《懒猫撞上小可爱》 第1页 《懒猫撞上小可爱》作者:大君归【完结+番外】 文案: 张青阳每天三问。“我是谁? “我从哪里来?” “要到哪里去?” 生命就只剩下修炼,修炼和修炼。 直到他遇到了一....一只小可爱。 张青阳的每天三问就变成了: “我家小太子为何如此可爱?” “我能为我家小太子做什么?” 我家小太子是不是又可爱了? 懒得要命天上地下只宠你一人攻vs性格外硬内软大可爱太子受 内容标籤: 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张青阳明璜 ┃ 配角:很多很多很多…… ┃ 其它:细水长流 ================== 第1章 我是谁我在哪 老秀才初到小坎庄时,正是黄昏时分。太阳沉下去了大半,半边天色晦暗,半边天色像压破了的咸鸭蛋黄,肥厚的红油层层晕染天空。他坐在吱嘎作响的驴车上,凝望着燃烧快到尽头的天穹,有些失望。 早就听闻东荒道黄昏景致奇绝壮丽,号称天下第一,今日一见,与别地别无二致,实在名不副实。 驴车停下,东家跳下车,把驴牵到门口槐树下拴好,转身背起老秀才的箱箧,谦恭道:“大先生,到屋了。” 老秀才熘下车,整整长衫,紧紧衣领,拍下杂碎稻草,自觉仪容整洁不失风度,跟着东家昂首阔步迈进柴门。 三间屋子围出一方天井,环境阴暗逼仄。 “大先生以后就在东屋住着,西屋是娃住的,也是念书的地儿,地方都收拾好了,您别嫌弃就成。” 东家扛着箱箧走进东屋放下,老秀才跟着进屋环视,矜持点头:“可遮风避雨,足矣。” 东家拍拍手,向西屋大吼:“棉娃,先生来啦!快出来!” 西屋敞开的门口探出一个黑脑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老秀才看,东家骂道:“看什么看,过来呀,给先生问好!” 棉娃磨磨蹭蹭过来,手紧紧绞着衣服下摆,软绵绵地叫:“先生好。” 小女孩脸生得可喜,老秀才蹲下来,和颜悦色:“以后我就是你夫子了,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 棉娃眨着眼睛,怯生生道:“刘棉棉,今年六岁。” “棉是什么棉?” “棉花的棉。” 老秀才惋惜:“我还以为是绵绵思远道的绵绵。”拉过她的小手,一笔一划在她手心写下“绵绵”,“这个绵绵,可好?” 小女孩不懂绵绵与棉棉的区别,茫然点头。 老秀才怜爱地揉揉她的脑袋,颇吃力地直起身,看到西屋窗户还立着一个人影,想必那就是东家口中的侄子了,道:“他怎么还不过来?” 东家讷讷道:“我外甥性子慢得急死人,他听到了,马上就会过来,大先生不要着急。” 老秀才点头,心微有不悦。 稍顷,那人出现在门口,慢吞吞跨过门槛,慢吞吞走过来,行动异常迟缓。老秀才屏着大气心里默数,数到三十七时,他终于走到老秀才面前,生涩地吐出三个字:“先生好。” 老秀才心凉了半边:这人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刘东家见老秀才面色不愉,赶紧道:“大先生,他就是性子慢,嘴笨,人不笨,心眼灵着哩。要读书识字,是他提出来的,不然我哪会花钱请先生!” 一个貌似傻子的人主动提出要读书识字?舅舅家还真的愿为他花钱请先生?他觉得哪里不对劲,不过这疑问一闪而过,很快抛至一边去了。他仔细打量着少年,约莫十一二岁的年纪,眉眼生的清俊疏朗,肤色是常年不见光的苍白,不大像农家孩子。 令他不舒服的是,少年的眼神太空了,无悲无喜,一片空荡荡的死寂,有如失去生机的湖泊,仅剩下干涸的湖底,映不出任何事物。 “你叫什么?” 刘东家代他回答:“他叫——张林子!” 老秀才皱眉:“这名字不好。”比刘棉棉还糟糕。 刘东家暗地擦了把汗:“请先生给他取个好名字。” 老秀才望望天,太阳留在地上的仅剩一小片了,黄昏与黑夜的交界处呈现出迷醉的深青色,像一片薄透的琉璃镶嵌在天穹上。时入初春,白昼苦短。他沉吟道:“不如,叫张青阳吧,青阳初应律,苍玉正临轩。” 刘东家笑道:“先生就是有文化,取得好,取得好!”他轻拍一下少年肩膀:“快说谢先生!” “谢先生。” 老秀才看着他毫无谢意的脸,暗嘆:还不如不谢呢。 天色已晚,刘东家热情地请他吃了一顿颇丰盛的晚饭,说了一堆笨拙的客气话,请他好好教管两个孩子。 老秀才以为自己听错了:“两个?” 刘李氏道:“绵绵年纪太小,做不了多少活儿,反正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您就一块儿教吧,银钱是少不了您的。” 老秀才只要钱到位就好,也没往心里去,吃吃喝喝一直折腾到深夜,他回屋整理东西,拿出经书默诵了一番,便进了午夜,草草洗漱后歇息,一直睡到次日天光大亮。
第2页 张青阳和绵绵早早起来了,小板凳,小书桌,坐得一本正经。 老秀才进屋,一眼瞥到书桌上已备好了笔墨纸砚,纸还堆了不少,这让他更为诧异,想不到刘家表面上破破烂烂的,背地里还是有点家底的。 他在长案上摆上祖师爷排位,小香炉,粗长的桐木戒尺,咳嗽一声:“欲读圣贤书,先拜圣贤恩,你们过来,向祖师爷磕头,上香。” 大概是觉得磕头没有红包拿,绵绵磕的很敷衍。而张青阳一如既往的慢,慢慢下跪,慢慢叩头,慢慢上香,看得老秀才生出要帮他一把的冲动。 拜完祖师爷,开始讲课,从《千字文》教起,摇头晃脑咿咿呀呀,老秀才为照顾张青阳,一字一顿,音调拖得老长,他自己都被感动了。 识字,念书,写字,日子流水般过去。 张青阳还是那么慢,说话却清晰多了,老秀才也越看他越顺眼:他慢慢读过一遍,便能慢慢地全部背下来,一字不差。 只是慢而已,一点不笨,还相当聪明。《千字文》很快学完,老秀才改教他《幼学琼林》,到《律学启蒙》,《诗经》,《玉藻集》,添加《章数》,算筹,张青阳学得越来越快,像一头渴坏了的幼兽,贪婪的汲取一切。而绵绵还在笨拙地写“金生丽水,玉出崑冈”。 老秀才真心觉得高兴,只是,他在刘家待久了,便观察出了一些奇怪的地方。 小坎庄有很多人做木匠,东家是其中之一,活计只有那么多,竞争可以说很激烈,有些木匠天不亮就爬起来四处揽活儿干。东家不,熘达东熘达西,钓鱼打野味,不务本业,经常两手空空地回来,东家妻子竟也不责怪过他。 而且东家妻子暗地里打了很多金银首饰,实在不像一个普通的农户人家。 隔三差五,东家就找藉口支走他和绵绵,不知做什么。第二天桌上总会多上几道荤菜,夫妻两个喜气洋洋,老秀才借风享了口福,但是心底的疑惑怎么也搞不明白。 有猫腻。 他拐弯抹角问绵绵,绵绵左看右看,扒着他肩膀奶声奶气:“夫子我告诉你,你可不许告诉别人哦,不然爹会打死我的。” 老秀才连连点头:“一定,一定。” “青阳哥哥是爹从张家岭捡来的,才不是什么侄子。刚开始他饭不会吃,衣不会穿,躺床上什么干不了,娘天天跟爹吵架,突然有一天,他们不吵了,还要我好好照顾哥哥。夫子,你猜,他们为什么不吵了?” 老秀才看着绵绵,花白鬍子缓缓翘起。 绵绵张开肉肉的小巴掌:“糖葫芦。” “五根太多了,三根。” “五根。” “四根,不然背书打屁股。” 绵绵泄气了:“好吧好吧,就四根。” 老秀才掏出八枚铜钱,绵绵美滋滋地接过来,数数揣进兜里,揭晓答案:“青阳哥哥会变银子,好多好多银子。” 变银子? 凭空变银子要么是唬人的戏法,要么是天狐千里取物的神通,显然后一种套在张青阳身上可能性更大。 次日授课,他藉口大字写错,赶绵绵到屋外背书,关门问张青阳:“你是天狐?” 张青阳问:“天狐是什么?” 老秀才只好换个问法:“你能变银子?” 张青阳抬手,五指张得很开。老秀才看了半天,只看出他的手如初生婴儿般细嫩,骨节修长,生得好看。除此之外,啥也没看出来。 张青阳食指动了动:“圆环。” 圆环?老秀才心思一转,戴在手指上的圆环叫戒指,他还没学过这个词。 他抓过他的食指,眼珠快瞪出来了,看不到,更摸不到。 张青阳抽回手,左手捏着右手食指,抬起来让老秀才看:指与指之间隔着微末的距离,好像真捏住了一枚戒指,扣指一弹,青色星芒一闪而逝,一根银光闪闪的东西掉下来,响声很脆。 老秀才低头一看,是一根银条。细长,银光闪烁得极美。 他颤颤巍巍蹲下身捡起银子,吹去灰尘,又摸又咬,半晌抬起头:“你是谁?” 他确定这是传说中修士所戴的芥指,不然银子从哪里来?凡人又怎会看不到又摸不到? 张青阳木然的脸露出一丝迷茫的神色:“不知道。” 他说不知道便是什么都不知道。老秀才不再刨根问底,低头看银子,看了又看,咬牙塞进袖里,长吸一口气:“银子很贵重的,不必给他们太多,万一某天银子没了,他们就该翻脸了。” 张青阳恢復了木然的表情,仿佛压根没听进去。 老秀才把绵绵叫进来,继续上课。 第二天,绵绵惊奇的发现,张青阳左脸肿得老高,红中带紫,像枚腐坏了的果子。她好奇的去摸,张青阳罕见的皱了眉,偏过头。 “青阳哥哥,是不是娘打的你?” 张青阳含煳的嗯了声。 老秀才进门,瞥了一眼,若无其事的上课,上完课,他带着绵绵上山挖草药,教她认识石菖蒲,黄栀子,艾草,在药局抓了一包冰片,打了一壶白酒,回来捣药成煳,和酒涂在张青阳左脸上,绵绵一边涂一边咯咯笑个不停。
第3页 三天后,张青阳左脸的伤消了大半,右脸又高高的肿起来,肿得比先前左脸还要厉害,嘴角开裂,鼻下两道乌黑血痕。 绵绵帮他洗脸,敷药,厚厚的一层,清俊的脸毁了,她没有笑。 敷好后,她问:“青阳哥哥,娘为什么打你?” 张青阳一脸漠然。 在捣药的老秀才抬头,嘆口气:“她再打你,不给便是。” 张青阳一声不吭,老秀才低头接着捣药,咚咚声变得又急又重。 一连数天,老秀才总感觉扎在背上的目光恨恨的,像结了八辈子仇。东家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抽菸时大声咳嗽,上课时在院子里刨木板,吭哧吭哧,木屑四处飞扬。 张青阳脸上的伤好了,他对老秀才说:“我想看地方志。”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话。 老秀才哦了声,明知道他身上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你看地方志做什么?” “我想知道,我从哪里来。” 作者有话要说:  接档文《老攻总想餵我胖》已开坑,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大掌柜微生:每天都想餵胖自家二掌柜。 二掌柜苍斗山:每天都在不被大掌柜餵胖而绞尽脑汁。 最后…… 苍斗山:行吧,再吃一筷子也没什么。 微生:每日投餵任务√ 小伙计胡了:我是谁我在哪我是多余的吧 安静如鸡风雅禁慾受vs市侩痞子糙汉攻 两个吃货的互相投餵日常。 —————————————————————— 推基友的文:《六界网红小药铺》by二狮 文案:祝泉泽八字纯阳,却意外地招邪惹煞。他辞职后回老家继承了祖传药铺,却发现药铺里躺着五口棺材。 起先,他在药园子里拔出一根人参,发现那是一株兜售草药种子、六界药方、以及特殊材料的千年人参精,还抠门得要命。 然后,他埋下了一颗种子,发现药材会从七星斗柜里自己长出来。 接着,来自鬼团、妖妖饿了吗、神仙速递的外卖小哥,隔三差五地会从棺材里爬出来……取药。 最要命的是,还有一个满嘴骚话的鬼修大佬,往他家棺材里性感一躺,说什么都不肯走了——这个小可爱天生吸邪,嗝,我终于可以躺着赚功德了…… “药给你了,你什么时候走?” “不,我又病了。病在心里,唯你可医。” 第2章 反正你看不见我啦啦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张青阳既然想看地方志,老秀才看在师生情面也得跑一趟郡城给他买回来。左思右想一番后,打点了行装,向东家告假要回城去探望双亲,东家极热情的驱赶驴车送了他五里地,就藉口有事急急忙忙回去了。 赶了五里地,隐隐约约能看到东荒郡城的城墙,可望山跑死马,老秀才自觉自己一把老骨头是走不了那么长的路了。 幸亏他现在腰包很鼓,运气也好,搭上了另一辆运柴的马车。 好不容易赶到东荒郡城,他惊奇的看到平时冷冷清清的大街竟是人流如织的热闹景象,旅店客栈家家爆满,竟然找不着歇脚的地方。无奈之下,他敲响了昔日同窗的门。 同窗待他很客气,桌上酒菜丰盛。酒过三巡,两人微醺话匣子一开,天南海北瞎聊,聊着聊着,老秀才醉熏熏地说:“今天城里好热闹,不知是为何故?” 同窗潇洒一甩手:“你看天!”马上哀嚎起来,“我的酒!” 老秀才眯起眼,透过半开的窗户看天,一下子怔住了,抛下酒杯跌跌撞撞往外走去,哐当被门绊了个狗吃屎,连忙爬起来仰头痴痴看天。 天上有一片云,宽约百丈,横亘南北,云色紫中带金,贵气磅礴。犹如一柄开天巨剑,蕴含无穷天威,令人观之欲拜。 “帝气紫云!”老秀才像个小孩子一样用力挥手,喜之欲狂:“皇帝来了,皇帝来了!” 同窗抱着酒罈子冲出来:“屁!皇帝哪会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儿?来的是太子!” “太子?太子咋会来?” 同窗指着北方,似哭似笑:“北荒的不尽焱熄啦!有东西从北荒出来了!” 老秀才一时没反应过来,打个酒嗝,醉气沖鼻,熏得晕晕乎乎:“熄了?熄的好,熄的好!” 同窗大骂:“好你个鸡儿,妖魔灭世,死都没你地方死的!” 老秀才来劲了:“妖魔!你又没见过备荒出来的东西,凭什么说他是妖魔?古往今来,有谁进去了又能活着出来?对北荒又了解多少?不可知之地一切不可知。子曰,子不语怪力乱神,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先圣哪说过这话!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呔!妖魔吃我一帚!” 同窗的妻子是位贞静贤淑的女子,两个酒疯子在院子里闹得鸡飞狗跳。她冷静的把鸡赶到窝里,随即关紧大门房门,在厨房里烧水煮茶,由他们乒桌球乓地闹去。 闹了一刻多钟,两个人疯累了,横七竖八躺在地上,被同窗的妻子一人灌了一嘴浓茶,拖死尸似的拖回了屋里。
第4页 半醉半醒间,老秀才忽然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妖魔……嘿嘿,我的学生就是妖魔,嘿嘿嘿嘿……” 同窗妻子想,这老傢伙果然是醉迷心了,抄起茶壶又狠狠灌了他一大口。 小坎庄在下雨,如雾的细雨,随风扭来扭去。 张青阳抬头看云。 紫云自昨天开始稳稳地横亘天穹,它的同类各种变换万千,或聚或散,它始终如初壮丽,边缘不乱一丝。像通往天宫的大道,又像一道巨大的紫色伤疤,偶尔有小黑点在云下高速移动,这边到那边,一眨眼便不见了。 在屋里做女红的绵绵忽然起身,看到张青阳还在仰望天空,道:“哥别看了,快进屋来。” 张青阳不答。 绵绵扔下绣衣绷子,跑到他面前用力挥舞双手,:“别看啦!” 张青阳揉揉她脑袋:“别闹。” 绵绵气唿唿地叉腰:“有什么好看的嘛,再待下去身体要冻坏了!”说着硬是半推半拽把他推回了屋子。 张青阳在外面是发呆,在屋里也是发呆。他闭上眼,黑暗的视界中。丝丝淡淡的紫色雨丝拖着长长的轨迹自天落下,无视一切障碍,落入大地消失不见。 紫色雨丝来自天上的紫云。 紫云是什么,紫雨又是什么? 夫子或许知道,可惜他不在。 一滴雨滑过他面前,他伸手想去摸摸它,雨丝落入他掌心,若有若无,好似热油落入积雪,激起奇妙的感觉,冥冥之中与谁建立了紧密的联繫,虽柔弱却坚韧。 他心底里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去睡觉。 于是他这么做了,上床和衣而卧。绵绵再一次跑过来摸他额头:“哥,你病了?” “我要睡觉。” “哪有这么早睡觉的嘛?”她咕哝的再摸额头,唔,好像真的比平时烫了一点点?哼,叫谁叫你不听话,这下好了吧。 六岁的小女孩吃力地抱着一床厚被子,盖在张青阳身上,边角压了又压满意的坐在床上,认真地绣花。 张青阳睡得很快,“醒”得也很快。 他起来看到自己变成了半透明的形状,绵绵侧着身子笨拙地绣花,一不小心扎了手,豆大的血珠登时冒出来,她疼得嘶嘶吸气,受伤的指头放进嘴里吮吸,眉毛难看的皱在一起。 他看到她好像没事,飘向屋外,门拦不住他。 刘仓大在院子里焦躁地打转:“老子烟呢,他妈的烟去哪了?臭婆娘?臭婆娘!妈的,就知道打麻将!” 刘仓大看不到他。 他走得很快,方向天上的云指明了,北方。紫云的源头是在北方,他出来的地方也在北方,北方那边究竟是什么?他不清楚,所以他向老秀才提出要看地方志,现在他有些不安,等不及了 必须去看看。 走得快了,无师自通地飞起来了。头顶上有人踩着剑极速飞过,唰唰唰,划下乳白色尾流,会飞的人也没看到他。 他看到了云的尽头,看到了郁郁葱葱的张家岭,很矮的一座连绵的岭,当初他坐在树下,麻木的经歷了三天三夜,林中一片死寂,与茫茫荒野。好像没什么区别。 刘仓大爬上来看到他,惊恐的怪叫一声,滚下了坡。 过了一晚,他又爬上来,拿着菜刀,哆哆嗦嗦给他披上衣服,绳子捆了个结实, 就这么到了小坎庄。 他越过山岭,云的尽头一片连绵的帐篷,当中伫立着数杆大旗,明黄色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全身披甲的士兵列队走过,纯黑色的枪尖泛着森冷嗜血的幽蓝光芒。 整片营地瀰漫着肃穆的杀意。 他漫无目的的到处游逛,一队队便装士兵扛着一筐又一筐黑色石头与他擦肩而过,他蹲下来端详了半天,认出这种断面光洁的石头产自火墙根下,在阳光下会泛出五彩的光芒。 营地到处是忙着运石头的士兵,他很快觉得有些无聊了,抬头望去,选择了营地中最大最漂亮的一顶帐篷,走了过去。 帐篷里坐了很多人,衣冠华丽。坐在最高处的是一个身穿玄衣的稚嫩少年,约莫十二三岁的年纪,粉白可爱的小脸蛋绷得紧紧的,正襟危坐,努力表现出沉稳严肃的小大人模样,怎么看怎么滑稽。 他就是紫云的源头? 这些人相互交头接耳,轻声谈论。内容无非“北荒”,“妖魔”,“这可如何是好”几句。 一个高冠博带的男人昂首走进来,议论声陡然息止。他向坐在首位的少年拱手:“重灵宗未悔峰峰主春观澜,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稚嫩的脸闪过一抹讶然,对春观澜不行大礼颇感意外,尚未开口,春观澜自顾自走到左边首位上,对位上的中年男子一抬下巴,傲然道:“起来。” 中年男子抬头冷冷对视,剑眉倒竖:“春峰主,您这样做未免太不知礼了。” 春观澜懒得跟他废话:“起来。” 中年男子右手握住刀柄,唿吸陡然沉重,气势如伏地勐虎:“今日我要是不让,又如何呢?” “滚。”春观澜大袖一甩,中年男子顿时如断线风筝飞出帐外,一连撞垮了五六个帐篷,桌球乓乓,惊唿声四起。 春观澜气定神闲的坐下:“行了,诸位可还有意见?无异议的话,那便开始吧。”
第5页 座中一片死寂。 太子这回有点恼怒,冷冷的道:“春峰主好霸道的行径,你把撼岳宗长老驱走,谁来代表撼岳宗?” 春观澜指指自己:“本峰主代表全雍州,区区撼岳宗,何足挂齿。” “你!”太子怒而起身,身旁的老太监拽着他衣袖,硬是把他拉了回去,低声道:“殿下不可当众失仪。” 太子用力咬着唇,眼睛往桌上的纸瞟了一眼,道:“今日徵集诸位前来,为的是商议北荒妖魔出世的大事,不尽焱熄灭,弱水天河水位下降十尺。文峰主,请问不尽焱熄灭一事,重灵宗可有答案?” 春观澜淡淡道:“妖魔要过去,所以不尽焱熄灭。它要过河,所以天河为之枯水。” “妖魔有如此大的神通,他为何还未兴风作浪?” “凭什么说他是妖魔?迄今为止,北荒道可有有妖邪事出现?它既未作恶,便不能定性为妖魔。”春观澜扫视座中诸人,露出一个温雅的笑容:“诸位道友,本峰主说的对吗?” 没人敢接话。 太子眼中怒火更盛,老太监不得不弓下腰,再次提醒了他:“文峰主势盛,不可为辩而辩,以议事为主。” 势盛!普天之下只有宏灵势最盛,宏灵皇室势最盛,一个宗门峰主,竟嚣张至此,以后登基为皇,第一个要灭的就是重灵!他恨恨的想着,收敛怒容,一言不发。 他倒想看看,这些宣称效忠皇室的宗门士族代表们,有几个愿为皇室驳斥春观澜的。 他失望了。 无人辩驳。 一腔怒意渐渐熄灭,无法抑制的寒意涌上心头,他真切的感受到重灵宗的势力有多强大,哪怕太子,哪怕怼上修仙界所有人,重灵宗也毫不畏惧。 张青阳不关心这些。 他觉得无名指上的芥指在发烫,烫得很痛。 是因为你么? 他伸出手,触上太子光洁的脸颊,指尖下的肌肤白皙柔嫩,有点凉。熄了芥指莫名其妙的烫。 不对!他勐然醒了,迅速抽回手。太子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眉尖拢起,茫然地看着前方。瞳眸生出玄奥的紫意,终究什么也没看到。 我是气煳涂了,怎么感觉有人摸我?太子心中不解。 第3章 北升=人肉答题器 白髮苍苍的老人打破了帐中沉寂,缓声道:“春峰主,当今之事不是为争‘它’”到底是不是妖魔,而是如何找到它,了解它,从而推知北荒内是否还会有异物出世,你说是吗?” 春观澜看着老人似笑非笑:“范右府长此言有几分道理。” 范右府长轻声嘆气:“我老了,心智大不如从前。正想向春峰主请教,我们该如何找到?” 春观澜出奇的没有槓,面容严肃道:“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众人譁然,范府长邻座的紫衣男子冷嘲热讽:“春峰主既然早知道註定徒劳无功,何不提早飞剑传书通知各宗?省得我们费力气千里迢迢跑到北荒,最后却是一场空!” “因为,我也是刚刚知道。”春观澜无辜的一摊手,“这时候在飞剑传书,显得我重灵宗轻视各宗,于礼不合,只好麻烦我亲自跑一趟了。” 呵呵,你这回倒是晓得尊重人了。众人心中不约而同的冒出这个想法。 紫衣男子似是还有点不服气:“请问春峰主,贵宗内到底是哪位大能断言无法寻到北荒妖魔?” 春观澜从容道:“北升。” 紫衣男子脸色一变,嘴唇嗫嚅,挣扎一番,还是把不甘心的情绪压了下去。 范府长手捋长须,若有所思:“北万卷,北升?” “天下只有一个北升。” 范府长嘆道:“既是北升所言,老夫无话可说。寻不到,遍寻不到吧。” 众人纷纷应和称是,座上太子惊奇地看着这一幕,内心的寒意又无法控制的涌上来。 他沉声问:“理由呢?” 春观澜讶异的看着太子,太子毫不示弱地逼视:“事出总有因,言语必有据,孤想知道,北升断定寻不到的缘由是什么?” 春观澜看着太子,忽地笑起来,这一笑如春风化雨,绿波荡漾,叫人忘记了他之前的嚣张言行,只觉得他是谦谦君子,温明胜玉。 “因为本身不可知,里面的‘它’自然也不可知,它本不属于这个世界,因果线更在世界之外。无从推衍,无从寻找,除非破境飞升之人能寻到蛛丝马迹之外,凡俗人等,想寻他,终是妄想。” 范府长还在捋鬍鬚,两三根鬚髮断裂,却浑然不觉。 “就这么算了吗?北荒邪魔的传闻遍闻北荒道,民众惶惶,孤望重灵宗能站出来,给百姓一个解释,安抚民心。” 他已经彻底失望,甚至有点恶意的想,你重灵宗不是很厉害吗?说有就有,说没有就没有。那么麻烦你把烂摊子也一块儿收拾了吧。 春观澜的应对很合他的意,起身作揖道:“殿下之命,重灵宗必全力施为。” 他本该高兴,却又觉得有些不顺心。 一场会晤草草结束。他一回到居帐往榻上一摊,说什么也不肯起来了,在榻上滚了一会儿,那口气还堵在心口上,不上不下。他恼恨道:“那个春观澜,实在可恨!孤日后登基一定派人砍了他脑袋!”
第6页 紧随其后的老太监温声道:“殿下可别随便说笑,重灵七峰的峰主哪是那么好杀的。” “我不管我不管!”太子捂着耳朵满床乱滚。 老太监无奈一笑,挥手吩咐宫女端盆洗脚水进来。应是早有准备,一桶热气腾腾的水端了进来。那水呈奇异的湖蓝色,散发着柔软的芳香,几片金黄的细长花瓣浮在水面上,桶边搁着一条热毛巾。 “殿下泡泡脚吧。” 闹脾气的小太子乖乖翻身坐起,伸腿让老太监脱下乌皮蛟靴,褪下白袜,露出一对秀巧可爱的足,足洁白似莲花,只可惜足底一条蜿蜒似蜈蚣的粉红色伤疤破坏了浑然无缺的美感。 足尖触水,本能性的一缩,老太监道:“都泡了这么多回了,殿下还怕疼?” “孤就是想试试烫不烫。”太子咕哝着,下狠劲踩进水里,眉头皱了许久才松开。 老太监用毛巾包住双脚,力道轻柔的按摩穴位,太子撑着下巴,神情忧伤:“公公,北升是什么人?他很厉害吗?怎么他说的范府长都服气?” “北升是重灵宗正钧峰天骄,五岁修道,七岁筑基,十五岁一夜结丹,十八岁乘舟渡海,到青州挑战宗门天才,七战七胜,乃是不世出的奇才。他号称北万卷,是因相传他无书不读,过目不忘,且有通晓万法之能,故人皆敬称其为‘北万卷’。” 老太监抬起头,道:“殿下,你的修行天赋不弱于他,可要好好努力,总有一天也要到别的海州挑战几个天才,打出大名来。” 太子好奇地问:“别的海州比雍州更厉害吗?” 老太监低低地笑了一下:“岂止是厉害啊,是强了数倍不止。” 太子嘴瘪了瘪,毕竟是太遥远的事,他压根没放心上,又问:“他凭什么断定找不着北荒邪魔,就凭他一个北万卷的虚名?无非是一个好读书的书呆子罢了。” “名气这个东西,有时候是虚的,可有可无;有的时候又是实的,叫人不能不信。”桶里的水有些凉了,老太监拿过宫女奉上的干毛巾,抬起一只脚细细拭干:“北升嗜好读古书,酷爱研究古史,据说他到青州挑战宗门天才,也是为了几本珍奇古书,可以说九州上再没人比他更了解上古时代。” “北荒歷史过于悠久,甚至可能与雍州同岁,在这方面,他是无可取代的权威。” 太子嘴瘪得更厉害了。 老太监为他穿好袜子,柔声道:“殿下身子可乏了,需不需要休息?” 太子唔了一声,身一倒倒躺成大字,老太监起身退开,宫女上前为他盖上丝绒薄毯,他提了提毯子,左脚蹭右脚,把袜子蹭下来,想起一事,赶紧唤道:“公公!” 老太监转身:“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太子沖老太监挤眉弄眼,老太监会意,挥手命帐中宫女通通出去,走近床榻。太子侧了侧身子小声说:“公公,在会上,我感觉好像有人摸我。” 老太监一边眉毛扬起:“嗯?怎么回事?” “就是感觉有人摸我呀,指头冰凉凉的。”太子一脸困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用紫极真眼都看不到他,偏偏我觉得他没有恶意,你说奇不奇怪?” 紫极真眼是宏灵皇室最高等级的破妄瞳术,太子虽修为尚浅,在这方面的造诣已是不低,紫极真眼都看不到的神秘人物,显然大有来歷。 老太监不动声色地把毯子下的袜子收走:“太子龙气护体,邪魅之物自不敢欺身,老身待会儿请齐阁老过来看看,定要查个分明。” 太子含煳的嗯了声,闭上眼睛。老太监揣着袜子,轻手轻脚走出帐篷。 老太监出帐的一瞬间,太子马上睁开眼,裹着毯子坐起,眼珠骨碌碌乱转。 “在吗,你在吗?” 张青阳差点以为自己被发现了,随即发现不是。太子脑袋转来转去,眼瞳深紫:“我知道你在的,对不对?” …… “营地布了那么多灵阵,一个都没发现你,你肯定很厉害。”太子对着空气说,满怀希冀,“你是不是上古大能飞升失败,魂魄沉睡,今日才得以甦醒?” …… 他好像认定了张青阳是上古大能魂魄,认真道:“我叫明璜,日月之明的明,玉璜的璜,水性天灵根,我很聪明的,收我做徒弟你不吃亏,日后我肯定会报答你,助你借尸还魂,飞升仙界!” …… 明璜试探着问:“老爷爷,行不行?现一下身可好?” …… 他眼珠一转:“姐姐?行不行嘛?” 张青阳觉得,自己必须走了。 东荒道地方志总计三十五本,老秀才本想只买其中可能对张青阳有用的几本,没想到书局老闆死活不同意,一定要卖全套,他只好肉痛地掏出八两银子,还花钱请了小厮帮忙提到同窗家里,痛得心在滴血。 他一个人带不了这么多书,挑挑拣拣,只选了几本山川志,怪奇志,其他什么人物志,风俗志一概不要。 同窗背着手饶有兴趣的看他挑挑拣拣,奇道:“老郑,你这是干什么?” 老秀才头也不抬:“我学生要看地方志,我又带不了这么多,只能先拣着几本书看着。”
第7页 同窗嗤笑:“你那学生也是有趣,地方志有什么好看的。”今天他在职的学堂放假,闲得很,信手拿起一本翻阅,满纸贞洁烈女,看了几眼便丢下了,又拿起一本《英才志》,不看则已,一看惊叫起来:“北升?” “嗯?!” 同窗惊得嘴都合不拢了:“北升!他竟然出自北荒道!” 北万卷的大名横跨仙凡两界。老秀才噼手夺过书,北升的大名显赫的印在首页上:“北升生自北荒道张家岭村。诞于子夜,时有青色巨星自北荒升起,大似月亮,夜如白昼,父母恐,以为不祥,竟弃之。幸得老妇人李氏收养,一岁能言,两岁吟诗,心智超常。四岁遇重灵宗长老游野,收其为徒,今已为天骄矣。” “天命之人。”老秀才半是羡慕半是遗憾的嘆口气,丢下书,坐下来盯着蓝色书皮看了一会儿,又捡起来,捲起塞进袖子里。同窗看着眉头一紧,想起早已远逝的过去,不禁为他惋惜起来。 生而为人,命皆不同。 第4章 不明觉厉的蓑衣匠 又下雨了。 紫云消失的第二天,小坎庄哗哗的下起了暴雨,从深夜下到翌日下午,屋外一碗黄泥汤还在不断上涨。刘仓大骂骂咧咧地披着蓑衣钉木板加高门槛,刘李氏抄着葫芦瓢,一下下把泥汤泼到外面去。 雨声暴烈,远远的听到有人敲着铁拨子,音色婉转地唱:“蓑衣咯——织蓑衣——我家的蓑衣轻又暖,披上身来好似仙。日晒雨淋浑不怕,要留清爽在人间。蓑——衣——” “大叔,要不要来一件蓑衣?” “走走走,老子有,不要你的破蓑衣。” “你身上的蓑衣都旧了,来件新的不好吗?” 刘李氏插嘴道:“来两件。” 刘仓大大怒,锤子重重一敲:“臭婆娘,你又乱花钱!” 刘李氏以同等音量吼回去:“死鬼,你披着蓑衣好干净!活该老娘就得受雨淋,你tnd有没有良心?老娘买件蓑衣咋啦?伺候你吃伺候你穿,买件蓑衣咋啦?啊?啊?!” 刘仓大缩卵了:“行,行。你在理——干嘛要买两件?” 刘李氏往西屋一指:“给绵绵也织一件。” 刘仓大钉好了门槛,焉焉地抄起铁铲舀汤,年轻的蓑衣匠脱下身上蓑衣交给刘李氏:“大娘,您先披着,我进屋织。” “行。” 蓑衣匠背着大捆蓑衣草冲进西屋,长吁一口气,反手解下蓑衣草,环视一圈。 张青阳坐在椅子上,抬头,两人目光对撞。蓑衣匠移开视线,笑眯眯的对绵绵说:“你是绵绵吗?过来呀。” 绵绵磨磨蹭蹭过去,被蓑衣匠扳过来,背面朝他,手比了肩宽和身长,轻快地说了一句:“小姑娘根骨不错嘛。”弯腰解开束蓑衣草的绳子,一大捆蓑衣草散开,青幽幽的,滚着露珠,还有新鲜的青草香。 “小绵绵,有凳子吗?” 绵绵很不习惯蓑衣匠的叫法,抗议:“我不叫小绵绵,我叫刘绵绵。” “知道了小绵绵。” 绵绵嘟着嘴,拿了一张拐脚凳给他。 蓑衣匠一屁股坐下来,弯腰挑拣细长的蓑衣草,他的手指纤长灵活,一根根蓑衣草夹在指间快速交织,很快编出了一截扁平的领口,蓑衣草上下翻飞带着独特的韵律和美感。绵绵惊奇的看着,忘记了之前一点不愉快,真心实意的崇拜:“你好厉害。” 张蓑衣匠笑嘻嘻的:“多谢夸奖。” 他目光瞥了一下张青阳,他也在看,坐得一本正经,一座活木雕。 绵绵搬了张椅子,挨着蓑衣匠坐下,虚心请教:“我做女红老是扎到手,怎能才能不扎手?” “这个啊,你往手上扎个九千九百九十九下,就再也不会扎手啦!” “啊!”绵绵惊叫一声,眼睛睁得圆圆的,“不可能,你在哄我。”她扑上去,抱着他大腿勐晃,拐脚凳笃笃点地,“告诉我嘛告诉我嘛!” “哎呦喂别晃了,草都抖散了。小祖宗,我告诉你还不行吗。” 绵绵不晃了,龇牙威胁道:“你再哄我,我咬你啊。” 蓑衣匠织好了领口,准备增绺,一边编一边说:“去修行,修成了就不会扎手了。” 绵绵咯吱咯吱地磨牙:“你又哄我。” “不哄你,我说的是真的。”蓑衣匠咧嘴微笑,微黑的脸庞竟生出几分清秀的意思来:“你想听吗?” 绵绵打了个大哈欠。 蓑衣匠起自己的故事。他本是大户嫡子,父亲盼他走上修行路,花大钱买来珍奇丹药为他洗筋伐髓。然而他的资质实在太差,大把药吃下去只勉强修到能聚气的地步。 父亲为他花了大笔钱财,家业荒废,最终落得靠编蓑衣过活的结局。 说话间,他已经开始正式编蓑衣了。 “我已经好多年没修炼过了,不过一点小法术还是会的。”蓑衣匠揉着眼睛,左手打个响指,一簇火焰冒出来,绵绵哇地叫起来,小小火焰受惊似的迅速熄灭。 他编结锁扣:“虽然我没什么天分,不过修炼的好处是实实在在的,就拿织蓑衣这件事来说吧,我穿针走线织蓑衣的速度总比普通人快些,而且扎到手了也不容易受伤。”
第8页 绵绵单手托腮,忧郁地晃着小腿儿:“要花好多好多钱呢,我家没有那么多钱。” “小绵绵,修行这事主要看天赋,天赋不行,只能像我这样拿钱砸,还八成砸不成。天赋高的那些宗门愿意倒贴钱养你,所以说啊,投胎是个运气活呢——你知道北升吗?” 活木雕挺了挺身子。 “北升是谁?没听说过。” “北升啊,跟你算半个老乡,他是更北边的张家岭村的人。出生的时候有一颗大得像月亮的星星从北荒升起,所以叫北升。据说他天生气海通畅,修行是事半功倍,一天抵得上别人修一年,可厉害了。” “哦,好厉害哦。”绵绵相当敷衍。 蓑衣匠笑笑,不再说话,专心织蓑衣。 外面的雨声小了。 一声惊唿响起。 “哎哟大先生?对不住对不住,老子没注意,您快进屋换身衣裳吧。” 老秀才一身黄泥汤,又气又无奈,匆匆闯进西屋,气喘吁吁地甩下箱子:“你的书。”扫了蓑衣匠一眼,匆匆到东屋换衣服。 张青阳起身慢悠悠朝箱子走去,绵绵抢先打开箱子,翻来翻去,翻到一个小纸包儿,里面是一截红头绳,两端还有流苏,她高兴得举着红头绳满屋子蹦跳:“我有红头绳了!,我有红头绳了!” 蓑衣匠探头看了箱子一眼:“地方志?”她颇感兴趣地望向张青阳,“你看地方志做什么?” “我想知道,我从哪里来。”他慢慢弯腰,一本本搂怀里。 蓑衣匠惋惜:“是孤儿吗。哎。” 绵绵翻箱倒柜,找出宝贝已久的一面破镜子,对着镜子美滋滋地扎头髮,左揪一下,右揪一下。 蓑衣匠编得飞快:“以前我家里也有一套地方志,三十五本摆在书架上,讲的是一个气势,装的是脸面,实际上除了怪奇志以外,没什么好看的。” 张青阳搂着书,慢悠悠回椅子坐下,首先翻开山川志,第一页介绍的就是北荒。 北荒,雍州四大绝地之不可知之地,宏灵境内以张家岭为界,过七百余里,即是不尽焱墙,高千尺,环绕北荒。烈焰滚滚,焚尽万物,日夜不息,不知其已燃几千万年矣。 因不尽焱,北荒道落日之景闻名天下。夕阳胜血,满天熔炎,千变万化,奇景人间笔墨不可言述,见之必终身难忘,古往今来,诗赋歌颂不知凡几。 不尽焱后,既为弱水天河,亦环绕北荒。天河水色青黑,不知深达几千丈。古史记弱水性质奇异,片羽皆沉,永恆不冻。 天河后,不可知。千年前有无数大能试图闯进北荒,一寻机缘,皆生死不明,最后一位为海外九州隐宗宗主,进之,立死。此后再无人问津矣。 再往后,便是其它山川河流的记载。 进之,立死。 张青阳久久地看着那四个字。 “你是看到了什么吗?”他轻轻地嘆,合上书,松手,任由它从腿边滑落,开始看《怪奇志》。 老秀才换了身干净衣裳,踱着方步进屋,站在蓑衣匠身边看了半晌,蓑衣身躯部分已经织好,正在收边。他指着蓑衣问:“一件蓑衣多少钱?” “一件八十吊钱,今天我带的草不够,您还等明天勒。” 老秀才掏出一个破破烂烂的钱袋,数了半天,八十枚一枚不少,蓑衣匠喜笑颜开地接过来,放进兜里,忽的沖张青阳笑道:“这一家子都有蓑衣了,您也不来件?” 张青阳抬头想了想,抬手,扣指。老秀才大惊失色,箭步冲上去,啪地压下他胳膊:“他的蓑衣钱我来付!” 蓑衣匠乐得嘴都歪了:“好嘞!” 小半天的功夫,蓑衣匠织好了绵绵的小蓑衣,给刘李氏的蓑衣也织了一小半。绵绵今天得了红头绳,又有了新蓑衣,披着蓑衣扎着小辫子在庄里四处招摇,得瑟得不行。 蓑衣匠在刘家吃了一顿饭,傍晚离开。次又登门再访,带着歉意笑道:“瞧我这记性,忘记给大先生和小先生量尺寸了。” 他带了软尺,量过老秀才,去量张青阳,张口贊道:“你的根骨很不错嘛。” 张青阳缓缓道:“你对绵绵,也说过。” “我那便宜师傅教过我吶。”蓑衣匠嬉皮笑脸,收好软尺,走了。 念书,写字,看书。几本地方志看完了,张青阳仍是一点头续也无。 不可知,不可知。 他想起了北升,那个在英才志里占据首位的天才,读书万卷,过目不忘,古史权威。 或许,他知道点什么? 但是这样的天才,地位高不可攀,想想就知道不是随随便便能搭上话的。 首先得进宗。 “夫子,你对重灵宗了解多少?” 老秀才停笔,有些头疼地揉压太阳穴:“重灵宗是雍州第一大宗,传承悠久。在雍州几乎是说一不二的存在,唯有宏灵皇室敢与它对抗,其他的,不足于与之比肩。” “夫子,你看我有进重灵宗的资格吗?” “莫来问我,我不知道!” 夫子不能问,只好问别人了。 数日后,蓑衣匠带着三件蓑衣上门,刘李氏老秀才穿着都很满意,张青阳慢慢穿上,蓑衣匠热情地问:“合身不?扎皮不?”
第9页 张青阳先点头,再摇头,问:“你知道怎么进重灵宗吗?” “啊?”蓑衣匠怔了一下,“重灵宗?你想进重灵宗?” 张青阳点头。 “北荒郡城卢家,每年六月六,代重灵宗验灵选徒。”蓑衣匠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想去,就趁早,迟了可来不及了。” 第5章 我的目标是星辰大海! 夜里有细微的叮噹响。 老秀才侧耳倾听,辨识出那似是银子落缸的脆响。 张青阳是刘家的摇钱树。摇钱树想走了,不付出点代价怎能行? 他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他清楚叮噹声一止,便代表着张青阳与刘家的关系断了,他自然不可能再在刘家呆下去,绵绵也不可能再有读书识字的机会了。 他嘆了一口气。虽然绵绵在识字方面笨了些,但他是打心眼的喜爱这个圆脸小姑娘,一想到她即将沦落到与普通农妇别无二致的死水般的生活,他又嘆了一口气。 张青阳一夜未睡,看起来精神还不错。绵绵迷迷煳煳地揉着眼睛,看他收拾书本笔墨,披上蓑衣,问:“哥,你要去哪?” 张青阳说:“去重灵宗,修仙。” 绵绵天真憨笑:“那等你回来了,要带糖葫芦给我吃啊,要好多好多!” “嗯。” “哥,你要去多久?” “可能很久。” “五天吗?” 张青阳整装待发,老秀才在门外等他:“五年吧。” 五年有多少天。小女孩一点概念没有,她兴高采烈地说:“好啊,你要记得啊。” “记住了。”张青阳走出刘家门,外面飘点小雨,老秀才往他脑袋上扣了一顶半新不旧的斗笠,“五年,她又不知道五年有多少天,你要她一直傻等?” 张青阳说:“我实话实说。” 老秀才一噎,张青阳很平静,一如既往。绵绵对他来讲羁绊,不大不小,斩断了他也不会有多大的离别伤感。 太上无情。他既理解,又不理解。 两人默默走出小坎庄,张青阳忽扯住路过的一位农夫:“这附近最好的蓑衣匠是哪位?” 农夫莫名其妙,还是答了:“以前是张家岭村的李老太编得最好,现在她去大城享福去了。” 张青阳再问:“你的蓑衣,从哪来?” “买的呀,还能从哪来?” 张青阳说声谢谢,松开手继续走。老秀才有点想不通他为什么要问这些话,后来似乎想出了一些头绪,又朦朦胧胧的理不清楚,如雨丝拂在天上,抓不住。又一想,哎,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一到北荒郡城,他们就此别过,再也不见了。 张青阳抓住了。而且编出了点头绪。 两人离小坎庄越来越远。 北荒郡城,卢府。 作为北荒郡唯一负责考核新弟子的地方,卢府门口早早排起了长龙。 “今年来参加的人不多啊。”卢宪江一眼扫过去,还是觉得人一年比一年少了。至少看似漫长的队伍,有不少人一眼便能看出不够格的。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像北升那样的好运气。”他身旁的中年男子感慨道。当年之事,今时回想起来依然有所遗憾。怎么那天出生的人不在卢家呢? “父亲不必忧心,以我之天资,日后必定光耀门楣,带领整个卢家脱离北荒道。” 中年男子拍拍卢宪江的肩膀,欣慰笑道:“我儿有志气。” 验灵选徒的地点在卢家祠堂。进堂须过三重门,第一道大门筛选年龄,重灵宗只要十五岁以下的少年。第二道门筛幼弱,身体先天缺损者修不成仙,最后进入华丽的享堂,前行七步,足下灵玉方砖感应来者灵根气机 ,自会绽放异彩。依方砖颜色,点亮的数目来判断灵根天资的好坏。 大多数人一块方砖都未点亮。 所以队伍移动得很快。 享堂忽然爆发出一阵炫目光彩,少年欣喜的欢唿声响彻祠堂:“我有灵根!我能修仙了!” 卢宪江噫了一声,侧身迈出一步,眨眼间人已至享堂。低头一看,少年点亮了三块方砖,浑浊的土黄色。 资质不算上等,勉强入流。 少年沉浸在欢喜中,呆呆站着,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 卢宪江说:“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领赏?” 少年回过神来,一迭声道:“谢谢,谢谢!”欢天喜的被家丁领过去了。 卢宪江望向享堂外的队伍,上千人才出一个稍有资质的人要想真正振兴卢家,至少要几百名鍊气修士,如今卢家离这个目标还差得远了。 要是能出一个像北升一样的天才…… 队伍排得很快。 轮到张青阳了。 他踏上灵玉方砖,感觉与堂前的普通方砖并没有什么不同。 方砖没有亮。家丁说:“下一个。” 后面的人急不可耐地伸手要把张青阳推到一边去。 等等。张青阳没有动,试着去沉下心去感受了一下灵玉方砖,魂魄生出一根虚无的触鬚碰了碰方砖,方砖陡然亮起,通透的乳白光辉洒满享堂,随即是第二块,第三块,很快所有的灵玉方砖都亮了起来。
第10页 人群“哇——”得惊嘆起来,很快被灿烂的光辉刺痛了眼睛,匆忙退开。 享堂外的卢父正与家中长老商议事情,长老忽然一脸惊异,抬手指向享堂:“家主,你看那!” 卢父转头,亦是大为震惊:“这,这是天灵根的资质啊,此人是谁?!” 卢宪江只觉视野一片白茫茫,他费了好大劲才恢復正常的视觉,他目光一转,看到张青阳站在一边,一脸欣喜或激动的情绪都没有。 天才,这是天才啊!卢宪江难掩激动的神色,又有些自惭形秽起来,想当初他初次入享堂,亮起的方砖不过十块,已被卢家上下认定为惊世之才。可是因他,所有的灵玉方砖,整整十九块,在此刻全部亮起! 这灵根,恐怕是百万人群也难得其一的天灵根吧? 二十年前,北荒道出了一个北升。 现在,又要出一个不逊于北升的天才了吗? 卢宪江心情复杂,脸上却本能地堆起热情的笑容,向张青阳走过去,一拱手:“恭喜阁下,吾乃卢家公子卢宪江,请问阁下高姓大名?” “张青阳。” “家中可有父母?” “有一个夫子。” “张公子喜欢吃什么?重灵宗的灵飞舟要过几日才到,公子想住在哪里?” “随便。” 卢宪江脸快笑僵了,得到是始终是张青阳不冷不热的态度,平板无味的语气,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该死! 他想起父亲无数次跟他说起过的。当年,重灵宗长老带着北升来卢家暂时歇息,卢父跟北升套近乎,北升永远是淡淡的一句“哦”。卢父巴结不成,反被重灵宗长老所瞧不起,那种耻辱,在卢父心上刻下深刻的印记,二十年来始终念念不忘。 既羡,又恨,又无力。 而今,他也品尝到了父亲当年的滋味。 他吩咐家丁为张青阳安排最好的住处,张青阳说:“多谢卢公子照顾。” 呵呵。 张青阳走远了,他深吸一口气,走出享堂,父亲站在堂外的柏树下,一脸复杂:“吾儿,你跟他谈的怎么样?” “毕竟是天才……不是我们这种小门小户的人家可以攀得起的。”卢宪江冷笑。 “吾儿,他至少比北升好些,还知道说声谢谢,你可不能放弃。”卢父既是安慰他,也是在安慰自己。 卢宪江低下头:“知道了。” 真是讽刺啊。 他一刻也不想在祠堂待下去了,匆匆回了自己的住处,抚摸着心爱的琥珀镇纸,心情略微平復了些。 很快,整个卢家都知道今天享堂验出了一个天灵根的天才。 张青阳的住处顿时门庭若市,热闹非凡。前来巴结的不光有卢家的长老亲戚,还有东荒郡的重要官员,其他氏族也派人来打听消息,更有甚者直接提出要做媒娶亲的。 这一切卢宪江本来不想听,也不想去关心,却总有人在他面前提起。 “今天我看到淳岚阁门前可热闹了,少爷,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卢宪江抬头冷冷地看了贴身侍女禾绿一眼:“怎么?” 禾绿尴尬一笑:“少爷,奴婢好奇,多嘴了。”低着头收拾了桌案上的茶碗,轻手轻脚地退出去了。 这还是个识趣的,卢宪江咬着牙。 两个贴身侍女,一个禾绿,一个芝白。一个个的,都向他打听淳岚阁的事,真当他是傻子吗! 凭什么? 不行,他再也无法忍受这样了。 他霍然站起,大踏步在房中走来走去,犹如牢中困兽。终于,他下定了决心。出了书房,向卢府后宅走去。 后宅是卢府行将就木的老朽所住的地方。平时很少有人到后宅去,因为住在那里的老人大多脾气暴躁易怒,没人敢接近。 卢宪江敢。 他很小的时候就进去过一回。 后宅的铜门锁着,丛生的荒草有一人多高。卢宪江拨开杂草,食指凌空画印,铜锁噹啷一声弹开,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小江过来啦?” “百爷,是我。” “你来做什么?”百爷尖锐的笑起来,“来讨东西是不是?哈!哈!糟老头子没啥宝贝给你了!滚吧!滚得越远越好!” “百爷,您别这样。我知道你最疼我了。”卢宪江熟门熟路地推开百爷住的楼门,一股腐烂的木头气味扑面而来,衰朽的老人蜷缩在木塌上,盖着数床厚厚的棉被,面色青白似鬼,深陷的眼睛精光爆射:“老子叫你滚!听到没有!” 卢宪江手伸入被子里,抓住了百爷的手,跟抓住了骷髅差不多,百爷眼中凶光渐渐退散,哀哀地叫唤起来,像个委屈的小孩子。 “小江。”他有气无力地说,“你找我,肯定是有事。” 卢宪江没有直接回答他。 “前天,享堂验出了一个天灵根的弟子。” 百爷动了动手指,闭上眼。 “他很傲,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肯讲。” 卢宪江咬牙切齿:“我讨厌他。” 百爷重重地唿出一口气,翻身復又痛苦地叫唤起来:“天灵根!天灵根!”
第11页 “我要是有天灵根的资质,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卢宪江默默看着半疯癫的老人,用力地握紧他的手,突出的骨节硌痛了他的掌心。 他知道百爷一定明白他的意思,也一定会有办法满足他的愿望。 第6章 天才总是遭人妒 张青阳喜静。 但是这几天,他没办法静。 更让他烦躁的是眼前这个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一个劲儿往他身边蹭。 “张公子,你尝尝我做的糕点味道如何?” 张青阳说:“还行。” 芝白掩口娇笑:“公子还未尝过呢,怎么就说好吃?”芊芊玉指拈起一块糕点,送至张青阳唇边。 吃还是不吃,这是个问题。但他一想到夫子时常告诫自己,待人接物要有礼貌,他人盛情邀请,不宜随意推脱。于是张嘴吃了下去。 卢宪江在外咳嗽了一声。 芝白转头一看,脸色顿时煞白。慌张地端起食盘食盘,手足无措。卢宪江大步进门,淡淡地望了他一眼,轻斥:“还不快退下!” “知,知道了少爷。”芝白心慌意乱,临走又碰翻了案上的一只花瓶,好不可笑。 卢宪江在张青阳面前坐下。 张青阳不知道怎么与他搭话,默然而坐。 卢宪江道:“公子不世奇才,实在让卢某羡慕。” …… “身为天灵根,自然对天地大道体会更深,公子可愿跟我讲讲,你对天地的感知?” …… 我没有什么灵根,张青阳默默想着。 他只是“碰”了一下灵玉方砖而已,他想让它亮,所以它就亮起来了。 他明白这是禁忌,所以闭口不言。 卢宪江笑了:“是我煳涂了,大道如青山,各有各的山。像你这种人,怎会体会到我的感受。” 张青阳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算了,今日我带了美酒,三十年陈酿百花杀,张兄可愿赏脸一饮?”说着自袖中取出一只青瓷酒壶,两只酒杯摆在桌上。拔开酒壶壶塞,微苦的清冽酒香四溢。 卢宪江给两只酒杯斟满酒,举止优雅赏心悦目,自己先捧起一杯,豪气干云:“日后重灵宗内,烦请张兄多多提携。”道罢一饮而尽。 张青阳默然,不动。 “怎么,张兄是嫌这酒不好么?” 张青阳抬了抬眼皮:“你想害我。” 卢宪江笑容一僵。 张青阳復又耷拉下眼皮,没精打采的样子:“你心有恶意,我感觉得到。” 卢宪江转动手中酒杯,盯着他,诡异地笑:“所以呢?”右手夹符,蓄势待发。 “所以我要跑。”张青阳勐地一脚踹翻书桌,转身冲进卧室,卢宪江大笑:“你跑不了了!” 他在淳岚阁布下了百爷的锁镇法宝,哪怕鍊气境的修士也难以逃脱,更何况是张青阳这种连修行都没开始的人! 张青阳推窗,当头撞上无形的屏障,他蹬蹬退后几步,再次狠狠地撞了上去。 “咚!”锁镇法宝发出一声古怪而沉闷的响声,仿佛马上要碎裂。卢宪江脸色一变,弹出灵符,灵符流光迸散,张青阳身体一僵,直直倒在地上。 “还想跑?”卢宪江狞笑着扑上去,张青阳只在瞬息时间就恢復了行动能力,将身一扭,一拳打在他在他鼻子上,登时血流如注。卢宪江何尝受过这番滋味,痛得连连退后几步。 张青阳顺手抓过案上一尊青铜立马,向卢宪江扔去,卢宪江只手一挥,青铜立马偏离了轨道,咣当砸翻床帐。 “你现在不是我的对手。”卢宪江擦了擦鼻子,腰间抽出一把碧青利刃,那柄利刃形状生得古怪,上下一齐宽,平薄似纸,前段开斜刃,脆弱的仿佛轻轻一扳就会折断。 “受死!”卢宪江断喝,张青阳耳膜刺痛,顾不上其他,再狠狠撞向锁镇法宝的灵界,砰啪一声,宛如琉璃器摔碎,他翻出窗,吐了一大口血。不敢耽误,爬起来就跑。 卢宪江修行有所小成,力量远超凡人,抬脚蹬墙,墙砖哗啦啦垮塌大半,踩着废墟一跃而起。周身灵元涌动,一拳砸地,震盪之力层层爆开,张青阳身一晃,继续狂奔。 “咦?”卢宪江有些意外,脚下亦是不停,发力狂奔。 锁镇法宝已碎,再想困住张青阳安静夺取灵根已是不可能。再这样下去,必定会被他人发现。 远处有灯光乱点,一片杂乱的叫嚷声“什么情况”,“有贼进来了!抄傢伙!” 他恶从心起,手臂发力,碧青利刃电射而出。张青阳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摸向小腹,那里露出一截带血的斜刃,碧幽幽泛着鬼光。 卢宪江大唿:“有贼!快来人!” 密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张青阳想明白了,他一屁股坐下来,忍着疼痛,反手把刀拔出了一些,斜刃退入腹内,搅得五脏都疼起来。 卢宪江看着他,在笑。 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 手持各式武器的家丁踏入淳岚阁,首先发现了墙上的破洞,急哄哄一拥而上。卢宪江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一群蠢货,谁让你们大唿小叫,贼都惊跑了。”
第12页 家丁们拿着武器不知所措,带头的管家上前一步道:“少爷息怒。你有没有受伤?” “我无事。”卢宪江看向张青阳,“倒是张公子伤得不轻,快叫刘郎中过来看看。” “张公子?”管家看向张青阳。张青阳坐在地上,衣服乱糟糟的,脸色苍白。管家赶紧上前欲要扶起他,他手一挥按住管家胳膊,缓声道:“不必,我歇会儿就好。” “可是您身上有血……”管家犹疑,就听得卢宪江骂道:“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张公子起来!去叫郎中,快!”后半句是对家丁说的。 张青阳明白卢宪江是铁了心要他已受伤的事实暴露于众人眼下,喘了口气,说:“我的银子被贼拿了,方才他逃跑中落下了一部分,你们快帮忙找找看。” 银子?众人左顾右盼时,张青阳趁机拔掉利刃,远远地丢进后方草丛里。再喘了口气,喉头一阵腥甜。 管家扶着他站起来,他身上衣服破得不成个样子,灰扑扑的沾着草叶,一时竟看不出有血迹。 卢宪江看着,露出恶毒的微笑。 很快你就要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了。 张青阳被扶进了淳岚阁旁边的抱香楼,刘郎中匆匆赶来,同行的还有卢家家主及一干长老,七嘴八舌叽叽哌哌,炒得几乎翻了天。 张青阳好不容易把他们全支走,慢慢脱下带血的破烂衣衫,刘郎中看着破衣服心喊不妙,待真正看到衣服下伤口时,差点叫了起来。 “请刘郎中不要声张。”张青阳重重喘气,虚弱得不想说话。那把诡异的碧青利刃在他腹中停留了太长的时间,一直在试图汲取什么东西,搅得他很疼。 他歇了会儿,说:“我没有事。” 刘郎中瞥了他一眼,心想你蒙谁呢,这么深的贯穿刀伤当我是瞎子不成? 而且恰好伤在丹田处,这个人肯定要废了。 身为卢府的郎中,张青阳的名声他略有耳闻,原本风光无限的一个天才,才过了几天就突遭横祸,一时接受不了现实想来也是可以理解的。 他在铜灯上炙烤刀具,低声道:“公子这样下去瞒得了一时,能瞒得了一世吗?” 张青阳闭上眼,不愿说话。 刘郎中为他清理好了伤口污物,仔细缝合后,迅速离去。 黑暗中的张青阳没有睡着,准确得说是疼得睡不着。他能感知到,碧青利刃的残余气息还在他体内乱窜,性质十分阴寒,肆意凌迟着身体。 真疼啊。 这些残余气息肯定不能等它自行消失,得想办法早日除去才是。张青阳皱着眉头,思考着可行的办法。 在他思考的时候,身体内部又发生了奇异的变化。一缕缕紫气从五脏中逸出,阴寒气息一遇上紫气,如雪见春阳般迅速消弥无踪。他感知到的时候,阴寒气息已经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伤口上的疼痛更是减轻了许多。 他松了一口气。 他认得这紫气,当初紫云弥天的时候,他淋受了不少,不知为何一直留存于体,未曾化入天地。尤其是他碰到小太子的时候,更是沾染了太子龙气,最克阴邪之物。 太子啊……他想起那个努力撑着严肃脸的小可爱,心里的疑惑又翻涌而出:为什么独独他能感觉到我的存在?虚无戒又为何会发烫? 强行撞碎灵界的后遗症犹在,他浑身疲倦,往下滑了滑,很快进入梦乡。 东宫承天殿。 明璜做完了日常泡脚,脚底的粉丝伤疤又淡了那么一点点。他喝着煮得恰到好处的牛乳,含混地问:“父皇同意了吗?” 老太监嘆道:“怎会不同意,皇上最宠殿下了。”他顿顿,道:“范右府长与重灵宗打了声招唿,殿下进入重灵宗,可直接入初灵内谷修行。” 明璜笑嘻嘻地说:“我就知道。”一口饮尽牛乳,跳上床榻,捏着小拳头大喝:“待我进重灵宗,必要吊打一众天才,叫他们尝尝我的厉害!” 老太监笑:“好好好,殿下气运无双,必能得偿所愿——快点躺下吧,过了时辰可不好。” 明璜乖乖躺下,拉拉老太监的袖子:“公公,之前的事,你查出来没有?” 老太监心里暗自诧异,他没想到时到如今,太子还记得这件事,又不好直言齐阁老反覆巡查后一无所获,只能想办法煳弄过去:“在查吶,殿下不要急。” “哦。”明璜眨了眨眼,头埋入被窝里偷偷笑了起来。 就知道嘛,他们肯定查不出来。明璜信心满满之时,又忍不住忧心起来:老爷爷什么时候才能认可他,收他为徒呢? 第7章 话唠大王上场~ 托这次受伤的福,张青阳终于得到了久违的清静,而且清静得有些过分。 卢家的家主和长老没有来,那个聒噪的女人也没有来。在淳岚阁负责他饮食的小厮侍女更没有来。 被人遗忘在抱香楼,任其自生自灭。 张青阳不在乎这些,唯一麻烦的是刘郎中也没有来。伤口迟迟不换药,肉都发臭了,他只好自己清理了下。 重灵宗的灵飞舟要后日才来,卢宪江还没赶他出去,必有更大的图谋。 那又怎样呢……反正我是真的没灵根。
第13页 他闭上眼打盹,一盹盹到灵飞舟降临那天。飞舟降临掀动磅礴的灵潮,化成现实的乱风,一截断枝飞过窗户摔在他头上,满头的碎叶。 来了。张青阳下床,走出抱香楼。飞舟没有真正落地,悬浮在离地七尺的地方,身躯蔚然庞大,宝光灵焰浮动,令人目眩神迷。 一道倾斜的光桥连舟接地,想来他们已经开始向上爬了吧。 张青阳费了点时间才走到光桥下。东荒道的人少,光桥将要消散,他来时光桥又重新凝聚,舟上的人不满地大声喊道:“快点!” 他往上走,发觉光桥倾斜度大,表面光滑净熘,极容易哧熘下去,必须使点力气尽快冲上去。 好不容易上了舟,接引弟子嫌恶掩鼻:“你怎么这么臭?” 张青阳低头闻了闻,真的……很臭。 卢宪江不知从哪处冒出来,彬彬有礼道:“这位公子前些日子受了重伤,不能洗漱,故仪容不洁。还望师兄不要计较。” 接引弟子瞄了他一眼,显然认识这位卢家大公子,鼻孔里出气:“重伤?人不是你负责的吗?为什么会重伤?重伤了还不给他干净衣服穿?你傻子吧,蒙谁呢。” 卢宪江猝不及防,脸色顿时变得十分精彩。周围人一阵嗤笑,更令他无地自容。 他哪会想到,接引弟子在灵飞舟上干了多年,什么为了修行坑害竞争对手的丑恶事都见识过,哪会看不穿他这点不入流的手段。 不过接引弟子确实察觉到张青阳的虚弱及刺鼻的草药气。检查一下还是有必要的。 他抬手,右掌包上一层柔软的水蓝色光辉,一掌拍向张青阳的胸口,灵力四处游走,发现他的四肢百骸都没啥事儿,收手接着嫌弃:“快滚去洗澡,臭死了!” 张青阳:“在哪?” 接引弟子不耐烦地一指西北方:“自己找。” 卢宪江死死盯着张青阳,他神色自若,仿佛那致命的一刀对他根本没有影响,这怎么可能? 碧青利刃是交换灵根的渡引法器,按理来说,一入身体,便会自动汲取灵根。他早该废了才是!为什么他还好好的,还能爬上光桥? 卢宪江拳头紧握,牙齿咬得咯吱作响。许久才平静下来。 现在追究原因已经毫无意义,人已经彻底得罪了。 大仇已结,唯有你死我活可解。等着吧,我一定要让你万劫不復,再也爬不起来! 卢宪江阴森地看着张青阳的背影,转身离去。 又是这股熟悉的恶意。 张青阳不慌不忙,眼下最紧要的事是洗澡。 他找到澡堂,大池子里的水色非常可疑。幸好还是热乎的,泡起来异常舒服。 安静的澡池里忽然荡漾起了波纹,巨大的飞舟在缓慢升空,外面一片哇哦哇哦的兴奋尖叫。灵风灌进澡堂里,说不出的凉爽。 接引弟子还记得他,走进澡堂往衣架上丢了一套粗布青衫,自作主张把他破衣服烧了,问:“你是什么灵根?” “天灵根?” “哎呦?卢家没验错吧?”接引弟子有些胖,一皱眉五官都皱去了一起,仔细打量了他一阵,“嗯,也怪不得。” “这事很常见吗?” “一些邪修为了招揽信众,会把修士的灵根挖出来渡引到信徒身上,叫他们死心塌地追随。实际上灵根被强行离体,会受到严重损害,品阶大跌。既然你是天灵根,降了品阶至少是地灵根,可比他的普通灵根要强得多了。” “谢谢。” “不用谢我。”接引弟子背着手走出去,“以后你就会明白,修行也要讲运气的,运气不是凭空来的,只能靠平时行善积累而来。我这回提醒你,是为了我自己。以后若是有缘,再会吧。”他背影消失在门帘后。 张青阳草草的洗了会儿,感觉差不多了,擦干身体穿好衣服,伤口癒合了些,仍然很疼。 他来到灵飞舟上专给新弟子安排住宿的舰楼,这里无论之前是平民亦或是修仙大族子弟,统统住大通铺,因为人蛇混杂,空气中不可避免的有微妙的异味,让习惯了宽敞洁净的大族子弟很不习惯,多有抱怨。 张青阳无所谓,在看出床位是随便挑后,他找了一张没褶皱的床躺上去,刚躺下没一会儿,感觉身边有一个黑影凑过来,睁眼看满面笑容:“兄弟,我能跟你说几句话吗?这里没我认识的人,太无聊了,你听着就行。” 张青阳一想对自己好像没什么影响,于是坐起来表示愿闻其详,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大的错误。 这位仁兄实在是太能唠叨了,从他家人一心望子成龙兇狠无情强迫他到重灵宗再到重灵丧心病狂不把新弟子当人看,再到灵飞舟经营多年仍是猪舍一般的骯脏环境,里里外外全说了个遍,听得张青阳想睏觉。 张青阳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硬是撑着听他唠叨直到晚上。 唠叨仁兄很感激张青阳的耐心倾听,送了他一包海棠酥,说可以做夜宵吃。 海棠酥被压扁了,真的不怎么好吃。 夜色将深。条件再差,抱怨也抱怨够了,大家差不多都要休息的时候,一名弟子咚咚咚走过来,声音浑厚有力:“谁是张青阳?”
第14页 张青阳心想终于来了,道:“我是。” 弟子说:“跟我来,长老想见你。”转头就走,张青阳不得不跟上去。 那名弟子步伐快,行动如风,丝毫没有缓一缓的意思,张青阳得小跑起来才能跟得上。灵飞舟上太大,通道错综复杂,张青阳认真记着,走了一时半刻,前面弟子勐地剎住脚步。 张青阳抬头看,凭藉微弱的灯光,隐约看出这是一栋小楼,楼门紧闭。 那名弟子迈上小楼台阶,扭头道:“你在这里稍等片刻,我进去知会一声,切勿走开。”说着推开门进去。 张青阳只等了一唿吸的时间,转身就跑。 谁等你。 那名弟子明显是故意带着他绕弯子,张青阳的记忆力也不差,一阵狂奔后,忽然响起女子尖利的大叫:“有贼!贼进来了!” 灯光大亮。 灯光一亮,张青阳反而能把弯弯曲曲的路认得更加清楚,速度也快了许多。 “呀!我的衣服也不见了!” “贼?贼在哪里?!” “就在刚刚!你看那!”张青阳听到这声音下意识的一猫腰,很快发觉自己是多虑了,跑得更快,远离了灯光,后成功跑到了新弟子住的地方,此时一片黑灯瞎火,门口影影绰绰的坐着一个人,好像在吃东西,卡蹦卡蹦。 是那位唠叨仁兄,竟然还能看见他:“兄弟,你刚刚去哪了啊?” “别说话。”张青阳扯着唠叨仁兄往里走,压低声音,“躺下睡觉,快。” “嗯嗯?”唠叨仁兄一脸莫名其妙,还是照做了,两人刚躺下没一会儿,门被拍得咣当咣当的响:“开门开门!” 所有人都被惊醒,手忙脚乱的穿裤子,外面的女修们拍了数十下,一脚踢开大门,灯光照彻,一片慌乱的叫声。带头的女修气势汹汹的大喊:“刚刚谁出去了!给老娘滚出来!” 没人吱声。 唠叨仁兄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了,眼珠咕噜噜直转。 带头女修见没人应话,扭头道:“卢星棠,你出来认认,哪个长得最像?” 毫不意外的,卢星棠一指张青阳:“他!就是他!” 唠叨仁兄一下子跳起来了:“你说谁呢?你没证据别乱泼粪啊!” 卢星棠一下子怔住了,万万没想到会临时蹦出这么个人来,她反应亦是很快:“我没证据?他偷了我衣物,身上必然染了衣物薰香,我用的是华帏凤翥,香味独特,让各位姐妹一闻便知!” “华帏凤翥?什么玩意儿,你用个烂大街的薰香来坑害人,是不是太没品了点?”唠叨仁兄嗤之以鼻,接着他闪电般做了一个惊人的动作,他解下腰间香囊往张青阳脖子上一拍,香气爆溢,满室“南风梦”的冽凛香气,一些人不由得惊唿起来。他一脸挑衅,“你来闻啊!哈哈哈哈!” 领头女修脸色变了:“你百般回护,该不会你是他的同伙吧?”满脸厌恶之色,跟随过来看热闹的女修也不由得露出厌憎的神情。 毕竟唠叨仁兄的表现太夸张,怎么看都有鬼。 唠叨仁兄面色一凝:“我偷衣服,我是同伙?你说话放认真些,天水王氏的名声不是你能来泼脏水的!” 一听到天水王氏,领头女修的脸色变了,卢星棠更是吓了一跳:他几时结识了王家子弟?这可如何是好?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想避也避不开了。卢星棠咬牙道:“我亲眼看到他潜入女修住宿的,哪会有假!你是王氏的人,不代表能不讲道理!” “好,我就跟你讲道理。请告诉我,你是在哪里,又是什么时候看到的,那个贼是怎么出去的。你修为有成吧,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抓住他?反而跑到其实都是刚刚开始修行的新弟子这里,意欲何为?卢小姐,你玩阴谋的能力实在太差,不愧是小地方出来的货色!” 唠叨仁兄一顿嘴炮,说得卢星棠面无人色,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女修窃窃私语,暗暗发笑。 负责护送弟子的卢长老姗姗来迟,他站在门外已有一段时间,察觉情况有变,出来快刀斩乱麻,淡淡道:“深夜不睡觉吵吵闹闹,成何体统!卢星棠,你的事我已经听说了,此事存疑,不可随便下定论,这样吧,回了宗我们再做分晓。”他扫视女修们,训斥,“都回去!微末小事,就引得你们兴味盎然,有这精力,怎的不放在修行上!” 一场风波就这么消了下去,新弟子们重又入睡,唠叨仁兄小声道:“兄弟,我帮了你一把,你怎么谢我?” 张青阳老实说:“我没什么东西。” “啧,我又不是沖你要东西,你以后肯听我说话就行了。哎哎,今天说的真是爽,那小婊砸的脸色,臭的跟馊鸡蛋一样,哈哈哈!” “……谢谢。” “你这人真是……咳,你叫什么名字?” “张青阳。”他停了一下,“春为青阳,夏为朱明。” “我叫王潮生,海上明月共潮生的潮生。” 第8章 一间破草屋儿 王潮生真是唠叨啊。 他心满意足的过完嘴瘾,张青阳觉得从未有如此累过。 王潮生为什么会这么话痨,照他自己的说法。是因为天水王氏家规森严,恪守礼义之道,而他偏偏天生又是个爱说话的性子。族兄族弟不喜欢跟他说话,他只好找家丁说话,最后家丁个个被他烦得不行,一见他落荒而逃。为此,他挨了不少板子,老太爷还不准家里任何人跟他说话,憋了好几年憋得太狠了。终于碰上个能耐心听他说话还能给点反应的张青阳,于是一发不可收拾,比赤水破堤还厉害。
第15页 也多亏了王潮生的唠叨,卢宪河再没找茬子,一路风平浪静。张青阳也借王潮生之口,知道了许多关于重灵宗的野史轶事,比如正钧峰天骄北升,比如已闭关上百年的宗主,比如代宗主万无名。 他从一堆虚虚实实的废话中捕捉到了一个重要讯息:北升地位超然,整个重灵宗几乎没几个人跟他见过面。 有资格,也只有那几个,峰主,或是同等地位的天骄。 他要想跟北升见面,光进宗还不够。 灵飞舟行天数日,将宏灵各道选上来的弟子一一接引上舟,最终返回重灵宗只用了不到一天功夫:灵飞舟加速的时候,张青阳听到整舟上的人都在尖叫,还有舟舰破风的锐啸,吵得人头疼。 舟身轻轻颤抖,王潮生例行来找他说话。 日常唠叨后,他说:“卢老头子没安好心,下了舟一定要小心。” “嗯。” “张青阳,你有没有觉得你不像人?” “嗯?” “我开玩笑的。”王潮生挤眉弄眼,“我的意思是,你身上没人味儿。”他在笑,眼里没有。 张青阳垂眸,依然是那个“嗯”。 …… 灵飞舟一到重灵宗,张青阳便被下到了戒律司锁妖狱中。阴冷潮湿的牢狱光线昏黑,耳畔尽是妖怪痛苦的妖吼和邪修怨毒的咒骂,恶意与怨念在这里交织成密不透风的网,裹得人喘不过气来去。 张青阳绕着牢房四处走,四面墙壁坚若金石,连墙上窄窄的小窗都像是用幻术制造的假象。 无路可逃。 他一屁股坐下来,想像卢宪河剖开腹部,看到他丹田处空空如也,表情一定很精彩。 他什么时候会来?张青阳等得无聊,牢房厚厚茅草铺地,他折茅草叶子数数。 暗无天日,不知日夜,漫长得仿佛永无尽头。 直到铁门外传来开锁的叮噹脆响,满地茅草被他折成了碎渣。 门开,走进一个人。浑身仿佛笼罩着迷濛的白雾,看不清五官身材,过目即忘。他说:“走吧。” 卢宪江呢?张青阳想着,起身跟着他走。坐得太久,腿有些僵,走在前面的人亦不急,缓慢行步,幽暗长廊两边的囚犯们看到他们走出去,一时全都嘶吼起来。 嘶吼声远去,巡视弟子对他们视若无睹。走了约半个钟头,前方终于出现一圆白光。 终于出来了。 重灵宗内风景绝佳,奇峰兀立,万山浓翠,仙云缭绕,神鸟清明。天空朗净如琉璃,仿佛一伸手便可触摸到它光洁的表面。饶是张青阳也免不得看得怔了一下。 沿着二尺宽的白沙路前行,一刻钟后,前方豁然开朗。一片宽广的滩涂地上,如棋盘般整齐的分布着无数楼屋,乍一看仿若人间城镇,绿树杂花穿插其间,中有错落分布着大小不一的演武场和阁楼大殿。 “这是初灵外谷。” 初灵外谷人来人往,十分热闹。来往弟子好像都没看到他们。 他领着张青阳越走越深,喧声渐消,越发荒僻无人。 树林丛中有一间土房,屋顶青青薜萝繁茂。 “你就住这。该有的,都会有,不必担心。” 他要走了,张青阳说:“我觉得,你很像那个蓑衣匠。” 他不答,身一晃,白雾消散,人亦不见踪影。 草房里有《引气决》、《鍊气决》,数十枚剔透灵石。最大的优点是这里灵元浓郁,待着很舒服。 如果静下心来仔细分辨,还能察觉到丝丝缕缕的紫气,与他身体里所剩无几的帝气交相辉映。 原来那位有可能在山谷深处。 张青阳不知为何,觉得有些高兴。 这份高兴很快被从天而降的王潮生砸了个粉碎,王潮生看着他一脸得意:“想不到吧?” …… “你猜猜看,我怎么找过来的?” “哈哈哈你还记不记得卢星棠那回,我往你脖子上拍香囊。本少爷用的香可是最最顶级的南风梦,香气能维持十日不散,我就是靠香气知道你在来这里的。话说你这屋子是谁配给你的啊,虽然破了些……”他绕着草房子走了一圈,连连点头:“这位置也太好了!刚刚处于内谷与外谷的交界处,还是晚上山风风眼。哎,要不是外谷有规矩,我真想搬过来跟你一起住了。” 王潮生虽然唠叨,但张青阳在他口中总能听到新的东西:“内谷?” “初灵谷嘛,分外谷内谷。外谷是给新入门的弟子住的,新弟子过了一年大考就能留下来,再修两三年,修个鍊气巅峰,就差不多能进内谷冲击筑基了。内谷的修炼环境可比外谷好多了,因为它离七峰近。你这里又离内谷近。初灵谷白天吹谷风,灵气往内谷涌,晚上吹山风,灵气往往外谷吹。哎哎,你是不是在七峰里有人啊,我是王氏的公子都没这个待遇啊!” ……王潮生一通长篇大论后,关于内谷外谷的话题终于结束,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一个蓝色封皮的小本本,得意地笑:“兄弟,给你看个好东西!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存下来的宝贝!” 张青阳瞄了一眼,小本本长得颇像他看过的地方志,上面的书名乃是狂草,龙飞凤舞狂放不羁。他认了好半天只认出个“主”字,剩下的字是一点看不出来。
第16页 “什么书?” 王潮生一挑眉:“就知道你认不出来,这是天羽小生的成名作《我主苍穹》!当初我为了买它,可是忍飢挨饿,忍辱负重,买的全套不知有多少集被老太爷一把火烧了,这是硕果仅存的一本,还是第一集呢!今天我就分享给你看了。哥们儿,你可别弄坏弄脏了,我这是信任你!” 张青阳一边翻开书,一边听王潮生讲述当初他如何忍飢挨饿如何忍辱负重就为了买《我主苍穹》,因为它,真的太好看了! 故事中,男主角本是天纵奇才,在赴往玄沖宗路上被邪修所害,灵根被夺根骨全废,天才跌落凡尘一时受尽白眼侮辱。天羽小生把这一段写得让人激愤不已,恨不得把轻贱男主的人通通杀光。 男主万念俱灰之下跳崖轻生,大难不死落入山坑,里面有白骨一具,附有一缕残魂。交谈之后得知残魂生前曾是大乘巅峰,遭人暗害破境升仙失败,仅剩一缕残魂,男主拜残魂为师,许诺日后必为师傅补齐魂魄,借尸还魂。而残魂亦以大神通和独门药方指导男主修復好了灵根和伤势,一人一魂就此踏上了漫漫復仇之路…… 王潮生说得越来越兴奋,眉飞色舞手舞足蹈。而张青阳面色古怪,越看越眼熟。 “营地布了那么多灵阵,一个都没发现你,你肯定很厉害。”太子对着空气说,满怀希冀,“你是不是上古大能飞升失败,魂魄沉睡,今日才得以甦醒?” “我叫明璜,日月之明的明,玉璜的璜,水性天灵根,我很聪明的!收我做徒弟你不吃亏,日后我肯定会报答你,助你借尸还魂,飞升仙界!” “老爷爷,行不行?现一下身可好?” …… “这本书很火?” “当然火了。要不然我堂堂一天水王氏的公子怎会去看这种三俗话本。实在是不看则已,一看再也无法摆脱,叫人慾罢不能,比菸瘾还厉害啊!” 他察觉此话不大适宜,急忙补救:“咳咳,我的意思是提醒你,这本书纯粹是看着打发时间的,切不可沉迷过度,耽误了修行正事!” 张青阳沉默半晌,说:“谢谢。” 王潮生知道他这是收下了,大喜过望。又拉着他说了好久关于天羽小生的事。天羽小生靠《我主苍穹》一炮成名后,又陆续出了好几部作品,他一直想找他真人,只可惜天羽小生神龙不见首尾,连书局老闆都不得见其真容。 唠叨许久,王潮生过足嘴瘾,放过张青阳心满意足的回去了。 张青阳摸着《我主苍穹》的书皮,思考良久,还是翻开了它。 《鍊气决》什么的,可以先放一放。 张青阳的生活很单调。 看《鍊气决》,修炼,看书,听王潮生唠叨:天南海北,家国秘史,海外奇闻,内容无所不包。而他也慢慢琢磨出味来了,王潮生唠叨内容如此广阔,多少有些炫耀他博学多识的意思。 张青阳很乐意听他炫耀。 远离尘嚣的环境很清静,偶尔也会觉得太过冷清。像被彻底遗忘,带来莫名的恐慌。有王潮生的唠叨,让他至少觉得自己还在这世间存在。 转眼间,就是小半年过去了。 王潮生设法在宗外买了数坛泡菜春不老,据说是人间至味,美味无比。他分了张青阳一坛,张青阳垒土堆灶,打算烧顿酸菜鱼吃。 土灶堆了一半,狂风从内谷吹来,灼热的气息瞬间烘干了半湿的土灶。张青阳怔了怔,扔下泥铲子就跑。 后方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火流星密密落下,张青阳后背一痛,扭头看背上已经着了火,火焰快要舔到他脖子。他掐个水诀召来水流,火焰遇水一抖,反而燃烧得更兇勐。 大事不妙。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期间收藏破百就在b站上表演冬瓜倒立 多一百翻个跟斗 没的话八号开始日更,黄v加成的日子日更三章 另外推荐一下基友的文文《漂泊者和他的影子》,二战背景,同样是主攻文,文笔炒鸡棒,感兴趣的小天使可以去看下哈 第9章 打架!搞事情! 王潮生或许有办法,但没一时半会儿决找不到他。解铃还须繫铃人,必须去找火焰的主人。他心里下了决断,迅速向内谷奔去。 内谷激战正酣,一人大骂不停:“你有毛病啊?怎么偏偏找老子打?老子受够了!” “谁叫你是内谷第一?不找你打找谁打?”声音好耳熟,张青阳愣了一下,想起这是小太子的声音。 他果然在重灵宗。 “我日——老子今天非把你打趴下不可!” 劲风四射,灵元狂飙。炸成碎片的树木石块纷落如雨,张青阳顶着狂暴灵风步步前行,看到打得正难捨难分的二人,出声:“餵……” 明璜勐地甩出一张灵符,千道冰剑激射而出。号称内谷第一的弟子被迫停下法术,身形连续急闪避开冰剑,一双眼红得简直能滴出血来:“又用灵符!又用灵符!你他妈的有完没完?!你有钱了不起啊!” 明璜理不直气也壮:“没错,很了不起!” 张青阳不得不再次出声:“二位……” “孤灵符多得是,不服就把我打趴下啊!”明璜接连甩出三张灵符,步步紧逼。
第17页 内谷第一咬牙切齿,拳影联动,乍看上去仿若一瞬间出拳上百:“待会儿真把你打趴下了,别拿太子身份耍赖!” “君子一诺,其重千钧!” “你算哪门子狗——呸!妈的!” “都给我住手!”张青阳大吼。 啊?两人一愣,扭头看去。张青阳差不多烧成了一根人形火炬,闪闪发光:“我不会灭,是哪位的火,帮我一下。” ……内谷第一瞪着眼睛:“是你的烈火金砖!还不快帮我师弟灭了!” 明璜没想到在这节骨眼上因意外被人压过一头,有些恼怒地看向张青阳,张青阳回视他:“你再不灭火,我就要死了。” ……明璜压下心头一瞬间涌上的奇怪情绪,使诀收回了火焰,张青阳坐下来,环抱双臂。 明璜怒道:“你怎么不走?!” 张青阳说:“我衣服烧了。”后身衣服化成了灰,灼伤的背暴露在空气中,又疼又辣,他一走便是大大的不雅。 明璜理亏,愤愤的从芥指内甩出一件青带半臂:“给你,穿上!快走吧!” 张青阳不为所动:“我的房子,也烧了。” 明璜一口气没上来,恶狠狠道:“孤,修!” 张青阳束好衣物腰带,半臂用最柔滑的湖绸剪裁而成,轻若无物,即便如此布料贴在伤处仍能激起最强烈的疼痛。他蹙着眉头,运转灵力修復伤势。内谷第一看出了他的难处,冷笑道:“赔件不值钱的衣裳修栋房子就完了?没看到我师弟受伤了吗?” “不用你提醒!”明璜没好气地呛回去。轻飘飘落地,老大不高兴的递给张青阳一只玉瓶:“真玉露。涂抹在伤口上可以癒合烧伤。” 张青阳没有马上接过玉瓶,而是抬起头望着他,眼瞳幽深仿佛一眼能看到人的心底:“你为什么生气?” 明璜一下子懵了。 他这是在质问我? 他一开始怒气上涌,“你算什么东西”几乎要脱口而出,随即忍住了:这样不好。 初灵谷中人才济济,随便哪个都有可能是未来的人中龙凤,不可轻易出言得罪。 更何况……他说的仿佛有几分道理。 你为什么生气?凭什么生气?最该生气的明明是他,他都没生气你凭什么? 想到自己方才的言行举止,确实蛮横急躁又恶劣,有失太子应有的礼贤下士的形象。他尴尬地咳嗽一声,装腔作调道:“刚才孤与霍道友切磋,不慎殃及公子,万分抱歉。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来,孤尽力补偿。” 内谷第一霍星远远地“呵呵”了一声。 张青阳想:他想错了。 “殿下误会了。”张青阳斟酌了言语,“我只是想问您生气的原因,没有别的意思。” 这……明璜傻眼了。绞尽脑汁了好半天才开口道:“这个嘛……好比一个酷爱读书的书痴,在读书的时候突然被打搅了,书痴肯定非常恼火。你明白吧?” 张青阳想了一会儿,好像夫子也是这样,在他摇头晃脑大声朗诵的时候去问这句话怎么分句读,一定会招来噼头盖脸一顿斥责。点头:“我懂了。” 明璜擦了把冷汗。纳闷:这人是不是心智有问题? 张青阳转身离开,走了没几步回头:“我住那里。” 明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那里已经成了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 “你住那里?怎么可能?”明璜心中疑窦顿生,内谷外谷泾渭分明,外谷弟子除特准外绝不许靠近内谷。这人却远离外谷弟子住的地方,住在内外谷边界线处,这是谁安排的?难道是因为此人有什么特殊之处? 想到这里,他脸上带笑:“请问兄台高姓大名?” “张青阳。” “春歌《青阳》,夏歌《朱明》”。好名字。”明璜夸得自己都脸红。 张青阳再往前走了几步,转头问:“你不走?” ? 张青阳表情怪怪的:“我要上药。” 明璜真恼了,四处看看,狠狠瞪他:“这儿又没什么女人,你羞什么羞!” 张青阳坐下来,反问:“你帮我?” 明璜朝他走过去,勐然觉得不对:孤天潢贵胃,未来的宏灵皇帝,怎能像个丫鬟小厮一样去服侍别人?但是已经走近,再退回来之前的歉就白道了。 张青阳脱下半臂,露出烧成焦炭似的后背,部分衣物织料融化进焦皮里,触目惊心。 明璜看着没脾气了。人家这么惨,罪魁祸首就是自己,还能怎么样? 他拿过玉瓶,倒出玉露为他涂药,全程张青阳仅是肩膀微颤,一声痛哼不曾有过。随着玉露渐渐生效,碳化的焦皮片片剥落,正是最痛苦的时刻,他也是一声不吭。明璜都觉得忍不下去了,劝道:“你觉得痛就叫出来吧。” “没什么。” 明璜想想,拿出一盒白罂膏涂抹在他背上,白罂膏见效迅速,激烈的痛感渐渐平復。真玉露涂完,张青阳觉得好了很多,后背凉唿唿的。转头说:“谢谢。” 张青阳的表情太乖了,明璜没忍住揉了一把他脑袋,揉完便后悔了:这是干嘛呢!
第18页 所幸张青阳毫不介意,束紧腰带起身,半截烧焦的袍子落下来。 明璜看不下去:“要不,孤再给你几件衣服?” “夫子说,万钟不辨礼仪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 明璜又好气又好笑,心想原来你不是心智有缺,而是读圣贤书读呆了的呆子! “这是孤赔你的,完全合乎礼义,你大可放心。”明璜一本正经地逗他。 “哦。”张青阳乖乖的点头,其实他也没想着不要,礼貌性的推辞一下而已。 明璜忍俊不禁,心情大好:“房子修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在此之前,你可愿与我同住?”趁机好好认识一下。 张青阳仍是乖乖点头:“好。” 重灵宗不准外谷弟子轻易踏进内谷,而明璜身份特殊,没那么多顾虑。 他在内谷中洞府极大,除了他,还有一个叫江川的中庶人,多住一个人绰绰有余。 不出意料的,张青阳在明璜凌乱的书桌上,看到了天羽小生的作品:《天剑仙帝》。 明璜见张青阳盯着《天剑仙帝》看,挑眉:“怎么,你想看?” 张青阳摇头:“我只看过《我主苍穹》第一集。” 明璜撇嘴:“《我主苍穹》多少年前的作品了,现在看来,文笔粗劣,错漏百出,主角处处风流,无耻之极。还是《天剑仙帝》好看!” “嗯嗯。”张青阳心想这话要被王潮生听到,两个人怕是要打上一架。 住在明璜洞府与住茅草屋并没有什么不同,依然是看书,修炼,偶尔跟着明璜一起用饭。江川沉默寡言,看起来比张青阳还木,却烧得一手好菜。 明璜也发现了张青阳的过人之处:他修炼的速度实在是太快,进步之快几乎能与他相媲美。 难道张青阳也是天灵根?明璜好奇之下,仔细观察了数日,终于断定张青阳是与自己同级别的天才,愈加大喜过望。 唯一不太对劲的是,张青阳没有练任何法术。 他观察数日,终于按耐不住:“你不练法术吗?” 张青阳呆呆地问:“法术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开更啦!日更啦!撒花! 第10章 没有图书馆的宗门 “既为修士,怎能不修习法术!我说你怎么进步这么快,原来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修炼上了!没有法术你修为再高有什么用?” 张青阳焉头焉脑受了明璜好一顿训斥,乖乖的服从了明璜去抱千阁的决定。 抱千阁是初灵谷弟子选择修行功法的地方。嵌在山腰中,一条银瀑贴着阁楼落下,溅起漫天水雾,阳光下满目迷幻朦胧的色彩。 山道狭窄,明璜走在前面,提醒张青阳:“你可要小心,这里水汽浓厚,瀑布中又有水妖喜欢搞恶作剧,极容易产生幻觉,一会你要跟紧我。” “水妖?” “抱千阁的守卫。活了一大把年纪了,就喜欢捉弄人。”明璜嘟囔着,脸色不大好看。 张青阳很聪明的没再提问,步步紧跟着明璜。前方白雾茫茫,离了十几步便看不清任何事物。不时有瘦长的黑影在雾中一闪而没。 “刚刚有东西飞过去了。” “水妖的小把戏,别看。” 明璜话音刚落,张青阳面前陡然出现了一张惨白的鬼脸,眼眶里无数蠕虫爬来爬去,几条落到了他脸上,鬼脸一张嘴,嘴巴里一条小蛇嘶嘶地沖他吐着信子。 明璜催促道:“你怎么了,快跟上。” “刚刚我看到了一张鬼脸。” 明璜惊讶地瞥了张青阳一眼,他脸上没有任何惊慌的神色,内心暗暗佩服:好镇定的心境! 二人继续往上走,山道有人上去,自然有人下来。奇妙的是,上去的人看不到下去的人,只能通过不经意的身体碰撞知晓对方的存在,相撞的两人也不会磨叽的道歉,擦肩而过,习以为常。 张青阳一路上碰到了好几个人,都是一声不吭走了。第五次撞到的人反应与众不同,愤怒地大吼起来:“你找死啊?!” 张青阳顿感意外,说:“无意相撞,还望见谅。” 吼叫的人失了声,张青阳以为他已走,抬腿跟上明璜,听到他声音颤抖:“你……你是谁?” 张青阳忽然觉得这个人听起来有些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老实说:“张青阳。” “张青阳?”他喃喃,突然发了疯似地大吼:“不可能!张青阳已经死了!” 明璜被吼叫声惊动,转头不满道:“张青阳,你理他做什么,水妖的恶作剧而已!” 张青阳哦了一声,正要跟上明璜。那人却大笑起来:“对!张青阳已经死了!我才是真正的天才!你只是一个幻影——去死吧!” 剑光乍涌,银色光辉撕开白雾。明璜瞳孔一缩,急喝道:“张青阳,让开!”右手起诀作惊风术,一道白光向剑光源头飞去。 张青阳反应很快,迅速下腰。 惊风术比剑光更快。 剑光破碎,持剑人啊的惨叫一声,跌落山道。 山崖茫茫白雾骤然分出一道裂缝,一条冰轮似的修长尾鳍刺向天空,尾鳍一甩,将持剑人拍苍蝇似地拍回了山道上。
第19页 “唧——”尖锐而古怪的鱼鸣响起,尾鳍復沉入浓雾。片刻后,前方浓雾中破出两道剑光,两个弟子把昏迷的持剑人带下了山。 “那就是水妖?” “专门负责拍人的。”明璜语气不满,“都耽误这么久了,还不快跟上来!” 张青阳往来处望了望,低头跟上。 *** 抱千阁内,放眼望去,均是五层高的圆柱形书架,如林中高木密立,捲轴书简陈列其上,浩如星海,不可计数,仰观一股迫人的气势扑面而来,令人心生敬畏之情。 普通弟子只能在稍低的两层内挑选功法,而练习了轻身之术的弟子,踩着书架逐级而上,轻盈灵活如树上猿猴。更高处,则是御剑有成的弟子的地盘,悬浮半空,四处游走。 “什么样的功法就看你自己的喜好,我要上去了。”明璜拍拍张青阳肩膀,纵身一跃,兔起鹘落,片刻功夫在张青阳视野中渺小成了一个黑点。 这里的书太多了。 张青阳茫然的在第一层游逛,几次拿起又放下,感觉不太好,始终没有定下主意。只挑了几本基础的法术和身法。 半晌,他在一根书柱前停下脚步,书柱上贴着一张纸,简单的写着两行字:招书库记簿一名,一月二十灵石。 他想了想,撕下纸卷了卷夹在腋下,快步走向抱千阁入口处,守大门的弟子撑着脑袋打瞌睡,一点一点的,张青阳叩叩桌面:“师兄?” “嗯?”守门弟子半梦半醒的地应了一声。 “我要做书库记簿。” “哦……”守门弟子打着哈欠,丢给他一块木牌:“书库钥匙。每天就整理下破书,打扫下卫生,随便什么时候来。不过你要记住了,有些东西不能看,更不能学。”守门弟子好像醒了,认真的说:“你学了,我第一个杀了你。” 张青阳点头。 “书库在最西边,看到木门就是了。记住,只准你一个人进去。”守门弟子又打了个哈欠,埋头唿唿大睡。 张青阳依言找到了书库,书库大门正中雕刻浮凸的花纹,正与木牌的凹纹相应。花纹相贴,书库大门嗡的一声,大门上移,延伸向下的黑暗甬道噌的亮起光芒,光线微弱,足以照亮脚下的路,却平添了几分幽暗恐怖的气氛。 “张青阳,你在干~什~么~” “我做书库记簿。”张青阳扭头,果然是许久不见的王潮生,他吓唬不成,显得有些失落,看到张青阳身后的书库大门,注意力马上转移,探头探脑,惊嘆:“抱千阁书库?妈呀,你知不知道这是初灵谷最恐怖的地方啊?比戒律司的锁妖狱都可怕多了!传说每个做书库记簿的人必定踏上邪路走火入魔,最后都被那个看大门的大师兄一剑砍了脑袋!他已经杀了几十任书库记簿了!张青阳,人生如此美好你何必想不开……” 张青阳没理他的唠叨,只是在走进甬道的时候,犹豫了一瞬,又退回来,书库大门轰隆隆关上。 “兄弟你想通啦?走走走,快去辞了这份活!” “不是。”张青阳朝东方走去,“还有个人我得通知一下。” “通知,谁啊?哦!你的房子怎么没了,这几天你都住哪啊我都找不着你了,没人跟我说话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才没几天功夫你就有别人了你好没良心!” “……” 明璜的反应先是惊讶,后是淡定。 “你在抱千阁找不到合适功法的话,可以带我的手谕,去宏灵国府挑选。”明璜温声道,“还不行,我可以教你。”宏灵皇室有不少独门绝术,法奥精妙,他有些不曾修习,但十分了解。 王潮生怒道:“你这是挖墙脚!” 明璜看他一眼,继续说:“我手上有一本心经,经常诵念可镇心凝魂,对修行亦是大有好处。抱千阁书库有不少邪派功法,能诱引记簿人修行,想来这对你很管用。” 张青阳还是那句老话:“谢谢。” 明璜笑道:“青阳,说谢谢就生分了,以后不必拘礼。” 被忽略的王潮生忍不住了,恶狠狠地拉过张青阳:“一部心法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这有一块青田冻石方印,时刻握在手上就能宁心静气,给你!” 明璜笑笑:“青田冻石何等珍贵,有宁心静气功效的极品更是凤毛麟角,王公子果然出手大方。” 王潮生哼了一声,表情有点别扭。 “这些天多谢殿下照顾。”张青阳说,“殿下答应我的房子修好了吗?” 明璜道:“已经好了。”稍顷又问,“你的伤也差不多好了吧。” “谢殿下关心,已无大碍。”张青阳低头,“我要去书库了。” 抱千阁书库很大。角落里一盏琉璃灯照彻书库,环境还不错,就是显得阴冷了些。 这里有上万本残书废本,还有重灵宗在数年来攻打邪道宗门收缴来的功法。张青阳要做的便是整理好残书,记录名称,放入特制的琉璃盒妥善保存。邪道功法另起一簿,用特殊的铁盒加灵符打包封印。 他理解了王潮生的话,邪道功法的记录载体往往是人皮妖骨之类的古怪玩意儿,凝结着死者强烈的怨气,天长日久,的确容易影响心神,逼人疯魔。
第20页 残书废本中也未尝不是没有好东西,张青阳稍加注意,便发现不少很得他心的法术,只是大多残破得厉害,或者要求苛刻,以他的力量无法修成。 工作数日,他总算是找到了两本完整度不错的功法,一部千剑归一,一部擒龙术。 千剑归一主要是要求有飞剑,品阶越统一越好,数量越多越好。要驱使更多的飞剑统一,自然对神魂的要求非常高。在书中,元神到了最高层次的“实照”才有能力驱使过万飞剑,使剑气合一,毁天灭地。 书末不知是谁写了一段批语:“思之气势磅礴,练之困难重重,鸡肋而已。” 擒龙术得到的评语更加糟糕:“残缺不全,没法练。” 在残书首页的前言中,擒龙术练到最后,可以擒山拿海,甚至能于千里之外一念起便可夺人魂魄,天上地下无物不可拿,简直堪比仙术了。 不过张青阳无所谓。 他喜欢,就够了。无论是神魂,还是别的什么问题,对他而言都不算问题。 第11章 做扫帚~ 一晃眼,又是数月。 张青阳的擒龙术已有小成,擒龙术不难练。难办的千剑归一,虽然他现在算是小有积蓄,但是想买够多的同阶飞剑,还是远远不够。 另一个麻烦接踵而至:他感觉丹田“满了”,再容不下多余的灵力。翻看《鍊气诀》,原因是他已经修到了鍊气九阶,如何突破九阶修至鍊气圆满,书中语焉不详,只言各人有各人的机缘际会。 摆在他面前的还有一件大事:新生大考要来了。 新生大考简而言之是让所有弟子随机争斗,排出名次,吊尾的五十名会被赶出重灵宗。 随着新生大考的日期渐近,抱千阁也越发热闹起来。 守门大师兄把张青阳从书库里提熘了出来,态度粗暴的让他去打扫卫生。 张青阳由此获得了更充裕的时间去修习功法,他心里仍惦记着飞剑的事。 “飞剑?”王潮生眉头打皱,“家里倒是给了我不少飞剑,不过品阶都不一样。灵石我倒是有很多,要不我借灵石给你?” 张青阳犹豫一瞬,摇头:“算了。”大量同品阶的飞剑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在宗外有可能,在宗内短时间根本无法做到,重灵宗又不许新弟子随意出宗。 他转头去问了明璜,明璜的答覆差不多,但是他点醒了他:“为什么非要用飞剑?修炼某些功法,实力不济时用它物代替未尝不可。” 张青阳觉得听着有几分道理,又觉得哪里不对:“这是……你从哪里听说的?” 明璜坦荡答道:“《天剑仙帝》啊,主角穷买不起好飞剑的时候,是用神魂温养的木剑代替,威力差了很多,总归能用。” …… “你莫瞧不起天羽小生,天羽小生是修士,不是修士他写不来这种话本。而且在《天剑仙帝》里,还写有他自己对剑道的感悟,我尝试过,效果不错。” 他流露出敬慕的神色:“既会写话本,对剑道还深有研究,真想见见这个人啊。” …… 张青阳抱着《天剑仙帝》辞别明璜,认真思考起用木剑替代飞剑的可行性。 得出的结论并不美妙,即使是木剑也需要有足够的强度来承受灵元驱使,而这种木头在重灵宗产量亦是极低。 心事重重上了抱千阁,守门大师兄以万年不变的姿势在打瞌睡。 他想了想,过去晃醒了他。 “你干嘛?!”守门大师兄没好气地说。 “有什么东西,硬度能承受灵元驱使,还很便宜的灵物?” 守门大师兄困意浓重地打个哈欠,一指角落里的扫帚:“喏,拿去用吧!” 张青阳捧着脏兮兮的扫帚看了半天,试着扳了扳一根穗。扫帚穗虽然软软弹弹,但是坚韧无比,好像……还真的能行? 从那以后,上抱千阁的弟子经常看到阁前空地有一把扫帚歪歪扭扭的乱飞,左冲右突,颇有规律,竟似在练习剑法,速度倒是不赖。一时被当做奇谈。 他们并不知道,这柄扫帚会成为他们日后噩梦一般的存在。 新生大考。 初灵外谷最大的比武场周围,已经围满了新弟子。比武场上一只碧绿色竹筒悠悠浮在半空,场上外谷总长有气无力地念完了一成不变的大考事项:不准使用暗器,不准使用灵符,不准对同门下死手,不准久战不休…… 念完大考事项,总长大手一挥:“大考开始!” 话音刚落,碧绿竹筒高速旋转,上下甩出两根竹籤,上书号码:“十六号战二十三号!” 张青阳分得的号码是七十一号。 他背上的大扫帚太显眼,一路上已经有不少人投来好奇的目光,每当张青阳回视他们,他们赶紧转头,若无其事地大声谈笑,搞得他莫名其妙。 王潮生在人流中挤了半天,总算看到了张青阳,使劲蹦起来大喊大叫:“兄弟,兄弟看这里!我在这!” 张青阳挤过去:“怎么?” 王潮生指着他背上的的大扫帚,表情扭曲:“这就是你的武器?” “暂时没有比它更合适的。”
第21页 “你用一个大扫帚大考也太丢人了!好歹也要把剑啊!”王潮生嘆道。 “无所谓,能打赢就行。” 台上十六号对二十三号的战斗胜负已分,碧绿竹筒甩出两张竹籤:“七十一号战十五号。” 十五号是一个活泼可爱的红衣姑娘,她一跳上台,笑容甜美的准备打声招唿,看到张青阳背后的大扫帚,笑容顿时凝固。 张青阳取下扫帚,礼貌的说:“请。” 红衣姑娘笑容扭曲:“这……就是你的武器?” 张青阳说:“来不及办了,只有这个。”扫帚取下随意向姑娘一掷,简单粗暴,毫无美感可言。 红衣姑娘却从扫帚上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这样庞大的灵元,远在自己之上! 更别提闪闪发光有如金属的玄麻针,仿佛下一秒就能把自己扎成筛子! 姑娘花容失色,连声大叫:“我认输,我认输!” 一切发生之快,不过几眨眼的功夫。 张青阳一伸手,大扫帚又回到了他手上。红衣姑娘怔了半天,竟然一屁股坐地上呜呜痛哭了起来。 红衣服姑娘在外谷中弟子人气颇高,一众男弟子眼见心上美人在台上哭得梨花带雨好不悽惨,皆是义愤填膺,撸起袖子要跟张青阳决一死战。 有一个人抢在了所有人前头,上台对张青阳说:“我要挑战你。” 大考除开随机抽籤,亦允许弟子主动挑战。 挑战张青阳的,是老熟人,卢宪河。 他看上去瘦了很多,整个人散发着阴沉的气息。眼睛死死盯着张青阳,声音平板:“我想不到,你还活着。” 自从他在抱千阁山道上遇到了张青阳,便进入了可怕的恶境,他反覆梦见他在锁妖狱杀死张青阳时的情景:碧绿刀刃刺入张青阳腹中,莹白灵根顺着薄薄的刀刃滑进他的丹田内,张青阳痛苦的抽搐,他大笑着拎起张青阳,丢进一个妖兽牢笼,飢饿的妖兽在惨叫声中嚼碎了张青阳的身体。 一切都是那么真实。 即便他在修炼上并无进步,可以说与以往别无二致,他也觉得是因为自己没有好好努力。 他安慰着自己,心情却不可避免的焦躁起来。 为什么?我都是天灵根了,为什么还是这样? 然后幻境在抱千阁山上打破了,瀑布水妖甩动尾鳍把他拍上来,他从未如此正视过自身:他还是那个凡品灵根,还是那样的资质,根本毫无改变! 在锁妖狱中以为的一切,不过是中了某人的圈套而已。 他既愤怒,又极度恐慌。 张青阳背后有人。他能轻易出入锁妖狱,还有强大的实力,布置一个以假乱真的幻境引他上钩。更可怕的是,他自以为是的手段,在那人面前不值一提! 他已经没有办法去伤害张青阳了,想和好更不可能。 “我曾经想夺取你的灵根。”他用神魂传音,张青阳听到了,看着他,眼瞳一丝波动也无。 “我不奢求你的原谅,只求这一战,能彻底结束我的心魔,从此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 张青阳弹弹扫帚柄,勐地一甩,大扫帚陡然散开,无数黑漆漆的玄麻针带着惊人的剑意,组成一柄长剑,剑锋所指,正是卢宪河眉心。 负责监管的弟子察觉不妙,大喊:“七十一号,停下来!” 鍊气九阶的力量碾压卢宪河,这一剑真刺下去,卢宪河必定魂飞魄散。 卢宪河脸色苍白,双腿软倒。 张青阳收回玄麻针,拿出草绳来重新扎好,低声道:“你只刺了我一刀。” 其他的,并没有什么。 大考继续。 卢宪河失魂落魄的离开考场,他心情万分沮丧,这一切都是那么荒唐,荒唐得可笑。 才一年,只有一年,他已经是鍊气九阶。 他三岁入道,家族大把的资源砸下去,耗了十年苦功,才修到鍊气七阶。 算了吧。 他回到住的地方,迎面走过来一个人,装束很奇怪,戴斗笠,披蓑衣。距他十步之遥时,停下。 他愣了一会儿,死亡的恐惧瀰漫心头。 来人斗笠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孔,声音嘶哑扭曲:“虽然你不想再与他发生纠葛了,但是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个大麻烦呢。” 完了。黑暗笼罩了他,这是他此生最后一个念头。 “七十一号对二十五号。” …… “啊啊啊啊啊啊啊——”二十五号夸张的惨叫着跌下台,在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愤愤的埋怨,“你竟然把我当垃圾扫!” “对不起。” “说对不起就完啦?哪有这么便宜的的事儿啊,赔钱,赔钱!” 监管弟子凌空给了他一个嘴巴子:“大考时期禁止大声喧譁!” 明璜在高处默默俯视着一切,轻声问:“江川,张青阳赢了几场?” “回殿下,已有十一场。” “查出他是哪里人了没?” “请殿下过目。” 明璜接过书册翻阅,脸色渐渐严肃,低声念道:“北荒道小坎庄人?……寄居刘氏家,有夫子,名郑灌……”他合上书,“刚好出现在北荒妖魔出世的日子?”
第22页 江川道:“小坎庄地方偏僻,证据不多。” 明璜沉吟半晌,忽然笑了起来。 “北荒道可真是个神奇的地方。青色大星出世,便有了北升;不尽焱熄灭,便出来了一个张青阳。” 他掌心燃起火焰,书册灰飞烟灭:“查,刘家的,还有那个叫郑灌的人,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收拾好残局的蓑衣人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扭头回望了下比武场方远处的悠悠青山。 他无可奈何的嘆道:“真麻烦。” 第12章 史上第二可爱 大考第三天。 “大好消息,大好消息!张大扫帚退出大考啦!他退出了,他退出了!”一瘦弱弟子举臂高唿,欣喜若狂。 “真的?”立刻唿啦啦围了好大一群人,“怎么了?他怎么退出了?” 瘦弱弟子笑容灿烂:“他的扫帚被王潮生打烂了呗!他没扫帚了!” 有人补充道:“我还听说王潮生跟张大扫帚是好朋友来着呢。这回果然是亲兄弟明算帐啊!” “王潮生此举真是大快人心!我受够张大扫帚了!”某壮实弟子以手抚膺立长嘆,想起在比武场上被玄麻针扎上屁股的惨痛经歷,嘴角的笑容不由得扩大了几分。 亦有人问道:“他这么早退出,不怕掉名次吗?” 众人用诡异的眼光瞥了提问人一眼:“你是不是傻?” 用扫帚都能打得人满地找牙的弟子,重灵宗怎么会赶他出去? “还有人说,他已经进内谷了,根本不需要再参加大考了……” …… 哎……众人嘆气,嫉妒又羡慕。 初灵内谷。 甲二三号洞府,内谷南方晨间岭上,巨型柳树下。 张青阳盯着地图看了半天才确认好方向,成功走对了路。 地图上标註的“巨型柳树”一言不差,大柳树树冠几乎蔓延了大半个晨间岭,柳条约百尺长,密密垂落宛如一条庞然的绿色瀑布。 张青阳拂开柳条找洞府,隐约听到头顶上有稚嫩的笑声。 风中有什么东西正极速坠落,张青阳下意识的退到一边。一个白糰子咚的落到面前,动静不小,但毫髮无伤。白糰子一骨碌爬起来,黑漆漆的大眼睛冲着张青阳眨呀眨,极力表现着乖巧:“你是张青阳吗?” “是。” “我是小柳,以后就是我来照顾你啦,叫你公子可以吗?” 小柳就是大柳树。张青阳记得明璜曾提起过,内谷每名弟子都会有开了灵智的小妖精服侍,只是明璜身份特殊,不许外人服侍,为此那个该服侍明璜的小妖精还哭了好几天。 小柳见张青阳不说话,眨巴眨巴眼:“公子不行,少爷可以吗?” “不用。”张青阳揉揉他的小脑袋,莫名觉得小柳长得有几分像绵绵,不过比绵绵更白。绵绵是叫他什么来着? “叫我青阳哥哥就行。” 小柳吓了一跳:“这怎么可以?” 张青阳又揉了一把脑袋,软软的:“没事。” 就这么决定了。 新生大考结束后,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留下来的弟子可以回乡探望父母,做最后的道别。 张青阳觉得他没什么能回去的地方,但是他还记得他对绵绵的承诺,有必要回去一趟。 小坎庄没什么变化,山还是那个山,路还是那个路。 又有哪些地方不同,家家门户紧闭,本该繁忙的田野荒芜无人,显得极为荒凉,似乎早已废弃。 他犹豫了一下,走进小坎庄。他还记得刘家在哪条小巷,径直过去,小柳敲门,敲了半天,木门吱吱呀呀的开了一条细缝。门后一只眼睛滴熘熘的转着,看到张青阳一下定住不动了。 刘仓大开门,黑红的脸庞露出尴尬的笑:“你……回来啦?” 张青阳耷拉下眼皮:“绵绵呢?” “绵绵她……被土匪掳走了。”刘仓大嘴唇直哆嗦,眼珠乱转,“我也不知道她人现在是死是活,不关我事!你快走吧!”门砰的关上,尘埃落了他一脸。 张青阳默然,小柳担忧的问:“青阳哥哥,接下来该怎么办?” “君子一诺千金。”张青阳转身,“我们去救她。”他勐然觉得好像有人在暗中窥伺,环视四周。小柳察言观色本事一流,亦警觉起来,小腿儿一跺,方圆十里的植物具与他通感,很快察觉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青阳哥哥,刚才有人一直跟着我们。”小柳皱着眉头努力解读野草们的感觉,“很隐蔽,瘦瘦矮矮的……” “够了。”张青阳打断他,“跟就跟着吧。” “这怎么行?万一是那些响马的探子怎么办。” 张青阳一声不吭,小柳只好闭嘴。 主僕二人远去。片刻,刘家土墙后的空气一阵阵扭曲,走出一个黑衣人,灵犀螺凑到嘴边,低声道:“殿下,张青阳发现我了。” 明璜沉默。 张青阳发现了江川却没有揭穿,说明他极有可能猜到了派人来跟踪的人是他,如此一来倒有些难办了。
第23页 他问:“刘家的人有说什么吗?” “他们全都说了,没什么意义。张青阳没明确说过他从哪里来。” “那个叫郑灌的呢?” “玄衣使在全力追查。” “要快!”明璜声音冰冷不近人情,“卢宪河失踪,下一个就可能是郑灌。” “明白。”黑衣人放下灵犀螺。对面的刘仓大白着脸,磕磕绊绊地说:“官爷,我该说的都说了,你可以放了我吧?” 黑衣人毫无感情地道:“你还没说清楚,那个绵绵,到底哪去了?” 刘仓大差点哭了:“官爷,绵绵她是真的被土匪掳走了啊!十里八乡的人都可以作证啊!” 黑衣人沉默地站着,刘仓大喘喘不安,生怕他下一眨眼就拔刀出来砍了他脑袋。 “放你可以。”黑衣人终于松口,刘仓大一听顿时松了一口气,下一句话又提心弔胆,“这个,你得吃下去。吃了你才会忘记有关我的一切。” 刘仓大脸色苍白地看着黑衣人掌心的药丸,:“这个……不会有毒吧。” 黑衣人一言不发,手依然是伸出去的:你吃得吃,不吃也得吃。 刘仓大哆哆嗦嗦流下眼泪,仰脖吞下药丸,眼白一翻软软地倒了下去。 黑衣人再没看他一眼,脚一跺跃过土墙,瞬间消失无踪。 第13章 没有期中考试的宗门(上) 过了一时半刻,刘仓大身边探出了一粒幼苗。幼苗迅速长大,柔软的叶子碰碰刘仓大太阳穴,随即枝叶舒展,在空气中轻颤,捕捉到了足够的信息后,幼苗迅速枯萎。 “刘仓大还活着。”小柳睁开眼。 他们此时在离小坎庄最近的无名城酒楼里,桌上清茶两盏。小柳咬着茶盏,一脸困惑:“青阳哥哥,太子殿下不是想拉拢你吗,为什么他还要派人跟踪你呢?” “不信任我,就这样。”张青阳喝了一口茶,觉得这茶苦涩得厉害,不懂店家为什么用这么苦的茶待客。 “那绵绵姐姐的事怎么办?” “得找。”不然心不安。 游荡在北荒道一带最着名的大寇是红鬍子,实力不咋地,最擅长的事是逃跑,腿脚熘的连筑基修士都无可奈何。 他的老巢全道的百姓都知道,奈何他跑得太快,剿了他的老巢还能捲土重来,官府索性由他去了。 所以他们的山门不高,防御设施也很简陋,两个望风的喽啰在楼上睡觉。主僕二人走进去,居然没一个人拦住他。 一直快到聚义厅,终于有个长得贼眉鼠眼的喽啰拦住他们:“你们两个是谁?干嘛的?” 小柳道:“我们想见你们大王,请你进去通报一下。” 小喽啰上下打量了他们好几眼,看他们衣着普普通通,一看便知道既没钱又没势。鼻孔里出气:“我们大王是什么人物,哪是你们这种人想见就见的?” 小柳深知阎王易见小鬼难缠的道理,急忙往他手里塞了点银钱,小喽啰眉开眼笑,仍然端着架子:“行,等着吧。”大摇大摆地离开,过了半天,领着一个五大三粗的年轻人走过来了。 小柳心里还在奇怪土匪首领为何如此年轻,那年轻人遥遥一见张青阳,勐地打了个哆嗦,几乎是大吼出声:“张大扫帚?!” 张青阳知道这个绰号,在他第二次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师妹扫下台时,台下的护花使者就忍不住吼出了这个绰号。之后迅速流传,完全盖住了他的本名,导致他对上王潮生的时候,王潮生也故意喊他:“张大扫帚。” 不是什么好绰号。 年轻人马上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可话已经说出来了,覆水难收。他硬着头皮上前尴尬地笑:“师兄……你来做什么?” “我来找一个人。”张青阳懒得在乎,“小坎庄,叫刘绵绵的,八岁大的小女孩。” 年轻人并非红鬍子,但他与红鬍子有点亲戚关系,在土匪中也颇有人脉,派喽啰四处打听后,确认没有哪支土匪去小坎庄浪过,更没劫掠过什么小女孩。 张青阳听了默然不语,年轻人惴惴不安。生怕张青阳一怒之下就把自己出身土匪的事实上告长老。 张青阳自言自语了一句:“我早该想到。” 刘仓大很贪,但他人不傻,财不外露的道理他十分清楚,否则他也不会从不允许他出门,唯一的例外是请老秀才,那是他费了极大的代价才争取过来。 土匪会在对刘家底细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去劫一个小女孩吗? 绵绵失踪了。生死不知。 是谁? 小柳低声问:“青阳哥哥,你还好吗?” “没什么。”张青阳只觉得神思恍惚,“我累了。” 小柳发现张青阳自打从小坎庄回来后,一直情绪不高,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每日除了修炼还是修炼,十天半个月都不说一句话。 明璜来拜访过一回,两人不冷不热不尴不尬的你问我答了几个回合后,便陷入沉默。 小柳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 “再过一个月,便是府宗会试的日子,你知道吗?”
第24页 “不知道。” “府宗会试便是宏灵境内所有宗族比试年轻一辈实力的一次比赛。”明璜又好气又好笑,“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 “今年由重灵宗主办,名次前十俱有奖励。据说夺得头魁的重灵弟子可直入七峰。”明璜注意张青阳好像打了点精神来,又说,“内谷每位弟子都是必须参加的。你若仍以扫帚为武器参加,终归不妥。我替你置办了一百柄玄器二阶飞剑,江川日后会送上来。” 张青阳恹恹地道:“谢殿下美意。” …… “你是在怨我吧?” “草民哪敢。” 明璜苦笑:“青阳,你也未免太小孩子气了。”半晌他嘆道,“孤既为太子,总要做些身不由己的事,免得招惹人闲话。孤调查你只为更好了解你,知根知底的人交谈起来才更放心,你说不是吗?” 小柳扭头,向天翻白眼。 张青阳仍是恹恹的。 明璜无奈,不是滋味地道:“行了行了,孤不查你便是了。别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行吗?” 张青阳道:“草民遵殿下命,不敢生无可恋。” 明璜差点笑出声来,手痒痒想去揉他脑袋。不行,忍住。想另外的法子哄他,“《天剑仙帝》第八集,要不要看?” 张青阳乖乖点头:“要。” 明璜满意了,小孩子气的人最好哄。 看书,修炼。小柳发誓张青阳是他服侍过的最无趣的一任主人,无趣到他每天只想回本体睡懒觉。 所幸府宗会试将要来临,清静的初灵内谷一如往年的热闹起来,大部分弟子忙着找人切磋,不管是认识还是不认识。见上面了,就要打一架。 得亏张青阳在外谷得来的张大扫帚的名声,挑战张青阳的不少,而他们失望的发现,张大扫帚在应战的时候没用他赖以成名的大扫帚,而是一百柄制式飞剑。 这怎么行? 张青阳也觉得这一百柄制式飞剑怎么也用不顺手更不顺心,几番纠结之下,还是决定自己动手,多扎几柄扫帚。 小柳自觉立功的机会到了。极力建议以无华木为柄,扫帚改用篦棘枝綑扎。篦棘枝用本身毒汁烧沸泡之使其软化,小柳贡献自己的柳条搓绳綑扎,成型的扫帚浸入紫桐油,浸透后曝晒三天。 完工后的扫帚油光铮亮,威风凛凛,而且水火不侵。张青阳试着挥舞了几下,颇为满意。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作者有话要说:  接档文已经开坑啦,种田小甜文,正在努力存稿中…… 折腾了这么久,总算是上新晋了,太不容易了。 第14章 没有期中考试的宗门(下) 府宗会试开始前三天,便有宗族代表、弟子不断涌入重灵宗,到正式开始的日子,重灵外谷已聚集了上千人之多,人声鼎沸。 小柳很兴奋,府宗会试三年一轮,要轮上百年才轮的着重灵宗举办一次,每次都是无比热闹。 张青阳焉焉的,不太喜欢人多的场合。 而且外宗族的弟子身上都有极强的杀意战意,令人很不舒服。 王潮生神出鬼没的出现在他面前,挤眉弄眼地怪笑:“张大扫帚阁下,你的扫帚修好了没?有信心打败我没?” 张青阳先点头,后摇头。王潮生看得哈哈大笑,拉着他一一指点起那些外宗的年轻面孔,“那人叫刘虹焕,是撼岳宗弟子,鍊气巅峰,别人擅使大刀,他独秀于林,喜欢玩飞刀;那个瘦子,是寒泉宗的,长得娘炮声音也娘炮,喜欢玩阴的,还有那个……那个……这些人你都比本大爷弱,你决不能输,知道吗?” 王潮生说了这么多,张青阳压根没记住,只知道每当王潮生指向某人时,那人总会向王潮生投来既惊又怨的目光,连累他也被恶狠狠地瞪了好几眼。 “还有啊兄弟,府宗会试除了对上我,你就别用扫帚了,否则重灵宗面子上不好看啊。”王潮生忽的下巴一抬,“你看,是七峰的未悔峰峰主春观澜来了!” 春观澜一身湖绿文衫,足踏飞剑,衣袂飘飞,甚是潇洒不羁。身后弟子九列,俱是一身玄衣,气势不凡。 王潮生低声道:“春峰主对人形容仪表最讲究了,他肯定看不上你的扫帚,所以你要少用扫帚,这是为了你以后进七峰好,明白吗?” “嗯。” 府宗会试与新生大考不可同等而语,会试场地在空间法宝云空台内。云空台内宛若天穹云上,无边无际,云空台外的人可无碍观看弟子在内的战斗,满意的点评几句,这些来自长辈强者的点评往往能为新弟子的悟道修行带来极大好处。 张青阳被王潮生拉扯着与内谷弟子站一块儿,站得还挺靠前。张青阳望了望,站在最前面的弟子他只认得一个天天跟明璜打架的霍星。 明璜不在。 他四处张望,王潮生莫名其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你找谁啊?” 张青阳低下头:“没谁。” 王潮生早就习惯了他八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性格。自己脑筋一转:“你在找明璜?嗨,他是太子,自然在国府那一边啊。”
第25页 张青阳闷闷地应了声。 凌空而坐的春观澜笑容温雅可亲,照例是一番高朋满座蓬荜生辉的客气话,客气话一说完,神色肃然,宣布会试开始。 抽籤的法器还是那件熟悉的碧绿竹筒,不过稍微胖了那么一些。旋转之后,裁决长老抓过签来一看,高声宣布:“玄偃宗郑幢,撼岳宗周隐芒。” 宏灵实力大的门派有一府三宗,一府是指宏灵皇室直辖的宏灵国府,弟子多是皇室贵族子弟。三宗是指重灵宗,玄偃宗,撼岳宗。重灵宗精剑法道术,玄偃宗精于制造法宝及机关术,撼岳宗精兵器力修,三家各有所长,当中又以重灵宗为首,原因无他,最大最强也。 一府三宗彼此间互不相让,暗暗较劲。三年一度的府宗会试便是较劲的机会之一。 云空台上,周隐芒操纵着巨大的人形傀儡对着郑幢一顿狂轰滥砸,郑幢虽身法灵活,肉身强横,终抵不过周隐芒不惜血本的灵石消耗,僵持许久气力渐消,无奈认输。 “最可恨的就玄偃宗的人了,一个个为了得胜,灵石烧起来跟不要钱似的。”王潮生嘀咕。 小柳随口说了一句:“玄偃宗的人形傀儡确实难缠,不过对上像我这样的木妖或是修习木系法术的修士可不一定了。” 王潮生闻言怒道:“本公子跟你说话了吗?!”他一看小柳竟生的比自己还高,更加怒气蓬勃,“还不快给我变回去!” 小柳吓得一哆嗦,木质化的双腿咻的变回去,委委屈屈地揪着张青阳衣角躲他身后去了。 张青阳道:“你对一个孩子吼什么?” “他哪算是孩子,几千岁的老妖怪!” 张青阳不吭声了,揉揉小柳脑袋,俯身把他抱了起来。小柳一开始还不习惯,扭捏了一会儿,马上习惯了,翘着小短腿笑嘻嘻看云空台内的弟子打得死去活来。王潮生张了张嘴,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府宗会试的抽籤虽说完全随机,谁不知道其中做了什么调整,几个互有敌意的宗族弟子老是撞在一起,于是打得天雷动地火,分外激烈。首当其冲的是重灵宗的,才一天功夫,内谷弟子大半上了云空台。 轮到张青阳时,对上的是撼岳宗的弟子。 “承让。”那名撼岳宗弟子声音极大,震得人耳膜疼。 “承让。”张青阳退后一步。 撼岳宗弟子眼里流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意,反手抽出大刀,他的大刀约一尺宽,刀身布满着血红色的纹路,像凝固的新血,妖诡又美丽。张青阳不舒服地皱眉,他仿佛听到刀上有无数妖鬼在吼叫。 他召出飞剑,向前一指。撼岳宗横刀而立,左手将刀身一拍,血红光芒四射,妖鬼的吼叫声陡然尖利,最前面的飞剑立刻化为飞灰。 张青阳稍稍调整了一下飞剑列态,剑气丝毫不受影响,一往无前。撼岳宗弟子腕部一转,刀锋重重入地,血红妖光更甚,数十团黑影迸射,钻进剑阵。同时展开轻身之术,灵活避开剑气。 张青阳感觉不对,剑气受到妖鬼污染,威力大大降低。 他没想到,这一百柄飞剑这么快就要废了。 关键时刻,还是得靠扫帚啊。他自觉把王潮生的劝告和台外的春观澜抛在了脑后。 “你就这点本事?”撼岳宗弟子大声嘲笑,同时拔出了第二柄刀。他半蹲下身,全身蓄力,就等飞剑崩毁之际,一刀结束这场太过无聊的战斗。 飞剑崩散,一个黑影踩着飞剑,高举着一个又黑又大的玩意儿如老鹰扑兔落下来。 那是啥玩意儿? 他还没看清楚,勐烈的风颳得他脸甩到一边去。张青阳倒转扫帚柄,一棍打在他屁股上,再倒转,干脆利落的把他扫出了云空台。 还是扫帚好用。 …… 云空台外,笑容温雅的春观澜一下子把手里的茶杯捏了个粉碎。 “张大扫帚!”不知是谁喊了声。 张青阳,别名张大扫帚。焚琴煮鹤的典型代表,毫不怜香惜玉的铁心人,初灵内谷最不要脸的冷面天才。 说他焚琴煮鹤,一点不亏。任何看到他挥舞扫帚把对手当垃圾一样扫下云空台的人都纷纷表示眼睛要瞎,三观尽毁。 不怜香惜玉更是板上钉钉的罪行。有哪位修士会直接把武器往女修士脸上招唿的?有哪位修士会抽下捆扫帚的柳条直接甩人身上的?那名中招的女修士白如嫩藕的胳膊多了一条粗长的紫色伤痕,当即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日月无光。当真是闻者落泪见者伤心。前来观赏的长老代表们,个个脸黑如炭。 因此有识之士指出:张青阳撑不了多久了! “何以见得?”好奇的人纷纷围拢过来。 “你不认得台上那女子是谁?那可是湘湖秦氏的嫡支女儿秦天娅,她有一个哥哥秦天阙,最为护短。张青阳遇上他,肯定完了!” “这两个人怎么会对上呢,这机率也太小了。” “呵,你不信?只要他想,秦家总会有办法的。” …… “重灵宗张青阳,对湘湖秦氏秦天阙。” “噢噢噢!来啦来啦!”一群人顿时亢奋无比。 秦天阙相貌英俊,气质卓雅不凡。甫一登场便引来阵阵欢唿。除了女修感嘆其英俊容颜及其家世以外,更多的是男修的狂唿乱叫:“秦天阙,打倒张大扫帚,烧了他的破扫帚!”一唿百应,人声如潮。
第26页 秦天阙对张青阳施之以礼:“在下秦天阙,秦天娅哥哥。请问张公子,家妹与公子有何仇怨?要您要下如此毒手?” “没有仇怨,胜负而已。” 秦天阙愣了愣,轻笑:“我还以为张公子对女人有什么偏见,看来是我想多了。” 他微笑着,目光骤冷。抬袖数道紫色火刃急射而出:“接招!” 张青阳第一个判断是:扫帚挡不下来。 经过五六次的比斗,有心人都能看出他的扫帚用什么做的,有什么特性。因此施展出针对性的法术并不奇怪,上上一次比斗对方正是用了一种精炼过的特殊火焰想烧了他的扫帚,被他出其不意用擒龙术抓到身边,一拳砸晕了过去。 这回可没那么容易了。 他本能的想要避开,火刃长了眼睛似地尾随不放。 秦天阙笑道:“张公子天赋奇绝,为何练得还是如此基础的轻身步法?未免太有失身份了。”话虽如此,他丝毫不敢放松。要知道,张青阳的每次战斗总是简单明了,毫无技巧可言,却总能得到最直白的胜利。 张青阳掂量了下,觉得他话说的没错。 “我认输。” 作者有话要说:  如无意外应该会日更到完结了 感觉自己丢了新晋第一的脸,_(?□`」 ∠)_ ,一天收藏才涨个位数。 第15章 监考员表示很生气(上) 秦天阙笑容渐渐凝固,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认输?” 张青阳说完认输后,自顾自的走下去云空台。台下挤挤挨挨的弟子们自动为他分出一条路来,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打不过就认输,这本来没错。可放到张青阳身上,就有点莫名其妙的噁心。好比吃一盘美味无比的佛跳墙,吃着吃着在里面发现了一只大蟑螂一样。 好……那个啊,好……贱啊! 高处的秦氏长老看着眼珠一转,计上心来,用击掌一顿勐夸:“知难而退,能屈能伸,真君子也!春峰主,此子日后大有可为啊!” 春观澜笑得毫无破绽:“是,大有可为。” 邻座的似有所悟,纷纷击节赞嘆,有夸张青阳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有夸他不为外物所动一心一意的,反正怎么尬怎么夸,春观澜始终微笑,无懈可击。 待到一天的比斗结束,春观澜马上黑了脸,划下结界,对弟子恨声吩咐道:“马上让那个张大扫帚来见我!” 那弟子抱拳答应,春观澜气不顺喝了口茶,再喝一口,再喝一口,张青阳来了。 张青阳眼皮耷拉,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春观澜手抚茶杯,缓缓调息平復心情,许久开口问:“为什么要用扫帚这种难登大雅之堂的东西?” “没钱。”张青阳道,一会儿又补充了一句,“耐用。” 春观澜听得眼皮直跳:“你修的是什么功法?” “千剑归一,擒龙术。” “嗯?”春观澜转着茶杯若有所思,“这两本功法我倒有所耳闻,皆被北升判定为废品,扔进了抱千阁书库里——你放着抱千阁内的功法不挑,为何要去选书库里的功法?”言至于此,他的声音陡然升高,浩渺宏大,直叩人心。张青阳抬头望去,只觉神思一阵恍惚,像被人一瞬间看了个通透。 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春观澜在翘着二郎腿喝茶吃点心:寻常人极难见到他这番随意模样。 “天赋不错,道心尚可。”春观澜矜持地夸奖了一句,面色一肃,“回答本峰主的问题!” 张青阳懵懵的:“那个……因为书太多了。我想在抱千阁多待会儿,就有机会挑到适合的,所以我去应了书库记簿的工作。”哪想到书库记簿的活那么多,又在地下,实在没多少时间在抱千阁内挑选,索性就在书库里选了。 春观澜气不打一处来,顺手解下腰间佩剑对着他脑袋一顿勐敲:“将错就错!你怎的如此懒惰!功法之事岂可随意处之!就算没钱买飞剑,不晓得去通海司领任务杀妖兽吗!说!你在重灵内谷待了几个月,都干了什么?可有杀过妖兽?啊?啊?不成器的东西!气煞我也!” 张青阳被砸得眼冒金星,一声声斥责伴随着剑鞘砸在他脑袋上,绿色流苏拂来拂去,一段段信息涌入他的识海。 这是……《天剑仙帝》里说的传功? 好痛! 张青阳被砸得晕晕乎乎,脑袋肿起了五六个包。 终于,春观澜停手,哼了一声,抬手芥指光芒闪烁,翻手掣出一柄木剑:“此剑是本峰主初入大道时所用之剑,陪伴本峰主上百年,品阶不亚于灵阶飞剑。性质又最温和,最适合你不过。明天你用这柄剑上场,少用你的大扫帚丢人现眼了!” 张青阳晕乎乎地瞥了剑一眼,木剑形状极朴实,灵光内敛,显得深藏不露。 明璜说得没错,《天剑仙帝》不全是胡说八道。 春观澜忽又倒持木剑,又是一通打骂:“有了好剑,就给我好好打!不要觉得打不过就认输!好歹战上几回合,懂吗!” 张青阳一声不吭。 “告诉我!听到了没有!”春观澜几百岁的人,哪会猜不出他的小心思,厉声道,“到时候不许找藉口开脱!”
第27页 “听到了。”张青阳不情不愿的。 春观澜满意了,将木剑放到他掌心,告诫:“回去好好练习,早日适应,知道吗?” “知道了。” 春观澜高兴了,张青阳不开心了。 一方面脑袋还痛得很,一方面是因为做出了并不想做出的承诺。 他的目标是成为天骄,争取早日见到北升询问。进七峰的早与晚和成为天骄没有太大的直接关系,就算府宗会试不能七峰,师承大比的时候总要进的。 更何况第一名的位置,明璜志在必得。 他知道明璜心里对北升不服气,他不去国府来重灵,是想与北升一较高下,进七峰的机会他怎能错过? 府宗会试比他强人的太多,已成功筑基的不在少数,这些人暂时还未露面,一露必然一鸣惊人。 张青阳并不乐意为了无望的胜利拼命。更不乐意成为他人成名的垫脚石,就像《天剑仙帝》中被主角狠狠打脸的配角一样。 真麻烦。 小柳在外等着他,见他出来,高兴地迎上来,“青阳哥哥,春峰主没对你怎么样吧!” 张青阳摸了摸脑袋上的包。 小柳“嘿”的一声,双腿扎根入地,迅速长长,小手搭在张青阳头上,清光浮动,大包渐渐消退。兴高采烈地说:“这下没事了!咦,这剑是谁的?” “峰主的。” “他赐剑给你,是不是要收你做徒弟了?” 张青阳停下脚步:“嗯?” “这是重灵宗拜师的规矩,哪位长老,峰主看上了哪个弟子,便会赐柄高阶的飞剑给他,品质越高说明越重视。哈哈这是大好事!哎,不对!” 张青阳扭头看了小柳一眼:“?” “春峰主是未悔峰峰主,做未悔峰的弟子最差了!时刻都要准备出宗斩妖除魔,打打杀杀,缺胳膊断腿是家常便饭,更别提死了。去未悔峰的只有被正道大义哄昏了头迷了心的人才会进,一般人才不进呢!” “……哦。” “小柳知道!青阳哥哥的目标是做七峰天骄!想做未悔峰的天骄最难了!别的峰都是好声好气比试道法丹术造诣什么的,不强求战力修为如何如何高,可未悔峰是要真刀真枪的干啊!在未悔峰歷史上,天骄代换一直在死人,宗主还不管!” “而且啊,未悔还跟正钧关系不好,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两个峰的弟子经常暗地里打架,还有的打伤了,最不讲道理的!” 张青阳摸了摸小柳脑袋,说:“我不随便杀妖。” 小柳一下子焉了。 “为什么非要去未悔峰呢……未悔未悔,虽九死其犹未悔,进去了就再难出来了。”小柳情绪低落,吸吸鼻子,委屈的要命。 张青阳默然。 他压根没想好该去哪座峰。 春观澜的赐剑实属意外。也给他提供了新思路,未悔峰如何糟糕,对他来说未必是坏事,按照小柳的说法,未悔峰弟子可以经常性出宗。 假如成为天骄,在外像《天剑仙帝》男主角一样发现了什么奇异难解的事物,岂不是可以名正言顺的向北升请教了? 他的眼睛微微一亮,觉得这个方向不错。 回到洞府,张青阳检视识海,那一段段的信息已在他无边无际的识海里自动缩成了一团圆不熘秋的光团,喷薄着强大的剑意。 张青阳身心皆定,沉进光团细心感知。光团文字内容不多,更多的是长得颇像春观澜的小人儿挥舞着剑演示,姿态潇洒,变化繁多,万变不离其宗的是剑法一往无前,破釜沉舟的气势,遇山开山,遇水断水。 他试着照葫芦画瓢挥舞剑式,连续模仿了几十种,发现每式只会出现一次,式式不同。顿时明悟:这些都不是剑法,而是由剑法衍生变化得来,相当多都是春观澜对剑法的个人了解与应用。真正最基础的剑式就隐藏在这些变化中的不变,需要他自己找出来。 如此一来,张青阳反而有些不想练了。 这是春观澜有意设下的考验,可他是个懒人。 晚上的重灵内谷很冷,浓浓的灵雾从重灵七峰内吹出来,山谷温度骤降,万山草木披霜,冷冷的反映着清辉月色,四野皆白,宛如一夜入冬。 “唿——”他唿出一口白气,宛若蛟龙出水。 罢了罢了,既然决定要上未悔峰,就该好好努力。 他举起木剑,按着光团练习起来,细心体悟其中的变与不变。 咻咻的剑鸣惊醒了小柳,漆黑的柳树干上睁开一双眼睛。他没从本体中跳出来,就这么默默看着,看了一夜。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上章说错了……新坑严格来讲不算真正的甜文。 背景是乱世,底色是苦难的灰色,不过主角两人的互动是有烟火气的小甜饼,比较琐碎的幸福小事。 感觉剧透了什么……爬走。 第16章 监考员表示很生气(下) 春观澜的天赋不算顶好。 他只能不断努力,拼了命的努力。每天夜深人静,在极寒的灵雾中,挥舞着木剑,一次次机械的向黑精岩砍、削、噼、刺,日復一日。 他在未悔峰靠着血腥的战功一步步崭露头角,从最底层的宵练弟子,到最顶层的含光弟子,最终到天骄。在成为天骄之前,他从未被人看好过,箇中的苦与累,不愿回忆却又如此鲜明。
第28页 灵器有灵。 木剑一直伴随春观澜左右,在它成为灵器之初,便秉承了春观澜冥冥之中的执念。 张青阳默默看着身材瘦小的少年奋力向黑精岩砍杀,头髮眉毛蒙上了厚厚的白霜,浑身的热气又融化了霜层,水流不断淌落,分不清是霜水还是汗水。脚下一片小小的水洼。 少年剑法有所小成,在未悔剑法的基础上有了自己的理解。张青阳看出了几个他在光团中看到的身法剑式。 每一式变化,都是春观澜在不断的战斗中得出来。唯有杀戮方可明白其中的意义。 恐怕峰主自己也不知道,木剑剑识中还保存着这一段记忆吧? 挥汗如雨的少年停下拄着剑休息,唿出的气息亦如长剑悠长,斩开浓浓灵雾。 他忽然扭头看向张青阳。 张青阳觉得他是看不到自己的,可是看他的眼睛莫名的令他心底发憷。 少年一笑,木剑光华大盛,蕴含金丹强者气息的一剑斩来:“看什么看!” 视野一片白光,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剑中轰然破碎,宏大的像是世界毁灭。 好痛! 他从剑识中脱离出来,胳膊很酸,脑袋有些痛,小柳卷着一捲儿柳叶片在挠他鼻子。 “阿嚏!” “呀!”小柳吓了一跳,急忙收了柳叶片,乖乖坐好。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张青阳喘了口气,他感觉到自己突破了鍊气九阶的瓶颈,踏上了鍊气巅峰的转折点,丹田中已有道基雏形。 那一剑是故意的。 他眨了眨眼睛,长长嘆了一声:“我睡了多久?” “府宗会试结束了。” 张青阳觉得头更痛了:“谁得第一?” 小柳说了一个令他意外的名字:“空笙鹤。”他想想又道,“他是丽水空家的旁支子弟,额,连旁支都算不上,是空家人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十二岁才被接到族里。之前一直不受重视,默默无闻。在府宗会试异军突起,几乎场场大胜,据说他现在的地位已经堪比族中大少爷了。” 张青阳揉揉太阳穴,心想这空笙鹤怎么跟《天剑仙帝》的主角龙傲天经歷如此相似,莫非他也是天羽小生的拥趸? 转念一想,明璜没得到第一,恐怕会很失望吧。 张青阳这回想差了。明璜不失望,只觉得很郁闷。 他与空笙鹤激战一场,实力不分伯仲,两人都受了不小的伤。撑到最后,空笙鹤竭力周旋,寻机一举得胜,他不敌败退,也算输得心服口服。 只是他看到江川呈送过来的空笙鹤资料时,真是越看越眼熟,越看越纳闷:这人怎么跟《天剑仙帝》的龙傲天经歷这么相似?若不是玄衣使的能力板上钉钉的强大,他都要以为是写资料的人故意抄个梗概来煳弄他了。 在《天剑仙帝》中,主角龙傲天亦是身世悽惨,不受家族待见。获得种种奇遇后在一次大比中一鸣惊人,地位拔高,家族大少爷倍感威胁,想方设法要陷害龙傲天……再看玄衣使整理的资料,空家大少爷空白陌曾因一株名贵花木受损而杖杀空笙鹤母亲?天羽小生真的不是以空笙鹤为原型写《天剑仙帝》的吗?! 颇感无力的让江川退下,明璜头疼起来。一样两样相似可以说巧合,这人生歷程几乎一模一样恐怕不能用简单的“巧合”来解释了。这天羽小生究竟何许人也?又是否有未卜先知的神通?如果真的有,玄衣使对其的调查屡次无功而返想来也是可以解释的事了。 思及此,明璜赶忙去翻《天剑仙帝》,只盼望书中不要出现跟自己身世差不多的角色。 翻来翻去,想起还有一本放在张青阳那,急忙御剑去上门讨。 张青阳在喝药汤,素来淡漠的脸苦得扭成一团,小柳捂着嘴笑嘻嘻。 明璜来很多次了,目光一扫,没看到那本书,问:“青阳,孤借你的书你放哪了?” 张青阳趁机放下碗:“你也觉得像?” “不是像,是一模一样。”明璜莫名有点焦心。 张青阳想了一会儿,慢吞吞道:“不用看,没有。” “真没有?” 张青阳肯定地点头:“没有。” 明璜也不坚持了,他知道张青阳记性好,说没有就绝对没有。干脆坐下来,“你怎么样?一昏迷便是三天,跟周隐芒战斗时受伤了?” “不是。”张青阳摇头,“是春峰主的剑,剑识有些强,我承受不住。” 明璜一下子兴奋起来:“原来那柄剑是春观澜赐给你的?快拿来给股看看!” 小柳不太喜欢明璜,又不敢违抗张青阳的意思,乖乖取了剑来。明璜拿着剑左看右看,拔出剑身,手指轻触剑刃,瞬间冒出血珠,惊讶地轻唿了一声。 “你碰剑刃干什么?!” 明璜合上剑,甩甩手若无其事地笑:“孤看它是木剑,大意了。想不到虽是木剑,材质可是不凡,用的是十分珍稀的‘本我木’制成,又经受春观澜百年温养,品阶应是灵器九阶,而且继续温养还有进阶成为灵宝的可能。青阳,你真捡到宝了啊!” “灵器九阶。”张青阳喃喃,“你手没事?”灵器八阶的飞剑,少说也得金丹境的人才能完全驾驭,平常筑基修士受八阶飞剑一击,必受重伤。
第29页 “没事。”明璜神态从容,表情有些戏嚯,“春观澜怕是看上你了,木剑剑识封印了大半,你用着刚刚好。可真贴心啊。” 说着,他的右手忽不受控制地伸出来——那道浅浅的伤口正血流不止,染红了雪白的衣袖。 “张青阳!”明璜怒火沖头,霍然站起,衣袂带翻木椅,砰的一声巨响。 张青阳抿了抿嘴,吃力地翻身跪下:“是草民僭越了,请殿下恕罪。” ……明璜手指还在痛,血滴滴答答落下,在地上溅起一朵朵花。 “木剑剑气还在殿□□内,我现在是木剑之主,可为殿下祛除剑气。” “不必了。”明璜冷冷地丢下一句,拂袖而去。 待明璜离远,小柳赶忙过来扶起张青阳,愤愤抱怨:“好心当成驴肝肺!青阳哥哥,他爱逞强就由他逞去,管他作甚!” 张青阳焉焉的,一言不发。 明璜再未来过。 听王潮生说,他要回去了。 圣上突发急症,半身不遂。经太医院竭力救治,情况稍有好转。圣上大概预感命不久矣,急令太子回都监国理政。 他已启程。 “你去送行不?霍星那小子天天骂他没事找事欠打,临到他走了又去送行,惺惺作态说什么知己难遇,啧啧啧!” 张青阳犹豫了一会儿,低头:“算了。” 王潮生也低下头瞄他:“哟,张大扫帚这是怎么啦?怎么跟弃妇似的?你跟他吵架了?” 小柳气咻咻道:“那个太子又蠢又倔还蛮不讲理!他用手指去试木剑剑锋,被割伤了还硬说自己没事,青阳哥哥想帮他还被他甩脸色发脾气!什么人啊!哎呦,你打我!哼!”他重重跺着脚气唿唿跑走。 王潮生看看小柳,看看张青阳,苦笑:“你这是把他当儿子惯啊,别人的妖精敢这么干,早被主人打死了。” 张青阳不置可否。 重灵内谷每天都很安静。 安静到张青阳每天除了修炼,无事可做。 之后的他回忆起来这段日子,恍惚一场悠悠梦境。 梦中他与世无争,坐在柳树下修炼,看山谷中的云雾翻卷。连王潮生都很少来唠叨了,听说他接了通海司的除妖令,打下了不小的名气。 门前槐花开了,他摘了满满一箩筐,做一大盆槐花糕,浓香扑鼻,小柳囫囵吃了大半。还不能化成人形的槐树小妖精嘤嘤嘤哭得很伤心,他送了一半灵力给它,马上哗哗地笑着要不要多摘些,反正它还有很多。 直到一个弟子气喘吁吁闯上门来:“张师兄!张师兄在吗?!” 张青阳坐在柳树上一边修炼一边打盹,听到唿唤声,悠悠醒来,探头:“嗯?” 那弟子抬头一看,神色紧张:“张师兄,是霍星师兄派我来的,他请你到悬壶司中见面。” 张青阳没动:“出事了?” 弟子踌躇了一下:“我也不太清楚,听说王潮生他被妖人掳走,霍星师兄为救他身受重伤。现在整座内谷能拿得出手的战力只剩下几个,师兄你便是其中之一。” 张青阳想了想,翻身下树,敲敲树干:“小柳,起来了。” 树干滚出一个白糰子,麻熘儿地抱住了张青阳的大腿,仰头可怜兮兮地说:“你要去杀妖了?” “那是坏妖怪,跟你不一样。”张青阳安慰他。 小柳委屈巴巴,那弟子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管小柳同意还是不同意,张青阳决定要去了。 他的朋友不算多,王潮生算得上一个。于情于理,都该去救。 第17章 没有邪派出现的修真小说 通海司的旁边便是专职医救的悬壶司,那名弟子领着张青阳匆匆走到霍星的病室门前:“就在这里。” 张青阳推门而入。病床上的霍星面庞毫无血色,周身浮动着浅浅灵光,角落里的薰香炉不知点的是什么香,又苦又涩,呛得人想流泪。 听到开门声,他微微偏了偏头,气若游丝:“你来了。” 张青阳四下看了看,没有凳子。 “王潮生被妖人掳走,是我没能尽到责任。你是王潮生朋友,又是春峰主的内定弟子,现在只有你能救王潮生了。” 张青阳只好扎马步,扎了一会儿感觉不对,干脆坐地上:“怎么回事?” 霍星讲得很慢,仿佛下一刻就会断气,张青阳听了半天大概听明白了,事情的起因是霍星在外除妖时发现一座山洞,山洞深处全是长达几十米的龙华白晶,只可惜山洞环境极其恶劣,极热极湿,连他也无法在山洞里支撑太久。 而且,他在山洞中发现了尸傀的活动踪迹。在环境恶劣的山洞里,不知冷热疼痛的尸傀算是开採龙华白晶的最好苦力。有尸傀,说明附近必有邪修,邪修很有可能靠着开採出来的龙华白晶增强实力,时日一久必成大患。 他四处探查,在山洞周边百里范围内找出了不少邪修活动的迹象,综合判断起来,邪修的实力也就筑基的水平。 他急忙回宗,凭他的影响力几乎找齐了内谷所有筑基弟子,众人浩浩荡荡前去水晶山洞,既为了消灭邪修,也为了龙华白晶。
第30页 龙华白晶名字带“龙”,名副其实。出产的地方俱在龙脉之上,徬灵脉而生,沾有龙气国运。宏灵境内大的白晶矿都在皇室手里,难得出现一个皇室未发现的矿洞,岂有不抢之理? 结果显而易见,他们失败了。 “人太多。”霍星虚弱地笑,“邪修人数远超我的估计,而且法宝奇多,领头的还是筑基巅峰。都怪我被龙华白晶沖昏了头脑,没在那里多查查。” 张青阳心想:你筑基都败了,我一个没筑基的能怎么办? 霍星道:“内谷一直有传言说,你已得未悔峰真传,不日要做春峰主关门弟子。未悔峰的未悔剑法在七峰之中是最强的杀戮法门,亦最克邪修。” “……” “我当初便想邀你同去,被王潮生拦住了,他说你性情懒惰,肯定不愿为了几块破水晶东奔西跑。身边人意见也很大,认为你没筑基,不宜参加。阴差阳错,你成了内谷唯一拿得出手的。” 张青阳终于有机会提出自己的疑问:“宗里不管?” “他们只会关心矿洞。”霍星笑笑,“真的,王潮生倖存的机率太小,可能早已被炼成尸傀。也不排除邪修为了谈判留他性命,但宗里长老是不会在乎的。所以为了王潮生,我们没告诉长老真实原因,现在长老们还不知道白晶矿的事。” “王家?” 霍星嘆道:“王家子弟太多,每年因各种原因夭折的不少,死几个年轻小辈对他们来说根本不在乎。王潮生的资质算不上最好,否则他也不会来重灵宗。” “除了我,还有谁?” “没有。” ……张青阳觉得头痛起来。 “我没让你去杀邪修,只是让你去救人。”霍星道,“我这里还有两张隐匿身形气息的灵符,每张持续作用一个时辰。那个筑基巅峰也不必过于恐惧,大部分情况他都是在白晶洞窟深处修炼。” 张青阳低头,半晌道:“那个白晶洞,在哪?” 霍星微微一笑:“叠岩道万山郡腹地,你等等,我画张图给你看。” 两刻钟后,张青阳抱着地图走出悬壶司。 小柳忧心忡忡:“青阳哥哥,你真的要去?” “让我想想。” 小柳急了:“这还用想吗?那可是筑基修士,还有好几个,领头的还是筑基巅峰,太危险了!” 张青阳道:“小柳,如果是你,非救不可的话,你会怎么做?” “我会……”小柳知道他决定要去了,无奈道,“如果是我,我肯定用好那两张隐匿气息的灵符,先救人,假如被发现了就甩一张高阶灵符拖延时间。当然身上还得要有一件加快速度的法宝,最好是件飞行法器,马上逃跑,逃到郡城就不怕了!” 张青阳不会御剑。虚无戒里只有银子,银子还不多,根本没法买飞行法器。 小柳绞尽脑汁,忽然想起一个人,试探道:“青阳哥哥,不是说春峰主有意收你做弟子吗,找他要法器,应该……也没什么事吧?” 张青阳想了想:“好像可以。” 说好像,是因为初灵谷与重灵七峰是有界限的,同样不准初灵谷弟子随意进入七峰,除非师承大比的时候。 张青阳解下木剑,端着看了会,回洞府写了封信。信写了改改了写费了不少功夫,写好后折了折压进剑鞘,拿着剑走到初灵谷与七峰的交界处:一线天峡谷。 峡谷口布有数层结界,结界之间还有杀阵。 张青阳拎剑就砍,砍得结界表面激盪不已。砍了五六下,他觉得差不多了,把剑插回剑鞘,往草丛里一丢,扯着小柳说:“快走。” 小柳一边走一边回看,总觉得孤零零的木剑肯定很委屈。 峡谷内有个黑点飞过来。他查看结界并无受损,正郁闷时,他看到了草丛里的木剑。 首先认出是本我木,然后认出这朴素的样式,是峰主的佩剑。他马上想起了一个焉不拉叽的少年,扛着一把扫帚把小孩子们打得满地找牙的故事,然后他得到了峰主的一把剑。 当天晚上,木剑飞回来了,第一件事是打了张青阳一顿。张青阳亦不躲,任由木剑上下乱飞,打完了,木剑安静地躺回他的怀抱。 剑柄包着一张纸,张青阳展开看了半天,弹指烧尽,说:我们明天出发。” 万山郡地形复杂,如果没有霍星的地图和小柳万木通感的能力,张青阳钻进去几年都出不来。 按小柳的说法,在看似正常的丛林中辨出邪修遗蹟很简单,用灵视去看,哪儿冒黑烟哪儿便是。万木通感则去辨析植物的情绪,恐惧情绪越强烈的,说明邪修力量越强大。 跋涉进入霍星标记的战斗地点,一眼望去郁郁葱葱毫无异样,一扒开繁茂的草木,暗黑色的草茎和半掩在泥土中法器碎片都在昭示着那场战斗有多惨烈。 只数天的功夫,几乎所有的痕迹都被掩埋了下去。 “长得太快了。” “这里离矿洞近,灵气浓郁,草木长得快很正常啦。”与张青阳的凝重不同,小柳显得很开心。 “再看看,附近有没有人。”
第31页 小柳应了一声,双手插地,根鬚生长,与大地之下无数错综复杂的根须连在一起,同唿吸共五感。在小柳的“视界”中,山川丛林旺盛的生命波动中有数条黑色的细线,黑线所过之处,一片荒芜的安静。 杂乱的黑线最终都指向同一个终点,是一个已无人烟的村庄。与黑线不同,这里的生命波动反而更加强烈,草木生机勃勃。 小柳不敢“进去”看,毕竟对方有一个筑基巅峰,万一他刚好在村里呢?他退回来,甩甩头:“我看到了!在……那座山的后边的后边,半山腰上的小村庄,好多同类长着,寻常修士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在意。” 张青阳点点头,起身出发。 望山跑死马,而且张青阳还不会御剑。 直到翌日黄昏时分,他才赶到山脚下。那座村庄淹没在绿海中,几无差别。 “再看看。” 小柳“看”了一会儿,抽手:“有个胖大叔在布置阵法,还有个人在阵心泼血摆祭品,黑气沖天,看得眼睛疼。村庄里感觉还有□□个人,那个筑基巅峰不在,我同族不是很害怕。” “有没有发现王潮生?” “应该就在那七八个人中间,分辨不出来。” 张青阳身边长着一株矮矮的野樱桃,红得可喜,他顺手摘了一颗吃,意外的甜:“上去。” 日沉月升,胖大叔和帮手完成了阵法,点了几张明光符。阵法散发着血腥的红光,黑暗中的草木枝叶轻摇,它们很不安,很害怕,又无能为力。 张青阳趴在树枝上,树皮太糙,硌得很不舒服。 几个人陆陆续续赶来,踏进阵法相应位置。随即,两个人架着“祭品”过来,祭品正是被五花大绑的王潮生,浑身血迹斑斑,有气无力的,很像张青阳眼前垂下的吊死鬼。 王潮生被扔进一堆秽物中间,抽搐了两下,不动了。 小柳很不安,如果张青阳真要不顾实力差距去救人,他该怎么办?他看看四周,能调用的力量不少,挡住五六个筑基修士有困难,但不是不可以做到。 他的手“融化”进树干中,万木通感的能力发动,随时准备控制这里所有草木,掩护张青阳。 张青阳看了又看,说:“走吧。” ? 他没说原因,轻声催促:“快走。”熘下树干,小柳不明所以,只好从树干中抽出手,紧跟上他。 张青阳跑得飞快。 山腰的明光越缩越小。 “哪里走!”身后丛林中突然爆出一声大喝,小柳身一颤。那个筑基巅峰来了! 张青阳充耳不闻,逃得更快。 “锵锵!”身后传来一阵令人胆寒的锁链振动声,随即破风之声响起。小柳咬咬牙,脚用力一跺,草木顿时活动起来,枝叶狂舞,交错相织,却不能阻挡诡异锁链分毫。同族的惨叫在他耳边炸响,震得他一个趔趄,将要摔倒。 张青阳扭身把他抓过来,踩着身边大树向上一跃,扫帚柄准确插进锁链孔眼,斜向挑起往右勐甩。 远处的筑基巅峰愤怒的厉啸。 作者有话要说:  新坑第一卷存稿搞定啦啊哈哈哈,主角完成了血腥(划掉)资本主义原始积累,准备出发征服星辰大海啦! 第二卷撸大纲中…… 第18章 哎呀讨厌,你进来干嘛 筑基巅峰想追上一个不会御剑的鍊气修士是轻而易举的事。 “哪里逃?”邪修冷笑着骤然出现,拦在他面前,袖中枯瘦鬼爪黑气森森。张青阳把小柳扯到身后:“王潮生呢?” “你都要死了,还关心他?”邪修大笑,张手扑过来。他的手一瞬间仿佛变得无穷大,遮天蔽日,手掌之下,十死无生。 张青阳反手拔剑,木剑迫不及待绽放出如金的灿烂光芒,轻而慢的往上一挑。 遮天蔽日的幻象裂开一条大缝。 裂缝淌下血来,很快被剑气粉碎干净。 邪修笑容从中分为两半,整个人分为两半,魂魄亦分为两半。 血如泉涌,溅了张青阳一身。木剑脱手,他软倒下去,小柳在后撑住他,惊恐不安:“哥哥,你没事吧?” 张青阳一身灵力全被抽空,意识还是清醒的,邪修的血流进他鼻孔里,又噁心又不舒服。 “帮我清理干净。”张青阳有气无力地说,血又流进他嘴里,他呸了一口,把小柳吓了一大跳。 远处,剑光骤起,霹雳般的轰隆声接连响起,隐隐还有厉鬼的尖叫。小柳一边延伸万木通感一边为张青阳清理。那个小村庄邪气依在,但是虚弱到了极点,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同族的喜悦。 净决是小柳最熟练的法术,没一刻钟的功夫,张青阳身上的血迹全消。 “哥哥?”他轻轻晃了一下张青阳。 张青阳眼睛睁得很大,里面空无一物:“别说话。” 小柳垂下头,双手搭在他肩膀上输送灵力,他轻轻晃了一下头,接受了小柳的馈赠。 过了一会儿,小柳问:“哥哥,你好些了吗?” 张青阳还是有气无力的:“嗯。” 小柳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安慰他才好。 他绞尽脑汁找话题:“哥哥,你在信里写了什么啊?还有村庄里的人,是未悔峰的弟子吗?”
第32页 张青阳半晌没说话。 很久,他说:“霍星说错了。” 他又说:“霍星也死了。” 小柳怔了怔,想通了其中关节,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 邪修杀了王潮生和霍星,可能从他们魂魄中得知了张青阳是天灵根的记忆。心起贪念,于是把霍星炼成傀儡,让他回宗,以救王潮生为饵,诱引张青阳过来。 张青阳慢慢道:“霍星说错了,王潮生他在族里不是没地位,而是非常有地位。小柳,你记不记得,新生大考的时候,他真的很厉害,无论是剑术还是法术造诣比我高得多,而且他法宝灵符也很多,他说等我筑基了就送我一把灵器三阶的剑给我。他知道得也太多,他说他小时候没人跟他说话的时候就拼命看书……”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无奇,可小柳听出他越说越乱,越说越杂,思绪已经乱得一团糟。 “不要再说了。” 张青阳果然停止了自言自语,胸口起伏不定,许久才平静下来。 他觉得霍星不对劲,向春观澜写信求援。 春观澜要回木剑,临时解开了木剑的封印,还给了他一柄真正的木剑。 出鞘,即是木剑出锋之时。 未悔峰弟子斩尽邪修,两道剑光飞向白晶洞所在的大山,一道剑光向他们飞来,未悔弟子站在剑上风姿潇洒:“小师弟,要不要我带你一程?” 小柳忽然觉得张青阳的身体开始发烫。 四野起了风,越吹越大,渐成漩涡。地面飞沙走石。 张青阳脸色差到了极点,未悔弟子脸色亦变:“不好,他要筑基了!” 小柳不是没经歷过主人筑基的过程。一般人想筑成好的道基,必须先挑选灵气浓郁之地,辅以筑基丹,再配上相应的筑基法门,如此才能铸就一个较好的道基。道基化紫府,紫府为山河,山河养金丹。道基的好坏,决定了修士能在大道上走多远。 而张青阳什么条件都没有。 未悔弟子思考一阵,果断下令道:“你先扶他起来,我带你们进白晶洞。” “白晶洞?这……”“少废话!” 小柳只好小心抱起张青阳,未悔弟子一招手捞他上剑,往白晶洞极速飞去。 能御剑果然非同凡响,小柳只觉耳畔风声大作,一晃神的功夫便到了白晶洞洞口。 未悔弟子凌空画符,撑起淡淡金色结界,冲进白晶洞。 进了白晶洞,速度便不得不慢下来。洞中萤光烁烁,目力所及之处,尽是粗如古木的巨型水晶柱交错纵横,空隙处极为狭小。一簇簇水晶塔水晶花在水晶柱间挤挤挨挨,稜角利若刀锋,极梦幻又极美丽。 未悔弟子左冲右突,速度已经尽力的快了,而张青阳情况越发不妙,面色通红。围绕在他身边的灵元潮汐愈发庞大,起起落落,给未悔弟子御剑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小柳心神不安,情急之下心生一计。抬手胳膊笼上一层朦胧的碧绿光芒,胳膊迅速木质化,扭曲着疯狂生长,小心地包裹住张青阳,道:“未悔师兄,你把结界开一下,我送他进去!” 未悔弟子扭头看了他一眼:“洞穴深处到处都是水晶簇,你确定要这样?” 小柳勉强一笑:“没事,木头不怕疼。” 未悔弟子没再说什么,淡金结界水波轻晃,张开一条大口子,丰沛的水汽争先恐后涌进来,小柳唿吸一滞,仿佛快要溺毙,他很快恢復过来,延展双肢,尽可能的把张青阳送进洞穴深处。 洞穴越深,水晶簇越小越密,尖角楞条皆如刀锋。 每前进一点,便似千刀万剐。 延伸得越长,感知便越敏锐,痛苦也就百倍千倍的放大。 小柳撑了一会儿,还是撑不住了,呜呜地哭起来。眼泪鼻涕煳了一脸。 真疼啊。 未悔弟子盘腿坐在剑上调息,半晌,他说:“值得么?” 假如张青阳筑基失败,与小柳也没有任何关系。 “值得。”小柳眼泪淌得稀里哗啦,“他会做槐花糕给我吃。” 这理由还真是……叫人无从反驳。 洞穴深处已经窄到不能再窄,细密而柔韧的柳条盈盈的波动着碧绿的光辉,好像一个圆润的鸟巢,鸟巢里张青阳唿吸平稳,灵元潮汐越发庞大,龙华白晶伴着潮汐的起落一闪一烁,引动矿脉深处的灵脉亦活跃起来,与灵元潮汐遥遥唿应。一时间,狭小的洞穴灵元浓郁到了几乎要化成液体的地步。 一只金色的小龙从大地深处“游”了上来。 它是被浓郁的灵气吸引过来的,朦胧的意识不足以让它判断这个地方发生的变化是由什么引起,所以它好奇了。 它在水晶中游荡,留下一抹星沙般的美丽轨迹,盘旋数圈后,它奋力一跃跳出水晶,一头栽进“鸟巢”里。 龙尾轻轻拂过张青阳脸庞,它发现不是身怀龙气的人,顿时失去兴趣,又有些恼火,尾巴一甩打了他一下,“咻”地游了回去。 张青阳的丹田却因此掀起惊涛骇浪。 本来形成稳定的灵力漩涡乱了阵脚。漩涡中心刚刚冒出的一角道基摇晃不止,形态也变得虚无起来,似要融化。
第33页 张青阳站在高处,神思不属。 卡擦,道基开裂的声音无比清脆。 张青阳的注意力终于拉了回来,他盯着正在缓缓下沉的道基看了好一会儿,想起方才他微妙的感觉:好像刚刚被人打了一下脸。 打他的“人”好像还有些熟悉。 不可能是他,是谁? 他觉得很疑惑。与此同时,回到老巢准备继续睡大觉的小龙勐地打了个哆嗦。 仿佛有位极致的存在把目光投在了它身上,代表着浩然天道,压制得它动弹不得。 不过那浩然天威只维持了极短的一剎那,便消弭无踪。 小龙一下子睡不着了,朦胧的意识里充满了恐惧。 那一瞬间的天道威压决不是错觉。它与灵脉国运相连,对天道本能的熟悉与敏感,那种威压来自无限高远的苍穹,连仙界都未必有如此强大的天威! 莫非是我做错了什么?小龙极度不安,团团转了几下,最终决定再游上去看看。 狂澜渐平。 张青阳木然地看着道基破碎,融化成大团稀薄的灵雾。 绿色的“墙”动了动,缓缓向后退去。 破裂声不断响起,宛如琉璃器跌碎。 渐渐的,破裂声渐稀。他听到利刃切割木头的声音,咯吱咯吱,光听听就能体悟到那种撕裂般的疼痛。 许久。 枝条一根根展开,柔软地回缩恢復手臂的形状。小柳哇的大哭着撞向张青阳怀里,哭得一塌煳涂。张青阳被撞的肚子疼,拍着他后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未悔弟子道:“恭喜小师弟筑基成功。” 张青阳抬头:“我没有筑基。” 未悔弟子一脸愕然:“没有?” 张青阳轻描淡写:“被人打了一下。” 被人打了一下?未悔弟子一脸不可置信,小柳忠心护主,不可能去干扰他,那又是谁“打了一下”?他怀疑道,“不会是你感觉错了吧。” “没错。” 未悔弟子见他一脸淡然,不像是说谎的样子,却又没有丝毫筑基失败的沮丧,不由得疑心大作,疑心他有什么瞒了自己,一时印象大跌,颇为不喜地说:“这样啊,二次筑基可要难多了,不过你也不必灰心,三四次筑基都没成功的人大有人在。” “唔。”张青阳点头。 未悔弟子感觉索然无味,淡淡道:“我们出去吧。”飞剑缓缓后退。 张青阳凝视着眼前梦幻的水晶美景,总觉得这里隐藏了什么东西,在暗处悄悄地窥伺。 第19章 我站在山顶望帝都 张青阳初次筑基失败的消息不胫而走。 修士筑基,往往第一次最易成功,第二次相对递减,第三次更减,至于第四、五次,可谓希望渺茫,除非砸上极品的灵丹妙药,想筑基无异于天方夜谭。 “西边乙三七的,听说你筑基失败,笑得可大声了,他谁啊!笑得真噁心!” 张青阳手执薄薄的柳叶刀,小心地操纵着刀切开小柳的皮肉,挑出白晶碎片,漫不经心地说:“哦。” “还有甲一五的,那只臭兔子精竟然跑到我面前说你家主人是不是废了,切,管它屁事啊!要不是因为我手受了伤,追不上它,我肯定要把它吊起来抽得他妈都不认识!” “别乱动。” “还有……还有我听我朋友说,何明岁要找你‘切磋’。”小柳声音低了下来。 张青阳用布巾拭去刀上绿色汁液,慢条斯理:“何明岁是谁?” “内谷第三。太子跟他斗过,斗了五六场就把他斗败了。” 而今太子回都,霍星已死,何明岁唯一没战过的只剩张青阳,他需要斗败张青阳藉以树立自己的绝对权威。 “成为内谷第一有什么好处?” 小柳想了想:“师承大比的时候更关注一些吧,这样容易挑到更好的师傅。”说到这里,他吃吃地笑了,“哎呀,我忘了,哥哥的师傅已经定了,再不可能有更好的了。” 张青阳不置可否,把瓷盘里的白晶碎片聚拢洗净,堆叠在一起的白晶碎片格外美丽,极致透明的纯净底色,有些参杂着一小把流动的金沙,宛如星辰的碎片。 “龙华白晶无论是镶嵌在法器上还是直接雕琢成饰品,都是上上之选,可惜这些太碎了,没有什么用。”小柳晃晃胳膊,切开的伤口立刻復原,他拨拉着碎片感嘆:“真好看。” 张青阳伸手拨了拨,拈起一片:“这里面金色的,是什么东西?” “有人说是龙气,是龙脉之灵在水晶里游走留下来的痕迹,有什么用是皇家的秘密,重灵宗也不清楚。”小柳继续拨拉着感嘆,“太可惜了。” 龙脉之灵?张青阳想起筑基时被扇了一尾巴的错觉,走出白晶洞时还有被窥伺的直觉,莫非那就是龙脉之灵? 忽然,一堆白晶碎片亮了起来,熠熠生辉。 小柳有见识,脱口而出:“圣旨来了!” 圣旨自带帝王龙气,与龙华白晶的龙气相互感应,故白晶发光。 张青阳起身慢吞吞走出洞府,远方天空一道金色剑光极速飞来,半空中隐有龙鸣。
第34页 巧合的是,七峰内亦飞来一只飞剑,剑气锋锐,长啸青天。看方向,也是这里。 内谷东方,一个光团沖天而起,也向这里飞来。 紧跟而来的小柳啧啧称奇:“怎的一齐来了?七峰的怕是故意的吧。” 金色剑光是明璜的,七峰内飞来的自然是未悔峰来的,内谷的光团用脚趾头也想的出是何明岁的战书。 可笑的是,未悔剑书在飞行途中忽然改变方向,沖金剑直直撞了过去。 金剑猝不及防,暂落下风,很快调整过来,毫不示弱的跟未悔剑书斗架。 两只剑你来我往,绞杀了好半天,不分胜负,悻悻而停,向张青阳飞来。 张青阳先打开明璜的,剑书开篇一番慰问之词,紧接着委婉提出,宏灵国府有一条灵瀑,天生异香,沐之可大大提升筑基成功率,他诚挚邀请他来国府,到时他必盛情相待。 张青阳放下剑书,呆了一会儿,打开七峰的,依然是春观澜的手书,简单地指示宏灵东南茂裕道近期有一处天地秘境即将进入世间,进去自求机缘去吧。 他呆了很长时间。 小柳帮他看了何明岁的战书,啧了一声,刷刷撕成碎片,偷偷瞄了两份剑书一眼,再瞄瞄张青阳的脸色,眼珠一转:“哥哥,宏灵国府的灵瀑很有名气。我们可以先去灵瀑修炼,暂时不筑基。再去茂裕道的天地秘境寻求机缘,筑基的把握更大。” 张青阳想了下,摇头。 “那我们可以先去秘境筑基,再假装没筑基去灵瀑修炼既能巩固境界还能占一把便宜,多好啊!” 张青阳还是摇头。 小柳傻眼了:“那要怎么办?” 张青阳也没定好主意。 他摩挲着两份剑书,纠结了半天。终于纠结出一个结果了:“我们先去国都。” 小柳一听大失所望。宏灵国府与重灵宗表面上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实际上互不相让,摩擦不断。张青阳去宏灵国府筑基,对重灵宗来说无异于叛徒行径。 更何况张青阳初次筑基失败,声名大损。再落人口实,怕是要面临一场灭顶之灾。 但是张青阳决定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小柳心怀忧虑,不大情愿的开始收拾行装,准备去宏灵国都。 张青阳盘点了一下虚无戒里的银子,只剩一千多了。 奇怪。他摩挲着戒指,抓起一把白晶碎片尝试送进去,虚无戒毫无反应。 他又呆了一会儿,小柳收拾好行李,问张青阳:“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他回过神来,起身拿过包裹,下山。 重灵道去往宏灵国都的车马费极贵,还有一路上的饮食费用,一趟下来,一千多银子花了个七七八八。总算赶到了国都城下。 国都的城墙远远望去,好像一座不生草木的连绵巨山。城墙高大,城门自然惊人的高大。人站在城门下,渺小得好像一只蚂蚁。 垒筑城墙的每一块砖都蕴含着法阵,千万块砖结合起来便是连元婴大修都未必能打破的至强结界。 国都中心便是皇城,还有宏灵国府。 张青阳见识了国都的热闹与繁华,见识了赫赫有名的天雀大道,绕着皇城兜圈子,始终不进去。 最后一天,他爬上了国都最高的山。 最高的山叫瞰山,满山野樱粉嫩,达官贵人乘着华丽的马车,叮叮噹的轻摇着铃铛在树间穿梭。 张青阳和小柳两个人长途跋涉,衣服都有些破烂,显得格格不入。 “喂,你们两个,过来!” 张青阳瞥了一眼,叫唤他的人是个小胖子,朱紫深衣紧紧裹在他身上,浑圆得像粒荔枝,笑得很傻气。 小胖子见张青阳没有过来的意思,感觉受了冒犯,顿时怒不可遏:“来人,把这两个泥腿子给我好好收拾一顿!” 张青阳看向他身后,樱云一片,哪有什么人来? 他转身。小胖子更加愤怒,跳脚大吼,小柳看他行为幼稚,保不准是个傻子,恶作心起,一根手指化成柳条戳了一下小胖子的肥鼻子。 小胖子吓傻了。眼睛瞪得熘圆,那模样实在搞笑。 小柳觉得好玩,收回柳条,笑嘻嘻地转身准备跟上张青阳,小胖子却疯了似地大叫起来:“妖怪!” 他声嘶力竭的大吼大叫:“妖怪!有妖怪来了!” “救命啊,妖怪杀人啦!快来人啊!救驾,救驾!”小胖子癫狂大叫,浑身一抽一头栽在地上,口吐白沫,浑身筛糠似地抖个不停。 野樱林深处响起急促的马蹄声,领头的厉喝:“妖怪,不准走!” 一柄长矛飞来,周身激盪黑色光圈,充斥着强大的死亡气息。张青阳察觉不妙,弹剑斩去,长矛当中斩断,落在草地上,草叶如遇剧毒,嗤嗤的化为黑烟。 木剑飞回他手心,剑身多了道淡淡的黑色痕迹。 “阁下好厉害的手段,为何无故命妖伤害皇子?” 马蹄声近,掷出长矛的骑兵脱下头盔,一双虎目炯炯有神,煞气缠身。身后数十名骑兵长矛直指张青阳。 张青阳扫了还在地上乱滚的小胖子,面无表情:“你可以检查下。” 骑兵统领转头吩咐道:“还不快去把皇子扶起来!”
第35页 小胖子捶地大哭,说什么都不肯起来。此时野樱林,闹哄哄地来了一大群人,全是奴僕打扮,七手八脚地扶起小胖子又哄又劝,乱成一锅粥。 小柳意识到自己惹上了了不得的人物,一个劲往张青阳身后缩。 骑兵统领望了他一眼,瞳眸深处涌动着黑色潮水,小柳顿觉眼睛刺痛如刀割,一时没忍住就哭了起来。 “公子请管好自己的妖从,毕竟人妖有贵贱之分,不可随意逾越。”骑兵统领淡淡的丢下一句话,拍马离开。 小柳眼睛痛得睁不开,扯张青阳的衣角流眼泪:“哥,我闯祸了。” “不是什么大事。”张青阳浑不在意。 小胖子还在哭,一边哭一边偷瞄张青阳二人,发现他们没有受到任何刁难,哭得更大声了。 张青阳在这时想起了一件事,转身走近小胖子。僕役们紧张地叫道:“你干什么?别过来!这可是皇子,谋害皇族,可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小胖子也有些怕了,畏畏缩缩。 张青阳低下身,从储物袋里掏出了一把白晶碎片,道:“我的妖从多有冒犯,实在抱歉,这是赔礼,请皇子万勿计较。” 小胖子愣愣地看着那一把白晶碎片,像是被碎片的美丽惊呆了,小心翼翼伸出肥爪子抓住,张青阳翻手把碎片全倒进了他的手心,起身离开。 这个小插曲,他并没有放在心上,一会儿就忘记了。 瞰山很高,站在瞰山山顶上,可以望见国都中心的皇城。 瞰山又离皇城太远,只能看到一大片金黄色的琉璃瓦洗鍊太阳的光辉。 张青阳对着太阳张开五指,虚无戒仍不可见,他想:你究竟有什么用? 第20章 假的是斗不过真的 虚无戒仅剩的几百两银子彻底花光,主僕二人正式进入穷困潦倒的地步。若不是小柳有经验把所有灵石都带上了,张青阳肯定要去乞讨才能凑够去茂裕道的车马钱。 好不容易挨到茂裕道,小柳去打听了下关于秘境出世的事,结果得来的消息是根本不知道! “秘境来去无踪,具体会出现在哪根本不知道!”小柳气唿唿地拿起桌上一杯茶一口饮尽,马上掐着喉咙呕了出来,“这茶霉了!呕——” 张青阳看看桌上的一盘茶点,研究许久,还是决定不要下口为好:“秘境为什么来去无踪?” 小柳把霉茶呕尽,大着舌头说:“秘境……就是现实空间因故分裂出的小世界,一般在虚空中游荡,偶尔会与世间短暂融合。秘境产生的时间大多十分古老,有的甚至在开天闢地之初就形成了,所以里面有不少好宝贝,是个修士就想要。” 张青阳点点头,眼中又流露出困惑:“峰主为何会断言秘境会在茂裕道出现?” “这还用说,肯定是北升算出来的呗,他最擅长的就是天机衍算之术。”小柳砸吧砸吧嘴,口干舌燥。 张青阳默然。 小柳渴不过,起身向店老闆兼小二讨了一壶凉白开喝,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水里有股马尿味儿。 不过聊胜于无,小柳喝了水,精神头也好多了,趴桌上眯觉。 大厅里很吵,满是汗臭味。光着膀子的挑夫农民唿五喝六,桌子拍得震天响,小二高举着酒罐大喊让一让让一让。 张青阳望着窗外的天空,看了很久。 直到小柳醒来。 他没头没脑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只有我一个来了吗?” 小柳怔了一下,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压低声音道:“肯定不止一个——就算是北升,也只能推断出秘境出现的大概范围。进秘境寻求机缘也是需要运气的,而修士修炼,运气不可或缺,重灵宗肯定知会了其他人,只不过都是单独行动,这样不容易惊动其他宗门世族,也能间接试出哪个人运气得天独厚,运气好的人潜力肯定更大。” 张青阳倒想不到重灵宗小小的一个举动,有这么多深意。他思考一阵,问:“推衍天机之术,不是谁都会的,对吧。” “一府三宗,加上几个很有势力和传承的家族,总数应该不超过十个。” “丽水空家,在吗?” 小柳犹豫了下:“应该……没有吧。这事说不准,保不齐有的家族有了,故意秘而不宣。” 张青阳沉吟半晌:“小柳,还得辛苦你,去打听空笙鹤有没有来茂裕道,如果来了,他现在在哪里。最好快点。” “空笙鹤?”小柳马上想起来了,“那个很像龙傲天的人?” 张青阳点头,小柳兴奋起来,摩拳擦掌,“好,我马上去打听!” *** 空笙鹤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 就在上月,他利用嫡支与数个旁支的矛盾,巧妙周旋,成功扳倒了族长一脉,在大势力的支持下成了丽水空家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族长。 然后便是卸磨杀驴,大肆剷除异己,一场腥风血雨后,他的族长宝座彻底稳固,空家完完全全是他的了。 虽然仍受背后势力的牵制,但空笙鹤有信心总有一天会脱离甚至是取而代之。 在此之前,空家需要更多的发展资源势力才能扩张,他本人也需要更多修炼资源,对师傅的承诺也要兑现了。他做了充分准备,隐姓埋名,改换形貌,悄悄来到了茂裕道三盆水郡。
第36页 这里有三口大湖,湖型呈脸盆状,好似上天搁在这的三盆水,当地百姓就叫这三盆水了。 师傅告诉他,这次秘境的出现地点,极有可能在三口大湖之间。 每天在离三口大湖最近的酒楼上,赏景饮酒,吹吹湖风,听听小曲,倒也悠闲。 为了找他,小柳费了很大功夫。 空笙鹤行踪隐藏得太好,问过的人都说他还在空家本家。不死心的小柳找了好几个修行有成的木妖,挥舞着大把灵石发动他们去找,最终空笙鹤没能找出来,却找到了另一个大人物。 “我看到了太子,在三盆水那儿。”一只木妖如是说。 小柳有些不敢相信:“太子?你确定?”怎么哪儿都有他? “是太子没错,他身上的帝王龙气被掩盖得很好,但是我有一个姐妹是宫里的牡丹花,我经常找她来玩的,对龙气可熟悉了,绝不可能认错!”木妖骄傲地仰起小脸蛋儿。 小柳琢磨了下,一拍脑袋,回去向张青阳报导了。 他回到客栈,张青阳刚跟四个混混打完架,满地破桌子破凳子碎瓷片,小二哭丧着脸扫地,老闆娘酥胸半裸殷勤地倒茶上水。 小柳一看就气不打一处来,用最恶狠狠的眼神瞪走老闆娘后,他坐下来,咕嘟咕嘟灌了一大口山泉水,抹抹嘴巴,低声道:“太子来了,在三盆水郡。” 张青阳转着水杯,目光茫然许久,慢慢问:“帝王龙气也是运势的一种么?” 小柳想了下:“帝气,国运,本质上都是一样东西,属于大地龙脉之气,龙脉之气暗和天地运势,所以也算运势的一种,太子他肯定是有这个运气的。” 张青阳点了点头,又问:“我们的钱,还够吗?” 小柳从怀里掏出了一大把银子,笑嘻嘻的:“用灵石换的,我厉害吧?” “嗯。”张青阳低头喝了一口水。 老闆娘换了干净的山泉水,清凉甘甜。张青阳心想,要是早点露出修士身份就好了,省得喝臭水。 三盆水郡全年温凉,风都是湿漉漉的。 小柳很喜欢,快活得到处打滚,往湖边芦苇丛中滚,野鸭子惊恐的飞出一大群。 而且渔产丰富,张青阳一条街没走完,至少有十几个姑娘挎着篮子拉着他问要不要买小鱼干莲子荸荠菱角,于是他怀里被塞了一大堆尝着吃的莲子荸荠。 大半都被小柳消灭了,满意地直打饱嗝儿,张青阳在湖边转了转,大湖烟波浩渺,莲叶田田,青蛙大声滋儿哇,感觉还不错,与重灵内谷的风景不相上下。 “这湖叫什么名字?” 小柳从芦苇丛中探出头来,满头芦花:“这儿是二姑娘湖,那边。”他一指西边,“三姑娘湖,太……咳,他在那边。” 张青阳想了下,决定还是不去为好,就近找了一家客栈住下,特意挑了最高层的一间客房。 然后便是等。 三盆水别的都好,就是太湿了,阴暗处都长着小青苔。张青阳住了数天,感觉皮肤都泡得有些打皱。 秘境降临的那一天,三盆水晴空万里,空气意外的干爽,舒服的不得了。 “小柳,你感觉到没有?” 小柳闭上眼,万木通感能力发动,芦苇,荷花,有些兴奋,有些恐惧,异样的情绪显得来的莫名其妙。 小柳实话实说:“荷花芦苇很不安。” 张青阳的答案是:“湖风一早还很湿,现在越变越干。” 而且风力还在不断增强,湖边大片芦苇丛摇摆不已,慢慢贴地,压得起不来了。 “快过来了。”张青阳抱着木剑下楼,小柳跟在他身后。 风声巨大,街上早没了什么人,一个姑娘慌慌张张地捡着地上乱滚的荸荠,张青阳手一招帮她聚拢起来放进挎篮里。 “快回去,到高处去。” 姑娘连连弯腰致谢,跑了几步,一想,钻进一个避风的巷子里,偷偷张望。 她之前见过他,还给过他荸荠吃。 她知道他是修士,她几次到酒楼下转过,他始终没下来,今天却下来了,在一个大起妖风,凡人也能察觉出不大对头的日子。 三盆水要发生大事了。 “哥,那个女的还没走。” “……你护她一下。” “切。”小柳撇了撇嘴。 天那边,空气出现了小半个水泡,扭曲了天的颜色,仿佛燃烧,因此显得界限分明。那个水泡弧度越来越大,正是秘境的冰山一角。 小柳脚下生根,大半身躯木化,抬“手”,枝干扭曲着生长,向水泡延伸而去。 水泡侵入的面积愈发庞大,沉重的质量导致边缘空间被压碎,黑色裂缝如蛛网般蔓延开来,当中闪烁着蓝白闪电,湖心水位疯狂下降,湖岸边掀起滔天巨浪。巨浪又向湖心捲去,扑灭又復生,搅动得二姑娘湖有如一盆沸腾的汤。 水泡绽放出美丽的光晕,一层层荡漾开,宛如日晕,中心缓缓露出另外一个小世界的模样。 张青阳踩着树枝向秘境入口狂奔。 他是跑的,自然有人比他更快。 空笙鹤御剑极速飞来,厉喝:“让开!”
第37页 张青阳看也不看,反手一抡,两道剑光相撞同时破灭。空笙鹤大吼一声,拧身发力勐击一拳,红色拳影轰在张青阳前方的枝干上,登时木屑纷飞,过长的木桥摇摇欲坠。 小柳哎呦一声,马上分出更高的木桥,同时桥头垂下无数根须,深深扎入狂澜不停的湖底稳定木桥。 枝干末尾,已经延伸到了秘境入口处,打着捲儿牢牢扒住。 “张公子,此秘境是上天予我之物,註定要助我青云直上,你可晓得违逆天意的后果是什么?”空笙鹤摆出九道灵符,这些灵符本是他打算进入秘境后封闭入口之用,如今却是不得不提前使用了,反正只有他才知道出入灵界的方法。 张青阳一边跑一边说:“我就是来筑个基。” 灵符燃烧,凝化出九条青龙,唿啸尾缠秘境入口,头垂湖底,入口的景色骤然模煳了一分。 一条,两条,秘境入口,甚至那些空间裂缝和闪电,都在渐渐模煳。 一道黄金龙剑飞来,干净利落的把一条青龙拦腰斩断,青龙哀嗥一声,裊散如烟。一点龙气也被黄金龙剑尽数吞噬。 虚幻龙影哪能比得上天下真龙?随即是第二条,第三条,一条条青龙相继化为飞烟,空笙鹤目眦欲裂:“明璜!” 作者有话要说:  滋儿哇滋儿哇滋儿哇滋儿哇滋儿哇滋儿哇滋儿哇滋儿哇滋儿哇滋儿哇滋儿哇滋儿哇滋儿哇滋儿哇 第21章 这是什么东西? “直唿皇族名讳,可是要受廷杖的!” 明璜潇洒的踏空而来,踩上黄金龙剑冲进秘境,顺手捞了一个张青阳。 空笙鹤仰头怒啸,不得已进了秘境,临进还恶狠狠地瞪了小柳一眼。小柳才不怕他,枝条比了一个大大的中指。 几乎把空笙鹤气疯。 小柳慢慢恢復了人形,捂着胳膊哎呦哎呦叫着,扭头看小巷子,那个姑娘还在,眼睛瞪得圆熘熘的。 他笑笑:“我有些饿了,给我点荸荠吃呗。” 秘境内,明璜带着张青阳极速飞行,时不时兜个大圈子,确认已经甩脱空笙鹤后,他在一山谷里落了地。 他上下打量张青阳:“你身上怎么连个储物袋都没有?” “我就是来筑个基。” 明璜笑起来:“这山谷中到处都是七八阶的灵草奇果,不採岂不可惜。” 张青阳四处观望:“这些都能吃?” “不是全都能吃,有些必须炼过之后或者炼成丹药才能完全发挥效力。”明璜一看时间不早,有点担心自己想要的被空笙鹤抢先拿到,道:“时间不早,我要走了。你自己万事小心。” 张青阳点头,明璜乘剑而起,一眨眼便消失在天际。 他一走,张青阳马上弯腰,摘了身边一株草结的一串紫色小果子放进嘴里,嚼嚼,味道还不错。 放眼望去,山谷里繁花烂锦,草木萋萋如云,果实纍纍的不在少数。 他吃得很谨慎,看着颜色鲜艷就觉得有毒,但是颜色鲜艷的又格外有诱惑力,心道要是小柳在就好了,万木通感一动,有没有毒一试便知。 不知为何小柳还没来,他郁闷的一路采一路吃,果子大多很甜,浆汁饱满,有些草的味道也不错。吃下去浑身暖洋洋的,丹田灵雾愈发浓厚。 “啊啊啊啊啊啊——”悽厉的惨叫响彻云霄,高空中跌下一个绿衣人来,炮弹一样结结实实砸在地上。 张青阳停了一会儿,接着嚼起草芯子来。 绿衣人似乎无事,挣扎着爬起来,见鬼似的大叫起来:“七叶银纹草!” “紫串珠!” “地骨木!” “啊啊啊竟然还有寒蝉的百年遗蜕!”绿衣人欣喜若狂地捧着一只透明的黑色蝉蜕,狂热的眼神好像见到了热恋情人。 张青阳顺手拽了身边一串紫串珠吃。 绿衣人终于注意到张青阳,然后看到了他身后一片植物的残骸,活见鬼似地睁大眼睛,指尖颤抖:“你……你,这些都是你吃的?” 张青阳无所地点头。 “啊啊啊啊!”绿衣人一下子发狂了,“你知不知道那些有多珍贵啊,全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奇草啊!你就这么暴殄天物的直接吃了!我……你个混帐东西,我跟你拼了!” 张青阳一脸懵,退后了一步,绿衣人又惨叫起来:“把你的臭脚拿开!你踩着云宝苔了!” 张青阳把最后一口紫串珠咽下:“你也踩到了。” 绿衣人看看脚底……果然。 要怪只能怪这里各种灵草太多,多得像路边车前草。 绿衣人没力气争辩了,瞪大眼睛诚恳地哀求:“大哥,你能别吃了么?” 张青阳想了下,自己进秘境的目的是为了找个好地方筑基,吃吃喝喝不是主要目的,爽快答应:“好。” 绿衣人自己反倒愣住了,他没想到张青阳会答应得如此干脆,仿佛这满谷价值连城的珍奇仙草跟野草一番。他确认了一遍:“真的不要?” “等下。”张青阳拔出剑,“有麻烦过来了。”其实用不着他提醒,巨大的嗡嗡声越来越近,震耳欲聋。 绿衣人扭头一看,当即惨叫起来:“妈呀,这蚊子怎么这么大大大大大大大啊——”
第38页 张青阳一把扯过他:“你好吵。”挥剑一道剑光照彻山谷。 与此同时,明璜和空笙鹤也遇上了麻烦。 守护莲心天玉的是一只巨蟒,盘在莲花石上,蛇眼绿光荧荧,时不时吐着信子。 之前为了争抢天外星陨,两人都受了不小的伤。明璜就比较惨了,被天外星陨狠狠电击了一下,一头长髮电得蓬蓬乱,凌空翘曲,怎么都压不下去。 他脸色阴沉似水,杀气腾腾,巨蟒对他的杀意十分敏感,盯着他的时间最长。 空笙鹤也伤的不轻,而且他更多是内伤,五脏隐隐作痛。 两人盘腿而坐,各自调息运功疗伤。 蛇从小生活在洞穴里,守护着莲心天玉未出洞穴一寸,察觉闯入者没了杀气,不禁十分疑惑:这两只猴子是怎么了? 它伸出一段尾巴尖,点了点明璜头顶,向下轻拂,掠过鼻尖,又凉又痒,明璜压制住唿吸,静心等待。 秘境的妖兽几千年没见过人类,自然不知道人类的狡诈,心智也高不到哪里去。 尾巴尖转去拂空笙鹤,空笙鹤一动不动。 尾巴尖退了回去,许久再无动静。 明璜睁开眼,身子暗暗弓起,作虎伏之势。指尖夹着一张八阶灵符,牢牢盯着前方的黑暗。 一阵破风声响起,巨蟒剎那间就到了明璜头顶上,裂开的蛇口几乎能直接吞下一头大象,明璜身一颤,留在原地的身影虚化,那张八阶灵符射进巨蟒喉咙深处,砰然巨响,蛇头炸得四分五裂。 空笙鹤拔地而起,高声道:“谢太子殿下赏!” 呵。明璜脸上露出一抹冰凉又讥诮的笑容,暗处的江川走出来,双手捧着洁白无瑕的莲花美玉。 巨蟒已死,身躯犹在疯狂甩动,左弹右跳,砸得洞穴轰轰作响,空笙鹤身法也够快,踩着巨蟒弹动的身躯一步步接近莲花石,待到他目力可及莲花石时,石上空空如也。 怎么回事?空笙鹤心一缩,洞穴外一声爆响,犹如霹雳降世,顶上巨石如雨落下,他躲闪不及,被巨石擦了一下,胳膊一半血肉都被带了下去,鲜血狂飙。 “明璜!”空笙鹤咬牙切齿,只是这个时候再愤怒也是无用,洞穴快要坍塌,巨蟒残躯犹在垂死挣扎,情况万分危急! 他拼命躲闪寻找出路,瞥见原来封闭的洞顶竟然多出了一道黑漆漆的口子,他欣喜若狂,连忙一头钻了进去。 明璜在外欣赏山洞坍塌的盛景,轻声感慨:“若他真是气运之子,应该不会那么容易死掉。” 江川举起剑,右手在喉咙处一划。 “不用了。”明璜笑笑,“这下,至少在秘境里,他不再是孤的威胁。” 二人远去。 越来越多的修士涌进秘境。为了争夺各种天材异宝,修士与妖斗,与人斗,杀声遍地,平和美丽的秘境打破了千年宁静,连湛蓝的天空都染上了三分血色。 山谷里,绿衣人和张青阳,还有小柳刚刚费尽气力杀死巨蚊,没歇一会儿,三个自称是丽水空家的年轻人从天而降,冷笑着拔剑:“识趣点,赶紧从这里出去。” 绿衣人气愤大吼:“这里明明是我们先来的,凭什么你说占就占?!” “争行大道还讲个先来后到?我可没听说过!”领头的年轻人不耐烦地说,“你让不让?” “不让!”绿衣人不甘示弱,他的武器是一根黑漆漆的像烧火棍似的棒子,表面看上去没什么攻击力,实际上就是它几棒子打折了巨蚊坚硬的口器,威力非同小可。 张青阳刚才经歷了一场战斗,有些渴,往身边泥地里抓了抓,抓出一根藤条来,晃一晃似乎还有水声,他切开藤条,清亮的汁液汩汩冒出来。一尝,甘甜清凉,扯了扯递给小柳一段:“你尝尝,很甜。” 绿衣人转头一看差点吐血:“大哥,你这是干嘛呢?都火烧眉毛了还不快来帮忙啊!” 张青阳吮着藤条哧熘哧熘:“其实我对这谷并不感兴趣。” 领头的没说话,身边的年轻人冷嘲热讽:“哟,这不是赫赫有名的张大扫帚吗,怎么,筑基失败,把你对战的勇气都败光了?” 小柳扔下藤条跳脚大骂:“小畜生,你说谁呢!” “擎苍!”领头人怒喝一声,那叫擎苍的人一缩头,极畏惧领头人的样子。 领头人对小柳礼貌地说,“我族弟失言,给您赔不是了。张公子若不想掺合,大可离去,我等决不刁难。” 绿衣人急了:“兄弟,你别走啊!你留下来帮我打完这一架,我送你一枚筑基丹怎么样!” 张青阳咬着藤条,没吭声。 “那……那我再送你一件法器,那件法器可以指示哪里灵气浓郁,这个你肯定需要对吧!”绿衣人豁出去了,心里肉痛得难受。 那件指示法器,本是族里特意给他寻找灵风风眼里的宝贝的。灵风风眼生奇宝,而且很少有妖兽能在风眼里生存,可谓天赐人族神物! 张青阳想了一下,扔下藤条:“好。” 空家领头人眯了眯眼:“张公子是要非掺合这件事不可了?” “是。”张青阳很平静,小柳摩拳擦掌,早恨不得冲上去把那个嘴贱的小畜生抽一顿了。
第39页 绿衣人突然大叫一声:“看法宝!”砰砰甩出几个黑疙瘩,领头人本能地使剑一挑,黑疙瘩顿时破裂,“啪”的一声,飘出浓浓的粉色雾气来。 “原来你是何家的那个大流氓!”领头人又惊又怒,“快捂住口鼻!冲出……咳咳!” 绿衣人转身就跑:“兄弟兄弟,快跑快跑,非礼勿视啊!” 作者有话要说:  新坑改名儿了,强行搞笑。 但是感觉不二不欢脱活不下去啊,好几天预收没涨了,蓝瘦。 第22章 一根很关键的骨头 何家大流氓是个很有本事的人。 他的本事,体现在丹道方面,尤其是媚药方面。虽然他从未利用媚药对人干什么坏事,他仍然被人扣上了一顶顶黑锅,大姑娘小姑娘见他就逃。 想起这个,何明夏就想哭:“我不就是给一个贵人炼媚药被发现了吗?怎的黑锅都让我背了,坏事都变成我干的了,我是真冤枉啊。” 张青阳:“……你答应的东西还没给我。” 虽然离得已经很远了,可是,但是,隐隐约约,还是能听到一些……咳咳咳! 张青阳正襟危坐,好像啥事儿都没发生,小柳使劲捂耳朵,脸蛋红扑扑。何明夏依依不捨的把法器拿出来,可怜兮兮地说:“这个是指示灵风风眼的,你在风眼里看到了什么,一定要告诉我啊,否则我会死不瞑目的。” “噢。”他拿着何明夏的指示法器看了会,这件法器长得跟指南车差不多,不过指南车上的小人儿指示方向更精细,它的手臂会弯曲。 “你想看,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去看?” 何明夏踌躇一阵,道:“灵风风眼很危险的,我修为不高,不想冒险。你如果能进去,看到有什么告诉我就得了,反正风眼里的东西再宝贝,我拿到了也不归我。当然了,你如果觉得危险的话,可以退出来,不强求。” 何明夏这么一说,反而激起了他的兴趣,两人拜别之后,他立刻用上了这个小法器。 指南车把他们引向了一片黑色荒漠。 在生机勃勃的秘境里,一片寸草不生的黑色荒漠,宛如碧绿大地的一块斑秃,十分突兀。与张青阳想像中灵风风眼大不相同,可以说完全相反。 他看着黑色荒漠,强压下心悸的感觉,问:“为什么没有你的同族?” 小柳仔细探寻了远处同族的意识:“啊,他们也说不上来,只是说祖祖辈辈就不许他们过去。” “是吗。”张青阳轻轻嘆了口气,“你就在这待着,不要随便进来。” 小柳看他表情,有点紧张了:“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要不我们再找,换个地方?” “不用,这里就很好。”张青阳说着,走进了荒漠。 没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发生,张青阳很正常的走了进去,渐行渐远,变成一个小黑点。 小柳挠挠头,总觉得张青阳的态度有些奇怪,但奇怪在哪里,他又说不上来。 张青阳慢慢走着,觉得这里跟北荒无比的相似,一样的单调,一样的死寂。 他慢慢走着,走到黑色荒漠中心,看到大地插着一根白骨,手臂粗细,五丈多高,上面凝结着道道黑色血迹。 他摸上白骨,冰得惊人。 “是你吧。”张青阳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话。 盘旋天空的死者发现无法战胜强大的来犯之敌,于是拔下自己的一根骨头扔了出去。 敌人被贯穿,从身到魂。枯骨一日不灭,他便永世不能挣脱。 死者镇压了敌人,也加速了自己的衰亡,最终葬身于漫天的烈火中,没有来生。 白骨表面咔咔作响,裂开几条缝,流出金灿灿的液滴,落在张青阳手心,宛如哭泣,液滴融入肌体,又宛如游子回乡。 裂缝越开越大,从里到外,很快整块骨头垮成一堆碎片,化为飞灰。被镇压数万年的幽魂在地底发出喜悦的长嘆,地面开始隆起,将要破壳而出。 他负手而立,认真地看着。 小柳守在外面,感觉地面在颤抖。 他突然感觉神识好像被人扎了一下,这种感觉就像是被什么猎物盯上了一样,顿时毛骨悚然:“谁?谁?” “砰,砰,砰。”地下有什么东西在一下下地撞击地面,土地一点点隆起,尘土飞扬,一个血人破开土壤沖了出来。 小柳噔噔噔退得老远,睁大眼睛:“龙傲天?” 血人在地上挣扎了两下,没能爬起来,声音沙哑:“咳咳,救命……” 小柳犹豫了下,想起怀里还有半串紫串珠,拿出来掂量了一下,塞进空笙鹤嘴里,嘟嘟囔囔:“我这是积德行善!以后不准刁难我哥了!” 空笙鹤哪顾得上这么多,囫囵吞枣咽了下去。 师傅在他识海里尖叫:“你师叔快出来了!进荒漠接他!快去啊?” “师叔?”空笙鹤有气无力的。 “对对对,就是你师叔。”师傅激动不已,“没想到他还在这活着,你师叔可比我强大多了,你救了他,我就把我家族的至高道典传授给你!” 至高道典?空笙鹤精神一振,攒了点力气爬起来,踉踉跄跄往荒漠走去。小柳紧张地看着他:“喂喂喂,你进去干嘛?我哥在里面筑基呢!”
第40页 空笙鹤扭头看了他一眼,虚弱至极:“我不会干扰他。” “谁,谁信你啊!” 空笙鹤没再说话,固执的往荒漠里走。 小柳坐立不安,咬牙伸出一只手,树枝无限延长,假如空笙鹤敢打扰张青阳筑基,他可以第一时间阻止他。 空笙鹤受伤严重,走几十步就要歇一下,师傅不断焦急地催促他,催得他心力交瘁。 终于他远远地看到了,地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痕,丝丝强大而远古的气息漏出来,幽魂被镇压太久,想要出来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他看到了张青阳,背着手,低头看着,仿佛饶有兴趣。 “张青阳?”他有些奇怪,张青阳这幅样子,怎么也不像在筑基。 张青阳扭头,有点奇怪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空笙鹤对上他的眼睛,双目顿时一阵刺痛,仿佛被太阳灼伤,一头栽倒,顿时什么也不记得,什么也感受不到,只记得太阳灼烧一般的痛苦。 师傅在他识海里尖叫:“快快快!快去救你师叔!否则就来不及了!” “我……”空笙鹤捂着火辣辣疼的眼睛咬牙切齿:“你倒是帮我治下眼睛啊!” “不不不,那是……啊少废话了,快去啊!” 空笙鹤眼睛流泪不止,什么也看不清,摸索着抓起剑勉强支撑着站起来,听到幽魂尖厉地大叫一声,仿佛恐惧又仿佛绝望到了极点。 “神爱所有。”邈远的宛如来自星辰破碎的嘆息,此后再无生息。师傅在识海里疯癫大叫,吵得空笙鹤恨不得把自己头敲爆掉。 直到一切声音终止,空笙鹤恢復了神智,眼睛也不疼了。 他赶紧检视自己修为境界,意外的发现不但没有受损,反而从筑基三层一下子跃升到了筑基圆满,道基上已有一小滴金液旋转,正是金丹雏形,而且魂魄修为也强大了许多。 空笙鹤又惊又喜又不安,唿唤师傅:“师傅,师傅,我境界突然提升了!师傅?” 师傅不在识海。 不在识海,又在哪里?空笙鹤心一沉,仔细检视身体每一处……没有,哪都没有!他慌了,再次唿唤:“师傅,师傅?” 如此反覆数遍,他勐地明白了:师傅自散魂魄,彻底消亡了。 师傅的力量散进他的丹田中,所以他境界大大提升。 “师傅——”他悲痛欲绝,仰天长啸。 “张青阳,张青阳,你对师叔做了什么!张青阳!”他愤怒地扑上去,忽然想起那太阳般的不可直视,一下子停住了。 张青阳转过身,有点茫然:“啊?” 空笙鹤比他更茫然。 “师叔呢?” “你师叔是谁?” 空笙鹤花了点时间才组织好语言:“刚刚我师叔的魂魄从这里出来,然后我听到他惨叫,你,你对他做了什么?” 张青阳想了下:“可能回去了吧?” “回去?” “幽魂的归宿,不都是冥府吗?”张青阳的表情没有丁点不自然。空笙鹤被他弄煳涂了:他说的没错啊,世间所有已死的生灵,都归冥府管,所以师叔的幽魂回归冥府,好像没什么不对。 不对!他勐然醒悟,所有迟迟滞留世间不归冥府的幽魂,一旦回归冥府必然会受到严厉惩罚,哪怕生前是大乘巅峰,师叔的恐惧也正是源于此! 他不由得潸然泪下,一屁股坐在地上:“你害了我师叔,害了我师傅,害苦我了!” 张青阳更加茫然:“我做什么了?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 空笙鹤只觉得心如刀绞,哭得不能自已。 师傅对他有再造之恩,师傅一死,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哎,你别哭。”张青阳手足无措,没想到空笙鹤堂堂一个族长哭得稀里哗啦比小柳还难看。 “你滚!”空笙鹤恶狠狠打开他的手,冷不防吐了口血,内伤发作,脏腑内像有把钢刀在绞,顿时痛得满地打滚。 明璜一进来,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哎呦,还活着。”明璜惊讶,“不过离死只差一口气了。” 再一摸脉:“哎,都快金丹了,不错不错,都超过孤了。” 他盘腿坐下,朝张青阳笑了笑:“筑基了没有?” 张青阳检视自身,扫过一眼后觉得自己的道基好像有点奇怪,不过没想太多,点点头。 “那快来帮忙,你负责输送灵气,孤帮他调理身体。”说着扣着空笙鹤下巴塞了一颗丹药进去,“愣着干什么?坐啊。” 张青阳坐下来,还是不明白。 明璜捋了捋袖子,道:“你知道马吧?”掐诀起势,指尖缠绕着丝丝灵光。 张青阳茫然点头。 “不论是骏马,驽马,有马蝇叮它,咬它,马会跑得更快。” 张青阳在前,明璜在后,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促进丹药药力化开,药力周转全身,一点点修復着内伤,涵养灵力,通导经脉。 “父皇快死了,这天下迟早有一天交到孤手里来。”明璜说的很平静,张青阳明白这绝不简单。 王潮生跟他说过很多前朝旧事,宫闱秘闻,过完嘴瘾他总会说上一句:“这些事你可千万千万不能说出去,说出去了王家都保不住我。”
第41页 他明白,任何关于朝廷风云将变的事都是不能随便诉之于口的大事。 只是这与救空笙鹤有什么关系? “孤登基了,就得改称朕了。”明璜轻轻嘆了口气,“真快。” “登基后,孤会很忙,可能忙到没有修炼的功夫,所以,我需要一只马蝇,恨我的马蝇,提醒孤不能忘了威胁。” 张青阳看看脸色苍白的空笙鹤,心想他听到明璜把他当马蝇,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子。 第23章 云京牌套娃上场 救治结束,空笙鹤还要一段时间才能醒来。明璜起身整整衣裳,笑道:“孤很好奇,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张青阳低头:“但说无妨。” “灵风风眼里你拿到了什么?” 张青阳面色微微一动:“殿下恕罪,我不记得了。” 明璜微笑着:“若是一个疑心重的皇帝来,定要治你欺君之罪——你对孤也太生分了。” 张青阳低着头一声不吭。 “那好吧,孤再问你,你给皇子的龙华白晶沙,从哪来的?” 张青阳一惊,一时卡了壳不知该怎么说,明璜依然在笑:“你慌什么?孤又不怪你。一个矿洞,拿去便拿去了,宏灵不缺这一个矿。只是霍星死了,实在可惜。” …… 张青阳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殿下聪明绝顶,明察秋毫。” 明璜大笑:“马屁话我从小听了不少,像你这么生硬的还是头回听。” 张青阳没说话,明璜笑容一敛:“好了,孤马上就要回去,秘境里孤还有一件东西没取出来,就让你拿了算了,你过来,我告诉你那件东西在哪里。而且,那件东西对你肯定有用。” 张青阳一怔:“什么东西?” 明璜竖起食指贴在嘴唇上:“嘘,空笙鹤醒了。” 张青阳瞄了空笙鹤一眼,空笙鹤依然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明璜拉过他的手,一笔一划在他手心里写起来:“西边大泽湖心岛,有一座云雾笼罩的大殿,名为云京殿,是千年前一位大修府邸,孤猜里面应该有不少传承,你修习的道法实在太少,在里面应该能找到适合你的。” 张青阳想了想。千剑归一,未悔剑法,擒龙术,还有明璜曾经给他的一本心经,嗯……好像是少了? 明璜接着写:“你如果要选功法,要么选择炼体,增加身躯力量,要么修习隐身幻形法术,破妄的瞳术也必不可少,你既要进未悔峰,那么多多学一些,日后好保护自己。” 张青阳点头,明璜一笑:“那我走了。” 张青阳呆了一会儿,忽然醒悟他方才没有说“孤”而是说“我”。 怎么突然改口了?张青阳很疑惑。 空笙鹤还躺在地上装死,勐然感知到有一股强大的气息沖天而起,他心一惊,仔细分辨,那竟然是元婴巅峰的妖兽气息! 他装了半天张青阳还没离开的意思,实在装不下去了,跳起来大吼:“你发什么愣啊!有元婴级的妖怪甦醒了,还不快跑!” 恰在此时,一直守在外面的小柳忍不住闯进荒漠,慌慌张张地说:“哥哥,我感觉到西南山区有个大傢伙醒来了!” “它能进这里?” 空笙鹤没好气地说:“都元婴了,你说能不能进!”说着开始扒拉石头,他方才发觉自己丢失了一枚芥指,可能是来时蹭掉了,他急着找。 张青阳想:那我们能逃哪里去? 西南方向,刚好是秘境入口的方向。迎面而上,死路一条。 想来想去,决定还是要去云京殿:“我们去云京殿。” 蹲地上扒拉石头的空笙鹤扭头,眼中精光一闪:“云京殿?” 事态危急,张青阳直接告诉了他所有:“云京殿既然是大修府邸,必然有灵阵禁制,我们进去操纵灵阵,或许可以撑上那么一段时间。” 空笙鹤冷笑:“那些灵阵禁制也肯定是开着的,等我们千辛万苦进去,人已经死得差不多了。” “空笙鹤你少抬槓,那位大修并不精通阵法,没有灵石提供动力,早停运了!”明璜忽然出现,对张青阳一抬下巴,调侃的语气,“张兄与孤心有灵犀,想到一块去了。某人不识好歹,就随他去正面槓那只大猩猩吧。” 张青阳眼尖的看到他衣袖里有血迹。 难道他方才是去正面槓那只大猩猩了? 有前车之鑑,他什么也没说。 空笙鹤被明璜一顿呛人的话气得脸色发青。生死关头,他不得不屈服:“好吧,我随你们去云京殿。” 明璜笑眯眯:“记得一切听孤的。” 空笙鹤点头点得心不甘情不愿。 张青阳初入筑基,还不会御剑,明璜带他,急急往云京殿飞去。 那只甦醒的大猩猩吼声惊天动地,四方妖兽受到感召,此起彼伏的应和,一波波的妖吼后浪铺前浪,震撼人心。 “兽潮要来了。”小柳低低地说了一句。 明璜递给张青阳一柄长弓,几发烟花箭:“会用弓吗?” 张青阳犹豫了下,点头,明璜接着道:“一会孤说射,你就射,明白吗?”
第42页 张青阳再点头。此时莽莽森林乱成一团,一大群乌云似的鸟群沖他们飞来,两人不得不转变方向避开鸟群,途经一座方形石山时,明璜喝道:“放!” 小柳点燃烟花引信,张青阳尽力挽弓,直指苍穹,手指一松,箭直直飞了出去。烟花爆燃,散开的巨大花火在白天依然显眼。 张青阳松了口气。 运气不错。 烟花箭共有九枝,随着一根根烟花箭射上天空,途中加入明璜一行的也越来越多,这些人或多或少受了伤,受伤最重的被勐兽咬掉了一只胳膊。 西边大泽树木稀疏,且大半树干泡在水里,与水中倒影相映成趣,幽美神秘。 云京殿就在水中森林的深处。 大泽水很清,碧幽幽的,几番探索之下,没发现什么危险生物。 有些人飞到这个份上,之前担惊受怕的心情已经平復下来,再看水面清澈没什么危险,于是直接从剑上跳了下去。 明璜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那个人跳下去,身体忽然倒转,“站”在了水面上,在半空中的人看到他的鞋底,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平静的镜面世界涌起波澜,树木倒影狰狞扭动,拖着那个人不断下沉,鞋底离水面越来越远。 看得出那个人在不断挣扎,惊慌地尖叫,水下剑光不断,缠上来的树影越来越密,他无论怎么挣扎,还是被拖进了水下深处。 整个过程,水面除了那个人刚跳进去时产生的涟漪,再无波动,那个人消失在大泽深处后,水面依然是清静幽美的景象。 一行人沉默的继续往前飞,直到看到湖心岛上那若隐若现的云京殿,都忍不住欢唿起来,争相冲上去,临到门口又谨慎试探了一番,确认再无像水中森林那样诡异的危险后,忙不迭冲进去,个个瘫成“大”字哎呦哎呦地叫起来。 明璜进殿第一件事,是去找灵阵的供能室,同时吩咐空笙鹤和张青阳多多注意他们的行径,防止他们为了争抢传承自相残杀。 此时大部分人还在休息,他们几乎都是第一次遇见兽潮,身心都受到了极大的影响,急需休息。 少部分除外。 比方说重灵七峰的弟子。 张青阳一早注意到了他,他最初加入他们的时候,就一直盯着他看,如今暂时安全了,他走过来行了剑礼:“未悔峰弟子,贺知声。” 马上陆陆续续起来七八个人走过来报上来历本名,除了重灵首峰,六座峰都派了人。 贺知声的态度很友好:“我是属樟宜长老座下,承影级弟子,小师叔初入筑基,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 “才承影级,就想着教导你师叔?贺知声,你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正钧峰素来与未悔峰不睦,贺知声话音刚落,正钧峰弟子阴阳怪气地讽刺了一句,贺知声知道他纯属没事找事,懒得理睬他。 没想到步光峰弟子出来怼了一句:“承影弟子是什么水平,你不清楚?有本事你去未悔拿个含光弟子名号试试?” 数人似是彼此相识,一言不合,互揭老底,争得是面红耳赤。张青阳夹在中间有点搞不清楚情况,悄悄熘了。 云京殿发出一声奇异的嗡鸣,好似一阵清风拂来,向水中森林蔓延开去,撑起淡淡的灵界。远处大猩猩的妖吼瞬间消失,云京殿一时静谧无比。 “这是……彻底安全了?”有人颤声问。 “应该是的。”惊疑不定的回答,很快变得有底气了,“安全了!我们安全了!” 既然安全了,众人把目光投向云京殿,气氛有了微妙的变化。 明璜从殿中走出来,扫视众人:“怎么?” 一时没人说话。 明璜淡淡道:“既然都来了,孤也把话说清楚了。想进云京殿,先把身上的灵石都交给孤。云京殿灵阵所需消耗的灵石数量惊人,孤身上所有灵石投放进去,只能维持灵界两个时辰,而外界师长们要在不惊动更多元婴境大妖甦醒的情况下悄悄进入秘境,所要耗费的功夫不止两个时辰,孤的意思,你们都明白吧?” 贺知声道:“殿下坦坦荡荡,我等怎么可能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爽快的把装有灵石的储物袋送了过去。其余七峰弟子也没呛声,纷纷交给明璜。 有重灵宗带头,剩余的也照做了,少部分人心疼灵石,悄悄留下大半,明璜只当作没看见,一齐收拢后,他道:“再一点,能在兽潮里活下去都不容易,在殿里起了冲突,最好别下死手,保存点战斗力,明白吗?” 明璜是天生的储君。 他的帝王气质,令人本能的从心里拜服。 众人指天画地发下毒誓后,迫不及待冲进了大殿。 明璜走过来:“你不急?” 张青阳点头:“不急。”他罕见的多说了一句话,“皇帝就是这样的吗?” 明璜一怔,笑笑:“差不多吧。” “你当年刚进重灵内谷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 “那个时候啊。”明璜流露出怀念的神色,“那个时候我还是个很天真很容易发脾气的孩子,来重灵宗单纯只是为了跟北升比一比,比谁更天才。”他一笑,“幼稚吧?”
第43页 “不幼稚。”张青阳认真地摇头,“一点都不幼稚,因为我也想跟北升比谁更天才。” 第24章 云京牌套娃 “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小柳带坏你了。”明璜嗔怪道,拍拍他的肩膀,“时间不能再耽误了,快进去吧。” 被忽视的小柳忍无可忍的抗议:“你才带坏呢!” 张青阳按了按他的肩膀:“快进去吧。”说着直接提着他走进了云京殿。 最先闯入云京殿的人已无踪影,明璜目光一扫,发现前殿隐秘角落里还蹲着一角绿绿的东西。他示意张青阳噤声,自己拔剑悄悄走了过去,勐然喝道:“谁!” “啊!啊!”何明夏叫得比女人还夸张,“别杀我别杀我,我就是来乘个凉!哎?太子殿下?” 明璜收剑:“你躲这干什么?” 何明夏讪讪地道:“我受伤了……嗯,不方便见人。” 明璜扫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哦?也不知是伤了什么地方这么不可告人。莫非是……那可真是大快人心啊” “嗨嗨嗨!殿下您英明神武,怎么也听街上那长舌妇乱说!我……我就是屁股被条蛇咬了下。”何明夏脸色通红,看到张青阳顿时兴奋起来,“兄弟,兄弟你在风眼里拿到了什么?拿出来给我开开眼界啊!” “没拿到什么。” “兄弟你这可不够意思了,你得了我又不抢你的,给我看看嘛!” 明璜轻咳一声:“别问他了,风眼里什么都没有。” “啊,这样吗。”何明夏不敢多问,脑袋缩了回去,冷不防一个声音响起,“有的,只不过被他放回去了。” 何明夏诧异地看着缓步走来的空笙鹤:“放回去?什么放回去了?” 空笙鹤不再言语,迳自走进一条长廊内,空气波纹荡漾,扭曲了他的背影,片刻后消失。 何明夏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弱弱的提议:“要不我们也进去吧?” “那还用说?”明璜当仁不让地大步进去。刚踏进半步,他勐地抽身回来,神色凝重:“孤看不到空笙鹤了。” 何明夏懵懵懂懂地说:“啊,他还跑得挺快的。”很快反应过来,“他不见了?”看看周围,惊唿起来:“咦,我刚刚靠过的那根柱子呢?” 方才他躲着的柱子已变成了一片空地,离得最近的也有五步远。明璜皱着眉头轻敲石柱,又检查了石柱根部,无论怎能看,一根石柱都不可能在几个人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的移动。 他眉头紧锁,抬头瞳哞中现出紫色,瞬间惨叫一声,捂着眼睛跌坐在地上。张青阳和何明夏脸色俱是一变,何明夏快步冲上去,抓着他手腕道:“别动别动,让我看看。” 何明夏修丹道,对医疗亦有心得。明璜眼睛红肿,流泪不止,在他治疗下减轻不少。 明璜喘了口气:“拿根布条来。” 张青阳道:“没人笑你。” 明璜这个时候的样子确实狼狈,他倔强地扭过头:“刚才孤看到了云京殿的主人,他警告我不许乱看。” 他又道:“我们应该是中幻术了,这里的石柱有真有假,变幻位置难以察觉,不能正确分辨很难找出出路来。” 他话音刚落,殿顶接连爆出巨大的爆炸声,尘灰迷漫。随即,四处都响起轰隆声。 “走不出来就直接闯出去,看来宗族们派来的都是狠角色啊。”何明夏拍拍手,“看来我养的小虫子们该派上用场了。” “虫子?”明璜一下子跳了起来。 何明夏神秘兮兮的一笑,拿出一个黑色瓦罐出来,明璜听力绝佳,清晰地听到瓦罐里沙沙的流动声,如水一般,八成是蚂蚁。 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当何明夏扯下瓦罐封布的一瞬间,他还是吓得一退数丈远:“啊啊啊啊啊!” 何明夏惊愕地望着明璜,瓦罐里的蚂蚁如水泼在地上迅速流动开,他半晌憋了一句:“呃,我什么也没听见……” 明璜脸色惨白得不像人,勉强道:“孤小时候被皇兄捉弄过,对虫子……不喜。” 他走在樟树下,树上忽然落下暴雨似的幼虫,小如米粒,颜色猩红,落在他身上一个劲儿往衣服里钻,细看之下头部还长着尖尖的颚齿,他吓得痛哭流涕,从此以后对虫子怕得要死。 何明夏眼观鼻鼻观心,一心操纵蚂蚁们围绕石柱,这样一来,石柱移动的痕迹便一目了然。石柱是真是假也能轻易分辨。 一行人沉默地穿过大殿,推开门,眼前赫然是水中森林的景象! “我去,这是咋回事?”何明夏脸白了,往后看看,大殿还是大殿,他撞撞张青阳胳膊:“你看到的是什么?” “森林,水。” 确认没假,不是他一个人的幻觉。他看向明璜:“怎么办,飞过去?” “不用。”张青阳说,一只脚探入水。 “你干什么?”明璜拉住他,“你疯了?” 张青阳使巧劲挣开他的手,固执道:“相信我,没事。”眨眼间他熘下去全身入水,身体骤然颠转,鞋底朝天,明璜心一缩,急切地探下身要抓住他脚踝,小柳扯住他:“没事的,我感应到了,这是真正的水中森林,没有任何恶意。”
第44页 明璜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什么叫真正的?” 小柳被他看得憋了一肚子气:“就是说我们来的那个水中森林,是这里的映像!” 明璜默然,紧紧盯着张青阳,那双鞋底往前走了几步,屈身一个跟斗翻出水面,水花四溅,他稳稳地站在水面上。 “我在水下,也看到了一座云京殿。” 明璜道:“映像?” “不是,面积比水上的大得多。” 明璜看向何明夏,何明夏举手满脸讨好:“一切殿下吩咐!” 四人入水,明璜一下子上下颠转,有点不适应,总忍不住看向脚底,脚下青绿的水面,有稀疏的树木,似乎是修剪过的树冠与遒劲的树枝疏朗成趣,感觉很奇妙。 云京殿在正前方,白石砌就,恢宏大气。 “噗通。”水波荡漾,水下世界又来了一个人,正是空笙鹤。他远远地看到明璜一行人,不发一言,飞快的进了云京殿。 明璜也不急,指不定云京殿里又有什么古怪的幻境呢,让他先去探探路也好。 “噗通。”、“噗通。”、“噗通。”又有几个人落入水中,最初的新鲜感过去后,他们也进了云京殿。 明璜一行人施施然进入大殿,又是熟悉的石柱,熟悉的套路,推开门,熟悉的水中森林,静谧安详。 明璜看小柳:“你来说说,这是什么情况?” 小柳气不足地回嘴:“我怎么知道!” 何明夏扯扯张青阳衣角,张青阳看他拼命打手势,从怀里又拿出了一个黑煳煳的瓦罐,张青阳不动声色地挡在何明夏面前,向明璜提议:“不如先在此休息,如果空笙鹤进去了,他觉得不对劲了,自然会出来,在这里或许可以碰到他。” 何明夏豢养的小青蛇潜入水,身子一扭游向水下云京殿。 放了小青蛇,何明夏松了口气,走进殿内,靠着一根石柱打盹儿。明璜瞥了他一眼,神色微动:“好吧。” 水下世界似乎没有白天黑夜之分,云京殿又空荡寂静的厉害,明璜无事可做,索性提议要教张青阳御剑,张青阳当然不会反对。 御剑飞行说起来并不复杂,是修士人人必学的基础内容,无非是剑诀和飞天两个方面,当然实操如何,还要看悟性。 张青阳理所当然的属于悟性极高的那一层次。 第一回,他飞得不大稳当,摇摇晃晃;第二回平滑如燕,游刃有余;第三回去如急电,来似狂风;第四回他盘腿坐了下来。 第五回,他刚升上殿顶,忽然落了下来。 “怎么?”明璜不解。 张青阳做个噤声的手势,言简意赅:“有人来。” 而且来的人张青阳还认识,是之前打过一架的空家人,只有两个。 那个叫擎苍的精神状态不大对劲,眼神空洞,宛如一具行尸走肉。领头人浑身血迹斑斑,气血虚弱,他警惕地环视一圈,好像压根没发现明璜他们,疲惫地坐下来:“擎苍,我们安全了。” 擎苍呆呆地站着,毫无反应。 “擎苍?” 空擎苍身子动了动。 领头人只好起身,温声道:“擎苍,坐下吧。” 空擎苍忽然出手把他按在地上,用尽全力死死扼住领头人脖子,癫狂大叫:“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领头人用力扳着他手大吼:“擎苍,你冷静!我是你哥!” 空擎苍狠狠下压:“谁是你弟!你去死吧!” 领头人完全有力气扳开擎苍的手反制住他,可他没有这么做,只是扳着他的手离脖子错开一段距离。擎苍许久掐不死领头人,眼珠红得几乎要滴下血来。 张青阳把缩头缩脑的何明夏抓过来:“怎么办?” 何明夏心虚地瞄了一眼,满脸羞愧:“我怎么知道会这样……” 明璜明白了,道:“既然是你犯下的错,还不快想办法补救?” 何明夏诺诺地应着,从袖子里拿出一枚碧绿色的果子,果子上满是刀痕,被灵光封住。明璜一眼认出:“阿芙蓉果?” 何明夏道:“你们封闭五识。”在果子上再划一刀,碧绿果子淌出白色浆液,淡而妖娆的香气瀰漫开来。他指尖燃起一簇灵火,靠近碧绿果子,那香气勐然膨胀,香飘满室,迷醉人心。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搞事情! 第一次收到这么多地雷,好鸡冻。 修文不及时,我的错。(羞愧捂脸) 第25章 亲你 两人咕咚直直倒了下去。 何明夏抹了把汗,走出来摸了摸他们脉搏,拿出一套银针来,摸准穴位扎下去。指尖灵火燃烧得更加勐烈,阿芙蓉果的浆液化成缕缕白烟,缠绕在他指尖上,变幻出一个个符文,飘飘摇摇顺着银针进入两人的体内。 阿芙蓉果彻底枯萎,何明夏弹指把它烧尽:“好啦好啦,他们应该已经忘记前天的事了,万事大吉!” 明璜看看躺一块儿的两人,一想到两人曾经做过那档子事,便觉得古怪起来,也不知道空笙鹤知道这档子事,会不会处罚他们。 他心头无由的觉得烦闷,走出大殿,看着水下的景象,顿时生了一种奇怪的错觉:或许他们从未出过水中森林,眼前的一切不过是幻象。
第45页 如果真是如此,这幻阵比杀阵还要厉害。 “殿下。”张青阳走过来,轻声唿唤。 明璜转头笑了笑:“嗯?” 张青阳坐下来,问:“我们还要下去吗?” “不用了。” …… “殿下,我刚才想起一件事。” “唔,你说。” “我们来的路上,有个人落水,被树影拖下去了。” “嗯。” “我们现在,应该是水下的水下了,为什么还没有见到他的尸体?” 明璜思考了一会儿,竖起两根指头:“有两种可能。第一,他的尸体被树影消化了。第二,他的尸体被拖到了云京殿别的地方。你也看到了,云京殿很大,我们这么多人,下到这里来的不过几位。其他人可能被幻境引到了别的地方,有另外的出路。” 张青阳道:“我觉得有必要回去。” “回去干什么?” “烧了那片树林。” 明璜沉默良久:“万一回去的路不再是原来的那条路怎么办?你还能回得来吗?” “如果真的回不来……”张青阳茫然了一瞬,“你是太子,皇室总会派人救你吧。” 明璜笑了:“那可未必。” 张青阳抿抿嘴:“七峰肯定会派人来的。” “是啊。”明璜笑笑,没再说什么。 就这么决定了。明璜把身上所携带的几件火性法宝和灵符全交给了张青阳,并且指点了使用方法。小柳也吵着要去,张青阳没多思考就同意了。 明璜目送他们跳入水中,身体颠转,沉进水下直到消失不见。 他心砰砰直跳。 如果他真的回不来了,该怎么办? 一会儿他就笑自己自作多情。未悔峰峰主这么看好他呢,连贴身佩剑都赐予他,他陷入危难绝对是要救的。不像他,那帮人或许会行巫蛊之术,巴不得诅咒他死在这诡异莫测的水中森林里,朝中则想法设法的阻挠,直到确认死亡的消息痛哭流涕地跪上一跪……呵呵! 心里像浇了一钵醋,又酸又难受。 接下来的每一时刻,他偶尔发发呆,偶尔看向水面。忍不住胡思乱想:他是不是已经到最初的那片森林里去了?或者还在重重云京殿中迷失方向? 云京殿很静,静得人发慌。 他神思疲倦,起身回殿休息,迷迷煳煳眯觉。 耳边传来悉悉簌簌的响动。 “煦哥,你还好吗?” “我没事。” “煦哥,我觉得我头好痛,整个人犯噁心。我是怎么了?”空擎苍掐掐喉咙,总觉得喉咙里塞了一大块冰糖,又甜又腻又梗人。 “没事……你想多了。” 明璜动了动眼皮,唿吸平稳,他能感觉到空煦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应该是在观察他有没有睡着。 他琢磨了下空煦方才的语气,有点觉得不对劲,他好像并未受到阿芙蓉果的影响? 空煦目光移开:“擎苍,我们回去吧。” “啊?可是,空安澜不见了,我们不去找他吗?” “嘘,你小声点。安澜死了,这里太危险,还是出去为好。” 空擎苍不敢相信:“死了?”他呆了一下,醒悟过来:“不对,我没有这个印象,为什么你却说他死了?你有事情瞒着我!” “没有,是你打击太大,自己忘记了。” “你他娘的少放屁!”空擎苍火了,“我他妈的根本不关心空安澜怎么死的!我对他还没那么大感情,你有事情瞒着我!说啊!” 空煦淡淡地看着他:“这件事你没必要知道。” 空擎苍脸庞一阵扭曲:“好!行!你牛逼!你想咋样就咋样,说什么都是对,老子从今天开始,不听你的了!” “擎苍!” 明璜听着暗暗发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何明夏去哪了?这个时候他不应该在场吗? “擎苍,你没必要这样。” “呵,那要我怎样?” “我……”空煦欲言又止,“你恨我?” “呸!”空擎苍气沖沖的,空煦恼了,拉住他声音比他还大:“你想知道是吧!那我告诉你!我们三个遇上了何大流氓,然后……”他突然卡了壳,勇气泄了个精光。 明璜眼睛悄咪咪睁开一条缝,悄咪咪爬起来使出“夜影功”隐匿身形,麻熘地躲到了更偏远的地方。 早躲起来的何明夏听到自己的绰号不由得瑟瑟发抖。 “然后呢?”空擎苍有些狐疑地看着空煦,“然后怎么了?你说啊,我还是没印象。” “然后……”空煦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怎么也说不出口,空擎苍再瞧不出猫腻就是傻子了,目光由疑惑到惊疑不定,再到不敢相信的震惊:“是……是他弄了什么东西吗?” 空煦无法直视自己的族弟:“他用阿芙蓉果施法消除了你的记忆,我以前接触过阿芙蓉,及时封闭了五识,所以我没收到影响。” 空擎苍脸色越来越白,他嘴唇蠕动,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46页 “擎苍……”“你别碰我!”空景苍触电似地退开。 “擎苍你听我解释……” “滚蛋!”空擎苍咆哮着挥剑乱砍,空煦不费吹灰之力夺下他的剑远远丢在一边,一狠心直接按着他头吻了下去。 天吶。明璜吓了一跳,差点失声叫起来。赶快闭上眼睛,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闭眼睛闭了一会儿,悄悄睁开一条缝,大惊失色:这两个人怎么还在亲?空煦你真的没发现地上突然少了个人吗?!还有空擎苍,你怎么不反抗?!揍他啊! 空擎苍打不过空煦。 他反抗无力,只能任由空煦肆意妄为,贴得太紧,纠缠太深,铺天盖地的都是空煦的气息,像是黏稠的水,越挣扎越沉沦。 明璜闭了一刻钟的眼,再睁开,脸都抽了:敢情这两个人还没吻上瘾,脱起衣服来了!!! 何明夏呢?他四处张望,看到何明夏躲在柱子上方,抱柱的腿哆嗦个不停。 何明夏与他对视。 何明夏露出一个痛苦的表情。 活该。明璜张开嘴,无声道。 何明夏痛苦的表情更痛苦了。 那边的喘息声越来越急促,明璜听得面红耳赤,光天化日,真是没羞没躁,还不要脸……上天快降道雷劫噼死这对狗男男啊! 何明夏心里苦,想哭。 完了,他大流氓的名声算是彻底坐实了。 他望着天花板,数上面有几根木樑,一滴水落在他头顶上。 水? 他看到了渗水的地方,滴滴答答持续不断,且有愈来愈大之势。而且漏水的地方越来越多。 不好!他感觉不对,也顾不上会不会打搅地上两位的美事了,“哧熘”滑了下去。 天花板倏忽破裂,碧青的水倾泄而下,木樑断裂,顺水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破碎声。汹涌澎湃的水流席捲一切,何明夏的惨叫声连绵不绝:“救命啊——” 明璜觉得自己大概一生都无法忘记空景苍髮出的甜媚的喘息声了。 洪水滔滔。 四面八方都是混乱的水流,裹挟着他上下翻滚,沖向未知的地方。水声不断冲击着他的耳膜,巨大的水压压得他全身发痛,喘不过气来。 终究是要死了。 皇兄们会很高兴吧? 咕噜咕噜。 一个人影奋力靠近,他距离明璜还有十丈的时候,伸手掐诀。明璜身体向前一纵,被他拥进怀里。 明璜迷濛中感觉有一个圆熘熘的东西滑进了他的嘴里,身体压力顿时为之一轻,唿吸也变得畅快起来。 是避水珠,他醒悟过来,他想起自己芥指里也有一颗,睁开眼便看到张青阳憋气憋得脸色通红,急忙拿出来给了他。 含入避水珠,张青阳脸色好了些。 张青阳还抱着他。 明璜看着他,张青阳松了手。 一股水浪打过来,两个人又狠狠地撞在一起,陀螺似的旋转,翻滚,明璜颠得头晕眼花,混乱间回抱住张青阳。 “砰!”张青阳闷哼一声,嘴角渗出血丝。 明璜看到他背后瀰漫出鲜艷的血花,转瞬被狂暴的水流冲散,情知不妙,手伸向他的后背摸索伤口。是一条竖向伤口,受创极深,不知有没有伤及经脉。 明璜聚起一些灵力,封住了伤口附近几个大穴要穴,张青阳眉头皱得厉害。 不知上下颠转了多久,水流渐渐平缓下来,明璜抱着张青阳奋力往上游直到冲出水面,水面的景象叫他心如死灰:又是水中森林! 一切好像没什么变化。 “算了。”他嘆了口气,自言自语,先把张青阳的伤势稳定了再说。 明璜费力的把他翻过来,背部伤口深可见骨,血肉中还插着几根木条。 他拔出木条,血流飙上来滋了他一脸。 倒霉。明璜哀嘆,翻出芥指里的伤药,扒了他上衣,细细涂抹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强调一句,这章决不是为开而开。 明璜是受过相关教育的,毕竟人家是太子,基本上该知道的都知道,只是没看过真人。 此情节起到感情催化剂作用,本怂作者先熘了。 第26章 这么好看怎么办 张青阳意识很清醒。 明璜的手在抖,不知道为什么。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怎么了?” 明璜把他头扳回去:“没事!” 他可不敢让张青阳看到自己脸蛋通红的窘样。 在为他涂药的时候,明璜蹦出了一个在他看来非常荒唐的想法:张青阳的背还挺好看的。 皮肤很白,腰线完美,瘦而不失力量感。 呸呸呸! 他觉得自己肯定是道心动摇了,怎么会生出古怪的想法,要么就是看活春宫的报应!那两个两个空家人真是不知羞耻! 不知不觉间,他涂药的手劲大了一点。张青阳闷哼,吓得他慌忙放轻力度,没话找话:“你是烧了森林?这里又是怎么回事?” 张青阳的回答出乎意料:“我烧了,没用。” “那是……” “我撤了供能室的灵石。”张青阳感觉到明璜手一顿,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明璜若无其事地笑道,“那真是我想太多了,平白添了那么多麻烦。”
第47页 “没有。你没有错。”张青阳抬头望向天空,“你仔细听听,外面有妖吼声。” 明璜凝神细听,确实有隐隐的妖吼声远远传来,似乎极为痛苦和虚弱。他停下涂药的手,做诀施法,妖吼声在耳畔放大无数倍,是那只大猩猩的人惨叫。 “没有云京殿的阵法,它们可能早已闯进这里来了,开着不是没有用。”他顿了顿,“外面的师长应该进来了,我让小柳去找他们,他们应该会很快来到这里。” “就是说,我开启灵阵,虽然阻挡了兽潮进来,却也开启了幻阵?”明璜不由得皱起眉,“这云京殿主人,莫非是料到了今后的情况,故意设下陷阱哄骗?” “你想多了。”云京殿忽然传出空笙鹤凉薄地嘲笑,“什么陷阱不陷阱的,没有本事闯不出去,却去怪云京殿主人故意哄骗?” 明璜瞧他志得意满的神色,知道他必然是拿到了传承,所以这么有底气,心里说不出的恼火。 张青阳忽然说:“你是一个人偷偷跑出来的吧。” 空笙鹤不明所以,仍笑道:“那又怎样?” “空家有人进来了,也看到你了,等会你出去,你怎么向家族长老解释?” 空笙鹤笑容渐渐发青。 在家中的是他的魂魄□□,来秘境的家族长老看到两个族长,稍加猜测便能推断出前因后果。 抛弃族人背地里独自去秘境。这事一传出去,他的名声和威信必然会受到重大打击。支持他的大势力会怎么想更是难说。 他好不容易建立的基础会出现裂痕。 不过……没关系的,他一瞬间就想出了办法。空家不是还进来了三个人吗?借他们的身份出去,天衣无缝。 他嘴角上扬显出几分狰狞的气息。张青阳直觉不好,强忍疼痛拔剑:“拦住他!” 不用张青阳多说,明璜手一翻祭出“软筋练”缠上空笙鹤脚踝,胳膊用力向后勐扯,同时飞扑直上,照着他左脸就是一记老拳:“叫你炫!” 还未等他反击,张青阳的未悔剑法已当头迎上,磅礴的剑势冲击得他心神俱震,竟兴不起反抗的念头。 张青阳这一式是以剑身击人脖颈,本意为击昏敌人。空笙鹤脖颈扭曲成一个诡异的角度,硬生生躲开,一剑落空打在他下巴颌骨上,震得他满口血腥味,痛之欲狂。 空笙鹤咆哮:“滚开!” 筑基巅峰的实力不容小觑,张青阳本有伤在身,空笙鹤髮怒反击,伤口顿时崩裂,血如泉涌。 明璜把软筋练一头丢给他:“我来。”直接用上武技跟空笙鹤搏斗,从天上坠到地上,拳拳到肉,空笙鹤嘶吼不停,被软筋练牵制的情况下还能跟明璜拼个不分上下。 张青阳当然不会闲着,他拿出了很久没用的扫帚。 几根篦棘枝扎下去,就算是金刚不坏之身也不会好受。 时间拖得越久,空笙鹤伤就越重,心越发焦急。 他是族长,自有特殊途径感应到有两个族人正不断朝这里靠近,与他们同行的必然还有其他宗族长老,叫他们看见自己这幅样子,那就什么都完了! 他情急之下大吼:“我把传承给你,你放我走!” 明璜手脚不停:“谁信你!” 空笙鹤咬牙脱臼臂骨,耷拉下来的胳膊往身后一甩,关节及时復位,抓出一个玉球扔了出去:“那就是传承!” 明璜头也不回:“张青阳!” 张青阳一伸手就把玉球凌空扯了过来。 玉球温润半透明,乍一看好像只是普通的玉器。然而神识探入,宛如置身文字组成的汪洋大海,目眩神迷。再细看之下,乃是一部幻术大典,包罗万象。 “是真的。” 明璜估计时间也差不多了,松手跳开,空笙鹤恨恨地看了他们一眼,踉踉跄跄踏上飞剑向远处飞去。 这么短的时间他已经无法去找到那两个空家人来替代他们了。剩下唯一的出路,就是去修习玉球里的功法,幸亏他在拿到传承的时候看了会儿,记得几门幻术,或许可以伪装一下混出去。 “该死!”空笙鹤低低地咒骂了一句,心中对张青阳和明璜的仇恨愈发浓烈。 灭我师叔,害我师尊,还抢我传承,这个仇一定要报!空笙鹤握紧拳头,一拳轰出,大地轰隆出现大坑。气浪掀飞四周的土木,烟尘瀰漫。 他感觉好受了点,回望了下水中森林,长虹似强大的剑光已然驾临,一头扎入森林深处。 明璜闭目感知玉球内部,不由得赞赏道:“前辈好强大手段。” 能把毕生之学全部封入一个材质普通的玉球内,手段不能说不强大。 他拿出一卷金色空白竹简,将玉球放在竹简上,玉球微微发光,中心仿佛有金河旋转,半晌,他拿起玉球递给张青阳:“这算你的了。” “你不要了?” “有一半就够了。” 张青阳接过玉球,忽然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玉璧,其上流淌着丝丝缕缕的紫色花纹,美妙异常:“我在水里捞到的。” 明璜拿着玉环翻来覆去地看:“应该是幻阵上镶嵌的灵宝,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我还认不出来。”
第48页 “送你了。” “嗯?”明璜扬起一边眉毛。 “礼尚往来。” 明璜眉眼弯弯:“那我就不客气了。” 明璜很喜欢笑。 但绝大时候,他的笑不是真心的,只是习惯性的微笑,给人如沐春风的印象。 张青阳可以肯定他接到玉璧的笑是真心的,所以莫名的他也觉得高兴起来。 小柳带着救兵来了。看到他背上好大一片红差点没哭断气。 张青阳出秘境后,不断从小柳口中听到各种关于秘境的消息,说师长在秘境里发现了什么样珍奇的东西,今天又惹上了什么妖兽。 直到秘境退离世间。 张青阳专心参悟玉球内的幻术。幻术种类太多,他挑来挑去,只挑选了一部,名为“人间失”。是一门非常强大的隐匿法术,练到极致仿佛在人间彻底消失,故名“人间失”。 剩下的,他没想好怎么处理,只能放在一边。 明璜第二次来了飞剑传书,这一次他没用黄金龙剑,而是一柄很宽的木剑,绑着一个稻草方块。剑书上寥寥几行字:幻玉,适于幻阵。对我无用,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特剖两半,琢璜记之。 稻草方块里是玉璜,玉璜雕琢栩栩如生的飞鱼纹,两端圆孔穿红绳,他比了比长度,好像是佩在胸前的。 佩在胸前有些不方便,他几番犹豫,找来颜色相近的红绳栓了,佩在腰间,小柳围着他转了一圈,疑惑:“哥,这样好像不对吧。” “没什么不对。”张青阳理不直气也壮,小柳只好闭嘴。 隔天未悔也送来了东西,一小瓶不知是什么妖兽的精血,气息浓烈,把小柳熏焉了。 “要直接喝吗?”张青阳看看,嗅嗅,总觉得很怪。 小柳也只能猜:“他直接送来,意思应该是可以直接喝吧。” 张青阳抿了一小口,感觉味道不好,而且喝得全身发热,丹田灵海波涛汹涌。于是丢下继续练自己的未悔剑和人间失。 师承大比快到了。虽然全谷都说张青阳说妥妥的未悔峰弟子了,张青阳觉得自己还是该努力一下,既为自己,也为别人。 明璜来了几次剑书,都是说些鸡毛蒜皮的事,剑书中偶尔提及皇帝的病,服用了他在秘境得来的仙草后,身体大有好转,神采奕奕。今年的千秋节是能照常举行了,还要额外开恩科,大赦天下以求福泽。届时他请张青阳来国都游玩赴宴。 张青阳敏锐察觉到,明璜似乎并不是很喜欢处理政事,对做皇帝好像也没多大兴趣,他最感兴趣的还是修炼,在谈及父皇病情好转时,字里行间都是可以偷懒的庆幸。 另外明璜还说了一件事。他调查空笙鹤,发现空笙鹤能当上空家族长,是因为背后有秦家的势力支持,空家旧族长一脉遭追杀,反对空笙鹤的长老猝死,隐约都有秦家客卿的身影。幕后主使极有可能是大小姐秦天娅。 “秦天娅因府宗会试一事,对你恨之入骨,暗中支持空笙鹤必是有所图谋,你要小心防备。” 秦天娅?张青阳放下剑书,想了半天才想起来,秦天娅是那个在府宗会试上哭得惊天动地的漂亮女人。 然后招惹上了秦天阙。 真是麻烦。他轻轻皱起了眉。 第27章 该有的都会有(上) 秦氏大宅。 秦天阙轻捷地踩着屋嵴行走,低头查看一片片青瓦。陌生人遗留的气息像雨天泥地里的脚印,在他的水晶镜中清晰可见。 脚印穿过几位客卿居住的屋子,有停留的迹象,似乎进入过客卿屋内。最终脚印的终点是他妹妹的香闺。 是谁那么大的胆子敢调查秦家?秦天阙眯了眯眼,拎出几个关系不好或敌对的家族想了下,都没有调查天娅的必要。 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 秦天阙摸着下巴思忖一阵,飞下屋嵴去找看门房的小厮。在秦家出入的任何人都必须穿过大门,只要穿过大门,大门灵界就会有相应记录,气息对号入座,一个都错不了。 翻看出门房的簿子,他心下瞭然:妹妹暗地里支使客卿去做了什么隐秘的事,才招来神秘势力调查。 至于她究竟做了什么,秦天阙方法简单明了,直接去问。 “你偷偷派客卿外出,做了什么?” 秦天娅正在描眉,闻言一惊,眉线往下一弯,立时破坏了两边对称的美感,她勉强笑笑:“李家的二小姐惹我不高兴了,我让客卿去教训教训她。” “撒谎!”秦天阙语气陡然严厉,“一个二小姐值得出动五个客卿?你把客卿当什么了?老实说话!” 秦天娅双唇紧抿,就是不肯吐露一个字。 秦天娅不肯说,秦天阙也拿她没办法,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飞快思索:“丽水空家的内乱,是不是有你在掺合?” “没有。” “呵。”秦天阙冷冷一笑。 “空家族长之子曾经在内乱之前,向我写过一封信,请求若是情况危急,他希望能入秦家暂避。”秦天阙紧紧盯着妹妹,她青葱十指绞着帕子,神情木然,“我答应了,在听闻内乱起时,更派了人去接他,可是派出去的人却回来告诉我,他在内乱时就已经死了。”
第49页 “你告诉我,一个最是机敏,又擅长轻身飞行之术的人,怎么会轻易死去?” 秦天娅淡淡道:“空笙鹤天赋异禀。” “天赋异禀?好一个天赋异禀!你是不是想扶持他来对付张青阳?”秦天阙拔高了声调,声震屋瓦。 秦天娅愤愤地咬着牙:“那又如何?” “如何?你知不知道数天前,有人悄悄潜入家宅,把这里逛了个遍,而且家宅灵阵毫无反应!你知不知道,张青阳已经是未悔峰峰主钦定的准弟子了,是未悔峰!”秦天阙竭力压制住火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未悔峰有多可怕!一个弟子死了,他们会加倍讨回来!到时候,整个秦家都承担不起未悔峰的怒火!” “知道了!”秦天娅勐地站起,裙裳带翻了圆凳,“我不去惹他行吗!”怒气沖沖离开。 “……哎。”面对这个妹妹,秦天阙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沉重地嘆口气。 七峰的师承大比再过一个月便要开始了,只盼望张青阳不要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吧。 *** 杨柳三月,满山春花烂漫,香甜得醉人。 子夜时分,小柳流着口水说,初灵谷子夜时分的玫瑰,刚好将七峰吹来的灵雾闭合在小小的花苞里,此时採摘,不仅味道最好,还有补益丹田的功效。 “是吗。”张青阳往手指系上柳条,每根柳条尾端全部削尖。他的擒龙术需要更上一层楼,用削尖的柳条来採摘玫瑰还是小柳的主意。 初期他还不是很熟练,玫瑰要么采不下来要么中途掉了,好好的玫瑰丛被他採得乱七八糟,一边的槐树精心疼得呜呜哭。 他只好转移阵地,慢慢的总算是熟练起来,十之八九不会掉落。 “我寄给他的玫瑰露,他有回信吗?” 小柳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哼,他说身边侍卫给扔了,还说以后不要再送吃食来了,来了也会被扔掉,什么态度啊!” 张青阳轻轻一点下巴:“剑书,给我看。” 小柳一阵踌躇。拿出剑书,双手高举展开,张青阳看完,信中很恳切的写了原因:一来宫规严苛,二来送来的吃食万一被有心人利用,又是一桩大麻烦。 “他是太子,总有许多身不由己的事。” 小柳嘟着嘴不说话。 子夜时分到来,谷中雾气腾腾,翻滚不休有如幽冥之海。一朵朵玫瑰穿过雾气掷到小柳怀里,很快堆满了,满怀馥郁的幽香。 一大丛玫瑰都快摘光了,张青阳收回柳条,起身准备回去,忽被小柳扯住衣袂,声音不安:“哥,那里好像有人。” 张青阳往他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雾气太浓,压根看不出人影。 但他知道,小柳的感觉是不会错的。 那里有人,是因为那里的植物“看”到这儿站着一个人。 张青阳不动声色地抱起小柳,身子一晃,身躯像是化进了灵雾中,无影无息。 站在雾中的人轻轻皱了皱眉,握紧骨刃,继续站在原地。 四处是雾。 雾中暴起一个巨大的黑影,从上至下穿过他的身躯笃的一声扎在地上,雾气受惊似的溃散开来,被扎穿的身躯倒下去化成了流沙。 被流沙掩盖的小草颤了颤。 “感觉不到了。”小柳心情万分紧张,今天晚上碰上的人无疑是张青阳遇到过的最强的敌手。善于隐匿,还能准确无误摸到这里来,说明他对张青阳的行程做了充分调查,如此缜密而强大,无疑是专职杀手的人。 而且他识破了小柳的本命神通,在雾中隐藏得更深,情况愈加不妙。 两人都会隐匿法术,你看不到我,我看不到你。 张青阳笔直地站着,移动的脚步既小又轻。 小柳在他肩膀上划字:“要不我出去喊救兵。” 张青阳没回答他,他觉得,杀手既然来了,肯定做了十足的准备,在不知道杀手是不是在附近布了法阵之前,他还不能让小柳去冒险。 “沙——”一阵细碎的沙沙声响起,浓雾中飘起了一道星光彩虹,半腰被气劲震开,天女散花四处泼洒。 星砂!小柳差点叫起来,张青阳鼓起腮帮子勐吹了口气,灵雾激盪化成风吹散星砂,一柄骨刃顺着风的方向激射而来,张青阳出剑低腰向上一挑挑飞骨刃,擦出微弱的火花。 骨刃在浓雾中转了几圈,“咻咻”声音很小,好像又回到了主人身边。 张青阳猫着腰一步步往后退,飞快思考求援的可能性,结论是不可行。 各内谷弟子的洞府相互之间隔的太远,而且晚上灵力浓郁之时,都在专心修炼,轻易打搅轻则惹火对方,重则害得人家道基崩毁。 杀手很会挑时候。 打是打不过的,只能慢慢熬。 熬到天亮。 张青阳和杀手都是很有耐心的人,午夜,两个人在雾中兜了不下百个圈子,相互试探了几十次,不分胜负。 小柳一直紧绷着,有些绷不住了。 他控制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倒了下去。 张青阳一惊,提剑做好了拼命的准备,却不想杀手并未立即杀过来。 他在等什么,他在等什么?张青阳一想就明白了原因,杀手他不想继续浪费时间,空气里有其他的料,而小柳中了招,昏睡不醒。
第50页 他也直挺挺倒了下去。 片刻,杀手走了过来,脚步近乎无声无息。 木剑还在张青阳手上,杀手搭上张青阳脉搏,既是试探也是在准备拿剑,张青阳肌肉一紧,腕部发力,蹬地前沖,一剑刺入杀手小腹。 杀手忍痛握住剑身,大喝一声发力竟把张青阳生生撬了起来,一手扼住他喉咙。张青阳好像听到“卡擦”脆响,他的脖颈仿佛下一刻就会被捏成齑粉。 他拼尽全力召来那些削尖的柳条,向自己扯来,一根根柳条瞬间绷紧,唿啸着钉在杀手背上,杀手大概没料到这些柔弱无害的柳条还能对自己造成伤害,惊痛之下松了手,张青阳趁机逃脱,转身逃进正在往七峰退回的灵雾中,再次施展“人间失”。 杀手哪能轻易放过这个机会,紧跟而上。 张青阳喉咙痛的难受,喉咙里点了把火,一唿一吸是在抽风,促使火烧的更旺。 杀手不再小心谨慎,那柄骨刃数次飞来,几回擦着他头皮飞过,张青阳左躲右闪,狂奔至七峰口,已经力竭。回首大雾将散,杀手身影愈发清晰起来,几度徘徊后,闪身消失。 “啊……”张青阳张口吐出一口浊气,声音沙哑得厉害。 他贴着山石滑在地上,身心俱疲。 是谁想要杀我? 这个答案,无从追究。他凝视着东方破晓的鱼肚白,只觉得变强的渴望从未如此强烈过。 杀手经歷了一夜的追逐刺杀,腹背受伤,尤其是腹部的剑伤,木剑剑气盘绕在丹田灵海中始终挥之不去,好不可恨。 该死。他咒骂了一句,服下灵丹调理身体,一刻钟后伤口大半癒合,只是腹部仍隐隐作痛。 他烧了染血的衣服,换上平时常穿的青色制服,走出竹屋深深吸了口气,竹林风起,灵元海啸般涌入他身体。 “哟,胡兄,今天精神不错呢。” “是啊。”他沖邻居钱长老露出熟悉的笑脸,“你的丹方研究得怎样了?让我来开开眼啊。” “哎,丹方什么的先抛到一边去罢,师承大比快开了,今天峰主们齐聚,要议定今年哪些人收徒呢。” 钱长老一屁股坐在大石墩子上,感嘆:“收徒吧,我是不想收的,炼丹就这么点时间,哪有别的功夫教别人?不过话说回来,要是多个徒弟,炼丹的时候也能搭把手,哎……胡兄,你说是收徒好还是不收徒好?” 胡长老肚子疼着,哪有心思听他唠叨闲话,含煳道:“收徒看机缘,有缘则可,无缘则罢。” 钱长老拍手大笑:“这话说得好!噫,清音钟响了,我们快去主峰吧。” 胡长老望望正钧峰大殿,只觉胸口气闷,难受得很,只是今日事关重大,不得藉故脱身,只得勉力起身,御剑往正钧主峰飞去。 第28章 该有的都会有(下) 七峰议事,本应是在重灵主峰上议事,只是宗主冲击化神失败,封山闭关。由此重灵宗一干大小事务一律移交给正钧峰峰主万无名,七峰议事的地点也移到了正钧大殿。 胡长老和钱长老一同来到正钧峰,在大殿找到了自己的蒲团,盘腿坐下。大殿凌空悬浮着七把宝座,首座照常空着,七峰峰主只来了三个,右边即是代宗主万无名。 万无名说话总是又细又轻:“师承大比三日后召开,诸位有哪些人慾传承道法?” 与往年一样,站起来的人总是少数,而这少数中间,未悔峰又是最多的,万无名语气平板地点了名,然后进入下一环节:抽籤,强制要求收徒。 没办法,新生血液总该有人来带,自愿的人总是太少。 钱长老抽到空白签,喜得嘴都咧歪了。 胡长老的运气就不是那么好,他拿起签一看,上面写着“收”,脸色一下子垮了下来。 这时,春观澜忽然发话:“胡晨,本座观你气色不佳,可是最近修行受到了阻碍?” 胡晨心一惊,欠身道:“多谢峰主关心,吾身体并无大碍。” “哦?”春观澜慢悠悠的,“那你身体里怎么会有我的木剑的气息呢?”话音刚落,胡晨眼前骤现一道炽烈剑光,将世界一噼为二。 没有任何血腥的场面,胡晨的身体在剑光中肉眼可见地一分为二,随即消融在光辉里,有如一阵轻烟,什么都没留下。 众人愣了一瞬,顿时大哗。 “吵什么?”春观澜神色冷淡,“杀了一只鬼而已,值得你们这么伤心?” *** “不好了不好了!”小柳慌慌张张跑进“空无一人”的洞府,“师承大比推迟了!” “噢。”张青阳的声音忽远忽近,渺远得好似飘落的羽毛。 “听说是因为春观澜在七峰议事的时候,当场格杀了一位正钧峰长老,正钧峰峰主跟春观澜翻脸了!” 张青阳不说话。 小柳急道:“哥,是不是春观澜察觉了什么?那个长老该不会就是刺杀你的杀手吧?” 张青阳语气很平淡:“我用木剑刺了他一剑。” 小柳明白了:“那我们……” “错不在我。”张青阳淡淡的,他的嗓子还没恢復好,声音沙哑,“回去睡吧。”
第51页 小柳踌躇一阵,只好乖乖回了本体,又哪里睡得着。遥遥通感外谷同族,偷听外谷弟子谈话。 外谷已经乱成一锅粥,好好的师承大比突然推迟,还是因为正钧与未悔的矛盾引起的。他们知道正钧与未悔不睦,正面上的冲突还是第一次明确的感觉到。 “该不会我们以后会互相打起来吧?” “可能吗,有规矩摆在那里呢。”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在宗外悄没声息的揍你一顿,你找谁说理去?” “休要胡说八道!”声音威严深沉,应是长老:“你们不好好修炼,却在这里学妇人乱嚼舌根!快快回去准备,师承大比照常举行!” 弟子们顿时一闹而散。 一会儿又照常举行了,七峰的人怎么想的?小柳心里只嘀咕,一想到方才他向张青阳慌慌张张传送流言消息,不免脸庞燥热,往树里缩了又缩。 大比日,张青阳换了身崭新衣裳,在玉璜和内谷弟子腰牌之间权衡一番,还是选择了腰牌。 这一天,一线天峡谷的禁制杀阵几乎全部解除,浩浩山风穿谷而过,吹得人脸疼。 初灵谷弟子陆陆续续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相继通过一线天峡谷。越往里走越窄,光线昏暗,两面山崖略向内倾斜,好像马上就会塌下来似的。 因为大比只允许弟子一人进入七峰,小柳不在身边,张青阳觉得不大习惯。 他的喉咙还是怪不舒服的,香囊里塞了几粒纸包的薄荷糖。他拿出一块慢慢含着,淡淡清甜在舌尖化开。一只手拍上他的肩膀:“张青阳?” 他转头一看,不认识:“你是谁?” “在下何明岁。”年轻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为何不肯应邀?” 张青阳道:“我筑基,耽误了。” 何明岁眯了眯眼:“你这个理由不错,既然现在你已经筑基了,等师承大比结束,我再找你战上一场。” “没时间。”张青阳说,“我有别的事。”要去应千秋节的约,赶路都要好长功夫。 何明岁脸色一沉:“你这是逃避!” “我为什么非要跟你打。”张青阳不太愿意多说话,巧妙一挣,脱开何明岁的手,身形立刻消失。何明岁睁大眼睛去抓空气,却什么也没抓到,气恨恨地朝山崖砍了一剑,当然没砍着,匆忙往七峰赶去。 一线天峡谷口,便是七峰最大的演武场。各峰峰主都在高处,云雾笼罩,看不清楚。往下稍低的是诸峰长老,无论是收或不收,都到齐了。 师承大比的章程小柳向张青阳讲得很清楚,大比首要是展示自身修为,法术境界,求道之心。“比”倒是在其次。重灵宗的师承大比算是一府三宗中最温和的了,若是其他宗派则要拼个你死我活,伤亡不在少数。 大比收徒,既是师傅挑人,弟子也要挑师傅,收与不收,做与不做,全看缘分。 七峰首峰峰主兼掌门缺席,首座仍空出。 正钧峰主道法,步光峰主剑法,郁文峰主符箓,锁孤峰主丹鼎,连华峰主驭兽,未悔峰主除邪。 前路何方,全靠自己选择。 张青阳没什么顾虑,抱着小木剑发呆。跃跃欲试的弟子先行上台,展示剑术法术,气连纵横,腾挪跌宕,好不精彩。 张青阳看着看着,看得有点煳涂:这就能看出求道之心了? 待那弟子收剑,高处的师长开始提问,这回张青阳总算明白了师承大比是怎么回事:你想到哪座峰去?你愿意到某某峰去吗?你愿做某某长老的弟子吗?假如一切顺利,这个人归属便定了。 偶尔也有弟子看不上要徒的长老非要拜到其他峰名下,几位长老商量商量,也就答应了。 气氛一派和谐。 张青阳打算上台了,何明岁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脚步快,抢在了他前头。跃上台一指张青阳:“张青阳,你可愿与我比上一场?” 张青阳想了想:“不比。” 何明岁脸色变了:“什么?” 张青阳说:“打不过。”话音刚落,云雾中传来春观澜略微恼怒的声音:“张青阳!” 哦,他想起来。春观澜告诫过他,不要觉得打不过就认输,好歹战上几回合。 他焉焉地上了台,浑身上下都散发“我不愿意,我不高兴,我并不是很想打架”的颓废气息。一上场,他就施展人间失,鬼影子都没一个。 何明岁怒道:“张青阳,你能不能出来正大光明的打上一场!” “不能。”本来不想。 何明岁差点没吐血,心中愈发恼怒,接连释放出数个法术,一阵狂轰滥炸,炸得演武场坑坑洼洼,还是没找出张青阳。 又是一场毫无美感可言的战斗。 作者有话要说:  人至中年,愈加迷信。 算了个六壬,这篇文中间会“流连”,最后是“空亡”qaq。 不敢断更了,食言而肥,让我变胖十斤吧。 第29章 疯女 春观澜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喝止:“够了!何明岁,你天赋不错,对事未免过于焦躁,日后应该好好努力,勿求事事过人——张青阳?你还躲着干什么!出来!”
第52页 张青阳出来了,衣裳破破烂烂,还有血迹,显然何明岁狂暴的攻击还是对他造成了不小的伤害,整个人乱糟糟得叫花子一样。 春观澜扶额:“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弟子了,剑赐给你了,再给你一样东西。”他翻手掣出一只素银古镯,“知声说你连个储物袋都没有,成何体统!未悔的腰牌在里面,马上去换了这身破衣裳!” 张青阳接过素银古镯,古镯是一支长梗荷花首尾相连,荷花半开半闭,裊娜娉婷,看着略显女气。 “看着做什么?戴上啊!” 张青阳焉焉地戴上了,镯子一戴在腕上,仿佛有生命似的自动扣紧了,凉凉的。 接下来的大比,张青阳没有兴趣观看,回内谷收拾东西准备进七峰了,贺知声跟着他,笑道:“师傅怕你找不着路。”也是为了防着其他峰半路截胡。 “……谢谢。” 小柳早为他打点好了一切,包袱就放在洞府前厅的桌子上,很大的一包。 张青阳本身是没多少家当的,他打开一看,包袱里有上个月酿造的玫瑰露,玫瑰饼,还有小柳费了很大功夫熬的薄荷糖,一粒粒全用油纸精心包好,装在一个纱袋里。 贺知声道:“你的小妖也算有心。” 张青阳握着纱袋,轻声说:“他很难过。” “他不可以跟我进七峰?” “是。” 贺知声看他半天没说话,劝道:“大道无情,终要斩除尘缘,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张青阳束好包袱:“是啊。” 今天的大柳树很安静,一根柳条都没动。小柳蹲在大柳树深处无声哭泣,张青阳抚摸着柳树粗糙的树皮,忽然想起他与绵绵分别的时候,没有像这样难过啊,这是为什么? 他惊觉自己在变化,一点点的,结果未知。 为什么? 他用力捶打着树干,贺知声感觉张青阳的情绪不大对劲:“张青阳你怎么了?” “我变了。”张青阳茫然地说,贺知声听不明白,很聪明的闭了嘴选择继续聆听,“我不是这样的啊,为什么变了?我原来是……原来是……”他噎住了,心神一片空白。 我是谁?我原来是谁?我原来是什么样的人? 原来是记得的,现在遗忘了,那些记忆很古老,古老到鸿蒙初开,他们都说北升是古史权威所以他有可能知道,所以要进七峰去找他……对了,对了!为什么不能自己想起来呢? 头痛欲裂。 “张青阳。”贺知声见他半天不迈步,重重拍了下他肩膀,“想什么呢?! 张青阳转头一看,贺知声双眼好像被针扎了一下,痛感转瞬即逝,短促得像一场幻觉。 “没事。”张青阳低着头,恢復了淡然的表情,“我没事。” 未悔峰上下都知道峰主在初灵谷捞了一个天赋绝佳的弟子,潜力不可估量,有望超过正钧峰的北升,成为重灵第一天骄。 所以他们都很好奇,早早找好了位置来看热闹。 贺知声他们都是认得的,他一来,“修炼”的修炼,练剑的练剑,还有的故意绕着峰兜圈子,实际上都悄悄眯眼看张青阳。 “怎么长了一张厌世脸。”一名假装练剑的弟子评道。 “看他眉头紧锁,印堂发黑,是有血光之灾的兆头啊!” “少来,明明是看破红尘的淡然自若,怎的被你说成厌世,根本不一样。” “差不多差不多。”有人打哈哈。 贺知声白了他们一眼。假装修炼的真的修起了炼,练剑的练剑,绕圈子的沖入云霄。 一个紫衣女子风风火火飞过来,声音大得像惊蛰春雷:“来了吗来了吗?在哪在哪?” 张青阳抬头望了女子一眼,心想:好胖。 又高又胖。 配上一袭紫衣,张青阳觉得自己眼睛有点疼。 高大胖目光跟张青阳对上了,对视良久,她一步过来,有些蛮不讲理地道:“你就是张青阳?” 张青阳本能地退后一步,高大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捏住了他的脸。一边捏一边丧心病狂地哈哈大笑:“哎呦手感不错不错,干嘛板着个不高兴脸啊?给姐笑一个!” 贺知声拐了拐张青阳胳膊。 高大胖手劲儿忒大,张青阳脸好痛,做不出来微笑的表情。她端详了会儿,扯住他脸颊肉往两边拉,再往上提,硬挤出一个笑容来:“还是笑脸好看。” 她捏足了瘾一拍他肩膀,差点没把他肩骨拍塌:“以后你就是我小弟啦,要听我的话!哈哈哈哈哈哈!” 张青阳一脸懵。 “来来来,你既然做了我小弟,就要送礼物给你!”高大胖笑容满面,拎着张青阳几步就到了她的洞府,风风火火闯进去一顿乱翻,翻出一堆上品灵石和丹药,哈哈笑着说:“找到了找到了,都给你!”往他怀里一塞,满的几乎要溢出来。 贺知声紧跟而来,低声道:“快叫大师姐。” 张青阳乖乖地叫:“谢谢大师姐。” 大师姐欢喜无比:“好好好,小弟真可爱,以后谁欺负你了,我替你收拾他!”
第53页 贺知声应和:“大师姐的小弟谁敢欺负。” 大师姐笑:“对对对!没人感欺负,哈哈哈哈哈哈哈!” 贺知声继续哄:“青阳还要去他的洞府,熟悉下未悔的环境,以后再来找你玩哈。” “好!行,以后再来玩啊!” 张青阳梦游般走出大师姐洞府。 大师姐还在门口拼命挥手。 直到走远了,张青阳开口问:“她是怎么了?” “你顺着她来就是,你别看她现在又高又胖,以前她可是未悔数一数二的美人,而且跟我一样是承影弟子。”贺知声露出怀念的神色,又有些伤感,“不过以前受了点刺激,就变成现在这样了。你放心,她不会伤人,顶多有点疯癫,她说什么,你顺着她心意来,明白吗?” 张青阳点头。 贺知声带张青阳到了山腰的独鹿院,这里一人一间小院,小院有药田,环境清雅。 独鹿院很安静,因为住的人常年在外面斩妖除魔。 “既然做了未悔的弟子,那你得记住,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未悔弟子每月至少要在通海司完成三个除妖令,否则会被通海长老惩处,严重会被驱逐七峰。” “未悔剑法的剑谱师傅应该已经给你了,自己好好参习,不懂的可以去问大师姐,或者峰上的任何人。等等。”他想起来了,“我说过你以后要去她洞府玩,记得要经常去啊。” “……哦。” 贺知声走后,张青阳绕着小院走了一圈,小院药田栽种着一些普通的止血养气的草药,不远处一口水井。小院中心一套石桌石椅。 张青阳坐下,习惯性地发了会呆,打开古镯,未悔剑法的基础剑谱就在里面,翻开一看,大半他都看过或练过。 封皮上还写着“壹卷”。如此一来还有二卷三卷。 他独自在小园中一招一式地练起来。 太安静了。他想,在初灵谷还有海浪般的林涛声,而这里太清静了。 他把未悔剑法的基础剑式流畅的练习数遍,灵元活跃,通体舒畅。练累了绞桶井水上来喝了几口,井水清甜,很好喝。 第30章 千秋(上) 未悔峰白天很冷,晚上更冷,风裹挟着灵雾冲过一线天峡谷,挤出呜呜的厉啸,风声大得吓人。张青阳练剑,练得头髮眉毛都结了霜。 如此三日,张青阳觉得剑谱一卷练习得差不多了,第一次走进了通海司。 通海司完成任务的流程很简单。越靠近大门的令牌任务越简单,进来的人凭自己实力挑选,验证是否完成任务需要有相应信物证据,试过完成不了还可以再挂回去。 所以通海司内墙上都密密麻麻挂满了各种除妖令,探秘令,铲恶令,远远看去,像墙壁生了一层黑色鱼鳞。 张青阳认真的一一看过,选了几个基础的除妖令。他想要的探秘令不多,又特别难,明确要求境界必须是金丹境以上的弟子才能接:显然是高危任务。 他正挑选的时候,有个小姑娘匆匆赶来:“你是张青阳?” “我是。” “这里先放一放吧,贺师兄在找你。” 张青阳只好放下挑好的任务,跟着小姑娘一起去贺知声那儿。 贺知声在招待一位客人。 仔细一看,那客人张青阳还很眼熟。 秦家少主,秦天阙。 秦天阙见他来了,起身抱拳:“张公子,别来无恙。” 贺知声脸色不大好看,起身起身道:“青阳,你过来。” 张青阳过去,被贺知声按着肩膀坐下,淡淡道:“好好谈,这事我做不了主。”将身一扭就不见了。 张青阳直觉有大事发生,果不其然,秦天阙开口道:“张公子,明人不说暗话,我此次前来,是为了交结道侣之事。” “……” 秦天阙把早已拟好的词背了一遍:“张公子天赋奇绝,秦家上下仰慕,欲结秦晋之好,特派我来求结道侣一事。” 张青阳半晌开口:“和谁?” 秦天阙注意到他说话音色沙沙的,关心道:“张公子这是怎么了?” 张青阳摆手:“无事,接着说。”剥了一粒薄荷糖放进嘴里含着。 “天才当有天才来相配,纵观秦家上下,唯有舍妹秦天娅有这个资格。” 张青阳想把糖呸他脸上去。 “不行。” 秦天阙道:“张公子为何不肯?” “不喜欢。”张青阳恹恹的,垂下眼帘。 张青阳两句话把事说死了,秦天阙竭力争取:“若是张公子不喜舍妹,秦家还有其他品貌兼优,温良贤淑的好女,修为精深,善解人意,定能与张公子比翼同心。” “不喜欢。”张青阳干脆闭上了眼睛。 秦天阙脸抽了抽,看着他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他该不会不喜欢女人吧? 不喜欢女人,那只能喜欢男人了? 秦天阙毛骨悚然,登时冒了一身冷汗。 “张公子执意不肯说那本人告辞,打搅了。” “慢走,不送。” 这件事张青阳以为过去了,然而并没有。
第54页 他重回通海司,拿回了那几个挑好的任务,在宗外熘达一圈把任务完成,回来发现小院石桌上多了一柄飞剑,花纹独特,有秦氏标记,飞剑上绑着一本画册。 画册装订得很是精美,打开一看还是彩色的。 画的全是男人。 画得很精细,栩栩如生,看着长得都不错。 生辰八字,性格喜好,修为境界,全写出来了。 张青阳当即有撕了它的冲动。想想觉得这样不行,刚好他刚收拾完妖兽,手上还有残留未净的妖血,就着妖血在画册封面写:“不喜欢。” 妖血快干了,笔迹断断续续的,效果非常恐怖。 写完了,他按原路扔回去。 秦家果然再未打搅过他。 之后他在外探秘途中,听说秦家大小姐秦天娅出逃了。秦家震怒,全家倾巢出动,搜寻三千里,一无所获。 曾经的天之骄女就这么消失了。 关我屁事。张青阳想,他在估衣铺定做的衣服终于做好了,小二通知他来取。 新衣服不说有多奢侈,至少素雅大方——这是明璜要求的,参加千秋节的都是达官贵人,衣品太差是会被轰出去的。 拾掇好了自己,张青阳准备去帝都了,临走时再去看望了下小柳,小柳在服侍新的主人,悄悄给他又熬了一大包薄荷糖,整个初灵谷生长的薄荷差不多被他摘光了。 没有小柳陪伴,一个人孤独飞行,他开始习惯。 去国都也一样。 至少他现在不必旅费愁心了,未悔在外捐钱了建了许多客栈旅馆,未悔弟子住着免费。 不过他没想到还会碰上秦天阙。 在旅店客厅里,两人瞪着眼发愣,整个旅店瞧着他们俩都安静了,正在饮酒吃菜的客人以为他们是仇人,悄悄放下碗筷熘走,店老闆欲哭无泪。 秦天阙先打破了尴尬:“好巧。” “……好巧。” “你也是来参加千秋节?” “受人之邀。” “怎么就你一个人……”秦天阙忽然想起来了,一下子闭了嘴。重灵宗与皇室不和,互相看不惯,天下皆知。 张青阳去参加千秋节,是受谁的邀?他明白这份邀请的严重性吗? 他决定说两句:“张公子,你来千秋节可能不大合适。毕竟重灵与皇室不睦,你既然是七峰弟子,当然要小心为上,不要中了圈套……” “我就是去玩的。”张青阳一脸理所当然,“吃点好的。” “……”秦天阙无话可说。 作者有话要说:  接档文《老攻总想餵我胖》已开坑,日更稳定求收藏鸭 大掌柜微生:每天都想餵胖自家二掌柜。 二掌柜苍斗山:每天都在不被大掌柜餵胖而绞尽脑汁。 最后…… 苍斗山:行吧,再吃一筷子也没什么。 微生:每日投餵任务√ 小伙计胡了:我是谁我在哪我是多余的吧 安静如鸡风雅禁慾受vs市侩痞子糙汉攻 两个吃货的互相投餵日常。 第31章 千秋(中) 秦天阙真后悔邀请张青阳同行这个决定。 这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嘛! 他疑神疑鬼警惕了几天, 发现张青阳真的对自己一点兴趣都没有。每日就是练剑,练法术, 发呆, 偶尔出手收拾一下几个不开眼的地痞流氓, 也没什么表情,天知道他在想什么。 放下警惕心后, 秦天阙就开始疑惑:邀请他来千秋节的人究竟是哪位贵人? 他可是重灵宗的人啊! 但既然敢邀请他,想必背景深厚,国都里哪个人够资格? 他想了几个可能的人选, 要么看上去与张青阳没有关系, 要么离得太远, 可能性极地,想破了头也没能想出来。 秦家的车队进入国都,张青阳就向秦天阙提出要走了,他受够秦家车队慢吞吞的速度了。秦天阙还好奇邀请他的人是谁,自然竭力挽留,张青阳坚决辞去。你来我往折腾了半天, 秦天阙总算是放过了他, 暗地里却派了人去跟踪他。 张青阳何尝察觉不出来, 人间失一动,轻松甩脱。 首先要找个落脚的地方。 靠近朱雀大街的旅店一般贵得吓人, 张青阳订了十天的房,马上离穷光蛋只有一步之遥。 然后是飞剑传书,告知地点, 回信很快来了,千秋节要热闹三天,第一天是皇室宗族的家宴,还有群臣为皇帝祝寿作诗的宴会,宫里先热闹热闹。夜晚会有国都的大富商组织起来的千秋灯会和花火会,到时宵禁解除,他会来找他。 接下来就是等了,离千秋节还有两天。 他也没心思修炼了,每日在街上走一走,买些看上去挺好吃的小点心,钱少买的少,吃得很珍惜。 小点心一般甜得发腻,须配一碗不咋样的清茶沖冲口,他就在旅店客厅里,听八方来客成天说个不停。 今天哪个家族来了,有几辆车,从车上走下来的女眷有多貌美如天仙。巴拉巴拉说个不停,他听了心想全是胡说八道,至少秦家的随行女眷走哪儿都戴着幂篱,遮得严严实实,哪有被旁人窥见容貌的机会。 国都人民是真爱八卦,仿佛天上地下宫里宫外就没有他们不知道的事情,他们聊的最多的还是几位王爷夺储夺宠之争,各种捕风捉影的故事张口就来。
第55页 八卦并非全无用处,至少张青阳知道了皇上十几个儿子中,也就几个封了王,而这几位王爷中,数怀王实力最强,门下客卿无数,元婴级大修就有不少,本人又有勇有谋,身边更有数名才智闻名的谋士为其出谋划策。 其次是在西边做镇守大将军的霖王,在外统兵百万,军功赫赫,为官清廉,爱兵如子,在兵部中积威甚重,按老百姓的话来说:想造反那是一唿百应的事儿啊! 再次就是神秘莫测的英王,长得很是风流俊俏,与世家大族关系极好,才学更是冠绝于世,很受皇上欣赏。 还有岷王,福王等等,挨个被指点天下的大爷们评头品足了一番,最终得出的结论还是比不上太子殿下。 “为什么?怀王不也挺厉害的吗?”刚入行的小年轻晕乎乎地问。 “为什么?人家是天灵根,你呀是没看到太子出生时那帝王紫气,啧啧,都快赶上皇帝了!” 换句话来说,怀王的客卿大修再多再强,霖王兵权再大,英王各路关系再好,也比不上太子的天命。 天命所归。 天命不可违。 无所不知的大爷们点评完了宫闱风云,接着点评起各大商行老闆巨富们的暗中较量:比谁家花火放得大放得多放得漂亮,比谁家的花灯扎得大扎得精巧扎得漂亮,比谁在第三天庙会上请的戏班子谁有名气谁请的名角儿多,谁的戏台搭得好,总之要使劲儿想法设法千方百计把别人踩下去。可以预见,今年的千秋节肯定更加热闹。 张青阳茶喝完了,点心吃了了,呆呆地透过窗望着繁华的街道,不知又是哪位家族的车队隆隆驶过,足有五十多辆,车铃轻轻晃,一只玉手小小地掀开竹帘,竹帘后一双灵动的眸子好奇地四处打探。 这里也很好,繁华芬芳馥郁,说是纸醉金迷也不为过。 他想起了曾经待过的三盆水郡,究竟是哪个更好呢,他说不上来。 “张公子?” 张青阳转头,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垂手恭恭敬敬地站着,背上还背着一个木食盒。 “有位贵客在我茶庄里定了赤魄晶芽,指定泡好了送到您这儿来。”小厮笑容热情讨喜,一边说一边把食盒卸下放在桌上,轻轻一弹食盒机关,食盒自动伸开抽屉。第一层是一整套茶具,花果茶香流水般淌了出来。 小厮一一拿起茶具摆放在桌上。茶壶很小,茶杯也很小,半透明的材质,里面的茶水色泽晶莹如燃烧的鲜红火焰。 第二层是五碟点心果脯,点心做得精緻玲珑,色泽粉嫩诱人。 第三层是一张薄薄的纸,小厮退后三步,弯腰低眉。 纸上是熟悉的笔迹,看得他眼眸中泛起了一丝笑意:“一色茶庄,和香点心铺,随便喝,随便吃。” 炫富啊这是。他折好纸,小厮同时直起腰:“这茶壶为什么这么小?” “客人有所不知,这赤魄晶芽乃名茶中的名茶,歷来是皇室贡品,民间难得一见。我一色茶庄几年来也只存了半斤多点,卖出了些许,只剩下这么些。还请客人不要觉得一色茶庄故意怠慢。” 张青阳点头,小厮收好食盒背起,一熘烟出去了。 茶具不要了?他想,往茶杯里斟五分满的茶,轻抿一口,微酸,更多的是温和的绵甜,细细缕缕,余韵悠长。 点心口味偏酸,又不太酸,与茶配着正好。 张青阳这边细饮慢食,那边便开始窃窃私语:“他谁啊?” “不晓得,国都里没见过这号人物!”最见多识广的大爷轻摇蒲扇,“一色茶庄的赤魄晶芽,我听说哩,有钱也想不到喝,这人怕不是哪位大官儿的儿子!” “哪个大官儿啊?”众人好奇地问,那大爷正要把国都里的大官儿拎出来捋一捋,分析分析,瞥见张青阳偏头扫了他一眼,唬得他手一松,蒲扇啪地落在地上。 “说不得!说不得!”大爷连连摆手,马上开熘。 张青阳收回目光,继续盯着街道饮茶吃点心。 有了明璜的保证,张青阳便时常去一色茶庄和和香点心铺吃吃喝喝,两天时间也好像不是那么难熬了。 第32章 千秋(下) 千秋节当晚, 旅店差不多空了,连掌柜的都跑出去了。真真的是“万人空巷”。 一只只造型千奇百怪的花灯缓缓经过街道, 龙凤四瑞寿星都是小意思, 还有假山, 紫藤,樱花树, 简直没什么不能拿来做花灯,细节逼真,形状几乎与真物无异。其上童子载歌载舞, 其下乐人鼓瑟吹笙, 好不热闹。 火树银花触目红, 揭天鼓吹闹春风。 一粒流星飞来,张青阳弹指把它打碎,顿时满屋子硫磺味。 “嘿!”明璜的脸忽然倒着出现在他面前,甩下来的长髮几乎拍上了他的脸:“吃了么?” 张青阳道:“没吃。” 明璜一下子甩上去:“上屋顶。” 张青阳爬出窗户翻上屋顶,月明中天,明璜穿着一件平民的粗布衣服, 看着比平日里亲切了许多。他踩着屋嵴轻轻松松, “恭喜你顺利成为未悔弟子哈!” “也没什么。” “你说话真无趣, 我好不容易偷跑出来,一点兴致都被你败光了。” “那我们去做什么?”
第56页 “去吃啊!”明璜忽然跳下屋檐融入乌泱泱的人群, 张青阳吓了一跳,跳下去寻,幸好人群拥挤, 明璜没走多远,他挤了挤,很轻易地找到了,犹豫了一下,扯住了他不算长的袖子。 前方的嗓子高声叫道:“今天是千秋节,我王家老爷高兴,撒钱万两,给大傢伙儿助兴,给皇上祝寿啦——”尾音拖得老长,大把的银钱暴雨一般洒了下来,人群“轰”的一声炸开了:“真洒银子啊!” 洒的多是小银锞子,银饼,个别形状精巧的银元宝,后面的人大喊着涌上来,人越挤越多,一点袖子也扯没了。他心焦起来,正想着要不要用蛮力震开身边的人,前面忽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他的肩膀往上一提,两人一同飞离拥挤的人群,落回屋檐上。 “你傻啊,为什么要跟着跳下来?我要做什么我不清楚?”明璜不高兴地说,芥指里拿出一包蜜麻花,新鲜出炉热腾腾,油香四溢。 张青阳没说话,这条街上的骚乱引起了金吾卫的注意,一大队金吾卫骑着马冲过来唿喝着驱散人群,大喊着保持秩序,排队,都让开,转手还抽了洒钱人一鞭子。 他坐下来,两条腿晃啊晃:“这家炸麻花的我是听宫里太监们说的,都说炸得比御厨好吃。国都里还有很多好吃的,一上贡就变味了,只能在原店里吃味道才最好。” 张青阳想起了他曾经做过的玫瑰露。 “宫里的做得不好吃?” 明璜撇嘴:“难吃的要命!父皇要求宫里要节俭,七道菜五道是素的,菜只有一点点,两道荤菜又没油又没盐,腥得很,丹药都比御厨做出来的东西好吃!” 张青阳道:“我听别人说,宫里天天山珍海味,鲍鱼雁翅……” 明璜呵呵:“你说对了,今天我沾了群臣的光,第一次吃了雁翅,味道还行吧。” 一包蜜麻花在明璜愤愤的诉苦声中吃了个精光,在他嘴里,皇宫差不多变成了一个地狱般的存在,规矩多,破事儿多,每天还要见一大群乌七八糟的人,批一堆啰啰嗦嗦的奏摺,听早已听腻的恭维话,真是烦死了。 张青阳终于有机会问了:“既然宫里这么不好,为什么你还要做太子?” 明璜沉默下来。 “因为我是天生要做太子啊。” 他笑笑,有些伤感:“我没有办法。” 张青阳心好像被扎了一下,尖锐的痛。 “不说这个了,出来就是为了吃喝玩乐的。”明璜情绪换的很快,兴高采烈的前往下一个美食铺子。一家着名的烤乳鸽小店,店前挂了五六串烤好的肉鸽子,香得人都醉了,鸽肉入口即化,蘸酱吃更是一绝。 来买的人太多,闹哄哄的,明璜在外围怎么都挤不进去,又不好用法术吓开众人,烤乳鸽的店老闆对修士有偏见,一见到有修士他马上拒卖关门。 张青阳看了会,对他说:“我来排。”拿过钱身子一晃便失去踪影。 明璜睁大了眼睛看小店前台,小店夫妻二人忙得热火朝天,压根没注意到架子顶上有两只鸽子慢慢松了下来,微光一闪便不见了,一串钱飞进了店里放钱的瓦罐。 下一刻,张青阳出现在他面前:“给。” 明璜眉头一挑:“玉球的幻术?叫什么?” “人间失。”张青阳捧着鸽子,想起自己没拿张荷叶来,满手是油,这怎么吃? 明璜则从芥指拿了两块锦帕一块抱住一只,肆无忌惮地撕翅膀下来大嚼。 张青阳盯着他看了会儿,照样啃起来。边啃边说:“手脏了。” “手脏了没关系啊!待会儿去漱玉河洗手,顺便放个花灯,吃道月一盘!”乳鸽长得小,明璜三下两下啃完,意犹未尽地抹抹嘴巴,“哎,不够吃。” 他说去漱玉河洗手,就真的去了。来漱玉河的大多是姑娘,娇声欢语,满目淡扫蛾眉排远岫,低垂蝉鬓轻云,满头蹙金孔雀银麒麟,在灼灼灯火下闪得人眼发花,宛若进了女儿国,空气飘满了脂粉香味。 明璜蹲在漱玉河小木桥洗手,别的姑娘都在放荷花灯,虔诚许愿。他完事了若无其事也买了一个花灯,讨了笔纸,笑着招唿张青阳要不要也来放一个。 “真会实现吗?” “管能不能实现,讨个吉利呗。”明璜笑眯眯的,在纸上刷刷写了几个字,漫不经心地往荷花灯心里一压,放进水里由它飘去。 张青阳身上还有几粒方才王家老爷洒的银锞子,拿出来买了一盏花灯,拿着纸一时没想好写什么,盯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发呆。 他隐约记得他好像经歷过这些,跟着人看尽世间繁华在一日内爆发到极致,如梦似幻。 在河边放花灯,花灯能完好无损漂到河流尽头的,神明就一定会实现他的愿望。 可是河流的尽头是大海,完好无损漂到大海,那怎么可能。 知道不可能,讨个吉利不行呀? 恍惚间好像有人在他耳边轻声细语,俏皮可爱。 “张青阳?”明璜捅了捅他胳膊。 张青阳一惊,低头看着一小方纸,写下:“愿他不再受苦,永世平安喜乐。” 明璜伸长脖子看张青阳写了啥,张青阳有意识地挡着,写完迅速折好放灯,无数盏荷花灯慢慢随水流淌,分不清谁是谁的。
第57页 明璜不死心:“你写了什么?” “不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  犹豫来犹豫去,我把文名改回来……对不起帮我想名字的小天使,对不起我的抽卡选名楼。 我是一定要成名的!到时候想取啥文名就取啥!(震声) 第33章 三无劣质狗粮 “哎哎, 有什么好保密的嘛!写着玩的,告诉我嘛!”明璜飞快跟上张青阳, 死缠烂打:“说嘛说嘛!” 张青阳坚决不肯:“说出来, 就不灵了。” “切。”明璜不高兴地撇嘴, 张青阳一指被几十人团团围住的小贩:“那个是不是你说的月一盘?” 明璜马上冲过去排队,片刻心满意足的出来, 一口一个,咬得嘎嘣脆。 他为满足心愿,提前做足了功课, 一路逛下来, 把自己听说很久也希冀了很久的口碑好的店全吃了个遍。 吃到最后一道甜雪时, 肚皮熘圆,直打饱嗝儿。 富商大贾们组织的花灯会此时进入了高潮时段,一条长达千米的舞龙浩浩荡荡敲锣打鼓而来,人群拼命往两边挤,分出一条道来,探头看大道那头的舞龙缓缓而来, 激烈鼓掌。 天雀大道宽得惊人, 人很多。 明璜被人群推搡着挤来挤去, 往后退往后退,双脚离地, 差不多在半空中晃了。 “明……”张青阳刚出口又咽了回去,太子名讳是不能乱叫的,他伸手想抓住离得越来越远的明璜, 明璜一手还拿着甜雪杯子,一手想推开挤他的人,皱成了苦瓜脸。 张青阳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脚一跺灵元爆发硬生生推开人潮,向前急走数步一把抓住他,强行扯了出来搂进自己怀里。 空隙很快被狂热的人群挤满,方才被挤开的人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气势非凡的舞龙上,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 张青阳抱着明璜,感觉心跳有点失衡。 很软,很暖,跟在水中森林抱着的感觉不一样。 水中森林的水是冷的,这里是热的,连空气都是热的。 挤是一样的。人群仍在不断后退,张青阳抱着明璜随大流后退,直到后面再也挤不下了,人潮又开始往前涌,排在后面的人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张青阳也觉得好受了些。 他不敢看怀里明璜是什么表情,假装镇定地松手,直视前方:“踩高跷的来了。” 明璜一声不吭,转过身来看高跷队耍杂技,还有有几十个童子搭成的罗汉塔,顶上的童子上下腾跃,轻捷灵敏,带起阵阵喝彩声。 明璜无心观看高跷,满脑子都是:他抱我了他抱我了他抱我了他抱我了!!! 他被抱住的一瞬间就懵了,完全反应不过来。 他觉得很尴尬,浑身上下都尴尬,想离张青阳稍远一点,前方人群忽又往后退,挤得他又撞了回来。 一瞬间他有了拔剑砍人的冲动。 “肚子疼不疼?”张青阳很僵硬的问了一句。 “不疼!”明璜语气非常沖。 非常应景的,明璜的肚子疼起来。而且大有翻江倒海,欲要撕破肚皮的架势。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明璜觉得张青阳肯定是听到了,脸都熟透了。 张青阳默不作声,他早知道明璜羞了,看他透白的耳垂一点点细细染上殷红,随后殷红色泽爬上耳轮,宛如赤魄晶芽在水中沖开,将水染成火焰。 他蠢蠢欲动地想去咬一口,强行忍住。 舞龙终于过去了,不少人还没看够,跟着舞龙队追了上去,人潮压力为之一轻。 明璜松了口气,肚子疼得厉害,浑身都不得劲儿,他想快点回宫,找御医开两副方子治治,便说:“我要回宫了。” 张青阳:“不吐出来?” 明璜一下子急眼了:“那怎么行!” 张青阳不吭声了,明璜缓了缓,道:“我没事,小病痛自己治治就好。” 张青阳丢下一句:“等我一下。”一闪身不见了踪影,明璜茫然了会,低头看圆滚滚的肚皮,心想要不还是吐出来算了?反正味道都尝了,回去召御医怕是要引起别人怀疑。 不过要硬生生呕出来……他觉得自己办不到。 张青阳去得快,来得更快,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把草……等明璜意识到那是什么草的时候,已经弯腰狂吐:“呕呕呕呕呕呕!” 天吶是鱼腥草! 世间最噁心的东西没有之一! 他讨厌鱼腥草,张青阳是怎么知道的……对了,是他有一次在剑书向他抱怨,今天御厨用鱼腥草做菜,他闻到气味就吐了…… 明璜一边吐一边泪流满面,发誓再也不出来吃这些平民的食物了! “你是从哪来的鱼腥草……呕呕呕!” “烤鱼的小摊。”张青阳很适宜的帮他把吐出来的秽物全烧了,难闻的气味也随风吹走,明璜嘴巴火辣辣的,喉咙又疼又痒,面前又多了一碗温水,他想也不想接过来漱了好几口。 他直起腰,张青阳默默看着他,手上捏着一方锦帕,替他擦了擦嘴角。 那动作太温柔,恍惚一场迷离梦境。 “不是他们做得有问题,是你平时吃惯了清淡饮食,乍时大油大盐,身体不习惯。”
第58页 明璜不服气道:“孤当然知道!” 张青阳偏头,明璜还以为自己花了眼:他嘴角上翘,眼睛半眯,好像在笑? 笑?张青阳这个木头人也会笑? “不许笑!”明璜炸毛了,张青阳淡淡道:“我没笑。” 明璜瞪了他半天,气唿唿丢下一句:“我回宫了!” “明天集市更热闹,有香会的。”不出来吗? 明璜脚步一停:“我知道!不用你提醒!”急走几步,忽地跳上屋檐,兔起鹘落眨眼便消失了。 张青阳站了会儿,抬起右手,摸了摸食指上的虚无戒。 看不见它,张青阳也不会没事儿就摸它,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他碰到明璜的时候,它就发烫。 也不是很烫,温温的,宣告着自己的存在。 张青阳搞不清楚这个奇怪的东西,摸也摸不出什么毛病出来。想想,试着送了一缕神识进去。 仿佛进入了壶中天地,不过这个“天地”不大,神识分散一些,边界触手可及。 边界是透明的,边界外一片漆黑,仔细一看,黑暗中有星辰闪烁,那些星辰一个个连起来就是一个字,古奥晦涩,又有些莫名其妙的熟悉。 张青阳睁大眼睛,星辰仿佛在唿应他的愿力,更多的星辰从黑暗中浮现,亮光微弱却不可或缺。星辰繁多,一个个字符越发明晰,它们组成的是一句完整的话,张青阳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张青阳的直觉很强。 他感觉这是一道神谕,正是这道神谕决定了虚无戒的属性,甚至是它的主人。 虚无戒本不属于他。 那又该是属于谁的?难不成是明璜? 或许是吧,要不然虚无戒为何无故发烫? 张青阳打了个寒战。 宏灵册封的皇家道观是白虹观,位于宏灵国府内。每逢重大节日,皇室成员会率领群臣去白虹观祈求风调雨顺,或国泰民安,或长命百岁,或山河永固……老一套的东西,一成不变的礼仪流程,繁琐得令人生厌。 太子礼服有七八层之多,更别提种种复杂的象徵身份的配饰,走路都不方便。 皇室的祈福仪式一完,道观钟鸣九声,观外登时锣鼓声大作,庙会开始。皇帝乘坐的金辇在御林军重重保护下缓缓飞出白虹观,围在白虹观外的百姓发出山唿海啸般的声音:“皇上万岁!” “皇上万岁!” 皇帝的金辇过后便是皇后娘娘的凤辇,又是山唿海啸的“娘娘千岁。”轮到明璜,自然是“殿下千岁。” 假的,都是假的。明璜冷笑,所谓与民同乐,不过是礼部官员为了撑场子,请官员家的都贡献僕役侍女出来,早早在白虹观外等候卖力表演,真正的百姓关心的是庙会里吃的玩的,哪有兴趣挤在一大群人中间去看根本看不到啥的皇帝。 这玩意儿真是重死了。明璜抬了抬衣袖,虽然他是修士,可以承受礼服的沉重,但不代表他会喜欢。 一想到自己以后登基为皇,也要忍受这样无谓的虚伪,明璜不由得心生烦躁。 他无聊地看着外面乌泱泱的人群,乍然看到了张青阳,差点叫起来。 他离得很远,走在屋嵴上,步调与皇室车队的速度差不多。 明璜一下子笑了,这傻子,是在干嘛? 大白天的,他是真没办法偷跑出去了。 等等。他脸色骤然一变,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后果。 他此时恨不得立刻冲上去骂他一顿,要知道天子出行,方圆十里都有暗卫埋伏,他这样跟着皇室车队走,还不得被暗卫当成奸细杀手给杀了! 果不其然,他看到屋嵴上又上来一个人,拦在张青阳面前,应该是在盘问。 他一下子冷汗就下来了,怎么办?现在冲出去发令让他们住手还来得及吗?如果真要这样,父皇那边怎么解释?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原来叫狗粮,我以为会甜到你们,然鹅没有。 怒而改名。 第34章 怪物(上) 没想到拦张青阳的人只问了几句, 一转身便消失不见。 张青阳站了一会儿,跳下屋嵴不见了。 没事了?明璜愣了愣, 突然明白了, 张青阳还只是筑基初境, 想刺杀皇帝,怎么着也得是金丹巅峰的来。暗卫看穿张青阳的修为, 只是警告了几句便离开了。 怪自己关心则乱,把这事忘记了。明璜自嘲地想,转念一想, 噫!关心则乱?呸呸呸, 谁关心他啊! 可他还是忍不住红了脸, 一想起张青阳,他就想起了昨晚那个拥抱,再深入,就想起了那两个没羞没躁的空家人……啊啊啊啊啊!他暴躁起来,使劲锤自己脑袋。 “殿下?”走在辇外的王公公细声细气问,“殿下心绪不宁, 什么事儿惹您不高兴了?” “没什么。”明璜低头, 正了正坐姿, 一本正经地望向前方。 王公公低下头,往远处瞄了一眼, 心里盘算一阵,还是决定不要过问为好。 就像上回殿下请宫里碾玉坊的工匠加工一块紫玟幻玉一样。 另一半去了哪里,不是该过问的事。 第三天是恩科登榜士子举办鹿鸣宴的日子, 鹿鸣湖畔,一众恩科士子觥筹交错,吟诗作对。张青阳远远地看,明璜出席了,不过只待了一会,鼓励各士子几句,便起辇离开。
第59页 非得身体靠近的时候它才会有反应?张青阳看看手指,思索一阵,转身离开。 国都过了千秋节的热闹,便恢復了旧有的秩序,宵禁重开,卖烤乳鸽的照样烤乳鸽,拉板车的大爷闲来还到酒家里指点天下。 张青阳离开国都,心里多少有些茫然。 还有说不出的惆怅。 弄得他回来的路上很不开心。 回宗照例选了一些除妖令,还格外注意了一下探秘令,这回多出了一枚探秘令,内容是什溪道落云山一个小山村一直在无故死人,须前去调查。 张青阳把牌面翻过来,通海司每道探秘令令牌后有任务接受次数,次数越高说明越危险。 这枚探秘令后背刻着两道槓,意味着有两名弟子接过这个任务,并且平安而返——就是说什么也没查出来,如果死人了,槓会涂上硃砂。 张青阳握着令牌想了想,决定接下。 国都一行,他彻底成了穷光蛋,不得已把玉球内的幻术抄录了一份卖给通海司,换得两万多灵石,钱包总算又鼓了起来。 什溪道离重灵道很远,张青阳又花钱买了飞行法器,费了七八天功夫赶到什溪道,为了找那个小山村又足足耗了三天功夫。 进去那个山村已经没人了,连声鸡叫都没有。 张青阳四处看看,有些人家锅里还有饭菜,一碗的蛆爬来爬去。 尸体没有。他在一户人家转来转去,鸡笼里没有鸡,猪圈里没有猪,本该是拴大黄狗的地方铁链子中间脱节,断裂处像是生生拧开的。 他掐掐喉咙,试着发出了几声咯咯咕咕的叫声。 绵绵唤鸡餵食的时候,就是这么叫的,鸡们听到唿唤声,冲过来的速度与气势堪比万马奔腾。 然而没有鸡来。 张青阳心想要是小柳在就好了,只要向附近的草木问问,就什么都搞清楚了。 天色将晚。张青阳收拾了下屋子,把生满蛆的食物烧了。打水时在水井里发现了一桶年糕,还是好的。屋子里还有蜂蜜。在屋前空地生火烤年糕,一边烤一边刷上蜂蜜,甜香味不亚于他在国都吃过的蜜麻花。 山村里的人肯定是都死了的,是邪修拿去炼傀儡了,还是被恶妖夺去了魂魄?除了极少数品种,恶妖最感兴趣的还是人类魂魄吧? 张青阳吃了一个,又一个。年糕吃完了,拔出木剑,在月光下端详。 木剑最近精神不大好,不知道为什么。 这样没精打采的状态怎么打架? 他弹弹木剑:“起来,准备打架了。” 木剑连声剑鸣都不愿应他一声。张青阳看了半天,问:“你是不是要吃点什么?” 木剑有气无力地应了声。 张青阳想起那瓶不怎么好喝的妖兽精血,莫非那就是春观澜为木剑准备的食物?他赶紧翻出来倒在剑身上,木剑兴奋地嗡鸣起来,精血迅速渗入剑身,宛若融化。 他勐然觉得不安,抱着剑就地一滚,一只黑煳煳的怪物尖啸着砸在他方才坐过的地方,砸出一个大坑,出手迅疾如电,扭曲的爪子张开如同怪兽獠牙。 张青阳身一闪,人间失发动。 怪物只转了一圈就准确的找到了他的方位,嘴巴裂开扑过来。 人间失不管用! 张青阳头回碰到这种情况,果断踩上木剑飞上半空,怪兽后足一弓,庞大的身躯跳上半空,张牙舞爪。爪尖差一点点就要勾到他衣裳,怒号着落了下去,再发力勐跳,大大超过了张青阳的高度,两臂张开,连巨鹰的翼展都不过如此。 怪物虽然弹跳力惊人,毕竟还比不上飞剑灵活,张青阳轻松闪避,盘旋着得以有机会好好观察这只怪兽。 颇似人形,浑身漆黑如碳,皮肤上鼓起大大小小的肉瘤,四肢长度惊人又极不协调,可谓丑恶到了极点。 百妖谱里绝对没这种玩意儿,也没听说过哪个邪修炼出了此等怪兽,张青阳百思不得其解。 怪物几次弹跳都没能抓住张青阳,怒吼不止。身体蜷缩,背部高高弓起,嵴柱两侧的肉瘤不断生长,速度奇快,漆黑的皮很快膨胀得变得透明,里面一团东西蜷缩着,隐约是膜翅的模样,张青阳看了不禁眉头直跳。 怪物有一定神智,而且还能自行进化身体形态。如此怪物,闻所未闻。 他挥手召出百柄飞剑,剑气合一斩向怪物右侧肉瘤,有如戳烂了一枚果子,登时汁液飞溅。怪物狂吼一声,奋力一跳再次扑向张青阳,张青阳身一低,手持木剑刺向怪物胸口。 “哧——”木剑深深刺入。怪物狂唿痛号,一巴掌拍飞张青阳,直直坠落。 张青阳倒飞出去,好死不死砸在树上,一连压断了七八根树枝跌落在地,撞断的还有七八根骨头,吐了一大口血。 “嗷——嗷——”怪物嚎叫着握住木剑剑柄想把它拔出去,木剑仿佛找到了绝世美味,死死吸附住怪物血肉,拼命汲取着精血。 怪物拔不出木剑,愈发狂躁愤怒,双臂疯狂膨胀,肌肉鼓胀到恐怖的地步,尽全力噗嗤拔出木剑,飙出喷泉般的绿色血液,受伤到不能动弹的张青阳被煳了一脸血。 “呸。”张青阳舌头尝到怪物血液的味道,竟是奇香无比,噁心得直反胃。 “呵,呵!”怪物重重地喘着气,拔出的木剑躺在地上,浑身泛着血光,血光唿吸似的一收一放,收放间灵气盎然。
第60页 混沌神智中现出一点清光,他挣扎着拾起木剑,嗷嗷叫着用力插进自己胸口,一直插到核心处,“嗙。”金铁交击的清响。 木剑血光收敛,取而代之的是浓郁的生灵元气,一波波扩散开来,木剑渐渐失去了原有的形状,剑柄处生出柔绿的枝条,迅速长得粗大,生出一簇簇茂密的绿叶,叶中又开出洁白如雪的花来,花开到极致,便要结果了,仿若回到了作为一棵树的过去。 周围草木簌簌疯长,无数春夏秋冬飞快流淌。 怪物跪在地上,身体越缩越小,显出正常人的体态出来,然而外貌依旧可怖。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走到张青阳跟前。 张青阳看到了一张倒着的人脸,除去脸上可怖的肉瘤外,五官意外的年轻。 他低着头看他,右胸口破开,伸出一根沾血的碧绿嫩枝,蜿蜒着舒展开顶端的叶芽,幼叶鲜绿的像上好的冰种翡翠,垂在张青阳鼻尖,年轻人的血顺着枝条一滴滴淌下来。 感觉很不妙。 生灵元气能促进万物生长,可不会为他正骨,张青阳手抵在断骨中间阻止它们扭曲的癒合,手戳的鲜血淋漓又癒合,那种痛无法形容。 年轻人认真地看着他,好像看不明白他是什么物种。张青阳与他对视,轻轻喘着气尽力调理周身灵气,额头汗流如瀑。 年轻人伸出手,手法极巧妙的把他当断骨一根根连接起来,张青阳痛得大叫,嘴唇直哆嗦。 有生灵元气在,重连的断骨迅速癒合,撑裂的血肉生出新肌。张青阳也有力气说话了:“你是谁?” 年轻人指指自己的心口,那里开着一朵洁白的花,轻轻摇曳,纯洁又妖异:“我是一个叛神的人,故此受罚。” 说话间,又一根嫩枝从她手臂处生长出来。 他将要变成一棵树,身体被树撑裂,闻所未闻的残酷刑罚。 作者有话要说:  紫玟幻玉前面应该是紫纹幻玉,今天发的时候突然觉得这个宝贝名字太古早太中二了,透着一股浓浓的玛丽苏气息,所以改个“玟”字,立刻感觉高大上了有木有!(并不) 这个中二玩意儿以后不会再出现了orz。 第35章 怪物(下) 年轻人自言自语:“我来自荆州, 生活在你们所说的绝境中心,那里很美也很无聊。我想出去, 但是大祭司不准, 我想跟我喜欢的女孩生活在一起, 他也不准。我一气之下,偷拿了圣物, 圣物赐我无限的力量和不死的生命,它是慷慨的,可是我没有资格享受它的慷慨。” 他脸上的肉瘤在缩小, 面部恢復了原本的模样, 皮肤黑了点, 长得不差。 他背上也嘭嘭生出几根嫩枝来,嫩枝展叶,生长,变粗。年轻人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痛苦,微笑着说:“你跟之前来的人是属于同一宗派的吧。那时我还有理智,我抓走村民是想分担我的痛苦, 他们比我想像得脆弱, 根本承受不住, 恰好你们来了,我就躲了起来。” “第三次……我发狂了吧?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年轻人一脸怅然, “这是神给我的惩罚。” 小木剑?小木剑?张青阳在心底里唿唤木剑剑识,可它毫无反应。 他说:“我就要死了,不过这样也好, 希望神能宽恕我杀人的罪孽。我唯一放心不下的,是我最喜欢的女孩,她的名字叫咕咪,希望她不要因我受到牵连被祭司烧死。如果你以后有能力踏上荆州绝境的话,现在请拆下我一根骨头,交给她,求她原谅我。” 小木剑!小木剑!停下来! 木剑剑识给了他回应,与以往朦胧模煳的讯息不同,它的回应清晰而有条理:“生长出去的已经不属于我,我停不下来。” “喀吧。” 年轻人的身体被树撑满,他脸上仍带笑容:“快起来啊,要不然我骨头都碎成末了。” 他的喉咙生出嫩枝,没法再说话了,眼睛渐渐涌起哀伤的黑色潮水。 张青阳闭上眼,依然能听到树吞噬年轻人的声音,他眼角流下一滴泪。 他有罪,他该死,如今罪有应得,我为什么要哭? 可就是觉得难过。 心痛而无力。 恐怖的喀吧声终于停止,张青阳感觉到有细细柔柔的东西飘落下来。 是年轻人的头髮。 张青阳剧烈咳嗽,咳出几口黑血,胸中堵塞的气顿时畅通,他攒了点力气,指尖迸出灵光,灵光化丝,就像当初他用削尖的柳条采玫瑰一样,将头髮一根根聚拢起来。 头髮也一样吧?张青阳心想,别怪我。 他迷迷煳煳躺了一会,再睁开眼,已在一颗树下。 大树没有往大地扎根,而是将根附于地表,盘根错节像张开了一张巨大的蛛网。 “你醒啦?”树叶子哗哗作响,模拟出人声:“我是木剑剑识。” 张青阳翻身坐起来呆呆的看着大树,大树枝叶茂密,开着零星的白花,好半天才道:“你变强了?” “是。”剑识仿佛嘆了口气,“我身体里那个东西一直在源源不断的扩散生灵元气,有它在我可以不需要大地也能一直生长下去,我的神识也会不断强大。” “那是什么东西?” “我怎么知道!”剑识没好气地说,张青阳听多了,觉得剑识说话的音色怎么有点像春观澜?问:“你还记得春观澜吗?”
第61页 “怎么不记得。”剑识哼哼,“他最初拿到我的时候还哭了半个时辰,把我丢在角落里生蘑菇,后来认出我是谁了,又把我当宝贝供起来,切!”语气满满的“男人都是大猪蹄子”的忿忿。 张青阳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还愣着做什么呢,还不快把我搬回去。” “搬……?” “搬回重灵宗啦笨蛋!你不是有春观澜给你的素银古镯吗?把我装进去带回宗,呆瓜听明白了没有!” 素银古镯还真装的下这么一大棵树。 张青阳没了木剑,只好用普通的飞剑代替,回宗的速度慢了许多,耗了十几天功夫。 回到七峰,七峰已是银装素裹的隆冬景色。 “我意识寄生于本我木,不能自行脱离,你能从树上削下跟树枝来,我就有办法从树干转移到树枝上去。” “在树里不好?” “好什么好啊!”剑识脾气暴躁,动不动就吼起来,“我要是感觉很好我会想脱离树干?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个鬼玩意儿有多恐怖,我当然是想离它越远越好啦!” 张青阳想了想,觉得不大对头:“意识这种东西也会被撑裂?” 剑识安静下来。 “我不知道……”剑识没底气地道,“我就是感觉很危险,本我木生长得很慢的,有这个玩意儿在生长速度快的不正常,事出反常必有妖,当然是早点离开为好。” 张青阳点头,拔出剑来沖一根树枝噼了下去,“嘣”,剑断了。 “笨蛋啊你!”剑识又吼起来,“本我木是那么好砍的吗?!长点脑子啊拜託!本我木只能用道心化刃砍伐,普通的利器根本伤不了分毫!” “道心化刃?”张青阳听着新鲜,“那是什么?怎么练?” 剑识不吭声了。 ……张青阳退出古镯世界,朝大师姐的洞府走去。 大师姐日常行为怪异,峰里特许她不必每月都出去斩妖除魔,所以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洞府里做着自己想做的事。 很多无意义的事。 她远远看到张青阳,一跺脚飞了过来傻笑:“小弟你来了,我种的花开了!开得可好看了!你来看!” 张青阳目力很好,往洞府门口一瞥,什么花也没有,可能只是灵草几片新生的叶子攒在一起,看起来像朵花。 “大师姐,道心化刃是什么?”他直截了当的问 大师姐欢喜的笑容一下子严肃起来,咬着指头思考了半天:“道心化刃啊,一般是修为高者以道心拷问修为低者的一种审问法门,极少数情况下会被当做武器来使,直接伤害的是道心修为。不过道心化刃是在极度危急下迫不得已的手段,还要求施术者本人道心极其坚定,否则便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划算的。” “你知道怎么练的吗?” “我没练过,但是我知道峰主练过,而且可厉害了!”笑容又重回到她脸上,“来来来,我酿了雪梨酒,今天开封!” 被拉着灌了一肚子酸酒后,张青阳扶着山崖下了山。 “真难喝。”张青阳肚子已经空了,还是觉得五脏六腑冒酸气,还想吐。 剑识忽然出声:“那个大师姐,我好像有点印象。” “唔。” “她原来不疯的,后来好像受到审问,然后疯了。”剑识有些困惑,“我还记得,大师姐疯了的消息传来,姓春的抱着我哭了。” 峰主哭了?张青阳有点惊讶,听剑识继续说,“本我木本命神通是‘见诸本我’,方才我探视了一下,她的道心有损,好像就是受道心化刃的伤害。” …… 张青阳站起来,继续往下走。 他知道大师姐的事不会那么简单。 未悔三层弟子,宵练,承影,含光。承影弟子相当于未悔天骄的二级候选者,谁敢伤害一个前途无量的天骄候选者?还是“审问”? 这里的真相如何,张青阳不愿多想,他还没有能力去触碰。 先去容海楼找到道心化刃的道法为紧。 正钧峰容海楼,容纳诸家,海纳百川,是名容海。楼高七十二层,藏书巨万。正钧峰外弟子在本峰找不到满意的功法,都会来容海楼。 传说,正钧峰天骄北升,就在容海楼第七十三层。至于第七十三层在哪里,没几个人知道。 通往容海楼的道路不像抱千阁那样刁钻,坦坦荡荡。张青阳走到容海楼门口,一个纸片儿人扑腾扑腾飞了过来:“你好!你要找什么书?” “道心化刃的法门。” “好嘞,跟我来!”纸片儿人扑腾扑腾飞进去,左弯右绕,来到一座书架前,“最上面数下来第三层,那片贝叶儿就是。” 贝叶颜色微黄,一片片串在一起,颇像竹简,文字用硃砂写就,鲜红欲滴。 “实物你是不能带走哒,贝叶写的经文都很宝贵的哒。你要么就在这里把它记下来,要么花钱复制一份经文,不过不许给别人看,否则你以后就不能进容海楼了!” 张青阳想了想:“我花钱吧。” 于是他的几万灵石一下子去了三分之一。纸片儿人笑嘻嘻:“我说了贝叶经文都很宝贵哒,所以复制的钱也会很贵哒,欢迎下次光临哟!”
第62页 光临你个大头鬼。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鹿鹿鹿鹿鹿鹿的评,好多鸭,好开心! 第36章 道心(上) 张青阳不是吝啬的人, 但是几次出行,他充分认识到钱有多宝贵, 在外没有钱寸步难行。 复制一下近万灵石, 容海楼算盘打得好响。 剑识还在催他, 张青阳懒得计较,回到小院摊开复制的经文竹简细细参详修炼起来。 “嗙!”张青阳的道心化刃刚触上本我木树干, 倏忽消散。 “太慢了太慢了!你能不能快点?” 张青阳坐下来休息:“我才第一天学这个,能凝出刃来已经很不错了。” “可你是天灵根!” 张青阳懒得跟它争辩。 道心化刃极其困难,张青阳学人间失都没这么困难过。经文里又写的过于抽象, 什么坚定不移的目标, 视死如归一往无前的勇气, 道通天地的觉悟……道心化刃究竟是什么样的状态,他还刚刚摸到边角。 刚学会蹒跚学步,就要跑起来,怎能可能? 剑识沉默良久,抖抖树叶:“你摘一片树叶吃吃,说不定有效果。” 张青阳看着本我木就想起那个被撑得四分五裂的年轻人, 肚子不舒服起来:“不吃。” “犟什么犟啊!这可是本我木的树叶, 多少人想吃都吃不到!你还敢嫌弃, 你活腻了是不是!”剑识一阵暴吼,张青阳被他吵得受不了, 勉强撕了一片树叶下来放进嘴里嚼嚼。 不甜不苦,不酸不辣,什么味都没有。张青阳嚼得眉头直皱。 “吞下去, 吞下去才有效果!” 张青阳只好吞了下去。 起初没感觉,过了一会儿,腹部渐渐发起热来,三层道基上缓缓浮起一片绿叶,半荣半枯,半舒半卷,很是奇妙。 绿叶上,仿佛有画面闪动,他走进看,恍惚间仿佛回到了他最初出来的时候。 盘旋天空的死者垂下骨翅,眼瞳中的生命之火熄灭,嘴巴张开发出无声的长嚎,自高天上坠落,骨骸一寸寸化为飞灰,荒原颳起呜呜如鬼哭的大风。 绿叶破碎,他清醒过来,好像做了一场大梦。 “怎么样?有效果没?”剑识急切地问。 张青阳没有回答,而是拉下一根枝条,一口气摘了十几片树叶,剑识大惊:“喂喂喂,你干嘛?发疯了?!” 张青阳嚼碎了全吞下去,道基上数十片绿叶浮起旋转,一片片破碎,组成清晰而完整的画面。 画面中,他从荒古的大殿中赤身裸体走出来,茫然地坐在石阶上仰望死者彻底的消亡。 大梦再次结束,维持的时间还比第一次要短许多。 张青阳问:“有没有什么方法吃下更多的树叶?” ……剑识:“你还疯了啊?你到底看到什么了啊?” “你别管。” “那……那只有就杀青了做抹茶啊。” 张青阳立刻出宗,找了一家茶庄临时学习杀青碾茶的手艺,杀青师傅被他浑身莫名的煞气吓得战战兢兢,毫无保留的倾囊相授。 手艺学到手,张青阳买了一口大锅和一把大铲子。在小院中砌起土灶,把灵石点燃燃起灵火,给新鲜摘下来的本我木树叶杀青。 碾茶,挫粉,开水一冲,热得冒泡的绿水很像一碗发绿的尸水。张青阳一饮而尽。 梦又开始,他睁眼时,看到的是一片灿烂的星辰之海。 那么遥远,又仿佛触手可及。 他在殿中摸索,找到一条黑漆漆的走廊,不知走了多久,出来是大殿,大殿内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梦中断,张青阳早有准备,一碗绿水再次饮下。 他看到死者消亡,看到荒古大殿周围还有很多建筑,大多破碎得不成样子。但是即使是废墟,依然可以想像它完整时当初的恢宏与壮丽,宛如天上神国。 采叶,杀青,碾茶,挫粉,再喝。 他看到白袍男子一刀捅向自己,贯穿身体。透明的东西随着刀锋流沙般破碎流走 没有血,没有惊,没有怖,没有慌,没有怨。 “所有的世界,有没有你都一样,所以,你还是死了为好。”白袍男子说这话的时候,漂亮到完美的眼睛露出狂傲到极点的蔑视。 不知道为什么,他很想去摸摸白袍男子的头,像母亲爱怜婴儿。 傻孩子。 神国破裂。 白袍男子负手而立,冷冷地看着他与四分五裂的神国一同坠落。他有些无奈,有些嘆息。 傻孩子啊。 再喝,没用了。 张青阳呆了很久。 剑识很担心张青阳,因为从来没有人有机会喝那么多本我木树叶,也不知道喝多了有没有副作用。 “张青阳张青阳?你傻了没有?回答我啊!” 张青阳好像刚回过神来,晃了晃脑袋。 剑识开始发火:“你干什么啊你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跟疯了一样!我还以为你也被那个怪东西控制住了!” 张青阳揉揉额头:“知道了。” 很多笼在雾里的过去,他看到了一角。 为什么不生气,因为他还是一个孩子,孩子不管做什么,母亲都会原谅他。
第63页 他对白袍男子的感情,跟对年轻人感情是一样的。 傻孩子。 所有的对错,终会消逝于时间。他站在本我木下,想我是谁呢?对了,贝叶经文上说,道通天地,道和天地其实是一码事。天地是混沌分开的清浊,天地结合是混沌,混沌是道路的终点,道的终极,一切的开始,即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我是一,我开始,我是终极,万物皆为我子。 道心化刃,干脆利落地斩下,一根粗大的本我木枝干落下,剑识发出喜悦的欢唿:“不错不错!哎呦我终于可以离它远点了!” 片刻,砍落下的本我木枝干发出剑识欢快的声音:“好啦!你现在只需要把木头加工一下,跟原来的样子差不多就行,遇上姓春的我就配合你伪装一下,完美耶!哎,你愣着做什么?” “我累了。”他意识退出古镯世界,仰躺在地上,任由剑识在里面大吼大叫。 真累啊。张青阳闭上眼,只觉得从身到心都疲倦到了极点。 外面已是深夜,星斗满天,寒雾滚滚而来。 还很冷。 张青阳病了。 而且病得很兇险,还是大师姐迟迟没看到小弟来找她玩,走进小院才发现的,那时他已意识不清,身体烫的可以煎鸡蛋。 悬壶司最好的医师检查了半天,也弄不清楚他到底是怎么病的,只说:“他的病,有境界过快提升,道基不稳的原因,也有道心也损伤,心神失守的原因,总之病因过于复杂,老夫没法对症下药……”这样模稜两可,含含煳煳的说法大师姐自然不信,大吵大闹,撒滚打泼,差点掀了悬壶司的药柜,砸了招牌。 贺知声沉稳得多,先把大师姐哄平静下来了然后拉过医师问:“张青阳的病,会不会危及生命?” 医师捻着鬍鬚:“大概……不会。” “对他的修行会不会有伤害?” 医师望望四周,几个人都忙到跳脚,他把贺知声拉到僻静处,低声道:“方才老夫为他检查身体时,发现……” “发现什么了?” 医师脸憋得通红,无奈嘴巴就好像黏住了一样怎么也张不开吐出那几个字,急得他满头大汗。 贺知声一脸疑惑,他是心眼灵巧之人,很快猜到了医师的难处,不由得更加疑惑:“怎么,说不出来?” 医师张了张嘴,改口说:“我说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祈榜,希望能上佳作推,嘤嘤嘤。 第37章 道心(下) “为什么?”世上不许人诉之于口的只有天条天机, 而医师要说的肯定是有关张青阳的事,跟天机天条有什么关系? 等等, 说到与天机天条有关系的……贺知声脸色一变, 稽首, “老师傅,您还是别说了。” 医师徒然嘆了口气:“罢了, 老子还没活够呢。” “他的病古怪又兇险,老夫实在无可奈何,我开点清心静气的丹药, 按时服下就行, 能不能撑下去, 看天意吧。” 餵药的任务自然落在了大师姐头上,大师姐一边数着莲花漏的刻度一边用市井里最粗鲁的语言把悬壶司上下骂了个遍,贺知声一直在苦笑。 在古镯里的剑识也很急,他还是喜欢寄身于剑,原态的树木对他而言太不习惯了。 包裹着“圣物”的本我木还在不断生长,剑识害怕它有朝一日长到把古镯空间撑开了, 不得已再入本我树内, 控制着本我木一口气开了九十多朵花。 本我木以三万二千年为一个春秋, 开一朵花需要一百个春秋,花开花谢要五百个春秋, 花谢到结果要一千个春秋,本我之果由青涩到成熟还要一千个春秋,有花有果的时候, 本我木会停止生长,把大部分养分输给花和果。 剑识只盼着这棵树也能保持他本体的生长规律,把“圣物”的生灵元气供给给花和果。 幸好,本我木停止了生长,九十多朵花开的更加灿烂。 看来能撑住很长一段时间了,剑识放心了。 他无聊地等待,张青阳什么时候能休息好?他等的树叶子都萎了。 等啊等,等到了天劫的气息。 天劫降临说明有人将要渡劫,谁在渡劫啊。 剑识百无聊赖地想着,忽然反应过来,暗骂自己真是在木头里待久了变傻了,卧槽,离这么近,肯定是张青阳那小子要渡劫啊! 没有武器,赤手空拳,他怎么对付天劫? 靠靠靠靠靠靠靠靠! 剑识待不下去了,可他又没什么办法,只能躺着干着急。 古镯外。 “你的木剑去哪了?”眼看着雷云渐渐成型,电光闪烁,沉稳的贺知声沉稳不下去了,急得直跳脚。 “它妖血吃撑了,用不了。” “胡说八道!师傅的木剑是本我木,怎么可能会吃撑了!你老实是不是你把它弄丢了,弄丢了你说丢在哪里我帮你找出来啊!” “真的吃撑了。”张青阳想不出更好的藉口搪塞贺知声,只能固执重复,把贺知声急得满头大汗。 “你现在怎么办,什么法器都没有你是要用身体硬扛吗?!” 张青阳无奈道:“我还有法器。”
第64页 “什么法器,你身上还有什么法器比师傅的木剑更好?” 张青阳没说话,走出小院,踏上飞剑迎上雷劫之云。 他手中绽放出奇异的光辉,光辉化剑,纯净凝实,甫一出现便与方圆百里灵气唿应,犹如唿吸一般潮涨潮落。 贺知声看到光剑,差点气晕过去:“张青阳!你疯了?!” 还在未悔峰的人纷纷抬起头来,注意到未悔峰上雷劫之云的人也抬起头来,震惊地看着这修仙史上绝无仅有的一幕:道心化刃,硬撼天劫! 那可是道心啊! 张青阳不管不顾,这一刻他什么都不想,机械地抬手,落下,斩! 作者有话要说:  上榜啦!哈……哈……笑不出来.jpg 很抱歉这一章很短小,计划隔日更了。隔日更每一章都很肥的(好像也不算很肥)。 鞠躬~ 第38章 繁花 足以载入史册的一刻。 金丹雷劫七七四十九道, 张青阳的道心化刃就斩了四十九道。 每斩下一次,道心化刃更加凝实, 受雷劫冼炼, 愈发光芒四射, 灿烂夺目,白光中又渐渐洇染出翠绿颜色, 泼洒开来,恍若山河画卷徐徐打开,万木葱茏, 生机勃勃。仰望之人无不目瞪口呆。 道基起紫府, 紫府化山河, 山河养金丹。金丹境的最高境界,紫府山河,又有人做到了! 雷劫云缓缓消散,天空復又清朗明净,张青阳飞下来走了两步,便软倒在地, 爬都爬不起来。贺知声无奈上前扶起他, 批评:“你呀你, 未免也太自傲了,道心那是能随随便便当做武器来使的吗?以后无论如何, 不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决不能用道心化刃!明白吗?!” 张青阳一声不吭。 大师姐很担心他,待雷劫结束,立刻冲进小院, 拉着张青阳手叽里哌啦说得又急又快,张青阳一个字都听不懂,照例说了几句安慰话抚平她情绪。悬壶司的医师来了,为张青阳检查了半刻,期间受了大师姐许多白眼。 “道心无缺,应该是没什么大事了。”医师亦视张青阳为洪水勐兽,不敢久留,匆匆离开。 张青阳身体没什么事,就是精神头不大好,睏倦欲眠,支应走大师姐,倒头就睡。 贺知声走出小院,忽又折返。 他一进小院便看到到那个土灶了,开始以为是张青阳闲来无聊时做得,未曾一探究竟,现在看来,倒有些不寻常。 灶里有灵石燃烧后的残骸,而且数量不小。 他拿起锅盖,大铁锅里正中放着小半碗翠绿的粉末,还有小勺挖取的痕迹。 抹茶?小师弟什么时候也有了这种风雅兴趣?贺知声好奇心大起,伸手蘸了点尝尝,顿时皱起眉:这是什么茶?什么味都没有。 下一刻,他心神一阵恍惚,玄异的体悟涌上心头,短促得像闪电轰鸣,虽然只有短短一剎那的功夫,足以令他回味许久。 贺知声看看半碗抹茶,往屋里瞄了一眼,拿出瓷瓶,装了一丢丢,刚好附满瓶底。 他拿着瓷瓶,去见了春观澜。 春观澜略尝一点,立刻辨识出这是熟悉的味道,不由得面色凝重:“本我木树叶?” “本我木?”贺知声大惊。 春观澜摇晃瓷瓶,自言自语:“竟然做成了抹茶……那必然是用新鲜的本我木树叶制成,想不到他有如此气运,噫!”他露出笑容,“大有可为,大有可为!” 新鲜的本我木树叶?贺知声心头一凛,相传本我木生长于无垠虚空,以混沌元力为养分,树根盘踞于各世界之上,三万二千年掉一次枝叶,其枝叶对修士大有裨益,好处数之不尽。 有机缘能得到本我木之人,都是受上天眷顾,日后必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这件事,千万不要声张,好好让他休息便可。”春观澜挥手让贺知声出去,自己拿着瓷瓶走到静室,摆下法器,推衍事件因果。 半个时辰过去,他睁开眼露出笑容:“原来如此。” 以他的修为,还不能推衍事情整个来龙去脉,但足以知晓大概的过程。张青阳能得本我木,几乎等同是上天派人直接送给他的。 如此看来,张青阳的气运比北升还要强上一分。 春观澜心情愉悦,再蘸了点抹茶粉尝尝。这点抹茶粉对他已无多少用处,却勾起了他对本我木的回忆。 当年拼命努力 ,却接连三次筑基不成,被周围人嘲笑为废物。心中又气又慌又怕,觉得仙途灰暗,再无希望,睡觉都会哭醒过来。 后来他做了一个奇异的梦,梦到生长于虚空的巨树纷纷落叶,枯枝断裂,好像一场大雪。 他看到一截枯枝长得颇为眼熟。 是父亲的烧火棍,也是他后来琢磨成的小木剑。 他跟着枯枝走,看到几片落叶漂入世间。 他疯了一般寻找那几片树叶,千辛万苦,费尽气力找到了三片,三片叶子枯萎大半,一点叶尖却绿得好像黛青画墨初落下的一点。 他服下叶片,成功筑基,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想不到还有机会见到本我木。他笑意盎然。 张青阳一连休息了两天。 第三天实在被剑识吵得受不了了,被迫起来干活,用道心化刃切割打磨树枝,依剑识所说的,削磨的木剑与之前那柄相差无几。
第65页 除了颜色太新鲜了点,别的毛病没有。 “你出去多杀几只妖,不就用旧了?”剑识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尝尝妖兽精血的味道了。 张青阳道:“那棵树怎么样了?” “没事!我让它开了一树花,想长到撑裂古镯的程度还早着呢!” 张青阳进去看了看,本我木开的花极美,一树繁花的模样着实令人惊艷。 他数了数古镯里的灵石,拿出玉球抄誊法术。正写时,他感觉有个人进来了。 “大师姐?”他随口问道。 春观澜笑:“你还挺忙的啊。” 张青阳见是春观澜,顿时一惊,心虚起来:“拜见峰主。” 春观澜不动声色:“我听说你以道心抗劫,顺利铸就金丹,此事前所未有,有好有坏,你是想先听坏消息呢,还是好消息呢?” “……坏消息。” “那好。”春观澜大马金刀的坐下来,抖抖衣衫:“坏消息呢,就是你至少二十年内,无法修到金丹巅峰境。” “是吗?”张青阳波澜不惊。 春观澜微笑:“以道心抗金丹雷劫,说明你的道心之坚定,已经与元婴修士相差无几。另外你的紫府已化山河,紫府山河越庞大逼真,就越需要更多的灵气。蕴养的金丹自然品质更高,将来你破境化婴,会比普通的元婴修士更加强大。” “在你之前,重灵宗还有一个人紫府化山河,你应该能猜到他是谁吧?” 张青阳点头:“北升。” 春观澜道:“北升他长你三十岁,停留金丹境已有二十余年,但是他的实力绝对与元婴中境的修士不相上下,遇上境界虚浮的,甚至可以碾压对方,所以说,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坏消息未必不是好消息,以后你迟迟境界不升,切莫心急,多停留一段时间未尝不可。” 张青阳乖乖点头:“知道了。” 春观澜话锋一转:“你的木剑呢?” 张青阳心想终于来了。 他把刚做成的木剑呈上去,眼观鼻鼻观心,就等春观澜什么反应。 春观澜半天没说话。 剑识也很紧张。 他与春观澜在一起的时候吗大多意识朦胧,现在变强了还要装出原来弱小的样子,实在太难了。 “你养得很好。” …… 春观澜道:“这柄剑真正属于你了,你要好好待他,他是本我木,不可用普通的妖兽精血来餵养,至少要四阶以上的才行,有些妖兽精血有剧毒,切记分辨清楚再餵。” …… “从今开始,你便是承影弟子。可以学习未悔剑法第二卷,时刻要记得未悔峰的宗旨,斩妖除魔。” …… “未悔剑法第二卷与第一卷的差别,主要有八点,你过来仔细听着,第一点……”他一讲起来便滔滔不绝,张青阳专心听着,偶尔分下神去看看木剑,春观澜还没放手的意思。 八点一一分析完毕,春观澜又道:“由剑法衍生出来的步法亦有变化,主要有五点……” 剑识忍无可忍破口大骂:“你唧唧歪歪的有完没完啊!老子装的累死了你放开老子啊!” 春观澜呵呵一笑,一弹剑身:“我就知道你撑不住。” 剑识哼哼:“谁叫你没完没了说个不停。” 春观澜心里多少有些不舍:“好歹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一点感情都没有?” 剑识只是哼,哼哼哼哼哼,傲娇得很。 春观澜抬头看向张青阳,笑眯眯的:“你拐走我老朋友,怎么说也要给我点补偿吧?说吧,这么新鲜的本我木从哪来的?不给师傅一点?” 于是春观澜得了一朵本我木花,还有一瓶抹茶粉,心满意足地离开。 剑识心痛:“我开的花!好不容易开的!” 张青阳叩叩他:“他留了东西给你。” 一块琢磨成半球的龙华白晶,白晶里的金色碎屑熠熠生辉。尺寸刚好能镶嵌在剑柄头上。 张青阳在剑柄处小心挖出一个凹洞,把龙华白晶嵌了进去。 剑识又高兴起来:“龙华白晶?不错不错,他还够意思的。”说完它好像打了个呵欠,“哎呀,本尊怎么困起来了。” “你开花开累了吧。”张青阳接着抄起玉球法术来,剑识一想,好像是这个理?为什么听起来会觉得不大对头?它问:“你是不是在骂我?” “你想多了。”张青阳抄完法术卷了卷,送到通海司换钱。 空无一人的小屋柜子底下,爬出一只虫子。 虫子慢慢爬出小院,爬上了山。 他的主人贺知声已经等了很久,把它放在手心,餵了点花蜜水。 小虫吃饱喝足,擦擦腿,翅膀翘起,颤了两下,高速振动起来,断断续续地模拟出人声:“道心抗劫,顺利铸就金丹……” “第一卷的区别,主要有八点……”贺知声听着,面部扭曲。 这是春观澜修道百年的经验精华,他如果早知道,初期修炼未悔剑法时能少走不少弯路。
第66页 ”说吧,这么新鲜的本我木从哪来的?不给师傅一点?” “这个……”张青阳犹豫了下,“当然可以,不过请您不要追究来源。” “好。”春观澜爽快答应。 …… “这是本我木的花?天吶!”春观澜罕见的失态,欣喜若狂,“有此至宝,我化神有希望了!” 本我木花? 贺知声脸色愈发阴沉。 他深深吐了口气,本我木花,本我木叶,真的是世间至宝啊……他忽然笑了起来。 小师弟你如此遮遮掩掩,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儿就要双十一了! 可巧是十二号放第二更。 第39章 万俟 天水郡有一家很有名的木器作坊。 张青阳来的时候天水在下雨, 他披上许久没穿过的蓑衣,不禁遥想起他走出小坎庄的时候, 也是这般细雨绵绵。 走进去, 扑面而来木头刨花的香味, 还有清漆的刺鼻味道,一个黑衣伙计走过来脱下手套:“公子是来定做家具吗?” “不是, 我来定做莲花漏。” 伙计眨了眨眼睛:“莲花要几瓣?” “九瓣。” “什么木料?” “百年黄花梨,渴乌用铜管做。” 伙计一点头:“行,公子您进来挑木料。”打个唿哨, “里面的, 有贵客来了!” 伙计把张青阳带到一间堆满黄花梨木料的仓库里, 长相富态的中年人挺着大肚子迎上来:“是玄衣使大人,您想要知道什么?” “我想进王家祠堂。”张青阳直截了当。 中年人搓着手,小眼珠转来转去:“王家祠堂啊……这个还有些麻烦,请您先回去稍等几日,有门路了我会派人通知您。” 张青阳一点头,回客栈待了两天, 木器坊的伙计便来了, 还带了一套衣裳和通行铭牌。 他成了给王家祠堂里僕役挑柴火和水的挑夫。 王家祠堂的僕役不多, 地位更是低下,却跟本家僕役养成了臭讲究的一个德行, 一天洗一回澡,两天洗一次头髮,尤其是洗头髮, 用水量惊人。 辛苦是辛苦,张青阳得以有更多机会出入祠堂。王家祠堂十八进,楼阁殿宇几百间,他进进出出好几回,总算是摸清了祠堂纪念早夭族人的屋子,又偷偷摸摸进了两回,找到了王潮生的木牌。 木牌背面镶嵌着亡者的本命石,王潮生的本命石在幽暗祠堂里微弱的发着光。 王潮生还活着。 张青阳捏着看了会,原样放好熘出祠堂。 他回去通知了木器坊的接头人安排新的挑夫接上,再回客栈给明璜写信:“已确认,王潮生还活着,我将启程去西北陇漠原……”写好后扔出去,目送飞剑消失在远方。 剑识无聊地问:“怎么,你那个朋友还真活着?” “是啊。”张青阳搁笔,往椅背上一靠,神思不属。 明璜消息灵通,他金丹成就的第二天他就知道了,祝贺后是一通调笑说你怎么这么迟才成金丹,最后说了一件事:西北陇漠原有玄衣使看到长得疑似王家的人,极有可能是王潮生。 王家血脉最偏的族人都没理由去陇漠原,陇漠原不是什么好地方。 之所以说疑似,是因为那名玄衣使离得太远,看不清楚,而且疑似的人形容脏乱,形似乞丐,没法确认。 要确认王潮生的生死,最好的方法莫过于直接去王家祠堂找到王潮生的本命石。 至于他为什么会知道这回事,明璜说得很明白,玄衣使一向很关注重灵宗,所有有关重灵宗的情报都会送到他桌上来。 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张青阳当时揉碎了信纸,又抄了一门幻术,卖了换钱,启程前往天水郡。 他告诉他玄衣使在天水郡有一个秘密据点,对出暗号来可以得到想要的帮助。 陇漠原同样有。 回信不单告诉了他据点地点和暗号,还特意叮嘱:“西北风沙大,缺水,阳光甚毒,记得买件轻薄大氅,遮蔽阳光,且防风沙。” 张青阳看了一眼,又看一眼,嘆口气,把纸扔进了古镯,提起剑退了房,转去西北陇漠原。 陇漠原果如明璜所言:风沙大,缺水,日头毒辣,天白得放光。夹着细沙的热风一刮,能把人脸扒下一层皮来。 更难受的是天地灵气稀缺,修士在这里有如进入沙漠的一尾鱼,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仙师,这件要不要?” 张青阳压了压斗笠:“几吊钱?” “三吊!谢谢仙师您啦!俺家伢狗子不知道得了啥病吃不下东西,您能帮着看看行不行?” 张青阳拿着大衣怔了一下,半晌道:“狗在哪?” 一条大黄狗被店主牵了出来,病歪歪的,皮毛杂乱,眼神浑浊,看到张青阳一个劲儿往后缩。 张青阳摸了摸狗头,神识探查它的身体,找到病灶对准狗肚子一拍,黄狗勐地一跳,转着圈呜呜乱叫,屁股一坐,“噗”的拉了一地,臭气熏天。 “仙师真是药到病除妙手回春!谢谢您了啊!” “……”张青阳心情复杂。
第67页 他披上大衣御剑飞远,邻店大婶探出脑袋:“李赖子,你还真敢跟他说啊!” “怎么着,俺还不光说了,人家还帮俺治了!”李赖子一脸嘚瑟,“这人啊得看面相,他一看俺就晓得是年轻好说的人,嘿嘿嘿!俺家两口母猪马上要生崽了,下回遇到他还要他帮忙!” 大婶满脸崇拜,飞远了的张青阳勐地打个寒战,横竖都觉得哪哪不对。 玄衣使在陇漠原的秘密据点在一家酒坊里,西北缺水,酒愈珍贵,酒味愈烈,张青阳刚进门就被酒味熏得打了个喷嚏。 他在这里见到了之前看到疑似王潮生的玄衣使,皮肤黝黑,又生得胖,像只黑猪。 黑猪道:“我是在赶集时看到的,人特别多,好像是在搬货吧,其中有个人长得可像。你可别信,我老家就是天水的,王家的人长得有特点,嫡支的更明显,老天水人一眼就看得出来。” 张青阳点头:“要他们搬货的人,是谁?” “是荒原中心万心源的万俟家,那家人在原上出了名的凶,杀人不眨眼的那种,简直是条疯狗,见谁咬谁!所以我不敢凑近了看,要是被盯上了,我就不能好生在这里跟你说话了。” “万心源怎么走?” “这个简单!你往北方一直走,在高处看到像个爱心的绿洲就是。以前万心源上有好几个修仙家族,后来万俟家把他们全灭了,一家独大,外人想进去还得交过门费,啧啧!” 万心源,万俟家。张青阳记住了,掏出一千灵石的凭票:“给给你的。” 黑猪眉花眼笑:“大人够意思!这鬼地方哪哪都比不上老家,您以后高升了可别忘了我哈!” 张青阳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喝了一口凉白开,就要离开。酒坊突然闯进一大帮人,为首的汉子指着黑猪霹雳似地大吼:“就是他!” 下一刻,无数剑光宝光暴雨似地飞过来。 “妈呀!”黑猪嚎了一声,勐力蹬破土墙,往地下一钻,“嘭”!没钻进去。连滚带爬滚了几十丈远,一道烟熘不见了 张青阳脚尖一点,原地消失。 “轰!”大半个酒坊垮塌,碎陶乱飞,酒香满溢,客人们鬼哭狼嚎地四散奔逃,带头汉子大吼:“那头猪跑得倒是挺快!给我搜!” 有人提醒:“还有一个人,也不见了。” “那八成也是朝廷的狗腿子!杀无赦!” 张青阳悄悄离开。 玄衣使在陇漠原还有一个总站,张青阳一边往总站赶路一边思考:方才那伙人目的明确,下手狠辣,看来对玄衣使在陇漠原的势力了解得很清楚。敢对玄衣使下手,无疑是已经公开与朝廷作对。 不知总站有没有暴露。 陇漠原离国都十分遥远,消息闭塞,靠飞剑传书来了解朝廷动向是来不及了。而玄衣使总站都有一个传讯的直达阵法,直通国都,只不过需要消耗大量灵石。 他飞到总站时,宽敞的大道上人来人往,一片祥和景象。树荫下有个熟悉的胖胖的人在东张西望。 他看到张青阳,露出讨好的笑容:“哟,大人您也来了啊。”笑容中有几分心虚的味道。 张青阳问:“你来几时了?” 黑猪道:“才来,我咋瞅都觉得这总站不大对头,一直不敢进去。” 张青阳再仔细看这街景,步履蹒跚的老人走两步就喘口气,头披花巾的姑娘挎着篮子匆匆忙忙绕过趴地上的乞丐,几个童子在跳房子玩,伪装成布庄的玄衣使总站不断有人进进出出。 “假的。”剑识小小声提醒,“我没感觉到人味儿。” “走。”张青阳当机立断,扯过黑猪衣袖转身,一张血红罗网落下来,张青阳抬手划下数剑切割得粉碎。 四面八方都有人窜出来,各色灵光齐齐爆发,黑猪狂吼:“小王八蛋,老子跟你们拼啦!”拧身甩出一柄玄铁大锤,就地旋转一周,重重砸地,大地嗡鸣左右摇晃,强大的气浪震盪开来,将无数灵光震得粉碎。 转眼间下一波灵光轰出,张青阳弹指,古镯里仅剩的百柄飞剑飞出,与灵光对撞粉碎成灰,再抛出上千灵石,剑尖急点,灵石纷纷爆开,与灵光同归于尽。 黑猪看得目瞪口呆:“大人真有钱!” 张青阳提起他:“快走。”踏剑急飞。 身后追兵紧追不捨,领头的赫然是元婴大修! 黑猪哀嚎连连:“妈呀,死定了。我钱都没花,老婆还没娶,我还不想死啊!” 张青阳:“闭嘴!” 对上一个元婴大修,他除了逃一点办法没有。 虽说还有道心化刃这种大杀器存在,但对方是货真价实的元婴,真对上未必能够稳赢。 黑猪时不时还回头看看,又是一阵哀嚎:“妈呀,是万俟家的疯狗!他们在陇漠原咬人没咬够,要咬朝廷了!” 张青阳:“够了你!” 本来他紫府里有个剑识在啰里啰嗦骂他怂没骨气,现实中还有一个在哀嚎不停,简直是双重灾难。 “万俟宵小,休得猖狂!”半空中一声大喝,一位武将打扮的大汉踏空而来,手执环铃大刀,“与朝廷作对,死路一条!还不快缴械投降!”
第68页 元婴大修大笑:“一猪狗尔,好大口气!” 黑猪一眼认出,大喜过望:“是陇漠原的镇守将军!” 张青阳瞥了一眼,嘆口气:“悬了!”飞剑灵光暴涨,速度再次提升,急急飞离。 大地上,朝廷数千士兵倾巢而出,宛如大海的滔滔浪花。 作者有话要说:  十号日六,双十一日万,累死我了。 总有一天能抓到万这个小妖精跟它夜夜欢歌! 第40章 陇漠 李赖子觉得今儿个绝对值得烧柱高香。 他做梦都没想到早上的仙师晚上还能再见上, 陪他的还有陇漠原有名的黑五爷。喜得他赶紧吩咐婆姨烧火做饭,杀鸡炖肉, 拿窖里年份最久的烧刀子来招待。黑猪一路逃难, 飢肠辘辘, 毫不客气地上桌大吃大喝。 张青阳不喜欢大鱼大肉,默默嚼着自己的本我木树叶, 看得李赖子更佩服了:仙师就是不一样!不食人间烟火!比黑五爷还厉害! 李赖子的儿子看着桌上的酒菜吮手指头,咬指甲,不小心咬重了, 哎呦一声, 拿出半边指甲都落下来了。张青阳抓过来, 帮着治了下:“不要咬。” 孩子下意识的又咬起另一只手:“树叶好吃吗?” 李赖子喜得双眼放光:这娃子真有出息,忒有出息了! “……是茶叶,没有味道。” 一听没有味道,孩子立刻没了兴趣,继续对餐桌上的大鱼大肉流口水,李赖子仿佛从天堂跌到了地狱, 恨不得把儿子耳朵拧上十八转。 黑猪酒饱饭足, 拿着牙籤悠闲地剔着牙, 翘起二郎腿:“兄弟,接下来该往哪儿去啊?” 张青阳起身:“走吧。” 黑猪一下子跳了起来:“走?!” “待在这里, 不好。”张青阳言简意赅。黑猪立刻哀嚎起来:“大爷啊,大晚上黑咕隆咚的,冷得要死, 还在发沙尘暴,这时候出去不是找死吗?” “那还不快走。”张青阳披上蓑衣,戴上斗笠,木门开出一条小缝,冷风钻了进来:还好,未悔峰长年累月的寒雾让他习惯了严寒,陇漠原的低温不是那么不可忍受。 黑猪就不一样了,他苦着脸向李赖子讨要厚一点的大衣,李赖子哪有厚大衣?只得家中唯一厚一点的床褥拿出来给黑五爷披上,床褥子大红大绿百花盛开,煞是好看。 临走时,张青阳拿出一片树叶:“谢谢。” 李赖子笑得嘴都合不拢了:“您慢走!外面风大的石磙子都吹得动,您要小心啊!” 张青阳走出李家,迎面刮来的砂石暴雨般打在蓑衣上啪啪作响。 黑猪大叫:“大人,黑咕隆咚的啥都看不见啊!” 张青阳弹指一簇灵火,把木剑点着了。 剑识大吼:“张青阳,你竟敢这样对我!” “又烧不坏,用一用。”张青阳平举木剑,光焰喷薄,照亮了数十丈范围。 风沙阻人,两人在风暴中艰难地行路,灌了一口鼻的沙子。好不容易待尘暴过去,风力稍小,张青阳带着黑猪御剑飞行,有风助力,竟是快了不少。 黑猪在剑上呕吐:“呕呕呕呕呕呕!” 剑识暴跳如雷:“张青阳,管管那头猪!他都吐老子身上来了!” “你忍一忍。” “忍你个头啊你个王八蛋!” 张青阳心想剑识秉承的是师父的性格,莫非师父私底下也会这样骂人? 飞了约莫一个时辰,两人出了陇漠原,在边陲小镇上歇脚,小镇上唯一的客栈打烊,黑猪直接翻窗进入客房,总算是能休息了。 翌日,二人再出发,一口气飞上数百里来到一座大城,城里已经闹翻了天,四处都有慌慌张张收拾金银细软打算出逃的人家。 “朝廷再不知道,就是傻子了。”黑猪唉声嘆气,“大人,还跑不?” “不跑了。”张青阳解下蓑衣,用力一抖,沙子簌簌落下,绿蓑衣露了点本色,“朝廷会派兵过来的,我们要等。” 啸天鹰扑打着翅膀,口中发出悠长的清鸣,天鹰之上的官差高举着赤红如火的令牌,高声对城墙官兵大喊:“紧急军情!十万火急!” 空气水漾波动,放开一个缺口让啸天鹰飞进去,啸天鹰翅膀一斜,直接往皇宫方向滑翔而去。 守城老兵啧啧称奇:“连皇宫都直接飞进去了,真出大事儿咯!” “白叔,现在天下太平的,能出什么大事儿啊。”年轻新兵凑过来,为白叔点着了烟枪火苗,白叔美美地吸了一口,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小屁孩儿这都不晓得,啸天鹰,赤火牌,通报的要么是敌国大举入侵,要么是地方王侯叛乱。哎,整个雍州都太平几百年了,想打也打不起来,地方王侯叛乱嘛……”小兵快言快语:“是不是霖王造反啦?!” 白叔左右看看,照着他脑袋就是一下:“这种胡话,亏你说得出口!你该不会是乌鸦的人吧,告诉你,老子一家三代当兵,没一个孬种!” 小兵龇牙咧嘴,懵懵懂懂:“什么乌鸦?” “啧,装傻充愣!老子惹不起你,我走了!” “诶,诶,我真的不晓得什么乌鸦啊。白叔你等等!”
第69页 皇宫,紫宸殿。 皇帝看完紧急文书,满面皱纹似乎变得更深了,他合上文书,闭目沉思了一会,将文书递给座下的明璜:“昊儿,你看看。” 明璜早知道陇漠原万俟家叛乱的事,官府正式的通报比起玄衣使还是慢了太多。 他很急,因为张青阳还在陇漠原,而且玄衣使在陇漠原的势力几乎被连根拔起,无法知道他怎么样了。 太子府的谋士们更急,几乎吵翻了天,差点动手打起来。 一方认为明璜该带兵亲征,如果让霖王出征镇压叛乱,无疑会让他声望更上一层楼,敌人的强大就是己方的弱小,怎能轻易坐看这样的事发生。 反对者则认为,万俟家一个盘踞在灵气荒漠地带的小家族,却敢跟朝廷叫板,背后必定有敌国在暗中支持,想搅乱局势好趁机而入,太子必须坐守国都,以防不测。 万俟家算哪根葱? 坐在国都的谋士们对这个小家族的了解少的可怜,仅有的情报是玄衣使整理出来的:万俟家盘踞在陇漠原中心最大,灵气最盛的绿洲万心源上,家族多出土,火属性修士,素来以兇狠残忍着称,外号疯狗家族,见谁咬谁。 他们起兵叛乱的原因,是他们杀了一位前来拜访的三品边疆大员。三品大员被害,足以引起朝廷注意,索性他们造反了。 为什么要杀那名大员?不知道。 驻守陇漠原的总兵王学敏接到消息立刻派兵攻打,他手上兵将不多,干脆全派了出去。 然后全灭。 万俟家闪电出击,以势如破竹之势连克数十城消灭了好几个素有积怨的家族门派,无人可挡。 王学敏名副其实,敏捷地做出了正确的应对之策:逃跑。 顺便把城里几万民众也带跑了,城都烧了,干脆利落。 逃跑之前,他没忘记自己的身份职责,启用啸天赤火牌向朝廷求援。 此时,张青阳和黑猪两人混在浩浩荡荡的逃难大军中,落在最后亦步亦趋地赶路,黑猪已经骂了王学敏不下百遍,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狗官”,“怂包”。 “你体谅下他吧。”张青阳实在听厌了,“他手下一个能打的兵没有,怎么跟万俟家斗。” 黑猪不吭声了,只不断唉声嘆气。 张青阳忽然浑身一寒,转头看到地平线上有百余道剑光高速逼近。 黑猪吓得一蹦三尺高:“疯狗来了!” 人群顿时大乱,像蚂蚁窝里浇了一勺沸油,轰然炸开,哭喊声四起,身强力壮之人慌不择路地推挤着从人身上踩过去,被踩倒的人一倒下去,就再也起不来了,婴儿的哭号淹没在恐慌的尖叫声中,母亲扯着嗓子喊自家孩子的乳名。王学敏声嘶力竭地大喊:“不要慌,不要慌,都站住!站住!”一点用没有。 张青阳一巴掌把黑猪拍了个趔趄:“看你干的好事!” 黑猪自知犯了大错,低着头喃喃:“我……我将功补过还不行吗?”转头就向剑光冲去。 “你站住!”张青阳又气又急,无奈跟了上去。 领头的人,还是熟悉的面孔,那个元婴大修。 黑猪狂吼一声,大力一拍胸口,平地而起,七窍中爆射出金色光芒,速度提升到极致向元婴大修冲去,大修厉喝:“都散开!他要自爆了!” 话音未落,黑猪狠狠地跟大修撞在一起,光芒骤然灿烂,炫目到极致,大修惨叫一声,跌落下去。 太阳很大,风很热,张青阳浑身发冷。 为什么,你个傻子。 将功补过也不是这样补的啊。 他感觉视野有点模煳了,不知道为什么。 大修受伤,仍在大喊:“杀无赦!” 万俟家的修士或持剑,或召宝,或坐兽,一齐向他冲来。 木剑发出高亢的剑鸣,无需思考,几乎是剑识握着他的手,挥出未悔剑法的至强精要,遇山开山,遇水断水,不可阻挡!剑光宝光逐一破裂,万俟修士发出愤怒的咆哮。 “未悔剑法?”大修诧异,随即认出了那把剑。 春观澜的小木剑是用本我木做的,雍州独一份。 很多人觊觎,只是畏于春观澜的身份,不敢。 大修哈哈一笑:“天赐我也!”凌空踏上半空,双手结印,高空中现出一只土黄大手,如山似岳,向张青阳压下来。 张青阳眼神很冷。 他双手合十,一束纯净的光芒在手心中诞生,手一甩,光芒飞去。 道心化刃?大修诧异,光芒透进他身体,然后听到了紫府里琉璃碎裂般的脆响。 很好听。 作者有话要说:  买的雪米饼第二天就到了,开心。 吃着雪米饼写下这段话,随便唠嗑。 第41章 沾血 大修瞪大眼睛, 吐了口血,一身气势尽数萎靡, 像秋天的枯叶, 飘了下去。 张青阳不喜欢杀人。 不喜欢血液四溅。 万俟修士没一个比得过他的道心, 没一个比得过他的未悔剑,纷纷跌落。 道心受损, 人不会死,但是日后绝无可能再有进益。这对修士来说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丹田被毁,更是痛不欲生。 罪过。他嘆。 万俟家的一百多个修士, 一时间全部丧失了战力, 躺在地上哎呦惨叫。
第70页 张青阳踉踉跄跄往回走。 几万民众跑了六成, 留下一堆破碎的家当,鞋子,尸体,被踩得半死不活的人,母亲抱着孩子惨烈的哭号,嗓子沙哑, 满含着血腥气。 王学敏在忠心家丁的保护下, 还活着, 怀里抱着一个哇哇大哭的婴儿,张青阳走近, 看到婴儿的手像张做坏了的灰草纸,软软的耷拉着。 王学敏呆滞地问:“我身上没有药,你有吗?” 张青阳想了下, 拿出一片树叶,再想想,放进嘴里嚼碎了,再餵下去。 婴儿本能地咽下去了,没有味道,又委屈地大哭起来,哭了一会,渐渐不哭了,小脸露出甜蜜的笑容。 张青阳丹田内已无多少灵气,也不精通治疗法术,握着婴儿的手试了半天,没有用。 王学敏道:“没用的,剁了吧。” 张青阳摇头:“不行。” 王学敏突然夺过他插在一边的木剑,干脆利落地切下去,灰草纸落下来,美梦中的婴儿皱了皱眉,又松开了。 张青阳嘆:“何必这样。” 王学敏不说话,神情异常疲倦。 …… “你是王家人?” “是。” 张青阳累得不想说话,呆呆地坐了会,耳边擦过破风声,铛的脆响,把暗器一斩而断。 “小师弟,你警惕心不够啊。” 贺知声笑盈盈的,身后还有很多人。 有未悔的,有正钧的,步光的,骑着妖兽的是连华峰的,不单有弟子,还有长老。 七峰的人来了。 宏灵国府的人也来了。年轻弟子聚众打闹,谈笑风生。 朝廷正在调兵,各方士兵将领开拔到陇漠原,离得最近一支赶到也需要三天。正式的精锐之师由明璜带领,以最快的速度赶往陇漠原。 在此之前,必须有人遏制万俟家的扩张速度,同时接应从陇漠原逃出来的民众。照理来说,这本是宏灵国府的事,跟七峰扯不上边。 张青阳刚开始不明白,后来被王学敏道破:“万俟家突然变强了,这就是问题。” 家族变强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必须有长久的各方面的积累,万俟家突然爆发,说明他们一直在隐藏实力,为什么要隐藏实力? 七峰对万俟家隐藏的秘密很感兴趣。 “你要走了?” 王学敏脱了官服,换上布衫,从容道:“回北荒郡郡府述职。” “北荒郡?”张青阳怔了一下。 “陇漠原归北荒郡管。”王学敏笑了笑:“你不知道?” “离北荒还隔着楚金郡。” “陇漠原刚收来的时候,楚金郡的太守在朝廷有势力,不肯要陇漠原,甩给了没势力的北荒。”王学敏感嘆,“陇漠原就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地方。穷,收不了多少税,民风兇悍,难管,难吶!” 张青阳问:“你会死吗?” 王学敏眯起眼:“这个我说不准,就看北荒太守怎么上奏了。”他再笑,“就算保住性命,我也可能要到小地方终老一生了。” “南方的三盆水郡不错。”张青阳说,“风景很好,就是湿了点。” “借你吉言,贬官贬到三盆水。”王学敏抱起熟睡的婴儿,“走咯~” 张青阳目送他远去。 夕阳渐下,风凉爽起来,带了点湿气。他坐在地上,仿佛所有的声响都离自己远去,静谧得不像马上就要发生大战的地方。 而且陇漠原的落日很美,苍凉得像一首别歌。 是夜,玄偃宗,撼天宗人相继赶到,张青阳再不问闲事,也明显感觉气氛变得不对劲起来。 但谁都没动。还在等,让张青阳觉得很不安 直到天水王氏强势突入。几位王氏长辈一夜越过千里荒漠,进入万心源腹地闹了个天翻地覆,据说是为了抢回一个被认为早已死亡的王氏子弟。 而且成功了。 张青阳听到消息,略感不安。王氏突然出手营救王潮生,莫非是天水的玄衣使走漏了他的消息? 局势有变,一府三宗都坐不住,贺知声过来告诉张青阳:“不等朝廷精锐了,我们直接杀进去。” 张青阳想了想:“七峰同意吗。” 贺知声道:“峰主命我在外全权事宜,而且其他人也同意我的意见。国府,玄偃他们也计划今晚出发。” “哦。”张青阳抬头,恰好与贺知声的目光撞上。 他感觉里面藏了什么东西,很危险。所以他垂下眼睑,有点焉焉的:“什么时候出发。” “就在今晚。” 张青阳抿抿嘴,没说什么,点头,把蓑衣拿了出来,上次抖沙子还没抖干净,这回接着抖,一众人惊奇地看着他甩着胳膊抖啊抖,有人大着胆子问:“小师叔,你在干嘛呢?” 张青阳说:“抖沙子,晚上穿。” 众人皆笑。 老成的未悔峰弟子见张青阳如此,意识到了什么,把穿在里面的软甲套在外面,再罩一件大袍子。 入夜,寒风凛冽。人无论面对哪个方面,风都好像是对着脸吹,一些女弟子被风沙打得睁不开眼,不禁哭了出来。
第71页 张青阳经歷一次风暴夜行,汲取教训在黄昏时分收集露水打湿手帕,捂住口鼻,湿帕没一会就被风干,至少比灌一口鼻的沙子要强多了。 风暴怒吼,一行人除了师长,几乎没一个能正常御剑的,叫苦声不绝。贺知声被迫宣布停止行动,返回营地。 大半夜的白跑一趟,众人或多或少都有怨气,好不容易返回营地,大家都忙着抖身上的沙子。抖着抖着议论起贺知声来,你一言我一语,怨气越说越大,未悔峰弟子刚开始还能忍,后来便忍不了了:“你们这么背后说别人,也不怕贺知声知道?” 步光峰的一名弟子道:“他知道了又怎样?犯错自然该认错,就凭他是承影弟子就可以免责吗?还不许别人说了?” 呛声的未悔弟子是个暴脾气,当场拔剑:“你再说句试试?” 步光峰不甘示弱:“试试就试试,我还怕了你不成?!” 两人当场要动手,其余人凑上去拉架:“行了行了。都是同门,何必如此。”,“徐兄,你把剑收起来,脾气一点就着,像什么样子!”“哎,你以为我耳朵聋啊,你骂谁呢?” “我骂你!咋地!” “欠打!” 混乱一下子爆发了,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斗殴一开始便剎不住,十几个人大吼着尽全力揍对方,混乱中都不知道拳头到没到对方身上,误伤无数,参战的人是越滚越多。 张青阳回来了便一直在走神,环境太吵,他走不下去了。四处看看,营地里这么混乱中竟然不见贺知声露面,不由得困惑地喊了一声:“贺知声。” 一女弟子答道:“贺师兄好像跟国府的人谈事情去了。”也只在他不在的时候,大家才敢这么议论。 斗殴中的人已经开始使用灵符法器,战斗的地点由营地滚到营外。剑识骂他:“还愣着做什么啊!贺知声不在你最大晓不晓得!” 张青阳本不愿掺合,无奈举起木剑,剑鸣破空,震得人耳朵疼:“你们好吵。” 斗殴的人气喘吁吁地停手,看向对方的目光兇狠得像是能吃人。 “别闹脾气了,让别人看见了丢人。”张青阳焉不拉叽的,落在别人眼里却是厌烦到极点将要暴起打人的表现,各自收了法器灵符,悻悻地返回营地,打坐修炼,相安无事。 张青阳又走起了神。 不知道明璜的精锐部队什么时候到。 不知道王潮生现在怎么样了。 这几年他过得很辛苦吧? 他还会再进重灵宗吗? 张青阳发觉自己变得爱想事情了,以往只会脑袋空空发呆的。 这种变化,他说不上是好是坏,只觉得很茫然。 风暴咆哮的一夜过去,贺知声传达消息说,明璜的部队明日即到,各方部队也在陆续就位,所以不急于一时。 听到这个消息,不知有多少人暗自冷笑。 张青阳实在太闲了,把古镯的灵石全取出来,围成一个圈,坐里面汲取灵石灵气,一直处于灵海荒漠的感觉太难受。 也是在这种极端环境下,张青阳才明白春观澜为什么说他二十年内无法进到元婴。几万灵石的灵气,浸入灵海连道小浪花都没激起,要进阶元婴,不知要积累多少年的灵气。 几万灵石的灵气抽取一空,张青阳又变成了穷光蛋。实在太闲了,他捏灵石残骸玩。 灵石丧失灵气后,质地变得松脆,捏起来噗嗤噗嗤,很好玩。 他捏碎三万二千多块灵石残骸的时候,遥远的地平线刮来一阵灵风,贴着地面平滑地扫到他的身上。 灵海荒漠贫瘠的灵脉可不会刮范围如此之广的灵风,张青阳警觉,望向地平线。 地平线上有三个黑点。 越靠越近,刮来的灵风一阵紧似一阵。那三个黑点真容缓慢显露,远看只有米粒大小,实际上巍峨无比宛如飞在天上的山峰,灵飞舟与之相比黯然失色。 雍州最大的飞行法器,宏灵的行天战舰。宏灵一共建造了五艘,现在竟然一口气出动了三艘! 行天战舰飞到府宗营地上空,投下巨大的阴影,仿佛日月颠转,一时空气都变得凉爽起来。 一身戎装的明璜从战舰上飞下来,身后跟随着数名重装士兵,大步过来,抱拳道:“诸位镇守边疆辛苦,请速速上舰。” 众人忙不迭飞上战舰,一上甲板俱情不自禁地惊嘆起来,甲板宽敞得惊人,差不多有两个演武场那么大。舰楼有十二层高,加上战舰本身的高度,几乎能与七十二层的容海楼相比。站岗的黑甲士兵面对他们的到来目不斜视,浑身的煞气更是令人胆寒。 张青阳看了看,熘达了一圈,很快没了兴趣。站在船舷边上看荒原一成不变的风景不断后撤,心想明璜那身戎装还挺好看的,穿着气质都不一样了。 “张青阳。” 张青阳知道是明璜,有点开心,说:“你来了。” “看你精神还挺好的,我还以为你会浑身缠满绷带昏迷不醒呢。”明璜调侃道。 “我没那么弱。”张青阳嘴角下弯,不开心的模样,明璜笑道:“那好,改日我们找个地方比上一场如何?” “不比。”张青阳马上道,“你法器比我多。”
第72页 “那我不用法器,单用剑与你对决。” 张青阳强撑:“把你打伤了怎么办。” “修士之间的比试,跟身份没有关系。再说受伤对修士而言,不是家常便饭么,当初我跟霍星天天打架……”他突然打住,“哎,都过去了。” “王潮生还活着,你知道吗?” “知道。” 明璜神情严肃起来:“王潮生是被邪修所掳,转手竟然到了万俟家手上,也不知万俟家跟邪修有没有勾结。” “见到了王潮生,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吗?”张青阳轻轻道。 作者有话要说:  上红图了!开心鸭!放一章肥章。 第42章 大战 王潮生瘦的厉害, 肤色变黑不少。最令张青阳心惊的是,他眼睛没有以往那么活泛灵动了, 宛如一口深深的, 将要枯水的深井。见面了一句话都没开口。 “你……还好吗?” “活下来就是最大的好了。” 张青阳想问问王潮生在万心源究竟经歷了什么, 但一想,王潮生在此之前肯定接受了自家人地盘问, 再问一次无异于把人血淋淋的伤疤再揭开一遍,他索性闭嘴。 他忽然忆起以前都是王潮生在说,他嗯嗯啊啊地听, 现在却颠倒了, 他想让王潮生开口说话, 两人却好似横亘着一座寒渊,明明触手可及实际上遥隔千里。 他觉得实在找不到接着聊下去的动力,站起来说:“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等下。”王潮生抬头,“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张青阳又坐下来,讲起了后来经歷过的事, 一桩桩一件件, 原原本本地说了, 他惊讶的发觉原来他也可以很健谈,从来没说过这么多话。 王潮生听完, 露出一个笑容:“你很厉害了,现在都已经超过我啦。” 张青阳无端的生出悲凉的情绪,像陇漠原的落日, 一寸寸地沉下去。 如果王潮生没有经歷那件事,那么他该与他一同进入七峰,他还会每天找他唠嗑。 只是没有如果。 他没料到,王潮生会主动说起自己在万心源的经歷。 好像又有了点过去的影子。 他在战斗中重伤昏迷,醒来时便已经在了万心源。万俟家的人不知道他的身份,为他治好伤后,将他和一群看上去都是被掳过来的修士赶往一座山洞里,山洞尽处有一座半截残塔,残塔通向另一个类似于秘境的奇异存在,像传说中的洞天仙境。 不过仙境并不美妙,其中游荡着许多强大妖兽的魂魄,被秘术抹去了自我意识,只剩下狂暴的嗜血本能,遇到任何活的生物都会扑上去战个不死不休。 王潮生一干人的任务,就是在万俟族人搜寻洞天宝贝的时候,充当警惕妖来袭的眼睛,遭遇攻击的盾牌,断后的炮灰。 王潮生掀起头髮,给张青阳看他后颈上横切的紫色伤疤:“他们在这里嵌入了束缚妖兽的囚妖环,胆敢反抗他们命令的人,都会非常非常痛苦。我试过逃跑,可我发现四面都是好像无边无际的荒原,没有飞剑和接应的人,根本逃不出去。” “我想过表露王家子弟的身份,可是我后来听说之前有个秦家的人表露身份也被万俟人杀了,而且死得很惨,连魂魄都无法超脱。” “我很怕,我很怕死,我不敢说话,我不敢去救那些被妖魂吞噬的那些人,他们叫得真惨,我不敢……”他掩面而泣,哭得像个孩子。 “不要哭。”张青阳笨拙得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那不是你的错。” 王潮生情绪失控,一哭起来哭得稀里哗啦,张青阳只得叫王家人进来收拾残局。 他身心俱疲走出房间,明璜趴在船舷上,风吹乱了他的头髮,在半空中一颤颤的:“说得怎么样?” “很不好。”张青阳心情沉重。 “万俟家有罪,赎罪的方式是彻底毁灭。”明璜直起腰,“走吧,开战前还有训话要讲。” 战前训话再次讲明了万心源万俟家的情况,不过比王潮生的版本更加详细:残塔所在的山是万心源内一座整体石山。残塔阵法连通着洞天世界,第一层洞天世界被万俟家榨干了价值,已经荒废,第一层有连接第二层的通传阵法,如此深入达五层之多,才是万俟家真正的老巢,强者无数,被万俟家当做炮灰的修士也在这一层。 也就是说,万俟家早早把家宅搬到了洞天世界。而且凭藉洞天世界的资源,其实力已经不逊于宏灵任何一个修仙大族。 明璜简单地讲了作战计划,各方调动来的部队对万心源实行包围,行天战舰轰击万心源,尽力把窝藏在洞天世界的万俟强者引出来,府宗的修士突入第五层洞天世界,杀人,救人。 “时间呢?” 明璜道:“现在。” 行天战舰舰身上的百发大炮对准万心源,齐齐亮起刺目的蓝白光芒,光束冲出轰在万心源城墙,以城墙为中心,方圆百里浓绿瞬间化为齑粉,露出规整的圆形黑色荒漠。 集合起来的朝廷大军穿过城墙缺口,浩浩荡荡地杀入万心源。 “诸位看到这大炮的威力了,这大炮每发动一次,就要消耗千万灵石。所以不会经常发射。”明璜手抚栏杆,“万俟家的强者从反应过来到上到地面,少说也要一刻钟的功夫,这点时间足够你们准备了,孤会带兵将与你们一同进去。”
第73页 府宗各代表废话不说,回去通知自家师长弟子准备,张青阳站着没动,明璜看着他一挑眉毛:“怎么?” 张青阳说:“我旁听的。” “你也太没地位了。” “没什么不好。”张青阳满不在乎。 “对了。”明璜拿出一枚玉扳指,“防御法器,最多用三次。” 明璜怔了一下,伸出手,明璜把玉扳指放在他手心,轻轻地碰触,虚无戒一剎那微暖,随着分开又归于寂静。 张青阳心里有了底,说:“不好意思,我不想要。” 明璜歪歪脑袋:“怎么了?” “贺知声来了。”张青阳退后一步,目光投向船下的战场,明璜定定地看他,轻轻地笑:“你真变了。” 张青阳没接话。 “那你要好好活着啊,可别满身绷带的来见我。”明璜紧了紧铠甲束带,纵身一跃,身后数千黑甲士兵亦跃下,如群鸟滑翔。 剑光起,划破长空。 石山洞口足有数十人把守,还未来得及出击,国府的几位元婴师长率先出手,神火喷涌,一眨眼就把守门人烧得半死,黑甲士兵迅速上前补刀。众人鱼贯而入。 来过一次的王氏长辈在前方引路,片刻功夫便到了洞穴尽头的残塔,残塔恰好冲出一帮修士。 “杀!”明璜一声大喝,黑甲士兵迅速摆出战阵,黑色枪尖血芒迸发,化作一柄大锤正面轰上万俟修,沖在前头的人立刻身受重伤,随即被一拥而上的年轻弟子干脆利落地斩杀干净。 强者由师长解决,弱者由弟子解决,上百人的混战厮杀了半个钟头,从残塔里冒出来的万俟族人被灭了个干净。 一行人迅速涌入残塔,残塔地面上镌刻着巨大复杂的阵法,像一朵妖娆的花。 元婴强者给阵法注入灵力,阵法亮起青紫色的光,让张青阳觉得有点不舒服。 身一颤,眼一花,再定睛一看,已经身处第一层洞天世界。 王家长辈道:“通往第二层的离这里还有些路。”急急飞去,又迎头碰上一波万俟家的援兵,毫不客气的一场大战。 这一战过后,众人再没碰上增援之人,或许万俟家觉得派出这些人已经足够?明璜丝毫不敢大意,即将进入第五层时,他停下来问:“诸位,都准备好了吗?” 贺知声道:“自当竭尽全力,剷除奸恶。” 其他宗族纷纷说了类似的话。 明璜点头:“开始吧。” 注入灵力,阵法启动,放出紫色中带些艷红的光,张青阳盯着鲜血似光,似有所悟,然而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他们到了第五层。 第五层洞天世界比上四层显得生机勃勃,恍若真正的仙境。 “大家小心,这里不单单有万俟家的人,还有游荡的妖魂。”话音未落,一个万俟族人被妖魂赶得嗷嗷叫着狂奔过来,看到他们顿时呆住了。 只一愣神的功夫,庞大的妖魂追上他,将他笼罩在内,那个人掐着喉咙五官扭曲,神情极度痛苦,连身体都开始萎缩,丝丝缕缕的“气”从他体内飘逸出来,融进妖魂。 王家长辈冷眼看着,等妖魂快要“消化”完毕时,一剑震散妖魂,“都看到了吧。” 众人沉默。 万俟人是分散的,明璜建议大家分开行动,各自搜寻,追击。大家心里都清楚,明璜提出的建议,时机正好:进入第五层,掠夺就开始了。 毕竟千辛万苦跑来万心源,不是光靠伸张正义为动力的。 各宗归各宗,一群群人沿着不同方向四散开去。 张青阳混在七峰的队伍里,不快也不慢。遇上几队万俟家的人,都是沖在前头的贺知声一行未悔弟子杀的,位于中间的防范妖魂来袭,随时补上前方空位,末尾的警戒后方。 张青阳慢慢落在了队伍末尾。 第六次遇上万斯族人的时候,张青阳调转方向,悄悄沖入了密林深处。 没人注意到他。这次遇上的万俟人有些多,大半人都捲入了战斗。 张青阳踩了两下木剑:“你感觉下,具体在哪个方向。” 剑识诧异:“原来你还知道啊。” 张青阳没吭声。 剑识灵识强悍,拥有类似于小柳的万木通感的能力,不过因为无法生根扎入大地,剑识的感觉十分模煳,仅能判断出大概的方向。 “东北方向。” 也足够了。 张青阳觉得宗族的元婴强者是察觉出了那道气息的,那道气息像一柄剑,剑气笔直地逸上天,非常稳定,或许师长们觉得既然那道气息很稳定,所以可以先放一放,留到最后解决? 但是张青阳不一样。 他感觉那道气息有些熟悉,而且很危险。 剑识身为本我木,一进入洞天世界便应激醒了过来,可能刚醒来比较懒,它没出声,差点又睡过去。 张青阳幸运的没碰上万俟人,妖魂倒是遇上不少,但妖魂在强横的剑识面前统统不值一提,最后都变成了他的养分。 第五洞天很大,张青阳往前飞着,时刻都要注意地面的情况。精神高度紧张。 以至于他碰上明璜一行人,差点动起手来。
第74页 明璜及时现身,一剑格开他的攻击,诧异:“你怎么在这里?” 张青阳紧绷的思绪缓缓松下来。 他直视着明璜:“你知道那是什么?” 明璜摇头:“我不知道。” 第43章 巨阵 张青阳是瞎矇撞, 明璜是有备而来。 他带了一只狗,名为巫犬, 似乎对特殊气息很敏感, 东嗅嗅西闻闻, 引着他们很快找到了那道气息的来源。明璜谨慎,先派了一名斥候探查情况。 其余士兵分散开, 迅速打下阵桩激活阵法,最大限度的隐藏自身气息。 张青阳抱着剑,看到了远处澎湃汹涌的灵力乱流, 像画师的彩墨盆打翻了混在一起, 在天空上肆意流淌。天空明灭不定, 异象纷纷,云层被撕裂,大地响起一阵紧似一阵的轰鸣,宛如巨人行走在大地上,步伐越来越快,无数灰尘扬起, 参杂着植物的残肢断骸。 只有元婴强者之间的战斗才有这样的强度。 明璜盘腿坐下, 从芥指里取出了一整套茶具, 悠闲自在地泡起茶来。 张青阳不懂茶道,就是觉得明璜泡茶的手法很利落, 很讲究,很好看。 茶他认得,赤魄晶芽, 香气如故。 茶斟毕,明璜道:“刚学的,泡得还不怎么好。” 张青阳道:“其实我尝不出什么分别,是你泡的就行。” 明璜莞尔,静静地看着他把茶喝下去,然后便再无言语。 结界外,元婴强者发战斗进入到白热化阶段,洞天内被摧毁成荒漠的面积越来越大,法宝碎片流星般划过烟尘雾霭的天空,留下清晰的轨迹。高速砸在地上腾地爆起巨大的火球,森林处处点火,妖魂悽厉地鸣叫。 张青阳忽然问:“假如有一天,宏灵和重灵开战,你会怎么办?” 明璜轻笑:“那个时候呀,恐怕就是我登基后的事了。” “一定要打?” 明璜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你为什么非要问这个问题?” “因为这个问题,迟早要问的。”张青阳觉得很压抑。 明璜轻飘飘地一笔带过:“快把茶喝了吧,斥候该回来了。” 他预料得不差,片刻后,斥候来报:“那里有上百个被掳的修士好像在挖什么东西,洞坑已经很深,在地面上看守的金丹和元婴修士走了大半,还在不断减少。” 明璜起身:“该我们了。”他望向张青阳,张青阳亦起身,“我看着。” 明璜表情复杂,转身下达突击命令。元婴修士开道,士兵集结成军阵的预发形态,高速向目的地冲去。 一场混战。 万俟家残余力量出乎意料的强大,明璜一现身立刻陷入拉锯战,几位元婴实力不相伯仲,打得难解难分。强悍的黑甲士兵对上被当做苦力的修士,竟也成胶着状态,这些人根本不听任何喊话,比万俟家的人战得更为疯狂,完全不合常理。 张青阳仔细观察,只能认为他们已经疯了。 把折磨驱使自己的人当做主人,解脱的机会来临却还在奋力维护主人,不是疯了还是什么。 他不明白。 战况愈发激烈。张青阳目光一扫,赫然发现了贺知声,从烟火中飞出来的自然还有未悔峰的弟子,他不得不举剑迎敌,一剑斩出连续砍翻了数个修士,高速向坑洞口冲去。 “张青阳!”贺知声大叫。 “王潮生在南边,他受伤了!” 张青阳迟疑了一下,一柄飞刀刺进他的肩膀,他捂着伤处反手格开另一枚飞刀,还没看清偷袭者是谁,四处的修士如逐臭之蝇围上来,缠得他无法脱身。 大地颤动起来,不过今天第五洞天的大地都颤抖了不知多少回了,谁都没注意。 “张青阳!”又有人叫他,他分辨出是明璜,但是无暇回应,左手一甩道心化刃,被扫到的人惨叫倒地,他好不容易沖开重围,大地又剧烈地颤动起来,地底深处传出渺远到不真实地吼叫。 那声音很飘渺却又极度真实,宛如一柄重锤敲打人心。 一时间所有人停下,愣住了。 大地哆嗦起来,地面开始缓缓隆起,像是有巨人在地下翻了个身,大地是他的棉被,隆起的地面重重回落,破碎成一块块碎片,像大旱时节的龟裂田地,发出可怕的轰鸣,所有人都暂时抛弃你死我活的战斗,忙不迭的往高处飞去。 张青阳回头看大坑洞口,大坑在缓缓塌落,他升高一些以便看得更清楚,只看到了一个黑色的尖角缓缓下沉,周围挖得松软的沙土不断落下来掩埋它。 直到黑色尖角消失,沙土缓慢而坚定的往坑底滑落。 战斗重又开始。 天空再次被撕裂。 越来越多的修士赶来,万俟家渐现颓势,不断后退,又能退到哪里去? 一个老人尖啸,浑身冒出烈火光芒,光芒急速坍缩,红光浓艷胜血,停滞一剎那的功夫,轰然爆开,如同点亮了一颗炽热的太阳,白光与高热飓风般席捲洞天世界。 张青阳呆呆地看着那个洞口,沙土还在不断塌落,露出底部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一个元婴修士自爆,没过一会就有了第二个。万俟家的人在外以狠辣无情着称,对自己亦是如此。
第75页 黑色洞口越张越大,坑洞口随着沙土流失直径不断扩大,速度越来越快。 张青阳返身参战,道心化刃无往不利,几乎是没什么阻碍就到了明璜身边,刚想开口唤他名字,勐然想起不能这样叫。 否则是大不敬。 再多的元婴修士也拯救不了覆亡的势头,万俟剩余的人个个激发了死志,近乎疯狂的想要同归于尽。 明璜已经胜券在握,在亲兵护卫之下退出了战斗范围,急促地喘着粗气。 张青阳飞到他面前,二话不说扣住了他的手,在明璜愣神的功夫,脱下虚无戒,戴上,一气呵成。然后头也不回的沖向坑洞口。 黑色洞口越来越大,像一张逐渐张开的巨口里面吹来虚空的风,灵力乱流碰上它就湮灭了,虚空的风四散,清理出一片“干净”的地方。 仿佛有人让时间快进,黑洞忽然以极其惊人的速度飞快扩大,洞口一眨眼便扩展到上百里的范围,大地都在塌陷,而落进黑洞里的沙土刚跌入黑色便同化成纯质的黑色,整个过程奇异的安静。 终于有人惊叫起来:“空间同化!” 各层洞天世界是有间隔的,有双向的,唯一的灵阵连接。上一层洞天世界的状态不会影响下一层。 但是黑洞,明显是第六层洞天世界开始与第五层有了联繫,除却灵阵禁制多出了一个“洞”。还在不断扩大。 洞里面会爬出什么东西来? 然而什么声音都没有。元婴大修炼到这个份上,都是惜命的人,一看情况不妙,果断命令:“这里过于危险,快撤!” 张青阳差不多到了黑洞中心,那股有些熟悉的气息却消失了,让他不确定起来。 “张青阳,你在干什么!”明璜大吼。 他忽然坚定了信心:方才的感觉不是错觉。 何况剑识也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那就下去吧,他直直冲进了黑洞。 明璜差点气晕过去,他在干什么?他不要命了?! “张青阳!!!” “殿下快走!这里的空间随时都有可能崩溃!” 明璜甩开侍卫的手:“那东西呢?也不要了?” 侍卫劝道:“万俟家挖了这么久都没得到,更何况它现在已经不知所踪,宏灵不差这一件重宝,殿下还是快走吧!” “可他……” “他自己决议如此,他人救不了他,殿下快走!” 亲兵侍卫不顾他的咆哮强行把他扯出了第五层洞天世界,随后强架着一路上升,直至回到地面。 地面上的万心源被轰炸的千疮百孔,满目疮痍。普通的士兵在拖动尸体,清理战利品,洞天世界的崩灭好像只是轻烟般的画梦。 明璜被白得炽热的太阳晒得头晕眼花,满脑子都是:“他死了!他要死了!” 不对!他忽然觉得事情可能并非那么简单,张青阳从来不是冲动的人,也不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莽夫,打不过就认输是他的准则,他怎么会突然理智丧失的投向绝境? 对了,他走之前,握住了他的手,给他戴上了什么东西…… “殿下小心!”侍卫惊唿,再次架起明璜向高处飞去,停在远处高空的行天战舰开始转向,阴影拉得斜长,快拉成一条线。打扫战场的士兵惊恐万分,纷纷抛下得手的东西拼命向万心源外跑去。 来不及了。 黑洞突破了洞天世界的空间间隔,吞噬地面,无尽的虚空之风涌上来,扭曲了空间的颜色,一切都变得梦幻且不真实起来。 不会御剑的士兵被黑色吞噬,死的悄无声息,飞的不够快的修士被虚空之风追上,一寸寸的吹成一缕轻尘,连惨叫亦湮灭。 行天战舰通体亮起强烈的灵光,一圈圈辐散开,空气因高温而燃烧,远远看去,行天战舰燃烧了一样,以最高速度向远方冲去。 黑洞在吞噬到万心源边界时戛然而止,紧接着,整个陇漠原的大地亮起来了。 光辉圣洁,温和,纯粹的像是拥有净化世间一切邪恶的力量。 如果有人飞得足够高,目力足够好,就会看到陇漠原大地上有一个巨大到不可思议,复杂到近乎神明之作的巨阵。 无数条错综复杂的线条巧妙利用了大地最深处的灵脉,数以亿计的玄奥符号以大地之气唿应着上天,自冥冥虚空中临时窃取了天地法则,藉以天地结合的无上伟力来毁灭。 巨阵阵心,就是万心源。 它要毁灭的东西,就在万心源。 大地灵脉源源不断的为巨阵提供能量,巨阵发的甦醒又逐步解开了被压抑的灵脉枷锁,光芒愈发强盛。 行天战舰早在士兵攻破万心源的时候就开始缓缓退至陇漠原边缘,审时度势的再加速使它们幸运的逃过一劫。 然而修士没那么幸运了。 “殿下!你身上还有一件瞬移法宝,快激活它!”侍卫长急切道。 明璜麻木的给法器注入灵力,耳畔风声大作,一眨眼就瞬移出三千里。 再往前约五百里,就是陇漠原边界。明璜此时才骇然发现,原来巨阵范围包括了整个陇漠原! 完了。 巨阵启动五分之一,第一层空间封锁开启。 第44章 可喜可贺
第76页 容海楼的第七十三层。 外人对神秘的容海楼第七十三层有诸多猜测, 说里面存有绝世道典的,说里面四处堆砌的都是古老史书的, 北升就在古书堆里做谁也不明白其意义的研究。 其实第七十三层很空旷。 很干净。 北升睡了一觉, 醒来觉得身体不大舒服, 挠了挠头,摘下遮眼布, 虚无中的密集丝线立刻占据了他的全部视野。 那些丝线,看不见,摸不着, 只有极少数境界极高的修士才有能力一窥这些丝线, 甚至能顺着丝线由因到果, 或者稍稍地拨动,甚至剪断。 北升天生能看到这些,不过他不喜欢。 一睁眼就是各种丝线,背景被切割得支离破碎。自他懂事起,就学会了闭上眼睛,装盲人。 只要闭上眼睛就看不到了, 唯一麻烦的是读书的时候。 现在, 这些虚无中的丝线都在发了疯似的乱颤, 像不小心跳出湖泊的鲤鱼在岸上疯狂弹跳,碎珠乱飞, 从这里跳到那里,似乎下一刻就会被崩溃。 我就是睡了一觉。他想,伸手抚上一根丝线, 闭上眼,灰白色的瞳孔慢慢溢上黑色,纯质的黑色,黑暗中间不可窥见。他识趣地放开,手抚上另一根,一模一样。 他一连摸了三根,都是一个样。 没劲。他坐下来,重新绑上遮眼布,双手熟练的将许多小木块摆好位置,漫不经心的根据自己看到的改变小木块的位置,左挪一块,右挪一块。 每个精通推衍之术的人都有自己的方法,北升大概是最独特的一个,他的推衍工具,太像麻将牌了。 但是好用,简洁,不用烧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很快,他得出了结果。有些出乎意料,他坐了会儿,想那本书放在哪里,想起来了便慢吞吞地起身去拿。 明璜被逼得不断后撤。 空间封锁一旦完成,边界便不可突破,至少是他这个层次所不能突破的。大阵甦醒的速度越来越快,很快完成了第二层空间封锁。 像一堵堵墙不断砌起,一层层地压过来,希望被碾压粉碎,年轻人们的眼睛里充满绝望。 天边乌云浓重,低得仿佛与地连接,当中闪烁着青白的刺目光芒,无声而又轰轰烈烈地涌向万心源,酝酿着恐怖的雷霆之海。 五层空间封锁全部开启,乌云覆盖了整个陇漠原,很低,真的很低,明璜只需全力飞行半刻钟的时间,便可接触到乌云底部。 完了。所有人不可遏制地涌起绝望,更有甚者干脆嚎啕大哭起来。明璜浑身冰凉,一遍遍掐着自己的手背肉告诉自己冷静!他是天定的皇储,不到时候绝不会死! 他想起张青阳临走时给他戴过的东西,那是什么?至强的防御法器吗?他摸到了虚无戒,却看不到,不禁疑惑起来,试着注入灵力,结果没有反应。 冷静!明璜强压下焦躁的情绪,一遍遍的试验,神识,龙气,国运之气……还是一点反应没有!没有!他真急得要哭,鼻子酸酸的,难倒他给予这个真的毫无意义?他果然疯了! 他气愤的想把虚无戒摘下来,赫然发现虚无戒牢牢勒住他手指,使尽力气也摘不下来。他心忽地一颤,戴戒指,不就是倾慕同心的意思吗? 脸蛋瞬间爆红,他又羞又恼,这厮好大胆!竟敢……怎么可以……他是什么意思?临死前的最终告白? 他扭头看向黑洞,那里悄无声息。 天上的乌云也没了动静。 好像都在等待什么。 众人的哭闹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疑惑和惶恐不安。 “怎么回事?它停下来了?”与其漫长的不知何时降临的煎熬,众人宁愿选择干脆利落的瞬间毁灭。 “它应该在等黑洞里的东西出来。” “黑洞里会出来什么东西?” 漫长的静默。 连疑惑和焦躁都没有了,讨论再多又怎样,毫无用处。大多数人平静下来,等待毁灭降临,少数人仍陷于崩溃的疯狂。 贺知声走过来:“太子殿下。” 明璜茫然:“嗯?” “我还是希望重灵和宏灵能长久共存下去。”贺知声直视着明璜,“重灵知道皇室背景深厚,来源悠久,但那是过去的事了。与重灵硬拼,于你我都没好处。” 明璜默然。 黑洞里发出古怪的闷响,万心源的乌云压得更低。有人兴奋地大叫:“要出来了,要出来了!” 风起。 黑洞吹出的虚空之风笔直地向上升去,所碰触的一切都会被湮灭,包括乌云,酝酿已久的雷霆,第五层空间封锁,第四层……一层层的吹开去,把暗黑的天捅破了一个窟窿,阳光洒下来,落入黑洞仍不可避免同化的命运。 巨阵收敛的圣光再次强盛起来,空间封锁的大洞迅速填补起来,乌云盖顶愈垂愈低。 风再起,风力更加强劲,仿佛冉冉打开了一把大伞,第五层空间封锁彻底消失。黑洞中伸出一只巨大骨爪,没入云层,乌云由四周向中心急剧缩拢,在骨爪爪心里如宝珠,一剎那的时间,火辣的阳光重新洒在大地上。 巨阵再次运转,竭力召出乌云,但骨爪不会再给它机会了,轻轻一抛,乌云球扔向巨阵,雷霆之火喷涌而出,向远方蔓延开去,巨阵仿佛哀鸣了一声,圣光熄灭,浩荡的灵风吹得大地沙尘狂涌,宛若垂落之云,以闪电般的速度拂去,陇漠原以外的地方,楚金郡全郡,北荒郡南部都感受到了这股夹杂着沙尘的强盛灵风。
第77页 另一只骨爪拍上大地,按出深深的印记,两爪发力,亡者从黑洞深处爬了上来。 从没有见过如此巨大的尸骨。 从没有巨大的尸骨还能动。 所有人都呆滞了,眼看着亡者巨大的骨骸一点点从黑洞里露出来,光它的脖子完全出来就耗了半刻钟的时间。 然后是它的身躯,翅膀出来的比较费劲,亡者费了点劲,努力折起翅膀,收缩肋骨,勉强钻了出来。 终于有人恢復了点理智颤着声音说:“天啊。” 再也找不到任何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它了。 “这傢伙长得好大。” “它是吞星者,当然长的大。” “吞星者?” “它以衰老,或者已经死亡的星星为食,衰老的星星死亡的时候会对其他星星产生影响,很麻烦的。” “它会不会拉大便?那些星云是不是它放的屁?” “……你怎么会想到这么奇怪的东西。” “嘻嘻。” 明璜一阵恍惚,勐然想起,张青阳可能在亡者上! 他纵起飞剑,向亡者飞去,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好像瞥到亡者稍稍偏头看了他一眼。 已经死亡的东西是不会有眼神的,眼眶的生命之火平静地燃烧,似是默许了他的行为。 他不顾底下人的惊唿和劝阻,飞到亡者嵴骨上方,看到张青阳了。他浑身燃烧着青色的火焰,宛如一个幽灵,偏偏那火焰又有种生机勃勃的活跃。 他坐得很稳,那个地方好像就是专为他设的。 “张青阳!”明璜大叫,他不确定他是不是已经丧失理智,先试探了一句。 张青阳抬了抬头。 他离得近了些,伸手,假装镇定:“张青阳,跟我回去。” 张青阳没动,好像在考虑,许久搭上他的手,青色火焰悄然熄灭:“好。” 亡者唱起了歌。 它没有声腔,是用灵魂唱出来的歌,气息悠久绵长,宏大又空灵,更奇异的,明璜好像听懂了它唱的是什么。 我在星海中游荡, 没有落脚的地方。 主上赐我一双翅膀, 註定我永恆飞翔。 死亡的残星是我的食物, 星云终极是生养我的故乡。 我在星海中游荡, 休息是我死亡的时光, 我的身躯将变成太阳, 散成幼星们的子房。 幼星捲走我的所有, 正如我吞下即将爆发的消亡。 死亡即是生长, 生长即是死亡。 亡者唱完,好像打了个喷嚏,昂扬起头向北方飞去。它投下的巨大影子所到之处一片恐慌,愚民慌张地杀猪宰羊祷告老天爷快降下雷劫收了这个妖魔,然而直到亡者的最后一截尾骨消失在地平线上,天气仍然是晴好的模样。 陇漠原的太阳变得不那么毒辣了,灵风吹在脸上,有湿润的感觉。明璜带着张青阳落地,其他人仍处于震惊之中无法自拔,像一截木头。 “张青阳?”明璜捏了捏他的脸。 张青阳的神情有些疲惫:“我没事。” 明璜咬了咬嘴唇:“不是,我是想问……”他的脸又滚烫起来,几乎不敢直视张青阳,声音细若蚊蝇,“是说……是那件事。” 张青阳打起了一点精神:“哪件事?” “就是……那件事啊。” 张青阳认真地看着头越垂越低的明璜:“别低了,对脖子不好。” 明璜勐踹了他一脚:“去死吧你!”他盛怒之下踢力足以把张青阳腿踢断,而张青阳只是膝盖弯了一下,道:“戒指的事?” 明璜感觉耳朵烫得厉害。 “那枚戒指,本该是你的,不知道为什么戴在我手上。” 明璜诧异:“你怎么能断定?” “我碰到你,它会发烫。”他勐地抓起他的手,温言道:“你仔细感受,它有没有发烫?” “没……有。” “那它就是你的。”张青阳的理由让明璜觉得很荒唐,可他没有出声反驳,因为张青阳看起来还有话没有说出口,眼瞳深邃沉静,有如囊括了所有星空。 他抱紧了他,咬着他耳朵轻声说出那句悠久的过往说过无数次的话:“我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一起种小太阳投的营养液~ 第45章 入狱 明璜不记得张青阳是什么时候放开的了, 他醒过神来的时候,行天战舰的阴影重新投下, 王公公齐阁老慌慌张张地飞来:“殿下!你没事吧!” “我……没事。”明璜有点晕乎, 茫然地跟着他们上了行天战舰, 扭头回望了看到大半的人还在原地不动,不由得奇道:“他们怎么了?” “老夫看他们已经进入了深度冥想的状态, 不能打扰。”齐阁老道,“深度冥想有利于道心稳固,也算是一场机缘。” 张青阳他也坐在地上, 装。 似是感应到他的目光, 他微微仰了下头。 叫明璜心嘭嘭直跳。 “战舰有没有损失?”明璜强迫自己收回目光, 王公公道:“没有,就是各方大军几乎全灭,在朝廷上恐怕不好交代啊。”声音满是忧虑。
第78页 “没事。”明璜浑不在意,这情况,就算是领兵才能夸到天上去的霖王来了也没辙,只要朝中人不是傻子, 对他构不成威胁。 “那个……”明璜觉得称“东西”不大妥当, “它, 你们看到它飞哪去了?” “北荒郡来报,它飞进了北荒, 有人亲眼目睹。” 北荒吗……又是北荒。明璜心底无端地冒出一股寒气,它要飞进北荒,那张青阳他, 又该如何解释?他为什么能坐在上面,燃烧的青色火焰又是什么?他生出一股冲动,要立刻飞下去找他问个清楚。王公公道:“殿下,我们该回去了。” 这里已经一无所有。 明璜握紧拳头又松开,久久地望着:“好。”转身离去。 人总在那里,以后再问也不迟。 他绝对没想到,这一拖,就是整整五年。 他返回国都,不出意料的来了许多批评之声,奏摺谏章雪片似的上呈,内容大同小异。皇帝转手把奏摺给明璜看,明璜都懒得翻开,冷笑着烧了个干净。 “父皇,它,是什么东西?家史里有记吗?” “没有。”皇帝眉宇间的皱纹仿佛堆积了许多忧虑,“或许北升知道点什么,朕派使者请教,没想到他不肯出来。” 又是北升。明璜撇撇嘴,还记得自己拜託过使者询问张青阳的情况,拜辞父皇后就召那位使者过来,使者道:“未见其人,未悔峰的人说他闭关了。” “闭关?闭关多久?” “修士闭关修炼本就未知。短则三天,长达数年,不可能确定的了。” 明璜心下不安,挥手让使臣退下,长案上还有许多没处理完的文书,他慢慢趴下,想起那天张青阳抱着他,轻柔地说:“我喜欢你。” 简单又直白,暧昧得令人面红耳赤。 奇怪,他为什么会觉得不奇怪,不噁心呢?以前他可没有不喜欢女孩啊,可现在为什么变了?难道是……就因为看了一次活春宫?不可能吧? 他摸摸食指上的虚无戒,它透明,旁人不可见,像是他隐藏在最深处的秘密。 他不讨厌张青阳。 窗户纸捅破,他好像……也有点心动? 真是疯了。 陇漠原的巨阵损毁后,之前因叛乱而逃出陇漠原的居民陆陆续续回了家乡,惊奇的发现风没以前那么干了,让习惯了干热的他们觉得不大舒服。 灵脉復甦,直接改变了整个陇漠原的大气候,风变得温和且湿润,云量增多,在战乱结束后的第十天,陇漠原全境下起了倾盆大雨,把从来没见过雨的年轻人吓了个半死。 草木的种子随风而来,生芽,抽条,生长。 陇漠原第一树桃花开放,吸引了上千人围观,后来花落了,结出了一个只有婴儿拳头大小的青色小桃子。桃子落下被埋进陇漠原第一场雪的时候,是张青阳在锁妖狱度过的第五年。 关押他的牢狱不在深深地底,而在锁妖狱之上,断念崖壁中,往上看,数丛惨兮兮的衰草披着不化的白霜瑟瑟发抖。往下看,刀噼斧凿般的垂直峭壁,云雾深深,一望不见底,只有在正午阳光最强烈的时刻,才有机会一窥断念崖底的景象:一条黝黑狭长的深渊,上宽下窄,里面奔腾咆哮的大河,山崖高度加上深渊足有上万丈深,摔下去十死无生。 而且比七峰要冷,风力更强,一天到晚都有极寒的灵雾,吹个没玩没了。 张青阳长长的头髮眉毛打了一层厚厚的霜,好像活过了上千年的老爷爷。 他一向是没什么时间概念的,早在他把虚无戒交给明璜的时候,就做好了长久分别的准备。 只是没想到阴差阳错,把时间浪费到了这里。 也不能说是浪费,至少在这五年,他的修为精进了那么一点点,未悔剑法也修到了第三卷。 牢笼门口降下一个人。 蓑衣匠。 他在笑,张青阳呆了一会,皱眉——皱不了,仿佛肌肉都被寒雾冻僵了。 “你惊讶什么呢,我给你带了好东西。”蓑衣匠笑眯眯地一步跨进来,那层结界对他仿若空气般毫无存在感,他啧啧称奇,“哎呦,他们够狠的,简直是把人当狗栓了……呃!” 他笑容一下子消失了,剧烈的痛苦扭曲了他的五官,仅仅是一瞬间的功夫,他又是那副云淡风轻的神情,似乎方才的痛苦只是幻觉。 张青阳挪了挪地方,脚链手鍊哗哗作响:“坐。” “你来做什么?” “做什么事非要理由吗?”蓑衣匠笑了。 “不为什么,就是无聊了没生意,突然想看看你在这待的怎么样了,没想到你样子惨了点,精神还算不错。” 蓑衣匠一屁股坐下来,拿出一罐花露烧:“这个,你会喜欢的。” 张青阳没动。 “怎么?” 张青阳懒懒的:“没有兴趣。” “哎,你喝下去了就知道了,清醒过来会有惊喜的哟。” 张青阳闭上眼睛。 “……哎,何必这样呢,我干脆告诉你好了,今天就是春观澜破境化神的日子,等他成功,你就可以出来了。”最后一句话像飘散在风中,轻柔地落地,张青阳睁开眼,山洞里已无蓑衣匠的身影,地上的瓦罐还在。
第79页 他弯腰,吃力地把瓦罐拖了过来,拍开封口,酒香温润绵软。 酒有些甜。 后劲十足。 就算在半醉半醒的状态,他也能感觉到外面发生了大事,乒桌球乓,轰轰烈烈,好不热闹。 寒雾一扫而空,空气灼热起来。 真的很吵。 洞口投下人影,春观澜唤:“张青阳。” 张青阳睁开眼睛,有蓑衣匠提前透露,他不觉得意外,只是一抬手,发现负重轻了许多,他愣了一下,原来是锁链断了。 “出来吧。”春观澜背着手,剑光自足下涌起,张青阳慢吞吞上了剑。 剑光很宽,张青阳觉得足够他坐下来,于是坐下来,看着剑下七峰的景色在云雾中若隐若现,觉得有些陌生。 “你的古镯呢?” “我给王潮生了。” “什么时候?” “回宗的时候。” “你早知道?”春观澜停下,张青阳摇头:“我不确定。”他头髮眉毛上的霜开始融化,水滴滴答答地淌下来,他唿了一口气,融化的霜雪化成白汽裊裊散开。 两人沉默地飞向未悔峰。峰顶是峰主的宫观,张青阳第一次来到这地方,觉得太空了。 “要去看他吗?”春观澜问。 张青阳明白他指的是谁,沉默地点了下头。 春观澜领着他进入宫观,拐进一条迴廊,曲折迴廊通往一座废弃的殿宇,里面空荡荡。张青阳刚走进去,身体勐地一沉,眼前景象突变,殿宇变成了山洞的景象。 贺知声同样戴着脚链手鍊,沉重的锁链一端深深钉入山崖内,长度有限,像一条被拴住的狗。 一模一样。 他头髮乱糟糟的,听到响动,抬起头:“师傅……” “闭嘴!”春观澜冷冷地打断他,问,“青阳,你觉得他该怎么处置?” 张青阳问:“大师姐,也是因为他?” “不然呢?” 张青阳盯着他看了许久,垂下头:“弟子愚钝,不知该怎么处置,一切听师傅的决断。” “你倒是挺会踢皮球!”春观澜吼了起来,“他害你如此,你难道不恨他?!” 贺知声直勾勾地盯着张青阳,而他始终没抬起头,乖乖的:“那些是过去的事了——我不恨他,我只觉得他很可怜。” 可怜? 贺知声冷笑起来,内心已经给张青阳下了定论:惺惺作态! 谁他妈的要你可怜? “我因为他而受折磨,折磨我的人又并不是他,他于我有错,但错不致死。如果非要我去恨某个人的话,该很的应该是……他们。” 春观澜意兴阑珊:“说得不错,是非清楚——我再问一遍,他接连坑害两位承影弟子,意图上位含光,该如何处置?” 张青阳明白此事是避无可避了,轻声道:“剥除修行资质,逐出师门。” “你来办。” 张青阳抿了抿嘴,走到贺知声面前:“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贺知声冷笑:“要动手就快些,哪来那么多废话。” “你腿在抖。” “闭嘴!”贺知声暴吼,像踩了尾巴的猫似地跳起来,铁链哗哗作响,“我自己做的事,犯下的罪,我承认!我乐意!轮不着你来可怜我!” “你明知不对,为什么非要去做?”张青阳停了下,“而且,你最后也没得到你想要的,所以我可怜你,不是因为其他。” 贺知声一下子垮了,脸色惨白。 他忽然想通了,为什么他当年想方设法废掉大师姐后,春观澜却迟迟没有升他成为含光弟子,或许,他在那个时候就已经隐约猜到了是他做的鬼? 他什么都知道,只是没有说。 “师父,师父!” “张青阳!” 声音戛然而止,张青阳盯着痛昏过去的贺知声,浑身冒冷汗,春观澜消失在山洞里,声音飘渺:“光是破碎道心,就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先缓缓。 也许我是真的很虐青阳orz,但是你们一定要相信我是亲妈,这些磨难对他来说都不算个事儿!张友人也是歷过一千七百五十劫才当上玉皇大帝呢。 相信我,这对青阳来说都不算个事儿! 第46章 粗去玩~(上) 重灵宗发生了一件大事。 未悔峰峰主春观澜成功化神。 四方震动, 春观澜的成功,代表重灵宗明面上多了一位正式的化神强者, 无数人纷至沓来, 进重灵恭贺, 暗地里想方设法探口风,打听消息。 上一回重灵宗宗主冲击化神失败, 闭关养伤,宗主之权暂交给正钧峰峰主万无名,至今都没出来。而今春观澜进阶化神, 正钧与未悔又素有积怨, 万无名和春观澜是否会因争夺权力打起来?万无名又在干什么?这是他们最想知道的。 然而他们连未悔观的大门都没能进去, 承影弟子张青阳客客气气,油盐不进的把他们全敷衍了回去。 敏感的人察觉出里面的不同寻常,稍一打听,另一位承影弟子贺知声前些日子出了宗,下落不明。 明璜放下文书,撑着下巴思考片刻, 慢声道:“贺知声, 去哪里了?”
第80页 玄衣使使长道:“他去了陇漠原, 独自居住,据我们的观察, 他很有可能已经被废了。” “被废?为何被废?” “暂时没有定论。”玄衣使使长压低了声音,“听说,张青阳这五年并不是在闭关, 而是被隐峰的旧老囚禁了五年,而且是因贺知声告密所致,未悔峰大师姐疯癫,也是他搞的鬼。” 五年囚禁?明璜心一跳,不动声色,“既然贺知声已经废了——你懂孤的意思吧?” 玄衣使叩拜:“遵命殿下。”起身一步踏出,消失在空气中。 五年囚禁……明璜满脑子都是这四个字,重灵宗的锁妖狱他不是没有见过,阴森悽厉,怨气冲天,叫人一刻都不想多待下去。 而他整整在里面待了五年! 至于重灵宗隐峰的旧老,明璜亦有所耳闻,隐峰离重灵主峰较近,里面住的都是迟滞在元婴巅峰上百年不得寸进的老人,曾经都是峰主,长老,寿元将尽无奈之下进入隐峰静修,希冀有所突破,延长寿命。相较于七峰,重灵宗真正的底气在于隐峰的元婴强者。 谁也不知道隐峰有多少旧老,也不知道旧老中是否有人成功化神,神秘带来的是无形的威胁。 青阳被隐峰旧老囚禁……他又想起了那燃烧的青色火焰,想起了亡者巨大的骨骸,自然他很容易明白了旧老的意图。 亡者烂得只剩下骨头还能自行活动,而且没有类似邪修尸傀发狂的徵兆,那他们自然而然的认为亡者身上肯定隐藏着不死的秘密。 而张青阳曾经跳下黑洞,或许曾近距离接触过亡者。 还活着回来了。 不死的秘密一定在他身上! 所有的事情就能串起来了。春观澜化神,以武力救出了张青阳,相应的贺知声同时被剥除修行资质,赶出重灵宗。那他们下一步……七峰不会内乱,春观澜已经惹恼了旧老们,他一个人战胜不了抱成团的旧老,所以他必然会出宗避开旧老们的针对,哪有精力跟万无名争权夺利? 待他下令去调查春观澜动向时,玄衣使已经来报:春观澜偕同张青阳昨夜出宗,去向不明。 “去向不明?” 玄衣使使长惭愧:“那是化神强者,手段高明,监视的人只看到他们出了宗,别的一概不知。” 明璜淡淡地哦了一声,挥手让他退下,站起走到窗前,苑里的牡丹盛开,满目奼紫嫣红,春光溶溶。 不知他现在如何了,他……应该会来信的吧。 自出宗后,春观澜放弃剑行,徒步在深山密林中行走,张青阳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听他讲大师姐的旧事。 大师姐初入峰时,整座峰都轰动了,因为未悔剑法的杀戮性质,选择进未悔的以男人为主,少有女人,如果进来的是个大美人,那可真是稀罕得不得了。老弟子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打赌她会坚持几个月就痛哭流涕的表示要改换师门,没想到大美人美是美,可不娇气,坚持了一年又一年,变得兇悍泼辣,人见人怕,战绩更是斐然。她成为承影弟子,没一个人站出来反对的。 “后来?” “后来,她在宗外无意间发现了重灵宗的‘气脉’。我记得,她当时不确定这是不是重灵宗气脉,还请我来看。” “气脉?” “相当于宏灵的龙脉,重灵宗延续近万年,既受灵脉恩泽,也在无形中反哺灵脉,久而久之,自然形成了自己独有的气脉。” 接下来发生的事,春观澜不说张青阳也猜到了。 贺知声向隐峰告密,大师姐被带走拷问。气脉属天机,天机不可妄言,言之必受罚。 他们强迫她开了口,大师姐道心受创,从此疯疯癫癫,形同废人。 “他们知道气脉在哪里,有什么用?” “皇室把死去的皇帝葬在龙脉上,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使帝王生前的龙气回归龙脉,延续王朝气运。而老不死们的野心就大得没边了,他们想把神魂与重灵宗气脉绑在一起,只要重灵宗不亡,他们的魂魄就可以一直留存世间逃脱转世,而在世间,找副躯壳夺舍就不是难事。理论上他们可以一直活下去。” “他们没成功。” “想融合气脉哪是那么容易的事,那是天机!”春观澜长长吐了口气,百丈外一丛树炸得粉碎。 “那我们现在是去干什么?” “云游四方,顺便去找一下在你上头的那个天骄。” “嗯?” “哦豁,你现在才知道未悔峰有天骄啊,没事,现在未悔年轻一点的弟子都不知道。那个死傢伙不晓得死哪里去了二十多年还没回来。”春观澜狠狠啐了一口,“麻烦精!都不是让人省心的东西!” 张青阳:“……” 宏灵很大,雍州更大。 东方的大武王朝,重武轻文,国民好武,长于打造兵器。几乎每个县都有比武场,有什么矛盾了也喜欢上台当众干一架。 怪不得人这么少。张青阳咽下一口烈酒,马上喷了出来,酒坊的几个客人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声震屋瓦。 “这还不是酒坊里最烈的酒。”春观澜似乎很喜欢,细斟慢饮,张青阳抹了抹嘴:“我喜欢花露烧。”
第81页 “花露烧?那是女人喝的软绵绵的玩意儿!你该不会是女人吧?!”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春观澜给他倒了一碗他点的最烈的酒,不容置疑地命令:“喝!” 张青阳犹豫了一下,端起碗喝了一口,好像一团火球从舌尖滚到喉咙滚过食道在胃里沸腾,肚子刀绞似的疼起来,嘴唇舌头全烧麻了。 “咳咳咳!”张青阳憋红了脸捂着肚子几欲呕吐,对面的笑声更大了。 “感觉怎样。” “难受。”张青阳吃力地挤出两个字。 “既然是最烈的酒,味道当然不好。”春观澜慢慢把一坛酒喝光,“青阳,你的理想是什么?” 张青阳道:“成为天骄。” 春观澜笑了一下:“更远一点的呢?” “跟北升见面。” 春观澜不置可否:“再远。” 张青阳沉默半晌:“回家。” 春观澜把玩着黑陶酒碗,说:“有意思。”掷下酒碗,“小二,结帐。” 由大武入广元,到绛凤,少阳,崇梧,跋涉万里山川,踏遍大江大河,见识百样风土人情,张青阳感觉自己胖了些,肚子上都有小肥肉了。 至于那个天骄,鬼影子都没寻到。 第47章 粗去玩~(下) “天啊, 他该不会跑到海外去了吧。”春观澜坐在海边否极港边上,海鸥声声, 大浪卷雪。他弹指噼开椰子, 将椰汁倒入粉彩荷花秋操杯, 叼着荷梗哧熘。张青阳拿木勺挖椰肉吃,“为什么都想去海外?” “海外好呗。”春观澜哧熘一下喝光, “雍州在其他八州眼里,就跟乡下土包子差不多,灵气稀薄, 这里一块绝地那里一块绝地, 几千年都出不了一个飞升的。北升都有能力去外州了, 结果他还跑回来了,想不通啊,想不通。” “他也去海外了?” 春观澜不屑:“他要是敢去海外,我就改姓蠢!” 张青阳:“……” “你也别急。”春观澜起来拍拍衣服,把一只小螃蟹揪下来扔回海里,一只海鸥收拢翅膀俯冲下去琢, 终究迟了一步, 螃蟹淹没在雪白浪花, “大半个雍州都跑遍了,就剩下一个淮华没去, 他肯定在那里泡姑娘。啧啧,见了面你们两个先打一架再说,我给你助威。” “淮华?那是什么地方?”张青阳不明白他为什么他非说天骄在那里泡姑娘。 春观澜笑得很鬼:“好山好水养美人, 懂不懂?” 好山好水养美人,不知皇宫算不算?他深一脚浅一脚跟上春观澜,海上渔民唱起了打渔歌,巨鲸嗥鸣,喷泉海上,洒下一片迷幻的彩雾。 东宫。 明璜收到了一只蓝星海螺,这种海螺通体紫蓝,壳上缀有点点星光的亮点,宛如夏夜星空,一向是崇梧海民最喜欢的装饰品。而张青阳送来的蓝星海螺又有所不同,螺纹逆向生长,十分罕见,万里也未必挑得出一个。 海螺尖钻出了一个小孔,明璜试着吹了一下,吹出来的声音很低,不成调子。 他抿嘴笑了一下,打开书案抽屉的暗格,里面还有很多他送来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大武的是一片浸透了烈酒的竹纸,他刚收到竹纸时,差点失手把它烧掉。少阳是一只雪山蝶,安静的封存在一片薄薄的蜡中,翅膀微拢,像是随时都能振翅飞走。云照是一块雪花石,轻透得可以浮在水面上。西凉是一根翠翠的竹箫,那里以万里竹海闻名。 一件东西代表一个地方,他无言地告诉他:我经过这里。 他一件件摸过去,顿感神清气爽。埋头于海量文书奏摺中,皇帝最近龙体欠安,一直在行宫里住着,国务都抛给他来处理。 “咳咳!” 王公公进门时总会咳嗽两三声,告诉明璜他来了。 “何事?” “玄衣使紧急来报。”王公公喘了口气,“连华峰峰主山乌,破境化神,其本命妖兽文鳐鱼,亦成为八阶灵兽,实力堪比元婴巅峰!” 远至千里之外的春观澜似是感应到了什么,抱着后脑勺感嘆:“哈,今年真热闹啊。” 淮华确实风景甚佳,温山软水,人说话都是温柔文雅的,感觉是一个一辈子都吵不起来的地方。春观澜抱着脑袋乐颠颠地东张西望,大胆的姑娘在楼上砸他一束花,他笑眯眯地收下,好像一个老流氓。 张青阳把缠在头髮里的茉莉串扯出来:“怎么了?” “重灵宗又有人进阶化神,我能感觉到,具体是谁还不清楚。不过过几天消息传开,就能知道是谁了。”春观澜摸出六文钱,拍在捏面人的小贩桌上:“这是我徒弟,你捏个。” 张青阳本能地扭过头去,被春观澜揪着耳朵转回来,仿着淮华方言的调调嗔怪:“躲个啥?躲啥吶?” 张青阳老大不高兴地看着小贩手里的面人渐渐凹出五官,小竹刀压出四肢衣服褶皱,点染色彩,最后稍稍修整一下,完工,当真一模一样,就是表情不是张青阳臭臭的表情,而是一个咋看都不大对劲的微笑脸。 本来是要插竹籤子竖起来的,小贩眼力好,觉得这样搞的话张青阳可能会把他弄死,特意把脚面修大了些,小张青阳就能在桌上稳稳地立住了。
第82页 春观澜看着觉得不错,潇洒扔下一块银锞子:“赏!”把小张青阳抛给大张青阳:“拿去送你朋友。” 刚成型的小青阳还是软软的,张青阳怕一不小心捏变了形,捧着它急急忙忙跟上四处瞎逛的春观澜,内心有点复杂。 春观澜早知道他在偷偷摸摸送东西。或许他还知道他送的人是明璜?他有些不安,春观澜精明到家,就是不肯说,根本猜不透他是什么态度。 态度……张青阳心沉了下去。 淮华正直孟夏春,百花繁茂,草木欣荣,正是斗草的好时节。斗草街上人潮涌动,八成的人捧着一只花盆在人群小心翼翼地穿梭,碰上品种近似的,甭管认不认识,先斗上一斗。我的花花形美,我的花养得妍色端丽,互相挑刺。人声嘈杂,却不觉得刺耳烦心。 在嘈杂人声中,张青阳隐约听到春观澜在哼歌。 调子有些熟悉,张青阳凝神细听,越听越心惊,他哼的竟颇似亡者在他离开时唱的那首龙歌。 只是没有亡者的歌词。 “好听不?” 张青阳心如擂鼓,不敢接话。 春观澜也没回头,语气颇有几分惋惜:“我去过万心源,哪有什么黑洞,草都长的有一人高了。挖地三尺也没挖出来什么,却听到了歌声。” “虽死犹生,去后留歌。简直不敢想像它是怎样的一种存在,真羡慕你们能亲眼看到它啊。” 张青阳默默跟着,小青阳水分蒸发,仿佛轻了些,他小心收好,快步跟上春观澜。 春观澜好像有备而来,穿过大街小巷,走到一小巷巷口,这里排了长龙般的队伍,快伸到别的街道上去了,排队人个个翘首以盼,像在等待什么。 春观澜大步走进小巷,惹来一阵议论:“他谁啊?”,“好不守规矩!”,有人喊道:“阁下,你想进丹楼,要排队的。” 春观澜在他们议论的功夫早走得看不见人影儿,张青阳在巷子口踌躇了一下,低着头勐冲进去。奇怪的事这回人群又没有议论。 他看到门口不断有人欢欢喜喜地进去,又有人满脸丧气地出来。 师傅在丹楼门口与一倚靠门背的华服女子说话,说了几句,女子嫣然一笑:“您自然是可以直接进去的,只不过……”她往张青阳一瞥,星目顿时泛起潋滟光,风情无限,“您的徒儿就得老实排队了。” “没事儿,他不进去,反正歌舞笙箫什么的他也没兴趣。” 张青阳:“???” 华服女子掩口而笑,春观澜大步进去,竹青纱帘随风扬起,柔柔落下,他背影一下子消失了。 张青阳靠在墙上,眼神空空,发呆。 “张公子?”华服女子唤道,看他呆呆的视线转过来,满脸写着:“叫我干嘛”,兴味盎然:“不知公子今年几岁,可有婚配?” 张青阳心不在焉:“二十,没有。” 华服女子走近了,手中缂丝红枫宫扇往他肩膀上一磕:“你看姐姐我,漂不漂亮?喜不喜欢。” 张青阳一板一眼:“修士跟凡俗女子是不能在一起的。”再说我也不喜欢你。他觉得这句话伤人,没有说出口。 “我家丹若可是一等一的美人儿,亦有修为在身,你说让她配你如何。” “不行。” 华服女子再接再厉:“真的不想吗?你看这么多人,就是为了听一回丹若弹琴,你也不想听听吗?” 张青阳被迫承认了春观澜的看法:“我欣赏不来。” 华服女子笑盈盈地伸出芊芊玉手去捏他脸:“哎呀,小弟弟你好可爱啊……” 第48章 见面了先打一架再说 “你个死傢伙, 麻烦精,还往哪里跑!”丹楼内响起春观澜霹雳般的吼声, 华服女子一惊, 洁如美玉的指甲在张青阳脸上留下一道划痕。 乒桌球乓, 春观澜拎着一个人的耳朵气势汹汹走出来,往地上一丢, 那人就地一滚,哎呦哎呦,像撒滚打泼求买玩具的孩子:“师父就一回, 就这一回, 等我听了丹若的琴, 我就回去!我保证回去!” 未悔峰天骄何逸飞,就出现在张青阳面前。 春观澜指着他:“青阳,揍他!” 张青阳感觉揍不过,他好像已经结婴了,摇头:“打不过。” 春观澜大怒:“放屁!你有小木剑,怎的打不过?你今天要是不揍他, 你这辈子都别想成何逸飞!” “这里太窄。” “到天上去打!” 何逸飞挣扎着抬头, 笑嘻嘻对春观澜道:“不能为难小师弟嘛, 就用未悔剑法比试,不用灵力, 如何啊师父?” 春观澜消了点气:“可以。”又拧了他耳朵,“不许搞鬼!” “没问题没问题!”何逸飞捂着通红的耳朵甩出自己的剑,“大傢伙儿都让一让, 伤到了不负责哈!” 排队的人赶紧往墙上贴。 何逸飞收了玩笑的表情,神情严肃起来,重心下压,成虎踞之势,迫人气势显露,压得张青阳不大舒服。 “砰!”何逸飞挨了一栗子,“说了别搞鬼!” 他顿时焉了:“好啦好啦,我就是试探一下嘛。”话音未落,他已闪在张青阳面前,张青阳本能后退,举剑格挡,何逸飞手腕一转,贴着木剑向前一划,快如闪电,锋利的剑尖削落了他一簇头髮。
第83页 张青阳勐踹出一脚,何逸飞将身一扭避过,张青阳去势不减,气劲爆发,蹬墙甩起另一脚,踹了个结结实实,何逸飞大叫:“我腰!” 张青阳出剑,划破他衣领,勾住了一截吊绳,带飞出一只口袋,何逸飞赶忙扑身去接,空当大开,又受了张青阳一剑。 春观澜是看在周围还有这么多人的情况下才保持住了定力,不然他早跳脚大骂了。 何逸飞接住口袋,宝贝地搂在怀里:“不打了不打了,小师弟比我厉害多了,我退位让贤,退位让贤!” 春观澜脸抽了抽,恨不得给他两耳光。 丹楼忽走出一个绿衣小姑娘,叫道:“何公子呢?怎的还不来?” “来啦,来啦!”何逸飞乐颠颠地抱着口袋冲进丹楼,隔着老远都能听到他的叫声,“丹若丹若,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春观澜脸再抽了抽,脸色十分不好看。 绿衣小姑娘走到春观澜面前,款款施礼:“小姐请峰主进楼,您的徒弟也可以。” 春观澜一摆手:“不必了!告诉你家小姐,她妖惑未悔天骄,致使不思进取,我还没找她算帐呢。” 绿衣小姑娘细声细气道:“峰主此言有失偏颇,何公子并未落下修行。不信,您可以进来听听小姐的琴声,自然明白是什么回事,到时再下定论不迟。” 春观澜眯起眼:“琴声?” “小姐琴声天下闻名,有开窍定心之效,连朝廷供奉沂大人都是认可的。” 淮华朝廷供奉沂素心这个人春观澜有所耳闻,雍州唯一的女朝廷供奉,精通乐理,以一支竹箫为器,箫声杀人。 他冷冷一笑:“你既然有胆扯出沂素心这面大旗,我就听听。要是我没听出什么道道,我烧了这破丹楼!” 绿衣小姑娘瑟缩了一下,退至一边勉强道:“请进吧。” 丹楼里与普通的戏院格局一样,不过座位稀少,仅有一百座。放眼望去,几乎都是元婴级的修为,唯独一个黑衫书生模样的人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还坐在靠前的位置上,腿翘到桌上晃荡不停。 绿衣小姑娘领着二人在前排落座,隔了一个座位的何逸飞屁股坐不安分,满脸讨好地凑过来:“师父?” 春观澜目不斜视,一巴掌拍上他的大脸上:“滚回你位置上去!” 何逸飞摸摸鼻子,焉焉地坐了回去。 琴台略高,轻纱笼罩,里面还有一道八折屏风,丹若就在屏风后弹琴,可谓遮挡得严严实实。 张青阳目光在丹楼里流连一圈,把注意力放在了桌上的茶和茶点来。茶是绿茶,尝着苦,他不喜欢。茶点有小柿果,消灵炙,小天酥,凤梨酥,他吃了一个,又一个,直到被春观澜打了手。 屏风后现出一个窈窕人影,抱着琴,光看朦胧的影子,便已足够想像出屏风后的女子是如何娇娆妩媚,风姿绰约。 侍女把琴座琴凳摆好,悄然退下。 丹若坐下,以手抚琴,轻轻拨动了几根弦,发出或重或清的琴音。 抬手拢袖,第一声空茫悠长。 琴音如潺潺流水,从弦上落下,顺着琴台流向台下听众,温软绵绵,听众如痴如醉,眼神迷幻,仿佛走进了仙乡天国。 张青阳很清醒,春观澜短暂懵了一下,也很清醒。 两人对视。 太安静,两个人不敢说话。 春观澜低声哼起了在万心源留下的歌。 张青阳拿了一块芒果班戟,他需要吃点东西冷静一下。 琴音在风格上,很像龙歌。 或者说,丹若弹的,就是龙歌。 一曲毕,仍然静默,张青阳四下看看,还都沉醉不知归路呢。 他悄声问:“师父,怎么办?” 春观澜反问:“你说该怎么办?” “不知道。” “笨!”春观澜觉得心累,“你不是学了一门隐身法术?去看看这丹若究竟是何方神圣,如果能进书房,记得要翻一翻有没有琴谱,知道吗?!” 张青阳犹豫:“这样不好吧。” “你去还是不去?” 张青阳乖乖起身,向角落里的侍女询问茅厕在哪,那侍女表情有点惊讶,指点了方向,还特意叮嘱他一定要记得关好门。 张青阳按着侍女所指点的,拐了几道弯,见四下无人,立刻原地消失,原路返回,到处找不到通往琴台的路,想来丹若登台是另有通路,他索性上楼去找书房。 二楼几个房间打开一条缝看,都是女孩子的香闺。 三楼穿过一道宽敞走廊,走廊一道月亮门花格,垂下鸦青色的竹叶纱帘。张青阳驻足片刻,仔细聆听,确认里面无人,迅速进去。 看模样似是书房,不过以琴居多,雪白墙壁上挂着数张样式不一的琴,七弦,五弦。一弦亦有。紫檀书桌上一盆石菖蒲,绿绒可爱。 琴谱,哪有琴谱? 他走到书案前,桌上没书,只铺着一幅未完的画,水晶狮子压着。画着一座桥,桥上一人的背影,只有上半身。寥寥数笔,透着一股凄冷孤清的气氛。 “奴家画的好吗?” 张青阳吓了一大跳,下意识的往后退一步,紫檀靠椅被他撞得挪了位置,椅脚摩擦地面发出难听的尖响。
第84页 “噗!”丹若吃吃的笑。 张青阳无可奈何现出身形,抱拳施礼道:“在下……”等等,要是把身份说出来,传出去岂不是丢未悔的脸面?他心念急转,一时心窍卡了壳,竟想不出什么替代的身份。 “未悔的张青阳。”丹若轻笑,声音娇脆妩媚,“你为什么不敢抬头看我?是嫌弃奴家长的丑吗?” “不是。”张青阳一心想着赶快离开,张嘴就夸,“姑娘美若天仙,人间绝色。” “哦?”丹若走到他面前,呵气如兰,“那你为何不肯抬头看我一眼?多少人想闯进奴家闺房,就是为了能看奴家一眼呢。” 张青阳立刻觉得这句话哪里不对,还没想清楚问题在哪里的时候,丹若一手抬起他下巴,一对明若秋水的眸子闯进他视野,三分娇娆七分嗔怪:“你倒是看看嘛。” 张青阳呆住了。 第49章 喜欢你没道理! 丹若生的极美, 用人间绝色来形容并不夸张。美中偏偏又有股另类的阳刚气,叫让人分不清男女, 十分耐看。最奇异的是, 张青阳觉得这张绝色容颜有三分神似明璜! “呀, 傻了。”丹若鹿似的灵动眼眸露出狡黠的玩味,“你已经看到我的脸了, 还有什么想说的?” 张青阳醒过神来,定了定神:“在下听姑娘琴声,乐曲颇似我曾经听到的一首曲子, 不知可有琴谱观看?” 丹若笑盈盈的:“那是我即兴所作, 弹完即忘, 哪有琴谱?” 张青阳道:“在下为一窥琴谱,擅闯姑娘闺房,罪该万死。我马上出去,还望姑娘见谅。”说完拔腿就走,丹若一把扯住他袖子,“你来了什么都看到了就想跑, 哪有这么美的事!你得赔我!” 张青阳脸都僵了:“赔什么?” “你说赔什么?” “不知。” 丹若葱白的手指抚上他脸颊, 华服女子留下的红印未消, 摸着怪痒痒。她眸子里星光湛湛:“怎么办,我有点喜欢你这傻里傻气的呆样呢。” 张青阳偏头:“姑娘不要说笑, 我师父在外等我,不能待太久。” “一口一个姑娘,真是的……” 张青阳神情微变, 丹若离他近,仔细看好像与女人好像真的有所区别,再加上五官,越看越像个男人? 她突然笑了:“说什么你都信,真傻。” 张青阳有点烦躁,想尽早脱身。丹若似是能看穿他心底所思所想,哀怨道:“真不禁逗,还生气了,算了算了,你走吧!”双手一推,张青阳一个恍惚就推到了花格外,清晰的听到她委屈又不满的:“哼。” 鸦青竹叶纱帘无风自动,化作粼粼水光,竟是一道极强的结界,没有信物,很难悄无声息的穿过去。 她是故意放我进去?张青阳恍然大悟,不知她这样做究竟有何用意,他带着满心疑虑走出丹楼,迎面是何逸飞满满低气压的脸。 “师兄好。” 何逸飞冷冷地说:“你去哪了?” “上茅厕去了。” “放屁!”何逸飞大怒,“你当我傻?你已结成金丹,不食五谷,哪还需要排泄?” 张青阳真诚道:“我在来的路上吃了很多油果子和糯米鸡。” 金丹修士可以不吃不喝,但吃了凡食,该咋样还得咋样。 何逸飞依然不信:“你肯定有事瞒着我,不然你不会这么迟才出来,说!”他一步逼近,如虹气势让张青阳倍感压力,“师父到底让你去干嘛了?” 张青阳矢口否认:“没有。” “找打啊你!” 何逸飞的突然动手让张青阳很意外,但他还是收敛了实力,单凭剑来打。剑影挥舞得密不透风,圆润无缺,步步皆是兇险杀机,处处是暗招阴招,出刺时迅若雷电,斩落时势沉似山,与之前判若两人。 张青阳勉挡了数下,感觉支撑不住,急忙道:“师兄住手!我认输!” “这可不是你认输就能了结的事!”何逸飞大喝一声,剑光一闪,张青阳衣裳划破,剑尖勾出一个紫色香囊,何逸飞一挑,香囊飞到了他的手里。 张青阳一愣,他没有佩戴香囊的习惯,这香囊绝对不是他的。 近距离接触过的,只有丹若。 何逸飞拿到手里就分辨出这是丹若平时常用的香调,脸几乎涨成了猪肝色,按着张青阳肩膀勐力摇晃,激动的大叫几乎方圆十里的人都能听见:“你见到丹若了?!她跟你说什么了?她凭什么给你香囊啊?!” 张青阳弱弱道:“我没说什么。” 何逸飞气急败坏:“你再哄我!你再哄我!你对她使了什么妖法?!你不说我打断你腿!” “张公子!”丹楼上一声唿唤转移了何逸飞的注意力,二楼花窗探出华服女子笑得灿烂的脸,美目流盼,“吖,何公子也在,真是抱歉了。” 何逸飞顿感不妙,果不其然,华服女子道:“张公子,若你明日戍时有空,我家丹若邀你来看昙花。” 说完,她笑嘻嘻的关上了窗,看影子,她并未离去,躲在窗后听热闹。 ……
第85页 何逸飞僵硬的扭过头,看着张青阳。 张青阳感觉很无辜很冤枉:“我什么都不知道。” “师弟!”何逸飞激动的大力摇晃张青阳肩膀,“你一定要带我啊!” “可……”“没有什么可是,你一定要带我!你要是能带我见丹若一面,我马上把天骄位让给你!马上!” …… 夜,戍时。 淮华没有宵禁,戍时大街上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如此一来,更衬得丹楼幽深寂静。 一片黑煳煳,白天的绿衣小姑娘打着昏黄的纸灯笼轻声道:“是张公子来了吗?” “是。”何逸飞激动得要死,不小心掐上了张青阳的胳膊肉,张青阳光是忍疼,就耗了许多力气。 “请公子与我来。”绿衣小姑娘转身在前面引路,灯笼一晃一晃,光影追逐着变幻。 走进丹楼,华服女子款款迎来,妆容一如既往的妖冶艷丽:“张公子好大的福气,我家丹若可是第一回主动约人呢。” 张青阳不觉得有多荣耀,他最担心的还是何逸飞的隐身法器能不能避过结界的感知,即便法器是何逸飞向春观澜软磨硬泡求来的。 春观澜同意张青阳去见丹若,可不同意何逸飞。何逸飞费了老大劲儿死缠烂打,还以眼神威胁张青阳一起来死缠烂打,才求来了这次机会。 女神!女神马上就要见到了!何逸飞激动不已。 华服女子领着他们穿过幽深迴廊,晚香玉香气温柔的迴荡在重重玲珑楼阁中,令人心气平和。 直至昙苑。 数十株昙花含苞待放,空地草蓆铺地,设一矮几,几上一盏盐灯,昏光淡白,一套茶具,清气裊裊。 她盘腿而坐,向张青阳微笑:“你来了呀。” 淡光下丹若似乎比白天更美,唇边含笑,似有万种风□□诉,美目流盼,道不尽欲语还休,乌髮散漫垂地,在席上铺出妖娆的花纹,更添了几分诱惑的媚意。 张青阳在她对面坐下,丹若盈盈笑道:“公子喜欢喝什么?” “赤魄晶芽。” “公子口味可真挑剔。”丹若抿唇而笑,转头往暗处吩咐,“上赤魄晶芽。” 一小包茶叶很快拿来。丹若熟练地将小块茶饼扳开揉碎,均等地分在茶杯里。 丹若泡茶的姿势熟练而优雅,如歌似画。 张青阳不由得想起在第五洞天明璜给他泡的茶,他说:“刚学的,泡得还不怎么好。” 泡茶手艺如何对他而言无关紧要,再美也美不出一朵花来。 他看的是人。 茶泡开,丹若双手奉上,张青阳以手托底想接过来,丹若却没松劲,张青阳感觉不好,收手,丹若叫起来:“哎,接住嘛!” 丝丝缕缕的撒娇味儿,叫得张青阳头皮一炸。 何逸飞很能沉得住气,一言不发,内心恨不得把张青阳拉开了自己上。 张青阳讪讪伸手,接住茶碗,丹若纤指有意无意擦过他的手背,看得何逸飞几欲喷火。 这是勾引,赤果果的勾引!板上钉钉的勾引!凭什么!为什么不是我! 再看看丹若,脸蛋粉霞轻匀,唇若桃花,眉眼中说不出的娇羞之意,美艷惊人,满满的少女春情。 何逸飞愈看心愈如死灰。 女神这么快就有了心上人,还特么的是狗血的一见钟情,更惨的是,这个一见钟情的对象还是他师弟! 何逸飞难过得简直想去死一死。 第50章 舟上歌 丹若的茶艺非常好。好到张青阳这种只求味道不错的人都能分辨出来。实事求是地说, 丹若泡的茶比明璜泡的香味更足更醇厚,味道有层次感, 与他第一次喝一色茶庄泡的水平不相上下。 但是……唉。 丹若支着下巴, 笑意比晚香玉的香气更温柔:“好吗?” “好。” “奴家漂亮吗?” “嗯。” “那你喜欢奴家吗?” 张青阳放下喝了一半的茶杯, 正色道:“算不上。” 她还在笑,有些难过, 眼睛甚至泛起了泪光。何逸飞看得心都揪起来了,懊悔自己白天就不该轻易收手,应该直接把张青阳揍成猪头! 丹若轻轻柔柔地说:“奴家早看出来了, 你心上有人, 可不可以告诉奴家, 他是谁?哪里比奴家好?” 张青阳心一跳:“不行。” “那好吧。”丹若委屈地趴在桌上,大半张脸埋在柔软的宽袖里,声音闷闷的,“讨厌死了。” 张青阳目光瞥向别处,含苞欲放的昙花有了绽开的势头,道:“花快开了。” 昙花开得很慢, 张青阳盯着一朵花盯了半天, 看它细长的花托一点点放开, 一层层雪白花瓣舒展开直至花心,看了大半个时辰。 花开了。丹若忽地嘆了口气:“可惜今夜无月。” 她拍了拍那盏盐灯, 灯里的灵火微光忽的增强了少许,照亮的范围更大了些,起身道:“今夜不想弹琴, 不如唱首歌给你听吧。” 何逸飞悲愤地抹了一把辛酸泪。 她往前走了两步,慢悠悠的唱。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第86页 今日何日兮,得与仙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仙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晚风凉,昙花开放的味道有些熏人。 张青阳微微蹙了下眉头。 这是首禁曲。 他听王潮生谈起过,他家里藏书楼里有相当多乐谱,他翻出过一本《禁曲录》,除了一些色情污曲外,最惹眼的当是这首《舟上歌》。 单看歌词没有任何问题,仿佛歌诉的就是暗恋而不可得的心理,实际上是一首货真价实的亡国之音,又倾诉的是不伦之恋,被各国禁止传唱。 应该是一个旧朝的末代天子,在外出寻猎时,坐骑被妖兽所惊,狂奔百余里,意外发现了一个大湖,大湖水质极清极澈,近处浅绿,深处水蓝,有如一块剔透的水晶。一小舟浮在水面上,竟似浮在半空中。 舟上有人,探出身子,去捞湖面上飘荡的枫叶。 末代天子唿喊,舟上人抬起头,冲着天子腼腆一笑。 这一笑勾得天子丢了魂魄,心胸才情喷薄,唱了这首不怀好意的歌。 舟上人听懂了,扭头撑着船远去,天子大失所望,即便回到宫中,念念不忘的还是那如仙子般的舟上人,对六宫粉黛都失了兴趣,甚至屡次三番偷偷出宫,去寻那水清如水晶的大湖,以至于无心政务,最后的结局可想而知。 至死,末代天子也没再找到那方他魂牵梦绕的大湖。 丹若唱这首禁曲,是什么意思?张青阳暗暗揣测,禁曲讲得是同性之情,而“她”之前也流露了一点意思出来。 想得他有点煳涂,丹若究竟是男是女? “想什么呢。” 张青阳一惊:“没有。” “你是不是在猜?”丹若促狭地眯起眼,满意地看到张青阳脸上流露出些许惊愕,又迅速压了下去,痛快承认:“是。” 丹若歪头:“你抱抱我,不就知道了?” 张青阳没动,好像在考虑。天上乌云漫开,满月现身,清辉洒下,映衬得丹若如同下凡仙子,轻飘飘得风一吹就要远去了。 何逸飞站得远远的,有些难过,又愤怒至极:你个傻子还呆着干嘛,上啊! 张青阳如何逸飞所愿站了起来,还是没动。丹若抿了抿嘴,忽然一闪身主动抱住了张青阳,看得何逸飞心嘭嘭直跳,心口一块大石落下。 “你还是这样。”丹若贴着他的耳朵,明显感到他身体僵硬,或许他站起来,只是为了向他告别?不过没关系,他委屈又欣慰的嘆道:“我终于等到你啦。” 他小声抽噎起来,泪水一滴滴落在他肩膀上,湿透衣衫,叫张青阳推开不是,抱住也不是,好不尴尬。 “你来了,我可以把戒指还你了。”他轻轻呵了一口气,右手抚上他脸颊,眸子里闪烁着晶莹的光,“你感觉到没有?” 张青阳感觉到了,丹若手指上套着一枚戒指,而他看不见。 另一枚虚无戒。 他握住他的手,摸到那枚戒指,似乎很容易就能摘下来。而他有种不妙的直觉,不敢直接摘下来,丹若笑笑,勐地一抽手,那枚戒指落在他手里,一瞬间滚烫无比。 “青阳,抱住我。”丹若眼里的神采渐消,从深处瀰漫出绝望的死气,声音虚弱,“求你,抱抱我……” “你怎么了?”张青阳依言抱住他,从未有过如此的心慌,似乎下一秒,他就要如风消散了。 “戴上它啊。笨蛋。”丹若努力挤出微笑,泪水大滴大滴落下来,张青阳越发心慌,“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也有虚无戒?” “我啊,我的戒指……”张青阳看他嘴唇翕动,最终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无力地闭上眼睛,洁白肌肤下透出星星点点的光,整个人有如沙堆的玩偶,大风一吹,一点点碎裂消散,张青阳慌张地想把戒指带回去,可是已经分不清他的手指在哪里了。 星光跌碎了,落进草地里,彻底融化了。除了矮几上半冷的赤魄晶芽,仿佛世间从来没有丹若这个人曾经存在过。 消失得太干净了。 何逸飞目瞪口呆。 张青阳捏着戒指,怔怔的,完全混乱了。戒指,到底谁是谁的? 他曾经戴过的虚无戒,是明璜的,丹若戴的虚无戒,是他的,而他的虚无戒是丹若吊命的东西,丹若究竟是谁?他最后一刻想说的又是什么? 何逸飞醒过神来,大吼:“来人啊!” 他顾不上自己其实不该出现在这里,也顾不上绿衣小姑娘惊愕的目光,大喊大叫:“玉夫人呢?叫她过来啊!丹若消失了!” 绿衣小姑娘被他近乎疯魔的表情吓了一跳,往昙苑看看,道:“您……您别着急,我马上叫她过来。”提着裙子慌慌张张向丹楼里奔去。 “你还傻站着干嘛?”何逸飞怒火中烧,粗暴拎起张青阳,“说话!你到底对丹若做了什么啊?!” 张青阳仍是一脸茫然,仿若梦游。 何逸飞一拳打了过去:“说话!” …… “妈的,你装什么死,给老子说话!” “何公子住手!”玉夫人匆匆忙忙赶过来,张青阳他好像突然甦醒,冷冷道:“你好吵。”
第87页 拔剑还击,剑锋破风,何逸飞闪身避开,怒极反笑:“好啊,你有种!” 两个人持剑斗得你死我活,眼睛通红好像变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每一下都使尽了全力,可怜昙苑初绽的昙花,还未来得及凋谢便被剑风削得七零八落,玉夫人又气又心疼,急得直跺脚:“别打了!都别打了!花都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说看不懂……挠头。有问题要说吖,就说一句看不懂让我好慌,新手上路,害怕写崩。 第51章 孔雀山河(上) 两人哪里听得进去?你来我往, 剑风霍霍,木剑兴奋得要死, 划破空气发出的尖啸尖利得吓人。何逸飞手中的剑亦非凡品, 挥洒处星光洒落, 气势恢宏磅礴,宛若银河落九天。 张青阳在剑道上比何逸飞差了不少, 硬是靠着剑识强大的经验本能性的挥出一道道剑式,而剑识秉承的是春观澜的记忆,何逸飞与张青阳斗, 不如说是与跟春观澜斗, 两厢之下, 竟拼了个不分上下,难解难分。 玉夫人无可奈何,只等他们打过得两败俱伤,迫不得已才停了下来,气喘吁吁,差不多成了血人。 “打过瘾了没?没打过瘾就接着打啊, 打死了最好!”玉夫人叉着腰气咻咻的, “一个个跟疯子一样!蠢货!不是想知道丹若怎么消失了吗, 都进来!好好说话!” 何逸飞恶狠狠的地瞪着张青阳,剧烈喘着气, 剑插回鞘,闭上眼运转功法休养。 张青阳伤不重,撑着没倒, 但是他也很累。 不仅是身体上的疲惫,想不明白的更累。 他踉踉跄跄进了丹楼,玉夫人气还未消,狠狠斥骂了他几句,最后不大情愿地说:“丹若迟早是会死的,谁叫你是他的命劫!” 张青阳找了把椅子坐下来,神情疲惫。 半晌,他问:“他究竟是谁?从哪里来?” 玉夫人缓了缓,道:“跟你说实话吧,丹若从哪里来的,我也不知道,他是自己找上门来的,他说自己很会弹琴,要我捧他,出名。至于原因,他没讲,我看他皮相好,也就收下了。” “命劫又是什么意思?” “也是他自己说的,我也不懂。”玉夫人拔下髮髻上一支金步摇,似乎是嫌弃它太重了,随随便便地一扔,丝毫不顾忌镶嵌的珠宝会被磕坏,“他一个人会念叨几句,大概是那个人怎么还不来的意思。” “他要等的人,就应该是你吧。”玉夫人拿出一根烟枪,往桌上一磕,烟锅迸出点点火光,菸丝熏燃,散出浓艷妖娆的香气,张青阳闻过:“阿芙蓉,有毒的。” “对女人来讲,老死不如早死,早死不如快活死。”玉夫人慢悠悠地抽了口,轻烟裊裊,言语显而易见的冷淡:“美人迟暮太可怕了,他至少还等到了你,心满意足的去死了,有什么好难过的。” “我不懂,更何况还有很多想不明白。”张青阳固执道,“比如,他的琴声,你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他的琴声啊,就跟这芙蓉烟一样,有毒的。“玉夫人咳嗽了几下,缓了缓气,道,“听过一次的人,都会被琴音勾起心底最深处的欲望,下一次还想听。” 张青阳忽然明白了,琴音不是重点,虚无戒才是重点。 他的戒指在丹若手上,丹若的呢? 难倒,是我认错了人? 曾几何时,张青阳嚼下本我木树叶,拨开记忆迷雾后,想起了我是谁,以为想办法回去一切就就结束了。现在他才发现,他从一个迷雾里掉进了另一个更大的迷雾,而本我木树叶已经没法帮到他了。 迷雾中心悬浮着两枚看不见的戒指,谁是谁的,为什么会戴错,戒指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他仍然不清楚。 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他头痛欲裂地醒来,发觉自己躺在床上,何逸飞躺在他左边一张床上,鼾声如雷。 他呆了会儿,慢慢掀开薄被,脚往地上一探:没有鞋子。光着脚走在木地板,地板年岁悠久,厚厚的一层包浆,踩着地板,好像踩在暖玉上。 推开窗,大团深深浅浅的绿流进他视野,葱茏欣荣,仿佛一幅泼墨画,长尾的白孔雀是泼墨画中最独特的色彩,一人一孔雀对视了一会儿,孔雀翘着尾巴半跑半跳地跑了。 张青阳试着伸手,手心剑气横生,泼墨画轻易撕开,他看到丹若站在月光下回眸盈盈一笑,山河失色。 他勐地关上窗,冷汗湿透了全身。 何逸飞不知何时坐了起来,轻蔑地嘲笑:“你还知道关窗啊?” 他像是知道这是春观澜的把戏,慢悠悠换了身衣服:“走,出去。” 张青阳跟着他走出去,外面景象赫然是比武场的景象。 张青阳感觉不好:“这是什么地方?” “云空台的大号版,云空幻境。”何逸飞扭头看了他一眼,“我答应过你,你带我去看丹若我就把天骄位让给你,现在该是我履行承诺的时候了,不过,你现在还不够格。” 张青阳觉得头更痛了:“我怎么出的丹楼?” “有必要想起来吗?”何逸飞淡淡地反问,突然一剑刺来,他出剑太快,快到张青阳来不及躲闪,肩膀破了一个大洞。
第88页 “太慢了。”何逸飞收剑,不近人情的冷酷,“你想出去的话,就先打败我。” 云空幻境里没有真正的日夜黑白,休息时即是黑夜,起来战斗时即是白天。 没有流血受伤,却有实实在在的疼痛,张青阳每一次落败,换作现实,他早死得体无完肤。 “太慢了,太慢了!”何逸飞大吼,“简直笨死了!” “唰!”张青阳再次被打飞,四肢百骸都叫嚣着疼痛,他没力气起来了,躺在地上看着虚假的天空,眼睛里一片空白。 何逸飞剑道造诣太强,他总能找出张青阳剑招中最脆弱的一点,给予张青阳重创。每次他落败,何逸飞永远摆着一张厌烦到极点的脸,告诉他错在哪里,该怎么做。 未悔剑法第四卷的内容,被何逸飞一点点掰碎了,与现实结合,一点点教给他。 张青阳明白,也在努力消化,但是想战胜何逸飞,却还有相当的一段距离。何逸飞好比一座山,张青阳努力爬了很高的一段距离,赫然发现大山又窜了好几米。 准确的说山一直那么高,只是笼在山顶上的云雾太多。张青阳走得越高,云雾散去得越多,显露出的山峰高度越发令人畏惧和绝望。 张青阳是很有耐心的人,但无数次落败,他的情绪好不了多少。 何逸飞比他更暴躁,暴躁到每次都是近乎疯狂的下死手。 张青阳回到休息的地方,会习惯性地推开窗,用绿色洗洗眼睛,那只白孔雀总在那儿,优雅地在树枝上行走,长尾巴一晃一晃。 何逸飞说白孔雀是春观澜在云空幻境设的一只“眼睛”,什么时候孔雀开屏了,他就可以出去。 偶尔他也会想,幻境外过去了几年。 他在幻境里,感觉好像熬过去了几百年。 明璜在外做什么呢?会不会已经登基了? 丹若死了,丹楼又会迎来谁? 何逸飞总是沾枕即睡,鼾声一天比一天大,想来他真的很累,他迫切地想尽早出去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无奈春观澜把他的意识关在这里,不把张青阳教好不算完。 换谁谁暴躁。 张青阳偶尔会很沮丧,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打败何逸飞了,他要被关在这一辈子直到老死。 时间越拖越长,漫长得似是永无尽头。 何逸飞脏话越飈越多。 作者有话要说:  嗯,关于主线问题,我重修了下第二、四、八章,说得应该更清楚了些,前期目标在第十五章略有提及,对照应该说明白了,而且在第五十四章有一个对前期的总结。 关于地图跳太快的问题,说实话写的时候确实有qd那种“五百年一开的宝地主角刚好碰上”的狗血之感,属于我能力问题,对不起qaq。 小天使不要大意地来捉虫。第一次写超过十万字的长篇,难免会有各种毛病,我自己又看不出来。对此我做出深刻反省,认真检讨,都是我的错,我面壁思过orz ps:针对青衫薄的疑问,回答一下,明璜和春观澜没有私人恩仇,全是立场问题。明璜是太子,代表国家,当然讨厌重灵宗这个能威胁到皇权的大势力,这是他从小接受的思想。 春观澜对明璜呢,就是看一个小孩子。前期咄咄逼人,是代表宗门的,后期言语软和下来了,明璜置气故意提出的条件也答应了,他对天才是纵容的(参见他对青阳和大师兄的态度),何况还是一个还很年少的天才。 第52章 孔雀山河(下) 第一千八百七十二次战斗后, 他爆发了,把剑一扔, 大骂:“你学不好了!你根本没有必死的决心!知道吗!你学的是第四卷, 第四卷!你总想着打不过就认输, 而真正的战场上从不会给你认输的机会!你明白吗!!你一辈子都别想学好了!你个猪!蠢猪!大蠢猪!” 躺地上的张青阳喘了口气,费力地爬起来:“那好吧。” 何逸飞眼睛赤红, 唿哧唿哧喘着粗气。 “不就是必死的决心吗?我给你看看。” 所谓必死的决心,他见过的。 黑猪金丹自爆的光芒,他永生难忘。 没有黑猪自爆重创元婴, 他根本不可能用道心化刃一击成功。 所谓必死, 就是请你跟我一起去死, 无论先后。 去死吧!!! 两个疯子的挨命搏击,几乎抵达了剑道巅峰。白孔雀在比武场外,黑豆似的眼睛滴熘熘转着,尾巴不安地扫来扫去。它在考虑是不是该强行终止这场最后的搏击,旷日持久的煎熬,两人的耐心都绷到了极限, 疯子之间的拼命只会两败俱伤。而且张青阳的第四卷剑法也掌握得差不多了。 它尾巴一抖, 羽屏缓缓开放。 随着羽屏开放, 云空幻境荡漾起巨大的波纹,有如一颗石子落进湖里, 水珠飞起,终止了幻境的时间,带着两个完全失控的灵魂回归现实。 …… 张青阳醒过来的一瞬间, 只有一个感觉:冷。 非常冷。 又湿又冷,空气粘稠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仿佛马上就要溺毙。 他手足都躺僵了,灵力流转周身数个周天,才渐渐恢復了知觉。 他睁开眼,看到头顶上巨大的乳白水晶柱,一只白到透明的蜘蛛在上面缓慢地爬。 他左右看看,确认这里他曾来过:龙华白晶洞,只不过不在最深处。
第89页 他记得他第一回来水晶洞的时候,这里还是热得能生煮鸡蛋,现在倒了个个儿,变得冷的要死。 巨大的水晶柱纵横交错,断面光洁,还有很多开採破坏后的痕迹,张青阳小心翼翼地驱使木剑,缓缓飞出。 何逸飞在外面喝酒,几个大罐子随地乱滚,金黄透澈的酒液涓涓流淌。 “你醒得太迟了。”何逸飞仰头咕噜完一罐酒,半醉半醒,没了幻境里焦躁的杀气,语气平和:“恭喜你出师,等会儿回宗办个册封天骄的仪式,就完事儿了。” 张青阳坐下来:“还有吗?” 何逸飞拍拍肚皮,酒咣咣咣地响:“没啦!” “在幻境里,我们待了多久?” “三年多一点。”何逸飞打了个饱嗝儿,“其实你已经学得很快了,只是幻境里消磨了时间感知,我又太急躁,之前骂你的,当我是在放屁好了。” “没事,我很感谢你。” “你该不会被我虐上瘾了吧,别说些矫情话。我早不想当这个天骄了,没啥作用,反而是个累赘。”何逸飞忧愁地嘆了口气,“可惜啊丹若没了,我现在也没想好我该去哪里。” 张青阳没话找话:“你很喜欢丹若?” 何逸飞低下头,剑锋在地上划出无意义的痕迹:“我从没见过她,我只听过他的琴音,很喜欢。偶尔听过她说话,声音很温柔,感觉就是一个温良贤淑的女子吧,是男人不都希望有一个温柔体贴的女子陪伴吗?再说她从不露面,好奇心也很强的。” “玉夫人说,他的琴音有毒……” “她说的啊,不一定全对。”何逸飞拿软布擦了擦剑,“第一次听,确实勾出了很多东西出来,又很模煳,于是还想再听,回忆得更清晰一些。我听了三次,回忆了三次,突然就明白了,都是过去的事了,人都死啦骨头都烂啦,使劲回忆有用吗,就解脱出来了。玉夫人是听得太少,听多的人最后听到的是超脱,跟她抽芙蓉烟不是一回事。” “你觉得……丹若他是什么人。” “她是一个怪物。”何逸飞的回答让张青阳心一惊,“一个来歷不明,性别不明,力量不明的怪物。” “是吗……” 何逸飞盯着张青阳看了会儿,突然站起来:“走吧,该回去了。” 一路无话。 册封天骄的地点在未悔观的祀堂里,寥寥几十个牌位,歷代未悔峰峰主都在上面,春观澜还请了山乌做见证人。 张青阳第一次见到山乌,山乌年纪不小,神情温和,见到他的时候吗说了不少鼓励的话。 何逸飞一直是冷冷的,仿佛在看戏。 张青阳不知道七峰现在怎么样了,想来春观澜作为现任峰主,又是化神强者,必然会捲入到七峰内的事务中。他逼迫他和何逸飞进入云空幻境三年,也是让他们避开风头的一种手段。 仪式不复杂,对歷代峰主三跪九叩,发誓永不叛宗,听命师长,表率后辈。随后何逸飞脱出天骄印,转移到张青阳身上。 天骄印乃是一种特殊的法器,通体银白,略微透明,宛如一捧银白的水凝结而成,质地柔软,一碰肌肤,如雪见春阳般融化,在皮肤上落下一片银白的印记。 “以后你便是未悔天骄,不可再像之前那么散漫无为了。”春观澜揉了揉张青阳的脑袋。 天骄作为最高层次的弟子,能享受、调用的资源都是其他弟子的三倍,自然责任也越大,无论在哪一场战斗中,天骄都必须在最前头。 还要处理很多其他事务,资源钱财的总分配,矛盾的裁决,甚至……立场的站队。 张青阳前脚刚出未悔观,后脚连华峰天骄就来了,连华峰天骄是一个长得很可爱的姑娘,笑容甜美,怀里抱着一只同样可爱的糯米糰子,看不出是什么妖兽。 姑娘细声细气地说:“假如我师父跟正钧的打起来了,你会怎么做?” 杏仁大眼眨啊眨。 张青阳机智回答:“我师父请了你师父做册封我为的见证人。” 这是一句陈述句,陈述客观事实,本身不带任何立场,可爱的姑娘理解出了别的意思,满意而去。 “看你还挺聪明的,我就放心了。” 何逸飞一身便装,似要远行。 “你去哪里?” “去海外。”何逸飞看着他,嘆了一口气,“小师弟啊,你很有天赋,到了元婴后,就不要再在雍州待着了。雍州的修仙环境太糟糕,几千年都出不了几个化神,更别提飞升。重灵两个接连化神,对年轻弟子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天地灵气减少了?” “废话。” 何逸飞踏上飞剑,沖他摆摆手:“走啦!我在凉州等你啊!” 何逸飞走了。 张青阳坐下来,看山下云气漫捲,草木霜华,前所未有的感受到了孤独。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本存稿太多了,想尽早完结这本开新文。 求个收藏和作收,争取早早到v线,入v当天能一口气三更呢,想想就有些小激动呢! 第53章 谈恋爱吖
第90页 宏灵国都一如既往的热闹。 街上多了很多沸沸扬扬的传闻:太子要选太子妃了。 修士的终极目标是飞升, 飞升就必须斩断与凡间的一切联繫,但凡天赋异禀, 有希望飞升的人, 总会尽可能的减少与世间的联繫, 以便飞升时能不带任何牵挂地离开。 只有飞升无望,甚至境界进步也无望的人, 才会早早结成道侣,设法连同道侣之力强行拔高自己的修为,这也只是一个修士最后的挣扎了。 太子天赋异禀是众所周知的事, 但他身份实在特殊。 他是太子。 亦有人说, 太子妃的传闻是别有用心的怀王指使几个宗族故意传出来的, 目的是拉太子修行的后腿,同时藉助姻亲在太子身边埋钉子。 张青阳吃完一壶茶,慢悠悠走出茶楼,思考着明璜会让他什么时候入宫。 他现在是未悔天骄,七峰内又是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身份敏感, 不太可能按正常的臣子入宫的程序来。 明璜没让他等太久。 一色茶庄的的小厮给他送了一壶海雀舌, 青瓷茶壶下垫着一块雪白纱布。张青阳展开纱布, 扔进水壶里,纱布现出淡淡的蓝色字体, 指甲一般大小,进宫的计划写得十分详细。 外地进贡的茶叶往往先经过一色茶庄的验收筛选,挑出品质最好进贡。由御林军押运入宫, 当中有一色茶庄的人负责与皇宫贡茶院的人核对交接帐目。 张青阳作为茶庄副掌柜的小跟班,正大光明的跟着御林军进入了皇宫。 皇宫朱墙高大,楼阁深深,走在宽敞的宫道上,总觉得很压抑。 还有股飕飕的凉气,在宫殿上盘旋。 贡茶院人不多,要干的事很多,御林军一包包地拿出茶包,分类清点,副掌柜和院长共同点数,点清数目后,还要一包包拆开核对斤两品质,每包还要抽检一点泡开品尝是否色清味正,这些活计没有两三天干不完,没干完一色茶庄的人谁都不许走。 入夜,张青阳披上副掌柜给他的斗篷,跟着小黄门悄无声息地离开贡茶院。 太子居住的东宫今夜早早熄了灯,一片黑咕隆咚。 约见的地点在宜雍殿,太子接见心腹臣子的地方。 五年之后是三年,差不多九年,朦胧的喜欢让明璜不太确定自己对张青阳的感情。八年,他经歷了很多事,熬过一场又一场有惊无险的大风大浪,太忙了。他一直站在他心底里,却随着岁月流逝笼上一层雾,他知道修士的每一步需要闭关的修炼都是漫长的,急不得,他也等得起,就是,就是……很焦躁啊。 他的心砰砰直跳,从未有如此紧张过。 他进来了,脚步很轻。 “明璜?” “我在。”他站起来,差点弄翻了椅子,窘迫得无地自容。 他走过来,看了一会儿。 “好久不见。” 明璜紧绷的心情忽然放松了,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淡淡的,带点沙沙的质感,他的容颜依旧,模煳的记忆一下子拭去了蒙上的灰尘,与眼前的人完全吻合起来。 就是他。 他慢慢走近,伸出手,带点试探性的,抱住了他。 明璜心如擂鼓。 张青阳长长唿出一口气,带点释然的味道,头埋入他颈间,明璜身上淡淡的青麟髓的味道,清清爽爽的墨香,相当好闻。 管它什么虚无戒,管什么戴错不戴错……反正就是喜欢。 喜欢就够了。 “听说你要纳妃?” 明璜抿着嘴小声道:“胡说八道,哪有这回事。” “外面都在传,是谁传的?” “朝中说让我纳妃不是一回两回了,上谏的都是老面孔,父皇心里清楚。”明璜小声抱怨,“哎,疼,你别咬我呀。” “为什么不能咬。”张青阳说得一本正经,抱着他坐下来,唇擦过他细嫩的脸颊,找准了地方又咬了下去。 明璜心神一下子木了,手脚都感觉软得不像是自己的了。 张青阳力度很轻,明璜的唇软润润的,尝一口像是要化掉。 “……你,你等等,我喘不过气来了。” “憋着点。” “哪有你……。”这样的。他说不出话来了。 …… 久别重逢后的缠绵格外缱绻,明璜喘费了老大劲才挣开,匀了气:“皇宫每到点的时候都会打更,巡逻宫殿,快到时候了,你赶紧回去。” “不能留下来?” “我也想啊,但是他们查得严,藏不住。”明璜抿了抿嘴,两腮鼓起似在打哈欠,揉揉眼睛,“困了,你困不困?”。 “那好。”张青阳明白他的意思,亲了亲明璜额头:“早点休息。” “嗯……” 明璜是真的很忙。 身处宫中,张青阳听到消息更加确切。随着皇帝病情反覆,带得脾气也古怪起来,喜怒无常,前两天深受皇帝宠信的贵妃就因为熬煮的甜汤不合皇帝口味,被痛骂了一顿。 怀王努力向皇帝示好孝恩,三天两头地往行宫里跑,霖王也来凑热闹,还有英王,四处搜罗珍奇药材,努力孝顺的同时自然也不会忘记明里暗里使绊子吹谣风。
第91页 而明璜整天被批阅海量奏摺,处理六部事务,还要完美收拾皇兄们设的绊子,还要抽出时间来好好修炼,忙得团团转,几乎没多少功夫去探望皇帝。 而且,一年一度的初霜秋狩又要来了。 往年都是皇帝亲披甲,跨马射下秋狩头只猎物,而现在皇帝龙体不佳,秋狩能否按时举办尚可未知。 “假如不办,对你有什么影响吗?”清点进贡的工作快要完成,这是张青阳在皇宫中逗留的最后一天。 “有什么影响,肯定是要接着办的。”明璜气喘吁吁地道,“他那么犟的人,怎么会服老,药都不肯好好吃,唔……切。” 张青阳若有若无地嘆了口气。 “秋狩的时候,各宗的人都会来观礼吗?” “是。”明璜扯了扯衣领,“不过重灵从来没派人来过。” “帮我安排一下吧。”他顿了顿,“就当我是在避风头好了。” 七峰最近也不大太平,各种波云诡谲。 “秋狩的事情是由礼部来负责,每年都会向重灵发邀请函的,你想参加的话,回去了通知我,直接发给你。” “嗯。” 次日,张青阳随着一色茶庄的伙计们出宫,在茶庄里干了几天活儿,启程回宗。明璜点掐的准,张青阳回宗不到三个时辰,邀请剑书就来了,顺理成章的拿下,再上路,恰好避开了连华峰可爱的姑娘。 重灵宗破天荒的来了人,还是未悔峰的天骄,一时引起了轰动,负责接待各方宗族的四仪馆如临大敌,上上下下都收拾了最好的给他用。 张青阳漠不关心,每天照常修炼,偶尔买几本书看看,学了不少东西。 关于初霜秋狩,张青阳也了解了不少。秋狩是宏灵开国□□定下的规矩,为的是不让子孙后代忘记修武,时刻都要保持战斗力。数十代皇帝过去,秋狩变得不单单是秋狩,包含的内容越发丰富,除了狩猎比武,还增加了许多娱乐内容。赛诗会,飞花令,投壶,斗琴,马球,蹴鞠。 参与这些活动的人,既有平民百姓,又有皇亲国戚;既有宏灵本国人,别国人亦可参加,如此一来,初霜秋狩不仅规模浩大,更能彰显宏灵国力和皇帝与民同乐的情怀。 但是秋狩的重头戏,还是在有皇帝参与的狩猎会上,国都里但凡有些影响力的官员家族,都会想方设法组织出一支队伍参与秋狩,前三甲不想,露露脸倒是可以的。 明璜很忙,很大一部分时间是在忙着这个,皇帝龙体欠安,一旦出了什么差错,打击是毁灭性的。 紧锣密鼓的安排之下,秋色至浓时,初霜秋狩正式拉开帷幕。 怀王麾下门客三千,明璜的太子府下亦是人才济济,霖王的队伍素来包揽比武和马球项目的魁首,英王才华横溢,赛诗会飞花令总会大出风头。个个都卯足劲想把对方压下去。 又是一番龙争虎斗。 第54章 老骥伏枥 秋狩第一天, 张青阳头回骑上了马,在秋狩场外等候皇帝大驾光临。 马很乖, 连尾巴都不甩一下。 等了好半天, 皇帝姗姗来迟, 没有万马奔腾,烟尘滚滚而来的雄壮景象, 御林军护卫左右,骑得很慢。 在前头的丞相犹豫了一下,一甩马鞭:“驾!”主动迎上去。 有丞相带头, 其他官员纷纷打马冲过去, 张青阳勒住蠢蠢欲动的马, 觉得自己还是不要上前的好。 观礼的人走了一大半,一个看似是撼天宗的长老沖他道:“张天骄怎么不去迎接皇上?” 张青阳很诚恳地说:“我不会骑马。” 那人噎住了,扭头打马向皇帝奔去。 张青阳慢悠悠的等。秋狩围场风景甚佳,广阔草原生长着大片扫帚草,眼下一团团圆圆的扫帚草正由青绿渐变为艷红,颜色粉嫩可爱, 风中还有桂花的香气, 浓醇似酒。 东张西望的时候, 皇帝缓缓地过来了。 “可是重灵来的贵客张青阳?有失远迎。” 声音苍老,其余人又不敢先开口, 是皇帝说的无疑,张青阳愣了一下,转念一想又是理所当然, 重灵破天荒的来了人,皇帝不能不关注。 关键是他要怎么接? 他僵了会,憋出一句:“皇上客气。” 皇帝笑笑:“张公子少年奇才,值得朕尊敬,一会朕猎杀妖兽,你可愿随性左右?” 张青阳不了解政治,只能隐约觉得皇帝话中有话,没功夫想明白,马屁奉上再说:“有幸看到陛下亲自狩猎,晚辈不胜荣幸。” 皇帝转向丞相:“诸位爱卿可在跟在后面,自行搜寻猎物。” 话虽如此,哪个不长眼的敢抢在皇帝前面猎杀妖兽啊,于是一大群队伍浩浩荡荡跟在御林军后面,缓缓前行。 张青阳有皇帝特许,与皇帝离得最近,稍远一点是明璜,再往后便是诸位王亲贵戚。 皇帝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张公子刚当上天骄,还没多久吧?” “嗯。” “前任天骄何逸飞,去往何方了?” “不知道,可能去了海外之州吧。” “张公子当上天骄后,有没有见到北升啊?” “北升啊……”张青阳想了一下,“见了,也不知道问什么。”
第92页 张青阳曾想,努力当上天骄,有资格跟北升说话后,再想法找出什么珍奇古老的东西,正大光明地向北升请教,顺便再问问自己的疑惑——计划完美。 然而他提前找到稀罕东西后,却自己解开了自己的疑惑。当上天骄后,他有资格问了,也不知道该问什么了。 虚无戒什么的,用脚趾头也能想到与北升研究的古史不沾边,就算有,所有的信息肯定零星到无法令他满意。 计划压根赶不上变化。 张青阳现在想不出什么目标和动力,老老实实就想着偷偷摸摸地跟明璜谈恋爱。 这些内心戏皇帝当然不知,道:“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一个探子策马而来,高声道:“报告陛下,东南六十丈外,有妖兽风獾聚落,约有百余只。” “风獾?好!”皇帝一下子兴致高昂,“拿弓来!” 侍卫长捧弓过来,皇帝的弓自然不同凡响,弓身用乌沉沉的玄铁打造,其上一只金色蟠龙张牙舞爪缠绕弓身,弓弦用深海巨蟒筋打造,弹性极佳, 皇帝套上金扳指,抓起弓,勐地一顿,向下沉了沉,慢慢拿起,抓着弓,许久没动。 张青阳不懂弓,但光看皇帝的动作,他觉得这弓有什么地方不对头。 皇帝抓着弓,策马扬鞭:“驾!”向东南方向疾驰,马奔如电,皇帝扣弓搭弦,一箭射出,远处传来风獾悽厉的尖叫。 百官轰然叫好。 马不停蹄,人不停弓。弓弦再次拉紧,这回弓弦上搭三根箭,拉弦如满月,骤然松开,弓箭发出霹雳般的破风声,风獾群落乱成一团,吱吱叫个不停。 远远看去,风獾群落,就像一朵炸开的金丝菊花,大小风獾争相逃命。皇帝勒马嘚嘚转了几圈,一道黄风骤然擦过,马身上多了一道大血口子,痛得直跳。 皇帝大喝:“戈!” 侍卫长抛出青铜短戈,皇帝弃弓换戈,短戈一甩,一丛草簌簌而断,隐藏在草丛里的风獾王突然窜出,直扑马肚,皇帝忽然向下一倒,脚勾住马鞍,出的短戈刚好拦在风獾王半腰处。风獾王弹出十指,尖尖的长甲一下子扎进马肚,借力向上一窜,腿勐蹬马嵴,瞬间跳远了去,隐没不见。 风獾聚群而居,最大的特点是奔行速度奇快无比,弹跳力更是惊人。 而且,风獾极其记仇。 皇帝操舞短戈,与风獾王斗智斗勇。马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风獾王身上亦多了好几道血口子,依然矢志不改,一次次伺机发起突然袭击。 “咔!”风獾王惨叫一声,它的腿被短戈砸断,滚落下来,再次隐进草丛。 皇帝气喘吁吁,虎目放光。 人与獾的搏力整整持续了小半个时辰,风獾近乎疯狂地一次次扑向骏马,有几次甚至抓上了皇帝的锁子甲。皇帝挥舞着短戈,动作不復刚开始的轻捷灵巧,越发沉重缓慢。 幸好风獾流血越来越多,也不像之前那么灵活了。 百官死一般的寂静。 皇帝大喝:“枪!” 侍卫长抛枪给他。 皇帝接到长枪,身体被带得往下一沉,似乎承受不了长枪的重量,费力抬起,高高冲风獾王扎下去。 风獾王滚了一下,枪尖擦着它扎在地上。 皇帝吼叫起来,奋力拔出枪,再扎。 风獾王已经奄奄一息,尽全力避开了这一枪。 张青阳真切的感觉到,皇帝老了。 换任何一个年轻人来,都不至于与一个已经受了重伤的獾僵持那么久。 然而他仍然不肯服输,固执地一下下扎下去,苍老的脸涨得通红,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 “喝!”皇帝尽全力一击,终于扎中了风獾王,枪桿抖个不停,百官再次轰然叫好:“陛下神勇,不减当年!” 他们会睁眼说瞎话,张青阳可是看得明明白白。 风獾王在皇帝出枪的时候已经死了,皇帝拼尽全力扎中的不过是一具血快要流光的尸体。 皇帝自己也是明白的,他脸上没有丝毫的高兴,盯着风獾王的尸体,重重地喘着气。 明璜拍马走近,张青阳看到他的眼神很冷,漠然得令人胆寒。 “父皇,秋狩可以开始了吧。” 皇帝看了明璜一眼,脱下头盔,花白的头髮汗湿欲滴,他缓缓举起一只手,声音充满威严:“可。” “诸位爱卿自去寻猎,狩猎者妖物最多者,陛下有重赏!” 浩浩荡荡的马队应声分出几十股,各自沿着不同方向进入围场深处。 明璜也该出发了,但他没动,而是走近皇帝:“父皇,您没事吧?” 皇帝勃然大怒:“这叫什么话,朕怎么会有事!” “父皇莫要生气,太子殿下是在关心您吶。”怀王策马缓缓而来,语气说不出的古怪。 明璜看都没看他的皇兄一眼:“父皇本就龙体欠安,受此劳累,更要多加小心,相对上马操戈天下,儿臣更希望父皇能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皇帝沉重地喘着气,半晌无言。 伤痕累累的骏马忽然腿一软,倒了下去,皇帝猝不及防,惊恐地大叫起来。明璜眼疾手快,勐地拉住皇帝,人马分离,皇帝反应及时,以枪插地,勉强站稳。
第93页 如果没有枪,他差点跪下来。 第55章 渣男与白月光的be故事 明璜下马跪下:“儿臣罪该万死, 请父皇回宫,早些歇息为好。” 皇帝拄着枪, 唿哧唿哧喘着粗气, 许久道:“摆驾, 回宫。” 明璜站起来,呵斥侍卫长:“都愣着做什么, 摆驾回宫!” 一众人七手八脚扶起皇帝,登回金辇,缓缓飞出秋狩围场。明璜目送金辇远去, 转头沖怀王微笑:“皇兄, 怎的还不出发?再不出发, 猎物可要被抢了。” 怀王面色不愉,扭头就走。 怀王一走,明璜轻松了许多,唤:“青阳。” “嗯?” “反正也没什么事,到处走走看呗。”明璜眯着眼笑。 秋狩围场地域广大,山川断谷, 溪河江湖。走进深林, 处处红叶胜火, 野果甜香,猎队不急不缓, 明璜轻松地跟张青阳聊起了修为上的问题。 起初张青阳还有点不安,明璜看样子压根没有打猎的意思,但看他神情, 他的担心仿佛根本不成问题,也就不关心了。 三年与何逸飞的剑道切磋,又有春观澜的提点,张青阳在剑道方面的见识已不亚于任何一位元婴大修。而明璜平时很忙,修行或多或少有所落后,思维都有些迟钝了,关于修炼剑道,你一句我一句,聊得十分开心。 猎队走着走着,明璜趁人不注意,吧唧亲了他一口。 张青阳吓了一跳:“有人……” 明璜笑嘻嘻的:“这里都是我的人,你怕什么!” 张青阳脸皮涨得通红。 明璜的猎队都是有素养的人,分散在丛林中,象徵性的打打猎,并不过多关注主子怎么样了。 “走啦,带你去个好看的地方。”明璜一夹马肚,飞奔起来。张青阳提了提马缰:“快跑。” 马儿非常聪明地跑起来了,张青阳很满意。 明璜跑得也不快,嘚哒嘚哒,越过荆棘丛林,左闪右沖,密林绿影婆娑,张青阳几次差点跟丢。 “啊,到了!”明璜回头,招唿张青阳,“快过来啊!” 张青阳急急奔过去,拨开枝叶,眼前的一幕让他惊呆了。 一口大湖,近处浅绿,波纹粼粼,远处水蓝,几片玛瑙色的枫叶飘在湖面上,水质清透到枫叶像是飘在半空中,美到不可方物。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可知?”明璜轻吟慢唱,眸子里满满的璀璨星光。 张青阳好半天才张嘴:“你……怎么找到的?” “《舟上歌》所说的前朝,就是宏灵的前朝,想不到吧?”明璜笑盈盈的,“我很早以前就看到这首歌了,只是那时候还不知道唱的是什么意思,还下意识地以为舟上人是女的……”他脸红了起来,比湖上飘荡的枫叶还要好看。 两人跳下马,走近大湖,愈发感到大湖美得触目惊心,自然的造化之力在这里淋漓尽致的体现,令人惊嘆,叫人的眼睛一刻也离不开。 “七岁时第一次参加秋狩,我就找到了这里。还在湖对面发现了一间草屋。”明璜沖他一眨眼,“去看看?” 大湖边上的草屋,八成是《舟上歌》里那位倾城美人的了。张青阳点头:“好。” 两人携手踏上飞剑,飞剑压得极低,离湖面不过一寸,飞剑扬起的轻风吹皱水晶面,丝毫不妨碍一眼看到沉泥的湖底,透澈得惊人。 湖对面的草屋掩藏在一片葱绿中,不仔细看还很难发现。 草屋四五间,正屋前开了两畦菜田,野草疯长。屋檐下有燕子筑窝,蜘蛛结网,推开木门,激起的灰尘多得像一阵雾。明璜被呛得直咳嗽,提醒张青阳:“别使风诀!草屋荒了好几百年,不经吹的。” 待尘埃落定,屋里的一切陈设好像都是原来有人的模样,桌椅板凳,水缸葫芦瓢,墙上木架一排钉子,还挂着一把油纸伞,两条烂的像蜘蛛网一样的布巾。 所有的草屋都是相互连通的,明璜东逛逛,西望望,像小孩子一样充满好奇。 “你不是来过吗?” “来是来了,那时我还不敢进去,怕鬼。”明璜笑得有点不好意思。 他找到了厨房,打开碗柜,两摞瓷碗,一摞瓷碟子。一摞碗只叠了两个,应该是吃饭的,一摞叠了四五个,或许是蒸菜蒸蛋用的? 筷子找不见了,或许是已经烂光了? 不管怎样,明璜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指着叠着的两只碗说:“他们肯定是在一起了,而且生活了好久!” 张青阳拿过来看了看,很普通的瓷器,胎体都没做匀,釉色也不完整,花纹更是粗陋得很,很难想像一个前半生享尽了荣华富贵的天子会抛弃一切甘愿在森林深处吃糠咽菜。 “他们的墓也在附近,走,我带你去看。”明璜好像一个兴奋的孩童,拉着张青阳的手,大步走出草屋,转到草屋后面。草屋背靠小丘,明璜踩着大树枝干上到了小丘上面,指着一个突出来的形似坟包的草地说:“那就是他们的墓!我才来的时候,还有墓碑,现在已经倒了。”
第94页 张青阳看着那个长满青草的坟包,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思维转得很快:“这是一个人的墓还是合葬的?” 明璜有点惊讶,又渐渐变成了疑惑,他明白了张青阳话背后的话。 如果是其中一人先死,那另一人去哪了?而且坟前也不见祭拜痕迹。假设是合葬墓,又是谁来填土?这就显得有些古怪了。 他盯着倒下的墓碑,上前将它翻了个面,拂去杂草尘土,仔细辨认上面一行歪七扭八的小字:“愧……愧对吾妻?” 美丽传说底下的真实好像不是那么美妙。 他抬头:“开棺看看?” 张青阳犹豫了:“死者为大,这样不好吧。” 明璜反而坚定了决心:“开棺!” 两个人一齐动手,先一把火把野草烧了。没有铁锹,就用法术炸开,爆炸度都控制到了最低范围,没一会儿,坟包剷平,露出一截黑沉沉的棺材头出来,尖角已经烂出了一个洞。 张青阳使木剑一扫,剑风贴着棺材角度斜切下去,带飞了一大层土石,烟尘滚滚。 木剑插入棺材缝隙,剑识忽然甦醒,愤怒不已,大声抗议,张青阳充耳不闻,用力往上一撬,脆弱的棺材板噼里啪啦碎了一大半,簌簌落进棺材里。 棺材里只有一具尸骨。 明璜不是第一次看到尸体了,踏着飞剑悬浮在棺木上空,一点点吹去木板碎片和灰尘,还有衣服的碎片,最后显露出枯黄的尸骨,躺下的姿势很端正。 然而七节颈椎骨,是断开的。 小臂骨,三根肋骨,大腿骨,有明显骨折后癒合的骨痂,髌骨有损伤痕迹,说明生前多次受伤,挨打。 明璜摸了摸头骨,骨相很美。他闭目想像了一下,舟上人眼睛应该是典型的杏仁眼,脸比较圆,尖下巴,属于可爱类型,笑容干净,有如大湖透澈的水。回眸一笑,异常惊艷,是无论左看右看侧面看都是令人惊艷的美。 “前朝史书记载,末代天子性情乖戾,恶习缠身。皇宫宫女太监上万,劳作有如牛马,食用如猪狗,刑罚滥用,宫里宫外苦不堪言。最多一日打死六百六十六名正值月事之宫婢,妄言消灾免难,祛除晦气。”明璜苦笑了一下。 “我应该想到啊,那么混帐的一个畜生,怎么可能改得了自己的本性。” “可是……你为什么不跑呢?”他几乎要哽咽了。 “一个不谙世事的人,怎么会知道他本性如此恶劣难改?”张青阳嘆了口气,抱住明璜,“行了,既然他肯掩埋尸体,不正说明他心中有愧吗。舟上人还有葬身之所,他可未必,也算报应吧。”他轻声安慰,“别哭,你在一边歇着,我来埋。” 砍树削木板,张青阳头回做起了木匠活,在刘仓大家的经歷还是有用的,他记得怎么刨木板和定线,只是没有墨斗。吭哧吭哧干了好半天,剑识再骂也无济于事,索性闭嘴昏睡过去,暗暗发誓不睡个几百年对不起自己的身份。 盖上木板,棺材重新下葬,填土,垒起新鲜的坟包。张青阳在填土的时候,差点被一块石头绊了一跤,回头一看,正是明璜方才翻出的墓碑,不过倒了个面,仔细一看,隐约还有字。 墓碑上刻的字出乎意料的好看:“吾爱空湖之墓。” 原来舟上人叫空湖。 可惜了这一手好字,空湖假如地下有知,这样的墓碑立在自己坟头都觉得噁心吧? 明璜情绪依然低落,张青阳望望他,悄没声儿一剑把墓碑噼成了碎块。 在传说里,末代天子终生没有找到大湖,最终为情而死。 亦有传言说,他找到了大湖,从此与心爱之人浪迹天涯,有情人终成眷属。 既然结局如此残忍,那还不如不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公告内容:本文将于十二月三日周一倒v。倒v章节从31-57,看过的读者请勿重复购买哦,入v将三更奉上。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往后也请继续支持。 我认真的,我决心要做一个正正经经的沙雕作者,骗更多的小天使点进来t^t。一到二十八章(为什么会卡在这个奇怪的数字上)的章节名已经全改成了沙雕风格,认真做沙雕作者。有些章节名有点长,会在简介里做补充说明。下一本亦是如此,章节名搞事情,作话搞事情。 换上了自己做的新封面,兴奋地搓手手,我一定是星期四夹子那天最亮的崽子!我的头像还有接档文的封面都是我自己做的噢,不点进去看一看嘛?嘿嘿嘿 最近会对前几章捉虫修文,一些错字啊断行啊不连贯的地方都会改一改。 第56章 有些人表面风光 返程的路上, 明璜一直情绪不高。张青阳没办法,绞尽脑汁的想法子怎么哄他, 看到路途上有株树, 沉甸甸地挂着好大一只蜂窝, 像块厚帘子挂在树枝上。 “想不想吃蜂蜜?” “蜂蜜?在哪?” “那啊。”张青阳手一指蜂窝,明璜惊了:“那是什么东西?” “蜂窝。”张青阳知道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了, 补充道:“蜂窝就是蜜蜂存蜂蜜的地方,也是它们住的家。” 明璜脸色憋得通红:“我还以为蜂蜜就在蜜蜂屁股上一直带着呢。”
第95页 “……”张青阳有点儿想笑,明璜的掐肉大法成功灭了他这个念头, 让他意识到敢笑自己爱人那简直是不想活了这一条真理。 老老实实准备采蜜, 先採一大把野草, 水润湿了点燃生烟,黑烟滚滚,把蜜蜂熏走大半,手起剑落,切下了一小半蜂窝下来。 剑识骂了张青阳太多次,都没力气骂了。 明璜用灵力凌空托住落下来的蜂窝, 好奇地闻闻:“好香!噫, 还有点酒味。” “野生的就是这样, 养蜂人养的就不一样了。”张青阳踏上剑,拉起明璜:“快走。” 入夜, 明璜把猎队的人都召集起来,在空地安营扎寨,篝火生起, 明璜专心看张青阳怎么挤蜂蜜,他第一次见蜂蜜怎么出来的,感觉新鲜极了。 野生蜂窝的蜂蜜量不多,堪堪覆满盆底,飘着细小的花粉和气泡,他沾了点尝尝,不是很甜,有点酸味,混着一些碎碎的蜜蜡,蜜蜡嚼着软软的,味道也不错。 猎队刚好有人打了兔子,张青阳拿蜂蜜刷兔子肉,文火烘烤,甜香四溢。烤熟的兔子肉里外都浸透了蜂蜜的香味,入口即化,好吃得要命,唯一不好的就是吃完嘴巴一圈都是黏煳煳甜津津的,怎么擦都擦不掉。 “明天想去哪?”张青阳拿湿巾擦他嘴,明璜道:“这个又不急,等我明天想好了再说。”忽然想起一件事,扭头问:“药熬好了没?” 有人应道:“殿下,好了。”端着一个木盆走过来,木盆边沿搭着一条白毛巾。 明璜轻轻推了一下张青阳肩膀:“你帮我洗。” 张青阳想起来了,初见明璜的时候。 “进帐篷再洗。”他直起身走开,明璜对哪人道:“把水端进帐篷,孤自己洗。” 那人依言端盆入帐,稍顷出来忙自己去的了。 明璜背着手走进帐篷,张青阳不知何时已经在里面,药水的气味很大,他眉头直皱。 明璜早就习惯了,坐在床上脱下靴子白袜,脚干干脆脆地往水里一踩,脚尖晃晃:“洗啊。” 张青阳浸湿毛巾,慢慢擦上明璜的脚背,肌肤柔软细腻,比他初见时长大了一些,但形状还是很可爱。 明璜被他摸的有点儿痒,脸又臊得厉害,足弓蜷起,被张青阳挠了一下脚底:“放松。” 明璜忍不住咯咯笑起来:“别挠,痒。” 脚底的粉色伤疤短了不少,是日积月累泡脚的功劳。张青阳边轻轻揉搓边问:“怎么伤的?” 明璜瘪嘴:“还能怎么伤的,都是我皇兄的好主意。”一件埋在土里的暗器,差点把他的脚夹成两半。 “对你修行有妨碍吗?”足部有相当多穴位与五脏相连,伤了可不是好玩的事。 “有些吧,不过治得及时,不算很严重。”明璜轻描淡写,心血来潮大脚趾划了一下张青阳手背,张青阳反手捉住大脚趾,使巧劲一拉,“啪”清脆的一声响。 明璜骂了一句:“讨嫌!”一脚踩上他右肩膀,留下一个湿哒哒的脚丫子印。张青阳不以为意,一掸衣裳,脚印子没了,接着洗。 药水不但气味大,浸久了还有轻微的烧灼感,张青阳没洗太久,仔细扳开脚趾揉了揉,毛巾搓一搓,穴位按一按,抬脚拿干毛巾拭干。新鲜出炉的小脚软乎乎热乎乎,粉白可爱,他低头闪电般亲了口。 “脏啊,亲什么亲。”明璜使劲抽回来,盘腿坐着,“我想好了,明天去围场的哨兵站玩,那都是我的人,好久没看过他们了。” “好。”张青阳没半点意见,端起木盆,“晚安。” 明璜钻进被窝:“晚安。” 秋狩围场的森林深处有哨兵站,在整个围场的最高的山上。 “大湖其实是哨兵站的人带我去,不过他们没听说过《舟上歌》。”骏马轻快地穿梭过山林,“我还记得哨兵站站长是一个鬍子很多的大叔,很会酿酒,山里的野梨,野果子,松花松针都可以酿。那时我还小,贪嘴喝了好多,结果醉了,害得他被打了军棍,还降了职。” “他现在还在么?” 明璜也不确定:“他是修士,应该……吧?” 到了哨兵站山脚下,两人踏飞剑上去。哨兵站是青砖瓦房,有木质的瞭望高塔,很是显眼。 “有人吗?”明璜落下来,高声道,立马被青砖房前一个木头小房子吸引了注意力,木头房子门前放着一铁盆羊奶,两只小食铁兽脑袋挤一块儿伸进去吸吸唿唿。 食铁兽素来独来独往,明璜还是头回见识食铁兽的幼崽,还一次就是两只。脑袋圆滚滚,身上黑白条纹还不是十分分明,淡淡的,可爱到炸。明璜没忍住,捏了捏食铁兽耳朵:软软的!幼崽像是被捏疼了,嘤嘤嘤地直叫。 明璜抱了一只出来搂在怀里,崽崽有点不安分,左脚扑棱扑棱地扑腾,嘤嘤嘤叫着,声音有点尖了。 张青阳察觉到有股不同寻常的杀气正在赶来,提醒明璜:“它的母亲好像来了。” 明璜不以为意:“来了?怕什么。”金丹气息扩散开来,食铁兽母亲的杀气顿时敛没,崽崽却扑腾得更厉害了。
第96页 “乖啦乖啦,又不是要吃了你。”明璜顺毛摸,摸了几十下,崽崽总算是安静下来,忽然仰头努力地东张西望。 食铁兽母亲还是来了,站在小山岗上望着他们。 明璜有点郁闷地放回去:“真是的,哨兵站的大叔去哪了?” “哈哈哈哈在这呢哪位大驾光临啊?嗝——”豪爽的笑声由远而近,满身酒气的虬须大汉踩着棉花似地摇摇晃晃走过来,“两位,哎呦,老毛子脾气可爆了,别没事儿抱她崽子,她一爪子下去,你可能会死,哈哈哈哈哈哈嗝。” 明璜不由得露出笑容:“鬍子大叔,你还喝酒呢?” “嗯,嗯?凭什么不喝,嗝!噫,你有点眼熟啊!” “是啊,我们见过的。”明璜抿着嘴忍笑。 鬍子大叔眼睛瞪得好大,瞪了好半天,酒气一嗝:“啊呀太子殿下!”噗通跪下,“眼花了眼花了,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明璜摆手:“平身吧,不必拘礼,我就是来看看你,顺便喝点酒。” “酒!好说!我这里有的是酒!”鬍子大叔大喜过望,赶忙从地窖里拿出珍藏的好酒出来,顺便还招唿了一下山岗上的食铁兽,拍拍酒罐:“过来!喝酒!” 食铁兽竟然听得懂他说的什么,一扭身不见了,片刻就从哨兵站边熘出来,像人一样一屁股坐在地上,前爪拍拍肚皮,示意赶紧把酒拿来。 “她也会喝酒,不会发酒疯吗?”明璜好奇道。 鬍子大叔拿出大铁盆来,倒上烧刀子:“会!可会了!不过她耍酒疯都会到别处耍去,疯不到这儿来,放心好了。来呀,喝酒!”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二至二十七章逻辑bug已修復。 有些东西我自己都不记得为什么会写这个了〒_〒 第57章 一片邪恶的小树林~ 鬍子大叔的酿的酒酒味不重, 胜在味道好,忍不住就贪杯, 喝多了自然倒。人还好, 有修为, 醉也醉不到哪里去,食铁兽喝多了, 摇摇晃晃一哧熘滚下坡去了,开山噼石,徒手撕树, 咣咣噹噹。 趁此机会, 明璜终于有机会可劲儿折腾崽崽了, 木头小房是鬍子大叔给崽崽造的,除了探头吃奶的两个,里面还趴着一个睡得像头猪,三个人一人抱一只崽崽,看着崽崽妈在下面耍酒疯,乐得傻子一样。 崽崽妈劲真大, 折腾了好长时间才咕噜睡了, 三人亦清醒了不少, 把可怜的崽崽放回木头小屋,给盆盆奶以作安慰。 “你拿食铁兽看家啊?” 鬍子大叔义正言辞:“没有的事!是它闻到酒香味了, 自个儿跑来的!” 明璜呵呵:“你刚才还吹牛说为了征服这只食铁兽怎么的怎么的呢?” 鬍子大叔讪讪地:“口误,口误……那不是醉了吗,不算数的。” 明璜笑得岔不过气来。 酒喝够了, 明璜不经意地问了句:“大叔,你一个人在山林里,不害怕?” “害怕什么啊,白天鸟一早就吵,晚上有狼嚎,一天到晚都热闹得很,怕什么怕。哎,说起来,围场有两个地方不大对劲,殿下您去了可要小心。” 明璜一下子有了兴趣:“哦,哪两个地方?” “百泉林,还有松云山那一块,大白天都静悄悄的,连一声虫子叫都没有。”鬍子大叔挠了挠头,“应该有什么勐兽出没吧,但是又没看到,反正贼诡异,殿下要去的话,那就小心点。” 明璜不以为意的笑笑,辞别了鬍子大叔,下山的路上,他对张青阳笑道:“我刚想去百泉林看看,他就说百泉林可能有勐兽,真是赶巧了。” “百泉林……”张青阳想了下,“有一百口泉水吗?” “哪里,确实是有很多泉眼,有没有一百口可没人数过。有些泉眼夏生秋枯,有些泉眼还会移动,算不清楚的。不过那真是个好地方,冷泉,温泉,热泉都有,还有定时喷水的泉眼,我泡脚用的水,也是从百泉林里一口泉取来的。” “离这里远不远?” 明璜辨认了方向:“也不远吧,在那里。” 百泉林确实不算远,两人飞了半个钟头就到了。在高空俯视,星星点点的清泉镶嵌在森林之中,像一把宝石随意抛洒大地。 百泉林如鬍子大叔所言,很静,正常的虫鸣鸟叫一点没有。 但是没有勐兽的气息。 “奇怪。”明璜起了警惕之心,“莫非是勐兽过境,把这一块的动物都吃了?” “可没听说那只勐兽连虫子都不放过。”张青阳也觉得古怪,他问剑识,剑识哼哼,感觉他要是能化出人形,白眼已经翻到天上去了。 两人商量了会,决定还是不要贸然进入的好,就在林边安营扎寨。 入夜,林边起了许多萤火虫,像沉降的星海,起起伏伏,明璜抱着腿看了很长时间,张青阳走过来问:“不泡脚?” “等会吧,不急。” 张青阳挨着他坐下,不算太近。陪他一起看,看了一会儿,就有些想打瞌睡。 明璜道:“困得话就回去睡啊。” “你不困?” 明璜笑笑:“我经常熬很晚,不到时候都睡不着了,难得忙里偷闲一回。”
第97页 张青阳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么累,为何一定要当皇帝呢?” 明璜很自然地说:“因为我天生该当皇帝。” 张青阳忍不住了:“为什么要这么说?” “嗯……”明璜低头思索一阵,“你知道,我名‘璜’,音同‘皇’,皇帝的皇,父皇这么叫我是因为他在我出生的时候,梦见有白衣仙人手捧玉璜而来,口称吾皇万岁。他刚伸手接过玉璜,玉璜忽然化作一个哇哇大哭的婴儿,一下子就惊醒了。” “他醒来的时候,刚好是我出生的时候,太阳刚刚升起。宫里对我出生时候的传说可多了,什么霞光万丈,百鸟贺朝,国都里老木开花,枯井生水,呵呵。” 张青阳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下去。 “我母妃,只是一个小小的贵人,入宫没有多久,被召寝一次就怀上了。她生了我,马上被父皇升为昭仪,满月后升为嫔,百日升到贵妃。王公公说,我母妃那时候特别害怕,害怕我死掉,我一死,她就什么依靠都没有了,宫里的那些女人又特别讨厌她。”明璜面上渐渐浮出狰狞的冷酷,“她希望自己低调地,平平安安地过完一生,可最后她还是死掉了。” 张青阳一声不吭。 “父皇借母妃的死,废掉了当时的皇后,追封母妃皇后名分,我才名正言顺的当了太子。”明璜伸了个懒腰,“我大哥,怀王,本来是皇长子加嫡子,我的太子位,本来就是他的。霖王跟怀王是亲兄弟,他看我不爽,殊不知他哥看他更不爽,哈哈哈!” 张青阳没头没脑地说:“泡脚吧?” 明璜怔了一下,随即笑逐颜开:“好啊。” 泡脚后上床睡觉,明璜忽然拉住张青阳袖子:“青阳,你能理解我吗?” 见张青阳不语,他接着道:“我是太子,我从一出生就註定了我不能当个纯粹的好人。我很坏的,有些恶事,很恶很恶的事,你都没有见过,假如你有一天见到了,不要讨厌我,好吗?” 张青阳半跪下来,握着他的手轻声嘆息:“少杀人。” 明璜笑了一下,应该是苦笑,闭上眼睡了。 帐外星海沉浮,虫鸣声声,张青阳坐下来,死寂的百泉林像个沉默的巨人,隐藏着不为人知的血腥秘密。 他呆坐了一夜,直至天光破晓。 明璜这一夜睡得早,出乎意料的也睡得好,他一早神清气爽地醒来,洗漱了一遍,走出帐外:“青阳,早。” “早。” 天是好天,他叫来猎队几个金丹强者来讨论百泉林寂然无声的原因以及应对可能的突然袭击的方案,计划已定,猎队就出发了。 无声,无息,泉水咕嘟咕嘟的冒着泡,愈发显得百泉林的幽寂恐怖。 忽然起风了树叶哌哒哌哒地响。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对阴冷的眼睛在高空中扫视每个人,无言的压力如死神的羽翼笼罩在每个人心头,明璜脸色一变,与几个金丹强者商量一阵,决定退出。 一只元婴级别的七阶妖兽,能不打搅尽量不打搅。 虽然明璜心里颇感奇怪:这只妖兽怎么不在昨天就警告他们离开?他的龙气足够显眼,相信没那只妖兽不长眼认不出。如果肯出来好生商量,是皆大欢喜的好事。 猎队安静而迅速地撤出了百泉林,然而那双阴冷眸子始终牢牢锁定着他们,如芒在背。这叫明璜有些恼火了。 真以为自己算什么东西? 宏灵的秋狩办了上百年,与盘踞在猎场的七阶妖兽有过几次冲突,但大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个别极其不听话的,揍一顿也就乖了,他还是第一次碰上这么不知好歹的。 他召出一支骨笛,吹出无声的音符,这是他与太子太傅们联络的法器,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他们就会赶来。 百泉林的妖兽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阴冷的注视感消失了。 下一刻,柳条破风而来,闪电般洞穿了一人的胸口,瞬间退回,宛如刀锋的柳条染上了一层血色光晕。 “咻咻咻!”一连串尖锐的破风声响起,猎队诸人短暂的惊愕后,各展神通防御己身,明璜顿时大怒,挥剑斩断数根柳条,厉喝:“靠拢!结阵!” 倖存的人迅速结阵,明璜长剑一挑,剑火生莲,尾随而至的柳条沾上剑火,发出悽厉的怪叫。 “青阳!”明璜转身大叫,却不见张青阳的踪影,更多的柳条破风而来,相互交织成天罗地网,越压越低。他脸色一变:“组剑阵!” 猎队诸人训练有素,闻言迅速组成剑阵,剑光合一,炮弹般直冲云霄,天罗地网霎时被烫出一个大洞,还未来得及冲出去,眨眼间破洞已然合拢。 明璜破口骂了一句脏话,自芥指中取出一方金印,金印迎风便长,足有五六丈大小,他厉喝:“魑魅魍魉,岂敢与日月争光!” 金印金光大盛,密密的柳笼霎时灰飞烟灭,一众人趁机脱出,放眼望去,那些诡异柳条飞来的方向还有更多正在飞来,如同万箭齐发。 “分散,快!”明璜下令,突然,一人道:“殿下,不对劲,那些柳条停下来了。” 明璜定睛一看,的确如此,与张青阳的失踪一联想起来,十有八九是他做的,“走,过去看看。”
第98页 罪魁祸首是一株怪柳精,被张青阳揪光了头髮,发出似哭非哭惨痛的叫声:“大哥,大哥我错了!我是被骗的!我冤枉啊!” 张青阳见他过来了,直起身:“怎么办。” 明璜冷冷的:“准你坦白,一旦孤发现你有所欺瞒,孤让人把你做成马桶盖!” “别,别啊。”柳树干咔咔作响,慢慢突出一块模煳的脸,嘴巴一张一合:“都是蛤蟆精和臭大虫出的馊主意,跟我一点关系没有啊!” 作者有话要说:  哇收到长评了!好激动好开心,青衫写这么多不容易哈。虽然跟我没写出来的设定有些许出入(我的设定可是比你想像更黑暗哦嚯嚯嚯),不过文已经发出来了,读者就有评判的权力,让这个be故事止步于此,也算很好了~ 原来的章节名是哔——童话,晋江给口口了,搞不懂,挠头。 第58章 你开心不? 明璜一脚踹过去:“少说废话。” 怪柳精哎呦哎呦叫着:“浩松山脉的老大独角虎在松云山发现了一道古门!古门是上古时期一个强大宗门的遗址, 里面结界重重,兇险万分, 臭大虫和百泉林的□□精一起进去的, 结果受了伤心, 他们就商量着借秋狩的机会,把某个王子皇孙引到松云山, 让人族进去破阵送死,他们就休养生息恢復实力好渔翁得利!” “那你呢?”明璜敲敲木脸的眼睛,那只眼睛吓的到处乱窜, “他们许了你什么好处, 让你甘心卖命?” 怪柳精可怜巴巴地说:“啥都没许……他们威胁我, 我不答应的话就烧了我,我又不能动……” 明璜鄙夷:“废物。” “是是是,我是废物,殿下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 明璜没理它的求饶,扭头看向东南角的天空, 一道剑光急速飞来, 千里之遥弹指即至, 一位长髯飘飘的紫衣老者落至他面前,略施一礼:“殿下唿唤微臣有何事?” “去百泉林, 还有浩松山脉里面两个最大的傢伙,押过来!” 百泉林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奇地,泉眼种类之多, 世所罕见。泉眼彼此有巨大的地下暗河沟通,暗河源头,大地灵脉深处,就是三眼蟾蜍的妖穴。 三眼蟾蜍的妖穴占尽了灵脉的便宜,滚滚灵流日夜不停地沖刷着妖穴,而它的伤势却未因地利而有半点好转,反而愈加严重,青黑色的诡异剑意盘踞在它的妖丹上,慢慢地汲取妖力和寿元,慢慢地杀死他。 它怒啸着冲出水面,勐力一跳,踏木飞石,风驰电掣一般向浩松山脉而去。 独角虎的伤势比三眼蟾蜍有过之而无不及,趴在妖穴中根本不敢出来,即便三眼蟾蜍在外咆哮得地动山摇。 “臭大虫!都是你害了老子,你给老子滚出来!滚出来!”一声声“滚出来”震动着浩松山脉,三眼蟾蜍暴怒地喷吐着沾满剧毒唾液的长舌,毒液四处流淌,腐蚀的石头滋滋作响,升起缕缕暗紫色的雾气。 石门内传来独角虎虚弱至极的声音:“放弃吧,我们死定了。” 受伤之初他们都没当回事,以为休养一下就会痊癒,还制定了引人入门的计划,现在人族没有来,他们却先撑不住了。 暴怒的三眼蟾蜍忽然平静下来。 它开始怪笑。 咯咯的怪笑,疯狂到极点的怪笑。 “大猫,我知道你手上还有一株化形草,给我吧,反正你快死了。” “……你要干什么?” “我?哈哈哈哈!我要去告诉所有人,雍州的所有人,让他们都来送死,来给我们陪葬。所有人,所有大修,没人抵挡得了传承的诱惑,都来给我们陪葬,陪葬!”三眼蟾蜍忘乎所以地狂叫着:“陪葬!”群山迴响:“陪葬!” 独角虎知道三眼蟾蜍想得还是太简单了,这事传出去未必会有人相信,但是……如果有人信呢? 重重叠叠的回音消失后,独角虎用用最后一点妖力打开了石门,石门轰隆隆移开。 他看到一个人族修士蹲在三眼蟾蜍忙着剥皮取骨,三眼蟾蜍的头颅被巨大的力量锤成了烂泥,均匀地铺满圆形大坑。 人族修士很快取出了妖丹,盘踞在妖丹上的青黑剑意沖天而起,回到了它原本的地方,人族修士朝着剑意消失的地方愣了许久,赶忙收起妖丹妖骨妖皮,还有毒腺,真是物尽其用。 他从妖尸上跳下来,从容步入虎穴,独角虎本能地低吼:“人类再敢前进一步,本王……”它说不下去了。 人族修士一身紫衣,持的剑是二阶灵宝,在死气沉沉的虎穴中焕发着勃勃生机,正是它一剑碾碎了三眼蟾蜍的头颅,剑身清寒似水,冰冷地映照着独角虎惨败至极的模样,它仅瞄了一眼就闭上眼睛,宁愿现在去死。 人族修士身上有国运之气,不管怎么说,它们的目的终究还是达到了。 人族修士在它身边踱了一圈,一把揪起头顶虎皮,强迫它抬起头来,仔细看了半晌,声音冷酷:“唔,还不算无药可救。” 一段小插曲不影响明璜游山玩水的心情,愉快地把秋狩围场风景甚佳的地方玩了个遍,优哉游哉地回了宫。 审讯山大王的报告文书也呈上来了,他暂时放下手头上的奏摺,看完文书,在殿里转了两三圈,拿着文书背着手去找张青阳。
第99页 张青阳住在沉星榭,沉星榭在东宫花园内,临水而建,秋深满院枯荷败柳,一片萧瑟之意。 悄无声息地摸进沉星榭,看到张青阳在书案上对着一盆细茸菖蒲入神地画画,明璜踮起脚,抬高下巴,看了半天,差点儿笑出声来:菖蒲画得像三岁小儿一样。 偏偏他表情还很认真。 明璜脚跟落地,重重踏出一步,一本正经道:“你这个板刷画得不错。” 张青阳一惊,手劲一松,笔就要落下来,明璜眼疾手快,弹出一道气剑打飞毛笔,闪电般捲走画纸,蹬蹬蹬退后至十丈之外,手腕一抖,装模作样的欣赏,大声赞嘆:“不愧是未悔峰天骄的墨宝,菖蒲画得纤细秀美,茸密可爱,我得马上叫宫廷裱师过来好好装裱,百八十年过去,保准能换几十两银子来。” “你别闹。”张青阳走过来伸手就抢,明璜捲起画纸左躲右闪:“不——给!” “我画着玩儿的,上不得台面。”明璜还以为自己也花了,他竟然看到张青阳脸庞微红,“你莫逗我了。” 明璜好容易收敛了玩闹的表情,仍旧把画卷收在背后,嬉皮笑脸:“我看着挺喜欢的,你就送我呗。” 张青阳哪里肯听:“我以后画幅更好的。”接着去抢,明璜干脆把画卷丢进了芥指里面,一脸挑衅:“来抢啊!” 张青阳慢慢缩回手,无奈地嘆了一口气:“罢了,莫张扬出去就行。” 明璜闹也闹够了,大马金刀地一坐,把审讯的报告文书递给张青阳:“你看看吧。” 文书很长,张青阳又看得仔细,明璜百无聊赖,再拿出张青阳的墨宝仔细端详,一看就笑个不停。 报告文书虽长,可不啰嗦。第一点是遗址石门在松云山深处,是近期突然出现的,没有任何徵兆,紧跟着万心源亡者出世,似乎存在某种联繫。 第二点,由石门进去,便进入了遗址的护宗大阵,独角虎和三眼蟾蜍最开始进入的是剑阵,受了不小的伤,过了一会儿突然变成了毒阵,三眼蟾蜍自恃身怀剧毒,无所顾忌,不想吃了个大亏,无奈狼狈逃出了大阵,三眼蟾蜍为了脱离毒素还付出了蜕皮的代价。 第三点,盘踞在独角虎妖丹上的诡异剑意,剑意兇险顽固,玄衣使的人请了多位能人异士,想尽办法也没能剥离。 单是一座剑阵就如此兇险,简直不敢想像大阵其他的杀阵又是怎样。 张青阳合上文书,明璜道:“要不要我们联手吧,人多力量大。” 联手……张青阳心一跳。 他在云空幻境待了三年多,一出来没在七峰待多久就进了国都,对七峰形势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他对联手这事没有太大的把握。 “我得去跟师父商量。” 明璜点头:“你也该回去了。对了……”他忽然凑近了,目光灼灼,“你还记得玫瑰露么?” “……记得。”张青阳眨了眨眼。 “其实我挺想尝尝你的玫瑰露的,可惜那时候宫规严苛,做事又不自由——你还有么?” 张青阳在灵谷时酿了很多,埋在小柳树根下,埋着埋着,他自己快忘了。 如果没有明璜提醒的话。 小柳有了新的主人,每天忙得团团转。张青阳来到甲二三洞府门前,石门紧闭,柳条轻扬。 埋在树下的罈子还在,分量有些轻了。 小柳大概把他忘了吧。 他忽然想起那句老秀才教过的:“士为知己者死,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无可奈何花落去,燕儿却不会归来了。张青阳抱着罈子,怅然若失。 未悔峰,还是一如既往的冷。 春观澜坐在山巅上,发呆,坐姿不甚端正,光看背影感觉特别丧。 他轻手轻脚过去:“师父?” 春观澜如梦初醒:“青阳?你回来啦。” 张青阳在他身边坐下,慢慢把松云山古门的事说了,春观澜静静听着,忽然说了一句:“原来如此。” 张青阳立刻警觉起来:“怎么了,师父?” “山乌刚刚通知我,让准备组织弟子,与宏灵国府的弟子一起去某处遗址探秘。”春观澜摸了摸他脑袋,“你呀,不关自己的,什么事都不关心。万无名已经退位让贤了,现在代宗主是山乌。” 张青阳怔住了:“怎么……外面一点风声都没有?” “因为过程太平静了,都没人相信代宗主已经易位。”春观澜用力拧了一下张青阳耳朵,“你都是天骄了,不能总是稀里煳涂的!” 张青阳揉揉耳朵:“万无名怎会甘心?” “不甘心?天知道北升跟山乌说了什么,一个退位一个上位,皆大欢喜,好得很吶!”春观澜撇撇嘴。 张青阳小心翼翼地问:“那跟国府……” “已经暗中达成合作关系了,至少百年以内,宏灵不会视重灵为眼中钉。”春观澜意味深长地看着张青阳,“开心不?” “……” 春观澜认真起来,语重心长:“寻求道侣这个事,越迟越好,你得学会放下。一味沉迷男欢女爱,不是好事。”
第100页 “……噢噢。”张青阳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次探秘,重灵和国府各出一半人马,而且因为遗蹟兇险,山乌说想请隐峰的旧老出山破阵。”春观澜冷不丁的一句话把张青阳砸得有点懵,“你还要去吗?” 张青阳怔了怔,低眉思索一阵:“去,肯定要去。” “那你可别后悔,看到他们,尊敬师长的表面功夫可要做足了。”春观澜好像没什么精神,恹恹欲睡地打了个呵欠,“对了,我给你找了两件宝贝,能助你修行。”他在大袖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后总算摸了出来,是一幅画卷,一块黑煳煳的砚台。 “山河四季图。神识沉进去可以对修行啊感悟大道什么啊很有好处的。砚台是星昴砚,每早收集无根露水,在砚台里积着喝下去,能加速修行,露水好像也可以用来画符吧。”春观澜又打了个哈欠,“好好用,四季图内的风景与你心境息息相关,别弄脏了。呵……好睏,我要去睡了。” 张青阳打开画卷看了会,不知怎的就想起了自己的那幅菖蒲画。 画得还真是难看啊。 接下来数天,他一直在练习擒龙术,顺便收集一下星昴砚所需的露水。 他在一株桑树上发现了十几个紧贴在树干上的蚕茧。他摘了一个,抽茧成丝,蜷曲的幼蛾躺在手心上,轻吹一口气,幼蛾舒翅展身,扑棱着飞远。 蚕丝系上食指,他略抬腕部,食指往上一弹,轻柔的蚕丝立刻飘飞起来,在擒龙术的精确操控下,蜿蜒着扫过花叶,蚕丝收回时,缀了一串水晶珠,轻轻震动,水晶珠落进星昴砚,犹如雪落湖面,眨眼消失不见。 片刻,光洁的砚面蒙了一层雾。 砚面上终于有了一滴圆滚滚的灵液,未悔峰的寒雾再也无法抵抗东方的晨光,裊裊消散。 张青阳舔了一下,灵液清凉,味道很是奇妙,他仔细感受丹田是否有什么变化的时候,一柄小剑从山下飞来,剑书上仅有二字:“出宗”。 要出发了。他收好星昴砚,腾空而起,向宗门方向飞去。 宗门已经聚集了好些人。 张青阳注意到,此次派出的弟子大部分年纪较大,六成出自未悔,三成出自连华,嘻嘻哈哈聚一块儿,非常放松。他一来,他们立刻停止笑闹,齐齐向他施礼,让他觉得有些不习惯。 连华可爱的姑娘在一心逗她的蠃鱼,看都没看他一眼。 除了弟子,还有数位郁文峰上精研阵法数百年的学师,白髮苍苍。 还有三个人。 步光峰天骄安和,气质比张青阳还冷,来了一言不发,自顾自盘腿而坐,掌心与本命飞剑相贴,浑然忘我。 锁孤峰天骄百里舒,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面貌平平无奇,过眼即忘。张青阳扫了她好几眼,总是记不住她长什么样。正觉得奇怪的时候,她忽然笑了,温声道:“一个劲儿看姑娘的脸可不礼貌。” 张青阳郝然。 北升姗姗来迟。 张青阳看到他,第一感觉是瘦,瘦得几成皮包骨头,叫人怀疑正钧峰没给他饭吃。皮肤是常年埋在故纸堆中不见阳光的病态苍白,双眼缠布,难道是个盲人? 曾几何时,张青阳以为北升离自己很远。 现在却如此之近。 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唿?他犹豫不决,北升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微微转头“正视”着他。他清楚地看到,北升嘴唇翕动,好像在说什么,诱引他上前一步听个明白。 一剎那他好像听到了几个字:“我的戒指……”模煳到一闪而逝,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猝然惊醒:不对! 北升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只一个照面,张青阳已后背湿透。 他沖他笑了一下:“不错。”又说,“方才如果我想杀你,你已经死了。” 张青阳由衷地生出敬慕之情:“请师兄指点。” “我指点不了你什么,走得都不是同一条路。”北升摇头,“不过你的能力确实有所欠缺,给你本书自己琢磨去好了。” 北升抛给他一本古书,很符合传说中他的风格。 书名《穷微》,是一门破幻瞳术,书页苍黄,有许多细心修补后的痕迹,书角更是压得平平整整。 “算是我祝贺你成为天骄的贺礼吧。”他如是说。 重灵宗的队伍业已聚齐,北升咳嗽了一声,谈笑风生的弟子们安静下来。 他打开一方木匣,匣里盛放着一面晶光灿烂的琉璃镜,食指轻点镜面中心,镜面泛起波纹,一个小东西圆熘熘的脑袋探了出来,他顺势向上一提,小东西飞出了镜面。 小鱼向天上“游”去,躯体越变越大。一尺,两尺;一丈,两丈,变大的速度越来越快,最终,膨胀成一头长达千丈的巨鲸虚灵,鱼身鸟翅,身躯透明,阳光在大地上投映出淡淡的巨大轮廓。 “上去吧。”北升踏空而行,直直飞上巨鲸虚灵,在宽阔的嵴背上坐下来,其他人紧随其后。 巨鲸虚灵的飞行速度不快,却能最大程度掩盖重灵弟子们的气息,悄无声息越过千山万水,飞临秋狩围场,松云山。 明璜早在山脚下等候,见众人飞来,上前一步,颇为疑惑的问:“说好的旧老们呢?”
第101页 北升答道:“他们喜欢摆谱,不用等他们。” 明璜噎了一下,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怒,无奈道:“还是稍作等候吧,免得他们生怒。” 北升既没点头也没摇头,直直站着,张青阳看看几位天骄,他们都没管事的兴趣,不得不出言道:“大家就在此稍作休息吧。” 尴尬的气氛总算得到了缓解,大家各做各事,修炼的修炼,逗宠的逗宠,张青阳打开《穷微》,看了几行字,偷眼去瞄明璜,明璜脸上没半点不悦,安静的调息理气。 他低头接着看《穷微》,《穷微》内容繁复玄奥,看一行字就觉得心神恍惚起来。 迷迷煳煳看了两页纸,远处传来悽厉的风声,四道虹光疾速飞来,眨眼即到,四人唰唰落地,最右边一人首先迈出一步,向明璜遥遥拱手:“迟蒲君,拜见太子殿下。” 第二人道:“吾名萧文幽。” “吾名郦清。” “吾名柔凝。” 三男一女,容貌皆丝毫不显老态,气质卓然,其中又以柔凝为最,一袭火红纱衣,容貌娇艷如同二八年华的少女,举手投足风情款款,有如高山上灼灼的彼岸花。 张青阳合上了书。 原来他叫迟蒲君,他叫萧文幽,他叫郦清,她叫柔凝。 他们的脸,他化成灰也认得。 他记得,醒来时看到的第一张脸,是郦清的,他自言是隐峰旧老,未悔峰上上任峰主,算是他曾师父。貌似关切地询问了一番他的身体状况,才说出正题:“你在万心源下面,都跟骨龙说了什么?” 张青阳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也不记得。” 郦清笑:“怎么可能?” “真的。” 郦清不笑了,拍拍张青阳肩膀,声音柔和:“我不喜欢说谎的人。”他勐地扣紧天灵盖,五指电光暴起,刺入灵魂深处,他厉喝:“说!” ……“说啊!” 哎,真可笑。 雷霆落入大海,悄无声息。张青阳没觉得哪里很不舒服,他只觉得郦清的狰狞面孔令人发笑。 一根针,两根针,一针一针扎进头部穴位,一个“人”顺着银针进入他的紫府熘达了很长时间,施施然退出来:“记忆被抹掉了,用我的回溯丹或许可以让他想起来,不过他这个人呢,就算是废了。” “行不行?”迟蒲君犹疑。 “试试总归无妨,只要他的魂魄还在,就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这声音是属于萧文幽的。 一女子扣住他下巴,强迫他张开嘴,一颗奇香无比的丹药渐渐逼近,忽然一低咬住手指,牙关狠狠一合,两根纤白如葱的手指生生咬断,红衣女子尖厉地惨叫还未溢出喉咙,张青阳施展擒龙术,一把扼住女子柔嫩的粉颈,拳头不偏不倚正中鼻樑,闪电般又挥出第二拳,第三拳。周围人怒吼 他什么也没听到。 冰冷的铁链绞住他脖颈,勐力向后一扯,锁链主人万万没想到,红衣女子也一併被带了过来,在空中短短数息的时间,张青阳挥出了第五、六拳,几乎把女子的脸打成了一个烂西瓜。 一道惊雷落下,电得他浑身几成焦炭,红衣女子没了嘴还在尖叫:“脸,我的脸!” “用搜魂术!搜魂术!” 之后发生了什么?他什么也不记得了。 断崖山洞里生生冻醒,山巅的寒雾染白了他的鬚髮,春观澜坐而吹箫,萧音温暖柔和,像被太阳烘热的初春湖水,柔柔的涌上心田,抚平魂魄所受到的伤害。 萧音止,春观澜问:“好受吗?” 张青阳呆了很久,迟钝地说:“不好受。” “那就记住。”春观澜扔出一卷竹简,身形随风而散。 然后……然后……郦清的脸重现,他亲切地说:“吾乃隐峰太上长老。” “张青阳?”肩膀忽然被推了一下,一股辛辣的古怪香气冲进他鼻孔,神智瞬时清明,抬眼一看原来的百里舒,她问:“你怎么啦?脸色好差。” “没……没什么。”张青阳勉力站起来,百里舒笑道,“快上去吧。” 明璜的人马近水楼台先得月,在石门附近修了临时住地,阵桩环绕,禁空、禁行结界一样不少,时刻有人巡逻,防守严密。 住地中心便是遗址石门,石门半嵌在山崖中,门中灵光涌动,宛若一盆浑浊的水在晃荡。 明璜和几位元婴大修与北升四位旧老商议了一阵子,决定由双方各出两人,保护郁文峰的几位学师进入大阵探索情况。其余人入住地暂时休息,养精蓄锐。 张青阳心神不宁,《穷微》看不下去,无根露水没有精力收集,坐不安,立也不安,整个人都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茫然之下,他神识沉进山河四季图,赫然发现在外风光秀丽的图景一进入便变得阴云密布,电闪雷鸣,灵流涌动,根本没办法好好修炼。 他顿时明白了春观澜的话:“别弄脏了。” 他心不安,四季图感应他心,亦不安。 他觉得压抑,压抑得快要疯了。明璜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偏偏众目睽睽,不如全似秋狩时那般自由,不好去开导。
第102页 五天。 进入大阵的队伍歷时五天,终于出来了。几乎人人带伤,几位学师却兴奋得双目炯炯,活蹦乱跳。一看到明璜,也不管人家听不听懂,张嘴就是一串阵法学的名词。明璜微笑着听完,从中提拣了最有用的信息。 遗蹟的护宗大阵由提供运转动力的主阵和九使阵组成,九使阵分别为剑阵,刀阵,火阵,水阵,木阵,幻阵,毒阵,瘟神阵,虚空阵。其中火阵,木阵不知何故,已经停止运转,死气沉沉。虚空阵必死之地,根本不可靠近,剑阵,刀阵威力最大,水阵最诡,幻阵,毒阵,瘟神阵威力逐渐次之。 九阵互相协调,九大阵域每隔一刻钟互相两两交叉,如果是完整的阵法互相交叉,威力翻倍,假如交叉的是火阵,木阵,威力则大打折扣。而虚空阵永不与其他阵域交接。 “阵域交接是有迹可循的,假如我们能计算出所经威力最小的阵域,必然能安全通过大阵。” 明璜嘴上答应着,心想这谈何容易?能做到的,恐怕只有北升,单凭北升那个臭脾气……啧! 但是呢,不试又不行。 明璜请北升来下棋,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不想他答应得很爽快,准时应邀。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 棋下了半局,明璜忽然问:“先生,这棋盘九纵九行,现以此半局为起点,接下来有多少种可能?” 北升落下一子:“天穹繁星,亦不足数。” “遗蹟九阵,是不是就要简单多了?” “非。”他连多说一个“也”字都不愿意。 “不下了。”明璜没了下棋的心思,“照你的说法,我们真的只能靠人命去填?” “无法,硬闯。”北升轻抬下巴,“真不下?” “不下。” 北升似乎是好奇地“打量”了他一会儿,说:“你今天运气不好。” 明璜猜不透了:“什么意思?” 北升施施然起身,离开,抛下一句:“再等。” 明璜恼得想把棋盘掀起来砸他脑袋。 天雀大道的尽头是皇城午门,午门边下,有一条缙云巷。 一瓣花落下,粘在李管事眉毛上,她抬手拂去,迎面走来一个穿大红锦袍的胖子,恰巧头顶一枝杏枝被白雪压断,落了下来,大红袍怕冷似的一缩身子,杏枝“砰”的一声粉成白沫。 “李管事,早啊。”大红袍笑容可掬。 李管事被迫停下脚步,露出一个最友善热情的笑容:“早,您这一身喜庆打扮,是要去哪儿吶。” 大红袍笑得咪咪眼:“没啥事,我出来随便走走。皇城雪景,不可不看,李管事有事要忙吗?不忙的话,如果云沪斋一同去吃茶赏雪如何?云沪斋新出了雪君眉,那滋味可是茶中一绝啊。” 李管事略微欠身:“多谢张爷美意,只是拙荆一入大寒,就长冻疮,我这不是急着回去给她送药嘛。” “李管事家庭和睦,妻子双全,真当可喜可贺。” 李管事笑得脸抽筋:“谢谢你了吧我要回去了。” “嗯。”张大红袍傲慢的哼了一声,两人错身而过,心里不约而同的鄙夷:“切。” 甩掉了烦人的张大红袍,李管事匆匆忙忙进了怀王府内,通报了大管家后,第一回踏进了绛雪园。 绛雪园是国都最美的梅园。 梅园中心,有一张用整块梅花玉雕琢的圆桌,圆桌只配有两只玉凳,在怀王心里,天底下只有两个人配坐这玉凳。 桌上有一壶一杯酒,杯中酒颜色翠绿,酒内竹叶虚影浮浮沉沉,在寒冷的空气中冒着裊裊热气,化了桌上残雪。 待热气散尽,怀王拈杯,仰头一饮而尽,仿佛把一杯三月春意饮进了肚里,一时容光焕发。 他把玩着精緻的酒杯,容色淡淡:“此言可真?” 李管事弓腰道:“我得来的消息十分可靠,关于遗蹟的事是松云山妖王独角虎说的,不可能有假。那小儿与重灵宗联手,几乎把身边所有元婴大修都带上了,对外界又秘而不宣,说明遗蹟大阵十分棘手,他就是想独吞遗蹟资源呢。” “他竟敢与重灵宗联手,也不怕养虎为患。”怀王英俊的脸庞泛起冷冷的笑,目光陡然凌厉。 他起身走入梅园深处,足下绵软的新雪踩得咯吱作响,不觉回味着那个充满诱惑力的字眼:圣宗遗蹟! 明璜敢与重灵宗联手,□□势力骤增,他的情况已然非常不妙。 他秘而不宣,是想独吞,何不把消息散播出去,搅坏他的如意算盘。自己浑水捞鱼,只要能得到几件够分量的至宝,何愁求不到化神大修来支持,到时候,重灵宗又有何惧? 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心中野望愈发膨胀。他望望东北风的灰蓝天空,皇宫弧线优美的飞檐挑着一朵眼前的梅花,他伸手将那朵粉梅摘下,用力握紧,花汁挤出,染香了他的掌心。 他一面在府中食客下挑选得力助手,赐法宝丹药,组织起来前往松云山,一面去其他王府散播消息,没想到暗线来报,霖王,英王,还有与英王交好的几个世家大族子弟几乎都知道了!
第103页 是谁散播的消息?怀王已经来不及思考了,他必须抢在所有人前头赶往松云山。 与此同时,在松云山上的明璜接到消息,短暂的惊愕与愤怒后,他很快明白了暗中传播消息的人是谁。 除了父皇,还会有谁? 被他欺瞒了一把觉得很生气所以玩借刀杀人坑他?呵呵,明璜目光冰冷。 不过这样也好……他真切的感觉到了他的父皇现在有多虚弱。若是在以前,皇帝还大权在握的时候,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秋狩上欺瞒成绩,现在他都已经做了,皇帝没有直接下令召回斥责他一顿,而是趁机玩起了借刀杀人的把戏,足以说明他身边已无可用的有权之人。 但又是谁把消息通报给父皇的? 他一边踱步一边思考,把亲近的人筛选了个遍,最可疑的,还是从小照顾到他的王公公。 会是他吗? 他直觉上是不愿相信的,但是理智告诉他,必须去查查。 时间很紧迫,他决定提前进入遗蹟,却被闻讯赶来的北升阻止。 他还是那句话:“再等。” 明璜强压火气:“等到何时?” “所有人到齐。” 明璜无语又无奈,只好按下焦躁不安的情绪,等待。 怀王,霖王,宏灵有名声的大族纷至沓来,松云山变得无比热闹。 谁都想抢先进入遗蹟,然而北升拦住了他们,他坐在遗蹟石门前,仿佛一座巍然不可动摇的高山,无论是谁陪着笑脸或是愤怒地上前责问,他永远是语气一成不变的那句话:“再等。” 有人仗着自己背后的人脉,请郦清他们,请连华峰可爱的姑娘,想向北升施压。奇怪的是,郦清三位旧老都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连华峰天骄更是语焉不详,态度暧昧。 明璜在这个空档,终于有了机会请张青阳来喝茶。 当然不仅仅为了喝茶。 张青阳情绪缓和,气色好了许多,有些精气神。 “你那几天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明璜一边拿出茶具一边问。 “没事。”张青阳恹恹地靠在软枕上,看明璜一样样摆出茶具和火炉,煮水沖茶,火炉里的木炭燃之无烟无味,通亮如紫晶,他盯着透亮的木炭发呆。 “茶好了。”明璜拢了拢袖子,“发什么呆呢?!还说你没事,整天跟丢了魂似的!” 张青阳不吭声,端起茶碗饮茶。明璜的茶艺大有进步,舌尖逸开馥郁的花果香,入口,酸中绵甜,入喉,香气余韵悠长。 他长长吐了口气。 “是不是因为他们?”明璜见他不说还话来,猜,“既然讨厌见到他们,何必要来。”他撇撇嘴,根据自己的口味,往茶里加了点牛乳,调羹拌匀,碰撞出清脆的声响。他搅了一会,忽然想起一事,茶杯重重一放:“你还欠我的玫瑰露没给我呢!” 作者有话要说:  张青阳画的菖蒲,实物可参考干隆老爷子画的。围脖上指路中华书局,关键词《广群芳谱》 第59章 少年你很有想法 张青阳把玫瑰露拿出来, 说:“总不能窝在山上,什么都不干。” “啧。”明璜满满的嫌弃, 先开了玫瑰露的罐子, 倒了一杯, 细细啜饮一口,眉毛一挑:“酿得不错啊, 香气刚刚好。” 张青阳盯着那杯加了奶的茶有几分好奇:“茶加牛奶很好喝?” “味道不错,要尝吗?” 张青阳点头,明璜勺了一勺, 绕过桌子餵他, 他低头舔了一下, 顺手搂住明璜的腰按进怀里。 明璜把调羹一扔,捧着他脸说:“你好像变傻了点。” “瞎说。” 明璜压低了声音:“你恨他们,七峰里有人比你更恨,他们迟早会死在这里,你就别整天失魂落魄的了。” 张青阳歪了歪头:“怎么说?” 明璜悄声道:“就拿山乌来说,他的灵兽文鳐鱼本来是有两只的, 一阴一阳。结果机缘巧合被旧老认主了一只, 山乌想让阴阳文鳐鱼重聚, 就必须杀死旧主。这次他求四个人出山,实际上是为了削弱隐峰实力, 他好搞小动作。” “再说北升,北升他是为了给他师父报仇。” “报仇?”张青阳露出惊愕的神情。 “万无名快要死了。”明璜得意地说出这个足以在外掀起惊涛骇浪的消息,“万无名其实一直是掌门皆空尘的炉鼎, 皆空尘冲击化神没成功,大半的伤害都转给了万无名,万无名死撑了几百年,快撑不住了。这事北升早就知道,他噁心皆空尘,更噁心皆空尘背后支持他的旧老,他们不死,北升就不是北升了。” 张青阳呆了呆。 “炉鼎是什么?” 明璜愣了一下,甩手给了他一巴掌:“你果然傻了!” 张青阳赶紧抱紧,一脸纯洁的无辜:“我是真的不知道,你给我说说呗。” 明璜按着他肩膀试图挣脱,没成功,哼了一声:“就是跟道侣差不多的存在,不过炉鼎的地位比道侣差远了。道侣之间是平等的,而炉鼎必须无条件听从主人的命令,那可不是一般的惨。” “那就是说,皆空尘是断袖?”
第104页 明璜气得想揍他:“你都想到哪里去了呀,我在跟你说正经严肃的事儿呢!” “我知道。”张青阳拖长了尾音,亲亲明璜额头,唇边扬起一抹笑意,“现在我心情好多了。” 山乌想要旧老们死,北升也想要旧老们死,春观澜更不必说。 旧老们必须死。 “这茶好香。”屋外忽然传来北升的声音,吓了明璜一跳,慌忙挣开张青阳的怀抱,起身牵衣裳。 北升在外不慌不忙道:“有好茶,殿下可愿邀我一品?” 明璜忽然想起北升蒙着布看不见,脸又红了起来,有种捉姦在床的心虚感。他清清嗓子:“请进。” 北升缓缓走进来,晃了晃头:“正好,张师弟也在。” 明璜让张青阳挪了下位置:“先生无故而来,不单单是为了品茶吧。” 北升坦然点头:“是,我来是为了和你们商量,怎么利用大阵,杀了他们。” “先生此话当真?”明璜脱口而出。 “他们已经等不及进去了,再过半个钟头,就是我们进入遗蹟的最佳时机。”北升坐下来,自袖中取出一块玉璋,大的给明璜,小的给张阳,“给,你们拿着,就可以安全出入九阵。” 明璜诧异:“先生有这等神器,为何不早点拿出来?” 北升拢了拢袖子:“我一开始看着石门觉得眼熟,一时没想起来,后来才想起来的,遗蹟其实是重灵宗前身合玄宗分门的山门,容海楼有合玄宗弟子出入令牌的图录,只是不全,我推衍补完要时间,做出来也需要时间,所需要的今天才全部完工。” 明璜顿时无语,任何人都以为北升堵在石门口是因为时机未到,为大家安全着想,谁曾想是为了自己的计划。 大小玉璋看似相同,实际上大玉璋上阵法复杂得多,明璜比对着看:“这大玉璋能带几个人?” “五个,记住不可离太远。”北升摸到桌上的茶壶,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动作流利,全不似一个盲人。 “进去之后呢,你要我做什么?” 北升漠不关心的语气:“四个人你随便挑两个就行,其余的,你和你的太傅们想杀谁就杀谁。” 张青阳感觉自己好像被忽略了:“我做什么?” 北升拿出了一个铃铛,通体海蓝,明璜一眼认出,铃铛是用罕见的深海蓝珊瑚制成,蓝珊瑚是做乐器的最佳选择,制成必音色绝佳, “你跟我,摇铃铛。” 最先占据有利地位的太子和重灵宗一干人反而是最后进入大阵,然而他们拥有谁也想不到的后门。北升与几位天骄商量,由他们带着玉璋,分批次护送弟子们进入遗蹟,尽可能的搜寻战利品,特意叮嘱要留意遗址内寻找一座有九条瀑布落下的瘦削大山。 计划已定,众人飞进石门,消失不见。 张青阳跟着北升进入大阵,一霎时好像进入了陇漠原,灵力荒漠。 再定睛一看,灰茫茫的天,灰茫茫的地,天上地下仿佛是一团凝结的灰雾,视野尽头一线火红飞速逼近,热浪扑来,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已身在九阵之一火阵。 火阵就像幽灵聚会的场所,各色小火球闪电般飞来飞去,拖着长长的尾巴,煞是好看。 北升信手抓来一个,小火球活物般吱吱扭动,拼命挣扎,然而一点温度也没有。 “死物。”北升很嫌弃的说了一句,松手放开小火球,倒霉的小火球刚脱离北升的手,又入了张青阳的魔爪,任由其搓扁捏圆,软软弹弹的,捏着玩还挺好玩的。 西面飞来一群人,破衣烂衫,形容狼狈,匆匆而过。 张青阳心想:上哪去找他们? “就在这等着吧。”北升说,轻飘飘落地,背着手,闲庭信步,“张师弟。” 张青阳跟在后面:“嗯?” “你想成为天骄,是有问题想问我,现在时间有的是,你可以问了。” 张青阳一惊,疑问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所有有关我的,我都看得到,虽然你很特殊。” 张青阳一时不知从何问起。 北升慢慢地走着,忽然一口气:“可惜这里没有星星。” 张青阳沉默,紧张。 他有很多问题,很多疑惑,可他觉得北升未必会知道。思来想去,他问:“师兄,你去过荆州吗?” “去过。” “那里有一块绝地,绝地中心住着一伙信奉神的人……呃……”张青阳一下子哽住了,难道要把年轻人的事说出来?接下来该怎么说来着? “你是说五毒瘴林那帮土着啊。”北升淡淡的,“在哪里我,有一个朋友他几年前还写信过来,说他们遭族人叛变,丢失了一样神赐之物,希望我帮忙寻找。” 张青阳竭力保持镇定。 “过了三个月,他又来信说,麻烦我了,不必再寻找,东西已经物归原主。” “他说的那件东西,我看过,也摸过。一件很神奇的东西,当时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境界。” “他说,神赐之物是打开天塔的钥匙,唯有神的血脉之人方可有资格使用它的力量打开天塔,直面真神。”
第105页 北升不紧不慢地走着,悠闲自在,张青阳紧张了一会儿,渐渐放松下来。 “万心源的亡者,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具体的,可能要到遗址内才能找到答案吧。”北升忽然停一下脚步,抬头望向西方,“来了,摇铃。” 瘟神阵。 霖王运气不太好。 他闯进大阵,首次碰上的就是至强的“刀阵”,千刀万戟,煞气沖天。霖王随从尽管英勇无双,悍不畏死,终究抵不过刀阵密集的杀伤,要么被乱刀剁成肉泥,要么煞气入魂,发狂而死。好不容易冲出刀阵,人马折损过半,不得已与其他大族联手合作。 这让明璜觉得很难办。 他只想杀霖王,没想过杀其他人。但是他们偏偏混一块,要想不为人知,必须将其灭口。 但是这些年轻人是他们所属家族的中流砥柱,随随便便杀了,怕是会引起大族怀疑。明璜投鼠忌器,尾随了半天,都没找到机会下手。 直到在瘟神阵,他碰上了百里舒。 百里舒跟他做了一笔生意,用一布袋幻心菇粉末换走了他的一张丹方。 她说,用幻心菇粉末,下手得快准狠,确保所有人中招,昏迷后办事要迅速,清理干净痕迹,这样大族子弟们就不会察觉出任何异常,只会对突然消失的人感觉很奇怪。 真是解决投鼠忌器的最佳方法。 瘟神阵生活着数千头瘟兽,惨绿色的病气瀰漫,霖王一行人有法宝丹药撑着,倒也没受什么伤害。 明璜把布袋交给了齐阁老。 齐阁老小心撑开布袋,吹了一口白气,白气裹挟着部分幻心菇粉末飘飘荡荡,向毫无所觉的霖王一行人吹去。 明璜注视着,一群人刚开始毫无所觉,后来身体摇摇摆摆,中了疯症般胡乱摆手起来。 明璜松了一口气,五位元婴大修直接扑上去,人数早就摸清,一刀一个准。 用元婴大修去杀金丹,感觉太大材小用了。他背着手无聊地想着,勐然感觉不对,身子往右一侧,堪堪避过森冷的刀锋。 刀势再一变横切而来,明璜捏碎身上一枚玉符,激活了护身法宝,灵界挡住刀锋不过三息功夫便破碎成灰,不过这短短的时间足够他完成法诀,喝声:“去!”雷电之力爆发,瞬间逼退对数丈远。 “护驾!”明璜才不愿与身经百战的霖王正面刚,一面急退一面用灵符法宝拖延时间,齐阁老和太傅两人抽身而来,包围住霖王,齐阁老祭起烈焰金砖砸下,孔太傅拿出灵宝生花笔,凌空写了一个斗大的金光“镇”字,镇压之力降下,叫霖王动弹不得。 一番狂轰滥炸之下,霖王很快伤痕累累,仍竭力大唿:“小杂种,你可敢与我堂堂正正一战?!” “不敢。”还有几个杂碎齐阁老没来得及杀,原地发疯,明璜干脆利落地使用法宝一一将其切了脑袋,一弹灵火焚化干净,“孤凭什么要跟你正面战斗,你给钱吗?” “小杂种,你罔顾人伦,欺师灭祖,你当上皇帝,不会有好下场的!”霖王愤怒咆哮,咳了一大口血,倒了下去。 他还没死,齐阁老停手,目光投向明璜,明璜清楚他们身为朝廷供奉,不敢轻易伤害皇族,否则会被国运反噬。 只有皇族,才可以伤害皇族。 他祭出一只紫金葫芦,沖葫芦拜了三拜:“皇兄啊,你骂人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下一世,多读点书吧。” 葫芦口龙吟声声,一道紫气冲出,滴熘熘一转,化作一把利刃,飞去又飞回,速度极快,滴血不沾。紫气却变得浓郁了几分。 明璜珍惜地收好葫芦,吩咐:“注意清理,走吧。” 解决了霖王,明璜心里并不轻松,他还答应北升要杀了四位旧老的两个,可是直到现在,他连他们的影子都没抓到,那四个神出鬼没,上哪里去找,说不定已经突破了大阵进到遗蹟内,这叫他怎么办。 正愁眉不展的时候,他踏进了木阵。 他打量四周,全是光秃秃的青黑色大树,枝条虬曲狰狞如鬼怪之爪,相互交错,片叶不生。木阵不闻虫鸣鸟叫,连风声也无,显得格外阴森恐怖。 每棵大树似乎都长得一模一样,布局更是熟悉:标准的九宫八卦阵。 修行基础知识稍微过关的人,对九宫八卦阵都不会感到陌生。况且这阵是死的,很容易便能找出生门。 明璜在生门前坐下,道:“爱卿一路辛苦,都坐下歇息吧。” 阁老太傅们应声是,凌空而坐调息理气。 明璜还在愁那两个人要上哪去找。 万一他们进了遗址怎么办?他最担心的还是这个。 一刻钟过去,阵域边缘传来滔天水声,如同山洪爆发,百丈高的水墙气势磅礴地从天际线那边压过来,一只蠃鱼拍打着翅膀从水墙中飞出来,伤痕累累,叫得悽厉异常。 连华峰天骄洛木遥遥大唿:“殿下救命!”话音未落,水墙又冲出一人,一道光华闪过,蠃鱼半边翅膀削落,无力地坠了下去。 这气息,分明是四旧老之一的迟蒲君!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明璜兴奋得双眼冒光:“齐阁老,太傅,都跟孤上!”
第106页 作者有话要说:  准备上夹子,星期五再更。 之后视情况,不定期掉落双更。 感谢各位支持~ 第60章 亲兄弟就是明干仗 “咔!”颈椎碎裂的声音, 在郦清耳中听来美妙无比,他狰狞的笑着, 看着手中脸色苍白的少年脸庞泛起可怖的青紫, 眼珠暴突, 紫色电光在他身上跳跃,生机渐渐断绝。 杀死北升的过程比想像中意外的长, 北升万法全通,种种道法层出不穷,战力水准更是直逼元婴巅峰, 他边打边撤, 利用九阵竭力周旋, 郦清使尽了浑身解数,身上所携带的法宝轮番祭上,终于寻出破绽,近身一招毙命。 可惜让张青阳跑了,他还熘得挺快。郦清气喘吁吁,虽然杀了北升, 他自己也绝不好受。 “想必蒲君文幽他们也得手了吧。”他自言自语。 可惜, 个个都是不世出的奇才, 为何非要与他们作对。 尸体落下。 郦清的笑容渐渐凝固。 不对。 北升穿的是重灵宗制服,长年累月穿着, 鲜艷的翠青褪成了淡青,但绝无可能只一小会儿功夫,淡青色的衣裳变成了月白。 他心中不安, 伸手产生一股吸力,将尸体引上来,定睛一看,顿时五雷轰顶。 那张被电火灼得焦黑的,神情扭曲万分痛苦的脸,分明是迟蒲君的脸!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脑子一团乱麻,他明明一直紧盯着北升的背影穷追不捨,怎的突然变成了迟蒲君,为什么没能认出他?他与他是多年至交,对彼此的一招一式都极为熟悉,他怎么没认出来?他怎么没认出来? 不,不是,他认不出来,而是他在战斗中兴奋得完全忘记了! 出了问题的,是他的五识,还有他的理智。 他突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迟蒲君的元婴去哪了? 他死了,为什么没有元婴飞出来? 一柄完全透明的剑刺穿了他的紫府,正中元婴,云霄剑透明剑身当中,渐渐现出一道粉红色的细线,吸净郦清元婴法力及魂魄后,粉红色深了那么一点点。 “哧!”利剑抽回,粉红细线消失,恢復了空无一物的状态,郦清干枯的尸体随着消散的幻境一同跌落。 安和沖北升行了一个深深的剑礼,转瞬消失于灰茫天际。 北升晃晃脑袋,左摇一下,右摇一下,好像在侧耳聆听什么,动作傻里傻气。感嘆了一句:“大快人心。” 张青阳思考一阵:“迟蒲君死了?” 北升很满意张青阳的反应力,嘴角扬起笑容。 火阵。 怀王身边只剩下了四个人,三个元婴,一个从小跟到大的书童。 短短一刻钟时间的喘息,对五人弥足珍贵。 怀王赤着上身,肌肉紧绷,书童按揉着他的肩膀,柔声道:“王爷放松,我们已经安全了,您这样绷着,不好上药。” 怀王面若寒霜:“身临绝境,哪有什么安全可言!” 他带来六位元婴大修,在剑阵折损了一位。途径幻阵的时候又突然杀出一个安和,剑意强悍,一击得手,重创了一位大修的紫府,也不知他的剑上使了什么妖法,害得受伤大修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不得不狠下心出手结果了那位大修。不想这一举动引得另一人起了反心,临阵脱逃,不知所踪。 他后悔为什么要抛弃那位在剑阵受伤的大修,剑气入体并不会立刻死人,放在现在也还有一战之力。 书童接着安慰他:“王爷福祚绵长,眼前困境不过是小小风浪,我们还有机会。” “机会?哪有机会?” 书童咬咬牙,放下药瓶,对怀王郑重地行跪拜大礼:“阿笠斗胆进言,还请王爷恕阿笠罪过。” 怀王吃了一惊:“阿笠,你有什么话尽管说,本王何曾怪罪过你?” 阿笠定定地望着怀王:“王爷,我们投降吧!” “投降?”怀王浓眉一跳,不待他有所表示,阿笠接着道:“王爷,你有没有想过,同在大阵,安和为什么能够来去自如,丝毫不畏惧大阵威力?这一路上,我们可有见过重灵宗和国府的弟子?王爷,您再想想,我们刚来那几天,北升堵在石门口不让大家进究竟是什么意思?有谁猜过了?” “阿笠猜测,北升那几天是在等东西,等一种能够安全通过大阵的法器做好,您想想,他是北万卷,世上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 怀王眉头紧锁。 “太子已与重灵宗联手,他手里肯定有那种法器,我们就算勉强冲出了大阵进入遗蹟,面临的是完好无损的重灵宗子弟,根本没有胜算可言。如果向太子投降,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折损区区颜面又有何妨?王爷请您三思。”阿笠再次深深拜下。 怀王声音晦涩:“你……凭什么认为他会接受本王的投降?” 阿笠没有起来。 “我的大儿子,慈禹,聪明伶俐,从小认真读书,写得一手好字,修行天赋也不差,可是他偏偏在及冠的年纪,被人哄着迷上了一个烟花女子,还害得他染上了花柳病!毒疮满身,苦不堪言!虽然勉强医好,却面容尽毁,你以为,是谁哄着他走到那个地步?!”
第107页 阿笠没有起来。 “本王的元配妻子柳氏,怀孕时一直好好的,临到七月突然流产,不治身亡!可怜她做了那么多小儿衣裤,最后一件都没用得上!”怀王面露悲愤之色,声音颤抖,“还有宠妃元氏,不过进了一次皇宫,竟被摁着脖子硬生生溺死在湖里,还说是她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她的肚里还有本王未成形的孩儿!而他在皇宫刑部一手遮天,我四处申诉,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 怀王重重拍地:“你叫本王,如何向他投降!” 阿笠起身,低着头道:“是阿笠大言不惭,冒犯了王爷,阿笠自罚其罪,离开王爷,是死是活,自求多福。”道罢扭头就走。 “你……”怀王下意识的想要挽留,慢慢放下手,沉重地嘆了一口气。 穷途末路。 阵域边缘切入笔直灿烂的剑光,通天贯地,怀王望着地平线上大日初升似的万千光辉,心情愈发沉重。 阿笠一心求死,也不看路,低头走得极快。 背后一只手揽住他肩膀,硬生生把他扳转了回去,在他耳边轻笑:“你还挺聪明的,为什么要跟着一个笨蛋呢?” 雪亮的剑光刺痛了他的双目,血泉喷涌,将霜白天地染上了一抹鲜艷亮色,待剑光褪尽,阿笠视力渐渐恢復,三个元婴尸首分离,临死前仍是满脸的不敢相信。 孔太傅连书,“镇”,“缚”,“定”三字,牢牢压制怀王。怀王连连怒吼,拼命挣扎,终究是无济于事。 明璜推开阿笠,阿笠脚下一个踉跄,顿感浑身绵软无力,连抬只胳膊都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明璜向紫金葫芦拜三拜,飞出紫色利刃,利刃当头斩下,怀王所有的叫骂声淹没在喷涌的血泉中,头颅骨碌碌落地,嘴唇仍然翕动。 他好像着了一个霹雳,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走了。”明璜淡淡地道,踏剑远去。 “王爷,王爷?”阿笠慌乱地往前爬着,四处摸索着,血,好多血。 他先摸到了怀王的手,顺着胳膊摸上去,再往前一点,他摸到了他的头,鬍鬚都被血染透了。 他低头亲了亲,难过得想哭,可不知怎么的哭不出来,喉咙好像被堵住了。下一刻,剑域的璀璨光辉碾压过来,木阵除了干枯的青黑色大树,再没什么东西被留下。 北升一直在逃。 萧文幽一直追。 北升的逃跑速度奇快无比,无论是剑阵,刀阵,毒阵,幻阵,没哪个阵域能使他速度慢下分毫,轻车熟路,仿佛是在自己家里跟萧文幽玩躲猫猫。而萧文幽没有北升的外挂,一路穷追不捨,他早仪容狼狈,衣服破烂不堪,叫他又恼又恨,更坚定了要杀北生的决心。 “咻!”北升第四次闯过了剑阵。 萧文幽追得心力交瘁,他大吼:“北升,你若投降,本座饶你不死!” 神奇的一幕出现了:北升他还真停下了! 只是没转过身来。 萧文幽疑心大起,他深知北升万法全通,极其棘手,不敢冒险,一气挥出九张八阶灵符,朝北升激射而出,连番巨响后,北升立处,已无半点痕迹。 要么是死了,要么仍然是幻境!萧文幽精神紧绷,神识反覆扫遍天空大地,确认没有北升的气息后的他松了一口气。 一双苍白的手从他脑后伸过来蒙住了她的眼睛,阴恻恻地冷笑:“猜——猜——我——是——谁——” 萧文幽大惊失色,下意识地暴退,冲出剑阵,北升紧追不捨,弯弓搭箭。 萧文幽看到北升摘下了蒙眼布,灰白眸子似神似魔。 一箭射出,那根箭走向很奇怪,不是笔直的线,也不是拉高的弧,它飞得很慢,沿着平常人看不见的轨迹,缓缓飞来。 它的目标,是必杀! 萧文幽大惧,慌不择路,一头扎进了背后缓缓压来的阵域 虚空阵域,万物皆灭。 北升双手燃起剑火,极度嫌弃地搓了搓,吐出两个字:“蠢货。” 另一边,明璜五位大修齐心协力,总算解决了难缠的柔凝,个个气喘得不行,老脸通红。 明璜脸色很不好看,他本想自己亲自上马解决了英王,没想到看上去文文弱弱的英王,战斗起来竟然是丝毫不逊色,跑得也挺快的。 他愤怒之下全力一击,也只让他掉了一只胳膊,啧! 还有那个不要脸的柔凝……真是不要脸至极! 他平復了下心境,答应北升的完成了,三个王死了两个,英王受了那么重的伤,想来应该撑不过下一个阵域。 他深深吐了口气,终于,可以去遗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愚蠢的作者放存稿的时候手抖把最后一章发出来了。虽然锁上了还是有两个小天使买了,小天使你出来吱一声我给你发红包呀qaq 这篇文大约十五号就会完结了。 水逆结束,要快落呦~ 第61章 去看屎(划掉)史啦! 灰茫天地的尽头, 矗立着一座无比高大的白玉门坊,宝光缭绕, 门坊匾额上书三个肃括的金光大字:“合玄宗”, 左右楹联分别是“合天地“, “入玄机”,字迹筋骨饱满, 雄俊挺拔,较匾额上的书法更胜一筹。明璜驻足欣赏片刻,光凭这书法, 合玄宗就当有圣宗气魄。
第108页 一门隔天地, 满眼青山翠水。 广场上重灵宗弟子和国府的弟子正忙得团团转, 将从遗蹟里得来的法宝功法分门别类,当场物物交换,有价值差的用灵石补偿,皆大欢喜,其乐融融。 明璜觉得奇怪,命一人过来:“这是怎么回事?遗蹟里没危险吗?” 那名国府弟子道:“没有, 放法器的库房都没上锁, 灵宝随便拿, 简直像摆好了专门等我们来拿一样。” 明璜一听就觉得不安,再问:“有没有看到北升他们?” 国府弟子指了一下方向:“我看到他们飞那去了。” 明璜腾空而起, 往国府弟子所指的方向飞去一会儿就看到了他们的背影。 北升飞得不快,跟张青阳一边飞一边聊,旁边还有个抱着剑的安和。他很轻松追上了他们:“张青阳, 你们去哪?” 张青阳回头,说:“去看史。”手指了一下北升,一脸“其实我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的无辜表情。 屎?明璜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此屎非彼史,是歷史的史。 没错,很符合北升古史权威的定义。 他默默跟上去,须臾功夫便看到天边有一座生得很清奇的高山。山体瘦长,怪石嶙峋,有如一把锈剑直插云霄。其上不生草木,山峰高耸入云,云中降下九条玉练,玉珠激扬,虹彩潋滟,九条玉瀑在山脚下併拢一处,流入一圆潭中,水色苍蓝,灵气迫人。他眼前一亮,张青阳率先冲下去,拿星昴砚舀了一砚的水,停了一停,喝了一口。 大概是感觉还不错,还往净瓶里装了许多。 北升压低飞剑急速冲进去,在如雷暴轰鸣的巨大水声中,明黄清晰地听到了北升痛苦的吼叫声,听得他头皮发麻。 北升这么强的人都会被打痛?这瀑布到底有多厉害? 安和第二个冲进去,倒是没发出什么声音,却让明璜更加紧张。 他走到圆潭边上,伸手一触水面,火烧火燎的痛,他惊唿了一声,急忙抽回手,手掌却麻了。 张青阳一脸迷惑:“怎么了?” 明璜斜睨他一眼:“你没事?” 张青阳摇头:“没事啊。” 两人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会儿,张青阳起来张开手:“我抱你进去。” 明璜望了望瀑布,有些犹豫:“万一被他们看到了……” 张青阳笃定:“看了也没事。” 北升眼睛蒙着看不见,安和就算看到了也没啥兴趣。 明璜面上薄红,任由他抱住自己,急速沖向瀑布。 满含着灵气的云水携带万钧之力砸落,一时间明璜什么也听不到,只记得水珠沉重地打在身上,像青铜战车从他身上碾过,灵元震颤经脉,轰击魂灵,把一点旖旎浪漫的气氛砸了个粉碎。巨大的痛苦维持了一剎那的功夫,轰隆的水声落在身后,他的眼前一片漆黑,好半天才浮现出张青阳模煳的脸庞。 她嘴唇翕动,好像在说什么。 听不见。 说不出。 他慌了,张着嘴,急促地喘气,却发不出一丝声响。 张青阳吻上他的唇,雄浑纯净的灵力涌入他体内,视觉,听觉,五识样样的回来了,他动动手指,抬抬胳膊,搂住他仰头加深了这个吻。 许久。 双唇恋恋不捨地分离,张青阳温柔地蹭蹭他的额头:“好些了吗?” “嗯,好多了。” 张青阳又在他眉心轻轻的一句半扶半抱地帮他他站起来。瀑布后是一个空间巨大的溶洞,呈纵深结构,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张青阳燃起一张明光符,首先看到了安和,他靠在一株石笋上,好像在闭目休息,唿吸绵长,气息脉脉。北升离他不远,以半躺半坐的姿势靠在岩壁上,明光符的亮光刺激得他睁了一下眼睛,很快闭上了。 明璜小声道:“为什么你没事?” “不知道。” 明璜缓了缓,从芥指中拿出一提小巧玲珑的六角宫灯,灯提雕龙,龙口含夜明珠,吊着吊灯金线,十分富丽。他弹指一道灵流射中龙头,龙口夜明珠一亮,灯中火“噗”地燃起来,光线暗黄,温暖柔软,有脉脉木香蔓延开来。 他手腕一抬,夜明珠亮了些许,灯中火燃得更旺,照亮的范围扩大,在黑暗中照出一片长满青苔的石阶来。 两人牵着手慢慢走着,时间漫长,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明璜估计远得差不多了,夜明珠骤亮,宫灯大放光明,明晃晃的宛如一个小太阳,顿时把前路照得清清楚楚。 好像走进了一口怪兽的喉咙,各式钟乳石如同千刀万戟森森林立,把台阶挤得十分窄小。怪兽喉咙深处伫立着一栋五层朱楼,朴素无华。楼身的硃砂漆色倒是鲜艷胜血。楼门上着一把黄澄澄的大锁,久积弥灰。 这就是北升所说的“史”,隐藏在山洞深处的藏书楼?明璜感觉很荒唐,这种湿气大的地方,是万万不可做藏书楼的,况且千万年过去,里面的书保不齐烂成啥样儿了。 他拨弄了一下大铁锁,也没感觉到有什么特殊之处。没想到铁锁一歪,咣当一下就这么落了下来,回声巨大,把他吓了一跳。 这把锁根本没锁上。 明璜又惊又惑,拿起铁锁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确定这就是普通的铁锁,没有丝毫法力和符文痕迹。
第109页 他嘀咕起来:“什么啊,拴的锁也不上心。” “嘘。”北升突然出现,有如鬼魅,唬得明璜出了一身冷汗。 一静,便静得怕人。 北升仰望着朴素朱楼,像是怕打扰了它漫长的安眠,幽幽感嘆:“这就是重灵的前身啊。” 明璜小时候听说过,重灵宗前身是一个圣宗破败后的残骸,慢慢萎缩了才成了如今的样子,也正是因为它前身的圣宗背景,被明氏皇族视为大敌。 但那只是传说。 如今,传说有了鲜活的证据。 北升谨慎地推开门,一瞬间他的杀气陡生,防备着里面有什么机关暗器射出来。 然而没有奇奇怪怪的东西蹦出来,里面也没有书架。 楼内空间很大,上下贯通,长长的曲尺楼梯连起各层,各层七面墙,墙上绘有颜色鲜丽的壁画,一墙一页,犹如一本小人书。 明璜试图御剑直上顶层,离地不过三尺就被一股力量拍了回去,差点把腿骨挫断。 壁画从左至右看,第一层壁画内容不多,无非是表现合玄宗有多么强盛辉煌,还配长诗以和,诗中夸耀合玄宗弟子十万,信众百万,大乘巅峰的修士有数百之众,宗内有十大镇宗仙器,件件都有毁天灭地之能。分门无数,遍及海外十洲及海内九州。 步上第二层,绘述合玄宗掌门星弥天在一件残破的青铜仙器上,发现了关于“神王之冢”的记载,他翻遍古书,寻找古史中的蛛丝马迹,推断出神王之冢的具体位置,他只身前往,画师委婉地画出了他的结局:香案上一层又一层密密麻麻的掌门灵位,右下角最新的一个写着“星弥天”。 第三层,掌门之死并未阻碍合玄宗对神王之冢产生兴趣,继任掌门在星弥天的基础上进一步推断中神王之冢内可能藏有世界元始之力,他称之为“元初”。他力排众议,集合全宗之力,浩浩荡荡地跨山越海,前往神王之冢,在当地的分门驻扎下来。 配诗简略地提了下,当地人把神王之冢视为“绝地”,称之为“北荒”,唯恐避之不及,是以嘲讽的口吻写的。 第四层内容相当无趣,与第一层差不多,夸耀合玄宗如何轻松踏过弱水天河和不尽焱,向北荒中心前进。壁画末端,画师以极其精细的笔触描绘神王之冢:一片残破的巨大宫殿,扑面而来的是古朴,庄严,与洪荒岁月同等分量的凝重气势,又暗含岁月无情的悲伤,一旦看上,再也移不开眼睛,叫人血液凝固,心脏停跳。站在画前,仿佛与当年的合玄弟子一道瞻仰古老而威严的神冢,迫人的气势压得人将欲跪拜。 北升痴痴地看着它。 不光是他的,淡漠到冷漠的安和也看着壁画痴了。 画师笔力超绝,已经不能用“惟妙惟肖”来形容壁画上的神冢,那种恢宏气势无法不令人沉迷。 而张青阳觉得很无聊。 画师画得非常像,几乎把神冢的气势完美的復现。 所以他不喜欢。 不是什么好回忆,再看也没什么感觉。 他们都在看,张青阳独自趴在朱红栏杆上,望望下面,仰视楼上。栏杆上灰很重,把他衣服都沾白了。 他拍打着衣裳,忽然就想回去看看。 念头一起,便像大火熊熊燃烧,再也灭不下去了。 第62章 看画师画过去的故事 第五层第一面。当任掌门站在废墟上。手捧一团光球。周围弟子欢唿雀跃。 但这占了绝大部分的画面不是重点, 重点是青空背景的右上角,绘有一只金色的眼睛, 目光锐利, 冷冽, 带着死亡的寒意,着墨不多却分外传神, 俯视得意的掌门和欢唿雀跃的弟子们。明璜只看了一眼,震得魂灵都要出窍,急忙移开视线, 看向第二面。 第二面画的是一头龙, 一头血肉全无, 却能在九天上翱翔的巨龙,眼瞳燃金,与第一面墙上的眼睛如出一辙。 明璜越看越熟悉,内心满是不敢相信。他偷眼去看张青阳脸色,他没什么反应,目光也是空的, 像是对壁画内容毫不在意。他不得不出声道:“张青阳, 你看看这画的, 像不像万心源那头?” 张青阳语气平淡:“就是的。” 明璜一时心如乱麻,种种疑惑涌上心头, 就是朦朦胧胧地分不明白。只得接着看下去。 第三面墙画了一幅梅花,梅树枝干骨气饱满,舒张有度, 开了满满一树鲜艷到刺目的红梅,点点滴滴,竟似血一般,看得人心底发憷,仿佛蕴含了画师极大的怨气。 明璜一看便知,亡者与合玄宗起了冲突,最后的结果是合玄宗死伤惨重,画师身为合玄宗一份子,何等骄傲,自然不肯将失败的惨状直接描绘出来,遂以一树似血红梅替代。 说好的上百大乘巅峰,十大镇宗仙器呢?难道上千人都斗不过一副骨架子?明璜内心直嘀咕:古人也会吹牛逼,乘在古代的意思就是大白菜吧! 第四面壁画,大片黯沉的黑色,左上角朦胧地画着一团光晕,光晕中影影绰绰的坐着几个人。右下角站着一个衣冠高古的男人,正是前面的现任掌门,仰头对视光晕人影,应该是与他们说话。 合玄宗撑不住了,向已经飞升的仙人们求救。 第五面墙,合玄宗将九十九件件洞天世界法宝与大地灵脉联结成阵,洞天世界放入重宝,集洞天世界,重宝,大地灵脉三者之力,成功镇压了亡者,深封地下三万丈。大地灵脉被镇,灵气逐年减少,原先葱郁森林渐渐荒芜一片,唯独封阵入口处灵气稍有逸散,成为荒漠中唯一灵气丰沛的绿洲。
第110页 第六面墙合玄宗陨灭,宗门垮塌,传承散佚,绝世强宗就此消失于九州歷史上。画师的骄傲此刻也彻底没了,麻木地画着仙山琼楼处处狼烟,坐在飞剑上的弟子飞向各处,有人恋恋不捨地回望。 第七面墙一片空白。 北升拍打着那面墙壁,嘆道:“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明璜默然,只觉得楼内气氛沉重,也不知那位技艺高超的画师锁上朱楼时,究竟是什么心情。 本来是记载荣耀的纪念碑,到最后却成了记录他们灭亡的墓碑。 或许,他们在山洞中修朱楼,别有用意:九条玉瀑对年轻修士的考验超出常人,非天才者怕是会被万钧重的云水生生砸死,能够通过玉瀑的人,怀着敬仰和畏惧的感情,一步步拾阶而上,直入朱楼,一层层上去,感受先辈们为了拿到“元初”付出了多大的努力,然后一窥“元初”是何模样…… 然而他们没有成功,仅一副骨架子,就把偌大的合玄宗打得七零八落。 真是可悲可嘆。 环视这一层的壁画,心中的疑问渐渐唿之欲出:毁灭合玄宗的亡者,究竟是从哪蹦出来的? 亡者那么大一副骨架子,放在北荒也绝对是一抬头就能看见,合玄宗向北荒中心进发的时候,不可能没有任何察觉。 除非亡者在合玄宗进入北荒的过程中一直没出现。 壁画上,亡者突然出现,毫无预兆。 从万心源出来的亡者,飞进了北荒,还差点把张青阳带了进去。 张青阳说,是同一只。 那么,就是上古时期的合玄宗进入神王之冢后,刚刚拿到“元初”,还没高兴一会儿,亡者突然杀出,把合玄宗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合玄宗被迫向仙人求援,倾尽全力镇压亡者,随即灭亡,破败后的残骸渐渐变成了如今的重灵宗。 今时,万俟家有意无意的“帮忙”,亡者突破封印,悠游地飞进了北荒。难道它飞回了遥远的过去,杀光了正在欢唿的合玄宗人? 谁是因,谁是果?谁在前,谁在后? 完全乱套了!明璜煳涂了。 他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这世界……难道是一个大循环的世界?”亡者每隔千万年穿梭于现在和过去,世界会不会也在某一天突然回復到初始状态? 北升转头看了他一眼,道:“不要瞎想。” 简简单单四个字,有如当头棒喝,让他清醒过来。涉及因果方面的,没有实力的人最好不要碰。 出来的时候,明璜心有余悸,一刻也不想在黝黑的山洞待下去,走得极快。 要经过玉瀑,明璜不好意思让张青阳抱着撑过去,自己咬牙沖了出去,痛得当即栽在地上昏过去了。 张青阳还灌了一净瓶的水,收好,架起明璜,往没人的处飞去了。 遗蹟内的资源差不多被重灵和国府的人搜颳了个精光,本就空荡荡的大殿就显得更加破败悽惨。张青阳把明璜摆正,往星昴砚倒了些云水,静待星昴灵液凝成,也不知会不会对他身体有影响,少少地餵了一点点。 他等着,发起呆来。 他想回去,回去看看,这个愿望变得无比迫切。如果明璜同意的话,他还想带他一起回去看看。然而明璜杀了自己的皇兄,消息一传出去,他必然是政变的焦点,还有七峰的山乌,师父势必也要起来响应明璜,将旧老们剷除。局势错综复杂,千头万绪都需他这个太子坐镇,到时候他再想走脱,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张青阳有预感,这一回,他要在那里待很多年,甚至可能比上次分别的时间还要长。 这么长的时间……他不放心。 明璜的睡颜安静恬美,像一块精緻易碎的琉璃,叫人不忍触摸。 他会责怪我吗?张青阳惴惴不安。 他抬头看天花板,数木格子有几个。大殿金柱金檩上的彩绘壁画金漆剥落,木皮翘曲,依稀描绘的是仙人各种场景,衣袂飘飘,流风回雪。 他呆呆地看了许久,浑然没察觉大殿进来了一个人。 秦天阙运气是一等一的好,他悄悄跟着重灵宗的人闯过大阵,一身法宝折损了些,终还剩下了许多。只是敌不过重灵宗人多,遗蹟内的好的东西都被拿走了,秦天阙只好在各个殿宇中逛,看有没有剩下的。 一逛就瞧见了张青阳,身边还躺着一个人。秦天阙起初以为是尸体,隐藏自己暗中观察,观察了许久觉得不大对劲,悄悄走近了仔细看,顿时整个人都好似被雷噼了:这不是太子殿下吗?! 他怎么在张青阳身边一躺着? 秦天阙定了定神,接着等,他倒想看看,这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少顷,明璜动了动,睁开眼,看到张青阳还在仰头髮呆,戳了一下他的腰。 张青阳扭头:“醒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明璜眯着眼睛笑:“哎呀,我起不来了,要抱抱才能起来。” 张青阳依言抱他起来,把暗中窥伺的秦天阙吓得冒了一头的冷汗。 “真的没事?” 明璜软倒在他怀里,心情愉悦:“没什么事。” 张青阳抿了抿嘴:“我跟你商量件事。” “嗯,你说。”
第111页 “我想回去看看。” “回哪去。”明璜漫不经心的。 “北荒。”他想想补充了一句,“中心。” 明璜转头,眼睛里些许惊奇,张青阳心跳加速:“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明璜闭着眼睛,没说话,半晌,张青阳觉得空气都好像渐渐凝固起来,无比沉重。 他忽然睁开眼,直视张青阳的眼睛:“你非去不可吗?” 张青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回北荒是他一时兴起的念头,渐渐变成了迫切想要实现的目标,若要说起它的必要性……他只是隐约有那种感觉。 明璜抚摸着他的脸颊,目光里涌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复杂难言。 “你叫我怎么办啊……”他低下头,嘆息的声音令人心疼。 张青阳道:“我一回去,可能要在哪里待很久,我怕你担心。” 明璜抿嘴笑了下,慢慢松开手挺直身子:“我跟你去。” 他像是自言自语:“这怕是我最后一次远游了。” 张青阳心一阵皱缩,像是用力拧的毛巾,滴滴答答落下酸楚的水。 明璜整了整衣服,容色平静,柔声道:“你得等我一段时间,我还有事情要处理,不能随便一走了之。” 张青阳理解。 明璜施施然走出大殿,遗蹟的光源不知从哪来的,昏昏暗暗的,惨澹得很。他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对张青阳说:“我等你。” 张青阳说:“我尽快。” 当日,明璜出了秋狩围场,在国都悄悄拜访了几位大臣府邸,夜飞临永宁行宫。 永宁行宫一直是宏灵最华丽的行宫。自从皇帝入住行宫养病,行宫规模不断扩大,诸郡运送来的花草木石源源不断进都,堆砌成行宫巧夺天机的美景,用饰也愈发奢侈无度起来。 丑时将到,行宫仍是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之声绵绵传,妃子脂粉薰香风细细。 明璜皱着眉头:“父皇怎么还不休息?” 皇帝宠臣太监赵硕道:“陛下这几天夜惊多梦,一醒来便难以入睡。索性通宵达旦地宴饮玩乐,说是累极了自然倦眠,日夜颠倒,奴才说了好几回都不听。” 明璜怒道:“这么大的事,怎么不通报与孤,太医院的御医们都是死人么!” 赵硕低头道:“殿下休怒,御医们悄悄跟奴才说过,皇帝夜惊多梦是由心病引起,心病还须心药医啊。” 第63章 回家 明璜冷着脸前往皇帝所在坠烟园, 明明是严寒腊月的时节,坠烟园暖洋洋得如同三月暖春, 不知烧了多少木炭, 暖烘烘的热气蒸得香风愈发馥郁, 远远传来女子娇娆的嬉笑声,清歌曼舞, 好不快活。 抬眼望去,湖面上九曲石桥,舞女穿着单薄的舞衣, 如同三月春柳, 依依招摇, 乐人们坐在冻严实了的湖面上,吹弹拉唱。湖面无荷,便用纸扎了逼真的荷花荷叶插在冰上,以法术吹来云雾,沉在乐人身下,如此一来, 坠烟园不负坠烟之名, 云气渺渺, 恍若仙宫。皇帝则在湖心亭上,左拥右抱, 逍遥快活。 明璜踏上桥,舞女的碧纱长袖恰好拂过他脸颊,轻柔似风。他的脸一下子冷下来, 强横的气息爆发,飘摇的水袖被利风颳碎,云烟涌动,舞女们惊唿一声,乱了阵脚,乐人纷纷停下演奏,热热闹闹的坠烟园顿时静得可怕。 皇帝醉醺醺的还没清醒过来:“怎么了?奏乐!都给朕奏乐!” 他身边的几位宠妃见势不好,摇摇皇帝胳膊,轻声道:“陛下,是太子来了。” 皇帝头一歪,靠在宠妃半裸的酥胸上,呵呵笑着:“太子?没有老子费劲巴拉的扶持他,他算什么?” 宠妃娇美的脸蛋霎时变得惨白:“陛下,您喝醉了!”她胆战心惊地看向明璜,发现太子殿下的脸色平静得可怕,魂灵几乎都要出窍,皇帝犹在不依不饶的说:“上天误我,仙人误我!什么狗屁仙人!晦气!” “可怜我的双罗,风华正茂的好年纪,活生生被逼死了啊!”皇帝说到这,竟扔下酒杯掩面痛哭起来,叫宠妃左右为难。 明璜依然一脸平静,内心毫无波澜。 反正他现在可倚靠的人都死了,这些话都传不出泠清宫。 皇帝捂面嚎哭了一阵子,渐渐止住了,好像醉意也随着眼泪一齐发泄出去了。 宠妃吓得脸色发青,再厚的脂粉也遮掩不住她的惊恐。 “说完了?”明璜声音不高,足以令在场的人胆战心寒,“都拖下去。” 号哭声一齐爆发,无数黑甲士兵幽灵般突现,各自抓了一名舞女或是乐人往宫外拖,华丽锦帛碎成一条条,凌乱地铺在地上,掀翻的乐器在地上翻滚,压出玲玲的单调音响。前一刻宛若无忧仙宫,下一刻有如人间地狱。 皇帝暴怒地一脚踢翻了案几,瓜果点心滚落一地:“孽子!我是你老子!” 明璜不紧不慢步上亭子:“我知道。” “这些都是我最喜欢的乐班!最喜欢的舞女!你杀了她们,老子明天就下诏书,废了你!”皇帝大力挥舞着双臂,翻飞的大袖像拼力挣扎的脆弱蝴蝶。 “这一批人死了,自然会有更好的人顶上来。世界上没有最好的,只有更好的,就如父皇您心心念念的废后双罗,她死了,也不耽误您接二连三的纳妃啊。”明璜漫不经心地踢开脚边的芒果,忽然弯腰勾起宠妃的下巴,那是一张正直青春的娇艷面孔,皮肤吹弹可破,他仔细端详一阵,嘴角旋开一抹笑意:“天生的狐媚模样,难怪受宠。”
第112页 宠妃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殿下谬赞。” 明璜撇下宠妃,语气淡淡:“你也下去吧。” 宠妃的笑容顿时变成了绝望的惊恐。 “回宫去,听不明白?” 短暂的不敢相信后,宠妃喜出望外,妩媚地欠身福了一福,抛下一个媚眼,施施然走了。皇帝气得手脚乱颤:“孽子!畜生!” 明璜清掉满地的杂物,坐下来:“父皇,我要走了。” 皇帝浑浊的眼睛盯着他,即便已经不復当年英勇,连年的病魔缠身和花天酒地又侵蚀了他根基,他仍努力榨出兇狠的眼神和气势出来。 “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远游了,等我登基,就不能向现在一样随心所欲,想到哪去就到哪去。”明璜笑了一下,“我真任性。” 皇帝啐了一口:“你休想!” 明璜宽容地道:“你是不是想着,等我远游去了,马上找个由头废了我的太子位,让位于怀王。顺便还要把陵寝里我母妃的尸骨挖出来,扔到乱葬岗?” 皇帝沉重地喘着气。 “父皇,您真的老了。”明璜以怜悯的口吻,慢慢说出对一个老父亲而言最残酷的事实,“怀王,霖王已死。” 六个字就足够了。皇帝触电似的抽搐了一下,满面皱纹似乎变得更深更暗。 “您应该明白,没有万全的准备,我怎么会放心在关键时刻离开国都去远游?”明璜观察着他的脸色,内心涌起奇异的快感,“您的儿女皇孙,还有儿媳妇们,我都让他们去了更安全的地方。未悔峰峰主春观澜是雍州为数不多的化神大修,他们在那里绝对安全,请您放心。” “国事有六部内阁大臣处理,他们都是为国为民的肱骨之臣,暗中有玄衣使辅助,天下不会出什么乱子。” “诸郡的军队早已完成换防工作,从今往后,再不会有国家的军队变成将军的军队的情况了。” “至于您。”明璜微微前倾,“还请父皇注意身体,按时作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食色性也,还请父皇有所节制,不可滥为。要是您在儿臣远游的时候归天了,谁来主持丧礼呢?” 皇帝手脚颤得愈发厉害了。 明璜起身向皇帝拜了一拜:“天色已晚,父皇好好休息。”他转身道:“赵硕!” 赵硕上前:“奴才在。” “扶陛下休息。”明璜拂袖而去。 他在国都里逗留了五日,才启程前往北荒郡。 张青阳自然比他先到,拐道去了刘家宅,惊愕地看到了绵绵。 绵绵变化极大,脸圆圆胖胖的,身子也圆圆胖胖的,天生一副笑脸,干活很麻利。初见时,张青阳根本没认出她来,还是她看了他半天,哈哈笑起来:“青阳哥哥,你脸一点没变!” 十几年莫名其妙消失的时光,在她嘴里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被土匪掳走了,我侥倖逃了出去,在外流浪了好长时间,好不容易攒了回家的银子,大前年回家的。”说话还带一点点北荒地方的口音,对父母的死也看得很开,“命该如此,不怪老天。” 她笑嘻嘻的:“你还欠我好多糖葫芦。那时候我在街上流浪,可想吃糖葫芦了,老盯着天上看,就盼着你出现带我去吃糖葫芦。” 张青阳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从古镯里拿出了一把银子出来,恳切地说:“是我没有没有照顾好你。” 绵绵不客气地拿了往怀里揣,乐哈哈地:“没大事儿,都过去了。你等着,我去街上买只鸡来,哎哎忘了,你还能吃荤腥吗?” 张青阳颔首:“无妨,你想买就买。” 绵绵当晚做了烧鸡,张青阳只象徵性地吃了两筷,便放下不动了。一桌琳琅满目的菜餚,多半进了绵绵的肚里。 她麻利地洗刷了碗筷,打声招唿便睡了。张青阳在院子里打坐,仰望天星。忽觉得这院子里影影绰绰的好像还存着几分刘仓大和刘李氏的影子。刘仓大闲来无事就做做木工活,满院子木刨花的香气,刘李氏喜欢金银首饰,有菸瘾,最爱搓麻将,他原以为自己忘记了,回到起点,他又悉数想了起来,而且记忆如此鲜活。 绵绵也不是那个柔柔弱弱,细声细气的小姑娘了,嗓门粗大,力气不逊于男人,做事风风火火干干脆脆,从头到尾一村姑了。 在七峰待久了,好像什么都是不变的,过了千百年都不会变,放在尘世间,竟变得如此之快。 他勐地一阵瑟缩,旋即感知到明璜来了。 他还轻轻敲了门。 张青阳打开木门,明璜一身劲装,披着黑色大氅,冲着他笑:“走吧。” 张青阳跨过门槛,正欲返身关上门,忽然想起就这么一声不响地走了,不留个信儿,让她无故担心怎么办。明璜一眼看透他的心思,笑道:“你直接喊出来就是了,她醒着呢。” 绵绵在外歷经沧桑,外面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爬起来看看再睡,何况明璜的敲门声。 她醒了,趴在窗台上瞅着。 张青阳道:“我要回去看看,可能要在哪里很久,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绵绵道:“你一回来了就要走,太不地道。”
第113页 张青阳现在穷得只剩下银子和灵石,转动古镯就要拿银子出来,被明璜按住了,还被鄙夷了一句:“真俗气!”转头言笑晏晏地说:“绵绵姑娘,我在门槛石上放了一件信物,你拿着信物去北荒郡府,想做什么差事都成,吃口皇粮,保你一生无忧。” 绵绵没吭声。 明璜把信物插门槛缝上,拍拍手拉着张青阳走了。 “你放了什么?” 明璜道:“一块沉香木平安牌,早些年庆生父皇赐的。皇宫之物,郡府的大官儿一眼看得出。” 张青阳觉得这样不大妥当:“陛下给你的?怎么能随便插门槛上?” 明璜毫不在意:“他赐我的东西多了去了,不差这一个。” 张青阳闭上了嘴。 还趴在窗台上的绵绵熘下床,趿拉着鞋子走到门前推了推门,门被卡住了,她搬来梯子翻过墙,借着月光抽出插在缝上的平安牌。平安牌死沉死沉的,正面雕刻稻穗和一对鹌鹑,反面雕柿子如意,怪好看的。 绵绵爱不释手地抚摸着精緻的浮凸花纹,晓得能把这样的宝贝视若粪土的人身份肯定不一般,还是男人的声音。哎呀呀,怎么小时候没看出来,青阳哥哥真是厉害死了! 她想起明璜的许诺,不自禁地握紧了平安牌:皇粮,要去吃皇粮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六章是结局章,所以我把它锁了,来自一个存稿箱操作失误的作者的强颜欢笑。 这本十五号完结,十六号填新文。 晋江吞我作话!我现在才发现! 第64章 有点无聊的分别故事 太阳初升, 二人抵达北荒边缘,荒野的日升景观壮丽得令人难以相信, 太阳在这里仿佛变得极大, 燃烧了半个天空, 四方鎏金,渲染得天地犹如一钵绚丽的花汁。 而弱水天河映不出天上半分绚丽的色彩, 仍是死气沉沉的青灰。 “你当初走出来,是怎么走的?” 张青阳理所当然地说:“就是走出来的。” 明璜一瞪眼:“吹牛!” 张青阳无奈:“真没有。”说着探出一只脚,踏上河面, 明璜心顿时一紧, 抓紧了张青阳的胳膊。 弱水天河好像冻住了一样, 不起波澜,张青阳另一只脚也踏上去,安安稳稳。片羽皆沉的弱水天河好像变成了一方打磨得极光洁的古镜,叫明璜看着惊嘆不已:“这是怎么回事?” 张青阳自己也不知道,拍拍手:“过来。” 明璜犹豫了一下子,搭上他的手, 踏上河面, 竟也无事。他觉得新奇, 左顾右盼,一不留神瞥到了自己映在河面上的影子, 当即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太阳初升,影子拉得瘦瘦长长的,头部的影子却浑不像自己的。 他看得心底发毛, 或许是这弱水天河性质特殊,对人影有所扭曲?他不愿多想,撇过头去挨着张青阳快步走,往脚下看一眼,影子依然是一前一后地跟着,顿觉是自己太多心了。 他没有看到,影子头忽然转了个方向,正对着明璜,好像凝视了一会儿,又转了回去。 越靠近北荒,天地愈静。 真正踏上北荒大地上时,仿佛踏进了一个无声世界,与身后的世界一霎时拉开了遥远的距离,没有半点关系。 静得让人害怕。 当时张青阳留下的足印仍清晰可见,弯弯曲曲延向天边尽头,两人沿着足印一直走,明璜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难以掩饰的激动与好奇:“怎么没有合玄宗的遗蹟?” “可能走的不是同一条道。” 日升月沉,昼夜交替,荒野里永恆寂静,永恆不变的单一的景色,明璜很快患上了耳鸣,并且越来越严重,后来竟发展到了幻听的地步,他一直忍着没告诉张青阳,直到他对空气自言自语,才被他发现。 “为什么不告诉我?”张青阳嘆气。 明璜一脸沮丧:“我以为我能撑得住的。”没想到还是撑不住。 荒野里太安静了,没有一丝声响,触目皆无半点生机。心智再坚韧的修士呆久了都会发疯,除了张青阳这个从荒野中走出来的怪胎。 “是我的错,我应该跟你多说说话的。” 明璜被耳鸣折磨得有气无力:“你又不喜欢说话。” “我改。”张青阳笃定地发誓,从古镯里掣出山河四季图,慢慢摊开,宝光流溢,耳畔似乎多了水声鸟语,明璜精神为之一振。 “你进来,或许会好一些。” 明璜依言进去,顿感神清气爽:岂止是好,简直是非常好!见到许久没见的绿色,浑身都舒服了。耳鸣头痛的症状大为减轻,明璜差点在草地上打起滚来,一想到张青阳可能就在外看着,硬生生忍住:“不许看!” 湛蓝天空传来他闷闷的声音:“我不看。”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反正他在画里面又不知道他是在看还是在没看。 明璜在画里休养,张青阳在画外赶路。山河四季图内部景色宜人,四季风光俱有,最惹眼的还是四季图内最高峰上的本我木,明璜起初以为它是画出来的幻境里,不想是真的,更是惊奇不已。 本我木的花已经到了半开半谢的时候,花瓣懒懒地坠着,有些花心中已经孕育了青色的果子,珍珠大小。
第114页 明璜没事儿就揪片叶子下来玩,而且叶子还能吃。一吃他就模模煳煳想起了很多事情。 好像都是前世的事儿。被人凶神恶煞地斥责一脚踢开,在街上流浪,哭哭啼啼,在寒夜里无人的街上打更,一声比一声拖得长,然而总会有个男子走过来,握住他的手,拢在手心里呵气。 最后他手指上多了一枚看不见的戒指,里面有点银子,不保证他如何富贵奢华,至少衣食无忧。 但是戒指又是什么时候丢失了呢? 他想不起来了。 一觉醒来,明璜只当它是个梦而已,摸摸手上的戒指,静心修炼起来,本我木不愧为人间至宝,吃了几片叶子都对修行大有进益。 空闲时间,张青阳会跟明璜说说话,讲过去,讲本我木的来歷与跟春观澜外出云游寻找何逸飞的日子,各地的风土人情,还有他听来的而明璜听不大懂的市井笑话,听的他好气又好笑,还有点心疼。 天知道他为了组织那么多话,费了多大的心思。 明明他那么不喜欢说话。画外的张青阳也很煎熬。 看得到摸不着,这种滋味并不好受,为了补偿,只好多看几眼了。只有一次,他不小心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吓得他赶紧合上画卷,心情略微平復后,偷偷打开一条小缝,一会儿又合上。唔,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正在泡澡的明璜勐地遍体生寒,凉气从头灌到脚,好像被人偷窥了一样。 除了他在看还有谁看? 他赶紧往下一层,只露出个脑袋在水面上,一会儿又醒悟过来:这压根什么用! 水太清了,明澈犹如空气。 他索性站起来,重重跺着脚朝岸上走去,水花四溅。他恶毒地想,看吧看吧,看不死你。 画外的张青阳晓得明璜发觉了而且生气了,脸颊绯红,强迫自己合上画卷,用丝带扎紧。左手打了右手三下,深吸一口气,把盘踞在脑海中的人影清除干净,继续赶路。 三日后。 张青阳才敢打开画卷,道:“到了。” 明璜从画中走出,看到坍塌的宫殿,先是震惊,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来,理智復甦后是赞嘆:“一模一样!” “是一样。” 宫殿废墟面积广大,几乎都残损得认不出原来的模样,少数较完整的宫殿,下半部分碎得厉害,无法进入。整片废墟像是直直从天上坠落砸进大地。 张青阳循着记忆走走看看,找到了自己当初走出来的荒古大殿,这可谓是一片废墟中最完整的建筑物了,撑起大殿的巨柱裂纹横生,终究还是撑住了。 明璜看着也觉得眼熟,一会便想起来了:这不是合玄宗掌门站着的地方吗,他就站在大殿顶上,地上黑压压的一群弟子,神秘的亡者之瞳出现在天空的一角。 两人走进大殿,大殿结构简单,没旁的出路,一直往里走就是,很快,走进的距离就超越了在外目睹的大小,然而前方仍没有尽头,一片浓的化不开的漆黑,让明璜很不安。 不知走了多久,张青阳站住:“应该到了。” 明璜闻言拿出小宫灯出来,宫灯一亮。顶上忽然洒下无穷星光,压得六角宫灯黯然失色 他抬头一看,差点以为自己身处夜空之下,黑暗中群星点点,浩瀚无边,他把六角宫灯的光亮提到最大,照得四周雪亮,而顶上星光似故意与他作对,遇强则强,星光璀璨,背景的黑色却愈加深厚,根本看不清殿顶究竟是什么样子。 张青阳按住他的手:“把灯熄了。” 明璜不明所以,还是依着他的话灭了他的灯。 灯光寂既灭,星光却未消失,只是光亮柔和了许多,仿佛正置身于星空之下,美得惊心动魄。 明璜坐下来,仰头看着星空,星子太多太密,看的人眼发花,脖颈发酸,他嘟囔着低下头揉脖子:“你看出什么来了?” “元初。” 张青阳指着“天”上的星子:“每一颗星代表一个世界,就是创造那个世界的初始力量,所以那位掌门叫它‘元初’吧。” 明璜困惑:“怎么就你看得出来?” “不要看所有,专注着一个看就好。”他轻声道,“不过,你要小心。” 明璜依他所言,选了一颗小星盯着看,看着看着,那枚小星星在他视野中越变越大,无垠虚空中,看到了一颗球,五彩斑斓的光带,棉絮似的大片白云与深蓝的海,精神愈发深入,星球上没有陆地,奇异的生物在海底建立文明。张青阳弹了一下他的脑袋,蒙住眼睛:“不要看了。” 明璜仍沉浸在新奇的世界中:“那都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张青阳顿顿,道,“切记不可看太久了,一直看下去,会迷失在那里,再也回不来了。” 明璜躺下来:“这么神奇吗……”他有些理解合玄宗为什么要举全宗之力探索北荒,也就是……“神王之冢”。 他扭头看了一下张青阳。 他盘腿而坐,也没抬头看,好像在闭目沉思。 星光丝丝缕缕地沉下来。 明璜接着看星星,他发现这个看着还挺有意思的。因为每个元初代表的世界都不一样,都是独一无二的,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会发生。有的世界有十二个方向;有的世界发展出不一样的文明,虚空之中战火连绵;有的世界生存着着奇异巨大的生物,能在过去与未来之间自由穿梭,永恆不灭。无数元初代表的是无穷无尽的可能,而能见到无穷的世界,本身是一种极大的幸运。他庆幸自己来了,这份不可言说的奇妙体验,还能上哪去找呢?
第115页 在这里,明璜顺利得突破了金丹瓶颈,丹碎结婴。 而且,没有迎来天劫。 他准备走了。 “青阳。” 张青阳微微抬了下头:“你要回去啦?” “嗯。” 张青阳握了握他的手,正好硌住他食指,那里戴着一枚看不见的戒指,被他一压,隐微的痛:“等我回去,一会儿就好。” 修士口中的一会儿,可能就是几十年,甚至百年。 明璜反手握住:“那你要快点。” “好。” 第65章 为皇 明璜飞出北荒, 只用了不到一天的功夫。 他起初还觉得奇怪,待他越过弱水天河, 天劫降下, 他不奇怪了:北荒地域法则混乱, 完全不能用常理来解释。 所以当他回到国都,听心腹说自己只是离开了五天, 也就不觉得有多意外了。 那名心腹笑道:“殿下搞这么郑重,我们还以为您会出去个一两年才会回来呢。” 明璜默然无语。 片刻,他开口道:“国都内可有异动?” 心腹道:“一切正常。就是边陲地区有士兵譁变, 不过兵部的人已经镇压下去了。” “譁变士兵如何处置的?” “领头军官斩首示众, 譁变士兵杖责之后, 解除兵籍,发放路费准其回乡。”心腹觑着明璜的脸色,“殿下以为这处置如何?” “可以。”明璜点头,“叫当地衙门多注意些,别让他们乱跑。” 心腹一稽首:“那殿下打算何日荣登大宝? 明璜眉头皱了皱,站起来:“先去看看父皇。” 今天是腊月二十九。 是普天同庆的腊八节, 是明璜母妃册封皇后的大喜日子, 也是双罗废后在懿坤宫自裁的日子。 自从明璜年岁渐长, 皇帝愈加思念双罗废后,甚至懿坤宫便成了皇帝祭祀怀念之地, 不准任何人出入,里面的布置也与双罗废后生前一模一样,时常有宫人打扫, 院中牡丹常开。 明璜走进懿坤宫,守门的侍卫想拦住他,他眼风一扫,侍卫讪讪地住了手,跪下道:“还请殿下不要为难我等。” “为难什么呢?你们尽忠职守,合该奖赏。”明璜偏头唤:“钟云,赏银三百两。”他跨过门槛,进入懿坤宫,钟云尖细的嗓音渐行渐远:“你们还跪着做什么呢,殿下是诚心要赏你们,又不是赐毒酒,还不快起来?” 懿坤宫布置华丽,珍宝无数,可比母妃用的要强多了。 他冷眼瞧着,看到皇帝跪坐在蒲团上,对着一张紫檀攒海棠花围拔步床烧纸元宝。 双罗废后就在这张华丽至极的大床上把一根金簪捅穿了自己的喉咙,血把被褥都染透,渗进木头肌理,直到现在仿佛还能嗅出血腥气。 “父皇。” 皇帝扭头,惊怒扭曲了他的五官:“你进来做什么?滚出去!” “我来通知您。”明璜展开圣旨,把写字的一面朝给他看:“正月十五,吉时吉刻,就是儿臣的登基大典,届时您将被封为太上皇,您最好在寿慈宫住着,如果您非要在行宫住着,儿臣也不反对。” 皇帝整个人都哆嗦起来,往后退了几步,咣当绊翻了还在燃烧元宝的铜盆,纸灰飞洒,明璜凝视着火焰,轻轻道:“这香,还真是讨厌。” 他环视周围:“这宫殿,也讨厌。” 双罗废后是皇帝心中的一根刺,又何尝不是他的忌讳。 一个男人为了虚无的祥瑞,强行树一个太子,间接逼死了自己的爱人。倒头来却什么都没得到,还连累了明璜的母妃。 呵! “孽子,畜生!”皇帝粗重地喘着气,眼珠暴突,脸色如同秋熟的茄子,慢慢紫胀了起来,口沫一泡泡地从嘴角咕出来,像尾濒死的鱼在陆地上挣扎。 “来人……来人……”皇帝竭力喘着气,胸口剧烈地一起一伏,趴在地上用力而徒劳地抓着,懿坤宫地面铺的金砖都雕刻了细密的“万寿如意”纹样,很快染上了斑驳的血迹。 明璜木然地看着他挣扎,挣扎的幅度慢慢小了下去,直至停止。 他还活着,只是与死了没什么分别。 如此最好。 登基大典定于辰时中刻,明璜寅时起来,沐浴焚香,一件件依次穿上素纱中单,黄蔽膝,束好白罗大带,套上玄衣纁裳,佩戴玉钩、玉佩、玉环、金钩,还有六色大绶小绶,零零碎碎的一些东西上身,明璜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最后是冕,十二琉五色玉珠垂下,他微抬下巴,由女官系上朱缨,十二琉轻轻摇晃,他有些怔忪。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天刚蒙蒙亮,三交六椀菱花窗把轻薄的日光切得支离破碎,这一天过去,他再也无法随心所欲地出入皇宫了。 他必须走到这一步,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在说,他是要做皇帝的,上天註定。 他展开双手,让女官牵好奇长无比的天河带,一直垂到膝下,抚平吉服褶皱,投在地上的日光随着时间推移越发明亮。 殿下到陛下,千岁到万岁。阶下三下鸣鞭,百官三跪九叩,奏丹陛大乐,奉册宝,诣太庙,祷告天地。
第116页 正月十五,弘运皇帝禅位于太子,奉为太上皇,移居寿慈宫。新皇即位,改年号为“德昭”,大赦天下。 数日后,太上皇驾崩,举国服丧,天子痛哭不已,休朝三日。 再数日,一个五大三粗的村姑凭藉一张平安牌入宫,得天子召见,疑似故交。 再一晃数年,那个五大三粗的村姑绵绵成了皇宫里地位最高的女官,皮肤养白了,也变胖了许多,不变的是风风火火的性格。明璜处理国事更加熟捻老辣,处理起来越发轻松。 一天的奏摺批完,该办的事都吩咐去办了,就差不多到了“日讲”的时候,一般由首辅来讲,例行的赐坐上茶后,首辅讲些经义礼常,偶尔也会说说前几日批下的事办得如何了,日日如此。 今天有些不同。 杨首辅没谈国家大事,单刀直入地说:“陛下,六宫空虚,非社稷之福,百官忧心,还请陛下早开选秀,充实后宫。” 明璜猝不及防,被他说愣了,半晌闷闷地笑了一下:“不干。” 杨首辅毫不气馁,耐心劝说:“陛下既已称帝,此生飞升无望,还不如在红尘快活一场。江山美人,本是帝王之乐,何必要清苦一人呢?” 明璜掷杯大笑:“杨知白,你说这话,好像个青楼老鸨!” 这话换作其他官员,早勃然变色,说一句“士可杀不可辱”拂袖而去了,而杨知白不同,他跟随明璜多年,玩笑话听得多了,毫不在意:“陛下有所不知,已经有好几个世家大族派了人在微臣面前啰里啰嗦,劝微臣为国家社稷着想,还送钱送宝,把他家小女儿画像摊给微臣看,恳求微臣在陛下面前多多美言。微臣实在是烦不过,否则怎会说起这件事烦扰陛下。再者,陛下六宫空虚,实在不成个样子,还望陛下三思。” 明璜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们也会求你?哈哈哈哈!” 杨知白是明璜得力助手之一,做事一向漂亮,三王遗留的亲眷都是他负责处理的。明璜称帝后好处自然少不了他的,一路破格高升引来不少红眼谩骂,一路升一路骂,上跳下窜的言官发现不仅没把他骂倒,反而越骂越升,直至首辅,于是杨知白喜得绰号“杨弹弹”,又谓之“羊皮球”,越拍越高之意也,深受百官暗地里的痛恨。 最讨厌杨知白的大族居然会派人上门讨好他,真是滑之天下大稽! 明璜笑够了,看到杨知白神情沉肃,眉头紧锁,道:“杨爱卿以为朕该如何?” “陛下心里有人,何不去找他?” 明璜声音酸涩:“爱卿吶,此事哪有你想像的那么容易。” 杨知白眉眼耷拉下来:“是微臣多嘴,不过朝中大员逼得紧,您总这样推诿拖延,不是好办法。微臣建议,先按着他们的意思办一场选秀就是,选出的秀女通通充作宫女,又没谁规定选秀一定要封几个美人才人出来。” 明璜轻笑:“世家大族的娇生惯养的贵女,你让她们去做宫女……” 杨知白面无表情:“进了宫就是奴才,干什么还不是陛下您说了算?雷霆雨露,皆为君恩。” “首辅之言,甚合朕心。” 明璜突然下旨选秀,世家大族等候许久,乍然听闻,喜出望外,争相派出族女参与选秀,有甚者一口气派出了近百名。一时间,皇宫热闹无比,各色燕瘦环肥,千娇百媚的美人儿入宫参与选秀,有细心人发现皇帝并未派相工和中大夫入民间採选秀女,虽有疑问,也是不了了之。 选秀折腾了数月有余,最后三百余名美女脱颖而出,淡妆素裳,齐齐列于丹墀下,盼着能见到皇帝。 然而她们是註定要失望了,来的是绵绵,她记住明璜的吩咐,装模作样看了一圈。秀女们个个细腻娇美,裊娜胜花,怎会禁得住宫里的粗活重活?绵绵于心不忍之下随便指了几个定为美人或是才人,匆匆离开。 她开始还担心明璜会为她的自作主张生气,没想到他哈哈一笑,夸奖她做得对。 “要是全充作宫女,那些老头子们还不得找朕拼命。” 笑得无限悲凉。 一年又一年。 冬去春来,花开花落。相思不扫,久积弥厚。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等到,起初他还经常往窗外望望:北荒空间法则是乱的,时间法则更是乱的,或许,他下一刻就回来了呢? 后来,后来,他就不起这个念头了。 等就等吧。 他处理政事,轻徭薄赋减刑,宽狱,赈济孤寡,打击豪强,扫除朝政积弊,万人称颂盛世明主,换来的不过是他淡淡一抹笑。 日復一日。 无人可诉,无人能听。 压抑久了,是会发疯的。 第66章 小别胜新婚(二) 梦是个神奇的幻象, 明璜极少做梦。 他忽然梦到了初见张青阳的时候,他背上燃烧着火焰, 说:“你再不灭火, 我就要死了。” 他帮他涂药, 怀着玩笑的心态推荐他《天剑仙帝》,他还真认认真真看了。还是中庶人的江川切菜做饭, 他们把酒言欢。他曾希图挖重灵宗的墙角,把张青阳挖过来。水中森林层层叠叠,湍急的乱流中抱着他抱得那么用力, 像是怕他丢了。
第117页 他曾经写过很多封剑书传给张青阳, 说了很多无意义的事, 无关紧要,只为倾诉。 那罐玫瑰露被王公公倒掉,他说不清地难过。 给他戴上虚无戒后转身坠入了亡者的黑洞。白骨上他浑身燃烧着诡异的火焰,安坐得好像一位君王。 他说:“我喜欢你。” 还有久别重逢的热吻,辗转缠绵,轻柔地吻着他耳垂, 好像一只羽毛落下, 一切鲜活而明晰。简单明了, 面红耳赤。 他被一阵悽厉而短促的叫声惊醒。浑身大汗淋漓。 本该一片昏黑的寝殿,点着昏黄的宫灯, 只点了两盏。 明璜浑身虚脱口干舌燥,怎么回事,人呢?宫绵绵和钟云呢?怎么一个都不在? 他拍打着龙床, 大喊:“人呢?!” 绵绵和钟云从暗处走出,低眉顺眼地噗通跪下,钟云温声道:“殿下梦魇了,奴才熬了安神汤,喝下就好了。” 梦魇。 钟云雪白的里衣袖子沾了黑红的血,绵绵呈汤的手抖个不停,翡翠青花碗里的汤差点溅出来。 他笑了:“朕不要喝安神汤,要喝赤魄晶芽。” 钟云想了想,战战兢兢叩头:“启禀陛下,宫中藏的赤魄晶芽已经喝完了。” 明璜歪了歪头:“朕记得,宫里还有两三饼的。朕一直捨不得喝。” 绵绵面色惨白:“是六宫几位嫔妃分去了,每月月例如此。” “月例?”明璜喃喃自语。 他眼中冒出杀气:“朕不管。朕要喝赤魄晶芽,钟云,叫御前侍卫去她们宫里搜,无论如何都要搜出来!” 刀兵声打破了六宫的宁静,一座接着一座宫殿亮起,尚在酣梦中的美人们陡然惊醒,尖叫着缩成一团,御前侍卫客气而坚决地审问,搜寻出来的少许茶叶迅速转给紫宸殿。 明璜如愿以偿地喝到了热气腾腾的赤魄晶芽,他一口一口细细啜饮着,钟云和绵绵站立一旁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他连饮三杯,激烈的情绪缓和了许多,从容的威严回来了。他旋转着茶杯,慢慢开口:“朕在梦里,说了什么?” 钟云道:“陛下不必深究,梦中呓语而已。” “出去。” 钟云哆嗦了一阵,乖乖出去。 “绵绵,你来说。” 绵绵左右一想,反正不该听到的人都死光了,说出来又有何妨,大着胆子说:“陛下一直在喊青阳哥哥的名字。” 他又添了一杯茶,茶热气不多了:“还有呢?” “呃……”绵绵眼睛咕噜直转,脸慢慢红了起来,“嗯……就是一些陛下跟青阳哥哥说过的话。” 是吗。他苦笑起来,“我就知道。” 绵绵第一次听到他自称“我”,而不是朕,顿时大为惶恐,不知所措时,听到他缓缓道:“绵绵,你知道了,你能理解朕吗?” 我什么不知道。绵绵腹诽,他她在外流浪时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见多了,如今只是更加肯定了而已。 青阳哥哥老厉害了! 她好声安慰道:“只要陛下觉得开心,想怎样都好。” 明璜一下子笑了:“对呀,朕是皇帝。”普天之下,几乎没有他做不成的事。 可是即便是皇帝,也无法命令一个杳无音信的人出现。 他摆手:“劳累你了,回去休息吧。”他神情疲倦,只想一个人静静待着。 绵绵喏喏退下,茶壶里的茶已经所剩无几,他一口气喝了个精光,微甜的红茶在舌尖溢开苦涩的味道,苦到喉咙,一直苦到心里去。 若干年后。 隆冬廿八时节,天寒地冻,滴水成冰。 曾经煊赫无比,号称“天下第一富”的公爵卢家倒了,府中上百卢氏族人,不论男女老幼一应剥除了锦绣冬衣大氅,穿着一件薄薄的单衣,披头散髮,赤足站在雪地中,个个冻得像秃毛鹌鹑。身娇体弱的小姐少爷支撑不住,一头栽倒,路过御林军看也不看,一刀扎进心口,热血喷溅,胜似红梅。 “你们好大的胆子!此乃太上皇赐予本君的御物,你竟敢抢,本君要上告,啊——”卢家老太君疯癫嚎叫,拼命护着手腕上的翡翠龙镯,年轻的御林军头领煞气横生,拽住老太君头髮往下一掼,膝盖勐力一顶,磕得老太君头破血流,手起刀落,半只胳膊落了下来。 御林军头领撸下翡翠镯,骂骂咧咧:“都抄家灭族了,还护着一个破镯子!” 话虽如此,翡翠龙镯是货真价实的皇宫之物,他不敢贪墨,交于手下,吩咐登记入库,随即提着滴滴答答淌血的刀去找下一个目标了。 离闹哄哄的一片哭嚎惨叫的卢府不远处,停着一辆不起眼的灰色马车,普普通通,仿佛是无意间停在这里的,马车散发着难以察觉的灵元波动,不经意地把路人的视线拨到一边去。 里面坐的是如今的玄衣使使长,明璜曾经的中庶人江川。 他正襟危坐,双目微合,强大的神识覆盖住以卢府为中心五百里的每一处角落。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斩草务必除根。卢府上下三百余名嫡族老少,近千名僕役,一个都不能跑。
第118页 他静静等着,搜捕过去了一夜,大部分御林军忙着查抄家产,刑部将所有卢氏族人与花名册上的记录一一对应完成后,名册转手到了他手里。 无一漏网。 他放下花名册,将一碟腌青梅倒入烈酒中,陶罐底下起火慢煮,酒味慢慢蒸发,一点点渗入腌青梅中,梅酸气瀰漫开来,嗅得牙齿似乎也软了几分。 这是他最喜欢的吃法,煮好的梅子带辛辣的酒味,再加上本身具有的酸甜味,别具一格。 梅子在酒液中浮浮沉沉。 他觉得火候差不多了,遂熄了火,将梅子一个个夹回青花碟,一个,两个,他瞳孔骤缩。 少了一个梅子。 陶罐里自然没有的。 他看看脚底下,也没有。 他肌肉紧绷,唿吸变得极缓极轻,覆盖五百余里神识收拢,收束在狭小的车厢里。 没有。 他瞄了一下青花碟。 又少了一个梅子。 他放松下来:“请问阁下何许人也,为何故挑衅朝廷玄衣使?” 打是不可能打得过的,那只有好好谈判了。 …… 虚空中传来一个人幽幽的声音,渺远得仿佛来自星辰之上:“我就是嘴馋。” “陛下,如嫔在外面跪了有一个多时辰了。” 明璜继续翻动奏摺,提笔批阅,头也不抬:“她爱跪,由她跪去。” 绵绵面露难色:“再跪下去,她的腿怕是要保不住了。” “与朕有何干系?” 绵绵自知无法说动他,暗暗嘆了口气,起身走出紫宸殿,脱簪披髮的女子蜷曲着跪在雪地上,穿着同样雪白的单衣,好像要化进这霜雪大地中去了。 “如嫔娘娘,没用的,陛下心意已决,谁也劝不动。” 如嫔仰起冻得青白的小脸,秀目泪光盈动:“青星御侍,贱妾知道您最好心,求您向陛下禀告,贱妾真的不知道那幅画是陛下的心爱之物。是贱妾手贱,是贱妾该死,求陛下不要连累贱妾的家人!”说完她又掩面呜呜地哭泣,瘦弱的肩膀抽动,有如一朵快要凋零的花。 绵绵无法,觉得眼前的女子真是愚蠢又可怜:“如嫔娘娘,您饱读诗书,难道看不出你的罪名只是陛下向卢家发难的藉口吗?现在卢家大树已倾,满门抄斩,陛下不把你也扔进诏狱,已经是天大的仁慈了。” 如嫔面如死灰:“身处深宫,家人有难而不能拯救分毫,还不如把贱妾也丢进诏狱里去!” 绵绵无言再劝,转身回了紫宸殿,如嫔孤独地跪在雪地里,眼泪止不住地一滴滴淌下来,在寒风中冻结成冰。一个一个,把雪地砸出一个小坑出来。 她好后悔,后悔为什么要为了一只猫儿擅闯沉星榭,如果没进沉星榭,也不会看到那幅画,更不会手贱的去提“稚儿戏作”,又怎么会惹怒陛下,招来滔天大祸,她越想越后悔,心如刀绞。“哇”的一下吐出一口红艷艷的血,向前倾倒。 一股柔和的力量拉住了她,温暖的热流驱除寒气,好像裹了一层柔软的狐皮大衣。她听到有人淡淡道:“她为什么要跪在这里?” “为她娘家人求情。”一男子说,“您还是不要搅这趟浑水为好。” 那人犹豫了下,放下她,温暖的力量并未因此消失,源源不绝地涌动着驱除寒气。 她突然不是那么想死了。 “陛下,玄衣使江川大人求见。” “宣他进来。”明璜正为赤水一带的流民忧心冬日安置的问题,心浮气躁。 江川道:“陛下,微臣代一人求见陛下。” “如果是为了给卢家求情的,那就免了吧!”明璜把拟好的圣谕顺手扔地上,钟云赶忙捡起来好生抚平整。 “是您的熟人张青阳。” 明璜听到那个名字,好像着了一个霹雳,整个人都木了,好半晌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江川语气平板无波:“张青阳求见陛下。” 明璜视野一下子模煳了,耳畔嗡嗡作响,机灵的钟云道:“你们都出去——江大人,您也一样。” 阖宫的人鱼贯而出,守在外面的张青阳莫名其妙,钟云脸笑得跟花儿一样上前道:“张大人,陛下在里面等着您吶。” 他点点头,大步往殿里走去。 明璜在等他。 第67章 灰袍先生是坏银哟 “你……回来啦。” 张青阳嗯了一声, 走到御案边上,一屁股坐下来, 疲倦地按揉着胳膊:“我离开了几年?” 明璜怔怔的:“我不记得了。” 很多年, 很多天, 茫然到似乎没有任何希望。 张青阳浑不在意:“也好。”瞥了一眼桌上凌乱的笔纸,“登基了?” 明璜如梦初醒, 手脚都慌得不知往哪儿放了,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吃过没, 要不要我叫人传菜?” 张青阳正了正坐姿, 把他搂进怀里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用, 我想先吃你。” 吻便这么落了下来。 明璜感觉自己软得要化了,头脑一片空濛濛。两个人越抱越紧,唇舌交缠,由温柔缱绻变得急促激烈,像是在彼此纠缠中确认或寻找什么,渐渐滚做一团, 撞翻御案, 倒霉的御案咣当咣当滚下台, 悲伤地四脚朝天,文书奏摺洒落一地。
第119页 “青阳, 青阳……”明璜喘着气死死抓住他后背,疼痛促使张青阳克制住了自己激烈的情感,他松了松手, 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怎么了?” 明璜往他怀里拱拱,声音软糯糯地委屈:“我好累啊。” 张青阳一下下梳理他的长髮,赫然发现了一根白头髮,他不动声色地拔断:“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啊你。” “那你想要我怎么知道?” “你陪我……在这里陪我到死。”明璜抓紧了他的衣服,眼睛里燃烧着火焰。 张青阳看着他,轻轻说:“好。” 皇上最近心情很好。 而且好得不得了。 虽然皇上平时也是以笑脸待臣,可没几个人会觉得放松,如今皇上差不多是一夜间改头换面,气质从内到外地妥帖温和,令人真真正正地“如沐春风”。 对此,朝野百官议论纷纷:皇上是吃错了什么药?怎会一夜间性情大变? 朝野上的种种风言风语,明璜知道得一清二楚,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他根本不在意。他带着大批宫女侍从搬进了丹阳行宫,顺便把办公的地点也转移到了行宫。 丹阳行宫冬暖夏凉,风景远比皇宫开阔壮丽,再加上先皇晚年不计成本的大肆整修,愈发富丽堂皇,好似贝阙珠宫。 明璜和张青阳在这里一待就是一个冬春,眼看着快要到初夏了,阳光渐烈,琉璃院外满山岗的绿倒映在院内光洁的木地板上,融化成一滩春水,莺儿滴熘,扑棱飞过划过一抹惊鸿艷影。 明璜赤着脚轻而敏捷地跑过来,喜滋滋的:“青阳,我做了桂花牛奶冻,你来尝尝!” 张青阳挖了一勺,牛奶冻在勺子里软软弹弹地晃来晃去,入口鲜甜冰凉,满口桂花香气,明璜还在上面堆了些冰沙。 “好吃。”张青阳点头,又挖了一勺。 明璜坐下,把他膝上那本书掣过来看了一眼:“《补天录》,是天羽小生的新书?你不等他多肥了再看吗?” “结局都是一样的。”等了也没意思。 明璜笑道:“也是。来,再吃一口。” 张青阳乖乖吃下,忽然道:“我听钟云说,最近朝廷上下对你很不满。” 明璜再挖一勺,强硬地堵住了他的嘴:“你关心这个做什么,奏摺我又不是不看,政务也不是没有处理,只不过换了个地方而已。” 张青阳按下他的手腕,凝视着他:“可是你都五个月没上朝了。” 明璜一瘪嘴,把碗放到一边去:“就不去,怎么的!” 张青阳好声好气地劝:“总不能晾着他们不管吧。” 明璜一脸不乐意,朝廷上的流言飞起,他何尝不知道,本来颇受诟病,再去上朝岂不是主动去找骂么。 张青阳说不动他,也不说了。但流言蜚语的影响并非是一味忽视就能解决的,接连几位老臣不顾颜面在丹阳行宫外下跪唿天抢地,明璜不得不回宫,宣布上朝。 果不其然,朝会伊始,便有好几位大臣出来,痛心疾首地斥责他沉迷玩乐,荒废朝政,败坏祖训,听得他耳朵痒痒。 他假装认真聆听,心思早神游天外。直到一位御史站出来大义凛然地道:“微臣听闻陛下与未悔峰天骄张青阳厮混,举止亲密逾界,此举有失国体,望陛下早日迷途知返,改邪归正。” 明璜咯噔一下,从容道:“你说朕与张青阳厮混,可张青阳明明在宗内闭关,何来厮混。李御史,你从何听来这般风言风语?” 李御史面不改色:“丹阳宫人口口相传,满城风雨,陛下真当朝廷百官耳聋眼瞎,什么也不曾听说过么?”说到后半句,语气已经非常不好,近乎挑衅。明璜也不生气,往龙椅上一靠,笑吟吟道:“朕就是与张青阳厮混了,怎么了?” 百官大哗,说什么的都有,“断袖之癖,有伤阴阳天伦,陛下怎可堕落至此。”,“这传出去岂不丢我大国脸面,叫天下人笑话。”,“陛下应当泽被六宫,雨露均沾,怎么能宠幸一男子。”,“还是未悔峰天骄!也不知春观澜是什么想法!”,众语纷纷,一时间金銮殿上嘈杂无比,片刻渐渐统一了意见,李御史上前一步,昂首高声道:“请陛下早早断除恶习,重回六宫,切不可耽溺于不伦之恋,叫天下人耻笑!” 明璜一手撑着下巴,慢悠悠道:“李御史,你多虑矣,天下百姓只关心自己吃饱饭,穿好衣,朕喜欢谁,其实与他们并不相干。如今社稷平安,百姓富足,朕喜欢张青阳无伤大雅。” “可后宫佳丽,独守空闺,陛下可有考虑过她们的感受?”一老臣站出来,言辞激愤,明璜记得他,他亲侄女就入了宫,明璜看在他年纪和官位的份上,给了他侄女不低的位份。他跳出来申诉,倒也不意外。 明璜道:“朕一开始并未想过选秀纳妃,还不是你们成天苦口婆心劝谏,朕迫不得已才办了这等糟心事,如今反来怪朕的不是?” 众臣一时哑口无言,明璜趁机宣布退朝,喘了口气。 其实早传开了,只不过真真假假,没个定论,早朝一下,那确实的消息飞得比风还快,没一天功夫,整个国都的人都知道跟皇上整月窝在丹阳行宫里腻腻歪歪的究竟是谁了,好不激动。茶馆说书的,酒楼大爷们,戏班子唱戏的,街头巷尾闲来无事的大妈,口口相传,添油加醋,演变出各种令听众听得津津有味的版本。
第120页 对此,张青阳有点烦心。 他很不安。 算算时间……也快要到了吧。 春观澜一封剑书飞来,只写了两个字“速回”,字迹很工整,不慌不躁,张青阳看着不由得忐忑不安。 他不得不辞别了明璜,要回去了。 在熙熙攘攘的大道上茫然走着。 富家少爷肥马轻裘,如风驰过,粗布衫的先生在街上摆摊卖字,代写书信,小贩扛着一大帚鲜艷的糖葫芦慢慢擦肩而过,他脸色灰黄,已是得了不治的肺痨,街角的乞丐抱着双膝打盹。 是谓众生相。 天地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他想,罢了,该来的总是要来,努力去改变,反而得不偿失。不论好或不好,那道门槛他必须过去。 胡思乱想间,他迎面撞上一个戴着木头面具的灰袍先生,灰袍先生哎哟一声,仰面倒了个结结实实:“唉呀,是谁撞倒了我!颠得我一把老骨头好痛!” 张青阳弯腰欲扶,被灰袍先生一把打开:“假惺惺!你年轻力壮的,怎么不长眼撞上我一个老瞎子,你就是故意的!哎呦~” 张青阳不是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在跟春观澜云游的时候,他一不留神就被老人撞上了,春观澜总会微笑着抬起脚,把对方从街这头踹到街那头去,并且鼓励他一起踹。 他可没法像春观澜那样可以踹人十丈远而不伤对方分毫,还能保证对方不被吓死,于是拿出银袋子摇了两下:“你是饿了么?” 灰袍先生呸了一口:“谁吃你的嗟来之食!” 张青阳觉得难办起来:“那你想要什么?” 灰袍先生道:“你既然撞了我,说明你跟我之间还有点缘分,不如让我来给你算上一卦怎样?不过这个钱,你非付不可!” 张青阳明白自己是被讹定了,反正他现在也不缺钱,答应下来。灰袍先生又表示大庭广众的,不适合算卦,要到酒楼上好的雅室去,定了雅室自然要上茶上点心——都是张青阳付钱。 灰袍先生戴着面具,虽然嘴巴处开口,仍不大方便饮食,只吃了一点。先问张青阳生辰八字,张青阳随便说了年月日,灰袍先生掐指算了一阵,又让他蘸水在桌上写个字,张青阳闲也是闲着,写了“青”字。 灰袍先生认真端详一阵,摇头晃脑喃喃诵着口诀,脸色陡然一变,压低声音道:“阁下来歷不简单哪吶,可是来自北方?” 张青阳心想这人看人倒是看得很准,话也说的有水平。天雀大道由皇宫开始,走向由北去南,可不是来自北方的么。 他又开始说了:“‘青’字,添心旁,即为情字,阁下最近应是被情事所扰。青字本身,上半部分王字出头,王之上,便是皇,下半月字,为‘胄’下半部分,由此可见,阁下心仪之人必然是为天潢贵胄,不知是哪位深居皇宫的公主啊?” 张青阳道:“不用你管。” 灰袍先生一拍脑门:“哎呀,是我多嘴,勿要见怪。” 眼见着桌上的茶点吃完了,茶也喝得差不多,张青阳放下钱起身欲走,灰袍先生急忙叫住了他:“别走啊,还有一卦没算吶?” 张青阳又坐了回去:“怎么?” 灰袍先生竖起三根指头:“我的规矩是付一次钱,算三次卦。生辰八字是一卦,刚才的‘青’字是一卦,你还有一卦要算。” 张青阳这回写了“阳”字,灰袍先生又是一阵摇头晃脑加念念有词,脑袋一定,怪笑起来:“想不到阁下的癖好,与众不同,罢了罢了。情之一字,旁人劝不得,还得您自个儿参破啊。” 张青阳一言不发。 我真是闲得可以,他默默想着。 第68章 开虐了 被撂下的灰袍先生并没有立即离开, 独坐片刻,手伸到面具底下, 慢慢掀起, 假如此刻有人窥见这一幕, 肯定会吓得直接晕倒——面具下的脸满是虬筋肉结,虫噬蛇咬之痕, 似蜈蚣乱爬,峰蚁以肌下生窝,几乎看不出五官在哪。 他搁下面具, 从小破包里拿出一只木盒, 木盒雕饰精美, 似是女子所用之物。 木盒里放着一汪清清亮的“水”。 这盒子水是蓑衣人赠予他的,原本是柔凝的东西,对容颜已毁的他来说就是雪中送炭。他很感激斗笠人出手救了他的命,恳切地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先生以后有什么需要我的,本王一定全力以赴。” 蓑衣人按了按斗笠,笑容淳朴得像只是在泥泞中扶起了一个人:“不必了。我以后也不会在这里待下去了。” 他没懂他的意思, 仍恭恭敬敬地:“先生是要远游?” 蓑衣人眼神闪烁了一阵, 笑了:“也算是远游吧……到很远的地方去。”该赎罪的勉强算还了, 该兑现的承诺也做了,可算是无事一身轻了。 “我帮你, 纯属受人之命,不用感谢我。现在任务完成了,我也该走了。”他转身就消失在空气中, 无影无踪。 他撮起一点“水”,整个提了起来,“水”的密度极大,弹弹软软的,沉沉地往下坠,坠成一滴形状完美的水滴。他托着“水”往可怖的脸上一拍,紧接着以鼻子为中心向四周揉开,揉面团似的揉啊揉,直到“水”均匀地铺满脸庞,“水”开始往下渗,掩住了虬筋肉结,虫噬蛇咬,塑出立体清俊的五官,略显苍白的皮肤,一张与张青阳一模一样的脸。
第121页 木盒盒盖内镶有琉璃镜,他照着镜子,左看右看,诡笑起来。 “原来你喜欢这样的脸啊。” “是比本王的脸好看多了呢……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顶着张青阳的脸入宫,一路畅通无阻。 宫中人人俱知,张青阳是陛下——嗯……,见者皆不敢有所阻拦。 果真如传言所说,他真的与他在一起了。 他寻明璜,差点寻去了东宫承天殿,半途醒悟,转去紫宸殿。 明璜在批奏摺,脸色十分不好看。绵绵磨墨,抬头见他过来了,起身微笑致意,悄然离开。 他还在改奏摺,桌上腿边堆如山积,她看着心疼起来,他还这么小,本该是指点江山逍遥天下的年纪,却日日困囿于重重宫墙之内,整日批着枯燥的奏摺,见这无耻的大臣,他该有多累? “阿玉。” 明璜笔一顿,惊愕地抬头,正好看到“张青阳”在温柔地笑,眼神璀璨。 “阿玉怎么了?这么惊讶。”他笑着接近,很自然捏了捏他的脸颊,暖润如玉,叫他心如鹿撞。 明璜晃晃脑袋,眉眼弯弯:“没什么,你笑起来真好看。”扔下笔去揪他脸,“来,再笑一个!” 他心软得一塌煳涂,神色愈加温柔:“你批多久了?别太累着,休息会儿吧。” “没事,我不累,习惯了。”明璜混不在意,撒娇似地晃着他的胳膊:“正好是翁太傅出关的日子,我们去看看他吧。” “好。” 他牵着她的手走出紫宸殿,漫步于迴廊中,他说着朝野的事,对他大吐苦水,哪个御史天天上谏,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真是烦死了,东南地区发生涝灾,地区长官又要钱又要粮,明明粮款百万足够应灾,却还是贪得无厌。他听着,温言款款地劝慰,心中欢喜无限。 他的手真软呢,软软小小的,食指和虎口有薄薄的茧,是长年执笔写字留下的印记。 这一刻,时光慢走,美景无限,他多希望长廊永无尽头,能这样牵着手一直陪他走下去。 “阿玉。” “嗯?” 他生出冲动,一手扳过他下巴低头欲吻,明璜轻巧地扭头避开,给了他一记直拳:“耍什么流氓,臭不要脸。” 他看看四周,空无一人,索性转个身把他压在柱子上,流氓地笑:“就想耍流氓了,怎么办?” “滚。”明璜游鱼似地滑出他的禁锢,背着手气定神闲,“快到澜韵院了,收敛些,叫翁太傅看见了不好。” 澜韵院,翁太傅的休养之地。院门敞开,曲径通幽,院内花木扶疏,鸟啼声声,翁太傅正与齐阁老下棋。 明璜驾临,二人起身拱手道:“臣参见陛下。” “师尊免礼。”明璜三步作两步迈进亭子里扫一眼桌上棋局,笑道:“棋下得这么散漫,师尊好闲心。” 翁太傅捋须道:“小道尔,不值上心。”他目光一转,看到“张青阳”,奇道:“这位何许人也?” 他刚开口,明璜骤然怒喝:“他是刺客!拿下!” 他一瞬间懵了。 齐阁老率先反应过来,腾空而起,半空凝出一只金色巨掌重重拍下,“张青阳”厉啸一声,身体顿时溃散,化作无数毒虫蛇蝎,密密麻麻四散开来,钻入土地,明璜见势不妙,大喝:“杀无赦!”亦腾空而起,朝皇宫神卫军发出信号,灵光乍闪,炽若太阳。 神卫军是御前侍卫之精锐,时刻待命,信号一发,即刻冲起数点流光往这里急速飞来。 此时翁太傅双手合十,周身灵辉暴涨,袍袖翻飞,以大神通强行锁住澜韵院的“天地”,使毒虫无法扩散。 齐阁老祭出法宝“炎龙吼”,巨大的炎龙咆哮着落地,院中花木亭台倾刻间化为灰烬,更别提土中毒虫,烧得噼啪作响,散发出阵阵令人作呕的爆香。 明璜一想到就在刚才,他还牵过他的手,还对他耍过流氓,顿时噁心得要命。 “齐老弟快些,老夫的法术撑不了多久。” 齐阁老回应:“明白!”全力催动法宝,炎龙光芒愈加炽烈,龙爪刨地,转眼间深入地下数十丈,恐怖的高温将土壤融化成液体,澜韵院变成了一方赤红的岩浆湖。 神卫军赶到,并不轻易插手,只听得嘣的一声脆响,“画地为牢”的神通消散,炎龙身躯急剧缩小,神卫军恰好补上空隙,以独有的法器重新镇住澜韵院的“天地”,一连串火系法术相继砸下,赤水翻涌,白汽茫茫。 齐阁老踏虚而来:“陛下,无恙否?” 明璜摇头:“无事。”就是有些噁心。 岩浆湖中突然爆出一阵凄绝的厉笑:“阿玉,我待你一片真心,你却弃如蔽履,你好狠毒!” 明璜猝不及防,惊得心神失守,差点一头栽下去。齐阁老顾不上礼制,伸手去扶,断喝:“陛下不可听妖言惑心!” 砰砰,砰砰。明璜心脏狂跳,大汗淋漓,“朕无事,朕缓缓就好。” 阿玉,阿玉是他的乳名,宫中除了母妃,就只有他这么叫过。
第122页 明璜一点都不喜欢这个乳名。 母妃就是这样一声声叫着阿玉,美丽的眼睛一点点失去光彩,丰润的脸颊可怖地凹陷下去,精心保养的玉手皱缩枯萎,玉腕钏噹啷滑落下去。她在短短一刻钟内枯藁成一具灰不熘秋的骷髅,像泥塑的未上彩的人像,人还活着,却已经散发出腐烂的恶臭,直到彻底断气。 “阿玉,我的阿玉,你要活下去啊!” 他不敢想像母亲有多痛。 阿玉!阿玉! 湖里又是一声长啸,怨毒至极,似子夜鬼哭。明璜脸庞一下子失了血色。齐阁老怒吼:“一群废物!速速剿清毒虫,走漏了一只,小心你们的头!”扯着明璜急忙远离澜韵院,翁太傅紧随其后,担忧地问:“陛下,您身体上可是不舒服?” 明璜面如白纸,一句不答。 “太傅莫问了,陛下情况不妙,早些让太医诊治为好,太医!太医呢!都给我出来!” 太医院顿时一片兵荒马乱,人声鼎沸,诊治的诊治,寻丹的寻丹,德怀女医吹起安魂定魄曲,数位太医令联手布下灵丝阵,防止邪祟入侵,小医官点起凝神香,齐阁老和翁太傅依太医院主吩咐,为明璜调息理气,数管齐下,明璜恢復了几分血色,迷茫地环顾四周:“朕这是怎么了?” 太医院院主轻声慢语:“陛下受惊了,好好歇息就行了。” “是吗。”明璜喘了口气,在医官的搀扶下站起来,脚步踉跄,耳边似乎迴荡着厉如鬼哭的惨叫:“朕要回寝宫。” “陛下龙体欠安,还是在太医院中休养为好。” “朕要回寝宫。”明璜坚持己见,太医院主无法值得去叫人抬鸾辂来,跟着明璜到寝宫,在殿外听候吩咐。 绵绵在铺床,自从张青阳入宫,龙床便由她独自来收拾,她转身看到明璜,未来得及行礼,先被他的脸色吓了一跳:“陛下,您怎么了?” 明璜不答,自己动手脱了外衣,绵绵上前,帮他一一解下玉带钩,里衣,剩下一件中衣。他爬上床,先抱起张青阳的枕头,拽过被子盖住自己,绵绵帮他掖好被角,好像之前一样上床睡觉,只不过时间提早了许多。 “绵绵。”他声音虚弱,“去叫钟云来,再去通知青阳,让他赶快过来,说我身体不舒服,好难受,快呀。” 绵绵道:“知道了,陛下安心歇息。”垂下床幔迅速出门。 明璜紧紧抱着张青阳的枕头,脸埋进去使劲蹭了蹭。 张青阳身上是没什么气味的,干净得什么都没有,明璜对此感到无比安心,因为这才是他,淡淡的远离尘世,却因他而留存于世的他。 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他没说过肉麻的情话,也没像冒牌张青阳那样温柔得醉人地笑过,可他一举一动,为数不多的言语,一举一动皆是温和绵绵的爱护。 至死不渝。 “你快回来,你快回来……”他拨弄着枕上的流苏,喃喃。 帐外佩声轻摇:“陛下。” “钟云,你来了就好,坐下吧,陪着朕。” 钟云轻手轻脚搬了张椅子,在香炉边坐下,打开炉口,把兽首檀香铲走,换上院主交予的凝神香。香气温雅甜和,脉脉似涓涓流淌的溪水,明璜闻着舒服,安心不少。 “钟云。” “陛下有何吩咐?” “王公公,他还在吗?” “陛下怎会突然想起他?” “以前,王公公都会在睡前,给我泡脚……”明璜如梦呓般轻声道。时间一晃十几年,他足下的伤疤早已癒合,光熘白净,不需要日日泡脚了。 人,也不需要了。 钟云道:“王公公在老家有宅子,何况还有陛下赐予的大片土地金银,足够他安然度过余生了。” “嗯……”含煳的尾音,明璜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我在乱洒狗血。 第七十六章替换成了番外篇。可能这篇文完结日期会推迟,但是接档文十六号正常上传第一章。 第69章 准备远游 “阿玉……你要好好的, 皇上不喜欢你,你也要努力, 知道吗?” “阿玉, 娘这辈子的盼头都在你身上, 娘只能指望你争气了。” “阿玉……” “阿玉,我待你一片真心, 你却弃如敝履!你好狠毒!” 明璜大叫一声大喝勐地坐起,浑身汗透,薄薄单衣几乎要拧出水来。他喘了半天, 心跳渐渐平息, 冷不防抬头看到床幔上映着一个瘦高的黑影, 尖叫着缩到床角。 那绝不是青阳,青阳会直接掀起床幔,低头轻吻他的眼角眉梢。 会是谁,会是谁?钟云呢,殿外的院主呢,还有齐阁老, 翁太傅呢?御前侍卫们呢?都死了吗? 死了!他心里冒出彻骨的寒意。 凝神香被换掉了, 一种陌生的, 若有若无的芳香在殿内瀰漫,香中混有腐烂的臭味, 就像……就像母妃下葬那一刻,厚重的金丝楠木棺材散发着淡淡幽香,混杂着尸体的臭味。 明璜只觉得心慌气短, 想都不用想,这陌生的香肯定有问题。 帐外黑影听到尖叫声,微微倾下身,脸顶动床幔,凸出光滑的弧度,仿佛帐外的人影根本没有五官一样。
第123页 救命,救命!他张开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巨大的恐惧扼住了他的喉咙,无可遏制的绝望绞断了他所有理智。 黑影直起身,一只手探进来,白皙修长,很好看的一只手,拨开床幔,露出一张本该属于死人的脸,英王的脸。 他的笑容亲切温柔,似三月的湖光水色,俊朗无匹。他柔柔地唤:“阿玉。” “你还活着,你还活着……”明璜失神喃喃,“你应该死了,为什么还活着?” “是啊,我本来是应该死了的。”英王坐下来,仍是笑盈盈的,“你下手可真狠,我那时候都感觉自己要活活痛死了。我翻遍了那个女人留下来的丹药,都是些养颜美容的,一颗有用的都没有。” 他神情悠然:“我以为我要死了,可是我没想到我竟然活了下来,虽然活下来的方式有些不一样……但挺好用的,跟原来没什么不同。” 明璜仿佛骨头结了一寸又一寸的冰。另一种方式……是什么方式?对了,他跟他牵手的时候,就觉得他的指尖异样的光滑冰凉,与脸部的感觉截然不同。 他的皮相,是妄相。紫极真眼下的真相,又是何等模样? 他又想起,他在澜韵院中的一幕:身体溃散开来,爬出无数毒虫蛇蝎…… 英王笑盈盈地看着他脸色一分分白下去:“阿玉素来聪慧,这么快便猜到了。” “我死去的地方,是毒阵。万虫噬身,真的很痛苦啊,当时我只有一个想法:要活下去,活下去。误打误撞就附身到了一只虫王身上,真是造化弄人!” 他慢慢逼近,很享受明璜满眼的惊恐:“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我不贪求你的皇位,我只要你的心,你却一小点都不肯给我。我所写的诗,都是为你而写,你一首也不看。你要我怎么办?”他表情变得苦恼起来,“你叫我怎么办?” 明璜沙哑地道:“你喜欢的根本不是我。” 他的表情一瞬间变了,满是戏弄:“哦?” “你喜欢的人是你的母亲。”明璜再也抑制不住噁心的感觉,一股脑说了出来,“你逼死了你的母妃,又盯上我的妈妈,在她死后又把注意力放到我身上,我长得很像她对吧?”他用力将床头陈放的玉如意丢出去,“滚开!” 英王下意识地避开,明璜看准空当准备冲出去,看到床幔外的景象,顿时脸色煞白,硬生生扼住了沖势,缩了回去。 殿外所有陈设,都好像涂了一层五彩斑斓的漆,扭曲了事物原本的形状,金砖地面上爬满了细小的虫子,如同海潮般起伏。丢出去的玉如意早不见了踪影,连一块碎片都看不出来。 英王宽容地道:“你还是小孩子脾气。”目光转向他怀里的枕头,“怎么?想用这个枕头打我?哦!我懂了,我就奇怪他身上怎么会有你的枕边香,原来如此!”他突然目露凶光,“你跟他睡过了?” 明璜瑟瑟发抖。 “哎……不管怎样,你都是我的了。你说的人,她们都死了,有什么可说的?以后你只属于我。我很强了,可以保护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他大笑着扑上来,一手把枕头撕扯了个稀巴烂,明璜拼命挣扎,少年时的苦训在这时候好像都失去了作用,软绵绵的没有半分威力。 香味越来越浓,浓香中的尸臭味越发明显。 他四处躲闪,御床空间很大,足够他腾挪转让,英王越逼越紧,他迫不得已一脚踏上了满是虫子的地板,那些虫子眨眼间爬满了小腿,他缩回脚大哭起来,几乎崩溃。英王膝行过来,托起他的小腿,虫子纷纷脱落,爬进了他袖子里,他珍惜地低头,想要亲一亲圆如玉珠的足趾,一把木剑突兀地切入。 “死开。”话音未落,青色的火焰舔上了英王的脸,他仰头髮出似人似虫的鬼叫。虫蚁烧得滋滋作响,他的身体溃散开,一滩黑水哗啦啦滑下龙床,青色火焰不紧不慢地顺着某人早早设计好的破绽钻进虫躯,一点点烧尽了英王的魂魄。 英王魂魄载体所镌刻的阵法,在张青阳眼中无所遁形,几乎处处是破绽。 有古怪,但他来不及想那么多,先烧了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玩意儿再说。 没了英王的意识控制,满殿的蛇虫慌不择路地乱爬,窸窸窣窣。明璜哭泣不止,张青阳搂住他笨拙地安慰:“别哭,别哭。你哭,我心疼。”他手足无措,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才好。 他第一次见到明璜哭泣。 “你为什么……不早点来……”明璜抽抽搭搭的,哭得太狼狈,连鼻涕都流下来了,他抹了一把,再次扑进他怀里狠狠蹭了蹭,还咬了他肩膀一口。 “我赶过来,需要时间。”张青阳声音充满愧悔,轻轻抚着他头髮,“没事了,都没事了。”他余光瞥到不远处铜香炉边的凳子周围还散落着一地骨骸,一看便知是钟云的,心下不忍,伸手收了他的残骸,一手搂着明璜温言安慰。 铜香炉的香燃尽了。 他抱着明璜走出被虫子咬惨了的紫宸殿,紫宸殿的宫人都死光了,其他宫殿的侍卫宫人却毫无察觉,不能说不失职。然而齐阁老和翁太傅亦是大意,中了极厉害的蛊虫,现在还没醒。
第124页 明璜虽说情绪稳定下来了,状态却隐隐有些不对。张青阳知道这是必然,无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气。 他自己也不大好受,在荒古大殿里好不容易恢復的一点力量用来对付英王而消散殆尽,说不上哪里痛,就是浑身都不对劲儿。 明璜在他怀里睡过去了,唿吸缓慢。 这一睡,便是三天三夜未醒。 新任太医院主仔细检查一番后,向杨知白一拱手:“陛下心神失守,又吸入过多乱魂香,道心崩溃,元婴开裂,神魂受创。恕老夫直言,陛下命不久矣,请丞相着手准备国丧大典吧” 杨知白面部肌肉稍稍抽搐了一下:“你确认,陛下已经回天无力。” 太医院主郑重稽首:“微臣以性命担保,除非大罗金仙降世,陛下的性命无力回天。” 杨知白默然片刻:“你出去吧,不许向任何人说起这事,否则。”他眼神凌厉似刀,“一刀刀片了你的舌头!” 太医院主道:“微臣必守口如瓶。”悄悄出去了。 杨知白长嘆一声:“你都听到了,打算怎么办?” 角落里的张青阳缓缓现身:“我想带他离开,去找北升想想办法。” 杨知白道:“北升也懂医术?” “不知道。”张青阳目光转向龙床上的明璜,他睡颜安详,脸颊依然丰润年轻,一点都看不出死亡的徵兆,“我有办法治他,但是不确定他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杨知白又嘆了口气:“如此一来,这可难办了。紫宸殿遇袭,百官惶惶。我费尽气力才压下了消息,你又要带走陛下,这叫我如何煳弄他们。” 张青阳道:“杨丞相为官多年,经验丰富,这点事应该难不倒你。”杨知白闻言失笑,又听他说:“再不济,你宣布他驾崩了也行。” 杨知白霍然变色:“张公子勿要胡言乱语!” “想要治好他,我得带他去一个很远的地方,要很久才会回来。”张青阳淡淡地直视杨知白,“我觉得,宏灵等不起,暗中的魑魅魍魉也等不起吧?” 杨知白撇过头去,一言不发。 一片死寂。 “你……真有万全的把握能治好他?” “对。” “你一去,要多久?” “不知。” 杨知白愁得不行,甚至想抽支水烟压压惊,表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假如陛下醒来了,他可愿意?” “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他不能不愿意,对吧?” 杨知白捋着鬍鬚:“如此……罢了。” 出城的事宜由江川安排,杨知白一手准备国丧大典,一手准备在一干皇子皇孙中挑选继承人,同时少不了重灵宗的支持——自然由张青阳来联络。 张青阳修书一封,把事情前后说了,飞给未悔峰。 他本人则在一个雾茫茫的凌晨,启明星刚刚升起的时候,悄悄出了皇宫。 灰色马车驶过护城河,慢慢腾腾的穿过大半个国都,一直驶到郊区的永安镇。 张青阳抱着一卷画下车,道:“多谢。” 江川探出个脑袋:“尽力而为。” 张青阳点头,木剑起,一飞沖天。 重灵宗没什么变化。 容海楼第七十三层,其实与抱千阁地下书库相连,同在地底下。 北升在第七十三层睡觉,修炼,在抱千阁书库看书。张青阳去的时候,漫天漫地的故纸堆,散发着浓烈的霉味,他安然坐在故纸堆中,也不怕山积的古书嗵下来把他埋了——在煮茶,用碎纸片儿烧火。 张青阳走过去,摊开山河四季图,小心地抱出沉眠的明璜:“你有没有办法,延命?” 北升先摸了摸他的脉,再拉下蒙眼布看了一小会儿,重新拉上去:“拿纸笔来。” 张青阳拿纸笔过来,北升唰唰写下数行字。 张青阳看了会:“这是?” 北升喝了口新茶:“一门很简单的巫术。” 第70章 扯淡 一门借渡运气的巫术。 可以渡过去, 也可以渡过来。渡过去运气,渡过来霉气, 反之亦可。 当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不论是渡过来还是渡过去, 过了一段时间霉运都会变本加厉地返回到施术者身上。即便经过北升的改良,仍然能看出字里行间抹不去的黑暗气息。 张青阳没有顾虑, 他渡过去的运气,足够明璜撑到那一天。 即便未来不可捉摸,他只抓住了一点模煳的影像。 他出宗搜寻材料时, 在郡城里, 全城忽钟声大作, 大队郡府官吏素车白马,白衣白帽,嚎啕大哭地从街那头走过来,嚎得十分卖力,惊天动地。 套着丧服的小吏敲锣打鼓地宣告:皇帝驾崩,举国同悲, 郡城需守丧七日, 期间禁食酒肉, 禁止杀生,禁鸣丝竹, 禁办嫁娶,违者斩无赦。一时间估衣店前人流暴涨,白布的价钱一下子涨了好几倍。 礼部定谥号为宏宣帝, 圣善周闻,能布令德。 钟声要敲九九八十一下,响彻全城,惊得飞鸟在天空久久盘旋,不敢落地。 张青阳弹弹画卷:“明璜,你听到了吗,你死了。”
第125页 他笑着,却泪流满面,路人奇怪的瞥了他一眼,以为他疯了。 渡运气过去,很容易,渡霉运过来,却疼得慌。 两样巫术完成,张青阳觉得浑身上下都叫嚣着累。他摇摇晃晃走出未悔观,脚下一个踉跄,一下扑倒,额头正中一块碎尖石头,磕的有点晕。 起来再走,又是左脚绊右脚,平地一跤。 一只鸟儿啾啾飞过,一泡鸟屎留下来。 唉。 他干脆趴地上懒得起来了,勉强翻了个身,想着这个状态怎么能去槐江神域。 一片阴影落下来。 春观澜低头看着自己的徒弟:“你躺地上做什么?” “师父,我要去槐江神域,你能带我我去吗?” 春观澜破口大骂:“你一出去就是十几年不回来,还叫我带去你去,门都没有!” “师父你不带我去,他就要死了。” “一个已经死了的人,有什么好救的!” 张青阳眨巴眨巴眼。 “这次我保证一会儿就出来。” 春观澜冷酷拒绝:“不行。”扭头就走,张青阳攒了点力气,说:“本我木结了果子。” 春观澜回头看了一眼:“当真?” 张青阳点头。 春观澜冷哼:“怕是没熟。” 张青阳再点头。 两人大眼瞪小眼,少顷,春观澜嘆了口气:“罢了,我带你去,不过你要记住了,这次不准一去就是十几年!” 他背着手走了几步,转头吼他:“还趴地上干嘛?还不快把头上的鸟屎清干净了!” 张青阳一骨碌爬起来,动作麻利地清理了秽物,抱着画儿跟上春观澜。 槐江神域,雍州四大绝地之一,又是面积最大的森林,森林内奇花异果,珍虫勐兽无数。物产丰饶,是天赐之药圃,亦是许多野心勃勃的强者和採药人的断魂之地。传说是天帝花园,由司木之神句芒掌管,故称神域。 有春观澜在,张青阳一路上没碰上什么么蛾子,期间仍是大小意外不断。运气最差的一次,是碰上了一场极为罕见的兽潮,纵使是春观澜,也费了不小的力气平息事端。 明璜在中途甦醒过一回,没一会又沉沉睡去。 进入槐江神域,一直深入到春观澜都不敢深入的地带边缘。张青阳摘下了本我木的果子,果子还是青的,摘下来的时候发出婴儿般细细的呜咽声。 春观澜接过果子,意味深长地说:“值得吗?” “值得,怎么不值得。” 明璜的病情在恶化。 纵使有渡气的巫术撑着,巫术的反噬作用也越来越厉害。 时间不多。 槐江神域深处,潜伏着无数活过了洪荒岁月的巨兽,沉睡在崇山峻岭之下。一旦甦醒,便是毁天灭地之灾,即便只是甦醒一小会儿,吐出的一道气息,也足以令元婴巅峰当场毙命。 张青阳一踏进危险地带,就施展起了人间失。 人间失消耗的力量太大,他在荒古大殿中给它做了少许改进,不再彻底抹去气息,而是将气息弱化,模拟成弱小无害的死物。 比如石头。 越深越寂,风景愈发奇绝壮丽,碗大的仙葩奇草寂寞地开在断崖上。 一颗小石头,在草丛中蹦蹦跳跳。 它太弱小了,以神识巡视领地的妖王正眼都不会给它一个。 小石头过个几天,就会停下来,将云水倒进星昴砚,蕴养出的星昴灵液稳定了明璜的病情,不过依然岌岌可危。 小石头蹦啊蹦,从兇险的神域森林深处蹦到了更加兇险的森林中心地带。这里静谧无比,听不到任何虫鸣鸟叫,连风声都是轻的。大地之下沉睡着洪荒巨兽,岁月在他们宽广的嵴背上累积土壤,堆石砌山,长出森林,造出溪流瀑布,孕养出天地灵物,奇花珍果茂如繁星。 小石头蹦啊蹦,扪萝越涧,也不知道要蹦到什么时候,想见到的才会出现。 小石头越来越倒霉,经常摔下山崖,掉进食人花的陷阱,差点死掉。 不能反抗,不能飞行,因为不能惊醒它们。 还是有一次差点惊醒了,小石头从高处跌入湖中,溅起与之不相称的巨大水花。 地底的生灵在黑暗中打了个呵欠,升到地表,绵延万里,查找惊动它的罪魁祸首,小石头一动不动,往下沉往下沉,直至湖底。那缕意识搜寻无果,返回本体,復入沉眠。 小石头慢慢浮上来,慢慢的拖出一长条血色。 槐江神域的星空,有如垂在山顶上,一伸手便可摘到,张青阳半梦半醒时,总会以为自己还在荒古大殿里还没出来。 他做梦,梦很乱,大部分是他在荒古大殿中回忆起的东西,最深刻的莫过于他在混乱的黑白风暴中努力去抓住一个人,最终以失败告终。 他的戒指就是在那时候丢失的。 他梦见丹若,在月光下好似一尘不染的女神,回眸沖他盈盈一笑,笑容中满是悲伤。 他梦见黑咕隆咚的长街,一个跛脚的少年衣衫单薄,瑟瑟地敲着铁拨子,拉长声调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脸蛋冻得发青。 他好像就是在这个时候,决定……救他。
第126页 救? 他有些喘不上气来。 大风吹来,柔软的东西蹭上来,痒痒的,刺激得他打一个大喷嚏,随即惊醒,看到面前站着一只纯白的兽。 狮身,马头,龙角,山羊鬍子拖得老长老长。 “我好像认识你。”他觉得那只脚很熟悉,纹路是逆着盘旋而上,恍惚在梦中见过。 白泽前蹄屈下,恭恭敬敬地低垂头颅,声音浑厚而无缺,如清夜渺远的钟声:“吾主不死,吾主永恆。” 张青阳更加恍惚了 已经很久很久过去了啊。 “你还活着。” “是啊,我还活着。”它的声音沧桑得如同风烛残年的老人。 张青阳想起正事,将明璜抱出来:“救他。” 白泽看了他一眼,趴下身:“上来吧。” 张青阳爬上白泽的背,精神忽然放松了,取而代之的是身躯上无比的疲倦,而明璜的睡颜一如既往的安详。 白泽起身,四蹄腾空而起,一步万里,只几个眨眼的功夫,便到神域真正的中心。 一眼白石喷泉。 喷泉吐着泡泡,有气无力。 然而它喷吐的水如此美丽,像沉淀了最深沉的黑夜和最璀璨的星光,晶莹闪烁。 “水包治百病?” “这是元初之力。” 如果是元初之力的话,确实能包治百病。 白泽四蹄落地,张青阳熘下来,抱着明璜一步步沉进喷泉,水不深,最深处不过淹至他胸口。他也不知道满满元初之力会怎样修復明璜的伤势,紧紧盯着明璜的脸。 平静的湖面起了波澜,张青阳的心也随着高高悬起。 他只盼明璜平安无事就好。 许久。 久到张青阳以为明璜再也不会醒来了。 直到他睁开眼,露出一个明净的笑容:“青阳。” 他松了一口气,低头亲他的眉心:“你吓死我了。” “你不是还没死嘛。”明璜笑意温柔。 张青阳怔了一下,松开手,眼底的喜悦消散无踪,一寸寸结了冰:“你是谁?” “我是你的爱人。”明璜依然笑盈盈的。 “你不是明璜。”张青阳松开手,眼底冒出一股杀意,慑人心魄,“那你是谁?” “我是丹若。”他面对张青阳显而易见的杀气丝毫不乱,从容镇定:“我是你真正的爱人。” 张青阳退后了一步,脸上没什么表情:“我不懂你的意思。” 丹若笑笑,柔声道:“你不明白,很正常,毕竟你想起来的不全,而我,又甦醒得太晚。” 张青阳没接话。 “你没想起来的事,我来告诉你。” “很久以前,你还是至高无上的时候,你在星海中发现了一个很特殊的存在,他能在各个世界中穿梭,却世世受苦,尝尽人间百难。你起了恻隐之心,将他带入神国,想要搞清楚他身上的秘密,设法修改他世世受苦的命运。” “然而那个魂魄不过是诸世界之一至强存在的一个阴谋,利用那个魂魄,他成功摸清了神国的所在地。此时,那个魂魄已经取得了你的信任,你不想放归他回人界,我怎么劝你都不听。” “我一气之下,给了他一枚戒指,戒指里面有些人界必需的银子,与他魂魄相连,不论多少次转世轮迴都会戴在他身上,并且不会被旁人看见。我让他尽早离开神国,返回人界投胎。可我万万没想到,他嘴上答应了,转头就去打造了一枚一模一样的戒指,还送给你,你还戴上了!” 丹若面部微微扭曲,周身元初之水似是感应到他的愤怒,密密的星光向四周涌去,他身边只剩下了纯粹的黑夜之色。 张青阳默然。 第71章 在那遥远星空 “那个意图篡位的强者闯进了神国, 联合那个魂魄偷袭了你,之后的事, 就不用我说了吧?”丹若唇边挂着一抹讽刺的笑。 半晌, 张青阳开口:“你造的戒指, 为什么会戴在我手上?你给我的,又是什么?” “你手上有两枚戒指, 一枚我的,一枚他的。”丹若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他造的那枚戒指, 根本没有什么神力, 在你跟那个强者对战时就破碎了, 你坠落时,他把我给他的戒指丢了下来。” “我只找到了我与你的那枚。” 张青阳又往后退了几步,靠在白石喷泉边上,低着头不知想什么。丹若沉心静气,等他做出决断。 他觉得他能赢。 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 片刻他抬起头,眸子里平静无波, 让丹若心下一凉。 果然, 他说:“对不起。” “这一世, 我喜欢的是他,是明璜。”他想了会, “与前世无关。” “假如他有罪,该罚,我陪他一起下地狱, 直楼到罚尽罪清。” 天吶!丹若几乎晕倒,他气得双手都在抖:“是他害死了你!他根本不会爱你,前世如此,今世亦如此,他不仅不会爱你还会害死你!只有我才是唯一配站在你身边的人!你明白吗?!” 他情绪激动地拍打着水面,元初之水晃荡不安,他的声音带了几许哭腔:“我费了那么大的劲!千辛万苦才从茫茫星海中找到你!我不能在凡界待太久,费了多少力气运气才等到你,你却跟我说这种话!”
第127页 “可是。”张青阳于心不忍,“我记忆里没有你。” “你能跟我生活在一起,说明你的地位与我同齐,然而我没有那样的印象。” “而且,你说的,有太多破绽。”张青阳眼神愈发平静,“下世界之民逆杀上神,是根本不可能的事,除非……是你帮了他。” 丹若脸上瀰漫开死灰般的绝望,连连退了几步,嘴唇哆嗦了半天,忽然笑了起来:“那又如何!他现在神魂奄奄一息,马上就要消散,你救不了他了!”话音未落,他沖天而起。 张青阳一时间既慌又怒:“白泽,拦住他!” 白泽明知不可为,仍然遵命,仰头喷出一口幽蓝的气息,化作一堵通天彻地的高墙,拦住丹若去路,丹若浑身燃起赤金色的烈焰,轻易烧穿结界飞了出去。 张青阳怒火中烧,手臂亦燃起神焰,流星飞天,发出尖锐的厉啸。大地颤动,古老的生灵纷纷甦醒,感应到无上意志的唿唤,一齐嗥鸣起来。 山崩地裂,一颗巨树拔出了自己的根须,长长的甩动着唿向丹若,丹若的神焰轻而易举将其烧成灰烬,巨树本体亦渐渐枯萎下去。 白泽急道:“吾主,您这样伤不了他,他不是它们可以伤害的存在。” 丹若飞得极快,眼看着就要飞出他的视野之外。 “只有我才能伤得了是吗。”张青阳面沉似水,咬咬牙拔出木剑,剑识一早就醒了,眼瞅着装死装不下去了,惶惶地大叫,“你干嘛?!” 张青阳一弹剑身,神焰转移到木剑身上:“还得拜託你。” “我去,烧得老子痛死了!”剑识惨烈地嚎叫起来。 张青阳不管不顾,用力把它抛了出去,剑识啊啊啊地大叫,平生第一次飞得这么快。 它朦胧的视野中仿佛看到了无穷星海,万物沿着恆定的轨迹转动,他在更高的层面上飞翔,擦过一条又一条灰白的线,依照无上的意志,在线网中又创造了一条线,朝着既定的目标飞去。 “噗!” 丹若悽惨地尖叫起来。 “对不起。”张青阳脸色煞白。 木剑贯穿了明璜的身体,飈起一泼赤金色的血液,两种神焰融合为一,烧得剑识□□。 身躯坠下,大地轰隆隆裂开,从巨大的裂缝中伸出一只赤红的鸟爪,接住身躯。张青阳无力软倒,水没过他脖子,元初之水的力量疯狂涌进他空虚的身体,他撑着额头努力不让自己昏睡过去:“白泽!” 不需要他说,白泽已经飞了出去,将身躯从鸟爪上拿起来甩到自己背上。 鸟爪合拢,缓缓缩了回去。土石翻卷,大地恢復了原状,原先折断的草木生出茂密的新绿。荒古巨兽悠久的嗥鸣次第平息下来,传出去的回声化成狂暴的飓风,与槐江神域接壤的三国全境下起瓢泼大雨,水灾足足影响了雍州大半个地界。 遥远的重灵宗亦下了三天三夜的暴雨,北升摘下蒙眼布对着大雨看了三天三夜。 雨下饱了七峰和初灵谷,水淹过膝,初入宗的弟子笑嘻嘻地踩水玩。 莫名的大雨和槐江神域的变故惊动了不知多少人,山乌派洛木来问,被他模稜两可的话打发走后,他回到第七十三层,磨墨铺纸,给遥远的朋友写起了信。 不过这一切暂时与张青阳无关。 他现在前所未有地感觉很累,仅剩的神格差不多被他挥霍一空,哪怕有元初之水的补充也无济于事。 元初之水毕竟不是神格。 白泽躬下腰,背上的身躯滑落下来,噗通落进泉池溅起水花,张青阳费力地抱过来,木剑还插在身躯上面。 剑识被神焰烧得神志不清,呵呵呵傻笑个不停。 张青阳拔出木剑,赤金色的血混合着鲜红的血喷出来,混进元初之水消失不见,贯穿的伤口很快癒合,明璜的面庞如死人般惨白。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张青阳很疲倦,疲倦得想一头睡去。 “他比我高。”白泽只能这么说。 张青阳唿了一口气,垂下头:“是吗?” 白泽道:“吾主,您现在神格所剩无几,再这样下去恐怕会有危险,需不需要献祭?” “献祭?”张青阳清醒了一瞬,“不许!” 白泽不打算放弃:“您是所有的父,万物都有您的力量,现在索要回来,并不过分。” “我说了,不许。”张青阳抱着明璜,一点点滑下去,水没顶,泉池的星海恢復了万年以来固有的平静。 白泽看了泉面一会儿,转身离开。 他一口气冲出去了很远。 最终他下定了决心,头顶的独角绽放出耀眼的光辉,他轻轻吟诵起古老的诗篇,光辉幻化出一扇门,他低头顶开。 门外是灿烂的星之海。 这个世界不行,他再次幻化成出一扇光门,跳跃到另一片星之海,如此跳跃了好几次,他终于找到一处合适的。 他嗅嗅虚空中的味道,唿唤:“阿古达。” 星之海的黑暗深处睁开一双虚无的眸子。 “原来是守卫者。”阿古达的声音懒洋洋的,似乎刚刚吃了残星,正在消化。 “吾主状况很不好。”
第128页 睁开的眸子合上了:“所以。” “你是吾主最强大的创物,拥有毁灭世界的力量。” 阿古达道:“吾主同意?”它打算避远点儿了,虽然白泽地位比他高,论实力可远远打不过它,它也不想与守护者起冲突,所以躲远点儿就好。 反正只有吞星者才能找到另一个隐藏起来的吞星者。 白泽:“他又来了。” 阿古达没吭声。 “吾主受惑已深,非他不可,再这样下去,吾主必死无疑。” 阿古达仰头打了个响鼻,发出了蛰伏在这片星海以来第一声恐怖的咆哮。 毁灭的前奏。 万千星体稳定的轨迹发生了轻微的偏移,整片星海变得不稳定起来,阿古达张开巨翅,对着一颗恆星张开巨口,恆星在巨口之下似乎变得渺小起来,越缩越小,被它一口吞下。 阿古达奇长无比的脖颈鳞甲下绽放出炽红的光焰,好像里面有座火炉在烧,接着全身都燃起光焰,宛若一个太阳,照亮了空虚寂冷的星海。 炽红渐渐变成纯白,温度越来越高,光焰却缓缓熄灭了下去,阿古达又与虚空的黑暗融为一体了。 阿古达飞入星海深处。 白泽屏气息声,他之前也只是听主上说过吞星者拥有毁灭世界的力量,但那种力量只准在主上允许之后才可以施展出来。 然而主上已经沉睡太久,而且情况危机。 星之海一寸寸地消失,像是大滩墨水慢慢污损一张完美的画。 所有星星消失,星之海只剩下黑暗时,阿古达打了个响鼻:“出去。” 白泽化出一道光门,跳出了这个即将迎来死亡的世界。 他不安地等待,过了许久。 北荒中心,神王之冢,荒古大殿的星穹上,一颗不起眼的星星灭掉了。 阿古达从虚空中探出巨大的脑袋——没完全伸过来,逼得他退出了老远。 阿古达嘴巴一张,吐出一个白色的光球。 光球只有婴儿拳头大小,却十分明亮。 “看来这个世界发展得不错。”白泽小心翼翼地接过,赞嘆:“神格之力强了许多。” “这是你拖我下水的。”阿古达咕哝着,脑袋缓缓缩了回去。 够了,足够了。无论主上怎么罚他,都无所谓了。 他回到白石喷泉,张青阳还沉在水面下没出来。 他将光球放入水中,看它缓缓沉下,明显感觉到张青阳神圣的气息一分比一分强,白石喷泉亦活跃起来,吐出的泡泡都大了许多,他激动得热泪盈眶。 即便张青阳醒来会责怪他。 泉池剧烈波动,水位一寸寸地下降,露出张青阳的脑袋,他紧闭双目,脸庞气色好了些。 “白泽。”他闭着眼睛,在嘆息,“你没有听我的话。” 白泽前膝屈下:“吾主,您想不想听真正的过去?等您听完我所讲述的,您自然会理解我的做法,也会理解丹若上神的做法。” 张青阳没说话。 白泽把头低得很低。 他终于开口允准:“你说。” 白泽道:“丹若上神所说的一半对,一般错。他存了私心,想杀死您所爱的人,我没有阻止,因为我,亦想杀了他!” 第72章 黑歷史日记 张青阳脸抽搐了一下, 没有说话。 “在神国中,您一直孤身一人, 直到发现了他, 世世受苦的命运让您产生怜悯之心, 把他带入神国。研究命格背后的秘密,最终您发现, 只有给予他神格才能拯救他。” “您分了他一点神格,并给他打造了一枚神戒,无论他转世到哪里, 凭那枚戒指, 您也能找到他。” “丹若上神夺下了那枚戒指, 戴在您的手上,就是为了让您感知不到他在哪里。” “可是,您明知道,这万千世界,有阴必有阳,有生必有死。有您这样至高无上的存在, 必然会有一个至下的存在。您还拯救他, 给予他神格, 明知道这样做至下和至上会渐渐颠倒,您的神格会一点点转移到他身上, 终有一天您会变成至下!而他变成至上!”白泽激动起来,从地上爬起:“丹若上神倾慕与你,他不忍心看到您跌落, 所以他千方百计要杀了他,我也不想看到您跌落,所以我默许了上神的夺舍,这一切都是为了您!” 张青阳漠然:“那下世界之人能逆杀上神,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您违逆平衡规则註定要经歷的一劫。”白泽眼神悲伤,“您没有渡过这一劫,神格加倍流失。” 张青阳沉默良久:“神格的流失转换,无可阻止?” “是,无可阻止。” 张青阳默然良久。 他抱着明璜上岸,说:“白泽,我想回去了。” 张青阳所说的回去,是指重灵宗。 白泽明白他的意思,低首道:“那我送您。” 他没有反对,这让白泽略略松了一口气,说明他的劝告至少他是听进去了。至于如何决断,他在混沌未来中依然看不见一丝曙光。 白泽力量强大,万里之遥,不过一顿茶的功夫。 他离开了不过两个月。 春观澜又闭关了,未悔观空荡荡的。白泽说自己伤害了丹若上神,力量有缺,不能回去,但会一直在他身边,说完立即消失在他视野内,也不知躲哪去了。
第129页 他安置好明璜,在偌大的未悔观闲逛,不知怎么逛到他供奉歷代峰主的地方,也是他成为天骄的地方。 现在回想起来,很平淡的一场仪式。春观澜邀请山乌来做见证,许是早有预谋。 他总是爱陷入回忆,一想就想起来了很多,好的不好的都有。 还有九条玉瀑背后的山洞,山洞深处的那座五层朱楼。 他忽然想去那看看。 然而他赶到松云山,那座石门已经垮成了一堆乱石,遗蹟入口渺然无踪。他不得不返回,去找通海司了解情况。 通海司执事道:“松云山遗蹟的入口在他们一出来就垮了,不过里面的东西都被搬空了,也没什么好惋惜的。天骄大人是想挑选几件法宝吗?” 张青阳说:“不,我想要问有没有发现什么文献古书之类的东西。” 执事想了想:“那个啊,我们一向是直接上呈给正钧峰,交给北升大人的。” 张青阳转头去寻北升,抱千阁书库里没有,第七十三层也没,他去正钧峰,一打听原来万无名真的快要死了,北升在照顾他。 正钧观内一片愁云惨雾。 气氛过于凝滞,加上正钧观的弟子目光也不怎么友好,张青阳若无其事地走到寮房门口,轻轻叩门,只叩了一下,北升道:“进来吧。” 张青阳推门而入,首先扫了一眼病榻上的万无名,面容枯藁灰黄,骨瘦嶙峋。 北升安然坐在塌下,不知在做什么。 “所来何事?” “我想看从松云山遗蹟带出来的书。” 北升反手递给他一枚芥指:“拿去吧。” 出奇的利落让张青阳有点意外,他看一眼万无名,犹豫道:“我这里有些奇药……”被北升打断:“不需要。” 北升语气坚决,张青阳也不好多说什么,悄悄退了出去,又承受了一波敌视目光的洗礼。 回到未悔观,他拿出芥指里的古书翻看,这些书大部分是合玄宗人留下的笔记游记之类的东西,有修道上的体会,丹方的搭配,各种异想天开的修行之法,还有“今年没招进来几个像样的女弟子”,“隔峰老王给我戴绿帽,总有一天要报仇剁了他脑袋”,还有一列列整齐的人名之类奇怪的随手一记。 张青阳耐心地一本本看,翻到一本最破的书,破到北升动手将一页页的纸用灵力封存,好比给书页压了一层保护灵界。 似乎是合玄宗分门门主的日记,字迹雄健。 “三月十三。涧上桃花开,懒,不想修炼。” “三月十四,无事。风吹桃花两三瓣。懒,不想修炼。” “三月十五。懒为万恶之源,当勤恳修炼。” “三月十六。一无所获。升仙路茫茫,不如去喝酒。混吃等死来,一生乐悠悠。” 接下来日记有缺损,一下子跳到五月份,依然是“懒,不想修炼。今年招进来的女弟子真丑。” 八月份的时候,出现了整本书第二长的一篇日记:“听闻宗主因故无法升入仙界,求立地长生不死之法,妄图与九州命魂相连,九州存人亦存。要我们探寻九州气脉,布下阵法。此举有伤天和,实在不可行。也不知宗主怎么想的,修为地位已是极盛,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真是求长生求疯了。” 九月份的一篇,是第三长:“宗主突然到访,威严气势,实在令人心生仰慕,或许世上人,越是身居高位,越捨不得放开。难怪要费劲谋求立地长生,假如宗主长生不死,举世无敌,对宗门也有好处。” 最后最长的一篇日记,没有写日期。 “完了,什么都完了。也不知大阵能封住它几时,宗门也垮了。嘆!嘆!世事无常,副宗主命我把宗里剩下的法器都留在这里,万一以后魔头出世,后人有足够的法器来对抗魔头。可是魔头如此强大,一点法器又有什么用呢!” “我真的不想干门主这种活了……副宗主偏命我再组织一个宗门起来,继承合玄宗的遗产,守望这里,以后对抗魔头。为了大义,为了天道……我呸!我是有多想不开才去干这种劳心费力的破差事!” “今天看到投靠其他宗门的弟子被欺负了,心里不好受。” “大义就大义吧,省得徒弟们被欺负得可怜兮兮的。” 张青阳明白北升为何要修补这本日记了,重灵宗开派祖师的日记,意义非凡。 日记中提出的立地长生之法,让张青阳想起春观澜曾跟他说过的,旧老们希求长生的计划。 很相似。 他合上日记,起了一个大胆的念头,那个念头尚不清晰,却十分诱人,可能是解决神格流失,至上至下颠倒的唯一方法。 他闭目沉思,浑然忘我。 正钧峰敲响哀悼的钟声,回音浩荡,震彻方圆百里。 明璜被钟声惊醒了。 他手足僵硬得好像不是自己的,出了一身冷汗。 他盯着天花板看了许久,好半天才认出这是未悔观,他来过这里。也就是说,他从几乎无穷无尽的转世轮迴的噩梦中解脱出来了,这是现实,他还活着。 他摸摸自己的胸口,心跳很稳。
第130页 再看看手,裸露的肌肤洁白娇嫩,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 他怔怔地看了半天,慢慢起身,下床,地面冰凉,钟声还在敲,仙鹤划过碧蓝长空,阳光洒落在他脸上,温暖得好似幻觉。 走出寮房,张青阳坐在一堆旧书中间,腿上摊着一本,闭目沉思。 “青阳。” 张青阳睁开眼,目光在他身上定住了,有些犹疑地说:“你是谁?” “好大的胆子,敢这么跟朕说话。” 张青阳嘴角扬了一下,很快落了回去。明璜心一沉,望望四周故作轻松地说:“这不是未悔观吗?今日一见,未免太磕碜了吧。” 钟声迴荡,张青阳扭头看向窗外,说:“万无名去了。” 外面阳光大好。 明璜镇定地接受了自己“已死”的事实,只是多问了句继位者是谁,得知上位的是他一个素未谋面的表兄弟,只有八岁,稀里煳涂地被杨知白迎到国都做了皇帝。 “苦了他了。”明璜嘆道,也不知他说的是杨知白还是懵懵懂懂的小皇帝。 “今日不吉,不宜出门。”张青阳说着把他拉回了观里,“好好在这里待着,不要乱跑。”他拿出一株夜津日草,“对你身体有好处的。” 明璜做了多年皇帝,各种波云诡谲见多了,稍稍一想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顺从地服下夜津日草,消化药力。 万无名既死,北升当任峰主。而这峰主的继任仪式,是需要宗主皆空尘来主持的。 而皆空尘还在封山闭关。 六峰峰主罕见地齐聚正钧大殿,商讨继任的事宜到底该怎么办。 北升安静地坐着,听了一会儿,峰主们的意见是临时破一下规矩,让山乌来主持。 他站起来,大殿顿时安静下来。 天骄的位置比峰主稍低一些,北升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坐了上去。 “不用这么麻烦。”北升说得淡然,他往山乌的角度偏了偏头:“是吧?” 山乌点头:“如此亦好。” “当然还要通知一下宗主,不能让他觉得受怠慢了。” 北升话很平淡,可背后满满的风雨欲来的味道。几位峰主面面相觑,默然不语。 山乌颔首道:“所言极是。”他转头对春观澜道:“春师弟,你我自从晋入化神,也未曾告知过宗主一声,不如同去拜访?” 春观澜点头答应。 气氛越发凝滞。 北升站起来向众峰主一稽首:“今日叨扰各位,请各自回去做自己的事情吧。” 三峰主各自离开,山乌,春观澜,北升则一同去重灵主峰。 然后,在正钧峰山脚下的张青阳看到主峰的方向一道秋水般澄澈的剑光自天而落,噼在主峰上。 山崩般的巨响。 七峰震动。 主峰封山阵法一击即碎,不消说是春观澜的手笔。 张青阳快速登上容海楼地七十二层,推开窗子探出大半个身躯努力往那边望。 山乌放出了他的阴阳文鳐鱼。 两只文鳐鱼腾空而起,互相头接尾缓缓游动,将天地化分为阴阳二色。 真壮观啊。 第73章 丢皮球 三人进入主峰之后的情景, 张青阳就看不到了。 在容海楼内的弟子颇为不安,议论纷纷。 他顺手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看, 看到第十页时, 主峰上一束光沖天而起, 天穹上乌云漫聚,电光闪烁。这下弟子们的议论声更大了, 有人激动地说:“这是化神渡劫的雷云,原来宗主还没死啊!” 立刻有人冷嘲热讽:“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来, 宗主是想借雷云噼死两位峰主, 呵!” 那人大概初入七峰不久, 对七峰之事尚不了解,仍天真地反驳:“峰主和宗主同属一宗,怎会起内讧?” 众人呵呵,四散而去。天真的新弟子受到了伤害,委屈地低下头,瞥见就坐在角落里的张青阳没走, 凑过来虚心请教:“师兄, 你能跟我讲讲峰主跟宗主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吗?” 张青阳回答很简洁:“山乌想做正的宗主, 北升想得主峰保存的遗产,至于师……未悔峰主他是想变强, 主峰有很多万年奇珍异草。” 新弟子被他吓坏了:“你怎么能直唿峰主名讳?” 张青阳:“反正他们在忙着打架,又听不到这来。” 话音刚落,窗外天色又一变, 电光炽烈,张青阳马上爬起来脑袋伸出窗外,阴阳文鳐鱼游动速度大大加快,将雷云绞得粉碎,些许电光漏出来,剎那一现几乎要刺瞎双目。然而不过空有气势,毫无威力。 新弟子蹦起来看,惊嘆:“哇!” 张青阳撑着下巴想:皆空尘要死了。 代表天道的渡劫雷云能被两只妖兽轻易搅碎,说明雷云不是真正的渡劫雷云。 皆空尘还不是化神。 游动的阴阳文鳐鱼忽然定住,朝大地一侧的鱼目射出黑白二光,光束细得几乎看不见,二光绞成一束,轰向主峰。 光束消散,阴阳文鳐鱼分开,在天空上游动,扫出清朗干坤,一声声叫着,婉转悦耳。 皆空尘真的死了。
第131页 两日后,山乌自任重灵宗宗主,仪式华美盛大,四方来使庆贺。明璜假扮成张青阳的仙童,畏畏缩缩跟在他后面,眼珠骨碌碌地乱转。 宏灵皇室也来了人,皇帝亲自驾到,帝师兼丞相杨知白陪同。 明璜第一次瞧见自己的那位表兄弟,眼神呆滞,气色也不是十分健康,整个人好像被抽干了精气的行尸走肉,挂着呆板的笑容,背书似的问答。虽素未谋面,明璜到底心疼起来,悄悄拉了拉张青阳的袖子:“你不是有本我木树叶吗?给他一片。” 张青阳轻声道:“有反应,会被发现的。” 明璜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 重灵宗不是讲究礼仪的世家,宣告一下四野八方也就散了。热热闹闹的七峰復又冷清下来。 张青阳再入抱千阁书库。 北升身边多了很多新的故纸堆,保存得还挺好。面对张青阳的不请自来,态度颇为冷淡:“你来做什么?” 张青阳坐下来,把自己的设想一条条说了,一条比一条惊世骇俗,北升听着,面上毫无波澜。 “主峰里没有这类的书,隐峰旧老也只是知道到了一点皮毛。”他低下头,继续翻看,“完整的,只可能还在海外九州。” “海外九州是什么地方?” “我们常说的九州,包括雍州本身,属于海内九州。海外九州比海内九州灵气更盛,是这凡间最接近仙界的地方。要说起你的计划,提升海外九州的任何一州都比提升雍州容易多了。” “差不离。”张青阳满不在乎。 “对了。”北升忽然想起一事,说:“我朋友,想请你到他家坐坐,你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他会一直等你来。” 张青阳闻言诧异:“你的朋友,是谁?” “他住在五毒瘴林那里。”北升丢给他一个镂空香炉,“点燃里面的香,香燃起的烟会指引方向。” 张青阳拿起来看了会,香炉入手轻便,里面密实地塞着香脂,有股淡淡的辛辣味。 “你要去海外九州的话,得先去否极港搭船去离海外九州最近的梁州,再乘船出发,在海外九州的流州登陆。合玄宗总坛原设在祖州,跟流州隔着三个州,一州转乘一州,一去至少要花费亿万,你有这么多钱?” 张青阳:“……没有。” “自己想办法。”北升扭过头,继续看自己的。 张青阳焉焉而返。明璜在未悔观给灵草浇水,看到他颓丧的表情,起身道:“怎么了?这么不高兴?” 张青阳焉焉地回了一句:“没钱。” 明璜噗嗤笑了:“你怎么突然哭起穷来了,你要多少钱?我给。” 张青阳:“几个亿。” 明璜脸色也变了:“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去海外九州。”张青阳坐下来,满心郁闷,“没有钱去。” 明璜给他倒了一杯水:“别人能去个外州就算天纵奇才了,你想一口气跳到海外去,肯定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 “也不是什么办法都没有。”张青阳想起白泽,不知他去哪了,望望四周,他对神格的使用还不完全熟练,唿唤十有八九他听不到。 “你有办法又怎样?你是未悔峰天骄,哪是能轻易走得开的?” 张青阳一听更加苦恼,春观澜一向不喜他跟何逸飞一样一出去就是十几年,这回去海外,他怕会跳起脚来反对。 他左思右想:“要不我不做天骄了,让别人来做。” “谁来接你的位置?” “……我出去走走。” 明璜看着他忧郁的背影,有些好笑,莫名的又想到了自己身上,他烦恼的根源因他而起,他听得一清二楚。 都是因为我。 明璜心慌得厉害,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张青阳背着手,在未悔峰山脚下兜了一圈,仍是毫无头绪,又穿过一线天峡谷,到了初灵谷。 当初他住的小茅草屋早平得不见踪影,野草疯长。 从内谷走到外谷,一直出了宗门,到离重灵宗最近的城镇里,城镇人流如织,热闹非凡。 路过的中年男人扛着一插杆冰糖葫芦沿街叫卖,张青阳顺手买了一根,剥开江米纸咬了一口,忆起他对绵绵的承诺,竟是直到现在也没兑现。 他啃着冰糖葫芦,心里闷闷的,咬得格外嘎嘣脆。 啃着啃着,他感觉背后有个人尾随过,来畏畏缩缩的,像在打量,始终犹豫着徘徊不定。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偷偷摸摸跟踪的人顿时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躲起来,一看周围无处可躲,硬着头皮走过来,不安地搓着手:“仙师还记得我么,我是陇漠原,卖您斗篷的李赖子,您还给过我儿子一片仙叶儿哩!” 说起本我木树叶,张青阳一下子想起来了,点头:“嗯,我记得,你是有事要说吗?” 李赖子神情更加不安,吞吞吐吐:“那个,宗门不许亲人探亲。我就想知道,我儿子在里面咋样了,过得好不好,会不会有人欺负他……如果仙师大人不嫌弃,能不能稍微提点他一下?就一下。”
第132页 “你儿子叫什么名字?”他一下子起了兴趣。 幼时有幸吃到本我木树叶,长大必然天资不凡,或许有潜力接替他的位置? “他叫李一叶,哈哈,给他改了名儿,讨个吉利。” “你住哪里,等我找到他,让他给你报个平安信。” “不用!不用!”李赖子连连摆手,“修仙的就要绝七情断六欲,不能再跟我扯上关系了,不能了。仙师的好意我心领了。他跟着您,肯定不会吃什么大亏的,我要去做工了,仙师大人慢走!”说罢慌慌张张做贼一般熘走了,背影很佝偻。 张青阳没由来的觉得一阵心酸。 可怜天下父母心。 找到了可能接替的人选,张青阳的心情却并未因此放松,他返回宗门,查阅弟子名册,轻易找到了李一叶的名字,更巧合的是,他恰好就是未悔峰的弟子! 张青阳开始相信是自己种下的善缘结了果,他按图索骥,找上李一叶的小院,敲门。 门开,露出一张天真的圆圆的脸,在看清他是谁后,满是惊讶。 李一叶乖巧地行礼:“师兄好。” ……张青阳心情复杂。 怪不得他言语天真好似三岁孩童,真是成也树叶,败也树叶。他开始担心李一叶这种稚童心境,能不能掌握未悔剑法的第四卷都不好说。 待他走进小院内,就被满院子的晾衣杆惊了一下。 晾衣竿上晾着的全是妖兽毛皮,兽毛顺得整整齐齐,有的还散发着硝制鞣皮的刺鼻气味,已经做好的则放在阴凉处,油光发亮。 “你这是……做什么?” “我爹是鞣皮匠,我学了他的手艺,没事儿就鞣两张,也不是所有妖兽皮都能被鞣制的!有些皮一剥下来,没放一会儿就烂了。得是那些毛又平又密的妖兽皮才能鞣制……”谈起鞣皮,李一叶打开了话匣子,各种行话张嘴就来,滔滔不绝。 张青阳扫视满院子的兽皮,觉得自己真是多虑了,李一叶就是最好的继任人选,没有之一。 他带着他上峰顶,李一叶起初还好奇地东张西望,越往高处走越安分下来,规规矩矩地跟在他身后,像个犯错的学童。 春观澜正好没闭关,坐地上拿细软的嫩草编着什么东西,感知到张青阳来了,头也不抬张嘴就骂:“你死哪里去了!” “我这不回来了么。”张青阳转到春观澜面前,春观澜还在编东西,薄薄的一块草帘子。 “师父,我不想做天骄了。” 春观澜哼了一声:“又要出远门了是吧是吧。”他抬头看恶狠狠道,“不做可以,马上给我找个听话乖巧粘人的徒弟来代你位子,不然我马上打断你狗腿!” 张青阳倒没想到春观澜应许得这么快,马上把身后的李一叶拉出来:“快!磕头!叫师父父发道心大誓,永远不离开师父!” 李一叶见到传说中的活的春观澜就傻了,懵懵懂懂跪下去,磕头:“师父!弟子对道心起誓永不离开师父!” 春观澜怔了好半天,半晌怒吼起来:“小兔崽子,老子现在就断了你的狗腿!” 第74章 真的快完结了 话虽如此, 春观澜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骂了一顿不爽的心情发泄了也就过去了。只是仍对怯怯生生纯良如白兔的李一叶接受不能, 没给什么好脸色。 张青阳摸摸他的头:“他没赶你走就是了, 你以后就在这住着, 好好跟他学。”想想,又道:“想要鞣皮的话, 悄悄的,不要被他发现了。” 李一叶使劲点头,隐约明白了张青阳带他认师父的原因:“师兄, 你是要离开吗?” “对, 去很远的地方。” “听说上上任天骄也离开了。” “等我回来的那一天, 你就可以随便去哪里了。” “嗯啊!” 张青阳卸下天骄印,转交给李一叶,带着明璜前往少阳否极港。 否极港,取否极泰来之意。海岸石山上矗立着一座高花岗岩海神娘娘雕像,高达数百米,雕像基座下堆满了渔民的香烛供品。按否极港的规矩, 每个要出海的人, 无论是渔民还是修士都得在海神娘娘前拜一拜。 明璜点燃香烛:“青阳, 仙界真有海神娘娘这位仙吗?” “愿力慢慢凝聚,会有这么一位仙的。”张青阳看他奉上贡品, 虔诚地拜了拜,不禁失笑,心想你拜她还不如拜我。 两人并肩而行, 四处打听有没有跨海渡州的船,两人运气逆天,恰好否极港最大的海商要组织船队去流州运货,正在大肆召集强者护航,要求至少金丹中境以上。 两人便到海商府邸那里报了名,管事查验他们修为等级询问姓名的时候明璜犹豫了一下,说自己叫朱明。 张青阳瞄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管事记下姓名,给了两张铜质船票,说等人数差不多了的时候自会通知他们登船。 海商徵集齐修士还有时间,两人在海边客栈住了下来,日日唿吸着咸湿的海风,没事就到海滩上捡贝壳捉螃蟹,明璜童心大发,打湿了海沙堆房子玩,又怕被人认出,幻化成三岁小儿的模样,整天干着幼稚的事,开心得像个孩子。
第133页 登船的那一天,张青阳赫然发现,船上的大多是元婴级的修士,他这个境界刚好过线的修士显得格格不入。 船上的修士都是有眼色的人,看出明璜气质不凡,便想与他结交,每每总是把张青阳错认为书童,搞得明璜哭笑不得。 “他们总以为你是书童,气死我了。”明璜坐在船舷上,向追逐着海船的海鸥丢小鱼干吃,海鸥灵活地上下翻飞,一口一个。 “小事,不必挂怀。” 明璜瞥了他一眼,知道他没有明白自己真正的意思,干脆挑明了说:“我想公开,行吗?” 张青阳一愣:“你是说公开关系?” “是,你想怎么办?” 张青阳乖觉地说:“我听你的。” 果然,下回再有人找上门来,明璜就说张青阳不是自己的书童,而是恋人——把对方惊得目瞪口呆。明璜起初还脸红一下,后来发现张青阳从头到尾都没脸红过,老神在在,淡定得仿佛跟他没有关系,老脸也厚起来了,大大方方地说:“他不是书童哦,是我恋人。” 一传十十传百,整艘船知道了,很快,整个船队都知道了。最初的惊讶渐渐淡去,然后便是好奇。 断袖之癖在凡间并不少见,只要不耽误娶妻生子,也不会说什么。 修士就罕见了,毕竟修士连男女之情都要忌讳。 大概是海上单调的景色和生活太无聊了,前来拐弯抹角地八卦的人与日俱增。 会耽误修行吗?有没有打过架?怎么认识的?会不会考虑再结个异性道侣生子? 明璜一来二去就被问烦了,统统不客气地怼了回去:“不耽误修行!暂时没打过架!怎么认识的关你屁事,不会考虑!” 后来有人问了一个新颖的问题:“你们两个人谁上谁下?” 一句话,让明璜陷入了沉思。 他一下子回忆起了那久远的记忆,空家那两个人……咳咳! 张青阳不懂:“什么上下?” “你给我闭嘴!” 入夜,明璜把张青阳按倒在床上,面色通红:“你来还是我来?” 张青阳目光澄澈:“什么情况?” 明璜绝望地意识到,同床共枕了这么多天了,张青阳还是个雏儿!除了亲亲啥都不懂的雏儿! “就是……就是……”明璜几次鼓起勇气把话说出口,可话临到嘴边勇气就泄光了,他试了几次,怎么也说不出口,沮丧地低下头:“你个大呆瓜!” 张青阳嘆了口气,把他揽进怀里:“做什么别勉强自己。” 明璜还是觉得委屈,使劲锤他胸口:“大呆瓜!大呆瓜!” 张青阳安慰他:“好好好,明天我就去学。” “学个什么啊!你懂个啥!!” 张青阳还真懂,不过他只是“知道”,不是“了解”。 谈起“了解”,世界上可能再没比白泽更了解,白泽什么都知道,都了解。 张青阳这几天反覆尝试,渐渐明白了如何利用“神格”唿应白泽,其实很简单,就像他在卢家祠堂那回,他想让方砖亮起来,方砖便亮了。 碍于空间,白泽没有现出身形,以神念传音:“吾主,召我何事?” “明璜想要的,要怎么做才好?” “……”白泽一点都不想告诉他,一点儿都不。 但是刻在骨子的天性註定他无法对张青阳说谎,只得说:“吾主,这个分情况的。” “我知道,你全说啊。” …… “你来还是我来?”这回换张青阳问了。 明璜脸红到爆炸:“你问这个做什么!” “未必要做,只是问下。” 明璜忍住想把他揍扁的冲动,自暴自弃地往床上躺成大字,恶声恶气道:“你来呀!” …… 说实话,感觉并不是很好。 费劲,累人,而且明璜都疼哭了,哭得一塌煳涂。没有半点旖旎浪漫可言。张青阳好生劝慰把明璜哄睡了,走出舱室吹冷风。 明月高悬,星河横空,他漫无目的地想,修行要断绝七情六慾不是没有道理的。 又过了乏善可陈的数天。张青阳想不通的是,明璜竟然要求再来。 “你确定?”他自己都不愿搞了。没想到明璜竟然主动找罪受。 “确定!”明璜咬牙切齿地推倒他,“你不来我来了啊!” 张青阳举手投降:“我来,我来还不行吗。” 明璜这回强忍着没有哭,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就是不下来。张青阳气喘吁吁,总算找到关键所在,明璜痛苦的哼哼声渐渐变得甜腻起来,媚得化人。 两人折腾到午夜消停下来,浑身湿黏黏的。 张青阳抱住明璜:“疼不疼?” “还好……”张青阳不说才好,一说更疼,连带着腰也疼,大腿疼,浑身都不对劲。 “我要洗澡!” 张青阳扔开山河四季图,两人一起滚了进去,在湖里泡干净了再出来。 张青阳穿好衣服,打算去外面吹吹冷风再进来。
第134页 明璜哼唧:“我要喝梅子酒。” “晚上喝酒不好。” “我要喝。” “好吧。”张青阳转道去船上的酒窖里,拿了一瓶酒回来,明璜吨吨吨一口气喝了半瓶,往枕头上一躺,眯着眼睛似笑非笑。 “做什么妖,有话快说。” “没话想说,就是看看你。”明璜轻笑道。 张青阳把床单打理干净了,枕头被子用净火烧过,躺下来:“该做的都做了,不缺看的时间。躺下,睡会儿觉,对身体好。” “你也不想想我是什么境界,我可是元婴!” “那你还喊腰疼,躺下睡觉。”张青阳伸手把他拖下来,一下下地梳理他的头髮,明璜小声哼唧,舒服得很快睡着了。 海上的日子越发枯燥无聊,明璜迫切盼望着海上出现只大海怪,打打架解解闷,然而航行半个多月了,连海怪影子都没见着。 “海怪都去哪了?”明璜好失望。 张青阳猜测大概是白泽暗地里把海怪都驱走了,不动声色道:“它们可能在睡觉吧。” “那这样还不如修炼呢。”明璜意兴阑珊。 事实上船上大部分元婴早就进入了静修状态,船平静地航行,无风无雨,出乎意料的一帆风顺。 一转眼,就是一年多。 一年对于寿命过八百的元婴来说,不过是一场大梦醒来。梦一醒便平平安安到了流州,人人欢欣鼓舞,笑容满面。 流州果然比雍州灵气更足,换了天地,好像鱼儿入水,唿吸都畅快了许多。街市上繁华热闹,在雍州算是奇珍的灵草丹药在这里遍地可见,价钱也不是十分昂贵,叫明璜好生羡慕,左看右看怎么也看不够。 张青阳最关心的还是找大地灵脉节点,以帮助白泽恢復实力。只是对于勘探灵脉一事,他并不熟悉,费了点劲才打听到消息,东南维龙山有一口群山环抱的阴阳宝湖,是五条大灵脉交叉点,最深处可直达灵脉,是不可多得的修炼宝地,只是千百年来,除了几个绝世天才,没几个能上去的。 上去难不难不是张青阳考虑的问题,他只要符合要求就行。 维龙山山势雄峻,高处看去,整条山脉如盘蜷之龙,似睡非睡,隐有腾空之势。 蟠龙龙头上顶着一颗阴阳宝珠,云雾锁景,难觅真容。 张青阳唿唤出白泽,白泽首次在明璜面前现出身形,把他惊了一下,明璜随即生出一股强烈的愿望:想摸摸!想骑骑! 然而白泽很高冷,连正眼都没给一个,昂首挺胸往前走。 白泽身躯高大,走在丛林中意外的灵巧,草木像是在有意识的为它让开一条路,传言中兇悍残忍的妖兽更是一个都没出来过。 在白泽护行下,一行人顺利登上了蟠龙之头,看到了云雾下的阴阳宝湖。阴阳宝湖实为两口湖,分作两色,阴阳眼处有小岛,灵辉沖天,一湖一景截然不同,仙气盎然。 白泽趴下:“主上,请随我来。” 明璜一下子格外激动:要骑了!要骑了! 其实无论骑的是什么,感觉都差不多,就是骑的是神兽这一点让人很爽。 他趁机摸了好几把毛毛,白泽不太适应,略带威胁性的哼了一声,明璜有张青阳在侧,无所畏惧,摸得心满意足了才停手。 飞抵阴阳宝湖上空,白泽停下,却未落地,而是看着水面,若有所思。 “怎么了?” “水下有两个人。” 第75章 投机取巧的永生 空笙鹤坚信自己就算没有师父指点帮助, 照样能踏上世界之巅峰,向无穷星海出发, 去更遥远的地方。 原因无他, 他气运逆天, 是註定的天选之子。 他歷经磨难,得了大能传承, 凭一己之力打开时空裂隙,一下子跳到了流州。虽然没了家族资源的支持,日子过得很是艰难, 但他很快被流州大宗门的云游长老看中, 幸运地成了关门弟子。从此以后越发顺风顺水, 还在宗门内收穫了美妙的爱情。 阴阳宝湖苦修十年,足够他成就无缺化神,实力更进一步! 待他做好准备,快速浮上湖面时,天空并没有如他所料那般降下雷劫。 青空万里。 他愣了愣,很快察觉到湖岸边有人, 有兽。 默默看着他。 他目力极好, 一下子认了出来那两个人是谁, 不禁脸色大变。 他们怎么也会来到这?还有那只兽,怎么这么像师父谈过的白泽? 不管怎样, 小心为上。他腾空而起靠近湖岸,轻飘飘落地,容色恢復平静:“张公子, 太子殿下,别来无恙啊。” 他已看出二人的修为,皆远不如他,心里多少含了几分轻蔑之意,只是脸上没表现出来。 明璜识人无数,空笙鹤一点轻蔑之意他看得明明白白,冷笑道:“空族长前程远大,抛族弃妻,如此爽利干脆,我等可做不到。”一席话说得空笙鹤再没法保持淡然的表情,怒道:“你胡说什么?” “秦家弃女秦天娅,出逃秦家后就躲在你空家秘地。你为了得到她身上的秦家珍藏道典,想方设法哄骗她结成道侣,得到道典后,某日消失在雍州。玄衣使遍寻不见,没想到你跑这里来了。”明璜开心得看着他既惊又怒的精彩表情,“空家瞒藏秦天娅的消息我派人告诉了秦家,现在空家已经灭门,秦天娅亦被浸了猪笼,你是不是总觉得自己道心有缺,怎么也定不下来?那是因为你的道侣已经死了哦!”
第135页 空笙鹤惊怒至极,右手握拳,闪电般击出,看似平淡无奇的一拳,却是化神实打实的全力一击,明璜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几乎看到了自己死亡的结局。 白泽淡淡地哼了一声。 无故起风,吹散空笙鹤的拳劲,一把将他推回湖里,平静的阴阳宝湖掀起惊涛骇浪,转眼间他便沉了下去。 明璜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张青阳问:“死没?” 白泽道:“不会。”言罢纵身跳了入湖水,两人亦入水。 湖水漆黑,阴寒无比,冻得人骨头起冰碴子。而越往湖心游去,温度渐渐上升,很快到了最舒适的泡澡的温度,暖得人浑身懒洋洋的,湖水蕴含的灵力无障碍地涌入身体,有如此修炼宝地,难怪空笙鹤提升得这么快。 抵达湖心,白泽往下钻去,一丈丈深入。虽然湖水温度仍然适宜,随着深度的增加感受却越来越不妙起来,压力一丈丈增强,挤得人浑身难受。 湖水半黑半白,湖心则是半明半昧的奇妙景象,如此往下沉了不知多久,在张青阳也开始觉得无法忍受的时候,白泽哈出一口白气,轻柔地包裹住两人,将万丈湖水排开了少许,压力缓缓减少了,稍顷便与陆地上无异了。 下沉,下沉。 仿佛永无尽头。 此情此景,令明璜想起万心源那巨大的黑洞,他在往下沉的时候,感觉应该也与这里类似吧? 暗黑,永寂。 不知过了多久,张青阳感觉到周围湖水开始有些许扰动,越往下沉感受越明显,而且湖水流动规律明显,显然是快要到湖底灵脉交叉处了。 待真正沉到湖底,眼前的景象震撼人心:五条宽阔的黑白相间的河流互相交叉,奔腾咆哮,搅得灰暗的湖水翻涌不停,交叉口的灵湖时不时喷发,灵晶喷洒,满地璀璨堆积了厚厚的一层层。 白泽沉入灵湖,直至没顶。片刻湖水翻涌得更加厉害,黑白河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疾速奔流,注入灵湖中。 灵湖上空,渐渐勾勒出一扇光门的轮廓。光门渐渐凝实,门内空间扭曲,晦暗不清。 “走。”张青阳牵着明璜冲进光门,白光一闪,迎面又是铺天盖地的湖水,明璜呛了好几口,喘过气来打量四周。青山白水,风景胜画,恍若仙境。 “这是哪?”明璜好奇地东张西望,仙境美则美矣,就是太安静了些,半天也不见只鸟飞过。 “合玄宗总坛的洞天世界。”白泽哗啦钻出水面,浪花激盪,“单独的小世界,他们灭亡后,就断开了小世界与九州的联繫,一直飘荡在九州的虚空中。” “也就是说这里没有人……”话音未落,湖面吹起一股阴风,阴冷刺骨,湖岸边上传来一阵大叫:“你们是莫子人?么样进来滴?” 在湖岸上唿叫的是一具还有自主意识的尸傀,皮肉干枯,头顶长着一簇青青嫩草,身上乱七八糟地涂满了不明的绿色汁液,远远看去既诡异又恐怖。 明璜看向张青阳:“他说什么?” 张青阳看向白泽。 白泽道:“大概是看门的。”四蹄踏出,一晃神它便到了尸傀面前,尸傀啊啊啊尖叫起来,悽厉又难听。 两人跟上白泽,到了湖岸边上。白泽正与尸傀交谈,尸傀下巴骨急促地一张一合,明璜看着好担心他下巴掉下来:“做梦!我才不会告诉你!” “赐予你復活的机会,你不要?” “活着有什么意思!不要,滚蛋!”尸傀骂骂咧咧地转身,哐的一下摔了个马趴,把一节指头震掉了。 尸傀一摔倒,大概觉得丢人,干脆趴地上不起来了,气氛很是尴尬。 张青阳弯腰小心地把他扶起来,道:“老前辈,我是合玄宗门分门重灵宗的弟子,特来拜会。” 尸傀哼了一声:“我没听说过!” 张青阳拿出那本破破烂烂的日记:“这是我开派祖师的日记。” 尸傀的眼睛已经烂得只剩下个黑布隆冬的洞,魂火在洞里幽幽燃烧,勉强能让他看清东西,他弯腰凑得老近,看了好半晌,慢慢直起腰,喃喃:“想不到……” 张青阳道:“弟子此次拜访,是为了寻找当年宗主星弥天研究的立地长生的法门。” “星弥天?!”尸傀有些失态,“你去过那栋楼?” 张青阳反应极快:“莫非您就是那位壁画画师?” 尸傀低着头,转身蹒跚行步:“都过去咯……” 二人默默跟上他,尸傀身躯僵硬,迈腿都不甚灵活,几次差点摔倒了连初学步的婴儿都不如。 尸傀带着他们上了一座山,在山道入口处有一块半垮的石碑,尸傀敲了敲石碑,石碑亮起土黄色光芒,像一泼水将墨迹洗去,青翠高山褪去了虚假的颜色,真实面貌显露出来。 一座巨大的书山。 石山整体掏空,雕成一座巨大的组合书架,上面立满了书籍,少许光从空隙处透出来,像一张破碎的光网落在大地上。 明璜张大嘴:“好……多……” 整整一座山的书。 “这样的山,还有九座。”尸傀磕磕绊绊地说,“过去太久,记性也不好,我也不知道宗主的那些研究出来的东西放哪里去了,反正越高的地方越有可能,你们慢慢寻吧。”一边说,一边扶了扶自己的下巴。
第136页 白泽道:“不用这么麻烦。”纵身一跃循入书山,淡蓝色的光辉一圈圈激盪开来,书山一层层亮起,在蓝辉中喷薄着白气,整座书山犹如一座喷泉,白气直冲云霄。 片刻,白泽飞出来,蓝辉渐渐黯淡,白气亦消散下去:“这里没有。” 尸傀有见识,道:“才气显迹?” 白泽唔了一下,忽然头颅一甩,尸傀腾空而起,落在了他身上。 “啊啊啊你奏嘛!!!” “你走路太慢。”白泽向另一座书山飞去。打开门禁,书山显现,蓝辉与白气共举,如此找了三四座书山,异象终于显露:才气接天连地,光辉完全压过了其他书籍捲轴的才气,将书山完全笼罩,耀目得令人不敢直视。 白泽叼着一个盒子飞到张青阳面前:“应该就是这个了。” 张青阳打开木盒,里面放着五本手稿,字迹隽永清秀。 第一本是地图,海内外共十六州的地图,用硃笔描了大地灵脉的走向,密密麻麻如同铺陈的巨网,墨笔点了灵脉的关键节点,整张图十分详尽。 剩下的,则是阵法内容,核心思想就是利用阵法完全调动起十六州灵脉的力量,从十六州中攫取各州气运,与己融合,最后化身为陆上真仙的存在,假如成功,或许能比天上仙活得更久。 但光凭星弥天一个人没有能力启动这么庞大的联合阵法,就算是仙人也不够,必须藉助其他的力量。 所以他要探寻神王之冢,追寻世界本源的力量。连仙人的强大都是仰仗于世界元初的存在,他估计借用元初之力融合的过程可能更轻松一点。 十六州的阵法遥相唿应,气运层层累加,最终汇拢于合玄洞天。 所有的阵法布置完毕后,他造访了雍州的分门,走进北荒,拉开了合玄宗毁灭的序幕。 张青阳盖上木盒,觉得自己把握又多了三分。 接下来,该去应北升那位荆州朋友之邀,去五毒瘴林看看了。 顺便履行诺言,还有拿回自己的东西,待一切完备,成功的希望便有了八分。 他握着明璜的手:“我们要去荆州了。” 明璜现在啥目标没有,就想跟着张青阳厮混一生,毫不犹豫地点头:“好,我跟你去。”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日历,明日午时大吉,新文安排上了。 第76章 番外篇(一) 青阳还是至上的时候, 每天在神国的任务就是造物,造世界, 顺便给自家的花松松土。 非常无聊。 实在太无聊的时候, 他会去自己创造的世界去看看, 逛逛。 下界比完美而冷寂的神国好玩多了,也热闹多了。青阳在街边点了一碗酒酿圆子, 勺起一个圆子呵气,等它变凉。这家的酒酿圆子远近闻名,桂花的分量极足, 圆子的芝麻软糯甜美。花灯轰轰烈烈地从街那头走过来, 锣鼓喧天, 踩着高跷的小丑从袖子里抛洒下大把金光闪闪的纸元宝,小孩儿拥挤着哄抢讨福气,这是这个世界独有的风俗,抢的纸元宝越多,新的一年越如意。 一个瘦瘦的小孩子也挤进了进来弯腰捡元宝,被一个胖大小子用力推了一把, 尖声尖气:“滚开!福气没你的份!” “凭什么!”瘦小孩子刚反驳一句, 胖大男孩的拳头早已落下:“说是我的就是我的!没你的份!” 瘦小孩子被胖大男孩一下子打中了鼻子, 当场汩汩地冒出血来,捂着鼻子呜呜地哭, 胖大男孩觉得一下子把人打出了血,真是晦气,指着他大吼:“快滚, 少来抢爷的福气。” 瘦小孩子被孩子们推推搡搡挤了出去,站在角落里默默看着他们将地上金银色的纸元宝一抢而空。 青阳看着,喝了一口圆子汤,淡淡酒香参杂着甜美的桂花香,十分适合暖身。 他们都抢够了,相拥着奔向下一支高跷队。瘦小孩子踟蹰了一会,蹲在地上捡起了一个被人群踩得瘪瘪的纸元宝,灰扑扑的,像他身上单薄的衣衫。他捡起来,细心地抠去上面的脚印泥土,慢慢地根据摺痕将元宝恢復原状,看上去就跟孩子们抢的完整的元宝没什么区别了,他捧着元宝又高兴起来:“我有福气了!” 碗里的圆子凉得差不多了,青阳吃了一粒,很甜,他忽然想请那个孩子过来,让他也吃上一口圆子,喝上一碗暖暖的圆子汤。可惜那孩子像是怕有谁会抢了他的福气,一熘烟就不见了。 他吃完一碗酒酿圆子,背着手慢悠悠地走在热闹的街上,新旧交替的节日,街上不论贫穷富贵,脸上都是带着笑的。 像这样的节日他在下界看了很多次,几乎没什么分别。 再繁华热闹的节日,到了晚上也渐近冷清,人群散去,小贩收摊,夜巡的士兵整齐地走过,命令商家熄灭火烛。亮堂堂的灯火一片片的熄灭下去,皇宫附近的寺观敲起午夜的钟,钟声清越。 青阳独自一人走在清冷的街上,在神国的感觉又回来了,孤独一人。 不,还有其他人。 听脚步声,像一个孩子。 敲着铁钵子,拖长了声调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防贼防盗。闭门关窗,大鬼小鬼排排坐,平安无事喽——鸣锣通知,关好门窗,小心火烛、寒潮来临,关灯关门、早睡早起,锻鍊身体……”嗓音稚嫩,像在唱儿歌。
第137页 青阳停下脚步,敲着铁钵子的小孩子转过弯来,正好是迎面走来,唿吸吐出来寒凉的白汽。 是在街上捡纸元宝的孩子,鼻子下两行血迹还没擦干净,寒夜里冻成两笔短短的墨笔。 他脸颊冻得发乌,穿的鞋子也破了,露出两三个小趾头。 他是看不到他的,敲着铁钵子,唱着悠长的歌谣,擦肩而过。青阳不知怎么的,盯着他看了好久,直到他消失在街那头。 他觉得这个人好像有点特殊。 一种与他截然的,却又莫名契合的气息缠绕在小孩子身上。他能清晰地看到他身上交织的命运线,全是黯淡无光的,代表着糟糕的命运,一般人有一两条是这样的是正常的,但是小孩子浑身上下交织的命运线没有一条是好的,这就很古怪了。 他想看个究竟,于是跟了上去。 没什么出奇地,小孩子走完该走的区域。回到自己破破的小房子,屋顶漏星,四面通风,被子看上去是芦花被子,不保暖。 小孩子蜷缩在被子里,尽可能把自己裹得紧紧的,没用多久就进入了梦乡。 青阳坐在他床边,一根根地挑开他的命运线看:上一世,他是一个富家公子,含着金汤勺没几年,富家忽然破产,妻妾离散,作为幼儿的他得了水痘,早早夭亡。 上上一世,是一个苦读了一辈子都没能考取功名的读书人,读到头髮花白,两腿打颤,童生的功名都没能捞着一个,被乡里人取笑一生,抑郁而终。 上上上一世……他挑了好几根,没有一个好结果,一世比一世命运悽惨。 很不对劲。 就算是穷凶极恶,犯下滔天大罪之人,顶多经歷十世苦难,也就够了,第十一世不说如何富足,至少平淡安稳。但是这个小孩子,连着二十世,命运都很惨。 像这种情况,他绝对会有所感应的。 为何他丝毫没感觉到? 他正疑惑间,忽听到附近有人声嘶力竭地大唿:“走水了!救命啊!” 一下子附近的邻居全被惊动了,这附近的人家住的都是木头房子,一家走水,几十里的人家都跑不了。一下子不管是大老爷们还是妇幼老弱,全慌慌张张地披着棉袄出来打水灭火。 火窜得很快,没一会功夫便舔上了起火人家邻居的房顶,邻居把水桶一扔,当场绝望大哭,其余人更加拼命,乱叫纷纷。 小孩儿自然也被惊醒了,起床气还很大,迷迷煳煳半天都不肯起来。直到有人嚎叫着:“灭不了了!烧起来的是榨油坊,我们完了!” 小孩儿揉揉眼睛,翻身坐起,被赤红的火光闪花了眼.他怔了一下,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好暖和。” 青阳心一动。 这话要被别人听到,必定会觉得这孩子冷血无情。 可他眼睛里很干净,干净得让青阳不忍苛责他。 他真的太冷了。 小孩儿裹着芦花被,穿上鞋子踢踢踏踏地下床,走出屋外一看究竟。探出头来方知不对。 空气里一股子猪油的香气。 榨油坊起火了,油坊老闆的婆趴地上捶地大哭,嚎叫着老公孩子,哭得撕心裂肺。 他东看看西看看,脑袋又缩回去了。 火是在街对面烧起来的,反正烧不到这里来。 他躺回去接着睡,躺下才没一会儿,一半大的少年破门而入,气势汹汹地扯开他被子,旧旧的被子一下子撕裂了,干瘪到发黑的芦花散了一地。 一瞬间青阳看到了马上就会发生的事实:少年们是榨油坊家的邻居孩子,他们是来兴师问罪的,理由是小孩儿没大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没提醒到人们,所以酿成了这齣惨剧。 然后是扇巴掌,殴打。小孩儿就在拳打脚踢中渐渐停止了唿吸。 可事实呢? 小孩儿喊了,但是老闆娘照看自家孩子,压根没放在心上。 新炸好的猪油放在窗台上,窗户半开着,冷气钻入,将油脂一寸寸冻住。 一只飢饿的黄鼠狼闻到油香,它先爬进了厨房,吃饱了香脆的猪油渣,然后顺着香味找到了放在窗台上的猪油罐。 猪油罐很沉,黄鼠狼推翻了猪油罐,舔了几下便弃之不顾,临走时一尾巴带翻了油灯。 圆鼓鼓的猪油罐正好与油灯滚到了一块儿。 油灯烤化了猪油,猪油助长了油灯的火势,两相配合,越来越大的火吞噬了桌子,窗户,最终将整座榨油坊吞没,包括醉酒不醒的榨油坊老闆。 撕被子的少年二话不说,上来就是几个巴掌,厉喝:“说!你今天是不是偷懒没喊夜?” 小孩儿还迷煳着,被他一巴掌打醒了,立刻叫起屈来:“没有,我喊了!” “就知道偷懒!”少年用力推了他一把,小孩儿脑袋重重磕上床边,眼泪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还哭!”少年又重重扇了他一耳光,“你知不知道榨油坊的老闆被你害死了!活活烧死了!都是你害的,你就是个灾星!不打你一顿去不了今年的晦气!”道罢撸起袖子,往手心吐口唾沫,“给老子打!” 青阳看不下去了。 神明不能随便干涉下界人的命运。 但是眼前这个情况,他无法坐视不理,更何况这个小孩儿命格实在太过特殊,这一世死了,再想去找他下一世很麻烦。
第138页 也就破一回戒,他还是能承担后果的。 他走出破屋门,暂时显出身形,然后走进破屋,大喝:“你们不去灭火,跑这里干什么!” 神有千面,在少年眼里,青阳现在是一个灰头土脸的邻居面孔,怒容满面。少年不甘心地哼了声,指着小孩儿说:“他就是灾星,都怪他没喊夜!” “你不去灭火,反而在这里对弱者逞威风,很好玩么?”青阳呵斥,“他喊夜了,我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事跟他一点关系没有!” 少年再不甘心,也不得不收手,带着小喽啰们出了屋。 小孩儿蜷缩在地上,双手抱头,瑟瑟发抖。 “没事了,快起来吧。” 小孩儿哆哆嗦嗦抬起头,看着他:“真的,真的没事了?”他嘴唇直哆嗦。 青阳下界很多次,见识过很多不一样的人间苦难,随便哪一次在凡人眼里,都是足以令人泣下的惨事,他都不为所动,也从未像这一次一样动了怜悯之心:“真的没事了,快起来吧,地上凉,别受冻了。” 小孩儿爬起来,乌青的脸露出憨憨的笑:“谢谢大哥哥。” 青阳摸了摸他脸颊,不想他又说了一句眼里闪烁着星光:“你长得好好看噢。” 青阳愣了一瞬。 神之千面在他眼里不存在?他看到的是他的本来面目? 其实他无所谓本来面目,也无所谓性别。他的神容纯属他习惯顶上的面孔,行走人间当然会换上更加普通的属于不起眼凡人的脸,但是一个命格特殊的小孩儿竟能轻易看破千面,这就显得更加古怪了。 他开始庆幸自己及时救下了这个小孩儿,小孩儿身后显然有更多秘密可挖。 芦花被子破了。他牵起他的手说:“你看你的被子破了。这么冷的天,不如到我家歇息一晚吧,免得冻坏了。” 小孩儿想推辞,但是寒冷不容许他假客气,吸吸鼻涕点点头,一脸期盼。 青阳牵着他的手,随便走到一个死胡同里,凭空变出了一座三层小屋。 小孩儿对附近的大街小巷,街坊邻居熟悉得很,走到这里愣了下:“大哥哥你住这?我怎么没印象?” “我刚搬进来的,还没跟附近的人打过招唿,你没印象很正常。”青阳随口扯谎,轻轻拍了一下小孩儿后脑勺,将疑虑打消,小孩儿顿时放下心来。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老攻总想餵我胖》勤奋日更中,求收藏嘤嘤嘤 第77章 写完啦 蛮族部落的人不会叫自己是蛮族, 他们有正式的部落名字,但是只有部落祭司认得出来那是什么意思, 大部分人只知道音意“阿古达”, 万千星海中最强大的神兽, 在天上保佑他们拥有无穷的力量。 今天,与世隔绝的阿古达部落来了两位客人。 有人能闯进森林来就很稀奇了, 一下子来了两个就更稀奇了。有闲心的人都对这两位客人很好奇,这种好奇在他们要求见大祭司并得到了允许的时候达到了顶点。 天知道他们谈了什么,没过一会儿祭司下令全部落的人都行动起来, 去找一个叫咕咪的女人。 咕咪, 听名字就知道是一个地位低下的人, 是否还活着都是个问题。不过既然是祭司下的令,再大的困难也要完成,没过多少功夫,就有人报告找到了咕咪的坟墓。 坟墓上还飘荡着她的鬼魂。 鬼魂很虚弱,有如风中残烛,几乎看不到。 张青阳把那缕头髮放在残破的墓碑前, 虚弱的鬼魂陡然振奋起来, 就像火柴燃烧爆发出来的最后一点星火。 微风捲起头髮, 没有言语,就此消散。 “好了。”张青阳松了口气, “什么都做完了。” 祭司在一旁垂着手,毕恭毕敬:“现在就去?” “是。” 祭司领路,带着他们走了很长的一段路, 很陡的一段时期,在巨大的天坑里,明璜看到了一座塔,塔露出地面的有七八层,更多的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塔时不时飘出淡绿的光点,慢慢附着在岩壁上,照得四周犹如星河烂漫。 “它将要枯萎,幸好您即时回来了。” 张青阳目不转睛顶着那座塔:“还在吗?” “在,永远都在。” 他转身对明璜伸出手:“过来。” 明璜乖乖搭上他的手,隐约觉得不大对头。 他带着他飞进塔内,里面直上直下,就像一根吸管,下面黑洞洞的,看得瘆人。 塔顶似乎就是塔外那些绿色光点的源头,缓慢地喷薄而出,像冒泡的温泉。他们迎着降落的光点一直向上飞去,塔顶悬空浮着一张王座。 它明明在那里,一眨眼又好像不见了,虚虚实实,叫人怎么也看不清楚。 张青阳松开手:“你在这等一下。” 他坐上王座,虚无的幻影忽然变得切实起来,仿佛熔化了一般淌下青碧色的火焰,缓慢飘荡的绿色光点一下子如同受惊的蜂群满天狂舞。 一根枝条从青碧色的火焰中垂落下来,蜿蜒着开枝散叶,一直深入到塔下的黑暗深处。明璜满耳都是植物生长的窸窸窣窣的声响,密集而盛大,很快吞噬了塔每一个安静的角落。
第139页 明璜不知所措。 又一根枝条垂落,缓慢地绕着他转了一个圈,勐然束紧,带着他飞快往黑暗坠去! 明璜吓了一大跳:“张青阳!” 坠落的速度好像变得更快了,唿啸的风声取代了所有感知,他睁大眼睛,一点摇曳的火焰越发朦胧,最终完全没入黑暗。 “噗!” 水,又是水。 万分熟悉的被淹没的感觉,昏暗的水光摇动,他在往水底坠去,一直坠到不能再深,束缚他的枝条向四侧蔓延开侧枝,窸窸窣窣爬满了整片湖底,枝蔓上飘起绿色光点,沉睡的古阵嗡鸣起来,震得整片湖波涛汹涌! 他妈的……他想干啥? 明璜迷迷煳煳的,只知道张青阳不可能害死自己,可是他这是干啥呢?这是哪?他稀里煳涂的还没理出个头绪,一股奇异的力量顺着枝条冲进他身体,丹田灵海瞬间蒸发殆尽,那种痛苦的滋味简直无可比拟,他一下子痛昏了过去。 本我木枝条继续生长,沿着湖底一直攀爬了整个湖盆,向下扎根的沿着灵脉生长,向上生长的枝条则冲出了水面不断膨胀,垂下无数根须扎入湖底,独木成林。 此时,三盆水郡还在夜晚。 熟睡的人们在梦中听到了暴风雨的唿叫。 三盆水湖水位不断上涨,溢出的湖水又被古阵的力量蒸发成汽,升入高空凝落成滔天大雨。 雨声咆哮。 向下生长的枝干以惊人的速度侵占了雍州大地下所有灵脉,将这片陆地完全掌控。 直到天光大亮。 早起的三盆水人发现赖以生存的大湖差不多变成了森林,岸上近万条鱼疯狂乱跳。 全郡的人沸腾了。 没了湖,鱼也死了,这可怎么活?渔民差点抄起鱼叉子造反,待到有见识的大修过来一看,认出这是传说中的本我木时,立刻化怒为喜,赶忙用柴刀砍树,但是他们别说砍枝干,连根叶子也捋不下来。 三盆水莫名出现本我木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全州,亦有大能者感知到地底灵脉有所变化,不知是福是祸,一时间人心惶惶。 慌了一阵子,不安的情绪又渐渐回落了。 因为重灵宗两位大能没有出宗。 而且雍州的灵气并未突然减少。 一切仿佛平安无事,再没人追究本我木为何从天而降,转而去研究怎么砍下一块木头来。三盆水由此修士云集,商人纷至沓来,城镇大为兴盛。 而原来的渔民,部分人改了行,一小部分人仍然做老本行。三大湖大部分水体被本我木侵占,但仍有相当多的水域面积,而且似乎因为本我木的缘故,水里的鱼比以往更加肥大鲜美。 在喜气洋洋的气氛下,一个年轻人在三大湖边住了下来。 湖边有的是芦苇和蓑衣草,年轻人靠织蓑衣和芦苇蓆子为营,他出现得有些突然,一开始老渔民家庭对他很是排斥,不过渐渐熟悉了后,买东西的人也多了起来。 他织蓑衣和蓆子的手艺很好,每天编些小玩具小用品,也足够一日三餐,很轻松地就攒下了一点家底。 而且还长得很好看。 有人上门说亲,不过被他一一婉拒。 年岁渐久,他突然离开,悄无声息。 他在三大湖另一个地方做起买油饼子的生意。早上一锅热油开炸,几百块甜丝丝的烧饼不到一会儿功夫就被抢光。 早上卖饼子,下午揉面发面,一大早炸饼子。日復一日,简单轻松。 某一天,他的烧饼摊子来了一位大人物。 三盆水郡的百姓这些年见修士见多了,大部分都对其熟视无睹,感觉跟平常人没啥两样,唯有这个人一出现就让他们生出危机感,纷纷避退。 张青阳抬了抬斗笠,看清了来人的脸,站起来说:“师傅好。” 春观澜饶有兴趣地看着铁架子上沥油的饼子:“烧饼怎么卖?” “一两银子一个。” “怎的卖别人就三文钱?” “师傅您有钱嘛。” 春观澜大笑一声,真掏出一块银子出来买了一块烧饼。 自此,三盆水的百姓都知道大湖边上的烧饼小哥不简单。不过呢,烧饼还是要买的,只是没了提亲的人,让张青阳清静了很多。 平时卖卖烧饼,没事儿的时候发发呆,日子就这么流水般的过去了。 年復一年。 春观澜再次破境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雍州的修仙环境似乎一年比一年好的传言不胫而走,的确,数百年来进阶化神的人如雨后春笋般涌现,有资质的少年一年更比一年多,重灵宗新弟子人数首次破万,似乎昭示着一向是九州修炼环境最差的雍州要时来运转了。 而春观澜却越发坐立不安。 他再次来到张青阳的烧饼摊子,买了十个烧饼。 “这里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张青阳在临近的小摊上买了一杯豆浆递给他:“你应该能猜到。” “还会与其他地方有联繫吗?” 张青阳反问:“你觉得呢?” 春观澜泄气:“问你也是白问。” 到了他这个境界,自然感觉到雍州的变化。说好,它自然是在越来越好,说不好,这里正变得越来越孤立,到了最后的那一天,雍州会变成最好的地方,也是最孤独的地方。
第140页 而始作俑者只是平淡地哧熘着豆浆,说:“他们不会知道。” 不会知道这里终将变成新的神国,不知道升仙的规则将会修改。 反正他们都不知道。 如此也好。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本我木开了花,星星点点,很美。 花渐渐枯萎,结出青色的果子,果子渐渐成熟 完成的那一刻,熟睡的张青阳第一时间就醒来了,屋外响起惊雷般的炸裂声,大地发出低沉的闷响。 屋门被推开,走进一个赤身裸体的少年,他眼神很空。 张青阳爬下床,慌慌张张趿拉着鞋子拐过来:“你怎么样?” 明璜一把推倒了他,悲愤地大吼:“你以为能怎样啊!” 稀里煳涂在地下沉睡这么久,醒来发现自己腐烂的尸骨就在一边而自己已经是人不人鬼不鬼神不神说不出是什么玩意儿,他都要崩溃了。 张青阳笨嘴拙舌:“你先把衣服穿上,这样不好……” 他手忙脚乱替明璜披上衣服,拉着他的手说出当年他深埋心底的计划:既然神格的流失无可避免,不妨让明璜独立成神。 星弥天研究出来的立地成仙法门,给了他灵感,在合玄宗的布置基础上,将明璜与雍州大地融合,化身地灵一般的存在,同时藉助本我木和神格之力将雍州拔升为新的神国,明璜作为神国地灵亦成为了不死不灭的存在,简直一举两得。 星弥天没有足够强大的力量来完成自己的计划,但张青阳可以。 他首先要登上神位,尽可能的恢復一部分神格力量。 其次,要瞒住他。 星弥天在大规模行动前,做过小范围的试验,在手稿中简单记录了感受:无穷庞大,非心志坚韧者不能受。 张青阳曾经身为神,很明白他的感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与大地融合,浩瀚的信息量足以把人的魂魄撑爆。 神智清醒的人是受不了的,任何人都受不了,哪怕是他也不行。那么唯一的办法,是干脆让他昏过去,把意识独立出去,让大地庞大的力量重塑魂魄肉身,再在剑识引导下,意识与肉身重合。 这样做风险极大,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明璜一肚子委屈和火气,都不知道怎么发泄出来,嘴巴瘪得厉害。张青阳尽力安慰:“你看这样不是很好么,雍州慢慢拔升为神国,到那一天,你是神国的一部分,也可以看作是独立的神,这样我可以和你一直在一起了。” 明璜心有不甘:“那你也不该瞒着我害我在地下睡了这么多年!”稀里煳涂,瞒着一句都不说,太过分了。 张青阳举手投降:“是我的错,我用余生赔你好么?” 明璜没想到张青阳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当即脸蛋爆红:“……切,矫情。”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还有一章番外。 这本书写的不大好,一路走来跌跌撞撞,受了很多批评,感谢小天使陪伴鸭。 下一本又是一条好汉!《老攻总想餵我胖》这篇,我想尽力蹭个编推前排,为了攒收藏可能更新比较缓慢(算时间也不会太慢),上榜后随榜更文,决不弃坑。 第78章 番外篇(二) 小孩儿在暖和的虚幻楼阁做了一个好梦, 梦里满是街头老爷爷做糖饼时,熬麦芽糖时浓郁的甜香。 梦醒了, 床头上真的放了两个糖饼, 还有一碗热乎乎的豆浆。 他揉了揉眼睛, 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扑上去咬了一口糖饼, 软的,热的,糖馅软韧黏口, 他一边吃一边喝豆浆, 吃得没吃几口就呛着了。堵在食管不上不下, 很快唿吸困难,脸色发紫,捂着胸口趴在床上半天喘不过气来。幸亏青阳及时进来,救了他一条命,不然就这么活活呛死了。 “没人跟你抢。”青阳帮他理顺了气,拍拍他的背。 小孩儿笑笑, 捧起饼子再咬了一口, 这次他吃得不快, 一口一口地吃得很小心,认真得让人心疼。 吃完糖饼, 他跳下床,侷促地说:“谢谢你,钱我以后会付的。我……我要走了。” “嗯。”青阳也不知该说什么, 顺水推舟让他走了。 小孩儿白天在一家饭馆子洗碗切菜杀鱼,都是厨房的粗活儿。手浸入污脏的池水,随便漂洗一下锅碗瓢盆,先是发红,很快冻成了肿胀的白,像膨大的泡椒凤爪。 洗完碗就去杀鱼,一上手手心就被刀划拉了一道浅口子,他下意识地舔舔伤口,随便找了条布包起来,抬高手腕接着杀鱼。 一瞬间,青阳看到了后续的事:小孩儿的伤口在冬天发脓溃烂,等到老闆发现大发慈悲带他去医馆诊治,已经来不及了,整只手都被截了下来,然后还丢了这份能够餬口的工作,在饥寒交迫中死亡。 怎么又死了?他想不通,伸手再次干预了一下命运线,把包裹伤口的布条清干净了,小孩儿截肢的命运改变,短时期内是平平安安的了。 在饭馆干了一白天,临近傍晚的时候,他松了松布条让伤口透气,在寒风中小跑着甩手奔向下一个干活的地儿。 他晚上做事的地方在当地一家青楼,青楼的活计算是轻松的,只需把姑娘们前几天订购的水粉或是书信等其他小东西送到各个姑娘的房间去。虽然偶尔会不小心撞上不可描述的事件,但是比洗碗杀鱼要轻松得多,跑跑腿即可,运气好的话,姑娘们还会给他糕点吃吃。
第141页 他心情很好,走在路上蹦蹦跳跳的。 一时间,他原本平顺的命运线又起了变化。他即将被一辆疾驰而来的马车卷于车轮之下,惨不忍睹。 青阳再次出手,让那辆马车的马提前发疯,乱沖乱撞,在离他不过十丈的距离倒下。 又一灾挡过去了。 小孩儿平安无事地到了青楼,后院停了运水粉的马车,小厮们一包包地拿出胭脂水粉,在纸包上画上记号,小孩儿一看就知道该送到哪个姑娘房里,他挑了三个小包,登登登往楼里走去。 一脚踩空,滚下楼梯,后脑勺着地,当场断气…… 青阳迫不得已,再次出手,帮了他一把。小孩儿平安上楼,逐个敲开姑娘的房门,送东西,倏忽间他的命运线又起了变化,他敲了一位红牌姑娘的门,门后突然刺出一柄剑,贯穿喉咙,当场死亡。 红牌姑娘当时在与一位来头很大的公子在一起,这位公子背景很大,脾气更大,被敲门声坏了兴致,甩手就是一剑。 青阳意识到这样不行。 他最初修改了小孩儿的命运,不代表一劳永逸了,他在这个世界必然会死,他干涉得越多,小孩儿死亡的方式便会层出不穷,他根本照看不过来,干涉过多甚至会对这个世界产生灾难性的后果。 唯一一劳永逸的方法,就是带他走,带他去天上,不属于任何世界的诸界之始,至高神国。 他露出身形,跟上小孩儿,拍了他肩膀。 小孩儿扭过头,惊讶地睁大眼睛:“你怎么在这里?” “不要送了。”他牵起他的手,好像握住了一块冰,“跟我走吧。” “啊?啊?”小孩儿稀里煳涂,被他牵着走,“可是我还有东西没送完呢。” “不用送了,我养你。” 小孩儿张了张嘴,晕头晕脑。 青阳牵着他走出青楼。盛大的节日还没有结束,街上仍是张灯结彩,他说:“从此以后,你不用再受冻挨打了。” 小孩儿懵懵懂懂的:“为什么啊……” 青阳没说为什么,揉了揉他脑袋,牵着他走到河边。 这条河是小孩儿生母遗弃他的那条河。贫穷的母亲把新生儿放进一个木盆里,任由它漂向下游,直到被一个渔夫捞起。 河两岸挤满了放河灯的男女老少。传说把写下愿望的纸放进河灯花心,假如河灯能一路完好无损地顺着河流漂到大海,神灵就会实现他的愿望。 “对这个世界告个别吧。”他说。 小孩儿愣愣地看着热闹的河,抬头问:“我能许个愿吗?” “可以。”没费什么功夫,他从袖子里拿出了精緻的荷花灯和纸笔。 小孩儿接过笔,茫然地想了半天,他识字不多,最终只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下:开开心心。心字上头统统少了一点。 纸上墨迹吹干,小孩儿小心地折好,放在花灯灯心摁了又摁,然后挤到河岸边,放下灯,看着它漂远。 青阳看着他,等他挤回来,问:“你真的信吗?” 他傻乎乎地笑:“知道不可能,讨个吉利呗。” 青阳附身抱起他:“我要带你走了。离开这个地方,你就可以不用挨冻受饿,但是代价可能是非常孤独,非常孤独,你愿意换吗?” “愿意啊!怎么会不愿意!”小孩儿一听到能吃饱穿暖,哪还计较别的东西,点头如捣蒜,又想起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要我认你做干爹?” 青阳想了想,好像没这个必要,但一时也想不出他该怎么称唿他最合适,干脆道:“你就叫我青阳吧。” “青阳?”小孩儿眨眨眼,青阳接着解释,“青色的青,太阳的阳。” “青阳。”小孩儿念叨了一下,趴在他肩头上有些羞涩地笑:“青阳,我好喜欢你啊。” 青阳心一动,鬼使神差说了一句:“为什么?” “因为你说,你不会再让我挨冻受饿。”小孩儿声音小小的,“我好开心,真的好开心。” 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吃饱穿暖不挨打。 青阳抬手把他耳朵上的一块快要掉下来的血痂轻轻摇下来,神色不知不觉地温柔下来:“嗯。” 他将他带入神国,以为是悲惨命运的结束,殊不知是另一种毁灭的开端。 神也无法望尽一切。 神国太冷寂,为了让小孩儿不寂寞,他费了很大力气建造起一个虚幻的城市。里面的生命都是活生生的,只是不知从何而来,自然也不会思考何时会死亡,热热闹闹的。小孩儿在里面过得很开心,每个人都对他很好,很快被养得白白胖胖,身高也开始抽条,出落得愈发骨肉匀亭, 青阳陪在他身边,研究了很久都没研究出个所以然,他的命格太奇怪了,叫他无从下手。 等他想出办法的时候,未来可能的巨大风险又叫他犹豫。 将一部分神格赋予一个普通人,他不确定这个方法是否有效,如果真的有效,会不会对他的魂魄产生影响也是个未知数。 他尚在犹豫,学会看书认字的小孩儿已经发觉这个城市有点不对了。 热热闹闹,空空碌碌,所有人都在虚假的忙碌和微笑。
第142页 “青阳。”他很小心地问,“我感觉眼前的一切好像都不太对劲,是我看错了吗?” 青阳不好说太多,摸着他柔软的头髮道:“你等一等,过几天,我会送个礼物给你。” 小孩儿眨眨眼:“什么礼物?” “不可以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赐予神格的事,他没告诉任何人,白泽,丹若。 反正他们一听了必然会反对。 就连小孩儿自己也不知道。 他带他去神国最寒冷的地方,广阔冰盖上冰晶折射出的光柱直直射入天空,连接大地与苍穹,渲染出绚丽的光彩,巨鲸在透彻的冰下遨游,发出孤独的嗥鸣,震动着厚重的冰盖。小孩儿兴高采烈的:“好看!” “喜欢吗?” 小孩儿好奇地问:“这就是礼物吗?” “是,又不全是。”他抓起他冰凉的手,拢住呵气,手很快暖和起来了。他向神位发誓,立下最永恆的诺言:“我想要你开心,永世平安无忧,这就是我送你的礼物。从今开始,往后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