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破星云》 第一卷星云之谜 01 暗淡蓝星 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火箭研究院的办公室里却一个人都没走。他们并不是都要加班，而是等着nasa即将要公布的一张照片。 陈飞宇收拾好办公桌站起身来，见同事们都没走，便问道： “今天这觉悟怎么这么高，都自觉加班了？” 一旁的年轻同事答道： “飞宇哥，再过几分钟，nasa就要全球发布旅行者2号发回的太阳系全家福了，大家都在等着看勒！” 另一个同事也说道： “不知道和二十几年前，旅行者1号发回的那张暗淡蓝点照片有多大的区别，好期待哦。” “旅行者1号是在45个天文单位上拍摄的照片，地球只有0.18个像素点。而这次旅行者2号离地球有132个天文单位，我估计什么都看不到了。” 同事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陈飞宇也停下了脚步，看了看时间，他也想看看这来自200亿公里的回眸。 时间刚到就有人喊叫道： “照片发布啦，各大新闻app上都能看到了。” “这些照片不清晰，我到nasa官网去下载原图，投到投影屏幕上看。” 很快，一张巨大的照片出现在了屏幕上。那张照片的底色就像一张浸透了墨汁的毛巾，暗淡而不光滑，几条暗色光带就像毛巾上的褶皱贯穿其中。在这些褶皱中间，有几个红圈，有的红圈中间还隐约能看到微弱的光点。 一个同事手里拿着激光笔，对照着资料指着其中一个套着红圈光点说道： “这是木星，额....这是土星....” “地球呢？” “在这里。” 激光笔指示的那个红圈内似乎什么都没有，也似乎有一个若隐若现的印记，就像是照片上黏上了一粒尘埃。 陈飞宇看着这张虚无的太阳系全家福照片怔怔地出神，当空间尺度以这样直观的方式摆在他面前时，他心中既激动又困惑。 激动的是，他身为航天工程的一员，能代表人类最前沿去探索如此广袤的空间。困惑的是，他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渺小，人类所谓的尖端科技是如此的可笑，他甚至怀疑人类走向太空的意义和可能性。 同事们嘈杂的议论声把他从混沌的思绪中拉了出来。 “你们先聊着，我还得回家做发射模拟。” 经过走廊的时候，他看到院长的办公室门虚掩着。想到过几天就要执行的发射任务，本该给院长做一次汇报。但前几天院长一直在开会，没有机会，于是他敲门走了进去。 办公桌前坐着个戴眼镜的老者，鬓边斑白，额头上有几条皱纹，他就是陈飞宇的博士生导师和现任领导申穹。 “申院长，前些天您在开会，一直没有向您汇报，长征十五号最近一次的数字模拟已经合格。” “知道了。飞宇，你是第一次主持设计和总装新型火箭，不要有压力。我对你有充分的信心。”申院长在回答的时候并没有看着陈飞宇，而是看着桌上的一张照片。 陈飞宇有些惊讶，他很了解他这位领导，同时也是他的博士生导师。前几次来汇报新型火箭相关的工作，申院长总是会问及很多技术细节，这次居然什么都没问。 他伸长脖子看了看申院长身前的照片，那正是1990年拍摄的那张暗淡蓝星，他问道： “老师，您也在关注这个事情呀，刚刚新照片不是也传回来了吗？” 申院长抬眼看了看陈飞宇，那眼神里透着深沉的悲凉。 陈飞宇一时不解： “怎么了，老师？” 申院长摘下眼镜，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刚刚发布的那张照片，根本就是假的，它压根就不是旅行者2号拍摄的。” “什么？您说nasa伪造了那张照片？” 申院长看了一眼紧闭的门，沉沉点头： “是的，原本这些消息是不应该向外透露的。但你是我的学生，又是我们航天局新星计划的培养对象。迟早你也会知道的，只是现在不要对其他人说起。” 陈飞宇一惊，低声问道： “知道了，老师。但是他们为什么要伪造照片，是旅行者2号拍到了什么别的东西吗？” 申院长摇摇头： “什么都没有拍到，旅行者2号在十几年前就停了下来。” 陈飞宇大惑不解，以17公里/秒速度飞行的旅行者2号停下来，他完全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他问道： “您的意思是，旅行者2号已经早就失去和地球的联系了吗？” 申院长擦拭着手里的眼镜回答道： “不是，现在nasa依然能和旅行者2号建立微弱的联系，它停在了距离太阳50-60个天文单位的柯依伯带外围。经过测算，旅行者2号和地球的相对速度为0。” 陈飞宇脑子里嗡的一声， “您的意思是，旅行者2号被什么东西拽停了？” 申院长沉默了几秒，说道： “你这样理解也可以。我知道，这对你在这个搞航天的人来说有点匪夷所思。” 陈飞宇目光看向申院长身前那张暗淡蓝星照片： “那旅行者1号拍摄的照片也是假的吗？” 申院长戴上眼镜说道： “这张在42个天文单位拍摄的照片是真的，但是旅行者1号在飞到50-60个天文单位的距离时，也失去了和地球的联系。” 陈飞宇凑到申院长身前，声音颤抖地问道： “也就是说，在50个天文单位外的柯依伯带边缘，有什么东西阻止了旅行者1号和2号飞出太阳系！” 申院长拿起那张照片说道： “旅行者1号的情况不知道，她已经完全失去了和地球的联系。但是旅行者2号，就像被一张看不见的网困在50-60个天文单位外的星际空间里了。” 陈飞宇思忖片刻，又问道： “那他们，我是说nasa，为什么要伪造照片呢？” 申院长带着几分不屑的口吻说道： “你知道，北美是个资本主义国家。旅行者1号公布那张著名的暗淡蓝星照片之后，给整个航天工业和附属产业带来了多大的积极效应吗？而且那时候正值冷战巅峰，在政治上的影响力更是无法衡量。 旅行者2号在更远距离上拍摄照片的计划，很早就定下了。围绕这张照片开展的资本运作也早早地就进场了。伪造一张人们无法证伪的照片几乎没有什么成本，但却可以带来可怕的资本和政治效应，他们为什么不做。 这次，我们是因为和nasa以及欧空局有一项深空探测联合计划。我们加入的条件是，要共享旅行者计划的全部数据，他们这才对我们和盘托出了全部情况。要不然，我们也不会知道的。我前几天一直在开秘密会议，也就是在研究这个事情。” 陈飞宇不解地问道： “那旅行者2号停留在柯依伯带边缘的原因搞清楚了吗？” 申院长放下照片，起身看向窗外黑压压的乌云： “推测有很多，比如太阳风火墙、日球顶层屏障还有大密度星际尘埃等等，但没有一个理论可以完全解释旅行者2号停下来的原因。要想彻底搞清楚，除非我们派人过去。” 陈飞宇感觉后颈一阵发凉，手臂上也起了鸡皮疙瘩： “老师，我在想。我们现在拼命地突破地心引力的束缚，有朝一日我们成功了。就一定会想尽办法摆脱太阳的约束。但最终，我们用数百年，几十代人的努力走到50个天文单位的边界时，却发现还有一张我们无法突破的网，那该是怎样的绝望！” 申院长回头欣慰地看向陈飞宇： “飞宇，我欣赏你的地方，除了出类拔萃的业务能力，就是永远都不缺乏对未来的想象。我很赞同你的担忧，我们人类是不是生活在一个笼子里，我们有没有能力打破这个笼子，笼子的外边又是什么。 但现在，没有人会在意这些。现在我们既过不去，也没人关心50个天文单位外的地方有什么。毕竟那里存在的东西不会影响太阳东升西落，不会影响人们新陈代谢。 如果说真有这个笼子，那么这个笼子现在还足够大，笼边离我们足够远，远到了我现在还无法研究它的程度。” 申院长停顿了片刻，自嘲一般地说道: “这样说也不对，我们不是没有办法去研究，而是没有必要的经济效益去研究。” 陈飞宇哀叹道： “但如果真有这个笼子，那对于未来的人类来说，该是多大的绝望和无助。” 申院长一手拍在陈飞宇肩头，语态放松了许多： “你也不要太在意这个情况，nasa研究了十几年了，依旧没有得出很可靠的结论。至少没有得出，需要立刻对柯依伯带外围开展研究的结论。而且，我们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着我们，如果过不了这一关，我们也到不了那个时候。” 陈飞宇一楞： “什么事情？” 一抹慌张的神色从申院长面上一闪而过，他调整了一下情绪，坐到了椅子上，正声道： “有些事情你迟早会知道的，你现在需要知道的就是，圆满完成这次火箭的发射任务。航天工业在未来可能会出现前所未有的浪潮，而我希望你能够站在这潮头上。这对于你、我、国家、人类都很重要。” 虽然陈飞宇看出了申院长故意隐瞒了一些事情，但他很了解自己的导师，也没有追问。只是回答道： “我知道了，保证完成任务。” 第一卷星云之谜 02 天光 凌晨时分，纷扰的霓虹把宁静还给了夜幕。只剩下高楼顶上暗红色的避障灯，如同城市巨人沉睡的呼吸，缓慢地闪烁着。 陈飞宇坐在电脑前，握着鼠标的手指间夹着半支烟。一旁的烟灰缸里，歪歪斜斜地插满了烟蒂，就像个乱葬岗。他布满血丝的双眼盯着显示器，电脑里正在模拟一枚火箭升空的过程。 除了3d动画的模拟画面之外，如水银泻地一般的数据占据了小半屏幕。这可不是某个电脑游戏，而是航天中心开发的运载火箭模拟软件。 屏幕里的那枚火箭也不是虚构的，而是即将在文昌发射的新型运载火箭，陈飞宇就是这枚火箭的总设计师兼总装工程师。 一年前航天中心的机构改革，让陈飞宇这个32岁的航天工程师有机会亲自主持设计一款全新的火箭。这令他兴奋不已，即将来临的发射也让他万分紧张。 这时，书房的门开了。八岁的儿子陈旭站在了门口，惺忪的睡眼中挂着几丝泪痕。陈飞宇扫了一眼时间，疲惫和紧张交织的神经出现了莫名的愤怒，他向儿子吼道： “陈旭！你看都几点了，你还不睡觉。等你妈上完急诊班回来，非收拾你不可。” “爸爸...我害怕。”陈旭声音颤抖地说道，同时一行眼泪划过了他稚嫩的脸庞。 陈飞宇意识到刚才自己的情绪偏激了，他灭掉烟，走到儿子身前蹲下，轻声问道： “儿子，是做噩梦了吗？” 陈旭摇着头，眼中的恐惧依旧在流转： “没有，是天上有光，很奇怪的光！” 陈飞宇拉起陈旭的手向卧室走去： “儿子，爸爸以前不是给你说过嘛，咱们的大气层对光线有强烈的散射和折射效应。偶尔看到天上有奇怪的光晕是正常的....” “不！不是你说的那种！”陈旭停下了脚步，握着陈飞宇的小手抓得更紧了。 陈飞宇一愣，拉着儿子走到窗前，拉开窗帘。 “那好吧，就让我来看看是什么光在吓唬我的儿子。爸爸可是火箭工程师，航天科学家。天上的事儿，可难不倒我。” 窗外的夜空平平无奇，稀薄的云层反射着城市淡淡的辉光，一轮弯月孤悬在半空中。 “你看吧，哪里有什么奇怪的光呀！赶紧睡觉........” 话音未落，一抹不起眼的橙光从薄云后边一闪而过。那道光芒虽不耀眼，但转瞬而逝的光辉几乎能与月亮争辉。 “你看吧！我说了你还不信！”陈旭紧紧地靠在爸爸身边说道。 陈飞宇仔细盯着刚才光晕消失的余韵，嘟囔着解释道： “这个嘛...额...有可能是云层后的闪电。儿子，你知道闪电只是一种自然放电现象，没什么可怕的。” 就在此时，另一侧的夜空中又出现了一团微弱的淡黄色光晕，这次出现光晕的空中没有薄云，看得非常清楚。 只见那团光晕逐渐扩大，颜色也从淡黄色逐渐变得赤红，并且开始在夜空中蜿蜒着移动，好似一支沾了颜料的水彩笔在清水中缓缓划过留下的痕迹。 几秒钟之后，那道赤红的笔迹渐渐消散，最后完全消失在夜空中，只留下了一道似有似无的残迹。 “这总不是闪电了吧！爸爸你说过，闪电发展的速度很快，刚才那道光的速度明显比我们见过的闪电慢多了！”陈旭的声音中夹杂着恐惧和坚定。 陈飞宇也是一怔，他一时也不能肯定刚才看到的光晕到底是什么。但科学家和工程师的素养让他在已知的科学体系里寻找着合理的答案。 “额...儿子。我觉得刚才我们看到的有可能是一种特殊而且很稀有的闪电——球状闪电。我以前也给你提及过，你还记得吗？” 话音刚落，夜空就像嘲讽一般地连续出现了好几个光晕。这些光晕有的形态就如刚才那般，有的如同漩涡，慢慢扩散又渐渐消失。有的又好似有巨人在夜幕上随性地挥笔作画。 几秒钟之后，夜空又恢复了平静。陈飞宇怔在原地，呆呆地仰望着只剩下月亮的夜空发呆。身旁的儿子陈旭反而镇定了下来： “爸爸，这也不像你说的球状闪电呀。你说的球状闪电不是应该很稀有吗？” “不...不，这肯定不是，你让我想想...” 愣了片刻，陈飞宇回过了神来，他拉着儿子快步走出房门。 “这儿看不清楚，我们到观星台去看看。” 所谓的观星台，实际上就是家里的露台。陈飞宇家住顶层，有一个很大的露台。陈旭出生的时候，陈飞宇一心想给孩子种下一颗星辰大海的种子。于是给露台加盖了玻璃幕墙顶，放置了天文望远镜，星图，等等。 然而，随着陈旭的长大。他发现儿子似乎并没有继承到自己对星空的痴迷，反而是对化石、演化一类的学科展示出了兴趣。陈飞宇没有强行改变儿子的爱好，这个“观星台”也就只剩下个名字了。 父子二人来到露台上的时候，夜空变得肆无忌惮起来。大片大片的光带在夜幕上张狂地舞动着，颜色也比刚才更加绚烂，就像戏剧演员舞动的水袖一般。随着大片的光带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原本银光闪烁的月亮几乎不见了踪影。 陈飞宇放眼望去，他才发现，不仅是夜空中随处都是光带。就连远处的地平线上也泛起了蓝色的光辉，就像大地震到来之前破地而出的地光。 眼前的景象令这个见多识广的火箭工程师和航天科学家瞠目结舌。一股从心底升起的冰冷气息如一只巨手般将他握住，他感到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惧在头顶蔓延，令他头皮发麻，后颈冒汗。因为穷尽他的知识也解释不了，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忽然，从周围楼宇传来的阵阵惊叹声将他从思绪的漩涡里拉了出来。他四下张望，周围高楼的窗户纷纷亮起。城市里的所有人似乎都察觉到了这悄无声息，但又诡异到了极致的夜空。 一阵阵惊叫声和呼喊声此起彼伏地在楼宇间荡开，但这些呼喊声中并没有几分恐惧和害怕。更多的是惊讶、欣喜甚至是兴奋。 “无知无畏......”陈飞宇喃喃自语道。 “爸爸，这些奇怪的光是来自天上的吗？它们看起来就像电视里的极光。”一旁的陈旭问道。 陈飞宇回答道： “应该是的，我想有可能是太阳风暴的高能粒子和电离层相互作用...” 话说到一半陈飞宇自己都觉察到了不对，一来，现在他们现在正值凌晨，太阳还在地球的另一边。二来，如果太阳风暴强烈到他们所处的纬度都能看到极光了，地球的臭氧层恐怕已经被太阳风吹干了。 想到这里，陈飞宇不自觉地拉着儿子向后退了几步。然后，他拿起电话。先给航天气象部门打电话，问一问他们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却发现电话打不通，他又打给了航天控制中心和其他几个部门，也都打不通。 就在他拿着手机一遍遍试图拨出电话之时，夜空中炫彩的光带和城市里呼喊声把这波云诡谲的夜幕送上最高潮。 流光溢彩的光带在夜幕中此起彼伏地出现、疯狂的扩张然后消散。就在夜空的底色即将在某个角落重现之时，又会有新的光带将其填满。 整个夜空就像是一个染缸里被倒进了七彩的颜料，然后拼命地搅拌。光亮最盛的时候，原本已经暗淡的城市又短暂地漏出了清晰的轮廓。 忽然之间，一切都消失了。夜空又恢复了暗淡，城市一瞬之间没入了夜幕之下。只有星星点点的残影，让人分不清到底是未散去的光晕还是视网神经留在脑海里的余晖。 刚才还喧闹的楼宇也一下子安静了下去，包括陈飞宇在内的所有人都被刚刚发生的一幕怔住了，只有那依旧闪烁的暗红色避障灯提示人们，时间仍然在流逝。 第一卷星云之谜 03疑云 “您好，这里是首都天文台，请问您是哪个部门？” 手机听筒里发出的声音把陈飞宇从愣神中唤醒了过来，他刚才拨打的电话接通了。 “您好，我是航天中心天地运载部的陈飞宇。” “陈博士，您好。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我现在的位置在市区南侧，刚刚我观测到夜空中出现了不明光带，你们那里观测到这个现象了吗？”陈飞宇问道。 “嗯，我们也观测到了。可见光波段最为强烈，无线电波段也有一点反应。” “能判断成因吗？”陈飞宇又问道。 对方迟疑了片刻，回答道： “我们只有地面观测的记录，具体成因我们不好判断。我估计得结合气象部门的探测气球数据，遥测部门的x波段、伽马波段记录可能会有点眉目。” “哦，好的。你们的观测记录能传一份给我吗？” “当然可以，我们的观测记录本来就要抄送航天中心，我再单独给您发一份吧。” “好的，谢谢。” “没其他事儿我先挂了，我们这儿还要处理其他天文台传来的观测数据。” “好的。” 挂掉电话以后，陈飞宇本想给航天中心打个电话问问。但他刚刚挂掉电话，手机里边各种app的推送信息就一股脑地冒了出来。 “震惊，某市上空惊现天光，持续数分钟，恐有灾祸降临。” “史书中所称的祥瑞再现人间，我市夜空中出现七彩光环.....” “上世纪的通古斯现象如今再现，神秘大气现象是否与陨石侵入有关....” “持续数分钟的大气放电现象在我省大面积被观测到，广大人民走上街头，专家称....” “……” 来自官媒和自媒体的各种消息层出不穷，虽然说法不一，但通过视频和图片资料可以看出。刚刚发生的天光现象，至少覆盖了全国的各主要地区。 陈飞宇甚至找到了部分国外博主在西半球黄昏时分拍摄到的天光现象。这令他大为震惊，他开始担忧起三天后就要发射的新型火箭。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给航天中心打电话询问情况的时候，上完夜班的妻子刘玥回来了。看到坐在沙发上捧着手机的陈飞宇和一旁双眼圆睁的陈旭，妻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陈飞宇，让你带孩子早点睡觉！这都快1点钟了，还搁这儿玩手机！明天孩子还要不要上学了！” 陈飞宇慌忙起身，一边领着儿子往卧室走去，一边解释道： “儿子本来已经睡了，结果刚刚出现了天光，他害怕睡不着。我在这儿想办法弄清楚天光产生的原因。” 妻子一怔，怒气并未消散几分。 “天光？什么天光，你跟我讲玄幻故事呢！” “妈妈是真的，我们真的看到天光了。” 陈飞宇也说道： “就是刚才，大概二十分钟前，天上像极光一样的光带，前前后后持续了十几分钟，你没看到吗？” 妻子摇摇头： “我在手术室里抬头只能看到无影灯，看得到什么天光啊。” 陈飞宇转念一想，妻子回家的时间可能刚好错过了天光发生的时间段。 “你看看手机新闻吧，铺天盖地的推送，网上都炒炸了。我先让儿子睡觉，一会再和你说。” 安顿好儿子睡下之后，陈飞宇来到妻子身旁。 “老婆，你看到新闻了吗，我没骗你吧。” 刘玥一边卸妆，一边回答道： “哪有你说的铺天盖地的新闻，不过我倒是通过官媒看到了你说的那个事儿。” 陈飞宇一怔，拿起手机打开各大新闻app。二十分钟前还多如牛毛的新闻，一下子像消失了一般。 倒是几个官媒轻描淡写地给出了几个消息，大致意思是。大气运动导致高空云层出现异常放电，属于正常大气现象，让广大群众不用过度焦虑，不要传谣。 这让陈飞宇感到非常奇怪，就在一个小时前，他亲眼看到的那种规模的天光，绝不可能是简单的大气放电现象。就算是，也绝对说不上“正常”二字。不说在他三十几年的人生中，就是数百年来，有记录的天文观测记录中也从未出现过类似的现象。 “...我知道，你自己主持设计和总监总装的火箭要发射了，神经有点紧绷。我能理解你，但不管怎么说，你也不能让儿子...”妻子依旧在絮絮叨叨地念着。 “不行，这事儿真有点怪，我得给我们院长打个电话。”陈飞宇打断了妻子的话，拿起手机就要拨打。 妻子刘玥赶紧叫住了他： “你看都几点了，你还给谁打电话啊。别人不休息的吗？更何况人家申院长还是你的导师和领导，你能不能除了工作之外有点脑子。再说了，要真有什么情况，不用你打电话过去，人家也会打电话找你的。” 陈飞宇仔细一想，妻子说得有道理。上次他负责总装的火箭发射前，天气预报显示发射窗口有雷暴天气，第一时间就询问了他的意见。现在没有接到电话，可能问题不大。虽然心中依然有大团疑云，但也没有再继续打电话。 第二天一早，陈飞宇便来到了火箭研究院的院长办公室。申院长正坐在办公桌前悠然地品着保温杯里的热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飞宇，你今天不是要去文昌发射中心监督和验收火箭最后的总装工作吗？怎么先跑我这儿来了。” 陈飞宇说道： “申院长，我是11点的航班，我东西都收拾好，放车里了。这还有点时间，我来向您汇报点事情。” 申院长放下保温杯，说道： “你是为昨晚凌晨发生的天光现象来的吧。” 陈飞宇一怔，这位自己的博士生导师以及现任领导果然对自己的想法了如指掌，但申院长泰然的神情还是让他有些出乎预料。他几乎可以肯定昨晚的天光不是常见的自然现象，而申院长肯定也能得出同样的结论，但他似乎一点也不惊讶。 “是的，申院长。我有点担心，昨晚出现的天光现象对后天的发射会造成影响，所以专程过来听听您的意见。” 申院长放下保温杯，从桌上拿出一叠文件递给陈飞宇： “这些是国家天文台、遥测中心、航天气象部发过来的观测记录。昨晚的天光现象，除了在可见光和无线电波段有被探测的记录，在微波、x、伽马波段都没有被探测道。地面观测站也没有发现大规模陨石等现象。 根据现有情况来看，航天中心和科学院都认为，最有可能的原因是电离层附近发生了放电现象。虽然具体原因不清楚，但目前来看。昨晚的事件，无论是对我们生产生活还是火箭发射，都不会造成影响。” 陈飞宇接过资料，迅速的浏览着。他惊叹于航天中心和科学院对这种奇异天象如此迅速地就能下定结论。 申院长接着说道： “我的建议是，火箭可以按照计划发射。当然了，你是这枚新型火箭的总设计师，又是总装工程师，你有权取消这次发射任务，我和航天中心都会支持你的决定。” 陈飞宇合起资料： “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多了，本来我也没打算要更改发射时间。毕竟文昌发射中心的发射任务也很重，我一改时间，后边很多发射任务都要调整。哦，对了。这些资料我可以复印一份吗？我在飞机上再研究研究。” 申院长挥了挥手： “不用复印了，你拿走就是，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 陈飞宇拿起资料，起身正准备走，申院长又叫住了他。 “飞宇啊，我知道你的压力很大。一年前，国家启动了航天新星战略计划。加大了我们在航天系统上的资源投入，提出了航天人才的年轻化、全面化、高效化的战略方针。 其目的就是要加快我们对宇宙空间的探索，加快我们对太阳系的了解，加快我们迈向星辰的步伐。你知道，要想迈向更远的深空，天地运载系统就是重中之重。一年前，是我推荐了你和其他几位优秀的火箭专家加入了新星计划。 你也就这样成为了最年轻的全新火箭总设计师，同时还是航天专家，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你们这群人是我们未来的希望，不要有压力。我们相信你能完成任务，你也要对你自己有信心。” 陈飞宇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您，老师。我就是压力有点大，但我一定不辜负您和航天中心的嘱托，保证完成任务。” 说话的时候，陈飞宇注意到申院长的案头摆着一本勒庞的《乌合之众》，那是一本社会心理学的书籍。这在陈飞宇的印象中是很不寻常的，这位导师和领导无论在办公室还是家里都只会堆满航空航天相关的书籍。 申院长也注意到了陈飞宇的目光，他摆了摆手： “我们这辈老头子已经做不出什么像样的成果了，未来还只能靠你们。” 说罢，申院长顺手拿了那本书说： “你看我现在都开始琢磨社会科学的东西。” 陈飞宇笑着说道： “社会科学也是科学嘛，和自然科学也是密不可分的。” 申院长原本轻松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他凝眉看着陈飞宇： “我有时候在想一个问题。人类这个物种，自诞生之日起就以最大的热情，追求最高的效率毁灭其他人类的手段。 就拿我们航天科技来说，如果没有国与国之间相互对抗而人为建立的技术壁垒，如果全世界的航天科学家都一起攻克面临的技术难题。我很难想象人类的航天技术将会以怎么样的速度发展。” 陈飞宇一怔，他对社会科学实在没什么研究。对于申院长的前半句话，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对于航天科技，他倒是有些心得。 “老师，如果真如您所说，消除了技术壁垒。全世界的航天专家都为对抗地心引力而努力，我想大航天时代会在我们这代人就能实现。” 申院长面上严肃的表情逐渐消散，眼中又充满了慈蔼的光泽： “我想也是。如果，我说如果。” 申院长的表情再次变得严肃起来： “这一天真的到来，你们这代年轻的航天科学家就会成为大时代的创造者。飞宇，你能做好这样的准备吗？” 陈飞宇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是看着这位导师眼中那认真无比、充满期待的目光。 申院长放下手里的书，说道： “好啦，我就和你随便聊聊。认真做好你的事情吧，时间也差不多了，你赶紧去机场吧。” 第一卷星云之谜 04晴空闪电 晴朗的夜空中，明月引领群星已经布满了整个天穹。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倒映着零碎的月光，就像把打碎的玉盘撒在了海面上。尖锥形的半岛如同楔子一般楔入洋面，半岛中段的201发射工位上灯火通明，将头顶的星光逼退了几分。 矗立在发射架上的新型长征十五号运载火箭已经进入了10分钟发射倒计时，几公里之外的淇水湾沙滩上挤满了十几万兴奋着翘首等待的人群。他们来自全国各地，只为目睹这人类最高科技结晶刺破苍穹时的壮观景象。 发射指挥中心的高塔顶楼，航天工程师们正紧张地做着最后的检查。他们要确保这枚600吨的火箭带着14吨的天舟货运飞船，顺利地从静止速度加速到7.9公里/秒的第一宇宙速度，并且将飞船送入近地轨道。 到了这个时候，作为总设计师和总装工程师的陈飞宇本可以和发射中心的领导一起，在观测区去观看火箭发射。但他还是选择了留在控制区，实时监测着火箭的每一组数据。 此刻，他正托着下巴在电脑屏幕前扫视着那一行行不停刷新的数据。虽然这枚火箭的理论数据已经经过了反复验证，但毕竟是首飞，再加上前几日出现的天光，他还是紧张到脚趾头都抓紧了。 这时，一名工作人员走到了他的身旁。 “陈总师，您好！这是气象组最新提供的发射场气象信息。” 陈飞宇一愣，发射气象条件已经在二十分钟前确认过了，这让他对工作人员的话感到有些奇怪。他接过工作人员手中的气象资料问道： “气象情况有变化吗？” 工作人员回答道： “气象组的专家们刚刚收到了高空气球传回的数据，在五万米以上的高空探测到了雷电。” 陈飞宇瞥了一眼巨大的指挥中心落地窗外月明星稀的夜空，又扫了一眼星空下那枚已经整装待发的运载火箭，最后目光落到手中的气象报告上，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么好的天气，怎么会有闪电呢？而且闪电这种现象不是应该常见于对流层吗？” “是的，正因如此，指挥长才需要再次征求您的意见。”工作人员回答道，但陈飞宇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却并没有看着自己，而是看往指挥中心的另外一个方向。 他顺着工作人员的目光看去，只见气象组的几位专家正凝眉瞪眼、满脸严肃地讨论着什么。虽然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内容，但仅从表情和肢体动作就可以看出高空闪电给他们带来的震撼和迷惑。 陈飞宇又仔细地看了一遍气象报告之后，心中泛起了一些涟漪。他不禁联想到前几天的异常天象，会不会和气象报告上的高空闪电有关系。 一番犹豫之后，他想起了临别前申院长对自己肯定的话语。最终，在文件下方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从火箭这一块儿来说，咱们的火箭是有相当完善的防雷设计的，只要不是雷暴天气都不影响火箭正常发射。从气象报告的情况来看，还远远没有到雷暴的级别，只是偶尔监测到高空有微弱放电。所以，我的意见是正常发射。” 工作人员接过陈飞宇递上的报告之后便离开了，陈飞宇看了看几个已经争得面红耳赤的气象专家，又转目看向落地窗外洒满群星的夜空。 尽管他知道，五万米高空的弱放电是不可能用肉眼看到的，但他依然没有挪开目光，只是自言自语地说了句： “这闪电怎么还跑平流层顶部去了。” 0号指挥员完成了十秒倒数，点火口令下达之后，火箭开始了她仅仅600秒短暂而绚烂的生命周期。随着一级火箭发动机喷出的液氧和煤油，以及四个固体捆绑火箭被点燃。 暴涨的烟尘裹挟着喷射的火焰像炼钢炉里倾倒的赤色铁水一般铺满了发射台四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让整个指挥塔都在微微颤抖。 随着长征十五号缓缓从发射台上升起，被铺展在地面的火流像视频回放一般，被收敛回了喷口周围。星空一瞬间黯然失色，火箭炽亮的尾焰将整个发射场，目光所能及的所有海面染成了摇曳的橙色，整个海面宛如炫光灯照射下的金漆一般闪闪发亮。 火箭喷口剧烈燃烧的喷流发出的高频音爆声，宛如一柄看不见的巨锤，以极高的频率不停砸在地面，整个世界都在以同样的频率颤抖着。脉冲式的轰鸣声回荡在海天之间，掩盖了淇水湾沙滩上十几万观看群众本应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在指挥中心里迎来了最紧张的时刻，陈飞宇盯着屏幕上一行行跳跃的数字，不自觉地咬起了嘴唇。尽管他对火箭的可靠性充满信心，但到了这个时刻，紧张总是难以避免，无法控制。 “文昌光学信号跟踪正常！遥测信号正常！文昌飞行正常！” 每一声响彻指挥中心的播报都会让陈飞宇那绷紧的心弦得到些许的放松，但紧随而来的是对下一次播报紧张的期待。 指挥中心的广播里不停播报着火箭的状态，程序转弯、助推器分离、一二级分离、二级主机点火。一系列计划之中的发射状态如约而至，陈飞宇快要绷断的神经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他控制着自己略微颤抖的手，拿起桌上的杯子，小心地递到唇边。就在此时，控制中心响起了令人不安的警报声，大屏幕上红光闪烁，一行行数据被跳跃的红色方框包围。 “怎么回事！”陈飞宇的杯子落到了地上，但没有人在意玻璃碎裂的声音。 “远望3号光学信号跟踪正常，遥测信号发现多组数据超出阈值，火箭飞行姿态出现异常。但光学跟踪未见重大轨道偏移！”来自太平洋的遥测船发回了报告。 看着屏幕上越来越多跳跃的红色方框，陈飞宇知道自己没有慌张的时间。他必须要保持镇定，用最短的时间找出问题的所在，尽可能地保住火箭。 “陈总，从遥测数据有没有办法判断出故障的原因？”指挥长焦急地问道。 陈飞宇没有回答他，只是目光如炬地扫视着大屏幕上闪烁的数据，同时脑海里飞速翻找着这枚火箭的每一个设计细节。这是由他设计的火箭，每一张图纸早已映入他的脑海。 “根据自检数据显示，最有可能出问题的是飞控电脑。” “刘工说得对，遥测数据显示的飞行姿态都快倒转了！” “我们得赶紧切入手动控制模式，用人工操作取代飞控，趁现在火箭还没有对着地面砸下去！” “不行，现在的火箭高度已经超过卡门线，速度已经达到4.3km/s。没有人在这种高度和速度下手动操控过火箭。稍有差池，飞船同样不能入轨。” “对！而且现在出现警报的系统不止飞控一样，包括燃料泵、连接器的感应器都在报警。手动接管可能根本不起效，我们应该立刻执行自毁程序。” “得赶紧决断啊，出现问题的系统越来越多了！我担心再这样下去，自毁系统都无法执行了！” “到底该怎么办啊！…….” “不是飞控的问题，也不是其他任何一个系统的问题。”陈飞宇厉声打断了技术人员七嘴八舌的讨论。 “那是什么问题？”指挥长不解地问道。 陈飞宇眼睛死死盯着屏幕的上数据，对着麦克风高声说道： “立刻执行紧急抛整流罩程序，程序代码jjp-00753。” “但这个高度抛整流罩，会影响火箭的后续飞行呀，飞船同样可能不能精确入轨。”一名技术人员提出了自己的质疑。 “火箭和飞船在设计的时候，留有一定的推力冗余。现在的高度和速度下抛整流罩，冗余推力可以满足火箭入轨的需要。现在我们还有时间，再这样下去，火箭和飞船就全完了！”陈飞宇焦急地解释道。 “不要提问，按陈总的要求执行！”指挥长命令道。 原本嘈杂的控制中心立刻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机器的嗡嗡声、敲打键盘的噼啪声和人们急促的呼吸声。 “紧急抛整流罩指令链已发出！” 指令链从指挥基地发出，由远望3号传输到火箭这个过程是以光速完成的，人根本感受不到延迟。但陈飞宇还是觉得，这毫秒间的等待都如一年那么煎熬。 屏幕上密密麻麻的红色方块一下子全部消失了，火箭似乎又完全恢复了正常。 “远望3号光学信号跟踪正常。遥测信号，除整流罩感应器外，其余正常。飞行姿态偏差7度，正在执行自动纠偏。” “据遥测信号分析，火箭姿态和轨道纠偏达成率为99.9%，发射程序可以继续进行。” 控制中心里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但没有人欢呼，因为这枚火箭依旧在向着7.9公里每秒的第一宇宙速度持续加速，而她刚刚才出现了差点导致船箭俱损的故障。没有人能保证，她不会再次出现故障。 飞船经过599秒的加速以后进入了预定轨道，指挥中心里照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火箭有惊无险地完成了她的使命。 第一卷星云之谜 05专业水准 听到飞船顺利入轨的消息，陈飞宇只觉双腿一软，重重地瘫坐在了椅子上。刚刚凝聚在额头上的汗珠，汇聚成一道小溪从脸上滑落。他用手抹了一把满是汗水的脸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似卸下了千钧重担。 这时，指挥长在陈飞宇的肩头拍了一拍： “陈总师，我是真佩服你！在那么电光火石的情况下，你一下子就找到了问题的所在，并且还排除了故障，你们这代年轻人是真不得了啊！” 陈飞宇坐直了身体，说道： “在那个高度和速度下，那么多系统同时出问题，从概率论上来说是几乎不可能的。而且飞控传感器发回的数据和光学信号观测的火箭姿态对应不上。当时我就怀疑是箭体，特别是传感器最多的火箭头部有震动源。” 指挥长追问道： “那你怎么肯定振动源来自整流罩呀！” 陈飞宇苦笑着摇头： “当时我也不能完全肯定，但从火箭的设计和遥测数据来看，最有可能的就是整流罩。火箭整流罩在整个飞行过程中都有高频振动，我们采用一种叫亥姆霍兹共鸣器的设备，主动发出振波，通过振波相消的方式消除振动。 一旦这个共鸣器故障，整流罩就会出现异常震动，进而导致箭体结构共振，影响飞控和其他传感器工作，造成自检误判。如果震动再持续，飞控将会停止工作，后果就不堪设想了，我当时也是赌一把。” 指挥长眼中流转着赞许的目光： “你这可不是赌博的赌呀，是在极强专业水准支撑下的准确判断。不管怎么说，还是恭喜你了，你的火箭首飞成功了。” 惊魂未定的陈飞宇面露苦涩，连连摆手： “好在没闯祸，不然...不敢想象后果呀！” 指挥长呵呵的笑道： “你们现在这支火箭团队，从上到下平均年龄才30岁，就能做出这么优秀的运载火箭可是很了不起呀。 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在组装车间当技术员。回想起来，当时可是做梦都没想到我们的航天科技，能在短短几十年里取得这么大的成就。我们国家在航天工程上的新星战略计划真是高屋建瓴啊！” 陈飞宇连忙说了几句客套话。 这时，陈飞宇的余光看到一个气象专家急匆匆地拿着几叠资料从不远处经过。他们似乎一点也没有受到这欢乐祥和的庆贺气氛感染，而是依然捏着手里的资料面红耳赤地讨论着什么。 陈飞宇又想起了临发射前的那次气象报告和前些天发生的天光，他心里冒出个想法。没准这两件事情之间有联系，甚至整流罩的共鸣器出故障也有可能和这怪异的天象有关。 他又问道： “对了，指挥长。发射前气象报告显示高空出现了闪电，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具体的成因有结论了吗？” 指挥长稍稍收起笑容，摇了摇头： “按我们已有的经验，五万米以上的闪电是有过观测先例的，但都是高强度闪电，而且频率极低。但是像这样低强度和高频率的出现还是第一次观测到，具体成因还不清楚。气象专家们也还在分析，当然也不排除是气球上的探测器出了问题，相信不久会得出结论。” “哦，对了。整个火箭遥测信号数据回传了吗？这次发射虽然成功了，但是故障始终出现了。我必须要找到共鸣器出故障的原因，遥测数据对我来说，至关重要。” 指挥长迟疑了片刻，说道： “数据包的信息量很大，从远望3号传回来需要一点时间。我们本来也会照例上传一份到航天中心，一会我让他们单独发一份给你吧。” “好的，谢谢你，指挥长。” “应该的，现在别管那么多了。好好休息，晚上基地准备了庆功宴。不管怎么样，也得等你回去之后再排查了，现在别再绷着了，神经受不了。”说完，指挥长便离开了。 陈飞宇走出控制中心的时候，朝阳已经从东方的海面上探出了头来。他没有直接回到休息宿舍，而是沿着发射场宽阔的大道向着海边走去。经过了刚才的惊魂一刻，他睡不着，也不想睡。 忽然，陈飞宇看到气象箱旁边有个人影正在检查着箱子里的设备。定睛一看，那人正是他在控制中心看到的气象专家之一。他走了过去，问道： “您好，我在控制中心见过您，您是气象专家吧？” 那个五十多岁的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他抬眼打量了一番陈飞宇，又埋头到气象箱里去了，说道： “我是发射基地气象站的负责人，我姓何。您是？” 陈飞宇脸上堆着笑： “哦，是何站长呀！您好！我是陈飞宇，搞火箭设计和总装的。” 何站长一惊，停下了手里的工作，回头和陈飞宇握手： “您就是陈总师啊！早上的时候可多亏你的临场应变，要不然这会，整个基地的人可就有得忙了！” 陈飞宇递上了一支烟： “那都是我的工作，好在最后结果圆满了。这也离不开你们精准的气象预报。” 何站长接过烟，夹着香烟的手指了指已经透出碧蓝的天空： “文昌在这个季节的天气，实在是没有什么好预报的，都是这种大晴天，卫星云图上一眼就可以看出未来好几天的天气走向。” 陈飞宇又问道： “对了，何站长。火箭临近发射的时候，我看你们的高空气象气球探测到了五万米以上高空出现的雷电现象。我不是气象专业的，但也知道这种现象并不常见，你们在这方面有研究吗？” 何站长点燃了香烟，浅吸了一口： “我从事气象工作三十几年，做航天气象也有十来年了。你说的这种高空放电现象以前也观测到过，频率很低。但在最近这段时间，高空闪电发生的频率和强度都和我过去对这种现象的认识，有明显的偏差。” 陈飞宇仰头看了一眼平静的天空： “也就是说，高空放电现象不是今天早上发射的时候才探测到的，而是最近都在频繁发生？” 何站长那被低纬度烈日晒得黝黑的额头上皱起了几条深沟： “是的，应该是在一周前，我们开始探测到异常的高空放电现象。之后就一直都在发生，而且频率还在增加。从最开始的每隔几个小时才能探测到一次，到现在几乎每个小时都会探测到两三次。 一开始我们还以为是探测器长期处于高空的高辐射环境下出现了故障，但我们在昨天就又投放了一颗搭载着全新探测器的高空气球。 为了防止高空辐射影响观测误差，我们对探测器进行了防辐射强化处理。但气球升到高空之后，依然能探测到五万米高度以上有闪电现象。” 陈飞宇惊讶地问道： “也就是说，在平流层以上的高空中，确实存在着频繁的放电现象？” 何站长点了点头，随后微笑着说道： “陈总师，你不用担心。根据探测器的数据来看，放电的规模和强度都远低于对流层的雷暴级别。我查阅过我们火箭的防雷涂层性能数据，这种级别的闪电对火箭正常发射是完全没有影响的。” 陈飞宇向前凑了一步： “何站长，我想了解一下现在高空放电现象的详细情况，你能给我讲讲吗？” 第一卷星云之谜 06电离 何站长关上了气象箱的门： “没问题，我们去办公室聊吧，那儿有我的研究资料。” “好嘞！” 陈飞宇跟着何站长来到气象办公室，在办公桌上高低错落地堆着许多资料。他随便扫了一眼，封面都是关于高空闪电的研究。 何站长用手摆弄着满桌的资料，悠悠说道： “难得有人愿意听听这些所谓的边缘科学，我就和你讲讲吧。我们知道，典型闪电产生的原因是，积雨云底带着负电荷，而云顶和地面带着正电荷。当电场足够强大时，大气将会被电离，从而发生强烈的放电现象。 但我们探测到的都是五万米，甚至十万米以上的放电。在那个高度上别说积雨云，就是气象学上的典型云层都不可能存在。” 陈飞宇随手拿起一本气象资料说道： “我在火箭防雷设计的时候，也查阅过一些资料。高空闪电这种现象在上世纪就被观测到过，但具体成因还不是很明确。” 何站长投来了赞许的目光： “你说的没错，上世纪八十年代。美国是做过相关研究的，但他们观测到的所有高空闪电都是长度为几千米到几十千米，电压为上亿伏特的超级闪电。并且因为发生概率很低，所以观测资料很少，以至于现在都不太清楚具体成因。 但这次我们观测到的闪电完全不一样，根据探测器数据推算，每次闪电的长度都在百米以内，电压仅在百万伏特量级。而且在同一片区域内，几乎每隔十几分钟就会出现一次，频率还在上升。” 陈飞宇感叹道： “这种闪电还真是离了大谱了。” 何站长干笑了一声： “还有更离谱的，我们随后通过气象协会获得了其他气象站释放高空气球的数据。这种高空放电现象几乎出现在了每一个有高空气球的地方，高度从五万米到二十万米都有。” 陈飞宇一惊，仔细看了自己手里资料上的地址。他发现不仅有西昌、太原、黑龙江的，连欧洲和南美的数据都有。 “也就是说，这种现象几乎是全球性出现的？” 何站长点点头： “应该是的。” 陈飞宇不解地问道： “这么大规模的异常现象在气象部门就没有引起重视吗？” 何站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们第一时间就把情况报告给了国家气象局，但你也知道，气象系统对于我们来说还是个混沌系统。你们不经常说我们的天气预报不准确吗，实际上我们对气象的了解相比你们对宇宙的了解，还真差不了多少。 而且，这次发现的这种高空放电现象对我们的日常生活生产没有直接影响。放电又发生在高空中，要想深入研究是需要极大资金投入的，最后还有可能找到原因。说不定，明天这种现象又消失了都不一定，不被重视也就是情理之中了。” 看着何站长一脸的无奈，陈飞宇也面露尴尬之色： “那对于这种闪电的成因，你们有没有推测呢？” 何站长说道： “一开始，我们认为有可能是高空云层云顶和高层大气之间某种我们还未知的相互作用。但我们调阅了高空闪电发生区域的卫星云图，却发现那个区域干净得就像一张打过粉底的脸，一丝云彩都没有。 具体成因我们暂时也没有眉目，不过闪电的出现肯定和电荷有关，也许和高空出现的某种未知原因的电离现象有关。” “未知原因电离？”陈飞宇喃喃自语道，忽然他想到了什么，追问道： “何站长。我看这些高空放电现象都是最近一个周才集中出现的。呃...三天前又出现了天光现象，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联系。” 何站长立刻就明白了陈飞宇的意思： “我们也是第一时间就把这两者联系起来了，但是科学要讲实证。天光现象发生的时候，我们的地面观测和高空气球并没有探测到有用的数据。 之后，我们紧急升空了带着特殊探测设备的高空气球。但天光发生的时间很短暂，等气球到达高度的时候，大气早就恢复正常了。我们对天光的了解，不比你在手机app上看到的新闻解释要多。 而且，高空放电出现的时间要比天光早几天。虽然在强弱规律上来看，也许两者有联系。但是，我们现在还拿不出有力的证据，证明天光和高空放电之间的关系。 对于气象来说，就像我刚才说过了，就像你们对宇宙的了解一样，我们知道得太少了。” 陈飞宇把手中的资料交还给了何站长： “您说得有道理，这些资料您有电子版吗？我想要一份。” 何站长说道： “高空放电的资料都很零碎，不好找。既然你感兴趣，我刚好做了一个电子扫描备份，我发你一份就是了。” “那就太感谢您了，忙了一个晚上，您肯定也很累了，我就不过多打扰您了。有什么新消息，我们相互联系。”说完，陈飞宇便离开了指挥中心。 刚回到休息室，电话就响了起来，一看来电显示是申院长。这让陈飞宇心中一紧，他太了解这位自己的导师和领导了。 对于学习和工作，导师的态度都是严谨到接近苛刻的程度。一项工作，哪怕结果是正确的，但是过程中出现了偏差，在导师那里也是一项失败的工作。 陈飞宇深吸了一口气，极力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连坐姿都不自觉地端正了起来。 “老师，对不起，我没能圆满完成任务，有负您和航天中心的重托，我一定会....” 他紧张得像个第一次参加面试的菜鸟，练习了几次台词之后，他接通了电话。按照他的经验，电话那头应该首先是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 然后是一句，“怎么不说话了?……”之类的开场白。 但出乎意料的是，电话刚一接通，听筒里传来了导师平和的声音。 “飞宇啊！恭喜你了，火箭发射圆满成功，飞船的入轨精度很高，你的火箭交出了一份完美的答卷啊!” 陈飞宇脑子里“嗡！”的一声，一时没反应过来。他预料中冷峻而又严苛的批评竟然没有出现。 “怎么啦，你是高兴得说不出话来了，还是没有听电话啊！” 陈飞宇连忙说道： “哦...不是...老师，我在听您说话。我是在想，这次发射，虽然顺利送飞船入轨了。但在发射过程中还是出现了一些问题，我一直在反思问题出现的原因。并且....” “我知道，整流罩在二级主机点火之后出现了异常震动。你在现场沉着应对，排除了故障，这令我非常欣慰。你能在这样的环境下，取得这样的成果，有这样的表现，老师为你感到骄傲！”申院长打断了陈飞宇有些语无伦次的话语。 还没从惊讶中完全回过神来的陈飞宇，不自觉地说了句： “环境？什么环境...现在的科研环境这么好，我还是没能把工作做到最好。”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说道： “唉...不说这些了，我就是代表我个人和航天中心，以及火箭研究院专程打电话向你表示祝贺的！同时，对于出现的故障，你不要有心理压力，回来再慢慢排查原因。” 在确认了申院长不是兴师问罪之后，陈飞宇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他得意扬扬地说道： “谢谢老师，我会继续努力的。我要争取成为您说的那样的人，做航天大时代的创造者。”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几秒钟，申院长语调深沉地说道： “是啊，你们必须要面对那个大时代....” 又是片刻的沉默之后，申院长又恢复了平和的语气： “不谈工作了，基地的庆功宴你就放心去享受。往后的工作会越来越艰巨，要注意休息。” “谢谢，老师关心，我知道了。” 挂掉电话的陈飞宇满心欢喜，手机也传出了低电压的报警。听到很细微的“啪！”的一声。手机屏幕显示了一下正在充电以后，立刻就断掉了，手机缺电的提示音再次响起。他又换了一根线，结果依然无法充电。 “这早上还好好的，现在怎么坏了？难道是充电线带着静电，把插头给烧坏了？”陈飞宇摆弄了一会，也没有让手机充上电。 “不管了，先睡一觉再说。” 第一卷星云之谜 07静电 航班在引擎咆哮声中离开了地面，向高空爬升。这些天发生过的事情在陈飞宇的脑海里翻滚，同时滚滚倦意袭来，很快便在多如牛毛的数据回溯中睡了过去。 当陈飞宇醒来时，飞机依然在平稳地巡航着。他揉搓着朦胧的睡眼拉开了舷窗的遮光板。平流层的星空显得格外纯粹，幽暗的深空背景上满是璀璨群星，就像头顶上拉着一匹洒满了钻石的黑色纱绸。 忽然，陈飞宇感觉到了来自余光边缘的一抹转瞬即逝的闪光。他本能般地转目向闪光出现的位置看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他非常确信那抹闪光一定来自舷窗外的某处，但星空却如往常一般平静而迷人，找不到任何闪光留下的残影。 他狠狠地闭上了眼睛，然后又睁开。再三找寻之后，依然没有任何闪光存在过的痕迹，也没有类似的闪光再次出现。 他怀疑是自己刚刚睡醒，视网膜细胞还没有完全进入状态，所以产生了幻觉。但那幻觉又是如此地真实，他甚至能肯定光源一定是来自外边，而不是机舱内。 这时，陈飞宇又想起了前些天光和高空闪电。不禁后背有些发凉，他立刻把脸颊贴到舷窗玻璃上扫视着窗外的星空，嘴里还喃喃念叨着： “莫非天光和这高空闪电还真有什么联系？” 他转念一想，觉得事情更加蹊跷了。拿出笔记本电脑，开始分析起了发射中心和何站长传给他的资料，他相信两种奇异现象的背后，一定有某种联系的存在。 时间在翻腾的数据海洋中飞速流逝，不知过了多久，航班上的广播打断了他的思绪，飞机马上就要进入下降程序了。 下了飞机之后，手机开机显示电量已经只剩下7%，他决定先去把手机修好。但奇怪的是，一连跑了几家手机维修店，排队等着修手机的人都很多。这让陈飞宇感到很疑惑，平时手机维修店生意都挺冷清的，今天怎么忽然火爆起来了。 带着疑问，他找了好一阵子，总算找了一家人数少一点的维修店老老实实地排起了队。 排了一会队之后，总算轮到他了。他把手机递给维修店老板，描述了手机故障之后随口问道： “你们这手机维修的生意真是好啊，我一连跑了好几家都排着队呢。” 老板摆弄着陈飞宇的手机说道：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几天很多人来修手机，而且问题都还差不多。” 老板的话引起了陈飞宇的注意： “都是手机不能正常充电吗？” 老板一边拆卸着手机一边说道： “嗯，而且和你说的情况都差不多。插入充电线的时候，手机就不能充电了……” 话没说完，老板就用镊子举起一块电路板说道： “和他们的一样，充电尾插板的mos管和一些二极管被击穿。而且你这种款式比较新的手机尤为严重，我这儿的备件都换完了，仓库里的备件也都被其他维修点调去了，你这手机我一时半会儿修不了。” “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吗？”陈飞宇问道。 老板摇摇头： “我哪能知道是什么原因啊，我干一行这么多年了，也没见过像这么大规模的尾插板烧毁。不过以前这种情况不是充电器电压不稳定，就是因为充电插头带着静电。” “静电？”陈飞宇深深皱起眉头，疑惑地说道。 仔细想来，自己的手机是在琼州文昌的火箭发射中心烧掉的。这都回到3000公里之外的京华了，居然出现了一模一样的情况，而且还是大面积的发生，这绝对不是巧合。 尽管陈飞宇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但手机维修店老板显然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见陈飞宇半天没有说话，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老板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情况就是这样，估计要两三天才能拿到零件，零件费150。你要是没有备用手机，我这儿有些老式的旧手机，接打电话没问题。你要有需要就买一个先顶着，等着零件到了我通知你。” 陈飞宇回过神来： “哦，好。我先买一个吧。” 他拿着旧手机走出了维修点，一边换着电话卡一边喃喃地咒骂着： “这个奸商，平时卖一两百的东西，现在要我五百块...” 这时身旁一个手里也拿着旧手机摆弄的人带着几分调侃的语气说道： “这么多人的手机都坏了，他不涨价才怪呢。换那个尾插拌零件也是，平时卖三十，现在要收一百五！人啊，都这样。” 陈飞宇回到家中的时候，已是中午。开门之后他听到了电视机里播出的新闻： “...近日，冰岛的天文爱好者拍摄到了大规模的极光现象，从视频画面中我们可以看到，昨天出现的极光，规模相比以往要大很多，亮度也更高。视频录制者兴奋地表示，他们也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规模的极光...” 陈飞宇看了看腕表，正在好奇电视怎么没有关，妻子就从里屋走了出来。 “回来啦！火箭发射还顺利吗？” 陈飞宇一边放着行李一边说道： “嗯，还行。要不顺利的话，你从头版头条就知道了，你老公干的可是大事儿！” 妻子悠然调侃道： “看把你能的!火箭能送上天去，照顾孩子早点睡觉就做不好！” “咦？你今天不用去医院吗？”陈飞宇赶紧岔开话题。 “昨晚有一台急诊手术，熬了大半宿，白天就休息了，夜班再去。”妻子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接陈飞宇递过来的背包。 就在她的手接触到陈飞宇手的一瞬间，只听到非常轻微的“啪！”的一声。两人都吓了一跳，妻子刘玥更是“呀！”的一声把手缩了回去。 陈飞宇摸了摸自己的手，笑嘻嘻地说道： “哟，没想到咱们老夫老妻了，还能来电呀！看来几天没见，你还挺想我的。” 妻子接过陈飞宇手中的背包，没好气地说道： “你好歹也算是个科学家，尽说这些没正形的。这叫静电放电，初中生都知道。” 陈飞宇坐到沙发上，陷入了沉思： “静电！这横跨大半个国家的静电场还真是不简单。” “说什么呢？”妻子问道。 陈飞宇揉了揉太阳穴： “哎，没什么。最近遇到的怪事儿多，给我弄点吃的，我一会还要分析数据。对了，儿子还好吧。” 妻子微微皱眉： “还知道关心儿子啊，昨天的亲子活动你没能去，他挺失望的。” 陈飞宇伸了个懒腰： “一个亲子活动而已，有啥好失望的。” 妻子正色说道： “全班同学都知道他有个火箭工程师、航天科学家的爸爸。你说他该有多骄傲啊，但他的同学从没见过他的超级爸爸。你说他能不失望吗？” 陈飞宇故作认真地说道： “看来这问题是挺严重的，下次我好歹去他们班上混个脸熟。省得那小子记我的仇，以后拔我的管子！” 妻子清理着背包里的衣物，悠悠地说道： “你就像现在这样，成天抽烟、熬夜加班，外加饮食不按时、睡眠不规律。哪轮得到他给你拔管子呀，我就行了。” 陈飞宇笑嘻嘻地说道： “知道啦，知道啦！赶紧给我弄点吃的去，我还有大量数据要分析勒！”说完，陈飞宇便进了书房。 第一卷星云之谜 08消失的星星 陈飞宇埋头在火箭发射数据中，不知不觉窗外的夕阳已经坠入了城市的楼宇之间。 “出来吃饭了！”妻子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陈飞宇伸了个懒腰，走出书房。这才发现，儿子已经放学回家了。 “哟，旭旭都放学回家啦，怎么不来和爸爸打招呼呀！” 儿子陈旭一脸的不悦： “妈妈说你工作忙，我哪敢打扰您呀！我以后就不当火箭工程师，免得也像你一样，没时间陪您的孙子。” 陈飞宇哈哈大笑，他掐着陈旭的小脸说道： “哟！考虑得这么长远呀！有出息！我知道你在生爸爸的气，下次亲子活动，我排除万难也来参加，你看这样可好？” 陈旭面露喜色： “那你可要说话算话！” 就在陈旭要伸手和爸爸拉钩钩的时候，又把手缩了回去。气鼓鼓地说道： “算了，还是不拉了。以前拉钩钩就没有用，还是吃饭吧。” 陈飞宇面露惭色： “这次一定有用！相信爸爸！” 一家人在其乐融融中吃过晚饭，妻子刘玥又要去医院值夜班了。 临走前还特意嘱咐道： “你们爷俩好好在家呆着，特别是你陈飞宇，让孩子准时睡觉，别弄得跟上次一样！” “知道啦！”陈飞宇和陈旭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妻子刘玥离开之后，陈旭自己做作业，陈飞宇又回到了电脑前。经过一下午的数据筛选，他已经有一些眉目了。 首先，他通过数据确定了就是共鸣器失效导致的整流罩振动。 随后，他又发现了在整流罩共鸣器失效之前，多个传感器都出现了数据波动。只是没有超过波动阈值，所以系统没有发出警报。 经过对这些数据的仔细研判之后，他得出结论。火箭上的传感器是受到一个持续增强的电磁场干扰，这个电磁场来自火箭头部。所以，位于最前方的共鸣器最先被电场击穿，从而引发了连锁反应。 这基本可以证明，共鸣器失效和高空闪电之间必然存在着关系。但是，火箭是有防雷设计的。要想让共鸣器失效的电场，需要非常高密度的放电才可能做到。 随后，他又分析了何站长给他的气象资料。通过对比，他发现近期出现的高空放电似乎能够产生让共鸣器失效的电场。 问题似乎找到了答案，如此密集的高空闪电，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呢？不仅如此，还有前段时间出现的未知天光，以及最近出现的静电场，这一切的背后似乎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这时，陈飞宇看了看时间，已经是9:30了。 “糟糕，该让孩子睡觉了！要不然他妈妈回来又该挨骂了！”他一边自言自语地说着，一边起身快步走向陈旭的卧室。 却发现陈旭已经做完了作业，收拾好了书包，但是并没有看到孩子的踪影。他一路找寻，最终在“观星台”找到了儿子，他正在摆弄着那部本来已经收进盒子里的天文望远镜。 陈飞宇饶有兴致地走上前去： “哟，儿子。我记得你的兴趣古生物化石、演化那些东西嘛，怎么又喜欢上星辰大海了？” 陈旭手里拿着一张卡通版的星图，眼睛依然盯着望远镜说道： “喜欢说不上，我就想看看前些天到底是哪些星星不听话，大晚上地发出那么亮的光，吓得我觉都没睡好。” 陈飞宇蹲到儿子身边，说道： “那你找到了吗？” 陈旭摇了摇头，眼睛还是没有离开望远镜： “还没有！” 陈飞宇笑嘻嘻地说道： “爸爸也在找那天晚上星星发光的原因，如果你找到了的话，记得告诉我，那你可就帮了大忙了！” 陈旭回头看着父亲，把手里的星图递了过去，说道： “原因我还没找到，但我发现了一个新问题！” 陈飞宇截获那张卡通星图： “发现了什么问题，说来听听。爸爸可是火箭工程师、航天科学家。天上的事儿，都难不倒我！” 陈旭指着星图上的一个星座说道： “牛郎星的一个儿子不见了，我这几天一直都没找到他。” “牛郎星的儿子？”陈飞宇不解地问道。 “我是从银河两侧开始找的，你以前不是给我讲过嘛，天鹰座α就是牛郎星。它的旁边有两颗小星星，就是他的儿子们。现在它的一个儿子，星图上叫鼓河三不见了，我怎么都找不到，不信你自己看看。” 陈旭的回答令陈飞宇感到欣慰，他没想到，儿子竟然对两三年前讲过的天文知识记得这么清楚。 “让我来看看，问题出在哪儿。” 他首先检查了天文望远镜，校对了赤道仪和方位仪，又对比了星图，最后把眼睛放到了目镜上。 “哟，这牛郎星的儿子还真不见了一个。他该不是调皮，跑出去玩了吧！” “胡说，天上的星星都是恒星，怎么可能到处跑。” 儿子一本正经地回答让陈飞宇开始认真对待他提出的问题。他又仔细检查一遍望远镜，确实在望远镜里还是没有找到鼓河三。 “星图肯定是对的，你这个儿童版的星图也就是少了点星星，但位置是正确的。那就有可能是望远镜有问题了。” “望远镜没问题，我看其他星星都能和星图对上号，就是这个鼓河三看不到。”陈旭解释道。 “额...儿子，你想过没有，我们头顶上不是经常都有云层嘛。会不会是刚好有一片云挡在了我们和鼓河三之间，所以我们就看不到了。” 陈飞宇的解释并没有令儿子陈旭信服，他争辩道： “不可能，你走的那天我就发现鼓河三不见了。什么云能在我头顶上呆这么多天不动啊！” 陈飞宇抚摸着儿子的脑袋，看着他认真的双眼，说道： “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是星星、星图、望远镜肯定有一个出了问题。要不然，这个事情就不好解释了。” 陈旭明亮的双眼在眼眶里打转，随后说道： “照你的意思，就只能是望远镜咯？” 陈飞宇点点头： “我觉得有可能，这个望远镜放太久了，又没有保养过，可能是镜头里有尘埃挡住了视场。” 对于陈飞宇的回答，陈旭有些失望: “连你这个航天科学家都这样说，我看牛郎星的儿子我是找不到了。天文真没意思，好多问题都找不到答案。” 说罢，陈旭把星图放到了一边，开始拆卸望远镜。 陈飞宇不想在孩童阶段就泯灭掉儿子难能可贵的求知欲。他犹豫了片刻之后，说道： “你要真想弄明白问题到底出在哪儿，也不是没有办法。咱们换个望远镜再看看，也许就能找到答案了。” 陈旭原本已经暗淡的目光一下子又放出了光泽： “爸爸，你还有望远镜吗？” 陈飞宇摇摇头： “没有，但我能带你去看一个更大的望远镜。” “什么望远镜？” “爸爸有个大学同学在首都天文台上班，那儿有大型光学天文望远镜，咱们去看那个！” 陈旭兴奋地连蹦带跳： “好啊，好啊！我们赶紧出发！” 爷俩兴奋地走到门口，才发现时间已经快10点了，他们对视了一眼。 儿子陈旭说道： “爸爸，咱们这个时候出去，等妈妈回来发现了，恐怕咱俩都不好交差啊！” 陈飞宇看了看时间，抓起车钥匙说道： “那就别废话了，赶紧出发。在妈妈发现之前赶回来，不就万事大吉了吗！” “好！咱们赶紧出发！” 第一卷星云之谜 09星云 陈飞宇带着儿子驾车直奔郊区的首都天文台而去。按照他的计算，带着儿子去做一个简单的观测，再赶回家去，刚好能让儿子赶在妻子到家之前躺在床上。 实际上观测的结果在他心中早就有了答案，星图和星星是不可能出问题的。只有可能是家里那部放了两三年的家用望远镜有问题，他看中的是带着儿子寻找问题答案的过程。 车子在蜿蜒的山路上飞快地穿梭，山下灯火通明的城市渐渐汇聚成一片硕大的光斑，而头顶的星空却越发灿烂。 他们很快就来到了半球型的天体观测楼前，陈飞宇带着儿子向着观测楼走去，在天体观测楼的门口，一个女人正冲着他们挥手。 那是个一头乌黑齐肩短发的女人，身形纤瘦，穿着一件浅色的大衣，三四厘米的高跟鞋让那张绝尘的脸庞多了几分知性和淡雅。 “您好！是陈飞宇总师吗？我是夏岚，天体物理专业的。今天刘主任有其他事情，没在天文台。他已经给我交代过了，我会协助您完成观测任务的。” 一旁的陈旭兴奋地手舞足蹈： “我可以用这个大大的望远镜看星星吗？” 夏岚一脸醉人的笑容对陈旭说道： “你就是陈旭小朋友吧！” “嗯！” “今天我们就用这部望远镜来找星星。” 陈飞宇有些难为情： “叫我陈飞宇就是了，家里的望远镜出了点问题，这孩子又很想找到那颗星星。我原以为老刘在这儿，没想到要麻烦您，真是不好意思！” 夏岚微笑着说道： “没什么的，我和刘主任也是很好的朋友，不麻烦的。” 陈飞宇又问道： “对了，我们这样不会影响你们正常的观测任务吧？” 夏岚牵起陈旭的手，说道： “这部光学望远镜刚刚做完常规保养，今晚正好在测试性能，明天才有巡天任务，你们来得正是时候。” “那就太好了！” 来到观测楼内，观测口已经打开，硕大的圆柱形光学望远镜斜指着星空。夏岚带着陈旭到控制电脑前坐下，问道： “旭旭，你想看什么星星呀。” 陈旭扭头看着身后巨大的望远镜，兴奋地说道： “我想看天鹰座的牛郎星，我用家里的望远镜发现，牛郎星的一个儿子不见了，也就是鼓河三。” 夏岚笑盈盈地说道： “旭旭真厉害，知道得真多，阿姨帮你找找看，能不能看到鼓河三星。” 说完，夏岚在电脑上输入了一行指令。身后的望远镜在电机的嗡嗡声中开始旋转、抬升。片刻之后，随着电脑发出锁定的声音，一幅画面出现在了电脑屏幕上。 画面的背景是无数芝麻般的亮点，画面正中间是一颗很明亮的星星，在亮星的左下方有一颗稍小的星星，但也比背景板上的亮点大得多。而在亮星的右上方却只有一个黑漆漆的空洞，就像一团墨汁。 “爸爸！你快看！夏岚阿姨的望远镜里也看不到牛郎星的儿子！” 陈飞宇一怔，大步走到控制台前，看着屏幕上的画面皱紧了眉头。 “这...这是怎么回事。” 夏岚在电脑键盘上一阵敲打，然后又起身快步走到望远镜的目镜前： “坐标和焦距都没有问题，这肯定就是牛郎星，但这鼓河三…….” 陈飞宇盯着屏幕说道： “你看，这鼓河三像不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夏岚回到电脑前，调出了一张高清成像的照片。她将原本应该是鼓河三的位置放大之后，发现了一团不规则的印迹。 夏岚用手指着那团印迹不规则的边缘说道： “你的猜测有可能，你看这原来应该是鼓河三的位置，有一圈明显的阴影。而且，背景星空上的星星也都不见了。” 陈飞宇说道： “是什么东西能恰好挡在我们和鼓河三之间呢？” 夏岚在键盘上输入了一串指令，画面上两颗亮星都不见了。随后，背景星空也被隐去，现在一团棉花糖一般的黑色印记出现在了画面的右上方。 “这就是挡住了鼓河三的东西吗？”陈飞宇问道。 “这是光学图像分析处理之后的照片，从我们的视场看过去，就是这团物质遮挡住了我们和鼓河三之间的视线。”夏岚回答道。 “这东西看起来就像是一团星云。”陈飞宇说道。 夏岚继续放大着屏幕上的照片，又仔细斟酌了一番： “按照常理推断，应该是星际尘埃物质遮挡了视场。但要知道，鼓河三的视星等有3.7。是夜空中比较明亮的星星，要想完全遮挡鼓河三的光度，是需要很厚的星际尘埃物质，也就是很大片星云才行。 但现在的情况是，只有鼓河三和附近很小范围内的视场被遮挡了。也就是说，这团星云密度非常高，但范围又很小，这完全不符合我们对常规星际尘埃物质的认知！” 陈飞宇转头看向儿子，问道： “旭旭，你还记不记得是哪一天发现鼓河三不见的？” 陈旭眼珠一转，答道： “就是你走的那天晚上，我装上家里的望远镜，就发现找不到鼓河三了。” 陈飞宇又看向夏岚： “夏岚博士，你们这里有没有以前鼓河三的观测记录？” 夏岚思索片刻之后说道： “这座望远镜的主要任务是近地巡天，每隔一段时间都有扫过天鹰座的观测记录。” “那很好，我想查一下以前的观测记录，这样就可以知道这团怪异的尘埃是什么时候移动到现在的位置的。” 两人开始在电脑里翻阅起了以前的观测记录。一开始，他们并没有什么发现。因为巡天是对着一大片星空拍摄的照片，而不是刚刚那样对着天鹰座这片特定星区拍摄。 “这些照片里的天鹰座太小了，遮挡它的不明星云也很小，我估计很难找到我们想要的东西。” 这时，夏岚在观测记录里找到一些端倪。他放大了一张巡天照片，天鹰座在照片里已经显得有些模糊。 “我估计遮挡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陈飞宇看着几乎已经像素化的天鹰座照片，不解地说道： “三个月前的照片？但我确实没看出来遮挡的开始。” 夏岚一边操作着电脑，一边说道： “我是通过恒星亮度，也就是视星等来判断的。这张照片上鼓河三的视星等是3.7，属于正常的，但是接下来每隔三天拍摄的巡天照片上，它的视星等都在上升。 鼓河三是一颗橙巨星，如果出现这么剧烈的光变周期，那在无线电、x波段和伽马波段都会有很剧烈的波动。如果真是因为恒星本身的变化，我想我一定会收到国家天文台还有iau的信息通报。 然后，你看这个。” 夏岚将间隔三天拍摄的天鹰座照片做了动画播放，在画面上可以很清楚地看出鼓河三的光度在下降，直到视频末尾时，完全消失在了星空中。 “这团挡住鼓河二的星云就像是在空间中莫名出现的一样。而且仅仅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彻底挡住了鼓河二的光线。”陈飞宇惊叹道。 “我也趋向于是有东西挡在了我们和鼓河三之间，但仅凭现在我们手里的资料，我没法下结论。但这团物质一定很奇怪，至少是我从未见过的一种星际物质。”夏岚回答道。 陈飞宇又看了几遍那段模糊的动画，问道： “有没有办法知道这团星际物质的构成还有离我们的距离？” 夏岚摇摇头： “只有光学照片很难判断，我们得去国家天文台数据中心，看能不能调取到无线电、x和伽马照片，要是空间望远镜也恰好拍摄到这片星区，那就更好了。” 第一卷星云之谜 10特殊任务 夏岚拿起电话就要拨打，才发现现在的时间快要到凌晨，数据中心应该下班了。陈飞宇也忽然想起了儿子陈旭还跟着自己，再不回去，恐怕妻子就要找过来了。 “夏岚博士，不好意思。我也得赶回家去了，明天要是你有空的话，我想麻烦你和我一起去国家天文台数据中心一趟。” 夏岚点点头： “好的，今天这么晚，我也确实不好意思去麻烦值班的同事了。我也想弄清楚这团物质到底是什么，明天上午我们数据中心见吧！” 陈飞宇一路飞奔赶回家中的时候，儿子已经在他怀里睡着了。他轻手轻脚地推开门之后，妻子灼热的目光立刻让他感觉浑身发麻。只是碍于儿子还在他怀里熟睡，才没有当场发作。 把儿子放到床上之后，陈飞宇赶紧来到客厅赔礼道歉： “老婆，真的对不起，我们今天遇到大麻烦了。” “什么麻烦。”妻子刘玥的声音不大，但字句间都透着气愤。 “儿子发现一颗星星不见了，于是我就带儿子去天文台看看问题出在哪儿，结果还真发现了不一样的情况，结果就耽误了。咦，对了。你回家没看到我们，怎么也不给我打个电话呀？” 妻子刘玥没好气地说道： “我倒是想给你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手机的充电口坏了，充不上电。” 陈飞宇一惊： “是不是在插入手机充电线的时候，一下子就充不上了？” “你怎么知道，你的也坏了？我有几个同事的手机也出现了一样的情况。” 陈飞宇沉沉点头： “我的是在文昌发射中心坏掉的，这可能和最近空气中的静电场有关系，但我还不能肯定。先别管那么多了，你去找个旧手机来先用着，明天我一早还有事情，先去睡了。” 妻子冷哼了一声： “哼！今天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陈飞宇没有理会妻子，他甚至都没有听到妻子的话。只是双目无神、若有所思的样子木愣着向卧室走去。妻子见他这幅表现，知道丈夫可能真有事情，也就没有多说了。 第二天一早，陈飞宇就和夏岚一起来到了国家天文台数据中心。由于夏岚是天体物理专业，经常都会到数据中心调取观测数据，这里的工作人员和他都很熟。他们很快就拿到了需要的观测数据，并且开始筛选和分析。 时间不知不觉来到了中午，陈飞宇拿出一支烟捏在手里： “不介意我抽支烟吧？” 夏岚微笑着摇头： “我们办公室也有几根大烟囱，特别是夜间观测任务的时候，一根接一根的，我习惯了。” 陈飞宇点燃香烟，浅吸了一口： “哈勃望远镜这三个月都没有朝向天鹰座的观测记录，这种深空望远镜，视场很窄，无意间拍到的可能性不大。” 夏岚停了下手里的工作，她揉了揉双手： “我在无线电波段、x波段和伽马波段都没有找到天鹰座方向的异常信号，微波波段有一点起伏，但应该是正常的宇宙背景干扰。” 陈飞宇说道： “这么看来，挡在鼓河三前边的这团星际物质，还真有可能就是星云。在无线电、x、伽马、微波波段都没有反应。” 夏岚说道： “你的判断没错，探测星际尘埃云最好的手段就是可见光和红外波段。可见光波段我昨晚已经让紫金山天文台的施密特天文望远镜帮我看了，一会我们就能拿到观测资料，这红外波段基本就只能依靠空间望远镜了。” 话说到这里，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然后叫来了一个数据中心的工作人员。 他对夏岚很客气地说道： “岚姐，还需要什么资料吗？” 夏岚问道： “小刘，怎么没有看到红外波段的观测数据呢？” 他连忙解释道： “是这样的，岚姐。现在在轨的红外空间望远镜一共有两部，我们自己的火眼号半年前就进入了检修期，现在还在天宫空间站对接口上挂着。另一部是詹姆斯.韦伯红外空间望远镜。半年前，韦伯进入了一个什么特殊任务期阶段，我们调取不了韦伯的观测数据。” 夏岚皱起了眉头： “怎么会呢？韦伯的观测数据不是向全世界公开的嘛。而且，上个月我还看到《皇家天文学会期刊》上登出的韦伯深空红外照片，怎么会调取不了数据呢？” 小刘说道： “岚姐你有所不知，韦伯确实还在工作，但不能像以前那样随意调取观测数据了。而且就在半年前，nasa取消了所有韦伯望远镜的观测预约，韦伯实际上已经没有对全世界开放了。” 夏岚赶紧打开nasa官网，果然连观测预约的页面都不见了。 “没有红外观测记录，恐怕很难搞清楚挡住鼓河三的星际尘埃到底是什么了。” 陈飞宇看着墙上的时钟，吐出一串烟雾，眼前的时钟顿时变得模糊起来。他灵机一动： “夏岚，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那团星云不是典型的发散气团，而是像这股烟柱一样，冲着我们来的。如果是一朵柱状的星云，那从它的前端看去，也会有很大的密度，甚至于挡住鼓河二的光？” 夏岚一怔，看着陈飞宇口中吐出的烟柱说道： “如果单从遮挡的角度上来看，你这个解释很合理。星际尘埃多数来自超新星爆炸的残留物，其出现范围都是光年单位的。如果这么小的一团星云以柱状形态挡住了鼓河三，就好比那些无意识的星际尘埃物质排列得像仪仗队一样，向我们飞来。 这确实已经大大超出了我对星云的认知范围，我更倾向于未知的遮挡物并不是传统意义的星云。” 就在这时，夏岚的手机响了一声。那是紫金山天文台传来的光学观测数据，她立刻在电脑上打开了这封邮件。 相比昨晚在首都天文台的照片，紫荆山天文台照片的清晰度有着质的提高。虽然照片上依旧是和背景色很相似的一团，但他们依稀已经可以判别，遮挡住鼓河三物质的边缘有着明显的星际尘埃云特征。 “看上去还真就像是星际尘埃云。”陈飞宇说道。 “我让紫荆山天文台每隔一小时就拍摄一组照片，我们将这些照片做一下对比，就能简单看出这团物质的运动迹象。” 夏岚说完，将若干组照片编辑成连续播放的图像。果然，他们能够看出这团阴影般的物质边缘有随时间扩展和收缩的运动趋势，而且这团物质的总体大小基本保持不变。 “岚姐，陈总师说得对啊，这还真像一团正在运动的气体云。而且从这个角度看，它还真是冲着我们来的！”小刘惊讶地说道。 夏岚一脸地疑惑： “我们得想办法用更多手段对这团物质进行深入观测，它实在是太奇怪了！” 随后，夏岚又转面看向小刘： “小刘，你帮我查一下，现在在轨的空间探测器，还有正在工作的地面观测站。无论是什么波段的，只要是扫过了天鹰座方向的，把数据都备份一份给我。” 小刘有些犯难： “这个倒是没什么问题，我一会就去安排，但是你别抱太大希望。” “为什么？”夏岚问道。 “近地轨道上一共就那几颗探测器，观测数据你们已经看过了。本来在高轨道上还有几颗观测卫星，但最近基本都暂停发送数据了。”小刘回答道。 “你问过航天控制中心是怎么情况吗？”陈飞宇问道。 小刘无奈地摆摆手： “问过，但是他们也没有向我讲明原因，就是说是技术性休眠了。正好，陈总师您是航天中心的，你应该比我更容易搞清楚原因。” 第一卷星云之谜 11休眠的卫星 陈飞宇和夏岚离开数据中心之后，情绪都有些低落。找出星云背后秘密的路，似乎都被有意无意地堵死了。 陈飞宇问道： “有没有办法寻求国家航天局或者国际天文联合会的帮助？” 夏岚叹了一口气： “我们手里这点东西，大多数都是没有证据的猜想。想要靠这些东西，说服他们动用火眼或者韦伯这两部空间望远镜，成功的概率几乎为0。” 陈飞宇说道： “但是，我们又需要红外空间望远镜的观测数据为我们的猜测提供依据，所以我们进入死循环了，对吗？” 夏岚无奈地点了点头： “恐怕是的，也不知道那几颗高轨道探测卫星怎么就暂停发送数据了，要是再能拿到一些间接观测数据，我也有把握说服国际天文联合会那群老专家们！” 陈飞宇有了点想法： “你说到这里我倒是想去航天局遥测中心看看，那些卫星到底怎么回事。我有个研究生师弟正好在遥测中心工作，看能不能想想办法。” 两人在路旁的餐厅草草对付了午饭就驱车赶往航天局遥测中心了。 陈飞宇在遥测中心一间满是控制台和电脑的办公室里找到了他的师弟赵辉。控制台上的指示灯和屏幕上的滚动的数据都一副很忙碌的样子，但李辉却悠然地坐在椅子上享用着奶茶。 看到陈飞宇到来，李辉兴奋地上来握手： “哟，老学长，我们的陈总师！恭喜你，长征十五号成功首飞！今天怎么有空大驾光临到我这儿来了呀！” 陈飞宇扫了一眼他干干净净的办公桌： “我看你小子工作挺清闲嘛，手里的那些个卫星不用管了吗？” 李辉引着陈飞宇和夏岚坐下，一边倒水一边说道： “我呀，也就是最近这几天才清闲下来的。你上周来看我，指不定都没工夫和你多聊几句。” 陈飞宇接过水杯调侃道： “怎么啦，是系统的智能程度提高了，还是控制权被削弱了？” 李辉摇头道： “都不是，学长。你知道，我负责的都是高轨道卫星。上个周，我负责监控多颗卫星都进入了技术性休眠，我呀，也就清闲不少了。” 陈飞宇和夏岚对视了一眼，问道： “这事儿我正好问问你，这技术型休眠的卫星是怎么回事儿啊。” 李辉收起脸上的笑容，说话也没有了开玩笑的口气： “学长，你问这个干嘛？” 陈飞宇干笑着说道： “哦，是这样的。我和这位夏岚师姐正在共同研究一个项目，跟天体观测和转移轨道有关的，需要一些高轨道观测卫星的观测数据。 结果我们在国家天文台数据中心了解到，这些卫星都暂停传输数据了，正好从你这儿过，进来看看你，顺便问问你怎么回事儿。” 李辉上下打量着陈飞宇和夏岚，似乎已经看穿了陈飞宇临时杜撰的故事，最后目光落到了夏岚身上： “夏岚师姐我听说过，天体物理专业的高材生，咱们清北大学的校花。和你这个火箭工程师都在一起搞项目，那一定是大项目了。” 陈飞宇回头看了一眼办公室的门，又凑到李辉身旁，急促地说道： “你小子少给我打哈哈，我这办正事儿，又不是瞎打听。你要想知道项目的内容，下来我也可以跟你讲，但现在我赶时间。” 李辉也是一脸的无奈： “师兄，我可没那个意思。你们学术上的点子，我可没有半点觊觎之心。但你也知道，咱们航天局下边的几个部门都有保密级别的。 我上周接到上边儿的指，示就是让那些高轨道卫星进入休眠状态。多得我也不敢问，上边儿也不让我说啊。我知道这些休眠卫星里边有几颗卫星是深空观测平台，但也有军用卫星呀！” 陈飞宇一脸焦急，来回踱了几步之后摇了摇头： “亏我当初拿出自己压箱底的资料给你发sci，答辩的时候也给你出过不少点子吧，罢了，你就当我没来过。” 李辉捏起拳头，举到半空又放了下去，长叹了一声： “师兄你，哎....我就随便一说，你也随便一听。我也不和你交流，你听完以后赶紧走。” 陈飞宇和夏岚都面露喜色，竖起了耳朵。 李辉把椅子滑到电脑前，一边在键盘上输入着命令，一边悠悠地说道： “我是真不知道主任为什么要停掉那些高轨道卫星，这些卫星的轨道都在10万-50万公里的轨道高度上。但这个高度的卫星又没有全都停掉，要不然我就可以去休假了。 我就顺便研究了一下我手里监控的这些个卫星，结果我还发现了个巧合的事儿。仍然在工作的卫星都是用的核电池，而休眠的卫星都是用太阳能帆板的。 当时我也觉得奇了怪了，怎么就把有小翅膀的卫星停掉了呢？我就随便找了几颗卫星，查看了卫星反馈的自检数据。” 说到这儿，李辉又拿起一旁的奶茶喝了一口： “哎哟，奶茶都凉了，我得冲点热水去。” 说罢，就若无其事地端着奶茶向饮水机走去。站在一旁的陈飞宇和夏岚一眼就看到了李辉电脑上显示的内容，那正是某颗几卫星的自检记录！两人全神贯注地用眼睛扫描着那一行行纷繁的数据，直到李辉慢吞吞地加完热水回到了电脑前。 陈飞宇和夏岚相互递了个眼色，陈飞宇拍了拍李辉的肩膀： “没事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不送了！” 两人快步回到车上，夏岚从包里拿出一个小本，一边写一边说道： “我记下了很多李辉电脑上的数据，但不是很确定那些数据代表着什么。” 陈飞宇说道： “我读研的时候在遥测中心实习过，那些应该是卫星太阳能帆板电能转换率的数据。” 夏岚焦急地说道： “那意思是说，半个月前开始，高轨道卫星就开始出现太阳能帆板效率降低。” 陈飞宇点点头： “嗯，是的。从数据上来看，最开始的一周降低效率非常小，都在0.1百分点左右，可以判断为正常波动。但是到一周前，效率降低的读数超过了1%，这就不太正常了。” 夏岚看着自己凭借记忆罗列出来的数据： “到休眠那些卫星的时候，有些卫星的太阳能板效率已经降低了10%。” 陈飞宇用手搓着太阳穴： “这么多卫星同时出现了同一个问题，应该不太可能是太阳能帆板的原因。我刚才注意到了那颗卫星的代号，bd7931。 我记得那颗卫星，当年发射的火箭我参与过。如果我没记错，卫星现在所处的轨道应该在远地点，方位应该是在天鹰座方向。” 夏岚一惊： “你的意思是，这些卫星太阳能板的问题，可能和天鹰座方向出现的星云有关？” 陈飞宇深深地皱起眉头： “我不知道，因为这个联系太离谱了。还不单单是这件事情，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似乎都有关系，天光、高空闪电、静电，现在又是高轨道卫星太阳能板。这些事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但我们受过的教育告诉我们，这一切又不太可能有联系。” 夏岚思忖片刻之后，沉沉地说道： “而且，我还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人在故意隐瞒着我们什么。” 陈飞宇转目看向夏岚： “我不敢肯定，但我也有这样的感觉。” 两人沉默良久，最后陈飞宇启动了汽车： “我们先把现在手里的资料整理一下，我觉得明天有必要去找我的导师汇报一下，兴许，他能帮我们解决一些问题。” 第一卷星云之谜 12热度 陈飞宇回到家中，妻子看他抱着一叠厚厚的资料，手里还提着个装着咖啡的袋子，就问道： “还要加班啊？你的火箭不是都发射成功了吗？” 陈飞宇匆匆向书房走去： “不是火箭的事儿，我一句两句也讲不清楚。” “我知道！是星星丢了的事儿！”一旁的陈旭得意地喊道。 “还是旭旭最懂我！爸爸这几天都很忙，你帮忙照顾好你自己和妈妈，没问题吧！” “没问题！” 陈飞宇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又回头问道： “对了，老婆。你手机修好了吗？” 妻子刘玥拿起手机摇了摇： “我用旧手机对付了半天，现在已经修好了。” 陈飞宇又问道： “你看网上有讨论这手机充电出故障的消息吗？哦，还有前几天出现天光的事情。” 妻子微微皱眉： “还好吧，是有些这方面的新闻和消息。但今天我看都基本上消停了，只有各大媒体还在字正腔圆地做一些通报。现在互联网消息刷新快，多大的事儿都热不了几天。” 陈飞宇不解地说道： “也对，我们现在都不太能跟上网络节奏了。但这样天文奇观级别的大事，热度应该会很高啊。” 妻子刘玥调侃道： “看来你是真跟不上现在的节奏了，现在这个社会啊，哪个明星出轨啦，哪个演员翻车啊，能吵很多天。因为这些事儿和人们生活有点关系，你那星辰大海的事儿，没几个人关心的。” “哦，对了。你修手机用了多少钱。” “没有花钱，说是手机尾插设计缺陷，算厂家召回，免费维修。” 陈飞宇大惊： “免费？怎么我当时去修要收我150块。” 妻子疑惑地问道： “什么150块？现在都免费啊，不信你去试试。” “哦，知道了。我还有事情要忙，先不说了。” 当陈飞宇把资料整理得差不多时，已经是凌晨三点。他顶着浓重的倦意，最后一次清点资料。他太了解自己的导师和领导了，一个在学术上要求极为严苛的科学家。 特别是像这样缺乏实证的汇报，如果准备没有做好，别说想特批使用空间望远镜的目的达不成，大概率还会被当面痛批一顿。 闹钟将陈飞宇从沉睡中叫醒的时候，他感觉自己才刚刚睡下五分钟，但窗帘缝隙摇曳的阳光和时间都告诉他，必须起床了。 他洗了把冷水脸，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拨通了申院长的电话： “申院长，我有点工作想向您汇报一下。您看，我什么时候过来找您方便。” “什么工作，你先简单给我说一下。”电话里申院长的声音平和而威严。 “哦，好的。首先，长征十五号在发射阶段发生舰体共振的原因我已经确认了。主要原因是亥姆霍兹共鸣器…….” “这个事情你不用汇报了，我调阅过火箭的飞行数据，专家组也已经研究过了。故障原因和你的设计、总装没有关系，你的工作完成得很出色。” 陈飞宇一愣，导师这样打断他的汇报非常少见。更奇怪的是，按照老师以往的风格，火箭发射出现故障，即使原因明确，也一定会组织研讨会刨根问底，现在居然一句话就带过了。 “还有别的事情吗？”导师的追问把陈飞宇从惊讶中拉了出来。 他连忙说道： “哦，是的。我初步断定高空放电是共鸣器失效的原因，而这个高空放电和典型意义上的高空闪电有着明显的区别。高空的异常放电，以及前几天出现的天光，还有静电效应可能都有一个共同的原因。 而且，我这几天恰好观测到天鹰座方向出现了不明物质遮挡住了鼓河三。我觉得这里边可能存在一些内在的联系，但我现在还缺少有力的观测证据。所以需要向您汇报一下，寻求您的帮助。” 电话另一头是长久的沉默。每过一秒，陈飞宇的神经就因为导师的沉默绷得更紧一些。按照导师惯常的性格，最有可能在几秒钟之后传来“什么原因”四个字。然后就是对他学术研究不严谨的批评。 “你稍等一下，我一会给你打过来。” “好的，老师，您先忙。” 导师的回答大大出乎陈飞宇的意料，他点燃一支烟，捏着电话，忐忑地等待着。 烟还没烧过一半，电话又响了起来。 “飞宇，你一个小时以后到国家科学院423会议室来找我当面汇报这个事儿。” “好的，申老师。” 挂掉电话以后，陈飞宇立刻向科学院赶去。同时他也感到疑惑，按照正常情况的话，应该到航天中心汇报，为什么导师会要求自己去国家科学院呢。 来到会议室，这里已经坐了4个人了。除了自己的导师之外，有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浓眉大眼，脸上带着唏嘘的胡渣子。看自己的眼神看似随意，但却像针尖一般细腻。 另一个年纪更长一些的男人，棱角分明的脸庞上带着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虽然穿的是西装，但透着几分军人的气质。中间坐着的那个女人，看上去已经有些岁月，但看不出具体年龄。她穿着打扮非常得体，气质非凡。 申院长站起身来： “这位就是我们航天中心天地运载系统最年轻的火箭总设计师，航天专家，陈飞宇。” 陈飞宇赶紧站起来鞠躬示意： “叫我小陈就行了。” 申院长转向另外两名男士： “这两位是行业专家，邵峰和高天恩。” 最后，申院长指向了那个女人： “这位你应该听过她的名字，林雨疏教授。” 陈飞宇一惊，用敬畏的目光小心地看着这位教授。她可是科学院和工程院的两院院士，因为中子星合并过程中超重元素的发现拿过诺奖，在天体物理和天文学上都做出过重要贡献，就算是在天地运输系统专业上也颇有造诣。 她可是一位享誉世界的知名学者，国宝级的科学家。但单从外表看上去，并不像一位常年埋头在书本和实验室的刻板学者，反而有几分诗人的优雅和浪漫。 申院长坐下后说道： “我在科学院开一个科学研讨会，这个会议的内容也和你的天地运输系统有关系。正好叫你过来，有些情况问一问你。还有，你不是说有些问题需要帮助吗，正好这几位专家都在，看能不能帮到你。” 林雨疏面上带着亲和的笑容，仿佛那笑容是与生俱来的一般： “小陈这么急着赶过来，肯定是有重要的情况要汇报，我们就先听听他的吧。” 陈飞宇拿出准备好的资料，清了清嗓子，他先将前段时间发生的天光、高空放电还有静电的情况叙述了一遍，接着他说道： “根据我的研究，我认为这一系列的奇异现象都和大气层电离有点关系。” “说说你的理由。”申院长说道。 “一开始我也不是很肯定，但我在调取高轨道卫星数据的时候发现，卫星太阳能板电池的功率在一个月内出现了异常降低。结合我之前的推测，那么极有可能是在地球附近的空间内，出现了星际尘埃物质。 这种星际尘埃物质，堆积在高轨道卫星的太阳能帆板上，造成了太阳能电池功率降低。也是这些星际尘埃物质进入地球大气层，产生了从上到下，由强到强的电离现象。” 对于陈飞宇的猜测，会议桌对面的四人并没有感到惊讶，就像他们已经知道答案一样。 他们沉默了片刻，申院长问道： “你这个推测有什么依据吗？” 第一卷星云之谜 13假设 陈飞宇小心地抬眼看了申院长，导师的眼神中并没有责备的意思，他继续说道： “我还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在天鹰座鼓河三的位置，出现了一团疑似星云的物质。这团星云应该是在一个月前才出现的。” 说完他将之前和夏岚一起收集到的资料投影到了会议室的屏幕上。 林雨疏看着屏幕图像，问道： “为什么你说是疑似星云？” 陈飞宇放大了由紫金山天文台拍摄的高清照片： “从形态上看，这团挡住鼓河三的物质有星际尘埃云的典型特征，但它的出现和运动方式都太过离奇，我现在还不敢确认那就是传统意义上的星云。我们使用微波、电磁波、可见光、x还有伽马波段，都无法证实其组成成分。 所以，我想向科学院提出申请，使用空间红外望远镜对这团物质进行观测和光谱分析。如果可以证实，挡住鼓河三的就是星际尘埃物质，那可能和我们最近遭遇的这些情况就都有联系了。” 说完之后，陈飞宇自觉自己的推测有些过于天马行空，正准备补充点什么的时候，林雨疏开口说道： “小陈，你的推测非常有前瞻性，这个想法在理论上是有可能存在的。但我们太阳系有太阳风包裹的日球顶层，又有太阳这个引力源，太阳系同时还在围绕着银心公转。引力让我们的运行轨迹实际上是一个复杂的螺旋形。 编织这些布朗运动般螺旋轨道的是万有引力，引力在编织轨道的同时也编织成了一张引力网，大量星际尘埃物质从太阳系之外进入内太阳系是非常困难的。 你有没有考虑过，造成天光、太阳能板功率降低的原因，还有可能是太阳风暴造成的。” 这个问题陈飞宇早有准备，他自信地回答道： “我查阅过这段时间太阳活动的观测记录，基本可以排除太阳风暴的影响。” 林雨疏点了点头： “看来准备做得非常充足，我还有一个问题。如果是星际尘埃造成的，为什么只有同步轨道之外的卫星受到了影响，近地轨道的却没有受到影响呢？” 陈飞宇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从包里拿出了一叠演算纸，展开在会议桌上： “如果我的假设成立，造成这一切影响的就是星际尘埃，那近地轨道的卫星可能还没有受到足够大的影响。我们知道地磁场在1000公里的高度以后磁力就会显著降低，而星际尘埃多数是带电的。 如果尘埃的密度在一个阈值范围内，那么就有可能出现近地轨道的卫星和空间站因为地磁场保护暂时没有出现故障。而在36000公里的同步轨道和更远的地方就会受到影响。 经过我的计算，星际尘埃的颗粒大小在0.1毫米左右，密度始适中的话，那么刚好可以在数学上解释前几天的天光以及近地面的静电现象。” 林雨疏很满意： “你果然如你们申院长说的一般优秀和严谨。对天鹰座方向未知物质的红外观测，我们可以帮你想想办法，但短期之内可能很难办到。你也知道，我们自己的火眼号还在维修，而nasa的韦伯号正在执行特殊任务，不过我们会尽快安排的。 但就算你拿到了天鹰座方向的红外观测数据，怎么能证明和我们近地空间内出现的物质有关系呢？” 陈飞宇愣了一下，回答道： “额，这个...我觉得最简单可能也是最复杂的办法就是，直接到太阳能板上去取样。” 他说话的时候，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导师。他原以为导师会对这样的回答表示出不满，但意外的是，导师眼角似乎划过了一丝欣慰。 申院长开口说道： “天鹰座方向的未知星云我们可以慢慢探测，那毕竟离我们还很远，而且正如林教授所说。外太阳系的星际物质要进入内太阳系，可能性是非常小的。我们先不管这些星际尘埃从哪儿来的，眼下我们面临更紧急的情况时，如何应对这些物质对卫星带来的影响。” 一旁的高天恩也说道： “是啊，不瞒你说，小陈。在你来之前，我们刚刚结束的研讨会，就是如何应对现在卫星太阳能板失效造成的影响。你是天地运输系统的专家，你的意见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 你知道，现在我们的生活是离不开卫星的。更重要的是，在军事领域，卫星发挥的作用更是无可替代。但是根据现在的情况在计算，如果我们不采取正确的行动，所有卫星会在三个月到半年内完全失效，那带来的后果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陈飞宇也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我觉得现在应该做的第一步是，找出太阳能板效率降低的原因，这个在地面可能很难完全确认。” 高天恩点头道： “是的，我也这样认为。原因都没有确认，措施是很难采取的。我们在天宫号上不是有常驻宇航员吗？能不能派出一名航天员驾驶神舟飞船到卫星附近，采回一块太阳能帆板带回地面。或者就地检修，找出问题的所在。” 陈飞宇一怔，看来这位被导师称为行业专家的高天恩并非他们航天专业的专家，他解释道： “高先生，您的提议很好，但在技术细节上我们可能还需要仔细斟酌。因为天宫空间站是停留在400公里高度的近地轨道上的，而目前出现问题的卫星，其轨道的最低高度都在36000公里的同步轨道。 我们现在对接在天宫号空间站上的神舟飞船，设计的初衷就是完成天地间的人员运输，只具备在近地轨道飞行的能力。她是不具备向同步轨道和更高轨道变轨能力的，在飞船动力和生命保障设备上都非常冒险。” 高天恩并没有因为自己的提议不合理而感到尴尬，而是又说道： “那我们有没有能力在短时间内发射一艘有这种作业能力的飞船，带着航天员到同步轨道上去呢。” 申院长看向陈飞宇： “我们航天中心现在的骨干就坐在这儿，飞宇，你来说说办法。” 陈飞宇又是一惊，他很清楚要短期内发射载人飞船去同步轨道的难度。而一向以严谨著称的导师，竟然会在让自己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提出技术方案，他快速整理了思绪说道： “成熟技术和在研项目里都没有这样的方案，我倒有是一个预研项目的研究内容是空间卫星维修技术，项目内容就是近地轨道和同步轨道卫星的捕获、维修和释放。不过从预研项目到正式立项再到应用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理论验证这一块还好办，我们现在的技术储备充足，联合科研院所和高校的力量很快就能完成。但要投入使用，需要几百家单位、企业的配合生产。这恐怕很难在短时间之内投入到实际运用中。” 一直没有开口的邵峰说了话，他看陈飞宇的眼神很复杂，既有对科研学者的尊重，又有一种微妙的考察意味： “有办法就好，我相信申院长这边一定会全力配合你拿出实施方案的。” 申院长也说道： “飞宇，既然你有思路，那这个方案你就赶紧做一个出来。事态紧迫，在保障可靠的前提下，以可行性为先导来完成设计，需要配合的资源，我来协调。” 陈飞宇一愣，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感觉这个会议太不可思议了，这么重大的项目，竟然以这种方式就决定了，甚至还不如他研究生论文选题花的时间长。而且，他觉得邵峰一直都在盯着自己，但每次他余光扫过的时候，又看到对方分明在做其他事情。 “怎么，有问题吗？”申院长用略带严厉的口吻又问道。 陈飞宇连连摇头： “没...没有，申院长。” 申院长满意的点了点头，陈飞宇又问道。 “计划什么时候把航天员送到高轨道去？” 高天恩又说道： “越快越好！” 陈飞宇尬笑着正准备解释航天工程的复杂性，申院长就说道： “三十天！” “啊...?”陈飞宇大惊失色。若是一个外行人提出这样的要求，他可能会用最刻薄的言语去嘲讽对方。 然而，现在提出这个要求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导师和领导，火箭研究院的院长申穹。而且，他从申院长紧锁的眉头和严肃的眼神中看得出，这绝不是一个玩笑。 接下来的会议里，几位专家又像陈飞宇交代了许多技术要求。在会议就要结束的时候，邵峰忽然问道： “陈博士，你最开始提出了一个构想，现在近地空间的星云有可能来自天鹰座方向，对吗？” 陈飞宇回答道： “这只是我个人一个很不成熟的假设，我觉得现在首先到卫星上外去采集到样本，是求证这个猜测的第一步。” 邵峰摸着自己的胡渣子，有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陈飞宇说道： “如果，我是说如果。近地轨道的星云就是来自天鹰座方向，你觉得这事儿有可能自然发生吗？” 陈飞宇一怔，目光扫向其余三人。他们面色并没有明显的起伏，仿佛还有些期待他的回答。 “这个...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按照现在人类的科技能力，是完全没有可能制造那么一团星云物质在那么远的地方的。 而且，刚才林教授也说过了，像星际尘埃这样的稀疏物质团，要想从太阳系外进入内太阳系，从现有科学上来讲，概率也是非常非常低的。” 邵峰十指交叉摆在桌前，身体前倾看着陈飞宇又问道： “如果最后我们发现，天鹰座方向的星云和近地空间的物质有着某种联系，你觉得最有可能的原因是什么。” 陈飞宇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因为这个问题已经超出了他对科学边界的认知。就在他为难之际，邵峰又开口说道： “我就是随便一问，你别在意，也不用回答的，可能也没人能够回答。” 陈飞宇感觉自己参加的并不是科学汇报会，而是像一场面试。 第一卷星云之谜 14紧急任务 陈飞宇从会议室出来之后，整个人晕乎乎的。刚才会议室里发生的一切，让他觉得太过虚幻，但手里写得密密麻麻的记录提醒着他，一切都是真实的。 申院长就像大学时布置作业一般随意地给他安排了任务，但这却是一项人类航天史无前例的任务——一个月之内，把航天员送到同步轨道之外的某颗卫星附近。 陈飞宇本想回去冒着挨骂的风险再追问申院长，这到底是一项任务还是一次方案考核。但当他回头时，发现会议室已经空空如也，参会的人早已离开。 他驾车回到火箭研究院的办公室，一路上，胸中都憋着一股莫名的焦躁。刚一推开办公室门，只见团队的青年人们一个个精神焕发的都站起了身来，用满怀期待的目光看着自己。 陈飞宇扫了一眼他们的办公桌，发现办公桌上原本堆叠的资料都没有了，他问道： “怎么，你们这是准备集体辞职吗？把办公桌清得干干净净的。” 年轻的同事小朱笑嘻嘻地回答道： “刚刚院里来通知了，让我们把手里的工作全部都交给其他部门，说咱们有个更重要的新任务，就等着您回来宣布！” 陈飞宇一愣，没想到工作安排得如此之快。正想着怎么组织语言给小组的同事们宣布这项非同寻常又史无前例的任务。 忽然，他看到办公室里多了一张办公桌，桌上已经布置了办公所必需的电脑和用具，他问道： “咱们这是要来新同事吗？” 小朱回答道： “刚才院里领导来向我们交接工作的时候说了，会派一名天体物理的专家过来协助我们完成任务。” 就在此时，办公室的门推开了，来人正是夏岚。她手里抱着一叠资料，脸上挂着醉人的笑容： “我也是刚刚接到科学院的通知，派我到这里来协助你们完成任务。” 随后，她看向陈飞宇，接着说道： “陈总师，看来咱们又要继续合作了。” 陈飞宇惊喜中带着些尴尬，回应道： “岚姐，你可就别寒碜我了。你还是叫我名字吧，他们这群崽子也都这么叫我。” 夏岚眉梢一翘： “你也别急着叫我岚姐，咱俩谁大还不一定。” 办公室的人们也跟着笑了起来。 随后，夏岚收起了笑容，把手里的资料放在办公桌上，然后拿出两份递给了陈飞宇： “这是国家科学院发给咱们团队的立项文件，顺便让我带过来的。” 陈飞宇接过文件一看，抬头印着鲜艳的红色国徽。第一份文件的内容是任命他为本次任务组的组长。他咬了咬嘴唇，起初时的不适应已经消退了不少。他将文件放到桌上，说道： “从现在开始，我们任务小组就正式成立了，我任组长，成员就是各位了。” 然后，他拿起第二份文件，清了清嗓子说道： “本次任务代号——疾火，技术指标是将载人航天器送到最低36000公里，最高10万公里的轨道高度。航天器需载员3人，具有15天自持能力……..” 当陈飞宇宣读完技术指标时，办公室里一个个都摩拳擦掌，激动异常。对于这个年轻的火箭和航天器设计团队来说，能有机会接触到这么重大的任务，是非常难得的展示自己才华和学识的机会。 在众人都兴奋地议论着技术指标时，陈飞宇却是一脸的焦虑。 “要求完成任务的时间是三十天！”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却穿透了整个办公室。 大家欢愉的气氛一下子凝固了下来，人们都面目惊愕地看着陈飞宇。小朱一副将信将疑的表情，说道: “三十天？我们连可行性研究报告都做不出来，就更别说初步设计了，而且配套的生产企业也不可能完成设备的生产！还有协调发射场、申报轨道，飞宇哥，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陈飞宇反复揣摩着文件上的文字，眉间出现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今天早上在国家科学院的会议上，申院长亲自给我交代过任务了，现在文件也下来了。我开始也不太敢相信，但现在看来应该是真的。” 众人哑然，这一个个平时满腹经纶自信无比的学霸骄子，此刻就像一年级的学生遇到了二元方程一般不知所措。 夏岚最先打破了沉默，她把手中的资料翻开： “我觉得我们应该先确定目标，我过来的时候，遥测中心的同事已经把卫星资料交给我了。现在出问题的卫星最近的在同步轨道，最远的在地日拉格朗日l1。” 陈飞宇接过夏岚手中的资料说道： “l1点那颗卫星的特征最明显，太阳能板效率降低已经达到9%，理论上是最适合采样的。但它的轨道高度有150万公里，我们这么短的时间内很难有稳妥的方案把航天员送过去。” 夏岚说道： “同步轨道离我们最近，我们的变轨技术和经验也最丰富，我觉得应该考虑同步轨道上的卫星。” 陈飞宇微微摇头： “道理是这样，但是你仔细看这些数据。同步轨道上太阳能帆板功率下降率基本都在1%左右，特征不是很明显。如果推测正确，真是太阳能板上粘上了星际尘埃物质。这么低的覆盖率，我担心到时候采样困难，且样本不具备代表性。” 夏岚沉沉点头： “你说的有道理，我们这次计划会消耗非常巨大的资源，到时候任务目标没能达成，付出的代价恐怕我们难以承担。” 陈飞宇目光在密密麻麻的卫星数据列表上扫了几遍之后，用笔圈出了一颗卫星，递到了夏岚身前： “夏岚，你看这颗卫星。太阳能板功率下降6%，我觉得适合成为我们的目标卫星。” 夏岚看着资料念出了那颗卫星的名字： “天琴一号引力波探测卫星?” 一旁的小朱焦急地说道： “天琴一号？轨道高度十万公里！要我们一个月就拿出方案把人送过去，这题也太超纲了吧！要真能做到，这在世界航天历史上都堪称奇迹了！” 看到众人面面相觑，陈飞宇站起了身来： “你们一个个之前不是嚷着，我们的航天技术方案保守，限制了你们才华和想象力吗？现在创造奇迹的机会来了，你们又不行了吗？” 夏岚也说道： “从科学院下达的文件来看，整个国家航天计划把所有资源都倾斜到了我们这个项目。虽然我也不能肯定，这么做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我相信我们做的事情一定有着重大的意义。” 众人的情绪高涨了起来，开始热烈地讨论起方案来。 还是小朱最先举起了手： “要想达到十万公里轨道高度，首先就是火箭运载能力的问题。我们现在能用的火箭推力最大的就是3000吨级的长征九号，我是做梦都在想亲自参与长九的发射任务，我们觉得首先应该申请使用长征九号火箭。” 陈飞宇摇摇头： “应该不行，长征九号上个月才发射了登月飞船，新的箭体应该还没有制造出来。时间只有三十天，我们只能用天地运载部门有备份的设备。对了，小朱你查一下现在可以在一个月内发射的火箭型号。” 一旁的小朱立刻在电脑上查询： “现在可以在十五天之内点火起飞的火箭有三枚长2f和五枚咱们的长征15。” 陈飞宇靠在椅背上，十字交叉抱在身前，沉思良久又问道： “能不能查到空间设备的备件情况？我记得天宫号发射的时候，天和号核心舱是有备份件的。” 小朱犯了难： “那需要航天控制中心的权限，我们天地运载部直接查不到。” 夏岚说道： “应该不用麻烦航天控制中心的同事，国家科学院的文件上说得很清楚，我们任务小组有最高权限。” 小朱在电脑上操作一番，惊喜地说道： “还真是，天和号核心舱的备件还在，并且依旧处于待命状态。” 陈飞宇说道： “把所有航天中心的备件列表立刻整理一份给我。” 夏岚看出了陈飞宇的想法： “你是想把在近地轨道上组装一艘任务飞船，然后再飞向任务卫星?” 陈飞宇目视窗外，喃喃念叨： “按部就班地来肯定是不行的，咱们得拿出点打破常规的办法才行！” 第一卷星云之谜 15方案 陈飞宇一边在电脑上查阅着资料，一边说道： “夏岚，你是天体物理专业的，你应该很清楚在空间中一切运行的物体，决定其轨道位置的除了引力就是速度。我们现在要想把任务航天器送到目标卫星附近，说白了还是速度。” 夏岚明白了陈飞宇的意思： “你是想，既然没办法用运载火箭直接把飞船加速到需要的速度，那就先把飞船发射到近地轨道，然后再为飞船加速，对吗？” 陈飞宇点了点头，夏岚又问道： “那为什么不能直接使用神舟飞船作为轨道器，而要用天和号核心舱呢？” 陈飞宇嘴角微微翘起： “神舟系列飞船的设计初衷是解决天地往返运输，要想用作空间航行还需要做很大的改装。而且，飞船的很多设计对于空间飞行来说是没有用的，白白多出的重量，意味着需要更大的推力才能达到轨道速度。这对于我们这个计划来说，非常不利。 而天和号核心舱本身就是作为空间站设计的，他实际上就是个空间轨道器。空间大，自持能力强，有机械臂，有气闸舱，非常适合本次任务。 天和号唯一的问题是自身没有变轨能力，我们只需要给他装上足够推力的发动机就可以了，而这一切我想可以在近地轨道完成。” 夏岚思索片刻之后说道： “理论上是可行的，但我总觉得，这样的方式显得有些...怎么说呢？” 陈飞宇看出了夏岚的想法，笑呵呵地说道： “草率？或者说是随意?” 夏岚脸颊泛起一丝红晕： “我不是这个意思，因为我不是航天工程专业的。我只是觉得，载人航天这样的人类顶尖科技，在实施层面应该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过程。” 陈飞宇脸上依旧带着笑容： “我觉得你说得不全对，当前的航天科技和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相比，并没多大进步。制约我们进步的可不单单是科技水平，更多的还是想象力、冒险精神和投入。我给你讲个真事儿。 当年nasa的阿波罗十三号，在地月转移轨道上发生了飞船服务舱爆炸，整个轨道舱几乎丧失了所有功能。三名宇航员被迫挤到了登月舱，用剪刀、胶带和纸盒改造了二氧化碳过滤器，勉强活了下来。 但是他们当时的飞船轨道已经无法返回地球了，于是他们利用登月舱的减速发动机，使用手动开机和调整姿态的方法，硬是让整个飞船绕过月球，获得引力弹弓加速，重新回到了地月轨道上。 最终他们成功回到了地面，相比当年他们的情况，我们现在做出的方案已经是非常合理和严谨的了。要不是当时阿波罗十三号面临的那种绝境，人们永远也不会想到利用登月舱返回地球的主意。” 一旁的小朱冷哼了一声： “哼！这也就是现在，任务紧急。但凡你要是昨天敢在申院长面前提出这样的方案，你看他老人家不给你提大堆技术可靠性的问题，然后批得你狗血淋头！” 陈飞宇实际上也很疑惑，小朱说的一点都没错，要放在以前，一向风格稳健的导师申穹，是不可能允许他们研究这么天马行空的方案的。 在陈飞宇刚刚参加工作的时候，一颗气象卫星入轨精度不够。他当时就提出方案，在下一次载人航天计划的时候，用神舟飞船去捕获这颗卫星，然后利用飞船的动力送其入轨。 但当陈飞宇经过精心计算设计出方案之后，却被导师以可靠性未得到充分验证的理由否决了。他一度很失落，认为导师就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古板，甚至认为他这种人就是阻止人类走向星辰大海的绊脚石。 而现在，他所做的这一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恰恰是导师兼领导的申穹逼着他做出的冒险方案选择。陈飞宇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隐隐感觉到事情背后有什么秘密逼着导师做出了改变。 “你们申穹院长的学术能力和领导风格在业内是非常出名的，我想他之所以会作出这样的任务指示，可能并不是因为他有所改变，而是如你所说，环境变了。”夏岚的话打破了沉默。 正在这时，小朱面色忧虑地走了过来： “飞宇哥，我刚刚查阅了航天科技集团的所有备件。没有找到合适的推进器作为天和号的动力系统，用火箭助推器的话太重，运载火箭没法送到近地轨道。用普通的调姿发动机推力太小，根本不能作为变轨动力使用。” 这个问题似乎在陈飞宇的预料之中： “长征15号的近地轨道运载能力只有32吨，航天科技集团的东西都是大家伙，肯定没有合适的。你得去航天科工集团的产品名单里去找，而且最好是固体燃料火箭推进的家伙。” 小朱恍然大悟： “哦！我明白了！飞宇哥，你是想用中程导弹的固体燃料发动机作为飞船的动力！” 很快，适合的型号就被筛选了出来。但他们需要解决的问题依然很多，比如火箭发动机的捆绑、空间组装、空间对接、总控系统、轨道计算等等。 几天过后，大体方案已经成型，只有部分技术细节还需要进一步推敲。陈飞宇完成一个程序的演算之后，伸了个懒腰，隐隐闻到身上都有些酸味了。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好几天没有回过家了。 环视一圈办公室，几个年轻人仍然在自己的电脑前忙碌着，夏岚早些时候已经离开。他站起身来，说道： “这几天大家都很辛苦，现在大致方案都差不多了，要注意休息。我也得回家换身衣服了，今天就到这儿吧。” 小朱端起咖啡杯子，喝了一口，笑呵呵地说道： “知道了，飞宇哥。不过今天我们也就不准备回家休息了，你看现在这时间，我们在休息室睡一会，明天再回去。” 陈飞宇一看时间，已经凌晨，尬笑道： “你看我都没注意时间，这剩下的工作不多了，我是熬不住了，你们也早点休息吧。” 陈飞宇挎着提包，肩上搭着外套，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到楼下时，环顾四周。喧嚣的夜市和霓虹早已沉寂，唯独身后的办公大楼依旧灯火通明。他仔细看了看亮着灯的办公室，基本都是科研部门所在的楼层。 这么大规模的加班情况是很少见的，正在奇怪之际，台阶上一个人正低头快步地走来。仔细一看，那人他认识，那人正是长征九号火箭设计团队的负责人老张。 看到陈飞宇，老张挂着浓重倦意的脸上堆起笑容： “哟！陈总师，加班到这时候啊？” 陈飞宇说道： “是啊，这段时间有个紧急项目要做方案，没办法。你呢？” 老张目光有些躲闪： “这不也是有个时间很紧的新项目嘛，也得加班熬一熬。” 陈飞宇一怔，扫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大楼说道： “看起来最近紧急项目还挺多，大家都在加班干。” 老张牵强地附和道： “是...是啊。说来也巧了。” 陈飞宇注意到，老张说话的时候，眼睛不自觉地看了一眼夜空。陈飞宇隐隐感到，接到紧急任务的不只他们团队。两人正要很有默契地走开时，陈飞宇回头又问了句： “咦，张总师。你们长征九号上个月发射不是已经成功了嘛，我看你们团队的小伙子们不都去休假了嘛？” 老张听后停了脚步，迟疑了片刻，半转面说道： “是啊，本来都已经休假了。上周接到院里的通知，对长九火箭有些重要改进要马上落实，连航天科技集团车间组的人都被召回了....哎...不说了，我还得赶到车间去。” 说完，老张快步离开了。就在他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黑暗中的时候，忽然一阵天光闪过，短暂地映出了他的身影。 陈飞宇和老张几乎同时抬头看去，一抹光亮的残影在夜幕上扭动着，之后渐渐消失，夜幕又恢复的平静。老张回头看了一眼陈飞宇，两人对视了一眼。他们都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但都没有说话，只是这样离开了。 第一卷星云之谜 16全体行动 经过半个月的努力，陈飞宇的空间飞船组装方案总算完成了。在做了最后一次电脑模拟验证之后，他拨通了申院长的电话。 “申老师，我们的方案已经制作完成了，有些技术细节我想向您当面汇报。” “不用当面汇报，你把数字版本的方案发给我，我先看看再联系你。” 申院长的回答令他感到有些意外和失落，但陈飞宇也没有多问，就按导师说的做了。 紧张工作了半个月的团队忽然放松了下来，一时间还有些无所适从，大家伙天南地北地闲聊了起来。陈飞宇看着电脑桌面深邃的星空背景图，对一旁的夏岚说道： “我们做航天工程的，每次人造航天器飞出卡门线，进入外太空的时候，都会在心间升起一股充满自豪和荣誉的责任感。我们感觉自己是人类科技的象征，是人类族群的骄傲，我们有能力把人类的文明符号送进宇宙。 但当那些航天器进入了真正的宇宙空间，我在转播画面上看到航天器背后璀璨的群星时，又会觉得自己的能力是那么的可笑。在真正的宇宙空间面前，区区100公里的卡门线居然就能让我们如此兴奋，而卡门线在宇宙尺度下，什么都不是。 对于你们搞天体物理，研究宇宙的人来说，我们航天工程应该更是微不足道吧！” 夏岚嘴角微翘，脸上带着醉人的笑容： “人类在宇宙探索方面取得的成就是毫无争议的伟大，但在宇宙尺度下，任何人都会感觉无助和迷茫，尤其是我们这一行的人。 有时候仔细想想，我们现在对宇宙的认知只有极小部分是来自直接观测的结果，其余绝大部分都是在间接观测和理论验算下的推测。 我们甚至对太阳系内的八大行星都缺乏完整的认识，对柯依伯带和可能存在的奥尔特云更是知之甚少。我有时候甚至在怀疑，我们对太阳系之外，甚至太阳系边缘的理解是否存在认知上的错误。” 陈飞宇开玩笑道： “看来啊，对宇宙充满孩童般迷茫的科学家还不止我一个，这我就放心了，应该不是我精神错乱。” 夏岚笑了笑说道： “每次我遇到当前科学理论无法解释的现象或者观测结果时，我都很想自己是来自未来的科学家，他们知道更多关于宇宙的秘密，能走到更远的深空。” 陈飞宇却收起了笑容，沉沉地说道： “我和你刚刚相反，我不期望成为未来科学家们。如果宇宙的真相是冷漠而残酷的，如果深空是人类永远遥不可及的。那他们将会面对的是怎样的绝望，我无法想象，也无法承受。 我反而很羡慕伽利略、惠更斯、卡西尼那个时代的科学先行者们。那时候宇宙对他们来说是全新的，他们每次举起望远镜，每一个发现都会为人类展开一幅崭新的画卷。 他们在为人类浓墨重彩地描述宇宙时，还可以对宇宙报以最狂野的想象力，而宇宙总会以各种他们还无法认知的奇异现象满足他们。” 夏岚微微皱眉，思忖片刻之后说道： “也许，现在的我们也会成为后人们羡慕的对象。也许在他们的眼中，我们知道的和能做的，并不比伽利略多。从这个角度来讲，我们是幸运的。” 陈飞宇目光怔怔地盯着屏幕上的星空： “不过，我仍然相信，即使如现在人类这般的孱弱，经过一代代人的努力，总会有走向深空的一天。只是那一天的到来，可能是我们无法预测和看到的。” 夏岚眉宇间闪过一丝复杂的惆怅，久久未能平复，最后只是低声说了一句： “谁知道呢？” 陈飞宇察觉到了夏岚情绪的异样，本想追问，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正在这时，小朱提着几杯奶茶钻进了办公室，来到陈飞宇身旁，一边分发着奶茶，一边神秘兮兮地说道： “飞宇哥，我刚刚去买奶茶的时候，遇到我们楼上长征七号研发小组的人也在买奶茶，我在旁边听到他们的谈话了。 他们也在抱怨加了半个多月的班，我还听到他们说，他们也在搞一个方案，要送轨道器到某颗卫星附近，具体情况没听清楚。 我觉得好像不只是我们，整个航天局的科研小组都在想办法去搞某颗卫星，这情况好奇怪啊！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这么重要，整个航天局都在准备。” 一旁的小周疑惑地说道： “我也注意到了，最近我们火箭研究院的办公室大多数半夜都还亮着。但如果真出了什么大事儿，不是应该把我们召集到一起吗，没有理由让各个科研小组分别研究呀。” 陈飞宇忽然想起了那天晚上碰到老张的事情，他问道： “小朱，我记得你之前查过航天科技集团的运载火箭备件情况，长征9号是没有备件的对吧。” 小朱坚定地点了点头： “是的，我记得很清楚。如果长征9号超重型火箭有备件的话，我们也不用制定现在这个需要发射这么多次的计划了。” 陈飞宇说道： “你现在赶紧再查查航天科技集团和整个航天中心的运载火箭备件情况，在生产的备件进度也一并查一查。” 小朱立刻在键盘上敲打了起来，不一会他惊讶地说道： “飞宇哥，你说得真准。我还真查到了航天科技集团津门火箭基地里有一枚长征9号正在生产，开始生产的日期就在我们接到任务的第二天，生产进度36%，预计四十五天内就能完成。” 陈飞宇又说道： “你再查查几个航天器生产厂家，有没有在进行航天器改造工作或者生产特定型号轨道器的。” 小朱很快反馈了信息： “我刚刚查到，首都航天器制造厂最近有一项代号为cea-1的工作。从零件序号和审批文件代号来看，应该是登月嫦娥飞船的改型任务。” 陈飞宇用手揉搓着下巴上的胡渣子说道： “现在看来老张他们应该是接到了和我们相同的任务，而他们的方案可能就是长9搭配改进的嫦娥飞船。” 小朱一惊： “那他们的方案应该是现行方案中技术最好、设备可靠性最高、技术方案最简捷、任务妥善率最好的方案了。” 陈飞宇叹了口气： “我一开始也考虑过立刻启动长征9号生产，用长征9号这种近地运载能力超过150吨的大火箭，我们面临的很多棘手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但那也是枚新型火箭，而且不是我们团队做出来的，我对他的很多技术参数不熟悉，担心出现偏差。所以还是选择了我们更加了解的长征15号火箭为运载蓝本。现在看来，我们的方案很可能不如老张他们的优化。” 小朱叹了一口气： “难怪申院长只让把数字方案发给他，都不用飞宇哥你去当面阐释，我估计老张他们的长9方案更受青睐。” 夏岚在一旁安慰道： “运载火箭只是整个方案的关键一环，不是全部。我觉得我们的方案虽然在火箭运载能力方面有劣势，但每个环节的成熟度都很高。虽然烦琐，但并不混乱，我们方案在这技术成熟度这方面的竞争力还是很强的。” 陈飞宇虽然嘴上同意夏岚的观点，但他内心知道。他们的整个计划有7次火箭发射任务，而每次发射对于整个计划来说都是串联相关的。其中任何一次发射出现了问题，那么整个任务都会失败。 但他更关心的是，国家科学院竟然让所有火箭科研团队都在准备不同的卫星太阳能板采样方案。想到这里，他不禁自语道： “看来近地轨道出现的星云对我们的影像，远远要比新闻app上报道的严重得多。” “只可惜忙了这么久，解决方案可能选不上我们的，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施展一下，哎...”小朱叹息道，其他组员们的情绪也很低落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申穹院长。 第一卷星云之谜 17听证会 陈飞宇接起电话，一连说了好几个“好的”之后就挂断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陈飞宇，他们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申院长让我做好准备，下午四点去参加技术方案听证会，论证我们的方案。” 原本低迷的气氛一下子又高涨了起来，大家相互击掌，这意味着他们的方案并没有被淘汰，他们还有机会。 短暂的欢乐之后，所有人都很有默契地回到了电脑前，做着最后的验证，他们必须确保计划的每一个环节都不出错误。 陈飞宇按照规定的时间来到了会议室，长条形的会议桌前只有申院长一个人。但在会议桌的中间放置着影音采集设备，这是一场视频会议。 落座之后，申院长按动遥控器，在他身后的投影屏幕上出现了若干个人像。这里边很多人陈飞宇都认识，他们是来自世界各地的航天专家，其中处于中间位置的正是林雨疏。 “你的方案资料已经上传给专家组了，你把你的方案给评审专家做一个简报吧。” “好的，申院长。” 陈飞宇将u盘插入接口，开始对应着ppt讲解起了他的方案： “各位专家，大家好。我们选定的目标卫星是轨道高度为十万公里的天琴号，这颗卫星的太阳能板在短期内的功率下降幅度为9%，符合取样的典型特征。 我们的计划是，使用长征15号火箭同时进行五次发射，将天和号核心舱以及四枚经过改造的固体燃料发动机发射到天宫号空间站附近。 与此同时，使用长2f火箭搭载神舟飞船将航天员小组送到天宫号空间站。他们会和天宫号上的航天员一起，驾驶神舟飞船，使用机械臂将空间站附近的四枚火箭发动机组装成预定结构，然后将发动机与天和号纵向对接口对接并锁定。 天和号和火箭发动机在天宫号附近组成任务飞船，任务航天员小组进入天和号。使用火箭加速变轨，并利用地球引力弹弓效应，将飞船送到目标卫星附近，完成太阳能板样品采集作业，整个计划耗时9个地球日。 整个方案所有的技术细节设计、参数计算、系统代码、轨道设计以及电脑模拟结果都在方案里有详细的阐述，根据电脑模拟的结果显示，本方案妥善率为96.4%。” 当陈飞宇在说出妥善率的时候，他的目光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会议桌对面的申院长，因为96.4%这个妥善率在现代航天中是非常危险的数值。虽然导师的面色并无变化，但他还是从导师锐利的眼神中读出了愤怒和失望。 屏幕上各位专家在通过通讯系统相互交流着，但因为视频已经静音，陈飞宇听不到他们说了些什么。但从专家们丰富的表情里可以看出，似乎他们有着很多的质疑和疑问，这让陈飞宇心中开始紧张了起来。 他还发现，屏幕中央的林雨疏教授似乎表现出来的状态和其他专家有所不同。她并不是如其他人一般提出问题之后长久地聆听并记录，而是似乎一直在和他们争辩着什么。 过了一会，一个声音从扩音器里传来，说话的正是林雨疏教授： “陈飞宇博士，你的方案里对轨道的设计非常精妙，发动机推力充足，轨道器飞行速度快。我们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取得样品并返回，你的方案持续时间是目前所有方案里最短的。” 陈飞宇稍稍松了一口气： “谢谢您的夸奖，林教授。轨道设计是由天体物理专业的夏岚博士完成的，不过我们的轨道设计对窗口时间要求比较严格。按照天琴号卫星现在的位置，我们必须在18天之内发射，才能执行计划。” 林雨疏目光转向身前的方案，又说道： “你们使用固体燃料发动机只具备两次点火能力，并且每次点火的工作时间是固定的。四枚火箭分为两组，一共需要进行四次点火。分别是加速进入转移轨道、减速靠近卫星、加速返回地球、减速进入近地轨道。 但是，你们的推进器改造于军用弹道导弹，二次点火是你们增加的系统。如果你们的点火系统出现故障，航天员将面临极其危险的境况，你有什么备用措施吗？” 陈飞宇大为惊讶，这位以天体物理和宇宙学见长的教授，竟然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找出这么细节的问题。 他赶紧回答道： “这个问题在设计之初我们已经考虑到了，因为我们的计划冗余推力比较充足。所以我们准备了一套点火系统，如果发生点火失败的情况，可以由航天员出舱作业安装备用点火系统。” 林雨疏点了点头，说道： “我没有其他问题了，请其他专家提问吧。” 随后的半个小时内，世界各地的航天专家们针对陈飞宇的方案又提出了各种各样的问题。但陈飞宇对于每一个设计细节和可能出现的问题早就了然于胸，他沉着且细致地回答了所有问题。 最后，林雨疏说道： “陈飞宇博士，感谢你和你团队做出的努力，我们需要进一步评估你的方案，请你到外边稍候。” “好的，林教授。” 陈飞宇起身就要离开之时，又看了一眼会议桌对面的导师申穹。他也是专家组的一员，但从头到尾他一个问题都没有提出。这让陈飞宇有些失落，根据他对导师的了解，这意味着导师并不支持他的方案。 来到休息室的时候，陈飞宇发现这里已经有十几个人等在这里了，其中好几个都是航天中心研发部门的负责人。这也更加印证了他之前的想法，他们的团队并不是唯一一个接到设计任务的团队。 “哟，陈飞宇！我就知道你也会来的！”一个和他年龄相仿，身材微胖的难人在向他挥着手。 陈飞宇转目看去，那人正是他的大学同学文山。 他欣喜地上去打招呼： “这不是文总嘛！好久不见呀！我记得你不是毕业以后就去商业航天企业了吗？” 文山满脸挂笑，拿出一支烟递了上来： “是啊，当时我的学习就不如你好，毕业之后国家航天局也不要我，就只能去企业了嘛。” 陈飞宇上下打量着文轲： “就凭你那份家业，航天局怕是真不适合你，在企业实在不想混了，还可以继承亿万家产嘛。” 文轲连连摆手： “哎，不说那个。对了，这次航天局搞这个方案阵仗不小呀。除了你们正规军，连我们商业航天都带上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你这个官方人士有没有点消息呀？” 陈飞宇余光扫了一下周围，说道： “原因你还不知道呀，设计目标很明确，就是要解决卫星太阳能板电池能效降低的问题。” 文轲连连摇头： “这还用你说，但你不觉得奇怪吗？要真只是为了解决技术上的问题，不是应该集中科研力量，搞联合研发嘛。你看现在这个模式，倒是像选拔。” “我要是知道的话，就不会和你一样在这儿等结果了。再说了，你怎么知道这就不是选拔了，现在国家在航天上要加大投入，你们的风口又来了，让你来选，你就好好拔。” 陈飞宇虽然嘴上开着玩笑，但他也很是不解。为什么不把所有设计团队集中起来解决问题，而要像设计大赛一样，甚至连商业航天都动用了，让每个团队独立设计，然后竞争方案。 休息室里的人们或多或少地都在讨论着这件事情，年纪稍长的几个负责人很少发言，就算开口也不发表自己的意见，更不会谈论自己的设计内容。 而年轻一点的几人却有自己的想法，他们一大部分的人都认为这就是一次另类的方案设计比赛，他们做出的设计只是某个预研项目或者军事项目的调研，方案本身不太可能直接转为实践。 但陈飞宇前段时间经历过的高空闪电、天光、静电、nasa照片造假还有天鹰座未知星云事件似乎也在提醒着他，航天局发起的这个项目并不简单。 窗外的天色渐渐变得昏黄，金色的夕阳拖着晚霞悬挂在城市的地平线上。陈飞宇身前的烟灰缸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个烟头，休息室的其他人在商量着要不要先去吃过晚饭再来等结果。 就在这时，一个工作人员走了进来： “请问，谁是陈飞宇博士。” 陈飞宇赶紧站起身来： “你好，我就是。” 工作人员说道： “申院长请您到隔壁会议室。” 第一卷星云之谜 18任务荷载 陈飞宇来到会议室，投影屏幕已经熄灭，看起来视频会议已经结束了。导师申穹在会议桌的另一头端坐，他的身前摆放着几叠资料，用手按着其中的两叠对陈飞宇说道： “这两本是长征9小组和长征7个小组拿出的方案。长征九号火箭刚刚完成了载人登月，他们小组的方案技术最成熟，妥善率也最高。 长7小组的方案运用了非常多的新技术，特别是运用ai智能完成全任务过程的构想非常有前瞻性，他们的方案是运载质量最小、花费成本最低的。飞宇，相比于他们的方案，你觉得你们团队的方案如何？” 陈飞宇正襟危坐，朗声说道： “我们的方案虽然在很多地方都不太符合现在的航天器和火箭的设计原则，特别是在简洁性上。但我们完全遵守了任务目标的要求，利用了全部现有成熟设备和技术，我认为我们的方案是本次任务的最优解。” 说完之后，陈飞宇瞄了一眼导师申穹。按照往常的情况，导师通常会严厉地提出许多方案中的细节问题，然后要求陈飞宇解释或者加以完善。 但这次，导师的反应却出乎了他的意料，他随手翻开了一本技术资料，说道： “虽然长九和长七小组的方案有很多独到的地方，但是他们都有致命的缺点。比如长九小组的运载火箭长征九号，根本不可能在一个月内完成生产、运输和组装。 而长七小组的方案虽然很有想象力，运载质量小任务成本低。但是他们的最大问题是没有达到任务设计指标，本次任务要求是需要搭载三名航天员，而他们使用ai智能代替了航天员。 专家组对你的方案进行了非常严格的技术论证，结果都是可行的。至于妥善率的问题，由于这次任务的特殊性和紧迫性，可以适当放宽。所以，原则上你的方案是目前的第一候选方案。” 陈飞宇松了一口气，话语里带着激动的情绪说道： “谢谢老师的支持。” 申穹摆了摆手说道： “光有我的支持可不够，相信你也知道了，这次接到方案设计任务的团队不止你一个。专家们的分歧也是很大的，在这里边林雨疏教授非常支持你的方案。她坚信你的方案是完成卫星太阳能帆板采样的最佳选择。” 陈飞宇有些受宠若惊，他没有想到像林雨疏这样泰斗级别的前辈会如此关注他这样一个并没有多少名气的毛头小子。 随后，申院长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我还要再问你一句，如果立刻将你的方案转入实施，你有信心能完成任务吗？” 申院长的话让陈飞宇感到很奇怪，因为在他的印象中，导师是个严谨的科学家，一个只相信数据和演算结果的学者，他几乎从不相信感性的东西。 但他还是几乎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当然了，我有信心。” 申穹点了点头，郑重地说道： “好，那我现在正式向你宣布，陈飞宇你们团队的设计方案被选为疾火行动的实施方案。但是，你们方案中涉及的太空组装部分工作，在以往的航天历史中没有先例。专家组认为，需要在航天小组增加任务荷载专家，以确保飞船在近地轨道的顺利组装。” 陈飞宇一愣，所谓的任务荷载专家就是非职业航天员，由科学家或有特殊专长的工程技术人员参与到航天任务中。他脑子里在飞速思考着，什么样的人选才能满足这次任务的需要。 “怎么？有问题吗？”申院长追问道。 陈飞宇连连摇头： “不...不、不。当然没有问题，我只是在想这个任务荷载专家谁才能胜任。我们之前参与过航天任务的荷载专家都是宇宙学专业的，航天工程师这方面好像还没有预备人选。” 申院长凝视着陈飞宇，沉沉说道： “这个人选你不用考虑了，专家组已经给出了任务荷载专家的唯一人选。” “额...谁呀？” “这项任务只有你可以胜任，整个方案是由你主持制作，你了解所有设备的性能和每个工序的关键环节。所以专家组认为，只有你是最佳人选。当然，这个必须征得你个人的同意。” 听到申院长的话，激动和不安的情绪瞬间交织在陈飞宇的心间，他感觉视线和听觉似乎都在一瞬间模糊了。 他似乎听见了来自遥远恒星的低语，似乎看到了群星正向自己包裹而来。他此刻才体会到，长久期待的梦想照进现实的时候，人一时的反应竟然是无法反应。 见陈飞宇愣在了那里，申院长稍微提高了一些音量： “飞宇，你可以自愿选择是否成为本次行动的任务荷载专家。如果你拒绝，专家组将会重新选择其他人选，也会重新评审你方案的可行性……” 申院长的话音未落，陈飞宇就急促地说道： “当然愿意，当年我选择航天工程这个专业的理想就是把人类送往星辰大海。我期望的不仅仅是专业航天员能够飞出卡门线，而是所有人都能有机会亲身体验太空的宏大，这个所有人当然也包括我自己。 我做梦都在想着，自己什么时候能有机会登上飞船飞向太空，现在有这样的机会，我当然愿意参加这次任务。只是....” 陈飞宇停顿了一下，激昂的情绪也冷静了不少，他接着说道： “只是我没有任何航天员训练的经历，我甚至连飞行员训练的经历都没有。按照我的方案，17天之后就是轨道窗口期，这个时间....” 申院长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他递上了几张文件：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航天员中心的人会让你在窗口期之前做好航天准备的。如果你对成为任务荷载专家没有异议，就在这些资料上把字签了。” 陈飞宇接过资料，一边签字一边疑惑地问道： “只有17天时间，有可能吗？” 申院长面露复杂的表情： “这要是在以前肯定是不可能的，但是现在就必须可以。” 陈飞宇暂停下了手里签字的动作，抬头看向导师申穹正想说点什么。 申穹抢先说道： “你把这些资料签完，疾火行动就正式开始了。你把地面上的工作交给夏岚，由她来负责发射前的全部工作。明天早上6点，航天员中心的人会来接你去进行紧急培训。” 陈飞宇把签署好的资料递还给申穹，还是问道： “老师，近地空间附近出现的星际尘埃造成的麻烦，远远不止威胁卫星太阳能帆板工作，对吗？” 申院长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目光转向窗外，长叹了一口气： “我记得你以前经常抱怨，说我们现在航天工程计划进行的太保守，做的都是几十年前就能做到的事情。你很羡慕六七十年代那批航天工程师，那时候全人类都向往着太空，科学家们可以将自己对深空的向往完全实践到工作中。” 随后，申穹转目深深地看向陈飞宇，接着说道： “我现在能告诉你的是，你期待的那个时代很快又会到来了，而且可能是以前所未有的规模到来。” 导师的话令陈飞宇很兴奋，但他从导师眼中读出的却不是航天时代即将带来的期待，而是一种复杂的焦虑，甚至是恐惧。 陈飞宇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是说了句： “这是我们的幸运，也是全人类的幸运。” 申穹收起资料，站起身来走到陈飞宇身旁，一手拍在他的肩膀上： “你是不是觉得这段时间以来，我的变化很大。以前你做的航天方案，我总是会给你找出许多你认为根本不重要的问题，而这次我一个意见也没有提过。” 陈飞宇干笑着说道： “您对航天工程的态度非常严谨，值得我们学习。” 申穹淡淡一笑： “我知道你们经常抱怨我的刻板，实际上我对待工作和你们并没有变化，只是现在的境况不同了。 我打个比方，你在餐厅里吃饭的时候，如果菜里没有放盐，你一定会很生气，并且认为这道菜根本没办法吃。 但如果是在战火纷飞的战壕里，哪怕给你的是一份难以下咽的过期口粮，你也会毫不犹豫地将其吞下。同样是填饱肚子，环境不同，要求就不同了。” 陈飞宇感受到了导师话语里异样的气息，问道： “我们正在面临战争吗？和谁的战争？” 第一卷星云之谜 19新学科 师徒二人对视了几秒，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导师申穹先开了口，他意味深长地说道： “你不用把事情想得这么复杂，很多情况我们也还在求证。先对付好你眼前的事情吧，疾火行动本身就是求证的重要一环。有些事情你很快就会知道，所有人也会知道的。” 随后，申穹原本凝固的表情渐渐化开，脸上又露出了慈蔼的笑容： “我知道你们这段时间一直在熬夜加班，你也很久没有陪过家里人了吧。现在这时间正合适，你赶紧回家跟刘玥和旭旭吃晚饭吧，明天又要开始忙碌了。” 陈飞宇站起身来，呵呵地笑道： “是啊，之前半个月就回去了一次，还是半夜回去的。老婆把门都锁了，我在门口敲了老半天。” 就在陈飞宇要离开的时候，导师申穹又说了句： “疾火行动现在是有保密级别的，不能对外说，家人也不行。” “明白了，老师。” 陈飞宇回到家中的时候，妻子刘玥已经准备好了一桌丰盛的晚餐。陈飞宇从酒柜上取出一支红酒和两个高脚杯，说道： “好久没有在家好好吃顿饭了，这段时间真是辛苦老婆了，我陪你小酌一杯吧。” 妻子刘玥一把拿开了自己的酒杯，没好气地说道： “明明就是你自己想喝，还赖在我身上了。不过说真的，我今天还真不能陪你喝。” 陈飞宇还想伸手去抢妻子的酒杯： “就喝小半杯，我也不能多喝，明天一早还有事儿呢。” 妻子依旧不肯拿出酒杯，故作生气地说道： “一会吃过饭我还得整理资料，这事儿很重要，我真不能喝。” 陈飞宇不敢再强求，放下了酒瓶。妻子看陈飞宇有些失落，便说道： “你知道我们医院有个人体细胞冷冻库吧？” 陈飞宇点点头： “知道啊，当年旭旭的脐带血也是存在你们医院的。怎么啦？” 刘玥继续说道： “我们医院的冻库是全省最大的体细胞保存基地，最近国家科学院联合全国几所医学院校还有几家知名的生物工程企业在我们医院搞了个新项目，是研究人体细胞和组织低温保存的新学科。” 陈飞宇往自己的酒杯里缓缓倒着酒说道： “你们医院知名度那么高，在你们医院搞一些科研活动不是很正常嘛。而且，这跟你这个急诊科的普外科医生有啥关系。” 刘玥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说道： “这次和以往的科研项目不一样，参与冷冻项目的人非常多。我们医院的床位那么紧张，还单独拿出了一栋住院楼当作科研场所。 而且，医院也在我们这一批医生里招募人才，参与到科研项目中。我这几天都在仔细研究医院下发的招募资料，下周就要上交自己的志愿申请了，所以我特别忙。” 陈飞宇饶有兴致地看着妻子： “哟，咱们以救死扶伤为己任，深爱着柳叶刀的刘医生也想转行做科研了呀？” 刘玥面露难色，叹了口气： “这也是我在纠结的地方，常年站在手术台旁边多少有点厌倦，但我对自己的专业还是很热爱的。但是，只要加入到科研项目组，就可以提升一级职称和对应的职务。你知道，这在我们医院是非常不容易的。 前些天，我打电话问了我以前医学院的同学。这个项目还不仅仅是在我们医院开展，全国很多所大型医院都在开展人体细胞和组织冷冻的项目。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国家要忽然大力推动细胞和组织低温保存技术，但这有可能是个热门学科。” 陈飞宇感觉到了事情不简单，他放下酒瓶，认真地说道： “老婆，你的招募资料里能不能了解到这个冷冻项目的研发目的？” 妻子摇摇头： “资料里都是些很技术性的东西，对于这个项目最终的目的没有阐述。不过我倒是看得出来，这个项目招募的主要对象就是我们这个年龄段的医生，有经验、有知识、还有很强的可塑性，看起来是要培养一批这方面的专家。” 陈飞宇摇晃着酒杯里的酒，自言自语道： “最近这怪事儿还真不少？” 刘玥觉得有些奇怪，问道： “什么怪事儿？” 陈飞宇浅浅喝了一口酒说道： “前段时间的静电，还有天光，这些奇怪的事儿好像都扎堆儿到一起了。对了，我前段时间忙，没工夫看网上的消息，大家伙在网上对这些怪现象议论得激烈吗？” 刘玥想了想： “你说这静电啊，前段时间还真有点影响。我们医院的好多设备都装了防静电的装置，家里的电器社区也派人免费装了，之后就正常了，也没人再议论了。” 一旁的儿子陈旭抢着说道： “我们学校还专门教了我们很多防静电的知识，告诉我们静电是自然界的正常现象，不用担心！” 陈飞宇掐着陈旭的小脸，笑嘻嘻地说道： “老师说的没错，没啥好担心的。” 刘玥接着说道： “你说的天光，我后来倒是注意看了，有时候还真能看到。不过国家气象局都做出过解释，可能和电离层以及温室气体排放有关。都是些普通人听不懂的东西，但都在告诉大家，事情不会影响人们的正常生活，也就没人在意了。” 陈飞宇不解地说道： “我总觉得这些事儿好像都有点联系，人们怎么一点都不关心呢？” 刘玥笑了笑，给儿子陈旭夹了一些菜说道： “现在的生活节奏这么快，人们忙着学习、忙着工作、忙着挣钱、忙着享乐。现在的经济高速发展，人们担心的是错过了某个时代风口，没有抓到时代的红利。那些天上摸不着，又影响不到生活的东西，谁会在意啊。” 陈飞宇徐徐点头： “也对，也对。现在是新媒体时代，没人在意的东西也就不会有资本愿意去推，没了流量，就更不会有人注意到了。” 正在这时，一旁的儿子陈旭问道： “爸爸，上次牛郎星失踪的那个儿子，你找到了吗？” 陈飞宇满面笑容地看向儿子： “还没有，不过我正在努力，相信很快就会知道了。” 随后，他对妻子说道： “对了，我明天一早就要去航天员中心出差，估计最少得一个月才能回来，中间可能还不能和你联系。家里的事儿，还得多辛苦你。” 妻子刘玥拿起自己的酒杯，倒了一点酒和陈飞宇碰了碰： “看来呀，我这资料也不用看了。” 陈飞宇好奇地看着妻子： “怎么，不用准备了？” 妻子做出一副无奈的表情： “我要是参与到冷冻项目里去的话，要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封闭培训。现在你要去执行任务，我要是去了，儿子怎么办？” 陈飞宇有些为难： “要不，我们请个短期保姆暂时照顾旭旭吧，总不能让你的事业为我的事业让步呀！” 妻子笑了笑，浅喝了一口酒： “你不用有心理负担，这也算是帮我做出决定了。我本来就不太愿意放下柳叶刀，现在好了，终于不用纠结了。再说，如果这个冷冻项目真的会大规模发展的话。凭借你老婆我的学霸人设，要想入局那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陈飞宇也放下了心中的担忧，和妻子举杯相碰： “谢谢你，老婆。我要是有那个本事了，一定取一抹星辰送你。” “你俩真腻歪！”陈旭的话打破了原本有些压抑的气氛。 第二天一早，陈飞宇起床的时候，妻子已经为他做好了早饭，收拾好了行李。时间刚到六点，敲门声就响了起来。陈飞宇开门一看，是两名穿着空军制服的军人。 “陈飞宇博士，我们奉命来接你。” 第一卷星云之谜 20按时小便 军车在昏暗的晨光中飞驰，陈飞宇也对接下来的旅程充满了期待。但他们首先去到的却不是某个基地而是医院，他在这里做了一次这辈子最全面且复杂的体检。完成之后已是中午，草草吃过午饭之后又登上了军车。 他们很快便来到了郊区的一座通航机场。车子直接驶向停机坪，已经有一架军用运输机等在这里，舱门的旁边站着两个军人。 一个年纪稍长，挂着上校军衔的军人向陈飞宇行了个军礼： “陈博士，您好！我是你本次任务的训练教官以及指令长，我叫吴刚。” 然后又指了下身边那位挂着少校军衔的年轻军官说道： “这位是赵小鹏，也是本次任务的航天员，我们来接你去基地。” “谢谢你，吴指令长，叫我小陈就行了。” 吴刚接过陈飞宇的行李，脸上带着微笑说道： “你也别那么见外，叫我老吴吧。他年纪比你小一点，叫他小鹏就行了。” 吴刚领着陈飞宇上了飞机，机舱里只有吴刚、陈飞宇和赵小鹏三个人，看起来是专程来接他的。 可能经历了一上午的体检有些疲惫，也可能是军用运输机的噪音太大。陈飞宇原本兴奋的情绪已经消去不少，紧张和焦虑开始逐渐占据他的心间。 一旁的吴刚看出了陈飞宇的心思，他轻轻拍了拍陈飞宇的手： “紧张吗？” 陈飞宇干笑着点了点头。吴刚笑咧咧地说道： “难免的，没啥大不了的。不瞒你说，老弟。我第一次知道自己要上太空的时候也紧张得不行，在寝室里做了200个俯卧撑和靠墙深蹲才睡着觉。” 吴刚亲和的话语让陈飞宇放松了些，他说道： “你们职业航天员都是经过千锤百炼，也都曾是飞行员。我是很担心，只有这短短十几天的时间，无法做好准备。” 吴刚呵呵地笑道： “飞宇老弟，你的心情我能够理解。但是，我可以负责地说，你肯定没有问题。从上午体检的情况来看，你身体的各项情况都非常好，应对接下来的正常发射、太空作业和返回都完全没问题。” 陈飞宇苦笑着说道： “在这之前，我经历过的最大过载就是过山车，估计也就1.5个g，我没受过这方面的训练。” 吴刚点了点头，用赞许的目光看着陈飞宇说道： “你说的没错，抗过载训练很重要。但也不用太担心，老弟你是搞航天工程的，你应该很清楚，我们的长2f火箭在正常发射阶段最大过载为4.2g，神舟飞船返回阶段正常过载为4.7g。即使没有受过训练的普通人，也能短暂承受5g过载。 咱们经过半个月的集训，再加上飞船和航天服都有抗过载设计，对抗发射和返回阶段的过载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你看现在北美那帮家伙都开始搞商业航天了，只要你拿出三千万刀，就能送你到国际空间站去，你看那些上太空的富豪们，多数都是老头儿。那些六七十岁的老骨头都扛得住，你肯定没问题，再说咱们的飞船可比联盟号先进多了。” 陈飞宇原本苍白的脸色恢复了一些血色： “是啊，而且还有您和小鹏这样的职业航天员，我确实不用担心那么多。” 一旁的赵小鹏嬉皮笑脸地说道： “飞宇哥，你就放心吧。我们接受的那些高强度过载训练，是为了应对极端情况。正常发射和返回，跟玩似的。而且就算出现了特殊情况，咱们吴指令长在这方面可是大佬，有他就行了，你没必要，也用不着做大量抗过载训练，半个月妥妥够了。” 吴刚瞪了一眼赵小鹏，但他似乎并没有看到吴刚的眼色。见陈飞宇一脸好奇地看着自己，赵小鹏就兴致盎然地继续说道： “应该是在十年前，在一次航天任务的时候，飞船的一个调姿发动机出现了故障。对着一个方向猛喷，结果飞船就像陀螺一样高速自旋了，那在飞船里的人可就遭老罪了。 航天员们受到的过载很快就超过11g，其余两名航天员很快就陷入了昏迷。只有咱们吴指令长顶着12g的过载好几分钟，硬是排除了故障，并且操作飞船完成刹车停止了自旋。 另外两名航天员醒来之后，都以为自己已经牺牲了，要不是咱们老吴超强的抗过载能力，恐怕还……..” 吴刚重重的咳嗽声打断了赵小鹏眉飞色舞地讲述,他严厉地对赵小鹏说道： “咳咳，赵小鹏！你说这些干什么，制造紧张情绪！” 然后又看向陈飞宇，语气温和了不少： “那是我们国家航天历史上最严重的一次事故，但是是很多年前了。从那以后，我们的飞船再也没有出现过类似的情况，飞宇老弟，你不用担心。” 陈飞宇向吴刚投去了尊敬的目光： “我还记得那件事，那时候我刚刚参加工作，整个航天中心都学习了事故调查报告。但是我不知道是您在飞船上处置了故障，能和您一起出任务，真是太荣幸了。” 吴刚淡淡笑道： “没什么的，我们经受的大多数训练就是为了应付危险出现的时刻，正常的太空工作，你完全可以胜任。别听赵小鹏那小子讲那些惊险的故事，按照我们现在的航天技术成熟度，遇不到那种事儿了。” 赵小鹏在一旁陪笑着说道: “呵呵呵，是是是，我不该讲这些！对了，飞宇哥，你将要接受的训练可能和你想的不太一样哟。” 赵小鹏的话勾起了陈飞宇的好奇心： “什么？” 吴刚又瞪了一眼赵小鹏，但赵小鹏回了一个俏皮的表情之后说道： “在太空中有很多平时你觉得不用太在意的事情会变得非常重要，所以要着重训练，比如按时小便。” 陈飞宇一惊： “按时小便？为什么？” 赵小鹏故作高深地说道： “在太空中没有重力，液体的表面张力就占据了主导。所以你想呀，你膀胱里的尿液就会吸附在膀胱壁的四周。但是地球重力环境下，膀胱的感受神经是集中在下半部分的。 也就是说，如果你在太空中等你感到憋尿的时候，你的膀胱就已经被撑满了。所以，如果你不按时小便的话，一个大活人是真有可能被尿憋死的，这可不是玩笑哟！” 三人都哈哈地笑了起来，陈飞宇原本紧张的情绪也在笑声中消散。 来到训练基地之后，陈飞宇立刻投入到了紧急训练中。果如吴刚和赵小鹏所说，他每天只有两个小时的时间是在离心机上进行抗过载训练，强度也不大。目标过载也被设定到5g，他很快就能轻松应对了，这让他心里最大的石头放了下去。 在其余时间里，他除了穿着厚重的航天服在水池中模拟低重力环境下作业，在运输机俯冲时，在货舱中体验失重感之外。 在更多的时间里，他都在学习和训练在太空中生活的细节。比如如何在太空中进食、如何对付吸附在体表的汗液，包括如何使用太空马桶。 这些训练对于他这个航天工程师来说都非常新奇，同时也让他充满了对不久之后就要去到太空的憧憬。他感到非常幸运，自己梦寐以求的星辰大海即将向自己张开怀抱。 留在京华的夏岚等人也开始了发射前阶段最忙碌的工作，他们深入到了火箭装配、航天器改装、精密构件制造、主控程序编写、火箭发动机改装的各个车间里。 其中夏岚负责最关键的固体火箭发动机部分，军用短程弹道导弹的固体发动机并不能直接用于飞船上。还需要对固体燃料进行火药雕刻、燃料分段、并且加入二次点火系统、紧急关机系统。 这样才能让火箭发动机在固定时间工作之后，将飞船送入正确的轨道。夏岚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在火箭推力试验台取得数据，改进然后再测试。连续一周，夏岚一共进行了上百次测试，总算让火箭发动机的各项数据满足了航天任务的需求。 最后还要制作结构件将四台固体发动机组合到一起，并且安装上对接口，锁定在天和号核心舱的一端。由于整个组装过程需要在近地轨道上完成，所以对部件要求非常高。 在一个个的不眠之夜过后，整个疾火任务所需要的全部设备都已测试完成。当设计团队的成员们再一次在文昌发射中心集合时，他们无一例外地都面如死灰，挂着浓重的黑眼圈。 这半个月来，他们唯一睡的一个好觉就是刚刚在航班上睡的那几个小时。而在几千公里之外的戈壁滩上，长2f火箭和神舟飞船也做好了发射准备，陈飞宇也转移到了他离开地面前的最后一站——问天阁。 第一卷星云之谜 021发射 挣扎在天际线上的夕阳将海天分开，金色的余晖映出了海岸线边上五个高耸的剪影。那如神话故事里五指山一般的存在，是矗立在发射台上即将发射的五枚长征15号重型火箭。 夏岚站在发射中心指挥塔的露台边上眺望着远处发射台上的火箭，发射塔的灯光将五枚火箭照得就像五柄锋利的宝剑。整个世界安静得出奇，在她耳边回荡的是椰子树在海风轻抚下发出的沙沙声和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她看上去像是沉醉在这人类工程所创造出的奇观里，但在她脑海里翻腾的是整个计划的每个环节，生怕自己漏掉了什么。毕竟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同时发射五枚火箭，而这足以载入史册的壮举就是由她负责的。 忽然，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小朱一路小跑来到了露台上，他满是疲惫的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 “岚姐，最后一枚火箭的燃料加注工作也完成了。离最近的窗口期还有30分钟，发射也进入了半小时准备，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就在这时，东方的天际线上一条光带如游蛇般扭动着出现了，让原本已经模糊的海天交界又变得清晰起来。光带逐渐变亮、拉长，在它的周围还伴随着星星点点的小光斑。 两人的目光也被那条光带所吸引，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在发射中心组装火箭这段时间，几乎每天都能看到这样的景象。 “又是天光，这段时间好像越来越频繁了。”小朱懒洋洋地说道。 “嗯，我们这次任务也许就能揭开这天光的秘密。对了，气象学家那边有没有提出什么意见。” 小朱摇摇头： “我刚刚才从何站长那边过来，他们也是焦头烂额，完全无法预测天光的出现。只能根据前几次发射的经验推测，天光和高空放电现象对火箭入轨影响在可控范围内。” 说话间光带逐渐变暗、消失，东方的天际又重回昏暗的混沌。夏岚转目看着海面上已经如血的残阳，浅叹了一口气： “知道了，你去做发射前准备吧，我随后就来。” 小朱离开之后，夏岚拿起手机拨通了远在酒泉发射中心的陈飞宇的视频电话。视频里陈飞宇的气色看上去很不错，他问道： “夏岚，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一切都很顺利，五枚火箭都已经进入三十分钟发射准备了。天宫号空间站已经完成了变轨，上边的航天员也已经做好了接收准备。天和号核心舱和四枚固体燃料火箭发射到预定轨道以后，你们就可以出发了。你那边呢？都还顺利吧。” 陈飞宇笑容里带着几分紧张的神色： “这半个月的集训确实挺紧张的，但是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困难。我现在能够从容应对5g的过载，太空作业的规程也很熟悉了，你就放心吧，肯定能完成任务。只是这随着临近发射，还是有点紧张。” 夏岚微笑着说道： “马上就要被从0加速到7.9公里每秒的速度，紧张是难免的嘛。但有机会进入问天阁，登上宇宙飞船，真是令人向往。” 陈飞宇脸上带着骄傲的神色说道： “我现在在问天阁，这里是我们国家航天梦开始的地方。我国第一位航天员杨将军就是从这里出发登上太空的，之后一批又一批的航天员从这里走向太空，身处问天阁真是有一种莫名的神圣感。 想不到短短二十几年，我就有机会亲自参与到发射任务中。现在我要收回以前说过的话了，也许现在才是航天最好的时代。我不再羡慕以前的科学家们，他们永远都没有我这样的机会，能够亲自拥抱宇宙空间。” 夏岚脸上一抹复杂的神色一闪而过，她又看了一眼远处矗立的几枚火箭说道： “放在几个月前我都无法想象，这么史无前例的大规模发射会在这么短时间内变成现实，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也许，历史上属于我们这代人的大时代真的到来了吧。” 这时，陈飞宇注意到了夏岚浓重的黑眼圈，他关切地问道： “这段时间累得够呛吧。” 夏岚浅笑着点点头： “任务时间这么紧，加班是难免的。小朱他们几个也都是精疲力竭，他们有时候在组装车间的梯子上靠着睡两三个小时，又起来接着干，不过他们的干劲儿是真的足。 现在一切都要过去了，完成发射以后，我们要立刻回京华的航天指挥中心去，飞机上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上几个小时了。” 陈飞宇说道： “比起你们来，我这里的日子算是舒服的了，真是辛苦你们。发射前准备工作很多，我就不耽误你时间了，等你回了指挥中心我们再联络。” 夏岚挂断电话以后回到了发射中心里，这里的嘈杂和外边的静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同时发射五枚火箭的任务让整个发射中心繁忙异常。 完成最后一次检查之后，全场安静了下来，0号指挥员开始了十秒倒计时。 “长征15号1号火箭，十秒倒计时，9、8、7、6、5、4、3、2、1、点火！” 火箭在明亮的火焰和巨大的轰鸣声中从发射台上缓缓升起，翻滚的烟雾在发射场里肆无忌惮地蔓延。随着火箭的升高，整个发射场周围被照得如白昼一般明亮。 就在第一枚火箭的尾焰随着高度的增加渐渐变暗，昏黄的夜幕又要笼罩大地和海面之时，第二枚火箭又在第一枚火箭发射时残留的烟雾中点火起飞。 强劲的气浪将缓慢扩散的烟雾狂暴地推向四周，同时喷薄而出更多的烟尘，向发射台四周张狂地扩散。在大地隆隆的颤抖中，第二枚火箭腾空而起。耀眼的尾焰伴随沉闷的发动机脉冲声浪，如小太阳一般再次将四周照得透亮。 第一枚火箭在高空中留下的光影依然清晰可见，第二枚火箭的光芒又笼罩了大地。不等闪烁的金光从海天之间褪去，第三枚火箭已经在浓烟中隆隆作响。只见弥散在它周围的烟雾被火光燃得透亮，仿佛火箭是在彩色烟尘的簇拥下奔逃而出一般。 接下来是第四枚火箭应声起飞，此时第一枚火箭已经升入高空，但液氧发动机的残音依旧如低语般弥漫在空中。第二枚和第三枚火箭的轰鸣高低错落地呼应着，加上第四枚火箭发动机的嘶吼，在被火光点燃的苍穹里合成了一声惊破天地的长啸。 当最后一枚火箭点火的命令被下达的时候，夏岚在高高的发射中心指挥塔里已经看不到发射台上矗立的火箭了。前边四枚火箭发射时残留在发射台上的烟雾，如同一堵缓缓蠕动的墙将整个发射场完全罩住。 夏岚只觉巨声贯耳，眼前的烟雾之墙后暗红色的光芒涌动，似有上古巨兽被困在烟雾之后拼命嘶吼、挣扎一般。 很快，随着那密锤击鼓般的轰鸣升向空中，最后一枚长征15号火箭拖着绚丽的尾焰冲出烟雾，仿佛是直接出现在了半空之中。 整个世界再次被摇曳的火光照得金光闪闪，远处的空中还能依稀看到前边四枚火箭发射之后留下的烟柱。那四根连通海天的烟柱在火光之下，犹如天穹上伸下的利爪一般刺破地表，直插地心。 随着摄人心魄的轰鸣渐渐远去，最后一枚火箭的尾焰最终也化作了空中一颗明亮的星星。夜幕终于笼罩了整个世界，只留下一股烟尘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第一卷星云之谜 022入轨 陈飞宇在问天阁大厅里看着墙上曾经从这里出征的航天员画像，再低头看看自己身穿的航天员制服，一股复杂的情绪从心中升起。他很自豪自己能站在这里，成为画像上那些航天员们的一员，同时他内心充满了困惑。 他几乎是突然之间就接到了这项史无前例的任务，在他内心一直有个疑问。到底是什么样的重大事件让整个航天局、科学院甚至是国家愿意打破如此之多的惯例，去搞清楚卫星的太阳能帆板上到底有什么。 而从导师申穹最近一段时间的态度来看，陈飞宇更加肯定了自己对于将要发生或者已经发生重大事件的猜测。导师似乎是知道一些事情的，但又没有向自己透露过任何关键信息。 每每他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一股冰凉的气息就从后脊里升起。无论他将自己作为一名航天科研人员还是一个普通人，都很难想象出近地空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能调动起整个国家的决策神经。 越是思考这样的问题，陈飞宇的思维就越是陷入了某种悖论似的哲学思考中。人类文明从诞生到现在，除了无尽的内乱，还从未遭遇过来自人类之外的威胁。特别是在近80年都未有动荡的当下，人们更加理所当然认为和平、盛世还有未来是理所当然的。 没有人会认为人类文明的存在是一种统计学上的幸运，但人类五千年的文明在宇宙的时间和空间尺度下，几乎不值一提。而这种幸运如果是真实存在的，那他就有结束的时候，那结束的时候离现在还有多远？ 忽然，手机铃声打断了陈飞宇越发深沉的思绪。他拿起手机，听筒里传来了导师申穹慈蔼的声音： “飞宇，你们马上就要发射了。你是我这么多学生里边，唯一一个能上太空的，我很骄傲。咱们虽然是搞航天工程的，但是亲自上太空的机会却是非常少。 按说我应该到酒泉来送送你，但是你也知道，整个疾火计划非常复杂，又太过重要，我实在是走不开。所以就在电话里给你送行了，祝你一切顺利。” 陈飞宇连忙说道： “谢谢您了，申老师。我这里一切都好，就是有点紧张。” 导师申穹接着说道： “我能理解，往常航天员出征都会有个全国直播的出征仪式。那是航天员们最自豪的时刻，也可以消除紧张的情绪。但我们这个项目有保密级别，所以隆重的仪式就免了。 我知道你很久没有好好在家里呆过了，今天我特地给你老婆刘玥打了电话，告诉她你正在执行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会载入人类史册的任务。” 陈飞宇有些感动： “还是老师考虑得周到，刘玥她能够理解的。不过我最近可能是因为神经紧张，经常都在想整个疾火计划....额....怎么说呢？” 申穹的语调忽然变得沉稳： “飞宇，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但我现在也无法回答你，其中一个原因是，整个疾火计划就是找出问题答案的关键部分。 所以，你现在应该把全部精力放在任务上，确保能够顺利从天琴卫星的太阳能帆板上取回样本。等你从太空中回来之后，也许我们就能拼凑出所有事情的本来面貌。” “好的老师，我会尽全力去做的。” “你好好准备发射吧，我就不和你多说了。” 挂断电话之后，陈飞宇久久地愣在原地。他反复揣摩着老师在电话里的话语，这让他更加肯定了有大事发生这个猜测。 就在此时，吴刚走了过来： “刚刚航天飞行控制中心传来信息，天和号以及四枚固体燃料火箭发动机都已经精准入轨。天宫号上的航天员也已经开始驾驶神舟飞船在预定位置捕获发动机，并将他们运到天和号附近。疾火计划的前半部分成功了，接下来就看我们的了。” 陈飞宇和吴刚、赵小鹏在整备间换好航天服以后，乘坐大巴前往发射场。此时已是深夜，四周尽是漆黑的大漠，只是在远处的天边看到一团光晕。 随着距离的接近，灯火通明的发射塔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塔架上正矗立着即将带着他飞出卡门线的长2f运载火箭。 陈飞宇对这枚火箭再熟悉不过了，还在攻读博士学位的时候就接触过，还多次参与过这枚火箭的总装。可以说他对火箭的每一个零件、每一项数据都了如指掌。 但当他乘坐塔架电梯来到这枚满载燃料火箭头部，通过栈桥进入飞船内时，却感受到了一种难以名状的陌生感。这次，他不是远远地看着她飞向深空，而是要与她同行。 当飞船舱门被关闭的时候，兴奋中夹杂着紧张和惶恐的情绪不受控制地开始在全身蔓延。 身旁的指令长吴刚轻轻拍了拍他厚重的航天服手套： “别紧张，就十分钟的事儿。等整流罩打开，你看到太空中的地球时，一切都是值得的。” 陈飞宇没有说话，只是牵强地堆起一些笑容，点了点头。 在焦虑和兴奋交织的等待中，0号指挥员终于完成了倒数，下达了点火起飞的命令。在势如洪钟般的低沉轰鸣声中，包裹着他们三人的小小世界开始以一种特定的频率震动起来。 莫名出现的巨力如一双看不见的巨手开始缓缓将他的身体压向坐椅。身在密封船舱里的陈飞宇虽然无法通过视觉判断此刻的火箭姿态，但这过载让他知道火箭已经离开了地面，并且开始向着深空加速。 陈飞宇按照训练时的要领小心地控制着呼吸，对抗着正在逐渐增大的过载。此时座舱里不停响起地面指挥中心关于飞船姿态的报告，但他却像耳鸣了一般，一个字也听不清楚。他只能听到从起飞那一刻，就开始在心里默数的秒数。 逃逸塔分离、助推器分离、一二级分离、二级主机点火，这些熟悉的程序随着陈飞宇默默数的数字准确地出现，他紧绷的情绪和身体也随着对过载的适应和一个个关键程序的完成逐渐放松了下来。 “东风，抛整流罩！远望，抛整流罩！” 陈飞宇总算能听清扬声器里发出的声音了。随着一个轻微的震动，原本被整流罩遮挡的舷窗一下子豁然开朗起来。虽然依旧被加速的过载压在座椅上，但他已经可以通过余光看到舷窗外一抹蓝色的弧形。 “东风，二级游机关机。远望，二级游机关机。” 陈飞宇感觉后背似乎被人轻轻推了一把，压迫在自己身体上的过载陡然消失，颤抖了10分钟的整个世界忽然平静了下来。 “东风，船箭分离。远望，船箭分离。” 陈飞宇转头看向舷窗外，此时庞大的蓝色星球正在自己身下缓缓掠过。如蓝宝石一般剔透的海洋几乎覆盖了目视能及的整个球面，白色云彩如飞絮一般随性地点缀其上，偶尔有几处黝黑的风暴云让整个星球绽放着生命的活力。 “怎么样，一切都是值得的吧！”耳机里传来了吴刚的声音。 “这实在是太美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我很难相信这就是我们的家园。我在书本上了解的有关地球的一切，相比眼前的，都显得如此...如此枯燥和虚假。不...我的意思不是书本有误...而是...”陈飞宇目不转睛地看着舷窗外，语无伦次地说着。 吴刚一边检查着控制面板上的数据，一边悠悠地说道：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第一次在太空中俯瞰地球也是你这样的感受。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被这颗蓝星的壮观和精妙所深深震撼，那种感受就算是文学家也很难用语言表达。” 陈飞宇仔细地收揽着眼前的奇观，好像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个画面： “我现在感觉最幸运的是，这颗美丽的星球就是我们的家园。我相信这样美丽而神奇的星球，即使放在宇宙尺度下也是最璀璨耀眼的。” 一旁的赵小鹏呵呵地笑道： “我们当年航天员培训的时候，去过清北大学学习宇宙学概论。当时听教授讲过一个平庸地球假说，我当时也就不信他的。就想给他说，你要到太空去看看我们的地球，就知道这种假错的有多离谱了。” 吴刚冷哼了一声说道： “哟，小鹏。你这航校专业的还好意思在航天工程专业博士面前班门弄斧了？” 赵小鹏正想争辩，扬声器里传来了地面指挥中心的声音： “神舟23号，这里是京华。你们的入轨精度非常高，距离目标轨道位置非常理想。飞船自动变轨对接指令链已发出，飞船即将进入自动对接模式。” 吴刚按动了通话按钮： “神舟明白！” 第一卷星云之谜 023组装 很快，飞船的电脑ai发出了指令： “地面指令链已接收，自动对接程序即将开始。” 紧接着，飞船在调姿发动机的推动下开始缓慢旋转。陈飞宇眼前的景象开始发生变化，巨大的弧形地球随着飞船姿态的改变慢慢从舷窗上消失，庞大的星空图卷开始在舷窗上徐徐拉开。 “从这里看星空比地球上漂亮多了吧？”赵小鹏笑呵呵地问道。 陈飞宇凝望着深邃的星空怔怔出神，没有了大气层的折射，群星不再闪烁。这让原本诗篇中浪漫的气息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冷漠的恢弘气势压迫而来，似乎是在冷冰冰地向这几个被关在飞船里的人发出警告，你们应该回到摇篮里去。 “只有到了真正的星空之下，才能明白，所谓人类科技的尖端水平是那么的不值一提。”陈飞宇感叹道。 吴刚笑着说道： “那也不能这么说，咱们马上就要以三万公里每小时的速度和另外一个同样速度的航天器，在距离地面四百多公里的地方以毫米为精度相遇并对接。 我们在这里的每一次呼吸、每一个动作、每一个任务，都是人类伟大探索精神和智慧的具象展现。每一次我登上太空都无比坚信，那些遥远的星星有一天会离我们不再遥远。” 飞船经过了十几分钟的调整之后保持了稳定的姿态，扬声器里发出了飞船电脑ai的声音： “与目标飞行器相对位置300公里，预计15分钟后完成对接。” 赵小鹏在舷窗边上四下张望： “我们这次的入轨精度真的好高呀！这么快就能完成对接，这个距离上我们应该可以目视看到天和号核心舱了。” “看到了，就在那里！” 陈飞宇顺着赵小鹏手指的位置看去，果然看到了一个悬浮在地球上空的亮点。就在这时，通话器里传来了声音： “神州23号，这里是天和号，已接收到对接指令，欢迎来到太空！” 陈飞宇一怔，问道： “天和号上已经有航天员了吗？” 吴刚回答道： “我们在问天阁穿航天服的时候，天宫号上的三名航天员就驾驶神舟22号飞船与天和号完成了对接。他们留下一名航天员在天和号上做准备工作，其余两人继续驾驶着神舟22号飞船去预定位置取回飞船发动机部件了。” 陈飞宇恍然大悟： “对，对。这个计划的框架还是我们团队提出来的，只是我没有想到咱们航天员的效率这么高。” “老吴啊，没想到咱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通话器里又传来了声音。 吴刚呵呵地笑道： “是啊，上个月在天宫上交接的时候咱们还约定，半年以后等你们回地面时好好给你们接风。对了，伯明他们捕获火箭发动机还顺利吗？” 通话器里回应道： “伯明是你带出来的徒弟，你还不了解他吗？这开飞船的风格可是比你一点都不次。半个小时之前，他们已经取回了一枚火箭发动机。在你们飞船入轨的时候，他们又捕获到了第二枚，现在正在返回天和号的路上。” 吴刚收起了笑脸： “一定要注意安全，这次任务可没有冗余备份。” “听到了吧，伯明。” “神舟22号明白，一定保证安全。” 随着飞船靠近天和号，陈飞宇果然看到在天和号的机械臂上已经抓着一枚固体燃料火箭了。飞船对接以后，陈飞宇解开安全带，整个人就飘了起来。 虽然在地面上通过飞机俯冲已经短暂体验过微重力环境，但真的身处宇宙空间中的时候，还是难免手忙脚乱。在吴刚和赵小鹏的帮助下，陈飞宇顺利地穿过了对接口，在另一边的驻守航天员已经等在这里了。 他伸手将陈飞宇拉进天和号里边,然后将他的姿态扶正之后，行了个军礼说道： “陈博士，欢迎来到天和号。我叫万祥，是神舟22号飞船任务组航天员，我奉命在此协助你完成天和号组装任务。” “谢谢你，让我们开始吧。” 万祥飘到对接口向飞船里的吴刚挥了挥手： “咱们这就算见面了，任务紧急，我就不下来和你拥抱了。” 随后，他关上了对接口的舱门。神舟23号也脱离了对接口，他们要飞向不远处的预定轨道位置，协助神舟22号取回余下的三枚火箭发动机。之后利用天和号和神舟飞船的机械臂，通过火箭发动机上预留的接合器将他们组装起来。 陈飞宇小心翼翼地在天和号里移动着，这里的空间和舷窗都比神舟飞船大得多，这让他行动起来自如了不少。然后，他从预定位置取出一个文件夹开始进行设备检查。 他飘到舷窗前仔细观察着被机械臂抓住的固体燃料火箭发动机，之后万祥操作机械臂让火箭发动机的每个角度都能被清晰地看见。最后，陈飞宇通过电脑检查了发动机的电子元件情况。他拿起通话器： “京华，这里是天和号。1号发动机，外观完整，电子元件功能完好，可以继续组装工作。” “京华明白！” 这时，通话器传来了另一个声音： “天和号，这里是神舟22号，第二枚火箭发动机已经带回。” 陈飞宇通过舷窗看到已经靠近的神舟22号飞船，布置在它四周的调姿发动机脉冲式地喷出燃气，飞船稳稳地悬停在了天和号旁边。他按照刚才的流程检查了2号发动机之后，下达了组装的口令。 天和号和神舟22号上的航天员细针密缕地操作机械臂，将两枚火箭发动机缓缓靠拢。在火箭发动机的舱壁上预设了两组组合口，只需要将组合口对接到一起，闭锁装置就会自动将两枚火箭发动机锁死，并连通电路形成组合体。 这项工作看上去并不复杂，但他们是在7.9公里每秒的速度下，离地面400公里的高空中进行的这项工作。并且固体燃料发动机本身就是个极易燃的火药桶，任何一次过大的冲击带来的后果都可能是毁灭性的。 两枚火箭发动机缓缓靠近，舷窗边上的陈飞宇几乎已经屏住了呼吸。汗珠在他的额头上团成一颗颗晶莹的小球。虽然组合实验在地面进行过无数次，但真的到了太空组装的时候他还是很难抑制自己的紧张情绪。 “嘟！嘟！” 电脑发出了组合成功的提示音，陈飞宇甚至都没有感受到任何碰撞的震动。他飘到电脑前，掩饰不住兴奋的情绪： “1号和2号发动机接合器已锁死，电路连通，你们太棒了！” 神舟22号飞船的驾驶员在舷窗里向陈飞宇竖起了大拇指，随后扬声器传来了他的声音： “连接完成，感觉良好！我们准备松开机械臂，去把下一枚火箭发动机带回来。” “天和号收到，明白！” 随后，神舟22号松开机械臂。在调姿火箭闪烁的火光中渐渐远离天和号，消失在群星闪烁的星河之间。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神舟22号和23号分别带回了另外两枚火箭发动机，组装工作也如计划中一样顺利地完成，四枚火箭发动机通过预设的接合器组装成了一个“田”字型的组合体。 伴随天和号一起发射的对接口也被安装到了组合发动机的顶部，随后航天员用天和号的机械臂将整个发动机组合体安装到了天和号的纵向对接口上。 接下来，神州23号飞船在天和号的纵向对接口完成对接。舱门打开了，吴刚和赵小鹏飘了出来，他们和万祥分别拥抱之后，吴刚说道： “京华刚刚传来信息，我们的轨道窗口马上就要到来了，任务紧急，就不多说了，回头见。” 万祥拍了拍吴刚的肩膀，点点头： “嗯，你们返回地球的飞船在我手上，我还不怕你不来见我。咱们天宫号上食物储备充足，伯明他甚至带了桃子上来，回来的时候咱们在天宫上好好开一场蟠桃大会！” “一言为定！” 随后，万祥钻进了神州23号飞船内。舱门闭锁之后，神舟23号与天和号脱离对接，缓缓向远处天宫空间站的位置驶去。 陈飞宇在昨晚电脑程序连接和自检之后说道： “所有系统运行正常，自检程序合格，我们完成了在太空中组装一艘飞船的任务！虽然，这艘飞船看上去有些简单。” 赵小鹏故作一副夸张的表情说道： “飞宇哥，这可不简单了。要知道在太空中组装一艘任务飞船，这可是人类航天史上的壮举。更何况，这个计划从提出到实现还不到一个月。 按照以前航天工业的发展速度别说走向深空了，感觉火星离我们都还有几代人的距离。现在我愿意相信，只要我们愿意，很轻松就可以走得更远。” 陈飞宇欣慰地点了点头，随后拿起通话器： “京华，我是天和号。任务飞船组装工作已完成我们已做好进入天琴卫星转移轨道的准备，天和号核心舱正式更名为天和号宇宙飞船，我们准备出发了。” 少许之后，扬声器响起： “京华明白，天和号飞船，祝你们顺利！” 第一卷星云之谜 024清洁工 天和号飞船在全新编写的主控程序引导下，自动进入了加速程序。四组火箭发动机中，处在对角线的两组喷吐着火舌推动飞船飞向地球的黑夜面 陈飞宇将自己固定在座椅上，轻微的震动和过载，相比火箭发射的时候完全称得上舒适了。他转头看向舷窗外，此刻飞船的位置正处于地球的黄昏线上空。 黑夜一边的地球灯火通明，城市如故事中一堆堆发光的金币随意点缀在大地上，纵横交错的公路网如蛛丝一般从城市中发散出来。从太空看去，好一幅文明鼎盛的灿烂画卷。 随着飞船轨道速度的增加，舷窗外的地球似乎旋转得更快了，黄昏线已经隐没在了远方遥远的地平线之下，而大地上也只剩下点点灯火，整个世界仿佛正在睡去。 很快，火箭停止了工作。四枚火箭发动机被分为了两组，“田”字型的对角线为一组，固体燃料按照预定轨道被分为了两截，两组火箭一共可以工作4次。其中加速前往天琴卫星时第一组发动机点火工作一次，固体燃料燃烧到预定分段点时就会自动熄灭。 在即将到达天琴卫星所在的轨道位置时，飞船掉头背对卫星的方向，第一组发动机会再次启动让飞船完成减速，当固体燃料烧尽之后，飞船将停泊在卫星附近。 完成样品采集任务后，第二组火箭会工作一次，将飞船送入返回轨道。在接近地球的时候，第二组发动机会最后一次工作，燃烧掉所有的燃料之后，飞船会按照事先计算好的速度被地球引力捕获进入近地轨道。 这样简单粗暴的设计让飞船驾驶者无法像液体燃料发动机一样随时开启和关闭发动机，飞船的速度和轨道非常依赖事先的计算。但在这样的紧急任务中，固体燃料火箭的可靠性是最高的。 飞船火箭发动机第一次工作的时间和计划中的完全一致，从地面传来的遥测信号也显示，飞船已经非常精准地进入了与十万公里之外的天琴卫星相遇的轨道。 陈飞宇解开了安全带，飘到舷窗前。此时的视线中刚好可以看到耀眼的太阳从晨线上升起，太阳的光线在地球大气的衍射下呈现出绚丽的辉光。 但这以肉眼可见速度升起的太阳很快就让陈飞宇无法裸眼直视了。片刻之后，地球开始从身下渐渐远离，陈飞宇知道他正乘坐着自己设计、组装的飞船飞向远处的深空。 在40个小时的空间飞行中，陈飞宇完全适应了太空中低重力环境下的生活和工作，先前紧张和惶恐的情绪荡然无存，他现在甚至有些感谢那些出问题的卫星，否则自己可能永远都没有机会感受到宇宙空间的魅力，他非常享受着这种来自广袤时空的诱惑。 赵晓鹏一边吞咽着半流体食物，一边说道： “飞宇哥，我是真佩服你啊！我说的不是你航天专业的知识，你这上太空才两天时间，竟然就能完全适应，我看你的状态就像个老航天员一样。” 一旁的吴刚检查着设备说道： “小鹏，你要是不知道什么叫天赋的话，这就是了。以前我听航校的老师说过，每个人天生就会在某个领域展示出极高的悟性，他上手的速度会比一般人快得多，而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找不到属于自己的那个领域。 飞宇老弟，小鹏他还真不是在恭维你。就用我的眼光来看，你可能还真就是天生就适合呆在太空上的那类人。” 陈飞宇有些不好意思，他轻抚着舷窗说道： “要不是你们在地面上对我进行了半个月科学的集训，我是不可能这么快就适应太空环境的。不过，我倒是真挺喜欢和宇宙空间只隔着这薄薄一层船壳的感觉。” 赵晓鹏拿着手里的半流体容器，说道： “不，你这种适应速度和科学训练没什么关系。我当年在空军飞了5年，又在航天员中心训练了3年，第一次到天宫号上值班的时候还是洋相百出。 刚开始那几天，没有重力环境我根本睡不着觉，我看飞宇哥你这昨晚上睡眠质量倒是挺高的。” 陈飞宇腼腆地笑着： “我这人在哪儿睡眠质量都好，包括课堂上，为这事儿我没少挨我们老师的骂。” 赵晓鹏不住地摇着头： “不仅仅是这个，当初刚到天宫的时候，我就连那个真空马桶都用不习惯，别扭得要死。我们在地面还专门花了很长时间去训练那种条件反射，但我还是没能...额...准确定位，结果第一次上大号就发生了吸收器反冲...这个...你懂的....” 陈飞宇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一旁的吴刚也哼笑了几声说道： “你这光辉事迹啊，算是我们航天员里独一份儿了，当初可是亏了和你一起搭任务的两个人了。就是现在他们每次碰面，都还得数落你。” 然后，吴刚又用有些怪异的眼神看了一眼赵晓鹏： “也就是你了，自己在吃东西的时候，也能讲出这种恶心的往事来。” 赵晓鹏一怔，看了一眼手中的食物袋子，吞了一口唾沫： “这...我...我突然不饿了。” 就在陈飞宇和吴刚哈哈大笑的时候，扬声器里传来了地面指挥中心的声音： “天和号飞船，我是京华。遥测信号显示你们即将到达轨道减速点，减速指令链已发出，十分钟后开始减速程序。” “天和号明白！” 当飞船完成减速的时候，舷窗的位置终于又可以看到地球了。陈飞宇却是心里一紧，因为此时的地球和两天前相比已经小了许多。 她现在看起来就像一颗礼品店里的蓝色水晶球，纷扰的大气云层已经看不出丝状结构，看上去更像一团团的棉花糖，而更远处的月球看上去就像一盏深巷中的白炽灯。陈飞宇知道，自己已经离开家园有十万公里之遥了。 而在另一侧的舷窗里，天琴卫星像一只掉队的海鸥一般，伸展着双翼孤零零地飞行在太空中，只有远处强光四射的太阳与她作伴。 这时，飞船轻微地晃动了起来，吴刚操作着调姿火箭让飞船缓缓靠近天琴卫星。不多时，天和号就已经悬停到了天琴卫星旁边，巨大的太阳能帆板几乎贴到了天河好的舷窗边上。 陈飞宇和吴刚换上舱外航天服通过气闸舱来到舱外，吴刚帮助陈飞宇用锁扣装置将他固定在了机械臂的端头，然后将一支被称为太空吸尘器的样品采集器递给了陈飞宇，说道： “按照我们在地面训练的流程来操作就行了，我会在这儿支援你，放心吧。” 陈飞宇点了点头，脸上已经全无了火箭发射时的惶恐。 机械臂在赵晓鹏的操作下将陈飞宇送到天琴卫星的太阳能帆板上边，陈飞宇拿起样品采集器开始在太阳能帆板上像吸尘器打扫地毯一般收集样品。 在机械臂的配合下，陈飞宇用样品采集器的滚刷头逐一清扫着太阳能帆板。之所以被称为太空吸尘器，是因为她的滚刷头几乎和普通吸尘器一模一样。所不同的是，滚刷头采集到的样本是通过强磁场吸入管道，最终分装到一个个几公分的小瓶里。 “小鹏。你看他的动作多熟练，我很难想象他只进行了15天的训练，而这是他到太空的第二天。”吴刚感叹道。 赵晓鹏看着舷窗外阳光剪影下的陈飞宇，回应道： “是啊，他就像个熟练的老清洁工。只不过他清洁的对象是卫星太阳能帆板，而我们正深处距离地球十万公里的深空之中。” 第一卷星云之谜 025偏航 “嗡嗡嗡” 陈飞宇感受到了太空吸尘器传来的震动，这意味着样品采集器里的小瓶已经全部装满。按照原定计划，样品采集行动就可以结束了。 他正想让赵晓鹏用机械臂将他送回舱口的时候，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脚下的太阳能帆板。他惊讶地发现，用太空吸尘器清理过的地方阳光的反射率要明显高于其他地方。他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老吴，现在我的生命循环背包剩余电量和氧气都还很充足，我想做个试验。将这面太阳能帆板全部清理一遍，然后看太阳能板的功率有没有恢复。” 耳机里安静了几秒钟之后传来了吴刚的声音: “我看过了，你的生命循环背包富余资源确实很多，我同意你延长太空行走的时间。至于你的实验，你是整个疾火计划的制定者和负责人，你说的算，我向地面指挥中心汇报一声就是。” “好的，谢谢。对了，你顺便让地面指挥中心查一下，天琴卫星最后一次开机时，太阳能帆板的功率下降数值。” “好的，明白！” 陈飞宇有条不紊地将整个太阳能帆板都清理了一遍，此时的太阳能帆板看起来就像酒店大堂的地板一般光洁。然后他让赵晓鹏用机械臂将自己抬高了几米，相比脚下刚刚清理过的太阳能帆板，天琴卫星另一侧的太阳能帆板则像是一块磨砂玻璃般地模糊。 陈飞宇回到舱内，将太空吸尘器里的样品小瓶取了出来。瓶子很通透，依稀能看出里边悬浮着一些颗粒尘埃。后入舱的吴刚飘了过来： “刚刚地面指挥中心发来信息，天琴卫星在昨天的一次开机测试中，太阳能帆板功率下降数值为10%。” 陈飞宇用盖革计数器在瓶子周围扫了一圈说道： “现在我们只知道，这东西没有放射性，更进一步的情况只能交给分析器了。” 说罢，他将样品瓶子分别放入飞船上的光谱元素分析仪、分子分析仪等科学仪器，然后逐一启动了这些仪器，转头对吴刚说道： “你让地面指挥中心立刻再开机测试一次，看看太阳能帆板现在的功率数值是多少。” 很快，地面指挥中心发回了信息： “天和号，这里是京华。我们刚刚已经再次开机测试了天琴卫星，遥测数据显示，当前天琴卫星太阳能帆板总功率下降5%。其中，a侧帆工作完全正常，b侧帆板功率下降10%。” 飞船内的三人都是一惊，陈飞宇拿起几个用于返回地面后备份检测的样品瓶子深深地皱起了眉头。赵晓鹏也飘了过来，看着陈飞宇手中的小瓶说道： “乖乖，这太空中不是每3.5立方米才有一个氢原子吗？这哪来的这么多砂子啊！” 就在这时，一台分析仪发出了检测完成的提示音。陈飞宇赶紧转身在分析仪的面板上开始了操作，吴刚和赵晓鹏也跟了过来。 但一阵操作之后，陈飞宇眉间的皱痕更深了，他又飘到电脑前在键盘上输入着命令。好一阵之后，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满面疑虑地自言自语道： “这怎么看不到分析结果呢？” 这时，其他几台分析仪的提示音也纷纷响起。陈飞宇按动通话器，问道： “京华，这里是天和号。我遇到个问题，分析仪显示已经分析结束，但我看不到分析结果。” “京华收到，请稍等。” 陈飞宇又在几台分析仪和电脑之间来回了好几次之后，扬声器里传来了夏岚的声音： “陈飞宇，我是夏岚。我刚刚问过分析仪制造厂家以及总装车间了，他们在制造和改装天和号的时候接到了航天中心的指示。要求他们裁撤部分组件，以达到尽可能减轻天和号质量的目的。 分析仪的数据分析和报告输出部分，作为不必要组件在安装上飞船的时候被撤除掉了，这就是为什么你们看不到分析结果的原因。不过你放心，原始数据已经通过数据链传回航天中心了。” “哦...我知道了。” 陈飞宇心中大惑不解，减重的理由似乎很成立。但是在他做天和号改装方案的时候，留出的负荷冗余是很大的。别说只有几百克的数据分析和输出模块，就是在飞船里再塞入几台分析仪都不会影响任务完成。 更加令他奇怪的是，整个疾火计划的所有设备都是由他的团队负责的，他这个组长竟然不知道设备分析模块并未实装的情况。 陈飞宇还是不甘心，又问道： “那回传到地面的样品分析数据有结果了吗？” 扬声器里安静了一会，回答道： “刚才我和遥测中心复核过了，分析数据已经完整传回。但数据量很大，还在做进一步筛选。” “好的，明白！” 陈飞宇稍稍放下了心中的疑虑，转念一想，自己在航天员基地训练了半个月。中间有些技术细节的更改自己不太清楚也许是正常的，既然分析数据已经顺利传回地面，那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天和号，这里是京华。当前轨道数据显示，你们离返回轨道窗口时间还有30分钟，请你们做好返回准备。” “天和号明白！” 吴刚操作飞船缓缓离开天琴卫星，随后在接收到返回加速的指令链之后，第二组发动机启动了，天和号飞船开始向着地球的方向加速返航。 陈飞宇被安全带绑在固定位置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手里的一个备份样品瓶。在加速度的作用下，玻璃瓶的侧壁上出现了一缕尘埃。 虽然在之前的调查过程中，他已经大致猜到了是有星际尘埃影响到了卫星太阳能帆板的工作。但当结果真的摆在眼前时，更大的困惑却回荡在了脑海里。 这些尘埃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地球附近的空间里？它们是从哪里来的？他抬眼看向那一排分析仪，虽然现在还无法得知这些尘埃的组成分析数据，但仅从样品瓶中的形态就可以看出，尘埃的密度已经超过了传统意义星云的密度上限。 忽然，隆隆作响的火箭发动机声音小了许多，连加速时的震动和过载也同时变小了。陈飞宇下意识地感觉到情况不对，加速的时间还不够。不等他开口要问，殷红的警报灯在飞船里闪烁了起来。 同时警报大作的还有地面的航天飞行控制中心，小朱几乎是从他的工位上跳了起来喊道： “糟糕！有一台火箭发动机失效了！” 指挥中心里瞬间炸开了锅，小朱赶紧坐回了电脑前，在键盘上一阵疯狂地敲击。然后惊恐地看向身旁的夏岚： “3号和4号发动机呈对角线布置，它们同时工作飞船就能正常向前加速，现在3号发动机停机了，但是4号发动机依然在全功率运行。飞船的加速度不够进入返回轨道，更麻烦的是只有4号发动机工作，推力线和飞船轴线不重叠，偏心的推力会让天和号出现严重的偏航！” “能检测到故障原因吗？”夏岚虽然强作镇定，但声音却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小朱紧咬牙关，控制着自己抖动的双手在电脑上输入着长串的命令，随后用扭曲的声音说道： “整个发动机组和3号发动机的程序自检都是正常的，但就是3号发动机突然停止了工作，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夏岚脑子里嗡的一声，原本已如尘土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那就...那就只可能是固体推进剂的问题了....” 冷汗已经布满了小朱的脸庞，他摇头的时候汗珠都会四处飞溅： “但是这不可能啊！火箭发动机和固体推进剂是我们最重视的部分，我们在火箭推力基地做了那么多次试验，从来没出现过问题，怎么可能...” 夏岚不知如何回答，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眼前金星四溅。她就和此刻整个航天控制中心里的所有人一样，只能无助地看着天和号飞船被那枚依旧在燃烧的火箭推向无尽的深空。 第一卷星云之谜 026迷航 此时的天和号飞船内却呈现出了和地面指挥中心截然相反的景象，三名航天员排坐在控制面板前几乎没有动作，闪烁的警报灯映在他们紧绷的面皮上，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落在了面板上各种跳跃的数据上。 吴刚在控制面板上快速切换着按钮： “三号发动机熄火了，飞船姿态自动调整系统无法对抗4号发动机单独工作产生的偏心力矩！我现在已经关闭了飞船自动驾驶系统，改为手动控制看能不能重新对准航向。” 陈飞宇双手紧紧拉着自己的固定安全带，焦急地说道： “不！现在不要强行试图修正飞船姿态，4号发动机造成的偏心力矩太大，强行修正只会浪费宝贵的调姿发动机燃料。” 吴刚看了一眼面板上的数据，停下了手里的操作： “对...对！你说的没错，我们不能浪费调姿发动机燃料。” 赵小鹏咬紧的牙缝里钻出了一句焦急的话语： “但我们总得做点什么啊，就不能关掉那该死的4号发动机吗？” 陈飞宇试着松开紧握着安全带的手，说道： “不行，我们用的是固体燃料推进剂，除非药柱燃烧到预定位置的挡药板，否则无法关闭。我们现在只能希望4号发动机没有出现故障，这样发动机很快就会因为达到预定工作时间而熄火。 到时候没有了偏心力矩，我们再稳定飞船姿态。如果现在就用光了调姿发动机的燃料，我们在一艘无法调整姿态的飞船里就更麻烦了！” 赵小鹏咬肌抽搐，紧紧闭上了眼睛： “对不起，我太紧张了，陈博士是对的，我们得先等着4号发动机停下来。” 陈飞宇眼睛盯着电脑屏幕上，天和号飞船已经远远偏离轨道的模拟图，心中默数着燃料推进的剩余时间，整个飞船内再次只剩下引擎的低沉轰鸣和闪烁的报警灯。 当控制面板上发动机工作时间倒数为0的时候，船舱内又恢复了安静，来自椅背的过载也消失了。几人都松了一口气，吴刚立刻操纵飞船恢复稳定姿态并开启自检程序，而陈飞宇紧张地查看飞船的轨道位置。 “天和号，这里是京华，你们现在的情况怎么样？”扬声器里传来了地面焦急的问候。 吴刚镇定地回答道： “现在舱内情况良好，飞船自检未见异常系统，我们暂时没有危险，请地面放心。” “京华明白！” 陈飞宇接着说道： “京华，飞船导航系统显示，我们已经严重偏离预定轨道，请予以确认。” “京华收到，请稍等。” 在航天飞行控制中心的夏岚此刻正埋头在自己的工位前，她的双手和目光不停地在成堆的稿纸和电脑上切换着。随着计算的深入，她的面色越发凝重。 片刻之后，她拿起手中的稿纸，做了几次深呼吸，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之后按动了通话按钮： “天和号，这里是京华。根据遥测数据和飞船反馈信息我做了你们当前速度和位置的轨道模拟...” 夏岚再次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 “飞船现在进入了一条远地点120万公里，近地点1万公里的高偏心率椭圆轨道，你们正向着远地点飞行。我们正在想办法救你们回来，请你们放心。” 通话器里沉默片刻之后回答道： “天和号明白。” 赵小鹏双手使劲儿揉搓着太阳穴，说道： “这下我们可得省着点吃了，看样子还得在太空里呆好一阵子。” 吴刚回头看了一眼依然绑在固定坐椅上的赵小鹏，说道： “情绪不错，继续保持。” 随后，吴刚目光深沉地看向陈飞宇： “虽然我们现在正在远离地球，幸运的是我们的发动机还有一次点火的机会，咱们现在得想办法用这最后一次点火，把飞船往靠近地球的轨道上飞，这样地面上才好想办法救我们回去。” 陈飞宇沉思了一会： “老吴，你说得没错。但现在的情况没这么简单，3号发动机是工作中途熄火的。那在发动机药桶内肯定有残留药柱，如果强行点火，3号发动机极大概率会因为残留药柱堵塞造成爆炸。” 吴刚在控制面板上操作了一番，说道： “3号火箭发动机只有一个提前熄火的故障代码，查不到药柱残留情况。” 陈飞宇沉沉地说道： “发动机组是紧急改造的产物，自检系统不完善，要想确定3号发动机的药柱残留情况，现在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去发动机的喷口看看。” 赵小鹏立刻从固定座椅上挣脱了出来： “我这就去！” 很快，赵小鹏就沿着飞船外壳爬到了发动机喷口的位置，通过他航天服上的摄像头，陈飞宇清晰地看到了3号发动机残留的燃料药柱。他按动了和地面联络的通话按钮: “京华，这里是天和号，我们刚刚出舱检查了发动机组的情况。好消息是，3号和4号发动机功能是完好的。坏消息是，3号发动机里残留了一级燃烧未尽的药柱，药柱长度约有3米，我们得想办法把它取出来，才能启动第二次点火。” “京华，明白！我们会立刻想办法，请你们密切注意飞船的生命维持系统，保持联络。” “天和号，明白！对了，请你们把火箭燃料原型导弹以及天和号的全套设计、改装图纸传一份过来。” “京华收到，没问题！” 赵小鹏回到飞船内的时候已是满头大汗，一边脱着航天服一边问道： “怎么样，看清楚了吗？” 吴刚回答道： “看清楚了，和飞宇推测的情况完全一致，3号发动机里有残留药柱，不能直接点火。” 赵小鹏又问道： “那有办法解决吗?” 正在这时，扬声器里传来了指挥中心的声音： “天和号，我是夏岚。我刚刚大概计算了你们剩余的固体燃料推进力和天和号当前的轨道数据，我在想办法设计一条轨道，利用你们所剩的最后一次点火机会让你们从近地轨道掠过。 但是你们现在正在远离地球，所以轨道窗口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减小。距离临界窗口时间应该还有至少27个小时，请你们放心，我们一定会找出救你们回地面的办法。” “天和号明白！” 听到夏岚的消息，吴刚和赵小鹏都难掩心中的喜悦。只有陈飞宇面色凝重地在电脑前翻看着刚刚传过来的设计图纸，他说道： “轨道设计的事情可以交给夏岚，她是非常出色的天体物理学家。我相信她一定会为我们找到一条回家的路。但是让3号发动机恢复动力，不能光等着地面的方案。 我并不是怀疑地面上那些航天工程师们的技术能力，但这艘飞船是我设计的，没人比我更了解她。如果我都找不出解决问题的办法，那就没人能找出来了。更何况，我们现在远在十万公里的太空，一切都只能靠我们自己。” 吴刚拍了拍陈飞宇的肩膀说道： “飞宇老弟，我相信你，你一定能找到修好飞船的办法，带我们回家去。” 赵小鹏也坚定地说道： “飞宇哥，我们绝对相信你的业务能力。请你也相信我和吴指令长的业务能力，不管多困难的方案，我们都一定执行下去，你就放开手去做吧。” 三个人的手在距离家园十万里的冰冷太空中紧紧握在了一起，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舷窗外那颗美丽而遥远的蓝色星球，目光中充满了对回家的坚定和渴望。 第一卷星云之谜 027抢修 陈飞宇一连几个小时都忙碌在电脑前，时而在键盘上敲敲打打，时而握着鼠标陷入长时间的沉思，时而又在稿纸上奋笔疾书。虽然他对微重力环境的适应非常快，但很多习惯还是一时难以彻底改变。 他每写完一张纸就像在地球上一样，放开纸张和笔回头去操作电脑。结果纸张就飘在空中四处游荡，没多少时间他的周围就围上了一圈飘扬的稿纸，看上去就像一个正在发功修炼的仙君。 而吴刚和赵小鹏为了不影响陈飞宇的工作，也没有去将那些飘荡的稿纸收集起来，而是将它们捋顺之后，悬浮在陈飞宇四周，这样更便于他随时找到自己需要的数据。 忽然，陈飞宇转身在身边的稿纸上抓下几张，然后兴奋地看着吴刚和赵小鹏说道： “我有办法了，你们过来看。” 吴刚和赵小鹏赶紧凑了上去，陈飞宇在电脑上调出火箭发动机的图纸说道： “我们的发动机采用的是药筒填装式的nepe药柱，这种结构让我们并不需要很复杂的工艺就能将残留药柱从隔热层上剥离下来。只是我们需要将发动机喷口拆掉，才能取出3号发动机里残留的药柱。” 赵小鹏看着图纸上的喷口问道： “拆卸喷口，听起来挺简单的。” 陈飞宇将图纸放大说道： “喷口和壳体之间是用法兰螺栓紧固的，理论上我们只需要松掉法兰盘上的六角螺栓就能拆下喷口。” 吴刚微微皱眉，摩挲着下巴说道： “但是我们没有合适的六角工具拆卸螺栓，对吗？” 陈飞宇嘴角微微上扬，将手里抓着的几张纸递了上去： “现成的没有，但我们有拆卸飞船的工具。我确认过图纸了，我们打开c2号地板，下边是备用空气循环装置，他用四个螺栓固定在底座上。将它拆下之后再拨开线束，就能看到舱壁的fe-3支撑结构。 这个支撑结构为了满足减重和强度要求，被设计成了六棱柱形状。说白了，那就是一根六边形的直条，而这根直条的尺寸和喷口法兰螺栓的尺寸刚好一样。我们将他拿出来就可以作为拆卸螺栓的工具使用了！” 赵小鹏圆瞪着双眼看着陈飞宇，说道： “飞宇哥，我真是又又又得好好佩服一下你。你对飞船的结构不能说是了如指掌，简直就是如数家珍啊。我现在有理由怀疑，你设计过的每一颗螺钉你都记得型号。” 陈飞宇淡淡一笑： “这没什么的，我们一起搞航天工程的同学，大多数都能做到把自己设计的图纸倒背如流。只是我在记忆力这方面，比他们更好一点，对一些平常的设计细节印象更深刻。” 赵小鹏满眼崇拜地看着陈飞宇： “哥，你这已经不是天赋的问题了，完全是老天爷赏饭吃。” 吴刚看着陈飞宇递来的纸张问道： “拆掉这根支撑件以后对飞船的强度会造成多大的影响？” 陈飞宇自信地说道： “放心吧，老吴。这根支撑件是一根斜跨加强件，不属于主要受力结构。其目的是在天和号作为空间站核心舱，带着另外两个空间实验室的时候，吸收来自调整姿态的弹性应力。 咱们现在的天和号只有一个核心舱，我计算过了，拆掉这根支撑件对飞船结构没有任何影响。” 吴刚不再有疑问，他放下手里的稿纸，取出工具箱对赵小鹏说道： “那咱们就干吧！” 此时的京华已是深夜，整个航天控制中心依旧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航天专家们用最严谨的专业水准验证着陈飞宇计划的可行性，同时也在想更多的办法将他们从10万公里的深空中带回来。 夏岚和他的团队在一间单独的大会议室里疯狂地写算着，宽大的会议桌上铺满了演算稿纸和轨道草图，在会议室的地面上更是散落着无数纸团。 小朱又将手里的一张稿纸捏成团，然后十指深耕进自己的头发里说道： “岚姐，我们之前粗略计算那条轨道根本行不通。按照现在给出的飞船条件，我们怎么都计算不出一条能让天和号靠近地球的轨道呀！” 夏岚停下了手里运算说道： “计算条件的冗余量已经放得很宽了，如果再改的话，陈飞宇他们根本不可能完成变轨。” 小朱愁眉苦脸地说道： “现在的核心问题在于，他们的轨道位置和发动机推力根本就不可能存在一条能够返回地球的轨道，我们得另想办法才行啊。” 夏岚一怔，抬头发现所有人都暂停下了手里的计算，以一种近似于祈求的目光看着自己。她缓缓站起身来，愣了好久才低声说道： “大家休息一会儿，不要在死胡同里打转，我们一定能想到办法让他们回来的。” 说完之后，夏岚转身离开了会议室。他在走廊里昏昏沉沉地走着，满脑子都是各种弧形线条和计算公式，中间好几次和对向而过的人擦碰都没有反应。 不知不觉间，夏岚走到了露台上，一股清凉的夜风扑面而来，撩动了她的青丝。她打了个冷噤，感觉清醒多了。她抬头看去，想试着在夜空中找到那颗迷航的星星。 但是当空的皓月逼退了星星的微光，她朝着天和号的方向看去，却只能看到一片虚空。一行清泪从她清秀的脸庞之上滑落，她感到是如此的无助。 夏岚擦去眼泪，再次看向夜空时，依旧只有银盘一般的月亮悬在半空。忽然，她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月亮...我们有月球！” 她嘴里念叨着，向着会议室一路小跑。推开大门之后，他就近找了纸笔坐到电脑前。团队的其他成员都愣神地看着夏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敢打断他的思绪。 会议室里安静得只能听到夏岚沙沙的书写声和众人小心翼翼的呼吸声，忽然，她猛然站起身来，挥舞着手中的稿纸兴奋地说道： “小朱你说的没错，之前我们的思路错了，天和号剩下的燃料和轨道位置根本不可能直接返回地球。但是我们可以让他飞向月球，现在地球、月亮、天和号呈钝角三角形的位置关系。 我刚才粗算了一下，如果让天和号加速飞向月球，那么他们可以在120公里的轨道高度上掠过月球，这就可以利用月球的引力弹弓把自己甩向地球。” 小朱眉飞色舞地夺过稿纸： “岚姐，你真是太天才了！” 夏岚收拾起亢奋的情绪，说道： “但这也只是初步的计算结果，轨道计划应该是可行的，但我得立刻去超算中心，用超级计算机算出精准的轨道参数！” 在遥远深空中的天和号外，吴刚和赵小鹏正穿着臃肿的舱外航天服卖力地扭动着发动机喷口的螺栓。他们喘着粗气，面罩里沾满了汗珠。 “等我回去了一定要找航天服研发单位谈一谈，他们这个空调设备的功率太小了，我这一层汗膜粘脸上，又热又难受！” 吴刚谨慎地操作着他们的临时工具，干笑着说道： “但人家航天服研发单位也没有预料到，咱们会在天空中拆发动机喷口呀。” 说话间，又一颗螺栓退了出来。赵小鹏将螺栓放进收纳袋中，甩了甩自己的手说道： “老吴，你这老同志的体能可是一点也不输我啊。我都快要虚脱了，我看你还挺有劲儿啊！” 吴刚白了一眼赵小鹏，没好气地说道： “我这老同志啊，现在全身的肌肉感觉都化成肉汁了，一点也使不上劲儿。骨头跟穿了无数个孔似的，感觉下一次用劲儿就会断掉。” 赵小鹏煞有介事地点着头说道： “那就是您在用坚定的意志在支撑了，我得好好向您学习。” 吴刚指了指赵小鹏身后的方向，意味深长地说道： “不用向我学习，你回头看看就有劲儿了。” 赵小鹏扶着喷口转身看去，又看到了那颗如蓝宝石一般的星球。 “真漂亮啊！”赵小鹏感叹道。 “是啊，这么美丽的家园，但每分每秒都在远离我们。”吴刚一边说着，一边把工具插入螺栓里。赵小鹏也赶紧转身，继续着他们繁重而疲惫的工作。 第一卷星云之谜 028轨道 三号发动机喷口的最后一颗螺栓也被退了出来，吴刚和赵小鹏合力将喷口取下。借着宇航服探照灯的光亮，两人看向了被烧蚀得凹凸不平的发动机内壁。在发动机内壁的深处，残余的中空药柱清晰可见。 赵小鹏晃动着灯柱说道： “现在喷口是拆下来了，残余药柱也看到了，但是这中空药柱的位置那么深，我们怎么把它取出来呀。这东西脾气可不好，一丁点火花或者摩擦静电，咱俩立刻就成太空烤肉了！” 这时，陈飞宇拿着根长杆飘了过来。 “你说得没错，这东西确实不好惹，但咱们也没必要来硬的。” 说罢，他将手里的长杆拿了起来。长杆上绑着一根软管，杆顶连接着一个喷头，杆底连接着一个小装置。 “这根长杆是天和号的备用天线，软管是飞船液体循环系统里临时拆下来的。” 他又指向杆底的小装置，接着说道： “这是我用液体循环系统的泵改造的，nepe这种固体推进剂的孔隙率很大，吸水性也很高。用这个临时组装的喷水枪，从药柱的中空位置将水喷到发动机未烧尽的残余药柱上。 在太空中2.75k的超低温环境下，水很快就会结冰。体积膨胀的冰会将与原本整体塞入发动机的性药柱撑破，我们的发动机推进剂是药筒填装式，药柱和隔热层没有粘结。 如果我没有算错，结冰后膨胀药柱会碎裂成一个个药块，我们就可以安全地地将它们取出了。” 赵小鹏带着厚重的手套拼命地鼓着掌，虽然太空中听不到声音，但可以看出他很用力： “飞宇哥，我都不知道怎么形容你了。你说别的我都信，你要说你算错，那绝对不可能！” 说完，赵小鹏和吴刚合力小心翼翼地将组装的喷水枪伸入3号发动机内部，之后接上水罐，将水从空心药柱的中央均匀地喷洒到残留的药柱上。 很快，渗透到药柱里的水凝结成冰，原本棱角分明的药柱就像吃胖了一样浮肿了起来。陈飞宇将绕在长杆上的软管取下，然后装了一个用铁丝制成的抓钩上去，他将长杆递给赵小鹏的时候说道： “现在的药柱应该轻轻一碰就会碎裂，你们用这个把破碎的药块取出来就行了。虽然浸过水药柱的稳定性相对干燥的时候要高很多，但取出的过程中需要非常小心。这软管和水泵我还得装回原来的位置，要不然咱们接下来的生活就麻烦了。” 赵小鹏接过长杆，回答道： “知道了，飞宇哥。咦，你这说的水循环系统的软管和水泵我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啊，该不是咱们上小号用的那套设备吧。” 陈飞宇呵呵一笑： “放心，知道你有过惨痛经历，我会原封不动地将它们装回去的。” 很快，吴刚和赵小鹏就按照陈飞宇的办法，将碎裂的残余药柱从发动机筒取了出来。赵小鹏随手拿起一块漂浮在四周的药柱碎块，使劲一扔，碎块翻滚着飞向深空之中。 在他扔出碎块的一瞬间，漂浮在太空中的身体受到反作用的影响，差点就磕碰到了发动机喷口上。陈飞宇在监视器上看到这一幕都哈哈大笑。 赵晓鹏调整好姿态之后，笑呵呵地看着那块渐渐远离的燃料块说道： “回到地球之后我可以申请人类徒手扔出最远物体的吉尼斯纪录了。” 这时耳机里传来了陈飞宇的声音： “小鹏，老吴。你们选一块足球大小的燃料碎块装进密封罐拿回舱里，我想带回地面去做事故分析。” 吴刚回答道： “这东西不太稳定，不会有危险吧。” 陈飞宇回答道： “现在有水浸润着，风险要小很多。但是如果真是燃料的问题，我们冒着风险将它带回去就可以避免以后再次发生类似的事情。” “好的，明白。” 老吴和赵小鹏重新安装好3号发动机的喷口返回飞船内部时，陈飞宇也将水循环系统的管道和水泵装回了原处。 吴刚拿起通话器说道: “京华，这里是天和号，我们已经修复了发动机组。” “京华明白！”虽然语音通讯的内容很简单，但他们可以在扬声器里清晰地听到航天中心工作人员们欢呼的声音。 随后，扬声器再次响起。 “天和号，我是夏岚，我将向你们通报接下来的轨道计划，数据资料将会同时上传天和号。” “天和号明白！” “根据超级计算机的运算结果，现在你们能返回地球的唯一轨道就是向着角度317和159方向加速。” 吴刚立刻在飞行电脑上输入了罗盘数据，随后疑惑地问道： “我们这是要飞向月球？” 夏岚回答道： “是的，你们将向着月球方向加速，然后利用月球的引力弹弓效应将你们甩向地球。如果变轨成功，你们将从距离地表800公里高度轨道掠过，轨道速度会达到8.0公里/小时。但这已经是你们能回到地球的唯一轨道，我们会想办法在近地轨道接住你们。” 陈飞宇立刻听出了这个计划的问题所在： “我们接近地球时的轨道高度和速度都过大，近地轨道的在轨神舟飞船很难和我们正常对接，对吗？” 夏岚回答道： “是的，由于天和号所剩固体燃料火箭的推力和加速时间限制，这已经是你们能接近地球的最佳轨道。” 陈飞宇又问道： “我们在绕月返回的过程中，如果可以进行二次加速和调整轨道的，是否能将接近地球是的轨道高度和速度降低？” 夏岚回答道： “是的，但你们调资发动机所剩燃料对轨道的调整能力非常有限，我们不建议使用宝贵的调资燃料进行轨道调整。 现在全国的顶尖科学家都齐聚航天中心，我们一定能找到在近地轨道和你们完成对接的办法，接你们回家，请你们放心。” 陈飞宇回应道： “天和号明白，请将轨道数据上传给我。” 片刻之后，扬声器再次响起： “轨道数据已上传，现在距离变轨临界窗口时间还有3小时。飞行控制部门的同事正在紧急编写自动变轨指令链程序，我们会在临界窗口时间之前将自动变轨指令上传飞船总控系统。 你们返回地球的轨道航行时间为172小时请你们分配好生命维持资源，等待自动变轨指令程序的上传。” 吴刚回答道： “天和号，明白！我想确认一下，是不是越早开始变轨机动，我们的变轨难度会越小，变轨失败的风险也越小?” 夏岚回答道： “是的，但自动变轨指令链的编写时间预计还需要2个小时，完成验证之后才能上传飞天和号总控系统。” 吴刚沉思了片刻说道： “不用让他们编写自动变轨指令链了，请将变轨计划书发给我，我手动操作飞船变轨。” 扬声器里沉默了片刻之后，传来了指挥员的声音： “吴刚，我知道你的飞船驾驶技术非常优秀。但你们只剩下最后一次发动机点火的机会，整个加速过程飞船航向偏移不能超过0.1角秒，你有把握手动操作飞船完成变轨吗？” 吴刚不假思索地回应道： “现在天和号飞船无法确定已经完全排除故障，3号发动机依然可能出现问题。我认为在应对可能出现的紧急情况时，我会比自动驾驶程序处理得更加妥当。所以我决定手动驾驶飞船入轨，我对成功变轨有十足的把握。” “好的，变轨计划任务书已经上传，请接收。” “天和号明白！” 吴刚一边看着传来的变轨计划，一边在自己的航天腕表上设置着，陈飞宇和赵小鹏也飘了过来。 吴刚看着陈飞宇轻松地笑了笑，说道： “别担心，飞宇老弟。我们以前在飞船对接的时候做过对比，我手动驾驶飞船会比自动驾驶程序节省1/3的燃料。我们现在这个情况，每公斤燃料可能都是决定成败的关键。” 一旁的赵小鹏也说道： “是啊，飞宇哥。咱们吴指令长可是东风基地里飞船驾驶技术最棒的，就连我这样公认的高手都只敢排到第三名。” 陈飞宇点了点头，回到了自己的固定座椅上，一边绑着安全带一边一脸轻松地说道： “我当然放心了，咦！那第二名是谁？” 赵晓鹏笑嘻嘻的回答道： “这人你也见过，神州22号任务组的指令长，咱们老吴的亲授徒弟伯明指挥长。” 吴刚瞪了一眼赵晓鹏说道: “别说这些没用的，检查一下自己的固定带，我要准备加速了。” 随后，吴刚按动了通话按钮: “京华，这里是天和号，我已完成变轨准备，30秒后开始变轨动作。” “京华明白，祝你们顺利。” 第一卷星云之谜 029穿针引线 天和号飞船拖着赤红色的尾焰开始了向着月球的冲刺。船舱里，赵晓鹏正一脸惬意地闭着双眼，头戴耳机享受着动听的世界名曲《一步之遥》。时不时地还可以看到他眉头微微皱起，跟着乐曲的节奏摇晃起脑袋。 陈飞宇面色凝重，双目无神地看着飞船面板上的某处。他并不是担忧飞船能否顺利进入返回轨道，而是在反复预想着他们在一周之后掠过地球时的各种情况。 操作台前的吴刚面色平静如水，只有飞船加速引起的震动在他面皮上荡起的微小涟漪。他的双眼在屏幕上跳跃的各种数据和星罗棋布的指示灯上不停切换着，他双手稳稳握住操纵杆，若不是指示显示器上的行程提示图形，根本看不出操纵杆有任何动作。 而远在十万公里的地球上，航天指挥中心大厅几乎被填得满满当当，密密麻麻的人头一动不动地盯着大屏幕，在这一刻时间和呼吸仿佛都停止了一般。现在的飞船控制权完全移交给了吴刚，他们除了这样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大屏幕上的模拟图像里，飞船沿着一条弧线飞行。屏幕下方的轨道数据在小数点之后来回震荡，这意味着飞船正穿针引线般地按照预定线路加速，但这次，穿针的不是飞控计算机，而是操作前的吴刚。 当指挥中心大屏幕上的模拟图走完了那条弧形的线段之后，电脑ai语言打破了大厅里墓地般的沉寂： “加速结束，飞船已进入预定轨道，预计126小时后到达近地点，轨道高度760公里，轨道速度8.0公里每秒。” 大厅里立刻响起了山呼海啸般地掌声和欢呼声，人们相互兴奋地拥抱在一起，指挥员用颤抖的声音将这个消息报告给了天和号。 而在飞船里，吴刚只是轻轻松开了操纵杆，然后用纸巾擦了擦自己手上和操纵杆上的汗珠。他看了看调姿发动机的燃料储量，淡淡地说道： “还好，没有浪费燃料。” 陈飞宇轻轻吐出一口气，正想说点什么。一旁的赵晓鹏感受到了飞船加速的停止，他摘下耳机，悠悠地对陈飞宇说道： “基操，忽赞。开飞船的可是生扛过12g过载的男人。” 陈飞宇凝重的面色终于破开了笑容： “没错，有这样的男人带我们在太空里飞，我但凡有一丝担忧都是草率的！” 欢快的笑声在茫茫宇宙空间中随着无线电波荡开。 短暂地兴奋之后，人们立刻回到了紧张的工作中。天和号上的航天员们要仔细分配剩余的生命维持的物资，以应对接下来七天甚至更长的太空航行。而地面的航天专家们立刻被组织到了一间大型会议室，他们要尽快找出在近地轨道接住天和号的办法。 这个云集了全国顶尖行业专家的救援方案研讨会不分昼夜地进行着，而林雨疏教授作为这个时代最具代表性的科学家之一，理所当然地成为了这群翘楚中的执牛耳者。 行业专家们用自己毕生的学识和最大胆的想象力提出了各种各样的方案，但留给他们的只有一周时间，很多方案都因为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实现而遭到了林雨疏的否决。 最终长征9号超重型运载火箭的团队拿出了一个相对可行的方案，他们的总设计师张程向林雨疏报告道： “林教授，我们团队之前为竞争疾火计划而制定的方案虽然没有被选中，但紧急建造的长征9号火箭却没有停工，现在已经基本建造完成。 您知道，长征9号是用于登月的火箭，运载能力非常强。用长征9号将嫦娥飞船送到天和号靠近地球时的重叠轨道位置，理论上是可以实现的。然后将天和号上的宇航员接到嫦娥号上，之后嫦娥号也有能力用自身的发动机完成减速进入近地轨道。” 一旁的申院长点头道： “只要到了近地轨道，我们的天宫空间站和神舟飞船很容易就能将他们带回地面。” 林雨疏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张程，只是在纸上飞快地书写着。虽然岁月已经在她的眼角留下了道道皱纹，但依旧掩盖不住她锐利的眼神。 片刻之后，林雨疏停下了手里的书写，她摘下精致的金框眼镜说道： “小张，我刚刚对你所说计划中的几个关键节点进行了验证计算，大体方向上是可行的，但是你的计划中有两个难点。 首先，嫦娥号飞船要与天和号实现轨道重叠，需要进行9次变轨，再算上减速的话，嫦娥号自身携带的燃料几乎没有冗余量，这对要载着至少四名航天员的飞船来说是非常危险的。 其次，我们现在唯一的一枚长征9号火箭仍在津门做最后的装配工作。而根据现在天和号的位置来看，长征9号几乎不可能在临界窗口时间之前被运送到文昌发射基地。” 众人都投来了惊叹的目光，虽然林雨疏在科学界早已是一颗令人仰望的巨星，但鲜有人真正与她共事过。当他们亲眼见证这位年逾花甲的科学巨人超强的专业素养、反应能力和计算水平时，仍然忍不住为之赞叹。 张程回答道： “飞船燃料携带量的问题我们已经注意到了，因为嫦娥号这次的任务不是登月，所以不必携带玉兔号登陆舱。我们可以将这部分节约下来的重量用于携带更多的燃料，具体改装办法我们有详细的方案。” 说道这里，他迟疑了片刻，接着说道：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火箭完成制造之后如果按照常规方法，用货轮运送到文昌至少需要5天时间。还有，嫦娥号飞船改装完成后按照常路线运输，也没办法及时送到文昌。” 这时，一名穿着海军制服的少将问道： “你们长征九号火箭的长度是多少？” 张程回答道： “总长110米，最大芯直径10米。” 海军少将笑了笑说道： “那我们可以来解决运输问题，我们的蜀川号核动力航空母舰正在黄海训练。航母的飞行甲板容纳长征9号是绰绰有余的，35节的航速可以在48小时之内就将火箭从津门运送到文昌。” 随后，海军少将看向一旁的陆军少将说道： “嫦娥号飞船改装完成后走海运就是用快艇也来不及，运到发射基地的事儿，估计得你们帮帮忙了。” 张程总师摇着头说道： “嫦娥飞船太大了，直径有12米，公路和铁路运输都没法穿过隧道。” 陆军少将拍了拍自己的衣袖，说道： “咱们陆军可不是只能在地上跑，我们最新装备的直28超重型直升机，最大吊运重量能达到28吨。不过中途加油的中转基地要提前准备好，嫦娥飞船这种精密设备可不能折腾。” 一旁的空军少将微笑着说道： “还准备什么中转加油基地啊，我们空军出动运油20为你们全程保障油量。” 林雨疏满意地点点头： “看来需要克服的难题都能解决，我们暂时将这个方案作为第一优先级方案，立刻开始执行。” 随后，林雨疏看向夏岚： “夏岚，你立刻组织一个团队，对这个方案的轨道数据进行分析计算，拿出一个最好的轨道方案出来。” “好的，林教授。” 随后，她又看向申琼和张程： “你们火箭部分的工作就自行完成，有什么困难需要我协调就及时告诉我，任何时间都行。” “我们保证万无一失。” 最后，林雨疏看向众人： “但其他方案的研究工作也不能停，每多拿出一种方案就多一份保险。我们国家从来没有在太空中失去过航天员，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第一卷星云之谜 030阻力 来自全国的行业专家们经过三天的讨论，基本确认在当前条件下已经无法拿出第二套能在800公里高度，8.0km/s的速度下接回天和号的办法了，长征九号成了所有人唯一的希望。 这天一大早，林雨疏便和申穹一起来到了航天中心察看天和号的情况，一路上遇到的所有人都热情地和她打着招呼。毕竟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能和林雨疏这样的诺奖得主，会成为时代科学标签的人物有过一面之缘也是一件非常荣幸的事情。 林雨疏正和申穹一边信步走向航天中心大楼，一边讨论着最新的情况。来到走廊里的时候，她远远地就看到了在办公室前来回踱步的夏岚。 林雨疏走上前去问道： “怎么了，夏岚有什么急事吗？” 夏岚微笑着向申琼点头示意，然后说道： “林老师，也不是什么急事，我想向您汇报一下最近的工作进展，还有就是对营救计划的一些想法。” 申穹听到夏岚对林雨疏的称呼，先是一惊，然后脸上堆满了笑容： “林教授，原来夏岚博士是您的爱徒啊。难怪在天体物理学和我们航天工程都如此优秀，颇具您的风范啊。” 夏岚保持着谦逊的笑容： “申院长，您谬赞了。我在加州理工进修的时候，有幸得到过林老师的指导。” 林雨疏只是浅笑着点头，没有说话。申穹觉察出了夏岚是想单独和林雨疏汇报的意图，笑着说道： “我还要去复核长征九号的情况，就先走了，你们师徒慢慢聊。” 申穹走后，林雨疏带着夏岚进入了航天中心临时为她安排的办公室。 “现在计划进行得怎么样了？”林雨疏一边用纸杯接着水，一边问道。 夏岚知道老师的性格，也不闲言直入正题： “嫦娥号与天和号会合的轨道方案我已经完成最后的演算并上报航天中心了。运送长征9号火箭的蜀川号航空母舰一个小时前经过了申城外海，明天早上就能抵达文昌发射基地。但是南海出现了台风天气，影响范围覆盖了运输航线。” 林雨疏把纸杯递给夏岚： “坐下说吧。台风的事情我知道，军方非常肯定地答复，运输航线并不会经过台风核心范围，并且12万吨的航空母舰有对抗台风的能力。” 夏岚坐下浅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 “今天凌晨，西昌发射的长2f火箭和天舟货运飞船为天宫空间站完成了任务补给，神舟22号任务组航天员们也为嫦娥号对接成功后，接收航天员做好了准备。 林老师，您知道，天和号掠过地球的时候，我们的对接窗口时间只有不到10分钟。一旦错过了天和号，他们将永远无法回到地球。您一直教导我们，要对宇宙空间抱有敬畏之心，我很担心这次营救计划会出现纰漏。” 林雨疏看出了夏岚的心思，她坐到办公桌前，温和地看着夏岚，说道： “夏岚，你这么早来找我不单单是为了向我表达你的担心吧？” 夏岚犹豫了一下，放下纸杯说道： “现在我们已经没有任何一枚可以立刻发射的运载火箭了，整个计划这么仓促，方案的复杂度又高。所有系统都处在串联相关状态，任何一个细节出现了问题，整个拦截计划都将失败，我觉得我们应该有其他的备份方案。” 林雨疏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容，说道： “你刚才说过，我们短期内已经没有天地运载能力了，这也是现在只能执行嫦娥号救援的根本原因。我想你在备用方案上已经有想法了吧，是不是还有什么困难是需要我帮你解决的。” 老师总是能轻易看穿她的想法，这也让夏岚原本纠结的心里放松了不少： “林老师，我昨晚查了nasa发布的近期发射计划，他们的sls和星舰两型超重型火箭最近都有发射计划。您曾经在北美从事科研工作多年，也曾供职于nasa，在北美有非常高的威望。 现在全世界已经处于特殊时期，我国和北美的航天壁垒都因此打破了。您能不能出面向nasa寻求帮助，让他们为我们也准备一个营救方案作为备份。我们现在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求证一个共同的目标。” 夏岚说完之后不敢直视林雨疏，因为她意识到自己的要求有些出格。但林雨疏却并没有因此生气，她走到夏岚身边坐下，温和地看着夏岚的双眼说道： “孩子，我知道你的压力非常大，你提出的意见也非常好。实际上三天前确定要执行长征九号营救计划的时候，我就向nasa和欧空局寻求了帮助。 欧洲的航天水平你也知道，他们没有超重型运载火箭，实质上的忙他们也帮不上。我分别和nasa局长维罗妮卡以及xspace的总裁艾伦直接通了电话，我们聊了很长的时间。 虽然我们和北美之间的航天壁垒已经消除，但他们是一个什么时候都要讲究程序和民主的国家。维罗妮卡和艾伦都非常愿意帮我们的忙，并且在他们的权限内做了许多。比如，转移所有接下来我们可能会经过轨道的航天器。 但是，要想让他们在短短几天之内就将用着国会预算打造的超级火箭，去完成营救别国航天员的任务，他们是无法做到这一点的，至少现在不能。” 夏岚轻轻闭上眼睛，长叹了一口气： “可能只有确信那一天真的到来了，我们才能真正地抛开一切隔阂团结成一个整体。” 林雨疏安慰道： “别想那些了，孩子。当下我们现在需要集中全部精力，确保长征9号成功发射。” “知道了老师，我回去工作了。” 夏岚离开了林雨疏的办公室，恍惚地走向指挥中心大厅。刚走到门口，门“砰！”的一声被从里边撞开了，夏岚吓了一跳，只见撞门而出的人正是小朱，他满脸惊愕地对夏岚说道： “岚姐！我正要找你！出问题了！天和号出问题了！” 夏岚一手抚在小朱的肩头，盯着他闪烁的眼神，说道： “别急，出什么事儿了，慢慢说。” 小朱一边带着夏岚快步走向自己的工位，一边说道： “我刚刚在对比昨天同一时间天和号的轨道数据时，发现他的轨道速度降低了120米/秒。我刚开始以为是定位误差，或者是飞宇哥他们在调整飞船姿态。但我仔细对比了轨道速度变化记录之后发现，他们自从变轨成功之后，速度就在一直线性下降。” 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了小朱的工位，夏岚仔细地斟酌着轨道数据问道： “通知天和号了吗？” “嗯，刚刚已经通知了。” 此时天和号上的三人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陈飞宇和赵小鹏拿着烟雾发生器，仔细地沿舱壁寻找着可能出现的漏气点，而吴刚在电脑上查询着飞船的状态数据。 赵小鹏从前边的对接舱飘了过来： “不对啊，我和飞宇哥找了两圈，都没有发现任何漏气的地方。而且如果有，我们的空气循环系统应该早就报警了。” 陈飞宇也说道： “应该不是太空舱漏气出现的喷流引发的飞船减速。” 吴刚也疑惑地说道： “飞船的飞行记录还有调姿发动机燃料的余量都显示，不可能是调姿发动机误工作导致的飞船减速。” 赵小鹏擦着脸上的汗珠，不解地说道： “但这说不通啊，如果牛顿老爷子没错，我们在这没有阻力的太空中应该一直保持匀速直线运动，这莫名其妙的减速阻力是哪里来的呀！” 第一卷星云之谜 031第三定律 “阻力...阻力...!”陈飞宇嘴里喃喃念叨着，目光看向了舷窗外深邃的宇宙空间。 忽然，他看到了明亮银河旁边的天鹰座，又看到了那个消失了一颗星星的牛郎三星。他一下有了想法，目光也落到了天和号飞船巨大的太阳能帆板上。 陈飞宇说道： “如果我们在天琴卫星太阳能帆板上取到的尘埃样本是广泛分布在近地空间的，那么我们的太阳能帆板就真的像两面巨大的帆一样了。” 赵晓鹏立刻明白了陈飞宇的意思，他惊讶地说道： “只是这两面帆不但不能给我们加速，反而会因为星际尘埃的阻力给我们减速。” 吴刚立刻在飞船电脑上输入了指令，随后疑惑地说道： “但我们的太阳能帆板功率并没有像天琴卫星那样，出现电能输出功率降低的情况。” 陈飞宇看着太阳能帆板黑漆漆的背面说道： “现在太阳在我们的后方，太阳能帆板的工作面是朝向航向后方的，星际尘埃可能是粘在太阳能板背后了。” 赵晓鹏拿起之前使用过的星际吸尘器指向前方的对接舱气闸，说道： “我们马上就能验证飞宇哥的猜测对不对。” 很快，赵晓鹏从舱外回来了。他还没来得及脱下舱外航天服，就将星际吸尘器递给了陈飞宇。 陈飞宇熟练地在取样器的手柄里取出样品，他将装着样品的透明玻璃小瓶举到照明灯下，清晰地看到了瓶中的一缕尘埃。 “京华，这里是天和号。我们刚刚确认了，飞船所处的轨道上有大量星际尘埃，就是这些星际尘埃与飞船的碰撞摩擦产生的阻力导致的速度降低。我们现在需要你们根据减速速率、轨道速度，计算出我们未来几天的轨道数据。” “京华明白！” 扬声器出现了长久的沉寂，脱掉了舱外航天服的赵晓鹏飘了过来，他拿过那只小瓶在眼前端详： “这下子可麻烦了，总不能让我们收起太阳能帆板吧。” 陈飞宇摇摇头： “不行，蓄电池只有12个小时的工作时间，一旦断电，我们连一个小时也撑不过去。而且，就算现在收起帆板，但减速已经发生了，我们现在很难再恢复正确的轨道速度了。” 正在这时，扬声器响了起来： “天和号，这里是夏岚，我...我们已经根据最新的情况计算出你们未来的轨道位置了。” 所有人都从夏岚声音中听出了接下来可能出现的结果。陈飞宇瘪了一下嘴唇，说道： “夏岚，请讲。” 安静了几秒钟之后，夏岚说道： “你们会在37分钟之后进入月球的低轨道区域，你们仍然会受到月球引力弹弓的加速。但由于你们的轨道速度太低，被月球甩出之后，你们会...你们会在33个小时之后冲入地球大气。” 通话器又安静了几秒钟，陈飞宇问道： “我们现在还有机会修正轨道吗？我的意思是修正轨道的最佳窗口在什么位置？” “在你们飞入月球背面，进入引力弹弓加速的半圆形轨道之后，在155-175度的位置，你们可以用最低的推力修正轨道。但...但是，我们计算过了，天和飞船的调姿发动机没有足够的推力让你们回到正确的轨道上。” 即使相隔近38万公里，他们依然可以听出夏岚话语中的无奈与悲凉。 “天和号明白。” 赵晓鹏缓缓靠到舷窗边上，看着眼前布满环形山的月球，又侧目看了看遥远的地球，干笑了一声，说道： “呵呵，我小时候就爱玩弹弓。那时候我把自己搓的泥丸射向目标，看着四下飞溅的残渣就觉得特别过瘾。现在月球这把弹弓，就要把我们像弹丸一样射向地球这个目标了，她应该也会觉得特别过瘾吧。” 赵小鹏原本是想讲个笑话，缓解一下飞船里压抑的气氛，但他自己心里都乱得跟毛线团一样，讲出来的笑话都透着冰冷的绝望。 看到吴刚和陈飞宇都是一脸的漠然，他又说道： “看来这个笑话不好笑，我换一个。” 吴刚阴沉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小鹏，你前不久才创造了一项吉尼斯纪录嘛，我建议你赶紧申报，要不然一会我也到舱外去扔点什么东西，我们现在的轨道速度更快，记录就不是你的了。” 赵晓鹏笑得十分勉强，但他故作的笑声却很大，眼角的泪珠悄然飞散。 陈飞宇看着赵晓鹏，也想到了那天在监视器上看着他扔碎块，然后自己差点撞到喷口的滑稽景象，忽然他想到了什么。 “安静一下！”一直没有说话的陈飞宇忽然大声呵斥道。 “怎么了?飞宇哥。”赵晓鹏连忙问道。 陈飞宇没有理会他，兴奋地从舱柜里拿出纸和笔，然后飘到电脑前开始了飞快地写算。吴刚和赵晓鹏都是一惊，他们不知道陈飞宇是受到刺激之后的过度反应还是什么情况。 “飞宇哥，没什么好担心的，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事情，我们兄弟三人都会一起面对。”眼角泪痕还未干透的赵晓鹏，此刻却是如此地坚强。 陈飞宇回头看了一眼赵晓鹏，满脸尽是带着几分走火入魔的邪笑： “你想面对啥啊？成为烈士的机会？恐怕你不能如愿了，这还多亏了你的提醒啊。” 赵晓鹏和吴刚对视了一眼，都不明白陈飞宇说的意思，感觉陈飞宇好像是很认真，但是那是一种疯子才会有的认真。 “老弟...你这...”吴刚想开口安慰，但又不知说什么好。 陈飞宇从脚下的食品柜里拿出一袋压缩食品扔给了赵晓鹏，说道： “小鹏，你像那天扔燃料碎块一样，再扔一次这袋东西，就往对接舱里扔。” 赵晓鹏不知其用意，转而看了一眼吴刚，吴刚点了点头。赵晓鹏正要开口，陈飞宇连忙提醒他： “脚不要勾在固定带上，悬空扔。” “哦，好的！” 赵晓鹏把身体悬浮了起来，然后将那带有点分量的压缩食品扔了出去。食品袋经过短暂的飞行，“嘭！”的一声撞到了对接舱的舱门上。而赵小鹏悬浮在空中的身体也向着反方向缓缓退去。 赵小鹏一下子就明白了陈飞宇的意思，他兴奋地说道： “这牛顿老爷子诚不欺我啊！f=-f丿力和反作用力的大小相等，方向相反。我在扔碎块的时候，碎块也在扔我。” 陈飞宇没有抬头，继续着他的演算，说道： “是的，咱们现在没有火箭发动机了，要想再次获得加速度，就得想办法扔掉点什么东西。” 赵小鹏一脸困顿地问道： “那咱们扔点什么才能既不影响我们生存，还能获得足够的加速度啊！” 吴刚听出了其中的奥秘： “飞宇他应该想的是把咱们对接口上的四组火箭发动机扔了，反正推进剂已经耗尽，扔掉完全不影响我们的正常航行。” 赵小鹏脸上困惑的表情更深了，他挠着脑袋又问道： “那东西可有好几吨重！就凭咱们三个苦难的血肉之躯，恐怕很难扔出咱们飞船回到轨道的加速度哟！” 吴刚也有几分不解： “咱们手里没有炸药，对接口倒是有用于紧急脱离的爆炸螺栓，但是产生的动能远远不足以让我们产生足够的加速度。” 赵小鹏又问道： “机械臂！机械臂呢？” “机械臂的运动速度太慢，恐怕也不行。” 这时，陈飞宇写完了稿纸上的最后一行算式，脸上那种疯子般的邪笑一扫而空。他非常认真地看着吴刚，问道： “吴指令长，如果再让你在12g的过载下完成一次飞船的操作，你还能做到吗？” 第一卷星云之谜 032离心 “京华，这里是天和号。我们现在有个计划，应该能让天和号在引力弹弓加速轨道上获得足够的加速度。距离最佳变轨窗口还有7分钟，我们还有许多准备工作要做，没法向你们详细阐述计划内容。 “京华，明白！” 陈飞宇一边打开着总控系统的柜门，一边接着说道： “在接下来几分钟里，飞船动作幅度会非常大，可能会触发强制自动安全系统介入。所以我们需要拔掉飞控系统的一些保险，这会导致我们之间的通讯联系暂时中断。” “京华，明白！还需要我们为你们做些什么？” 陈飞宇仔细地核对着保险模块的编号，回答道： “我们需要地面启用光学跟踪系统追踪我们的实时位置，然后发射一道来自地球方向的无线电航向校对波束对天和号进行持续照射，我们需要以此为航向参照。” “京华，明白！我们立刻按照你们的要求执行，祝你们好运。” “谢谢，稍后见。” 陈飞宇完成最后一句对话以后，拔掉了一个保险模块，飞船的警报立刻响了起来。然后，陈飞宇又连续拔出了好几个保险模块，警报随之停了下来，操作面板上的多数指示灯和屏幕也熄灭了。 “我已经完全关闭了主控电脑，现在飞船的一切都转入手动控制了。我们用调姿发动机产生的偏转力矩，让飞船和发动机联合体进入高速自旋。 在自旋产生足够的离心力之后，我们用爆炸螺栓让核心舱和发动机脱离。这样，在飞船核心舱和火箭发动机脱离的相互作用力下，我们就能获得足够的加速度，回到正确的轨道。 但是，根据我的计算，飞船和发动机组合体的自旋速率要达到75转每分钟时，才能产生足够的离心加速度。在那个自旋转速下，飞船两端过载会超过13g，这几乎是飞船结构强度的极限。 而你需要在那样强大的过载下，保证飞船和发动机脱离的时机处于正确的自旋进角区间，我无法想象这样的难度，但这是我们回家唯一的路。” 吴刚身着单薄的舱内工作服，在控制台前检查着几个还在工作的仪表回答道： “知道了，放心吧。全手动驾驶飞船对我们来说是基本功，抗过载就更不用说了，十几年前的老黄历都快让赵小鹏那小子给翻烂了。” 一旁的赵小鹏检查着吴刚的固定带说道： “老吴，你确定不穿舱内航天服吗？那可是有抗过载作用的。” 吴刚轻轻摇头： “舱内航天服的抗过载性能是针对固定不动姿态设计的，我一会还得操作飞船。十几年前，我在处理飞船自旋事故的时候，就是因为穿着舱内航天服，手臂和手指受到了来自航天服本身非常大的压力。 要不是那时候年轻力壮，恐怕就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动作操作杆了。我们平时训练的时候，12g过载是家常便饭，没什么好担心的。” 赵小鹏焦急地说道： “但那是坐在离心机的座椅上什么都不用做……” 吴刚抬手阻止了赵小鹏继续说下去，就在这时，扬声器里传来一个“嘟！”的长音。 陈飞宇说道： “是地面的航向校准无线电波，我们测试一下导向精度。” 吴刚轻动操纵杆，飞船在调姿发动机的作用下变换了指向，那个“嘟！”声也随之消失。当吴刚再次将飞船的航向对准地球方向时，“嘟！”声随之又持续地响了起来。 陈飞宇在导航面板上输入着数据，对吴刚说道： “我将提示音响起的时间设置为270度进角，根据我的计算，飞船自旋速度达到每分钟75转的时候，在响起提示音的同时用释放纵向对接口几吨重的发动机，就能让我们获得足够的加速度。 我重复一遍，在那个自旋速率下，你承受的过载可能会超过12g。你需要顶着过载让飞船停止自旋，并将飞船调整到正确的航向上。我检查过调姿发动机的燃料余量，如果一切操作得当，冗余量只有3%。” 吴刚的表情依旧平静如水，他看了一眼时钟，说道： “明白了，你们抓紧时间穿好舱内航天服，将自己固定好，离变轨窗口还有三分钟。” 陈飞宇将自己牢牢拴在固定座椅上之后，看了一眼舷窗外。此时飞船已经运行到了月球背面，布满环形山的月面近在咫尺，也完全遮挡视线，他看不到也听不到任何来自地球的消息。他唯一所能依赖的，只有操作台前那个伟岸的背影。 “嘀！嘀！嘀！” 倒计时结束的提示音响了起来。 吴刚推动操纵杆，飞船头部的调姿火箭喷出漏斗状的燃气，天和号飞船如被扔到空中的短棍一般开始绕着质心缓缓转动了起来。 陈飞宇小心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应对着来自离心加速度的压力，舷窗外的世界伴随着航向校准的“嘟！...嘟！...”声开始旋转。月面和星空在舷窗外频繁切换，他感到自己正被一张浸满水的床垫压着，眼睛已经无法集中焦点。 他将眼睛紧紧闭上，拼命地回想着抗过载训练时的要领。但随着耳边响起的“嘟！嘟！”声音越发密集，他每一次扩张胸腔都变得无比困难，而肺脏的细胞还没来得及吸取氧气就被无形的巨手强行压出。 陈飞宇尽力的呼吸，比他在健身房扛起100kg杠铃还要卖力。而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绞索勒住了喉咙，他只能听到喉咙里如停水的水管里发出的“嘶嘶！”声，却感觉不到一丝空气的存在。 全身的血液被推向后背，整个身体几乎没有了知觉，心脏如漏气的气球般在胸腔里乱撞。很快，如地动山摇般的心跳声和长风贯耳的呼吸声遮蔽了一切听觉，陈飞宇在持续增加的过载中陷入了昏迷。 操作台前的吴刚面目狰狞，额头和脖颈上的青筋条条绽出，强大的过载将他撕扯得面无人形。他的身体如同旋转的飞船一般嘎嘎作响，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使着120%的劲儿对抗这来自离心定律的无声巨力。 隐藏在飞船响动之间的“嘟!嘟！”声音如脉冲般密集，吴刚眼角里飞散着因为无法眨眼而涌出的泪水，但视线中飞船自旋速率的数字却异常清晰。 尽管身体和大脑的多数功能已经被这天水泻地般的巨力所束缚，但求生的本能让他牢牢记得按下脱离按钮的时机。 地面指挥中心里的每一个人都抓紧了脚趾头，大屏幕上的光学追踪图像上，天和号因为自旋速率太高，已经看不出长条形的外观，只留下一个圆盘形的残影。 从飞船调姿发动机里喷出的燃气，还来不及消散就被飞驰而来的船身赶上，让整个飞船看上去就像一艘裹着淡黄色火焰的风火轮。 “飞船自旋速率72圈每分钟，舱内预计过载11.9g。”指挥员声音颤抖地报告着情况。 “他们会坚持不住的，超过9g过载的时间太长了。就算吴指令长能扛过75圈每分钟的过载，完成飞船和发动机脱离。他还要长时间扛着过载让飞船停止自旋，并且调整轨道。这几乎....”一名工作人员话没说完，就掩面哭泣了起来。 “飞船自旋速率75圈每分钟，舱内预计过载12.7g，他们应该停止自旋加速了！” 就在所有人的心，都随着指挥员的话语被提到了嗓子眼的时候，围绕着高速自旋的天和号那一圈淡黄色的焰火消失了。 指挥员惊喜地喊道： “飞船自旋加速停止了，自旋速率稳定在75圈每分钟，吴刚依然在操作飞船！” 极为短暂的欢呼声之后，指挥中心再次陷入一片沉默。因为此时，飞船和航天员们都已经达到了极限，他们应该尽可能快地完成与发动机的分离，获得离心加速度，然后调整飞船姿态。 但此时从屏幕上看上去，由天和号核心舱和固体推力火箭组成的长条形飞船依旧在飞快地自旋着。 第一卷星云之谜 033风暴将至 吴刚紧咬的牙关从被过载扯开的嘴唇间露了出来，无数细小的汗珠被强大的过载从皮肤上飞快地撕扯开，然后重重地撞在椅背上。 此时他的手已经离开了操纵杆，覆盖在了纵向对接口紧急脱离的按钮上。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保持着这个姿势，残存的意识中一次次地寻找着航线对准时，扬声器发出的“嘟！”声。 尽管那个声音此时已经由于飞船的高速自旋而如雨点般密集，但在他脑海中却已经越发清晰地找到了节奏，每一次“嘟！”声的响起都如心脏跳动般清晰可闻。 地面控制中心的大屏幕上，一抹微弱的亮光在高速自旋的飞船中央闪过。随后，两个黑影朝着不同的方向飞速远离，不到一秒的时间内就都消失在了屏幕上。 原本鸦雀无声的控制中心一下沸腾了起来，各个部门立刻投入到了各自紧张的工作中。 “分离成功了！刚才飞船核心舱和固体火箭发动机分离成功了！” “飞船现在的轨道数据如何？” “光学跟踪仪器正在重新捕获飞船！” 很快，天和号飞船剩余的部分再次出现在了大屏幕上，她依旧在自旋着。但是自旋角速度和自旋质心已经和刚才有了明显的变化。 “飞船的飞行方向没有超出阈值，只要他们及时调整飞船姿态和航向，是可以进入返回轨道的！” 指挥中心再次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盯着屏幕上那艘翻滚着的飞船，心里默念着吴刚赶紧操纵飞船回到正确的姿态和轨道。时间每过去一秒，人们原本平静的心态就越发变得焦躁起来。 “快看！飞船的调姿发动机工作了，我能看到喷出的燃气！”忽然，有人兴奋地指着大屏幕喊道。 “飞船的自旋速率正在降低！吴指令长还在操纵飞船！他们成功了！” “真不敢相信，他们居然真的做到了！我...我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飞船正在进入预定返回轨道，预计掠过地球时轨道高度650公里，轨道速度8.1km/h。当前速度仍在长征九号救援计划能力范围内！” 大屏幕上天和号飞船的姿态，随着遍布船身上调姿发动机频繁工作而逐渐趋于稳定。虽然暂时还无法和天和号取得联系，但人们知道天和号任务组刚刚已经完成了壮举，欢呼声和哭泣声交织在指挥中心的大厅里。 陈飞宇感觉自己的灵魂正一点点回到躯体里，当他有足够的力气睁开双眼时，立刻感受到了天旋地转的眩晕。尽管眼前的整个世界都在旋转，但他可以很清晰地看到舷窗外那片稳定的星空，他知道离心加速成功了。 还不等他开口说话，只觉胃里一阵痉挛，哇！的一口呕吐了出来。好在赵小鹏早有准备，将一个袋子接在他身前。一边轻拍着他的后背，一边说道： “飞宇哥，等我们回了地面你可得好好感谢我。要不是我这塑料袋及时和你对接，你在这飞船里制造的景象，可就和我弄爆马桶那次有得一比了。” 吐过之后，陈飞宇感觉舒服多了。几近虚脱的吴刚漂浮在操纵台前，全无血色的脸上，青筋爆绽的痕迹尚未褪去。但他眼角却透着几分微弱的笑意，同时向陈飞宇竖起了大拇指。 赵小鹏拿出一个装满保险模块的袋子递给陈飞宇，说道： “飞船经过了这么一番折腾，装保险模块的活儿还是你这个航天工程师来干吧，我怕一会自己弄得火花四溅的，收不了场。” 陈飞宇接过袋子，点了点头。 在地面指挥中心的监控画面中，飞船姿态已经完全稳定，太阳能帆板再次展开，随后扬声器里传来了吴刚虚弱的声音： “京华，这里是天和号，我们已完成变轨，正在回家的路上！” “京华，明白！” 在持久而热烈的掌声中，夏岚抹去眼角的泪痕快步走出了航天控制中心，大楼前停着一辆前往机场的专车，她要马不停蹄地赶往3000公里之外的文昌火箭发射基地，她要亲自去参与完成陈飞宇返回地面的最后一环。 航班上的几个小时，夏岚总是睡不了多长时间就会醒来，然后条件反射般地通过专用网络查询当前发射场的天气状况。 “岚姐，这几天这么累，你怎么不抓紧时间好好休息呀？”一旁的小朱揉搓着婆娑的睡眼问道。 夏岚手指在平板电脑上划动着说道： “东南方向的台风有转向的趋势，我担心会对发射造成影响。” 小朱伸着懒腰，看了看飞机上显示位置的屏幕说道： “咱们很快就要到陵水机场了，航班都能正常起降的天气，火箭发射就不会受影响的，放心吧，岚姐。” 夏岚转目看向窗外翻滚的云层，心中一股不安的暗流在跳动。 当他们来到文昌发射基地的时候，时间正值午后。但黑压压的云层把整个天空包得严严实实，看起来就像黄昏最后时刻的天色。呼啸的海风如刀子般刮在脸上，嘴里还能尝到一股浓浓的腥味。 天空中虽然还没有飘起雨丝，但被阵风掀起的海浪拍打在礁石上发出的隆隆轰响，似乎正演奏着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前奏。 “岚姐，你看那儿！” 夏岚顺着小朱手指的方向看去，深蓝的海面和乌黑的天空中夹着一条昏黄的光带将海天分开。蜀川号航空母舰庞大的身影在天际线上缓缓起伏，即使那是一艘12万吨的巨舰，依旧无法抵挡浪涌的攒动。 这时，长征9号设计团队在总师张程的带领下匆匆地走了过来，列列海风将他本就不多的头发吹得更加凌乱。简单的问候之后，夏岚问道： “情况怎么样，还顺利吗？” 张程回答道： “火箭已经完成了组装，正在发射台上加注燃料，预计10小时后完成发射前整备。天和号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夏岚整理着她被狂风翻腾的短发说道： “天和号的情况不错，他们距离最佳捕获位置还有33小时，我们有足够的准备时间。” 张程看了一眼身旁的气象专家何站长，眉间的皱纹更深了： “你看看这个天气，我们最大的麻烦可能不在火箭本身。” 夏岚心头一紧，这也是她一直担心的事情，她转向气象专家问道： “何站长，我在来的一路上都在关注东南方向的台风走向，它会转向文昌吗？” 何站长一脸的焦虑，说道：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台风转向的可能性不大，但这是今年最强劲的一股台风，并且还在加强。按照现在的情况发展下去，就算它不转向，影响范围和强度都会随时间而增强。” 夏岚焦急地问道： “那您预测未来的天气会对火箭发射造成多大的影响？” 何站长转头看着远处，高耸的长征9号火箭，她就像分开这混沌天地的擎天之柱屹立在发射台上，庞大的箭体上因为加注燃料而通体冒着白气。他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哎...！要是按照往常的惯例，我肯定是建议将火箭发射时间推迟。” 随后，他拿起手中的一叠气象资料，接着说道： “但眼下这个情况，在未来48小时内，每多等一分钟，天气都会变得更加恶劣。我们很可能等到错失发射窗口，都没有等到理想的天气。” 张程总师说道： “现在我们只有尽快发射一条路可以走，提前发射会让变轨次数增加。但我们长9火箭和嫦娥飞船的燃料非常充足，只要到了近地轨道肯定有能力将天和号捕获减速。” 何站长争辩道： “但是顶着风暴发射风险太大了，如果…….哎.....！” 夏岚说道： “如果错过了天和号接近地球的窗口期，按照现在人类的航天能力，恐怕就永远也无法将他们带回家了。” 就在三人陷入沉默之时，天空中淅淅沥沥的飘起了斜雨。 第一卷星云之谜 034断箭 呼啸的狂风卷起如柱的急雨，摔打在发射中心的落地窗玻璃上，发出“砰砰”的声音。这让本就忧心忡忡的人们更加坐立不安。游走在黑云之下的闪电，时不时地将海天照亮，宛如一张开合的巨口正在吞噬着世间的一切。 夏岚看着远处发射台上已经做好发射准备的长征九号，不知是浓重的雨帘产生的折射，还是这风暴太过猛烈，她竟然感觉庞大的箭体在微微晃动。她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火箭在风暴中，如落叶一般飘摇的画面。 “发射已进入十分钟倒计时，0号指挥员再次征求您的意见，是否要继续发射。”工作人员的话打断了夏岚的思绪。 张程总师拿着签字确认单，目光焦急地看了看何站长，问道： “咱们还有没有等下去的必要。” 何站长面色凝重，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现在的气象状况已经是允许发射的极端上限，如果火箭必须在20小时之内起飞，那么我认为现在就是最好的发射时机了。” 张程总师又转头看向夏岚： “夏岚博士，你是疾火计划的地面负责人，你的意见呢？” 夏岚回答道： “我们应该采取所有必要的手段，将他们接回地面。” 张程又看向工作人员： “你们征求过嫦娥飞船上航天员的意见了吗？” 工作人员回答道： “嗯，他表示会服从一切安排。” 随后，张程总师在签字单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创世之柱一般的长征九号在巨大的火焰托举下钻入了浓厚的云层中，几秒钟之后，刚刚还将天地间照得透亮的巨大火流，就如投入洪水中的一抹朱砂般消失在了雨云之中，只剩下列车在耳边驶过般的轰鸣回荡在风暴中。 广播里一声声正常的报告声牵动着每一个脆弱的神经，往日顺利起飞的庆祝掌声没有响起，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考验才刚刚开始。 突然，红灯闪烁，警报长鸣。 “警告！警告！1号主机燃料泵失压！” “警告！警告！检测到异常温度升高！” “警告！警告！火箭姿态出现异常！” “……” 一连串的ai报警语音惊得众人呆如木鸡，夏岚一把按住扩音器按钮，大喊道： “立刻启动飞船逃逸程序！快！” 只见0号指挥员果断打碎了控制台上红色按钮的保护罩，按动了按钮。 “逃逸程序已启动，逃逸塔和飞船已成功分离。” 不等众人松一口气，殷红的光芒从落地窗外涌了进来。外边的世界，包括漫天的雨注都被涂上了一层血红色。 众人本能般地向天空看去，原本黑不可见的夜空中陡然乍现了一团巨大的橙红色光晕，就如同太上老君的炼丹炉打翻在了半空之中。那闪烁的光晕铺天盖地，足有整个城市大小，闪烁的光芒穿透翻滚的云层勾勒出了云底的每一个细节。 就在众人被眼前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之时，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从高空传来。指挥塔厚重的钢化玻璃窗哗哗作响，悬挂在墙上的时钟被震落在地，好几个没有站稳的工作人员甚至被直接震翻在地。 夏岚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波震得一阵踉跄，险些没有站稳。她扶着桌子站稳之后，只觉阵阵耳鸣，虽然听不清周围的人在说什么，但从他们慌张的神色已经知道，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耳鸣渐渐消失之后，广播里反复播放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 “文昌，雷达跟踪未见长征9号，遥测信号完全丢失，已确认火箭于一万三千米高度发生爆炸……” 赵小鹏翻找着储藏柜里的食物，嘴里还喃喃念道： “按照咱们现在的路线，明天这时候不是在天宫空间站里，就是在地面。这天和号飞船反正都停泊不到近地轨道，我要是不把这些好东西给吃掉一些，岂不浪费？” 吴刚没好气地说道： “你就不考虑万一明天的捕获任务失败了，咱们还要在天和号上待上一阵子的打算？” 赵小鹏把一块牛肉干塞进嘴里，说道： “我看过氧气蜡烛的存量了，要是咱们明天没能回到天宫空间站上，也就没几天需要吃东西的日子了。” 吴刚正要斥责赵小鹏，飞船的扬声器响起了视频连接的声音。 接通信号之后，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田字形的画面。其中第一个画面是来自文昌发射中心的夏岚，第二个画面是京华航天控制中心的申穹，第三个画面是待命在近地轨道的天宫空间站伯明指令长，最后一个画面是他们自己。 陈飞宇从高清画面中看到了夏岚眼中未干的泪迹，也看到了导师申穹和伯明指令长面如死灰的表情，他问道： “出什么事儿了吗？” 夏岚深吸了一口气，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道： “十分钟前，长征九号火箭由于天气、运输和组装等一系列原因发射失败，火箭在距离地面一万三千米的高空爆炸解体。嫦娥救援计划无法执行，我们已经紧急联系了nasa和欧空局，他们正在制定紧急方案。” 三人都是一怔，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在扬声器隐隐听到夏岚的抽泣声。吴刚镇定了心态，问道： “嫦娥号上的航天员成功逃生了吗？” 夏岚抹去眼角的泪珠，强作镇定地回答道： “逃逸塔成功启动了，航天员顺利逃生。” 吴刚脸上露出笑容： “那就好，咱们可以再想办法，不用着急，还有时间。” 天宫空间站的伯明指令长，压着自己的情绪说道： “我们已经调整了空间站轨道，在你们掠过地球的时候，我会驾驶神舟22号飞船向你们靠近，尽一切努力将你们带回去。” 申穹额头上的沟壑更加深沉了，他无奈地说道： “按照现在的轨道速度，就算神舟飞船全力加速，你们在轨道重叠点交会时的相对速度会达到240km/h，这...这完全不具备交会对接的条件。” 伯明指令长发泄地般地吼道： “那我也要试试！总不能....总不能就这样看着他们飞走。” 话说到后半句的时候，他的声音变得哽咽起来。 吴刚倒是一脸的轻松，他说道： “伯明，240km/h是什么概念你很清楚，相当于从一架正在起飞的客机上跳下，还得毫发无损，不要做没有意义的冒险。” 伯明指令长强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咬着牙说道： “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我不会就这样放弃的。” 吴刚吞了一口唾沫，几欲开口，但最终也没有说话。他非常清楚这位自己亲手带出来的优秀航天员，和自己一样是个倔脾气。 沉默的气氛持续了好几秒钟之后，申院长开口说道： “飞宇啊，跟你说个事儿。我刚刚让人去把刘玥和陈旭接到航天控制中心来了，我没有告诉他们你正在执行的任务，他们也不知道你现在身在太空面临的处境。等你，...” 说道这里的时候，申院长停顿了一下，他把头放得很低，用一只手撑着太阳穴，几秒钟之后才又说道： “等你认为有必要的时候，你们可以随时进行视频通讯...” 陈飞宇心中五味杂陈，强作笑脸地回应道： “谢谢您，申老师。我...我觉得...现在暂时...还没有必要让他们知道。额...就算救援计划失败，我们也还有好几天时间。这次上太空，我准备的几个科研项目还没有完成...我想先把这些事情...” 陈飞宇开始有些语无伦次，但没有人打断他。申院长脸上老泪纵横，伯明指挥长偷偷抹去眼泪，夏岚早已安奈不住情感的洪流，抽泣着离开了镜头前。 “哦，对了！刚刚也不知道胡说了些什么，我想起个正事儿。我们在完成天琴卫星取样之后，加速返回地球的过程中，3号发动机燃料药柱的燃烧出现了故障。 我保存了一块未燃烧的固体燃料样本，本来打算带回地面研究，但现在可能短时间回不去了。我想利用飞船上的分析仪器做一些研究，看能不能找出熄火的原因，以免以后再出现同样的事情。但是，我在飞船里看不到检验报告，还需要地面将信息传回....” 说道这里，陈飞宇浑身一震，他一把抓住镜头对着自己，激动地说道： “京华，我有主意了，我们稍后联系！” 第一卷星云之谜 035 太空飞跃 陈飞宇对照着电脑上天和号的设计图在纸上笔走龙蛇地书写着，吴刚和赵小鹏围在他的身后不明就里，但也没有多问。 很快，陈飞宇就写好了一张单子，他递给吴刚说道： “老吴，你去把舱外这些东西都拆掉。” 随后又埋头在桌子上奋笔疾书，吴刚和赵小鹏看着单子上列出来的拆除设备名目都是大惊失色，赵小鹏瞪大眼睛问道： “飞宇哥，你说拆掉一些扶手、机械臂也就算了。这连太阳能帆板和对地通讯天线都全拆了，是想干什么呀？” 陈飞宇没有抬头，一边写着一边解释道： “要想完成和神州飞船的交会对接，最大的麻烦是相对速度太快，我们得想办法在太空中来一脚急刹车。但你想啊，是一辆满载25吨的货车刹车更容易，还是一辆几吨重的小汽车刹车更容易。” 赵小鹏似懂非懂地看着单子，说道： “哦，明白了，你是想给飞船减轻质量。” 吴刚微微皱起眉头，说道： “但是拆掉了这些东西，我们在飞船上的生存时间就非常有限了。” 陈飞宇点了点头，说道： “是的，我们只留下保证我们未来20小时生存所必需的设备，其他的全部扔掉。如果神舟22号抓不住我们，按照现在人类的航天技术，我们就再也没法回到地面了，我们只能孤注一掷。” 赵小鹏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道： “那就干吧，我可不想错过天宫上的蟠桃大会。” 就在赵小鹏要转身跟着吴刚一起飘向对接舱时，陈飞宇叫住了他，并递上了另一张单子： “小鹏，你别去。外边的活儿是老吴一个人的，你来把这些舱内设备拆下来，然后通过对接舱气闸，扔到舱外去。” 赵小鹏接过单子，又瞪大了双眼： “连液体循环系统也要拆？” 陈飞宇说道： “你按照单子上的顺序来拆，最后两三个小时把自己排干净了就行。” 赵小鹏嘟着嘴，点了点头： “你是这飞船的设计师，你说了算。” 这时，已经换好舱外航天服的吴刚扶着对接舱的舱口问道： “调姿火箭的发动机燃料仅剩下3%，就算将这艘飞船的质量降了下来，咱们也没有足够的能量完成这一脚240km/h的太空急刹车啊！” 陈飞宇从低温储藏柜里拿出一个密封容器，里边装着那块他从3号发动机里取出来的固体燃料药块： “希望这些固体燃料的性能和设计参数上相差不会太大。” 在开始拆卸之前，陈飞宇再次连通了视频通讯。他对神舟22号说道： “远程通讯很快就会中断，但是在神州22号飞船接近到100公里距离之后，舱外航天服的无线电通讯就能连通，如果顺利的话，咱们十小时后再见。” “神舟明白，祝你们顺利。” 由于时间紧迫，三人的对地通讯都只简单地录下了一段对家人的告别影像，以备发生不测。 随后，如火如荼地飞船拆卸工作展开了，无数零件被抛洒到了太空中。在阳光的折射下，天和号飞船和她丢出来的零件，就像是一颗从地球身边飞过的美丽彗星。 十个小时之后，原本舱内设备充盈的天和号飞船几乎被拆成了一个空壳子。除了必须要维持飞船正常运转设备和急救装置，包括地板、储物柜在内的所有飞船都成了天和号的“慧尾”。 陈飞宇身穿着厚重的舱外航天服，扶着裸露的线缆飘到舷窗边，看了看已经近在咫尺的地球，又看了看航天腕表，说道： “距离轨道重叠点还有二十分钟，咱们要准备急刹车了。” 吴刚和赵小鹏也回到了舱内，陈飞宇拿出两个他花了十个小时准备好的装置。小的那个就是之前密封燃料要快的密封罐，大的那个像个被锡箔纸包起来的排球。他将小的那个递给吴刚，说道： “这是我用一小部分燃料药块制作的一枚小型炸弹，我叫他破门器。你将他安装到纵向对接口舱门的外壁正中。按照我计算的爆炸当量，应该刚好可以将飞船正前方的舱门炸开。” 吴刚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枚密封罐制成的炸弹，点了点头。 陈飞宇又将大一点的那个装置递给了赵小鹏，说道： “这是我用剩余的燃料，掺杂了食盐、糖块还有一些面粉制作的爆燃包。你将这个爆燃包悬挂到对接舱的正中央。” 之后，陈飞宇一手扶着吴刚的肩膀，另一手扶着赵小鹏的肩膀，说道： “我们的飞船是由两个可以完全相互隔离的舱室构成，生活舱和对接气闸舱，我根据对接舱的抗压极限设计了个急刹车方案。 我们把小鹏手里这个爆燃包在对接舱里点燃，迅速膨胀的燃气会在密封的对接舱里形成极高的压力。我们必须在高压气体冷却收缩或者撑破舱室之前，用老吴手里的开门器将纵向对接口的舱门炸开。 这样，高压气体就会向着飞船前方猛烈喷射，从而达到急刹车的效果。根据拆卸后天和号的质量、速度还有燃气压力的计算结果来看，应该能让我们的速度降低到接近神舟22号速度附近。但我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这已经是我能力的极限了。” 吴刚向陈飞宇行了一个军礼，庄重地说道： “无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们都会一起面对，这是我最大的荣幸。” 赵小鹏俏皮地说道： “飞宇哥，跟你一起出一次太空任务，够我吹嘘大半辈子了。” 当吴刚和赵小鹏按照陈飞宇的布置安放好爆燃包和开门器的时候，耳机里传来了神舟22号飞船焦急的呼叫。 赵小鹏一边回应着神舟22号，一边搜索着舷窗外的空间。 忽然，他指着黄昏线上空的某处喊道： “看到他们了！就在那儿！” 陈飞宇也凑了过来，说道： “咱们得开始减速了。” 由于已经拆掉了固定座椅，三人只能用胶带将自己五花大绑般地捆在远离对接舱一端的舱壁上。随后，陈飞宇拿起引爆器，看了看身边的两位战友。三人放下了头盔面罩之后，他按下了红色按钮。 舱内顿时警灯闪烁，尖锐的火灾警报音也随之响起。但三人都没有动，对接舱的自动灭火装置已经被提前拆除了，此时球形的舱室内正堆积着成百上千个大气压。 金属变形沉闷的轰响声和震动通过船体传递到他们的身上，让他们头皮发麻，而十几米之外的舱门已经在隆隆的声响中开始震动起来。 陈飞宇再次按下电钮，他瞬间感到像被一匹奔驰而来的烈马撞了个满怀，强大的冲击力几乎让他晕厥过去，飞船里仅存的几盏照明灯也在闪烁中相继熄灭。 他脑子里晕乎乎的，就像喝醉了酒一样。眩晕中他感觉到有人在拉他，低头一看，赵小鹏正拿着刀子飞快拼命切割着缠在他身上的胶带。而远处的吴刚正拿着一根飞船的结构支撑杆件撬着通往对接舱的舱门。 陈飞宇使劲儿摇着脑袋，想让自己恢复清醒，但冲击的震波依旧在脑子里回荡。耳机里吴刚急促的声音就像是来自幽深的洞穴： “陈飞宇，我们得赶紧出去。刚刚收到了伯明指令长的消息，经过减速以后，我们和神舟22号之间的速度差仍然有54km/h,最近点也有1000米的距离。我们不可能完成对接，现在只有太空行走一条路了。” 陈飞宇大口地呼吸，尽力驱散着脑子里的眩晕感： “这么大的速度差...和距离，我们没有喷气背包...怎么到神舟飞船上去呀！” 赵小鹏拼着全身的力气撬着舱门，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只要能把舱门打开，我有办法。神舟22号在两分钟以内就会飞掠最近点，我们没时间了。” 合三人之力，舱门总算被打开了。吴刚用短绳将三人扣到一起，鱼贯从已经被炸开的纵向对接舱飘到飞船外。 来到舱外，陈飞宇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远处正以54km/h飞来的神舟22号飞船，她的机械臂已经伸展到最长状态，机械臂的顶端固定着一名航天员。 耳机里传来了队列最前端赵小鹏的声音： “松开与飞船的固定扣，放开手脚，我们要走了，再见天和号！” 此时，陈飞宇才看到，赵小鹏的双腋下夹着两支灭火器。 “你这是...？” 赵小鹏回头看了一眼陈飞宇，脸上绽放着自信而决绝的笑容： “放心吧，在太空中玩喷射，我可是专业的。” 随后，两股雪白的气流从他的腋下喷出，同时陈飞宇感觉到了绳子的拖拽力。在身体不受控制地晃动和头脑仍未散尽的眩晕中，他看到脚下的天和号飞船逐渐远离。 当他抬头看去时，神舟22号飞船已经越发清晰，他能看到飞船调姿发动机和变道发动机喷出的橙色燃气，能看到太阳能帆板上的纵横条纹，能看到机械臂端部航天员手中握着的缆绳发射枪。 身体剧烈的摇晃加剧了他的眩晕，忽然！他腰间的连接绳就像跳蹦极一样开始猛烈地拖拽他的身体，在难以抑制地呕吐中，陈飞宇失去了意识。 第一卷星云之谜 036协议 神舟23号返回舱在大气层里划出一缕狭长的火焰，就像一颗绚烂的流星。舱内的三人对正在经历的黑障期没有任何的恐惧，因为他们正在势不可当的回家路上。 赵小鹏闭着双眼，摇头晃脑地哼着小曲。陈飞宇感觉有个什么东西搁着他的左胸，就像是胸前的口袋里装着一个小石子。在太空没有重力的环境下感觉不到，但在减速过载中就非常明显。 他忽然想到，搁在自己左胸的东西应该是赵小鹏在天和号飞船太阳能帆板背面采集到的尘埃样品。因为不是标准采集样品，当时看完以后就顺手将装着样品的真空瓶放进胸前的口袋了。 如果按照航天飞行的规则，这样的行为是不被允许的。但他转念一想，这次疾火任务，他们几乎打破了航天飞行的所有准则，也就不再纠结这件事了，算是给自己留个纪念吧。 吴刚看着舷窗外熊熊的火焰，脸上反而露出了浅浅的微笑。因为他从火焰的间隙中，已经看到了他熟悉的雨云、大山、河流。 第二天一早，完成了各项身体指标检查的陈飞宇接到了申院长的命令，要求他立刻返回京华。他拖着行李箱来到问天阁门口时，吴刚和赵小鹏已经等在车前了。 陈飞宇和他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心中有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如鲠在喉。看着陈飞宇湿润的眼眶，赵小鹏笑嘻嘻地说道： “啥都不用说了，飞宇哥。我和老吴肯定会到京华去，到时候你可得好好安排一顿。先说好，我这人很挑剔的，一般只赴家宴。” 陈飞宇不住地点着头： “好！好！没问题！没问题！” 吴刚依旧是平静的面容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知道你有任务在身，我就不多说了。我们在那样的绝境下都一起挺过来了，这个情分是一辈子的。” 说完，吴刚和赵小鹏立正，庄重地向陈飞宇行了军礼。 当他风尘仆仆地赶回火箭研究院的时候，已是下午五点。他来到火箭设计办公室楼层的时候，同事们都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并自发地鼓起了掌。 “欢迎你回来，飞宇哥！” “老弟，你是最棒的。” “陈总师，你真是太了不起了。” 陈飞宇向他们频频点头示意，心中升起了一股暖流。在同事们的祝贺和掌声中，他来到了走廊尽头的院长办公室。 敲门进入之后，陈飞宇站直了身体，对导师申穹说道： “申老师，我回来了。” 申穹满面堆着慈蔼的笑容，迎上前来紧紧握住陈飞宇的手，说道： “平安回来就好，你刚刚在太空中险象环生，又紧急把你叫回来，一路舟车很辛苦吧。” 陈飞宇挠着头，憨笑着说道： “昨晚睡得不错，今天在航班上又休息了几个小时，现在不累了。” 申穹将陈飞宇让到沙发上说道： “你在太空中执行任务的时候，每一次出现险情我都万分后悔，批准了你提出的疾火计划，还指派你作为任务荷载专家参与到太空行动中。你要是因此出了什么意外，我这剩下的日子怎么能安心呀！” 陈飞宇带着几分俏皮说道： “以前在您那儿读博士的时候，您就总给我出超纲题，我早就习惯了。现在任务完成了，我也平安回来了，这不正好证明了您的高瞻远瞩，决策英明嘛！” 一丝复杂的情绪从申穹那张写满岁月的脸上划过，他松开了握住陈飞宇的手。站起身来从桌上拿起烟盒，递了一支给陈飞宇，自己点上一支。深吸了一口之后，嘴里喃喃念叨： “是啊，好在我没有老眼昏花，你完成了任务，也平安回来了。” 陈飞宇看出了老师的情绪波动，他问道： “怎么了？老师。” 申穹从短暂的失神中恢复了过来： “没什么！看到你站在我面前，我太高兴了。” 陈飞宇也没有多想，因为此刻在他心中有一个徘徊已久的问题，他踌躇片刻之后，试探着问道： “对了老师，我们在天琴卫星的太阳能帆板上取到的样品满足要求吗？” 申穹连连点头： “样品质量非常好，无论是你们在天和号上用分析器取得的结果，还是航天员带回来的实体样本都很具有代表性，这对我们下一步的决策提供了非常重要的依据。” 陈飞宇一怔，他并不知道在天琴号上采集的样本被带回了地面，任务计划书上没有提到，吴刚和赵小鹏也没有给他说过。他更加好奇的是，导师口中的决策，到底指的是什么。 他又问道： “我在飞船上的时候就没有看到样品分析的结果，现在数据处理完成了，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物质在地球近地空间附近，近以这么大的密度分布着。” 申穹面色一沉，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说道： “样品分析的结果有更高的保密级别，我现在不能告诉你。” 陈飞宇狠狠地吞了一口唾沫，激动地说道： “可是...” 话刚开口，看到眼前慈父般的导师和领导，他又强压住自己的情绪，只是一口口地抽着烟。 申穹将手里的半支烟放在烟灰缸的卡槽里，正声说道： “飞宇，我知道那是你冒着生命危险追寻的答案，但请你理解我，现在对于星际物质的成分，我无权告诉你。 我现在能告诉你的是，你所做的一切将会决定航天局、科学院、国家、甚至整个人类未来的走向。你完成了一项非常伟大的任务，伟大到足以载入人类史册。” 陈飞宇吐出一口烟雾，说道： “但您知道，我并不关心这些。我只想搞清楚，是什么引起的天光，是什么挡住了天鹰座鼓河二，是什么激发的高空大气放电和近地面的静电场。 又是什么可怕的原因，让您和整个航天中心都支持我做出了一个这么大胆的航天计划。我不相信耗资接近探月工程的疾火计划只是一个科研项目...我....” 陈飞宇的语调越发激动，说到最后的时候，满脸已经胀得通红，烟灰落到了他的鞋子上。 “对不起，申老师，我刚才太冲动了。”他灭掉了香烟，双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双目无神地看着墙上的某处，不再说话。 申穹并没有感到意外，眼中反而露出了欣慰的神色，说道： “这也是为什么我这么急着找你回来的原因。” 他从抽屉里拿出几张文件在桌面上一字排开，陈飞宇站起身来看向桌上的文件。每一份文件的上方都用鲜红色的字体赫然写着“保密协议”和“non-disclosureagreement”的字样。 而文件正文也都是用中文和英文共同书写的，其内容陈飞宇并不陌生，都是一些国内或者国际通用的保密条令，但其措辞比以往他签署过的任何一个保密协议都要更加严厉。 在文件的下半部分提及了许多如“国家科学院”“国家航天局”“nasa”“esa”“iau”等等他既熟悉又敬畏的组织的名称，甚至还出现了安理会和常任理事国的政府印信。而在文件的落款处，他看到了空缺的签字栏。 申请沉甸甸地说道： “你想知道的问题，有些我们已经初步知道了答案，更多你想到或者没想到的问题我们仍在寻找答案。但这件事情的影响太大，我们目前必须以最高的保密级别来对待，以避免造成不必要的混乱，防止被别有用心者利用，导致我们无法专心解决眼前的问题。 如果你签署这项绝密级别的保密协议，那么你将参与到这个目前处于绝密的项目中，这是一个集合了目前世界最强大科技力量的项目，你也会共享到目前我们了解到的一切信息。” 陈飞宇拿起桌上的笔就要签字，申穹伸手挡在了签字栏的位置，双目直视陈飞宇，说道： “陈飞宇同志，你要知道，一旦签署这项协议也意味着你要恪守最严格的保密义务。这会严重影响到你的正常生活，甚至会严重影响到你的家庭和家人。并且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你都只能为这个项目无条件地付出，不能单方面退出。 从个人的角度我也有义务提醒你，就算是我这把年纪的人，也只是听我的长辈和导师提到过这个级别的保密工作。但那是上世纪我们国家最困难、最特殊的时代。你也知道，那一辈的科学家都经历了什么，我希望你能考虑清楚。” 陈飞宇依旧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我已经考虑清楚了。” 申穹依旧没有把挡在签字栏的手挪开，但语气温和了许多： “我不要你现在就决定，我给你三天时间。回去和老婆孩子好好吃顿饭，多陪陪他们，深思熟虑之后再来找我。” 第一卷星云之谜 037谣言 陈飞宇推开家门的时候，餐桌上已经摆上了丰盛的晚餐。妻子刘玥正端着菜从厨房里走出来，看到丈夫回来，她脸上浮起喜悦的笑容： “回来啦！” 不等刘玥放下餐盘去接过陈飞宇的行李，儿子陈旭从客厅里像枚炮弹一样飞奔而来。刘玥连忙制止他： “慢点，旭旭，你爸还没有消除静电！” 陈旭一个急停差点摔倒在陈飞宇面前，刘玥指了指门口小桌上一个金属小盒子，说道： “手和衣服在上边摸一下。” 陈飞宇照做之后，问道： “静电效应比之前更强了吗？” 刘玥接过他的行李，摇摇头： “倒是没有听说，这些除静电的设备都是社区发的。” 这时，陈旭一把抱住了陈飞宇的大腿，撒娇道： “爸爸，你这次出差走了好久呀。” 陈飞宇本想一把抱起儿子，结果一用力才发现浑身酸软。这才想起，自己在太空微重力环境下待了这么长的时间，身体还没有完全适应地球的重力环境，于是又费劲儿地把儿子放了下去。 刘玥看着陈飞宇笨拙的动作，眼中流露出心疼的神色： “你看你，出差这四十多天时间，人也瘦了，面容也憔悴了，很累吧。” “不累，看到你们我一点儿都不累了。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现在能一口气围着小区跑十圈。” “我信你个鬼，赶紧吃饭吧，旭旭你别缠着你爸了。” 一家人团聚到饭桌前，儿子陈旭机灵古怪地问道： “爸爸，你这次出差任务完成了吧？” 陈飞宇扬了扬眉毛： “当然啦！你爸爸可是火箭工程师、航天科学家、还是任务荷载.....额...任务荷载专家的候选人，有什么任务能难倒我呀？” 陈旭圆睁着眼睛看着父亲，问道： “爸爸，什么是任务荷载专家呀？” 陈飞宇用故作高深的表情掩饰着自己险些说漏嘴的慌张，说道： “任务荷载专家，就是像爸爸这样的科学家作为航天员，乘坐飞船到太空上去执行任务。” 陈飞宇在说话的时候，偷偷地瞄了一眼旁边的妻子。虽然妻子脸上还是一副温柔的笑容，但他从妻子的眼神里读出了看穿一切的神情。 “哇！要是你真成了任务荷载专家，那我爸爸就是太空人啦！”陈旭手舞足蹈地喊叫着。但紧接着，陈旭又撅起嘴巴，气鼓鼓地说道： “现在我的同学们连你是火箭工程师都不相信，别说你还能当太空人了。” 陈飞宇抚摸着儿子的头，说道： “知道你的意思，有机会我一定去你学校参加亲子活动。” 陈旭哼了一声，没有说话。随后，眼珠一转，看着父亲问道： “爸爸，按照以前的情况，你出差回来是不是有几天假期呀？” 陈飞宇看了看手表，说道： “是呀，可惜今天才星期二，要不然我可以带你到郊外去玩玩。” 陈旭一脸认真地看着陈飞宇说道： “星期二正好，明天我们学校有个科普活动，老师想请有专业学术背景的家长给我们上一节科普课。这不正适合你嘛，你都说了你明天有空，又答应过我要去我们学校，可不许耍赖！” 陈飞宇掐了掐儿子的小脸，说道： “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呀，看来我已经没有理由拒绝了。” 陈旭兴奋地挥舞着双手： “那就算答应了！” 陈飞宇认真的点了点头。 陈旭又说道： “妈妈，你赶紧给老师发信息，说我爸爸明天可以参加科普活动，免得他反悔。” “放心吧，不会反悔的。” 刘玥一边拿起手机发信息，一边笑盈盈地说道： “我看你呀，就在儿子一声声地赞叹中逐渐迷失了。” 陈旭抚摸着儿子的脑袋，忽然，他看到陈旭的脖子上有两三条快要消散的血痕，他紧张地问道： “旭旭，这是怎么弄的？” 陈旭低下头，刨着碗里的饭，支支吾吾地说道： “和同学打架了。” 陈飞宇皱起眉头，看着陈旭脖子上的伤痕，说道： “爸爸不是告诉过你吗，在学校里遇到事情可以找老师，或者回家告诉妈妈。学校是学知识的地方，不是江湖，不能随便开狂暴。” 随后，他又向妻子问道： “怎么回事儿啊？” 刘玥面色平淡的看着他，不仅没有责备儿子，反而有几分责备自己的意思说道： “前几天网上传出一个消息，说在文昌发射的重型火箭失败了，爆炸的火光几百公里都能看到。你知道，这种事儿传得快。你儿子都快四年级了，不是小孩子了，他的同学们也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陈飞宇一惊，他知道这个消息肯定指的是长征9号发射失败的事情。但整个疾火计划都有保密级别，外界是不可能知道的。他愣了片刻之后，然后赶紧掩饰自己的情绪，不解地问道： “这和旭旭跟同学打架有什么关系啊？” 陈旭哽咽着说道： “有三个同学跑过来问我，说我总说自己的爸爸是火箭工程师，我一定知道火箭为什么会爆炸。我说我爸爸不在家，我不知道。他们就说我吹牛，说我爸爸根本就不是什么航天专家，要不然就是我爸爸做的烂火箭才会爆炸。我...我就和他们打起来了。” 陈飞宇内心满是愧疚，他擦去陈旭小脸上的泪珠，说道： “儿子，对不起。是爸爸陪你的时间太少了，不过下次遇到这种事情，你应该回家对着爸爸开狂暴，而不是对你的同学动手。” 随后，陈飞宇转向妻子刘玥： “网上的消息现在还能查到吗？” 妻子摇着头，看他的眼神很奇怪，仿佛想从他身上找到什么答案似的，他说道： “那些消息很快就被删除了，官方也发布了辟谣通报，说火光是在南海的军事演习。” 陈飞宇有些失神地点着头，眼睛躲避着妻子的目光，说道： “是啊，要不然我这个搞火箭的怎么都不知道这么重要的消息呢？” 刘玥又说道： “不过呀，还真有些头铁的自媒体，号称自己还捡到了火箭爆炸的碎片，把视频发到了网上。我们这些外行看来啊，那还真是像火箭爆炸的残骸。” 陈飞宇脑子里还在想着火箭爆炸的新闻，随口说道： “捡到碎片不太可能吧，火箭是在程序转弯之后爆炸的，碎片溅落不到陆地上。” 话出口之后，陈飞宇一下子回过了神来，正想解释自己也是猜测。妻子却先开了口： “连你这个火箭专家都这么说了，看来人家官媒还是有道理的，那些造谣的博主们都封号的封号，拘留的拘留了。” 陈飞宇看向妻子，她的眼神已经告诉他，妻子已经听出了他话中的破绽，但她却很有默契的没有深究。 陈飞宇只能频频点头： “对....对，不能随便传谣。火箭发射失败这种事儿，更不能胡说。” 陈旭睡着之后，陈飞宇来到了露台上。他点燃了一支烟，遥望着月明星稀的夜空。他看向天和号飞行的方向，尽管他很清楚，按照天和号的反光率和轨道速度，肉眼已经不可能看到，但他还是久久地看着那个方向。 前些天在太空中生死之间的一幕幕仍在脑海里回荡，好几次险情都只差一点，他就无法像现在这样稳稳地站在地面上了。感到后怕之余，他却一点也不后悔，他甚至有些怀念置身太空中的每一个时刻。 这时，一双温柔的手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间。他能感受到紧贴在后背上妻子的温度和呼吸，还有浸透衣衫的热泪。 第一卷星云之谜 038重任 陈飞宇轻轻拍了拍妻子缠在腰前的手，说道： “对不起，老婆。因为科研项目的原因，这十几天我和家里断了联系，让你担心了。你知道，我的工作有时候是有保密要求的。” 刘玥轻轻地抽泣着说道： “前几天我看到网上传闻火箭爆炸的消息，心里就很忐忑，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没过多一会，申院长就给我打了电话，说安排了车子来接我，让我带上旭旭去航天控制中心，我挂掉电话的时候连站都站不稳了。” 陈飞宇转身抱住妻子，千言万语却阻在心头。刘玥抹掉眼泪，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 “你什么都不用说，我都明白，我只是有时候真的很难控制自己的大脑不去胡思乱想。那天晚上，我在航天控制中心休息室里，听着走廊上奔走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对话，心里就像刀绞一样。 申院长过来看我们的时候，只是告诉我有可能需要和你进行通讯联络，所以才请我们过来，但那时候都已经是半夜了。我再三追问他，你是不是遇到麻烦了，他都只是笑着回答我，你很好，你没事儿，我们应该很快就能回家了。 但我是个医生，我见过太多家人向那些病入膏肓的病人说着善意谎言时候的样子。我一眼就看出了申院长眼睛里的惊慌和惶恐，我知道你这些天肯定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陈飞宇咬着嘴唇，强忍着眼泪，说道： “对不起，对不起，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嘛。” 妻子的泪水夺眶而出，呜咽着说道： “你刚才进门的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就像在做梦一样。很久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生怕自己的哪个动作，哪句话就把梦惊醒了。” 陈飞宇将妻子紧紧抱在怀中，说道： “你看，这不是梦吧。在梦里使这么大的劲儿，早就醒了。” 妻子挣扎着说道： “你放松点，我都快喘不上气了。” 陈飞宇放开妻子，两人破涕为笑。这时，陈飞宇忽然想到了什么，做了个让妻子等一等的手势，然后跑到房间里，从行李箱里拿了东西又回到了露台上。 他让妻子捧起双手，然后把拳头放在妻子的手上，缓缓松开，一个透明的小瓶子落到妻子的手心里。 刘玥小心地拿起拇指大的真空瓶，问道： “这是什么东西啊？” 陈飞宇神秘兮兮地说道： “上次不是答应过你，要送你一缕星尘嘛。喏，这就是了。” 妻子仔细地看着瓶子里一撮微小的尘埃，满脸的不信： “净瞎说，谁知道你是不是随便装了点砂子进去，拿到这儿来哄我。你以前追我的时候也不是没干过这种事儿。五毛钱在地摊上淘了一张唱片盘，告诉我是甲壳虫乐队的黑胶，害得我收藏了好多年，直到我专门买了唱片机才知道你是个骗子！” 陈飞宇拿起手电照向玻璃瓶子，那一撮贴在瓶壁上的尘埃立刻折射出七彩的光泽： “这是不是骗你的，这一缕尘埃真的来自宇宙空间。” 刘玥旋转着小瓶，看着尘埃折射编织出的一条条迷你彩虹，又看了看陈飞宇认真的表情，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问道： “你该不是真的以任务荷载专家的身份，上太空去了吧？” 陈飞宇带着浅浅的笑意看着妻子，没有确认也没有否认，就这样认真而又温柔地看着她。而刘玥也很有默契的没有追问，转眼去欣赏那一小撮被密封在真空瓶里的尘埃。 陈飞宇转身看着深邃的夜空，淡淡地说道： “老婆，如果有一项很重要的事业需要我去做。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它需要我付出很多，多到会让你和旭旭都受到影响。但这也可能是一项伟大的事业，一项伟大到足以影响所有人的事业。你会支持我去做这样的事业吗？” 刘玥放下了手中的小瓶，深深地看着陈飞宇，说道： “你还记得当初你选择博士专业的时候，我们还吵过架吗？” 陈飞宇笑了笑，说道： “当然记得，你担心我学完运载火箭专业之后，进入航天科工集团从事弹道导弹的研究。那是一项需要高度保密的工作，这会让我们的生活变得特殊而乏味。” 刘玥又问道： “你知道那时候是什么改变了我的想法吗？” 陈飞宇摇摇头： “不知道，可能是我的倔强和你的宽容吧。” 刘玥看向陈飞宇凝望的方向，说道： “当时你说那是一项值得你为之付出一生的事业，这世界上很多人一辈子忙忙碌碌都是为了生活而生活，很少能有人幸运地找到一项能让自己为之付出一生的事业。所以我不能阻止你，因为我深爱着你。 如果你认为现在这项事业也是你值得为之付出一生的事业，我依然会支持你的决定。我可以接受完全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也能够承担你长时间不能在家里带来的困难。 也正是因为我深沉的爱着你，所以，你必须要答应我，不能将自己置身危险之中。我需要的不是一个盖世英雄，而是一个能陪我一辈子的伴侣。你知道什么是一辈子吗？少一天、一个小时、一分钟都不算做到。” 陈飞宇望着日渐稀疏的星空怔怔出神，妻子的请求和前些天险象环生的经历交织在一起，让他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之中。 第二天下午，陈飞宇在孩子们热烈的掌声中走进了教室，他一眼就看到了眼中闪烁着骄傲光芒的儿子陈旭。 班主任老师满面笑容地说道： “孩子们，这位就是今天我们的天文和航天科普老师，火箭工程师，航天科学家，陈旭同学的爸爸，我们欢迎陈老师为我们讲解航天和宇宙的奥秘！” 在孩子们更加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中，陈飞宇走上了讲台： “孩子们，大家好啊。” 话音还没落下，一个小男生就举手问道： “陈老师，你们用运载火箭送上太空的卫星和飞船为什么不会掉下来呀？” 这个问题对于陈飞宇来说非常简单，但要给台下这群三年级的孩子们讲清楚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灵机一动，拿出几支粉笔，把它们由近到远依次扔在了讲台上，然后问道： “谁能告诉我，为什么我扔出的这些粉笔有的近，有的远呀？” “因为你用的力气不一样啊，力气大就扔得远，力气小就扔得近。”一个女孩儿回答道。 陈飞宇夸张地点着头： “真聪明，我们换个说法也就是，粉笔被扔出的时候速度越快，它就可以飞出更远的距离才被引力拉到地面。 我们假设粉笔就是卫星，而地球是球形的。粉笔在飞行的过程中，地面由于地球曲率的原因，实际上是在下降的。只要粉笔的速度足够快，那么地面下落的速度就会比粉笔下落的速度快。 当粉笔或者说卫星的速度足够快的时候，它绕地球一圈回到原地都还没有掉到地面。那么现在谁能告诉我，为什么卫星不会掉下来了吗？” “因为卫星飞得快！”孩子们齐声回答道。 …… 在孩子们各种各样奇怪的问题和陈飞宇妙趣横生的讲述下，一节课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下课铃响起的时候，孩子们依然意犹未尽。班主任老师走上了讲台，她说道： “孩子们，今天的航天科普课就到此结束了。我知道大家还有好多好多的问题想知道，但时间有限，我现在允许大家再提出最后一个问题。” 几乎所有孩子都高高地举起了手来，班主任老师犹豫了片刻之后，把手指向了陈旭说道： “今天陈旭同学还没有提过问题，我们就把最后的机会留给他吧。” 陈旭笔直地站起身来，问道： “陈老师，如果有一天外星人打来了，人类现在的航天技术能够保护我们吗？” 陈飞宇原本认为这是一个会引起哄堂大笑的问题，因为这在现在的社会环境下确实是一个可笑的问题。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课堂里几十双眼睛都无比认真地看着自己。陈飞宇认真思考了片刻之后，回答道： “如果ta们真的能够跨越遥远的星河而来，我想......” 陈飞宇看着孩子们清澈而单纯的眼睛，停顿了片刻之后，接着说道： “我想，凭借人类的智慧和科技，我们一定能在近地空间给予ta们迎头痛击。” 一个小男生问道： “如果他们非常强大，我们战胜不了ta们怎么办呢？” 陈飞宇回答道： “孩子们，你们不用担心。目前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外星人的存在，但我们有无数像你们这样优秀的孩子。你们，就是我们的未来。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你们一定能通过你们的知识和勇气战胜他们。” 小男生信誓旦旦地说道： “那我们一定要好好学习，以后成为陈老师一样的航天科学家，这样我就有机会去保护所有人了！” 这时，班主任老师说道： “好啦，好啦！孩子们，外星人暂时不会来的，半期考试倒是快了，今天的科普课就到这里，大家准备下一堂课的书本吧。” 陈飞宇有些失神地走出了教室，那个小男生最后的那句话又在他心里卷起了涟漪。 第一卷星云之谜 039地球战略防御委员会 “如果ta们非常强大，我们无法战胜ta们怎么办？” “成为和陈老师一样的航天科学家，这样我就有机会保护所有人了。” “我需要的不是一个盖世英雄，而是一个能陪我一辈子的伴侣。” 这几句话一直回荡在陈飞宇的脑海中，交织成一股乱流，吞噬着他正常的思维能力，让他无法做出决断。 当他走到车前的时候，挡风玻璃反射的一缕亮光打断了他的思绪。抬头看去，只见空中摇曳的天光如挥舞的丝带一般久久没有散去。路边的一对小情侣也在这不算怪异的异象之下停住了脚步。 那女人说道： “现在这个天光真是越来越奇怪了，现在是白天都能看到了。” 男人说道：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呀，人家官媒的专家都解释过了，这是什么太阳风暴还有高层大气活动的共同作用，未来还有可能会加强。就算是大中午看到，也是正常的，让你这些科学小白不用担心。” 女人有些不服气： “但我总觉得，这天光总是怪怪的。” 男人有些不耐烦了，他说道： “人家专业人士都作出解释了，你在这里觉得奇怪有什么用。要真有什么事儿，也是该那些专家们去想办法，我们能做什么？别胡思乱想了，快走吧。” 听完他们的对话，陈飞宇忽然有了主意，他驾车向着火箭研究院的方向疾驰而去。 来到院长的办公室，导师申穹问道： “不是说给你三天时间吗？这才一天怎么就来了。” 陈飞宇回答道： “我已经考虑好了。” 申穹目光锐利地凝视着陈飞宇，说道： “我要再提醒你一次，这个决定你需要万分慎重，一旦做出就不能收回。” 陈飞宇坚定地回答道： “正因如此，所以我已经下定了决心，无须再考虑了。” 申穹一边从抽屉里拿出保密协议，一边问道： “为什么？为什么如此坚定地要加入到这个绝密项目中来。” 陈飞宇淡淡地说道： “虽然您什么都没有向我透露过，但我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调查，又亲自参与了疾火计划。别说我是个科学家，就是个普通人也能察觉到，我们可能正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危机。” 申穹的目光微微下垂，说道： “你说的这个‘我们’可能不只是航天局、科学院，甚至不单单是国家层面。所以，你将要面对的困难，可能会超出你的认知。你的工作可能异常繁重，你的家庭生活可能会一团糟。” 陈飞宇点点头： “我知道。” 申穹又问道： “但这不是你要加入这个项目的理由，我是了解你的。你深爱着你的妻子和孩子，对温馨的家庭生活无比眷恋。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陈飞宇看了看无名指上的戒指，说道： “您说的没错，我深爱着他们和我的生活。但如果灾难真的不可避免地降临之时，我希望我能是站在最前沿对抗宿命的那群人之一，我想要有机会亲自为家人撑起守护的盾牌，而不是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在绝望中等待灭亡。 就算穷尽全力也无法阻止厄运的到来，至少我还能和家人好好地道别，而不是草率地在突然降临的灾难中死去。最关键的是，我非常擅长做我正在做的事情，我不相信有人能比我做得更好。” 申穹把保密协议递到陈飞宇身前，欣慰地点了点头：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把这些签了吧，我立刻送到上级部门审核。在审核完成之前，我仍然什么都不能告诉你。现在你什么都不要想了，明天早上8点开车到我家里来接我。” 第二天一早，陈飞宇早早地就等在了申穹的家门口。刚停车，导师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他带着几分怒气说道： “让你八点过来，这才七点一刻，这么早守在我家门口干嘛，一点也沉不住气。” 陈飞宇尬笑着解释道： “申老师，我这醒得早，反正也没事，怕一会堵车迟到，就提前过来了。您别管我，忙完了再出来就行。” 申穹的怒气消散了几分，说道： “没吃早饭吧，你师娘正在做，进来一起吃点吧。” 陈飞宇本想拒绝，无奈腹中打鼓，也就同意了。 坐到桌前，师娘唐语正端着精美的餐盘从厨房里走出来，看到陈飞宇，笑盈盈地说道： “飞宇，你申老师也没有提前说你要来，没怎么准备，你别介意。” 陈飞宇接过餐盘，毕恭毕敬地说道： “麻烦师娘了，已经很好了。” 唐语坐下以后，说道： “有空就带着老婆和孩子多过来坐坐，你那个儿子旭旭呀，我感觉是一根我们这个专业的好苗子。上次来我们家，就盯着书架上那些考古和历史专业的书籍两眼放光。 我拿了一本给他看，虽然是科普级的。但很多初中生都不一定能搞懂的问题，他基本是一点就通，这对于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来说是很不容易的。” 陈飞宇点点头，说道： “那孩子还真就喜欢这些东西，是一点我的基因都没遗传到，对星辰大海没多大兴趣。” 一旁的导师神情饶有兴致地看着师娘，调侃道： “我说夫人啊，你们考古和历史专业是不是招生情况非常差呀，工作都做到小学去了。” 唐语面色一沉，没好气地说道: “总得比你们航空航天好吧，你说年轻的时候，国家处境艰难，科研任务重，加班出差也就算了。你看你现在倒好，都一把岁数了，又开始没日没夜地加班。出差要走十来天的事情，招呼都不提前打的。” 申穹呵呵地笑道： “你看我又说错话了吧，这段时间确实很忙，还请唐教授见谅。以后凡是要选我们专业的孩子，我全部给他们推荐到你们专业去。” 唐语又笑又气，也就没有再说什么了。 吃过早饭以后，陈飞宇和申穹上了车。关上车门以后，申穹看了看他的别墅小院，意味深长地说道： “你看吧，你师娘这么温柔贤淑的人，对我的工作也开始有情绪了。” 陈飞宇说道： “看得出来，师娘还是很理解你的。” 申穹摇摇头： “除了理解，还能怎么样。不说了，我们走吧。” 陈飞宇启动了车子，问道： “申老师，去哪儿啊？” “去西单！” 陈飞宇不解地问道： “西单？我印象中那一片没有科研机构呀。” “以前确实没有，现在有了。你的资格审核已经通过了，我现在带你去总部。” 对于这个意料之中的结果，陈飞宇并没有感到意外，但他对导师口中神秘的部门充满了好奇，问道： “什么部门的总部啊？” 申穹说道： “你听说过地球战略防御理事会这个组织吗，英文名称earthstrategicdefensmittee，简称esdc。” 陈飞宇摇摇头，开着玩笑说道： “没有，听起来像个民间团体的名字。” 申穹正色道： “你昨天签署的那些保密协议，就是加入esdc用的。这是一个由我国、北美、欧洲等世界主要国家以及国家航天局、北美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国际天文联合会iau、欧空局esa甚至还包括国际理论物理中心icpt等世界知名科研组织机构共同建立的，是一个聚集了现在最高科技力量和最顶级科学家的保密组织。” 陈飞宇收起了笑容，说道：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顶尖组织的存在居然不为世人所知。” 申穹点了点头，说道： “是的，这个组织的保密级别非常高，因为它所应对的情况是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如果应对不力，这也将成为整个人类文明最重大的事件。因为，人类作为一个智慧物种可能将会结束短短几千年的文明历程。” 第一卷星云之谜 040大人物 陈飞宇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的世界，浅吸了一口气，问道： “这一切都和我们这次采集回来的星际尘埃样品有关吧？” 申穹微微点了点头，说道： “是的，但不仅仅和近地空间的星际尘埃有关，和天光、静电、消失的鼓河二星都有关系。所有异常的情况，有一些已经证实了，有一些还没有。这部分的内容涉及很多观测证据和计算数据，一会到了总部会有人专门向你讲述。 我先给你说说地球战略防御委员会esdc的建立和组成吧，以便于你尽快地适应和了解你可能会为之付出一生心血的组织。” 陈飞宇感叹道： “这样一个凝聚了世界主要国家和顶尖科学力量的组织，恐怕也是集众人之力才能建立并管理的吧？” 申穹摇了摇头，面露叹服的神情说道： “不，和你想的恰恰相反。esdc几乎是凭一己之力创建，并将世界上最有权势和智慧的一群人聚集到了一起，听取她的意见，执行她的意志。” 陈飞宇感叹道： “那她一定是个大人物。” 申穹缓缓点头，说道： “嗯，她确实是个大人物，在向你下达疾火计划研发命令和听证会上，你都见过她。” 陈飞宇惊讶地说道： “您是说，林雨疏教授？” 申穹点头道： “嗯，是的。” 陈飞宇说道： “她精通物理、天文、宇宙甚至航天工程，又是诺奖得主，她配得上这样重要的位置。” 申穹却微微摇着头，说道： “等你到了总部，看看在里边工作的那些专家和政要，你就会明白。如果仅仅是在科学上的造诣和地位，远远不足以支撑她建立esdc和拥有现在的地位。” 陈飞宇不解地问道： “那是为什么？” 申穹回答道： “一年前，林教授在分析金陵天文台郭守敬望远镜采集的巡天数据时，独具慧眼地发现了天鹰座方向，距离约为200个天文单位以外的空间中，有一团不太正常的密集尘埃。 要想在成千上万的巡天照片，还有数以十亿计的观测数据中发现一团尘埃云，其难度不亚于站在摩天大厦的楼顶，找到地面的一个钥匙扣。” 陈飞宇不解地说道： “但仅凭一组单一的观测数据，不可能调动起整个科学界和主要国家政府吧？” 申穹说道： “是的，没有人会在意300亿公里外的一撮星际尘埃，而且太阳系外本就是布满尘埃的奥尔特云。那一组在多数人眼里应该被筛选掉的垃圾数据，林教授却坚信自己的观测结果。 于是，她利用自己在国内外的超凡的影响力，动用了她能够动用的一切观测设备，甚至让高傲的卡灵顿爵士为她开放了新洛厄尔天文台。” 陈飞宇被导师申穹的话一次次地震撼着，惊讶已经无法形容她的感受了： “卡灵顿爵士！就是花数亿美元建设私人天文台，还在学术大会上嘲讽过iau主席的超级富商吗？” 申穹摩挲着手里的香烟盒，点头道： “嗯，就是那位富有、博学但高傲到让主流科学界难以忍受的卡灵顿爵士。” 陈飞宇注意到了老师手上的动作： “申老师，您要想抽烟就抽吧，我车里没这讲究。对了，我记得这个卡灵顿爵士不是宣布过不允许iau的成员进入他的天文台吗？” 申穹拿出了两支香烟，点燃之后分了一支给陈飞宇说道： “是的，但林教授是唯一的一个例外。” 陈飞宇接过点燃的烟，说道： “就算林教授证实了那团200个天文单位外异常星云的存在，也不足以支撑她建立起esdc这种国际性超级组织呀！” 申穹摇下车窗，浅吸了一口烟，说道： “你说的没错，而且你知道，我们对小范围星际尘埃云的观测能力是非常有限的。但林雨疏教授凭借手里东拼西凑的观测数据，预测了三个月之后那团在最先进的巡天望远镜上都几乎不可见的尘埃的走向，并且发表了sci。” 陈飞宇用略带颤抖的声音，说道： “林教授的预测是正确的，对吗？” 申穹缓缓吐出烟雾，说道： “9个月之后，几座天文台的观测数据印证了她的预测，并且精度在角秒以内。这在天文圈引起了一些小波澜，但这件事情本身，仍然只有一个很小的圈子在关注。毕竟星空里的未解之谜那么多，没有人会把精力聚焦在一小撮星云尘埃上。” 陈飞宇目光扫视着前方密集的车流，说道： “但她并没有因此放弃对那团星云的观测。” 申穹在床边抖掉烟灰，说道： “半年前，林教授将自己对星云最新的预测结果分别发给了国家科学院、nasa和esa。可能是因为林教授三个月前对星云轨迹的成功预测，以及她在科学界非同凡响的影响力，也可能是主流天文学界也对这种从未见过的星云产生了兴趣。 几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宇宙研究机构动用了他们最强大的观测设备，果然在太阳系边缘找到了星云的蛛丝马迹。就在那时，林教授提出了一个惊人的观点，这团星云会侵入内太阳系，并且对地球产生影响。” 陈飞宇抖掉已经燃了小半的烟灰，吸了一口，说道： “林教授就是在那个时候发起成立esdc的吗？” 申穹吐着烟雾，点了点头： “是的，但那时林教授在数学上的证明过程太过天马行空，几乎没人能解释星际尘埃这种稀疏物质，为什么会以那样的轨迹进入太阳系，但林教授非常坚持自己的观点。最终，我国、北美还有欧洲联合成立了一个组织，就是现在地球战略防御委员会的雏形。” 陈飞宇好奇地问道： “雏形？” 申穹接着说道： “半年前的esdc还远远没有今天的规模，组织虽然成立了，但各国政府并不是很重视。就像前些年的小行星防御大会一样，只是有这么个组织，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作用。 因为星云这种稀疏物质，越靠近地球，反而越是难以被观测到。在星云的存在上大家基本没有了分歧，但对于林雨疏教授提出的警告，人们更多地理解成了一种担忧。” 陈飞宇愤愤地说道： “人们在面对认知之外的事情的时候，总会首先以过往的经验，去寻找那条最舒服的路径，哪怕即将来临的可能是灾难。” 申穹微微皱起眉头，说道： “三个月前，飞行在木星和土星之间的新视野号探测器，探测到了不属于那个空间的微量元素。而林雨疏教授在几天前，就将星际尘埃可能会经过地平线号探测器的预测发给了各大部门。 这时候，各国政府开始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越来越多的证据显示这团神秘的星云可能会给地球带来麻烦，他们也不得不正视起林教授发出过的警告。 地球战略防御委员会才算是真正地成立起来了，资源和人力开始被注入进来。而esdc在林雨疏教授的带领下，也正在开始了一系列旨在搞清楚这团星云究竟会对地球带来什么影响的工作。” 陈飞宇一怔，问道： “也就是说，整个疾火计划从立项到实施，实际上都是esdc的安排，对吗？” 申穹回应道： “不单单是疾火计划，许多曾经被主流社会认为是，对当前社会经济作用不大的边缘科学，也被列入在研项目。这其中我们航天工程自然首当其冲，还有诸如人体冬眠技术，深层地下建筑技术等等。” 陈飞宇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说道： “我现在明白您之前跟我说的，航天大时代可能就要来临的原因了。” 申穹点了点头： “嗯，不仅仅是航天工程，许多曾经被认为是，对经济发展作用不大的冷门科研项目，现在也在林教授的推动下，作为重要研发项目开始投入人力和资源。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林教授能担任esdc的主席了吧。” 陈飞宇感叹道： “也许这就是伟人与普通人之间的区别吧，旁人看来是天方夜谭的事情，她却能坚持自己的观点，并最终像先知一样将其证实。 若不是老师你告诉我，我真的很难想象林教授是怎么在那么大的困难下，几乎凭一己之力建立起了esdc，真是应该好好感谢林教授为我们走完了最艰难的一步。” 申穹灭掉了香烟，摆了摆手： “不，相比esdc的成立，真正的挑战可能才刚刚开始。我们眼下就正面临着巨大的困难。而且，还有更多我们难以想象、甚至超出认知的情况在未来等着我们。” 第一卷星云之谜 041总部 在申穹的指引下，陈飞宇开车钻进了西单一个商业中心的地下停车场。在迷宫般的车库里转了许久之后，陈飞宇忍不住问道： “真是想不到esdc的总部会设置在商业中心里的某处。” 申穹指引着陈飞宇拐向了车库底层的角落，说道： “这一方面是为了保密考虑，如果众多顶级科学家频繁出入于郊区的某栋建筑附近，很难不引起外人的注意。现在的自媒体那么发达，一旦出现在网络上，那很快就没什么秘密可言了。 这片商业中心有无数的车库出入口，人流本来就非常巨大，我们很容易就能隐蔽在人群中。至于另一方面的原因，你很快就知道了。” 说话间，陈飞宇的车已经来到了车库的最底层。尽管他曾经来过这里很多次，但从未把车开到过地下车库的最深处。在申穹的指引下，车子经过狭窄的通道，驶向了非常偏僻的角落。 照明灯也渐渐变得稀疏，最后彻底没有了光亮。就在陈飞宇心里有些发慌之时，一个拐弯过后，一排路障挡在了车前。道闸上赫然写着“前方封闭”四个大字。 “车子熄火，关闭车灯，平视前方。”申穹说道。 陈飞宇立刻照做，整个世界一下子陷入了完全的黑暗，连来时的路径上也没有了半点光亮。几秒钟之后，路障和道闸都在“呜呜”的机械声中打开了。 “继续往前走吧。” 陈飞宇启动汽车向前开去，很快就来到了一扇正在徐徐打开的厚重铁门前。穿过铁门之后是一条灯火通明的隧道，仿佛是直指地心，一眼看不到头。 “这里是冷战时期修建的地下核防御堡垒，这样的堡垒当时修建了几十个，曾经被称为京华地下城。几十年过去了，有的防御设施被改造成了旅游景点，大多数的堡垒都被荒废了。 但我们正在去的这一处，曾经是作为应急指挥部修建的。配套设施和通讯设备都很齐全，也一直都在维护翻新，现在作为esdc的总部使用了。” 这时，车子来到了隧道尽头，这里一片不大的空间里已经停放着几十辆汽车。下车以后，他们穿过一条狭长的走廊，尽头的小门前有两名荷枪实弹的士兵。 看到陈飞宇和周成走来，他们立正行礼： “申院长，陈博士，你们好！” 回礼之后，陈飞宇问道： “他们怎么认识我？” 申穹笑着说道： “在隧道入口做身份识别的时候，他们就得到我们的信息了。而且这里的安保人员能目视识别每一个edsc工作人员的面容，这儿的安保级别可以堪比中南海了。” 进门之后，眼前是一个开阔的门厅，厚重的大理石屏风上用中文和英文共同书写着“地球战略防御委员会”的字样。 绕过屏风，灯火通明的大厅中央摆放着一排排的办公桌，几十名工作人员正在电脑上忙碌地工作着。在办公桌旁一排排的移动式黑板上，用磁铁块压着无数的照片。 其中，陈飞宇看了到许多来自空间红外望远镜拍摄的照片，那是在执行疾火计划之前，他和夏岚在调查星云时，最需要的空间红外望远镜的观测数据。 他忍不住走到黑板前，照片右下角的拍摄时间显示，这张照片就拍摄在一个月之内。但就在一个月前，他还被告知两部红外空间望远镜都无法正常工作。 这时，申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不过很快都会解开的。林教授在办公室等着你，我们赶紧过去吧。” 陈飞宇点了点头，跟着导师申穹继续向大厅的尽头走去。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几个有些熟悉的身影，正在大厅空地上的咖啡桌前围坐着讨论着什么。定睛一看，更是让陈飞宇大吃了一惊。 其中一位头发花白，满面皱纹的老者，正是弱相互作用下宇称不守恒的发现者，杨米尔斯规范场的创造者——杨老。而坐在他旁边那位留着光头，戴着黑框眼镜的欧洲人则是引力波的发现者——吉普索恩。 和他们正谈笑的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仔细分辨之后，陈飞宇认出他就是目前国内物理学的领军人物，脾气倔强，连诺奖委员会都敢破口大骂，有着“东方泡利”外号的周成。 而旁边的几张桌子上坐着的，也都是来自各领域的权威专家。说这里是诺奖咖啡吧，一点儿也不过分。 一旁的申院长笑着说道： “现在你应该知道为什么我说，林雨疏教授如果仅凭学术上的造诣，是无法统领edsc了吧。” 陈飞宇瞠目结舌地说道： “真是超乎我的想象了，我感觉自己在这儿就像个小学生。” 申院长摇着头，笑道： “你能出现在这里，就说明你的贡献和能力，不会比他们差。” 两人来到大厅尽头的办公室，林雨疏正在办公桌前处理文件，而陈飞宇惊讶地看到了站在林雨疏身旁的夏岚。她向陈飞宇微笑点头，眼神中一抹复杂的神色闪过。 看到陈飞宇的到来，林雨疏放下了手里的资料，笑着走上前来和陈飞宇握手，说道： “小陈，欢迎你加入edsc，感谢你在疾火行动中所做的一切。你冒着生命危险取回的样品，为我们接下来的战略方向决策提供了重要依据。” 尽管林雨疏非常地随和，但面对这样一位当代科学的巨人，陈飞宇还是难免紧张： “没...没什么的，都是我分内的工作。” 林雨疏脸上保持着优雅的笑容，请陈飞宇和申穹在沙发上坐下之后，对陈飞宇说道： “相信你已经大致知道了现在我们所面临的情况，近地空间的星际尘埃已经给我们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但这很可能只是一个开始，更大的麻烦还在后边。而要解决这些麻烦，航天科技，准确地说天地运载能力是我们的重中之重。 所以请你理解我，在没有完全告知你实情的情况下，就让你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完成一项那么困难的任务。我需要极大的决心才能认定，你能够成为edsc负责天地运载和空间运输的最佳人选。” 随后，林雨疏看向申穹，说道： “申院长，你的这位高徒果然没有辜负你的极力推荐，他比我想象中还要出色。” 陈飞宇看着夏岚，她的目光有些闪躲。犹豫了片刻，陈飞宇还是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所以，疾火行动是对我进入edsc之前的一次考验吗？” 申穹脸色一沉，眼中闪过一丝怒气，正要说话，林雨疏抬手打断了他。依旧带着浅浅的笑容，温和地说道： “你有这样的疑问，我完全能够理解。你把整个疾火行动理解成一次考验，这完全没有问题。但是，这不仅仅是edsc对你的考验，更是生存对整个人类的考验。 我们所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会关乎文明的走向，而留给我们尝试的时间却不多了。所以我必须要打破常规。疾火行动不仅为我们带回了关键的样品数据，更是在最真实的情况下，检验了现有科技水平下我们的航天作业能力。 你知道，我们现在的航天科技和七十年代相比，并没有实质性的提高。疾火行动为我们接下来制定更加宏大的空间计划积累了宝贵的经验，也为我们说服那些倔强的老顽固提供了强有力的依据，我要再次感谢你所做出的一切。” 陈飞宇浅叹了一口气，说道： “对不起，林教授。我刚才不该那么问，我只是...” 林雨疏轻轻摇着头： “这没什么的，你接下来的工作对我们至关重要，消除一切隔阂是必要的。” 就在这时，一个工作人员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林主席，与edsc各国分部的视频连线已经完成了。” 林雨疏站起了身来，说道： “知道了，我马上就过去。” 随后，他回头对陈飞宇说道： “夏岚会给你介绍详细的情况，我们一会再聊。” 第一卷星云之谜 042格局 办公室里只剩下了陈飞宇和夏岚，他们对视不语，气氛有些尴尬。沉默了几秒钟之后，夏岚开口说道： “半年前，edsc刚刚成立，还只是一个松散机构的时候，我就是组织成员了。两个月前，你带着儿子到首都天文台观测鼓河二，我是奉命在那里等你的。我加入到整个疾火计划中，也是接受了edsc的命令。 我的任务是，考察你的业务、应变、胆识、决断等等一切相关的能力。我和你一起在国家科学院申请使用空间红外望远镜的时候就知道，你不可能拿到观测数据。我承担的任务和签署过的保密协议，让我不能告诉你真实情况。 还有，疾火行动中出现的意外完全不在我和edsc的意料之中。我想把这些情况都向你解释清楚，希望你能够理解。如果你觉得我欺骗了你，并因此而愤怒，我完全可以理解，我愿意向你道歉。” 陈飞宇愣了几秒，之后耸了耸肩，说道： “道什么歉啊，你也就是奉命行事，执行保密条例而已。而且，天和号出现推力偏心之后，还是你计算出的绕月加速轨道才救了我一命。现在咱们是同事了，以后工作中保证信息完全共享就行了。” 夏岚认真地看着陈飞宇，说道： “一定保证。” 陈飞宇摇着头叹息道： “不过这保密工作是真难做，我在太空中豁出了小命，完成了个能吹大半辈子的任务，结果老婆孩子现在都不知道。从这一点来说，我是特别能理解你的。” 看到陈飞宇如此豁达的态度，夏岚也放下了心里的包袱，她说道： “说真的，我也特别不能理解，为什么林老师要给edsc设置这么高的保密级别。” 陈飞宇一副看破玄机的表情说道： “我倒是能理解，用不了多久，轨道上用太阳能帆板的卫星就要歇菜了。近地轨道的卫星可能还会因为尘埃的阻力变成一颗颗流星。这么大的事儿，在没有找到原因和应对措施之前，任由网络媒体发酵的话，不知道会引起多大的社会混乱。” 夏岚却皱起了眉头： “escd刚刚成立的时候，林老师就顶着出资的国家和组织的压力，强烈要求为esdc设置最高的保密级别，她还把自己9个月前发表的关于星云预测的sci都撤回了。 要知道，在半年前，星际尘埃云才刚刚进入柯依伯带，我们的观测数据非常有限。确切掌握的星际尘埃会威胁地球的证据更是寥寥无几，绝大多数的情况，都来自....” “来自林老师个人的预测和计算，对吗？”陈飞宇补全了夏岚没有说的话。 夏岚浅浅点头： “但现在已经发生过的一切，都证明了林老师的预测非常准确，她在科学上的预测能力太超乎普通人的想象了。” 陈飞宇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幅抽象画，说道： “划时代的人物往往都有超出她所处时代的能力，就像历史上那些科学巨人一样。时代的局限性，有时反而会成为巨人前进的最大阻力。” 夏岚起身走向办公桌。说道： “你知道疾火计划是在林老师的推动下才得以执行的，但在立项时面对的困难是非常巨大的。” 陈飞宇回起想整个史诗般的疾火计划，感叹道： “我制定的疾火计划方案在得到批准的时候也感到非常困惑，一天之内发射五枚长15火箭和1枚长2f，这个发射密度是前所未有的。到底是出了什么样的事情，才能让整个国家调动如此大的资源去完成这件事情。” 夏岚说道： “疾火计划的初步设想是在三个月前就提出来了，整个计划的核心目的就是采集尘埃样本。最开始的方案是多方联合执行，这样的技术风险和资源投入都是最小的。但真到了落实层面，需要大量的资金和资源的时候，各方的盘算就暴露出来了。” 陈飞宇有些不理解，问道： “我听申老师说过，三个月前，星际尘埃在木星附近被发现时，esdc就被各国重视起来了。以esdc的名义发起疾火计划，应该有法理上的正确性呀！” 夏岚冷冷一笑，说道： “相比于充满未知的宇宙，风云诡谲的国际关系一点也不逊色。各个国家都做了非常漂亮的表面功夫，他们派出了知名科学家加入地球战略防御委员会esdc，也提供了组织运营和科研的经费，北美政府还取消了nasa和我国航天局的合作禁令。 但当我们把耗资空前，且几乎没有眼前利益的疾火计划上报给各国政府的时候，他们原本的面目就露了出来。 欧空局认为载人任务太过冒险，提出了使用无人飞船加机器人采集样品的方案。他们真实的目的是借助疾火计划的科研和资金投入，为他们已经夭折的月球采矿和超重型火箭计划续命还魂。” 陈飞宇摩挲着下巴上的胡子，微微摇头说道： “但这个方案的问题在于，无人探测器收集空间尘埃的效率太低，可能出现样品不具有代表性的情况。而现在的太空机器人技术，还不足以支撑无人飞船直接在卫星太阳能帆板上取样。” 夏岚带着几分愤怒的口吻说道： “是的，所以我们拒绝了欧空局的建议。而nasa对采样方式的想法和我们是一致的，主张使用载人飞船靠近受尘埃影响的卫星，用太空行走的方式直接在太阳能帆板上采样。这样才能最好地应对可能发生的所有情况，保证任务的达成率。 但他们提出的要求是，所有参与国只提供资金，整个计划的制定和执行必须完全由nasa和spaecx来实施。而且，他们的航天飞机和space星舰方案的造价是原计划的20倍。” 陈飞宇愤愤地说道： “可恶的单边主义，在任何时候都想着把自身利益凌驾于别人之上。那后来计划是怎么得以实施的呢？” 夏岚看着窗外忙碌的工作人员，脸上浮现出一丝欣慰： “疾火计划一时陷入了僵局，无奈之下我们只能向国家科学院和国务院求助。首长得知了我们的困难以后，专门接见了林教授和我。在充分听取了我们对当前形势的汇报之后，首长作出了指示，我现在都清晰地记得他说的每一个字。 …… ‘也就是说，半年之内，太空中大部分的卫星都会停止工作，这可不是一件小事。这不仅会在军事和国际上掀起波澜，更重要的是，这会严重影响到普通老百姓的正常生活。所以我认为，立刻搞清楚这件事情的由来，并找到解决办法非常重要且紧急。 而且，我听林教授的意思，这还只是能预见的后果。对于可能出现的更严重的后果，我们不能只看到眼前。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大国，我们一直在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而努力。现在，历史将这个担子交了过来，我们就应该将它扛起来。 我的意见是，既然他们都有自己的打算，那就不管他们了，我们就自己干。技术上的事情，就交给你们来办。我会向政治局提出建议，在征得其他同志的同意之后，国家尽全力去支持你们完成这项关乎全国人民，关乎全人类的大事。’ …… 我和林老师都深深地折服于首长的高屋建瓴和宏大眼光，我们热泪盈眶地走出了中南海，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陈飞宇被夏岚的叙述所深深震撼，嘴里不由自主地念叨着： “这就是格局啊！真是庆幸自己是这样一个伟大的民族的一员，奋斗在这样一个伟大的国家。” 第一卷星云之谜 043尘埃 夏岚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之后，拿起了办公桌上的遥控器，按动了按钮： “现在让我们来看看，这个来之不易又充满艰险的疾火计划都给我们带回来了些什么吧。” 墙上出现了几幅图像，夏岚接着说道： “这是尘埃样品的各项分析结果，没有检测出放射性，也不含有机物，化合物成分很单一。” 说完，夏岚放大了其中一张图。陈飞宇仔细看着那如股市行情般的波形图，说道： “氧、硅、碳、钙、铝、铁、钠....这，这不就是石头和砂子吗？” 夏岚点头道： “是的，化学分析显示，星际尘埃的主要化合物组成为硅酸盐、碳酸钙、二氧化硅。通俗地说，飘荡在近地空间中的尘埃，实际上就是我们最常见的石头和砂子。准确的说，是被磨碎后的石头和砂子。” 陈飞宇盯着墙上的检验报告，微微皱起了眉头： “虽然传统意义上的星云组成也含有这些元素，但这元素占比完全不对呀！” 夏岚点出一张显微镜照片，放大后说道： “你说得没错，传统意义上的星云，主要构成物质是氢和氦，但样品里几乎找不到这两种元素的存在。这还不算什么，我们发现，所有样品的尘埃颗粒都呈现出标准的0.09毫米直径的多边形晶体。” 听到0.09毫米这个数字，陈飞宇一怔，忽然想到之前自己对天光和静电的猜测，他说道： “现在看来，就是这些细小颗粒坠入大气层时，与空气分子的相互作用引起的电离层发光、平流层高空放电还有近地面的静电场。” 夏岚回答道： “是的，第一次大规模出现天光那天夜晚，就是星际尘埃大规模到达近地空间的时候。之所以那天的天光那么明显，是因为尘埃云头部的物质密度要明显大于其他位置，其原因我们也还不清楚。” 陈飞宇仔细凝视着照片上那些如黑水晶一般的小颗粒，惊叹道： “这太不可思议了，按照人类现有的工业水平，是不可能生产出这么大规模的精细结构的，这完全超出了我们对自然的认知。edsc的专家们对此怎么看？” 夏岚说道： “有一部分专家认为，这完全可以排除假想敌国的可能性，但并不能排除人为。” 陈飞宇目光变得深邃，沉沉地说道： “他们所说的这个人为，是指的非地球人类？” 夏岚点点头说道： “虽然没有明说，但这就是他们的意思。他们的猜测不无道理，从尘埃云的形态、轨道和颗粒来看，都太难用自然现象解释了。” 陈飞宇又问道： “那林教授的观点呢？” “林老师认为这可能是某种我们尚未了解的机制造成的，而不太可能是有人故意为之。她的解释也得到了大多数科学家们的认可，假如真的存在某个文明在生产这种太空砂子。 按照我们目前已知的星云规模来看，那将是一个非常恐怖的产能。而具有这样产能的文明，一定比人类先进得多。但他们却只专门生产砂子送到地球，这也太无聊了。” 陈飞宇转念一想，说道： “林教授思路的清晰和超前果然令人敬佩，这个解释确实很符合科学现状，毕竟现在我们连外星生物的证据都没有找到过，更不要说外星文明，而且是远超人类的外星高等文明。 我们对宇宙的了解本来就粗浅，就像太阳燃尽后，会变成地球大小的钻石星球一样。听上去难以置信，但宇宙中的某些机制还真的存在。” 随后，夏岚将两张主要化学元素分析的波形图一左一右地投影在了墙上，她说道： “左边这张是从近地空间采集到样品的化学元素分析图，右边这张是我们使用火眼号红外空间望远镜对200个天文单位以外的星云进行的光谱元素分析。结果显示，两者的化学成分几乎一模一样。” 陈飞宇瞪大眼睛说道： “也就是说，近地空间出现的星际尘埃，就是从太阳系外围的某处运动而来的？但200个天文单位已经是太阳系外了，星际尘埃这种稀疏结构怎么可能穿透日球顶层以及太阳系复杂的引力体系准确到达地球啊！” 夏岚调出了一张奇怪的图片，上边只有一根看不出规律的曲线，就像一根被悬在半空的方便面条： “这就是从太空中采集样品的重大意义之一，知道了近地空间尘埃的元素构成，我们就确认了近地空间这些尘埃的来源，同时再一次印证了林老师在半年前对星云轨迹和形态的预测。” 陈飞宇恍然大悟： “这张图是空间望远镜拍摄到的星际尘埃分布图？也就是它们从太阳系外进入内太阳系的轨迹图！” 夏岚点了点头： “是的，但是你看到的实际上是两张重叠起来的轨道图。” 夏岚操作遥控器，将两张图分开，指着上边的一张，说道： “这张是在确定了样品元素之后，利用火眼空间望远镜的元素光谱过滤系统拍摄到的，从外太阳系到近地轨道的星云分布图。” 然后，她指着下边的一张图，说道： “这一张就是林老师在半年前，通过观测数据和计算得出的星云理论轨迹预测图。” 之后，夏岚按动遥控器，两张图上弯曲的曲线完美地重叠到了一起。 陈飞宇半张着嘴巴看了好一会，才说道： “两条轨迹线完全一致！” 夏岚接着说道： “现在我们清楚地知道，星际尘埃实际上是以带状分布的形态，绕着极其复杂的引力轨道，钻进内太阳系的。这也证实了，在我们的视场里挡住天鹰座鼓河二的那团星际尘埃，和现在近地空间出现的物质是同一种东西。” 陈飞宇走到投影图像前，端详着那道轨迹，惊愕地说道： “这些太空中本不应存在的砂子，是怎么组成的完整带状结构，又是怎么从遥远的太阳系外来到了近地空间的，这根本不可能发生。” 夏岚对这样的情况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她淡淡地说道： “在我们通过元素过滤系统真实拍摄到星云轨迹之前，所有人都是这样的想法，这根本不可能。但这确实发生了，除了概率，我们现有的科学体系和认知无法解释。” 陈飞宇瞪大了眼睛，争辩道： “概率？就算不考虑星云的由来，单单是它们进入内太阳系的轨道，就足以让最有天赋的数学家抓狂。其轨道设计难度就好比从珠穆朗玛峰扔出一根丝带，让它随风一直飘到天安门城楼上，而且必须一次成功。其概率小到根本没有意义。” 夏岚将一缕青丝别到耳后，看向陈飞宇，说道： “所以，可能并没有人去设计这条根本无法被设计出来的轨道，在自然之力面前，人为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 “这也是林教授的看法吗？” “是的。” 这时，陈飞宇注意到了图形上那根弯曲轨道线的末端是一个圆环，他一下子明白了这个圆环的含义： “这条尘埃带的终点就是地球的绕日轨道，对吗？” 夏岚闭上双眼。点了点头： “无论是理论计算，还是实际观测结果都说明，这条星云飘带的最终目的地就是地球绕日轨道。” 陈飞宇转身从办公桌前拿起纸笔，简单的计算之后，稍微松了一口气： “按照200个天文单位来计算，星际尘埃云的总体质量并不大。我们的人造卫星系统可能全部都要推倒重来，高空放电会给天地运输造成一些麻烦，而地面防静电的设施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至于天光嘛，我倒觉得不是什么坏事儿，至少会是那些艺术创作者们的源泉。这一切对我们造成的影响都还在能够承受的范围内。” 但夏岚的表情却越发沉重，闪烁的目光里流转着恐惧和焦虑。陈飞宇看到夏岚的表情，脸上本就不多的轻松表情随之散去，问道： “莫非...带状星云的规模，不止200个天文单位？” 第一卷星云之谜 044当务之急 夏岚关闭了投影画面，说道： “在疾火计划取回尘埃样品之前，我们观测到带状星云距离地球最远的位置在大约200-250个天文单位，但那可能并不是带状星云的源头。 因为就在那个所谓的源头位置，有一团浓厚的原始星际尘埃挡住了观测视场。我们通过多种手段确认过了，那团星际尘埃是原始的柯依伯带外围物质。” 陈飞宇一怔，问道： “也就是说，带状星云有可能比现在确认的规模更大。” 夏岚点头道： “林老师认为，已经被观测到的带状星云部分可能只占全部星云的很小一部分。理由之一是，一年前带状星云被首次发现到现在，一直都在以大约500km/s的相对速度进入太阳系。 最近的观测数根据，绵延200个天文单位的带状星云的密度和形态，在一年时间内并没有明显变化，非常稳定。这也意味着，0.09毫米大小的太空沙粒依然在源源不断地进入地球绕日轨道。” 陈飞宇意识到了情况的严重性，更何况，林雨疏的预测到目前还没有出现过偏差，他焦急地问道： “现在有办法判断出带状星云的完整规模吗？” 夏岚看向办公室外的大厅，说道： “这也就是疾火计划采集样品的第二个重要作用，我们通过样品分析知道了太空尘埃中各种元素的比例，以及所含的少量特殊元素。带状星云的物质分布是呈现高度规律化的，我们据此就能制作出带状星云的特征光谱。 这就相当于给带状星云贴上了身份标签，即便是它被大片的原始尘埃挡住，我们也可以通过分析空间望远镜的光谱数据找到它们的踪迹。但是观测数据非常庞大，全世界的超算都在处理浩如烟海的观测数据。” 陈飞宇用笔在刚刚计算的数据上胡乱地划着，心中升起了一阵不安： “如果进入地球公转轨道的星际尘埃达到一定的数量级，那后果……” 就在此时，林雨疏推门而入，脸上还挂着几分未散的怒容。陈飞宇和夏岚都站起了身来，夏岚看出了导师的情绪，小心地问道： “林老师，怎么了？” 林雨疏轻叹了一口气，微微摇头： “我刚刚在edsc全球视频会议上询问了空间望远镜观测数据的处理进度，欧洲的超算中心在处理lhc强子对撞的数据，而北美的超算中心在计算ligo的引力波数据。 海量的观测数据都还在压着排队，我真是很难理解这帮贵族老爷们，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我们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林雨疏的声调并不高，语速也不快，但字里行间都透着重重的压迫感。夏岚向前靠了一小步，说道： “按照现在的数据量，如果只用我们的银河超算，至少还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有初步结果。” 林雨疏看了看还站得笔直的两人，脸上又浮起了优雅的浅笑，之前的怒容也一扫而空： “小陈、夏岚你们别站着了，坐下说吧。” 林雨疏在饮水机里倒了两杯水，递了一杯给陈飞宇，说道： “小陈，疾火计划和带状星云的情况夏岚已经告诉你了，我们现在面临的情况非常严峻。虽然整体观测数据还没有处理完，但从仅仅从完成的一小部分数据中，已经能看出端倪了，我们面临的问题可能不仅仅是卫星受到影响这么简单。 在未来，空间作业能力是解决星际尘埃问题的关键，而天地运输系统是空间作业的前提。你的能力我们已经通过整个疾火计划看到了，我希望你能在这个部分充分发挥你的才华，为我们当前面临的危机做出更多的贡献。” 林雨疏随和的态度，让陈飞宇原本有些紧绷的情绪放松了下来，他没想到一个在科学界叱咤风云的人竟然如此平易近人，他说道： “我会努力做到最好的。” 林雨疏满意地点了点头，她轻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道： “按照现在近地空间里星际尘埃的密度来计算，不到三月个时间，1/3卫星都会瘫痪，用不了半年，人类花了几十年时间建立起来的卫星系统将会全面崩溃。” 陈飞宇思索片刻之后，说道： “我们需要在短时间内重新建立一套能够适应对抗空间尘埃环境的卫星系统，卫星的部分倒是不难，无非就是增加轨道维持发动机的燃料，将能源供给模式由太阳能帆板改为裂变电池rtg。 不过，想要在几个月内重建卫星系统，对于现在人类的天地运输系统来说，是不可能完成的。就算只考虑如导航、通讯、气象这样的关键卫星，按照现在的火箭产能最少也需要三年的时间才能完成。” 林雨疏嘴角微微上翘，说道： “嗯，你对卫星和天地运输系统的认识都非常深刻。我们现在不仅没有三年，连三个月都没有。地面上所有依赖卫星的系统一旦瘫痪，不仅是正常的生产生活，连火箭发射都会受到严重影响。 这会让我们在对抗星际尘埃的战斗中，在一开始就陷入恶性循环。所以，我们当务之急是找到一种迅速而高效的办法，维持现有卫星的继续工作，为我们重建卫星系统争取时间。” 陈飞宇揉搓着太阳穴，说道： “这确实是个很棘手的问题，但单纯从技术角度来考虑的话，还是有可能实现的。” 林雨疏看向办公桌后地球战略防御委员会的徽章，说道： “现在全世界最优秀的航天工程师都被集中到了edsc，他们都在绞尽脑汁地思考着将现有卫星寿命延长的办法。这也是你加入edsc之后的第一项工作，至于是选择和别的团队一起做，还是自己单干，这个由你决定。 edsc可以为你提供一切你所需要的资源，我要的是尽快能得到一个，在现有技术条件下能够实现的，有效延长现有卫星寿命的方案。我很期待你的答案，我也希望通过这件事情，能够为edsc选出一个能帮我管理天地运载部门的人。” 陈飞宇深感责任重大，不由自主地站起了身来： “林教授，我明白了，我会立刻开始工作的。”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了起来，还不等林雨疏说进来，那人就自己推开了门。那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手里拿着半截烟，戴着黑框眼镜，下巴上留着稀疏的胡渣子。虽然穿着一身西装，但没有打领带，衬衫的扣子也没有全都扣上。 陈飞宇认了出来，他就是刚刚跟杨老和吉普索恩谈笑风生的周成。 林雨疏见周成不请自来，也没有生气。站起了身来，目光看了一眼他手上未灭的烟头，笑盈盈地说道： “哟，周教授。刚刚看你跟杨老他们聊得很投入，就没过来和您打招呼。听说您主持建设的净瓶中微子天文台已经进入建设的最后阶段了，我就提前祝贺你。” 周成拿着烟的手摆了摆，烟雾在他身前扩散，说道： “我那些事儿和您正在主持的大事儿比起来，不值一提。” 夏岚的目光跟着周成手里摇晃的烟头，情不自禁地吞了一口唾沫。她知道，自己的导师是最反感有人在她所处的空间抽烟的，但可能也只有周成才敢这么干了。毕竟，这位东方泡利敢在诺奖颁奖仪式现场大骂评委组。 周成也发现了自己手里的烟一直都是夏岚关注的焦点，他走到小桌前在烟灰缸里灭掉了烟，笑呵呵地说道： “差点把这茬给忘了，您这儿不能抽烟。” 林雨疏笑而不语，只是微微点头。灭烟的同时，周成注意到了陈飞宇，他抬了抬鼻梁上的眼镜，上下打量了一番，面露惊讶的神色，同时伸出手来： “这不是全能火箭工程师陈飞宇，陈博士吗？幸会，幸会。” 陈飞宇赶紧站起了身来，伸出双手和周成握手： “周教授您过誉了，叫我小陈就行了。” 第一卷星云之谜 045峰子 周成一脸的笑容，说道： “陈老弟，你可不简单啊。前段时间在太空中给我们上演了一出比电影还精彩的大戏，我是真佩服你。要是换了别人，指定任务完不成，人也回不来。” 面对这样一位物理界大佬的盛赞，陈飞宇心中自然是心花怒放，但脸上还是一副谦虚的笑容： “周教授您说得对，哦..不是，您把我说得太厉害了。” 几人都呵呵地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周成收起了笑容，严肃地看向林雨疏，说道： “林教授，我刚刚听吉普索恩说，你因为北美超算没有优先执行观测数据运算的事儿大发雷霆了？” 林雨疏依旧保持着优雅的笑容，说道： “应该是他们误会了吧，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大发雷霆啊。” 周成脸上又泛起了笑容： “就是因为你都是这副贤淑端庄的样子，所以稍微有点怒气，就算是大发雷霆了嘛。” 林雨疏微微变色，带着几分嘲弄的口吻说道： “要是发火就能让欧洲和北美的超算立刻运算我们的数据，我倒是不介意让他们看看我大发雷霆的样子。” 周成说道： “我倒是有个办法，也许可以帮你解决这个问题。” 林雨疏给周成倒了一杯水，然后把烟灰缸也递到了他身前，说道: “那就请周教授说说看。” 周成拿出一支烟在手里摩挲，并没有点燃： “我们国家物理研究所有个量子计算机项目您应该知道吧？” 林雨疏点点头： “你说的是九章量子计算机对吧，但我听说这个项目还在研发阶段，并没有投入实用。” 周成把烟夹在手指间，一手拿出打火机，说道： “是在研发阶段，但已经具备计算功能了。我看过你们观测数据的形式和筛选模型，九章应该能够胜任这种类型的计算。我刚刚打电话问过项目上了，机器这几天恰好在测试。 你们要觉得有必要，就把数据拿过去试试。但成不成我可就不管了，我不弄那玩意儿很多年了，机子到底研发到什么程度也不清楚了。” 林雨疏带着笑意，调侃道： “难得看到你周教授也有这么谦虚的时候，我可知道，九章量子计算机的理论模型是您提出来的。既然您都觉得可以去试试，那就一定能行。” 周成站起身来，说道： “我这不是谦虚，是不想背锅，你要觉得可以试试就派个人带上数据联系我，剩下的我来安排。” 林雨疏满面堆笑，说道： “那就太感谢周教授提供的帮助了。” 周成一边向门口走去，一边点燃了手里的烟，临到门口的时候，又说了句： “你看咱们基础科学也不是都要等100年才能投入实用，这不是说来就来了嘛，所以科学的前沿还在是咱们理论物理上。” 周成说完，也不等众人反应就推门而去了。 夏岚透过办公室的窗户看着拖着烟雾走远的周成，愤愤地说道： “这周教授怎么每次说话都像带着刺一样，难怪都说他是东方泡利，大炮的炮。” 林雨疏倒是不生气，说道： “像周教授这样的天之骄子，有点张狂的个性也是正常的，不用太在意。” 夏岚冷哼了一声，说道： “老师您在科学上的造诣和贡献可不输周教授，怎么就不像他那个样子呢？” 林雨疏淡淡的笑道： “说起这个，我年轻的时候可也不比他差多少。对了，不闲扯了。你这就去数据中心清理一下数据处理的情况，然后带上硬盘联系周教授，现在我们也只能寄希望于九章了。” “好的，林老师。我这就去办。”夏岚说完之后就离开了办公室。 陈飞宇放下手里的纸杯，也站起了身来： “林教授，那我也先回去准备卫星的处理方案了。” 穿过大厅的时候，走廊的另一头，两个人向陈飞宇的方向走来，他们正小声地交流着什么。其中一个穿着军装，肩上挂着少将军衔，身上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 走到近处的时候，他们都看到了陈飞宇，于是停下了脚步。 少将向陈飞宇行了一个军礼，然后伸出手来，说道： “陈博士，你好。欢迎你加入edsc，我是军事装备和战略部门的负责人，有什么我们军方能提供帮助的，尽管来找我。” 少将旁边的男人咧嘴笑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陈飞宇。虽然表情看上去很随意，但目光却细腻得像刀子。他眼神中带着些轻蔑的神情，说道： “我敢打赌，陈博士想不起咱俩是谁了。” 陈飞宇却肯定地说道： “您是高天恩将军，上次您没有穿军装。而您是邵峰，我们在一个多月前的听证会上见过。” 高天恩用带着些许讥讽的口吻对邵峰说道： “你看吧，这过目识人的本事，可不止你一个人有。” 邵峰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依旧笑咧咧地看着陈飞宇： “陈博士，看来我低估你了，不好意思。我是edsc的安全顾问，负责总部和人员安保问题。” 陈飞宇对眼前这个举止言行都有些粗鲁的人，心里升起些许莫名的厌恶，说道： “我这记性好是天生的，别说人了，对火箭、航天器设计图纸都能过目不忘。这在你们安全部门眼里应该不算什么问题吧？” 尽管陈飞宇很肯定，邵峰已经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但邵峰依旧是那副痞笑的表情： “不算，不算。而且就算是，那也不归我管了。从今天开始，我就不在edsc工作了。” 这时，陈飞宇注意到了邵峰手上端着的纸箱子，里边放着些办公用具。他带着几分调侃的口吻，问道： “这edsc成立时间也不长，怎么就不想干了？” 邵峰也不在意，说道： “总部的安保设施和人员已经安排妥当，经过评估，目前edsc的安保条件已经能满足要求，所以也就不需要我的介入了。” 一旁的高天恩冷哼了一声： “做好自己的事儿，少给我惹点麻烦。” 邵峰没有理会高天恩带着警告的提醒，又看向了陈飞宇： “咦，正好碰上专家了，咨询个专业问题。天和号使用的nepe固体燃料发动机的故障率高吗？” 陈飞宇一愣，他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粗狂的安全顾问竟然能问出这样专业的问题，虽然这依旧没有减轻他对邵峰的反感，但从他流畅表达能够看出，邵峰并不是在和他开玩笑，职业素养让他认真对待这个问题： “采用灌入式装药的nepe燃料药柱的故障率是非常低的，广泛用于运载火箭助推器和中程弹道导弹，到目前为止，天和号是我国唯一的一起故障事件。” 邵峰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又问道： “那出现故障的原因你们心里有数...额...” 他停顿了一下，稍微收敛了脸上的痞笑，接着说道： “我的意思是，你们对出现故障的原因又大致的推测吗？” 陈飞宇微微摇头： “你也知道，整个疾火计划的时间非常紧迫，又是一个全新的项目，中间很多环节都没有按照传统的航天计划规程来执行。 对故障原因我也没有大致判断，可能是药柱本身的问题，可能是总控系统兼容性的问题，可能是运输过程的损坏，也可能是组装过程中的疏忽。” 邵峰的眼神中透着疑虑，说道： “我就琢磨着，这用于弹道导弹的燃料应该是很可靠的，那家伙不管风吹雨淋，打雷闪电。命令一下就得拉出去，还能打得响，打得准。” 陈飞宇心里一惊，看样子眼前这个不修边幅的安全顾问还是有两下子的，他不仅清楚地知道天和号的发动机改装自弹道导弹，也说出了自己心中一直以来的疑虑。他说道： “具体的情况要等事故调查委员会出具的事故调查报告才能确定真正的原因。” 邵峰也没有再问，憨笑着递上了一张写了电话号码的字条： “哦，明白了，谢谢你的耐心解答。要是有我这个部门能帮忙的事儿可以找我，叫我峰子就行。” 第一卷星云之谜 046除尘 陈飞宇驾车穿过长长的隧道回到地下车库，黑暗无光的车库角落就像是梦境和现实的交汇点。一边是歌舞升平的太平盛世，而另一边则是山雨欲来的狂风满楼。他甚至一度无法判断，到底哪边的经历才是现实，或者两边都不是。 他开着车在迷宫般的车库里绕了许久，总算回到了熙熙攘攘的商业中心，当他将自己混入车流之中的时候，有种如梦方醒的感觉。 他打了一个冷噤，手指颤抖地拿出一支烟点上，翻滚的烟雾在他眼前缭绕。这不禁让他联想到了带状星云那诡异的进入轨迹，尤其是星云末端那个代表绕日轨道的圆环，就像一根绞索勒在他的脖子上。 弥漫的烟雾在他眼前堆积，陈飞宇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窒息感，他慌乱地灭掉手里的烟，打开车窗。清风将烟雾一扫而空，近乎真实的窒息感也随之散去。 他紧握着方向盘大口地喘着粗气，突然！猩红色的信号灯映入眼帘。他下意识地重重踩下了刹车，强烈的加速度和安全带的挤压让他彻底清醒了过来。 车前的人行横道上站着一个惊魂未定的路人，他脸色惨白，眼中闪烁着愤怒和恐惧，吼道： “你有病吧！” 就在此时，远处的天边一抹天光悠悠地泛起，就如同巨人在碧蓝色湖面上淌下了一滴鲜血，缓缓散开，渐渐变淡，最后完全消失不见。 陈飞宇摘下眼镜，狠狠地闭上眼睛，使劲儿地捏着自己的鼻梁，然后抬起头来，深吸了一口气，喃喃说道： “这一切真的就要来了。” 回到火箭研究院的办公室，陈飞宇刚一推开门，团队里的几个小伙伴就围了上来。 “飞宇哥，你从太空里回来都几天了，也没见到你人。申院长也不肯说，你是不是去领大奖牌去了！快拿出来我们看看。” 陈飞宇没好气地说道： “大奖牌你个头啊，我看你分明就是想让我请客吃饭。” “那也不是不可以。” 小刘在一旁神秘兮兮地问道： “该不是因为3号发动机出故障的问题去申院长那儿背书了吧？” 陈飞宇冷哼了一声： “再怎么说我也是在太空中排除万难，完成了任务。要背书也是你们这些地面负责的人，轮不到我。” 小朱满面恭维的笑容，说道： “那倒是，我们在转播视频里看到你脚踩七色祥云，手举燃料块，硬生生把3号发动机故障排除的时候，申院长的激动得老泪纵横。” 陈飞宇淡淡地说道： “也真是为难他老人家了。” 在大伙的嬉笑声中，陈飞宇的心情也完全平静了下来。但刚刚小朱说到的燃料块提醒了他。 “小朱，现在天和号的事故调查有什么最新进展吗？” 小朱一脸的无辜： “事故调查？我还以为你回来这几天就是去接受事故调查去了。” 陈飞宇意识到情况不对，又问道： “那事故调查委员会来过了吗？” 小朱连连摇头： “你们平安回到天宫空间站上之后，是有航天局的人来取走了跟天和号整个任务有关的资料。但他们不是事故调查委员会的，而且我在航天局的网站上也没有查到组建事故调查委员会的文件啊。” 陈飞宇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一手托腮，一手随意地翻着桌上的资料，思忖良久之后说道： “这说不通啊，这么大的故障，怎么连事故调查委员会都没有成立呢？” 小朱倒是一副泰然的表情，说道： “也不是完全说不通，你想想，天和号在太空里让你们基本拆成空壳了，这都不说。核心舱部分现在离地球有几十万公里，而发动机部分更是快到火星轨道了。你们又什么东西都没带回来，还怎么查。 不过交给航天局的地面部分数据我们几个都逐一复核过了，也没发现有问题的地方。现在只能推测问题是出在发动机本身上，具体原因恐怕就永远留在宇宙空间里了。” 陈飞宇想来也是这个道理，也就没有再多问。 小朱又问道: “对了，飞宇哥。导致卫星太阳能帆板功率下降的宇宙尘埃是从哪儿来的啊？” 陈飞宇一怔，清了清嗓子说道： “我怎么知道，那是天文学家的事儿，不过我们接下来的工作倒是和尘埃有关。” 小朱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说道： “要是岚姐在就好了，可以问问她，也不知道岚姐还会不会回来和我们一起工作。” 陈飞宇瞪了一眼小朱，提高了声音： “你管人家干什么，我们现在要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设计一套能够让卫星太阳能帆板恢复工作的方案。至少要保证导航、通讯、气象这些关键卫星再运行三年。” 小刘圆睁着双眼，说道： “卫星太阳能帆板是因为尘埃的遮挡降低了功率，这些卫星可都在轨道上飞着，这卫星除尘的工作可不好办呀！总不能让我们派人拿笤帚去挨着扫吧！” 陈飞宇冷哼了一声，说道： “要是好办的事情，还用得着你们这帮平时都以天才自居的航天工程师吗？都把你们平时吹牛的底气给我拿出来，好好想想办法。 对了，小朱，你去航天科技和航天科工集团跑一趟，先搞清楚现在我们能用于天地运载的火箭数量，还要搞清楚他们在未来三个月可能达到的最大产能。” 小朱从自己办公桌前拿过来一张纸，递到陈飞宇手上： “已经搞清楚了，数据都在这张纸上。” 陈飞宇接过数据，好奇地问道： “你小子在哪儿搞来的这些数据啊？” 小朱面色有些慌张，说道： “额...我昨天在对面奶茶店买奶茶的时候，恰好碰到老张他们组的人也在买，我听他们也在统计可发射火箭数量和产能的问题，就问他们要了一份。” 陈飞宇斜眼看着慌张的小朱，说道： “我说小朱，你是不是忘了，上次你也说的是在奶茶店听到人家的消息。敢情对面奶茶店成咱们火箭研究院的情报集散地了？” 面对周围人火辣辣的目光，小朱只得如实说来： “额...上次也这么说的吗？好吧，我有个哥们是老张他们组的，我们有时候会互通下有无。” 小刘义愤填膺地瞪着小朱： “你该不会把咱们组的设计方案也告诉别人了吧？这可是学术剽窃行为！” 小朱双手使劲儿地摇晃着，解释道： “没有，没有。我怎么敢把核心设计理念告诉别人，我们最多也就是聊聊彼此最近的工作，在忙些什么，从来不会透露更深的内容。” 陈飞宇抬手阻止了众人准备继续的口诛，淡淡地说道： “这没什么，以后我们的设计方案可以和其他小组无偿分享，至于他们的，就看他们的意愿。现在所有人都要面对共同的困难，用不了多久，很多我们本就是人为构建的壁垒可能都会土崩瓦解。所以，这点事情就无所谓了。” 陈飞宇的话让众人都瞠目结舌，因为在此之前，陈飞宇对学术剽窃行为是深恶痛疾的。小朱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同事们。发现已经没有人还有责备他的意思了，最后目光落到了陈飞宇身上，他低声问道： “飞宇哥，我们遇上大麻烦了，对吗？” 陈飞宇闭眼沉思了好一阵，然后低声说道： “让你们拯救地球，干得来吗？”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陈飞宇说的是什么意思。正想发问，陈飞宇睁开眼睛，故作凶狠地说道： “既然不行，那就赶紧去做我安排的工作。” 众人正要转身，小朱忽然问道： “但是现在运载火箭的数量明显不够啊，就算把洲际弹道导弹加进去，也不够。” 陈飞宇放低了声调，说道： “那就先想除尘的办法，原则就三个字轻、快、省！” 第一卷星云之谜 047冬眠困境 夕阳还来不及在高楼的剪影间收回她的万把金针，滚滚而来的乌云就将她团团围住，隆隆的雷声时不时地在空中回荡，就如同在给这吞噬夕阳的乌云大军擂鼓助阵。 小刘一边捆着随风飞舞的窗帘，一边抱怨着： “这下午还好好的，怎么说下雨就下雨了啊，天气预报真是越来越离谱了。” 小朱瘫坐在办公椅上，一手握着鼠标，悠悠地说道： “近地空间里这么多尘埃，肯定会有不少进入大气层。云层里固体分子多了，凝结核就多了，下雨不就多了嘛！” 小刘一脸的不服气： “说得像你真的知道一样，你就是个搞火箭的，又不是气象学家。” 小朱呵呵地笑道： “动动脑子想就知道了，不信你看吧，这往后的天气还会越来越奇怪。” 陈飞宇看了看表，赶紧站起了身来，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说道： “你们加班适可而止啊，这方案构思有时候把自己埋在资料里还不一定有用，得多动脑子。今天老婆急诊值班，我回去看着孩子。你们要有什么巧妙的构思，就给我发信息，我两点前都在。” 小朱嘟着嘴，徐徐摇头道： “头儿，我真感谢你了。您这意思不就是说，加班不一定要在办公室。凌晨两点前，你有什么事儿找我们，也得随叫随到，是这个意思吧！” 陈飞宇快步走向门口，回了句： “领悟意思，少发牢骚。” “好的，老板！” 刚刚离开火箭研究院，天上的雨就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路旁的行人显然也没有预料到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他们或在屋檐下无助地等待着，或在路上顶着个什么东西快步行走着。 回到家中，陈飞宇惊讶地看到妻子刘玥正在辅导孩子的作业。看到陈飞宇回来，妻子也是一脸惊讶，说道： “今天怎么要回家吃饭也不打声招呼啊，我和旭旭都吃过了。” 陈飞宇一边收着雨伞，一边说道： “我看今天不是你值班的日子嘛，我想着早点回来照顾儿子。” 陈旭撅着嘴巴，皱着眉头，摆出一副小孩子特有的生气表情对陈飞宇说道： “爸爸，我一直都是在学校里吃过晚饭，然后坐校车回家做作业。你和妈妈都值班的时候，我都是自己照顾自己的！” 陈飞宇摸着陈旭的头说道： “旭旭乖，爸爸忙昏头了，忘了。” 刘玥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来说道： “你还没吃饭吧，我给你把饭菜热一热。” 陈飞宇跟着妻子来到厨房，问道： “你今天怎么不值班了呢？和同事调班了吗？” 刘玥浅叹了口气，摇着头说道： “这下子，都不用规律性地值夜班了。不过，回家加班倒是免不了。而且，往后会不会长期加班还不好讲。” 陈飞宇不明白妻子的意思，问道： “你这急诊医生，都是在手术台挥舞柳叶刀的，在家里怎么加班啊？” 刘玥抬了抬下巴，看向餐桌上的一叠书籍和资料说道： “加班学习这些东西呗。” 陈飞宇顺着妻子的目光看去《体细胞低温保存技术》《低温状态下的代谢与生命循环》除了一些书籍，还有若干份研究生物体低温冷冻技术的论文和文献。 “你不是不想加入这个什么体细胞与人体组织低温保存的项目吗？怎么还是去了。” 刘玥在冰箱里拿着餐食，无奈地说道： “项目名称是生物体低温保存技术，我倒是想不去。就在你去执行保密任务之后，我们医院的新项目第一轮自愿招募也结束了。结果自愿参加这个项目的，大多都是参加工作两三年，或者是刚毕业的小年轻。 于是，医院就启动了第二轮招募。这次可就不是自愿的了，像你老婆这样的业务骨干，还能免得了？科室主任找我谈话、大科主任找我谈话，要是再不去的话，估计副院长、院长也得出动了。” 陈飞宇翻动着桌上的书籍，又想起那天申院长曾经提到过，许多冷门项目都在edsc的推动下开始了大规模的研发，他问道： “你们这个生物体低温保存技术项目的研究方向到底是什么，你现在有基本概念了吗？” 一抹骄傲的神色从刘玥脸上闪过： “经过这一个多月的高强度培训和自学，像你老婆这样的学霸，自然是基本摸清了研究方向。专业向的东西就不给你多说了，总之就是研究如何让生物体在特定温度下保持超低代谢的活性。” 陈飞宇一惊，说道： “我能不能理解成人体低温冬眠技术？” 刘玥脸上带着不屑的表情，冷哼了一声： “哼!低温冬眠？吃个药片，大冰柜子里一关，醒来就是几千前以后那种？你倒是想得美。” 陈飞宇自觉有些草率，憨笑道： “那就请我们刘大博士给我科普一下吧。” 刘玥把两盘热好的菜放到桌上，坐下说道： “生物体低温保存技术实际上在几十年前就有人研究了，虽然都是一些个人或者机构，但成果还是很多的。在体细胞和组织的低温保存这方面还是取得了很高成就，现在我们医院的冻库，理论上就能将一个受精卵细胞保存上千年的时间。” 陈飞宇带着几分兴奋的情绪说道： “那看来人体冬眠技术也不是没有前景呀？” 刘玥依旧一脸平静说道： “那得看你对这个前景的定义是什么了，把体细胞和个体组织放大到整个生物体层面时，事情就复杂了。你知道，代谢和衰老是有正相关关系的。从整个生物体的角度来说，冬眠也是有代谢的。就像人睡觉一样，衰老是和睡眠同时发生的，而不是被暂停。” 陈飞宇不解地问道： “但是我看过一些这方面的报道，低温不是可以降低代谢水平吗？” 刘玥面露复杂的神色： “这方面确实也有一些突破，最新的论文研究显示。通过使用超声波人为干涉大脑皮层的某个区域，能让原本没有冬眠特性的动物进入冬眠状态。 然后再辅以外部如温度、药物等条件的干涉，确实可以把生物体的代谢水平降低到原来的几千分之一进行冬眠。在这个代谢水平下，衰老在细胞层面几乎不会发生。并且动物在长时间的冬眠的实验证也证实了这一点。” 陈飞宇有些激动地说道： “那不就相当于在冬眠中把寿命延长了几千倍嘛，这项技术如果运用到太空航行上，那光年尺度的星际航行就不是梦想了。” 刘玥脸上却浮现出了悲观的情绪： “事情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在动物实验中研究人员就发现，经过深度冬眠后的动物在躯体上没有出现异常，但他们的行为和反应都有明显的迟钝现象。在多次实验之后，研究发现这种迟钝现象是和冬眠深度有关。” 陈飞宇眼角泛起了皱纹，说道： “难道冬眠的深度会对神经系统造成影响？” 刘玥点头道：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人体所有的细胞、脏器都是为了让大脑的正常工作而服务的。虽然我们还不清楚意识和智慧产生的根本原因，但是我们很清楚地知道，和意识、记忆有关的信息都是以电信号传递的形式保存在大脑中的。 将生物体的冬眠代谢控制到很慢的速度，确实可以让冬眠时间趋近一个无限的长度。但过低的代谢速度会让大脑的电信号传递密度降低，当大脑中电信号的密度低于某个阈值的时候，脑功能就会受到损伤，而脑细胞是不可再生的。” 陈飞宇全神贯注地盯着妻子，说道： “也就是说，要想实现无衰老的冬眠，就必须将生物体的代谢降到非常低的水平。但是这样的话，大脑和神经系统就会受到损失。如果进行短时间冬眠，大脑不会受到损伤。但是，生物体在细胞层面的衰老依然在进行。我可以这样理解吗？” 刘玥沉沉地点头： “目前来看是这样的，深度冬眠技术可以长时间保存你的躯体，但却无法长时间保存你的意识。当你在长眠中肆无忌惮地跨越时间时，醒来之后却只剩下一具空空的躯壳，一具没有了记忆的躯壳，那冬眠还有意义吗？ 浅度的冬眠确实可以做到让你跨越短暂的时间，但你的一部分生命就在无意识的冬眠中被挥霍了，这让冬眠技术看上去更像一个囚徒困境。” 第一卷星云之谜 048现在就是未来 陈飞宇无意识地拨弄着餐盘里的菜食，嘴里喃喃念叨： “如果无法用于长距离的星际航行，那edsc推动低温冬眠技术还有什么意义呢？” 刘玥没有听清楚陈飞宇的低语，问道： “你说什么？” 陈飞宇一下子回过了神来，连忙解释道： “哦，我是说，那现在对于人体能实现的冬眠时间有研究了吗？” 刘玥摇了摇头： “现在对于人体冬眠的研究还在理论阶段，临床试验的难度非常大，离投入实用估计还需要几十年。” 随后，她莞尔一笑，补了句： “不过我知道你关心的是什么，我们和几个同事也通过现有的动物实验做，过一些粗略的预测。” 陈飞宇伸长了脖子问道： “初步结论是什么？” 刘玥回答道： “根据现在的研究，智慧程度越高的动物，能接受无损冬眠的深度也越低。我们根据小鼠、犬类、海豚、黑猩猩等哺乳动物的冬眠实验数据做了个推测模型。 结果显示，人类这样复杂的大脑结构能接受的冬眠深度非常浅，冬眠对衰老的抑制非常有限。我举个例子吧，假设一个人的寿命是100岁，如果他选择冬眠50年，那么他将会在睡眠中失去25年的正常寿命。” 陈飞宇在心里默算了一阵，说道： “也就是说，从标准时间线来说，他度过了150年的时间，但在他自己的时间线上只活了75岁。” 刘玥淡淡点头： “这只是个粗略的估算数据，没有任何学术意义。但真实的情况不会偏差太多，人类使用冬眠是一把双刃剑。” 陈飞宇有些失落，摇着头说道： “这种形式的冬眠对于光年级的宇宙航行几乎没有意义。” 刘玥说道： “确实如此，但在对抗顽疾、躲避灾难、应对物资匮乏等等这些特殊情况上应用前景还是非常好的。” 陈飞宇忽然又问道： “那有没有可能是我们现在科技水平太低，导致我们无法实现人类的长时间冬眠呢？” 刘玥将手轻轻盖在了陈飞宇的手上，说道： “我知道你很期待这项技术能为你的星辰大海开辟一条道路，但我们对大脑结构的认知，无论是分子层面还是原子层面都已经非常成熟。在可预见的未来，除非人体在结构上发生变化，否则人体冬眠这条路可能都不是长距离星际航行的答案。 就像无论科学怎么发展，宇宙中都没有信息传播速度能超越光速，也没有东西能从黑洞视界面再出来一样，这也许就是我们这个宇宙为我们设置的另一个不可逾越的壁垒。” 陈飞宇愣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他一边大口地吃着饭菜，一边说道： “也对，要是真有科幻小说里边那种冬眠技术的话，可能最先引起的不是星际航行的革命，而是社会的巨大动荡。有钱有资源的精英们肯定都会一股脑地润到未来去，而留下来的人只能一步一个脚印，一分一秒挣扎着和时间死磕。 这种在最基本生存权上巨大的不公平，必然会导致社会结构和秩序完全崩塌。到那个时候，还哪儿来的什么美好未来，迎接那些想在时间上作弊的精英们的只会是毁灭。时间他不允许任何人作弊，也许就是一条最基本的宇宙规律。” 刘玥深深看向丈夫： “这可能是时间告诉我们的另一个答案，现在就是最美好的未来。” 两人的手都不约而同地牵到了一起。 这时，陈旭抱着一本厚厚的书，一脸不悦地走了过来，嘴里还嘟囔着： “老夫老妻了，还这么腻歪。我还在这儿呢，也不注意下影响。” 夫妻两人都是哈哈大笑，陈飞宇将儿子揽入怀中，说道： “那我们下次注意点，趁你不在家的时候再腻歪。” 陈旭白了陈飞宇一眼，把手上那本厚重的书摆在桌上说道： “这是上次唐语姥姥借给我看的书，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陈飞宇翻过来看了看书封《古代文明大百科》，说道： “哟，这上边的问题我可不一定都回答得上来。” 陈旭翻着书页说道： “和星星有关的，你应该知道。” 陈飞宇做出一副很认真的表情对儿子说道： “那就来看看我能不能帮到你吧。” 陈旭指着书上的一幅图片，那是一张雕刻着精美人像、楔形文字和其他图案的石板。陈旭用手指着图片的左上角雕刻着太阳和一些星星的位置，问道： “爸爸，这是苏美尔文明在六千多年前留下的石板画。这个星图上雕刻着12颗星星，分别有太阳、水星、金星、地球、月球、火星、木星、土星、天王星、海王星还有冥王星。但这里还多出了一颗星星，你们天文上有观测到吗？” 陈飞宇一手扶着书，一手挠着鬓边，思考了一阵说道： “旭旭，你这个逻辑有问题啊。在没有望远镜的时代，肉眼根本就看不到土星以外的行星，所以我觉得他们画的可能并不是八大行星加冥王星还有你说的未知星星。 有没有可能，他们画的是星空上的其他星星，要知道那时候的人类对宇宙的认识还非常有限。” 陈旭眼神里充满了认真，激动地争辩道： “在人家的记录里，对行星观测记录的描述都很符合实际情况，其他是十一颗星星都是太阳系的行星，最后这颗应该也是才对呀！” 陈飞宇摇着头说道： “在开普勒定律被提出来之前，关于行星运行的很多问题都是基于感性认识，而非科学的理性。我猜，六千多年前的那些祭司呀，长老呀，可能是因为战争、饥荒、灾难之类的原因，需要找到一些星象上的印证，所以才多画了一颗。” 陈旭愤愤地合上了书，抱在怀中，转身向书房走去： “净糊弄人，人家苏美尔人祭祀有自己的神，才不会乱画星星！自己都是科学家，给我解释问题一点也不科学！哎...算了，这些知识跟你没法聊，你知道得太浅薄了。什么时候有空再带我去唐语姥姥家吧，还是只能问她。” 夫妻二人对视一笑，刘玥幸灾乐祸地说道： “看来你这个全知老爸的形象要崩塌了哟！” 陈飞宇看糊弄不过去，连忙叫住了陈旭： “你...你把书拿回来我再好好看看。” 陈旭不情不愿地又走了回来，把书摊在陈飞宇面前，说道： “我在唐语姥姥家其他书上看到过一个解释，说有可能是一颗尚未被发现的行星，叫什么名字我想不起来了。所以来问问，看你知不知道。” 陈飞宇手指在那幅画着十二颗星星的图片上划动着，心里忽然有了点印象： “你说的是不是尼比鲁星。” 陈旭使劲儿地点着头：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爸爸你说苏美尔人岩画上这颗星星，有没有可能是尼比鲁星呢？” 陈飞宇转头看着儿子，认真地说道： “那我就从科学的角度认真地给你解释这个问题吧，这个传说中的尼比鲁星目前为止都只是猜测，没有任何观测记录。上世纪八九十年代，nasa有过一次疑似太阳系未知行星的观测记录，但很快就被确认是一次错误观测。 牛顿爷爷的《自然哲学与数学原理》为我们定义了科学的边界，一个现象能够用数学的形式表达，并且能在不同的地方重现并符合其数学表达式，这样的一个现象才能被称为科学。 放到行星观测上，如果我们能通过计算其轨道，并且按照轨道数据观测到行星，他才能被定义为科学上的存在。所以，苏美尔岩画上的这颗星星，我认为不应该是一颗太阳系行星，它的存在不符合我们现在对科学的认知。” 陈旭撅着嘴巴点了点头，把书合了起来，说道： “这还差不多，要是你们真的观测到了那颗星星，记得告诉我。” “好嘞！我的小历史学家！” 第一卷星云之谜 049大时代 刘玥看着儿子走向书房的背影，脸上泛起温柔的笑容： “这孩子虽然既不喜欢医生，也对星辰大海不感兴趣，但他对某个领域的痴迷程度和我们小时候还真像。我听你妈说过，你小时候就爱玩一种玩具，窜天猴。人家小朋友都是听个响，你就琢磨怎么让窜天猴飞得更高，结果实验失败，眉毛头发都烧了。” 陈飞宇愤愤地说道： “我妈怎么什么都告诉你啊！” 刘玥眼中闪过骄傲的神色： “咱们儿子以后在他擅长的领域也会很出色的。” 陈飞宇脸色变得肃然，喃喃道： “也不知道这些学科在未来还有没有空间。” 刘玥用鄙夷的目光上下扫视着陈飞宇，说道： “你这是什么话，非要你们自然科学才算科学吗？社会科学就不是科学啦。要不是社会科学把一个个独立的人组织在一起，形成复杂的社会结构，你们自然科学根本就没有展开研究的基石。” 陈飞宇自知理亏，连忙解释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哎，算了不谈这个。这段时间天气变得很快，出门都把伞带上。” 第二天一早，陈飞宇刚刚走到办公室的走廊上，就听到各种奇怪的声音从各个办公室传来。有电机的嗡嗡声，有吸尘器的呼呼声，甚至还有电钻发出的噪音，好像整栋楼都在装修一样。 陈飞宇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只见办公室的空地上靠墙竖着一面卫星太阳能帆板的一部分。小朱他们几个正围着太阳能板，往上边涂抹着什么。 “我说你们几个这是要干嘛啊，害怕停电，弄个太阳能板到办公室放着备用吗？但这办公室里也没阳光啊！” 小朱把手里装着粉末的盒子递给旁边的人，用手轻轻拍打着帆板的镜面，得意地说道： “飞宇哥，咱这可是正宗卫星用的太阳能帆板。” 陈飞宇看着像蓝色镜子一般竖在墙根的太阳能帆板，说道： “你小子还是有点能耐，卫星帆板都能让你弄一块回来。” 小朱笑嘻嘻地说道： “这不是没有办法嘛，我最开始想去航天中心的实验室做帆板尘埃清扫实验，结果要做同样实验的小组，排队都排到半个月后去了。 时间也就算了，等他们弄完，那实验室的太阳能帆板都被薅秃了。但您这交代的事儿得办啊，我就去找了航天器部门的大哥大姐们，弄了一块到办公室来慢慢琢磨。” 这时，隔壁办公室又传来了各种机械的杂音，陈飞宇问道： “其他组的人也弄了帆板回办公室吗？” 小朱咧着嘴说道： “你也知道，航天器部门的大哥大姐们可不好相处，我一个人去人家也不能拆给我一块啊，还得集众人之力嘛。” 陈飞宇回到办公桌前，坐到椅子上，看着他们继续往帆板上涂抹着粉末，问道： “怎么样，有点想法了吗？” 小朱一边用纸巾擦拭着手上的粉末颗粒，一边说道： “老实讲，把太阳能帆板上的尘埃弄掉很容易，办法多得很，问题在于咱们怎么把除尘设备弄到轨道上去。我统计了一下，咱们现在有五百多颗在轨卫星，其中属于关键卫星就有的三百多颗。同步轨道的先不说，就是近地轨道也有两百颗左右。 假设一颗卫星使用一个除尘设备，那么算上咱们现有的火箭和可改装导弹，再算上三个月之内能够发射的运载火箭，那每个除尘设备的重量不能超过30kg。” 一旁的小刘拿着个刷子在帆板上一边刷着，一边说道： “30kg能干点啥啊，装个调姿发动机和燃料罐都不够，就别说除尘了。” 小朱也凝眉，说道： “是啊，隔壁老张他们组已经放弃向每颗卫星发射除尘设备的方案了，他们在研究航天员通过太空行走进行除尘的设备。” “你们先弄，我打电话问问航天员的事儿。”说完，陈飞宇抓起手机向屋外走去。 他拨打了老吴的电话，但是电话无法接通，随后又拨通了赵小鹏的电话。 “飞宇哥，这么快就想我啦！可惜我还在酒泉训练，不能到京华来找你吃一顿。” “我给老吴打电话，他没接，你们训练很忙吗？” “老吴啊，他还在水池子里练习拖地板勒！” 陈飞宇曾经在基地里接受过训练，他知道水池子指的是微重力训练中心，他问道： “他是在做太阳能帆板除尘科目的训练吗？” “不只是他，现在整个航天员基地的人都在做那个科目的训练，就是上次咱们在天琴卫星上干的那个活儿。” 陈飞宇意识到可能已经有团队在考虑这个方案了，他问道： “那按照你们现在的人数，能够完成轨道上三百多颗卫星的太阳能帆板的除尘任务吗？” “除尘很简单，关键是怎么在空间站里塞这么多航天员的问题。天宫号上撑死就能装12个人，就算上国际号空间站，也就三十来个人。更麻烦的是，空间站上停泊不了那么多飞船。 我觉得靠航天员太空行走清理尘埃，别说全球有5000颗卫星，就是我们国家的五百多颗都成问题。” 这个答案基本在他的之中，他说道： “好的，我知道了小鹏。不耽误你训练了，到京华来记得给我打电话。” “放心吧您。” 陈飞宇回到办公室，小朱看他一脸愁容，就问道： “飞宇哥，航天员中心那边情况怎么样？” 陈飞宇沉沉摇头： “基本上行不通，他们处理近地轨道的卫星都困难，更别说同步轨道上的卫星了。还得在向卫星发射任务器除尘这条路上想办法。” 小朱摇晃着手里的笔，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在我们现有的技术框架下，这是个很难完成的任务呀。” 陈飞宇坐在座位上，双手撑着太阳穴，闭着眼睛思忖良久之后，说道： “咱们现在不能把自己的思维困在现有的技术框架内，得跳脱出去才行。得像前时代那些航天先行者一样，敢于用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去挑战未知的领域。” 小朱不明就里： “跳脱，怎么个跳脱法，现成就这么多东西，咱们再怎么蹦跶，也出不了现有装备的这个五指山呀！” 陈飞宇前额上的皱起的纹路就像几条山脉，徐徐说道：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把东西送上太空，无非就是一个速度问题，别只把脑子放在用运载火箭来获得这个速度上。我经常都在说，火箭这玩意儿要从祖宗辈儿算起都快500年了，能挖的潜力早就挖干净了。 我一直就觉得化学火箭这东西，就是阻挡我们走向星辰大海的绊脚石。但现实情况是，咱们以前根本就没有机会尝试其他办法，路径依赖太严重了。现在机会来了，咱们得想想其他还有可能让我们的任务模块达到第一宇宙速度的办法。” 众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工作，怔怔地看着陈飞宇出神，他们都没明白陈飞宇的意思，就觉得他像在神叨叨地发牢骚。 陈飞宇环顾四周，看着一张张惊愕的脸庞，又说道： “不过，这也不怪你们。我以前很羡慕上世纪那些航天先驱者们，他们疯狂的想象力都能有实现的土壤。现在我们也有相同的土壤了，想象力却没了。额...也不能这么说，可能是我们还没有适应这个即将到来的航天大时代吧。” 小朱还在纠结于陈飞宇的前半句话，他左思右想，之后焦头烂额地说道： “飞宇哥，不用运载火箭，那用什么？老张他们那边把弹道导弹、防空导弹甚至助推器单独使用的招儿都想过了，运载能力还是不行。总不能像凡尔纳书上写的那样，用大炮吧！” 陈飞宇眉梢一抖，猛地站起身来： “任务器进入轨道的事儿你们就别想了，现在你们专心给我解决除尘方案，尽可能地把任务器做得简单、轻便。” “简单？那调姿和导航设备总得要吧？”小朱问道。 陈飞宇一边往门外快步走去，一边说道： “那些都不用考虑，只考虑除尘效果，给我弄得越简单越好，最好只有一个零件，我去解决送任务器入轨的问题。” 第一卷星云之谜 050重炮 陈飞宇离开办公室以后，就准备驾车前往edsc总部，车子刚刚离开火箭研究院，就一头扎入了拥挤的早高峰车流之中。 在车流中缓慢蠕动的陈飞宇有些后悔，昨天去总部的时候怎么也没拿到个通讯录什么的。他启动汽车的自动驾驶，翻阅起了手机。想给夏岚打个电话，了解她数据处理的进展，同时也问问高天恩将军的联系方式。 就在这时，他发现手机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名为edsc的app。他很清楚自己没有下载过这个app，这令他后颈有些发凉。 但仔细回想之后，他想起了那天在申穹办公室签下那一堆保密协议时，其中有关于个人信息完全授权给edsc的条款，这才又安下了心来。 打开app，经过指纹、脸部和声音识别之后，果然在里边找到了高天恩将军的联系方式，他拨通了电话。 一个带着磁性且厚重的声音传来： “陈博士，有什么事儿吗？” 陈飞宇清了清嗓子说道： “高将军，您好。我记得上次您说过，可以在军事装备上给我提供帮助。” “是的，现役的和在研的都没问题，看你是需要哪方面技术装备的帮助。” 陈飞宇反复组织着语言，但最后还是只说出了最朴素的名字： “额...这个...我需要的是大炮。” 听筒里传来了高天恩沉稳的笑声： “呵呵呵，陈博士。我们部队火炮的类型非常多，近防炮、加农炮、榴弹炮、舰炮。不知道你需要的是什么类型，不如你告诉我，你所需要的性能要求，这样方便我帮你找到你需要的装备类型。” 陈飞宇松了口气，说道： “我需要能发射重型弹丸，弹速要快，而且射程要尽可能远。” 高天恩迟疑了片刻，说道： “你需要的这种大炮可还真不好找，现役装备里很难有符合你要求的，不过我们有一款在研阶段的装备，应该能满足你的要求。稍后我会发送一个定位给你，你到那个地方去看看吧。” “谢谢您了，高将军。” 导航点是郊区的一个普通工兵营地，当陈飞宇亮明身份以后，卫兵将他领到了基地深处的一个巨大的厂房前，高天恩带着几个穿着白大褂的科研人员已经等在这里了。 看到高天恩，陈飞宇感到很意外： “高将军，真是麻烦您了。” 高天恩笑着说道： “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在这个基地里。正好你说要过来，我就在这里等你了，我们进去看看吧。” 陈飞宇跟随着高天恩进入厂房之后，眼前的景象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在他的印象中，火炮基地应该是充满钢铁、火药和飞沙的地方。 但厂房内却一尘不染，地面上涂着防静电的绝缘地坪，庞大的设备像巨人一样矗立在各处，高高的天棚上纵横交错地排布着大大小小的电缆，耳边还回荡着电流的嗡嗡声。 高天恩看出了陈飞宇的困惑，浅笑着说道： “陈博士，是不是和你想象中的大炮不一样啊？” 陈飞宇尬笑着点头： “对军事装备这一块，我不太熟悉。” 高天恩说道： “就在前边不远处了，你看到就明白了。我自己是搞电磁专业出身的，我们把这个厂房叫做高斯工厂，你在电话里提到的要求，恐怕只有这里的装备能够满足了。” 说话间，他们走到厂房的后端，一根篮球场长度，脸盆粗细的金属管道斜插在厚重的金属支架上。几根粗壮的电缆在管道后方汇集，仿佛是注入到了炮管之中。 高天恩指着那根管子说道： “这是我们正在研发的200毫米重型舰用电磁线圈炮，原本是为059型驱逐领舰设计的主炮。本来研制已经进入最后阶段了，结果北美的ddg-1000未来驱逐舰项目下马之后，我们这个项目也就减少了投入。 但是电磁炮的主要功能已经定型，只是没有做上舰适配的优化工作。这门炮可以将100kg的弹丸加速到7500米/秒，炮口动能超过三亿兆焦。” 看陈飞宇一头雾水的样子，高天恩解释道： “这样说你可能没什么概念，我换一种说法。如果将这门炮以55度的仰角射击，射程可以达到600公里，弹道最高点能达到200公里，弹丸实际上有一段距离是在卡门线以外飞行的。” 陈飞宇在心中默算了一阵数据之后，问道： “如果只考虑射高的情况下，弹丸能达到什么高度呢?” 高天恩思索片刻之后回答道： “射高不是我们的主要设计参数，但是我们也有这方面的研究，目前电磁炮的有效射高能达到300公里。” 陈飞宇对这个数据有些失望，因为近地轨道的高度最低都在400公里，并且卫星还在以7.9公里/秒的速度运动。他问道： “有没有办法增加电磁炮的射高和弹丸速度呢？” 高天恩点了点头： “电磁炮和传统火炮的做功原理完全不同，传统火炮使用燃气膨胀推动弹丸，火药燃烧速度和炮管耐压能力就决定了火炮性能的上限。但电磁炮是使用洛伦兹力加速弹丸，并且相比传统火炮几乎没有膛压。 所以要想增加弹丸速度和射高，要么减小弹丸发射质量，要么增加炮身长度，让弹丸做工时间更长。只要你不是要将这门炮装到军舰上，理论上这门炮可以再延长三倍。” 陈飞宇默算之后，心中一阵窃喜： “高将军，那么延长炮身的工作需要多少时间呢？” 高天恩指着炮身上一个个圆环形的印记说道： “炮身本来就是由独立模块分节拼装完成的，每一节都是一组电磁线圈。我们也尝试过多种长度的组合，有这方面的经验。一般来说，增加炮身长度作业只需要三天就能完成。” 陈飞宇兴奋地说道： “那真是太好了！我需要这门炮和所发射弹丸的全部数据！” 对于陈飞宇提出的要求，周围的科研人员都投来了异样的目光，因为这个项目虽然减缓了研发速度，但仍然是国家的绝密项目之一，但高天恩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同意了。 就在这时，一名科研人员小跑了过来，行过军礼之后报告道： “将军，准备工作已完成，可以试射了。” 高天恩回礼后，命令道： “按正常程序试射。” 随后，高天恩转向陈飞宇，眉宇间透露着骄傲的笑意，说道： “陈博士，说了这么多，你可能对这门炮的威力没什么概念。正好今天有个试射项目，不如我们亲眼看看这门炮到底有多大能耐，耳闻可远远比不上目睹啊。” “试射？就在这儿试射？”陈飞宇有些疑惑地问道。 “嗯！” 陈飞宇跟着高天恩离开了厂房，坐上军车沿着厂房往另一头开去。厂房的尾端是一片开阔的沙土场，这里看上去倒是有了几分沙场秋点兵的味道。在土场的边上，堆着一些造型怪异的金属块。 这些金属块每一块都有小汽车大小，数十吨重。但形态看上去，却像是在热锅上刚刚开始融化的黄油块，又瞬间凝固了一般的怪异。 很快，他们来到沙土场边上的一座高塔。这座塔从外边看上去很粗壮，但内部空间却很小，墙体和玻璃都异常的厚重。 来到塔顶，陈飞宇看到沙土场的中央，正对着厂房尾端的方向，整齐地竖立着十几块在路上看到过的金属块。只是现在他们还是标准的长方体，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特有的光泽。 而在和厂房相对的另一边是座几百米高的山丘，这座山丘里面其他地方都是郁郁葱葱的，唯有与厂房、金属块阵列连成直线的那一面呈现出焦土般的黄色，并且有塌方过的迹象。 “马上就要开始了，带上这个吧。”高天恩递来了墨镜和耳罩。 陈飞宇依照指示带上以后还有些疑虑，这一米多厚的混凝土墙和几十公分的多层钢化玻璃还不能达到隔音效果吗。 测试开始的指令从高天恩口中下达，仓库的末端缓缓打开了一个窗口，从这个位置看不到电磁炮的炮身，但可以看到厂房窗口中溢出来的幽兰光芒。 随着倒计时的开始，陈飞宇开始有些紧张起来。不知是因为紧张产生的幻觉，还是真实的体验。他似乎透过耳罩听到了嗡嗡的电流声，而身上的汗毛也立了起来。 当倒计时到0时，只见厂房窗口赤光暴涨，喷薄而出。与之同时，一道猩红色的锐芒瞬间贯穿了十几块金属长方体。在那一瞬间，陈飞宇的视线中，除了拿到数百米长，如光剑般的强光，其他什么都看不到了，整个世界仿佛消失了一般。 还不等他的眼睛从强光中苏醒过来，沉闷的轰响如头顶炸雷一般伴随着强烈的摇晃贯穿他的鼓膜和全身。就在他几乎摔倒的时候，一只强有力的手拉住了他的臂膀。 “我第一次看试射的时候，也差点没站稳，没什么的。”高天恩一边扶着陈飞宇，一边笑着说道。 陈飞宇站稳之后，整个世界又恢复了色彩。沙土场上已经腾了一层飞沙，而远处的那座小山丘上，飞散的沙土块仍未平静，山体上滚落的石块将他焦土色的伤痕又扩大了几分。 一阵清风吹过，沙土场上腾起的尘灰散去不少。只是那是几块刚刚还如仪仗队般整齐的铁块，此时正闪烁着暗红色的光泽，变成了之前看到过的样子。 陈飞宇不禁说道： “好一门重炮！” 第一卷星云之谜 051气泡 接下来的好几天里，陈飞宇和他的伙伴们整个白天几乎都穿梭在办公室、高斯工厂还有各种实验室和设备制造工厂之间。一直忙到太阳下山，才又聚集到办公室，开始他们直到深夜的加班。 小朱站在办公室窗前，嘴里吊着双一次性筷子，看着窗外雨雾迷蒙的城市夜景感叹道： “这都什么季节了，怎么还天天下雨啊，跟天漏了似的，这方案也想不出来。真是萧萧风雨夜，惊梦复添愁啊！” 身后地够湿了，你就别在那儿湿性大发了，赶紧过来吃夜宵吧。” 几人围坐在那面太阳能帆板前，吃起了自热火锅。 小朱用筷子在咕嘟冒泡的锅里一边搅动着，一边说道： “现在飞宇哥只要求我们做出除尘任务器的最终模块方案就行，但我们现在依然一点头绪都没有，还在这儿吃火锅，多少有点不合适吧。” 小刘回头看了看他们身后的那面太阳能帆板，原本光洁如镜面的帆板，在这几天不停地涂抹上灰尘，然后再用各种各样奇怪的办法弄掉灰尘之后，已经变得像块磨砂玻璃了。他说道： “说起来咱们的任务好像变简单了，只需要弄出终端部件就行了。实际上呢，要求却越来越苛刻，最开始是简单、轻便、低成本。后来又提出要小体积，能承受过载。 现在设计要求是零件数量不能超过3个，最好只有一个，还要能抗住至少瞬间四万g的过载。这东西能不能做出来先不说，光是方案就越来越不切实际了。” 小朱将一块冒着热气的土豆放到嘴里，说道： “以前飞宇哥带着我们做运载火箭设计的时候，不是经常吐槽我们现在的航天技术路径依赖太严重、缺乏创新吗，经常提出些稀奇古怪的点子。 比如三级火箭不装燃料，做成一把巨大的折叠伞，在二级火箭的头部装上一枚定向聚能炸弹。用定向聚能炸弹的冲击波来把三级火箭和最终荷载送到更高的轨道去。 我倒是觉得，现在咱们面对的这些问题，飞宇哥那些天马行空的点子没准还真能有用，而且他真的很擅长这个。” 小刘大快朵颐着，说道： “拉倒吧，他那些点子哪次不是还在口头阶段，就被申院长一顿狗血痛批。赶紧吃完，收摊干活儿，要不然飞宇哥回来还真不好交代。” 小朱不紧不慢地挑选着热锅里的食物，说道： “都这个点了，我估计他老人家是不回来了。” 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吱呀！”的一声打开了，小朱捏着筷子的手也悬停在气泡翻滚的火锅上了。 陈飞宇脱下湿淋淋的雨衣，鼻子抽动了几下，问道： “这么香，你们几个吃什么好东西呀！” 转眼看去，几人正围坐在一个小火锅前，眼神慌张地看着自己，身体的姿态却如石化了一般，定格在了他进门的那个瞬间。 陈飞宇一边大步向热气腾腾的火锅走去，一边说道： “这还真给我整饿了，快给我加个位置，来双碗筷。” 小刘赶紧起身拿了套一次性碗筷递了过去，其他几人也放松了下来，只有小朱依旧定在原处没有动作。因为他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果然，陈飞宇刚走到火锅前，还没有坐下，就问道： “这大半夜的还有吃火锅的雅兴，该不是在庆祝你们已经想到终端模块的方案了吧？” 此话一出，小刘他们几人瞬间再度石化，因为他们都听出了陈飞宇这玩笑话之后要问责的味道。 看到几人面面相觑却无人作声，陈飞宇原本舒展的眉间也渐渐收紧。就在此时，一个翻滚的气泡在汤锅里破裂，溅起的些许汤汁飞到了还悬在半空的小朱的手上。 他猛地一哆嗦，赶紧收回已经酸软的手臂，用纸巾擦拭着刚刚被热汤烫到的地方。 “你们该不会又是毫无收获的一天吧？” 就在几人不知如何作答的时候，小朱眼睛却盯向了那锅中翻滚的气泡，嘴里还念叨着： “气泡...气泡...” “你说什么？”陈飞宇问道。 小朱激动地站起身来说道： “我有个主意了！够轻、能抗过载、只有一个零件！” 晨曦的微光艰难地将被雨帘搅成混沌的天地扯开了一道鱼肚白亮，绵绵的细雨总算是有要停下来的迹象了。 小朱揉搓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点击了鼠标，说道： “飞宇哥，最后一部分的理论计算数据也传给你了，这方案就算是完成了。” 其他几人也是伸着懒腰，打着哈欠说道： “总算是弄完了，各部分我们都演算过两次了，从数据上来说，肯定没错。” 陈飞宇嘴里叼着半支烟，过滤嘴已经被咬得变了形，一边整理着资料，一边说道： “嗯，我看也差不多了，我最后整理一下就把方案上报。” 小朱双手撑着桌面艰难地站起身来，扭动腰部的时候，骨头发出的“咔咔”声清晰可闻，他声音沙哑地说道： “我总觉得咱们这个方案太...怎么说呢？感觉太草率了，不像是咱们火箭研究院提出来的正经方案。” 陈飞宇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然后把烟蒂插进已经满满当当的烟灰缸里，斜眼看了一眼小朱，一边整理着资料，一边说道： “六十年代的时候，加加林坐着一枚r-7弹道导弹就上天空去了，那可不是什么‘正经’的运载火箭。 八十年代，礼炮7号空间站在出现故障之后，苏联航天员们在完全不知道空间站任何信息的情况下，就毅然架着飞船升空，找到并修复了空间站，你觉得他们是草率还是严谨。” 小刘一个连一个地打着哈欠，说道： “草不草率我是没那个担心，我就怕方案递上去没十分钟，申院长就打电话过来劈头盖脸一顿臭骂，然后让我们重做新方案。那才是凄惨他妈给凄惨开门，凄惨到家了。” 陈飞宇将方案文件打包以后，说道： “我没你那么悲观，至少申院长是没那个工夫来骂我们了。如果不能尽快想到办法让卫星继续工作，用不了多久咱们的所有无线通讯、卫星定位全部将无法使用，那才是最凄惨的。” 说完，陈飞宇按下了回车键，将方案上传至edsc。 “好了，你们几个赶紧回去睡觉，下午两点咱们按照各自的任务分头行动，争取最快的时间把方案上这堆东西变成实物，然后进行实验验证。” 三天之后，陈飞宇和他的团队集合在了高斯工厂里。现在的电磁线圈炮相比陈飞宇第一次来的时候，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细长的炮管几乎顶到了厂房的房顶，而支撑炮管的支架也比之前粗壮了几倍，巨大而复杂的制退装置像一双强有力的手臂环抱整个炮架。 基地的科研人员对陈飞宇说道： “陈博士，电磁炮的管身长度已经按照您所需要的动能改装完成了，我们对200公斤弹丸进行了试射。结果显示，炮弹的最大射高已经超过了600公里。” 陈飞宇微笑着连连点点头，说道： “实在是太感谢你们的配合了，接下来我们就可以开始实弹测试了。” 科研人员脸上堆满了笑容说道： “高将军要求我们尽一切努力协助你们，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这时，小朱他们几个用电动拖车载着一口冰箱大小的箱子来到了炮尾。打开箱子，里边是一枚气动外形与普通炮弹几无二致的修长弹丸。但仔细观察便可看出，弹丸身上布满了规整的切割纹路。 科研人员好奇地问道： “陈博士，恕我冒昧，咱们这是要进行电磁炮反卫星的实验吗？” 陈飞宇摇摇头，用一手轻轻抚摸着那枚炮弹，说道： “不，我们是要修好他们。” 就在此时，陈飞宇的电话响了起来。 第一卷星云之谜 052量子运算 陈飞宇在众人期待而紧张的目光下接通了电话。 “是我……嗯……好的……明白……现在吗？……我清楚了！” 刚刚挂断电话，小朱就急切地问道： “飞宇哥，是我们的方案通过技术审查了吗？” 陈飞宇点了点头，众人都欢呼着相互击掌庆祝。 “这么多天的夜总算没有白熬！” “现在可以踏踏实实地开始实验阶段的工作咯！” 而陈飞宇的表情却越发地凝重起来，说道： “申院长让我立刻去参加除尘方案的评审会。” 众人刚刚还兴高采烈的情绪瞬间一扫而空，小朱慌张地说道： “咱们这方案实体才刚刚做出来，实体实验都还没有开始做，就要评审啦？” 陈飞宇思索片刻之后，说道： “现在不管那么多了，你们抓紧做好首次实验的准备，随时和我保持联系。” ... 夏岚在九章量子计算机的控制大厅里来回地踱着步，她的眉头就像被贴上了透明胶一般，久久地皱起不能松开。 在她身后不远处有一个两米来高的圆柱形透明容器，里边鳞次栉比地堆码着无数金色的元器件，纷繁而不杂乱。无数细小的管道，以精妙的线路萦绕在一层层的元器件周围。若不是身处这实验室中，说它是出自大家之手的艺术品也毫不违和。 这时，容器里的灯光熄灭了。九章量子计算机的项目负责人李欣走了过来，从他焦灼的面色里夏岚就知道了结果，她问道： “李博士，又失败了吗？” 李欣长叹了一口气，摇着头说道： “输出的结果依然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无序数字排列，我们通过对比测试已经可以确定问题不是出在量子计算机本身。这些天，我们也试着更换了不同的结果解译数学模型，输出的结果都不可解。 夏岚博士，你也知道。我们的九章量子计算机还处于研发试运行阶段。对特定的数学问题有着普通计算机难以比拟的运算能力，但它能处理的问题种类非常有限。我认为可能是我们的计算机不太适合你们这种数据类型的处理。” 夏岚听出了李欣的意思，但现在量子计算机是她在短时间内得出答案的唯一机会。她浅笑着说道： “我看过九章计算逻辑的数学模型，虽然我在量子力学上的知识非常粗浅，但我认为问题应该不是出在计算机处理的问题类型上，而是可能出现在输出结果的译解模型上。 我想，如果我们再尝试几种新的译解模型，可能就能得到正确的结果。” 不悦的情绪长久地驻留在了李欣的脸上，他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刻薄起来： “这些天你们带来的译解模型，再算上我们这儿的同事们重做的译解模型都已经试过十几种了，输出的结果你也看到了。而且，就算问题是出在输出译解的数学模型上，那可能性就太多了，我们逐个去验证的话，我觉得不是很可取。” 尽管李欣的脸色和语气已经将他的态度表达得非常明显，但夏岚依然不肯放弃。她努力在脸上堆起恭维的笑意： “李博士，我知道这几天已经很麻烦你们了。但观测数据的处理结果对我们太过重要，现在我们除了九章真的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所以请您再尝试几次吧。” 李欣脸上原本牵强的笑容也荡然无存，他带着几分恼怒的口吻说道： “夏岚博士，为了你们这个项目，我们好几篇论文的撰写工作都暂停了。而且，这台量子计算机不是普通计算机，每次运行都需要用液氦将整个设备降低到零下268度，以维持比特位的量子特性，运行成本是非常高的。 就算我愿意帮你不惜代价地去测试解译模型的正确性，但基地的液氦储量顶多也还够我们运行三次量子运算，你还得考虑下我们基地自己的科研项目呀。” 面对李欣强硬的态度，夏岚考虑再三，还是说道： “我还想再试一次。” “现在问题已经非常明显了，根本就不是多试几次就能解决的，你为什么这么执着？”李欣已经有些恼羞成怒。 夏岚知道重申观测数据的重要性已经无济于事，她决定冒着激怒李欣的风险使用最后的赌注，她说道: “我还是认为应该再试试，毕竟周成教授认可过，我这些数据在量子计算机中的可处理性。” 此话一出，李欣的脸色一下子拉了下去，他看着夏岚的目光几乎要灼伤她的皮肤： “周教授？他对九章量子计算工程的贡献很大，但他也只是提出了量子计算的理论模型。项目从理论到试运行已经迭代过无数次底层逻辑模型了，他可不一定…….” 话音未落，一个有些故意的咳嗽声音就从身后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那股浓浓的烟草味。 “不一定什么啊？”周成的声音中带着他特有的随意和傲慢。 李欣转身看到周成，刚刚还铁青的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连忙扯起笑脸问道： “周教授，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周成并没有理会李欣，反而转向夏岚，说道： “夏岚啊，这几天都没有接到你的电话，我就估计你的数据处理不顺利，所以过来看看。” 一旁的李欣不敢直视周成，唯唯诺诺地说道： “您要过来视察工作，给基地打个电话嘛，我派人去接您。” 周成斜眼看了一眼李欣说道： “我刚刚去你们的液氦储存仓库看了，存量也不少嘛。” 李欣躲避着周成犀利的眼神，解释道： “我们这边还有好几个科研项目等着做，您也知道，我们的好几个在读博士生的sci都是基于这些项目……” 不等李欣把话说完，周成就挥手打断了他： “不扯这些没用的了，现在遇到了什么问题？” 夏岚把现在遇到的情况以及她和李欣的观点都向周成描述了一遍，周成点燃了一支烟，走到总控电脑前，一手夹着烟，一手按动键盘翻阅着数据。 李欣见周成的情绪平缓了下来，在他旁边解释道： “周教授，夏岚博士是您安排过来做数据运算的，我们肯定全力配合。实际上这几天我们基本天天都在加班处理数据，但这结果您也看到了。 我觉得无论是数据类型不匹配九章的计算方式，还是结果译解数学模型不匹配，都不是反复尝试能得出结果的。解决问题的方式，还是应该……” “事情没你想的这么复杂。”周成的话打断了李欣，尽管周成都没有转头看他，但李欣还是不由自主地把头低了几分，不敢再说话。 夏岚几步走上前来，兴奋地问道： “周教授，您的意思是？” 周成吸了一口烟，淡淡地说道： “你们俩都把事情搞复杂了，这既不是九章不适合处理观测数据，问题也不是出在输出数据的译解模型上。” 李欣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问道： “那问题出在哪儿了？” 周成转身看向容器内的九章量子计算机，说道： “你们在计算程序的逻辑模型上，使用的是奥本海默近似来处理量子问题。这让量子计算机在处理你们专门编制的一般数据量计算问题时，结果的偏差可以忽略不计。 但现在夏岚他们的观测数据量比你们测试用的数据在体量上高出了几个数量级，这时奥本海默近似对量子问题处理结果偏差造成的影响就显现出来了。你们只要把量子问题处理得从奥本海默近似换成常规的波函数运算处理就行了。” 夏岚惊叹于周成的能力，她以前只知道周成是国内顶尖的物理学家，另外脾气不太好。但这次，他真正见识了一下这位“东方泡利”的专业水平，仅凭对运算数据短短十几分钟的分析，就找到了问题所在。 李欣迟疑了片刻说道： “但是，这样会让计算量提高十几个数量级呀！我担心……” 周成再次打断了李欣的话，他冷哼了一声说道： “哼，运算量级远远未到九章的极限，你是不是需要我给你签个免责协议啊？” “周教授说笑了，我这就去调整计算逻辑。” 夏岚走上前来，正要开口，周成摆手打断了她，说道： “正确的分析结果很快就会出来了，你要做好准备。” 夏岚回应道： “我会一直等在这儿，等数据一出来，我第一时间通知您。” 周成吐出一口烟雾，摇了摇头: “我说的不是这个，观测结果应该会应验林教授的话。我让你准备好的是，今后整个科学界可能会在迫不得已中突飞猛进了。” 第一卷星云之谜 053评审 陈飞宇走出巴黎国际机场候机大厅的时候，申院长已经等在这里了。他走上前去问道： “申老师，这方案评审会怎么召开得这么仓促啊？” 申院长一边快步领着陈飞宇向门外走去，一边说道： “edsc对除尘方案的要求你也是知道的。” 陈飞宇点头答道： “嗯，林教授的意思是越快越好，但这才半个月时间，未免也太仓促了吧。” 申院长沉沉点头，目视前方快步走着： “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但这场评审会是esa和nasa要求召开的，理由就是edsc之前提出的要求，越快越好。” 陈飞宇面露惊讶之色，说道： “难道他们已经制定好可靠的除尘方案了吗？” 申院长眉梢微微上扬，眼角里透着几分不悦： “他们既然要求召开评审会，方案肯定是已经做好了。而且，你看评审会在esa总部召开，多少也能看出他们准备得非常充分，能够说服edsc评审组前来。” 陈飞宇感叹道： “不得不承认，这两个历史悠久的航天组织确实也有着非同寻常的实力。如果他们有切实可行的方案能够解决卫星问题，我倒是不介意我的方案被淘汰。” 申院长转目看了一眼陈飞宇，说道： “在他们发起会议申请的时候，我们航天局，包括商业航天在内，有三个团队上交了方案。但我最看好你的方案，也只通知了你来参加评审会。” 陈飞宇笑呵呵地说道： “我在提交方案的时候，还担心我的方案太过激进而通不过技术审核。” 申院长说道： “其他两个团队的方案都过于保守，我们的航天工业虽然发展快，但底子肯定不如人家厚，在传统方案上肯定是不如esa和nasa的。” 陈飞宇点头称是，申院长接着说道： “而且我们现在面对的问题也不是传统的航天问题，用传统的老黄历对付，虽然也不是不行，但始终不是长久之计。人类航天工程的革命如果不尽早开启，那付出的可能就是生命的代价。 这次他们这么急着要求召开评审会，无非就是仗着他们雄厚的基础和充沛的技术储备，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他们可不像我们一样，首先考虑的是如何解决问题。我了解这群骄傲的盎格鲁萨克逊人，他们一定有其他的盘算，你可别掉以轻心。” 陈飞宇感受到了压在自己肩上的担子，心中有些激动但更多的是惶恐。毕竟方案只进行了电脑模拟，实验验证还没有进行，除尘任务的达成率他心里也没有底。 申院长看出了陈飞宇的心思，他停下了脚步，故作一副生气的姿态上下打量着他，说道： “怎么，心里没底？不行就别去了吧，省得……” 陈飞宇连忙用手抚着申穹的胸口，嬉皮笑脸地说道： “别，别，别，老师！我现在信心十足，保证为国争光！” 申穹白了一眼陈飞宇，没好气的说道： “以前，你因为经常给我提一些花里胡哨的方案被我批评。那个时候时代不需要，客观条件也不允许。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大胆而谨慎地创新才有可能让我们在未来少付出代价。 这跟国家和意识形态没有多大关系，我希望你的创新和谨慎能够让我们更加从容地面对可能到来的灾难。人性的自私和傲慢让我们经常作出错误的选择，但这次如果选错了，付出的代价我们可不一定承担得起。” 陈飞宇和申穹赶到会场的时候，离评审会开始的时间已经不到20分钟。两人只得在附近的快餐店买了汉堡对付一顿。 陈飞宇大口地啃着汉堡，抱怨道： “还记得您跟我讲过，当年您随团去洽谈国际空间站合作事宜的时候。那帮人不仅没有给代表团安排餐食，甚至连酒店的泡面都收走了。 你看现在，这么紧急通知的会议。明知道我们赶过来都很困难，还一点休息时间都不给我们留，把会议开始的时间定在了一点钟，这很难让人相信不是故意为之。” 申穹冷哼了一声，说道： “哼，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还是钟情于搞这种没有意义的小动作。” 陈飞宇把手里的餐纸揉成一团，愤愤地说道： “可是航天工程比的不是拿着餐刀和叉子吃饭时动作的优雅程度！” 评审会如期开始了，参加会议的人数并不多。除了以林雨疏为首的各个edsc分部领导人组成的决议组，评审专家团里的一部分人本身就是方案的制定者。 会议开始之后，nasa负责人维罗妮卡首先发言。他们的方案非常简单，但这个简单仅仅针对的是nasa自己。 他们计划将已经封存的5架航天飞机再次投入使用，将具有远超传统飞船变轨能力和自持能力的航天飞机作为工作平台。宇航员使用太空行走的方式清理卫星太阳能帆板上的尘埃，并加装一套除尘装置。 在方案简述完毕之后，工作人员向会场的所有人分发详细资料的空档，维罗妮卡做了最后陈词： “先生们、女士们！nasa作为这颗星球上最强大的航天力量，我们拥有着最深厚的技术和装备储备，我们有信心也有能力解决掉眼前这个麻烦。” 她的整个发言并不长，却说得开门见山，语气中带着一股令人反感的傲慢气息。 申院长翻阅着资料，愤懑地说道： “整个计划没有一个子系统是需要他国配合的，也不需要别国科研人员参与，他们北美全包圆了，好一副大家长的姿态啊！” 陈飞宇的手指在资料中一张表格上划动着，说道： “这恐怕不能算是大家长吧，你看着费用倒是算得跟带头大哥收保护费一样。单次发射成本30亿美元，由全体成员国共同支付。 我记得他们航天飞机在服役的时候，单次发射成本也不到8亿美元。而且老师您看，他这个安装在卫星帆板上的除尘刷，报价居然要20万美元。这东西我们组也搞过，成本就是几千块。” 申穹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嘴上都是主义，背地里全是生意。” 接下来走到演讲台前的是esa的负责人约瑟夫.阿施巴赫，他的几名助手将一个盖着黑布的设备推到了会场中央的空地上。约瑟夫亲自将黑布像魔术师一样揭开，一个像四条腿螃蟹般的机器设备在惊叹声中呈现在了众人眼前。 “这是我们最新研发的智能空间机器人，总质量一吨。一枚常规火箭可以将4个这样的机器人送到近地轨道，或者送一个去同步轨道。” 此时，大屏幕上机器人正在清洁太阳能帆板的视频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今天凌晨，我们的试验机已经使用德尔塔火箭送入近地轨道，并成功地在国际号空间站上进行了太阳能帆板除尘的实验性作业。相信我，它的除尘效果肯定比你们家保姆拖地板来得干净。” 申穹看着视频上用调姿发动机跳跃在两块帆板之间的机器人，说道： “他们这计划还真安排得周密！昨晚刚刚完成实机测验，今天就召开评审会了。” 在众人的笑声中，陈飞宇用讥讽的口吻说道： “说了半天，还是这篇老黄历。这玩意儿他们折腾十几年了，最开始是作为小行星样本采集器研究的，后来预算不足又改成了空间维修机器人项目。再后来，由于技术可靠性的问题，项目再度搁浅了。” 申穹却抬了下眼镜，仔细地看着大屏幕上的数据介绍，说道： “不要这么急着下结论，现在这个机器相比之前还是又很大的改进，加入了不少新东西的。” 陈飞宇用笔杵着下巴微微摇头： “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第一卷星云之谜 054答辩 阿施巴赫的报告还在继续： “……按照现在我们的机器人储备和运载火箭储备，完全有能力应付半年内的卫星因为尘埃停止工作的情况。但从长远来看，我们必须在世界范围内扩大整个系统所需要的产能，以应对近地空间长期都会有尘埃干扰的情况……” 陈飞宇看着大屏幕上，未来需要兴建工厂的列表说道： “这个方案厚道一点，全世界都会加入进来。” 申院长干笑了一声，说道： “你看着吧，他们的工厂基本都只建在欧洲，其他地方的都是些，诸如火箭燃料原料采集这些资源密集型产业。” 话音刚落，工厂的分布图就出现在了大屏幕上。果如申穹所料，一个个小点如密集的繁星一般散落在欧罗巴大陆上，而在其他地区则稀疏得像吃火锅时不慎溅到寸衫上的油滴。 陈飞宇不屑地说道： “啧啧啧！要不是在这儿开会，我还以为是那个西方领导人在宣布解决就业问题的计划书。” 就在陈飞宇目光扫过北美代表团席位的时候，发现他们正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并且时不时地会用笔做一些记录。他凑到申穹的耳边，轻声说道： “申老师，你看北美代表团那边，他们似乎也看出esa的问题来了，答辩环节应该会有人提出来吧。” 申穹淡然一笑，叹息着说道： “你看刚刚nasa的方案有人提出意见吗？” 陈飞宇摇了摇头，申穹继续说道： “nasa方案的局限性我们都能看出来，esa那群老鸟我虽然不喜欢他们，但能力肯定是没问题的，他们不会看不出来的。同样的道理，nasa也不会对esa的方案提什么意见的，至少现在不会。” 陈飞宇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声音稍微提高了一些： “为什么啊？这些问题会直接关系到任务达成率的。” 申穹转目认真地看着陈飞宇，说道： “他们要等着对付了我们，才会互相厮杀。” 就在此时，陈飞宇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拿起一看是小朱发来的信息。 “首次试射已准备完毕，是不是要等你回来再测试?” 陈飞宇正通过手机给小朱他们安排着接下来的工作，演讲台上正做着最后陈词的约瑟夫提到了陈飞宇的名字。 “……相信大家已经很清楚了，我们的计划对运载火箭产能提出了很高的要求，但未来只要每一座工厂都以最专注的职业精神来工作，那么这一切都不是问题。 顺便我想提醒一下接下来要上场的陈博士，你们的计划最好不需要那么多的火箭，要不然工会一定会要求我们提高薪资的。” 阿施巴赫脱口秀般的结语引发了全场的哄笑，同时也让在场的航天局同事们显得很尴尬，因为所有人都听出了他话中的不怀好意。陈飞宇也不惯着他，起身说道： “尊敬的约瑟夫.阿施巴赫先生，我完全能够理解您对火箭产能的焦虑，毕竟要顶着这么大的压力，继续生产那么多上个世纪的老古董不是一个轻松的决定。” 阿施巴赫的脸色在更加嘈杂的哄笑声中变得铁青，他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说道： “那我希望在你的方案里能给运载火箭取一个新名字，以显得她不那么老。” 陈飞宇款步走上演讲台，说道： “刚刚都是玩笑，希望阿施巴赫先生不要生气。但我可以认真地告诉大家，我们的方案里边没有运载火箭，甚至没有化学燃料。” 全场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陈飞宇和他身后的大屏幕。他将u盘插入演讲台上的电脑，同时通过网络和小朱他们取得了实时联系。 陈飞宇首先播放了一段电磁炮对着天空发射的视频，虽然没有声音。但所有人都被那几乎要从屏幕里溢出来的强光和震动所震撼。 “我们的方案名为‘劲弩’，这是方案的核心装备，一门炮口动能超过5亿兆焦的电磁线圈炮，能将200kg的负载发射到最高400公里的高度。在弹丸底缘爆燃剂的二次助力下，弹丸的极限高度能够达到700公里。” 随后，大屏幕上的画面变成了一段模拟动画。炮弹在接近目标卫星之后流线型的弹罩向四面八方飞散开去，圆柱形的弹芯上的密密麻麻的小孔里，如吹泡泡一般出现了无数气泡。 画面定格在了这里，陈飞宇继续说道： “弹体接近卫星后，我们研制的光溶解凝胶和化学气体发生器制造出五百个直径20厘米左右的气泡。其机械原理和结构非常简单，和小孩子玩的肥皂泡发生器差不多，具体细节在各位手上的技术资料里有详细的阐述。” 动画继续播放，无数气泡飞向已经近在咫尺的卫星，而弹芯在偏航火箭一闪而过的推进下离开了原有弹道。数百个气泡在将整个卫星团团围住之后纷纷破裂，包裹在气泡内的3个大气压的空气迅速向真空的宇宙中逃逸，同时也冲刷着太阳能帆板上的尘埃。 陈飞宇看着模拟画面，隐蔽地深呼了一口气，说道： “这个气泡，也就是我们除尘终端设备唯一的零件是由光溶解材料制作的。在阳光的照射下，二十秒内就会破裂。 弹芯上的无线电测距仪会在适当位置生成气泡，五佰个裹着3个标准大气压的凝胶气泡会在不到1秒的时间内生成。只要让气泡在适当的距离释放，气泡破裂时的位置就会处于卫星附近。当然了，我们得确保我们清理尘埃的时候，近地轨道是个大晴天。” 由于陈飞宇的整个技术方案非常简洁，评审专家们几乎在陈飞宇讲述完毕的同时就看完了技术细节资料。 维罗妮卡最先发问： “你的整套设备没有任何导航系统，甚至唯一的调姿动力还是用于将弹芯推离弹道，我知道你的设计意图是防止弹芯撞击卫星。 但仅仅依靠发射器计算的弹道，弹丸在大气层中的飞行是会受到大气层影响的，你怎么能保证弹道能准确经过卫星轨道呢？还有就是除尘效率的问题，根据你资料上的数据，一次精确命中的除尘率也只有40%。” 陈飞宇耸了耸肩，回答道： “不，夫人。我当然不能保证每一发都能准确命中卫星。实际上我也不需要保证每一颗都能精确命中，就像防空炮不需要每一发都命中飞机一样。我们的策略是多次发射，我们计算过，只要不是在风暴天气作业，命中率能达到20%。 相信各位已经通过资料看到了，整个弹丸的结构非常简单，化学气体发生器、带蜂窝孔的金属弹芯，填满小孔的光溶解凝胶，以及弹芯外壳。这让每一枚清洁弹的造价不到3万美刀，相当于5枚8寸常规炮弹的价格，我想应该不是什么精贵的东西。 所以，我的意见是，一发不行就多来几发。” 维罗妮卡和周围几个人低声交流的时候，约瑟夫问道： “陈博士，你的方案很有意思。虽然最终的任务荷载很廉价，但发射器也就是电磁线圈炮的技术却非常复杂。我猜测你们这个项目是由某个在研的军用装备转化而来，我很难相信你们能在短时间内量产它。” 这个问题让陈飞宇陷入了困境，但他很清楚约瑟夫的意思。由于电磁炮的技术非常先进，是有保密级别的在研军事装备。因此，在分发到评审组的技术方案中线圈炮某些设计图纸和数据是被抹去了的。 而包括阿施巴赫在内的所有人，无论出于什么目的都想要知道这些技术细节，正当陈飞宇正焦急地思考着应对策略的时候，申院长从评审席上站起了身来，他向陈飞宇投去肯定目光的同时坚定地点了点头。 第一卷星云之谜 055代表未来 陈飞宇在得到导师申穹的肯定之后，环视了四周，从容地说道： “阿施巴赫先生的担忧是有道理的，仅凭我们一国之力确实很难在短时间内生产出足够数量的发射器。不过据我所知，北美和欧洲在电磁炮领域都有很深入的研究，并建有完善的配套生产体系。 如果我们的劲弩方案最终被投入实用，那么我们可以将整套劲弩方案的技术向全世界所有具备生产能力的国家转移。” 众人都以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这个年轻但才华横溢的航天工程师，会场里出现了一阵轻微的嘈杂。人们在交头接耳中有的面露钦佩之色微微颔首，有的满面疑虑徐徐摇头。 一个北美代表问道： “陈博士，我想确认一下，您的意思是整个劲弩系统的所有配套设计文件，包括专利性技术吗?” 陈飞宇回应道： “是的，整个劲弩系统有关的全套技术和专利都会转让，目的是让每一个有生产能力的国家都能在本国组装出劲弩系统。” 欧洲的代表问道： “据我们所知，发射器部分的技术是由你们军方主持开发的，您公开技术的决定得到军方的授权了吗？” 陈飞宇非常肯定地回答道： “我们是一个严肃而认真的国家，在这样严肃的问题上，我宣布的决定是经过国家和军队深思熟虑的结果。” 又是一阵嘈杂的议论之后，阿施巴赫问道： “我们想知道，全套技术转让费用的大致区间。” 陈飞宇的眉梢轻轻抖动了一下，目光锐利地看着阿施巴赫回答道： “免费。” 这又引起了会场的一阵小小的骚动，陈飞宇双手撑着桌面，目光缓缓扫过评审席，慷慨地说道： “各位，我们现在面对的困难是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现在带状星云的总体质量还没有得出结论，更大的困难，甚至是灾难可能还在后边。 在面对这样的情况时候，我们不应把思维还停留在国界以内。在灾难的面前，是没有国界线，没有意识形态，甚至没有生命的。我们自己创造的这些桎楛，到头来只会困住我们自己。” 林雨疏站起了身来，一边鼓起了掌，一边满眼赞赏地看着陈飞宇，全场也响起了持久而热烈的掌声。 就在掌声渐渐消退的之际，阿施巴赫干咳了两声，说道： “咳咳！陈博士，我代表esa对您和您国家慷慨的态度表示最高的敬意。我还有一个问题，您的整套方案非常具有创新性，ppt和演示动画做得非常漂亮，数据论证也严谨详实。 但是你的方案没有经过实验验证，你们有句名言，时间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众所周知，我们现在面临的麻烦非常棘手，其中的关键就是时间问题。如果不能在三个月到半年内解决太阳能帆板堆积尘埃的问题，那我们将陷入卫星失效和发射卫星的恶性循环中。” 随后，阿施巴赫转向评审组接着说道：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担心劲弩方案投入实践之后又暴露出更多始料未及的问题。那个时候，全球的航天产能都在生产劲弩系统，我们恐怕就没有时间调整方案。所以，我更倾向于选择一个成熟的方案。” 阿施巴赫的提议似乎打动了评审组的一些专家，他们开始认真地讨论起了他的提议。但陈飞宇却是淡淡一笑，说道： “阿施巴赫先生，请你原谅我要纠正您刚才的一段表述。我刚才向大家展示的并不是专门制作的动画演示，而是航天中心根据遥测数据实时生成的模拟动画。 就在刚才我向各位做方案陈述的时候，劲弩系统已经完成了首次实弹测试。老实讲，我还没有来得及查看卫星数据来确认除尘效果。我想请esa的遥测部门帮我确认一下目标卫星当前太阳能帆板的输出功率，卫星通讯代号fy04962。” 阿施巴赫被惊得目瞪口呆，他连忙让手下的人去确认那颗卫星的状态。不多时，esa的工作人员双手捧着一张纸急匆匆地走了回来。 阿施巴赫的眼睛飞快地在纸上扫描着，脸上的表情却越发难看。最后，他放下了手里的纸，叹了一口气说道： “目标卫星当前帆板功率下降幅度为2%，同一轨道位置的卫星太阳能帆板功率下降通常为4%-6%，劲弩方案的除尘性能高于理论数据，方案应该是可行的。” 就在会场此起彼伏地出现阵阵赞叹的声音时，维罗妮卡冷漠的声音让所有人又安静了下去: “我想让你们在最短的时间内再试射一枚，但是我需要声明的是，我并不是对陈博士刚才那次测试结果的不信任。而是因为劲弩计划的核心之一在于，可以通过连续发射以弥补没有导航设备的不足，我只是想验证这一点。” 尽管所有人都知道维罗妮卡的目的不仅于此，她那写满怀疑的眼神已经出卖了她的真实想法。但陈飞宇却非常自信地回答道： “当然可以。” 维罗妮卡紧接着又提出了要求： “我们希望由我们来指定目标卫星。” 陈飞宇脸上闪过一丝紧张的神色，沉思了片刻，说道： “当然可以，只要目标卫星在发射器的射界以内。” 维罗妮卡和身边的几位同僚低语了几句之后，报出了卫星的通讯代码。 小朱他们几个正在高斯工厂里的电磁炮前，伴着尚未散去的焦味庆祝首次发射成功命中目标。这时，小朱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拿起一看，原本乐呵呵的表情瞬间凝固了下去。 “别在这儿高兴了，飞宇哥让我们立刻再试射一发。目标卫星的通讯代码已经发过来了，赶紧去查查卫星的轨道位置，设定射击储元。” 众人虽然嘴上有些抱怨，但身体还是立刻开始了紧锣密鼓地发射准备工作。 就在这时，小刘满面狐疑地走了过来： “你问问飞宇哥，目标卫星的通讯代码是不是弄错了。这颗卫星是我们的一颗军用保密卫星，用来作为靶星不合适吧？而且，就算成功命中，我们也没有权限读取卫星的数据印证除尘效果呀!” 小朱也是一惊，拿不定主意： “你先做好射击储元，我马上问问飞宇哥。” 陈飞宇收到信息以后，面色匆匆地向导师申穹走去。低声说过情况之后，陈飞宇回头看了一眼nasa所在的座席，维罗妮卡的目光也不躲避，反而饶有兴致地和他对视。 “哼，既然它们钟情于搞这种小动作，那就让他们心服口服。告诉小朱他们，射击目标不变，我立刻向部队申请这颗卫星的使用权限。”说完之后，申穹快步离开了会场。 十几分钟之后，陈飞宇身后的大屏幕上出现了高斯工厂的画面。超级电容充能发出的幽蓝辉光将修长的剑身包裹，就像一柄直指天穹的寒冰宝剑，剑锋所指是灿烂的星海。 忽然，屏幕被一道亮光完全掩盖。当画面再次恢复时，炮身已经被强大后坐力所卷起的沙尘所遮盖。另一个镜头的星空中，一道赤芒一闪而过，直奔苍穹而去。 炮弹在极短的时间内穿过了卡门线，遥测数据、模拟画面以及来自目标卫星的高清摄像头将所有信息实时传到了屏幕上。 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张开了嘴巴，亲眼见证着这遥隔天地之间的百步穿杨。来自军用卫星摄像头的画面经过短暂地模糊之后，出现了轻微的抖动，然后定格在抖动之后的几秒。 从回放的超清录像中，人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一串泛着七彩阳光的泡沫，以极高的相对速度飞向卫星，然后消失。视频前的众人也因为惊讶而和画面一起定格在了那一瞬间。 “卫星回馈数据显示，太阳能帆板功率……”不等工作人员报告完情况，维罗妮卡就抬手打断了他。 “我同意执行劲弩方案。” “维罗妮卡，或许你应该再好好考虑考虑，我们答应过参议员..”身边的人压着声音焦急地提醒着她。 而维罗妮卡轻轻摇头，说道：“我们应该支持他们，因为他们代表着未来。” 第一卷星云之谜 056强者 尽管阿施巴赫和esa都很不情愿，但nasa的表态让他们已经别无选择。陈飞宇的“强弩”计划最终被决议组确定为解决卫星太阳能帆板积尘问题的最终方案，但他们也并非一无所获. 由于电磁轨道炮的性能特点，400公里的近地轨道对强弩来说非常适合，但要想将炮弹发射到36000公里的同步轨道高度，那么炮管的长度至少需要180米。 这已经远超地球上所有金属材料的刚性极限，复杂的支撑和制退系统会让强弩系统变成一部造价高昂的奢侈品。而且，同步轨道上的卫星数量要远远少于近地轨道，用强弩去完成除尘并不是最优选择。 在陈飞宇的建议下，决议组将esa的空间机器人项目用于清理同步轨道上的卫星尘埃，这让原本已经准备黯然离场的esa团队兴奋不已。虽然他们没能如愿独立承担所有卫星的除尘任务，但至少救活了他们这个努力了十几年的太空机器人项目。 陈飞宇和申穹走到esa总部大厅的时候，阿施巴赫带着几名欧空局的官员快步追了上来。 “陈博士、申教授，请你们等一等。” 陈飞宇和申穹回头看去，阿施巴赫脸上带着热情而真诚的笑意，微微泛红的脸颊表明他们确实小跑了很长一段才追上他们。 “真是抱歉，决议组那帮老家伙真是啰嗦，让我差点就没赶上你们。” 依旧喘着气的阿施巴赫，无论是表情还是语气都全然没了刚才在会议上的傲慢与敌意，反而像是在和久别重逢的老朋友说话。 陈飞宇和申穹对视了一眼，都对眼前这位欧空局长态度的急转感到非常好奇，陈飞宇礼貌地问道： “阿施巴赫先生，请问您还有什么事儿吗？” 阿施巴赫总算调整好了呼吸，他正了正领带，脸上的笑容未有丝毫消退，说道： “我们应该感谢您，陈博士。是您的大度和无私拯救了我们的计划，要不然我们的空间机器人计划可就真的完蛋了。” “你们的那些螃蟹机器人要是真完蛋了，还不一定是坏事儿。”一股郁金香水味伴着维罗妮卡有些刻薄的话飘然而至，这个金发女人的脸上随时都带着神秘而迷人的浅笑。她转向陈飞宇，用她碧绿色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说道： “陈博士，不得不说，你优秀得令我难以置信。”她说话的语气依旧带着那股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傲慢，但她的眼神是真诚的。 陈飞宇面对这样毫不掩饰地盛赞，感觉有些无所适从，脸上也泛起了些许红晕： “您太过誉了，女士。” 阿施巴赫在一旁陪着笑脸，说道： “咱们都谈了一天的工作了，现在就谈点别的吧。按照飞宇他们家乡的习俗，你们来到巴黎，我就是这里的主人，你们都是客人。额....我想我没有表达清楚......” 看着阿施巴赫笨拙地用法语去翻译的中文里的主客之别时，陈飞宇和申穹都忍不住笑了起来。阿施巴赫倒是不介意，他舞动着眉毛，热情地继续说道： “总之就是，我今晚为您们准备了波尔多的红酒、佩里戈尔的露松、土伦的鱼子酱还有上好的牛排。无论如何，请接受我最真诚的邀请。” 维罗妮卡微微皱眉，脸上挂着邪魅的微笑： “噢！真是遗憾，nasa为我们准备了今晚的班机，我就不参加宴会了。” 她又看向陈飞宇和申穹，接着说道： “但我强烈建议你们应该赴宴，倒不是说怕扫了约瑟夫的兴，他请客的机会可是太难得了。” 陈飞宇和导师申穹相互看了一眼，说道： “既然阿施巴赫先生如此盛情，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虽然阿施巴赫并不一定听明白了陈飞宇的话，但从肢体语言已经判断出了他们的意图。他脸上的笑意更盛了，说道： “那就这样定了，你们先回酒店休息，我一会开车来接你们。对了，叫我约瑟夫。” 约瑟夫走下台阶之后，维罗妮卡转身伸出了手，脸上也一改邪魅中带着几分傲慢的表情，认真地说道： “tankyou，feiyu.foreveryone！” 陈飞宇赶紧伸手浅握，他不解其话中的意思。正在尴尬不知说什么的时候，维罗妮卡那标志性笑容又回到了脸上，她说道： “我也该走了，记得代我给阿施巴赫太太问好，下次到了德克萨斯我请客。” 看着维罗妮卡远去的身影，陈飞宇悠悠地说道： “这个女人在认真的时候还是有几分学者模样的。” 申穹说道： “她可是个强人，在天文界都叫她鹰爪。能在这个年纪坐到nasa负责人的位置，光有学术能力或者光有政治手腕都是不行的。” 陈飞宇想到一会就要去赴法国大餐，心中难免有些激动： “咦，申老师。我听维罗妮卡的意思，约瑟夫是要请我们赴家宴啊！看来这法国人民也倒是蛮热情好客的嘛！” 申穹白了陈飞宇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热情好客？你这么快就忘了，我们中午吃的什么了？” 陈飞宇憨笑着说道： “哦，对对对！我们扔的汉堡包装盒可能都还在垃圾桶里。额……那就一定是因为我们提议用他的计划处理同步轨道卫星的事儿，看来这个世界还真都是万恶的资本家啊，金钱就是上帝！” 申穹看着远处夕阳余晖下埃菲尔铁塔的剪影徐徐摇头，意味深长地说道： “也不是！” “那是为什么？”陈飞宇不解地问道。 “工业革命到现在，他们一直都以强者自居。在他们的世界里，强者只会尊重更强者！” 就在师徒二人站在台阶上享受着浪漫之都的秋风，沉醉于夕阳从埃菲尔铁塔身后缓缓落下的美景之时，身后传来一串沉稳而轻柔的脚步声。陈飞宇转身看去，来人正是林雨疏。 她的脸上似乎永远都带着优雅而平易近人的浅笑： “小陈，你今天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呀，这也再次证明了你申老师的眼光确实独到。” 在一天之内已经接受了太多赞誉的陈飞宇似乎已经有些习惯了，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导师申穹，带着几分俏皮的口吻说道： “申老师知道的，我从在读博士那会，就爱折腾些稀奇古怪的点子。好在老师悉心指导，才有了今天的成绩。也要感谢林教授您给了我这样的机会，才有了我发挥的空间。” 一旁的申院长也陪着笑脸说道： “这小子我是了解的，专业能力扎实，脑子活泛，创造力是远胜我们这些老古董的。把我的位置交给他，才是正确的选择。” 陈飞宇一怔，忽然明白导师申穹要把自己在edsc空间部门负责人的位置交给他，连忙慌张地说道： “申老师！这怎么行，我要向你学的东西还很多...这...” 林雨疏的笑容依旧是那么慈蔼，但目光却严肃了几分，她没有正面回应陈飞宇和申穹的诉求，反而说道： “我说的不是技术上的事情，你的方案确实令人眼前一亮，也确实是现阶段我们的最优解，但我们最缺乏的不是天赋异禀的航天专家。 你最令我感到欣慰的是，你能从整个人类、整个文明的角度去解决眼前遇到的问题，这一点再加上你在航天工程上的优秀，才是最难能可贵的。” 陈飞宇被林雨疏的话说得云里雾里，而眼前这位随和的领导又是一位科学上的巨人，他显得更加地慌乱了： “林教授，可能我并没有您想象的那么优秀，但是我……我只是从技术...额...” 林雨疏笑着摆了摆手，脸上的浅笑逐渐变成了一种令人难以捉摸的深沉： “看来这超凡的视野也是天赋的一种，而且比专业能力上的天赋更加难得。好了，我就不打扰你们师徒欣赏美景了，知道你们晚上还有宴会。 我过来的主要目的就是正式通知你，经过edsc常务会议的决议，我正式任命你为地球战略防御委员会天地运载系统的部门负责人。” 她又将目光移向申穹： “申院长，您还继续在得帮我管着空间部门的事情，飞宇他有朝一日会成为你最合格的接班人的。” 陈飞宇愣了一下，直到申院长轻轻碰了一下他，才赶紧说道： “我服从组织的安排。” 浅笑又回到了林雨疏的脸上，她在离开时回头对陈飞宇说道： “对了，小陈。回国把事情安排妥当之后，有空就到我那儿去坐坐，我想好好和你聊聊。” 陈飞宇受宠若惊，颤抖地回应着： “好的，林教授，我一定去。” 第一卷星云之谜 057邀约 第二天一早，陈飞宇和申穹搭乘航班返回京华。陈飞宇脸色白得就像一张纸，连呼吸都格外小心翼翼，生怕不慎触发了喉头和胃里的肌肉痉挛，在这esa为他们准备的头等舱里当众出糗。 他靠在座椅上双目无神地看着身旁的导师申穹，有气无力地说道： “草率了，这波尔多红酒可不比我们的二锅头轻巧啊！” 申穹倒是一副饱觉之后神清气爽的神态，他瞥了一眼半死不活的陈飞宇，呵呵笑道： “你和约瑟夫两个人，一个的母语是汉语，一个的母语是法语，酒过三旬之后在那儿用英语解释cheers，你们就是喝的啤酒也轻松不了。只可惜了上好的波尔多红酒，恐怕多数都到巴黎的下水道里去了。” 陈飞宇吃力地挪动身体，想让自己更舒服一点，看着导师精神饱满的状态，感叹道： “这姜还是老的辣啊！咦！老师，以前你不挺反感我喝酒的嘛，昨晚看我喝醉了也不叫住我！” 申穹让空姐拿来了靠枕和毯子，递给陈飞宇，说道： “以前，你头一天喝了大酒，第二天到火箭研究院都还一身酒气，我能不骂你？这次，你从疾火行动开始到现在，这么长时间睡个安稳觉的机会恐怕都少，难得有机会好好放松一下。我是你老师，又不是牢头。” 陈飞宇接过毯子和靠枕，说道： “还是老师想得周到，在飞机上睡个觉，到京华的时候正好又是上班时间，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我哩！” 正准备睡下，陈飞宇忽然想起了昨天在esa总部门前的台阶上，林雨疏对他说的最后那句话，于是便向申穹问道： “对了，申老师。昨天林教授叫我有空去她那儿坐坐，她家在哪里呀？您去过吗？规矩恐怕很大吧！” 申穹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淡淡说道： “林教授的邀约你可不要以为是寻常的家庭聚会，她是享誉全球的顶级科学家，在很多领域都是带头人，甚至许多国家政府都对他趋之若鹜。昨天晚上，我们在约瑟夫家里吃饭的时候，林教授也去赴宴，只不过地点是爱丽舍宫。” 陈飞宇一惊，打起了几分精神，说道： “爱丽舍宫？那可是总统官邸！” 申穹徐徐点头，接着说道： “是的，她是受了法国总统的邀请去赴宴的。我是没有收到过她的邀请，但我听说，她在工作之外有个圈子。出入的人都是饱读鸿儒，最少也是非富即贵。既然她能邀请你，证明她非常地看重你，这对你来说是好事儿。” 陈飞宇调整了一下座椅的角度，看向窗外： “您这一说，我还真有点紧张了。” 回到京华之后，陈飞宇就立刻开始了工作。他先是安排小朱他们将整个劲弩计划的全套设计文件整理打包，自己又亲自撰写了设计总纲。 然后，他回到总部通过edsc的专用通讯网络将全套文件发往了北美、欧洲和大洋洲分部，再由各个分部实施投产任务的安排。 但由于在设计理念和对细节上理解的不同，他一整天都在应付说着不同语言，来自世界各地科学家的询问。一般的问题他就交给小朱他们来应付，但很多关键环节还得是他自己来。 忙碌了一天之后，直接需要他来回答的设计问题渐渐变少了，他伸着懒腰从自己的办公桌前站了起来，嘴里自言自语地念叨： “我的事儿应该没多少了，小朱他们几个估计今晚别想睡觉了。” 他走到办公室的窗前，看着总部大厅中央的长条形办公桌。有的工位前有人正忙碌着，有的工位前却空空如也。这里没有上下班时间，甚至不需要打卡。但在这里工作的所有人都行色匆匆，因为正在涌向太阳系的星云在为整个地球计时。 一个留着短发，身形清瘦的女人从大厅中央快步走过。这个身影让他想到了夏岚，他注意到今天一天在总部都没有见过她。想到她进行的观测数据分析任务，心中升起了几分紧张的情绪，于是拿起手机拨打了电话。 响了几声长音之后，电话都没有接通，这可不是夏岚的风格。正在陈飞宇犹豫要不要继续拨打的时候，敲门声响了起来。 “请进。” 来人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她说道： “陈博士，林主席请您过去一趟。” “好的，我这就过去。” 陈飞宇对着玻璃窗正了正自己的衣衫之后，走向了林雨疏的办公室。 来到edsc主席办公室的时候，林雨疏正在整理资料。她的眼镜架在鼻梁下边，目光在平铺于桌上的文件之间快速切换着，眼角的皱纹时不时地加深一些，看上去更像一名快要退休的小学教师正在批改试卷。 “小陈，你稍微等一下，我把这几个文件处理了。” “没关系，林教授，您慢慢处理。” 不多时，林雨疏一边收拾着文件一边语气和蔼地说道： “现在真是老了，做起事情来眼睛也不好使了，反应也慢了。刚刚edsc的各个分部给我反馈了信息，都已经收到你发去的强弩方案了。原本准备召开个视频会议，让你做一个设计交底，明确一下设计意图。 结果你的方案阐述非常详细，还附加了许多细节的设计说明。大方向的问题基本没有，剩下的小问题通讯沟通就能解决，也就没必要耗时耗力地召开视频会议了。” 陈飞宇保持着礼貌而谦逊地浅笑，说道： “我是想着，处理太阳能帆板尘埃的工作本来就很紧迫，我们自己多做一点事前工作，节约的是大家的时间。” 林雨疏欣慰地点点头: “嗯，我很欣赏你这样的做事风格。和我年轻时候很有几分相似，总喜欢把事情做到前边，能从别人接受的难易性角度，去考虑自己应该怎么把事情做好。” 陈飞宇虽然平时性格开朗，在自己的同伴面前也喜欢夸夸其谈，但每次面对这样来自上级，特别是来自林雨疏这个级别人物的赞扬时，总是不知如何应答。 他又想起了刚刚没有拨通的电话，问道： “林教授，我刚刚给夏岚打了电话。但是她没有接，不知道她那边的观测数据处理进行得怎么样了。” 林雨疏收了笑容，说道： “她那边的工作一开始也不顺利，好在有周教授的协助数据分析才能正常进行。她在量子计算机中心守了三天三夜，数据分析的基础工作已经完成了，估计现在正在睡觉。目前，银河超算正在对筛选后的数据进行可视化处理，相信很快就能得到结论了。” 面对即将出现的结果，陈飞宇心中不自觉地有些惶恐，他问道： “从现在的数据结果来看，星云的情况有没有预料中的那么糟糕？” 林雨疏把目光移到了墙上的一幅抽象画上，久久没有说话。她面色平静，没有什么表情，只有眼角偶尔微微抽动。好一阵之后，才淡淡地说道： “很快就会知道了。” 说完之后，随和的笑意又回到了林雨疏的脸上，她说道： “我叫你过来就是问问你，今天下班之后有没有其他安排。正好我圈子里的一些朋友今天有个聚会，想邀请你过去，一起聊聊，大家对你这颗航天界的新星都很期待。如果不方便的话也不用勉强，下次有机会再聊。” 林雨疏的话虽然说得很温和，但她身后的那堆世界级的光环却让她的邀约变得不可抗拒。 陈飞宇连忙回应道： “林教授您说得哪里话，能得到您的邀约是我的荣幸，而且我今晚确实也没有其他安排。” 林雨疏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 “那你先去忙吧，一会我把位置发给你。那个号码也是我的私人号码，你有事也可以打那个号码找我。” “好的，林教授。” 第一卷星云之谜 058庄园 陈飞宇回到办公室以后，就开始忐忑而紧张地检查起了自己的衣服、鞋子上有没有污渍，头发是否整齐。他昨天从巴黎回来之后还没有回过家，更要命的是他昨天还喝醉了。 根据申老师的描述，林雨疏的邀约可能是一场科学界大佬的聚会。就在他纠结于要不要回家换身衣服的时候，手机收到信息的声音响了起来，一串普通的号码发来了一个定位。 陈飞宇打开导航软件查询，发现目标位置竟然是在西郊。这让他感到很奇怪，虽然西郊离城区并不远，但在他的印象中，西郊都是保护林区和水库，并没有住宅。随后，他看了看时间，发现还来得及，于是决定回家洗漱之后再前往林雨疏发来的位置。 当陈飞宇迎着夕阳在蜿蜒的山路上穿行之时，离约定的时间已经很近了。虽然导航显示几分钟之后就能到达目的地，但他心中却有些发慌了。进山之后的一路上，他没有见过任何一座住宅建筑。 就在心中的焦虑让他要拿起电话打给林雨疏的时候，车子来到了一个岔路口。分支的小道很窄，仅能通过一辆车，并且没有任何指示路牌。而路旁茂密的灌木和树枝几乎将这条小路包裹成了一条隧道。 陈飞宇壮着胆子把车开进了小道，虽然刚开始的路面状况并不好，但开出一段距离以后，路面反而变得平整了起来。 开出几公里之后，陈飞宇来到了道路的尽头。这里是一个山谷拐弯的位置，一边是小溪流淌的山谷，另一边是陡峭的山壁。 路的尽头是一道田园风格的精致木门，由于门后的山体转向，在陈飞宇的位置看不到门后的建筑，仿佛这是一道通往深山的时空之门。 陈飞宇下了车，走到门前，他发现门牌号的位置雕刻着一串数字“3717”。他正要举手敲门的时候，门却自己开了。 站在门后的正是林雨疏，她脸上带着慈蔼的笑容，说道： “小陈，这么早就到了，快进来吧。” 陈飞宇跟着林雨疏走了进去，一条青石板路沿着山体拐出一个弧形的急弯。旁边能看到山谷中潺潺的溪流，水声回荡在山谷间，给人一种城市里无法感受的静谧感。 “林教授，您这个地方可真是现实版的世外桃源呀。” 林雨疏淡淡地笑着说道： “这里可不是我的，这块地原本是一个朋友的祖产。回国之后，他知道我有些呼吸系统的老病，就把这里翻修一遍，让我住在这儿调养。我也确实住过一阵，但后来edsc的事情多了，这个地方的交通实在是不方便，就搬回城里了，就只有聚会的时候才过来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过了弯道。眼前的世界豁然开朗，郁郁葱葱的草坪上点缀着精致的园艺，隐藏在花丛中的光源不动声色地驱散了昏暗的暮色。草坪的后边，几座木质阁楼错落有致地将这难得的山间空地恰到好处地填满。 太阳刚刚落到山峦之后，这是昼夜最后的交接时候，也是一天中最迷人的时候。身处这别致的山间庄园，陈飞宇感觉疲倦的现实已被渐浓的夜幕掩盖，夕阳最后的余晖把世界最美的一面映照出来，草坪上散发着嫩芽的气息。 悠扬的乐曲声从花草间传来，陈飞宇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几个人正各自拿着乐器忘情地演奏着，他们有男有女，演奏的水平虽然谈不上出众，但情感表达却很浓郁。 陈飞宇走近之后看清了那几人，大吃了一惊，其中三个人他都认识。一人是凝聚态物理学家菲利浦，一人是分析化学专家杨教授，还有一个是分子生物学家杜威。他们三人都是各自领域的箭头人物之一。 而另几人他虽然不认识，但想必也是某个领域的泰斗级人物。更让陈飞宇惊讶的是，当他随着林雨疏从这群人身边经过时，他们竟然纷纷向自己点头示意，仿佛都认识他一样。 陈飞宇心中涌着激动的情绪，控制着自己颤抖的声音说道： “林教授，您这儿的聚会都可以堪比当年的索尔维会议了。” 林雨疏浅笑着说道： “我的朋友们在他们各自的领域确实都有着不俗的贡献，但我们在这儿却都不谈学术上的事情。” “什么？”陈飞宇几乎是本能般的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这时，一阵谈笑声引起了陈飞宇的注意，阁楼前的亭台里，几个衣着风格迥异的人正围着一张桌子争论着什么话题。看到林雨疏和陈飞宇，依然是纷纷向他们点头示意。 林雨疏说道： “你看，这里才坐着真正的音乐家。” 陈飞宇定睛看去，那个有些秃顶，大块头的欧洲人正是知名音乐家汉斯。在陈飞宇直勾勾看着汉斯的时候，汉斯也回头看了他，并说道： “嘿，陈博士，干得漂亮，我说在太空的时候。” 陈飞宇一怔，看来这群人是真的认识自己，而不是对着他礼节性地点头，他赶紧回应道： “谢谢您，汉斯先生。” 林雨疏对汉斯说道： “我先带着新朋友参观一下，稍后聊。” 汉斯点了点头，又回到了他的话题争论中去了。 “过会儿我再逐一向你介绍他们。”林雨疏一边说着，一边带着陈飞宇走进了阁楼的大厅里。 陈飞宇在大厅的屏风上看到了一幅抽象画，大块的色斑看似随意地泼洒在画布上，但又能从中看出些清晰的线条感来，总体风格和林雨疏办公室的很相近，只是内容完全不一样。 “办公室那副也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作画的人你刚刚已经见过了，就坐在汉斯旁边。” 陈飞宇努力回忆着汉斯旁边那个人的容貌，除了记得他有一头卷曲的长发，其他没什么印象。林雨疏走到画前，用手轻抚着画框说道： “这是威廉的作品，他为这画命名为舰桥，至于有何深意，我也不太明白。” 威廉这个名字又是在陈飞宇心中激起了涟漪，虽然他并不爱好艺术品，也不懂绘画。但新闻上这位威廉作品的拍卖价格却经常冲上热搜。 两人绕过屏风来到后院，几栋三两层的木阁楼绕院而立。院子布置得非常简洁，平整的黑曜石地面上分布着几十个长方形的水池，水的面积远远大于地面。与其说是黑曜石地面，不如说是穿梭在水池之间的黑曜石板小路更贴切一些。 这些长方形水池虽然大小各有不同，布置位置也看不出规律，但长边都指向同一个方向，看起来给人一种说不出的秩序感。 陈飞宇注意到，每一个池子里都有或多或少的鱼群。但令他感到不解的是，所有的鱼都是同一种颜色，品种也是市面上最廉价的草金鱼。 林雨疏缓步走在黑曜石板上，说道： “在巴黎的评审会上，他们有的人一心只想着巩固自己的世界霸权，有的人盘算着利用这次机会捞一笔。相比他们，你的视野和认知完全是鹤立鸡群，这也是我最欣赏你的一点。” 陈飞宇在面对这样盛赞的时候，总是有些难为情，他说道： “我们是一个善良的民族，我从小接受到的教育，以及社会对我的培养都要求我要从全局去考虑问题。而且，我们面临的还是这样关乎全人类的困难。我想，航天局其他设计团队在我的位置上也会做出相同决定的。” 林雨疏回头看了陈飞宇一眼，说道： “那可不一定，至少我不敢肯定。” 林雨疏扭头的时候，陈飞宇在她脖子的侧面看到了一道不太明显的伤疤。 第一卷星云之谜 059演化陷阱 尽管陈飞宇只是非常小心地瞥了一眼那道伤疤，而且他很肯定林雨疏并没有注意他转瞬即逝的眼神。但林雨疏似乎完全看透了陈飞宇的心思，她将头发微微向后撩起，在脖子两边同样的位置都有几乎一模一样的疤痕。 这触目惊心的一幕让陈飞宇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林雨疏倒是很淡定地说道： “我在北美西部山区做射电天文工作的时候，一个满身罪恶的逃犯闯进了我的宿舍，他拿起一根绳子想要勒死我。也许是上帝的旨意，就在我要断气的时候，绳子断了。 不知道是因为我的呼喊声，还是凶手也领悟到了上帝的旨意，他慌乱地逃走了，不过这伤疤倒是永久性地留下了。” 陈飞宇带着歉意说道： “真是对不起，林教授，让您回想起了痛苦的过往。” 林雨疏用手轻抚着脖子上的疤痕，看着脚下的鱼群说道： “人性的恶是与生俱来的，善良是需要在秩序的约束条件下才能克制本性中的恶，而这个约束条件什么时候会失效，我们谁心里都没有底。” 陈飞宇虽然不赞同林雨疏的观点，但脸上依旧保持着谦逊的浅笑： “我相信科技和社会的发展会让秩序更加稳固，人性也会在不断富足的生活中不断进化，野蛮的时代最终会过去的。” 林雨疏淡淡摇头： “进化这个词来自生物学，但可笑的是从自然选择的角度来看，从来就没有什么进化，只有为了生存适应地演化。而演化总是短视的，目的也很单纯——适应当下，他们从不管未来。这种演化逻辑不仅体现在生物体上，也体现在包括科技和社会的方方面面。” 陈飞宇有些疑惑，说道： “林教授，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我们在基础科学和航天上的投入，在短期内也见不到收益，不也是为了长远的未来吗？” 林雨疏淡然一笑，眼角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轻蔑： “全世界最大的射电望远镜fast造价11.5亿，还不如某些明星偷逃的税多。一座10tev能级的粒子对撞机，需要集合整个欧洲的物理研究机构才能建设起来。还有我们航天领域，化学燃料火箭甚至可以追溯到数百年前。 人类的经济和科学技术真的只有这么孱弱的能力吗？我看未必。我们近乎狂热地追求那些触手可及的事物，但是对真正的未来却置若罔闻，这也是一种短视。上帝给了我们仰望星空的权利，我们多数时候却只会对着它吟诗作画。” 她的话让陈飞宇有了触动，说道： “我没有您的博学，在其他领域倒是没有您这么深刻的见解。不过说真的，我们航天科技的现状我是非常赞同您的看法。化学燃料火箭是我们走向太空的第一步，这非常重要，但我们这第一步蹒跚地走了太久了。 都说地球是人类的摇篮，有时候我还真有点担心，等我们真正走出摇篮的时候，已经是个垂暮的老人了。不过，我还是更愿意相信，随着我们科技的发展，社会的进步，我们的航天技术肯定会有飞跃的那一天。” 林雨疏在一个较大的水池前停下了脚步，不紧不慢地说道： “科技和社会随时间的发展可不一定就会带来集体智慧的提纯，演化的短视是很难被种群自身发现的。而这种短视带来的结果可不仅仅只是身体某项机能，或者某项科学的暂时落后。大多数的时候等着我们的都是演化陷阱，最终导致不可逆转的毁灭。” 她说话的最后几个字，语气微微加强。虽然语调依旧很柔和，给陈飞宇一种班主任般的亲切感，但她的观点却如刀子一般锋利。 不过，林雨疏随和的态度倒是让陈飞宇对她的敬畏少了几分，他说出了自己的观点： “林教授，我明白您的意思。就好比中生代的恐龙，在他们的时代，体型越大越能获得生存优势。大多数恐龙都进化...哦不，是演化出了巨大的体型，大体型就是您所说的演化陷阱。 5500万年前那颗小行星彻底改了变属于他们时代的环境，大体型反而成了生存的最大阻碍，最终他们绝大多数都在演化陷阱中灭绝。但我认为这样生物体特性的演化，类比到具有高级智慧的人类身上可能不太合适。” 林雨疏面色微变，冷哼了一声，说道： “人类所谓的高等智慧只是相对于我们狭窄的视野，我们的智慧在其他生物眼中可能并没有直观的概念。但人类的另一个特征，只要是接触过人类的生物，包括我们自己有时候都感到毛骨悚然。” “什么？”陈飞宇惶恐地问道。 “残暴！我不是什么动物保护者，我也不关心它们，由人类直接原因导致灭绝的动物暂且不论。我们只需要看看仔细自己就能把残暴这个最具贬义的词联系到我们自己身上，在我们并不算长的历史中，没有世界性战争的时间几乎没有。 无论我们的语言如何修饰战争这个词，其本质就是有组织地、高效地屠杀同类，这种特征是人类绝无仅有的。并且，随着我们科技的进步，这种同族屠杀的行为不仅没有减少，其的效率反而迅速提高。” 她说话的语调极为平静，就像是非洲草原上，观光车的司机看到鬣狗群分食活着的角马，血腥的画面和角马的哀嚎不能在她心里激起任何涟漪。 而陈飞宇的心理却在潜移默化间被林雨疏的观点所深深地冲击，他几乎忘了眼前这位年逾六旬的老人是当今最闪耀的科学巨匠。 他面色绯红，说话的语气也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 “您说得没错，我们有过一段疯狂而残忍的历史。但是自二战之后，人类再也没有爆发过世界级的战争。就算科技和社会的发展也存在演化理论，那么这不证明了人类正在向着正确的方向演化吗？” 林雨疏对陈飞宇激动的态度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说话的语气反而柔和了几分： “中世纪的欧洲被我们称为黑暗时代，但那时候的战争范围仅限于贵族之间，广大的底层人民被挡在了厚重的骑士板甲之后，实际死于战争的人数并不多。然而火枪的出现，让一个耕种了一辈子的农民都能轻易干掉一个训练有素的骑士。 人类之间的自相残杀开始变得残暴，到了一战的时候，一场战役能带走七十万人的生命。到了二战，这个数字变成了两百万，人类甚至掌握了瞬间摧毁一座城市的能力。 之所以二战之后没有再爆发过大规模战争，其原因我想你应该非常清楚。用相互毁灭为代价建立的平衡是非常脆弱的，如果有一天这种平衡被打破了，你认为最有可能出现的结果是什么？” 面对林雨疏的问题，陈飞宇感到气愤难言，无数话语都哽在了喉咙里。虽然他极不愿意承认，但是他很清楚自己的答案和林雨疏想要的答案是一致的。 林雨疏依旧是云淡风轻的神态，但是陈飞宇很清楚地知道，那并不是一种辩论胜利者的挑衅姿态，而是一种难以名状的超脱感。就如同一位圣人在平静地叙述，千年之前的一场惨烈战争。 “现在，你还认为我们的社会、科技甚至是人类本身的演化，真的是向着正确的方向，而不是陷阱演化吗？” 第一卷星云之谜 060鱼群 林雨疏的问题让陈飞宇感到了胆怯和愤怒，就像一根卡在喉咙里的鱼刺，越是拼命想要将鱼刺强行吞下去，疼痛就越发剧烈。虽然这个命题现在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但答案极有可能就是他最不想面对的那样。 陈飞宇压制着心中莫名的怒火，压着嗓音问道： “那您的意思是，我们已经掉入陷阱中无法回头了？” 林雨疏转面看向陈飞宇，脸上依旧是亲和的笑容，微微摇头。这个小小的动作就像拿掉了绕在陈飞宇脖子上的绞索，让新鲜空气又重新充满了干涸的肺部。在某个瞬间，他甚至有将眼前这个人当成救世主的迷信。 林雨疏看向水池中的鱼群，说道： “来做个思想实验吧。我们假设这个池子就是一个宇宙，而池子里的鱼群就是这个宇宙里的高等文明，这个宇宙里的资源足够鱼群完成生命循环。那么你认为，这个简单的鱼群文明能在这个宇宙中存在多长时间呢？” 陈飞宇看着水中游动的鱼群，思考片刻之后说道： “这个...我想应该会很久吧，也许能持续到他们演化出有能力离开这个池子。” 林雨疏却摇了摇头： “不，池子里的最后一条鱼死去后，鱼群文明就将完全消失在这个宇宙中。” 陈飞宇大惑不解，问道： “为什么？这讲不通啊，只要水质净化系统和投食系统不出故障，它们应该能在这里边繁衍下去啊？” 林雨疏蹲下身去，轻轻拍打着水面，鱼群立刻就向她手掌的位置聚集了过来： “你看这些经过无数代育种挑选的观赏鱼，颜色鲜艳，性格温和，已经失去了野生状态下的一切能力，但刻在遗传基因中最深刻的字符却没有一点动摇。 在这个宇宙中，它们不会因为生存资源而烦恼，可以无忧无虑地度过一生。但他们依旧会吃掉所有刚刚孵化的鱼苗，这是它们在亿万年的演化过程中，为了生存刻在生物基因中的杀戮本性，这就是它们的演化陷阱。 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但事实上如果不是人类在演化过程意中外地出现了朊病毒，从根本上杜绝了同类相食的原始本性，凭借我们在演化早期的数量，早就消失在灵长目众多的类别中了。” 陈飞宇清楚林雨疏想要表达的意思，但他不想把这个思维实验中残忍的鱼群文明和人类扯上关系，他说道： “如果这个文明中，有一个科学家知道了吃掉鱼苗会导致族群毁灭，那不就可以阻止他们的文明走向在一代之后就消失的命运了吗？” 林雨疏站起身来，抖着手上的水珠： “这没有用的，它也只是族群中极小的一部分。就算它自己可以克服这种原始的本性，甚至能说服一部分同类。但只要有一条鱼还要吃鱼苗，那它们文明的毁灭就是注定的。” 池子的水面上倒映着漫天的繁星，鱼群就犹如穿行在星海之中的飞船。陈飞宇看着鱼群中的一条体型较大的鱼，说道： “如果知道真理的那条鱼足够强大，能够威慑并控制其他的鱼呢？” 林雨疏浅笑着点了点头： “这个想法很不错，在鱼群文明里也许行得通，但是在我们眼下的世界里却不行。现在蓝星上最强大的一股有组织的力量在北美，他们在各个方面拥有的能力几乎是其他国家的总和。但遗憾的是，科技和社会水平的提高并不意味着思想和智慧的提纯。 我之前说过，一个种族自身是很难从他们的演化陷阱中逃脱出来的。正如现在的北美，他们是最强大的，但同时也是人类历史上点燃战火和杀戮最多的国家。从他们身上我们不仅没有看到希望，反而看出了陷阱编织者的影子。” 林雨疏再一次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向了她所想要表达的方向，虽然陈飞宇绝对不认同她的观点，但在这场亦真亦幻的思维实验中，他无能为力，只能怔怔地看着脚下的水池宇宙出神。 林雨疏走到旁边的池子边上，蹲下身去拨动这一个悬浮在水中的透明塑料盒子，说道: “也不用那么悲观，至少这些水池里的鱼群文明依然还是繁荣昌盛的。因为有一个比它们更高等的文明给他们安装了一个对它们来说不可思议，但对我们来说司空见惯的装置——鱼苗保护盒，他们的文明还将在这些宇宙里继续下去的。” 陈飞宇看着倒映在水面的群星，忽然猛地抬头看向璀璨的星空，好一阵之后才迟疑地说道： “您...您的意思是，在遥远未来的某个时候，我们也需要更高等文明的帮助才能逃脱那个属于我们的演化陷阱？” 林雨疏站起身来，用一种期待而欣慰的眼神看着陈飞宇没有说话，任凭水珠在指间滴落。陈飞宇把目光缓缓从星空上挪了回来，远处城镇的辉光将山影的轮廓从漆黑的夜幕中勾勒出来。 他的目光仿佛在此刻能够穿透这些山影看到灯火通明的城镇，甚至能够看到川流的汽车、熙熙攘攘的人流、喧闹的夜市、还有一个个透着灯火的窗口。 忽然，他的思维从压抑中解脱了出来，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林雨疏说道： “但并不是所有的演化最终得到的都是陷阱，生命总会自己找到出路。从古菌到现在的35亿年时间里，我们正因为走过每一个关键的节点才有了今天的成就。我们确实有着其他生物远不可及的凶残时刻，但也只有我们如此深刻地改变了这个世界。 在并不算悠久的历史长河和可预见的未来中，我们都可以找出无数演化成功的例子。如果真有上帝的话，那么他赋予我们创造力和智慧的时候，或许已经赋予了我们在演化到某个时刻就能避开演化陷阱的能力。” 林雨疏那双一向都充满着智慧神采的双眼短暂地失焦了几秒钟，脸上的浅笑没有褪去，但却像蜡像一般僵住了，让陈飞宇感到一股难言的恐惧游荡在心间。 忽然，角落的水池“咚！”的一声，一条鱼跃到了地板上。随后，一个脚步声从陈飞宇身后传来，那是一个面容已显苍老的白种男人，他留着时髦的长卷发，穿着破洞牛仔裤和花色艳丽的衬衫。 走近之后，陈飞宇在无比震惊中认出了他来。他是著名乐队“昆”的主音吉他手，退休前还以知名天体物理学家的身份在nasa供职。 “布莱恩先生！哦不...我是说梅勋爵！真没想到您也在这儿！”陈飞宇慌乱地和这位他的偶像打着招呼。 布莱恩挥了挥手和陈飞宇打了招呼，对林雨疏说道： “林教授，我觉得你现在已经补齐了成为巨人的最后一块拼图了。” 林雨疏眼里倒映着星光，笑盈盈地回应道： “布莱恩，你又拿我开玩笑？” 布莱恩没有停下脚步，朝着那条还在挣扎的鱼走去： “开玩笑？不，我是认真的。你和他们都一样，上点年纪就喜欢研究一些神叨叨的东西。牛顿老爷子是，爱因斯坦是，波尔是，现在你也是了。但我就不行，我喜欢研究音乐，可能这就是我达不到你这样高度的原因吧！” 面对布莱恩好意地调侃，林雨疏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她对陈飞宇说道: “小陈啊，我在自然科学领域做研究的时间越长，对宇宙未知的敬畏和好奇就会越深，有时候就会无法自拔地去研究一些布莱恩说得神叨叨的东西。 刚刚和你聊的那些，纯粹就是我个人思想的一种释放，没有别的意思。感谢你陪我聊了这么多，我也很羡慕申穹有你这么一个优秀的学生。也很庆幸edsc有你这样优秀的科学家。” 陈飞宇连忙双手合十，微微鞠躬： “林教授您太谦虚了，能向您学习到这么多才是我的幸运。” 这时，布莱恩走到了那条鱼的跟前。他并没有捡起它，只是看着它在地板上挣扎，好一阵之后才意味深长地说道： “林教授，也许这些鱼群文明还有条出路。” “什么？” “如果这条鱼在跳上岸的时候赶上了一场大雨，如果他足够幸运，那它就有足够的时间跳到山谷里，顺着山坡滚落到小溪里去。这样的话，它就有一个更广阔的宇宙了，一个不需要克制本性也不用毁灭的宇宙。” 第一卷星云之谜 061宴会 布莱恩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话，让原本严肃的气氛随着山间的清风消散了去。 陈飞宇端着下巴，眼睛转了一圈，说道： “布莱恩先生，我觉得您说得不太准确，至少得有两条鱼成功完成迁徙，才能将它们的文明在小溪宇宙中延续下去。” 布莱恩哈哈地笑出了声来，他摇晃着手指，说道： “噢！你说得没错，我都差点给忘了，还得是一公一母才行。虽然这让它们成功迁徙的概率降低了一个数量级，但其概率在统计学上仍然是有意义的，特别是在现在这个天天下雨的鬼天气里。” 陈飞宇用带着期待的目光看着地上那条还在挣扎的鱼，说道： “如果真像您说得那样，那它们可是个勇敢而伟大的文明了，因为它们用最原始也是最不适合陆地星际航行的推进器——鱼尾，完成了一次伟大的星际移民。” 布莱恩收起了笑容，他深沉地看向陈飞宇说道： “是啊，勇敢而伟大。而且是最朴素的伟大、最动人的伟大。” 随后，他的话锋一转，开起了玩笑。 “不过说真的，咱们和这个文明相比，也没有先进多少。在宇宙的尺度下，化学燃料火箭帮我们完成星际移民的可行性，还不如用鱼尾蹦到小溪里去。” 陈飞宇呵呵地笑道： “您说得没错，布莱恩先生。我想我们在对待化学燃料火箭这件事儿上肯定能好好聊聊。” 就在两人眉开眼笑之时，林雨疏却用低沉的语气说道： “但绝大多数的鱼都会无谓地死在探索的路上，它们的死可能毫无价值。” 布莱恩依旧笑意未收，他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那可不一定，林教授。我想对于敢于跃出水面的鱼来说，死在探索的路上才是死得其所。” 说话间，原本和煦的山风陡然变得凶猛起来，长风灌入山谷发出的怪啸伴着树木摇晃的声音，犹如恶龙在深渊中哀号。漫天的繁星在滚滚而来的乌云遮蔽下，很快就不见了踪影，就如同夜空中被拉上了一面黑色的幕布。 还不等后院中的三人反应过来，豆大的雨点就哗啦啦地落了下来。 布莱恩一边快步向阁楼走去，一边对着陈飞宇和林雨疏喊道： “这雨还真说下就下起来了，晚餐已经准备好了，就等你们了。” 陈飞宇也赶紧走到走廊里避雨，就在要跨入阁楼的时候，又停下了脚步。他头回凝视着刚刚那条鱼跳到地板上的位置，但无论他如何努力，都看不到鱼的影子。也许是雨太大遮挡了视线，也许是它已经跳回了池子里，也许它已经踏上了前往小溪的征途。 来到饭厅的时候，其他的客人已经落座。陈飞宇只认识其中的几人，莫名地紧张感开始在后颈蔓延。而且在场的所有人都穿着非常随意的衣服，只有自己一身晚礼服正装，这让他看起来格格不入，也加剧了他的紧张。 在林雨疏逐一向陈飞宇介绍了每一位客人之后，他已经紧张到了手足无措的地步。在座各位不仅有科学领域的尖端人物，还有出入殿堂的大艺术家，甚至有位列福布斯的商贾富豪。和他们相比，自己就像个参加大人聚会的孩子。 林雨疏看出陈飞宇那掩饰不住的紧张，安慰道： “小陈，你不用这么紧张，他们在这儿不是科学家、不是艺术家、也不是企业家。我们只是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希望你以后也能成为我们的一员。” 陈飞宇浅浅点头，试着让自己放松下来。这也让他对林雨疏的崇敬又增加了几分，到底她是有怎么样的能量，才能将这样一群超凡的人聚集到一起，并称其为志同道合的朋友。 开餐之后的气氛很随和，这些业界大佬们并没有如陈飞宇想象中那样非常讲究繁文缛节。他们相互开着玩笑，大口吃着自己喜欢的食物，也会时不时地和陈飞宇搭一些话茬子。 在这样的气氛下，陈飞宇渐渐放松了下来。这时候，他注意到了一个情况。刚才林雨疏在介绍这些客人的时候，桌上用餐的这些大佬们几乎涵盖了主流科学的各个方向，但唯独没有科学界最重要的分支——理论物理。 这几乎让陈飞宇立刻就想到了一个人——周成。按照那天在林雨疏办公室见到周成的情况来看，他们的关系应该还不错。而且周成也是理论物理界响当当的人物，全世界搞物理的都知道，评委会欠他一座诺奖。 尽管陈飞宇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想法隐藏在和客人们的谈笑风生之中，然而当他和林雨疏无意间地对视时，还是让那个几乎无所不知的大人物读出他心中的想法。 林雨疏笑盈盈地看着陈飞宇，说道： “小陈，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周教授没有在这里啊？” 陈飞宇先是一惊，心中翻滚着难以抑制的惊讶，脸上也浮现出尴尬的表情。他正慌张地思考着如何回答的时候，林雨疏却非常自然地将目光移向了旁边的布莱恩： “这个问题我觉得应该由布莱恩来回答，他最有发言权。” 众人都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看向布莱恩，就像在期待老友聚会上每次都要讲的某人的糗事。 布莱恩拿着刀叉的手做了一个外摊的姿势，故作认真地看着陈飞宇，说道： “周教授这人你应该是知道的。他的脾气不太好，对待同行有些刻薄。在这样的聚会上，如果他在场的话，大家说话都会很小心...你懂的...” 旁边的生物学家杜威教授紧接着布莱恩的话根，说道： “布莱恩，你这话说得太重了吧。周成在生活中并不难相处，还是个有些傻耿直的人。只是在和他讨论科学问题的时候，一定要非常小心自己的措辞。一旦让他逮到把柄，他会当着所有人让你颜面扫地。” 而桌子对面的化学家杨教授当众就拆穿了布莱恩，他说道： “你好像把最精彩的部分故意给我们的新朋友漏掉了，实际上我并不是很介意和周教授一起用餐。” 布莱恩面露几分尴尬，放下了手中的刀叉，抖了抖眉毛，无奈地说道： “好吧，有一次在国际物理学大会的间隙，我和周教授在讨论奥本海默极限和中子兼并压力的一个问题，我提出了一个新的计算模型。他在简单地验证之后，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很认真地对我说。 ‘布莱恩，我认为你还是应该回到舞台上去，电吉他真的更适合你。’ 后来我通过超算验证之后，他果然是对的，但他有时候真的很让人下不来台。” 众人都哄笑起来，他们显然不是第一次听这个故事了。杨教授笑得格外开心，他控制着自己因为大笑而急促地呼吸，说道： “我记得还有一次，你邀请周教授去你的小圈子音乐会，你忘情地完成一段solo之后，他站起身来告诉你‘布莱恩，我认为你还是应该回去好好搞科研，至少这样只有我一个人需要忍耐你的平凡’。” 说完，杨教授笑得前俯后仰。布莱恩也不示弱，顶着众人的笑声，看着杨教授说道： “他在国家科学大会上怎么说你来着，哦....你们搞化学的，都是在表层电子上分分合合，比搭积木难不了多少，完全没有必要每年占用那么多国家的科研经费。” 在众人的笑声中，陈飞宇的尴尬被悄无声息地化解了。他在感叹林雨疏优雅得体的行事风格之外，对她如x光般洞察人性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敬畏。 第一卷星云之谜 062隐形的墙 在欢声笑语与推杯换盏之间，陈飞宇渐渐融入了这个大神云集的朴素聚会。他大胆地和他们开起了玩笑，讲起了生活中的段子。 陈飞宇看着已经酒过三巡的布莱恩，忽然想起了之前在后院谈论过关于化学火箭的事儿，他兴致勃勃地问道： “嘿，布莱恩。我记得你参与过当年轰动世界的旅行者计划，探测器的部分我不熟悉，不过那枚半人马座6号火箭倒是我专业启蒙时候的梦中情人，她的rl-10膨胀循环燃料泵简直太迷人了。” 听到陈飞宇的话题之后，布莱恩并没有想象中兴致盎然地接过话茬，反而是借着微醺的状态嘟嘟囔囔了好一阵，才眼神迷离地看向陈飞宇。 “那时候我太年轻了，在nasa也就是名字能出现在附录上的地位。而且那一阵子正是乐队火的时候，好多工作都干得很敷衍。整个旅行者计划中我基本都在打杂，核心的工作没有参与，也不太能想得起来了。” 他慢条斯理地说着话，看似客气有理，实则语气敷衍。这让陈飞宇感到很诧异，虽然他和布莱恩接触的时间并不长，但在这之前他在印象中都是个幽默、热情、真诚的老头。 布莱恩写满醉意的眼睛看出了陈飞宇的困惑，他说道： “不过，这个事情你倒是可以问问林教授，她可比我清楚得多。” 陈飞宇一怔，根据他对旅行者计划的了解，并不知道林雨疏参与过。林雨疏柔和的眼神在布莱恩和陈飞宇身上扫过，之后微微仰头看着朦胧的灯光说道： “说起那个时候的事情，我倒是记得以前你经常请我、卡尔还有其他几个年轻人在休斯敦街头吃小餐馆，我现在都还对那些味道记忆犹新啊。” 布莱恩倒是来了兴致，他目光神秘地看着林雨疏说道： “你记不记得那些小酒吧和餐馆都有一个共同特点？” 林雨疏好奇地看着布莱恩，摇了摇头。 布莱恩一副得意的样子，说道： “所有我们去过的餐馆都有驻场乐队，我只需要上台去唱一曲，一年的餐食费都免了，所以那时候我才对你们那么慷慨。” 众人都笑了起来，看着林雨疏和布莱恩默契地配合着在悄无声息中转移了话题，陈飞宇也不好意思再多问，他把自己的疑惑小心翼翼地隐藏在了笑声之中。 这时，他想起了刚刚来时林雨疏对他说过的话“但我们在这儿却都不谈学术上的事情。”这似乎打开了他的心结。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饭桌上的气氛虽然依旧非常轻松祥和，但林雨疏的话就像一堵看不见的墙一般挡在陈飞宇和其他人之间。 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下去，陈飞宇看了看时间，快要10点了。他扫视了一下桌上的其他人，都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看起来他们还没有打算离开。 而自己是昨天才从巴黎赶回来，又连续在没日没夜地熬了那么多天，已经疲惫不堪。而且，夏岚那边的观测数据处理随时会得出结论，无论结果如何，接下来的工作肯定都会非常紧张。 更重要的是，他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看看儿子和老婆了。即使他知道与这些业界尖端人物，以这种方式接触是像他这样的人求之不得的美事，但此刻在他心中的天平已经倾斜。满身疲惫的时候，没有什么比温暖的家更重要。 陈飞宇在心中组织了一番语言，他很清楚在林雨疏那极具穿透力的眼光下找借口是很幼稚的行为，索性决定照实说。 当他纠结着走到林雨疏跟前向她表明了想先行离开的意思之后，令他有些意外的是，林雨疏和在场的其他人并没有过多的挽留，对他想要离开表示非常理解和赞赏，这着实令他松了一口气。 回程的路上虽然雨已经小了，但湿滑的路面让他只敢在蜿蜒的山路上龟速爬行。看着眼前在灯光下缓缓钻入车底的路面标线，他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回忆着刚才那场虚幻而又真实的宴会。 当那些位列神坛的人物真真切切地与他相对而坐时，他们是那么地真实而有温度。但唯独林雨疏这位与他交集最多的人，反倒是在他心中蒙上了一层更深的面纱。他很难用一个词或者一句话去形容这个人，她是如此地平易近人又是如此地神秘莫测。 当陈飞宇提着路边买的卤煮赶回家里的时候，儿子已经上床睡觉了。虽然是在意料之中，但多少还是有些失望。正当他四下扫视妻子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卫生间淋浴的声音。 他看了看时间，陈旭应该刚睡下不久。于是灵机一动，心一横。趁着老婆在洗澡的空档，提着卤煮就钻进了儿子的房间。还没等他轻声呼唤，陈旭就一个翻身坐起了身来： “爸爸，你带什么好吃的回来，这么香！” 陈飞宇连忙做了个静音的手势，然后轻轻关上门，低声说道： “啥都别说，趁你妈在洗澡，咱俩赶紧吃点儿。” 父子二人一个蹲在床边，一个趴在床前手忙脚乱地围着卤煮吃了起来。正当香滑的卤煮和着温热的汤汁在口中翻滚之时，身后传来的一个声音吓得他们差点把碗打翻在床上。 “我说多少次了，不能在床上吃东西，而且刷了牙之后再吃东西必须重新刷牙。你们....” 听着妻子的声音从最开始的愤怒很快变成了同情的温和，陈飞宇悬起的心也放了下去。父子二人嘴角挂着油汁，对着刘玥呵呵傻笑。 “真拿你们没办法，旭旭把睡衣穿上，到外边来吃。赶紧吃了刷牙上床，明天还要上课！” “谢主隆恩！”父子俩异口同声地说道。 吃完最后一块佐料之后，陈旭擦着嘴巴走向洗手间，忽然回头问道： “爸爸，你明天能不能回来吃晚饭啊，我想吃你做的土豆烧排骨，好久没吃过了。” 陈飞宇听出了儿子话中的意思，他并不是想吃那道菜，而是想确定自己明天能不能回家陪他。陈飞宇强忍着就要翻滚而出的泪水，但却不知如何回答，因为如果不出意外，明天观测数据的结果就会出来。 “陈旭！看看都几点了！你明天准备到课堂上去睡觉吗？”妻子厉声呵斥道。 等陈旭回房间之后，陈飞宇拉起妻子的手，说道： “谢谢你，刚才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真是......哎！” 刘玥的脸色也变得沉重起来，她浅叹了一口气，说道： “这孩子什么事儿都懂，你加班这段时间，我也在加班。以前在急诊的时候，夜班还是规律的，可以提前安排好孩子。现在到了生物体低温保存项目之后，加班往往都是临时决定。孩子现在一个周有三四天都得在学校吃饭，然后自己坐校车回家。 我今天也没比你早回来多久，到家的时候，儿子已经做完作业自己睡觉了。我去看他的时候，他假装睡着了。当我准备去晾衣服的时候，发现衣服已经歪歪扭扭地晾好了，他才是个8岁的孩子呀！” 说到这里，刘玥的心灵再也承受不住情感的冲刷，眼泪如决堤一般夺眶而出。陈飞宇拭去眼角的泪痕，从身后抱住妻子，在她耳边轻轻说着：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很快，我保证。” 妻子低声抽泣着说道： “我有时候真想把这个工作辞掉，到社区医院去当个坐诊医生算了。什么抱负、理想、追求都不能以摧毁孩子的童年为代价，我们不能这么自私。” 陈飞宇紧紧抱住妻子，慌忙地说道： “不行....至少现在不行....我们还不知道将来还会面对多大的麻烦，你的工作可能对未来非常重要，这可能关系到....” 不等陈飞宇把话说完，刘玥转身用手指挡在了他的嘴前，然后摇了摇头。陈飞宇做了一个深呼吸之后，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对着妻子点了点头。两人互相擦拭着彼此脸上的泪痕，都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陈飞宇简单洗漱之后，倦意如洪水一般向他涌来，他几乎在头挨着枕头的一瞬间就进入了深度睡眠。然而，他感觉自己才刚刚睡下，尖锐的手机铃声就在耳边响了起来。 第一卷星云之谜 063大场面 温暖的被窝就像一张网紧紧裹住了陈飞宇，将他困在浅层睡眠中，迟迟无法摆脱。就算手机铃声已经不厌其烦地响了好几遍，他依旧在朦胧的意识中只想堵住耳朵继续睡觉。 忽然，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摇晃着他的肩膀。 “老公，是夏岚的电话，你要不要接一下？” 听到夏岚这个名字，陈飞宇就如同是从潜意识中喷出了一股冰水，将睡意瞬间驱逐得无影无踪。他坐起身来从刘玥手中拿过电话一看，现在的时间才凌晨四点刚过，他心里“咯噔”一声，知道情况恐怕不妙。赶紧接通了电话： “夏岚，对不起，我睡得太沉了，才听到电话。观测数据分析有结果了吗？” 夏岚没有多余地寒暄，焦急的声音里透着严峻： “嗯，数据分析和可视化处理昨天晚上十点钟就完成了，我们又花了几个小时对关键数据节点进行了复核，现在完整的观测数据结果已经出来了。” 陈飞宇吞了一口唾沫，问道： “结果很糟糕，对吗？” 夏岚停顿了一下，说道： “确实不乐观，现在正在做灾害程度分析，林教授让我通知你赶紧到总部来，有重要的工作安排。” “好的，我马上过来。” 陈飞宇手忙脚乱地穿上衣服，提上手包就向门口走去。开门的时候才发现妻子也起床了，她手里拿着加热过的糕点和牛奶递给陈飞宇。他正要开口，妻子却说道： “什么都不用说，我都能理解，赶紧去吧。” 陈飞宇开着车在京华清晨空荡荡的大道上狂奔着，轰鸣的发动机声音回荡在黑洞洞的楼宇间，仿佛城市巨人熟睡的鼾声。当他绕着复杂的路线穿过西单地下城一般的车库来到edsc总部门口时，却发现了这里的情况和往常不太一样。 在通往总部的隧道尽头是一条狭长的停车场，往常同事们的车都是紧挨着隧道壁停着。但今天，陈飞宇距离总部入口还有一百多米时，就发现前方的隧道边上已经停了许多他从来没见过的车辆，而现在还不到凌晨五点。 这时，一名士兵走到了车窗前，向他行了一个军礼之后，说道： “陈博士，您好。请把您的车子靠边停好，并将车钥匙留在车内。如果您赶时间，我可以帮您停车，并照看好您的车。” 陈飞宇上下打量着这个士兵，看起来并不是基地的执勤士兵。他打开车门，客气地对士兵说道： “好的，那就麻烦您了。” 陈飞宇沿着隧道向总部入口走去，一路上停靠的车子让他感到万分惊讶。除了若干辆挂着领事馆黑色牌照的外事专车以外，还有好几辆高级军车。除此之外，他甚至看到了中南海专用的车辆。 而当他进入总部之后，发现这里的安保人员比往常多得多。大厅中央的长条形办公桌前围满了人，其中还有不少是外国人。所有人都行色匆匆，或目光焦急地看着自己身前的电脑屏幕，或满面愁容地和身边的人交流着什么。 但在这群忙得焦头烂额的人群中却有一处例外，空地上的一张咖啡桌前，周成和背对着自己的男子正吞云吐雾地交谈着什么。从周成的表情看来，他们并不像其他人那般着急忙慌，甚至有几分闲情逸致的意味在里边。 陈飞宇朝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也渐渐看清那个中年男子的面容。虽然仅仅只看到了一个侧脸，但陈飞宇立刻就认出了他来。那人就是给他留下过不太好印象的前edsc安全顾问邵峰。 周成这时候也看到了陈飞宇，他挥舞着手里的半截烟，微笑着和他打招呼。邵峰也回过了头来，他脸上挂着痞笑，眼神中似有似无地带着几分挑衅向陈飞宇抬了抬下巴。虽然他依旧不喜欢邵峰，但还是礼节性地朝着他们点了点头。 他把目光从周成的咖啡桌挪开之后，看到前边会议室的门口站着几个西装笔挺的人。他们神情肃穆，手中无一例外地都拿着记事本和笔。虽然他们挨得很紧，但没有相互交流，而且很有默契地让出了会议室的门口。 时不时地，会有人从会议室里出来，然后简单地和他们交流几句，又回到会议室中。他们看起来既不像是孔武有力的特勤人员，眉宇间透着的威严又不像是普通的工作人员。正在陈飞宇困惑之时，一个带着几分调侃语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看这些唯唯诺诺守在会议室门口的可都不是一般人，他们是国家级领导的秘书，正部级的干部。这么大的场面，我也是第一次见到。” “你是说，某位国家领导人在会议室里？”陈飞宇一边惊讶地问道，一边回头看去。没想到邵峰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自己身后。 面对陈飞宇有些怪异的眼神，邵峰并不在意，他用下巴指了指那群秘书，说道： “可不止一位哟，你看着门口站着这么几位大秘书。” 陈飞宇本能地向旁边跨了一小步，有意和邵峰保持一些距离，带着些揶揄的口气说道： “看来您没有做edsc安全顾问之后高升了呀，都负责国家领导人的安全了。” 邵峰倒是没把陈飞宇的挖苦当回事，笑着说道： “哟，国家领导人可不归我管，我也干不来那种活儿。” 他指了指大厅中央那群围着办公桌的老外，接着说道： “北美和欧洲主要国家的外交大使基本都在这儿了，这么多人从不同的地方过来，要掩人耳目还得保证安全，我不来也不行啊。” 陈飞宇心里一沉，自言自语道： “看来这观测数据的分析结果可不是一般的糟糕。” 邵峰一手拍在陈飞宇的肩头，呵呵地笑道： “老弟，别那么重的心理负担，也没有你想的那么糟。周教授刚刚给我谈过了，现在咱们基础科学的储备至少领先应用100年。 只要有足够的资源投入，这100年的储备很快就能转化成应用，并且还能将前沿科学的边界推向一个史无前例的高度，只要立住了基础科学的标杆，眼前这些困难都是小事儿。” 周成的论断虽然有些偏激，但从科学规律的角度来说也不无道理。只是他不太喜欢邵峰的表达方式，更是有些厌烦这个满身市井气息的人和他称兄道弟一般的交流。 陈飞宇又向旁边撤了两步，说道： “对不起，我还没有看到分析数据的结果，不能下结论，失陪了。” 刚走出没两步，夏岚急冲冲地从走廊转角走过来，差点和陈飞宇撞了个满怀。她将慌乱中散落到脸庞的青丝別到耳后，说道： “陈飞宇，你来了，我正好要找你，跟我来。” 陈飞宇快步跟着夏岚，问道： “观测数据的处理结果怎么样？” 夏岚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快步走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推门而入之后从桌上拿起一叠资料递给了陈飞宇，说道： “你看看这个，前边几页是总纲，后边有详细的数据，带状星云的分布范围和总体质量远远超出了我们当初最坏的预期。” 陈飞宇眼睛快速地在数据上扫描着，他经常因为数字后边的0太多，而需要用手指逐个去数。这并不是他对数字不敏感，而是因为这些代表着带状星云各项特征的数字后边的0实在是多得令人难以置信。 “这些数据都验算过了吗？不会出现数据分析错误，或者统计错误吧？” 夏岚肯定地回答道： “我知道这些数字看起来有些离谱，但观测数据中的边界面非常清晰，星云元素的光谱特征也非常明显，误观测的可能性可以排除。统计上就更不用怀疑了，我们用银河超算做过两次验算了。” 陈飞宇一边继续数着资料上的0，一边摇头惊叹道： “这...这也太不科学了....” 第一卷星云之谜 064峰会 就在陈飞宇被报告上的观测数据惊得舌不下桥之时，门外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他抬眼看去，在一群人的簇拥下，一个身姿伟岸、步态稳健的人影正从走廊上经过。即使隔着稀疏的百叶窗，他庄严而不凡的气质依旧能震撼到陈飞宇和夏岚的心灵。 他们都认出了那个人，因为他的形象经常出现在新闻联播上。 “那...那是，我们的首长！”陈飞宇声音颤抖着说道。 就在这时，首长停下了脚步，跟随他的一众人也随之停了下来。这时陈飞宇发现，紧跟在首长身后的几个人也是新闻联播的常客，国家的主要领导人。 首长转身面向大厅，用沉稳而洪亮的声音说道： “各位尊敬的大使们。” 大厅里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转面看向首长的位置。 “非常抱歉在这个时间将你们聚集到这里来，我想大家现在已经非常清楚我们面临的处境，所以我相信大家能够理解我为什么要通过这种方式，让你们亲自过来了解真实的情况。 事态刻不容缓，我已经责成外交部向每一个大使馆发出照会。但我希望大家能够立刻通知各位的国家元首，传达我的请求，我们现在已经别无他路可走了。” 说完，首长一行人向着出口的位置走去。而大厅里的人群在短暂的嘈杂之后，也开始有序地离开总部。 看着大厅里渐渐稀疏的人群，陈飞宇不解地问道： “我们edsc的保密级别那么高，怎么让这么多驻外大使直接到总部来了呢？” 夏岚说道： “这是林教授的意思，可能也是首长的安排。他需要用最直观的方式，让那些自诩为世界中心的领导们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就在这时，工作人员行色匆匆地敲门而入： “夏岚博士、陈博士。林主席让你们立刻到会议室去。” 两人快步来到会议室之后，这里已经聚集了edsc总部各个部门的负责人。林雨疏站在会议桌前，脸上出现了少有的严肃： “同志们，长话短说。首长已经照会edsc所有成员国的外交大使，要求各国领导人在最快的时间内抵达京华召开紧急峰会，预计会议将会在明天召开。 而我们的任务是，在峰会召开之前准备好严谨而朴素的汇报资料，并在峰会上向所有与会领导用他们听得懂的方式阐述这次观测结果的分析报告，以及带状星云将会给我们造成的后果。” 随后，她的目光扫过陈飞宇、夏岚还有周成，接着说道： “周教授、夏岚还有陈飞宇，请你们三个明天跟我一起以专家团的身份参加峰会。” 三人都点了点头。 随后，林雨疏那比年轻人更加锐利的目光扫向众人，说道： “会议结束，大家赶紧准备。” edsc的工作人员们立刻分散到了自己的岗位上，为即将到来的峰会做准备。与此同时，一条条带着最紧急信息的无线电波，以宇宙间最快的光速从京华的各个大使馆奔向了他们国家元首所在的位置。 无论国家元首们是在温莎城堡举行着庄重的皇家晚宴，或是在爱丽舍宫接待着尊贵的客人，或是在西斯廷大教堂中做着最虔诚的祈祷，或是在克里姆林宫里处理这最紧急的军务，亦或是在戴维营中陪着家人在草地上遛狗。 在收到来自京华的加急信息那一刻，做出的反应几乎都完全一致。他们在阅读信息时，表情逐渐凝固。 随后紧急召见本国最权威的科学顾问，在确认过所有的可能性之后，脸上无一例外地都将惶恐和迷茫写在了脸上。随后，他们立刻推掉所有的近期安排，定下了前往京华的行程。 三天日之后，深秋原本应该风和日丽的午后，却被压着城巅的黑云和绵绵的细雨染得像落日后的黄昏。 往日人潮涌动的首都机场今天却仿佛被定格了时间一样，一架架本应该穿梭在云端的航班死气沉沉地趴在停机坪上。空荡荡的候机大厅里，只有少数全副武装的士兵笔直地站在落地窗前警戒，只有几个特勤人员形色匆匆地往来其中。 偶尔，一架专机呼啸着降落，轰鸣的引擎声回荡在宽阔的跑道上的时候，似乎才能证明今天的首都机场依旧属于这个世界。 停机坪边上，豆腐干似的停放着一排黑色的红旗轿车。每当有一架专机降落在跑道上的时候，就会有一辆红旗轿车到停机坪上去将飞机上下来的政要接走。 一架蓝白涂装的747从云层里钻了出来，准确地落在了2号跑道上。和她一起降落的还有四架c-17运输机，其中的一架里边装载着北美总统的御用座驾“凯迪拉克野兽”。 无论在哪个国家访问，总统只会乘坐这辆专车，而这辆三十多吨的加长轿车不仅可以抵御核弹攻击，更是世界领袖的标志和气场。 从国宾馆到首都机场的公路两侧，已经被全副武装的士兵和围栏隔离了起来。就连干线两侧的几个街区也空空如也，即便是偶尔看到几个在街上漫无目的游荡的人，也是特勤局的便衣。 这样高规格的安保管控在身为首都的京华并不是什么特殊情况，但之前无论是奥运会、或是商贸峰会。道路两侧总是张灯结彩，挂满了欢迎的标语、旗帜还有气球。道路两侧也有专门的仪仗人员，接近国宾馆的地面上还铺着大幅的红色地毯。 而这一次，道路两侧除了威严的士兵什么都没有，甚至连一个记者也没有。黑云压城之下，从国宾馆到首都机场的几十公里路上，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肃杀之气。 各国元首们抵达国宾馆之后，没有像往常一样履行繁杂的外交礼仪，只是简单的相互问候就进入了大厅。长方形的主会议桌上方，首长和北美总统艾萨克正襟危坐，在他们的两侧分散着edsc成员国的十几位各国的元首。 而在长方形会议桌的下方是两排面朝主会场的圆弧形会议桌，这里是出席会议的专家席。 一侧圆弧坐着的是以林雨疏为首，周成、陈飞宇、夏岚、维罗妮卡、约瑟夫等人为代表的edsc的专家组。而另一侧入座的是以萨利教授为首的，非edsc科学家。虽然他们不是edsc成员，但绝非是在能力上不足，而是在本国有更重要的职位无法分身。 比如，坐在排头位置那个身材矮小、满头白发的老头萨利，他是享誉全球的物理学家。虽然已经74岁高龄，但依旧担任北美国家科学顾问，加州伯克利分校终身教授，在自身专业领域造诣极深，而且青年成名。 34岁即与研究伙伴一同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从37岁开始获邀《science》审稿人，在全球科学界广有威望。他历来沉默寡言、言简意赅，基本上很少接受媒体采访，也从不参加学阀斗争，除了必要的学术交流外，甚至很少出门，绰号“沉默的萨利”。 除此之外，列席会议的还有北美参联会主席米利将军和国防部部长李将军这样的军事专家。也有xspace的总裁，被誉为现实世界钢铁侠的艾隆.马尔斯。可以说，在这个大厅里，聚集着人类最强大的政治、军事和科技力量。 首长首先发言： “各位尊敬的女士们、先生们，现在对我们来说时间比人类历史上的任何时候都要宝贵。所以，我们就暂时抛开烦琐的外交礼仪和意识形态，直入主题。 相信各位已经收到了情况简报，但形势已经刻不容缓，现在我们就邀请在带状星云发现上做出突出贡献，为人类争取到了宝贵时间的林雨疏教授为我们详细讲解现在人类面临的情况，将来会出现的局势，以及将会带来的后果。” 第一卷星云之谜 065弯刀 林雨疏起身款步走到会议室的后方，在他身后降下了一道夸大的投影幕布。她按动手中的遥控器，幕布上出现了一幅布满白点的黑色图片，就像是把一张被锥子扎得千疮百孔的黑纸放到了灯光前。 “这是十五个月前我在紫荆山天文台用巡天望远镜拍摄的照片，黑色部分是宇宙底色，白色的小点就是天体，多数都是恒星。” 众人都仔细地看着这张照片，但毫无规律的白点中没有找到任何端倪。林雨疏将照片的一个局部放大之后，一团模糊的印记显现了出来。那团印记里边的白点明显要比周围的暗淡，就像是黑色画纸之上一个已经干涸的水渍。 林雨疏用激光指向那团水渍般的印记说道： “这是我们首次发现非典型的星际尘埃，那时候这团尘埃距离太阳约200-250个天文单位，不属于太阳系引力控制的天体，当时主流科学界对这团尘埃很感兴趣，因为我们之前从来没有观测到过这么密集的星际尘埃云，但也仅此而已。” 随后，第二张照片出现了在幕布上。那是一张很常见的星空图，在林雨疏激光点的引导下，众人看到了其中一片区域似乎被罩上了一层淡淡的薄烟。 “这张照片是九个月前由哈勃空间望远镜拍摄的，照片经过了可见光波段的特殊处理。所以大家可以依稀看到星际尘埃云的痕迹，原照片上是很难分辨的。那时候，这团不明星云距离地球约100个天文单位，已经位于太阳系的边缘。” 在众人低声的交流中，林雨疏放出了第三张图片。这并不是一张望远镜观测照片，而是一篇数据。林雨疏用激光指着其中几行被红线标记出来的数据，说道： “这是半年，飞行在木星和土星之间的新视野号探测器记录下的一段数据。这段数据显示，在新视野号的轨道附近出现了那个空间不应该有的元素。 那时候，我们就怀疑新视野号传感器探测到的物质，有可能就是15个月前我们观测到过的那团星际尘埃。但由于缺乏更加直接和有力的证据，这种猜测并未得到重视。” “非凡的主张需要非凡的证据。”周成一手拖着下巴，低声嘟囔着。 林雨疏用余光瞥了一眼周成，继续说道： “周教授说得没错，但我们没有因此放弃对那特殊团星际尘埃的观测。我们使用火眼、韦伯、哈勃三座空间望远镜对预定天区进行持续的红外波段观测，在分析了数亿张红外照片之后，我们绘制出了这团神秘星际尘埃的分布图。” 随后，一张单调的图片出现在了投影屏幕上。图片上只有一根细长曲线，看上去就像是从乱糟糟的毛线团里随意抽出了一根。 “这是从内太阳系外到200个天文单位的距离上，那团特殊星云的分布图。由于不同于传统星云的团装或片分布，所以我们将它命名为状带状星云。 当时我们已经基本可以确认，带状星云正在持续连贯地从至少200个天文单位以外的某个位置，以非常特殊而且精确的进入内太阳系。 但那时候我们依然还有两个问题困扰着我们。首先，不能完全确定带状星云的物质构成。其次，在200-250个天文单位，也就是观测到带状星云出现的位置，有原生的柯依伯带尘埃阻挡，我们无法得知带状星云的规模。” “抱歉，我需要打断您一下。”萨利教授带着些沙哑的低沉声音让林雨疏暂停了讲述。 “请讲，萨利教授。” “带状星云的轨道线路也精确得太让人难以理解了。”萨利问出了会场上大多数人的疑惑。 林雨疏对这个问题似乎早有准备，她说道： “是的，萨利教授。我第一次看到这张分布图的时候也和您的想法一样。众所周知，太阳系有着很复杂的引力环境，而带状星云是太阳系外的物质。要进入内太阳系，其轨道会非常复杂。 在我们带入了带状星云路径上所有天体的轨道数据和引力影响因素进行计算之后，得出的结论和带状星云的实际分布完全吻合。也就是说，带状星云实际上是沿着最捷径的轨道路线进入内太阳系的。” 随后，淋雨看向夏岚： “你把带状星云的轨道的计算资料给萨利教授看看。” 夏岚起身将准备好的资料送到了萨利和他身边的其他科学家身前。 萨利只是简单地看了一眼计算数据，就说道： “带状星云的目的地是地球绕日轨道。” 林雨疏点头道： “是的，三个月前出现的卫星太阳能帆板积尘、高空大气放电、天光以及近地面静电都是带状星云进入近地空间与地球大气层摩擦导致的结果。我们也迅速开始了星云物质的采样的准备工作，了解星云的化学构成对我们至关重要。” 这时，林雨疏又放上了一张图片，漆黑的底色上有几颗规整的黑灰色晶体，就像珠宝店的天鹅绒布上，摆放着的几颗经过工匠细心打磨的名贵水晶。 “两个多月前，由edsc天地运载部门负责人陈飞宇博士设计并亲自执行的疾火行动，从距离地球10万公里的高轨道卫星天琴号上采集到了带状星云物质的样本。 这就是样品的显微镜照片，它和我们传统意义上认识的星云完全不同。这些看起来像水晶一样的颗粒，就是构成带状星云的主要物质。化学元素分析显示，这些颗粒就是我们最常见的石头和沙子。” 林雨疏的阐述引起了会场上一阵小小的嘈杂，但她并没有准备在这里做更多的解释，而是一边操作着遥控器，一边说道： “取得样品之后，我们就得到了带状星云准确的元素光谱数据。这让我们能够将隐藏在柯依伯带尘埃之后的带状星云用红外望远镜找出来。经过大量的观测和数据分析之后，我们还原了整个带状星云在太阳系外空间的分布情况。” 林雨疏播放了一段模拟动画，屏幕的正中央是地球，这颗美丽的蓝星占据屏幕的1/4，在她的周围笼罩着一圈白雾。 “为了便于各位观看，我将带状星云的色彩增强范围放大了，白色的雾气代表带状星云。需要注意的是，它们在真实的宇宙空间的密度虽然比普通星云要高出十几个数量级，但也没有动画上看起来那么夸张。” 随着镜头开始后退，地球逐渐变成了一个小点，而明亮的太阳出现在了屏幕的一角。整个过程中，带状星云如同西风中飘荡的丝带一般，始终在屏幕上显眼的位置晃动着。 很快，镜头已经拉到了太阳系的边缘。此时太阳已经只剩下了一个小光点，而围绕太阳运行的行星已经完全看不到踪迹。此时屏幕中的带状星云绕着杂乱中又带着秩序的路线，从屏幕的一角直奔太阳系中心位置而去。 镜头继续加速后退，太阳很快完全消失在了茫茫的星海中，在更广阔的视野上，壮观的银河出现在了屏幕背景之中。十几秒钟之后，镜头停了下来。 屏幕中央的位置，出现了一条带着柔和弧线的光带，就如同一柄浑身雪亮的弯刀躺在了银河之上，而刀尖所指的位置就是太阳系。 “我们经过计算之后确定，带状星云的总长度约为4万亿公里，27000个天文单位。其总质量约7.5x10的二十三次方千克，相当于1.1倍火星的质量。 按照其现在和地球的相对速度，带状星云将在75年内全部进入内太阳系。而在我们经过计算之后发现，这些进入内太阳系的带状星云中，超过90%的质量会停留在地球绕日轨道上。” 第一卷星云之谜 066星云之难 听到这里的时候，会场上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地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就算已经在edsc向林雨疏当面了解过情况的首长也难免微微变色。 俄国总统萨卡诺夫更是圆睁着双眼看着投影屏幕上的那柄弯刀，说道： “林教授，您的意思是，这堆团起来比火星还大的碎石子儿会进入我们的轨道，跟着我们一起绕日运行？” 林雨疏知道萨卡诺夫总统是有天文学背景的，她说道： “萨卡诺夫先生，您的比喻非常生动，也基本正确。但我想您对尘埃颗粒的大小有些误解，它们远远没有我们目视能见到的石子大，甚至比沙粒还要小。直径只有0.09毫米，相当于两根头发丝并起来那么大。” 众人都在低声讨论着这个0.009毫米是什么概念的时候，只有萨利教授听出了林雨疏话中的端倪，说道： “你的意思是所有尘埃都是标准的0.009毫米，因为你没有用平均这个词。” 林雨疏的眉梢微微颤抖了一下，回应道： “从目前获取的样本情况来看，是的。” 众人哗然，他们对于宇宙中竟然存在这样的鬼斧神工感到既好奇又畏惧。 萨卡诺夫总统特有的斯拉夫洪亮嗓音压住了众人的阵阵感叹： “我不关心这些小颗粒是怎么形成的，我只想知道这些尘埃会给我们带来多大的麻烦，让地球和月球都挂上一个土星那样的星环？还是在我们轨道上聚合成一颗新的行星？” 林雨疏按动遥控器，屏幕上开始播放模拟动画，这次的镜头锁定在了地球绕日轨道的俯瞰视角。只见带状星云从屏幕外进入地球公转轨道，并开始以顺时针的方向在地球绕日轨道上围绕太阳公转。 “我们都知道，从北天极看，也就是模拟动画的视角来看，地球是以逆时针方向绕着太阳公转的。如果带状星云进入地球绕日轨道后，也是沿着逆时针方向绕着太阳公转。那么萨卡诺夫总统说的那种情况确实会发生。 我们和月球都会拥有比土星更壮丽的星环，在五个地日拉格朗日点上或许还会在万有引力的作用下形成大小差不多的特洛伊小行星，这些情况对地球本身的影响并不会太大，我们也就没有必要这么着急召开这个峰会了。” 北美总统艾萨克原本面色平静地看着屏幕上的动画演示，听完林雨疏的话之后，他眼睛猛地睁到最大，眼神中带着六分震惊、三分恐惧还有一分难以置信的惶恐。 “见鬼，这些该死的星云进入绕日轨道后是顺时针方向公转的，和我们刚刚相反！” 林雨疏微微点头： “是的，艾萨克总统。” 艾萨克攥紧了拳头，紧紧锁住的双眉间挤满了焦躁： “那会发生什么？” 会场上一下子安静得针落可闻，气氛也变得肃穆起来。林雨疏那一向优雅淡然的表情也变得严肃，她说道： “我们已经连夜使用超算做了灾难模拟推演，从地球上的角度来看，影响是非常严重的。其中部分影响现在已经显现了出来，比如。大气中凝结核增多，导致降雨异常。还有之前提到过的卫星太阳能板失效、高空闪电、天光、静电。 但随着越来越多的星云尘埃进入大气层，情况会越发严重。十年之后，人造航天器的轨道维持能力会因为近地空间中尘埃的阻力大大降低，绝大多数人造卫星会在三到十年之内坠入大气层。长时间的强降雨会彻底改变现有的大气循环，天气会变得诡秘难测。” 听到这里，萨卡诺夫总统原本紧绷的面皮有了些许放松的痕迹。他所在的国家，绝大多数的领土都常年处在恶劣天气的蹂躏之下，气候的变化对他和他的国家来说或许并不是什么坏事。 “三十年之后，从卡门线到对流层都会飘散着一层浓密的尘埃。这会导致阳光透射率严重下降，地球的平均气温会下降到3摄氏度左右，两极冰川会迅速增大范围，北极冰盖会直达英伦，而南极冰盖会延伸到澳洲。全球海岸线会下降100米以上，小冰期将会到来。” 艾萨克总统摇晃着他掌心向下五指张开的右手，问道： “这些情况按照我们现有的科技水平有机会让我们撑过去吗？我的意思是人类种群。” 林雨疏徐徐点头： “虽然那时的地球环境会比现在恶劣得多，许多物种都会濒临灭绝，生态链将会散得七零八落。但只要从现在开始准备，我们的生物、建筑、工程技术是可以为人类种群延续提供必要保障的。” 还不等艾萨克总统松一口气，林雨疏就语调沉重地说道： “但这些情况充其量只能算是个序幕，真正的灾难还没有开始。当我们把视角从地球扩大到整个行星系统之后就会发现，刚刚说的那些仅仅是疥癣之疾。与地球相对而行的星云会持续地让地球的绕日轨道速度衰减。 这带来的影响在前二十年并不显著，但随着涌入公转轨道的星云物质越来越多。三十年之后，地球绕日速度会在阻力下迅速降低，这会导致我们的公转轨道缩小，地球的温度会随着轨道变化而急剧上升。” 艾萨克总统惊恐地看着萨利教授问道： “也就是说，我们熬过了二十几年的冰期之后，等着我们的却是高温的炙烤？” “是的。”萨利教授的回答一如既往地简洁。 萨卡诺夫总统目光凶狠地盯着林雨疏和她身后屏幕上的模拟图问道： “那时候地球的温度会上升到多少？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林雨疏浅浅摇头，回头看了一眼屏幕上正绕着螺旋形的公转轨道靠近太阳的模拟动画，说道： “萨卡诺夫先生，事情没有您想的这么简单。当地球在浓密的带状星云中持续减速了五十年之后，地球的平均温度将会超过40度，我们的科技能力已经只能艰难地维持一定数量的种群在地下存活。 并且，我们只有利用冬眠技术让大多数人在气候最恶劣的冬夏季节维持代谢，减少资源消耗。到了气候稍好的春秋季节再集中生产，囤积物资，如此循环。” 艾萨克总统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双手捧在腮下，长叹道： “上帝啊，我很难想象那个时代的人类文明将会变成一副怎样可怕的样子，好在慈悲的上帝还是为我们留下了一道生存的狭缝。” 陈飞宇在震惊的同时，也感到一丝难以置信。他从妻子那里得知，人工冬眠技术离实用至少还有50年。而林雨疏不仅在没有实际观测到带状星云规模的时候，就布局下了人工冬眠的研发计划，并且将技术的运用已经谋划到了半个世纪之后。 这令他对林雨疏的崇拜更加上了几分迷信，他现在开始相信这个已经过了正常人退休年龄的人，拥有着超凡的智慧与远见。对于她为什么能在山沟的庄园里召集到那么一大群顶尖人物这个疑问也烟消云散，她确实配得上这种能力。 林雨疏用透着一丝鄙夷的目光看了艾萨克总统一眼，尽管他是这颗星球上最有权势的那个人，但林雨疏的目光却没有半分客气，她平静说道： “尊敬的艾萨克先生，您的上帝恐怕救不了我们。因为在75年之后，也就是所有星云物质都进入绕日轨道时，地球的轨道已经在复杂的万有引力的作用下拉成了椭圆形。当我们在近日点的时候，一只黑天鹅会堵死我们唯一的生存缝隙。” 第一卷星云之谜 067黑天鹅 林雨疏平淡如水的话语，掐灭了艾萨克总统的希望，犹如一盆凉水兜头浇下，也浇灭了众人的幻想和侥幸。一时间会场静若寒蝉，鸦雀无声。 艾萨克总统习惯性地看向萨利，每次他在科学领域遇上麻烦的时候，这位沉默的智者总能给出简练而精准的回答。但这次，萨利却如蜡像般一动不动地看着身前的资料，只有偶尔喉结的微微抽动证明他依旧还在思考。 陈飞宇也在尽力控制着自己涌动的心绪，但这并不是因为对灾难后果的畏惧，而是他在过去几天里，全程参与了电脑模拟的灾难评估，但他对林雨疏说口中的黑天鹅却同样毫不知情。 他低垂双目，用余光扫视着周围的人。从他们闪烁的眼神中，他发现同为edsc专家组的周成、夏岚等人也对此事一无所知。就连一向沉稳的首长，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也微微调整了坐姿。 林雨疏将投影屏幕切换成了一幅内太阳系的轨道模拟动画，带状星云已经消失，但地球的轨道却从之前的圆形，变成了有着明显偏心率的椭圆形，她说道： “75年之后，整个带状星云已经完全进入了绕日轨道。但在月球和地球的引力，还有太阳的恒星风作用下，绕日轨道上的星云尘埃会迅速消失。星际尘埃对我们造成的直接影响也会彻底结束。 但在75年的持续减速之后，地球公转轨道已经在变成近日点0.72个天文单位，远日点0.85个天文单位的椭圆形，这会让地球表面的温度在75-45度之间徘徊，一年也会缩短至287个地球日。 或许在那个时候，我们的子孙依旧可以凭借我们为他们积攒下的科技，厚重的堡垒，完善的封闭生态圈继续活下去，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会让他们完全丧失生存的可能。” 投影屏幕上的动画镜头开始收缩，太阳、水星甚至是地月系统都逐渐离开了画面，最后，屏幕上只剩下了一颗棒球大小的橙色星球。 “这就是那只黑天鹅——金星！” 在众人低声的议论声中，地月系统开始出现在了屏幕中。当地月系统掠过最接近金星的位置时，原本规律运行的地月系统发生了轻微的变化。那变化很小，就像是被微风吹动的秋千一般，但明显到足以用肉眼看出来。 “在星际尘埃消失的几年之后，新的地球绕日轨道会从2000万公里的距离上掠过金星，那时整个地月系统都会受到金星引力的作用。并且每几年就会发生一次地球和金星之间的引力摄动。” “那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艾萨克总统惶惶不安地说道。 林雨疏将画面定格在地月系统和金星距离最近的位置上，说道： “众所周知，三体问题是无解的。当地月系统运行到距离金星最近点的时候，相互之间的引力摄动就构成了一个三体系统。也许，地月系统在前几次甚至几十次到达金星引力范围时，造成的影响还微不足道。 但将时间的尺度放到百年，那这种引力摄动造成的三体问题就会凸显出来。而其造成的后果，我们已经无法通过数学模型来预知。也许月球会远离地球被金星俘获，或者直接撞向地球。也许地球轨道会进一步被推向太阳，或者被抛到火星之外。” 林雨疏闭上了眼睛，眉头皱起，脸上浮现出沉重的担忧和恐惧。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种行星系统层面上的灾难一旦发生，是我们现在和可预见的未来都完全无法抵抗的。” 艾萨克总统那充满惊恐与无助的眼神，死死地盯在萨利教授那张布满褶皱的脸上。而萨利教授一直盯着桌上的眼睛忽然平视前方，他仿佛感受到了艾萨克总统的目光，他转头看向艾萨克，说道： “从目前获悉的信息来看，林教授的预测是准确的。” 就在众人因为萨利教授的话而感到万分沮丧时，这位满面沟壑但目光睿智的老人又说道： “但这是在纯粹自然发生的前提下，才会出现的结果。” 艾萨克一下子总统两眼放光，说道：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人为干预的话，是完全有能力避免这结果发生的？” 萨利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说道： “我刚刚计算了地球的惯性动量和星云动量的关系，轨道减速导致地月系统与金星产生三体效应的阈值非常小。所以，理论上是可以避免的。” 此话一出，会场立刻变得嘈杂起来。政客们交头接耳，科学家们低声争论，军官们怒目圆睁。这时，一个洪钟般浑厚的声音主宰了会场： “女士们，先生们。这就是为什么我这么紧急地要将各位召集到这里来的原因。我们正面临的灾难，林教授讲得很清楚了。而我们还有没有机会呢？萨利教授为我们回答了这个问题。 ‘轨道减速导致地月系统与金星产生三体效应的阈值非常小。’这句话的含义可能在座的各位都不是很明白其中的意思，其中也包括我。但我们所有人对‘理论上’这三个字的含义都非常熟悉，那意味着我们的机会非常小。” 首长话说到这里的时候，将目光投向了林雨疏和萨利教授。 萨利只是沉沉点头，而林雨疏则开口说道： “您的理解非常准确，根据我们的超算模拟显示，如果带状星云的质量减少1/10，虽然地球公转依然会严重偏离现在的轨道，但就可以避免与金星产生引力摄动，进而出现不可预测的三体问题。” 萨卡诺夫总统仰望着天花板上的某处，眼睛快速地眨动着，随后紧锁着眉头看着林雨疏说道： “你的意思是我们得在75年里，相当于将1/10火星的质量，差不多六千亿吨的砂子弄走？这听起来简直是天方夜谭！如果你把这都叫机会的话，那我只能向上帝祈祷你还没有疯。” 萨卡诺夫的话在会场上引起了一阵的讨论，但林雨疏的脸上反而浮起了浅浅的微笑： “您估算得没错，萨卡诺夫先生，而我也没有疯。在刚刚得出阈值结果的时候，我的反应也和您一样。但您要知道，我们并不是在重力环境下转移这六千亿吨的砂子，而是在没有重力的宇宙空间中，这将让我们实现的可能大大增加。” 萨卡诺夫一脸无望地说道： “算了吧，尊敬的女士。我宁愿是在地球上转移这么多砂子，至少我们可以像二战时期那样，动员每一个年满14周岁的人，只需要发给他们一把铲子就行了。” 对于萨卡诺夫粗狂的语言，林雨疏并没有在意，反而略带几分欣慰的口吻说道： “您的悲观我可以理解，我们在航天工程上已经停滞发展了太久了。过去的几十年里，我们一直用着最原始的设备，去执行最能代表人类未来的任务，这确实令人沮丧。 但两个月前的疾火行动让我看到了希望，我们使用那么落后的设备，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完成了那么困难的任务，这是人类航天史上的壮举。 陈飞宇博士和他的团队不仅为我们带回了宝贵的样品，更以最直观的方式向我们展现了人类百折不挠的探索精神，也验证了我们在航天工程上巨大的潜力。 虽然要想将六千亿吨的星云物质移除现有轨道的任务，在现在看起来仍然遥不可及。但我们还有75年的时间，只要我们从现在开始全力以赴，理论上的机会是可以实现的。” 第一卷星云之谜 068超级工程 随着林雨疏的话音落下，众人都将目光投向了陈飞宇。在此之前，会议上的绝大多数人只是知道险象环生的疾火行动，但并不知道这个计划是由陈飞宇制定并亲自实施的。会场上自发地响起了阵阵掌声。 而陈飞宇却在众人的注视下怔怔地出神，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到edsc总部的时候，林雨疏与他的第一次谈话中就提到过，疾火行动的重大意义除了取回尘埃样品之外，还验证了现代航天科技的极限。 回想当时林雨疏说话时的神态和表现，他甚至感觉后者才是疾火行动的真正目的。除此之外，林雨疏还提到过疾火行动的成功，为她制定后续计划和说服某些人提供了现实依据。 而眼前正在发生的事情，似乎都精准地印证了林雨疏说过的话。但蹊跷之处在于，疾火行动开展的时候，带状星云的总体规模尚未明确。 就算是在今天之前，没有人知道，甚至没有人能想到带状星云的长度会达到27000个天文单位，更没有人能准确预测出带状星云会可能对地球带来的灾难性后果。 但林雨疏做到了，她几乎是在一年多以前，带状星云还只是巡天照片上一个水渍般的模糊小团时就知道了关于运行的一切。这令他感到不可思议的同时，也让他后颈发凉，手臂上冒出了鸡皮疙瘩。 陈飞宇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词来形容这位当今科学界最伟大的科学家之一。说她像先知一样很贴切，但不科学。如果仅仅从她的能力来讲，那足够自己用最迷信的思维来崇拜她。 掌声渐渐褪去的时候，艾萨克总统问道： “听林教授的意思，是不是已经有了应对方案了？” 林雨疏关掉了投影画面，信步走回自己的座位前，一手扶在几叠厚厚的资料上，说道： “9个月前，新视野号探测器在木星轨道外探测到未知元素的时候，我们就开始为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做科研和技术准备，制定了各种技术草案。 这几天，我们根据现在人类文明包括政治、经济、科技军事的具体情况，选出了一些草案，具体的技术细节可以在接下来的专项会议上讨论。但我可以从大致方向上，向各位阐述一下我们edsc对即将发生的灾难的一些想法。” 会场上的所有人都翻开了桌前的笔记本，准备开始记录。而陈飞宇却慌忙地在手提包里翻找着笔，他此刻脑海中正翻滚着千头万绪，竟然没有注意到笔就放在笔记本的旁边。 他很清楚地记得，三天前林雨疏向edsc各部门发布任务的时候，主要是带状星云带来的灾难性后果的预测。这件事情就让整个edsc总部和所有分部都忙得鸡飞狗跳。 而对于灾难应对技术草案的事情，就他所知，没有任何一个部门参与了制作。如果说有人在为此做准备，那在edsc的范围内就只剩下林雨疏一个人。 而她手里现在按着的那一堆已经做好的技术草案，很明显不是一个人，一个小团体能在三天之内完成的。除非她提前很早就精确地预知了今天的结果，或者在她的背后还有一群顶级科学家在帮助她。 想到这里，陈飞宇脑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问号。因为edsc已经聚集了世界上大部分顶尖学者，而在他对面的席位上，基本也补齐了这个世界上没有加入edsc的顶尖科学家。但从他们惊讶中带着钦佩的目光里就可以知道，他们对这些草案并不知情。 这时，陈飞宇忽然想到了，观测数据分析完成前一晚他参加过的那个聚会。如果说除了edsc和会场上这些科学家之外，还有能力完成这些方案的就是那天参加宴会的那群人了。想到这里，陈飞宇不由得打了一个冷噤。 林雨疏翻开一本资料，说道： “我们认为，在应对未来的灾难展开的行动中应该分为地球工程和空间工程两个方面。我先简单阐述地球工程，其主要任务是缓解星际尘埃坠入地球带来的生态效应，以及应对地球轨道改变之后人类族群继续生存的问题。 整个地球工程包括以建设地下避难所和地下生态圈为核心的地下部分，以保障人类工业产能的地面部分，以改减少地球大气尘埃含量的高空部分。而空间部分的核心任务只有一个，其难度也最大，尽可能多地将星云尘埃排出公转轨道。” 随后，林雨疏又将每个部分的代表性技术方案纲要做了深入浅出地简述。 艾萨克总统看着笔记本上写得满满当当的记录，摇晃着笔杆感叹道： “上帝啊，这可真是一个超级工程。” 沉默教授萨利抬眼看了一眼林雨疏桌前那几摞资料，冷冷地说道： “林教授，你的这些构想是符合人类现有科技和工业产能的，但我没有看到任何一个技术草案有定量分析。比如说，地下城建造的规模、埋深、建造周期以及最重要的容纳人数等。 所以，我无法判断这个超级工程能否拯救我们。恕我直言，与其说你准备的是草案，不如说是个ppt构想。” 面对萨利尖锐的问题，林雨疏一脸的云淡风轻，似乎早已在她的意料之内。她用手抚过身前的资料，说道： “您说得很对，萨利教授。但我没有叙述每个草案定量分析的原因并不是没有做这方面的工作，而是这个超级工程的具体效果并不取决于我。” 萨卡诺夫将笔扔在了笔记本上，焦急地问道： “那取决于什么？” 首长目光威严地扫过长条形会议桌上的国家元首们，意味深长地说道： “在座的各位以及你们所领导的国家，很大程度上代表了当今人类在各个方面的能力边界。而这项超级工程能达到的最终效果并不完全取决于方案的完整程度，而是取决于我们会以什么样的团结、奉献甚至是牺牲精神来对待这项工程。” 随后，首长目光看向林雨疏： “林教授，我想您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林雨疏点了点头，说道： “是的，如果单纯从理论上来讲，40年内我们就能够清除掉绕日轨道上的所有尘埃，并且阻挡余下的带状星云继续进入太阳系。但那需要人类付出极其高昂的代价，人类文明是由一个个国家、不同的民族组成的。 而组成国家、民族的基本单位是一个个鲜活而独立的人。人性的多样除了让我们的文明绽放出非比寻常的活力之外，也注定了我们不可能让每一个人都完全无私地服从一个命令，这是我们需要深刻考虑的问题。” 艾萨克总统听完林雨疏的话，眉梢一挑，脸上露出几分笑意扫视着会场： “感谢上帝，看起来我们面对的情况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至少我们在理论上是完全能够解决这个麻烦的。抱歉，准确地说我们应该感谢林雨疏教授。” 艾萨克目光扫过欧洲诸国元首，最终落到了与他相邻而坐的首长身上： “主席先生，你们有句名言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随后，他目光深邃地看向众人： “虽然我们的时间依旧紧迫，但任何工作都得从头开始。那么我建议，我们应该把注意力先集中到即将要展开的某项具体工作上来，只有在实践中才能更加准确地了解我们的能力边界。” 艾萨克总统在说话的时候，有一个揉左耳的小动作。那并不是因为他耳朵不舒服，或者有这个习惯性的动作。而是因为在他的耳朵里塞着一只骨传导耳机，而那支耳机之后是整个北美各领域的智囊团。 第一卷星云之谜 069蚍蜉撼树 俄国总统萨卡诺夫合上了自己身前的笔记本，把笔扔在了笔记本的封面上，做出一副洞悉一切的姿态看着艾萨说道： “那就让我们来听听艾萨克总统的高见吧！” 艾萨克总统正襟危坐，目光炯炯地看着众人，说道：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虽然具体技术方案我们还无法确定，但林教授提出的超级工程框架应该是拯救我们的最佳选择。而要实现这个从地下到宇宙空间的庞大工程，一切工作的起点都是地球工程中的地面部分。” 他在说话的时候，目光看向了林雨疏和萨利，而这两位专家都很有默契地点了点头。得到肯定的艾萨克底气更足了，他接着说道： “我们必须建设规模空前的工厂，加大在特定科研领域的投入，针对性地培养专业人才，这样才有可能将这个超级工程从图纸变为现实。而在地面部分的工作中，首先应该展开的工作就是配套工厂的建设。” 众人都对艾萨克总统的发言表示赞同，唯有艾萨克总统脸上始终带着一丝不屑一顾的表情。 艾萨克斜目看了一眼萨卡诺夫，继续说道: “面对这样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挑战，我们应该更加慎重，75年的时间几乎让我们没有犯错的余地。所以，我认为应该集中全世界的资源，在工业基础最好的国家和地区开展试点建设，积累充分经验之后，再向全世界推广。” 萨卡诺夫总统饶有兴致地看着艾萨克，用一种戏谑的口吻说道： “尊敬的艾萨克先生，您的意思不就是让大家伙都把钱拿到你们北美去建设工厂吗？” 艾萨克的眼中透着浓重的不悦，说道： “我们在二战的时候，每周都能下水一艘航空母舰，我们建造过世界上最大的汽车、最重的火箭、我们制造过的飞机总数占比全球数量的8成以上。要让我说下去，我可以说一天。 北美是全球工业基础最坚实的国家，请您尊重这个客观事实，第一批工厂在北美建设也是最务实的选择。当然，超级工程是为了全世界人民，我们没有能力也没有义务独自承担建设的投入。” 萨卡诺夫讥笑道： “我真应该替全世界人民谢谢您了，总统先生。但我从您的提议里看到的是北美将会在未来的工业化大生产中独占鳌头，你们会遥遥领先，全世界都只能跟在你们的身后。 请恕我直言，我觉得你刚才的发言更像是为了挽救您那败局已定的中期选举。” 艾萨克总统眼睛睁得浑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脸上堆积着愤怒： “萨卡诺夫，你这不是在讨论问题，而是在故意激化矛盾。那我问你，让你现在无条件从欧洲粮仓撤军，并归还克里米亚，您愿意吗？” 而萨卡诺夫依然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斜眼看着艾萨克说道： “如果这就能解决当下遇到的麻烦，我会非常乐意这样做，我甚至还可以多让出一部分。” 眼看着气氛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正在这时，英伦首相特蕾莎搅动着茶杯里的红茶，脸上带着她标志性的虚假而又做作的笑容，说道： “萨卡诺夫先生，您这样理解艾萨克总统的提议未免也太狭隘了。在基础工业方面，北美确实有着无可比拟的优势。就像我们在芯片和生物工程上有坚实的基础一样，我想艾萨克总统一定不会反对将这些类型的项目建设在欧洲。” 艾萨克总统扭头看向特蕾莎，脸上的怒色瞬间全无： “当然了，让资源投入到利用率最高的地方，这叫高效分配。既能为我们争取时间，也能救下更多人的性命，可萨卡诺夫总统固执地认为这些都是政治阴谋。” 萨卡诺夫也不甘示弱： “当然不是阴谋了，等你们拿着全世界的资源完全筑起了工业和技术的壁垒之后，那时候全世界都是你们说了算，压根用不着用什么阴谋了。” 随后，萨卡诺夫目光如剑锋一般盯着艾萨克，质问道： “而且我怀疑您口中能救下的那些人命里边，是不是会有优先级。您敢不敢向上帝发誓，等北美达到工业产能饱和之后，会无偿并同步地为刚果建设足够的地下城和生态圈？” 艾萨克信誓旦旦地说道： “我当然可以发誓！” 萨卡诺夫一脸的不屑： “算了吧，那是因为上帝不会真的到人间来督促你履行诺言。” 这时，南亚总理说道： “我觉得艾萨克总统关于资源高效分配的理论是正确的，只不过我认为重工业集中地不应该在北美，而是南亚。因为我们拥有目前世界最密集且廉价的劳动力市场，我们能将生产效率发挥到极限。” 他的发言让原本充斥着火药味的会场一下子轻松了下来，好几个国家元首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低沉而克制的笑声。 南亚总理对这些赤裸裸的嘲讽无计可施，但他依旧保持着谦和的表情，争辩道： “请不要用刻板的眼光来看待我们，在面临这样世界性灾难的时候，我们民族特有的韧性会爆发出令所有人惊讶的生产效率......” 会场上一时间笑声、争论声、低语声混作一团，坐在专家席上的陈飞宇长叹了一口气，对身旁的夏岚低声说道： “哎，这样子下去，恐怕等到星际尘埃把平流层都挤满了，我们还在玩着化学火箭的老把戏。” 夏岚也叹息道： “我是真的没有想到，咱们现在是字面意义的大难临头了，意识形态、国界、种族矛盾依然能占到上风。我有时候在想，费米悖论里边的大过滤器也许是正确的，我们这样的种族特性几乎是必然会轻而易举地被毁于宇宙中最常见的灾难中。” 陈飞宇转眼看了看林雨疏，她眼角的皱纹虽然也有细微的抖动，但依旧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蚍蜉撼树！”一个带着些许愤怒而又庄严的声音让会场安静了下来。 围坐在长条形会议桌前的国家元首们暂时停止了争论，都扭头看向了坐在正上方的首长。只见他坚韧的双眼中带着一丝丝失望，眉宇间散发着尚未褪去的怒气。他浅吸了一口气，降低了自己的语调： “这是我们的一个成语，意思是一只蚂蚁妄图摇动一棵大树。人类是一个伟大的种族，我们有着几千年灿烂的历史，创造了先进的文化和科技，我们仰望星空。在地球生物演化的几十亿年里，只有我们可以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如此深刻地改变着整个世界。 这是我们骄傲的资本，也可能是我们傲慢的元凶。我希望大家能够意识到，现在人类面临的灾难不是过往的任何一场战争和灾害可以相提并论的。我们相比那些想撼动大树的蚂蚁，困难更大。 蚂蚁摇不动大树，可以绕着走。但我们不行，我们一旦失败，代价是整个文明的消失。在这种情况下，我希望各位能够放下意识形态、国界、种族这些本来就是我们自己创造的无形枷锁。因为灾难来临的时候，是不会区分国界的。” 首长停顿了片刻，沉甸甸地说道： “那个成语还有后半句，蚍蜉撼树，可笑不自量。如果我们不能以前所未有的精神团结在一起，恐怕到最后可笑不自量的就是我们自己了。” 会场里一时间陷入墓地般的沉默。 第一卷星云之谜 070隔阂 一个如钟乳石上掉落水滴般的稀疏掌声打破了会场的沉寂，萨卡诺夫总统一边拍着手，一边用极尽欣赏的目光看着首长，说道： “感谢上帝，我们这群人中间，总算是有一个称得上领袖的人了。” 随后，他停下了鼓掌的动作，双手撑案，目光不怀好意地扫视着会桌前的国家元首们，说道： “能带领一个强大国家的人，可不都能称得上领袖。” 一旁的艾萨克总统悄无声息地掩饰着自己尴尬的表情，一脸正色地对首长说道： “主席先生，您说的这些情况，包括‘匹夫汉梳’我们都很明白其中的深意。但您也要知道，我们下到社会结构，上到政治形态都是历经数千年形成的。要在极短时间内打破这些隔阂，是非常需要勇气且极具风险的。” 首长目光深沉地看着艾萨克总统，说道： “艾萨克先生，您说到风险，我想没有什么比我们对抗星云失败的风险更大了。而我们现在可能连您所说的极短时间都浪费不起。要打破隔阂，并没有您想象中的那么困难。” 首长目光扫向整个座席，慷慨陈词： “我们现在的社会结构和政治形态的现状，实际上是基于敌人而建立的。在过去的几千年里，我们成为过相互的假想敌，我们甚至和在座的各位所代表的国家都交过手。但现在，我们必须意识到，无论是敌人还是假想敌都已经不在我们中间，而来自深空。 我知道，现在带状星云对我们的影响还非常有限，甚至在未来20年里都不会影响到大多数人的正常生活。但如果我们等到了灾难已经让我们不得不选择团结在一起的时候，恐怕就已经来不及了。” 艾萨克总统耸了耸肩，说道： “您说的都没错，但我们应该怎么打破这层隔阂呢？我的意思是从实际可操作的层面。” 随后，他将目光移向萨卡诺夫总统，说道： “是让他们撤军。” 之后，又将目光转向南亚总理，又说道： “还是像他们期待的那样，先帮他们完成工业现代化建设？” 众人的目光又落到了首长身上，其中不乏等着看好戏的戏谑眼神。 首长微微调整了坐姿，朗声道： “我比诸位提前几天知道了带状星云的灾难性后果，我连夜召开了常委会讨论此事。我接下来所说的话是经过常委会充分讨论的决定，不是一时冲动的表态。” 众人的目光变得肃穆起来，首长接着说道： “为了应对接下来决定人类命运的七十五年，我们郑重决定在edsc成员国范围内，取消一切保护性关税以及贸易性壁垒。公开一切已有专利技术，并共享一切科研成果。逐步裁撤以杀伤敌人为目的的部队建制，只保留必要的维持秩序的武装力量。 而这些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我们会逐步消除一切以对抗人类而产生的机制和装备，其中包括战略核武器。我们的目标是尽快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全球一体化，以达到全人类以空前的团结精神赢得生存之战的目的。” 首长的表态立刻激起了会场上的轩然大波，连一向不苟言笑的沉默教授萨利的脸上也露出了极为震惊的表情。 众人在惊讶中相互小声交流之时，萨利身边一个四十多岁，方脸蓝眼睛的男人站起了身来，他情绪激昂地说道： “主席先生，请允许我向您表达我最真诚的敬意。同时我也代表spacex表示，我们愿意与您的国家免费分享所有我们的技术成果，并且在你们需要的时候提供一切帮助。如果需要我们的设备，我保证只收取足够公司运营的费用。” 他在说话的时候，目光故意看了看艾萨克总统，这位成熟的老政客脸上虽然没有波澜，但微微抽动的咬肌暴露了他的不满。但那个男人似乎并不在乎，又补充了一句： “我们说话算话，主席先生。” 首长浅笑着微微点头： “感谢您为人类所做的一切，埃隆.马尔斯先生，您真不愧为钢铁侠的名号。” 埃隆坐下的时候，专家席爆发出了阵阵掌声，但会议桌上的气氛却变得有些微妙。英伦首相特蕾莎打破了尴尬的气氛，悠然说道： “尊敬的主席先生，我非常佩服您超前的眼光和非凡的勇气，我认为您的提议非常值得我们借鉴，但我们的国家形态要求我们……” 首长极其罕见地抬手打断了特蕾莎的话，这是他当政生涯上从未有过的。 “特蕾莎女士，在带状星云这件事情上我没有什么超前的眼光，我们也不需要，因为林雨疏教授已经非常明确地告诉了我们未来75年会发生的事情。而您所谓的勇气，更像是认为我们做出了鲁莽的决定。” 首长目光深邃地看向前方，他没有看着任何一个具体的人，只是看着某处： “我们是一个经历过二百多年苦难的民族，我们是一个从血和泪中站起来的民族。我们被铁蹄践踏过，我们的家园是在无数英烈的尸骨上建设起来的，我们比你们任何人都要珍惜我们现在取得的成果。 我非常清楚，在座的各位如果藏有异心的话，将会对我们的国家和人民带来多么深重的苦难。但我不可能拿14亿人们的幸福生活来做让你们妥协的赌注，因为如果到了这种时候，还有人干着寡廉鲜耻的勾当。那用不了多久，人类文明将不复存在，现在的蝇头小利只会成为绝境之下的毒药。” 会场里一时间安静得仿佛能听到首长说话的回应，特蕾莎满面绯红，她掩面低头就像个娇羞的少女。南亚总理怔怔出神，活像他们神庙里的神祇雕像。艾萨克总统按着自己左耳，面色焦虑，目光闪烁。 萨卡诺夫托着腮帮咬着嘴唇好一阵，忽然咬牙冷哼，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特殊的电话： “给我接国防部部长！” 人们的目光都被撒卡诺夫这个突然的行为所吸引。 “绍伊古吗？是我！让前线停止进攻，让部队全部撤回边境。” “是的！包括白俄的部队、瓦格纳、空天军，全部！你明白全部的意思吗？”撒卡诺夫洪亮的斯拉夫嗓音回荡在会场里。在众人不可思议的目光注视下，他稍微压低了嗓音。 “我没有开玩笑，我现在正在京华的edsc峰会会场，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打的这个电话，这像是在开玩笑吗？” 随后，他的语气缓和了下来。 “不，不用专门电视直播，他们的卫星什么都能看见。”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看向了艾萨克总统。 “好的，尽快去办。对了，让谢尔盖带几个人去和左连斯谈谈克里米亚归属的问题。” 挂掉电话以后，撒卡诺夫把电话放到会议桌上，像玩轮盘赌一样把电话旋转起来，然后看着艾萨克总统说道： “该你了，总统先生。” 艾萨克眉间紧缩，咬肌抽搐，挣扎了片刻之后，气呼呼地把骨传导耳机拔了出来，说道： “我们会对照主席先生刚才的表态，做出对等的响应！” 撒卡诺夫似乎并不满意，他用一个手指继续拨弄着旋转的电话，说道： “据我所知，您还得得到你们那吵吵嚷嚷的议会授权才有权决定吧？” 艾萨克总统把手中的耳机摔到了桌面上，扯着喉咙说道： “宪法赋予了我在战争期间采取必要行动的权利，让国会见鬼去吧！而现在这该死的带状星云已经向我们开战了，不是吗？” 第一卷星云之谜 071百年大计 在三个主要国家的带头作用下，edsc的成员国们很快达成了合作框架协议，首长在文件上郑重地签下名字之后，说道： “今天是值得铭记的一天，或许在百年之后，我们今天所做的一切会成为后世传颂的伟大事迹，我们的雕像会出现在最繁华的广场。虽然走出这一步是人类历史上的壮举，但必须认识到，我们仅仅走出了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艾萨克总统点头道： “您说得没错，主席先生。这仅仅是个开始，你们对带状星云的重视程度从一开始就是最高的。相信你们已经对后续工作有了些打算，我们想听听您的意见。” 首长说道： “在召集各位到京华来的这段时间里，我确实征求了包括林教授在内的，各领域专家学者的意见。在未来对抗带状星云的战争里，航天科技、工程学、生物学、医学这几大领域是顶在第一线的，他们是未来战争中冲锋的战士。 而我们的政府以及传统军队在这些领域往往不具有专业性，未来的工作应该以edsc为核心来展开。当然，就像军队打仗不能没有补给，edsc也不可能独立存在，他需要各国政府为其提供资源。 更重要的是，如果我们只是制造一个强大且掌握巨量资源的组织，那么它就可能会凌驾于人类社会之上，可能给我们带来非常严重的负面效果。因此，edsc也需要监管和引导才能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所以，我认为。我们应该在联合国的框架下，吸纳所有edsc成员国，组建行星防御理事会，由安理会常任理事国轮值主席。理事会不直接参与专业计划的制定和实施，主要任务是调集一切资源为edsc的工作提供服务，同时edsc的所有计划和行动必须在理事会的授权下进行。” 首长的提议经过短暂地讨论之后，获得了与会元首们的一致支持。在整个过程中，林雨疏全程都只是淡淡地看着激烈讨论的国家元首们，脸上没有半点涟漪。就算是行星防御理事会成立决议通过的时候，她也平静得像一汪潭水。 这让陈飞宇心中对她的敬畏和惊叹又加深了几分，要知道，行星防御理事会的成立以及edsc责任权限的明确意味着，林雨疏已经成为这个世界上最有权势的人之一了，但她似乎根本不在乎这些。 协议签署完成之后，萨卡诺夫总统一边收着自己的钢笔，一边笑着说道： “我当了二十几年的国家元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高效的国际会议。如果我们从上世纪就开始养成这种好习惯，估计共产主义都实现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艾萨克总统感叹道： “南岛人之所以要在复活节岛上建那么多巨像，就是为了给相互争斗的部落找到一个共同目标。尽管他们花费了大量的精力去建造那些无用的巨像，却也在那段时间发展出了最繁盛的文明。 我们现在就和他们一样，也许等我们在这场史诗级的战争中取得胜利时，我们也会迎来人类最繁荣的时刻。” 特蕾莎首相带着几分忧郁的语调，说道： “是啊，南岛人因为建造巨像而兴旺，但最终也因为建造巨像耗费了巨大的资源导致了没落。” 首长微微摇头，说道： “不，南岛人的共同目标本就是不存在的牛鬼蛇神。为了一个虚妄的幻想而奋斗，最终的毁灭也就在他们砸下第一块石头的时候就注定了。而我们不一样，我们的目标是生存的必经之路。” 所有人都很认同首长的言论，并投以赞许的目光。林雨疏也在此刻露出了一丝微笑，但她的眼神却没有看向首长，而是看着窗外已经昏黄的暮色。 就在众人准备结束这一天的会议，享用晚餐，然后休息调整一下，准备接下来的议题时，艾萨克总统半开玩笑般认真地向林雨疏问道： “尊敬的女士，我记得你说过，从理论上来讲，40年就能彻底解决带状星云的麻烦。现在我们集中了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为您所领导的edsc服务，我想知道我们有没有机会在50-60年内搞定所有问题。” 林雨疏微微皱眉，正思考着如何回答北美总统。艾萨克就带着几分歉意说道： “您别误会林教授，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如果我能活到100岁的话，有没有机会指着清澈的星空对我的孩子们说，你们知道吗，我们以前抬头只能看到沙子。” 众人都被艾萨克总统的话逗笑了，紧绷了一天的会场气氛也放松了下来，大家交头接耳地聊着轻松的话题。 “抱歉，总统先生，您的愿望恐怕很难实现。” “70年？”艾萨克追问道。 “恐怕也不行！” 轻松的气氛如秋风下的落叶一般，被林雨疏连续否定的答案一扫而空。 “为什么？”艾萨克不解地问道，众人也将疑虑的目光投向了林雨疏。 她缓缓站起身来，说道： “我们测算危机解除的理论完成时间是使用数学模型，是根据我们的当前工业产能、科技发展速度、资源开采效率等等数据计算出来的。但完成这一切的基础是人，而复杂的社会形式以及人类个体是无法用数学模型精确描述的。 我们在真实执行计划的过程中，必须要考虑到人作为社会的组成单位以及独立个体这种复杂情况下对整体计划造成的影响。社会学家绘制过，关于社会群体生产效率与其受到压力的函数图，那是一条呈s形的曲线。 人类无论作为个体还是整体，其最佳生产效率的区间都不在受到最极限压榨的时候。因此，理论上把人像机器一样开到最大功率，然后连续运行半个世纪不仅是不可行的，反而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所以，我们彻底消除带状星云的威胁，并建立起在地球新轨道下宜居环境的时间可能会长达一百五十年。” 艾萨克总统有些失望地叹息道： “真是个百年大计啊！” 萨卡诺夫总统一脸不解地问道： “我虽然对社会科学并不是很精通，但我知道的是，苏联在二战的时候动员了全国所有人口投入到战争中，并最终取得了胜利。这可是真实的历史，我们同样面临失去生命和家园的威胁。为什么不能发动所有人，像前辈们一样，在更短的时间内获得胜利。” 长桌上的多数人都对萨卡诺夫的提议表示出了兴趣，因为没有人能拒绝在自己有生之年的时候，享受到救世主的荣誉。而首长只是双目低垂，若有所思。 艾萨克总统见状向首长凑近了些，说道： “主席先生，您的国家在上世纪中下叶的时候，曾经遭受过来自南北两个方向的围堵。你们的人民用一代人吃两代苦的精神，渡过了难关。我想您对萨卡诺夫总统的提议是否可行，应该是最有发言权的。” 首长沉默了良久，才深沉地说道： “我们从建国到开放确实经历了最困难的30年，但那是全体一衣带水的同胞、以当下无法想象的精神、无私奋斗的成果。而且，我们很幸运地在即将干涸的时候找到了绿洲。对于全球性的，这么长时间的高压生存可不可行，我很难有准确判断。” 对于首长晦涩的回答，即使是经验最丰富的同声传译也是斟酌再三，才勉强翻译出其中最表层的意思。而对于首长表露出的担忧和话中的深意，多数人都在疑惑中陷入了沉思。 第一卷星云之谜 072保密 林雨疏轻轻咳嗽了两声，众人又将目光投了过来，她说道： “苏联在二战时期的全国动员，确实爆发出了惊人的生产力。但是，二战只持续了六年。在后来更加漫长的岁月里，苏联用压榨式的高度计划经济去建设那道铁幕。结果我们都看到了，那个伟大的红色帝国甚至没有撑过半个世纪。 而我们所面临的情况要比当年苏联复杂得多，我们战争的持续时间更长，受到的压力更不是当年冷战可以比拟的。我担心人的本性和社会结构，承受不起这么长时间的高负荷运转。更重要的是，我们不必那样做也可以赢得这场生存之战。” 特蕾莎首相将一缕棕色发丝撩到耳后，说道： “林教授说得很有道理，当年在西伯利亚荒无人烟的冰原上，一座座为了定向目标而生的科技城拔地而起时。我在军情六处的父亲就下过结论，他们这种玩法只能逞一时威风，社会结构崩塌只是迟早的事儿。” 艾萨克总统又揉了揉自己的左耳，桌上的耳机已经不见了踪影，他清了清嗓子说道： “现在的esdc确实凝聚了人类最强大的能力，但并不是全部。如果仅从人口和国土面积来看，esdc的成员国甚至占不到一半。大量欠发达国家和地区就在我们周围，我相信他们中间绝大多数国家虽然帮不上忙，但会看在上帝的份儿上，不给我们添乱。 但总有些心术不正的领导人，特别是那些独裁者。他们会静静地看着我们在生存之战中耗尽自己，在胜利果实成熟的时候将虚弱的我们逼上绝路。如果我所做的一切不能为我们的人们造福，不用国会，我也不会同意的。所以我支持林教授的意见。” 萨卡诺夫总统挥着手，提高了音量说道： “不要在这些陈年旧事和没边际的假想上浪费时间了，我现在只想知道林教授刚刚说的，不必全民动员也能赢得战争是什么意思？” 会场安静了下来，林雨疏说道： “我首先要说明的一件事情是，经过我们的计算。只要我们在一定范围内控制住绕日轨道上星云的密度，以及进入绕日轨道星云的总量。那么我们花75年，或者是50年控制住带状星云对地球轨道影响的差别其实并不大。 地球轨道要想完全不受带状星云的影响是不可能的，全球气候变冷再变热也是不可避免的。比如，我们付出极大的代价花50年就完全截住星云，地球因为轨道缩小导致的气温上升为25度。而我们用代价更为合理的方式，花75年解决星云，地球温度上升顶多也就是30度。” 一直没有开口说话，但从头到尾都在演算的周成说道：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金星的引力摄动导致的三体效应。就算我们什么也不做，带状星云将我们送到最极端的轨道上。人类当下科技也能够让人类避免灭绝，只是人类种群数量会比现在低两个数量级。” “这5度区别大吗？”艾萨克总统急促地问道。 林雨疏摇了摇头： “我们知道，当前地球平均气温是15度，如果提高5度，整个地球环境将会发生巨大的变化。但到了25度和30度这个级别，差别反而很小了。现在大多数的动植物都会灭绝，而人类依旧要依靠坚固的堡垒和完善的自循环生态系统才能生存。 并且，无论用哪种方式。解决掉近地空间上的星际尘埃之后，漫长而庞大的新环境适应工程量都是旗鼓相当的。50年也许就是两代人，但他们的后代将要面临的生存难度却不是一个概念。” “林教授，你说的合理代价，可以量化吗？”沉默教授萨利忽然发问。 林雨疏浅浅点头： “当今科技环境下的人类生产力实际上是非常旺盛的，我们将大量的资源投入到了相互对抗、战争、享受奢靡、过度娱乐、保护环境等等这些在现在看来很有必要，但在未来无关紧要的项目上。 单单全球军费这一项，每年就高达三万亿美元，这足够我们将轨道上的卫星增加10倍。北美在对流浪宠物执行安乐死上的花费也超过二十亿美刀，这足够我们发射三次航天飞机了。 其他的数额在我的资料里有详细列表，我在这里不再一一阐述。我们只需要将当下部分领域的资源全部倾斜到对抗星云上，即使不用深刻改变现在的社会结构和人们的生活方式，我们也有能力去赢得这场长达75年的战争。 并且，我们的科技还在发展，即使我们用最保守的常数来衡量人类未来科技的能力，所得出的结果依旧很乐观。” 萨利教授快速审阅着夏岚送过去的资料，最后将挂在鼻梁上的眼镜摘了下来，说道： “可行的。” 周成一脸兴奋地看着林雨疏说道： “没错，如果我们基础领域在加大投入下获得了突破，那带来的技术爆炸或许在20年内就能完成现在需要75年才能干完的活儿，而且我觉得这种可能性非常大！” 林雨疏愣了一下，余光扫了一眼周成，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萨卡诺夫总统满面愁容地说道： “但这样做的话有个很明显的隐患。如果人们...额...也就是艾萨克总统口中那些别有用心的独裁者。他们会拿着低代价计划做文章，很容易就会制造出，我们在拿人类命运走钢丝这种阴谋论。 而生活已经受到影响的民众情绪是很容易被煽动的，我担心到那个时候，局面会非常难以控制，甚至在有预谋的幕后推手操作下出现全球范围的动乱。要知道，颜色革命可不光是谁的专利，被送上断头台的也不都是暴君。” 林雨疏对这个问题似乎早有准备，她说道： “萨卡诺夫总统的担心并不多余，但也不会发生。因为除了今天会场上的人，还有部分esdc的高层，不会有人知道带状星云带来的真正灾难性后果是什么。他们不会知道金星会成为我们的黑天鹅，甚至不会知道esdc的存在。 人们知道的只会是，一团浓密的星云侵占了我们的轨道，这会让我们的生活受到影响，而我们的政府正在用有效的手段控制影响的后果。人们在最近20年内能感受到的只是社会进步在放缓，摩尔定律在失效，或许他们只会怪罪到量化宽松和经济危机上。 等到他们需要搬进坚固的堡垒或者地下城的时候，整个社会早已在数十年的逐步转变中适应了他们需要面对的生活。” 艾萨克总统恍然大悟地盯着林雨疏，说道： “林教授，你的意思是，我们需要高度保密整个行动？” 林雨疏看向众人，回答道： “是的，现在所有关于星云的信息，以及能够探知真相的设备都还掌握在我们手里，我们有条件也有必要对整个项目进行有限度地保密。 至少在计划开始的前20-30年，高度保密是整个计划能够顺利实施的必要条件。我们不能要求每一个人都是智者、每一个人都是圣人。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自私、盲从、偏见、傲慢是难以完全克制的本性。我们无法改变几十亿人，但可以用正确的方式引导。 谎言也许是可恶的，但历史会还我们清白。我们之所以要瞒着多数人拯救世界，是因为我们不敢在这种生死存亡的关头去挑战人性的极限，而那也是人最经不住考验的部分。” 陈飞宇和夏岚在听到林雨疏的保密计划时都是一怔，然后不由自主地看向对方，两人仅仅通过双眼就能知道对方心中翻腾的波澜。因为他们都知道，林雨疏在esdc刚刚成立的时候，就为组织设置了极高的保密级别。 长久以来，他们都为一个还未证实的天文异象设置如此高的保密级别感到困惑。他们以为林雨疏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避免事情调查清楚之前，被别有用心的人借机造谣引起恐慌。 现在看来，一切的原因都在今天这个会议上，她似乎在第一眼看到星云的时候，就预知了今天的一切必将会到来。这令他们瞠目结舌的同时，也为林雨疏那超越常人的远见所折服。 陈飞宇喃喃低语道： “她就像一个无所不知的神，我已经很难用天才这类形容凡人的词来形容她了。” 第一卷星云之谜 073移山 峰会原本为与会来宾安排了丰盛的国宴，但在国宾馆宴会厅里却没有往日欢庆祥和的气氛，每桌上的国酒也原封不动地摆在原处。 国家元首们不约而同地忽略掉了外交礼节，和本国的智囊团围坐在一起。一边以填饱肚子为目的地吃着饭，一边商量着会上的提案。 夜幕渐浓，大雨正盛。元首们经过充分讨论之后，以行星防御理事会的名义批准了林雨疏的计划。在未来75年内，在适度保密的前提下，通过适当而谨慎的方式应对带状星云的危机。 当这个消息通过首长宣布的时候，一向冷静的林雨疏也难以掩饰兴奋的情绪。她右手弯曲，不自觉地紧握成拳，微微颤抖。眉宇间洋溢着宽慰的浅笑，眼角噙着闪烁的泪珠。她几次想要开口，但最终都如她那在眼里打转的泪珠一样，忍了回去。 艾萨克总统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道: “相信短时间内已经没有需要我们直接决定的议题了，我得好好睡一觉，接下来可有得忙了。” 萨卡诺夫总统一手按着后颈，扭动着脖子说道： “别急着走，还有一项最重要的事情没做？” 艾萨克总统拧眉问道： “还有什么？” 萨卡诺夫笑着说道： “这么史无前例，必然会载入文明史册的超级工程，怎么能没有一个代号呢？” 众人都笑了起来，南亚总理提议由特蕾莎这位女性元首来命名。特蕾莎一脸尴尬地拒绝了，显然她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份殊荣他是不配享受的。 艾萨克总统提议道： “是实话，在今天之前...” 他停顿了一下，看了看时间，接着说道： “应该是昨天之前，我们对待带状星云的态度都很暧昧。老实讲，在我接到驻华大使的电话之前，我压根就没在意过这件事。但是主席先生和他领导的国家，在这件事上展现出了非凡的远见和无私奉献的精神。 当林教授向我们提出发起疾火行动的时候，我们都在找各种理由推脱，并且希望袖手旁观、伺机再动的时候。幸好有他们做出了不拿文明的全人类命运打赌的选择，他们几乎是凭着一己之力，冒着极大的风险，投入了巨量的资源，开启了疾火行动。 正是他们这一无私的举动，为整个文明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我们才又有机会在这里泰然地制定应对计划。所以，我认为为这个伟大工程命名的荣誉，应该是主席先生的。” “我同意！” “我没有意见！” “是的，理所应当！” “......” 看着众人殷切的目光，首长点了点头，徐徐说道： “我们有一个古老的寓言故事。说的是一个老头想要将门前的两座大山搬走，有人嘲笑他愚昧，敢与天争。而他却认为，只要自己子子孙孙都坚持移走大山，那么山一定会被移走的，最终在神灵的帮助下，他做到了。 这个故事叫愚公移山，我们现在所面临的情况和那个老者也差不多。我们也必须移走门前的大山，并且只有三代人的时间。而我们要移走的山不在地面，是绵延在两万多个天文单位的太空中。我们没有神灵庇佑，但我们可以选择成为自己的神！” 热烈的掌声盖过了窗外的雨声，首长停顿了片刻，等到掌声减弱之后，正声道： “我们就将它命名为移山计划！” 会议结束时，夜雨已经悄无声息地停了下来，国宾馆门口齐刷刷地停着一排红旗轿车。各国元首们还要连夜赶回自己的国内处理繁忙的政务，同时也要为即将展开的移山计划做好准备。 首长将元首们送到车前，并一一握手道别。很快，国宾馆门前只剩下了两辆车子。萨卡诺夫总统仰头看着月明星稀的夜空，说道： “就要开始了。” 一旁的艾萨克总统摇头道： “不，已经开始了，那座山已经来了。” 萨卡诺夫总统和首长握手道别的时候，四下张望了一遍，问道： “咦，总统先生。您那辆能抵御核弹的专车司机似乎睡过头了。” 艾萨克走向一辆红旗轿车，笑着说道： “是我让他们别来的。” 他拍了拍车顶，接着说道： “这车看起来很棒，我还没有坐过，今天就试试。而且，我们已经不必相互防着对方向自己扔核弹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esdc从总部到各个国家的分部都忙得不可开交。他们要搜集到足够的数据，以便于对哪些领域需要削减投入，甚至裁撤。哪些领域应该加大投入、加多少，作出精准判断。 同时还要充分考虑到，这一系列举措在社会经济活动中可能造成的影响，让社会在悄无声息中将人类文明这台沉默了许久的机器启动起来。 相比于许多部门南北奔波的忙碌，陈飞宇所在的天地运载部门更多是脑力上的忙碌。他不需要考虑如何增加预算，而是要绞尽脑汁地把以前想都不敢想的预算高效地花出去，并转化为实体。 但这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因为空间任务部门已经提出了大体框架。他们需要在20年内将100万吨荷载送到近地轨道，在50年内至少有5000万吨的人造物被送到地月轨道之内。 到第75年，也就是带状星云的最后一条尾巴进入绕日轨道时。整个太阳系的宇宙空间内至少得有总质量超过5亿吨的空间飞行器。要完成这种规模的天地运载能力，光充足的预算是无法办到的。 这天，陈飞宇又抱着一叠资料在林雨疏办公室门前排着队等待汇报工作。自从峰会定下了移山计划的大致框架之后，林雨疏的办公室门口总是门庭若市，这种情况经常会持续到深夜。 办公室的门开了，从里边出来的人示意排在第一位的人等一下，然后径直走向了陈飞宇： “陈博士，林主席请您直接进去汇报工作。” “哦，好的，谢谢！” 在众人羡慕而又理解的目光中，陈飞宇离开队列走向办公室。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被直接召见了，而排队的同事们也很理解。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陈飞宇带领的天地运载部门，是整个移山计划的重中之重。 办公桌前的林雨疏精致的妆容已经掩盖不住她疲惫的憔悴，小桌前的夏岚更是一脸的倦容。 “小陈啊，你坐吧，我正要找你，看到你在门口就叫你进来了。”林雨疏说话的语调温和得就像个长者，完全没有全球最有全是的esdc主席的压迫感。 “林教授，您先说吧！” 林雨疏坐到了小桌前，说道： “这段时间你们都很辛苦，所有工作都在排头阶段，系统的工作程序还没有捋顺。这种时候千万不能着急，宁可把工作效率适当降低，也不要忙中出错。我们的战斗才刚刚开始，这种高强度的工作会常态化，要调整好自己的节奏，做持久战的打算。” 陈飞宇说道： “放心吧，林教授。我已经做好战斗准备了！” 林雨疏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道： “你们天地运载系统，是整个移山计划地面部分和空间部分的最核心环节。天地运载能力直接关系到，地面生产的物资和空间工作人员能不能送得上去。而我们目前的航天科技现状可以说非常原始，我们走向胜利的第一步能否顺利，实际上就取决于你们了。” 陈飞宇用手揉搓着自己的前额，苦笑道： “以前在火箭研究院的时候，我经常给申院长抱怨，我们在航天科技上的投入太少，为生活让步限制了我们的发挥。现在梦寐以求的条件已经有了，才知道自己的学识是多浅薄，说过的话有多可笑。” 林雨疏微笑着说道： “你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让你坐上这个位置是常委会深思熟虑的决定，你不用有太大的压力。现在，esdc和全世界最优秀的航天工程师都围绕在你的左右，我相信你们一定能完成空间运载量的目标。 我今天找你过来就是要通知你，考虑到全球航天科研人员和机构都在向你们输送方案，工作量非常巨大。夏岚在轨道和空间科学这一块是专家，而且她是我的学生，很多外国科研机构她比你熟悉，办起事情来效率更高，我想让她到你们部门去协助你的工作。” 林雨疏的话让陈飞宇又惊又喜，他说道： “这实在是太好了，我们一起共事过，并且非常愉快。我前些天就在想这个事儿，本来想给您提出来的，又怕打乱了您的人事安排。” 夏岚站起身，伸出手去，对陈飞宇说道： “看来我们又要合作了！” 第一卷星云之谜 074天地运载 陈飞宇想要起身和夏岚握手的时候，感觉自己双腿上沉甸甸的，这才发现一大叠汇报资料还压在腿上。他和夏岚浅握了手之后，把资料平摊在桌面上，从中拿起一本，翻开说道： “林教授，我汇集了这一个多月来，各个分部还有研究机构递交上来的建议和方案。现在的基本情况是，在未来的十年内，我们依旧只能继续深挖化学火箭的潜力。这一点，我和空间任务部门的同志也交换过意见了......” 这时，林雨疏做出了一个稍等的手势： “小陈，你停一下。” 随后，她快步走向自己的办公桌，拿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又走了过来。 林雨疏一边翻着笔记本，一边微笑着说道： “小时候家里人就要求我随时摘抄下好词好句，那时候就册不离身，后来就养成习惯了。曾经一度我还挺烦自己这个不好不坏的习惯，现在年龄大了，记性差了，这个习惯反而成我的宝了。” 在她翻阅笔记本的时候，看得出这个笔记本的大半已经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文字。当她翻到一页新纸之后，拿起了笔，说道： “小陈，你继续说吧。你刚才说道和空间任务部门的同志交换意见了。” 陈飞宇看着手中的资料继续说道： “哦，好的，林教授。因为空间任务部目前，对他们未来清理宇宙尘埃所使用的实质性方案，也没有定论。所以，他们未来十年的规划是在近地轨道上建设大规模的空间站，用于航天员训练以及作为后续任务开展的空间基地。 他们计划，十年内要在近地轨道和同步轨道上建设100座大型空间站，常驻1万名航天人员。我们经过计算之后认为，这个要求使用化学燃料火箭是可以实现的。但依靠现在的火箭技术也不行，必须立刻研发并投产万吨级的超重型火箭。” 林雨疏一边记录着，一边说道： “嗯，这个十年规划是非常符合现状的。虽然超重型火箭在中后期几乎发挥不了作用，这项投入属于沉没成本，但这仍然是我们当前最现实的选择。” 陈飞宇说道： “是的，林教授。对于最近十年的天地运载方案，各个分部意见都比较统一。埃隆.马尔斯先生还将他们的全流量补燃和箭体回收这两项技术无偿分享给了我们。” 林雨疏微微一笑，感叹道： “连首长都亲口称赞他为现实世界的钢铁侠，这位spacex的总裁还真是实至名归啊。你接着说。” 陈飞宇把手中的资料放到桌面上，重新拿起了一本，说道： “如您所说，从整个移山计划所需的天地运载量来看，超重型火箭是肯定无法完成的。因此，我们必须立刻着手研发全新的高效天地运载系统，并且最迟要在15年之内就能投入使用。” 夏岚脸上罩上了一层忧愁，沉沉说道： “我们这建立过星际尘埃在轨道堆积，对地球公转减速比率的模型。15年还是一个相对安全的时间阶段，但如果星云在轨道上的尘埃堆积，以及星云对地球持续冲刷的时间超过20年，那么地球的轨道偏心率将会超出预期。 虽然还不致于直接导致与金星发生引力摄动，但地球环境将会急剧恶化。这对我们地下城以及自持生态圈的建设提出极大的挑战，我们将陷入恶性循环。” 陈飞宇说道： “是的，但是空间任务部能够执行清理太空尘埃的工作开始时间，完全取决于我们的天地运载能力。所以，我们必须慎重地选择新的天地运载方案。” 林雨疏扫了一眼桌上的资料，说道： “这些都是esdc各个分部报上来的未来天地运载方案吧？” 陈飞宇用手抚过基本摆在桌子中央的资料，苦笑着说道： “他们报上来的方案很多，这是我从中选出的几个有点希望的。说实话，大量方案堆在我的办公桌上的时候，我真的深感惭愧。以前我自己一向以天马行空的创造力自居，在这些同行面前，我自觉不如啊。” 林雨疏抬了抬眼镜，说道： “搞天地运载光有想象力可远远不够，说说你对这些方案的看法吧。” 陈飞宇指向其中一本，说道： “这是欧洲提出的太空电梯方案，核心计划是以复合碳纤维管束为缆绳材料，在36000公里的静止轨道上建造配重，然后将空间站悬吊在1000公里高的太空，缆绳与赤道上的人工岛相连。” 夏岚拿起方案翻看着说道： “esa倒是一直都在研究这个项目，在危机爆发前就发表过几十篇论文了，没想到他们进展得这么快。” 陈飞宇说道： “是的，太空电梯方案的完整性非常高。配套的复合碳纤维管束研发也很成熟，整个地面配套设施可以在十年内建设完成。在十七年后可以建成4座太空电梯，五十年内就可以建成30座，其空间运载量是完全符合空间任务部要求的。 但太空电梯现在最大的问题在于，将电梯箱体提升到1000公里高度的能源供给。他们现在所有的能源供给方案，包括微波供能、超高压电弧、太阳能帆板阵列等等都还在ppt阶段，连预研的都没有。我觉得这个隐患太大了，我们承受不起这种风险。” 林雨疏停下了手里的记录，抬头说道： “嗯，你的判断是正确的。我认为在室温超导技术成熟之前，太空电梯计划的风险是很大的，我们可以将它列为备选方案。说说下一个。” 陈飞宇拿起另一份资料： “这是北美提出的天梭方案。核心是在空气稀薄的高原上，沿着坡度合适的自然山体建设50公里长的电磁加速轨道。利用类似航母弹射器的原理，将穿梭机直接送到卡门线外，再利用穿梭机自身动力进入近地轨道。” 夏岚从陈飞宇手中接过资料，饶有兴致地翻看着说道： “这个方案倒是有点意思。” 陈飞宇摇摇头，露出一丝愁容： “这套方案有三个问题，首先，虽然运载总量能够满足要求，但单件货物尺寸受穿梭机大小的限制。其次，发射过程中的加速度峰值超过30g，人员运输基本不可能。最后，也是最致命的依然是能源问题。” 夏岚不解地问道： “这个方案应该不涉及长距离电能传输啊?” 陈飞宇从夏岚手中的资料中翻出一页，说道： “你看，电磁弹射轨道的总功率为一亿千瓦。这么大的功率，基本不可能并网长距离输电，只能依靠就近发电。而一个天梭发射器就需要20座核电站为其供能。建设周期、建设难度、资源投入比都是问题。 我们总不能寄希望于，总是还有50年的可控核聚变吧！所以我认为，天梭计划也只能被列为备选方案。” 林雨疏点头道： “嗯，你分析得很有道理，我支持你的决定。” 陈飞宇随意翻着另外几本薄薄的资料，懊恼地说道： “至于其他诸如俄国提出的大型离心机抛投方案，南美的空天飞机方案，东瀛的浮空站接力方案缺陷更多，我就不一一汇报了。 我现在对可行的未来天地运载方案也是一团乱麻，毫无章法。我曾经那些四处迸发的点子，到了真正需要的时候，都像肥皂泡一样，阳光一晒就不见了。林教授，我真担心我胜任不了这个如此重要的职位。” 林雨疏关上了笔记本，摘下眼镜，脸上又露出了慈蔼的笑容： “小陈，我年轻的时候有段时间很喜欢研究文学，写作里边有句话叫做‘袖手于前，方能疾书于后’。现在战斗才刚刚开始，人类的航天科技和工业基础实际上是六十年代的水平。短时间内要想能制定出划时代的天地运载方案，这是不符合科学规律。 你不用太着急，我们还有至少20年的时间完成天地运载系统。有时候急于求成反而会适得其反，你可以试着先不要盯着方案的事情不放。等一等，也许思路就打开了。 我现在最担心的不是天地运载系统的方案，而是你的自信心。我始终相信，我和申院长不会看错人。” 第一卷星云之谜 075一语成谶 有了林雨疏的肯定和站台，陈飞宇心里的包袱卸下了不少。但心中的焦虑却无法如说的那般轻巧地扫去，他的嘴唇轻微颤抖着，仿佛有一把生锈的锉刀在磨砺着他的心。 同时，他也对林雨疏泰然的心境产生了带着崇敬的好奇，她究竟是有什么能力，能让她在面对着这样关乎文明存续的问题上，依旧可以保持常人难以想象的冷静和克制。 夏岚看出了陈飞宇的踌躇，安慰道： “陈飞宇，林老师说得对，你现在不要在天地运载计划上死磕，停下来，换个思路。其实我觉得你现在主要是身份的转换没有适应，并不是能力的问题？” “身份转换？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陈飞宇一边收拾着桌上的资料，一边说道。 夏岚眼波流转，思索片刻之后，脸上泛起了醉人的笑容： “我打个比方吧，以前你在火箭研究院做的事情，更像是建筑设计中的结构工程师，为已经完成外观设计的建筑布置结构。咱们以前的航天科技，无非就是在几个吨位的火箭里边不断优化，留给你发挥的空间其实并不多。 而现在你要做的事情，更像是建筑设计中的建筑师。给你一片空地和几个抽象的指标，剩下的全部由你来做主。现在宇宙就是那片空地，而运载总质量就是指标。你现在就像被束缚太久的人，一下子有了自由，刚开始肯定是不适应的。” “这个例子很生动，谢谢你的安慰，我会尽快调整好状态的。”虽然陈飞宇做出一副醍醐灌顶的样子，但内心的波澜依旧难以平静。 刚刚被esdc招募的时候，他非常兴奋，认为一定是自己的才华才能为自己争取到跻身这全世界最强大组织的机会。但在这里工作一段时间之后，身边的同事无一例外地都是顶尖学者，和火箭研究院小朱那帮人完全是云泥之别。 自己在火箭研究领域顶多算是小有才气，但在天才云集的edsc就显得平平无奇了。而自己前段时间那些别出心裁的点子，更像是雕虫小技。尤其是在亲眼见识过林雨疏在各方面的能力之后，他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 之所以自己还在这里，并且负责了esdc最重要的部门之一，唯一的理由只能是林雨疏要他留在这里。但他想破脑袋都想不出，自己到底何德何能让林雨疏如此器重。 就在这时，他将最后一本资料拿了起来，这才想起还有事情要请示： “对了，林教授。我还有件小事情需要向您请示。” 林雨疏正要开口，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她走到桌前，按下了免提： “我是林雨疏，请讲！” “林主席，高天恩将军到总部了，他想要见您！” “知道了，请高将军直接到我办公室来吧！” 陈飞宇见状站起了身来，说道： “既然林教授还有事务要处理，那我就先回去了。我那也不是什么紧急的事情，下次再请示吧。” 林雨疏却示意他坐下，面上带着几分忧愁，说道： “你不用急着离开，高将军应该是来汇报esdc成员国军事资源分配大会的情况。他那个部分是最难以达成一致的，人类几千年来的军事发展都是为了杀人，现在要在这么短时间内止戈为武，恐怕会很难。 他是前天去的五角大楼，这么快就回来了，我估计结果不理想。我们科学界的资源分配大会过几天也要在布鲁塞尔召开，你们到时候也要代表航天科技和天体物理参加会议。现在听高将军讲讲他们会议的情况，到时候也有个心理准备。” 就在这时，急促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请进！” 来人果然是高天恩，他健硕的身形配上笔挺的军装，步伐矫健地径直走了过来。只是今天他的面色和往日那不苟言笑、不怒自威的神情有些不同。他嘴角微微翘起，一路上都洋溢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林雨疏给高天恩取了一杯水，请他坐下后，问道： “高将军，情况怎么样？” 高天恩将军帽摘下，放在桌上，浅喝了一口水，说道： “我是真没想到，会议进展得会如此顺利！”他说话的时候，眉宇间都透着难得一见的欣喜。 林雨疏、夏岚、陈飞宇三人都是一怔，林雨疏问道： “这才第三天，所有成员国就在军事资源分配上达成一致了？” 高天恩尽力抑制着心中的喜悦，胸腔撑着军服上下起伏，眉宇之间尽是激动的神情，说道： “实际上根本没有用到三天，所有会议的议题基本上在第二天中午就讨论完毕了。下午的时候，esdc成员国的武官们强烈要求五角大楼举行一个庆功宴，所以才推迟了一天回来。” 三人六目对视了一眼，似乎在彼此确认刚才自己没有听错。一向表情波澜不惊的林雨疏也难得地容光飞舞，问道： “我们带去的所有提议都通过了？” 高天恩收起了笑意、正襟危坐，军人特有的刚毅表情又回到了他的脸上： “我正式向您汇报一下本次军事资源分配大会的情况！” 林雨疏又翻开了他的笔记本，开始了记录。 “会议由主办方北美参联会主席米利将军主持，他首先提出了代表北约的议案，他的议案和我们准备的议案基本相同，甚至部分更加严苛。 主要方针是，esdc成员国只保留，能同时应对与本国接壤的3个非esdc国军事威胁的武装力量。esdc成员国中止一切当前的同盟条约，重新组成esdc军事同盟，任何一个国家遭到非成员国入侵，或者发生内乱，其他国家必须无条件给予无保留的军事支援。” 陈飞宇低头沉思了片刻，陡然眉间大开，说道： “非esdc成员国的军事实力，本来就只占全球军事总量的一成不到。按照这个方式的话，岂不是绝大多数现役部队都会裁撤？” 高天恩点了点头，说道： “是的，但也不是按照比例切割这么简单。陆军方面，步兵裁撤到原来规模的1/3。装甲部队只会保留原来的1/10，坦克全部封存，火炮只保留155毫米口径以下。 海军方面更为彻底，封存全部现役航空母舰和两栖攻击舰。根据海岸线长度，每个成员国只保留1-3艘导弹巡洋舰，3-10艘导弹驱逐舰，10-20艘护卫舰，以及5-10艘攻击型潜艇。这些裁军计划将在6个月内全部完成。 战略核武器方面相对谨慎一些，在5年内逐步退役所有洲际弹道导弹，包括能携带核弹头的中程导弹和巡航导弹，每个国家只保留一艘战略导弹核潜艇。15年之后，退役一切以攻击别国为目的的核武器。” 陈飞宇反复揣摩，发现好像还缺了一个部分，问道： “空军呢？没有空军裁撤的计划吗？” 高天恩嘴角上扬、眉梢低垂，露出浅笑： “空军的情况要复杂一点，但你应该能想到，地球工程的地上部分，以及未来航天员训练都高度依赖飞机。因此，空军的规模不但不会缩减，反而会扩大。但主要以教练机、双座战斗机、运输机为主，普通战斗机和轰炸机规模会被缩小或改装。” 夏岚眼中流转着柔光，怔怔地看着桌上高天恩军帽上闪闪发亮的军徽，感叹道： “真是难以想象，这些曾经以大炮射程为真理的国家，竟然能如此果断地做出如此坚定的抉择。我不知道应该说他们太过理想，还是太过务实。人性的爆发式进化速度，恐怕能颠覆最博学哲学家的认知。” 林雨疏记录的笔停在了写好一半的一个字上，她眉目低垂，眼中复杂的神情闪过。但很快，她就恢复了过来，说道： “当年肯尼迪跟赫鲁晓夫会谈时说过，如果外星舰队明天到达地球，那我们今天就能成为全世界最牢不可破的同盟。当年只是笑谈的一句话，现在算是一语成谶了。” 第一卷星云之谜 076强者之弱 高天恩身体前倾，十指交叉的双手放在膝盖上，目光深沉地扫视着另外三人，说道: “说实话，我当时在五角大楼的会议厅里也非常震惊。我和北约，哦不...应该是前北约的成员国掰了那么多年的腕子，我知道他们是多么高傲和固执的一群人，我是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去的。 没想到，他们不仅自己提出的议案比我们的还要严苛。而且在会议开始之前，他们就撤出了所有在海外争端地区的驻军，还关闭了大部分的海外军事基地。即使没有关闭的，也只保留了少量人员保证基地正常运转。 后来，他们甚至一致推举我们为edsc军事同盟的首任司令官。这些在以前是比用手枪拦截导弹还不可思议的事情，当他们在正式文件上毫不犹豫地签上字之后，我才相信了这一切。这个会议上，我的所有正式发言只有两个字——同意。” 陈飞宇皱起眉头，微微摇头，不解地说道： “但是，他们在不久前的峰会上都依然还在钩心斗角地为本国在未来的变革中争取先机，怎么这才短短一个月时间就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高天恩淡然一笑： “我也想不通，也许就如夏岚所说的那样，人性的进化是呈爆发式的。” 林雨疏将笔记本合上，脸上浮现出一丝的不屑的情绪，轻哼了一声，说道： “不，人性的所谓进化恐怕是不存在的。社会是自然的一部分，同样会有自然选择效应。有目的地进化，在过去从来就没有存在过。未来我不知道，但现在肯定还没有发生。他们这是害怕了，深入骨髓地害怕。” “害怕？”三人异口同声地发出了惊讶的疑问。 林雨疏徐徐点头，说道： “一个月前的峰会上，他们之所以还会做出那些‘正常’的行为，是因为他们在几百年的强者地位中形成的霸道逻辑思维。这让他们在遇到任何事情时都会有难以抑制的思维势能惯性。哪怕遇到的是毁灭，这种思维势能惯性都让他们无法立刻停下来。 但经历了这一个月之后，残酷而冰冷的现实强迫他们冷静了下来。长年处于人类文明生态圈顶层的他们，早就习惯了在这个应许之地里当上帝的天选子民。当真正的灭顶之灾降临时，他们才陡然明白了，上帝和应许之地不过是自己恃强凌弱编织的一场幻梦。 长久地傲慢让他们变得脆弱，顽固和偏执让他们变得胆小。他们太久没有为生存而挣扎过了，早就忘记应该如何面对绝境了。当一个从童年起就不曾害怕过的人，在风头最盛的时候遭遇深入脊髓的恐惧时，他会比任何人都懦弱。” 高天恩拿起自己的军帽，凝视着帽檐上那个用千万英烈牺牲换来的庄严军徽说道： “但我们是在血与火中淬炼了两个多世纪的民族，我们太熟悉带血的屠刀架在脖子上的味道了。未来，我们会带着他们一起战斗在生存的最前沿。” 一丝淡漠的表情从林雨疏脸上一闪而过，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陈飞宇和夏岚，说道： “不要相信人性会进化，他们只是为了适应当下而已。等有一天希望重新回到人们中间的时候，那些曾经的列强们一定会原形毕露的。” 四个人沉默了片刻，高天恩回头看了一眼窗外排队的人影，站起身来戴上军帽，向林雨疏行了一个军礼，说道： “军事资源分布大会的情况我已经汇报清楚了，接下来需要细化的工作还有很多，我就不在这儿耽误时间了。” 目送高天恩离开办公室之后，林雨疏的脸上又恢复了，往日那亲切又不失优雅的浅笑说道： “真没想到五角大楼的会议会比华尔街和海牙的会议先结束，看来在保卫家园这件事情上，军人永远都要比资本家和政客可靠。” 夏岚面露几分担忧，问道： “经济政策和国际关系上的方针还没有达成一致吗？” 林雨疏说道： “我原以为军事上的事儿会拉扯很久，一开始也就没有过问。但经济和政治我从一开始就在关注。大体方向和峰会上达成的框架差不多，但很多细节上的事情还有争议，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倒是我们科研领域的资源分配会议，看似最简单和单纯。实际上我要面对的都是世界上最执着的科学家，他们虽然不会诡辩，但是能拿出一堆精准而可靠的数据来。要砍掉任何个领域的投入，可能都是一场恶战。 你们倒是不用操心这些，去开会只要是走个程序。你们两个代表的都是重点加大投入的领域，但有些领域可就不一定了。” “您指的是什么领域？”陈飞宇问道。 林雨疏迟疑了片刻，浅叹了一口气，说道： “哎，我都还在犹豫，不说这个了。小陈，你刚才不是有个方案要向我请示吗？现在就说吧，免得下次过来又排队。” 陈飞宇赶紧翻开一份资料，递到了桌面上，说道： “我这段时间一直都在思考带状星云起源的问题，这种由细小尘埃构成的星云，在我们以往的观测史上是绝无仅有的。我们现在不仅没搞清楚这种尘埃的形成机制，甚至连它们是从哪里来的都不知道。 围绕在带状星云上的谜团太多了，如果能够将这些谜团解开一些，也许对我们对抗星云会有意想不到的帮助。所以，我有个想法。发射探测器到可能是星云起始的空间方向，看能不能有一些发现。” 林雨疏低眉瞥了一眼摆在桌上的方案，没有立即回应。陈飞宇立刻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他连忙又解释道： “林教授，这个方案本身的资源消耗并不大，更类似一种投机式的深空探测。” 林雨疏眼角微微抽动，说道： “我们现在集中了所有观测设备对整个带状星云进行着全方位监测，对两万七千个天文单位距离上的星云末端，以及它可能产生的空间都在进行巡天监测。到现在为止，没有发现任何与星云产生有关的证据。 我并不反对你的想法，也不是担心你耗费资源，而是在考量这个项目的真正价值。按照现在的航天科技水平，探测器可能大半个世纪都无法到达预定空间。到那时候，即使找到了带状星云形成的蛛丝马迹，恐怕也没有实际意义了。” 林雨疏的语调和平常相比并没有什么变化，依旧很温和。但陈飞宇总能感觉到，字里行间隐隐散发出的一股难以名状的压力迫使他放弃。 他下意识地舔了下嘴唇，吞了下唾沫，低声说道： “林教授说得对，在这方面我确实有欠考虑。不过，这个项目我不打算使用常规航天手段来发射探测器，具体方案我还在斟酌。 另...另外，我想发起这个项目的还有一层想法是，验证一些我对未来天地运载系统的概念。之所以要加上探测器，是想着反正都需要发射荷载，顺便就把探测器发射上去碰碰运气。” 他的话说到后半的时候，声音越来越小，甚至都不敢直视林雨疏的眼睛。就像一个考试不及格的学生，正在给老师解释上课都干什么去了。 林雨疏将桌上那本只有十几页纸的资料向自己的方向挪了一些，快速翻阅了一遍之后说道： “既然是和验证未来天地运载系统有关，那就去做吧。” 虽然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但陈飞宇依旧莫名地感觉像是从头顶浇下了一盆凉水。 第一卷星云之谜 077技巧与力量 从办公室出来之后，陈飞宇依旧对刚才林雨疏对待星云源头探测计划有些冷淡的态度感到疑惑。他惴惴不安地看着夏岚，说道： “我原以为我的那个带状星云源头探测的方案，会得到林教授的大力支持。结果，她对这个计划好像不是很支持。” 夏岚感到有些奇怪，说道： “林老师刚才不都已经批准了你的探测器计划了吗？” 陈飞宇撇着嘴唇，微微摇头： “但林教授说得很清楚，是因为和验证天地运载系统有关，才让我去做的。我总觉得，林教授对于星云源头的问题不是很感兴趣。 像这种由颗粒尘埃组成的星云本身就绝无仅有，又以这么离奇的轨道进入太阳系，终点还偏偏和我们的绕日轨道重合。想道这些的情况，对带状星云源头的探究应该是很有吸引力的一个课题呀。” 夏岚浅笑着说道： “你可能不太了解林老师的风格，她认定的事情，无论有多困难，外界有多少非议，她都一定会做下去，而且结果往往和她预测的相差无几。” 陈飞宇点头道： “嗯，这个我从带状星云的整个发现过程，以及esdc的组建过程就能看得出来。一年多以前，带状星云还是巡天照片上的一团模糊印记的时候，林教授就坚持认为那个印记非同寻常。而最终的结果也和她的预测完全一致，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夏岚接着说道： “我在加州理工跟着林教授进修的时候，她就是这样的行事风格。不过，你也很容易就能想到，她这样性格的另一面就是，如果她认定没有价值或者没有结果的事情，是不会在上边浪费一点精力的。” 陈飞宇回头看了一眼林雨疏办公室前排起的长队，眼神迷离地说道： “意思是，林教授认为现阶段寻找星云的源头没有什么实际意义？这样看来，她能批准我搞这个方案，已经算是格外开恩了。” 一丝复杂的神色浮现在夏岚的脸上，她放低了声音，说道： “你是没见过林老师拒绝别人的时候，一点余地都不会留的。从她最终批准了你的构想来看，林老师确实很器重你。” 陈飞宇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又说道： “我想绝大多数搞航天和天文的人，都想弄清楚带状星云的形成机制和来源吧！林老却对此不感兴趣，真是令人摸不着头脑。” 夏岚微微摇头，说道： “你说的也不全对，自从带状星云的规模被确定了以后。林老师让航天控制中心调动了火眼号和韦伯号两部最强大的空间望远镜，对带状星云末端及周围天区进行了长达20天的巡天观测。 并且，林老师还亲自主持了巡天观测资料的分析工作。最终的结果，刚才你也听林老师说过了。我想，她应该不是认为弄清楚星云的形成机制和来源不重要，而是现在这个阶段没有必要，也没有能力去搞清楚这些问题。” 陈飞宇露出几分惭愧的表情，说道： “连林教授这样能在200个天文单位之外发现带状星云的人，都认为这些问题暂时无解。看来确实是我好高骛远、不切实际了。” 醉人的笑容布满了夏岚的脸庞，她歪了歪头，说道： “也用不着气馁，林老师既然批准了你的方案，就证明它肯定是有价值的。你不是说了吗，正好可以验证一下，你在未来天地运载方案上的想法。” 陈飞宇脸上泛起些红晕，尬笑着说道： “也对，既然都批准了，不管有用没用，还是好好做吧。” 夏岚喜笑颜开，虽然她已年过三十，但笑容依旧如少女般灿烂，她拍了拍陈飞宇的肩膀: “这就对啦，只要你振作起来，天地运载系统肯定不在话下。对了，你去向林老师汇报探测器方案的时候，整个项目肯定是有些眉目的吧。现在咱们又在一起工作了，快给我说说进展到哪一步了？” 陈飞宇本想让夏岚去他办公室看看初步设计文件，但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说道： “对了，今天是劲弩工程首次执行任务。项目研发的时候，你忙于处理观测数据，没看过试射时的壮观。现在你又是我们组的成员了，也应该去看看你不在的时候，我们搞出来了什么厉害的装备。 正好，小朱、小刘他们全都在发射场，探测器的实体我们也搞出来一版样品了，你过去也可以看看实物。说到这个小刘，他可是你的小迷弟。你不在的时候，他经常都念叨你啥时候能回来，一会就让他给你介绍我们对探测器的设计理念。” 一层红霞上了夏岚的面颜，呵呵地笑道： “那咱们就走吧！” 两人穿过大厅往总部出口的方向走去，这时正在大厅里快步穿行的周成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在陈飞宇心目中，每次见到周成的时候，他都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颇有一副天地都在我心间的阔气。 即使是在带状星云规模被确定那天，众人都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上蹿下跳，他依然能气定神闲地和邵峰悠然聊天。 但今天却完全换了一副形象，他手中拿着几页纸，走路速度很快，步伐轻快得就像个少年，皮鞋在地板上磕碰得“噔噔”作响。连没扣好的西装和手里的纸，都在他快走出的风中猎猎作响。 但仔细看去，他的脸上却是一副得意的表情。他就这样来来回回地在大厅里的几个工位之间穿梭着，看到陈飞宇和夏岚也点头示意，但很快就将目光转到脚下的路上去了。 陈飞宇用好奇的目光追着快步走过的周成，说道： “这周教授往常不是挺稳重的嘛，今天怎么这么火急火燎的，但看他的面色也不像遇到什么急事儿了啊？” 夏岚笑盈盈地说道： “这周教授我可知道，当年我的天体物理毕业论文请教过他很多问题。他要真是遇到棘手的事儿，反而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事儿越大，他越平静，总爱把‘别把事情想得太复杂’挂嘴边。只有遇到好事情，他才会像现在这样，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 陈飞宇不解地说道： “好事儿？什么好事！我们航天部门所有人头都快大了，他们理论物理也轻松不了吧。” 夏岚说道： “你知道，我们的理论物理已经远远领先于实验了。就是最新被实验验证的希格斯玻色子，也是在六十多年前就被提出来了。现在很多的理论物理，都是只有数学计算，没有实验证的空中楼阁。 而理论物理的实验设备是非常昂贵的，动辄数百亿美刀。咱们周教授在物理上的造诣可能并不为普通老百姓所知，但他却因为经常在各种媒体上呼吁加大实验设备投入而出圈。” 陈飞宇一下子想了起来，说道： “你一说我还真有印象，以前在手机短视频上都刷到过他在媒体上，面红耳赤地和搞应用的科学家争论的视频。” 夏岚笑着说道： “这还是周教授最基本的操作，他不止一次找到国家科学院院长的办公室，和院长都照样拍桌子。这次移山计划，对科研的投入是空前的。周教授肯定是在为过几天在布鲁塞尔召开的esdc科研项目资源分配大会做准备，他想要的那些大宝贝没准还真有希望了。” 陈飞宇却面露疑色： “但在整个移山计划中，理论物理能直接应用的地方非常有限啊！” 夏岚说道： “目前看来是的，但理论物理和其他的科学种类还不太一样。之所以被称为前沿科学和基础科学，是因为理论物理一旦取得实质性突破，其给社会带来的变化是翻天覆地的。 就好比两个拳击手搏击，其他学科的提升相当于拳法的精进，对胜负的影响很大，但不是决定性的。而理论物理一旦有突破，相当于其中一个人直接提升了几个体重量级。无论多么华丽的招式，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是花拳绣腿。” 第一卷星云之谜 078精密机器 陈飞宇和夏岚开着车从地下车库出来的时候，乌云已经在空中倒成了阵，看得出一团一团的像疯狂的狮子，在半空中，在灰白的云底子上翻滚 陈飞宇看了看时间，抱怨道： “看样子又要下雨了，自从带状星云进入地球轨道之后，这雨是毫无规律地下个不停。再这么下去，我真怕哪天头上演化出一把伞来。” 夏岚呵呵地发出爽朗的笑声，随后说道： “你还别说，这个雨才下了仅仅三个月，已经给我们的生活带来很明显的变化了。好多排水设施差一点的北方城市，已经出现内涝了。那些地方的网友纷纷表示，这下每年缴的车船税，总算能把船的部分用上了。 还有，前几天我去首都天文台。一路上我看到很多地方，在这时候应该枯黄的植物，现在都还郁郁葱葱的，地面上甚至还发出了新草，看上去还挺惬意的。” 陈飞宇用余光扫视着街面上奔走的行人，说道： “你看这大自然真的很神奇，我们习以为常的生活，实际上都是大自然这部精密到令人发指的机器在维持着微妙的平衡。现在仅仅只是降雨的细微变化，各个方面的影响就迅速展现出来了。” 夏岚的面色变得沉重起来，说道： “如果说我们的自然环境是一部精密的机器，那么现在因为大气中凝结核增多引发的降雨异常，充其量只能算是这部机器中的一颗齿轮生锈了。我不敢想象在接下来的一个多世纪里，大自然这部机器被带状星云蹂躏得面目全非之后，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陈飞宇双手握着方向盘，手指无意识地在方向盘背面敲打着，想了许久，才说道： “现在躲是躲不掉了，但我相信生命总会给自己找到出路的。” 当车子开到郊区的时候，乌云已经压过了远处的山顶。灰黑色的浓云背后时不时地泛起亮光，就像好多盏破旧的日光灯管在空中闪烁。 闪电没能撕碎浓重的乌云，巨雷在低低的云层中滚过之后，滂沱大雨就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豆大的雨点宛如要抢着下地，等不及排行分列，我挤了你，你拼上我，合成整块的冷水，没头没脑地浇下来。 尽管雨刷已经抽搐着挥舞在挡风玻璃前，但依旧只能让陈飞宇间歇地看清前方湿漉漉的世界。他直着腰，伸长了脖子，整个人几乎都已经伏在了方向盘上，脸更是几乎要贴到挡风玻璃上了。 “还有多远啊？这雨太大了，要不我们等雨小一点再走吧!” 陈飞宇从夏岚的话中听出了担忧和害怕，而这像天漏了一般的暴雨，也确实让继续前进变得非常艰难。他扫了一眼导航，说道： “还有几公里就到了，这里路窄，停车也不安全。我们到前边宽阔点的地方，就停下来等等。” 车子刚开出去没多远，雨忽然就小了不少。虽然依旧哗啦啦地下着，但至少在汽车雨刷能清理的范围内了。 “嘿，你看。这就叫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咱们刚说要停下来等等……” 就在这时，一个如罐中炸雷的轰响声从雨雾迷蒙的山涧里传来。这声音虽然和雷声有几分相似，但却远远不及雷声那席卷天地的浑厚。仔细听去，还不是一个声音，是许多间隔很近的轰响叠合在了一起。 并且，这些轰响有非常规律的间隔。陈飞宇仔细聆听着这夹杂在雷声中的怪声，手指在挡杆上轻轻敲打着。当他喊出一声“响！”的时候，那轰响声果然如期而至。 他看着夏岚，故作一副失望的表情，说道： “看来这雨还不是老天爷给我们变小的，而是基地附近部署的高炮部队在发射强化驱云弹。” 夏岚原本紧张的神色也舒缓了下来，她说道： “这至少说明，我们虽然无法左右大自然这部机器的运转方式，但给生锈的齿轮打润滑油的能力还是有的。” 陈飞宇一脸神气的说道： “那还只是现在，等移山计划完全启动起来之后，科技会迎来一波腾飞。到那个时候，我们与天斗一斗也未尝不可！” 当他的话说到后半的时候，面色变得庄重起来，目光也看向了乌黑的天空。 车子来到高斯工厂基地门口的时候，天色已经亮了许多，空中也只是飞着绵绵细雨，云层也高出了不少。 门岗士兵急匆匆地跑过来，陈飞宇摇下了车窗，正要表明身份说明来意。那士兵却是直接递来了两个耳罩，面色焦急地厉声吼道： “赶紧戴上耳罩，关上车窗，原地不要动！” 这时，陈飞宇才注意到，这个披着雨衣的士兵头上也戴着耳罩。他说完话之后，没有立刻跑回岗亭，而是一手扶着陈飞宇的车门，弓着腰半蹲在车旁，眼睛看着远处厂房的方向，紧绷的脸上带着六分紧张和四分惶恐。 陈飞宇立即意识到，这肯定是劲弩系统马上就要发射了。不知道是电容充能引发的静电场，还是紧张。他瞬间汗毛直立，赶紧递了一个耳罩给夏岚，自己也戴上了耳罩。 几乎就在他戴上耳罩的同时，一道亮光将周围的一切照得透亮。不等他绷紧全身的肌肉，崩山溃玉般的巨响仿佛是从地心升起，宛如一个巨大碾子从他身上碾过。前方营房和树木，瞬间如炸了毛一般把浑身的雨水弹飞，车子也剧烈摇晃了起来。 这一切发生得如此迅猛而激烈，就像一把巨锤从高空中掉下来，砸到了地面上。陈飞宇回过身来之后，那名士兵也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敲开陈飞宇的车窗。虽然脸上依旧惊魂未定，但语气已经非常镇定了。他又递上一个对讲机，说道: “陈博士，发射结束了。你们在基地期间，对讲机和耳罩不能离手。一旦听到发射前10分钟准备的警报，就要立刻避免呆在户外，戴上耳罩，明白了吗？” “谢谢你，明白了！” 夏岚摘下耳罩，一边整理着有些凌乱的短发，一边好奇地问道： “看样子，你所说的厉害装备还真不假。” “那是当然，我可是edsc天地运载部门的负责人，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两人说笑着来到了发射场的观测高塔里，这里原本只有几个简单的设备。劲弩计划开始之后，这里就摆上了一排电脑，作为发射指挥中心了。 小朱正瘫坐在椅子上，即使只看侧脸也能看出他浓重的黑眼圈。他咬着棒棒糖，耳罩挂在脖子上，握着鼠标的手不停地点击着。 陈飞宇走过去一把拍在小朱的肩头，故意放大了音量喊道： “孩儿们！我回来啦！” 众人猛然回头一看，先是一怔，随后脸上都绽放出了惊喜的笑容。陈飞宇得意地张开双臂，做拥抱状。然而众人却一股脑地围到了夏岚的身边，七嘴八舌地询问了起来。 “岚姐，你真的回来啦！太好了，我们都想死你了！” “岚姐，你不会只是来看我们的吧？” “岚姐，你是一直跟我们一起工作，还是新任务临时加入呀？” “......” 一旁的陈飞宇额头上挂着三根横线，识趣地收回了张开的双臂，故意咳嗽了两声，说道： “咳.....！咳！知道岚姐是你们的女神，但你们这样对待我这个领导，高低有点过分吧！” 小朱回过头来，做了个鬼脸，说道： “三天两头找不到人，回来就是布置工作。问你我们到底在做什么，也不正经告诉我们。你这种领导，不是看在你把岚姐带回来的份儿上，不要也罢！” 陈飞宇两个眼睛瞪得浑圆，气得眉毛倒竖，故作凶狠的样子说道： “我说你们这是要造反，还是要篡位！看我.....” 这时，他也看到了这一个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都挂着老人般憔悴的面色。不是眼睛通红，就是挂着眼袋。 “我不是告诉你们了嘛，你们正在执行的是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不久之后你们会知道自己的伟大的。” 他语气来了个180度急转弯，温和得就像在哄幼儿园的小朋友。 小朱可没接陈飞宇这软硬兼施的招，愤愤地说道： “光说让我们搞探测器，用来做什么都不知道！光荣个屁，兼具个六！在火箭研究院里，一个周能见到你一天就烧高香了，我们严重怀疑你跑网约车赚外快去了。” 小朱急转的话锋逗得众人哈哈大笑，陈飞宇笑得最卖力，因为他要掩饰自己因为感慨，不经意从眼角流出来的泪水。 笑完之后，陈飞宇一边擦着眼角，一边说道： “不扯了，把探测器样本拿出来给你们岚姐看看吧，她就为这事儿来的。” 第一卷星云之谜 079葡萄探测器 听到是夏岚想看探测器，众人都是蠢蠢欲动。夏岚的目光也是下意识地在房间里搜寻，在她的印象里，就算是最小的空间探测器也非一人之力可以搬动，并且应该是妥善放置在专用的箱子里。但令她有些意外的是，狭小的指挥塔里并没有这样的箱子。 “别一窝蜂地围着你们岚姐，小朱一个人说就行了，其他人回去干活儿！” 其他人都在一片嘘声中向自己的工位走去，小朱一脸兴奋地答应道： “好的，老板！” 随后，他神秘兮兮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手掌大小的圆球。正当夏岚好奇地看着这金属光泽的球体，猜测这是探测器的哪个部件时。小朱竟然将圆球直接向她抛了过来。 “岚姐！探测器正向你飞来！” 夏岚一惊，好在眼疾手快，虽然有些踉跄，但还是接住了。她小心翼翼地把这个金属球体捧在手里，惊讶地看着小朱。却发现包括陈飞宇在内的所有人，对小朱的“惊险”动作不仅没有感到意外，反而有几分得意。 夏岚掂量着这个金属外壳的小球，发现它并不重，球体表面非常整洁。能看出来的设备，只有一个与圆球浑然一体的摄像头，这让这只金属球看起来就像一只巨大的眼睛。 “这就是你们准备发射到几万个天文单位之外的带状星云探测器吗？” 小朱得意地说道： “是的，虽然只是个很原始的版本，但基本功能是齐全的。最终飞向三万个天文单位以外的，也就和你手上这个八九不离十了。” 夏岚依旧很小心地捧着探测器，端详着说道： “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把星际探测器随身装入口袋里，直接用抛投来传递的。” 小朱一脸得意的笑容，说道： “岚姐，你可别以为是我们做事草率。你就是把这探测器用力砸地上，或者从高楼上丢下去，都不带坏的。还有，我们随身带着探测器的一个目的，也是耐久性实验的一部分。所以，你不用像个宝贝疙瘩似的捧着它，就得像对待诺基亚手机一样对待它。” 听小朱这么一说，夏岚也放松了许多，她转来转去地观察着金属球，说道： “这探测器可真够迷你的，还很轻，就像只大眼睛。” 小朱脸上露出几分颓丧的表情，说道： “我之前就说给探测器取名叫眼球，他们都说怪吓人的，后来就改名叫葡萄了。” 夏岚好奇地问道： “葡萄？有点意思！那你们这颗葡萄都有些什么功能呢？” 小朱在电脑上一阵操作，调出了探测器的剖面图，说道： “功能嘛，相对单一。一个带红外功能的摄像头，一部小型雷达成像仪，一个温度探测器，一个电子六轴陀螺仪。剩下的就是电池、内存、通讯天线，没了。 你可能会觉得它的功能太弱鸡了，但我们葡萄的优势本来就不在探测能力上。你看它的金属外壳，运用了微米级蜂窝结构，不仅强度高，还隔热，能短暂耐受上万度的高温。内部填充的聚合物凝胶让整个探测器可以承受上万g的瞬时过载。” 夏岚将探测器递回给小朱，坐到电脑前查阅着图纸，说道： “葡萄的强度和可靠性是我见过的探测器里最好的，我相信即使它自由落体到金星表面，仍然能正常工作。但我发现葡萄探测器有三个明显的短板： 首先，摄像头分辨率和雷达功率决定了，它的探测距离和传统探测器相比，完全不在一个量级。第二，探测器没有姿态调整系统，这让葡萄的探测方向非常单一。第三，探测器回传功率也太小了，就算使用地球上最强大的接收天线，它飞出火星轨道之后回传的信号也很难被捕捉到。 所以，我觉得葡萄作为至少要飞到三万个天文单位以外的深空探测器，恐怕还有许多问题需要解决。” 小朱确实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将葡萄放在桌面上，让他在自己的两手间滚来滚去。悠悠地说道： “岚姐，你提出的这三个问题，我们都可以用一个办法全部解决。你知道这探测器为什么最终会叫葡萄吗？” 夏岚不解地摇着头： “不知道。” 小朱一边向同伴们做出一个“拿来”的手势，一边得意地说道： “因为葡萄都不是一颗一颗生长的，而是一大串。” 这时，每个人都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葡萄探测器，放到了小朱的手边。夏岚恍然大悟，惊讶地说道： “你们是准备将一大堆葡萄发射到疑似星云产生的区域！数量的增加就可以弥补探测距离，还有观测方位的问题。这个设计真是太天才了！但数据传回呢？你们是准备沿途留下探测器做桥接信号吗？” 小朱摇了摇头： “桥接也想过，但对于没有调姿火箭的葡萄来说实现难度太大了。而且中间一颗葡萄出问题，信号就再也不可能传回地球了，我们用了一个更好的办法。 每个探测器都有个无线电接收和发射装置，当一颗葡萄向外发射的有效信息被相邻的葡萄接收到时，接收到信号的葡萄就会自动调整发射的波长，发射相同的信号。这样，无线电波就会在相长干涉中变强。” 夏岚对这个干涉波增强信号方案的巧妙感到惊讶的同时，也有了新的疑问，他简单测算过之后，说道： “就算是距地球在三万个天文单位的位置发回信号，要想被精确接收到，至少也需要二到三十枚葡萄同时工作才行。你们能发射多少探测器啊？” 小朱拿起桌上的一颗葡萄，在手里轻轻抛着，说道： “一颗葡萄的重量只有一公斤，现在造价也就差不多两万多块钱，量产以后还能再降低至少一半。按照飞宇哥给定的荷载和预算限制，我们可以把至少5000颗葡萄以合适的密度发射到预定空域。 到时候，相当于金星轨道半径的空间内，小行星级别的天体都逃不出我们葡萄串的侦测。” 一旁的陈飞宇补充道： “这些探测器到达预定空间之后，还不一定能找到我们想要的东西。探测距离可能要比预想中的远得多，所以我还计划了在月球背面建造大型接收天线阵列。既可以用于射电天文，也能捕捉到葡萄从更远的地方传回的信号。” 夏岚又拿起手边的一枚葡萄，感叹道： “我真是没想到，你们竟然提出了如此精妙而充满想象力的方案。” 小朱抬眼看着陈飞宇之后，煞有介事地说道： “虽然我很想接受岚姐的赞誉，但对你的崇拜让我无法说谎。咱们团队所有这些花里胡哨的方案，基本都是飞宇哥提出框架，我们只是按图索骥。搞这些东西，飞宇哥他是真的擅长。” 就在这时，劲弩十分钟发射准备的播报响了起来。远处的高斯厂房尾端的窗口徐徐打开，幽蓝的光泽慢慢从窗口中溢出。 陈飞宇将耳罩拿在手中，看着远处的悠悠蓝光说道： “先干活儿吧，这探测器方案倒是八九不离十了。怎么把这些葡萄串送上太空，还八字都没有一撇。这电磁炮这孱弱的空间运载能力是指望不上了，化学火箭那个速度又毫无意义，还得接着想办法呀。” 十分钟之后，万丈的强光将被雨雾搅成一团的天地强行分开，穿云裂石的巨响让整个发射场地面的水花如沸腾一般溅起。一枚炮弹刺破浓云，直击苍穹。 第一卷星云之谜 080天赋 西单晚秋的深夜有一种独特的色彩和温度。它像一个黄色的大灯笼，朦胧而温热。仿佛是融化了过多白日的喧闹之后，温度在夜间缓缓地散逸在宽阔的街道和高大的楼宇之间，驱散了这秋风带来的寒意。 一辆汽车从地下车库里钻了出来，轰鸣的发动机声回荡在静悄悄的街面上，仿佛城市巨人熟睡的鼾声。 邵峰开着车子向副驾驶上的周成抱怨道： “我说你老周也太能折腾人了，大半夜的让我来接你，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周成从烟盒里抽出两支烟点上，递了一支给邵峰，打着哈哈说道： “上次听你说，你这段时间不是连夜在查一些老案子嘛。我估摸着你这会应该困了，我正好今天没开车，让你出来清醒清醒嘛。” 邵峰接过烟，把车窗摇下了一个口子，没好气地说道： “那我还得谢谢你了。你这己所不专勿施于人的德行，这么多年了是一点都没改！” 周成把烟从口中拿下，一本正经地看着邵峰，说道： “对了，峰子。你查的案子有进展了吗？” 邵峰吐出一口烟雾，皱着眉头摇头道： “基本没有，这些案子都不属于典型刑事案件，所以卷宗资料不完善，很难从其中找出多少有用的信息来。但我准备再查一查，那么些个中外科学家，都是非正常原因死亡，我总觉得这些事儿背后有蹊跷。” 周成瞪大了眼睛，四下观望了一圈，说道： “那我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邵峰一脸鄙夷地看着周成，说道： “这些案子最近的一个也是三年前了，时间跨度最长的有十几年。是不是真有人在背后捣鬼都还很难说，多半是我自己在瞎闹腾。而且，你们esdc的专家成员从出家门开始就有特勤局的人暗中保护，你就别瞎操这个心了。” 周成嘴里叼着烟，伸着懒腰说道： “那我就放心了！” 邵峰冷哼了一声，说道： “哼，倒是你自己。天天这么折腾到大半夜，第二天天不亮就出门了。就是真有人在背后捣鬼，也用不着他们下手，你自己先把自己折腾出毛病来了。 我就不明白了，这科研项目资源分配的会议还没开，你们林主席也没有向你明确交代过，你这么着急准备你那些怼天怼地的实验设备干嘛呀！” 周成把座椅靠背放斜了斜，悠然地抽着烟说道： “我是挨过饿的人，知道挨饿的日子不好过。我在南方搞那个净瓶中微子实验室你知道吧，几十个亿的项目。说多也多，说少也就是人家一个明星的身家。我是前前后后跑了五六年，就差给那帮孙子跪下了，才争取到预算。” 邵峰嘴角微微扬起，眼中流露出不屑的神情： “明星怎么了，人家也是合法赚钱，依法纳税。倒是你那个臭脾气，我都为给你批预算那帮人捏把汗。” 周成吞吐着烟雾，徐徐摇着手，一副指点江山的雄姿，说道： “你们要明白，我花那些钱，是有可能为人类打开一扇崭新世界的大门的。再说了，就算新世界的门暂时打不开，我为大门日后的崩塌使点劲儿总是对的吧。这基础科学都多少年没有突破性进展了，算了一大堆新东西出来验证不了，都快憋死我了！ 这次科学界增加投入肯定是板儿上钉钉的事儿，我不把方案准备好了，万一让应用物理、有机化学甚至是分子生物学抢了预算去，我到时候怕是哭都哭不出来了。” 邵峰斜眼看着周成，说道： “我说老周，我可听说你们理论物理在处理带状星云的问题上，基本帮不上什么忙。你们林主席万一就真不给你划拨科研资源，你怎么办？” 周成的脸面一下子涨得通红，怒目圆睁地看着曹锐，吼道： “谁特么在说这种混账话，你给我叫到跟前来，你看我不驳的他体无完肤！理论物理为什么被称为前沿科学，就是因为理论物理的发展程度，直接决定了人类对宇宙万物的控制程度。 我这么给你说吧，如果我们理论物理发展到一定程度，现在头上那堆火星质量的星际尘埃根本就不需要弄得那么复杂。 希格斯玻色子对质量的影响机制这方面我们一旦突破，就可以利用希子让星云质量发生变化。质量变了，轨道就变了。那些笨重的火箭和航天器根本就不用上天，危机就解除了。” 曹锐似乎对周成这种莫名狂怒的状态已经习以为常了，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周成问道： “那你的上帝粒子啥时候能投入使用，你有没有个准确的时间表啊。” 周成的情绪平和了不少，他摆手说道： “我就是跟你举个例子而已。我想给你说明的是，现在我们的前沿科学，理论上的积累已经非常充分了。可以突破的方向非常多，缺少的就是实验证。至于林教授，像她这样的人，应该非常清楚前沿科学在任何时候的重要性。” 提到林雨疏的时候，周成一向锋芒毕露的目光忽然变得收敛起来，连说话的声音都小了几分。 邵峰敏锐地察觉到了周成态度的转变，他故作几分挑衅的语调说道: “哟！老周，我可从来没见过你如此把一个业内的科学家放在眼里。你可是能给国家科学院院长拍桌子，在科工委主席跟前嚎嗓子，把诺奖评委会都一顿痛批的东方泡利。你对这林教授倒是总算有几分敬畏了。” 周成没有立刻反驳邵峰，面色逐渐凝重，目光也变得深邃而困惑： “不是敬畏，在她身上有一种...怎么说呢，就像我第一次看到薛定谔方程的感觉。她整个人很清晰，但又不可解。你说不出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很难准确形容那种感觉。” 邵峰也收起了懒洋洋的笑脸，正色说道： “她不是在许多科学领域都有着非凡的造诣吗？在你的专业领域你总能给出判断吧？” 周成思忖良久，手上的烟都燃到了滤嘴，他匆匆掐灭烟头，深吸一口气之后，又停顿了片刻，才说道： “我研究过她的履历，不是从资料里，而是问了一些我国外的朋友。她早年是搞天文方面的，也搞过航天工程，但都不出色，顶多也就算个合格的科研从业者。后来不知什么原因，退出了nasa又去搞起了射电天文。 在九十年代前后，她在《science》《natural》上发表了多篇突破性极强的论文，内容涵盖了宇宙学、天体物理、航天工程、理论物理、凝聚态物理、分析化学、数学等多个方面。她就是在那个时候声名鹊起的。” 周成说话的时候，语调中既没有他一贯的高傲，也没有对强者的仰慕。更多的是困惑和冷静。 邵峰说道: “她好像就是那个时候拿的诺奖吧，因为中子星什么的。” 周成沉沉点头： “是的，她是因为天体物理拿的诺奖，但那也仅仅是因为诺奖评委会那群老帮菜固执的评奖模式。我看过她所有在理论物理上的学术论文，虽然谈不上有什么破天荒的突破。但她对理论物理的认知能力，绝对是超一流的存在。 这种认知能力比实际成果，有时候更重要。她给我的感觉是，如果她愿意取得突破，那一定是通天的成就，但她似乎是故意不做。” 邵峰端着自己满是胡渣的下巴，说道： “我查过她的资料，人家可是拿到了mit的理论物理学位，说不定人家林教授在这方面天赋异禀，但就是不屑于在这个领域深耕。” 周成又拿出一支烟，但没有点燃，只是放在嘴边徐徐摇头： “不，我们这行确实需要天赋，但更需要的是踏实。没有长时间熬在数学矩阵里，是不可能有那样超群的认知能力的。而她还精通于那么多领域，根本没时间埋头在理论物理上。 更何况，她在这个领域最可能出成绩的年龄段，完全没有出现在过理论物理的世界中，就像突然冒出来的一样，这已经完全超出我的认知范围了。” 这时，车子开到一处夜市。邵峰放慢了车速： “自从这动不动就下雨的鬼天气开始之后，这里都冷清不少了。咦！你看，咱们经常吃那家还开着，要不咱去整点儿？” 周成叹息道： “整点儿吧，移山计划开始之后，估计也开不长了。” 第一卷星云之谜 081大动作 在庄严的国防部会议大厅里，鲜艳而威严的五星军徽之下，排列着esdc所有成员国的国旗和军旗。esdc成员国的军方代表齐聚于此，这是esdc成员国达成裁军协议，并组成军事同盟之后的第一次会议。 由于esdc本身的保密要求，这个军事同盟并不为世人所知，也就没有一个正式的名称。但因为esdc的上级组织——行星防御理事会，是在联合国安理会框架下组建的。所以，人们就称这个军事同盟为联合国常备军。 高天恩端坐在会议桌的上方，在他的身前摆放着几十个装订精美的文本。那是各成员国递交的裁军草案，里边详实地记录着计划裁撤的部队番号和装备名称、数量，这些数据在各国的军事体系中都是不公开信息。 不仅如此，在草案里还记录了诸如各国装备的敌我识别编码、通讯密码系统、间谍卫星代码以及军工基地监控的密匙等等。这些曾经被列为顶级机密的核心数据，被摆到桌面上的时候，会议的气氛也就变得真诚而友善起来。 北美代表安德森将军摘下军帽，用一只手整理着他一头的红发，叹息道： “我来之前去了一趟纽波特纽斯造船厂，已经安装完船壳的cvn-80企业号航空母舰转入拆解程序了。我在那儿碰到了本应该成为企业号舰长的那位上校，他哽咽着向我说，这艘伟大的战舰不该遭受这样的命运。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历史上两艘被称为企业号的航母，都在他们的服役生涯中，创造过辉煌的历史。真没想到这个伟大的名字会是这样的一个结局。” 高天恩说道： “不，安德森将军。你应该告诉他，在现在的形势下，曾经以相互厮杀为荣的伟大，已经显得黯然无光了。现在企业号的没落是为了新的企业号会在更广阔的空间中，从事真正伟大的事业。” 安德森沉沉点头道： “您说得没错，高将军。我们现在要做的才是真正伟大的事业。” 随后，安德鲁转而看向一旁的俄军代表谢尔盖，调侃道： “老实讲，在这一点上我挺羡慕谢尔盖将军的，因为你们没有一艘在建军舰，也就不需要体会扼杀掉这些船坞里的婴儿时的痛苦。” 谢尔盖将军抬起帽檐，用锐利的目光瞪了一眼安德森，随后又回到了自己手上的工作中，好一阵才用平淡的声音说道： “当然了，安德森将军。但我们要封存和回炉至少三万多辆坦克，安置十几万熟练的坦克手，退役几十万坦克后勤人员。你知道那是个什么概念吗？如果把这些坦克从莫斯科开到巴黎，能把沿途所有的柏油路碾成碎片。” 他的语调没什么波澜，但在字句间都透着厚重的力量感。但欧洲的军事代表们不仅没有因此愤怒，高卢代表弗朗索瓦将军还开起了玩笑地说： “至少我们再也不用为东欧平原上的钢铁洪流压坏我们的麦子而担忧了。” 会场上发出了阵阵哄笑，谢尔盖将军帽檐下的怒气也在笑声中消散了。 笑声将尽的时候，英伦代表菲利普斯将军带着几分担忧的语气，说道： “不过说真的，有些事情确实需要我们重视。自从北约开始从争议地区撤军之后，预想之中的和平并没有如期而至。争议地区的各方势力都在暗流涌动，用不了多久可能就会出现比以前更大的乱子。” 安德森瘪嘴点头道： “是的，尤其是中东的加沙地带和远东的半岛地区。我们的情报显示，不仅是争议区周边的势力在涌动。南美还有北非的一些国家似乎嗅到了力量真空，都想趁这个空子去插一脚。 我们以前在那些地方干得怎么样先不作评价，至少我们没有让那些火药桶一次性爆炸。如果任由那些想趁虚而入的势力掺和到乱局里去，恐怕事情会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英伦军事代表菲利普斯将军，叹息了一声，说道： “哎，那些地区的仇恨积地太深了，失去了武力的约束之后，恐怕一次性全面爆炸的火药桶会殃及许多地区，甚至动摇整个移山计划。” 谢尔盖将军微微抬头，阳光照在了他那张刚毅的脸庞上，他冷笑道: “仇恨？你们认为导致战乱的是仇恨？哦，不！当然不是了。别忘了，你们名单上的头号恐怖组织当初只是在阿富汗山区里朝不保夕的游击队。是你们为了对抗苏军，资助并训练了他们。是你们自己放出并武装了恶魔，最后还弄丢了那根系在他们脖子上的绳子。” 安德森也不甘示弱，讥笑道： “哦！您这样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他们现在手中成规模装备的ak-47和rpg好像不都是缴获的吧！” 谢尔盖立刻针锋相对地回应道： “那也请安德森将军别忘了，加沙地带那些希伯来士兵手里的武器，驾驶的飞机上可都打着你们柯尔特和洛马公司的铭牌。” 安德森脸上再无笑意，恶狠狠地说道： “那按照您的意思，我们应该出兵去缴了他们的武器，或者你们用白磷弹将他们全部炸上天？” “咚！咚！”两声敲击桌子的声音，让这场面红耳赤的争论暂停了下来。高天恩剑眉斜挑，眉头紧锁，不怒自威的气势压下了所有人心中争吵的冲动。他环视各位，铿锵地说道： “同志们，我们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历史性空前团结诶的局面，不要让过往那些目光短浅的琐事迷住了我们向前看的目光。谢尔盖将军有句话说得对，中东和远东的乱局并非出于仇恨，但他没有说透。既然我们现在是同盟、是同志，就应该坦然面对过往。 曾经大国之间的角力和争霸造就了这些地区的战乱，没有背后的怂恿，加沙和半岛可能是世界上最和平的地区之一。虽然现在我们从那些地方撤了出来，但长年战乱的势能导致战乱地区不可能一下子安定下来。” 谢尔盖将军低着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但我们不能任由事态发展，那些地方在半个世纪里堆积了太多的火药，就是个火药桶，一个能把全世界都炸稀碎的火药桶。”他的声音已没有了刚才的刻薄，反倒是多了几分深沉的担忧。 安德森无奈地说道： “但我们能怎么做？现在我们是撤出来了，但一部分非esdc国家就像苍蝇闻到腐肉一样，立刻贴了上去。他们这样搞下去，战乱只会越来越严重。我们总不能让联合国常备军去将两边都全部消灭吧！” 高天恩徐徐摇头，深沉地说道： “不，我们不能再走自相残杀的老路了，这样只会加深本就浓厚的仇恨。但我们必须让战乱地区的人们相信，导致他们对抗的根源已经消失了。 让那些企图利用意识形态对抗，寻找靠山在乱中取利的人知道。意识形态斗争已经成为了历史，他们要找的靠山势力已经团结成了一个整体。 同时，也要震慑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让他们知道，胆敢点火药桶的人，将会遭到这颗星球上最强大武装力量的毁灭性打击。而要达到这个目的，我们就必须在不暴露esdc存在的前提下，展示我们热爱和平的诚意，同时秀出足够令他们胆寒的肌肉。” 安德森和谢尔盖相互看了一眼，之后心领神会地看向高天恩，说道： “那可得是个大动作才行！” 第一卷星云之谜 082任务范围 陈飞宇在办公桌的电脑前正襟危坐，他时而提笔做记录，时而点头应答。电脑上正在召开由esdc所有分部的，天地运载部门参与的技术研讨例行视频会议。 参加会议的都是esdc各个国家分部的天地运载部门负责人，以及一些资深的航空专家。他们中间的好些人，都是在航天工程领域名声显赫的人物，其中有两个还是陈飞宇在留学期间指导过他的导师。 相比起他们来，陈飞宇若不是有疾火计划和劲弩工程这两个项目打底，恐怕只能算作寂寂无名的后生了。即使是这样，陈飞宇每次开会面对这群业界大佬的时候，也难免心里犯怵。特别是在自己的意见与大多数人相左的时候，这种情况尤为棘手。 “好吧，今天的会议就到这儿，各位辛苦了。稍后会议纪要会传到各位的移动端，散会。” 关掉视频会议之后，陈飞宇耷拉着脑袋，用两只手食指的关节使劲儿撑在太阳穴上揉搓着。不知是因为用力过大的疼痛，还是混乱的思绪。他的额头上刻上了几条深深的皱纹。 这时，夏岚走了进来，看到成飞与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问道： “陈飞宇，怎么啦？会议不顺利吗？” 陈飞宇没有抬头，依旧保持着那个苦难者的姿势，只是微微摇头道： “这次技术研讨例会主要有两个议题，重点是葡萄探测器的发射方案。另外就是主线任务论证——短期要投入使用的万吨级超重型火箭。我上周就给他们发去了葡萄探测器的完整技术参数，让他们把近期的主要工作重心放在葡萄探测器的投送工作上。 结果今天开会，他们就像约好的一样。跑马观花外加死气沉沉地讨论了十分钟葡萄的投送技术问题，之后就热情地展开了超重型火箭的技术讨论。那热情程度简直就是勃勃生机、万物竞发！” 说道这里的时候，陈飞宇猛地抬头看向夏岚，他的目光锐利得就像机枪扫射，合在一起的十指骨节咔咔作响，愤愤地接着说道： “超重型火箭这种老瓶装新酒的玩意儿，用得着劳师动众全世界这么多优秀如我的航天工程师一起弄吗？推力不够就加发动机数量。结构不够换不锈钢，再不行换钛合金。线速度不够，就把发射场弄赤道去。 过几天科研资源分配大会一开，手里有了票子，这个万吨级超重型火箭不是跟玩似的吗？我怀疑那帮老家伙是在故意和我对着干！但我又没办法收拾他们，要换了小朱他们几个敢这样糊弄我，我不弄得他们死去活来的！” 夏岚坐到办公桌前，凝眉思考了片刻，说道： “虽然他们中很多人都是航天工程界的老前辈了，但你始终是整个esdc天地运载系统的负责人。对于你安排的任务，他们应该不敢太过敷衍的。” 陈飞宇冷哼了一声： “倒是也提出了两三个方案来。比如，用超重型火箭直接把葡萄串加速到300公里/秒，再用等离子推进器持续加速。这套方案的优点是成熟，立刻就能投入使用。但这个方案的加速能力太差，等葡萄到达预定空间，轨道上的星云早就被我们处理完了，根本就没有意义。 还有种方案是在太空中利用引力弹弓加速大质量物体，用势能传递的方式来加速葡萄串。再配合离子推进器，最终能让葡萄串能达到光速的5%。但这套毫无现实根基的方案，等真的做出来，都是20年以后了。 更何况，这方案违背了我验证未来天地运载方案的初衷，我怀疑他们就是故意想让我在林教授那儿交不了差。其他的方案都差不多，不是不靠谱就是太实在，弄得我真是头痛无比。” 夏岚一边在手机上查阅着技术研讨例会的会议纪要，一边说道： “我看他们提出来的方案还是有不少用心的地方，我觉得这可能不是他们不认真对待你的任务。葡萄要达到的速度，确实是我们当前航天科技能力难以实现的。并且，当前任务的核心始终是超重型运载火箭的快速投产和未来天地运载系统的研发…….” 夏岚的话还在继续，但陈飞宇却封闭到了自己的思维里，刚才夏岚的话点醒了他。虽然自己身为天地运载系统的总负责人，但整个部门是为当前和未来天地运载系统服务的。 他细细想来，他的目标是让葡萄这样的小质量物体达到1/10光速。而未来天地运载系统是需要将大质量物体达到第一宇宙速度，这两者的诉求是完全相反的。 这些业界大佬只会在给定任务范围内为他提供帮助，而不会像小朱他们一样，愿意绞尽脑汁地去为他稀奇古怪的点子卖力。而给定任务范围的人正是esdc主席林雨疏，现在各分部专家们的态度，不由得让他联想到了那天林雨疏对星云源头探测计划的态度。 “…….如果要想把葡萄加速到非凡的速度，那么就需要非凡的能量。至少，化学键相互组合的能量……” 夏岚此时也注意到了，怔怔出神的陈飞宇并没有听她说话，正当她准备提高音量的时候，陈飞宇一下子回过神来，他脸上带着尴尬的歉意，有些慌张地解释道： “不好意思，刚才想别的事情走神了。哦，对，你说得没错，非凡的速度，需要非凡的能量。” 他又看了看时间，赶紧站起身来一边整理着办公桌上的资料，一边说道： “对了，我该去向林教授做例行汇报了，一会聊。” 陈飞宇匆匆来到林雨疏的办公室，照例排队之后，他敲开了主席办公室的门。林雨疏正坐在办公桌前批阅着资料，看到陈飞宇到来，脸上快速闪过一阵僵直的笑容： “小陈啊，你坐下说吧，我这儿有点忙，我边听边忙。” 陈飞宇小心地坐到办公桌前，开始汇报这段时间的工作进展。最开始，他以为自己当前工作情况林雨疏都已经知晓，例行汇报只是走个流程。 但很快，他就惊讶地发现，尽管林雨疏确实在批阅着资料，但对他的汇报却似乎没有拉下。总能在关键的时候点头肯定，或是问一些细节的问题。这种一心二用的能力，对常人来说是极为困难的。 陈飞宇汇报完成之后，将资料放在案头，就要准备道别离开时。林雨疏盖上了手里的钢笔，脸上依旧是那副慈蔼的笑容，说道： “小陈，你的星云源头探测计划进行得怎么样了？” 陈飞宇心头一紧，赶紧说道： “探测器部分已经很成熟了，就是加速方案还在斟酌，但应该很快就能拿出切实可行的方案。”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林雨疏就开了口，这让陈飞宇感受到了一种若有似无的压迫感。 “探测器加速问题对当前来说，确实有些超前，实现难度会非常大。如果短时间之内难以突破，你也不要着急，可以考虑把整个方案转入预研状态，等技术成熟了再继续。” 听到这里，陈飞宇心里“咯噔”一声，他面如尘灰，后颈里就像贴着一坨冰块般彻骨。他很清楚转入预研的意思就是，暂时甚至是永久性地搁置项目。他本想辩解，但林雨疏疏忽没有暂停说话的意思。 “很快布鲁塞尔就要召开esdc成员国科研项目资源分配会议了，这也是整个移山计划正式开启之前，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个会议。会议结束后，大量的资源将会倾斜到航天领域。到了那时候，整个航天系统将会以日新月异的速度进步。 在那个航天的大时代里，你们会在每日精疲力竭地工作中欢呼科技进步的。或许在不远的将来，你现在面对的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陈飞宇又是一怔，林雨疏对星云源头探测的态度已经非常明确了。但他仍然不肯放弃，他毛起胆子，试探着说道： “我明白了，林教授。我就利用好会议召开前这段时间，好好再想想办法，实在不行就将项目转入预研。” 林雨疏迟疑了片刻，看向陈飞宇的目光依旧温和，但停顿的一秒却让陈飞宇莫名生畏。 “嗯，也行。” 就在陈飞宇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林雨疏案头一本之前递交上来的方案封面引起了他的注意。 第一卷星云之谜 083世界中心 几辆闪烁着警灯的摩托，带领着一串黑色轿车穿行在布鲁塞尔那汇聚了欧洲文艺精华的城区里。陈飞宇坐在其中一辆车的后座上，眼前不停掠过的文明结晶令他应接不暇。 身边的建筑都是百年以上的老屋，偶有镶嵌着彩色玻璃的教堂穿插其中。当尖顶林立的埃洛蒙宫、精致华美的皇家广场、富丽堂皇的皇家图书馆次第从眼前经过时，陈飞宇几乎无法将自己的眼球从车窗玻璃前挪开。 和陈飞宇尽情欣赏美景的状态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与他同乘一车的周成，他的眼睛几乎没有从膝盖上的笔记本电脑上移开过。 这时，前方路旁的草坪上，赫然矗立着一座百余米高的巨大艺术建筑。那是一个由九个巨大的银色金属球，由银色金属管道连接成的一个空间立面体结构。看上去就像是一支插在地面，只保留了顶角和中心模块的魔方。 两个相邻的金属球之间的距离完全相等。随着车子的靠近，这座巨大的建筑给人一种肃穆的秩序感。 “原子塔！若不是亲眼所见，真的很难体会到将微观之物，以如此宏观的形态摆在眼前时带来的震撼。”陈飞宇激动地喊道。 周成抬眼瞥了一眼原子塔，又低头看着电脑，愤愤地说道： “没你想得那么复杂！这东西就是放大1650亿倍后的铁分子，也不知道是谁给取了原子塔的名字，真是牛头不对马嘴。” 周成的脾气早已名声在外，陈飞宇也察觉到了这位物理教授的情绪，连忙低声道： “抱歉，周教授。打扰您工作了。” 周成一怔，脸上堆起了些笑容，对陈飞宇说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飞宇老弟。我也没做什么工作，就是心头有些发慌，总想检查下资料有没有遗漏的地方。不然，这血压都得给我憋高了。 你们航天工程肯定是未来重点发展项目，投入自然少不了，大鱼大肉都是你们的，是没什么忧愁。我们就不一样了，不好好争取恐怕连口汤都喝不到。我要求也不高，能投资个500tev的粒子对撞机，我就心满意足了。” 陈飞宇说话依旧很谨慎： “我们所有应用科学的基础都来自你们理论物理，你们是所有科学的源头，我想组委会一定会在资源投入这一块着重考虑的。” 周成呵呵地笑着，合起了自己的电脑，说道： “呵呵，这话我爱听。老弟，你年纪轻轻就能坐到这个位置上，果然有见解。” 面对这样一位理论物理界泰斗的夸奖，陈飞宇习惯性地有些无所适从。他也确实不知道该怎么接周成的话，只得随口说了句： “也不知道这个会议为什么非要拿到布鲁塞尔来开。” 周成悠悠地说道： “欧洲一直被誉为现代文明的发源地，他们也一直自诩欧洲是世界中心。而布鲁塞尔算得上欧洲文化的结晶了。不过现在时代变了，从行星防御理事会到esdc都是我们在主导。这些体面了几百年的贵族老爷们，要从舞台上走下来，也得给个台阶嘛。 移山计划正式启动之后，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我们是把吃苦耐劳作为传统美德的民族，但他们不一样，锦衣玉食那么多年。选在这个欧洲最具有代表性的城市开会，也算是苦日子开始前给他们最后的体面了。” 周层平和的态度让陈飞宇紧绷了心也放松了下来，他说道： “世界中心？也就是他们自己才有脸皮这样认为。人类这个婴儿连地球这个摇篮都没走出，瞎扯啥世界中心呀！我倒是认为，我们的世界中心应该在一艘宇宙飞船上。” 周成哈哈地笑着，说道： “哈哈哈，飞船？有意思！不过老实说，我挺期待你们航天工程有重大突破。要是不用考虑天地运载的成本，在太空中建粒子对撞机可比地面上好太多了。” 两人在说话间，车子来到了威严的市政厅大厦前，这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哥特式建筑。外立面繁复而精致的线条以及尖锐高耸的尖顶，就好像给整座大楼披上了一身不可侵犯的铠甲，令人望而生畏。 一辆辆汽车在市政厅门口短暂停留，然后又快速离开，esdc成员国各领域的科学家，以及部分以个人名义加入esdc的优秀科学家聚集于此。可以说市政厅会议室里，聚集了地球上最聪明的一群人，是人类最高科技水平的象征。 在所有科学家都分区入座之后，林雨疏神态庄重地走进了会场，参会的专家们都不约而同地用目光跟随着她前进的步伐。往日的林雨疏总是一身简约而精致的装束，哪怕是一个不起眼的纽扣，都相得益彰地散发着优雅与平和。 但今天，她全身素色，连眼镜也换成了黑色，似乎今天色彩对她是无缘的。她那双深沉的双眼默默注视着会场，目光敏锐如剑锋，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和蔼，但亮得似乎能照得出整个世界。 当林雨疏站上演讲台的时候，全场立刻静若寒蝉。一股庄严不可侵犯的气势，从演讲台上蔓延到会议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她没有任何多余的措辞，开门见山地说道：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科研界的资源分配会议，是移山计划正式开启之前的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资源分配会议。 原因我想大家都很清楚，我们需要等其他领域能节省的资源定量化之后，才能决定我们各领域的投入比重，这将直接关系到移山计划的达成率。” 会场里只有林雨疏字正腔圆的声音和笔在纸上划动的沙沙声。 “一周前，所有与经济相关领域的资源分配会全部结束，其他领域的领袖人物们，以空前的团结和奉献精神达成了一致，为我们腾出了宝贵的资源。未来十年内，全球gdp的20%将会被投入到与移山计划相关的科研领域。 这还仅仅只是社会缓慢转型期的保守策略。十年之后，这一比重将会以每年3%的速度递增。直到我们完全确认，科技水平已经可以让绝大多数人类在带状星云的影响下，继续生存下去。”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这意味着将会有相当于二十万亿美刀的资源被投入到科研领域。不仅如此，某些重点方向，比如航天科技和建筑工程类的投入会更加集中。这在人类科研历史上是前所未有的。 会场里响起的低声讨论中断了林雨疏的讲话，她嘴唇微微张开，然后又闭上了。尽管她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用手势提示，只是那样站在那里。但参会的科学家们似乎都同时捕捉到了她欲言又止的动作，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我知道各位很兴奋，这笔巨大的资源对科研界来说无疑是一场盛宴。但这对于，人类有史以来最困难、最庞大同时也是最重要的移山计划来讲，依旧非常有限。 因此，在资源分配问题上，我们必须慎重作出抉择。将这些以社会进步停滞、人们生活水平降低为代价换来的资源，投入到最核心，最关键的领域去。而对于移山计划没有直接贡献的领域，我们必须暂时舍弃。 在这样关乎文明存续的命题上，我想在地座各位作为科学界各领域的山峰，作为在未来生存之战中站在最前排的战士，一定会以最理性、最具科学素养的思维来做出抉择。” 林雨疏暂停了讲话，翻动了演讲桌上的资料。整个过程中，会场里只有纸张翻阅的声音，和一些人因为紧张而急促的呼吸声。 “下面，我将宣布资源在各领域的分配方案。在充分讨论后，将会以edsc最终决议的形式上报行星防御理事会。之后，移山计划将会正式开启！” 第一卷星云之谜 084决议 陈飞宇浅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他将笔记本翻过一页，准备开始聆听林雨疏宣读的草案。他转头看了一眼旁边基础科学席位前列的周成，他慵懒地靠在椅背上，看上去一副轻松的神态。但他用手指无意识地敲打桌面这个小动作，暴露了他急流涌动的心境。 所有人知道，这位带状星云的发现者，移山计划的提出者，esdc的总负责人所提出来的所谓草案，基本就可以认定为决议。 “接下来，我将以各个系统对移山计划的重要性为顺序，宣读由esdc常委会拟定的资源分配草案。 首先，空间工程作为移山计划的核心，是保证地球不会因为星云阻力而与金星产生引力摄动的关键。同时，空间工程也是我们现在工业和科研最薄弱的环节。因此，40%的资源将会投入到空间工程中。 其中，天地运载系统的目标达成率，直接决定了空间工程能否完成星际尘埃清理目标。在未来的十年内，投入于空间工程的资源中，70%会直接用于研发和建设天地运载系统，和与之相关的配套产业。其中包括新材料、燃料、空间能源…….” 在林雨疏宣读完关于空间工程各个子系统分配的计划之后，草案毫无悬念地获得了全票通过。周成在按完了桌前的投票按钮之后，还转头看向了陈飞宇。他脸上挂着笑意，投来了祝贺的眼神。但陈飞宇注意到他有些牵强的笑脸之下，不停蠕动的喉结。 “其次，地球工程中的地面部分是保障移山计划所需工业产能的关键，可以说是整个移山计划的基石。因此，30%的资源将用于地球工程中的地面部分，其中包括配套设施建设和与之相关的科研开发。 配套的系统包括金属冶炼、化石能源开采、自动化流水线工厂建设…….” 地面部分的资源分配草案也没有引起什么争论，只是相关学科的带头人咨询了相关细节之后，也获得了全票通过。 陈飞宇自然是第一批投赞成票的人，因为地面部分涉及的绝大多数基础产业，都是为他的天地运载系统服务的。而旁边周成已经没有靠在椅背上了，整个人前倾着，双脚搅在一起，不停地抖动。他的目光锁定在了主席台上，就像是个等待宣布获奖名单的提名者。 “再次，高空部分。这部分工作在未来十年中并不是关键。但在30年后的后星云时代，高空部分的工作成效会决定人类还能留在地表的种群数量，这也会间接影响地面工程的产能效率。 而目前这部分技术对于我们来说还是空白，实际建设的比例很小，重点在定向研发上。因此我认为应该将10%的资源投入到高空部分的预研之中。涉及的科研领域有，空气动力学、喷气动力研发.....” 会场上再次此起彼伏地响起了按动投票按钮的声音，陈飞宇对于高空部分更多的是好奇。同为远离地面的工程，航天只需要考虑速度，而航空则要在速度和升力之间找到微妙平衡。 他不禁幻想着10年之后，如果真的有如童话中浮空城一般的超大飞行器，巡航在大气层内的时候。那可能是在灰黄色天空下，人类文明在求生挣扎中最诗意地浪漫了。 而此时的周成已经没有了往昔镇定自若的表情，坐立不安已经不仅仅表现在小动作上了。他不停地变换着坐姿，当陈飞宇看向他的时候，他也恰好看到了陈飞宇。他尽力掩饰着慌张的神色，跟陈飞宇递来了一个友善的眼神，但他显然不善于掩饰自己的情绪。 “最后，就是地下部分了。对于这部分的资源分配，我和esdc常委会经过了最严谨的论证。我们知道，地下部分的核心任务是建造地下城和自持生态圈，使人类在地表环境已经完全不适应生存之后的庇护之地。 地下城的建设规模庞大，建设周期漫长，而需求量又是现在难以预料的。如果其余工作超额完成，那么地下部分的投入就会浪费。如果地下部分的建设规模不足，而其余工作达成率低于预期。那么我们将会面对‘谁有资格进地下城’这种悖论式的命题。 而一旦这样无解的问题摆在全人类面前时，那将意味着整个文明体系的崩塌，我们也就再也移不开那座太空中的大山了。人类文明将会永久性地消失在宇宙中，没有人会知道，银河系半人马悬臂曾经存在过一个弱小而勇敢的文明。” 会场一片肃穆，众人纷纷停下了手中的记录看向林雨疏。在这样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所有人都能轻而易举地得出答案。但当这个命题的范围是全人类的尺度时，就只有极少的人敢于承担作出答案的责任了。 “地下部分作为文明的最后一道防线，作为普通人能够看到的生存需要，也是普罗大众最直观的奋斗信仰，我认为应该以最保守的态度来对待。再考虑到地下部分的建设周期和规模，我认为应该将20%的资源分配到地下部分。 与地下部分相关的重点科研项目包括，超级盾构技术、封闭生态圈技术、动植物基因保存技术、人体冬眠技术…….” 在林雨疏宣读完，关于地下部分重要系统的研发计划之后，会场上出现了嘈杂的讨论声。大多数人都在她讲完之后的几秒钟内，按下了投同意票的绿色按钮。 陈飞宇听到人体冬眠技术的时候，不由得心头一紧。妻子刘玥已经投入到这方面的研究里了，而且据说全国很多大型医院也参与到了其中。虽然他对人体冬眠技术在星际航行上的应用前景并不乐观，但还是投下了赞成票。 这时，他注意到周成面色已经非常凝重，眉宇间裹胁着急躁的愤怒，几乎要拧成实质了。他的手放在投票器边上，但却不是要按下赞成或者反对的按钮。而是死死地掰着投票器，似乎想要将它掰下来一般。 陈飞宇转念一想，立刻明白了其中道理。刚才林雨疏宣读的草案，已经将所有投入到科研方面的资源分配完毕。而在所有项目或者下游产业链中，没有任何一个是与理论物理相关的。 眼看着周成就要在颤抖着的愤怒中缓缓起身的时候，生物学专家席位站起来一个高个子的白种人： “尊敬的林主席，我是来自英伦皇家科学院的分子生物学家史密斯博士。我对您的其他资源分配方案都没有异议，但我对大力发展人工冬眠技术有疑问。” 林雨疏严肃的神情总算有了一丝松动的痕迹，她说道： “请说吧，史密斯博士。” 史密斯拿起一页资料，一边看着，一边说道： “根据我们对人体冬眠技术的研究认为，由于大脑的工作机制是基于不间断的电信号传递，因此我们认为这项技术并没有多少实际意义。 我们做过详细的理论预测，人工冬眠的最长持续时间不可能超过300年。而在冬眠过程中，人体也会缓慢衰老。也就是说，我们能实际利用的冬眠时间可能只有200年左右。其代价还是在没有知觉的冬眠中，损失掉绝大多数寿命。 我难以想象，一个18岁的少年进入冬眠，在他200岁的时候苏醒。却发现在自己的意识中，他仍然还是那个追风少年还是，而躯体已经是个垂暮老人了。他会在不到十几年之内，绝望地体验到本应长达几十年的衰老过程。 请恕我直言，我认为人工冬眠技术更适合用于惩罚受刑的犯人，而不太适合用于科研和民生领域。” 第一卷星云之谜 085深谋远略 对林雨疏这样在学术和权力上都登峰造极的人物，在这样庄重的会议室上发出质疑是需要极大勇气的。史密斯博士战战兢兢地发表完自己的意见之后，神色有些慌张，他已经为自己最后开的那个玩笑感到后悔了。刚准备坐下，又站起了身来，用谦和的语气说道： “林主席，以上仅代表我个人一些不成熟的观点。如果您认为我提出的意见没有任何参考价值，您可以选择不回答。” 史密斯在坐下的时候，当着林雨疏的面第一时间按下了绿色的同意按键。 林雨疏虽然脸上带着浅笑，眉宇间的威严以及眼窝中射出的锐光却未减半分。 “史密斯博士，您刚才对人工冬眠技术弊端的阐述是非常客观实际的。我很惊叹于英伦皇家科学院在人工冬眠技术上取得的成就，从这一点来说，我要祝贺你们。” 随后，她话锋一转，接着说道： “我想大家一定认为在75年之后，带状星云将不再影响地球，我们也可以在高度发达的科技和逐渐缓解的环境中越过越好。如果一切都按照计划在进行，那么这一切确实会发生，而人工冬眠技术最终也派不上用场，那也是人类的幸运。 但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75年之后，人类面对的地球是一片废墟，我们的子孙们也已经精疲力竭。恶劣的环境是他们在未来数个世纪内都难以改善的，那时候的人们应该怎么办？” 随后，林雨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投影屏幕，上边显示出了一幅地日轨道模拟动画，但那很明显不是当前的地日轨道。因为，模拟动画上的地球正绕着一个鸡蛋般的椭圆形轨道运行。看起来林雨疏对今天可能提出的问题都早有准备。 “如果我们的空间工程清除星云的达成率高于90%但低于80%，那么地球的轨道就会变成大屏幕上的样子。根据数学模型推演，近日点的地表最高温度会超过90度。而在远日点时，因为大气成分变化，最低温度会低至-65度。” 众人看着屏幕上的模拟动画发出了阵阵惊叹声。 “在这样的极端轨道下，近日点和远日点是无法在地表大规模进行生产活动的。就算是有掩体保护的地面工业区，也会因为极端气候的反复摧残而逐渐老化。一旦我们维护的速度跟不上老化的速度，那么生存将陷入死循环。” “地下城不是有自持生命循环能力吗？即使完全不依赖地面工业区，我们依然可以在地下生存。”一个声音冒了出来。 林雨疏的目光只是微微颤动了一下，她不打追究道是谁提出了这个问题，她压低了嗓音，沉沉说道： “没错，地下城是有完善的自持循环能力，甚至能让地下的人类一个世纪都不用回到地面。但所有机器设备都有需要更换备件的时候，而地下城是不具备工业生产能力的。如果地面工业区产能无法满足需求，那么地下城的生态系统在一定范围内崩溃只是时间问题。 到那时候，食物、空气、空间这些生命最基本的诉求，就会成为激发生命最原始的兽性的元凶，那时候的地下城会成为只有丛林法则的修罗场。 只有在产能和种群规模再次达到平衡之后，秩序和文明才能再次回到那一小部分幸存下来的人之间。但他们可能已经很难再将他们定义为我们认知里的人类了。” 会场上静若寒蝉，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对未来的畏惧。他们呆滞的双眼中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子孙，在那个在人类之间弱肉强食的地下世界相互屠戮的景象，那是真正的地狱。 说到这里的时候，林雨疏暂停了讲话，似乎是有意让那冰冷的恐惧在这会场里充分蔓延。几秒钟之后，她清澈的嗓音如硝烟中的圣歌一般，将众人从低迷的情绪中带了出来。 “人工冬眠的最大优点就在于，能让人体在极低的代谢水平下保持生命延续。如果上述情况真的发生，那么人工冬眠技术可以让绝大多数人在极端的近日点和远日点进入冬眠，从而减少资源消耗。 这样，我们的子孙在极端环境下，才会有更多的时间和机会用科技之力扩展生存的空间，去对抗自然的宿命。有人会说，冬眠付出的是生命时长的代价。如果我们的子孙要在那种环境下生存，这也就是生存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或许，当下的人们会因为我们将宝贵的资源投入到这样的一项技术中而责备我们。如果移山计划一切顺利，未来的人们也会嘲笑我们杞人忧天。 但这些都不是我们应该考虑的，如果极端情况真的发生了，而我们没有为他们留下技术储备，那将不再有人知道今天发生过的一切，那将是何等的悲凉。” 会场再次陷入沉寂，林雨疏的话如无声处听惊雷一般震撼着每个人的思维。陈飞宇也在这一瞬间认识到了妻子正在从事一项何等伟大的事业，他的眼角甚至莫名地渗出了泪珠。 “对不起，林主席。请原谅我以粗浅的见识来玷污您深谋远略的宏图。”史密斯博士带着啜泣的声调将会场的气氛一下带到了燃点，稀稀拉拉的掌声逐渐变得热烈起来。 陈飞宇低头拭去泪痕的时候，看到了一旁的周成。他此刻唇青面白，目光焦躁地盯着林雨疏。他一手紧握成拳放在桌面上，另一手在衣兜里翻找着，他这是在掏烟的动作。老烟鬼们在烦躁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想要抽支烟。 周成只能无奈地接受，他翘首以盼的基础科学的春天，还没有开始就进入了冬天。此刻他心中如被塞入了一颗滚烫的火炭，面对林雨疏坚韧如钻石般的资源分配计划，他毫无办法。 他并不是因为自己曾在同事前夸下海口而恼怒，而是因为基础科学将要错过这趟科技快车而悔恨。就在他胸中的愤懑与苦楚伴随着希望的碎片，将要如燃尽的蜡烛一般渐渐熄灭。 就在此时，林雨疏的目光扫向了周成，她似乎一开始就知道周成在焦躁地盯着她。在他们四目相对的一瞬间，陈飞宇下意识地将自己的目光挪开，生怕那针尖麦芒交汇之时迸发出的火光烫到自己。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周成依旧直勾勾地盯着林雨疏，而她的视线却几乎没有在周成火辣的目光中停留片刻。陈飞宇很肯定林雨疏看到了周成，但她似乎是故意让周成的烦躁在颤抖的身体中继续发酵。 对于周成这样的人来说，如此彻底的漠视比任何蓄意的侵犯还要恶劣。周成身旁的人凑到他耳边不停地说着什么，那人用恳求的眼神在林雨疏和周成之间来回切换。虽然听不到他说了些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在尽力浇灭周成身上攻心的急火。 林雨疏环视会场，严峻的面色有了些许松动的痕迹，她用平和而极具穿透性的声音说道： “会议第一阶段到此结束，我要感谢各位以最专业的精神和最宏大的眼光通过了科研资源分配的全部草案。我坚信我们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是你们再次点燃了未来希望的火种。 一个世纪后，在苦难中再次生根发芽的文明会记住，他们重生的土壤是我们在现在为他们留下的。” 会场上再次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林雨疏做了下压的手势之后，会场再次安静了下来。她的面色也再次变得严肃起来： “稍事休息之后，会议进行第二阶段。” 第一卷星云之谜 086交锋 休息的间隙，会场紧绷的气氛松弛了下来，专家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小声交流着。他们或嬉笑着开玩笑、或一脸正色地讨论问题、或愁眉苦脸地相互抱怨。 陈飞宇斜靠在座椅的靠背上，右手拿着的笔在左手掌上有节奏地敲打着，眼睛看着会议厅角落的某处。那哥特式建筑独有的繁复线条，井然有序地沿着笔直的柱子，如仪仗队一般规整地从地面延伸到穹顶，然后在天花板上以某种难以描述的秩序蔓延开来。 这令他不禁联想到，无数火箭拖着白色的烟迹刺破苍穹，在空间中编织人类那扶摇直上九万里的愿景。这在几个月前还是幻梦的场景，在不远的未来就能以更加宏伟的方式实现。想到这里，陈飞宇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嘴里喃喃念叨： “有朝一日，吾辈冲破奥尔特云也未尝不可！” 说完，他甚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音来。 “哟，看你这副脑满肠肥的富贾模样，都在盘算你那万贯的家财该怎么花啦？”一个如山间清泉般的声音打断了陈飞宇的思路。 他转头一看，原来是夏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自己的身边。陈飞宇坐直了身体，憨笑着说道： “虽然是危难之下的被迫之举，但对于我这个搞航天的来说，也算是梦想照进现实了。你懂的，情难自已，不要见笑。”他喜悦的心情溢于言表。 夏岚眉梢微微上翘，眼波流转，朱唇微微嘟起，打趣道： “我怎么看到的是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呢？” 陈飞宇呵呵地笑道： “小人就小人啦，只要能得志，能让我们走入星辰，怎么都不寒碜。不过老实讲，这么巨大的投入令人振奋的同时，压力还是挺大的。” 夏岚也收起了笑容，说道： “是啊，不过无论怎么说，对我们部门来说都是好事。对于其他部门来说，就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了。” 随后，夏岚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某个位置，压低了声音说道： “我刚刚过来的时候碰到你的师娘唐语教授了。” 陈飞宇一惊，目光在夏岚刚刚看过的地方搜寻着，问道： “师娘也来了？” 夏岚点头道： “唐语教授是世界知名的考古和历史学家，又是你们申院长的夫人，她是以esdc特聘专家的名义参加会议的。她刚才拉着我问，她们学科的科研经费会不会被砍掉。我是真不知道，林老师也没有和我说过。” 陈飞宇浅叹了一口气，说道： “危机当下，未来将进入文明的至暗时刻。许多我们曾经认为是主流的学科，在可预见的未来不仅毫无用处，反而会成为阻碍我们生存的累赘。 那些全球斥巨资保护的动植物，用不了多久，都会消失在剧烈变化的气候下。大片的雨林会消失，栖息地会变成沙漠。我们现在的生态学根本救不了他们，在宇宙之力下，所有物种都只能靠自己的能力活下去了。” 夏岚脸上带着一丝落寞： “是啊，音乐、文学、艺术、绘画。这些在人们丰衣足食时被奉为殿堂的学科，很快就将会消失在各大院校的名目里了。未来的一两个世纪里，与生存无关的学科都只能保持静默。 不会再有上千万一架的钢琴，不会再有上亿美元的油画。昂贵而无关生存的一切，都会像航空母舰一样被封存起来。” 说到这里，陈飞宇不由得转头看向了不远处的周成。此刻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目光涣散地看着那个，他写得凌乱不堪的笔记本。从他微微踌躇的眼角里，陈飞宇读出了失望、落寞与无可奈何。 就在这时，林雨疏又走上了演讲台，会场立刻变得肃穆起来。 “esdc代表了这个星球上最强大的力量，为了对抗已经到来的灾难，各成员国在社会、军事、经济上，都作出了极大的牺牲和奉献。 我们在确保这些宝贵的资源投入到正确的领域之时，同样要在我们自身科研领域作出节制和分配。接下来，我宣布将会被暂停科研经费和活动的学科。” 此话一出，会场上一片风声鹤唳。好几个参会的学科带头人，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自己领域将要遭遇的结局，他们合上了笔记本，靠着椅背闭上了眼睛。 而周成似乎还抱有一线希望，他认为作为自然科学基础的理论物理，就算不增加投入资源，至少保住现有投入水平还是完全在情理之中的。 “我们的基础科学在上世纪初取得过辉煌的成就，也深刻地改变了整个世界。但是，随着我们在基础领域的深耕，谜团却越来越多。不客气地讲，我们的基础科学已经有几十年没有取得重大突破了，曾经的两朵乌云已经变成了如今的阴云密布。 宇宙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遵循着最基本的规律在运行，人类对自然的探索同样需要遵循规律。现在我们在前沿科学上遇到的困难，也是在说明，我们在其他领域的发展还不足以支撑我们进一步窥探宇宙的秘密。 因此，我决定，暂停在基础科学上的投入，并且关闭所有运用在基础科学上的实验设备。将这部分资源和人力全部投入到移山计划之中。另外.......” “荒唐！” 一个嘶哑的声音从周成的喉咙里喷涌而出，打断了林雨疏的讲话。会场上瞬间静若寒蝉，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瞠目结舌的表情，转目看向周成。 他的脸一下子涨得黑红，像一块烧红了的铁。在那一双眼睛里，好像有两团火。那目光中显示出某种被屈辱之后急于报复的杀气，就像罪犯狰狞的恶相！ “自从《自然哲学与数学原理》为我们定义了什么是科学以后，人类在基础科学领域的探索就从未停止过。你今天竟然能做出，停止基础科学这种荒唐的决定！我想你一定是疯了！” 面对周成咆哮式地出言不逊，林雨疏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多少起伏。在与周成那如火一般炽热的目光对视中，虽然平静但没有半分退让。 “周教授，请你注意我的措辞。我说的是暂停，并不是停止。基础领域在我们迫在眉睫的危机面前，发挥不了实质性作用，请你认清这个事实。” 周成面色铁青、蹙着眉头，像头恶狼似的盯着林雨疏，牙齿咬得太阳穴上的静脉一条条绽起，鼻子嗤地发出一声冷笑： “哼哼！暂停？那有什么区别吗？既然你说到事实，那我也给你说一个事实！就算是在二战那样前所未有的文明浩劫中，基础科学也没有停止过探索的脚步。 还有!您可别忘了，二战时期从核裂变发现到投入实用只用了七年，正是因为基础领域在核裂变的突破，直接提前结束了二战。这就是我们知道的事实！ 您现在要让基础领域停止至少四分之三个世纪，你知道你这个愚蠢的决定，会让我们错过多少次彻底改变人类进程的机会吗？”他唾沫横飞地表达着，声音洪亮，语气略显夸张，毫不避讳对林雨疏的人身攻击。 参会的其他科学家们都在小心地躲避着周成的眼神，好像生怕自己被卷入到了这场火星四溅的论战之中。他们也会时不时地偷瞄林雨疏，她虽然从来都是一副平易近人的形象，但在此之前还没有人敢如此冒犯过她的威严。 第一卷星云之谜 087倔强 面对“东方泡利”歇斯底里的批判式争论，林雨疏的面色从始至终都如她那身素色装束一样，没有半点波澜。但她沉稳的呼吸和冷静的谈吐间，透露着一股近在掌握的气势和胸有成竹的自信。 她目光平和而有力地扫向会场，从容地说道： “我想在座的各位几乎不用思考都能得出一个简单的共识，带状星云给我们带来的灾难性后果，是人类历史上所有战争加起来的总和所不能相提并论的。 不仅如此，历史上我们称其为战争的行为，只是对自相残杀最精致的修饰。而这次，我们将要面临的是来自时空之外的敌人，没有生命的敌人。所谓历史上的经验，在当下简直不值一提。” 林雨疏的话引起了众人的低声讨论，他们无一例外地都在点头认可这种观点。随后，林雨疏再次将目光移向周成，说道： “周教授，你提到基础科学在核裂变上的迅速应用，直接提前结束了二战，我很赞同你的观点。但这恰恰如我所说，我们的基础科学在上世纪初取得过辉煌的成就，也深刻地改变了整个世界。那时候的基础科学发展进程是，在实验中发现的现象，用理论计算去验证。 而现在，理论物理的流派百花齐放，早已偏离了用一个公式描述宇宙这个核心原则。你们在理论中提出了无数种可能，而实验已经远远被甩在了理论之后。你不得不承认的是，基础科学已经遭遇了瓶颈。” 林雨疏气定神闲地发表观点的时候，周成的两道浓眉紧紧地压着，眉宇间集起一个疙瘩，那眉毛时不时地跳一跳，好像在挣扎。他不容有人胆敢如此贬低自己的领域，他带着戏谑的口吻说道： “瓶颈？你竟然将我们对未知做出的无数种勇敢的探索称为瓶颈，这着实可笑。量子计算机、可控核聚变、室温超导，这些将会在对抗星云中起到关键作用的尖端科技，哪样不是在你所谓的瓶颈期出现的。 如果我们遇到所谓的瓶颈就停止研究，那这些技术永远不会出现。而你现在停止基础领域研究的决定，将会扼杀掉未来用更简单的办法解决掉星云的机会。” 随着周成慷慨激昂的陈词，会场上的气氛又有了微妙的变化。一部分人向周成投去了赞许的目光，但其他人更多关注的仍旧是林雨疏的态度。 林雨疏的眉梢总算微微动了一下，虽然动作小到只有盯着她的周成能察觉到，但却充满了嘲弄的意味。 “你说得非常正确，包括量子计算机、可控核聚变、室温超导在内的多项尖端技术将会在未来起到关键作用。但是，恐怕您现在都无法给出这些新技术能够量产并投入使用的准确时间表。” 周成倒吸了一口凉气，林雨疏总能在悄无声息间化解自己以为坚如磐石的论据，同时还能不着痕迹地将自己引入她的命题之内。他不想陷入林雨疏的辩论陷阱，而却总是慢人半拍。 就在他抓耳挠腮地准备反击之时，林雨疏没有留给他更多的时间，她沉沉发问： “并且，我很想知道。您口中那些可能会被我扼杀掉的机会，到底是什么?您能以您物理学家的身份，用数学的形式向我们表明吗？而非文字上毫无根据地幻想，我们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幻想。” 面对林雨疏近乎赤裸裸的挑衅，周成的心里却像是堵上了一块海绵，他越是想用力去推开，就越使不上劲。他只能慌乱地做着困兽之斗： “即便您不在基础领域增加投入，但至少应该保留现在的科研经费和实验装置。我们在出发点上并不对立，都是为了解决危机，拯救人类。为什么不给我们多留下一次机会，这代价并不高昂，但收获可能是颠覆性的。” 周成的语调已没有了刚开始的气势如虹，他的声音中甚至带着些许哀求，这个在科学界叱咤风云的东方泡利哑火了。 林雨疏目光扫向全场，看起来并没有要一击制胜的打算，她的语调比刚才更温和了些： “几十年来，基础科学为我们留下的宝贵财富，让我们可以从容地面对，已经盘绕在绕日轨道上的带状星云。从这一点来说，我们应该感谢包括周教授在内的所有基础领域的科学家们。 但是我们当下最需要的是以一种稳健、高容错率、高达成率、低风险的方式来应对这场史无前例的危机，而这种方式的具像就是移山计划。我们当前所有的资源投入都应该围绕移山计划来严格执行，这样才能保证社会结构稳定的前提下，让文明得以延续。” 随后，林雨疏目光凌厉地投向了周成，她并不准备就这样放过他： “至于代价，我有很量化的数据。目前正在建设的，以欧洲超级强子对撞机、我国的东方超环质子对撞机为代表的基础科学实验设备，总造价超过了9000亿美刀。而正在运行的lhc、rhic、ssc等实验仪器，每年的运行成本高达3000亿美刀。 如果大家对这个数字没有概念，那我可以直观地告诉你们。这些钱在不远的未来，可以建造5座大型近地轨道空间站，可以培训数万名空间作业人员，可以在星港中组装上百艘飞船，也可以建设一座能够容纳50万人的地下城。” 会场里出现了阵阵嘈杂，大家都在对林雨疏给出的数据进行低声讨论。其中，周成身后的基础学科席位声音最为激烈。 而他们的领头人周成却一言不发，他左手狠狠地捏住腮帮，好像要把它撕下来。他知道自己再次掉入了陷阱中，而林雨疏就像陷阱边上的猎人一般，在欣赏着自己猎物的挣扎。 “如果这些数据依旧不能让诸位理解我的决定，那我告诉你们。这些看起来并不起眼的数据，将会在未来让各位的孩子有更多的机会活下去，哪怕只有1%，我想没有人会不去争取。 更为关键的是，按照移山计划，我们完全有能力在未来救下绝大多数人。我想让各位知道，我并不想，也不愿意放弃基础科学。但在当前的形势下，我们别无选择。只有全力以赴地投入到移山计划中，我们才有机会在未来继续对宇宙奥秘的探索。” 林雨疏话音落下之时，目光落到了周成的身上，而众人也跟随着她的目光看向了周成。全场一片肃穆，似乎都在等着他的表态。 周成缓缓站起了身来，不停抽动的咬肌带动着眼角的抽搐。他的无奈与失落已经写满了整张脸，但目光依旧坚韧，他从紧咬的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就算你能说服所有人，我也无法同意你的提议，这是对自然最起码的尊重。” 随后，他目视众人，高声说道： “我以万物规律的名义，请求你们，否掉这荒唐的提案！” 他用手指狠狠地按下了投下反对票的红色按钮。然而，令他绝望的是，桌面上投票器的灯光已经熄灭，这意味着它并没有工作。 林雨疏眉眼微微拉长，嘴角上透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说道： “抱歉，周教授。这并不是一项需要投票的提案，而是一项既定决议。” 周成最后的倔强，就被这样化作为了一声声“哒哒！”的按钮空响，众人都带着几分嘲弄的目光，看着周成继续着那个毫无意义的动作。 周成愣了一会，眼神逐渐失焦，表情也变得僵直，就像个在大雨中找不到屋檐的流浪汉。他身边的人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低声说道： “周教授，都结束了，请您坐下吧。” 第一卷星云之谜 088周成其人 周成在众人的目光中缓缓坐下，脸上的怒气随着他坐下的动作也一并褪去。就在此时，会场的角落响起了一个孤零零的掌声。 很快，稀稀落落的掌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并且像病毒一样速度在会场里蔓延开来。就在这分不清是对林雨疏的赞扬，还是对周成倔强的鄙夷的掌声要热烈起来之前。 周成突然又站起了身来，他一把将桌上的纸笔攥在手中，然后猛地朝着林雨疏的方向扔去。扭转着分散的纸片就像一道云雾阻隔在了周成身前，而那支笔如出膛的炮弹冲破烟尘飞了出去。 “哒！哒！哒！”签字笔在地板上弹跳的声音回荡在会场中，仿佛这会场里压根没有人一样。众人呆若木鸡，不少人就像时间停止了一般，保持着刚才鼓掌的姿势。 林雨疏的面色平静得就像一潭死水，她甚至没有多看一眼落在她身前不远处的那支笔。而在周成做出看似疯狂的举动时，她甚至都没有多眨一下眼睛。 周成发泄式的扔出纸笔之后，仿佛瞬间换了个人。他在飘落的纸张前从容地整理着自己因为大幅度动作，而有些凌乱的西装。然后，脸上带着最平常的笑容，意味深长地看了林雨疏一眼之后，转身朝着会场大门的方向走去。 “可耻！” “学阀！” “沽名钓誉！” “自私！” 在人群发出的一声声尖锐的咒骂声中，周成从容地走出了会议厅。仿佛一个超然的圣人，在享受信徒们那他无法理解的朝拜。 周成离开之后，接下来的会议基本变成了林雨疏单方面的演讲。基础科学研究方向只保留了正常的大学院校教学，以及少部分院校的教学性质实验仪器。从事前沿理论和实验的物理学家们，则大多被分配到了应用研究。 而其他与移山计划无关的多个传统研究方向，或被合并入了全新的研究领域，或被完全裁撤。整个会场除了已经离开的周成，似乎都能理解自己应该为时代作出的牺牲。 林雨疏发表完最后陈词之后，移山计划开启前的最后一次重大会议，在热烈的掌声中落下帷幕。会议的结果是，除前沿科学高票通过，其余提案全票通过。 会议结束之后，参会的专家们在市政厅门口的广场前，尽情享受着布鲁塞尔这座承载着文明之巅的繁荣与庄重的城市，为他们带来的最后的宁静。 因为，明天之后，通过行星防御理事会批准通过的决议文件一旦发出，就意味着移山计划正式开始。他们就要在困难与劳累交织的下半辈子里，为后代们争取生存的空间了。 陈飞宇和夏岚却没有这份最后的幸运，他们行色匆匆地赶往了机场，飞往南太平洋波里尼西亚的航班很快就要起飞了。在候机大厅里，他们在吸烟室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低着头，一手抓住自己蓬松的头发，好像逮着一只狼，一点儿也不敢松动。另一只手夹着烟，弯曲的烟灰在烟头上摇摇欲坠，似乎那烟点燃之后就被这么一直夹在指缝间，没有吸过。 “这不是周教授吗？”夏岚惊讶的说道。 陈飞宇点了点头，沉沉说道： “嗯，看起来他的状态不太好，我们去安慰下他吧。再怎么说，他也是当代最伟大的物理学家之一，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待遇。” 夏岚脸上浮现出焦虑和畏惧的神色，吞吞吐吐地说道： “我...还是不去了吧。你知道周教授他脾气不太好，而且又是因为林老师...” “嗯，也是。那你去看看航班的情况，我一个人去就是了。”虽然陈飞宇嘴上说得很轻松，但心里还是有些犯嘀咕。毕竟，前沿科学被砍掉的资源全部投入到了他所领导的天地运载系统里。 当他迈着谨慎的步伐，怀着复杂的情绪，纠结着如何跟这位坏脾气教授打招呼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周成的目光并不如他想象中那样涣散而无精打采。相反，他正敏锐地看着桌上的一份资料。 陈飞宇走进去之后，发现那份资料上写满了晦涩的数学公式，而周成正专心致志地逐行扫视着这些数据。 正当陈飞宇要开口打招呼的时候，周成回过了头来，他似乎早就注意到了陈飞宇的靠近。他已没有了会场上那如刀似剑般的目光，而是带着憨厚的笑容说道： “哟！飞宇老弟。你怎么也到机场来了呀，欧洲那帮人不安排了顶级晚宴嘛。” 陈飞宇一怔，眼前这个慈眉善目的中年人，很难让他与一个小时前，与林雨疏咆哮着对线的东方泡利，联系在一起。 “额...是的，周教授。我这边有个很紧急的发射实验要赶过去，所以也就没口福享用组委会安排的晚餐了。” 周成笑了笑，把手上快断的烟灰抖掉，将桌上的烟和打火机递到了陈飞宇跟前： “老弟，你先抽烟。我这儿有个折腾了几周的理论，基本要成型了，我再琢磨琢磨。这理论物理嘛，没了设备也不是不能搞。” 陈飞宇对于周成的敬业精神肃然起敬。因为他知道，只有发自内心的热爱，才能将事业做得如同初恋一般，任何时候都会牵肠挂肚，一有机会就会拿出来盘一盘。 “那您先忙，我这不打扰您了。” 周成用笔在几个公式上画上了圆圈之后，把纸推到了一边，悠悠地说道： “打扰不了，我这思维实验又做到死胡同里去了，今天怕是想不明白了。你老弟也别叫我教授了，今天我这么一闹腾，没准回去教授的职称就没了。” 虽然周成的语气明显是在开玩笑，但依然让陈飞宇揪起了心结，他小心翼翼地说道： “怎么会呢，您离开之后，林教授详细阐述了前沿科学资源调整的细则。愿意投入应用研究的物理学家，可以自愿调配到自己想去的项目。只想任教的教授，也可以留在校园里。 另外，林教授还特地强调了。现在所有的前沿科学实验仪器只是封存，并不会拆毁。等星云危机解除以后，基础科学将会作为最重要的学科来优先发展。” 周成浅吸了一口烟，看着窗外穿梭的航班，淡淡地说道： “这林雨疏倒是也没有赶尽杀绝，她这个人真令人捉摸不透。从学术上来讲，她绝对算得上超一流的科学家，即便在我们前沿科学也是。这种全能型的科学家在历史上不是没有，但太少了。 而她作为一个严谨的学者，却少了些搞科研的人基本都有的憨厚。她话里话外总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敷衍，完全是个政治家的做派。如果说她的全才可以托马斯.杨来作为例子，但她在政治上的成熟就前无古人了。” 陈飞宇感叹道： “周教授，真没想到您是如此豁达的一个人。刚刚会议上你们还针锋相对，现在却能这么客观地去评价她，真令人佩服。” 周成哈哈地笑道： “陈老弟，我看你也跟林雨疏学会人际上溜须拍马、恭维那一套了。我知道，他们那群人给我取了东方泡利的绰号，说我怼人像当年哥本哈根学派的伍尔夫刚.泡利一样不留情面。 他们说得不错，我脾气也确实不好，但我那都是在学术上，而且对事不对人。所以，你老弟放松点。也别叫我教授了，身边朋友们都喊我老周。” 周成率直的性格让陈飞宇放下了紧绷的心态，他对这位别人口中骄傲到令人窒息的物理学家有了全新的认识。他并不是别人说的那样偏执到不可理喻，学术之外的他甚至有几分可爱。 最令陈飞宇感慨的是，周成作为一个高傲的顶尖科学家，刚刚才经历了那样的拨弄与损害。但他没有长吁短叹；没有歇斯底里；没有捶胸顿足宣泄内心的怨怒；没有心碎形毁颓然倾倒的情态。 依旧对自己热爱的事业不离不弃，这份豁达与执着令他对周成新生了几分敬畏。 第一卷星云之谜 089围岩与石匠 周成的率直让陈飞宇彻底放下了芥蒂，两人在机场候机大厅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像老朋友一般聊着这段时间的琐事。时而眉毛倒竖、牙关紧咬，时而又舒眉展目、捧腹开怀。 陈飞宇还是第一次与周成这种量级的科学家如此亲密地接触，这让他感到荣幸的同时，也不禁对另一位同样的顶级科学家产生了对比。 他与周成相处的随意，跟林雨疏的平易近人完全不一样。虽然林雨疏总是满面慈蔼，但每次在她面前的时候，总感觉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挤压着他的胸腔，将他往远离林雨疏的方向推，自己必须小心翼翼才能保持呼吸和距离。 聊到正欢时，陈飞宇笑嘻嘻地说道： “老周，我觉得凭你的天纵奇才，应该去主持几个像室温超导、可控核聚变这类最尖端的应用项目。有了你的加持，这些项目落地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儿。到时候，把你老周的名号刻在丰碑上，永受后人的顶礼膜拜。” 周成摇着头，悠悠说道： “老弟你是搞航天的，对我们前沿科学的了解差点意思。可控核聚变、室温超导这些东西在我们那儿早就是老黄历了。之所以迟迟不能列装实用，除了投入不够，就是没有需求。你不信看，现在资源给够了，刚需也上来了。谁去主持，都用不了几年就能弄出来了。 我要想去搞这些东西，早就去搞了。我这么给你举个例子，聚变相比裂变，相当于把弓箭改成了连弩。杀伤力是提高了不少，但始终就是个靠弹性蓄能的杀伤武器，动能也就是百焦的水平。 但如果我们在基础领域再深入一步，弄出了正反物质湮灭这种获取能量的方式。那就相当于ak-47对弓弩，千焦级别的动能是弓弩无论如何改进都无法媲美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周成目光深邃地看着窗外难得的晴空，意味深长地说道： “特别是你一旦知晓了ak-47的存在，就对改进弓弩这种工作再也提不起兴趣了。还有，你说的留名史册什么的。我根本不在乎那些，不然我就真成了会场上那帮火鸡科学家口中的沽名钓誉之徒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周成脸上露出几分得意的神色，看着陈飞宇的眼睛，说道： “老弟你应该知道，我可是连诺奖都敢于不去领的人，我还能在意那些虚名吗？最重要的是，如果我都不去教理论物理，恐怕这门学科真的要被遗忘了。” 一阵莫名的感动从陈飞宇的心底油然而生，他满眼敬佩地看着周成，说道： “看来还是我浅薄了，您才是真正的时代大家，真希望有朝一日能和你一起窥探科学前沿的魅力。” 周成抖了抖烟灰，咧嘴笑着说道： “你这一会天纵奇才，一会时代大家的，整得我像听自己悼词一样。而且，这不是浅薄不浅薄的事儿，术业有专攻。质能方程奠定了原子弹出现的基础，但你要让爱因斯坦去造原子弹，他肯定连个炮仗都弄不出来。” 两人都呵呵地笑了起来。 周成灭掉了烟，嘴角扬起的笑意逐渐凝结成了一种庄严的凝重，他说道： “前沿科学没有你想象中的魅力，它看不见也摸不着，连通过设备直接观测都做不到。它似乎只存在于枯燥乏味的数学公式里，但它又实实在在地影响着我们熟知世界的每一个细节。 微观和宏观的边界就像上帝有意设置的一道屏障，有能力跨过这道屏障的文明才有资格探究宇宙的秘密。其实，从前沿科学虚无缥缈而又诡谲难测的特性来说，我还是能理解一些林雨疏的决定的。” 陈飞宇一怔，身体微微前倾，把脸凑得近了一些，说道： “周教授...哦...不...老周，老实讲，你和林教授为了前沿科学所谓瓶颈的问题，唇枪舌剑的时候，我是不太能理解前沿科学对我们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周成从烟盒里又抽出一支烟夹在指尖，另一手拿着打火机，说道： “这么说吧，如果把我们生活的世界比作一个被岩层包裹的空心球，那我们生活的地方就在这个空心球的正中央。我们这帮搞前沿科学的人，就像是个石匠，用凿子在岩壁上为我们生存拓展空间。 刚开始的时候，我们的空间很小。凿子每凿进一点，都能显而易见地扩展我们生存的范围。这就是林雨疏口中上世纪初，前沿科学辉煌的时代。但随着空间越来越大，岩层逐渐远离了我们的生活日常，而需要我们这帮石匠需要凿击的面积也越来越大。 这时候，石匠们每凿击一下，拓展的空间和当初刚刚开始的时候，实际上是一样的。但是，对当下生活的影响就微乎其微了。这就是为什么，当下在前沿科学的投入远超上世纪初，但进展却远远比不上以前了。” 陈飞宇恍然大悟，他双目圆睁，看着周成说道： “虽然当下前沿科学对我们实际生活的影响已经随着岩层的远离，越发难以被察觉了。但我们生存空间的大小，依旧完全受限于石匠们在岩层中拓展出的广度，任何时候都是。” 周成点燃了手里的烟，深吸了一口，沉沉说道： “你的悟性很高，现在我多少能够理解一些，林雨疏让你担纲如此重要部门负责人的决定了。我们的前沿科学越往后发展，就越是聚沙成塔、滴水穿石的过程。但不要忘了，岩层终有凿穿的一天，而宇宙的真相一定就在岩层之后。 或许，我们的下一次凿击，就是冲破岩层的时候。这就是为什么我那么激烈地反对林雨疏停止前沿科学的决定。虽然眼下危机降临，我能理解她的出发点，但我仍然认为这是一个愚不可及的决定！” 陈飞宇大受震撼，他似乎已经亲眼看到了周成口中那道，早就矗立在星辰之中的岩层边际。他心中翻涌着万千思潮，感觉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出，但到了嘴边却只说了句： “胜读十年书啊！我原以为浩瀚无垠的星辰是没有边际的，现在才知道，岩层的广度就决定了我们能到达的边界。老周，你让我对岩层更加着迷了。” 周成斜眼看着陈飞宇，嘴角露出一丝诈笑，说道： “前沿科学，浅尝辄止易，长相厮守难啊。你要真有兴趣，我倒不介意教教你。话说到这里，你以后还真有能帮我的地方。” 陈飞宇心中暗喜，连忙问道： “周教授请讲，但凡我能做到的，都义不容辞。” 周成目光有些闪烁，他用点燃的烟头在烟灰缸里划拉着，说道： “现在这个局面，相当于我们的凿子已经被收走了，但我可不想就这样将自己困在空洞的数学推演里边。等你们天地运输系统成熟了之后，帮我把云室带到太空去。这玩意儿老是老了点，但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强。 宇宙中的中子星、白矮星、超新星、黑洞，个个都是顶级的粒子加速器，他们发射的宇宙线无时无刻地都在空间中上演着最激烈的粒子对撞。如果运气够好的话，我总能捕捉到点儿什么，没准我用指甲也能扣下一块岩层来。” 陈飞宇思忖片刻之后，说道： “我知道你所说的云室，是早期物理学家们撬开微观世界的撬棍。相比数千吨的空间站，云室的重量简直不值一提，这个忙我还真能帮得上。” 就在此时，机场的广播响了起来： “亲爱的乘客们，您所乘坐的ca7098号航班已经开始登机...” 第一卷星云之谜 090 1957年的铅锤 听到广播响起，陈飞宇和周成都拿出了手机核对自己的航班号。其实陈飞宇在听到广播中的航班编号，就知道不是自己的航班。之所以也要拿出手机，实际上是以此为掩护，观察周成的举动。 在刚才最后的攀谈中，周成提出帮忙将云室送到太空中的请求，这对未来的天地运载系统来说确实不是难事。但这件事总给陈飞宇一种，周成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与他接近的感觉。虽然周成给他的感觉是个性格率直的人，但心中难免有心结。 片刻之后，周成拿起手提包，站起身来，笑呵呵地说道： “没想到还是我的航班先来了，我就不陪你了。不瞒你说，我当众表演愤而离场之后没多久，林雨疏和几个组委会的人都给我打了电话，邀请我参加晚上的盛宴。我倒还真不是生他们的气，或者是放不下面子，实际上我也舍不得那些陈年拉菲。” 陈飞宇带着一脸奉承的笑意，开玩笑道： “那您周大教授就给那帮火鸡科学家一个面子呗，这往后的日子，别说陈年拉菲，盗版拉菲都不容易喝到了。” 周成微微耸动肩膀，说道： “在我这儿，面子一分钱都不值。我这么急着赶回去，还是为了那个我前后折腾了七八年刚刚投入试运行就要夭折的大宝贝——净瓶中微子天文台。这esdc的决议恐怕很快就要执行了，我得趁着这个空档期，抓紧时间用用设备。 那些幽灵粒子极其难以捕捉，这几天的时间大概率是没什么卵用了。不过这么多年下来，净瓶就像我自己的孩子一样，马上要关闭了，我得去送她。” 话说到后半段的时候，周成就像个抱着重病女儿的父亲一般，眼中尽是难掩的心碎与不甘，但却无可奈何。他那粗糙而不修边幅的脸抽动了一下，一缕阳光刚好映射出了眼角的一抹难以察觉的晶莹。 看着周成容颜惨淡，余涕尚存的样子。陈飞宇突然觉得自己刚才对周成的怀疑是如此地令人作呕，他用牵强的干笑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歉疚，说道： “她只是睡一会，我说净瓶，以后还会醒来的。” 周成仰面向天，深吸了一口气之后，缓缓吐出。脸上又恢复了憨厚的笑容： “不说了，我该走了。以后我去esdc总部的机会也少了，有空就常来清北大学找我，我估计自己以后是没多少机会出差了。” “一定，一定。” 周成刚走出几步，又回头说道： “对了，老弟。刚才给你说的云室那个事儿，就这么一说，你别太较真。未来十几年，你们天地运载系统的担子会非常重，我老周可不是拎不清大局的人。等你们有了充足的运载冗余的时候，再考虑云室的事儿吧。要是可以，也带我上去遛遛。” “放心吧，不会让你等太久的。我可是太空老鸟了，到时候我给你当指令长。” “一言为定。” 看着周成渐渐消失在人流中的背影，陈飞宇心中五味杂陈。他现在几乎可以确认，周成是一个纯粹的科学家，一个痴迷于宇宙规律的天才，一个为执念无所顾忌的疯子。 这样的人是没有错的，因为他压根就不会参与到是非之中。然而，和这样一个没有错的人站到对立面的人，那又是什么？ 就在此时，身后的一串鞋跟与地面碰撞的“噔噔”声将陈飞宇从思维的漩涡里唤醒了过来。他循声望去，是夏岚站在了吸烟室的门口。她依着门框，歪了歪头，说道： “怎么样，和这位泡利教授相处得如何？看你面如死灰的样子，该不是挨炮弹了吧？” 陈飞宇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说道： “他也不是你们说的那个样子，我觉得老周那人...额...挺有意思的。不信下次你可以试试，我说真的。” 夏岚满面狐疑，做了个鬼脸说道： “我信你才怪了，看你这灰头土脸的样子就是被疯狂输出了。我没有你这么强健的体魄和百折不挠的灵魂，消受不了和周教授四目相对的待遇。” 这时，机场的广播再次播报了即将起飞的航班编号。陈飞宇看了看手表，说道： “时间有点紧，我们的航班来了，赶紧登机吧！” 飞机爬上平流层之后，夏岚一边调整着座椅的角度，一边说道： “这747的头等舱就是不一样，稍稍能宽慰一下我还要飞二十几个小时的复杂心情。” 陈飞宇放下了小桌板，又看了看时间说道： “离清场还有50小时，我们到萨摩亚之后，还要转乘军方的飞机到马里特环焦，之后乘直升机到苏拉玛。时间很紧呀，希望航班不要误点。” 夏岚转面看向陈飞宇，一双星眸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这会议的时间安排得也真是够紧的，但凡再耽误三个小时，我们就赶不上这趟航班了。不过我是真佩服你这事必躬亲的精神，现场有小朱他们几个守着，还放不下心。” 陈飞宇将两本资料放到了小桌上，浅叹了一口气，说道： “哎，我们搞运载火箭的都是这个德行，非得要看着自己研发的火箭起飞才行，不然心里跟猫爪子挠似的。你现在也加入到我们部门来了，很快你也会被传染的。” 夏岚从倾斜的座椅上直起了身来，她看着陈飞宇小桌板上的资料，说道： “不过话说回来，咱们这次发射可真不一般。如果成功，就会打破并保持很长时间最快人造飞行器的纪录。” 陈飞宇冷哼了一声，说道： “请你自信点，把‘如果’两个字去掉。还有，葡萄成功达到预定速度后，肯定能打破人造飞行器的速度纪录。但保持纪录的时间，我们恐怕很难得知了。” 夏岚整理着靠枕和毛毯，又躺了下去，随口问道： “为什么？” 陈飞宇皱了皱眉，说道： “因为，上一个人造飞行器最快纪录，足足保持了六十一年，直到帕克探测器发射才被打破。61年后，我们都快100岁了，我没有多少信心能活到那个时候。” 夏岚撇了撇嘴，感叹道： “帕克探测器是2018年发射的，也就是说1957年的时候就有人造飞行器达到至少35公里/秒的速度了？真是不可思议！” 陈飞宇平静而有力地说道： “是70公里/秒。” 夏岚惊坐起身来，两只眼睛睁得就像铜铃： “1957年！70公里/秒！怎么做到的。” 陈飞宇一手随意地翻阅着资料，一手托着下巴，悠悠说道： “1957年5月，北美在内华达沙漠里进行了一系列代号为铅锤行动的地下核试验。其中的一次实验，原定当量6公斤tnt的核弹，因为工作人员的计算失误，爆炸当量达到了300公斤tnt。 这枚错误的核弹被放置在150米的深井中。井里一半是水，一半是空气。井口用一个2吨重的钢制盖子封住。核弹起爆以后，井盖受到了十亿米/平方秒的加速度，相当于一亿个g的过载。这个原本用于封堵井口的盖子，以70公里/秒的速度直接飞出了大气层。” 夏岚感叹道： “没想到一次阴差阳错地实验，造就了在未来61年速度最快的人造飞行物！” 陈飞宇带着几分唏嘘的口吻说道： “也可以理解成，老天爷在61年前就给过提示，我们是有能力造出比当年快得多的飞行器的。令人唏嘘的是，就在同一年，人类第一枚性能成熟的运载火箭升空。是不是感觉命运给了我们选择的机会，但我们似乎选错了答案。” 第一卷星云之谜 091盲从 夏岚在脑海中复盘着发生在1957年的那次意外，她忽然想到了葡萄的发射方案，惊讶地看着陈飞宇，说道： “原来你设计的葡萄探测器发射方案的灵感，就来自1957年那次意外！” 陈飞宇苦笑着微微摇头： “不，我一个搞火箭的人，哪来艺术家配享有灵感哟。我倒是觉得这更像是老天又给了我们一次选择的机会。” 夏岚的弯眉微微下垂，说道：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搞得玄乎乎的。” 陈飞宇将手中的资料合上，用手在资料的封面摩挲着，说道： “那天我去找林教授做部门工作例行汇报的时候，她专程询问了葡萄探测器的研发情况，我当时心里一点谱都没有。林教授也建议我，短期内实在想不到将葡萄加速到5%-10%光速的办法，就先将项目转入预研，等技术成熟了再说。 但我没有办法对这条，将会让我们未来三代人都生活在尘埃之下的星云置之不理。我脑子里就像有个执念似的，一定要搞清楚带状星云的源头问题，就算力有所不逮，至少应该作出必需的努力。” 夏岚的语气变得沉重起来： “我了解林老师的风格，她虽然平易近人，待人也温和。但是，她的态度是非常强硬的。林老师建议你将项目转入预研的意思，就是要求你放弃这个项目。” 陈飞宇点了点头： “我在她的办公室的时候，也感受到她对葡萄探测计划的态度了。就在我也下意识地认为，这个项目转入预研几乎已是既定事实的时候，我在林教授办公室的案头看到了这个方案。” 陈飞宇将手中那本资料竖了起来，夏岚在震惊中声音颤抖地读出了封面的文字： “核试验计划实施细则报告！” 陈飞宇将报告递给夏岚，说道: “这是我找高天恩将军拿的副本，当时在林教授案头的正本上，盖着很多军方和政府的印信。它们就像一只只血红的眼睛看着我似的，生怕我发现不了它们的存在。” 夏岚接过那本报告，封面上依旧能看到复印出来的，如同诡教封印图案一般的若干个印章图形，她不解地问道： “但是，距离上一次核试验已经快30年了，怎么又要搞呢？而且，核武器对解决星云问题毫无作用呀！” 陈飞宇说道： “我也问了林教授同样的问题，她告诉我是一次军方的行动，并且已经得到esdc授权。我当时的第一反应不是深究为什么要现在又要搞核试验，而是脑子里直接蹦出了1957年，从内华达沙漠里飞向宇宙的那枚井盖！ 就像1957年那次意外一样，我意外地得知了这次核试验。我感觉就像是老天爷又在发出提示，你们可以把航天器做得更快。于是我立刻找到了高天恩将军，并得到了这次将会在苏拉玛火山岛进行的核试验的全部技术资料。” 夏岚微张着朱唇，眼波流转，思忖片刻之后，说道： “难怪你那天那么着急地让我计算一条那么诡异的轨道，从南太平洋到天鹰座，质量5吨，速度10%光速。当时我还以为你在测验我的轨道设计能力，看我够不够资格进入你们天地运载部门。” 陈飞宇苦笑着说道： “你这误会可大了！你是林教授的高徒，谁敢怀疑你的能力呀！其实那个轨道我也能算，不过肯定没有你熟练。而且，我当时要迅速确定，军方的这次核试验有没有条件让我们把葡萄送上天去。 幸运的是，你计算出来的轨道发射窗口和军方核试验的计划时间区间有重叠部分。所以我说，这就像老天爷再次给出了提示一样。” 夏岚翻阅着那份核试验细则报告，眉间的皱纹更深了： “但这次的爆炸当量可比1957年的铅锤行动大多了。葡萄需要承受的过载也比那枚井盖要高出好几个数量级，而且葡萄串在飞出大气层之前，还要承受大气摩擦产生的热障。 还有，装着2000枚葡萄的容器完全没有调姿能力，我们完全依赖地球自转的时刻对准飞向天鹰座方向的轨道，另外…….” 陈飞宇抬手打断了夏岚忧心忡忡的叙述，说道： “我知道，成功的概率微乎其微。但我们既然有这样的机会，难道不应该试试吗？就算探测计划失败，至少我们试着触碰了当前航天水平的天花板。这可以让我们看清，在不久的将来我们到底可以做到什么程度。” 夏岚愣了一下，压低了声音问道： “林老师...她支持你这样做吗？” 陈飞宇咬着嘴唇，犹豫了片刻之后才说道： “她没有直接表态同意我的想法，但要想实现我们的计划，军方的核试验方案是需要作出一些细微调整的。高天恩将军非常配合地满足了我关于实验开始的精确时间，核弹的布置方式等要求。我不敢肯定林教授是否支持我这样做，但她至少没有反对。” 夏岚的目光闪烁，脸颊微微泛白，带着几丝焦虑的情绪说道： “我跟随林老师这些年来，哪怕是她用最温和的语气否定的事情，也没有挽回的余地。她建议你将项目转入预研，又没有阻止军方配合你，这也算是破天荒了。” 陈飞宇虽然看出了夏岚眼中的凝重，但他似乎并不以为然，侃侃而谈道： “我觉得越是顶级的科学家，越应该是实事求是的人。因为，客观规律是不随人的主观意志而改变的，除非是他已经通晓了规律，否则没有不犯错的人。” 夏岚徐徐摇头，嘴唇微微动了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陈飞宇又说道： “说来我还真有个疑问，像林教授那样的科学巨人，对于带状星云的起源有着自己的判断我还能理解。但为什么你、还有她身边的那么多顶尖学者也对这个问题没有一丝好奇心呢，星云源头的问题，好像只有我一个人最在意。” 夏岚的面色变得越发沉重，她意味深长地看着陈飞宇，说道： “有些事情，你听上去可能会觉得很离奇。但当你自己亲身经历之后，才会发现原来认为的离奇，竟然可以在潜移默化间变得如此合理。我跟随林老师这么多年来，她在科研领域从来没有犯过错。 我是不指出学术上的错误，而是她对某件事情的预先判断。如果一个科研项目，哪怕只是在思维实验阶段，只要她认为是有价值的，我们去做就一定能获得成功。 相反，如果对于某个哪怕已经到了临门一脚的项目，她认为是没有出路的，那么在不久之后，她预言过的结果就一定会出现。” 陈飞宇摩挲着下巴，斜眼歪嘴地看着夏岚，说道： “从来没有错过吗？” 夏岚沉沉点头： “从来没有过！跟着林老师工作时间长了的人，都会在不知不觉间失去质疑她判断的能力，并把这种能力当成是对真理的亵渎。对林老师的盲从，反而成了理所当然的选择。” 陈飞宇难以理解夏岚话里的意思，只是喃喃念道： “难道真有不犯错的人吗？” 陈飞宇看着夏岚深沉而笃定的眼神，心里忽然“咯噔！”一声。回想自己和林雨疏并不长的交往时间里，自己不也曾经产生过对她类似迷信的崇拜心理吗。这让他不禁感到头皮发麻。 他狠狠地闭上眼睛，双手不停地揉搓着太阳穴。要是一般人对他讲出自己如此盲从某人的故事，他肯定会对这种丧失思考能力的行为嗤之以鼻。但眼前这位容貌和学识都如云端仙子的清北学霸，绝不是那种轻易盲从的泛泛之辈。 第一卷星云之谜 092困难重重 陈飞宇和夏岚一时都沉默不语，仿佛同时陷入了莫比乌斯环般的悖论之中。对于林雨疏那超出他们认知的能力，他们或多或少都有质疑的时候。但是同时又会莫名其妙地对自己怀疑这种行为的本身产生新的怀疑 一旦进入这种思维，身边的空气似乎有了催眠的效果。让他们都不愿再去深想，而又难以自拔。 “...呼！...呼！...” 不知哪个角落冒出的低沉鼾声，驱散了包裹着他们的诡谲气氛。陈飞宇打了个冷噤，挠着头，憨笑着说道： “哎！不说这个了，那牛老爷子，艾神当初跟他们身边的人，不也有几分比肩神明的距离感嘛。而且，若不是林教授非凡的能力，人类文明的历史恐怕从现在起，就要开始画句号了。” 夏岚也如从窒息中逃脱一般，长舒了一口气，说道： “是啊，有幸与巨人同行，是这个时代的幸运，也是我们无上的荣耀。” 陈飞宇翻阅着手中的葡萄探测器方案，看着纸页上精妙的轨道线路，说道： “不过说真的，你这轨道设计的能力是真的令我叹服啊！要知道，我家里轨道设计大赛的获奖证书，堆得比字典都厚。” 夏岚轻哼了一声，俏皮中带着几分不屑的口吻，说道： “对于我们天体物理来说，轨道设计不就是捎带着的事儿吗。轨道设计大赛这种东西，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陈飞宇也不生气，啧啧称赞道： “看来你们清北大学的水平果然是鹤立鸡群啊，咱们航空航天大学的追求是差了点儿。” 夏岚微微仰头，带着几分傲娇的情绪说道： “你可别这样说哦，我可不想搞学院对抗。但是你要知道，能师从林教授门下，我是付出了多大的努力才如愿以偿的。什么加州四点的朝阳、什么北美西海岸凌晨的星光都是小儿科。” 夏岚说话的时候，虽然满脸都是骄傲的神情，但陈飞宇从她微微闪烁的眼角里看到了，当年她付出那些超出常人想象的勤奋。与此同时，他又增加了几分对自己的怀疑。 他清楚地知道，和身边这位林门高徒相比，自己虽有所长，但综合能力肯定是不如的。就算在航天局的一众精英中，自己也难算拔尖。但为什么林雨疏就选择了自己呢？ 看到陈飞宇久久愣神，夏岚把手中的资料放到了陈飞宇的小桌上。一边牵扯着毛毯，一边开玩笑道： “我看你也累得有点傻了，没说几句话就要宕机。你也别折腾方案了，咱们赶到苏拉玛的时候，也就够时间检查一下葡萄串埋深、发射角度和爆轰波起点相对位置。就算方案有误，也改不过来了。趁着飞机还要飞二十几个小时，赶紧给脑子充点儿电！” 陈飞宇回过神来，甩了甩头。一边调整着座椅，一边说道： “哎呀！我是该给脑子充点电了！不说了，我先关机了，咱们萨摩亚见！” …… 陈飞宇感觉自己才刚刚睡下，耳边就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广播声。他揉搓着惺忪的睡眼看向窗外，不断疾驰而过的黑云意味着飞机正在下降高度。他打着哈欠，说道： “怎么这么快就到萨摩亚了？” 起身之后才发现，身旁夏岚的座位空空如也。他感觉事情不太对劲，赶紧把脸怼到舷窗边上向下看去。预想中碧蓝海面上，点缀着珍珠般海岛的南大洋风光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浓密的乌云之间，隐约可见的山脉海岸线和波涛涌动的海洋。 他通过云间透射的光亮判断了大致方向之后，脱口而出： “这是在北美西海岸！不应该啊！” 整个航程一共只降落两次，其中一次在菲尼克斯，那是个大陆城市。而第二次就是萨摩亚，那是个海岛城市。但很显然，现在飞机要降落的都不是这两个地方。 正当他准备起身询问空乘的时候，夏岚行色匆匆地从下舱走了上来。 “我们这是在哪儿？发生了什么事吗？” 夏岚脸上盖着一层愁云，说道： “一名在菲尼克斯上机的乘客突发疾病，飞机要紧急备降洛杉矶。我到下舱去看过了，乘客里有一名医生刚刚做完急救。说是心脏病突发，虽然暂时稳定了病情，但需要尽快送医。” 陈飞宇看了看手表，焦急地说道： “怎么怕什么来什么啊！备降再起飞，少说得耽误两三个小时，这样时间就更紧迫了。” 夏岚弓坐在椅子上，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拿着航线资料，说道： “没这么简单，我以前遇到过同样的事情。747这种大型客机飞洲际航线的时候，起飞前是满油。我们从菲尼克斯起飞没多长时间，这种状态下是不能降落的。飞机必须在安全区域放掉多余的燃料，才能降落，这起码得耽误一两个小时。 降落之后，重新加油又需要两三个小时。这还不算完，像洛杉矶机场这种繁忙的枢纽机场，空中调度是极为繁忙的。我们紧急备降本来就打乱了原有秩序，再起飞还得经过空管的调度备案。这一来一去，又是两三个小时。” 陈飞宇脑子里“嗡”地一声，原本还残存的睡意瞬间被驱散，他着急得差点直接从座椅上蹦起来： “八个小时！等我们赶到苏拉玛的时候，离最后清场时间就只剩下四个小时了！顶多也就够看一眼所有的发射设备！” 夏岚说道： “延误八小时还是在理想状态下，按照北美航司和调度的尿性，多半要耽误十二个小时！” 陈飞宇瘫倒在座椅上，满面尽是扭曲着的筋肉，颤抖的嘴唇里发出愤懑的声音： “那等我们到的时候，就只能在观测船上看天边的大蘑菇了，还校验个der的发射设备啊！” 接下来的事情果如夏岚所料，飞机在空中盘旋着完成放油和进场花费了接近两个小时。在这期间，陈飞宇一直都在通过昂贵的卫星电话，向小朱他们交代着关键事项。 要想把这些图纸摞起来都要论斤的技术细节，通过电话交代清楚，本就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而在恶劣天气、电离层放电干扰还有太空尘埃影响卫星工作状态的共同作用下，卫星电话的信号还总是断断续续。陈飞宇不得不一次次重复自己的话，然后再反复确认小朱是否已经弄明白自己的意思了。 塑料外壳的卫星电话都快被他捏出手指印来了，陈飞宇还是无法确定小朱是否领悟到了他的意图。这让他本就焦急万分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 飞机总算在暴雨中落到了地面，陈飞宇在vip休息厅里忍受着视频电话抽风似的延迟，不厌其烦地给小朱交代着任务。在交代完一项事务之后，他只能通过时不时就要变成幻灯片的视频画面观察现场的情况。 “我屮！又黑屏！这esdc负责通讯的部门都吃了多少回扣啊！”陈飞宇暴跳如雷地咒骂着。 这时夏岚推门而入，面对陈飞宇期待的眼神，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刚才已经联系过esdc北美分部了，让他们紧急协调专机来接我们。由于航程太远，只有军用运输机才能满足。但是附近空军基地的c-17在一周前全部派到海外去执行任务了，从怀特曼空军基地过来的飞机，起码要5个小时才能到。” 陈飞宇“咚”地一声坐到了沙发上，任凭电脑屏幕上时断时续地画面闪烁。 “5个小时，没啥意义了！” 夏岚往前走了两步，问道： “小朱他们的发射前校验工作进行得还顺利吗？” 陈飞宇一手拧着沙发靠垫，一手撑在前额，拇指和食指压在太阳穴上使劲儿地揉搓着，双眼紧闭，哀叹道： “这个搞法根本没用，现在只能期待小朱他们几个完全领会我的设计核心意图了。” 他停顿了半秒，忽然提高了声调： “但他们几个平时就让我惯坏了，从来都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领悟核心意图，火箭的可能还行，这种全新的模式，他们能领悟到就有鬼了！” 夏岚虽不似陈飞宇一般满面愁云，但也是心乱如麻。她双腿交叉端坐在椅子上，双手重叠放在膝盖上，葱根般玉指微微敲打的小动作暴露了她内心的焦躁。秀美的短发从耳边滑落，遮住了些许她的绝世容颜。 陈飞宇没坐多一会又弹起了身来，来回踱了数步之后，仰头长吸了一口气，嘟起嘴巴缓缓吐出，好似排尽了胸中的烦闷。他懒懒地说道： “罢了！只能期待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了。” 他转念一想，又苦笑着说道： “呵呵，这北美天空上的洋人老爷子怕是也不管用，还不如指望钢铁侠脚踩七色祥云来帮我们。” 听到钢铁侠这三个字，夏岚浑身一震，她闪着光的双眼看着陈飞宇，口中念叨着： “钢铁侠....！” 第一卷星云之谜 093火星先生 陈飞宇和夏岚矗立在候机大厅的落地窗前，天继续下雨，好像有了宇宙之后，它就一直下着，此后也将永远不再停止。外边起着大风，原本就是稀稀落落的飞机引擎声，给风完全压服下去了。 远远望去，机场以外的地方一片灰蒙蒙；远处的楼群被雨雾遮盖，变得朦胧了，只有三两处白雾稀薄的地方，露出了些水泥森林的枝叶。近处的墙面在大雨中，被冲刷得如同刚刚上了新漆。 两人脸上焦急的神色依旧有些许残留，但已大不如之前那般慌张。每当跑道上有飞机降落的时候，两人的目光总是不约而同地，会死死地追着那飞机滑跑的轨迹，直到确认机尾上的标识不是space—x才肯丢眼。 又是一架飞机拖着鸢尾般的水雾落到了跑道上，陈飞宇定睛凝视飞机垂尾一会之后，使劲儿眨了眨眼。说道： “夏岚，我现在算是明白小朱他们几个为什么总是把你像女神一样宠着了。” 夏岚面颊泛红，嘴角微微翘起，露出几分少女般的娇羞笑容，说道： “有你说得这么夸张吗？他们几个小年轻也就是活泼点而已。” 陈飞宇端目打量着夏岚，说道： “不夸张，因为我现在都开始崇拜你了。” 夏岚眉眼稍稍拉长，露出自信的笑容： “就因为我的轨道设计能力?那我值得你崇拜的地方可多了！” 陈飞宇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夏岚，他摇着头，说道: “首长亲封的当代钢铁侠、宇宙探索的先行者、火星移民的先驱者、世界顶级富豪、space-x老板埃隆.马尔斯。你一个电话、三两句乌龙软语就把他拿捏得死死的。你得是有何等通天的本事，才能擒住这是翻海的巨龙啊！” 夏岚瞪大了眼睛，那眼眶中就似藏着一筐子水般的清澈。她有些激动地争辩道： “什么乌龙软语，什么拿捏啊！我在加州理工跟着林老师做项目的时候，和马尔斯先生有过几次科研上的接触，他也是林老师很好的朋友。现在我们有麻烦，请求人家帮个忙，让你说得跟那啥似的。” 她语调既像生气，却又没有责难的口吻。这让陈飞宇倒是更加得寸进尺了，他往夏岚身旁靠了一些，故意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 “我也在科研项目和马尔斯打过交道，我连人家的私人号码都没有，就别说请人家帮这么大的忙了。我觉得吧，你们应该是很亲密的关系，至少曾经是。” 这下子夏岚可是真的着急了。她脸颊浮着红晕、皓齿咬唇、一双剑眉倒立在闪烁着怒意的双目之上: “陈飞宇！我说你一大老爷们怎么跟小老太太似的八卦！我看就该把你关在组装车间里，让你忙得不亦乐乎。你这堂堂天地运载部门负责人，一闲下来就没个正形了！” 面对夏岚伶牙俐齿的输出，陈飞宇不但没有收敛，反倒是一副破罐破摔的贱相，悠悠说道： “你这评价挺中肯，其他人也这样说我。” 看着陈飞宇一副死皮赖脸的样子，夏岚原本横眉怒目的表情也破出了笑容。那冷艳中带着些许慵懒羞笑的身影，在这斜雨之前，简直美得不可方物。 就在此时，走廊上出现了一名身着硬挺西服，里边套着格子衬衫。正昂首挺胸地向他们走来。在他的身后，还不远不近地跟着几个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 不等走到近处，陈飞宇和夏岚都是一惊。但见那人天庭广阔，眉侵入发。流星一般的双眼中，闪烁着非凡的智慧和远见。再加上他那似乎是，与生俱来的雍容华贵的气质和不怒而威的风度，都显出他不是一个等闲的人物。 “elon.mars！马尔斯，意为火星。你真把火星先生请来了。”陈飞宇感慨万千地说道。 夏岚瞥了陈飞宇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虽然马尔斯是个成功的商人，在社会各界也地位显赫。但从他所属于edsc北美分部这个角度来讲，你的级别还要比他高一些。我看你一脸崇拜的样子，我担心你怕是一会要给他磕一个了。” 陈飞宇依旧痴痴地看着，渐渐靠近的马尔斯一群人，满不在乎地说道： “我也是受了林教授的错爱，要去掉esdc这层身份。我到他的space-x公司去，也就是帮他搞研发的高级打工仔。而且，他的才华有目共睹，我就是真给他磕一个，也没啥丢人的。” 夏岚虽然看上去镇定自若，但内心还是有些不安。她原本只是请求马尔斯用他的公务机将他们送到萨摩亚，并且说明esdc会承担飞行费用，马尔斯在电话里很爽快地就答应了。但令她没想到的是，他本人竟然亲自来了。 马尔斯看到夏岚和陈飞宇之后，马上在脸上堆满了笑容。他款步走上前来，非常绅士地向夏岚行了一个吻手礼： “亲爱的夏岚女士，上次在卡拉维拉尔角分别的时候，说好给我一次邀你共进晚餐的机会。没想到一晃这么多年，今天才等到了你的电话。” 夏岚双手提着手包，垂在身前。黝黑的短发遮住了些许她略显尴尬的表情： “实在抱歉，马尔斯先生。我知道不应该在遇到麻烦的时候才想到您，但我们确实没有别的办法了。” 马尔斯摇晃着手指，一脸真诚的笑意说道： “不、不、不！能为你这样优雅、博学的女士提供帮助，是我的荣幸。” 随后，马尔斯转向陈飞宇，伸出了手来。他一改刚才面对夏岚极富仪式感的庄重表情，向他眨了眨眼，说道： “在今天之前，我最羡慕你的是在天和号上出尽了风头。但今天我觉得，有机会和夏岚一起工作才是最值得我羡慕的。” 陈飞宇握住马尔斯的手，满面谦恭地道： “太感谢您了，马尔斯先生。您这次真的帮了我们大忙了。” 看陈飞宇绷得很紧，马尔斯也就没有再多说。他两手拍在一起，发出“啪！”的一声，说道： “既然时间紧迫，咱们就不在这儿浪费时间了。飞机上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聊，跟我来吧！” 二十分钟之后，一架湾流公务机顶着强风和斜雨从跑道上腾空而起，很快就消失在了滚滚浓云之间。 刚开始的时候，只有马尔斯一人侃侃而谈，夏岚和陈飞宇都有些拘谨，连坐姿都非常正式。马尔斯几个美式笑话讲下来，气氛依旧正式得有些压抑。但没过多久，他们就找到了共同的话题，气氛也轻松了下来。 马尔斯一手扶着沙发椅背，一手端着香槟说道： “不瞒你们说，夏岚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犹豫要不要也跑一趟苏拉玛。所以，真实的情况是，你们帮了我的忙，而不是我帮了你们。” 陈飞宇双手将香槟端在两膝之间，虽然这酒的度数并不高，但他却一口也没有真正的喝过。其实他酒量并不差，只是担心接下来的工作受到影响。 “看来马尔斯先生对葡萄发射也有兴趣！”陈飞宇的措辞和语调有着明显官方刻板的痕迹。 马尔斯浅喝了一口酒，说道： “一切能将地面上的物体送上太空的东西，我都很感兴趣。” 陈飞宇说道： “你和space—x在天地运输系统这方面的贡献确实非常大，你们无偿共享的那些火箭技术，大大节约了我们研发万吨级超重型运载火箭的时间。” 马尔斯摇晃着杯子，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说道： “那些技术根本不值一提，现在三千吨级的重型火箭就已经是性价比的极限了，万吨级只会成为吞噬资源的巨兽。我敢打赌，运载火箭这种原始的方式，很快就会成为百无一用之物了。” 陈飞宇一下子有了种找到志同道合者的兴奋，他说道： “我还以为整个航天界只有我一个人有这种想法，没想到您也是。用我们的话来说，这就叫英雄所见略同！” 马尔斯举起了酒杯，说道： “那咱们就算同志了！” 第一卷星云之谜 094目的地 打破了身份与初见的隔阂之后，陈飞宇和马尔斯在星辰大海的话题中相谈甚欢，双方都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惺惺相惜之余，不免也有对相互才华与决断的商业互吹时刻。 每当到这种时候，夏岚总会不失时机地给两人来个不大不小的“打击”，机舱里充满了欢愉的气氛。 马尔斯又倒上了半杯香槟，看着陈飞宇说道： “老实讲，兄弟。你的疾火行动确实完成得惊心动魄，但那时候我并没有太过在意你。因为，我觉得要是换我到你的位置，也能做得和你一样出色。” 夏岚俏皮地扫了马尔斯一眼，说道： “也就是说，你之前说过的对疾火行动的赞美辞藻都是敷衍咯！” 马尔斯呵呵地笑道： “呵呵呵，你也可以这样理解。不过这也情有可原，我是个很高傲的人，而那时我们也还没有现在这么熟悉。” 随后，马尔斯收起了笑容，说道： “我是从劲弩工程开始注意到你的，我当时就想，上帝啊，终于有人开始从运载火箭以外的地方想办法离开地球了。而我最佩服的，除了陈飞宇的想象力，还有你们国家强大的执行力。” 陈飞宇微微皱眉，问道： “执行力？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马尔斯把酒杯放到杯架上，叹了口气，说道： “其实当初在制定除尘计划的时候，我们公司也有过类似的方案，用电磁轨道炮送航天器离开卡门线。但你们知道，在我们的国家，要想在这种项目上动用纳税人的钱是非常讲究民主的，哪怕那该死的民主会要了我们的命。 而且，我们电磁炮是海军的项目，而我的公司是和空军合作的。二等人去找一等人协商技术，没有几个月的拉扯是不会有结果的。在面临紧急情况的时候，你们集中力量办大事的能力真是令人羡慕。” 对于马尔斯带着情绪地述说，陈飞宇倒是没有多少感觉，他浅笑着说道： “我倒还真没感觉到什么不一样的，当时上边的意志很坚决，支持力度也很大。可能是因为我们的民族长久以来都是以这种方式前行的，所以就把这当成理所应当的了。” 马尔斯又端起酒杯，浅喝了一口之后，感叹道： “我们的天梭计划被你的劲弩击败，完全能说明制度优势远比科技优势要重要。后来，我就一直很关注你的动向。当我从esdc的内网上看到你的葡萄探测器发射方案时，我就在想，这人没准能和我成为朋友。” 就在夏岚和马尔斯都准备举杯相碰的时候，陈飞宇的面色却变得凝重起来，他沉沉说道： “在未来需要的天地运载量来看，劲弩和葡萄都只能算是奇技淫巧。电磁炮发射小东西还可以，一旦到了吨级的运载量，能源需求会成为一个几乎无法逾越的问题。葡萄的发射方案也有致命缺点，发射过载太大。 为了应付这个问题，我们牺牲得非常多，整个探测器容器几乎没有任何机械设备。这对于需要频繁发射精密设备的未来天地运载系统来说，显然是没有意义的。说心里话，我对未来天地运载系统应该是什么样子，现在还一点打算都没有。” 马尔斯倒是一脸轻松地举起了酒杯，说道： “其实你已经完成告别化学火箭，最艰难的0到1这一步了。很快，大量的资源投入会让你的思想解放，未来天地运载系统肯定不是问题。” 陈飞宇依旧只是象征性地用嘴唇沾了一下酒，说道。 “但愿如你所言了。” 这时，金发碧眼的空乘走了过来，在马尔斯的耳边低语了几句。马尔斯频频点头之后，说道： “飞机即将到达夏威夷，我们要在那儿加油才能飞到萨摩亚。不过你们放心，地面我已经安排好了，半小时就能完成加油并起飞。” 听完马尔斯说的话，陈飞宇看了看时间。虽然相比原来747的航程时间，私人飞机由于续航和航线的问题，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抵达萨摩亚，但这已经是他们唯一的办法了。 夏岚看出了陈飞宇的担忧和马尔斯的焦急，她故意转移了话题。 “对了，马尔斯。你刚刚说到航天工程扩大投入，但我觉得这对你来说可能并不是什么好事。” 马尔斯满眼疑惑地看着夏岚，问道： “我还以为这是上帝给我的应许之地，能告诉我是什么改变了上帝的主意吗？” 夏岚嘴角微微向下，露出略带俏皮的笑容： “你的目标不一直都是移民火星吗？我听说你甚至在火星上选好了墓地的位置。我们整个移山计划里，所有飞行器都不会超出地火轨道的一半，恐怕你的目标很难实现了。” 马尔斯爽朗地笑了起来，随后目光灼灼地看着夏岚说道： “你说得也没错，不过我已经改主意了，我现在不想去火星了。” 夏岚开着玩笑问道： “那你可真是个善变的人。” 马尔斯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说道： “在加入esdc之后，我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我们冲出卡门线的目的是什么？移民火星？或者冲破奥尔特星云前往半人马座？抑或是去更远的某个地方，都不是。” “那应该是什么？”陈飞宇问道。 马尔斯放下了酒杯，说道： “宇宙宽广到难以理解的尺度和光速恒定的壁垒，让所有星际航行最终都会变成一场噩梦。但我们反过来想一想，如果没有了出发点和目的地，那么我们是否可以认为，我们已经到达目的地了呢？” 陈飞宇脑海中一道灵光闪过，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马尔斯的意思，他惊叹道： “你的意思是，文明最终的出路，或者说最好的归宿是在星际间漂流？” 马尔斯沉沉点头，夏岚却是一脸的疑惑： “星际漂流？这个难度可比移民火星大多了，我觉得相当长的时间内都不是我们能够考虑的。” 马尔斯看向窗外，思忖良久之后，说道： “不一定，space-x在星云危机爆发之前的终极目标就是，利用100艘星舰在火星上建立自持基地，而这一切都能在我的有生之年完成。如果去掉火星建设的部分，将100艘星舰全部用于建设有星际采集和自持能力的太空舰队。 那么，仅仅是现在的技术，也可以让至少万人规模的人类种群，长时间生存在小行星带和柯依伯带这种星际资源富集的地方。假以时日，完全意义上的星际漂流航行，在技术上肯定是能够实现的。” “困难的是，如何让一群把回家当作每天忙碌目标的人，接受从此以后就没有家的这个概念。以及，如何让最后一个才能上飞船的人相信，最后自己也能踏上新文明的征程，而不是成为先行者们的垫脚石。”陈飞宇的话说到了马尔斯的心坎里。 话到此处的时候，马尔斯和陈飞宇都怔怔地看着对方。碧眼和黑眼都看似呆滞得像一潭死水，但似乎又用他们特有的方式传递着信息。而一向很善于打破这种局面的夏岚，一时间竟然也愣在了原地，任凭这种诡谲压抑的气氛蔓延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慢慢回过了神来。即使整个机舱里就只有他们三个人，他们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之后，三人都很有默契地选择了不再探讨这个话题。 经过穿越晨昏线和国际日期变更线的漫长飞行之后，飞机降落在了萨摩亚机场。军方派出的c-2a“灰狗”运输机已经等在了停机坪。 由于时间已经很紧迫，夏岚和陈飞宇匆匆走下了舷梯才发现马尔斯并没有跟来。 陈飞宇回头问道： “马尔斯，你不是要和我们一起要参与葡萄发射吗？” 马尔斯站在舱门微笑着摆了摆手，说道： “我不去了，我已经找到我想要的东西了。” 第一卷星云之谜 095獠牙火山 如果说乘坐747的感受是舒适，乘坐湾流私人飞机的感受是奢华，那么乘坐舰载运输机c-2a“灰狗”的感受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如坐针毡了。如雷贯耳的涡桨发动机噪音、像坐在搅拌机上的震动、还有降落时拦阻索抽筋拔骨般的过载。 陈飞宇和夏岚脚踏上尼米兹号航空母舰的甲板时，已经被晕机折磨得七荤八素了。陈飞宇毕竟接受过短暂的航天员训练，还好一点。夏岚那被气流卷起的凌乱头发下的脸，已经惨白如纸灰了。 两人在甲板勤务兵的引导下，刚刚走到停机区，小朱就快步走了过来。在呼啸的甲板风和轰鸣的飞机引擎声中，几人低着头凑成一团，小朱大声说道： “昨天晚上遇到了风暴，安装工作被迫暂停了几个小时。两个小时前，葡萄串才安装到位。现在距离最后清场时间只有4个小时了，小赵他们几个在苏拉玛岛上做最后检查。但时间可能不够做完必检清单上的每一个项目了。” “知道了！” 陈飞宇回答之后看了一眼夏岚，还没开口，夏岚就说道： “我没事儿，我们赶紧出发吧！” 她虽然已经很卖力的加大了音量，但依旧在嘈杂的噪音里显得非常微弱。 陈飞宇分明看到夏岚在扯着嗓子说完之后，又打了一个干呕。晕机对她的影响显然还很严重，但夏岚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小朱又说道： “航母现在的位置离近苏拉玛火山岛有两百多公里，直升机往返都需要两个小时。岛屿附近的军舰已经开始撤离了，岛上也只剩下了我们的人和军方的技术军官，我们得抓紧时间了。” 陈飞宇焦急地看了看腕表，又看了看夏岚，最后点了点头。随后在航母甲板上只短暂停留了几分钟的三个人，又跳上了一架“海上种马”直升机。 粗壮的“海上种马”倾斜着机头紧贴着海面穿行，阳光将飞机的黑影投射到碧蓝色海面上，就像一只蚂蚁在爬行。此时的海面静得没有一丝波纹，仿佛一块刚刚熨过的厚蓝布，整齐地铺在机身之下。以一股不动声色的气势，清晰地画出地球的弧度。 “苏拉玛岛就在前边了！”耳机里传来了飞行员的声音。 陈飞宇向机头的方向看去，一个小黑点出现在了海天的尽头，就像皮肤上的一颗毫无违和感的黑色小痣。但随着直升机的快速靠近，苏拉玛火山岛的全貌逐渐展现了出来。 这座两千万年前，在熔岩的浇筑下，破海而出的火山，即使已经熄灭，依旧能体会到他惊天动地的出生过程。整座苏拉玛火山通体黝黑，圆锥形的山体如刀劈斧砍般极其陡峭，浑身尖锐的火山岩给人一种不可靠近的压迫感。 它看上去甚至都不像一座火山，而像一颗竖在海面上的獠牙。或许是连这座火山自己都认为这样的形象太过骇人，所以才选择出没在了这最远离文明最远的南大洋。 小朱通过耳机对陈飞宇说道： “苏拉玛火山岛之所以呈现这种奇特的造型，地质学家分析原因是，火山在爆发的时候，恰逢这片海域有大风暴。熔岩从火山口喷出之后被海浪和暴雨快速冷却，所以堆叠出了这种锥子形状的陡峭山体。 不过，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也算是帮了我们的忙。这种笔直而陡峭的山体几乎是在几天之内形成的，岩层的密实度都很接近。建立爆轰波在岩层里传播的数学模型就很容易，这对控制葡萄串的加速度和指向性都很有帮助。” 陈飞宇说道： “快速冷却的火山岩的孔隙率很大，竖井里用作初期加速缓冲介质的水很容易泄漏，一定要监测好液面高度。” 小朱说道： “放心吧飞宇哥！放置葡萄串的1号竖井是我亲自负责的，竖壁做过防水灌浆了。我到航母上来接你们之前，还做了一次液面监测。放置葡萄串竖井的水密性就像个不锈钢桶一样可靠。” 当飞机靠近到苏拉玛火山身前时，庞大的“海上种马”直升机就像一只在大象腿前飞过的蚊子一般渺小。它那散发着硫磺味的黝黑山体和陡峭的崖壁，就像随时会倒将下来一般压迫在每个人的心头。 “小刘他们几个现在分别对2、3、4号竖井做核弹埋深的最后检查，我看岚姐这个状态确实不好，就让她和我去5号竖井吧。 那儿的地势相对平坦，直升机可以送到跟前。葡萄串所在的1号竖井位置太过险峻，飞机不能直接送到，还得走一段儿路，就飞宇哥你亲自去吧！” 陈飞宇转头看了看夏岚，此时她已是面如死灰、嘴唇乌紫。尽管如此，夏岚的眼神还是想要坚持，但此时她的意志力已经不足以支配被晕机严重透支的体力了。 “好的。” 飞机在山脚下一座铁塔旁的空地上放下了夏岚和小朱之后，就直奔山顶而去。 笨重的“海上种马”像芭蕾舞者挪动脚尖般精细地在悬崖顶上的一处小空地完成了单轮接地悬停，陈飞宇在接应军官的帮助下才晃晃悠悠地站稳了脚跟。他仰望着远处山顶用于钻孔和吊装的铁塔，对军官感叹道： “这工程可真不好完成啊！” 那军官满脸自信地说道： “那可不是嘛！咱们动用5艘075两栖攻击舰，北美出动了5艘黄蜂级两攻，高卢和英伦也把西北风号和海洋号两攻也派过来了。一共三百多架直升机昼夜不停地运送建设物资，两万多名工兵同时作业，那才真是狂风漫卷落叶的阵仗！” 陈飞宇跟随着军官在陡峭的山壁向上爬的时候，忽然看到围绕着整个苏拉玛火山的周围海域，由近到远梯次分布着无数艘各型船只，其中不少都是军舰。他好奇地问道： “不是说所有军舰都已经撤离了吗？怎么还有这么多军舰在这儿？” 军官说道： “哦，这些都是各国退役或者封存的舰艇，放在这儿当靶船，主要是作为直观反映毁伤半径的参照物。就是可惜了这些船哦，虽说都是退役或者封存的舰艇。但要放到五常之外的国家，都可以组建一支称霸一方的无敌舰队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山顶的铁塔下。塔基的中央是口和下水井盖差不多大的竖井，陈飞宇拿出手电向井中探去，那竖井好似有吞没光子的能力一般，深不见底。 军官问道： “陈博士，你们这到底做的是什么实验啊。我们原本的竖井深度和角度都定好了，就是因为你们实验计划的加入才做出了调整。 今天早上我看见那个长得像钛合金蒸笼一样的设备放进竖井的时候。我问小朱同志那是什么，他给我说是葡萄串，可我怎么也看不出那东西哪一点像葡萄串了啊。” 陈飞宇一边用激光测距仪探测竖井内部，一边回答道： “那小子就是喜欢故弄玄虚，不过他也没有骗你。探测器容器的名字就叫葡萄串，圆柱形的超强钛合金筒身里装着几千枚拳头大小的球形探测器。我们把探测器称为葡萄，这个探测器容器就叫葡萄串了。 还有，你说的那个像蒸笼一样层层叠叠的构型，实际上是多层蜂窝隔热结构。作用是在葡萄串飞出大气层之前，通过逐渐烧毁的方式保证核心部分的温度不超标。之所以要调整竖井的位置和深度，是为了起爆时让多层爆轰波叠加做功，让葡萄串达到预定速度。” 军官似懂非懂地点着头，说道： “几千颗！那可真是一大串葡萄啊！” 陈飞宇对照着清单确认了竖井里葡萄串的埋深之后，问道： “小朱有没有给你交代过液面监测的事儿？” 军官一脸憨厚的笑容连连点头，他大步走到竖井边上，拿起一个面板说道： “交代过了，竖井里放了传感器，连接着这个面板。只要这排绿灯亮着，就证明液面高度在允许误差范围内。从葡萄串放进去到现在，我每隔二十分钟都会看一次这个面板，一点问题都没有。” 陈飞宇看了看面板，又看向如通向地心一般漆黑的深井，说道： “真想亲自下去看看，才能放心。” 第一卷星云之谜 096孱弱的风暴 听了陈飞宇的话，军官瞪大了双眼，双手不停地摆动着： “那可不行！卷扬机和送风机都已经拆走了，让他们送过来至少要一个小时。那时候离最后撤离时间已经非常近了，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看着军官一副执拗的认真憨劲儿，陈飞宇脑子里冒出了个整人的坏念头。他故作一副固执的表情，说道： “这最后撤离时间离起爆时间不是还有两个小时嘛，咱们多耽误个二三十分钟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军官急得面红耳赤就差跳起来了，他脖子上的青筋暴涨，说道： “那要是我们返回航母的过程中，万一出现意外，不得考虑的救援时间啊，咱们脚下这些玩意儿的威力你比我们清楚多了。我是无所谓，但上头给我下了死命令，你们这些专家是一根头发都不能少。反正到了时间你就跟给我走，不然我扛着你也得走。” 陈飞宇呵呵地笑出了声来，他拍了拍军官壮硕的肩膀，说道： “别生气，别生气，我开玩笑的。我还担心我们撤离时间太迟，耽误起爆时间。咱们这门发射葡萄串的火山大炮可没有高低机和方向机，全靠地球自转和公转去对准目标，这发射时间差一秒都不行。” 军官愤愤地蹲在了面板前，气呼呼地说了句： “下次不许开这种玩笑了！” 陈飞宇又看向黑洞洞的竖井，喃喃说道： “我就是对于这个液面高度像是得了强迫症一样，不能用手摸到液面，心里跟猫爪子挠似的。和你开了个玩笑，这心里舒服多了。” 那军官不解地问道： “这个液面高度是你们实验最关键的因素吗？” 陈飞宇摇摇头： “不，在这个能级下，把探测器加速到10%光速，还要确保飞行方向在5方位速度内。每一个因素都是关键。” ... 当“海上种马”直升机沉闷的轰鸣声从山下传来的时候，陈飞宇扶着铁塔的一根立柱艰难地站起了身来。他用袖口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看着手里只完成了1/3的效验表格，将表格收回到了衣兜里，叹息道： “看来就算有钢铁侠的加持，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咱们走吧。” 军官看了看腕表，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说道： “离最后撤离时间还有12分钟，理论上你还可以找点事儿把这12分钟用掉。” 陈飞宇撑着自己酸楚的腰，扭动着脖子说道： “你这位同志，还挺记仇的。我还是用这点时间慢慢走到下上飞机那里去吧，省得你扛着我走。” 说完，正想开走，他看着头顶高耸的铁塔，心头一紧，焦急地问道： “这铁塔应该要拆掉才对啊！” 军官走到一个塔脚边上，一脸神气地指着一个被固定在立柱上的小方块，说道： “这是c4炸药，昨天晚上就由爆破专家装好了。一会我把遥控雷管装上，等我们离开之后，定向爆破会将这座铁塔推翻到海里去的。” 陈飞宇呼出一口气，说道： “哦，哦！这个主意不错。对了，昨晚的风暴不会对炸药性能造成影响吧。要是爆破拆除出现偏差，这么大的东西堵在竖井口，葡萄串还没升空就解体了。” 军官脸上带着些许傲娇的表情说道： “昨晚那点斜风细雨也能叫风暴？就算是台风，这c4也能正常工作。还有，爆破之后立刻就会有直升机过来目视确认，如果效果不理想。 就在离我们这儿20公里之外的空中，有10架直升机带着200名工兵在待命。他们会第一时间过来处理掉问题。你们有最后撤离时间，我们可是真没有。” 陈飞宇感到一丝疑惑，正想发问“海上种马”直升机已经载着夏岚、小朱他们几个在山坡下的小空地上尝试单轮接地悬停了。 军官故作一脸凶相，撸起袖子露出强壮的肌肉： “这下你啥都别和我说了，赶紧跟我走，不然我可要动真格的了。” 陈飞宇沿着崎岖的路线向山下走去，忽然回头问道： “说半天我们这个实验也是凑了你们核试验的便利，我还一直忘了问，你们好端端地怎么突然想起搞核试验了呀？” 军官一脸神秘的魅笑，说道： “很快你就会知道了，这可是个大动作。” 当直升机回到尼米兹号航母上的时候，整个飞行甲板已经空空如也。就连他们乘坐的这架海上种马也在最短的时间内折起旋翼，通过升降机转运到了机库里。 此时的尼米兹号正以极低的航速顺风航行，没有了引擎的咆哮声和狂躁的甲板风，站在这大洋之中的一片空旷地带上，陈飞宇竟然忽然有种身在太空时的孤独感，一种带着兴奋和不安的孤独感。 同行的夏岚忽然放慢了脚步，她捂着胸口，微张的紫唇小心翼翼地用力呼吸着。正当陈飞宇要问的时候，夏岚微微摇头，说道： “我没事儿，让我呼吸几口这儿的新鲜空气就好了，我感觉自己好久都没呼吸过了。” 陈飞宇看着夏岚脸上正慢慢恢复血色，也就放心了： “下次我带你去航天员中心的离心机上晕一次大的，体会下那种吐在喉咙里的感觉，以后就都没事儿了。” 夏岚喉头一痒，打了个干呕，眼泪都从眼角溢出来了。缓过来之后，她眼中微微闪烁着生气的管着，一脸无奈地摇着头: “以后不能在你不工作的时候和你说话，一点正形都没有。” 正在这时，一名军官快步走了上来，他将手里的两幅遮光镜递给了他们，说道： “陈博士、夏博士。核试验已经进入倒计时了，甲板要清场，舰长请你们到舰桥去。” 军官领着陈飞宇和夏岚来到飞行舰桥，舰长已经等在这儿了，他向陈飞宇和夏岚指定了读取实验数据的工位之后。舰长扣着下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陈飞宇，几次都欲言又止，嘴角还有些忍俊不禁的笑意。 这样的举动让陈飞宇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他谨慎地问道： “舰长先生，我...我有什么问题吗？” 舰长点了点头，又抠了几次下巴，才说道： “陈博士，一会的核试验会进行全球同步直播，您的工位会有镜头。我觉得您刚才在火山上肯定很劳累.....” 舰长做了个抚摸自己衣服的动作，陈飞宇这才发现，自己浑身的污渍。于是在舰长的安排下，赶紧去洗澡换衣服。 刚刚收拾好，电话就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妻子刘玥，但接起来之后是儿子陈旭稚嫩的声音： “爸爸，今天我们学校全部放假了，妈妈也放假了。让我们在家里看新闻，这节目都要开始了，你怎么还不回来呀？” “爸爸还在工作呀，今天肯定赶不上电视节目了。” “但是妈妈说，今天所有人都不用上班和上课，任务就是在家里看电视，你为什么还要工作呀？” 陈飞宇正感觉奇怪，全校放假在家看电视，连妻子医院也放假了，到底是什么样的新闻如此重要。正在此时，听筒里传来了妻子的声音。 “飞宇，你这段时间肯定忙，我给你打了几次电话都没有通。我们单位和旭旭他们学校上周就通知了，今天准时在家收看新闻。而且我看了通报，不仅是我们。所有企事业单位和个体工商户，除特殊岗位之外，都必须在规定的时候看电视或者收听广播。” 陈飞宇一怔，随后立刻反应了过来，这是行星防御理事会要向全世界宣布移山计划开启的消息了。 “哦...哦，我知道这事儿。时间快到了，你们别和我通电话了，赶紧看新闻吧，说不定还能看到我。” “真的吗？爸爸会出现在太空中吗....？” “好了，旭旭。爸爸还有事儿，先挂了。” 挂断电话之后，陈飞宇快步来到舰桥。此时这里的好几个屏幕上都显示着新闻画面的内容，各色皮肤的主持人虽然说着不同的语言，但他们的表情和描述的内容几乎完全一致。 “观众朋友们，感谢大家响应号召，准时观看我们的特别新闻报道。在正式内容开始之前，我们先看一段正在世界各地，同时同步进行的军事行动的消息。 本次军事行动的代号为“绝对力量”参与国家多达三十多个，将在中东、南美、南亚、远东多地同时开展，并且将向全世界以全程、全角度的形式直播。 下面请看节目内容。” 第一卷星云之谜 097绝对力量（一） 清晨的露水浸润着普罗霍洛夫卡周围的一切，让大地散发出一股土地的芬芳。村子外的铁路边上，一条流浪狗正仔细地嗅着每一根枕木，试图从缝隙中找到点吃的。 火车线还在运行的时候，它确实能找到不少旅客从火车上扔出来的食物。但自从冲突爆发之后，这条铁路线就中断了。已经锈迹斑斑的铁轨周围，什么都找不到。 流浪狗只得离开铁路，到旁边一望无际的荒草地碰碰运气。它刚刚在荒草丛生的农田里翻到一块红薯，一枚钢珠“啪！”的一声打在了它枯瘦的身躯上。流浪狗立刻哀嚎着丢下红薯，钻进了草丛中。 不远处一个膀大腰圆、穿着军装的大汉手里拿着弹弓，满脸的横肉挤出渗人的笑容，在他的身后停着一辆画着黄白旗帜徽章的t-72主战坦克。他走到坦克前，把弹弓放在反应装甲盒上，摇着头说道： “可惜没打到头，要不然等下一波进攻结束的时候，我们就有狗肉吃了。” 正在清理着坦克履带上杂物的年轻驾驶员不解地问道： “车长，我不明白，俄军都已经从我们的领土上全面撤军了，我们为什么还要进攻？我们已经不是在保卫家园了，而是在入侵。” 车长又拿起弹弓，空弦拉得啪啪作响： “你应该知道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位置曾经发生过什么！” 年轻的驾驶员回答道： “普罗霍洛夫卡，当然。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坦克战爆发的地方，苏联第五近卫坦克军的战士们曾经驾驶着t-34，在这里用最热血的乌拉冲锋挡住了党卫军虎豹的进攻。” 车长点点头： “是的，史诗般的库尔斯克会战！作为一个坦克兵，能驾驶战车在这片土地战斗是我们的荣幸。但也应该知道，当年苏联红军并没有止步在库尔斯克，也没有止步在基辅，而是一直打到了柏林。” 年轻的驾驶员有些疑惑，他说道： “但当年的侵略者是被击溃的，而现在的俄军是自行后撤的，我认为这不一样。” 车长挺着肥硕的肚子，吃力地爬上坦克的首上装甲，一手扶着炮管，看向前方宽广的荒草原，说道： “这没什么不一样的，他们撤退是因为虚弱。说不定萨卡诺夫那个暴君已经被瓦格纳，或者别的什么人杀死在克里姆林宫门前的下水道边上了。如果我们不趁他们虚弱的时候将他们打败，等他们缓过劲儿，迟早还会来入侵我们的。相信我，我太了解那帮毛子了。” 驾驶员看起来相信了车长的话，但他的眼中依旧还残留有畏惧和担忧的神色： “现在北约已经停止对我们的支援，特别是情报上。没有了间谍卫星和情报网络，我担心我们会落入敌人陷阱。” 车长哈哈地笑着，站到了炮塔的顶上。他举目望去，在他们身后的平原上，密密麻麻地停放着五百多辆坦克，以及不计其数的装甲车。 “我们在这儿集结了一个装甲集团军、两个摩托化集团军。就算俄军就在前方小山丘的后边，那等待着他们的命运也只能是，用他们的肠油来润滑我们的坦克履带。” 忽然，如老牛低鸣般的轰响声从远处的山丘传来。车长和驾驶员都是一怔，竖起耳朵听着这怪异的声音，连炮长也从炮塔里探出了脑袋。 “这...这是坦克引擎的声音！”驾驶员惊呼着。 车长愤怒地吼道： “快问问是哪个狗娘养的，还没有接到命令就启动坦克了！” 很快，炮长握着无线电慌张地说道： “没有人启动坦克，而且所有人都在问发生了什么。” 就在此时，地面伴随着越发明显的轰响声微微颤抖了起来，就仿佛在身后有万马在驰骋。车长慌忙地钻进坦克，戴上坦克帽，探出半个脑袋，小心地扫描着声音传来的山丘方向。 “这声音不对，里边有燃气涡轮机的声音，我们的坦克都是柴油机。肯定是敌人的！他们就在我们附近！” 话音刚落，车长就看到了远处山丘之后，仿佛忽然间翻滚起了乌云。定睛看去才发现，那是遮天蔽日的烟尘。 还不等他从惊恐中挣脱出来，一个黑色的影子翻过了山丘，停在了山丘顶上。虽然隔着两千米的距离，但不用望远镜都能看出那是一辆坦克，因为她的主炮正在晨曦里闪烁着寒光。 就在车长愣神的几秒钟时间里，无数黑影齐刷刷地出现在山丘上，像一面黑墙般地竖立在了山丘之上，这道钢铁之墙一直绵延到了天际线的尽头，腾起的烟尘几乎让天色又暗了几分。 地面的震动伴随着忽然消失的引擎声停了下来，车长慌忙地抓起望远镜看去，眼前的景象令他瞠目结舌。 “是不是毛子的t-80u？看上去少说有5000辆。和我们打了两年，他们不可能还有这么多辆坦克啊。”驾驶员惶恐地说道。 车长不停吞咽着唾沫，嘴唇微张却说不出话来。因为在他的望远镜里，不仅有印着俄军旗帜的t-80u，还有英伦的挑战者2、高卢的勒克莱尔、北美的m1，他甚至还看到了为数不少的99a和96b。 车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些坦克怎么可能并肩作战。但坦克炮塔和首上装甲印的各国旗帜，令他根本没有怀疑自己是否看错的机会。 普罗霍洛夫卡平原上一时安静得出奇，双方似乎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一般。只有刚才被车长打伤的那条流浪狗，一瘸一拐地在两个坦克集群之间继续寻找着食物。 突然，t-72柴油机启动的声音打破了这个平静。一时间，整个乌军集结地黑烟滚滚，引擎轰鸣。但这似乎触怒了对面山冈上的钢铁之墙，声震屋瓦的浑厚引擎声再次盖过了一切嘈杂。钢铁之墙卷起冲天尘埃，势不可当地向他们冲来。 炮长的眼睛死死地怼在观瞄镜上，声音颤抖地吼道： “他们来了！要不要开火！” 车长仿佛是被凉水浇背一般打了个冷噤，他把无线电靠近唇边，失魂落魄地说道： “把炮弹退了，车子熄火。只要他们愿意，可以轻松地把我们碾成碎片，还可以一直撵到基辅，把那儿变成平地。” 十几万人的乌军集团军群就像钟楼里的麻雀一般，被吓得魂不附体地呆在原地。而那堵钢铁之墙冲到离他们几百米的地方，将整个集团军群团团围住。 整个世界再次安静了下来，就在车长准备缓缓举起双手的时候，无线电里传来一个力透纸背的声音： “回去告诉给你们下达命令的人，永久性地打消战争的念头，否则你们的家园会在绝对的力量下被完全摧毁！” 话音刚落，数千辆坦克同时向着天空开炮，浓重的烟尘瞬间将乌军吞没。那几乎能让大地龟裂的巨响，长久地回荡在了杂草丛生的东欧平原上。 …… 明媚的阳光洒在特拉维夫的街头，几名希伯来妙龄女郎正在街边的露天咖啡吧一边享受着午后暖阳，一边八卦着自己的男友。似乎每个民族的女孩儿都会这样做，但不一样的是，她们每个人身旁都放着一支实弹步枪。 突然，凄厉的防空警报响了起来。但女孩儿们似乎都没有一点要躲的意思，只是向着天空看了一眼，又继续她们嬉笑的话题了。直到火箭弹呼啸长空的声音已经清晰可闻，她们才站起了身来。 循声望去，几个亮点正从半天飞来，那是巴解组织发射的火箭弹。然而女孩儿们抬手遮在眉前，依旧不准备躲避。 就在此时，几个稍小一些的亮点从楼宇间腾空而起，嘶吼着冲向火箭弹。随后，几个火球转瞬即逝，只在长空中留下了若干道尾迹和几团正在消散的烟球。 这一幕，也被正在空中巡逻的两架f-16v战机尽收眼底。驾驶僚机的少尉兴奋地在无线电里向长机的中尉喊道： “干得漂亮，铁穹！” 中尉冷冷地看着从翼下掠过的导弹尾迹，说了句： “真希望他们能够再强一点，这样我也有机会像我父亲在贝卡谷地那样，在公平的决斗里绞杀他们。” 少尉说道: “基地的命令传来了，火箭发射地点已经找到，就在隔离墙附近，让我们立刻去轰炸。” 中尉冷哼了一声： “哼，现在该我们了！” 第一卷星云之谜 098绝对力量（二） 两架战机呼啸着从几千米的高空俯冲到几百米的低空时，如白色长城一般的隔离墙已经出现在中尉的视野中了。他驾驶战机沿着隔离墙飞去，尽管速度高达400节，但延伸到天边的隔离墙似乎根本没有尽头 从空中看去，墙外的世界道路宽阔、绿树整齐，定居点一派繁荣的景象。而在墙内，残破的楼宇和大大小小的窝棚簇拥在一起，街道上找不到一段完整的铺装路面，肆意流淌的污水甚至在空中都能闻到令人作恶的腥臭味。路上的行人更是面黄肌瘦、衣衫褴褛。 这座由人打造的高墙却自制造出了一个被上帝遗忘的角落！ “目标信息数据链已上传，目标旁边是当地的一座学校，是否要继续发起攻击?”僚机少尉问道。 中尉没有回答，只是问了句： “获得开火授权了吗？” “已授权。” “你负责激光照射，我来丢jdm炸弹。” “学校里可能有孩子在上课。”少尉的声音显得很焦急。 但中尉只是冷冷地说了句： “雪崩里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那是他们自找的，执行命令。” 就在两机准备各自进入战斗位置时，尖锐的锁定警报声响了起来。两人都是第一时间抛掉了战机的额外负载、打开加力、猛拉操纵杆，两架飞机立刻顶着公主裙罗般的音爆云向高空窜去。 然而，令他们既惶恐又惊讶的是，尽管他们做出了最快的反应，但锁定报警依旧没有取消。 在加沙这个上帝遗忘的角落，他们所驾驶的f-16v就是大天使一般的存在。地面上是没有任何武器能威胁到他们的，照射他们的火控雷达只有可能来自空中。但令他们费解的是，机载雷达屏幕上平静得就像一张白纸。 中尉和少尉重新恢复编队，他们试图联系基地，但却发现自己受到了无线电压制。就在此时，一架灰色的战机从他们编队的左前方掠过。中尉先是吃惊，随后骂骂咧咧地说道： “这是f-35隐形战机，我们的自己人。这是哪个中队的狗崽子，不打开敌我识别系统，想吓死我们呀！” 话音刚落，一个三机编队再次从他们前方掠过，这下中尉再也骂不出声来了。他掀起自己的遮阳板，挤眉弄眼地确认着眼前这三架战机。她们是一架北美的f-22猛禽、苏制一架su-57利刃和一架j-20威龙。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三种飞机怎么可能编队飞行！我们不是眼睛花了，就是脑子坏了！”僚机少尉在无线电里歇斯底里地吼叫着。 “鬼才知道。”中尉也完全慌了神。 就在此时，中尉通过后视镜看到自己的六点钟方向有飞机的影子。他回头看去，自己竟然正被一架j-20用机鼻正对着，而僚机的后边也有一架f-22在干同样的事情。显然，就是他们的火控雷达引起的报警声。 中尉立刻招呼这僚机开始做战术规避动作，然而f-16v这个加沙上空的大天使，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也只能做穷途末路的挣扎。 很快中尉和少尉就发现，无论他们怎么使出浑身解数。身后的两架战机都如磁铁一样，紧紧粘在他们的六点方向。 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持续了几分钟之后，绝望而又精疲力竭的老鼠停止了挣扎。中尉和少尉再次回到编队状态，他们都关掉了警报，将自己变成了砧板上的肉。 但尾随他们的战机并没有发起进攻的意思，他们一左一右将两架f-16v夹住，并且飞到几乎翼尖相碰的位置之后。两架飞机的驾驶员都转头看着他们，然后推开遮光板，解掉氧气面罩。中尉和少尉惊愕地发现，他们的肤色和头盔上的国旗完全吻合。 这时，无线电公共频道传来了一个平和但不可抗拒的声音： “加沙地带的所有空中和地面防空系统已经被我们全面压制，请所有飞机立刻着陆，所有防空系统立刻关闭，否则我们将发动打击。请注意，这就是最后的警告！” 中尉只得遵照指示开始降低高度并返航，他一降落就火冒三丈地要去找基地指挥官理论。但就在这时，他看到天边出现了一条缓慢移动的黑线。看起来就像一只群正在迁徙的海鸥，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看错了，因为这条黑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自己靠近。 很快，那刚刚还看上去像鸟群的东西就变成了黑压压的机群。响彻云霄的引擎声很快就盖住了他还未熄火的战机声音。此时中尉才完全看清了，这是一个规模空前的轰炸机集群。 但奇怪的是，庞大的机群虽然是以战斗队形飞行的。但飞行高度只有几百米，而打开的弹仓里，明晃晃的炸弹清晰可见。更令他震惊的是，这个机群里有b-52、b2、b1这些北美轰炸机，也有图-160、图-95这种苏俄轰炸机，编队里甚至还有大量轰-18和轰-20。 低空飞行的庞大机群在地面投射出了数公里长的阴影，身在阴影中的人就如同头顶一朵巨大的乌云遮住了太阳一般。 铁翼的阴影围绕着加沙地带反复绕行着，机腹中的炸弹就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一般悬在下边每一个人的头顶上。就连一向无所畏惧的中尉也第一次感觉到了头皮发麻，手心冰凉的滋味。 这时，一队直升机从基地上空飞过，中尉一眼就认出了其中的米-26、支奴干还有直28。这些超重型直升机下边无一例外地都悬吊着一台挖掘机，他们正朝着隔离墙的方向飞去。 中尉强行振作起他那已经支离破碎的勇气来到基地塔台，他愤怒地向指挥官质问道： “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指挥官眼中闪烁着克制的愤怒，回答道： “他们要拆除隔离墙，我们的防区要回缩到联合国181号决议规定的范围内。” 中尉瞬间暴跳如雷，他撕扯着喉咙喊道： “这简直不可理喻，这些土地都是我们的父辈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他们凭什么要求我们这样做！” 指挥官将军帽狠狠地甩到桌子上，满头青筋地怒吼道： “你别忘了你开的飞机、发射的导弹是从哪里来的，要是没有北约，你父亲当年在贝卡谷地一分钟都坚持不了，你明白吗！” 中尉的怒容随着指挥官声音的落下消散得无影无踪，他眼神有些迷离，晃晃悠悠地退到身后的座椅上，瘫软地坐了下去，泪水止不住地开始往外涌。 指挥官长叹了一口气，捡起军帽走到中尉身边说道： “这不是我们的怯懦，他们从来都是我们的力量来源，而我们没法对抗这种绝对的力量。” …… 往日繁忙的仁川港今天却在萧瑟中充斥着肃杀之气，码头上整齐地停靠着几十艘运输舰。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最近才征召的民用货轮，只是漆上了新的舷号，挂上了海军的旗帜。 港口外十几艘大小不一的舰影随着波涛缓缓摇动，那是南半岛全部的海军力量。 码头上一个集装箱也没有，连航车也挪到了边上，空地上豆腐干似的站着数十万全副武装的军人。他们纪律严明，一动不动，远远看去就像一堆码放整齐的绿色货物。 一个穿着高档西装，须发皓白的老者站在高台上。他手拿麦克风，涨红了脖颈卖力呼喊着。他干瘪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回荡在整个码头： “南岛民国英勇的战士们，在北美撤军之后，我们北方那些蛮横的邻居就一直在蠢蠢欲动。他们在共同警备区附近陈兵百万，数千门火炮已经对准了我们的家园。我们是热爱和平的，也珍惜同袍之情。 但是，如果有人想要以我们的仁义为软肋，企图毁坏我们的家园，霸占我们的妻女和财产，我们应该怎么办？” “杀死他们！” “让他们知道厉害！” “让他吃枪子儿！” 杂七杂八的回应如碎浪拍击岸边一般在码头上此起彼伏。站在他附近的军官挥舞着双臂好一阵，码头才又安静了下来。 “如果我们的家园一定会遭到毁坏，那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与其被动等着敌人打过来，不如主动出击，将敌人消灭在家门之外。这样，我们才能尽可能地让妻女不受苦难。 我宣布，光复行动，正式开始！冲吧！孩子们，为了家园、爱人、孩子还有国家！” 第一卷星云之谜 099绝对力量（三） 深蓝色的海水，像被装在无垠的钵盂中，不知有谁在推动这钵盂，海水老是无休止地在动荡。跟着洋面起伏的舰队就像巨神随手洒下的一堆纸屑，挣扎着想要靠在一起，但依旧有几艘没做好准备的运输舰掉了队。 舰队旗舰“世宗大王号”劈波斩浪地航行在舰队的最前方。舰桥内鬓边花白的舰队司令举着望远镜，警惕地搜索着前方阴云密布的海面。 他身旁的舰长是个年轻军官，他一脸兴奋站得笔直，重重地行了个军礼之后，字正腔圆地汇报道： “报告司令！我们在北方各大港口的情报网没有发现任何敌舰出港的迹象，敌人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我们快到他们家门口了！” 司令依旧举着望远镜，没有看他，嘴里淡淡地说道： “继续严格保持电子静默，这漫天的乌云就是我们最好的伪装，让掉队的运输船自行回港，不要参加接下来的登陆战了！” “是！” 舰长又是一个重重的军礼，他挥舞手臂的夸张动作搅得衣袖猎猎作响。他在原地站了片刻，微倾着上身，阳刚的面庞上露出娇嗔的羞笑，说道： “能和前辈一起参加这次祖国历史上伟大的行动，是我一生最大的荣幸，我一定会拼尽全力去战斗，就算是献出生命，也绝不损伤前辈和大南岛海军的荣光！” 舰队司令放下了望远镜，侧目看了一眼战战兢兢的舰长，眼神中透着复杂的情绪，说道： “你要知道，我们的炮口将要对准的是和我们说着同样语言，有着相同血脉的同胞。你要记住，我们是去将他们从独裁者的苦难中拯救出来的，而不是滥杀无辜！” “是！” 舰长再次站得笔直，声音铿锵地回答道。 舰队司令的目光变得锐利，捏住望远镜的手微微颤抖，他咬着牙说道： “但是，如果有人胆敢阻拦我们统一半岛的伟大进程，那我也会要毫不留情地将他们彻底毁灭！” 随着目的地南浦的距离越来越近，舰队进入了一级战备。十几艘战舰在雨雾弥漫的海面上一字排开、全速冲刺，登陆舰队被远远甩在了身后。舰长显得异常亢奋，他双眼放光盯着前方，似乎要以精神之力劈开这漫天的雨雾。 突然，模糊的海天交界处出现了一道在迷雾中断断续续的黑影。就像是一座沉入海中的城市，高楼的最后基层还露在水面上。舰长揉了揉眼睛，一边仔细地斟酌着那若隐若现的黑影，一边问道： “我们是不是已经抵达南蒲港附近了，我好像看到港口的防波堤了。” 导航军官连连摇头： “不可能，gps显示我们距离南浦港还有四十多海里。” 就在此时，一个大浪冲上了甲板，飞溅的海水扑打到了舷窗上，舰桥内一时间什么都看不到了。等飞快摆动的雨刷将舷窗清理干净之后，眼前的景象惊得舰桥里的每一个人都如同被冰封了一般，一动不动。 那根本不是什么防波堤，而是横亘在舰队前方的一支庞大舰队。舰长手忙脚乱地抓起望远镜，还不等他看清楚，又一个浪涌摇得他七歪八扭。他不顾随时可能撞到操作台上的危险，强撑着身子举着望远镜，语无伦次地说着： “这些军舰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北方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军舰！而且他们的军舰根本就没有出港！” 一旁的舰队司令虽然还稳稳地站在指挥岗上，但颤抖的小腿已经暴露了他的慌张。随着舰队以32节的速度冲刺，前方的舰影已经在望远镜里渐渐清晰了起来。平直的甲板，岛状的舰桥，司令情不自禁地念叨： “那...那是航空母舰！” 他说得没错，那如堤坝一般一字排开的是，北美的七艘尼米兹级、两艘福特级，英伦的两艘伊丽莎白女王级、高卢的戴高乐号、俄国的独苗库兹涅佐夫号以及5艘004级航空母舰。庞大的舰体在浪涌中岿然不动，如同一道坚不可摧的闸门般地横亘在南岛舰队的前方。 “减速！舰队全体减速！”舰队司令扭曲着面容发出绝望的哀号。 “这....全世界90%的航母都在这里了...他...他们是想....干什么...难...难道.....他们是为了我们而来的吗？”舰长已经紧张得舌头打结，亢奋的表情早已荡然无存。他现在除了没有哭出声来，怎么看都像个吓坏了的孩子。 舰队司令紧紧捏着扶手，强作镇定下令道： “北美是我们的盟友，他们没有敌意。打开无线电和雷达，和他们取得联系。” 但无论通讯兵如何呼叫，无线电里始终是一片死寂，仿佛拦住他们去路的是一支幽灵舰队。这时，相控阵雷达嗡嗡的电流声响了起来。舰长询问雷达探测的情况，负责操作雷达的女兵却没有出声。 舰长愤怒的转头看去，只见那画着淡妆的女兵正双手合在嘴前，惊恐万状地碎步后退。舰长几个大步来到操作台前，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光点如同荨麻疹皮肤的风团一样密集。 “在我们前方，至少...至少有400艘军舰。”舰长声音颤抖着向舰队司令汇报道。 司令身体微微一怔，只觉双腿发软就要瘫软下去。但他毕竟是个几十年的老兵，他强撑着身体站直，缓缓举起了望远镜。 可能是因为此时的雨雾变小了，也可能是双方的距离靠得更近了。舰队司令从望远镜中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在17艘航空母舰的周围，还有呈放射状排开的驱逐舰和护卫舰。她们的数量多得数不胜数，鳞次栉比的桅杆随着波涛左右摇晃，就像大风吹过树林时摇摆的树梢。 “司令，我们应该怎么办！”舰长惊恐地问道。 舰队司令不停吞咽着唾沫，嘴唇动了几下却始终没有开口，因为他把全部的力气都用在了保持自己还能站立上。 突然！浑厚而绵长的汽笛声陡然而至，刚开始只是几艘航母沉闷的汽笛声。但在须臾之间，数百艘战舰的汽笛悉数响起！那沉闷中撕扯着尖啸，如龙吟又似虎啸的巨声肆无忌惮地奔腾在狭窄的海天之间。 “世宗大王号”的舰长已经全然没有了之前的亢奋，甚至连惊慌失措的状态都维持不住了。他无力地瘫倒在雷达操作台前，身体蜷缩成一团，双手死死地堵着自己的耳朵。但那如万军冲锋般的巨响依旧能轻易践踏到他的心里。 霎时间，万号齐鸣的声响消失在了波涛与细雨之中，就像它来的时候那么迅捷。“世宗大王号”舰桥内军官们的耳中却依旧缭绕着刚才的余音，迟迟回不过神来。 “快看！对面有灯光信号！”大副的喊叫声唤醒了众人。 那堵坚不可摧的舰墙正中央的一艘航母上，一盏射灯正对着他们频繁亮起。 “那是摩尔斯代码灯语。” 舰桥里的每个人都在心里默默地数着灯光信号闪烁和短亮的频率，而灯语的内容简单得都不用记录就能完成翻译。因为整条信息只有一个短语，最寻常，也是最力重千钧的一个短语。 “回家去！” …… 南大西洋的寒风在深夜时刻最为凛冽，今夜皓月当空，皎洁的月光将大洋上马岛那破碎的轮廓勾勒出来。在马岛首府斯坦利港，市政中心前的战争纪念碑前，一场简约而庄重的政权交接仪式正在举行。 纪念碑前的旗杆上，夹杂着南极冰盖气息的寒风搅得那面米字旗猎猎作响。在旗杆下，左右对称地站着两队仪仗士兵。 其中一列仪仗队穿着鲜红的上衣，戴着高高的熊皮帽，他们是英伦皇家近卫团的小伙子们。在他们的身后站着的是一身戎装的王储威廉王子。 而另一队仪仗队只是穿着普通的军礼服，但每个人眼中都闪烁着熠熠生辉的光芒。潘帕斯国军部司令马约拉元帅正神采奕奕地站在仪仗队的后边。 第一卷星云之谜 100绝对力量（四） 深夜的斯坦利港格外地安静，只有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站得笔直的仪仗队士兵们，口中吐着白气，神情肃穆。威廉王子和马约拉元帅都在做着相同的动作——看表。 威廉王子放下手臂之后，低声对身边的幕僚说了几句话。然后向对面的马约拉元帅点了点头，对方也礼节性地作出了回应。 随后，英伦陆军皇家近卫团仪仗队在领队铿锵的口令下，迈着整齐的步伐走到了旗杆下。领头的三名士兵走上升旗台，将米字旗缓缓降下。整个过程中，只有旗子在风中悲鸣般的声响，和海浪的隆隆声。 三名仪仗队士兵将米字旗折叠整齐，又迈着统一的步伐走到威廉王子身前，将国旗递到了他的手边。王子浅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接过国旗。虽然他的脸上依旧保持着王室那高贵而严肃的威容，但他黯然的目光中悄然流露着落寞。 当英伦仪仗队回到自己发出的位置之后，潘帕斯仪仗队领队从喉咙里飚出了洪亮的口令。仪仗队士兵们用仿佛要将地面踩裂的雄健步伐走向了升旗台，领队带着三名士兵走到旗杆下，将蓝白色的国旗挂到了旗杆底部。 在军乐队奏响的国歌声中，潘帕斯国旗缓缓向杆顶爬去。马约拉元帅行着不太标准的军礼，目光注视着冉冉升起的国旗，脸上溢满了抑制不住的骄傲表情，眼中更是泛起了泪光。这不仅仅是他代表国家来参加交接仪式的荣誉，更是他家族的无上荣光。 他的父亲阿曼多.马约拉曾在四十几年前，和他对面威廉王子的父亲，当时还是王储的查尔斯王子在这片海域各自驾驶战机厮杀。那一次，他的父亲失败了。但这一次，他是以胜利者的姿态来的。而当年战胜父亲的人的儿子，显然是失败者。 国旗升到杆顶的时候，纪念碑正对的外海上，十几艘潘帕斯军舰忽然亮起了灯光。尽管这支舰队的舰型和舰龄都是博物馆级别的了，但所有舰艇的涂装都焕然一新、灯光明亮。一众英伦官员立刻紧张了起来，而威廉王子却面不改色，只是警惕地盯着海面。 马约拉元帅走了过来，他虽然一脸温和的笑意，但目光里却透着老鹰一般的锐气： “尊敬的王子殿下，抱歉事先没有通知您，我们的海军也会参加交接仪式。毕竟，他们在四十几年前那场战争里付出的很多。至于我们在交接仪式完成之前就擅闯了12海里领海，还请您以最宽广的胸怀来包容。” 威廉王子依旧是那副教科书般的浅笑面容，他看着远处的军舰，淡淡说道： “您的舰队真是漂亮，这是我见过保存得最好的古董。” 一丝怒意从马约拉的脸上一闪而过，他说道: “王子殿下，您应该不会介意我们举行一个短暂的庆祝仪式吧。” 王子微微笑道： “当然了，现在这儿是你们的领土了，我们无权干涉你们的任何行为。” 远处舰队炮管指向天空，甲板上也站满了水兵。在马约拉元帅的一声令下，瞬间枪炮齐鸣，响声震天。炮口闪烁的火光如朝霞般将舰队附近的洋面照得闪闪发亮，就像海面上漂浮着一块被打碎的金盘子。 戴着熊皮帽的仪仗队士兵和王子身后的一众官员，脸上都浮现出了愤怒而无奈的神色。他们直到现在都无法理解，为什么要将这个已经占领了一个半世纪，并且有重要战略价值的岛屿归还给潘帕斯国。 不仅如此，他们还要在这儿立正观看对方略带几分侮辱性质的庆祝仪式。只有威廉王子依旧不动声色，目光在那炮火连天的舰队附近扫视着。 就在银色的月光再次夺回海面之时，舰队附近的海水如同沸腾了一般开始冒泡和翻滚。马约拉元帅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他和身后的官员们完全不知道即将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将目光投到依旧一脸高贵而严肃的威廉王子身上。 片刻之后，翻腾的水声已经盖过了海浪。几个巨大的黑影如巨鲸一般跃出水面，掀起的水花几乎溅到了潘帕斯舰队的干舷上。 当海浪的声音再次清晰可闻之后，马约拉元帅也在惊恐中看清了围着他舰队的几个黑影，那是七艘英伦的机敏级攻击型核潜艇。在此之前，马约拉元帅完全不知道在他们舰队的下边，一直隐藏着七位沉默的杀手。 这让他不禁想到了四十几年前的战争中，沉没于核潜艇鱼雷攻击之下的舰队旗舰——贝尔格拉诺将军号。他没有想到，即使在今天这样的荣光之中，依旧能被当年的对手勾起最沉痛的回忆。他清楚地意识到，对方依旧掌握着绝对的力量。 “我也向您抱歉，这些潜艇一直部署在这儿，交接仪式结束的时候，他们还来不及离开，还请您以最宽广的胸怀来包容。” 马约拉元帅胸中憋着闷气，却不好发作，只得撑起牵强的笑容回答道： “当然了，尊敬的王子殿下。” 威廉王子微微昂着头，说道： “请问，还有什么需要我们为您做的吗？” 面对威廉王子那身王室的傲慢气息，马约拉元帅险些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深吸了一口气之后，说道： “请您要求你们所有的武装部队立刻撤出马岛。” 他随后也学着威廉王子的口气问了句： “还有什么需要我们为您做的吗？” 威廉王子低下了他似乎永远不会放低一英寸的头颅，脸上教科书一般的刻板表情也荡然无存。他身体微微前倾，真诚地看着马约拉元帅的双眼，说道： “和平！真正的、持久的和平！” 马约拉元帅一怔，随后缓缓伸出一只手。威廉王子也将手与元帅紧紧握住，然后将另一只手也盖在了他们紧握的手上，不住地点着头： “和平！我以国家的名义向你保证！” ...... 宝岛首府北市管委会办公楼的地下指挥中心里，党魁蔡竹苟正满脸怒色地在一众将军和幕僚前来回踱步。深深皱起的眉头，让她本就不大的丹凤眼几乎要眯成了一条缝了。 一名技术军官拿着几页纸，快步走到蔡竹苟跟前，焦急地说道： “蔡主席，我们再次确认过了。所有北美进口的装备，包括防空飞弹、战机、战舰还有铺路爪远视雷达，全都被远程上锁了。我们的技术人员试了很多种办法，都不能启动他们。” 蔡竹苟一掌拍在桌子上，他矮小的个子并没有发出多大的声响，倒是震得首长又疼又麻。她忍着疼痛的刺激，恶妇般泼骂道： “北美老贼可恶！上月莫名其妙地召回了所有在岛人员，紧接着又单方面宣布废除共同进退条约，现在又来这一手！他们这是置岛上两千三百万人民的生死于不顾，犯下的是反人类的罪行！” 一名方脸薄唇、浓眉大眼的将军哼笑道： “呵呵，党魁大人，人家凭什么要保护我们的人民。而且我实在是不明白，谁会要了我们这两千三百万人的命？” 蔡竹苟怒气冲冲地转过身来，一看说话的人正是帅华敏上将，脸上的怒色瞬间淡了几分。 “帅将军，海峡对面部署了二十几个航空师，五个空降师，还有三个两栖旅。他们这不是明摆着要开战吗？” 帅华敏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悠悠说道： “人家不是一直都在对岸部署了大量部队嘛，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而且，人家的海军主力压根就不在东海，我不知道你凭什么认为他们会开战。老实讲，如果他们真的要打，等得到今天吗？我们又扛得住吗？ 一直没动手的原因，不是那张废纸一样的条约，也不是那些鸟枪山炮一样的进口武器。而是人家一直念及一衣带水的同胞之情，我觉得咱们两千三百万人安全得很。倒是你，我觉得他们肯定对你很感兴趣。” 蔡竹苟气得脸都绿了，牙齿咬得嘎嘎作响，但在喉头堵住的却都是一些市井之词，实在上不得台面，只能就这样憋着。 就在这时，操作台前的一名技术军官焦急地喊道： “报告！雷达发现‘海峡中线’出现了一艘不明船只，正向高速向我们的方向驶来！” 第一卷星云之谜 101绝对力量（五） 地下指挥中心的一众军官和政客都围到了雷达屏幕前，蔡竹苟焦急地问道： “是不是对岸的军舰？军舰有多大？有没有其他舰艇随行？” 操作员一脸的愁容，回答道： “从北美进口的雷达全部停机了，我们用的是自己的对海搜索雷达。我们没有办法从雷达上分辨船只的大小，也不能判断是不是军舰，暂时没有发现其他舰艇。海底声呐也只捕捉到一个声音。我们现在知道的只有目标的航速超快，达到了50节。” 一位海军军官惊讶地说道： “50节！民用跨海船只不可能达到这个速度！就算是大型军用舰艇也不可能！” 帅华敏一脸疑虑地摇头道： “我们自己搞的那个对海搜索雷达的性能，我们心里还没点数吗？小型船只根本不可能在海峡中线附近被发现，这应该是一艘我们从未见过的舰艇！” 蔡竹苟一脸希冀地看着帅华敏将军，“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 帅华敏凝神看了一会雷达屏幕之后，指着上边的一个小点，问道： “这是我们的战机，对吧？” 技术军官点头答道： “那是一架隶属于427联队的idf战机正在海峡执行例行巡逻任务。” 帅华敏命令道： “立刻命令飞官驾驶战机赶往涉事海域，让飞官千万谨记，只允许用高清摄像头拍摄目标舰艇。切记不可以做出任何挑衅行动，更不可以用火控雷达照射目标！” “是，将军！” 不多时，从idf战机上拍摄的视频画面就传到了指挥中心。屏幕上，一艘身形修长外形简洁的军舰正如尖刀一般刺破平静的海面极速狂飙。她舰艏激起的浪花如撕碎的纸片一般向两侧飞散，舰尾留下的尾流一直延伸到海天之间都没有完全消散。 “司令部，这里是飞官简伯呈，目测目标长度约100米，宽度约12米，航速50节！” 在场的将领都是大惊失色，海军军官用不可思议的语气说道： “这得有2000吨的排水量了，他们是怎么让2000吨的军舰开到50节的！” 帅华敏紧锁眉头，凑近了看那视频，说道： “不对，速度就先不管了。这个尺寸的军舰，就算是我们那部拉胯的雷达，也应该在更远的地方就能发现，为什么到了海峡中线才看到她的行踪。” 随后，他拿起麦克风对飞行员下令道： “飞官注意，我命令你降低高度，绕着不明军舰盘旋，我们需要看清楚点。另外，切记注意，不要抛掉副油箱，更不要做出攻击姿态，保持公共无线电频道开启，紧急时刻可以明码向对方表明我们没有敌意！” “明白，长官！” 很快，指挥中心的屏幕上就出现了那艘军舰清晰的外形。尽管她此时依旧以50节的速度风驰电掣地掠过海面，但画面上的军舰却几乎纹丝不动。军舰与海水仿佛达成了微妙的平衡，任她这样驰骋，不带给她任何阻力，只有舰尾那面红旗抽搐般地飞舞着。 随着画面越来越清晰，这艘舰的外形线条整洁得就像用裁纸刀削出来的一样。并且，在尖锥般的桅杆顶部，可以清晰地看到有一个半透明的球形装置。 这时，蔡竹苟惊讶地看到了那艘军舰前甲板的弹仓是打开的，里边殷红的导弹弹头清晰可见。她惊恐万状地喊道： “他们已经做好攻击准备了，命令战机击沉敌舰。” 帅华敏举手阻止了技术军官传达命令，瞪了一眼蔡竹苟，说道： “人家要是不打开弹舱，造成舰体外形出现不规则物体，增大了rcs面积，我们的雷达到现在都发现不了他们！而且他们的桅杆顶上挂着龙博透镜，明显是故意让我们发现的。” 蔡竹苟毫不在意刚才的尴尬，厉声问道： “难道你们军方就这样看着敌舰冲到近海来吗？” 帅华敏正在犹豫之际，指挥中心的扩音器里传来了idf战机的声音。但那并不是飞官汇报情况，而是那艘军舰正通过公共频道喊话。 “看够了吗？我们要关舱门了。” 随后，画面里的军舰关上了弹仓门，桅杆顶部的龙博透镜也收回了尖锥形的桅杆之中。就在众人相互对视着，不明白这艘军舰想要表达什么意思的时候，技术军官焦急地汇报道： “报告！敌舰雷达信号消失了。” 但从idf战机传回的画面里，那军舰依旧劈波斩浪地飞驰着。指挥中心里的一众军官们瞬间炸了锅，这艘他们从来没见过的军舰，就这样当着他们的面，戏耍着整个宝岛的海岸警戒雷达系统。 有人主张立刻击沉这艘军舰，更多的人则是摇摆不定，不知如何。帅华敏一脸漠然地坐到了海图桌前，把军帽取下来放到桌上，平静地说道： “没有意义了，结束这一切吧，趁现在还来得及！” 空军军官走到帅华敏身后，疾言厉色地说道： “我们还有那么多精锐战机，只要依托中央山脉展开空中伏击，就算打不掉他们的军舰，最起码可以让他们的运输船队有来无回。” 帅华敏侧目白空了军官一眼，冷笑了一声说道： “呵呵，人家只给你看了一艘，不代表人家就只有一艘这种军舰。如果此刻有数十艘这样的高速隐形战舰就埋伏在岛东面的海域里，你怎么依托中央山脉？还伏击，自投罗网差不多。你在军校里只学会了用刀叉吃西餐吗？” 军官的脸涨的通红，正要反驳。帅华敏恶狠狠地瞥了他一眼，然后用手轻轻指了下自己肩上的徽章，说道： “下次向我说话，要先喊报告！” 不等空军军官回应，帅华敏又将目光扫向几位海军军官，说道： “我以前就说过，你们搞什么雄风导弹，根本就没有必要。人家的航母、大驱压根就不是对付我们的，你们还不信。现在人家敢于直截了当地亮出自己最新锐的武器，除了表示不愿开战的诚意，还是绝对力量的展示。” 众人一片沉默，连刚才那名空军军官也低下了头去。 看着士气低落的军队指挥层，蔡竹苟激动地说道： “就算没有海军、空军。我们还有30万精锐的陆军，还有苦心经营了几十年的岸防体系，还有两千三百万市民为后盾，我们可以把每一座城市都变成一座堡垒，让他们登岛之后寸步难行。” 蔡竹苟越发慷慨的讲话并没有在一众军官中激起什么波澜，帅华敏更是直接站起了身来，走到她身前。高大的身形令蔡竹苟不得不仰头才能看到帅华敏的面容，他说道： “军队的职责是保护我们人民不受外敌伤害，这么多年来人家从未表现出来过对同胞的敌意，而你的焦土政策只会将我们的军人和人民全部送进万劫不复的地狱。只要我还是军队总司令，我就绝不会下达这种命令！” 蔡竹苟像条被激怒的狂犬一般呲着牙，咆哮道： “那我现在就解除你的全部职务，还要送你到军事法庭！” 帅华敏哈哈大笑，之后坦然地说道： “你当然可以这样做，我求之不得，至少这样我的手上不会有同胞的血。但我想最后再提醒你一次，当绝对力量真正降临到宝岛上的时候，我不知道会死多少人。但我知道的是，你一定会被送上绞刑架！” 就在蔡竹苟又要像疯狗一般龇牙咧嘴地咬过去时，技术军官慌张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互喷。 “敌舰已经接近12海里领海线了！岸防部队请求命令，是否要开火！” 第一卷星云之谜 102绝对力量（六）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间，帅华敏蹦起了身来，三步并作两步抢到操作台前，夺过麦克风，命令道： “我是帅华敏，命令所有部队，严密监视敌舰动向。没有我的命令，决不允许开火！我重复一遍，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开火！”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唯独蔡竹苟攥着拳头，怒气冲冲地盯着帅华敏，就差整个人都扑上去了。 “帅将军，你已经被解除职务了，你没有资格向部队下命令！” 帅华敏呵呵地笑道： “如果你现在就能拿出立法院正式罢免我的文件，我就交出军队指挥权。在此之前，我绝不会执行你自私而荒谬的命令！” 蔡竹苟怒目而视，帅华敏也没有半分退让，两人的目光交汇处似乎空气都要被烧焦了。 “敌舰减速了！她停在了12海里线上！” 众人的目光再次回投向了大屏幕上，画面中那艘神秘的军舰正缓缓掉头。当她的舰尾对准隐约可见的北市的时候，众人的心又提了起来。 舰尾的机库门打开了，但从里边推出来的却不是直升机，而是一个巨大的笼子。由于负责监视的idf战机速度太快，只能勉强看到笼子里有许多不停跳动的白点。 “他们这是什么新式武器！你们这群穿军装的总该做点什么，看在....”蔡竹苟怒不可遏地问道。 话音未落，笼子就打开了，无数只白色的和平鸽正扑打着双翼争先恐后地冲上蓝天。片刻之后，鸟儿们就在空中聚集成了一朵白色的云彩，这朵白云正向着不远处的岸边奔去。 指挥中心里的众人呆呆地看着屏幕哑然无语，蔡竹苟就像被抽走了脊髓一般，失魂落魄地坐倒在了椅子上。她双目如将死的病人般呆滞，双腿止不住地颤抖。 帅华敏戴上军帽，向指挥中心的出口走去，临到门口之时又回头说了句： “如果你还把自己当成领袖，就不应该躲在万千支持你的人背后，用他们的血肉当肉盾，而是站在他们的前边，给他们带来和平。” …… 当陈飞宇在新闻画面上看到了一只白色的和平鸽落到旗杆的顶上，但杆子上空空如也的时候。舰桥里响起了阵阵掌声，几个北美军官走到陈飞宇的身后，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对他和夏岚说着祝贺的辞令，陈飞宇也向他们一一点头示意。 这时，实时新闻画面结束了，主持人又回到了屏幕中央，舰桥里又安静了下去。 “在以上行动展开的同时，联合国常备部队同时出击，在中亚、中东、东南亚、南美以及东非抓获或击毙了多名盘踞已久的恐怖组织头目。这是他们应得的下场，他们欠下的血债，就应该由鲜血来偿还！” 当看到那些或被就地正法、或被五花大绑的著名恐怖分子的形象出现在屏幕上的时候，陈飞宇和夏岚都是大为吃惊。 陈飞宇说道： “这些曾经令最强大的国家都头痛不已的极端分子，竟然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就被明正典刑。这团结的力量，还真是远远超乎我的想象。” 夏岚回应道： “这不单单是团结之后，强大武装力量的效果。这些恐怖分子本来就摸索在大国之间的裂痕中，他们左右逢源。今天是你的敌人，明天是他的朋友。大国之间的矛盾，就是他们生存的养分。现在大国之间的裂缝被团结的力量紧紧闭合，他们自然就灭亡了。” 正在舰桥里的北美军官们欢呼雀跃之时，屏幕又出现了主持人的形象。 “以上就是绝对力量军事行动的全部报道，接下播报重要通知，这次直播将会由各主要国家元首以三十多种语言进行直播。请各位观众通过换台的形式调整自己适合的语种收看。” 片刻之后，画面上出现了一身黑色中山装的首长，他端坐在办公桌前表情肃穆地开口说道： “各位电视机和收音机前的公民们，大家好！今天我代表全国各族人民、代表政府、以及全人类发表这段讲话。 相信大家已经注意到了，最近三个月以来，发生在我们身边的奇异的天光、怪异的静电和诡异的降雨。我们联合北美和欧洲的主要国家，动用了大量地面和空间观测设备，甚至派出了航天员到太空中采集样本。 经过全世界最优秀科学家们夜以继日地分析和研判，我们确认了一个不幸的事实。来自深空的一条带状星云正在进入太阳系。由于复杂的应力相互作用，这条带状星云最终将进入地球绕日轨道，并且与其逆向重合。 这个长度超过两万个天文单位的带状星云，会在未来75年里，持续地给我们和地球造成影响。据最严谨的科学计算显示，三十年后。地球会因为大气中悬浮尘埃阻挡阳光透射，而进入小冰期，地面平均温度会低至5度。 半个世纪之后，绕日轨道上星云沉积物的阻力，会导致地球公转速度降低，轨道缩小。地表温度会上升到平均30度。当带状星云完全进入地球绕日轨道之后，椭圆形的绕日轨道将会让我们熟悉的家园面目全非，我们熟悉的物种将会消失，大好的河山将会变成生命的禁区。” 演讲到这里的时候，首长停顿了片刻。陈飞宇侧目看向围在舰桥另一边的北美军官们，他们无一不是屏息凝神地注视着屏幕上的艾萨克总统。这群身经百战、有着钢铁般意志的军人，此刻眼中都闪烁着对未来的迷茫和恐惧。 “作为一个普通的公民、作为人类这个物种的一份子。我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跟电视机和收音机前的你们一样，恐惧、惊慌、无助，这都是人之常情。但我们没有时间沉寂在毫无意义的悲伤中，我们仍要面对最严峻的挑战。 幸运的是，这是在地球35亿年的生物演化历史中，首次一个种族拥有了能够防止其自身毁灭的科技能力。我需要郑重向全国、全世界各族人民表明的是，任何可以被用来防止这场灾难毁灭人类的措施，以及将来需要的技术，都已经在执行了。我们将其命名为移山计划！ 人类所创造的灿烂文化和知识，在科学的阶梯上艰难地攀登，每一次飞向深空的冒险，我们现在所有的科学技术、工业产能和想象力，甚至是以相互厮杀为目的的战争，都为我们提供了对抗这场灾难的武器。 我们曾经历过最黑暗的混乱，我们曾不止一次将尖刀指向自己人的胸膛。我们曾将同胞推向深渊，也曾亲身品尝过痛苦和不幸。支撑我们冲破黑暗，造就今天辉煌文明的是团结一致的精神和无所畏惧的勇气。 人类正是有了这两样最宝贵的品质，才超出了自然选择的限制，傲立于地球35亿的年演化史。今天，我们面临的灾难是前所未有的，我们也需要前所未有的团结精神和勇气才能战胜灾难。” 首长话音落下的时候，另一边艾萨克总统的演讲也刚告一段落。海军的小伙子们之前的困惑与无助，在艾萨克总统慷慨激昂地演讲中荡然无存。他们一个个眼中燃烧着熊熊烈火，已经跃跃欲试了。 不难想象，全世界守在电视机和收音机前的人们此刻的情绪都被调动起来了，他们同仇敌忾，身体里充满了勇气，恨不得自己能一跃而起，将星云撕得粉碎。 只有陈飞宇和夏岚在舰桥热烘烘的激昂情绪中显得格格不入。对灾难后果的轻描淡写和对胜利结果的斩钉截铁，确实非常容易就能调动广大人民的热情，并且安抚他们那可能滋生混乱的焦虑心态。这也是政治家们需要的，他们也做到了。 但陈飞宇和夏岚作为esdc的核心成员，他们清楚地知道，演讲中那句“一个种族拥有了能够防止其自身毁灭的科技能力”远远没有元首们说的那般肯定。 人类面临的灾难远远不是雪地行车那种，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车子废掉，人还可以继续艰难地在雪地中求生。而是薄冰上舞蹈，稍有差池就万劫不复的生死局。 想到这里，陈飞宇心中不免有些焦躁。他莫名地担心起这一直徘徊在生死之间的移山计划最终的达成率。他甚至认为，当初萨卡诺夫总统提议，直接动员全世界人民参与到自救工程之中才是最理想的应对方式。 尽管林雨疏当时就用社会学模型和苏联解体的例子，否定了萨卡诺夫在总统的提案。但林雨疏自己也说过，人类和人类社会的复杂程度，是任何一种数学模型都无法精确预测的。只是，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和能力去质疑林雨疏这位从不犯错的科学巨人。 第一卷星云之谜 103公元之止 电视直播演讲稍稍停顿了一会，似乎是有意让这激昂的情绪充分发酵。当首长准备再次发言之时，神态较之刚才少了几分亲和，多了几分威严： “移山计划是确保人类文明得以延续的关键所在，这个史无前例的庞大计划需要我们投入史无前例的资源。这需要所有人以空前的精神团结起来，需要无数人以非凡的勇气投入到漫长而又艰苦的自救行动中。 我们已经团结了世界上最强大的一股力量，并建立了行星防御理事会。但一定会有极少数人，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置文明的安危于不顾。因此，我们用绝对力量的形式向全世界展示了我们团结的决心。 并以此警告那些，企图在我们全力对抗星云时，兴风作浪的别有用心者。在文明延续这样只能进不能退的命题之下，无论求生的阻力是来自太空还是我们中间，我们都将以最雷霆的手段和最坚定的意志将其彻底毁灭。 或许，某些习惯了刀尖舔血的野心家，并不会把绝对力量行动当一回事。对他们来说，兵不血刃的绝对力量行动只是一次作秀。此刻，他们甚至正藏在某个阴暗角落里，打着阴险盘算。 但我想请他们仔细看看，接下来绝对力量行动的最后一个环节。这一定会让他们重新掂量，能否承受得了打击的后果。” 当屏幕上出现舰桥内的画面时，陈飞宇和夏岚都是一愣。陈飞宇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发现屏幕上的影像和自己的动作几乎完全同步。但很快，画面就切换到了航空母舰之外。他这才看到，附近海域有规模庞大的各国联合舰队。 此时，太阳已经日落西头，即使是电视直播画面上的海上落日也依旧令人沉醉。一轮滚圆的落日正在一片血色的晚霞中回荡。霞光上面，片片断断地轻抚着些柔韵。海水被这向晚的日彩炫耀着，浮泛出一层层的金波，装在深碧的玻璃瓶里。 还不等海上落霞的浪漫而迷人的气息溢出屏幕，随着镜头的拉伸，獠牙一般的苏拉玛火山岛出现在了屏幕上。本就通体黝黑的山体，再加上摄影角度背向阳光，让它看上去就像是屏幕被抠掉了一块。 随着摄影角度的调转，苏拉玛火山那陡峭的山体，在夕阳的余晖下渐渐出现在了全世界的眼前。画面中开始通过实际画面结合动画浮条，介绍苏拉玛火山的一些地理参数，其中有个形象的比喻。 “如果将苏拉玛火山完全打碎，再以100米的厚度平铺开，可以将地球上任何一座城市完全掩埋。” 接下来，拍摄的镜头定在了夕阳的方向，此时苏拉玛火山的全貌也完全显现了出来。血色的余晖涂在黑漆漆的山地上，就像一只浑身流脓的怪兽屹立在海天之间。而在这只怪兽的四周，数百艘靶船呈放射状排开，就像是等待献祭的祭品。 这时，镜头的拉进让獠牙般的苏拉玛火山铺满了屏幕，五个动画小球出现在了山体内，旁白介绍道： “这是通过竖井埋设在苏拉玛火山内部的五枚氢铀三项聚变核弹。它们分别由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同时也是行星防御理事会常任理事国的五个国家，从各自的核武库中挑选出来的，当量适中的核武器，预计的爆炸总当量为6亿吨tnt。 这是公开数据里，人类制造当量最大的核武器，这也是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核试验。现在起爆程序已经进入倒计时，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我们拭目以待。” 扩音器里传来了播报员沉着地倒数计时，陈飞宇死死抓住椅子的扶手，连脚趾头都不由自主地抓紧了。当最后十秒倒计时开始之后，他屏住了呼吸，但心跳却不受控制地越来越快。他只得绷紧全身的肌肉，等待着0的到来。 “起爆！” 还不等陈飞宇反应过来，舰桥的舷窗立刻被万丈强光堵住。这极强的光亮如同刀剑一般，将舰桥内的一切有形之物都抹成了刺眼的光团。他感觉身上的皮肤正被这锐利光线刺破，他甚至幻觉到了这光线通过呼吸灼烧肺部的疼痛。 他这样的煎熬简直是度日如年，但确实又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强光在摇曳中开始褪去，陈飞宇小心地抬头扫视周围。远处的舰队在亮光下闪闪发亮，每一艘舰艇都像镶上了钻石一般熠熠生辉。而此刻依旧微波荡漾的海面，则像是盖上了一层金漆。 当陈飞宇试图转目看向苏拉玛岛的方向时，却发现强光之源依旧不可直视。他将目光稍稍移开，却发现此时的天穹如天鹅绒幕布一般漆黑，这是一种在强光威慑下完全不透明的，绝对的黑。这令他头皮发麻，从小到大他还是第一次发自内心地对天空产生了惧怕。 陈飞宇不停地吞咽着唾沫，抵抗着喉头不停翻涌之下的痉挛。渐渐地，周围的一切如童话世界一样，开始闪烁了起来。耀眼的金光渐渐褪去，温和的橙光开始接管眼前的世界。 他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强压下涌向食道的酸液，抬头看去。一枚大得令人浑身汗毛炸立的火球正在空中冉冉升起，仿佛是太阳直接坠落到了远处的海平面上。 尽管此刻舰桥内安静得只有设备的嗡鸣，但那火球内张牙舞爪翻滚的火焰发出的嘶吼声音，仿佛仅仅通过眼睛就能进入耳道一般！ 当陈飞宇想把视线移开的时候，却发现这仍在膨胀的火球像是有魔力一般，紧紧地抓住了他的眼球，令他无法自拔。火球的颜色渐渐变淡，阴暗的斑块开始在火球上肆虐，很快就让刚刚还光洁无瑕的火球，变得像麻风病人的脸。 “命令舰队,前进4，顶风航行！” 舰长高亢的命令声让陈飞宇从魔怔的状态下回过了神来，他满头大汗，双手颤抖着想要起身，却被身旁的一名军官按回了座椅上，并厉声喝道： “坐好，别动！爆炸当量超出预期，海啸马上要来了！” 陈飞宇立刻就注意到，平静的海面突然露出狰狞的嘴脸，像已经烧滚的开水，猛烈地沸动起来。那张牙舞爪的浪头，就像被禁锢了千年的妖兽解脱出来了。顷刻，大海兜底荡动，狂风架着喷涌的浪头，嘶鸣着扑将过来。 火球余光映射下的海水骤然变得血一般的猩红，狂风呼啸犹似号角齐鸣，巨浪喷涌就像万马奔腾。航母舰艏炸着一道又一道四处喷沫的浪花，隆隆巨响此起彼伏，漫空回响。 当航母浑厚的主机渐渐低沉下去的时候，海面已不如刚才那般狂躁。火球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只在天际线留下了一抹淡淡的辉光。陈飞宇举头望去，星空又重新回到了天穹之上，他悬着的心也跟随波涛渐渐平息了下去。 此时的直播画面上黑乎乎的，只能依稀看到屏幕中央有一个缓慢蠕动的暗红色光圈。从屏幕一角的信息可以看出，这是来自一颗侦察卫星的视线。忽然，几架战机呼啸而过，空中密密麻麻的照明弹将整片海域照得宛如白昼。 经过几次滤光调整之后，画面再次变得清晰。眼前只有一片暗波涌动的空海，海面上依稀冒着青烟。而刚才那一个蠕动的红圈，竟然是正在燃烧中沉没的靶船。 呈辐射状排开的数百艘靶船，只剩下了这支离破碎的最外圈，辐射点正中央的苏拉玛火山已经不复存在。 画面就这样停留在曾经被称作苏拉玛火山岛的空域，殷红色的靶船最终也全部沉入了海中。整个过程中，直播画面没有任何声音，任凭这毁天灭地的力量随着核爆的震波回荡在这颗星球的每一个角落。 现在地球上的所有人都相信，如果有人胆敢站在人类生存的对立面，那他将会像曾经的苏拉玛火山一样，永久性地消失在这颗星球上。 最后一轮照明弹渐渐熄灭了下去，画面上的海域已经和地球上任何一片海域没有了任何区别。首长的影像再次回到了直播画面中。 “未来的路必定是艰难的，这是我们的苦难，也是我们的幸运。我们将要经历的是人类历史上从未经历过的劫难和考验，这种心灵上的震撼和身体上的辛劳，以及所付出的牺牲是历史上最伟大的英雄都未曾有机会经历的伟大使命。 时代赋予了我们这种使命，我们就必须勇敢地用我们的肩膀，扛起自己，扛起家人，扛起全人类的一片天。 我们应该相信行星防御理事会，相信移山计划有能力带领我们经过艰苦卓绝的奋斗，取得最终的胜利，让我们的子孙后代继续在这颗美丽的蓝星上生存下去。 现在，我郑重宣布，移山计划全面启动。这是人类伟大征程的开始，也是文明生死攸关的转折点。为了记住这庄严的一刻，也为了时刻提醒世人。从今天起，废除公元纪年，使用星云纪年，人类文明正式进入星云纪年元年！” 第二卷幽灵粒子 104新纪元 星云纪年9年。 西方红灼灼的光闪烁着，海水染成了紫色。脸盆大小的残阳，盖着黄红色云彩悬吊在海面上，彩云的间隙露出两道红光来，如同怒目金刚一般扫视着海滩。 一架螺旋桨客机披着夕阳的余晖降落到了三亚凤凰机场的跑道上，这种在公元时代末期就几乎淘汰的飞机，现在却成了空中运输的主力。飞机滑向停机坪，沿途的草坪上停满了锈迹斑斑的喷气式客机。 星云纪年第五年开始，高层大气中的悬浮尘埃开始渐渐扩散到平流层，这些细小的尘埃严重加剧了喷气引擎的磨损。这不仅极大地增加了喷气引擎的维护成本，更是大大降低了其可靠性。 在几次严重的空难之后，喷气引擎这颗曾经是工业皇冠上最璀璨的宝石黯然离场，原本行将就木的螺旋桨引擎反而重回了舞台的中央。 飞机靠向栈桥之后，陈飞宇提着资料快步向候机大厅走去。几年前，导师申穹因为身体原因，无法再继续担任esdc空间部门负责人的职务。在导师的强力推荐以及林雨疏的认可下，他现在是移山计划整个空间工程的总设计师和总负责人。 穿过候机大厅的时候，陈飞宇习惯性抬起袖子遮住口鼻。曾经一尘不染的候机大厅，此时却灰扑扑的，特别是布满脚印的地面，给人一种快要荒废的即视感。 这倒不是因为这座机场真的要荒废，星云纪年开始之后，旅游业立刻成了夕阳产业，三亚这座旅游城市也随之没落。人流量少了之后，机场工作人员也大幅减少了。再加上常年下雨，这一切都让面积辽阔的凤凰机场保洁成了一场噩梦。 走到候机大厅门口的时候，陈飞宇远远地就看到了在稀稀落落的人群里东张西望的小朱。他提着嗓门喊了一声： “朱民易！” 小朱立刻满脸笑意地迎了过来。 星云纪年开启之后，esdc无论是成员国数量还是工作人员都进行了扩编。小朱因为出色的业务能力以及和陈飞宇默契地配合度，被招募加入了esdc。 朱民易虽然眼角多了几道皱纹，但说话和谈吐相比当年在火箭研究院的时候一点都没变。他接过陈飞宇手中的包，笑呵呵地说道： “飞宇哥，你运气不错啊，居然只晚点了一个小时，我都感觉自己像没有等过你一样。” 陈飞宇白了他一眼，说道： “我这从京华飞过来，本来就要六个多小时，沿途的天气时好时坏，只延误一个小时算顺利的了！” 朱民易觍着脸说道： “顺利就好，顺利就好。您要是不顺，我还得准备接您的班儿了！” 两人像年轻时一般，嘻哈着上了车。车子没有进城，而是上了高速路沿着海岸直奔郊区而去。 朱民易眯着眼看着前方海面上已经在水面挣扎的夕阳，说道： “飞宇哥，你运气不错啊。三亚这个地方，现在一年下三百多天雨，今天你一来居然就放晴了。你看这落日多美啊，我好久没看到过夕阳的样子了。” 陈飞宇冷哼了一声，说道： “三亚临海，水分充足，下雨频繁也没什么，至少没什么含沙量。京华就完全不同了，水分没这么充足，雨水的含沙量很大，外边去淋一会去，回家身上都能搓出砂子来。” 朱民易呵呵地笑道： “你看咱们当年那么辛苦地到太空中去取尘埃样品，现在多好啊，伸手就来。” 陈飞宇没有接他的话茬，正色问道： “我要的资料你给我准备好了吗？” 朱民易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从座位的缝隙里抽出一本资料递给陈飞宇： “这些是空间望远镜的观测记录，包括韦伯的和火眼的。” 随后又费劲儿地从后排拿过一本资料递给陈飞宇: “这是fast还有红岸射电望远镜的无线电信号分析记录，都没有探测倒任何可能是葡萄的信号。” 陈飞宇接过资料，眉间重重地皱在了一起，嘴里喃喃念叨： “怎么老是这样呢？” 眼看陈飞宇就要盯着自己了，朱民易连忙争辩道： “这资料可都是经过岚姐亲自确认的，你就算不相信我的能力，总不能信不过岚姐吧！” 陈飞宇逐页翻看着资料，徐徐摇头道： “我不是说这资料，我只是想不通，葡萄探测器到底发生了什么。” 朱民易也收起了笑容，哀叹道： “飞宇哥，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葡萄探测器发射失败的事情也该放下了。而且，在那么紧急的情况下，又是一个那么极限的方案，失败也是正常的，这怨不了你。” 陈飞宇依旧专心看着资料，说道： “这不是放不放下的问题。当年的核试验爆炸当量比预计的大了两千吨，按照我们的设计思路，速度应该更快才对。但高速摄像机抓拍测速的结果显示，葡萄串的初速度只有设计速度的1/10，这怎么都说不通。” 朱民易凝望着前方的道路，撅着嘴说道： “有没有可能，我们当年的方案本身就有问题。而且苏拉玛火山的岩层勘测并不全面，如果核心岩与表层岩密度相差过大，核爆聚能效果也会大打折扣。 我还是那个观点，当年发射葡萄太紧迫了，很多问题我们可能没考虑到。而且现在苏拉玛火山已经飞散在大气中，葡萄串也漂流在大气层外，我们想找到失败原因也很困难了。” “满嘴的顺口溜，你这是要考研啊！” 陈飞宇虽然嘴上和朱民易打着哈哈，但心里是不认可他的观点的。他亲自设计的葡萄发射计划，可能出现的各种失败形式他都有所准备。唯独发射速度不够这一点，是他始料未及的，这也是他9年来都不肯放弃调查的原因。 当陈飞宇阅到最后几页的时候，他索性合上了资料，将他们扔到了汽车后座，懊恼地说道： “千篇一律，毫无发现。就算当年加速方案失败，但探测器本身是没有问题的啊。探测器飞离大气层的时候，近地空间的监视卫星，还捕捉到过葡萄串的定频信号。 按照计划的设计速度，一年左右的时间就能飞到预定区域。实际发射速度只有计划的1/10，但现在也过去快十年了，也应该到了。这怎么完全找不到葡萄的踪迹，也收不到任何信号啊！” 朱民易用余光打量着陈飞宇的情绪，试探着说道： “飞宇哥，你也知道。当年我们的葡萄发射计划失败之后，esdc就把这个项目完全裁撤了。现在这些观测资料，都是岚姐动用以前的关系。在空间望远镜调整轨道，或者射电望远镜测试的时候去搜索的预定天区。 葡萄虽多，但单个太小，现在估计离我们有三万个天文单位了。如果不是长时间凝视型的观测，确实很难找到他们。” 陈飞宇摸着下巴，点头道： “你说得有道理，干脆我去找林教授，向她说明实情。让她批一段空间望远镜和射电望远镜的使用时段给我，说不定会有发现。” 朱民易吞了一口唾沫，说道： “我觉得，林教授可能不会批准我们的请求。” “为什么？” 朱民易又迟疑了片刻，才勉强地说道： “飞宇哥，你也知道，现在空间望远镜有繁重的带状星云监测任务，射电望远镜也因为大气层的放电现象，干扰很大，观测结果可能很难保证。我有时候在想，咱们的葡萄会不会本来就存在一些设计或者制造上的问题。 而且核弹量级和预期不一样，爆轰波的扩散路径肯定和我们预测的也不一样。这会带来些什么后果，我们现在也没办法求证了。 还...还有就是，你知道林主席她对这个项目的态度一直不是很支持。她在科学上方向是的认知，一直都是灯塔般的存在，既然她都认为探测星云起源地的意义不大，那我们是不是...” 听到朱民易的最后一句话，陈飞宇怒从心头起，激动情绪从拥挤的胸腔涌入大脑，他怒气冲冲地打断了小朱的说话。 “那要照你的意思，就是不用查咯？宇宙中确实有很多未知，但有一点是已知的，那就是没有人可以预测未来，不管是谁预测的。我们自己做的事情，出了问题就扔一边不管。要是所有搞航天的人都是这副德行，那人类永远也别想冲出奥尔特星云了！” 第二卷幽灵粒子 105时代使命 车子在滨海高速路上奔驰着，车子搅得气流呼呼作响，而车内的空气就像被冻结了一样，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陈飞宇发泄完了之后，立刻就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说得有些重了。看着小朱一脸怅惘地盯着前方，心中的悔意又多了几分。 “对不起啊，小朱。我刚刚有点激动了，我那个话不是说你，是说我自己。”陈飞宇开口打破了僵局。 但小朱似乎心中仍有芥蒂，只是强笑着说道： “没什么的，飞宇哥。我还能不了解你吗？刀子嘴，地雷心...哦，不不不....是豆腐心，我这平时口无遮拦习惯了。” 陈飞宇哈哈地笑了起来，不悦的气息也随之消散。小朱又变回了嬉皮笑脸的样子，他说道： “飞宇哥，其实我知道你压力大。这都星云纪年9年了，咱们新的天地运载系统连意向方案都还没有敲定。你现在又是整个空间工程的总负责人，要是换了我，我也着急。” 陈飞宇叹了口气，一脸的愁闷： “你不说这个还好，一说到这个我就脑仁疼。这些年来，运载火箭的潜力被一挖再挖，无限深挖，新运载方案却一点眉目都没有。光我自己一个人没有主意也就算了，整个esdc包括所有分部，那么多优秀的科学家。 在挖掘化学火箭潜力这件事儿上，一个个天赋异禀、才华横溢。但每次以召开新方案的研讨会，基本上就成了我的独角戏。我现在就是睡觉做梦，都想梦到些新点子。” 小朱安慰道： “飞宇哥，我倒是觉得这个问题咱们可以换个角度来思考。” 陈飞宇一脸不屑地说道： “还有什么角度，多刁钻的角度我都不认为化学火箭就是我们的天花板。” 小朱憨笑着说道： “我觉得现在我们搞不出来新型天地运载系统，主要原因可能并不在人，而是约束我们的条件上。其实有很多方案都非常好，比如天梭和太空电梯，但这些方案不是在能源供给上有无法逾越的屏障，就是建设周期太长。 在当前的时间和科技约束条件下，很多问题都是我们现在无法打开的死结。假如出现某种新材料，或者发现了某种新的相互作用，新的天地运载系统立刻就水到渠成了。所以，我觉得这个事情不能强求，你也不要逼着你自己去做现在做不到的事情。” 陈飞宇虽然对小朱的观点嗤之以鼻，但这他这次没有随意倾泄怒火。只是冷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道： “说得好，下次别说了！尽整这些没有用的！” 陈飞宇认为新天地运载方案迟迟搞不出来的原因，恰恰就是当今航天界依旧对化学火箭存在着严重的路径依赖。谁都不愿意第一步走出当前化学火箭巅峰这个舒适圈，而单凭自己的一己之力，很难让整个计划一蹴而就。 小朱正想解释，陈飞宇就摆手打断了他，说道： “不说这个了，一会到了轨道上，又要扑在工作上。现在难得有点空闲时间，聊点别的。哦对了，你的小女儿还好吧。” 小朱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他的眼神中写满了对女儿无尽的牵绊和爱意。但眼角的皱纹和微微向下的嘴角却组成了一脸的愁容，他长叹一声，说道： “刚刚满月，一切都很好。可是，她妈妈要照顾8岁的大哥上小学，还要照顾4岁的二哥上幼儿园，现在又要照顾她。虽然还在休产假，但等孩子一岁之后，老婆得回到工作岗位上去，孩子白天就得只能送到公立托儿所，像小动物一样关在圈里了。” 陈飞宇笑呵呵地说道： “哪有你说得那么恐怖，公立托儿所都是用最科学高效的方法来大规模养育幼儿。不见得比你自己在家带得着差。” 小朱依旧失恋苦闷，说道： “我有一点很不明白，人类的未来现在是一片黯淡。半个多世纪之后的人们很有可能要长期生活在地下城中，国家为什么要用那么严苛的法令要求，每个适龄家庭必须养育三胎。 往大了说，人口增加就需要加大地下城和配套设施的建设规模，将来人们进入地下城的时候，循环设备的负担也会增加，这是个恶性的连锁效应。往小了说，现在整个社会都围绕着移山计划连轴转，父母根本就无法陪伴孩子成长。 这一代孩子将在一套又一套程序化的培养体系中长大，成年以后直接进入各个移山计划的生产岗位。艰难地熬到了退休年龄，等待他们最好的归宿无非就是暗无天日的地下城。说真的，我真的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在这样的世界里出现。” 陈飞宇看着前方无尽的道路，深沉地说道： “移山计划是一个需要三代人共同努力才能完成的庞大工程，人口基数是完成这个计划的基本保障。如果没有政令的督促，很多人都不会愿意，自己的孩子一生下来，就为了未来某个自己根本看不到的目标劳苦一生。 但这就是时代赋予这几代人的使命，就像他们无法选择自己是否出现在这个世界一样，他们同样不能选择逃避这份必须要扛起的重担。” 小朱吭哧地发出一个不满的声音，怪声怪气地说道： “飞宇哥，你这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你倒是拿到特殊许可只需要养育一个孩子。要是让我只生一个，我也觉得无所谓。就拿我的小女儿来说，在她的整个成长过程中，都很难体会到真正的家庭温馨，也很难理解父爱的含义。 因为我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多时间来陪伴，她从进入学校开始，繁重的学习任务也会让她没有一点童年的乐趣。这让我觉得，我的女儿更像是一个时代的工具。这不论对于她还是我来说，都是一种莫大的悲哀。” 看着小朱越发低沉的情绪，陈飞宇悄然转移了话题： “你还别羡慕我和你嫂子，我们被允许只养育一个孩子是因为，我们都在移山计划的核心部门从事关键工作，你嫂子根本不可能有十八个月的时间来休产假。 你每次长时间出差之后，回家还有一桌热饭菜。我和你嫂子，回家的时候，大概率面对的只有空空如也的房间和布满灰尘的桌椅家具，那种冷清你是体会不到的。” 就在此时，前方的公路上出现了一串引导车辆靠边的路障。减速之后，看到了路障尽头的执勤警察。小朱把车停到了指定位置，警察走上了前来。 摇下车窗之后，警察正要开口，陈飞宇和小朱都亮出了航天中心的证件。警察查验过证件以后，笑了笑，把证件递还给他们，说道： “都是内行，我就不费口舌了，你们请自便吧。” “好的，谢谢你。” 两人下车之后来到高速路看海的一边，这里已经可以远远地可望到南山寺航天中心林立的发射塔了。暮光下的发射塔只有一个灰色的残影，数十座发射塔矗立在那里，就像一片巨人的神秘森林。这是星云纪元开始之后，全世界兴建最大的航天中心。 这里曾是三亚旅游胜地——海上观音圣像的所在地。这个地点由于是海南最靠近赤道的位置，所以被选定为了新的航天发射场。曾经雕梁画栋、灵烛普照的南山寺早已变成了数千公顷的混凝土平地。 唯一得以保留下来的只有108米高的南海观音圣像。昏暗的天色下，只能依稀看到她柔弱的身影若有似无地隐藏在巨大发射塔丛林之间。 就在这时，空中传来了闷雷般的轰响。 第二卷幽灵粒子 106夕阳科技 陈飞宇和小朱循声望去，只见南方的天穹上出现了一抹亮斑。那亮斑和矫揉造作的天光完全不同，它外形呈现规整的椭圆形，且亮度一直在增强。 那光斑的亮度越来越高，仿佛是云的后边点燃了天火。而闷雷般的轰响也变成了刺耳的脉冲声，就像把耳朵贴在地面上听万马奔腾。 就在那高频率的脉冲轰响令人耳心发痛之时，一簇耀眼的火球从那亮斑上破云而出，将天上的云和下边的海照得闪闪发亮。 随着那火球在微微晃动中渐渐靠近，火球之上那庞大的圆柱体身躯渐渐露出了真容。那是一枚万吨级超重型火箭的二级箭体，如同水塔一般庞大的二级箭体浑身上下布满了烧蚀的斑痕。 但这并不是在刚才的发射中留下的，而是反复使用的痕迹。反推火箭和姿态发动机会将这枚箭体直接送到航天中心的回收场，如果情况紧急。他只需要做简单的易损件更换，并加注燃料就可以再次组装升空，整个过程不会超过三天。 小朱顶着刺耳的脉冲引擎声高声说道： “虽然已经见过很多次回收火箭了，但每次都还是感觉很震撼。看着这些从卡门线之外自己飞回来的大家伙，心里总有一种莫名的自豪感。” 陈飞宇淡淡地看着舰体缓缓靠近发射场，低声说了句： “都是十年前的技术，无非就是把弓臂加厚了，箭头磨砺了些，都是夕阳科技了。” 小朱似乎没有听清陈飞宇说的话，凑近了说道： “飞宇哥，你说什么？” 陈飞宇吐出一口气，提高了声音说道： “没什么，我就说当初埃隆.马尔斯关于运载火箭回收的探索真够超前的。” 小朱一副兴奋的表情，说道： “飞宇哥，我知道你对运载火箭不怎么感冒。但你不得不承认，运载火箭技术在这九年里取得的进步，已经超出了当年我们最乐观的预期。我觉得，咱们光靠这些飞行的大水塔也能打赢这场和星云的战争。” 陈飞宇只是干笑了一下，没有说话。作为火箭工程师出身的他，非常清楚地知道。齐奥尔科夫斯基在一百多年前提出的火箭方程，就已经锁死了化学燃料火箭的天花板。而现在人类对化学火箭的研发程度，相当于已经将脸贴在了天花板上，再无提升的可能了。 特别令他感到讽刺的是，火箭方程提出的时候，世界上还没有运载火箭的出现。也就是说，运载火箭还在胚胎之中时，就已经收到了自己的死亡时间表。 二级箭体喷着赤红色的火流，缓缓掠过远处的航天中心发射场上空，高大的发射塔在火光中反射着金属特有地暗灰色光泽，唯独那尊被保留下来的观音圣像金光四射。 刚刚还躲藏在发射塔阴影中的圣像，瞬间成了整个发射场的焦点。诸多雄伟的发射塔好似她的护法金刚，而正在缓缓掠过的箭体犹如她的法器。整个画面颇有几分，雷霆手段方显菩萨心肠的意味。 当二级箭体的火光消失在远处迷雾般的发射塔森林之后，潺潺的海浪声又回荡在了耳边。执勤的警察向他们挥手喊道： “二位，火箭回收已完成，道路封锁可以解除了，你们继续上路吧！” 当西边的云彩慢慢的把太阳的余光收尽的时候，陈飞宇和小朱驾车来到了南山寺航天中心的门口。这座世界上最繁忙的天地运输基地，此刻看上去却有些萧瑟。 这里没有庄严的大门，一眼入海的广阔混凝土地面上，除了高耸的发射塔没有任何其他建筑。也看不到任何一个人或者车，残光下的发射塔就像空旷原野上已经废弃的采油机。 小朱熟悉地将车从地下入口开了进去，地下的世界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宽阔的地下广场车水马龙，运送物资和人员的汽车穿梭其中。 他们在车位停好之后，一辆摆渡车刚好也靠了过来。一位身穿基地制服的中年人站到车前，毕恭毕敬地对陈飞宇说道： “陈总，您来的时间正合适，火箭和飞船都已经进入待发状态，天宫三号空间站那边也做好了对接准备，您随时可以升空。” 小朱嘴角溢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微微低头，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抬眼看着那个中年人。陈飞宇侧目瞪了一眼小朱，转面向中年人说道： “尹主任，我上次就给你说过了，你们发射基地的事务这么繁杂，就不要专门到停车区来接我了，你应该回到你的岗位上去。还有，发射程序按照流程走就行了，不要因为我就随意更改既定的发射顺序。 你应该知道，不在最优窗口期发射火箭，会造成燃料浪费。虽然现在我们航天工程有充足的资源，但这些都是全世界人民为了对抗星云辛勤劳动换来的，而不是为了我个人的便利。” 尹主任一脸难色，尴尬地解释道： “陈总，我主要考虑到您将要去参加的验收工作太过重要，怕因为我们的安排失当耽误了您的时间，所以这才......” 眼看陈飞宇铁青的脸上又要迸发出怒火，小朱连忙打着圆场： “飞宇哥，时间确实不多，我们还是先上车吧。” 摆渡车穿过繁忙的停车卸货区，钻进了通往中央枢纽站的隧道。一路上，尹主任都嘘寒问暖地和陈飞宇寒暄着，但陈飞宇除了工作上的问题，都只会“嗯”“是”的简单回答。即使是这样，尹主任脸上热情的笑容却从未有半分褪色。 忽然，基地广播响起了警报声。 “警报！警报！26号发射塔一分钟倒计时开始，请所有人做好准备。” 周围的每一个人都暂停了手里的工作，迅速地靠墙站立。陈飞宇他们一行人也跳下了摆渡车，贴着墙根笔直地站着。 几十秒之后，头顶传来了如列车驶过般的轰响，身后的墙面也发出轻微的震动。除了小朱用兴奋的目光四处打探之外，其他人都是一脸漠然地等候着。因为这样的发射，每天会进行几十次，他们早已习惯。 很快，震动和噪音就消失了，不等警报取消的语音播报响起，人们就又纷纷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一心想巴结陈飞宇这个空间工程总负责人的尹主任，在碰了一鼻子灰之后，借着这个机会草草告别，就跳上了另一辆摆渡车。 小朱看着一脸尴尬，但仍在回头挥手的尹主任，呵呵地笑道： “我说飞宇哥，尹主任只是想和你这个总设计师兼总负责人搞好关系，你也别太苛责人家了。” 陈飞宇白了小朱一眼，愤愤地说道： “擅离职守，我没当众批评他已经算给他面子了。跟我搞好关系有什么用，而且他要真想和我搞好关系，就该兢兢业业地做好手里的事，在我这儿混脸熟算个什么事儿。” 小朱一脸神秘地说道： “你这就不懂了吧，现在有传闻说，未来的地下城会实行分区资源配给。您现在位高权重的，人家尹主任无非就是想以后给他的子孙在地下城找个好点的位置。” 陈飞宇一脸疑惑的说道： “你到哪儿听到的这些谣言，现在全球可以投入使用的地下城一座都没有建成，实验性质的也寥寥无几，就把以后人再怎么住都安排好了，这不荒唐吗？而且他也找错人了，我是空间工程的负责人，不是地球工程的负责人。” 小朱连连摆手，打着哈哈，说道： “不说了，不说了，赶紧去换航天服吧，人家尹主任给我们安排了最近的一次发射，要是误了点，浪费就更大了。” 两人换好航天服来到基地的枢纽站，几条轨道将宽阔的站台切割成几块，等待发射的人员和货物把站台填得满满当当。若不是每个人都穿着航天服，这里的人流量完全可以媲美早高峰时候的中央地铁站了。 小朱一边摆弄着航天手套的密封口，一边说道： “别的不说，这轻便航天服的设计是真有点未来科技的味道了。一套就十来斤，不考虑头盔的话，放进自家衣柜里都没问题。” 陈飞宇说道： “呵呵，两千多万一套，这还不算生命维持系统和喷气动力系统。你要是真敢塞进后备箱，拿回家挂衣柜里，我就算你厉害。” 正在这时，一列磁悬浮列车开进了站台，枢纽站的广播也响了起来。 “请搭乘37号客运火箭前往天宫3号空间站的任务人员从4号站台登车，火箭将在30分钟后发射。” 第二卷幽灵粒子 107低效时代 磁悬浮列车经过几分钟的风驰电掣，停靠在了37号发射塔地下的站台上。陈飞宇和三百多名航天员有序走下列车，然后乘坐宽大的升降机来到了两百米高的发射塔顶端。 由于整个发射塔是全封闭的结构，所以给人一种仍然在地下穿行的错觉。陈飞宇沿着栈桥进入火箭顶端的鲲鹏飞船内，这里和当年他乘坐的神舟飞船已然是天差地别。 舱内没有纷繁杂乱的开关、旋钮和显示器，只有一排排沿着圆柱形舱壁布置的航天座椅。同行的航天员们根据自己的座位号，依次进入飞船，将自己固定在座椅上，等待发射。 陈飞宇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以后，扣上安全带，看了看头盔上的发射倒计时。又看向周围，同行的航天员中有男有女，有二十出头的年轻鲜肉，也有四十岁的中年大叔。 他们或是互相开着玩笑，或是吐槽着自己的工作和生活，也有分享近段时间有趣见闻的。飞船里吵吵嚷嚷，气氛就像是乘坐早班公交车上班一样随意自然。 陈飞宇心中大为感慨，回想并不遥远的十年前，全球70亿人口里，仅仅有不到500人有机会乘坐飞船进入太空。离开卡门线对于那时候的绝大多数的人类来说，还是可望而不可即的遥远空中楼阁。 而现在，仅仅是南山寺一个航天发射基地，每天就能将数千人和数百吨物资送到近地轨道。像南山寺这种规模的发射基地还有，北美的卡拉韦拉尔角肯尼迪航天中心，以及南美的圣马科航天中心。 短短十年时间，曾经是陈飞宇闲暇时幻想的那个，充满朋克味道的航天大时代，就以他难以想象的速度来到了他的身边。而且这还仅仅是一个开始，随着清除轨道星际尘埃的大幕拉开，数十万人将在近地轨道工作和生活，数千万人会在地面从事航天相关的工作。 作为整个空间工程的领头人，陈飞宇心中却没有多少傲立潮头的豪迈之情。他不止一次地去考察过超重型火箭的全产业链，他亲眼见过那些满身漆黑，只有眼睛和牙齿透亮的矿工。也在基础车间见过那些每天机械性地打上万颗螺丝的底层工人。还见过那些每天身穿厚重的防护服，穿梭于危化品工厂的技工。 他们中的多数人都不知道自己的产品是航天器上的哪个部位，更不知道自己辛勤工作的成果，只有不到10%的利用率。他们知道的只有自己在为一个名为“移山计划”的超级工程服务，这个工程能拯救他们自己和家人。 每每想到这些，陈飞宇心中总会浮起阵阵内疚。他作为多数现役航天器和运载器的总设计师，他清楚地知道。当下规模空前的航天大时代是建立在一个效率极低、浪费也极大的稀松基础上的。 而这样低效的航天手段，正在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消耗着人们的精力和地球的资源。在这样的境况下，陈飞宇就更加执着地想要研制出更加高效的新型天地运载系统，有时候甚至会因为自己的才疏学浅和空泛的想象力产生自责的心理。 正在他怔怔出神之时，一旁的小朱碰了碰他，说道： “飞宇哥，我敢打赌，你坐了这么多次鲲鹏飞船，还不知道这飞船的绰号。” “什么绰号？” 小朱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 “人肉罐头。” 陈飞宇环顾四周，被填得满满当当的鲲鹏飞船，还恰如其分地对应上了“人肉罐头”这个绰号。他呵呵地笑道： “这些老技术虽然没有多少先进可言，胜在可靠性高。这要着个火什么的，可就真成人肉罐头了。” 小朱一脸诧异地看着陈飞宇，说道： “飞宇哥！这马上就要起飞了，你怎么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呀！” 陈飞宇白了一眼小朱，说道： “我看你是小小年纪就一把年纪，还挺迷信。咱们都是唯物主义者，应该信马列。与其相信那些花里胡哨的，还不如多到装配车间去走一走来的可靠。” 小朱憨笑道： “我觉悟没您这么高，但我很好奇。如果咱们的物理世界里，出现了一个在所有领域都碾压我们的...额...姑且说是人吧。这种神明一般的存在，会让您这个马列主义者崇拜和迷信吗？” 对于这个问题，陈飞宇原本是不想回答的。但看到小朱非同寻常的期待表情，他思忖片刻之后，回答道： “如果我们的物理世界里真有这样的存在，我想我会崇拜他，但不会迷信。” “为什么？” “因为他之所以在各个方面的能力都领先我们，无非就是对宇宙奥秘的探索时间更长，对宇宙运作规律的了解和掌握更深入。如果给我们足够的时间，我们也能达到那样的能力，规律始终都在那里，是不会改变的。我们现在所谓的神明，也不过是当初的凡人。” 听了陈飞宇的回答，小朱没有说话，只是怅然若失地看着封闭的舷窗。 倒计时结束以后，一万两千多吨的庞然大物在照亮海天的火光和响彻云霄的轰鸣声中，从发射塔上拔地而起，直刺天穹。 经过十几分钟的加速，庞大的鲲鹏飞船已经飘在400公里的近地轨道上了。陈飞宇把脸凑到舷窗边上，这9年来他已经有过上百次的航天经历，对太空景色早已不感兴趣。他的目光汇聚到了赤道上空的空间。 在飞船飞行到与赤道面的夹角大于45度时，如果与太阳的角度也合适，可以依稀看到一层薄雾般的物质在赤道面以上的空间里时隐时现，这是星际尘埃在地球引力作用下围绕地球形成的星环。 据高轨道卫星观测数据显示，地球的星环已经宽达数万公里，但由于物质密度还非常稀疏，所以在地面或者近地轨道，想要用肉眼看到星环并不容易。 但在38万公里之外的月球星环就要明显的多，满月的时候，整个月球就像被披上了一层银色的薄纱。月球赤道的上空就像缠上了一层流光溢彩的丝带，即使是在地面上也清晰可见。 “这场面在一些诗人眼里可是绝无仅有的浪漫盛况和灵感之源啊！” 小朱不知何时也顺着陈飞宇的目光看向了遥远的月球。 陈飞宇冷哼了一声，说道： “哼，要是我们轨道尘埃清理工作的达成率低于85%，那地球和月球的星环就会交织到一起，那个场面更可以称得上盛况了。但那也意味着，我们将无可避免地与金星发生引力摄动。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是最伟大的数学家也算不出我们将会在第几个地金轨道共振周期走向灭亡了。 我倒是觉得如果那一天真的出现，诗人才能从未知而必然会到来的毁灭中，找到创作出传世名句的真正的灵感。只不过，除了他们自己已经不可能有人去流传这些作品了。” 就在此时，船舱内传来了阵阵嘈杂声，航天员们虽然依旧被固定在座椅上，但目光已经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同一个方向。 陈飞宇转目看去，只见远处蓝色的弧形地表与黝黑太空交汇的地方，一个暗灰色的亮点正缓缓向鲲鹏飞船靠近，那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天宫3号太空工业空间站。 第二卷幽灵粒子 108朋克工厂 伴随着鲲鹏飞船的轨道发动机隆隆作响，和天宫3号相对距离也开始拉近，空间站的形态渐渐清晰了起来。远远看去，整个天宫3号就像一个由12条边组成的镂空型的灰白色长方体。她光秃秃的，和传统印象中插满巨大太阳能帆板的空间飞行器有很大的区别。 这不仅是因为太阳能帆板会遭到星际尘埃的污染，需要定期清理。更是因为这些巨大的帆板在与星际尘埃碰撞的过程中，会像空气刹车一样给空间站减速。因此，这个时代所有的航天器都放弃了太阳这个取之不竭的能量源，转而使用放射性同位素电池rtg。 距离继续靠近，组成每一条边的圆柱型主舱段已经清晰可见。这些主舱段的长度都惊人地一致，拼接出来的空间站框架有种莫名的规则感。 但作为整个空间站的总设计师，陈飞宇很清楚，这些主舱段规整的尺寸并不是追求所谓的规则感，而是受运载火箭最大发射尺寸和重量影响下的结果。 天宫3号空间站越来越近，在构成空间站结构的主舱段上，横倒竖卧拼接着的任务舱段逐渐显现了出来，这里边除了用于对接和太空行走的气闸栈桥，更多的都是rtg舱段。 整个空间站所有的白色舱壁上，都或多或少地附上了些灰黑色的痕迹。看上去就像整个空间站被人用泥浆泼过一般，脏兮兮的。这是空间站穿行在密布星际尘埃的空间站产生的后果，也是整个空间站远远看上去是灰白色的原因。 不仅如此，大量星际尘埃会对空间站产生缓慢的减速效果。若不是空间站轨道维持发动机夜以继日地工作，即便没有太阳能帆板，她也难逃坠入大气的命运。 当这数个足球场大小的长方体结构将整个窗口填满的时候，天宫3号之所以被称为太空工业空间站的原因也就清楚地揭示了出来。 在这个镂空型长方体的内部是组装区，数十条机械臂和上百名航天员正围绕着一个还看不出总体形状的空间飞行器工作着。实际上，所有重量超过200吨的空间飞行器都是在太空工业空间站里组装，再由入轨推进器投放的。 像天宫四号这样的太空工业空间站，在近地轨道一共有三座。分别是北美的“伊甸园号”、欧洲的“万神殿号”、以及space-x公司的“加百列号”。 鲲鹏飞船在姿态发动机的推动下，缓缓靠近空间站对接栈桥。舷窗外纵横交错又沾着尘埃的舱段、张牙舞爪的机械臂以及焊光闪烁的组装区。这一切组合在一起，出现在近地空间中，都给人一种未来朋克照进现实的震撼感。 许多航天员都歪着脑袋凝望着窗外的人造奇景，他们或是满眼星星地张口不语，尽情享受着赛博工业给他们头皮带来的酥麻感。或是相互抒发着对伟大科技的赞叹，以及自身能参与其中的骄傲情绪。 但陈飞宇却不为所动，他只是淡淡地看着栈桥上已经对接好的其他几艘鲲鹏飞船，通过飞船外表的烧蚀程度判断着她们下一次维护的时间。因为他知道，这颇有朋克形态的空间站构型，只是孱弱技术与刚性需求脱节的产物，与美感没有任何关联。 对接完成之后，航天员们开始鱼贯进入空间站。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来此进行专业技能培训的，在清除尘埃行动全面铺开之后，会有上百座像天宫3号这样的太空工业空间站被发射到近地轨道，数十万航天员会在工业空间站里组装出数千艘除尘飞船。 而今天，陈飞宇到此的目的就是转乘飞船到200万公里之外的空间中，验收第一艘已经组装成型并且在轨道位置就位的除尘飞船。这是移山计划空间工程的一个标志性事件，更是人类运用科技之力避免自身灭绝的一个里程碑事件。 陈飞宇带着小朱在空间站纵横交错的舱室里穿梭着，相比有些肮脏的空间站外壁，内舱完全是另一番景象。每块隔板都一尘不染、每块玻璃都晶莹剔透，甚至空气循环系统的出风格栅上都找不到一粒灰尘。 朱易民跟着陈飞宇在空间站里飘行着，时不时地还用手这里摸摸，那里探探，他感叹道: “每次到空间站里来，都觉得这儿干净得就像医院的手术室一样。飞宇哥，你在星云纪年之前就去过空间站，那时候的空间站也有这么干净吗？” 在前方带路的陈飞宇没有回头，只是说道： “那时候的天宫空间站也很干净，但还是不如这里。” 小朱不解地说道 “那时候你们的空间站也就是七八个人，现在的天宫3号里可是有三千多人。就不说星际尘埃随航天服进入舱内的情况，就算是食物残渣、人体皮屑也会有痕迹吧。但是这里就像医院的手术室一样，干净得有些过分了。” 之后，小朱又一脸狐疑地补了句 “该不会是这里的站长有洁癖吧？” 陈飞宇停了下来，转身盯着小朱的眼睛，郑重地说道： “这样的玩笑可不能乱开，尤其是在空间站里，一会让这儿的人听到，揍你一顿都有可能。你知道，天宫3号是首个太空工业空间站。这里的首任站长，也是现任站长做过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每一个在空间站工作和生活的航天员都有一项义务。 那就是在保持空间站内部的一尘不染。因为这里是人类可以生存的环境里，唯一可以做到这一点的地方了，他们要为人类保存最后一片净土。最开始，只有天宫3号一个空间站保持这个习惯。但随着从这里完成培训，走向其他空间站的航天员越来越多。 这项不成文的规定就推广到了所有的载人空间飞行器，esdc也默许了这项规定。所以，如果你拿这项具有传承形式的精神规定来开玩笑，就相当于挑战人类最后的净土，你应该知道其后果会是什么样的。” 面对陈飞宇严厉而尖锐的目光，小朱脸上写着慌张，眼中充满惶恐，连连点头道： “知道了，知道了，精神支柱一般的存在，意义重大，我再也不这样说了。” 陈飞宇带着小朱在拥挤而复杂的舱室里穿行了十几分钟之后，来到了空间站另一边的飞船对接口。夏岚和一名身穿飞行制服、背对着他们的航天员正交流着什么，虽然九年的时间过去了，但岁月似乎在这位容貌绝尘的女子身上，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看到陈飞宇和小朱到来，夏岚脸上立刻流露出醉人的笑容： “陈飞宇，小朱，你们到了呀。” 小朱拉着扶手窜到陈飞宇身前，冲到夏岚跟前的时候险些没有站稳，要不是那名飞船驾驶员帮忙，恐怕他的脸就要撞到舱壁上了。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小朱的热情： “岚姐！好久没有看到你，可想死我了！” 夏岚转头，一双秀目弯成了一对月牙，眼中满是温柔，用手打理着小朱航天服上的褶皱，说道： “我也想你们，好久没看到你和小赵他们了。你们没加入esdc之前，我们还经常在一起，现在在一个部门工作了，见面的机会反而少了。” 小朱兴奋地说道： “对啊！早知道就不信飞宇哥的骗，不加入esdc了…….” 陈飞宇故作不耐烦地打断了小朱的话，说道： “到除尘飞船还要飞几十个小时，你一会再和你岚姐明月寄相思吧，先谈正事儿。” 夏岚收起了笑意，向陈飞宇说道： “这位就是我们这次任务的指令长，飞船驾驶员……” 不等夏岚的话说完，陈飞宇就认出了正在缓缓转过身来的那个，眼角挂上些皱纹、但眼神和面庞都带着军人特有刚毅的人。 他激动地喊道： “赵晓鹏！居然是你小子啊！” 第二卷幽灵粒子 109老友重逢 虽然赵晓鹏早就知道了陈飞宇会来，但见了真人依旧难掩心中的欢喜。喊出了一声“飞宇哥！”之后，两人很有默契地来了个男人之间的力量型拥抱。 陈飞宇用拳头“砰砰”打在赵晓鹏的胸前，声音依旧因为兴奋而有些颤抖： “我真是没想到是你来给我们当指令长，咱们这一别都快十年了！” 随后，陈飞宇拍着赵晓鹏的肩头神采奕奕地向小朱介绍道： “这位当年把几乎昏迷的我从天和号飞船里拖出来，然后用胳肢窝夹着两支灭火器把我带回到天宫吃蟠桃的赵晓鹏，他才是真正的喷射战士。” 赵晓鹏克制着自己因为兴奋而急促的呼吸，腼腆地说道： “虚...虚名而已，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小朱满眼崇拜地看着赵晓鹏，然后与他握手寒暄。 随后赵晓鹏转向陈飞宇，说道： “你要说这种面对面的见面，那是有快十年了。不过中间咱们通过不少电话，不算彻底中断联系。” 陈飞宇连连点头： “对！对！对！我在设计空间站的时候，咨询过很多你们一线航天员的经验。” 赵晓鹏满脸的喜悦中带着几分不怀好意地坏笑，说道： “问题是问了不少，我也算是知无不言了，但你当年答应过我的家宴，可是迟了十年了啊！” 陈飞宇一脸的窘相，一声长叹之后，说道： “唉...!你也知道，进入星云纪元之后，这工作压得人气都喘不过来。你嫂子也是地球工程关键岗位上的人，实在是....唉....！” 未尽话末的又一声长叹，道出了这些年参与到移山计划中每个人心中的酸楚。连轴转的工作让正常作息都很难保证，好友之间的欢畅聚会就更是奢望了。 赵晓鹏自然能理解其中的缘由，他拍了拍陈飞宇的肩膀，笑嘻嘻地说道： “和你开玩笑的，别当真。其实这些年我和老吴也去过几次京华，每次我想给你打电话，他都让我不要打扰你的工作。” 陈飞宇漠然点头，他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 “对了，人家老吴现在倒是身居要职了，你小子呢，混得怎么样了？” 赵晓鹏眼珠一转，忽然勾着脚下的固定环，身体绷得笔直，向陈飞宇行了一个标准得军礼之后，铿锵地说道： “报告陈总！天宫3号第二飞行联队联队长赵晓鹏，奉天宫3号空间站站长吴刚之命，在此等候，请首长指示！” 陈飞宇斜目看了一眼绷得跟钢筋似的赵晓鹏，用手背在他肚子上不轻不重地来了一下，说道： “看把你小子能的！你要这样称呼我的话，我是不是也要称呼你为赵联队长了？” 赵晓鹏一边摸着肚子，一边憨笑着说道： “你还是叫我晓鹏得了，吴站长...哦不...老吴让我给你带个话。他对你也甚是想念，但这空间站上又来了一批小鸡子。空间站容积已经严重超标了，他得抓紧安排适应训练，尽快把他们分散到常规空间站上去，所以这次就不能来当面团聚了。” 陈飞宇沉沉点头道： “嗯！给雏鹰磨利爪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随后，他又仔细看了看赵晓鹏的脸，发现了他那热情的笑容下，略带浮肿的面庞。 “小鹏啊，你多久没回到过地面了。” 赵晓鹏闭眼皱眉，十个手指逐一弯曲，想了一会，说道： “得有十一个月了吧，本来半年就应该回地面轮休。但你也知道，除尘行动马上就要大规模铺开了。大量的航天员需要训练，我们联队也在大规模扩充，实在是走不开。” 一旁的小朱焦急地说道： “那小鹏哥你可得加强锻炼了，不然你的骨质疏松和肌肉萎缩会非常严重的。” 赵晓鹏一脸笑意地说道： “老吴也经常这样跟我说，结果他自己也是14个月没回去了。要我说啊，解决这些问题的关键不在我们，而是在你们身上。爱因斯坦说过，任何加速度和重力加速都等效。 你们把我们空间站设计成离心式的重力模拟舱，这问题不就解决了嘛。既不会耽误工作，也没有健康问题，岂不美哉？” 陈飞宇、朱易民和夏岚三人都哑然无语，因为他们都知道，这种离心式的重力模拟舱并非在技术上无法实现，而是现在孱弱的天地运载能力，无法支撑这种结构在空间站上实装。 赵晓鹏也看出了三人的窘态，他看了看时间，说道： “不扯这些，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出发吧。” 他们将要乘坐的这艘飞船，实际上就是一枚经过改装的运载火箭。动力部分除了增加了二次点火系统，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原来放置最终荷载的位置，装上了一个轨道舱。箭体四周增加了多组姿态发动机，处处充满了应急产物的特色。 飞船在塔台的指挥下缓缓离开空间站，并加速向更高轨道飞去。在逐渐远离地球的过程中，陈飞宇才看到。整个近地空间里，有许许多多比天宫3号稍小的灰色小点在近地轨道运行。在地球的映衬下，宛如碧蓝湖泊上飘荡的泡沫渣子。 他知道那些是用于辅助，或者是在建的空间站。虽然他早就知道这些空间站的数量，但真的亲眼看到这上百个空间站漂浮在太空中时，心中还是难免有些许感慨的情绪。 飞船完成加速之后，小朱就缠着比他稍稍年长的赵晓鹏讲那些惊险的太空往事。陈飞宇和夏岚飘到舷窗前，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天鹰座的方向，愣了好一会，陈飞宇先开口说道： “我们洒向太空的葡萄，可能真的要迷失在时空之中了。” 夏岚也沉沉说道： “情况确实不乐观，空间望远镜方面没有取得进展倒是在预料中，毕竟单粒葡萄太小了。但所有射电天文望远镜都没有收到任何葡萄发回的信号，至少能够说明。2000粒葡萄粒，没有任何一组相邻的葡萄发回过信号。” 陈飞宇凝望着深空，一丝焦急的表情一闪而过： “葡萄设计的观测模式是，每24小时雷达工作1秒，如果有回波就启动其他传感器。其中任何一个传感器探测到附近有物体，就会激活自己和附近所有的探测器，并持续回传信号，直到电池耗尽。 现在9年过去了，内置电池的寿命顶多还能撑一年。如果剩下的时间内我们收不到信号，那葡萄就永远无法再联系上地球了。 当然，也有可能葡萄在发射阶段就已经损坏了。或者已经发过信号，但我们没有接收到。我们只是怀着本就不存在的希望，在这里做无谓的等待。” 夏岚思忖良久之后，摇了摇头： “第二种可能基本可以排除，如果葡萄探测器真的探测到数据，并且激活了附近的葡萄，利用无线电波干涉发送信号，这个过程最少会持续两周。这九年来，我几乎没有漏掉任何射电天文望远镜接收到的信号，所以我可以肯定，葡萄没有向我们发过信息。 至于你说的第一种情况，我对你的设计有信心，不然我也不会这十年都在想方设法追踪葡萄的踪迹。但我觉得除了这两种情况之外，还有一种情况可能造成我们收不到信号。” 陈飞宇一怔，焦急地问道： “什么？” 夏岚微微皱眉，说道： “目前地面上的射电天文望远镜受到大气层和自身电磁环境的影响，需要至少10颗葡萄共同发射信号我们才能收到。 而且随着大气层情况的恶化，这个数字还会上升。如果我们能找到电磁环境更加单纯，大气影响更小的地方接收信号的话。我算过，只需要三颗葡萄同时工作，我们就能收到信号。” 第二卷幽灵粒子 110消失的教授 听了夏岚的建议，陈飞宇先是眉眼舒展，还不等嘴角勾出笑容，眉头就又邹了回去，焦虑中带着点无奈的神情又回到了脸上，他叹息了一声，说道： “唉...想法是不错，只是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如果是和移山计划有关的预算，十亿、二十亿都很轻松就能批下来。现在别说兴建一座射电望远镜，就算是fast和红岸两座已有的设备，我们都很难排到使用时间。” 夏岚说道： “其实你也不用太着急，现在是整个空间工程全面展开的起步阶段，也是移山计划最核心的节点。林老师和esdc将注意力高度集中到带状星云的处理上，也是为了接下来的半个多世纪，人类可以更加从容地去面对灾难。 我想，等到带状星云的清除工作进入正轨，未来尽在掌握的时候。肯定会大规模展开对星云源头的调查工作的，葡萄算是我们的一次探索，至少我们尝试过了，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陈飞宇心中仍有不甘，因为在他的认知里。对带状星云的探测工作，相较于庞大的移山计划而言，所耗费的资源九牛一毛都算不上。甚至，源头探测的工作本就应该归类于移山计划之中。 而且，搞清楚了带状星云的起源问题，或许对整个灾难的处理会有意想不到的帮助。在他看来，这是一笔投入很低但是回报可能极高的买卖。 即使过去了九年，他在这件事情上依然很难理解林雨疏的决定。不过，目前眼下的情况正如夏岚所说，空间工程就要全面铺开。没什么比这件事情更重要，他只得无奈地说道： “林教授和esdc的决策自然无可厚非，毕竟生存下去才是我们的首要任务。对带状星云源头的探测，本就是我自己的一个执念。就为了这个执念，还要辛苦你每次以检修和试运行的名义去蹭观测时段。” 夏岚微笑着说道： “这没什么的，在fast和红岸都有我的师弟师妹，找他们帮忙，他们也很愿意。” 陈飞宇浅浅一笑，说道： “也倒是，你看小朱他们几个，要是有什么能帮上你的忙，屁颠屁颠地就去了，多亏了你这清北的校花学姐哟！” 正在和赵晓鹏聊得火热的小朱也回头愤愤地说道： “要不是岚姐加入咱们小组，还不知道多少事儿没法办哟！本来我们工作就很繁重了，你还给我们加码，太没人性了！” 陈飞宇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这不侧面说明了你们的无能吗？” 小朱不服气地争辩道： “我要是早知道清北大学天体物理有岚姐这号人物，当初就不考航空航天大学了。” 众人都哑然失笑，陈飞宇瞪大了眼睛，指着朱民易，却又不知该说他点什么。诚然，小朱的话是说得刻薄了点，但夏岚就像是个带着光环的人物。 超强的专业能力，知性温柔的性格，这样一个秀外慧中的绝尘女子，到哪里都应该是焦点。相比之下，自己无疑是暗淡的。 笑声过后，陈飞宇忽然想到了什么，向夏岚问道： “对了，夏岚。你每次整理的空间望远镜和射电望远镜的数据我都看过了，那些数据的分析归类都做得非常棒。现在全世界的超算都在为移山计划服务，我很难想象，这些海量数据的筛选分析花了你多少精力。” 夏岚莞尔一笑，道： “你可太高看我了，每次我们得到的观测数据都是以pb为计量单位的，我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处理不了这么多数据。” 陈飞宇好奇地问道： “那你们是怎么把这些数据做筛选分析的？” 夏岚悠悠说道： “这还得多亏了周成教授。” “周教授？” 当周成这个名字从夏岚口中说出的时候，陈飞宇心头微微震动了一下，这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九年前，在科学资源分配大会结束之后，机场候机大厅的那次谈话依旧记忆犹新。也就是那次短暂的交流，让他重新认识了那位高傲、狂躁但令人尊敬的学者。 陈飞宇悠悠说道： “说起周教授，真是好长时间没见过他了。移山计划开启之后，在esdc总部就再也没有见过他。我也去清北大学找过他几次，但学校的人说他去南方出差了。 后来又打过几次电话，之后就慢慢没有联系了，他应该是移山计划开始后最难受的那一批科学家之一了。这位曾经名震天下的东方泡利就像消失了一样。” 夏岚眼中流露出复杂的神情，说道： “是啊，像周教授那样在前沿科学界光芒万丈而又非常骄傲的人，学科资源的投入被完全取消，研究项目也被全部砍掉。就好比于鹰隼之王被人为折断了翅膀，那是身体和灵魂的双重痛苦，我很难想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陈飞宇又问道： “你是怎么和周教授搭上线的？” 夏岚说道： “我拿着观测数据跑遍了全国和欧洲的超算中心，结果都吃了闭门羹。人家看了数据的类型之后，压根都不给我排队的机会。” 陈飞宇露出尴尬的浅笑，带着歉意说道： “这本来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真是抱歉让你去处理这种事情。对了，观测数据分析的事儿，你没去找过你林老师吗？” 夏岚只是浅浅一笑，点头道： “倒是去过，林老师对我很信任，只是简单询问了情况就给我批了一次超算的使用时段。但我很了解她，只批一次的意思就是下不为例。正当我拿着装满几个硬盘的数据一筹莫展的时候，我想到了当初带状星云发现过程中，帮我们处理过数据的九章量子计算机。” 陈飞宇托着下巴思索了片刻，说道： “量子计算机倒是属于应用类前沿科学，没有被完全裁撤。但因为应用前景对移山计划的贡献不大，也被转入了预研项目，资源投入勉强够维持项目基本运转。他们应该也不会每次都帮你的忙吧？” 夏岚说道： “是的，当我去九章量子计算中心找他们主任的时候，也被婉拒了。” “所以你就去找了周教授？” 夏岚点头道： “你也知道，我之前对周教授那样的风格不是很欣赏。特别是前沿科学被完全砍掉投入之后，因为林老师的关系，我就更加忌惮他了。 当我准备好再次被拒绝，并附加一顿劈头盖脑地臭骂，在清北大学物理系办公室找到周教授，向他讲明来意之后。他几乎没有多说一句废话，就带着我去九章量子计算中心了。” 陈飞宇又想起了当年在机场与周成的交流，感慨地说道： “周教授当年跟我说，他脾气也确实不好，但都是在学术上，而且对事不对人。当初以为只是一句让我放松的笑谈。没想到这位敢于和林主席破口大骂的教授，实际上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夏岚向陈飞宇投来赞同的目光，说道： “周教授还真是你说的那样，我们到了九章量子计算中心之后，主任依旧不愿意用宝贵的液氮资源帮我分析数据，然后咱们周教授东方泡利的本尊就出马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两人都是会心一笑，陈飞宇立马在脑海里浮现出了主任那副狗血淋头的惨相。 夏岚更是笑出了声来： “你是没看到，刚刚还说话慢条斯理，一副公事公办模样的主任，甚至都没能在周教授的全力输出下扛过一分钟。” 笑过之后，夏岚说道： “后来每次去九章，周教授都会和我一起去。在交流中我才得知，他这些年一方面在清北大学继续维系着理论物理的人才。 另一方面，当移山计划有需要他帮忙的时候，哪怕是那些曾经排挤过他的人，他依旧会热情主动地参与到工作中。他真是个了不起的人，每次想到这些，我都很羞愧当初对周教授有那样的成见，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陈飞宇脸上的笑容逐渐转变成一种带着淡淡哀伤的敬意，说道： “真没想到这位当年如日中天的巅峰人物，被强行熄灭之后，仍然能对科学抱有赤子之心。在这样的时代下，遭遇生存和梦想的双重毁灭，依旧能有如此豁达的态度，他真是一位值得人们传颂的伟人。” 第二卷幽灵粒子 111蜂鸟 飞船经过几十个小时的飞行之后开始倒转减速，此时距离地球200万公里。之所以会将除尘飞船的工作点选在这么远的地方，是因为这里是带状星云进入地球公转轨道的切入点。这个位置的星际尘埃密度最高，除尘效率也最好。 陈飞宇透过舷窗朝他们来的方向看去。在阳光的映射下，隐约可以看到一条散发着七彩愠色的稀薄光带。就像天庭被打碎的琉璃盏，从王母的指缝间散落到了时空之中。这条美丽而迷人的光带，就是将会给人类带来灭亡的带状星云。 顺着光带所指的方向看去，此时的地球就像一颗蓝色的玻璃珠子，落到了黑色的绸缎上。陈飞宇看着遥远的地球怔怔出神，脑海里又浮现出了九年前，他站在尼米兹号航母空旷甲板上的场景。 此刻他心底又升起了那种久违而熟悉的，带着兴奋和不安的孤独感。而且，他很适应这种孤独感，甚至可以说有些喜欢。若不是妻子和孩子的牵绊，他甚至有永远留在这星际空间中的冲动。 此时，飞船已经完成减速。在姿态发动机的推动下，开始缓缓掉头。陈飞宇透过舷窗看到的世界也开始旋转。 忽然，他发现不远处还有几艘飞船从舷窗外划过，便问道： “我记得这首艘除尘飞船没有额外配置保障飞船啊，这些飞船是哪里来的？” 赵晓鹏回答道： “哦，这些飞船不是保障用的。有的飞船是官方媒体用于向全球直播的，毕竟今天是首艘除尘飞船开始作业，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媒体宣传一下，可以让地球上辛勤工作的人们知道，他们的劳动已经有成果了，也可以提振人们对抗星云的士气。 另外有一两艘飞船搭载的是一些对移山计划有重要贡献、起关键作用的人物，他们多数都是政要、商贾之流。可能是出于猎奇或是其他原因，他们想要亲自到现场来看第一艘除尘飞船开始工作的盛况，是行星防御理事会直接批准的。” 陈飞宇咬牙冷哼道： “哼，有什么盛况可看的。” 虽然没有多说，但他心里非常反感这种作为。因为他非常清楚，将每一克物质从地球表面送到当前的位置，需要的资源都是以百万计的。虽说表面上是行星防御理事会批准的，但他知道，实际上就是esdc的决定，这令他愤怒的同时也非常困惑。 如果说媒体全程直播报道是为了安定人心，把人们心中的希望具象化，起到稳定社会、提振士气的作用，花费这些资源还说得过去。但为了满足这些所谓重要人物的好奇心所花费的资源，他就无法理解了。 当飞船完成转向的时候，被命名为“蜂鸟”的除尘飞船出现在了舷窗里。这是一艘细长的飞船，她的舰体是由四组圆柱形的管状结构舱体并联而成，看上去就像四根筷子捏成了一个田字形的结构。 陈飞宇心里清楚，之所以会使用这种看起来很有机械美感的设计，仅仅是受限于运载火箭单次运送的舱段尺寸的极限限制。单个舱段的最大长度一旦被锁定，需要更大的结构就只能像蜂鸟飞船一样，要么串联加长，要么并联加粗。不仅和美感没有关系，反而存在结构风险。 “蜂鸟”飞船最显著的特征是，在她的中段蜂腰的位置，插着四片长度是飞船两倍的修长翼片，这让整个除尘飞船看上去就像是一支叶片装在中央的竹蜻蜓。翼片是由电磁合金制成，工作的时候能产生强大的电磁场，对星际尘埃有极强的吸附作用。 而这四支翼片被分为了两组，以对转的形式工作，所以叫他们旋翼片更加贴切。只是蜂鸟飞船的旋翼并不是像竹蜻蜓那样，用于搅动气流产生升力。对转的旋翼片不仅可以极大地增加电磁翼面与星际尘埃的接触面积，对转的设计还可以抵消旋翼旋转对舰体产生的反扭力。 电磁旋翼片也不单单是四根长条形电磁铁那么简单，复杂的电路和旋翼片精细的表面结构，让被吸附在旋翼片上的星际尘埃会在洛伦兹力的引导下，通过无数条预埋在旋翼片内的精细管道回到舰体内部。 这些被收集到舰体内部的星际尘埃，在经过沉淀聚合之后。其中的大部分星际尘埃，会被送到舰体中后段。那里的电磁加速管道会以垂直于带状星云路径的角度，将尘埃加速到超过17km/s的速度喷出太阳系。 然而，光有这些还不够。蜂鸟飞船不仅需要有在浓密星际尘埃中维持轨道的能力，保证其不被星际尘埃吹走。还因为带状星云切入地日公转轨道的点一直是在缓慢移动的，因此她还必须具备强大的变轨能力。 陈飞宇和esdc的设计师们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在蜂鸟飞船的尾部装上了四座强大的裂变发动机。这种发动机的技术论证早在星云时代之前就已经在进行了，其原理也非常简单。 用丰度为20%的铀235或者钚238化合物制成蜂窝的构型，利用裂变产生的能量，驱动工质定向从蜂窝的一端喷出，从而产生推力。但这种裂变发动机有两个最大的缺点，导致其在星云时代之前一直处于理论论证阶段。 首先，铀235和钚238的制备需要大量离心机和民用反应堆，因而造价昂贵。但在当下这个生存面临挑战的星云时代，这个问题就变成了必须通过人们辛勤劳动来克服的问题。 其次，这种发动机必须要依赖推进工质才能产生强大的推力，这使得裂变发动机在星际航行上，相较于传统化学火箭发动机并没有优势。但在清除带状星云上，被电磁旋翼收集起来的星际尘埃恰好可以作为推进工质。 只需要以损失少量推力为代价，将四个发动机喷口微微调整喷射角度。就能获得强大的推力，保证蜂鸟飞船时时都处于带状星云进入绕日轨道切点的位置。倾斜的喷射角度还能避免，作为推进工质的星系尘埃再次回到公转轨道上。 这种裂变发动机方案被提出来的时候，当时还是esdc天地运载系统负责人的陈飞宇，受到了包括林雨疏和申穹在内的整个航天界的盛赞。也正是这个发动机构型的提出，以及导师申穹的力推，让陈飞宇以三十多岁的年纪坐上了空间工程总设计师的位子。 但陈飞宇却没有因此而兴奋不已，因为他知道，自己只是将一个已有方案做了实用化的改造。并且很多细节设计都是下边各个分部的人做出来的，他做得更多的只是统筹工作。 面对潮水般涌来的盛赞，他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当时已经加入esdc的小朱他们。因为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在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蜂鸟001，这里是第二联队tk001，我们准备过来了。”赵晓鹏通过无线电呼叫蜂鸟飞船。 “蜂鸟001明白，已做好启动前的一切准备，欢迎陈总到来。” 赵晓鹏按动电钮，飞船微微晃动，轨道舱和后方由运载火箭改装而来的动力舱分离。飞船在姿态发动机的推动下，开始缓缓向蜂鸟的头部靠近。 这时，小朱将一个显示器调到了卫星电视的频道。画面的右下方印着鲜红的live字样，一名头发乱飘的节目主持人正在窗前兴奋地报道着： “现在我们可以看到，移山计划空间工程总设计兼总负责人，陈飞宇博士所乘坐的飞船已经开始向蜂鸟001靠近。这意味着第一艘除尘飞船的启动工作即将开始，这是一个激动人心的时刻。” 陈飞宇瞥了一眼屏幕，看到了直播画面上，自己乘坐的飞船正在太空中缓缓飘行，远处庞大的蜂鸟号甚至不能被屏幕完全容下。 播音员的身体因为激动已经横在了屏幕上，她的声音也变得亢奋而激昂。 “正如9年前，首长曾在全球直播演讲里说的那样，这是在地球35亿年的生物演化历史中，首次一个种族拥有了能够防止其自身毁灭的科技能力。这不仅是人类对宇宙级别灾难发出的庄严挑战。 也是地面上亿万人们辛勤劳作的成果，更是我们生存希望的具象体现。蜂鸟飞船的启动很快就要开始了，让我们共同见证这文明最动人的一刻。” 第二卷幽灵粒子 112毅力 陈飞宇作为蜂鸟除尘飞船的主持设计师，虽然对飞船的每个细节都了如指掌，但也仅仅只是在制造和空间组装的几个关键节点亲自去看过。对于飞船的尺寸，他也是第一次这么直观地亲身感受。 当飞船载着陈飞宇从蜂鸟飞船尾部那四座泛着蓝色辉光的裂变发动机旁经过，当他亲自从数百米长的电磁旋翼片之间穿过。当他沿着修长的舰体，以咫尺之遥的距离看着船体上纵横交错的管道和线缆，随着飞船的相对运动在视线内缓慢爬行的时候，心中的震撼和自豪还是难以抑制地表露在欣慰的笑容里。 蜂鸟这个名字，是陈飞宇在一次回家的时候，看到儿子陈旭正在阅读课外书籍，其中就看到了蜂鸟。这是鸟类中最小的一种，以吸食花蜜为食。而蜂鸟飞船建造的目的，也正是吸食如花粉般细小的尘埃。 更为重要的是，蜂鸟飞船虽然是目前人类建造过最大的宇宙飞船。但在长度超过两万七千个天文单位，弥散直径10万公里的带状星云面前，仅仅只能算是一只渺小的蜂鸟。而由人类打造的成千上万的蜂鸟，将会在未来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为人类劈开一条生存之路。 赵晓鹏驾驶着飞船对接到蜂鸟飞船头部的对接口上，陈飞宇和夏岚等人穿过气闸，来到了蜂鸟飞船的主控舱。这里有一整面由玻璃拼接而成的半球形幕墙正对飞船的前方，浩瀚的星海尽收眼底，给人一种星光环抱的浪漫感。 然而，这也是这艘两百多米长的庞大飞船中，唯一人性化的地方了。玻璃幕墙之后，星罗棋布的开关按钮，以及天花乱坠的显示屏幕堆满了整个操作台。如果是密集恐惧症患者来当驾驶员，一定会当场晕死过去。 操作台后方的舱壁和天花板上，依旧密密麻麻地排布着各种旋钮、按键、开关和阀门，这里控制着整个蜂鸟飞船的一切。再往后就是航天员们的起居舱，其空间和摆布都很像绿皮火车里边的卧铺车厢。 一条长长的通道直通船尾，通道两侧分布着若干个生存物资储备仓库。由于地球公转以及带状星云切入点随引力作用的移动，蜂鸟飞船执行任务的位置相对地球是在不断变化的。这也导致，每两百多天只有二十天的窗口时间适合给飞船补充物资。 因此，蜂鸟飞船上需要准备足够的物资供10名航天员，在这远离地球的两百多天里，生存与工作所需要的一切物资。 除开操作系统、生存物资、备件，庞大的蜂鸟飞船依旧还有非常大的空间。之所以到最后，航天员们活动的空间都被迫压缩。是因为整套对转电磁旋翼系统、电磁尘埃输送系统以及尘埃排除系统，对电能的需求都非常高。 在多种方案的权衡下，放射性同位素电池rtg成为了蜂鸟飞船设计时最佳的功能方案。尽管rtg存在功率小、体积大等诸多缺点，但技术成熟、可靠性极佳这一点胜过了一切，这也使得蜂鸟飞船绝大多数的空间和重量都被rtg占据了。 “陈总，我们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始执行尘埃清理任务。” “开始吧！” 随着陈飞宇命令的下达，飞船里原本只有蜂鸣般的电流声开始变得浑厚起来，好似有一头沉睡的巨兽在隔壁打鼾，让人毛骨悚然。 “动力系统正常！” “电力系统正常！” “轨道与航速正常！” “…….” 扬声器里传来了分散在飞船各处的岗位负责人的汇报。船长目光在操纵台上仔细地扫描着，确认每一个指示灯，每一个数据都正确无误之后，他下令道： “启动电磁旋翼片！” 随着大副熟练地在操作台上按下一连串按钮，整艘飞船在由低到高的低鸣声中开始微微摇晃起来。 船长解释道： “叶轮刚启动的时候存在微小的速度差，反向运行的两组旋翼还不足以抵消彼此的反扭力，等转速起来了之后就没问题了。” 陈飞宇虽然脸上没什么波澜，但抓着固定环的手，下意识地捏紧了些。他看向正在播放电视直播的显示器。 只见四片巨大翅片顶端，助推火箭喷吐着火龙，奋力地将两组旋翼朝着不同的方向推动。由于旋翼的质量太大，只能通过助推火箭将旋翼推动之后，再由电动机维持转速。 渐渐地，屏幕上原本相互垂直的两组旋翼之间的夹角出现了一些细微的变化。随着顶端助推火箭的火光越来越强，两组旋翼之间的夹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小。 与此同时，由于蜂鸟001号飞船到达轨道位置已经有一段时间，不少星际尘埃已经堆积在了电磁旋翼的表面。随着旋翼的缓缓转动，星际尘埃从还没有通磁的旋翼片上散落了出来，在空中形成一圈圈的螺旋线，就像艺术体操运动员手中挥舞的飘带。 正在蜂鸟001飞船操纵台前的陈飞宇感受到震动的幅度并没有减小，但频率却随着两组旋翼转速的增加而逐渐加快。尽管他非常清楚，这是蜂鸟启动阶段正常的反馈，但真的身处飞船之中去感受那波形图上的震动时，完全是另一番情况。 他此时有些后悔，自己因为整个蜂鸟飞船技术过于保守，而没有亲自参加在近地轨道进行的试运行启动了。 就在那震动频率加快到令他心头发慌的时候，船长发出了指令： “已达到启动转速，关闭火箭助推器，开启驱动电机，将旋翼加速至工作转速。” “是！” 就在命令发出后的几秒钟，陈飞宇明显感觉到震动的幅度突然就降低了不少。随之响起的如长风灌谷般的电机长啸声，让他耳心感到一阵难忍的酥痒。 “已达到工作转速的50%，一切系统正常，继续加速。” 此时的飞船震动的频率有明显加快，但幅度明显已经小了许多。电机的啸叫声盖过了沉闷的电流声，已经尖锐到了令人难以忍受的程度。 “已达到工作转速的75%，所有系统正常，继续加速。” 令人心惊肉跳的震动终于完全感觉不到了，仿佛只有用皮筋绷在驾驶台上的一个吉祥物来回晃动才能证明震动依旧存在。不知是不是因为震动消失的缘故，恼人的电机啸叫声造成的痛苦似乎都减轻了几分。 “已到达工作转速，加速停止，所有系统正常，准备为两组旋翼通磁。” 此时的电机啸叫的高音和电流脉冲的低音，以某种微妙的形式融合到了一起。那声音就像无数根尖针快速地在皮肤上戳刺，不太疼也不痒。在这种环境下集中精力思考问题，就犹如在钢铁厂里构建乐章一般痛苦。 陈飞宇看着一脸从容检查着数据的船长和大副，又回头看看已经被这噪音折磨得嘴歪鼻扭的小朱，一股敬佩之情从陈飞宇心间油然而生。他难以想象，需要怎样钢铁般的意志才能在这样的噪音之下面对那按钮比开关鳞次栉比的操作台，还要保证不错出。 蜂鸟001号上的每一个船员都经历过飞船的试运行测试，他们非常清楚会在这种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啸叫声中度过两百多个地球日。但他在试运行检验报告上没有看到任何一条关于噪音的建议，甚至没有一句抱怨。 并不是船员们不在意这样恶劣的噪音环境，而是他们知道，噪音不会对飞船的工作效率有任何影响。但改进噪音对飞船作出改动将会牵动整个地球工程的工业体系，甚至会延误整个空间工程的进度。 每推迟一秒将除尘飞船投入使用，在近地轨道上沉积的星际尘埃就会多一分，他们的子孙在未来生存下去的希望也就减少一分。因此，他们毅然选择了忍耐。 第二卷幽灵粒子 113最可爱的人 “我们现在可以看到，蜂鸟001号飞船的电磁旋翼正在飞速旋转。据称，目前电磁旋翼已经达到工作速度，接下来就要对旋翼进行通磁作业。届时，以飞船为圆心的几公里半径内的星际尘埃将会在强大的电磁相互作用下，被吸附到旋翼面上 之后，尘埃将会被导入舰体内部。再通过管道送进电磁加速喷嘴，喷出轨道。让我们共同见证第一缕尘埃被科技之力扔出太阳系的历史时刻！” 恢宏的背景音乐搭配主持人情绪激昂地讲述，煽动着屏幕前所有人的情绪。可以想象那些为移山计划劳累了十年的人，看到这个场景的时候，会产生多么强烈的情绪共鸣和自豪感。 但在蜂鸟001号上的人们，此刻却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关注直播的情况。就连一向稳重的船长，眼角也开始微微抽动。 “所有rtg工作正常，电容全部充电完成，可以为旋翼通磁。”大副做了最后的工作报告。 船长回头看了一眼陈飞宇，眼神交汇之际，两人都很有默契地微微点头。 “向两幅旋翼通磁，正式启动尘埃处理程序。” 随着大副在操作台上一阵熟练地操作，操作台上“正在清理”的提示灯亮起了绿光。令陈飞宇和夏岚等人都有些意外的是，除了船体出现了短暂轻微的摇晃之外，他们几乎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陈飞宇和夏岚对视了一眼，又看向操作台前的船长，问道： “已经开始除尘工作了吗？” 船长在操作台上按了几个按键，随后最大的一块显示器上出现了一个灰白色的红外成像视频。 画面的正中间是一个长条形的亮斑，和蜂鸟飞船的外形几无二致。仔细看去，整个画面上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灰色小点，就像上世纪天线信号不好的时候，出现在电视机上的雪花。 “这是无人飞船在我们身后10公里的地方，用红外摄像仪拍摄的实时画面。中间的亮斑就是我们，这些密密麻麻的小点就是正在进入地日轨道的星际尘埃。你看，它们过来了！” 船长的话音刚落，就看到屏幕上那些原本均匀分布在屏幕上的微小亮点像受到了吸引一样，开始整体以螺旋形的曲线向中间汇聚。就像装满水的水槽被扒开了塞子，水流正扯着漩涡向中央涌去。 此时，嘈杂的电机声和电流声之外，又多了一个有节奏的机械声，好似有人在空旷的原野上击鼓。 “已经收集到星际尘埃物质了，正在通过电磁管道导入沉淀池，很快就可以从喷口排出了！”大副的声音有些颤抖，虽然他们已经做过许多次模拟实验。但真正执行任务时，兴奋和紧张依旧难以掩饰。 随着飞船微微震动，红外画面上两股灰色的光带从飞船中后部，旋翼与推进器之间的位置，向两侧喷出。 尘埃排出的景象也实时地出现在了直播画面上，只是他们没有使用黑白色的图像，而是更直观、更有冲击力的彩色画面。星际尘埃被从喷口喷出，原本在可见光波段是很难被摄像机记录下来的。但为了节目效果，直播画面做了一个以假乱真的增强特效。 “我们成功了！我们成功了！第一缕来自太阳系之外的尘埃被，我们用自己的力量扔出了太阳系！滚吧！你们这些令人作呕的尘埃，你们什么都不是，只是尘埃！你们在伟大的人类面前不值一提！ 这是文明伟大的里程碑！是人类无上智慧的具象体现！是几十亿人类百折不挠奋斗的褒奖！这是历史性的一刻，感谢你们和我一起见证这一刻！我们配得上这一刻！....噢!....对不起....我....！对不起....！” 主持人在眼泪横飞中歇斯底里地歌颂着这一伟大的成就，若不是被自己的哽咽呛住了喉咙，真担心她会在激情洋溢中词穷闭口。 陈飞宇也是长出了一口气，他抬手拭去眼角一丝不易察觉的泪痕。做了一个深呼吸之后，对身旁的夏岚频频点头，好一阵才略带呜咽地说道： “好歹是管用了。” 夏岚的泪珠早已团成一粒粒晶莹的水晶，飘散在她那张绝美的脸庞周围，为他本就绝尘的容颜增添了几分忧郁的淡雅。她用鼻子深深吸气，略带啜泣地说道： “太不容易了。” 就在此时，控制室里接入了一个外部信号，显示器上出现了直播主持人的形象。此时她已经又回到了那副端庄的姿态，屏幕一角赫然印着live的字样。 主持人字正腔圆地说道： “陈总，您好！我是官媒记者，您带领着科研团队经过十年努力，取得了这样举世瞩目的成就，请您和我们分享一下您此刻的心情。同时，....” “我们的工作还没有完成，现在仍处于启动阶段，您能稍后再采访我吗？”陈飞宇不耐烦地打断了主持人之后，不等主持人再说话就直接断掉了信号连接。 一旁的夏岚饶有兴致地看着陈飞宇，说道： “哟！咱们陈大总师好大的官威呀！我看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周教授那个东方泡利的名头怕是要让贤给你了！” 陈飞宇倒是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说道： “官威个der啊！要论装13，我都是个行家，媒体这些人比我还能装13！” 随后他微微正色道： “再怎么样也得等系统稳定运行一会，再发表荡气回肠的感言嘛。万一正在直播的时候出什么状况，我被打脸倒是无所谓。打击到全世界人们昂扬的斗志，那罪过可就大了。” 船长从操作台前转过身来，呵呵地道： “陈总的谨慎倒是不无道理，不过说真的，这套系统在近地空间就试运行过许多次了。最长的一次连续工作了30天，都没有出现任何状况。我倒是建议，陈总你们可以动身回去参加庆功宴了。这儿就交给我们吧，没什么放心不下的。” 陈飞宇深沉地看向船长，伸出双手将他的手紧紧握住，说道： “对不起，还要你们在这么恶劣的环境下坚守两百多天，是我在设计的时候疏忽了。我回去之后会尽快想出减轻噪音的办法，在此之前还得……” 船长摆手打断了陈飞宇的话，他满面轻松地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陈总，感谢你能为我们一线人员着想，有您这样的人坐镇大后方，我们就能安心在前线冲杀了。” 陈飞宇满眼尽是愧疚与感动，一时无法言语。船长拍了拍陈飞宇的手，慷慨地说道： “我们是什么民族啊？以吃苦耐劳为优良传统的民族！我父亲以前是三十八军的坦克兵。他们那个时候，夏天三四十度的高温，照样驾驶着没有空调的59坦克驰骋在边疆，保卫着我们来之不易的家园，是他们那代人用汗水和鲜血为我们争取到了后来的安定。 现在该我们上了，有什么好说的呢？责无旁贷的事情！况且，咱们这儿有吃有喝，有自由还有空调，还有什么好挑剔的呀！再说了，咱们还有这个！” 说罢，大副很有默契地递来了一副耳罩。船长接过耳罩戴在耳朵上，耸了耸肩，故意放大了音量，说道： “这世界不就安静了吗？” 众人都呵呵地笑了起来，陈飞宇和夏岚在苦涩的笑声中小心地收敛着眼眶里的泪水。相比主持人那些华丽却苍白的辞藻堆砌，船长朴实无华地讲述才真正令人振聋发聩。 笑过之后，陈飞宇感慨道： "你们才是最可爱的人。" 这时，小朱钻到陈飞宇和夏岚中间，一脸贱相地问道： “飞宇哥，刚刚我听船长说有庆功宴，真的假的。是不是还要走红毯那种，能不能也带上我呀。我老婆到现在都不知道我在做多么伟大的事儿，还总说我吹牛。给个机会吧，大哥！” 就在陈飞宇想要抬手去打小朱的时候，地板像被突然抬起了一般，将用脚勾在固定环上的几人都抛向了空中。 第二卷幽灵粒子 114谐振 整个船体忽然莫名地大幅摇晃了起来，操作台上的面板和按钮相互挤得吱呀乱叫，地板和舱门在摩擦中发出刀兵相碰一般的刺耳尖啸。由多个舱段拼接而成的狭长船体，在来回挤压中发出凄厉的哀鸣。 就在众人大惊失色之际，船长第一个镇定了下来。他一个箭步回到操作台前，用手强行扶住晃个不停的显示器，如炬的双目在闪烁的屏幕上强行读出数据。然后对着麦克风，大声喊道： “振动源来自飞船中央，震动幅度超出传感器上限！各岗位赶紧查明原因！” 大副也从惊慌中回过了神来： “这震动好奇怪，幅度这么大，频率却很低，自检系统得不出结论！” 船长正要开口对大副说什么，忽然想起陈飞宇一行人还在飞船里。于是转面厉声对着赵晓鹏喊道： “赵队长！请你立刻带陈总和夏岚博士他们撤离飞船，这里太危险了！” 赵晓鹏立刻用铁钳般的手拉住还在愣神的陈飞宇，就要向对接舱飘去，见夏岚和朱易民还愣在原地。赵晓鹏又转身回去，一手一个，拉着就走。 在赵晓鹏回身的间隙，陈飞宇也从惊恐中缓过了劲儿来。他转头看向那条贯穿船体的狭长通道，原本笔直的通道，此时正伴随着钢铁扭曲的哭嚎声，如山谷间的索桥一般左右蠕动。 陈飞宇清楚地知道，这艘飞船每个舱段拼接的位置都大量使用了钛合金。若非惊天之力，不可能出现这样的弹性形变。钢铁即将断裂的骇人怪响和这眼前令人胆寒的景象不但没有让陈飞宇惊慌失措，反而使他混乱的头脑瞬间冷静了下来。 这时，赵晓鹏拖着依旧在惊恐下六神无主的夏岚和小朱从他身边经过，他对陈飞宇喊道： “飞宇哥，别愣着，我先把他们甩进飞船里，你赶紧跟上。” 陈飞宇目光坚定地看着赵晓鹏，说道： “你带他们先走，我得搞清楚原因。这是我设计的飞船，我心里有数！” “那怎么行！你赶紧.....” 话说到一半，赵晓鹏想起了九年前在天和号上发生过的事情。他也冷静了下来，索性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说道： “那行，上次信你没吃亏，这次也信你。” 赵晓鹏话音刚落，操作台前的船长发出了扯着喉咙发出的命令： “这样下去不行，全船多处应力传感器检测到的金属形变都超标了，船会断.....” 一串尖锐的金属撞击声从走廊里传来，打断了船长的命令。众人都转目看去，只见一颗颗螺丝正在反复地变形中嘎嘎作响，时不时地就如子弹一般飞出一颗来，在金属舱壁上来回反弹，溅出了阵阵火花。 船长强行稳住紧张的情绪，高声下令道： “立刻执行紧急停转程序！切断旋翼供电，暂停吸附星际尘埃！” 陈飞宇听后大惊，一把甩开就要钳住他的赵晓鹏，厉声喝止，道： “不能切断旋翼供电，更不能紧急停转！” 大副赶紧收回了已经按在了紧急停止按钮上的手。 舰长愤怒地问道： “为什么啊！振动源来自旋翼和飞船的结合处，这应该是旋翼动平衡失效引起的震动，把转速讲下来震动自然就消失了！” 大副将手放在紧急停转和紧急断电的按钮上，焦急地从喉管里发出沙哑的声音： “赶紧决定啊！这船都快解体了！” 陈飞宇冲到船长身前很近的位置，用无比锐利的目光看着船长那已经有些失焦的双眼，用沉稳而镇定的声音说道： “听我说，你现在立刻下令，用旋翼顶端的助推火箭快速将现在的转速提高30%。不然大家都得玩完再这里！” “但...但是....”面对陈飞宇这个极其反常的建议，船长一时没有决断。陈飞宇咬牙切齿地看着负责操作的大副，咆哮道： “愣着干什么！按我说的做！” 船长也从短暂的惶恐中回过了神来，对大副喊道： “按他说的做！立刻！” 大副以极其熟练的手法，在不停摇晃的操作台上执行了陈飞宇的命令。本就在快速运行的旋翼顶部再次喷出火舌，长长的尾焰随着旋翼的转动，拉出了两条几乎首尾相接的明亮痕迹，宛如神话中风火轮现世一般壮丽。 在旋翼加速的过程中，飞船的震动幅度明显有降低的趋势。正当众人要松一口气的时候，尖锐的警报声响了起来。与此同时，原本低沉的电流声猛然暴涨，如决口的洪水一般冲进每个人的耳朵。 船长和大副同时看向警报代码，之后，舰长惊恐地说道： “糟糕，是飞船旋翼转速自动控制系统介入了。系统检测到转速超过20%就会强制制动！现在火箭助推器正在和驱动电机掰腕子，这样下去不是驱动电机烧毁就是旋翼被扭断，我们怎么办？” 陈飞宇双手顶在前额，用拇指死死按住太阳穴，思索片刻之后。一头向操作台后边的机柜奔去。他一边打开机柜，在纷乱的电路里找寻着，一边沉着地对大副说道： “立刻去把rb-38,hcr-972,cdb-153这三个保险拔了。” 当大副拔掉最后一个保险之后，警报声停止了，那令人头皮发麻的电流声也随之消退。船长兴奋地喊道： “转速又在提升了！” 几十公里外的观摩飞船也察觉到了情况不对，但他们能做的只有暂停直播，并不停地呼啸蜂鸟号。 在经过惊心动魄的几分钟等待之后，原本就要将飞船这端的震动竟然奇迹般地消失了。蜂鸟号的指挥舱里，除了走廊里飘荡的几颗螺丝，以及比之前更大的电机啸叫声，已经察觉不出有任何异常了。 “蜂鸟001号！蜂鸟001号！这里是辉煌号，你们发生了什么？收到请回答！” 焦急地呼叫又重复了两三遍，蜂鸟号里的众人才从刚才的惊魂一刻中缓过劲儿来。船长拿起通话器，说了声： “我们很好，请放心！” 陈飞宇用手抹了一把自己的额头和头发，发现全是汗珠。他忽感双腿发软，本想顺势坐下，却发现微重力环境下根本没有坐的概念，仿佛这冷漠的太空不会给人喘息的机会。 气喘吁吁地船长按着自己依然还在狂跳的胸口，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陈飞宇，问道： “陈总，你是怎么判断出加速旋翼能消除震动的？” 惊魂未定的陈飞宇一连吞了几口唾沫，才悠悠道： “我刚刚看到走廊扭得跟条蛇似的，就基本可以判断出是大幅度、低频率的震动。如果是旋翼在工作转速时出现动平衡失效，从而引发的震动的话，那应该是像手机震动那种小幅度、高频率的震动。 我又顺便看了一眼屏幕上震动的波形图，基本就确认我的判断了。而要产生刚才那种类型的震动，只有可能是旋翼与船身的震动频率耦合，产生了谐振。” “那为什么你阻止我紧急让旋翼断磁和停转的操作呢？”船长又问道。 陈飞宇漂到操作台前，在屏幕上调出刚才的自检震波图形，说道： “三百多米长的旋翼，断磁之后已经附着在旋翼表面，以及输送管道内的尘埃，在离心力的作用下会迅速堆积到旋翼顶端。这会在短时间内破坏旋翼的动平衡，震动会被进一步放大。 另外，每片旋翼的重量高达二百多吨，短时间内是停不下来的，而失去电机驱动的惯性旋转，会让狭长的旋翼在惯性力矩的作用下来回扭动。这会让四片旋翼成为震动的放大器。 我看了震动监测波形图，这种震波的谐振区间很广。断磁导致的动平衡失效，以及停转导致的旋翼片扭动，这两因素叠加到一起，极有可能在短时间出现撕裂船体的谐振。如果是那样，咱们就真的凉透了。” 第二卷幽灵粒子 115呐！这就叫专业 船长听了陈飞宇的解释，倒吸了一口凉气，说道： “幸好陈总在这里，要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一旁的赵小鹏不失时机地说了一句： “忽赞，基操！” 众人都哑然失笑，紧张的气氛也缓和了下来。 这时，大副不解地问道： “我们的蜂鸟001号是首艘除尘飞船，在近地轨道的试运行的测试时间都是按照手册的双倍来进行的。从来没有发生过旋翼片共振的情况，怎么一开始投入正式运行就出现了呢？” 陈飞宇发出了一声感慨的叹息，说道： “我刚刚仔细思考了这个问题，蜂鸟001号虽然在近地轨道上做了大量的试运行测试，但近地空间的尘埃密度相比这里要低得多。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空间位置，是带状星云从外太阳系进入绕日轨道的切入点。 不仅有已经沉积在轨道上的星际尘埃，还有正在源源不断进入的带状星云。飞船工作时旋翼的负载要比试运行的时候大得多，而谐振产生的阈值包线又恰好与切入点的工况重合，哎...总的来说，还是我们的设计问题。” 一旁的夏岚安慰道： “无论谁来做这个设计，都不可能精确地计算出切入点的星云密度。咱们的革命前辈早就说过，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话虽如此，但陈飞宇心中依旧还有久久不能平息的涟漪。他不禁想到了一个人——林雨疏。她在航天工程上也是颇有造诣，曾经在重型火箭和空间站的设计建设中提出过很多关键性的意见，但这次她超凡的远见和对一切细致入微的洞察能力似乎失效了。 这时，船长凝眉问道： “对了，陈总。现在电磁旋翼的转速比设计工作高了30%，甚至还超过了手册上极限转速的10%。而且还不能减速，飞船长期这样超负荷运行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陈飞宇拍着胸脯回答道： “这个你大可放心，飞船在设计的时候，为了保证安全性和可靠性这两项最核心的指标。整艘飞船的设计都留有很高的冗余。也就是说，即使现在旋翼的运行速度超过了设计工作转速的30%，依然在安全运行的包线之内，唯一的问题可能就是噪音更大了。” 船长眉梢舒展，哈哈地笑道： “哈哈，那我就放心了，噪音对我们来说根本不算事儿。而且咱们的除尘效率还提高了30%，简直是因祸得福啊！” 随后几人都开怀地笑了起来。陈飞宇虽然也跟着在笑，但他心里却是沉甸甸的。因为他知道，这种高强度的工作虽然短期内确实不会对飞船造成什么影响，但会让飞船的工作寿命缩短至少40%。 后续数百艘的蜂鸟飞船，或是已经开工建造，或是已经制作好了备件。像这么大幅度的谐振波，要想从设计上消除，几乎要将半数的设计都推倒重来。这也意味着正在建造的飞船将会暂停，半数的备件将会报废。 这种连锁反应造成的浪费，甚至会动摇整个移山计划的达成率。想到这里，陈飞宇只觉一盆凉水当头浇下，他再次怀疑起了，自己到底有没有坐上这个位置的能力。 就在陈飞宇陷入迷茫之际，小朱兴致勃勃地说道： “飞宇哥，你那些出神入化的分析判断，我都觉得是在你的能力范围内。旋翼超转的时候系统自动启动了不能手动干预的限速，你竟然能够立刻就背出那几个保险的代码，把无法屏蔽的限速系统给关闭了，我当时真是给你磕一个的心都有了。” 小朱的赞叹仿佛又激活了日常生活里的那个陈飞宇，他没好气地说道： “说你小子学艺不精，光拔那些保险有个der的用。还得把mos17和pn-31这两条线路做短路处理。这样才能保证其他系统正常的情况下，让警报灯和制动系统失效。” 小朱听得瞠目结舌，夏岚也由衷地赞叹道： “别的不说，能把设计图熟悉到你这个程度，我估计整个航天界找不到第二人了。” 陈飞宇挠着头，脸上露出既骄傲又羞愧的神色，说道： “我也就这个优点了，对自己设计过的图纸，基本都能过目不忘。与生俱来的，还无法屏蔽。” 小朱竖起了大拇指： “与生俱来！这13装得到位，不服不行！” 一旁的赵小鹏用摊开的手掌指向陈飞宇，装腔作势地说道： “呐！这就叫专业！” 小朱眼睛一转，突然想到了什么，举着手问道： “我还有个问题，你说现在蜂鸟飞船工作倒是正常了，但我们总得有把他停下来的时候呀！到时候旋翼减速的过程又要经历谐振，那时候怎么办呢？难道让飞船散架吗？” 众人目光中都透露出了忧色，这看起来还真是个问题，只有陈飞宇和夏岚相视而笑。随后，夏岚带着醉人的浅笑摇着头，说道： “刚才陈飞宇不都说过了嘛，飞船旋翼是因为负荷太大，才会产生震动，进而导致谐振。等蜂鸟001号需要关机保养的时候，让她躲到蜂鸟100号的工作区背后，旋翼的负载不就小了吗？” 小朱这才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对！对！对！我之前就看到有十几艘蜂鸟飞船已经在近地轨道上舾装了，太空工业空间站里也有正在建造的蜂鸟。蜂鸟001不会一个人战斗在这里的。哎...！看来我果然学艺不精啊！” 众人都哈哈地笑了起来，欢声笑语也冲散了飞船上最后一丝焦虑的气息。 蜂鸟001号正常运行半个小时之后，几艘搭载着官媒记者和重要人物的飞船相继返航。陈飞宇看着舷窗外明亮的飞船尾焰，不禁摇头道： “这燃烧的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这时，赵晓鹏从身后靠了过来： “飞宇哥，咱们什么时候动身返航？” 陈飞宇回头看着正在操作台前监视着数据的船长和大副，说道： “咱们飞船储备的物资应该有富余吧。” 赵晓鹏笑呵呵地回答道： “当然了，这不是你的要求嘛。所有太空飞行器，在所有环节都必须有冗余安全量。飞船上的物资还够我们几个胖吃胖喝半个月。” 陈飞宇欣慰地点头道： “那好，我想再多待个一两天。虽然现在蜂鸟飞船正常运作了，但负荷比设计大了30%。我想亲自再观察一下，收集一些数据，也为下一步的改进做好准备。” “没问题，飞宇哥，你说啥时候走都行！” 两天后，陈飞宇和夏岚等人乘坐飞船踏上了返航之路。看着渐渐融入星空的蜂鸟001号除尘飞船，夏岚说道： “看来在超30%转速的工况下，蜂鸟飞船的可靠性是没有问题的。” 陈飞宇在电脑前查看着这两天获得的数据，说道: “从这两天的运行数据来看，蜂鸟飞船确实能够承受这种工况下的长期工作。不过从部分易损件在这两天的消耗比例来看，飞船的总体寿命会打六折。这个问题虽然祸不及当下，但从长远来看始终是个重大问题。” 随后，陈飞宇伸了个懒腰，用手指揉搓着太阳穴，说道： “不管怎么说，蜂鸟的第一次实地作业也算是出了问题，还得跟林教授做一个详细的汇报。” 小朱面色一沉，对着夏岚做了个鬼脸，正要开口，夏岚打断了他，说道： “我也正想问你，怎么这些天都没有向林老师报告过首次运行的情况。” 陈飞宇吐出一口气，说道： “这个事儿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一来，我想先把情况彻底摸清，把数据整理做完再汇报。二来，现在切入点和近地空间的中继卫星数量不够，通讯流量很宝贵，到了近地空间再汇报也不迟。” 一旁的小朱终于憋不住了，幸灾乐祸地说道： “飞宇哥，你这就算过了初一，十五那顿痛批还是跑不掉的！哈哈哈哈！幸亏你是领导，我不是，坐等你狗血淋头！” 第二卷幽灵粒子 116水多加面、面多加水 飞船缓慢靠近天宫3号太空工业空间站的对接栈桥时，陈飞宇透过舷窗看到了正在空间内建造的蜂鸟飞船。从这里出发的时候，这艘飞船还看不出整体形态。短短数日，修长的船体已经成型，在飞船的尾部已经刷上了蜂鸟021的编号。 夏岚也跑到了舷窗边，看着已经初露雏形的蜂鸟021飞船，感叹道： “组装进度好快呀！看来咱们这套地面满负荷生产，运载火箭密集发射，空间站大件拼接，在轨小件舾装的体系效率还是挺高的！” 陈飞宇淡淡说道： “始终是个笨办法。要不是受限于火箭运载尺寸和质量的限制，就不用像拼乐高一样一块块地来，效率还能提升一个数量级。” 正在驾驶飞船的赵小鹏也说道： “也不能这样说，我觉得飞宇哥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现在是和时间赛跑的时代，杀猪杀屁股，能杀死就是好办法。而且，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就是这个笨办法也能跑赢。” 陈飞宇沉沉说道： “这是一场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赛跑！” 这时，另一侧舷窗的朱民易举着望远镜兴奋地喊道： “你们快来看呀，这边还有一艘在舾装的！” 陈飞宇来到小朱身旁，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望远镜看去。那是舰体已经组装完成，正在舾装旋翼和其他小件的蜂鸟007号飞船。在她修长的舰体周围，围着十几艘小型轨道飞船。 有的飞船静静停泊在蜂鸟旁边。有的飞船正用机械臂举着零件进行拼装。有的飞船姿态发动机喷射着微弱的火光，往返于飞船和附近的物资舱之间。 而数十名带着喷气背包的航天员，如围绕着大簇花丛的蜜蜂一般，分散在蜂鸟飞船的周围。他们或手中焊光闪烁，或合几人之力校正零件安装位置，或在指挥着飞船机械臂作业。看上去好一派热火朝天的太空大生产景象。 朱民易不知又从哪里拿出了一个望远镜，仔细看了看，又递给了夏岚，说道： “飞宇哥、岚姐，你们看！他们有个小组正在组装旋翼片。我记得在地面工厂里看到的旋翼组装单片也挺大的呀，这拿到飞船上和已经组装好的旋翼一比，就跟个小卡拉米一样，这还真是在太空中拼乐高呀！” 陈飞宇看着小朱说的位置，蜂鸟007号飞船的旋翼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一。虽然没有蜂鸟001那样如大鹏展翅一般的震撼感，但也颇有几分羽翼渐丰的味道了。 他微微皱眉，说道： “单片旋翼的长度超过三百米，宽度也有三十米。而我们的运载火箭可以运载的单片，最大才十米宽三十米长。三十块单片才能组合成一片旋翼，三十分之一的差异，能不感觉小吗？” 说完之后，陈飞宇一怔把望远镜塞回给了小朱。然后自己快速跑到电脑前，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了起来。夏岚和小朱见状也跟了过去，夏岚问道： “怎么了宇，有什么新发现吗？” 陈飞宇没有理会夏岚，又在电脑上操作了一阵之后。撅起了嘴巴，一个手指在触摸板上缓缓划动，一个手指在前额上敲打着，说道： “返航的这几十个小时里，我一直在想以最小代价克服蜂鸟飞船谐振波的办法。但像霍兹海姆共鸣器、物理增加减震垫、升级旋翼连接舰身的磁瓦等等这类传统的办法，在电脑模拟里的减震效果都不显著。 要是大量使用减震设备，倒是能起到一定的效果。但这样会带来更多的问题，这就像那个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的循环问题。我一开始没找到问题出在哪儿，直到我刚刚看到蜂鸟飞船的组装过程才恍然大悟。” 夏岚一下子就明白了陈飞宇的意思，她说道： “你的意思是，蜂鸟飞船的小块组合构型才是谐振出现的根本原因？” 陈飞宇沉沉点头道： “是的，刚才的电脑数据分析结果也证实了我的猜测。每个舱段连接点，或者每一个零件的拼接处都是一个薄弱环节。整个飞船有上千个这样的连接点，每个连接点都是一个振动的放大器。一旦振动超过阈值，就会出现谐振。 对转旋翼虽然解决了反向扭矩的问题，但振动是不可能消除的。拼接结构让飞船产生谐振的阈值很低，并且谐振包线很大。要解决这个问题，在现有结构下几乎不可能。” 小朱眼睛一亮说道： “咱们在连接点材料上狠下功夫，应该对抑制震动会有效果吧！” 陈飞宇斜目看了一眼小朱，说道： “断过的骨头，就算接得再好，那也不可能有完整的时候那么好。而且你把接头强度提上去，姑且不考虑成本，那舱段中部又成薄弱环节了。还是那个水和面的问题，关键都不在这些上。” 小朱不解地问道： “那关键是什么？” 陈飞宇沉沉答道： “我刚刚估算了一下，如果整个蜂鸟飞船的连接点数量减少1/3，那谐振将完全消失。所以又回到了那个老问题上去了。” “天地运载系统！”小朱失声答道。 陈飞宇默然点头。 夏岚的眉梢也挂上了几分忧郁的神色，说道： “但现在的运载火箭技术已经达到了极限，要想突破已经很难了。” 陈飞宇无奈地说道： “再强行增大火箭体积，往那个空罐子里填满燃料和氧化剂，也就能提升几吨的运载量。这除了加重后勤工业体系的负担之外，毫无意义。” 就在这时，伴随着微微的震动和锁止机械的“咔哒”声，飞船完成了和空间站的对接。当赵小鹏领着陈飞宇他们穿梭在空间站里的时候，沿途的航天员们都自发地站到通道的两侧，向他们竖起大拇指的同时，并投来致敬的目光。 “恭喜你陈总！我们成功了！” “太感谢您了！是您给我们带来了胜利的希望！” “能在您设计的飞船上工作，是我的荣幸！” “......” 面对航天员们真诚地赞颂，陈飞宇心中的焦虑和愧疚更深了几分，但脸上还是强撑了笑容，向他们一一点头示意。在这个所有人都压力山大的星云时代，人们的锐气和精神是比空间设备更宝贵的财富。 来到一个转角的时候，赵小鹏回头微笑着说道： “飞宇哥，夏岚博士，小朱。我的任务就完成了，我还得回队里去训练那帮菜鸟。话不多说，就此别过，不要伤心，来日方长！” “满嘴顺口溜，你这是要考研啊！我一点都不伤心，这个航天大时代，说不定明天又见面了！”陈飞宇的话虽然故意说得有些刻薄，但眼中却写满了不舍。 赵晓鹏没有多看他们一眼就转身离去，背对着他们的时候，手臂在不停地挥手道别。 就在赵晓鹏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转角处时，一个熟悉的憨厚声音从身后传来： “陈老弟，咱们又见面了！” 陈飞宇怀着激动的心情转身看去，果然是吴刚。他眼角的鱼尾纹因为绽放的笑容显得特别明显，长时间停留在微重力空间让他的脸有些浮肿。但被填平的皱纹让吴刚看上去和9年前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鬓边的白发无声地诉说着岁月的过往。 吴刚飘到陈飞宇身前，双手握住陈飞宇的手，满面的笑容，说道： “陈老弟，不瞒你说，我这也不是故意来迎接你的。这空间站严重超员，事情多如牛毛，我这还要赶到f舱去解决点麻烦。就不和你多说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来找我，咱们可是过命的交情。” 再见这位第一次带他进入太空的老大哥，他朴实的话语深深触动了陈飞宇的内心，让他险些泪崩。虽有千言万语在胸中翻腾，但最终也只说了句： “知道了，老吴你保重！” 吴刚点了点头，又拍了拍陈飞宇的肩头，转身向下一个舱段飘去。刚到转角的位置，吴刚又回头说道： “对了，我给你们安排了一艘直接落到津门航天城的飞船，九十分钟后出发。那艘飞船的保养周期到了，本就需要返厂维修，你们也可以少跑路。” 说完，吴刚带着耿直的笑容消失在了通道的转角。 第二卷幽灵粒子 117不可抗力 和吴刚分别之后，陈飞宇领着夏岚和小朱来到一个堆满机箱的舱段。虽然这里非常局促，但却是繁忙的空间站里难得的清净之地。 小朱飘到舷窗前，看着空间站组装区繁忙的景象，说道： “飞宇哥，这地方可比在成员起居舱闻着汗味儿、听着鼾声熬一个半小时爽太多了。我在这儿值守了半年，都不知道空间站里还有这样的地方。” 陈飞宇白了小朱一眼，说道： “尽说混账话！我带你们到这儿来，就是不想打扰到那些刚刚从工位下来，在起居舱休息的人。这里是空间站rtg电池组的备用伺服器舱，一般情况下用不到，每月会进行一次测试性使用。而且咱们头上就顶着一组rtg电池，平时一般不会有人来这儿。” 小朱一听到rtg电池就在头顶上，本能地缩起了脖子，向后飘了几米。夏岚则不为所动，浅笑着安慰小朱道： “不用那么紧张，同位素电池容器的防辐射处理是非常严格的。当然也不可能完全阻隔射线，不过辐射水平也就比宇宙线高一点点。我们在这儿待一个多小时，对健康是没有影响的。” 小朱一脸尴尬地说道： “也对哈，抛开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 然后小朱迅速岔开了话题。 “咦，飞宇哥。我记得你一共也没在天宫3号上也常驻过几天呀，怎么比我这个常驻了半年的人还要熟悉这儿的布局呀！” 陈飞宇跑到一个机柜前，一边从机柜上翻出电脑显示器，一边说道： “你可别忘了，天宫3号空间站是我主持设计的，我能不清楚吗？” 小朱先是将信将疑地点着头，随后一脸狐疑地说道： “蜂鸟飞船的设计你全程参与了，对结构了如指掌也就算了。这天宫3号空间站你只是挂名主持设计，也能熟悉到这程度？” 陈飞宇故作一脸宝相庄严地看着前方，呵呵笑道： “要是天宫3号也是我亲自设计的，这隔舱里每一个结构件的编号我都能给你背出来。不用怀疑我对设计图纸过目不忘的能力，这是与生俱来的，我有时候也想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小朱啧啧称奇： “我是彻底服气了，你这13装得我心服口服。要不是这儿没有重力，我就给你磕一个了。” 夏岚呵呵地笑出了声来，陈飞宇却微微皱眉，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蜂鸟飞船首次作业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也该给林教授汇报一声了。” 说完他就通过飞船的电脑连通了林雨疏的视频电话。 小朱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凑了过来，贱兮兮地说道： “要不我和岚姐回避一下？免得一会你被林主席劈头盖脑一顿臭骂的时候太难堪。” 陈飞宇冷哼了一声，说道： “我建议你还是听听，不然你怎么知道我会不会挨了骂之后，加码来骂你？别忘了，我可是你的垂直领导。” 正在这时，视频电话接通了。屏幕上的林雨疏依旧风采不减当年，端庄中带着几分慈蔼，尤其是明亮的目光炯炯有神。十年时间只在她的脸上增加了几道不易察觉的皱纹，若是不认识她的人见到这副尊容，很难相信这是个年逾古稀的老人。 虽然陈飞宇已经做好了准备，但还是难免紧张。身旁的小朱也噤若寒蝉，退得远远的。就在陈飞宇吞咽着唾沫，舔着嘴唇组织语言之际，林雨疏先开了口： “小陈，你现在是在空间站上吧？” 林雨疏一贯温和的语调让陈飞宇放松了些许，他清了清嗓子，正声说道： “是的，林教授，我们刚刚到。我想您应该已经知道了，蜂鸟飞船的首次作业出现了一些情况，我想向您做一个汇报！” 林雨疏徐徐点头道： “嗯，你先做个简报吧。” 陈飞宇将蜂鸟飞船出现谐振，到排除险情，以及自己对谐振的看法向林雨疏做了个简单的汇报。整个过程中林雨疏表情波澜不惊，只是偶尔会轻轻点头。 做完简报之后，陈飞宇吞了一口唾沫，试探着说道： “林教授，我是蜂鸟飞船的总设计师，飞船正常工作出现谐振的情况我要负主要责任。我愿意接受组织对我的任何处理，同时我也会竭尽所能地找出解决谐振的办法。” 林雨疏听完之后，淡然一笑，说道： “小陈，你说的这些情况我们在地面指挥中心已经知道了。我们的初步判断是，蜂鸟飞船在那样的工况下出现谐振，不是一个责任心强、能力超群、经验丰富的总设计师所能预料到的。” 陈飞宇目瞪口呆地看着屏幕上温文尔雅的林雨疏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在返程的几十个小时里，他除了分析数据之外，也难免对自己将要承担的责任浮想联翩，但这个结果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的。 “飞宇哥....说话啊!林教授还在线上！”一旁的小朱压着嗓子，紧张地提醒着愣神的陈飞宇。 他赶紧回过神来，微微甩了甩头，说道： “但问题始终是出在设计的环节，如果我们在设计过程中，多一些预见性和论证，是有机会比现在做得更好的。而且现在的形势那么严峻，我又是总设计师，责任都在我身上。” 林雨疏脸上带着慈蔼笑容说道： “小陈，你要知道我们正在做的事业，是以人类短短5000年的文明迭代，对抗百亿年的宇宙之力。在这样极其不对等的抗争里，不要对自己太过苛责，宇宙中有很多力本就是不可抗的。” “可是...”陈飞宇依旧难以释怀，但刚刚开口却不知如何往下说。 林雨疏的笑容更加柔和了，她就像在安慰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对陈飞宇说道： “我和esdc常委会都认为，你极强的专业能力和临危不乱的领导气质反倒是这次险情里最大的闪光点。你不仅保住了蜂鸟001号上十名航天员的生命，还让除尘任务得以继续执行下去。 你应该知道，如果蜂鸟001号在全世界直播中，被谐振波扭成了一堆碎片。那将会给行星防御理事会、移山计划、乃至给全人类带来怎样的灾难性后果。我们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团结精神，也会随着断裂的飞船分崩离析。 在现在这个还没有看到曙光的阶段，人心和士气才是我们最宝贵的财富。从这一点来说，整个蜂鸟001号的首次运行虽然经历了波折，但依旧能被认为是成功的，而你不但没有任何责任，反而有莫大的功劳。” 陈飞宇紧绷的心弦在林雨疏的循循善诱下，终于彻底放松了下来： “谢谢您，林教授。请相信我一定会找到消除蜂鸟飞船谐振的办法的。” 对于陈飞宇的信誓旦旦，林雨疏似乎并不在意。她停顿了一会，脸上柔和的笑意逐渐转变成一种期待，悠悠说道： “小陈啊，有时候你的目光应该提得更高一些，从整个文明的角度来看待一些问题，你是有这个天赋的。” 陈飞宇不解林雨疏话中含义，他用余光瞟了一眼身旁的夏岚，但见她的一双明眸中也充满了困惑。正不知如何应对之时，林雨疏开口说道： “小陈，你还有夏岚他们这段时间肯定非常疲劳了，我这边也需要一点时间对整个蜂鸟001号的数据进行研判。你从空间站回来之后，就不要急着来找我做详细情况报告了，好好休息两天吧。 这往后的路还很长，你们这批顶梁柱的身体可比任何飞船的价值都要高。我还希望，你们到了我这个年纪，还能保持我现在的状态。这不是在开玩笑，文明存续悬于一手，你们的健康也是移山计划的一部分。” 林雨疏的话虽然说得很温和，但字句间都透着她特有的那种不可侵犯的温柔。而陈飞宇也很清楚，林雨疏所说的两天，并不是代词，而是一个量词。他不敢，也从未忤逆过这位esdc领导人的命令。 “好的，林教授，我服从命令！” 第二卷幽灵粒子 118泥泞都市 通讯中断之后，三人都对着电脑屏幕愣了好一阵。小朱最先回过了神来，他盯着“信号中断”的字眼琢磨了几秒钟，一脸问号地对陈飞宇说道 “这....这就过关了？” 陈飞宇身体微微后仰，用两个手指假作吸烟姿势，然后缓缓吐出一口气，说道： “大抵，是过关了吧！” 夏岚也说道： “根据我对林老师的了解，她这样的表达方式，不是单纯地在安慰我们，而是对我们工作的肯定。其实我们换个角度想一想，蜂鸟飞船虽然有缺陷，但依旧能够胜任除尘的工作，这确实可以算是达到预期了。” 小朱双手扶着电脑显示器，一脸谄媚地说道： “这还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林主席，她简直就是圣人！有这么一位通情达理、明辨是非、睿智英明、等等等等的好领导，还要啥自行车啊！跟着干就完了呗！” 陈飞宇瞥了一眼舷窗外的蓝色星球，打了个哈欠，悠悠说道： “我们的轨道高度400公里，目测在美洲上空，确实够近的。” 小朱双眼拉成一条横线，气鼓鼓地说道： “你清高，你了不起，我这不是没资格直接接受林主席的指示嘛！” 随后，小朱一脸假笑地凑到陈飞宇跟前，说道： “对了，刚才林主席指示了，放两天假，你该不会给我们克扣了吧？” 陈飞宇白了小朱一眼，没有搭理他。转面看向夏岚，说道： “这关算是过了，但问题还是要正视，回去之后.......” 话说到一半，陈飞宇又打了一个哈欠。 夏岚笑着说道： “先别回去之后了，这段时间确实累得够呛。这离登船还有一个多小时，还是在回去之前先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吧！” 陈飞宇伸了个懒腰，又止不住地打起了哈欠。他用手捂着嘴巴，说道： “你不说还好，一说我真困死了，都把闹钟设好，别错过了飞船。” 说完之后，陈飞宇找了个角落用手抱住自己的身体，蜷缩着迎接排山倒海的睡意。在意识模糊之际，他又想到了林雨疏。她就像个有魔力般的人物，自己明明几分钟前还焦头烂额，短暂地交流之后，现在却能平静地酣然入睡。 他越来越感觉到，林雨疏是一个带着光环的人物。他说话轻柔，但那光环能让人在任何环境下感到安全。似乎只要站在她的身后，任何困难都能迎刃而解。 她似乎从来不会发火，但那光环却有锐利的一面。如果违背了她的意愿，那任何事情都很难完成，这无关那件事情本身的对错。 ...... 两个小时后，一道长焰横贯天际，如同烧红的利刃在碧蓝的高空中切出了一道燃烧着余烬的伤口，鲲鹏飞船载着陈飞宇一行人坠入了浓密的大气中。 当舷窗外奔腾的火焰逐渐熄灭之后，陈飞宇又看到了在那透明的黑色穹顶下，泛着蓝色光晕的弧形天际。那些在天边缓慢蠕动的云层搅动着原本平静的辉光，仿佛正在天边孕育着什么。这种宁静而纯粹的超然景象总能让人内心平静、再无旁骛。 随着高度迅速下降，通透的空气开始变得浑浊，仿佛舷窗外被罩上了一层灰色的薄纱。而在远处狂飙的巨大闪电让那份难得的宁静荡然无存。 陈飞宇的心跳也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他不由得向下看去。只见身下灰色的云海漫无边际，有的像大罗神祇，有的像深渊巨兽，有的又如翻滚的油锅。它们相互推搡着、争斗着向天边涌去，将大地包裹得严严实实。 鲲鹏最终还是落入了可怖的灰云之中，舷窗外灰暗一片，如同坠入了黄河水中。只有偶尔乍现的雷光还提醒着人们，自己仍身处高空之中。 随着空气越来越稠密，飞船的震动也越发明显，时不时地还会因为气流剧烈摇晃。但船舱里的人们早已习以为常。陈飞宇闭上了眼睛，静静地听着减速火箭和姿态发动机共同奏响的工业乐章。 几分钟之后，飞船拖着巨大的减速伞在反推火箭的帮助下，准确地降落在了津门航天城着陆区的平板车正中央。平板车轰隆隆地载着还在斜雨中冒着青烟的鲲鹏飞船，沿着轨道向旁边的整备仓库驶去。 陈飞宇他们三个换掉航天服之后，来到了仓库门口。推开大门，一股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几人都下意识地低头裹紧了身上的大衣。 陈飞宇呼呼地喷着白气四下望去，打了个冷噤。倒不是因为身上的衣服不够厚，而是眼前这个灰蒙蒙的世界和明亮而洁净的空间站形成的强烈反差，让他不由得产生了生理反应。 他顶着如针刺面一般的寒风抬眼看去，雾气朦胧的雨帘挡住了远方城市的楼影，空旷的着陆广场仿佛一直延伸到了世界的尽头。只有高楼顶上偶尔亮起的殷红色防撞灯在迷雾中隐约可见，还提醒着他，自己仍然身处文明的象征——城市之中。 这时，一辆汽车从远处拖着水雾开了过来，整个车子除了挡风玻璃上的两个扇形是干净的，其他部位都覆满了泥浆。到了近处的时候，车速放得很慢。车轮在泥水四溢的地面上啧啧作响，两条推开泥泞的车辙久久没有散去。 车子快到跟前的时候，几人才从被泥浆几乎封住的车牌上认出了这是esdc派来接他们的专车。 上车之后，司机问道： “陈总，咱们去哪儿？” 一旁的小朱用祈求的眼神看着陈飞宇，双手一个劲儿地摇摆着。 陈飞宇思索片刻之后，说道: “送我回家吧！” 小朱挥舞着剪刀手，兴奋地喊道： “ye！这个点回家还能捞上一口热乎的！” 车子从专用通道直接驶上了返回京华的高速路，昏天暗地的淫雨和渐浓的暮色模糊了天地之间的界限。也遮住了星云纪年9年这个世界真实的面貌，让人产生一种这只是因为处在梅雨季节的错觉。车上的三人也被窗外混沌的雨景催眠，很快就都沉沉睡去。 当陈飞宇在不停刹车和起步的颠簸中醒来的时候，车子已经来到了京华三环路。他揉搓着朦胧的睡眼向外看去，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又回到了眼前。 覆盖着玻璃幕墙的高楼没了曾经光彩照人的艳丽，镜面外墙在常年含沙雨水的冲刷下灰暗不堪，只留下一圈圈如年轮般的印记，记录着每一场沙雨的降临。高楼之前的行道树，就像一把把沾了热巧克力的刷子，黑乎乎的，头重脚轻地立在那里。 街道上人潮依旧，但已没有了当年阳光明媚下的闲庭信步。每个人都披着厚重的雨衣，低着头匆匆前行，任凭旁人踩起的水花溅到了自己的身上，也不会多看一眼。 街道两侧九衢三市的商铺如今已经关掉了大半，那些对于生存意义不大的商品交易暂时退出了城市的舞台。 这时，一辆相向而来的汽车带起的泥浆溅到了车窗上。陈飞宇本能地向后避让了几分，开车的司机骂骂咧咧地加大了雨刷的档位。 陈飞宇透过车窗玻璃看去，整个世界又增添了几分灰暗，车窗玻璃上流淌着的污水让整座城市就像刚刚从泥浆里捞起来一样，飘荡着泥腥味的肮脏。 车子在拥堵中驶过了一个路口，周围是大片的住宅楼，和刚才的商业中心不一样的是。住宅楼的窗户周围，在雨棚的庇护下还依稀能看出当年的本色。从窗口里泛起的暖黄色光亮，为这寒风下的泥泞城市留住了最后一抹色彩和温暖。 第二卷幽灵粒子 119变迁 越往前行，拥堵的状况就更加严重了，车轮在齐脚踝深的泥泞中缓慢地挪动着。这倒不是因为道路上的车流量有多大，进入星云纪元之后，政府通过提高购置税、燃油税等一系列措施，让开车通勤对于多数人来说成为了一件奢侈的事情。 百余米宽的环城大道有3/4都被单独隔离开了，所有车辆都挤在两条狭窄的车道里缓慢前行。这时，伴随着地面轻微的震动和隆隆的柴油引擎声，几十辆载满渣土的超大型货车掀起飞溅的泥浆从陈飞宇的车旁疾驰而过。 泥浪如海潮一般冲刷着隔离带里的小车和路旁的人行道，当那些轮子比人还高的渣土车走远之后，一股浓浓的柴油尾气味道弥漫在车里。 司机一边向挡风玻璃上喷着水，一边抱怨道： “以前，运渣土的货车压根就不让进城。就是路上，也得靠边给小车让道。现在倒是完全调了个个，所有小车无论是哪个单位的或是富商的，一律都得乖乖靠边。” 夏岚透过满是泥污的玻璃看着渐渐消失在雨帘中的渣土车，说道： “师傅，这些应该是地球工程地下城建设的工程车辆吧？” 司机悠悠地道： “是的。你们都是大领导，每天忙的都是大事情，见的都是大世面。像我们这些小人物，看到的世界就和你们有些不一样了。” 夏岚浅笑着说道： “看您说的，咱们都是为移山计划服务的，只是分工不同，没有什么大和小的。你看现在咱们不都一起堵在路上给渣土车让路嘛！而且，您能在esdc负责人员运送和安保，也不是什么小人物了。” 司机呵呵地笑道： “呵呵，夏岚博士，像您和陈总这样掌握着千万老百姓命运舵轮的人，境界就是不一样！跟着你们干，我们心里踏实。” 夏岚脸上依旧保持着温和的笑容，说道： “其实有时候我们也挺羡慕你们的，我们天天就被锁在办公室、会议桌、图纸上，连好好看看这个世界的机会都没有。要不，您跟我们分享分享您看到的世界吧，也让我们长长见识。” 司机也来了兴致，侃侃而谈： “现在但凡是和移山计划有关的事宜，无论是人、车、飞机、轮船都享有最高的优先等级。其实这城里也就几个在修建地下城的区域实行了集中交通管制，其他地方也还好。 以前一进了二环就堵得水泄不通，现在二环以内跟高速路似的，隔离带的植物都快长路上来了。” 陈飞宇说道： “这也正常，毕竟道路还是十年前的道路，但车流量比以前少多了。而且，现在的商业中心早就没了往昔的喧嚣，自然也就不堵车了” 司机摆了摆手，说道： “陈总你这话也不完全对，城市中心和商业中心附近是不堵车了。但您要是去五环以外的工业区试试，那川流不息的运输车队，24小时都不带停歇的。多少遇到点交通事故，立刻就变得比以前早高峰的复兴门还要堵车。” 陈飞宇点头道： “也对，地面工程是整个移山计划的基石。无论是我们的空间飞船还是地下城，所需要的一切工业原料都来自这些围绕城市而建的工业区。我前段时间看到地球工程的简报，现在地球上工业区的面积已经达到了城市面积的两倍，未来这个数字还会变成十倍。” 夏岚也说道： “咱们以前的口号是，生活让城市更美好。现在应该换成，生活因工厂更美好了。” 司机用手指了指路边的一条巷道，说道：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发现。现在的主城区里，什么夜市啊、小商小贩什么的都看不到了。” 陈飞宇转念一想，自己家附近，儿子和自己最爱吃的一个摆了好几年的卤煮小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他说道： “虽然现在的社会结构没有发生重大变化，但整个发展的趋势是向着移山计划倾斜的。这种倾斜会深入到社会的每一个角落，这可能是夜市小贩消失的原因吧。” 司机笑着摇摇头，说道： “陈总，您这话又只说对了一半。确实，现在手机上的娱乐新闻呀，明星狗血呀，还有那些对着屏幕甩大腚的基本上没了，商场里的高档专柜也没剩几个了。但与咱们底层人们息息相关的那些事物却都还在，而且比以前更好了。” 一直靠着车窗打盹儿的小朱一下子来了兴致，他问道： “师傅，你是说那些撸串的、卖小商品的还壮大了？在哪里啊？我怎么没找到呀！” 司机一脸神气地说道： “你到城郊的工业区去转转就知道了，现在大型工厂的门口，或是工人们下班必经的路口。一到交班的时候，可比以前在城区的夜市闹热多了。这人啊，都是感性动物。要没日没夜地对着车床和操作台，迟早脑子得出问题。 每天下班，在工厂门口捞几口热乎的，和朋友唠唠生活，吐槽吐槽工作。然后回家路上给家里带点儿小东西，亲亲老婆，抱抱孩子，再暖乎乎地睡一觉，第二天又是一颗满电的电池了。虽然都是苦中作乐，这乐可以少但不能缺。” 小朱眼睛一转，说道： “看来这以前的郊区成了中心，现在的中心反而成郊区了！” 司机呵呵地笑道： “你这么理解也对，我现在有时候半夜去机场接人，想吃点东西，都得往五环外跑了。” 陈飞宇感慨地说道： “师傅，您说的这些都是大智慧啊。” 司机挠着头，脸上泛起几丝不好意思的红晕，说道： “我倒是没啥智慧，不过老一辈的人说过，劳动人民的智慧才是无限的。” 夏岚看了看陈飞宇和小朱，笑盈盈地说道： “看来咱们还真不能没日没夜地守在办公室里，有时候去深入下市井，一来自己可以放松下，二来，没准还能从劳动人民那里获得创造的灵感。” 小朱赶紧说道： “那可得说话算话了。” 这时，司机好奇地问道： “话说这地球工程的地面部分和地下部分我都见识过不少了，你们空间工程我除了上天，很多部分也接触过。我记得当初宣布的移山计划，地球工程里还有个高空部分，怎么完全没有看到过动静呢？” 陈飞宇解释道： “地球工程高空部分的主要任务是，当地球轨道缩减导致气温上升的时候。在高空中布置反射层，减少阳光辐射。同时清除高空中悬浮的尘埃，减轻大气逆向辐射引起的增温效应。 现在咱们地球轨道缩小还不明显，气温也因为阳光透射率降低还处于进入小冰期阶段，所以高空部分暂时没有全面展开。而且高空部分的工程难度是仅次于空间工程的，不过技术论证进行得差不多了，两年之后就会正式启动。” 司机憨笑着说道： “陈总、夏岚博士，要不是听你们说。我真是很难相信，再过十几年，地球会变成一颗大冰球，之后再变成一颗大火球。” 夏岚也本能地搓了搓手，说道： “要不是亲身经历啊，恐怕没人能想到这时代和社会变迁地会如此地剧烈。你看现在这天气，那里还有点夏天的样子。” 这时，又一辆运输渣土的巨型货车呼啸而过，飞溅的泥浆打在车身上噼啪作响。小朱看着雨刷费劲儿地清理着挡风玻璃上的泥浆，忽然好奇地看向司机问道： “这地下城建设进行了这么久，我还从来没有机会下去看过。师傅，您不是说您见识过吗？给我说说呗！” 第二卷幽灵粒子 120信念 司机看着泥浆横流的街面上，被货车压出的车辙正在淅淅沥沥的雨中渐渐平复。他问道： “说到地下城，有个事儿我一直不太明白。按说地下城修在城外，甚至是无人区不是更便于施工吗？为什么非要修在现有城市的地下呢？” 陈飞宇解释道： “地下城是在未来的恶劣环境下，文明得以延续的根本，也是未来人类在相当长时间里的家园和庇护所。选址问题不单单要考虑工程难度，而是经过自然和社会科学家们严谨论证的结果。 当前地球上的城市分布，实际上是在社会和自然双重选择下的结果。在我们没有更好的理论依据之前，现有城市位置就是最好的答案。这就是为什么几乎全球所有的大型城市都在建设地下城。” 司机似懂非懂地点着头，陈飞宇的解释似乎并没有解开他的心结。 夏岚接着说道： “除了科学方面的因素，还有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对于广大的普通人来说，整个移山工程离他们最近，也是他们最关注的就是地下城建设，这直接关系到自己以及儿孙在未来的生死。并且整个地下城建设工程量空前地大，周期会横跨一个世纪。 要完成这样的壮举，仅仅依靠超强的工业产能是不行的，还需要三代人前赴后继、坚持不懈的奉献精神，人性的特点注定了这种精神是很难自发地长久维持的。就像伟大的志愿军战士们，之所以甘愿舍弃生命冒着炮火冲锋，是因为他们心中都有一个信念——保卫家园。 要完成移山计划也需要这样一个信念，而地下城这种与普通老百姓息息相关的工程就是这种信念的最好具象。让人们随时看到地下城工程的建设，就是深化这种信念的最好办法。” 司机连连点头道： “你们这样一说，我就完全明白了。” 随后，司机转向小朱，说道： “你刚刚问我地下城的建设状况，我还真去过地下城！” 小朱两眼放光，陈飞宇和夏岚都兴致勃勃。这十年来他们都疲于空间工程，却真的一次地下城都没去过。 司机兴奋地说道： “我那次是接一位esdc地球工程的领导去地下城，入口就在西三环立交下头。那二十几公里长的下坡甬道有高速路那么宽。到达地下七百多米深的第一台阶的工作平台的时候，已经热得不行了。 那地方用别有洞天来形容都算客气了，我目测那个已经被挖空的空间，放下四个鸟巢都还有富余。十几台盾构机像蠕虫一样往围岩里边钻，上百辆渣土运输车像蚂蚁窝里的蚂蚁一样乱窜。在那种封闭空间里，这么高强度地作业，光噪音都让人头皮发麻。” 说道这里的时候，司机停顿了一下，同时脸上的兴奋渐渐进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阵阵忧伤的神色。 “怎么了？”小朱问道。 司机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 “那次我送领导过去，是因为一条甬道在施工的时候发生了垮塌，位置恰好是等待区，七八辆工程车连车带人被埋在了上千吨大石头下边。生命探测仪显示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了，但现场的人拿不定主意。 如果用挖掘机逐一破除岩石、挖开起码得要一个周，可能还幸存的人也不一定熬得了这么久不说，还会延误工期。但没人敢拍板直接对垮塌的岩石进行爆破之后快速清理现场，所以我才带着领导赶过去了。” 听到这里，夏岚的脸色也白了几分，低声问道： “那后来呢？” 司机沉沉说道： “领导仔细勘察了情况之后，站在石头上对大家说，这种史无前例的工程没有任何经验可循，每一寸挖掘都是全新的探索。只要是探索就必然会有牺牲，但工期决定了他们的子孙有多大的机会在未来活下去。只有抓紧工期，才不会让他们白白牺牲。 当天下午，坍塌的石块连同压在下边的工程车辆就在爆破中变成了碎片。遇难者家属被请到事发现场的时候，大多数的零件和碎石都已经清理干净了。但一辆辆工程车依旧无所畏惧地从垮塌发生过的地方驶过，没有一点犹豫。” 讲到这里的时候，一股压抑的气氛混着柴油尾气的味道充斥着整个车厢。司机深吸了一口气，用略带啜泣的声音继续说道： “我现在都还记得，一位满头银丝的老母跪在还有火药味的地上，用手捧了几把地上的碎土装进瓦罐。然后颤颤巍巍地站起身，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笑着对大家说。他的儿子是个英雄，以后住在这地下城里的人们都会记住他的。” 众人都沉默了，车子也亦步亦趋地蠕动着驶出了交通管制区。 陈飞宇沉浸在司机的讲述中久久不能平静，虽然自己现在已是身心俱疲，也非常想回家和妻子儿子围坐在热气腾腾的餐桌前。但蜂鸟飞船出现谐振并解体的幻想总会如梦魇一般，不由自主地出现在脑海中。 如果说蜂鸟001号飞船出现的故障超出了他的预知能力，那放任后边正在建造的飞船出现必然会出现的谐振就是态度问题了，这让陈飞宇的内心如猫爪挠似的难受。终于，在车子到达下一个路口的时候，他开口说道： “师傅，下一个路口转右手吧！” 司机不解地说道： “右边？但是去您家的路应该直行呀？” 陈飞宇看向夏岚，她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说道： “去航天局火箭研究院吧！” 司机愣了半秒钟之后，打起了右转向灯，说道： “好的，陈总！” 小朱一脸惊愕地回头看着陈飞宇，焦急地说道： “飞宇哥，你...你这是干嘛呀！我们不是说好的吗？你这也太不人道了吧！” 陈飞宇故作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说道： “林教授确实批了两天假，你当然可以回去休息，我不会阻止你的。但我劝你别跟我提什么人道，现在每个人都拿自己当牲口用，你也就别拿自己当人了。不然，今后可能就真的没有人了。” 小朱眼睛瞪着像一对铜铃，但很快又眯了回去。他耸了耸肩，故作腔调地说道： “我是实在不想去，但一想到亿兆黎明还等着我去拯救，我这激动的心情就难以平复啊！就只能如了你的愿了，去当个牲口。” 陈飞宇笑着拍了拍小朱的肩膀，说道： “看来你小子的基本觉悟还是可以的，未来可期，继续努力，少说废话。” ...... 车子开进了航天局的大门。相比十年前，大门虽然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门口悬挂的标牌多了十几块。但大院里边的办公区域却是扩大了好几倍，以前周围的商业建筑全部被征为航天局所用。 进入星云时代之后，航天局成为了国家所有部门中最炙手可热的一个。这里总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聚集着最尖端的设备和最顶级的人才。 在航天局工作的很多人，甚至有像陈飞宇的火箭设计小组那样，整个部门都加入了esdc。但在esdc之外的地方，他们都很有默契地对自己的这份保密身份三缄其口。 陈飞宇在航天局总部先下了车，让夏岚和小朱去火箭研究院的办公室把其他人叫来等着。 当小朱和其他人端着泡面，看着窗外的沙雨相互抱怨着又要加班的时候。陈飞回到了办公室，他手里拿着一份资料，说道： “我刚刚已经去申请了航天局超算小型机和银河超算中心大型机两天的使用权限，这两天我们就做一件事儿。在数学上完全重演蜂鸟001号飞船出现谐振的过程，目的是把每一个震波源都搞清楚，并想出对策。” “两天？”小朱惊讶地问道。 “两天！” 第二卷幽灵粒子 121法眼 第三天的清晨，风消雨停，东方的一轮藏在云层之间的朝阳，疲惫地挂在天边。好像他也被这连日的风雨打击得精疲力尽，夺去了他无限的热量。它对着大地也是冷冷淡淡的没有神气，无精打采。 无数高楼堆砌成的水泥森林也被漫卷沙雨的威严吓得寂静无声。只有高楼墙壁上还未凝结的泥浆，如热巧克力一般缓缓向下流淌，它在肆无忌惮地吸收着阳光的热量。 小朱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抱头，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说道： “这两天我们是，家也没有回，觉也没咋睡。一股脑地扑在蜂鸟飞船谐振演化的数算上，这是小型机和超算都用上了，到头来整个数学模型的完成度还不到30%。早知道就不来加班了，这个时候躲在被窝里，他不香吗？” 陈飞宇一手握着鼠标，一手擦拭着满是血丝的眼睛，冷冷地说道： “你现在也可以回去呀，我可没要求你非要留下。” 小朱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冷哼了一声，回应道： “切！再过一个小时，你就得去esdc总部述职了。我这时候走了，岂不是要自废拼命加班的成就，还会跌个提前退场的buff，我才没那么傻！” 陈飞宇哼笑道： “哼，你小子倒是挺会保护胜利果实的。可惜啊，咱们现在的进度看来，多半是个苦果。” 夏岚挺着精神看着电脑屏幕，说道： “也不能说是苦果。虽然我们完不成整个数学模型的精确求解，但我们完成的30%是整个谐振过程的平均点数据。通过这些算出来的数据，去推导没能完成的那部分，结果还是非常有参考价值的。” 陈飞宇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说道： “超算都动用了，还是没能算完，现在也只能这样了。都别弄了，把资料整理汇总。然后我们去街口吃包子，也不知道哪那家独苗店铺还能开几天。吃完了你们各自回家休息，我差不多该去总部了。” 一说到下班吃包子和休息，原本像焉气球一样的众人一个个生龙活虎地欢呼着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 陈飞宇提前十来分钟来到了esdc总部，相比十年前，这里的规模并没有扩大，只是布置更紧凑了。在这里工作的人，全部是esdc的高级领导。他来到林雨疏办公室的门口，这里早已不需要像十年前那样排着长队等待汇报。 进入星云时代之后，作为移山计划具体执行的地球战略防御委员会（esdc），规模自然得到了空前的扩大，但担任esdc主席的林雨疏对新加入esdc的人员却有着极高的要求。新加入的成员要么由她亲自推荐，要么就她是亲自参与考核和面试。 在人员得到扩充之后，林雨疏以非凡的组织能力，架构起了一套极其高效的领导决策机构。她不必亲力亲为地解决每一件事情，但却把握着每一个关键节点。整个esdc在执行移山计划上，林雨疏的意志深入到了esdc的每个细节。 有人曾经戏称，esdc根本不需要什么规章制度，林雨疏的决定就是规章制度。她真正做到了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 作为上级决策机构，也是为世人所知的行星防御理事会，对林雨疏这种近乎独裁式的管理模式并没有提出异议。因为他们看到的是，庞大的移山计划正按照计划有序推进，这对于他们来说就足够了。 陈飞宇敲开了办公室的门，林雨疏正在办公桌前调着咖啡。相比十年前，年逾古稀的林雨疏变化可谓是微乎其微，甚至比视频上见到的更加年轻了些。看到陈飞宇到来，她热情地将他带到一旁的小茶几前，问道： “小陈，这么早就来啦。要来杯咖啡吗?南美分部的主席费尔南多上次开会的时候给我带来的，很正宗。” 林雨疏依旧是那么平易近人，她面带慈笑，话语温柔，却任何一句话都让人无法拒绝。陈飞宇点了点头，说道： “您一说，我还真有点困了，那就麻烦您了。” 林雨疏一边为陈飞宇冲着咖啡，一边笑着说道： “说起来，前天我就真不该给你放那两天假。结果你也没回家休息，反而又在办公室熬了两天。” 陈飞宇一惊，林雨疏竟然对他的轨迹了如指掌。他第一反应是，应该是有人打了小报告，而这个人多半就是朱民易！但转念一想，自己申请了超算使用时段，有可能是这个行为被林雨疏关注到了。 这更加让他不寒而栗，因为申请两天超算使用权对于esdc来说，压根就不能算一件事。如果这样的细枝末节都能被林雨疏捕捉到，那整个esdc恐怕没有什么事儿能逃过林雨疏的法眼了。 不过很快他就想明白了，夏岚和林雨疏之间不仅是上下级关系，还是亲密的师徒。她们私下联络的时候，无意间谈起加班也很正常。想到这里，陈飞宇的疑虑渐渐地打消了。 见陈飞宇怔怔出神，林雨疏将咖啡递到他手边，说道： “其实呀，无论是对于移山计划还是esdc，最核心的资源都是你们这批人。你看我这把岁数的老太太，最该干的事儿是在公园里打打太极、溜溜狗。但行星防御理事会不放我走，我自己也放心不下。 我们现在肩负的是整个文明的存亡，对待工作应该夕惕若厉，对待自己的身体更应该如履薄冰。人员的稳定，对于保障移山计划的顺利进行是第一位的。你要做好工作到我这个年龄，甚至更长的准备，这不单单是为了你自己。” 这一点倒是说到陈飞宇的心坎里去了，当初他坚定地加入esdc其中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当灾难真的不可避免地降临之时，他希望自己能是站在最前沿对抗宿命的那个人。他想要有机会亲自为家人撑起守护的盾牌，而不是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在绝望中等待灭亡。 想要做到这一点，显然他还需要在esdc坚守很长很长的时间。 陈飞宇一脸尴尬地说道： “林教授，谢谢您的提醒，我以后一定会注意的。我这人遇到事情的时候，就是容易钻牛角尖。特别是在航天工程上，不弄明白故障原因，觉都睡不着。” 林雨疏浅笑着摇着头： “我知道你的压力很大，特别是在天地运载系统的研发上。你做这件事情的心情我能够理解，但你也要正视现在人类的弱小。我们是在以区区几千年的文明积淀，对抗百亿年的宇宙机制。更何况，我们现在并不是束手无策，现状并不令人感到绝望。” 陈飞宇频频点头，他浅喝了几口咖啡之后，将杯盏放到了桌上，然后从包里拿出资料。 “林教授，对于蜂鸟除尘飞船首次作业出现的问题，我将收集到的数据做了一个统计分析。这两天就是在忙这个分析报告的事儿，我现在向您汇报一下......” 话刚开口，林雨疏就笑着摆手打断了他。虽然林雨疏的笑容很温和，摆手的幅度也不大，但却充斥着一贯的不可抗拒。 她说道： “小陈，你先不要急着向我汇报。今天正好几个部门的主要负责人都在，你也有重要问题要汇报。我正好召开一个工作例会，除了研究蜂鸟飞船出现的问题，也探讨一下往后的安排。” 林雨疏看了看表，把桌上的咖啡杯向他挪了几寸，说道： “会议开始还有十几分钟，你先安心喝咖啡，也放松一下自己的脑子。一会在会议上再汇报你的分析报告吧。” 陈飞宇一怔，以前这种级别的会议通常都会提前通报，而这次自己作为空间工程总负责人竟然接到的是临时通知。但面对林雨疏的提议，他也不敢多问，将资料又放回了包里，端起了咖啡。 “好的，林教授，那我就听您的。” 第二卷幽灵粒子 122早有所知 当陈飞宇进入会议室之后，才愕然地发现，这次会议的规模已经远远超过了以前的任何一次例会。总部各个部门的负责人悉数到齐，esdc成员国主要分部的负责人也在线上同步参加会议 会议准时开始，坐在会议桌正中央的林雨疏首先讲话： “这次会议主要讨论两个议题，首先是关于蜂鸟除尘飞船在首次切入点作业中出现谐振情况的分析。其次是讨论故障的解决方案。 陈飞宇博士参与了蜂鸟001号的首次作业任务，对于出现谐振的情况应该是最清楚的，如果各位没有异议，就由他来为我们做一个故障过程及原因的报告。” 陈飞宇拿起手中的资料，清了清嗓子。之后将蜂鸟飞船出现谐振的过程、原因，以及前两天计算得出的数学模型在会议上进行了阐述。由于他们并没有完成整个数学模型的演算，因此中间的很多细节，他只能以推测的形式表述。 正当他准备继续提出自己对于解决谐振方案的一些构想的时候，北美分部的负责人维罗妮卡举起了手。 “维罗妮卡女士，您有什么问题吗？”陈飞宇礼貌地问道。 维罗妮卡撇了撇嘴，说道： “抱歉，陈博士，我必须暂时打断您的发言。刚才您在分析事故原因的时候引入了数学模型来对整个谐振过程进行重演。这个方法非常棒，有利于我们下一步找出解决故障的办法。但我发现您的演算过程里边有很多数据并不详实，许多关键过程都是基于积分推测，而非实际运算。 我没有别的意思，对于蜂鸟001号飞船在额定工况转速出现的谐振。我们也进行深入地研究，也用到了你所使用的数学模型。虽然结果很相似，但过程有出入。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想向各位展示一下我们的演算过程。” 陈飞宇虽然不太喜欢这位有着“鹰爪”绰号的esdc北美分部负责人，兼nasa局长，有些咄咄逼人的表达方式。但作为科学家，他确实很想听听同行对于同一问题的分析方法。于是他说道： “当然了，维罗妮卡女士，请您开始吧。” 刚开始的时候，维罗妮卡对于谐振过程的数学演算过程并没有引起陈飞宇多大兴趣，演算的方式和结果都与自己在超算上完成的完全一致。 但随着维罗妮卡图文并茂地深入讲述，他惊讶地发现，整艘飞船出现谐振的每一个节点、每一个过程都被以数学的形式完整展示了出来。从清晰的数学表达式里可以看出，维罗妮卡的演算过程不仅没有半点推测的成分，反而比自己的更加详尽。 这令陈飞宇大为震惊的同时也万分疑惑。他非常清楚要完整地用数学模型表达整艘飞船的谐振过程，其运算量是极其庞大的。而且，维罗妮卡的计算精度比自己的还要高，这让计算量又提高了几个量级。 让陈飞宇想不通的是，北美的超算能力并不比国内的高出多少。如果要得出这样精确的计算过程，起码需要十天以上的时间。就算是按照最早开始的时间来计算，也必须要蜂鸟飞船才刚刚出现谐振，北美就开始事故分析计算才有可能得出完整的计算过程。 更加匪夷所思的是，谐振发生的时候，蜂鸟001号飞船上并没有隶属于北美或者nasa的航天员。很多用于计算的关键数据是在陈飞宇在飞船上多驻留的几天才获得的。 并且这一部分数据因为通讯系统不完善的原因，陈飞宇并没有占用流量及时上传到esdc数据库，数据通过硬盘是跟着自己一起回到空间站才上传的。 但他仔细研判计算过程时，却在其中发现其引用的很多数据是，只有在蜂鸟飞船上才可能采集到的。这些精确到小数点后三位的数据要想经过推算出来，概率几乎为零。而要蒙对大量这样的数据，其概率在统计学上根本没有意义。 面对完善的计算过程和诡异的时间悖论，陈飞宇一时不知该用神通广大还是未卜先知来形容。她就仿佛一开始就知道了蜂鸟飞船会出现谐振，并且准备好了演算过程一般。但这根本说不通，在眼下这文明生死存亡的关键节点上，没人会这么干。 当维罗妮卡讲述完毕的时候，陈飞宇依旧在怔怔出神。她摆出一副故作很关心陈飞宇的样子，怪声怪气地问道： “陈博士，您还好吗？” 陈飞宇猛然回过了神来，慌张地说道： “哦，我没事儿。你们的计算能力太让我惊讶了，我很难想象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维罗妮卡似乎是有意回避了陈飞宇的后半句话，她又问道： “那您看，我们的数学模型推演过程有问题吗？” 陈飞宇虽然自己没能完成整个计算过程，但他对计算方式太熟悉了。在维罗妮卡刚才的阐述中，他就已经确认了这个问题。但他此刻更想知道的是，他们的数据到底是怎么计算而来的。于是，他说道： “数学模型非常好的与实际发生的情况相吻合，每一个震原点都被精确地描述了出来。但我依旧很好奇，你们是怎么在这么短时间内完成计算的。” 为了防止维罗妮卡像刚才一样选择性失聪，陈飞宇在停顿了半秒钟之后，加重了些语气，说道： “如果没有特殊的原因，能告诉我你们是怎么办到的吗？” 但维罗妮卡似乎早有准备，她的脸上露出邪魅的微笑，说道： “当然可以，陈博士。只不过现在会议的既定议题还没有完成，我猜在座的很多人都是放下手里的工作赶来参加会议的。不如，我们先让这些还有事要忙的先生们完成了主要议题，我们再聊这个事儿。要不然，他们可能今晚又要错过与妻子、丈夫的晚餐了。” 她话说完的时候，那双格外引人注目的碧蓝色大眼将目光移向了林雨疏落座的位置，其目的显而易见。 陈飞宇追问无果，心中自然万马奔腾。作为esdc分部负责人的维罗妮卡，虽然在级别上与他同级，但多数时候都要接受他的业务领导。就在他准备发作的时候，余光看到了林雨疏浅浅点头的动作，这让他不得不强行压下自己的疑问和怒火。 林雨疏微微调整了坐姿，说道： “既然陈博士对北美提出的谐振过程数学演算没有异议，那我们就把这个数学模型作为下一项议题的基础，来探讨我们应该如何处理蜂鸟除尘飞船的谐振问题。” 随后，林雨疏的目光在会场上扫视了一圈。尽管陈飞宇很确定，林雨疏扫过的目光清楚地读出了自己眼中强烈的表达欲。但她的目光并没有半分停留，这意味着林雨疏并不打算让他第一个发言。 最终，林雨疏目光又回到了视频会议的摄像头上。 “既然北美分部对蜂鸟飞船的谐振过程做了如此深入的研究，那就让我们先听听他们的想法。” 维罗妮卡撅起嘴，耸了耸肩，不假思索地说道： “根据现在的情况来看，没办法处理，也不用处理。” “什么？”陈飞宇发出了惊愕的质问。 会场上的人都转目看向了圆睁着双眼的陈飞宇，参加视频会议的人们想必也是一样。但维罗妮卡却并没有立刻回应陈飞宇焦急地质问，只是带着似有若无的媚笑看着摄像头，就像在故意欣赏着他的情绪逐渐失控的过程。 就在陈飞宇的焦急与愤怒，开始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转变成额头上绽开的条条青筋之时，林雨疏淡淡地说道： “维罗妮卡，我相信你们不是无缘无故得出的结论，请详细说说你们的理由。” 维罗妮卡立刻收起了脸上奇怪的表情，回应道： “好的，林主席！” 第二卷幽灵粒子 123预设陷阱 维罗妮卡的影像从大屏幕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大量的统计数据和函数图像。她用严谨的科学语言，结合完善的数学模型描述了，额定工况下谐振产生的原因 其结论与陈飞宇在蜂鸟001号上的时候，做出的初步推论完全一致——带状星云切入点位置的尘埃密度过大，导致飞船电磁旋翼难以避免地产生震动。而这个震动会被飞船众多的舱室连接点放大。当转速处于特定阈值的时候，就会产生足以导致飞船解体的谐振。 这倒是在陈飞宇的预料之中，他更想知道的是，维罗妮卡对于为什么不用处理故障的解释。随后，屏幕上出现了几张统计表格，维罗妮卡说道： “产生谐振的原因已经很清楚了，核心问题在于飞船的结构上。但当前蜂鸟飞船的设计，已经是我们能够大批量制造的最优构型。 我们计算过，在现有基础上强行优化结构对谐振的抑制效果并不明显，但却会增加30%的资源耗费。这笔买卖并不划算，我想这一点大家应该很容易达成共识。” 参会人员纷纷点头表示同意，维罗妮卡继续说道： “这还只是问题的其中之一，更为棘手的是。目前我们在近地轨道上有36艘蜂鸟飞船正在组装或舾装，地面上已经完成备件制作的飞船有135艘，而正在生产线上制作的备件约能组装三百多艘飞船，这些飞船根本没办法优化了。” 对于还未开始建造的飞船，仍然有改造的可能。但我们从最基础的矿产开采，到金属冶炼、材料制作、流水线工厂的建设，以及资源调度，全都是按照三十年内制造一千艘蜂鸟飞船的计划来制定的，改变飞船设计所需的资源和时间上不亚于重建一支舰队。” 在详实的数据面前，众人交头接耳地讨论着，总体上认可维罗妮卡的结论。陈飞宇也做过类似的推算，得出的结论也差不多。但真的面对精确计算结果的时候，心中还是难免有波澜。 陈飞宇不屑地问道： “那您的意思就是不对飞船做任何改动，继续量产了？” 维罗妮卡却不为所动，说道： “陈博士，我想您应该比谁都清楚，蜂鸟飞船的旋翼在超过额定转速30%之后，谐振就会消失。而且我们在数学模型上证明，这并非蜂鸟001的偶然情况，而是所有同型飞船的共性。” 陈飞宇用带着讽刺的口吻说道： “那我想你应该很清楚，长时间超过30%额定转速工作，会让飞船的故障率升高，寿命缩短。原计划的飞船数量根本完不成绕日轨道上尘埃清理的任务，并且无数战斗在一线的航天员会因此丧命。” 此话一出，会场上的众人哗然。一名来自地球工程的部分负责人不解地问道： “既然增加转速能摆脱谐振产生的阈值区段，那按道理降低转速也可以啊，为什么不能降低旋翼的低转速来处理呢，这样所有问题不久都解决了吗？” 众人都像陈飞宇投来了疑问的目光，这显然也是多数人的问题。 维罗妮卡笑着说道： “我想这个问题由飞船的总设计陈飞宇博士回答您最有说服力。” 面对维罗妮卡略带挑衅的话语，陈飞宇却毫无办法，只能干咳了一声，说道： “降速会带来两个更大的麻烦，首先就是旋翼的覆盖面积不够，会导致除尘效率降低50%以上。其次，旋翼尘埃收集系统的第一回路依靠的是离心力，如果转速不够，离心力就无法将尘埃聚集到预定位置并进入输送管道，这将让蜂鸟号无法正常工作。” 维罗妮卡浅浅皱眉，做出一副有些忧伤的表情，随后调出了另一份统计数据，正声说道： “感谢陈博士的解释，现在我们也能更好的回到刚才的问题上了。恰好在这两个方面也做了分析，飞船的整体寿命会缩短60%，故障率会由原来的0.1%升高到5%，我认为这是可以接受的。” 陈飞宇再也受不了维罗妮卡的傲慢态度，他扯着喉咙对着视频里的维罗妮卡吼道： “你知道5%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会有至少两百艘飞船必然会出现致命的故障，意味着至少两千名航天员可能会在太空中丧命！而我们现在明知这一切必然会发生，却什么都不做，这是谋杀！” 他出言极快，不假思索，感觉到自己话语的冲动后，用余光扫向会场。众人都用惊讶的眼神看着他，对于他的突然发作毫无预料。但从人们的眼神中，陈飞宇发现有不少人是支持自己的言论的。他又看了一眼林雨疏，却发现她还是一如往常地平静。 维罗妮卡嘴角的笑意依旧保持着，透过显示器都能感受到她目光中带着的几分戏谑之情，他任凭陈飞宇的怒火燃烧了几秒钟之后，才悠悠说道： “陈博士，您这可是相当严重的指控。但我想你搞错了一个概念，我们现在进行的可不是什么科研活动，而是一场战争！一场有史以来最宏大的战争，一场关乎文明存续的战争。我想您应该知道，战争所必然带来的就是牺牲。” 维罗妮卡说到这里的时候，又一次故意停顿了几秒。就在这短短几秒钟里，会场里人们的态度似乎发生了摇摆，她的话太过正确，毫无瑕疵。 “请恕我直言，如果移山计划只需要付出几千人的代价就能成功。那我们也可以学着当年丘吉尔首相的样子，豪迈地对后人说。在人类战争历史中，从来没有这么少的人为这么多的人作出这么大的贡献。” 维罗妮卡的语调诙谐，众人默契地发出了阵阵哄笑。陈飞宇眼看着刚刚还支持自己的那部分人，现在也随着笑声倒向了对方。 陈飞宇眉头紧锁，放在桌下的拳头死死攥住，就在胸中的愤懑就要冲上喉头之际，他强压着情绪冷静了下来。他意识到，维罗妮卡是有备而来，自己却因为运算数据不充分，已经陷入了她设下的诡辩陷阱，在这个问题上强辩只能让自己更加被动。 于是，他调整了思路，准备主动出击。 “那好吧，就算我们不对蜂鸟飞船进行任何改进，将可能出现的致命事故算作胜利所必须付出的牺牲。但这依然无法解决蜂鸟飞船，因为超负荷运转导致的寿命缩短问题。按照空间工程的总体布局，飞船应该服役36年，资源分配也是围绕这两批飞船的建造而开展的。 目前我看不出有任何迹象表明，未来我们的空间建造能力会有质的提高，但使用寿命仅有24年的蜂鸟飞船显然无法完成星际尘埃清理的任务。想必，您已经想好对策了吧。” 陈飞宇的表达字斟句酌，非常冷静。他也给维罗妮卡埋下了一个陷阱，如果维罗妮卡提出动用更多的资源去建设飞船，那就正中自己的下怀。 社会资源向移山计划倾斜的比例是有严格控制的，社会学模型和实时调查数据都表明。要维持现有社会结构不发生重大变化，当前资源的占用已经是社会能承担的极限，任何一点增加都可能导致社会出现崩溃的风险。 因此，投入资源总量控制是esdc一项不可违逆的铁律，而现在的空间工程已经没有一分钱可以用在其他地方了。如果维罗妮卡提出增加资源的要求，那他就可以立刻否定掉她关于不对蜂鸟飞船进行优化的提案。 令陈飞宇又惊又喜的是，维罗妮卡几乎没有停顿就说出了她的方案： “当然了，我们继续建造足够数量的蜂鸟飞船，直至完全满足清除尘埃的要求。” 陈飞宇虽然心中狂喜，但脸上却做出一副无奈的表情，摇着头苦笑道： “但我想您应该非常清楚，我们空间工程的资源预算已经分摊到了每个具体的项目上，而这些项目都决定着移山计划的成败。也请恕我直言，我们现在连多造出一艘蜂鸟飞船的资源都没有了。” 会场上的众人也在低声的交流中频频点头，陈飞宇假意愁眉苦脸地和身旁的人说话，余光却注视着维罗妮卡的举动。他在等着她要么落入自己设好的陷阱，要么放弃自己不对蜂鸟飞船做处理的提案。 而维罗妮卡的脸上却又露出了邪魅的笑容，她说道： “我可没有说要动用空间工程的资源。” 陈飞宇哼笑了一声，目光锐利地看着屏幕上的维罗妮卡，质问道： “那请问您用什么来建造多出来的近千艘飞船呢？” 第二卷幽灵粒子 124沉重的代价 维罗妮卡没有立刻作答，她脸上一贯的傲慢消退了几分，眼神里甚至出现了罕见的慌张。在其他人眼中，她无疑已经显出颓势将要败下阵来 陈飞宇虽然感觉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但他心中还是有几分隐隐的担忧，因为他深知这位鹰爪夫人的锋芒。他依旧保持着平静的表情和专注的眼神，等待着维罗妮卡的回答。 也许是看陈飞宇不为所动，维罗妮卡缓缓开口说道： “我们准备使用地球工程的资源。”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陈飞宇在听到这个完全在意料之外的答案时，一时也愣住了。他在慌忙地准备措辞的时候，下意识看了一眼林雨疏。作为这场会议的最终决策者，她竟然如置身事外的路人一般平静，倒是地球工程的负责人最先怒不可遏地拍案而起： “简直荒谬！地球工程是文明能否继续延续的核心工程。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讲，地球工程的优先级都应该高于空间工程。我说句难听的话，如果你们空间工程的达成率出现了偏差，人类有没有苟延残喘的机会，还要靠我们。 维罗妮卡女士，但愿你刚才是开的玩笑，或者是你根本就疯了。要不然，只要我还在这个位子上，就坚决不会同意你这个荒谬的主意。” 面对群情激愤的众人，维罗妮卡一脸的轻松，他浅笑着晃动着手指，说道： “我当然清楚地球工程的重要性，地面部分的工业区是整个移山计划的基石。而高空部分在未来会决定人类还能留在地表的时间和数量，也在某种意义上决定了在星云纪元50年之后，地面工业区的生产效率。 但我想各位都很清楚的一个情况是，高空部分和地面部分在整个地球工程中占用的资源加起来也只有40%。” 众人的情绪随着维罗妮卡的讲述稳定了不少，但很快人们就意识到了她的用意。不等大家的情绪再次高涨起来，维罗妮卡就放出了一系列的数据，并说道： “经过我们详细地计算，我们只需缩减30%的地下城建设规模，就能将这部分资源用于建造足够数量的蜂鸟飞船。” 会场上又是一阵嘈杂，但却没有人立刻提出反对意见，作为esdc高级管理层的他们自然不必担心未来自己或子孙能不能进入地下城的问题。当一个决策对自己来说，从生与死变成了道德与责任的时候，对待的态度也有着云泥之别。 陈飞宇看着会场上的众人，或侃侃而谈，或痛心疾首，或长吁短叹。却没有人准备就此说点什么，他感觉一股冷漠的气息正在身边蔓延。他浅叹了一口气之后，目光如剑锋一般盯着摄像头，说道： “众所周知，地下城的建设规模是严格按照星云纪年75年时，人口总量的最大预估值来确定的。其核心原则是保证每一个人都能进入地下城，这不仅是芸芸众生愿意以极大的奉献精神投入到移山计划的根本原因，还也是我们开展工作的底线！ 我知道你有很多种方法，让绝大多数人类在踏入地下城的前一刻才知道，地下城从来就没有他们的位置。 但我必须向各位强调的是，整个文明将全部的希望交给我们，并赋予我们极大的权力。如果我们连底线都守护不住，那我们实际上是在以拯救之名，行毁灭之实。” 陈飞宇的慷慨陈词仿佛将众人心底那或多或少的人性底色逼回了阴暗的角落，会场上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他抬手平息掌声之后，继续说道： “我还想请问维罗妮卡女士，如果真的有十数亿人无法进入地下城，那谁有资格决定这么多人的生死。我们？你？还是你的上帝？” 维罗妮卡淡然一笑： “陈飞宇博士，你总是这么善于提前下结论，我可从来没说过会把任何人留在地面上。” 陈飞宇一时哑然，他不知道维罗妮卡又在耍什么花招。地下部分负责人一脸疑惑地摇着头，说道： “我们的地下城是按照满足最基本生活要求而设计的，要想挤着住是不现实的。就算人们不介意睡在走廊上，自持生态系统也负担不起。而且地下城建设难度非常大，在最理想的状态下，冗余量也不会超过5%。缩减30%的建设规模，根本不可能容下所有人啊！” 这时，维罗妮卡又展示了几份数据，说道： “过去的十年时间里，我们在新领域取得突破最大的是人体冬眠技术。你们现在看到的就是最新的人体冬眠技术的研发报告，目前志愿者人体实验已经完成，小规模群体实验正在筹备。五年之内，这项技术就可以定型，十年之后就能大规模运用。 研究显示，人体在进入冬眠状态之后，代谢会降到很低的水平，相应的资源消耗也将会大大降低。而维持人体冬眠的设备也远小于正常人所需要的自持循环设备，这为我们在有限规模的地下城里，安置所有人提供了可能性。” 随后，维罗妮卡又展示了几份关于地下城的资料，她接着说道： “我们现有的地下城建设计划除了缩小30%的规模之外，不用做任何变动。只需要将部分生活区域稍加改造，就能成为冬眠区。” 陈飞宇看着屏幕上一张张展示的资料彻底傻了眼，如果说身为nasa局长的维罗妮卡在空间工程上的专业能力还可以用天才来解释。但对冬眠技术和地下工程都能如数家珍并且数据详实，就完全超出他的认知了。 他强行振作起精神，说道： “但我们知道，人体进入冬眠之后意识虽然暂停了，但机体衰老是无法停止的。人体进入冬眠，实际上是变相地缩短寿命。我们依然要面对那个，谁应该去在睡眠中燃烧生命的问题！” 维罗妮卡依旧没有出现在屏幕上，而是调出了更多的数据： “我们...哦不，应该是未来的决策者们并不会面临那样的难题。要知道，人类进入地下城以后，并不是地球工程的终点，而是另一个起点。我们当下建设地下城的目的是满足人类生存的基本需求，但人不能永远生活在基本需求线上。 因此，星云纪年75年之后的人类，在承担繁重的地表掩体和地下循环系统维护工作之外，还要继续拓展地下城的规模。其工作强度有多高，我建议各位可以自行去你们城市的地下城建设现场看看。 各位可以设身处地地去想想，假如你们就是未来的人类。你们是愿意牺牲一定的寿命睡个长觉，等待更舒适的生存环境。还是愿意，在繁重的工作和压抑的环境下清醒地生活着？” 维罗妮卡提出的假设命题引发了众人的讨论，但分歧却很大，一时间得不到统一的认知。陈飞宇面对这类社会科学的问题，就更加无力了。 就在众人的讨论越发激烈的时候，维罗妮卡又说道： “看来大家的意见很难达成一致，这就对了。这种分歧的存在，会让一部分人愿意留在当下，而另一部分人自愿以生命为代价去未来。这种矛盾的存在反而可以掩盖更深层次的，谁应该去在睡眠中燃烧生命这类的问题。 而且，我需要特别强调一点的是。我上述的论断并非单纯的思想实验，而是经过esdc社会学模型的检验，有详细的论证过程的。” 之后，维罗妮卡出示了大量的论证资料。陈飞宇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林雨疏，因为esdc社会科学模型是由她主持建立的。虽然不像自然科学一样，有严格的数学论证。但到目前为止，她的社会科学模型几乎完美地在社会实践中得到了应验。 尤其是在成功地指导esdc各国政府，平稳地完成了从公元纪年到星云纪年的社会转型，所有人都将这套社会科学模型奉为了圭臬。 众人的讨论声随着维罗妮卡越来越多的论证过程展示而逐渐平息，就连陈飞宇自己也想不出有什么值得反驳的。只是自言自语地说了句： “但这代价也太沉重了。” 第二卷幽灵粒子 125 以退为进 不知道是陈飞宇说话的声音太大，还是维罗妮卡从始至终都在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陈飞宇的话刚刚出口，维罗妮卡就说道： “代价，当然了！任何事情都有代价，关键要看付出代价之后得到的是什么。在处理蜂鸟飞船谐振这件事上，我认为这已经是最优解。我们可以在不改变移山计划大体框架的前提下，完成既定目标，而代价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陈飞宇明显察觉到了，维罗妮卡再一次用自己老练的话术，悄无声息地引导了众人的倾向。自己的观点明明是以地下城规模缩减为代价，增加蜂鸟飞船建造数量的代价过大这样的细节概念。 而她却把话题引到了，为了实现文明延续的目的，付出的代价不值一提的宏观概念上。这种正确的废话自然可以轻易引起人们的共鸣，但却也掩盖了细节下的残酷事实。 陈飞宇说道： “如果数千人的注定死亡和数十亿人在冬眠中流逝的生命是换取胜利的必然代价，那么我也认为这份代价在文明的生存面前不值一提。 但我们现在并不是只有这一种选择，如果有更好的办法，而我们没有采用，那他们的牺牲就是毫无意义的。任何一场能取得胜利的战争里，指挥官都不会让士兵们做无谓的牺牲。” 维罗妮卡往椅背上靠了靠，饶有兴致地说道： “如果您有更好的办法，我倒是愿意听听。” 陈飞宇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资料，说道： “刚才维罗妮卡女士使用数学模型完整地演示了蜂鸟飞船整个谐振过程，但她似乎在谐振产生的原因上漏掉了什么。蜂鸟飞船之所以会有这么多的震点，根本原因在于其多舱段拼接的结构。 而这种构型是运载火箭单次最大发射尺寸造成的。要解决这个问题，与其在造成的影响上去不停打补丁，为什么不在根源上解决呢？” 维罗妮卡做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们当然知道造成蜂鸟飞船谐振的根本原因在于运载火箭，但我想您作为前任天地运载系统负责人应该也非常清楚，天地运载的问题在相当一段时间内是无法解决的。我之所以没有提，只是不想浪费时间而已。” 从维罗妮卡咄咄逼人的言语中，陈飞宇完全听明白了。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维罗妮卡今天的目的就是要阻止新天地运载系统的研发工作。她对这场会议的准备太过充分，按照正常逻辑去争取，其结果注定会失败。 陈飞宇定了定神之后，决定走一步以退为进的险棋，他拿出纸笔，一边写画着，一边说道： “我想您的措辞有失偏颇吧！新天地运载系统的研发工作正在顺利进行，很快就能进入测试性试验阶段。新系统一旦列装......” 维罗妮卡甚至没有等陈飞宇说话，就用尖酸的笑声打断了他。 “呵呵，我的汉语实际上也还不错，但我们好像对顺利这个词的理解有些偏差。你们耗时十年研发的那套凌云塔系统，到现在为止都还有两项难以解决的问题。其一是发射时巨大的能量消耗。其二是发射过载太大，无法用于人员运输。” 陈飞宇虽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心里却打起了鼓，他刚才的猜测果然应验了。而维罗妮卡的准备充分程度超出了他的想象。 凌云塔系统的研发进度会定期上传esdc的数据中心，维罗妮卡了解到凌云塔大致的研发进度并不难。但发射能耗和过载严重超标，这两项问题是最近才变得尖锐起来的，总部的其他部门都很难了解到，更不用说北美分部了。 进入星云纪元的这9年时间，esdc的大部分航天工程师都把主要精力放在了超重型运载火箭、空间工业空间站和蜂鸟飞船上。实际参与到凌云塔系统里的人并不多，而能够深入核心的更是几乎只有陈飞宇从火箭研究院带到esdc的小组。 而维罗妮卡却言之凿凿地指出了这两个问题，那就一定是有人将凌云塔的核心文件向外泄露了。他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朱民易，这个小子向来口风不严。在星云纪元之前，甚至能在奶茶店和其他小组的人交换情报。 不过陈飞宇仔细思量之后，觉得小朱泄密的性质并不大。虽然他确实和谁都自来熟，平时也爱八卦，但这终究是性格问题。从他认识小朱到现在的十几年时间里，也从未泄露过核心设计理念。 而且，凌云塔系统的这两个问题凸显出来之后，陈飞宇要求组里的人先不要外泄，以免本就困难重重的凌云塔系统受到更多的干扰。 如果朱民易的泄露消息基本可以排除，那就只剩夏岚有这个可能了，而且夏岚本就是林雨疏派驻到他身边的人，她们之间又是师徒关系。想到这里，陈飞宇不由得打了个冷噤。 见陈飞宇久久愣神没有说话，维罗妮卡笑着说道： “看样子我确实说中要害了，如果您对我的话没有异议，那我就要申请会议通过我的提议了。” 陈飞宇轻轻甩了甩头，赶紧清理掉脑中的杂念，继续着计算，回应道： “凌云塔系统现在确实遇到了能耗和过载的问题，但并非不可解决。托卡马克型氘氚聚变反应堆已经小规模投入使用，五年之内就能解决凌云塔系统的功能问题。 抗过载系统我们已经在研发中了，就算在短时间内无法投送人员，但是运载大质量货物是没问题的。而且，人员运输我们可以先继续使用常规火箭，等抗过载技术完全成熟之后再全面替换传统火箭。” 维罗妮卡发出了轻浮的笑声： “呵呵，两套发射方案同时进行？您应该很清楚，哪怕我们每天只发射一枚火箭，那也得保留整条火箭产业链，同时还要再建造属于凌云塔的产业链。我几乎不用计算都知道那将会带来多大的资源负担。 而且蜂鸟飞船的扩建计划一旦开始之后，空间工程的科研资源也需要向飞船建造倾斜。要知道，我们每节约一点资源，未来地下城的人类就能多一寸生存空间。” 陈飞宇埋头在自己的演算中，维罗妮卡说完几秒钟之后，他才心不在焉地说道： “额...但我们总不至于让一个在五年之内，就能彻底改变天地运输模式的方案就这样流产吧！” 见陈飞宇已经有些恍惚，维罗妮卡一副尽在掌握的神态，悠悠说道: “如果在星云纪年之前，我会双手赞成你的提议。但这是和时间赛跑的星云纪年，人类存亡悬于一线。这不是一个创新的时代，而是一个稳定压倒一切的时代。我们明明有一套胜券在握的方案，你为什么还要坚持那些极有可能造成资源浪费的方案呢？ 至于你说的五年之内解决供能问题，更是令人难以接受。就算我们可以不计成本地为你的凌云塔堆上一圈聚变电站，我们也不可能等到五年之后。蜂鸟飞船扩建计划必须在三年内开启，否则建造数量就不足以满足除尘任务需求。” 维罗妮卡在表述的过程中，陈飞宇一直在埋头于计算中。当他听到维罗妮卡口中说出“三年”这个词的时候，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丝微笑。他在稿纸上用笔画出了一个计算结果，那是一个数字3。 陈飞宇清了清嗓子，说道： “三年，这个数字和我计算的完全一致。” 维罗妮卡的脸上今天第一次出现了惊慌的神色: “什么？” 陈飞宇笑道： “我说蜂鸟扩建计划的最迟开始时间，我想这个时间你一定是经过严格论证的结果，应该是可以采信的吧！” 维罗妮卡完全不知道陈飞宇想表达什么，她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慌张，说道： “当...当然！” 陈飞宇坐直了身体，目光扫向全场说道： “既然还有三年时间，那我建议，原则上按照维罗妮卡女士的提议，将扩建蜂鸟飞船与缩减地下城规模的方案提上日程，但是按照最迟开始时间来执行。这三年时间里，凌云塔系统按照既定计划继续研发，如果三年后仍无法投入实用，就完全停止该项目。” 然后，他又看向摄像头，说道： “这样的安排，我想维罗妮卡女士应该不会反对吧！” 维罗妮卡微张着嘴，满脸的惊愕，就像视频画面定格了一般。 第二卷幽灵粒子 126稳定压到一切 在维罗妮卡失语的时候，会场众人的讨论却激烈了起来，通过视频连线参加会议的各个分部负责人也在相互交流着 “我认为陈博士的提议是最合理的！” “现在确实还没有到只能一条道走到黑的时候。” “如果凌云塔系统真能实现所有的设计参数，我们甚至能提前清理干净绕日轨道上的尘埃，并直接到火星轨道去堵截带状星云！” “确实没有必要在现在这个时候就完全放弃凌云塔系统，毕竟这种创新是有可能改变历史进程的。” “对啊，二战不也因为原子弹的出现提前结束了吗？” ...... 参会的人们相互发表着自己的意见，整个氛围对陈飞宇非常有利。但有了之前的教训，他不敢松懈，他小心地注视着维罗妮卡和参会的人员。当他的目光扫过林雨疏的时候，发现她停下了手里的记录，流转着复杂情绪的眼神没有焦点。 陈飞宇试着解读林雨疏的眼神时，猛然发现了今天会议中不寻常的地方。林雨疏虽然面容慈蔼、话语温和，但历来在esdc的会议上都是由她强势主导的。她发表的意见几乎没有人会反对，而他反对的意见，也没有人敢提出异议。 今天林雨疏除了会议的开场白，没有说过任何一句话。而对于维罗妮卡，虽然陈飞宇和她并没有多少私交，但他们都是航天系统出身，过去十年在工作上的交集也不少。 在他的印象中，维罗妮卡是作风强悍，抗压能力极强的人。但就如她的绰号鹰爪一样，除了锋利，还是个直来直往的硬朗性格。今天却不知为何，反复弯弯绕绕地给自己设下陷阱。而她今天突然展现出来的博学，也是始料未及的。而且这种博学，极具针对性。 这让陈飞宇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另一个博学的人——林雨疏。这两个今天都很反常的人，让他内心莫名地生出一股寒意。他感觉自己发现了什么，但又实在想不出其中的逻辑，因为他们这样做的目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就在这时，陈飞宇突然发现，不知是何时，林雨疏的目光正直视着自己。他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林雨疏的眼神，就本能地将目光挪开了。只有手臂上冒起的鸡皮疙瘩在提示着他，那是一个不可直视的眼神。 就在这时，沉寂了良久的维罗尼卡开口说道： “我坚持我的意见，理由已经说过了，现在是个稳定压倒一切的时代。按部就班就能让绝大多数的人类度过危机，那我们没有必要、也没有理由要去冒险。 陈博士，如果你认为你在3年内能完成凌云塔系统的设计和验证，我也没有反对意见。但最终的定论需要林主席作出，我服从一切安排。” 陈飞宇注意到，维罗妮卡在说完之后有个轻轻吐气的动作，这在她身上可不常见。并且，他似乎透过屏幕都感受到了那隐藏在短叹背后的如释重负。 众人都将目光落到了林雨疏的身上，他们希冀的眼神中已经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几乎所有人都倾向于陈飞宇提出的方案。虽然他们来自不同的学科，但都很清楚，要在3年内完成十年都没能完成的凌云塔系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同时他们也都知道，如果凌云塔系统真能投入使用。那自己的晚年可能不用在封闭、拥挤的地下城隔舱里度过，而自己的子孙也还有机会把仰望星空当作一件平常的事情。没有人能拒绝拥抱这样美好的希望，即使希望非常渺茫。 一向处事果决的林雨疏意外地沉默了许久，在这期间她没有看任何一个人，甚至没有看任何一个地方。似乎是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但又像在静静地冥想。 好一阵之后，她合上了身前的笔记本，锐利的目光中闪烁着不可冒犯的威严。说道： “既然大家都支持陈飞宇博士的提案，那我也没有意见。但我需要说明一点，在凌云塔系统研发过程中，一旦出现了计划可能失败的征兆，我会立刻停止研发进程，并开启蜂鸟飞船的扩建计划。现在散会！” 林雨疏话音刚落，维罗妮卡第一个关掉了视频链接，仿佛她受够了煎熬似的。参会的其他人在离开之前，都向陈飞宇表达了祝贺和支持。陈飞宇强撑着笑容向他们一一致意，但他的内心确实极为焦躁的，因为要三年内完成凌云塔系统，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会议室的人散尽之后，陈飞宇正收拾着资料准备离开。刚刚走到门口，身后就传来了林雨疏温和的声音： “小陈，你留一下。” 陈飞宇赶紧又回到了座位上，恭敬地问道： “林教授，您找我还有事吗？” 林雨疏走到他身旁的座位坐下，眼中又充满了柔光，刚才esdc掌舵人的威严早已不在。她说道： “在空间站的时候我就说过，你付出了十年心血的蜂鸟飞船毫无疑问是成功的，是一项可以载入文明史册的伟大成就。现在的情况表明，飞船出现的故障并不会对移山计划造成影响，我希望你不要在这件事情上有心理负担。” 林雨疏突如其来的关心虽然让陈飞宇有些手足无措，但也让他放松了下来。 “谢谢林教授，我这人有时候就是有点一根筋，可能搞航天工程的人都有这毛病。以前我们搞的火箭，所有零件都是串联相关状态，一个出了故障就全完了。这毛病到现在都没改过来。” 林雨疏微笑着说道： “这个我能理解，但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去做，不要让蜂鸟飞船上的小插曲影响到你后续的工作。” 陈飞宇频频点头： “我明白了，请您放心，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地去完成凌云塔系统的设计。” 林雨疏听后未置可否，怔了片刻之后，说道： “对了，今天维罗妮卡表现得有些激进，希望你能理解她。你们都是esdc的核心，团队的顶梁柱，我不希望你们之间出现嫌隙。 我授意过她们北美分部特别关注蜂鸟飞船的运行状态，以备出现意外情况的时候可以第一时间拿出对策，今天她提出的方案也提前向我汇报过。这并不是对你工作能力的不信任，而是处在这样的关键节点上，我必须多一道保险。” 林雨疏的话让陈飞宇心中起了涟漪，她寥寥数语就解开了盘亘在心间的疑问。似乎她能看穿自己的想法一般，这让陈飞宇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他一时有些慌乱，只能干笑着草草作答。 “您对于关键节点上的多重把控是完全有必要的，就像我做航天器设计一样，总喜欢留够安全冗余量。哦...还有，我对维罗妮卡没有任何成见，她也是为了工作。” 看着陈飞宇有些心不在焉的状态，林雨疏倒是也没有在意。她微微转身，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 “三年内要完成凌云塔系统的难度确实非常大，如果单纯地用分秒必争的态度去投入工作，恐怕也很难在这么短时间内有所突破。创造性地设计，有时候需要放开思维，才能抓住那只转瞬而过的白鸽。” 陈飞宇明白抓住白鸽是美式谚语中受到灵感启发的含义，但他却不明白林雨疏想表达的意思，问道： “林教授，您的意思是？” 林雨疏说道： “蜂鸟飞船成功作业是个阶段性的胜利，你和你的团队都有理由为这个巨大的成功而庆贺。而且你这段时间天上地下地奔波，确实也非常辛苦。所以我建议你和你的团队都休假一段时间，把紧绷了十年的神经放松一下，没准那只白鸽就藏在里边。” 第二卷幽灵粒子 127猜忌 当陈飞宇听到放假的建议时，先是一怔。刚刚会议上才把凌云塔系统的研发时间压缩到了三年，他现在恨不得把一分钟掰成两分钟来用。他本想婉拒，但从林雨疏那闪烁着锐气的眼神中，又看到了那种不容冒犯的威严。与其说是建议，更像是一种温和的命令。 陈飞宇思忖再三，几欲开口拒绝，但都摄于林雨疏那毫不退让的眼神。最终，他用鼻子深吸了一口气之后，说道： “那我就听您的，给自己放几天假吧！也许您说得对，过去的十年我透支了太多脑神经，现在闭上眼睛就满脑子的飞船和火箭，我自己都觉得这种状态影响到正常工作了。再说，组里那帮人早就怨声载道了，也该让他们放松放松。” 听到陈飞宇的表态之后，林雨疏眼中的锐芒立刻转变成了柔光，他微笑着说道： “这就对了，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把压力都释放了。我们的征途才走完第一步，好在前路一片光明，没什么可担心的。” 陈飞宇点头道： “真是感谢林教授的关心，等我把脑子好好放松一下，回来一定把凌云塔系统存在的问题解决了。” 一抹复杂的神色从林雨疏脸上一闪而过，随后又满面笑容地说道： “工作上的事儿我倒是不担心，只要你们保重好自己的身体，按部就班地去执行移山计划，就能平稳地度过这次灾难。对了，我会让esdc各个部门，在假期里没有紧急的事情都不要找你，你只要安心休养就是对我最大的感谢了。” 陈飞宇收拾好东西，站了起身来，说道： “好的，那我就先走了。” 陈飞宇先回到了火箭研究院的办公室，还在门口的时候就听到里边几人欢畅地笑声了。推门一看，小朱他们几个正坐在办公桌上相互开着玩笑嬉戏打闹。 他故作严肃地说道： “你们几个怎么回事儿？是发疯了还是发狂了？不用干活儿了吗？” 几人却并未收敛脸上的笑容，小朱更是嬉皮笑脸地走过来说道： “飞宇哥，你就别装了，我们都知道放假的事儿了！” 听到朱民易的话，陈飞宇心头一紧，脑海里浮现出一个问号——他怎么知道的？然后立刻就联想到了会议上维罗妮卡知晓凌云塔系统缺陷的事情，看小朱的眼神也不由自主地发生了变化。 看到陈飞宇如针尖一般的目光扫视在自己的身上，小朱停了脚步，脸色也白了几分，有些慌乱地说道： “飞宇哥，你...你这样看着我干嘛！放假的事儿可不是我向上边打了小报告，而且我也是通过esdc网络平台知道的。” “网络平台？”陈飞宇问道。 “是啊，你自己看吧。pc端和移动端都是。”小朱有些委屈地回答道。 陈飞宇拿出手机，点开esdc的app，果然弹出了一个对话框，上边显示着一行字。 “祝贺蜂鸟飞船运行成功，感谢你们为人类所做的一切，请安心享受假期吧！” 当陈飞宇试图关掉这个对话框的时候，却发现无论如何都办不到，并且也无法正常使用这个app。他关掉程序，喃喃说道： “考虑得倒是周到。” 也打消了对小朱的猜疑，看着已经没了笑意的几人，陈飞宇也意识到刚才自己反应过激了。他调整了情绪，故作生气地说道： “既然你们都知道要放假了，那还在这儿愣着干啥？” 几人又喜笑颜开，小朱更是凑到陈飞宇身边，搭着他的肩膀说道： “咱不得等您这个实际领导来个极有仪式感的起假宣布嘛，这星云时代放假可不常见！” 陈飞宇撩开小朱的手，没好气地说道： “仪式感没有，倒是你们再不赶紧走，让我想出些不用esdc网络都可以搞的项目，你们就可以提前跟假期告别了。” 几人闻之大变，立刻从桌上拿起早就收拾好的包，一溜烟儿地冲出了办公室。这时，陈飞宇看到了还在办公桌前收拾资料的夏岚，便过去问道： “还不走啊？” 夏岚说道： “我把这些资料归个类就好，免得假期回来之后找不到头绪。” 陈飞宇走向资料柜，一边把包里的资料放进去，一边说道： “哎！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给我们强制关机，也不知道真能起到放松后头脑爆发的奇效，还是根本就在浪费时间。” 夏岚回应道： “我觉得，既然这个假必须要休，我们就不要多想了，好好休息一段时间，说起来我还真感觉累了。而且，我跟了林老师这么多年，还没看到林老师做出过无用的决定，也许这能收到奇效也不一定。” 当夏岚提起林雨疏的时候，陈飞宇心中又是一紧。他又一次联想到了会议上泄露消息的事情，如果说泄露消息的人不是小朱，那最有可能的就是夏岚。 而且在他加入esdc之前，夏岚就作为esdc的观察员在陈飞宇身边潜伏过，这令他更加怀疑这位林雨疏的得意门生。 但有了之前被小朱一眼看穿眼神的教训，陈飞宇刻意避开了夏岚的目光，假意收拾着文件，用余光注意着她的举动，说道： “现在也只能这样了，管他天塌地陷，大觉先睡再说。” 夏岚暂停了手里的事情，微笑着看向陈飞宇说道： “我看过刚才在总部会议的简报了，现在留给凌云塔系统的时间只有三年。我们共事十年，也算知根知底。在这样的情况下让你休息，恐怕是折磨你。” 陈飞宇呵呵地笑道： “看来小朱他们总说你善解人意、名花解语，还真不是恭维你。对了，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加入esdc的时候，我们约定过的事情。” 夏岚迟疑了片刻之后，说道： “额...你应该说的是，在林老师的办公室，我们约定从此以后共享一切工作上的信息。看来呀，当初在你身边当了几天卧底，你到现在都还心存芥蒂。这也不能怪你，要是换了我，我也能记一辈子。” 陈飞宇躲避着夏岚的眼神，仔细地观察着她的神态。除了那如荷池里刚开的莲花般纯粹的美丽之外，她的眼神清澈得就如深山中的泉水，没有丝毫杂质。 当发现夏岚的目光正与其交汇之时，陈飞宇连忙扯着笑脸说道： “看你说的，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想问问你，在凌云塔系统上有没有什么新的想法。我意思是，概念性的都行。我觉得现在我的思维已经走入死胡同了，是得受到点启发才行。” 夏岚其实已经在陈飞宇慌乱的回答中看出了他的心思，而她却非常知性地把目光挪开了，笑着说道： “你还真问错人了，咱们这个组里就我一个人不是航天工程专业的。虽然在这十年的耳濡目染中也算是小有所成，但这方面还真不是我的强项。而且现在你在esdc的权限可比我高，要说信息共享，也的是你向我共享了。” 陈飞宇知道夏岚这看似随意的话语，是在化解刚才的尴尬。是啊，十年的相处，还在蜂鸟飞船上共同经历过生死，他心中也有些懊悔自己竟然对夏岚也产生了猜忌。 他长叹一声说道： “难怪小朱他们总说你是咱们团队工作效率的倍增器，今天我算是明白了。你总能优先照顾他人的感受，让本有可能升级的矛盾熄灭在火苗的时候。哎！我这脑子是真该休息了，正事儿想不出来，老是胡思乱想。” 夏岚提着收拾好的东西，站起了身来，脸上依旧是那副醉人的笑容： “看你都快把我说成是神棍了，我哪有小朱他们说得那么厉害。不过说真的，前段时间马尔斯倒是和我联系过几次，他邀请我们去他的公司，看看他搞了一些天地运载和空间设备。 当时我们正忙于蜂鸟001号启动前的最后检测，所以也就没有把这个事儿告诉你。现在反正都被强行扣掉了电池，你要是安不下心来睡大觉，咱们倒是可以去马尔斯的xspace看看，兴许能得到些启发。” 第二卷幽灵粒子 128马尔斯的邀请 夏岚的宽容和真诚让陈飞宇放下了心中的猜忌，而且他怎么也想不通，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偏要阻止他研发凌云塔系统。 他开始反思自己，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凌云塔系统也没有终止研发。自己是不是太过敏感，或者是真的被工作压得头脑发昏。或许根本就没有谁在针对自己的计划，所有人都是从移山计划的达成率出发来处理事情。 只是因为自己迟迟在工作上不能得到突破，精神压力又太过巨大，才会臆想出这林林总总来。他拍了拍脑袋，想要把这些恼人的杂念从思维中赶出去。 看着神叨叨的陈飞宇，夏岚没好气地问道： “陈飞宇，你到底决定好没有，我可是燃烧着假期在等你回答。” 夏岚那如百雀羚鸟般婉转清脆的声音驱散了陈飞宇脑中的千头万绪，他一下子找回了自己寻常的状态，笑呵呵地说道： “你说北美分部他们搞的那些玩意儿，我身为esdc空间工程的总设计师能不知道吗？我看这马尔斯分明就想见见你这位风姿绰约的清北学姐，而且人家马尔斯也算风流倜傥，我觉得挺合适的。” 夏岚的脸颊上浮起一丝红晕，眉梢上翘： “我就不该好意关心你，你这忙起来还好，一闲下来就没正形了，活该你忙死。” 夏岚的语气在愤怒中带着几分娇羞，转身就要走的时候，陈飞宇赶紧连连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开玩笑的，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别给我一般见识。马尔斯他们搞出些什么新东西来，和我说说呗，万一有我不知道的呢?” 夏岚洁白的牙齿咬住薄唇，过了一会，紧绷的面色才缓和了下来。愤愤地说道： “你真是...哎！算了。马尔斯和他的xspace虽然加入了esdc，但他们的情况和我们不一样。xspace始终是一家民营企业，在完成esdc的既定任务之外，人家是可以自行组织资金搞研发的。” 夏岚的话引起了陈飞宇的兴趣，他收起了笑容，问道： “也就是说，他们在独立研发一些天地运载和空间设备？” 夏岚点头道： “应该是的，马尔斯那个人我还是了解一些的，他不是一个形式主义者。如果是在esdc数据中心都能查到的科研项目，他不会专程邀请我们过去看的。” “知道具体是些什么项目吗？”陈飞宇追问道。 夏岚无奈地摇了摇头： “喜欢卖关子也是马尔斯的性格之一，他没有跟我说过这些新项目的具体内容。你要是觉得有必要，我就和他联系，看能不能利用这个假期过去看看。” 陈飞宇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马尔斯这小子这下可把我的兴趣勾出来了，你这就和他联系，咱们这个假期必须去一趟才行了。我倒要看看这位钢铁侠的史塔克工业到底有没有造出mk7战甲的本事。” 陈飞宇离开火箭研究院的时候，绵延的雨水已停驻多时。灰蒙蒙的天空中缀着一枚蛋黄般的太阳，这在星云纪年的第九年，算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大好天气了。那种骄阳似火、晴空万里的大晴天已经是绝大多数人的奢望了。 虽然算得上是被迫放假，但起假的第一刻总是令人兴奋的。陈飞宇在灰黄的阳光下展开双臂，享受着没有几分热度的阳光，看着自己暗淡的影子被投影到刚刚干出一层泥皮的地面上。正想深吸一口气，然后上车。 就在这时，一股寒风夹杂着浓重的泥腥味扑面而来。打了个冷噤的同时，几声干呕差点吐了出来。陈飞宇跳到车上，搓着手，喃喃地道： “虽然这个世界都变成这样了，但我依然热爱她，谁叫今天是假期呢？” 车子开出没多一会，就堵在了为渣土车让行的交通管控路段。陈飞宇满脑子都在想晚饭买点什么好吃的带回去，和妻儿好好吃一顿，他已经记不得上次在家吃饭是什么时候了。他本想去买点儿子和自己都爱吃的卤煮，但却想起那家摊位早在几年前就没有了。 正在犹豫去买点什么的时候，他忽然想起那天在等候交通管制放行的时候，司机曾经说起过，现在很多美食和小摊小贩都转移到城郊的工业区去了。他看了看时间，离晚饭时间还早，于是决定去城郊的工业区逛一逛。 当车子开出最后一道环城线之后，他才感觉自己真正地来到了城市的核心地带。虽然他在过去的几年时间里，也来过很多次工业区。 但那都是带着工作任务乘坐专车过来，路上车速很快，而自己也在一门心思地琢磨工作上的事情。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轻松惬意地欣赏过这移山计划的基石——地球工厂地面部分工业区。 道路上车水马龙，街道两边披着雨衣的人流熙熙攘攘，工厂里机器轰鸣。就像在演奏着一部欢快的交响曲。而路口的交通信号灯就如同乐队指挥一般，引导着这欢快的律动。 路面虽然也附着一层浅浅的泥浆，但在扫地车的巡逻下要比城里干净得多。路旁因为没有了行道树，再加上预先设计的排污系统，人行道也显得很清爽。 像豆腐块一般的厂房环绕在四周，规整的几何外形加上预先设计的喷淋设备，让这些厂房透着难得一见的金属光泽。 陈飞宇摇下车窗，深吸了一口气。虽然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油脂味，但相比城里那如阴沟般的泥腥味已经算得上清新了。 这时，正好赶上工厂交班。工人们摩肩接踵地走出工厂，密集的人流汇聚在人行道上，似乎有规律地涌向了同一个方向。陈飞宇开车沿着人流的方向行驶，很快就在一个路口旁边宽大的空地上看到了司机口中的集市。 他把车停到一边，混在人群中快步走了过去。空地上整齐地摆着几列小商贩的摊车，摊车之间涌动着人流，虽然拥挤，但并不混乱。这些摊位多数都是各种小吃，食物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 陈飞宇找了好几排都没有见到卤煮，于是便向身边的人问道： “工友你好，我想请问一下哪里有卖卤煮的？” 那人很热情地回答道： “东边，离这儿两条街的路口上就有好几家。以前城里边好吃的几个卖卤煮的，都在那儿。” “太感谢你了。” 陈飞宇跳上汽车向工友说的地方开去，才刚刚在路口旁边停车，就闻到了熟悉的味道。他不停吞咽着哈喇子，循着味道快步走去，很快就找了到他想要的摊位。 “老板，给我来份儿大的，配菜全要！” “好嘞！” 当他一边向手心哈着白气，一边搓手取暖的时候，突然发现这个满面皱纹的卤煮摊老板的身影有些熟悉。反复确认之后，陈飞宇试探着问道： “师傅，您以前是在田村路那一段卖卤煮吗？” 老板一边做着备料，一边回应道： “嗯，我以前在那儿卖了好多年，前几年才挪到这儿来的。您以前在我这儿吃过？” 陈飞宇连连点头： “是啊，我和我儿子最爱吃您的卤煮。我以前经常买了带回家吃，也带儿子到摊位上吃过，但您可能记不得我了。我这次就是专门过来买卤煮的，没想到又碰上您了。” 老板回过头来仔细打量了一番陈飞宇摇了摇头，说道： “现在我这人老了，每天见的人也多，确实记不住您了。不过您肯定是个大人物！” 第二卷幽灵粒子 129精妙与韧性 陈飞宇呵呵地笑道： “我可不是什么大人物，我就是过来买卤煮的。” 老板抬眼看了看陈飞宇，又低头忙着手上的事情，说道： “像您这个岁数，要是一般的人，肯定没有空闲时间专门过来买卤煮。” 陈飞宇说道： “我就是旁边厂区的，最近才听说这儿有卤煮，今天又恰好轮休，就溜达过来了。对了，这儿离田村路可不近，您每天都过来摆摊吗？” 老板摇摇头说道： “我早就不住在田村路了，星云纪年开始之后，政府在这附近修了很多住宅楼，价格很便宜，配套还好。以前城里边老小区的住户，可以免费置换，还水电气费全免。而且，我的儿子儿媳都在这附近的工厂里上班，搬过来也要方便得多。” 陈飞宇徐徐点头，说道： “也是，现在城里反而没什么人气了，住在这儿没什么不好的。” 老板悠悠说道： “可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想哟！年轻人们总是抱怨，说现在的生活太单调了，除了上班、吃饭睡觉，啥也做不了。 我倒是觉得他们是生在福中不知福，现在他们从学校出来就直接分配到工作岗位了。要是以前，他们连找工作都费劲，这又是分配工作又是安排住房，还有啥不满足的。” 陈飞宇呵呵地笑道： “年轻人嘛，精力旺盛，可以理解。” 老板却说道： “我看他们就是苦吃少了，我们年轻的时候，条件可比现在差多了。除了上班还得参加民兵训练，生活一样过得美滋滋的，哪有现在这么多花里胡哨的。而且，现在这个日子，除了天气确实比以前差了，其他什么不比以前好啊。 就拿我这个小摊来说，以前通宵达旦也卖不了几个钱。现在就掐着每天三个交班的时间过来摆两个小时，一天比以前五天都卖得多。政府宣布的什么移山计划进度，我是听不懂，也操不下那份心，我就觉得现在这日子是比以前好过了。” 看着眼前这位面色沧桑的老者，陈飞宇心中五味杂陈。他没想到，从公元纪年到星云纪年这么剧烈的社会变革下，芸芸众生竟然如此平静地完成了过渡。他一时不知应该赞叹劳动人民的韧性，还是林雨疏社会科学模型运用得精妙。 “您的卤煮好了！赶紧带回去吃吧，现在天儿冷，一会就不热了。” “好嘞！” ...... 陈飞宇回到家的时候，发现儿子陈旭的房门紧闭，而妻子刘玥正在厨房里炒菜。他蹑手蹑脚地把卤煮放在桌上，然后悄悄来到妻子身后，从腰间一把抱住了她。 “我回来啦！” 刘玥一惊，不由“啊！”的叫了一声。然后一脸怒容地挣脱陈飞宇，说道： “别闹，一会儿糊了！” 小十年光景，妻子刘玥虽然风韵依旧，但却少了当初在医院时的精致妆容，多了一份朴素的淡雅。陈飞宇看了看儿子的房门，说道： “这小子知不知道我今天要回来？” “当然知道了，要不然今天也不会在家里上自习了！” 陈飞宇哼了一声道： “那他居然没到门口来迎接我这个全能老爸，我得去收拾收拾这小子了。” 妻子刘玥一把拉住陈飞宇，说道： “你就别去打扰他了，马上就要高考了，他的压力非常大。他想报考你师娘唐语教授的历史与考古综合专业，但那个大冷门专业的收分高得离谱，和理论物理这种冷门专业差不多了。” 陈飞宇噘嘴摇头道： “这是政府在有意引导新一代的人才向航空航天方面专业靠近。他要是愿意读我的相关专业，只要去参加了高考，我给他安排个本硕博连读都是分分钟的事儿。哪儿用得着遭这些罪啊！” 妻子刘玥白了陈飞宇一眼，说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儿子，从小就喜欢这方面的东西。虽然没有遗传到你对星辰大海的向往，倒是把你的轴和犟一点都没落下。认定的事儿，谁都拉不回来。” 陈飞宇笑着说道： “也没啥不好的，现在的冷门专业，到了未来没准还是香饽饽。等人类的生存环境安定下来之后，其他专业又会兴盛起来的。那时候，咱儿子就是学科带头人了。” 妻子一边盛着菜，一边说道： “我倒是不关心他以后是不是什么带头人，我只想他这一生都平平安安的。我不想让他和我们一样，还要为这个时代负重前行。” 陈飞宇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悲凉，不让情绪涌到脸上。因为他很清楚，人类现在面临的危机比电视上告知大众的要严重得多。 且不说目前地球还没有摆脱进入金星引力摄动范围的威胁。如果真的只能缩减地下城规模来增加蜂鸟飞船数量的话，那在未来没有人能在这场灾难中独善其身，安享平静的一生。 “出什么神啊，来帮忙端菜呀！” 陈飞宇回过神来，端起两盘菜一边走向餐桌，一边说道： “哦，我刚刚在想，你说这师娘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没退休呀。要是真带完旭旭他们这批学生，都得快八十岁了！” 妻子摆放着餐盘，说道： “上次我带旭旭去拜访唐教授的时候，也问过她。她说星云纪年开始之后，她们这种边缘学科就被合并和大比例裁撤了，全国只有几所大学保留了这个专业，而且教授人数很少。他们学校原本历史与考古这个专业只保留了两个教授的名额。 但因为唐教授在这个领域是世界性的权威，而又快到退休年龄了，就破例保留了三个，等她退休之后就只保留两个名额了。结果她硬是撑着不退休，想多带一些学生出来。上边也拿她没办法，就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唐语教授的坚持让陈飞宇想起了另一个人——周成。他叹息道： “都不容易啊！” 刘玥解开围裙，擦着手上的水渍说道： “人家是不容易，但我看你小陈同志混得倒是风生水起嘛，什么时候都成移山计划空间工程的主要负责人了，怎么都没有提前向我汇报！” 陈飞宇一怔，他在esdc的职务可是保密信息，他焦急地问道： “你怎么知道？谁告诉你的！” 妻子笑着说道： “蜂鸟飞船首次作业的直播新闻，全国都组织统一观看了。还能是哪儿，瞧你那个样子，跟我找到你私房钱了一样。” 陈飞宇松了一口气，笑嘻嘻地说道： “哦，哦！没什么，没什么。现在还能搜到那个新闻吗？我想看看！” 妻子一边掏着手机，一边说道： “新闻肯定搜不到了，现在的主流媒体，除了重要通知都会只保留三天。不过你的高光时刻嘛，我肯定给你录下来了，以供你慢慢臭美。不过我说真的，你这保密工作做得挺到位啊。我就知道你在空间工程做事儿，结果不仅领导，还是主要领导之一。” 陈飞宇接过手机，故意用夸张的动律捋了捋发型，甩了甩头，装腔作势地说道： “我以为凭我们的默契程度，你应该从我充满领袖气质的举手投足间，就能看出我在移山计划中的地位，看来你对我还得加强了解，这事儿怪你！” 妻子娇笑着打了陈飞宇一下，说道： “你说你这样子，跟我说你是在空间工程总部里开电梯我都能信。说你是造飞船的，恐怕我是断然不敢相信。” 笑完之后，刘玥摆放着碗筷，说道： “赶紧看了叫旭旭出来吃饭，菜都准备好了。” 第二卷幽灵粒子 130承诺 陈飞点开手机里储存的视频，伴随着播音员激情洋溢地说，屏幕中央蜂鸟001号飞船两组巨大的旋翼向着不同的方向缓缓地转动了起来。 在播音员那些充满溢美之词的豪迈话语中，旋翼的速度越来越快，在视频上几乎只能看到闪烁的残影了。陈飞宇的手不由自主地抓紧了自己的衣角，因为他知道，谐振马上就要出现了。 他还清楚地记得，谐振出现的时候，自己在蜂鸟飞船上看到外景摄像头的画面上。细长如蛇的蜂鸟飞船船身，有如微风中的柳条一般晃动得样子。那真是令人胆战心惊又终身难忘得一幕。 就在这时，画面切换到了蜂鸟001号飞船的驾驶舱内部。镜头是从侧后方拍摄的，宽大的半球状玻璃让整艘飞船显得非常有科技感，巧妙地掩盖了飞船其他部分都如巷道般狭窄的缺陷。 而自己的身影也出现在了画面中，虽然只有一个侧身的形象，但像妻子这么了解他的人，一眼就能认出自己来。 “现在大家看到的是蜂鸟001号驾驶舱的情况，移山计划空间工程的几位主要负责人，亲临现场指导工作，和我们一起见证这文明史上最伟大的一刻。” 之后的画面在外景和内景之间来回切换了几次，播音员就撕扯着嗓子宣布蜂鸟001号飞船运行成功了，手机录制的视频到这里也结束了。 陈飞宇反复看着视频，仔细地研究着直播画面上显示的时刻数据，很快他就发现了端倪。视频的外景是由蜂鸟飞船启动时和超转稳定之后拼接的，而间插在其中的内景画面则是他和夏岚他们在蜂鸟飞船超转运行稳定之后的模样。 然而一直在屏幕一角跳动的时间度数却从未间断过，陈飞宇冷冷一笑，心中念道： “果然是稳定压倒一切，所谓的直播不过也是个幌子。” 这时，陈旭在母亲的呼唤下，从房内走了出来。当年围着父亲打转的孩童，已经长成了星眉剑目的少年郎。 在他眼神里找得到父亲的专注，眉宇间又流露着母亲的聪慧。虽然已是大人模样，甚至比陈飞宇还要高出半头，但脸上依旧挂着那份十七岁少年应有的羞涩与腼腆。 “当！当！当!当！你看爸爸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回来！”陈飞宇满心欢喜地把卤煮推到儿子身前，但陈旭只是斜目看了一眼，就拿起筷子夹其他菜去了。 陈飞宇一时有些尴尬，看了一眼妻子。刘玥微微耸肩，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陈飞宇把凳子挪得靠儿子近了些，说道： “怎么了，儿子，不喜欢吃卤煮啦？我记得你不是最喜欢吃这个吗？” 陈旭没好气地说道： “爸，你回来得少也就算了。能不能不要每次回来都给我带些我小时候喜欢的东西，上次是文明起源，那书我初一就看完了，这次又是卤煮。敢情我不用长大的吗？” 陈飞宇满眼的愧疚，依旧撑着笑脸，说道： “是爸爸大意了！那你告诉我，你现在喜欢吃什么，我明....哦不....下次一定给你买！” 陈旭看了一眼父亲，眼中交织了期待与失望的复杂情绪，说道： “那你下次给我买炸鸡吧，记住了。” 陈飞宇一面点头满口答应，一面说道： “这洋快餐有啥好吃的呀？” 陈旭哼了一声，愤愤地说道： “现在整个三环内就只有三家店能买到炸鸡了，我上次吃炸鸡的时候还牙齿都没换完。那次还是你和妈妈...哎...算了，说了你也不记得。” 陈飞宇故作努力回忆的样子，然后鼓着双眼，惊喜地说道： “我想起来了，那是9年前，星云纪元刚刚开始的时候，我和妈妈带你去吃的。你看我还是能想起来吧！” 陈旭刨着碗里的饭，沉沉说道： “记得又怎么样，我小时候觉得你陪我的时间少。星云纪元开始之后才知道，小时候你陪我的时间已经算很多了，现在经常一两个月都见不到人。我都以为自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野生长大的。” 妻子刘玥竖起了眉毛，提高声调说道： “陈旭，你爸难得回来一次，差不多得了啊.....！” 眼看刘玥就要发飙，陈飞宇赶紧伸手阻止了妻子，陪着笑说道： “让他说，让他说。你们娘儿俩集中火力对付我，我是做好了心理建设的。” 看着儿子陈旭低着头一个劲儿地吃饭，连菜都不夹了。陈飞宇把放在儿子身前的卤煮端了起来，说道： “旭旭不喜欢吃这个，我给他挪开，下次我记住给你买炸鸡了。” 陈旭却忽然一手挡在卤煮盆子前，倔强地说道： “谁说我不喜欢吃了！” 看着儿子把头埋在饭碗里，狼吞虎咽地把卤煮和泪水一起吞下，陈飞宇心中百感交集。他此刻只想就这样守在妻儿身边，什么马尔斯的邀请、凌云塔系统、蜂鸟飞船都见鬼去吧。 但他心里非常清楚，这样做不仅毫无意义，还可能会在将来面对自己最害怕的那种局面。当灾难即将降临的时候，自己保护不了任何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深爱的人死去。自己也只能在恐惧与愤恨中等待死亡的降临，他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出现。这是他对自己许下过的庄严承诺！ 就在这时，陈旭猛地抬起了头来。他嘴角沾着油渍，红润的眼眶还有未干的泪痕，却是兴致勃勃地说道: “爸，我觉得我还是这么爱吃卤煮，这味道跟我小时候吃的简直一模一样！” 陈飞宇一脸神气地说道： “开玩笑，我就是去咱们小时候吃的那家买的，能不一样吗？” 陈旭一边往嘴里送着卤煮，一边说道： “我记得那个摊位早就不在了呀，你怎么找到的呀。而且这么多年了，那老伯还在卖卤煮吗?” 陈飞宇一脸得意扬扬的表情说道： “你可别忘了，你爸可是航天工程师，宇宙科学家。摘星星的神通我都有，找个卤煮算什么事儿啊！”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过饭之后，儿子陈旭打着饱嗝，擦掉了嘴边的油渍，站起身来说道： “爸，我这学习任务不是一般的重，我就不多陪您老了。您就自便吧，下次回来的时候记得给我带炸鸡。” 陈飞宇摆着手说道： “你好好学习去，不用管我。等你学成归来的时候，看咱爷俩有没有机会在e....额...一起工作。” “我才不想和你一起工作！”陈旭愤愤地说罢之后，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看着紧闭的房门，陈飞宇拿出一支烟，感叹道： “哎....！这孩子真是懂事得让人心疼，这以后拔管子的事儿，没有什么焦愁了。” 刘玥眼中也泛起了泪光，说道： “是啊，他从小就懂事，几岁就能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我从医学转到科研部门去之后，经常回家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我走的时候他还没起床。” 陈飞宇拿出打火机，闭眼长吐了一口气，说道： “真就如他自己所说，他就像野生长大的一样。” 就在他按下打火机的时候，妻子刘玥瞪着眼睛拍了拍桌子，气愤地说道： “嘿！我说陈飞宇，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现在是空间工程的主要负责人之一了，就可以在家里室内抽烟了？还有，我告诉你。你就这样可劲儿地抽烟，玩命地熬夜。哪用轮着陈旭给你把管子啊，我就行了。” 陈飞宇赶紧把烟和打火机都收了起来，满脸堆笑地讨好道： “老婆教训得是！这么着，您慢慢吃，吃完我来洗碗！您就在沙发上当监工，我要是哪儿做的不好，你就用拔管子来威胁我！看我能做好不!” 刘玥是又气又笑，没好气地说道： “你说你这举手投足间都是一副没正形的样子，难怪你都混成空间工程的主要负责人了，我硬是没看出来，还好旭旭没遗传到你这点！” 陈飞宇憨笑道： “您这神通广大之处就在于，在基因层面就压制住我了.......” 这时，陈旭的房门后边传来了他不屑一顾的声音： “我说你们二位能不能换个我听不到的地方腻歪啊！一把年纪了，真是的！” 夫妻二人都捂着嘴咯咯地笑了起来。 第二卷幽灵粒子 131山海皆可平 收拾好餐桌之后，陈飞宇来到了久违的观星台上。原先通透的阳光玻璃顶已经糊上了一层黄黑色的泥污，在室内的灯光照耀下，感觉自己就像身处在污泥中挖掘出的洞穴中一般。他架上高梯，推开了玻璃顶上的一扇大天窗。 陈飞宇将头伸出天窗外，发现此时的天气难得地好，空中无云，竟然能看到满月和几颗暗淡的星星。大气中因为沉积了太多尘埃，天空变得迷蒙不堪。本应如银盘一般的月亮，却像是一盏圆灯装在了灰色的布套子里，有气无力地挂在半空。 一阵寒风如夹着刀片一般刮在他脸上，顺着领口钻进胸背，引得他一连打了好几个冷噤。陈飞宇赶紧爬下高梯，又仰头看了看。半轮淡月和三两颗星星挤在狭窄的窗口里，感觉就像是在阴沟里仰望星空，既让人窒息，又令人充满希望。 这时，天穹的某处闪过一抹暗淡的辉光。还不等那辉光散尽，其他地方又闪起了同样的光亮，就像是浓雾之后的霓虹闪烁一般。陈飞宇知道此时在高层大气中，星际尘埃跌入卡门线引发的天光，正像舞厅中的炫彩灯一样此起彼伏地狂欢着。 但已经下沉到平流层的悬浮尘埃挡住了这本应该是诗人们灵感源泉的壮观景象，只有极少部分强烈的天光才能冲破迷云，在地面被看到。 陈飞宇叉着腰，仰头长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 “把我们仰望星空的权利都剥夺了，难道这宇宙里真的存在无所不能的神明，有这样恐怖如斯的能力。” 看着自己呼出的气被从天窗口里钻入的冷风凝成白雾，陈飞宇拿了块抹布又登上高梯。他草草地将天窗背面和周围能够着的地方擦了擦，就又关上了天窗。 在把高梯收起放回原来的位置时，他又看到了十几年前给儿子买的那台天文望远镜。原本洁白的镜筒上已经粘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看上去就像一根破旧的水管。 当年儿子陈旭就是用这台望远镜，意外发现了被带状星云挡住的天鹰座牛郎星，从而开启后续一系列离奇而又可怖的探索之旅。短短十年时间，人类就从养尊处优的温室中，被直接扔到了冰川的裂隙里。 陈飞宇闭着眼睛揉搓着太阳穴，十年前在这天台上发生的一幕幕恍如隔日，他多希望这所有的事情都只是个离奇的噩梦。自己睁眼的时候，依旧能看到通透的夜空和皑皑的白雪。但现实就像闹钟一样，无情地提醒着他，一切都发生了。 陈飞宇拿起一支烟，刚刚点上，妻子刘玥就走了过来。他条件反射般地把夹着烟的手背到了身后，笑呵呵地说道： “这...这应该不算室内了吧！” 妻子刘玥没好气地说道： “还藏什么呀，口鼻都冒着青烟，跟练功走火入魔似的！你拿出来抽吧，烟灰别弄得到处都是！” 说完，刘玥把洗干净的烟灰缸递了过去。陈飞宇大喜，连连道谢，之后像个一整天没抽过烟的老烟鬼一样，大口大口地嘬了起来。 刘玥一面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折叠椅，一边问道： “我看你把行李箱都翻出来了，明天又要出差吗？” 陈飞宇放下叼在嘴角的烟，点头道： “我也不瞒你，蜂鸟飞船正常运行之后，上边儿确实给我放了几天假。但北美那边有个...额...也算朋友吧，有些新方案请我们过去看看。我在工作上也遇上了些瓶颈，正好去看看能不能受到点启发。如果顺利的话，我应该三四天就能回来，应该还有时间陪陪你和孩子。” 刘玥撑着折叠椅，用怪异的眼神看着陈飞宇默然不语。 妻子的目光让陈飞宇浑身发毛，他赶紧灭掉了烟头，慌张地问道： “你...你这样看着我干嘛，怪慎人的。” 刘玥把撑开的椅子递了一张给陈飞宇，自己也端坐在椅子上，怔怔地看着陈飞宇，阴阳怪气地问道： “又是和夏岚一起？” 陈飞宇把椅子递到妻子身旁，满眼无奈地看着她，一脸焦虑地解释道： “她是我同事啊，来过咱们家都好几次了，而且跟你还有咱儿子关系都那么好。你....你总不至于吃她的飞醋吧！另外，人家埃隆.马尔斯是她的朋友，她不去，我也去不成啊！” “马尔斯？那个被称为钢铁侠，想把自己埋在火星的北美人？” 陈飞宇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道： “额....就是他。这..这工作上的事儿我也不好和你说太多。你也知道，我这工作有保密要求。不过这夏岚...你...你要是这样，我这往后的工作就不好开展了。” 刘玥端坐在椅子上，故作一脸严肃地看着陈飞宇。直到陈飞宇都不自觉地把屁股从椅子上抬了起来，才从嘴角破出了笑意。她用手遮住嘴角，忍俊不禁地低笑了几声之后，又强行绷着脸皮说道： “那么大一个美人，又是超级学霸，还要和你双双飞往北美。你说我要是一点儿醋意都没有，不就显得咱们之间的感情不够牢固嘛！” 陈飞宇终于听出了妻子是在和他开玩笑，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又拿出一支烟，气鼓鼓地说道： “你说得真好，下次别说了！” 看着丈夫一副愤懑的表情，刘玥把手放到了陈飞宇的手上，五指穿过他的指缝，呵呵地笑道： “呵呵，我说你小子咋不识逗啊，还真生气了？我看你回家就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想必你工作上又遇上麻烦了。我又不能问，问了也帮不上忙，只能逗你开心下咯。” 陈飞宇感觉一股暖流从妻子温软的手掌传遍了自己的全身，他无比庆幸自己能遇上刘玥这样的灵魂伴侣。有她相伴，即便是所爱隔山海，那山海也皆可平。 虽然心头充满了感动，但被妻子戏弄的憋屈还没有完全散去。他依旧摆出一副傲娇的模样，不搭理妻子。 刘玥对丈夫的小九九也是心知肚明，她横眉瞪眼、伸脖仰头故意摆出一副目空一切的模样，说道： “就算那夏岚是仙女下凡，见了我，也得把仙字给我去掉，只允许剩凡。姐姐的优秀，岂是她可以比拟的？” 看着妻子装腔作势地表演，陈飞宇也呵呵地笑出了声来。他一把搂住妻子的肩膀，得意扬扬地说道： “我还是喜欢你这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说完，夫妻二人都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陈飞宇感觉自己身子都轻了不少，压在心头的石头还在，但仿佛有了力量去承受。他感叹道： “有你真好啊！其实我工作上那些破事儿也不是不能对你说，在你面前，保密协议算个der啊！而且就我们之间这种默契，你肯定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只是，我们要面对的未来太过沉重了，而我现在还有减轻这份沉重的机会。我不愿让你承受这份本可以不用承受的负担。其实这次到北美去，我也不抱太大希望，但是......” 陈飞宇话没说完，妻子刘玥就用手挡在了他的最前。她深深看着自己的丈夫，说道： “我都懂，都懂。” 眼看着丈夫眼眶变得红润，嘴唇微微颤抖，似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出。刘玥赶紧将手缩了回来，一副小肚鸡肠的模样说道： “你可千万别跟我说你工作上的事儿，我不懂，也不想听。我就想知道新闻联播上告诉我的内容，让我安心当个傻女人，太聪明了不好。别想让我帮你分忧，我没那本事！” 陈飞宇一下子就被妻子的表现逗笑了，他拉起妻子的手，频频点头道。他一脸气定神闲地吐出一口烟雾，淡淡地道： “也好，也好！在这个时代，大抵也需要一些阿q的快乐吧！” 刘玥笑道： “少蒙我！鲁迅真没说过这句话！” 随后，陈飞宇收起脸上云淡风轻的表情，又灭掉了烟，侧目看着妻子，正色道： “不过我倒是对你的工作进展有点兴趣，如果不方便透露的话，也不用多说。我都懂，都懂！” 第二卷幽灵粒子 132默默无闻的伟大学者 刘玥微微转身，认真地看着陈飞宇，淡淡地说道： “就像你说的，保密协议在我们这样的默契之下，没有什么实际意义。而且你的保密级别和在移山计划中的权限都比我高，我对你来说，也不算泄密。” 陈飞宇徐徐点头道： “嗯，我就想了解下你们搞的人体低温冬眠技术发展的情况。” 刘玥眼波流转，思忖良久之后才开口说道： “人体低温冬眠的技术，说起来挺复杂，但实际上又很简单。复杂的原因是，实际上现在我们的研究项目已经分成了人体冬眠和低温保存两个研究方向，而且这两个方向已经逐渐背离，目前来看可能很难有交汇的可能。” 陈飞宇不解地问道： “那为什么又简单呢？” 刘玥回答道： “我们这十年来所做的事情，与其说是研究，倒不如说是在验证已有理论，人体冬眠技术在本质上并没有任何突破。我们所做的事情，实际上就是将人体冬眠技术推向实用化。” 陈飞宇一怔，问道： “你的意思是，你们只是在已有的纲领性框架之内，做应用细化。并没有基础理论上的深入和探索？” 刘玥脸上浮起一丝复杂的神色，迟疑了片刻之后说道： “也不能这样说，我们在理论探索方面也投入了很大的资源。但原有的理论太过有前瞻性，我们几乎没有取得任何能从本质上突破原有框架的地方。智慧在大脑中的存在形式，就决定了人体冬眠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就是损失实际寿命。 就像你曾经说过的那样，这也许就是一条和万有引力一样的基本定律。宇宙从诞生之初就已经定下了规则，时间就如光速一般神圣而不可逾越，它不允许任何智慧生命在它面前作弊。” 陈飞宇凝眉思索了片刻，又问道： “那指导你们工作的纲领，我是说那套可能永远都无法突破的框架理论，是何方神圣提出来的呀！这么厉害的人，在科学史上应该是一颗耀眼的巨星吧。” 刘玥微微笑道： “你也把我们这个学科看得太简单了吧。人体冬眠这么复杂的技术，怎么可能是一两篇论文能够说清楚的呢。那套所谓的理论框架，实际上是从数百篇文献，数千个实验报告，数十万个各种测试数据中提炼出来的。 至于你问是谁提出来的。这些资料横跨几十年的时间，其作者数量可能就有上千人。我们既没有考证的必要，也没有考证的价值，我们统称他们为默默无闻的伟大学者。” 陈飞宇被刘玥的表述搞得有些晕头转向，问道： “默默无名，又是伟大的，什么意思？” 刘玥说道： “在星云纪元之前，人体冬眠技术是个徘徊在主流科学界和民间科学之间的非主流学科，研究人体冬眠技术的学者，恐怕在当时也不受主流科学界的待见。所以，他们在那个时代自然是默默无闻的。 而在星云纪元来临之后，他们在几十年前就提出的理论却得到了精确地验证。这样一群在时代之中却能超越时代的科学家们，难道还称不上伟大吗？他们在这个时代是名副其实的科学巨星，但在他们的时代可能什么都不是。” “噢！还真是你说的那样。” 看着丈夫依旧一脸疑惑的表情，刘玥又说道： “你要是对到底都是些什么人，在几十年前就在研究这项，在星云纪元意义重大的学科，我倒是可以给你想办法抄录一份名单。不过名单可能很长，你得等一段时间。” 陈飞宇说道： “等你有空的时候，顺便给我弄一份吧，我就是有些好奇。咦，对了！你刚才说，你们现在的研究方向已分成了冷冻和人体冬眠，是什么意思啊？” 刘玥说道： “项目刚开始的时候，我们还不知道现有的研究资料已经是人体冬眠的顶点。一切都是从头开始的，以前的研究资料只是作为参考对象。研究工作大范围开展之后，我们逐渐发现冬眠技术和低温保存的关联，似乎并不如我们想象中的紧密。 低温保存技术研究的是，在170摄氏度以下的超低温保存。而人体进入冬眠只需负四度即可，更低的温度对冬眠的效果并没有影响。所以部分人就专注于负四度条件下的人体冬眠，而另一部分人则继续研究超低温冷冻的保存技术，我的研究方向就是这个。” 陈飞宇说道： “也就是说，从现在的研究成果来看，人体冬眠技术与既有资料高度吻合，而低温保存却与人体冬眠相去甚远。” 刘玥点头道： “就是这个意思。” 陈飞宇不解地问道： “这样说来，你们搞超低温保存这个方向就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了呀。按照移山计划的一贯准则，这种研究项目应该会被裁撤掉。” 刘玥说道： “是的，我们项目的会议上也提过，要逐步将超低温保存技术转入预研。但是你也知道，超低温冷冻和快速解冻技术所使用的设备都非常昂贵，前期投入已经非常巨大了。如果直接停掉项目，将会造成极大的浪费。 可能是领导害怕被追责。也可能是，我们在超低温保存上，也有一些突破。所以虽然领导嘴上在说要转入预研，但实际上并没有停止研发，只是在逐步减少追加投入的经费。” 妻子的话勾起了陈飞宇的好奇心，他问道： “超低温保存都有些什么突破呀，我还有点兴趣。” 刘玥眼中流露着复杂的神色，说道： “我们现在已经可以实现在50毫秒内将人体体温降低到负170度，然后在15秒之内又让人体从超低温状态下恢复到20度，之后10分钟之内恢复到正常体温。” 这项神奇的技术让陈飞宇感到非常惊讶，同时他也注意到了妻子口中的实验对象是人。他沉沉问道： “已经进行过临床实验了吗？” 刘玥抿着嘴唇徐徐点头，之后浅叹了一口气，说道： “实验对象都是些已经病入膏肓、不久于人世的重病患者。他们签署实验协议后对项目情况享有完全的知情权，且完全自愿。 每次看到那些筛选合格的志愿者们，满怀希望地参加实验。我这个见惯了生死的急诊医生还好，那些科研机构出来的同事，经常实验一结束就跑到休息室去嚎啕大哭。” 刘玥的话说到结尾的时候，充斥着深深的无力感。面对生死，她远没有自己说的那么轻松。陈飞宇察觉到了妻子悲凉的情绪，他握起妻子的手，说道： “不用为他们难过，他们心里很清楚自己抓住的只是一根稻草。他们在做的是拯救更多生命的伟大事业，他们都是平凡的拯救者。” 刘玥深吸了一口气，擦去眼角的一丝泪痕，接着说道： “我们很清楚，超低温冷冻是没办法救他们的，甚至连缓解他们的症状和痛苦都做不到。超低温保存项目现在取得的最大突破性进展就是，让人体保持负170度三分钟，然后快速解冻，不会给人体造成任何损伤。 但三分钟也是极限了，超过四分钟，脑细胞就会开始受到不可逆的损伤。超过五分钟，人就会陷入昏迷。我们这些年花了很多精力，都没办法突破三分钟这个安全冷冻时间。 三分钟，就像一堵无法逾越的墙。而三分钟对于我们现在面对的任何问题来说，都毫无意义。” 陈飞宇眉毛一抖，问道： “陷入休克？你的意思是在急速冷冻和超低温保存的过程中，人是有意识的？” 第二卷幽灵粒子 133橡胶之躯 刘玥回答道： “实验者在冷冻过程中是否有意识的问题，一开始并不在我们预定的研究范围内，所以我们并不关注这个问题。但几乎每个志愿者从超低温状态解冻之后，都明确地告诉我们。他们的眼睛有光感，耳洞能听到嗡嗡的机器声，甚至能隐约听到实验人员的对话。 这引起了我们的兴趣，经过一系列的实验之后。我们证实了，志愿者在整个冷冻过程中确实是清醒的。” 陈飞宇咧着嘴、咬着牙摇了摇头，说道： “真是很难想象，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冻得跟罗非鱼似的，该有多可怕。直挺挺地冻在那儿，什么都知道，但又动不了，就跟块石头有了意识一样。对了，在过冰冻和解冻的过程中会有痛苦吗？” 刘玥笑着说道： “这可能还跟你想的不太一样，首先，冷冻会刺激神经细胞，理论上的疼痛感是肯定有的。但是，整个冷冻过程只有50毫秒，这个所谓的痛感，还没从身体各部位传递到大脑就被冻住了。 所以，被急速冷冻的人是感觉不到疼痛的。而且志愿者们在接受急速冷冻之后的反馈也是，只有头皮和脸庞会有很轻微的酥麻感。” 陈飞宇吐出一口气，说道： “那还好，那还好！要不然就太不人道了。” 刘玥接着说道： “还有，他们在三分钟的低温保存状态下，也和你想的不一样。他们也并不是冻得跟个冰块似的，而是一种类似韧性硬橡胶的状态。” 陈飞宇不解地问道： “人体内80%都是水，水冻结不成冰了嘛，怎么会有韧性呢？” 刘玥解释道： “专业向的东西我就不给你解释太细了，你也听不懂。我就简单地给你说，你也知道人体80%都是水。但是冻结是会膨胀的，如果直接冷冻。膨胀的冰晶会刺破细胞，那人也就完了。 我们在急速冷冻之前，会使用一种减小水分膨胀体积，和增加细胞组织韧性的短效药物。所以，在零下170度的超低温状态下，人体更像一块硬橡胶，而不是脆冰块。” 陈飞宇歪着嘴摇头道： “那还有点儿意思，有机会也让我去体验体验。好歹我也是科学家，没准能给你们发现一些，普通志愿者忽略掉的重要环节。” 刘玥一拳打在陈飞宇的胸前，气愤地说道： “没事儿你去体验那干嘛！真是没点儿正形！” 陈飞宇揉搓着胸口，笑咧咧地说道： “我就说说而已，别生气嘛。而且，你不是说对人体没有损害嘛！” 刘玥似乎想到了什么，她沉吟了片刻说道： “伤害倒是确实没有发现，而且我们还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地方。在动物实验的时候，我一个同事不小心把急冻的白鼠，从实验台上掉到了地上。结果，解冻以后的小鼠并没有受伤。后来大家没事儿的时候，就又做了几次类似的实验。 发现超低温状态下生物体的韧性橡胶状态，对生物体本身有很强的保护作用。我们将超低温冷冻的小鼠从四楼扔下去，只要不是头尾着地，解冻以后小鼠都毫发无伤。不过这也只能算是个有趣的发现，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听到刘玥讲述的实验，陈飞宇眼前一亮，喃喃自语道： “耐冲击！韧性！” 刘玥看着怔怔出神的丈夫，问道： “怎么了？” 陈飞宇激动地抓起妻子的双手，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 “你手里有没有超低温状态下，生物体抗冲击特性的研究资料和实验报告！” 刘玥看着丈夫闪烁着火光的双眼，摇着头说道： “这部分属于意外收获，而且没有什么重大意义。我们就没有把资料上传到综合数据中心，在电脑上查询不到，得去研究中心才行。” 陈飞宇又急促地问道： “那我们现在能去吗？” 刘玥皱起了眉头，挣脱了被陈飞宇捏住的双手，看了看时间： “这个时间倒是没问题，但你怎么突然对人体低温保存这么感兴趣啊？” 陈飞宇站起了身来，焦急地说道： “别问这么多了，路上再给你解释，你现在就带我去你们研究中心把资料拿出来。” 刘玥正在犹豫之间，陈旭的房间里传来了他不耐烦的声音： “我求求你们赶紧去吧，你们这么大的声音，我这学也学不成，睡也睡不着！” 夫妻二人都是一怔，陈飞宇一个劲儿地指着房门的方向，刘玥点了点头。 ...... 黎明的辉光穿透浓厚的云层和密密匝匝的雨帘之后，只剩了一丝惨淡的白光随着窗帘的缝隙缓缓摇曳。陈飞宇把烟头扔进堆得像个小山丘一样的烟灰缸里，将手里的资料放到一边。看着一摞如微缩楼房似的资料，他也感觉到了一丝倦意。 他狠狠地伸了个懒腰，正要伸手去拿另外一本资料的时候，妻子刘玥打着哈欠，睡眼迷蒙地来到了书房门口。刚踏入一步，就连连呛咳着退了回去。她一脸怒气地吼道： “陈飞宇，你又....咳咳咳！” 刘玥话没说完，就又咳了起来。 陈飞宇连忙起身扶着妻子，将她让到客厅，一脸谄媚地说道： “我说夫人啊，我是没料到你这么早就起床了，不然我就早点开窗通风了。” 妻子擦着自己因为呛咳流出的眼泪，没好气地说道： “还早！我都起床给旭旭做早饭了。” 陈飞宇看了一眼挂钟，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熬了一宿。刘玥回头看了一眼，书房里堆积如山的资料和凌乱的计算手稿。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陈飞宇，说道： “我说小陈同志啊，没想到你对我们冷冻学科这么感兴趣。要不我给你弄块实习生牌子，跟我到单位去给我当个学徒，我好好教教你。” 面对妻子的调侃，陈飞宇反而兴致勃勃地说道： “这个主意不错，我要是有空还真要去你们单位看看。而且，被你们冻成硬橡胶之后，又从4楼扔下去的那几只小白鼠，可帮了我的大忙了。没准，以后还能帮到全人类的大忙！” 看着陈飞宇不像开玩笑，刘玥问道： “你在说什么啊？那就是我们几个同事无聊闹着玩，正式的实验报告都没有。” 陈飞宇拉着妻子来到书房，从凌乱的稿纸里找出一张来，说道： “我想要你帮我完善这些实验数据，或许能让你们超低温冷冻研究方向成为主流学科，我没有开玩笑。” 妻子接过稿纸看了看，皱起了眉头： “你要的这些数据倒不是不行，不过这里边涉及志愿者人体实验，我自己可做不了主，得向上边申请批准才行。” 陈飞宇回想起昨天开会时，众人对新天地运载系统的态度，害怕有人从中作梗。他放低了声音，说道： “你不是说你们冷冻保存方向，本就不受待见嘛。我要的这些数据你在正常的实验中，稍微增加点步骤就能获取。主要是我现在也不能肯定这个办法行得通，我想先完善理论设计再说。” 刘玥用奇怪的眼神看着陈飞宇，问道： “那你总得告诉我，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吧！专业学术上的事儿就算了，我违反点规则，帮你采集一些数据没问题。但我这个正家长总得判断一下，你让我干这些荒唐事儿是不是有意义吧！” 陈飞宇一脸嬉笑地说道： “你早这么说不就完了嘛，我这就跟你说...” 就在这时，陈飞宇的电话响了起来，一看来电显示是夏岚的电话。 “这电话我得先接，这时候打电话肯定有事儿。” 第二卷幽灵粒子 134落魄的富豪 “喂！是我！” “嗯！好的，我没问题！” “现在？” “哦...！对对对！我差点给忘了。” “好的，我知道了，咱们机场见。” 陈飞宇放下电话以后，看了看时间，无奈地向着妻子耸了耸肩，说道： “我现在是真没时间跟你解释了，我得立刻赶到机场去。最近的跨洋航班两个小时以后就要起飞了，夏岚把票都订好了。错过这一班的话，就得等到三天后了。我可没那么多时间耽搁，我还想早点干完，腾点儿时间陪旭旭去吃炸鸡。” 刘玥回到房间里拿出已经收拾好的行李箱，笑呵呵地说道： “看来你这个空间工程的主要负责人之一也混得不怎么样嘛，坐个飞机都没法安排。” 陈飞宇一边系着纽扣，一边说道： “要是坐飞船的话，我倒是可以安排。但我这管的是空间工程，又不是高空工程，有啥好奇怪的。再说了，我这是休假，又不是工作，不能随意占用工作资源。” 刘玥伸手帮丈夫整理着衣冠，说道： “知道是在休假就好，别太累了。能抽出空，就早点回来。” 陈飞宇深深看着妻子，点了点头： “还是你最好。” 这时，陈旭提着书包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嘴里嘟囔着： “你们俩从早到晚的腻歪，真是受不了你们。” 陈飞宇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本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只是说了句： “照顾好自己，爸爸争取早点回来。” 陈旭只是点头，没有说话。陈飞宇打开房门的时候，陈旭忽然开口说道： “爸爸，下次回来别给我带炸鸡了，我觉得我还是更喜欢吃卤煮。” “好勒！” ...... 飞机穿过气流的震动和引擎的轰鸣声，将陈飞宇从昏沉沉的睡眠中唤醒了过来。一旁的夏岚合上了手中的书，看着睡眼婆娑的陈飞宇，说道： “喲，您这睡眠时间掐得挺准啊！这刚刚开始降低高度，您就醒了。” 陈飞宇打着哈欠说道： “啊...前几天在加班你又不是不知道，昨晚又熬了个通宵，太缺乏睡眠了。” 夏岚呵呵地笑道： “刚上飞机那会儿，你还兴致勃勃地给我讲，说你昨晚上在凌云塔系统上有重大发现。结果刚说了个开头，就睡着了。” 陈飞宇虽然脑子还有些迷糊，但心里却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起来，他又想起上次会议上，核心机密泄露的事儿。虽然他自己也很难想象是夏岚泄露的，但心中始终有个结没打开。于是故作迷糊地抹着眼睛，说道： “我估计那会儿是真昏头了，重大发现算不上，充其量就是多了个思路。要真是有重大发现，我就不会和跟着你到北美来见那位钢铁侠，而是把小朱他们全部叫到火箭研究院去集合了。” 夏岚说道： “也是，那你介不介意把你的新思路和我分享一下呢？” 陈飞宇不假思索地说道： “当然可以，但这飞机快着陆了。一会讲到一半，又吊你胃口。而且真算不上什么突破，还有很多数据需要验证。回头到了落脚点，我再和你详细说吧。” 夏岚脸上一抹复杂的神色一闪而过，他似乎知道了陈飞宇的想法，只是徐徐点头，没有再追问。 陈飞宇用湿巾擦了擦脸，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他看着舷窗外，喷着黑烟的螺旋桨引擎，说道： “我说你这些年和马尔斯的关系是不是退步了呀。十年前，你一个电话，人家又是大保镖，又是私人飞机，又是香槟的。你看这十年后...额...我觉得你还是应该把关系维系好，就算是为了工作便利嘛！” 夏岚脸颊上浮起一丝红晕，眉毛微微竖起，愤愤地说道： “我觉得我就应该除了工作之外，都不和你说话。上次要不是没有办法，我绝对不会去麻烦他的。我都已经觉得很不好意思了，你还拿这事儿开玩笑！” 看着夏岚是真的有些生气了，陈飞宇赶紧摆出一副讨好的笑脸： “对不起，对不起。您消消气，这次过来还是沾你的光。我保证，再也不开这种玩笑了。” 夏岚余怒未消，过了好一会，才说道： “我听北美分部的同事说，这些年马尔斯把他的私人飞机、豪华游艇、好几处庄园和别墅等等私人财产都处理掉了。” 陈飞宇疑惑地说道： “不对啊！北美那边有差不多一半的超重型火箭和空间飞行器，都是马尔斯的x-space公司承揽的。虽说星云纪年之后，公司的利润被压得很低，但业务量摆在那里，他的个人财富还是常人不可想象的。 听你说的样子，他怎么整个一家道中落的落魄富豪模样呢？这不科学呀！” 夏岚冷哼了一声，说道： “什么落魄富豪这些可是你自己说的，我不知道，一会你自己问他。” ...... 两人走出接机大厅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早已等候在这里的埃隆.马尔斯。他依旧穿着牛仔裤、格子衬衫和休闲西装。相比十年前，眼角的皱纹和鬓边的白发都多了几分。 虽然在他的身后没有了膀大腰圆、戴着墨镜的保镖。但那仿佛与生俱来的轩昂气质，依旧让他从接机大厅的人流中凸显了出来。 看到陈飞宇和夏岚之后，马尔斯热情地走上前来。先是向夏岚行了一个吻手礼，说道： “能再次见到你，真是我最大的荣幸。” 随后，他一手握住陈飞宇的手，另一手绕到他身后，来了个美式拥抱，说道： “兄弟，过得还好吗，真高兴见到你。虽然你在esdc是我的上级，但请你不要介意我这样称呼你。” 陈飞宇笑着说道： “当然了，马尔斯。而且我现在休假，让esdc见鬼去吧。” 几人有说有笑地走向停车场，途中路过了几辆豪华车，领头的马尔斯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这让陈飞宇既好奇又疑惑。 好奇的是，这位在福布斯排名第一的富豪座驾是什么样的。疑惑的是，就算没有带保镖，对于马尔斯这种级别的富豪来说，司机应该是标配吧。但他们却在停车场走了好一阵，都没有车子来接他们。 终于，他们在一辆普通的家用商务车前停了下来。马尔斯帮夏岚将行李放入尾箱之后，三人上了车。陈飞宇目光扫视着这辆车平平无奇的内饰，心中不由得浮起了一个念头: “难道这位超级富豪真的没落了吗？” 车子驶出机场之后，马尔斯放开了方向盘，座椅后退一段距离之后，来了个180度旋转。看着马尔斯背对着驾驶台与他们相对而坐，两人都小小地吃了一惊。 马尔斯笑着说道： “这辆车是北美唯一一辆经过认证的，具备全自动驾驶能力的汽车。这项技术本应该在十年前就普及的，但星云纪年开始之后，私家车数量急剧减少，这项技术也就搁置了。实际上它能做的，远远不止这些。” 陈飞宇说道： “对啊，智能ai系统在移山计划中应该能发挥很重要作用，但这十年来似乎没怎么发展。” 马尔斯撇了撇嘴，说道： “在稳定压倒一切的星云纪年前十年，所有的资源都集中到移山计划铺开的工作上了。像ai驾驶系统这类主要服务于民间的技术，就像手机高集成芯片一样。没有市场反馈和追加投资，就没什么进步了。” 陈飞宇细细回想之后，说道： “嗯，对。智能化产业得到的资源分配确实不大，而且我们空间工程几乎都没有向无人化和高智能化发展，用的都是最可靠的保守技术。” 夏岚说道: “这也可以理解，我们需要的是稳稳地赢下和带状星云的战争。标新立异的创新，至少在现阶段是不合时宜的。创新意味着可能失败，现在的我们经受不起任何资源和人心上的损失。” 马尔斯摆了摆手，从储物箱里拿出了三个杯子和一瓶香槟。他一边倒着酒，一边笑着说道： “我反正是不太能理解esdc在这方面的决策，但我会遵守。不谈这个了，我知道你们一定都很好奇，我那些烧钱的大玩具都去哪儿了？” 第二卷幽灵粒子 135归因 陈飞宇和夏岚会心一笑，夏岚向他做了一个俏皮的鬼脸。 陈飞宇淡淡一笑，摇了摇头，说道： “我猜，肯定不是用在那些超重型火箭上了！” 马尔斯哈哈大笑，和陈飞宇来了个碰拳的动作，说道： “估计我们两个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喜欢超重型火箭的人了。” 陈飞宇干笑了一声，说道： “那你也应该对蜂鸟飞船不太感兴趣吧！” 马尔斯迟疑了一下，微微摇头道： “老实讲，我在设计阶段还是挺关注蜂鸟飞船的。在设计定型之后，我判断蜂鸟飞船虽然不会有什么突出的性能，但使用的技术很稳定。可能会出现一些小故障，但能完成任务。你知道，没有新鲜玩意儿的东西，我一向不会关注太长时间。” 夏岚呵呵地道： “看来你的判断还是挺准的，蜂鸟飞船虽然遇上了些麻烦，但还能完成任务。” 陈飞宇心里却是“咯噔”一声，马尔斯和他的x-space公司几乎占了esdc北美分部的半壁河山。如果马尔斯已经很久没有关注过蜂鸟飞船，那维罗妮卡那些关于蜂鸟飞船谐振的精确数学模型，就完全不可能是在蜂鸟飞船出现谐振故障之后再计算出来的。 “难道他们一开始就知道蜂鸟飞船会出现谐振?谁又有这样的能力，仅凭设计图纸就能预测蜂鸟飞船会出现的故障？就算设计图纸能预测部分故障，但地球上的科技也无法预知带状星云切入点星际尘埃的准确密度，精确预测谐振是不可能的！” 一连串完全违背基本科学认知的疑问出现在陈飞宇的心间，但这一切又确确实实发生了。 “林雨疏！” 陈飞宇脑海中不自觉地联想到了她，因为只有她展现过这种超凡的预知能力，和超强的科学实力。在带状星云的发现上，她几乎是凭一己之力抓住的那些，正常科学体系不可能发现的线索。 “但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可是带状星云的发现者，人类的拯救者。” 一个更加深刻的问题又出现了。 看着陈飞宇目光中闪烁着惶恐，怔怔出神。马尔斯问道： “嘿！兄弟，你好像有心事。” 陈飞宇回过神来，尽力掩饰着心中的疑问，强笑着说道： “呵呵，我在想，可能就是因为我的能力有限，迟迟没有拿出能够实用的新天地运载方案，才导致我们只能使用蜂鸟飞船这种保守的设计。” 马尔斯笑了笑，随后认真地看着陈飞宇，说道： “不，兄弟。你在疾火行动中展现出来的创造力、适应力和应变能力，以及在劲弩方案中的创造力，可能是你自己都没想到的惊人天赋。你好像就是为宇宙空间而生的，这一点连我都羡慕和佩服。要知道，现在还活着的人里边，能让我佩服的人可没有几个。” 面对这样一位行业巨佬的盛赞，陈飞宇有些难为情。 随后，马尔斯又目光深邃地看着陈飞宇，意味深长地说道： “但你有没有这样的感觉，在研发新型航天系统的过程中，总是觉得自己是在孤军奋战？” 这句话一下激起了陈飞宇心中的涟漪。在星云纪元刚开始的时候，esdc规模得到了很大的扩充。那时候，整个天地运载部门都以最大的热情投入到超重型火箭的研发之中，并在一年之后就取得了巨大的成就。 在此之后，陈飞宇开始将工作重心转移到系统研发。感觉之前还斗志昂扬，喊着征服星辰的一帮人，一下子就变成了公事公办的老油条。安排的工作虽然也在做，但总给人在应付的感觉。用马尔斯那句孤军奋战来形容，简直恰如其分。 陈飞宇心中翻滚着遇到同志的激动情绪，但他下意识地扫了一眼身旁的夏岚之后，又压住本要说出口的话。只是说了句： “我想，可能是十年的高强度工作，消耗了人们太多的精力吧。” 马尔斯身体前倾，看了一眼夏岚，又看了一眼陈飞宇。目光透着一股毫不保留的信任，他摇着头沉沉说道： “惊艳世界的创作，往往都是在最困顿和痛苦地挣扎中爆发的，求生的意志应该成为创造灵感的源泉。而眼前这种在航天创新上的压抑，显然是违背常理的。在你们那边我不知道，反正在北美分部，这种在创造上的压抑是从维罗妮卡开始的。” 陈飞宇和夏岚都是一惊，因为马尔斯的话指向性非常明确，就差点出林雨疏的名字了。陈飞宇默不作声，夏岚抿了抿嘴唇之后，说道： “我想这是因为esdc的核心任务是保证移山计划以最稳妥的方式完成，而目前我们的科技能力已经可以保证移山计划的达成率在99%以上。新技术的投入可能会让移山计划达成率超过100%，甚至提前完成。 但新技术也意味着更多不可控的风险，在人类生死存亡这个命题上，我觉得esdc的保守策略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每一次失败的代价，都是要用我们子孙的生命来买单的。” 陈飞宇和马尔斯对视了一眼，他们显然都不赞成夏岚的观点。 马尔斯嘟了嘟嘴，说道： “亲爱的夏岚，恐怕在这件事情上，我不能认同你的观点。” 夏岚浅笑着说道： “很乐意听听你的意见。” 马尔斯说道： “正因为移山计划是保证人类生存的关键，所以我就更不能认同esdc采取的保守策略了。执行移山计划需要动用的是全人类的力量，而计划的执行对象是总质量相当于火星的带状星云。这两项因素都是以人类现在的科技能力，不可能用精确的数学模型来表达的。 那也意味着，所谓的任务达成率本身就是个只有参考意义的预估值。我是很难接受以这样的结果为导向，去制定所谓的保守策略。这本身就不符合我们的科学体系，除非......” “除非有人知道这个结果就是正确的。”陈飞宇几乎脱口而出地接下了马尔斯没有说完的话。他甚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会说出这句话，但马尔斯刚才的叙述仿佛是打开了他一直盘亘在心间的一个结。 在从导师申穹那里听说林雨疏的事迹时，他对这样一位科学巨人是充满了敬畏之心的。在加入esdc之后，林雨疏的果断、博学和专业素养更是让他万分崇拜甚至是迷信。 但随着移山计划的推进，他越发感觉到，林雨疏在科学上超凡的预知能力已经超出他的理解范围、甚至超出了科学的认知体系了。 特别是听了马尔斯的话之后，他似乎找到了一个解释林雨疏能力的原因——归因法。所有事情她都像知道了结果，再来布置过程一般。但人类的科学体系告诉他，归因法只可能对过去的事情进行总结，没有人可以对尚未发生的事情进行归因。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对林雨疏抱有这种猜测，那可能是自己的狭隘无法度量巨人的伟大。但现在另外一个重量级的人物都表现出了怀疑的态度，这就可以说明一定的问题了。但一切又太不合逻辑，难道人类文明长久以来都符合逻辑只是一种巧合吗？ 陈飞宇拼命想摆脱这种非理性的思维盘踞在脑海中，但另一个更深层，也更可怕的问题浮现了出来。如果这一切成立的话，那林雨疏为什么要这么做，答案好像显而易见——拯救全人类，但似乎又不那么清晰。 看着怔怔出神的陈飞宇，马尔斯笑着说道： “兄弟，你看起来真的有心事。” 陈飞宇又看了一眼夏岚，连连摆头： “哦...没有，我只是一路上太累了，你的话让我有些出神。” 马尔斯很明显地读出了陈飞宇的敷衍，但他似乎也不准备继续这个话题了。他将座椅转回驾驶位，打开了一侧的窗户，用手指着外边，说道： “你们很快就知道我眼前的大玩具都变成什么了。” 第二卷幽灵粒子 136私人基地 汽车驶下了公路，向着漫无边际的荒漠一头扎了进去。和传统印象中黄沙漫卷的荒漠不同，茫茫荒漠就像盖上了一层遮阳网，呈现出灰黑色。车尾卷起的沙尘，看上去就像一条蛟龙在沾满油污得黑色海面上奔驰 马尔斯一边开着车，一边说道： “你们能想象嘛，星云纪元元年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草原，成群的牛羊生活在这里。沙雨刚开始下的时候，青草还能冲破尘埃的覆盖发出嫩芽。但随着雨水中含沙量越来越高，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每次我开这段路的时候，都觉得像是圣经里的地狱之门。” 说完，马尔斯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虔诚地祈祷了两句。 夏岚四下张望着，好奇地问道： “我们这是去哪里啊？” 马尔斯笑而不语，陈飞宇很有默契地说道： “反正不是去航天中心，因为那儿只有火箭。” 说话间，车子翻上了一条低矮的山脊。蔓延到天际的灰色荒漠在软绵绵的橙色阳光映射下，反射着金属的光泽。山丘的下边，笔直的飞机跑道如镜子一般铺在荒漠上，直指天边。跑道的两侧，规则地分布着一排低矮的库房。 马尔斯驾车直奔跑道而去，经过道闸的时候，陈飞宇清楚地看到了围网后的自动武器战和警告牌上的信息。 “私人基地，武装保卫，切勿擅闯！” 车子一路疾驰，来到了跑道中段的一间库房门口。当十层楼高的库房就在眼前时，陈飞宇才意识到，之所以在远处的时候会产生这些厂房低矮的错觉，是因为它们实在是太宽大了。 仓库的门缓缓打开，一架巨大的无尾三角翼飞机如展翅的鲲鹏一般停在仓库里。虽然她只是静静地停在那里，但仅仅从机腹那排黑洞洞的引擎就可以想象得到，当她振翅高飞时那响遏行云的咆哮声。 陈飞宇摸索着车门把手开了门，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眼睛就像被这只美丽的白天鹅抓住了一般。 “这...这是xb-70？那架能飞三倍音速、三万米高空的超级轰炸机？” 马尔斯骄傲地点点头： “她在军方的时候确实叫这个名字，不过我现在叫她瓦尔基里。我将她的引擎换成了两部变循环涡扇发动机和两部超燃冲压发动机，并涂上了全新的隔热涂层。她可以在4.5万米的高空，以10马赫的速度冲刺三分钟。” 陈飞宇感叹道： “天啊，两百多吨的飞机，在大气层内飞到10倍音速，真想亲眼看看她浑身披着火焰冲刺的景象。” 夏岚笑盈盈地看着马尔斯，说道： “你把这个大家伙弄回来可得花不少钱，你应该不只是想让她在大气层内飞行吧。” 马尔斯一脸得意地说道： “飞机上所有军用装备已经全部拆掉了，你看那儿！” 陈飞宇顺着马尔斯手指的方向看去，机背的中央多出了一个流线型的隆起。他惊叹道： “这是....穿梭机？你是用瓦尔基里作为载机，在4.5万米的高空，以十倍音速抛投可重复使用的空天穿梭机！” “bigo！”马尔斯兴奋地挥舞着拳头，随后和陈飞宇击了个掌，说道: “就凭这份默契，要不是现在是星云纪元，我一定邀请你来当我的合伙人！” “进行过实验了吗?”陈飞宇追问道。 马尔斯点了点头： “一共进行过25次无人飞行和15次载人飞行，到达过300公里的亚轨道高度和5.5公里每秒的速度。我还亲自驾驶过穿梭机，从跑道出发前往卡门线，再回到跑道上，那感觉真是太棒了。” 夏岚端视着这架庞大的飞机，徐徐点头： “虽然没能达到近地轨道高度和速度，但也是人类在空天飞机这个领域的最高纪录了。” 马尔斯脸上却流露出忧伤的神色，他走到瓦尔基里飞机那半人高的起落架前，用手轻抚着已经略瘪的轮子，说道： “如果要想达到近地轨道速度，载机和穿梭机都必须要突破更大的尺寸才行，瓦尔基里的潜力已经挖尽了。但很可惜，维罗妮卡对她不太感兴趣。事实上，她对超重型火箭之外的一切都不感兴趣。” “但至少你做了这方面的探索，这就已经是突破了！”陈飞宇满眼星星地看着瓦尔基里巨大的机身感叹道。 接下来，马尔斯带着陈飞宇和夏岚一个接一个地参观了所有的仓库。陈飞宇瞠目解舌地发现，无论是主流科学界曾经研究过的航天项目，还是他只是听说过的星际航行方案，甚至是只是他想象过的点子，在这里都能找到影子。 在感叹马尔斯超凡想象力和坚定执行力的同时。陈飞宇也发自内心地觉得，马尔斯在航天工程上的能力绝不在自己之下。与此同时，他心头又重现了那个当初一直困扰着他的问题——自己到底何德何能坐上现在的位置。 当走完最后一个仓库时，夜幕已经完全笼罩了大地。跑道的旁边不知何时安置了一张餐桌，白色的桌布上摆放着精致的西式餐食。 三人落座以后，马尔斯对助手低声说了几句，整个基地的灯光就刷刷地熄灭了。此时的茫茫大漠上，只剩下了餐桌上的烛光。 陈飞宇环顾四周，包括天空在内的一切都隐没在了黑暗之中，距离他们最近的仓库也不见了踪影。他有一种身在孤岛的感觉，但他不仅没有因此感到恐惧，反而有一种难以名状的舒适感。 马尔斯举起酒杯，看了看如黑幕一般的夜空，又深情地看着夏岚说道： “你们看看这天空，我想一定是因为夏岚女士在这里，月光都自愧不如，躲进了夜幕之中。” 陈飞宇一脸坏笑地看了看夏岚，故作低声说道： “或许我应该再去看看那个离心发射器，我对那东西挺感兴趣的。” 摇曳的烛光映在夏岚那微微泛红的脸颊上，让她那一头短发之下的容貌更多了几分迷人的羞涩。她瞪了一眼陈飞宇，若不是距离太远，估计就要踢他一脚了。随后，她带着醉人的笑容对马尔斯说道： “马尔斯，你还是那么幽默，但我想月光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今天是我们农历的月初，就算没有这天上的云层，也看不到月亮。” 马尔斯脸上扬起浓浓的笑意，看着陈飞宇，说道： “就和月光一样，一直都在，却遥不可及！” 说完两人都会心地笑了起来，只有夏岚一脸绯红地浅浅低头。之后，他们便很有默契地不再说此事。他们一边享用着美食，一边聊起了今天的见闻。 陈飞宇说道： “马尔斯，我真是很羡慕你，有机会亲自搞出这么多有意思的东西。你这些仓库里十有八九的东西，都是我曾经梦寐以求的。在火箭设计院的时候，没有多少预算给我搞这些东西。现在在esdc，资源是充足了，可惜和移山计划不相关的一切项目都无法进行。” 马尔斯摇晃着酒杯，浅浅地喝了一口，说道： “这也许就是我们这种体制下，为数不多的好处吧。x-space虽然被编入了esdc北美分部的体系之内，但我们依然是一家民营企业。我们按照esdc的要求完成科研和生产任务，赚取规定的利润。但这利润怎么分配，就是宪法赋予我的权利了，谁也无权干预。” 马尔斯张开双臂，接着说道： “我卖掉了我所有的房产、飞机、直升机、豪华汽车，我现在除了在旧金山的一套普通公寓，和你们刚刚坐的那辆车，已经没有什么个人资产了。它们中的一部分，变成了今天你们看到的一切。” 陈飞宇将酒杯高高举起，说道： “马尔斯先生，请允许我向您表达我最大的敬意。您是我见过的所有人中，对太空最有探索精神的人，您是当之无愧的钢铁侠！” 第二卷幽灵粒子 137凡尔纳岛 马尔斯用庄重的姿态回敬了陈飞宇，之后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他缓缓地向杯中倒着酒，脸上的表情却越发阴郁。杯中的酒汁刚到小半，马尔斯就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举目看着黝黑夜空中偶尔从云缝里闪现的星星，说道： “探索精神？如果在星云纪元之前，也许是的。但我现在所做的这一切，只是想为今后可能会用到的技术做一些储备。” 夏岚浅浅地品着酒，说道： “我们现在的航天技术虽然相比十年前有着长足的进步，但在技术丰富性上确实有些单一。马尔斯，你就像当初推广电动车一样具有前瞻性。” 马尔斯眉尖紧缩，徐徐摇头，几欲开口，但都没有说话。 陈飞宇读懂了马尔斯的犹豫，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说道： “你在担心，未来可能出现计划之外的变故？” 马尔斯目光深沉地看着陈飞宇，又看向夏岚。他的眼神中写满了困惑、惶恐甚至还有一丝丝的恐惧。最后摇了摇头，说道： “不谈这些了，但愿我是杞人忧天了。” 随后，马尔斯脸上又恢复了热情地笑容。他起身为陈飞宇和夏岚添了酒，但分量都很少。他看着手中的酒瓶说道： “虽然这年份的路易王菲确实已经很难得了，但不是我小气，是因为我们还有路要赶。” 夏岚那倒映着烛火的眼睛一亮，说道： “马尔斯，你刚刚说这里只是你所有财产的一部分！” 马尔斯呵呵地笑道： “夏岚女士，你始终都是那么聪明。如果仅仅是这里就耗光了我所有的财产，那我在福布斯上的排名可就有问题了。” 他又看向陈飞宇，掂了掂手中的酒瓶： “咱们有更好的地方来配这瓶好酒！” 马尔斯看了看时间，对着一直等在远处的助手点了点头。跑道两侧的着陆灯悉数亮起，明亮的灯光将空中的浓云都映出了一道长条形的光带。 与此同时，空中传来了飞机引擎的轰鸣声。很快，一架塞斯纳310飞机就降落在了跑道上。飞机滑过他们身前的时候，马尔斯指着垂尾上洛马集团的标志，笑呵呵地说道： “虽然我已经没有飞机了，但有钱的朋友还是有几个，偶尔问他们借用一下还是没问题的。” ......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漫长飞行，陈飞宇和夏岚都被这种小型飞机的颠簸折腾得七荤八素。现在他们都能理解，为什么马尔斯要在登机之前只是小酌一杯。若是醉酒再算上这晕机，两人恐怕就难保体面了。 这时，夏岚发现舷窗外的天色倒是难得地晴朗。她低头看去，宝石般的碧蓝色铺满了目光所及的全部地方，明媚的阳光被微波荡漾的海面切成无数块碎玉。就像光与水已经融合到了一起，它们翻腾着，跳跃着，仿佛是在嬉戏打闹一般。 她抬头看去，如火一般的骄阳刚好被几片飞云挡住。几道宽窄不一的光柱从云缝间直插海面，仿佛是撑开这海天界限的擎天之柱。天青色的长空一望无垠，高层大气中悬浮的尘埃颗粒散射着七彩的光泽，仿佛是蓝色的丝绸上点缀着数不清的钻石。 在星云纪元的第九个年头，他们已经太久没有见过这种大自然最纯粹最常见的美景了，晕机带来的痛苦仿佛都被这万里晴空冲淡了。 “我们...我们这是在赤道附近了吗？”夏岚惊讶地问道。 马尔斯用欣赏的目光看着夏岚，说道： “聪慧贯穿了你的每一个时刻，请原谅我忍不住要赞美你。” 夏岚浅笑着摇头说道： “马尔斯，我都快习惯你这种毫无由来的谬赞了。你从你们公司科研部门，随便拉一个小姑娘出来，都能解释这是因为赤道上线速度快，尘埃下沉速率较慢。并且这里的大气环流最强烈，且降水量丰富冲刷效果明显，才会有较大概率看到这种晴天。” 而马尔斯只是带着神秘的微笑端详着夏岚，没有说话，直到夏岚的脸颊都泛出了红晕。她说道： “赶紧多看看吧，这样的景色很快就要彻底消失在地球上了。几年之后，赤道上就会遍布充满尘埃的风暴。” 当飞机开始降低高度的时候，大大小小的岛屿开始出现在了海天之间。海浪拍打在海岛的礁石上溅起了白色的飞沫，看上去就像一串散落在海面上的珍珠项链。 飞机向着其中最大的一座岛屿飞去，那是一座典型的火山岛。巨大的锥形山体裸露着灰黑色的火山岩，山下的小平原上郁郁葱葱，让这座岛在空中看起来就像一顶插着绿梢的帽子。 陈飞宇端详了这片群岛的构型，问道： “这里是位于洪都拉斯以西的加拉帕戈斯火山群岛吗？” 马尔斯点了点头，说道： “没错，这里曾经是叫这个名字。不过我把其中的一座岛买了下来，更名为凡尔纳岛。她刚好从赤道线上穿过，简直堪称完美。” 陈飞宇圆鼓着双眼看着马尔斯，说道： “啧啧啧！着加拉帕戈斯群岛可是世界知名的旅游胜地，我连这儿的顶级酒店都住不起，你却在这儿买了一座岛！我只能说，有钱真好！” 马尔斯哈哈大笑，他拍着陈飞宇的肩膀说道： “哈哈哈，兄弟，事情可能和你想的不太一样。星云纪元开始之后，哪儿还有什么旅游业啊！你们的旅游胜地三亚不也改成航天城了嘛。我在星云纪元3年的时候买下的这座岛，一共花了不到十万美刀。岛上的族长说了，买第二座半价。” 陈飞宇也笑了起来，说道： “哈哈哈，看来我好好努力，还有机会和你成为邻居。” 几人笑过之后，马尔斯凝望着已经近在咫尺的凡尔纳岛，沉沉说道： “倒是岛上的设施基本用光了我所有的财产。” 飞机降落在岛尾的机场之后，三人又跳上了一辆越野车向着火山的方向驶去。 一开始，热带雨林的清香借着暖乎乎的海风灌入车窗，让陈飞宇和夏岚的晕机症状减轻了不少。陈飞宇把手伸出窗外，任凭湿润的暖风从指间穿过，看着摇曳的椰林，听着虫鸣鸟叫，悠悠地说道： “马尔斯，你还真会选地方。要是带状星云解决的时候我还活着，一定要到你的岛上来修个房子，住在这儿安心等死。” 话音刚落，车子就一头钻出了热带雨林。一条蜿蜒的土路绕着裸露的岩石，一直通向远处的火山脚下。眼前的一切都是光秃秃的火山岩，远处还能依稀看到缭绕的烟雾，一股呛人的硫磺味扑面而来，令人闻之欲吐。 马尔斯回头看了一眼脸色乍变的陈飞宇，说道： “凡尔纳岛是一座活火山，地下活动非常活跃。涨潮会将海水灌入石头缝里，并浸入火山岩深层。地热又会将这些沉积起来的海水烧热，形成间歇泉。你看....！” 就在这时，远处一股冒着白雾的滚烫水柱从石头缝里喷涌而出，飞上几十米的高空，又散落回地面。 “这间歇泉真壮观啊！都快赶上黄石的了。”夏岚惊叹道。 马尔斯笑着摇了摇头： “这个不算什么，一会在我们发射基地的附近，有一座现在全世界最大的间歇泉，当地人称它为上帝的喷泉。等你们看完了我的大玩具，我再带你们去领略一下上帝喷泉的魅力。绝对让你们终生难忘。” 越野车在颠簸的道路上穿过一片片热气腾腾的热床，经过无数座呼啸着腾空而起的间歇泉，甚至与流动的熔岩擦肩而过，最终到达了火山脚下的一块平地前。 陈飞宇晃晃悠悠地下车，一面忍受着眩晕带来的反胃感，一面步履蹒跚地向平地走去，他想找个平整点的地方坐下来休息一下。 这时，马尔斯从身后一把拉住了他，并厉声吼道： “前方是警戒区域，没有防护不能进入！” 第二卷幽灵粒子 138你的星星 在马尔斯的厉声呵斥下，陈飞宇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他这才发现，脚下踩着的是已经硬化过的混凝土地面。放眼望去，前方是个百余米直径的圆形平地。在圆心的位置，有一条闪闪发光的金属刻线。 “这块硬化混凝土地面就是你说的发射基地？发射什么？用什么发射？”陈飞宇不解的问道。 马尔斯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指着圆心的位置说道： “那条金属刻线就是地理意义上的赤道标线。” 陈飞宇一头雾水，又问道： “那有什么意义吗？” 这时，跟随他们前来的保障车上，工作人员提来了三个大箱子。箱子打开，里边装着的是一套类似盔甲的黑色服装。 马尔斯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一边穿着防护服，一边说道： “先换上防护服，一会你就知道了。” 夏岚笑着说道： “这卖关子，马尔斯可是一绝，咱们还是老老实实按他说的做吧。” 三人穿好防护服之后，马尔斯一手提着个箱子，一手拿着根从雨林里捡来的木棒，带着陈飞宇和夏岚向着圆心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他的步伐非常的稳重。除了反复提醒跟在身后的陈飞宇和夏岚，绝不能超过自己的位置之外，没有说其他任何一句话。 马尔斯在距离圆心赤道刻线十几米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他做了个跟上的手势，说道： “你们两个站到我左右来，脚步慢一点，切记不要超过我的位置。” 陈飞宇按照马尔斯所说的，来到了他的左边。这时他才看清，原来圆心处的赤道刻线上，还有一条垂直的交叉线。那条线和赤道刻线一起组成的十字刚好处于圆心上。 “你们呆在原地看好了！” 说完之后，马尔斯放下了手里的箱子，提着那根木棒向前走了两步。只见他抡起木棒，向圆心的位置扔去。 伴随着马尔斯发力的低吼，木棒旋转着飞了出去。当木棒经过圆心的时候，突然之间断成了七八截。整个过程除了断掉的木棒在地上翻滚的“咚咚”声之外没有其他任何声音，没有火花，也没有烧焦的味道。 夏岚惊讶地看着那几根切口光洁的木棒在地上滚动，声音颤抖地问道： “你是怎么办到的？” 马尔斯回头露出得意的笑容，然后拿出一个激光发射器向着圆心半空的位置扫去。在激光之下，5条如蛛丝般的细线绷得笔直。其中四根以几十公分为间隔，组成了一个正方形，另一根则在正方形的中央。 随着马尔斯激光束的晃动，这五根几乎不可见的细线一直延伸到正上方的天顶。 陈飞宇一怔，失声说道： “是碳纳米丝！” 马尔斯笑着点了点头，说道： “是的，这是直径仅为10微米的超强复合碳纳米丝，他的发明者汪淼教授叫它飞刃。这种材料的韧性和强度就不用我多说了，你们在国家科技进步奖的通报上已经见过了。除了超强的性能，它也非常危险。 如果碳纳米丝断裂，落到了你们谁的身上。只要稍有拉扯，轻则断肢残臂，重则开膛破肚。所以，我才会要求你们穿上这身，可以买下10座岛的碳纤维盔甲。” 听到这里，陈飞宇和夏岚都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不禁向后退了半步。而马尔斯却向前走了几步，在激光束的照射下，它仔细欣赏着近在咫尺的飞刃，说道： “它们太完美了，简直是人类工程学上的奇迹。不过，最大的缺点就是，造价高的离谱。” 陈飞宇借着激光束，看着从圆心伸出的那根飞刃，以及在它周围排成正方形的另外四根，恍然大悟。他激动地向前挪了半步，说道： “这五根飞刃，其中四根是用作滑轨，中间的一根连接着绞盘用作提升。五根飞刃都连接在三万六千公里的静止轨道卫星上，这颗卫星至少有....额....120吨重。你在这里造出了太空电梯！” 马尔斯用戴着厚重防护手套的手使劲儿地鼓着掌，发出“噗噗！”的声音： “我之前说什么来着？你的天赋就在于就像专门为宇宙而生的一样。另外，我要纠正你一下，这只是个迷你版的太空电梯。” “它运行过了吗？”陈飞宇追问道。 马尔斯并没有回答陈飞宇的问题，而是转向夏岚，深情款款地问道：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送你一颗星星。” 夏岚噗呲一笑，饶有兴致地看着马尔斯说道： “如果在我20岁的时候，你跟我说这样的话，没准我会扑到你的怀中。” 马尔斯向夏岚眨了眨眼睛，随后蹲下打开了手提箱。里边装着一颗橄榄球大小的，金属胶囊。他双手捧着胶囊，亦步亦趋地来到圆心处。随后，圆心的地面在机械装置的推动下，打开了一个半米直径的舱盖门。 马尔斯用非常缓慢而精细的动作，将胶囊放在舱门里。之后两个机械臂将金属胶囊的位置做固定，并为它安装上了碳纤维导轨和挂钩。 之后，三人退到混凝土圆盘的边缘。随着马尔斯的一声令下，只听“嗖！”的一声。一个残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奔长空而去，随之而来的就是惊雷般地音爆响彻天际。 陈飞宇和夏岚还在盯着只剩下几片云彩的天空时，马尔斯看了看腕表，说道： “还胶囊还有一会才能到达预定高度，现在离间歇泉爆发的时间差不远了，我带你们去看看这上帝的喷泉吧。” 三人沿着散发着浓重硫磺味的小路来到海边的一处断崖之上时，夕阳已经在紫红色的云彩中挣扎着快要落到海面上了。 马尔斯看了看表，指着海滩之外一座向孤岛一般的礁石，说道： “就在那儿，马上就要开始了。” 就在三人屏息凝视地等候着上帝喷泉的降临之时，一声闷响从脚底传来，仿佛地下深渊的怪兽正用犄角撞击地面一般。一道白雾如利剑出鞘一般，随着强风灌入空穴般的嘶鸣惨啸从那堆不起眼的礁石中迸发而出，冲上百米高空。 那在礁石与熔岩中积攒起来远超沸点的喷泉，在瞬间在空中蒸发成一条百米长的雾带，在柔和的海风中化作一缕悬挂在云底的绸缎。金色的夕阳好似听到了这深渊怒吼的召唤一般，从云间钻了出来，用自己最后的余晖为这绸缎镀上了一道华彩的金光。 眼看着那道泛着金光的雾带如阳光下的泡泡般渐渐消散，陈飞宇和夏岚都被这上帝造物般的奇观惊得仿佛灵魂出了窍，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就在这时，马尔斯高高举起右手，指着天穹的最顶端喊道： “快看，你的星星！” 夏岚抬头看去，只见如灰纸一般的天顶上，一颗明亮的星星正在有规律地闪烁着。 马尔斯声音高昂地喊道： “刚刚升空的那枚胶囊里带着一颗十万流明级的光源，能让我们在地面看到相当于-1.5视星等的星星。这是我的迷你太空电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运送有效荷载到宇宙空间。感谢上帝，我居然成功了...！” 就在马尔斯像个孩子一般飞舞着眼泪呼喊之时,那颗星星的光芒消失在了越发浓重的夜幕中。马尔斯低头看了看时间，心满意足地说道： “比预计还多亮了1.2秒，算是完全成功了。” 夏岚轻轻擦掉眼角的泪痕，深吸了一口气。虽然她的面色已经平静了下来，但起伏的胸腔依旧九九难以平复。 正当夏岚组织着语言准备向马尔斯表示祝贺和感谢的时候，陈飞宇忽然说道： “马尔斯，你刚刚说这是太空电梯唯一一次运送有效荷载，是什么意思？” 第二卷幽灵粒子 139一次性电梯 马尔斯兴奋的表情因为陈飞宇的发问凝固了片刻，长红的脸庞也渐渐褪色。他浅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说道： “我们边走边说吧，马上就要天黑了，要是再遇上风暴就不好回基地了。” 几人披着浓重的暮色在崎岖难行的山路上摸索着往回走去，空中此起彼伏的橙红色天光，就像是有两支庞大的星际舰队正在云层之上做着殊死的搏杀。 每每有大片的天光出现时，昏暗的地面和模糊的人影就会被短暂地照亮。三人便趁机小跑几步，天光暗淡之后，又小心翼翼地摸索前行。仿佛是三个逃离集中营的战俘，在高塔交替扫射的灯光下穿越雷区。 快到太空电梯发射台的时候，马尔斯放慢了脚步，说道： “这座太空电梯，虽然是迷你版，但从地表到同步轨道的五根三万六千公里的飞刃可是实打实地锋利。虽然现在咱们的空间飞行器密度，还不至于容不下这几根细丝，但毕竟是个隐患，所以esdc只批准了一个月的空间轨道使用权。 今天就是使用权到期的最后一天，我们刚刚发射的金属胶囊回到地面之后，同步轨道上的配重卫星就会将五根飞刃收回去。” 陈飞宇一怔，愤愤地说道： “是维罗妮卡只给你批了一个月的空间使用时间吧？花费这么大，又这么有前瞻性的项目，怎么能只给一个月的时间！我马上给北美分部打电话，以空间工程其他项目验证为理由，接管这片空间的使用权。不敢说一直不拆，延期空间使用一个季度应该是可以的。” 夏岚本想说点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却像有什么难言之隐，又噎了回去。 马尔斯注意到了昏暗光线下夏岚为难的表情，他拍了拍陈飞宇的肩膀，说道： “谢谢了，兄弟，我知道你的好意。都说了是来休假的，就放下esdc空间工程负责人的担子吧，放松点！要不然，我也得喊你一声陈总了，这多见外呀！ 而且你仔细想想也应该知道，就算维罗妮卡松了口，上边也可能还有阻力。移山计划已经够大家伙儿忙的了，我这个纯属个人喜好性质的科学实验，实在是没有必要惊动那么多人。” 陈飞宇只觉后颈有些发凉，目光不自觉地扫了一眼微光下只剩下剪影的夏岚。尽管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但从不停煽动的睫毛透露出了她的为难和焦急。他们都很清楚，维罗妮卡之上的那个人指的是谁。 “哈哈哈！老实讲，想着近地空间那些以第一宇宙速度飞行的轨道器要在飞刃四周晃来晃去，我也没法睡个好觉。再说了，我这迷你电梯也不是拆除，是停用。 配重卫星可是我在星云纪元之前就申请过轨道位置了，暂时没人动得了它。如果以后还需要使用迷你电梯，我们只需要用导轨器将飞刃又拉回到发射基地就行了。而且，现在也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钱来在做几次电梯往返实验了。” 说完马尔斯又笑了起来，他爽朗的笑声打破了尴尬的气氛，他挥了挥手，继续一边向前走，一边接着说道： “别在这儿愣着了，咱们到发射台去，胶囊很快就要返回地面了，咱们要去亲眼见证人类科技史上，第一次使用太空电梯技术，完成一个完整的物资运载返回的过程。” 靠近发射台的路虽然依旧崎岖，但发射天明亮的灯光将前路照得透亮，他们不需要再借着天光摸索前行了。 陈飞宇依旧对太空电梯只能运行一次的情况耿耿于怀，他说道： “我还是很难接受这种代表着未来的探索，只做一次性的尝试就终止。就算眼下必须优先移山计划，但我们迟早是要走向星辰大海的啊！更何况，多占用那一点空间资源对移山计划根本造不成什么影响，所使用的资金也不在分配资源之列。” 马尔斯倒是淡定得多，悠悠说道： “在你们看瓦尔基里空天飞机的时候，我就说过。我花掉自己几乎全部的资产做的这些事情，主要的目的是为将来可能需要的时候留下技术储备，不至于全都从0开始。迷你电梯完成一个完整的天地运输循环，就已经达到目的了。 见陈飞宇依旧不甘心地愤愤喘着气，马尔斯接着解释道： “同步轨道上配重卫星上，提升荷载所使用的飞刃绞盘耗电量非常巨大，且峰值功率非常高。传统的太阳能板和同位素电池根本没办法提供能源，我使用的是燃料电池技术。这种供电方案虽然能量密度高了，但带来的问题真的很麻烦。” 夏岚眼波流转，说道： “需要不停补充电池燃料！” 马尔斯赞许地点点头： “配重卫星上的电池燃料，实际上只够让金属胶囊完成一个天地运输循环，然后再将五根飞刃收纳回卫星上去。目前，除非仿星体氘氦3聚变堆能送上太空去，否则就算是这种级别的太空电梯也没有实用的意义。” 看陈飞宇的眉眼有些低垂，马尔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不过，太空电梯所需要验证的所有数据我都有了，以后要造实用化太空电梯的时候，我光凭手里的专利就能又回到福布斯第一名！” 看着马尔斯一脸奸商模样的笑容，陈飞宇也放下了心中的纠结，他握住马尔斯的手，说道： “感谢你为未来所做的这一切，人类走向星辰的丰碑上会有你的一席之地的。” 马尔斯摆了摆手，笑着说道： “我没有你这么高的境界，我就是个能把自己的喜好变成赚钱生意的商人。” 随后，马尔斯收起了笑容，说道： “相比你正在做的事情，我这些顶多只能算是脱离当前实际需求的奇技淫巧和雕虫小技。我看过凌云塔工程的详细方案，那才是一个真正能让我们摆脱眼前麻烦的伟大工程。 我听夏岚说，你在设计上遇上了些麻烦。虽然公开资料上看不出你遇上了什么麻烦，夏岚也没有详细跟我说。所以，我就想邀请你过来看看我弄出来的这些东西，希望能给你一些启发。” 陈飞宇频频点头，眼中尽是感动与愧疚地看着马尔斯和夏岚。他感动的是夏岚和马尔斯为他所做的这一切，愧疚的是他似乎误解了夏岚。而夏岚很明显感觉得出陈飞宇对他的这种误会，却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 陈飞宇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缓缓吐出： “凌云塔工程远不如你看起来那么伟大，方案论证会上维罗妮卡的发难也不无原因，过载和能源这两个问题也算提得一针见血。在过载这一点上，我这几天倒是有了点想法，但能源供给始终是个死结。 你看你的迷你电梯都还在受能源的困恼，更别说单次运载量可以超过5000吨，日投送量可以达到两万吨的凌云塔系统了。维罗妮卡他们考虑得也没错，就算不顾成本地堆砌聚变电站，能不能满足功能需求都先不说，消费比可能还不如我们最看不上的超重型火箭。” 三人一时陷入了沉默，在发射平台的灯下就像三块矗立在崖边的礁石。只剩天穹之上那如无尽战火般的天光，还在证明着时间的流逝。 灯影中的夏岚凝望着幽深的洋面，就算是只能看到面庞的轮廓，也挡不住她绝尘的容颜。马尔斯谨慎地用余光看了看夏岚，几欲开口，但最终都没有说话。 陈飞宇思忖良久之后，带着几分歉意，说道： “夏岚，今天一直都没有听到你怎么说话，我觉得你应该有很好的点子。” 夏岚怔了一怔，随后笑着说道： “哦，你知道的，我在九年前和你一起参加葡萄探测器发射的时候，就被晕机弄得晕头转了。今天乘坐那架小飞机，可也折腾得我够呛。” 夏岚简单地一句话，却让陈飞宇心中的内疚更加深了几分。对啊，她可是十年前就与自己并肩作战过的战友，一起经历过那样的困难，甚至是生死的考验。自己却因为凌云塔设计工作的不顺利，对她有了怀疑。 在凌云塔工程受阻和蜂鸟飞船扩建这件事情上，或许根本就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些阴谋和阻拦。分明就是自己能力不足，如果一个完美的计划能够被拿出来，就根本不会存在这些问题。 陈飞宇抿了抿嘴，看着夏岚。虽然他不确定夏岚在昏暗的光线下，是否知道自己正看着他，但他还是深深地看着她，说了声： “对不起！” 第二卷幽灵粒子 140超级喷泉 静谧的海边上只有柔和的海浪拍打海岸的潺潺水声，陈飞宇那句对不起肯定已经传入了夏岚和马尔斯的耳中，但他们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 陈飞宇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本想再说点什么。但夏岚抢在了他的前头，声音依旧如山间清泉般的甘甜、柔美： “你们都知道，我的专业是天体物理，在航天工程上只能算是个门外汉。我有时候在想，人类使用能量无非就是采集、转化、释放的过程。宇宙间本身就存在着许多我们难以想象的巨力，如果我们能利用其中极小一部分，那对于人类来说也是天神般的伟力。” 马尔斯歪了歪脑袋，说道： “你这个思路倒是不错，我们的太阳每一秒钟释放的能量，都足够我们现在的能耗水平使用两千万年。而太阳在宇宙中也只能算是个不起眼的小家伙，但即便我们面对的是这样的小家伙，除了效率极低的太阳能帆板之外，也没有找到更好的利用方式。” “也可以说是没有能力去利用这些天然就存在的能量，我们似乎缺乏的是一个支点。”陈飞宇补充道。 夏岚微微摇头，说道： “在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我觉得我们不必把视线放得如此宏伟。恒星、白矮星、中子星甚至是黑洞，这些显而易见的超级能量源，离我们现在的科技水平太过遥远了。其实，在有很多自然巨力是我们现在科技水平勉强能够驾驭的，比如，地球的角动量......” 夏岚的话刚说到一半，从空中传来的如梭子划过丝绸般的“嘶嘶”声就打断了她。三人都循声望去，只见正上方的空中，一个闪烁着红光的小点正快速朝着头顶上砸来。陈飞宇和夏岚都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只有马尔斯一脸激动地站在原地，喊道： “它回来了，你的星星回来了。” 这时，几条聚光灯柱打到了正在急速下落的金属胶囊上。它看上去和发射的时候没有任何区别，浑身上下一点烧蚀的痕迹都没有。 陈飞宇感叹道： “这就是慢速航天的优势和魅力，完全可以不考虑再入大气层的摩擦热量。” 随着金属胶囊越来越接近地面，其下落的速度也迅速降低了下来。最后，几乎是轻柔地放在了发射台圆心中央伸出的支架上。 马尔斯带着陈飞宇和夏岚小心翼翼地靠近到飞刃的附近，马尔斯蹲下身去，从机械臂上取下了金属胶囊，然后退后了两步。打开胶囊之后，里边是一个拳头大小的磨砂玻璃球。马尔斯拿起玻璃球，递向夏岚，说道： “这是你的星星，我争取以后送你一颗能一直亮的。” 夏岚微微颔首，脸上带着落落大方的笑容，说道： “我要是拒绝了你的礼物，恐怕就是全天下最不知好歹的人了。” 马尔斯歪了歪头，微笑着没有说话。夏岚刚刚向前迈了一步，只听到轻微的“咔”一声，她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脚下一歪，就要向着飞刃的方向摔倒下去。 马尔斯和陈飞宇脸色咋变，几乎同时冲了上去，一把扶住了夏岚。看着近在咫尺的飞刃，三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确认夏岚已经站好，并无大碍之后，马尔斯看着摔得粉碎的玻璃球，摇着头说道： “也许这就是上帝的旨意吧！” 夏岚蹲下身去，捡起一块玻璃碎片，放在手心，说道： “谢谢你，我已经收到你的礼物了，一片星尘。即使它不发光，也没关系，因为星尘本身就不发光。” 就在此时，陈飞宇也蹲了下去，他从一地的碎片中找到了一小块黑色的火山岩。他把石块捏在手中，甚至还能感觉到一点点残留的余温。他把目光贴近地面扫视，发现这种石头还不止一块，夏岚刚刚踩到的就是这种石块。 “这地面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火山岩石块？金属胶囊发射的时候，我记得很清楚，这地面上很干净的。”陈飞宇问道。 马尔斯也蹲下身去，捡起了一块火山岩，拿在手中端详了一阵之后，说道： “这应该是刚才天堂喷泉爆发的时候，被喷到天上又落回地面上的火山岩，之前就有过这种情况。” 夏岚不解地问道： “这种乱飞的石块，对太空电梯不会造成破坏吗？” 马尔斯回答道： “对飞刃倒是够不成什么威胁，只不过发射的时候避开喷发的时间就可以了，天堂喷泉喷射的时间非常规律，对发射没有多大影响。而且，其他赤道上的岛屿我也实在是买不起了。 倒是在建设过程中给我造成些麻烦，刚开始我们不知道喷泉的威力。结果一个建筑工人被石块砸到了安全帽上，挨了个轻微脑震荡。” 陈飞宇感叹道： “间歇泉离这儿这么远，居然能把这么大块的石头喷到这里来，其威力真是令人叹服。” 马尔斯掂了掂手里的石块，说道： “当时在建设这个基地的时候，为了避免工人在施工中再次被砸出脑震荡。我专门组建了一个地质小组，负责监视并记录天堂喷泉的喷发规律和状态。除了掌握安全生产所必需的数据外，我们还发现了其他一些有意思的地方。” “什么？”陈飞宇好奇地问道。 马尔斯把手里的石头用拇指和食指捏住，说道： “我们有一次在记录间歇泉喷发的时候，高速摄像机捕捉到过一块被高压蒸汽冲飞的石头，大概就有我手里这块这么大。通过分析录像，我们发现这块石头的初速度达到了惊人的七倍音速。 如果高空没有乱流，按照那块石头的飞行角度来计算，它最高会到达卡门线附近。这座上帝喷泉存在的时间比人类文明诞生的时间还要早，你能想象吗。 人类从苏美尔人在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上建立文明，到我们能将物体送到卡门线附近，足足花费了五千六百年。而这项人类引以为傲的科技，大自然从一开始就能做到。” 马尔斯的话似乎启发到了陈飞宇，就在他拿着手里的火山岩，反复揣摩的时候。夏岚说道： “其实这样的神力，在宇宙中算是司空见惯了。我刚才没有说完的其实就是，行星、甚至是卫星上蕴含的最常见的自然力量，拿到人类面前，都足以被顶礼膜拜。” 她指了指马尔斯手中的火山岩，说道： “天堂喷泉能把这个小石块送到卡门线附近，在你们看来已经非常不可思议。但只需要将目光稍稍放大一点，就在太阳系内，同样是水汽喷泉。把我们这座天堂喷泉放到土卫二北极的喷泉面前，它可能连个小水花都算不上。 从土卫二北极冰层裂口中喷出的水汽喷泉，可达200公里高。要知道，土卫二的直径才500公里。不仅如此，一部分水汽被加速到直接逃逸了土卫二的引力，进入了木星引力范围，形成了木星的e环。” 马尔斯感叹道： “要是把这样一座喷泉放到地球上的话.....” “等等！”陈飞宇亢奋的声音打断了马尔斯的话。 “怎么了？” 陈飞宇一手捏着块火山岩，一手的食指在额头上敲打着，说道： “我有个主意了！马尔斯，你真是个天才！感谢你带我来看天堂喷泉，感谢你！” 马尔斯和夏岚都不明就里，马尔斯试探着问道： “你想到凌云塔系统的供能方案了？用间歇泉？恐怕不行吧！咱们这儿可没有土卫二上那种超级喷泉！” 陈飞宇一边向发射基地外走去，一边说道： “不，我们不需要那种喷泉，我有自己的办法。” 第二卷幽灵粒子 141踌躇满志 陈飞宇低头快步向发射基地外走去，夏岚和马尔斯不明就里，只能也赶紧跟了上去。陈飞宇刚走出没多远，忽然又转过身来，他手上摇晃着手机，说道： “该死，我还在被强制休假中，动用不了esdc的资源。” 马尔斯问道： “你现在需要什么？” 陈飞宇想了一会说道： “额...！现在我需要全球的信息数据库，还有一台用于电脑模拟的超算小型机。” 马尔斯打了一个响指，说道： “小问题，你要的这些东西，在我加州的总部都有。而且还是独立的线下备份，只要你愿意，没人能通过网络知道你都在干些什么！” 陈飞宇长出了一口气，说道： “有个富豪朋友真好。” 马尔斯耸耸肩，瘪了瘪嘴，说道： “我现在也没有那么有钱了。” 随后，陈飞宇又转向夏岚，他的眼神中犹豫的神色一闪而过，但还是说道： “夏岚，你给小朱他们打电话。告诉他们我给他们准备了到加州度假的机票，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过时不候。我现在需要立刻做一个方案可行性的电脑模拟验证，这事儿只有我们小组的人做起来效率最高。” 夏岚踌躇了片刻之后，说道： “额...这样骗他们过来加班，恐怕他们会有情绪吧！” 陈飞宇一脸自信的笑容，说道： “你放心，只要骗过来了，后边的事儿我来摆平，保管他们服服帖帖地干活儿。只不过，要是我自己给朱益民那小子打电话，他指定会给我绕一千个心眼子。这事儿，你来办，保准他们上当。” 夏岚虽然面露难色，但还是答应了陈飞宇。 此时，发射台中央的五根飞刃的末端，悬挂着五颗钢球开始缓缓上升。迷你太空电梯已经完成了他的使命，配重卫星启动了回收绞盘，将飞刃缓慢收回到配重卫星之中。马尔斯看着逐渐在夜幕中消失的钢球，说道： “正好，我的全部节目都表演完了，没想到还真能帮到你们，虽然和我折腾的这些东西没有直接关系。现在，我是不是应该立刻安排飞机送你们回加州去，并让那边做好你们需要的一切准备。” 他停顿了一下，又故意放低了声音，说道： “这一切还得悄悄地安排，我说得没错吧。” 陈飞宇隔着厚重的碳纤维防护铠甲和马尔斯来了一个笨拙的拥抱，说道： “感谢的话，再说就没有意义了。马尔斯，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希望你能和我们一起完成凌云塔系统的动力部分模拟验证。当然，后续工作你愿意继续参与，我也非常欢迎。” 马尔斯浅浅一笑，看了看天空说道： “你知道的，只要是能将东西送到太空上去的，除了化学火箭，我都感兴趣。” 两人很有默契地碰了碰拳头，算是达成了一致。 在工作人员帮忙脱掉碳纤维铠甲的时候，马尔斯看似漫不经心地对夏岚说道： “对了，夏岚。你就用上次我给你的那个号码，给你们团队的人订机票吧。” 夏岚一怔，连连摇头说道： “那怎么行，他们一行好几个人，跨洋航班可是一笔不小的支出！我们回去之后能向esdc报销的，你就不用操心了。” 马尔斯看了看面露难色的陈飞宇，又看向夏岚，说道： “算了吧，esdc的规定那么严苛，你们现在又是假期，报销就别想了。我担心陈飞宇那点私房钱花光了都不够。我在泛美航空还有15%的股份，用我的渠道买机票要便宜很多。” 他又转向陈飞宇，说道： “虽然我确实不如以前富有了，但还能勉强算个有钱人，这点钱对我来说还是不算什么，谁叫你们有个有钱的朋友呢？” 几人都呵呵地笑了起来。 ...... 一周之后，一群人出现在了洛杉矶国际机场的黑金vip候机室里。虽然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高强度加班和睡眠不足的痕迹，但他们眼中都闪烁着神采奕奕的光泽。 陈飞宇、夏岚和马尔斯三人围坐在咖啡桌前，而小朱他们几个则是在一旁的沙发上热烈地讨论着接下来的行程。他们男生都穿着拖鞋、沙滩裤、花衬衫、宽边帽还有夸张的遮阳镜，而女生都穿着鲜艳的连衣长裙，带着鲜花制成的发饰。 小朱趿着拖鞋，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他把夸张的遮阳镜向下拉了拉，露出一双布满血丝但充满快乐双眼，煞有介事地说道： “飞宇哥，虽然这次你不讲武德，把我们骗到洛杉矶来加班。不过呢，念在你给我们安排了夏威夷的旅行，也勉强算我们没有吃亏。当然，最关键的还是....” 说到这里的时候，小朱一脸谄媚地看向马尔斯。 “能够和马尔斯先生这样传奇的人物一起共事，够我在老婆孩子面前吹半辈子了。” 马尔斯笑呵呵地说道： “如果你非要这样说的话，也行。那你自己也是传奇人物了，因为神明是不会和凡人一起工作的，你说对吗？” 小朱竖起大拇指，连连夸赞道： “那是，那是。不过神明也分大神小神，我们这种......” 陈飞宇的干咳声打断了小朱的话，没好气地说道： “咳咳！你要是有时间，就别在这儿贫嘴了，我建议你去把草帽换成斗笠，把遮阳镜换成游泳镜。” “为什么？”小朱扭曲着脸庞问道。 陈飞宇悠悠地说道： “没准夏威夷正刮着泥沙风暴，斗笠和游泳镜才管用。” 小朱龇牙咧嘴地瞪着陈飞宇，好一阵才悻悻地说道： “谢谢你的祝福，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未来五天里不要接到你的电话，有事儿也最好不要找我！” 话音刚落，广播里就传来了前往夏威夷航班登机的通知。和小朱他们挥手道别之后，陈飞宇抚摸着桌上的一个硬盘，用带着激动的口吻，说道： “现在整个凌云塔工程的可行性研究算是验证完毕了，我回去之后，立刻要求召开esdc最高级别的技术论证会议。上次被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这次轮到他们了!” 马尔斯点了点头，说道： “单纯从技术上来说，凌云塔工程无论是在眼下对抗星云，还是将来人类踏入星辰大海，无疑都是一项里程碑式的创造。” 陈飞宇踌躇满志地说道： “如果一切顺利，庞大的凌云塔工程三年内就可以开始建设。在下一个十年的时候，我们在太空中的所有飞行器将会告别现在这种小块拼装结构，大型的聚变反应堆也可以整体送上太空。半个世纪之后，带状星云会被彻底扫除出太阳系。 模拟重力系统会成为空间站和长程飞船的标配，上千万人在近地轨道上工作和生活将成为常态。无工质离子推进器会支撑我们轻松地突破奥尔特云，走出太阳系。希望我能活到那个时候，亲眼看看那个漫天人造繁星的夜空，哪怕是躺在病床上也行。” 夏岚的脸上却浮起了一丝浅浅的担忧，说道： “但你也要做好两手准备，毕竟现在的航天体系已经经过了十年的验证，虽然不先进，但很稳固。新计划如果通过，要改变的是整个工业体系，我担心会有很大的阻力。” 陈飞宇点了点头，说道： “我已经做好这个准备了，困难肯定有，但未来一定势不可当！” 夏岚本想再说点什么，但看着陈飞宇高昂的精神，也只是淡淡的微笑。 马尔斯从衣兜里拿出了一个硬盘，放到了陈飞宇的手边，说道： “这里是上个周你们参观过所有设备的详细实验数据，但愿你们永远都用不上这些落后但管用的方案。” 陈飞宇一惊，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这个价值连城的硬盘，说道： “马尔斯，你说过，这些专利足够你重回福布斯第一了。就算凌云塔系统投入使用，这里边的很多技术还是有施展空间的。你就这样给我了，就不怕你花光个人资产的成果成了别人的嫁衣吗？” 马尔斯呵呵地笑道： “我相信我的眼光，一贯如此。我很在乎钱，但我更在乎还有地方可以赚钱和花钱。” 陈飞宇小心地收起硬盘，感慨万千： “在我们的文化里，有一种人叫做侠。在你们的语言里，有很多种翻译。你的侠，不是ironman的侠，而是侠之大者的侠。” 第二卷幽灵粒子 142红色身份 就在几人喝着这个时代难得的现磨咖啡，聊着生活中的琐事打发时间的时候，夏岚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之后，原本醉人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她紧张地说道： “是林老师的电话。” 随后，她拿起电话，往旁边走了两步。 “林老师，您好！” “哦，是的，我们在北美。” “嗯，对。马尔斯邀请我们过来的。” 听到这里，陈飞宇和马尔斯都是一怔，相互对视的眼中写满了惊讶与惶恐。夏岚很有默契地看了他们一眼，并且俏皮地眨了一下眼睛。 “不是你想的那样啦！林老师。马尔斯有些有意思的东西，想让陈飞宇和小伙伴们看看。” “嗯，这边大陆的天气和我们那边差不多，南方好一点。不过赤道的天气确实不错。” “对，是的。” “嗯，准备去夏威夷兜一圈就回来了。” 听到这样的对话，陈飞宇和马尔斯紧绷的神经又放松了下来，但夏岚的面色却变得严峻。 “好的，林老师，我知道了。” “不会的，我迟一天去和他们会合就行了，这没什么的。” “嗯，谢谢林老师，再见。” 挂掉电话之后，陈飞宇迫不及待地问道： “林教授她知道我们来北美了？” 夏岚点了点头，说道： “这个倒不奇怪，我们几个的身份信息都在esdc的安全监控网络上。我们护照的行程，会在安全网络上自动备份的。” 陈飞宇又问道： “那她知道我们在北美做什么吗？” 夏岚迟疑了片刻，摇头道： “应该是不知道，她就是问了我一些诸如玩得怎么样，天气如何这类的寻常问题。这也算不上奇怪，林老师她一直都很关心我。” 说到这里的时候夏岚脸上泛起了一丝丝的红晕。 陈飞宇也放松了心情，坏笑着说道： “恐怕她老人家也关心你的个人问题了吧！” 说完之后，陈飞宇更是把目光落到了一脸神气的马尔斯身上。 夏岚脸上的红晕更多了几分，眼看微微倒竖的眉毛下那双星眸就要放出怒火，却一下子又收了回去，她带着几分不解说道： “林老师给我打电话的主要目的是，让我立刻去一趟休斯敦，说是有重要工作需要我代表esdc总部去和维罗妮卡当面交涉。” 陈飞宇一怔，皱起了眉头： “这么急，说什么事儿了吗？” 夏岚摇摇头： “没有，不过说一会就会把交涉内容发到我的客户端上。” 就在这时，夏岚的手机响了起来，是esdc客户端app的提示信息。而陈飞宇拿起自己的手机，却发现自己的esdc手机app依旧处于锁定状态。 夏岚把显示着信息的内容的手机递到陈飞宇身前，但陈飞宇伸手挡住了屏幕，说道： “别，别，别。这是林老师交给你的任务，可不关我的事。现在的情况就是，我得先行回去，而你还得跑一趟休斯敦。” “恐怕只能这样了，你还要回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没必要跟着跑一趟东西海岸。”夏岚回应道。 这时，一旁的马尔斯脸上表露出难以抑制地笑容，正要开口。夏岚抢在他前头说道： “马尔斯，你该不会要跟我说你恰好也要去休斯敦吧。这个理由太牵强了，我没那么傻！” 马尔斯歪了歪头，一本正经地说道： “那我就只能如实相告了，我确实没有事情要去休斯敦，但我就是能买到你旁边的票，你应该不会有意见吧！” 夏岚焦急地皱着眉头，正要开口。陈飞宇站起了身来，他把两个硬盘装进防爆箱里，悠悠地说道： “我的飞机马上来了，让我走了你们再慢慢扯，这官司我可断不了。再说我也在休假，不是谁的领导，我先走了。” 夏岚气呼呼地看着陈飞宇悠悠走开，而马尔斯却满面春光地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对着陈飞宇的背影说道： “陈飞宇，你真是个绅士，愿上帝与你同在！” 陈飞宇没有回头，只是举手挥舞了两下，便渐渐远去。 ...... 登机入座之后，陈飞宇透过舷窗向外看去。机身上仍有高压水枪冲洗之后残留的水渍滴到满是泥浆的地面上。主翼因为长时间在尘埃环境下飞行，蒙皮上出现了无数条透着金属光泽的拉痕，就像是被什么动物的爪子挠过。 主翼之下，悬吊着两部看起来锈迹斑斑的涡轮螺旋桨发动机。这并不是因为它们已经超过了使用年限，而是常年在恶劣工况下工作，让他们看起来残破不堪。 一想到另一侧的主翼下，还挂着两部这种效率低下，但噪音和震动都令人绝望的引擎，陈飞宇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噤。他打着哈欠看了看时间，过去的三十几个小时没有合眼，虽然让他已经疲惫不堪，但也让他自鸣得意。 因为这样就能让他在接下来的二十多个小时，完全谈不上舒适地飞行在睡梦中度过。他戴上只有安慰作用的耳罩，听着引擎隆隆的启动声，沉沉地睡了过去。 在昏沉的睡眠中，他忽然察觉到耳边有节奏的引擎轰鸣似乎有所减小。这原本应该让睡眠更舒适地改变，却让他猛然惊醒了过来。自从经历过蜂鸟飞船的谐振之后，他对噪音和振动异常敏感。 睁开眼睛之后，五种感官正从迟钝中逐渐恢复过来，陈飞宇感觉自己就像一台正在缓慢启动的老式电脑。客舱内的情况和起飞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空乘在走廊上形色匆匆地来去。在他的印象中，泛美航空的空乘似乎永远都是这么来去匆匆。 陈飞宇松了一口气，又转目看向窗外。乍一看去，一切似乎都很正常，引擎轰轰作响，螺旋桨飞速旋转。 但当他揉了揉眼睛，定睛看去之后，却大吃了一惊，冷汗如同一朵朵小蘑菇一样从他的汗腺里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汇聚到眉间，沿着鼻唇沟留了下来。 陈飞宇惊恐地看到，两枚螺旋桨的转速并不一致。仔细观察之后，他发现外侧引擎的后方有一条涡桨引擎排出的淡淡黑色烟迹，并且机盖随着发动机的运行有轻微的震动。 而内侧发动机的尾喷口却看不到一丝黑烟的痕迹，这意味着它已经熄火，螺旋桨只是因为来流在顺桨旋转。 这时，又一名空乘从他身旁匆匆走过，陈飞宇叫住了她，并尽可能低声地问道： “请问，飞机还好吗？” 空乘快速扫了一眼周围的乘客，脸上带着标准的笑容，回答道： “先生，请放心，一切都很好。” 正当空乘转身要走的时候，陈飞宇轻轻拉了下她的手。空乘虽然脸上还带着笑容，但眉宇间已经透出了浓重的不耐烦： “我还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 陈飞宇从上衣内袋掏出一个红色的卡片递给了空乘，她立刻就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 “请您稍等。” 之后，空乘快速走向了前舱。 这张卡片上有陈飞宇专属的个人编码，这个编码在所有飞机、轮船、列车等公共交通工具上都有备案。备案信息会显示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在遇到麻烦的时候，享有优先保护权。 很快，空乘拿着红色卡片走了回来。她先是对周围的乘客大声说道： “飞机即将经过强气流区，可能会伴随大幅度颠簸，请大家不要紧张。” 客舱里的乘客们并没有什么反应，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只能飞行在平流层底部飞机的乘坐体验。 随后，空乘谨慎地观察了周围的乘客之后，凑到陈飞宇耳边轻声说道： “请您跟我到驾驶舱去一趟，动作慢一些，就像去上厕所一样，不要引起乘客们的注意。” 第二卷幽灵粒子 143熄火 推开驾驶舱的门，这里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息和平静的客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机长涨红了脸颊，双手死死握住操纵杆，似在与猛士角力。 副驾驶在星罗棋布的驾驶台上慌张地检查着仪表，机械师在满是按钮的面板上拨弄着各种开关，领航员手握通话器一个劲儿地呼叫着。 空乘凑到机长耳朵前，说道： “机长，红色身份认证的乘客带来了。” 满头大汗的机长回头看了一眼陈飞宇，急促地说道： “先生，飞机出现了故障。我会让乘务长带你到前起落架舱去，那里有专门为你准备的应急降落伞。但我不建议您现在就跳，因为我们还在海上。” 陈飞宇连连摇头： “不，机长，我不是来使用优先保护权的。我只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我是搞航空航天设计的，说不定还能帮上忙。” 机长回过了头去，说道： “那行，你坐在第二领航员的位置上，把安全带拴好，我们现在没有工夫专门照顾你。” 陈飞宇坐下之后，刚刚栓好安全带。机械师就焦急地喊道： “1号引擎完全无法重启，4号引擎已经第三次重启失败。2号引擎也出现了严重喘振，发动机功率只有40%而且还在下降，很快就要熄火了！” 陈飞宇看着此起彼伏的指示灯，心中也不免慌张，问道： “是发动机故障了吗？” 机械师一边操作着控制面板，一边说道： “是的，看起来像是进气杂质过多引起的发动机喘振熄火。但这没有道理，我们起飞前按照规定更换了新的进气过滤系统。这套设备非常稳定，所有的飞机都在用，已经有七八年没有出过故障了。” 陈飞宇又问道： “有没有可能是飞机穿过了高密度尘埃云。” 领航员摇着头说道： “应该也不是，卫星云图上没有显示航线上有这种尘埃云。而且，我们的引擎和进气过滤系统完全能扛得住，目前已知的所有类型的尘埃云。” 就在这时，嘈杂的引擎声又低了一些。机械师焦急地喊道： “2号引擎也熄火了，正在尝试重启。” “3号引擎状态怎么样，现在只剩下3号引擎了！保持飞行都很困难，准备降低高度。”机长焦急地问道。 机械师在控制面板上连敲带打，咒骂着: “真是活见鬼了！1号引擎依然无法重启，4号引擎启动电机过热保护，短时间内也启动不了。2号引擎重启失败。该死的！3号引擎也出现喘振了！输出功率开始下降！” 陈飞宇明显感觉到飞机开始进入小坡度的俯冲姿态，而仅剩的3号发动机发出的如肺气肿患者的嘶哑咳嗽声，牵动着驾驶舱里每一个人的心跳。 “3号引擎输出功率仅剩50%，很快就要熄火了！” 就在机械师惊恐地喊出这句话之后，原本嘈杂的飞机忽然安静了下来。气流掠过机翼的呼呼声清晰可闻，身下雨云中的猎猎雷声若隐若现。 这突如其来的安静，如刀子一般切割着驾驶舱里每一个人的神经，众人惊恐万状但却一时间不知所措。仿佛时间被冻结了，从机长到机械师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直到后舱乘客们焦急的呼喊声、哭声、愤怒的质问声越来越大，才打破了这可怕的安静，众人才又仿佛活了过来。 “最后一台引擎也熄火了！我们现在完全没有动力了！”机械师绝望地喊道。 “现在高度两万四千英尺，下方有雷暴，距离最近的机场还有600公里，我们不可能滑翔得了这么远的距离。”副驾驶喊道。 这时，乘务长也急匆匆地从后舱赶来，从短暂开启的驾驶舱门就可以感受到后舱乘客们的惊恐与愤怒。她满面焦虑地对机长说道： “乘客们都发现四部引擎全部熄火了，现在后舱的秩序非常混乱，空乘和空警都快控制不住了，我们应该怎么办！” 就在此时，一阵不怀好意的乱流好像还嫌舱内的混乱不够劲儿，狠狠地把飞机摇晃了一番。后舱的惨叫声立即如笼屉揭盖子时喷涌的水汽一般扩散开来，驾驶台上的警报灯争先恐后地发出刺眼的红光，各种警报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悲鸣的挽歌。 就在这混乱与紧张的气氛快要随着飞机不停摇晃的俯冲达到顶点之时，陈飞宇却忽然冷静了下来，他似乎是与生俱来地，总能在最危险的时候，以最快的速度让头脑保持清醒。 “冷静！大家不要慌，让飞机小坡度俯冲一段距离，用势能换动能，先把飞机稳住！赶快！” 陈飞宇那力压一切的洪亮嗓音驱散了驾驶舱里的混乱，机长一下子回过神来，稳稳地抓住操纵杆并很快稳住了飞机。 当飞机再次进入稳定滑翔状态之后，机组人员的情绪也冷静了下来。机械师将螺旋桨螺距调到顺桨状态减小阻力，副驾驶开启了风力液压助力系统，领航员关掉了一切不必要的电源。 眼看第一波险情已经稳住，额头上青筋还未散尽的机长回头对陈飞宇说道： “刚才多亏你了，这种情况都能临危不乱，你一定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物。” 陈飞宇压着自己过速的心跳，缓缓呼出刚才提起的那一口气，说道： “我主要是搞航天的，航空没这么熟，现在主要还得靠您。你们不用考虑我的优先保护权，我不准备提前跳伞，我没有提前撤退的习惯。” 机组人员纷纷投来了敬佩的目光。 这时，后舱的嘈杂声虽然不如刚才飞机在气流中颠簸那么大，但依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乘务长焦急地说道： “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乘客们的情绪有点激动。” 机长说道： “先稳住他们再说，告诉他们，我们能够滑翔到最近的机场。” 陈飞宇抬手阻止了就要转身的乘务长，说道： “不，他们害怕的不是遭遇的事故，而是无法预知的结局，我想我们想好计划，如实告诉他们，乘客们一定会自发恢复秩序，并为我们提供帮助的。” 机长摇摆再三，最后说道： “那行，就按你说的做，但目前我们没什么好办法了。引擎发动不起来的话，落到海里就是我们最终的归宿。” 陈飞宇沉思片刻之后，说道： “我认为，既然肯定滑翔不到最近的机场，那就找个最近的岛屿附近迫降，最关键的不能看距离，要看风向。还有就是减重，既然引擎发动不起来了，就应该把燃料全部放掉，还要把一切不必要的重量都全部去掉。 我们必须想办法让飞机迫降到某个岛屿的沙滩上，或者是海岸附近。现在这个气温就算飞机完整地掉进海里，人也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性。我这些都只是在自己专业范围内的建议，决断还得您来，您是机长。” “就按你说的做！” 领航员结合卫星云图确认了风向，并找出了唯一一个可能到达的备降岛屿。机械师放掉了飞机上所有的燃油，机长细针密缕地操纵着飞机，以最小的动能损失将飞机改入领航员提供的最新航线。 乘务长将飞机遭遇的真实情况和飞行计划告知了乘客们，并向他们纷发了留下遗言的纸条。虽然悲伤的气息依旧不可抑制地在蔓延，但原本快要沸腾的机舱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副机长仔细地确认过飞行信息之后，摇了摇头： “按照现在的高度、速度、风向、距离来看，我们依然很难到达目标代替。” 机长下令道： “告诉地面我们可能坠毁的区域，让他们立刻准备救援。我们现在只能向上帝祈祷，顺风再大一点，我们坠毁的海域没有下雨，没有风暴，我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陈飞宇忽然灵机一动，说道： “也许我们能做的还不止这些！” 第二卷幽灵粒子 144迫降 飞机在一万五千英尺的高空安静地滑翔着，此处的空域恰巧出现了难得的晴空万里，太阳的金光洒在机身上，让她像一只翱翔在长空中的金雕。 但飞机里的乘客们却没有闲心欣赏这难得一见的美景，他们正在机舱里接力将行李、货物、餐车、甚至是走廊上的地板等一切易于拆卸又不影响飞行的东西从尾门扔出去。 这是陈飞宇的主意，现在飞机每减轻一克重量，都会让他们多一份生的希望。这不仅仅是因为最近的岛屿已经逼近飞机的滑翔能力极限，还因为在他们身下几百英尺的地方就是一片暴雨云，这是迫降前最后也是最困难的修罗场。 陈飞宇满头大汗地从后舱回到了驾驶舱，他一边系着安全带，一边对机长说道： “能拆、能扔的都扔得差不多了，我看飞机的高度离雷暴云顶已经很近了，差不多就这样吧！” 领航员说道： “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在我们预设的迫降区域附近，有一艘执行海洋氘氚元素收集的地效飞艇。他们已经收到了我们的求救信号，并开始赶往迫降区域，如果顺利的话，我们迫降之后两个小时就能找到我们。” “那坏消息呢？”陈飞宇问道。 领航员看着屏幕皱起了眉头： “卫星云图显示，我们前方的风暴比预期的还要高出两个级别。” 此时，陈飞宇透过风挡看到，前方如火锅汤汁般翻滚着的灰褐色云海几乎就要与机鼻齐平了。时而游走在其中的闪电，就像一条条恶龙正在浑浊的海水中翻滚，隆隆的滚雷响彻云霄，好似天兵天将的旌鼓在南天门雷动。 机长拿起通话器，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按动了通话按钮： “女士们，先生们！我是你们的机长，很荣幸和你们共同完成这次飞行。飞机即将进入雷暴区，这是我们回家之前的必经之路。我们稍后在海滩相见，愿上帝与我们同在！” 话音刚落，飞机就一头钻入了雷云之中。明亮的驾驶舱忽然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黑布，冰雹砸在风挡和蒙皮上发出令人浑身发麻的密集噪音。 飞机在风暴中剧烈地颠簸，就像是飞机被巨人攥住了尾巴，拼命地摇晃。机身和机翼的主梁在狂风的蹂躏下发出让人心惊肉跳的“叽嘎”声，仿佛是巨兽垂死之前的哀鸣。 陈飞宇集中精力想要看清仪表台上的姿态仪，每次在颠簸中就要看清的时候，刺眼的闪电就会在窗外奔涌而过，耀眼的电光像万根金针一般刺得他双眼发痛，头晕眼花。 他双手紧紧地抓着胸前的安全带，紧紧地闭上了眼睛，想要这一切赶紧过去。 但当眼前真的一片黑暗之后，耳旁那些如密锣敲击的冰雹撞击声、如力拉崩倒的金属扭曲声、如霹雳砸头的滚雷声还有后舱乘客的惊叫声，就仿佛被放大了千百倍狠狠地塞进了耳朵里，令他发狂。 陈飞宇放开抓住安全带的手，用尽全力地去堵住耳朵，却又听到自己那快得令人窒息的呼吸和心跳声。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肺部肌肉抽搐断裂的嗡嗡声，能听到血液在动脉里翻滚的嘶嘶声。而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控制着快要让他休克的呼吸和心跳。 终于，陈飞宇下定决心要睁开眼睛。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撑开了眼皮，眼前的景象依旧如正在坠入地狱一般可怖。剧烈的颠簸甚至让他好几次体会到了久违的失重感，但他依旧将目光死死地锁在风挡外，像个怒目金刚一般与这风暴对视着。 很快，他万分惊讶地发现。当自己毫无畏惧地凝视着窗外如深渊一般的风暴时，肆虐的风暴仿佛都收敛了几分。他不知道这是幻觉还是巧合，但一直占据着内心的恐惧确确实实减弱了些许。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在狂风中，将自己绑在桅杆上勇敢直面天灾的风暴水手。这种感受不仅没有令他害怕，反而让他更加地兴奋。 不知过了多久，快要被狂风蹂躏散架的飞机忽然安静了下来。若不是风挡上被冰雹砸出的无数裂纹，以及飞机结构“嘎嘎”地低鸣声，刚才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机长歪着脑袋从裂纹之间的空隙向外看去，说道： “感谢上帝，我们已经飞到风暴云层下方了。外边雨很大，我看不到海面，也没有看到目标岛屿。” 副驾驶检着查仪表说道： “现在高度3000英尺，空速270节，我们几分钟之后就要接触海面了！现在机外温度只有4度，要是找不到那座该死的岛，我们在水里撑不过半个小时。” 领航员盯着自己眼前的陀螺仪，握着笔的手在纸上圈出几个数据，坚定地说道： “目标岛屿距离我们不到10英里，方位270，我们肯定能够飞到海滩上。” 机械师焦急地说道： “液压助力管道破裂了，操纵系统正在失压，每一次操作，杆力都会增加。” 机长看了一眼副驾驶，两人很有默契地把手紧紧握在各自的操纵杆上，然后点了点头。 “就交给我们吧！” 飞机在暴雨中晃晃悠悠地向海面滑行而去，领航员不停报告着当前的航向角度和距离。终于，在张牙舞爪的巨浪几乎都要抓到这只疲惫不堪的铁鸟之时。龟裂的风挡里终于看到了那已经被暴雨和浓云染成灰黑色的沙滩。 飞机在浪涌的拉扯之下打开了襟翼，机长和副驾驶用尽全身力气拉动沉重的操纵杆，在他们声嘶力竭地呼喊声中，飞机耗尽了最后一丝动能微微扬起了机头。 剧烈的冲击让陈飞宇眼前一黑，胸前的安全带勒得他几乎晕厥，耳中尽是粉碎机撕扯钢铁的渗人怪啸。 恐怖的余音尚未散去，鼻子里闻到的焦臭味和嘴边苦涩的海水味，让陈飞宇迅速清醒了过来。他借着着陆灯闪烁的光亮看到，破碎的风挡之外是在风暴中胡乱摇摆的树林，而他们的飞机已经稳稳地停在了海滩上。 他揉了揉眼睛，想要确认自己看到的到底是真实世界，还是自己已经灵魂出窍。 就在此时，脸上和手臂上都伤痕累累的机长拿起了通话器。尽管他看上去已经精疲力竭，但还是清了清嗓子，用清晰而有力的声音说道： “女士们，先生们！我是你们的机长。我们的飞机已经安全降落在预定区域，本次飞行结束。请大家检查号自己和身边的人有没有受伤，再按照机组人员的指示依次离开飞机。感谢大家，感谢上帝。” 随即，后舱随即传来了压过空中雷鸣的阵阵欢呼声让，陈飞宇也松了一口气，他非常确信自己还活着。 两个小时后，在狂风和冷雨中几乎被冻僵的人们，终于看到了那架浑身披着明亮的灯光，咆哮着劈波斩浪而来的“花尾鸽”地效飞行器。她数千吨的体重，让那些翻腾在海面的浪涌就像是在给她按摩一般微不足道。 登上摆渡用的小艇之后，陈飞宇回头看了看那架趴在沙滩上几乎已经散架的飞机。感慨之余，他似乎看到在沙滩上被飞机迫降犁出来的深沟之中，有几个摇曳的光源。看起来既像是未燃尽的飞机残骸，又像是有人在拿着手电找寻着什么。 他裹着身上的雨衣，牙齿打着架向驾驶小艇的人问道： “同志，你们的人还在找什么东西吗？飞机上所有的乘客都在沙滩上，只有少数人受了轻伤，不会有人被扔下的，而且飞机的黑匣子也被机长也拆下来带在身边了。应该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这雨太冷了，让你们的人先避避雨吧。” 小艇的驾驶员伸长脖子看了看大雨中渐渐模糊的人影，说道： “那不是我们的人。” “那是谁？还有其他救援组也到了吗？”陈飞宇好奇地问道。 驾驶员摇了摇头，说道： “我看不清楚那到底是不是人，就算是，也不是我们的人。我们的任务是将你们全部转移到云港去，别的我们不管。” 陈飞宇满腹狐疑，本欲起身再定睛看看，但颠簸的小艇和驾驶员的呵斥让他停下了这个动作。当他再次回头想要看清楚的时候，视野里已经只剩下了雨帘下飞机的残影。 第二卷幽灵粒子 145神秘人影 几个小时之后，“花尾鸽”地效飞行器带着陈飞宇和其他乘客回到了云港。码头上的一间仓库已经被专门整理出来临时安置这些幸存者们，在仓库的门口已经停满了来自各个部门的汽车。 仓库的外观因为沾满了泥污看上去和整个城市一样破败不堪，但仓库的里边却非常温暖和整洁。工作人员为幸存者们准备了干净的衣物、热水，医疗人员一对一地给幸存者检查着身体的情况，事故调查委员会和警察也在走访状态还不错的人。 一名护士为陈飞宇做了一系列常规检查之后，一边收纳着血压仪，一边说道： “您的生命体征完全正常，不用担心。” “谢谢！” 护士刚走，一名挂着事故调查委员会吊牌的工作人员递上了一杯热水，询问一些与本次飞行相关的问题之后，说道： “陈先生，感谢您的配合，我暂时没有问题了。稍后会有专车来接您，请您稍事休息。” “好的，谢谢。” 临走之前，工作人员又说道： “对了，在本次事故调查报告出来之前，我们可能还会和您联系，请您保持通信畅通。” “好的，没问题。” 喝下半杯热水后，陈飞宇浑身都舒服了许多。他扫视着仓库里的人们，幸存者们的精神状态都很好。即使只有简餐、热水、军大衣，他们一个个脸上洋溢着的却是最幸福的笑容。工作人员忙碌地穿行其中，或在检查身体，或在搜集信息。 这时，陈飞宇忽然看到远处的人群里有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从穿着上来看，那人肯定不是幸存者或者医护人员。而从行为上来看，他也不像是事故调查委员会的人。因为他似乎是漫无目的地在人群里穿行，目光看似随意，却是在搜寻着什么东西。 这引起了陈飞宇的怀疑，他假意低头喝着水，试图用目光追踪那个神秘人的行踪，并找机会看清他的脸。好一阵之后，他惊讶地发现，那人似乎知道自己正盯着他。神秘人步态依旧随意，但却总能把自己的面容隐藏在灯光的剪影之下。 忽然，那神秘的身影向陈飞宇的方向转过了头来。他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将目光挪开了几秒。把脖子缩回领口里，深呼吸了几口气之后，小心翼翼地将目光再次投向刚才神秘人出现的位置时，却发现那人已不见了踪影。 陈飞宇赶忙站起身来，四下望去，却再没见过那个身影。他甚至走到最后看见那个身影的位置，却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神秘的身影。那个身影就像幽灵一般，似乎根本就没有出现过。 陈飞宇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一边喝着热水，一边细细回想。刚才自己到底是真的看到了那个身影，还是因为过度疲劳产生了幻觉。但有一点他非常确信，那个身影他在哪里见过，但就是想不起来是谁。 “陈总，您没事儿吧。” 一个恭敬的声音打断了陈飞宇的思绪，他回头一看，原来是esdc总部外勤组的人。 “哦，是小张啊。” 小张看了看周围没人，低声说道： “是总部派我来的，手续我已经全部办完，我们现在就可以走了。” 陈飞宇点了点头，放下了水杯，拿起提包看了看里边两个硬盘都还在。说道： “行，我们走吧。” 走出仓库的路上，陈飞宇四下顾盼，确实没有再看到那个身影，他问道： “哎，小张。你认不认识这些事故调查委员会的人？” 小张摇了摇头，说道： “不认识，这次事故调查委员会是按照正常程序组建的，esdc没有插手。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您办吗？” 陈飞宇又回头看了看那个仓库，摇了摇头，说道： “不，没有。我就是随便问问。” 两人上车之后，小张含蓄汇总带着体贴地说道： “陈总，您这来来回回坐了这么多离开地面的交通工具。要不，回京华我们坐动车吧。” 陈飞宇知道小张是担心自己刚刚经历了空难，心里有阴影。但又碍于面子不好直说，所以用这种委婉的方式来表达。 陈飞宇淡然一笑，说道： “地面载具再怎么都不会有空中的快，而这次我干这一行，有时候还非得双脚离开了地面，才能找到装填。” 小张说道： “好了，那咱们就去机场了。” ...... 陈飞宇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客厅，才发现妻子不在家中，儿子陈旭已经睡下。他来到书房，在电脑上检查了一遍两个硬盘中资料的完整情况。幸运的是，这一系列的折腾并没有损坏到硬盘。 凌云塔工程的资料还好，就算是硬盘丢了，他都能凭借记忆原封不动地重做一份出来。但马尔斯给他的资料就不行了，他过目不忘的本领只对自己设计的东西有效。 他想起昨天的空难，仍然心有余悸。好在硬盘抗住了颠簸和雨水冲刷，，要是资料出现什么意外，再问马尔斯要一份可就难为情了。想到这里，陈飞宇就准备将马尔斯给的资料做了一个备份。 在等待备份的过程中，他想到第二天就要去先找林雨疏做凌云塔系统重大改进之后的汇报，之后才方便递交召开esdc高级技术研讨会申请。在过去十年在esdc工作的经历中，他发现林雨疏更多的时候喜欢听简报，而非全面的技术汇报。 像她那样的科学巨人，无论多么复杂的技术方案，往往只需要管中窥豹就能一览方案的全貌。虽然陈飞宇对自己的新方案早已烂熟于心，但还是准备做一个正式一点的方案简报，以求明天的汇报万无一失。 打印机“呜呜！”地吐着陈飞宇做好的简报之时，他也不住地打着哈欠。排山倒海的倦意仿佛一刻也不能再等，要将他彻底包裹。 就在此时，门“嘀嗒！”的开了。妻子刘玥肩上挎着个沉重的手提袋，满脸倦意地打开了家门。看到书房门口的陈飞宇，她的脸上立刻绽放出惊喜的笑容： “你不是在北美休假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陈飞宇又打了一个哈欠，说道： “休什么假啊，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啊。马尔斯那里的新鲜玩意儿考察完了，就回来了呗。我要真和夏岚他们几个在夏威夷玩上几天，等我回来的时候，恐怕你都在走廊上把地铺都给我准备好了。” 刘玥莞尔一笑，半开玩笑地认真地说了句： “我有这么小气吗？” 陈飞宇故作满脸惊讶地说道： “难道你自己心里没点儿数吗？” 刘玥没好气地扛着提包从陈飞宇身边走过，问道： “那你冒着老婆大人的大不为，携佳人去了趟北美，启发到你的灵感了吗？” 陈飞宇故作高深地看着斜上方，悠悠说道： “这次北美之行，不能说是一无所获吧，至少也是任督二脉全通。” 刘玥把沉重的提包放到桌上，快步走了过来，瞪大了双眼，看着陈飞宇： “你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啦！” 陈飞宇学着电影里的模样，背靠着门，用手抖了抖衣领，说道： “不然呢？” “那真是太好了！别的我倒不关心，我就想旭旭在未来的生活轻松一点。真是庆幸我们都能在移山计划的关键岗位上工作，至少能将一部分的未来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陈飞宇猛地一怔，她从没跟妻子说过自己为什么要坚持从事现在的工作，但妻子似乎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想法。他感觉一股暖流在心间升腾，他就这样深深地看着妻子。 眼中刘玥兴奋的样子，和他们二十出头在大学校园相遇的时候几无二致，岁月能在他们脸上刻上皱纹，但却无法改变分毫彼此眼中流露出对彼此的挚爱。 他就这样怔怔地看着妻子，连眨眼都忘记了。直到刘玥都被他看得起了鸡皮疙瘩，没好气地说了句： “你这样看着我干嘛，怪吓人的！” 第二卷幽灵粒子 146等候 陈飞宇这才回过神来，揉搓着酸痛的眼睛，说道： “哦，没什么，我刚才想你说的话去了。对了，你上次不是说，你们人体冬眠技术在理论框架上已经再难突破了吗？剩下的基本都是投入应用的工作。但你的强项不在这方面，怎么还加这么晚的班呀！” 刘玥白了一眼陈飞宇，没好气地说道： “你以为我是在给移山计划加班吗？哼！我是在给你陈大博士加班！你要我搞的那些研究和实验数据，是我们机构主流研究方向吗？ 人家会让我在主要实验流程里验证你需要的那些数据吗？我不得等人家主要实验完成了，找些有的没的的理由去验证你需要的东西吗？麻烦我这么大的事儿，心里一点儿数都没有！” 陈飞宇恍然大悟，正想道歉解释。刘玥抢在了他的前头，继续输出： “你陈大博士那么日理万机，在北美休假都半夜给我打电话。一会安排我尽快落实超低温状态下，生物体抗过载的技术细节，一会又让我赶紧确认速冻和解冻设备的最小体积可能性。 您堂堂移山计划空间工程的主要负责人之一，都这样咬着我不放了，我还敢不加班吗？” 陈飞宇在一旁陪着笑脸，低声下气地说道： “我这前几天不是在新方案上找到突破方法了嘛，我是既兴奋又着急。光顾着让方案赶紧成型，没考虑到夫人您的工作量，实在是抱歉，抱歉！” 刘玥依旧一脸的不悦，她恶狠狠地看着陈飞宇说道： “这些事儿我就不跟你一般见识了，但有一点你可得弄明白了！我冒着违规的风险帮你弄这些数据，可不是为了成就你伟大而光荣的事业！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在设计的是什么惊世骇俗的超级工程。我只要你答应我，未来能够保证旭旭生活在最安全的地方。” 陈飞宇焦头烂额地争辩道： “我说老婆，这旭旭他也不是积分换的，是我的亲生儿子啊！我还能不为他着想吗？” 刘玥的气消了不少，她把手袋打开，从里边拿出一叠厚厚的资料，说道： “你也知道，你要的那些数据不在主流实验目录里。数据没法经过网络，我只能给你手抄下来，就得辛苦你自己目视检索信息了。” 陈飞宇抚摸着那叠厚厚的资料，看着上边一行行娟秀的字体，感叹道： “真是太辛苦你了，老婆。不过说真的，你的字还是像当初一样迷人。” 刘玥锤了陈飞宇一拳，说道： “别瞎扯了，我是累得不行了，就简单跟你说一下。我现在已经初步验证了，超低温状态下保存的人体，完全可以承受你要求的那个级别的过载。另外，速冻和解冻设备的小型化是完全可以实现的。 甚至可以做到比你要求的最小尺寸和重量都还要小，只不过这事儿我就只能做到这儿了，我们冷冻部分本来就没多少预算，再往下就得加钱了。” 陈飞宇欣喜地看着这些资料，说道： “足够了，足够了！剩下的就交给我吧。如果不出意外，你们冷冻部门的投入很快就会冠绝你们整个机构，您就瞧好了吧！” ...... 第二天一早，刚到上班时间，陈飞宇就拨通了林雨疏的电话。接通之后，对面传来的却不是林雨疏的声音。 “陈总您好，我是林主席的助手小周，请问您找林主席有什么事儿吗？” “哦，小周你好。麻烦您转告一下林主席，我有个非常重要的情况需要向她作当面汇报。” 听筒里沉寂了一阵之后，又传来了小周礼貌的声音： “是这样的陈总，林主席今天有一个会议，可能一整天都不在总部。如果您没提前预约的话，我建议您明天去总部向她汇报，您看这样可以吗？” 陈飞宇一怔，他这么多年来向林雨疏汇报重要工作还从来没有预约过，小周的话让他一时不知怎么应对。 “陈总，请问您还有其他事情吗？” 慌张的陈飞宇正要开口时，忽然在电话里听到了林雨疏断断续续的声音。虽然听不清她说的具体内容，但感受得出是在给小周下指示。 几秒钟之后，小周又说道： “陈总，刚刚林主席吩咐过了。如果您确实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汇报，就到航天局g区去等她。” “好的，谢谢你，小周！” “陈总您客气了，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先挂了。” 挂掉电话之后，陈飞宇也没多想，便收拾好资料出门而去。 此时的京华虽已是隆冬降临，但却再也没有了万里雪飘的北国风光。由于大量星际尘埃从高层大气沉积到对流层，雨云的组成成分发生了变化。不知从那一年开始，天上再也降不下雪花，取而代之的是饱含大量尘埃的灰黑色冻雨。 这种超低温的冻雨冰冷异常，如果没有携带雨具的人，身处在冻雨之下，十分钟就会因为失温而昏迷。落到地面上和建筑物上的冻雨，会在很短时间内凝结成灰黑色的凝冻冰，让整座城市看上去就像是被碳灰和泥浆封印起来一般。 陈飞宇开车来到航天局g区的地下车库，发现车库的地面上已经躺上了一层薄薄的泥水。他轻手轻脚地踏着泥水向电梯厅走去，心里咒骂着。 “这该死的凝冻雨又把下水道给堵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疏通。” 来到楼上，助手小周将陈飞宇带到休息室之后就去忙了。他闲来无事，就将简报拿出来又仔细修改了一遍。之后到走廊上走了走，发现附近的几间办公室都没有人。虽然心中有些疑惑，但也不好意思再给林雨疏打电话。 于是，他又回到了休息室。百无聊赖之下，索性又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将凌云塔系统的初步方案再梳理一遍。临近中午的时候，休息室里终于响起了敲门声。当陈飞宇满怀希望地起身之后，发现开门的却是送餐的工作人员。 他接过餐盘，礼貌地道谢之后，问了句： “美女，我请问一下，您知道林教授在那个会议室开会吗？” 工作人员满面微笑地说道： “不好意思，我是这里物业的工作人员，航天局的事务我不太清楚。” “哦，好的，谢谢。” 当陈飞宇把整个凌云塔系统的初步方案再次梳理过一遍之后，发现夜色已经借着雨云开始覆盖整座城市了。 他感到有些奇怪，之前也不是没有等过林雨疏，但这次却是等得出奇地久。按照林雨疏的一贯风格，开会向来都是简明扼要。像这种整天整天地开会，在他印象中还是第一次遇到。 陈飞宇拿出手机，通过esdc的平台查询了今天的会议安排。却发现通报的会议进程上并没有需要林雨疏主持和参加的，甚至今天都没有规模比较大的会议安排。 疑惑之间，他想到了夏岚，或者这位林雨疏的高徒知道她老师的安排。但她一连拨打了几个电话，都无法接通，发的消息也没有回应。于是他又打了小朱的电话，他们几个正在夏威夷欢度假期，既不知道自己遭遇了空难，也不清楚夏岚的踪迹。 这时，陈飞宇情不自禁地又想起了，昨天在云港仓库里看到过的那个神秘的人影。他依旧想不起那个人影到底在哪里见过，甚至不能完全肯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见过那个人影。 但心头总是七上八下的，感觉从自己踏上回国航班之后最近发生的这事儿，都不是那么单纯，但自己一时又说不出来是哪儿不对劲儿。 就在这时，休息室的门开了，开门的正是他等了一天的林雨疏。 第二卷幽灵粒子 147不寻常的汇报 “小陈，真是不好意思，今天让你等了这么久。”林雨疏的语气还是那般平易近人。 陈飞宇笑着说道： “没什么的，林教授。我正好趁着这个时间，把新方案又梳理了一遍，还真发现了些小问题。” 林雨疏和陈飞宇在休息室的咖啡桌前坐下以后，林雨疏一脸担忧地说道： “这次让你休假，我本意是想让你好好休息放松的。没想到在返程的时候，遭遇了这么大的意外。还好有惊无险，要不然我这心，恐怕到闭眼的那一天都没法安静下来了。” 陈飞宇一脸坦然地说道： “林教授，这怎么能怨您呢！纯属意外嘛，不过空难这种意外碰上的概率却是挺低的，而且我还幸存了下来。不过这也侧面说明了，我这人命够硬的，一般的意外还真不拿我怎么样。” 说完两人都呵呵第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林雨疏认真地说道： “你们这些年轻人，心态就是好。我现在回想起接到国家民航总局打来电话，说你坐的航班出了故障的时候，都还心有余悸。不管怎么样，以后只要是航空出行，无论公事私事都必须乘坐esdc的专机。 esdc本来就为你们这些高级管理人员准备了出行工具，你们的安全也属于保证移山计划顺利实施的一部分。你不要觉得乘坐专机是浪费，要是昨天你真出了什么意外的话，那对整个世界的损失岂能是安排专机能比的？” 面对林雨疏温和又严厉的劝诫，陈飞宇也不敢再推辞，说道： “以后我一定听您的！” 说完，陈飞宇从提包里拿出装着凌云塔工程初步方案论证的硬盘，以及打印成册的方案简报放在了桌上。他说道： “虽然这次北美之行经历了些波折，但收获还是完全对得起付出的。我把之前凌云塔系统的两个缺陷——过载和供能，在现有工业基础的范围内做了优化。 根据计算机模型数据显示，我们十年内就能将凌云塔投入使用，并将天地运载效能提高两个数量级。所以我想申请召开一个技术论证会，将凌云塔的技术可行性确认之后，以便为下一步实体工程生产建设做好准备。” 陈飞宇兴奋地介绍着，但林雨疏脸上却没有什么波澜。她伸手拿过那本方案简报，草草地翻了一遍就放了下去。接着又将装着完整方案的硬盘压在了简报上，说道： “你的创造力真是令我惊讶，但是凌云塔计划要投入使用，需要的不仅仅是大量资源的投入，还涉及对现有所有的产业链进行颠覆性的改造。 如果一切顺利，自然是造福全人类，但我们也必须考虑另一个极端的情况。因此，我需要慎重地审阅你的方案之后，才能决定是否需要召开技术论证会。” 陈飞宇点头答道： “当然了，林教授。” 陈飞宇原本想就在这里给林雨疏做个简报，这也是林雨疏最惯常的工作方式。但这次，他察觉出林雨疏的态度似乎有些不同。就在他准备清清嗓子，开始做简报的时候。林雨疏却将简报和硬盘拿到手中，说道： “我今天还有一些工作上的安排，你的方案我下去认真研究之后，再通知你召开研讨会的事情。” 林雨疏的话让陈飞宇很是惊讶，往常这种技术性的方案呈到她那里，无论多晚的时间，无论多重要的事情。她都会先放到一边，了解了方案的大致情况之后，会做出一个概念性的结论。更何况，这是可能会影响到移山计划达成率的凌云塔系统的方案。 但今天，她似乎并不准备立刻听取陈飞宇的简报，也不准备当场就看这些资料。见林雨疏已经站起了身来，陈飞宇也只得说道： “好的，林教授。那我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我先回去了。” 离开休息室走向电梯的时候，陈飞宇总觉得这层楼空空的。长长的走廊上没有碰到一个人，甚至地上的脚印都没有，每间办公室的门都紧紧闭着。 他在电梯里按楼层的时候，突发奇想又随意按了几个其他的楼层。想验证一下，这栋大楼到底是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基本没人在这里工作。 电梯在相应楼层停下之后，或是一股浓重的灰尘味扑鼻而来，或是目光所及的位置都附着一层薄薄的尘埃，甚至有的楼层连走廊上的灯都没有开。 陈飞宇心里想道。 “到底是什么样重要的保密会议，即没有出现在esdc的会议列表上，又要拿到这种几乎没有投入使用的大楼里来召开！”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因为自己身为空间工程的总负责人，在移山计划中享有和林雨疏一样的保密权限。如果真是有什么保密会议，就算自己没有受邀参加，也会知晓会议的信息。 就在他百思难解之时，电梯来到了地下车库。陈飞宇走到电梯厅进入车库的门口，借着车库里昏黄的灯光举目望去才发现，目所能及的地方居然只停着自己的那辆车子。也不知道是来的时候专注低头踩水没注意，还是这里一开始就只有自己的车子。 当他准备迈步走向自己的车时，才发现车库里的积水已经比来的时候更深了，整个车库的地面就像一片平静的湖面。若不是电梯厅高出一个台阶，恐怕他下电梯那一刻就踩进水里了。 陈飞宇仔细地观察了水深之后，觉得只要动作小一点，鞋子应该刚好不会进水。正当他准备迈出第一步的时候，车库忽然停电了，眼前立刻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他心头一紧，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回头看了看。却发现连电梯面板都熄灭了，只有墙上监控探头的一个红外补光灯还亮着。在这漆黑如墨的空间里，那个微弱的红点就如一只猩红的瞳孔正凝视着他，令他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陈飞宇赶紧拿出手机，借着微弱的手机灯光，淌着冰冷的水向自己的车子走去。走出了几步之后他才想到。自己真是被那个监控吓傻了，遥控打开车门之后车灯不就亮起了吗?为何要在这里折腾手机的微弱亮光呢。 他拿出钥匙，遥控打开车门，明亮的车灯将他前行的路照得透亮。就在他鹅行鸭步地快要走到车前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个溅水的声音。那声音非常微弱、伴有回音，就像是远处有人在水中挪动脚步。 陈飞宇回头借着汽车大灯的光柱循声望去，竟然在光柱即将被黑暗吞噬的地方，看到了半个躲在柱子后的人影，而那人好像正凝视着自己！他头皮一下子就麻了，后颈像被人塞了一坨冰块。 他强行克制着正在全身蔓延的颤抖和恐惧，定睛看去，那身影肯定就是那日在云港仓库见过的那个！他甚至连衣服都没有换过！ 陈飞宇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变得急促起来，上下牙打架发出的“咔咔！”声甚至都能听到回音。他强行咬紧牙关，从牙缝中吼出一句话： “你是谁！你在那儿干什么！我见过你！” 话音刚出，那身影便一下子消失在了柱子之后。但这次，陈飞宇非常肯定他看到的绝不是幻觉，因为在那个人影消失的同时，他清楚地听到了踏水的声音。 陈飞宇强行压抑着内心的恐惧，迈步追去，脚底却立刻传来了刺骨的冰凉感。他双脚因为动作过大，冰水灌进了鞋子里。 “靠！我真傻！为什么要徒步去追，我有车啊！”陈飞宇用大声的咒骂克服着内心的慌张与恐惧。 他也顾不上已经打湿的鞋袜，几个大步跳上了汽车，向着人影消失的方向追去。 第二卷幽灵粒子 148 踪迹 汽车咆哮着溅起水花冲到了刚才人影消失的地方，陈飞宇顺着灯光看去，除了一排排整齐的柱子，什么都没有。他愤愤地自言自语道： “光靠一双脚，就算是跑也跑不了多远，这车库里除了柱子什么都没有，我看你往哪儿躲！” 他又开着车子在附近转了一圈，结果却依旧什么都没有找到，陈飞宇忽然心里一紧。 “该不会在我后边吧！” 想道这里，他不禁又是一阵头皮发麻。他立刻踩下油门，围绕着几根柱子连续转了几个圈，借着车灯向周围360度的范围都扫了几遍。直到自己的头都晕了，才停下了车来。 看着周围柱子上被车轮溅起的污水正缓缓流下，陈飞宇心中的紧张和畏惧又多了几分。 “我屮！我该不是遇到鬼了吧！” 当这个想法出现的时候，一股电击般的酥麻感从脖颈升起，在他的脸庞和后颈上蔓延，最后汇聚到了头顶上。让他一下子如坠冰窟，连被冰水湿透的脚都感觉不到寒冷了。他使劲儿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吼！吼！”地喊了两声，说道： “建国以后就不许动物成精了，我这个唯物主义者岂能被自己想象出来的东西吓到？” 说完，陈飞宇感觉精神振作了不少，又开着车在附近转了几圈，结果依然是除了柱子上向下流淌的污水，一样会动的东西都没看见。 这时，汽车引擎由于连续低速高转运行，冷却风扇发出了嗡嗡的声音。回荡在空空如也的车库里，就像是恶龙在深潭里发出瘆人的咆哮。而“哒哒哒!”的汽车怠速声音，就像猎物在被恶龙吞噬时，被折断的肋骨。 陈飞宇忽然灵机一动： “这车库里又空又黑，声音比灯光有用啊！” 想道这里，他赶紧关闭了引擎，散热风扇在几秒钟之后也停了下来，整个车库里瞬间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陈飞宇降下车窗，屏住呼吸，竖着耳朵听了几十秒之后。不仅一点异响也没有听到，反倒是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大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自语道： “靠，声音也没有！难不成是幽灵吗？” 他的语言粗俗得就像个市井流氓，想以此来给自己壮壮胆。结果幽灵这个词从口中说出之后，一股不可抑制的酥麻感又从后脑升起，随后全身都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看着眼前如深渊般看不到尽头的车库，一排排柱子由亮到暗地在眼前排开，好似自己身陷一座永远走不出去的黑暗森林。陈飞宇再也无法控制内心的恐惧，胃中一阵痉挛，险些吐了出来。他手忙脚乱地启动汽车，深踩着油门，一路轮胎嘎嘎作响地向出口奔去。 ...... 第二天，陈飞宇一早就去了esdc位于西单地下的总部，原本是想找林雨疏了解下，什么时候可以召开凌云塔系统的技术论证会。但他在办公室等了许久，都没有见到林雨疏，甚至连她的助手都没有见到。 他原本是想打个电话去问问，但想到林雨疏昨天说过，她有一系列重要的事情要处理。而且，自己就算再受林雨疏的器重，始终是她的下级，也就不好打电话去催促。 在办公室蹉跎了一阵子之后，可能是昨天在地下车库的事情令他心有余悸，总觉得呆在这设在地下办公室里心里闷得慌，连呼吸都不顺畅。索性就离开了总部，回自己在火箭研究所的办公室去找点事情做，分散下注意力。 来到宽敞明亮的火箭研究院办公室之后，陈飞宇感觉好多了。但真的要想找点正事来做的时候，总会感觉心神不宁，做什么事情都静不下心来。他只能无所事事地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希望耗散一些精力之后，能让脆弱的神经稳定下来。 当他走到朱易民办公桌前的时候，随手翻了翻他桌上的资料。相比其他人的办公桌，他的资料少得可怜，手稿更是潦草得犹如天书。 陈飞宇随手拨弄着手稿，口中喃喃念叨： “这小子做事，一向喜欢偷懒。还美其名曰，处在低能态是万物的本性。” 在他将手稿放回原位的时候，发现朱易民的电脑键盘下露出一缕金边。陈飞宇将键盘推开，那是一张镀金的护身符。护符上刻画着一个形态怪异、似人非兽的形象，乍一看去着实可怖，细细端详又栩栩如生，尤其是那诡秘的眼睛尤为摄人。 镀金护符的背面印着无数他从未见过的字符，这也不奇怪，因为陈飞宇对客观事物以外的任何东西，特别是封建迷信，完全没有研究，也不感兴趣。 陈飞宇将护符放在手中拍打着，不屑地说道： “与其信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还不如多琢磨几篇sci论文来得有用。菩萨！哼！有个der的用！” 发泄完了之后，陈飞宇心情舒畅了许多。就在将护符放回键盘之下的时候，那不可名状的怪异菩萨的眼睛让他想起了昨晚刚刚停电时，自己身后监控探头的红灯。 他忽然心中有了主意，赶紧坐到自己的电脑前，一边在esdc平台的菜单上翻找着，一边喃喃自语道： “只要你不是真正的幽灵，那就一定会留下踪迹。而监控探头是不会说谎的，建国以后也不许成精！我总能通过天网监控看到你是怎么进的车库，又怎么离开的吧！” 但陈飞宇在esdc平台上找了好一阵，都没有找到与安保有关的内容。细细想来也正常，esdc的平台是以移山计划为核心的科研平台，没有必要将信息量巨大的天网监控的内容放到里边去。 正在焦头烂额之际，陈飞宇想道了一个人。十年前，他在疾火行动的听证会，以及第一次去esdc总部报道的时候见过他两次。虽然十年来再未见面，但对方一副痞相，说话充满市井气息给他留下的不良印象倒是一点都没有消退。 陈飞宇在抽屉里找到了那张十年前最后见面时，对方留给他的纸条。上边写着名字邵峰，以及他的电话号码，那句“叫我峰子就行！”依旧令他印象深刻。 他拿起电话犹豫再三。一来，他却是不太喜欢这个人。二来，十年过去了，邵峰还有没有在安保部门都不知道，而且对方也不见得愿意帮他的忙。但思来想去，眼下却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最终还是拨通了电话。 通话音仅响了一声，那个既熟悉又厌烦的声音就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哟，这不是陈大博士吗？怎么想起我来了？” 陈飞宇仅仅听到声音，就能想象出邵峰那张一脸痞笑的脸，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烟味。这是他最讨厌的一类人，尽管如此，毕竟现在是有求于人，陈飞宇也只得压着性子，低声下气地说道： “峰哥，您还记得我呀！我这....” 陈飞宇原本还想客套几句，但邵峰却带着几分戏谑的口吻打断了他。 “得，得,得!您千万别这么叫，您可是空间工程的陈总，我受不起，叫我峰子就行！有事儿说事儿。” 陈飞宇心中烧起几分怒火，他很讨厌这种略带戏弄意味的对话方式。但想道昨晚车库的经历，又压下了脾气，依旧好言好语地说道： “哦，是这样的，峰...额...峰子。我是以个人名义跟您打的这个电话，想请您帮忙调取几段天网的监控内容，也不知道您还有没有在安保系统.....” “你说说时段和区段。”邵峰再一次打断了陈飞宇啰啰嗦嗦地客套，但这次陈飞宇听得出来，邵峰语气里没有了嘲弄的意味。 陈飞宇将需要查询的时段和区段告诉对方之后，邵峰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应道： “行！” 第二卷幽灵粒子 149谜之操作 邵峰迅速而肯定地回答让陈飞宇感到非常惊讶，他试探着问道： “额，峰子。我是以个人名义请你帮忙的，要是不好办也不用勉强。” 邵峰带着些不耐烦地口吻回答道： “我知道，你要查的东西我能帮你弄到。” 虽然对方语调不善，但陈飞宇想着始终是请人家帮忙做有违规嫌疑的事情，就又说了句： “你都不问问我用来干嘛的吗？” 邵峰哼笑着回应道： “呵呵，你刚才不都说了嘛。你是以个人名义找我帮忙的，那不就明摆着嘛，这事儿暂时还上不得台面，那我还有必要问吗？” 虽然邵峰的话说得有些难听，但陈飞宇非常惊叹于他敏锐的洞察力。他不由得在内心感叹道，真是个目光如刀、心细如针的人。他也犹豫过要不要将实情告诉邵峰，但思来想去，自己连正经线索的都没有，总不能说疑似看到了个幽灵吧。 这时，邵峰似乎已经觉察到了陈飞宇的心思，说道： “你用来做什么我就不问了，估计你现在也说不清楚。另外，我帮你办这事儿，多少有点违规。我就不通过正式渠道给你了，一会我用专用安全网络传输到你手机上，会定时自动删除，你抓紧时间看。” “那就麻烦你了，改天我请你喝酒。” “喝酒可以，别的就不说了，你准备接收吧。” 挂断电话之后没多久，果然自己收到了一条带着网页链接的信息。经过七弯八拐的各平台桥接，陈飞宇总算看到了自己想要的内容。他心中暗暗感叹道： “邵峰这人，虽然看起来粗狂，说话也难听。但做事却非常缜密，效率也高得惊人。难怪和周教授那样的人也能谈笑风生。” 陈飞宇盯着电脑屏幕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直到手边只剩下了一个空空的烟盒。他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下午，这才感觉腹中打鼓。他伸了个懒腰，喃喃自语道： “看了几个小时，毛都没有一根，那人影总不能是g区的车库里野生的吧！真是离谱他妈跟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他刚想起身到小朱的柜子里去找点吃的，就听到门外传来嘻嘻哈哈的声音。随后，办公室门打开了，果然是小朱和小组的其他人回来。 一走进办公室，几个女士就不停地在脸前扇着风，抱怨道： “我说，飞宇哥！这不许在办公室抽烟可是你定的规矩，你怎么带头打自己脸啊！” 陈飞宇一脸的抱歉，本想解释，一看到小朱那副幸灾乐祸的表情就怒从心头起。他正了正色，问道： “朱易民，我让你们玩个两三天就赶紧回来，你看今天都几号了？我还以为你们集体在夏威夷入籍了！” 小朱的面色有些许收敛，但仍然趾高气昂地说道： “我们倒是想早点回来，这不托了您临别赠言的福了嘛！要走的那天遇上了尘埃风暴，你让我们怎么走，难道让我们像....” 说道这里的时候，朱易民的脸色微变，但立刻又恢复了正常，接着说道： “向着风暴前进吗？我们可没那个胆子。” 陈飞宇一边关闭着电脑上放着监控录像的窗口，一边说道： “念在你们第一时间就回办公室的份儿上，我就不追究了。对了，夏岚没和你们一起吗？” 小朱一脸的蒙圈，说道： “岚姐不是和你在一起吗？怎么问起我来了!” 陈飞宇一怔，说道： “哦，你们走了以后，夏岚被临时调派道北美分部去协调工作去了，我让她忙完之后去找你们。这几天我一直没联系上她，说问问你们知不知道。” 小朱冷哼了一声，说道： “我说飞宇哥，你这思考问题的能力下降速度有点快呀！你想想，协调工作和通讯中断这两件事儿放一起不就能相互解释了嘛。你自己去出外勤的时候，被要求中断与外界联络的情况不也是日常操作嘛！有什么好奇怪的。” 陈飞宇拍了拍脑门，自己被这些天接连发生的事情给整晕了，连连说道： “也对，也对！” 看陈飞宇愣愣的样子，小朱没好气地补了句： “飞宇哥，我建议你这种状态如果无法改善，就要及时去就医。有时候，海默尔兹综合征前兆来得比你想象的早！” 陈飞宇一愣，反应了过来，小朱在开玩笑说他有些痴呆了。于是张牙舞爪地捏了个纸团扔向小朱。 “我海你个头！” 小朱倒也不躲闪，任凭纸团从他肩头飞过。懒懒地说了句： “哎，我就是个打工狗的命。刚刚下飞机，就接到高斯工厂的电话。说设备固件升级和超级电容驱动程序不匹配，让我赶紧过去看看。不然我怎么可能放过今天这种合法摸鱼的机会，来办公室呀！” 陈飞宇抬了抬下巴，说道： “我正在这儿晕头转向地需要换换脑筋，这天上下着冻雨，高斯工厂的路不好走。你们几个的驾驶技术我不太放心，我去跑这一趟吧。” 众人都一脸惊喜地看着陈飞宇，小朱赶紧问道： “此话当真？” 陈飞宇点点头，说道： “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过？但我有言在先，不是让你们摸鱼哈。今天下午你们几个别的都不用做了，把自己的资料都整理整理，收收心，找回工作状态。明天给我满buff来上班，凌云塔系统地论证会通过之后，接下来就是全面设计工作，到时候可有得你们忙的。” “知道啦！” 陈飞宇开车来到路面上，今天的冻雨比昨天更大了，这城市道路还好。往来的车辆将路面的碎冰压成了稀泥，无非就是脏一点。但已经由劲弩发射系统，改造为加速度过载测试中心的高斯基地却在西郊。 郊区的路面，只要几分钟没有车子压过，很快就会冻成冰面，即使装备了雪地胎也非常危险。想到这里，陈飞宇按动了降低胎压的按钮，他之前就有一次忘记降低胎压，结果车子掉进了沟里。好在车速慢，没有受伤，只是等待救援过程中冷得够呛。 在经过一段地下城建设管制路段之后，陈飞宇加大了油门，刚刚开始变道，只听“嘭！”的一声，同时感觉有人在后边推了车子一下，之后车子就歪歪斜斜地失控向路边撞去。幸好提前放了胎压，不然就要撞上了路旁的灯杆了。 陈飞宇打开车门，有了昨天在车库的教训，他在车里准备了雨靴。下车之后，发现原来是后车在他变道的时候，撞上了他的车尾。 对方是一辆灰色的小汽车，开车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从装束上看，是个精致的高级白领。他走上前去，看到那女人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打开了车门，却又不知道如何将自己精致的高跟鞋踩到泥地里才不至于弄脏。 陈飞宇礼貌地问道： “女士，您没事儿吧！” 女人因为惊慌而布满红晕的脸上堆出尴尬的笑容，摇了摇头： “没事儿，没事儿。我就是...” 陈飞宇说道： “您就不用下车了，我照照片给您看吧。” 他拍好照片之后，把手机递给那女人： “前保险杠刮花了，你直行，我变道，我的责任。你说个数吧，差不多就私了了，我赶时间。” 女人拿着手机，在屏幕上不停地滑动着，焦急地说道： “哎呀，这么严重呀。你的车漆都弄到我的车上了，保险杠也变形了。我是真不知道要修多少钱，要不咱们报交警吧。” 陈飞宇虽然心中有些不耐烦，但脸上依旧保持着笑容，说道： “这样，我给你500块，肯定够了。等交警过来，都啥时候了。” 女人面露难色，说道： “不好意思啊，我不是不相信你。这车是我老公的，我好不容易才能开到一次。出了事故就算了，要是没处理好，他会骂死我的。我是真的不知道要修多少钱，现在我老公的电话又打不通。我们还是报交警吧，这样我也好交差，您也可以少花钱。” 面对这样一位小仙女，陈飞宇也毫无办法，只得点头同意。 “那你报警吧。” 陈飞宇回到车上吹着暖气，没等多一会，那刚刚还怕脏的女人，竟然走到了自己的车窗前。她礼貌地敲了敲窗子，说道： “先生，不好意思。我刚刚问过了，300块钱就能修好，没必要麻烦交警专门跑过来，您看这样行吗？” 陈飞宇赶紧拿出现金，说道： “行！” 女人接过现金，说道： “报警我已经撤销了，麻烦你了。” “那我先走了。” 陈飞宇启动车子之后，感觉有些奇怪。那女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开车应该和说话一样温柔才对。而自己刚才变道那一下，后车必须要很快的速度，而且要急加速才能发生碰撞。 处理的过程也很蹊跷，前一刻还是六神无主联系不上老公，害怕被骂的小鸟依人。最后一刻就成了乾纲独断的大御姐。感觉就像这个小擦挂就是为了耽误他一刻钟的时间似的，真是谜之操作。 他无奈地摇摇头，自言自语道： “女人真是谜一样的生物。” 第二卷幽灵粒子 150去军事化 陈飞宇开着车子刚刚出城，他最担心的那种路况就出现了。整个公路上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灰黑色冰层，路面上的标线完全不见了踪影。如果不是路两侧的标识桩，他连路在哪儿都找不到。 陈飞宇握住方向盘的双手张开十指，又紧紧握住。看着眼前只有黑灰色的世界嘴里念叨着： “是时候考验真正的技术了。” 尽管路面湿滑异常，但在四驱车、低胎压以及老道的驾驶技术加持下，虽然车子也因为打滑在冰面上画出龙一样的路径，但总体上还是在稳步前行。从天上看去，就像一只蚂蚁在碳灰上跳着芭蕾。 车子就这样半飘半开地来到了燕山脚下，漫天的冻雨在车顶上砸得叮当作响，也让绵延的燕山只剩下了一个朦胧的山影。陈飞宇吐出一口气： “这下可得慢点了，要真从山路上滑下去，明天就该上新闻了。” 开到进山前的最后一个路口时，陈飞宇惊喜地发现，路面上出现了两条宽且深的车辙。从车辙来的轨迹来看，就是冲岔路的另一边过来，然后上山去的。上山之后，一直到高斯工厂基地都只有一条路。 而要在这种已经高度封冻的路面上留下这么深、且把冰面完全压碎的车辙，肯定不是普通的民用车。高斯工厂是燕山里唯一一个带军用性质的科研基地，想必是运送器材的重型军卡刚刚从这里经过。 看着车辙里尚未凝结的冻雨，陈飞宇庆幸地说道： “看来在城里那个小娘们撞我一下，还因祸得福了。我但凡提前十分钟上山，都得自己在山路上慢慢爬了。” 沿着被压成碎冰的车辙，陈飞宇很快就来到了高斯工厂。九年前用作劲弩计划的发射仓库已经拆除，宽阔的电磁炮射击试验场上铺设上了一条几公里长的电磁加速轨道。 陈飞宇和工厂的技术人员一起，很快就解决了固件升级和超级电容驱动程序不匹配的问题。他来到当年的劲弩发射指挥塔上，看着一直延伸到雨雾中都没有结束的电磁加速轨道，他心中又想起了凌云塔系统。 高斯工厂兴建这条电磁轨道，除了研究电磁弹射技术在航天工程上的应用之外。一项最关键的作用就是，验证材料、模块和生物体在超高过载条件下的适应性。而凌云塔工程的研发和设计就需要用到这些关键性数据。 陈飞宇心中非常笃定，经过改进后的凌云塔系统一定能够成为移山计划的擎天之柱。但一向对他非常支持的林雨疏，在对待凌云塔系统的态度上却显得有些暧昧。 现在细思起来，在上一次技术研讨会上，维罗妮卡强势推行蜂鸟飞船扩建计划，并抵制凌云塔系统，这背后似乎都有林雨疏的影子。但他实在想不明白，林雨疏为什么不支持这项可能改变移山计划进程的技术呢？稳定压倒一切越来越不能解释现在的情况了。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了一个带着磁性的厚重声音。 “陈总，好久不见呀。” 陈飞宇回头一看，原来是高天恩将军。他惊喜地和他握手，说道： “高将军！真是好久不见，您还是叫我小陈吧，在您面前我可担不起这个总字。当初要不是您的鼎力支持，清除卫星尘埃的劲弩工程就没法落地，后边的移山计划开启也不可能那么顺利。” 高天恩摆了摆手，面露一丝失落的神色，说道： “呵呵，在劲弩工程之后，这个基地还能继续得到保留并发展，还得多亏你在esdc的规划。否则，这儿早就只剩空荡荡的营房了。” 陈飞宇说道： “怎么会呢？高斯工厂原本就是军方的电磁炮研发基地，就算没有esdc下派的科研任务，也是属于你们军方的自研项目呀。” 高天恩叹了一口气，干笑着说道： “我们军方现在早就没有什么自研项目了。你也知道，星云纪元三年的时候，将航天人员全部编入军方，组成太空军的提议被否决之后。我们军队在整个移山计划中，就比较边缘化了。” 一直处于移山计划最核心的陈飞宇，虽然对边缘领域的关注并不多，但高天恩这么一说，他也能够回想起星云纪元这9年多的时间里，军队在整个星云纪元的变化过程。 拉开星云纪元序幕的绝对力量行动的时候，军队无疑在整个移山计划中占据着最核心的地位。在那个文明盛世开始向着移山计划倾斜的剧烈变革时代，秩序是保证一切能够顺利实施的最基本要件，而军队就是保证秩序的关键。 绝对力量军事行动在一开始的效果是显著的，但到了星云纪元二年的时候。绝大多数的人们，除了天光和越发频繁的雨水，对带状星云并没有更加切实地感受。一些非esdc成员国的国家又开始蠢蠢欲动，一些组织开始宣扬阴谋论煽动民心。 这时，名为联合国常备部队的esdc多国联军果断出击。开展了代号为“雷霆”的全球性军事行动，几个典型的反动国家政权被推翻，甚至有的国家直接从地图上被抹去。 而那些更加隐蔽的恐怖组织，也在esdc联军的情报网络和间谍手段之下同样无处遁形。在全球直播的一场叛乱平息中，名为易兰国的恐怖组织头目们带着他们庞大的家眷队伍，被围剿的部队逼到海滩上之后。用英语喊着: “surrender！pleasespareourchild!" 然而回应他们的只有.50机枪的怒吼。当海浪将鲜血涂抹到了沙滩上的可怖镜头出现在全世界的直播屏幕上的时候，没有人敢同情他们，也没有人庆祝。雷霆行动展示出来的强大决心震撼着全世界的每一个人。 那是军队在移山计划中的巅峰时刻。那时的esdc例会上，有1/3的都是军方代表。但随着星云纪元三年的到来，气候开始随着星际尘埃在大气层中的沉积而急剧恶化。含有尘埃的雨水从天而降，风暴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全球各地。 当地球经过带状星云进入绕日轨道切的入点时，连续几天的强烈天光甚至能让全球昼夜不分。月球吸附星际尘埃而形成的星环，也在满月的时候星系可见。星空开始随着大气层越发污浊而远离了夜幕。 人们已经能以最直观的方式感受到带状星云带来的恐惧，再加上雷霆行动强大的震慑力。世界的新秩序已经深入人心，人类文明有史以来，第一次从根本上失去了对自相残杀的兴趣。随着全世界最危险的地区也变得平静，军队的规模开始进一步缩减。 星云纪元三年，虽然地面武装力量的规模已经是人类历史的最低点，但太空中绝大多数的航天员仍是由空军飞行员培训而来。因此，esdc军方代表们一致提议，将在轨的所有航天员一致整编为一个全新的军种——太空军。 并且，之后进入太空的航天员除了任务荷载科学家之外，全都编入太空军的编制，由军方统一管理。但这个提议立刻就遭到了以林雨疏为首的esdc常委会的反对，他们的理由非常直接。 移山计划得以实施的核心是科研力量，而非传统意义上的军事力量。并且，军方的直接管辖权是行星防御理事会，而非地球战略防御委员会（esdc）。 太空军的建立，在太空人员管理上有一定的优势，但这必然会导致esdc和军方之间存在难以避免的管理权冲突。 这对于需要集中一切力量和资源对抗带状星云的移山计划来说，是显而易见地利大于弊。被分散的任何一丝力量，其结果都将会由子孙后代们用生命去承担。 最终，在行星防御理事会各国元首和智囊慎重地讨论之后。成立太空军的提议最终被否决，esdc成为了移山计划乃至整个人类最强大力量的绝对主导。 从那时候开始，军人这个曾经被称为“最可爱的人”就开始边缘化。人类文明自诞生以来，也第一次开始了自发的去军事化进程，这被一些人盛赞为文明历史上最伟大的进程。 第二卷幽灵粒子 151神秘人再现 就在陈飞宇为军队的没落感到唏嘘不已之时，耳边传来了渐渐增强的浑厚电流声。只见迷雾笼罩的试验场里，半掩在朦胧之中的电磁加速轨道上亮起了殷红的灯光。就像一柄还沾着鲜血、战意正浓的宝剑，躺在了战火的硝烟之中。 陈飞宇的目光下意识地在四周搜索了一圈，高天恩浅笑着说道： “用不着耳罩，不会有声音的。” 就在陈飞宇好奇之时，那感觉快要胀破空气的电流声却一下子泄了气，电磁轨道上的灯光也逐渐熄灭，宝剑也随之消失在浓重的迷雾之中。随后，扬声器里传来了一个声音： “报告将军，自检测试已完成，加速轨道一切正常，请指示！” “知道了，将设备转入待机模式。” “是！” 陈飞宇不解地问道： “升级固件之后不是应该按照手册进行全负载实验吗？” 高天恩露出无奈的表情，说道： “呵呵，那是以前的手册了。现在我们基地的预算非常有限，像这种小故障修复之后，就只做自检测试了。要不然，真有实验任务的时候，我们那点钱恐怕连设备正常运行都难以保障了。” 陈飞宇焦急地说道： “但这电磁加速轨道也是航天工程的重要实验仪器啊，这里的实验数据是凌云塔系统......” 话说到一半的时候，陈飞宇就像被噎住了一般。他猛然想起，自己的凌云塔方案都还没有经过审批，而现在的航天设备根本用不上这么高的过载验证。 高天恩仿佛也看出了陈飞宇的无奈，他笑着说道： “咱们不谈这个了，我也能理解esdc的决定。毕竟现在我们基地的实验项目暂时投入不到实际应用中，天上和地下都有大量的项目需要资源。” 陈飞宇只能默然点头,说了声： “嗯，也是。” 说话间，一股强劲的东风呼呼吹过。浓重的雨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散开，天上的冻雨也小了许多。高天恩说道： “陈博士，您要准备回城的吗？” 陈飞宇不解其意，问了声： “什么？” 高天恩说道： “我来的时候是搭乘项目组的车过来的，要是你要回城里，我就坐你的车，省得基地专门派车送我回去。这路面冻结得很厉害，来回地跑也很危险。” 陈飞宇笑着回应道： “只要您信得过我的驾驶技术就行。” 回去的路上，陈飞宇开车格外小心。好在冻雨已经停了下来，路况比来的时候要容易得多。但他发现高天恩一路上都非常警惕，很少和他闲聊，目光总是在前方、左右以及后视镜上来回切换。 但陈飞宇看得出来，这并不是高天恩对他驾驶技术的不信任。却仿佛是在提防着别的什么东西，因为他的手从始至终都按在配枪袋上。 ...... 接下来的几天，那个神秘的人影再也没有出现过，陈飞宇也渐渐淡忘了这件事。只是迟迟没有得到林雨疏召开凌云塔系统论证会的通知，让他越发地焦急。而且，林雨疏这段时间也没有在esdc总部出现过。 中间，陈飞宇也给林雨疏的助手打过电话，想从侧面了解一下林雨疏的行程。但得到的回复是，林雨疏这段时间并不在国内。至于在哪里，做什么。就不是他这个空间工程负责人能够过问的了。 这天下午，陈飞宇处理完了日常事务之后，发现时间还早。而自己因为凌云塔系统的事情，也静不下心来做后续研究。索性收拾好东西，推开办公室门，对小朱他们说道： “你们手里的事要是忙得差不多了，就收工吧。” 众人都用惊愕的目光看着陈飞宇，小朱更是反复看了几遍时钟之后，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说道： “飞宇哥，这才四点过，你这加班狂魔不给我们加班，就感谢八辈儿祖宗了，这还提前下班。我窃以为您不是在出什么损招坑我们，就是脑子瓦塔了。” 陈飞宇一边走着，一边没好气地说道： “我说你怎么不相信人呢？” 小朱一脸嫌弃地说道： “算了，您这多半是整我们的。我还是老老实实地把空间发电站的输电方案再倒腾一下，免得你一会哪股神经发作了，又半夜把我们叫过来。” 陈飞宇走到门口，一手握着把手，故作深沉地说道： “我说小朱同志，你这种思考问题怀疑一切的出发点是对的。但我的建议是，别出发！既然你们一心扑在工作上，那就随你们吧，我先走了。” 说完便推门而去。当他走到电梯口的时候，听到了办公室传来了一阵欢呼雀跃的声音。 走出火箭研究院的大楼，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虽然太阳依旧在昏黄的大气中像一枚过了期的鸡蛋黄，但气温要比前几天高了不少。陈飞宇走到车前，正准备拉开车门。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玻璃渣子落地的声音。 陈飞宇回头循声看去，只见火箭研究院栅栏外的公路对面，一棵行道树因为不堪冰雪的重负，正连着断枝残丫一起往地上掉冰渣子，这在北方地区倒是寻常事情。 他想起了在儿子陈旭小的时候，把他骗到满是积雪的树下，然后猛踹一脚树干转身就跑。还傻傻呆在原地的陈旭一瞬间就变成了小雪人，儿子哇哇大哭，自己却在一旁捧腹弯腰。 想到这里，陈飞宇的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了笑意。正欲转身上车，他忽然感觉刚才余光里好像看到了什么，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去。 只见刚才那棵掉下冰渣的树下，站着一个人影。虽然他戴着帽子和口罩，看不清脸庞。但他非常肯定，那就是前几天在云港仓库和g区地库里看到过的那个人影。 而且这次，那个神秘的人影并没有像前两次那样，发现自己看到他之后就迅速消失了。而是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冰雾缭绕的树下，仿佛正不怀好意地和他对视，他甚至能看到从那人口罩里呼出的气息被凝结成白雾。 陈飞宇先是一怔，心里想着： “终究是个会喘气的玩意儿！” 随后紧张和惶恐交织在一起，本能般地驱使着他向着公路对面那棵树下的人影小步跑去。当他在结冰的地面歪歪扭扭地跑到栅栏前的时候，那人影还站在树下没有动，只是有节奏地从口罩里喷出白雾。 陈飞宇隔着结冰的栅栏，大喊道： “你是谁！为什么要跟着我！” 那人身体微微动了动，似乎是在挑衅一般地回应，他已经听到了陈飞宇的喊话，但就是不想回答。 正当陈飞宇准备再次喊话的时候，那人转身向着身后的街道走去。他心头一紧，手上不自觉抓到栅栏上，但剔骨刀一般的冰凉立刻让他松开了手。 他慌张地四下顾盼，却发现这火箭研究院百余米长的栅栏密不透风，自己短时间内根本绕不过去，而已经冻上冰晶的栅栏也无法翻越。 眼看着那人的背影在远去的街道上越来越模糊，陈飞宇赶紧回头跑向汽车，点燃引擎着急忙慌地追了出去。 当陈飞宇驾车带着漂移和轮胎摩擦的青烟冲到最后看到那人影的位置时，只看到了地上往来人群留下的杂乱脚印。他本想沿着附近的几条街道再找寻几圈，这时他发现车子的雨刮器下夹着一张纸条。 他下车去将字条拿下，当看到纸条上边用黑体字打印的内容以及附上的照片时。陈飞宇双目圆睁，拿着纸条的手颤抖不已，感觉整个人仿佛瞬间被冻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那纸条相片上的人就是儿子陈旭，并且还清楚地写明了儿子的姓名、班级、上学放学时间，甚至是出行规律。 第二卷幽灵粒子 152要挟 惊慌和愤怒在陈飞宇的心头交织着升起，直冲脑门！“嗡嗡”的耳鸣声萦绕在左右。他抽搐一般地四下张望，感觉每一个背影都像那个神秘人，每一扇窗户背后都有眼睛在盯着他，四周的高楼仿佛像巨人一般正向他踩将下来。 这种赤裸裸的威胁和挑衅，让愤怒最终压过了惊慌，陈飞宇把手中的纸条狠狠地捏成一团，猛地扔向空中，声嘶力竭地狂吼： “我屮！你他妈到底是谁！你要干什么！有什么事你冲着我来！是个带把儿的就给我现身出来看看，别他妈腻腻歪歪地跟我后边！” 回应他的除了路人怪异的目光之外，就只剩下从空中缓缓飘落的尘埃。他满脸胀红，双眼中喷射着火星子，仰面向天，又大喊了一声： “啊！.........？” 不知是被这未知的恐惧压垮了精神，还是刚才的嘶吼令他大脑有些缺氧。陈飞宇感觉头脑发昏、脚下发软。晃晃悠悠地几个踉跄，若不是扶着车门，险些就要摔倒下去。 就在他喘着粗气，不知所措之时。身后响起了几声急促的喇叭声，陈飞宇回头看去。发现后边已经堵了几辆车，自己刚才急着追人，把车子横在了路中央。 最近的一辆车的驾驶员把头歪出车窗，脸上带着几分苦笑，说道： “老兄！生活在这个时代都不容易，我也有被整破防的时候，不丢人。但您能不能回自家客厅去嚎啊！这大公路上，又不雅观，又挡着人家道儿了。” 陈飞宇深呼吸了几口，调整好情绪，向那人做了个拱手抱歉的动作之后，就驾车离开了。或许是刚才那几声歇斯底里地叫骂发泄了情绪，也或许是后车司机的几句调侃，陈飞宇冷静了不少。 如果对方真的是要对自己的儿子下手，那在干之前留下纸条，不是过度自信就是过度愚蠢，怎么都不像正经绑匪能干出来的事情。这种行为看起来更像是一场恶作剧，但搞这场恶作剧的人又极其高明。 如果是小朱给他搞这种恶作剧，他一秒钟就能把他揪出来。这么精明的人，耍得他团团转到底意欲何为？而且玩笑开到他家人身上，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更像是一种致命的威胁。 陈飞宇一想到儿子的信息被这样一个神秘人物掌握，心头就会不寒而栗。他定了定神，驾车径直向着儿子陈旭的学校开去。 当看到儿子陈旭毫发未损地端坐在教室里的时候，陈飞宇心中的石头才暂时放了下来。等到放学以后，他找到陈旭的班主任老师，简单交流了几句之后就带着儿子回家了。 在路上，陈旭好奇地问道： “爸，今天你来接我，可是破了天荒了。是不是要带我去吃卤煮啊？” 陈飞宇心不在焉地回应道： “哦，不是。今天时间不合适，卤煮在五环外，下次带你去吃。哦，对了。我刚刚跟你班主任老师说过了，下边几天你不用去学校了，就在家里复习。” 陈旭青涩的脸上藏不住任何一丝情绪，他圆睁着双眼，焦急地问道： “为什么啊？” 陈飞宇谨慎地观察着路面和四周，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没有为什么，听安排！” 他出言极快，不假思索，意识到自己说重了之后，干咳了一声。看着儿子眼神中流露出的惧怕，顿了顿，温和地说道： “我主要是考虑到家里的条件好一点，你们学校也没有讲新知识了，在哪儿刷题不是刷啊，还可以把通勤的时间节约出来。” 陈旭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说道： “那好吧。” 到家之后，陈飞宇长出了一口气。作为移山计划的重要人物，他的家中有一套完善的入侵警报系统。并且在离他家5分钟的范围内，有一座秘密的特勤局哨站。一旦自动触发警报，或者陈飞宇主动报警，特勤人员将会在5分钟内赶到他家中。 吃晚饭的时候，陈旭把今天的情况给母亲刘玥说了。尽管徘徊在她眉间的疑问都快拧成实质了，但也只是给陈旭说了句： “听你爸的就行了。” 陈旭睡下之后，刘玥到观星台上找到正在窗边注视着外界的陈飞宇，问道： “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陈飞宇的目光依旧没有从玻璃上的泥浆缝隙上挪开，随后答了句： “什么怎么回事儿，没事儿啊！” 刘玥眉梢倒立，双手叉在腰间，摆出一副恶妇的样子，说道： “不准备好好说话了是吧！” 听到妻子语气不对，陈飞宇这才回过头来，见刘玥一副要开大招的架势，连忙憨笑着说道： “真没什么，就是这段时间碰到些怪事儿，心里有点乱。很快我就能搞清楚，到时候再跟你说。” 刘玥愣了半刻，说道： “我看你疑神疑鬼的样子，真是...” 话说到一半，她停顿了一下，收起了那副恶妇的造型， “算了，我懒得听你跟我瞎扯。” 这是他们夫妻二人多年伉俪情深的默契，他们从来都是知无不言。陈飞宇现在这样的表现，刘玥当然知道有问题。她之所以不继续追问，是因为她知道，这样只会给丈夫徒增烦恼。 陈飞宇深深看着妻子，满眼的感激，他非常庆幸能有这样一位灵魂伴侣。他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刘玥摆了摆手，说道： “肉麻的话少来！虽然我不想再问你了，但不代表我没生你的气。” 陈飞宇憨笑着说道： “好！好！我不说，我不说。” 就在刘玥转身要走的时候，陈飞宇又问道： “对了，老婆。这段时间你有没有注意到...额...周围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人出现？” 刘玥一脸冷淡地看着陈飞宇答道： “有啊！” 陈飞宇一下来了精神： “谁！有监控视频或者照片吗？” 刘玥冷哼一声，愤愤地说道： “哼！你啊！试问，我身边还有人比你更奇怪吗？本来在我面前就瞒不住事儿，还非要瞒着。我看你熬到什么时候。” 说完之后，刘玥便转身离开了。陈飞宇用手抹了一把脸，做了几个深呼吸之后，自言自语道： “但愿是我想多了吧。” 随后，他拿出一支烟点上，眼睛又通过玻璃幕墙上泥污的间隙往外看去。附近居民楼的每一个窗户他都仔细观察过了，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他总有一种被人监视的感觉。 当他的目光转向街面上的时候，看到了街边上停着的一排汽车。从车上盖着的一层薄霜可以得知，它们已经停在这儿有一段时间了。忽然！他发现排头的一辆灰色的轿车，看上去和今天上午与他相撞的那辆车很像。 陈飞宇端起望远镜看去，虽然看不清车牌，但保险杠上的凹痕和依旧留在上边的黑色车漆让他非常确定，这辆车就是今天早上和自己相撞的那辆。 他先是一惊，随后放松了下来，呵呵地笑道： “没想到还和这小娘们是邻居，今天还多亏了她的一撞，要不然就享受不到军卡的车辙了。” 就在陈飞宇饶有兴致地看着这辆车的时候，忽然看到挡风玻璃后边，有一个红点在想呼吸一般时明时暗地闪烁。他很清楚，这是有人在车里抽烟的表现。但今天看到的那个唇红齿白的女人，怎么都不像要抽烟的样子。 陈飞宇死死抓着镜筒，将焦距拉到最大，然后屏住了呼吸。想要趁着烟头的红光随着吸气再次大亮之时，看清坐在车里的到底是什么人。 殷红色的火光再次亮起，一个人影在红光的映射下，出现在了驾驶室里。陈飞宇浑身一抖，含在嘴里的烟都掉了下去。尽管微弱火光之下的人影仅能看出轮廓，但他非常肯定，那就是这段时间如梦魇一般跟着他的那个影子。 第二卷幽灵粒子 153猫鼠游戏 陈飞宇感觉一桶冰水当头浇下，本能般地向后躲了一躲。他捡起掉在地上的烟，狠狠地吸了几口、定了定神。换了个窗口，又端起望远镜看去。镜头里随着烟头闪烁，时隐时现的人影，确定就是这些鬼魅一般跟着自己的那个无疑。 他脑子里千头万绪，嗡嗡作响，连呼吸也不自觉地变得快了起来。颤抖的嘴唇不自觉地说了句： “这还找上门儿来了！” 他一手夹着烟，一手拿着望远镜在观星台上紧张地来回踱步，脑子里一片混乱不知所措。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了几圈之后，忽然从指尖传来了一阵烧灼的痛感。陈飞宇赶紧甩掉已经烧到指尖的烟头，钻心的痛感反倒是令他冷静了下来。 他又来到窗边，又举起望远镜看着那辆排头的灰色轿车，嘴里愤愤地说道： “还敢找上门儿来，我今天让你来个自投罗网。” 随后，他拨通了直接转到特勤局的报警电话。 “陈总，我们能为您提供什么帮助。” “哦，是这样的。我觉得今天有辆车好像一直跟着我，现在那辆车就停在我们家楼下的街口上，车上还有人。我想麻烦你们派人去看看。” “好的，请您详细描述一下车子的特征和位置。” 陈飞宇把情况仔细向特勤局描述了一番之后，说道： “真是麻烦你们了。” “为您服务是我们的荣幸和责任，请您呆在原地保持警惕，我们的外勤5分钟之内会赶到。” 挂断电话之后，陈飞宇凝视着望远镜里的汽车，带着几分得意的口吻说道： “我让你......” 话刚出口，那辆车竟然亮起灯光，喷着白气开走了！开到街角的时候，那人还故意摇下了车窗向着陈飞宇挥了挥手。 陈飞宇顿时浑身汗毛乍起，牙齿咔咔地打架。这人到底是有什么样通天的本事，连自己和特勤局的安全专线都能窃听，并且还如此明目张胆地挑衅。 愣了几秒钟之后，陈飞宇放下望远镜，用手在窗扇外刮下些冰霜在手掌上，使劲儿地搓了搓滚烫的脸，想让自己保持冷静。他虽然心中慌乱，但也知道可以惊慌但不能失措，任由肆意的恐惧支配自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迅速冷静下来之后，他又拨通了特勤局的报警电话： “陈总，情况有什么变化吗？我们的人马上就到了。” 陈飞宇强作笑意，说道： “哦，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刚刚看错了，停在我们楼下的和白天看到的不是同一辆车。” 电话另一头迟疑了片刻，说道： “白天的天气还不错啊？” 陈飞宇知道这句毫不相关的问话，是特勤局的报警暗语。如果自己3秒钟之内不作出答复，特勤局将启动一级响应，用于报警者受到胁迫时启动报警程序。 他赶紧说道： “不不不！确实是我看错了，真是对不起，这么大半夜地麻烦你们。” 对方的语气也放松了下来： “如果您确认是误报，我们就让外勤组先撤回了。” “好的，实在抱歉。” “没事的，有什么异常情况请您第一时间通知我们。” “好的。” 再次挂断电话以后，陈飞宇平静了不少。他把窗户打开了一个口，点燃了一支烟，悠悠地看着刚才停着那辆灰色轿车的位置，喃喃念叨： “我估计你小子很快就会回来。” 果然，陈飞宇刚好一支烟的工夫，那辆保险杠上带着凹痕和黑色车漆的轿车又回到了刚才的位置，开车的人也点上了一支烟。 虽然心中难免还有些惊慌，但陈飞宇此时的情绪已经非常冷静了。他看着车里边那个时亮时暗的光点，淡淡说了句： “看样子不和你亲自碰一碰，你是不会罢休的。” 说完，陈飞宇灭掉了烟头来到客厅。他原本是想在厨房里拿一把餐刀，但妻子刘玥正在餐桌上整理着资料。为了不让妻子担心，他只是说了句: “你和孩子在家里当心点，我到火箭研究院去一趟就回来，有事儿就按报警器。” 他匆匆来到车库，从后备厢里拿了一根换轮胎用的撬棍放在座位旁边，就驾车向车库出口的位置开去。 当陈飞宇开车来到可以车辆停车的街道时，却惊讶地发现，那辆车已经不见了。正在焦急之时，他忽然看到街口转角处有一抹正在减弱的红色光亮，想必就是那辆车尾灯的灯光，他赶紧开车追了过去。 追到拐角处，前车已经开到了下一个街口。陈飞宇只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尾灯，但这已经足够他确认，这就是那辆早上与自己相撞，晚上又在楼下和自己玩猫鼠游戏的车子。 夜晚的京华格外寒冷，路面上的泥浆已经冻成了冰霜。陈飞宇不敢追得太快，如果是车子失控撞向了路边，那就彻底没希望揭开谜底了。 而前车不知也是忌惮这冰霜路面，还是有意让陈飞宇跟随。总是若即若离地保持着一个街道转弯的距离。即使有时候转弯没有看到前车尾灯，也能看到地面上新鲜留下的车辙印。 陈飞宇一路这么跟着前车往城中心开去，十年前的闹市区如今已没有了当初熙熙攘攘的景象。五彩的霓虹早已不见，街道两侧铺面的招牌已看不清上边的字样，就连路灯也只有寥寥几盏还亮着。 看着眼前如鬼城一般的破败街景，陈飞宇心中升起些许惧怕，但他决心要查出这个神秘人影到底是谁。他将座椅旁的撬棍放在腿上，把手机调整到报警模式，只需要碰一个键，就会向特勤局发出警报。然后就尾随着前车继续向更深的街区开去。 在经过几个狭窄的通道时，陈飞宇不敢跟得太近。结果当车子重回街道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前车尾灯的踪迹。还好洒过融冰剂的路面上，只有一条车辙印，他毛起胆子，继续追去。 终于，他追着车辙在一条曾经的小吃街深处又看到了那辆车。此时车子已经熄火，停在了街角，转角后边透出几分微弱的亮光。 陈飞宇熄火关灯，整个老街一下子就遁入了黑暗之中。曾经喧嚣的小吃街如今就像深夜的乱葬岗，两侧破旧的牌坊就像是七歪八扭的墓碑，只剩下街角那一抹淡淡的亮光，就像墓地里的长明灯。 他打开车门，竖了竖衣领，一手将撬棍反握，藏在衣袖中。一手捏着手机放进口袋里，朝着停车的位置走去。 当他小心翼翼地走到车子后边的时候，发现车里已经没有人了。他走到车前，用手摸了摸保险杠上的凹痕，又看了看反光镜上的吊坠，再次确认了这就是早上和他相撞的那辆车。 他看了看手机，发现不知何时手机已经没有了常规信号，只有卫星信号还在工作。这意味着如果有特殊情况的话，他虽然可以和特勤局联系上，但无法通过自动定位找到他。这令他心中的犹豫又多了几分。 但面对这即将结束的猫鼠游戏，陈飞宇心中的不甘战胜了恐惧。他握紧了藏在衣袖中的撬棍，朝着街角微弱亮光的方向走去。 转过街角，他看到深邃的小巷里还有一家店铺开着门，而亮光就是从那家店铺里发出来的。整条街都黑灯瞎火的，连一盏路灯都没有，唯独这家店铺还开着，看上去格外瘆人。但排烟口里还冒着白烟，随着冷风飘来的热食的香味，说明店铺还在营业。 陈飞宇吞了一口唾沫，哼哼地低吼了两声，给自己壮了壮胆之后，便大步向着那黑暗中唯一的光明之处走去。 第二卷幽灵粒子 154影子护卫 推开厚重的门帘，小店里的设仿佛一下子陈飞宇他带回到了十年前，星云纪元开始之前。 并不宽敞的小厅里，靠墙摆着四五张餐桌。餐椅已经倒扣到了桌子上，看样子已经打烊了。墙上贴着一张硕大的菜单，光看那些小吃的名字就足够令人垂涎。靠内的柜台后边是厨房，阵阵芳香从门帘的缝隙里飘出，让陈飞宇不由得吞了一口唾沫。 这时，一个身形佝偻、满面沟壑的老者穿着一条白色的围裙从门帘里走了出来。他眼睛看着陈飞宇没有说话，用手指了指墙上那张硕大的菜单。虽然他不知道这个老板模样的老者为什么不说话，但他的动作是在询问自己要吃点什么。 陈飞宇摇了摇头，说道: “不，我不吃东西。我想请问，您这里刚才有人进来吗？” 陈飞宇说话的时候，那老者很仔细地盯着他的嘴唇。说完之后，老者愣了一会，用手指了指柜台旁边。他这才看到，原来里屋还有两个小隔间，而其中的一个隔间里坐着一个人。 陈飞宇向前走了两步，心头一紧，那个背对着他，正在吃面的人就是那个身影！他咬了咬牙，握紧手里的撬棍和手机，向那隔间走了过去。 “噔！噔！噔！”的脚步声在这小店铺里格外明显，但那人只顾吃面完全没有回头看他的意思。当那人的面容随着距离的拉近越发清晰之后，陈飞宇心中的紧张逐渐转变成了愤怒。那吃面的不是别人，正是邵峰！ 就在陈飞宇的怒火快要冲破喉咙狂吼出来之时，邵峰抬头看了一他眼。脸上除了多了些岁月的痕迹，并没有多少变化。而那带着痞气的笑容更是如跨越了这十年的时空一般，和当初在esdc总部见到他时一模一样。 陈飞宇怒火中烧，刚张开嘴。邵峰用一个手指挡在还沾着汤汁的嘴前，做了个安静的动作。随后，用手指了指他身前的空座，示意他坐下。陈飞宇心想，看他这个样子也搞不出来什么名堂。于是强压着怒火，坐在了邵峰身前。 邵峰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一边继续吃着面，一边用手在腰间掏出带着枪袋的配枪，放在了桌子上。然后又指了指陈飞宇的袖子，眉眼之间露出几分讥讽的笑意。 陈飞宇冷哼了一声，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将藏在袖子里的撬棍放在了他的配枪旁边。正要开口，邵峰用左手又做了一个暂停的动作。 他右手用筷子夹着面条，左手先在衣兜里掏出手机，然后又拿出一个包裹着锡箔的厚重袋子。将手机装进袋子之后，又指了指陈飞宇插进口袋的手。 这次陈飞宇脸上强撑的表情有些绷不住了，他把捏着手机的手从口袋里猛地抽出来，泄愤似的把手机扔进袋子里，并把袋口封住，扔到旁边的桌子上去了。正要开口，邵峰不紧不慢地说道： “实在对不起，我确实有点饿。我会回答你所有的问题，只有一个条件，你说话小声点，这条巷子就这一家人，很远都能听到。” “你跟踪我干什么！” 陈飞宇终于问出了压在他胸口这么多天的问题。说完之后，他如同卸下了满身沉重的枷锁，一直顶在脑子里的血压也落了下去，头脑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他意识到，眼前的这一切都表明，折磨了他这么多天，像幽灵一样的邵峰并没有想象中的敌意。反而自己刚才说话的声音有点大，而这小店里还不止他们两人，于是下意识地向柜台看了一眼。 邵峰虽然没有正眼看他，但余光敏锐地读出了陈飞宇的心理活动，他悠悠说道： “不用担心，这家店我吃了几十年了。这个老板是个聋子，他听不到我们的对话。他家里没有人了，自己又体弱多病，搬不到城外去，所以只能在这儿开店为生。不过东西倒是很好吃，有机会你也可以来多照顾点生意。” 已经完全冷静下来的陈飞宇，目光怔怔地看着正在吃面的邵峰，又问道： “你为什么要跟踪我？” 邵峰抬头看了一眼陈飞宇，哼笑了一声，又一边吃着面，一边说道： “跟踪你？呵呵。我要真是跟踪你，那估计你进殡仪馆的时候都不知道我的存在。” 陈飞宇对邵峰这种散漫中带着挑衅的语气非常反感，他愤愤地说道： “那你告诉我，这些天跟幽灵一样飘在我周围是什么道理？还用我儿子来要挟我！” 邵峰依旧没有正眼看陈飞宇，他吃下一口面之后，才悠悠说道： “要挟你什么呀？你儿子不是好好的嘛。我要不放那张纸条，你能跟着我到这儿来吗？” 陈飞宇虽然一头雾水，但思路是清晰的，又问道：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还有，你要我到这儿来干什么？” 邵峰用筷子找寻着面汤里的佐料，斜目看了一眼陈飞宇，说道： “你刚才的出行轨迹会被esdc的监测系统判定为外出买宵夜吃，而这个地方没有外人找得到。我这些天这么做，是在保护你。” 陈飞宇对邵峰依旧没有任何好感和信任，他冷哼了一声，不屑地说道： “你少给我整这些有的没的，esdc监测系统好好的，你要不是心里有鬼，绕开它做什么。保护我？骗三岁小孩儿吗？” 邵峰放下了筷子，目光锐利地看着陈飞宇，说道： “我问你个事儿，你说，如果有人想弄死你，他该怎么办？” 邵峰的话虽然依旧不着边际，但陈飞宇看得出他的眼神非常认真，没有开玩笑。他做了个深呼吸，没好气地说道： “我就一普通人，要弄死我还不容易？” 邵峰一边用纸擦着嘴巴，一边摇头道： “你可不是什么普通人，你是移山计划太空工程的总设计师，实打实的大人物。在你家附近有特勤局的前哨站，你工作的地方戒备森严，你出行都有人暗中保护。 要真有人在大街上，用枪突突了你，或者喝两瓶酒开车撞死你。你觉得凶手能逃过特勤局和我们的追捕吗？” 陈飞宇虽然不完全明白邵峰的意思，但也确实感觉到了蹊跷。因为这段时间经历的巧合或者说意外，确实有点多。他不自觉地向邵峰靠近了几分，问道： “但我不明白，谁想要我死啊？” 邵峰呵呵笑道： “这个问题，我们暂时也不知道。但我们的调查表明，有这样一伙人的存在，他们在试图通过制造意外的方式让你消失。动机虽然还不明确，但从目前的线索可以肯定。 这是一群规模不大，但组织极其严密，掌握着大量资源的人。而你，应该是对他们构成了什么威胁，他们既需要除掉你，又要保证自己不被追查到。” 邵峰这种毫无事实依据的头脑风暴式的猜测，让陈飞宇难以相信，他靠在椅背上，摇了摇头： “你说这些勉强算是能自洽，但我是个科学家，我讲究实证。而且，这依然不能解释你为什么这些天跟着我。” 邵峰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把烟盒扔给了陈飞宇，说道： “你想啊，如果他们因为害怕暴露自己，只能暗中寻机制造意外让你消失。既然你都注意到了我的存在，那他们也肯定注意到了。他们知道有人在暗中跟着你，又不能确定这人是谁，才不敢肆无忌惮地下手。 而现在我们掌握的一些情况表明，他们已经有些狗急跳墙了。我认为，再这样下去，他们很可能会采取更极端的措施，所以我才必须在事态失控之前和你见一面。这个组织已经不是第一次下手了，除了保护你，我也想通过这次机会把他们揪出来。” 陈飞宇这才感受到了一丝冰凉的恐惧，低声问道： “你是说，已经有人遭遇过毒手了？” 第二卷幽灵粒子 155人为的意外 邵峰点燃了手中的烟，把打火机扔到桌上，徐徐点头之后，从桌下的袋子里拿出一叠薄薄的资料递了上去，说道： “这些都是在不寻常的意外中去世的人，你可以看看，可能有些人你还认识。但这些案子要么事发久远，要么没有任何现场证据。所以都被定为了意外死亡，如果找不到新的突破点，这些案子肯定是悬案了。” 陈飞宇翻看着资料，大吃了一惊： “这些人都有科学家背景身份，其中不少是天文学家和物理学家！” 邵峰点了点头，抬了抬下巴，说道： “是的，而且你们可以仔细看。这里边的人虽然都死于各种意外，但没一个是在正常年龄死亡的。我们也进行过很深入的调查，但又没有那些纯理论的推测，连线索都算不上，就更不用说证据了。 不过这些人的死让我们把神经绷紧了。最近，我们发现这个神秘的组织在对你动手了，也掌握了一些线索。我给你看看，你自己就能找出其中的端倪。” 说完，邵峰又拿出一叠资料，将其中最上边的一册递给了陈飞宇，说道： “你看，这是你乘的坐航班，从洛杉矶返回京华的航线资料。” 陈飞宇看着资料上那条弧线和一系列的数据，摇了摇头，正要说话。邵峰帮他翻开了第二页，说道： “你再看，这是一架从夏威夷起飞的c-130运输机。你看它的航线是不是在夏威夷之后和你乘坐的飞机完全一致。” 陈飞宇依旧不明就里： “这能说明什么问题吗？” 邵峰指着资料上几处被红笔圈出来的数据，说道： “这些数据表明，这架c-130实际上是在你们前方1000米，上方500米位地位置飞行。而有意思的地方在于，这架飞机报备的是空载。但我们通过檀香山机场的监控发现，这架c-130无论是起落架压缩程度，还是起飞距离都表明，它装着15吨货物。 而当这架飞机在神户机场降落的时候，我们同样通过起落架压缩程度和滑跑距离确认，她肚里的货就像蒸发了一般。” 陈飞宇一惊，立刻想到了什么： “你是说，这架c-130在我头顶上丢了什么东西？” 邵峰点点头，说道： “我们怀疑，这架飞机在你们上空投放了和星际尘埃成分完全一致的粉尘，现在这种玩意儿可不稀有了。如果真是这样，那你们飞机将穿越一条尘埃密度远高于普通大气的尘埃带。那你乘坐的飞机发动机全部停车就不足为奇了。” 陈飞宇皱着眉头摇了摇头，说道： “怀疑是可以，但仅凭这份航线资料和起降重量，还是不能够充分证明或者证伪我的航班是被人为破坏的。而且，如果真如你推测的那样，事故调查委员会很快就能得出结论。这与你说的，他们害怕暴露自己的特征不符。” 邵峰饶有兴致地看着陈飞宇，说道： “老弟，说真的，我还挺喜欢你这股子客观严谨的轴劲儿。要是我手里只有这点东西，也不能让你担惊受怕这些天啊。你看看后边。” 陈飞宇翻阅着资料，邵峰接着说道： “你之所以现在还能坐在这人和我说话，不是因为他们计划不周密。而是一艘降落在夏威夷航天中心的鲲鹏飞船提前了返程时间，由于空域管制的原因，这架c-130被迫推迟了起飞时间。 如果这架c-130在原定的时间起飞，那你们坠落的地方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岛屿，而你那架航班也肯定会落入大海中。如果是那样的话，事故调查委员会还能查出个啥？” 陈飞宇瞬间感觉一股凉意将自己包围，沉思了片刻之后，问道： “那现在飞机就在海滩上，他们岂不是露出狐狸尾巴了？” 邵峰深吸了一口烟，说道： “我之所以判断那帮人极其精明且掌握很大的资源。在你的飞机还没有迫降之前，紧急救援与调查组就成立了，在飞机迫降岛屿附近的两艘地效飞行艇立刻被编入了其中。一艘负责把你们弄回来，而另一艘负责前期事故调查。” 陈飞宇立刻想到了，那天他在乘坐小艇前往地效飞船的时候，看到飞机残骸附近的人。并且，他当时还问过水手，确实还有其他人在岛上。他声音颤抖地问道： “事故调查结果显示没有人为破坏痕迹对吗？” 邵峰点了点头： “差不多吧，反正四台引擎运回来，放在众多专家面前时，结论就是尘埃过滤系统故障导致的发动机停车。” 陈飞宇闭目沉思片刻之后，焦急地说道： “但我听机长说过，他们起飞前才更换过发动机的尘埃过滤器。” 邵峰无奈地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道： “你应该能猜到，检验结果就是过滤器故障，并且没有在航司找到过滤器更换记录。在事实面前，证人证言就不那么可靠了，那个倒霉蛋机组有口难辩。不过，雁过留痕，他们的狐狸尾巴还是被我们薅下来几根毛。” 陈飞宇问道： “什么？” 邵峰吐着烟雾，说道： “你知道，你们这些esdc的重要人员是有一个优先保护的红色身份认证的。在飞机上会有一套专门为你们准备的降落伞，以求在极端情况下让你们有最大的逃生可能。” 陈飞宇惊叹道： “我的那趟航班上，根本就没有配备降落伞吗？” 邵峰浅笑着摇头道： “事故调查组去的时候，是有的。但是他们忽略了一个细节，降落伞是有生产编号的。我们查过，飞机上那个降落伞的生产批次根本就没有在北美和亚洲投入使用过。” 陈飞宇身体颤抖了一下，手里的纸从指尖滑落，双目无神地看着某处，说道： “也就是说，我在飞机上的时候，要么降落伞被动过手脚了，要么根本没有降落伞！” 邵峰递上去了一支烟，说道： “是不是感觉自己死过一次了？” 陈飞宇接过烟，默然点头。随后反问道： “你就是这样保护我的？要不是那艘提前降落的鲲鹏飞船，我岂不是和机上的乘客一起无了？” 邵峰表情凝重地说道： “飞机上的乘客不是我关心的对象，而且我们也是载你前往北美。准确地说是，你被强制休假之后，才察觉到了除了我们之外，还有人在监视你。” 陈飞宇好奇地问道： “怎么发现的？” 邵峰说道： “你被强制休假以后，你的esdc客户端就被后台关闭了登入功能。按道理说，这时候就只会有安全部门会和你的手机有信息往来。但我们检测到一条不属于安全部门的数据链，在间歇性地读取你手机的信息，这引起了我们的注意。 虽然我们的技术无法找到这个数据链的来源，但我们认为这是一个预兆，但确实没想到，他们会以这种方式对你下手。” 陈飞宇还没来得及点燃手里烟，就目光炯炯地质问道： “既然他们都露出了马脚，那你们为什么不顺着这条线索追下去呢？” 邵峰摆了摆手，说道： “那点线索还差得远，不过你的航班出事之后，我们就将你列为了我们的重点保护对象。这才避免了后边的危险情况。” 陈飞宇点燃了烟，深吸了一口。邵峰的烈烟呛得他咳嗽连连： “咳咳咳！后边还有危险？我从云港回来之后，除了你跟个幽灵似的跟着我，也没什么意外呀？” 邵峰冷冷一笑，说道： “呵呵，你从航天局g区出来的时候，是不是在淌水之前，忽然停电了呀？” 陈飞宇点点头： “嗯，对啊。内涝引起局部电力系统瘫痪不是常有的事儿吗？怎么啦？” 邵峰又把几页资料递给了陈飞宇，之后把双手捧在身前的桌子上，身体前倾，看着陈飞宇，说道： “那我告诉你，从你们车库穿过的一组动力电缆，恰好在那天破皮了。你那天没有穿绝缘靴，车库地面全是水，再加上碰巧车库只有你一个人。 若不是我安排人把整个园区的变压器搞成临时过载，导致整个园区都停电的话。你可以想象一下，你那一脚踩下去会是什么效果！那天我之所以要在车库里来看着你，就是怕变压器过载的计划失败，你真给电死了。” 陈飞宇倒吸了一口凉气，回想起那天第一脚踩进水里的感受，依然心有余悸。他用舌头舔了舔嘴唇，说道： “想想都后怕。” 邵峰却冷笑着说道： “你以为就这样结束了？” 第二卷幽灵粒子 156动机 在大量的资料支撑下，陈飞宇对邵峰的话无法再产生怀疑。他现在回想经历过的每一个细节，完全能和邵峰所说的资料对应上。确如邵峰所说，他感觉自己已经死过至少两次了。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问道： “他们是不是在我前往高斯工厂的路上，再次企图对我动手？” 邵峰哈哈地笑道： “哈哈哈，老弟，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随后，他收起了笑容，递上了一组照片，说道： “我们通过监听网络得知你要前往高斯工厂之后，就在感觉对方可能会在你去的路上动手，我们立刻派出了无人机对整条线路进行布控。果然发现在上山路上的一个急弯处，一辆山地摩托车正在路上泼洒着什么东西。 按照他们的行事风格，应该会让你的车子翻入山谷，制造意外的假象。但那时候你已经出发了，无奈之下，我只能派个人来撞了你的车，拖延时间。之后紧急让高天恩将军调来了两辆重型军卡，去把路面上的冰压碎。 事后，我们果然在那个弯道发现了一种透明的水溶性油脂。这种油脂非常滑，会在几个小时之内被水分解。如果你的车从那儿经过，就算给轮胎绑上防滑链，也照样会翻到悬崖下。等有人发现你的时候，那些油脂早就被完全分解了，你的死亡只会是一个意外。” 陈飞宇回想那天发生的事情，问道： “难怪高天恩将军和我一起回来的时候，一副高度戒备的样子，他也是你们的人吗？” 邵峰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说道： “老高是我的老上级，愿意帮我们，也知道一些内情，但不算是我们的人。” 陈飞宇在脑中复盘着最近发生的事情，一个劲儿地抽着烟，掌心和前额都渗出了冷汗。他抬眼看了看眼前这个浑身痞气，说话总带着挑逗意味的人，心中感慨万千。 “我还真是误会你了，对不起，峰子。要不是你，我都变成这些意外死亡科学家里的一员了。” 邵峰大咧咧地笑了笑，摆摆手： “我早习惯了，没什么的。” 随后，他的面色变得凝重： “不瞒你说，我们秘密调查这个神秘的组织已经有很长时间了。但他们行事非常隐蔽，我们一直都只有线索，没有抓到过证据。在航班事件发生之后，我们是打算以你为诱饵，好好查一下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一帮人，又是为什么要秘密残害科学家。 但这次的情况有些不一样，按照他们极为谨慎地行事风格，在航班事件没有得逞之后，应该会沉寂一段时间，但没想到这么快就又动手了。而且，还连续做了两次。看起来是着急了，很可能狗急跳墙，我不能看着你送死。所以，我必须找你谈谈了。” 陈飞宇满眼感激地看着邵峰，说道： “谢谢你，峰子。需要我做些什么。” 邵峰靠向椅背，扭了扭脖子，说道： “现在他们依然在暗处，你在明处。原本我们也在暗处，但经过这几次暗中交手，他们应该已经察觉到了我们的存在。如果他们还要打你的主意，我们不一定每次都能护你周全。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 陈飞宇面露焦虑，问道： “那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邵峰皱起眉头，用手摩挲着下巴上的胡渣子，说道： “短时间内肯定是没办法锁定嫌疑人的，那我们就先锁定他们的动机。他们这么着急地想要除掉你，应该是你做了什么事情威胁到他们了。你好好想想，有没有这样的事情。” 陈飞宇思忖再三，说道: “我做什么事情能威胁到别人？生活上应该是没有，工作上的话，我的凌云塔系统倒是取得了......” 他一惊，瞪大了双眼，提高了声调说道： “你的意思是，全新的天地运载系统凌云塔工程威胁到他们了？” 邵峰浅吸了一口气，说道： “你想想，他们残害的目标都是科学家，你的猜测是有可能的。我问你，你的这个凌云塔工程是不是非常具有突破性？” 说道工作上，陈飞宇脸上又露出了几分骄傲的神色： “不是我自夸，目前最新改进的凌云塔工程，可谓是前无古人，往后很长时间也很难有来者了。技术细节我就不多说了，你听起来也吃力。通俗地说，它将让现在的化学火箭全部变成玩具，甚至能从数量级上加快带状星云的处理时间。” 邵峰深沉地看着陈飞宇，问道： “那你的突破是不是最近才取得的？” 陈飞宇又是一惊，说道： “确切地说，就是在我被强制休假之后，才从偶然事件中得到了启发，解决了两个之前一直无法解决的难题。说实话，在这两个技术问题突破之前。我一度认为，凌云塔工程可能永远无法变成现实了。” 邵峰若有所思地徐徐点头： “那就应该是这件事儿引起了他们的强烈反应了。那你再想想，在你认识的人里边，哪些人最不想要你的这个新项目上马？” 钩心斗角的政治是陈飞宇最不擅长的部分之一，而且他也没有习惯在背后揣度别人。想了半天，几欲开口，但都无疾而终。 邵峰看出了陈飞宇的心思，他点燃了两支烟，递了一支过去。回头看了一眼厨房，笑呵呵地问道： “这大晚上的，饿不饿？趁着老板还没熄火，要不要吃点东西。别看这家店铺不大，确实是一家几十年的老店了，味道特别正。我和老周，额...你认识的，周成周大教授，晚上都爱到这儿来吃点儿。” “你和周教授是朋友？”陈飞宇好奇地问道。 邵峰笑嘻嘻地从怀里掏出皮夹子，从里边抽出一张老照片来，说道： “一个院儿里长大的，算是儿时的伙伴吧。要不然我这种粗人，也不可能和那种满脑子公式的文化人交上朋友。” 说完之后，邵峰对着厨房挥了挥手，然后做了几个哑语的手势。之后抽了双筷子递给陈飞宇，说道： “我点了两碗面，咱们吃饱了再说。你不要有负担，你只负责说出猜测，瞎猜都行，分析的事儿交给我。这可不算点水，从现在情况来看，至少他们中有人是在你身边的。” 不知是因为被邵峰岔了一下话题，还是他提到了那位坚韧的学者周成。陈飞宇的心结自然而然地化开了些。他做了一个深呼吸之后，说道： “要说最有动机的，应该是维罗妮卡。他对凌云塔工程的反对是最激烈，也是最直接的。如果凌云塔工程上马，那么以她为主导的蜂鸟飞船扩建计划肯定是泡汤了。这会直接影响他和北美分部在esdc和移山计划中的地位。” 邵峰剥着大蒜皮，说道: “esdc北美分部那个老娘们？她确实不是什么善茬。有能力也有地位，政治手段也非常老辣。” 陈飞宇眯起眼睛，眼珠在眼眶里缓缓地转动，吞吞吐吐地道： “额.......小朱和夏岚也有可能，但这个可能非常非常小。理由是，如果我不在的话，他们都有机会坐上我的位置。但这纯属瞎猜，我个人认为他们是不可能这样想的。” 看着陈飞宇一副自责的样子，邵峰拍了拍他的手臂，说道： “兄弟，不要有心理负担，这儿只有我们两个人。而且咱们是在讨论案情，讨论的关于你的命的案情，不是在谁背后戳刀子。 我是从基层干起来的，三教九流都打过交道。我的经验告诉我，世界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而且，你的猜测也不无道理。基辛格不是说过吗，权力，是人类最好的春药。” 这时，两碗热气腾腾的汤面端了上来。 “哇，真的好香啊！”陈飞宇不由得赞叹道。 邵峰把剥好的大蒜扔了几瓣到陈飞宇的碗里，说道： “以前盯梢的时候，大街小巷什么没吃过。我说好吃的地方，肯定错不了。” 两人吃了几口面之后，邵峰一边夹着面条，一边问道： “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是林雨疏？” 他说话看似漫不经心，眼睛也没有看着他，但陈飞宇感觉得出这问题的分量。他暂停了手上的动作，凝眉沉思了一会，摇了摇头： “我觉得不太可能，我就是她一手提拔起来的。有没有我，对她来说没有直接利益上的得失。而且，凌云塔计划的草案我已经交给她了。只要她愿意，没有我也能实现。我认为，最没有动机的就应该是她。 说心里话，在我误打误撞完善凌云塔系统之前，我一直都不认为我有能力坐在现在的位置上。” 邵峰却沉沉地说道： “我干了这么多年的案件调查，还从来没遇到过这么邪的案子。这件事情我们用寻常的思路去推敲，得出的结论显然无法解释对方的行为。事出反常必有妖，我们可能需要换个思路。” 第二卷幽灵粒子 157明牌 陈飞宇不解地问道： “换个思路？换什么思路？” 邵峰浅浅摇头： “我现在也说不上来，这个也可以慢慢来。当务之急有两点。一是确保你的人身安全，二就是找到更多的线索。我跟了这个影子一样的组织这么多几年，这是他们还是第一次这么明显地露出狐狸尾巴来。机会难得，但需要你的配合才行。” 陈飞宇坚定地点点头，说道： “峰子，你说吧！需要我怎么配合你。只要不让我的家人陷入险境，我自己怎么都行。” 邵峰吃着热气腾腾的面条，说道： “查线索这一部分，主要交给我来。你刚才提供的那几个人我们会着重调查一下，尤其是北美那个老娘们。至于林雨疏，我得好好想想。我倒是不忌惮他在科学上又跺伟大，主要是她的实际权力比单个国家元首还大，调查起来有难度。” 陈飞宇脸上露出懊悔的表情，这些人都是他身边最亲密的同事、战友甚至是恩人。他此刻都很难相信，要害他的人在可能这些人中间。 邵峰斜目看了陈飞宇一眼，干咳一声，说道： “至于你的安全问题，我是打算这么办。” 陈飞宇回过了神来。 “哦！你说，我一定照办。” 邵峰说道： “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他们已经有点着急了。如果说制造航班坠毁的时候，他们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但是地库电击和路面洒油都失败之后，他们肯定是有所警觉了。而且你都能发现我，他们肯定也发现了，只是还不知道我是谁而已。 我担心，他们下一步有可能会狗急跳墙，用更加极端的手段来对付你。这样一来，就不太好办了。而且按照他们的谨慎风格，肯定会预设很多道反侦查的防火墙，到时候的调查也会困难重重。 现在敌人在暗处，被动防守可能不是最好的办法。不如我们主动打出一张明牌，或许能暂时打消他们对你动手的念头，也为我们的调查争取一些时间。” 陈飞宇好奇地问道： “明牌...怎么打？” 邵峰说道： “从现在情况来看，应该就是你的凌云塔工程威胁到了他们。所以，首先你要用一个能让他们信服的姿态和理由，主动暂停凌云塔工程的实施。” 陈飞宇回答道： “这个我能做到，凌云塔系统非常复杂。很多细节在初步方案里并没有体现出来，我很轻易就能找几个非常合理的理由暂停这个项目。” 邵峰点头道： “嗯，不仅是凌云塔项目上。你还得让他们相信，你在研发其他新科技上也没有什么上进心了，摆出一副混吃等死的姿态。最关键的是，还要不着痕迹，不留破绽地让他们相信。” 听到邵峰的建议，陈飞宇忽然想到。自己在esdc这近十年里，在没有多少技术突破的超重型火箭研发时，完全是如鱼得水。但在凌云塔系统初露端倪之后，工作就越发困难，特别是突破最后两个难点，几乎是凭自己一己之力完成的。 当时他还单纯地认为这仅仅是科学技术发展上的瓶颈，如今回头看去。这里边充斥着人为故意的痕迹，而这个“人”还不止一个。想到这里，他感觉到不寒而栗。 “知道了，我会按照你的意思来做的。” 邵峰用筷子指了指桌面，说道： “还有，他们能在京华间隔这么短的时间，发起两次针对你的暗杀行动，这说明他们在京华的势力可能比较强大，准备也很充分。为了保险起见，我建议你去外地一段时间，出差、请假都可以。这期间我会在暗中保护你的。” 陈飞宇微微皱起了眉头，脸上浮起一丝担忧的神色，犹豫片刻之后，说道： “峰子，你还是留在京华吧，不用专门去外地暗中保护我。” 邵峰凝视着陈飞宇的眼睛，看出了他担心的事情。他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说道： “行！我留在京华，另外派人暗中保护你！老弟，其实你不用太担心你的家人。首先，他们针对的是你和你的凌云塔工程，他们的目的是阻止你让这个工程落地。从这个层面来说，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去动你的家人，这样只会增加他们暴露的风险。 其次，他们在京华两次针对你的暗杀都被我们化解了。虽然我们同样是躲在暗处，用他们的办法来对付他们，但他们肯定察觉出了异常，也会怀疑你已经知道了有人在针对你和凌云塔工程。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他们去伤害你的家人，你会怎么办？” 陈飞宇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地把凌云塔工程搞出来！并且用尽我的余生把这群人找出来，撕成碎片！” 邵峰点头道： “是的，他们也会想到这一层，这样事情就完全搞砸了，这会对他们极为不利。所以，现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更不会伤害你的家人，至少现在不会。 更何况，弟妹也是移山计划的重要科研人员，单位有武装保卫。你们家附近有特勤局的前哨站，他们要想动手，也不太容易。” 陈飞宇脸上还挂着愤怒的红晕，家人是他的软肋和底线。他加入esdc的初衷，就是当灾难不可避免之时，自己能站在最前线去保护家人。他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们，哪怕是臆想中，也足够令他燃起怒火。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平息了心中的动荡之后。深深看向邵峰，他第一次发自内心地佩服他细腻的心思、超强的洞察力和缜密的思维。并且完全信任他。 “我相信你的判断，峰子。” “那就这么办！” 邵峰脸上又恢复了惯常的痞笑，他把最后一撮面条送进嘴里之后，打了一个饱嗝。一边抚摸着胸膛，一边说道： “总算是吃了顿饱饭，这几天在暗中盯着你，可把我饿坏了。” 陈飞宇掏着兜里的钱，说道： “真是辛苦你了，这顿我请你。” 邵峰抬手让陈飞宇坐下，自己一边从口袋里拿出一叠零钱，一脸坏笑地说道： “你小子也太抠了吧！我辛辛苦苦从云港跟你到这儿，吃喝拉撒都在车上。在航天局g区地库的时候，我站在通着380v高压电的水里。要是溅一汪水在身上，估计当场我就糊了。 还有，为了引你到这儿来，我又是撞车又是在你楼下等你。你知不知道这个天气，坐在没开暖气的车里是什么滋味？你一顿面条就想给我打发了？” 陈飞宇一脸尴尬的笑容，连连摆手： “不不不！这顿不算，等事情过去了，我请你喝大酒！” 邵峰站起身来，把一叠钱递给了老板，说道： “大酒就免了，如果这一关能过去，你整点好酒，拿到这儿来。再把老周叫一起，咱们三个来一顿就行了。” 陈飞宇呵呵地笑道： “能和周教授那样传奇的人物一起喝酒论道，那是我的荣幸。” 邵峰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说道： “他现在可没有那么传奇了。咦，对了。你要是离开京华没想好往哪儿去，我倒是建议你可以去找老周。他现在在粤州弄他的大水池子，你这个脾气和老周肯定合得来。而且你们都是科学家，也聊得到一起，正好给他解解闷。 反正我每次过去，他绘声绘色外加手舞足蹈地给我讲那个大水池子里的什么幽灵粒子，我是完全听不懂。多讲一会，他就摆出一副对牛弹琴的臭脸了。” 陈飞宇笑着点头道： “行，反正我还真没想好往哪儿去。不过我这个搞航天工程的，对理论物理也只知道些皮毛。到时候，我估计解闷是很难了，无非就是对黄牛弹琴和对水牛弹琴的区别。” 两人都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笑完之后，邵峰从老板手里接过一袋打好包的夜宵，递了过来。 陈飞宇接过袋子，开玩笑道： “我这还又吃又拿啊？” 邵峰走到门口，推开门帘左右看了看，说道： “这个味道的东西现在很难吃到了，带回去给弟妹和侄儿尝尝吧。” “行！那就谢谢你了。” 邵峰回过头来，眉宇间多了几分认真： “esdc的安全系统判定你是出来吃宵夜，那你就得真带点儿东西回去，做戏得做全套。” 陈飞宇的笑容凝固了半刻，真诚地说道： “谢谢你了，峰子。” 第二卷幽灵粒子 158猎人与猎物 两人来到巷口。邵峰从烟盒里抽出两支烟，递了一支给陈飞宇，自己叼了一支在嘴上，看了看时间，说道： “这个点路上已经没什么车了，你先走。我抽完这根再走，要不然目标太明显了还有，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和我联络。现在的数据分析中，我们两个几乎没有交集。如果我们两个突然紧密联系，肯定会招致敌人的猜疑。” 陈飞宇接烟的手有些颤抖，刚刚经历的短短二十几分钟，给他带来的冲击是颠覆性的。他现在知道了，看似势不可当的移山计划和高度团结的esdc中，竟然还有一股未知的力量在其中作祟，其动机难以揣测，其目的尚未可知。 他强压着心中的焦虑，说道： “行！我应该明天就会走，这边的事儿就全靠你了。” “放心吧！” 陈飞宇刚刚转身，邵峰看出了他的心情，又叫住了陈飞宇，听轻松的语调地说道： “对了，问你个事儿。” “你说。” 邵峰故作一副深沉的样子，问道： “你觉得猎人相对猎物最大的优势是什么？” 陈飞宇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感到有些奇怪，他思考了片刻，说道： “猎枪？陷阱？搏斗技能？还是...额...经验？” 邵峰笑着摇摇头： “不，都不是。那些顶级猎人，即使在现代条件下，依旧可以用最原始的长矛捕猎最凶猛的野兽。” 陈飞宇浅浅摇头道: “那我确实不知道了。” 邵峰向陈飞靠了半步，故意压低了声音说道： “猎人最大的优势是，猎物不知道猎人的存在。” 陈飞宇恍然大悟： “你的意思是....” 邵峰沉沉点头： “我知道你这会儿心里肯定是扑通扑通的，我们的敌人在暗处，有可能是你身边的任何人。所以你更要保持沉着，不能露出破绽。现在，我们最大的优势就是，猎人还不知道我们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存在。 这甚至还是我们为数不多的优势，我们一定要利用好这个优势。这不仅让我们能够避开猎人的长矛，还可能让暗处的猎人走到聚光灯下来，甚至有反戈一击的机会。” 话说到最后的时候，邵峰歪唇裂嘴，笑的时候露出被烟熏黑的牙齿。陈飞宇心中的惶恐和焦虑一扫而空，他第一次觉得这副曾经最令他反感的痞笑是如此的顺眼。 “峰子，我....” “老弟，来日方长，下次再叙。时间差不多了，你赶紧走。你再多呆几分钟，安全系统就会判定你出行轨迹有问题了，特勤局里也不一定干净，不要增加不必要的麻烦。” ...... 第二天一早，妻子刘玥一脸睡意还没全消就怒气冲冲地走到书房门口： “陈飞宇，我跟你说多少次了，不要在室内抽烟.......” 当她看到满满的烟灰缸和泡面盒子之后，怒气更盛了： “我可告诉你，这医疗技术相比十年前可没什么进步，你就可劲儿这样折腾自己，啊！等你扛不住的时候，我亲自帮你冬眠。你要能等到新技术出现是你的福气，要是等不到，就只能在毫无意义的沉睡中去见你太奶奶！” 陈飞宇咯咯地笑道： “夫人啊，你怎么能这么咒你老公呢？我现在怀疑你这个医学博士主修的是不是下降头啊！” 刘玥听后，气更是不打一处来，踏着沉重的脚步就进了书房。陈飞宇一看苗头不对，赶紧把手里的烟头扔到泡面盒子里，立刻换了一副讨好的嘴脸，贱兮兮地说道： “老婆，老婆！别激动，别激动！我向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我这事儿基本已经搞定，以后也不用这么熬夜加班了!” 刘玥站在陈飞宇面前，看着嬉皮笑脸的陈飞宇，脸上的怒气也消去了几分。 “别给我来这套，我还是喜欢你桀骜不驯的样子，这样我才好毫无心理负担地抽你！” 陈飞宇抓起妻子的手，笑嘻嘻地说道： “真的，我的事儿已经基本弄完了，以后都不用加班了，天天陪你看星尘，怎么样?现在看星尘可方便了，窗外就有！” 刘玥又气又笑，没好气地说道： “你的事儿弄完了，我的事儿还多着呢，自己看泥巴去！” 说完转身就要走，陈飞宇连忙叫住了她，说道： “对了，老婆！你把旭旭叫起来，让他回去上学吧！” 刘玥停下了脚步，一脸狐疑地回头看着陈飞宇： “昨天弄得紧张兮兮的，跟黑白无常站门口似的，今天就没事儿了？” 陈飞宇笑呵呵地说道： “昨天脑子有点儿堵，今天通了。你不信的话，可以带我去你们医院做脑ct。” 刘玥冷哼了一声： “哼！看你这副没正形的模样就知道了，还用得着做ct？那我去叫旭旭起床了。” 刘玥刚走到门口，陈飞宇又叫住了她： “对了，老婆。我可能要去一趟南方，时间不一定，家里的事儿就你多担待了。” “知道了！这下没事儿了吧？” “没了，没了！” 刘玥离开书房之后，陈飞宇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用手死死地按住太阳穴，嘴里低声沉吟道： “峰子，希望你是对的。” ...... 陈飞宇按照往常的时间来到esdc总部，尽管他如往常一样，迈着轻快的步伐，和经过的每个人都微笑点头，但不停抽动的喉结还是暴露了他紧张的心情。因为此时他看到的每一个人，都像是那个躲在暗影之后，手持锋利长矛的猎人。 关上办公室的门之后，他立刻做了几个深呼吸，双手不由自主地在脸上重重地摩擦了几下。他本想好好调整一下状态再去林雨疏的办公室，但想到自己平时的办公风格没有这么拖沓。就只是对着镜子整理了仪容，就出门而去。 来到林雨疏办公室的门口，他敲了几次门，但都没有回应。这时，一个工作人员走了过来： “陈总，林主席她今天还没有到总部来。” “哦，那你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吗？” 工作人员摇了摇头： “不太清楚，你得问她的助手才知道。” 随后，陈飞宇回到办公室。刚刚准备给林雨疏的助手打电话，手机就响了起来。拿起一看，竟然是林雨疏的来电。 “小陈啊，你修改后的凌云塔初步方案我基本看过了。你的创造力令我非常惊讶，不过一些细节问题，我还需要和你当面交流一下。” 林雨疏的话语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但陈飞宇已经听出了她字里行间透露出委婉否决的含义。陈飞宇极力控制着自己紧张的情绪，说道： “林教授，我也正想为凌云塔系统的事情向您做个汇报。这几天我在做方案细化的过程中，发现了设计上几处比较致命的缺陷，召开技术论证会的事情可能需要延期。” 听筒里出现了几秒钟的沉默，这在和林雨疏的通话中极为罕见。这让陈飞宇本就紧绷的心弦几乎要被扯断了。他一手狠狠捏着自己的太阳穴，让自己保持冷静，故作焦急地解释道： “林教授，之前可能是我太急于求成了，才会出现这么荒唐的失误，实在是抱歉。” “呵呵，这没什么的，小陈。在带状星云的高压之下，任何人都会犯错误，我也会。”陈飞宇从林雨疏不紧不慢的话语中听出些不易觉察的意料之外，这反而令他放松了些许。 他故作苦笑道： “好在是发现了，论证会上被打脸也就算了。要是真的投入了实施，那我可要成人类的罪人了。” “嗯，你的认识非常具有大局观。不过，你的方案确实很有前瞻性，我也不想放掉这么一个可能改写移山计划进程的好方案。我今天在津门航天城，你要是有空的话，就过来我们当面谈谈。” 陈飞宇心中一颤。一方面，他很清楚林雨疏的意思是，自己必须过去做当面汇报。另一方面，邵峰说过，敌人可能在京华周边的势力很强，这一路可能非常危险。 但他更知道，自己在这关键的时候，必须表现出和以往一样的正常。否则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揪出那个躲在暗处的神秘组织，自己和家人也会因此陷入险境之中。 想到这里，他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好的，我过去等您！” 第二卷幽灵粒子 159单刀赴会 挂掉电话之后，陈飞宇咬着嘴唇，手里紧握着手机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峰子，你这个主意可真不好办啊！” 他嘴里不由自主地低声念叨，几次都想给邵峰打电话，但又想起昨天邵峰曾经吩咐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和他联系。 就这么来回走了十数趟，陈飞宇心中依旧杂乱无章。这时，办公室外有人经过。他赶紧坐回自己的椅子上，故作镇静地翻阅着桌上的资料。 那人走远之后，陈飞宇才发现自己的动作是多余的，从办公室外边根本看不到里边的情况。他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嘴里念叨: “再这么下去，用不着他们动手，我自己先成神经病了！” 随后，他拿起手机，想看看从京华到津门航天城的路线。就在这时，他翻到了自己之前去北美时候的机票信息记录。又想起之前林雨疏曾建议过，出行最好是乘坐esdc的专用交通载具，他忽然有了主意。 陈飞宇先用esdc平台查询了勤务部门今天所有交通载具的安排计划，发现了其中有一趟前往大阪的专线航班。在闭目光沉思了半刻之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拨通了勤务部门的电话。 “陈总，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 “我看到今天有一个专家组要乘坐专用航班前往大阪，是吧?” “是的，陈总。” “我看飞机上的空位还很多，你给我安排下。我也要搭乘这架航班，让他们在津门机场停靠一下。” 电话另一头迟疑了片刻，这在陈飞宇的意料之中。因为津门航天城离京华仅有200公里，这种距离乘坐航班显然是不太合理的选择。 “陈总，这个距离上乘坐飞机恐怕不是最佳选择。我们可以为您安排直升机或者高铁，您看如何？” 陈飞宇故意带着些官僚的腔调，说道： “怎么，我不能乘坐航班吗？” 接线员慌忙地解释道： “对不起，陈总，我不是这个意思，您当然可以。如果您需要，我们可以延长专家组的行程，专程送您过去。” 陈飞宇放低了语调，说道： “是我不好意思，刚才的话说重了些。你们也知道，我刚刚经历了空难，现在对坐飞机有心理性过敏反应。但我这个工作性质肯定离不开飞机，我咨询过心理医生，他们建议我多乘坐短途航班进行脱敏训练，情况就会逐步好转。” 电话的另一头长出了一口气： “我明白了陈总，我们会立刻为您安排，请问您需要更改出行时间嘛？” “不用了，按照原定计划起飞就行了。” “好的，陈总。很荣幸为您服务，请问您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 “哦，对了。派辆车过来，送我到机场去，现在就来。其他没有了。” 陈飞宇知道，勤务部门的车都是带有安全防护设计的装甲车，并且有全程网络监控。 “好的。” 挂掉电话之后，陈飞宇用纸巾擦去前额和鼻尖上的汗珠，自语道： “我和这么多esdc的专家一起走，你们总不敢轻易动手了吧。” ...... 下飞机之后，林雨疏的助手小张已经等在候机楼了。 “陈总，林主席今天的行程有点变化，正好现在有空，就让我来接您过去。” 看到小张，他心里“咯噔”一声。这位脸上总是带着阳光微笑、西装笔挺的年轻人，此刻在陈飞宇眼中却仿佛是在透着诡谲的神情。 陈飞宇克制着内心的波澜，回应了一句： “哦，那就麻烦你了。” 车子穿行在泥泞的都市中，陈飞宇看似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实际上他的余光一直注视着前排开车的小张和周围经过的车辆。每当小张的目光通过反光镜看向自己，或是周围有车子一连三个路口还在附近的时候，陈飞宇心中总会升起难以抑制的紧张。 他从提包中拿出一本书放在小桌板上，那也是他包里唯一的东西，刚刚翻开，开车的小张就说道： “陈总，您要处理资料的话，我就开慢点。” 陈飞宇心头一颤“这小子一直在注意着我，他是不是在等机会！后边有辆车已经跟了我六七条街道了！”杂乱的念头涌上了陈飞宇的脑门。 但转念一想，察言观色不就是领导助手的基本素养吗？而周围那些满身泥浆的车子，或许根本就不是同一辆。他随口答了一句： “这津门路上的车子好像比我们京华要多很多呀！” 小张笑着答道： “是的，津门的重工业要比京华多，又是港口城市，车流量是要大一些。” 陈飞宇通过后视镜仔细观察着小张说话时候的眉目变化，其实并没有什么异常。他细细思量，如果小张真是那个神秘组织的人，那自己一直绷得这么紧，反而会引起对方的猜疑。 但前几次的遭遇让他也不敢轻易排除小张的嫌疑。陈飞宇定了定神，想着： 与其这样被动地招架，不如抛砖引玉，试探一下对方。如果小张真是神秘组织的人，至少做出一副令对方安心的姿态，让对方不急于下手。如果不是，那就是一次再平常不过的对话了。 陈飞宇把手中的书举到小张看得到的位置，悠悠说道： “你正常开车，不用减速，我可不是处理什么公务。我在看小说，这书你看过吧？《三国演义》。” 小张依旧是那副谦恭的神态，说道： “当然了，不过是在小时候了。现在工作那么紧张，想看也没有时间了。” 陈飞宇微笑着摇头道： “我就是前段时间把自己逼得太紧，一心想把凌云塔系统完善了，结果这按下葫芦浮起瓢，问题比以前还多了。我现在这个状态，强行工作可能只会越搞越糟。” 小张轻和地笑道： “呵呵，您说得对。我记得有一位哲学家说道。当发现前进方向错了的时候，停下来就是最大的进步。” 陈飞宇眉梢微微抖了一下，这句看似附和他的话里，透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劝退的意味在里面。他把书翻到书签的位置，一副欣然的样子说道： “我这正看到精彩的地方，关二爷单刀赴会。对了，小张。你说这关羽明知对方想置他于死地，怎么就敢一个人到敌人的阵营里去赴宴呢？” 陈飞宇眼睛看着书页，但余光却注视着反光镜里小张眼神的变化。他眼珠来回动了动，说道： “额...小时候读到这个桥段的时候，觉得他真是英勇无畏。不过现在看来，还是有些鲁莽和草率了。要是鲁肃真在席间布置了刀斧手，那也就没有后来的威震华夏了。” 陈飞宇呵呵地摇头，一副气定神闲的姿态，说道： “我以前也和你想得一样，但现在再看，感觉就不一样了。关羽敢于单刀赴会，除了勇武和胆识。更重要的是，他对于全局有着充足的了解，对于各方突发情况有了相对考量后作出的慎重决定。 关羽料定了对方不敢、也没有必要在那样的情况下对他动手。他用非凡的智慧和超群的战略眼光，踩住了对方的底线。这才有了传诵千古的传奇故事。你说对吗？”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虽然看着窗外，但余光一丝也没有放松对小张的观察。只见他眼神失焦了几秒，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犹豫和彷徨。但很快就又眯成了一条线，笑呵呵地说道： “您说的还真是，我是真没考虑到这一层，还是您的眼光独到。” 陈飞宇呵呵地笑道： “你还年轻，等你经历了足够的风雨，看问题就不一样了。更何况，现在的风雨可比以前猛烈多了。” 这时，前方一辆运载地下城渣土的重型货车掀起泥浪从对向车道呼啸而来，铺天盖地的泥浆瞬间把车窗全都封上了，车内一下子变得一片漆黑。陈飞宇心中却一片泰然，他虽然依旧不能肯定小张是不是猎手之一。但他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不敢这么快对他动手。 前后雨刷将光明再次带回到了车内，车子继续向着航天城前行。陈飞宇前后看了看，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确实如此。前边小张的眼神不再那么诡谲，而后方也没有了一直跟着他的车子。 第二卷幽灵粒子 160撤回计划 陈飞宇在航天城的会客室里，总算见到了林雨疏。在见到她之前，他以为自己会紧张到难以自控，甚至担心自己因此露出破绽。 但当他真的站在这个全世界最有权势，并且有可能会要他命的那人面前时，却一样冷静得就像昨天和邵峰的碰面没有发生过一样。连陈飞宇自己都感到奇怪，他似乎总能在所有人都会惊慌失措的情况下忽然冷静下来，就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 “小陈，实在不好意思，又让你跑路了。”林雨疏还是一如既往地说话温和，平易近人。 陈飞宇谦恭地说道： “林教授，是我不好意思，又要在您忙的时候打扰您。” 按照往常和林雨疏交流的习惯，他们会聊几句与工作不相关的事情，然后再由林雨疏切入话题。但这次，陈飞宇准备直入主题。 虽然他能让心态保持如水一般地平静，但这并不代表他忘记了自己依旧是那个猎物。就算林雨疏不是那个暗影中的猎人，京华附近也是高风险地区。在威胁解除之前，每在这里多呆一秒钟，就多一分危险。更令他担心的是，这份危险还可能危及家人。 “林教授，是这样的。我这几天在做凌云塔系统设计细化的时候发现，投送器深层滑轨的材质上，有明显的缺陷。” 说到这里的时候，陈飞宇顿了一下。她见林雨疏并没有要制止他汇报的意思，而是习惯性地拿出了笔记本开始记录。心里也安定了不少，接着说道： “因为新方案中深层滑轨的工况和前一版设计已经完全不同，继续采用hss超强合金钢材，虽然在强度上能满足要。但没有考虑新工况下的中子照射问题，原有设计可能会让滑轨在2年内因为元素不稳定，出现轨道屈服度降低的问题。严重的话，可能会危及发射。 如果以两年为周期更换的话。hss型材超高的造价，以及深层滑轨更换的难度，将会让凌云塔系统引以为傲的发射性价比荡然无存。” 根据陈飞宇对林雨疏的了解，对于这种细节性的技术问题，林雨疏通常只会给出肯定或者否定的回答。这并不是因为她处理事情不过细，而是她掌管着整个esdc，是不太可能有时间去钻研技术细节的。 林雨疏看着笔记本上的记录，说道： “小陈，你很细心，你说的这个问题也确实存在。但我认为这并不是一个致命的缺陷，我们只需要在导轨背面，用喷砂工艺镀上一层碳化硼作为隔离层，就能将导轨的使用寿命延长十年。” 陈飞宇虽然只是浅笑着点头道： “这倒是个好办法，我还真没想到。” 但实际上内心里已经翻起了波涛。在他递交的初步设计里，对于深层滑轨只做了非常简单的描述。如果不是仔细研究过他之前那一版的设计，同时在航天工程上有极高的造诣，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就想出了解决方法。 好在陈飞宇昨晚连夜审阅了设计图纸，并且炮制了好几个设计缺陷作为备用。不管林雨疏出于何种目的想要他继续凌云塔计划，他都必须将这个自己花费了十年心血的计划先撤回。 接下来，陈飞宇又详细阐述了几个技术细节上的缺陷。其中有些技术细节，甚至压根没有出现在初步设计草案上。可以说除了他自己，不可能有人知道这些缺陷的存在。或者说，这些缺陷还根本不存在。 林雨疏的记录越来越多，表态越来越少。可以明显地感受到她的态度开始逐渐缓和下来，她耐心听完陈飞宇的汇报之后，说道： “看来凌云塔系统确实还存在一些问题，我同意你的提议，先暂缓召开关于凌云塔系统的技术论证会，等你把技术细节处理好了再开也不迟。” 陈飞宇心中暗自庆幸，他基本已经达到了目的。但还是做出的却是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说道： “哎！都怪我太急功近利，一心想做出超越时代的创造，这才险些酿成大错。一想到这些缺陷，如果是等凌云塔系统开工建设，甚至投入使用之后才被发现，那将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 林雨疏浅笑着安慰道： “在这件事情上，你完全没有必要自责。我知道你并不是出于自己的私利，而是为了造福全人类。你花费了十年心血的凌云塔系统，能够自己找出并面对可能出现的问题，已经超越了绝大多数人的觉悟了。” 陈飞宇面露遗憾的神情，叹息道： “感谢你，林教授。在这种时候依然支持我。这么多年来，您一直都对我非常照顾和提携。我对不起您这样的期望和栽培，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不配坐在现在的位置上。” 林雨疏微微变色，目光变得严厉，说道： “你的才华和能力是你申老师肯定的，也是在这十年的工作中得到了充分验证的。空间工程负责人这个位置，你当之无愧。你不要觉得是因为我或者你申老师的原因，才坐上现在这个位置。 你要知道，我们从事的事业关乎人类的存亡。在这样宏大的命题下，不会有人因为感性来选择空间工程负责人，这样关键性的岗位。如果有一天，更适合的人选出现在了我面前，那我会毫不犹豫地让他取代你的位置。” 陈飞宇脸上浮起一丝红晕，微微低头： “谢谢您的开导，我会更加努力的，直到您觉得我不适合在继续干下去。” 林雨疏的目光再次变得柔和，慈蔼的笑容又回到了脸上： “至于凌云塔系统，我认为这依然是目前我们最有可能实现的高效航天手段。我还是那个建议，不要完全放弃完善和研发。虽然短时间之内可能无法投入实用，但是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它依然有可能是我们提前完成移山计划的法宝。” 林雨疏的话看似在安慰和鼓励，但有了昨晚和邵峰的谈话之后，陈飞宇敏锐地觉察出了其中有考验他的意味，实际上他也在等着这最后的一关。 陈飞宇一脸正色地说道： “林教授，我在发现凌云塔系统存在的问题之时，也在试着从另外一个角度来思考现在空间工程的现状。移山计划是在文明最危急的时候启动的，所使用到的技术虽然很保守，但却是在最黑暗时候人类唯一的烛火。 星云纪元这十年是我们最困难的时段，每一千克燃料，每一颗螺钉，每一片隔热瓦，都是亿万劳动者，在极强的求生欲驱使下创造的。蜂鸟飞船、超重型运载火箭，已经生产了那么多的备件。如果不将这些备件投入到实用中，造成的不单单是资源上的浪费。 更是人心上的动摇，劳动者看着他们以牺牲幸福生活为代价创造的成果，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沦为废品。他们势必会质疑esdc作出的决策，更会质疑移山计划的可行性。在这个人们还没有看到希望的阶段，锦上添花并不是必须，稳定才是。 所以我认为，即使凌云塔系统的技术问题可以解决，也不宜在这个时机投入使用。” 林雨疏站起了身来，看着陈飞宇的感觉，就像一位辛劳的班主任，收到了学生递上的录取通知书。她非常少见地用有些激动地口吻说道: “你能这样看待问题，我非常欣慰。我早就说过，相比你在航天工程上的才华，能将视角上升到文明高度的天赋才是最难能可贵的，我和你申老师果然没有看错人。” 陈飞宇摇头叹息道： “我没有您说的那种天赋，我只不过是在做了错事之后的反思罢了。” 林雨疏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看了看时间，说道： “我接下来还有安排，咱们的讨论就先到此为止。凌云塔系统就按照我们之前商量的结果来执行。但我也希望你听从我的建议，继续将这个超越时代的计划完善，等到时机合适，再走下这锦上添花的一步。” 陈飞宇点头道： “好的，林教授。我没有意见。” 第二卷幽灵粒子 161黑幕降临 这时，助手小张轻轻敲了敲门，站在门口向陈飞宇点头示意，然后对林雨疏说道： “林主席，都准备好了，可以开始了。” 林雨疏点了点头，合上笔记本，笑盈盈地对陈飞宇说道： “小陈啊，本来想再聊聊，但我这时间确实太紧了。不过，这阵子忙完了，应该就会好一点。到时候有空，又去我那里坐坐吧。” 林雨疏的话着实让陈飞宇小小地吃了一惊。虽然林雨疏的话里有个“又”字，但他只是在九年前去过一次林雨疏在燕山深处的精致院落，其间再未收到过邀请。他几乎都要忘记，那座能聚集这世界上最知名人物的山间别院了。 他礼貌地回答道： “您那儿可不是一般人能去的，这是我的荣幸。” 林雨疏刚要走到门口的时候，陈飞宇带着几分犹豫又喊了一声： “林教授。” 林雨疏回头道： “小陈，还有什么事儿吗？” 陈飞宇是故意卡的这个时机，因为这样可以尽可能让他接下来的请求，更不容易引起怀疑。 “我还有个小事儿想向您当面请示一下，省得我回去又打书面报告。” 林雨疏向小张做了一个让他先去的手势之后，转过身来满面笑意地说道： “你说吧，小陈，也不差这几分钟。” 陈飞宇做出一脸谨小慎微的表情，说道： “上次您给我强行放了假，结果我跑到北美去，看到马尔斯那些很有想象力的航天器之后，又把休假的事儿忘了。现在凌云塔系统来日方长，超重型火箭和蜂鸟飞船也步入正轨了。我还真有点身心俱疲的感觉，我想好好休一段时间的假。” 陈飞宇说话的语调就像一个背不熟课文的小学生，有些不安，又有些吞吐。 林雨疏呵呵地笑道： “当然可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esdc里，加班时间最多，休假时间最少的人。谁的休假申请我都可以不批，唯独你的不能。” 陈飞宇脸上交织着兴奋和感激，说道： “那就太感谢您了。哦，对了。夏岚被派往北美分部之后，我一直联系不上她。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我想让她暂时代我主持工作。” 一丝警觉的神色从林雨疏脸上一闪而过，但陈飞宇捕捉到了这个转瞬即逝的微表情，他的心悬了起来，担心林雨疏看穿了他想支开夏岚的意图。 林雨疏停顿了一下，说道： “行，我来安排就是了。” 就在林雨疏刚要走出会客室大门的时候，又回头问道： “对了，小陈。有没有打算好去哪儿消费你的假期呀？现在这个天气，可不好找地方带着老婆孩子去度假了。” 林雨疏在这种时候提及他的家人，让一直很冷静的陈飞宇也差点没抑制住心中的起伏。他敏锐地读出了林雨疏这看似随意的问题中，包含的担忧、猜疑甚至是威胁。 尽管心中狂澜四起，但陈飞宇还是做出了一副犹豫中带着些许无奈的样子，说道： “老婆也在重点科研机构工作，孩子快要高考了，他们恐怕是不能陪我了。我打算去粤州走走，一是想着，低纬度的尘埃气候没有我们这儿那么严重，我在那边也有朋友。没准儿还能享受下阳光、沙滩和大海。 另一方面嘛，我想着未来蜂鸟飞船扩建开始之后，咱们现在的航天火箭发射基地会很吃紧，肯定得增加建设发射基地。这次反正我都要去南边，就顺便就给新的火箭发射基地选址做个摸排。当然了，那是捎带的事儿，主要还是去玩儿。” 陈飞宇的回答似乎令林雨疏很满意，她的脸上没有出现之前那种表情。 “呵呵，这个安排挺好得。选址得事儿点到就行了，别当成工作来做。” “知道了。” 在离开航天城之后，陈飞宇立刻戴上了蓝牙耳机，他用手机录下了刚才全程的对话。他仔细推敲着字里行间的每一个细节。虽然他无法确定林雨疏或者是小张，就是那个躲在暗影中的猎人，但他可以很明显地感受到，那股充斥在空气中的危险和肃杀气息。 经过录音和反复在大脑里反演刚才的情形，他认为已经达到了目的。不着痕迹、不留破绽地让猎人相信，自己暂时不会对他们构成威胁了。如果邵峰所料不错，针对他的暗杀将会暂告段落。 但陈飞宇却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因为他暂停凌云塔系统的研发目的，并不单单是为了一时的安全。只有搞清楚这群猎手的目的，并将他们从暗影中纠出来，自己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全。 而在危机当下的现在，这群暗影猎人的动机让人感到困惑的同时也令人不寒而栗。他隐隐感到，一道浓重的黑幕就像迷云一般笼罩在esdc和移山计划之上。更加漫长和艰险的征程才刚刚开始。 回到京华之后，他没有片刻停息，拿上行李就直奔机场而去。 ...... 经过几个小时提心吊胆的飞机，陈飞宇总算安全到达了粤州机场。当他在候机大厅里四下顾盼之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人流中传来。 “飞宇老弟！好久不见呀！” 陈飞宇循声望去，周成正一脸笑容地快步向他走来。眼前这位快要十年未见的超级教授此刻的模样，着实让他感到有些意外。 周成看上去比十年前沧桑了许多，他蓬松的头发显得有些凌乱，鼻子下和下巴上的胡渣子几乎连成了一片。他身上穿着一件很旧的棉大衣，粗糙的皮肤和前额的皱纹让他看上去就像一个在车间里埋头苦干了一辈子的技术工人。 除了那依旧闪烁着睿智光芒的双眼之外，陈飞宇在他身上完全看不到十年前那个雄姿英发的超级教授的身影了。 陈飞宇伸手握住周成那满是老茧的手，说道： “周教授，真是麻烦你专程来接我。” 周成做了个瞪眼的表情，笑呵呵地说道： “叫我老周，当年咱们不就说好了嘛！” 随后，周成接过陈飞宇多余的行李，说道： “时间不早了，咱们这还有一段路要赶。争取天黑之前赶到县城里，咱们喝两盅，算是简单地给你接个风。” “好勒，老周。” 周成带着陈飞宇在停车场上了一辆很老旧的汽车，就是在星云纪元开始之前，这种车也不常见了。上车之后，伴随着引擎的启动，整个车都跟着微微颤抖了起来。 周成递上了一支烟，带着几分尴尬的语气说道： “飞宇老弟，我这儿条件不太好，你就多担待。” 陈飞宇接过烟，说道： “哪里哪里！在这个时代，汽车的使用成本那么高，有个代步工具就不错了。而且，我现在可以算是个危险源了，我还很担心连累了您。” 周成摆了摆手，笑呵呵地说道： “没事儿的，你到这儿之前峰子给我打过电话了。按照你现在的情况来看，他们暂时是不会来找你的麻烦了。你就安心在我这儿待一段时间，一来验证下峰子的推测，二来也可以麻痹对方。” 陈飞宇好奇地问道： “周教...哦，不。老周，你也被他们针对过吗？” 周成摇了摇头，苦笑道： “呵呵，星云纪元开始之后，我们基础科学已经沦为最边缘的学科了，甚至连考古的地位都不如。就凭我现在单枪匹马，把命搭进去也溅不起个水花，可能连入他们法眼的资格都没有。” 陈飞宇点燃了烟，劣质香烟浓重的烟草味让他只敢浅吸一口，他说道： “我听峰子说，他跟这个案子很久了。以前受害的也都是主流科学家吗？” 周成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 “倒也不完全是，不过搞天文的居多。因为那些案子有的年代久远，连监控设备都没有。而且基本都被定为意外死亡，证据非常少，峰子也没查出多大的头绪来。不过他高度怀疑这些案子和你遇到的情况，都是同一股势力干的。” 陈飞宇感叹道： “真的很难想象，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组织，又是为什么要在横跨二十几年里，以这种方式来针对搞科研的人呢？” 周成也微微皱眉： “峰子常说这事儿透着邪，背后一定有个很可怕的动机。他调查了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活着的当事人。” 话到这里，陈飞宇脸上浮起了阵阵焦虑。周成又笑着说道： “不过你放心吧，峰子那个人你可能还不了解，表面看着大大咧咧的，但在他的领域，还真算得上是个人物。他要怀疑的案子，肯定都能查出结果！他要保护的人，就是耶稣来了也带不走。” 第二卷幽灵粒子 162潦倒的教授 或许是周成察觉出了，陈飞宇对于前段时间发生过的事情还心有余悸，一路上他和陈飞宇没有再聊过关于科学家被暗杀的事情。只是聊了些寻常的见闻和琐事，虽然两人已有近十年未曾见面，但却像一见如故的老友一般，相谈甚欢。 陈飞宇了解到，周成一年中有半数的时间都呆在粤州，而在清北大学上课更是早在六七年前就基本停滞了。 这是因为，在星云纪元开始之后，大学院校对于前沿科学的录取分数高得离谱，但学成之后的待遇甚至不如一名熟练的技术工人。这种情况下，无论是谁在教学，都很难再有学生了。 但最令陈飞宇感到不解的是，星云纪元开始之后，虽然前沿科学领域的投入几乎为零，不过周成作为顶级教授，其待遇并没有因此而被削减。而且，在星云纪元开始之前，周成的家境也还算殷实，眼前这位超级教授怎么会潦倒到这般境地呢。 在夜幕降临之前，周成和陈飞宇总算赶到了一个名为开平的县城。作为曾经经济特区周边的县城，其规模实际上比中部的许多城市都要大。但当他们的车子穿梭在宽阔的干道上时，却感觉整个县城空荡荡的，林立的住宅楼上，只有零星的灯火。 周成在满是枯枝残叶的街道上飞快地开着车，看起来对这儿的路况非常熟悉。见陈飞宇紧紧抓着扶手，神情紧张地盯着前路，他悠悠说道： “星云纪元开始之后，esdc的成员国很快都取消了相互的贸易壁垒，这些以前因为商业而兴起的城市，随之也衰落了。人口也向地球工厂的工业区大量转移，你别看这座县城规模不小，人口不到鼎盛时候的十分之一。 你不用担心我们会撞到东西，咱们在这街道上看到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的概率，比看到人的概率都要高，车子就更少了。我敢打赌，咱们下车去数这路上的车辙印，数不出超过5条不一样的来。” 陈飞宇放松了些，问道： “我看这座城市的规模还是很大的，这里没有规划建设地下城吗？” 周成摇摇头： “飞宇老弟啊，你这些年估计是一心扑在空间工程上了，对移山计划的其他部分了解得很少。像我这种闲人，反而有时间来琢磨移山计划的总体规划情况。 二十年之后，也就是地球开始变热的时候。像这种县城以及更小的城市聚落，所有基础设施都将完全停止，人口会强制迁移，这种类型的城市将会彻底被废弃。” 陈飞宇感叹道： “真是很难想象，那时候全世界近百亿人口全部集中到几百座超大型城市会是一番什么景象。” 周成叹了口气，徐徐摇头道： “估计到时候一个家庭能分到一个带卫生间的房间就不错了，像我这种孤家寡人倒是无所谓，可就得苦了孩子们咯。而且，这还算好的。等到了星云纪元50年，人们开始大规模进入地下城的时候，怕是用上下铺集体宿舍都装不下这么多人。” 陈飞宇露出忧虑的神色： “为了保证移山计划在未来的工业产能，现在还在大力促进人口增长，而蜂鸟飞船扩建计划又会削减地下城规模。我真是担心，未来人类只能生活在地下城里的时候，地下城的自持生态系统根本维持不了这么多人的生存。” 周成带着几分嘲的弄意味笑道： “所以这就显示出人家林主席的高瞻远瞩了，移山计划一开始就把人体冬眠技术列为了重点项目。在冬眠中损失点寿命，总比全都挤在挨肩擦背的地下城里，等着自己的屁把自己熏死要强。” 陈飞宇摇着头，一脸无奈地说道： “我这就更想不明白了，虽说凌云塔系统不一定能完全解决这个问题，但绝对可以极大缓解这种情况的发生。为什么还会明里暗里地遭遇这么大的阻力，他们到底图的是什么？” 话到这里的时候，陈飞宇似乎想通了这一切的逻辑。无论是esdc还是暗中想要让他消失的神秘组织。似乎就是为了让地下城人满为患，大量人口只能被迫进入冬眠的情况发生。 但很快他又意识到，自己这种推测依旧存在一个无法解释的漏洞——他们这样做的动机是什么。他怎么都想不出，这样对所有人都有害无利的局面出现，谁会是最终的受益者。 就在这时，车子在曾经的市政府办公室门前停了下来。威严的国徽已经被取下，只在墙上留下了一个灰白的印记。办公楼下宽大的广场上，摆着几个夜宵小摊。 周成带着陈飞宇走向其中一个摊位，说道： “这座县城的城市管理机构已经合并到其他城市去了，城市管理人员也由其他地区的兼任，这里也就闲置了。不过因为位置处于中心，又有免费的市政照明。这城里为数不多的几家夜宵就摆在了这儿，条件是差了点，但也得给你接个风。” 陈飞宇闻着飘散在空气中的香味，肚子也打起了鼓： “那就劳周教授破费了。” 周成在一个摊位前坐下，对着餐车前的年轻人喊道： “刘欣，给我来几个菜，把我上次没喝完的酒也拿出来。今天来客人了，一会你忙完了也过来坐坐。” “好的，周老师。” 陈飞宇看着餐车前那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感到非常疑惑。按道理，这个岁数的人，就算没有掌握专业技能，也应该在车间里工作，收入也会比在这里摆摊高一些。 周成笑呵呵地说道： “破费不了，这个摊位的老板刘欣，是我以前的学生，家就是这里的，他不敢收我高价钱。他的运气不好，研究生刚刚毕业，前沿科学就被裁掉了。原来也在装配车间当个中层，听说我在这边，就过来帮我的忙。闲暇的时候在这里摆个小摊，补贴点家用。” 陈飞宇看着动作熟练地耍着勺的刘欣，心中五味杂陈，连连叹息道： “哎，堂堂清北大学物理系研究生，周成教授的学生，竟然憋屈在这种地方。我都不知道这算不算人类科学的倒退。” 周成却是一脸欣慰地看着刘欣，说道： “大势所趋，能屈能伸，没什么憋不憋屈的。更重要的是，他在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没什么比这更重要。” 很快，几道热菜就端上了桌子。周成拿起酒瓶，一边给陈飞宇倒着酒，一边说道： “明天还有工作，今天咱们就意思意思，点到为止。等这几天忙完了，咱们再开怀畅饮。” 陈飞宇闻着从杯中散发出来的浓重酒精味，说道： “我这段时间算是舟车劳顿了，也不敢多喝。免得第一次和你喝酒，就出了洋相。” 周成用一种得意的眼神看着陈飞宇，呵呵地笑道： “飞宇老弟啊，不知道是我也学到了几分峰子的眼力，还是你却是不太擅长掩饰。这一路上，你是不是都在想，我这个当年威风八面的东方泡利，如今怎么混成了这副惨样？” 陈飞宇感觉脸面有些发热，举起了酒杯，说道： “不瞒你说，我还真挺好奇的。” 周成举杯相碰，哈哈大笑道： “老弟，虽然直率在当下这种情况下是有害的，但我喜欢你这种性格。” 周成浅喝了一口酒之后，故作神秘地看着陈飞宇说道： “我要是告诉你，在布鲁塞尔的科研领域资源分配大会闭幕之后，我就把我所有的房产和资产都处理掉了。你会不会以为我被骗子骗了？” 陈飞宇微微摇头： “那个时候处理的资产，可是能换来很大一笔钱啊！但是按照老哥你的思考能力，骗人我信，被骗的概率小于百分之普朗克常数。” 周成得意地点着头，哈哈笑道： “哈哈哈哈，看来你的思考能力也不逊色嘛。不过，我想给你卖个关子，明天带你亲眼去看看我的钱都花到哪儿了。至少我自己认为，这是我花得最值当的一笔钱。” 第二卷幽灵粒子 163文明的痕迹 次日天不亮，周成就带着陈飞宇开着那辆老车上路了。看着东方天际泛起的鱼肚白，陈飞宇有点小激动的，说道： “南方的天气就是要比北方好，我都好久没有看到过真正的日出了。” 周成说道： “头几年还经常能看到这种日出，现在得看运气了。但你说天气比北方好，那可就不一定了。” 陈飞宇好奇地问道： “为什么？” 周成哼笑道: “你马上就知道了。” 很快，东方惨白的早霞变成了一片深红，头上的天显出蓝色。红霞碎开，金光一道一道的射出，横的是霞，直的是光，在天的东南角编织成一道伟大光华的蛛网。但大地上，翠绿的田野、郁郁葱葱的树丛却没有如期而至。 整个大地尽是一片残破萧瑟的景象。曾经是沃野农田的地方，填满了散发着腥味的淤泥。所有的树木都是光秃秃的，就像无数断掉手臂的血肉腐烂后，只剩下了骨骸，凌乱地插在大地上。 周成带着几分戏谑的口吻说道： “这会儿的天气是不错，没准中午的时候风暴就来了，比天气预报都来得快。狂风暴雨里又夹着很重的沙尘，几分钟就能把车子的漆面给刮掉。” 陈飞宇看着这片被巨力蹂躏过的森林，惊讶地发现它们似乎并没有丧失生命力。因为在被折断的残肢断口，还能看到鲜黄色的木髓和新发出来的嫩芽。他感叹道： “生命还是这么顽强，总要拼命地为自己找到出口。” 周成却叹息道： “对于这些树木和大多数的动物来说，这次它们恐怕是找不到出口了。你现在看到它们还在挣扎，但都是徒劳。最多三十年，绝大的多数乔木和大型陆生动物都会灭绝，而我们也只能苟延残喘。” 周成停顿了片刻，转目看了一眼陈飞宇，接着说道： “有时候我也能够理解当年林雨疏和esdc裁掉我们前沿学科的决策，我们现在就像这些树一样。连保住嫩芽都困难了，哪儿还有心思去管结出来的果子甜不甜啊。” 陈飞宇却摇头道： “但是如果连果子都没有了，就算有再多的嫩芽，最终也难逃毁灭的命运呀。” 两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周成拿出烟盒，咬了一支在口中，又把烟盒扔给陈飞宇，说道： “赶紧过过瘾，一会颠得你烟都抽不了。” 果然，片刻之后，前方的路就变得异常崎岖。车子的每一个零件似乎都在颠簸中相互碰撞，发出各种各样的噪音甚至都盖过粗狂的引擎声。 陈飞宇定睛看着前路，发现路其实还在，并且是完好的。但路面上已经被风暴覆盖上了树木残肢、堆积的灰沙、甚至是动物尸体。 陈飞宇显得很紧张，但周成却很淡定地操纵着汽车沿着一条不太明显的车辙颠簸前行，他提着嗓门说道： “这条路现在基本没什么车来了，所以才变成这样。我每次经过这段路的时候都在想，这才几年的工夫，这条路就快要看不见了。你说要是假以时日，人类在地球上存在过的痕迹会不会被彻底抹去？” 剧烈的颠簸让陈飞宇几乎无法正常思考，只是随口搭了句： “应该是有可能的吧。” 周成在颠簸中看不出是在摇头还是点头，说道： “从微观上来说，确实没什么东西最后能留下痕迹。在时间面前，分子间的电磁力会失效，原子核也会被弱相互作用瓦解。组成物质的分子和原子都变了，那物质肯定就在物理层面上不存在了。” 陈飞宇忽然想起以前他看到过的一则研究报告，说道： “我记得还有学者专门研究过这个问题，在地球这样地质和大气都非常活跃的星球上。说是只需要1.5亿年的时间，地球上出现过文明的痕迹就会被彻底抹掉。” 周成若有所思地说道： “1.5亿年，这个时间对于宇宙来说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就算放到地球上来看，也算不得长，从第一个生物出现到现在已经35亿年了。你说有没有可能，在漫长的生命演化过程中，文明曾经出现过？” 陈飞宇对于这种，上个纪元网络营销号最热衷的话题并没有什么兴趣。此时从周成的口中说出来，虽然觉得颇为滑稽，但也得认真对待。他想了想，说道： “我觉得不太可能。毕竟，无论是考古学对地球地质纪元的划分，还是分子生物学对生物演化的探究，都已经非常成熟了。如果文明存在过的话，那么必然会留下我们能够发现的痕迹。” 周成似乎对陈飞宇提出的异议并不感到意外，他带着几分不屑的口吻说道： “考古和搞分子生物学那帮家伙的东西我是不完全信的，就凭它们在地层里发现的那点东西，和对dna粗浅的理解，就想还原几十亿年的演化历程。这就相当于只看了三国演义的目录，就要完整地讲出整个故事的所有细节。不说是不可能，至少是很荒谬的。 而且，难道人类的形态就是智慧生命的最终形态吗？文明的形式有没有可能呈现出其他样貌，一些我们现在还想象不到的样貌。” 陈飞宇对周成的观点依旧不太信服，他说道： “道理是这个道理，在数十亿年的尺度下什么都有可能会发生。但是我认为，也正因为在如此大的尺度下，如果我们连最了解的碳基智慧生命都没有发现过，那就更不可能发现其他形态的生命了。” 周成却满脸笑意地，连连点头： “你说的没错，基于我们目前的科学能力，这些猜测无法证明也无法证伪，甚至都不能归类为科学问题。也许文明存在的痕迹无时不刻都展现在我们眼前，是因为我们科学的边界还没有到达能看见这种痕迹的台阶，所以我们看不到。” 陈飞宇说道： “不过我倒是觉得在发现其他文明这件事情上，虽然目前还属于未知领域理论。但这是一个充满希望的潜在学科，宇宙的尺度基本上就算是给我们看过底牌了。存在是必然，只是我们何时发现ta们而已。” 周成点了点头，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 “是啊，也许某一天，我们会发现，就在太阳系宜居带里就有过文明的痕迹也不一定。” 这时，车子总算在颠簸中来到了路的尽头。这里看上去像一个废弃工厂的大门，门卫室已经被风暴折腾的破败不堪，铁质的大门上锈迹斑斑。但大门周围的一圈好像被人清扫过，露出的混凝土地面上还有枯枝残叶的印迹。 在大门的旁边，被藤蔓植物几乎要爬满的一块长条黄蜡石上，依稀可以看到几个油漆已经脱落的字样。陈飞宇摇下车窗，半猜半认地读出了那几个字： “净瓶国家中微子天文台！” 陈飞宇一惊，回头瞪大了双眼看着周成，说道： “老周，这就是星云纪元之前，由你主导的中微子天文台？” 周成得意地点点头，看向那行字的目光就像在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般温和： “嗯，这个项目从预研、立项、设计、建造都是我亲自主持的，前前后后奔走了七八年才落地，可以说就像我的孩子一样。” 陈飞宇面露遗憾的神色： “我从《science》杂志上看到过这个项目的简介。它是人类建成的最大、灵敏度最高的中微子实验基地，它的探测灵敏度是超级神冈探测器的上百倍。可能为我们揭开微观世界的奥秘。只可惜刚刚建成，就因为移山计划的开启，esdc将这个项目终止了。” 周成脸上露出神秘的笑容： “esdc终止了，我可没有！” 第二卷幽灵粒子 164幽灵粒子 周成从凌乱的手扶箱里翻出一个遥控器，大门在如铁匠打铁一般的叮哐声中，打开了一个刚好能让车子驶入的缝隙。基地里边虽然也谈不上整洁，但相比外边的世界已经算得上是世外桃源了。 周成目光扫视着基地，说道： “在星云纪元开启的时候，基地已经完成了建设。我又赶在esdc撤销全部投入之前，完成了观测设备的试运行测试。所以，在这里正式撤出所有科研人员，并且封存基地的时候，净瓶基地实际上已经具备了中微子观测的能力了。” 陈飞宇圆睁着双眼看着周成，说道： “意思是在esdc正式关闭了净瓶中微子天文台之后，你自费又将这座基地投入了运行！esdc没有对你进行干涉吗？” 周成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说道： “esdc虽然封存了这座基地，但手段仅限于调走科研人员和停止拨付费用。这基地始终已经在这儿，管理权仍然在国家科学院物理研究所手里。而我就是物理研究所的所长，基础科学裁撤之后，我基本上也就成了光杆司令。 说来可笑，这倒是给我提供了不少便利。以前需要重重审批的许可，现在倒是简单了。我一个人把字全部签完，递到国家科学院，他们基本上看都不会看就会给我批准。我就理所当然地成了这儿的合法留值人员，这也算是体会到一点完全不被重视的好处。” 陈飞宇看着基地中央一条被清扫出来的道路，以及两旁被铁丝网加固过的路灯、线缆说道： “但您这么多年自费运营这样一座基地，还是会非常困难吧。” 周成微微撇嘴，把他那满是老茧的手摊开看了看，说道： “困难肯定是很大的，除了设备正常运行之外，大到观测设备日常维护，小到清扫垃圾、更换灯泡，基本都得自己来。我这些年把焊工、钳工、电气工程师、装配工程师的手艺学了个遍。 好在中微子观测属于静态观测，其流程简单地说就是我们准备好设备，等着自然界中产生的中微子穿过探测器并记录分析数据就行了。这样我才能勉强支撑设备以最低状态运行。要是像粒子对撞机那种主动观测设备，恐怕我倾家荡产十次也运行不起一次。” 看着眼前不修边幅、衣衫褴褛的周成，一阵莫名的感动冲上了陈飞宇的心头。周成所有的落魄和潦倒都化成了他身上闪烁着的耀眼光辉，一个伟大科学家的光辉。 “老周，你对科学的执着令我太震撼了。” 周成转目看了看陈飞宇，呵呵笑道： “老弟啊！执着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对任何事情的执着，包括科学都会导致迷信。我虽然还不至于迷信，但多少算是有些魔怔了。我很清楚这样做的结果，最终可能是一无所获。但我没办法眼看着，这座可能给我们基础领域带来突破的基地就这样荒废。 基础科学虽然暂时停滞了，但只要文明还要前进，那基础科学就必然还会迎来发展。这就好比一座暂时停工的工厂，为了不让将来复产的时候厂里什么都不剩下，总得留一个人来看门。我现在所做的，就是当那个基础科学的看门人。” 这时，车子来到了主控大楼前，周成指着站在台阶上的几个人说道： “好在，当看门人的还不止我一个人。” 陈飞宇和周成一起下了车，他认出了排头那人正是昨晚的夜宵摊老板刘欣。而站在他旁边的几个人都年过半百、衣着简朴，看上去就是几个再普通不过的农民。 周成走上前去，和小赵交流了几句。随后拿出香烟分发给那几个农民模样的人，他们接过烟，非常谦恭地和周成说了几句问候的话，额头上因为笑容而深深刻入皮肤的皱纹更加深了几分。 随后，几人便在刘欣的带领下走进了主控大楼。 周成回到陈飞宇身边，递上了一支烟，看着几人的背影，说道： “刘欣你昨晚见过了，其他那几个人是他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是这基地附近的村民。多亏了他们，我这个基地才不至于被偷得只剩个空架子。平时基地的日常维护，也得仰仗他们。 我也对他们进行了一些基础的培训。每次设备运行的时候，他们也能在小赵的带领下，做一些操作控制面板、读取系统自检数据一类的简单工作，小赵他二叔甚至能进行简单的运算处理。” 陈飞宇瞠目结舌地看着周成，说道： “老周，我真是要对你另眼相看了。星云纪元之前，恐怕名牌大学的研究生都只能在这里打杂吧。 而你愣是把几个普通人培训成了，能让净瓶基地运转起来的技术人才。我算是亲眼见识了，什么叫一头狮子带领的羊群，远胜于一只羊带领的一群狮子。” 周成无奈地笑了笑，说道： “呵呵，教育这事儿，关键本来就在于因材施教。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天赋，只是看有没有被挖掘出来而已。而且这个时代，你别说让我找物理系的研究生，就是理工科的大学生都没人愿意来。 我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不过说真的，相比他们所做的，我给他们的报酬简直不值一提。你要说伟大，他们才是真的伟大，淳朴得伟大。” 几人的背影消失在主控大楼的门厅之后，周成一边向车子走去，一边说道： “观测实验马上就要开始了，观测厅的活儿还得我自己去干。” 周成开车绕到主控大楼的背面，这里是一片开阔的空地。堆得像一座座小山般的枯枝烂叶中间，被清理出了一条勉强能过车的小道。顺着路的方向看去，一座光秃秃的山丘矗立在路的尽头。山的前面，只有一座低矮的厂房。 陈飞宇的脸杵在挡风玻璃前，目光在山丘上搜寻着。随后又将目光收回到山下，但除了那座即将要抵达的低矮厂房，再无他物。 一旁的周成笑呵呵地说道： “飞宇老弟，你是不是觉得但凡带着天文台三个字的，都应该在高处有几个圆球形的光学望远镜，或者雷达形状的阵列天线？” 陈飞宇也不掩饰尴尬，憨笑着说道： “老周，你知道我是搞航天的，对理论物理这块的知识基本就停留在高中阶段了。” 周成吸了口烟，想了想，说道： “氢原子的大小你还有概念吧！” 陈飞宇连忙点头： “嗯，三十万个氢原子紧密排列才相当于头发丝的直径。” 周成点了点头，又问道： “那电子相较于原子的大小你也应该知道吧。” 陈飞宇说道： “我记得高中老师给我们举过一个形象的例子。如果把原子比作一个足球场，那电子就相当于球场里的一粒卵石。” 周成又点了点头： “不错，差不多是那个意思。那我现在告诉你，如果把电子比作一个足球场，那中微子就相当于足球场里的一颗沙子。” 陈飞宇用宏观的视野脑补了一下中微子的大小，尽管周成的比喻已经很形象，但他仍然难以想象这种粒子到底有多小，只能感叹道： “那要捕捉到这种粒子应该非常困难。” 周成点头道： “是的，中微子质量非常小，不带电，几乎不与其他物质发生相互作用。有人计算过，单粒中微子就算穿过一光年长度的铅板，也不会撞到任何一个铅原子。 但幸运的是，这种粒子在宇宙中的数量非常多。就在我们说话的这一刻，就有千万亿个中微子穿过我们的身体。中微子就像个幽灵一样，几乎充斥着整个世界，却很难被我们发现，因此也被称为幽灵粒子。” 第二卷幽灵粒子 165净瓶 此时，车子开到了山前那栋低矮厂房的门前，周成和陈飞宇合力推开厂房的防水闸门。陈飞宇一边拍着手上的锈渍，一边说道： “既然中微子那么广泛的存在，即使其质量非常微小，应该也能被探测到吧？” 周成带着陈飞宇进入到了厂房的内部，他们一边穿过空荡荡的厂房，一边说道： “你说得没错，但也因为其质量非常小。即使和其他粒子发生了相互作用，产生的现象也非常微弱。你想想，两粒沙子撞到一起，能有多大的动静。更何况，微观粒子世界可一点也不比我们宏观世界平静。 宇宙线横冲直撞，电磁相互作用无处不在，衰变无时不刻都在发生，甚至是聚变也不罕见。要在这样的环境下侦测到中微子，其难度相当于在鞭炮齐鸣的地方，去听一颗针落地的声音。” 陈飞宇低头思考了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 “所以，要观测到中微子，首先就要排除环境中的其他干扰！” 周成呵呵地笑道： “老弟，我觉得你要到了我们基础科学这一块，也能干出一番成绩来。所以我们观测中微子的天文台并不在山上，也不在地面，而是在地下。在1500米的覆土深度下，几乎能够隔绝所有的背景干扰，中微子一旦出现，我们就能精准地捕捉到它的踪迹。” 陈飞宇沉沉说道： “地下一千五百米的天文台，这个深度放到现在也许不算什么。但在星云纪元之前，要花这么多钱在一个跟人们衣食住行毫无关联的项目上，我能想象你花费了多少精力和心血。” 周成脸上浮起一丝苦涩得笑意： “要不然怎么得了个东方泡利得绰号呢？” 两人来到了一排更衣柜前，周成打开了一个柜子，从里边取出一套厚重的胶质防护服，说道： “地下非常热，这是应急维修用的隔热服，最好是只穿内衣，再穿这个。原本整个地下观测厅是有空调系统的，但那玩意儿是个电老虎。我那点儿钱还得用在刀刃上，只能这样凑合了。” 两人换好隔热服之后，来到厂房深处的一个房间，这里靠墙的位置有一个倾斜着向下的隧道口，隧道里黑漆漆的，仿佛一直通向地心。从隧道里伸出的轨道上，停着一辆简易矿车。 周成把陈飞宇带到矿车上，一边帮他系着安全带，一边说道： “原来使用全封闭的高速摆渡列车下去的，一次能坐20个人，可豪华了。不过运行成本太高了，咱们穷日子就只能穷过。这铁板矿车条件是差了点，不过也能把我们送到地下观测厅，绝对安全，你放心。” 陈飞宇饶有兴致地看着周成，说道： “老周，没看出来你一糙老爷们儿还挺持家。” 周成苦笑着说道： “这家太大了，设备又精贵，我也是没办法啊。” 矿车轰隆隆地向着隧道深处驶去，除了两人隔热服头盔里指示灯发出的微弱光线，周围尽是一片漆黑。在矿车的摇晃下，就像漆黑夜空中的两盏孔明灯。 陈飞宇开玩笑道： “我猜，这隧道原来也是有灯的吧，也让您这小气管家给停用了。” 周成哈哈大笑： “苍蝇蚊子都是肉嘛，能省就省了。咱们主打一个满足核心功能，其他的就克服了。” 两人笑过之后，周成用带着赞许的口吻说道： “飞宇老弟，我发现你的适应能力挺强的。我和刘欣最开始坐这个矿车的时候，就跟得了幽闭恐惧症一样，手脚都在抖，老长时间都适应不了。现在不到万不得已得时候，刘欣那小子都不会下来。” 陈飞宇用欣赏得目光环顾着四周无尽的黑暗，说道： “也不是适应性强，我发现我就是对这种置身孤岛的感觉，有一种莫名的向往。我很享受这种感觉，我也说不上为什么。” “或许，你就是为此而生的人！” 微弱的光亮下，看不清周成脸上的表情。但从他说话的语气中可以听出，那是一种带着羡慕的真挚的赞叹。 经过十几分钟的滑行，矿车停靠在了轨道的尽头，周成带着陈飞宇走进了一条长长的走廊。他看着四周被漆成青绿色的整洁墙面，还有头顶上温和的灯光，说道： “我原以为这里会到处都是冒着热气的管道，抬头就会碰到阀门，低头就能看到流淌的岩浆。这儿的环境也没有想象得那么差嘛！” 走在前方的周成说道： “我要告诉你，现在我们正身处70度的环境下，你就不会这么认为了。隔热服一旦出现破裂，必须在10分钟之内乘坐矿车离开，要不然就会变成烤肉。 有一次我和刘欣在这里做例行维护的时候，他的隔热服就被划出了一道20公分的口子。当时他立刻就跑到了矿车上，但破口附近的皮肤还是被热气严重灼伤了，现在他腰上都还有一大团伤疤。不过那小子挺够意思的，只让我给他付了医疗费。” 陈飞宇说道： “难怪他不愿意下来。” 这时两人来到了观测厅，这里的布置就像一架大型飞机的驾驶舱。操纵台上布满了粗大的耐热开关和按钮，前方如舷窗般的玻璃外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 周成一边按动着按钮，一边说道： “好在一年也就下来三两次。观测开始的时候下来检查一遍观测厅的设备运行情况，如果中间没有出现意外，六七个月之后，再下来取回观测数据和关闭设备。要每天都得下来的话，我也受不了。” 这时，控制台窗外的灯光随着噼啪作响的按键声亮了起来。陈飞宇这才惊讶地发现，窗外是一个巨大的半球形空间，其容积足以停下一架小型客运飞机。而观测厅就半悬在半球形空间的围岩边上。 半球空间的上半部分，是裸露的青色围岩，照明用的灯被吊杆悬挂在半空中，就像星际照片上无数明亮的恒星。而半球的下半部分是一个隆起的金属穹顶，看上去就像是太上老君炼丹炉的盖子。 周成用激光笔指着那个金属穹顶，说道： “这下边就是净瓶中微子天文台的核心部件了，一个装着十万吨超纯水作为闪烁体的不锈钢球形容器。” 陈飞宇惊叹道： “十万吨超纯水！叫净瓶还真是贴切！” 周成点了点头，接着说道： “在这个被覆深度，几乎不可能有其他射线干扰，能到这儿的只有幽灵一般的中微子。当中微子碰巧撞上超纯水中的氢原子时，核外电子就会因为能级跃迁发出切连科夫射线。在绝对黑暗的环境下，容器内的光敏元件就会捕捉并记录下来。” 陈飞宇连连点头道： “真是精妙的设计啊，你们理论物理学家的想象力，可一点都不比艺术家们差。” 周成干笑着说道： “哎！这都是受限于当前的科技水平，只能用间接观测的笨办法。这种观测需要大量的观测数据汇总、分析之后才能得出一个相对清晰的结果。 今天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下到这里来了，一会我取走数据，关闭设备之后，长达九年的观测计划就暂告一段落。我这钱包也基本上干了，恐怕没有下一轮计划了。你看今天刘欣那一脸春风的样子，他的苦日子也算到头了！” 说完，周成从控制台上取出一个硬盘，在陈飞宇眼前晃了晃，带着几分得意的神色说道： “这是我这九年中微子观测计划的最后一块拼图，现在已经到手了。” 陈飞宇好奇地问道： “你在之前的观测中，取得过有价值的观测记录吗？” 第二卷幽灵粒子 166探索精神 周成用设备检测了数据硬盘的完整性之后，将硬盘装进保护袋中，说道： “这微观粒子的观测和你们天文上的看天体可不一样，你们都是直接观测天体，拿照片一看就知道有没有。而我们只能通过现象间接观测，特别是中微子这种质量比夸克还小的粒子。大量的数据需要堆砌、迭代和分析之后才能有结果。 我这九年来的持续观测，实际上是在多个角度去搜集中微子在净瓶中留下的痕迹，以求尽可能全面地了解这种幽灵粒子的属性。你可以简单地理解成，我是用这九年的时间，来组合一张完整的照片。” 陈飞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感叹道: “微观世界的探索还真是个聚沙成塔的艰辛过程啊！” 周成抚摸着装着硬盘的袋子，干笑了几声，说道： “呵呵，实际上也没那么玄。主要还是因为我兜里就那几个子儿，只能让净瓶以低负荷运行，每次还只能运行半年，以减少设备的疲劳损耗。如果净瓶全负荷全年运行，这些数据的采集能在一年之内完成。当然这样长时间观测也有好处，得出的结果更有代表性。” 陈飞宇又问道： “就算是单次观测结果只能算作全局的一张拼图，但关键数据也可能出现在任何一张单一拼图上。要是我，就忍不了九年才揭晓结果。” 周成面上挂着微笑，眼中却充满了心酸，说道： “就是换了你，也得忍着。数据的初步分析需要使用超算小型机，国家超算中心我是指望不上了，只能自己掏钱找商业计算公司。那帮土老肥，每次计算都有个门槛价。数据初步分析的计算量其实并不大，要是每年都去做数据分析，到头来门槛价比使用费高得多。 更何况，如果初步分析中有所发现，还得动用超算来进行深度分析。我还得留几个子儿来购买超算的使用时段！不过也好，惊喜留到最后嘛。就跟开盲盒一样，如果中了，九年的等待就是九倍的幸福。要真失败了，挫败感也不会加倍，这买卖怎么都是赚。” 看着眼前这位把自己的一切都投入到科学探索里的潦倒教授，陈飞宇心中五味杂陈。他强忍着心间感动催出的泪珠，说道： “老周，我觉得你就算不做物理学家，也能当个优秀的企业家。对了，有机会我带你去和马尔斯谈谈，你们俩太像了。” 周成脸上立刻露出不屑一顾的表情，说道： “切，我要是有他那么多钱，非得给自己建个对撞机不可。他这些年鼓捣出来那些大玩具，才真的可惜了那些钱哟。” 之后，周成带着陈飞宇在地面控制中心的协助下，将净瓶中微子天文台的设备一一关闭。当两人在巨大的超纯水容器穹顶旁边关闭了最后一组阀门之后，都已经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周成一屁股坐在净瓶盖子上的隔热垫上，喘着粗气说道： “以前我每次做完这道工序之后都很焦虑，心里难免会去想。这次的观测数据里有没有有价值的东西，下次观测还有没有必要进行。” 陈飞宇也坐到了周成的旁边，想用手去擦掉满脸的汗珠，却发现自己还戴着隔热头盔。他只能闭着眼甩了甩头说道： “你说这里就像你的孩子，这就相当于孩子的高考成绩快要下来了，当家长的能不焦虑吗？” 周成狠狠地吞了一口唾沫，脸上挤出牵强的笑容，说道： “这真到了最后一次观测，我心里反而释怀了。我好像忽然就想明白了，探索虽然是为了结果。但结果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探索的过程和精神。现在我什么结果都能接受，因为这前前后后近二十年，我已经以我最大的勇气和能力去探索了。” 陈飞宇点头道： “你说得没错，人类文明不也就是在根本不知道结果的过程中探索，才有了今天灿烂结果的吗？而像你这样的科学家，就是探索的先锋。” 这时，两人头盔里的警报灯闪烁了起来。周成撑着大腿，吃力地站起身来。他回头看着巨大的超纯水容器穹顶，眼中满是父亲一般的慈爱。说道： “这最后一眼算是看过了，咱们也得回去了。一会隔热服的电耗尽，我们就该成烤肉了。” 两人回到地面控制中心的时候，宽大的操作台上只剩下了刘欣一个人在忙碌。 周成四下张望了一圈，问道： “刘欣，你二叔他们呢？不是说好今天的活儿干完了我请喝酒的吗？” 刘欣依旧在操作台上忙碌着，说道： “他们说趁着这几天天气好，得赶紧回去把地里的防风帐倒腾一下，省得风暴一来地里的东西全没了。” 周成愤愤地说道： “这群老古板，天天就知道惦记着那仨瓜俩枣的。要等我再得了势，非给他们弄到物理研究所去，以高级研究员的身份吃一份国家津贴不可。” 刘欣呵呵地笑道： “周老师，您可千万别。我二叔他们就爱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你要真给他们弄办公室去，那才是折磨他们。” 陈飞宇深吸了一口气，沉沉说道： “希望我们能为他们守住这一亩三分地。” 周成一愣，转目看向陈飞宇，脸上露出了重担压肩的苦涩表情。他们都知道，这个普通大众最基本的诉求，在当下却已经成为了一种奢望。 “周老师，我检查过两次了，所有系统都已关闭，净瓶中微子天文台已经完全转入封存状态。” 周成回过了神来，他走到控制室的一个保险柜前，从里边拿出8个数据硬盘。然后走到刘欣的身边，连同身上刚刚从地下取回来的那个，一起摆在了控制台的电脑旁，说道： “你赶紧和商算中心联系一下，把数据和分析模型都传给他们。使用费我已经预缴过了，让他们赶紧安排小型机做初步数据分析。” “好的，周老师。” 周成一手拿着茶杯，一手拖着椅子来到窗口能晒到太阳的地方。然后瘫坐在椅子上，双腿直接翘到了控制台上。他拧开茶杯，浅浅地喝了一口之后，发出了一声很享受的长吟。他阳光下的剪影，看上去就像个安享正午阳光的退休老头。 陈飞宇也拿了张椅子，坐到了周成的身边，递上了一支烟。周成接过烟，琢磨了一会儿滤嘴上的商标之后，回头瞪了一眼陈飞宇，用责备的口吻说道： “我说飞宇老弟，你这细粮不早拿出来，不厚道啊！” 陈飞宇拿出打火机，一边帮周成点着烟，一脸媚笑地说道： “我昨天才来的时候，看您一副家道中落的潦倒模样，还以为您持家不善，败光了家产。我也就不好拿好烟出来，怕刺激到您痛苦地回忆。我没想到您是在操持着人类基础科学这个大家庭，实在失敬。抽什么烟不重要，您赏脸接的烟，都是华子！” 周成吸了一口，上下打量着陈飞宇，没好气地说道： “我说你小子不工作的时候，还油嘴滑舌的。” 陈飞宇憨笑道： “他们都这样说我，就请周教授多担待了。” 周成转过身去，放低了座椅的靠背，慵懒地半躺在阳光下，吐出一口烟雾悠悠说道： “这样也挺好，要一天到晚就只会板着张铁脸，迟早憋成书呆子。” 这时，在旁边打电话的刘欣按着话筒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周老师，我商算公司联系上了，数据也正在上传。按照正常的排序，我们的数据分析要下个月才能做。刚才他们的经理打电话过来说，恰好今天有个项目临时取消了，问我们要不要插个队。” 周成冷哼了一声，愤愤地问道： “什么条件？” 刘欣面露难色，说道： “四千块钱，走私账。理由是，我们的时段会占用到下一个项目的时间，他们要协调....” 周成从座椅上蹦了起来，咬牙切齿地打断了刘欣： “都是屁话，这帮孙子玩的这一套，就和以前说库存不足加价提现车一个套路。这时代变化挺大，奸商那副嘴脸是一点儿都没变！” 刘欣满脸通红，脸上堆着惨笑，试探着问道： “那咱们还是排队？” 周成深皱着眉头，一脸无奈地摇着头说道： “给他，给他。我这四千万都花进去了，还能在乎这四千吗？猪都杀了，也不差几个调料钱了。” 第二卷幽灵粒子 167冰山世界 阳光透过被风暴刮得光怪陆离的玻璃，在控制大厅里投下了一道道斑驳的丁达尔光柱。周成慵懒地斜躺在明暗相间的光影里，虽然看上去是在悠哉游哉地抽着烟。 但一直不停抽动的眼角，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就犹如飘散的烟雾和光柱里飞扬的尘埃粒子一般杂糅混沌。 一旁的陈飞宇斜目看着闭目养神的周成，带着几分开玩笑的意思问道： “我说老周，你对这初步分析结果，心里到底有没有底啊？你这乖闺女该不会真交白卷吧！” 周成仍旧闭着眼睛，咬牙冷哼道： “哼，汤川秀树那个老小子，在半个多世纪前，用神冈探测器那种粗劣的玩意儿都能发现中微子，还因此拿了诺奖。我这净瓶的探测精度，可要比神冈探测器高出好几个数量级。 而且除了太阳这个巨大且稳定的中微子源之外，距离我们55公里的等腰三角形上，还有阳江跟合山两座核电站不停地生产着中微子。白卷是不可能交的，只是看能不能让我们对包括中微子振荡在内的一些中微子基本属性有更深的认识。” 周成掐灭了快要燃尽的烟头，又云淡风轻地补了一句。 “如果探测目标真的达成，那也算是基础科学的又一次艰难进步了。诺奖委员会那帮老家伙又得冒着被我痛骂的风险，给我发领奖邀请。” 陈飞宇已经从周成那看似不经意的语气中，读出了其中蕴含的期待。他环顾了一周空荡荡的控制大厅，除了他们两个闲云野鹤就剩下在电脑前打着瞌睡等待结果的刘欣了。 陈飞宇感慨地说道： “想来真是一言难尽，在这样人类科学进步的历史性时刻，居然只有我们三个人翘首以盼。” 周成眯着眼睛，用手在光柱里显出真容的尘埃里微微晃动，说道： “我早就习惯了，别说现在。就算是在星云纪元之前，除了圈内的从业者，也没几个人关注人类在基础领域取得的突破了。我倒是挺羡慕你们搞航天应用的，你们的探测器到了月球、到了火星、到了更远的地方。 都会成为头条新闻，人们会欢呼雀跃、弹冠相庆，甚至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都是饭局上证明自己学识渊博、心怀宇宙的谈资。而一说到我们基础科学，就是诸如一百年没有进步、再等五十年，一类的言论。 不过也是活该，谁叫我们那么高高在上，离自己的探测目标和人们的正常生活都那么远呢？” 陈飞宇从周成的话中听出了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虽然他是搞航天工程的，属于应用科学。但他非常清楚基础科学在科学体系中的支柱性作用。 这时，一群鸟从窗外飞过，盘旋了几圈之后停在了窗外的栏杆上。刘欣从电脑前站起身来，走向窗边。那群鸟不仅没有因为他的走近而受到惊吓，反而兴冲冲地用它们那脆弱的喙嘴想要啄破玻璃。 刘欣把窗户推开一丝缝隙，从口袋里抓出一把杂谷洒在窗台上。鸟儿们立刻蜂拥而至，挤成了一个黑色的绒团。刘欣笑了笑说道： “有时值班无聊的时候，我就会带一点杂谷来喂它们。可能是因为外边太难觅食了，它们竟然每天都会到这里来。” 陈飞宇看着那些不顾一切啄食窗台上谷物的鸟群，说道： “我们和它们生活在完全一样的世界里，这个世界本身并没有任何不同。但这个世界在它们和我们眼中，却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面貌。它们只能生存在很小的一个空间内，而我们却能拓展出原本不适合我们生存的空间。 因为我们能够发现并运用这个世界运作的规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对宇宙规律的探索深度，决定了我们看到这个世界的模样，也决定了我们的生存宽度。而基础科学就是探索宇宙规律的一门科学，可以说是为我们拓展生存空间的先锋。” 周成微微起身，看着陈飞宇的双眼中渐渐充盈起了光芒，颇有几分天涯何处觅知音的意味。但很快，那光芒又暗淡了下去。它躺回椅子上，意味深长地说道： “我想起一个故事，说大海上有一座冰山，冰山上生活着一群能够融水成冰的蚂蚁。在这座冰山还只是一个小冰块的时候，虽然很小，但蚂蚁们在海面之下每凝结一丁点儿冰块，海面上的部分都会显著地增大。 那时候还挤在狭小冰山上的蚂蚁们，都很在意冰山水下的部分，并且想方设法地让更多的冰凝结到冰山下。随着冰山越来越大，蚂蚁们暂时没有了生存空间上的困扰，大多数的蚂蚁不再关注冰山海面之下的部分，而是开始精心雕琢起了露在水面之上的部分。 有一天，无尽的风暴来了，冰山表面狂风肆虐并且开始出现裂缝。蚂蚁们拼命在冰山上挖掘洞穴，填补裂缝，以求在风暴之下能够活下去。有一只这蚂蚁提出，不能只加固水上部分，而应该加大力量继续扩大水下的部分，这样继续增大的冰山才能对抗风暴。 但没有蚂蚁愿意听它的，因为要让水上部分每加大一寸，就需要在水下部分付出六倍的努力。现在的冰山已经非常大了，蚂蚁们即使付出极大的努力，也很难在短时间内直观地看到冰山增大。” 陈飞宇怔了一怔，问道： “那最后蚂蚁们战胜风暴了吗？” 周成徐徐摇头：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如果蚂蚁们决定不再增加冰山水面以下的部分，那它们就永远都只能在水面上那一点点空间里苟延残喘，或许下一次更猛烈的风暴就会让冰山彻底崩塌。这就是它们宇宙的定律，无可违逆。” 陈飞宇哀叹道： “我们也有这样一座冰山。水上部分就是我们看得见的世界，而看不见的水下部分就是基础科学。是基础科学日积月累地缓慢沉淀，才为我们在宇宙的大海中留出了足够的生存空间，而我们现在也在面对风暴，也和蚂蚁们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周成淡淡地说道： “我们的冰山比蚂蚁们的更大，眼前的风暴也不如它们的猛烈。只要风暴最终会过去，那做出这样的选择，看上去也无可厚非。现在我们对基础科学的探索已经接近普朗克尺度，各个子领域也是枝繁叶茂。 这带来的一个负面影响就是，要想沉积出足够的冰块让，世界发生看得见的变化，会比以前需要付出的多得多。而我们生活的世界看上去已经足够美好，基础科学连成为普通人茶余饭后谈资的资格都没有。 但我们应该要意识到，没人能预测下一次风暴什么时候会到来，而我们的冰山又能不能经受住风暴的考验。所有的宇宙都有一个共同的法则，灭绝才是例行章程，存活则是意外收获。” 陈飞宇说道： “绝大多数的蚂蚁不在乎水下冰山之下的部分这可以理解，但蚂蚁中的科学家们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为什么它们......” 陈飞宇话说一半，忽然噎在了喉咙里。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冰凉的东西正从身后缓缓靠近，虽然还没有碰到他，但那散发出的彻骨冰寒已经分外明显。 周成依旧半躺在椅子上，他看着窗外的鸟群和阳光说道： “我知道你感觉到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我也感觉到了，峰子也是。所以他才会让你到我这里来休假，我们或许应该成为那只最先警觉起来的蚂蚁。” 第二卷幽灵粒子 168幽灵现身 本就空荡荡的控制大厅里，一时间安静得只剩下了鸟儿们在窗台上啄食谷物的声音。陈飞宇弓坐在椅子上，双手合十放在膝盖上，眼睛看着地板上的某处怔怔出神。而周成依旧是那个懒散的姿势，就像睡着了一般 这时，电脑上发出了收到信息的声音。陈飞宇一怔，回过了神来，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电脑的方向。还在窗边看着鸟儿的刘欣，更是关上窗户一路小跑着回到了电脑前。 只有周成似乎并不太在意这可能是商算公司发来信息的声音，他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烟含在口中。点燃之后悠悠地抽了起来，但可以看到他捏着打火机的手在微微颤抖着。 刘欣回到电脑前一顿操作，激动地喊道： “周老师，商算中心把观测数据的初步分析结果传回来了！” 周成冷哼了一声，说道： “这帮奸商，明明这么短时间就处理完了，还给我找什么耽误后边项目的理由！” 随后，他吐出一口烟，淡淡地道： “你先看看处理结果如何。” 刘欣一怔，战战兢兢地站在电脑前，谦恭地说道： “周老师，净瓶中微子天文台的观测精度远超其他任何同类型观测设备。这是您九年观测计划的成果，处理结果中的发现极有可能是诺奖级的。我不敢分享这个荣誉，还是请您自己来亲自查看处理结果吧！” 周成从躺椅上半撑起身体，看着刘欣的眼中满是严厉的锋芒，骂道： “你看你那个没出息的样子！这九年的观测计划你没参与？是我一个人完成的整个观测计划？你腰上的伤疤是怎么来的？让你看你就看，少给我扯这些有的没的！” 被周成一骂，刘欣立刻满脸通红，连站立都有些颤颤巍巍，但还是没有动。他迟疑了片刻，低声说道： “但...但是整个项目从立项、建设我都没有参与过，最多就是在观测阶段给您当助手.......” “助手怎么了？历史上就没有助手得过诺奖吗？”周成厉声打断了刘欣的话。 看着刘欣一副惊弓之鸟的样子，周成放低了声调，说道： “刘欣，你不要认为我是在可怜你或者补偿你，能不能拿诺奖这还得两说。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骂过诺奖委员会那群老帮菜。要是学术论文上就我一个人署名的话，他们可能看都不看就给我否了。 我就算看不上那块金牌子，大几百万的奖金总是实打实的吧，咱们现在有多缺钱你心里没点数吗？不要有心理负担，这个项目的任何荣誉你都实至名归。” 刘欣满眼中闪烁着兴奋和感激，声音有些颤抖： “那...那我就看了，周老师。” 周成躺回了椅子上，不耐烦地说道： “赶紧的！这基地还缴着商业电费，真要把我那点钱给我搞得一个子儿不剩吗？” 陈飞宇一脸倾佩地看着周成，说道： “老周，你真是个好老师。” 周成呵呵地笑道： “那是你没见过我骂人的时候。” 周成的笑声虽然很轻松，似乎并不关心处理数据的结果。但他放在肚子上的手，却不由自主地轻轻打着拍子。陈飞宇也看出了周成心中对处理结果还是非常期待的，两人很有默契地保持了沉默，整个控制中心一时间只能听到刘欣越发急促的呼吸声。 “那些幽灵果然现身了！处理结果显示净瓶探测到了中微子！” 刘欣几乎是从喉管里吼出的话打破了控制中心的沉寂，阳光下的灰尘仿佛都跟着震颤起来了。陈飞宇猛地站起了身来，周成也坐直了身体。兴奋的神色从他眼中一闪而过，但很快又镇定了下去，他抽着烟，悠悠地说道： “探测到中微子有什么好激动的，净瓶的精度能探测到中微子是最基本的设计要求。” 虽然周成说话的语调很平和，但陈飞宇听得出他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如释重负的意味。盯着电脑的刘欣情绪却异常地亢奋，他握住鼠标的手抖个不停，鼓起的眼珠子更是几乎要飞出眼眶，钻到电脑屏幕里去。 他的喉结不停地蠕动，憋了好一阵，才声音颤抖地说道： “不...周老师。不是探测到那么简单，结果显示，我们探测到了无数次密集的中微子流。其密集程度和强度都远超理论数据预测。” 周成“砰！”的一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没有抖掉的烟灰落得满身都是。他抓起眼镜一边戴着，一边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陈飞宇也赶紧跟了上去。 只见，一条像心电图般规律起伏的连续折线出现在了屏幕上。周成用手指在一个又一个腾起的波峰间滑动着，问道： “这些信号持续多长时间了？” 刘欣回答道： “从我们启动观测的第一天就有，一直到我们刚才结束观测，从来没间断过。” 周成的指尖在两个波峰之间来回地划动，又问道： “这个信号出现的周期是多长？持续时间多长？” 刘欣仔细看了看数据，说道： “23小时56分4秒！持续时间大概在微妙毫秒级别，初步分析结果上看不出来。” 陈飞宇大惊： “刚好是一个地球行星日的时长！这个间隔规律也太巧合了吧！” 刘欣补充道： “也不全都是，比如2022年10月23日那天就没有信号。之后每隔两百多天就会出现一次信号中断，时间都是一天。之后又会恢复，我暂时没看出这个间歇期的规律来！” 周成面露疑色： “这种奇怪的规律不太可能是自然机制下形成的。” 刘欣不住地摇着头： “但这可是中微子流啊，人类现在的科技水平根本不可能制造出这种强度的中微子流，甚至太阳都不能！” 周成端着下巴摇了摇头，对刘欣说道： “物理的基本规律是一切从简，不要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历史上乌龙的事情多了去了。你先打电话去问问欧洲的鹦鹉螺海底中微子天文台，还有东瀛的超级神冈中微子实验室。最近有没有异常观测结果，顺便让他们把观测记录传一份过来。” “我这就去！”刘欣抓起电话就往控制中心的角落走去。 看着满面疑虑的陈飞宇，周成指着那条折线说道： “飞宇老弟，你可能不太明白这条线的含义。我简单地给你说说，你会觉得这事儿更加不可思议。这张图展示的是，在时间的流逝下，净瓶接收到的中微子信号强度波形图。 如果净瓶没有接收到任何中微子信号，那么我们看到的应该是一条纯平的直线。而现在我们看到的每一段起伏的折线，都代表净瓶接收到了中微子信号。这些折线的起伏越厉害，中微子流的强度就越高，也可以说中微子束越密集。” 接着，周成指着两个波峰之间那些起伏很小且规律的小折线，说道： “我跟你说过，中微子无时不刻都在宇宙间穿行，只是极其难以捕捉。你看，这些小折线，应该是净瓶接收到的，宇宙背景或者是我们附近核电站发出的中微子。” 之后周成在屏幕上挪了挪那张长不见头的折线图，仍然指着两个波峰之间，一段小有起伏的折线，说道： “你看这些小折线，比刚才我们看那段起伏要大一点，这可能是由于太阳活动，超新星爆发，类星体活动引起的中微子激增，这些都是我的理论模型预测过的。 原来的观测计划是，在这中间选出一些有代表性的中微子束观测数据，用大型超算进行深度分析，从中了解更多中微子的属性。” 陈飞宇的目光落到了周成手指之外的那些规律起伏的大折线，沉沉说道： “但现在这些规律性出现的高强度中微子流，已经超出了你的理论预测模型，对吗？” 周成也盯着那些如心跳一般勃起的折线，沉吟了许久才徐徐点头道： “这确实不在计划之内。” 第二卷幽灵粒子 169概率 刘欣手里握着电话，急匆匆地走了回来： “我打电话问过了，鹦鹉螺中微子天文台和超级神冈探测器都说，他们没有探测到异常情况。” 周成点点头： “意料之中，他们设备的探测精度和我们不在一个数量级，探测不到这些信号属于正常的。他们把观测资料传过来了吗？” 刘欣点点头： “嗯，已经传过来了，我问他们要了最近九年的。” 陈飞宇想了想，问道： “老周，你说离我们这儿55公里的等边三角形顶点上，有两座核电站。是不是他们那儿发出的中微子？” 周成摩挲着额头上的发际线，说道： “当初净瓶选址确实就是为了，更好地接收这两座核电站在链式反应中产生的中微子。但从信号强度来看，不像是他们产生的。但也得排除，干扰项越少，事情越简单。” 随后，周成看向刘欣，说道： “你给阳江和合山核电站打电话，问问他们是不是在规律性做功率激增试验。” “好的，周老师！” 陈飞宇问道： “我们现在有可能人为制造这种强度的中微子束吗？” 周成缓缓吐出一口气，说道： “如果是单束的中微子流，要在极小的范围内实现，我估计几百年之后还是可能的。但如果是像太阳这样，360度全向辐射中微子，我估计三体人也不行。” 这时，刘欣又匆匆走了回来： “可以完全排除是阳江和合山核电站的原因。因为两座核电站从去年前开始就已经停堆，更换全新的核燃料棒，要明年才会复产。” 周成脸上的疑虑又重了几分，说道： “那你马上联系一下京华密云太阳天文台，问他们要一份最近九年的太阳活动观测报告。对了，顺便让他们把超新星和伽马暴的统计记录也发过来。” 刘欣一脸的疑惑。他很清楚，如果是太阳辐射的中微子，那太阳每天都要像破旧的日光灯管那样闪烁一次才行，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但他还是遵从了周成的指示，去打电话了。 陈飞宇看着那条在周成手中不断被拉长又放大的折线，说道： “刚才刘欣不是说，每隔二百多天就会间隔一天吗？这会不会是个线索？” 周成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思忖半刻，说道： “我们看到的结果必然是由某个原因导致的，这事儿越来越有意思了。” 刘欣又疾步走了回来，坐在电脑前说道： “周老师，都已经传过来了。” 周成点了点头，说道： “你现在把其他中微子天文台的观测数据、太阳活动记录还有超新星爆发记录，用我给你讲过的那个中微子预估量的数学模型，全部整合成折线图。然后映射到净瓶的观测记录简图上，做个同类型波相消处理，看看得出的结果是什么。” 刘欣的双手立刻在键盘上飞舞了起来。 陈飞宇似乎知道了周成的策略，问道： “老周，你这是想排除所有自然背景影响？” 周成点头不语，陈飞宇靠近了些，用带着几分惊惧的目光看着周成，说道： “你觉得这有可能是人为的？我的意思是，不是人类的人为！” 周成端着下巴沉思了许久，才说道：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不要把事情想得太复杂。很多事情的答案本就非常离谱，但之所以能成立，就是因为它足够简单。我们的宇宙定律要求一切都要以最简单的形式呈现。 就算是非人类而为之的人为，我也不会觉得特别离谱。你看看带状星云从外太阳系进入地球的轨道，那玩意儿都能自然存在于宇宙里，还有什么不可能发生的？” 随着刘欣按下回车键的声音响起，一张张长条形的波形图开始出现，并排列在大屏幕上。这些图看起来都一模一样，几个陡峭的波峰之间夹着长度完全相同的直线线段。 不等所有的波形图出现在屏幕上，陈飞宇就吞吞吐吐地惊叹道： “这......这，这是不是说明....!” “这至少可以说明，这束高度规律的中微子束，不来自任何我们已知的中微子源。”周成接过了陈飞宇的话。 “那它会来自哪里？”陈飞宇焦急地问道。 周成在屏幕前低着头来回踱步，默不作声。 刘欣也是满面的惊愕，眼睛盯着屏幕上那一张张完全相同的波形图，说道： “到底是什么样的机制，才能制造一道以地球行星日为周期的中微子束。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认知，太不可思议了，这简直和宇宙闪烁一样难以置信。” 陈飞宇尽力让自己从震惊中摆脱出来，保持一个科学家应该有的理性思维，他怔怔地看着刘欣，说道： “如果把这种偶然事件放到宇宙的尺度下，也不是没有可能发生。就像你给猴子一台打字机，只要时间足够长，它总会打出一部完整的《三体》全集。” 刘欣连连摇头道： “要知道，地球的行星日周期并不是一直都是23小时56分4秒，而是在变动的。我们要恰好在这个万年尺度的时间发现，才可能出现这样的吻合。 再考虑到，全向中微子发射源只有可能是中子星或者黑洞。算上这所有的因素，自然发生的概率在统计学上根本没有意义。” “如果不是全向发射，而是定向发射的中微子源头呢？”周成冷不丁的一句话让陈飞宇和刘欣瞠目结舌。 “这就更不可能了！”刘欣几乎是脱口而出。 “你是想说....！”陈飞宇伸长了脖子，看着周成。 周成却摇了摇头，说道： “算了，先不要管频率和来源的问题，我花了这么多精力和时间搞出来的净瓶，可不是为了执行发现中微子这种低等任务。 数据初步分析只能显示中微子束在穿过净瓶时，发出的切伦科夫射线。我们需要对所有数据进行深度分析，得到切伦科夫射线的特征分析数据，了解中微子粒子的属性，也许能找到更多的线索。 眼下这个情况，多了一个密集中子源。我估计现在的分析运算量要比之前估计的大一些，运算模型也需要调整。刘欣，你联系一下商算公司，让他们报个价。无论如何，还是先完成既定任务再说。” “好的，周老师，我这就联系。” 正当周成在一堆稿纸上埋头苦算之时，刘欣一脸难色地走了过来。 周成抬眼一看，又回到了运算中，问道: “怎么，他们狮子大开口了？要多少？” “八十，而且还.......” “什么！他们怎么不去抢！”周成怒不可遏地打断了刘欣的话，手里的笔也摔成了几截。 刘欣死死地捂住手里地电话，一脸焦急地说道： “电话还没挂！” 周成一把夺过刘欣手中的电话，按了免提之后，摆在桌面上，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说李锐，你到底想干嘛？之前谈好的超算大型机时段单价，你想变就变。你是外边养小媳妇儿了，还是赌钱输了？” 周成的大力输出让陈飞宇和刘欣都抓紧了脚趾头，但这个被称为李锐的经理依旧很谦和地说道： “周教授，您先别生气。我刚才也和刘欣师弟解释了，超算大型机和小型机配额真的不一样。您原来预估的运算量都已经很难安排了，现在又增大了一半。您就是出了那个价钱，我都不敢给您打包票......” 不等李锐把话说完，周成就气急败坏地骂道： “你少给我整这些花里胡哨的！当初要不是我给你推荐，你能有机会进上市公司吗？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没数啊！你这十几年混的不错啊，现在翅膀硬了，当初我也没教过你几天。我这个老师现在在你那里无非是一块没肉的骨头，你还非得给我搅碎了不可是吗？” 周成阴阳怪气的一番虎狼之辞，让一旁的陈飞宇和刘欣都出了一身冷汗。而周成自己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话说得有点重，但在气头上又控制不住。 而电话的另一头没有说话，只能听到从听筒传来的一声声沉闷的呼吸声。 第二卷幽灵粒子 170搞砸了 正当周成想开口说两句缓和的话时，电话里传来了李锐的声音。这次他没有了刚才的谦和，也不愤怒，而是一种失望透顶的冷漠口吻： “周教授，你这样说真的太伤人了。你为什么来找我，其实你和刘师弟心里都非常清楚，根本没有其他商算公司敢接这种飞单。现在超算属于移山计划的战略资源，特别是大型机，就算是我们私企，算力管控也非常严格，这点你们应该很清楚。 我正是因为念及你曾经是我的老师，也知道你们的处境，才愿意冒险帮你们。你以为给的那些钱都进了我的腰包吗？你知道伪装你们的算包，再排入运算计划需要买通多少人吗？我到手那点儿，有时候还不够疏通关系。” “李师兄，老师他不是那个.......”一旁的刘欣本想打个圆场。但李锐似乎真的被压抑了太久了。 “你听我说完！” 李锐不打算给他们留机会，也不打算给自己任何回旋的余地。刘欣本来还想开口，但周成抬手制止了他。电话里李锐的声音少了几分冷漠，却多了几分悲愤： “如果东窗事发，我不仅会丢掉工作，还会被判有罪，出来之后只能去矿山或者冶炼厂工作。我的小女儿才4岁。每次面对她，我都只能说服自己，我冒险是为了有意义的事业。哎......既然今天话都说开了，我也释怀了。” 电话里传来几声隐隐的抽泣声之后，李锐的话音又恢复了正常。 “周教授，我一直都拿您当老师，希望您这次也拿我当学生。我也算豁出去帮过你了，往后你要是认我，见面就打打招呼，如果不认我就算了。我就帮您到这儿，你们另寻他法吧！” 电话里长久地响起了“嘟！嘟！嘟！”的声音。 陈飞宇和刘欣都怔在了原处，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周成一脸铁青，愤懑交织的情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紧缩的眉宇间堆积。忽然，他猛地抓起桌上的手机，刚刚举过头顶，刘欣连忙捧着双手哀求道： “别！别！别！周老师，我已经买不起新手机了。” 周成涨红的面庞就像泄了气一般，由红变成了土灰。他缓缓放下举起的手机，一掌拍在自己的脑门上，发出一声懊恼的长叹。 刘欣赶紧上前把手机握在手中，痛心疾首地说道： “周老师，真不该让您接这个电话，我就知道你要搞砸。李师兄他说的也是实情，超算在移山计划里确实是战略资源。他说八十，咱们给他不就是了嘛，你看现在搞成这样子，完全就拧巴成死结了。” “八十！那是万！不是块！钱都在你那儿，还剩多少你心里没数啊！后边日子还过不过了！”周成说话的语气很凶，但陈飞宇和刘欣都知道这不是针对他们的。他只是需要一个发泄懊恼的出口。 刘欣一边低头把玩着破旧的手机壳，一边喃喃说道： “现在账上还有五十多，我寻思着把我在京华的那套小户型处理掉，也就够了，多的还可以用作后续经费。” 周成红眉毛绿眼睛地瞪着刘欣，凶神恶煞地骂道： “尽想这些倒霉主意。房子给你弄没了，你住哪儿？” 他的语气虽然很凶，但谁都听得出来，那藏在故作凶狠之后的脆弱感情。 周成拿起烟盒，却发现里边空空如也。他将空盒子揉成一团，使劲儿扔向远处的控制台，陈飞宇见状赶紧递了一支烟上去。周成点燃了烟，一口接一口地大力吸着，直到自己都咳嗽了才停了下来。他清了清嗓子，说道： “你给李锐打电话，让他就按原来的方案来算，先完成我们原计划的实验内容再说。” 刘欣这次却没有立刻动起来，而是带着几分不悦的口吻说道： “那怎么行，现在那个每天出现的规律信号，明摆着可能有重大发现，我才没那个心思去念老经。一共就那么点钱，要是用掉了，就真没有了。我们总不能提前预支诺奖奖金吧！而且.......” “而且这诺奖大概率是拿不到的，对吗？那你有更好的主意吗？”周成没好气地说道。 刘欣对周成的脾气拿捏得很准，他知道周成并不是真的责怪他，而是在外强中干地发泄最后的情绪、他慢悠悠地说道： “这个还不是关键，主要是人家李锐师兄刚才把话都说死了。现在去找他，人家接不接电话都成问题。” 周成一边拿出电话，一边愤愤地说道： “他敢不接，我特么举报他收钱！” 然而，他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听到的都是忙音。空荡荡的控制中心里，每个人都听得格外清楚。 刘欣用带着几分奚落的口吻说道： “周老师，我真的又得劝劝您了。虽说都是您的学生，您骂骂我就算了，我习惯了。你骂别人多少收着点啊，人家可不一定受得了，你看现在求锤得锤了吧！要不您找个师娘，修修性子吧！” “我锤你个......！” 周成举起手机就要砸将过去，但手却悬在了半空，没有动作。反而笑了起来，说道： “哎，刘欣，也是苦了你了。九年了......” “或许我有个办法！” 陈飞宇的话让师徒二人都是眼前一亮，但周成很快就收住了自己惊喜的神情，说道： “飞宇老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孤家寡人一个，刘欣也是无父无母。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才干得出自费运营净瓶这种头铁的事情来。 你有家有室的，就别跟着我们趟这趟浑水了。这个怪异信号我们不会就这么放过的，困难有，办法也总会有的。” 一旁的刘欣也坏笑着说道： “而且我听说有老婆的人，自己兜里都没几个子儿。” 周成正欲训斥刘欣，陈飞宇赶紧打断了他，笑着说道： “刘欣还真没说错，我那点可支配现金还真帮不上什么忙。但我认识个人，他肯定行！” 周成摇了摇头说道： “现在可能还不完全是钱就能解决的问题，李锐说得没错，国内的商算没人敢接这种飞单。” 陈飞宇故作神秘地说道： “他可不只有钱，他也不在国内。” 周成和刘欣的兴趣一下子被勾了起来，异口同声地问道： “谁？” “埃隆.马尔斯！” 听到这个名字，刘欣激动得手舞足蹈，但看着导师周成一脸深沉，赶紧收住了自己的情绪，说道： “马尔斯要是愿意帮忙，倒真的可以解决问题，至少不会像我们这样绝望。陈博士，你居然和他是朋友.....” “哼...！哼...！”周成斜目瞪了刘欣一眼，故意咳痰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他应该会愿意的，只是......”陈飞宇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停了下来，目光谨慎地看了一眼刘欣。 周成捕捉到了陈飞宇这个细微的表情，他干咳了一声，对刘欣说道： “刘欣，你去检查一下整个基地的电箱是不是关了，顺便把活动门的密封性都检查一遍。短时间之内我们应该不会回来了，但得保证有需要的时候，我们还能把这座基地启动起来。” 刘欣虽然有几分不愿，马尔斯在他这一代人心中的地位就像天皇巨星一般的存在。但他还是遵从了老师的指令，离开了控制中心。 听到大门发出“咔哒！”的声音之后，周成立刻问道： “你是有什么担忧吗？” 陈飞宇下意识地四下顾盼，倒不是信不过周成，只是他心中的顾虑确实难以启齿。 “要是确实有难处，那咱们就再想想其他办法。” 眼看周成就要起身离开，陈飞宇犹豫着说道： “不，老周。我去找马尔斯，他应该会帮我们。但是另一个人肯定会知道，我不敢确认这个人是否能够相信，而且中微子神秘信号的事情可能会暴露。” 周成说道： “中微子这个事儿你就先不要考虑了，我都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别人就更不知道了。这么离谱的事儿，没有实证之前，你觉得主流科学界会有人信吗？而且我现在的判断是，这事儿大概率是个乌龙事件，历史上这种事儿多了去了。 但这都临门一脚了，不解开，确实不甘心。至于信任的事儿，你得自己拿捏。对了，你说的那个人是谁啊？” “夏岚！” 第二卷幽灵粒子 171信任 当听到夏岚的名字从陈飞宇口中说出的时候，周成大吃了一惊。他坐了回去，挪了挪椅子，凑到陈飞宇身边，不解地问道： “我记得你和那位高才生美女关系挺好的，而且我印象中她性格也很温柔。你怎么和她闹掰了？” 陈飞宇微微皱起眉头，点燃了一支烟，浅吸了一口之后，缓缓吐出。又犹豫了一会，才沉沉说道： “倒不是闹掰了。上次乘坐飞机从北美返航的时候，我遭遇了神秘组织的暗杀，你应该知道吧？” 周成点点头： “倒是听峰子说起过，不过他没细说，我也没深问。怎么，这事儿和夏岚有关系？” 陈飞宇迟疑了片刻之后，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向周成，说道： “那天原本是我和夏岚一起乘坐同一架航班回来的。但她在航班起飞之前，临时接到通知，改变了行程。” 周成伸手拿过陈飞宇手中的烟盒，抽出一支来，在手里摩挲着，说道： “嗯，感觉是有蹊跷。” 陈飞宇递上了打火机，又说道： “而且分别之后，一直到我休假之前，都联系不上她。你知道，我中间又经历了两次暗杀。我说不出那种感受，直觉上来说，我几乎可以肯定要我命的人不是她。但她的行为太可疑了。” 周成咬着烟嘴，拧巴着面庞，说道： “这事儿我还真没办法帮你拿主意，峰子那身本事我可没有。对了，那这些情况你给峰子说过吗？” 陈飞宇点点头： “嗯，他问我怀疑对象的时候，我给他提过夏岚。” “他怎么说？” “额，也没怎么说，就说要查查看。” 看着陈飞宇疑惑的眼神，周成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那根据我对峰子的了解，只要他没有刻意让你提防的人，就暂时不会对你构成致命的威胁。” “哦。” 看陈飞宇依然一副将信将疑的模样，周成正襟危坐，说道： “当年在布鲁塞尔的科学资源分配大会上，我最后接受了esdc对基础科学近乎处决式地安排。你知道最根本的原因是什么吗？” 陈飞宇摇着头，笑着说道： “反正不是因为你舌战不过他们。” 周成冷哼了一声，说道： “哼，别说那帮草包，就是林雨疏和我对线，我也未必输她。在会场上的挣扎，是我对基础科学能保留的最后体面，而最终的放弃是我在之前就做好了的决定。” “为什么？”陈飞宇惊愕地问道。 周成缓缓吐出烟雾，悠悠地道： “你知道，在反科学资源分配大会召开之前，我一直兴致很高涨，对接下来可能在基础科学上的投入非常看好。但在会议之前三个月的时候峰子找了我，说我的手机最近有异常追踪信号，要提防可能出现的意外。 一开始我还不在意，直到有一天，我在西郊高速的长下坡上，刹车失灵了。峰子的人伪装成货车司机，在我冲出公路之前，让我追了尾。事后发现是刹车总泵的油管，自然老化断裂了。” 陈飞宇面色大变，他太熟悉这套操作了，心间未散尽的恐惧令他不由自主地放低了声音： “那油管不是自然断裂的，是吧？” 周成点了点头： “我那辆lc100，刹车总管确实有设计缺陷。所以我会定期更换，而且我还加了卡子减少磨损。但我们时候检查的时候发现，刹车管没有任何痕迹，但卡子的位置变了。” 陈飞宇倒吸了一口凉气，叹息道： “他们还真对你也下过手。” 周成拍了拍陈飞宇的肩膀，浅笑着说道： “后来我就听从了峰子的建议和安排，你看我现在不好好的嘛。我告诉你这些，不是想你勾起可怕的回忆，也不是要你去试着找出身边的敌人是谁。你和我在这方面都不是那块料，但是峰子很在行。 他秘密调查这类案件时间很长了，虽然还没有揪出那些暗影中的猎人，但有能力让你在猎人的环伺中保住小命。哪怕那个猎人是阎王，也不敢随便勾你的生死簿。如果他没有特意叮嘱过和夏岚保持距离，那她就算是敌人，也暂时不会和你动手。” 陈飞宇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说道： “是啊，要不是峰子，我死两会了，我肯定是信任他的。我这就跟马尔斯打电话吧。” 周成摆了摆手，说道： “我确实很想解开中微子的秘密，但我也不想你为难。如果你决定要和马尔斯联系，夏岚又肯定绕不过，那不如直接让夏岚也一起参与。” “什么？”陈飞宇不解其意。 周成笑了笑，说道： “如果夏岚真的是他们的人，那你觉得她在暗处好对付，还是干脆直接把她拖到明处来更好对付！如果她不是他们的人，你们也能建立起真正的信任。” 陈飞宇恍然大悟： “对啊，反正都绕不过她，我还不如大大方方地叫上她一起。如果她真有问题，在我们身边不仅可以进一步观察，也逼得她不敢当众发作。而且找马尔斯帮忙，有夏岚确实更好办事儿。你懂的，夏岚可是个天生带着光环的女人。” 周成呵呵地笑道： “那倒正常，她是个把全世界的智慧和美貌都集于了一身的女人，万千宠爱于一身是理所当然的。” 陈飞宇上下打量着周成，用赞叹的口吻说道： “我说老周，我发现你在辨事识人这方面，还颇有几分峰子的遗风嘛！” 周成一副得意的表情，说道： “我和峰子是一个院里长大的儿时伙伴，又多年的好友，多少也能耳濡目染一些嘛。不过话又说回来，无论他在查案子这方面有多出色，也改变不了他是毫无雅识的粗人的事实。” 两人都呵呵地笑了起来，陈飞宇也在笑声中打开了心结，他拨通了夏岚的电话。 “嘟~!嘟~!嘟~!” 一连响了七八声都没有人接，当陈飞宇想挂断电话的时候，听筒里传来了夏岚熟悉的声音。 “陈总，您好！请问有什么指示？” 陈飞宇心头一颤，与夏岚这共事十余年，她还从未在非正式场合正式地称呼过自己，想必是夏岚在埋怨自己的不辞而别。他扯着笑脸说道： “现在是你在代管空间工程的全部事宜，我还真指示不了你。” 夏岚轻哼了一声，说道： “倒是，你这一声不吭地就把这么大个摊子甩给我了，还真是考虑得周到啊。既然我还是代管负责人，你没事儿我就挂了。” 她说话的语气并没有刻意做作，但可能是因为平时太过知性和善解人意的缘故，此时只是微微地表露出了情绪，就非常明显。 “岚姐，我错了，回头我好好给你赔礼道歉。我眼下真有事儿找你帮忙，江湖救急，行不行啊！” 夏岚停顿了片刻，陈飞宇隔着电话都能想象到，她因为气恼微微泛红的脸颊，正逐渐恢复往昔的粉嫩。没有人会担心惹夏岚生气，因为她似乎从来不会真的生气。 “那你说吧。” 陈飞宇听出了夏岚气意已消，赶紧说道： “我有事儿得找马尔斯帮忙，这事儿和你的专业也有关系，而且你肯定会感兴趣，所以我想请你和我一起走一趟北美。哦，对了。这事儿最好不要让林教授知道，我走之前就答应了他好好休假。我怕她知道了我去北美，又要批评我食言了。” “哼！又要拉上我去给你当挂件。哎....算了，你先和马尔斯约好，我这边过来和你汇合吧。” “行！” 随后，陈飞宇拨通了马尔斯的电话，并且告诉他自己想使用超算大型机的意图。马尔斯出现了少见的犹豫和思量之后，提出了一个条件。而陈飞宇的面色，也因为他提出的条件而逐渐由坏笑变成了凝重。 “好的，马尔斯。这事儿我得和周教授好好商量一下！” “太好了，太感谢你了兄弟，我完全理解，完全明白。” “哦，是的，我当然知道。还是很感谢你，我很快就给你打过去” “嗯，就这样，先挂了。” 看着陈飞宇对着电话皮笑肉不笑地说着客套话，周成心中升起了隐隐的不安。陈飞宇挂掉电话之后，面色立刻变得阴沉起来。周成问道： “遇到困难了吗？” 陈飞宇皱着眉头，吐出一口气，说道： “马尔斯有个条件。” 第二卷幽灵粒子 172科学的窘境 “什么条件？”周成问道。 陈飞宇眉目低垂，面露尴尬之色，迟疑了片刻之后，吞吞吐吐地说道： “他...他想要知道整个观测数据的全部内容。” 周成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让他发个数据链接口过来，我这就让刘欣把观测方案、观测数据和运算模型全都给他发过去。” 说完之后，他拿起电话就要叫刘欣回来。 陈飞宇一把拉住周成的手臂，焦急地说道： “老周，你先等等。净瓶中微子天文台你前前后后奔走了近十年，观测任务又是你自费进行了十年，这可是你近二十年的付出所有获得的成果。 我对马尔斯这个人只有过几次交集，觉得他在业务上是个志同道合的人，对他的为人不太了解。现在净瓶的观测成果，一篇sci都没发表过，又几乎没有同行见证。我担心.......” 周成挥了挥手，笑着说道： “担心什么？担心他篡夺我的胜利果实？” 陈飞宇面露忧虑，说道： “这九年的观测结果里极有可能蕴含着一个诺奖级的发现。更何况，还有个几乎每天都出现的神秘信号。这里边的价值，可能是足以载入文明史册的！” 周成一脸云淡风轻地点燃了一支烟，说道： “飞宇老弟，你不太了解马尔斯，但你应该是了解我的。我要是在意那块金牌子，二十年前，他们非要给我一个物理学家颁化学奖的时候，我就接受了。 而且马尔斯那么有钱，就算他要打歪心思，充其量也就是冲着诺奖的荣誉去的，该我的奖金他总会给我吧！现在这个摊子你也看到了，我需要的是钱。没有钱，后续的研究完全开展不了。我们各取所需，岂不美哉？” 在面对如此的重大发现的荣誉，周成的淡泊让陈飞宇大受震撼，但他依旧不能完全理解周成的决定： “但是.......” 周成转身，用深邃的目光凝视着陈飞宇，用一种神秘的口吻说道： “带状星云的产生和轨道已经够离谱了，现在又多了个离谱的中微子信号源。这两件事情都已经远远超出了人类对科学和宇宙的认知，我们的宇宙一向是以最简单的形态展示在我们眼前的。我有个预感，这两件事情之间可能有着某种内在的联系。” “你的意思是？”陈飞宇惊愕的问道。 周成起身走到电脑前，夹着烟的手轻抚着电脑前那九个数据硬盘，徐徐摇头道： “我没有意思。我们都是科学家，所受过的教育告诉我们，要科学的解释一个现象，要么完全证实，要么完全证伪。而这九个硬盘里就有可能装着我们需要的东西，但如果不能使用超算，这些数据就毫无意义，我这近二十年的光阴才是真的荒废了。 马尔斯要的东西，给他就是了。我只有一个条件，我需要第一时间知道运算结果。我想要的是真理，其余的无所谓。” 陈飞宇做了个深呼吸，点了点头： “好吧，我尊重你的意见。” 随后，陈飞宇又拨通了马尔斯的电话。但这次，他的表情却从一开始的凝重逐渐化开了眉眼。挂掉电话之后，他兴奋地说道： “这马尔斯还真够意思，让我们带着硬盘到北美去找他。他说数据量巨大，跨洋传输容易丢失，也害怕被盗取。” 周成也松了一口气，说道： “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他把硬盘装进袋子里，一边关闭着控制中心的开关，一边一脸惬意地说道： “终于可以踏踏实实地休息一天了，晚上咱们就到刘欣的小摊上去整两盅！” 陈飞宇一脸鄙夷地说道： “我说老周，你这老师是不是当得有点缺德啊。人家刘欣白天要在净瓶基地跑上跑下，到了晚上也不放过人家，还得为咱们颠勺炒菜，这不合适吧！” 周成提溜着袋子，一脸奸笑地说道： “有什么不合适的，他白天在我这儿上班，我给他付工资。晚上摆摊炒菜，我也不是没给他钱，这两码事儿。还有，你可别小看了他那个小摊儿，可不少赚钱，他小子可比我富裕多了。” 陈飞宇反唇相讥： “只怕是他赚那点儿小钱都贴补到你这项目上来了。” 周成依旧扯着笑脸说道： “那也是他觉悟高，自愿的，我可没要求过他。你还别说，那小子除了在理论物理上小有天赋，炒菜也是把好手。就算是前沿科学彻底完蛋了，他一样能让自己过得很舒服。不像我，除了那一堆公式，啥都不会。” 陈飞宇看着周成脸上满足中带着苦涩的笑容，虽然陪着笑脸打哈哈，但心中却有着说不出的酸楚。曾经处于科学界金字塔顶端，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基础科学，如今竟然沦落到了这个窘境。 三人坐那辆破车返回县城的路上，虽然周围尽是一副巨人斗殴之后的破败景象，胜在下午的阳光正好。陈飞宇摇下了车窗，一边享受着这难得的暖阳，一边细细品味这夹杂在腐朽的腥味中，那细若游丝的嫩芽的芳香。 忽然，远方的天际吐出一片耀眼的、惨白的火，愤怒的雷声接踵而来；群山响应着，经久不息，好像有许多空木桶从天的这头滚到那头，又从那头滚到这头。 霎时间，残破的森林传来了令人胆寒的吼声。随着吼声，尘土漫天，树叶乱飞。刚刚还晴空万里的天穹，一下子黑乌乌地沉到了头顶上。整个空气中都是炸雷的声音，震得人耳心发痛，头皮发麻。 还不等雷声稍歇，闪电就在头顶上霹将了下来。紫红色的电鞭，就像奇形怪状的树枝，向四面八方伸展，将天空切割得支离破碎。 陈飞宇显得很紧张，但周成和刘欣都是一脸的淡然。周成摇着头，说道： “今晚的酒是喝不成咯。” “这是风暴吗？” 刘欣回头笑嘻嘻地看着陈飞宇说道： “这只是个开场白，不过很快你就会见识真正的风暴了。” 周成悠悠地说道： “你们都坐好了，我得开快点。等风暴来了，咱们就不好走了。” “这么快吗？”陈飞宇问道。 周成哼笑道： “以前气象部门试图预报过，结果从气旋忽然出现到发展成风暴，短的几分钟，长的也就二十来分钟，预报根本没有意义。现在你应该不会觉得南方的天气比北方好了。” 陈飞宇抓紧了扶手，看着头顶不断变黑的云层，沉沉说道： “最坏的时候还没有到来。” 周成开车来到住处的时候，天色已经暗如黄昏了，空中夹着尘埃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了地面上。一回到房间，周成和刘欣就赶紧奔向了窗户。陈飞宇这才发现，每个窗户下都提前准备了一块厚实的木板。 等周成和刘欣把木板封在窗户上之后，两人已是气喘吁吁。刘欣叉着腰稳着呼吸，说道： “周老师，这下我也回不去了，只能在您这儿对付一晚上了。” 周成喘着粗气，说道： “废话，又不是头一次了。” “这风暴一般会持续多久啊？”陈飞宇问道。 刘欣撅着嘴摇头道： “这可没个准儿，短的几个小时，最长的一次刮了半个月。” 此时外边的狂风呼啸夹杂着窗户撞击木板的声音已经很大了，陈飞宇几乎没听清刘欣说的话。 周成提着嗓子对刘欣喊道： “别隔这儿杵着了，冰箱里还有点菜，你赶紧去给我们整点儿。一会停了电，不得把饭菜喂到鼻子里去啊！” 简单地吃过晚饭之后，突然就停电了。房间就如同置身在一座蒸汽机锅炉房里，嘈杂得连彼此说话的声音都很难听清，只能各自回房在床上躺着。 周成拿着一小瓶酒来到陈飞宇的房间，凑在他耳边大声说道： “你第一次来我们这儿，今晚上肯定不好睡。试试这个，一口闷，然后倒头就睡，效果很好，没准儿起床风暴就结束了。” 第二卷幽灵粒子 173认知之外 周成走后，陈飞宇旋开瓶盖闻了闻，浓重的酒精味熏得他险些流出眼泪来。他原本是很反感这种酒精勾兑的烈酒，但此时自己就犹如置身在战斗机引擎里一般。别说睡觉，恐怕到天亮的时候，想不疯都很难。 他憋着气，一口将二两烈酒顿顿吞下。一股火辣辣的灼烧感顺着食道下到胃里，在胃中一阵翻滚又冲上了喉头。若不是赶紧喝了一口水，险些就要吐出来。 不等胸口上如炭火般的灼烧感散去，一股浓重的眩晕感从后脑升起，他顺势躺了下去，用被子把耳朵捂住。或许是烈酒的作用，耳旁的狂躁真就褪去了几分。但闭眼之后，被木板堵得严严实实的窗户好像变得透明了。 他仿佛看到黑暗勾结着风暴，扑击着窗子，就像在流氓控制下的弱小少女，一面做着无力的抵抗，一面发出哀婉的呼声。小楼前的大树，就以它光秃而壮伟的枝干，毅然地和风暴摔跤。它那不停摇晃的躯干，哑然地在震鸣。 远处残破的森林在这风暴中就如一片抽搐的原野，隐然听见树枝的拆裂声，然后很快又消失在无尽的呼啸中。陈飞宇越是想摆脱，却越是被这混沌而可怖的末日景象紧紧抓住，直到失去知觉。 ...... 当陈飞宇从昏沉的睡眠中挣脱出来的时候，整个屋里已经洒满了明媚的阳光。厨房里“噗呲噗呲”的翻炒声和飘散在空气中的食物芳香，让他精神了不少。 “这夏岚的运气不错啊，最近几年，这种几个小时就停的风暴已经很少见了。要不然她可能要打道回府了。” 陈飞宇揉搓着还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看着床头的空酒瓶，说道： “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的啊？全靠这个？” 周成摇头道： “那我不成了酒蒙子了嘛，也就是刚开始那会儿喝点酒。后来就不用了，慢慢就习惯了。” 陈飞宇一脸惊愕地说道: “这怎么习惯得了？” 周成意味深长地说道： “这人啊，就是不能惯着自己。只要你不惯着自己，你就知道自己的耐受能力有多强。在这儿生活的这些年，倒是让我对未来人类的生存没那么悲观了。不说这个了，赶紧起来吃饭，夏岚的航班快到了。” 三人来到候机大厅不久，就看到了夏岚靓丽的身影从人群中脱颖而出，她总是在任何地方都是如此耀眼。 周成怔了一下，喃喃说道： “都说岁月是把杀猪刀，对我倒是挺锋利的，对她似乎没什么效果啊！” 刘欣更是直勾勾地盯着夏岚，双手不由自主地正了正衣领，捋了捋头发，说道： “我要早知道咱们学校有这样的学姐，当初就学天体物理了！” 周成用脚蹩了一下刘欣，没好气地道： “就你那损样，学啥都没戏，还不快去帮着拿行李！” 夏岚和周成、刘欣打了招呼之后，看向陈飞宇，眉梢微微下垂，带着几分情绪说道： “陈总，你可真够厉害的。前手把那么大个摊子丢给我，后手就让我把摊子扔了过来协助你。小朱他们说你刀子嘴，地雷心，生得一副阎王心肠，看来是没说错。” 陈飞宇一脸尴尬，憨笑着说道： “我窃以为这事儿已经翻篇儿了。” 夏岚冷哼了一声，动人的双眼眨了眨，看向了别处，说道： “我过来是为了协助周教授的工作。你一声不吭地丢这么大个包袱给我，这事儿还得放一放。” 看着下不来台的陈飞宇，周成笑呵呵地说道： “实在是太感谢你了，夏岚。具体事情都没和你讲，就让你过来了。” 夏岚又恢复了往日温柔迷人的笑容，说道： “当年计算带状星云轨道的时候，您和九章帮了我那么大的忙。现在总算有机会报答您，就是陈飞宇不叫我来，我也应该义不容辞。” 说完，夏岚又瞪了一眼陈飞宇。 周成拍了拍手，说道： “那行，去北美的机票都已经订好了，明天一早就出发。今天咱们也就不回县城里了，我请客，住海景酒店，享受一下阳光沙滩。顺便也把事情和你说说，正好你天体物理的专业还能帮我们分析分析。” 风暴过境的天气格外晴朗，阳光和煦海风轻柔，但金色的沙滩已经不复存在。十年来沉积到地面和海水中的星际尘埃，把全世界的海岸都染成了灰黑色。 四人坐在海边上的一块大石头上，周成将净瓶观测到的神秘中微子源的情况和夏岚详细讲述了一遍。 夏岚听完之后，脸上挂着浓重的疑云陷入了沉思。好一阵之后才迟疑地说道： “我想遍了所有类型的天体，就算不考虑中微子束周期和地球自转周期完全一致的情况，都能够排除我们已知的所有类型天体。” “为什么？”几人都大惊失色。 夏岚解释道： “我们天体物理虽然不会像周教授他们一样，深入地去研究微观粒子的属性，但也是进行过粒子物理的系统性地学习。如果要产生这种密集度的中微子流，其天体质量至少是在中子星之上。而且该天体的自转轴向，也就是相对论喷流必须对着我们才有可能。 但是这样的天体，不可能只辐射中微子。必然会伴随着强烈的伽马射线、x射线，甚至是可见光和微波。如果是那样，我们的天文观测早就发现辐射源了。” 刘欣想了想，说道： “中微子具有极强的穿透性，有没有可能是星际尘埃或者天体恰好挡住了其他辐射，只有中微子穿过了阻挡呢？” 夏岚连连摇头道： “不可能。如果是星际尘埃，倒是可能会挡住可见光、红外波段，但是伽马和x射线早就将尘埃驱散了。就算星际尘埃足够厚，那么这种有频率的辐射，必然是辐射源自转轴偏移造成的。那星际尘埃会因为康普顿散射效应，在空间望远镜里闪烁得像一盏霓虹灯。 大质量天体，甚至是星系遮挡的情况就更不可能了，因为引力透镜会直接将他们暴露在爱因斯坦环之内。” 陈飞宇摸着自己的下巴，说道： “如果不是乌龙事件，那就只能是我们科学体系认知之外的原因了。” 周成深深皱起了眉头，沉沉说道： “那看起来这北美还非去不可了。” 就在这时，刘欣指着西边的天空惊讶地喊道： “快看！好多星星！” 众人顺着刘欣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黄昏青墨色的天幕之上，几颗明亮的星星就像钻石一般闪烁着明亮的光芒。仔细看去，在它们的旁边还有更多稍微暗淡一些的星星半隐在天幕之中，它们呈现出规则的矩阵。 陈飞宇，意味深长地说道： “这是蜂鸟飞船阵列，它们正在带状星云轨道切入点执行尘埃清除任务。二十年之后，地球运行到轨道切入点附近时，我们能看到半个夜空都是这种整齐的星星阵列。估计能入选文明第九大奇迹了。” 周成却摇头叹息道： “估计那时候在地面只能看到一片橙红色的火烧云，星空就别想了。” 就在夜幕缓缓降临之时，空中的天光忽然变得频繁起来。刚开始的时候，还只如孩童作画般东一条、西一杠地随意出现。 但很快就变得如同在天穹上打翻了调色盘一般，五颜六色的天光好似梵高的画被赋予了生命，在空中胡乱地狂舞着，甚至将海面都染得如沸腾的鸡尾酒一般。而城市高楼顶上的静电释放器正此起彼伏地迸发着大束大束的火花，就像这场癫狂舞会的dj。 “今天的天光好奇怪啊！强度这么高就不说了。持续时间这么长，还一点都没有消退的迹象。”刘欣惊讶地说道。 夏岚看了看腕表，说道： “地球现在运行到星云轨道切入点附近了，星际尘埃密度会是之前的好几倍，大气效应也会强烈得多。” 刘欣一惊： “那我们赶紧回房间吧，这往常风暴就说来就来，这下子恐怕就更肆无忌惮了。” 就在几人起身之时，他们的手机几乎同时响起了信息提示音。 第二卷幽灵粒子 174下套 “由于切入点附近尘埃密度上升导致大气效应激增，跨洋飞行将变得极其危险。为了您的安全，您乘坐的ca95721航班已经取消，为此带来的不便请您理解。” 刘欣在刺眼的天光干扰下，艰难地读出了手机信息的内容。而其他几人的手机也同时收到了航司发来的信息。 “我理解个der啊！这下我们还怎么去北美！难道让我们坐船去不成？”陈飞宇愤愤地说道。 周成惨笑着说道： “就算不考虑航行时间，船运估计也得停摆。现在海上风暴的强度可不是以前，航母都能给你掀翻了。” 刘欣一脸焦虑地说道： “这下估计真的只能把数据传过去了。” 周成连连摇头： “就算不考虑信息量、信息丢失和被盗的问题，把数据传过去也不可取。这次是所有数据的深度分析，和我们在商算做的初步分析不是一个概念。用到的数学模型非常复杂，如果不能理解整个模型的核心，是很难得出准确结果的。” 刘欣焦头烂额地看着周成，说道： “这飞机不行，轮船也不行。只能等着地球运行到切入点之外，那少说要两三个月。彻底没办法的时候还好一点，现在明明有办法还只能干等着，不憋出脑血栓才怪！” 陈飞宇忽然有了想法，他满眼兴奋地看着刘欣，说道： “刘欣，你简直是个天才！飞机和轮船都不行，那我们可以坐飞船啊！我真是发自内心的觉得，当初花大力气研发的全天候发射回收技术，简直是太有预见性了！” 刘欣瞠目结舌地问道： “陈博士...你的意....意思是我们坐飞船去北美？” 陈飞宇一脸得意的神情对刘欣说道： “现在我们超重型火箭的发射和回收的频率都非常高，也有一定的发射冗余量，多塞进我们四个人完全没问题。而且你身为理论物理学家，炒了那么好吃的菜给我吃。我身为空间工程的总负责人兼总设计师，请你坐飞船，这个逻辑没毛病吧。” 刘欣一头雾水，傻乎乎地回应道： “好像是没问题，但这两者有联系吗？” 众人都呵呵地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夏岚忽然想到了什么，她对陈飞宇说道： “但是我们乘坐飞船到空间站，再搭乘返回北美的飞船到地面。像你我这个级别的管理者，信息网络上会自动向总部发送行程备注。你不是怕林老师骂你不好好休息，让我不要暴露你的行踪吗？到时候挨了骂，可不能怪我哦！” 陈飞宇笑眯眯地说道： “骂就骂吧，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总比把周教授急得满地找头要好！” 陈飞宇说话的时候，目光很隐秘地给周成递了个眼色。而周成也捕捉到了陈飞宇的眼神，他明白这是陈飞宇别有深意地安排。 “这海景酒店看来是住不成了，我们离南山寺发射中心还有几百公里，趁着大规模的风暴还没来，赶紧出发吧！” ...... 当他们在深夜顶着怒号的狂风和瓢泼的大雨赶到南山寺火箭发射中心时，周成那辆破车几乎已经散架。 “回去必须换辆车，这辆破车连凑合都没法凑合了！”周成一边拍打着衣服上的水，一边咒骂道！ 一旁的刘欣像个管家婆一样，怪声怪气地说道： “周老师，科研经费一共就剩五十几万了，现在买个车多贵你应该知道吧。反正，我不同意换车。这漏雨也不是今天才漏的，回去我给你弄弄，再凑合两年。” 周成先是愤怒的情绪一闪而过，但立刻就压了下去，无奈地看着陈飞宇和夏岚说道： “你看，有个勤俭持家的学生多好啊！” 正在此时，基地的工作人员从远处走了过来。陈飞宇对夏岚说道： “你带周教授和李欣去换航天服，不用跟工作人员说我们的目的和去向，我去办发射手续。” 夏岚不解地，问道： “就算有冗余发射量，我们办完手续，接受体检也要两个小时，直接去换航天服是不是早了点？” 陈飞宇露出个坏笑的表情，说道： “这发射中心的尹主任不是很想巴结我嘛，我今天就给他一个机会。你们快去换，保证半个小时内升空。” 很快，几人就乘坐最近发射的一艘鲲鹏飞船飞向了天宫太空工业空间站。第一次上太空的李欣兴奋异常，他强忍着发射过载的不适应，在空间站里四下打探。而周成虽然也有不适应，但还算扛得住。 在等待返程飞船的几十分钟时间里，周成让夏岚带着他四处看看，而陈飞宇则负责去联络搭乘返程飞船的事情去了。 当飞船降落在肯尼迪航天中心的时候。刘欣因为在空间站上蹿下跳，没有好好调整身体状态，被过载反应折腾得吐了一头盔，落地之后就直接被担架抬去了医护站。周成虽然也不好过，但比刘欣好很多。 在更衣室里，陈飞宇左右看了看，确认只有周成和自己之后。凑到周成耳边轻声说道： “我在南山寺让尹主任用其他人的身份信息给我们办理的登船手续，理论上esdc是不会知道我们登船了。” 周成打了个干呕，过载反应在他身上依旧很强烈，说话有些虚弱： “额...万一尹主任是他们的人，你的行踪不是同样会暴露吗？” 陈飞宇笑了笑，说道： “我当然知道，我故意这样设计的。如果排除了夏岚的嫌疑，那也顺便就揪出了尹主任这个暗影猎手。” 周成不解地问道： “但是这样排除不了夏岚的嫌疑啊？” 陈飞宇又说道： “天宫空间站的站长吴刚是和我一起经历过生死的战友，非常可靠的。他没有把我们返航的信息录入系统，esdc通过系统只会查到我们还在空间站上。这事儿现在只有你、我和吴站长知道。 待会你联系下峰子，让他想办法搞清楚。我们到北美之后，那些暗影猎人有没有跟过来的迹象。如果真有动静，那暴露我们行踪的人肯定就是夏岚了。” 周成明白了陈飞宇的意思，说道： “你是故意给夏岚下套，让她误以为你的行踪有其他暴露的途径，但实际上没有。如果你的行踪暴露，那夏岚真就是他们的人。” 陈飞宇点了点头。 “这个计划可能有破绽，不一定完全确认是夏岚，但可以极大地缩小嫌疑范围。剩下的事儿，峰子就好办多了。” 周成一脸疑惑地说道： “但我怎么看她都不像啊！” 陈飞宇耸了耸肩，说道： “我看也不像，我看谁都不像，但是我们身边真的有一个影子。” ... 当几人出现在马尔斯面前时，他大吃了一惊： “上帝啊，我正琢磨着怎么把你们从大洋西岸弄过来，你们竟然就到了。” 陈飞宇打趣地说道： “马尔斯，你不是说过吗，和夏岚这样神奇的女士在一起，出现任何奇迹都是理所应当的。” 随后，夏岚向马尔斯介绍了周成和刘欣。马尔斯对工作人员说了几句之后，把自己手机交给了她。等门关好之后说道： “既然你们这么快就赶过来了，我猜你们遇到的事情一定非常怪异，而且你们也一定很急。老实讲，我也很急。让我们将绅士的接待礼仪先放到一边，直入主题吧！” 周成将装着观测数据的九个数据硬盘推到马尔斯身前，将神秘中微子的全部情况，非常细致地向马尔斯做了一个阐述。 期间，马尔斯只是双手十指交叉放在下巴前，全程没有做任何记录，也没有碰那些硬盘一下，他甚至都没有改变过姿势。只是专心致志地听着周成的阐述，偶尔点头称是。唯一在变化的是，他那认真中透着求知欲的眼神在不断充满光芒。 “马尔斯先生，大体情况就是这样。其中有些涉及专业深度的东西，用语文的形式很难准确表述。如果您有兴趣的话，可以请您的助手拿几块大黑板进来，我很乐意用数学的方式再向您演示一遍。”周成客气地说道。 马尔斯脸上终于又出现了惯常的笑容，说道： “能听到周教授的当面授课，是我莫大的荣幸。但眼下可能不行，为了保证您的学术成就不被剽窃，这栋楼除了我们没有别人，所有通讯设备也都被关闭了，我的手机也让助手拿走了。 我现在已经知道您发现的伟大和重要性了，我们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须马上去做，立刻前往超算中心！” 第二卷幽灵粒子 175生意人 当一行人准备离开的时候，发现原本是正午的天气却灰暗得就如日落之后。天上的黑云压过了高楼的塔顶，连同四周的迷雾一起，如铁桶一般将城市死死围住。鼻腔里弥漫着呛人的沙土和烧焦的味道。 狂风如同被截流成小溪的大河一般，在这狭窄天地间肆无忌惮地狂奔。漫天尽是飞散的纸屑、树叶和枯枝，甚至还有被撕碎的广告牌。就如同头顶那黑云之上，有一艘倾倒垃圾的星际飞船一般。 但这里的风和粤州又有所不同，粤州的风暴总是从南往北或者从北往南地狂飙着。而在这里，狂风带着能飞起来的一切，似乎是在绕着远处某个躲在迷雾之后的中心旋转着。 马尔斯领着众人站在大堂的玻璃幕墙前，说道： “我小时候经历过一次ef4级龙卷风，那时候我躲在地窖里，觉得世界都快被撕碎了。后来我才知道，如果那天我遭遇的是ef5级的话，那我可能就连着地窖一起上天了。但你们看，我们的重要建筑和工业区在ef7级龙卷风之下，依旧能岿然不动。 这还是多亏了移山计划的提前布局。若不是在星云纪元之初就开始城市全面加固和建设，恐怕我们北美绝大多数地方都是一片废墟了。从这一点上来说，我还是非常钦佩林教授的高瞻远瞩，虽然她身上就像笼罩着一层迷云。” “我们正在经历的是ef7级龙卷风吗？”刘欣满面惊愕地问道。 马尔淡然点头： “这已经不算罕见，倒是ef5以下的很少见了。不幸的是，我们正被北面和南面的两个ef7级龙卷风包夹。幸运的是，它们离这儿有300公里，我们还有时间撤离。” 随后，一行人登上了一辆重型风暴防御车消失在了这足以令天地颠倒的狂风中。 尽管风暴防御车重达三十几吨，但依旧在狂风中瑟瑟发抖。刘欣紧紧地抱着装有数据硬盘的防护盒，脸上已经因为恐惧变得如纸一般惨白。 马尔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说道： “别紧张，孩子。我们这辆车有自动半埋功能，就算我们冲入风暴中心，也不会有事儿的，只是过程可能会很煎熬。” 有了偶像的安慰，刘欣的畏惧消退了几分，他在苍白的脸上强行堆上了一些笑容，开玩笑道： “真没想到您这么快就能安排我们使用超算大型机，有钱真好呀！” 马尔斯目光深沉地看着刘欣怀中的防护盒，说道： “不，孩子。这次的数据处理量这么大，超算公司那群人可不是光给钱就会给我们安排时段和算力的。” “那您是怎么办到的？”刘欣问道。 马尔斯向他眨了眨眼，说道： “我收购了红杉超算51%的股份，现在我是他们的大老板，他们得听我的。” 刘欣一脸崇拜地看着马尔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连周成的刘脸上也难得的出现了几分钦佩表情。但陈飞宇和夏岚却面露几分担忧的神色，他们知道马尔斯的资产已经不足以收购超算公司这么大比例的股份了。 陈飞宇问道： “马尔斯，你把泛美航空的股份卖掉了吧？” 马尔斯浅浅一笑： “那可不够。你们知道，超算企业基本只服务于移山计划，盈利能力非常弱但业务量大，市场估值很高。我把除x-space以外的所有产业的股份都抛售了，才凑够了那帮家伙要的数目。” “真是太麻烦您了。”周成罕见地对一个非圈内的人表达如此真诚的歉意。 马尔斯深深地看着周成，说道： “周教授，这是我的荣幸。要是在平常，我就算把同样市值的现金摆在您面前，您也不会愿意跟我这样的生意人合伙做科研项目吧。” 周成一脸难色没有说话，他很尴尬中带着些许欣慰，没想到素未蒙面的马尔斯对他倒也算是有几分了解。 刘欣附和着笑脸，说道： “在这种时候抛售股份，估计损失会很大吧。不过这些都是我们凡人的思维，像您这样的大神，早就脱离这种低级趣味了。” 马尔斯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说道： “不，孩子。我不是那种对钱不感兴趣的人。实际上我对钱非常看重，因为那是我实现梦想的基础。但我更在意的是，未来还有继续赚钱的机会。现在我们面临的谜团太多了，或许其中的一些谜团就是解开其他谜团的钥匙。” 夏岚一脸疑虑地说道： “马尔斯，就算你收购了红杉超算公司51%的股份。但超算算力属于移山计划的战略资源。就算你是公司老板，私自支配超算算力，也会触犯移山法令的。” 马尔斯用一种暧昧的神色看着夏岚，说道： “亲爱的，我能把你的提醒理解成这是你对我的关心吗？” 眼看夏岚脸上浮起了一层红晕，马尔斯满意地转移了话题： “我当然不能违反移山法令。但我可以为红杉超算再添置一组主机，增加其算力，这可是行星防御理事会最愿意看到的情况。增加了主机之后，整个超算机组势必就需要全面地重新匹配和调试，以达到最大算力输出。 虽然常规算力我不能自由支配，但在调试期间，用什么样的数据和数学模型去检验调试成果，就是我完全可以合法支配的了。” 刘欣一拍手，惊呼道： “真是绝妙的主意！” 陈飞宇却沉沉说道： “添置主机又要花不少钱吧，而且超算企业几乎没有盈利能力，这些都是沉没成本。” 马尔斯却一脸得意地看着众人，开着玩笑： “我能理解飞宇的这种担忧，因为他为数不多的有钱人朋友，现在已经变得负债累累了。不过没什么可担心的，只要x-space还在我手里，北美政府是不会让我倒下的，哪怕我一分钱都还不上。” 众人虽然都在脸上洋溢着笑容，但每个人心里都沉甸甸的。因为参与其中的每个人都付出了几乎自己的所有，而最终的结果可能只会是一个更深的谜团。 来到红杉超算中心之后，几人就开始了紧张的数据分析运算工作。由于马尔斯要求数据严格保密，因此，除了非常必要的工程师之外，没有其他人协助他们。 周成在超算中心的会议室里摆上了十几块大黑板。一行行数字和字母，随着他手中粉笔的笔走龙蛇，还有刘欣往返地奔走，开始在黑板上蔓延。几天下来，十几块黑板上就被这些白色的算符和公式堆得满满当当。 陈飞宇、夏岚和马尔斯都全程参与了整个数据分析过程。但他们只能像个直接去上高中数学的小学生一样，一脸茫然地看着黑板上那些纷繁的演算过程。 随着计算的深入，周成黑板上的算式开始渐渐减少。随着黑板一张接着一张地被撤走，周成的情绪越发高涨了起来。 空荡荡的会议室只剩下最后一张黑板的时候，周成兴奋得就像个正在指挥着交响乐团的音乐家。他每次下笔都力透纸背，每次擦除都袖口生风。 终于，最后这块黑板也只剩下正中央的寥寥几行算式。周成一手环抱在腰间，一手拖着下巴。他的眼神中闪烁着神采奕奕的光芒，就像在云端观摩一场史诗大战最壮丽的终章。 听着周成越发急促的呼吸，陈飞宇等人却只敢小心翼翼站在旁边一动不动，生怕自己发出的任何一个声音，打断了周成那即将冲破迷云的思路。 忽然，一道锐芒从周成眼中闪过。他大步走到黑板前，果决地用粉笔连续消掉了公式中的几个因子。而后龙飞凤舞地又写出一串算式，之后挥舞着手臂将最后几行算符也擦掉，现在黑板上只剩下了最后一个算式。 凝神思索几秒钟之后，周成在等号后边写出了答案。 第二卷幽灵粒子 176宇宙常数 周成挥笔写出了答案之后，后退了两步，凝视了半刻黑板上唯一的算式和答案，转过了身来。他眼中激昂的情绪几乎就要喷薄而出，微张的嘴唇不住地颤抖着。他向着会议室的每个人点头示意之后，清了清嗓子，庄重地说道： “我们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陈飞宇、夏岚、马尔斯和刘欣都向周成的位置靠拢了过来，每个人眼中都满怀期待。周成说道： “首先，观测数据的深度分析结果完全验证了我对中微子属性的理论预测。对于中微子震荡这类的问题，现在已经不再是谜团了，这绝对是一个诺奖级别的发现。” 众人纷纷表示了祝贺，周成的目光落到了刘欣的身上，说道： “刘欣，你接下来的工作就是把所有的观测成果整理成学术论文，然后将你的名字和我的写在相同的位置，发表到《science》上。看诺奖委员会那帮老家伙还有什么好说的！” “好的，周老师，我这就去办，谢谢您！”刘欣声音颤抖地回答道。 随后，周成的面色变得严肃起来。他看了看窗外依旧混沌不分的世界，说道： “相比接下来我要说的，中微子属性的发现简直不值一提，它或许将会改变我们对现在这个世界的认知。” 陈飞宇迫不及待地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是那个神秘的周期性中微子信号有问题，对吗？” 周成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安的神色，说道： “在验证了中微子的粒子特性之后，我以此为基础发现了在那个神秘信号里，中微子振荡的周期明显有别于我们观测到的其他中微子。这种异常的中微子震荡是不可能在自然界中产生的，必然是经过某种人为机制调制过才可能呈现出这种震荡周期。” 马尔斯带着重重的疑虑，问道： “是完全不可能自然产生吗？” 周成非常肯定地点头，说道： “我给你举个不太严谨的例子。这就相当于，你把一个生鸡蛋放到锅里，煮上十分钟之后本来应该得到一枚熟鸡蛋。但当你揭开锅盖的时候，却发现里边是一支钢笔。这显然是个不符合宇宙因果律的答案，合理的解释只可能是有人动了手脚。” 夏岚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急促地问道： “中微子信号也被人动了手脚！里边包含了信息！” 周成用笔圈出了黑板中央唯一的算式，接着说道： “复杂的推导过程我会单独整理出来，这里我就简单地阐述一下。我通过傅立叶变换和其他一些数学上的手段反复解析之后，得出了一个公式。这是一个很简单而有趣的数学模型，只要有高等数学基础的人都能够轻易地将它解开。” 随后，周成一边在黑板上勾出那一行答案，一边说道： “用量子力学的矩阵算法计算，会得到这个解。其答案看似毫无规律，但是如果将答案中的奇数记作x，偶数记作o。那么无论带入什么参数，都会必然得到xoooxoox这解，这显然就是这条信号发送者想要我们读出的内容。” 众人都凝视着黑板上那行被翻译成x和o的答案，在脑海中用自己所学过的所有知识，试图去解开这串代码背后的秘密。 “所有的周期性中微子信号都包含了这串代码吗？”陈飞宇问道。 周成点头道： “准确地说，这个神秘的中微子信号只包含了这串代码，没有其他信息。并且有观测记录的这九年来，几乎从未间断。” 马尔斯忽然身体一震，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黑板前。捡起一支地上的粉笔在那串由x和o组成的代码下方一边激动地写着什么，一边说道： “虽然我在数学上谈不上有什么造诣，但你们应该知道，我当年是靠电脑数字化为优势技术建立的x-space。我最熟悉的东西就是0和1。如果我们假设x和o是二进制代码，那我们就会得到这样一串数字10001001。” 夏岚看着那行二进制代码，说道： “翻译成十进制就是137，这又代表了什么？” 就在夏岚说出137这个数字的时候，周成全身大震，手中的粉笔落在了地上。上下牙因为颤抖而碰撞发出的咔咔声，更是让每个人都转头看向了他。 周成颤抖着走到黑板前，拿起一支粉笔，将137这个数字重重地写在了黑板上。当写完7的最后一束时，粉笔因为用力过大应声断裂。 “就是它！137!答案一定是它，绝不会有错的！” “为什么是137？这个数字代表着什么？”陈飞宇不解地问道。 周成用一种魔怔的目光看着那个数字，说道： “精细结构常数137，这是宇宙中最基本的一个常数，我们熟悉的一切几乎都和这个数字有关。如果一个智慧文明想要向另一个智慧文明证明自己的存在，那它说出137这个数字就是最简单的方法。” 陈飞宇还是不解其意，问道： “宇宙中有那么多的常数，光速c，万有引力g，普朗克常数h,这些都能代表文明对宇宙的了解，为什么必须是137？” 周成的情绪依然很亢奋，他的眼睛似乎被黑板上那个数字黏住了，嘴里怔怔说道： “不！光速、万有引力、普朗克常数，这些常数都有单位。比如光速是299792458米/秒。而米和秒是我们人类自己定义的，我们几乎不用想都知道，如果还有其他文明的存在，他们的度量肯定和我们不一样，那么299792458这个数字将毫无意义。 但是137不一样，它是一个无量纲常数，它没有单位，而且充斥着整个高等物理世界。两个电子之间的排斥能是波长等于两个电子之间距离的光子能量的1/137。氢原子电子的轨道速度比光速慢了137倍；基态电子的轨道能量是电子静止质量的137的平方分之一。 电磁力的耦合强度是137，而电磁能决定了我们这个世界的样貌。像这样的例子，我能给你一直举到明天早上。在整个物理世界里，137是一个随处可见的常数，是真正的宇宙常数。你们现在应该知道，当一则信息里只有137的时候意味着什么了吧？” 夏岚的面色因为极大的震撼变得如纸灰一般，声音中夹杂着难以置信的激动： “意味着...意味着向我们发送信息的，是一个智慧文明！” 陈飞宇感觉每一个皮肤细胞都在颤抖，浑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 “也就是说，黑暗的宇宙中有一个远超我们的文明，正用一个中微子闪光灯不停地证明着ta们的存在。ta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是在等候接收者的答复，还是在发出某种警告？” 周成最先冷静了下来，他沉沉说道： “不要把事情想得这么复杂。既然ta们有调制中微子发送信息的能力，而且只发送了一条最简洁也是最有效的信息来证明他们的存在。这就可以说明，ta们是一个远超我们的高级文明，也就必定通晓整个宇宙都遵从的奥卡姆剃刀原理。 如果只是单纯地想证明自身存在，并且撒网似地寻求宇宙里的其他文明的回复，就不应该选择用中微子作为信息载体。要知道，中微子是有质量的粒子，它无法以光速传播。在光年的尺度上，电磁波和引力波这些没有质量的载体才是更好的选择。” 陈飞宇控制着自己依旧澎拜的心情，问道： “既然ta们深谙宇宙的基本法则，就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地向宇宙里发射137这个极有代表性的数字，ta们一定有什么目的！” 周成思索片刻之后，面带疑虑地说道： “用我们的认识体系去解读认知之外的事物是很困难的，但至少我们现在几乎肯定一件事情，我们在这个宇宙里绝不是唯一的智慧文明。” 第二卷幽灵粒子 177近在咫尺 人类在宇宙中是否孤独，这是一个自从人们开始认真仰望星空之后，就一直在追寻的问题。但当答案真的摆在眼前的时候，会议室的几人却没有预料之中的兴奋，反而陷入了沉寂，不安和畏惧在空气中蔓延。 因为这个可能存在的高等文明远比人类强大，更为令人心生恐惧的是，其目的尚未可知。 “老周说得没错，但我们还需要更多的实证。既然暂时无法得知ta们的用意，至少让我们先找到ta们在哪里。”陈飞宇的话打破了会议室的沉寂。 夏岚面露忧色，说道： “但我们仅凭一个中微子信号，要在宇宙尺度下搜寻其源头，其难度不亚于在太平洋中筛选出一个氢原子。” 陈飞宇看着黑板上那一串二进制代码，发出了疑问： “ta们为什么要用中微子这种极难调制的信号源来发送信息呢？” 夏岚说道： “周教授刚刚说过，在宇宙间传递信息，使用电磁波和引力波才是更高效的手段，但ta们却选择了极其难以调制的中微子。而高等文明一定会严格遵守一切从简的基本规律。我在想，作为信息载体的中微子本身就是信息的一部分？” 周成似乎受到了陈飞宇的启发，从座椅上一下子站起了身来，急促地说道： “对！中微子就是答案！” “什么？”众人问道。 周成急匆匆地走到电脑前，翻阅着中微子信号的深度分析结果，说道： “电磁波和引力波传递信息有一个典型的特征——发散性。就算不考虑干扰，电磁波也会像手电筒发出的光柱一样，随着距离的增加而发散，而引力波的特性更是只能全向发射。但中微子几乎可以在数万光年的尺度上保持粒子束的集中性。” 马尔斯恍然大悟： “周教授，您的意思是，这个信号源是有指向性的，并且目标就是地球？” 众人的心都悬了起来，一个强大文明不仅极有可能存在，而且还知晓地球的位置。这对于连奥尔特星云都还没冲出的弱小人类来说，无异于某天陡然发现，自己就生活在砧板上，而头顶上一直都悬着一把锋利的菜刀！ 周成沉沉说道： “我想这应该是ta们使用中微子作为信息载体的原因之一。因为中微子也具有波粒二象性。我们可以通过波函数计算出，当中微子呈现波的特性时的多普勒效应。从而确定其在宇宙学上的红移或者蓝移范围，这样就能大致锁定中微子源头的距离。” 夏岚惊喜地说道： “对！如果出现红移，则说明中微子源头离我们非常遥远并且还在随着宇宙膨胀离我们远去。如果信号呈现蓝移，那中微子源可能来自正在向银河系飞奔而来的仙女座星系。只要知道了大致距离，那确定其最终位置就容易多了。” 众人因为夏岚的解释而松了一口气，这倒不是因为找到了办法确定中微子源的位置。而是他们暂时可以不用担心头顶上的菜刀会随时落下了，因为即使是中微子呈现宇宙学蓝移，那也是在120亿光年之外的仙女座星系。 很快，周成就将几个分析数据投影到了会议室的大屏幕上，但他脸上的表情却越发阴沉： “我们接收到的中微子没有任何宇宙学上的红移和蓝移。” 夏岚的脸色一下子白了几分，惶恐写在了她的脸上： “也就是说，信号源离我们很近！” “有多近！”陈飞宇焦急地问道。 夏岚眼睛飞快地眨动着，好一会才说出： “几十光年内的任何一个地方。” 她的话犹如一盆冰水当头浇下，把人们刚刚才找到的心理安慰冲得七零八落。 马尔斯似笑非笑地开着玩笑说道： “也就是说，这个信号源甚至有可能就在太阳系内！” 夏岚沉沉点头道： “也许就近在咫尺。” 就在众人堕入令人窒息的哑然之时，陈飞宇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 “信号间隔！” 一旁的刘欣也想了起来： “对！我们这九年来不是每天都收到了中微子信号！从2022年10月23日第一次出现间隔之后，每两百多天就会有一天没有信号出现！” 周成说道： “这一定是有原因的。” 众人立刻打起了精神，把精力集中到了这个莫名出现的间隔期。但几个小时过去，他们用尽了包括摩尔斯电码、微积分、组合排列在内的一切手段，试图去找出这个间隔的含义，但最终总能找出可以排他性地解释。 “这个间隔总会在二百天之后的某天出现，但又没有呈现出高度的规律性。”陈飞宇疑惑地说道。 “会不会是我们观测的时间不够长，规律性还没有呈现出来？”马尔斯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周成摇头否定： “不！到目前为止，幽灵信号都展现出了极简的特性，每一个细节都不是多余的。这个间隔期没有理由会用冗长的时间来展示其规律性，我们可能把事情想复杂了。” 就在此时，夏岚身体微微一震，说道： “2022年10月23日！是金星的上合日！” “金星上合日？”刘欣不解地问道。 众人的目光也都投向了夏岚。她没有回答刘欣的问题，而是快步走到黑板前，将过去九年来所有没有收到信号的日期逐一罗列在黑板上。然后在下方画出了一张太阳、金星、地球的轨道简图。在经过反复确认之后，她激动地说道： “金星上合就是地球、太阳、金星三个星球处于同一直线上，金星位于太阳背面。而下合日也是三星同线，但金星处于地球和太阳之间。所有观测记录上显示没有收到中微子信号的日期，刚好是金星的上合或者下合日。” 周成一拍大腿，走到夏岚画出的那幅三星轨道模拟图前，激动地说道： “这就完全解释得通了！太阳本身就是个巨大的中微子源，当金星处于上合和下合位置的时候，发出的中微子信号就会受到太阳的强烈干扰。信号的发送者是有意避开这两个时间的，除了保证信号不被干扰之外，也在通过这种方式向我们传递信号源位置的信息。” 陈飞宇瞠目结舌地问道： “老周，你的意思是中微子源就来自金星？” 周成肯定地说道： “虽然听起来难以相信，但这确实是能将所有线索串起来的，最简单也是最合理的答案！” 马尔斯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看着窗外混沌的世界，惊叹道： “上帝啊！您竟然在一个天文单位的范围之内就创造了两个文明，这太不可思议了！” 夏岚满面疑色地问道： “虽然我们对金星的探测非常有限，但肯定不至于在离我们最近的一颗行星上还有一个高等文明都没有发现，这确实太有悖常理了！” 陈飞宇干笑了一声，说道： “呵呵，至少过去的九年我们除了带状星云，还没有遇到别的麻烦。就算高等文明就在金星上，也不会立刻就打过来。” 周成却说道： “我们探测到这个中微子信号有九年的时间了，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个信号只存在了九年。或许它已经存在了数亿年的时间，只是我们的科学发展到今天才有能力接收到这个幽灵般的信号。 而从这个信号的发送方式、包含内容以及我们的发现历程来看。这似乎并不是一个需要回应的信号，也不是一个带着恶意的威慑。而更像是一个带着考验的邀请，一个在我们科学发展到一定阶段之后，才能接收到的邀请。” 马尔斯兴奋地说道： “周教授，您的意思是我们应该去一趟金星？” 周成怔怔地看着那张轨道图，思忖片刻之后说道： “从奥卡姆剃刀原理来分析，这个幽灵信号已经没有多余的解读空间了。而发送者已经向我们表明了ta们的位置，我觉得现在只有造访金星才有可能弄清ta们的意图。” 第二卷幽灵粒子 178敌友难辨 众人热烈地讨论起了周成的提议。但这颗距离地球最近只有0.3个天文单位，太阳系中距离地球最近的行星，却是人类的探测器都极少踏足的地方。 她被酸性极高的浓密大气紧紧包裹着，站在金星地表要承受的大气压力，相当于在地球上一千米水深。地表温度更是高达400度，再加上无休无止的硫酸雨和超过地球台风威力十倍的风暴。让这颗地球的孪生星球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生命禁区和人间炼狱。 就在此时，夏岚带着犹豫的口吻说道： “我觉得这是个极其重大的发现，而下一步的探测计划也非常庞大。我们是不是应该向......” 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夏岚停了下来，目光落到了全场唯一一个飞esdc的人刘欣身上。 周成立刻就明白了夏岚的意思，他看了看刘欣，说道： “我原本向esdc推荐过这小子，他也通过了前期考察。但后来的事儿你们也知道，星云纪元开始之后，我们理论物理在esdc就没什么鸟用了。连我都没去过几次总部，也就没有让他加入了，但规矩他是懂的。不涉及深度秘密，你但说无妨。” 夏岚点了点头，说道： “好吧！我的意思是我们是不是应该向esdc做一个汇报。” 夏岚的话立刻引起了陈飞宇的警觉，他生硬地反驳道： “我觉得现在的时机还不成熟，虽然已有的线索预示着我们可能会有重大发现。但一切都是建立在间接证据上的推测，我们缺乏可以完全证实或者证伪，高等文明就在金星的直接证据。 而且，可能需要进行的金星探测与esdc主导的移山计划相悖，我们需要整理出相当完善的资料，才能说服esdc常委会批准我们的探测金星计划。所以，我认为我们应该取得更多具有排他性的实证之后，再上报esdc。” 夏岚嘴唇微张，欲言又止，面上浮起一丝复杂的神色。周成依旧怔怔地看着那个轨道图，默不作声。陈飞宇自己也觉得刚才出言太过草率，有欠考虑。 所有人都听懂了陈飞宇不愿上报此事的想法，也听出了他理由的牵强和对夏岚的猜疑，会议室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尴尬气氛。 马尔斯看了看夏岚又瞥了一眼陈飞宇，呵呵地笑着摸了摸肚子，说道： “上帝啊，可能是即将呈现在我们眼前的发现太过具有颠覆性。都差点忘了我们已经十几个小时没有吃饭了，我可不想以后你们拿这事儿笑话我。红杉公司的食堂还是有两下子的，我马上去安排，咱们吃了饭，休息休息，再做打算。” 刘欣拍手称好： “我早就饿了！你们不说，我也不好意思提！” 夏岚脸上的疑虑烟消云散，说道： “马尔斯，我还以为你吃饭都请不起了！” “如果你要算资产的话，我确实请不起了，因为我现在用的都是美联储借给我的钱。” 微妙的尴尬气氛在众人的笑声中渐渐消散，只有陈飞宇还站在原地怔怔出神。 周成从兜里掏出烟盒，对陈飞宇说道： “这儿就咱两个烟囱，就不污染大家的空气了，我们去隔壁过过瘾吧” 陈飞宇小心地瞥了一眼夏岚，接过周成递来的烟： “好，好。正憋得难受。” 两人来到一间单独的小屋，陈飞宇点燃了烟，焦虑地说道： “老周，你说我是不是反应过激了点？我也感觉幽灵粒子的真相，可能和带状星云有关系。如果真是那样，现在把我们的研究成果上报esdc，我担心会.......。哎，我也说不出来那种感觉，现在的情况真的有些敌我难辨。” 周成悠悠地抽着烟，说道： “我要是在一周之内连续经历了三次暗杀，我的反应可能比你还激烈。不过我也有和你一样的担心，但老实讲，我觉得问题可能不是出在夏岚身上。” 陈飞宇微微皱眉，看着周成： “那我应该相信她吗？” 周成徐徐摇头： “这事儿我可拿不了主意，现在这个情况你也看到了。我们还需要马尔斯的帮助，就绕不开她。并且她在天文学上的专业知识，确实也帮了我们的大忙。 现在的发现已经大大超出了我们之前的预料，幽灵粒子的真相远比我们想象中要复杂得多。事情发展到这个程度，撇开夏岚是不可能了。” 陈飞宇很纠结，一口接一口地吞云吐雾，说道： “要是能问问峰子就好了，可他让我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和他联络，以免暴露。” 周成拿起手机，说道： “他在安全上的考虑一向都周密到令人烦恼，不过有时候还真有用。我有个安全线路可以和他联系，只不过有时候很久才能和他联系上” “那太好了。” 周成并没有直接拨通邵峰的电话，而是询问了这个房间座机的号码之后，发送了一条信息出去。 “疯子就爱搞这种七弯八拐的隐蔽路线，说是多绕几圈，敌人就追不上了。我倒是觉得....” 周成话音未落，房间的座机就响了起来。周成按了免提之后，邵峰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哟！老周，我说你们俩的反侦察手段还可以呀。连我派去暗中保护飞宇老弟的人都被你们甩掉了。我正在还在琢磨，你俩进了南山寺航天中心之后去哪儿了，没想到你们都到北美了。” 周成开着玩笑说道： “这就是你工作不尽责了，保护对象都跟丢了，遇到危险怎么办？” 邵峰呵呵地笑道： “放心，我都找不到的人，别人就更找不到了。” 听到邵峰的话，陈飞宇的心安了不少。至少现在可以初步证实，吴刚和夏岚并没有暴露他的行程。 “不瞎扯淡了，这安全线路通话时间越长，越容易出问题，你们赶紧说正事儿。” 陈飞宇把整个情况向邵峰阐述了一遍之后，邵峰说道： “既然现在不想让esdc知道幽灵粒子的线索，那就得无条件信任知晓情况的每一个人。不要此地无银，如果真有人潜伏在你们中间，你们也说明都掩饰不住，反而会弄巧成拙。” 陈飞宇问道。 “峰子，那你觉得我们有必要瞒着esdc把幽灵粒子的事情调查清楚吗？” 邵峰停顿片刻之后说道： “现在整个人类世界，只有老周的大水池子能探测到那个幽灵信号。那就意味着暗影猎手们也不知道这件事，那你们的所作所为在暗影猎手眼中就会极具迷惑性。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只要你不碰凌云塔系统，他们是没工夫管你的。 所以我觉得你们继续悄悄干，反而对你的安全有好处。另外，这件事儿是个独立事件，那么你们做出成就了再上报，理由也很充分，毕竟现在我们的头号麻烦是带状星云。如果这事儿真的和带状星云有联系，那现在你们秘密地调查就更有必要了。” 陈飞宇吐出一口气： “那行，就按你说的来。” 在陈飞宇准备挂掉电话的时候，邵峰说道： “对了，飞宇老弟。上次你乘坐航班从北美回来，结果发生空难差点掉海里，你还记得吗？” 陈飞宇说道： “当然记得，这才没几天的事儿。如果不是一艘鲲鹏飞船要提前降落在檀香山航天中心，航空管控导致他们的计划推迟了半个小时，我的飞机根本就没有机会飞到岛屿密布的海域。” 邵峰用一种神秘的口吻说道： “当时我们都认为是你的幸运，才从敌人这么周密的暗杀计划中活了下来。但现在我发现了一些新情况，你能存活下来可能是有一些幸运的成分，但主要是有人帮了你。” 陈飞宇惊讶地问道： “谁？” 邵峰说道： “有一点首先可以肯定，那艘提前降落的鲲鹏飞船是收到了任务指示之后，才提前返航的。也就是说，是这个下达命令的人救了你。 奇怪的是，这条命令的信息记录被删除了。他可能也担心那些暗影猎人找他的麻烦。这个人具体是谁，还需要进一步调查。但种种迹象都表明，救你的人可能就是维罗妮卡。” 第二卷幽灵粒子 179目标金星 “维罗妮卡？她不是.......”陈飞宇不禁失声问道。 “是的，我知道这听起来不合逻辑，但根据目前我调查的情况来看，应该是在她的安排下，那艘延误了c-130起飞的鲲鹏飞船才提前着陆的。详细的情况我还需要时间去调查，不过这事儿是越来越邪乎了。邪乎到家了，离真相也就近了。 不过你也不要担心，你们现在继续搞你们那个和凌云塔系统八竿子打不到的项目，至少可以放松他们的警惕。至于夏岚，我觉得她的嫌疑可能不大。至少对你们现在做的事儿，构不成什么威胁。好了，不多说了，有什么进展我再和你们联系。” 挂掉电话以后，陈飞宇怔怔地看着窗外，风暴不知何时已经悄然褪去，空中虽然还有零零散散飘荡的纸屑，但橙红色的光带已经在远处将天地分出了界限。 他心头的惶惑和与之相伴的不安更加深了几分。原本他认为是欲望、权力和政治让维罗妮卡在背后拼命针对他和凌云塔系统。但现在维罗妮卡竟然可能是救了他的人，这让一切蹊跷事件背后原本清晰的原因就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了。 周成走到陈飞宇的身边，说道： “老弟，我知道你这会脑子里很乱，不过我倒是觉得峰子说得有点儿道理。” 陈飞宇揉搓着太阳穴，苦笑着点头： “邪乎到家我倒是真真地体会到了，不过这真相，我感觉离我们更远了。” 周成目光深邃地看着陈飞宇，放低了声音说道： “我们不如把这个事情想得简单点，如果咱们真的在金星上找到了地外高等文明存在的证据，就算和现在的带状星云没有直接关系。那至少可以说明，高等文明在宇宙中是普遍存在的这个事实。 如果有了这个前提，那带状星云和某些人的所作所为，是不是会有一个更清晰的解释？” 陈飞宇一惊： “你的意思是，这一切有可能是......” 周成举起手指微微摆动，说道: “科学讲究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现在这一切都还是建立在假设基础之上的。从严格的科学逻辑来讲，我们收到一个包含宇宙精细结构常数137的信号说明不了什么，而中微子源来自金星还缺乏实证。 这些都还不足以充分证实外星高等文明存在，并且广泛分布在宇宙中这个假设。就更谈不上揣度高等文明的意图，以及ta们对待弱势文明的态度了。但如果我们真的在金星上找到了高等文明，那就完全不一样了。最关键的是，我们现在有机会求证这些假设。” 陈飞宇一怔，深沉地看着周成，低声说道： “如果带状星云的成因真的和可能存在的地外文明有关的话，那我们现在的求证工作不仅刻不容缓，而且更要秘密进行。” 周成看向窗外，深深吸了口气，说道： “希望这种猜测是错误的。” 两人回到会议室的时候，丰盛的餐食已经摆在了桌上。夏岚正在跟马尔斯和刘欣聊着天。陈飞宇心里很清楚，夏岚已经察觉出了自己对她有戒备。他准备向夏岚讲明自己前段时间的遭遇，以消除彼此的隔阂。 但正当他踌躇着准备开口的时候，夏岚却先开了口： “刚刚我跟马尔斯和刘欣都商量过了，我的提议太过草率了，你的建议才是正确的。” “什么？”陈飞宇有点蒙。 “接下来的探索金星计划我们确实没有必要向esdc报备，你说得没错，这种与移山计划相悖的计划，是很难得到批准的。” 夏岚的语调就如往常一般热情、温婉，她非常善解人意地化解了之前的尴尬。这也让陈飞宇心中多了几分愧疚之意。 周成悠悠说道： “如果单单是没有获得批准也就罢了，我担心的是，还会因此遭遇一些不必要的阻力。到那时候，就算我们想自行实施计划也没有现在这么容易了。” 马尔斯点头表示赞同。刘欣却一脸焦虑地说道： “但是我们的目标可是金星，而且不单单是金星近地轨道的探测，还可能需要深入金星那狂躁得大气层。这可是一个庞大的项目，单单靠我们能行吗？” 马尔斯一脸笑意地说道： “如果放在十年前，这肯定是天方夜谭。但这可是已经进入航天大时代的第九年了，航天工程早已进入了廉价的工业流水线时代。而且我们还有x-space、美联储的贷款和我在德州农场的一堆大玩具，最重要的是...” 马尔斯顿了顿，把目光转向陈飞宇，接着说道： “最重要的是，我们有一个十年前就能在三个月之内组装出任务飞船，并从十万公里的高轨道上取回尘埃样本的顶尖航天工程师。我相信我们是完全有能力绕开esdc，单独完成探索金星计划的。” 陈飞宇深吸了一口气，之后缓缓吐出，沉沉说道： “理论上确实是能够实现，不过我们得细细筹划才行。” 吃过饭以后，陈飞宇在会议室前方摆上了一块黑板，在黑板上写出了往返、空间站、穿梭机三行字之后，说道： “前往金星探测，一共三个部分。地金往返飞行、金星轨道载人空间站和进入金星大气层的往返穿梭机。第一部分是最简单的，我们的近地轨道上有一千多艘各种类型的任务飞船。 其中1/3处于任务状态，1/3处于出航或者返航状态，剩下1/3在星港中维修保养，或是待命。我们从维修待命的飞船里挑选出接近维护完成，但系统状态上还是维护中的飞船。以测试的名义，将其开走，只要没有专人去查，是不会有人知道的。” 夏岚在纸上做了简单的演算之后，提出了疑问： “目前金星和地球的相对位置有六千五百万公里，并且还在远离中。就算我们在下个月就开始执行计划，单程航行的空间飞行时间也会长达90天。但近地轨道上的飞船只具备地月往返飞行的能力，没办法把我们送到地金转移轨道上。” 陈飞宇微微一笑： “这个不是问题，咱们因为天地运载能力的限制，所有空间设备都是相互可以拼装的小模块设计。飞船也是，一艘太小，我们就用对接口将三艘甚至五艘拼接成组合体。当年的天和号就是这么干的，现在也可以这么干。 而且，蜂鸟飞船的核裂变发动机在星港有冗余备件。我可以把那玩意儿装到我们的飞船上，往返时间还能大幅缩减。” 马尔斯打了一个响指，神采奕奕地看着陈飞宇说道： “bigo！老实讲，我还是第一次觉得，这种受限于火箭发射能力的小模块拼装构型是如此的好用。这第一个问题就算是解决了！” 陈飞宇在“往返”的字样后画上了一个勾。 马尔斯说道： “那现在最麻烦的就是金星低轨道空间站的问题了，那是我们往返地球的中转站，深入金星大气层的前哨站，也是我们的物资补给站。那个体量的空间站，要悄悄动用x-space公司的产能制造出来，问题倒不大。 那帮esdc派驻到公司车间的监督代表我早就摸透了，要瞒过他们不是难事儿。但是制造出来之后，怎么送到近地空间，再转运到金星低轨道就没那么简单了。” 陈飞宇一手环抱在腰间，一手撑着下巴，在黑板前来回踱了几十步，沉沉说道： “这事儿还真不好办。空间站单个模块尺寸太大，不可能拆分成太小的构件藏在重型火箭的冗余发射量里。专门使用重型火箭发射的话，单枚还好办。我随便优化一下现在的重型火箭设计，搞个载荷测试发射就能瞒过去。 但金星低轨道空间站至少要三次发射才能完成，全都用这一招，肯定瞒不过去。而且这还仅仅是空间站本身，算上需要同时发射到金星低轨道的物资和穿梭机，这条路根本行不通。” 就在几人苦思无门之时，夏岚忽然想到个点子： “我有个办法，也许能行！” 第二卷幽灵粒子 180万事俱备 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夏岚，她说道： “我代陈飞宇主持空间工程工作期间，查阅了一下各个分部提交的蜂鸟飞船扩建计划的先导方案。因为蜂鸟飞船谐振问题，电磁旋翼只能高负荷运转，这导致飞船的维护频率要高于原设计，很多飞船可能等不到地球运行到切入点就需要返港大修。 有一个方案就是基于这个原因，提出了在金星同步轨道建设一个维修空间站。这样就可以利用地球和金星的轨道共振关系，让蜂鸟飞船在任何时候都能返港。” 陈飞宇一怔，连连点头道： “对！我对这个提案有点印象。当时我一心忙于完善凌云塔系统，有关蜂鸟飞船扩建的提案，都只是草草看了一眼。这可帮了我们大忙了，我可以迅速批准这个提案，以为后续星港的建设做准备为理由，用esdc的资源在金星轨道建设一个前哨空间站。 估计整个空间工程的人都知道，我做航天器设计有留冗余量的习惯。我可以轻松地在前哨空间站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加入我们需要的功能。这样一来，我们最大的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众人都为这个绝妙的主意而欢欣鼓舞，陈飞宇也一脸欢喜地看着夏岚说道： “多亏了你接管了几天空间工程的工作，要不然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个点子。” 而这时，夏岚却眉目低垂，面露忧色： “但你知道，蜂鸟飞船扩建计划正式开启都是三年以后的事情，这些报上来的前导计划最多算个可行性研究提案，根本没有任何技术细节。” “这个不是问题，我回去之后，抓着朱易民他们几个，跟着我一起熬夜，很快就能做出细节设计。而且这个级别的方案不用通过esdc常委会，我们空间工程自己就能批准投产，项目一个月之内就能落地。” 陈飞宇一边说着，一边在第二行“空间站”的后边画上了钩。 夏岚苦笑着说道： “这倒颇有当年你做疾火计划时的风范，不过这下大家伙儿可有得夜熬咯。” 陈飞宇笑着说道： “我可能不太号召得了他们，但只要你岚姐跟他们一起加班，那群小子把肝熬报废都没有怨言。” 众人都笑了起来。 回归平静之后，陈飞宇说道： “看起来我们的麻烦解决了一大半，现在只剩下金星探测的问题了。” 刘欣又皱起了眉头，说道： “金星的表面积比地球小不了多少，大气层厚度是地球的十倍。就别说四百多度的地表温度和强酸性的风暴，光是探测面积就令人不寒而栗。还有，我们应该带什么探测器去，可见光？雷达？还是x波段探测仪，我们连要找的东西是什么都不知道。” 夏岚也说道： “这确实是个问题。而且可以肯定的是，金星地表没有什么异常的东西，要不然人类在上个世纪就应该发现了。” 马尔斯端着下巴沉沉点头道： “是啊，大海捞针，至少还知道是针。我们现在是一头雾水，如果探索时间太长，不仅物资的压力非常大，esdc也迟早会发现我们的行动，我们得有个方向性才行。”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周成拿出了一支烟，衔在嘴边说道： “我倒是觉得这不是探测范围的问题，而是探测深度的问题。从我们发现中微子信号的过程来看，这个信号一直都在，并且应该是覆盖全球的。之所以原来没有发现，不过是因为探测的方式不对。” 夏岚眼前一亮，说道： “周教授说得有道理，人类在上个世纪就对金星有过探索，但因为她炼狱般的环境，基本就限于低轨道高度。对于金星大气层内和地表的探索，我们几乎还是一张白纸。我想，如果有线索的话，我们深入金星大气之后可能就会找到。” 刘欣叹息道： “哎，也只能这样赌一把了。” 周成却徐徐摇头道： “这不是赌，而是合理推测的结论。如果ta们真的存在，并且想让我们发现，那就一定会留下线索。要不然，他们根本不会发射中微子信号给我们。现在看来，这个中微子信号更像一个邀请，至于为什么要发出邀请，我想等我们真的找到ta们之后才能知道。” 陈飞宇和夏岚都赞同周成的意见。 马尔斯更是双手一拍，兴奋地说道： “那我们现在就只剩下制造探测器的问题了。” 夏岚微微皱眉，说道： “这事儿也不简单，深入金星大气层的飞行器，需要高耐热性与高耐腐蚀性。这两个条件对于当前的人类工业水平来说，倒不是什么难事儿。 问题在于，移山计划的空间飞行器完全不需要考虑这两个属性。如果我们把制造计划加入到移山计划中，肯定会引起监管部门的注意。” 陈飞宇也点头道： “嗯，探测器不像空间站。我从头设计的话，可以把单个模块做得很小。把零件夹带在正常超重型火箭发射的冗余量里是没有问题的。然后跟着金星前哨空间站一起运送到轨道位置，再组装也不是问题。 但夏岚说的那个问题确实很难解决，我们没有办法在esdc的工业产能里，制造这些需要特殊材料的零件。” 马尔斯沉思片刻之后，举起了一个手指，说道： “这个问题交给我来办，我为了折腾德州农场里那些大玩具，买过几条生产线，只是因为资金跟不上暂时封存了。我随便做几个与移山计划有关的预研方案，从美联储贷一笔款出来，就能完成探测器零件的生产。” 刘欣一脸崇拜地看着马尔斯，感叹道： “有钱就是好啊！找人借钱都这么容易。” 夏岚却一脸忧虑地说道： “但你这样骗不过每年的审计呀！违反移山法令可是要受处罚的！” 马尔斯深情款款地看着夏岚，说道： “亲爱的，我知道你很关心我。不过这事儿我有办法，审计的时候如果实在填不上资金缺口，无非就是把x-space公司抵给他们。但那时候，我们早就从金星回来了。” “但x-space是你的全部了呀？”夏岚关切地说道。 马尔斯却云淡风轻地摇摇头： “不，那不是我的全部。只要人类文明还在，我还能赚到足够的钱，再开一家x-space。我很在乎钱，但我更在乎有地方可以继续赚钱。” 夏岚眉眼低垂，脸上飘着红晕，避开了马尔斯深情的目光。众人也都对马尔斯的慷慨和坦荡赞叹不已。 陈飞宇在最后一行“穿梭机”的后边画上了勾，之后凝视着那三行都画上了勾的字，点了点头，做了个深呼吸之后，说道： “那我们现在已经万事俱备了。接下来就是分工，我的意见是，夏岚、老周还有我，我们三个人去执行空间任务。刘欣得回到越州去，继续监测净瓶中微子天文台收到的信号。 马尔斯也需要留在地面，一方面是，只有你能帮刘欣使用超算处理净瓶的观测数据。另一方面，我们也需要一个地面指挥。” 虽然刘欣和马尔斯都非常想加入到这次金星探险计划中，但他们还是完全服从了陈飞宇的安排。 这时，周成用一种很带着不屑和疑虑的眼神看着陈飞宇，说道： “飞宇老弟，你不觉得我们还差个人开飞船吗？” 陈飞宇一脸自信地回答道： “哦，对。你说的是飞船指令长，这个不用担心，我来处理。” 周成把大写的不屑和一丝慌张写在了脸上，连连摆手道： “老弟啊，我知道你有过很多次航天经验。但这开飞船可不是开汽车，你那个手艺我没见过，也不放心。要是在太空中走丢了，可就没法回头了。” 陈飞宇呵呵地笑道： “呵呵，老周，你误会我了，我上过几十次太空，还真没有自己驾驶过飞船，指令长就更当不了了。我的意思是，我能找到一个可靠的人选来当我们的指令长。” 周成这才眉开眼笑地说道： “那我就放心了。” 第二卷幽灵粒子 181起航 三个月之后，陈飞宇所乘坐的鲲鹏飞船对接到了已经扩建为星港的天宫3号太空工业空间站。他坐在角落的位置，最后一个才通过了对接口。在进入星港之后，也没有摘掉自己的航天头盔。 这种行为在人流密集的星港中并不罕见，有的人是因为在短时间内就要换乘其他飞船，为了省事儿就继续戴着。而也有一部分前几次上太空的菜鸟，因为紧张而忘了摘掉航天头盔。但陈飞宇显然不属于这两种情况，他只是不想被任何人或者摄像头辨识出来。 他是在南山寺航天中心，通过尹主任的操作下，使用假身份上的鲲鹏飞船。他给尹主任的理由是，需要隐藏身份对空港的作业情况进行暗访。一心想巴结陈飞宇的尹主任自然很乐于帮他完成这种彰显关系亲密的事情。 陈飞宇一路弯弯绕绕地来到了平时极少有人触摸的rtg电池组的备用伺服器舱，一个穿着航天服的精悍背影，正飘在舷窗前凝视着星港内繁忙的景象。 他干咳了一声，说道： “天天都生活在这儿，还没看够呀。” 回过头来的那人正是赵晓鹏，他脸上立刻堆满了阳光般灿烂的笑容，飘了过来给陈飞宇来了一个大大的熊抱。 “飞宇哥！又是好久不见了呀！欠我那顿家宴啥时候给我兑现啊！” 陈飞宇上下打量了一番赵晓鹏，说道： “十年过去了，还是老样子。现在不扯别的，交代你的事儿都办妥了吗？” 赵晓鹏拍着胸口说道： “交给我的事儿，您就放心吧。四艘状态绝佳的飞船我已经按照你的交代，以测试为名开到高轨道去了，空间管控系统里，这四艘飞船的状态仍然是正在检修。” 陈飞宇又问道： “那你停泊飞船的位置不会被巡查飞船发现吧？” 赵晓鹏自信满满地回答道： “放心，放心。那个轨道位置是我下边一个小队的驻地，我交代过了，几艘飞船在那里做组合体应力测试。就是再停一个月，都不会有人去过问的。” 陈飞宇点了点头，说道： “你做事一直都很缜密，我很放心。对了，老吴还好吧。这次我上来没用自己的身份，也就不方便见他了。我让你做的事情，他没有多问吗？” 赵晓鹏轻声叹了口气，说道： “哎，老吴长期在轨道上超期服役，微重力后遗症严重，现在回到地面正常走路都u已经很困难了，经常都要用轮椅。” 陈飞宇心头一紧，焦急地问道： “那你也不劝劝他？” 赵晓鹏无奈地说道： “那头倔驴，谁劝得动啊。你也知道，太空军组建失败之后，我们这些军队背景的人，在太空中的位置就有些尴尬了。总有些风言风语，说我们这群不直属于esdc的人，作风霸道，对太空军没能成立的事儿心存怨念，总是拿吹毛求疵的眼神看我们。 好多战友都因为这些破事儿退出了现役，以普通人的身份在空间站工作。老吴他那个人你也知道，话不多就爱做给别人看，这也是他熬出一身病的原因。他对咱们这些一起战斗过的战友有着特殊的感情和信任。你安排我做的事儿，他没有过问，也是这个原因吧。” 赵晓鹏说的情况让陈飞宇感到很惊讶，他只是知道太空军没能成立，对军队在esdc中的地位有影响。但他没想到，竟然已经发展到了排斥军方背景航天员的地步。他正想说点什么的时候，赵晓鹏的腕表响了起来。 他看了看时间说道： “时间差不多了，从我们组合体停泊点经过的无人驾驶飞船马上就要自动启航了，咱们赶紧走吧。” 陈飞宇跟着赵晓鹏通过太空行走进入飞船之后，周成和夏岚已经等在这儿了。几人刚刚按照赵晓鹏的要求把自己固定好，一艘巨大的蜂鸟飞船就从他们的头顶飞来。 赵晓鹏目光敏锐地盯着那艘飞船，说道： “这是蜂鸟059进行最后一次自动试航，咱们藏在她四具发动机的间隙里启航，保管任何探测设备都发现不了我们！” 经过两周的航行，飞船抵达了金星轨道，在完成减速泊入之后，赵晓鹏驾驶飞船调转了方向。飞船的舷窗已经被那颗硕大的橙色星球占据了大半，陈飞宇和夏岚都飘到了舷窗前。 此时的金星已经不是望远镜上那颗散发的淡黄色暖光、充满诗意的启明星了。如橙色海绵一般的浓厚大气缓慢地蠕动着，把地表遮得严严实实。好几处高耸云山簇拥的地方，狂暴的气旋牵扯着周围的云团正排山倒海地四处奔涌。 “已目视发现目标！”赵晓鹏双手持握着操纵杆，报告道。 陈飞宇转目看去，只见远处橙色弧线与黝黑背景交汇的边界，一个反射着亮光的小点正向他们靠近。那是15天前才被发射到这里，并完成了自主对接的金星前哨空间站。 “先进行50米绕飞，不要直接对接！”陈飞宇下令道。 “好的，明白！” 赵晓鹏精细地摆动着操纵杆，遵照陈飞宇的指令，把飞船靠近到了离t字形空间站50米的位置。之后他松开操纵杆，十指狠狠地做了几个抓握伸展的动作，扭了扭脖子，说道： “得亏了我这星空导航的基本功过硬，要换了那帮没经过军事训练的菜鸟，指不定离目标差出十万八千里去！” 夏岚赞叹道： “从地球转移轨道到金星低轨道，仅凭六分仪和星空就能完成。不是亲眼所见，我还真不敢相信。” 赵晓鹏回头一脸媚笑地看向夏岚： “岚姐，这没什么的。我们以前在战斗机部队的时候，目视星空导航就是基本科目。” 随后，赵晓鹏收起了笑脸，满面狐疑地看向陈飞宇，问道： “我说飞宇哥，咱们这又是秘密启航，又是全程无线电静默，外加禁用导航设备。现在都到地方了，你总该告诉我，咱们这是要去干嘛了吧？” 陈飞宇一边换着舱外航天服，一边淡淡地说道： “探索外星文明。” 赵晓鹏翻着白眼，一脸嫌弃地讥笑道： “飞宇哥，你这就没意思了。我可是把三个月的假期让给了战友，按你的要求，以他人的身份留下来给你当这个指令长，你咋一点儿都不真诚呢？再说了，你就不能好好找个理由搪塞我嘛。 但凡我们现在是在柯依伯带，哪怕是在小行星带之外。你告诉我说咱们是在搜寻外星文明，我都要好受点。你说这离地球最近的金星附近有外星人，这回答多少带点个人恩怨在里边.......” 赵晓鹏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注意到了周成和夏岚都是一脸慎重表情地看着自己。这两位可都是各自领域的重量级人物。算上陈飞宇的话，飞船上的三个人可以说代表了esdc在航天工程、天体物理和前沿科学上的尖端水平。 他们不可能同时开这种玩笑，赵晓鹏脸上不屑的笑容逐渐凝固成了震惊。他看着舷窗之下这颗被称为地球的孪生姐妹，和地球极其相似又极其不似的星球。说道： “下边真有外星人?” 陈飞宇拿起航天头盔，向气闸飘去，说道： “根据我们现在掌握的情况来看，金星存在外星文明的概率很高，而且其发达程度远超我们。如果推测得到证实，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成为人类里，最先知道外星文明存在的一批人。不过在我们认为时机合适之前，必须严格保密。” 赵晓鹏被惊得双齿不停地打架，说不出话来，只得卖力地频频点头。 第二卷幽灵粒子 182幽灵消失 陈飞宇使用喷气背包飞到了前哨空间站旁边，虽然这座“t”字型的前哨空间站相比纵横交错的星港只能算是简陋，但在单个的人面前仍然是个庞然大物。他并没有直接去对接口，而是在转换仓的外壁上找到了一块面板。 经过短暂的操作之后，陈飞宇用无线电对赵晓鹏说道： “我已经把空间站的自动联络和报警系统解除了，现在空间站归我们了，开始对接吧。” “厉害了，我的飞宇哥！” 完成对接之后，众人进入到了前哨空间站内。虽然这座空间站从外边看上去很粗壮，但内部却被各种包裹和设备挤得密密匝匝，狭长的通道几乎只够两人错身而过。 来到主控舱，陈飞宇在按钮和指示灯星罗棋布的控制台上一边操作着，一边说道： “我们计划要在30天之内完成预定任务，否则回航时间将会大大延长，我们的行踪也更容易暴露。小鹏，你驾驶飞船到几个预定轨道点去找到物资仓，把隐藏在里边的穿梭机部件取回来。” “好！我这就去！” 随后，陈飞宇又对夏岚和周成说道： “老周、夏岚，你们去货舱，把我们事先隐蔽在里边的探测器部件取出来，组装好之后，投放到太空中。我们在地面模拟过很多次，不要紧张，在太空里完成要简单得多。我建立好通讯网络就来帮你们。” “好的，没问题！” “放心吧，我早就手痒痒了！” 夏岚和周成离开之后，陈飞宇在通讯仪器上输入了一串代码。那是马尔斯在星云纪元之前发射的实验通信卫星的秘钥代码。虽然这种老式卫星的通信技术落后，信息流量非常小，但现在用于地金联络却刚好可以绕开esdc的通讯网络。 “马尔斯，我是陈飞宇，我们已经顺利到达前哨空间站，收到请回答。” 说完之后，扬声器只有微弱的电流杂音，但陈飞宇并没有着急，只是安静地等待着。因为现在地球和金星的距离，让电磁波一个往返都需要十分钟的时间。 “上帝保佑！终于收到你们的消息了，都还顺利吗？” “很顺利，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通讯暂停。” 说完之后，陈飞宇便不再等待十分钟后马尔斯的回答。他们提前就约定过，完成测试通讯以后，没有特殊情况，都要保持无线电静默，以免因为通讯频率过高而被侦测。 几个小时之后，赵小鹏驾驶飞船拖着最后一个穿梭机部件飞了回来。此时的前哨空间站附近的空间里，已经如打散的乐高积木一般，悬停着大大小小几十个部件了。 “这下可有得忙咯！”赵小鹏在无线电里开着玩笑。 同样爱开玩笑的陈飞宇却严肃地说道： “虽然都是大模块组装，难度确实不大。但一定要千万仔细，不能疲劳作业，休息的时间一点都不能省。在我们身下是12级的硫酸风暴和400摄氏度的高温，任何一丝纰漏，根本没有补救的余地。” “明白！”三人都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老周，你们的无人探测器模块组装完成了吗？”陈飞宇问道。 “已经完成了，自检显示一切正常，可以投入使用了。这在太空中干活还真有意思，跟学了梯云纵一样，飞来飞去的。”周成回答道。 “梯云纵一时爽，一直飞才能一直爽。等回了地球就不爽了，拿个杯子都跟举哑铃似的。”赵小鹏调侃道。 周成笑呵呵地说道： “实在是不习惯，就不回去了呗。飞宇老弟他们不经常都在说嘛，走向星辰大海是人类必然的归宿。” 看着众人高涨的情绪，陈飞宇也颇感欣慰。他凝望着他们来的方向，此时的蓝色星球已经隐没在了群星之中。这令他不由得产生了思考，如果有一天真的要面临永远无法在星空中看到家园的时候，星辰大海还有在地球引力环境下说出来的时候那么浪漫吗？ “飞宇哥，你看大家现在精神头都不错，咱们就开始组装工作吧。”耳机里赵小鹏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行，你们先开始吧。夏岚负责在空间站上遥控机械臂辅助，我们三个负责太空行走作业。你带夏岚先适应一下，我把无人探测器释放了就来。” 随着陈飞宇指令链的输入，三个椭球形的轨道器，喷射着微弱的火光飞离了空间站，以不同的下坠角度向着翻滚的金星大气缓缓坠落而去。 在这三个椭球的轨道器里，装载着数千个重量仅有500克的无人探测器。这种探测器具备在金星浓密大气层中滑翔飞行的能力，其携带的动力足够其在5天的时间内缓慢降落在金星地表。 虽然探测器受限于质量，仅携带了摄像头、雷达、温度、酸碱度等几种最基础的探测设备。但这仍然是人类目前为止，对金星开展的规模最大、最全面的探测活动了。 第四天的组装工作结束的时候，穿梭机已经初露雏形。四人在空间站里吃着固体食物，准备休息八小时之后，完成最后的工作。 此时周成的情绪已经没有了四天前，刚刚到达金星低轨道时候那般亢奋。他疲惫地双眼看着舷窗外，那已经被隔热外壳包裹了一大半的穿梭机，艰难地吞咽着如同蜡块的固体食物，揉搓着自己酸痛的臂膀，说道： “这种微重力环境下的活儿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做，发力方式和地球上完全不一样。很多平时没有用到的肌肉群，忽然用上了，酸疼得要死。” 赵小鹏呵呵地笑道： “这才对呀，你看人家玄幻小说里，主角忽然学会了什么绝世武功，不都得有点副作用呀。这太空梯云纵的副作用，可还多着呢！你也别想着习惯了就好，等你真的习惯了，回到地球的时候，麻烦就更大。” 周成没好气地说道： “我说你这小伙子会不会好好说话啊，非得给我整抑郁才舒服是吧。” 看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嘴地零碎，陈飞宇倒是颇有几分隔岸观火的意味。在这深空环境中，只要能保持情绪，任何方式都是可取的。 他回头看向在操作台前忙碌的夏岚，问道： “探测器机群现在怎么样了，还有几个小时就该全部落到地面上了吧？” 夏岚点头道： “目前为止，探测器机群损失率为37%，其中绝大多数是因为闯入了风暴区。不过我们的投放冗余量够大，探测范围依然基本覆盖了金星表面90%。现在飞行器的平均高度为一万米，估计会在6-8小时之内全部坠落到金星表面。 在四百七十度的地表温度，90个标准大气压，还有硫酸雨的冲刷下。它们很快就会失去和我们的联系。” “有什么发现吗？”陈飞宇问道。 夏岚微微皱眉，说道： “现在最大的发现应该是更新了金星地表的雷达成像地形图，无线电里只有背景噪音，摄像头上也只能看到一片橙色的雾气。” 陈飞宇沉沉点头： “预料之中的事情，再等等吧，看最后的几个小时里能不能发现点什么。” 就在此时，飞船扬声器里传来了马尔斯略带焦急的声音： “前哨！这里是农场，收到请回答！”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因为他们知道如果没有紧急情况，马尔斯是不会主动和他们联络的。 “我是陈飞宇，请讲！” 简短地回答之后，众人开始在煎熬中等着长达十分钟的通讯延迟。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让本就紧绷的气氛再起任何波澜。 “刚刚已经完全确认，本应在一小时之前被净瓶探测到的中微子信号没有出现。重复一遍，今天净瓶没有收到含有137信息的中微子信号，只有今天没有收到信号，完毕！” 第二卷幽灵粒子 183蛛丝马迹 这一则来自五分钟之前的消息，令前哨空间站里一时因为震惊而静若寒蝉。 “有没有可能是设备的原因？”夏岚的疑问打破了沉寂。 “从马尔斯的描述来分析，背景中微子依然能正常探测到，单单没有收到含有137信息的中微子信号，这就可以排除设备故障的可能性。而且他说得很清楚，只有今天没有收到信息。”周成说道。 赵小鹏看着舷窗外这颗巨大的橙色星球，沉沉说道： “难道这金星上真有高等文明，知道我们到来之后，就停止了发送信号？但我们的探测器什么都没有找到呀！” 陈飞宇摇了摇头，说道： “这不太像是智慧生命的行事逻辑，是ta们发送信号引导我们到这里来。当我们真的到来时，又隐匿了自己的行踪。是我们做错了，或者理解错了什么吗？” 周成说道： “虽然我们不知道ta们到底是以何种形态存在的，但这确实不像是我们认知中智慧生命的行为，而更像是某种设定的程序。当满足特定条件之后，会触发下一阶段程序。现在中微子信号消失了，恰恰证明我们来对地方了。” 陈飞宇问道： “老周，如果你的猜测是正确的，那你觉得下一阶段的程序会是什么？” 周成思索片刻之后，说道： “这个很难凭空估计，人无法想象见识之外的事物，更无法揣度认知体系之外的规律。不过我们可以对眼前的情况做一番分析，先前收到的信号一直是呈高度周期性的，和地球的行星日毫秒不差。这样就可以肯定，中微子信号的消失和我们的行动有关。” 赵小鹏一边挠着头，一边疑惑地问道： “我们的行动？轨道空间站还是金星大气层内的无人探测器？” 陈飞宇摇了摇头，说道： “我们的空间站在二十多天前就已经在低轨道上组装完成了，如果是空间站的出现导致的信号消失，那也应该在二十多天前消失才对。” 夏岚疑惑地说道： “可人类在金星大气层和地表的探索也不是第一次了，几十年前我们就发射过探测器到金星大气层内，甚至还有探测器完成过在金星表面的着陆。但是因为那时候的科技水平太低，探测器在金星大气层和表面的工作时间都非常短.....” 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夏岚忽然身体一颤，她瞪大了眼睛注视着另外三人，说道： “但我们从来没有这么大面积和持久性地探索过金星底层大气和表面，最新绘制的金星表面地形图和之前通过卫星绘制的差别非常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次大规模使用无人探测器在金星大气内探索，也是史无前例的第一次。” 陈飞宇也激动地说道： “也就是说，下一阶段的秘密极有可能就藏在这些天无人探测器发挥的数据里！是我们无人探测器大规模持久性地在金星大气中作业，触发了中微子信号的停发。” 周成沉沉点头： “极有可能，我们先看看数据再说。” 接下来的工作分为了两组，赵小鹏和陈飞宇这两个空间作业经验更丰富的老手，继续拼装未完成的穿梭机。而夏岚和周成留在空间站内，负责对过去一百多个小时，无人探测器传回的信号进行详细分析。 但由于数千架无人探测器传回的资料过于庞大，空间站电脑的算力有限，分析工作进行得并不顺利。而原来四人同时作业，几小时就可以完成的穿梭机组装工作也只能延期完成。 当几人忙碌了十几小时，再次汇合在空间站内的时候。有着军队背景的赵小鹏也是一副精疲力竭的模样，就更遑论其他三人了。 “你们那边的情况怎么样，找到新的线索了吗？”陈飞宇一边用吸水巾擦拭着自己满脸的汗珠，一边问道。 夏岚的眉间皱得很紧，说道： “暂时没有，数据量太大了，我和周教授才完成总数据量的20%。视频画面基本只能靠目视甄别，雷达信号也很难辨识，金星的云层质量很大，组成我们也不太了解。就算有问题，可能也不一定立刻就能看出来。” 赵小鹏一脸焦虑地说道： “总不至于把这些数据带回地球去分析吧，如果下边真有问题，我们还想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周成撅着嘴巴，摇摇头： “有可能是我们的分析方向有问题，既然我们能通过收到中微子信号找到金星来，那么ta们给我们留下的线，索肯定是在我们科技水平范围内的。并且......” 周成话音未落，扬声器里就响起了马尔斯的声音。 “前哨！这里是农场，收到请回答！” 陈飞宇赶紧抓起通话器，回答道： “前哨收到！请讲！” 又是十分钟地焦急等待之后，马尔斯的声音再次出现： “净瓶再次收到了中微子信号，和以前收到的没有任何差别，完毕！” “好的，明白！” 放下通话器之后，陈飞宇脸上的焦虑更深了几分： “这又是什么意思，信号又出现了。难道我们之前的推测是错误的？真的是因为我们的观测时长不够，所以对中微子信号出现的规律有误判？” 周成坚定地摇了摇头，说道： “不，这不符合ta们极简型的行事风格。而且这更加证明了一点我之前的猜测，这更像是某种程序，而不像是智慧文明的作为。” 夏岚恍然大悟，问道： “那个带有信息的中微子信号，正常情况下应该在什么时间出现？” 周成看了看表，说道： “这不太好用我们的24小时计时法表述，因为信号出现的时间是地球的行星自转周期。今天的出现时间应该是在2小时35分17秒之前。” 夏岚兴奋地说道： “我们探测器在4个小时之前，因为耐腐蚀外壳失效以及能源耗尽，已经全部坠落到了金星表面。” 陈飞宇也明白了夏岚的意思，说道： “也就是说，这个可能存在的程序判定，必要条件不存在了，于是又重新启动了之前的那一道程序！” 周成眼睛里闪烁着光芒，说道： “那现在基本可以把数据分析的时间段锁定在，中微子信号消失的那23小时56分04秒之内了。” 赵小鹏却面露焦虑，说道： “但是我们的无人探测器的探测能力非常有限，万一发现不了ta们留下的下一阶段信息呢？” 周成却肯定地说道： “至少现在有两个问题已经非常明确了。首先，无论引导我们的是高等文明本身，还是ta们留下的一个程序，ta们都一定就在我们脚下这颗炼狱星球上。 其次，从之前的发现中微子信号的历程来看，ta们的目的就是要我们找到ta们。既然ta们能够感知到我们投放在大气层里的探测器，并停止了中微子信号发射，那我们的探测器就应该能找到蛛丝马迹。” 陈飞宇也表示赞同： “也只有这个解释符合奥卡姆剃刀原理，不管怎么说，我们的方向应该是正确的。先把昨天无人探测器的数据分析了再说，就算是没有发现。那至少我们知道怎么着手了，这一趟金星也不算白跑，回去再想办法就是了。” 夏岚也徐徐点头： “人家说了hi,总有我们说hello的时候。” 于是乎，四个人都暂时放下了穿梭机的组装工作，全力以赴地投入到了分析昨天、也就是没有收到中微子信号那天的探测器数据。 又是一番十几个小时的苦战之后，几人都是脸上挂着疲惫，眼里写着焦虑。 “理论应该是没有错，莫非真的是我们的探测器太粗糙，漏掉了什么吗？”周成一脸疑虑地说道。 赵小鹏伸着懒腰，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说道： “要是这一次没有发现，就只能回去再准备精度更高的探测器了。那可是个大工程，也不知道你们的苦主马尔斯还能不能搞出这么多钱来。” 第二卷幽灵粒子 184太阳系之最 陈飞宇双手捧在面颊上揉搓着，声音沙哑地说道 “视频信号基本可以忽略掉，除了浓密的大气什么都看不到。温度变化也在正常梯度范围内。金星大气对雷达和无线电的干扰太大了，就算ta们在地面上留下了什么建筑，或者用无线电天线在发射信号，我们也发现不了。” 赵小鹏也说道： “而且咱们还有30%的探测器已经毁于风暴或者自身故障了，没准就刚好漏掉了关键的地方。” 夏岚依旧守在电脑前，目光仔细地扫视着那一行行数据代码。 “金星的大气运动造成的背景干扰确实很大，就算有被调制过的无线电信号，也肯定被背景噪音给掩盖了。” 周成捏着自己的口鼻，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看着舷窗外风暴肆虐的星球，说道： “我要是ta们，就不会在这么强烈电磁干扰的环境下，释放无线电信号，无论怎么调制，都没什么意义。” 赵小鹏又回到了电脑前，说道： “也不是都有背景干扰呀，我分析的那部分探测器数据里边，就有一部分的无线电背景干扰挺小的，甚至还不如地球上城市里的无线电干扰大。” 陈飞宇连连摇头道： “不对呀！我分析的所有探测器数据里，始终都有一个80-100兆赫的无线电背景噪音。” 夏岚和周成也赶紧检查了自己负责分析的数据，结果都显示有一个80-100兆赫的无线电背景噪音。 众人立刻兴奋了起来。 夏岚立刻在电脑上调出了，第一天投放探测器时候的无线电背景噪音数据，说道： “这个频率的背景噪音在第一天是没有的，只有昨天，也就是中微子信号停止发射的时候才有！” 陈飞宇脸上倦色全无： “果然如老周所料，ta们换了一种方式来引导我们。” 赵小鹏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打着，兴奋地说道： “这帮小子可真鸡贼，用的是地球上最常用的无线电频率。就算不慎被地球上的射电天文台接收到，也会淹没在地球的电磁环境里。如果不是在金星低层大气接收到信号，根本发现不了这个信号的蹊跷。不过还是让我们抓住了狐狸尾巴，现身吧你！” 但很快，众人刚刚高涨的情绪就被浇灭了下去。因为他们发现，这个频率在80-100兆赫的无线电背景噪音，没有任何被调制过的痕迹。 赵小鹏扭曲的脸庞就像个年轻的老头儿，眉目清秀但脸上积满了皱纹，他说道： “这不科学啊，这个背景噪音只有在中微子信号停发的时候才有。这摆明就是想告诉我们点什么，但这信号就像是往池塘里扔了一颗石子，荡起的波纹没有任何意义。” “这个信号的意义可能不在电波之内。”周成的话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周教授，您的意思是？”夏岚问道。 周成没有回答夏岚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我们几个负责分析的探测器数量是按照什么来划分的？” 夏岚想了想，说道： “就是按照探测器的编号来划分的。不过这些探测器编号也能代表其探测的区域，因为探测器都是按照编号顺序投放的。” 周成右手握拳，“啪！”地砸在面板上，说道： “那就说得通了！晓鹏，你负责的无人探测器主要覆盖的是哪些区域？” 赵小鹏一愣，赶紧回到电脑前，一边看着一边说道： “额...应该是金星赤道附近的区域。” “你分析的数据里是所有探测器都没有接收到80-100兆赫频率的无线电背景噪音，还是只有一部分没有接收到。” 赵小鹏肯定地回答道： “只有一部分探测器没有收到那个背景噪音，而且信号强弱也有区别。” 周成目光炯炯地点着头，说道： “这才是ta们留给我们的信号。” 就在众人不解其意之时，周成急促地说道： “立刻编写一条简单的代码，把昨天的所有无线电数据进行一个自动筛选。只显示80-100兆赫的无线电信号，并且以1bdm为一个梯度，用由红到紫的色谱，在地图上把信号标出来，很快我们就知道ta们要告诉我们什么了。” 很快，一张以金星地形图为背景的色谱图就出现在了屏幕上。附着在金星那山峦叠起的地表上一根根如头发丝般的弧形线条，就是探测器飞行轨迹上80-100兆赫无线电信号的强度。红色代表最强，而紫色代表没有信号。 虽然地图上有很多因为探测器提前坠毁而出现的空档，但所有人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那团紧挨着赤道的区域，探测器的信号强度梯度性的从红色变成了紫色。 “这就是ta们想要我们去的地方！”周成直指那片最后变成了深紫色的区域说道。 夏岚将那团信号开始变弱的区域放大之后，失声说道： “这是...水手号峡谷！长度足有4500公里，最宽处有600公里，深达8公里，是太阳系最大的峡谷！” 周成徐徐点头： “那就更能说明问题了,现在看来ta们就是要我们前往那里。” 陈飞宇凝视着地图，一脸难色的说道： “4500公里，相当于美国东西海岸的距离了，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我们穿梭机能精确探索的范围了。” 夏岚将地图放大，用手指着那些由红渐紫的色彩梯度的中心，说道： “从颜色梯度看，信号最弱的位置应该是在峡谷西侧，与诺克斯提迷宫交汇的某处。但那里是整个峡谷最深的地方，再加上提克诺斯迷宫的地貌非常复杂。就算把探测范围缩小到这个区域，我们也很难找出峡谷深处到底有什么。” 陈飞宇眉梢一挑，满怀信心地说道： “如果只是这个区域就有办法了！你知道我的，设计都喜欢留冗余。无人探测器我也留了一个50架的冗余备份包，就在空间站里。把这些无人探测器集中派到目标区域去侦测无线电信号的强弱，把范围缩小到一千平方公里以内是完全没问题的！” 赵晓鹏也说道： “正好，我们也可以趁这个时间把穿梭机组装好！” 几个小时之后，被卵壳状的隔热罩包裹的穿梭机已经组装完成，最后一批无人探测器也完成了它们的使命。 夏岚整理着探测器传回的数据，说道： “现在已经可以确认，目标区域就在一个5平方千米的范围内。” 陈飞宇一边穿着舱外航天服，一边问道： “摄像头和雷达有发现吗？” 夏岚摇头道： “探测器飞临目标区域的时候，正在下硫酸雨，摄像头看不清楚。雷达信号显示，那里是峡谷底部平原和一座高达数千米的高断崖的结合处。而且断崖呈现负角度，穿梭机着陆难度很大。” 陈飞宇看了看同样在穿航天服的赵晓鹏说道： “这就得看你的了！” 赵晓鹏显得有些紧张，他喃喃抱怨道： “飞宇哥，你一开始也没跟我说过要驾驶穿梭机着陆到地表。别说金星地表了，我连回到地球表面都是用的自动飞控系统，你这临时给我加的餐，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消化得了。” 陈飞宇一副嗤之以鼻的模样看着赵小鹏说道： “喂，兄弟！是谁在我面前吹嘘自己有4000多小时的战斗机飞行经验，又是谁得过空军的金头盔，还有谁号称在没有重力的地方，飞船驾驶技术除了老吴之外不输任何人。” 赵晓鹏满脸的紧张中带着些许孩子气： “大哥，咱们这可是金星地表，四百多度的温度，强酸性的大气。而且，你这穿梭机我一次都没有飞过，你就这么放心让我带着你下去？” 陈飞宇微微摇头，做出一副惋惜的表情，悠悠说道： “哎，当年那个在咯吱窝下夹着两支灭火器，就把我从天和号上带回来的追风少年已经不在咯！” 赵小鹏面色微红，不服气地说道： “嘿！你这么一说，我还真得向你证明下。我，赵晓鹏，你的追风少年依旧还在！赶紧收拾好出发，快去快回！” “这就对了嘛！” 第二卷幽灵粒子 185不可见 就在这时，已经穿好舱外航天服的周成从后舱飘了过来。 陈飞宇一怔，停下了穿戴厚重隔热手套的工作，对周成说道： “老周，虽然穿梭机能够载下三个人。但这一趟太危险了，我真的建议你和夏岚一起留在空间站里。如果我会驾驶穿梭机的话，我也不会让赵晓鹏和我一起去的。” 周成哼笑了一声，说道： “那你去干什么？赵晓鹏一个人去不就行了吗？” 陈飞宇看向舷窗外那枚卵壳，说道： “这穿梭机是我设计的，我们要去的地方又那么凶险，如果我都不敢坐上去，那就没人敢了。而且，你知道我对自己设计的东西，就像刻在脑子里一样，如果有什么故障，我也能及时排除。” 周成继续缓缓地向气闸舱飘去，说道： “那你就更能理解我为什么非要去不可了。幽灵一般的中微子信号是我发现的，你知道那能够操控中微子的能力是多么让人着迷吗？也许描述宇宙的公式就藏在下边，就算是看到之后只能再活十五分钟就会变成一撮等离子火焰，那我也会义无反顾的。” 陈飞宇无言以对，他无法拒绝这样一位对科学执着到这个程度的科学家。现在他更能理解卡尔萨根曾经说过的那句话了，对于任何事物的执着，包括科学都会导致迷信。 “轨道探测器显示，一个巨大风暴的边缘已经接近水手谷中部，并且正在向西移动。如果你们不想等一个月再下去，那就必须立刻出发了。” 陈飞宇点了点头，他也不再试图劝解周成，只是随着他一起缓缓飞向了气闸舱。 当穿梭机在剧烈的颠簸中逐渐平缓下来之时，陈飞宇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他知道穿梭机的耐热外壳已经承受住了在酸性气体的剧烈摩擦中，从10公里每秒减速到马赫十的考验。 “咔哒！”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包裹着穿梭机的卵形外壳被分成两片弹了开去。然后迅速旋转着坠向下方的云海中，一片橙色的光芒瞬间把穿梭机上的每一个零件都镀上了一层暗淡的金色。 穿梭机开始在湍急的气流中开始颤抖着下坠，舷窗外的世界也开始无休止地旋转了起来。赵小鹏就像拽着拔河绳一般，用尽全身力气才将穿梭机的姿态控制了下来。 乘波体外形的穿梭机在浩瀚的金星高层就像沧海一粟，陈飞宇置身在这个金色海洋之中时，有那么一瞬间，产生了一种自己就在地球黄昏的云海边的错觉。 头顶上的天空，裹胁着云层散射的淡淡橙色光芒和宇宙空间的黑色交织起来，就像是一个渐变色的磨砂玻璃穹顶。在那半透明的橙色辉光上还点缀着点点星光，就像是在高原上看夕阳映衬下的黄昏。 在他们四周层峦叠嶂的云山反射着暗橙色的光辉，那些橙色的云山就像是传说中的金山一样灿烂，而离得越远云山颜色就越暗。在他们正前方很遥远的方向，有一座仿佛冲到了星际空间中的巨大云山，正以不可挡之势向他们压将过来。 而他们的身下咫尺之遥就是风平浪静的云海，仔细看去那些泛着鲜艳金色的云海正在缓慢地翻腾着，就如同是小火炖着的一锅南瓜粥。只有偶尔从云层缝隙里闪过的金色闪电在告诫着他们，再往下即是炼狱。 “飞行高度68千米，速度马赫9.7，距离7000公里，我们要下去了！” “祝你们一路顺风！” “谢谢，我们就需要这个。” 在回应了夏岚的祝福之后，赵小鹏轻推操纵杆，穿梭机一头扎入了浓密的云海之中，没有激起任何波澜。 座舱内的陈飞宇却像是瞬间换了个世界，舷窗瞬间被泥汤一般的橙黄色填满，耳旁空气撕裂的声响惊心动魄。偶尔破云而出的闪电，更是令人头皮发麻。 他转头看了看身旁的周成，只见他双手紧紧抓着扶副手，眼角因为双眼用力闭上，已经拉出了几条深深的皱纹。陈飞宇拍了拍周成的手，说道： “如果躲避不了，就直视它们。你会看到它们退却的，相信我。” 周成生硬地点了点头，然后试着睁开了眼睛，直视前方。 不知在混沌中穿行了多久，穿梭机终于冲开了浓云。这是一个昏暗的世界，眼前的一切都被罩上了一层黄褐色的薄纱。远处的山影依稀可见，平坦的地面正在缓缓靠近。头顶上浓重的云层散发着昏黄的微光，就像是地下世界的泥土穹顶。 “你们的航线非常理想，预计十五分钟后抵达目标区域。”夏岚清澈的声音仿佛为这昏暗的世界带来了一抹明亮的阳光。 “收到，明白！” 陈飞宇四下望去，除了前方的山影，周围尽是一望无垠的灰褐色薄雾。 “这水手谷真是够大的，我们现在应该已经在地平线以下了，但四周完全看不到山壁。” 前方的赵晓鹏呵呵地笑道： “仪表显示我们现在的高度是负六千米，这太阳系第一峡谷果然名不虚传啊！” 随着距离目标区域越来越近，前方的山影也越发清晰和高大了起来。它们耸立在灰褐色云雾中的样子，就像是刚刚被轰炸机蹂躏过的城市，高楼的残垣在硝烟中摇摇欲坠。 当穿梭机快要接近地面的时候，眼前耸起一堵直冲云顶的石壁，就像刀削似的方正挺直。峭壁的表面平整得看不到任何凸起和空穴，巍然兀立，就像是那剐龙台旁的磨刀石坠落到了这炼狱之中一般。 穿梭机的垂直反推火箭已经启动，赵小鹏一面小心翼翼地摆弄着操纵杆，一面在仪表上扫视着，说道： “这雷达、视频搜索还有emp检测仪都显示附近除了石头什么都没有呀！” 话音刚落，周成就指着前方惊呼道： “那里！你们看，有东西！” 陈飞宇和赵小鹏顺着周成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了前方陡崖之前的一块平地上，有一个黑色的东西。虽然他们的距离得还很远，但在这个一切都是灰褐色的世界里，那个此刻还只有米粒般大小的黑色物体却尤为明显。 赵小鹏驾驶穿梭机往前飞了一小段距离，用射灯照向了那个黑色物体。被光柱笼罩的一切都像是被涂上了一层快要凝固的血液一般，反射出猩红色的光泽。而唯独那个黑色的物体却像是把光吞噬了一般，黑得更加彻底了。 穿梭机缓缓靠近，几人的目光也高度聚焦到了那个黑色物体上。那个黑色物体呈现一个圆型，准确地说应该是个球型。而它那令人惊惧的，纯粹的黑色，仿佛是硬生生地把他从这个世界上扣去了一块那般。 “你们发现什么了吗？”无线电里传来了夏岚焦急的问话。 陈飞宇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几十米外的那个黑色球体，说道： “就在前边，有一个黑色....纯黑色的球体。你看到了吗？摄像头正对着它。” “视频画面上只有黄褐色的地面、山体还有迷雾，没有什么黑色球体呀？”夏岚的话语越发焦急了起来。 几人纷纷收回目光，向着仪表台上的显示器看去，才惊讶地发现。那个黑色的球体明明就在眼前，却在视频画面中不可见。 “这...这是怎么回事？”赵小鹏惊恐地问道。 周成只是瞥了一眼显示器，就又把目光落到了远处的黑色球体上，说道： “相比有一亿三千万视觉细胞，200度广角，100万种色彩感知能力的人眼，人造的摄像头粗糙得就像个蒸汽时代的玩具。如果这个球体只吸收或者发送特定频率的光线，那摄像头记录不到它就是很正常的现象。具体原理我现在不想解释，我只想赶紧过去看看！” 第二卷幽灵粒子 186狂妄的展示 尽管航天服头盔里用鲜红色的字样显示着476摄氏度的环境温度，和2.7和酸性ph值，但仍旧阻止不了三人拖着沉重的隔热航天服，在这堪比炼狱的谷底迈着笨拙步伐，向那个黑色球体跑去. 当他们气喘吁吁地跑到距离黑色球体几米远的地方时，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那纯粹的黑色散发出的冰凉寒意，让人瞬间感觉前额的汗珠仿佛都变得刺骨寒冷。 这个黑色球体看上去并不大，顶多不过一人高。但却似有万钧之重一般，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而它似乎又很轻，因为整个球体只有一个小得无法形容的点与并不平整的地面接触。 以至于让人分不清它究竟是悬浮在空中的，还是放置在地面的。感觉就像一枚铅球放在了一颗米粒上那般不可思议。 陈飞宇最先向前多走了几步，它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就像生怕惊醒了什么似的。当他尽可能轻地左右走了几步之后，惊叹道： “我觉得它好像是半透明的，透光率很低，但是隐约能看到球体背面的东西。” 周成走得更近了些，仔细琢磨着陈飞宇描述的现象，带着疑虑的口吻说道： “我不能肯定，但这看起来更像是类似爱因斯坦环的光线绕射。” 这时，站在远处的赵小鹏用激光指示器射向了球体。陈飞宇和周成都是一怔，周成更是着急地要制止赵小鹏的行为之时。他却惊讶地发现，激光束在接触球体之后就像消失了一般，但在球体的另一端又射出完成的射出了出来，仿佛这个球体就像根本不存在一般。 周成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说道： “行吧，来都来了，总不能就这么干看着。先用光谱仪分析它的元素构成。” 说完，陈飞宇从设备箱中取出背景光源，而赵小鹏在光源的另一头架上了元素分析仪。当仪器启动之后，赵小鹏却是瞠目结舌地久久没有开口。 “怎么？元素分析仪上什么都没有吗？”周成问道。 赵晓鹏又愣了一会，直到陈飞宇都开始向他走去了，才回过神来，吞吞吐吐地说道： “不，探测到了它的光谱，但....但分析结果显示错误。” 陈飞宇加快了步伐，走到元素分析仪前一看，脸上也露出了震惊的表情。他在仪器上操作了一番之后，连连摇头道： “采集到的光谱信息与我们现在所有已知元素都无法对应上！它的谱线比我见过的任何元素的谱线都要复杂。有可能是某种超重型元素，但盖革计数器上没检测到任何放射性数据，这完全不符合元素性质的基本规律。” 周成反倒是显得有几分兴奋： “呵呵，只是不符合我们对元素性质的认知罢了。要知道，整个宇宙只有4%是我们已知的，另外96%都是未知，我们的认知很可能绝大多数都是错误的。我们不远亿万公里跑过来，总算看到点有意思的东西了。” 陈飞宇吞咽了几口唾沫，控制着自己慌张的情绪，问道： “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周成像欣赏这一件传世艺术品一般，端视着三尺之外的黑色球体，说道： “既然不让我们了解它的元素构成，那测量尺寸总是可以的吧。” 陈飞宇点了点头，和赵小鹏合力从设备箱里拿出了一台纳米级精度的电子扫描测量仪。架设好之后，陈飞宇紧绷的脸，放松了一些。 “这台仪器还是管用的，它的直径为.......” “不用读数，ta们的度量单位和我们不一样，有单位的数值肯定无法包含信息，我们需要的是没有单位的数值。” “那是什么？”赵晓鹏不解地问道。 “圆周率！”陈飞宇立刻反应了过来。 于是，它将携带的小型计算机连接到了测量仪上。不多时，陈飞宇又开始朗读起了计算机上显示的数值： “3.1415952......” 刚开始的时候，周成还闭着眼睛一脸惬意地听着耳机里陈飞宇字正腔圆地报数。但随着位数的增加，它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面容开始扭曲。 “50288”当陈飞宇读到这串数字时，周成已经嘴似血盆大口，眼似怒目金刚，浑身肌肉因为紧绷而瑟瑟发抖。 “老周，不知道是计算机算力不够，还是已经算尽，我的计算机卡住了。”陈飞宇一边摆弄着计算机一边说着。发现周成久久没有回应，才抬头看到了他狰狞的面容。 “老周！周成！周教授！你怎么啦！”陈飞宇扔下手里的计算机，一边拖着沉重的航天服向周成走去，一边焦急地呼唤着。赵晓鹏也丢下手里的事情，跟了过去。 就在陈飞宇快要走到周成身边的时候，他突然发出了癫狂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种从喉管里喷涌出来的笑声，就算隔着厚重的航天服，仿佛也能听到那笑声在这面巨大的石壁上回荡成撕心裂肺的哀鸣。 陈飞宇和赵晓鹏一时怔在了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正当陈飞宇要开口的时候，周成的笑声戛然而止。他血红的双眼看着陈飞宇，就像个发了狂的疯子。 “50288！哈哈哈哈！圆周率的第四十位！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陈飞宇和赵晓鹏都不明就里，然而周成似乎也没有指望他们回答，又是一阵歇斯底里的笑声之后，他自顾自地叫嚷着： “要知道，计算可观测宇宙的尺度，只需要用到圆周率的第三十九位，就能把尺度精确到一个氢原子半径。ta们竟然可以在这种尺度下，制造一个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圆球。这简直...咳咳咳！” 周成痛苦地咳嗽了几声，脸庞涨得绯红，继续着他发泄式地表达： “这就相当于你在地球上发现了纯度100%的黄金，一条绝对意义上的直线！甚至看到了那该死的上帝！这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 说到这里，周成的目光突然变得柔和，他看着那个黑色球体的眼神就像是看着刚出生的婴儿。 “但是它就在这里。” 陈飞宇说道： “老周，会不会是我们的测量出了问题.....” “就算穷尽地球上的测量技术和算力，得出的结论都不会有任何意义了。”周成粗暴地打断了陈飞宇的质疑，继续咆哮道： “我们再过100年，甚至更久，都制造不出这样难以想象精度的圆球，哪怕是没有任何动力的静止物体，也遥不可及。这根本不是把原子像仪仗队一样焊死在一起就能做到的，恐怕所有费米子都不行。 我的毕生所学，在这里就像一个小学三年级的孩子。认为根本不可能存在的东西，偏偏就傲慢地摆在我们面前，制造它的文明用这样狂妄的方式展示着力量，同时嘲讽着我们的弱小与无知！” 黑球前的三个人就像被封冻住了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无线电耳机里只有微弱的电流噪音，和夏岚越发急促的呼吸声。这炼狱之地所有的狂风、噪音，甚至是时间都仿佛被这个精密到令人发指的黑球吞噬了一般。 “我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你们必须立刻离开！一团刚刚形成的强硫酸风暴正从山谷上方向你们的位置沿着斜坡冲下来，狂风十几分钟之后覆盖你们所在的位置！赶紧撤离！立刻！马上！” 就在夏岚心急如焚的喊叫声刚刚把众人从绝望的思维深渊中拖出来之时。一声如刀剑划过铁板一般的尖锐的啸叫直灌耳心，几乎让三个人在痛苦的哀号中摔倒下去。那声音持续的时间很短，但余音缭长，就像是凭空从脑子里出现的一般。 就在这头痛欲裂的苦楚稍有减退的时候，最先站起身来的赵晓鹏惊呼道： “你们快看！那个黑色球体！” 第二卷幽灵粒子 187险象环生 陈飞宇和周成都抬头看去，只见那光滑无比的黑色球体边界，随着刚才的一声莫名锐啸之后忽然变得模糊了起来。三人都下意识地去擦拭了头盔的面罩，怀疑是附着在面罩上的尘埃阻挡了自己的视线。 就在他们擦拭面罩的动作还没有完成之时，那个黑色球体就在他们面前，眼睁睁地化为了粉末。然后如沙砾一般坠落了下去，在地面上留下了一个规则的圆形痕迹。 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怔在了原地，一时间不知所措。只是目光惊愕地看着，地面上那个已经不太规则的黑色圆形印记。 “它....它在消失！那印记在消...消失！”陈飞宇用颤抖的声音喊道。 周成一个哆嗦，几个大步蹦了上去。他不顾头盔里疯狂闪烁的高温警报灯，用手在接近500摄氏度的地面上拼命地抓挠着。 陈飞宇和赵晓鹏也回过了神来，一边向周成跑去，一边喊道： “老周，你这样用隔热手套摩擦地面，防护服扛不住的！” 当两人跑到周成身旁的时候，看到周成那已经被地面磨出毛刺的手套里，正握着一个样品采集容器。它跪在已经只有灰褐色，并且看不出圆形的斑驳印记前，脸上带着几分狰狞的笑容，说道： “抓住它的尾巴了！” 陈飞宇仔细看去，只见那透明的样品容器里有一小撮黑色的粉末。就在陈飞宇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周成航天服陡然发出了尖锐的警报声。 “警报！警报！监测到航天服失压！警报！警报！检测到航天服内酸性浓度升高！” 那声音即使隔着头盔都能被陈飞宇清楚地听到。他立刻拿过周成手中的瓶子，将它塞进周成的储物包中。然后从应急包里拿出胶带和凝胶，在周成那双破损不堪的手套上慌忙地来回喷涂缠绕着。 整个过程中，周成都一动不动，不紧张也不惶恐。直到那令人焦躁的警报声消失之后，陈飞宇才长出了一口气。随后焦急地叫骂道： “你知不知道，在这种环境下出现航天服破损，一分钟就能要了你的命！” 周成却默不作声，当陈飞宇抬头看去时，才发现他的目光一直都看着地上那团已经褪色的斑驳印记。他面色平静，就像刚刚险象环生的一刻和自己没有关系一样。 “你看，它们就要凭空消失了，就像根本没有出现过一样。” 正当陈飞扶起周成，准备赶回到穿梭机中的时候，一股强劲的气流从身后袭来。即使他们身穿着几十公斤的沉重航天服，也险些没有站稳。地面上仅存的印记瞬间在狂风之下全无踪影，而随着狂风而来的还有灼热的空气和飞舞的沙尘。 “警报！警报！监测到环境温度升高！警报！警报！监测到环境酸性增强！” 陈飞宇和周成的宇航服里几乎同时传来了警报。 “赶紧走！风暴已经来了！”无线电里传来了赵小鹏声嘶力竭的喊声。 当三人连滚带爬地顶着灼热的沙暴回到穿梭机内的时候，狂风卷起的石子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穿梭机的外壳被弹幕一般的飞石砸得叮当作响，仿佛是楼上的小孩打翻了装着玻璃弹珠的盒子一般。 赵晓鹏一边启动着穿梭机，一边呼叫： “前哨，这里是穿梭机，请给我们规划一条撤离航线！” “你....你们现在的情况非常麻烦！南边的风暴边缘已经覆盖...覆盖了你们的位置。东边的超级风暴.....云墙高....高达70千米，你们没有足够的距离爬....爬升。北方也正...正在有气旋形成.....西...方向.....” 夏岚焦急的声音被风暴带来的电磁干扰切割得断断续续，到最后的时候已经完全听不清她所说的内容。 “前哨，请为我们指明撤离的航向！” 赵晓鹏焦急地呼叫着，回应他的却只有越来越大的电流杂音。 就在此时，已经是压着头顶的黄褐色浓云中哗啦啦地下起了暴雨。这看起来和地球上几无二致的雨帘，溅落到地面上之后，却腾起了阵阵白雾。这是因为组成雨帘的并不是h2o水，而是h2so4硫酸！岩石正在被腐蚀！ 穿梭机随着引擎的启动颤抖了起来，赵晓鹏回头看了看陈飞宇和周成，说道： “虽然我不知道西边有没有出路，但听夏岚的意思，北、东、南三个方向肯定是死路一条，我们得赌一把。” 陈飞宇一惊，说道： “我们的西边可是因为地形复杂，而被称为诺克斯提迷宫的区域！我们从西边升空，相当于在雅鲁藏布大峡谷里驾驶战斗机做超音速飞行！” 赵晓鹏脸上却露出了阳光而自信的笑容： “那就是时候表演真正的技术了。” 穿梭机喷吐着火舌，如离弦之箭一般冲破弥漫在地表的白雾，一头扎进了参天石柱与刀锋山巅林立的迷宫之中。 陈飞宇立刻感受到了一股万钧之力将他重重压向椅背，他每一次呼吸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完成。体内的血液随着穿梭机的上下翻飞，像摇晃着的方槽里的水一般，不停地在大脑和双脚之间来回涌动，眼前的一切也在红色和黑色之间不停切换。 他强行将目光挪向舷窗，想以此分散些注意力，减轻些许每一次扩张胸腔时，肌肉寸断般的剧痛。身旁飞速掠过又不停出现的尖峰与峭壁，让他有一种正被一头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兽，追着撕咬一般地可怖错觉。 又是几次剧烈的机动之后，陈飞宇再难抵抗这远超常人极限的过载。他感觉自己已经忘记了呼吸，而穿梭机外令人心惊肉跳的场景正从舷窗外喷涌进来。 他血红的视线逐渐模糊，就在快要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似乎看到了在峭壁陡崖之上，有无数城市的点点火光。 当陈飞宇从过载的昏迷中苏醒过来之时，已经模糊不堪的舷窗外依稀能看见一道巨大的橙色弧线。而椅背也不再压着自己，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体重。 “我们回到低轨道上了吗？”这句简短的问话几乎让他再次窒息昏迷。 赵晓鹏转过头来看着虚弱的陈飞宇，兴奋地说道： “飞宇哥，真可惜你刚才昏迷了。你是不知道，刚才好几处狭缝穿越和大角度急弯完成得多么完美！就是老吴在这里，他也得给我磕一个！” 他的头盔里还飞散着数不清的汗珠，额头上迸出的青筋还未完全散尽，但神情却如同刚刚收到礼物的孩子一般眉飞色舞。 陈飞宇艰难地挤出几分笑容： “别说老吴，我都想给你磕一个了。你果然还是当年那个咯吱窝夹着灭火器就能把我救出去的追风少年，金星上的风暴都撵不上你。” 赵晓鹏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嘿嘿，基操，忽赞！” 这时，周成也在痛苦地呻吟中苏醒了过来，他的面庞扭曲，双手微微颤抖。 “老周，你是不是受伤了？” 陈飞宇急切地问话引起了阵阵咳嗽，而每一次咳嗽又会引起整个胸腔撕心裂肺的剧痛。周成嘴唇微张，想说点什么，但似乎又提不起气来。 “我说二位，你们都先不要说话，好好控制自己平稳呼吸。我们刚才从诺克斯提迷宫里逃出来的过程中，最大过载已经超过了15g，你们胸腔就算没有骨折，也肯定有拉伤。 先回到飞船里做个简单体检再说，这儿就交给我了。我们好不容易才险象环生，要是在这地方弄出并发症来，至少还要三周才能回到地球，那可就遭老罪咯！” 赵晓鹏的好意警告让周成和陈飞宇都吞回了快到嘴边的话，只是相对而视，交换了个眼神，彼此都没有开口。随后，周成动作缓慢地从储物包里拿出了那个装着黑色粉末的瓶子，轻轻晃了晃之后又握在掌心里，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得意的笑容。 第二卷幽灵粒子 188蚂蚁的方块 在前哨空间站内，周成的双手上缠着绷带，口鼻上也戴着雾化面具。从航天服手套破口渗入的滚烫酸性气体虽然剂量非常少，但还是灼伤了它的手和呼吸道。所幸伤得不重，空间站里的医疗设备就可以救治。 但周成却完全也没有受到这伤情的影响，一脸希冀地看着身前的元素构成分析仪。他不顾一切带回的那些样品正在仪器里做着元素构成分析。 赵晓鹏不解地问道： “周教授，我们在水手谷的时候，不是对那个黑色球体做过元素构成的光谱分析了吗？检测结果显示，构成黑色球体的元素根本不存在。你现在做的这个元素分析，还能有用吗？” 周成的双眼始终没有离开那台嗡嗡作响的仪器，说道： “光谱元素分析在真空中很管用，但是金星地表那种沙尘环境下，分析结果很容易受到干扰。我不能排除那种结果的出现，是设备本身的原因造成的。 但这种使用样品进行分析的结果就会非常准确，就算是检测结果仍然是未知元素。我也能通过光谱算出构成那个球体的原子信息，至少可以留下一份ta们存在的证据。” 一丝复杂的神色从陈飞宇的脸上一闪而过，他清楚地记得。在进行光谱元素分析的时候，周围环境是非常安定的，没有风，也没有沙尘。 就在他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夏岚带着些许遗憾，说道： “真希望当时我也能在现场，亲眼看看你们所说的那个神迹一般的球体。” 陈飞宇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边飘向控制电脑，一边说道： “夏岚，你在飞船上通过视频什么都没有看到吗？” 夏岚微微皱眉，摇头道： “无论我使用穿梭机上的高清摄像头，还是你们航天服上的广角探头，都看不到你们所说的那个黑色球体。我在视频上看到的画面，就像你们三个在对着空气拍摄需要后期合成的电影一般。” 陈飞宇在电脑上调出了视频录像，确如夏岚所说。视频上完全看不到那个黑色球体，而他们三人的动作和对话，颇有几分滑稽的味道。 他满脸疑惑地说道。 “果然是在摄像头里对可见光隐形了。” 夏岚说道： “不只是可见光，我还启动了穿梭机上的无线电、雷达和x波段探测器。结果都是，你们所说的黑色球体的位置，什么都没有。” 就在此时，元素构成分析仪响起了分析结束的提示音。周成迫不及待地将检验报告从仪器里拖拽了出来，睁大了眼睛逐行扫视着分析结果。 众人也满怀期待地看着周成，这份分析报告还有仪器里的那一小瓶样品，或许能成为人类科学史上最伟大的发现。 然而，周成的眼神却在极短的时间里，如跑马灯一般从期待切换成了愕然，变成愤怒、变成失望、再变成哀婉快速流转。最后，他的眼神和表情都定格在了一种看破一切的超然和平静上。 “老周，结果怎么样？”陈飞宇焦急地问道。 周成愣了一下，没有转头看他，只是将那份还带着余温的报告纸递了过来。 陈飞宇抓过那张报告纸，仅仅看了一眼，表情就从疑惑变成了震惊： “氧、硅、碳、钙、铝、铁、钠....” 夏岚惊讶地说道： “这.......这不就是普通的石头和沙子吗？” 陈飞宇把手中的报告纸塞给了夏岚，自顾自地冲到元素检测仪前，拿出了那个装有样品的瓶子。他先是将瓶子放在脸前，聚精会神地凝视了片刻。之后把瓶子甩了甩，揉了揉眼睛又看了几秒，然后又把瓶子拿到灯光下细细观察。 看着陈飞宇的双目逐渐失焦，脸上的神情也凝固在了焦虑与惶恐之间，赵晓鹏问道： “飞宇哥，怎么了？样品出问题了吗？” 陈飞宇猛地转头看向赵晓鹏，一脸错愕地问道： “晓鹏，你记不记得。之前这个瓶子里装着的样品是什么颜色的？” “黑色啊！”赵晓鹏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对，是黑色。我从周教授的储物包里拿出来的时候，也是黑色。”夏岚说道。 陈飞宇把那个装有样品的瓶子举到了二人的身前，说道： “那现在怎么变成灰褐色了？跟金星土壤一模一样！” 就在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那个瓶子，惊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周成淡淡地说道： “不用怀疑，样品刚刚取回的时候就是黑色，和那个球一模一样的黑色。而现在，瓶子里的就是一撮最平常的金星土壤。” 陈飞宇满面狐疑地分辩道： “但它怎么能就这样凭空就从未知元素变成土壤了呀！” 周成的面色依旧是如水一般平静，说道： “我不知道，那可能是我们还没有洞悉的宇宙规律。但有一点很明确，无论是什么样的文明制造了那个黑色球体,ta们都不愿意留下任何足以证明他们存在的痕迹。” 陈飞宇的疑惑更加深了几分，说道： “但这说不通啊，ta们通过这么复杂的方式引导我们到了这里，难道就是为了不露痕迹地向我们展示一下ta们那天神一般奇迹的造物吗？” 周成“哼哼”地笑了两声，那笑声中夹杂着自嘲和低落的情绪： “用蝼蚁般的逻辑法则，去揣度神明的行事逻辑，你不觉得这本身就是一种谬误吗？” 陈飞宇依旧不甘心： “但这是完全不合符之前ta们表现出来的，对我们极简又极强的引导意图呀，这一定都是有什么目的的。” 周成转目看向陈飞宇，眼神中充满了妥协之后的无奈与淡然： “老弟，你说得没错。ta们肯定是有某种目的，但我们现在不一定能完全理解这种目的。”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陈飞宇愤愤地说道。 周成缓缓吐出一口气，看向舷窗外那颗风暴从不停歇的橙色星球，沉默了良久之后，徐徐说道：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搜救队为了找到在沙漠里失踪的人员，用飞机均匀地撒了无数个可以发射卫星求救信号的小方块，它们会规律的发出每三秒一次的滴滴声，同时小灯闪烁一下。 这样，如果有走失的人听到规律的滴滴声，或者看见规律的闪烁，就知道这是人造物。他只需要捡起来按一下按钮，搜救人员就能立刻锁定他的坐标。 其中一个方块落到了当地一个蚂蚁窝的附近。蚁群派出了它们最博学的科学家前去研究。但无论它们怎么摆弄，这东西都是十分精准的每三秒闪烁并鸣叫一次，它们用尽了所有的手段发现，小方块的闪烁的亮度和鸣叫在数个蚂蚁生命周期内没有任何变化。 蚁群帝国被彻底震撼了，他们的结论是，这很可能是另一个超过帝国控制边界之外的高度发达蚁群文明发出来的。它们用这种极其冷漠傲慢的态度，狠狠地羞辱了整个蚁群帝国。 蚁群痛定思痛，多年以后，它们成功地把蚁群帝国的边界拓展到了原来的近百倍，他们到达了前所未有的遥远边界，然后，发现了另一块一模一样的小方块……” 听完周成的故事，陈飞宇的情绪从激动坠向了无尽的失落，他声音微微颤抖： “老周，你的意思是，无论是中微子137，还是无线电波，根本就不是发给我们的？” 周成徐徐摇头： “是，也不是。如果我们的科学能力不足以找出ta们留下的线索，那信息就不是发给我们的。而我们揣度其目的，就和蚂蚁科学家试图解释gps报警模块一样。 就算它们精准地找出了鸣叫和闪烁的规律，并且以此让蚁群成为种群中最先进的一族，但它们却永远理解不了gps信号的作用。” 就在众人陷入悲哀的沉思之际，夏岚忽然想到了什么，急促地说道： “或许这次ta们依旧留下了我们能够解读的信号！” 第二卷幽灵粒子 189秘钥 众人的目光随着夏岚的身影落到了空间站的控制电脑上，她在键盘上一通操作，显示器上出现了一条震荡的波纹。 “你们应该还记得，在狂风开始之前的几秒钟，忽然出现了一个很尖锐的声音。”夏岚问道。 赵晓鹏圆鼓着双眼，咧着嘴说道： “当然记得，你一说，我现在都还觉得耳心子在疼！就是那个声音响过之后，黑色球体就散架了。” 陈飞宇一惊，说道： “这个声音被记录下来了吗？” 夏岚点头道： “嗯，拾音器完整地记录下了那个短暂的高音。说实话，我就算是在耳机里听到那个声音，也觉得非常难受。我就试着用电脑将那个声音的波长拉长，让声音变得低沉一些。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这道尖啸声是由很多个不同波长的声音复合而成的。 但可能是因为拾音器性能的原因，采集到的这些声音波形图非常零碎。于是，我又结合金星环境中声波的传播规律，用电脑对破碎的声波进行了补全工作。当整个复合声的声波拉长到一定长度的时候，得到了这样一个声音。” 就在夏岚要按动回车键播放这个声音时，可能是对这声尖啸的印象太过深刻，陈飞宇、周成和赵晓鹏都不约而同地做出了一个堵耳朵的动作。 “拉长声波之后的声音要低沉得多，不刺耳的。” 有了夏岚的解释，三人才放下了举到耳边的双手。 随后，一个绵长而低沉的长声在空间站的扬声器里响了起来。那声音的背景就像是在闷罐车间里，听着一座庞大的蒸汽机的活塞在气缸里做着往复运动，低沉的轰隆声仿佛是一柄胶锤在锤击着胸膛。 在这个背景声之上，似乎有几十根小棒在敲锣打鼓。声音不大，但清晰可闻。那密集的鼓响锣鸣声在浑厚的轰隆声中，时快时慢，好似在相互追逐着向着高音飙去。就在那声音即将变得刺耳之时，却陡然缓缓落下，有如深谷中婉转的笛声，如是循环。 周成仔细聆听了几遍之后，说道： “这段声音听起来好像是几组有节奏的高低音的组合重复，但实际上从头到尾都不一样，每一个音节随着时间的流逝，都有细微的变化。” 夏岚点头道： “是的，从波形图上也可以证实这一点。” 陈飞宇惊喜地说道： “也就是说，这段音频里可能包含着信息！” 周成看着舷窗外的金星，沉沉说道： “既然ta们引导着我们来到这里，给我们展示了神迹之后却只让我们带走了这段音频。那无论其目的是什么，重点肯定都在这段音频上。我们应该对这段音频进行解码，试着找出ta们留给我们的信息！” 陈飞宇面露难色： “这个工作量可不小，你也知道，我在设计飞船的时候，为了尽可能地减轻质量。包括计算机在内的配置都很低，这可能需要花费很大的力气和很长的时间。” 周成脸上露出了久违的轻松笑容： “正好，回航的三个周里，不至于只能干等着了。” 当飞船回到近地轨道的时候，几人已经被这段音频的解码工作折腾得焦头烂额。这项工作的数据总量并不算大，但因为没有破译的靶向目标，只能用试错的方式，将转化成数字信号的录音，在浩如烟海的数学模型中去逐一比对。 三周的回航时间里，他们工作强度不小，但并没有取得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我就只能送你们到这儿了，返回地面的飞船老吴已经安排好了。我还得去把组合体飞船逐一开回星港，重新做完维护之后，再正常投放到飞船编队中。”赵晓鹏和三人逐一握手，道别。 陈飞宇和赵晓鹏握手的时候，顺势来了个男人之间的力量型拥抱，说道： “晓鹏，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你赌上职业生涯，冒着生命危险来帮助我们。我还连一顿像样的饭菜都没请你吃过，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赵晓鹏一副嫌弃的表情，说道： “知道不好意思就好，下次记得补上就行。” 陈飞宇连连点头： “一定，一定！代我向老吴问好。” 赵晓鹏看着即将分别的三人，他虽然还不清楚这次金星之行背后的真正原因，但也感受到了地外文明这命题之下的暗流涌动。 “没问题，老吴知道我有这么刺激的飞行经历，肯定羡慕死了。以后要还有这种任务，不管是esdc的，还是你们需要的。都一定记得又叫上我和老吴！” “没问题！” 三人回到地面之后，立刻就赶往了红杉超算公司，马尔斯也在那里准备好了超算的运行时段等着他们的到来。 有了超算的加持，音频解码的数学模型比对工作在几个小时之内就完成了。几人聚集到会议室，将几种最有可能携带者信息的结果罗列在了几张投影屏幕上。 陈飞宇看着屏幕上滚动的数据，满面疑虑地说道： “解析出的数据都在这儿了，但完全看不出规律来。” 周成将其他几组解析接过隐去，将一份解析结果完整地显示在了几张投影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立刻就将众人包围了起来。 “我认为有效的信息应该在这组结果里边。”周成说道。 夏岚不解地问道： “但这是所有解析结果里，数据量最大的一组结果，这不符合ta们一贯的简洁特征。” “而且这组解析结果的规律性也不明显，第一个数字是1679。但第二个数字却只有个位数，之后的数字越来越大，到最后一组数字的时候，已经是九十多亿了，在数学上完全看不出其规律来。”陈飞宇也提出了自己的质疑。 周成端着下巴环视着这些逐渐增大的数字，思忖良久之后，说道： “这是将音频解码信号二进制化之后，再十进制处理的结果。ta们发送的中微子信号也是用二进制之后，再十进制处理得到的137这个数字。从数据的处理原则上来说，这是符合ta们的一贯特征的。” 夏岚凝眉说道： “但这些逐渐增大的数字，在超算比对中，也没有找到任何物理公式的解能与之对应。是不是我们的基础学科发展还不够，无法解译出他们想表达的信息？” 周成摇了摇头： “现在我们几乎已经可以把地外文明存在看作是一个已知数了，而文明和文明之间的差距是非常巨大的。我说的差距，并不单单是指科学发展的差距，而是对科学的认知和表达。 我之前就说过，如果对米和秒这两个单位的认定不一样，那么299792458这个在我们这里代表光速的数字，在ta们那里将毫无意义。 从ta们之间传递信息的方式来看，我们能否接收到信息的关键在于科学的发展程度。但这条信息上，似乎没有看出这个特征来。这也许说明，我们的思考方式可能不对。应该把事情看得简单一点。” 陈飞宇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快步走到第一篇数据之前，用手挡住了第一个数字，说道： “如果不看第一个数字，你们觉得这些逐渐增大的数字像不像是一个密钥？” “密钥？”几人都不约而同地问道。 陈飞宇解释道： “在古代战争中，传递机密信息的信件为了避免被敌方截获，发送信息的一方不会直接把信息写在书信上，而是在书信上写上许多数字排列。这些数字对应的是某一本书上，第几行的第几个字。 只要发送者和接收者手上都有同样的书作为密码本，那么就能轻松地译解出正确的内容。信件上的数字就是密钥，而双方手里相同的那本书就是密码本。” 第二卷幽灵粒子 190图纸 陈飞宇的密钥假设引起了众人的激烈讨论，夏岚最先提出了质疑： “ta们为什么不能直接向我们发送信息，而是要发送一个密钥，这不太解释得通。而且就算是密钥，那密码本应该是什么？” 陈飞宇一时也不知如何解释，只是牵强地说道： “你们知道，我是搞航天工程出身的，没有经历过你们那样系统的数学培训。我用朴素的思维逻辑去看这些数字，第一感觉就是，它们太像最原始的排列密钥了，谈不上什么依据，或许......” “不！这说得通！”周成铿锵的话语打断了陈飞宇的叙述。 “什么？”陈飞宇和夏岚都惊讶的看了过去。 周成目光炯炯地看着众人，说道： “你们想想，我们最开始发现中微子信号，考验的是我们基础科学的能力。锁定信号源在金星，考验的是我们的天文能力。而在金星水手谷找到那颗黑色球体，并采集到这段音频信号，考验的是我们的航天工程能力。 整个过程中，需要的都不是复杂的数学和哲学逻辑，信号的调制解译也是数学中最基础的二进制和十进制。但要读出信息的含义，就有明显的硬性科学台阶了。在这段音频信号的破译上，还没有任何科学台阶的限制。我想，这个台阶就在所谓的密码本上。” 夏岚疑惑地说道： “如果密钥假设是正确的，那密码本又是什么呢？特别是在密钥的后段，数字已经到了十亿的数量级。我很难想象，我们的世界里有这个数量级的数据库作为密码本。” 周成却淡然一笑，悠悠说道： “我们当然有！如果你把之前信息的特征和密钥的特征做一个总结，就会知道答案了。” 夏岚柳眉低垂，微微皱眉，双目轻闭，一边数着手指，一边念叨： “没有单位、超大的数量级、还得是双方手里都有的...额....” 陈飞宇补充道： “还有那个接近于绝对圆的球体，ta们不会无缘无故地展示给我们看，这符合....” “圆周率！”夏岚忽然惊声喊道。 周成点头道： “对！密码本就是圆周率！只要是在我们这个宇宙中的圆形无论用什么度量单位，计算出来的圆周率都是一样的，这就是我们双方手中相同的密码本。而圆周率的计算精度，可以检验一个文明在算力上的能力。” 马尔斯一脸感恩的喜悦，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看着天花板说道： “感谢上帝，我们的超算刚刚把圆周率算到了一百亿位之后。我这就安排数据处理工作，二十分钟就能知道我们的猜测是否正确！” 在等待计算机的处理结果时，陈飞宇用手捂着嘴，沉思了片刻之后问道： “但ta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的意思是ta们检验我们的目的是什么？” 周成徐徐摇头道： “现在我们获得的信息是不可能搞清楚这个问题的，这也不是我们当下应该关注的。也许只有等我们解读出了ta们发送给我们的所有信息之后，才能揭晓最终的答案。” 夏岚眼中流转着复杂的神色，犹豫着说道： “这会不会和带状星云有关系？” 这句低声的问话将会议室里原本欢愉的气氛，一下子冷冻到了冰点以下。随着幽灵粒子探索的深入，几人都或多或少地意识到，纯粹用自然规律去解释带状星云明显不太符合宇宙中，如无必要，勿增实体的基本原则。 最重要的是，现在他们似乎有了一个更简单的解释。 “我却是一直都觉得，带状星云的自然形成原因，显得.....显得不是很自然。”马尔斯用余光注视着夏岚，谨慎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陈飞宇也瞥了一眼夏岚，又看向马尔斯，说道： “就算把带状星云的起源问题先放到一边，单单它的轨道就极难解释。如果是单纯的万有引力作用，那带状星云的尺寸、速度、方向、质量、密度，任何一个数据偏差万分之一。我们将会经历的都仅仅只是一场视觉奇观，而非现在的灭世浩劫。” 两人虽然都没有明说，但眼神和所想表达的深层意思已经非常明显。如果说带状星云的出现存在其他因素，那这个因素则必然和与带状星云联系最紧密的人有关，她就是夏岚的导师——林雨疏。 而夏岚也敏锐地察觉出了他们的想法，因为连她自己也会难以自控地出现这种联想。 就在气氛变得非常微妙之际，周成说道： “带状星云确实存在非常多的疑点。但我们还没有确切的证据，把这两件事情联系起来。如果从单纯的科学逻辑出发，我们现在要想向全世界证明，已经有外星高等文明存在都无法做到。” 陈飞宇叹息道： “是啊，现在包含着137信息的中微子信号已经停止了。黑色球体没有留下任何能够向其他人证实其存在的证据。如果我们不能重现，或者让所有人亲眼看到其存在的证据。那外星高等文明的存在，就只能是伪科学的虚假命题” 就在此时，电脑ai的声音响了起来： “先生们，大家好，我是基地ai丽莎。我已按照数字在圆周率上对应位置的规则完成了解译。” 与此同时，一行行由0和1组成的二进制码密密麻麻地填满了整个屏幕。 “所有对应的数字都是0和1吗？”夏岚问道。 “是的，夏岚博士。”ai回答道。 周成双手一拍，兴奋地说道： “那结果就再明显不过了，这种解译方法是正确的！” “丽莎，将代码转化为图像。”马尔斯向ai电脑下达了指令。 “好的先生！” 很快，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屏幕上排列出了无数张大小不一的图片。那些图片全都是由无数颜色各异的斑块胡乱堆叠而成，毫无规律，也没有勾勒出任何形状。就算用最狂野的想象力，也无法在其中找出任何一个他们熟知的数字、字母或者算符。 “先生，已经按照您的要求将代码转译成了各种分辨率的图像。我的分析结果显示，暂时没有找到携带信息的内容。” 马尔斯歪了歪嘴，说道： “看起来这个方法不对。ai，将代码转化为音频信号。” “好的先生！转化已完成，即将播放音频信号。” 随即，扬声器里响起了滴滴嘟嘟的杂音，就像是无数台各式各样的电报机正在同时发报。 周成摇头道： “这肯定也不是答案，解疑的内容应该是呈现高度的规律性和可理解性才对。” 之后，马尔斯又尝试了将代码转换成视频信号、3d模型等等一系列他们所熟知的信号输出方式，但结果无一例外地都是毫无意义的乱码。 就在众人原本高涨的情绪就要跌落到谷底之时，周成恍然大悟，向ai发问道： “第一个数字1679,有没有参与代码转化？” “是的先生，所有的数字都按照其在圆周率上对应的数位进行了代码转化。”ai回答道。 “将这个数字和与之在圆周率上对应的数字剔除出来。以23和73位像素排列矩阵，生成图片。”周成下令道。 “好的先生，请稍等。” 不等众人发问，周成就兴冲冲地解释道： “整个密钥是从第二个数字开始，才呈现出明显的递增规律。这就意味着第一个数字1679并不是密钥的内容，但这个数字肯定有其作用。 我们使用一个全宇宙都通用且极其简单的数学法则来分解1679就会发现，它有且只有23和73两个因数。而这，应该就是密钥解译圆周率之后的数据排列矩阵规则。” 周成的话音刚落，所有的大屏幕都亮了起来，一张张清晰的图片依次排开。图片上整洁的出现了由直线和弧线构建出的复杂几何图形，在每一个几何图形的旁边，都有若干由实心圆球和粗线段相互连接而成的符号。 周成双眼发亮，快步走到一张图片前，用手指着那一串串的符号，兴奋地喊道： “这是分子式！还用十进制标注了原子数，只要是懂得高级物理的文明，都能看得懂这些分子式表达的内容！” 夏岚和马尔斯都凑到了图片之前，细细查看这些直观的分子式，而陈飞宇却是向后退了几步。常年埋头于各种蓝图里的他，对几何线段有着天然的敏感性，他一眼就发现了其中的奥妙。反复总览所有的图片之后，他声音颤抖着喊出了一句话： “这是一份设计图纸！” 第二卷幽灵粒子 191看！我们来过 电脑ai将所有图片按照解译顺序进行了排列之后，陈飞宇的定论得到了印证，这是一套以宇宙通用法则为基础编制的设计图纸。 其中，用氢原子的超精细谱线波长为标准长度单位，定义了整张图纸的长度度量衡。又用最直观的原子数和分子式表明了所使用的材质。而每张图片的图形连续性，表明了这套设备的建设顺序。 几人围坐在打印出来的图纸前，兴奋得就像早上起床，在窗台发现了霍格沃茨录取通知书的孩子。夏岚的手轻抚着一张图纸，细细地揣摩着，感叹道： “不得不说，ta们真是太善解人意了。以宇宙中最基础的物理法则为通用语言，为我们绘制了这套我们能够理解的设计图纸。” 马尔斯也点头道： “并且所使用的材料和工艺，都是我们现有科技条件下能够实现的。” 周成却没有过多地关注图纸上的细节内容，他用手在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图纸上缓缓划过，意味深长地说道： “这都是ta们提前计算好的，能够获得并读懂这套图纸的文明的科技能力，就能够制造出这套设备。” 陈飞宇的目光在一张接一张的图纸上快速浏览着，他读图的能力相比其他三人要更胜一筹。脸上的表情也随着读图的深入，从刚开始的兴奋，逐渐转变成了忧虑： “这份图纸我完全能够看懂，只要有工程学基础的人应该都行。但我完全无法理解其设计意图，这玩意儿到底是干嘛用的？” 马尔斯托着下巴，半开玩笑般认真地说道： “至少可以肯定的是，这东西不是飞船。它没有任何可以产生相互作用的动力设备，也没有任何生命保障设备，整套设备唯一的空腔只能容纳一个人。除非是死人，否则没法乘坐这玩意儿在太空中旅行。” 夏岚将因为低头看图而垂到面颊上的青丝別到耳后，继续研磨着图纸上的细部构造，说道： “它也不像是驻留在特定轨道上的无人空间探测器，因为它没有任何探测信号的输出设备，也没有维持其运转的供能设备。并且所有的覆盖件都是不具有防辐射干扰的普通合金。如果将它置于同步轨道的话，就算没有星际尘埃，它连太阳风都抵抗不了。” 陈飞宇走到窗边，推开了一个缝隙，然后点燃了一支烟。并非他对这份图纸不感兴趣，而是其中的每一个技术细节已经印入了脑海中。 他看着远处在浑浊的空气中若隐若现的楼宇： “这套设备的最大高差有两百多米，总体构型有点类似一朵枝繁叶茂的蒲公英。我原本以为会是某种发射装置，但从其使用的材料来看，也不太可能。其结构强度刚好能够在地球重力环境下保持自身稳定，根本承受不了任何额外的过载。” 周成也走到了陈飞宇身边，问他要了一支烟之后，说道： “我倒是觉得，这东西有点像某种信号接收装置。你看它张牙舞爪的支架就像是某种天线阵列，顶部的圆球就像馈源舱。” 周成的猜测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但经过一番仔细地分析之后，夏岚摇着头说道： “确实有几分类似我们的射电天文望远镜，但有个最大的问题就是，它没有信号输出和储存设备。就算有接收某种我们暂时未知信号的能力，也无法被我们读出来。” 周成回头看向桌上的图纸，目光落到了设备顶端的圆球形构件上，几欲开口，最终却没有说话。 “老周，有什么想法吗？”离周成最近的陈飞宇读出了他眼中的犹豫。 周成摇了摇头，说道： “说不上，现在我们对这套图纸的认知都还比较粗浅。或许在深入研究之后，才能揣测其设计意图吧。” “那我们要将它造出来吗？”夏岚的问题引起了陈飞宇的警觉。 他的目光游离在周成和夏岚之间，而夏岚则是眉目低垂，脸色又白了几分，似有难言之隐。这时，马尔斯似乎看出了他们的困境，笑着说道： “从这个设备的构造尺寸和所使用的材料以及工艺来看，我有能力将它建造出来。我们完全没有必要为了这点建造费用去惊动esdc，而且我也非常乐意独享建造超时代设备的荣誉。我想，夏岚她担心的并不是这个。” 陈飞宇的眉眼间透着些许紧张和歉意，放下了对夏岚习惯性的戒备。他将还有大半的香烟灭掉之后，调整了自己的情绪，怔怔地看着夏岚说道： “你是担心，引狼入室吗？” 夏岚轻轻点头，没有说话。 马尔斯也收起了笑容，他双手撑在满桌的图纸上，微微仰头，目光深邃地扫过每一个人，沉沉说道： “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当你静静地躲在黑暗森林的灌木丛里，一个比你强壮百倍的巨人在山冈上大声呼喊，最好的办法恐怕是，不要回答！” 会议室里陷入了不安的沉默之中，只剩下周成吸烟时，香烟燃烧发出的“噗呲噗呲”的声音。 “夏岚的担忧并不是多余，但我们当下面对的并不是一个来自深空，期待回答的突兀呼叫。而这个山冈上巨人也并非漫无目的地呼喊，而是已经预料到了灌木丛里有人。出于某种我们未知的原因，才没有直接将我们拎出来，而像是想让我们自己走出来。” “为什么？”夏岚问道。 周成眼中流转着少见的充满敬畏的目光，说道： “如果你在水手峡谷里亲眼见过那个难以置信的黑色球体就会明白，我们的科技水平在ta们面前是多么地幼稚。要在宏观世界里构建出一个那种近似于完美的圆球形，至少要将中子那个级别的基本粒子，像围栏里抢食的小鸡一样紧紧贴合在一起，才有可能做到。 你应该很清楚，一个完全由中子组成的物质，其密度是多么恐怖的存在。自然界中只有中子星那种极端的引力环境下，才能长期稳定存在这种物质。我现在还无法理解ta们是怎么做到让中子不衰变，且稳定宏观世界组成实体物质的。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ta们愿意。只需要将那个完全由中子构成的球体放在金星地表，那它将在金星10公里每秒的重力加速度下，像热刀切奶酪一样，砸穿金星的岩石地壳，冲破地幔，掠过地心之后，在惯性的作用下从金星另一头的地壳飞出来。” 夏岚面色泛白，前额渗出了些许冷汗，嘴唇微微颤抖地补充道： “这还没完，那个球体在丧失动能之后，又会在重力加速度的作用下重新坠向金星地表。再一次砸出一条贯穿整个行星的隧道，如此往复。用不了多长时间，金星就会变成一堆连重力流体平衡都无法达到的松散岩石。” 周成徐徐点头，说道： “我们离金星最近不过0.3个天文单位，ta们能把中子球放到金星上，难道就不能放到地球上吗？而且种种迹象显示，ta们非常清楚我们的存在，并且还知道我们科技发展的等级。 所以结论很明显，如果ta们是有恶意的，那我们所能做的不会比六千五百万年前的恐龙更多。但如果ta们没有恶意，那这次探索的必要性就不言自明了。” 陈飞宇最先赞同了周成的意见，他无奈地笑了笑，说道： “每个人都认为，以人类的科技之力是可以避免带状星云对人类的毁灭性后果，我在几个月前也对此坚信不疑。但经历了幽灵粒子之后，带状星云显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其背后的逻辑可能比幽灵粒子更加诡谲难测。我赞同老周的建议，把设备建造出来！ 更何况我们现在的麻烦已经够大了，也不在乎再多惹上一个麻烦。最坏的结局无非就是毁灭，如果这就是我们的大过滤器，那为什么不在注定的毁灭到来之前多了解一些宇宙的奥秘。至少这样能把我们的发现刻在石板上，向宇宙庄严地吼道，看！我们来过！” 第二卷幽灵粒子 192意图 最终，四人共同作出了决定，将那份来自时空之外的图纸上的设备，交由马尔斯秘密建造出来。因为在设备顶部的球体周围，有两个相互垂直旋转的圆环，他们为这套设备取了一个形象且掩人耳目的名称——陀螺。 他们在马尔斯位于德州的农场里进一步细化了设计意图和选定了建设地点之后，就决定先行分散，等设备建造完成之后再集合。 毕竟陈飞宇、夏岚、周成这三位esdc的高级管理人员已经消失在众人视线中有很长时间了，即使没有暗影猎人的村子，这也显得很不正常。 在回国之前，周成和邵峰取得了联系。虽然对暗影猎手们的调查依旧没有取得实质性的进展，但他们之前的猜测在某种程度上得到了印证。在陈飞宇放弃凌云塔系统的研发之后，暗中针对陈飞宇的迹象果然消失了，这也让陈飞宇可以更加放心地回到京华。 陈飞宇回到京华之后，首先去了esdc总部报备。林雨疏对他的态度依旧是一如既往地温和，她也没有过多地询问他这个超长假期都做了些什么，只是做了一些日常的工作安排。 回到航天局的办公室之后，小朱他们几个见到消失已久的陈飞宇，自然是围成一圈嬉嬉闹闹了好半天才消停下来。陈飞宇也给每个人都带了点小礼物，这倒不是他专程去买的，而是夏岚的提醒下，由马尔斯的助手去采购的，这样才有度假归来的样子。 朱民易摩挲着手里精致的小玩意儿，用怀疑的目光看着陈飞宇，问道： “我说飞宇哥，这不像你的风格啊。给我们带了礼物就已经是破天荒了，这礼物的精致程度还恰好都生在了我们每个人的审美线上，您这总算是学会与民同乐了！” 陈飞宇没好气地说道： “你这臭小子，平时大大咧咧地，没想到还挺仔细。是你们岚姐打电话提醒我的，礼物买什么类型也是她给的建议，行了吧！我这一去这么久，不给你们意思意思，恐怕回来让你们干活都没精神了。” 朱民易轻哼了一声，说道： “我就说嘛！对了，岚姐呢？上次她去南方出差，到现在都没回来，我还以为你们在一起呢。” 陈飞宇一怔，说道： “我怎么知道，人家只是协助我们小组，说不定林教授又临时调她去执行别的任务了。” 看朱民易他们还不甘心，陈飞宇赶紧转移了话题： “怎么？看这个样子，我回不回来无所谓，岚姐回来才重要是吧。” 朱民易一副生无可恋地模样，抱怨道： “也不能这样说，其实我们挺在乎你回不回来的。老实讲，您不在这段时间我们确实不太想念你，因为你不在，我们都不用没日没夜地加班了。唯一担心的事情，就是你什么时候回来。现在最担心的事情也发生了，只能坦然面对了。” 陈飞宇也不生气，只是笑呵呵地说道： “看来我得好好打破一下在你们心中的刻板印象了。” “不敢奢望，不敢奢望！” 回到自己的独立办公室以后，陈飞宇调阅了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里，空间工程部门批准过的文件。绝大部分都是常规性的工作往来函件，但他还是在其中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 例如空港的舱室延展计划、赤道附近的地质勘测计划、地面产能优化报告等等。这些文件在其他人眼里，可能也算不上特殊。但整个空间工程的绝大多数设计都是陈飞宇亲自参与的，他对整个复杂的空间工程运行情况，以及在轨飞行器的状态都了如指掌。 他一眼就能看出，这些文件的出现，意味着蜂鸟飞船的扩建计划已经在悄然进行了，而这些文件的审批人都是esdc常委会。 这令他不由得心头一紧，嘴里喃喃念叨： “看来这蜂鸟飞船的扩建计划果然是势在必行啊！” 他用手指触摸着屏幕上审批栏位置esdc常委会的印信，心头不禁升起一阵寒意。他很清楚，esdc基本都是在林雨疏的授意下开展工作的。而对于蜂鸟飞船扩建计划阻碍最大的就是自己主导的凌云塔系统，为此他曾几度险遭毒手。 从邵峰反馈的消息来看，基本可以排除是维罗妮卡在中间作梗的可能。那依旧在强力推动蜂鸟飞船扩建和地下城规模缩减的人，就只有可能是林雨疏了。这也意味着，林雨疏极有可能就是那些暗影猎人的头目。 想到这里，陈飞宇不由得打了一个冷噤，手颤抖着抓起桌上的烟盒，点上了一支烟，大口小口地抽了起来。如果他的猜测是成立的，那他在对抗的就是全世界最有权势的人。而更令他感到不安和困惑的是，林雨疏做这一切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就在这时“咚！咚！咚！”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进来！” 小朱手里抱着一堆资料，嬉皮笑脸地推门而入。 “飞宇哥，我想请问一下，您是准备这就开展工作，还是先休息休息，下周再开始呀。今天是周五，还有两个小时就下班儿了。这些文件您要不准备看，我就先不给你送来了。” 陈飞宇指了指案头，说道： “放这儿吧，我一会就看。” 小朱把资料放在了案头，一脸媚笑地说道： “那敢情好，我也不用专门跑一趟esdc总部了。您慢慢看，没事儿我先走了。” “你先去吧。” 小朱走后，陈飞宇拿过文件。快速翻阅之后立刻就发现，这次需要审批的文件里，和蜂鸟飞船扩建有关的内容更多了。其中甚至有电磁旋翼工厂的扩建计划，这就是毫不掩饰地扩建意图了，而且地球工程的负责人已经完成了签署。 陈飞宇回想起刚才朱民易送文件进来的时候，虽然脸上都是笑容，但目光却时不时地总会扫一眼这叠资料。这个动作在平常来看，可能并不会引起他的警觉。现在的状况下，他也不能分辨自己究竟是草木皆兵，还是确实仍在猎人们的视线中央。 思忖片刻之后，陈飞宇提起笔在空间工程审批意见的位置签上了同意二字，然后又在其他文件上都一一签署上了自己名字。虽然现在还看不清敌人的踪迹，但他心里很清楚，强行硬刚是不可取的。 随后，陈飞宇拿着签署好的资料来到小朱的办公桌前： “你把这些资料上传到总部吧。” “您就看完了？效率这么高？”小朱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看着陈飞宇。 陈飞宇一边转身向门口走去，一边说道： “就这么点东西，还都是常规文件，还要看多久。对了，今天周五，我先走了。没什么事儿的话你们忙完也就回家吧。” 众人都一脸惊讶地看着陈飞宇，小朱更是喜出望外地说道： “哟，飞宇哥。你还真是要打破我们对你加班狂魔的刻板印象呀。” 陈飞宇站在门口，没好气地说道： “以前咱们加了那么多班，空间工程那点东西早就吃透了。现在到了坐吃当年加班的红利的时候，你们还不乐意吗？也行，那你们没事的话，把那个第二代星港......” 陈飞宇话没说完，朱民易就赶紧冲到他跟前，用手轻抚着他的胸口，一脸谄媚地说道： “乐意！乐意！您安心回去陪嫂子欢度周末，我们手头的活儿干完就走。二代星港不是二十年后的事儿嘛，咱们十五年以后再说，行不行！” 陈飞宇白了一眼小朱，愤愤地说道： “该休息的时候，好好休息。该顶着加班的时候，少抱怨两句就是了。哪儿那么多废话，我看你真是老山猪吃不了细糠！” 说完，陈飞宇推门扬长而去，只留下办公室的一众人在他逐渐远去的脚步声中凌乱。 第二卷幽灵粒子 193沉重的使命 陈飞宇驾车离开了航天局，按照正常的节气来说，严冬早已过去，现在应该是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的景象。但随着大气层内星际尘埃的增多，温暖的阳光已经很难穿透浓污浊的空气加热地面，气温在不分四季地持续下降。 特别是地球刚刚经过了尘埃密度高出平常好几倍的轨道切入点，气温更是出现了断层式的下跌。整座城市都覆盖上了厚重的冰甲，排水系统已经几近崩溃。道路上的冰层一旦化开，冲天的臭气就会弥漫在大街小巷里。 在世界范围内，北极冰盖已经延伸到北纬四十五度线附近，英伦本岛已经被几十米深的冰层围得严严实实，加拿大也成了一个船只毫无作用的“内陆国家”。 但这也不全都是坏处，至少英伦和东瀛这两个国家不再是典型意义上的岛国了。运输的汽车可以在冰面上畅通无阻地将物资从大陆运送过去，甚至还开始了轨道交通的铺设。 而在南半球，南极的冰山群簇拥着向四周不断蔓延。在经历了轨道切入点的急剧降温之后，冰川高原的平均海拔已经超过了五千米，其面积也超过了青藏高原，成为了地球上新的世界屋脊。 而南极冰原带来的气候变迁，让干旱的澳大利亚内陆雨水不断。短短几年就由毫无生机的荒漠变成了郁郁葱葱的草原。但与其一海之隔，曾经被誉为最适合人类生存的新西兰，却成为了比格陵兰岛更加严寒的生命禁区。 陈飞宇开车来到儿子陈旭的学校门口时，刚好赶上了他放学的时候。看到父亲来接他，已经是大人身型的陈旭，脸上依旧洋溢起了少年独有的纯真笑容。 “爸！你怎么来了。” 陈飞宇帮陈旭提着书包，说道： “怎么，我来接我的儿子，很奇怪吗？” 陈旭愤愤地说道： “单说父亲接儿子，肯定不奇怪，但你来接我就奇怪了。小学的时候不算，我从初中读到高中，算上今天你一共就接送了我6次，刚好一年一次。” 陈飞宇饶有兴致的看着陈旭，说道： “哟，你小子还记着账勒。” 陈旭一脸神气地说道： “没有呀，我这记性好，不是遗传到你吗？有什么好奇怪的。” 看着高出自己半头的儿子，陈飞宇满眼的欣慰，他拉开车门，说道： “咱们去买点好菜，晚上和你妈一起好好吃一顿。我这手艺再不练练，就要回潮了。” 陈旭却是瘪起了嘴，说道： “你跟老妈打过电话了吗？” 陈飞宇启动了汽车，说道： “没有，给她个惊喜不是更好吗，她就喜欢惊喜。” 陈旭用嫌弃的目光看着陈飞宇，说道： “看你们老夫老妻的，还没见着面就开始腻歪了，真是受不了。不过，你要是没给妈打过电话，你这惊喜多半是竹篮打水了。” 陈飞宇不解地问道： “怎么，你妈又经常加班了吗？” 陈旭点了点头： “也不算经常吧，一个周也就加两次，一次加三天，一次加四天。” 陈飞宇一脸疑惑地说道： “怎么还这么高强度的加班呀？算了，那就先不管她了。要不，咱爷俩去吃卤煮？” 陈旭先是眼前一亮，激动的情绪溢于言表。但还没有开口说话，已经飞上脸颊的红晕就又暗淡了下去。 “算了吧，我记得你说卤煮在五环外边，一去一来要两三个小时，太耽误我复习功课的时间了，咱们还是回家随便吃点吧。” 陈飞宇拍了拍陈旭的肩膀，说道： “行，听你的。我说儿子，你学习成绩已经非常优秀了，比当初你爸妈都要优秀。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当心整抑郁了。” 陈旭却是一脸愁容地说道： “抑郁是抑郁不了，不过压力我是真不小。上一次模拟考试，居然离去年的录取线还差了一分，不给足自己压力，我怕高考的时候真就差那一分。” 陈飞宇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说道： “你要考的那个历史、演化、考古综合专业，去年的调档线是729，就比最高的理论物理低了一分。要我说呀，你就是没考上也不是你能力的问题，没什么好遗憾的。这么高的分数，那就是换了谁，也不能打包票每次都能考上。” 陈旭只是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到红绿灯的时候，陈飞宇看着情绪有些低落的陈旭，说道： “儿子，我知道你从小就对历史、演化、考古这方面非常感兴趣，我也支持你的决定。但除了兴趣之外，还有什么东西让你选择了这条最难的路吗？” 陈旭的眼中立刻闪烁起了神采奕奕的光芒，说道： “爸，你跟我说过，带状星云的灾难最终会被我们解决掉，那在不远的将来文明就必将再现各学科百花齐放的太平盛世。历史、演化、考古这些学科都蕴含着人类五千年文明最耀眼的闪光点，是灿烂文明必不可少的瑰宝。 虽然这些学科在当下这个时代帮不上什么忙，但总需要有人把几千年来，前人总结的经验传递下去，我觉得这就是我在这个时代需要肩负的使命。另外，除了唐教授对我的期待之外，我也想在未来成为和您现在一样的学科领军人物。” 陈飞宇哈哈地笑道： “你可高看你老爸了，我也就是个高级打工的，领军人物怕是担当不起。不过你倒是有可能，爸爸看好你，未来可期。” 在陈飞宇夸张的笑容背后，是一颗已经快被拧成了麻花的心。在暗影猎手和幽灵粒子出现之前，他确实也对处理带状星云充满了信心。但眼下的形势越发地晦暗不明了，人类的命运就像带状星云的起源一样，仍旧笼罩在巨大的谜团之中。 而他现在对可能出现的一切，都还束手无策。一想到这些，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就充斥了陈飞宇的全身，连笑容都不禁变得僵硬了起来。发自心底的恐惧，是人的意念所难以抑制的。 “爸爸，你怎么了？”陈旭也察觉到了陈飞宇的异样。 他强压着心头的惶恐，扯起轻松的笑意，说道： “说真的儿子，你在这个年纪就有这么宏大的使命感，这一点倒是远远超越了我和你母亲。不过说到这使命感，我倒是有个问题很好奇，想问问你。” “你说！” 陈飞宇收起了笑容，目光怔怔地看着陈旭，说道： “假设，我是说假设啊！有一天，有一项比传承文化更加宏大百倍、千倍的使命需要你去肩负。那你愿意放下热爱的一切，投身到那项使命中去吗？” 这个问题显然超出了陈旭这个还不满十八岁少年的理解能力，他的眼睛慌乱地在眼眶里打着转，舌头不自觉地舔着嘴唇，却迟迟说不出话来。 “嘀！嘀！嘀！” 后车催促的喇叭声响了起来，陈飞宇这才看到信号灯早已变绿。他一边启动汽车，一边呵呵地笑道： “爸爸也就是随口一问，你别放在心上。或者，如果有一天你想好答案了，再告诉我也可以。” 陈旭只是浅浅摇头，没有说话。回家的路上，父子二人都一直保持着这种令人焦躁的沉默。陈飞宇此刻万分后悔，将这个自己都未必能扛起的沉重命题，早早地就压在了儿子的肩头。 而陈旭似乎已经从这个冰凉而厚重的问题中，听出了为难命运之下些端倪。在车子快到家的时候，陈旭一脸正色地看着陈飞宇，说道： “爸，我想好了。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会愿意的。” 陈飞宇心中虽有惊鸿，但脸上依旧平淡如常，只是浅笑着说了句： “行！” 第二卷幽灵粒子 194新方向 时值午夜的时候，妻子刘玥才打开了房门。她脱去厚重的御寒大衣，摘掉帽子手套，全然没有看到沙发上端详着自己的陈飞宇。 “哼！哼！” 听到陈飞宇故意清嗓子的声音，刘玥猛地抬头看来，满脸的疲惫瞬间化作灿烂的笑容。一边快步走向陈飞宇，一边兴奋地说道： “你怎么回来啦！” 话音刚落，陈旭的房间就传出了一个故作腔调的声音： “我还没睡着勒，你们注点意啊！” 刘玥压着激动的情绪，拉着陈飞宇来到观星台上，满眼星星地看着陈飞宇，说道： “这不是我们空间工程的陈总大驾光临了吗！怎么也不提前打声招呼啊！” 陈飞宇咧嘴的笑容一下子收了回去，严肃地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的职务的！” 刘玥用嗤之以鼻的眼神看了陈飞宇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我们生物体冬眠和冷冻相关的科研组织连同其他一些机构，在上个月整合成了生命延续部。部门的顶层管理和科研人员，被纳入到了esdc地球工程里边。我作为技术骨干，自然是签署了全面保密协议之后，成为了esdc的一员。 您的大名可是在系统通讯录的第一梯队里边，我能看不到吗？倒是你位高权重的陈大总师，对于我们这种小部门进入esdc的通告，压根就没有看到。” 陈飞宇紧绷的表情这才放松了下去，憨笑着说道： “和医疗有关的科研部门要并入esdc我倒是几个月前就听说了，不过没想到你们单位也在其中。我这段时间忙别的事情去了，esdc的端口都没打开过。那就是地球明天要爆炸的通告，我也看不到。” 刘玥白了陈飞宇一眼，依旧带着几分不依不饶的口吻说道： “我说你这保密能力倒是刷新我对你的认知了，这么多年来，我愣是一点都没察觉到。上次在蜂鸟飞船首次运行的新闻里看到你，还以为你无非就是在空间工程打酱油的。凑了巧才出现在新闻里，没想到你还真是个大人物。” 陈飞宇一脸的惨笑，摇着头说道： “夫人啊，你是了解我的。眼瞅着这么大一个在你面前装13的机会，却不能在你面前显摆，都快憋死我了。” 随后，陈飞宇昂首叉腰，向刘玥使了个眼色，说道： “赶紧的，叫一声陈总来听听。声调要娇媚，夹子音那种最好，好好给我找补找补！” 刘玥一拳打在了陈飞宇的胸口，龇牙咧嘴地说道： “我夹你个大头鬼！” 面对妻子“凶猛”的攻势，陈飞宇一边求饶，一边说道： “我错啦！我错啦！我还有个好消息要向你宣布！” “什么好消息？”刘玥停下了攻势，懒懒地问道。 陈飞宇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繁忙的工作已经暂告一段落了，从今天开始的两三个月时间，你每天回家都能唠上一口热乎的，家里的家务，你也不用管了。” 刘玥却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恐怕是无福消受咯，你看我今天回来得算很晚了吧，这还是本周最早下班的一天咯。” 陈飞宇不解地，问道： “我说老婆，你们那个负责研发冷冻的分支，不是个清水衙门嘛？而且我让你帮我验证的人体在超低温状态下的特征，不早就做完了吗，怎么还天天加班呀？” 刘玥一脸无奈地说道： “不知道是你运气好，还是我运气差。就在帮你搞完那个人体超低温状态特征验证之后，超低温冷冻这个分支就被完全裁撤了。所有搞这个分支的人，全都并入到了人体冬眠技术的学科里。” 陈飞宇依旧不明就里： “我记得你说过，人体冬眠技术的天花板不早就探明了的嘛。理论极限就摆在那里，临床试验慢慢做就行了，这离地下城需要大规模人体冬眠还有几十年。你们有什么班可加的呀？” 刘玥淡淡地说道： “人体冬眠的理论基础确实没什么潜力可挖了，临床试验在有条不紊地推进，大规模投入使用只是时间问题。偏偏就在工作步入稳定发展的时候，上头又下发了新的科研方向，我们也是在那之后，被并入了esdc。” “什么新方向？”陈飞宇问道。 刘玥说道： “你知道，人脑中有超过八百亿个神经元，是它们相互之间无时无刻都在传递的电信号，才让我们拥有了意识。受限于人脑电信号不能完全停止的底层逻辑，人体冬眠虽然无法在绝对意义上帮助我们跨越时间，但确实能把大脑活动降低到一个很低的程度。 我们对大脑的认知的粗浅，其中很关键的一点就是，没有任何计算机能准确地捕捉到大脑中堪比星辰的电信号闪烁。但在冬眠的条件下，大脑电信号的传递速率明显降低，这反而给了研究大脑提供了绝佳的机会。” 陈飞宇被勾起兴趣，问道： “你们在这方面有什么突破了吗？” 刘玥摇了摇头，说道： “突破倒是算不上，但有进展。我们现在已经能够通过超算小型机辅助的设备，读取冬眠中人类三分钟之前，印象特别深刻的记忆片段，并且将其保存在数字设备中。” 陈飞宇惊叹道： “这有点生命数字化的味道了，没准以后搞出意识上传都不一定！” 刘玥却投来了不屑的眼神： “所以说你是个外行！记忆只是大脑活动的一小部分，和意识之间的关系还不好说，还上传！而且，我们在实验中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所有被读取了记忆的实验者，在苏醒之后。看着电脑显示器上他们自己的记忆片段，都会表示，自己压根没有经历过这件事。” “这是为什么？”陈飞宇惊奇地问道。 刘玥回答道： “具体的原因还不清楚，但是有迹象表明。包括记忆在内的人类大脑活动，有点类似物理学中的量子纠缠特性。一旦信息被读出，那么原来的纠缠态就不存在了，而信息的载体也就消失了。” 陈飞宇说道： “也就是说，记忆和意识只能被剪切，而不能被复制，对吗？” 刘玥沉沉点头道： “虽然其底层原理非常复杂，但你这样理解也没有错。” 陈飞宇感叹道： “读取记忆和意识的不可复制性，真算得上是本世纪最伟大的科学发现之一了。你们的部门负责人是何方神圣呀，居然制定了如此有前瞻性的研究课题。” 看到妻子刘玥的脸上浮现出了疑惑的神情，陈飞宇又问道： “有什么不对吗？” 刘玥眼波中流转着深深的疑虑，想了好一阵，才低声说道： “虽然新研究方向的论文署名就是我们部门的负责人，要是换了别人我可能还不会有疑虑。但是这个人我认识，他是我的学长，大我三届。他的学术能力虽然谈不上平庸但也不是那种天纵奇才，他在处理人际关系上倒是天资颇高。 他那种人要是在欧美，说他能以专业出身，竞选个州长总统什么的，我肯定相信。但是要说能在学术上做出什么突出的贡献，我宁愿相信他是剽窃了别人的研究成果。我现在都在怀疑，他的论文是其他的学者以他的名义下发的。” 陈飞宇顿时觉得后颈发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虽然他在冬眠和医疗领域是个纯粹的外行，但他非常清楚，能够入选esdc的人。就算是所谓学术平庸，其在专业上的造诣也绝对能够碾压绝大多数esdc之外的人。 如果说刘玥口中，生命延续部的负责人不可能提得出如此有突破性的理论框架。那esdc之外的人就更不可能了。如果是在esdc之内，在生命延续部之上就只有esdc常委会了。而目前的常委会构架里，根本没有这方面的专家。 唯一有能力提得出这种突破性理论的人，就只有可能是那个全知全能的esdc主席——林雨疏！ 第二卷幽灵粒子 195十年后的邀约 看到丈夫怔怔出神，刘玥好奇地问道 “怎么啦，我看你这个样子对我们生命科学也有兴趣？” 陈飞宇回过神来，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慌张，干笑着说道： “算...算是吧。毕竟，我们以后也免不了要进入冬眠轮回，提前了解了解嘛。” 刘玥眼波里流转着淡淡的忧伤： “我们这代人也就算了，按照移山计划的总体进度来看，需要进入冬眠轮流值守的时候，我们都已经七老八十了，无所谓了。但是旭旭他们那代人，正是身强力壮的时候。还有他们的孩子们，花一般的年龄，却必须要在冬眠中无谓地燃烧生命。 每次想到这些，我心里都特别难受。难道你们空间工程就没有办法提高尘埃处理效率，避免轮流冬眠值班发生吗？” 妻子沉沉的发问，在陈飞宇耳中却振聋发聩。因为他很清楚，如果凌云塔系统正常投入使用，是有很大把握提前完成移山计划的。 就算任务达成率没有满足设计要求，至少不需要缩减地下城规模，也就可以在很大程度上避免，大量人口需要以轮流冬眠的模式来节约资源。 但他不能告诉妻子这些，因为他无法向妻子解释凌云塔系统不能投入实用的原因。只能强压着心头的波澜，淡淡地说道： “办法应该是有的，只是目前空间工程的工作模式，是保证人类文明得以延续的最稳妥的措施。在文明存亡这个命题上，稳定压倒一切。” 刘玥哀叹了一声： “哎...！都够累的了，早点休息吧。” 看着妻子疲惫的背影，陈飞宇心中涌动着巨大的波澜，却只能这么看着妻子远去，什么都不能说。 最让陈飞宇感到痛苦的还不是这些，他揪心的是，曾经对自己许下的承诺可能无法兑现。灾难已经降临，而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有时候他感觉自己像芭蕉叶一样，还没有掉落，就开始一点点腐烂。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陈飞宇过上了朝九晚五的生活。虽然从外表看上去，他每天都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惬意姿态，但内心却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发地煎熬。 由于无法判断自己是否已经从暗影猎人们的猎杀名单里被去掉，他每天的出行轨迹都严格按照邵峰要求的线路，让自己始终都处于特勤局或者邵峰的人的监控范围内。 而且更让陈飞宇难受的是，为了避开可能存在的窃听网络。他不能随便联系马尔斯、周成和夏岚，这让他根本不知道陀螺的建设情况。他每天总是准点去办公室，最大的期待就是看到夏岚留下的暗号。 这天早上，陈飞宇按照往常的规律，9点准时来到了esdc总部的办公室。他拿起咖啡杯，打开装着速溶咖啡袋盒子的时候，眼睛一下子就被里边唯一一个红色的咖啡包装袋紧紧抓住。 这是他和夏岚约定的暗号，当她在陈飞宇的咖啡盒子里放入一个红色包装袋的咖啡时，马尔斯的陀螺就建设完成了，他们也可以再次出发了。 陈飞宇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做了几个深呼吸定了定神。从容地把那袋红色咖啡从盒子里取出，倒出里边的咖啡粉之后，将包装袋直接塞进了上衣口袋里。 他按照平时的节奏喝过了咖啡之后，拿着一叠早就准备好的资料来到了林雨疏的办公室。 “小陈，有事吗？”林雨疏停下了手里的工作，亲切地问道。 陈飞宇把资料放在林雨疏的案头，说道： “林教授，这些资料是各个分部递上来的计划，大致内容是星港和发射基地的扩建方案。我都已经审阅过了，但是因为比原计划的工程量超出了一些，还是报请您做一个批示。” 林雨疏把资料挪到自己身前，但并没有翻开，问道： “小陈，你的意见是什么？” 陈飞宇笑着说道： “我已经批准同意了，虽然这些扩建计划在眼下看起来有些冗余。但在三年后，蜂鸟飞船扩建计划正式开启的时候，可以让我们的工作更加从容。所以，我认为是可以执行的。” 林雨疏摘下了眼镜，将那叠资料又推回到了案头，一脸欣慰地说道： “嗯，你的考虑很有前瞻性。以后呀，这种超出原计划工程量不大的方案，就不用报到我这里了，你批准之后直接下发执行就可以了。” 陈飞宇一边将资料拿回手中，一边说道： “好的，林教授。现在的工作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我经常都感觉自己好像没有多大的存在感了。” 林雨疏微微变色，说道： “你不觉得在这么大的变故之下，还能按部就班地开展工作，就是我们最大的幸运吗？” 陈飞宇浅笑着连连点头： “对，对。我也准备好了，就这么安安稳稳地一直坐在现在这个位置上，直到esdc和您用不上我的时候，再考虑其他的出路。” 林雨疏满脸地笑意： “这就对了，我之前就说过，目前为止，esdc之内没有比你更适合担任空间工程负责人和总设计师的人员。至于你说的出路，离你退休还早，暂时就不用考虑了。” 说完，两人都呵呵地笑了起来。 “对了，林教授。过几天，卡拉维拉尔角要发射新的星港扩建舱段，这个舱段比以往的舱段要大一些。为此，超重型运载火箭做了超芯直径处理。这个我全程参与了，也算是主要设计人员之一。 您知道，我们搞航天工程的人都有个臭毛病。自己设计的东西，第一次升空的时候，总要到发射现场看一看才能安心。现在工作上也没有多少紧急的事务，所以我想去一趟加州，顺便绕到库鲁发射基地去，看看他们扩建的情况。” 陈飞宇的表达看似很随意，但却是自己对着镜子练习了无数次的结果。虽然已经自然到完全看不出痕迹，但还是难忍眼角时不时地微微抽动。 “好的，注意安全就行了。” 林雨疏的回答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停顿，但她一贯的舒缓节奏都差点让陈飞宇紧张地破了防。 “这次我一定坐专机过去。” 就在陈飞宇刚要转身离开的时候，林雨疏又叫住了他。 “对了，小陈。下个月，我的一些朋友要到我那里去聚会，如果到时候没有别的事情，你也过来坐坐吧！” 陈飞宇一怔，他很清楚这个相隔十年的邀约的重要性。甚至还隐隐闻到了潜藏在其中的危险，但在转身的瞬间他依旧做出一副喜出望外的表情。 “那是我最大的荣幸，到时候我一定前来。希望还能见到布莱恩先生，我这段时间没事儿的时候也在琢磨吉他，还想他教我两手。” “呵呵呵呵！那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了。天文上的事儿，他倒是个热心肠。不过一说到音乐，那老头儿可是出了名的犟驴。”林雨疏热情的笑容让陈飞宇悬着的心落了地。 “好的，那我就先下去安排下行程了。” “嗯，你去吧。” 离开林雨疏的办公室之后，陈飞宇立刻联系esdc外勤部门，安排了最近一趟飞往加州的专机。为了隐藏自己的真实行程，他早早地就压下了好几个科研团体前往北美的行程。专机上不会只有他一个人，而是就像一趟商业航班那样满满当当。 到达加州之后，专机没有多做停留就继续派送其他专家团队去了。而陈飞宇也没有直接赶往卡拉维拉尔角，而是坐上了马尔斯安排的专车前往一千公里外的德州农场。 他在上一次和马尔斯分别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安排。马尔斯会利用他在nasa和esdc北美分部的职务便利，让超重型火箭在临发射之前，检查出一些小故障，让发射日期后延。 这并不会引起怀疑，毕竟发射前出现故障，已经算是nasa的传统艺能了。而这段空档期，将足够他们完成陀螺的运行。 第二卷幽灵粒子 196人选 当陈飞宇风尘仆仆地赶到马尔斯的农场时，却发现这里早已不是上次他们来时的模样。长长的跑道已经被掩埋在了灰黑色的尘埃之下，而原本林立在跑道两侧的巨大仓库，也统统不见了踪影。现在这里看上去，就是一片毫不起眼的荒地 车子把陈飞宇送到跑道尽头的一座半埋式地下掩体，穿过厚重的防护门。周成、夏岚和马尔斯已经等在这里了。相互问候之后，陈飞宇向马尔斯问道： “马尔斯，你的大玩具呢？” 马尔斯笑着说道： “现在咱们在做一件大事，一件要瞒着所有人的大事。这个地方在民用卫星地图上都太显眼了，我担心会引起不必要的关注。至于那些大玩具，它们无一不是吞金巨兽，我把它们中的绝大部分都处理掉了，我也需要回点血。” 看到陈飞宇脸上有些失落的表情，马尔斯又补充道： “倒不是美联储不肯借钱给我了，只是我考虑到全部用美联储的贷款，容易触发金融系统的监控体系。不过你们放心，我还给自己留了几个有意思的大玩具；比如迷你太空电梯、瓦尔基里空天飞机等等，我都保留下来了，只是将她们分散到各处了而已。” 陈飞宇满含歉意地说道： “马尔斯，真是难为你了。” 马尔斯却一副骄傲的神情，呵呵地笑道： “谁让我是你们中最有钱的呢？不用同情我，即使是现在，我仍然是你们中最有钱的。” 众人纷纷向马尔斯投了去鄙夷的目光，同时心中的愧疚感也减轻了几分，随后就都笑了起来。 “说正事儿吧，陀螺怎么样了？”周成问道。 马尔斯在桌面上展开了一幅陀螺装置的平面图，说道： “设备已经完全按照图纸组装完成了，虽然依旧不能理解陀螺的作用到底是什么。但在制造和组装过程中，我想我们揣测出了其核心部件的用途。” 马尔斯指向了图纸中央的一个圆球，接着说道： “我认为，这个圆球的作用是容纳一个人。” “何以见得？”陈飞宇问道。 马尔斯展开了一幅新的图纸，内容是中央球体的细部构造，他指着图纸上的一个符号，说道： “这个符号你们应该不陌生吧！” “dna双螺旋结构？”众人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马尔斯点头道： “是的，虽然只有一小段，但却和人类的dna完全吻合。我想，其意图已经非常明显了。” 夏岚凝视着那段短小而精致的双螺旋图样，说道： “我觉得将dna双螺旋理解成生命应该是正确的，但是不能说明是否需要人类进入其中。而且能和这段dna序列重叠的，应该也不止人类一个物种吧。要知道，人类和黑猩猩的dna相似度超过了99%，为什么里边不能是一只黑猩猩呢？” 马尔斯歪着嘴，端着下巴没有立刻回答，显然他也没有完全想好问题的答案。陈飞宇皱着眉头，在图纸上的各种符号里搜寻着证据。 而周成却只是远远地看着图纸，点燃了一支烟，淡淡说道： “因为只有我们能看懂双螺旋结构意味着生命，其他什么猩猩都不行，ta们需要的是智慧生命。” 周成的话令众人一时哑然。 “也就是说，我们中间的一个人需要进入到陀螺之中。” 陈飞宇的补充，更是把这不安的沉默推向了极致。 好一阵之后，马尔斯才说道： “这个球体的内部有一套凝胶状的设备，看起来像是防冲击用的。这至少可以说明，ta们并不是想要了谁的命。” “我们就不能先用一只黑猩猩或者其他什么动物，做个实验吗？”夏岚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周成摇了摇头，用带着些尖酸的口吻说道： “这太冒险了，我们现在无法确定陀螺能运行几次。如果仅能运行一次，那你指望黑猩猩出来之后能告诉我们什么？” 马尔斯站起了身来，做了一个钢铁侠合上面罩的动作，凌然说道： “但是我可以，而且我很乐意走进我自己制造的设备中。” 夏岚立刻提出了反对意见： “正因为是你制造的，所以不能由你去。如果出现了预料之外的情况，无论是需要救援，还是需要掩盖什么。只有你才有能力第一时间调度足够的力量展开行动，这可是在德州，这是你的地盘。” 马尔斯脸上写着显而易见的失落，虽然他很不甘心，也勇气十足。但他更清楚，这个人选的确定需要的是绝对科学思维的理性，而非个人的感性，因此也就没有提出异议。 “我认为应该由我去，因为我是天体物理专业的。无论陀螺的图纸从何而来，绘制这些图纸的文明都一定来自深空。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星空，我能采集到更多天文上的细节，帮助我们找出ta们的来源。” 马尔斯微微抬头，用一副赞赏的目光看着夏岚，说道： “亲爱的，你的观点我非常赞同，但你也不是最佳人选。假设，陀螺是一个发射装置，或者是某种传送装置，再或者陀螺启动之后，那个球体直接飞向了大气层外。只要你有能力立刻调动全世界的探测设备进行追踪，我们可不能把救援队绑到事故船上。” 夏岚嘴唇微张，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然点头。 “我虽然不认为陀螺会把什么东西发射出去，但我也不认为夏岚是最佳人选。是幽灵粒子引导我们制造出了陀螺，而我是幽灵粒子的发现者。这很可能是我们解开谜团的最后一步，从任何意义上来讲，都应该由我去。” 周成提出了自己的观点之后，马尔斯和夏岚都沉默不语，他们显然已经默认了周成的理由，而他的理由也看似无懈可击。更何况，作为人类中最了解宇宙运行基本规律的人，周成确实是最有资格和可能出现的高等文明进行交流的。 就在这时，陈飞宇淡淡说道： “是的，这很有可能是我们解开谜团的最后一步。但仅仅是一种可能，我们不能用最好的可能去推测一件完全未知的事情。” “什么？”周成不解其意。 陈飞宇怔怔的看着周成，说道： “老周，你怀疑陀螺是个接收装置。如果你的假设成立，那ta们就有可能以某种粒子为载体，向地球发送信号。你是抓住了幽灵粒子的人，只有你才有能力捕获这种可能在陀螺运行之后出现的信号。” 周成争辩道： “我能做的事儿，刘欣也能做，不是非要我留在外边不可。” 陈飞宇反驳道： “刘欣只能做你交代给他的事情，之外的，他还行吗？” 周成默不作声，陈飞宇环视其他三人，怔怔说道： “最关键的是，如果这不是最后一步，那么按照ta们的一贯作风，我们什么实证都留不下来。在这样的前提下，只有我在最完整地了解了所有信息之后，才能采取最大限度的措施去开展下一步的行动。 因为我是空间工程的总负责人，我手里掌握的资源比你们都要多。再退一万步讲，我本来就在被暗影中的猎人追杀，就算出现了意外，善后工作也是最好做的。你们还可以继续幽灵粒子的追查，这可能关乎人类未来的命运。 所以，如果必须有人要进入到陀螺里边去，那这个人最应该是我。” 众人用长久的沉默表达了自己并不情愿，但又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马尔斯从桌子下拿出一个满是尘埃的酒瓶，他一边擦拭着破旧标签上的尘埃，一边说道： “这瓶罗曼尼康帝是我为数不多的值钱财产了，今天我们先喝一半。剩下的，等飞宇回来之后，当作庆功酒。” 第二卷幽灵粒子 197旧址 几人在欢声笑语中，就着行军干粮各自喝下了一杯传世佳酿，便准备起身出发。 周成高举着倾斜的酒杯，仰面伸着舌头接下了最后一滴残汁，直到口中的醇香的余味完全散尽之后，才一脸惋惜地看着空空的酒杯，叹息道： “真是好酒啊！要不是看你们都喝，我还真舍不得喝。这一杯都够我那净瓶中微子天文台一年的运行费用了。” 马尔斯哈哈大笑： “要是我们能熬过这一关，以后您的科研项目，我都给您提供商业投资。您就再也不用和您的学生，为了几个铜臭钱发愁了。” 周成竖起了大拇指，频频点头： “这个主意好！那就一言为定了！这些年我那个科研项目都是只出不进，亏死我了，我也正好也跟你学学怎么做生意。说来可笑，我以前最不耻的事情之一就是，把商业和科学混到一起，觉得那是做应用科学的才会热衷的出格行为。现在看来呀，是我搞错了。” 夏岚一脸醉人的笑容，说道： “周教授，您这也是千金散尽之后的领悟吧！” 周成苦笑着说道： “波函数方程难不倒我，但是一文钱可以。” 众人一边笑着，一边走出了半埋掩体。马尔斯走到掩体旁边的一个小土包前，用手扯起“小土包”的一角，用力一掀。刚才的小土包化作了地面的一张伪装网，一架塞斯纳轻型飞机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陈飞宇四下张望，问道： “陀螺不在这里吗？” 马尔斯一边拉开飞机驾驶舱的门，一边说道： “你知道的，德克萨斯可不养闲人。整套设备有两百多米高，我要是把陀螺建在这茫茫荒漠上，恐怕半个休斯敦的人都得过来围观。” 说完之后，马尔斯便驾驶着飞机带着三人向着南方飞去。 几个小时之后，陈飞宇看着不停出现在海天之间，又不断消失在视线边界的海岛，说道： “马尔斯，你保密建造的本事可真算得上通天了。我用卫星地图在我们选定的几个地方巡视，愣是没有找到建造的痕迹。直到收到夏岚给我的暗号，我都还在怀疑你到底把陀螺建造出来没有。” 墨镜遮住了马尔斯的小半脸庞，虽然看不清他的面容，但从声音就可以想象出那得意扬扬的神情： “在nasa干了这么多年，保密可是我的绝活。老实讲，我知道你们都会在卫星地图上查看建设情况，这有可能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我根本就没有在预先选定的地方来建设，不过你们很快就能看到它了。” 这时，一座巨大的岛屿出现在了海平面上。岛屿的植被覆盖非常好，但却没有呈现出郁郁葱葱的景象。而是在绿色和灰褐色的斑驳中，显得如秋天来临前的北方森林一般萧瑟。 这是因为在泥沙风暴的反复摧残下，即使是生长能力旺盛的热带雨林，也无法在下一次风暴来袭之前完全恢复。只能在这样周而复始地抗争与愈合中，缓缓而必然地走向灭亡。 夏岚低头扫了一眼时间，又看了看飞机仪表台上的罗盘，问道： “我们这是在加勒比海的某个岛附近吧？” 马尔斯点了点头，说道： “嗯，前边就是波多黎各岛了。这种面积的岛屿，在现在的气候条件下，别说建立工业基地，连自给自足都很难了。在三年前，人口就已经大量迁移了。这座港口、机场配套设施完善，但却荒无人烟的大岛，恰好是秘密建设陀螺的绝佳位置。” 陈飞宇心中仍有疑虑，问道： “但是这么大的设备，总需要人来建设啊，你也不可能同时堵住这么多人的口啊？” 马尔斯自信满满地回答道： “你们有个成语叫盲人摸象，我用的也是这个办法。我在不同的工厂分批建造模块，用不同的货船和飞机运输，组装更是分批聘请来自全世界的工程师。下一道工序开始之前，我都会把已完工序严格包裹起来。 只要盲人们不凑到一起，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摸到的是一头大象。更何况，我们都不知道陀螺的真实用途是什么，盲人们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你真是个天才，马尔斯！”陈飞宇赞叹道。 此时，马尔斯驾驶着飞机穿行在了一条绵长而宽阔的峡谷上空。在山谷的不远处，一个巨大的天坑状环形山出现在了灰蒙蒙的天幕之下。 “那是....阿雷西博！”夏岚惊声喊道。 马尔斯得意地说道： “是的，亲爱的，看来你很了解她。” 夏岚遥望着那个正缓缓向他们靠近的天坑，感叹道： “在我们的fast天眼投入使用之前，她曾是全世界最大的射电天文望远镜。我在参与fast研发的时候，曾经去阿雷西博考察过。可惜没过多久，这座曾经向m13星系发出过人类第一声啼哭的伟大设备，就因为停止投入而荒废了。” 周成悻悻地说道： “报废这种大功率的无线电发射装置不是什么坏事儿，宇宙可不一定能理解人类的善意。” 随着距离的靠近，阿雷西博残破的反射镜面和环形山四周锈迹斑斑的索塔已经依稀可见，在环形山的正中央，原来馈源舱的位置，仿佛有个若有似无的细长影子隐没在斑驳丛林的背景之中。 夏岚圆睁着水灵灵的大眼，脸上的惊讶之色更盛了几分： “你把陀螺建设在了阿雷西博的遗址之上？” 马尔斯打了响指，说道： “bingo！” 陈飞宇伸长了脖子，把脸凑到舷窗边栏上，仔细地观察着不远处的阿雷西博旧址，疑惑地问道： “陀螺有两百多米高，按说这个天坑的深度应该是不能完全容纳的呀。” 马尔斯哼笑着说道： “我用了空中视效隐蔽系统，就跟你刚才在农场里看到遮盖飞机的那块布差不多。只是陀螺这么大的东西，肯定不可能有那么好的效果。不过只要超过一千米，从空中无论是可见光还是红外，都完全发现不了陀螺的存在。” 当飞机降落在环形山旁边一条狭窄的跑道上之后，众人才一睹了陀螺的真容。 一根细长如三棱刺刀的立柱从阿雷西博那残破的反射镜面中央升起，直刺到天坑之外。细长的立柱上，间隔相等的距离就生出一根扁平而修长的副枝，一直要延伸到几乎与天坑壁相碰的位置才会结束。 而每一根副枝又以相同的角度相互错开，整体看上去就像是一片片螺旋生长在主干上的叶子。在立柱的顶端，是一个被两个相互嵌合的圆环包裹在中央的圆球。那也是陈飞宇将要去到的地方。 整个设备虽然巨大，但看上去却非常轻盈，仿佛只要稍微旋转起来，整座设备就能乘着空气飞向空中一般。这种既庄重而又灵动的复杂感受，深深地冲击着在它脚下的四个人。 夏岚的目光从下到上地缓缓扫视着眼前这宏大而简洁的造物，感叹道： “它看上去给人一种....额....怎么说呢？所有见过它的人都能肯定，它绝不是地球上的科技，但又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这种感觉很复杂。” 陈飞宇把手伸向前方，五指张开，试图在视线里抚摸它，感受它的温度。说道： “它就像是来自未来的遗迹。” 周成说道： “这个比喻太贴切了，它就像一个在时空长廊里下错了站的游吟诗人，在过去的时空中为我们讲述着未来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马尔斯说道： “那就让我们去看看，在这座遗迹的残垣断壁间，有没有给我们留下一些关于未来的壁画和诗句吧！” 说完，他便带着众人向着一座索塔的底部走去。 第二卷幽灵粒子 198遗迹（一） 在整备间里，众人开始为陈飞宇穿上经过特殊改造的轻便航天服。 马尔斯一边帮陈飞宇组装着外部挂件，一边说道： “这套航天服上有无线通讯设备、视频记录仪、声音采集设备、振动温度记录设备、一些简单的空气和液体成分分析仪，储存器足够保存半年的数据。另外，还有可供你在真空状态下生存两小时的生命循环设备。” 陈飞宇带一脸轻松的笑意，说道： “准备得倒挺周到，但我觉得这生命循环设备好像没啥用吧。” 马尔斯却一脸严肃地说道： “那个球形舱是完全封闭的，而且设计上没有任何空气循环系统。要是不带生命循环设备，5分钟你就得窒息！” 陈飞宇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笑呵呵地说道： “要是ta们真给我连着那个大铁球子一起发射到了太空里，在宇宙的尺度下，5分钟和两小时区别也不是很大。” 周成一边帮陈飞宇密封着手套，一边说道： “那可不能这样说，如果ta们真是要把你发射到外太空去，5分钟和两小时的区别可就大了。要知道，如果你能以无限接近光速的速度飞行，那你的时间会在相对论效应下近乎无限地膨胀，你的5分钟时间能飞出几万光年去。” 陈飞宇轻松的笑意微微一沉，说道： “那要是我的时间膨胀了，回来之后地球岂不是已经沧海桑田了？” 周成有些后悔说出了这个沉重的话题，如果球形舱真的可以无限接近光速飞行几分钟。再回来的时候，恐怕太阳系早都不存在了。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个比死亡还要沉重的结果。 眼看本就牵强的轻松气氛就要被这沉重的话题压垮，夏岚赶紧说道： “我觉得马尔斯的用意应该是，如果真的5分钟之后你就会离开球形舱，和ta们见面。那你带着生命循环设备，至少不用憋得面红耳赤、口吐白沫地对ta们说你好。” 陈飞宇连连点头道，捋了捋头发，煞有介事地说道： “对对对！要真是去和外星文明见面，那体面可是第一位的！” 在众人的笑声中，陈飞宇的航天服完成了最后一个组装的安装。随后，四人乘坐着钢缆吊篮开始向着陀螺顶部的球形舱进发。 在快要抵达被两个相互垂直圆环围绕的球形舱的时候，陈飞宇问道： “对了，这玩意儿有没有开关啊？到时候还是按照咱们火箭发射那一套，给我来个倒计时吧，我就好那一口。” 马尔斯双手撑着吊篮的栏杆，端视着正在缓缓靠近的球形舱，说道： “这还真是个问题。无论是球形舱内还是舱外，整套陀螺系统在构造上，都没有任何类似可以断路和通路的设备，陀螺甚至都没有传统意义上的能源接入口。” 陈飞宇苦笑了一声，说道： “也就是说，很有可能我在里边用无线电和你们聊两个小时的天，等着生命循环资源耗尽之后又出来。这样可就是尴尬他妈抱着尴尬哭，尴尬死了。” 欢愉的笑声回荡在阿雷西博射电望远镜那残破的反射镜面上，又发散到空荡荡的环形山四周。在轻松的气氛中，吊篮升到了球形舱的旁边。马尔斯双手在舱壁上按压了一下，一个圆形的舱门就旋转着自动打开了。 “好歹有点未来科技的模样了。”陈飞宇笑呵呵地说道。 他和三人一一握手之后，就进入到了球形舱内。在临关门之前，朋友们都在做着最后的叮嘱，陈飞宇却没有回头看他们，只是挥了挥手。 最后一丝光线随着舱门的合拢而彻底消失，整个球形舱内陷入了一片纯粹的黑暗。陈飞宇打开了航天服上的照明灯，发现这个球形舱内部也呈现的是完全的球形，自己连站稳脚跟的地方都没有。 “飞宇，我是马尔斯，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陈飞宇不停地挪动着脚步，试图在圆弧形的地面上找到一处合适的落脚点： “老实讲，感觉不太好。你也没说在舱里给我弄块平地，或者安把椅子。我现在这个姿势，别说两个小时，恐怕二十分钟都坚持不了。” 无线电里传来了几人的笑声，马尔斯也开着玩笑说道： “这你可不能怨我，ta们就没有给你准备椅子。周教授说，也许ta们压根就没有屁股，所以椅子也就理所当然地不会被发明出来了。” 陈飞宇哈哈地笑出了声来： “哈哈哈，马尔斯，你们太幽默了。如果真的见到ta们，我会首先看看他们到底是不是像你们说的那样，没有屁股。” 但耳机里却再也没有了回应，陈飞宇拍了拍头盔，又说道： “马尔斯，能听到我说话吗？” 回应他的依旧只有沉默。 陈飞宇感到有些紧张，又呼叫道： “马尔斯，马尔斯，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 而这次，不仅无线电里没有了回应，连微弱的电流杂音也完全消失了。 陈飞宇赶紧检查了通信系统，但无线电系统显示工作正常，并且信号是满格。他耸了耸肩，做了个深呼吸，让自己镇定下来，自言自语道： “看起来你们是想单独和我谈谈，那就来吧。” 话音刚落，整个球形舱内部，在极短的时间内，由弱到强地亮了起来。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通透的亮光。光线把航天服上躲在褶皱里的每一寸阴影都驱散了，但却一点也不刺眼，甚至找不到光源在哪里，似乎是整个球形舱的内壁都在发光。 陈飞宇按下了航天服上的记录系统启动按钮，清了清嗓子，说道： “陀螺任务开始执行，执行者陈飞宇，现在开始记录。目前球形舱内已经自动亮起，这光很亮，但也很温和，看起来应该不是要拷问我。” 就在这时，陈飞宇注意到，在球形舱的内壁上出现了无数透明的液体小泡。看上去就像是冬天窗户上，因为内外温差而附着在玻璃上的冷凝水珠子。 “马尔斯，但愿你组装的球形舱不会漏水，要不然我可能会淹死在这里边。” 话音刚落，那些刚刚还是一个个小透明泡泡的液体就汇聚成了一片，将整个球型舱的内壁完全覆盖了起来。并且，这层覆盖了整个舱壁的液体膜，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多变厚。 陈飞宇本能地想躲避这些正向着自己压迫而来的不明液体，但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困在了球型舱的正中央，避无可避。 他索性伸手去触摸这些正在迅速增多的液体。当他带着密封手套的指尖触碰到液体的边界时，才猛然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液体，而是某种阻尼感很强的凝胶。 很快，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的凝胶就将他的双腿，头部还有部分手臂浸没在了其中。 “一种未知的透明凝胶物质正在舱内生成，它们就快要将我完全包裹住了。不过说老实话，这还挺舒服的。” 陈飞宇完成这条语音记录之后，整个球型舱内就被透明凝胶完全填满。令他咋舌的是，这种凝胶的透明程度甚至比空气还要高，如果仅凭眼睛，根本看不出周围有一层凝胶的存在。 而这完全裹住陈飞宇身躯的凝胶密度和阻尼也刚刚合适，既完美地托举着他身体的每一个受力部位和骨骼关节，也保持着一定的运动阻尼性。 陈飞宇在凝胶中缓慢地移动着手臂，通过手臂上的控制电脑，启动了空气和液体成分分析仪。但令他惊讶的是，分析结果显示他处在正常的地球大气环境中，没有监测到液体。 “这些该死的探测器，根本没有作用。早知道就不穿这身航天服了，直接用舌头舔可能还管用些。” 就在陈飞宇抱怨之时，周围舱壁的光线忽然开始缓缓变弱。而那舱壁的纯净的白色也开始随着光线的褪去开始变得透明，周围的一切开始出现在了他的眼中。 第二卷幽灵粒子 199遗迹（二） 顷刻之间，整个球形舱就彻底消失在了陈飞宇的眼前。来自本能的恐高畏惧，让他浑身都抖了起来。直到身体传来的阻尼感，才让他意识到，球形舱和凝胶都还在，只是以极高的透明度隐匿在了视线之中而已。 镇定下来之后，陈飞宇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就在阿雷西博的反射镜面之上二百多米的高空中，陀螺的立柱、枝叶还有环绕在球形舱周围的两个圆环都还在。只是球形舱消失了而已，这让他感觉自己颇有几分像是羽化升天的仙人。 陈飞宇透过两条圆环的缝隙，看到了正在环形山壁上指挥塔里的众人，虽然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从慌张的动作，和马尔斯手里紧握的通话器可以看出，它们正焦急地呼叫着自己。 陈飞宇向着他们挥了挥手，喊道： “嗨！我在这儿！” 对方的目光虽然看着自己的方向，但焦虑的神态却没有任何变化。看起来他们既没有看到自己，也没有听到呼唤。 “这玩意儿应该是单向透明的。不过老实讲，我还挺喜欢这种自己安然无恙的，看着别人为我着急的样子。”陈飞宇一脸贱笑地自言自语。 忽然，两个圆环之间的缝隙消失了。他抬头看去，才发现围绕着自己的两个圆环以相互垂直的方向开始了运转。但这明明需要巨力驱动的圆环，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开始了加速旋转，他甚至都没有感觉到一丝震动。 随着圆环转动速度越来越快，陈飞宇心中不禁有些发毛。他想抓住什么东西，却发现自己还身处半空中，只能紧紧地把拳头攥在胸前，以缓解心中的紧张。很快，圆环的转动速度就快到已经几乎看不清残影了。 而在周围的空气中，似乎有头发丝般细小的电流正不停出现，然后又像迷你烟花一般炸开消失。不知是空气中真的因为圆环的旋转而产生了静电力场，还是自己过于紧张。即使隔着厚重的航天服，他都能感觉到自己布满皮肤的鸡皮疙瘩和竖立的汗毛。 陈飞宇狠狠地闭上了眼睛，准备几秒钟之后再睁开。想试着求证眼前这些越发频繁的电丝究竟是真实存在，还是自己在眼冒金星。但当他睁开双眼之时，目光所及的一切不知何时，已经陡然变亮，犹如世界正被一盏来自天顶的探照灯照射一般。 他不敢眨眼，生怕错过发生的任何细节，但不断增亮的世界很快就让他看不清任何事物了。就在这反射着强烈光芒的万物几乎要让他失明之时，陈飞宇的眼前霎时间一片漆黑，随着而来的还有突如其来的失重感。 陈飞宇在慌乱中语无伦次地叫喊着： “我屮！掉下去了！妈耶....！” 但他很快就在无尽的失重感下发现了事情的蹊跷，按照球型舱相对地面的高度。他早就应该和地面那些布满尘埃的反射镜面一起支离破碎了，但自己此刻依旧像是在太空中一般，长久地处于失重状态。 冷静下来之后，陈飞宇发现这次包围自己的黑暗和刚刚进入球形舱的时候有所不同。这并不是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纯粹的黑暗。而是一种虚空、空旷甚至是透明的黑，像极了没有星星的宇宙。 忽然，黑暗的深处，出现了一个微弱的光点，就像漆黑丛林里的一只萤火虫。随着光点亮度和体积的不断增大，陈飞宇判断，不是自己正向着那个光点在飞速靠近，就是那个光点正朝着自己疾驰而来，或者是两者都有。 须臾间，那个光点就已经变成一个光圈。随着更多细节映入眼帘，陈飞宇已经可以肯定自己的判断，自己正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坠向那个光圈的正中央。 他本能地想向后退缩，但在这虚无的空间中，根本没有着力点，只能任由那个还在不断变大的光圈向着自己吞噬而来。 正当他在急促的呼吸中拼命想稳住自己的情绪之时，那个光圈靠近的速度却放慢了下来。陈飞宇定睛看去，那光圈并不是想象中的环形光带，而是由无数闪烁的颗粒组成。而这些组成光圈的闪光颗粒正在不断从光圈中逃逸出来，散布在漆黑的空间之中。 更加神奇的是，当陈飞宇伸出手掌挡住那光圈的亮光之后。发现这些散布在空间中的小亮点并没有如火花一般转瞬即逝，而是长久地停留在了空间中。将光圈周围的黑幕装点得星星点点，宛如满天繁星的一角。 就在这光圈即将要大到陈飞宇的手掌无法遮挡之时，整个时空都随着自己的呼吸一起，停顿了半秒。还不等陈飞宇从头皮上升起的惊愕和惶恐随着酥麻感蔓延到全身，整个时空如同被急剧压缩之后又剧烈地弹了开去。 那播撒着小亮斑的光圈，以眼睛能捕捉到的最快速度冲了过来。就在即将被光圈中央的黑暗吞没的一瞬间，组成那光圈的所有亮点，如同超新星爆发一般喷洒到了时空之中。 等陈飞宇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的时候，光圈早已不见了踪影，而漆黑的空间中已经满是点点星光。 陈飞宇下意识地四处顾盼，随意的几次转头竟然都能找到熟悉的图形。 “大熊座！天鹰座！织女座！大角星！北极星！银河！我....我在星空之下？” 由于他穿的不是厚重的舱外航天服，所以本能地想去检查自己航天服的工作状态。却更加惊讶地发现，身上的航天服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而自己正赤身裸体地漂浮在这时空之中。完全失重，却毫发无损。 陈飞宇大口地喘着粗气，呼吸毫无阻碍。而自己吐出的热气，却在这应该是2.75k温度的深空中没有引起任何波澜。这诡异的现象令陈飞宇这个上过一百多次太空的航天专家比见了鬼还要惊恐。 他拼命地挥舞着四肢，想要逃离这片诡异的宇宙。却更加绝望的发现，被包裹在凝胶里的阻尼感也消失了。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几乎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来这里的，只觉得自己真的就漂浮在这片既陌生又熟悉的宇宙空间中。 徒劳的挣扎之后，惊恐转变成了愤怒，陈飞宇声嘶力竭地吼道： “嘿！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到底要这样看着我多久？很好看吗？” 话音刚落，陈飞宇感觉脚底传来一个微弱的拉扯感，就像一个婴儿正轻轻地拽着他的脚趾头。就在他低头的时候，这拉扯感变成了重重的拖曳，并且作用在了它全身的每一个部位，他正在下坠。 还不等他的视线完全落到脚下，远处一个耀眼的光源就让他本能地避开了目光。陈飞宇对抗着正在逐渐加大的过载，抬手遮挡住那个刺眼的光源，从指缝中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光芒万丈的火球。 “这...这是太阳？我还在太阳系里边？” 随即，他赶忙低头看去，脚下那个正在拖拽着他迅速坠落的星球，是如此的熟悉却又如此陌生。浓密的大气层将空间和地面的分界推到陈飞宇几乎触手可及的地方，弥散在空间中的高层大气将阳光散射出七彩的辉光。 通透的大气中飘散着无数如棉花一般的白色云团，那些云团虽然看上去和他在星云纪元之前见过的任何一朵白云都没有区别，但尺寸却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云团都要大得多。 透过云团的间隙，堆砌着山川平原的灰褐色大陆与波澜壮阔的海洋依稀可见。但那被海岸线分割出来的一片片大陆，却是陈飞宇从未见过的形状。而海水也不是熟悉的宝石般的蓝色，而是如碧玉一般的青绿色。 “我这是到了哪儿?这是...地球吗？” 第二卷幽灵粒子 200遗迹（三） 就在陈飞宇仔细地斟酌着身下这颗星球的特征之时，忽然感觉从指间穿过了阵阵微风。旋即，他的整个身体都被一股莫名之力托举了起来。随着四肢的摆动，身体的姿态也在跟着变化。这种摆脱虚空，重新找到着力点的感受令他的心情宽慰了许多。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了情况有些不对劲儿，陈飞宇根据目视下方星球的大小和自己在近地空间工作的经验判断，自己现在的高度至少在400-600公里。但在地球的这个高度上，是绝不可能有这么浓密的大气的。他不禁问道： “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地球啊，大气层能有这么厚！” 就在此时，令他瞠目结舌的景象发生了。 他的身体依旧在大气阻力中均速下坠着，但眼前这颗覆盖着绿色海洋的星球好像发了疯。大片大片的云团如被狂风撕扯着的飞絮一般，在大气中出现了又消失，周而复始。 而组成大陆的版块仿佛也活过来了，它们相互簇拥着，垒起一条条山脉。而撕裂的大陆，在涌出的岩浆下就像一条条淌着血的伤口。奔腾的河流切割出一道道峡谷。海洋和陆地相互推搡着，将海岸线掰成不同形状的曲折线。 陈飞宇感觉自己就像是站在时空之外，看着身下这颗星球以千万倍的时间速率在沧海桑田。 不知何时，一抹紫色出现在了荒芜的大陆上。死气沉沉的灰褐色一下子有了生机，那不知是植物还是动物的紫色一下子就蔓延到了每一块大陆上，连海洋的颜色也变得浅了一些。 时空的速率似乎因为生命的出现变得慢了下来，大陆不再看得出变化。但生命的演化却丝毫没有停下脚步，斑斓的色彩如万花筒一般，不停绽放在每一片覆盖着紫色的大陆上。 不知何时，大陆的山川之间出现了星星点点的橙色聚落，他们随着时间的流逝开始迅速扩张，并且出现在了每一个河流交汇处和每一片平原上。几乎与此同时，海洋的深处也开始出现一团团灰黑色的瘢痕。 这些黑色瘢痕的存在很奇怪，ta们总是簇拥在一起。虽然看不清ta们究竟是浮在水面上还是漂在空中的，但它们似乎既不随洋流漂泊，也不跟着云团一起移动。 时空依旧在飞速流逝。黑色的斑痕终于和橙色的聚落在某一片山川密布的原野上相遇了。在相遇的一瞬间，两个色块都如触电般地剧烈颤抖起来。 随后，ta们就如同狂风中两面颜色不同的旗帜一般，抽搐着缠绕在了一起。相互消耗，直到完全看不出色彩，最终只留下了裸露的灰褐色地面。 那一刻之后，大陆上的每一个角落都在不停上演着这种纷争，哪怕双方消耗得所剩无几，一旦相遇，就会如铁粉遇上磁铁一般，不顾一切地杂糅到一起。 就在陈飞宇还沉浸在这宏大的沙盘战争之中时，忽然坠入了一团浓密的云层中。眼前白茫茫的一片，耳边嘶嘶风啸，嘴里甚至还能闻到云层中水汽的味道。 “屮！我还在下坠！这尼玛......！” 不等陈飞宇恶毒的咒骂全部出口，他就又冲出了云层，而地面已经近在咫尺。 “轰！” 脑中一声巨响炸开，他两眼一黑，只觉自己的身体在石头上已经摔成了零件。甚至灵魂都因为巨大的冲击力，被弹上了半空。但神奇的是，他能感觉到灵魂正在被拽回支离破碎的身体里。 一口长长的呼吸之后，五种知觉竞相回到了身体之中，他甚至能尝到嘴角淡淡的血腥味。陈飞宇吃力地将眼睛眯开一条缝，发现自己正瘫软地趴在冰冷的石板之上。 但这并不是自然形成的青石板，而是由人工一块块堆砌起来的，因为他看到了石块之间填缝的砂浆。 正当他准备使尽全身力气，爬起身来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串“噔噔噔”的硬朗脚步声正在靠近。奈何身体就像被抽空了一般，一点劲儿都使不上，只能这样趴着。 “他是怎么回事！到底行不行，不行的话给我投到瓮城中去！” 陈飞宇心头一紧，这极有可能说的就是自己。虽然看不见那人的面容，但仅从那人恶声恶气的语调便可以想象得出那副满脸横肉的凶相。 这时，一个人拉起了他的手臂，毕恭毕敬地说道： “请军候大人息怒，这小子刚才跑得太急，摔晕了头，歇息少时便好。” 军候的语气放缓了几分，但仍旧严厉： “最好如此！眼下贼寇转瞬便至，我这一曲中可容不得孬货！” “请军候放心，我伍绝不敢怠慢！” 待那生硬的脚步声走远之后，陈飞宇也逐渐恢复了过来。他睁眼一看，身前这人正是周成！但奇怪的是，他没有戴眼镜，蓄着山羊胡，头上扎着发髻，身上穿着的竟是一身皮质铠甲。 陈飞宇呼呼地笑出了声来，伸手去摸了摸周成的臂甲，笑嘻嘻地说道： “我说老周，你怎么也在这儿啊，你穿成这样......” 话没说完，周成挥手就是一掌，拍到了它的头上。这一掌力量之大，除了头昏眼花之外，更是让陈飞宇怒火中烧。 就当他要跳起发作之时，看到了周成那充满杀意的血红双眼和紧握在腰间匕首上的手。他从未见过周成这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冲天的怒火硬生生地被憋了回去。 “别特么给我没大没小的，我的名字是你能直呼的吗？刚才救你，纯是为了不影响我这一伍的军功爵评定，还长脸了你。你若还是这副疯癫模样，不用军候动手，我亲自押你到瓮城去！” 周成的每一个字仿佛都是从牙根里挤出来的，他莫名的凶相让陈飞宇不由得向后靠了靠。他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几分钟前还和他依依不舍道别的老友，不知为何此时却像完全换了一个人。 这时，他在周成的腰间看到了一块牌子，上书四个字。 “伍长周成。” “跟你说话勒！木头似的，真摔傻了吗？”周成说话的时候，手又举到了半空中。 陈飞宇下意识地抬手去挡，连连说道： “听到了，听到了，伍...伍长大人！” 周成满意地放下了手，脸上的凶相也渐渐散去。稍微平静下来一些忠厚，他才发现，自己身上也穿着跟周成差不多的甲胄。而自己似乎正身处在一座城墙之上，在墙垛迎风飘扬的黑旗上，赫然写着一个小篆体的“秦”字！ 陈飞宇一怔，双手扶着墙垛缓缓站起身来，心里想道。 “我屮！敢情陀螺是个时空机器啊！这是把我给送回到秦朝来了吗？我这历史学得一塌糊涂，就知道个秦律严苛，怕是很难活得下去哟！” 但他转念一想，刚才在太空中看到的景象又不像是地球....... 随着目光的抬起，城墙外的景象惊得他目瞪口呆。他所在的地方根本不是什么城墙，而是正儿八经的长城。但这长城和教科书上看到的完全不是一回事，这绵延在山脊之上的城墙高达数十米，压根就不像是这个朝代能够被建造出来的。 巨大的烽火台更是如摩天大楼一般，塔顶的廓台上，装着各种巨大的器械。当陈飞宇向前看去时，更是大为困惑。城墙之外是大片的紫色森林，那紫色的树冠密集得就像一片紫色云海，根本看不见下方树干。 他心头不禁问道： “这种密集程度的丛林，别说敌人了。一群野狗都不好冲过来，这长城修在这里做什么啊！” 正在疑惑之际，陈飞宇看到了前方离他们数百米远的丛林中，零星地分布着一座座四面被高墙围定，四角矗立着高塔的堡垒。 “怎么，你还真想到瓮城里去啊。那里不是软脚虾就是重刑犯，生死富贵全看运数。”周成见陈飞宇看着瓮城出神，懒洋洋地说道。 陈飞宇怯懦懦地说道： “不...不想，伍长大人。” 周成扫了一眼陈飞宇，说道： “叫我官职便是，大人就罢了，你我也是同乡，理应相互照应。多拿几根敌牙，换了军功爵，衣锦还乡才好。” “我们这是在哪儿啊？” 原本已经平和的伍长勃然大怒，厉声骂道： “长平啊！莫非还在老家华阴不成？” 第二卷幽灵粒子 201遗迹（四） 陈飞宇心头一紧，失声说道： “长平！” 随即，又冒着被骂的风险，低声问了句： “今年是哪一年？” 周成咬牙冷哼道： “哼！我看你真是摔傻了！这是我秦昭襄王四十七年！” 陈飞宇大惊，虽然他的历史学得不怎么样，但也知道大名鼎鼎的长平之战就发生在这一年。心悸之余，他看到了旗帜上迎风招展的“秦”字，这才放松了些，悻悻沉吟道： “幸好没有在赵国一方啊！” 周成似乎听到了他的低语，一边转目看向后方，一边没好气地说道： “赵国怎么啦？四十万赵军与我们并肩作战，他们的无当飞军更是制胜法宝。你个小小走卒，有何资格看不起赵军！” “并肩作战？” 陈飞宇心中升起一个大大的问号之时，顺着周成目光看去。这才惊愕地发现，在自己身处的这道长城之后，竟然还有七八道一模一样的长城。 那些翻山越岭的高大城墙如年轮一般，层层叠叠地绵延到山脊之后。而每一道长城之上都是旌旗如林，无数披甲带弩的战士列队其上。 他的目光顺着长城蜿蜒的方向看去，看见在最高的一座山峰的顶上，矗立着一座巨大的宫殿。此时的阳光正好，但那宫殿却在黑色的砖石和琉璃瓦的覆盖下没有一点富丽堂皇的景象，反而散发着阵阵寒光。 正在此时，斥候骑着快马从城墙上疾驰而过，口中高喊道： “武安君训话！武安君训话！” 霎时间，脚步声和盔甲片摩擦的声音如锣鼓一般密集。无数士兵穿过暗门从城墙内涌了出来，数道长城之上几乎是在眨眼之间便站满了士兵。陈飞宇发现，这些士兵的被甲虽略有不同，但都披着相同的斗篷，手里也清一色地拿着同样的弩机。 这时，周成递了一把弩机和两个箭筒过来，说道： “列阵站好，武安君要训话了。” 陈飞宇一边学着周围人的样子站入队列，一边低声向周成问道： “伍长，武安君就是人屠白起吗？” 周成狠狠地拽了一把陈飞宇，扫了一眼周围，发现没有人听到之后，才低声呵斥道： “私自给主帅假名，你不要命啦！” 陈飞宇这才反应了过来，自己不是在看史书，而是身在历史中的一个小卒。他连连道歉之后，周成也没有给他一般见识，指了指那座山巅之上的巨大宫殿，说道： “不只是武安君白起，还有赵国主将赵奢、齐国主将孙膑、楚国主将项燕、燕国主将乐毅、韩国主将暴鸢、魏国主将庞涓，一会都会在上边为众将士打气。每逢决战之前，联军必有此节。” 陈飞宇闻后一阵凌乱，这些闪耀历史长河的将星，只要稍有历史常识的人都知道，他们根本不是同一时代的人。但就在此时，山巅宫殿最大的露台上，徐徐出现了七个人影。他们华丽的铠甲和腰间的长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联军诸将士！尔等自祖辈起，便与敌寇死战，至今已有万年。今又逢此大战，疆场之上素来皆是有敌无我，望诸君向死而生，力战毙敌！” 武安君简短而激昂的讲话，不知通过何种方式回荡在一列列绵长的城墙之上，千万将士们山呼海啸地吼着“向死而生、力战毙敌！”响得山林震动。 陈飞宇恍然大悟，这根本就不是他学过的那段历史，这是一个错乱的时空。他不明白陀螺为什么要把他带到这里，但眼下却无法逃离。只能随着千万战士一起喊响了滚雷般的口号，壮着胆子，去迎接武安君口中那场持续了万年的战争。 忽然，陈飞宇看到远处的烽火台上一股狼烟冲天而起，震天的战鼓随之响彻整条长城。各级军校扯起喉咙向自己的队伍下达着口令，士兵们健步如飞地赶往自己的战斗岗位。刚刚还风平浪静的长城，一瞬间如同热油锅里滴了水进去一般，炸裂了开来。 随着轰隆隆的机械声，一根根被放倒在城墙外的尖刺悉数立起。廓台上的重型机械叮当作响地拉弯弩炮的弓臂，城墙之后投石机数丈长的弹臂，正在劳工们整齐划一的号子声中，被缓缓放倒。 原本似火的骄阳忽然失去了光泽，大地一下子就暗淡了下去，连空气都冷了几分。陈飞宇抬头一看，一团浓重的乌云不偏不倚地出现在了太阳的位置，将阳光几乎完全罩住。 看着快要黑尽的天幕，陈飞宇焦急地问道： “我应该做些什么？” 周成一边往那个复杂的弩机里装着箭矢，一边说道： “跟着我，干掉除了人以外，一切会动的东西！” 陈飞宇看着手里复杂的弩机，根本无从下手。本想再问，一声低沉而绵长的号角声从身后的宫殿里传来。 “去，用火石把火点上！”周成一边呵斥着，一边用下巴指着墙垛上的一个火盆。 陈飞宇大步走到火盆前，当他笨手笨脚地用火石引燃火盆的时候，四处已是火光摇曳。蜿蜒的长城，如同几条火龙盘亘在了山丘之上。 还不等陈飞宇走回周成身边，烽火台上就如打开了装满萤火虫的袋子一般，飘出了无数闪烁着火焰光芒的孔明灯。不消片刻，天地之间就被这无数孔明灯发出的殷殷红光照出了轮廓，每个人的身上、脸上，每一块砖石都像是被涂上了一层鲜血。 周成填上最后一根箭矢之后，搬动了机关，把手中的弩机递给陈飞宇，然后拿过了他手中的弩机。一边重复着刚才的动作，一边说道： “我知道你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战斗，不要害怕。人一害怕身上就有股怪味儿，ta们就专门闻着这种怪味来找你。” 陈飞宇这个航天工程师哪里见过这种生死场面，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得握紧了手中的弩机，狠狠地点头。 城墙下的树叶忽然发出莎莎的碎声，一阵冰凉的大风紧随而至，墙垛上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各种机械运作的轰隆声也在这个时刻戛然而止，整个暗红色的世界一下子安静了下去，只剩下了丛林的哀鸣声。 周成举起手中弩机，抽动了几下鼻子，低声说道： “它们来了！别怕，跟紧我！” 陈飞宇也闻到了随风而来的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就像这风是从乱葬岗里吹来的一般。 忽然，一阵嘈杂声打破了这可怖的安静，附近的士兵们似乎都在眺望着城墙外的某处。陈飞宇也转目看去，只见远处的一座瓮城墙头火光剧烈地摆动着。士兵们似乎受到了极度地恐吓，慌张地胡乱奔走，有的甚至直接从数十米高的城墙上纵身而下。 陈飞宇定睛看去，这才发现在孔明灯猩红的红光映衬下，一个巨大的黑影正悬浮在瓮城的上空几丈高的地方。还不等他头皮的酥麻蔓延到脖颈，但见那黑影剧烈地震颤了一阵，瓮城的火光顿时全灭。 一眨眼的功夫，几声沉闷的轰响混杂着一种从未听过的零碎声音冲耳而入，紧随其后的就是飞散的石头砸入丛林的力拉崩倒之声。此刻的陈飞宇心头又是涌上一阵惊慌，只觉得后怕。还好刚才老周救下了他，如果他在瓮城之中的话，恐怕...... 冷汗一滴滴地溅落到地上，陈飞宇抓起身后的披风在脸上一阵胡乱地擦拭。周成一把抓住了它的手腕，低声训斥道： “吓疯啦！披风不能沾水！” 话音刚落，石块坠入丛林的声音也消失在了这散发着腥味的风中。世界又回到了刚才的平静。但在孔明灯摇曳的红光之下，那座瓮城已经只剩下了残垣断壁。 第二卷幽灵粒子 202遗迹（五） “仓啷！” 但闻一声重弩发矢的闷响从山巅的宫殿传来，一枚巨矢拖着火尾如流星一般从空中划过，带着破空的锐啸直奔那瓮城之上的黑影而去。 少时，巨矢便不偏不倚地击中了那团黑影。按说如此沉重的箭矢，就算是射入水中亦会声大如牛，但命中黑影之时却无任何响动。就当此时，矢中火料俱燃，那黑影顷刻化作一朵火云。 虽不到片刻火光就已散尽，但就是火光四起的转瞬，陈飞宇却看到了那巨大如城的黑影当真不是乌云，竟是笼罩着黑气的某种有形之物。 眼看着那黑云翻腾着坠下，还不等树林崩碎的轰响散尽，更多怪响却凭空而起。那声音高如玻璃碎地，低似钢铁弯折，听得陈飞宇心中一阵发毛。 还不等他定下神来，山野间已是金鼓齐鸣，炮弩狂吼，喊杀声震得地动山摇。冲天的火矢，飞溅的砖石，还有那混在孔明灯影之后的黑云，一起连同这个世界被点燃了起来。 陈飞宇抱着弩机只敢瑟瑟发抖，不敢挪步半寸。忽然，周成一把将他揪住，拉出三四尺。刚刚站定，一道长鞭般的黑影就劈将下来，将他刚刚站立的砖石地面砸出一个半尺大坑。 还不等他从惊惧之中定住心神，又一道鞭影当头劈下。陈飞宇本能地抬手要挡，但这一击劈到了他身旁的铁刺之上。数丈之长的铁刺混混发颤，而那鞭影早已缩回黑云之中。 当此一吓，陈飞宇反而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举起弩机迎着头上就是一通乱射，那黑云还当真就被逼退了几分。 “还以为你们刀枪不入，也不过如此！”陈飞宇狠狠地骂道。 但他亢奋的情绪没持续半刻，只听身后一阵轰响。回头看去，只见那烽火台正如被重锤打散的豆腐一般爆裂崩塌。借助倾倒的火盆和飞散的火星，陈飞宇这才发现他们头顶已是黑云密布。 他本欲举弩再射，不料周成一把拽了住他的臂甲，一边拖着他向城墙的另一头走去，一边喝道： “别站在这儿等死，无当飞军已出，我们靠到那边去，才有机会活下去！” 这时，陈飞宇转头看去。只见那远处山巅宫殿的露台上，无数身着红甲，手持长矛的军士正纵身跳下。定睛望去之后，才看到这些军士身后都背着小翼，正在乘风滑翔。 看着这如鹰隼般结队扑向黑云上方的无当飞军们，陈飞宇心中不禁起了疑惑： “这时空错乱也就算了，难道连物理规律都和我们的世界不同吗？” 心中的问话刚出，只见飞在最前方的几列无当飞军已经突入一片黑云之中。在烽火台重弩强矢的辅助之下，那朵黑云当真就没扛过几刻就颤颤坠地，而冲出黑云的无当飞军已寥寥无几。 “别傻站着看，速速赶往无当飞军处，合兵一处，击破一部！” 在周成的厉声呵斥下，陈飞宇随着众军士们开始沿着城墙，依着尖刺边打边走。就在快要到最后一座烽火台前的时候，空气中浑然腥臭大盛。抬头看去，几片黑云不知何时已经压过头顶。 一众军士举弩便射，但见若干鞭影闪烁，那高耸的烽火台竟然拦腰断成了两截，翻倒了下去。而前方城墙上的百十名军士，更是在来回抽打的黑影之下瞬间化作血汤，残肢五脏溅得到处都是。 陈飞宇和周成几人若不是刚好站在尖刺之下，恐怕也难免支离破碎。又是一阵鞭影从黑云中抽打而来，眼看着弩矢将尽，身旁的几根尖刺也纷纷弯折。 周成把弩机挂在胸口，双手扯起披风的两角，绕过头顶走到墙边，做出一副要跳下去的姿势。对陈飞宇喊道： “跟我走！快！” 陈飞宇依势照做，却看着高高的城墙软了腿脚。周成见状怒火攻心，冲上前来一脚将他踹了下去。 慌乱中，陈飞宇只记得死死拽住绕过头顶的披风两角。却发现下落的速度远远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快，看着头顶上被气流鼓得如小降落伞般的披风，又回想起刚才无当飞军滑翔的小翼，再想想起初在太空时看到的浓密大气层。他心中想道： “看来不是物理规律不同，而是这里的引力更小但空气密度要大得多，所以才会出现这种种怪异的情况。” “嘭！嘭！”两声闷响之后，陈飞宇和周成连滚带爬地落到了墙根。 但这墙下的境况也不比城墙上好出多少，巨大的投石机被一座接一座地掀翻在地。操作投石机的军士和劳工也在四下奔逃中或被抽成几段，或抛出数丈之高。而空中还不停地有支离破碎的无当飞军四处溅落。 陈飞宇和周成在这血雨腥风中且战且退。忽然，他发现前方一座被削去小半的烽火台有阳光投在了血迹斑斑的石块上。仰头看去，不远处竟有数百丈空域中的黑云，已在无当飞军和强弩众矢的冲杀下消散开去。 周成指着那黑暗之中的光明之地，兴奋地说道： “ta们已经在溃散了！我们赶紧过去，拿军功爵的时候......” 他的话未说完，只听身后“轰！”地一声巨响。一座烽火台在黑云的包裹下化作分散的石块，但这次他们离得太近，眼看雨点般的石头就要当头砸下。周成一把将陈飞宇扑倒在了一棵大树的后边。 陈飞宇扑在地面，听到身后一阵闷响，就如重拳打在了沙袋上。他不顾还未停住的飞石，翻身爬起。才看到周成的背上甲胄尽穿，皮肉上多了好几个血窟窿。 他赶紧扯下斗篷，压在那如泉涌般冒血的伤口上，心中虽然万分焦急，但口中却强作轻松地喊道： “老周！我看过了，没多大伤，很快我们就到了，会没事儿的...” “不....不要管我，你赶紧...走。我的战斗...已经结束了。”周成的声音很虚弱，但却非常坦然。 陈飞宇将周成翻身抱在怀中，呜咽着摇头： “不..不....还没有结束...我们能挺过去的，你再坚持一会。” 周成的嘴角已经渗出了殷红的血液，他逐渐苍白的脸上却浮起了一丝笑意： “不要伤心...没什么的.....我已经很幸运了，我父亲、还...还有我爷爷...比我年轻得多就...就战死了...现在我终于可以追随他们而去....” 随后，周成的眼神逐渐失去了光泽，在吞下最后一口气之前，嘴唇微微颤抖了几下，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我终于解脱了....再也不....不用参加这场永无休止的战争了.....” 看着瘫软下去的周成，陈飞宇的怒火直冲头顶，他举起弩机对着空中就是一阵发泄，口中咆哮着： “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非要杀死我们！” 最后几支弩矢很快消耗殆尽，但他还不停地扣动着扳机，久久不能平复心情。忽然，一阵浓烈的腥臭味从身后传来。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只觉得身体被一股莫名巨力从后背贯穿，其速度之快，力度之大。令他虽然真切感受到了有东西穿透了自己的胸腹，但却没有任何痛感。只是感觉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再吸入一口空气。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在万千将士的冲杀之下，就要重回光明的世界再一次变成了带着血腥的黑暗。 就在陈飞宇的意识即将堕入无尽的虚空之时，一股清凉的空气灌入肺中。一口拼尽全力地呼吸之后，他感觉灵魂在随着从心脏泵出的血液，重新回到了身体之中。 第二卷幽灵粒子 203遗迹（六） 陈飞宇猛然惊坐而起，却诧异地发现身处的早已不是那个充斥着恶臭的血腥世界。而是一间地毯花纹巧夺天工、墙壁装饰极尽奢华，吊灯造型钩心斗角的明亮房间里。 看着眼前这一派近代欧洲宫廷的奢华风格，再看看自己正坐着的皮革坐椅。陈飞宇心头一颤，本能地摸了摸自己的前胸后背。发现自己不仅毫发无伤，原本穿在身上的甲胄也换成了色彩艳丽的军礼服。 陈飞宇摩挲着手臂上的一排有精致雕纹的纽扣，心中不禁泛起了嘀咕。刚刚经历的一切明明都历历在目，但细细想来却又感觉是非常遥远的回忆。他试着从座椅上站起身来，神清气爽、精力充沛的感觉令他刚才压抑的心情瞬间舒畅了不少。 “好歹算是有惊无险，这陀螺还有点意思，我倒要看看，这次又想让经历些什么。” 他在房间里随意走了几步，看到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人物画像。那骑着人立白马，头戴黑色三角帽，一手牵着马缰，一手指天的人物分明就是拿破仑最最出名的画像。但令他奇怪的是，画像上的那人却是一副东方人的面孔。 陈飞宇哼笑着说道： “这时空错乱得可真够厉害的。” “咚！咚！咚！”敲门声响了起来。 陈飞宇先是一怔，但有了在秦长城的经历之后，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他正了正衣襟，说道： “进来！” 推门而入的人正是马尔斯，他穿着笔挺的军装，从配饰上来看，要比自己身上的简约不少。陈飞宇正欲走上前去与他握手拥抱，但还没迈出第一步，马尔斯的军靴就在地板上跺得“嘭！”的一声，站成了一副极为标准的立正姿势，双手捧着一份文件，朗声说道： “报告舰长！舰队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您需要的资料我已经准备好了！” 陈飞宇赶紧控制住自己激动的步伐，缓步走到马尔斯身前。接过资料的时候，他仔细打量着马尔斯的眼神。发现其中只有对自己的畏惧和崇敬，绝没有半分熟悉。 他心里清楚，这个马尔斯和秦长城的周成一样。他们只是和自己的朋友长得一模一样，拥有相同的名字。除此之外，再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 陈飞宇假意看着资料，试探着说了句： “干得不错，马尔斯。” 马尔斯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身子和表情依旧绷得很紧，铿锵地说道： “能得到您的肯定是我最大的荣幸，我一定会继续努力，争取早日进入您的参谋团队！” 这时，陈飞宇注意到了马尔斯胸前的铭牌上，写着“见习参谋，埃隆.马尔斯”的字样。有了身份上的确认，陈飞宇沉着了不少，又想起刚才马尔斯提醒他会议就要开始了，于是下令道： “带我去会议室吧！” “是！舰长！” 陈飞宇跟着马尔斯离开了房间，走进了一条同样装饰华丽但并不宽敞的走廊。最奇怪的十，地板上也不是大理石，而是某种金属板块。这和他印象中的欧式宫殿并不太一样。 一路上，他碰到了好几个和他穿着相似军服的人。他们总会递来亲切的目光，随后行上一个标准的军礼。陈飞宇只得点头示意，并回了军礼。他能感觉得出，那些人和自己很熟悉，但自己却完全认不出他们来。 来到会议室的时候，这里的布局令陈飞宇大为惊讶。一整面的玻璃幕墙横贯了会议室的侧墙，玻璃幕墙之外是缭绕的云雾和明媚的阳光，就像是建设在高山的绝壁上一般。 “舰长，您的位置在这边。” 身旁的马尔斯小声提醒着怔怔出神的陈飞宇。 “好的，我们过去吧。” 来到座位上，陈飞宇看到了桌前的铭牌上写着“无畏号舰长”的字样。历史上出现过许多艘以“无畏号”命名的战舰，但他并不确定自己的这艘是哪个时代的。正在琢磨着编个什么理由来套马尔斯的话的时候，陈飞宇赫然看到了自己手中那份资料抬头上的编制日期。 “1916年5月” “看来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的无畏号，我怎么一下子就穿越了两千多年的时间，从公元前260年直接跳跃到了公元1916年。” 正当团团疑问在陈飞宇心中打结之时，参加会议的人员已经悉数就座。从他们身着的军装颜色来看，他们至少来自两个舰队。 随着几声清脆的铃声响起，会场迅速安静了下去。两名分别身着红色军装和黑色军装的人走上了会议室的前方，在他们身前金色的铭牌上分别写着“皇家舰队司令纳尔逊”和“公海舰队司令吕特晏斯”的字样。 “纳尔逊不是在十九世纪的特拉法尔加海战中就战死了吗？而且这个吕特晏斯不应该是二十世纪中叶的军官吗？” 正当陈飞宇为这混乱的时空错愕不已之时，胸前挂满了勋章的纳尔逊将军走上了演讲台，用浓重的英伦口音说道： “先生们，很抱歉在这个时候把你们召集起来。我们原定计划是在日德兰地区在无敌舰队的强大火力和新式武器的加持下，完全摧毁敌人的主力。但我们的巡洋舰刚刚发现了一些新情况，下边由吕特晏斯将军向大家说明情况。” 听完纳尔逊将军的发言之后，陈飞宇目瞪口呆。 “1916年！日德兰！这不是历史上最大规模，也是最后一次大舰巨炮之间的对决吗？而完成这场史诗决战的双方，不正是皇家海军舰队和公海舰队吗？但这两支舰队的司令和舰长却坐在一起商讨对付敌人的策略，那敌人又是谁？” 一连串的疑问在陈飞宇胸中激起惊鸿之时，一袭黑服的吕特晏斯，面容刚毅地走上了演讲台，他用低沉的普鲁士口音说道： “我们负责侦查的塞德利兹号巡洋舰在日德兰地区巡逻的时候，突然遭遇了数倍于己的敌方前哨。在沉没之前，她向我们发出的最后一条信息是，环境中监测到超高剂量的电离辐射。” 吕特晏斯此话一出，全场哗然。陈飞宇也是大惊失色，在他熟悉的世界里，二十世纪初的任何武器都没有电离辐射的特性。而第一种带着强烈辐射的武器，还是几十年之后的“小男孩”和“胖子”。 他赶紧翻开手边那本会议资料，希望能在其中找到这种所谓新式武器的蛛丝马迹。果不其然，他在资料中翻到了新式炮弹的结构简图。那巨大的弹丸中半球型的装药赫然标注着u-235，再加上冲击式的击发结构，陈飞宇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一个裂变炸弹。 其实要在这个时代背景下，设计出这种枪式或者效率更高的内爆式重原子裂变炸弹，在基础科学上是完全能够实现理论计算的。但所需要的高浓度u-235或者钚-239却是极难在当下这个工业背景下完成大规模制备的。 就在这时，公海舰队俾斯麦号的舰长起身说道： “也就是说，敌人也掌握了和我们相同的武器？” 皇家舰队的胡德号的舰长反驳道： “那可不一定，我们的地壳深处天然就存在着大量高丰度的重元素。天才知道那群畜生是不是钻到地壳深处去粘住的放射性元素，被我们的盖革计数器探测到了。” 胡德号舰长的话虽然解开了陈飞宇关于高浓度原料的困惑，但也更加深了他对自己所处的世界究竟在哪里的疑问。这里虽然时空错乱，但看似荒谬的物理规律和社会结构都严谨地遵守着，他知晓的所有宇宙底层运行法则。 再联想到整个幽灵粒子的发现过程以及陀螺的建造，无论带他到这里来的是谁。都不像是在给他讲述一个天马行空的幻想故事，而是在试图向他描述一幅可怕而真实的历史图景。 第二卷幽灵粒子 204遗迹（七） 会场上发生了激烈地讨论。 其中一派人认为，敌人已经掌握了原子炸弹技术，而这将带来一个毁灭性的后果。由于在常规作战中，我方舰队是难以对敌人形成优势的。这一点敌人也心知肚明，所以总是追求大决战。 舰队正是利用了敌人的这一特点，用整个舰队作为诱饵，将敌人主力引诱到日德兰区域，摆出决战架势，再使用从未露过面的原子炮弹一举歼灭。但如果敌人也掌握了同样的原子弹技术，那无论战争胜负如何，舰队是一定会毁灭的。 另一派的人则坚决认为，仅仅是前哨巡洋舰探测到高剂量辐射，说明不了任何问题。而为了将敌人引诱到日德兰地区，舰队已经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如果撤销作战计划，那带来的后果同样是难以承受的。 就在双方争执不下之时，皇家舰队司令纳尔逊将军摇响了铜铃，全场瞬间安静了下来，他说道： “我觉得这更像是一个信号。” “什么信号？”公海舰队的俾斯麦号舰长问道。 纳尔逊将军思索了片刻之后，沉沉说道： “自从文明诞生以来，我们与敌人的作战都没有停止过。其实我们双方的目的，都是争夺在这颗星球上的生存权利。但这次，我们手握的武器的毁伤能力，远远超过了历史上所有武器的总和。如果仅仅是单方面打击，那还可以控制。 但如果双方都有这种武器，那战斗的最后恐怕根本没有胜利者，我们将共同毁掉这颗我们争夺了万年的星球。如果敌人也意识到了这个后果，那这次巡洋舰的发现，就有可能是敌人传递的一个信号。” 公海舰队司令吕特晏斯将军一脸铁青，沉默不语。 俾斯麦号舰长看了一眼自己的统帅之后，语气尖酸地质问道： “我们连相同的语言都没有，就更别谈什么信号了。我们之间战斗了上万年，唯一共同的语言就是让对方死亡。” 皇家舰队胡德号舰长立刻驳斥道： “我们至少应该尝试建立沟通，这颗星球上既然在自然法则之下，能同时演化出两种不同的文明，那就应该存在共同生存的可能。 如果不是自然环境下高丰度裂变元素的发现，原子武器根本不可能在当下出现。也许这就是上帝的旨意。我们并不是唯一的天选之子，而这颗星球也不是我们的应许之地。上万年的纷争都只带来了死亡，为什么不尝试一下另外的方式呢？” 俾斯麦号舰长发出了嘲弄的笑声： “哈哈哈，你居然称它们为文明。那我们又算什么？畜生吗？我宁愿躺在军旗上给自己一颗子弹，也不可能去和它们谈判。顺便说一句，我们都不能确定它们是不是有嘴这个器官用于说话。” 胡德号舰长并没有被激怒，反而声调很冷地反问了一句： “如果，我说如果。没有它们的存在，你觉得皇家舰队和公海舰队有可能坐在一间会议室里吗？” 会议室一下子陷入了沉默，身着两色军服的舰长们都冷冷地看着对方，眼神中都充满了困惑和敌意。 这时，一直沉默的公海舰队司令，吕特晏斯将军沉声说道： “我认为，眼下的情况根本不应该讨论这种哲学类的话题。等我们有了足够稳定的生存环境和资源，相信会孕育出专门研究这类科学的哲学家，到时候再让他们来评价我们今天的决定吧。 而我们作为军人，可以很容易地做出一个决定。如果敌人也掌握了原子武器，那么我们就更要坚决出击。就算这是一场我们注定无法获得胜利的战争，那我们也要选择和敌人同归于尽。军人的天职就是消灭敌人，但这份天职没有规定应该付出的代价。” 会场的气氛逐渐倒向了吕特晏斯，而纳尔逊将军则缓缓低下了头去。 散会以后，当马尔斯带着陈飞宇来到甲板上乘坐着带有旋翼的舢板，从庞大的舰队旗舰“胜利号”上空掠过的时候，陈飞宇才目瞪口呆地发现。 自己刚才开会的会议室根本不是在什么悬崖边上，而是在这艘由若干蒸汽驱动的涵道风扇，托举在空中的巨大炮舰的尾舱。 随着舢板的逐渐远离，云海之上还漂浮着的数千艘大大小小的战舰映入眼帘。她们看起来和陈飞宇在电视上见过的各型炮舰有几分相似，但又完全不合逻辑。就算不考虑数万吨的装甲，光是动力设备本身的重量，都不是蒸汽驱动的涵道风扇能举起来的。 就在陈飞宇看着这真正意义上的天空舰队，万分震惊得溢于言表之时，马尔斯笑着说道： “舰长先生，您的表情让我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登上战舰时候的样子。” 陈飞宇面色一沉，心中泛起几分恼怒。马尔斯连忙解释道： “对不起，舰长。我不太会开玩笑，我的意思是，您不用太为刚才舰队的决定而担忧。无论如何，我们都只能执行命令。” 陈飞宇沉沉点头，没有说话。这时，他看到了舢板上的锅炉压力表。如果表上的压力单位mpa和他所知晓的兆帕是等量的话，那么这里的蒸汽压力是地球锅炉里的百倍有余。再联想到这里浓密的大气和较小的引力，眼前这支太空舰队忽然变得肃穆了起来。 他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对马尔斯说道： “你说得没错，我们都只能执行命令。” 回到“无畏号”上之后，陈飞宇来不及好好端详一下这艘蒸汽动力的巅峰战舰，就自己钻回了舰长室。他要抓紧时间熟悉这艘战舰的作战手册，即使不考虑自己身为舰长，他也不愿在大战开始之时就第一个坠入云端之下。 不知不觉间，七八个小时过去了。当他伸着懒腰走上甲板的时候，才惊讶地发现。相较于他从“胜利号”上回来的时候，太阳的位置和阳光的强度没有任何变化。 就在他数着手指计算自己是不是连续24小时没有出舱的时候，马尔斯拿着一件大衣走了过来： “舰长先生，甲板风很大，当心着凉。” 陈飞宇披上大衣，故作深沉地感叹道： “这可真是漫长的一天啊！” 马尔斯开着玩笑，迎合道： “您可真幽默，咱们可是太阳系里唯一一颗，自转周期比公转周期还要长的行星。我们的一天可比一年都要漫长。” 陈飞宇心头猛地一颤，他立刻意识到，太阳系里唯一一颗自转周期比公转周期还要长的行星就只能是金星了。但他所熟知的金星是一颗不可能存在生命的地狱之星，他微微摇头，喃喃自语道： “如果不是在太阳系呢？” “舰长，您说什么？”马尔斯低声问道。 陈飞宇目光扫视着舰桥上，正想着如何搪塞。忽然看到了桅杆上的观星导航设备，心中有了主意。 “马尔斯，你在军校的时候，成绩怎么样？” 马尔斯立刻骄傲地回答道： “报告舰长，我在桑切斯特皇家海军学院的毕业成绩是全优。” 陈飞宇指了指桅杆上的观星导航仪，说道： “那我想考考你的星空导航技术。” “那可是我的长项。” 马尔斯兴冲冲地来到桅杆上，通过几个简单星座位置的角度和视星等测试之后。虽然与陈飞宇熟知的现代星图有些许差别，但已经可以完全肯定，自己就身处在太阳系中。准确地说，就在金星赤道附近的某个位置。 陈飞宇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心里想到。 “这真的是我们认知中的那颗地狱之星吗？这里真的有机会孕育过文明吗？为什么我们一点痕迹都没有找到过呢？” 刚想到这里，陈飞宇几乎立刻就有了答案。 “金星可能并不是一开始就是地狱般的环境，而现在自己身处的时刻，也并不是自己所在的时刻！” 他控制着自己兴奋的情绪，对马尔斯淡淡说道： “你给我找一颗星星！” 第二卷幽灵粒子 205遗迹（八） 陈飞宇拿起星图册，刚刚翻到太阳系的一页，就怔在了原处。身为航天工程师的他，非常确定，眼前这幅星图的绝大多数参数和自己熟知的太阳系是完全符合的。 但却多出了两颗他从未见过的星星，其中一颗的位置已经深入了奥尔特星云，她几乎没有什么可靠的数据。而另外一颗则有着偏心率极高的轨道，这两颗星在星图上都被标注为了“干扰星”。 一旁的马尔斯看到陈飞宇目光所落的位置，也猜出了他的疑惑，说道： “舰长先生，因为干扰星可能对我们的定位造成误导，所以标注了出来。不过这两颗星都是真实存在的，运气好的时候望远镜里能看到它们。” “那现在可以吗？”陈飞宇问道。 马尔斯摇了摇头，他指着最远的一颗，说道： “这颗干扰星a亮度很低，容易被尘埃遮挡，很难看到。” 然后又指着轨道扁平的干扰星b，说道： “这颗星现在的轨道位置离我们很远，望远镜都很难看到。我听皇家天文台的人说，以前有记录显示，靠近太阳的时候，目视都能看到这颗星星。” 陈飞宇点了点头，说道： “那有空的时候我去翻翻观测记录。哦，对了，你给我用望远镜对焦这颗星球。” 陈飞宇说话的时候，指向了星图上的地球。 马尔斯一边调整着望远镜，一边得意地说道： “这可太简单了，洛斯蓝星是离我们最近的一颗。” “洛斯蓝星？” 马尔斯眯起一只眼睛，仔细地看着目镜，回答道： “是的，古语中失落之地的意思。生物学家和天文学家早就鉴定过了，那颗悲哀的星球刚刚从冰封中解脱出来，大气太薄、海洋太深、陆地面积太小。海床上只能存活一些没有大脑的蠕虫，在可预见的未来都没有出现智慧生命的可能性，难道这还不够悲哀吗？” 随后，马尔斯用手势表示，望远镜已经调好了。 陈飞宇凑到目镜前，看到了那颗他既熟悉又陌生的蓝色星球。一开始的时候，他还不能确定那就是地球，但在看到了布满环形山的月球之后，他万分笃定，这就是自己的家园。 在那一刻，温热的泪珠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滚落。陈飞宇感觉自己就像个离家半生的游子，正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大河，看着灯火通明的家乡。 眼看马尔斯就要察觉到自己的情绪，陈飞宇赶紧岔开了话题： “在其他星球上发现了生命，这还能算悲哀吗？” 马尔斯语调平和地说道： “要在上个世纪，倒还算是天文和生物界的重大发现了。不过天文学家们很快就在土星和木星的卫星上都发现了低等生命。在宇宙中，至少在太阳系，生命可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儿。” 虽然陈飞宇心中大受震撼，但面上依旧平静如水，说了句： “这倒是。哦，对了，你去休息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好的，舰长先生。” 马尔斯离开之后，陈飞宇“咚！”的一声坐了下去。他通过马尔斯的表述和自己观测到的行星地表特征，基本可以肯定。望远镜中的地球正处于距离人类出现之前，6亿-9亿年之间的埃迪卡拉纪。也就是说，自己现在所处的时空是几亿年前的金星。 他双手狠狠耕入头发之中，大口地呼吸着，心乱如麻。他似乎明白了陀螺的用意，这并不是一场体验感十足的真人秀，而是陀螺在通过这种方式向他演绎着这颗星球上曾经发生过的真实历史。 在陈飞宇自己的时空里，地外生命的存在还是非主流学科的代名词。而现在他得知，太阳系中不仅广泛存在着生命，还至少孕育出了三种完全不同的智慧文明。在极度震撼之中，一个令他毛骨悚然的想法从脑海深处浮现了出来： “早在人类出现的十亿年前，文明在宇宙尺度下就是广泛存在的。人类还只是泥泞海床中艰难爬行的虫子的时候，文明就以残暴的姿态登上了时空的舞台。” 突然，一股浓烈的腥臭味扑鼻而来，令人闻之欲吐。这立刻勾起了陈飞宇在秦长城上对于黑云的恐惧。他挣扎着站起身来，还不等他站直身体，数千艘战舰响彻云霄的汽笛齐鸣险些又让他跌倒下去。 轰隆隆的蒸汽轮机加速的声音中，数千艘战舰在高不见底的云霄之上横向展开，排成了一堵钢铁之墙。在这堵墙正中央的位置，就是体型庞大的旗舰“胜利号”战列舰。他的主炮塔比一般的战舰都要大，陈飞宇知道，那是一门可以发射裂变炮弹的原子巨炮。 “无畏号”的炮塔也开始缓慢地转向侧舷。顺着炮口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远方的天际线上，黑压压的浓云正排山倒海地翻滚而来，就像是时空被撕开了一道绵延整个天际线的口子，露出了无尽的黑暗虚空。 “舰长先生！舰队发来一级战斗警报！咱们赶紧去舰桥吧！”马尔斯一边慌忙地向自己跑来，一边高喊着。 陈飞宇来到舰桥的时候，全舰已经做好战斗准备。整支舰队也完成了战斗阵型调整，上千艘战舰的几千门主炮对准了远处快要遮住半边天穹的黑云。 大副的手指已经放到了齐射的电钮上，只待一声令下，几千吨灼热钢铁组成的铁幕会在几十秒内撞上黑墙。就在硝烟弹雨一触即发之际，那如万兽冲锋般压将过来的黑云忽然停了下来。 舰桥里的众人都疑惑地相互看了看，大副放在齐射按钮上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陈飞宇回想着自己刚刚恶补的作战手册，战例上似乎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马尔斯不解地问道： “这种情况常见吗？” 大副用手擦了擦前额上的冷汗，摇头道： “从来没有遇到过，往常这帮畜生们一旦发起冲锋。要么是被完全消灭，要么是将我们完全吞噬，从来没有停止过。” 这时，通话管里传来了桅杆上传令兵的声音： “舰队旗语，等待命令再射击！” “执行命令！”陈飞宇下令之后，舰桥里在一片沉寂中焦急地等待着。 忽然，观察哨汇报道： “报告，1点钟方向敌人有情况。” 陈飞宇举起望远镜看去，只见几十公里之外，如巨大山脉一般的黑色云墙里飞出了一团黑云。那团黑云和自己在瓮城上空看到过的那朵非常相似，缭绕的黑烟中似乎裹着某种巨大的有形之物。它正向着舰队的方向飘来，速度不快，并不像是发起攻击的姿态。 “这帮畜生到底想干什么？”大副举着望远镜沉沉说道。 马尔斯一怔，凑到陈飞宇耳边神情紧张地说道： “舰队会议上说，它们可能也掌握了原子武器，这会不会是.......” 陈飞宇一惊，如果真是这样，那这团黑云靠近到舰队的密集阵形附近，其后果不堪设想。 “舰队旗语，保持高度戒备！” 旗舰上的纳尔逊和吕特晏斯将军显然也考虑到了这种可能性的存在。 但就在此时，已经飘到两军中间的黑云却停了下来。阳光照射在它翻滚着黑烟的身躯之上，隐隐地透出藏在里边鳞次栉比的有形结构。 忽然！一声锐啸破空而出，那团孤悬在舰队前方的黑云瞬间黑烟喷溅，向着舰队发起了冲锋。但已经太晚，一道锐芒贯穿而入。无数如碳灰般的碎片在空中炸开，那团黑云也在逐渐消散的黑烟中坠入了云海。 “谁开的火！”陈飞宇厉声问道。 “不是我们，观察哨看到俾斯麦号上有火光！” “这个该死的，每次都是这样！” 在马尔斯的咒骂声中，万炮齐鸣穿云裂石，火光四溅逼退骄阳，云山崩塌汹涌而来，钢铁和烟云的厮杀就这样唐突地开始了！ 陈飞宇看着如黑色雪崩一般压顶而来的战栗黑潮，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舰队旗语，十点、十二点、两点方向有敌突出部位，要求先行打击！” “该死的，十一点方向的敌人离我们已经很近了，如果不立刻齐射阻拦，我们马上就要被击沉！”大副咒骂道。 “舰长！我们应该怎么办！舰队目标极有可能是它们的原子武器！”马尔斯惊声喊道。 陈飞宇没有下达命令，他知道现在做什么都没有用了。他转头看向舰队旗舰“胜利号”的方向。只见那门巨大的原子巨炮微微调高了炮口，就在它发射的一瞬间，一道强烈的白光灌入舰桥，让他还来不及闭上眼睛就暂时失明。 痛苦的喊叫声瞬间充斥了整个舰桥，但很快，如置身锻炉一般的灼热感让整个世界一下子安静了下去，只剩下金属变形扭曲的悲惨哀鸣。 第二卷幽灵粒子 206遗迹（九） “嘟！嘟！嘟！” 贴着耳朵响起的急促警报声将陈飞宇从昏迷中唤醒了过来，他只觉浑身滚烫，就像在一间失控的桑拿房里。 他吃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戴着航天头盔。但并不是自己进入陀螺的时候带着的那种，因为从各种细节都可以看出来，这要比航天局研发的航天头盔先进得多。 在面罩的投影数据上，他赫然看到一行数字： “2024年1月1日，下午5点32分。氧气余量17%，环境温度475度，大气酸性ph值1.3，大气压强94972kpa。” 陈飞宇苦笑了一声，自言自语着： “这才是我熟悉的金星嘛。” “嘟！嘟！嘟！氧气告急，请立刻离开驾驶舱。”耳边的警报声又响了起来。 陈飞宇抬头一看，发现自己正坐在某种单人乘坐设备的驾驶舱里。但从风挡外只能看到红褐色的地面来看，无论这是什么设备，显然是已经损坏了。 他打量了一番驾驶台，发现除了光秃秃的金属面板之外，就只有手边的两个操纵杆。他试着拉动操纵杆，驾驶舱立刻在断断续续的轰鸣声中震动了几下之后，就不再动弹。 这时，驾驶台的铁板上出现了几幅精美的全息投影画面。其中一个类人型机器人的腿部和背部的某个区域被标注成了红色，ai语言随即响起： “维京机甲腿部a级受损，动力部分c级受损。无法启动机甲模式，战机模式不可用！” 陈飞宇摩挲着手边的操纵杆，惊喜地环视着四周： “我靠！这也太酷了吧，我居然有一台自己的机甲！” 还不等他兴奋多久，耳边的警报又响了起来： “嘟！嘟!嘟!警报！氧气余量15%，请立刻撤离！” 陈飞宇慌张地在光秃秃的操作台上一阵乱摸，口中念叨： “这啥都没有，我怎么出去啊？” “收到近似命令，是否要打开舱门？” “是！”陈飞宇试探着下达了命令。 随着“嘭！”的一声脆响，风挡被炸得粉碎，安全带也随之解开。陈飞宇连滚带爬地从地面的缝隙里爬出来之后，才发现自己刚刚真的就置身于一台三层楼高的机甲驾驶舱内。而这台机甲因为受损，此时正扑倒在地面上。 他环视周围，发现自己所在的位置是一片只有红褐色石头的荒原，周围和天空中都笼罩着厚厚的黄褐色雾气，没有任何参照物。而就在不远处，随意地散落着几台只剩残肢断臂的机甲。 在目所能及的地面上，还有好几团篮球场大小的黑色印记。这些黑色印记呈放射状，看上去就像是有人在高空中用卡车倾倒的炭渣，砸到了地面上一般。陈飞宇很清楚那是什么东西，他几乎能闻到它们散发出的恶心臭味。 “嘟！嘟!已找到最近的前哨站，载具充能已完成，请立刻出发！” ai语音发出的同时，只听“呜呜！”的机械声响起，机甲的后腿上弹出了一个折叠的机械。自动展开之后，看起来像是一辆车展上的概念摩托，但和地球上摩托不一样的是，它那全金属的轮子是平行于地面的。 陈飞宇试着骑上了那辆摩托，正为怎么驾驶发愁的时候，ai语言再次响起： “路线规划已完成，是否要选择自动驾驶模式。” “当然啊！看不出来我不会吗？” 在陈飞宇的咒骂声中，两条软带将他的身躯压到紧贴车身的位置，随后摩托在“嗡嗡”的声响中微微悬浮了起来，随后风驰电掣地冲向了迷雾深处。 一路上，陈飞宇都紧张得不行，只敢死死地抱住摩托车身，不敢四处顾盼。因为他没有想到，这架敞篷的载具能以0.9的马赫数，在峭壁边和深沟上跳跃前行。 不多时，摩托的速度就慢了下来。陈飞宇抬头看了一座半球形的建筑。建筑的顶上有一面破损的弧面天线，旁边有两部哨戒炮和一座飞弹发射器。哨戒炮的地面上密密麻麻地散落着弹壳，发射器四周的地面上也有烧焦的痕迹，想必也经历过一场恶战。 在距离半球型建筑不远的地方，还有一个不知用途的胶囊型设备。当陈飞宇准备走上前去仔细察看时才发现，这个哨所是建设在三面绝壁的悬崖之上。他回头看去，自己来时的路同样是悬崖，并且能看到无数这种类似的孤峰矗立在迷蒙的黄褐色雾气中。 “已到达hk-331哨所，未发现驻所人员，密封舱完好。氧气余量3%，请尽快进入哨所。” 陈飞宇一边向半球形建筑走去，一边问道： “我在哪儿？” 眼前立刻出现了一个全息投影的金星地形图，随着画面的放大，ai语音说道： “hk-331位于诺克提斯迷宫最东端，与水手峡谷交汇处。” 陈飞宇一怔，仔细看着全息投影里的地形，感叹道： “我不是才不久，哦...不对....应该是很久以后，来过这里的吗？只不过，我去的是这座孤岩的下边。” 进入哨所之后，陈飞宇在ai的辅助下脱掉了舱外服并找到了食物。他一边吃着塑料一般的东西，一边看着舷窗外地狱般的景象，说道： “这不过一百多年的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已为您检索到相关信息，是否要播放？” “嘿，还挺贴心的。那就恩准你放吧！”陈飞宇饶有兴致的下达了命令。 随着欢快的音乐响起，桌上出现了一幅全息投影的卡通画面。 “每天一点新知识，小朋友，你准备好了吗？” 陈飞宇凛声笑道： “有没有搞错！居然给我看儿童科普片！” 但卡通影像里的画面和充满童真的配音内容，让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1916年日德兰大战中，双方都投入了初代原子武器。单从杀伤效果来说，双方的损失都算不上毁灭性，但却带来了一个可怕的连锁效应。从此之后的战斗，双方开始无休无止地使用威力更大的原子武器。 不到十年的时间，划时代的超重元素三相弹就投入到了实战中。除了快速消耗双方的有生力量之外，大气成分和地质运动也在一次次的核爆之下发生了不可逆的恶化。温度上升、地表水分蒸发、大气酸性增高，我们的家园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小朋友们，你们明白了吗？我们下次见！” “我屮！这东西能给孩子看嘛？”陈飞宇的咒骂刚刚出口，一阵凉意就从后脑扩散开来。他不敢想象，如果这样残酷的事实都是儿童的必修课，那么成年人的世界该是什么样子的修罗场。 就在这时，警报声响了起来。 “警报！收到求救信号，距离78公里，紧急程度s级。根据联邦法令，你必须立刻开展有效救援行动，否则将被视为反叛！” 陈飞宇扔下手里奇怪的食物，抓起头盔，愤愤地说道： “那还说个der啊！赶紧出发吧！” 当他乘坐着悬浮摩托，一路惊心动魄地赶到救援信号发出地之后，发现这是一处狭窄的山谷。借着舱外服上的灯光，陈飞宇看到了岩壁上被动能弹打出的槽痕，也看到了地面上黑色的炭灰痕迹，这里看起来刚刚才经历过一场战斗。 顺着电脑指示的方向，他发现了一艘坠毁的小型飞船。在飞船的旁边，依着一个穿着动力战甲的人。他走上前去，正要拨开遮光罩的时候。忽然感觉背后有人提住了他的后劲，不等他反应过来，一股不可抗拒的猛力就将他掀翻在地。 当他从窒息的酸痛中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支乌黑的电磁步枪口已经怼在了头盔面罩上。 “嘀！嘀！已完成敌我识别。” 航天服语音响起之后，那支枪口挪了开去。眼前这人穿着轻便航天服，一脚踏在自己的胸前。虽然身材娇小，但力道却远胜常人。当她推开遮光罩时，陈飞宇惊讶地发现，那个眼中闪烁着蓝光，太阳穴上镶着植入芯片的人正是夏岚！ “军种：保密，军衔：少校，姓名：夏岚。” 陈飞宇的头盔面罩里出现了眼前这个面容绝尘女人的信息。但她却没有多看陈飞宇一眼，松开踏在他胸前的脚之后。 夏岚走向那部摆在飞船旁边当作诱饵的空壳动力战甲，从里边取出了一个写着“topscret！”的盒子。 不等陈飞宇发问，她便走向了悬浮摩托旁边，用刻薄的语气说道： “少尉！如果你还要在那儿继续愣着，就自己徒步回前哨站，我还有非常重要的任务要完成。” 陈飞宇赶紧跟了过去，心中默念道： “这娘们在哪儿都这么漂亮，但这德行怎么变这样了啊。” 第二卷幽灵粒子 207遗迹（十） 回到前哨站，夏岚便行色匆匆地在哨站的服务器和设备之间来回奔走，陈飞宇反倒是有些坐立不安。跟着她吧，又什么忙都帮不上，还会被嫌弃挡了路。就这样无所事事地坐着吧，好像又有点对不起这紧张的气氛。 看着在服务器前，双手按在电路板上，眼中蓝光大盛的夏岚。陈飞宇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了一句自己都觉得尬出天际的话： “你和我一个朋友长得很像。” 夏岚转过头来，眼中的蓝光稍稍褪去。用极其鄙夷的目光看了陈飞宇一眼，又继续读取服务器数据去了。 正当陈飞宇抓耳挠腮地为自己刚刚那句话感到懊悔之际，桌上那个盒子上“topscreat”的字样发出了殷殷的红光。随即，陈飞宇航天服的ai发出了声音： “已获得读取一阶数据授权，数据日期2024年1月1日，下午3：02分。数据来源，紫荆山天文台可见光和红外波段望远镜。” 随后，一幅全息投影画面出现在了桌上，那是一个三星系统。陈飞宇立即就认出了这个信息，失声说道： “这是半人马座阿尔法！” 夏岚投来了一个短暂而惊讶的目光，仿佛是在说。这个身份信息上标记为维京战机驾驶员的少尉，居然会对天文系统如此地熟悉。在长达万年的对抗中，个人的培养路线已经高度职业化，专职于大气内和地面作战的维京驾驶员是不会培训任何天文知识的。 但她终究没有开口，而是回头继续自己的数据读取工作。 这时，全息投影的画面放大到了三星系统中最小的一颗，半人马座阿尔法c星，也就是比邻星。当画面的解析度逐渐提高之后，陈飞宇注意到了，这颗质量仅有太阳1/8的红矮星的星体上，成片地分布着一些不起眼的黑色斑块。 “这些是什么东西！这种质量的红矮星，核心的聚变反应缓慢而平稳，不可能有这么大规模的黑子出现呀！就算是我们的太阳，也只有在渐进巨星阶段才有可能出现这么大规模的黑子。” 夏岚一怔，停下了手里的工作，转目看向陈飞宇。太阳穴上的芯片和双目中蓝光闪烁，就这样看了好一阵，才说道： “是的，它们不是黑子，也不是恒星活动。” “那是什么？”陈飞宇问道。 夏岚抬起手臂，腕带上投影出了一个发着蓝光的方块。只见她手臂一挥，那个蓝色方块“呼”地一声飞到了陈飞宇桌上的全息画面中。 “已获得读取二阶数据授权，数据日期2024年1月1日，下午3：35分。数据来源，紫荆山天文台w和z玻色子探测器。” ai语音响起之后，桌上的全息影像进一步放大，聚焦到了某处黑色斑块之上。虽然其分辨率难以清晰地识别出，这些黑色斑块到底是什么。但从他们整齐划一的排列和隐约可见的精细结构可以判定，这些东西绝非自然形成的。 “这是黑云...我是说，敌人建造的吗？” 夏岚眼中露出几分毫不掩饰的鄙夷目光之后，又回头到数据读取中，说道： “如果它们有到比邻星去建立戴森结构的科技能力，我们之间从演化出文明就开始的战争早就结束了，而我们也不可能还能在这儿安然的对话了。” 陈飞宇大惊，凝视着投影上的戴森结构，声音颤抖地说道： “也就是说，这些戴森结构是外星文明建造的？比邻星难道真的存在三体人？” 夏岚没有看陈飞宇，只是冷声说了句： “分析结果显示，半人马座阿尔法不可能有原生文明，这是一支正在补充资源的外星舰队。” “那他们为什么不选择质量更大，资源也更丰富的半人马座阿尔法a星呢？这样资源补给效率不是更高吗？”陈飞宇追问道。 夏岚看向陈飞宇，再次读取了他的身份信息之后，眼中一丝疑虑一闪而过。 “大质量恒星的光度强，建立戴森结构引发的光变会在更远距离上被探测到。” 夏岚只因无果的简短话语，一下就点醒了已经经历过秦长城和日德兰大战的陈飞宇。在行星尺度上，不同种族之间的绞杀都可以残酷到这种程度，更遑论宇宙尺度上了。 他拭去前额上的冷汗，心中泛起一丝侥幸，试探着问道： “在4.2光年这个距离上，ta们应该不会发现我们的存在吧？” 夏岚怔了一怔，眼中的蓝光微微闪烁，没有说话。但陈飞宇的ai系统却发出了语音： “已检索到太阳之战的内容。从公元2000年之后，金星上用于制造超大当量聚变武器的氘氚元素趋近枯竭，敌我双方都将战略重心转移到了太阳附近。一场为了争夺太阳资源采集权的太阳之战自此开始。” 陈飞宇看着全息影像上，双方的太空战舰在距离太阳一千万公里的轨道上，拼命建设自己的戴森结构，然后再你来我往地相互摧毁对方的舰队和戴森结构。声音颤抖地说道： “比邻星的光度只有太阳的百分之一，我们都能探测到ta们在比邻星上的戴森结构，那ta们肯定....肯定已经发现我们了。” 夏岚停止了数据读取工作，眼中的蓝光也收敛了不少。她走到陈飞宇身前，看着那个数据盒子说道： “根据紫荆山天文台的数据分析显示，ta们是在做进攻前的补给，目标就是我们。我是负责保卫紫荆山天文台的背嵬军少校指挥官。在我们刚刚准备将数据上传到舰队指挥部的时候，天文台就遭到了敌人的大规模突袭。 敌人首先就切断了我们和外界的通讯联络，天文台的工作人员、卫戍部队和背嵬军以全员牺牲的代价才让我带着数据突围成功。但我的飞船还没有飞到大气层顶端就遭到了敌人的拦截，坠毁到了诺克提斯迷宫。” 陈飞宇心头一紧，低声问道： “敌人有可能和ta们，我是说外星舰队是一伙的吗？” 夏岚发出了几声嘲弄的笑声： “呵呵，当你饥饿难耐的时候，发现地上有两群蚂蚁正在为了一块奶酪大动干戈。你会只踩死一边，然后和另一边分享奶酪。还是把两边都踩死，然后独享奶酪？更何况，对于你来说，把两边都踩死耽误不了什么功夫。” 陈飞宇耳边“嗡嗡”作响，脑海里不自觉地幻想起了一只比山脉还要大的脚向他踩来时候的景象。那难以言表的压迫感是如此的真实，令他不禁瑟瑟发抖。 夏岚收起了那个装着数据的盒子，桌上的全息投影也随即消失不见。她看着在恐惧中战栗不已的陈飞宇，口吻中出现了罕见的安慰： “紫荆山天文台虽然名曰天文台，但实际上是我们功率最大的远程探测器。其建设目的也不是为了天文观测，而是侦测敌方舰队的动向。敌人一直都在谋划摧毁紫荆山天文台，所以我们才派了重兵保护。 而这次探测到比邻星的戴森结构，是在设备例行检修之后的测试中偶然发现的。因此，可以完全排除你的猜测。但这个发现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我必须立刻将数据送到舰队指挥部去，这或许能够暂时停止我们之间上万年的纷争。” 陈飞宇缓过了神来，徐徐点头。他想起了在自己的世界里，冷战中肯尼迪曾经对赫鲁晓夫说过的那句名言“如果明天外星舰队就会到来，那么我们今天就能结成最坚固的同盟”。 他不禁说道： “是的，它们一定会接受和谈的，因为外星舰队真的来了。” 第二卷幽灵粒子 208遗迹（十一） 在自己的时空经历了长达十年的星云劫难，又在这个错乱的时空经历那么多残酷的战役。让陈飞宇迅速的就控制住了自己杂乱的思绪，他沉声问道： “现在还有什么困难阻止我们把信息传回舰队指挥部吗？” 夏岚眼中的蓝光微微闪烁，说道： “我刚刚检查了整个哨站的系统，坏消息是，无线联络被完全损毁了。好消息是，用于人员紧急撤离的弹射胶囊还有一座是完好的。” 陈飞宇立刻就联想到了哨站半球型建筑外的那个胶囊型设备，但转念一想，就知道事情没这么容易: “你乘坐的飞船是遭到拦截才坠毁的，如果使用胶囊直接升空，恐怕也会遭到拦截。” 夏岚看向陈飞宇的目光中透着一丝钦佩和赞许，说道： “战略情报网络显示，在我们五千公里半径内，至少有六到七个敌人的前置巢穴。现在我们的家底还有，半个基数的哨戒炮弹药，七枚长矛飞弹。但全自动火控系统已经被破坏，只能使用效率低下的半自动模式。 另外就只剩下两套动力战甲和两条电磁步枪。这点东西，根本没办法帮胶囊熬到飞出大气层去。” 陈飞宇眉梢一扬，兴奋地说道： “我的那架维京战机就在离这儿不远的山谷里，受损情况不严重。修一修，可能还能顶一下。” 夏岚眼中立刻蓝光大盛，盯着陈飞宇的眼神令他头皮发毛，他的航天服也随即报告道： “检测到高阶权限访问指令，数据正在上传。” 少顷，夏岚眼中蓝光减弱，情绪却高涨了不少： “你的运气不错，少尉。哨站仓库里的备件能够修复战机，地狱战车也刚好能够将备件运送过去。” 说完之后，夏岚领着陈飞宇走向哨站的战备间，两套厚重的动力战甲已经打开，呈待命状态。 陈飞宇在机械臂的辅助下穿着战甲，眼中难掩兴奋的神色。当他将一人高的电磁步枪轻松地握在手中之后，斗志昂扬地说道： “我们出发吧！” 夏岚娇美的脸庞嵌在臃肿的动力战甲头盔中，给人一种莫名的枪炮玫瑰的赛博浪漫感。她太阳穴上的芯片如跑马灯一般闪烁着蓝光，眼中的蓝色瞳孔微微闪烁。 “检测到高阶权限访问指令，正在读取个人信息。” ai提示语音响起之后，夏岚眼中的蓝光完全散去。陈飞宇这才惊讶地发现，那是一双如湖水般清澈双眼。瞳孔黑如琥珀，眼白晶莹如玉石。上翘的睫毛微微煽动，竟然透着写不完的温柔。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样绝美的容颜竟会出现在地狱一般的星球之上。 “哼，哼！”夏岚清理嗓子的声音，将陈飞宇从痴迷的神往中叫醒了过来，他赶紧尴尬地收回了目光。 夏岚面庞也微微浮起半片红晕，但立刻就随着眼中出现的蓝光消散得无影无踪，她的声音比刚才温柔了不少，说道： “你的身份信息虽然显示你就是个少尉维京战机驾驶员，但我能感觉到，你并不是他。你也不属于这个世界，这也不是属于你的战争。” 陈飞宇本想解释，但话到了嘴边却难以出口，因为他的经历太过离奇，直接说出来恐怕任何人都无法相信。就在他焦急地组织着语言时，夏岚眼中蓝光大盛，她将那个写着“topscreat”的盒子塞进了他的手中，口吻又恢复了之前的冷漠： “我没有兴趣听你的解释，你现在只需要听从命令。我会独自去修复维京战机，然后驾驶战机升空吸引敌人的注意力。你看到我和敌人交上火之后，就立刻带着数据乘坐弹射胶囊升空。 如果你想多一点机会冲出大气层，那就用遥控系统辅助哨戒炮和长矛飞弹给自己提供掩护，半自动系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我已经在数据模块里写入了通行指令，你要将数据交到同步轨道的舰队指挥部去。” 说完之后，夏岚在动力机甲“呜呜”的机械声中向着门口走去。陈飞宇追上前去，一把搭在她的肩头，正要说话。夏岚一把甩开了他的手臂，恶狠狠地说道： “我是命令你，不是和你商量，少尉！你应该知道，你的任务对我们来说有多重要，这可能是我们还能生存下去的唯一机会！” 陈飞宇被突然发作的夏岚怔在了远处，夏岚没有理会他，转身离开。临到门口的时候，说了句： “你不用自责，少尉。因为你根本不会驾驶维京战机，不是吗？” 陈飞宇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心情复杂的目送这位硬核天使消失在了红褐色的云雾之中。 任何星球上的黄昏微暗的光影都是如此令人沉醉其中，尤其是在金星这种一天比一年还要长的星球上。这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刻仿佛是时间之外的恩赐，被无限拉长了一般。就像手中一碗永不降温的热汤，令人感到惬意。 一连串天边闷雷般的声响回荡在看不见边际的水手峡谷中，将这炼狱星球中唯一的惬意撕得粉碎。 夏岚驾驶着维京战机拖着湛蓝色的尾焰和几团黑云纠缠在了一起，弥漫着浓雾的空中，一时间火光四溅。但任凭维京战机如何闪展腾挪，也不可避免地将要被团团围住。 就在此时，弹射胶囊顶着火红的音爆云，发出震动山谷的锐啸腾空而起。黑云们立刻意识到自己上当了，扔下还在苦苦挣扎的维京战机，战栗着直扑悬崖而来。 而夏岚也顾不上仍在追赶她的敌人，拼命地用仅剩的飞弹和机炮拖延着向胶囊追去的黑云。就在维京战机后边的黑云就要抓住战机的一瞬间，两门哨戒炮忽然喷吐出两条金色锁链般的弹道，如鞭子一般抽打在黑云上。 来不及躲闪的一朵黑云瞬间黑烟乱喷，焦黑的实体如泼墨一般在空中散裂开来，坠向了深谷。遭到偷袭的黑云立刻散了开去，它们一部分直冲哨站而来，另一部分向着高空疾驰而去。密集的哨戒炮弹幕在维京战机的辅助之下，很快就将扑向哨站的黑云击溃。 与此同时，几枚长矛飞弹呼啸而出，直追云霄而去，火红的尾焰很快就消失在了浓雾之中。少顷，几声闷响紧跟着高空中闪烁的火球在山谷中回荡开来。而已经因为大气摩擦烧得通红的胶囊，仍在向着更高的空域奔驰而去。 夏岚看着雷达投影上显示的敌人数量，眉梢微微皱起，随即对着无线电怒骂道： “你为什么没有乘坐胶囊离开！” 陈飞宇松开了哨戒炮的手动操纵杆，站起身来，笑呵呵地说道： “这就跟玩游戏一样容易，太过瘾了！” 夏岚的语调平和了几分，但仍旧很焦急： “你留在哨站会死的！” 陈飞宇拿起手边的电磁步枪，放下头盔上印着骷髅头的遮光罩。一边向哨站外走去，一边悠悠地说道： “胶囊的航线我已经设定好了，它会带着数据盒飞到舰队指挥部去的。顺便给你说个简单的常识，质量越小，升空的速度越快。我留下来，才有最大的机会把数据送出去。” 无线电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夏岚驾驶维京战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在落到地面之前“呜呜”作响地变成了机甲形态，然后重重地落到了陈飞宇的身边。 机甲降落的烟尘散去之后，夏岚从裸露的驾驶舱里向前探出头来，她掀起头盔上的遮光罩，看着机甲前渺小的陈飞宇，眼中蓝光温和得如星光下荡漾的湖水。 “能和你一起战斗是我的荣幸，少尉！”她说话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 陈飞宇掀起遮光罩，看着残破机甲上那副绝美秀丽的容颜，微微颔首，低声说了句： “你真是在任何时空中都能美得如此不可方物。” 随后，悬崖之下浮起了一团浓重的黑云。烈火与焦炭杂糅到了一起，山崖顶端的哨站消失在了火光与爆炸之下，而那颗承载着希望的胶囊已势不可当地飞出了大气层。 第二卷幽灵粒子 209遗迹（十二） 黑云冲起之时，陈飞宇死死地扣住了电磁步枪的扳机。还不等他喊出声来，眼前已是一片漆黑。他只觉全身如被火毯包裹一般，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地沸腾着喷出水分。就在意识将要涣散之际，一股凉爽的秋风穿透了身体，也将意识带回到了躯壳之中。 当陈飞宇再次睁开双眼，发现眼前尽是灿烂的星河。但和刚刚进入陀螺的时候，那种漂浮在太空中的感觉不一样，他明显能感觉到自己是被重力束缚着的。但三个维度上都是无尽的繁星，自己仿佛是站在一块绝对透明的玻璃上。 虽然陈飞宇还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也不准备追究了。因为，这种置身孤岛的感觉，令他内心出奇地平静。 他望着眼前浩瀚的星空，这也是最令夏岚着迷的图景，心里想道： “反正自打进了陀螺以来，离谱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没准一会又会冒出个熟悉的陌生人跟我讲明这一切的。只是可惜了夏岚......” 这时，他忽然发现这片星空并不陌生。用于导航的星座以及银河都出现在了他最熟悉的位置上，这意味着它所在的位置就在太阳系，至少是在太阳系附近。 但细细看去之后又有些不同。诸如比邻星、天狼星的视星等要比在地面和近地轨道看上去要低一些。陈飞宇凝望着星空，惊讶地发现太阳系本身的行星完全不见了踪影，只是在太阳应该在的位置，有了一颗再平常不过的星星。 忽然，伴随着“嗡嗡！”的低鸣声，四下周围开始在光影交错中出现白色的金属舱壁。不消片刻，陈飞宇就置身于一间还算宽敞的舱室之中了，星空也只剩下了舷窗外的一小片。 “原来我是在飞船里呀！这全息隐形技术也太吊了吧！不知陀螺这次又把我送到多久后的未来去咯！” 就在这时，身后的舱壁上出现了一道长方形的光圈，随后光圈之内的舱壁便消失了。长方形的光圈褪去之后，一名身材标致、五官俊俏的女人立刻抓住了陈飞宇的眼睛。 他由下而上地打量着这个被紧身服饰勾勒出完美身材的女人，当看到她优雅的脖颈之时，才发现在她的身后站着两名身着动力战甲的士兵。而陈飞宇明显看得出那女人看着自己的眼神，畏惧中带着几分不屑。 “元帅要见你。” 她的声调婉转得就像林中的黄鹂，但声音却冷得像一桶液氮。 “这女人真奇怪，既然是元帅的上宾，那就应该客气点。摆着一张臭脸，可惜这副容颜哟。” 陈飞宇一边想着，一边就要走向舱门的时候。那女人却向后退了一步，她身后的两名士兵立刻抬高了手中的武器，面甲眼窝里的红光也亮了起来。陈飞宇心头一紧，也立刻感觉到了气氛不对，赶紧停下了脚步。 “等等！” 那女人一边用命令的口吻说着，一边从腰间掏出了一根软带扔了过来。陈飞宇本能地想去接住，但那软带似乎是有灵性一般，绕过了他的手掌，直接缠在了他的手腕上。 随后，一股不可抵抗的大力将陈飞宇的双手拉到了一起，软带顺势将双手捆住。那股莫名大力也随之消失，但一旦陈飞宇试图挣脱软带，那股力量就会立刻出现，让他必须顺从。 “我靠！原来我是囚犯啊！” 陈飞宇看着自己如带了手铐一般的双手，心头正在咒骂，那女人又开口说道： “跟我走吧！” 一路上，陈飞宇都被两名机甲战士牢牢地控制在中间，让他感觉自己就像个要上刑场的重刑犯。但他并不在意这些，因为这飞船的规模着实令他感叹。 走廊宽大且一眼不见尽头，虽然没有看到一间舱室的门，也没有见到一个舰员，但他能想象这是一艘比他那个时代航空母舰更大的超级飞船。 当他们来到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机甲战士强有力的双手将陈飞宇牢牢控住，令他动弹不得。而那女人向前迈了一步，立正之后行了一个军礼，对着空气扬声说道： “元帅！您要的人已经带来了。” “嗯，摘掉戒具，让他一个人上来。”一个有几分熟悉的低沉沙哑声音凭空传来，就像是隔着一扇门在听江湖大哥给小弟们训话。 “元帅，他可是最危险的......” 那女人焦急地争辩还没说完，那声音就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执行命令！” “是！” 那女人转过身来，手掌一摊，陈飞宇手腕上的软带就自动飞了过去。她向前走了一步，用极为刻薄的眼神掩饰着内心的不安，说道： “如果你敢乱来，我们两分钟之内就能要了你的命。” 陈飞宇揉搓着手腕，也向前凑近了半尺，冷硬着嗓音说道： “我只需要一分钟就够了。” 随后，在女人愤怒而不甘的眼神中，悬浮而起的地板将陈飞宇一个人承托着，向着不停打开窗口的天花板飞去。 “难怪那些江湖大哥都热衷装狠，这感觉真是太棒了！我太喜欢看他们那副玩不过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了。” 正当陈飞宇心中窃喜之际，承托着他的地板停在了一间灯光昏暗的空旷房间里。这个椭圆形房间的地板和天花板都是哑黑色的，不反射任何光泽，也照不出人影。只有一圈一人多高的玻璃幕墙环绕贯穿了整个房间，让点点星光洒了进来。 玻璃幕墙前，一个剪影将群星遮去一个人形的空缺。听到陈飞宇上来的声音之后，他缓缓转过身来，肩头硕大的徽章反射着繁星的微光。随着他身体的转动，陈飞宇仅仅借着微弱星光，从那被帽檐遮去小半的面容就认出了他来，这人就是邵峰！ 虽然陈飞宇内心很激动，但他已经能够非常从容地控制自己的仪表姿态了。更何况，他非常清楚，眼前这个邵峰根本就不认识自己。 “刚才，我们的舰队已经全部飞出了奥尔特星云，你有资格亲自过来看看。” 陈飞宇一怔，心里想着。 “难怪刚才看到的星空那么熟悉，又有些怪异。原来已经来到了距离太阳两光年的位置，真正意义上的太阳系边界了。” 他一边拼命脑补着自己看过的那些黑帮电影里，老大们是怎么装酷装高冷的。一边思考着要如何搭话，才能不露声色地搞清楚，自己在这个时空到底是个江洋大盗还是个凶残恶棍。 陈飞宇憋了好半天，终于不冷不热地说了句。 “那又怎么样。” 之后，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那位穿着元帅军服的“老友”的反应。 邵峰愣了一下，随后脸上浮起半分笑意，叹息道： “确实，这可能连第一步都算不上。如果不是你做的那件大事，我们也不可能开启这场被迫，而又是必需的伟大征程。” 陈飞宇在心中长出了一口气，想着。 “这一招果然管用。” 随后，陈飞宇赶紧琢磨起了邵峰那句话的意思。他小心地控制自己的呼吸，冷哼了一声，扔出了一句话： “哼，我做的都是大事。” 邵峰微微点头，脸上的笑容有些无奈，但没有了他熟悉的痞气。 “你总是这么自负，但你又总是那么幸运。你坚持的东西，按常理看肯定是错的，但最终的结果也许真就是对的。” 邵峰摸不着头脑的话语令陈飞宇有些无从下手了，他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若不是这里的光线昏暗异常，恐怕少峰已经看到他不停颤抖的咬肌了。 这时，邵峰向着他走了两步，说道： “你用你的方式，开启了那场关系整个文明的末日战役。但却也因为违抗军令和蓄意反文明罪，被投入了冷冻监狱。不管你接下来会受到什么样的审判，你都有资格知道，你被逮捕以后所发生的一切。或者说是，你造成的可怕后果。” 第二卷幽灵粒子 210遗迹（十三） 陈飞宇明显听得出，邵峰的话语中既对自己有发自内心的崇敬，又有咬牙切齿地愤恨。他似乎听出了些许事情的脉络，这反而激起了他极大的兴趣。 直接发问肯定是不可取的，就在刚刚经历过的遥远过去，夏岚都能从它的表现中看出端倪，就更不要说眼前这位穿着元帅服的邵峰了。 陈飞宇表面故作深沉，实则想出了一步欲盖弥彰的险棋。他语气寡淡地说了句： “结果不是很明显了吗？过程还重要吗？” 邵峰藏在帽檐下的眉头紧锁，带着痛心疾首的口气，说道： “如果你真有走上舰队法庭的那一天，难道你就不想在控方的质问下，有更多的辩解空间吗？就算不能减刑，也能为后人评述你的所作所为留下更多的客观依据。” 陈飞宇心中窃喜，他知道邵峰已经上钩了，故意闷不吭声。 邵峰转过身去，长叹了一口气，语调也舒缓了许多： “就算你无所谓，但我作为你曾经的上级，作为你女儿的舅舅，也作为你的好友。我也必须要尽到我的义务。” 说完，整个地板上升起了一幅巨大的全息投影画面。那是从太阳开始，飞快地往太阳系边界移动的画面。因为画面中的太阳系是完全真实的比例，陈飞宇无法看到太阳系的全貌。但移动的画面却让他能够很清晰地看到画面经过的每一颗星球。 只剩下干瘪内核的水星和橙色的金星几乎是从画面上一闪而过，随之而来的是那个还没有多少陆地的地球以及荒芜的火星。没有大红斑的木星仍旧令人望而生畏，而陈飞宇惊奇地发现，几亿年前的土星还没有他那个时空里壮丽的行星环。 经过一段短暂的虚空之后，画面的一角扫过了两颗深蓝色的冰巨星，它们是天王星和海王星。当陈飞宇抱着期待的心情，想趁此机会一睹对人类来说依旧非常神秘的柯依伯带时，却惊讶地发现，预想中的密集小行星和点缀于其中的矮行星根本不存在！ 画面依旧在匀速推进，一颗体积比木星还要巨大的暗红色星球出现在了画面中。陈飞宇通过投影仪展示出那颗行星的精细大气运动，认出了那是一颗红矮星，离真正的恒星仅一步之遥，但却永远无法到达。 陈飞宇心中荡起了无尽的涟漪，因为这是他第一次直观地找到了，这个和自己太阳系非常类似的星系中，和太阳系完全没有相关性的证据。这里的一切都严苛地遵守着同一个宇宙的法则，而多出来的这颗巨行星就能证明，这里只是和太阳系很像，但不是。 就在他几乎要说服自己，这里并非太阳系，所发生的一切都与太阳系和人类无关的时候。他瞠目结舌地发现，围绕着这颗巨星运行的卫星看上去是如此眼熟。它们居然和阋神星、鸟神星、孕神星高度相似。 而完全将陈飞宇最后一丝希望打破的是，冥王星和它的伴星卡戎，它们也是这颗巨行星的卫星。这让另外一个更加简单而合理的解释出现在了陈飞宇脑的海中，这就是太阳系，而几亿年前一定发生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让这颗几乎要成为恒星的巨行星消失了。 “这是末日战役时，太阳系九大行星的相对轨道位置，它们很巧合地都在同一方位，你记性那么好，肯定能记住。到时候可以作为时间标尺的佐证。” 邵峰的话让陈飞宇从挣扎的思考中回过了神来，他不敢说话，只是沉沉点头。而且，他清楚地听到了“九大行星”这个词。在已经有能力飞出奥尔特星云的时代，对行星的定义是不可能出现乌龙的。 画面继续推进，眼前是一片荒芜的宇宙空间。除了背景群星的缓慢移动之外，毫无波澜。这时，陈飞宇首先看到了一颗越来越亮的星星，他立刻在脑海里回想刚才画面所经过的路径和时间，然后推算出了这颗星星的大致位置。 令他困惑的是，这颗明亮的星星肯定就处于太阳系之内，虽然绝对星等不会太高，但在自己那个时空是肯定可以被天文观测发现的。然而结果显而易见，奥尔特星云之内，唯一会发光的只有太阳，下一个会发光的星球是4.2光年之外的三体星。 就在他百思难解之时，忽然想到了自己在“无畏号”的桅杆上看到过的那个导航星图。马尔斯还特意给他解释过，有一颗当时被命名为“干扰星a”的星球，多数时候都隐藏在尘埃中，偶尔会被肉眼直接观测到。而眼前这颗星球，显然符合马尔斯说的一切特征。 就在此时，在与那颗神秘亮星相对的方向，画面中出现了一团密集的光点，就如一堆璀璨的钻石散放在了黑色的天鹅绒桌布上。很快陈飞宇就看出来了，这是一支规模庞大的舰队，其规模远胜于日德兰大战中的那面钢铁之墙。 画面推进的速度也在这里放缓了下来，靠近之后。陈飞宇惊愕地发现这支舰队中，不仅有那如歼星舰一般的太空战舰形态。在舰队之中还均匀地间插着一团团纺锤状的黑云，他知道它们是什么。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们和它们总算放下了持续万年的争斗，组成了太阳系有史以来最强大的舰队，我们当时还骄傲地称其为太阳系舰队。” 在邵峰耐人寻味的话语中，陈飞宇也看出来，它们并不是要消灭彼此，而是并肩作战。陈飞宇心中升起一阵宽慰，暗自说道： “看来夏岚没有白白牺牲，他们真的结成联盟了。” 那冲天的恶臭也没有再如往常见到它们那般，莫名其妙地萦绕在脑中。还不等陈飞宇稍微缓过一口气，邵峰牙根紧咬的“咯咯”声就让他嗅到了不安的味道。 突然，庞大的舰队里闪烁起了五颜六色的炫光。随即，舰队发出无数光点汇成一把能崩山溃玉的诛仙神剑，直刺向了深空之中，而庞大的舰队就如那神剑的剑柄一般坚如磐石。 陈飞宇这才发现，深空之中还隐藏着另一支舰队。它们颜色暗淡，似乎根本不屑于反光，也看不清舰队的规模，但却隐隐透着一股不可直视的煞气。 “它们来的时候，就像是为我们精心准备的猎物。” 就在邵峰无奈地自嘲之际，那柄流光溢彩的宝剑带着锐不可当的剑锋，杀到那堆如杂乱碎石一般的舰队之中。令陈飞宇惊讶不已的是，宝剑刺入的时候，竟然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密集的弹幕就像是闪光的玻璃球落进了粘稠的淤泥中一般，光线在无声中被泯灭，甚至都没有掀起一丝波澜。 突然，太阳系舰队如同一群受到惊吓的小鸡一般，慌张地四下逃散，原本豆腐块一般的队形土崩瓦解。还不等整个舰队如被子弹击碎的乐高积木一般散了开去，此起彼伏的火球就开始在舰队中绽放开来。 陈飞宇在惊愕中仔细盯着那正在不断被火光吞噬的舰队，却没有发现敌人进攻的方式。那刚才还是神剑剑柄一般的庞大舰队，顷刻间就化作了一块吐着火舌的焦炭。 这时，画面迅速被拉高然后聚焦到了另一片空间之中。这是一支规模小得多的舰队，而且飞船的形态也有些怪异。前半截是金属实体，而后半截就像是用网格束缚的黑云。而他们冲刺的方向并不是惨烈的战场，而是那颗远处的亮星。 邵峰的目光扫过陈飞宇，嘴角露出一丝惨笑： “我现在都还记得，当时我在通讯频道里声嘶力竭地咆哮着，用最粗俗和恶毒的话语质问你，到底去哪里了！而你就像现在一样，你明明就在那儿，却一言不发。整个舰队都认为你胆小怯战，带着我们唯一的希望——湮灭炸弹逃离了战场。” 陈飞宇感觉到了邵峰隐藏在黑暗中灼热的目光，他担心自己露了馅，故意压着声音说了句： “但你很清楚，我不会，对吗？” 邵峰的目光似乎温和了不少，他转目看向宇宙空间的某处，沉声说道： “是的。” 第二卷幽灵粒子 211遗迹（十四） 两人的目光随着画面的推进，落到了小舰队直扑而去的那颗亮星之上。陈飞宇在那颗星球的地貌刚刚看清的时候，就已经认了出来，那是一颗白矮星。1.4倍太阳质量之下恒星的必然归宿，只有地球大小却有着太阳质量的致密天体。 在万分肯定的同时，一个巨大的问号也在陈飞宇的脑海里浮现了出来。虽然白矮星的个头不大，但它的光度非常稳定，被称作宇宙中的标准烛光，并用以作为宇宙尺度测距的一种手段。 如果在太阳系范围内有一颗白矮星，自己时空中的人类绝对不可能没有发现。就算一直处于奥尔特星云某片密集尘埃的遮挡之下，其辐射的高穿透性x射线也必然会被钱德拉x射线天文台发现。最重要的是，白矮星的自然演化寿命压根不止亿年这个数量级。 突然，那支本就规模不大的舰队分成了两股。其中的绝大多数转头向着已经接近尾声的战场方向奔去，而另外几艘飞船依旧向着白矮星的方向全力加速。 陈飞宇顺着转向飞船的航线轨迹看去，远处有几个闪着强光的亮点。定睛一看，才惊愕地发现，那正是敌方飞船全力加速所喷吐出的巨大等离子火球。双方交火的时间非常短暂，全息影像上炸裂的火球映在了陈飞宇圆睁的双眼中。 与其说那支小舰队是去参加战斗，不如说是一次悲壮的死亡冲锋。他们全程都没有开火，而是全力加速撞向了敌人。他们的目的也达到了，敌人的飞船有明显减速转向的迹象，然后才摧毁了他们。 陈飞宇的喉结不停地蠕动着，尽管他已经使尽浑身解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仍旧难掩文明在用生命诠释勇气时受到的震撼。 “不得不承认，你率领的分舰队，是整个联合舰队中最勇敢无畏的。你也无愧于你的坐舰无畏号这个名字。”邵峰低沉的声音里，充满了悲悯和崇敬。 这时，投影上仅剩的几艘飞船已经冲到离白矮星很近的位置。陈飞宇也第一次看到了那泛着璀璨光泽，完全由钻石构成的白矮星真容，炽热、明亮、坚不可摧。只见那几艘飞船在以极高的速度掠过白矮星的低轨道时，向白矮星投下了无数个微小的物体。 陈飞宇立刻意识到，这些和飞船比起来就像芝麻粒般的小东西，极有可能就是刚才邵峰提到过的湮灭炸弹！这种以正反物质相互湮灭为基本原理的炸弹，会按照质能方程严格e=mc^2描述的那样，将质量完全转化成能量。 而人类已经掌握最强大的能量释放武器，不过是质量利用率1%都不到的核聚变。想到这里，陈飞宇不由得向后退了半步。仿佛是害怕湮灭炸弹引爆的威力，穿透这全息影像伤到自己一般。 突然，整个投影画面全数变成了刺眼的光球。陈飞宇本能地抬手遮住眼睛，当强烈的光线在指缝中变得柔和的时候。他看到，一团湛蓝色的等离子火球正在白矮星那近似完美圆球的表面如肿瘤一般扩散，那摇曳的蓝光甚至将整个白矮星都映成了幽幽的蓝色。 还不等那湮灭反应造就的等离子火球突破半球状的流体外形，将纯粹的能量肆意地泼洒到这颗钻石星球之上，白矮星强大的引力就将它牢牢控住。引力就像一道紧箍，死死地套住了这股大闹天宫的蛮力。 双方的角力在一秒钟之内就决出了胜负，湮灭爆炸引起的等离子火球转瞬间就被生生拽入了白矮星的地表之下。但陈飞宇可以清楚地看到，整个白矮星的亮度相比之前有了明显的提升，尤其是在等离子火球肆虐过的范围，更是透着令人发毛的炽亮。 定睛看去，陈飞宇惊愕地发现，在湮灭炸弹投放的位置。平均高差不超过一米的白矮星表面，竟然隆起了一座万米高的山峰。还不等他看清那座金字塔般的钻石巨峰的模样，几道裂痕就从峰顶上，如龟裂的玻璃一般，从山顶扩散到了小半白矮星的表面。 惊涛骇浪般的星震以极快的速度席卷了整个白矮星，即便坚韧如钻石，也不可抵挡地泛起了巨大的涟漪。电子简并压力和引力之间脆弱的天平，被湮灭炸弹这个小小的砝码恰到好处地打破了。而投下这死亡种子的几艘飞船，早已被白矮星的引力弹弓甩了出去。 狂野的能量如冲破了安全阀的高压蒸汽一般，从破碎的裂口喷涌而出。等离子电浆、x射线、γ射线等等一切能携带能量的形式，组成了一股照亮星河的能量流，以接近光速的速度冲向了双方决战的战场。 双方的舰队瞬间被能量的洪流淹没，无论是正杀得尽兴的侵略舰队，还是已经是垂死挣扎的联合舰队，立刻都回到了原子状态。但这毁天灭地的能量流却不准备听谁的指挥，继续向着内太阳系冲去。 那巨行星暗红色的浓密大气在这宇宙洪荒之下，就如同大风之下的蒲公英一般飘散殆尽。当她那被剥离出来的液态金属氢核心忽然失去了压力，瞬间引发的巨大爆炸将洪流染成了一道琉璃天河，但也仅此而已。 这时，投影画面被缩得很小，舱室内的光线再次黯淡了下去。陈飞宇看着裹挟着太阳系曾经最大行星遗骸的宇宙洪流，依旧在不断扩散并继续冲入内太阳系。他只能瞠目结舌地怔在原地，将自己震惊的情绪隐藏在昏暗的光线之下。 “你觉得你干得怎么样？”邵峰冷冷地抛出了一个问题。 陈飞宇立刻将目光从那微缩版的投影画面上挪了开去，他发现邵峰的目光正如利剑一般看着自己。就在他以为自己会非常慌张的时候，却又一次出乎意料而又在意料之中地冷静了下来。他不答反问道： “如果一只蚂蚁发现有几个人，正在用铲子挖自己的蚁穴，你觉得用蚂蚁那可怜的颚去对抗铁铲能管用吗？” 邵峰一愣，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连看向他的目光中的锐气也少了几分。陈飞宇索性向前走了两步，站在了投影之中，眼睛死死盯住邵峰，沉声说道： “唯一的办法就是，叼起他们扔下的烟头，把林子引燃！” 邵峰猛地一颤，眼中充满了疑惑，但立刻怒气就冲上了他的面颊，他指着在陈飞宇周围缭绕的投影画面，用近乎咆哮的口吻吼道： “你知道你这把火都烧掉了些什么吗？土卫六和木卫二上的生命重新回到了单细胞形态。火星上艰难的生物演化永久性地终结了，ta们本来是有机会演化出智慧生命的。而我们的母星也完全失去了逆转生态环境的可能性。” 陈飞宇反驳道： “如果我们自身文明都遭到了毁灭，那这些对我们来说还有意义吗？” 邵峰的怒气又在尖锐的目光中堆积了几分： “那我就来告诉你，这意义背后的代价。白矮星异常爆发的信号，会让太阳系在一千光年内都像一座闪闪发亮的灯塔，这必然会招致更多的外星舰队。在母星急剧恶化的环境和随时可能遭到二次进攻的情况下。 只能让两个种群总数的1%撤离，这个选拔的过程是在你进入冬眠监狱以后发生的，你知道这1%的种群数量是怎么选出来的吗？” 陈飞宇咬牙冷哼道： “至少不是选举。” 邵峰眼中抛洒着怒火，看了陈飞宇好一阵，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屠杀！” 邵峰转过了身去，对着已经只是一颗普通星星的太阳，沉沉说道： “是经过我们两个种群协商过后的，以减少种群数量为目的的，针对自我种群的有计划屠杀！” 第二卷幽灵粒子 212遗迹（十五） 陈飞宇听着难以置信地描述，不自觉地脑补出了那些历史书上的血腥画面。迦太基人在罗马军团兵临城下的时候，争先恐后地杀死自己的孩子。将他们的鲜血和内脏献祭给神明，以求天降神力击退入侵者。然而，他们等来的只是更加血腥的屠城。 文明的历史上，这种惨绝人寰的自相残杀已经发生过无数次。陈飞宇曾经坚定地相信，随着文明的发展，这种极其野蛮的行为将会永远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但他现在动摇了，至少在另一个已知的未来，这种屠杀仍然会继续。 陈飞宇看着邵峰站在星空下的背影微微颤抖着，他用嘲弄的口吻说道： “对任何事物的执着，包括科学都会导致迷信。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迷信。但至少我们还能代表文明的延续，站在这里说话，这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成功。” 邵峰微微转面，他帽檐下的目光异常锐利： “成功？恐怕现在还很难下定这个结论。” “为什么？难道敌人还有追击的舰队？”陈飞宇追问道。 邵峰徐徐摇头： “在宇宙的尺度下进行星际流浪，和架着帆板穿越大洋没有多大区别。接下来的一年，我们会向着目标星系加速。两千年后，我们会到达那个没有宜居星球的荒凉星系、但那里的褐矮星、气态巨行星以及她的岩质卫星，可以让我们完成补给，驶向下一个补给点。 但这一切有个前提，没有其他文明已经盯上了那个星系。一旦发现任何异常，我们就必须立刻转向。为了有最大的机会到达下一个资源补给星系，我们必须采取最严苛的措施控制资源消耗。舰队已经是文明唯一的筹码，一旦输了，就全完了。” 陈飞宇一怔，两千年！对于人类来说，这是一个足以让最耀眼的英雄隐没在历史长河中的漫长时间。对于人类来说，这漫长的征程，需要整整八十代人生活在飞船上，这是难以想象的。 叹息之余，他想到了妻子刘玥参与的人体冬眠技术。眼前这个文明，准确地说是两个文明的科技水平显然已经远远超过人类，或许ta们在生物体冬眠技术上会有全新的突破。他试探着问道： “至少，冬眠技术可以帮我们一些忙。” 邵峰冷声说道： “冬眠技术就像个诅咒，一个文明的血肉诅咒。宇宙在被创造出来的时候，就定下了铁律，它不允许任何血肉生命跨越时间。舰队完成加速以后，文明将会转入静默模式。除了留下必要的轮值人员维持舰队运行，其他人都将转入冬眠。 这会让所有生命80%的时间，都在毫无意识地冬眠中被荒废掉。从下一代人开始，孩子们会在高强度地学习和培训中度过14年噩梦般的青少年时光。但当他们开始投入到真正的舰队工作中之后，就会发现真正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他们会按照冬眠二十年，值班两年的周期，开始他们漫长而又短暂的生命。除非遇到紧急情况，这样残酷的周期就是他们生命的全部。他们没有希望，14周岁通过考核完成职业分配之后，他们一生的轨迹就已经完全确定了。” 陈飞宇在得知静默文明里个体悲惨的命运之时，他的沉默震耳欲聋。他忽然间也恍然大悟。自己正在扮演的这个人，明明是拯救文明的英雄，为什么还会被送上法庭。他义正词严地发出了拷问： “在白矮星爆发中失去家园的人，会责怪我。在屠杀中难逃厄运的人，会归罪于我。在静默文明中黯淡无为，燃烧一生的人，会永远诅咒我。这就是你们要审判我的原因，对吗？哪怕是因为我，你们才有机会审判我。” 邵峰默然点头，许久之后才沉沉说出： “幸存者的手上都沾满了鲜血，而等待他们的是比屠杀同类更加不堪的命运。或许将来文明再次枝繁叶茂，族人会歌颂你。但在现在这样的时候，有人因此受到惩罚，这才是最重要的，是不是那个人犯的罪，已经不重要了。” 陈飞宇木然地笑着，说道： “哈哈哈哈，我只是好奇。你们在审判中，需要多么自欺欺人的证据，才能把一个拯救文明的英雄判处极刑。” 邵峰干笑了几声说道： “你摧毁了好几个星球的生命，直接和间接地杀死了我们99%的族人，这是不争的事实。要判处你极刑，简直易如反掌。他们只是在挖空心思地想让你以最痛苦的方式，尽可能漫长地死去。” 虽然陈飞宇心里很清楚，自己只是在陀螺制造的时空回影之中，但仍然对眼前这高度发达文明，所体现出的原始而极端的残暴感到不寒而栗。 两人就这样在幽暗的舱室里站了许久，邵峰转过身来，地板上的投影再次放大，那是一颗震旦纪时期的地球。 “当然，你带来的也不完全是生命的终结和文明的暗淡。比如，在这颗星球上，白矮星爆发带去的就是希望。” 陈飞宇盯着那颗被这个时空的文明称为“路斯兰星”的星球，惊讶地问道： “什么？” 邵峰走到那颗投影地球的旁边，用手轻抚了投影画面，说道： “白矮星爆发瞬间摧毁了这颗星球上96%的生命，也改变了她的环境。但我们的超算预测，正因为这个突发事件，让原本永远都只可能在泥潭中生长蛆虫的星球，有了孕育出文明的可能。如果ta们足够幸运，7亿-9亿年之后，文明将会在这颗星球上诞生。” 陈飞宇看着这颗原始而充满希望的地球，他怎么都没想到，人类文明的出现竟然是因为这样的恶念和机缘。但几乎与此同时，陈飞宇的心中又升起了一份疑惑。 “既然他们都有机会，为什么我们不能留下来？” 邵峰斜眼看着陈飞宇，冷声说道： “拜您所赐，我们母星的生存环境正在呈指数级恶化。20年之内将完全无法有任何生命存在，而太阳系内根本没有我们能够适应和改造的星球。留在太阳系，我们最有可能的结局就是，毫无意义地耗费资源，等待工业体系被环境摧毁之后灭亡。 更重要的是，我刚刚已经说了，这需要足够幸运。ta们现在还只是虫子，能依靠的只有幸运。而我们是高等智慧文明，不能把一切都押在幸运上。如果敌人还有残余的舰队，如果白矮星爆发引来了其他流浪舰队，到时候我们恐怕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太阳系之战用几乎整个星系生命的代价，给我们阐述了一个基本事实——高等文明在宇宙中是广泛存在的。既然ta们来过一次，就必然还会再来。踏上星际流浪是我们唯一有可能生存下去的一条路，这也许也是文明的最终归宿。” 就在此时，整个舱室的灯光都亮了起来。陈飞宇这才发现，这个舱室比他以为的要宽敞得多。虽然玻璃幕墙前的控制台就像他在维京战机上见过那样光秃秃的，再考虑到邵峰的元帅身份，这里想必就是舰队旗舰的舰桥了。 刚才带陈飞宇过来那个女人的全息影像出现在了舰桥的中央，她身材玲珑，站得笔直，扬声说道： “报告元帅，舰队法庭已经就绪，可以开始审判了。” 邵峰扫了一眼那女人，说道： “知道了，让他们先等着。” 那女人迷人的蓝眼睛左右晃了晃，又说了句： “舰队直播已经......” “服从命令！”邵峰生硬地打断了那女人的话。她的脸刷地变得如纸灰一般惨白，眼神中充满了畏惧和慌张。还不等她再开口，邵峰一挥手，关掉了全息影像。 陈飞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向前走了两步。他这才看清了邵峰脸上那一道道伤疤，说道： “谢谢你让我知道这些，这就是我的路，我该走了。” 邵峰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盯着陈飞宇看了半刻，迟疑道： “或许，你还有另一条路。” 第二卷幽灵粒子 213遗迹（十六） 不等陈飞宇发问，邵峰一挥手，投影中出现了一个散着盈盈辉光的椭球形。仔细看去，那椭球形的中央是太阳，往外是依序排开的八大行星。被摧毁的第九大行星已经不复存在，在她的轨道位置多了一个环绕内太阳系的密集小行星带。 “白矮星爆发的时候，除了摧毁一切的强大定向能量流，星震还引发了大规模的全向能量逸散。这些能量波与日球顶层非常巧合地发生了干涉效应，在日球顶层的内壁形成了一道可以对外单向隔离电磁波的离子力场。” 陈飞宇看着投影一角被罗列出来的计算数据，惊讶地说道： “也就是说，这道力场的存在，会屏蔽内太阳系向外发射的，包括可见光在内从远红外到深紫外的所有电磁波？” 邵峰迟疑了片刻，说道： “大致这样理解是对的，但不同频率的电磁波，在不同距离上被屏蔽的程度是不同的。比如可见光波段，如果在10光年之外，以我们的观测能力，只能看到太阳本身。而在100光年外，则完全无法在任何波段上被观测到。 其他波段也有类似的情况。简单地说就是，根据我们可预见的科技能力，这道天然形成的离子场可以让太阳系在一定距离之外看起来毫无生机。而且这道粒子力场和日球顶层的相互作用，还能让动力不足的小型探测器无法飞出日球顶层。” 陈飞宇迟疑地问道： “这不就是一道护盾吗?” 邵峰徐徐摇头道： “是，也不完全是。我刚才说过，这只是以我们的观测能力来判断的。或许在更高等的文明眼里，这道粒子力场就跟透明的玻璃没什么区别。所以，这对我们没什么意义，我们也不敢因此就冒险继续留在太阳系。 但这道力场对路斯兰星将来可能产生的文明会是一道襁褓，至少能给他们增加几分最需要的幸运筹码。这道粒子力场自然存在的时间不会超过3000万年，如果人为干预力场中的某些关键点，则可以利用太阳辐射让力场以十亿年为单位存在下去。” 陈飞宇一怔，惊讶地问道： “你是想让我去完成这件事？” 此时，投影画面分成了两部分。其中一部分是正在各自的舱室中，等待着押送人员的囚犯。另一部分是金星上的某处地下基地。邵峰看着那些囚犯说道： “他们是当年跟着你一起义无反顾地违抗军令，把湮灭炸弹投向白矮星的军官们。他们会成为你完成这项任务最好的帮手，我相信他们同样会像当年一样义无反顾地追随你。你也可以把他们留在这里，等待着变成等离子火焰的命运。” 随后，邵峰又看向另一个影像： “这是在诺克提斯迷宫地下的一座自动化工厂，那儿能生产你们所需要的一切，至少还能正常运行十年。” 陈飞宇目光炯炯地看着投影，问道： “你这盘大棋布局很久了吧？” 邵峰关掉了投影，舰桥的灯光也再次变得暗淡，但他看向陈飞宇的目光却如激光一般明亮： “我要告诉你两点。首先，这项工作非常危险，整个外太阳系都飘荡着陨石和星际尘埃。并且，留下的资源只够你们在太阳系生存30年。其次，你不要妄图追赶舰队，或者想其他办法逃离太阳系，你们的资源远远不够。” 邵峰并没有询问陈飞宇是否愿意接受这项任务，因为答案已经不言自明。没有人会愿意留下来接受不公平的审判，遭受残忍地折磨。 陈飞宇对这项任务也表示了默认，他忽然想起了旅行者2号被困在日球顶层的事件，他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在新文明繁荣到一定程度之前，这除了一道保护屏障之外，同样也是为他们锁住他们危机意识的一道牢笼。他们在很长时间里都不会知道宇宙真正的残酷，他们终有一天会失去这道脆弱的屏障，我担心那时候他们同样无法经受真正的考验。” 邵峰点头道： “所以，你需要给他们留下一些线索。在他们的科技水平发展到一定台阶的时候，让他们知道真相，让他们提前做好准备。但你不能向他们传授任何超越他们时代的科技和知识，这样只会害了他们。” “为什么？”陈飞宇不解地问道。 邵峰看向舷窗外一艘艘构型奇异的联合飞船，说道： “我们和他们战斗了上万年，除了毫无意义上伤亡，还导致了双方的科技发展在毁伤武器这条线路上发展太过突前。如果我们那时候拥有完善的社会科学、哲学体系，就会预测出，在日德兰大战中任何一方投出裂变炸弹，必然会导致灭亡。 虽然我们能帮他们的并不多，但至少应该让他们避免走我们走过的老路。让一支只有长矛和甲胄的部队，突然拥有了能毁灭一座城市的武器。带来的必然结果是，他们将会毁掉整个星系。” 陈飞宇沉沉点头道： “我知道了，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邵峰摘下了军帽，摸了摸腰间的配枪，叹息道： “这算是给你一次为自己赎罪的机会，也是给我自己救赎的机会。你的所作所为，间接导致了我们的种群数量锐减了99%。而我是那个亲自制定种群削减计划，并将其执行的人。” 说到这里，邵峰顿了顿，又将目光看向了舷窗外规模庞大的联合舰队，说道： “我们曾经相互攻伐了上万年的时间，因为是同一个星系的同根同源，最后在面对敌人的时候联合到了一起。从时空的尺度来看，十亿年还算不上遥不可及，而宇宙的残酷生存逻辑我们已经见识过了。 或许，将来我们的后代会和他们相遇。现在我所做的，至少可以在将来减少一个敌人，增加一份希望。这也算是宏观上的一种救赎吧。” 陈飞宇被邵峰的话深深打动，他有些激动地说道： “你知道放走我和我同伴的后果吗?他们需要一个罪人，如果你放走了我和我的同伴，你就是那个罪人。” 邵峰淡淡地说道： “我曾经以文明存续为名，亲自下令把炸弹投向了家人所在的城市。我无愧于文明，但我无法容忍这样的自己，我看不到、也不想看到所谓的希望。我现在只想找到一条有回音的山谷，然后纵身一跃！而这就是我找到的那条山谷。” 这时，舰桥里的灯光又亮了起来。那女人的投影再次出现在了舰桥里，而这次在她的身后多了一队穿着动力战甲的士兵。她说话的语气也比刚才多了几分傲慢： “元帅，舰队法庭要求您下令立刻将犯人送到法庭去。如果您再不执行舰队法庭的要求，我将获得联合舰队法令的授权，强行将犯人带离。” 邵峰却意外地平静，说道： “犯人这就来。” 随后，邵峰走到陈飞宇身前，握住了他的手，胸中似有千言万语，但最终只说了句： “祝你好运，我的兄弟！” 陈飞宇只记得最后时刻邵峰脸上又堆满了他最熟悉的痞笑，然后他就被一股莫名之力直接弹出了舰桥，巨大的过载让他瞬间失去了意识。 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被包裹在一个透明的球膜里，穿越着刚刚形成的柯依伯带。而在他的身边，还有几十个这样被包裹在球膜里的人。回头看去，除了星空，什么都没有。 “谢谢你，峰子！你真是个疯子！” 陈飞宇话刚出口，就感觉自己像从高楼坠落到了充气垫上一般。巨大的冲击力让她两眼一黑，无法呼吸，就要晕厥过去。但他很快又恢复了意识，他从模糊的视线里一眼就认出了，自己航天头盔里的设备，其中好多都是他亲自设计的。 而眼前模糊的世界也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他看着包裹着身体的凝胶物质正在褪去。而球形舱也分裂成了几块，散落在长满灌木的地面上。他想坐起身来，却发现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能够维持呼吸已经是体能的极限了。 陈飞宇不敢再挣扎，只能移动着眼球四下顾盼。他发现自己的上方有一个被砸出来的大洞，而从溅落在四周的反光残片来看，应该是阿雷西博望远镜的反射镜片。 他心头一紧，立刻意识到自己应该是从陀螺里出来了。不等他找到更多的证据，只听耳边隆隆作响，大地也在巨大的声响中不停地震颤。他猛然发现，整个两百多米高的陀螺巨塔正在倾倒。 第二卷幽灵粒子 214短暂的运行 （从这一章开始，进入第三卷地球舰队。因为我放稿的时候手欠，把这几章都放到第二卷了，又更改不了。还请读者老爷们见谅！） 正当陈飞宇只能在隆隆的崩塌声中，无助地祈求自己不要被陀螺跌落的残骸砸中之时，他听到了逐渐增大的汽车发动机声音。转目看去，但见两束明亮的光柱正刺破烟尘直奔自己而来，随后他便昏睡了过去。 当意识再次重回他的身躯之内时，陈飞宇感觉自己一分钟前才睡下。他挣扎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而周成、夏岚、邵峰还有马尔斯四人正一脸焦急地围在自己病床前。再次见到他们，陈飞宇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与他们在不同时空里诀别时的画面。 就在激动的情绪混杂着热泪就要夺眶而出之时，陈飞宇忽然警觉地问道： “我现在在哪儿？” 周成回答道: “我们在波多黎各岛，阿雷西博旧址附近。你从陀螺上坠落之后，马尔斯用紧急医疗器材对你进行了检查。发现你并没有受伤，可能只是太累之后，我们就决定先留在这里来休养。峰子是接到我们的消息，才赶过来的。你放心，这儿什么都有......”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要知道我所处的时空位置。” 几人都是一愣，随后夏岚说道： “现在是地球时间，星云纪元九年的12月7日。我们所处的位置是，室女座星系团，银河系，猎户座悬臂，太阳系地球。” 陈飞宇紧绷着脸，怔了几秒钟之后。忽然不顾疲惫的身体和几人紧紧拥抱，颤抖的声音不停重复着： “伙计们，再见到你们真好....真好....！” 周成几人虽然有些懵，但想到陈飞宇刚刚才从两百多米的高度，做了自由落体也就没有感到太多奇怪之处，连声安慰着他。 直到陈飞宇完全确认，几人真的就活生生地在面前，而自己也真的回到了自己的时空之中，陈飞宇才缓和下了情绪来，问道： “我去了多久？” 周成看了看表，说道： “你已经睡了快五天了。” 陈飞宇仔细梳理着自己连同球形舱一起坠落到阿雷西博望远镜的反射镜面，那段短暂而模糊的记忆之后，摇了摇头，说道： “不，我不是说从陀螺出来之后。我是说，陀螺从开始运行到结束，我在里边待了多久？” 周成、夏岚和马尔斯都面面相觑，马尔斯拿出平板电脑，一边调阅着数据，一边说道：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如果不算约17分钟的启动时间，陀螺进入全功率的运行时间不到一秒钟。” “什么？不到一秒钟？”陈飞宇惊愕地问道。 马尔斯递上了平板电脑： “你自己看看吧，这是你进入陀螺之后，监控拍摄下的视频画面。” 陈飞宇接过电脑，只见运载着周成、夏岚和马尔斯的吊篮移开之后，陀螺就发出了“嗡嗡”的低鸣声。随后，围绕着陀螺顶端球型舱的两个圆环开始以相互垂直的方向缓慢地转动了起来，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了很长时间。 马尔斯说道： “你可以适当拖动时间轴到最后一分钟附近，前边十几分钟的视频内容都没有什么变化。并且，除了空气中的静电力场有微弱的波动之外，所有探测器都没有检测到异常。” 陈飞宇点了点头，按照马尔斯所说的，拖动了时间轴。当时间来到最后一分多钟的时候，陀螺的“嗡嗡”声突然消失了，但围绕着球形舱旋转的两个圆环却明显地加快了速度。 短短几秒钟，两个圆环旋转的速度已经快得只能看到视频帧数限制下的一道道残影。但奇怪的是，如此之快的旋转速度，足以在圆环附近产生震耳欲聋的音爆。但视频画面里却安静得能够听到丛林里的虫鸣鸟叫。 “现在球形舱的圆环仍然在加速，根据探测器记录的数据，圆环转速马上就要达到峰值了，并且会在最高转速停留0.9753秒。这个数字并不精确，但是我们的设备只有这个精度。” 马尔斯的话音刚落，视频上的陀螺就达到了最高转速。陈飞宇从圆环高速旋转留下的残影可以看出，它们在由相互垂直的旋转方式切换为相互平行。 就在两个圆环呈同心圆旋转的一瞬间，屏幕被一道蓝光短暂地覆盖。当画面再次变得清晰之时，球形舱从塔顶坠落了下来。 与此同时，丛林里的鸟儿突然受到了惊吓，乌压压地飞起一大片。在势如洪钟的脉冲声中，陀螺巨塔开始随着球形舱的坠落而发生了剧烈的摇晃。随着圆环的转速降低，整座高塔分崩离析地尽数坠落。 陈飞宇看着被腾起的烟尘渐渐覆盖的陀螺残骸，眉头就像被透明胶粘住了一般，他问道： “为什么判定陀螺只运行了不到一秒钟？” 周成拿出了一个小张纸，撕下了其中的一本递给了陈飞宇: “最重要的判定依据就是，陀螺在达到峰值转速的同时，净瓶中微子天文台接收到了一组时长同样为0.9753秒的高密度中微子信号。这组中微子的密度，远远大于我们以往监测到过的任何一组中微子流。 连探测精度远远低于净瓶的超级神冈都探测到了零星的中微子信号。虽然我们无法通过这一组中微子信号判断出它的来源，但根据之前在金星的经历和当时的地金距离来看。这组信号应该就是来自金星。” 陈飞宇惊讶地问道： “也就是说，在陀螺开始运行后，是ta们从金星向地球发出了这组信号？” 周成点了点头，说道： “准确地说，应该是你进入陀螺之后，它就向金星发出了一个信号。随后，金星又向陀螺发出了一组高密度的中微子信号。这虽然听起来有些牵强，但仍是目前最简单，也是最合理的猜测。” 陈飞宇又追问道： “那净瓶接收到的这组中微子信号携带了信息吗？” 周成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他迟疑了片刻之后，才说道： “留守在净瓶的刘欣立刻就把接收到的数据传了过来，我们使用超算进行分析之后，几乎可以肯定这组中微子信号是携带着大量信息的。但是受限于净瓶的探测精度，我们必然漏掉了其中绝大多数的信息。因此，这组信号对我们来说不可解。” 陈飞宇沉思良久之后，沉沉说道： “老周，看来你之前的一个猜测应该是正确的。陀螺并不是一个发射装置，而是一个接收装置。其接收信息的储存设备就是我的大脑。” “你在陀螺里看到或者听到什么东西了吗？”周成焦急地问道。 陈飞宇目光坚定地看向众人，说道： “我知道，你们看到的，和所有的检测设备都显示，陀螺只运行了不到一秒的时间。但我非常肯定，我在里边经历四个时代，时间跨度至少有三千年。而经历的绝对时间，也在四个地球日以上。” 众人大惊失色，夏岚问道： “那你还记得你所经历的一切吗？” 陈飞宇淡然一笑： “当然，记性好可是我的绝招之一，我非常清楚地记得其中的每一个细节。” 随后，陈飞宇将自己在陀螺里所经历的一切详细地向众人讲述了一遍。听完之后，所有人都惊叹不已，他们既不相信这是陈飞宇在陀螺中产生的幻觉，因为没有任何幻觉可以精致到这种地步。同时，一时也很难完全接受这个堪比科幻小说的离奇故事。 周成点燃了一支烟，看着自己根据陈飞宇的叙述做的笔记，说道： “这些经历看似怪诞诡奇，但在物理的底层逻辑上是完全能自洽的。之所以我们不太容易理解，类似上万吨的钢铁战舰仅仅依靠几座涵道风扇就能漂浮在空中，主要原因是我们在以我们熟知的地球环境去理解他们。 如果换到一个大气密度高得多，而引力又更小的星球，这是完全符合科学逻辑的。所以，我认为，飞宇老弟的这些经历绝不是受刺激之后产生的幻觉，而是他的大脑真实经历过这些事情。” 夏岚也说道： “对，我想ta们应该是用你有认知的事物，让你去理解没有认知的事情。所以才会呈现出这样荒诞诡谲的经历，这恰好可以说明，这些事件一定是真实发生过的。” 第二卷幽灵粒子 215证据 众人在对陈飞宇讲述的离奇经历并非幻觉这一认定达成一致之后，就开始了对每一个细节的反复推敲。他们惊叹于现在被称为地狱星球的金星，在几亿年前竟然孕育出过如此灿烂的文明，并且是他们难以想象的双文明共同演化。 他们在为两个文明从始至终的争斗感到扼腕的同时，也深刻地反思人类自己。即使在地球上只有人类一个高等智慧生命建立文明，但相互之间的屠戮却从未停止过。 正如元帅说的那样，智慧生命同类相残所毁灭的种群数量，远远高于被其他种群杀死的数量。即使在面对强大的外星舰队时，这条铁律也岿然不动。而将这几亿年前的铁律，放到如今的地球，又何尝不是呢？ 当两个相互屠戮了上万年的同根文明，在面对来自太阳系之外的入侵之时。又能以前所未有的精神，紧密地团结到一起，将自己的命运毫无保留地交给对方。这一份求生的执着和信念，让众人动容。 但最令他们感动的是，ta们在离开太阳系之前。为几亿年后才会出现的年轻文明，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保护。并且以ta们最大的善意，告知了人类宇宙残酷的生存法则。 将讨论进行到这里的时候，陈飞宇忽然提出了疑问： “虽然人类的出现，并非ta们有意为之。但他们很显然将我们视作了同根文明，并且有意为我们提供了保护。因此，可以基本肯定，我们眼下遭遇的星云危机应该和ta们没有必然联系。” 邵峰点头道： “是的，就算ta们反悔了。又因为一些现在我们暂时无法理解的原因想要毁灭我们，不管采取什么手段，至少不会让我们接收到这些信息，这在逻辑上解释不通。” 马尔斯脸上出现了几分失落的神色： “我原本还指望幽灵粒子能为我们解开星云的谜团，现在看来这两件事只是相互独立的偶然事件，并没有必然联系。” 周成却摇头道： “不，我们现在可以完全肯定，外星高等文明在宇宙中是广泛存在的。有了这个前提，那带状星云那个诡异的轨道就有更加合理的解释了。” 陈飞宇一怔，周成的想法并不令他感到意外。因为在他们探索幽灵粒子的过程中，早就萌发过这个念头，而现在算是实锤了而已。他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但是按道理来说，金星联合文明给我们留下了一道不易被外星文明发现的屏障。既然中微子信号都没有失效，那在日球顶层的那道屏障也应该还有效。我们是没有那么容易被外星文明发现的，这和带状星云是外星文明所为的推测相悖啊！” 周成也说道： “是的，我注意到你描述过的最后一个场景。在几亿年前，金星联合文明选择的第一个补给星系，中间提到了岩质星球。从天体元素丰度特征来看，岩质星球的资源富集度是远远高于木星这种气态巨行星的。 而太阳系是宇宙中很罕见有如此多岩石天体的星系，如果屏障失效。我们的太阳系应该早就被洗劫一空了。但实际情况是，我们太阳系的完整度非常之高。” 邵峰脸上带着怪异的笑容，他摩挲着胡渣子，叼着烟。意味深长地说道： “在我看来，正因为那个罩子和带状星云同时存在。很多不好解释的情况似乎有了点解释的空间，比如说陈老弟为什么会因为研发凌云塔系统莫名其妙就遭到暗杀。还有过去二十几年有那么多科学家离奇死亡，以及林雨疏对待移山计划令人捉摸不透的态度。” 众人都是一惊，他们立刻明白了邵峰的意思。周成更是直截了当的说道： “峰子，既然你都有怀疑了，而我们现在又有了重大发现。能不能以此为依据，动用你们特勤部门的资源，好好地调查一番这个事情。我觉得顺着这个路子查下去，一定能查出些东西来。” 邵峰无奈地笑了笑，说道： “呵呵，我倒是想。但我们查案子可不能因为一个臆想就启动立案侦查程序，我们得讲究一个证据确凿。现在我们掌握的情况，连线索都还谈不上。盲目乱动，最严重的后果是打草惊蛇和敌人狗急跳墙。” 周成情绪激动地争辩道： “什么叫线索都谈不上，幽灵粒子、陀螺、金星文明，这不是铁铮铮的......” 他的话说到一半，忽然就泄了气。周成这才猛然意识到，他刚才所说的一切，竟然拿不出任何能够通过人类科学体系验证的证据。 邵峰递了支烟给周成，说道： “你自己都想明白了吧，都不说够不够得上刑侦意义上的证据。你们这些所谓的重大发现，如果正式向科学院或者esdc呈报，你说会有人相信你们吗？” 就在众人哑然之际，陈飞宇不解地问道： “我不理解的是，ta们一步步引导我们发现他们文明的故事，其目的就是要向我们展示宇宙的生存逻辑，从而帮助我们能够在这残酷的宇宙中生存下去。但为什么总是不让我们留下任何证据呢？” 周成闭着双目吐出一口烟雾，沉沉说道： “不是ta们不让我们留下证据，而是我们的科学水平还没有到达ta们设定的台阶。ta们说得很清楚，在科学上如果没有均衡发展，将带来的是毁灭。如果中世纪的骑士老爷们，城堡里堆着比酒桶还多的三相弹，那恐怕欧洲早就不存在了。 在自然科学上是如此，在社会科学上同样是如此。如果没有星云危机，我们同样会发现来自金星的幽灵粒子。不难想象，我们这个阶段的人类社会忽然得知了金星文明的存在和曾经发生过的太阳系战役，将会掀起多大的社会波澜，这可不一定是好事。” 陈飞宇联想到妻子正在从事的科研项目，理解了周成的意思，说道： “你的意思是，只有等我们发展到有能力从大脑中提取信息，才能让所有人都相信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普罗米修斯冒着每天被老鹰啃食肝脏的痛苦，拿着火种来到人间。却被接过火种的人，将火把扔进了泥潭，真是讽刺至极。” 周成说着耐人寻味的话，而其他人也陷入了迷茫，深深的无力感弥漫在每一个人的周围。 邵峰最先打破了沉寂，他脸上带着痞笑，说道： “我不是科学家，也没有参加你们的科研探索过程。老实讲，从我的职业角度来看，就算陈老弟的描述一点不假，我也对那个联合文明是否就在金星抱有怀疑态度。 我认为你们大可不必如此悲观，因为你们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至少应该首先用你们的方式，求证一下。且不说直接去看看屏障是否存在。至少找到一些证据证明，陈老弟经历过的那个时空就是几亿年前的太阳系，这个应该不难吧。” 邵峰的话让陈飞宇冷静了下来： “说来也对，换个角度想，我经历的一切，也可以解释成一个思想实验。到底是真实发生过的历史，还是产生的幻觉我自己都不好判断，更别说让世人相信了。眼下用科学的方法，求证金星联合文明真实存在过，才是我们的当务之急。” 邵峰悠悠地说道： “这就对咯。不过话说回来，我之所以建议让你们去求证一些基本事实，最主要的原因是。如果金星联合文明是真实存在的，防护屏障就一定和带状星云之前有某种联系。那么你们在求证的过程中，就必然会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还有，怀疑归怀疑。但现在几乎可以肯定，带状星云和林雨疏肯定有问题。如果最终结果真是那样，那么你们想要求证的事情，虽然在普通人眼里是愚不可及。但敌人一定会非常警觉，这对于他们来说就像一把尖刀，会刺穿他们将真相包裹起来的帷幕。 所以，你们整个求证的过程必须千万注意保密。现在我们好不容易才淡出了猎人的视线，这对我们来说是最大的优势。如果能将这个优势保持住，到最后的时候，谁是猎物还不好说。” 陈飞宇一把握住邵峰的手，说道： “谢谢你，峰子。我们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邵峰摆了摆手，说道： “这没什么的，我赶到北美来，可不光为了你们的事儿。还有个有意思的情况，我得去排查一下。” 第二卷幽灵粒子 216信任 “什么有意思的情况？”众人好奇地问道。 邵峰看向陈飞宇： “你还记得，在很大程度上，让你免于在航班空难中丧生的维罗妮卡吧？” 陈飞宇回答道： “当然记得，怎么了。她那边的调查有进展了吗？” 邵峰徐徐摇头： “进展倒是没有多少，不过前几天，维罗妮卡突然因身体原因辞去了esdc北美分部的职务。” 众人都感到惊讶万分的同时，不约而同地拿出了手机。像esdc北美分部负责人这样重要岗位人员的更替，按照常理是会发通告的。 陈飞宇翻找着手机，疑惑地说道： “esdc北美分部确实换了负责人，但通告信息里只字未提，这真是有点奇怪。” 邵峰脸上露出了怪异的笑容，说道： “这还不算奇怪的，我之所以觉得有意思，是维罗妮卡卸任以后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陈飞宇惊讶地问道： “你是说，她有可能已经遭到了不测？” 邵峰回应道： “这倒不至于，她的情况不太适合那些死于意外的科学家。这娘们儿是个玩政治的老手，她们这号人非常懂得进退和自保。就算是我们，要想让她莫名其妙地消失，都非常困难。像这种情况，多半是她自己躲起来了。” 陈飞宇一怔，说道： “也就是说，她应该是在害怕什么。” 邵峰点头道： “我也是这样想的。在这个事儿发生之前，我已经查到了一些和林雨疏有关的其他线索。维罗妮卡这条线本来准备放一放再说，现在看来，这边可能会提前突破。” 随后，邵峰目光灼灼地扫视着众人： “你们在求证屏障的时候，一定要注意保护自己。保护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让敌人盯上你。现在一切的线索都指向，带状星云的背后有人为捣鬼的痕迹。这极有可能是一场文明生死的战争，残酷程度不会比曾经发生过的太阳系战役差，千万不可大意。” “放心吧，我们知道了。” 在邵峰临走的时候，又回头说了句： “哦，对了。往后，你们除了正常工作需要，尽量少扎堆儿，目标太明显，容易引起怀疑。分头行动的话，那你们之间就得有必要的默契和信任。如果这是一场生死大战，那最重要的就是战友之间能够以命相托的绝对信任。” 对于邵峰的前半句话，大家都没有什么异议。但对于后半句，周成若有所思地抽着烟，而马尔斯有些摸不着头脑。陈飞宇和夏岚则是小心地对视了一眼之后，各自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在等待直升机的时候，陈飞宇和周成在阿雷西博的主控室抽着烟，这里可以俯瞰整个环形山。身下是已经支离破碎的反射镜面和散布在环形山坑底的陀螺残骸，但他们的目光却同时落到了不远处，站在陡崖边栏杆前的夏岚身上。 此时已近黄昏，锈迹斑斑的栏杆和山壁上沾满泥浆的植物，在这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更加萧瑟。而唯独夏岚那纤瘦的身影如淤泥中的荷花一般，与这个支离破碎的世界格格不入。 周成吐出一口烟雾，用夹着烟头的手指了指远处的夏岚，说道： “老弟，我没有经历过你那些险象环生的暗杀，还有莫名其妙的消息泄露。但我也认为，这些事儿应该和她没有关系。你也知道，我们现在可谓是如临大敌了，心存芥蒂可对我们没什么好处。” 陈飞宇深吸了一口烟，把烟头灭在了烟灰缸里，起身说道： “是啊，我确实应该和她好好谈谈。” 走上了摇摇晃晃的走廊，陈飞宇叮当作响的脚步声在安静的环形山峭壁上格外明显。但夏岚却没有转头看他，而是依旧目光深沉地看着环形山里的残骸。 正当陈飞宇一边向夏岚走去，一边纠结如何向这位已经和自己并肩战斗了十年，同时又是林雨疏学生的战友提及自己的疑虑之时，夏岚却先开了口： “老实说，在第一次凌云塔系统论证会之后，我就察觉到了你对我有戒备。当时我很困惑，还有些气愤。我以为我们已经是可以绝对信任的朋友和同志，你的猜忌让我非常难过。” 陈飞宇一下子僵住了，深深的内疚感从他心底升起，正当他准备解释点什么的时候。夏岚转目看着他，目光如秋水般温柔，接着说道： “其实这次你和周教授邀请我共同参加幽灵粒子的破解工作，一开始我是不想参加的。但我也确实不愿就这样，和一位曾经经历过生死的好友疏远。所以，我还是来了。现在看来，我很庆幸当初自己的决定。 如果把我换成你，也经历了那一切，特别是在面对自己和家人的生命威胁之下。我又是林老师的学生，还曾经在你加入esdc之前秘密考察过你。我想我第一个怀疑的对象，也会和你一样，我发自内心的能够理解你所做的一切。” 夏岚的话如春风一般吹进了陈飞宇的心间，让他悬在胸口的石头落了下去，他如释重负地说道：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善解人意，难怪小朱他们几个这么喜欢你。” 当陈飞宇提到朱民易的名字时，一丝复杂的神色从夏岚的眼中一闪而过，她如水的眼神也凝固了片刻。 陈飞宇也看出了夏岚的犹豫，问道 “怎么了？” 夏岚微微摇头： “我只是想说，我从未违背过你正式加入esdc的时候，我向你许下过完全共享信息的承诺。” 陈飞宇有些尴尬地干笑道： “说来惭愧，倒是我没有遵守承诺。如果不是因为你和马尔斯私交的缘故，估计我也不会告诉你幽灵粒子的进展，实在是抱歉。” 夏岚莞尔一笑，说道： “这没什么的，有些情况我也没有及时和你说清楚。再加上一系列的巧合，产生误会就在所难免了。” 随后，夏岚微微正色，说道： “林老师派我去协助你，从天地运载部，到后来的空间工程。她也确实下达过让我定期汇报你的工作进展的指令，但我认为这只是正常的工作要求。但我没有向林老师提前汇报过凌云塔系统中尚未解决的缺陷问题，我认为这些有待解决的问题暂时没有汇报的意义。 另外，我们一起从北美回京华的时候。我真的是临时接到了林老师的通知，前往北美分部协助工作。在听说你乘坐的航班出现空难之后，我也产生过怀疑。因为我在北美分部做的，是一些需要保密的烦琐工作。我自己都能感觉出，林老师就是想我留在北美。” 陈飞宇向前迈了半步，凑到夏岚身前，沉声说道： “如果这样说来，那这一切的幕后真凶就是林教授，她就是暗影猎人的头目！” 夏岚眉梢微微抖动，眼波里流露出复杂的神色，迟疑了片刻，才犹豫着说道： “其实这才是我最困惑的地方。我师从林老师多年，对她的性格也算是非常了解了。虽然她在诸多事情上的作为，都显得有悖常理。但从感性上来说，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更难以相信，这一切幕后的主使就是她。 就算抛开主观感性的情感，只从理性的角度出发。就算有一个外星文明正虎视眈眈地看着我们，带状星云就是ta们灭绝我们的手段。就算林老师追求的是人类的灭亡，那她应该什么都不做。但实际上林老师才是带状星云的发现者，是危机的预警者。 我很难用正常的思维和逻辑，去揣度出林老师所作所为的动机，她没有理由要这样做呀！” 她的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惶。 陈飞宇看着海平面上已经高耸的风暴云墙，说道： “这个问题也困扰了我很久，但事实就是我们正在拯救世界，也在看着世界变得支离破碎。也许我们应该换一种方式去思考，也许能得到完全不一样的答案。” 第二卷幽灵粒子 217忤逆 “什么方式？”夏岚不解地问道： 陈飞宇说道： “一个公式中的未知数越多，就越难以解出答案。现在外星文明和带状星云对于我们来说，都还是未知数。与其让这些尚不明确的条件干扰我们的思路，倒不如像数学上处理问题一样，把公式化解得简单一些。” 夏岚眼中闪烁起了光芒： “你的意思是，先不管带状星云的成因，以及这背后是否有外星文明的痕迹。也不考虑林老师的动机，只从行为上去推测林老师想要达到的目的？” 陈飞宇啧啧称奇： “我很庆幸，你这样聪慧而又博学的人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夏岚微微颔首，脸上浮起了一丝红晕。 陈飞宇继续说道： “你全程参与了凌云塔系统的研发，你应该知道。这个项目在立项的时候，林教授和esdc也是寄予厚望的。但我高估了科技发展的速度，以至于在历经十年的研发之后，依旧存在着发射过载太大和能源消耗过大这两个致命缺陷。 我一开始的构想是，加大这两方面的投入来解决这两个问题。结果在第一次论证会的时候，遭到了否决。那时候其实我是能够理解esdc的决定，稳定压倒一切是能够成立的。 但后来，我找到了完美解决这两个问题的办法。不仅没有让凌云塔系统得到建设批准，反而给自己引来了杀身之祸。你觉得这中间的原因会是什么？” 夏岚一阵沉思，片刻之后，试探着说道： “你的意思是，林老师一开始是认定凌云塔系统是不可能成功的，所以并没有阻止你研发。但在你找出让凌云塔系统可以投产的办法之后，威胁到了她想要达成的某种目的？” 陈飞宇沉沉点头道： “夏岚，你是天文学家，又在航天工程工作了十年。我给你做个选择题，就算凌云塔系统和现在的蜂鸟体系在解决带状星云上，消耗的资源和任务达成率都完全一致。你会选择哪个？” 夏岚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当然是凌云塔系统。” 陈飞宇立刻追问道： “为什么？” 夏岚振振有词地说道： “凌云塔系统的发射方式毫无疑问是划时代的，它会彻底改变人类航天史的发展进程。就算初期的运载量仅能和化学火箭齐平。但化学火箭已经到达了上限，而这仅仅是凌云塔系统的下限。 在不远的将来，城市大小的空间站将会在近地轨道建造，十万吨级别的宇宙飞船也能够批量投产，人们从地面到近地轨道不会比现在乘坐一次跨洋航班更困难。人类走向星辰大海的第一步，要解决的就是天地运载能力问题，而凌云塔系统就能解决这个问题。” 陈飞宇深沉地看着夏岚一言不发，夏岚眼波流转，忽然猛地一震，斑驳的栏杆因为她手上不经意的推搡动作发出了“叽嘎！”的声音。 “你的意思是，林老师的目的是要阻止人类发展星际远航的能力？” 陈飞宇默然点头，他看着快要压过头顶的风暴云盖，沉声说道： “我有个办法可以验证我们这个推测，并且还能顺带试探林教授和那些想要我命的暗影猎人到底有没有关系。但这需要你冒着生命的危险，去试探你最尊敬的恩师。我知道你对危险是毫无惧色的，但这意味着你对恩师的忤逆。” 此时，天边的风暴已经在海面上开始肆虐，汹涌的海浪拍打在远处的礁石上，瞬间被撕成了飞沫。狂躁的海风夹着淤泥的腥味从环形山的缺口灌了进来，灌木和丛林像受了惊的野牛群一般疯狂地奔跑着。 狂风将夏岚的衣裙撕扯得猎猎作响，她任凭头发在风中飞舞，遮住了她绝尘的容颜。她此刻的心境就如狂风中的一切，摇摆不定，毫无章法。 他们就这样在渐渐逼近的风暴中站了许久，破旧的栏杆和走廊在风中发出的异响越发尖锐。就在周成走出控制室，想要喊出什么的时候。夏岚用手拨开了遮在脸上的乱发，目光坚定地看着陈飞宇，说道： “我想用你的办法试试。” 陈飞宇长出了一口气，只是点头，没有说话。 这时，周成扯着喉咙喊道： “你们俩赶紧下来，直升机到了，一会风暴过来了就走不成了！” ...... 为了不引起注意，三人乘坐不同始发地的航班返回京华之后，周成继续去清北大学物理系教书。而陈飞宇选择在家多待两天再去esdc总部报到，除了避免和夏岚同时报到引起怀疑之外，他还有另外一个想法想要验证。 到了上班时间，夏岚手里摩挲着两叠资料，满心惶恐与纠结地在林雨疏的办公室门口焦急地等待着。她对资料的内容和对答的言辞早已了然于胸，令她无法释怀的是，自己将要做的行为，是对自己恩师的忤逆。 此刻在夏岚脑中不停浮现出的是，当年第一次和林雨疏见面时的情形。 ...... 当年，夏岚还正在加州理工攻读天体物理博士学位。她只是听过林雨疏这位已经功成名就的华人超级科学家的名字，并将其视之为偶像，但却还从没见过面。 那时候的夏岚才华横溢、意气风发。进入顶级学府深造算是计划之中的步骤，在学习和生活上她也早有准备，成绩非常优秀。但这个美丽的东方小个子女孩儿的优秀，似乎触痛了盎格鲁撒克逊人骄傲的神经。 夏岚将自己在中子星x射线辐射上的研究成果，无私地分享给了同一科研小组的同学们，却遭到了卑鄙的背叛和无耻的学术剽窃。当她拿着刊有自己学术成果的论文，但却没有自己署名的《science》期刊，去找同学理论的时候，得到的却是阴阳怪气的讥讽。 但外表柔弱，内心坚毅的夏岚可不像看上去的那么好欺负。她将自己研究的底稿整理成册，直接呈报到了北美国家学术委员会和《science》编辑部。这个事情在引发轩然大波的同时，也让校方陷入了巨大的学术剽窃丑闻。 在巨大的舆论压力下，科研小组、导师和校方都找到了夏岚，希望她能够撤回投诉，承认是在论文署名上的失误，以此来平息风波。作为回报，校方许诺，在授予博士学位之后，她将获得在加州大学继续攻读博士后的便利条件。 但本着对科学崇高的敬意和歪风邪气的不齿，夏岚毅然拒绝了妥协。坚持要求校方严惩几名同学的学术剽窃行为，将事情的真相公之于众，并且对自己道歉。 但令她怎么都没想到的是，最终等来的结果却是，自己被诬陷为学阀斗争的始作俑者，学术剽窃事件的幕后主使。剽窃她的几个同学不仅没有遭到惩罚，反而受到了表彰。而自己则收到了开除学籍的通知。 夏岚在愤懑和绝望中，完全认清了这是个肤色和种族决定一切的国度，对这个极端荒谬的结果却无可奈何。就当她强忍着泪水在众人的嘲笑和奚落中，悲愤地拖着行李箱即将走出加州大学的校门时，林雨疏挡在了她的身前。 “林老师，我......”她顾不得林雨疏加州大学终身教授和学术巨星的神圣光环，扔下行李箱，一把扑在了林雨疏的怀中，失声痛哭起来。 面对众人窃窃私语地围观，林雨疏并没有在意。只是轻抚着夏岚微微颤抖地身体，轻声安慰道： “孩子，有我在这里，没事儿的。” 夏岚极力控制着自己哽咽的呼吸，但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不停下落： “对...对不起，林老师，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林雨疏一脸温柔的笑容，但双眼中却发射着无比坚毅的光芒： “不，你没有错。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强者能左右一切，你以后会明白的。但是在这件事上，我不会允许他们这样欺负你。” 第二卷幽灵粒子 218压制 两张东方面孔昂首阔步地穿行在蓝眼睛们惊诧、困惑还有不怀好意的目光中，就像一艘孤舟惊艳地穿行在汹涌的波涛间。看似惊险，但始终骑于浪巅之上。 她们来到行政楼校长办公室的楼层，那位穿着短裙高跟的秘书立刻就从那矫揉造作的坐姿站起了身来，看她们的眼中极尽傲慢，就像眼睛长在了天灵盖上： “两位，哈德先生正在开会，如果你们没有预约的话就请回吧。” 林雨疏仅仅用了一个利刃般的眼神就将她逼退了几步，不敢再问。她目光之锐利，甚至连身旁的夏岚都感觉到了皮肤的灼热。 来到会议室的门口，林雨疏没有敲门，而是直接推门而入。正在和几人谈笑风生的哈德校长先是一愣，愤怒的情绪从脸上一闪而过。但当他看清来人正是林雨疏，还有身旁站着的夏岚之后，立刻明白了事情的缘由。 哈德校长满脸堆着笑容，赶紧起身，快步走到林雨疏身前，伸出了双手： “林教授，您过来怎么也不提前打声招呼，我亲自到机场去接您呀！” 林雨疏双手垂在身旁，只是看了一眼哈德校长伸出的手。淡淡地说了句： “哈德先生，我们得谈谈。” 随后便径直走到会议桌前，她拉出了两张椅子。自己坐下之后，温和地对夏岚说道： “你也坐下吧，夏岚。” 哈德校长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半秒钟，随后转身看向同样一脸惊愕的其他人，依旧笑呵呵地说道： “林教授今天突然前来，我想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我们的会议就先到这里，各位就请回吧。” 众人用奇怪的目光看着这两位东方女性，悻悻地离开了会场。这时，刚才那个秘书神情紧张地站在了门口。哈德校长瞪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赶紧为我们的两位女士沏上两杯热茶，顺便通知海顿教授他们几个过来一下。” 夏岚听后身体微微一颤，海顿教授正是她现在的导师，或者说是被加州理工开除之前的导师，他基本就是整个学术剽窃事件的一手策划者。林雨疏则面无表情地端坐在会议桌前，默不作声。 哈德校长见林雨疏一脸不怒自威的神情，心中有些怯懦，陪着笑说道： “林教授，我知道您是为了夏岚的事情而来，这里边可能有些误会，我慢慢向您解释。” 林雨疏没有搭理他，气氛一时变得很尴尬。 这时，秘书将茶水端了上来。林雨疏用手将茶杯往旁边挪了一些。然后从提包里拿出了自己的茶杯放在手边，之后拿出了笔记本，翻开之后笑盈盈地说道： “我看咱们学校上个季度在全景巡天和传递星云射电观测上都取得了不错的结果，好几篇sci都发表出来了。其中，还有署了我的名字的。” 哈德校长松了一口气，赶紧附和道： “这还得多亏了您的协调，我们才能在卡灵顿天文台进行观测活动。sci署名的事情，我想他们应该征求过您的意见吧。如果没有，我立刻让他们撤回论文，并向您道歉。” 看着哈的校长一副色厉内荏样子，林雨疏淡然一笑： “不必了，我授权过他们了。对了，下半年在卡灵顿天文台的观测计划，以及由卡灵顿爵士资助的科研项目计划都排好了吗？” 哈的校长连声答道： “当然，当然。真是要好好感谢您和卡灵顿爵士，为我们学校天文事业作出的巨大贡献。” “我曾经以加州大学为荣，这是应该的。”林雨疏虽然语调平和，但这句话中隐隐透着几分刀剑味。 “咚！咚！咚！”敲门声响了起来。 推门而入的正是海顿教授和夏岚的几位同学，他们战战兢兢地排在门口，面色惨白得就像一群排着队上绞刑架的死囚。 而哈德校长则是一个劲儿地向他们使着眼神，让他们到会议桌前就座。带头的海顿教授刚刚迈出一步，林雨疏就发出了几声干咳，几人赶紧停下了脚步。 林雨疏微微转面，刚到余光能够看到几人的位置，就又转头看向了哈德校长： “我没有一个字是需要对他们说的，他们继续留在这儿的话，我只能先行离开。因为我对学术剽窃过敏，与生俱来就这样。” 林雨疏声音不大，但字句中都透着不可抗拒的势大力沉。压得站在门口的几人瑟瑟发抖，哈的校长也只得无奈地做了个手势，让他们赶紧离开。 哈的校长亲自关上门之后，坐到了林雨疏的身旁，满眼真诚地看着她，说道： “夏岚的事情您可能了解得不太详细，这是经过校委会研究上报，《science》编辑部核查，学术委员会认定的结果。其实我也没有多大的发言权，只是按照规定办事而已。” 林雨疏依旧没有搭理哈德校长，只是一笔一画地在笔记本上慢慢地记录着。 哈德校长见林雨疏没有说话，眉宇间也透出了几分不耐烦的神色。他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夏岚，眼神中尽显猎鹰般的凶狠。随后又压着声音，说道： “我知道夏岚女士可能在这中间受了些委屈，我们校方可以作出一定补偿。毕竟，您林教授都在关心.......” “哈德校长，我想您搞错了，我不是为夏岚的事情而来的。这件事情的本末，我想您和其他值得尊重的人都非常清楚，判断是非曲直需要的只是常识。我想您这样优秀的学者和校长，应该是不会在这样简单的问题上丧失判断能力的。” 哈德校长的脸涨得通红，尬笑着连连点头之后，赶紧用蹩脚的中文岔开了话题： “林教授大驾光临是有何贵干呢？” 林雨疏合上了笔记本，从提包里拿出一本证书，然后将其缓缓推向哈德校长。 “我这次过来，主要就是告知你，我要辞去加州大学授予我终身教授的荣誉。” 林雨疏此话一出，旁边的夏岚都是大为震惊。像林雨疏这个级别的科学家，辞去大学授予的终身教授荣誉，至少在加州理工是前所未有的。这也必将在全世界的科学界，激起一番狂澜。 “什么？”哈的校长更是突着眼球惊呼道，然后他赶紧强撑着镇定，说道： “林教授，您这是为什么呀，什么事儿咱们好商量.....” “还有，我会建议卡灵顿爵士撤销一切在加州理工的科研资助。另外，你们下半年在卡灵顿天文台的观测计划也取消吧。”林雨疏再一次打断了哈的校长的话，虽然他说得云淡风轻。但对于哈的校长来说，却是一记记的重锤砸胸。 哈德校长再也绷不住强撑起来的镇定，他扭曲着面庞嚷声道： “林教授，您这到底是为什么呀！夏岚的事情是有回旋余地.....” 林雨疏微微抬手，哈德校长语无伦次地表述戛然而止。她一边拿出手机，一边口中低语了一声。 “回旋余地？” 随后，林雨疏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按了免提之后，将手机摆到了哈德校长的身前。 哈德一看手机屏幕上的名字，顿时打了个冷噤，脸色就像纸灰一般。 “萨利教授！” 还不等他从极端的惊惧中缓过神来，电话里传来了沉默教授萨利低沉的声音。 “哈德，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萨利老师，我....” 不等哈德继续说话，萨利就抢在了前头，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不管你那些学生里头，谁的父亲是参议员。但只要我还是《science》的特约审稿人，只要我还是国家科学顾问，你就别想这种肮脏的事情在我面前发生。” 电话挂断之后“嘟！嘟！嘟！”的忙音，如同一柄不停砸击的重锤，将哈德校长打散了架。在强大的压制之下，哈德校长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威严。 事情平息之后，夏岚的学籍和名誉得到了恢复，并且转入了伯克利分校。更让她感到惊讶不已的是，林雨疏当场将她收入了自己的门下。 当师徒二人步履轻快地走在伯克利分校明媚的阳光下时，夏岚抱着好奇和感恩的心态，问道： “林老师，上次您为什么要顶着那么大的压力帮我，那时候您应该还是第一次见到我。” 林雨疏脸上出现了几秒钟罕见的复杂神情，随后深深地看着夏岚，柔声说道： “你和我年轻的时候很像。” 第三卷地球舰队 219刺探 （本来第三卷地球舰队应该在214章短暂的运行开始。结果我自己手欠，点错了。导致这一章成了第三卷的开始，有些唐突，还请读者老爷们海涵） 往事如电影一样在夏岚的眼前不停地播放着，时间每推进一刻，内心的纠结就越发痛苦。她甚至会更加怀疑，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老师办公室的门口。有那么好几个瞬间，她几乎就要将手中的资料扔进垃圾桶，然后将所谓的是非对错抛诸脑后，转身就走。 但不知为何，身体就像会拒绝大脑发出的指令一般，死死地站在原地。尽管她内心非常清楚，走进了办公室就意味着将要和待自己恩重如山的导师站在对立面。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开了。汇报工作的人和她擦肩而过时，礼貌地与她打了招呼，但她都迟迟没有反应过来。 “夏岚，你有事情找我吗？” 夏岚强行定了定神，走进了办公室。 “对不起，林老师，刚才想别的想走神了。” “现在工作已经进入正轨，我们虽然仍在走钢丝，但一切都在掌控中。不要把自己绷得太紧，未来的路还很长。” 林雨疏的笑容就如当年那般温婉，这让夏岚不由得捏紧了手中的资料，她还是下不定决心。 “谢谢你的关心，林老师。” 林雨疏扫了一眼夏岚手中的资料，问道： “你到南方出差，我怎么听说你又去了北美，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夏岚一怔，这原本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问话。但她并没有向包括小朱在内的任何人提过，自己是去南方出差。想到这里，心中一阵发毛，索性将手中的资料递了上去： “哦，是这样的林老师。我原本是去参加蜂鸟飞船裂变发动机改型试验的，但还没有完成，马尔斯就给我打电话。说他自己搞的一项新技术有了进展，邀请我过去看看。我想着他这是私人邀请，也就没有向esdc报备。” 林雨疏接过资料，像个慈祥的母亲一般看了一眼夏岚，悠悠说道： “我说夏岚啊，你这岁数也不小了。我知道你很挑剔，你这样优秀的人，也应该挑一点。不过马尔斯确实不错，他有能力、有财富，一直单身，也没有什么花边，和你的关系又那么好....” “林老师...”夏岚红着脸的娇嗔打断了林雨疏老母亲一般的唠叨。 “呵呵呵，我就是这么一说.....” 林雨疏话说到一半，就因为手上资料的标题戛然而止。 《2h型氘氚托卡马克结构聚变反应堆太空组装方案》 林雨疏慈蔼的笑容凝固了一瞬间，随后立刻又恢复了往常。 “托卡马克氘氚聚变反应堆倒不是什么新鲜技术了，在星云纪元刚刚开始的时候就完成了技术论证。但其结构过于庞大，无法运送到太空中。” 夏岚清晰地察觉出了林雨疏的话中少了几分温和，多了几分严肃。 “林老师，这份方案中的托卡马克结构在体积上的优化确实不大。但其新颖的地方在于，使用了超流体焊接技术。这让聚变反应堆的核心部件——托卡马克环，拆分之后用超重型火箭送到近地轨道，再由星港进行组装成为了可能。” 林雨疏翻动着资料，徐徐点头： “嗯，这马尔斯还是有点东西，仅凭一己之力就搞出了这个东西来，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夏岚一直紧握在桌下的手终于松开了，她轻轻地在衣角上擦去掌心的汗渍。其实这个所谓的超流体焊接技术还仅仅只是一项新概念，离实际使用还遥不可及。之所以要假借马尔斯之名，是因为他私人出资的科研项目是不受esdc监察部门约束的。 眼下的情况看来，林雨疏已经相信了聚变反应堆在短时间之内是可以被送上太空的，而这也是夏岚和陈飞宇商议刺探林雨疏态度的第一步。 “不过，把这么大体积的托卡马克结构送到太空去，其效率肯定要远远高于现在使用的同位素电池rtg。但这对于我们目前的蜂鸟飞船空间作业任务来说，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啊。” 林雨疏的回答已经在夏岚和陈飞宇的预料之中，她回答道： “是的，林老师。这项计划的核心并不是直接将托卡马克作为蜂鸟飞船的动力使用，而是将其作为一个空间发电站。 让太空聚变电站为超导电池充电，用可更换的超导电池替换蜂鸟飞船上的rtg。这样蜂鸟飞船不仅的除尘效率更高，也可以部分解决蜂鸟飞船因为结构原因产生的谐振。” 林雨疏继续翻阅着资料，微微点头道： “嗯，这种新颖的设计还是值得讨论一番。这样吧，我和esdc常委会详细论证一下这个方案的可行性，再做决定。” 夏岚虽然脸上始终保持着如一的谦逊笑容，但心里却已经凉了大半截。她很了解自己的导师，如果是支持这个方案，会让她将方案细化，并成立预研项目组。而现在这个结论，基本算是温和地拒绝了这份方案的深化。 这其实已经算是验证了陈飞宇的推测——林雨疏不允许任何可能实现星际远航的技术发展。目前太空飞行器所使用的裂变反应推进器，虽然在推力和比冲上已经不输于聚变反应堆。 但由于其依赖推进工质的特性，就注定了裂变反应推进器只能用于行星际的星际航行，而不可能让人类冲破奥尔特星云，走向深空。要实现星际远航，不依赖工质的聚变离子发动机算是目前唯一的出路，而实现的第一步就是把聚变反应堆送上太空。 夏岚虽然脸上依旧如往常一般，带着浅浅的醉人微笑，但心中早已卷起了狂澜。原本刺探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但她不愿意就这样放弃，她不愿相信那个曾经如拯救天使一般出现在自己世界的导师，背后有着非常可怕的目的。 她决定冒险进行更激进的第二次刺探，即使陈飞宇已经非常清楚地警告过她，这有可能让她处于更危险的境地。 夏岚微微起身，将第二份方案递到林雨疏身前，说道： “林老师，这里还有一份方案，您可以看看。这份方案的完成度相对低一点，实用化需要更大的投入，但应用前景更广阔。” 林雨疏拿起第二份方案，表情出现了明显的波澜。 《氘氦3仿星体结构聚变离子推进器》 她说话的语气也比刚才更加严肃: “夏岚你也知道，仿星体结构高度依赖月球开采的氦3。我们现在的资源分配已经没有多少冗余，在月球大规模建设工业基地会直接威胁到移山计划的任务达成率。因此，我现在不能批准这个方案的实施。” 夏岚有些失落地将两份方案都收了回去，但她失落的并不是方案没通过。而是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已经在陈飞宇的预料之中，结果也非常明显了——林雨疏不允许任何人类能够实现星际远航的技术发展。 “夏岚啊，你也不用灰心。搞科研需要你这样的进取精神，只是现在我们的特殊环境，要求我们只能向特定方向发展科技。我不希望今天的事情磨掉了你应有的锋芒，你始终都是我最骄傲的学生。”林雨疏的语调又恢复了一如既往地温和。 夏岚频频点头： “您多心了，林老师。是我没有考虑周到,那我先回去了。” “好的，你去吧。” 就在夏岚刚刚起身之时，林雨疏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了句： “对了，夏岚。你的这两个方案是和小陈一起搞的吗？” 夏岚心头猛地一颤，之后淡然地转过了身来，摇摇头。然后抿嘴歪头故作思考的模样，愣了半刻，笑呵呵地说道： “我倒是和他在北美碰了面，不过他正在琢磨的是代替电磁旋翼的激光阵列除尘设备，我们没聊到一起去。” 林雨疏笑着点了点头： “呵呵呵，这样很好，我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你们这代人的创造性。行了，你去吧，注意休息。” “好的，林老师。” 在强撑着镇定回到办公室之后，夏岚整个人都瘫软到了座椅上。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表明，自己的恩师林雨疏，出于一个暂未可知但一定很可怕的动机，在阻止人类获得走向深空的能力。即使这种能力现在还只是一根嫩芽，也会不遗余力地将其掐断。 第三卷地球舰队 220森严的基地 陈飞宇开车来到了妻子的工作单位——生物体冬眠技术研究中心。他发现这里的武装戒备级别，可一点都不比作为移山计划箭头单位的航天局要低。幸亏凭借自己在esdc中的高级红色身份认证，才能顺利进入研究中心。 当他第一次走进这座只在妻子口中听过的研究基地时，除了感叹于其堪比航天局的基地面积之外，还发现这里的科研人员密度也要大于航天局。 不过仔细想来也还算合理，毕竟空间工程的绝大多数人都在近地轨道上。如果把他们都召回航天局，估计也是这番门庭若市的样子。 由于陈飞宇想给妻子一个惊喜，所以并没有直接打电话询问妻子办公地点的具体位置，也没有询问安保人员和科研人员。因为他知道，如果一旦有人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那必然会报备到基地的安保部门，那惊喜也就不存在了。 他就这样戴着口罩，自顾自地一栋接一栋楼地找，希望能在某栋楼大厅的导航牌上看到妻子的研究项目办公室。在这一路上，他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每一栋楼都只有数字编号，而没有楼栋性质的标识。 更令他不解的是，基地里的门禁系统多到令人发指，每一栋楼至少都有进出两个门禁系统，甚至一些公共区域也有专门的门禁。 当自己穿梭在一个又一个门禁系统中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到了旁人惊愕的目光。看起来这个基地实行了严格的分区管理，基地里能像他一样随意穿行的人并不多。 就在陈飞宇失望地从一栋楼里出来，走到空地上的吸烟区，准备抽支烟再找的时候，一名西装革履的男人身后带着两个全副武装的安保人员走了过来。 陈飞宇很淡定地点燃了烟，他知道是自己的行为引起了基地安保系统的注意。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的红色身份系统是保密的，基地只知道一个高级人物在乱窜门禁，但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那人远远地就露出了友善的笑容，他身后的两个武装人员也在远处就停下了脚步。他走到陈飞宇身前，非常客气地问道： “首长，您好。我是基地今天的安保领队，请问我有什么能帮助您吗？” 陈飞宇瞥了他一眼，故意将口罩往下拉了拉，吸了一口烟，淡淡说道： “没有，你去忙你的。” 安保领队也没有多问，依旧客气地说道： “那行，首长。如果您需要任何帮助，只需要做出大力挥手的动作，我们就能看到您的求助信号。” 陈飞宇心想，这基地的监控系统真是比星港还完善。不过也好，这样妻子的安全是完全能得到保障的。 “知道了。” 安保领队刚刚转身，陈飞宇又叫住了他： “对了，你知不知道，生物体冬眠临床试验是在哪栋楼？” 安保领队面露难色： “对不起，首长。我们只知道楼栋号码，并不清楚每栋楼的职能。但如果您需要，我们可以申请基地控制中心为您查询。” 陈飞宇连连摆手： “不用，不用。我就随口一问。对了，我这是例行暗查项目进度，不准上报我的行踪，明白吗？” 安保领队点头道： “是，首长！” 陈飞宇心中暗道： “这基地真是离谱，搞个人体冬眠的边缘技术，至于弄得跟关塔纳摩似的吗？连基地安保都不清楚每栋楼的具体职能。要不是蜂鸟飞船出现故障，这技术用不用得上，还两说。” 又经过了一番折腾之后，陈飞宇总算找到了妻子所在的楼栋。当他隔着门上的玻璃窗，看着被科研服裹得只剩一双眼睛的妻子刘玥时，他依旧为妻子那双动人的慧眼所沉迷。 虽然妻子的眼角已经被岁月崔出了道道痕迹，但那流转在眼波中的神采依旧和二十多年前别无二致。他不自觉地想起，妻子在上大学的时候。自己也是这般跑到了实验室门口，看着妻子被没有完全麻醉的实验小兔吓得吱哇乱叫。 想到这一幕，陈飞宇不自觉地发出了轻声地哼笑。不知是妻子听到了这声哼笑，还是感觉到了陈飞宇就在附近。当她转头看来时，一眼就认出了戴着口罩和兜帽的陈飞宇。她的双眼先是圆睁，随后拉成了一条长线。 刘玥放下手里的工作，走到门外，惊讶中带着欣喜，问道： “你怎么过来了？” 陈飞宇看到实验室里几个妻子的同事都暂停了手里的工作，用极为好奇的目光看着自己和妻子。他知道，在这种地方，家属探班可是破天荒的事情。他向妻子使了个眼色，刘玥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拉着他到了旁边的小间里。 “我们基地这么复杂，你怎么找到我的，而且我也是才搬到这里来不久。” 面对妻子惊讶的询问，陈飞宇一边摘下口罩，一边故作轻松地说道： “就这么一栋一栋地找咯，这不就找到了嘛。” 刘玥白了陈飞宇一眼： “我都只有这临床试验楼、数据库中心还有食堂的通行权限，你还一栋一栋的找，开玩笑呢！” 陈飞宇摆出一副神气的模样： “难道你忘了，你老公可是esdc通讯录第一梯队的人，是个大人物。” 刘玥也摘下了口罩，没好气地说道： “看把你能的，要不要我用夹子音叫你一声陈总啊？” 陈飞宇摇头晃脑地说道： “那也不是不可以。” 刘玥瞪了陈飞宇一眼，说道： “别瞎扯这些没有用的，我正忙着嘞，你来找我到底啥事？” 陈飞宇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我来协助你做研究工作。” 刘玥满眼嫌弃地看着陈飞宇，调侃道： “拉倒吧你，就你那氨基酸、葡萄糖、蛋白质都闹不明白的生物水平，还协助研究。我建议你去食堂帮帮忙，也不算大材小用了。” 陈飞宇也没急眼，慢条斯理地说道： “虽然我确实帮不了你搞研究，但我可以被你研究啊！” 刘玥一怔，立刻拉下了脸皮，在陈飞宇手臂上狠狠揪了一下，气鼓鼓地说道： “越来越离谱了啊！你要的超低温生物体特征状态资料，我早就把数据全部给你了。虽然目前没有志愿者反馈副作用，但我绝不会把自己的老公冻得跟条罗非鱼似的。而且，那个项目已经裁撤了，设备都封存了。” 陈飞宇疼得龇牙咧嘴地揉搓着手臂，但嘴上还是贱兮兮地开着玩笑： “要是冻硬了，软不下来，你不是更喜欢吗！” 刘玥脸上一红，攥起拳头就打向了陈飞宇的胸口： “敢情你今天特地来消遣我的是吧！你再这样没正形的，我就回去工作了。你这人就不能闲下来，就是个天天加班的命！” 陈飞宇闪开妻子的温柔一击，一把抓住了正要转身的妻子，认真地说道： “不开玩笑了，不开玩笑了。你上次不是说，你们现在研发的项目里边，有一项技术可以提取人脑记忆的吗？” 刘玥上下打量着陈飞宇： “是啊，怎么啦？” 陈飞宇问道： “项目现在进行到什么程度了？具体可以提取多长时间的记忆，被提取的记忆有没有什么特征。” 刘玥平复了情绪，思考片刻之后，说道： “这个项目有一些进展，但是不大。现在能够提取的记忆，因人而异，5-10分钟不等。但是被提取记忆的特征还没有明确标准，而有时候提取到的就是最近几分钟的记忆，有时候提取到的又是时间较长，但印象极为深刻的记忆。” 听到印象极为深刻的字样，陈飞宇面露喜色： “那我想试试，行不行！” 第三卷地球舰队 221志愿者 刘玥听后气不打一处来，厉声骂道： “你开什么玩笑，陈飞宇，当我这儿过家家啊！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那都是还没正式定型的实验性项目，很多副作用都还有待观察。而且......” 不等她说完，陈飞宇拉起她的手，握在手中，深深地看着她，说道： “我知道，老婆。我知道，但这对我来说可能很重要。” 刘玥一怔，二十余载的朝夕相处，让她非常清楚，丈夫此刻绝对没有和她开玩笑。虽然她不知道陈飞宇为什么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做这个实验，但她知道，这件事对于丈夫来说，非常重要。 刘玥沉思了良久，说道： “你要想清楚，无论被读出多少时长的记忆，1分钟或者10分钟。记忆一旦读出，这段记忆将从你大脑里永久性地消失。” 陈飞宇笑嘻嘻地说道： “这有什么区别吗？我虽然不记得了，但是我能看到呀！我再把这段发生过的事情，重新记回脑子不就行了嘛！” 刘玥瞪了陈飞宇一眼，冷声斥责道： “胡说八道，你自己亲身经历的，和别人告诉你的能一样吗？就像，我是你老婆，和别人告诉你我是你老婆，是一回事儿吗？” 陈飞宇眼珠子转了一圈，坏笑着说道： “好像后者还更有意思一点。” 刘玥咬牙切齿地又在陈飞宇的手臂上狠狠地揪了一下： “我让你胡说八道！” 陈飞宇疼得连连哀嚎，挣脱妻子的凶猛一击之后，他揉搓着手臂上第二个红印，愤愤地说道： “你这人咋不识逗呢！对了，说正事儿。这个实验能不能不用我的身份，我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刘玥很清楚丈夫想要保密的意图，说道： “废话，我要是拿你堂堂空间工程总负责人做实验。那就不是丢饭碗的问题，发配矿山都不一定。刚才你神叨叨地就闯进来，我那几个同事都见过你了。 晚上换班的都是实习生，他们不认识你，晚上再过来吧。我用志愿者的身份来做这个实验，事后我也好处理实验资料。” 陈飞宇心中大感欣慰，他自叹今生有刘玥这样一位能和自己灵魂交流的妻子是多么地幸运。他一边向外走去，一边说道： “干得不错，小刘。继续努力啊！” 刘玥也向实验室走去，回了句： “你个空间工程的高级技工，还管我头上来了，回家再找你麻烦。” ....... 到了约好的时间，陈飞宇来到实验楼，换上了志愿者的衣服，躺在了实验床上。尽管这里的氛围已经刻意打造得很温馨，但一排排冰冷的实验仪器，无数条透明管子，还有仪器不停发出的“嘀嘟！”声，都让陈飞宇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 若不是妻子不停递来的安慰目光，恐怕他已经后悔要做这个实验了。 “黄艺，你准备好了吗？我们要开始了。” 见陈飞宇没有反应，刘玥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目光闪烁地又问了一次： “黄艺，你准备好了吗?” 陈飞宇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用的某位志愿者的身份，赶紧连声答道： “哦，哦！准备好了，开始吧。” 随着静脉药物的注入，陈飞宇瞬间失去了意识。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单独的休息间里。妻子刘玥正在一边轻轻扇着自己的耳光，试图叫醒他。随着脸上的刺痛感一次比一次强烈，陈飞宇完全清醒了过来，他一把抓住妻子还在挥舞的手掌： “差不多得了啊，最后这几下多少有点公报私仇的意思了。” 刘玥一边摘掉口罩和帽子，一边没好气地说道： “这算什么，你要是再醒不过来，我还得拿针头扎你，那才过瘾。” 陈飞宇环顾四周，问道： “你的同事们呢？他们没有发现我的身份吧！” 刘玥递过一杯热水，说道： “那帮小年轻，一门心思都是早点完事儿去五环路撸个串。我给他们提前下了班，他们哪里还顾得上你是谁啊！” 陈飞宇浅喝了一口水，低声问道： “实验结果怎么样？” 刘玥面色微微一沉，没有说话。转身拿起遥控器之后，轻声叹了口气。 陈飞宇也察觉到了妻子情绪上的微小涟漪。 “怎么了？老婆。” 刘玥转身过来的时候，面色已经恢复了正常： “没什么，看看你记忆提取之后的可视化结果吧。” 投影上是夏岚站在阿雷西博环形山锈迹斑斑的栏杆边上，她的乌黑短发和雪白衣襟在风中飘荡，就像是这破败世界中的一朵白莲花。陈飞宇虽然完全记不得为什么她会站在那里，但也被整个画面那股动人心魄的美所吸引。 他愣了一秒钟的神，然后小心地看了看妻子刘玥。发现她的脸上依旧平静如水，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毕竟，在自己印象深刻的记忆片段中，出现了其他女人的身影，这不太好交代。 随后的画面中依然有夏岚的身影，背景很模糊，看不清具体是在哪里。但从她时而凝眉沉思、时而仰天沉吟的表情可以看出，他们正在商量什么重要的事情。周成也会时不时地出现在画面中，只是其容貌远不如夏岚清晰。 陈飞宇有点懵，那感觉就像是在听别人讲起自己的一件，自己从未经历过的事情一般离奇。他问道： “提取的记忆有音频吗？” 刘玥一怔，脸上又泛起了涟漪。她目光深沉地看向陈飞宇，那眼神中没有任何责备的意味，而是一种复杂地担忧。陈飞宇感觉身上有些发毛，尬笑着说道： “老婆，你是了解我的。我这人从小到大看到漂亮女人，都要多看两眼，但绝对不会动其他心思的....” “我知道。” 随后，刘玥打开了休息间的门，把头探了出去，四下张望了一番。又试着喊了几个同事的名字，直到听到只有空荡荡的回音之后，才又关上了门。 这时，画面配上了瓮声瓮气的音频，就像是几个人把头埋在水缸里对话一般。那声音虽然很模糊，但陈飞宇清晰地听到“林雨疏”“险些丧命”“生命危险”“暗杀”“幕后主使”“真凶”等等一系列可怕的字样。 虽然陈飞宇完全丧失了这几分钟的记忆，但整个刺探林雨疏的计划，从事前谋划到后续追踪他都非常清楚。即使缺少了这几分钟，也能完整地将整件事情串起来。他赶紧从床上站了起来，凑到妻子耳旁，急促地问道： “我被提取的记忆还有没有其他人看过？” 刘玥眉间的担忧几乎都要拧成实质了，她身体已经在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但仍然强作镇定： “没有，你的记忆提取完成之后，我就让他们先走了，数据可视化的工作是我一个人做的。” 陈飞宇还是不放心，又追问道： “那我的记忆数据会不会自动上传到esdc数据中心？” 刘玥的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带着啜泣的声音说道： “这是实验性质的项目，数据是选择性上传的。我怕暴露你的身份，在做实验的时候，断掉了整个实验室的网络，不会出问题的......” 话音未落，刘玥强撑在心头的堤坝彻底决堤。两行清泪夺眶而出，顺着鼻沟滚落到因为抽泣翘起的嘴唇上。最后聚成一颗颗晶莹的水珠，坠落到地板上，发出轻轻的“嘀嗒！”声。 “飞宇....我们....我们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刘玥哽咽着问道，噙满泪水的眼中满是惊惧和惶恐。 陈飞宇一把将妻子抱入怀中，轻抚着她的长发，温柔而坚毅地说道： “没事儿，亲爱的。你只需要知道，我会让你和旭旭平安地生活下去。” 第三卷地球舰队 222顶级算力 刘玥用纸巾擦去了脸上的泪痕，虽然眼眶还有些红肿，但神情已经镇定了下来。她问道： “飞宇，这不是你想提取的记忆，对吗？” 陈飞宇沉思良久之后，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困惑地摇了摇头： “怎么说呢，这确实不是我预想中会被提取出的记忆。其实我也猜想到了这个结果，我就是想来亲身体验一下，这项技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妻子刘玥白了陈飞宇一眼，说道： “你这也算怪癖了，那些志愿者不是身患绝症，怎么都不会来参加这种前沿实验项目的。你倒好，自己找上门儿来了。现在体验过了，体验感如何嘛？” 陈飞宇托着下巴，说道： “额...确实挺神奇的，被提取的记忆比橡皮擦除得还干净，我明显感觉那段记忆的前后断档了。对了，老婆。你说这人的记忆有没有可能，1秒钟被灌入好几天发生的事情？” 看着妻子诧异的目光，陈飞宇赶紧又补了句： “我就是打个比方，不是正经问你学术上的问题。” 刘玥沉吟片刻之后，说道: “怎么说呢，人的思维活动，包括记忆和潜意识，与客观时间的均匀流逝是没有必然联系的。这就好比做梦，其实人做梦的客观时间是很短的，平均只有十分钟。但你会觉得梦境中的时间非常漫长，有时候甚至会觉得自己经历了几天。” 陈飞宇兴奋地说道： “对对对！你一说，还真是！” 刘玥赶紧做了个安静的动作，因为此时整个楼层已经没有其他人了。微小的响动都会被空旷的走廊和办公室放大，然后被监控记录下来。 “小声点！一会安保人员过来，我看怎么收场！”妻子压着嗓子斥责道。 “好好好！我注意点。你接着说，接着说！” 刘玥又思考了一阵，说道： “你刚刚说的记忆灌入，这个方面不在我们的研究范围内，不好下结论。不过从记忆提取的情况来看，是完全可能的。因为提取你约十分钟的记忆，设备记录大脑电信号传递和转录的过程，实际上只有0.1秒左右。” 陈飞宇惊喜异常，这就能说得通，为什么他明明感觉自己经历了好几天，但陀螺实际上只启动了不到一秒的时间。看来周成的推测完全正确，陀螺就是个接收器和记忆灌入机。同时，庆幸和失望的复杂情绪也交织在心头。 庆幸的是，他是唯一一个接收到陀螺信息的人。失望的是，就算再建设一座陀螺也没有了任何意义。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知道金星联合文明的真相，这种形式的真相，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对旁人来说就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陈飞宇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还处于萌芽阶段的记忆读取技术，他说道： “这样看来，这项技术的前景非常光明。如果能够精确地长时间地读取人的记忆。那么从司法审判，到战俘审讯，甚至在社会的方方面面都能引起巨大的革命性变化。而且，你有没有觉得，记忆读取技术还有可能是生命数字化的先导科技。 老婆，你觉得记忆读取这项技术多久能够投入大规模使用。” 刘玥的脸色却阴沉了下去： “这个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现在我们分钟级地记忆读取，所需要的电脑算力已经算是民用cpu的极限了。如果是要读取小时级的记忆，就得用上超算小型机。 而大规模读取人类记忆，别说现在的冯。冯诺依曼构架的电脑，就算是算力高出十几个数量级的量子计算机，估计也要把地球表面全部堆上伺服器才有可能实现你所谓的生命数字化。别说建设成本了，就是原材料，几个太阳系都不够。” 陈飞宇沉沉点头： “看起来生命数字化本身就是个伪命题。” 刘玥面露复杂的神色，说道： “也不能这样说，你知道传统电脑cpu原理实际上是四个逻辑门的串联判定，其算力极限早就被电子直径锁死。但人脑不一样，神经元之间的突触是呈并联相互关联的。每个神经元可以与上千个神经元关联，而人脑中有千亿级别的神经元细胞。 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如果有某项技术可以把人脑当作计算机来使用，一个人脑的理论算力就远远超过现在所有芯片的总和。如果拥有这样算力的计算机，那大规模记忆读取，甚至是整体意识上传，估计都不是难事。” 陈飞宇感叹道： “果然大自然才是最精妙的工程师，就像我们在工程上花极大的代价都很难做出完美的壳体结构，但母鸡的卵巢很轻易就能制作出来。要想制造神经元计算机，想必也是几乎不可能的。” 刘玥话语庄重地说道： “你可以把几乎两个字去掉，是完全不可能。” 陈飞宇干笑着说道： “看起来这又是宇宙给我们设下的一道，类似光速恒定的壁垒。人的意识上传，却依赖的是人脑构型的计算机，这根本就是个悖论。对了，既然记忆读取很难大规模使用，那作为小范围使用的特种设备，总是有希望的吧？” 刘玥微微皱眉： “实际上你今天体验到的记忆读取技术，就是我们相当长时间内的最高水平了。” “为什么呀，这项技术的小规模应用意义还是非常重大的呀！”陈飞宇又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 刘玥浅叹了一口气： “哎，我们都是这样认为的，但研究中心已经暂停了在这项技术深度发展上的投入。不过你也不用大惊小怪，因为记忆读取项目本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探索人体在冬眠条件下，大脑结构和电信号工作模式。 而我们现在的主要研究方向是，人脑的外接算力开发项目。虽然这对你所谓的生命数字化，没有什么帮助，但如果这个项目在其他应用上的前景也不容小视。” “人脑外加算力？什么意思？”陈飞宇好奇地问道。 刘玥解释道： “我们知道，大脑的实际利用率是很低的。通俗来说，就是把大脑没有用到的负载，通过外接设备的干涉，输入需要运算的数据，将大脑的一部分作为计算机来使用。如果这项技术得以实现，或许在我们有生之年就能看到，一个依靠出卖大脑算力为生的人群出现。” 陈飞宇感叹道： “这样说来倒是也有点意思，相当于每个人头上都顶着一台超算。大自然赐予我们最强有力的器官，但我们却将其大部分长期闲置着，反而有点暴殄天物的味道了。这么有创造性的研究方向，该不会又是你们那位没什么天赋的领导提出来的吧？” 刘玥眼中也充满了困惑： “这次不是他一个人提出的研究方向，不过我看过论文上的署名，和之前一些突破性论文的提出者有重叠。” 陈飞宇一惊，他感觉到了这背后又有林雨疏的影子。 “老婆，你把论文副本给我一份，主要是名单。” “行，咱们也走吧。” 夫妻二人驾车离开基地之后，刘玥脸上出现了一丝明显的不悦。 陈飞宇立刻就心领神会，怯生生地说道： “老婆，我看你刚才也不生气啊，怎么现在生起气来了。” 刘玥轻哼了一声： “哼！刚才那是工作，没工夫搭理你。你但凡不是盯人家看了老长时间，也不至于就提取几分钟的记忆，全都是她吧！我要不给你表示表示，你恐怕对我的小肚鸡肠会产生什么误解了。” 陈飞宇焦头烂额地辩解道: “老婆。真不是你想的那样。这段时间我重要的事情那么多，怎么就偏偏读出这一段来了......” 刘玥不依不饶地说道： “对啊，怎么偏偏就读出这一段来了？你倒是给个解释啊！” “我....我怎么说啊...！夏岚还能怎么样啊，你又不是不认识她。人家....人家是马尔斯的菜，也轮不到我这个有老婆孩子的油腻大叔啊！” 看着丈夫手忙脚乱地开着车，额头上冷汗都凝出了一大片。刘玥饶有兴致地看了好一会，才悠悠说道: “我可告诉你，你盯着人家看，别以为人家心里就没数，可收着你那张老脸吧。你老婆我年轻的时候，也算是系里不敢屈居第二的颜值担当。那些天天偷摸盯着我看的人，我心里门儿清着呢。” 陈飞宇见妻子的态度有所缓和，赶紧腆着脸附和道： “老婆，我不允许你这样妄自菲薄！什么叫年轻的时候啊，就是现在，你也是整个esdc的颜值担当。夏岚和你比，那都差着好几个数量级。” 刘玥爽朗的笑声伴着汽车的引擎声回荡在结满泥冰的道路上。 就在此时，陈飞宇的电话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正是夏岚。 第三卷地球舰队 223冷酷的情份 陈飞宇面露尴尬之色，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嘴里嘟囔着： “这怎么怕什么来什么。” 妻子刘玥反而焦急地说道： “这么晚了来电话，肯定是有要紧的事情，你还不快接！” 陈飞宇回过神来，赶紧按下了免提键。 扬声器里传来了夏岚略微带着啜泣声的一句话： “全部命中！” 随后就挂断了电话。 这是他们之前就对好的暗号，这四个字意味着对林雨疏的刺探完全符合陈飞宇事前的猜测。虽然这个结果也算在陈飞宇的预料中，但真的听到这个结果时，心中难免还是有些慌神。 “你赶紧送我回去，然后去忙你的事情，省得整天在我跟前一副没正形的样子。” 妻子的理解让陈飞宇很感动，他握住妻子的手，语调决然地说道： “相信我，不管世界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让你和旭旭平安地生存下去的。” ... 陈飞宇按照之前的约定，来到了闹市区小吃街的聋人老板小店。掀开布帘，浓郁的食物香味就扑鼻而来，弄得陈飞宇都不禁吞了口唾沫。周成正抄着筷子，呼呼啦啦地大快朵颐。但坐在他对面的夏岚却脸色惨白，眼神迷离，身前的碗筷也纹丝未动。 这时，陈飞宇看到，在夏岚的身旁有个穿着冲锋衣，身形矫健的女人正在安慰她。定睛看去，那女人虽然扎着高马尾，脸上也没什么妆容。但剑眉之下那双警觉的锐目，配上高挑的鼻梁，也算生得惊艳。 见陈飞宇过来，周成吞下口中的食物，用下巴指了指那女人，说道： “这是李娜，邵峰的得力干将，你应该见过的。” 陈飞宇又多看了一眼李娜那张俊俏的面庞，也觉得有几分眼熟，但怎么都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李娜露出一丝邪笑，说道： “上次在西二环开车故意撞你车，拖延时间那人就是我。” 陈飞宇一脸地惊讶，脱口而出： “对对对！我想起来了，我说你穿女装的时候还挺标致的呀！” 李娜嘴唇一歪，带着几分尖酸的口吻说道： “变妆可是我们特勤工作的基本功，如果任务需要，我可以迷死你。” 见李娜画风如此彪悍，陈飞宇也不敢再口无遮拦。他坐到周成身边，看着夏岚恍惚的眼神，问道： “现在情况怎么样？” 夏岚抬目看着陈飞宇，眼中依旧写满了惊魂未定。 “昨天我去了林老师的办公室，按照之前我们商量好的内容，向林老师汇报了两种聚变反应堆上太空的方案。结果和你之前预料的完全一致，她不允许任何能够让人类走向深空的科技发展。” 陈飞宇语气严峻地道： “如果说凌云塔系统被否决，还只是推测，现在看来是完全证实了。林雨疏针对的并不是凌云塔或者我，而是一切能够让人类拥有星际远航能力的科技发展。只是，她位高权重，又有带状星云危机这个近乎完美的理由，极不容易被发现。” 夏岚微微点头，眼神中的恐惧更多了几分： “我在去林老师办公室之前，按照邵峰教的办法，在门缝、地毯、被子还有衣柜的衣服上撒了几根自己的头发。我今天晚上回去的时候发现，所有我放置的头发都不见了。” 陈飞宇一惊，沉声问道： “是有人闯入过你的家中吗？” 夏岚的脸又白了几分，心有余悸已经写在了她那双晶莹的大眼中。李娜把手放在了夏岚微微颤抖的肩头，递去了一个安慰的眼神，说道： “不是一般的入室盗窃，夏岚家里是装了网络监控的。但是监控里什么都没有录到，应该是专业人士干的。如果不是峰哥的土办法，根本找不到任何痕迹，脚印和指纹都没有。而且我们还发现，他们对夏岚小区周围，以及日常通行线路沿途的监控系统都做了手脚。” 陈飞宇一怔，焦急地问道： “难道他们这么快就要对夏岚下手了吗？” 李娜放在夏岚肩头的手轻轻拍了拍，又看了她一眼，说道： “根据我们对他们的了解来分析，还不至于就会立刻动手。不过也要引起高度警惕，这是很典型的在布控的信号。他们作案非常隐蔽，不是计划周密到万无一失不会轻易动手的。” 陈飞宇凝眉说道: “也就是说，他们现在已经开始暗中严密监视夏岚，并且在做动手的准备了。” 李娜点头道： “是的，这是他们的一贯作风。不过也不必太过担心，正因为他们的极端谨慎，害怕暴露。我会在暗中保护夏岚，她暂时是不会有事的。” 周成也说道： “根据飞宇老弟的经历来看，只要夏岚不进一步去坚持和深挖聚变反应堆在航天上的应用，应该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在众人的安慰下，夏岚低落的情绪提振了不少，但脸上依旧挂着肉眼可见的惶恐和不安。她微微坐直了身体，皱着眉头，迷离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我只是一时还很难接受，林老师她...她曾经是那么好的一个人，现在为什么要这样做。” 周成点燃了一支烟，浅吸了一口，微微摇着头，说道： “从性格来讲，林雨疏现在都是一个很好的人，但这只是她的性格。她是一个极端冷静和理性，不会被自己的性格和情绪所左右的人。像这样的人，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实现自己认为正确或者崇高的目标，并为之奉献一切。哪怕那个目标是极其可怕的，她都不在乎。 这种人的行为，我们是无法用常理去揣度的。我在工作的时候，多少也有点这种近乎变态的轴劲儿，所以在某种意义上算是可以感同身受。 林雨疏现在想要除掉你，我想并不是因为你们之间的师徒情分已尽。而是你研究聚变技术的行为阻碍了她目标的实现，仅此而已。我知道，你和林雨疏的师徒情分非比一般，但这情分越深，其代价也就越冷酷，对于你和她来说都是。” 陈飞宇满眼歉意地对夏岚说道： “对不起，夏岚。把你也卷进来了。” 夏岚眉间的沟壑更深了，她紧紧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憋了好一会才缓缓吐出，当她再次睁开那双雪亮的眼睛时，坚定和勇敢已经驱散了恐惧： “不，我要谢谢你和我共享了这些信息，这也是我们当初说好的。如果这就是真相，现在知道总比真相和灾难一起来临的时候才知道要好得多。至少，我们现在还可以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避免可怕结果的发生。 李娜用赞赏的目光看着夏岚，说道： “锋哥果然没有看错，你虽然个子娇小，但和所有的强者都有一个共性，会惊慌但不会失措。好好完成你的工作，安全的事情就交给我好了。” 随后，李娜撩起衣角，拔出腰间的配枪，打开了保险之后，把枪握在手里放进衣兜，对众人说道： “好了，你们聊专业的事情我也帮不上忙，我到外边去安排布控。” 周成一边擦着嘴巴一边说道： “这地方这么隐蔽，外边又这么冷，那些暗影猎人也不是钢筋铁骨，没这个必要吧。” 李娜戴上兜帽，用围巾遮住面颊，一边向外走去，一边悠悠说道： “峰哥交代过了，一点也不能大意。而且你们三个聚在一起，万一敌人狗急跳墙，一锅端了，那我死一百次都赎不了罪。” 周成点了点头： “也对，你们专业上的事儿，我们也帮不上忙。” 李娜掀起布帘的时候，又回头说了句： “你们现在可能才是人类真正的希望，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说罢便走进了冰冷的凝冻风雪之中，她回眸虽只有片刻，但眼神中的希冀和期待却溢于言表。 第三卷地球舰队 224消失的伴星 李娜走后，周成把桌上的餐食挪到一旁，目光怔怔地看着陈飞宇和夏岚，深吸了一口气之后，说道： “那咱们就开始吧！现在林雨疏和暗影猎人们的调查只能交给峰子来做。而我们应该做的是，验证飞宇老弟在陀螺里所经历的，到底是不是古早太阳系真实发生过的历史。这样我们眼下这一系列蹊跷的事情，包括林雨疏难以理解的动机才有可能浮出水面。” 陈飞宇对周成的提议表示赞同，但也提出了自己的担忧： “要验证陀螺向我展示的历史，最直接的办法肯定是去金星岩层里找ta们留下的痕迹。按照我们现在的航天科技水平，倒不是做不到。但这需要消耗巨量的资源，就算没有esdc的严密监控，也必然会影响移山计划的达成率，这肯定不可取。” 作为天文学家出身，同时也是行星专家的夏岚也说道： “如果真是7亿-9亿年前存在过的文明，别说是在环境那么极端的金星，就算是在地球也非常难以找到存在过的证据。” 周成摩挲着下巴上的胡渣子说道： “那咱们就只能想办法求证，联合文明为我们留下的屏障还在不在了。” 陈飞宇却面露难色： “我之前也一直在琢磨这个事儿，但根据我在陀螺里经历的情况来看，那道保护着我们不被外星文明发现的屏障，至少在距离太阳七十个天文单位以外的地方。而我们目前知道从内向外探测屏障的方法只有，小质量空间飞行器无法穿越。 这不是说就不能办，但要发射探测器到那么远的距离上，至少是十几年之后的事情了，这恐怕对我们当下的局面没什么帮助。” 周成的眼珠在眼眶里打转，忽然想到了什么： “对了，我记得公元纪元七八十年代的时候，人类不是发射了两枚旅行者探测器飞向外太阳系吗？现在应该到了屏障所在的位置了，这不就是现成的小质量空间飞行器吗？” 陈飞宇先是面露惊喜之色，但思忖片刻之后，脸色又低沉了下去： “两枚旅行者探测器的位置确实已经抵达屏障了，但旅行者1号早在星云纪元开始之前就完全失联了。旅行者2号携带的rtg电池应该还有微弱的余量，我听导师申穹说过，旅行者2号好像是被滞留在了日球顶层的某处。 不过问题在于，旅行者2号是六七十年前的产物，探测能力本来就非常低下。我们要想与其建立联系，并且获得有用的数据，就算是最简单也是最关键的轨道位置和速度数据都非常困难。” 周成一脸希冀地看着陈飞宇： “咦！我说飞宇老弟，你在改造航天器上的本事我可是见过的，跟变戏法似的。你就不能再大显神通，把旅行者2号上边那些没用的东西，弄成有用的吗？” 陈飞宇连连摇头： “旅行者计划开始的时间太早了，其技术太过简单，没有多少我可以发挥的冗余设计。而且那东西也不是我设计的，要能找全图纸倒也可以试试！” 就在周成还想提点建议的时候，夏岚忽然沉声说道： “不能用旅行者2号！” “为什么？”两人都是异口同声地问道。 夏岚微微皱眉，压着声音说道： “你们知道，林老师有记日记的习惯。有一次我在汇报工作的时候，她有个紧急视频会议立刻就要召开。她可能是走得太急，对我也没有多少戒备心理，有个日记本是摊开放在桌面上的。 我本来也不敢去偷窥林老师的日记，但还是会难免会看到日记本上的内容。其中一条我印象非常深刻，就是旅行者2号探测器最近一次向地球发回信号的时间！” 周成的拳头不轻不重地砸在桌面上，发出“嘭！”的一声。 “这至少可以说明两个问题。其一，我们的探索方向是对的，虽然还不能因此就下结论，屏障就一定存在，但在七八十个天文单位的日球顶层肯定有东西吸引了林雨疏的注意。 其二，我们不能在旅行者2号探测器上去想办法，这不仅会打草惊蛇，甚至会自投罗网。” 陈飞宇眉间的皱纹更深了一些： “但如果不打旅行者2号的主意，那咱们要在短时间内求证屏障是否存在，就只能在星云纪元元年发射葡萄探测器上去想办法了。但那玩意儿更简单，体积又小，发射时还出了故障，我得好好想想才行.....” 就在这时，夏岚眼前一亮，说道： “既然一时想不到直接证明屏障存在的办法，那我们可以用其他办法，间接证明其存在。其实我们现在不敢肯定屏障存在，最根本的原因是，我们暂时没有实证确认，陈飞宇在陀螺里经历过的那个时空就是震旦纪时期的地球。 要证实这个命题，就要比直接找出屏障简单得多。” 周成和陈飞宇都提起了兴致，问道： “说来听听！” 夏岚言辞确切地说道： “陈飞宇在日德兰大战和联合文明逃离太阳系的经历中，都非常明确地发现过，在广义太阳系内，还存在一颗白矮星。其实太阳系是双星系统这个推测，在天文界很早就被提出过。但因为我们身在太阳系中，很难通过星系级的引力摄动来推定双星系统的成立。 现在，我们只需要找出那颗白矮星的存在。不仅可以直接证明陀螺向陈飞宇描述的场景，就发生在古早时期的太阳系，还能间接证明屏障是一定存在的，至少是存在过的。” 周成双手一拍，圆睁着双眼： “对啊，这就相当于数学上的等量代换，事情一下就简单了。别说夏岚是天体物理的行家，就是我这个搞理论物理的，也花不了多少功夫就能大致算出白矮星可能的轨道位置，再拿望远镜一看......” 说到这里的时候，周成的话忽然噎住了，原本兴奋的情绪也渐渐褪去。 陈飞宇一手按着太阳穴，说道： “道理是没错，但如果那颗白矮星还在的话，为什么从来没有被观测到过呢。要知道，白矮星这种质量、亮度高度固定的天体，是非常容易被观测到的。更何况，它还离我们这么近。 还有，你们也知道。在古早太阳系战役最生死攸关的关头，联合文明的一个...额...姑且算个孤勇者吧。他用湮灭炸弹引起了白矮星爆发，有没有可能在那个时候，曾经作为太阳伴星的白矮星已经炸没了？” 周成立刻表示了反对，他一边摇着头，一边从衣兜掏出一个小本。在杂乱的笔记中翻了一会之后，把写满各种晦涩公式的一页摆在了桌子上： “不，这个可能可以排除，至少可以排除是太阳系战役把白矮星炸没了。” 陈飞宇和夏岚都偏着脑袋，试图从天书般的演算过程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老周，我是看不懂，也听不懂你说的什么意思。”陈飞宇喃喃说道。 周成站起身来，又点燃了一支烟： “你在向我们完整描述在陀螺里的经历之后，我所做的事情就是将你描述的细节转化为数学模型，从细节上去推导，你经历的到底是个幻想世界还是一个真实的时空。结论我之前已经说过了，所有细节都表明，你经历的是一个和我们物理规律完全一致的时空。” 陈飞宇点头道： “嗯，对，我之前听你说过。” 周成接着振振有词地说道： “这个过程中，那颗白矮星的推导自然是个重点。我对于白矮星被湮灭炸弹引起爆发的可能性、电子简并压力释放所产生的能量总和，爆轰波对太阳系的毁伤程度等等，进行了严格的数学推导。 结论是，要想造成你描述的那种后果，必然只能是电子简并压力的部分释放，而不是将整个白矮星炸成粉碎的1a型超新星爆发。这一点，没有任何异议，否则，咱们就不是从九大行星变成八大行星这么简单了，所有行星都会被完全摧毁。” 陈飞宇一边点头肯定周成的推论，一边又满面疑色地说道： “所以说，那颗作为太阳伴星的白矮星一定还在，但它怎么能做到完全不被我们观测到呢？” 第三卷地球舰队 225黑矮星 面对陈飞宇的质疑，周成指着小本上一行被圈出的行数学表达式，言之凿凿地说道： “我解释不了为什么这颗白矮星无法被我们观测到，但有一点我非常肯定。数学模型显示，被湮灭炸弹诱导爆发后的白矮星，虽然某些性质发生了变化，但肯定还在。” 就在陈飞宇抓耳挠腮地思考着，白矮星去哪儿了的时候。夏岚忽然抓起了周成的小本，双眼放光地在那个被圈出来的数学表达式上来回扫视。 “给我笔和纸！” 听到夏岚急切地要求，周成赶紧从柜台上拿了个记账本和一支笔过来。夏岚参照着周成的演算过程，笔走龙蛇地一阵写画着，而陈飞宇和周成只能在一旁大口小口地抽着烟。 在写满一张纸之后，夏岚把笔拍在了桌面上，目光炯炯地决然说道：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怎么回事！”周成和陈飞宇几乎同时灭掉了手里的烟，坐回到了桌前。 夏岚把自己演算的稿纸和周成小本并排放在桌面上，说道： “我在攻读硕士学位的时候，研究过一种叫做黑矮星的天体。这其实就是白矮星在自然条件下，热量散尽之后失去光度和热度形成的天体。但由于太空的真空环境下，热辐射散逸热量非常缓慢，所以白矮星到黑矮星的自然演化时间会长达上百亿年。” 陈飞宇凝眉说道： “上百亿年？从宇宙中诞生的第一批小质量恒星经过百亿年演化成为白矮星，还要再经过百亿年的演化才能形成黑矮星。宇宙的年龄才137亿岁，也就是说，目前我们的宇宙中根本就没有自然演化的黑矮星。” 夏岚点头道： “你说得没错，因为在天文上这种纯理论的天体是没有多少研究价值的，所以极少有论文提及黑矮星，对其特性我们也知之甚少。 根据周教授的计算，由于湮灭炸弹让电子简并压力和引力之间的对抗出现了短暂的失衡，能量被迅速释放，这才造就了一颗速成的黑矮星。” 她指着稿纸和小本上的两行结论性的表达式，接着说道： “根据数学模型显示，黑矮星的数学模型和周教授推导出来的白矮星爆发后，残存的天体完全一致。并且，周教授还精确地揭示了诸多黑矮星的特性。比如，低热量、低光度、强磁性、低红外特征、没有x辐射等等。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这颗太阳的遥远伴星就藏在奥尔特云中，而我们却一直发现不了它的踪迹。 黑矮星的光度就决定了，只要有轻微的尘埃遮挡，我们就无法在可见光波段观测到它。低红外特征注定了韦伯也看不到它。而没有x辐射这带你，就将我们对白矮星最有效的探测方式也屏蔽了。” 周成拿起自己的小本，感叹道： “嗯...！这说得通，一切都要遵循宇宙的基本法则运行。数学果然是人类解开宇宙奥秘最有力的工具。” 夏岚满眼崇敬地看着周成，说道： “周教授，你这两页纸完全够得上一个诺奖了。” 周成把小本放回了桌面上，用自嘲的口吻说道： “呵呵！算了吧，当初就因为诺奖委员会那群老帮菜，非要给我一个物理学家颁发一个狗屁化学奖，我才对他们破口大骂。现在要是给我颁个天文学奖，我还得骂他们一顿。” 三人都呵呵地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陈飞宇翻看着夏岚的稿纸，带着几分焦虑的语气说道： “这样看来，黑矮星的可探测性特征非常低。如果没有专用观测设备以及轨道数据的前提下，要把它从尘埃密布的奥尔特云中找出来，其难度不亚于在池塘中的淤泥中找到去年丢失的戒指。而我们还不能大张旗鼓地动用空间望远镜。” 夏岚却眉梢一挑，露出一抹自信地浅笑： “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虽然黑矮星其他特征都降到很低的水平，其体积也只有地球大小。但其质量损失并不大，始终都是接近太阳质量的天体。这样强大引力的天体，在特定焦距和视场下观测，就会出现微弱的引力透镜效应。” 陈飞宇恍然大悟： “难怪之前我们那么多年的观测，从来没有发现过异常。大视场的巡天观测和长焦距的深空观测，都完美错过了这颗就在我们身边的星星。” 周成呵呵地笑道： “呵呵，有句话怎么说的呢，你想象不出见识之外的事物，这算是完美应验了。这黑矮星就在我们身边，但意识不到，就发现不了。” 夏岚带着几分俏皮地笑意看向陈飞宇： “陈总，你看咱们现在理论依据有了，虽然无法计算出黑矮星的准确轨道位置。但其轨道面和轨道高度我还是能给出一个大概范围，观测的事情就得您来安排了。” 周成补充道： “观测任务本身我估计不难。难的是要绕开森严的esdc数据中心的层层监控，调动空间望远镜。这个事儿，可得飞宇老弟拿出些神通才行哟。” 陈飞宇连连摆手： “得得得！你们这一唱一和的，我不行都得行了。不过呢，不是我自夸，这事儿我还真在行，办法我都想好了。要想用黑客技术绕开esdc保密等级那么高的网络防火墙是不现实的，这种棘手的问题，还得用上老周经常挂嘴边那句话。” “把事情想简单点！”陈飞宇和夏岚异口同声地说了出来。 周成在一旁呵呵发笑，说道： “那你说说怎么个简单法。” 陈飞宇双目炯炯有神： “绕不开，咱们就不让数据进入esdc的数据中心，直接到空间望远镜上去看。” 夏岚不解地问道： “你这个意思我明白，但实际操作上恐怕有问题。空间望远镜和我们地面天文台的光学望远镜可不一样，它根本没有所谓的目镜，怎么直接去看呀？” 陈飞宇得意扬扬地说道： “当年为了一窥带状星云的源头，每一座在轨的空间望远镜我都做过详细的研究。在设计上，空间望远镜确实没有目镜。但其采集到的数据也是通过传感器将光学信号转化为数字信号，再传回地球的。 这个过程肯定很复杂，但是有操作性。简单地说，我们只需要直接到空间望远镜上去，把传感器连接到通讯设备的线路掐断，然后直接从传感器获取数据。这不就相当于我们直接看了望远镜，而且还不会让观测数据进入esdc的数据中心了吗。” 周成拍手称好： “果然是神通啊！老弟，你在这空间飞行器上的天赋，都不是老天爷赏饭吃了，完全是在强行喂饭！” 陈飞宇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悠悠说道： “倒没老周你说得这么神，不过对于航天器设计图纸过目不忘的本事，那真是与生俱来的。” 夏岚脸上带着醉人的浅笑，说道： “那咱们就赶紧选一座空间望远镜来执行我们的观测计划吧。” 陈飞宇思考片刻之后，说道： “现在在轨的空间望远镜，有可见光波段观测能力的就只有两座。nasa的韦伯，和我们的火眼。韦伯自然是最好的，但那玩意儿在一百五十万公里的拉格朗日l2点上，我们要过去的话，空间航行时间太长，不利于隐蔽行动，不合适。” “那就只能用同步轨道的火眼了，但火眼承担着全程监控带状星云的观测任务，要想挪用点观测时间还不引起注意，恐怕不容易。”夏岚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陈飞宇则是自信满满地说道： “要换了别人，可能还真不好想办法。但火眼的整个调姿和变轨动力系统是我亲自操刀设计的，当年设计时有一个推力系统程序上的bug，现在正好用得上。” 第三卷地球舰队 226秘密观测 陈飞宇在纸上画出了几个简图，解释道： “火眼是在星云纪元之前发射入轨的，当年因为芯片算力的原因，我们的控制程序代码编写得不够深入。这导致了一个不大不小的bug，如果1.2.4号调姿火箭和变轨火箭同时以37%的功率运行，系统就会出现错误，几个自动变焦系统芯片会烧毁。 当时我是知道这个bug存在的，但因为出现bug的前提条件在实际使用中根本用不上。而且就算出现了，也不会实质性地损坏望远镜。所以我只是做了锁定程序，让这种命令无法被执行就了事了。” 夏岚明白了陈飞宇的意思，兴奋地说道： “你是想发一串代码给火眼，让火眼出现故障。然后再趁着维修火眼的机会，完成对黑矮星的观测任务！” 周成对这个计划啧啧称奇： “这点子简直是绝了！任谁都想不到我们的真实意图！” 陈飞宇摇晃着手中的笔，收起了些许笑意： “这事儿还得去麻烦赵小鹏和吴刚他们，虽然我只当了几个月的临时兵，但他们两是真把我当战友了。无论什么事情麻烦他们，总是义无反顾的。” 夏岚也叹息道： “只可惜军队在移山计划中被极端边缘化了，他们恪守着作为军人的职责，却只有极其黯淡的前途。” 陈飞宇长叹了一声： “哎！不提这个了。我这就让小朱那帮家伙起来，给我编写好代码，隐藏在正常指令中，明天就能让火眼罢工！不过上天去实际操作的事儿，估计还得我自己亲自跑一趟。” 就在陈飞宇拿出手机，要拨通朱民易的电话的时候，忽然感觉哪里不对，停下了动作。而夏岚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将手遮在了陈飞宇的手机之上。 相互对视的两双眼睛里，都写满了相同的醍醐灌顶和不寒而栗。 周成见两人的神态都有些不正常，问道： “你们这是...怎么了？” 陈飞宇缓缓放下电话，眼角微微抽动着。他用带着些许愧疚的目光看了一眼夏岚，而夏岚则是面带微笑，浅浅点头。 即便这样，陈飞宇还是迟疑了许久，目光闪烁地看着某处说道: “我...我之前一直怀疑是夏岚在泄露信息，而且航班坠毁那次，我也怀疑和夏岚有关。但现在看来，很明显不是。那就意味着，在我们身边有人在向我们的敌人泄漏消息。甚至可以直接确定，那个人就在我从火箭研究院带出来的那个小组里边。” 夏岚没有说话，依旧保持着那副迷人的浅笑，仿佛在说。没事儿的，已经过去了。 周成沉沉说道： “那就意味着，往后所有的事情，每一个细节都只能我们自己来完成。” 陈飞宇揉搓着太阳穴，做了几个深呼吸，说道： “没事儿，我回去加个班就能把代码写出来。等着故障报过来之后，我找个借口去趟天宫星港，让赵小鹏带我去火眼空间望远镜就搞定了。” 夏岚却说道： “不行，你近期根本没有去星港的既定安排，这样太容易引起怀疑了。上次林老师强行将我留在北美，正好有个蜂鸟飞船裂变推进器改型试机错过了。我有合适的理由去星港，赵晓鹏也见过我，只要提前联系好就没有问题。 至于实际操作的问题，虽然我没有你的专业和天赋，但你应该相信我的学习能力。只要在地面上把所有操作流程都教我一遍，我肯定能够完成得和你一样出色。” 陈飞宇本想反驳，但又找不出什么理由来。周成也说道： “这样也好，让夏岚换个环境，不仅安全，也可以缓解下紧张的心情。你想想，家里闯进了陌生人，监控还拍不到。别说人家是个单身姑娘，就是我这种糙老爷们心里也犯嘀咕。” 夏岚微微颔首，面颊泛起了一丝红晕。陈飞宇一拍脑门，对夏岚说道： “对，对，对！我把这茬给忘了，就算他们能追到星港去，你和赵晓鹏他们待在一起，也很安全。而且赵小鹏他们可是战斗力强悍的正经军人，这年头能得到军人保护可不容易咯。 更何况，你递给林雨疏的聚变反应堆只是个草案，离实用还早。他们总不至于仅仅因为这个，就像章北海那样，用陨石做弹头，在太空中暗杀你。” 周成笑呵呵地说道： “而且这一招章北海已经用过，再用就不灵了。” 欢愉的气氛和食物的香气一起弥漫在了这间孤零零的小店里。 几碗热气腾腾的小吃又端了上来，周成一边收拾着小本，一边又提起了筷子： “难得来一次，都吃点儿吧。这种老京华的味道，不知道还能吃多久哟。” 陈飞宇也吞咽着唾沫，说道： “是啊，没准哪天就要用人工蛋白质和植物纤维来果腹了。夏岚，你也吃点，偶尔吃一次，长不胖的！” 夏岚终于也提起了筷子，眼底深处的一丝焦虑也烟消云散。 “其实，我代替你去太空，主要还是考虑到，既然办法你已经想出来，那谁去执行都一样了。但是在深空中找到那些在十年前被发射出去的葡萄探测器，只有你才有可能想到办法。” 周成也点头道： “对！现在看来，找到黑矮星，从而正式金星联合文明存在过，肯定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那接下来验证屏障是否还存在，就是我们的关键工作了。” 陈飞宇将送到口边的食物又放了回去，说道： “我还真得好好想想办法，找到那一堆十年前撒向太阳系边缘的小东西。” 第二天一早，带着隐藏指令的日常通讯信号发向了火眼号空间望远镜。果如陈飞宇所料，火眼号在接收到指令之后立刻烧毁了自己的自动变焦芯片。陈飞宇在办公室按照正常工作流程，将火眼号的故障排除工作指派给了赵小鹏所在的空间飞行大队。 而夏岚也按照预定计划，以参加蜂鸟飞船改型裂变推进器的名义登上了天宫号星港。如今的地面上，每一座城市都裹上了一层泥浆，肮脏、冰冷、恶臭。 城市之外的地方，除了热带雨林还在苟延残喘，温带和寒带的树木基本已经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它们没有发出新芽的机会了。等待它们的只会是和灌木，以及栖息在其中的动物一起，变成一大片毫无生机的死亡沼泽。 而在近地轨道上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几座超大型星港如同明亮的恒星一般，引领无数空间工业基地和空间站在近地轨道昼夜不停地围绕着地球运行，就像一张巨大的蛛网。 无数飞船有条不紊地穿梭在星港与空间站之间，让这张巨大的蛛网闪烁着充满活力的亮光。每一个航天器都被清洁得一尘不染，在阳光下反射着象征着文明的金属光泽。 此时的天穹是人类自从学会仰望星空以来，最壮丽的时候。更为了不起的是，这片前所未有的灿烂星空是由人类自己创造的。然而可悲的是，覆盖在大气中的灰褐色浓云，让地面上绝大多数人都看不到这一史诗般的盛况。 当赵晓鹏在星港驻地见到夏岚的时候，脸上写满了兴奋与惊喜。毕竟，没有谁会拒绝与一位如此聪慧且绝尘的女子共事，哪怕只有很短暂的时间。 礼貌地打过招呼之后，夏岚将一张小纸条交给了赵晓鹏。他就像少年收到少女递来的情书一般，一脸羞涩的笑意打开纸条之后，面色立刻变得凝重起来。 纸条上只有陈飞宇笔迹写的八个字： “协助夏岚，家宴为报。” 军人敏锐的危机嗅觉告诉赵小鹏，之所以陈飞宇没有通过天地联络系统亲自向他说明情况，必定是因为敌人可能就在周围，而要他接下来要做的事非常重要且需要严格保密。“家宴为报”四个字，几乎已经成为了他和陈飞宇之间专属的暗语。 赵小鹏将纸条揉成一团，塞进饮用水软袋中，不停摇晃着说道： “需要我做些什么，保证完成任务。” 第三卷地球舰队 227马尔斯的麻烦 有了陈飞宇的周密谋划和赵晓鹏的协助，夏岚看似惊险的工作得以稳步推进。她到空间站的第一天就按照原计划，参加了改型裂变发动机的测试工作。 随后的几天，夏岚会假借身体不适，在太空舱里远距离参加剩下的测试项目。实际上是搭乘赵小鹏驾驶的飞船，前往同步轨道上的火眼空间望远镜。然后按照陈飞宇教过她的操作方法，将烧毁的芯片替换，再安装一个外置数据读取口。 之后再将空间望远镜进行脱网启动。望远镜启动之后，赵小鹏驾驶飞船用机械臂将火眼沿着黑矮星的理论轨道面扫过一周，就可以拿着数据返回地面了。 然而在京华坐镇的陈飞宇焦头烂额地琢磨了两天，却一点进展也没有。葡萄探测器实在是太小了，本身就是个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坚固壳子包裹着能源电池、摄像头、雷达和无线电发射器的简易设备，根本没有多少可操作的空间。 而葡萄探测器最大的特点就是数量众多，且可以通过多个葡萄通信电波的相长干涉，从而实现和地球的超远距离通信。 但这有两个前提，首先是其中的一颗葡萄探测到了什么东西被激活。其次，这颗葡萄周围一定范围内，还要有至少三颗葡萄才能共同发射通讯电波形成相长干涉。 如果太阳系屏障真的存在，那么按照发射速度和时间来看，所有的葡萄都应该卡在了位于日求顶层附近的屏障上。这种情况的好处是，肯定有相邻的葡萄能够共同发出通讯电波，形成相长干涉。但坏处是，要想探测到什么东西肯定是没有指望了。 实际上陈飞宇在设计葡萄之初的时候，也留了一个冗余程序。那就是可以主动发射一个指令去激活葡萄，让其回传当前的轨道速度和储存器里的飞行数据。 但由于葡萄的接收天线非常小，这就需要一个功率很大的发射器。而且要接收到葡萄发回的信号，也需要一个灵敏度极高的接收器。在发射葡萄的时候陈飞宇的设想是，在月球背面去架设一个这样的天线。但现在看来，在短时间之内显然是难以实现的。 就在陈飞宇抓耳挠腮老半天都想不出任何办法来的时候，电话响了起来。来电显示令他又惊又喜——埃隆.马尔斯。他也正好想给马尔斯打电话，毕竟马尔斯不仅是个想法天马行空，并且还有能力将其实现的人。 接通之后，陈飞宇正兴奋地准备打招呼，但电话另一头抢先了口，并且口吻非常地沉稳和官方。 “陈总，您好，我是北美分部的马尔斯。请问您现在有空接听我的电话吗？” 陈飞宇先是一怔，他记得自己已经和这位超级富豪兄弟相称很久了，为何马尔斯突然用这种腔调和自己说话。难道这小子被绑架了？ 想到这里的时候，陈飞宇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马尔斯被绑架是不可能的，但极有可能也被暗影猎手监视起来了。他正声说道： “马尔斯先生，您好。实际上我现在确实有点忙，就请您长话短说吧。” “好的，谢谢您的宝贵时间。上次您到北美来考察的那个激光阵列旋翼项目，我们最近有了些新的突破。我正好要到京华总部述职，如果您抽得出时间，我想亲手把最新的测试数据交给您，并且向您当面做个解释汇报。” “好的，有劳您了，马尔斯先生。再见！” “再见！” 挂掉电话之后，陈飞宇立刻陷入了极大的焦虑和不安中。因为就算隔着听筒，他也能感受到马尔斯正经历某种力所不能及的可怕遭遇。而像马尔斯这种头脑极度清醒，能力非凡的人，是很难有事情令他出现这种状态的。 入夜之后，陈飞宇在马尔斯的车上见到了他。这辆车没有司机、没有任何智能设备，中控台上只有老掉牙的磁带音乐播放器，车上只有马尔斯和陈飞宇两个人。 “这里说话安全吗？”陈飞宇用很低的声音问道。 马尔斯的目光在窗外萧瑟的街景上环视了一周，然后拿出一盒磁带让如播放器其中，悠扬而经典的乡村音乐《500miles》响了起来，马尔斯将声音压在音乐声之下，说道： “放心吧，这辆车非常安全。就算远程窃听也听不清楚我们在说什么，” 陈飞宇急促地问道： “你到京华来，不是为了述职，而是专程来找我的，对吗？” 马尔斯又扫了一眼四周，眼神中还带着些惶恐，迟疑了片刻之后，才说道： “是的，我遇上麻烦了，大麻烦，x-space可能很快就会完蛋。” “什么？”陈飞宇失声惊呼道。但他立刻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压着声音又问道： “发生了什么事情?” 马尔斯叹了口气，说道： “前几天，nasa和esdc北美分部的内务审计委员会进驻了x-space。这对我来说，其实算不上多大的麻烦，他们每年都会来，我有办法应付他们。但就在同时，有一股来自欧洲和北美的联合金融势力，正在玩命地做空我集团旗下所有的公司。 他们用的金融手段其实也谈不上多高明，要放在平时，我不仅不会让他们得逞，还能从中小赚一笔。但现在情况有点麻烦，你知道，我欠了美联储一大笔钱。偏偏在这个时候内务审计署也在找我的麻烦，我现在只能尽可能地拖延时间了。” 陈飞宇沉思片刻之后，问道： “马尔斯，这一切具体是哪一天开始的？” 当马尔斯说出那个日期之后，陈飞宇脑子里“嗡！“的一声，随后手上冒出了鸡皮疙瘩，前额也渗出了冷汗。那个日期就是在夏岚去刺探林雨疏的当天！ “马尔斯，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应该是我们的一个刺探计划连累了你。” 陈飞宇将整个刺探林雨疏的计划，以及夏岚的遭遇向马尔斯仔细叙述了一遍之后，面露惭愧说道： “一定是因为我们的计划宣称，聚变反应堆的技术是来自你的x-space集团。他们在盯上夏岚的同时，也盯上了你和你的公司。实在对不起马尔斯，是我们考虑不周的计划连累了你。” 马尔斯却是脸上的愁云一扫而空，露出几分庆幸的神色： “既然是这个样子，那事情就清楚了，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你们用我的集团做背书是完全正确且合理的，现在全世界的私企，除了x-space有能力研发聚变反应堆这种尖端科技。现在的情况来看，敌人并没有怀疑事情的真实性。” 陈飞宇依旧有些难为情： “但始终害得你要失去千亿美刀的资产。” 马尔斯依旧是云淡风轻的表情： “你不用感到愧疚，我的兄弟。而且我还要感谢你，如果人类文明不存在了，这千亿美刀就是一串毫无意义的数字。如果我们能转危为安，我还能再建立一个x-space，赚同样多的钱。” 随后，马尔斯的面色变得凝重： “敌人的反应这么大，恰好说明了我们快要接近真相了！而他们的动作越激烈，破绽也就会越大。” 陈飞宇心中释怀了不少，叮嘱道： “夏岚已经受到了生命威胁，你也要小心。” 马尔斯露出担忧的神色： “你们一定要保护好夏岚，至于我，你们不用担心。生命危险是不会有的，我可是做安保系统起家的，他们想对付我，用你们的话来说就是班门弄斧。 只是，现在我的资产正在被迅速冻结，德州农场已经不能使用了，我留下来的那些大玩具也正在被查封。只有包括迷你太空电梯在内的一些海外资产和太空资产，还能再周旋一阵子。往后再要帮你们的忙，就越来越无力了，不过我依然会全力以赴。” 陈飞宇感激地说道： “谢谢你，兄弟。” 马尔斯笑呵呵地说道： “不，是我谢谢你。别的不说，至少现在是让夏岚欠我点什么了，这感觉真好。” 此时，那首动听的《500miles》也进入了尾奏，马尔斯收起了笑意： “不能再和你多说了，我们在一起呆太久也会引起怀疑。请你一定答应我，有能帮上忙的时候，一定要叫上我。我也想亲自参与到拯救自己和整个世界的战斗中，而不是做一个看客。” 陈飞宇对马尔斯的心情非常能够感同身受，因为当初他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加入的esdc。 “好的，一定。” 就在陈飞宇准备下车的时候，又回头问道： “对了，马尔斯。你把你还剩下的那些高科技设备列个清单给我，你之前给过我全套技术资料。现在我还真有个棘手的问题，一时没有想到办法，兴许你那些大玩具能给我点启发。” “任何时候都愿意为你效劳。” 第三卷地球舰队 228暗淡的星途 陈飞宇回到家中，惊喜地发现儿子陈旭正在观星台上擦拭着那部十几年前，让陈飞宇最先看到带状星云的望远镜。 “儿子，这个点儿你不是应该在学校吗？怎么回来了。”陈飞宇问道。 看到父亲回来，陈旭虽然依旧在淡定地擦拭着望远镜，但眼中闪烁着的光芒已经出卖了他兴奋的心情。 “上周五放学回家，妈妈让我不用去学校了，就在家里复习。我觉得也行，反正都是刷题，在哪儿不是刷呢，老师那点东西，我也基本都会了。” 陈飞宇一怔，那正是自己去妻子刘玥的研究中心做大脑提取试验的第二天。他知道，妻子是感受到危险的存在，所以才会让儿子在安保措施更为完善的家中复习。而且他注意到，平时被妻子用油画挡住的应急报警按钮，也直接露了出来。 “也对，像你这样学习自觉性高的孩子，在哪里复习都是一样，家里条件还好一点。”陈飞宇说道。 陈旭却有些愤愤不满地： “之前是你不让我去学校，现在又是妈妈不让我去学校。真是不知道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 陈飞宇看着眼前这个马上就要满十八岁的少年，心里很清楚儿子已经懂事了，他能感觉得出事情不对。但作为父亲，陈飞宇不愿意将压在肩上的重担早早地就让儿子承担。如果有可能，他永远都不想儿子扛起这沉重的担子。 陈飞宇一阵支支吾吾，也不知该如何解释，索性岔开了话题： “咦！我说儿子，我记得你前段时间学习压力不是挺大的嘛。怎么，我看你现在这个架势是准备摆烂了呢，还是准备投身于爸爸的星辰大海事业了？” 陈旭白了父亲一眼，说道： “你没听过什么叫劳逸结合吗？专注一件事情的时间太长，反而会让大脑形成固定思路。继续强行思考的效率会非常低下，就成了以前你们经常说的内卷了。做点别的事情，让大脑休息一下，反而能够事半功倍。” 陈飞宇啧啧称奇: “有道理，有道理。我正好也想事情把脑子想来堵住了，现在和你聊聊天，换换脑子。不妨碍你劳逸结合吧？” 陈旭已经架好了望远镜，他一边用寻星镜在浓云之间若隐若现的几颗星星里搜索着，一边说道： “你是我爸爸，那怎么能妨碍呢？再说了，我也不是不喜欢你的星辰大海，只是我更喜欢现在选择的专业而已。” 陈飞宇大感宽慰，感叹道： “旭旭是真的长大了，知道体谅爸爸了。” 陈旭却没好气地说道： “是不是感觉特别轻松呀，都没花多少功夫，儿子就长大了。” 陈飞宇感觉脸上有些滚烫。心里琢磨着，接着这个话题说，肯定还要挨怼，看来还得再换个话题。 这时，陈旭眯着一只眼睛看着望远镜的目镜，惊呼道： “爸爸，我找到启明星了！” 陈飞宇也赶紧凑了过去，看着云层之间那个微弱的亮点，感叹道： “儿子。你运气不错啊，现在还能看到金星，可不容易咯。” 陈旭抓住短暂的观测窗口，仔细看着目镜里那颗被橙色浓密大气覆盖的星球，说道： “我记得小时候听夏岚阿姨说过，金星高层大气发现过磷化氢，说有可能是生命存在的证据。现在咱们的航天技术这么发达，到底有没有在金星发现过生命存在的证据啊。” 陈飞宇一怔，心中暗道： “岂止是生命，这颗被现在的炼狱星球，在人类的祖先还是淤泥中蠕动的虫子的时候，就演化出了两个完全不同的文明。” 虽然他不能将这些告诉儿子，但却因此找到了一个儿子感兴趣的新话题。 “金星有没有生命我不知道，那是你夏岚阿姨那个行星专家的研究范围。不过我倒是有个疑问，或许你这个研究考古、历史和演化的小专家能给我讲讲。” 此时的金星又隐藏到了浓云之中，陈旭也放下了望远镜： “说吧，老陈同学！” 陈飞宇看着儿子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呵呵地笑道： “我在想一个问题，你说几十亿年的演化史中，这么多生物在适者生存的规则下同时演化。为什么就只出现了人类这一个智慧生命，并建立了文明呢？” 陈旭圆睁着双眼，一副神秘的样子，说道： “爸，这事儿你算问对人了。你应该知道一个常识问题，咱们人类是灵长目、人科、人属下唯一的一个种，学名智人。但在演化史中，人属下边可是一共有17个种的。” 陈飞宇说道： “这个我知道呀，其他16个种不是还没有形成文明就灭绝了嘛。” 陈旭那稚嫩的脸庞上浮现出了大人才会有的谨慎： “你只说对了一部分，其他15个种确实不值一提，到灭绝的时候离文明还差得很远。但有一个种，也就是尼安德特人。根据考古证据显示，他们曾经建立过复杂的文明。而且他们并非自然选择下灭亡的，而是和智人，也就是我们的直系祖先的战争中灭绝的。” 陈飞宇依旧是用猎奇的心态在听儿子说这件事情，他故作认真地点头道： “嗯，我听过这种假说。但是考古资料显示，尼安德特人的体格和脑容量都要比智人更有优势。要真打起来的话，被灭绝的应该是智人才对啊。” 陈旭嗤之以鼻： “你说的这些都不知道是哪一年的老黄历了。唐教授他们的核心圈子里，实际上已经找到了许多证据表明，智人和尼安德特人发生过至少上万年的战争。最终尼安德特人的落败，是多种多样的结果导致的，但和智人的战争肯定是决定性因素。” 儿子的言论引起了陈飞宇的重视，因为在其中提到了他的师娘唐语的名字。唐语教授可是这个领域的权威，他不解地问道： “但我怎么从来没有看到过相关的学术论文呀？” 儿子陈旭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 “就在考古挖掘进入关键阶段的时候，星云纪元开始了。那些可以证明旷古持久的文明战争早在几万年前就爆发过的证据，也就继续深埋在地层中了。我是感到很失望，但唐教授说现在的情况下，不公布这些消息不见得是件坏事。” “为什么？”陈飞宇追问道。 陈旭浅叹了一口气，说道： “唐教授说，人类曾经在演化出文明和智慧之后，仍然灭绝过一个种族的行径，无疑是人类引以为傲的灿烂历史中的最大污点。而在需要空前自信和团结精神的星云纪元里，我们最不需要的，就是这种负面情绪。” 陈飞宇大受震撼。除了对唐语教授远见卓识的赞赏之外，更多的是感叹于，在金星上发生过的事情，竟然也在几亿年之后的地球文明演化史中重演过。虽然最终的结果大相径庭，但这至少证明了一点，文明的演化是有趋同性的，杀戮一直贯穿文明演化的始终。 再联想到，妻子研究的生物体冬眠技术和金星联合文明都遇上了相同的阻碍——宇宙不允许智慧生命跨越时间。就像在陀螺里邵峰曾说过的那样，这就像一条血肉诅咒。 陈飞宇几乎能感同身受地想象出，无法依靠冬眠技术对抗时间和衰老的问题，文明在踏上星辰大海的征途之后，将会面对的是一片何等暗淡的前景。 他可以预料出，在因为共同的敌人团结起来的金星联合文明，在漫长的流浪中必然会将杀戮本性再一次释放到对方身上。 而令陈飞宇不寒而栗的是，遥远的星途、有限的资源让文明的火种只能以燃烧个体生命的静默模式在太空中流浪。这样的静默文明在时间的碾压下，会在静默中积攒起多么深重的怨念和戾气。 如果在这样的文明法则之下，当一个弱小文明占领的资源丰富的星系被发现之后，那其结果就是注定被毁灭。 这令他不禁联想到，如果带状星云的背后真的有外星文明的影子。那等待着地球和人类的一定会是跨越星河而来的致命打击！ 第三卷地球舰队 229消失的尼比鲁 “爸爸，你怎么了！” 陈旭看着神情恍惚，额头上沾满汗珠的父亲，焦急地问道。 回过神来的陈飞宇，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恐慌，连声说道： “哦，没什么，没什么。刚刚我又想到之前那个堵脑子的问题上去了。没事儿，没事儿，咱们继续。” 陈旭冷哼了一声，一脸鄙夷地看着陈飞宇，说道： “哼，我就知道你对这些事情提不起兴趣。” 陈飞宇用一副讨好的语气，说道： “没有，没有。就是你刚才那个话题，让我想出了自己事情的新思路，还挺有启发性的！” 陈旭将信将疑地问道： “真的吗?” “真的，真的！我是爸爸，我能骗你吗？” 陈旭满眼嫌弃地说道： “我都多大了，还用哄小孩子的招数来哄我，真是的。算了，不和你一般见识。我还是问你个天文上的问题吧，但你得认真回答我，可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敷衍我！” 陈飞宇拍着胸脯回答道： “来问，来问。爸爸可是航天工程师，宇宙科学家。我一定用最专业的水平来对待儿子的问题！” “那你等一下。” 说罢，陈旭回房间拿来了一张插图。陈飞宇看到那张雕刻着十二颗星星的苏美尔石板画插图，一下子就想起了儿子在小时候问过的问题。 “你是想问我，现在到底有没有发现石板上多出来的那一颗星星对吧。” 陈旭点头道： “是的，就算现在的天文学依然没有确切的结论，但你也要用你最专业的水平，给我认真分析一下各种可能性。你答应过我的！” “好！好！好！” 陈飞宇一边连声回答着，一边在脑海里翻找着这多出来的一颗星星到底是什么。 他思考了许久，始终也没有合理地解释。只能说道： “旭旭，你看，咱们要用科学的方式来看待这个问题。我始终还是认为......” “你先别认为!”陈旭带着孩子气的愤怒打断了陈飞宇。 “我知道你又要给我来那套什么古代祭祀需要之类的说辞，但这个问题我专门研究过了。苏美尔文明在记录天象的时候，是非常写实的。特别是这幅石版画。它的精致程度和雕刻的内容，都显示这是地位崇高的大祭司记录重大事件的版画。 并且，在出土的其他资料里和发现的岩壁石刻里的内容，也印证了在这幅版画上多出来的那颗星星绝非随意填上去的，而是被实实在在地观测到了。所以，你就别再用小时候那套来糊弄我了。我的航天工程师，和宇宙科学家爸爸。” 陈飞宇咬着嘴唇，焦头烂额地看着那幅插图。虽然心中草泥马奔腾，但还得认真回答儿子的问题。 他最先想到的自然是太阳系双星系统的另一颗恒星残骸——黑矮星。但仔细一想，那个几百个天文单位之外，只有地球大小且不发光的星星，是完全没有可能被肉眼看到的。 “旭旭你看，咱们从科学的角度来分析。在没有望远镜的时代，行星对太阳的反光率就决定了，土星就是肉眼观测太阳系行星的极限。假设，我说假设啊。太阳的光度因为我们未知的原因被增强了，那用肉眼观测到天王星、海王星甚至是冥王星，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是这幅版画里还多出了一颗星星，这就很难解释了。而且如果你说的苏美尔文明对天象记录的严谨性来看，也不可能是彗星，因为彗星是带着彗尾的。它就只可能是一颗行星，但即便我们天文观测如此发达的今天，也没有发现过太阳系中还有一颗行星的存在。” 陈旭撅着嘴巴说道： “这还有点科学家的味道了。爸爸，你记不记得我以前跟你提到过，在你们天文圈曾经也有点热度的尼比鲁星。有一种假说提出，这是一颗轨道偏心率极高的行星，质量和火星相当。太阳的轨道回归周期长达六千多年，有没有可能是这颗星星呢？” 陈旭的这一系列描述，一下子就让陈飞宇想起了在陀螺里经历日德兰大战时，马尔斯在无畏号的桅杆上，给他看导航星图的时候，提到过一颗干扰星b。现在已经可以证实干扰星a就是当时还是白矮星的黑矮星。 而传言中同样有着偏心率极高的尼比鲁星，极有可能就是真实存在的干扰星b。但最大的疑问在于，这么大的一颗行星，还有着规律的回归周期。 如果是在六千多年前的苏美尔文明时期回归过，那么在天文学高速发展的公元纪元二十世纪就应该是进入柯依伯带以内了。特别是在哈勃太空望远镜升空之后，这样特征明显的一颗行星是绝无可能没有被发现的。 “爸爸！你又走神了！” 陈旭不满地呼声，打断了陈飞宇的思绪。 陈飞宇甩了甩脑袋，说道： “我是在认真思考你提出的问题，但暂时没有想到合理的解释。” 陈旭说道： “爸爸，我记得当时跟你说过，在公元纪元七八十年代的时候，nasa曾经在柯依伯带边缘观测到过一颗疑似尼比鲁的星球，怎么后来就完全没有消息了呢？” 陈飞宇说道： “其实当时你问过我苏美尔石板画的问题之后，我还借着去nasa出差的机会专门去查阅了那份观测报告。但奇怪的是，资料检索中能够找到这份报告的名称和编号，但报告本身却遗失了......” 想到这里，陈飞宇一连打了好几个冷噤，手中的插图抖得哗哗作响。一个令他自己都难以接受，但直觉上又符合客观规律的解释，不由自主地浮现在了脑海中。 他在陀螺里见过的干扰星b就是那颗传言中的尼比鲁星。之前之所以一直不受重视，是因为在理论上，如此大质量的行星，是不可能在太阳的引力下形成偏心率如此之大，回归周期如此之长的椭圆轨道的。 现在几乎已经可以肯定，太阳系是一个由小质量黄矮星和一颗已经成为黑矮星的恒星残骸组成的双星系统。陈飞宇仅仅依靠心算，就能得出。在这样的双星系统的引力环境下，尼比鲁星的轨道是完全能够成立的。 如果苏美尔文明真如陈旭口中那样，会严肃地记录天象，那么尼比鲁星在它的上一个回归周期都依然还存在。有现代科技加持的人类，应该早就观测到这颗神秘的行星了，并成为天文发现上的一个重大事件。但这颗质量和火星差不多的行星却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如果仅仅是这样，还不至于让见证过金星联合文明惊涛骇浪般的发展史的陈飞宇震惊得双腿发抖。现在盘亘在地日公转轨道，并且还在源源不断进入太阳系的带状星云，在质量和轨道上都与本应该回归内太阳系，但却神秘消失的尼比鲁星高度一致。 现在别说知晓外星文明必然存在的陈飞宇，就是换作任何人，都不可能相信。尼比鲁星是在自然状态下，被磨成极度均匀的小颗粒，并且绕着极其复杂的轨道进入地日公转轨道。 虽然陈飞宇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超然之力，才能做到这一切。但有一点已经显而易见，带状星云的发现者，移山计划的制定者——林雨疏一定知道些什么。 “爸爸！你又双叒走神了！” 陈旭软绵绵的话语中没有了之前的不悦，而是一种失望的无奈。 陈飞宇忽然双手捏住儿子的肩膀，眼睛瞪得像一对铜铃。布满血丝的双目死死地盯着还在惊吓中没回过神来的陈旭，口吻严厉地问道： “旭旭，我要严肃地问你一个问题！你必须如实回答！关于尼比鲁星的猜想，你都和谁说过？” “爸爸，你弄疼我了！”陈旭一边挣扎着，一边满是怨气地说道。 “回答问题！” 陈飞宇的厉声呵斥吓得陈旭面如纸灰，眼角立刻泛起了泪光，他还从来没有见过父亲如此严厉过。 “没...没有！我就和你一个人说过。” 陈旭的声音带着哭腔，浑身都在发抖。陈飞宇顾不得惊恐万状的儿子，又责问道： “和唐教授也没有说过吗？” “没有，这种很难找出答案的边缘问题，唐教授一向是不赞成我去深究的。我也就不敢去和她探讨这些问题。” 陈飞宇这才松弛下了紧绷的神经，放开了捏住儿子双肩的手。他长出了一口气，对陈旭说道： “旭旭，对不起，刚才爸爸太激动了。关于尼比鲁星的问题，我一定会为你找到答案。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情，不能向任何人提及这个问题。” 陈旭从父亲前所未有的态度中，也觉察出了事情的严重性，他庄重地回答道： “知道了爸爸！” 第三卷地球舰队 230超长天线 缓过神来的陈旭擦去眼角的泪痕，看着惊魂未定的陈飞宇，低声问道： “爸爸，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陈飞宇赶紧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在脸上堆满了慈父般的笑容，说道： “别担心，儿子。有我在，什么事儿都出不了。你所需要做的就是，记住答应过爸爸的话，这样就能保护你和妈妈不受到伤害。” “知道了爸爸,放心吧。” 就在这时，妻子刘玥回来了。一看父子二人正在观星台上围着望远镜，饶有兴致地说道： “哟！你们爷俩又重拾同样的爱好了吗？” 陈飞宇笑呵呵地说道： “那可不是嘛。” 刘玥走近之后，看到了陈旭青涩的脸庞上尚未散尽的惶恐和眼角残存的泪痕，左右打量着眼父子二人，质问道： “你们两个该不是刚刚上演了父慈子孝的好戏吧？” 陈飞宇正想解释，陈旭抢到了前头： “没有，爸爸刚才给我讲恒星的演化过程，我被她波澜壮阔的一生感动了。” 刘玥一脸没趣地转过身去，打理着沾着风雪的外套，说道： “真是理解不了你们这些钢铁直男，怎么会被星星感动。” “那我先回房复习功课了。” 看着儿子低头快步走回房间的背影，再看看妻子若无其事的样子。陈飞宇心中五味杂陈，他很明显能感受到妻子和儿子都在不同程度上能猜出，现在面临的星云危机远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看似一切尽在掌握中的移山计划背后，一定还藏着更可怕的事实。但家庭里的每个人又都为了其他人不会担心，很有默契地选择将自己的担忧深埋在心中。 就在此时，刘玥的电话响了起来。她把电话贴在耳边，一连喂了好几声都没有进入主题。随后，她放下电话，一边在包里翻找着什么，一边抱怨道： “这手机信号真是越来越差了，经常电话都接不起来。” 陈飞宇说道： “现在大气中尘埃太多，静电效应又强，无线电信号肯定是不如以前好了。” 刘玥从包里拿出了个带着一根长天线的小装置，她一边将那小装置贴在手机背面，一边回拨着刚才的来电。电话接通之后，刘玥和同事交代着工作上的事情，而陈飞宇则对那小装置产生了兴趣。 等妻子挂掉电话之后，他一把拿过了妻子的手机，把玩着那个贴在手机背后的小装置，用手弹着那根二十来公分长的小天线，啧啧称奇道： “这是个什么高科技，看起来挺管用的呀！” 刘玥抢回自己的手机，把那个小装置拿了下来，带着些责备的口吻说道： “别给我弄坏了，我们基地那一片信号特别不好，接打电话全仰仗这个小玩意儿了。” 陈飞宇好奇地问道： “这是哪儿来的呀，什么个原理，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刘玥回答道： “我办公室一个同事的老公是无线电工程师，这个小装置就是他做的。学名叫什么，信号桥接高增益天线。具体什么原理我就说不上来了，听他老公说，只要天线够长，什么环境下都能收到信号。” 陈飞宇一下子如醍醐灌顶般打了个哆嗦，又从妻子手中抢过了那个小装置，抚摸着那根天线，惊叹道： “对啊！只要有根足够长的天线，没信号是不能被传递和接收而我恰好还有一根三万多公里长的天线！” 刘玥带着几分恼怒，用警告的口吻对陈飞宇说道： “这是人家同事老公给我们专门做的一批测试装置，让我们先试试效果，只有我们科室的人才有。人家以后可能要申请专利什么的，你可不能胡来！” 陈飞宇将那个小装置交还给妻子，兴奋地说道： “你那个同事的老公简直是个天才！你放心，我不仅不会剽窃他的胜利果实，还会好好感谢他。” 说完，陈飞宇拿起手机，一边找出马尔斯的电话号码，一边做着深呼吸，控制着自己激动的情绪。 电话接通之后，陈飞宇沉声说道： “马尔斯先生，您好。” “陈总，您好！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哦，你递交上来的激光阵列除尘旋翼的技术资料我斟酌过了，总体构型非常不错。但中间有部分技术细节我仍有疑问，如果您还没有离开京华的话，我想和你当面谈谈。” “愿为您效劳陈总，我在首都机场等您。” 挂断电话之后，刘玥一脸嫌弃地看着陈飞宇，说道： “你不是号称和那位超级富豪马尔斯已经称兄道弟了吗？我看你又说大话了！” 陈飞宇着急忙慌地收拾着东西，说道： “下次我直接叫他到家里来吃饭，你就明白了。不说了，我这赶时间！” 陈飞宇在首都机场的停车场里，在车上和马尔斯进行了十几分钟的交流之后便离开了。而马尔斯则是在车上手掩着口鼻，一动不动地沉思了许久。直到助手轻轻敲了他的车窗： “马尔斯先生，返回加州的航班还有15分钟就要开始登机了。” 就在这一刻，马尔斯似乎拿定了主意，他决然地对助手说道： “我不回加州了，立刻给我安排一趟前往夏威夷的航班。让檀香山机场的人把我的轻型飞机整备好，加满油，不用安排飞行员，我自己来。” 助手立刻在平板电脑上一顿操作之后，说道： “已经安排好了先生，还有什么需要吗？” 马尔斯在便条上写下了几行设备清单，交给了助手： “让加州总部的人马上去采购这些设备，然后交给卢克。让卢克带上他的人，用地效飞艇把采购的设备连同x装备包一起，送到凡尔纳岛天堂喷泉去。” 助手一怔，低声说道： “马尔斯先生，x装备包是武装设备。” 马尔斯点头道： “我知道，让卢克他们把x装备以迷你太空电梯为防御核心，布置完成之后，启动自动模式就撤离凡尔纳岛。” 助手大惊失色，焦急万分地说道： “先生，您知道内务审计委员会和那个一心做空我们的联合财团正盯着凡尔纳岛。我们在这个时候运送军用装备上去，会被扣上武装对抗审计的嫌疑，这是严重违反移山法令的！” 马尔斯一脸镇定地说道： “玛姬，我当然知道这会带来什么。但你今天只需要执行我的指令就行了，好吗？” “可是先生....” 助手正要争辩，马尔斯抬手打断了他的话： “对不起，玛姬。你在公司这么多年了，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情。但有件大事我必须去做，无论这将违反什么法令。但你不用，完成我的安排之后，你就回加州总部去。我以前许诺过你的公司股份协议，就放在我办公桌左边抽屉里，卢克他们的也在。” 不等助手再作劝说，马尔斯就关上车窗。任凭助手一脸泪水地焦急敲打着车窗，他都不为所动。 马尔斯拿出平板电脑，在上边找出一个程序。在输入繁复的安全口令和完成生物体认证之后，ai发出了提示音: “太空电梯飞刃重连程序已准备完毕，是否要继续？” 马尔斯在屏幕上点击了“yes”。 警报声随即响起。 “嘟嘟！警报！警报！我们尚未获得esdc批准的空域使用权，如果强行连接太空电梯，不仅会违反移山法令，还有可能引起严重事故。请您慎重决定。” 马尔斯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上帝保佑！希望陈飞宇能协调好太空交通网络，要不然我可就真的完蛋了。” 随后，他便毅然决然地按下了那个不仅会让他失去财富，还可能会让他失去自由的按钮。 第三卷地球舰队 231钢铁侠降临 随着马尔斯指令的下达，固定在凡尔纳岛上空三万六千公里静止轨道上的配重卫星依次释放出了五个导引飞行器，它们拽着蜷缩在配重卫星里的五根飞刃碳纳米丝，开始飞向地球。 十几个小时之后，五根飞刃就会被导引飞行器带回凡尔纳岛天堂喷泉旁的发射台，迷你太空电梯将会再次连通天地之间。 当马尔斯自己驾驶着轻型飞机来到凡尔纳岛的时候，这里已经按照他的安排，完成了整个岛屿的疏散。他驾车来到太空电梯的发射台，发现机器人已经将太空电梯的五根飞刃固定好，在发射台的边缘摆放着若干台被黑布罩起来的设备。 马尔斯会心一笑，自语道： “你们还是一如既往地可靠和高效，可惜以后都很难有机会再和你们一起工作了。” 说完，马尔斯走入了发射台下的地下控制室，他要列出设备清单里边的东西已经被放置在这里。他脱掉外套，把工具车拖到身旁，开始将这些设备添加到迷你太空电梯的系统中。 其实这些装备并不是什么高科技产物，只是普通的大功率无线电发射器，和高敏感度无线电接收装置，以及与之配套的波形调制和解码系统。 陈飞宇的主意很简单，利用连接在配重卫星和凡尔纳岛之间的碳纳米丝作为馈线，用这根人类历史上最长的天线，来向几十个天文单位之外的葡萄探测器发出指令，再用这根三万六千公里长的天线来接收葡萄反馈的信号。 虽然他也不知道能不能管用，但这已经是目前最有可能联系上葡萄探测器的办法了。而马尔斯在听陈飞宇完整地叙述了整个计划之后，毫不犹豫地同意帮助他。而且他没有如实告诉陈飞宇，这样做可能给自己带来的毁灭性后果。 按照陈飞宇给定的方式改造好迷你太空电梯之后，马尔斯在电脑上插入了一个u盘，里边是激活葡萄探测器发送当前飞行顺序的指令。按下回车键之后，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说道： “让我们开始吧！” 无线电波经过这根超长电线的放大之后，以光速向太阳系之外飞奔而去。即便是宇宙间被允许的最快速度，如果葡萄探测器就卡在屏障之内，那至少也需要十个小时才能收到指令。如果一切顺利，葡萄们发回的信息需要同样长的时间才能被飞刃接收到。 赤道上的天气虽然诡谲得就像婴儿的心情，前一刻还是艳阳，后一刻就可能被风暴的云墙覆盖。但在天气平静的时候，这里却是地球上最接近公元纪元的地方了。 马尔斯换上了沙滩裤和碎花衬衫，把遮阳草帽盖在肚子上，躺在发射台边缘的一张沙滩椅上。旁边的小桌上，放着一杯鸡尾酒和一把枪管超长的史密斯伟森m500转轮手枪。 他看起来就像个游客，正惬意地享受着和煦的阳光和柔和的海风。但他按照秒针跳动的间隔，不停在椅子扶手上敲打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安与焦躁。他只希望未来的十几个小时，什么都不要发生，任凭时间这样一秒一秒地折磨自己也毫无怨言。 这时，一架直升机轰鸣着从不远处的海岸擦着波涛掠海而来。马尔斯站起身来，用手遮在眉前，眺望着那架沿着海岸线飞来的直升机，嘴里咒骂了一句： “总算是来了，不过这帮菜鸟的运气还真不错。” 熟知凡尔纳岛的飞行员是绝不会从这个方向飞临岛屿的，就算不考虑已经绷直如利刃的碳纳米丝，就是撞上天堂喷泉崩裂的碎石，那也必定是机毁人亡。但马尔斯也心知肚明，这些人是专程来找他的。 果然，没过多久，几辆越野车就开到了发射平台旁边。几个膀大腰圆的彪形大汉站在了车旁，一个西装革履头顶锃光瓦亮的中年男人，领着一个金发碧眼的长腿女人正向他走来。他们匆忙的步履，时不时地会被远处间歇泉爆发的轰鸣声打断。 走到跟前，那男人的脸色并不太好，但还是极尽礼貌地在脸上堆起了些笑容，伸出手来说道： “马尔斯先生，您好。我是内务审计委员会指派审计您公司的负责人，我叫乔纳森。” 他又指向身旁的女人，介绍道： “这位是北美政府代表，卡罗尔女士。” 马尔斯在自己的花衬衫上擦了擦双手，但并没有过来和乔纳森握手，而是轻轻挪了挪那支造型夸张的转轮手枪，然后悠然地端起了鸡尾酒，浅喝了一口，说道： “如你所见，我现在很忙。如果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就请您自便吧。当然如果这位女士想要来一杯，我很乐意奉陪。” 马尔斯挑逗地出言，让两人在脸上立刻堆积起了恼怒和愤恨。那女人几乎就要带着国粹喷口而出的时候，乔纳森用手碰了一下她。然后依旧保持克制地说道： “实际上我们也不想耽误您的时间，但我们的监控系统发现您在十几个小时前，从加州总部转运了一批物资到这个岛上。要知道，您现在旗下所有的控股公司都在接受审计。您这样做是严重违反联邦法令和移山法令的。” 马尔斯淡淡点头道： “嗯，我知道了，还有什么事儿吗？” 那女人终于憋不住了，尖声尖气地怒斥道： “我要求你立刻停止这座岛上还在从事的所有生产活动，并且配合我们的审计工作。” 马尔斯用轻薄的目光，火辣辣地扫视着女人露在衣装外的部分。说道： “您叫...额...卡罗尔，对。卡罗尔女士，在您不说话的时候还挺像个高雅的贵妇。” 乔纳森的脸刷地变得像刷上了石膏一样白，虽然他依旧压抑着情绪，但愤怒已经溢于言表： “马尔斯先生，这是移山法令赋予我们的权利，请您遵从指令，不要给自己找麻烦。” 马尔斯拿起小桌上那支m500转轮手枪，把枪管杵在桌面上，用极尽挑衅的语气回应道： “如果我就想找点麻烦呢？” 马尔斯的动作让两人后退了几步，远处车旁等候的几个大汉也立刻警觉地端起了手里的枪。 “马尔斯，放下枪。你没必要这样做，你一定会后悔的。”乔纳森五指张开挡在身前，紧张地说着。身旁的卡罗尔已经吓得花枝乱颤，穿着高跟鞋的长腿瑟瑟发抖。 马尔斯扫了一眼远处把枪对着自己的安保人员，将手枪放回到了桌面上。然后慢吞吞地转身向着离他最近的一台盖着黑色篷布的设备走去，口中还悠悠地说道： “乔纳森，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后悔的人一定会是你，但前提是你要能活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马尔斯的动作让安保人员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一些，手里的枪口也低了几寸。 惊魂未定的卡罗尔对着藏在发髻里的无线电，不耐烦地说道： “你们过来把这个疯子带走，如果他敢乱动就击毙他。” 马尔斯像在沙滩上散步一般走到了那台设备前，回头说道： “乔纳森，你应该先问问，我从加州总部转运过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乔纳森也感觉事情不妙，连声说道： “马尔斯，赶紧停下来，不要再往前走了，别逼我们向你开枪。” “乔纳森，您这么熟悉法令，应该很清楚。在被执行对象没有出现重大威胁之前，是不能动用致命武力的，不是吗？” 马尔斯悠然说完这句话的之时，就消失在了那台设备之后。安保人员立刻端着枪，保持戒备姿态冲了过来，而乔纳森和卡罗尔则是弯着腰连连后撤。 一阵短暂的液压与电流交织的声响之后，那块黑色的篷布落了下来，身着动力战甲的马尔斯出现在了缓缓落下的黑布之后。他在悦耳的“呜呜”声中，活动着全身的关节。然后对着一脸惊讶的众人说了句：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额...iamironman!" 随后便关上了面甲。 第三卷地球舰队 232向胜利投降 在卡罗尔歇斯底里地开枪口令下，安保人员枪口火光闪烁。子弹暴雨般地砸在马尔斯的战甲上，除了飞溅的火花和刮掉一些漆面，并没有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甚至都没能逼退马尔斯半步。 在惊恐中打掉了所有子弹的安保人员慌忙地更换着弹匣，而马尔斯则略带戏谑的口吻说道： “现在轮到我了！” 随后，他肩后架起一挺机枪。弹壳在链锯般的扫射声和闪烁的火光中叮当落地，安保人员身后的汽车瞬间玻璃渣子飞散，满是弹孔的车身就像个大号的筛子。在轮胎“嘭！嘭！”的爆炸声中，马尔斯停止了扫射。 安保人员一个个呆若木鸡，枪声停下来之后好一阵，才缓过神来。他们一个个扔掉手里的步枪和还未装入的弹匣，像受惊的老鼠一般向着身后的乱石堆逃窜了去。 乔纳森体面的西裤的裆部出现了一滩湿痕。而卡罗尔那双白皙的长腿上，因为慌忙逃窜时被绊倒在地，被锋利的岩石割出了几条血痕。她带着眼泪的蓝眼睛恶狠狠地看着马尔斯，一边挣扎着向后逃去，一边咒骂道： “这是你自找的，浑蛋！” 马尔斯目送几人仓皇逃跑的背影，故意加大了扬声器的音量： “顺便说一句，那些汽车是我自己的财产，你们在联邦法庭上可不能把这也算成毁坏公物。” “如果你是想激怒他们，那你已经很成功了。但我不认为这是拖延时间的好主意，至少你一个人做不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马尔斯回头一看，来人黝黑皮肤上被肌肉雕刻出充满力量的线条，他不是别人，正是马尔斯的集团安保队长卢克。而跟在卢克身后，那一个个孔武有力的壮汉，都是卢克的核心队伍。 “卢克，我不是让玛姬安排你拿上股份协议离开公司吗？” 卢克笑着和周围的人对视了一眼，说道： “当年把我从老兵酒吧里拎出来，给了我体面身份和丰厚报酬的人可不是玛姬，我也不会听她的。我们认的是你，马尔斯，不是那张该死的协议。” 马尔斯在感动的同时也很焦急： “他们已经启动了武装干涉程序，大批武装无人机很快就会过来，你们赶紧走。” 卢克拉开了身旁一台单人武装战车的黑布，其他人也纷纷将哨戒炮、点防空导弹发射器、电子压制系统、激光反制系统亮了出来。卢克抚摸着战甲上的武器，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干这个，我们可比你专业多了。” 马尔斯知道这群人宁愿战死，也不可能离开这里了。他耸了耸肩，用调侃的语气说道： “那好吧，看来给你们的股份，后边也得用来把你们从法庭上捞出来。” 众人嬉笑着走上了各自的战斗岗位，夕阳拉扯着正在燃烧着的晚霞正坠向海面。金色的余晖中，出现了一些黑色斑驳。随着那些斑驳逐渐变成乌压压的一大片，掠着海面汹涌而来，所有人装备上的接敌警报也响了起来。 哨戒炮喷吐出的一条条弹幕，如烧得通红的锁链在空中挥舞，大片大片的无人机随着满地滚落的弹壳一起坠向大海。 防空导弹如新春的礼花一般，接二连三地从发射器里腾空而起。爆炸的强烈火光将昏暗的海天撕开一道道光明的口子，蜂群般的无人机群在火光之下被炸出片片空洞。 殷红的激光束如乐团指挥家手中的指挥棒似的，在无人机群中来回扫过，指挥着这场激烈的战斗乐章。摇曳的光柱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暗含韵律。配合着电子压制设备，将无数无人机毁于无形之中。 随着无人机群的靠近，这乐章也演奏到了最高潮的时刻。血与钢铁，火与硅晶交织在一起，伴随着天堂喷泉的剧烈喷发，终于画上了休止符。 无人机群尽数坠落，马尔斯他们虽然也有所损失，但依旧保持着战斗力。卢克架着枪管通红的战甲走到发射台边上，一脚把坠落到悬崖边上的一架武装无人机踢下了大喊，咒骂道： “我早就说了，去军事化是个极其愚蠢的决定。战争是人类最有天赋的活动，机器是代替不了的。” 就在此时，一架飞机从余烟未尽的天堂喷泉上空飞出，然后以一个极其优雅的滚转动作绕开了飞刃，掠过了他们的头顶。在飞机的翅膀下，还能看到空荡荡的武器挂架。就在马尔斯要举枪相对的时候，耳机里传来了玛姬兴奋的声音： “实弹攻击的感觉真是太棒了，我超低空掠海从背后突入，只用了三发导弹就把两艘无人机母船全部送进了大海。你们真应该看看，那些船翻沉的模样有多迷人。我觉得我不应该到x-space上班，而是去空军当飞行员，我觉得我天生就适合干这个。” 马尔斯彻底傻了眼，无奈地说道： “玛姬，我给你报名的是商业飞行驾照，你怎么学出战斗机驾驶技术来了。” 在众人的欢笑声中，最后一缕战火的硝烟也熄灭在了越发狂躁的海风中。 第二天下午，几缕丁达尔光柱刚刚透过尚未散尽的风暴云层投射到海面上，雷达警报的信号就响了起来。卢克看着雷达屏幕上密如蚁群的光点，也露出了些许慌张的神色： “看来那帮小子是真急眼了，这怕是半个北美的武装无人机都派上了吧！” “不能硬扛，我们的目的是拖延时间.....” 马尔斯话音刚落，迷你太空电梯就响起了他一直翘首以盼的那个提示音——反馈信号已经收到了！ 马尔斯快步钻进发射平台的地下控制室，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个u盘。他牵起玛姬的双手，把u盘捧在他的手心，深深地看着这位枪炮玫瑰，说道： “玛姬，你听我说。我原计划是把数据用无线电发出去，但这样有可能会遭到拦截，我们就更难脱罪。现在你在这里，我们就多了一份将来在法庭上的胜算。你驾驶飞机，把这个u盘带出去，亲自送到陈飞宇手中，然后去自首。明白了吗?” 玛姬愣了一愣之后，坚定地点了点头： “好的，先生，能与你并肩战斗是我最大的荣幸。” 玛姬离开之后，马尔斯和众人都卸下了武装，走到了天堂喷泉边上的悬崖上。他和卢克等人一一拥抱握手之后，回头看着被战斗刻下无数痕迹的发射平台。远处的跑道上，玛姬顺利驾驶飞机升空了。 马尔斯慷慨地说道： “先生们，战斗已经结束了，我们赢了。我们赢的不光是北美政府的武装无人机群，更是为文明的未来增添了砝码。这毫无疑问是一场伟大的战斗，一场值得我们为之而死的战斗，我们死得其所。 但我们应该好好地活下去，文明遭受的危机远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加凶险。在未来，还有更多激烈的战斗在等着我们。现在，我要向各位发出最后的请求。你们必须无条件投降，在审讯中宣称只是服从我的命令行事。 但这并不是战士的耻辱，因为我们是向胜利投降！” “我们一切都听你的，就像当初您招募我们的时候，我们答应过的那样，马尔斯先生！” 随后卢克拔出腰间的配枪，扔下了悬崖。 "thankyou,foreverythings！” 说完之后，马尔斯按动了手里的遥控器，那是一条预设信息。全世界都会知道，他已经宣布投降了。同时，爆炸的冲击波掀翻了在战火中都不曾动摇的发射平台，冲天的火光和爆发的天堂喷泉交相辉映，形成了一道壮美的夜间彩虹。 在三万六千公里的轨道上，配重卫星也启动了变轨发动机，她一边收回五条锋利的飞刃，一边向着宇宙的深处飞去。 第三卷地球舰队 233残酷的本质 陈飞宇在电视上第一时间就看到了马尔斯被捕的新闻。新闻上出现的战斗画面令他触目惊心，旁白里提到的“叛乱”“武装对抗审计”“蓄意反对文明”等罪名更是让他瞠目结舌。他怎么都想不到，马尔斯当初一口答应他“帮个小忙”，竟然付出的是如此惨痛的代价。 特别是在新闻最后的一段，播音员用极其冷漠的口吻叙述道： “一代传奇人物埃隆.马尔斯，用这种龌龊的手段，在埋葬了他的商业帝国同时，也埋葬了他自己。据法律人士披露，马尔斯受指控的罪名极有可能会被判处死刑。无论他遭受何等罪责，都是以文明之名的公正判决，他都是罪有应得！” 陈飞宇坐在电视机前，手中点燃的烟还没有抽上一口，就已经燃到了滤嘴。烟灰洒落了一地都浑然不知，直到指间传来了灼烧的疼痛，才将他从极端地压抑中短暂地拯救了出来。他在意的并不是到现在都没有收到数据，而是被马尔斯舍生取义的精神所深深震撼。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在天和号、蜂鸟飞船以及航班上经历过三次生死的陈飞宇，在自己有可能随时会送命这件事情上，早就做好了心理建设。他很担心自己会死，但并不害怕。 然而，当面对自己最亲密的战友，如此慷慨地为了他的计划去赴死的时候，在陈飞宇心中掀起的狂澜，远远大于自己在面对生命危险的时候。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品尝到了战争真正的残酷，其残酷的本质在于并不是夺走自己的生命，而是夺走自己所爱的一切。 陈飞宇现在就像有应激创伤一样，无比恐惧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甚至只是想起都会瑟瑟发抖。就在他陷入思维的深渊无法自拔之时，手机响起了信息提示音。 他拿起一看，那是一条简讯，内容只有一个数字——137。这个宇宙精细结构常数是他之前就和夏岚、周成约定好的暗号。 他赶紧收拾好情绪，拿上提包准备前往他们之前约定的地点——清北大学。就在他刚刚到车库的时候，一个蓬头垢面，碧眼中透着深深疲惫的女子正在角落小心地打量着他。定睛一看，那女人正是马尔斯的助手玛姬。 认出陈飞宇之后，玛姬快步走上前来，将一个u盘交到陈飞宇手中，说道： “马尔斯不是他们说的那个样子，他是真正的英雄，他为了理想和真理战斗到了最后。” 陈飞宇热泪盈眶，频频点头：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就在玛姬转身离开之时，陈飞宇赶紧问道： “有什么我可以帮你们的吗？” 玛姬半转过面，眼中闪烁着决绝和宽慰： “不要让我们的牺牲白白浪费掉。” ... 来到清北大学物理系，曾经顶级学府最热门的专业，如今却成了这座繁忙大学里最冷清的所在。唯一令周成还算满意的就是，在前沿科学遭到削减之后，学校依旧保留了他原来的办公室。只是曾经热闹的八人办公室，如今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陈飞宇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夏岚正和周成闲聊着。周成笑呵呵地对陈飞宇说道： “飞宇老弟，我这办公室的气派程度，可不比你这个空间工程总师的差吧！” 往常这种情况，陈飞宇都会多少和周成开几句玩笑。但今天，夏岚和周成都明显察觉到了陈飞宇的情绪有些反常。 夏岚关切地问道：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陈飞宇把u盘交给了夏岚，说道： “这是马尔斯用迷你太空电梯做天线拿到的数据，他为此已经身陷囹圄了。如果你们还没有看到新闻，那就不要看了，上边全是一派胡言。” 夏岚和周成都是一怔，大概猜出了事情的严重性。周成拿过u盘，说道： “你也不要太担心，马尔斯见过的风浪可一点都不比我们三个少，他选择这样的方式，应该是有脱身之术的。” 随后周成转眼看了看电脑，接着说道： “我这儿的电脑虽然很安全，连网络都没有接通。但算力有限，现在正在处理夏岚带回来的观测数据，葡萄探测器的数据还得等夏岚的数据完成了才行。” 就在此时，分析结束的提示音响了起来。周成将陈飞宇带来的u盘插入电脑，开始进行数据分析。而夏岚在另一台电脑上，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出了那张不太正常的星空照片。 那张照片是以太阳系黄道面为基线的星空巡天照片，在群星璀璨的背景中央，像是放上了一个很窄的玻璃圆环。图片放大之后，圆环的中间黑洞洞的，什么都没有。而那个薄薄的圆环上，如放大镜一般将背景星空拉出了明显的畸变。 夏岚用手在屏幕上触摸着那个圆环，说道： “这应该就是黑矮星产生的引力透镜效应，让背景星空产生了畸变。” 周成立刻拿着纸和笔凑了过来，在结合了观测视场、畸变程度、黑心大小等等一些数据之后。周成很快得出了结果，他把笔拍在稿纸上，决然地说道： “错不了，就是黑矮星引力产生的爱因斯坦环！” 虽然这个结果早在三人的预料之中，但当那个象征着引力透镜效应的圆环就摆在眼前的时候，心头还是感受到了如崩山溃玉般的震撼。 夏岚双眼中闪烁着泪光，激动得声音发颤。 “金星联合文明真的存在过。地球能够演化出文明，也和金星联合文明有直接关系。而且，ta们还特意为我们留下了屏障，保护我们的演化过程。我曾经以为宇宙是生命的荒漠，没想到竟然是枝繁叶茂的花园。这真是...真是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周成却沉沉说道： “地球生命演化史出现过大大小小那么多次灭绝，只是震旦纪那次灭绝知道了确切的原因而已。其他的那么多次灭绝，到底是这种人为的灾难，还是所谓的意外。其实并不那么重要，归根结底都算是宇宙法则下的自然选择演化结果。 无论ta们当时是出于对同根文明的怜悯，或是对自己恶行的救赎，那都已经不重要了。情绪的爆发是一瞬间的事情，而现在已经过去了近十亿年。ta们现在就算还在，也早就不是当初离开太阳系时候的那个文明了。 更何况，ta们不算是我们的造物主，我们也大可不必敬ta们如神明。” 陈飞宇也说道： “我觉得老周说得有道理。与其说是生命的花园，倒不如说是文明的斗兽场更贴切一些。如果不是外星文明入侵太阳系，金星上的两个文明恐怕也会相互屠杀到一方完全灭绝为止。这种事情还不是空想，咱们智人不就把尼安德特人灭绝了嘛。” 夏岚也从最起初希冀中带着好奇的心情里逐渐沉淀了下来，说道： “仔细想来还真是周教授说的那样。人类的进化台阶出现，伴随的是整个地球生物演化史上最大的一次生物灭绝。96%的生物以彻底消失在宇宙中的代价，为智慧文明的出现铺平了道路。或许，这就是文明杀戮本性的由来吧。” 周成徐徐点头，眉间的沟壑更深了些： “这也恰好应了古典哲学里那句——创造之前，必先毁灭。从血水和脓汤里孕育出的文明，恐怕很难长久地守住所谓的善意，特别是在强大面对弱小的时候。不过恃强凌弱本就是自然界通用的自然法则，没有人和动物会无缘无故去挑战比自己强大的东西。” 三人经过短暂的沉默之后，陈飞宇忽然想起了之前和儿子陈旭的对话。 “当时我在陀螺里经历日德兰大战的时候，在导航星图上的干扰星a，在线已经被我们证实了就是黑矮星。你们记不记得，星图上还有一颗干扰星b？” 第三卷地球舰队 234太空镜子 陈飞宇将自己关于，干扰星b就是传言中尼比鲁星存在的猜测跟夏岚和周成叙述了一遍。但并没有提及尼比鲁星和带状星云关系的猜测。 夏岚沉思了片刻之后，说道： “其实关于这颗尼比鲁星，在公元纪元新千年之前，在天文圈子里还算是一个热门话题。但随着观测和计算机技术的发展，热度就渐渐褪去了。 一方面是，在实际观测中迟迟没有找到这颗星球的踪迹。另一方面是，理论计算的结果显示，太阳的引力不可能让尼比鲁星呈现出那么大的偏心率。而且，我知道当时林老师也参与过尼比鲁星的讨论。” 听到这里，两人都是一怔。陈飞宇更是“咯噔”一声，此时他还没有将尼比鲁星和带状星云轨道和质量高度相似的猜测和盘托出。林雨疏对尼比鲁星的关注，无疑又给这件事增添上了一层迷雾，他问道： “林教授她也很关注尼比鲁星吗？” 夏岚微微抿嘴，摇了摇头： “实际上刚刚相反，林老师在尼比鲁星的问题上，是站在反对的一面的。” 周成不解地问道： “按说，讨论尼比鲁星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姑娘。林教授她还跟你谈这些吗？” 夏岚解释道： “不，她没有和我说过。我是在本科的时候，一时对这些猎奇信息感兴趣，翻阅了许多当年的文献，在其中找到了有林老师署名的批评文章。” 林雨疏对尼比鲁星的态度，让陈飞宇感到困惑的同时，又仿佛找到了些方向。他说道： “那现在我们已经知道，太阳系实际上是个双星系统。那么在理论上，尼比鲁星的轨道是完全可以成立的。” 夏岚肯定地说道： “当然，但问题在于，我们为什么从来都没观测到过，这颗回归周期为六千多年的太阳系第九大行星呢？” 陈飞宇挠着发际线，说道： “我记得公元纪元七八十年代的时候，nasa不是有一次疑似尼比鲁星的观测记录吗？我前些年去nasa档案馆的时候，却没有找到这份记录的创业板在。夏岚，你在北美留学的时间长，又研究过尼比鲁星，你有没有见过这份报告？” 夏岚脸上浮现出疑惑的神情： “我刚到北美的时候，确实专门去搜集过那次疑似尼比鲁星观测的资料，但结果和你一样。我还咨询过当时天文系的老师，他当时就跟我提过，林老师好像参与过那次观测结果的评定工作。 后来，我拜入林老师门下之后，也专门问过她那次观测结果的具体情况。奇怪的是，我向林老师问所有专业上的问题，她都会延伸到很广的范围，耐心地向我作答。但在这个问题上，她只回答了我一句——我没有参与过，不太清楚。” 周成沉沉说道： “这也就是说，要么你当时的天文系老师在说谎，要么林雨疏在说谎。” 夏岚脸上的疑虑更深了几分： “这个不好说，因为告诉我林老师参与过结果评定的老师也是个华人，不是后来那位诬陷我的导师。但林老师为什么要说谎呢？特别是在那个时候。” 陈飞宇渐渐理清了中间的脉络，说出了之前没有提起的另一个猜测： “你们说，尼比鲁星和带状星云的质量如此相似，有没有可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呢？” 周成连连摇头，语气略酸刻薄地说道： “飞宇老弟，大胆假设是对的，但关键在于小心求证。我们思考问题，不能把一个完全架空的假设作为另一个假设的基础。否则，结果十有八九都是错的。 现在我们不说拿出确实有力的证据，哪怕是有一些线索能够表明尼比鲁星的存在。再去假设尼比鲁星和带状星云的关系，才会有讨论的价值和意义。但我们现在别说观测数据和巡天照片，连可靠的目击记录都没有过。” 陈飞宇没有在意周成的态度，他从提包中拿出了那幅苏美尔文明石板画的插图，怔怔说道： “如果我说我们有观测过的记录呢？” 随后，陈飞宇将苏美尔石版画上的内容向夏岚和陈飞宇做了详细的阐述，并且着重表明了，石版画记录的客观性。 周成眉头紧锁，手里拿着一根没有点燃的烟，在插图上那十二颗星星上来回地划动着： “我现在怀疑的不是六千多年前的苏美尔人，记录天象的客观性。我怀疑的是，他们怎么用肉眼看到土星以外的行星的。我们现代文明也是到了1930年，才由汤博在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洛厄尔天文台看到了冥王星。这根本就说不通啊！” 陈飞宇满面愁容地说道： “实际上我也一直想不通这个问题。” 夏岚低头看着那幅插图，乌黑的短发垂过脸颊，就像个正在埋头苦读的少女。沉思良久之后，她突然抬起了头来，把头发别到耳后，一双星眸闪闪发亮： “也许，有一个解释能说得通！” 陈飞宇和周成都下意识地向夏岚靠近了几分。 夏岚说道： “在可见光波段观测天体，只取决于一个要素，就是亮度。在地球上看到天体的亮度取决于天体本身的亮度和与我们之间的距离。我们天文学上，把地球上看到天体的亮度称为视星等。 视星等数值越小，亮度越高。比如满月的视星等为-12.6，天狼星为-1.45，织女星刚好为0，肉眼能分辨的极限视星等为6.5。也就是说，视星等小于6.5，那么在理论上是可以被看到的。” 周成一边在手机上查阅着资料，一边疑惑地说道： “你说的这个视星等的概念我明白了。天王星的视星等是5.27了，还有可能被观测到。但海王星的视星等已经达到了7.67，我就假设苏美尔人有一名基因变异的鹰眼祭司，勉强能看到。 但冥王星的视星等高达13.7，比肉眼能够分辨的极限6.5暗了725倍。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被看到的呀。” 夏岚却肯定地说道： “正常情况下，确实不可能看到。我们知道，行星本身是不发光的，他的视星等取决于自身的反光率和太阳光的强度。这么多颗行星忽然改变反光率显然是不可能的，那就只有阳光强度改变这一种可能性了。” 陈飞宇连连摇头道： “我觉得恒星亮度要突然变化就更不可能了，我们的太阳处于非常稳定的主序星阶段，不太可能瞬间增强亮度啊！” 夏岚一边将办公室的窗帘一一拉上，一边说道： “太阳本身的变化确实也不可能，但还有另外一种情况。” 随着最后一面窗帘被拉上，办公室因为没有开灯变得很昏暗。夏岚抹黑蹒跚着走到周成身旁，拿起他的打火机。 点燃之后，摇曳的火光将将能将几人的脸庞勾勒出来。这时，夏岚拿起了一面梳妆镜，打开之后，立在了打火机火焰的后方，周成和陈飞宇看到彼此脸上的火光瞬间明亮了许多。 陈飞宇看着镜面中的火焰，兴奋地说道： “你的意思是，有一个镜面反射了阳光，增加了特定方向上阳光的亮度，从而起到了降低行星的视星等的作用，让遥远的天王星、海王星和冥王星得以被六千多年前的苏美尔人看到并且记录下来？” 夏岚收起了镜子，在微光中怔怔点头。 但周成依旧满面疑虑： “但是这面巨大的太空镜子是从哪里来的呢？先不说其存在的可能性。如果真的存在过，为什么历史上从来没有过记录，我们也完全没有见到呢？” 夏岚又走到窗边，逐一拉开窗帘说道： “我先回答你第二个问题，因为这个太空镜面的出现周期和尼比鲁一样，也是约六千多年才有一次。其存在的时间很短，可能只有几天，而且并非我们认知中玻璃镜面的形态。” 夏岚的假说提起了周成和陈飞宇的兴致。 第三卷地球舰队 235星云之源 听完夏岚的回答，周成一改之前满腹狐疑的态度，他笑着看了一眼陈飞宇，点燃了手中的烟，又转头对夏岚说道： “既然第二个问题都能够回答了，想必第一个问题的答案也考虑得很周全了吧。那就请夏岚博士告诉我们，这面绵延数千万公里的太空镜子是怎么回事吧！” 夏岚走到一面黑板前，先是在上边画出了一大一小两个圆形。然后，用一个非常扁平的椭圆将两个圆形框在了里边。由于两个圆形离得很远，让整个图形看起来就像是两个轮子撑起的一根皮带。 “这个图形就不用我再多解释是怎么回事了吧？”夏岚一边在黑板空白的位置书写着计算公式，一边说道。 陈飞宇点头道： “能看明白，大的是太阳，小的是黑矮星。那个偏心率极高的椭圆是假想尼比鲁星的轨道。” 夏岚写完几行计算公式之后，又以代表太阳的那个稍大的圆为圆心，画了一个更大的圆形。这大圆将太阳包裹其中，却将黑矮星的小圆隔离在外，并且从尼比鲁狭长的椭圆轨道线上划过，她指着那个大圆，说道： “这大概代表柯依伯带之外，奥尔特云的内边界。” 然后又指着大圆之外的黑矮星说道： “根据火眼空间望远镜的观测数据推算，黑矮星是隐藏在奥尔特云之中的。据此，我将它画到了这个大圆之外。” 周成手里握着打火机，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意思是，尼比鲁星的运行轨迹，实际上多数时间是穿行在奥尔特云之中，少数时间在内太阳系。” 夏岚又写下了几行公式之后，说道： “是的，这就是关键。我们已有的太阳系内彗星研究成果显示，所有周期性回归的彗星都来自奥尔特云。以最著名的哈雷彗星为例，它每隔七十几年就会回归内太阳系一次。在接近太阳的时候，会因为高温蒸发掉大量水分，从而让我们看到壮丽的彗尾。 彗星水分的蒸发，必然意味着质量的减少。但观测记录显示，哈雷彗星每次回归时的质量却几乎没有减少，有时候甚至会增多。这就可以说明，在奥尔特云中是大量分布着，富含水分子的尘埃和冰块的。” 陈飞宇恍然大悟： “彗星这种小质量天体，都能从奥特尔云中吸引到足够的冰块和水分尘埃补充自身质量。像尼比鲁这种火星质量的行星，在奥尔特云里穿行的时候，岂不是会把自己裹成一个大雪球吗！” 周成扫视着黑板上的公式，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我看你的轨道公式显示，尼比鲁回归时的近日点离太阳只有0.59个天文单位，都快赶上水星了。彗星那种小东西，彗尾最明亮的时候，艳阳当空都能看到，晚上比月亮光度还高。 我难以想象，这种大家伙拖着一条数万公里宽，上千万公里长的反光大尾巴扫过天空，是何等云霄万里的壮观景象。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其亮度足以照亮柯依伯带！ 如果在这个时间点上，六千多年前的苏美尔人恰好在地球夜间的一面，那他们确实有机会记录下包括尼比鲁在内的十二颗星星！” 这时陈飞宇却面露疑色： “但这里边有个bug。虽然尼比鲁星在近日点因为水汽蒸发形成的弧形反光镜，确实能够照亮镜面朝向范围内的整个内太阳系。但太阳本身的光度并没有增加，只是将背面的光反射到了正面而已。 其镜面朝向的光度增加了，背面光度则必然下降。就像刚才夏岚用打火机和梳妆镜给我们演示的时候一样，我和老周的脸都变亮了，但夏岚自己却在更深沉的阴影中黑不可见......” 说到这里的时候，陈飞宇忽然停了下来，他好像想到了什么。 夏岚则是莞尔一笑，徐徐点头道： “看来你已经想出答案了。没错，就是罕见但必定会出现的十星连珠天象。当包括冥王星在内的所有行星的轨道位置处于同一侧，并且集中在以太阳为圆心大约三十度的锐角范围内时，尼比鲁星造就的短暂而又华丽的太空镜面，就能将所有行星都照亮。 再算上太阳和月球，刚好十二颗星星。我想，苏美尔人真如你儿子陈旭说的那样，他们在华丽的天光之下，会如实记录下天象中的每一颗星星。” 周成刷刷地在烟灰缸里灭掉了烟头，快步走到黑板前。仔细凝视着其中的几行算式，说道： “这十星连珠的罕见性，和太阳系行星运行的规律性，恰好能够作为时间标尺！让我们较为精确地算出尼比鲁星的下一次回归时间！” 夏岚点了点头，脸上原本欣喜的表情却阴沉了几分，说道： “我刚才已经算过了，尼比鲁星回归内太阳系，进入柯依伯带的时间正好是星云纪元元年附近，前后误差不会超过一年。” 这个结论一出，三个人都陷入到了失语的沉默之中。每个人的脑子里都被两个概念所牢牢占据——尼比鲁星和带状星云。他们在这一刻似乎都丧失了思考问题的能力，只能被迫而又心甘情愿地将两者画上等号。 陈飞宇紧闭着双眼，用被烟熏得焦黄的手指在鼻梁上来回掐着，好一阵子才说道： “我记得星云纪元开始之前，对太空尘埃做过碳-14年代测定和同位素占比测定，当时就显示尘埃的年代和组成与太阳系本身的物质高度吻合。现在这个情况来看，带状星云就是尼比鲁星被磨碎了形成的。” 周成也补充道： “这个结论虽然听上去很离谱，我们眼下也还没有足够的铁证。但宇宙运行的基本规律告诉我们，这就是最简单和最可能的结果，咱们这次是真的遇上大麻烦了。 因为有一件事情我们现在就能下定结论，在广义的太阳系内，尼比鲁星绝不可能在已知的任何条件下自发变成一堆尘埃。而且，还恰好就冲着我们而来！” 夏岚眼中流转着罕见的恐惧，这位外形柔弱的女子，即使在蜂鸟飞船的剧烈谐振中生死未卜之时，表现出来的都只有决然。但这次，她真的被吓到了。 “我无法想象，也无法理解。是何等高深的文明才能将一颗行星磨成均匀的尘埃，ta们究竟又是出于怎么样的目的，要将这些尘埃送到地球的轨道上来。难道我们的屏障已经失效了吗，ta们才会发现太阳系，发现我们，并且专程跨越星河而来。” 陈飞宇和周成都能听出，夏岚在极力压制着自己颤抖的声音，但这些令人不寒而栗的问题，是任何一个对宇宙的冷漠有了了解之后，都难以坦然面对的。 陈飞宇几欲开口，想安慰这位被绝望与恐惧死死缠住的柔弱女子。但他心里深知，在这种情况下，任何安慰的言辞都是苍白无力的。 周成手颤抖着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将烟放到了嘴边。但就在手边的打火机，却怎么都找不到，只是自顾自地在兜里无谓地翻找着。 陈飞宇在充满了惊惧与惶恐的空气中最先稳住了呼吸，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自己总能在这种时候保持冷静。他为周成点燃了香烟，自己也点上了一根。 徐徐吐出一口烟雾，说道： “我认为，现在不必过多揣测ta们是如何把一颗行星磨成粉末的。暂无可解的未知项，倒不如先放到一边。我觉得有些事情可能没有看起来那么高深，如果ta们有撕碎一颗行星的能力，为什么不直接降临到我们面前。 如果把视角放到太阳系的尺度来看，有些在我们自己看来非常平常的科学技术，但从另外一个维度去看，可能就是惊为天人的神迹！这有点像魔术，在没有解密之前，会让人无比震惊。但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之后，就稀松平常了。” 第三卷地球舰队 236神迹 陈飞宇的话让周成和夏岚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但是仍心有余悸。毕竟，这种用行星作为道具的魔术或者说是技术，令地球上这些连飞出行星都困难的人类太难以想象了。 周成皱着眉头，闭着眼睛，沉思了许久之后，摇着头说道： “消除未知项这个事儿我可以理解，现在对我们来说，知道带状星云极有可能来自尼比鲁星就行了。但你说的这个，科学技术和魔术的例子，什么平常手段又是神迹，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陈飞宇一脸淡然地扫视着周成和夏岚，说道： “我在进入陀螺之前，也没有意识到这样的事情，但在陀螺里的经历给了我很大的启发。人类在公元纪元十九世纪初就掌握了电报通信技术，并在很短时间内又掌握了无线电通信技术，这在我们看来非常平常。” 周成还是不明白陈飞宇的意思，问道： “对呀，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呀？” 陈飞宇解释道： “但你仔细想想，我们在从京华到沪城传递书信需要一个月的时代，就掌握了宇宙间最快的通讯方式——光速通讯。要知道，那时候离jj汤姆森发现电子的存在都还有半个世纪。这在我们看来，无非也就是条爆炸性新闻的热度。 但这在有能力将万吨巨舰漂浮在大气中的金星联合文明眼里，可能就是神迹了。我很清楚地记得他们，舰内通讯使用的是通话管，战舰之间的通讯使用的是旗语。而舰队出发之后，与基地就完全没有联系了，否则可能就不会在日德兰大战里打开潘多拉魔盒了。” 周成眉间皱纹陡然舒展，圆睁着眼睛，惊叹道： “对啊。虽然你看到的景象，是用人类有认知的事物去展现完全未知的景象，看上去光怪陆离，但其每一项细节都严格遵守了物理法则。 金星文明因为其生存环境中浓密的大气层，早在铁器时代就学会了利用空气动力学组建无当飞军。这在同时代只能放纸鸢的我们眼里，绝对是天神下凡般的存在。 到了蒸汽时代，因为ta们的星球天然就存在高富集度的裂变原料，因此早早地掌握了使用原子间能量的技术。如果不知道缘由，这些在同时代的我们看来，也算是神迹了。” 陈飞宇一边点头，眉间却出现了些担忧的神色： “我们在不要过度惧怕ta们未知技术的同时，也必须高度重视ta们在绝对技术上的领先，以及可能存在的恶性。虽然我们目前还不知道为什么ta们有能力摧毁一颗行星，却没有直接降临到我们面前。但是，ta们跨越星河而来，绝不会是只为向我们展示神迹。” 就在此时，电脑数据处理完成的提示音响了起来，三人都不约而同地凑到了电脑前。经过陈飞宇的一番操作，葡萄探测器传回的信息开始被导入预定程序。 “我们的运气不错，经历了十年的时间，有三百多颗葡萄探测器仍然在工作。我现在将葡萄回传的飞行数据信息，投影到三维星图上，我们就直观地看到三百多颗葡萄的大致空间位置了。” 陈飞宇说完之后，按下了回车键。但电脑却发出了“嘟！嘟！”的警报声，同时三维星图上显示出一行信息： “错误！请检查输入数据是否有误！” 陈飞宇又试了一次，但结果还是一样。他满脸疑惑地说道： “这不科学啊，这套导入程序是我在发射葡萄的时候就编写好的，不可能出问题啊！” 夏岚建议道： “要不你看看单个葡萄的飞行数据。” 陈飞宇立刻照办。但当他打开单个葡萄回传的数据时，惊愕的表情写在了三个人的脸上。 “加速度：0， 惯性速度：0 极坐标角：0 方位角：0 雷达探测目标：0 摄像头探测目标：0 数据记录时长：360” 陈飞宇一连点开了几十个葡萄探测器的回传数据，直到屏幕上密密麻麻地铺满了小窗口，结果都完全一样。 周成咧着嘴，不解地问道： “这是....探测器坏了吗？” 陈飞宇摇头道： “应该不是，数据记录时长360的意思是，过去的360个地球日里，储存器都在以覆盖的模式，记录着飞行数据。这至少可以证明，储存设备是完好的。而我们能收到这些信息，也可以证明，葡萄的接收和发射装置还有电池也在正常工作。 当年因为使用核弹冲击波发射葡萄，所以其尺寸很小，结构极其坚固。其中非要说薄弱环节，就是电池、接收发射装置、还有数据记录仪了。现在很明显，这三个设备都在正常工作，其他设备是不太可能坏的。” 夏岚一怔，忽然想到了什么，对陈飞宇说道： “我记得当年你在设计葡萄探测器的飞行数据记录系统的时候，使用的是惯性电子陀螺仪。发射前初始速度为0，而选择的校准参考系是地球。对吗？” 陈飞宇恍然大悟，连声惊呼道： “对！对！对！葡萄探测器没有坏，回传的数据也是正确的。只是它们在至少360天之前，就相对地球停止了运动！虽然地球在绕着太阳做公转，但惯性陀螺仪因为尺寸太小，精度不够，在一定距离上就记录不出这微小的误差了！” 夏岚也兴奋地说道： “也就是说，这些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探测器，全部被卡在了太阳系边缘的某个位置。十亿年前金星联合文明留下的屏障，依然还在！” 周成在心中默算了少许时刻之后，肯定地说道： “根据发射信号和接收信号的时间差来计算，这道屏障就在距离太阳70-90个天文单位的日球顶层，也是奥尔特云内层的位置。这和飞宇老弟在陀螺里看到的情况完全一致！” 众人在短暂的兴奋之后，很快冷静了下来。 “按说，屏障依然有效，我们是很不容易被太阳系外文明发现的呀？但眼前的带状星云，很明显是外星文明所为，这很难解释得通。”夏岚最先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陈飞宇凝眉思考了片刻之后，说道： “我认为，至少可以首先排除是金星联合文明回来了这个可能性。ta们离开太阳系的时间太过久远了，现在还是否存在都很难讲。而且如果是ta们回来了，假设ta们还怀着当初离开时，我们看作同根文明的善意，那么会以我们能够接收的方式，主动与我们联系。 如果ta们在经历了极其惨烈的宇宙航行之后，带着恶意回归。那么ta们最应该做的不是把尼比鲁磨成粉，让我们陷入危机。而是应该首先关闭在金星上留下的中微子发射器，这样我们直到被灭亡，可能也不会知道ta们到底是何人。” 周成也点头道： “对！我们都知道，消灭敌人的最好办法，就是不要让敌人发现你的存在。如果是金星联合文明在斗兽场一般的宇宙中，经历了十亿年的磨难，带着恶意回归。那么，ta们应该对丛林法则的残酷有非常深刻的认识，就更不会有这些花里胡哨的招式。” 夏岚眉梢微微下垂，看着那些葡萄的数据说道： “我记得陀螺大致描述过这道屏障的属性，意思是，距离越远，对太阳系的屏蔽效果越好。有没有可能是，外星文明离我们太近，从而导致了我们被发现？” 陈飞宇摇头道： “只能说，有这个可能，但可能性不大。现在的情况首先可以确定一个前提，那就是磨碎尼比鲁星的文明，肯定比我们发达得多。如果是外星文明的母星离我们很近的话，那么我们应该很早就被发现了。 并且一直在为入侵做准备，我想ta们在100年，甚至是50年前动手，都会比现在理想得多。而且，太阳系周围十光年范围内，是没有任何宜居行星的。所以，我认为这种可能性并不大。” “有没有另外一种可能性呢？”周成提出了一个想法。 “什么可能?”陈飞宇问道。 周成低声说道： “外星文明是以流浪舰队的形态存在的！” 第三卷地球舰队 237星星之火 周成提出的可能性引起了陈飞宇和夏岚的沉思，特别是陈飞宇在陀螺的最后一幕里。联合文明离开了太阳系，但ta们的目的地却不是任何一颗宜居星球，而是下一个资源补给点。 陀螺虽然没有向陈飞宇清晰地展示，在十亿年前入侵太阳系的文明来自哪颗星球，但ta们庞大的舰队规模着实令他印象深刻。他也在思考，如果宇宙斗兽场的假设成立，那么相比位置固定的星球，舰队是否才是文明更好并且是最终的归宿。 夏岚眼波流转，似乎对这个问题有了想法，她说道： “如果外星文明是以流浪舰队的形式存在，也不太可能发现有屏障隐蔽的太阳系。因为，太阳所处的英仙座和猎户座稀疏悬臂，在银河系中实际上是一片相对荒凉的星区。从大尺度上讲，猎户座悬臂中段的恒星密度都要比我们这里高很多。 并且，从各个方位前往密集星区的航线，都没有必须要经过太阳系。如果我是外星舰队的指挥官，我是找不出理由带领舰队航行到太阳系附近的。更何况，ta们在远距离上是根本看不到太阳系的。” 周成也点头道： “据飞宇老弟描述陀螺里的情况，流浪舰队在资源匮乏的时候，是必须转入静默模式的，那可是一种极端残酷的生存模式。不会有舰队指挥官莫名其妙就冒险带着舰队，闯入资源稀少的区域。就像人口渴的时候，不会往沙漠里跑一样。” 陈飞宇用手揉搓着下巴上的胡渣子，眉头微微皱起，他将之前所有的疑点串联到一起，似乎发现了些端倪。他目光涣散地看着黑板上那个太阳系屏障的简图，说道： “如果仅仅是这样，那这个问题似乎一时很难找出答案。但是你们应该也注意到了，林教授在整个过程中几次态度的莫名转变，似乎给了我们遐想的空间。” 周成也是一怔，不由得压低了嗓音，说道： “你一说，还真是。你看，她对尼比鲁星的存在是持坚决反对的态度。这在当时看来，只是一种严谨的学术态度。但现在看来，她的意图恐怕是不想让世人知道这颗行星的存在，从而隐瞒带状星云的起源问题。” 陈飞宇默然点头，夏岚也说道： “林老师她在对待带状星云源头的问题上，看似很消极。但当年我和陈飞宇在进行葡萄探测器研发工作的时候，虽然她没有明说，但我能感觉得出她很关注研发的进度。我想，她应该是知道屏障存在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周成忽然警觉地看了看周围，然后凑到两人跟前，低声说道： “这次我们通过葡萄探测器，确认屏障存在的事情，不会被esdc知道吧。” 陈飞宇仔细回想了所有细节之后，肯定地说道： “应该不会。激活葡萄的无线电波，肯定会被esdc的监测机构捕获到。但那只是一条非常简单的调制信息，我事前就和马尔斯交代过。如果遭遇审查，就说是研发超大功率无线电项目的一个测试实验。 而葡萄发射回来的信息非常微弱，整个地球上，除了那根长达三万六千公里的天线之外，是不可能被其他设备接收到的。马尔斯知道这个事情的严重性，他之前就给我说过，会毁掉一切证据，现在数据又是通过u盘送过来的，应该是万无一失。” 周成这才松了一口气，坐回到了座位上，悻悻地说道： “这光速恒定也不是没有好处，这条信息以光速传播，也就注定了不可能再被追回了。不过说真的，综合我们现在所有掌握的情况来分析。林雨疏和带状星云之间，好像确实有着某种联系，某种并非善意的联系。” 这时，夏岚的脸色却越发阴沉，她眼睛漫无目的地四下张望，看上去内心在挣扎着什么。踌躇再三之后，才局促不安地说道： “带状星云背后的秘密可能会大大超出我们的认知，林老师极有可能是一个关键。我们是不是应该让邵峰和监察部门，启动对林老师的正式调查程序。” 陈飞宇虽然没有说话，但他的眼中流露出了对夏岚的赞赏。他知道，作为林雨疏的学生，若非以极高的科学素养和理性思维进行了严谨的逻辑判断，是很难做出这样的决定的。 周成却苦笑着，摆了摆手： “虽然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但跟峰子在一起，被他耳濡目染了这么多年，对他们的门道也算有些了解了。要想正式立案，必须要掌握充分的证据。而我们现在手里更多的是线索，还谈不上证据。 并且，我们的证据链条里，最核心的一环是太阳系是存在屏障的。有了这个前提，林雨疏的动机才能被推定为恶意。否则，就算当面对质，她仍有无数理由为自己辩解。 所有人都更愿意相信，她依旧是那个是带领文明走向希望的那个救世主。而我们反而成了哗众取宠的跳梁小丑。” 陈飞宇辩解道： “葡萄探测器难道不能说明屏障的存在吗？” 夏岚摇头道： “单纯是葡萄探测器传回的这些数据，可能很难称得上证据，因为我们现在对日球顶层的了解太少了。其实你们应该也知道，旅行者2号实际上也被卡在了屏障之内。但主流天文学界对此的解释是，日球顶层的宇宙线与恒星风相互作用造成的火墙效应。 这个理论的万恶之处在于，只有我们知道它是错误的，但在绝大多数人眼中却完全符合现代天文学对宇宙和日球顶层的认知。就算无法证实，但只要不能证伪这个理论，就推翻不了。” 陈飞宇站起身来，抓耳挠腮地来回踱步： “哎，我脑子里这些信息暂时又没办法拿出来作为证据。我问过我老婆了，记忆提取技术的投入已经暂停了，恐怕在星云危机结束之前，都不会有发展。这些关键信息，得烂在我脑子里。” 周成却又是一阵苦笑： “老弟，你把这个事情想简单了。科学上的事情，多数时候想得越简单，离结果就越近。但政治不是科学，而且刚刚相反。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脑子里的东西能够拿出来作为证据，恐怕对我们来说也不会有多大的帮助。” 陈飞宇和夏岚都是满面疑惑。 “为什么呀！” 周成解释道： “现在的林雨疏是谁啊，她是带状星云的发现者，移山计划的制定者，她一步步把自己送上了人类权力的巅峰，她现在是esdc的主席，是万人敬仰的救世主，是整个人类文明最有权势的人。就算是行星防御理事会，也要遵照她的意见来做出决策。 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这几个虾兵蟹将要想按照正规程序，对林雨疏启动正式调查程序。就相当于一个巡街的片警想要调查警署署长，并且还要定他的罪。其结果多半是片警被拔了制服，投进监狱。” 陈飞宇一时哑然，欲说无词。 夏岚语气忧伤地说道： “那单单依靠我们几个人，还能做什么。难道就这样抱着真相，等着末日降临吗？” 周成决绝地说道： “不，当然不！历史上那些手握大权的绝对领袖，被推翻，甚至被送上绞刑架的也不在少数！” 陈飞宇沉沉说道： “但那些君主都是在众人拾柴的革命之下，才皇冠落地的。而革命就必定有人要死。或革对方的命，或是革自己的命！” 周成呵呵地笑道： “革命的事儿，我不懂。但老一辈革命家早就说过，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我们可以做这些星星之火，但在此之前，我们要确保这片草原能被点燃！只有所有人都知道了真相之后，才可能被点燃！” 就在此时，一个非常古老的电子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周成脸色微变，快步走向了自己的办公桌。 第三卷地球舰队 238北美小城 周成形色匆匆地从办公桌上拿起了那部只有液晶屏幕和直板按键的老式手机，指着那个还在响铃的手机，鼓着双眼，压着声音说道： “这是峰子通过安全线路打来的，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不然不会打这个电话。” 几人都凑到了一起，周成接通电话之后，按了免提，没有说话。扬声器里响起了一个提前录制好的电脑合成音： “113.26.44w；48.51.0n。陈飞宇一个人来。” 说完之后电话就中断了。 周成一边慌张地拿起纸笔，嘴里一边念叨着： “该死，没有记下来。” 而陈飞宇一脸淡然地按住了周成的手，从容地说道： “113.26.44e；48.51.0n，我记下来了。你知道，我记性很好。” 周成这才放松了下来，他拆掉手机后盖，取出电话卡，用剪刀破坏掉之后，扔进了烟灰缸里。然后从柜子隐蔽的角落里，又拿出了一张卡。装上之后，打开了手机，说道： “峰子交代过，安全线路的通话时间只能在半分钟之内，而且一张卡只能用一次。他用这个线路打过来，就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那串数字应该是个经纬度的位置吧？” 夏岚在周成办公室墙上的世界地图上一阵找寻之后，用手指着北美安第斯山脉的某处，说道： “这个坐标在北美西北山区，是靠近蒙大拿州北部边境的一个小城市。” 陈飞宇也走到了地图前，端着下巴说道： “在北美，又点名只让我一个人去，应该是维罗妮卡那条线索有进展了，我得马上动身。” 周成说道： “倒不用这么着急，之前峰子给我交代过信息规则。只要信息里没有提到时间，就按照正常行程过去就是了，重点是尽量不要引起怀疑。” “好的，我明白了。我好好想一下，找个正当的理由去一趟北美。” ...... 当陈飞宇辗转来到北美之后，才发现这次行程远远没有他想的那么容易。星云纪元之后，他也来过很多次北美，但基本都是穿梭于大城市之间。和全世界所有的大城市一样，肮脏的淤泥、忙碌的工业区，还有地下城建设庞大的机械。 但这次，当他离开蒙大拿州首府，来到北面的一个二级城市之后，就发现情况有些不一样了。北美的人口基数相比本国要小得多，二级城市开始，就显得非常荒凉了。 由于移山计划大生产的需要，人口被大量集中于大型城市，市区面积广大的北美二级城市，只留下了很小的一部分还在维持正常的城市运转。而要从这里继续前往北方，就连最基本的公共交通都没有了。 正当陈飞宇焦头烂额之时，却发现了北美特有的一种地下交易正好可以帮到他。移山计划开始之后，包括汽车在内的非必要个人消费品都被征收了极高的课税，从而达到减少浪费、集中资源的目的。 但在北美这个人均汽车拥有量高达0.8的国家，却带来了非常大的负面效果。大量的车主，因为无法承担合法拥有汽车的高昂税收以及高得离谱的燃油费，不得不选择将自己的汽车手续注销掉。 而且，人口集中到大城市之后，发达的公共交通也让他们用不上汽车了。手续虽然注销了，但汽车本身仍然还在。每一座城市的郊区都有大片的空地停放着这些既不能合法上路，又来不及拆除回炉的汽车。 随着移山计划大生产的深入，看守这些汽车坟场的人也越来越少。一些投机倒把的人看到了这个商机。他们将一些车况还算不错的车子偷偷开走，整备好之后，拿到黑市上去售卖，价格非常低廉。 而又因为郊区的执法力量薄弱，买这种车的人基本都在远郊解决交通问题，很难遇到警察。就算运气不好，遇到了，无非就是弃车逃跑而已。 陈飞宇在城郊花了几百美刀就买到了一辆黑户汽车，并且卖车的黑商还非常好心地为他准备了一份附近几百公里内，地下加油站的地图。这种加油站的燃油费要比正规加油站还要高，但胜在只问加多少，不问车主要加油许可证。 往北开了一天一夜之后，陈飞宇离坐标的那座小城已经很近了，他在路旁的一个小镇停下来稍作休息。这些曾经被贴上“最适合人类居住”“天堂小镇”标签的镇子，如今已经完全荒废。 大量的木质别墅，被凝冻和风雪压塌成了废墟。那些混凝土建筑，也因为无人清理，在长年累月的泥浆堆积下，完全看不出建筑原有的形态了。陈飞宇看着这萧瑟的景象，不禁感叹： “真正的灾难可能还没有开始，曾经的人间天堂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中午时分，陈飞宇顶着能见度只有几米的暴风雪赶到了目标小城。和他见过的其他这种小城一样，留守的人口集中在了几个街区的范围内。一开始他还有点担心，自己一副东方面孔会格外显眼。 但当他穿着臃肿的防寒服，带着兜帽、围巾走进聚居区之后，才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留下来的人口里，各种肤色的人占了一大半。而且每个人身上都包裹着厚重的防寒服装，只要自己不是大喊大叫，根本不会有人在意他。 陈飞宇学着其他人的样子，低着头在几个街区转了转。这地方虽然不大，但该有的配套都有，甚至还有几家收拾得还算干净的小餐馆，一家超市和一家旅馆。 在街面上转了几圈，仍旧没有发现邵峰的踪迹，零下的温度就让陈飞宇有些吃不消了。他站在一个燃着篝火的铁桶前取着暖，心里盘算着： “这峰子可能还没有赶到这里，我得先找个地方填饱肚子，再好好睡上一觉。在街上等下去，可不是办法。” 就在这时，一辆满是污泥的皮卡车停在了他的身边。在这种偏远小城，黑户车辆非常常见，大家也都习以为常了，甚至连镇上仅剩的一两个巡警也懒得管。 驾驶员摇下了大半截车窗，用浓重的北方口音说道： “嘿，伙计。要搭车回南边儿吗？油钱咱一人一半。” 陈飞宇抬眼看了看，开车的人戴着棒球帽，满脸的络腮胡，只能从露出来的眉间中大致看出，应该是个本地人。 陈飞宇摇了摇头，也用当地口音回答道： “不用了，谢谢。” “你确定不去吃点儿吗？” 陈飞宇不耐烦地摇了摇头，正准备走开，忽然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因为这后边一句话，那人用的是标准的汉语，并且声音他非常熟悉。他猛地回头看去，这才看清那棒球帽和大胡子遮蔽之下的，正是邵峰那张带着痞笑的面庞。 “别激动！步态正常点上车，这儿虽然没有监控，但有这么多双眼睛。” 陈飞宇点了点头，按照邵峰的吩咐上了车。 车内的暖气让陈飞宇舒服了不少，他一边摘着厚重的帽子、围巾、手套，一边问道： “峰子，还挺巧的，我也刚到不久。” 邵峰一边把车往聚居区外慢慢开去，一边说道： “巧什么啊，我在这儿等了你三四天了。你刚刚到这儿，我就注意到你了。” 陈飞宇把拖下来的三三四四扔到后排，愤愤地说道： “那你就这样眼巴巴地看着我像个流浪汉一样，在零下十几度的街上逛了两个小时？” 邵峰撕掉了粘在脸上的大胡子，递上了一支烟，笑咧咧地说道： “我不得先去确认一下，你开过来的车上有没有追踪器。你到了这儿之后，有没人有跟着你，你有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嘛！咱们现在这情况，你也清楚，一个不小心就可能前功尽弃。” 陈飞宇深吸了一口烟，说道： “峰子，跟你认识之后，我整个人都变神经质了。刚刚在街上，都不敢拉下围巾抽烟，就是怕被监控拍到，或者被人看到。” 邵峰却一脸坏笑地说道： “没事儿，你刚到这儿的时候，我就把这聚居区唯一一根通讯光缆给剪断了，大数据是找不到你的。不过，小心点是对的。” 此时，车子已经来到了空荡荡的城边。陈飞宇也从寒冷中缓过了劲儿来，问道： “你叫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是不是找到维罗妮卡了？” 第三卷地球舰队 239群山中的墓地 邵峰一边把车子开进城边上一处已经荒废的居住区，一边撇了撇嘴，说道： “怎么说呢？那娘们确实很擅长于躲藏，我花了很长时间都没有什么进展。” 陈飞宇没好气地说道: “那你叫我过来干嘛，找人我可帮不上你的忙！” 邵峰脸上露出一丝坏笑，说道： “我是没找到她，但我让她自己来找我了。” 陈飞宇面露惊讶： “你是怎么做到的？” 邵峰开着车在满是废墟和垃圾的居住区小心地穿行着，说道： “因为我知道她的软肋是什么。她躲起来的原因，除了害怕受到伤害之外。也是在向那些让她害怕的人宣布，自己不会再惹任何麻烦，求他们放过自己。这样的话她最害怕的除了被找到，就是有人一直揪着她不放，不让她销声匿迹。 我既然查不到她藏在哪儿了，那就大张旗鼓地去查她以前在任时候的事情，四处放话她辞职不正常。那娘们一定很清楚，我只是想见她，不是想真的抓她。这不，我给老周发去信息的前一天，那老娘们通过中间人，让我只带着你去见她。” 陈飞宇饶有兴致地看着邵峰说道： “我说你这人还挺鸡贼啊！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额...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而你就偏偏让维罗妮卡知道，你一直惦记着她。” 邵峰哼哼地说道： “道理差不多，但你的话说得多少有点难听啊。我可是抓贼的，怎么能这样比喻我呢？” 陈飞宇却沉下了脸色，叹了口气，说道： “你说要是贼当了官，还是大官。那以前抓贼的，是不是就真的变成贼了？” 邵峰敏锐地嗅出了陈飞宇话中透着的那股深深的悲凉感，沉声问道： “怎么，你们那边也有进展了吗？” 陈飞宇把黑矮星和太阳系屏障的观测结果，以及对于尼比鲁星和带状星云的推测向邵峰仔细讲述了一遍之后。邵峰倒是出乎意料地淡定： “这样看来，这整件事儿就没这么邪乎了。” 看着陈飞宇满眼愕然地看着自己，邵峰又补充道： “我倒不是说，现在可能有外星人在弄咱们这件事儿不够炸裂。我的意思是，这林雨疏那些我们捉摸不透的行为，以及她那些匪夷所思的能力，解释起来就更合理了。” 陈飞宇点头道： “嗯，是啊。你以前说过，事出反常必有妖，任何客观事物都必然是有因果关系的。但我是真的没想到，这个妖竟然能离奇到这种程度。” 邵峰嘴里叼着烟，微微摇头道： “现在这个妖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暂时还没法下结论。倒是这个林雨疏的狐狸尾巴快要露出来了，咱们得想办法给她抓住了。没准儿，搂草打兔子，那妖的原形也就现出来了。” 这时，车子开进了一座房子旁边的车库里。虽然这座房子的外观看上去和其他的建筑一样破败，但里边却是另一番景象。 陈飞宇好奇地问道： “怎么，维罗妮卡就住在这儿？” 邵峰一边关着车库的门，一边说道： “开什么玩笑，她要是就藏在这种地方，我早给她找出来了，还用得着费这么大周章吗？” 陈飞宇不解地说道： “那咱们到这儿来干什么？还不赶紧去见她？” 邵峰呵呵地笑道： “她说的地方，离这儿开车还有十几个小时的路程。这冰天雪地的，又这么累。不得休息好了，带足物资再出发吗？别在那儿愣着了，赶紧过来帮我把东西搬上车子。然后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咱们半夜十二点出发！” 第二天临近中午的时候，在满是凝冰的路上颠簸了十几个小时，邵峰和陈飞宇都已是人困马乏。看着前方掩映在风雪中越来越大的高山和越发崎岖的道路，陈飞宇焦头烂额地说道： “你说这维罗妮卡，也算是驰骋科学界和政坛几十年的风云人物了。按说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怎么就吓得跟个小母鸡儿似的，躲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了。” 邵峰一边看着地图，一边说道： “这不正好说明咱们来对地方了吗？” 陈飞宇又问道： “还有多远啊？” 邵峰收起了地图，挂上前进挡，说道： “不远了，但前边还要翻几个山，估计天黑前才能到。” 皮卡车在陡峭的山崖边上，沿着陡峭的挂壁路开了几个小时之后，前方的路忽然消失了。虽然整条路一直都掩埋在厚重的凝冻淤泥中，但很明显能看出，前方的路是被垮塌的山体掩埋的。 陈飞宇打量着前方的道路，焦急地问道： “这怎么办？” 邵峰又拿出地图，琢磨了一会之后，说道: “就在前边了，咱们下车步行吧。” 两人翻过百余米长垮塌的山体，就又看到了路面。但在前方不远处，就是这条路真正的尽头了。悬崖边上是一个宽阔的平台，地面上还依稀可以看到直升机停机坪的“h”字样。 沿着山体的一方，有一道厚重的拱门，仿佛是通往山体深处的入口一般。那锈迹斑斑的铁门上沾满了凝冻的泥浆，看上去已经很多年没有打开过了。 邵峰和陈飞宇走到那扇能开进卡车的拱门前，陈飞宇用手套擦了擦拱门旁一块油漆已经完全脱落的铭牌，费劲儿地读出了上边的内容。 “北美核武器防御备用指挥部，绿岸037号工程，1960年。” “这是冷战时期大规模修建的地下核掩体之一，应该早就报废了吧。”陈飞宇说道。 邵峰似乎对这扇铁门没多大兴趣，他一边在平台的边缘找寻着什么，一边说道： “作为备用指挥部肯定已经停用了，但修建的地下掩体还在。老实讲，躲在这种地方还真是个好点子。核弹都炸不穿，就别说暗影猎人那点手段了。” 陈飞宇沿着山壁走了一段，发现鳞次栉比的石壁上，偶尔有一块凸起的小石头看上去不太自然。 “这应该是监控吧，维罗妮卡就躲在这里边吗？” 邵峰依旧在找寻着什么，说道： “从我们停车那儿开始就有，有的伪装成了石头，有的伪装成了树干。你赶紧对着摄像头，跟你的老朋友打个招呼，笑一笑吧，希望人家能早点给我们开门。要这样把我们关在外边一个小时，那可就惨了。” 陈飞宇还真就煞有介事地对着摄像头一顿手舞足蹈，然而那扇铁门依旧没有任何要打开的迹象。这时，已经走到平台角落的邵峰冲着陈飞宇挥了挥手： “你过来看看这个!” 陈飞宇快步走了过去，只见平台外边的一块紧临悬崖的小空地上有一个十字架，在十字架的下边还有一块倾斜的墓碑。 墓地看上去是前不久才建好的，因为它相比周围被灰褐色凝冻封住的一切，显得格外干净。走近之后还可以看到，尚未被这暴虐的风雪摧残殆尽的鲜花花环。 陈飞宇蹲下身去，墓碑上嵌着一张照片，那是一个露着阳光微笑的金发少年。他笑得是如此灿烂，仿佛就是因为他的笑容才逼退了这围绕着墓碑的凝冻。在照片之下，是墓碑主人的名字和生卒年月。 “卢卡斯.l.汉密尔顿，2015-2033。” “这孩子是前不久才下葬的。”邵峰看着墓碑上的日期说道。 陈飞宇心头不由得一颤，莫名地就想到了儿子陈旭。虽然照片上这个男孩和自己的儿子没有半分相似，但他们都是同岁，并且有着相同的只有少年才会有的纯真笑容。 身为同龄孩子的父亲，陈飞宇也对这个家庭遭遇的一切产生了同情心。十八岁的少年，花一样的年龄，突然凋谢带来的惨痛，是任何父母都无法承受的。 继续向下看去，是一段寄托着父母绵长忧伤思念的墓志铭。当看到落款的时候，陈飞宇心头猛地一震。 “爱你的父亲：麦克.汉密尔顿，母亲：维罗妮卡.汉密尔顿。” 第三卷地球舰队 240鹰爪 “虽然我很讨厌这种方式，但不得不承认，你干得很棒，而且成功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陈飞宇和邵峰循声看去。维罗妮卡正怀抱着双手，站在那扇大铁门的旁边。除去了妆容之后，眼角和前额上的皱纹让她看上去格外憔悴。但那双湛蓝色的双眸中，依旧闪烁着鹰眼一般的锐利目光。 在维罗妮卡的身旁，还站着一个膘肥体健的大汉。他手里端着霰弹枪，一脸的横肉。隐藏在帽檐之下的眼睛里，放着令人畏惧的凶光。 见此带着火药味的场面，邵峰低垂下目光，扫了一眼墓碑之后，故意用不太标准的英语说道： “iamverysorryforyourloss.” 尽管邵峰的口吻非常温和，但维罗妮卡似乎并不领情。 冷冷地说了句： “我可以告诉你们我所知道的一切，条件是永远不能再来找我。” 她的话语中透着一股不可拒绝的压迫感，那鹰爪的锐利并没有因为脸上的憔悴而褪去半分。 邵峰耸了耸肩： “非常公平。” 他又看了一眼维罗妮卡身旁那个红脖子大汉，说了句： “这位应该是麦克先生吧？枪不错，雷明顿m870，我一直都想要一把。” 麦克只是微微动了动，没有说话，但眼中的凶光已经褪去了不少。 两人跟着维罗妮卡和麦克从那扇厚重的铁门前经过，绕到平台的角落，从一个很隐秘的暗门进入到了掩体之内。穿过迷宫般的走廊和无数的台阶之后，四人来到了一个开阔的大厅。 大厅的中央是一个陈设跟白宫新闻发布会场一模一样的演讲台，下方空荡荡的。但从地面上的痕迹可以看出，这里曾经安放着许多操作台。 大厅的四周整齐地码放着琳琅满目的生活物资，但最吸引人眼球的还是一面墙上挂着的各式枪械，甚至还有重机枪和迫击炮。 邵峰端详着那些武装，打趣地说道： “哟，准备得挺充分的。要是谁想闯进来，那他可得好好考虑考虑。” 维罗妮卡给麦克使了一个眼色，麦克握着手里的霰弹枪，站起了身来对邵峰说道： “你要是对它们感兴趣，我可以带你去看看。但是有一点，没有我的同意，不能碰任何东西。否则，我会很乐意在你的脸上嵌进去一些猎鹿霰弹。” 邵峰脱下厚重的防寒外衣，转了一圈，向麦克和维罗妮卡展示了自己没有带武器。然后搓着手，兴致勃勃地说道： “当了麦克先生，我很乐意....额，我的意思是，很乐意参观一下您的武器库，我太喜欢这些东西了！” 邵峰和麦克一路低声说着走开之后，维罗妮卡从暖箱里取出两杯热咖啡，递了一杯给陈飞宇，说道： “你们花了这么大的功夫要找我出来，有什么问题就赶紧问吧，我这儿不欢迎客人。” 陈飞宇把咖啡杯握在手中，问道： “你为什么要救我，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维罗妮卡一怔，虽然她预料到了陈飞宇会问这个问题，但没想到他如此开门见山。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眼中的锐气褪去了不少。 “你很聪明，这是一个漫长的故事。” 陈飞宇撇了撇嘴，说道： “那我们就从头开始吧。” 维罗妮卡将手掌将她那一头金色的长发撩到耳后，鬓边的银丝和额头上的皱纹在灯光下格外明显，她眼波里流转着焦虑与忧伤，迟疑了一会，才开口说道： “十二年前，也就是星云纪元开始之前两年。那时候我还只是nasa一个部门的负责人，虽然我也算是很有上进心的人，但心里也清楚，我这种情况要想再进一步是非常困难的。就在这时，一个叫道格的政治掮客找到了我。 他说自己是代表一个财团而来的，希望通过他们的幕后运作，让我更上一个台阶。当时我很兴奋，也很紧张。如果他们愿意这样做，我的仕途可能才刚刚开始。但同时，我也疑惑。像我这样草根出身的人，是很难得到财团垂青的。” 陈飞宇用勺子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悬目看着维罗妮卡，问道： “他们和你是有交易的，对吗？” 维罗妮卡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 “相信你也知道，在我们国家这该死的民主制度下，这种情况非常普遍。军工企业、制造巨头，通过手段扶植某些重要部门领导，然后再通过采购、商业合作赚取高额利润。但奇怪之处是，当时他们并没有提出任何要求，而且半年以后就让我成为了nasa的局长。 在星云纪元开始之后，我又以nasa局长的身份，击败了当时也有航天科工背景的国防部部长，成为了esdc北美分部的负责人。那时候，我最感恩的除了上帝，就是道格和他身后的集团。” 陈飞宇疑惑地问道： “这个道格身后的集团具体是些什么产业，你知道吗？” 维罗妮卡摇了摇头： “我问过道格，他没有正面回答我。我也就没有继续追问了，这算是一种政治默契。因为通常情况下，他们把我推上了堪比国务卿的esdc北美分部负责人之后，一定会让我在某些具体领域谋取利益。到了那个时候，我自然就知道道格背后的人到底是谁了。” 陈飞宇沉声说道： “但事情没有像你预想中的那么简单，对吗？” 维罗妮卡徐徐点头： “移山计划开始之后，道格向我传达了一些他们的要求。比如，减少在新型航天科技上的投入，加大在超重型火箭上的研发比重。” 听到这里的时候，陈飞宇一怔，从中品出了一些端倪来。 “但你发现道格背后的人，并不是超重型火箭的承包商，对吗？” 维罗妮卡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惊讶的神色，说道： “是的，你真的很聪明。因为超重型火箭的主要承包商以及产业链，都是埃隆.马尔斯和他的x-space集团的业务。他自己都是esdc北美分部的重要成员，压根就没有必要通过我来做这些事情。” 陈飞宇又问道： “你在那时没有对他们的动机产生过怀疑吗？” 维罗妮卡冷笑了一声，说道： “用你们的话来说，万恶的资本家是不可能走出唯利是图的圈子的。我当然对他们的动机产生过怀疑，但始终没有找到合理的解释。他们向我下达的指示，看上去根本没有直接利益关系团体。” 陈飞宇目光炯炯地看着维罗妮卡： “那你就没有怀疑过，道格背后的人，或许不是所谓的资本集团吗？” 维罗妮卡的脸色白了几分，她没有直接回答陈飞宇的问题，而是说道： “在你们的印象里，我是个非常会玩弄政治手段的人，你们还给我起了鹰爪的绰号。但你们也别忘了，我是普林斯顿大学天文学硕士，又在曼切斯特大学攻读过博士学位。后来的一件事情，让我对他们的动机产生了非常深的怀疑。” 陈飞宇放下了手里的咖啡杯，身体微微向前倾斜了几寸，问道： “什么？” 维罗妮卡的眉宇间牵扯起了额头上更深的皱纹： “你应该还记得，星云纪元刚刚开始的前后，整个esdc科学界掀起过一阵寻找带状星云源头的风潮。” 陈飞宇一怔，立刻想起了当年自己的经历。他也曾试图寻找过带状星云的源头，虽然力排众议搞出了葡萄探测器，但最终因为发射故障无疾而终。 “是的，我记得。我自己还亲自主持过一个寻找带状星云源头的项目。” 维罗妮卡看着陈飞宇的目光中露出了少见的赞许： “葡萄探测器，那是个天才般的计划。老实讲，虽然你做出过疾火计划，劲弩工程这些很惊艳的项目。但让我真正对你另眼相看的，还是你利用苏拉玛火山的核试验，发射葡萄探测器的壮举。” “为什么？为什么是葡萄探测器之后。”陈飞宇不解地问道。 第三卷地球舰队 241鹰爪的软肋 维罗妮卡转身走向身后的一排物资货架，那架子上放着的并非罐头、压缩食品或是瓶装水。而是一摞摞和天文学相关的书籍，其中以《宇宙》《接触》等卡尔萨根的著作最为显眼。这些书也曾是陈飞宇在对星辰大海还处于启蒙时期时，被奉为的圭臬。 而且这些书能出现在这个交通极其不便的群山下的堡垒中，就更加显得弥足珍贵了。这多少也可以证明，维罗妮卡在对待天文学上虔诚而又真挚的态度。 维罗妮卡看着那些书籍，意味深长地说道： “除了是nasa局长，esdc北美分部负责人，我更是一个天文学家。我非常清楚，弄明白带状星云的起源对于解决危机的重要性。当时我也主持制定了几个探测带状星云源头的计划。但我的计划还没有上报esdc总部，道格就要求我立刻放弃这方面的研究。 当时我非常不理解道格为什么要下达这样的指令，但他的措辞非常严厉，不容抗拒。更有甚者，他还要求我利用自己在政治上的影响力，要求欧洲主要航天机构，也不要进行相关的研究。” “但是你没有执行道格的指令，对吗？”陈飞宇说道。 维罗妮卡脸上闪过一丝恰逢知己的喜悦，随后又立刻恢复了深沉： “一开始我用朴素的政治思维去考量这件事情，认为这个项目的规模其实并不大，也没有多少直接利益关系人。因此我就没有理会道格的指令，继续研发探测带状星云源头的项目。 但道格很快就又找到了我，我很清楚地记得，他那天坐在车里沉默了许久之后，只说了一句话‘你会遵守我们的要求的’之后就离开了。” 极好的记性让陈飞宇很快就回忆起了当时的一些细枝末节，他说道： “我记得你当时好像是遇到了些麻烦，还接受过调查。” 维罗妮卡回到了桌前，眉眼低垂： “是的，很多所谓证据确凿的材料被邮寄到了审查委员会。一开始我并没有在意，因为我根本没做过那些事情。但当我真的看到那些材料的时候，连我自己都几乎要相信那些事儿是我做的了。 我第一次对他们的能力感到了畏惧，但也没打算就这样放弃。我削减掉了明面上的几个探测项目之后，暗地保留了一些规模较小的项目，审查委员会也就没有再找我的麻烦。但这时候，卢卡斯却生病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维罗妮卡停顿了下来，她半转过了面去。垂下的金色长发之间，依稀可以看到她眼中泛起了泪光。 陈飞宇见状语气委婉地问道： “就是我刚才见过的那个孩子吗？” 维罗妮卡轻轻点了点头，拿桌上纸巾拭去眼泪之后，深吸了一口气，又说道： “那段时间我和麦克忙于卢卡斯的病，没有那么多精力去亲自运作我暗自保留下来的那些项目，而那些项目也就无疾而终了。当我在电视转播画面上，看着苏拉玛火山被核爆夷为平地之后，心中还是感慨万千。” “但葡萄探测器计划始终是失败了。”陈飞宇遗憾地说道。 维罗妮卡却在悲伤的表情中绽放出一丝笑意： “但你至少去做了，我很清楚要做这件事情的阻力有多大。虽然我知道，我和你甚至都没有成为朋友的可能，但我们已经是志同道合的人了。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对你的看法产生了很大的变化。” 陈飞宇也回想起当初研发葡萄探测器时的经历，虽然没有遭遇过维罗妮卡那样的强大压力。但整个研发过程确实非常不顺利，若不是条件和经费上的限制，也许葡萄探测器会在十年前就发现屏障的存在。 维罗妮卡似乎看穿了陈飞宇的遗憾，安慰道： “你不用为葡萄探测器发射的失败而感到自责，因为有人在背后让它必须失败。” 维罗妮卡的话虽然令陈飞宇感到匪夷所思，但细思之下，却惊愕地发现。不仅是葡萄探测器，过去十年的所有事情，都有一道看不见的帷幕在限制着他们的探索范围。 沉吟了片刻之后，陈飞宇点了点头，说道： “当时没意识到，现在想起来还真是。对了，卢卡斯当时的病很严重吗？” 维罗妮卡的脸又阴沉了几分，她看起来很痛苦，但双眼在泪光的迷蒙下透着想要复仇的决绝： “卢卡斯患上的是一种叫非典型进行性肌肉萎缩症的罕见病，全世界就只有他这一例。我和麦克带着卢卡斯四处求医问药，甚至还尝试了你们国家的中医，但没有任何作用。我们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被流食噎得直翻白眼，看着他拼命地撑起胸腔想要呼吸。” 陈飞宇回想起墓碑上那张带着阳光笑容的英俊脸庞，心中五味杂陈。但他很快就发现了事情的蹊跷，墓碑上的生卒年月显示，卢卡斯已经接近成年。而且那张照片分明是一张十六七岁少年的面庞。 但是据维罗妮卡的描述，卢卡斯应该是在八九岁的时候就患上了这种罕见的烈性疾病。他尽可能用温和的措辞问出了一个残酷的问题： “对不起，维罗妮卡。但我看到卢卡斯...卢卡斯的照片不像七八岁的样子呀？” 维罗妮卡一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把目光投向了远处正在和邵峰探讨着那些枪械的麦克，而丈夫也回应了她一个坚定的眼神。她吐出一口气之后，说道： “就在我们绝望地带着年幼的卢卡斯，回到他出生的地方，准备为他提前过最后一个生日的时候，道格找到了我。他对卢卡斯的病情表示非常关切，并且告诉我，他背后的财团里有制药企业。 他们正在研发一款基因药物，也许对卢卡斯的病情会有帮助。但这种药物还在试验阶段，连人体临床试验许可都没有获批。如果我愿意签下一系列保密协议，并自负后果。他可以说服那家制药企业将这种实验药物用到卢卡斯身上。” 陈飞宇都不用问就知道维罗妮卡的选择，就算对于这位以鹰爪著称的强势女人来说，雏鹰永远都是她绕不过去的软肋。 “看起来那种药物的效果还不错。” 维罗妮卡的目光闪烁着怔怔出神，似乎又回想起了那段，天地倒悬般惊心动魄之后，又峰回路转的美好时光。好一阵之后，她才说道： “嗯，那种药对卢卡斯的效果非常好，他很快就恢复到了同龄孩子应有的样子。但是必须按时服药，一旦停下来，他的病情就会以极快的速度恶化。 经历了那样的波折之后，我和麦克再也不想、也不敢让天崩地裂的情况再次发生了，只想让卢卡斯好好活着。回到工作上之后，我和道格以及他背后财团的关系就变得微妙了起来。” 维罗妮卡的话说得很委婉，但同样生为人父的陈飞宇，立刻就品出了其中的玄机和无奈。维罗妮卡无法再拒绝拯救过，并且仍然在拯救自己儿子生命的人提出的要求。 他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悬崖边上那座与风雪为伴的冰冷墓碑上，那张纯真而灿烂的笑容，心中也是无限惋惜。 “那后来卢卡斯他怎么.....” 话说到一半，陈飞宇再也无法发出声音，他没办法让这些问题再折磨这位已经遍体鳞伤的母亲。 而维罗妮卡却一脸的平静，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盒烟，点上之后，把烟盒滑到了陈飞宇的身前。她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脸上尽是鄙夷的表情，但那表情并不是对着陈飞宇的。 她说道： “我就这样像傀儡一样，按照他们的要求在esdc干了接近十年。你知道，除了你们和起不了多大作用的俄国，欧洲暗地里是附庸于我们的。大半个esdc实际上都是在我的影响下，按照道格他们想要的方向来运行着。 星云纪元刚开始的时候，我也很不甘心。但后来超重型火箭、太空工业空间站、蜂鸟飞船取得的成功，让我渐渐放弃了这种想法。毕竟，不管怎么说，整个移山计划虽然代价高昂，但仍然是在拯救大多数人的生命。 我一度曾说服自己，道格和他背后的人，无非就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在灾难之后成为新秩序的制定者，成为整个文明的领袖。而我已经对政治厌烦透顶，也就不再去想这些问题了。 直到那件事情的发生，对自然的敬畏，让我不得不去搞清楚道格他们到底在捣什么鬼！” 第三卷地球舰队 242业余的发现 看着维罗妮卡激愤填膺的神态，陈飞宇不由得瞟了一眼邵峰。他看起来和麦克相处得还不错，甚至此时正在麦克的帮助下提着一支迷你加特林转管机枪。 但他毕竟没有终结者魁梧的身材，为了拿起那挺沉重的机枪，邵峰下身蹬着八字脚，上身向后倾斜着。尽管面庞已经因为发力而涨得通红，但依旧看到了陈飞宇的目光。并且向他眨了眨眼，意思是自己一直都在跟进着。 维罗妮卡抖掉了烟灰，又狠狠吸了一口，把烟雾吐得满桌都是。她看着陈飞宇，用自嘲的口吻说道： “你对我在凌云塔系统论证会上卖力表演的印象应该非常深刻吧？” 陈飞宇干笑了两声： “呵呵，现在看来，当时你在会场上可不见得比我过得轻松。” 维罗妮卡浅叹了一口气，带着几分懊恼的情绪说道： “其实一开始我并不是很看好凌云塔系统，它太过超前了。但经过你近十年的持续改进，我逐渐认识到，凌云塔系统可能是改变移山计划进度，甚至是改变人类航天进程的一项伟大创造。尽管在技术论证会之前，还存在一些缺陷。 但这对于我们当下的科技而言，绝不是什么不可逾越的鸿沟。至少，跨越鸿沟所付出的代价，绝对是值得的！无论是谁坐在决策者的位置上，哪怕是最保守的人，都应该保留并继续研发这个项目。” 陈飞宇大感宽慰： “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 但维罗妮卡的脸色却变得阴沉起来： “在听证会开始之前，道格又找到了我。我不清楚他真正的专业是什么，不过我可以肯定他在航天工程上绝对是个外行。但令我感到惊讶的是，他竟然如数家珍地向我交代了凌云塔工程存在的两个重大缺陷。 更令我费解的是，他并不是潦草地说了个大致情况。而是从专业细节的角度，向我阐述了这些缺陷。就算是我在当时，仅仅通过esdc数据中心上的资料，也无法从专业的角度得出这样极其专业化的结论。后来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 陈飞宇听后无比地震惊，并且一旁正兴致勃勃地把玩着枪械的邵峰也怔住了。这意味着，泄露凌云塔细节的人，和道格背后迫害维罗妮卡的人，是同一伙人。而这，是一个横跨全世界的组织。 这让陈飞宇对之前经历过的三次暗杀，更加感到后怕，同时对邵峰的敬佩也油然而生。除此之外，一道人影在他心中的形象更加清晰了起来，因为只有那个人有能力将这所有的事情串起来。就像只有她有能力统御人类最强大的科技力量组织esdc一样。 震惊之余，陈飞宇很快冷静了下来，而且比之前更加地专注，他问道： “如果仅仅是因为凌云塔系统的事情，还不至于你以失去卢卡斯的代价，和他们决裂吧？” 话出口之后，陈飞宇也感到了些许后悔，他的话太过直白露骨。尽管事实就是如此，但也不应该向一位刚刚失去了儿子的母亲，使用这样激烈的措辞。 维罗妮卡眉梢抖动了几下，仿佛在强压心中的悲愤，过了好一会，才说道： “确实如此。但他们极力反对凌云塔系统的行为，让我之前说服自己不去在意他们目的的理由完全崩溃了。再算上和蜂鸟飞船扩建计划，还有地下城规模缩减以及人体冬眠技术，给他们扣上一个反人类罪也不为过！” 就在维罗妮卡激昂的情绪随着表述就要从那双湛蓝的眼睛里喷薄而出之时，她忽然停了下来。如鹰眼般锐利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最后化作了秋水一般的淡淡哀伤。她继续说道: “但这一切和卢卡斯相比，都不值一提。就在我再一次要说服自己，就这样为了卢卡斯浑浑噩噩地混下去的时候。我的家乡打来了一个电话，那是我高中老师的女儿打来的。 她告诉我，她的母亲也随着父亲，也就是我的高中老师去天堂了，她在整理母亲遗物的时候，发现了有留给我的东西。” 陈飞宇一怔，试探着说道： “看起来你和你高中老师的关系还不错。” 维罗妮卡点头道： “是的，他是我的物理老师，同时也是一名业余天文学家，他甚至在镇子外的山上有一座自己的简易天文台。我们上学的时候，他经常带我们去他的天文台看星星。 我对天文的热爱，就是他给我的启蒙。而我也是在接到电话的时候才知道，我的老师早在十几年前就因为意外去世了。” 随后，维罗妮卡起身走到祭桌前，对着十字架上的耶稣低声祈祷了一阵之后。从十字架底座的下边拿出了一个牛皮纸口袋。她把牛皮纸口袋递给了陈飞宇，说道： “你看看这个吧，这或许就是上帝的旨意。那帮杂种怎么都想不到，我会通过这样的方式，接近他们的阴谋。” 陈飞宇打开了那个已经很破旧的牛皮纸袋，里边是一份搭配着黑白照片的纯手写观测记录。纸张已经发黄，字迹也有些褪色。但记录的内容却非常清晰工整，其内容的专业与严谨程度，让陈飞宇这个科班出身的科学家都深感自愧不如。 数十张照片都非常模糊，是上世纪典型的民间中小口径天文望远镜拍摄的低清晰度照片。但配上准确且完善的观测记录之后，陈飞宇看出了其中的端倪。整个观测记录持续的时间有几个月之久，而且观测对象都是同一个目标。 当他看到观测结论的时候，大吃了一惊。 “经过三个月的持续观测，发现天鹰座鼓河二与鼓河三之间有疑似星际尘埃物质遮挡背景星空，该尘埃团仍在不断扩大，有向太阳系方向移动的趋势。” 随后，陈飞宇拿起了资料里最后一张纸，那是一封物理老师写给维罗妮卡的信。在信的前半部分是常规地向维罗妮卡问好，以及简述自己的整个观测经历。在结尾处这样写到： “亲爱的维罗妮卡，虽然我只是个业余天文学家，但我总觉得这团星际尘埃有点奇怪。我查过历史观测记录，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并且我通过国家天文台网站得知，最近都没有这个焦距和视场下的巡天观测。 我认为这可能是一个重要的发现，但我向州立天文台申请的观测请求被拒绝了。给你写这封信不是为了让你在论文上添加上我的名字,你知道我不在乎这个。我只是想,如果你们恰好有邻近这片星区的观测任务时，就顺便帮我看一眼，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当陈飞宇看到落款下方的日期时，感觉就像刚刚跑完了五千米，就被一桶冰水当头浇下。他脑子里嗡嗡一片空白，拿着烟的手抖个不停。掉落的烟灰弄得满手都是，但自己却丝毫没有意识到。 远处的邵峰也看到了陈飞宇怪异的神情，大步走了过来，焦急地问道： “陈老弟，怎么啦？” 陈飞宇用极尽惊恐的目光看着邵峰，声音颤抖地说道： “维罗妮卡的高中老师，一名业余天文学家，在林雨疏第一次提及带状星云之前几个月就观测到了带状星云！” 邵峰一怔，急促地向维罗妮卡问道： “那你的老师人呢？” 维罗妮卡说道： “就在他要向我寄出这封信的前一个晚上，他开车从自制天文台回家的路上，车子翻下了悬崖。官方的调查结论是，酒后驾驶导致了意外发生。但那些混蛋不知道的是，我的老师根本就不喝酒。” 邵峰皱着眉头拿过陈飞宇手中那封书信，沉沉说道： “看来这位业余天文学家的观测，踩住他们的命根子了！” 第三卷地球舰队 243投毒者的解药 邵峰摩挲着手里的资料，不解地问道： “按照他们极端谨慎的风格，这东西应该不会被留下来呀？你是怎么拿到的。” 维罗妮卡回答道： “你说得没错，事发之后，老师所有的观测资料全部不翼而飞了。而那段时间所有人都忙着调查和处理后事去了，根本没有人想到，这位业余天文学家的观测发现才是要了他命的原因。我也是通过他的女儿才知道了这份资料留下来的原因。 那段时间老师痴迷于自己的发现，除了在学校上课，都一头闷在他自己的天文台里，也就没有时间亲自把这份资料邮寄给我。在出事的前一天，他把资料交给了自己的一个学生，让他帮忙邮寄。 但或许是上帝的旨意，那个学生当晚和几个同学偷摸去露营，喝醉了，把这事儿忘了。几个月之后再想起的时候，邮寄地址的纸条已经被弄丢了。那学生就把这份资料当作遗物，还给了老师的家人，后来才凭借着封面上留有我的名字辗转到了我的手里。” 陈飞宇回想起自己的经历，凝眉说道： “看来用制造意外的手段来干掉某个人，还是他们的一贯作风了。也就是这件事情的发生，再加上对凌云塔系统的态度，让你觉察到发生在卢卡斯身上的事情，可能并不是一个意外，对吗？” 面对陈飞宇的问题，维罗妮卡双手合十，撑着鼻梁，豆大的眼泪一颗接一颗地往下淌。麦克把手里的霰弹枪放到一边，坐到了维罗妮卡的身旁，他张开臂弯，将妻子揽入怀中，用手轻抚着妻子的手臂，低声说道： “亲爱的，我们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上帝知道。” 陈飞宇和邵峰也感到了一丝伤感，他们从未见过这位鹰爪夫人如此脆弱的时候。维罗妮卡在丈夫的安慰下，极力压抑着悲愤的情绪，说道： “老师的死和他留给我的信件让我和麦克都意识到，我们陷入的可能远远不是政治斗争那么简单的事情。于是我们制定了个周密的计划，冒着极大的风险，在他们定期为卢卡斯治病的时候，拿到了少量卢卡斯药物的样本.....” 说到这里的时候，维罗妮卡已经泣不成声。麦克轻抚着妻子的头发，接着说道： “我们带着卢卡斯和那些样本，找到了我一个分子生物学方面的专家朋友。他在对卢卡斯的生物体样本和药物样本进行了分子层面的分析之后，结果显示卢卡斯的病是来自基因层面的，但我和维罗妮卡的家族史中从来没有过这种病。 我的朋友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从卢卡斯发病的年龄来看，不像是自然状态下的基因突变，而更像是一种我们尚未可知的手段人工干预的结果。他提出这个假设的依据就在卢卡斯的药物里，他说这看起来不像是一种治疗的药物，而是像一种解药。” 说到这里的时候，体壮如牛的麦克也难掩心头的悲伤，他用手捂着眼睛，轻轻地抽泣着。沉吟了好一阵之后，强撑着镇定继续说道： “而且，我的朋友告诉我们，卢卡斯的dna端粒长度远远小于同龄人，他从卢卡斯的生物体样本的药理过程中发现，这种药物在暂时修复他dna的同时，会加速dna端粒的脱落。 他说，按照卢卡斯dna现在的端粒长度，最多能活到22岁。到时候什么药都救不了他了......哦！....我的上帝啊！” 麦克终于抑制不住心头的悲伤，失声痛哭了起来。陈飞宇也被夫妻俩悲凉的情绪所深深感染，他不敢想也不知道，如果是自己面对这样的事情，能怎么办。或许他会疯掉，或许他会亲手掐死道格，或许会拿着尖刀冲进林雨疏的办公室...... “那你们怎么办？”陈飞宇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用极低的声音问道。 就在这时，密密麻麻的货架后方传来了细微的响动。邵峰眉梢一沉，本能般地站起了身来，把手按在了腰间。而麦克和维罗妮卡都先是一怔，随后麦克语气温和地说道： “你们出来吧，孩子们。” 两个约莫十岁的小女孩儿手里拿着玩具，从货架后方蹦蹦跳跳地跑了出来。 “爸爸，我们饿了。” 麦克站起身来，擦去泪痕，将两个小女孩儿一手一个搂在腰间，用父亲特有的温柔，说道： “噢!我的小怪兽们又该吃肉了，让我们去看看都还剩下些什么！” 麦克向维罗妮卡递了一个眼神之后，父女三人其乐融融地向着货架后方走去。看到女儿们在父亲的腰间生龙活虎地蹬着腿，维罗妮卡的情绪也稳定了不少。等到完全听不到孩子们嬉戏的声音之后，她说道： “你可以想象我们当时的愤怒，麦克甚至为道格准备了全套的刑具。在朋友的建议下，我们带切尔西和露娜去做了检测。在她们的dna里也检测到了和卢卡斯一样基因缺陷的趋势。但朋友说，可能是因为干预的时间还不够长，dna还能自我修复。 你们也看到了，我们还有她们，我们连意气用事的资格都没有。我们不能让卢卡斯继续吃着投毒者给予的解药，这是一场我们无法理解的阴谋，我们的软肋上被钉上了一根带着倒钩的尖刺。” 陈飞宇看着眼中交织着无奈与愤怒的维罗妮卡，低声说道： “所以，你们选择了折断这根，本就要断掉软肋！” 维罗妮卡双目无神地愣在原地好一阵，才微微点了点头，她扫了一眼周围： “为了保护女儿们，我和麦克开始做现在你们看到的这些准备。就在这个时候，我发现你到了北美，并且和马尔斯联系非常紧密。我知道马尔斯那个人，虽然桀骜不驯，但肯定和他们不是一路人。你们在一起，是在做着正确的事情。 作为esdc北美分部的负责人，我拥有整个北美航空航天的管理权限。你的航班起飞之后，我发现珍珠港空军基地的一架c-130运输机申报了同样的航线，而这架飞机明明载有货物，却申报的空载，并且申报信息也不太正常。我知道他们是想针对你了。” “所以，你就安排了一艘鲲鹏飞船提前降落在檀香山发射基地，利用净空保护规则延迟了c-130的起飞时间，从而救下了我。”陈飞宇满怀感激地说道。 维罗妮卡只是干笑了一声，说道： “你不用感谢我，让鲲鹏飞船提前降落这一招能不能管用，我根本不知道。我所能做的只有这些，我已经失去了卢卡斯，我不能再失去切尔西、露娜和麦克了。” 陈飞宇说道： “不管怎么说，你都救了我的命。对了，我们现在对带状星云的调查已经有些眉目了，中间的很多情况，确实大大超出了我们想象力的极限。如果你想知道.....” 话没说完，维罗妮卡就抬手打断了陈飞宇。她双目炯炯如鹰眼盯着猎物一般看着陈飞宇，用警告的口吻说道： “我不想知道，我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才摆脱了这一切。如果你真觉得我救过你的命，就记住你在进来的时候答应过我的话，就算报答我了。” 陈飞宇长叹了一口气，他完全能够理解作为一个母亲做出这样的决定，他频频点头： “好的，我完全能够理解，我们也一定会信守承诺的。” 维罗妮卡站起了身来，说道： “你问的问题，我已经回答你了。我们不是朋友，我也不需要朋友，这儿不欢迎你们，请你们这就离开吧！” 她的措辞尖锐，压迫感十足，又恢复了往昔那个鹰爪应有的风采。但不知怎么的，陈飞宇心中反倒是一阵欣慰。 “好吧！感谢你所做的一切，发自内心的！” 邵峰把资料装回到牛皮纸口袋里，放在桌面上，问道： “这东西我能带走吗？对我的调查可能很有帮助。” 维罗妮卡拿起一支记号笔，将封面上和信里提到自己名字的地方全部抹掉之后，又将几张照片附在资料上交给了邵峰，语气决绝地说道： “这是我偷偷拍下道格的模样，我想可能对你有帮助，它化成灰我都记得他！答应我，把他们揪出来！为了所有人！” 邵峰接过资料，郑重地点了点头。 两人穿好防寒服，正准备离开之时。麦克快步走了过来，他拿起桌边的霰弹枪，一把扔给了邵峰。 “接着！” 邵峰刚刚接住枪，麦克又扔来了一条弹链。 “帮个忙！如果有那一天的话，用它来干掉他们！” 邵峰拿起弹链一看，只见每一颗子弹上都写着同一个短语： “forlucas！" 第三卷地球舰队 244人体冬眠研究的真相 两人离开防核掩体的时候，群山已经隐没在了浓重的暮色和风雪之中，两人开着车在陡峭的挂壁路上花了几个小时才回到了山下。此时两人都已经疲惫不堪，邵峰找了片能挡风的洼地停了车，说道： “反正也不用回到城里了，咱们今晚就在这儿露营，明天睡醒了再说。” 陈飞宇摸着咕咕作响的肚子，抱怨道： “这维罗妮卡也真是够抠门儿的，也不说留我们吃了饭再走。对了，咱们现在离他们的掩体应该还不算远吧，在这里露营会不会有暴露他们位置的风险呀？” 邵峰哼笑着说道： “你可用不着担心她，要说这老娘们玩手段的本事，在你们科学界绝对是第一档的存在。” “什么意思？”陈飞宇不解地问道。 邵峰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路，说道： “我在和麦克摆弄那些枪的时候，仔细观察过了。那地方储备的物资，看起来煞有介事，实际上更像是个童子军夏令营营地。就那点儿东西，他们一家子两个月都撑不过去。那些枪倒是真家伙，不过我基本没有看到弹药储备。 我来这儿之前做过调查，麦克可是个参加过实战的三角洲部队退役老兵。他这种人的危机意识要比一般人强得多，是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的。唯一的解释就是，这地方是专门为了我们准备的。没准儿，人家这会儿正吃着火锅，唱着歌赶到真正的避难所去了。” 陈飞宇啧啧称奇： “还真是狡兔三窟啊！” 邵峰说道： “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儿。他们这种姿态，那些暗影猎人还真不好拿他们怎么样。而且，你别看他们现在一副只想枕山栖谷的样子，以后没准还能再帮上我们的忙。要知道，彻骨的仇恨是会在心中生根发芽的，更何况还是杀子之仇！” 两人冒着风雪拉扯好了营地，蜷缩在帐篷里，吃起了自热食品。 邵峰又仔细地研究起了维罗妮卡给的那份资料，撅着嘴，说道： “我之前关注了很多科学家，特别是天文学专家非正常死亡的案例。可能是因为维罗妮卡的老师并非正式天文学家的缘故，这个案件我确实没有看到过。不过从时间来看，这是这些可疑案件里边，最早发生的一起！” 陈飞宇一怔，说道： “峰子，你的意思是，这里就是所有事情的开端？” 邵峰一手拿着资料，一手摩挲着下巴上的胡渣子，沉思了片刻之后，说道： “作为一个科学界的圈儿外人来看，这个林雨疏在科学界有多大的造诣，我没概念。但她在发现带状星云之后，将本来只是个边缘组织的esdc一步步推向正统。特别是在移山计划出台之后，算是完全出圈儿了。不仅大权在握，更是多数人眼里的救世主。” 陈飞宇说道： “也就是说，如果带状星云不是林雨疏最先发现的，那后边的一切，都难以成立了？” 邵峰摇了摇头： “这个倒不至于。你看林雨疏以带状星云发现者的身份出现在公众视野里，到登上现在的权力巅峰，是不是给人一种有备而来的感觉。” 陈飞宇思忖片刻之后，点了点头。 “如果不是我们经历过这些事情，单就林雨疏这十几年的经历来看，确实也是个非同一般的励志故事。” 邵峰冷哼了一声说道： “所有写在书上的励志故事，都不会告诉你主人公在事前厚积薄发的过程。现在一条比较清晰的脉络是，林雨疏为了保证计划顺利实施，可谓是不遗余力。威逼、利诱，如果都解决不了问题，那么就制造意外直接除掉提出问题的人。” 陈飞宇明白了邵峰的意思，说道： “而且到现在都没有失手过，这可不是一朝一夕能谋划好的，也绝不是她林雨疏一个人能够完成的，在她的背后一定有个组织。所以，就算没有这位业余天文学家误打误撞地出现，林雨疏也会实行这套计划。” 邵峰点头道： “他们做的越多，破绽也就越多，咱们就更能抓到线索。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快要能串起来了。你们在上天入地这段时间，我也没闲着。之前你提供给我那份名单，就是你老婆工作的科研机构，那些指引他们研究方向论文的署名科学家，我已经查出些端倪来了。” 陈飞宇放下了手里的自热食品，问道： “我就觉得人体冬眠研究中心的研究方向有问题！正常的科学研发是在试错中曲折前进，而人体冬眠技术就像是知道了结果，去补足过程一样。特别是我经历过陀螺之后，这种感觉更加深刻！” 邵峰钻到帐篷外边，从车里拿回了一叠资料，说道： “可能还真和你想的差不多。我先查了人体冬眠项目的那些论文署名科学家，这些人绝大多数都是真实存在的。但都不是什么正经科学家，而是医生。研究生物体冬眠，算是他们的一个业余爱好。 他们也确实发表过一些关于人体冬眠的论文，但很少有在学术期刊上的。基本都是在报纸、猎奇刊物上。这感觉更像是公元纪元末期那种博眼球网红的行为，而不像是正经的学术研究。” 陈飞宇拿过邵峰手里的资料，一边看着，一边问道： “那作为现在人体冬眠研究中心指导性文件的那几篇论文的作者，你都去找他们核实过论文的内容了吗?” 邵峰语气夸张地说道： “老弟，你怕不是冷昏头了吧。这些人都是公元纪元二十世纪中叶的人，现在坟头草都一人多高了。” 陈飞宇拍着脑门，说道： “对啊，我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而且在那个没有互联网和数字化的时代，这种边缘科学的论文基本不可能有留底。他们考虑得还真周到，现在是死无对证，属于是！” 邵峰从资料堆里翻出一张用密封袋保存的报纸，递给了陈飞宇： “死无对证确实是，但我找到了这个东西，可以证伪这些论文的论点。” 陈飞宇接过报纸，透过密封袋费劲儿地看着里边的内容。 邵峰接着说道： “这是我在走访其中一个叫罗伯特的科学家子女的时候拿到的，这个人算是人体冷冻技术的先驱了，你给我的名单里也有他的名字。他在1967年做了一个在当时轰动全球的实验，将一个患上了肺癌晚期，名为贝德福的七十岁富翁进行零下196度的低温保存。” 陈飞宇一边看着报纸上的内容，一边说道： “嗯，这事儿我在营销号上听过，说是等医疗技术可以治疗他的病了，再解冻苏醒。那个富翁应该现在还躺在液氮罐子里吧。” 邵峰呵呵地笑道： “和你想的刚刚相反，我专门调查了这件事情。那个富翁确实在大冰柜子里躺了一阵，但随着脑科学的发展，富翁被证明在冷冻当天就脑死亡了。他的子女也就没有再继续支付毫无意义的冷冻费用了。富翁被从冰柜里抬了出来，送进了火炉，现在装在盒子里了。” 陈飞宇也干笑了一声： “呵呵，真是讽刺。” 邵峰又递上了一张照片给： “更讽刺地还在后边，这是当时那名科学家的女儿给我看的他父亲的遗书。为了不影响父亲的声誉，她不允许我拍摄抬头和落款。但就这样，你就应该知道这位人体冷冻的先驱，重要理论依据的提出者，罗伯特先生对于人体冬眠的态度了。” 陈飞宇看着那一行行精致的英文字体，嘴巴不自觉地读出了遗书上几句关键的内容。 “亲爱的女儿，我对永生是如此地向往，我曾天真地以为北极蛙为我们打开了人类永生的大门。我在人体冬眠上花了大半生的时间，《永生的期盼》和《不朽的前景》这两本让我引以为傲的作品，现在看来就是两个最大的笑话。 1967年那场实验，曾让我认为是自己名垂青史的巅峰之作。谁能想到，我竟是那个穿着新衣的小丑。我死了之后，把我所有的研究资料和我一起埋葬，并且严厉告诫后人。不要走我的老路，不要在人体冬眠上浪费时间。因为这是一门压根不存在的学科。” 读完之后，陈飞宇呆若木鸡地愣了好一阵，然后猛地抬头，圆鼓着双眼看着邵峰： “这位所谓人体冬眠理论的提出者，自己都不相信冬眠技术的存在！” 第三卷地球舰队 245抓住那条狗 邵峰把手里的资料在地上平铺开来，意味深长地说道： “不得不说，这招借尸还魂用得是真不错。要不是这位罗伯特先生的遗书，我们还真抓不住他们的马脚。” 陈飞宇扫视着那快要铺满半个帐篷的资料，双眼失了神，不住地摇着头： “看来移山计划的每一个环节都在林雨疏的控制之中，如果仅仅是为了拯救人类，她压根没有必要搞出这么多操作来。” 邵峰点头道： “嗯。就像老周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任何事情都是沿着最简单的路径去发展的。因和果之间，是一条直线。如果不是这样，那中间就一定还有其他原因，或者其他目的。现在由林雨疏主导的移山计划，目的很明显不只是拯救人类那么简单。” 陈飞宇一脸难色地摇着头： “现在所有的线索箭头都指向了林雨疏，可她位高权重，在没有大量确切证据之前，没办法直接展开正式调查。咦....！那她的个人经历呢？人所做的事情，基本都和自身经历有关，这方面有没有调查的可能性？” 邵峰一脸赞许地笑容，拍了拍陈飞宇的肩膀： “老弟，我以前就说过，你还真有点刑侦天赋。其实我也是这样想的，从林雨疏的个人经历入手。但她好像早就做好了准备，可以查到的资料里边，她的履历就像个小姑娘的脸蛋一样光鲜亮丽，没有一点儿瑕疵。” 陈飞宇焦虑地说道： “那怎么办？如果继续这样坐以待毙，我担心等她真正的目的展示在我们面前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 邵峰双目扫视着地上的资料，手指跟随着目光划动着： “就这样干等着是不可能的，老弟你也不用太担心。林雨疏和她背后的组织，为了达成目的做了这么多不符合因果律的事情，做得越多，破绽就越大。她可以在有些时候骗过所有人，也可以在所有时候骗过有些人，但没办法在所有时候骗过所有人。 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盯着他们的一个破绽，然后想办法攻破它。真相和谎言，就像魔术师手里的那块布。没有了那块布，所有的惊喜和神秘就都没有了。咱们现在要想的是找到撩开这块布的办法，而不是去学会魔术师的伎俩。” 这时，邵峰从资料里拿起了一张照片，脸上又露出了痞笑： “这个家伙，或许就是我们的突破口。我没法对林雨疏展开全面调查，但这个家伙就不一样了。只要我愿意，可以把他查个底儿朝天，他肯定能告诉我们不少他们组织的事情。” 陈飞宇接过照片，那是刚才麦克给他们的道格的照片。他看着照片上那个一脸和气的白种男人，担忧地说道： “这个道格肯定是他们组织里的人，而且负责与维罗妮卡的接触，级别可能还不低。但按照常理去推断，这一号人在他们组织内部也是重点保护的对象。你运用侦查手段调查他，我担心会打草惊蛇。” 邵峰拿起了另一张道格的照片，点燃了一支烟，看着照片上的肖像，把烟雾吐到了照片上道格的脸上，饶有兴致地说道： “你觉得这个人叫道格吗？我觉得肯定不是。” 陈飞宇没有理解邵峰的意思，说道： “应该是个化名，这会增加我们的调查难度。” 邵峰悠悠地抽着烟，眼神中透着几分狡诈： “既然他可以叫道格（dog），那也可以...额...就叫卡特(cat)吧，反正猫啊狗的都差不多。” 陈飞宇还是不明白邵峰的意思，不解地问道： “这有什么意义吗？” 邵峰嘴角微微扬起，一脸痞笑地看向陈飞宇，说道： “我用卡特的名字在我们那儿给他挂个号，就可以调用安全部门的技术手段和资源来对这位卡特先生进行侦查了，这样就很不会引起他们那帮人的警觉。而且，我们现在知道这个人的相貌，要想找到他就没那么难了。” 陈飞宇激动地说道： “对啊，我们也用化名，这不就.......” 说到一半的时候，陈飞宇忽然想到了什么，沉声说道： “如果你们安全部门也被渗透了，那同样可能打草惊蛇。” 邵峰胸有成竹地说道： “你的担心是对的，他们肯定有人渗透到了安全部门里边。但国家级的安全部门可不是她林雨疏一手建立的，我们的选拔可以说是全国各部委里最严苛的。要想渗透到高权限的位子上，可没那么容易。 这事儿我准备就以猫狗先生相貌为突破口，我用化名和假照片申请一个保密调查。事情让李娜一个人去办，这样在调查过程中被发现的概率就几乎没有了。李娜那小姑娘你见过，她要是有问题，你早就无了。” 陈飞宇频频点头： “这办法应该没问题，一个化名加假照片的立案材料，不可能引起他们的怀疑。不过，要是这位猫狗先生完成任务之后就整容了，或者完全隐居起来了怎么办？” 邵峰呵呵地笑道： “从他们之前的行事风格来看，我认为他们的组织成员都是些精英。能量很大，但人数不多。要不然，达成目的哪用得着这么麻烦。而他们又有着我们现在都还无法理解的宏图，又那么缺人手，卡特先生恐怕没机会休长假了。” 随后，少峰灭掉了烟头。刀子一般的目光看着照片上道格的双眼，说道： “他就算把整张脸都换掉，但他永远换不掉的是这双眼睛。虹膜、瞳距会跟着他一辈子！” 说完之后，邵峰收拾起了资料，钻进了睡袋里。 “赶紧睡吧，明天一早我们就赶回去。你继续去esdc当你的闲散王爷，不要演太过就行。我这边有进展了，第一时间通知你。” 回到京华之后，陈飞宇按照邵峰的安排，当起了那个只顾闷头签字，开会大而化之满口官腔的闲散王爷，但他的内心却备受煎熬。 那种明明知道自己就身在帷幕之中，却不敢触碰黑幕半分。暗影之下虎视眈眈的刀斧手无处不在，却还要不露破绽地每天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让他几乎要发疯。连晚上睡觉都不敢太沉，生怕自己在梦中说漏了嘴。 在惶恐与强作镇定之间撑了几天之后，陈飞宇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慢慢适应了这种状态，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对这种状态产生了向往感。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人在满是鲨鱼的大海里驾着孤舟远航，没有后援、没有观众。那种身处孤岛中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在浩瀚宇宙中的飞船里，这令他感到一种莫名的亲近感，与生俱来开的亲近感。 一转眼，周末又到了。陈飞宇下班之后琢磨着到菜市场买点什么好菜，回家和妻子儿子好好吃一顿。车子刚刚开出航天局没多远，手机就响了起来。 “喂！您好，我是陈飞宇。” “........” 对方没有说话，陈飞宇用同样的话又问了一遍，并竖起耳朵听着扬声器里的声音。 几秒钟的沉默之后，像是手机落地的嘈杂声从扬声器里传出，随即对方就挂断了电话，整个通话时长刚好17秒。陈飞宇立刻警觉了起来，这是邵峰传来的暗号。 陈飞宇按照邵峰的交代，弯弯绕绕地来到约定好的地方。见到邵峰之后就急促地问道： “你们抓到那条狗了吗？” 邵峰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眼中出现了少有的严肃，正声说道： “这家伙不好对付，我可能会用一些特殊手段。你可以跟我一起去看，也可以等着我的审讯结果。你自己选，我要警告你的是，你不一定受得了。” 陈飞宇几乎不假思索地就回答道： “我当然要去。” “为什么？”邵峰紧接着问道。 “我必须要知道所有的经过，每一个细节。这样我才知道怎么才能保护好我的家人，我没有其他选择。” 邵峰沉沉点头之后拉开了车门，一身男装的李娜走下了车来，乍一看去还有几分自己的影子。 “让李娜开你的车回去，你跟我走，好戏就要开始了！” 第三卷地球舰队 246审讯 在前往目的地的路上，陈飞宇忍不住问道： “你们怎么这么快就抓到他了？” 邵峰一脸的痞笑，故弄玄虚地说道： “我们知道这位猫狗先生的相貌，还知道他们一贯的行事作风，要是找不到人，那也太对不起我们这国字号部门的派头了。” 陈飞宇愤愤地说道： “你少给我整这些虚的，到底怎么找到他的！” 邵峰稍稍收起笑容，说道： “我仔细在官方系统里查了我们去见维罗妮卡前后的各种数据，结论是维罗妮卡肯定没有暴露。而且维罗妮卡已经平静地消失了这么长时间，道格先生也该重出江湖了。我们通过对重点地区的监控数据进行面部比对，就找到了这位道格先生。 而且巧的是，我们锁定他的时候，他正好在我国度假，还真是送上门儿来了。你别说，他还真整了容。” 陈飞宇思忖片刻之后，摇头道： “不对啊，全球的监控网络数据量极其庞大，你们就算有超算辅助，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完成比对呀！” 邵峰呵呵地笑道： “我可没说是在全世界的监控数据里去筛选。之前我就判断过，他们不太可能渗透到国家级安全部门的高级权限。他们不会知道，在星云纪元开始之后，全球联网的数据监控中心加入了一个程序。被异常删除的监控资料，会自动在我们的独立数据中心保存6个月。 这个道格先生控制了维罗妮卡这种重要人物这么长的时间，却从来没有在安全部门的情报网络中出现过，他们必然是在监控网络里做了手脚。我只需要到被异常删除的监控资料里去比对，不就把范围缩小好几个数量级了嘛！” 陈飞宇啧啧称奇的同时，咬牙切齿地说道： “这就要作茧自缚！” 邵峰开车来到远郊的一处荒山，在走到暗门前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再次严肃地对陈飞宇说道： “老弟，我再次提醒你。这个人虽然被我们抓住了，但他肯定是受过专业的反审讯训练，一般的手段对他肯定没有用。而我们不能让他消失的时间太长，否则会引起对方的警觉。所以，我得用点非常手段，你考虑好再跟我一起进去。” 陈飞宇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看漆黑如墨的天穹，干笑着说道： “还有什么比再也看不见星空更可怕吗？” 邵峰眼中复杂的神色一闪而过，但很快又变得坚定起来，点头道： “好吧，那就开始吧。” 穿过暗门来到一间不大的地下室，这里看起来像一间专业审讯室，但却没有任何录音录像设备，控制台上空空如也，只是在角落放着一个套着口袋的垃圾桶。 打开了灯之后，陈飞宇才发现有一面墙是单向玻璃。在单向玻璃后头的屋子里，有一个还处于昏迷状态的白种男人被反绑在座椅上，他耷拉着脑袋，看不清面容。在他的身前有张一人多长的桌子，桌子后边放着一把椅子和一个箱子。 邵峰看了一眼陈飞宇之后便走入了单向玻璃后的那间屋子，那眼神中透着刽子手般的冷酷，令陈飞宇浑身发毛。 邵峰从盒子里拿出一支注射器，在那人的手臂上打了一针之后，就座到了他对面的椅子上。那人很快就在吭哧瘪肚的挣扎中，渐渐苏醒了过来。当他抬头的一刹那，陈飞宇一眼就认出了已经进行过整容的道格，就像邵峰说的那样，他的眼睛一点都没有变。 道格迷蒙的眼睛很快变得有神起来，当他看到坐在桌子对面的邵峰时，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脸一下子又白了几分。他本能地向后退，却因为被绑在椅子上无法动弹。他眼中充满了恐惧，声音颤抖地问道： “你...你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儿....你....你想干什么？” 邵峰只是低着头坐在暗影中，用斜视的目光看着道格，没有说话，连呼吸的频率也没有任何改变。道格脸上的畏惧之色随着邵峰的沉默越发明显，他吓得浑身发抖，嘴巴因为惊讶不自觉地半张着。 就这样僵持了一阵子，道格张开的嘴巴里，流出了几滴唾液，落到地板上发出了“哒!哒!”的声音。道格闭上嘴巴，吞了一口唾沫，在因为惊讶而扭曲的脸庞上强撑出几丝笑意： “你...你们是警察...还是安全部门。我...我想你们一定是搞错了，我叫理查德.肯博，来自密西西比，是个销售经理.....我身上有护照和工作证明...你们还可以打电话去我的公司确认......” 不等道格唯唯诺诺的表述完成，邵峰猛地站起了身来。吓得道格拼命把脖子扭到一边，紧闭着眼睛，嘴里带着哭腔念叨着： “我没有看到你的样子，我向上帝发誓！我不知道你们是谁，你们想要什么我会尽量满足你们，请不要伤害我！” 看着声泪俱下的道格，邵峰面无表情地走到了他身后。而道格的尿液滴滴答答地在地板上聚成了一团。看着道格这副模样，陈飞宇心中也起了疑惑，他仔细地观察着道格那张陌生的面孔，一时也产生了是不是邵峰抓错了人的念头。 邵峰从兜里掏出一把小刀，在道格身后挥舞了一下。道格吓得“哇！”地叫了一声，却发现反绑着自己的束缚带被解开了。他脸上惊恐的表情稍稍褪去了一些，正捧着双手想要站起身来，说点什么。 邵峰一个犀利的眼神又将道格逼回了座椅上。他绕着瑟瑟发抖的道格走了一圈，期间整个审讯室只有道格牙齿碰撞发出的“咯咯”声，和邵峰沉闷的脚步声。 回到座椅上之后，邵峰的目光始终盯着道格，缓缓从盒子里拿出了一套西服，冷冷地说了句： “换上！” 道格只敢遵命行事。 单向玻璃之后的陈飞宇，看着眼泪和口水糊了一脸，哆嗦着换衣服的道格，鼻子里还能闻到隐隐的尿骚味。心中不由得升起了对邵峰判断能力的怀疑，眼前这个怯懦的胆小鬼真的是那个能控制维罗妮卡的人吗？ 道格歪歪扭扭地扣着西服的纽子，用乞求的口吻不停念叨着： “我的账户里还有三百万美刀，这些都是我吃公司的回扣，自己也不敢用。你要是需要就全拿去，都是现金，没有风险。我眼睛不好，隐形眼镜掉了，根本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求求你不要伤害我....” 在道格发出孩子般的哇哇哭声的同时，邵峰拿出了烟和火柴。点燃了一支之后，放到了桌面上。随后，又从盒子里拿出了一张照片，目光在照片和道格身上来回的切换着。中间，甚至还起身把道格拉到身前，粗手粗脚地帮他整理了发型。 “道格！果然是你，道格！” 单向玻璃后的陈飞宇满头的雾水，不知道邵峰演的是哪一出。 就在此时，刚刚还像吓破胆的懦夫似的道格，面色陡然一沉，眼睛里的恐惧一扫而空。他用袖子从容地擦去脸上还在流淌的眼泪和口水，坐到了椅子上，用一种极尽挑衅的目光盯着邵峰看了几秒钟，发出了癫狂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你的演技不错，但剧本太差了。你们大陆安保还真有点本事，也怪我自己当时突发奇想，到你们这儿来避风头，看来你们这儿灯下不黑。我建议你们就不要脱裤子放屁了，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你们什么都别想从我这儿得到。” 玻璃之后的陈飞宇被道格的前后反差惊得头皮发麻，此时在灯光下的道格更像是审讯者，而在暗影中一动不动的邵峰才像那个受审的人。看起来他精心筹划的一切，还没撑过一个回合就败下了阵来。 第三卷地球舰队 247较量 面对道格唾沫星子都快喷到脸上的嚎叫，邵峰依旧不动声色地吸着烟。而道格似乎也格外有耐心，他脸上挂着挑衅的讥笑，悬目看着邵峰。两人就这样对峙了一阵子之后，道格忽然转目看陈飞宇所在的位置。 即使隔着单向玻璃，陈飞宇依旧能感受到道格那灼热目光中那股嚣张和疯癫。道格忽然拍案而起，仿佛看到了镜子后边的陈飞宇一般，撕扯着喉咙叫喊道： “你们这群无知的蠢猪，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对抗的是什么。你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主根本不在乎！主很快就会.......” 不等他歇斯底里地咆哮完成，邵峰突然站起了身来，一把按在道格的脸上，猛地将他推回到了椅子上。随后从腰间抽出几根束缚带，几个大步走到道格身后，再次将他反绑到了椅子上。 道格满脸的桀骜，没有一丝惊讶的神色，反而更加癫狂的笑了起来。仿佛现在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对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邵峰回到座位上靠着椅背，继续盯着道格看了好一会，直到手里的烟燃到了滤嘴，才坐直了身体。他的眼角微微颤抖，腮帮的咬肌不停抽动，看上去很纠结。看着邵峰那副神情，道格来了兴致，他极尽傲慢地说道： “如果你还有点智慧生命应有的觉悟，就应该知道和主作对是多么的愚不可及！不过现在你们已经没多少.....” 不等道格阴阳怪气地豪言说完，邵峰就做出了安静的动作。随后，他掏出手机，拨打了一串号码。虽然邵峰没有按免提，但在这狭小的审讯室里，听筒里传出的声音仍然依稀可闻。 “我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他看起来就像个疯子！”邵峰一脸疑惑地看着对面的道格。 “你是按照情报去抓的人吗？” 陈飞宇感到很纳闷，不知道邵峰到底是在和谁通话。 “当然了，你知道我从来没失手过。”邵峰肯定地回答道。 “那就错不了，别给我打电话了，线路不一定安全。” “你最好再看一眼，我要动手了。”邵峰说得很轻松，但语调冷得没有任何温度。 “好吧。” 随后，邵峰将摄像头对着道格，而他也没有闪躲，只是一脸不屑地看着邵峰。 “错不了，化成灰我都认识他!” 听筒里的声音很大，镜子后的陈飞宇都听得一清二楚。那口音和语调，像极了麦克。但他很清楚，邵峰是不可能和麦克通电话的，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此时道格的脸色起了一缕不易察觉的变化，就像是一汪平静的水面上，落下了一只虫豸，荡起的细小涟漪在一瞬间就被地心引力和表面张力给抹平了。 但目光如刀的邵峰显然捕捉到了道格的变化，他站起身来又点燃了一支烟，自己吸了一口之后塞进了道格的嘴里。然后坐回了椅子上，悠悠地从口袋里掏出了几发霰弹枪子弹。 当道格看到子弹上赫然写着“forlucas!”的字样时，虽然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但眼里奔腾的惊慌已经流于表面了。 邵峰站起了身来，把外套脱掉，放进了一个密封袋里。然后从盒子里拿出霰弹枪，一边装着子弹，一边喃喃念叨： “这外套可老贵了，沾上血就不能穿了。” 道格一开始依旧镇定自若地坐在椅子上，只是眼睛偷摸着在四周和邵峰身上扫视着。当他看到邵峰因为装弹的动作，从袖口露出半截三角洲部队纹身的时候，终于有些绷不住了。 道格把烟的滤嘴咬得变了形，喉结不停蠕动着，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似乎还在判断着形势。 此时，邵峰已经装好了子弹。他把椅子向后拉了一两米，坐了上去。随后子弹上膛，端枪对准道格的一条腿。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他竟然直接扣动了扳机！这一幕惊得陈飞宇目若呆鸡。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邵峰拉栓上膛，弹壳滚落，对着道格的另一条腿又开了一枪！震耳欲聋的枪声很快被道格凄惨的叫声盖了下去。 陈飞宇在本能的驱使下，极不情愿地扫了一眼还被枪烟笼罩着的双腿。殷红的血液已经在地板上流淌成了两个圆形，并且很快就扩散到了一起。 “噢！我的上帝啊....！你都干了些什么....！” 任凭道格在椅子上哀嚎着挣扎，邵峰都不为所动。他只是起身弯腰捡起了地上的两枚弹壳，然后将它们竖在桌子上，把写“forlucas!”的字样正对着道格。然后从地上的血迹中，捡起了道格因为剧痛二吐掉了的烟。 此时的道格已是脸色苍白，满脸冷汗。他强忍着剧痛，吞吞吐吐地用哀求的口吻说道： “听我说，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 邵峰将那支带血的烟塞回了道格的嘴里，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然后绕回到桌子后边，退了两步，把枪对准了道格的胸膛，冷硬着嗓子说道： “你说得那个主，好像挺厉害。但你真的搞错了，道格。这事儿和你的主没有关系，因此他也救不了你！” 不等道格再开口，一声巨响伴随着枪口的烟火喷薄而出。单向玻璃后的陈飞宇只觉双腿发软，一连向后退了好几步都没有站定。若不是背后就是墙壁，他恐怕已经瘫软在地上。浓烈的火药味令他窒息，鼻腔里弥漫着若有似无得血腥味。 陈飞宇强撑着墙壁，想要站直身体，目光本能地避开单向玻璃后的景象，但余光还是无法控制地看了一眼。他似乎看到硝烟之下，道格胸口那个镶着断裂肋骨的血窟，看到了被霰弹捣成肉泥的内脏，看到了如喷泉一般涌出的鲜血...... 陈飞宇使劲儿闭上双眼，但那血腥的画面似乎是从脑子里生成的一般，拼命地从漆黑的视野中涌出。他忽觉胃中一阵痉挛，赶紧连滚带爬地冲到那个套着塑料袋的桶边“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就在这时，身后的门打开了，李娜提着两口大箱子冲进了审讯室。邵峰扔下手里的枪，和李娜一起用极其娴熟的手法将道格从椅子上松了绑，然后抬到了桌子上。 随后，邵峰将道格的手脚固定，扯开他的上衣。而李娜从箱子里拿出仪器贴在道格身上，迅速包扎了小腿上的伤口之后，又给他打了一针。 这时，惊魂未定的陈飞宇才惊讶的看到。道格的胸前并没有自己臆想出来的大血窟窿，但他整个人又像真的死去了一般没有了动静。 三下五除二的功夫，李娜已经将各种仪器设备围着道格摆好。而邵峰一边揉搓着手，一边走到了陈飞宇所在的屋子里。看到陈飞宇依旧狼狈地蹲守在桶前，邵峰从裤兜里掏出几张纸，递了过去： “老弟，你可不能怪我没提前给你打招呼。我警告过你两次，我要用一些非常手段，你不一定受得了。” 陈飞宇擦去眼角的泪痕和嘴角的呕吐物，在邵峰的搀扶下才踉跄起身。他身体还有些微微颤抖，想往单向玻璃前凑，但双脚似乎不太听使唤。只得伸长了脖子，快速扫视了一眼桌上的道格，确认了他胸前白净的皮肤上没有血窟窿之后，满面狐疑地问道： “你没有打中他吗！” “这距离上，就是个孩子也不会打偏的。” 邵峰一边回答，一边撩起袖口，露出那个三角洲部队的纹身标志。他拿出一张湿巾，又看了一眼那个标志，悻悻地说道： “老实讲，还挺好看。” 说完便将那个纹身擦掉了。 陈飞宇一脸的疑惑： “但他胸口上没有枪伤啊，你用的空包弹吗？不对啊，空包弹也不能把人打昏死过去呀！” 第三卷地球舰队 248疯子 邵峰擦去手臂上的纹身之后，将外套穿了回去。他目光看着道格双腿上已经透出血迹的纱布，说道： “这两发用的是专门的低杀伤力弹，虽然威力比原装弹小了不少，但血肉模糊是难免的。而我们的道格先生，如果没被霰弹命中过的经历，短时间之内是分不清自己挨的是什么枪子儿的。” 随后，邵峰又把目光转向了道格那贴着各种仪器的胸口： “最后一发是空包弹，但他不是被枪打晕的。而是在座椅上，由声音感应器启动的高压电流。” 听完邵峰的描述，陈飞宇感觉喉头不停上涌的气息舒缓了许多。问道： “那现在李娜在做什么?” 邵峰说道： “一口箱子里装着的是常规的生命监测仪，包括脑电波和心电图还有脉搏。另一口箱子里是全套审讯记录设备。李娜刚才给他打的针，是羟基丁酸一类的阿片受体抑制剂，也就是你们所谓的吐真剂，真正的审讯这才开始。” 陈飞宇看着桌上昏迷的道格，已经有了些轻微的动作，不解地问道： “你有吐真剂，一开始用不就成了吗？干嘛要演前边那一场大戏，还打了他两枪。总不至于真的是为卢卡斯出气吧！” 邵峰冷冷地笑道： “呵呵！卢卡斯？我甚至都不认识他，虽然那孩子确实很可怜，但还不至于让我共情。我之前就说过，道格这种外勤人员，肯定是受过严苛的反审讯训练。那吐真剂哪有电视上演得那么神，一针下去，啥都交代了。” 陈飞宇有些失望，同时也更加疑惑了，问道： “那现在给他注射吐真剂就有用了吗？” 邵峰解释道： “那种药物的主要作用是，让人陷入极度镇静的潜意识支配状态，诱导其说出一些秘密。这一招对普通人很管用，叫吐真剂也还算贴切。但我们接受过反审讯训练的人，在肌肉记忆式的反复训练中，会在潜意识里形成一道类似思想钢印的屏障。 一旦自己处于即将受审讯的情形，就会通过训练过的一种固定思维模式，激活那道屏障。当我喊出道格名字的时候，他很明显就在做反审讯准备了。这种被植入到潜意识里边的思想钢印，是没办法通过药物绕过去的。 他可能会告诉我们情人的尺码，但对于要保守的秘密，会比清醒的时候更加守口如瓶！” 陈飞宇看着口中流着唾液，在咿哇吐声的道格，皱起了眉头： “我听我老婆说过，人在潜意识里形成的执念，会像病毒一样顽固。没有长年累月的反复心理疏导，是很难剔除的！前提还得是接受心理疏导的人，完全自愿才行。” 邵峰咬着嘴唇，露出一丝痞笑： “咱们可没有那个闲工夫给他做心理疏导。没法剔除，就让整个潜意识崩塌，依附于其上的思想壁垒也就不存在了。研究资料显示，人在濒死的时候，整个潜意识就会涣散。” 陈飞宇眉头紧锁，看了看时间，说道： “但是人进入濒死状态，很快就会真正的死亡。生命体征一旦消失，几分钟之内大脑中的电信号就会停止传递，那就是一坨蛋白质，什么信息都套不出来。” 邵峰点头道： “是的。我伪装成麦克的战友来找他索命，是让他相信我一定会杀死他，而对他想要保守的秘密不感兴趣。他相信了这个前提，就会在极度的紧张中松懈保护潜意识的强化思维。你要相信，没有人不畏惧死亡。 然后我再给他两枪，配合上电击，用他身体的应激反应来骗过他的大脑。让他的大脑相信身体已经处于濒死状态，从而解除道格在潜意识里竖起的壁垒。” 邵峰的话让陈飞宇大为震惊，这些内容是他在任何学术期刊，甚至是妻子那里都闻所未闻的。这种技术的特殊性在于，积累和探索的过程只能在人体身上完成。 他低声问道： “这套方法不只是理论吧，你们的成功把握有多少？” 邵峰默不作声，只是看着单向玻璃后边的道格，但他微微晃动的眼球已经给了陈飞宇答案。 就在这时，道格嘴里吐出的单词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李娜一手轻抚着他满是冷汗的额头，弯腰站在道格的身边，埋头在他的耳边低语着什么。虽然听不到她说的内容，但她的动作就像安抚重病孩子的母亲一般温柔。 道格又咿咿呀呀地说了些什么之后，李娜抬眼看着单向玻璃，目光中带着几分喜悦地点了点头。邵峰拉上防寒服的拉链，戴上帽子和手套说道： “应该管用了，审讯过程需要非常安静，我们到外边去等着吧！” 当汽车四周因为引擎的热量，化出了一片土地原有的颜色之时，无线电里传来了李娜的声音： “完成了！” 邵峰抖了抖精神，拉开车门说道： “走吧，我们进去看看。” 来到审讯室，李娜已经将所有的设备收纳回了两个箱子里，在她的身边不知何时又多了一口箱子，里边放着一些诸如液压钳，橡胶锤等普通的五金工具。而桌上躺着的道格，又穿上了他来时的衣服。 李娜将一个硬盘递给了邵峰： “都在这里边，还是有不少有价值的东西，但都很零碎，得回去好好整理一下。” 邵峰将硬盘放入口袋里，问道： “后边的事儿都安排好了吗？你一个人能行吧！” 李娜点头道： “都准备好了。放心吧，没问题，又不是第一次了。” 这时，陈飞宇注意到了道格裸露出来的脚踝上，几个被霰弹打出的血坑。他沉声问道： “他死了吗？” 李娜回答道： “没有，我给他注射了大剂量的镇静剂，他这一觉会睡很久。” 邵峰碰了碰陈飞宇的手臂，说道： “那行，咱们就先走了。” 刚走到审讯室的通道上，陈飞宇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 “你之前说，不能让道格消失的时间太长。但是，就这样放他回去，我们不就暴露了吗？莫非你有消除他记忆的办法？” 邵峰露出一丝痞笑，说道： “办法我当然有，但不是黑衣人里边那种，用闪光笔来一下，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激起了陈飞宇的好奇心，他带着浅笑饶有兴致地问道： “那我倒还真想知道，你用的是什么神通了。” 复杂的神色从邵峰的脸上一闪而过，他收起了笑容，淡淡地说道： “你刚刚不是说过吗，大脑中的电信号传递一旦停止，那大脑就只是一坨蛋白质了，什么信息都记录不了。” 陈飞宇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了，他停下了脚步，带着几分惊讶的口吻说道： “电信号没了，就是脑死亡了！” 邵峰也停下了脚步，平静地说道： “我只说了要尽快放他回去，没说是活着让他回去。道格先生会因为在冰雪路面与对向车辆错车时，操作不当，翻下山崖。他身上的每一处伤痕，甚至是每一处骨折都会与事故完全对应，死亡时间也能经受得起专业法医的推敲。” 陈飞宇听得怔怔出神，嘴里不自觉地念叨出一句话： “峰子，你真是个疯子！” 邵峰点燃了两支烟，递了一支给陈飞宇，哼笑着说道： “搞意外死亡这一套，我们的手段可不见得比他们差。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在用这招对付你的时候，我一眼就识破了。老弟，现在你应该明白了，战争的残酷远远不只在于炮火连天的前线，隐秘战线上的生死搏杀同样惊心动魄。” 陈飞宇深吸了一口烟，被呛得连连咳嗽。缓过来之后，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目光决绝地点头道： “峰子，你放心，我受得了。我只是没经历过，有个过程。” 邵峰又恢复了痞笑，一手搭在陈飞宇肩上，说道： “这就对咯！说真的老弟，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挺像个疯子的。但你仔细想想，这个世界不仅容得下我，居然还让我这种人代表着所谓正义。你可以想象这个世界自身就有多么疯狂。” 这时，身后的审讯室里传来了“咔哒！”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在耳边揉搓手指骨节时发出的声音。陈飞宇想到邵峰刚才对事故的描述，又想起李娜身边多出来的那口箱子，立刻明白了在他身后的审讯室里正发生着什么。 此时邵峰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地向前走去。陈飞宇也赶紧跟了上去，他故意加重了步伐，想用这脚步声压过正不断从身后传来的“咔哒”声。 第三卷地球舰队 249外勤 第二天一早，陈飞宇就按照邵峰在头一天留下的指示，前往位于市中心某处的安全屋。当他来到安全屋，看着满墙的资料，林立的展板，还在站在一幅思维导图前的邵峰的时候，一脸赞叹地说道： “我说峰子，你这招灯下黑玩得挺溜啊！这安全屋的位置，就在esdc总部地上的塔楼里。你就不担心像昨天那位道格先生一样，玩脱了吗？” 邵峰在满是倦意的脸上扯起一丝邪笑，说道： “呵呵，道格充其量就是个走卒，他但凡有点大智慧都不至于被我们抓住。老祖宗早就说过了，大隐隐于朝。只要咱们没进入敌人的视野，就是在你办公室里去张罗这堆东西都没事儿。要是被人盯上了，你就是把这安全屋搬月球上去，一样会被揪出来。” 陈飞宇连连点头道： “有道理！而且这个位置，我也不用担心因为长期不在岗被怀疑。一杯咖啡的功夫我就溜回去了！” 这时，一身干练装束的李娜拿着几页资料走了过来。陈飞宇心中微微一颤，耳边又隐隐回荡起了，昨天在审讯室通道里听到的那个骨头折断的声音，眼睛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她的手两眼。 李娜把资料交给邵峰，说道： “这应该就是你要的东西。” 邵峰把资料背在身后，对李娜说道： “行，你去准备一下吧！” 李娜走开之前，扫了一眼陈飞宇，故意抬起双手，舞动着十个手指，俏皮地说道： “陈总，不要担心，我已经用消毒液反复洗过手啦。” 陈飞宇立刻觉得脸上像火烧似的，赶紧回避着李娜的目光。 一旁的邵峰呵呵地笑道： “陈老弟，不要觉得不好意思。在我们这群人眼里，你是藏不住事儿的，至少现在还不行。不过你也不用恼怒，时间长了你就知道怎么把心头的想法藏在针尖儿似的目光之间了。你看老周，我现在就搞不清楚他在想什么了。” 陈飞宇强颜欢笑道： “呵呵，这样也好，省得哪天我被叫去盘问，露出马脚来。” 邵峰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迅速又恢复了正常，说道: “不瞎扯淡了，咱们看看这位道格先生都给我们提供了些什么重要线索吧。” 陈飞宇随着邵峰走进了那面贴着无数标签，画着箭头和标记的思维导图前。导图的正中央是道格的照片，而从四面八方指向他的箭头的尾巴上，多数都是一些公司的名称。 陈飞宇仔细地斟酌着每一条信息，并且结合着其他墙面和展板上的资料，在手里的小本上做着记录。很快，他就兴奋地说道： “总算是没有白费功夫，这个道格果然是他们组织里的重要人物之一！” 陈飞宇的手指在那些标签上一边划动着，一边接着说道： “收购马尔斯x-space的那个财团，假借他人身份发表论文引导研究方向，甚至是星云纪元元年那场决定未来科技走向的科学资源分配大会，等等着一系列的事情，果然都是同一伙人所为。咱们好好地查一查这些人，这些公司，一定能找出些新的线索来！” 邵峰的眉宇间却沉下了些阴云，他端着下巴微微摇头： “这些充其量只能算是进一步印证了我们之前的分析，而这些东西都还够不上证据。唯一有价值的信息就是你刚才说的，这个道格是组织里能够接近核心圈的人物，这多少可以说明，他和林雨疏应该有交集。” 随后，邵峰拿起粉笔。在道格的照片上画了一根长长的线，引向了黑板的角落。然后重重地写上了林雨疏三个字之后，扔掉粉笔说道： “现在咱们都知道，这个组织背后的领导者，极有可能就是林雨疏，但查这些人和公司的实际意义不大。在所有的线索都指向林雨疏的情况下，却没有任何一项实质性的证据，能够证明这些事情和林雨疏有关系。 这从一方面可以说明，我们的侦查方向是对的。但从另一个方面也可以说明，这些公司也好，人也好。必然是已经预设了防火墙和林雨疏在证据链上断开联系。如果强行调查，恐怕只会让我们自己进入敌人的视线。” 陈飞宇沉思片刻之后，说道： “那现在要想进一步突破，只能在林雨疏身上去找线索，让她和这些事情串起来。就是之前我们说的，从林雨疏的人生经历上去找线索。” “对，所以道格交代的绝大多数信息，对我们来说都是干扰项。” 邵峰说话的时候，又拿起一支红色的粉笔，将角落一个不起眼的信息圈了出来，补充道： “这条看起来和我们调查的事情莫不相干的信息，反而可能是个重点。” 陈飞宇看着红圈里的字，嘴里念叨： “云栖寺？这也是道格交代的？” 邵峰把手里的资料递给陈飞宇，说道： “嗯，这是李娜在诱导性提问阶段，询问广泛性问题时得到的答案。并且这个地址在后边的询问中又出现过几次。根据我们的经验，这种反应意味着，云栖寺应该是道格在很久之前去过，但印象极为深刻的地方。 再考虑到他在组织中的地位，以及和林雨疏可能存在直接联系，我认为云栖寺有可能会是我们新的突破口。” 陈飞宇拿起云栖寺的详细资料一看，令他多少有些吃惊的是。这并不是什么隐匿在山野间，作为秘密据点的小庙，而是一座久负盛名的千年古刹。 “这帮人也信菩萨吗？” 这时，李娜从里屋走了出来。陈飞宇转目一看，被惊得两眼放光。但见一头乌云绿鬓的长发之下，半掩着那张被妆容修去锋芒的柔秀面容。一道细眉慵懒地卧在如装着湖水般的双眸之上，眉梢射入鬓边，给这一水风韵的秀美中平添了几分温柔。 “喜欢这个样子吗？” 李娜娇羞地说完之后，牵起素白的长裙转了个圈。悠悠的淡香随着裙风扑鼻而来，一下子就把陈飞宇带回了那个芳草碧天的校园时代。 “这是你本来的样子吗？”陈飞宇一脸痴惊地失声问道。 “本来个头！再好看，你也不能像个老色皮一样盯着看。要是真有老鸟在，就穿帮了！”若不是李娜双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陈飞宇绝不敢相信，这刻薄的声音是从眼前这婉约得令人不敢触碰的躯壳里发出的。 一旁的邵峰幸灾乐祸地看着陈飞宇，哼笑了几声之后，正声对李娜说道： “盯着看就盯着看吧。陈老弟也没出过外勤，你得照着他能做到的范围来设计你们的身份。这个你是内行，自己看着办。” 陈飞宇的目光在李娜的身上又停留了半秒，才回过神来，惊愕地问道： “外勤？什么外勤！” 邵峰走到一张桌子前，拿起几本准备好的证件，递了过来，说道： “这云栖寺必须得去一趟才行，我觉得里边应该有一条大鱼。这座千年古刹就在临安附近，那儿正好有个航天器生产基地，你以工作的名义过去也不会引起怀疑。让李娜和你一起去，争取把挡在我们和林雨疏之间最后的这道帷幕撕开条口子！” 陈飞宇把那叠身份信息证件捏在手中，先是点头，随后又慌张地使劲儿摇头： “不是，这事儿肯定重要。但为什么不能是你和我去，或者李娜和你去，再或者你另外派个专业特勤去啊！我听到外勤两个字就双腿发颤，搞砸了怎么办！” 邵峰叉腰看着墙上道格的照片，沉沉说道： “我们的道格先生在两个小时之后将会死于车祸，就算对方抓不到任何证据，你觉得他们最先会怀疑谁？我必须留下来，并且保持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尽可能减少被怀疑的可能。而且，如果有个什么变故，我才能第一时间便宜行事” 随后，他转过身来，一手搭在陈飞宇的肩头，深深地看着他说道： “老弟，咱们做的是生死悬于一线的事情，我不敢轻易相信其他任何人。你也看到道格的下场了，我们谁要是被抓住了尾巴，遭的罪可不一定比道格少。更重要的是，在我们手中悬着的可不光是我们个人的命，还有家人、亲人、甚至是全人类的命！” 第三卷地球舰队 250乌合之众 当陈飞宇和李娜快要到云栖寺的时候，才发现这座紧挨着核心城市临安的古刹，却因一条小山脉巧妙地遮蔽，别致地坐落在幽深的林间，颇有几分一纸隔开凡尘纷扰的佛家智慧。 来到云栖寺前，令陈飞宇惊叹不已的是。在来的这一路上，周遭的环境都被夹着尘埃的雨雪裹上了一层泥浆，唯独这座古刹干净得令人感觉不真实。 大门、围墙、台阶，甚至是琉璃瓦都像刚刚刷过油漆般地一尘不染。仿佛这座禅院真有佛主的庇佑，成了那朵出淤泥的白莲花。 李娜拿着化妆镜修补着精致的妆容，目光扫过镜子里瞠目结舌的陈飞宇，随口问了句： “你是不是在想，这寺庙怎么比空间站还干净？” 陈飞宇啧啧称奇： “你怎么像学过读心术似的，总能知道我在想什么，那就请你给我说说呗。” 李娜冷哼了一声： “哼，察言观色，基本功而已。老天爷赏给咱俩的饭不一样，你也不用好奇。” 她收起了梳妆镜，一边整理起了陈飞宇衣着的细节，一边继续说： “我在查看云栖寺资料的时候，看到过相关资料。移山法令颁布以后，为了限制宗教场所的规模和数量，诸如寺庙、道观这种宗教场所就不允许以任何形式收取香客们的香火费了，连捐赠都属于违法行为。宗教场所只能在国家财政拨付下运行。 香客们不能焚香捐功德了，总得找个自己能说得过去的方式来向佛祖表真心吧。喏！不知道是谁开的头，除去寺庙里的尘埃就成了表现虔诚的方式。” 陈飞宇本想再问，这得要多少人才能让这寺庙，在成天泥浆泼地的环境下保持这样的一尘不染。这时，庙门前攒动的人头给了他答案。他哀叹了一声： “哎！这人啊，为什么一旦遭遇自己认知所无法合理解释的事情，总会以最真诚的态度去在寻求更加不合理的领域去求解答案呢？” 陈飞宇仔细看了看那些摩肩接踵走进庙门的善男信女们，发出了几声讥笑： “哼哼，我看这些人的穿着，应该都是来自产业链的中低层工厂车间。有这闲工夫在寺庙里打扫卫生，自学几门技术，早日调到高一级的部门去工作，岂不美哉？” 李娜投来了个赞许的目光： “你还真没看错，来这庙里的，还真都是从事群体工作的人。倒不是说他们受教育程度相对较低，容易被迷信所蛊惑。 只要经过义务教育的，都应该知道这些牛鬼蛇神毛用没有。之所以还会像着了魔似的，一股脑儿向这儿聚，其中群体效应起到的作用是主导性的。” “什么群体效应？”陈飞宇不解地问道。 李娜拿出几枚藏着针孔摄像机、录音器、监测感应设备的精致别针，仔细地在陈飞宇和自己的衣服上装饰了起来。 “我以前学习犯罪心理学的时候，里边有个分支叫群体心理分析。主要参考的著作是勒庞的《乌合之众》书里提到过，人一旦聚团之后，会呈现出低智、情绪化、趋同、易引导等特征。当时我还觉得书上胡说八道，你看看这些人的样子，还真就被说中了。” 陈飞宇一怔： “你的意思是，这种新型的烧香拜佛行为，是有人故意引导的。” 李娜微微摇头： “还不至于，这种人流密集的地方是我们的重点监控区域。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寺庙或者某个团体在引导人们这么做，这更多地是在情绪化和趋同的心理下自发的行为。 我估计你也有遇到麻烦一时没辙，想拜拜菩萨的时候。要是在这种时候，身旁的人也有同样的想法，没准你们就真去了。这些工人们，一个工厂上万人。这种心理趋同很快就会形成，出现这种自发行为，也就不奇怪了。” 陈飞宇转念一想，忽觉心头一紧： “如果这种人群真的有个领袖的话，那岂不是能一呼百应了？而且，现在的移山计划工业大生产，把人口聚集到了一个空前的密度！” 李娜倒是没感到多奇怪： “所以啊，这一呼百应可不一定是褒义词。不过你别瞎操这个心，没有固定思维的长期渗透和一个能引起共鸣的群体激发事件，要想真把乌合之众拧成一股绳，也没那么容易。这些关键点，安全部门都严格把控着。” 陈飞宇浅浅地松了一口气。 “这社会科学上防微杜渐的工作，可不见得比我们自然科学上的技术突破容易啊！” 李娜歪着头看了看陈飞宇，又捋了捋他的衣领，随后一把挽住了他的手臂： “不瞎扯这些没有用的了，咱们该干活儿了！” 除了妻子，已经有二十几年没有异性和陈飞宇做出这样亲昵的动作了。他条件反射般地绕开了手臂，还不等他说话。李娜就厉声呵斥道： “干嘛！不让你看的时候，你盯着看。送上门儿来，你怂了。咱们今天的任务身份是小资夫妻，到庙里拜佛求子。” 陈飞宇红着脸，连声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还没调整过来，而且我太紧张了，万一搞砸了怎么办！” 李娜并不领情，她双手扯着陈飞宇精致的衬衫小翻领，把脸凑到离他很近的地方。冷硬着嗓音： “要是这里边真是敌人的巢穴，甚至是老巢，你这样一眼就会被那些老鸟看穿。我一个人能打三个，但是来五个的话，你就自己想想道格的下场吧。” 陈飞宇卖力地做着深呼吸，想要让自己紧绷的心弦放松下来，但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这时，李娜一改刚才凶恶的嘴脸，用和她此刻妆容一般相称的温和语调说道： “飞宇，你不要紧张。你只需要做一件事情，稳住呼吸，然后完全按照我说的来做就行了。” 李娜再次把手穿过了陈飞宇的臂弯，打开了车门： “没有时间演习了，咱们开始吧。” 随着人群走入寺庙的一路上，陈飞宇都在专心听着李娜用腹语低声在耳边沉吟的指令，并将他们付诸到行动上。 “看前方。” “对。” “脚步慢一点。” “看我一眼。两秒钟后看看11点方向的菩萨。” “把手搂在我肩膀上，亲密一点。” “帮我把围巾捋一捋。” 陈飞宇感觉自己就像个机器人一般，在李娜的遥控下，踩着一根看不见的钢丝逛完了大半个寺庙。但对于这座晶壁辉煌的千年古刹和其中矗立的威严神佛，他却一点印象都没有。回到车上的时候，陈飞宇几近虚脱。 看着气定神闲的李娜由衷地感叹道： “我真是太佩服你了，又要指挥我不露馅，还要观察情况，搜集情报。在你这神通面前，周伯通的左右互搏都不值一提。” 李娜没有看他，继续摆弄着那些藏着监测设备的胸针： “老实讲，你表现得还不错，多少算是有点潜质。我知道你今天很累了，我们先回城里，明天再来。” 陈飞宇扭曲着面庞，龇牙咧嘴地哀求： “还要来！就不能你一个人来嘛，我跟着你也是累赘啊！” 李娜剑眉倒竖，眼睛瞪得像铜铃： “要不是一个人太容易引起怀疑，必须要双人身份伪装，你以为我愿意带着你玩儿？我还得自己下口令让你揩我的油，就知足吧你！” 被李娜一骂，陈飞宇不敢再说话，只得灰头土脸地连连点头。 接下来的两天，陈飞宇和李娜又换了两个不同的身份前往云栖寺，陈飞宇也渐渐地适应了这种众目睽睽之下戴着面具的表演。很多时候，他已经不需要李娜的腹语提示，就能知道下一步应该做什么，这让他们的侦查效率也高了不少。 回到安全屋，陈飞宇协助着李娜将探测设备采集到的数据输入电脑，说道： “这三天下来，我感觉云栖寺没啥特别的啊！你说这道格是不是也是个迷信份子，在这儿许愿兑现了，所以才在潜意识里提到了这里。” 李娜却对着电脑面色严峻地说道： “不可能，道格在审讯状态下提到这里，一定是因为这是个对他来说是印象深刻的地方。不过，这座寺庙应该不是我们之前预想中，敌人的巢穴或者一个聚集点之类的地方，但这里确实也不是座普通的寺庙。” 第三卷地球舰队 251茧房 陈飞宇一脸疑惑： “但我看这云栖寺就是座很普通的寺庙呀！和咱们京华那几座大庙子没啥区别。” 李娜斜目瞪了一眼陈飞宇，又回头看着电脑： “京华的那些寺庙，大雄宝殿让你进去吗？舍利塔、地宫让你进去吗？还有僧人起居的后院让你进去吗？” 陈飞宇细细想来： “好像是哈，我们在云栖寺逛了三天，每天去的重点区域都不一样，确实没有看到任何游客止步的牌子。连到后山菜地去的小路，都能通行。但这能说明什么问题吗？” “单单这个可能说明不了什么，但你看看这个。”李娜一边说着，一边把笔记本电脑转了过来。 陈飞宇看着电脑上不停跳着马赛克，时不时还会卡顿的针孔摄像机记录画面，一脸的不解： “你不是说这些针孔摄像机能达到8k的清晰度吗?怎么这效果像是座机录下来的一样?” 李娜又在电脑上调出了一段录音，陈飞宇听着在浓重电流嘈杂背景声音下，李娜模糊不清的口令，惊讶地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 李娜把那些藏着各种设备的胸针纽扣一股脑装进了袋子里: “这说明，在云栖寺里大量安装着反侦测设备。从视频和音频画面被干扰的程度来看，应该是十年前的技术，单个造价也不算高。但你要知道云栖寺是一座规模能进全国前十的寺庙，要在寺庙里完全覆盖这种反侦测设备，肯定是有什么目的。” 陈飞宇眉头一紧： “那这么说来，这云栖寺里还真有猫腻！” 李娜脸上浮起一丝疑云： “猫腻肯定有，但和我们预料的可能不一样。拿反侦测设备来说，如果是顶级团队干的，那我们连马赛克视频都录不下来。而且，你有没有发现，整个寺庙一个监控探头都没有。我们的探测感应器也没有感应到寺庙内有任何隐藏的监听监视设备。” 陈飞宇连连点头： “对，对！我在其他寺庙或者道观里，都能看到无处不在的监控探头。在云栖寺这三天下来，确实一个都没见过。而且，寺庙里我也没见到过电脑、电视这种电子设备，连手机wifi信号都没有。如果不是有电灯，云栖寺就像是工业革命之前的寺庙一样。” 李娜闭着眼睛，捏着鼻梁，沉思了一阵之后,微微摇了摇头： “如果我的专业水准没有出问题的话，这三天云栖寺里除了咱们两个特勤人员之外，只有香客和庙里的和尚。寺庙的门口和几个大殿周围倒是有几个安全部门的便衣，但他们肯定不是道格的同伙。” 陈飞宇用带着几分怀疑的目光看着李娜： “你这专业水准有这么神吗？” 李娜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陈飞宇，目光中好似夹着暴雨梨花针一般： “你要知道，我当初是以反间谍专家的身份进入峰哥的队伍的。要论目视辨人的能力，全国都没几个能比上我。而且我们知道，他们虽然行事极端谨慎并且非常注意隐蔽。但在特勤的专业能力上，还是不如我们的，不然我们根本查不到现在这一步。” 陈飞宇揉搓着太阳穴，闭目沉思： “那这些老和尚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啊？” 李娜目光深沉地看向陈飞宇，脸上的疑云又多了几分： “你有没有觉得，这地方就像个茧房，就在对外界无差别地保守着什么秘密。” 陈飞宇猛地睁开眼睛，皱起了眉头： “你一说还真是！但这茧里到底是个什么金蝉子，既不愿意和我们的对手为伍，也在避着我们？” 李娜合上电脑，站起了身来： “看来咱们明天还得去一趟云栖寺，来个更深入地调查。” 陈飞宇把桌上的一叠身份证件拿在手中，摇晃着： “但是咱们带来的三套身份信息都用过了呀！明天以什么身份去呀？” 李娜从中拿出了两本来： “就以咱们第一天的身份去。” 陈飞宇大惑不解： “那不是就很容易暴露吗？” 李娜却是胸有成竹： “现在基本可以肯定，云栖寺里没有对方的人，那就谈不上暴露不暴露了。如果真如我们所料，这茧房里藏着个金蝉子，那寺庙里应该有人是在注视着香客们的一举一动的。 第一天你的状态最差，最容易引起他们的注意，咱们明天就去来一招抛砖引玉。看能不能有所收获。” 陈飞宇频频点头，之后又问了句： “咦！你刚才说的更深入的调查是什么意思，先给我透露透露，我好有个准备。” 李娜脸上露出一丝妩媚的邪笑。 “现在不想说，免得你心情躁动。” “这....哎，算了。我也惹不起你。” 第二天中午过后，两人才又化作小资情侣的扮相走进了云栖寺。在按照既定路线拜过了各路菩萨之后，他们也如其他香客一般，拿出自己带来的毛巾，走到一个僻静的亭子旁做起了清洁卫生。 “没有发现其他特勤人员，便衣倒是换了几个，应该注意不到我们。”李娜一边矫揉造作地擦拭着亭子的柱子，一边轻声说道。 陈飞宇谨慎地环顾四周，压着嗓音： “和尚呢？你不是说可能有和尚盯着我们嘛？” 李娜沉吟了许久，借着让陈飞宇给她倒水的机会，说了句： “我又没学过分辨和尚，一会我们试试就知道了。” 做过卫生以后，已经到了晚饭时间。按照惯例，香客们会在寺庙里吃一顿斋饭。但斋堂门口的大院都人满为患，就更别说吃斋饭了。李娜领着陈飞宇来到大殿里，但见一个老僧正坐在一旁，闭着双眼双手合十捧着念珠，口诵经文。 李娜点着碎步走上前去，行了一个佛家拜礼，捏着声音说道： “师父，我和老公是从沪城过来的，专为求子。今天有些晚了，路途遥远，想在寺里的寮房借宿一晚，也好在佛主身边多沾些灵气。” 那老僧抬眼看了看李娜和陈飞宇，又闭上了眼睛，温和地说道： “阿弥陀佛！小寺往来香客络绎不绝，寮房只有寥寥十数间，今天已经满单了，还请二位施主见谅。” 李娜脸上先是皱着眉头咬着嘴唇，点着小碎步来回走了两趟，做出一副焦急的模样。随后又一脸虔诚地双手合十： “师父，那可不可以预约一间寮房呢？什么时候都行。” 老僧缓缓摇头，语气稍稍加重了些： “女施主，这里是佛门重地，不是旅店餐馆。斋食寮房全看缘分，没有预约的说法。” “你这老和尚真是的，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我明明看到后边的僧舍还有空房，为什么不让我们住！” 李娜忽然的变色没有让那老僧有任何动摇，只是继续念经。倒是让身旁的陈飞宇惊得微微变色。他向前走了一步，摇了摇李娜的手臂： “老婆，算了吧，咱们下次再来好了。” 这既是他们之前商量好的计策，也是陈飞宇内心的真实想法，他担心闹得太大，引起注意。 李娜依然不依不饶，她甩开手臂，横眉冷眼地看着那闭眼老僧： “我们这么远过来一趟，就是为了在这里住一晚，多沾些灵气。下次你一个人来，我不来了！” 就在这时，后堂走出了一个和那老僧年纪相仿的人。他身形瘦高，穿着僧袍，却没有剃度，发际上也看不出有戒点香疤。虽然也是一副老者模样，但带着眼镜的双目之下，透着一股腹有诗书的独特气质。 他没有像一般僧人之间那样合十行礼，而是拍了拍老僧的肩膀： “智空师弟，我刚才看到偏阁还有一间是空的，就给他们住吧。” 那老僧脸上倒是荡起了些惊讶的神色，捧着念珠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李娜： “既然云何师兄都说了，那就请二位随我来吧！” 陈飞宇和李娜都是面露喜色，不由自主地相互对视了一眼。随后李娜立刻收回了眼光，她知道这种发自内心的对视很容易暴露他们的真实身份。而陈飞宇清楚地看到，为他们求情的那位僧人，注意到了他们对视的一瞬间。 他本想道谢，不想那个僧人却径直转身走开了。他离开的背影看上去完全没有得道高僧参破尘世的稳重，反而透着几分隐士行走于乱世的从容和洒脱。 第三卷地球舰队 252与世无争 陈飞宇和李娜吃过晚斋之后，又假扮着情侣在寺里闲逛。这时，悠悠的梵音随着黄昏的迷雾一起回荡在这座山野环抱的寺院中。二人循声而去，只见寺里的大半僧人和有缘借宿在寺里的善男信女们，正盘坐在佛堂里吟诵着经文。 端坐在佛堂之上，面对着众人领读经文的人，正是之前帮他们留宿在寺里的那位僧人。此时他头戴法冠，身披袈裟，手上结印，宝相庄严地盘坐在大幅的“佛”字前边吟诵着经文，颇有几分得道高僧的风范。 “之前这个叫云何的和尚为我们求情的时候，看那个装束和说话的腔调，我还以为他是这个寺庙的幕后金主，到这里来体验生活了，没想到还真是个正经和尚。”李娜在陈飞宇耳边窃窃私语。 陈飞宇目光注视着佛台上的云何，嘴唇似动非动地回应道： “嗯！这云栖寺可是全国排得上号的大庙，不是真正在佛学上颇有造诣的大师，没资格在这上边讲经说法。对了，你注意到没有。之前帮我们求情的时候，他叫那个不让我们住下的和尚师弟。按说应该是同辈，但他们的法号却不是同一个字辈的。” 李娜默然点头，撇着嘴唇，偏头低语： “这个云何秃驴可能有点意思，要不我再去逛逛，你去听听他讲佛？” 陈飞宇翻了个白眼： “我接受的是唯物主义教育，信得是马列，听得懂个der！” 李娜被陈飞宇的话逗得差点破出笑脸来。 就在此时，佛坛之上的云何眼皮微动。虽然仅仅是半秒不到的时间，但两人都感受到了那带着责备的锐利目光，就像是他们的对话被听到了一般。两人都是一怔，对视了一眼之后，赶紧退了出去。 夜幕降临之后，凛冽的夜风和寺院里幽静的氛围逼得陈飞宇和李娜不得不龟缩在僧舍里。李娜拿着电磁信号侦测仪仔细检查着这间只有两张板铺一张木桌的小屋，陈飞宇看着桌上那盏火光摇曳的油灯，脸上露出几分无奈： “你别忙活了。这地方别说监视设备，连电都没有。取暖用的火炕，照明用的油灯。整个就一与世隔绝的地方，我算是知道什么叫佛门清静地了。” 李娜把侦测仪放回了包里，弯腰看了看火炕，又摆弄起了那盏油灯： “而且从这火炕和油灯的使用程度来看，这种状态已经持续很久了。前两天来的时候，我就仔细观察过，香客比较多的外院还是有基本供电的。咱们所处的内院，连电线都没有。” 陈飞宇用手轻轻敲着青石砖墙： “而且，那个叫智空的和尚也没有领咱们到其他香客借宿的地方。你看咱们这小院周围，一连好几间僧舍都是空起来的，这出家人看来也是要打诳语的。我总觉得这庙里古怪不少，要不咱再去逛逛？” 李娜放下了油灯，坐到床上整理着厚重的棉被： “算了吧，咱们搞一搞浑水摸鱼还行。现在这外边一汪清水，一出去自己就成鱼了。经里说了，佛渡有缘人。还是早点睡吧，看看咱们是不是那个有缘人。” 陈飞宇却有些不甘摆烂，他从衣服上拆下一枚装着窃听器的胸针，接到手机上放在耳边听了一阵： “你说这儿与世隔绝，全无现代科技的迹象吧，反侦测干扰倒是无处不在，包括这儿。真是搞不明白，这帮老和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平时最为警觉的李娜此时反倒是一副躺平摆烂的样子，她一边解开自己的御寒外衣，一边悠悠念道： “你说这与世隔绝我倒没看出来，往来香客每天上万人，隔绝个啥呀。不过我倒是从中品出几分与世无争的味道来了。” 陈飞宇转念一想，还真是这个道理。再看看一向极为谨慎细心的李娜，此刻都是这般状态，自己似乎也没必要再绷得跟皮筋儿似的了。 就在他也准备拉开被子，借着热炕头好好睡上一觉的时候。却总觉得哪儿不对，心里总感觉不自在。再转眼一看，脱去厚重外衣的李娜，被裹着全身的保暖紧身衣勾勒出一副玲珑的身形，这幅盛景令他不由得吞了一口唾沫。 自从和妻子刘玥恋爱之后，他已经有二十几年没有和其他异性共处过一室了。虽然现在是任务需要，但心中难免还是有紧张和一丝丝的亢奋。更何况，眼前的还是一位如此婀娜的女子。 李娜使劲儿抖开被子，发出“哗！”的一声，同时从眼角溢出的一道锐芒让陈飞宇赶紧收回了目光。赶紧也收拾着被子，掩饰着自己的尴尬。 李娜故意发出几声妩媚的笑声，眼睛看着别处悠悠说道： “没啥不好意思的，男人嘛，都很容易荷尔蒙上头，我完全能够理解，放宽心。” 陈飞宇反而更加尴尬了，连声解释： “不不不！李娜，不是你想得那样的。” 李娜看着一脸慌张的陈飞宇，故作的妩媚笑容里更多了几分挑逗的意味。她双腿交叉坐在床边，眉眼间带着几分娇羞： “那你想的是什么样子的呀，飞宇哥~~~~！” 她故意把那个“哥”字拖得很是绵长。 红霞立刻飘上了陈飞宇的脸颊，他又是难为情又是焦急地憋了几秒钟，硬是没说出话来。喉头几番蠕动，才说出一句： “你这就没意思了，非要戏弄我这中年油腻大叔。” 李娜发出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俏皮地看着陈飞宇： “我有一计，可让阁下气定神闲，可想知道？” “赶紧！赶紧！” 李娜故意凑到离陈飞宇很近的地方，娇柔的语调中带着几分冷艳： “你那天从审讯室走的时候，是不是听到了那种“咔嚓！咔嚓！”的声音？” 陈飞宇点了点头： “啊，对啊。有点像骨头断掉的声音。” 李娜凑得更近了些，呼吸都已经刷到了陈飞宇的脸上： “自信点，把有点像三个字去掉。那就是我在弄断道格的骨头，好伪装成重大交通事故。而且，有些骨头还是我徒手掰断的。” 陈飞宇顿时只觉整个人就像前一秒还在暖融的温泉中，下一秒就被一桶冰块当头浇下。那种醍醐灌顶的莽劲儿，令他脑中瞬间杂念全无，只剩下七分彻骨的清醒和三分畏惧。他连声称道： “女侠果然好计！我困得不行，先睡了，您自便！” 说完陈飞宇便连头带身子一起钻进了被窝里，不敢再看李娜一眼。 不知是这僧舍里的板铺硬被难以适应，还是身边那位枪炮玫瑰太过瘆人，陈飞宇辗转反侧了许久都难以入睡。索性就起了床，披上御寒衣，揣上烟火到院里溜达去了。 烟还没抽到一半，彻骨的寒风就从衣袖的各个缝隙直接钻到皮肤下头，冻得陈飞宇瑟瑟发抖。他灭掉了烟，嘴里喃喃念叨： “南方都冷成这个样子，这些小土豆们日子可不好过哟。” 刚要转身，忽然听到院外有阵阵细微的响动。那声音不像是来自寺庙本身，而更像是在播放着什么。陈飞宇向着手心呼了口气，把身上的衣服裹得更紧了些，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刚刚穿过院门，就看到这院里有一间僧舍的窗户还亮着，而声音也是从这里边发出来的。可能是因为夜间的寺庙安静得针落可闻，陈飞宇也肯定了那和这寺院极不搭配的声音就是在播放着连续剧。 “这庙里的和尚也真够不正经的，一面烧着火炕点着油灯，一面又在追剧。这道格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才会对这里印象深刻。” 陈飞宇心里默念着，正准备转身离开，那屋里传来了一个市井气十足的声音。 “这大晚上的，都走到门口了，就进来坐坐吧！” 第三卷地球舰队 253有缘人 陈飞宇推开房门，首先看到的就是墙上一幅龙飞凤舞的字“与世无争”。从那几乎要飞出宣纸之外的笔锋就能看出，作者不羁的心境恐怕不是这寺院的矮墙所能束缚的。就在陈飞宇准备一窥作者的名号时，却看到了那副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挡在了书画的一角。 那正是那位在佛坛上讲经说法，并且留宿他们的云何大师。他此时正半躺在热炕上，身前的小桌上放着一个公元纪元的笔记本电脑。在现在的网络信号模式下，这种电脑已经无法连接网络了。 云何大师身上穿着棉袍子，斜靠在炕头上，手里捏着瓜子，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脑屏幕。完全没有了佛坛之上的法相，反倒是有几分退休老头的模样。 陈飞宇双手合十，姿态谦逊地行了个佛礼： “今天多亏云何大师，我和妻子才有幸能在宝刹借宿，实在是感激不尽。” 云何没有搭理陈飞宇，依旧嗑着瓜子，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脑屏幕。陈飞宇只能这样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试图从云何那反光的眼镜镜片上去探究这位得道高僧到底在看什么。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云何忽然抬目扫了陈飞宇一眼，然后又回到了屏幕上，用下巴指了指屏幕： “太好看了，我都看无数遍了。《三体》你看过吗？可惜当时要开播第二部的时候，星云纪元就来了。” 陈飞宇小心地保持着谦恭地浅笑，微微摇头： “没有看过。” 云何大师“啪！”的一声按下了暂停键，坐直了身体，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陈飞宇： “《三体》你都没看过？你不看科幻小说的吗？” 陈飞宇尬笑着又摇了摇头： “我不太喜欢科幻小说。” 云何又靠回了炕头上，一脸惋惜地看着陈飞宇，徐徐摇头： “阿瑟克拉克说过，一流的科学家热爱科幻，二流的科学家厌恶科幻。” 陈飞宇心头大惊，连面色也微微变化。他倒不是反感眼前这个闲云野鹤模样的大师对自己的调侃，而是震惊于他一眼就猜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他尽力掩饰着心头的慌张，试探着回应道： “大师果然法眼如神。” 云何冷哼了一声： “法眼那是菩萨才有的，我就是个凡人，无非就是见得多罢了。” 随后，云何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炯炯地看着陈飞宇，沉沉问道： “和你一起来的那个身手了得的女子，恐怕也不是你的老婆吧？” 陈飞宇这下是彻底服气了，除了惊叹之余，心头甚至多了一分畏惧，他完全不知道这位云何大师是如何一眼拆穿他们的。 见陈飞宇不敢回应，云何关上了笔记本电脑的盖子，将小桌挪到一旁，坐到床边。他一边拨弄着油灯，一边说道： “你也不用大惊小怪，我不会什么神通，也没有高科技。无非就是见得多了，你们两个第一天到庙里来，我就注意到你们了。到我这儿来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烧香拜佛的，一种就是你们这类人。 要区别你们也不难。烧香拜佛的只会看和尚，不会看菩萨。因为他们知道菩萨不会说话，而和尚兴许能说点他们想听的。但你们刚刚相反，只会看菩萨，不会看和尚。以为这样，和尚们就会把你们当作一般香客。” 陈飞宇感觉脸上火辣辣的，云何的话让他立刻联想到了道格。很显然，道格也做过和他现在同样的事情。面对这个能洞悉一切的大师，他心一横，准备摊牌之时。云何大师站起了身来，对着窗外淡淡地说了句： “我没有看到你，也没有听到动静。但我觉得，按照你的专业素养，不至于身边的人都跑了，你还能在僧舍里睡大觉吧。” 陈飞宇感觉云何的话有些奇怪，正想发问。李娜一脸不悦地推开了门，她虽然手上捏着手枪，但眼中却毫无杀气。她径直走到床边，卸下弹匣和枪膛里的子弹，一股脑地放在小桌上，愤愤地道： “玩不过你，我们摊牌了！” 云何大师甚至都没有多看一眼桌上那支枪，只是淡定地丢出一句话： “摊牌的前提是手中有牌，我看二位好像是空手而来吧。” 陈飞宇和李娜都只能满脸横线地浅埋着脑袋，不知如何作答。他们到这云栖寺来，本就是找寻线索为主，还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目标。云何也不发声，似乎很享受欣赏他们的这种窘态。 沉默半刻之后，李娜展现出了玲珑的一面： “我说大师，是您收留了我们住下，总不至于就是为了让我们过来听您把天聊死吧！还有，你们不是讲究佛度有缘人嘛，我们现在这样，也算是有缘了吧！” 云何淡然一笑，一副宝相庄严地模样： “经文上还说了，众生与我佛皆有缘分。这个缘可不是你们理解的那种统计学上的概率，至少在我这里不是。我这里的缘，是原因的原。” 陈飞宇算是看明白了，这个云何大师绝非等闲之辈，至少这云栖寺里的一草一木都逃不过他的慧眼。但凡他要是再有半点遮掩，都是对云何的智慧和自己的自知之明不尊重了。 “云何大师，您的意思是，以前也有过和我们一样，托称香客，实则另有目的的人到云栖寺来？” 云何眉目微微低垂，若有所思地冥想了片刻： “你们现在住的那些僧舍，最多的时候是能住满的。他们也是如你们这般，由我亲自挽留住下。前些年，来的人可谓络绎不绝，有时候甚至还有外国人。这几年才渐渐消停了，要不然你们之间可能自己先打起来了。” 话到此处，陈飞宇和李娜都是一怔，不由自主地相互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想起了同一个人——道格！ “我们和他们可不一样！”李娜连忙解释道。 云何扫了一眼二人，轻哼了一声： “我当然知道，否则也不可能让你们带着一堆设备住到寺里，还这样和我说话了。” 这老头的智慧令陈飞宇和李娜都感觉后颈似有凉风吹过，陈飞宇索性问道： “那他们来这儿的目的是什么呀？” 云何徐徐吐出一口气，微微摇头道： “具体为了什么事儿，我不知道，也不愿说破。但他们来这里是追求目的，而你们到这里来，是寻找原因。” 陈飞宇试探着问道： “云何大师，您不仅通晓佛经，也深谙尘世间的诡道伎俩。想必，您不是一开始就在这寺庙里修行吧？” 云何呵呵地笑道： “我就是现在也不是这庙里的和尚，我就想找一方与世无争的净土聊度此生。无奈啊，天生就绑在摇铃的系带之上。” 他摸了摸桌下的火炕，又看向昏暗的油灯，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你看我这寺里，千般摆布，好不容易才劝罢了摇铃的人。你们这解铃的人又来了，我若稍有不慎，铃还是会响，我这清净也就没有了。我要是在佛主身边都不得安生，恐怕这世间就再无可去的地方了。” 李娜挠着鬓边的青丝，脸上尽是少女般的懵懂： “大师，您这说的我是一头雾水啊。那帮人确实有点本事，但还不至于想躲都躲不掉吧，而且他们也没把您怎么样啊，您何苦如此呢？” 云何浅浅发笑，手上捻起了佛家手印： “阿弥陀佛，我前些天才去同济医院做了体检，再活个三十年应该问题不大。我虽然不问世事，但你们应该知道，再过十年，这人恐怕就不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了。有些死结，现在不解，以后就更没办法解了。 子孙后代的事情，我没有，也不想过问。我现在就一个夙愿，安安稳稳地过完余生再去见佛主。要想如此，就不得不如现在这样了！” “大师，您到底是谁啊！”陈飞宇和李娜都异口同声地问道。 云何大师将桌上的油灯稍微换了个方向，然后自己站到了那幅“与世无争”字画的一旁。此时，这幅字的作者名字赫然清晰地出现在了陈飞宇和李娜眼前。 “林云志！” 此时，二人才惊觉。这位七旬老者的眉眼之间竟然和林雨疏有些惊人的血脉相似。 第三卷地球舰队 254佛主与主 “您是...林雨疏的....？”陈飞宇失声问道。 “同胞长兄。” 云何的回答让两人如被施了定身法术一般，瞠目结舌地怔在了原地。李娜最先回过了神来，不解地问道： “但我们的系统里从来没有查到过您的信息呀？” 云何淡然一笑： “她现在位高权重，要想抹掉自己的身份信息还是什么难事儿吗？家父家母都是当时的一代文坛巨匠，估计你们这代人也没听说过了。” 陈飞宇细细想来，确实对那个时代林姓的文人墨客没什么印象。很快，他又想到了道格，便沉声问道： “云何大师，您这么睿智，应该知道之前住在僧舍里的人，都是林教授派来的吧？” 云何用几分鄙夷的目光扫了陈飞宇一眼： “这还需要睿智吗？正常人都能看出来。” 陈飞宇舔了舔嘴唇，也顾不上尴尬，追问道： “那是不是您知道林教授在做什么，所以才会派人来监视你？” 云何冷笑了几声： “呵呵，你们可能还不了解我的那个妹妹。她是那种如果认定了一项可以为之付出一生的事业，那么任何人或物挡在她的路上，她都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将其除去，这也包括我。 如果我要是真知道她在做些什么，恐怕就不只是前些年那样，换着花样地派人到这寺庙里来，你们也不可能还有机会看到我了。” 陈飞宇思忖片刻，语气迟疑地道： “那是不是您知道林教授的一些过往，她要确定没有人来调查您，而您也不会对谁透露过。” 云何面色淡然，手中又捻起手印，徐徐点头： “阿弥陀佛，若不是念及童年时长兄之情，恐怕就是我知道的那点事情，也够要我的命了，不过也仅此而已。要不然，这么些年我也不至于在物理层面摆，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才能摆脱那些频繁到寺里来的有缘人了。” 李娜啧啧称奇： “难怪您一眼就把我们看穿了，果然是见多才能识广。” 云何却是发出了苦笑： “你也不必把我说得太神，我就是个不想走错路的凡人。我这个境地，要想落得一方净土，恐怕也只能到佛主跟前来了。毕竟，这儿我只需要辨识出谁是真正的香客，那剩下的人就不是来拜佛的。相比你们那人群中睹相识人的本事，我还是不如的。” 陈飞宇仔细地品读着云何大师的每一个字，“不想走错路”这句话引起他的怀疑，又问了句： “林教授派人到云栖寺来，恐怕也不单纯为了监视您吧。” 云何脸上出现了罕见的犹豫，他停顿了少顷，目光希冀地看着陈飞宇： “能想到这一层，用佛家的话说，你还是算有慧根的。他们确实还有个目的，只是一直没有达成。后来看我在这儿清心寡欲，与世无争，才在前些年放松了对我的监控。” “什么目的？”李娜追问道。 云何目光深邃地看着侧墙上的一个“佛”字，沉声应道： “让我皈依。” “皈依？” 在发出疑问的同时，陈飞宇和李娜都第一时间想到了，道格在审讯室被邵峰激怒之后，歇斯底里地吼出的那两句话。 “你们这群无知的蠢猪，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对抗的是什么。你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主根本不在乎！主很快就会.......” “如果你还有点智慧生命应有的觉悟，就应该知道和主作对是多么的愚不可及！不过现在你们已经没多少.....” 即使没有学过心理学的陈飞宇都能感受到，人在那种情绪的驱使下，吼出来的话往往都是一些脑中如思想钢印般的执念。虽然不一定有价值，但真实性毋庸置疑，特别是道格提到的那个主。 “但是您最终选择了佛主。”陈飞宇沉吟道。 紧接着，他又问道： “那您知不知道....” 话说到一半，陈飞宇想起了刚才云何大师告诫式的提示，他不知道林雨疏在做什么，这实际上已经限定了谈话的范围。陈飞宇心里也知道，云何决定要和他们见面，需要冒着多大的风险。于是他转念换了一种提法： “大师，那您觉得他们的那个主，和您的佛主有什么区别吗？” 云何的双眼在摇曳的油灯灯光下，短暂地失焦了几秒。随后，目光深沉地看着陈飞宇： “佛主和他们的那个主都有着让凡人只敢拜服不敢直视的神通。而且，佛主和他们的那个主都是真实存在的，这一点毫无疑问。所不一样的是，佛主并不在凡人的世界，而他们的那个主或许就和我们在同一个时空。” 陈飞宇只觉浑身鸡皮疙瘩直冒，那种比寒风更刺骨的气息无视了屋里的火炉，将他紧紧捏在其中。而在枪林弹雨中都能面不改色的李娜，脸白得如纸灰一般，看上去就像个被吓坏了的小女孩儿。 陈飞宇咬着不断打颤的双齿，强压着心头如漏气的高压锅般喷出的恐惧，战战兢兢地问道： “云何大师，那您能不能给我们讲讲您知道的关于林雨疏的那部分过往？这可能对您和佛主都很重要。” 云何也看出了二人惊惧目光中的希冀。他双手合十，对着侧墙的“佛”字深拜了一拜，又侧目看了那幅自己手书的“与世无争”，长叹了一口气： “你们二位都找到这里来了，事情到了哪一步，我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数。如果我三缄其口，恐怕你们赖在这里，我这方净土恐怕要变成战场了。但你们要答应我，事情你们只能听，不可做任何笔录和录音。” 李娜走到小桌前，拿起弹匣，把里边一颗伪装成子弹的窃听器摆了出来。随后她除去外衣，又将藏在胸间和后腰的两个小设备也拿了出来，一并摆放在桌上。然后，她又揪起陈飞宇的后领，取出了一个小玩意儿来。 云何反复上下打量着一席紧身衣、胸前还没有扣好的李娜，眼中满是未断的红尘，过了好一阵子才说道： “姑娘的豪爽果如着身形一般汹涌。” 李娜“唰！”地拉起胸前的拉链，满眼恶相地盯着云何： “我说你这老和尚还有完没完，赶紧说事儿。要不然我直接把这禅房变成战场！” 陈飞宇也在一旁偷笑，不敢作声。 云何正了正色，又恢复了那道骨仙风的智者姿态： “前些天京华大云寺的方丈师兄传信来，说时局又有些动荡。估计他们很快又会派人到我这里来看看，你们必须在明天六点之前离开寺庙，八点之后就不要出现在临安了。” 陈飞宇和李娜都是心头一紧，肯定是道格死于车祸的意外引起了林雨疏的警觉。虽然有邵峰留在京华处理后事，但一番排查肯定是难免的。 “知道了，您赶紧吧！”李娜催促道。 “请随我来！” 云何带着陈飞宇和李娜来到大雄宝殿内，对着威严的释迦牟尼金像三拜九叩之后，云何从香炉底座下取出了几个用密封袋装起的笔记本。 “你们应该知道，家妹有记日记的习惯，这是她青年时期离开之前留下的。当年她离家决然，就带走了一席青衣，这些东西都留下了。我住进这云栖寺之后，她也来找我要过几次，我都谎称早年抄没家产的时候就不见了。 她怎么都想不到，这些东西就放在这香炉底座里。她还来这里拜过几次佛祖，所以说啊，若不信佛，就看不到佛的指引。” 陈飞宇和李娜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密封袋，将那几本封面图案都已褪色的笔记本捧在手中。李娜四下顾盼，低声问道： “我们在这儿看这些安全吗？” 云何笑道： “这个时间，借宿的香客是不敢来这金刚罗汉守卫的大殿的，值班的僧人我已经安排过了，今天这儿只有我。最重要的是，这么空旷的大殿里，但凡有点风吹草动，我们立刻就能知道。我与二位有缘施主彻夜研习佛法，也能搪塞得过去。” 李娜连声夸赞： “你这半路出家的和尚，果然老道啊！” 云何也没有责备李娜的出言不逊， “你们翻看日记，我来给你们讲述，这样效率最高。” 随着笔记本上那一行行娟秀的字体，以及云何娓娓道来地讲述。陈飞宇和李娜仿佛身临到了六十年前那个在淤泥中奋勇前行的时代。 第三卷地球舰队 255为群星而生（一） 255为群星而生（一） 一轮红彤彤的夕阳悬在了墨绿色的琉璃瓦屋檐上。一汪碧绿小塘周围，错落有致地围着几间雅致的砖石阁楼。这方寸之地虽不算大，但哪怕是最不起眼的一株兰草，或是角落的一簇绿竹，都透着这院子主人严心雕琢的匠心。 此时，微凉的晚风翻过墙头，扰得百草沙沙作响，为这墨香四溢的小院平添了几分初春傍晚的惬意。但这份惬意也只敢存留在这方寸之间，不足一丈之高的矮墙之外，时代的红流正激情燃烧着。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一个如山间清泉般的清澈女声从孤悬在小池旁的亭子里悠悠传出。 小亭中摆着一张书案，一个肩头披着两尾黑辫，身着青衣黑裙白袜的妙龄女学生，正端坐在书案前。她口中虽抑扬顿挫地背着古诗，但眼梢却微微颤动，在小池对面的阁楼二层和桌上的小本上来回切换着。 小池对面阁楼窗边上站着个身形清瘦的中年男子，他一身青布长衫，面颊清净，带着眼镜。即使此刻他就如雕像一般岿然不动，但满腹诗书散逸出来的气宇，依旧飘荡在他紧紧盯着小亭的严肃目光中和深深皱起的眉宇间。 “思呈啊，你看雨疏的模样，颇有几分当年慧尹姐姐江南才女的风范。”一个浓妆艳抹的风韵妇女在林思呈的身旁说道。 林思呈却只是冷哼了一声，眉宇间的严肃没有半分消退： “哼！三岁孩童都能背诵的东西，何谈风范？惺惺作态耳！她的心思就不在这书卷上！” 面对忿然作色的林思呈，那女人倒是一脸的风月： “也不能这样说，这新时代的书卷可不一定就只有你那些诗词歌赋。咱们的骤儿就对无线电这些新东西感兴趣，你不也没有反对嘛。” 一抹怒火从林思呈的眉眼间呼之欲出，但当他转目看向身旁的女人之时，似乎又被这一脸的风月呛了回去，声音也低了几分： “风骤他是男儿，理应志在四方，行万里路读万卷书那是理所应当。雨疏她一个女流，放到旧社会，那是碰书的资格都没有。就是现在，能端坐于案牍之上也绝无仅有，还身在福中不知福，尽想那些星星月亮的。” 知女莫如父，林雨疏虽然口中朗朗诗书，但注意力除了对面阁楼上的父亲，更多的都在身前的小本上。纸面上几个椭圆嵌套在一起，中央是个小黑点。在图形的旁边写着几十行计算式，她正用开普勒公式计算太阳系行星轨道。 忽然，一只手拍在了她的肩头，吓得她花枝乱颤，险些从凳子上蹦起来，同时近乎本能般地将手旁的一本《诗书全集》挡在了小本之上。 回头一看，发现是大哥林云志之后，惨白的俏脸上才又恢复了粉嫩。她回头瞥了一眼对面空荡荡的窗口，狠狠地掐了一下林云志的手掌，气鼓鼓地娇嗔： “大哥！你差点吓死我了！” 林云志也没管林雨疏不痛不痒地“体罚”，反倒是饶有兴致地挪开了那本《诗书全集》，看了看下边的小本，目光迅速扫了一眼阁楼之后，又把《诗书全集》挡了回去。 “我说小妹，你这诗书学得不怎么样，天文呢我也不太懂。不过《演员的自我修养》你肯定是已经出神入化了，差点连我都蒙过去了。要是让父亲发现，不给你撕碎了扔进这净心塘里才怪。” 林雨疏皱着眉头，一脸的娇凶： “知道你还专门来吓我！” 随后，刚刚还满面阴云的林雨疏，立刻堆起了鲜花般的笑容： “大哥，你答应过我的事情，可不能忘了，就是今天晚上。” 林云志脸上露出几分迟疑的神色： “小妹，你大半夜地跑出去到底要干嘛呀！父亲知道了责怪也就算了，外边现在这么不太平，万一要是出个什么事儿，你让我怎么向母亲交代！” 林雨疏一脸的执拗，就像一匹训不服的小马正在对抗着缰绳： “我不管！反正你已经答应我了，要不然你约绣林学姐吃饭的事儿就不要找我帮忙了。我都这么大了，还不知道怎么保护自己吗？再说了，要真出了事儿，那轮得到你向母亲交代吗，那是我当面交代了。” 林云志非常了解自己妹妹的倔脾气，只得叹了口气： “哎！好吧，当时我就不该见色起意，答应了你的无理要求。” 林雨疏摇着林云志的手臂，娇嗔着： “这才是我的好哥哥嘛，回头我再给你透露点绣林学姐平时的爱好。” 就在此时，晚餐的铃声响了起来。一家五口围坐在精致而丰盛的菜肴之前，尽管桌上香烟缭绕，但五人都是端坐圆桌前，双手放膝，没有动作。直到林思呈扫了一眼其他人，拿起了筷子，众人才有所动作。 垂髻之年的林风骤呼呼啦啦地大快朵颐，身旁的女人自己没吃什么，倒是不停地给他夹菜： “儿子，你在长身体，多吃点。现在这个世道，能吃上这一桌饭可不容易。” “妈，给我多夹一点虾!” 林思呈看着林风骤那副吃相，心中虽有愤恨，但也没说什么。林云志和林雨疏则是低头掩面细嚼慢咽，连坐姿都非常一致，一副儿时家教森严的模样。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林思呈忽然对林雨疏说道： “雨疏，我和郭老已经说过了，立夏之后你就到清北文学院去念书吧。” 林雨疏浅埋着头，端起的碗悬在了半空，怔了一怔，没有说话。眼看着林思呈的目光逐渐变得锐利，一旁的大哥林云志赶紧用脚碰了碰妹妹。林雨疏这才低声发出了一个“哦！”字。 林思呈的脸色一下子白了好几分，正要开口，身旁的女人拿起汤勺一边为他乘着汤，一边笑盈盈地说道： “雨疏啊，清北文学院可是一流的文学殿堂，你父亲可是花了不少的陈年佳酿才换到的名额。学他个三五年，再到欧洲去进修。 小提琴、芭蕾舞、葡萄酒，至今都令我魂牵梦萦，你一定要去看看。以后回来，一身锦绣、满腹经纶，如意郎君不是出将，也是入相了。” 林雨疏斜目冷冷地看了一眼那女人，虽然只此一瞬间，但在林思呈的注视之下，无异于耳目昭彰。他重重地把筷子拍在桌面上，所有人也赶紧放下了碗筷，连林风骤都赶紧坐直了身体，把口中的食物强咽了下去。 “现在外边什么样，你应该知道。我得花多大的功夫才能让这个家处乱不惊，别不知好歹！”林思呈的目光如刀地看着林雨疏，每一个字都似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 而林雨疏依旧埋着头，没有作答，甚至没有任何动作。 就在这压抑的气氛随着时间一分分变得越发沉重之时，林风骤忽然笑咧咧地说道： “姐，你什么时候再给我讲讲星星吧，我想听！” 林雨疏身体微微一怔，脸色又白了几分。她在林风骤还是孩童的时候，确实给他讲过一些天文知识，但那已经是多年前的事情了。此时林风骤提出这样的要求，虽说青春期的叛逆扣不上不怀好意的帽子，但多少有几分隔岸观火的幸灾乐祸在里边。 眼看父亲就要发作，大哥林云志狠狠地瞪了一眼林风骤： “你姐怎么能知道那些事儿呢，让她给你讲诗书还差不多。一会我给你讲，讲个够！” 林云志虽然语调温和，但长兄的气魄透在字里行间，让林风骤不敢再说。随后，林云志转向林雨疏，又看了看已经怒不可遏的父亲，低声道： “妹妹，清北园确实也是莘莘学子的梦圆之地。现在已经有传言，过不了多久又要恢复考入制度了，倒不如趁此之前，先进去了再说。” 林雨眉目微动，看了一眼大哥，但眼神中却完全不是林云志所说的事情。她放下碗筷，低声说了句： “知道了。我吃饱了，先回去了。” 便在父亲刀削斧砍的目光中大步走出了饭厅。 第三卷地球舰队 256为群星而生（二） 夕阳的最后一缕残光刚刚被夜幕抹去，长庚星就迫不及待地引领着群星登上了夜幕的舞台。林雨疏腰间挎着个帆布包，踩着小碎步行色匆匆地从小塘边的走廊上往门口走去。尽管她已经使劲儿按住腰间的布包，但依然能听到叮叮当当的零碎声。 快到门口的时候，林雨疏险些一头撞上了站在门口的父亲林思呈。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林雨疏抬头看了眼怒目圆睁一脸怒容的父亲，赶紧埋下头去，吞吞吐吐地说道： “我...我和几个诗社的同学约了今天.....去对诗.....大哥正好要去那边...顺路送我过去...” 林思呈咬肌抽动，厉声呵斥： “对诗？对什么诗！你包里装的是什么？” 说罢林思呈就要伸手去扒林雨疏肩头的背带，林雨疏赶紧向后退了半步，用手护着肩带。虽然眼中满是惊惧，但抓住肩带的手却死死不放。正在此时，林云志从身后大步走来，一把拿过林雨疏的布包，挎在腰间，打着哈哈： “爸，这些是我的东西，让小妹给我带出来的。一些聚会的小玩意儿，没什么的。” 林思呈的手在半空悬了少顷，最后还是缩了回去。锐目扫了一眼兄妹二人，愤愤地道： “多事之秋，早去早回，少往外跑！” “知道了，知道了。” 林云志一边应着，一边拉着林雨疏快步往外走去。在门口的时候，林雨疏回头看了一眼，分明看到了竹影里一脸失望的小弟林风骤。 兄妹二人骑着一辆自行车来到几条街外的一间小屋里。林雨疏一边换着事先让大哥带到这里来的衣物，一边向背对着自己的大哥林云志问道： “哥，你在这儿弄一间只有床的小屋干嘛呀？” 林云志吞了口唾沫，顾左右而言他： “你到底换好没有，出来的时候被爸抓了个正着，回去太晚不好交代。” “好啦！” 林云志回头看去，此时的妹妹林雨疏被包裹在了一身满是补丁还沾着油污的衣裤之下，头上带着个扁布帽。除了那张粉嫩的脸蛋，已经完全看不出亭亭玉立的少女模样。正要开口，林雨疏拿起一个小盒子，把里边的浆粉往脸上胡乱地涂了几下。 “这下看起来就是劳动人民的模样了吧！” 林云志上下打量着妹妹，点头道： “嗯，不凑到跟前肯定是看不出来了，对付巡防员肯定绰绰有余。” 随后，林云志把通行条递了过去。在林雨疏接过纸条的时候，林云志顺势拉起她的手，闻了闻，嬉皮笑脸地摇了摇头： “这味儿不对，太香了。街口有个狗窝，去滚两圈，味儿就对了！” 林雨疏拿过纸条，一拳打在大哥的后背上，愤愤道： “你才到狗窝里去打滚！” 随后，她挎起背包就要出门。林云志叮嘱道： “早点儿回来，不然不好交差。还有，别把自行车给我弄坏了！” “知道啦！啰嗦！” 林雨疏身披着星光，骑着自行车叮当作响地穿梭在田野间。虽然此时的晚风还有几分彻骨的寒意，半路杀出的野狗也会令他花容失色。但她的笑容是灿烂的，呼吸是畅快的，她热爱着星空下的一切。 绕过了一个村庄之后，林雨疏推着自行车穿过一条弥漫着冲天臭气的泥泞小路，来到了一座小山下。已经睡去的羊群因为她的到来，出现了些许躁动。她扔下自行车，挎着背包，兴奋地朝着半山腰一个用破烂油布搭成的窝棚跑去。 远远地，一个中年男人佝偻的身影就迎了出来。他身上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脚上的破胶鞋露着脚趾。头发虽然已经很稀疏，但都打理得一丝不苟。鼻梁上那副大眼镜的镜片上，已经有好几条龟裂，但仍掩饰不住眼神中的睿智神采。 “雨疏啊，我不是让你不要这么晚了过来吗？这山路太危险了，何况你一个女孩子家。” 林雨疏却是蹦蹦跳跳地来到那男人身前： “王老师，看星星哪有白天来的呀！而且我算过了，今天是木星大冲。” 她摇了摇挎在腰间的帆布包。 “无论如何今天都要看到大红斑！” 看着林雨疏满面污浊的脸蛋底色已经被凉风刮得惨白，欣慰和心疼交织在了王老师心头： “先进去暖和暖和吧，就是有点臭。” 林雨疏却满不在乎地往那个破旧的窝棚里钻： “我哥说了，我这身装束如果不臭一点，容易被巡防队看穿。” 窝棚里是一张铺在谷草上的木板床，还有一张用石头和石板堆砌起来的小桌子。桌子上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两摞书籍，都是和天文有关的，其中还有几本是英文版。 整个窝棚里最值钱的东西就是，端正地摆放在桌前那支没有墨汁的钢笔了。黝黑的笔身上那行白色的字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依然熠熠生辉——“清北大学天文系” 林雨疏从帆布袋里拿出一个油纸包，塞到了王老师的手里： “王老师，这是阿姨今天做的糕点，我不太喜欢吃这个，您赶紧吃吧！” 王老师用那双粗糙的手颤抖着打开油纸包，满眼的感动： “雨疏啊，每次都跟你说，不要给我带东西，你在长身体，需要营养。” 林雨疏小心翼翼地从帆布袋里把几个用报纸包起来的透明镜片拿了出来，放到了床上： “我怕胖，您就多吃点吧。把身体养好点，好把您的知识都传授给我。” 王老师一手拿着糕点往嘴里送，一手接在嘴唇下边，生怕漏掉了任何一颗粮米。吞下一口之后，他感叹道： “像你这么爱看星星的孩子，真是难得啊！可惜在这个不济的世道里，要是埋没了，多可惜呀！” “不是有您教我吗？埋没不了！” 林雨疏一边俏皮地说着，一边从窝棚角落里找出了两根用废纸和浆糊裹成的圆筒。王老师吃过糕点之后，和林雨疏一起把她带来的镜片装到了圆筒上。然后又从石板书桌旁拿过来一根经过打磨后的树枝，一部折射天文望远镜就初具雏形了。 在王老师精心调整望远镜的细节之时，林雨疏看到床头上那叠得整整齐齐地被子和上次看到的有些不一样，虽然也很旧，但没有那么多补丁。 “咦！王老师，他们这是良心发现了吗？给你换了床好的被子。” 王老师接着油灯的火光，仔细地调整着望远镜的细节，冷哼了一声： “哼，良心发现可能谈不上，临时抱佛脚倒是有可能！估计你也听说了，入学考试制度应该是下半年就要恢复了。这股拨乱反正之风应该很快就会刮起来的，咱们这些教书的老九离平反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林雨疏笑得就像朵半开的莲花，脸上自己涂上去的油污都被绽放的笑容撑出了裂纹，她双眼放光，双手不自觉地抓着王老师那破旧的衣袖。圆睁着双眼、半张着口愣了半刻才惊喜地说道： “今天我就听小妈说起过，还以为她又是在自说自话，没想到确实是真的！要是这样的话，我就可以直接考入清北大学您的专业，在真正的教室里听您讲课了！” 看着被希望装满了整个身躯的林雨疏，王老师慈蔼地笑着，笑容里透着几分担忧和惆怅。 “怎么啦，王老师？” 王老师徐徐摇头，脸上的笑意褪去了些： “雨疏，按照你的学习成绩，考入清北大学天文系肯定不是问题。至于我嘛，就算这次平不了反，总也会平反的。现在系里留下的老师，也是全国天文领域的翘楚.......” “哼！”林雨疏愤愤地打断了王老师的话。 “我才不要跟着他们学，就是他们害得您被批斗，才到这里来放羊。您才是全国最好的天文学家，不给您第一个平反，都说不过去！” 林雨疏顿了顿，走到门口掀开门帘，看着漫天的星光，决绝地说道： “您不用考虑我父亲的态度，我能做我做自己主。他要我读的书里边，永远都没有这么灿烂的星河。” 王老师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看着愤愤不平的林雨疏。 “好啦！咱们不谈这个了，望远镜也组装好了，咱们去看木星大冲吧！” 第三卷地球舰队 257为群星而生（三） 往事讲到这里的时候，李娜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盘坐在蒲团上的林云志 “我说老和尚，我还真没看出来你祖上也阔过。在那个时代，还能安享庄园，不得了啊！” 林云志用鄙夷的目光看了一眼李娜，没好气地道： “胡说！我现在都很阔。只是当逢乱世，只有佛祖跟前还有一片清静，身外之物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陈飞宇用手轻抚着泛黄的纸页，看着那些跃然纸上的段落，发出了由衷地感叹： “难怪林教授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轩昂的气质，原来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对了，林教授是从小就对星空那么有热情吗？” 林云志却徐徐摇头： “在我们那种大家庭，确实物质环境优渥，对于听话的孩子来说，基本算得上是天堂了。但你们要知道，天堂里的规矩也是很森严的。对小妹那种从小就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的孩子来说，这种天堂却是个牢笼。” 随后，他的目光变得深沉： “有时候我也在想，如果小妹她没有出生在我们那个家庭，或许就不会有后来发生的一切了吧！你们能想象吗,在几岁的时候，其他小孩玩的七巧板都是不同颜色的木块，她的七巧板是自己绘制的星象图。而且我长大以后对比过，和天文台印刷的星象图分毫不差。” “这就属于老天爷强行喂饭吃了。”李娜感叹道。 林云志微微皱眉： “你说我小妹对星空是一种热情，这不确切。她完全是着迷，在外人看来，甚至是着魔！” “那林教授她后来如愿考入那位王老师的门下了吗？” 林云志长叹了一口气，继续起了悠悠的讲述。 ...... “我看你是着魔了！” 林思呈怒不可遏地斥责声让小塘里的锦鲤都慌忙沉到了水中。他威坐在堂上，眉毛倒竖，眼里喷着火，浑身汗毛炸起。林云志和林风骤分立左右，大哥面色焦急，紧张地偷瞄着父亲的举动。而小弟嘴角时不时地扯起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就像个看客。 站在堂下的林雨疏浅埋着头，双目无神地看着地面上的某处。虽然脸色泛白，但却在其中看不到任何惧怕的神色，反而更像是在坦然接受预料之中的惩罚。 “我们林家祖上读书以习文出阁，居于庙堂者不胜枚举，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一个不学无术的玩意儿！外边的人观音土都吃不上一口的时候，你还能安享盛世，以为是你命好吗？我看你就是吃得太饱，才有心思去做观星占卜的邪门歪道！” 说到此时，林思呈抓起桌上一张信纸扔向了林雨疏。尽管他用了很大的力气，但那张纸仅仅飞出三尺就飘飘坠地。恰如此时任由他怒发冲冠，却难以撼动半分堂下的女儿。 林雨疏的眼角微微动了动，仅仅看了那张信纸一眼就知道，那是自己背着父亲写给清北园郭老的信。其中以常人难以企及的锦绣文辞，向郭老委婉地表达了自己不愿就读文学院，而想要参加即将实行的考入制度，选择自己热爱的专业学习。 大哥林云志眼睛就像装进袋子里的萤火虫，飞快地闪烁着向林雨疏递着眼神，只求她向父亲认个错，应付过这一关再说。他知道林雨疏是看到了自己眼神的，但她却不为所动。 “我只是想凭自己的能力考入大学，宇宙天文也不是邪门歪道，那代表着未来。” 林雨疏说话的声音不大，但语调沉稳，字里行间都透着股一往无前的执着。 “未来？当此百年未见之变革之下，你懂什么叫未来？小小年纪还敢在我面前妄议天数。我就让你知道知道，未来和现在哪一个更重要。” 说完，林思呈挥了挥手。下人将一个沉重的麻袋拖了上来，放到了林思呈的脚边。他蹬了一脚那个麻袋，几个笔记本和几本英文的天文学著作散落了出来。 在父亲厉声训斥下都不曾变色的林雨疏，在看到这些书本之后才显现出了少女遭逢大变时应有的惊惶失措。这些都是她多年来自学天文的笔记和书籍，其中不少都是从王老师那里借来的。 但令她不解的是，父亲是不太可能找到这些她精心藏匿的东西的。除了大哥林云志之外，就只有小弟林风骤在无意间翻到过。她立刻把目光投向父亲身后的小弟，而正值青春期的林风骤在躲开姐姐犀利的目光之时，竟然露出了半分幸灾乐祸的笑意。 林雨疏立刻就知道了事情是怎么回事，但她此刻已经没有心思责备这个和她关系本就不和的小弟。 “且不说你这些乌七八糟的记录，就光这几本外文书籍，如果被巡防队员查到，非要扣一个里通外国，抗拒革命。我们林家百余年家业就尽毁于你手了，你知不知道！” 在林思呈音锐如刀的斥责下，林雨疏只是呆呆地看着散落在地上的书本，身体微微颤抖，她是彻底慌了神了。她惧怕的不是父亲口中那些罪名，而是她清楚，按照父亲的作风自己的心血恐怕要遭殃了。 见女儿不为所动，林思呈抓起地上的一本笔记，在手中扯成几段重重地砸向林雨疏。飘散在空中的纸片就如林雨疏此刻的心，裂成了零碎。 “将这些书本拿到塘边，烧成纸灰，洒入塘中。” 听到父亲决然的命令，林雨疏一把扑倒在林思呈的脚边，双手抓着那一席青布袍，苦苦哀求： “爸！您怎么处置我都行，把那些书给我留下，我求求您了！” 林雨疏的话令林思呈更加怒火中烧。 “留下？留下来等你背着这些离经叛道的歹卷，招摇过市祸害我们全家吗？” 骂完更是反手一记沉重的耳光当面打在了林雨疏那张少女的脸庞上。这一记耳光是如此地惊天动地，将矮墙上暂歇的鸟儿都吓得魂飞魄散，遁入了空中。 这一幕让身后的林云志大惊，但慑于父亲的威严只挪了半步，却不敢上前。而林风骤也是六神无主，书本的事情是他告诉父亲的。但他最大的恶意便是想整一整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却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境地。 林雨疏瘫坐在地，娇嫩的脸庞立刻肿起了几个腥红的指印，一抹鲜血自嘴角溢出，和面颊上滚落的眼泪混在一起，坠在了那身青衣上。她的泪珠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不停地滚落，但却没有抽泣，只是绝望地看着在火焰中化作灰烬的梦想。 林思呈的怒火随着塘边纸灰的飘散也褪去了些许，他此时心中也有些后悔对女儿下了重手，家长的威严之下挣扎的是家规与世俗的冲突。他看了一眼在地上仿佛被抽走了灵魂的女儿，咬牙冷哼道： “我给你两条路。一、明天就到清北园文学院去报到。二、滚出这个家门，我林家没有你这种逆子。你到亭子里去给我好好反思，明晨再告诉我。” ...... 说到这里的时候，云何大师满面流淌着惆怅与惋惜： “初夏的雷雨来得真不是时候，那座小亭根本挡不住当晚的疾风骤雨。但无论我如何规劝，满身风雨的小妹都不为所动，不说话，只是默默流泪。 第二天破了晓，小妹才蹒跚地从亭子里走了出来。但她并没有回房间，而是用最后的尊严撑着，径直走出了大门，带着的只有身上那一席青衣。当时我还想不通，她为什么非要执拗地在亭里站到天亮。后来我才明白，那是她最后一次听从父亲的要求。” 听云何讲到此处，陈飞宇感觉这夜里穿堂而过的冷风都没有那么刺骨了，他连声感叹： “没想到这林教授在青年时竟就是这般刚毅决然，如果单论这一点，她有今天的成就也不足为奇了。” 李娜来回翻阅着手里的笔记，狞笑着看向云何： “我倒是觉得，她离开那个家，反倒是好事一件。咦！老和尚，你不是还有一间小屋嘛，到底是用来干嘛的呀？” 云何面露难色，故作凶相地瞪了李娜一眼： “满腹坏水！尽关注这些有的没的，浪费时间！小妹离家之后，不得有个住处嘛！” 陈飞宇也碰了下李娜，示意他不要逗云何了。随后正声问道： “林教授虽然离了家门，但生活有你这个大哥罩着，应该也不是问题。我记得就是那一年秋天恢复了院校考入制度，这应该是林教授决然离家的最大支撑吧。” 云何双手合十，眯起了眼睛，怅然若失了很久，才徐徐说道： “后来的事情，我不知道该说是人弄造化，还是造化弄人了。” 第三卷地球舰队 258为群星而生（四） 此时已过三更，云何闭眼盘坐了半刻之后，终于开了口，说的却是： “你们饿不饿？” “你这老和尚！”李娜先是怒目圆睁地抱怨，然后摸了摸肚子。 “赶紧赶紧！” “你们少安勿躁，我有好物，不耽误事儿，我们边吃边聊。” 云何一边说着，一边快步向后殿走去。不消片刻，手里便拿着几个热过的牛肉罐头回到了大殿里。 李娜接过冒着热气的罐头，带着几分调侃的口吻道： “你这算哪门子的和尚啊，看你在佛坛上讲经说法的时候，还颇有几分大师的风采。这还当着佛祖的面吃起肉来了！别给我来佛祖在心中不在口中那一套，我不是小孩子了。” 云何也不辩解，打开罐头先吃了一口，才悠悠说道： “我佛慈悲，让我在这清净之地免受家妹的纷扰，但也仅此而已了。可惜佛主他不在这世界上，几十年后真正的灾劫降临之时，恐怕他老人家也只能袖手旁观，任凭众生赴汤蹈火了。我这阳寿就在这二三十年间，恐怕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但你们就不一样了，你们可是能亲眼见到那天的人。我知道你们在做的是拯救众生的伟业，但这凡人操持凡间事务，都有力所不逮的时候。若实在救不过来，又没及时行乐，人生在世一趟，岂不是亏了。我吃几个肉罐头，佛主是不会怪罪的。” 这位大师口中的话虽然满是市井气息，但从中间透出对未来的判断，竟是字字珠玑。陈飞宇一怔，一阵寒意从心头涌起。其实对于自己他倒是能坦然面对命运，但无法释怀的是儿子可能在风华正茂之时迎面撞上那堵地狱之墙。 想到这里，陈飞宇连声催促： “大师，我们还是继续吧，我们早点听完，也好早点还你清净。” 云何口里喷着热气，悠悠说道： “小妹当年决然离家，父亲虽然震怒万分，但终究是骨肉情分。那个时代的大家长，脸面比什么都重要。父亲知道我在外边资助着小妹，自己又不好说，就让小妈日常多给了我些津贴。” “咦，你和林教授的母亲呢？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李娜发问道。 云何倒是一脸泰然： “生小妹的时候难产而亡的。” 陈飞宇哀叹了一声： “那这么说来，你们的小妈应该跟你们冲突不大吧。照这个样子发展下去，时间应该能够弥合家庭的伤痕呀！” 云何面露复杂的神色： “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但我还是太年轻了。低估了封建家长的执拗，以及人性在面对利益抉择时的丑恶。” ...... “哥！报考条件出来了，别的都没什么问题。但要户籍信息证明，这个你得帮我！”林雨疏半喜半忧地拿着一张单子，对前来给她送东西的大哥林云志说道。 林云志瞟了一眼那张单子，面露忧色： “小妹，这个事儿我怎么帮你啊！现在的国法规定，只有法定监护人才能去开具这个证明。我是你的长兄，但不是你的监护人啊。这事儿的父亲或者是小妈才行啊！” 林雨疏把那张单子塞进大哥的手中，凝眉噘嘴说道： “我不管，反正你不帮我拿到这个证明，我就自己回家去偷。无非就是让爸抓住，打断我的腿。你这下半辈子也就不要想结婚生子了，专心照顾我这个残疾妹妹就行了。” 林云志又急又气： “你这小妮子！....你让我想想办法！” 林雨疏拉起大哥的手，使劲儿地摇晃着,一脸的娇媚： “我就知道大哥最好了！” 离开小屋回到家中之后，林云志拿着那张单子在房间里坐立不安。他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如果直接去找他谈这个事情，就算原本他老人家没有反对的意思，碍于大家长的面子，也不会同意。 “只能去找小妈试试了，反正平日父亲让她给我的补贴，估计也被她私自克扣了不少。找她帮忙充其量算功过相抵，也算不上麻烦，只希望风骤这小子别捣乱就行了。” 想到这里，林云志收起报名单，怀着忐忑的心情走出了房间。 吃过晚饭之后，父亲要亲自检查小儿子林风骤的功课。林云志趁着这个空档，找到了正在阁楼里摆弄首饰的小妈。 “哟！云志，找我有事吗？”小妈那习惯成自然的狐媚笑意让凌云志不敢直视。 “额，也没什么事儿，就是随便逛逛。”不知是房间里那股浓重的香水味熏得他有些难受，还是有些紧张，凌云志一时没想好如何开口。 小妈倒是仿佛一眼就看穿他了心思： “雨疏她在外边过得还好吧？” 被小妈这么一问，林云志反而有点失了分寸，连声应道： “多亏小妈平时接济，雨疏她很好。” 小妈对着镜子在白花花的胸前摆弄着那颗翡翠吊坠，看似心不在焉实则刻意地说道： “我听说考试报名的通报都已经出来了，雨疏她应该很高兴吧。” 这话都喂到嘴边了，林云志赶紧接过了话茬： “考试准备得没什么问题，就是在为报名需要的户籍证明在发愁，正想请您帮帮忙。” 小妈斜目看了一眼林云志，那份艳魅让他赶紧低垂下目光。一阵打开箱阁的声音之后，又传来了倒茶的声音： “云志啊，这个事情其实我和你爸都已经想到了。虽然雨疏她是有点倔，但始终是林家的血脉，这个证明我昨天就给她准备好了。” 林云志一怔，抬头看去，只见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张纸。走近一看，真就是一张林雨疏的身份户籍证明，他惊喜地连声道谢： “实在是太感谢您了！” “都是一家人，难免有点磕磕碰碰，终究是血浓于水的。”小妈一边悠悠地高谈阔论，一边点起了水烟。 林云志拿起那份户籍证明一看，当他看到报名地点时，心中又泛起了嘀咕： “考试所在地是直隶？” 一丝短暂的慌乱从小妈那浓妆艳抹的脸上一闪而过，她吸了口水烟，定了定神： “你也知道，年初的时候，你爸他托了不少老朋友，才帮雨疏争取到了清北园文学院的名额。后来的事儿你也知道，如果在本地考试，被你爸那帮教育部门的朋友看到，恐怕有点脱不开情面。 这直隶考场虽在外地，但也就是半天的路程。我在那边有个朋友，长年不在家中，房子闲着的。这离考试也近了，你可以带着雨疏过去先住下，适应下环境，考了试再回来便是了。这样的安排，你看没有不妥之处了吧？” 林云志满心欢喜，完全没有注意到小妈那略带质问的口气，只是连连点头： “妥当，妥当！实在是太感谢您了！我这就回去告诉雨疏去！太感谢您了！” 当林云志把户籍证明交到林雨疏手中的时候，兄妹二人兴奋地紧紧抱在一起，林雨疏更是喜极而泣。擦去眼泪之后，她用端正的隶书，郑重地在填报志愿的一栏写下了“清北大学天文系”的字样。 第二天一早，林雨疏就骑着自行车，不顾秋伏的炎热，一路飞奔来到了王老师放羊的山坡上。此时王老师已经没有住在窝棚里了，村民们在山下用废砖石为他搭了一间小屋。虽然依旧很局促，但好歹是人住的模样了。 冲进屋里，林雨疏小心地从挎包里掏出户籍证明和报名申请表，声音里透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王老师，您看这个！” 这个受尽了苦难的中年男人，满面的慈蔼。他一手为林雨疏扇着扇子，一手拿着两片纸认真地看了好一阵。脸上终于绽放出了久违的欣慰笑容： “未来可期！未来可期啊！” 林雨疏一边擦着满脸的汗渍，一边打量着满身旧衣，但已经没多少补丁的王老师，乐呵呵地笑着： “王老师，我看这个样子，冬天之前我就能在课堂里听您讲课啦！” 王老师收起那两张纸条，小心翼翼地用塑料纸包起来，放回了林雨疏的挎包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脸希冀地看了林雨疏好一阵。这一眼注目，仿佛道尽了数年的沧桑，他眼里含着热泪，意味深长地说道： “如果这些年受的苦，都是为了让我能教授你这样一位为群星而生的学生，那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第三卷地球舰队 259为群星而生（五） 兄妹二人来到直隶，一切都顺利得就像在梦境里。备考的房子宽敞明亮，离考场只隔了两条街，生活也非常便利。把妹妹安顿好之后，长兄林云志满意地在房子里转悠着： “小妹，离开始还有小半个月，你就在这儿安心备考。我还有自己的事情，就不在这里陪你了。” 说完，他又从内袋里拿出了一叠薄薄的钞票放在桌上： “这些呢，是哥哥我个人赞助的。你有朝一日成了国之栋梁，可不要忘了今日的一饭之恩哦。” 林雨疏拿起那叠钞票，放到了大哥的手里： “哥，你之前给我的生活费已经够了。你自己开销也不小，就不用给我了。兄妹之情，哪里是钞票可以衡量的。” 林云志走到门口，把钱放到了柜子上，叮嘱道： “你一个女孩子家，又还没成年，身在外地要处处谨慎，多带点钱在身上没有坏处。等你考试那两天我再来陪你，不说了，我赶下一班回去的车。” 接下来的一个周，林雨疏感觉是她这辈子过得最幸福的一段时光。这天复习完最后一章功课，她趁着还没有天黑，就索性到外边四处走走逛逛。 外边洒满了金色的阳光，天气凉爽得像初春。林雨疏仿佛一个被释放的囚徒，突然闯入了这个世界。她用一种奇异的、狂欢的心情来接触一切。她迎着风快快地向前走去，那清凉的微风，便频频去摸那脸颊，或是很快地抹了一下就跑开了。 她举眼去望天，正有许多团棉球般的软云在蓝色的天海中变幻着。她仿佛自己也轻了好些一样，只想飞腾而起，脚步换得更快了，像要离地似的那么跑了好长一段去。 次日起床，看着日期表上后天便是考试的日子了。林雨疏心中不仅没有临考前的紧张，反而是翻腾着阵阵兴奋，那是对自由和知识的渴望，还有对全新未来的期待。但不知是昨日跑的那一段太过用力，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一打开书卷就觉得心神不宁，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她四处走了走，又回到书案前，仍旧是那般。如是几次之后，林雨疏索性关上了书本，将它们叠好，统统推到桌角，自言自语地说道： “考前三日不翻书，这古训还是有点道理。” 她又摸了摸口袋里的钞票，之前的基本生活费都还略有结余，再加上大哥林云志额外拿的那点，几乎可以算是家资颇丰了。她把钞票捏在手里，心中暗想。 “干脆我回去看看王老师吧，反正钱还剩得多，买几个好菜带一瓶酒去。教了我那么多东西，我这个当学生的一点表示都没有，真是说不过去。” 说罢，林雨疏便打点行装，坐上了回去的班车。 当她提着菜肉和白干酒满头大汗地赶到王老师放羊的小山下的时候，却发现上次来时，王老师所住的那间砖石小屋已经被拆成了一个石堆，屋盖的房梁和瓦已经不见了踪影。虽然有些失望，但更多还是欢喜，心中想着： “难道王老师已经平反回城了吗？” 但很快她就发现了情况有些不对劲儿。 如果王老师是正常搬走的，那完全没有必要把这间小屋拆毁。更令她感到不安的是，她在废墟里发现了王老师的一些生活用品。他在这里放了几年的羊，一共也没几样东西，绝不可能把这些东西丢在这里的。 一股不祥的预感从林雨疏的后颈蔓延到全身，满头的热汗瞬间凝成了冰块。她把酒菜放到废墟前，在羊山上跑着哭喊。就在她精疲力竭的时候，忽然看到了山下的农田里有个人影。她顾不上被树枝划破的衣裙，就跑了下去。 快到跟前的时候，林雨疏才失望地发现，那只是个附近耕地的老农，并不是自己的王老师。她调整好呼吸之后，走了过去： “您好，老伯。请问您看到在这山上放羊的王老师了吗？” 那老农先是一怔，随后上下打量着林雨疏： “你说得是放羊的老王吧？” 林雨疏连连点头： “对对对！就是他，十多天前我过来的时候，都还看到他，现在怎么连住的房子都拆了呀？” 老农冷哼了一声： “哦！你说他呀！十几天前被警察抓走了。” 林雨疏浑身大震，焦急地问道： “被警察抓走？为什么呀！” 老农把锄头挖在地里，用脖子上的毛巾擦着脸上的汗，冷哼了一声： “哼！那个老王，我敬他是个知识分子，还帮他搭过房子。没想到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有个女孩子，可能是他在教书时候的学生，以前经常来找他。没想到这个禽兽喝了几两马尿之后就兽性大发，在十几天前竟然把人家一个黄花大闺女给糟蹋了！” 老农语气中带着那种最质朴，但也是最深刻的鄙夷。 林雨疏大惊失色，她不敢相信耳朵听到的： “那怎么可能！那个经常到这里来找王老师的女学生就是我呀！” 老农抬了抬头顶上的草帽，仔细打量了一番林雨疏的脸蛋，徐徐摇头： “不像，你比那个姑娘俊俏。上周警察带着老王和那女孩儿来指认现场的时候，我就在山腰看得真真儿的。” 林雨疏虽然在燥热和惊慌中脑子一阵阵眩晕，但她非常清楚，王老师是不可能做得出这种事情来的。而且，除了自己，绝不可能有其他学生来找他。 “不...不可能...王老师他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每次来找他的都是我，我能证明啊！” 林雨疏身体颤抖着，两行清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老农扬了扬下巴： “你向谁证明去啊，人家警察都把证人犯人都带来指认了现场，人证物证俱在，现在又是严打，对这种流氓罪都是从快从重。也不知道这个老王是被什么妖气迷了心智，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前些天我听村干部说，老王已经公审过了，宣判的是死刑。我估计他这会儿已经没几天时日了，那颗铁花生怕是要吞了。” 林雨疏不住地摇着头，脑子里一片混乱，只是抽泣着不停念叨: “死刑！不可能....王老师他绝对不可能.....！” 老农又扛起了锄头，一边锄着地，一边意味深长地念叨： “女娃子，你还小，经历少。人心隔肚皮，险恶得很呐.......” 林雨疏的耳中已经听不到老农说得絮絮叨叨，她直觉天旋地转，白天忽然变成了夜晚。 ...... “老和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李娜一副婉约的妆容之中，露出一个夸张的狰狞表情盯着云何，在这群罗汉金刚的雕像下显得尤为瘆人。 云何放下了手里的肉罐头，两道花白的眉毛，在眉心别成了个八字。刚才拿来罐头时灵动的眼睛，也变得呆滞了，微微浮起的眼囊多了一些青色。 “哎...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是小妈添油加醋地告诉了父亲王老师的事情，本就为小妹的事情恼怒不已的父亲，自然就迁怒于那位在乡下放羊的清北大学天文系老师了。” 李娜撇着一对剑眉,愤愤地道： “再怎么迁怒，也不至于这样栽赃啊！那个时代的严打我是知道的，抓人到审判到处决，十天都算慢的。值得为了这种子虚乌有的迁怒，就祸害一条人命吗？” 云何又是一声长叹，仿佛道尽了半生的遗憾，过了一会才又开口说道： “你们不了解那个封建余孽还未完全根除的时代，上层人对下层人的生命如视草芥的轻松，也不了解我爸那种封建大家长的面子思想有多重。如果仅仅是这样，也许确实不至于让那位王老师命丧黄泉。” “是你那个小妈在里边动了小心思，对吗？”陈飞宇沉声问道。 第三卷地球舰队 260为群星而生（六） 虽然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但陈飞宇和李娜都能看出，云何在提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心中那股无法释怀的悔恨与懊恼还如当初那般浓烈。 “我父亲那个人，古时读书人的博学、狂傲和好面子是一点都没落下。你别看他对小妹严厉，但我们兄妹三人里，小妹的诗书天赋是最高的，书也是读得最好的。父亲在他那些文人雅士朋友跟前，最常夸赞的也是小妹。 当初为了小妹的事情，他动用了许多关系，也夸下了不小的海口。甚至说服了清北文学院泰斗郭老亲收为徒，结果小妹搞得他下不来台。按照他老人家的思考方式，一定是即使小妹自己考入了清北大学，他也会动用一切关系把小妹弄到文学院去。” 李娜眉间微微皱起，用几分审视的目光看着云何，问道： “但你父亲不知道的是，这触到了你小妈的逆鳞，对吗？” 云何闭着双眼，沉沉点头： “小妈原本也是富家千金，嫁入之时已经家道中落。乌鸦重新飞回枝头了，难免又要去到当年林间杂鸟跟前显摆一番。我们家是书香名门，子弟都是出入名校。但我那个小弟林风骤，偏偏读书还不如我。父亲的很多关系，其实都是留着小弟读书择校用的。 小妈担心父亲一门心思倔在妹妹的事情上，等风骤读书的时候，想不上办法了。到时候在她那些狐朋狗友面前，又不免被热嘲冷讽。因此就在我父亲耳边不停地吹起了王老师的枕边风，恰好我父亲又是个过不了美人关的人...哎！” 陈飞宇打了个冷噤，一阵寒意从心间升起，连嘴唇上仿佛都尝到了浅浅的血腥味： “所以，在你小妈添油加醋地枕边风，还有别有用心地怂恿下。你父亲就认为，王老师才是林雨疏叛逆的根本。然后他们用自身崇高的社会地位，钻了严打的空子，找了个收钱的女人，假扮成林雨疏，去做了这故意诬陷的勾当！” 话说到最后的时候，义愤已经随着陈飞宇逐渐高昂的声调喷薄而出。 云何怔怔地坐在蒲团上，没有说话，仿佛就是要这如鞭子一般的斥责抽打在灵魂上，才能减轻些许心中的内疚。 一旁的李娜继续吃着手里的罐头，她虽然没有看云何，但极其不屑的情绪甚至用鼻子都能闻到。 “你们老林和小妈做的这个局也太有阴毒了吧！让林雨疏到直隶去备考，就是要让唯一能证明王老师清白的人，在他被定罪之前无法出现。如果不是林雨疏误打误撞地跑回去看他王老师，等她考完试再回去，人都烧成灰了。” 云何深深凝在眉间的愧疚，都快要聚成实质了，他双手合十，对着佛主浅浅拜了拜： “只是苦了王老师，也彻底剪断了小妹和这个家的最后一丝联结，罪孽深重啊！” 李娜依旧不依不饶，用吃罐头的叉子指着云何，用极尽尖酸的口吻说道： “你老和尚也是帮凶！” 看着云何羞惭满面，陈飞宇轻叹了一口气： “哎，云何大师当年也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当了棋子，顶多也就是无心之失。林教授她那么睿智的人，应该是能辨出其中是非的。” 云何脸上的惭愧逐渐转变成了一种看破是非的淡然，他举目看着佛主的金像，低声说道： “有些罪孽做得太深，即使知道并非有意为之，也可以选择不原谅，这是她的权力。” 看到云何纠缠在过往的愧疚中，陈飞宇和李娜也不知如何安慰，只是为林雨疏的命运感到惋惜。沉吟许久之后，云何的脸上多了一道不易察觉的泪痕： “小妹浑身污渍地跑到了家门口，父亲和小妈都避而不见。知道闯了祸的我受不了内心的谴责，出去见了她，那也是她最后一次叫我大哥。” ...... “大哥，我知道现在什么都改变不了了，我只求你最后一件事情，让我再见一见王老师。”林雨疏那肿得像两个橘子般的双眼中没有一滴眼泪。 林云志出门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就算妹妹提出要劫狱这种自杀式的要求，也只能硬着头皮上，无非就是鱼死网破。但此时妹妹的冷静、理性和决然却更加令他心生寒意。 他无法理解到底是什么样的天崩地裂，才能让这个还未满十八岁的少女，早早地就背负上了眼前这副坚如磐石的铁石心肠。 “好!” 在林雨疏没有任何哀求和无理取闹地凝视下，他只敢说出这个字。 林云志立刻动用了他所有狐朋狗友的关系，甚至打着父亲和一些叔伯的旗号，花光了自己所有的积蓄，只为实现妹妹这并不过分的要求。在整个过程中，林雨疏不哭、不闹、不说话、不吃东西，也不休息，就像一具行尸走肉般地跟在林云志的身后。 终于，在林云志不计代价地奔走下，林雨疏得以在行刑前有几分钟的时间见到王老师。当兄妹二人在深夜里，冒着绵绵秋雨赶到关押所门口的时候，林雨疏突然停下了脚步。 “等等！” 她终于说了这十几个小时以来的第一句话。 “怎么了？” 林云志关切地问道。 林雨疏没有回答，而是走到屋檐下被青瓦汇集成的一道道水帘前边，伸出双手捧出了一捧雨水。然后把脸埋在那一捧雨水中使劲儿地揉搓着。当她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虽然纸灰般的脸上依旧没有血色，但即使这样仍遮不住她绝尘的容颜。 “我们进去吧。” 当林雨疏在昏暗的铁笼之后看到那个带着沉重的镣铐，蜷缩在铁椅上的人影时，眼泪如决堤一般夺眶而出。她咬着牙，拼命压抑着不住地抽泣，一把接一把地将横流的涕泪擦去。她的动作很用力，好似在撕扯着自己的脸庞。 终于，一抹淡笑在泪迹中荡了开来。 “王老师，对不起。” 林雨疏的眼睛在无泪地哭泣着，但嘴角却在微笑，她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 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王老师本能地抬起手臂想要阻挡什么。但很快又放了下去，他向铁笼边靠了靠，林雨疏这才看清。十余天不见，本就消瘦的王老师已经只剩下了皮包骨头。他满身的伤痕就像刚刚和野兽搏斗过，目光涣散得就像个垂暮的老人。 “王老师，是我，雨疏啊！” 林雨疏强忍着悲痛，但仍止不住地啜泣。 确认是林雨疏的声音，王老师涣散的目光一下子有了神采。他抓着铁笼挪到笼边，目光使劲儿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搜寻，却找不到对焦的地方。没有了眼镜，他的世界只剩一片混沌。 林雨疏伸手握住王老师那抓着铁笼如胡柴棒一般的手，把头贴在笼子上： “对不起，王老师，都是我害了您。” 王老师轻轻推开了林雨疏的手，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坐得端正一些。他那没有焦点的目光就像个盲人，却异常地温和，没有抱怨也没有愤怒： “雨疏啊，这怎么能怪你呢？都怪我自己酒后乱性，失了方寸，我是罪有应得，你千万不要因此自责。” 林雨疏不住地摇着头，就算是王老师亲口说出，也绝不相信。她知道，这是老师不想让她活在自己的阴影中。悲伤的情绪化作喉头的抽搐，让她说不出话来。但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丧钟一刻不停地正在赶来，她终于声音嘶哑地发出了心底的控诉： “难道仰望星空都有错吗？” 王老师撑着铁笼坐正身子，脸上出现了林雨疏从未见过的怒容。 “雨疏！你要记住，百万年前的祖先之所以要在草丛里冒着被野兽发现的危险，选择直立行走，就是为了仰望星空。这是智慧赋予我们的权力，也是文明得以诞生的根本。我们任何时候，都没有资格放弃这种权力！” 王老师用最后的生命活力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令林雨疏振聋发聩。她无法言语，而此时的沉默却如雷贯耳。 随后，王老师那满是伤痕的枯槁面颊上，又出现了林雨疏最常见的温和： “雨疏啊，我这辈子治学没什么成就，做人也是一塌糊涂，但也是见过世面的。我绝不会看错，你就是那种为群星而生的孩子。不要辜负这份天赋，就是对我最好的告慰了。答应我，你要去找到属于自己的那片天空，那片能把你所有羽翼都展开的天空。” 林雨疏泣不成声，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时，一旁的看守对林云志低声说了句： “志哥，时间差不多了。这已经是破了大例了，一会当班的来了，大家都不好交代。” 林雨疏依旧抓着铁笼不肯放手，王老师满眼谦卑地看向守卫的方向： “同志，我的家人早就和我划清界限了。我那唯一的遗物，就请你转交给这个孩子吧，千恩万谢了。” 守卫点了点头，林云志拉起瘫坐在铁笼前的妹妹，含泪咬牙地向外走去。林雨疏没有挣扎，也没有动作，只是满眼清泪地看着那个铁笼下仍在对着自己微笑的人影，直到什么都看不见。 第三卷地球舰队 261众生大业 哀婉的气息就像晨冬的浓雾将大殿里的三人团团围住，无论如何逃避，浓雾总都在一手之外的地方紧紧跟着，无法摆脱。不知是殿里的灯火枯油将尽，还是佛主也受到了这悲凉气氛的感染，宝像的金颜竟也阴沉了几分。 “那林教授后来去参加那次考试了吗？”陈飞宇的问话打破了这冰凉的沉寂。 云何深吸了一口气，摇着头缓缓吐出： “王老师行刑那天就是开考的日子，我在参观游街的人群里，远远地就看到了小妹。她那天穿得特别整洁，两条马尾辫子没有一丝杂毛，就像在家里一样。她手里握着那支写着清北大学天文系的钢笔，一直追着游街的车子到了刑场才驻足不前。 整个过程中，她的双眼没有离开过囚车上已经不成人形的王老师。而王老师一直低着头，没有看过小妹一眼。刑场的枪声响过之后，小妹依旧怀抱着那支钢笔，矗立在散去的人群中一动不动，就像淤泥中长出的莲花。 我悄悄地站在远处看了她许久，也不敢上前去喊她。直到绵绵秋雨把衣衫都浸湿了，她才忽然抬头看向天空，嘴角露出了长久的笑容。那笑容就像我小时候带她去田野间看星星时的天真和烂漫。但那天的天空就和现在一样，阴云密布，什么都没有。” 陈飞宇皱着眉头，深深叹息： “谁能想到，这对师徒竟然没熬过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成了新时代开端的殉道者。” 李娜掐着手里已经翻到最后一页的日记本，问道： “后来你就没有见过林雨疏了吗？” 云何拿起放在地上的牛肉罐头，摸了摸冰冷的罐头盒子，又放了下去： “她没有故意躲着我，但也不再接受我的任何资助。我去找她的时候，她都会礼貌热情地和我交流。只是谈到家里的人和事情的时候，她总是带着浅浅的笑容沉默不语。我感觉得出，她已经不再拿我当家人和大哥，而是一个必须要见的陌生人。” 李娜扼腕道： “这才是真正的哀莫大于心死啊！” 云何打开了盘坐在蒲团上的双腿，他一边揉搓着有些发麻的小腿，一边说道： “第二年的入学考试，小妹就考入了清北大学天文系，并且在一年之后就以交换生的身份去了加州理工伯克利分校。在北美呆了半年之后，又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伯克利分校的研究生。” 李娜瞠目结舌地看着云何： “开玩笑吧！那可是清北大学和伯克利分校，你说着跟玩儿似的！是不是你们家老林为了弥补女儿，在背后使了劲儿？” 云何一脸不屑地哼笑了一声： “哼！你要是到我们家去当几天女儿，就知道这种事情是绝无可能的。其实我读书虽不及小妹，但也绝非泛泛之辈可比的。当得知她短短两年就从大一新生考入伯克利分校的时候，也是万分震惊。她在少女时受过重挫，我也担心她走了歪路。 我专门去清北天文系找了她的老师，当我听到那些高傲的读书人对小妹的评价时，我才恍然大悟，当年王老师在牢笼里的话，绝非只是鼓励他。” “怎么评价？”李娜好奇地问道。 “好在她走了，要不然总是在课堂上被她纠正一些最前沿的学术观点，真不知道这个教授还怎么当得下去。” 说完之后，云何目光怔怔地看着李娜： “那可是清北大学的天文系教授！就算我们的科学停止了多年，但专业上的能力绝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学生反复推翻的。” “只可惜王老师没有看到这一天。”陈飞宇感叹了一句，随后又问道： “那您后来和林教授还有联系吗？” 云何思索了半刻，迟疑地道： “这些年不算的话，应该只有两次。一次是我去民政局办理离婚的时候，偶然查到她的国籍早在入学伯克利分校第二年就注销了。为此我专门给她打了个电话，她告诉我是因为进入喷气推进实验室需要北美国籍，我也就没有多问。 第二次应该是在八十年代，具体哪一年我记不清了。她回国有一段时间了，我才听几个高干子弟哥们说起。后来我去找她的时候，她正在当时的国防科工委做命题性报告。但不知道后来为什么，突然又回北美去了。” 陈飞宇将几本日记收敛到一起，问道： “这些东西能不能让我们带回去做进一步研究？” 云何摆了摆手： “拿去吧，这些东西本就不属于我的。留它们起来，本就是为了今天所用。现在想拉响铃铛的和按住铃铛的我都已经尽过力了，佛主再不赐我一片清净聊度此生，就说不过去了。” 李娜一边收拾着笔记，一边带着几分打趣的口吻问道： “咦!我说老和尚，我记得你一开始的时候说过，你们家产被抄没过。那也算是家道中落了，怎么不给我们聊聊这事儿啊？” 云何白了李娜一眼，没好气地道： “那个事儿跟你们想要知道的林主席没什么关系，你就不必多问了。这时辰也不早了，你们赶紧离开吧。大兴寺方丈师兄特意嘱托局势有变，按照我对小妹的了解，是肯定会到这里走一遭的。你们自投罗网是小，扰我清净是大。” 说完，云何手臂一抬，拿出一把钥匙： “后山有我一辆黑户车，一路上的交管我都打点过了，直奔高速不会被查的，你们速速离去吧！” “太感谢您了，云何大师，那我们就先行撤离了！”陈飞宇一边接过钥匙，一边道谢。 但云何却没有立刻松手，而是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陈飞宇，沉沉说了句： “我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也和我关系不大。但如果你们可以，还请尽力救下众生，佛主是管不了这凡间的主，但你们也许还可以!” 陈飞宇和李娜都是肃然起敬，异口同声地应道： “我们会拼尽全力的。” 在赶往机场的路上，李娜一脸疑虑地看向陈飞宇： “你觉着这个老和尚都给我们和盘托出了吗？” 陈飞宇皱眉摇头： “不知道，这个云河大师的智慧都不在你我之下。但有一点是真的，他就想安度晚年，不愿参与到纷争中了。” 李娜握紧了手中的方向盘，沉沉说道： “像他这种比常人聪明的人，欲望往往也比常人更大。他都能将自己和满是诱惑的凡尘隔开，可见这世态已经炎凉到什么程度了。” 两人匆匆赶到机场，乘上清晨的第一班飞机，迎着朝阳腾空而去。 云栖寺的晨钟回荡在幽静的山野间，每一声都仿佛在褪去昨日的残灰。陈飞宇和李娜走后，云何并没有回房休息，而是依旧盘坐在佛主的金像前。往日此刻，摩肩接踵的香客们已经把庙门堵得水泄不通了，但今日却一个人都没有。 云何并没有感到奇怪，他手上没有结印，口中也没有诵经。只是闭着眼睛，但没有睡去，好像在等着什么。 就在此时，一个轻盈而稳健地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那人走到了他身旁，在蒲团上跪了下去，对着佛主拜了三拜。 云何没有睁眼，待那人拜完之后，才徐徐说道： “小妹，今日怎么又想起过来参拜佛主了？” 林雨疏双手合十，对着佛主默念了一阵，说道： “我早就告诉过你，我正在做一件比你的佛主普度众生更大的事情。” 云何浅浅发笑，不住摇头： “那你就找错人了，这云栖寺的方寸之地我都乐此不疲，没有志向更大的世界了。” 林雨疏站起了身来，立在云何的身边，她双目看着被浓云压得快要断气的晨光： “我们毕竟兄妹一场，你执意跳出三界，我不为难你。但你也不要妨碍到我的大业，这样我还能叫你一声大哥。” 林雨疏的话音虽不高，但声音之沉仿佛盖过了那口千年古钟的闷音。 第三卷地球舰队 262局长的老朋友 陈飞宇和李娜赶回京华之后，带着从云何大师那里取得的笔记找到了邵峰、周成和夏岚，几人相约在了半夜的聋人小店。其中被林雨疏少女时期的经历触动最大的就是夏岚。她几乎是满含热泪地听着陈飞宇和李娜的讲述，看完了几本日记 “我只知道林老师出生在书香门第，但没想到她少女时期的经历竟是如此地坎坷。我一直认为自己对星空的挚爱已经很难有人能超越了，和林老师比起来完全不值一提。而且她的坚韧也远超常人，如果是我经历了那样天昏地暗的打击，可能都没有勇气走进校园了。” 陈飞宇虽然讲述的时候，仍有感情上的波动，但已经能够完全理性地看待这件事情了： “这似乎就可以解释一些林教授她现在的所作所为了。她对家人、社会，甚至是文明运行的机制都有着某种常人难以理解的抵触，甚至...甚至是仇恨。” 邵峰手里随意地翻看着笔记，轻哼了一声： “哼，不至于吧。她的青春少年确实有些坎坷，但在那个风云激荡的岁月，比她坎坷的人可不在少数。虽然黎明前的黑暗确实寒冷，但后来的日子总归是越过越好了。那时候她还年轻，虽然会造成很深刻的阴影，但也有更多的时间和空间来弥合伤口。 当年她那么拼命地考入伯克利分校，估计也是想逃离这个令她悲伤的环境。再加上那时候的北美，真是字面意义上的希望和灯塔，客观条件确实是国内所不能比的。我觉得那时候的林雨疏，虽然对过去已经绝望，但对未来还是充满了希望的。” 陈飞宇凝眉问道： “峰子，你的意思是，如果说林雨疏当前的种种行为是一个恶果，那她少女时期的经历只是这枚恶果的种子之一，或者是诱因。后边她可能还有过一些非常人的经历，才能体现出现在这种隐匿而极端仇恨的行为。” 周成点起了一支烟，意味深长地说道： “这北美可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好，我出国进修那会都已经是新时代了。麦卡锡浪潮早已作古，但那种刻在盎格鲁撒克逊人基因里的傲慢是改不了的。他们那种自己才是天选之子，地球是上帝给他们应许之地的情结可以说是根深蒂固，而且自己毫不怀疑其合理性。 这一点在科学界表现得比其他领域有过之而无不及。不是我自夸，在当前的基础领域，能让我看上眼的人就没有几个，让我甘心俯首的可以说完全没有。 就是这样，我在进修的时候，和他们讨论算据详实的问题，尚对我有几分尊重。一旦进入空泛的猜想命题，你提出个什么非常惊艳的理论。他们看你的第一眼，绝对就像是在看着贼一样。仿佛在说，你又是从哪里去剽窃的，你怎么可能想得出这种理论来。” 夏岚也表示赞同： “这种情况确实在公元纪元末期的时候都还存在，而且他们之间相互庇护的意识非常强烈，甚至可以不惜歪曲事实，这一点我是深有感受。” 邵峰徐徐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向夏岚问道： “对了，夏岚。那个云何大师说，八十年代的时候，林雨疏不是回国过一次吗？而且还是向中央级别的领导汇报工作。她有没有向你提起过这段经历？” 夏岚思忖片刻之后，摇了摇头： “除了学术上的事情之外，林老师极少向我提及她的过往。她青少年时期的事情，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不过，有件小事让我印象比较深刻。” “什么事情？”众人都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夏岚面色微微泛起了些红晕，轻轻抿了下嘴唇，带着几分羞涩的目光扫了一圈众人，徐徐说道： “在加州理工的时候，林老师除了对我学习上非常关心，生活上有时也会过问几句。有一次，她带着我去参加了一个私人饭局。对方是一个年纪和林教授相仿的男人，还有他的儿子。 吃饭的地方是当地非常有名的高档餐厅，那晚的餐食和酒水也极尽奢华。而且从举止和衣着上看，林老师的朋友应该是个显赫人物。我能看得出来，那个人和林老师是很老的交情，倒是他的儿子也表现得非常绅士，甚至有些殷勤。” 周成立刻哈哈地笑出了声来： “哈哈！没想到这林教授也会带着自己的学生去相亲！” 陈飞宇和邵峰也是偷偷发笑。在几个男人好奇的目光下，夏岚脸上的红霞又多了几分。只有李娜恶狠狠地瞪了几人一眼，坐到了夏岚的身边，没好气地道： “人家一个女生讲正事儿，我说你们几个糙老爷们儿，怎么一副听八卦的小女人模样，还要不要脸了。” 陈飞宇和邵峰立刻收起了笑脸，周成更是连连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草率了，夏岚你继续，我们严肃点。” 夏岚抿了抿嘴，吞了口唾沫，接着说道： “我也是在饭后才听林老师说起，那个人是他的老朋友，他的儿子非常仰慕我，一直想约我共进一次晚餐。林老师反复向我强调，她没有任何倾向性，只是一方面脱不开老朋友的情面，另一方面也确实是为我着想。 其实当时我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也不反感这种形式的相识。而且那个小伙子确实也不错，英俊、潇洒、谈吐优雅，所以就留了联系方式。虽然后来没有谈到一起，但我通过和他的交流得知，他的父亲是现在的国会议员，是曾经的cia副局长。” 邵峰一拍手，目光炯炯地站起了身来： “这就有意思了！你看林教授至今未婚，也没有登记在册的子女。从这一点可以看出，她自己是个对婚恋不是很感冒的人。要想让这种人去做红娘，那简直就是从河南到湖南——难上加难啊！但是她却做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你们师徒情分里唯一一次吧。” 夏岚点了点头。邵峰继续说道： “还有，不管这个林雨疏背后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但目前看来，她对夏岚的师徒情分是真的。这两点就可以证明，林雨疏确实是抹不开情面了。而这个人既然和林雨疏又是老朋友，那就不是在国会议员的时候认识的。” 邵峰说到这里的时候，陈飞宇恍然大悟： “也就是说，林雨疏曾经和cia的副局长是好朋友！” 邵峰脸上带着几分痞笑，冷哼了一声: “哼，好朋友倒是不一定，但肯定和林雨疏有非同寻常的交集，而且有可能是帮过他的忙，才能让她带着爱徒去圆他儿子的愿。” 邵峰顿了一顿，弯下了腰来，目光深沉地扫视着众人： “你们想想，一个搞科研的人，和cia的高级领导能有什么交集。你们再想想，林雨疏在北美那段时间，整个北美的特殊社会风气。我可以基本断定，林雨疏在北美一定还有一段不为人所知的惊心动魄的经历。” 周成补充道： “而且这段经历极有可能和她当前正在做的事情有关！” 陈飞宇一惊，先是面露喜色，但随后又阴沉了下去： “峰子的推测方向应该是对的，但我们通过云何大师的事情也可以看出，林雨疏非常在意隐藏她的过去。她青少年时期的不幸遭遇，实际上从侦查的角度来说，对她构不成什么威胁，我们都花了这么大的功夫才了解到。 如果真像老周说的那样，林教授在北美的经历可能直接和现在的作为有关，那调查难度就更大了。而且，总不至于林雨疏在北美还有个像云何那样，一心只想做一片闲云的大哥吧。” 李娜呵呵地笑道： “看来你们跟峰哥在一起待得时间长了，人人都变成侦探专家了！” 邵峰瞪了李娜一眼： “自己的屁股都还没擦干净，一会再找你的麻烦。不过林雨疏在北美经历了什么，就不需要她什么亲戚了，我有办法。” 第三卷地球舰队 263接踵而至 听到邵峰的话，陈飞宇警觉地问了句： “道格的事情是不是有麻烦了？” 邵峰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含在嘴里，手里捏着打火机没有点燃。迟疑了片刻，才开口说道： “道格处理的过程是没什么问题，但这一次好像是碰到他们的要害了。明里暗里的调查力度，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为了稳妥起见，我找了个以前的线人去顶交通事故的包。他们查，肯定是查不出什么问题，但疑心也肯定暂时消除不掉。”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陈飞宇又问道： “线人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邵峰饶有兴致地看向李娜： “那就是个赌鬼+瘾君子，背景一塌糊涂不说，一门心思就想搞钱。这种经历复杂，欲望单纯的人，反而最保险。她进去待半年，我给她的，比她在外边辛苦几年都赚得多。不过这个钱，可得咱们一人一半了，就从我们的工资里出。” 李娜一脸的怨恨，急不可耐地争辩道： “不是，峰哥！你自己都说了，处理的过程没啥问题，凭啥要我出一份钱啊。” 邵峰白了李娜一眼： “过程重要吗？稳妥才是最重要的！特别是在这样会决定生死的事情上，任何瑕疵都是致命的。还有，你这段时间不要露面，自己家里好好待着。我们每一步都是在走钢丝，一步走错，前功尽弃！” 李娜好像也不是第一次遭遇邵峰的这种剥削了，吭哧了一阵也就算了。这时，周成问道： “咦！峰子。你刚刚说你有办法，到底是什么办法啊？” 邵峰点燃了烟，一脸得意地摇晃着脑袋： “我的工作单位性质是什么呀？” “国家安全部门呀？怎么啦！”周成不解地回答道。 邵峰吐着烟雾，用手在林雨疏的笔记本上随意地摩挲着： “那cia也是他们的国家安全部门，在公元纪元的时候，我们和cia的关系随着国际局势的风云变幻，有时候是亲密无间的战友，有时候又是针锋相对的敌人。不过到了星云纪元，我们之间就基本是合作关系了。曾经在cia几个亦敌亦友的特勤人员，也就算朋友了。 既然她林雨疏和八竿子都打不着的cia某任副局长有交集，多半是被cia找了麻烦，那她在cia可能就留有案底。她那个人，有记笔记的习惯，这些东西可能还在cia的资料库里。她那个组织，对国家级安全机构的渗透一直都很有限，我估计这些东西还在。” “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坐等你凯旋了！” 说完之后，几人便散了去。 接下来的几天，陈飞宇和夏岚都正常地上班。可能是因为之前有被监视的经历，陈飞宇总觉得随时都有人在注视着他，而他还不能暴露出任何一丝怀疑。 但令他自己都有些惊讶的是，以前在这种预判与被预判的高压之下，即使面如平湖，心头也是煎熬异常，每一天都度日如年。而这一次，不知是经历了那么多诡谲而宏大的事情之后练就一身金刚不坏，还是自己体内的某种特质被激发了出来。 陈飞宇不仅完全没有紧张，反而还有几分乐在其中的味道。他每天继续当他的闲散王爷，下了班还优哉游哉地跑到五环外去给儿子买卤煮。在路上或者在家里，也会如往常一般东看看，西望望。恐怕就是目光如刀的邵峰在监视他，也看不出任何端倪来。 这天下班之后，陈飞宇提着大包小包的菜肉，在家里准备好好做一顿大餐，为儿子即将参加的高考加油鼓劲。就在他刚刚分好菜食，手机响起了一个特殊的提示音。那是esdc客户端app特有的声音。 他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拿起手机一看，顿时头上冷汗直冒，连手都有些颤抖了起来。 “北美东部时间今天凌晨3点17分，弗吉尼亚州兰利市在地下城施工中发生了严重的安全事故。地下城甬道和设备整备空间在扩展作业中发生垮塌，造成了地表大面积塌陷。 地下被掩埋以及地上因地陷引起的房屋垮塌，造成了约3200余人的伤亡。事故具体原因尚在调查中，未排除人为破坏的可能性。此消息为内部通报，加密等级为秘密。” 令陈飞宇惶恐不安地并不是那三千二百多个死于非命的人，而是cia的总部就在兰利！并且，根据他们几天前的计划，邵峰此时应该就在cia总部的资料库里查找信息。而且邵峰又是用的非官方渠道秘密查询，工作时间极有可能是夜间。 想到这里，陈飞宇的手抖得更厉害了。这时，妻子回到了家中，看着灶台上的好菜和穿着围裙的陈飞宇，满眼的星星： “哟！今儿又是什么好日子啊，咱们陈总这么有雅性！” 陈飞宇慌张地解开围裙，抹去头上的冷汗，将围裙塞到妻子手中： “我有点儿急事先走，你们自己小心！” 不等妻子反应过来，陈飞宇已经推门而去。他在电梯里一面克制着慌张的情绪，一面想着应该第一个去找谁，夏岚、周成或者是直接赶到兰利市去一探究竟。 就在他心烦意乱地坐上汽车，关上车门之时，猛然从反光镜里看到后排有个人影。陈飞宇心头一紧，顿觉头上似有万钧重担压下，令他不能动弹。 “别慌，别动，我是李娜。” 陈飞宇强压着惊慌，透过反光镜仔细看去，果然是李娜，这才松了一口气： “是不是cia总部出事儿了？” 暗影中的李娜微微点头： “我比你们稍微早一点接到通知，地陷的范围刚好覆盖了cia总部和数据中心。严格意义来说，cia总部和其中的所有资料已经从地球表面消失了。我知道你现在很着急，但你仔细想想。我们刚刚想到去cia总部调取资料，意外事故就接踵而至，这绝不是巧合。” 陈飞宇渐渐从惊慌的情绪中镇定了下来： “对！他们肯定察觉到异样了！这次事故是有意为之的。” 李娜双手捏着手枪交叉在双膝上，目光不停地扫视着四周： “你也不用太紧张，这件事情的发生，从某种意义上反而可以说明，他们对我们的行动还不清楚，更多的只是怀疑。而他们搞出这么大的动作，除了是销毁那些资料之外，还有另外一层用意。” “他们想用这个事情来抛砖引玉，试探到底有没有人在背后抽他们的老底！”陈飞宇压着声音说道。 这时，一辆车开进了地库。李娜立刻俯下身去，同时传来了手枪解锁的声音。过了一会，确认那就是一辆普通的汽车之后，李娜才又说道： “嗯，所以我们现在仍然是安全的，但千万不能因为惊慌失措暴露了自己。现在他们肯定启动了最严密的监视手段，你们几个都是重点监控对象，一言一行更要谨慎。周教授和夏岚那里，我已经想办法通知过他们了。 我专门来找你，主要是告诉你。根据我们的经验，他们除了在暗地里动用手段观察你们的反应之外，很可能还会采取其他明面上的措施来试探你们。暗地里的，我可以帮你们处理，但明面上的就要你们自己想办法了。” 陈飞宇松开了抓着方向盘的手，方向盘上出现了两个汗渍勾勒出的手印。他用极小的动作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我会详细安排的。” 李娜侧卧到了后排的地板上，说道： “好，你现在下车回家里去，该干啥干啥，明天正常上班，千万不要露出马脚！” 陈飞宇微微点头，没有作答。 就在他做了个深呼吸，准备拉开车门之时，又低声问了句： “你有峰子的消息吗？” “没有！” 李娜的回应非常迅速，但在沉吟了片刻之后，沉沉说道： “如果连他都不能保护好自己，那谁去了都保护不了他。” 陈飞宇从她看似镇定的声音中听出了一丝浓重的担忧。 第三卷地球舰队 264过招 回到家中之后，陈飞宇仔细揣摩了李娜提醒他的那句话。 “他们除了在暗地里动用手段观察你们的反应之外，很可能还会采取其他明面上的措施来试探你们。” 陈飞宇倒是不担心他自己。自从第一次到聋人小店，从邵峰口中得知自己的处境到现在，他基本已经能够处变不惊了，但他最担心的是夏岚。虽然夏岚的坚韧和意志远比一般人强得多，但他们面对的处境却比最修罗的地狱还要凶险。 左思右想之后，他拿起了手机，在工作小组的群上发了条消息。 “明天早上上班时间，开个工作短会，不许迟到！” 这个沉寂已久的工作群一下子热闹了起来。虽然现在自己已经身居高位，当年火箭研究院的那帮小伙伴也步入中年，但他们在一起时活跃的气氛似乎从未褪色。 “我的天！飞宇哥诈尸了！” “大家快来看啊，飞宇哥又学会打字了！” “喂！大家注意点，不要说话，他有可能又被以前的自己附体了！” “啊？不会吧,好不容易过了一阵安生日子，难道又要开启全天候机制了吗？” 小朱也发了消息： “大家稍安勿躁，我看飞宇哥应该是痴呆症临时发作，脑子不清醒。我们不要理他，等他清醒了会出来辟谣的。” “哈哈哈！” “我说老朱啊，你做个人吧！” ....... 虽然大家都是本着当年那颗未变的初心，肆无忌惮地开着玩笑。但陈飞宇总会不自觉地去反复看朱民易发的信息，越看便越觉得其中似有他意。 现在泄露消息的人已经完全排除了夏岚，那小朱这个曾是他最亲密小伙伴的嫌疑就是最大的了。其实他自己也非常抵触去思考是这群人里的某人，尤其是小朱，在当这个和他站在对立面的暗影行者。 “收到！” 看到夏岚发出的信息，陈飞宇才松了一口气。 “少给我整这些有的没的，明天开会迟到的，小心让你们回到解放前去加班！！！” 按下三个感叹号之后，陈飞宇拍了拍脑袋，沉吟了句： “不管你藏得多好，总有把你揪出来的那一天！到时候难以面对的恐怕不是我，而是你了。” ...... 第二天早上，小伙伴们一个个红光满面地聚在了航天局会议室里。陈飞宇扫视众人的时候，目光在夏岚身上多停留了两秒。虽然她依旧如往常一般，端庄得如冬雪中的梅花一样坐在那里，但陈飞宇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眼角掩饰不住的一丝惶恐。 “现在开会.......” 陈飞宇将一些前段实际积压下来的事情，和日常工作分配了下去。随后，对夏岚说道： “夏岚，明天第二批次居住空间站的第一座，凯旋门号要投入试运行。虽然是欧洲分部主导的工作，但我觉得我们空间工程总部还是应该派个人到现场去指导一下工作。我原本是想自己去的，但这周有点琐事，不好脱身，就你替我去一下吧！” 夏岚先是一怔，随后赶紧回答道： “好的，我马上联系通勤部门安排行程。” 说完之后，夏岚有意无意地多看了陈飞宇一眼。只此一眼，两人就默契地完成了全部交流。夏岚知道陈飞宇的用意是，让她暂时离开风暴中心，以免在高压下露了馅。 “哇！图穷匕见啦！我说今天飞宇哥干嘛要开会，原来是自己想摸鱼，还得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小赵嘻嘻哈哈地打趣着。 朱民易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飞宇哥，你明知道岚姐最温柔，什么事情都任劳任怨，但也不能欺负老实人啊！” 要是放在往常，陈飞宇也不会觉得这句话有何不妥，小朱本就是他们几人中最活跃的一个。但此时听上去，总觉得多了几分诡谲的味道在里边。 陈飞宇也不敢多迟疑，照着平时那股训他的莽劲儿，故意阴阳怪气地说道： “哦，原来小朱同志是有发扬风格的优良品质的。那就你代替你岚姐去吧，你看如何？” 其实陈飞宇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也在“咚咚”打鼓，这句话多少有点赌的成分。但从平时小朱的性格来看，他是肯定会溜边儿的。就算他真是林雨疏的暗线，那这段时间的工作重心也应该在地面，不可能去空间站闲着。就算是赌，赢面也很大。 众人立刻幸灾乐祸地把他当作了视线的焦点，小朱一脸难色： “飞宇哥，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再说了，我这级别也不够啊，代表不了我们空间工程总部。” 陈飞宇心头暗自窃喜，又补了句： “你说我喜欢欺负老实人，那我今天就欺负个不老实的试试。既然你个人代表不了，那你跟你岚姐一起去也行啊，为她分分忧嘛。我知道你日常工作也不算多，在太空加加班也就完成了，正好让你回味一下当年的生活。” “作茧自缚！” “自作自受！” ....... 在小伙伴们七嘴八舌地嘲讽下，小朱红着脸，半埋着头： “飞宇哥，饶了我这次吧，这周我家里也有事儿啊。” 陈飞宇故意沉吟了片刻： “哼，算你小子识相，散会！” 回到办公室，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和对手过招，还是在和空气过招，陈飞宇竟然有一种浅浅的如释重负感。 不一会夏岚来到了办公室，她手里拿着一页纸： “通勤部门我都已经联系好了，晚上就能在南山寺航天中心乘坐飞船升空。这是任务简报，你看看都是这些内容吧？” 她说话的语调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但目光有意无意地在四处打探。 陈飞宇扫了一眼百叶窗外的其他人，接过那页并不需要签字的纸，看了一阵之后，在上边写了写，又交还给了夏岚： “辛苦你了，一路顺风。” 夏岚接过那页纸，看到了那行简洁的内容： “去找赵晓鹏” 她满怀欣慰地点了点头，便离开了办公室。 下午的时候，陈飞宇照例到esdc总部办公室报个到，顺便处理一些可有可无的日常事务。正在这时，林雨疏的助手敲开了办公室的门: “陈总，您好！林主席请您到会议室开个紧急会议。” “好的，谢谢你，我这就过去。” 陈飞宇做了个深呼吸，正了正衣冠之后，对着窗户玻璃上自己的倒影点了点头，便起身推门而去。 来到会议室，看着坐在会议桌前那个慈蔼、随和但眉宇间透着看不见威严的林雨疏，心中五味杂陈。他不自觉地就会联想到那个抽泣着的柔弱声音，问出“仰望星空都有错吗？”这样振聋发聩的问题的坚韧少女。 在悲愤与困惑的思绪交织中，有那么几个瞬间，陈飞宇甚至会产生一个极尽感性的想法。也许她真的就是那个在苦难中成长为文明之花、在危难中守护文明的人。但科学家的理性思维严正地警告自己，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这时，林雨疏的目光也扫向了陈飞宇。他本能地想要低头避开这个和往常一样，满是善意的温和目光。但他心里很清楚，现在自己任何一个不正常的举动，都可能成为切断手中细若游丝线索的利刃。 林雨疏和他对视的瞬间，浅笑着点了点头。陈飞宇紧绷的心弦微微放松的同时，也注意到了她身前放着的一叠资料，和一个笔记本。在那个笔记本上斜卧着一支造型很复古的黑色钢笔，笔身上还能隐隐看到一行字迹。 就在他聚精会神地想要看清那行字迹的时候，参加会议的人都已就座。林雨疏将那支钢笔挪到一旁，翻开了笔记本，正声说道： “人都到齐了，现在我们开会。” 第三卷地球舰队 265拆招 “相信大家都已经知道了发生在北美加州的事故，最新的数根据统计，伤亡人数已经超过五千人，这是移山计划开启之后发生的最重大的安全事故。 虽然这个等级的事故属于在计划允许损失的范围之内，但这是首次如此严重的事故。因此我认为有必要召开这个会议，总结经验，吸取教训。下面我们先请地球工程的相关负责人阐述事故发生的过程。” 林雨疏的发言之后，地球工程的相关负责人从技术层面详细阐述了这次事故的过程。 加州兰利市的地下城挖掘，采用的是一种名为低温脆化岩层的新技术。其基本原理是，在岩层中注入适当水分，然后利用冷却剂使水分凝结。在水分子凝结膨胀，和熔化排出的过程中，让岩层发生脆化。 这种技术相比传统的盾构和暗挖作业，可以极大地提高地下城的挖掘效率。但也因为这项技术的使用条件限制多，风险大，成本也高，因此还在试点使用阶段，并没有大规模运用。 陈飞宇在听取地球工程专家介绍事故过程的时候发现，整个会场里，无论是坐在会议桌前的，还是通过视频连线参加的基本都是地球工程的人，只有自己是唯一一个来自空间工程。 在长时间严格的技术研讨和反复论证之后，地球工程的专家们得出了一致的初步结论。导致这次事故的原因，就是新技术在运用过程中出现的不确定因素，林雨疏似乎也认可了这个结论。 就在陈飞宇小小地松了口气，准备收拾东西，听完最后陈词就溜回办公室去，继续当他的闲散王爷时。林雨疏忽然对他发问： “小陈啊，你是空间工程的负责人，主要的战场都在远离地面的太空中，这次事故原则上和你没有关系。但工程上的底层逻辑，都有相通之处，所以我想听听你对这次事故的看法，或许能给我们提供一些新的思路。” 林雨疏的问话语调平和，内容也看似平平无奇。但陈飞宇心里很清楚，这极有可能就是一次试探。 如果自己过于敷衍地去附和，或者是置身事外地去侃侃而谈，恐怕都是对方预料之中的反应。并且会根据他的反应，一步步地加深试探的力度，到时候自己就更难应对。 他决定走一招险棋： “林教授，我这个搞航天器的人，可不敢在地球工程的各位专家面前班门弄斧。在技术问题上，我确实提不出什么有价值的建议。但我刚刚在听取各位专家的论证时，一直在想这次事故中人为因素的可能性。” 众人都面面相觑，对陈飞宇提出的观点不明所以。 “陈总，这次事故肯定有人为因素在里边啊。虽然现在智能化ai已经参与到了移山计划的大生产中，但多数的工作还是由人去直接完成的。”视频里北美分部地下城建造的负责人克拉克不解地回应道。 陈飞宇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说道： “我想克拉克先生误解我的意思了。我不是指的操作失误、设计缺陷、或者是审批流程不严谨这一类的安全生产责任。而是说，有意为之的那种人为因素。”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大家在低声地交头接耳中用责难的目光悄悄打量着陈飞宇。而此时林雨疏也是微微一怔，那个瞬间非常短暂，但还是被有备而来的陈飞宇敏锐地捕捉到了。 会场上的气氛逐渐变得有几分火药味之时，林雨疏做了一个双手下压的手势： “大家请先安静一下，召开这个会议的目的就是听取各方面的意见。陈总他既然能够提出这样鲜明的观点，想必是有其原因的，我们不妨先听听。” 会场再次安静下来之后，陈飞宇正声说道： “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没有，这次事故的地陷范围内包括了北美cia的总部，那可是全球最大的信息库和情报集散地，也曾经是北美伸向海外最锋利的利剑之一。在那些曾经遭遇过cia打击的组织和个人眼中，那也意味着仇恨的具象之所在。” 陈飞宇的话再次引起了会场的嘈杂，克拉克更是凝眉瞪眼地质问道： “您的意思是，这是一次恐怖袭击？” 陈飞宇压着众人的低语声，目光锐利地看着屏幕上的克拉克，说道： “我可没这么说，但您确实应该仔细想想。虽然有名有姓的恐怖组织早在十年前就被悉数摧毁，但您也不能保证，那些埋藏在人的心里的仇恨种子，在这十年里，是会枯萎凋零还是生根发芽？” 克拉克立刻面红耳赤地争辩道： “您这是在说我们北美的地球工程建设队伍里潜藏着恐怖分子！这已经不是合理推测了，而是在对我们工会和劳务派遣审查制度的指控，你要对你说的话负责！” 陈飞宇却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摆手说道： “我可付不起这个责，但你们这次事故调查里边，肯定没有清查过所有工程参与者和死难者的底细。” 克拉克被憋得额头发青，眼珠子都要从眼眶里蹦出来了，却无法反驳。 其实陈飞宇完全能够理解克拉克的反应，参与到移山计划大生产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值得尊重的伟大劳动者，他们都在不计代价地去完成拯救自己和下一代人的伟大事业。 所有人都是在求生信念的驱使下拼命劳作，这种信念经得起繁重工作的压迫，却承受不了任何一丝怀疑。 他之所以要故意去撩拨这根敏感的神经，就是想通过这种欲盖弥彰的方法，将隐藏在暗影中针对自己的矛盾，引到众人的怒火之中。待在浑水里，总要比一汪清水中安全得多。 林雨疏没有任凭会场的气氛继续发酵，她轻轻敲了几下桌子： “同志们，我们在讨论的是事故本身，不要将个人的感情带入到不同意见的观点之中。陈总师的观点虽然有些偏激，但也有一定的道理。” 会场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林雨疏看向克拉克： “克拉克，你们确实可以在事故原因调查的过程中，适当地对关键人员进行一下背景调查。这并不是对你们组织工作的不信任，而是防微杜渐工作的需要。” 克拉克也不敢多言，只是点头称是。 随后，林雨疏又看向陈飞宇： “小陈，寻求多角度解决问题的思路是正确的，但也要注意时机和客观环境。” 陈飞宇虽面露惭色，也向克拉克发去了和解的信号。但心里却暗暗庆幸，至少短时间之内，林雨疏是不会怀疑到自己头上了。 散会之后，陈飞宇心中依然有些不安，索性主动来到了林雨疏的办公室。 他一脸惶恐与歉疚地浅埋着头： “林教授，今天的会议上，是我考虑不周到，引起了众怒。哎，这段时间我在研发蜂鸟飞船激光阵列除尘旋翼的项目上也遇到了瓶颈，心情有些烦躁，实在抱歉。” 林雨疏放下了手里的钢笔，笑盈盈地看着陈飞宇： “小陈，这也不能怪你，地球工程的事情本来也不是你的专业所长。你不要因为今天的事情有心理负担，这些年你在保证移山计划的顺利实施中的贡献是有目共睹的。你只需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 林雨疏的话让陈飞宇紧绷的表情放松了些： “谢谢您的理解和鼓励，林教授。我会按照您的指示，认真完成往后的工作的。” 但他内心却更多了几分焦虑，自从凌云塔计划被搁置以后，他对工作的态度明显比以前消极了不少，而这种态度却似乎令林雨疏更加满意了。他也完全看清了，林雨疏需要的是一个完全执行她意志的傀儡，而不是一个出类拔萃的航天工程师。 “那我先回去了。” 告别的时候，陈飞宇仔细看了看林雨疏笔记本旁边的那支钢笔。已经被岁月刻上了无数痕迹的笔身上，仍然能看到那行带有些颜色的字样。 “清北大学天文系。” 第三卷地球舰队 266恶念 又过了几天，陈飞宇虽然每日还是一如往常地去上班，但心中的惶恐与焦虑却因为迟迟收不到邵峰的消息也越发沉重。他每天都会翻阅无数次esdc的最新通报和普通媒体上的新闻信息，希望能够从中了解更多的事故情况。 在某些时候，他甚至会因为过度的焦虑产生一种恶念。他更愿意看到邵峰的尸体在废墟中被发现的消息，这样至少可以让这场看不见的风波，以邵峰一个人的牺牲被完全平息下去。而他们剩下的人，也能暂时保全。如果这就是代价，那么陈飞宇是愿意付出的。 就在这时，手机里收到了周成发来的暗语。但陈飞宇肩头沉重的无形之物却没有如预想中的那样，瞬间被卸下来。暗语只是让他在约定时间去聋人小店，对于邵峰的生死，甚至是不是敌人攻破邵峰后的圈套，都一无所知。 当陈飞宇忐忑不安地推开聋人饭店的布帘时，一眼就看到了安然无恙的邵峰正和周成吞云吐雾地聊着什么，心中的石头这才落了地。 他兴冲冲地大步走上前去，还没开口，邵峰就扔过来一支烟，用带着几分戏谑的口吻开玩笑道： “老弟，你是不是以为我已经被埋在cia总部大楼下，或者被对手抓住了？” 废了些功夫才把烟接住的陈飞宇一怔，手不自觉地抖了下，手中的烟险些又掉到了地上。看到那个曾经几次救他命的邵峰安然坐在那里，他对自己的那些恶念感到了羞耻。 而且陈飞宇心里很清楚，自己心里的盘算是瞒不过邵峰那双，如针尖般细腻的目光审视的。正在想着怎么向这位救命恩人表示歉意之时，邵峰却笑呵呵地说道： “老弟，不用纠结于那些没有发生的臆想了。其实，你这样我反而更放心了。” “什么？”陈飞宇不解其意。 邵峰将陈飞宇让到身旁坐下，把打火机递了上去，口吻严峻地说道： “我们是在进行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如果到了某个时刻，某个人甚至是某些人必须牺牲才能找到出路。那么，无论那个人是你自己，或者你需要帮别人做出前去赴死的决定，都必须果断。要不然，后果可能是你无法想象的惨烈。” 陈飞宇点燃了烟，沉沉点头： “活着的每一天都在练习死亡，向死而生将是我们余生的全部。” 一旁的周成有些不耐烦地抱怨道： “我说你们俩能不能想点好的！就不能好好操作，让这种事情不发生吗？真是的！别扯这些晦气的了，赶紧说说你都调查到了些啥？” 陈飞宇也问道： “对了，峰子，你是怎么从cia总部逃出来的？” 邵峰悠悠地抽着烟，轻哼了一声： “哼，我干嘛要逃。在cia总部还存在之前，我就没到兰利市去？” 陈飞宇和周成都是满面的不解，对视一眼之后，问道： “你不是去北美找以前cia和你有过接触的特工朋友调阅资料去了吗？怎么又没去总部呢？” 邵峰说道： “以前我们和cia特工打交道的时候，用的都是代号。相互之间只认识相貌，但对于其他信息都是一无所知，这就是我为什么要专门跑一趟北美。” 陈飞宇一脸的惊讶： “这....！连名字都不知道，你还说是朋友，他能帮你吗？” 邵峰却呵呵笑道： “老弟，你这就不懂了。干情报这一行的，互相之间不知道身份的情况下，反而才是最可靠的关系。只要没有任务的时候，我们甚至能像几十年的老友一样，坐在一起聊生活、聊家人。不过这倒是让我花了些功夫才找到了他。” “那他带你去找到需要的资料了吗？”陈飞宇问道。 邵峰吐出一口烟雾，徐徐说道： “我也不能直接问他cia资料库有没有林雨疏的信息，我问的是那个一个时间段里，特定案件类型的资料存留完整情况。有意思的是，cia的资料库在十几年前发生过两次小事故。 一次是水管破裂，造成了部分资料被水泡了。另一次是处理过效资料时，工作人员把资料的编号弄错了，结果有部分没有过效的资料进了碎纸机。 我对比了这两次事故里损失资料的检索目录内容，在时间上恰好覆盖了林雨疏在北美那段时间，在类型上也覆盖了她可能遭遇调查的类型。” 陈飞宇皱起了眉头，说道： “看来林雨疏早在星云纪元开始之前，就已经处理过可能暴露她过往经历的资料了。这也可以说明，这段经历对揭开她的秘密，可能会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周成也点头道： “这就明摆着的事儿了！不过那老娘们还真够鸡贼的，十几年前就开始布局了，现在这条线索岂不是要断吗？” 邵峰微微点头： “在和那个前cia特工交流的过程中，我发现他好像还知道点什么。不过搞情报工作的，警觉性和自我保护意识都很高。一般不会让自己的两个情报网络线发生交叉，以减少自己暴露的可能性，这也算是情报界一个约定俗成的自我保护法则。 所以，我在不告诉他林雨疏事情真相的前提下，要想办法让他相信这些资料的重要性，他才有可能将自己的另一条情报线交给我。” 周成一脸坏笑地看着邵峰： “那你肯定是用的损招！” 邵峰露出一丝痞笑： “他们cia对于受损资料，只要没有过有效期限，也是不会直接做完全销毁处理的。就算是被水泡过，进过碎纸机，但资料残渣还是会存在资料库里，这一点我想林雨疏是心知肚明的。 虽然这些已经无法辨识出有效信息的资料，对我们来说意义不大。但我可以用它们向接头特工证明，有人会为了这些残渣搞得天翻地覆。于是我让他借用一个虚拟身份，通过正式渠道向cia提出资料复查申请，然后又递交了资料恢复申请。” 周成啧啧称奇： “然后林雨疏他们就急眼了，直接把cia总部给埋地下去了！” 陈飞宇却是满面的阴云，超过五千条无辜的生命，在邵峰的一个测试中丧了命。他很清楚邵峰这样做是正确的，但却也一时难以释怀。他愣了好一阵之后，才低声沉吟道： “峰子，你真是个疯子。” 那低语里没有责备的意思，而是一种发自深心的无奈哀叹。 邵峰倒也没有在意，依旧是那副痞笑的面容看着陈飞宇，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弟，我刚才说了。如果到了某个时刻，某个人甚至是某些人必须牺牲才能挽回局面。那么，无论是那个人是你自己，或者你需要帮别人做出前去赴死的决定，都必须果断。 我知道这是一种该下地狱的恶念，但我们自相屠戮了数千年的经历已经反复证明了。文明华丽的外衣下包裹的本来就是恶，当别人脱下了外衣，而你脱不下来，那死的人就是你和你在意的人。” 陈飞宇一连抽了好几口烟，直到自己被呛得连连咳嗽，才把还剩半截的烟蒂杵在了烟灰缸里： “咳咳咳！我知道，我知道。我会尽力成为这种人的，我只是还需要一些时间。” 邵峰靠到椅背上，收起了笑容，目光怔怔地看着陈飞宇意味深长地说道： “时间我们还有，但你不能尽力，而是必须成为这种人。因为，你已经被卷进来了，而且在风暴的正中心，出不去了。” 陈飞宇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强压着内心还翻腾的愧疚与惊惶： “没事了，我们继续吧。那你这招管用了吗？” 邵峰从椅子上坐起身来，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 “当然。” 第三卷地球舰队 267二流间谍 陈飞宇和周成都不自觉地把身体向前靠了靠，邵峰的语调变得低沉了些： “其实我也没有料到，他们会用如此极端的方式来销毁资料。连我都被震撼到了，就更不用提那位和我接头的cia前特工了。cia大楼的沉没，彻底击溃了那位前特工的心理防线。他愤怒地向我咆哮，咒骂我是恶魔，甚至还给了我两拳。” 说到这里的时候，邵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腮帮，还能看出一些瘀青的痕迹。 “但搞情报的人，在刀尖上走了一辈子，对危险的事情本就有着天然的嗅觉敏感。冷静下来之后，他立刻意识到了自己在面对的是什么，后边的事情就简单了。他跟我说，自己年轻时候，有一次在欧洲执行任务，没管住下头，中了最老套的美人计。 当时是一个也在附近执行任务的kgb特工救了他，后来他才得知，这个kgb的特工同时也是mi5的双重间谍。” 陈飞宇面露几分肃然的神色： “双重间谍！应该很厉害吧！但他一个cia特工，按说应该和kgb是对立的呀？为什么要救他呢？” 邵峰却露出几分不屑的笑容： “老弟，你是只看到过纪录片里的那些传奇双重间谍。历史上那么多谍报人员，为什么被世人所知的双重间谍就只有那几个人呢。这主要是因为，绝大多数的双重间谍，甚至是三重、四重，根本就不是什么正经谍报人员，而是一些倒卖边缘情报的二流间谍。 这类人的专业能力不怎么样，只能倒卖一些有时间差的边缘情报，圈内都戏称他们是情报贩子。而那天之所以会救下我那个cia的朋友，也是因为如果他被抓了，自己的情报线也会断。顺手补个人情，将来也多条出路。” 陈飞宇面露几分失望的神色： “看来媒体上的东西还真不能信，害得我年少时向往特工生涯了好多年。” 邵峰点了点头： “这种二流间谍获取的情报深度不够，但是广度很宽。在林雨疏的资料被那两次意外事故损毁之前，那个二流间谍渗透进了cia总部的边缘部门，并且接触到了一些保密级别不那么高的资料。 他在给这些资料拍照留影的时候，被我那个朋友抓了个正着。他们一眼就互相认出了对方，念在当年的救命之恩，还有他盗取的资料确实造不成什么重大影响的情况下。我那朋友收了他一笔钱之后，也放了他一马，也让他带走了那些被微缩相机记录下来的资料。” 陈飞宇立刻听出了其中的端倪： “那个二流间谍盗取的资料里边，就有关于林雨疏的内容！” 周成也压着嗓音说道： “而且，这个事情除了我们三个人和当事人，没有第六个人知道。林雨疏绝不会想到，她想要尽力隐藏的东西，早就被留下了一份底片！” 邵峰冷笑道： “呵呵，这就应了洛卡德物质交换定律。她做过的事情就一定会留下痕迹，做得越多，留得也越多。” “那你找到那个二流间谍了吗？”陈飞宇问道。 邵峰浅浅吐出一口气： “哎，cia总部被埋了以后，我之所以迟了那么多天才回来，就是去查这个二流间谍的去向了。那件事情之后，他像是被什么事情吓到了，再也没有出现在过谍报圈里。而且，他盗走的资料也没有出现在情报网络里边。” “他该不会是因为在cia总部被抓的事情，留下阴影了吧？”周成问道。 邵峰嘴里叼着烟，一脸不屑地笑着，摆了摆手： “你别说只是险些被抓，就是真被抓住了，这种人往往在重获自由之后都会重操旧业。我和那个朋友花了好长的时间才查到，他现在还活着。隐姓埋名地生活在西伯利亚的茫茫雪原中。” “那我们应该赶紧去把他找到呀！”陈飞宇急促地说道。 邵峰却露出了几分失落的神色： “没这么简单，要不然我也不用回来找你们了。我那朋友联系上他之后，对方除了很兴奋，也很警觉。对于他退出特工生涯之后的事情，总是三缄其口，对于当年他盗走的资料也讳莫如深。后来，我们查到了他的另一重身份之后，才大概猜出了事情的缘由。” “什么身份？”周成问道。 “业余天文学家。” 邵峰的回答让陈飞宇一怔： “也就是说，他从盗取的资料里，可能已经知道了一些林雨疏的秘密！” “并且有可能因此遭遇过一些麻烦的事情。”周成补充道。 邵峰沉沉点头： “嗯，我们带着这个推测，再一次联系上了那个二流间谍。在向他有限地透露了一些，我们正在调查的事情之后。他的态度有了些许改变，但也提出了一个要求。 他不会向我们这些从事过谍报工作的人员透露消息，只会向他能够信任的行业专家说起资料里的事情。并且反复强调了，要他能够信任的。” 陈飞宇面露难色： “我们怎么知道他信任谁呀？” 邵峰干笑了一声： “呵呵，他这种提法，意味着他自己都不知道应该信任谁。” “那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你就不能用点手段去把他抓出来吗？”周成不解地问道。 邵峰瞥了一眼周成： “你真当我三头六臂啊，他就算是个二流间谍，但也受过专业训练，有着极强的反侦察意识。要想在他熟悉的环境下把他抓住，先不说需要动用多少人。一旦让他感觉到了风吹草动，这辈子也别想再见到他了。” 随后，邵峰用深沉的目光看向陈飞宇： “信任的前提是认识。老弟，你身为空间工程的总负责人和总设计师，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公众人物了。那个二流间谍加二流天文学家，肯定是在行业新闻和电视里见过你的。有可能让他信任的人，就只有你了。” 陈飞宇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这没问题，我跟你去一趟就是了。但你得让我好好安排下工作，找个正当的理由才行。” 邵峰呵呵笑了笑，又拿起了筷子： “看来这飞宇老弟的反侦察意识，还有特勤素养都快赶上专业水平了。以后你要是不想在航天工程干了，到特勤部门也能混上一口饭吃。” 陈飞宇无奈地笑了笑： “哎，若不是生存所迫，谁愿意练出这一身的本事啊！” 三人闲聊着吃完东西就准备离开之时，邵峰忽然想到了什么： “对了，我这次在北美呆了这么多天，还了解到了一个对我们有利的消息。” “什么消息？”陈飞宇问道。 “马尔斯可能很快就会重获自由了。”邵峰回答道。 “啊？上次看到新闻上不是说他有可能因为反文明罪被判处死刑，或者终身监禁吗？这才多久啊，怎么就重获自由了呢？”周成不解地问道。 邵峰一边擦着嘴巴，一边走向柜台结账： “这个马尔斯是真有两下子，他在决定用迷你太空电梯帮我们联络葡萄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应对法律风险的准备。在他们北美的法律体系里，国家法律是高于移山法令的。他虽然违反了很多移山法令的条例，但却打了很多国家法律的擦边球。 可以说他在凡尔纳岛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瞄准了法律的漏洞，再加上极为优秀的律师团队，庭审的时候，检方可谓是洋相百出。无罪释放肯定没戏，超大号的罚款加超大号的保释金让他提前出狱肯定是没问题了。” 周成在叹服之余，也叹息道： “只可惜我们这位有钱人朋友，这次真的要变成跟我们一样的普通人咯。” 陈飞宇却一脸笑意地说道： “不会的，他那样的人，只要生意场还在，很快又会变成有钱人了。” 第三卷地球舰队 268西伯利亚 几天之后，陈飞宇将一本名为《未来火箭发射基地选址》的方案放在了林雨疏的案头。他很是自满地看着那本资料，等着正在批阅文件的林雨疏。 “小陈啊，你先大概给我说说这套方案的内容，一会我再仔细看。” 陈飞宇带着几分兴奋的情绪： “林教授，前几天我总算从蜂鸟飞船激光阵列除尘旋翼研发失败的阴霾中走出来了。我突发奇想，十年之后气温会开始升高。到时候我们赤道线附近的发射基地都会被海水淹没，而现在冰天雪地的西伯利亚反而是建设新发射基地的绝佳地址。 现在移山计划正在稳步推进，蜂鸟飞船扩建计划的先导方案也在执行了。您也知道，我这个人不太能闲下来。我准备带个团，亲自到西伯利亚去做一次实地考察。未来需要的时候，不管谁坐在我的位置上，都会感谢我今天帮他们做的事情。” 林雨疏放下了手里的笔，满眼的笑意。如果单看她眼角的皱纹，和十年前几无二致，仿佛所有人都因为生存而焦虑的十年光景，直接从她身上跳跃过去了一般。她把那本资料拿到身前，但并没有翻开。 “嗯，小陈。你的想法非常好，现在我们需要的就是你这种富有远见但又不失稳健的作风。你把总部的日常工作安排妥当之后，去就是了。” 陈飞宇拖着下巴故作认真地思考了片刻： “夏岚还在空间站里还有一阵才能回来，就先暂时交给朱民易吧。那小子在火箭研究院的时候就跟着我，专业能力过硬，人也可靠，处理日常事务没问题。” 林雨疏的笑容没有任何变化，仿佛每一个细节都经过练习一般： “安排好了就行，你的方案我原则上同意，一会我再仔细看看，你下去准备吧。” “谢谢林教授，那我先走了。” 就在陈飞宇要走到办公室的门前时，身后又传来了林雨疏慈蔼的声音： “对了，小陈。上次我给你说过，我那些朋友要聚一聚，结果后来因为一些事情耽误了。现在他们又在邀约了，如果你到时候有空的话，就过来坐坐吧！” 陈飞宇激动得满眼放光： “那太好了，我一定去。老实讲，上次您和我说过之后，一直没有得到您的通知，我还有些失落呢。” “怎么会呢，你安心去考察，等着我的通知吧。” 回到办公室之后，陈飞宇才狠狠地缓过一口气来。他现在已经可以比较从容地掩饰自己的情绪了。但那支摆在林雨疏手边的钢笔，总是像磁铁一样想要抓取他的眼球。 第二天，陈飞宇就带着一个负责航天基地建设的专家团队登上了前往新西伯利亚的专机。由于航天基地建设在空间工程中的位置相对边缘，这些专家和负责人的级别都要比陈飞宇低很多。 一路上，他们在陈飞宇这个空间工程一把手面前，多少都有些诚惶诚恐。无论是陈飞宇只是和他们闲聊，还是装腔作势地和他们谈工作。这些人都非常严格地遵守着政治规矩，这也是陈飞宇想要的状态。 抵达新西伯利亚市之后，整个团队都被这个城市热火朝天的建设场面所震撼到了。这座孤悬于冰原之上，原本应该被乌黑的冰雪封成雕塑的城市，竟然因为大规模建设生产而产生的热岛效应，像破冰船一般矗立在冰原上。 “我记得在俄国，尤其是西伯利亚地区应该没多少人啊。这城市怎么感觉和我们京华差不多闹热，而且建设规模也不小！”一个专家感叹道。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市区把散落在附近几万平方公里的人都集中了起来，这里是热闹，但踏出去一步就是真正意义上的荒无人烟了。”一名部门负责人解释道。 虽然陈飞宇心中也有些感慨，但却故作出一副严肃的神态： “再过二十年，所有的工厂都要开始覆盖防护层。人们也要开始向地下城逐步转移，现在把散落的人们收拢起来，也是为下一步的高度聚居做准备，这没什么奇怪的。” 他带着些斥责的口吻，让众人原本活跃的气氛一下子冷寂了下去。众人不敢再闲聊，只在陈飞宇有指示的时候才敢说话。 接下来的几天，陈飞宇按照计划考察了几个预定的区域之后。召开了一个工作会议，主要内容是考察没有达到预期目标，下一步要将专家团队分散成小组，扩大考察范围。 在这冰天雪地的西伯利亚，没有人会愿意做户外考察的工作，哪怕只是呆在颤颤巍巍的直升机里或者是雨刷都会被冻死的汽车上。 但慑于陈飞宇严肃的工作态度和这些天一直板着的铁青脸庞，没有人敢提出异议，更没有人敢问陈飞宇作为带队队长自己的工作安排。 专家团解散之后，陈飞宇立刻按照之前和邵峰的约定，在市郊边缘找到了他。两人跳上陈飞宇从当地情报部门征用来的轻型飞机，直奔一千多公里之外，更加冰寒的诺克斯伯克市而去。 来到这座因为没有地下城建设工程而萧瑟不堪的城市之后，邵峰带着陈飞宇来到黑市，花了很大的价钱买下了一辆雪地车。然后又在城里仅有的几个市场采购完必需的物资之后，就连夜驾车驶向了冰原尽头那茫茫的山峦之间。 陈飞宇看着在纷飞的雪絮下若隐若现的山峦，和两侧已经被冬季砖头一般的冰雹砸光了树枝的针叶丛林，感叹道： “这冷得跟木卫二似的，除了冰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那位二流间谍吃什么呀！” 邵峰双手捏着方向盘，驾驶着雪地车在千篇一律的冰原上歪歪扭扭的蠕行着。但他的双眼却没有看着前方，而是盯着惯性导航仪上那条弯曲的线路。 “老弟，你还先别急着仰天长叹世态炎凉，我们还真不是去什么荒无人烟的极寒之地。前边六十多公里就到地方了，这个路况的话，三个小时以内。” 陈飞宇回头看了看依稀可见的诺克斯伯克市区建筑的高塔，不解地问道： “这地广人稀的西伯利亚，怎么会相隔这么近就有城市呀？” 邵峰看了一眼陈飞宇，又赶紧盯着导航仪，故作神秘地说道： “科学城，听过没有？” 陈飞宇把手抵在汽车的暖气出风口上，想了一会，又把手缩了回来，在冰冷的脸上揉搓着： “倒是从一些纪录片里看到过，但好像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 邵峰瞥了一眼前方缓缓靠近的群山： “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古早。科学城源自五十年代末一个浪漫的想法，这种想法充满了当时的浪漫和天真，一种创造新世界的理想主义。但和所有试图将梦到的事情直接搬进现实的结局一样，它远远没有在脑子里的时候那么成功。 它远离大都市，交通困难阻止了科技辐射作用。人口太少，形不成都市文明。违背了人类刻在dna里向往大聚落的本能，徒劳地与大都市抗争，最后眼睁睁地看着科研人员或是在枯燥的度日中丧失所有工作激情，或是顶着降级的压力迁往更大的理想城市。” 陈飞宇有些怅然若失，邵峰讲述的那个时代，曾经是他最向往的时代。科研人员许多狂野的想象力都能在同样有着狂野想象力的领导支持下变为现实，但这些项目最终的结局都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力。 他有些怅然若失地看着前方灰蒙蒙的冰雪世界： “浪漫和疯狂之间如果没有理性作为边界，那它们最终将变成一种令所有人都害怕的东西。而理想往往是冷酷的，它会像一把锋利的刀，无差别地剔除掉那些可能引导我们出现科技跳跃的灵感。” 第三卷地球舰队 269与灾难无关的人 在茫茫冰原上艰难地爬行了两三个小时之后，被冰寒的群山挤在狭小谷底中的科学城出现在了弥漫的风雪中。如果是刚才的诺克斯伯克市是萧瑟的话，那这里就是毫无疑问的破败了。 雪地车驶进了科学城，两旁公元纪元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建筑在雪雾中掠过，他们甚至看见了一尊列宁的雕塑。这是一个让人产生怀旧感的城市，那些有上千年历史的古城并不能使人产生这种情感，它们太旧了，旧得和人们没有关系，旧得让人失去了感觉。 但像这样年轻的老城市，却总能使人在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在父辈口中逝去的年代。人们虽然并没有亲身经历过那个时代，但却是孩提时不着边际的幻想中最重要的元素。那是这代人自己的上古时代，自己的公元前。 原本宽阔的道路两边堆满了被风雪裹得严严实实的杂物，就像站了一排士兵。但他们依然很轻易就能分辨哪些房子还在住人，而哪些已经荒废了。 那些荒废的房子整栋整栋地被盖上了厚厚的凝冰，陈飞宇甚至怀疑在那些房子的室内都塞满了冰块。而那住着人的房子，还能依靠窗口散逸的热气，在厚重的冰壳中冲出一个不方不圆的口来。 雪地车轰隆隆的引擎声回荡在街道里，有些刚刚附着在建筑物上，还没有来得及完全凝固的碎冰会因为引擎的共振轰隆坠地，看上去就像始终有一团雪雾紧跟着他们。 “我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地方还会有人定居。”陈飞宇不解地问道。 邵峰一手捏着方向盘，一手拿着张折痕都快要穿透的老地图，说道： “你问的答案和为什么公元纪元，阿富汗极度贫瘠的山区里还会有部落定居是一样的。人作为生物体来说是平等的，但是社会性给我们划定了阶级。多数时候要想完成阶级跃迁，要比克服恶劣的自然环境复杂得多。” 陈飞宇依旧不能信服： “这个我能理解，但现在都是星云纪元了。无论是移山法令还是灾难环境，都要求所有劳动力集中到工业生产中。他们完全没有必要死守在这里啊？” 邵峰哼笑了一声: “对于那些生活在最底层的人来说，即使星云危机没有到来，他们每天都是生活在灾难中。现在的环境在我们眼中可能比以前恶劣多了，但在他们眼中也许和从前并没有多少区别。移山法令对他们不管用，也不想管他们。 就算不考虑林雨疏那可能存在的可怕目的，移山计划本来也不是为了拯救所有人而制定的，这个我想你应该很清楚。更何况那些被恶劣生活死死压住的人，压根意识不到自己需要被拯救。” 陈飞宇轻叹了一声： “生命总会去寻找自己认为的那条最好的出路。” 这时，雪地车停在了一排八层楼高的住宅前。从封冻的情况可以看出，这一排楼里只有两三户还有人居住。 陈飞宇和邵峰进门之后，里边很黑，是一个世纪之前那种天花板很高的住宅楼。门厅的墙上贴着各个政党地方选举的招贴画，再往里就只能摸索前行了。他们借着手电筒的光来到顶楼，刚刚跨入走廊就听到一个浑厚的男音在什么地方用俄语喊了句什么。 “他知道我们来了，我们进去吧，这些做过特勤的人神经都比较敏感。一会你不用太紧张，会没事儿的。” 陈飞宇点了点头，正在猜邵峰话里的意思时，他也用俄语也喊了两句什么，就向着走廊尽头的房间走。在此之前，陈飞宇根本不知道他还会俄语。 推门进去之后，房间里的灯光很明亮，有一股浓烈的酒味。但越是这种能洞悉一切的光亮，就越是显出了这屋里的凌乱和破败。 天花板和墙面上开裂的缝隙就像几年没下雨的土地，渗透进来的水渍把墙上的漆面撕成小块，或像被抠开的伤疤结痂一样掀起来，或扔到地上。 长条桌面上乱糟糟地摆着一些试剂瓶、烧杯、天平、小型搅拌机。看起来不像是在搞什么科研，而是像个刚刚下课的中学化学实验室。靠窗的位置摆着几台电脑，除了键盘之外，还有些大大小小的按钮和开关。 一个身材高大的人从电脑前站了起来，他胡须很长，脸色有些苍白，年纪看上去和他们差不多，但脸上的皱纹和沧桑却像比他们多经历了十年的风雨。 邵峰用俄语和那个人交流着，陈飞宇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看起来像是某种盘问，因为那个人每句话都很简短，在听完邵峰的回答之后也会停顿好一会再说下一句。而且，他的目光始终警觉地盯着邵峰的眼睛。 陈飞宇就这样无所适从地呆立在邵峰身旁，听着他们对话的语调从一开始的生硬慢慢转化到了正常交流。那人从桌上拿出一个酒瓶子，然后在柜子里咒骂着翻找了许久才拿出三个杯子。在倒酒的时候，陈飞宇试探着低声问道： “我们这是在等着什么吗？” 邵峰微微把头偏向陈飞宇： “等着几分钟之后，一颗大地监测卫星从我们头上掠过。如果楼顶的微波天线没有检测出这栋楼里有异常信号传出，那他就会和我们好好聊聊我们感兴趣的事情。” “如果有呢？”陈飞宇好奇地问道。 “那他就会轰掉我们的脑袋！” 邵峰说话的时候，目光向侧后方扫了一眼。陈飞宇转头看去，这才发现在旁边屋子里，有一个约莫三十岁左右年的轻人，正端着一支双管猎枪对着他们。 陈飞宇不由得打了个哆嗦，重重地咽下了口唾沫,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 “我会尽量不紧张的。” 他们就这样在随时可能走火的枪口下站了几分钟之后，电脑前那个一脸冷峻的中年男人忽然笑逐颜开。用俄语说了句什么之后，那个拿枪的年轻人就收起了枪，然后应了句什么就推门出去了。 “我叫瓦连科.格莫夫，刚刚出去的那位是亚历山大.格莫夫。欢迎来到世界的尽头。”他一边用流利的英文说着，一边递上了酒杯，热情得就像是在和最亲密的老朋友说话。 陈飞宇接过酒杯，只是浅喝了一口就被浓烈的酒精味辣得差点咳嗽了出来。他顺过气来之后，试探着问道： “瓦连科先生，但您好像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而邵峰和瓦连科都是一饮而尽，格莫夫摇晃着酒杯，对着陈飞宇扬了扬眉毛： “喝了它吧，不然一会你会很冷的。” 陈飞宇憋着气将烈酒一饮而尽，顿时被熏得咳嗽连连，眼泪横飞。邵峰和瓦连科都是哈哈哈大笑。瓦连科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之后，对着陈飞宇晃了晃瓶子，陈飞宇连连摆手： “不好意思，我确实不太能喝酒。” 瓦连科和邵峰又喝了一杯之后，才悠悠说道： “我当然不是你们要找的人，但我会带你们去见他的。” 说罢，瓦连科从柜子里拿出两件沾满灰尘的厚重皮毛大衣递了上来： “穿上吧，虽然是脏了点，但总比冻僵要强。” 随后，他们跟着瓦连科从楼房的后门走了出去。一辆吉普车停在了后院里，而刚才下来的亚历山大正撑着引擎盖，往里边淋热水。 “弄好了吗？”瓦连科扯着嗓子问道。 亚历山大盖上引擎盖，钻进驾驶室里，汽车在颤抖中发动了起来。 “看起来没问题。” 瓦连科一脸憨笑地看了看邵峰和陈飞宇： “我们走！” 第三卷地球舰队 270外星淘金者 吉普车在风雪中穿过这座快要被灰褐色的冰雪掩埋的城市，刚才还对着满是灰尘的毛皮大衣嗤之以鼻的陈飞宇，现在已经将它紧紧裹在身上了。 就快要出城的时候，陈飞宇忽然发现旁边的一排厂房光秃秃地矗立在冰雪中。那些厂房的房顶和墙面上都没有凝冰，但却脏得像被泼上了一层泥浆。而且，厂房周围的地面上也肆意流淌着污水。在靠近厂房的四周，污水还散发着阵阵热气。 “这里还有工厂在运转吗？”陈飞宇好奇地问道。 坐在前排的瓦连科转头露出一脸狡诈的笑意： “这里以前是科学城的什么设备组装车间，那时候西伯利亚的雪可也不比现在小多少。大跨度的厂房被暴雪压塌过几次之后，那帮人就在屋面上搞了几个回路的热水管道，让冰雪在屋面上积不起来。 星云纪元开始之后，风雪是大了一些，但雪里夹着的尘埃却给我们带来了宝贝！我们就用这些厂房屋面上的融雪系统，把雪水收集起来。然后在已经被拆空的厂房里边安上几套沉淀槽，再用上水银，宝贝就出来了。” 看着一脸疑惑的陈飞宇，邵峰解释道： “你小时候应该在河滩见过很多那种挖沙船，把整个河滩挖得乱七八糟，就为了把沙子弄到船里去沉淀一下，再吐出来。那时候我们都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长大以后才知道，那帮人是在淘金！” 陈飞宇一怔，马上就反应了过来： “对啊，化学分析显示，太空尘埃的组成本来就和地球上的砂子几乎完全一致。实际上整个太阳系的砂子组成都没有多大区别，他们在淘的可能是...尼比鲁星上的金子！” 这时，瓦连科从塞满螺丝和工具的杂物箱里翻出两坨指头大小的金属扔了过来。 “我们这儿最不缺的就是这个，拿去做个纪念吧。” 陈飞宇的手指在半空中碰到那块金属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与其大小不相称的重量。捏在手中仔细一看，才发现这是一块夹着暗灰色杂质的黄金！ 看着陈飞宇惊愕的表情，瓦连科又抓起酒瓶子喝了一口，笑咧咧地说道： “在其他地方大张旗鼓地做这个事情，吃枪子儿都有可能。但在这里，什么法令都抵不过浓重的冰雪。我们就像是被文明世界遗忘了一样，实际上我们也很乐意被他们遗忘，至少现在是这样。 我们会把七成的收获按照贡献分给留在城里的人，即使分得最少的，也比在工厂里打螺丝要多得多。而且，他们不用打螺丝。虽然这是个便宜的地方，但住的可不是便宜的人。” 邵峰把那颗黄金放在手心里掂量着，悬目看着瓦连科： “难怪这里环境这么恶劣，都有人愿意留下来。等赚得差不多了，回到城里，这东西可比美刀更好用。而且你们还能算是人类文明历史上第一批外星淘金者了。” 瓦连科又喝了一口酒，哈哈地笑道： “哈哈哈，外星淘金者？有意思！” 陈飞宇把这份便宜的贵重礼物放进内袋，看着远处一排排冒着青烟的车间，心头浮起了个疑问： “瓦连科，你们虽然只留下了三成，但那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你们应该不会把这些黄金囤起来了吧。等以后人类开始地下城生活之后，货币的作用就没这么大了。” 瓦连科偏着头眨了一眨眼睛： “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车子沿着一条指向更深群山的车辙印颠簸着开了一个多小时，翻过一个不算高的垭口之后，前方是一个群山环抱的小平原。车子向着那小平原开去，茫茫的雪雾中出现了一幢库房一样的建筑。 车在大门前停了下来，瓦连科和亚历山大合力推开了大门。四个人走进去之后，库房的四周整齐地码放着各种打好包的物资。仅从包装上看不出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似乎是刻意为之的。 在仓库正中的空地上，停放着一架老式的双翼飞机，机身破旧不堪，有的地方铝制蒙皮都裂开了。瓦连科用俄语对亚历山大说了句什么，自己在发动机下方倒了一摊油，点燃之后说道： “油路管道可能已经冻住了，我得先给她热热身。这老伙计外表是破了些，但非常可靠皮实，这种天气下，也只有这种飞机还能低空飞行了。” 亚历山大将机舱里的几箱物资往外搬，嘴里抱怨着什么。瓦连科蹲在火前，摸着发动机的温度对他说了两句之后，转而看向陈飞宇和邵峰： “城里的人们除了维持淘金设备和能源供给的工作之外，还要把我需要的东西给我搬到这里来。我原以为你们过一阵才能来，所以飞机里还放着没送过去的货物，咱们得再等一会。” 说完，瓦连科又举起酒瓶“顿顿顿”的喝了起来。 “他们，我是说城里的人不知道你们的物资是什么，也不知道你们要把这些东西运到哪里去吧？” 瓦连科已经有了些醉意，说话的语调也多了几分洒脱： “只要你给足了他们想要的，他们才不会管搬过来的这些东西是什么。” 不一会儿，飞机的发动机伴随着阵阵黑烟，嘶哑地吼叫了起来。双翼机缓缓地开出了仓库，来到了漫天的风雪之中。飞机在冰原上颠簸了没几下，陈飞宇只觉身体一沉，从舷窗中看到了灰色冰原正向下褪去，飞机起飞了。 这时，除了发动机声，雪花打击机身的声音也急骤了起来，就像在穿过一场暴雨。陈飞宇能感觉到飞机飞得并不高，因为他的耳朵都没有什么气压变化的反应。但透过舷窗向下看去，却只能看到一片浓重雪雾，似乎地面的世界已经消失了。 一阵气流搅得飞机剧烈的颠簸了几下，发动机也随着颠簸喘振了几声，在险些要熄火的边缘转了一圈，又回到了正常工作的声音。 陈飞宇不由自主地把胸前的安全带抓得更紧了些，而瓦连科和驾驶飞机的亚历山大都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听着忽高忽低的发动机声音，陈飞宇不禁问道： “如果熄火了怎么办？” 亚历山大耸了耸肩，用流利的英语回答道： “掉下去。” 陈飞宇不仅惊诧于这个简洁而分量十足的回答，也惊诧于他的英语水平。要知道，在科学城里，可能俄语都用得很少。 瓦连科又喝了一口酒，用拿着酒瓶的手指了指天上： “现在这种情况下，什么都百分之百保险并不一定好，有时你飞到了头，却发现还不如中间掉下去。这一点陈飞宇博士您应该是深有体会了吧！” 陈飞宇一惊，他见到瓦连科到现在，从来没有提到过自己的名字。而且邵峰用俄语和他交流的时候，也没有听到过和自己名字发言相似的单词。 “你认识我？” 瓦连科哈哈地笑道： “从你进门的第一眼我就认出你来了，移山计划空间工程的总负责人和总设计师，你可是个名人。要不然，你和你朋友的脑浆这会儿还在公寓的墙上。” 陈飞宇看向身旁的邵峰，他咧嘴做了个鬼脸就又闭上了眼睛，身体随着飞机的摇晃摆动着，露出一切都尽在掌握的安然神态。陈飞宇深吸了一口气，本想再说点什么，但发动机和雪花的噪音让他没有再提起嗓子的欲望。 飞行持续了大约半个小时，飞机开始降落。当地面重新拨开云雾出现在视线中的时候，那些只剩光秃秃树干的针叶树林，已经如陷阱里的尖刺一般快要戳到机身上了。飞机最后落在了林间一片在空中根本看不到的空地上。 瓦连科在下飞机之前说了句： “把大衣留下，用不着了。” 第三卷地球舰队 271 31415基地 刚打开机舱门，一股逼人的寒气就扑面而来，外面寒风飞雪的世界更是让人望而生畏。陈飞宇和邵峰跟在瓦连科和亚历山大的身后，双手紧紧抱在腰间，把头都快要埋到领口里去了，感觉寒风像穿过轻纱般吹透了他们的身体。 虽然脚下的雪很深，但陈飞宇还是能感觉得出自己是在沿着一条铁轨走，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快要被风雪完全掩埋的隧道口。瓦连科从衣兜里掏出了个像遥控器的小东西，按了一下之后，在沉闷的液压机噪音下，隧道口沉重的铁门缓缓地推开了冰雪，露出了入口。 隧道里虽然没有了寒风，但温度依旧很低。四根手电筒的光柱在这隧道里交叉晃动着，他们沿着倾斜的隧道走了约摸有十几分钟之后，寒冷的感觉渐渐消失了，后来又闻到潮湿的味道，又听到了滴水的声音，这里已经在冰点之上了。 又往前走了没几分钟，陈飞宇忽然发现手中电筒射出的光柱失去了目标，仿佛从隧道中来到了漆黑的夜空之下。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到手电照在高处的光圈，只是因为洞顶很高，光圈变得很大很暗，他们脚步声的回应也陡然变得深邃起来。 这时陈飞宇才发现，他们来到了个v字形的岔路口。另一条比他们刚才走来那条大得多的隧道伸向了黑暗中，在v字形的尖端上，有一个方形甬道，下边站着个须发已经花白，但双眼依然神采奕奕的老者。 “陈博士，真是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我叫安德烈.格莫夫，也是这里最老的格莫夫，你就叫我格莫夫好了。” 不知是因为隧道里回音的效果，还是那人并不像看上去那么老，那声音听上去浑厚有力。陈飞宇这才发现，现在他见过的三位格莫夫都有着几分神似的外形。 他快步走上前去，礼貌地和格莫夫握了握手： “格莫夫先生，您可真是不好找啊！” 格莫夫用带着几分轻蔑的目光扫了一眼陈飞宇身后的邵峰，干笑了一声： “呵呵，你们恐怕搞错了逻辑吧。与其说是你们找我，倒不如说是我在找你们。你觉得呢？” 格莫夫的话虽然带着针尖儿，听着令人不舒服。但仔细想来又确实如此，没有人能在西伯利亚冰寒的枯木丛林中，靠运气找到那个隧道口。 陈飞宇跟着格莫夫向着甬道里边走去，邵峰和另外两个小格莫夫紧紧跟在他们身后。这甬道里的无论是头顶那照着铁网的钨丝灯，还是墙上的水渍，都显示这是个有很长时间的地下建筑。而且就算格莫夫有淘金的生意，也不可能有能力修筑这种体量的地下工程。 穿过甬道厚重的密封门，眼前的景象更是让陈飞宇瞠目结舌。 初看上去，这里是一个足球场大小的半球形空间，四周的岩壁都被光洁的混凝土包了起来。宽阔的环形走廊之下，是一个不锈钢穹盖。细细看来这竟是个球形空间，而下半部分的不锈钢穹盖之下，应该是储存着什么液体。 一条三四米宽的栈桥伸到球形空间的正中央，栈桥的尽头是个圆形的台子，上边空荡荡的，但看起来像曾经安放过某种巨大的设备。 格莫夫领着陈飞宇向栈桥走去，邵峰和另外两个小格莫夫并没有跟上来，而是沿着环形走廊继续走去。或许是出于谍报人员的本能，格莫夫走出一段距离之后，才说道： “我想之前的事情，怀特都已经跟你们说了。” 正当陈飞宇在猜测这个怀特是不是那个cia前特工的时候，格莫夫顿了一顿，看了一眼远处的邵峰，继续说道： “你们应该不知道他的名字，就像我不知道你那位朋友的名字一样。其实他也不一定就是叫怀特，但这不重要，就姑且叫他怀特吧。你们应该听怀特那小子说过了，我弄到的那些情报都没有多少深度，要想卖个好价钱，时效性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在怀特放了我之后，我连夜赶到了当时的东柏林，那儿可不仅只有柏林墙，更是当时全世界最大的情报交换黑市。结果我刚刚和线人接上头，就被内务委员会抓住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说到这里的时候，格莫夫看着陈飞宇的目光中闪烁着深沉的心有余悸。 陈飞宇赶紧回忆了一下自己看过的那些关cp的纪录片，试着说道： “是不是专门负责肃清运动的秘密警察，俗称的蓝帽子。” 格莫夫哈哈发笑，那笑声冷得就像外边的寒风： “哈哈哈，孩子。告诉你他们是戴蓝帽子的人，一定没有真正地面对过内务委员会。因为当他们在询问你的时候，你压根就不敢看他们！” 仅仅听格莫夫的叙述，陈飞宇就不由得打了个冷噤： “那您岂不是......” 格莫夫悻悻地说道： “好在他们当天是去抓另一个人，对于我只是顺手为之，对我的证据搜集不够充分。不过进了他们的口袋，不脱层皮是出不来的。我的薪资等级被降到了最低，还失去了kgb特工的身份。这还不算完，我又被发配到了现在这个地方，当一名安保专员。” 这时两人已经走到了栈桥尽头的台子上，这里也是整个球形空间的中心点。格莫夫环顾四周，眼里闪烁起了当年的荣光： “刚才你们进来的那个地方，另一条隧道通向二十几公里的一座小城。那座小城没有人，只是作为在间谍卫星下，隐藏隧道出口的道具。而这条隧道又是为了隐蔽现在我们所处的这座地下的基的物资运输。” 听到这里，陈飞宇有一种肃然起敬的感觉： “那这里当年到底是做什么的呀？” 格莫夫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陈飞宇： “你看过一本叫《球状闪电》的小说吗？是你们国家一个刘姓的科幻作家所著。” 陈飞宇疑惑地摇了摇头，不明白格莫夫的意思： “不好意思，格莫夫先生，我不大爱看科幻小说。” 格莫夫呵呵地笑道： “那你真应该看看，他是我认为最伟大的科幻小说家，没有之一。在他的小说《球状闪电》里，提到过一cp专门研究球状闪电的地下基地。我在看到那个段落的时候，感到无比震惊的同时也暗自为他庆幸。 这个地方和他小说里描述的那个地下基地几乎一模一样，我甚至怀疑他真的来过这里，因为他连基地的代号都没有弄错。如果不是他出版著作的时候，红色帝国已经土崩瓦解，恐怕kgb立刻就会去找他的麻烦。” 陈飞宇虽然不知道小说里的内容，但也非常惊讶： “你是说，这个地方就是小说提到过的地下研究基地，是真实存在的！” 格莫夫指着那台子中央那如阿兹特克祭坛一般的台阶型基础，脸上露出几分骄傲的神色： “这里在那个红色帝国还存在的时候，被称为31415基地。有着全世界最大的雷电模拟系统和复杂电场发生装置。你能想象吗？这里曾经矗立着几层楼高的白金电极，能制造出的闪电，比自然界存在的闪电还要高出一个数量级。 我听基地的老工程师说过，实验进行的最疯狂的那几年。散逸的电磁场会让一百多米之上的地面上的冰雪瞬间融化，有时候又能让倾盆暴雨忽然开出一道晴天的口子。某些超大能级闪电实验的时候，地面上地动山摇，甚至连欧洲都能检测到地震波。” 曾经一度对那个浪漫的红色时代无比向往的陈飞宇，感觉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真是很羡慕那个时代的科学家们，能把浪漫的想象放到自己热爱的科研事业中。” 格莫夫骄傲的表情渐渐被眉宇间流露出的忧伤和哀婉所冲淡，他弯腰撑着那个还有闪电鞭打痕迹的台阶基础，缓缓坐了下去。 第三卷地球舰队 272火焰反噬 “和我们对那个浪漫时代所有的印象都一样，这里也是失败的。我被调到这里来的时候，基地的科研实验早就已经停止了。我的工作和那些废弃工厂的保安差不多，守着这些价值连城却又一无是处的设备。 其实这个地方根本用不着我，外人压根就没有能力把上百吨的设备运出去。而那些要把这里的研究成果和核心仪器当作自己去西方投名状的基地内部人员，我也毫无办法。在那个红色帝国风雨飘摇的时代，忠诚和愚蠢几乎是画等号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格莫夫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陈飞宇想要安慰他，却发现自己对那个曾经向往的时代竟然一无所知，也就更加无从开口。 两人就在那座祭坛一般的设备基础上沉寂了良久，格莫夫撑着台阶站起了身来，他转目看向那座祭坛的时候，眼中的失落已经褪去了不少： “当年，我也经常和一个基地遭到迫害的老工程师就这么在这里坐着。他告诉我，自己在这里燃烧了三十年的光阴，最大的讽刺不是成了迫害的牺牲品。而是亲眼看着这些曾经认为会成为红色帝国坚强柱石的实验设备，最终成了给帝国放血的三棱刀。 在强敌的压迫下，如果急功近利地去强行开发某一条缺乏基础的科技线路。其结果就像用大火烧一小锅水，短暂的剧烈沸腾是肯定会出现的。但最终的结果只能是锅被烧穿，用无数人的生命聚成的火焰会反噬自己。” 格莫夫的话说到最后的时候，用一种饱含深意的复杂眼神看着陈飞宇。他几乎都不用刻意猜测，就明白格莫夫所指的正是在当前的星云危机之下，人类将所有资源都集中到航天工程上的现状。 而当下人类面临的情况，和当年红色帝国以最浪漫的方式去追逐未来和科技还有所不同。除了范围扩大到了整个文明之外，这次是有人故意引导人类走上这条饮鸩止渴的路，而这个人就是林雨疏。 “我们好像又在重蹈覆辙了。”陈飞宇沉沉说道。 格莫夫只是浅叹了口气，没有说话。他沿着栈道慢慢往回走去，陈飞宇也小心地跟在他身旁。走到一半的时候，格莫夫才开口说道： “当时我对他的话没有什么感触，只是觉得每天的工作太过寡淡，才会去找他闲聊。直到他离开基地的时候，我看到他被直升机卷起的气流吹翻在地上，几乎都无法依靠自己的力量站起身来，我才意识到他的一生快要结束了，并且是毫无意义地结束。 我开始意识到自己是在一个毫无意义的事业上，浪费了生命。但我曾经的工作经历，又让我没办法离开这里。于是，我开始研究起了那些还没有来得及卖出去的情报。总得给自己找点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情做。” 陈飞宇加快了些步伐，向格莫夫靠近了几分： “你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发现了林教授的经历不太正常吗？” 格莫夫徐徐摇头： “事情没那么容易，我可不像现在的林雨疏，好像什么事情都是知道了结果，再去寻找路径。当年我在cia总部的资料库里，用微缩相机拍下了上万份资料。 林雨疏的案卷并没有过多地引起我的重视，毕竟在那个时代，我们这边的肃清运动，和他们的麦卡锡浪潮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不同。那些科学家被调查的动机，绝大多数都是无中生有和凭空臆想出来的。” 走下栈道之后，陈飞宇环顾了一圈四周，却发现邵峰和格莫夫的儿子们都不见了踪影，脸上不由自主地浮起了一抹慌张的神色。而有着特工经历的格莫夫，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 “你不用担心，他们带着你的朋友去参观其他地方了。” 陈飞宇一怔： “这里还有其他地下设施吗？” 格莫夫徐徐点头： “一会再跟你说这个，我们先去看看你感兴趣的东西吧。” 格莫夫带着陈飞宇沿着环形走廊走了一段，穿过嵌在岩壁上的密封门，又爬上了三四层楼的台阶，来到了一间屋子里。这里如舰桥舷窗一般的窗户可以俯瞰整个球形空间，看上去像是以前的控制室。 这间曾经的控制室已经没有了任何设备，空荡荡的房间中央摆着一张大方桌，上边整齐地码放着几十个资料盒。最大的一面墙上贴着无数纸片、旧报纸、照片。看似凌乱，实际上它们都被画在墙壁上的粉笔线串联在了各种路径上。 格莫夫在桌前坐了下去，用手抚着其中一堆文件盒，用带着几分自嘲的口吻说道： “我花了不少时间琢磨我从cia资料库获取的那些情报，经过仔细研究之后我才发现，那些我曾经认为很有价值的东西，更像是上世纪很流行的《未解之谜》的一个合订本，根本就是垃圾。稍微有点价值的东西，看上去更像是专门为间谍准备的陷阱信息。 难怪怀特他们那群人把我称作情报贩子，连我自己都觉得，买我情报的那些人，不是蠢到家了，就是施舍我这个可怜虫。在这堆垃圾里，林雨疏的案卷虽然也是平平无奇，但其好歹是个真实的案例。” 说到这里，格莫夫将两个文件盒递到了陈飞宇的身前，并打开了它们。陈飞宇如获至宝一般，打开文件盒之后，发现里边全是微缩照片的底片。他随手拿起其中的一张，在放大镜下仔细地看了起来。 虽然此时的笔迹不如青年时那般娟秀工整，在那笔走龙蛇的笔锋之间，仍能轻易辨别出林雨疏那独特的书香气质。 “这是...林教授的日记？” 格莫夫点了点头： “嗯，案卷里有很多内容都是她的笔记。你不用这么费劲儿地去看，我已经把它们整理出来，放大之后贴到墙上去了。实际上，光看这些东西，你也发现不了多少有价值的东西。这些记录本身就很零碎，就像是一个人在那十几年光景中的若干个片段。” 陈飞宇放下了手里的微缩底片，走到了贴满纸片的墙壁前，试着从其中找出故事的开端： “我之前也看过林教授青少年时期的日记，确实比较零碎。如果不是有事件亲历者的讲述串联，很难还原出当年的场景来。” 格莫夫站起了身来，走到陈飞宇的身边，扫视着那面十几米长的信息墙： “可能是因为那时候我的工作太过寡淡，也可能是因为我爱看小说的原因。这些零碎的记录逐渐拼接成了一个励志的故事，虽然情节的起伏远远没有小说里那般惊心动魄，但真实的事情往往更能直击人心。 而且，有时候小说的情节再过离奇也有自圆其说的时候，但真实的世界可没有大纲管着，极端的荒诞和残酷都可能毫无征兆地出现。” 陈飞宇跟着墙上粉笔线串联而成的信息脉络，囫囵吞枣地浏览着资料。发现其中在林雨疏记录的原本之间，有很多都是格莫夫自己补充的手写资料、报纸剪页、甚至是来自其他情报机构的原本。 “在那个时代，要补全这些缺失的片段，应该非常困难吧！” 格莫夫看着那些资料的眼神，就像艺术家看着自己最得意的作品一般： “我虽然没有了kgb特工的身份，但情报网络还在，无非就是没有了可以随意挥霍的组织资金而已。而且，我只是被分配到了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工作，又不是坐牢。我在研究林雨疏案卷的过程中，逐渐被她的遭遇和奋斗经历所感染。 休假的时候，我会用自己的专业手段和情报网络，展开对林雨疏案卷的补全调查。当时的林雨疏还不是什么大人物，查起来没那么困难。而我之所以要这么做，除了想听完整个故事之外，也想试着从一个比我还要悲惨的故事中，找到属于我的出路。” 陈飞宇看着越发复杂的信息脉络和越来越多的批注信息，问道： “可你调查得越深入，就越是发现这个故事并不简单，对吗？” 第三卷地球舰队 273迈向群星(一) 随着格莫夫娓娓的讲述，墙上的纸片仿佛动了起来，在陈飞宇眼前拼凑出了那个希望与傲慢同样耀眼的时代。 ...... 夕阳刚刚从海面上收走最后一缕残光，无数小星斗就迫不及待地从还透着天青色的夜幕里钻了出来。就在漫天的星网将要把夜空占据的时候，洛杉矶的华灯初上，金门大桥流光溢彩的霓虹倒映在微波荡漾的海面上，就像一座通往未来的时空之门。 观景台的栏杆边上站着一个俏丽的身影。她穿着花纹时髦的t桖衫和修身牛仔裤，虽然披着一头金色的波浪卷发，但却是一副东方人的面孔。 每当林雨疏遇上烦闷或是欣喜的事情，总喜欢这个时候来到这里，这种文明的烟火与浩瀚的星空交相辉映的景象能让内心情平静。文明和星空，如果失去了其中的任何一个，那它们都将毫无意义。 来到北美的这三年来，林雨疏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因为后者来到这里的。即使是心情烦闷，更多的也是出于对家乡的思念。她并不憎恨那片曾经给她带来伤痛的土地，她只是认为那里不适合展开自己的羽翼，就像不适合自己此时这身装束一样，至少现在还不适合。 而这一次，林雨疏站在星空和文明的交汇之地时，心情却有些复杂。她的脑海里不停回想着几个小时之前，在洛杉矶领事馆里，工作人员反复询问了她三遍的那个问题。 “林女士，您的决定我们可以理解并且支持。但请您一定要确认这是您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因为按照我国法律规定，一旦您退出了国籍，就永久性地无法再次获得祖国国籍了。您确认还要继续办理吗？” 原本以为自己会毫不迟疑签上名字的林雨疏，因为她太热爱这里的自由、繁荣，最重要的是，这里有人类文明中最拔尖的科研能力，让她能离群星更近一步。 但就在她提起笔的时候，或许是五千年灿烂文化在她基因里烙下的印记觉醒了，她竟然犹豫不决起来，而她自己都说不清犹豫的原因。 总领馆的工作人员或许是出于善意，在这个时候恰如其分地向她提出了一个让她无法拒绝的请求： “林女士，您看。现在也快到我们下班的时间了，我还约了男朋友一起吃晚饭。要不然您把这份资料带回去，签好字以后明天再给我带过来。从程序上来说，耽误不了您的时间。” 林雨疏放下了笔，长出了一口气： “那好吧，谢谢你了。” 然后，她就带着那份还没有签字的退出国籍文件，和另外一份需要北美国籍才能生效的喷气推进实验室（jpl）邀请函，来到了观景台上。 从日悬西山到此时的星火辉映，林雨疏甚至都没能让自己的思绪转移到抉择这个命题上。 就在海风的温度随着夜幕的浓重逐渐变得冰凉的时候，林雨疏又抬头仰望星空，此时的群星格外地闪耀，似乎把城市冲天的霓虹都逼退了几分。 “答应我，你要去找到属于自己的那片天空，那片能把你所有羽翼都展开的天空。”王老师对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仿佛若隐若现地出现在了星河之中。 “在科技、文明和宇宙的命题下，国家的界限是狭隘的，我需要这片天空！王老师，我不会辜负您的希望，您会看到我迈向群星的。”这是林雨疏这些年来第一次在内心回应当初王老师临终前的最后请求，她也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拿出那支笔身上印有“清北大学天文系”的钢笔，郑重地在两份文件上都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第二天一早，林雨疏提着一包小礼物迎着初升的朝阳来到了喷气推进实验室（jpl）的办公地点。实际上她在半年前就因为在伯克利分校极为优异的成绩，被吸纳到了jpl。但因为北美移民政策和高级科研项目的要求，她并不能接触真正核心的研究项目。 走进办公室，同事们热情地和她打着招呼。有人递上了口香糖，有人用开玩笑的口吻评论着她那一头昨天才烫染的金色卷发。而她也如往常一样，给同事们分发咖啡、烘焙等小东西。刚到这里来的时候，她甚至都不敢想象这种氛围会真的存在于人间。 林雨疏在办公桌前放下了东西，给她的小盆栽浇了水之后。深吸了一口气，她拿起了一个文件夹和袋子里特意剩下的咖啡，走进了主管詹姆斯的办公室。 “哦，天啊，雨疏。你真是上帝派来的天使，总是知道我在星期四喜欢喝这个口味的咖啡。”詹姆斯一边挤眉弄眼地品着咖啡，一边赞叹着。 林雨疏虽然早已习惯了这种自由中带着些散漫的气息，但从小受的教育还是让她怀抱着文件夹，端庄地站在詹姆斯的办公桌前。不过她的表情却似乎已经挣脱了礼仪的束缚，她做了个俏皮的鬼脸： “实际上整个办公室的人都知道你爱喝什么咖啡，只是他们不想把你捧得太高，免得你骂人的时候毫无顾忌。” 詹姆斯也不在意林雨疏的调侃，他放下咖啡杯，指了指林雨疏胸前的文件夹： “我猜这里边的东西是给我的吧。还有，不用每次都让我叫你之后再坐下。这儿可不是国会，没那么多规矩。” 林雨疏坐了下来，将文件夹翻开，倒转之后递了上去。文件夹里是北美国籍的入籍许可，还有签上了名字的jpl邀请函。 詹姆斯草草扫了一眼，双手拍在一起，双目炯炯地看着林雨疏，带着几分激动的情绪： “太好了，这绝对是你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我也总算不用指望着科林和厄尔那两个整天就想着准时下班去开party的蠢货了！” 林雨疏的表情却没有那么轻松，除籍的阴霾或多或少都还在影响着她： “希望我能为人类迈向群星尽一份自己的力。” 詹姆斯一边收纳着文件夹里的资料，一边说道： “当然了，实际上你的梦想也只有在这里才有实现的土壤，不是吗？” 詹姆斯的话虽然说得很随意，但林雨疏还是从中听出了几分傲慢的味道。不过她早已习惯了他们的这种说话方式，或许这份傲慢是他们与生俱来的。而当下的局面下，他们也配得上这份傲慢。 “那我什么时候能够真正地开展工作？”林雨疏问道。 詹姆斯耸了耸肩： “这个你也不要着急，我处理过这种事儿。学校和科技部这边的手续倒是很简单。不过你这种情况还要经过移民局、州议会、联邦调查局以及cia的审查。该死的联邦法律就是这样规定的，上帝也没有办法，这就是民主的代价。 不过你放心，结果肯定没问题，无非是等两三个月罢了。现在你在jpl实际上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儿可以做，这么干等着，我估计你闲不住。我倒是可以给你推荐一个去处，既可以休假，又可以打发时间。” 说完，詹姆斯递上来了一封介绍信。林雨疏翻开一看，明信片上那个躺在群山之间的巨型弧面反射望远镜立刻令她两眼放光。 “阿雷西博天文台！” 她声音颤抖地喊出了那个名字，那曾是她无数次从王老师口中听过的一个名字，也是她在外文资料上看过无数次的一个名字，一个神圣的名字。 那里还是人类以宇宙并不一定能够理解的善意，向m13星云发出过第一声啼哭的地方，也是她无数次梦境里去过的向往之地。 詹姆斯得意地点了点头： “我们在那里的科研小组，有个该死的家伙天天吃牡蛎，得了阑尾炎，现在正好缺个人。每天的工作不繁杂，但需要有射电天文专业背景。你在这方面是专家，我考虑到你本来就得闲着两三个月。当然，这也是完全遵循你的意愿。我不会.....” 就在詹姆斯的话变得吞吞吐吐之时，林雨疏毫不犹豫地给出了答案。 “我愿意去。” 第三卷地球舰队 274迈向群星（二） 其实林雨疏心里非常清楚，詹姆斯如果向外边办公室的那群人提出这样的要求，势必会引起众人的口诛笔伐，并且会遭到严词拒绝。 但林雨疏不在乎这些，因为她觉得自己能在这样宽阔的天空和温润的土壤中自由地生长，已经大大超过当年每天只睡4个小时考取交换生资格时的预期了。更何况，全世界最大的射电天文台——阿雷西博本就是她魂牵梦萦的地方。 “詹姆斯，你看我什么时候过去合适？” 面对林雨疏如此坦率的回答，詹姆斯反而有些受宠若惊，他尽力掩饰着自己那副阴谋得逞的嘴脸。 “额，这个就看你的时间安排了，随时都可以。你放心，交通和加班补贴会按照正常标准的130%给你的。毕竟让你去那种地方，算是屈才了。” 林雨疏满面醉人的笑意： “那等我回来的时候，还会给你带你喜欢的咖啡的。” 正当林雨疏要走出办公室之时，詹姆斯又叫住了她。 “对了，向你透露一个内部消息，反正你马上也是内部人士了。” “什么？”林雨疏好奇地回头问道。 詹姆斯伸长了脖子，神秘兮兮地压着声音： “nasa马上要开启阿尔忒弥斯计划了，而且会从咱们jpl挑选一批人过去，科林和厄尔那两个浑蛋肯定是没戏。这次选拔的要求很高，入选率非常低，但我觉得你应该好好准备一下！” “谢谢你，詹姆斯，我会尽力的。” 林雨疏的回答一如既往地礼貌和热情，当她拉开办公室门的时候，又回头，满眼希冀地对詹姆斯说出了当年肯尼迪总统为阿波罗计划拉开序幕时那句著名的演讲词： "notbecausetheyareeasy,butbecausetheyarehard!非缘易，只缘艰！” 关上办公室的门之后，林雨疏的热泪就夺眶而出。 在她还埋头于书本之中，试图通过知识在泥泞的人生中为自己找到一条通往星辰的道路之时，北美的阿波罗探月计划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当nasa将阿波罗11号任务以全球直播的形式呈现在全世界人们眼前时，除了将老对手死死地压在了身下之外，也庄严地宣告人类已经掌握了星际间航行能力。 在那一刻，尼尔.阿姆斯特朗确实代表了全人类，而北美代表了文明的最巅峰。包括年少的林雨疏在内的所有人都毫不怀疑，人类将会在两代人之内走出地球，冲出奥尔特星云。 林雨疏没有亲眼看到当年的直播，在到北美之后，她曾无数次地看过阿波罗11号任务的录像。每次阿姆斯特朗说出那句著名的“我的一小步，代表着人类的一大步。”时，她都感动得情难自已。 而对于她来说，来到北美之后最大的遗憾之一就是，没能赶上人类浩浩荡荡向太空发起庄严挑战的阿波罗计划。而现在，以更加遥远和实用的火星为目标的阿尔忒弥斯计划会在自己风华正茂的岁月展开，并且自己还有机会成为创造历史的人。 如果在青少年时代所遭遇的一切，都是为了眼前的这个目标，让她有机会成为人类迈向群星的一份子，并且让阿尔忒弥斯计划变为现实。那么她会由衷地感谢命运，甚至会毫不犹豫地相信天选之子和应许之地的存在。 ...... 陈飞宇被林雨疏的记述所深深感染，从她飞扬的笔锋里，都能体会到当时他激昂澎湃的心情。他感慨万千地说道： “没有任何一个对星空有向往的人，能抵住这种航天大时代的诱惑。如果换作是我，可能也会想尽办法让自己投身到那场轰轰烈烈的运动中，哪怕只能成为洪流里的一滴水，也会心甘情愿地。” 格莫夫冷哼了一声： “哼，但她从根本上就把这个事情的底层逻辑搞错了。阿波罗计划的初衷压根就不是什么人类走向深空的愿景，而仅仅是拖垮红色帝国的一个伎俩。如果说阿波罗计划将红色帝国压在了身下，那阿尔忒弥斯计划就是想让红色帝国彻底断气。 在这样目的之下的宏大太空计划，不仅无法实现她想象中用星空抹去国界的妄想，反而是国家对抗的催化剂。她抱着那么大期望投身其中，最终的结果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陈飞宇叹息道： “当局者迷，那时候她才二十多岁。连那个伟大的红色帝国都看不透的迷局，她恐怕也没法不陷入其中。更何况，她对星空有着超乎常人的执着，这种执着会让人变得迷信。” 格莫夫却冷笑道： “当局也许会迷，但历史早就给出过答案了。强行超越时代的造物，往往都达不到预期的效果。拜占庭城下的乌尔班巨炮是如此，坐着礼花飞天的百户也是如此。那不叫探索，叫不切实际的妄想。” 陈飞宇也从激昂的情绪中冷静了下来： “人类能从历史中汲取的唯一教训就是，不会吸取任何教训。而我们现在似乎又在走老路了，但决定着历史走向的绝大多数人都意识不到这一点。” 格莫夫脸上露出宽慰的浅笑： “至少你现在意识到了，并且，你现在仍然是个掌握着关键的人物。” 这时，陈飞宇发现林雨疏自己关于前往阿雷西博天文台经历的笔记记述得非常简单，但旁边却有大量格莫夫调查的批注。他问道： “看起来林教授前往阿雷西博的那段经历并不一般。” 格莫夫走到陈飞宇身边，用满是老茧的手从迷乱如麻的纸片上缓缓划过： “一开始我也没有在意这段经历，她自己的记述简单得就像中学生的日常笔记。但后来的情况让我越发觉得，这段经历可能非常重要。 于是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基本还原了那段她去阿雷西博天文台短短几个月期间发生的事情。可笑的是，如果当时那群自诩为文明巅峰代表的科学家们，少一些自以为是，多一些对自然的敬畏，哪怕只是一点点，恐怕就不会有现在这样的局面了。” ...... 林雨疏来到坐落于波多黎各群山之间的阿雷西博天文台之后，除了惊叹于直径三百多米的弧形天线的宏伟，还有热带风情的浪漫宜人之外，也感受到了科研小组别样的目光。 三年前，她刚刚以交换生的身份踏上北美土地的时候，曾经一度因为新朋友们对她肤色的态度感到很困扰。虽然从小接受传统文化熏陶的林雨疏，有着极高的谦逊和内敛修养。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可以对所有的事情都逆来顺受。 好几次林雨疏都险些在一身傲骨的怂恿下，做出冲动的事情来。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发现了消除这种固有偏见的方法，因为考卷和需要解决的问题是不看肤色的。 虽然这往往需要几个月或者更长的时间，才能让身边的朋友们发自内心地尊重她。但相比她为了现在的学习环境所付出的，这些所谓的代价完全不值一提。她把这理解成了一种生存规律，强者才能得到尊重的生存规律。 林雨疏推开阿雷西博射电望远镜控制室的门，她的新朋友们正焦头烂额地围坐在一堆观测资料前。 "hi!伙计们，我叫林雨疏，加州大学天文系的。非常有幸来向你们学习射电天文的知识。” 林雨疏热忱而真挚的态度并没有在新朋友那里激起什么涟漪，只有一个拉美裔女孩儿向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我叫艾米，很高兴认识你。” 而其他人只是抬目扫了一眼林雨疏，就又回到自己的讨论中去了，仿佛来的人只是个送外卖的。林雨疏倒也没有觉得难为情，毕竟类似的遭遇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 如果她表明自己来自jpl的身份，这种情况应该会比现在好一些。但与生俱来的内敛性格让她难以启齿。而且，她很有信心在一段时间之后，让他们发自内心地把自己当成朋友。 就这样在门口站了一阵子之后，其中一个男人对她说道： “女士，你看我们现在确实很忙，实在没有工夫照顾你，就请你自便吧。另外，如果你确实想帮忙的话，就去食堂看看，晚餐准备好没有，我们可都饿坏了。” 第三卷地球舰队 275迈向群星（三） 那男人脸上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语气里也充斥着不耐烦和傲慢。 “好的，我这就去，毕竟没什么问题比吃饭更重要。” 林雨疏的回答令几人都是一怔，这位东方女孩儿的顺从和善意让他们感到很惊讶。虽然他们打心底里不喜欢上头派了一个黄皮肤小个子来补缺，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清楚能拥有加州大学的学籍意味着什么。 吃晚饭的时候，几人对林雨疏的态度依旧是那般冷淡，自顾自地聊着工作和生活上的事情，完全把她当作了一个小透明。 在谈到工作的时候，有着深厚射电天文功底的林雨疏，其实是完全有机会切入他们的话题的，甚至还可以帮他们解决一些问题。但她依旧只是默默地聆听着，因为她知道，这些骄傲的盎格鲁撒克逊人只会相信看到的，不会相信听到的。 在晚餐快要结束的时候，几人为了谁值晚班的事情开始拉扯，他们似乎有个和当地女生们约好的聚会，而谁都不想错过这种绝佳的释放荷尔蒙的机会。 “我也许可以帮你们解决这个麻烦。”林雨疏的话打断了几人的争执。 “那你最好有个绝妙的点子，我们可没有时间听废话。”那个叫杰瑞米的男人话中带着的蔑视和他那副俊朗的外形完全成反比。 林雨疏浅浅一笑: “我在弗吉尼亚州绿岸国家射电天文台实习过一段时间，对晚上值班监听工作的流程还是知道一些的。如果你们不担心我弄坏控制室的设备的话，我很乐意留下来值班！” 杰瑞米在对林雨疏表现出来的顺从感到惊讶的同时，也不假思索地答应了林雨疏的要求。这倒不是出于他对林雨疏的放心，而是因为夜间监听值班根本没有任何技术含量，就是个普通的大学生也能胜任。 几人都开心地相互击掌庆祝之后，兴致勃勃地推门而去，甚至都没有一个人正面向林雨疏表达感谢。 夜深入静的时候，林雨疏听着从扬声器里发出的来自宇宙没有生命的噪音，这噪音隐隐约约的，好像比那些星星还要永恒，那种孤独真是没法形容。 这时，控制室的门开了，来的正是那个拉美裔女孩艾米。 “你也不喜欢这工作，对吗？” 她的语气中有几分不满的情绪，但林雨疏能听得出来，这并不是针对自己的。 “你没有去参加他们的沙滩聚会吗？”林雨疏故意岔开了这个可能会给自己带来更多争议的话题。 艾米撇了撇嘴： “虽然他们确实很英俊，但我也不想去成为他们中间某个人荷尔蒙发泄的对象，不然他们会更加自以为是的。” 艾米的玩笑把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不少，又闲聊了几句之后，林雨疏问道： “吃晚饭的时候，我听杰瑞米他们的对话，似乎咱们的观测任务遇到什么麻烦了。” 艾米浅叹了一口气： “这次我们过来，主要是执行星云在特定无线电波段回馈信号特征的项目，咱们几个的博士论文都指望这个项目了。我们选了一片背后有恒星辐射源的星云，按照理论计算应该会接收到特定波段的无线电信号，从而验证我们对恒星星云的一些特征预测。” 随后，艾米将一叠观测数据摆到了林雨疏面前，愤愤地说道： “实际上的情况简直是一团糟，预测中的特定波段信号完全没有踪影。接收到的除了杂波什么都没有，我们想过很多办法了，但还是没有找到问题出在哪儿。” 林雨疏仔细对比着观测数据，问道： “观测资料上显示，这个杂波似乎在所有观测记录上都有，有联系过阿雷西博的工程师团队吗？” 艾米回应道： “当然了，但我们这次使用的监听波段已经在阿雷西博设计精度的上限附近，工程师团队又在新墨西哥州的甚大阵列忙着组装调试，恐怕一时半会是没工夫过来帮我们的忙了。” 林雨疏从柜子里找出了阿雷西博馈源舱的设计图纸： “也许我可以试试，看能不能解决这个问题。” 艾米一脸好奇地看向林雨疏： “你们加州大学天文系还要教工程专业的吗？” 林雨疏浅笑着摇摇头： “不是的，我只是一直都很关注这座人类最大的射电望远镜，业余时间对她的构造做过一些了解。阿雷西博的馈源舱在设计之初用了一种很精密而复杂的反射方案接收信号，这种设计的缺陷之一就是会随着使用时间的加长，逐渐降低观测精度。” 艾米啧啧称奇： “看来你对这阿雷西博还真挺有研究的，但真心地奉劝你，没必要好心去提醒杰瑞米那帮人。我太了解他们了，他们不仅不会相信你，反而还会....额....你懂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艾米看了看自己手臂的皮肤，愤愤地继续说道： “我和他们一起搞了这么多年的科研，就因为我是拉美裔，在遇到棘手问题的时候，仍然会把我当作他们的情绪垃圾桶。真不知道这群白种人毫无缘由的傲慢是从哪里来的，单论学术能力来说，他们完全没有任何值得骄傲的地方。” 面对艾米的吐槽，林雨疏始终面带微笑，静静地听着，到了最后才说了句： “谢谢你的提醒，艾米，我会注意的。” 第二天上午，当杰瑞米一行人拖着空乏的身躯，带着几分未散的醉意来到阿雷西博主控中心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控制台上摆着正在维修的三角牌。 杰瑞米问道： “这阿雷西博的工程师团队是良心发现了，还是在甚大阵列惹祸被赶出来了，怎么有空来帮我们调试望远镜了？” 艾米瞪了醉眼惺忪的杰瑞米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真是白瞎了上帝赐予了你一双卡姿兰大眼，你自己看看，馈源舱旁边那个是工程师团队的人吗？” 杰瑞米揉了揉眼睛，看向被三条钢索悬吊在巨型弧面天线上空一百多米高度的馈源舱。随后脸色一沉，抓起望远镜一边看着一边咒骂： “这个该死的，她在馈源舱附近干什么！要是掉下来摔死了，或者砸坏了弧面天线，我可付不起这个责！” 艾米立刻回怼了一句： “真不知道你那狭隘的眼光什么时候才能配得上你这副高大的身材！” 随后，艾米把几张纸拍在了杰瑞米的胸前。他放下望远镜，拿起几张林雨疏手写的免责声明一看，微微颤动的嘴唇本来又要口吐芬芳。但当他看到林雨疏签字的前缀是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和lsp之后，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好吧，只要不让我给她擦屁股，她随时可以从上边跳下来，反正这个样子下去我们的项目也没有指望了。” 当林雨疏从馈源舱上回到控制室的时候，杰瑞米几人正把腿翘在控制台上，悠哉游哉地打着扑克。 看到林雨疏走进来，杰瑞米打出了一张牌之后，悠悠问道： “林，我刚刚看你在馈源舱上头像马戏团的猴子一样熟练，你是不是属猴的呀？” 艾米一把抓掉了杰瑞米手上的牌，扔到牌桌上： “杰瑞米，你到底会不会说话！” 就在杰瑞米面红耳赤地拍案而起的时候，林雨疏故意提高了音量： “不如让我们先看看问题解决没有，实际上我也没有多少把握。” 几人骂骂咧咧地散了牌局，虽然都是一脸凶相地盯着艾米，但也没有真要动手的意思。 艾米向林雨疏眨了眨眼睛，看了下时间： “时间刚好进入观测窗口，先生们，让我们开始吧！” 第三卷地球舰队 276迈向群星（四） 几人回到操作台前，杰瑞米在懒懒散散地打开开关的时候，还不忘阴阳怪气地说： “希望不是白费功夫，毕竟我们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这个项目已经黄了，现在又给了我们希望。” 艾米狠狠地瞪了杰瑞米一眼，本想怼他两句，但看到坐在后边的林雨疏浅笑着向她微微摇了摇头之后，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第一批观测数据完成处理之后，艾米第一个跳了起来，她兴奋地跑到林雨疏身前来了个大大的拥抱： “感谢上帝，杂波真的没有了，你简直是个天才，雨疏！” 杰瑞米也难掩激动的情绪，看向林雨疏的目光中少了些许偏见： “还真有两下子！” 而林雨疏除了礼貌性地回以微笑，并没有说什么，似乎她已经预见到了某种不好的结果将要出现。 果然，随着数据分析结果越来越多地堆积在打印机的出口，众人兴奋的情绪很快又低落了下去。其实林雨疏在昨晚值夜班的时候，仔细研究了杰瑞米他们的观测方案之后就发现了问题的所在。 这个方案在理论上是可以成立的，但他们选中的星云距离地球有数千光年之遥。在这个距离上，恒星辐射源催动星云发射出的特定波段无线电经过漫长的星途，早已被宇宙线和背景辐射所掩盖。 按照当前地球的电磁环境和阿雷西博的精度，几乎不可能将它们识别出来。 “我就知道是白费功夫，现在害得我们又要重新接受一次失败的现实，我真是太感谢你了，林！” 杰瑞米蛮不讲理地责怪没有激怒林雨疏，倒是让艾米火冒三丈： “杰瑞米，这个方案从头到尾都是你在占主导。我们当初就提到过这个问题，但你压根就没考虑过。现在问题出在你那儿，我们没有责怪你做出了个愚蠢的方案，你倒是先责怪起阻止你继续愚蠢的人来了！” 就在空气中的火药味越来越浓的时候，一直在翻阅资料的林雨疏轻声说道： “伙计们，我有个想法。其实杰瑞米通过辐射源穿透星云之后的无线电波特性来验证星云特征的方法是很有创造性的，只是我们现在的观测设备没有达到探测远距离星云的精度。那我们为什么不继续顺着杰瑞米的思路，选一个更近一些的星云试试呢？” 杰瑞米一脸的不屑一顾，对于林雨疏的赞美并不领情： “林，你维修射电望远镜确实有两下子，我也差一点就相信你真是个天才。但你刚才提出来的意见证明，你确实也就只有修望远镜那两下子。你该不会认为我选中四千多光年外的这团星云，是因为我对这个数字有特殊癖好吧？ 你手里的资料上写得很清楚，只有作为辐射源的恒星质量、距离星云的距离还有星云的厚度等等一系列参数都符合要求，我们才能观测到特定的无线电波信号，从而验证星云的某些特征。而这团星云已经是符合要求的星云里距离我们最近的了。” 杰瑞米的话极尽挖苦，让他的另外几个同学都觉得有些难为情。艾米更是怒火中烧，但她揶揄了几下，最终也没能说出什么来。因为杰瑞米的话虽然难听，但也确实是实际情况。 林雨疏依旧保持着谦恭的浅笑，转了转眼睛： “或许我们可以用奥尔特云试试。” 杰瑞米听完更是发出了肆无忌惮地嘲笑： “哈哈哈，林，我想你的耳朵和理解能力也有点问题。无论是我刚才说的，还是资料上都表明，要想验证我们需要的那组数据，必须让星云反射或者折射某种辐射源。你来告诉我，包裹着我们的奥特特云之外，能有什么辐射源！ 对了，顺便提醒你一句。别想着用太阳作为辐射源，我们自己就处于高强度的太阳风辐射之中。这种强度的干扰下，我们什么都接收不到......” 说到这里的时候，杰瑞米忽然停了下来。艾米也意识到了什么，她用手指着窗外巨大的阿雷西博馈源舱，激动地说道： “阿雷西博本身就带有大功率无线电发射功能，奥尔特云距离我们这么近。用阿雷西博发射特定频率的无线电波，再接收被奥尔特云反射的回波，同样能完成我们的理论验证！雨疏，你简直太聪明了！” 林雨疏满面笑意地点了点头。 杰瑞米脸上也泛起了兴奋和尴尬交织的红晕，但随后面色又变得阴沉： “这还是行不通，自从上次阿雷西博向m13星团发射过一次信息之后，国际天文联合会就严禁地球以任何形式向外太空发射大功率信号了。我们这样做，不仅论文会被撤销，可能连学籍都保不住。” 林雨疏说道： “我研究过国际天文联合会发布的禁令，里边要求的是不允许发射经过调制的大功率无线电信号。如果我们发射一组不经调制的信号作为辐射源，是可以绕过这一纸禁令的。” 众人都是恍然大悟，立刻开始了这项由林雨疏提议的新实验。在完成理论计算，调整好阿雷西博的发射参数之后。 作为组长的杰瑞米用磁盘解除了发射程序里的安全锁，然后又用钥匙打开了那个硕大红色按钮的安全盖。艾米本来兴致勃勃地要去按下发射按钮，但杰瑞米却一手挡在了那个红色按钮之前。 还不等艾米发难，杰瑞米就用蛮力一把将她拉到身后，然后满面谄媚地看着林雨疏： “林雨疏，我承认一开始我对你是有些偏见，但你的主意确实极具创造性，所以我认为应该由你亲自来体验这神圣的一刻，我们也会在论文上添上你的名字。” 其实林雨疏心里非常清楚杰瑞米心里的小算盘，如果计划成功，那荣誉是所有人的。如果国际天文联合会追究下来，那提出方案和实际执行的责任都会被扣到自己的头上。但她仍旧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发射键，并说了句。 “我对我的计划很有信心。” 随着洪水奔流般的电流声回荡在巨型弧面天线之中，一组强劲的无线电信号以宇宙允许的最快速度奔向了太阳系边缘的奥尔特星云。 根据他们的理论计算，这组没有任何调制的信号将会在约三十个小时之后到达预定的奥尔特云区域，并且将部分信号反射回来。在经过同样的时间之后，他们会在接收信号里找到一组微小的波动。如果振幅和频率和预测一样，那么他们就成功了。 接下来三天的等待过程中，杰瑞米他们依旧歌舞升平。而林雨疏在自愿承担着夜间值班的任务同时，也在潜心研究着阿雷西博以往的观测数据。 艾米时不时地也会来陪她，但通常都只是聊上几句就会离开，因为她实在无法理解林雨疏对这座超级望远镜和星空的痴迷程度。 就在距离观测结果接收到还有一个小时的时候，林雨疏匆匆在宿舍找到了艾米： “艾米，这几天我仔细研究了阿雷西博的性能参数，一个小时之后我们可能还是什么都接收不到。” “为什么？”睡眼惺忪地艾米问道。 “我之前忽略了14厘米氢线对回波的干扰问题，一个小时之后我们也许能收到一组稍有起伏的杂波。但按照阿雷西博的精度在地球电磁环境干扰环境下的分辨率，计算机可能没法把这组信号精确地从背景杂波中分离出来，作为论文上的依据。” 艾米一怔，瞬间睡意全无，她捏着鼻梁沉思了片刻： “我先去通知杰瑞米他们。” 一个小时之后，林雨疏的话得到了应验。一组微弱的杂波出现在了观测数据里，但电脑分析结果显示这组数据没有特征表现，结果判定为无意义。 艾米哀叹了一声： “该死的，它明明就在那儿，我们却抓不住它！” 五分钟之前才走进控制中心的杰瑞米打着哈欠，长吁短叹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嘲弄： “林，我们应该好好感谢你，让我们又失望了一次。” 林雨疏没有在意众人火辣辣的目光，她踌躇了片刻之后，说道： “我还有个办法。” 第三卷地球舰队 277迈向群星（五） “算了吧，你的这些办法除了让我们尽快认清今年无法完成博士论文这个事实之外，一无是处。你不是故意来嘲讽我们的，对吗？” 杰瑞米用极尽尖酸刻薄的口吻说完之后，就推门而去。小组里的其他人也长吁短叹地跟了出去，控制室里只剩下了林雨疏和艾米。 “别理他们，雨疏。我知道......”艾米安慰的话语还没说完，林雨疏就打断了她： “只要我们将发射的信号源稍微做一些调制，一些不携带任何信息的调制，回波就能被从背景噪音中分辨出来。” 林雨疏的话让艾米瞠目结舌。 “但这会严重违反国际天文联合会的禁令，而且...而且....我担心这会给我们带来麻烦，我说的不是来自国际天文联合会的麻烦.......” 林雨疏走到艾米的身前，轻抚着她的那头黑色长发： “艾米，禁令的事儿你不用担心。如果追查下来，我会向国际天文联合会主动承认，是我一个人干的，而且你看。” 林雨疏用手指了指放在红色发射按钮旁的解锁磁盘和钥匙。 “杰瑞米他们实际上也想我这样干，我是有分寸的，你放心吧。而且你也不想真的就重新选择一个博士论文题目吧。” 艾米显得很犹豫，她看向林雨疏的目光中第一次出现了些许畏惧，这个身形娇小的东方女孩儿，在寻求答案的固执程度上超出了她的想象。 “雨疏，你应该知道，当年国际天文联合会决定用阿雷西博向m13星团发射那条信息的时候，是经过慎重选择的。在地球到m13星团的路径上，几乎没有任何宜居星系，而m13距离地球有两万五千多光年远。这样选择的用意，我想你应该很清楚。” 相比艾米的紧张，林雨疏平静得令她感到害怕： “我当然知道，他们是不想惹上你所担心的那种麻烦。对了，艾米，你相信地外文明的存在吗？” 对林雨疏的反问，艾米不明就里，但还是坦诚地回答道： “当然，我们学天文的人，比其他任何领域的人都相信地外文明的存在。因为在宇宙这样人类无法理解的巨大尺度下，如果没有地外文明的存在，显然是严重违反自然规律的。” 林雨疏莞尔一笑： “是的，我也对此深信不疑。但你有没有想过，既然地外文明的存在是必然，那为什么我们从来没有发现过ta们，而ta们也没有造访过我们。” 艾米有些疑惑地摇着头，毕竟这是个所有天文学家都无法给出准确答案的问题。 “我想宇宙中应该有一种我们暂时还无法理解的规则，在保护着类似人类这种处于幼年时期的文明。或者是文明存在的密度非常低，低到我们需要发展出高超的科技才能让彼此取得联系。 要不然你可以想象，五六十年代那些疯狂的核试验发出的非常规电磁信号和电离辐射，早就把我们害怕的东西引过来了。而我们在面对有能力跨越星河而来的敌人的时候，根本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但这种事情并没有发生。” 艾米对林雨疏的解释将信将疑，她整理了思绪，问道： “雨疏，你对所有人的善意我可以理解。但你为什么对这个项目如此执着，连杰瑞米自己都放弃了，你还想要坚持。” 林雨疏脸上始终带着的浅笑随着目光的坚定逐渐消失，她深沉地看向已经泛出鱼肚白的天空： “杰瑞米虽然偏执得像个精神病人，但他提出的理论确实很有创造性。这对于人类科学来说，也许是个前进一小步的机会。我只是不想放过任何向群星靠近的机会，在人类迈向群星的过程中，每一小步都至关重要。” 艾米虽然无法理解林雨疏对于群星的执着，但显然已经被她的坚定所打动： “好吧，需要我帮什么忙就说吧，趁杰瑞米他们还没有收回解密磁盘和钥匙之前。” 两个小时之后，又一组经过调制的无线电信号，伴随着回荡在阿雷西博弧面天线中巨大的电流声中，被射向了一片空旷的深空之中。 杰瑞米几人就算没有在基地里听到发射时那令人汗毛倒竖的电流噪音，也会通过被强烈干扰的收音机信号知道林雨疏在做什么，但他们都非常有默契地保持了沉默。但这并不是出于对林雨疏的认可，而是单纯地不想自己的博士论文完全泡汤。 又是三天的等待之后，林雨疏和艾米早早地就守在了回波监测仪的前边。艾米显得非常紧张，林雨疏很淡定，但偶尔也会从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激动的情绪。杰瑞米他们几个虽然没有出现在控制室里，但也都在基地里徘徊。 “嘟！嘟！嘟！” 回波监测仪如期接收到了被奥尔特星云反射回来的微弱回波。艾米兴奋地一路小跑冲到分析计算机前，脸上的红晕却瞬间如雪崩一般变成了惨白。 “数据没有特征表现，结果判定为无意义！”她声音颤抖地念出了分析结果。 林雨疏对于这个结果也大感意外，她快步走到电脑前检查着数据，眉间的褶皱随着一行行数据映入眼帘而逐渐加深，并如贴上了透明胶一般死死凝固。 “这没有道理啊，如果我们发射信号的频率和振幅不对，那应该压根就接收不到任何回波。但现在收到的这个回波，和上周我们发射的没有经过调制信号的回波完全一致。” 艾米也在旁边的电脑上检查着发射数据： “我已经复查过了，我们三天前发射的信号是经过特殊调制的，没有问题。” 林雨疏快步走到摆满资料的方桌前，快速地翻阅着资料，嘴里喃喃念叨： “上周的发射虽然没有取得有意义的结论，但证明了理论计算是正确的，我们今天应该收到的是一组经过调制的回波。但这个实际结果似乎在向我们说明，太阳系边界有什么东西，在阻止我们向外太空发射调制过的信号。” 艾米浑身一震，目光惊愕地看着林雨疏： “你的意思是，我们的太阳系在柯依伯带和奥尔特云内层之间，存在着一道会过滤调制信息的力场？” 林雨疏不停地摇着头： “我不知道，但我认为这可能会是一个重大发现，有深入研究的必要......” 就在这时，杰瑞米“砰！”的一声推开了控制中心的门。他先从控制台上不显眼的地方收起了一个保持着通话状态的对讲机，然后又拿走了可以让阿雷西博发射信息的解密软盘和钥匙，嘴里骂骂咧咧： “林，你的想象力确实出类拔萃，但我认为你更应该去写科幻小说，而不是搞科学研究。我想你就是再业余，也应该听说过太阳风和宇宙空间的交汇处存在一个日球顶层。 那里电磁环境的复杂程度现在都还是个谜，你竟然可以置之不理，反而去想一些更加天马行空的存在，简直不可理喻。” 林雨疏争辩道： “我当然考虑过日球顶层的干扰，但我们现在面对的问题并不是干扰，而是调制。这种把调制信号过滤成普通信号的情况，几乎不可能是自然存在的一种机制。” 杰瑞米用蔑视的目光瞪了一眼林雨疏，接着向外走去： “感谢上帝，你还能在不可能前边加上几乎。但这一切跟我都没有关系了，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回去重新想一个开题报告。而我也真诚地建议你，不要在科研领域浪费时间了，换条赛道，或许你能成为一名令我仰望的科幻作家。” 林雨疏也不顾杰瑞米肆无忌惮地嘲讽，她快步上前去一把拉住了杰瑞米粗壮的手臂： “杰瑞米，我求你了。这可能是一个重大的发现，我们只需要再发射几次经过不同方式调制的无线电波，从回波类型里也许就能证明这个力场的存在。至少也可以证明，这种具有滤波效果的力场不是日球顶层。” 杰瑞米猛地甩开林雨疏的手，他强壮的身体把林雨疏重重地撞到了旁边的文件柜上。虽然自己也是有些后悔，但嘴上依旧不依不饶： “你知不知道上周和三天前按照你的要求，用阿雷西博发射信号之后，国家无线电监测委员会给我打了多少复核的电话。现在还想仅凭一些不切实际的妄想，进行多次发射.....我.....” 说到这里，怒不可遏的杰瑞米甚至举起了硕大的拳头。但看到林雨疏那依着柜子艰难起身的单薄身板之后，又放了下去。 “我要是再多和你说一句，都是对真正科学的不尊重。回丛林里去吧，猴子！这里真的不适合你！” 第三卷地球舰队 278风暴之始（一） 讲到这里的时候，格莫夫太阳穴边的青筋条条绽出，愤恨的心情溢于言表。如果那个叫杰瑞米的白种男人此刻就在他面前的话，那他极有可能挨上几记重拳。 “看来林教授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发现了太阳系边缘...额....有异常。”陈飞宇小心地使用着措辞，因为他并不清楚格莫夫对太阳系屏障了解多少。虽然他们现在研究着共同的敌人，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已经是同盟了。 有过谍报生涯的格莫夫对于陈飞宇的顾虑也是洞若观火： “我对这道可能存在于太阳系边界的力场做过许多研究和调查，虽然我不知道这道力场到底从何而来，但对它的基本性质还是有所了解。” 格莫夫指向一幅他自己制作的模拟图画，接着说道： “与其说是力场，倒不如说成是一道屏障更加贴切。它的作用至少包括，隔绝我们已知的所有方式，向外太阳系传递有效信息，而且范围几乎包裹了整个太阳系。我的理解是，这道屏障的存在，让我们在某种程度上在广袤的太空中是隐形的。 我想你对这道屏障的了解应该比我要深刻，否则你也不会费这么大的功夫找到这里来。如果我说错了，就请你为我纠正。你知道的更多的部分，也不必告诉我。” 面对格莫夫的坦诚和理解，让陈飞宇对他的信任又多了几分。同时也对格莫夫在极为有限的资料下，以非专业学者身份能够洞察屏障的存在，以及推测出其部分性质感到震惊。 他深深地看着格莫夫，郑重地点了点头。得到陈飞宇的肯定之后，格莫夫也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随后，陈飞宇感慨地说道: “格莫夫先生，您能够研究到这一步，想必您在射电天文上已经有相当的造诣了。相比之下，我这个搞航天专业的在射电天文方面的了解却只是浮于皮毛，真是惭愧。” 格莫夫却流露出几分复杂的情绪： “当学这些东西成为了生存的必需之后，就没有以前看上去那么难了。” 陈飞宇点头称是的同时，也好奇地问道： “林教授在阿雷西博那个时代都能察觉到那道屏障的存在，后来兴建了那么多精度比阿雷西博高得多的射电望远镜，为什么后来的科学家们一点端倪都没察觉到呢？” 格莫夫说道： “后来的射电天文接收精度确实提高了，但国际天文联合会在阿雷西博向m13星团发射那条幼稚的信息之后，严格限制了射电天文望远镜的发射功率。经过我的研究发现，屏障只会反射特定振幅和波长的无线电波，并且回波非常微弱。 这基本就断绝了阿雷西博之后射电天文发现屏障的可能性。而且，随着第三次工业革命深入到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地球的电磁环境以指数级上升。就算不考虑国际天文联合会的那一纸禁令，后来的射电天文也没有机会发现屏障的存在了。” 陈飞宇心中五味杂陈： “我不知道应该说这是人类的不幸，还是林教授的幸运，她抓住了仅有的窗口期，发现了屏障的踪影。” 格莫夫却发出了几声嘲弄的笑声： “与其说是林雨疏幸运，倒不如说成是那个时代引领世界科学潮流的那帮欧美科学家们的愚蠢，被傲慢蒙蔽了双眼之后的愚蠢！要知道那个宝贵的观测窗口可不单单只为林雨疏敞开的，而是面向整个人类科学界。 如果那个叫杰瑞米的蠢货，肯稍微放下一些他那毫无价值的尊严，对自然有那么一点点敬畏之心。那么他必然会因为屏障的发现，成为次年诺奖天文学奖的得主。但这也不能全怪他，因为那个时候搞天文的科学家们都和他一样蠢！” “林教授她把自己的发现上报过其他科研机构，对吗？”陈飞宇问道。 格莫夫无奈地点了点头： “是的，否则我也不可能查到当年发生在阿雷西博的事情。当时林雨疏手里的东西也非常有限，除了自己的那次观测记录之外，就只有向m13星云发射信号时，接收到的微弱回波。我想那时候的她，对屏障是否存在也不是十拿九稳。 但她的厉害之处就在于，能够从一堆黄沙中分辨出一颗金子。仅仅是一个微弱的杂波，就能让她认定里边藏着巨大的秘密。她向当时世界上所有的主流研究射电天文的机构都发去了自己的研究成果，并提出了进一步研究的申请。但结果我想你应该能够猜到。” “没有人会在证据不充分的前提下，愿意相信这样一个如此大胆的猜测，尤其是发现者还是一个年轻的东方女性。”陈飞宇沉沉说道。 格莫夫攥起的拳头怼在了贴满纸片的墙上，愤愤地说道： “如果当年国际天文联合会稍微放下一些傲慢和偏见，同意了林雨疏的申请，那就没有后来的事情了。” 陈飞宇不解地问道： “但这件事情在当时，也只能算是林雨疏科研历程里的一个小插曲吧，而且在当年那样的环境下，她也没有办法对屏障做更深一步的研究，甚至都没法确认屏障的存在。” 格莫夫平复了一些情绪，目光随着墙上的脉络线继续前移： “你说的没错，这件事在当时的林雨疏那不凡的一生中，确实只是一个小插曲，但这却是所有事情的开端。那是引起风暴那只蝴蝶的翅膀，那是现在卷起惊涛骇浪的风暴之眼。” ...... 杰瑞米几人在第二天就收拾行装离开了阿雷西博，而林雨疏则选择了继续留在这里。虽然她没有阿雷西博的使用权，但在这里可以查阅到以往所有的观测记录。对于她来说，把自己埋在海量的数据资料里，总要比干等着审核通知要好得多。 两个月之后，林雨疏将所有能搜集到的可以证明太阳系边界有异常的资料整理成册，报送了北美和欧洲的每一个射电天文机构，但得到的结果无一例外都是拒绝。但她并不因此感到沮丧，因为这个结果也算是在她的预料之中。 毕竟手上的资料太少，而太阳系边界存在某种屏障的理论又太过超前。她也已经习惯于这种一开始不被重视的科研历程，她相信在观测条件更加成熟之后，这一定会是一个重大发现，她也有耐心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但现在最令林雨疏感到困扰的事情在于，自己又无事可做了，这对于她来说完全是一种折磨。这种折磨远远超过杰瑞米他们傲慢地指责和毫无缘由地讥讽，她不允许自己的时间被浪费在迈向群星的过程之外。 在百无聊赖中熬过了两天之后，她接到了詹姆斯的电话。 “雨疏，我听说你在阿雷西博的经历好像不太愉快。” “我觉得还好吧，你们一开始不也这样对我的吗？”林雨疏调侃道。 “呵呵，好在我们熬过来了，不是吗？没有见识到你真正的才华，是他们的损失。” “噢，詹姆斯，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安慰人了，我都感动得快哭了。但如果你真想安慰我的话，就给我带来点好消息，至少给我安排点有意义的事情做，我都快闲死了。”林雨疏像和老朋友一样开着玩笑。 “对了，你发现的那个新东西，我昨天刚听国际天文联合会的朋友说起过。实际上那个东西还是有研究价值的，不过遗憾的是，你可能没有时间去研究射电天文的项目了。” “我的审核资料通过了吗？”林雨疏兴奋地问道。 詹姆斯故意卖起了关子。 “我打电话实际上并不是要和你说这件事情。” 林雨疏听出了詹姆斯话里的端倪。 “詹姆斯，我求你了，你会把我逼疯的，这样的话就没人帮你做那些没人愿意做的工作了。” 詹姆斯呵呵地笑了几声，正声道： “你的审核确实通过了，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在我的办公桌上摆着nasa发来的阿尔特弥斯计划的邀请函，其中有你的名字！” 挂掉电话的林雨疏像个豆蔻少女一般，在阿雷西博控制室门口的广场上跳起了毫无章法的圆圈舞蹈。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甚至曾经那些苦难的经历在此刻都能品出别样的甜味来。 第三卷地球舰队 279风暴之始（二） 和所有的史诗故事一样，阿尔忒弥斯计划也有着一个气势恢宏的开篇。大幅的宣传、海量的资源投入、洲际级别的科研合作。一切迹象都显示，人类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迈向群星。 林雨疏刚刚加入到阿尔忒弥斯计划之中的时候，同样因为肤色的问题遇到了一些小小的麻烦。但和以往的经历一样，她用自己内敛谦逊的品格、非凡的才华和令同事们难以理解的努力，很快就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 林雨疏每天会花十几个小时埋头在工作中，剩下的时间刚好够吃饭和睡觉。她感觉自己的时间快得破了纪录，恨不得把一分钟掰成两分钟来用。这不仅仅是出于对工作的热爱，更是享受着梦想照进现实的每一刻。 “林博士，局长请你去他的办公室一趟。” 林雨疏抬头一眼，是nasa局长霍华德的秘书。这位一向眼高于顶的麻省校花，对她说话从来都是趾高气扬。但今天却像是在喉咙里塞了个变声器，说话的语调温柔得就像在和华尔街巨鳄的儿子相亲。 “好的，我这就去。” 助手离开之前，甚至还破天荒地向她抛了个媚眼，仿佛两人有着多年友谊的默契。 林雨疏赶紧在资料堆积如山的办公桌上拿起了几页纸，然后对着镜子简单地整理着妆容。自从加入阿尔忒弥斯任务组之后，她只给自己留了保持简洁的穿着和素雅妆容的时间。但没有了胭脂水粉的遮掩，反而更凸显了她摄人心魄的美丽。 “局长，您找我有事吗？”林雨疏怀抱着资料，端庄地站在局长办公室的门口。其实她的心情是有些忐忑的，因为最近整个阿尔忒弥斯任务组正在裁员。 霍华德局长放下嘴里叼着的烟斗，向林雨疏招了招手： “进来坐吧。还有，把你手里的东西放下，今天就不要汇报工作了，我们谈点儿别的。” 林雨疏感到有些惊讶，这位nasa局长的性格就像拉斯维加斯沙漠里的热风一般，滚烫、暴躁。整个阿尔忒弥斯任务组在他的领导下，恐怕除了林雨疏很适应这种高强度快节奏的工作氛围之外，所有人都苦不堪言。 而林雨疏也习惯于每次去霍华德的办公室，都要带上些需要汇报的工作资料。 “霍华德局长，您该不会要开除我吧？”林雨疏用开玩笑的口吻问道。 霍华德一边吐着浓重的烟雾，一边瞪眼摇头： “你来阿尔忒弥斯任务组快两年了。老实讲，一开始我并不看好你，也不喜欢你。我甚至一度怀疑，推荐你过来的詹姆斯主任是不是疯了。但现在的情况很明显，你给了我们所有人一个惊喜。” 林雨疏俏皮地撇着嘴： “我好像很善于扮演这种角色。” 霍华德耸了耸肩： “现在整个阿尔忒弥斯计划的前期论证工作已经基本结束，接下来就要开始进入各子系统的研发和投产阶段了。相信你也发现了，身边的同事一天比一天少。这并不是因为项目在裁撤，而是进入深度环节之后，我们需要的是精英中的精英。” 听到这里的时候，一向不善于人情世故的林雨疏心头一紧。她从霍华德的话中听出了一丝寒意，脸上也止不住地透出了些紧张的表情。 霍华德继续抽着烟，饶有兴致地看着林雨疏： “我们现在需要一个人，由他来领导轨道器部分的研发和生产工作，保证我们未来的航天员们能够平安地在太空中度过九个月的时间到达火星，然后在他们完成任务之后，再接小伙子们回家。你觉得谁最合适？” 林雨疏在紧张之下，身体微微有些发抖： “霍华德局长，你知道我不太擅长于和同事们相互了解，这个忙我可能帮不上你。” 霍华德一边吐着烟雾，一边呵呵地笑道： “呵呵，有时候你特有的谦逊真是让我头疼。你可不是不擅长和同事们相处，而是没有在那上边花时间。你把你自己的全部都奉献给了阿尔特米斯...额....准确地说是奉献给了航天事业。” 随后，霍华德放下了烟斗，正声说道： “我们相信，由你这样的人来带领轨道器团队，一定是我们最正确的选择。” 林雨疏顿觉整个身体像被一股温和的电流穿过，每一寸皮肤都泛起了浅浅的酥麻感。能够成为阿尔忒弥斯计划的一员，已经满足了她对于未来和星空的所有愿望。她压根就没有想过，还不到三十岁的自己能够成为人类航天科技皇冠上的一颗宝石。 “看起来你完全没有想到，不是吗？”霍华德的话将林雨疏从压抑的兴奋中拉回到了现实。 “额...是的....我只是...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够做好。”林雨疏被梦想照进现实的强烈目光晃得有些语无伦次。 “你当然可以，这一点我们坚信不疑。”霍华德在肯定回答的同时，递上了一份正式任命文件，接着说道： “作为你的头儿，我对你唯一的要求就是，把你全部的才华都奉献给合众国和阿尔忒弥斯计划。让小伙子们在太空中执行任务的时候，有个绝对安全的家。” 林雨疏接过那份盖着国务院、科技部、nasa还有阿尔忒弥斯计划项目组印信的文件，眼泪无法抑制地夺眶而出。 “一定...一定！” 等林雨疏的情绪稍微稳定之后，霍华德又拿起了烟斗，意味深长地说道： “作为你的朋友，我想劝你一句。要把自己当作一个人，而不是科研机器。你的办公桌上不能只有学术期刊和sci论文。你的电视机不能总是关着，冰箱里不能总是空的。你需要朋友，需要了解这个世界正在发生的事情。 这不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阿尔忒弥斯计划。探索宇宙是一个宏大的命题，但这个命题也是建立在普通人的生活之上的。” 林雨疏擦掉脸上的泪痕，频频点头： “谢谢你，霍华德，我会试试的！” “好吧！这下你可有得忙了，赶紧去开展你的工作吧！” 离开局长办公室之后，林雨疏心中翻腾的热浪持久而有力地拍打着她的大脑皮层，她陷入了令自己眩晕的满足感里久久不能自拔。在这一刻，她深信在科技与民主的光芒照耀下，固有的偏见和猜忌都不值一提，而自己会是那个为梦想事业付出一生的幸运儿。 接下来的几个月，林雨疏以极高的效率组建起了自己的团队，并投入到了轨道器的研发之中。每周的例会上，她所领导的轨道器部门的研发进度总是遥遥领先，其他几个部门的负责人总是灰头土脸。 私下里，他们也会议论林雨疏。但却很难用诸如追逐名利、谋求上位等一些传统办公室政治的动机来解释她对工作的痴迷程度。 火箭部分负责人冯.布劳恩曾评论林雨疏，说她就像个抓着绳子在悬崖边上吊了很久的人，即使已经被救到了悬崖之上，但依旧不会把绳子放下。而对群星的探索，就是林雨疏手中的绳子。 成为轨道器部分负责人之后，最让林雨疏获惊喜的就是，她同时获得了最高级别的资料调阅权限。她能够在国家档案馆查询到几乎所有人类航空航天历史上的绝密资料，这令她兴奋不已。 除了以最大的热情投入到工作中之外，林雨疏也试着像霍华德局长劝导的那样，开始去了解生活和世界上发生的其他事情。她偶尔会参加朋友的聚会，也会每天抽出一点时间来看非学术类的书报和电视节目。她感觉曾经失去的，正以另一种形式向她奔来。 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林雨疏从国家档案馆调阅了需要的资料之后，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但办公室里的同事们却都没有在工作，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挂在墙上的彩色电视机。 第三卷地球舰队 280风暴之始（三） “伙计们！我记得这离中期选举还有一阵子吧，你们这是在看什么呀？”林雨疏一边把资料放在办公桌上，一边问道。 “这可比中期选举有意思多了，你快来看看吧！” 林雨疏走到电视机前，只见闪烁的屏幕上矗立着一枚巨大的火箭，在它粗壮的箭体上冒着因为低温燃料加注而凝结的白烟。在带着杂音的扬声器里，隐约可以听到俄语的广播声。 这时，电视台的主播声音响了起来： “这是今天早些时候来自苏联拜科努尔发射场的画面录像，他们在正准备第五次试射n1超重型火箭。五年来，这种重达3500吨，对标土星五号的超重型火箭已经进行过四次失败的试射，这也直接导致了苏联的探月计划迟迟无法实施.......” 播报到这里的时候，办公室里爆发出了阵阵愉悦的笑声。就像是一群爬上了岸的猴子，在尽情地嘲笑着水里正被鳄鱼追赶的斑马。 “这老毛子是真不行了，我们的土星五号已经取得了十三次发射全部成功的成绩，他们的n1还在发射台上。我要是他们的火箭工程师，干脆就别做火箭了，改行做烟花好了。” “你还别说，n1的前四次试射还真就成烟花了。” “别总这么看不起人家，我听欧空局的同事说，这第五次发射之前，他们枪毙了不少人，还花了大价钱改进了火箭。现在又敢做发射直播，心里应该是有底的。” “科罗廖夫为红色帝国燃尽了自己生命之后，他们那帮搞火箭的都是些只会吹牛的官僚。我敢赌五十美刀，这次n1火箭的试射结果好不到哪里去。而且，这个直播画面可能并非他们主动而为之的。” “你什么意思？” “cia和fbi可不是吃干饭的部门，他们的使命就是让对手失败，并且还要将他们的失败展示到世人面前。” “可不光咱们有cia，他们也有kgb呀。为什么咱们总是成功，他们总是失败。说到底，拼的还是硬实力。而且当年还是它们第一个发射了人造卫星，咱们才开始奋起直追的。”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随着电视播音员的声音戛然而止： “n1超重型火箭的第五次试射已经进入十秒倒计时。” 随后画面上播音员的声音消失了，而俄语的倒数声音被放大了出来。当倒计时归零的时候，串联着30台nk-15小型火箭发动机的一级火箭被同时点燃，明亮的尾焰让整个屏幕瞬间只剩下了煞白的雪花。 几秒钟之后，庞大的n1火箭再次出现在屏幕中的时候，高耸的发射塔已经只剩下顶端的部分在屏幕下方缓缓下沉。 林雨疏和同事们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心里都在默数时间。作为专业人士的他们，从点火发射之后每一秒钟的状态，都能判断出火箭是否还正常。 “他们完蛋了！程序转弯没有执行！” “你们看！喷口火焰不均匀！” “我早就说过了，他们用电子管级别的主控电脑控制30台nk-15发动机是愚不可及的设计！” “他们搞不出我们土星五号f-1那种大推力火箭发动机，串联nk-15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相比忍受串联30台nk-15的愚蠢设计，他们更加忍受不了月球上只有星条旗.....” 话音未落，一条巨大的火流从n1火箭的底部斜着喷了出来，就像是装满水的气球正向外喷射火红色的液体。整个火箭用巨大的尾流在半空中画出一个半圆弧，然后直勾勾地栽向了地面。在爆炸的火墙冲向屏幕的一瞬间，转播画面戛然而止。 “n1火箭的第五次试射以失败告终，并且由于火箭坠落的位置恰好是发射指挥中心。包括涅林杰中将在内的一百六十多名苏联军方代表和航天科学家不幸遇难，事故的原因还在进一步调查之中......” 整个办公室瞬间欢腾了起来，同事们有的在开心地收着打赌赢的钞票，有的在相互击掌，有的对着重播的慢放画面指手画脚地评论着，有人甚至拿出了迷你香槟庆祝。只有林雨疏的表情没有什么波澜，只是认真地看着回放画面。 旁边一个年轻的航天工程师兴奋中带着几分疑惑问道： “头儿，你好像不太高兴。那可是我们的敌人失败了，您现在可也是咱们大美利坚的一员，敌人的失败就是我们的胜利啊！” 林雨疏浅笑着回应道： “我对胜负没有太多概念，毕竟我不是战士。但如果从人类迈向深空的角度来看，他们的失败也是人类的损失。” 年轻的工程师对林雨疏的态度表现出了明显的不满，像他这种热血青年把意识形态的胜败看得比一切都重要。实际上这种风潮也充斥着整个北美社会，但在这间办公室里，他却只能横眉瞪眼，不敢多说什么。 这时，一个中年天文学家悠悠说道： “林博士的担心是有道理的，但相比于整个人类的损失，我觉得咱们应该关注这件事情对我们的损失，我的意思是对阿尔忒弥斯计划的损失。” “他们失败了，我们能有什么损失？”年轻工程师愤愤地问道。 “我像你这么年轻的时候，参与过阿波罗计划的外围工作。你知道让肯尼迪总统说出那句wechosethemoon!notbecausetheyareeasy,butbecausetheyarehard的核心动力是什么吗？” 见年轻工程师面露尴尬没有回答，中年天文学家接着说道： “那可不是我们对探索月球有着什么刚性需求，更不是所谓的希望灯塔肩负着照亮文明前行道路的责任。要知道，阿姆斯特朗在月面上吹牛逼的时候，大量立有军功的越战老兵连最低标准的抚恤金都拿不到。” “那是为什么？”年轻的工程师问道。 中年天文学家用不屑的目光扫了一眼墙上挂着的华盛顿画像： “那是因为苏联首先发射了斯普的尼克1号卫星。若不是这个原因，阿波罗计划连预研都提不上日程，而我们土星五号的造物主布劳恩先生，可能还在骨科医院撩着下一位漂亮的护士妹子。” 众人的情绪都随着中年天文学家的话冷寂了下来。 “对啊，我之前去火箭小组对接资料的时候听他们说过，5000吨级的土星七号火箭的研发工作已经放缓了。” 中年天文学家悻悻地说道： “当然了，土星七号可是个超级吞金兽，一枚的造价可以建造一艘企业号核动力航空母舰了。而我们今天能看到n1的第五次烟花秀，必然是因为cia早就知道他们会失败，才想办法拿到了现场录像。 没有了身着重甲的敌人，就没有必要装备昂贵的破甲武器了。如果苏联人连阿波罗计划都追不上，那你觉得国会老爷们还会像阿波罗计划时候一样，不遗余力地掏钱支持吗？” 年轻的工程师有些怅然若失： “要按照你这么说，阿尔忒弥斯计划恐怕无法撑到送人类上火星的那一天了。” 中年天文学家轻哼了一声： “哼！这个我不敢下结论，那是霍华德局长和参议员们要考虑的事情。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阿尔忒弥斯计划要推进到什么程度。和火星需不需要我们没什么关系，但是和那个红色帝国要不要和我们继续在星球大战里死磕有直接关系。” 林雨疏走上前去关掉了已经结束了转播的电视， “至少我们现在还没有接到暂缓研发的命令，我们就应该继续把全部的工作热情投入到阿尔忒弥斯计划之中，难道不是吗？” 林雨疏说话的时候，虽然脸上依旧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温和浅笑。但中年天文学家的话，在她内心掀起的波澜却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剧烈。 虽然她从不参与到意识形态斗争的讨论中，只潜心搞科学，但也隐隐感觉到了这个对她来说像天堂一般的阿尔忒弥斯任务组有风雨飘摇的迹象了。 第三卷地球舰队 281风暴之始（四） 讲到这里的时候，陈飞宇看着信息墙的眼神有些失焦，他微微颔首，眉宇间流露出遗憾的神色： “我们现在都知道，阿尔忒弥斯计划最后无疾而终了。有时候我发自内心地尊重并同情林教授，她为了追逐崇高的梦想可以将自己改造成任何形态，她不应该有这样的遭遇，命运好像总是在和她开玩笑。” 格莫夫沉思了片刻之后说道： “但林雨疏这样对梦想迷信一般的执着，也会让她的目光变得狭隘。当年很多参与过阿波罗计划的人都很清楚地意识到，载人登月已经是那个时代人类航天技术所能达到的极限。以火星为目标的阿尔忒弥斯计划，更像是个政治作秀，她应该早一些认清这个事实。” 陈飞宇揉了揉鼻梁，浅浅叹息： “我很难想象，当她冲到离希望只有咫尺之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一直为之奋斗的只是一片海市蜃楼，面对的将是怎样的绝望。” 格莫夫却说道： “林雨疏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脆弱，相反她是个在执念的驱使下变得异常坚强且固执的人。我在这些年的调查和自学过程中，深刻地认识到，在未知领域前沿探索的那群人，一直都是被绝望包围着的。 他们害怕的并不是绝望本身，而是在绝望中明明有希望，自己却触碰不到。科学的探索和创新，有时候需要这种抱有执念的人才能发现那颗常人看不到的沧海遗珠，林雨疏她就是这样的人。” 陈飞宇深沉地说道： “但这种被执念武装起来的坚强也是有极限的，如果这种坚强在命运之轮反复倾轧之下破碎，那她做出的举动会比任何人都要疯狂，更何况她是个掌握着尖端科技的科学家。” 格莫夫用自嘲一般的口吻说道： “有时候我真的想不明白，到底是一个人造就了一个疯狂的时代，还是一个疯狂的时代造就了一个疯狂的人。” 陈飞宇低声问道： “林教授就是在那个时候发现了那颗引起现在这场风暴的沧海遗珠，对吗？” 格莫夫目光深沉地看向陈飞宇： “当那颗沧海遗珠压根就不在我们的世界之内，你觉得她还要执意要去拿那颗珠子会给我们带来什么？” 陈飞宇一怔，沉沉说道： “那她将成为那个打开潘多拉魔盒的人。” ...... 在苏联的n1重型火箭第五次发射失败之后没多久，阿尔忒弥斯计划就放缓了研发进度。虽然放缓的幅度并不算大，但这对于研发进度一直超前的林雨疏所领导的轨道器部门来说尤为明显。 林雨疏没有因此抱怨或是大发牢骚，而是依旧兢兢业业地按照nasa的进度安排推进着工作。用霍华德局长的话来说，林雨疏对工作的顺从和才华也是她成为阿尔忒弥斯计划最年轻部门负责人的原因之一。 研发工作的放缓，让林雨疏有了许多空闲的时间，但她并没有让自己闲下来，实际上她也闲不住。除了每天必要的办公之外，她都将自己泡在北美国家航天档案馆。 已经完成的阿波罗登月计划对于参与过其中的科学家们来说，或许已经成为了一个回忆中的闪光点，但对于林雨疏来说却无疑是一个宝藏。 她字斟句酌地研读起了堆积如山的阿波罗登月资料，除了用这种方式让自己体验人类航天的辉煌巅峰之外，也为可能会再次全力研发的阿尔忒弥斯计划积累经验。 这天，林雨疏如往常一般先到任务组去处理日常事务。当她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却发现今天的气氛有些异常，同事们或拿着杂志或拿着报纸在激烈地讨论着什么话题。 还不等林雨疏发问，一名年轻的工程师就拿着张报纸凑了过来： “头儿，你看看这个，这几天吵得可热闹了！” 林雨疏接过报纸，立刻就被硕大的标题抓住了眼球。 《阿波罗登月——人类历史上最大的骗局》 她翻过报纸看了看出版社，又把报纸交还给了那个年轻人： “连我这个后来者都习惯了咱们北美土地上的自由风气，这也包括言论自由。你这个原住民怎么反而不习惯了呢？这些小报纸为了销量，连地球是平的这种谬论都能登上头条，捏造个这种消息，应该不足为奇吧。” 年轻工程师湛蓝的双眼瞪得老大，不住地摇头。 “不不不，这次不一样，你等等！” 他放下手里的报纸，然后一路小跑着穿行在同事们的办公桌之间，不顾他们面红耳赤地责骂抢过几份报纸和杂志又塞到了林雨疏手中。 “你看看这些！” 林雨疏大致浏览了手里杂七杂八的报纸和杂志，它们都不约而同地在显著位置刊登了关于阿波罗计划登月造假的长篇报道。令她稍稍有些吃惊的是，这里边不乏华盛顿邮报、时代周刊、明镜杂志等重量级刊物。 “头儿，这些可不是小报纸了吧！你有国家航天档案馆的高级查阅权限，肯定看过不少阿波罗计划的原始资料，你给评论评论呗！” 林雨疏一怔，瞪了一眼那年轻人，没好气地道： “你应该知道阿波罗计划有很多资料属于保密内容，我看你是诚心想让我犯错误。而且，咱们任务组和隔壁火箭小组有不少前辈都亲自参与过阿波罗计划，你去问问他们不是更直接吗？” 年轻人面露几分焦急和无奈： “他们一个个平时都是话痨，但我问起他们阿波罗计划的时候，都跟哑巴了一样。而且，我也不是让你给我透露什么保密消息，就单纯地评论下这些刊物上列举出来的种种证据合理不合理就行了。您可是我们的头儿，你不开口，他们也不敢多说什么。” 林雨疏把那叠林林总总的资料放到桌边： “行，我看你是闲得慌。你把这些东西给我搜集一份起来，我一会下班的时候带回家去看看，有空了再和你慢慢聊。” “太好了！我这就去把这些东西弄成一册，给你装进袋子里，下班的时候一定要记得带走哦！” “知道啦！” 看着年轻人蹦跳离开的背影，林雨疏心里泛起了些旧日涟漪的同时也颇感欣慰，她知道求知欲和好奇心是成为一个伟大学者的必备前提。有过对热爱学科苦寻而不得经历的她，很乐于帮助这样有好奇心的年轻人。即使大多数情况下，这种好奇心只是昙花一现。 在对阿波罗计划的资料详细研读之后，其实林雨疏非常清楚，声势浩大的登月工程是绝无可能造假的。之所以没有立刻回答他，是因为还需要仔细斟酌语言表达，以免触碰保密条例。 而林雨疏也知道，那些参与过阿波罗计划的前辈们之所以也对这件事情三缄其口，除了保密条例的约束之外，更多的原因在于，他们在庞杂的登月工程中负责的都是某个很局部的系统，对整体计划可能并不比自己更清楚。 这就好比橡胶厂的工人，不一定知道自己的产品以后是用在汽车上还是飞机上，甚至有可能是用在模型车上。下班的时候，林雨疏特意回办公室取走了那名年轻工程师为她搜集好的资料。 回到nasa为她提供的别墅住宅，她按照平常的习惯做了一顿简约的中式晚餐。然后冲上一杯咖啡，坐到了窗边柔软的沙发上，静静地看着红彤彤的夕阳拖着七彩的晚霞缓缓坠入高楼的剪影中。 这是一天中最迷人的时刻，也是一天中林雨疏唯一能够放下工作的时刻。虽然曾经的家给她留下了太多惨痛的记忆，但不知为何，每每这个时候，她总会想起这轮永恒不变的夕阳，挂在墨绿色琉璃瓦屋檐上的场景。 很多时候，林雨疏自己也能感觉到，除了科学之外，自己并不属于这片土地。 第三卷地球舰队 282风暴之始（五） 咖啡杯的温度严格遵守着热力学第二定律被空气所带走，城市的华灯也掩盖了本应璀璨的星空。林雨疏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正准备拉上窗帘投入夜间的工作之时，忽然发现街口停着一辆黑色的汽车。 林雨疏在这个街区已经住了两年，虽然对周围的邻居谈不上熟悉。但可能是青少年时期的经历，让她习惯性地对周围的一切都很敏感。她很清楚邻居们的家庭构成和汽车型号，而这种样式的汽车肯定不属于这个街区。 拉上窗帘之后，她透过缝隙仔细看去，隐隐还能看到车内的人影。她越看就越觉得疑点越多，甚至感觉这些天似乎在身边都见过这辆汽车。 “可能是我想多了吧，没准是隔壁乔治家的朋友来了。” 林雨疏自我安慰着离开了窗边，她在工作之前，习惯性地把电视打开。这栋房子对于她实在是太大了，大到需要电视新闻的背景声才能让她不那么感到孤独和害怕。 来到书桌前，林雨疏从袋子里拿出了那些杂志和报纸。一开始，她只是抱着猎奇的心态草草浏览着那些大幅的夸张标题。而那些报道的开头也确实没有令她失望，在常人眼中噱头十足的开篇，在这位天文学家眼中却成了顶级笑料。 但当她仔细研读这些报刊之后，笑容却逐渐凝固。她惊愕地发现，刊物上对登月骗局的论证过程和结论完全可以称得上荒谬，但刊物上提供的数据和图片却完全出自真实的阿波罗计划资料！ 她非常清楚地记得，这些只有在北美国家航天档案馆里才能获得的数据，全都盖上了“topscret”的印戳！刊物上内容别说在普通民众眼里，就算是在没有全盘经历过阿波罗计划的专家眼中，也有极高的可信度。 就在此时，当作背景声的电视节目似乎也在播放着登月造假的节目。她放下手里的刊物来到电视机前，虽然只是一档娱乐性的脱口秀节目。从主持人那装腔作势的说辞和画面配图中，她惊讶地看到了更多自己在绝密档案里才看到过的内容。 更让她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脱口秀节目请到的线上和线下嘉宾，都是在科学界小有名气的行业专家。 他们虽然都没有直接参与过阿波罗计划，但是对航天工程和科学规律的认知绝对是专业级的。他们没有旗帜鲜明地表达对登月造假的态度，但都一致倾向于登月造假这件事是有可能发生的。 对政治并不敏感的林雨疏也隐隐感觉到了这件事情的复杂性。她赶紧回到书桌前，将脱口秀里和报刊上提到过的绝密信息写在了笔记本上，然后根据自己的回忆开始整理这些涉密资料。 林雨疏对意识形态和国家争斗一向比较反感，对向民众普及科学知识也没有什么兴趣。但却非常好奇这个惊天新闻的制造者是如何用真实的数据，利用民众甚至是专家的认知误区，巧妙地编造出一套和事实完全相悖的假想。 桌上的笔记本随着她的书写一页页被翻过，当旭日的晨光从窗帘的缝隙钻进来的时候，林雨疏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地熬了一整夜。她赶紧将桌上的笔记本和资料收好，匆匆地吃过早饭之后便推门而去。 刚刚走出家门，夜雨之后冰凉的晨风毫不费劲儿地穿透了林雨疏的丝质连衣裙。令她浑身鸡皮疙瘩直冒，一连打了几个冷噤，也让她原本因为疲倦有些昏沉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她环顾一圈周围，发现邻居们都安静得出奇。以往这个时间段正是大家相互打着招呼，开车出门上班的时候。她抬手看了看腕表，这才发现今天是周末。 “看来是忙昏头了，不过也好，正好回去补个觉，下午再到档案馆去复核一下数据。”林雨疏一边拍着脑袋，一边喃喃念叨。 刚刚打开家门，她又想起了昨天下班回家的时候，停在对面街口那辆可疑的黑色轿车。她关门的时候，特意多看了一眼昨天停车的位置。湿漉漉的地面上满是被夜雨带下的落叶，那辆黑色汽车已经不见了踪影。 正当林雨疏为此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又觉得哪里不对。她关上门之后，快步走到窗前，透过窗帘的缝隙，清楚地看到了在昨天那辆黑色汽车停过的地面上，留下一个几乎没有落叶的方形区域。 林雨疏刚刚放下了心又提了上去，这意味着这辆汽车是刚刚才离开的。而她邻居的访客们，还从来没有过留宿的习惯。 “这是有人在监视我吗？为什么要监视我？我应该没有违反过法律或者条令吧！” 一连串的疑问不由得在她的心间升起。虽然心中忐忑不安，但也抵不过一夜未眠之后，浓重倦意如海浪一般地层层扑打，她在混乱而又紧张的思绪中沉沉睡去。 当林雨疏从无梦的沉睡中醒来之时，午后艳丽的阳光几乎都要穿透窗帘洒满整个房间了。她洗了个澡，整个人又充满了活力。 吃午饭的时候，林雨疏一直透过窗口注视着那个街口。但除了草坪上孩子们的嬉戏声和树梢欢快歌唱的鸟儿们，并没有任何异常，她也渐渐放下了戒心。 “看来不能一门心思憋在工作上，再这样下去我都担心自己会疯掉。霍华德说得没错，我也需要自己的生活，不如下午去逛逛街，看看电影好了。好不容易才来到这个美丽的国度，所有东西都是值得珍惜的。” 但林雨疏自我安慰的作用只持续了一顿午餐的时间。吃过饭之后，她还是决定先去国家航天档案馆复核一下资料。由于昨晚在分析登月造假新闻的过程中，笔记本上记录了很多涉密内容，她并没有将他们带走。 林雨疏来到档案馆的门禁，当她向安保人员出示身份id卡，并准备像往常一样进入的时候。读卡系统却发出了“嘟！嘟！”的警报声。 “女士，对不起，您没有获得调阅权限，您是不是拿错卡了？”那安保人员很客气地将身份id卡递回给了林雨疏。 林雨疏接过卡片，满面的疑惑。长年埋头于海量的资料里，让她早就养成了比一般人更加严苛的物品分类习惯，拿错卡片这种事是绝无可能发生的。但她还是认真看了看卡片，又递了上去。 “先生，麻烦您再试试，我没有拿错卡片。而且我昨天都还到这里来过，你应该见过我的。” 安保人员并没有去接林雨疏手中的id卡。 “女士，您知道这里存放的都是绝密资料，访客的身份信息每天都会更新。所以，您昨天能进去不代表着今天也能进去。 而且，我当然认识您，您在这儿进出的频率是最高的，否则我也不会对您这么客气了。我建议您不要在这儿浪费时间，应该去问问给您授权调阅资料的人或者单位，或许就能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安保人员说话的语调依然很客气，但林雨疏看到了他的一只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 “好的，谢谢你！” “不客气，女士。” 林雨疏走出国家航天档案馆就立刻拨通了局长詹姆斯的电话。 “詹姆斯，我的档案调阅权限被取消了，你知道怎么是回事吗？” 面对林雨疏少见的急切询问，詹姆斯显得有些敷衍。 “噢，不用紧张，雨疏。我想应该是安全部门正在调查，他们在保密级别的调整权限上比我高，不通过我直接取消调阅权限是常有的事儿。” “安全部门！什么部门？调查什么？但我没有做什么违规的事情啊！”林雨疏更加着急了。 詹姆斯迟疑了几秒钟： “可能是fbi，要么就是cia。你也应该知道，这两天关于阿波罗计划造假的消息吵得沸沸扬扬。这个消息本身没什么价值，但其中涉及了绝密资料泄露。我想他们就是因为这个事情展开的调查。 调查之前取消保密权限属于正常操作，你不要想那么多。而且不仅是你，所有参与和接触过阿波罗计划的人都要接受调查。不瞒你说，我在接你电话之前的五分钟才送走了fbi的探员。” 詹姆斯的话让林雨疏安心了不少。这位局长兼阿尔忒弥斯任务组长，在相处的两年时间里虽然谈不上有多照顾，但也没有刻意刁难和针对过她。 “好吧，詹姆斯，那我们周一见吧。” 就在林雨疏要挂断电话的时候，詹姆斯又抢着补了一句。 “如果调查组的人找到你，不用紧张，认真接受调查就行了，工作的事情都可以先放到一边。” 林雨疏明显听出了詹姆斯局长说这句话的时候，态度完全有别于以前的随意和敷衍，他是认真说的。而且，她从听筒里听到了party的嬉闹声，这显然不是刚刚接受过调查的地方。她正想发问，詹姆斯已经挂掉了电话。 第三卷地球舰队 283风暴之始（六） 林雨疏一路忐忑地开车回家，刚到街口的时候就看到了和昨晚一模一样的黑色汽车停在了家门口，而且还不止一辆。 她匆匆停了车，发现自己的家门已经被打开，一群穿着黑色西装的人正从屋子里往外搬着一叠叠的资料和书籍，并且从屋里的动静可以听出，里边还有不少人在翻箱倒柜。 不等林雨疏上前询问，三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就走了过来，像三座大山一样紧紧地压在她身前。他们亮出了自己的证件，中间的男人将一张纸抖在了林雨疏的眼前： “林雨疏博士，我是cia的特工亨特，身边的两位是fbi和移民局的同事。这是搜查令，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那男人比林雨疏高出一头，在林雨疏的身前就像骑着高头大马。说话的语调抑扬顿挫，湛蓝的眸子里透着一股不可侵犯的威严，一头的栗色短发更平添了几分不怒而威的骇人。 还不等林雨疏看清搜查令上的内容，那男人就收了回去。 “我能知道自己涉嫌的是什么罪名吗？”林雨疏不卑不亢地正声问道。 亨特先是一怔，似乎没想到这句话会从这个黄皮肤的小个子口中说出。随后皮笑肉不笑地冷哼了一声。转身之后才一边走着，一边散漫地说道： “泄露机密。” 林雨疏就这么站在原地，看着那些人在轰隆作响的家具翻倒声中将一箱箱的资料和书籍搬了出来。这让她不禁又想起了几年前的那个傍晚，父亲将她所有的手稿和书籍撕得粉碎，然后烧成灰烬的景象。 此时，天上几声干雷响过，原本万里的晴空在劲风的呼啸下很快就布满了阴云，淅淅沥沥的雨点随之倾斜着从云端坠了下来。特工们加快了步伐，而林雨疏依旧站在原地，仰望着阴沉沉的天空，任凭雨点将她的头发和衣裙打湿。 搬完最后一箱资料之后，特工们匆匆上了车。亨特打着一把黑伞慢条斯理地走到林雨疏身旁，在伞缘刚刚要遮住林雨疏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 “我们进行的调查涉及国家安全，并非普通的案件侦查，联邦法律赋予你的权利不一定生效。调查期间，你不能离开本市，并且保持通讯畅通，不要给自己找麻烦，听明白了吗？” 林雨疏没有回答，甚至都没有看亨特一眼，依旧目光怔怔地看着漫天的乌云。 亨特也没有多说，刚刚转身走出几步，又回头带着几分嘲弄的口吻说了句： “我们只是搜查，不是查封你的住宅，你完全可以到屋子里去等的。” 特工们离开之后，浑身湿透的林雨疏回到了像野牛过境一般的屋子里。她踩着满地的零碎失魂落魄地径直走进了自己的卧室，简单地捡起了几件散落在地上的衣物和枕头之后，就把自己蜷缩进了被窝里。 一整个晚上，她都保持着这个姿势，除了偶尔瑟瑟发抖之外，没有任何动作。她并不是害怕，她经历过比这可怕得多的事情。她被一种深沉的、发自内心的、无法摆脱的迷茫感紧紧包裹住。 林雨疏曾万分庆幸以为自己来到了这片被文明武装起来的乐土，她一度认为在这里只要自己有足够的价值，就能获得尊重和保护。但就在刚刚，那扇被联邦法律赋予了神圣意义的家门，就变成了一片什么都挡不住的木板。 夜深之后，窗外的风雨声更紧了。冰凉如针一般的夜风穿过没有关好的门窗，将散落地上的杂物翻起各种奇怪的声响。她仿佛又听到了那天送王老师最后一程的时候，沿途群众没心没肺地欢笑声。 忽然，尖锐的警笛声渐渐压过了耳边的杂音。很快，一连串刺耳的刹车声在楼下响起。紧跟而来的就是门被撞开的声音，和密集的上楼脚步声。 当卧室的门被撞开的时候，林雨疏已经衣着整齐地坐在床边，几束刺眼的手电照在了她的脸上。 “林雨疏，你现在涉嫌泄露国家机密，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说完，一个头套粗暴地罩到了她的头上，冰冷的镣铐死死地箍住她的手腕，铁钳般的手将她提了起来，拖进了一辆车里。 头套被摘下来的时候，她被反绑在了审讯室的椅子上。审讯桌前坐着的人正是下午去过她家的cia特工亨特。 “经受过严格的训练吧，一路上都平静得令我感到惊讶。”他的语调很温和，但每个字都透着冰冷的寒意。 “我是合法的美利坚公民，你无权这样对待我。” 亨特先是哼笑了一声，随后哈哈哈地痴笑了起来，就像正在听一个顶级笑话。忽然，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因为大笑堆在脸上的红晕一扫而空。 “美利坚公民？哈哈哈，你该不会天真地认为自己有了那张绿色的卡片就和我们一样了吧！别做梦了，你平时不照镜子的吗？看看你那副贱相，有哪一点配和我们相提并论。” 他从牙缝里挤出的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嘲弄的意味。 “你这不是在调查案件，是想让我承认我没有做过的事情。” 亨特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他瞪着眼睛看了林雨疏几秒钟，然后合上了桌上的资料夹，一脸诡诈的笑容： “看来你果然是接受过训练的，但没关系。你迟早会让我满意的，因为我很擅长干这个。” 随后，亨特走到林雨疏的身边，将一个文件夹摆在她身前： “就算你只是只黄皮猴子，没有证据我们也不会随便把你弄到这里来的，从你家里搜出来的那些东西，我想你应该知道意味着什么。” “那是我的工作！”林雨疏憋着一股不挠的劲儿回应道。 “是吗？但你的同事们可不这样认为。” 说完，亨特翻开了那个文件夹。里边是包括霍华德局长在内，所有轨道器部门同事的笔录。在问到林雨疏是否有可能假借工作之名，盗取并泄露阿波罗计划核心机密的问题上，所有人的回答都惊人地一致。 “ofcourse,yes!” 那一行行熟悉的字迹如尖刀一般在林雨疏那满是伤痕的心头划过，一颗晶莹泪的珠从她苍白的面颊上滑落。 “现在我来谈谈吧。给你看其他人的证词本来是违规的，而且我手里的东西已经足够定你的罪了。但我是真的想帮你，只要你供出背后的情报网络，或者告诉我你的接头人或者接头方式。从这里出去以后，你依然是合法的美利坚公民，并且会得到我们的保护.......” “仰望星空有错吗？”林雨疏目光决绝地看着亨特，打断了他口蜜腹剑地劝说，这也是林雨疏在亨特面前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凶恶的本相立刻回到了亨特的眉宇之间，他一把抓起那个文件夹，愤愤地说了句： “看来你还需要好好想想，我们有的是时间！” 接下来的时间里，cia的特工们轮着班进来问林雨疏的问题。他们似乎并不在意林雨疏回不回答，但林雨疏一旦闭眼或者打瞌睡，他们就会凶狠地敲击桌面，甚至直接将杯子里的冷水泼到她的脸上。 每一组进来的特工都会先调整空调的温度。两个小时前，审讯室里还如撒哈拉沙漠一般燥热，几分钟之内就变成了滴水成冰的冻库。唯一不变的是审讯桌上那两盏令她眼前只有一片炽白的大功率射灯。 在这如乱纪元一般的世界里，林雨疏渐渐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陪伴她的只有永恒的折磨，她感觉灵魂正在一丝丝地被抽离自己的身体，整个人轻飘飘的，地心加速度正在自己身上失效。然而当她想抬头拥抱想象中的星空时，看到的却是一片浓重的黑云。 第三卷地球舰队 284坎坷 讲到这里的时候，格莫夫用手轻轻摸了摸被钉在墙上的kgb徽章，意味深长地对陈飞宇说道： “伟大的红色帝国在载人登月工程上，毫无疑问是失败的。科学上的成败是简单的0和1，没有辩解的余地。但在政治上就不完全一样了，如果对手的成功变成一场骗局，那自己的失败反而会成为另一种成功。 不是我自吹自擂，那个时代kgb的效率要比cia高得多。整个阿波罗计划的技术细节，甚至还没有报送到白宫之前，就已经摆在了克里姆林宫kgb书记的办公桌上了。登月造假的消息之所以在当年能产生那么大的影响力，是kgb在背后推波助澜的结果。” “林教授就成了cia慌忙应对kgb发起的情报战下的牺牲品。”陈飞宇叹息道。 格莫夫徐徐点头，干笑了一声： “东方人的面孔，谜一般的过往履历，在科学上非凡的才华，能够接触到绝密资料。林雨疏可能是间谍的条件，几乎和教科书写得上一模一样。我要是那帮cia的菜鸟，天天活在上头要求破案的高压之下，也会拿她开刀的。” “他们明明知道林教授不是那个泄露机密的间谍，还是不依不饶地针对她！”陈飞宇义愤填膺地说道。 格莫夫那张被花白胡须遮住大半的沧桑老脸上也透出了几分同情： “审讯有时候会进行三天，有时候是一周，有时候甚至会长达半个月，每次都要把林雨疏折腾得半死才扔进医院。等她的状态稍微恢复了，又会在家里、办公室里、甚至是众目睽睽的广场上，像抓捕恐怖分子一样将她带走。” 陈飞宇咬着牙邦，双目中喷射着愤怒的火焰： “那个一向自诩以人权和民主为立国根本，连性别都能区分出五十多种的国家，难道就没有人去管这样野蛮的行径吗？” 格莫夫无奈地笑了笑： “别说是在那个信息闭塞的时代，就是放到现在，有人过问关塔纳摩那些囚犯们的人权吗？在他们那里，人权是分人种的。在意识形态斗争的巅峰期，反间谍案件的处理往往都是简单粗暴。上头要的是一个可以交差的解释，而下头需要的是一个罪人。 有的时候，案子需要的仅仅是一个罪人，而不是犯过罪的人，林雨疏就成了那个他们眼中理想的人选。但令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个比他们矮了一头的东方小个子，却远比他们想象的中要坚韧，屈打成招这个惯用伎俩对她没有用！” 陈飞宇用手轻抚着那些代表着时间流逝的线段，当他看到一张林雨疏在cia被拍下的照片时，心中五味杂陈。照片上的林雨疏早已没有了当初的绝代风华，她枯瘦如柴，眼睛深深地凹进了眼眶中，就像一张失去了弹性的白色橡胶皮盖在了头骨上。 “我难以想象，林教授那段时间是怎么熬过来的。” 格莫夫继续说道： “一开始，北美政府并没有太重视登月造假的消息，直到这股风潮从民间刮到了科学界，最后开始影响政坛了。北美政府才责成nasa以公开整个阿波罗计划的所有数据为代价，将这场kgb掀起的浪潮平息了下去。 但这已经是林雨疏受尽非人折磨的一年多之后的事情了。她失去了豪华的住所、伯克利分校收回了她的博士学位，甚至失去了尊严。但我觉得她最难以接受的应该是失去了继续追逐群星的机会，因为那才是她来北美的原因。” 陈飞宇顺着墙上脉络对应的时间轴，忽然想起了云何大师曾经说过，林雨疏在中途回过一次国。他指着那个时间段说道： “我听说林教授在这个时间段回过一次国，好像还是和国防科工委的高级领导谈重点项目，但后来好像没有什么结果。” 格莫夫哼哼地笑了笑： “呵呵，看来你的消息渠道不是很准确。在cia彻底对林雨疏失去兴趣之后，她确实回过一次国。那时候你们的火箭技术正处于萌芽阶段，在你们钱院长的带领下，也组建起了一支朝气蓬勃的火箭研发队伍。 但在那个时代，你们需要的是能让核弹头跨越重洋落到敌人头上的战略导弹，需要的是能把间谍卫星送到静止轨道的运载火箭。而林雨疏那远大得不切实际的理想，显然和你们国家的基本诉求并不重叠。” “所以，林雨疏在回国之后并没有得到她想要的，对吗？”陈飞宇试探着问道。 格莫夫摇了摇头： “在那个奋起直追的时代，虽然你们的国家对于林雨疏这样的科学家是很包容的。但她已经错过了开宗立派的机会，而锦上添花并不是你们的刚需。她通过加州理工的学长联系到了钱院长，并得到了一次约见的机会。 只是钱院长那时候在你们的大西北从事新型弹道导弹的研发工作，不能亲自在京华会见林雨疏，他派了个手下的人和林雨疏先行接触。准备时机合适再以国防科工委的身份正式会见林雨疏。” 陈飞宇不解地问道： “按照林教授那时候的处境，就算是回国只能从事基础工作，也应该会接受的呀。她在北美已经无法再接触到自己能为之奉献一生的事业了。” 格莫夫面露几分唏嘘的神情，叹息道： “你们有一句谚语，屋漏偏逢连夜雨，坎坷专挑苦命人。一群别有用心的人，安排的一场不大不小的误会，让林雨疏都还没有机会见到钱院长派来的人，就带着彻底的失望离开了这片本应该给她带来希望的土地。” ...... 林雨疏刚刚走进虹桥机场的候机大厅，准备转机前往京华，几名身穿制服的人就围了过来。 “是林雨疏女士吗？我们是公安局的，这是我们的证件。有一些情况我们需要向您核实一下，请您跟我们走一趟。” 对方的话说得很客气，眼神也没有敌意。但有过在cia惨痛的经历的林雨疏心头有些发颤，她极力控制着紧张的情绪，辩解道： “可我刚刚才回国，应该还来不及触犯法律吧？” “正因为您刚刚回国，所以我们才必须第一时间找您了解这些情况。现在您是美国籍人士，要是您一旦离境，我们再找到您就很难了。”对方说话的方式依旧很温和，但在原则上没有丝毫退让。 “我能要求领事馆的人员在场吗？”林雨疏警觉地提出了要求。 “当然可以。但他们不能参与到问询之中，只能在公安局门口等你。” 林雨疏依然有些犹豫，目光在几个警察的手上游离着。他们也看出了林雨疏的心思，笑着说道： “林女士，您放心，我们没有带戒具。我刚才已经说了，您不是嫌疑人，只是需要配合我们调查而已。正常情况用不了多少时间，您就可以离开了。” “那好吧，请你们尽量快一些，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 来到警察局，林雨疏从警察的口中得知了自己离开的这些年家里发生的变故。她去北美的第二年，国内迎来了最大的一次平反浪潮。王老师的教授职称得到了恢复，令他丧命的那起案件自然也沉冤昭雪。 由于王老师曾是国内的知名学者，在曾经的同事、家人和学生们的强烈要求下，那件案子被公安部列为了重点重审案件。那名伪装成学生的妓女被找了出来，背后的相关人员和直接策划者林思呈也跟着浮出了水面。 就在林家深陷风暴中心的时候，林风骤的生母却落井下石，不仅向当时急于破案的警察提供了大量编造的证词，还卷着林家最后一点家底带着林风骤跑了路。林思呈还没有撑到审判就气死在了看守所。 听完这一切，林雨疏脸上也泛起了些许涟漪，毕竟过了这些年的时间，多少也冲淡了一些当年的阴霾。 “那么林女士，你当年在这起案件里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呢？” 第三卷地球舰队 285血脉骗局 林雨疏把当年整件事情的经过详细地向警察叙述了一遍，令她自己都感到有些奇怪的是。整个过程异常地顺利，问询的警察没有对她的叙述有任何质疑。但却会非常细致地了解其中的每一个细微环节，甚至细致到了当年她给王老师所带酒菜的品牌和斤两。 “感谢您的配合，林女士。之所以要找您如此详细地核实这些情况，一方面是因为这个案子曾是轰动全国的冤案，所以核实过程我们需要非常谨慎。另一方面是，我们确实也是今天早些时候才收到您回国的消息，所以安排得比较仓促。请您见谅。” “那我可以走了吗？” “当然！” 询问的过程虽然很轻松，但时间却被拉得很长。当林雨疏走出公安局的时候，已经是深夜。虽然很疲惫，但至少感受到了来自祖国的善意。 当林雨疏赶着最近的航班来到京华的时候，离约好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天。在那个通讯极其闭塞的年代，她无助地站在人来人往的候机大厅前，寻找着写着她名字的牌子。 就在此时，一个穿着白寸衫、格子马甲，打着领结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男人，满面灿烂笑容地快步走了上来，热情地和她打起了招呼： “是林雨疏博士吧！我是钱院长的助手，叫我小何好了。” 林雨疏谨慎地打量着这个衣着华丽的男子。 “不好意思，我在虹桥机场转机的时候，遇到了些麻烦事情，所以耽误了。” 小何似乎很明白林雨疏在犹豫什么，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封口盖着鲜红色印章的牛皮纸口袋： “没关系的，我已经接到那边的通知了。对了，这是介绍信，您看看吧。我在德国哥廷根大学留过学，这身行头也是以前制下的。想着您多年旅居北美，我觉得这身穿着能够让您更加适应。” 林雨疏接过介绍信，仔细地看了一遍，心中的戒心放下了大半： “那就麻烦你了。” 小何带着林雨疏上了一辆高档的伏尔加轿车，直奔钓鱼台国宾馆而去。用过奢华的晚宴之后，小何向林雨疏谈起了国家未来的航天规划。令林雨疏兴奋不已的是，祖国在未来三十年的航天规划远比她最乐观的猜测的还要积极得多。 十年内达成载人航天，二十年内实现登月，三十年之后完成载人探索小行星带。而自己的学识将会在祖国的航天工程上大展宏图。一开始，她对这份理想的愿景还抱有一分戒心。但小何在学术上展示出来极高的专业素养也让林雨疏对此深信不疑。 两人一直谈到了深夜，小何才离开。林雨疏这一年多来，第一次带着微笑，怀抱着希望坠入了最美的梦乡之中。 ....... “这怎么看起来像是个骗局啊！”陈飞宇疑惑地说道。 格莫夫面露几分不屑的神色： “而且这个骗局并不高明，但在那个信息传播极度闭塞的时代，这种利用时间蒙太奇的狸猫换太子伎俩却非常容易得逞。” 陈飞宇恍然大悟： “就是这帮人向公安局提供了林雨疏的行程，并且虚假举报了当年的冤案。让林雨疏耽误了第一时间和真正助手接触的机会。同时他们安排了另一个假冒林雨疏打发了真正的助手，而那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实际上是个骗子！” 格莫夫用钦佩的目光看向陈飞宇： “你很聪明，不是那种死脑筋的科学家，我冒险见你是正确的。” 随后，陈飞宇不解地问道： “但他没办法在专业上骗过林雨疏啊？” 格莫夫轻哼了一声： “那个扮演助手的骗子确实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他在旧时代也算家境殷实，虽然是个纨绔子弟，但确实留学过国外。但在你们国家改革的浪潮中走了偏门，导致家道中落。她具备一定的理工知识基础，再加上为这场骗局定向恶补了一些航天知识。 要在他主导的话术之下，骗过当时还涉世未深的林雨疏并不难。而且，你应该听说过，那些让真正科学家上当的人，往往都是伪科学家。 更何况，我深入调查之后发现。他们是一个团伙，那些人虽然不是职业骗子，但情况都差不多，虽然家道中落但依旧有着常人不具备的资源和能力。” 陈飞宇一手环抱在腰间，一手捏着太阳穴，闭着双目深深叹息： “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但他们要骗的是什么呀？” 格莫夫呵呵地笑了两声： “北美那个地方我不喜欢，但实话实说。他们给高级科研人员的待遇是真的没话说，林雨疏从进入伯克利分校开始，就拿着最高额的奖学金。在jpl和nasa工作的三年，各种绩效、奖励、补贴加起来，存了足足有二十万美刀。在那个时代，那可是一笔巨款。” ...... 小何带着林雨疏参观了京郊的火箭研究基地，带着她去了国防科工委二机部的办公地点，甚至还让他和“钱院长”通了电话。在分别的时候，小何委婉地提出： “林博士，实在不好意思，钱院长他在西北攻克新型战略导弹的难关，这一次实在抽不出时间来亲自见您。但事情他都已经跟我交代过了，您也亲自和钱院长通过电话了。现在可谓是万事俱备，就等您回来投身到祖国的航天事业中了。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您的国籍，您也知道，我们现在跟苏俄和北美的关系非常微妙。这涉及政治上的问题，算是一道不成文的底线。我们总不能让国防科技的最高科研部门的负责人是个北美人吧。” 林雨疏一怔，立刻回想起了当年在洛杉矶领事馆，工作人员向他三次阐明的一个事情。一旦退出祖国国籍，就永远不能再取得。 当林雨疏在懊悔中焦头烂额之时，小何露出了他的獠牙。 “您也不必太过担心，国家是有法律，但您的情况比较特殊，之前也不是没有过先例。钱院长已经向国务院提出了申请，按照惯例，只要您回国从事相关工作一年之后就能重新获得国籍。只是这一年您不能接触到核心机密。” “一年的时间太宝贵了，我们已经落后别人太多了，这可是个分秒必争的年代。”林雨疏焦急地说道。 “办法倒是还有一个....只是钱院长他还在想办法...不一定能办成，所以让我先不要向您提起。”小何故意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什么办法！”林雨疏急促地问道。 “之前有几个欧洲回来的科学家也是你这种情况，因为流程的需要，他们缴纳了一个二十万美刀的保证金，先拿了个临时国籍。一年后转为正式国籍，再把这个保证金按照汇率，以我国货币退回去。 你也知道，现在我们国家正在遭遇封锁，外汇很紧缺，钱院长他正在想办法。你也不要太着急，不如先回去把北美的事情安排妥当，等着我的消息，我估计很快就能办成！” ...... “被cia折磨了一年多的林雨疏一分钟都不愿意在北美多呆，更不愿意浪费一分钟在核心研究之外的地方。所以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小何，并且拿出自己的存款缴纳了保证金，对吗？”陈飞宇沉沉问道。 格莫夫沉吟了好一阵，才说道： “她拿着那张盖有国务院和国防科工委假印信的收条，一直等到签证到期，被驱逐出境都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叫小何的人。当她用最后的钱乘坐航班返回北美的时候，身上已经只剩不到100美刀了。” 陈飞宇皱着眉头，沉思了一阵，问道： “那伙骗子到底是什么人啊！了解林雨疏的行程也就算了，但他们怎么知道林雨疏手里有这笔钱呢？而且不是非常了解并且在关注她的人，根本不可能编织得出这个骗局来。” 格莫夫迟疑道： “这事儿我也觉得奇怪，所以就花了些时间做调查。结果也没发现特别可疑的地方，只知道那伙骗子他们也有个人也姓林。” “林风骤！”陈飞宇失声喊出了一个名字。 第三卷地球舰队 286引力弹弓（一） 得知林风骤是林雨疏同父异母的弟弟之后，格莫夫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意外： “那这就说得通了，林雨疏在北美的这段时间，和一个叫林云志的人是有偶尔联络的，林风骤应该是从林云志那里得知的林雨疏的消息。” 看着墙上的线索图又收缩到了北美，陈飞宇说道： “那时候的林教授真是山穷水尽了。” 格莫夫眉梢微微扬起： “那可不一定，林雨疏失去的都是身外之物，有一样东西是别人偷不走的。” “什么？” “本领！” ...... 林雨疏拖着行李箱坐在洛杉矶的街边，看着匆匆的人流和将要倾泻而下的秋雨陷入了深深的迷茫。眼前这曾经无比向往的一切，如今却都仿佛披上了一层荆棘。而大洋彼岸那片曾经孕育过她的土地，却如当年的父亲一样，将她驱逐了出来。 “仰望星空难道真的有错吗？为什么这个世界都对我充满了敌意？我到底应该怎么办？” 她低声沉吟着仰头看去，却只看到浓重的乌云将要压过高塔的避雷针。 就在此时，一辆汽车停在了林雨疏的身前。开车的司机一脸的横肉，牛仔帽下的那双贼眼直勾勾地从林雨疏紧紧合拢的双腿扫向她的胸口，然后不怀好意地问了句： “五十美刀，怎么样。两次！” 林雨疏白了他一眼，撑着发麻的双腿拖着行李箱走开了。 那司机慢慢开车跟着林雨疏： “嘿！别不说话啊小妞!八十！一次总行了吧！” 林雨疏回头恶狠狠地瞪了司机一眼： "fuckyou!” "gotohell，hooker!”那司机骂完还不解气，一口唾沫吐到林雨疏的身上，然后开车扬长而去。而绵绵的秋雨也在这时淅淅沥沥地飘了下来，将她的泪珠隐藏在了雨水里。 林雨疏顶着雨丝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又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喇叭声。 “你再骚扰我，我就要报警了，浑蛋！” 等她歇斯底里地骂完之后，才发现已经不是刚才那辆车。开车的是个年轻的三十多岁的男人，他英俊的脸上浮起了几丝红晕，看着林雨疏的琥珀色双眼中写满了惊愕。 “林博士，我叫卡尔，nasa空间探测部门的。您以前在阿尔忒弥斯任务组的时候,我们见过，但您可能不记得我了。” 林雨疏停下了脚步，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说话很客气的英俊男人。细细回想之后，确实没什么印象。空间探测部门在nasa是个很边缘的部门，投入非常有限，而在其中工作的人不是大学毕业的实习生，就是混吃等死的老油条。 就算阿尔忒弥斯计划因为苏联宣布放弃登月而减少了投入，但在nasa依旧是如日中天的地位。如果他们曾经在一起开过会，那肯定是一年都没有几次的全员大会，林雨疏自然不可能注意到这个卡尔。 “我现在不是博士，也已经不在nasa工作了，恐怕没有什么能帮到你的了。” 林雨疏淡淡地说了一句之后，就拖着行李箱继续向前走去。现在的她不敢轻易相信这个世界还有人会对她报以好意。 卡尔停下了车，拿着把雨伞，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来。 “林博士，我能够理解你对我的态度，我知道他们对你都做了这些，这不公平！” 卡尔把伞撑在了林雨疏的头上，愤愤地说道。 林雨疏故意向后挪了一步，退到了伞缘之外。卡尔把伞伸了过来，但林雨疏伸手阻止了他。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公平，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和怜悯，请你离开吧。” 卡尔收起了伞，和林雨疏一起站在了雨中。 “不，林博士，我想您误会了。实际上需要帮助的是我们，我想请求您的帮助。”卡尔说话的时候很小心地保持着谦恭的笑容。 林雨疏看了卡尔一眼，他立刻小心地低下了目光。 “我刚刚已经说了，我现在既不是博士，也不在nasa工作，帮不上你的忙。如果你还念及当年我们曾在一起工作过，就不要再纠缠我了。” 说完之后，林雨疏迈步就要走，卡尔赶紧挡在了她的身前，慌忙地说道： “不谈工作，这个没问题。你看现在也到吃饭的时间了，你总得吃饭吧。请你赏脸和我共进晚餐，你总不会拒绝吧。” “我现在不饿。” 虽然林雨疏仍旧是一脸的冷峻，但内心已经有些松动了。这不仅是因为卡尔的谦虚和诚意，更是因为咕咕作响的肚子和口袋里那不到一百美刀的碎银。 林雨疏继续向前走着，卡尔脚步零碎地跟在她身旁，他的眼珠子转得很快，仿佛正在拼命地组织着语言。又跟了几步之后，他两个快步走到林雨疏身前，一边用神采奕奕的目光看着林雨疏，一边倒退着说道： “就在离这儿三条街的地方，有一家中餐馆，我以前经常去吃。我们两个点十美刀的菜就能撑到打嗝，饭钱我们aa，这你总不能拒绝我了吧！” 看着卡尔强撑着紧张的笑容，犹如向心爱的姑娘表白之后，焦急等待的样子，林雨疏终于露出了一丝浅笑： “真是拿你没办法，但是这顿得你请我，因为我真的没有钱了。” 两人刚刚走进那间有着浓郁京华街边小馆风格的中式餐厅，卡尔就展开了双臂，热情地和柜台后的一个中年东方妇女来了个拥抱。 “朱阿姨，我猜你一定想我了！” 朱阿姨看到卡尔，先是一脸的惊讶。咧起的嘴还没绽放出笑容，就看到了浑身沾满雨水的林雨疏。 “噢，该死的卡尔，看把人家姑娘都淋成什么样了！” 说完，她从柜台后边拿出一块洁白的毛巾，走到林雨疏身边。一边帮她擦拭着头发上的水痕，一边用中文说道： “可怜的姑娘哟，你可得小心点卡尔那个家伙，他以前经常带着自己女学生出来鬼混。” 看着熟悉的东方面孔，听着京味十足的家乡话，林雨疏感觉到了久违的暖意。 一旁的卡尔却愤愤地说道： “朱阿姨，我那些学生都只带到你这里来过，可不是什么鬼混。而且林雨疏她是我的同事，不是学生。” 朱阿姨脸上露出老一辈特有的夸张而又真诚的歉意表情： “哎哟，你看我这眼神。但小林你确实也太不出老了。” 林雨疏寒暄了几句之后，转面看向卡尔： “你居然会中文，我还真小看你了。” 卡尔挠着头，尬笑道： “只能听懂刚才朱阿姨说我坏话那些。” 林雨疏呵呵地笑道： “恐怕她经常这样说你吧！” 很快，三两个热气腾腾的中式小炒就被端了上来。卡尔很熟练地使用着筷子，和餐馆的服务生和一些食客都很熟悉，时不时地就会和他们开上几句玩笑这一切让林雨疏渐渐放下了心头的藩篱。 而且，最令她感到舒适的是，卡尔在整个用餐过程中并没有表现得过度殷勤，也没有试图提及任何与工作有关的事情。 在快要吃完的时候，卡尔问服务生要来了两瓶酸梅汁，递了一瓶给林雨疏。他拿着瓶子和林雨疏碰了一下，喝了一口之后故作一副享受的表情： “我太喜欢这个味道了！” 林雨疏浅喝了一口，看着卡尔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如果我这都还看不出你是有事情想对我说的话，那就有些不礼貌了。” 卡尔咬着嘴唇，看了看左右： “老实讲，我还没想好怎么开口。” “说吧，任何事情。” 卡尔耸了耸肩： “好吧，实际上朱阿姨这楼上也有小间住宿出租。虽然条件谈不上好，但胜在清净和整洁。我以前也在这里住过，可以帮你谈成月底结算。我没有别的意思，就单纯就是帮朱阿姨招揽点生意。” 晶莹的泪珠在林雨疏的眼眶里打转，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体会到过这种因为顾忌她的感受，而非常委婉而真挚的关心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好吧，我不得不说，你确实帮了我的大忙，卡尔！那么，来说说需要我帮你什么忙吧。我说的是真正的忙。” 卡尔咕嘟咕嘟地把酸梅汁喝下大半瓶，哼哼地清了清嗓子： “那我就不客气了。” 第三卷地球舰队 287引力弹弓（二） 陈飞宇看着墙上纸片里标注的nasa深空探测部门的名称和所对应的时间，思忖片刻之后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这个深空探测部门就是启动了大名鼎鼎的旅行者计划的那个部门！旅行者1号和2号探测器创造的最快飞行纪录一直保持到公元纪元末期，至今都还是距地球最远的人造空间飞行器。 她们创造性的加速方式、携带着极具争议的金唱片、旅行者1号拍下的土星环照片、旅行者2号拍下的著名的暗淡蓝星照片，这个计划创造了太多太多人类航天史的传奇。” 格莫夫却是一脸的平静： “你说的这些都对，但那是在旅行者计划大获成功之后的事情了。在此之前，这个部门完全是名不见经传。在那个大国争霸的时代，以阿尔忒弥斯探火工程为核心的星球大战计划才是nasa和国会绝对的宠儿。 用他们自己的话来说，那时候深空探测部门在nasa的地位，甚至还不如与航天无关的安保部门。被安置到这个部门的，要么是政治上受到打压的，或是安心等着退休的，要不然就是刚刚从大学毕业的菜鸟。就连他们自己都不相信，后来能够名垂青史。 所以，你可以想象，作为阿尔忒弥斯计划轨道器负责人的林雨疏，即使是以技术顾问的身份加入到深空探测部门，对卡尔来说都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事情。” 陈飞宇一脸的疑惑： “顾问？为什么不是正式员工？” 格莫夫说道： “当时cia虽然已经没有再找林雨疏的麻烦，但不知是故意还是忘了，她的案子并没有撤销。所以，她仍旧是叛国和间谍罪的嫌疑人。伯克利分校也就没有恢复她的学位，甚至还把她拉进了学术黑名单。 不过作为部门负责人的卡尔对她还是不错，为了避免林雨疏处在尴尬的工作环境里，他把深空探测部的办公地点从总部迁到了德州。并且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予了林雨疏最高的薪金待遇。而在实际工作上，则是完全以林雨疏为核心在开展。” 陈飞宇因为林雨疏坎坷命运而压抑的情绪总算有了些许放松，他点燃了一支烟，深吸了一口： “不管怎么说，她至少又能回到挚爱的星空下了。” 但转念一想之后，又觉得哪里不对。 “旅行者计划在我们这代航天人心目中的地位是非常崇高的，当年读书的时候对很多细节都如数家珍。但即使是在附录上，我也没有看到过林雨疏的名字。实际上整个旅行者计划里都没有一个华人的名字出现，否则我肯定会有印象的。 而且关于旅行者计划，我曾经当面问过林教授。她的一个朋友，也就是那个摇滚巨星天文学家，说过她和旅行者计划有关。但她自己并没有承认，而且我感觉是有意回避了这个话题。” 格莫夫看着资料墙上快要到尽头的脉络和纸片，意味深长地说道： “那个中国餐厅的中年妇女有一句话说得很真，那个卡尔确实不是什么好人。被命运之轮反复碾压过的林雨疏，虽然看上去还是一副少女的模样，但却永远不会再天真了。” ...... 处于休斯敦约翰逊航天中心角落位置的深空探测部办公室，如果不是因为门口那个缀着星星的深蓝色底板上写着白色的nasa字样的牌子，所有人都更愿意相信这里是一家快要倒闭的小报社的办公室。 多数人的办公桌上甚至都找不出一支像样的笔来，但却胡乱地堆放着和天文无关的报刊，电脑上除了开关机按钮之外的其他地方都附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其他同事们都聚在阳光最好的一个窗户前，天南地北地聊着天打发时间。若不是墙上那部指纹打卡机的存在，恐怕其中很多人一周都不会来一次办公室。唯独林雨疏一个人埋头在资料堆积如山的办公桌前，从晨光熹微忙到月落参横。 但她的同事们却保持着很好的关系，没有人会觉得她是个想要打破规则的另类，也不会有人用异样的目光来看待她。 这一方面是因为，林雨疏顾问的身份就注定了和他们没有生存竞争关系。另一方面是，林雨疏会把他们为数不多的工作都做了，还不会抢走他们的业绩。 这虽然令她很疲惫，但没有任何怨言。因为曾经从天堂跌落过的经历，让她非常清楚地知道，坠落可能在任何一个意想不到的时刻发生。而且，从天堂坠落到地狱只需要不到一秒钟。 她辛勤地工作，除了是对星河的热爱，更是想要在下一次坠落发生之前，把羽翼伸展得足够舒展。 又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下午，倾斜的阳光从窗口投射到办公室里，勾勒出了从咖啡杯里缭绕升起的热气，为这惬意的傍晚时光增添了几分慵懒的味道。 几个同事正抓耳挠腮地等着十分钟之后打卡铃声地响起，林雨疏依旧如往日一般，脚步匆匆地往返于办公桌、资料柜和小黑板之间。 “林，来杯咖啡吧。我缉毒局的表兄从巴西带回来的，非常正宗！”一个看起来比林雨疏大好几岁的女人一边说着，一边向咖啡机走去。 林雨疏抬头向她投去了一个甜美的笑容： “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朱迪。但我现在不敢喝，因为等我晚上真正需要它们的时候，就不管用了。如果可以的话，你帮我磨一些在杯子里吧，我晚上自己冲。记得代我向你的表哥说声谢谢。” 林雨疏总是能保证身边的同事们无论是向她提出要求，或是表示谢意时都能得到一个没有尴尬，且非常舒适的结果。 “非常愿意为你效劳。”朱迪悠哉游哉地磨起了咖啡豆。 一个挺着大肚腩，秃了顶的中年男人啧啧地感叹道： “卡尔经常都在说，如果我们几个加起来的勤奋有你的十分之一，那咱们部门肯定是nasa的核心了。我一把岁数了，没这个精神头了，但你们这几个年轻人还是应该冲一冲。想当初.....” “算了吧，汤姆。”身旁一个留着山羊胡的拉美裔男子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汤姆语重心长地劝导。他在烟灰缸里灭掉了还剩半截的香烟，没好气地说道： “你当年在阿波罗计划也就是块边角料，努力了老半天，结果就是让阿波罗十三号的氧气槽在太空中爆炸了。要不是上帝庇佑着你和那三个可怜的宇航员，现在你应该在内华达的监狱里和犯人们讲这些大道理。” 汤姆的脸涨的通红，拿着烟的手剧烈地颤抖着，但却如鲠在喉，说不出话来。咖啡机旁的朱迪悠悠地说道： “我觉得迭戈说得对，如果努力的方向错了，停下来就是进步。我就觉得像我们几个这种货色，能混到nasa的头衔已经是上帝保佑了，没必要去给人家添麻烦。现在这样谁也不耽误，各取所需不是挺好的吗？” 朱迪在说话的时候，目光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林雨疏。 就在人们围在指纹打卡机的旁边，看着上边的时间即将要跳过最后一分钟的时候，卡尔兴致勃勃地推开了办公室的门。他将几本资料扔在了桌面上，脸上因为兴奋突然飘起的红霞从前额一直延伸到脖颈。 “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们的老对手苏联，正式宣布放弃登月计划。并且在中亚和南亚陈兵百万，情报部门的消息是他们要在地面搞大动作了！” 朱迪把装着咖啡粉的杯子放到林雨疏的办公桌前，不解地问道： “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吗？他们又不会打到休斯敦来。” 憋了许久的汤姆抢过了话茬： “当然有关系，这意味着我们的星球大战计划以及那个吞金兽阿尔忒弥斯将会进一步被缩减，咱们也许会多一些机会。” 卡尔打了个响指： “bingo！” 然后用手按着桌上的资料袋，用带着些许神秘的目光扫视众人： “今天的nasa全员大会上，我花了好大功夫才说服霍华德那个老匹夫给我们批了一笔预算！” 众人都兴奋了起来，纷纷从指纹打卡机前散了开去围到了卡尔的身边，等着他宣布。 只有林雨疏面露几分忧色，低声问了句： “任务条件是什么？” 卡尔的面色随即变得沉重。 第三卷地球舰队 288引力弹弓（三） 当卡尔对着资料将任务条件念完之后，众人的情绪从一开始的兴致盎然变成了愤愤不平。虽然他们在工作上散漫随意，也完全谈不上什么上进心。但在航天领域的专业性上还是有着很扎实基础的。 秃顶的汤姆大叔最前拍案而起，眼里放出的凶光比阳光下光秃秃的头皮还要亮： “探测器总质量要求1.5吨之内，必须携带宇宙射线传感器、等离子体传感器、磁强计、广角、窄角摄像仪、红外干涉仪等11种科学仪器，能够使用的火箭推力还不能大于二十五万千牛。就这点东西，任务最低目标是探测科依伯带外边缘，开玩笑吧！” 迭戈深深皱着眉头，紧紧闭着眼睛，就像个南美丛部落正在占卜的巫师。忽然，圆睁开不大的双眼，咬牙切齿地道： “总推力不大于二十万千牛，换句话说就是别妄想土星五号那种超重型火箭了。我们唯一能使用的只有1500吨级的火箭。1.5吨任务荷载，1500吨的火箭，听起来还不错。 按照火箭的运载和加速能力，我大概算了一下，等我们的探测器飞到科依伯带的时候，应该是下个世纪中叶了。那时候我是不是还或者倒是不一定。但探测器无论使用什么电池，都肯定早就耗尽了，这根本就是一道无解的死题！” 朱迪眼睛一转，踩着高跟鞋“噔噔噔！”的小跑回到办公桌前，翻了好几个抽屉才找出纸和笔。一阵演算之后，她“啪！”的一声把笔扔到了桌上。 “阴谋！这根本就是个阴谋！他们给出的条件，探测器最多能完成对火星，充其量就是小行星带的探测。这哪里是给我们深空探测部派发的任务，分明就是以深空探测为名，继续为阿尔特弥斯计划服务！ 阿尔忒弥斯计划被国会砍了预算，这帮家伙就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分摊预算。到时候完不成任务的是我们，采集到有用数据的是他们！我就这样每天喝我的咖啡不好吗，凭什么要去趟他们的浑水！” 汤姆一拳不轻不重地砸在了桌面上： “朱迪说得对！我说卡尔，你还是我们这群人里，除了林雨疏之外业务能力最强的。你难道就没有看出他们在骗你吗？不如下次让林雨疏去开会好了。” 卡尔看了眼一直在埋头演算，默不作声的林雨疏。摇着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拿起资料，一边向门外走去，一边说道： “看来是我开会的时候被霍华德局长的烟斗熏昏了头，居然争取来了这么一个愚蠢的任务，我还是趁早退回去吧。” 就在几人懒懒散散地收拾了东西，向指纹打卡机走去之时，卡尔又回头说了句： “对了，我刚才是不是忘了说，这个项目的预算投入是3.5亿美刀。如果按照nasa的惯例，计划成功之后，我们小组应该能拿到总计三十五到四十五万美刀的奖金。哎！算了，还是别想这些不切实际......” 刚刚还像漏气的气球一般软绵绵的几人，瞬间来了精神。他们不约而同地冲到卡尔身前，将他团团围住。迭戈抢过了他手中的资料，汤姆把已经打开的办公室门又关上了，朱迪甚至直接去拽住了卡尔的手臂。 “这事儿我觉得我们还应该好好考虑下，无论如何我们都是名牌大学的专业毕业生，也是时候让那群人看看我们真正的实力了。” 卡尔冷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道： “是吗？我怎么没看出你们有什么实力呢？” “有的有的！一定有的，给我们一点时间就行！” “一个月之内要拿出能够通过初审的预案，才能进入初步设计程序。我觉得可能得加二十几天的班，你们可能.....” “我们没有问题，全力以赴，职业精神嘛！我这就去把宵夜外卖提前安排好，您就看着我们发挥吧！” ....... 夜渐渐深了，深空探测部第一次成了整个休斯敦约翰逊航天中心里唯一一个还亮着灯的科研办公室。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和疲劳的侵袭，他们好不容易才燃起的热情小火苗，眼看着就要被难以克服的困难熄灭了。 这时，一直没有发表意见的林雨疏从座位上站起了身来，她双手深耕进自己的一头乌黑的短发里，摇了摇头： “我已经精确计算过所有已知航天手段的投送能力，传统方法肯定是没戏。1.5吨的质量上限还是比较充裕，问题主要在加速上。我们得想出些打破常规的方法才行。” 林雨疏的话仿佛是在众人最后一丝将要熄灭的火焰之上淋上了一杯水。 “连林都没有办法，我觉得我们还是早点休息吧。上帝早就安排好了，这份奖金注定不是属于我们的。”朱迪一边抱怨着，一边就要开始收拾自己的包。 这时，汤姆却眼里闪出一道灵光： “说到打破常规的方法，我倒是想起一个来。1958年的时候，戴森，就是提出戴森球概念的那位，主导了一个叫猎户座方案的新型空间加速方案。核心是使用小型原子弹作为航天器的动力，连续在飞行器的后方引爆原子弹，用超强的冲击波为空间飞行器加速....” 不等汤姆神采奕奕的讲述完成，朱迪就阴阳怪气地打断了他： “我当然知道那个愚蠢的计划，我几乎都能想象出一个施瓦辛格般强壮的男人，站在帆船一般的飞行器上，将原子弹一枚接一枚的扔到飞行器的屁股后边的场景，真是傻透顶了。 先不用考虑我们只有1.5吨的任务荷载，你觉得军方会给我们那么多小型核弹吗？就算给了，你认为nasa和国会能够同意我们在大气层附近引爆数十枚核弹吗？而且，你别忘了，我们和苏联已经签署过停止核试验条约了！” 汤姆碰了一鼻子灰，却只能低着头，用手在他没几根头发的脑袋上不停的摸索着。 “那离子加速火箭呢？那玩意儿已经研究了十几年了，虽然推力小，但是比冲极高。就算我们用十年的时间来加速，最终速度也会比现在的空间飞行器高出一个数量级，在探测器电池用尽之前飞到科依伯带肯定没问题！” 卡尔站起了身来，连连摇头： “我在回来的路上就想过使用离子推进器的方案了，在jpl负责离子推进器项目的人是我的老朋友，我当时就给他打电话详细询问过所有技术细节。 目前最小的离子推进器重达800公斤，而且耗电量很大。要达到我们需要的速度，起码要两个粒子推进器和一百多个rtg同位素电池。不用想都知道，这样的初案是不可能通得过审核的。” 众人的最后一丝希望随之彻底破灭了，卡尔也只能无助地看着大家将桌面的稿纸揉成一团，然后愤愤地扔进垃圾桶里。每人几万美刀奖金的梦想，恐怕只能如这些稿纸一样，只能等着进入碎纸机变成碎渣的命运了。 就在这时，林雨疏匆匆忙忙地蹲在办公桌前，在底柜里稀里哗啦地翻找着什么。众人又停下了快要走到门口的脚步，将已经几乎不存在的希望寄托在了这个任劳任怨的小个子身上。 他们倒不是对林雨疏抱有多大希望，实际上林雨疏以顾问的身份加入到深空探测部的这段时间以来，他们对林雨疏在航天上的能力和天赋压根就没有真正的认知。只要林雨疏能为他们完成自己不想做的工作，其他的事情他们根本不关心。 更重要的是，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再多等几分钟也耽误不了什么事儿，万一几万美刀的奖金又有希望了呢！ 终于，在众人都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前额已经渗出些汗珠的林雨疏终于站起了身来。她手里举着一本薄薄的打印资料，眼中绽放着神采奕奕的光芒。用带着些许颤抖的声音说道： “也许这个能帮到我们！” 第三卷地球舰队 289引力弹弓（四） “《致有志于建造星际火箭而阅读此文者》尤里.康德拉图克，1918年。”迭戈断断续续地念出了这篇论文的封面。 朱迪用手掐着薄薄的一本论文，带着细分戏谑的笑意问道： “这位苏联科学家在人类还没有发明出火箭的时候撰写的火箭论文，对我们能有什么帮助吗？” 汤姆一页一页地翻阅着论文，说道： “也不能这样说，齐奥尔科夫斯基在更早时候提出的火箭公式，估计到人类彻底告别化学火箭之前都能用得上。我之前也读过康德拉图克的一些论文和科幻小说，非常有前瞻性和想象力，连阿波罗计划中的宇宙飞船也是按照这位康德拉图克的基本构想来建造的。 但说老实话，在这篇短短的论文里，我确实没有找到能帮我们解决问题的办法。” 卡尔眼前一亮: “我想雨疏的说的应该是论文里提出的引力助推概念！” 迭戈捋着他的山羊胡，满脸焦虑地摇着头： “我知道这个概念，但问题是这论文里只简单地论证了其可行性。完全没有涉及实用的数学模型，我们总不能写个经验公式到方案上吧！” 林雨疏从抽屉里拿出了那支印有“清北大学天文系”的钢笔，一边在纸上工整地书写着，一边说道： “我的第一任导师，也是我星辰大海的启蒙老师，曾经花了很长的时间研究天体引力对航天器的加速效应。他在没有计算机辅助的情况下，完成了这种效应的数学建模，并取名为引力弹弓效应。 虽然我的资料已经被销毁过两次了，但是我还记得老师花了数年时间推导出的引力弹弓数学模型。我的记性有时候不太好，笔记本也没有了，你们得验算一下这个我凭记忆写出来的公式。” 随后，林雨疏将写好的数学模型展示给了众人。卡尔捧起那张纸，快步走到黑板前，将数学模型誊抄了下来，其余几人也开始验证这个模型的正确性。 不多时，众人的演算结果就交到了卡尔的手里。他简单地做了汇总之后，连连感叹： “我的上帝啊，我真的很难想象，在没有计算机辅助的情况下，能把数学模型完善到这个程度。虽然这个数学模型还有一些细节需要处理才能投入使用，但已经帮我们解决了99%的问题了。雨疏，你的导师真是个伟大的天文学家！” 林雨疏盖上笔盖，将那支钢笔握在掌心，贴在胸口，看着窗外纷繁星辰的眼中满是忧伤： “不，他只是个在羊棚里仰望星空的人。” 卡尔整理着手上的验算结果，并没有注意到林雨疏的表情，他开玩笑道： “噢！在羊棚里仰望星空？你的这个比喻很浪漫。但我总感觉自己能闻到一股羊粪的味道。” 众人也呵呵地笑了起来。只有林雨疏依旧看着被窗框锁起来的那一小片星空，没有说话。因为她所说的既不是比喻，也不浪漫。而是一个真实的、追逐星空的悲惨故事。 几天之后，王老师留下来的引力弹弓数学模型完成了验算和完善。但是当深空探测小组兴致勃勃地将引力弹弓效应运用到探测器加速方案中的时候，却发现实际情况远没有预想中那么简单。 “如果用地球作为引力弹弓加速天体的话，那探测器获得的那点儿加速度离飞出太阳系所需要的第三宇宙速度还差得远。地球的质量太小了，引力弹弓效应不够，我们需要一个大家伙才行。”迭戈垂头丧气地说道。 “太阳！太阳的质量占了太阳系总质量的99.86%！如果我们用太阳作为引力弹弓加速天体的话，那探测器的速度将远远超过第三宇宙速度！”汤姆亢奋地三级片道。 还不等他的兴奋劲儿过去，朱迪就在一旁冷冷地说道： “汤姆，你可能忘了太阳不仅很大，而且还很热。如果使用太阳作为引力弹弓加速天体的话，探测器就必须接近到距离太阳一千万公里的距离上。我没有算过探测器会被加速到多快的速度，但我知道的是，完成加速以后的探测器只会是一坨烧红的废铁！” 迭戈放下了手里的笔，使劲儿地捏着鼻梁： “看起来又是白忙活，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一早就放弃这个愚蠢的方案。”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有意无意地看了看远处的林雨疏。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在责怪林她，但却没有人说话，而是任由这种带着些火药味的气氛在办公室里蔓延。 所有人的心里愤恨都被引向了那个一头黑色短发的小个子，他们一向都是这么做的，并且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而林雨疏一手环报在腰间，一手托着下巴，凝望着墙上的太阳系星图怔怔出神。 “木星呢？使用木星作为引力弹弓加速天体呢？”汤姆的发问打破了这微妙的气氛。 卡尔无奈地摇了摇头： “也不够，虽然木星提供的引力弹弓加速度非常可观，但是还是差点。” “加上土星就够了！”林雨疏忽然开口说道。 朱迪哼笑了一声，带着些调戏的口吻说道： “呵呵，算了吧亲爱的。相比把土星和木星凑到一块儿，我觉得选个人去找霍华德局长出卖色相，让nasa批准我们使用更大的火箭还要现实一些。” 几人都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目光不自觉地落到了办公室里的两个女人身上。朱迪更是不怀好意地补了一句： “你们不用看着我，霍华德他不喜欢我这种类型。” 面对这种赤裸裸的羞辱，一丝愤怒地神色从林雨疏眼中一闪而过。所有人都看到了她太阳穴上抽动的青筋，但没有人因此停止毫不遮掩的嘲笑。 “如果在1977年10月之前发射就可以！”林雨疏的声音并不大，但却像军训时教官口中尖锐的口令一般，让众人的哄笑戛然而止。 “什么意思！”卡尔急切地问道。 林雨疏转身用锐利的目光扫视了一圈众人，然后大步走到黑板前，用刷子将黑板上写的数据一行行地擦去。她擦黑板的动作很用力，发出的唰唰声回荡在办公室里。其他人都只敢怔怔地看着她，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林雨疏先在黑板上画出几个小点，然后用一条弧线一边将几个小点连接起来，一边说道： “如果我们在1977年9月发射探测器，那么它会在1979年8月到达木星，在经过木星的第一次引力弹弓加速之后，探测器会在1981年8月到达土星。在经过土星的第二次加速之后，探测器的速度会超过17公里/秒。” 说到这里的时候，林雨疏手中画着的弧线暂停了下来。此时人们意识到了，她画出的几个小点分别代表着地球、木星、土星、天王星和海王星。 “这时候，我们可以让已经获得足够速度的探测器飞向柯依伯带外围。” 然后，她继续慢慢画着手里的线段。 “我们也可以以牺牲少量速度为代价，让探测器在1986年飞掠天王星，并在1989年飞掠海王星。” 画完之后，林雨疏在简图下边写出了几行计算式。 “之所以能够做到这一切，是因为我们赶上了每177年才出现一次的，太阳系四大巨行星和地球5星连珠。探测器不仅可以连续被木星和土星的引力弹弓加速，更有机会一次性用最短时间飞掠四个巨行星。” 说到这里的时候，林雨疏顿了一顿，放低了些音量接着说道： “而且，有迹象表明，在柯依伯带外围的日鞘层存在某种非常有价值探索的...” “噢！这简直就是上帝的旨意！” 不知是几人没有听清林雨疏沉沉说出的后半句话，还是他们压根就不在乎她口中的非常有价值。还没等林雨疏把话说完，他们以上帝为名的欢呼声就打断了她的话。 而此时，林雨疏停下了已经在黑板边缘画出了一小截将会挡在海王星之外的弧线。那代表着她在阿雷西博发现过的，可能就存在于柯依伯带外围不远的太阳系屏障。 林雨疏注视着正在弹冠相庆的几人，手中的粉笔顿在了刚刚画出了开头的弧线上。随后，她放下了手中的粉笔，然后用擦子将仅仅画出了开头的弧线擦了去。 第三卷地球舰队 290引力弹弓（五） “这群蠢蛋！他们原本有机会在几十年前就发现太阳系屏障的存在！那样的话，结果可能就完全不一样了！” 陈飞宇说话开头的声音很高亢，但到一半的时候却低了下来。 格莫夫哼笑着摇着头，自嘲般地说道： “这也不是他们第一次浪费这样可以拯救所有人的机会了，不是吗？” 陈飞宇闭上了眼睛，深深叹息： “哎！也许这就是我们的命运吧。” 格莫夫接着说道： “卡尔他们几个人，虽然业务能力平平，对于工作的态度也几近于亵渎。但他们也能清楚地认识到，在当时的情况下，一次性探索外太阳系的四颗气态巨行星绝对是一项人类天文学上的壮举。 这对卡尔他们几个随时可能被nasa裁撤的边缘人物来说，不仅是一次跻身主流的逆袭，更是永保富贵的大好机会。而此时的林雨疏虽然只有二十多岁，但早已不是那个只知道追逐星空的天真少女了” ....... 经过半个月的加班奋战之后，卡尔带着以引力弹弓加速为基础的深空探测方案前往了nasa总部。其他人又恢复到了往日惬意散漫的工作状态，他们每天谈论最多的就是那份奖金发下来之后如何支配。 而林雨疏却似乎更忙了，仿佛每天都有查不完的资料和算不完的数据。不过人们早已习惯了她这种对工作神经质般的痴迷，也就没有人去关心她究竟是在做什么。 下班之后，办公室只剩下了林雨疏一个人。正当她准备开始夜间的工作之时，电话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她在jpl时候的领导詹姆斯。 林雨疏当初在加州理工学习和jpl工作的时候，詹姆斯确实为她提供了一些帮助和照顾。虽然离真正的关心还相去甚远，至少他是在众多骄傲的白人之中，最先认可林雨疏能力的人。自从cia开始调查林雨疏之后，詹姆斯就再也没有和她联系过。 电话响过几声之后，林雨疏按下了接通键。 “我在今天的初审会上，看到你们深空探测部给出的引力弹弓加速方案了。评审委员会的专家们对这个方案赞不绝口，卡尔那个浑蛋更是出尽了风头。但我看到一半就知道，这种创造性的天才方案绝不是卡尔那几个泛泛之辈能够想出来的。” 詹姆斯还没来得及问好，就霹雳吧啦地抖出了自己兴奋的情绪。 面对这位消失了许久的老上级的盛赞，林雨疏谨慎地组织着措辞。 “这个方案大家都有份儿的，光我一个人也完不成。” 詹姆斯立刻嗤之以鼻： “噢，算了吧！卡尔那几个人我虽然接触补多，但他们的无能我是很清楚的，他们最多就配帮你把结果从黑板上抄下来。” 林雨疏听出了詹姆斯话里的意思，但她没有说话。她知道能有现在的工作环境已经非常不容易了，担心任何倾向性的表述在日后给自己带来麻烦。 詹姆斯的声音变得深沉： “我知道你这几年日子过得很艰难，但你的才华和品格一点都没有变。我真是为你感到骄傲，现在我非常后悔当初把你从jpl放走。现在那份引力弹弓深空探测方案还很粗糙，jpl有能力帮助你把它变成一份令世人铭记的伟大计划，如果你愿意的话.....” “詹姆斯，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卡尔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助了我很多，我不能就这样丢下他们，我做不到。”林雨疏温和但坚定地打断了詹姆斯的话。 电话的另一头沉默了片刻之后传来了一声叹息： “哦，好吧。我当然能够理解，这也是我喜欢你的一部分。等你带着卡尔他们完成了这项伟大的方案之后，如果想回到jpl，这里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真是太感谢你了，詹姆斯！” 正当林雨疏想要挂掉电话的时候，詹姆斯忽然沉沉说道： “对了，今天的初步审查会议上，专家们对引力弹弓方案都非常有信心。其实他们中间的好些人都知道这个方案是你主导的，虽然他们都知道cia还没有放过你，但也认为只要方案进一步完善，那今年的北美国家天文学奖就没有悬念了。 你应该知道，从卡尔萨根手中接过那枚奖章意味着什么。那不仅是十万美刀的奖金，更是代表文明最顶级天文机构对你的肯定。加州大学那群老帮菜，会像被阉过的小鸡一样，屁颠屁颠地跟在你身后，恢复你的博士学位，甚至再给你个教授职称。” 林雨疏心头“咯噔”一声，她对十万美刀的奖金倒不是很在意。但恢复博士学位和教授职称对她来说却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学位和职称不仅是继续从事热爱事业的敲门砖和通行证，更是可以让所有人抛开肤色和人中对自己的一种绝对意义的认可。 “詹姆斯，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詹姆斯客套了几句之后，迟疑地道： “还有，你可能不太清楚国家天文学奖的评选机制。这是个单人奖，团队是没有份儿的，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几天之后，卡尔回到了休斯敦，但他并没有直接去办公室，而是单独把林雨疏约到了一间氛围浪漫的餐厅。 卡尔为林雨疏倒上了半杯红酒之后，深深地看着她： “雨疏，你不知道你的方案有多优秀。如果不是cia那群浑蛋还没有撤销对你的那些无端指控，我一定会让你代表我们所有人，亲自去听听专家们对引力弹弓方案的盛赞。” 林雨疏敏锐地察觉出了卡尔话里的意思，她虽然心间充斥着焦虑与愤恨，但仍然不露声色地端起了酒杯，和卡尔轻轻碰了一下： “卡尔，这没什么的，我知道我的身份会带来麻烦。” 卡尔狠狠地喝了一口红酒，双手捧面，眼角里甚至泛起了些许晶莹。 “噢，你真是上帝赐给我的天使。老实讲，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都没有想好如何向你开口说这件事情。引力弹弓方案无疑是优秀的，但当我向专家组提出这个方案的主导人是你的时候，他们产生了很大的分歧。 这并不是你的错，都怪这该死的意识形态斗争。你知道我们和赤色阵营仍然处于高度对立的状态，你在cia里还未消除的案底会让nasa在政治上陷入很大的被动......” 林雨疏看着卡尔极尽卖力的表演，耳朵里“嗡嗡！”作响。虽然他不知道詹姆斯是不是在故意挑拨他们，但卡尔的意图已经非常明显了，它想要霸占这个属于自己的科研成果。 但她并没有暴跳如雷，也没有当面揭穿卡尔，只是不露声色地安抚着自己激荡的心绪。因为她知道，现在如果不对卡尔表现出绝对的顺从，那她将会立刻从现在云端再次堕入地狱。 而让林雨疏能够说服自己接受这赤裸裸的学术剽窃的另一个原因是，她有机会借着引力弹弓深空探测方案去验证自己在阿雷西博曾经发现过的太阳系屏障。而这一次，她决定自己一个人悄悄的干。 如果她成功了，那么包括卡尔在内的所有曾经伤害过她的人，都会被牢牢地钉在人类科学史的耻辱柱上。 复杂的思绪在林雨疏心间交织，她渐渐意识到，要秘密执行这个计划需要付出的代价可能是前所未有的。但思想上的斗争没有持续多久，她就得出了结论。因为她知道，自己能够在全世界人眼前证明自己的机会恐怕就只有这一次。 “我都能理解，卡尔，你不用解释这么多。如果不是你，我现在根本就没有机会接触到航天科研项目，而且你应该知道，我不在乎这些！”林雨疏打断了卡尔的喋喋不休。 而卡尔在如释重负的表演中，从眼角流露出一丝难以抑制的喜悦。 “噢，上帝啊。我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你真是太好了雨疏。不过我不会就这样放弃的，我一定会让他们认可你的。” 他说话的神态看上去就像个将要上战场的勇士，但手却有意无意地盖到了林雨疏的手背上。在此之前，卡尔已经或明或暗地向林雨疏传递过很多次类似的信息，但她总能及时地逃到卡尔情绪辐射的边缘地带。 在外人看来，他们就像一对亲密的情侣。而林雨疏心中却是万马奔腾，她强压下了自己心中的狂澜，任凭卡尔用手指在自己手臂的肌肤上轻轻抚弄着。 她愣了半秒钟之后，向卡尔靠近了几分，用刚好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你应该知道引力弹弓方案现在还不成熟，有很多细节需要完善。相比于名和利，我更在乎的是能把探测器送到更远的地方。 所以，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情。整个引力弹弓方案的所有细节必须以我的设计意图来展开，你只负责保证方案能够实施。而且，我想你应该能认识到，我的很多设计意图你是无法理解的。” 在最后那句充满火药味的话几乎就要将卡尔激怒的同时，林雨疏的腿故意靠到了卡尔的腿边上轻轻地摩擦了几下。 卡尔脸上的铁青还未扩散开就被心满意足的红晕赶走，他在桌布下把手放到了林雨疏的大腿上，轻轻地揉捏着： “虽然要把整个项目全都留在我们小组很困难，但我确实也不放心把这么好的一个方案交出去给其他团队完善。那么，我们就这样说定了，不如就由你给引力弹弓计划取个名字吧，我明天就上报给nasa。” 林雨疏将被卡尔压在下边的手掌，和他十指相扣，脸上露出了魅惑的笑容： “就叫旅行者计划吧!” 第三卷地球舰队 291旅行者1号 “这不单单是学术剽窃，简直就是抢劫！用现在的标准看，这个卡尔还是个强奸犯......”陈飞宇义愤填膺的咒骂声随着资料墙尽头的两张照片而渐渐失了声。 前边那张照片上是个俊朗的欧美男子，他有着一双深邃动人的蓝眼睛，鼻梁高挑，鼻翼微张，仿佛正品味着生活的芬芳。单薄的嘴唇微微上翘，迷人的笑容足以让任何少女为之倾心。 紧挨着的另一张照片上的人，已经枯槁得看不出人种。在他的头皮和眉毛的位置没有了任何毛发生长过的痕迹，鼻梁骨突兀地拉扯着纸灰一般惨白的皮肤，却让颧骨下的凹痕更深了。深深凹陷进了眼窝里的双眼毫无生气，仿佛下一秒就死去才是最合理的情节。 若不是照片下方格莫夫标注出的名字和时间，陈飞宇几乎无法相信，两张照片是相隔十余年的同一个人！ “卡尔确实风光了十几年的时间，但之后的晚年非常凄惨。我在贫民窟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多发性肿瘤，全身多处感染，就连他引以为傲的大宝贝也因为hpv感染烂成了一堆肉泥。床单和被褥像沾满了脓血，臭得我几乎睁不开眼。” “这是他应得的，不值得同情！”陈飞宇愤愤地说道。 格莫夫看着那张卡尔病危时的照片，依旧对当时的场面心有余悸： “他当然不值得！但随着我调查的深入，发现无论是cia档案室的资料，还是我从其他途径调查的情报，都无法了解到林雨疏制定旅行者计划的详细内容，她似乎在那时候就在有意掩盖自己的行为。只有亲身经历过那件事情的卡尔知道当时的情况。” 陈飞宇看着已经到头的信息墙，心中升起了几分担忧： “就算你当时已经不是kgb的特工了，但仍然是对面阵营的人，他会那么轻易告诉你这些绝密信息吗？” 格莫夫对着卡尔的照片轻蔑地笑了笑： “也没有你想的那么难。当一个人失去了所有的尊严之后，那最不值钱也是最先崩塌的一定是信仰。人在最低谷的时候，你付出不了多少代价就能获得他巅峰时刻拿命都换不到的东西。 我给他带去了控制感染的药品、阿片受体抑制剂、生活物资，还花了五倍的佣金请人给他的狗窝做了清洁。虽然这些东西对他的获得性免疫缺乏综合征没什么用，但却可以让他体面地度过最后的时光，这对于当时的卡尔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那他提供的情报可靠吗？”陈飞宇怀疑地问道。 格莫夫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态： “举世瞩目的旅行者计划有太多可以求证的细节，他骗不了我，实际上他也没有。林雨疏后来将1.5吨的总质量分配到了两颗探测器上，并且用泰坦三号e半人马火箭分别在1979年8月20日和9月5日发射升空。 但在这中间有两个可疑的地方，我想你作为顶级的航天工程师和宇宙科学家应该能察觉到。” 陈飞宇思忖片刻之后，试探着说道： “你所指疑点应该是，旅行者1号的发射时间实际上要比旅行者2号更晚。还有...额...那张标注了太阳系位置、人类特征，以及录制了90分钟世界名曲的金唱片，一开始并不在探测器的11项任务指标之内！” 格莫夫向陈飞宇投来了赞赏的目光，然后走到一个老式的留声机前，摇了几圈把手之后，一曲悠扬的古曲《高山流水》悠悠传来。 “据卡尔所说，金唱片在整个旅行者探测器设计的绝大多数时间里都没有被提及过。直到最后的设计定型阶段，林雨疏才提了出来。一开始,nasa的评审专家们并不赞同将宝贵的任务荷载浪费在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上。 但林雨疏对金唱片的态度却异常坚决，卡尔费了很大的功夫才说服了评审专家和国会那帮出钱的老爷们。而旅行者1号探测器按照计划是应该早于2号发射的，但临发射前取消任务并不是因为故障，而是林雨疏的要求。” “她在这段时间里做了什么？”陈飞宇急促地问道。 格莫夫说道： “官方记录报告是林雨疏亲自填写的，自然没有什么参考价值。但据卡尔回忆，林雨疏在处理旅行者1号的所谓故障的时候，更换了一个全新的工程师团队。卡尔出于好奇，在暗中调查了整个故障处理过程。 他发现，这个新的工程师团队根本就是一帮刚刚毕业的菜鸟，而且在整个故障处理过程中什么都没做，所有事情都是由林雨疏亲手完成的。他们只知道林雨疏好像升级了旅行者1号的主控系统，并且对金唱片做了某些改进。” 陈飞宇在脑海里翻找着旅行者计划的细节，忽然想到了什么： “当年旅行者1号虽然后发射，但却因为轨道更好，速度要比2号快。三年之后，旅行者1号经过土星引力弹弓加速的时候偏离了原有轨道，以比计划高得多的速度直奔太阳系边缘而去。 当年nasa的解释是，旅行者一号是为了探测土卫六而故意放弃了原有任务。但我们圈内的人都知道，旅行者1号在1980年绕行土星之后就失控了。现在看来，这就是林雨疏故意设计的，她就是要让旅行者1号以能够获得的最快速度接近太阳系边缘！” 格莫夫欣慰地看着陈飞宇： “你很聪明，也很专业。我是在查到林雨疏在旅行者1号发射之后，就离开了在nasa如日中天的深空探测部，转而去从事射电天文工作，才意识到这一点。我想你应该知道，当年的射电望远镜除了接收信号之外，也是具有大功率发射信号功能的。” 陈飞宇惊得双目圆睁，嘴巴微张了半晌才结巴地说道： “也就是说，1980年之后，旅行者1号的控制权实际上是在林雨疏一个人手里的，她可以让探测器飞向她想要的任何地方。” 格莫夫沉沉点头。 陈飞宇转念一想，又觉得哪里不对，问道： “但当时的卡尔应该是整个nasa的宠儿，并且位高权重，他怎么会轻易放走还能继续给他挣得无上荣誉和无数钞票的林雨疏呢？” 格莫夫冷哼了一声： “哼！那时候的林雨疏已经非常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并会早早地准备好需要为之所付出的代价。而像卡尔这种欺世盗名的草包，之所以能够进入nasa成为部门负责人，即使是曾经的边缘部门，也不可能是依靠自己的能力。 当林雨疏拿出自己悄悄录制下来的和卡尔翻云覆雨的录像，并且清楚地说出卡尔妻子的名字，以及他的州长岳父的名字之时。林雨疏就从卡尔眼中的摇钱树和泄欲工具变成了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的人。” 陈飞宇内心大受震撼，他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钦佩林雨疏那种不惜一切代价达成目的的精神。震惊之余，他也意识到了另外一个更加可怕的问题。林雨疏付出如此大的代价，改造并控制了旅行者一号，要的恐怕不仅仅是让两枚探测器都卡在屏障之内。 “即使在航天技术和天文科学如此发达的今天，我们都无法具体地了解到日球顶层的性质。她之所以要将旅行者计划分成两枚探测器，是想让其中的一枚突破屏障，而另一枚卡在屏障之内。这样才能向所有人证明这个可以震撼整个文明的发现！” “是的，而且她可能已经做到了。” 这时，老式留声机里的《高山流水》播放结束，换成了巴赫的《勃兰登堡协奏曲》。陈飞宇心头一紧，猛地回头看向留声机里那张旋转着的金色唱片,惊愕地问道： “这就是当年携带在旅行者号上的那张金唱片？” 第三卷地球舰队 292地球之音 格莫夫走到留声机前，戴上了手套，从留声机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张金光闪闪的唱片，举在身前。 “虽然林雨疏精心地掩盖了自己的真实目的，但她想要造出来的东西是不会说谎的。这是我通过自己的手段让当年制造这金唱片的厂家，按照原始的设计数据复刻的。可以说，这张名为地球之声的唱片和旅行者号上携带的一模一样！” 陈飞宇仔细地端详着那张雕刻着地球和人类信息的金盘，喃喃念叨： “24k镀金涂层，金刚石探针，可以把信息保存十亿年以上，听起来像是人类和宇宙来的一场浪漫约会。但实际上，就算不考虑太阳系屏障的存在，按照旅行者探测器的速度和航迹，到达最近的蛇夫座ac79338恒星也是十万年后的事情。 而且，那是一个毫无生气的恒星系统。与其说这张金唱片是个探测项目，倒不如说是一场赚足了眼球的作秀。” 格莫夫将金盘放进了一个类似托架的设备中，然后从资料架上取出几个盒子放到了桌上。 “不得不说，这是一场非常成功的作秀。林雨疏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这张金唱片雕刻的内容和录制的信息上头，却没有人去想，这张对材质、尺寸、重量都有准确要求的金盘还有其他作用。” 随后，格莫夫将盒子里的一叠叠手写稿纸取了出来，平铺到桌面上。 “为了搞清楚林雨疏在阿雷西博的时候，发现的可能笼罩着太阳系的屏障的性质，我花了很长的时间去恶补理论物理的知识。像我这种在专业人士眼中的二把刀，最大的劣势是在基础上的薄弱，如果单纯地搞学术创新，那我注定这辈子都一无是处。 但这种在基础上的薄弱，恰好让我摆脱了很多条条框框的束缚。特别是在特定问题的研究上，让我能够突破常规去思考问题。我就这么一边研究着金盘的真实作用，一边连猜带估地去拼凑屏障的数学模型，还真让我凑出了点东西来。” 陈飞宇看着那一叠叠被写得密密麻麻的手稿，感叹道： “格莫夫先生，您太谦虚了。我虽然不是理论物理专业的，但还是懂一点，您的这些研究成果已经不比许多专业物理学家差了。” 格莫夫浅笑着摇着头，将一本手稿翻到最后一页，摆到了陈飞宇身前： “与其说是研究，倒不如说是在猜字谜。在我对屏障属性的无数种揣测里，这个结论是最有意思的。” 陈飞宇逐行研究着那个描述太阳系屏障的数学模型，心中暗暗惊叹于格莫夫的数学能力。他非常惊讶于这位kgb的前特工，二流的情报贩子竟然能用数学形式表达出屏障的基本属性。而且推测出的结论和他通过陀螺知晓的屏障属性的几无二致。 “按照这个模型的解释，太阳系屏障有着两项基本属性。其一是单向过滤和削弱从太阳系内向外辐射的信号。其二，能够阻止某个动能阈值以下的物体飞出屏障。老实讲，格莫夫先生，你的数学能力已经足够让大多数吃专业饭的人汗颜了。” 格莫夫摆了摆手，干笑了几声： “呵呵，你不用给我戴高帽，我自己有几斤几两心里还是有数的。我的求证过程并非传统科学家们聚沙成塔的积累，而是像套嵌经验公式一般去不停尝试。我之所以会觉得这个数学模型可能是最接近太阳系屏障正确解释的原因是我手里有这个。” 格莫夫走到了放着金盘的托架仪器前，逐一打开了按钮，“嗡嗡嗡”的低鸣声随之响起。 “我仔细研究旅行者号公开的设计资料，整个探测器只有850公斤重，其中绝大多数的重量都分配给了诸如rtg电池、数据天线、科考传感器这些硬性的设备。因此，在当时那个工业条件下，留给林雨疏发挥的空间并不多。 而且林雨疏在旅行者1号延迟发射的时间里，对旅行者1号改装的幅度很小。要不然，就算是那群菜鸟工程师，也会看出端倪来。我在做了很多尝试之后，发现让这张金盘震动起来，可能是最有用且最好实现的方式。” “震动？为什么是震动？”陈飞宇不解地问道。 格莫夫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递上了一副护目镜。他调大了托架装置上的几个旋钮，金盘立刻出现了肉眼可见的震动幅度。并且在几秒钟之后，原本硬如坚钢的金盘此时却在谐振的作用下软得如一个塑料盘子。 “啪！” 伴随着如玻璃碎裂的脆响，金盘均匀地碎成了无数小块，散落在托架装置上。格莫夫在装置旁的电脑上操作了一番，从打印机里取出一张满是数据的纸递给了陈飞宇。 “当金盘以特定频率震动达到结构上限的临界点时，所发出的电磁波会与屏障发生短时间的耦合效应。如果我选的这个数学模型没错，那在几秒钟之内，那到看不见的屏障就会出现一个足够旅行者1号飞出去的窟窿。” 陈飞宇快速地浏览了那张纸上的震动数据，然后又快步走回资料桌前。在与格莫夫描述屏障的数学模型进行对比演算之后，他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这位老者： “格莫夫先生，你真是个天才！” 格莫夫苦笑了几声： “你要是知道我在这个猜测上花费了多少时间和钱，做了多少次重复试验，你就不会这么认为了。这种金盘我已经震碎了几百个，好在它的制作工艺并不复杂，并且只是镀金的，要不然我早就破产了。” 陈飞宇看着托架仪器上的一堆碎片，长长地叹了口气： “现在我们基本已经弄明白，为什么旅行者2号被卡在了日求顶层的某处，而旅行者1号会不知所踪了。这可是个了不起的发现！那您还进行后续调查了吗？” 格莫夫拿出一个袋子，将他的数学模型论证过程和震动数据资料逐一装入其中。 “在我东拼西凑地完善了这个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的理论之时，林雨疏已经是诺奖得主，加州理工的终身名誉教授，还回国成了你们的两院院士，是名副其实的大人物了。要继续展开调查，难度就非常大了。 我调查林雨疏，一方面是想在她坎坷的人生经历里找到自己的出路，另一方面是出于对科学的好奇。当我了解太阳系屏障和旅行者计划的真实目的的时候，对她只有崇拜和敬仰。并且也非常期待看到她公布这个重大发现，完成人生的逆袭。” 说到这里的时候，格莫夫顿了一顿，脸上露出了几分与年龄不相称的羞涩表情。 “如果故事就这样结束的话，那这将成为人类科学历史上的一段传奇。说实话，那时候我最期待的事情是，旅行者一号成功证明太阳系屏障存在，我拿着自己的研究成果，让林雨疏当面肯定我研究的正确性，要是在给我一个签名就算没有任何遗憾了。 在漫长的等待中，我回归了正常的生活，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在估算着旅行者1号将要到达屏障的那几年，我翘首以盼新闻上出现旅行者探测器的消息，我还会不停地在国际天文联合会和nasa的官网上找寻和旅行者计划相关的消息。 但最终什么都没有找到，不过我也并不失望。因为从林雨疏的身上我已经找到了我所需要的生活的勇气。而她和她的旅行者一号还有太阳系屏障都离我太遥远了，远得就像儿时做过的一场印象深刻的梦。 直到林雨疏在星云纪元元年，以esdc主席的身份，在全世界的面前宣布了带状星云的发现，我立刻意识到在旅行者探测器背后一定还有我难以想象的秘密！” 第三卷地球舰队 293方舟 “格莫夫先生，您在那个时候就能意识到危机的降临，实在是令我佩服。”陈飞宇由衷地感叹道。 格莫夫却只是干笑了一声，抬头扫视着那面他花了十几年时间拼凑出来的林雨疏的经历，沉吟良久之后才淡淡地说道： “只要了解过林雨疏经历的人都能意识到危机即将降临，根本不需要什么所谓的危机意识。林雨疏是个被命运和时代反复玩弄过，但却从未向不可抗力低头的人。你可以说她有坚韧不拔的品质，也可以理解成她是一个执拗到令人发指的疯子。 像这样的人，如果获得了非凡的能力。你认为她会像个圣人一样，用以德报怨的精神感恩命运和时代，还是会加倍拿回那些她曾经失去的东西？” 陈飞宇吞了一口唾沫，沉沉说道： “超能力带来的从来都不可能是超级英雄，而只会是混世魔王。更何况....这个人是林雨疏。” 格莫夫不知道的是，仇恨的种子早在林雨疏青少年时代就已经埋下。时间不仅没有让这颗可怕的种子枯萎凋零，反而在命运不怀好意地撺掇下，在仇恨和伤痛灌溉下疯狂生长，如今结出的恶果已经令他不敢想象。 “非凡能力？”陈飞宇忽然察觉到了格莫夫话里的异样。 “您调查处了林雨疏真的获得了某种...来自文明之外的能力吗？”他低声问道。 格莫夫把已经装袋的资料吃力地放到桌上，然后摇了摇头： “不，我不知道。我刚才说过，林雨疏成为大人物之后，对她的调查就不是我这种二流特工所能完成的了。但她从一个偏远山区的射电天文台工作人员，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享誉世界的超级科学家。” 陈飞宇凝眉思索了片刻： “但她的履历非常完整啊，虽然成长速度确实快得惊人，但也还在能够理解的范围之内。” 格莫夫淡然一笑： “这些都是官方资料想让你看到的，我想你应该很清楚，现在谁代表着绝对的权威。而我是在她还没成名之前就详细调查过她的整个学术历程。林雨疏获得诺奖的研究项目和中子星在x辐射波段有关，但她在之前甚至没有发表过任何与中子星有关的学术论文。 她在短短几年内，接连拿下了数学、凝聚态物理、分析化学甚至是医学上的国际奖项。全能不奇怪，但她全能的速度就像偷看了上帝的底牌一样。” 陈飞宇仔细梳理着林雨疏的光速正常过程，虽然也觉得不可思议，但也认为还没有到完全解释不通的地步。 “我知道这一切都很蹊跷，但作为科学家我习惯性地用最严谨的思维去论证未知的事情。林雨疏在科学上的天赋和勤奋都是常人难以企及的....” 还不等陈飞宇把话说完，格莫夫就哼笑着打断了他： “呵呵！这还不算完。如果那她在科学上的造诣归结到天赋上的话，那在财富上的迅速累积就很难解释。你能想象吗，她在走出那座大山中的射电天文台之前，都还开着一辆二十年车龄的皮卡。但短短几年时间，她出行都有专机接送，下榻的都是豪华庄园。 她甚至还拥有顶级设备的私人天文台和远洋观测船，要知道财富这个玩意儿可是万恶的资本家们看得最紧的东西，无论你是科学家还是普通人都很难大量染指。并且，你别忘了卡尔是因为什么死的！” “获得性免疫力缺乏综合征，hiv！”陈飞宇惊叹道。 格莫夫说道： “我查过卡尔的就诊记录，根据这种病的特性和潜伏期来推算，那个杂种应该是在和林雨疏交往的那段时间就已经感染了。你觉得林雨疏是那万分之一的自然免疫个体，或是在卡尔那几年的蹂躏下幸运地没有感染，亦或是因为某些我们未知原因被治愈了？” 陈飞宇一怔，如果按照常理来推测，他肯定宁愿相信林雨疏是自然免疫个体或是未被感染这两种极小概率事件。但他联想到之前的种种经历，特别是维罗妮卡的儿子卢卡斯的遭遇，让他不得不相信，林雨疏的背后恐怕是一股来自文明之外的力量。 就在这时，两位小格莫夫瓦连科和亚历山大带着邵峰也来到了屋里。 邵峰笑呵呵地看着格莫夫： “格莫夫先生，我现在知道你和你的儿子们淘来的那些金子都去哪儿了。飞宇老弟，你真应该去看看，这个别有洞天的地下世界完全就是一座微缩版的地下城。” 格莫夫走到控制室的窗前，看着下边巨大的球形空间： “相比当年红色帝国建设这座庞大地下实验室的消耗，我那点黄金简直不值一提。帝国解体之后，这个曾经燃烧了无数劳动人民生命的超级工程就荒废了。星云纪元开始之后，大量人口开始向大城市集中，这里早就被遗忘了，我喜欢这个被世人遗忘的角落。” “你把这里打造成了避难的方舟？”陈飞宇惊讶地问道。 格莫夫点了点头： “像这样的球形地下空间，在这里一共有七个。我们眼前的这个空间，是容纳了五万吨纯净水的循环净水系统。在其他地下空间里，还有储存着数万吨的各种物资的仓库，人造的农作物、养殖场、等等足够五十个人在这里生存两个世纪的设备和资源。 除了浩大的工程量之外，还要做好保密工作。我们从星云纪元开始到现在，整整花费了十年的时间才让这座方舟基本成型。好在星际尘埃带来的不全是灾难，要不然我根本不可能有能力把这里建设起来。” 邵峰叉着腰环视着四周，啧啧称奇： “格莫夫，你作为特工、科学家还有工程师也许都不算出色。但把这些加在一起之后，你可真够传奇的。” 格莫夫白了一眼邵峰： “我不需要出色，也对成为传奇没什么兴趣。我知道的是，由林雨疏主导的移山计划，包括地下城在内，极有可能是个巨大的阴谋。我只希望我的家人们能在未来必将到来的浩劫之下，尽可能长久地活下去。其他的事情，我不在乎。” 格莫夫将目光移向了陈飞宇，把装着沉重资料的袋子轻轻推了推，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温和： “孩子，我从你的眼神里能够看得出，你也想保护你所爱的人。这个地下避难所或许在真正的灾难降临之时，压根就没有用。但我所能做的只有这么多，而你可以做的也许会更多。这些是我一辈子的研究资料，把它们带回去，尽你所能地阻止最坏的事情发生。” 陈飞宇摩挲着手旁的资料，看着格莫夫真挚中带着恳求的眼神，怔怔地点了点头。邵峰将那袋沉甸甸的资料提了起来，掂了掂重量： “看样子我们该走了。” 格莫夫向他的两个儿子使了个眼色，两位小格莫夫就转身离开了房间。他深深地看着邵峰： “我虽然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但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特勤人员，我不后悔带你们来到了这里。但现在你们必须立刻离开，因为时间对我们来说比任何时候都要重要。” 格莫夫带着陈飞宇和邵峰来到地下基地的门口，打开门的时候，邵峰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了句： “格莫夫，你带我们来过了这里，难道你就不怕我们走投无路的时候，把这里的一切说出去吗？你也知道，我们要对抗的是前所未有的强大势力。” 格莫夫没有回答，只是将厚重的掩体大门推到最大的位置。这时，两位小格莫夫带着三十几个人匆匆赶了过来。他们中间有垂暮的老人，有体态臃肿的中年妇女，有充满活力的小伙子和小姑娘，甚至还有嬉戏打闹的孩童。 格莫夫目光扫视着众人： “这中间有我的直系家人，也有建设这个基地时必须参与到其中的人。现在他们就是我的一切，是我的全世界。我们一起来为你们送行，希望下次再见的时候，是在阳光明媚的地面上。” 陈飞宇看着这群向他微笑着挥着手的人们，频频点头： “但愿如此！” 在刚要转身迈步的时候，格莫夫叫住了他们： “我在决定要和你们接触的时候，就在这座方舟为你们和你们的家人预留了位置，但希望你们永远都用不上。在实在没有退路的时候，这里会是你们最后的堡垒和归宿。” “谢谢你，格莫夫先生！”陈飞宇感激地说道。 邵峰露出了几分痞笑： “呵呵，你个老小子可真够鸡贼的，但不管怎么说还是感谢你了。对了，我叫邵峰，叫我峰子就行了，我们会尽力的！” 第三卷地球舰队 294拼图 在漫天的风雪中，陈飞宇和邵峰驾驶的轻型飞机就像一片被狂风蹂躏的枯叶。剧烈的颠簸撕扯着机翼的主梁发出渗人的“叽嘎”声，仿佛随时可能会折断。若不是被安全带牢牢锁住，两人的头恐怕早就在挡风玻璃或者顶棚上撞出无数个大包来。 即使是这样，陈飞宇仍旧忍受着强烈的晕机反应，一遍遍地翻阅着格莫夫留给他的资料。其实按照他的记忆力，关键的部分早已牢记于心。而理论物理的部分，也只能等到回去和周成回去之后才能有进一步的判断。 看着时不时就要抓起袋子连连干呕的陈飞宇，邵峰终于不忍说道： “老弟，我知道你心里着急，但这样下去我担心你的身体会在灾难到来之前就垮掉，你可是我们最后的王牌。” 陈飞宇擦去嘴角的残留物，将袋子扔到窗外，狠狠地挠了挠头： “再见格莫夫之前，我还对林雨疏的所作所为抱有幻想，认为她还有可能是在用暂时不能被人理解的方式，完成着拯救文明的大业。但现在的情况已经非常明显了，她确实有一项大业在做，但目的肯定不是拯救文明，而是将其推向深渊！” 说完之后，陈飞宇又拿起资料。但刚刚看了没两行，翻腾的胃液就又冲上了喉头，令他止不住地干呕了起来。 驾驶着飞机的邵峰递上了一张纸巾，轻轻拍了拍陈飞宇的肩膀： “老弟，可以惊慌，但不要失措。” 陈飞宇擦去眼角因为干呕涌出的眼泪，然后将纸巾狠狠地揉成一团，愤愤地道： “我就是不想失措，才想尽快在格莫夫给的东西里找出一些之前没有发现的蛛丝马迹。现在我们的对手那么强大，而我们不仅弱小，甚至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即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总不能这样干等着大难临头，然后亲眼看着我们关心的人一个个地压成肉泥.....” 说到这里的时候，陈飞宇腹中又是一阵痉挛，险些呕出黄疸来。缓过劲儿来之后，他打开舷窗扔掉纸巾，刀片一般刮面而来的寒风让他也冷静了下来。 “对不起，峰子。我以为自己经历了那么多之后，应该能够坦然面对这样的结果了。但真要面对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无能啊！无能！” 邵峰递上了装着热水的保温杯： “老弟，你已经做得非常出色了。面对强敌时候的惊慌和恐惧是人之常情，我们可能弱小，但并不懦弱。就算来的是阎王，咱们也得想办法搂下它几根胡须来！” 陈飞宇浅喝了一口热水之后，目光逐渐变得坚定，他想起了当年加入esdc时对自己许下过的庄严承诺。 “你说得对，向死而生不一定有出路，但决不能就这样等死。在最后一刻来临之时，我要能问心无愧地说自己已经尽过全部努力了。” 邵峰脸上又露出了痞笑，他叼上了一支烟： “这就对咯！咱们的老一辈革命家，在南昌、在朝鲜、在南亚、在越南、在南海哪次不是孤身冲入逆境，然后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我们继承了他们的血脉，这就注定了我们就擅长于干这个。” 陈飞宇紧紧地闭上了双眼，做了几个深呼吸之后，定下了慌乱的心神： “现在咱们有两件事情必须要立刻去做。其一，我们要对抗的敌人，不仅仅是人类的领袖，更可能是文明之外的强大势力。而我们几乎是孤军奋战，所以更要提前做好安排和准备。否则，当不可避免地斗争开始之后，必定会万劫不复！” 邵峰连连点头： “嗯，这个事情我在地下方舟里的时候就在考虑了。我在国家级安全部门混了这么多年，能过命的兄弟姐妹还是有一帮的。人数不多，但都能干玩命的活儿。军方那边的吴刚、赵小鹏还有高天恩将军，应该能组织起一支小有规模的队伍。 高科技的活儿可以交给老周和他那个苦命的徒弟。另外就是，马尔斯已经办理完保释了，他那里可还藏着不少大宝贝儿。还有就是夏岚，她的身份很特殊，所以可能是个关键。” 陈飞宇低头沉思了片刻，眉间堆上了重重的忧虑： “我们就这几张牌，要站在整个文明的对立面，我担心结果会是以卵击石。” 邵峰却呵呵地笑道： “老弟，事情可能没有你想得那么悲观。鸵鸟蛋有没有听说过，可以承受200公斤的压力。要是拿一块中风化的页岩去敲蛋壳，谁碎还真不一定。林雨疏前些年大力搞的去军事化，除了让人类丧失在军事入侵面前的抵抗力之外，现在反而帮了我们的大忙了。 她能够直接统领的人类武装力量并不多，绝大多数都是机器人、无人机一类的ai部队。要说打仗这个事儿，那还得是人上才行。最重要的是，我们要做的并不是正面击溃敌人，而是点燃一把星星之火。 林雨疏之所以能够得逞，很大一部分因素在于，她把自己不可告人的惊天阴谋巧妙地隐藏在了拯救人类的幻幕之下。只要我们撕开了这张幻幕，把真相摆在众人面前，就算她林雨疏有三头六臂，脱离了她自己打造的阶级体系也就是个凡人而已。” 陈飞宇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也点燃了一支烟： “嗯！也许我们还真有机会向死而生。” 邵峰语气决然地说道： “但敌人的强大也不容忽视，我们需要一个极其周密而巧妙的计划才有可能赢得这场胜率不到万分之一的斗争。” 陈飞宇深吸了几口烟之后，扔掉了还剩大半截的烟蒂： “那这第一个问题算是有脉络了，回去之后咱们就立刻开始布置。这第二个亟待解决的问题就是，我们虽然可以预测到林雨疏的目的可能是极其可怕的，但她要达成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依然是个谜。 我觉得这和她通过旅行者1号探测器究竟做了些什么有关系。这是移山计划这道幻幕的最后一块拼图，如果我们不把这块拼图拼上去，带来的后果不仅可能是战友们的白白牺牲，还可能导致整个计划的完全失败。” 邵峰皱着眉头咬着嘴唇思忖良久： “从案件侦查的角度来说，我们要想通过之前的手段找到这最后一块拼图是不太可能了。寻找真相的道路就像金字塔一样，越接近顶峰，越是狭窄。我想这最后的谜题，恐怕得由林雨疏亲自来解答了。” “但她怎么可能....”陈飞宇的话刚出口，就被自己的思绪噎住了。他双目深沉地看着在颠簸中死死抓住操纵杆的邵峰： “她在我出发到西伯利亚之前，又邀请了我去她的山庄！十年前，我刚刚加入esdc的时候，她就邀请我去过一次，当时我只觉得那里的气氛和她的谈话都有些奇怪。但经过云何大师那件事情之后，现在看来她当时就是想让我皈依！” 邵峰脸上出现了少有的犹豫： “那她这次约你过去，可能也是出于同样的目的，这倒是个完成最后一块拼图的大好机会。但难度非常大，想要套出林雨疏的话是个火中取栗的活儿。最关键的是，这个栗子无论取不取得出来，都会成为我们和她撕破脸的导火索。” 陈飞宇沉沉点头： “但如果我们补不上这块拼图，我们再精心的准备，可能都是无的放矢。” “那咱们可真的抓紧时间了。”邵峰说道。 沉寂片刻之后，陈飞宇疑惑地说道： “还有一点我越来越想不明白了，既然我现在所处的位置这么重要，当初林雨疏为什么不直接安排他们的人去做，而要找我这个局外人呢？” “一开始进入航天工程的时候，你应该没有想到自己最终会坐上这个位置吧！”邵峰问道。 陈飞宇呵呵地笑了两声，自嘲道： “虽然我平时爱吹牛，但自己的能力还是清楚的。除了对图纸的记忆力超群之外，我在高手云集的航天工程队伍里还真很难算得上拔尖。如果不是星云纪元，恐怕我这辈子连导师申穹的位置都够不到，顶多也就是混个高级职称退休。 说来可笑，如果不是这十几年高压环境下的工作和经历，连我自己都想不到，我会成为现在这样的人。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若不是生存所迫，谁会愿意练就这一身的才华啊。” “那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极力推荐你加入esdc的人，除了林雨疏之外，还有谁？” 导师申穹的名字立刻浮现在了陈飞宇的脑海中。 第三卷地球舰队 295卡灵顿天文台（上） 回到京华之后，陈飞宇并没有立刻去找林雨疏汇报西伯利亚考察的工作。一来，这不太符合他自凌云塔工程被暂停之后，做出的闲散王爷姿态。二来，他担心在汇报工作之后，林雨疏就即兴邀请他赴山庄之约。他还没有做好必要的准备，也还没有找到自己的软肋。 不过好在林雨疏似乎对他这种闲散的工作状态很理解，知道陈飞宇回到了京华，也没有第一时间主动约见他。在通知夏岚从空间站紧急赶回来之后，陈飞宇、邵峰和周成四个人再次于深夜秘密聚集到了聋人小店。 邵峰向夏岚和周成讲述着林雨疏在北美的经历，夏岚静静地听着自己导师的传奇过往，脸上时而浮现住敬佩的庄重，时而皱起愤恨的眉宇，时而又露出庆幸的浅笑。仿佛自己也在经历那段在烈火中燃烧梦想的激荡岁月。 而周成似乎对林雨疏的过往没什么兴趣，倒是一头扑到了格莫夫提供的资料上。在邵峰讲完林雨疏经历的时候，夏岚的眼角滑落了一滴泪珠。 “我知道你和林教授有深厚的师徒情分，这一切你恐怕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 “我都知道了，需要我做什么？”夏岚没有擦去那颗划过脸颊的泪珠就决绝地说道。 陈飞宇欣慰地说道： “看来你比我们想象中的更坚强。” 邵峰歪了歪嘴： “实际上我们现在还没有完全计划好接下来的行动。这最后一块拼图还没有完成，其实我们现在连靶心都还没找到.....” “这个格莫夫完全是个天才，当年招募他进kgb的人真应该拉去枪毙。如果他在学校里好好深造，绝对是苏联第二个列夫朗道式的人物！” 周成激动的声音打断了邵峰的话，也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老周，你可不常夸人啊！”邵峰说道。 周成放下了手里的笔，眼睛扫视着桌上的资料和自己的演算稿纸： “那是因为没有值得我夸的人，但这个格莫夫是真有点东西。他在只有观测和全盘振动数据的条件下，建立起的数学模型完成度非常高。更让我刮目相看的是，他竟然是个业余物理学家！要不是现在是星云纪元，我非得让他到国家科学院物理研究所来不可！” 邵峰哼笑了一声： “要不是星云纪元，他恐怕也没办法做出这些成就了。” 陈飞宇惊讶地问道： “老周，你的意思是，格莫夫拼凑出来的太阳系屏障数学模型是完全正确的？” 周成一边将手里的稿纸揉成团，放到衣兜里，一边肯定地点着头： “我刚刚已经验算过了，错不了！” 邵峰一脸的不信： “我说老周，你该不会是瞎猜的吧。人家格莫夫好歹还有林雨疏在阿雷西博的观测实验数据，和金盘的震动数据。你啥都没有，咋就知道是对的了？” 周成不屑地扫了邵峰一眼： “峰子，你查案子是内行，这科学上就是外行了。宇宙里的一切都是遵循着同一套法则在运行的，并且各向同性。我只需要将一些诸如电磁相互作用、对称性等已知的基本性质代入到这个数学模型中，看它反馈的结果就能验证其正确性。” 看着一头雾水的众人，周成又说道： “我给你们打一个不严谨的比方。好比峰子他们查案的时候，如果受害者身上有一条三公分长，边缘规整的直线伤口。那就只有可能是刀造成的，而不可能是改锥、锤子、子弹或者是其他什么东西。 还有，你刚刚说我们还没有找到靶心。这个描述太阳系屏障的数学模型，虽然不能让我们清楚地看到靶心，但可以让我们明确靶子所在的方向。至少不用完全被动地等着林雨疏来为我们完成最后一块拼图了。” 邵峰扣着鬓边的头发，依旧不解其意： “我还是没明白你的意思。” 一旁的夏岚深深地吸了口气，眼中流转的彷徨和犹豫随着那口气的吐出渐渐变得坚定： “从现在所有汇总的信息来看，我们已经可以肯定，在林老师的背后有某种人类科技之外的力量。虽然我们现在还无法确定这股力量到底是什么，ta们最终要达到什么目的，但ta们展示出来的恶意已经非常明显。 如果说这股不怀好意的势力与林老师在上个世纪前开展的旅行者计划有关，那林老师与这股力量之间是一定会建立联系的。现在我们知道，林老师在旅行者探测器发射之后就去从事射电天文工作了，也许这会是一个突破口。” 陈飞宇凝眉摇头道： “林教授到北美西部山区去从事射电天文工作的目的是操控旅行者1号探测器，并且直接获得其传回的信号。我想，她当时的主要目的是独立验证太阳系屏障的存在。 就算她成功地让旅行者1号飞出了太阳系屏障，并与地外文明建立了联系，我们也不能确定她与地外文明联系使用的就是传统的无线电呀。” 夏岚却肯定地说道： “这中间有一些事情你们可能不是很清楚，但我亲身经历过。如果按照旅行者1号探测器在土星完成引力弹弓加速之后的速度计算，那探测器应该是在公元纪元21世纪前后飞出的太阳系屏障。 林老师也应该就是在那个时期前后和外星文明建立的联系，如果他们之间的联系方式是我们未知的，那至少不会再使用大功率射电天文望远镜了。但就在那之后不久，林老师就离开了西部山区的国家射电天文台，去到了卡灵顿天文台。” “我听说过这个卡灵顿天文台，是私人出资建设的。没有对外开放，天文台周围戒备森严，里边的设备型号在很长时间内都不为外人所知，并且具体建设时间也不清楚。很多信息都是在公元纪元末期才逐渐被世人所知的。”陈飞宇说道。 夏岚点头道： “当时整个天文台只有很小的一部分向加州大学天文系课题组开放，我是因为论文研究的需要，才被林老师带去天文台的。可能是因为我和林老师特殊的关系，我被允许参观了整个天文台。但林老师严肃地向我规定，不许询问，不许记录，更不允许拍照。 我第一次到卡灵顿天文台的时候也被天文台的设备和规模震惊了。全世界最大的施密特型反射镜片，世界上灵敏度最高的无线电接收天线，还有超大功率的无线电发射装置。奇怪的是天文台里所有的设备，包括线缆上标注性能和生产日期的铭牌都被抹掉了。” “既然他们这么刻意地掩盖了天文台里设备的性能和生产日期，那你怎么能判断卡灵顿天文台的建设时间和旅行者1号飞出太阳系屏障的时间吻合呢？”邵峰疑惑地问道。 夏岚眼中闪过一丝骄傲的神色： “我可是伯克利分校的天文学博士，在去卡灵顿天文台之前，我在绿堤、甚大、阿雷西博都做过观测项目。对观测设备非常熟悉，而那是天文大发现的大航海时代。所有天文学者都想用上最先进的设备，那意味着划时代的发现和留名青史的机会。 那时候搞天文的人都会非常关注天文观测设备的研发和升级进度，甚至会定期去研发单位和生产厂家打探消息。所以，我光看设备的型号和外形就能判断出其大致性能和研发时间。 而且当时我在卡灵顿天文台还发现了一些非同寻常的细节....” 第三卷地球舰队 296卡灵顿天文台（下） “最初的几次，我都是和加州大学获得审批的观测组一起去的卡灵顿天文台。那时候感觉整个天文台很大，但没什么人，只是偶尔能看到维持秩序的安保人员和设备维护人员，几乎没有看到过科研人员。 后来有一次，因为课题研究上出现了重大谬误，我需要使用射电望远镜进行求证。事发紧急，我预约不到其他射电天文台的观测时段，只能向林老师求助。她答应了我的请求，所以那次是我一个人前往的卡灵顿天文台。” ...... 夏岚坐在专门来接她的汽车上，在深冬季节向着群山之中的卡灵顿天文台驶去。大雪像张开布袋一样，慷慨地从压在半空中的黑云里向下倾倒着。周围的尖峰像冰山一样，在黑色的天空底板边上，划刻成锯齿形。 山野间挺拔的松柏如同被棉花裹起来了一般，看不到任何一丝绿色的痕迹。过膝的雪层，填满了沟谷，铺着了岭巅，掩盖了路旁的排水沟，换来了一幅幽静悦目的图画。 唯一令夏岚感觉有些奇怪的是，这进山的路就像是从热带搬过来，镶嵌在这冰雪世界里的一样。黝黑色的柏油路上一片雪花都没有，从路中央的标线上可以看出，路面上流淌着一层脏兮兮的浮水。 就在这时，司机深踩了油门。在引擎的怒吼声中，汽车在坡道上超越了一辆装着沉重货物的货车。虽然看不到被蓬布遮起来的货箱里装的是什么，但夏岚能够隐隐闻到一股煤炭的味道。 “这山里有采煤厂吗？”夏岚好奇地问道。 “没有，我们走的这一路上都是私人林场，不允许开采的。”司机回答道。 夏岚一怔，想起了林雨疏曾经和她说起过，卡灵顿天文台周围的林场都是封闭的私人地界，不允许外人随意进出，而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已经离天文台不远了。她又想起老师很在意这里的保密，也就没有再问。毕竟，她也有过被学术剽窃的惨痛经历。 又超越了几辆载重货车之后，司机在接到了个简短的电话，把车停到路边，而现在的位置离卡灵顿天文台已经不远了。 “出了什么事儿吗?”夏岚问道。 司机拿起保温杯，浅喝了一口： “不，没有。只是例行等候，很快就好。” 见司机的态度很保守，林雨疏也就没有再问。 就在此时，夏岚感觉自己脸颊的皮肤有一丝丝的燥痒，就像春天时被蒲公英的飞絮糊到了脸上一般。她本能地抬手去轻抚脸颊，却发现手背上的汗毛一根根全部竖了起来。 “怎么会有这么强的静电反应。” 就在夏岚刚刚在心中默念着疑问之时，她手上倒竖的汗毛又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附近的山林中传出了一阵阵“哗啦啦”的躁动声。随之而来的就是一群黑压压的鸟儿，惊慌地从树林里飞了出来，向着远离卡灵顿天文台的方向狂飙，甚至还有不少地面上的动物也在慌不择路地逃窜。 这时，司机淡定地盖上了水杯的盖子，重新发动了汽车。 到了停车场之后，夏岚发现周围原本平整的雪面上，多了无数小坑洼。里边还可以看到大大小小的冰晶，仿佛刚刚在大雪的间歇里，下了一场短暂而迅猛的大雨。在她走向休息室的过程中，这些密布在积雪面上的小坑洼就在此被大雪填平，再也找不到踪迹。 来到休息室里，夏岚透过窗户看着远处在风雪中若隐若现的射电弧面天线，心中又泛起了好奇心。 “难道刚才强烈的静电反应就是这个家伙造成的吗？但是国际天文联合会早就禁止向外层空间发射大功率无线电波了呀。” 这时，一个工作人员走了进来，把手里的表格递给了夏岚： “夏女士，请把你需要验证的观测数据填在这上边，如果有观测方案的话那就更好了。” 夏岚赶紧递上了事先准备好的观测方案： “有的，有的。但这次观测需要结合结果做实时调整，整个过程会很烦琐。我也有射电望远镜的使用经验，我可以自己操作望远镜，免得太过麻烦你们。” 工作人员接过观测方案。 “不会的，夏女士，林教授已经交代过了，我们会全力配合您的观测计划。只是现在射电望远镜正在做细节调试，可能不太方便您亲自去操作。” “哦，好的！” “那就请您在这附近不要走远，我们会把观测数据实时反馈给您的。” 一整个晚上，工作人员每隔一两个小时就会将观测数据送到休息室，然后再根据夏岚实时做出的调整，再进行下一次观测。在大多数时间里，夏岚都只能静静地等待。在这个过程中，她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 每当她要求的观测数据被工作人员拿走之后的十分钟之内，远处弧面天线的朝向就会发生变化。凭借对星图的熟悉，夏岚发现那是在执行自己要求的观测任务。但完成之后，弧面天线又会转向一个相对固定的位置。 夏岚综合了天文台的大致经纬度、地球自转、公转周期之后，发现每次完成自己要求的观测任务之后，弧面天线都是指向的同一片星区！ 天要放亮的时候，风消雪停。东方一轮淡淡的朝阳，疲乏地挂在山峦之间，好像它也被整夜的风雪打击得精疲力竭。群山被皑皑白雪压得无精打采，整个的山岭被酷寒的威严吓得寂静无声。只有天空剩下的雪粉碎末，像霜渣子一般下落，遮蔽着太阳的光芒。 “夏岚女士，您看还有需要补充的数据吗？”工作人员说道，她的眼圈上挂着浓重的倦意。 “没有了，实在是太感谢你们了。”夏岚一边收拾着资料一边道谢。 “来接您的车估计还有两个小时才能到，您可以在这里休息，也可以去餐厅吃点东西。”工作人员说道。 “在这儿憋了一晚上了，现在雪停了，我可以出去透透气吗？”夏岚试探着问道。 “当然可以，林教授交代过了，除了核心区域，您都可以去。只是不能记录和拍照。” “我知道了，谢谢您。” 虽然是得到了同意，但夏岚也听出了工作人员话中的警告意味。她原本也没打算要深入调查天文台到底在做什么，只是想透透气。 夏岚来到了休息区旁边的观景台上，虽然气温依然低得刺骨，但金色的阳光已经驱散了空中的最后一丝雾霾，一层金沙披在了银装素裹的群山之上。 她向弧面天线的方向看去，只见被阳光染成金色的冰雪孤峰之上，已经回到正常休眠位置的弧面天线正散发着灰白色的金属光泽，天线背后复杂的支撑结构清晰可见，一片雪花的痕迹都没有，就像一朵傲立在冰雪世界里的钢铁之花。 这意味着射电望远镜要连续运行很长的时间，其散发出的热量才能让巨大的弧面天线在如此凌冽的凝冻天气下片雪不沾。十来个人影正在从弧面天线下方的控制室里走出来，他们口中呼出的白气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原来这个基地有这么多的科研人员，我以前还从来没有见过。” 夏岚又向悬崖下方向看去，发现在被积雪抹去的起伏的山坡上有一条若隐若现的灰色痕迹，乍看上去，仿佛是雪层上有一条笔直得裂缝延伸到山脚。但仔细看去，那并不是什么裂缝，而是一条在雪面上凹陷的小沟渠。 “难道这下边有一条热力管道吗？” 疑问刚刚浮上心间，夏岚就看到了裂缝所指的方向，远处山谷间飘起的阵阵白烟。联想到来路上看到的若干辆运煤车，她立刻反应了过来。在雪面上造成凹痕的根本不是什么热力管道，而是大负载电力传输而发热的线缆，远处山谷间飘起的白烟是火力发电站的冷凝气体。 但她很清楚，在卡灵顿天文台的周围根本没有工厂，也没有人口聚落。这座火电站就是为天文台提供能源的！但她不明白的是，到底是什么样的大功率设备，需要专门建设一座火电站来提供电能。 第三卷地球舰队 297标靶 “那天我下山的时候，半路上司机又停了车。虽然这次停车的位置距离天文台要比来的时候远得多，身上也几乎感觉不到静电效应。但那时的天气已经很晴朗了，而且天上有云。我清楚地看到了大功率电磁波击中云层后，因为切伦科夫效应而出现的幽蓝光芒。” 夏岚多年前在卡灵顿天文台经历的描述，让众人陷入了惶恐的沉思。 陈飞宇紧锁着眉头，语气严峻地说： “现在看来，卡灵顿天文台就是林雨疏联系外文明的通讯基地，他们之所以要为天文台建设发电站，是为了避免用电量异常引起调查。自从阿雷西博向m13星云发射过信息之后，国际天文联合会明令禁止了向太空发射大功率无线电波的行为。 而且，按照夏岚的描述来看。他们的发射功率很大，指向性非常明确，并且频率特殊。否则无线电监测委员会可以通过监测天线，或者电离层反射信号侦测到。” 周成也徐徐点头： “从使用无线电通讯的情况来看，这个威胁着我们的系外文明应该离我们的距离在光年尺度上。否则，他们之间的通讯会因为光速恒等有极大的延迟，也就没有必要频繁地发射和接收。” 说到这里的时候，邵峰不解地问道： “不是说我们太阳系有个屏障，可以阻止太阳系内的调制信号被传出去吗？” 周成看着格莫夫的屏障数学模型，解释道： “不，峰子。这道在日球顶层复杂的干涉效应下形成的电磁屏障，不是你想象中的铜墙铁壁，而更类似一张薄薄的窗户纸。微弱的光源在窗户纸后边，几乎就看不到了。但亮度很高的光源在窗户纸后仍能看到一个光影。 这就是屏障的作用。它并不能完全隔绝包括可见光在内的电磁波传出去，而是会极大地削弱它们。这个削弱效应的作用与两个因素有关，距离和信号强度。这些特性恰恰给了我们一个找到标靶位置的机会！” 陈飞宇立刻明白了周成的意思，他圆睁着眼睛激动地说道： “按照夏岚的描述，我们能够大致估算出无线电波的发射功率。再带入太阳系屏障的数学模型，算出其被削弱后的传播距离，这样我们就能知道林雨疏在联系的系外文明离我们的大致距离！” 周成拿过一张稿纸，一边在上边写画着，一边说道： “我想夏岚一定还记得，她当年在休息室里看到的弧面天线指向的星区位置。” 夏岚肯定地点了点头： “嗯，虽然只是直观的目测，但大致指向我记得很清楚，误差不会超过60个角分。如果目标的距离不远的话，这个误差是可以接受的。” 这时，周成把他的计算结果摆在了桌面上，众人看后都无不变色。 “十到十二万个天文单位！”夏岚声音颤抖地念出了结果。 “不到三光年！ta们就在我们的奥尔特云边缘！那里不仅不可能存在宜居星球，连能够形成流体静力平衡的天体都不可能存在！”陈飞宇也惊愕地说道。 邵峰眼中流露出少见的惶恐，沉声念道： “那就只能是舰队，一支驶向地球的舰队！” “离我们这么近的地方竟然就存在着外星舰队，这...这太....太令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夏岚的语调带着啜泣，惊慌得有些语无伦次。 周成的面色虽然在众人里显得最为平静，但手里的笔却在不停地抖动着。他干裂的嘴唇微张了几次，都没有发出声音。最后狠狠地抽了两口烟，才勉强压住了心头的悸动： “这个事实虽然难以接受，但并不荒唐。要知道，十亿年前在太阳系就曾经出现过两个文明，并且和地外文明爆发过一次太阳系战争。如果不是ta们离开时候留下的屏障，我们恐怕压根就没有机会演化出文明来。” “而...而且，这还是三四十年前的位置。这支舰队现在极有可能已经越过了广义太阳系的边界，深入到奥尔特云之中了！”夏岚强作镇定，但仍听得出带着哭腔的音调，这更加深了众人极度无助的恐惧感。 陈飞宇感觉心头打翻了一个装着液氮的罐子，极寒的液体冒着冷烟在胸腔里打转，冷得他汗毛倒竖，连眨眼的力气都没有。这股冰寒带着剔骨般的剧痛，还在随着心脏艰难地跳动，被一寸一寸地泵向全身。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细胞正一个个地死去，自己的思维正在恐惧和冰寒中丧失。就在他感觉自己要失去意识的一瞬间，他忽然本能般地冷静了下来。 “啪！” 陈飞宇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桌上的筷子筒哗哗作响。众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一惊，也从惊愕和惶恐中恢复了几分。 “那我们现在首先要做的就是，想办法观测这个区域到底有些什么。如果是舰队，至少要大致知道对方的规模。在这个距离上，可见光我估计没戏，奥尔特云的尘埃是他们天然的伪装。 无线电波应该也没用，咱们自己都能搞出雷达隐形的飞行器，就更别说有跨越星河能力的ta们了。我认为，最好用的应该是中、远红外波段的空间望远镜，除非他们的舰队温度能够精确地与2.75k的宇宙背景温度相同。否则，我们肯定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陈飞宇思维清晰地分析让众人都恢复到了理智的思考中。 “那咱们又像上次动用火眼号空间望远镜观测黑矮星那样，做个程序让望远镜故障，然后以维修测试的名义来完成这次观测吗？”周成问道。 陈飞宇摇了摇头： “不，那一招行不通了。上次用过之后，空间部门那帮平时只会折腾化学火箭的家伙已经把那个程序漏洞修复了。” 夏岚眉目低垂，还泛着点点晶莹的双眸中流转着焦急： “那我们怎么办？” 陈飞宇思忖片刻之后，咬了咬牙： “舰队所在的那片星区肯定是林雨疏他们的重点监控区域，而且观测舰队和观测黑矮星不一样。巡天式的扫视肯定不管用，需要深空观测式的凝视。 还有就是光动用火眼一部空间望远镜，我担心达不到预期效果。咱们得把功能更加强大，观测位置也更好的韦伯望远镜也用起来才行。把这些条件综合起来看，玩阴的可能不好使，干脆咱们来一把硬的！” “硬的？总不至于冲到航天控制中心，拿刀架在操作员的脖子上，强行让他们执行观测任务吧！”周成歪着嘴唇，斜着眼角说道。 邵峰听出了陈飞宇的门道，点燃了一支烟，悠悠地道： “老周，你这一介书生，怎么比我这个粗人想的办法还要粗鲁，真是有失斯文。” 就在周成急得抓耳挠腮，横眉瞪眼地看着邵峰就要开骂的时候，陈飞宇想出了办法： “咱们这么办！让吴刚和赵晓鹏找点理由，或是飞船大队训练，或是维修，甚至是故意制造事故。总之就是让我们需要的两部空间望远镜暂时失联，或者休眠。然后让吴刚和赵晓鹏亲自驾驶飞船，手动操作望远镜完成观测，再把观测数据用硬盘带回来给我们。” “你这样和我那招直接绑架控制中心的人有什么区别吗？这一样会让林雨疏他们立刻就知道我们要做什么，后边的棋就没法下了！”周成面红耳赤地争辩道。 邵峰却呵呵地笑道： “老周，你只说对了一半。这样搞，林雨疏他们肯定会知道。但和你的大砍刀计划不一样的是，林雨疏不会立刻知道。我打的是一张时间差的牌，现在我们需要的就是在和她们正面较量之前的这段时间！” 第三卷地球舰队 298因何而来 周成恍然大悟，一掌拍在了脑门儿上： “对啊，我们可以借一点时间出来，以后再还上。现在吴刚和赵晓鹏仍然是军方的编制，他们是可以不通过esdc直接接收来自军方的命令的，而地面我们还有高天恩将军做策应。 吴刚和赵小鹏他们需要做的只是，把真实情况想办法压住一段时间。这样林雨疏他们一开始只会知道空间望远镜出了问题，虽然会产生怀疑，但不会知道我们到底想干什么。等他们搞清楚的时候，我们可以拿到需要的数据了，那时候也可以撕破脸了！” 夏岚也站起了身来，决绝地说道： “现在林老师对我应该还存有一些信任，我也会想办法在她身边拖住她的！” 陈飞宇点头道： “我估计林雨疏约我去山庄的时间不会太久了。更重要的是，现在强大的舰队正在逼近，而我们整个文明还像被养在圈里的羔羊一样，浑然不知屠刀已经磨砺了。我们必须尽快行动，如果等到暴雨把草原淋湿了，星星之火就真的点不燃了。” 周成攥紧了拳头，冷哼了一声： “哼！地球文明诞生的几千年来，我们最不缺乏的就是屠戮和残暴。咱们要是就这样像羔羊一样主动走上了案板，那真是太窝囊了！就算是注定阻止不了ta们，也得让那群杂种永远记住太阳系这个地方！” 周成的话讲得激昂澎湃，但他眼里却透着掩饰不住的彷徨。面对有能力跨越星河而来的敌人，人类这孱弱的科技能力能起到多少作用，所有人心里都没有底。 邵峰吐出一口浓重的烟雾，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看起来就像是被烟熏到了，也像是在思考着难解的谜题。 “跟你们这群科学家混了这么久，我也算有一些科学素养了。再结合我查案子的经验，有一点我不能想得通，这外星舰队到我们这儿来的动机是什么？你要说地球的环境，在宇宙里也很难算上独一无二。 而且，十亿年前出现过文明的金星和现在的地球环境也大相径庭，可见生命对环境的要求应该是各不相同的。如果是为了资源，我们太阳系好像也没有什么特殊资源吧！” 夏岚抿了抿嘴，徐徐摇头： “应该也不是我们传统意义上的元素矿产资源。弱相互作用的存在，以及宇宙各向同性的原则，让能稳定存在的矿产元素会按照化学周期表的排列，均匀分布在宇宙各处。而咱们的太阳是一颗元素制造能力很弱的黄矮星，要真说起来，太阳系应该算贫瘠的地方。 如果ta们单纯是为了矿产元素，应该去的地方是超新星爆发后的行星状星云。还有，林老师在和ta们取得联系的时候，舰队的位置更靠近有大质量恒星的比邻星。但ta们却舍近求远，向着太阳系而来。莫非...” “他们是为了我们而来！”周成接过夏岚未说完的话。 邵峰眉梢舒展，怔怔地看着其他人： “这好像还能说得通一点了，智慧生命在宇宙中要比传统意义上的元素矿产要稀缺得多。要不然也不至于近代科学发展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搜寻到过地外生命的蛛丝马迹。莫非ta们远道而来，就是像黑暗森林法则里说的那样，为了提前消灭潜在威胁吗？” 周成倒吸了一口凉气： “有点道理！从金星联合文明和第一次太阳系战争的情况来看，杀戮和残暴似乎不仅仅是刻在人类基因里的，而是所有智慧生命的共性。这样看来，舰队扑向地球，就是要把我们像虫子一样碾死。” 陈飞宇疑惑地摇着头： “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黑暗森林法则解释不了我们现在遭遇的这一切。ta们可是有能力把火星大小的行星磨成粉末，再送进地球公转轨道的文明。要单纯只是为了毁灭我们，ta们大可以扔一颗几公里大小的小行星过来，那咱们就全玩完了。 到时候ta们无论是要改造地球环境，或是采集太阳系资源，都会简单得多。之所以绕了这么大的圈子，悄悄靠近我们，还利用林雨疏塑造地球文明的形态。应该是有一个我们现在还暂未知晓，且必须弄清楚的目的。” 邵峰深沉地看着陈飞宇。： “一切都看你的山庄之约了，这是我们唯一的途径。” 陈飞宇揉搓着太阳穴，沉思了许久。他从来没有想过，事关文明存亡这种沉重的命题，有一天会真的压在自己的肩膀上。无论他只是想保护家人，还是想尽一切可能地挽救文明，都只有唯一的一条路可以走了。 “行！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在去之前，我们也要做好后续应对的准备，我这一去，几乎就是挑明和ta们正面宣战了。” 短暂地沉寂之后，周成最先开了口： “对，准备一定要做好。飞宇和林雨疏的会面之后，恐怕我们就没有机会再这么坐在一起商量了。但也不能提前打草惊蛇，去空间站跟吴刚和赵晓鹏建立联系，还有带回观测数据的事儿就我来办吧。我现在的身份去空间站，最不容易引起怀疑。” 邵峰说道： “我去安排一下手下能用的兄弟们，还有联络高将军那边的军方策应。” 夏岚说道: “我回到林老师身边去，一方面可以关注esdc的动向，另一方面也可以在这段时间想办法转移林老师的注意力。” ...... 经过整夜的讨论，四人准备了一系列的方案应对各种情况的发生。 陈飞宇揉搓着血红的双眼，打着哈欠： “大致情况就这样了，现在最关键的一步是确认舰队的位置和通用观测手段。有了这个前提，要瓦解林雨疏对文明的统治体系就不难了。” 周成把燃尽的烟头塞进满满的烟灰缸里： “等着我的好消息吧，我一会就直接赶到发射中心去。” 夏岚回应道： “最近的一趟飞船已经安排好了，您吃过早饭再出发应该刚刚好！” 邵峰看了看时间： “快要天亮了，咱们得赶紧分散，免得引起注意。接下来就得分头行动了，现在最大的隐患就是，在老周完成观测之前，林雨疏就约陈飞宇去了山庄。那样的话，咱们很多计划可能都要临时变化。 我一会让李娜去拿几套专用安全网络的设备过来，虽然很快也会被他们的人攻破，但坚持几天应该是没问题的。如果发生了计划之外的事情，那就要随机应变了。” 离开了聋人小店之后，每个人的心里都沉甸甸的，虽然疲惫不堪，但毫无睡意。因为他们即将要对抗的，不仅是全世界最有权势的人，还有她身后那支跨越星河而来的外星舰队。这怎么看都是一条十死无生，但又不得不走的路。 ...... 陈飞宇在车上迷迷糊糊地睡了两个小时，闹钟就响了起来。他匆匆整理了衣冠，按照往常的时间来到esdc总部办公室报到。刚刚坐下，就传来了敲门声。陈飞宇的心立刻悬了起来，这个时间点来找他的，只有可能是林雨疏的助手。 “请进！” “陈总，林主席请您过去一趟。” “好的，我这就去。” 陈飞宇用劲儿捏紧了拳头，做了几个深呼吸，强行定了定神，之后就面无波澜地推门而去。 来到主席办公室，林雨疏依旧如往常那般温和慈蔼。 “小陈，这次西伯利亚之行如何呀？” 陈飞宇苦笑着挠了挠头： “林教授，我也正琢磨着怎么向您汇报，所以这几天一直没来找您。我把事情想简单了，零下六十多度的酷寒，地面的凝冰和积雪就厚达几米，还有十几米的永久冻土层，我们基本算是白跑一趟了。” 林雨疏浅浅一笑： “不要灰心，这没什么的，至少你的探索精神是值得肯定的。我叫你过来，也不是要兴师问罪。我就是问问你周五有没有空，到我那边去坐坐！” 陈飞宇脑子里“嗡！”的一声，后天就是周五，这意味着周成根本不可能拿到观测数据。因为在他们的计划里，舰队的位置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如果在没有得到这个数据之前就开展行动，那一切都会变成一场豪赌！ 第三卷地球舰队 299燎原 “好的，林教授，这是我至高的荣幸！”陈飞宇庄重地回答道。 “就是一些老朋友的聚会，没有这么正式的。要是没有其他事情，你就先去忙你的吧！”林雨疏说道。 就在陈飞宇走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又转过了身来： “对了，林教授。差点忘了，还有一件事需要向您请示一下。前段时间欧洲分部发过一个倡议，马上就是星云纪元十周年了。在这十年里，行星防御理事会和esdc带领着全人类取得了非凡的成就，这也是广大劳动者辛勤付出的十年。 他们想借着十年的机会，搞一个规模适当的庆典仪式，主要是想邀请行星防御理事会的国家元首们齐聚一堂。以全球直播的形式，向全世界的劳动人民总结这十年的成就，同时也展望一下美好的未来。” 陈飞宇在叙述的时候虽然面色平静，但心脏却像颗从高处落地的弹球一般在胸腔里嘭嘭乱跳。欧洲分部确实有过这样一个倡议，但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情了，并且已经被否决。 而他之所以要在现在提出来，是因为这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他现在只能希望林雨疏已经忘记这件小事了。 林雨疏迟疑片刻，就是这不到两秒钟的时间险些把陈飞宇的心弦绷断。 “小陈，你怎么看这件事情？” 听到林雨疏的提问，陈飞宇撇了撇嘴： “这帮欧洲人，任何时候都是那么在乎仪式感。我最开始也觉得必要性不大，就算规模再小，毕竟要请到这么多国的元首，难免劳师动众。不过原定计划中的行星防御理事会例行年会也要在一个月之后举行，我觉得可以考虑把例行年会的时间提前一个月。 这样就可以在不耗费额外资源的前提下，举行这个十周年庆典仪式。而且我也考虑到，这十年来劳动人民付出得太多了，他们忍受着冰冷的天气，干着繁重的工作，生活在污浊的世界里，必要的仪式感确实可以起到提振士气的作用。 欧洲分部的意思是，把这个庆典办在布鲁塞尔。如果是和行星防御理事会例行年会一起举行的话，我认为在京华举办更合适一些。一来，行星防御理事会例行年会的会址就在京华。二来，我们这里现在才是世界的中心。” 林雨疏又顿了顿，她脸上保持着慈蔼的笑容，但目光始终看着陈飞宇的眼睛，仿佛是一种考验和盘问。经历了十年星云纪元的陈飞宇，早已练就了任凭胸中狂澜四起，脸上不露半分声色的本事。 “既然你考虑得这么周到，那就按照你的意思来办吧！庆典尽量办得简洁些，而且始终多了一项事务，又关系到几十个国家元首，安保上一定要重视。我建议，除了常规的安全保卫之外，将esdc的安保力量也加入进去。” “好的，林教授，我知道了！” 回到办公室，陈飞宇的双腿因为发软几乎失去了支撑力，后背上的冷汗已经将衬衫浸湿。虽然他的目的达到了，但林雨疏最后的建议却让他们本就渺茫的成功概率又降低了一个数量级。 esdc的安保部门是一年前成立的，不仅有从部队中挑选而来的精英战士，更有大量ai机器人，他们都绝对听令于林雨疏。但陈飞宇此刻还不能立刻通知其他人，也不能表露出任何异样的神态，因为他不知道有没有人正在角落盯着自己。 挨到下班时间之后，陈飞宇驾车刚刚混入信号嘈杂的街道，就立刻用安全线路向其他人发出了一条信息: “燎原！！” 这是他们事先约定好的行动提前暗号，而两个感叹号的含义是两天之后。陈飞宇能够想象到其他人收到这条信息时的惊愕和焦急，但他此刻还只能像往日一般，若无其事开车去菜市场买点好菜然后回家。因为安全线路发送的信息越多，暴露的风险就越大。 回到家中的时候，陈飞宇惊讶地看到，儿子陈旭正悠然地躺在沙发上看着u盘里储存的电影。 看到陈飞宇回家，陈旭只是扫了父亲一眼，没好气地道： “爸，你总算知道回来了。” 听到儿子愤恨的语调，心头本就七上八下的陈飞宇冲起一股莫名的怒气： “怎么跟我说话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爸！你这怎么还看上电影了，不用复习了吗？” 陈旭懒懒地按下了暂停，满是怨气地看了一眼陈飞宇，又转过了眼去： “爸，我昨天就考过最后一门了。你说你这样当别人的爸爸，是不是有点差劲儿啊？” 陈飞宇脸上一红，胸中的莫名怒火立刻被羞愧难当浇灭得干干净净。他连忙放下手里的菜，走到儿子身旁坐下，讨好地说道： “对不起，对不起！爸爸工作忙昏头了，把这个重要的事情都忘记了。考得怎么样，有把握吗？估分结果如何？我明天可能要去看看我的老师，你也和我一起去吧，顺便问问唐教授你的估分读她的专业希望大不大！” 陈旭懒眼看了看陈飞宇，轻哼了一声，好一阵才满腹抱怨地道： “哼！工作忙，还有时间去买一大包菜回来，骗小孩儿呢！根本就是不上心！我成绩怎么样，你心里没数，我可有数得很，人家唐教授都在给我准备大学阶段的学习资料了。” 陈飞宇满眼欢喜，觍着脸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咱们未来历史与考古圈儿的新星已经在冉冉升起啦！” 陈旭又按动了播放键，看着电视屏幕懒懒地说道： “少给我戴高帽，刚才凶我的事情，没这么容易翻篇儿！不过我妈倒是说，你真该去看看你的导师了，上次我和妈妈去唐教授家里的时候，他老人家身体已经不太好了。” 陈飞宇一惊： “申院长他身体很不好了吗？” 陈旭稍微正了正坐姿，眼珠转了转： “我们也没有看到申院长，只是妈妈问起唐教授的时候，申院长正在做疗养，不方便出来见我们。说是上了年纪，又有基础病，属于正常情况。” 听儿子这么说，陈飞旭虽然心中依然有担忧，但继续追问儿子显然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答案。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 看着怨气未消的儿子，陈飞宇心中的愧疚又多了几分。他知道，接下来的生活会更加困难，自己亏欠儿子和家人的会更多，现在的时光就更加显得弥足珍贵了。 正当他苦于无法打开话匣的时候，看到了屏幕上正播放着领航员空间站冲向木星的桥段，他灵机一动： “哟！看的《流浪地球》呀！有眼光！这可是我们那个时代的经典科幻电影了。” “废话，星云纪元以后就没有新电影了，我还能看什么。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是有，也很难超越这部，我都看了十几遍了。” 看着儿子的情绪有了松动，陈飞宇赶紧接住话茬： “不过老实讲，刘培强这个主角塑造得有些脸谱化了，远远不如原著里那么有血有肉......” 陈旭一下子从瘫软的坐姿蹦了起来，又气又笑地看着父亲： “爸！我不生你的气了还不行吗？请你不要在这里尬聊了。人家原著是第一人称小说，主角叫刘启，和电影里的刘培强压根就不是一个人！算了算了，没法聊，我说您还是去给我做饭吧！” 陈飞宇欣慰地说道： “旭旭，你真是懂事得让我心疼，从小到大都是。” “打住打住！肉麻的话你对妈妈说去，我一大老爷们消化不了这个！” 看着儿子稚气未脱的脸庞上作出的一副成熟表情，陈飞宇心中五味杂陈。他心中暗下决心，无论多大的困难，一定要将这把燎原之火点燃！ 第三卷地球舰队 300收起软肋 当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摆在桌面上的时候，妻子刘玥回到了家中。 “哟，老婆。时间掐得这么准呀！”陈飞宇一边接过妻子手里的东西，一边说道。 刘玥循着香味看向桌面，饶有兴致地说道： “你陈大总师发话，让我晚饭时间回来，我哪敢不从啊。今天有什么好事儿值得庆祝吗？做这么丰盛一桌菜。” 陈飞宇把妻子让到餐桌前： “先吃饭，边吃边说。” 陈旭大快朵颐地吃过晚饭，又一头扎进了电影里。陈飞宇向妻子使了个眼色，两人很有默契地收拾起了餐盘来到厨房。 “老婆，你们的科研项目现在不忙了吗？要是以前你要加班的时候，我就是叫你回来吃饭，你也回不来。” 刘玥刷着手里的碗，悠悠地道： “人体冬眠技术那点东西，理论系统那么完善，人体实验基本算是走个过场。小规模生产线已经在建设了，大规模投产也就是在十年之内的事情。我们这些搞科研的，实质上的事情也就不多了。” 陈飞宇一怔： “这么快？” 刘玥撅着嘴点了点头： “嗯，进度确实推得挺快的。我听同事八卦说，加快研发进度就是为了赶上地下城建设，要让人体冬眠设备作为地下城的第一批配套设施完成调试并投入运行。 人类大规模进入地下城的时候，我们这代人已经老了，无所谓了。但旭旭他们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他们的孩子更是最有活力的岁月。却要在冬眠中毫无意义地燃烧生命，想想真觉得悲哀。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在做的事情是在毁灭文明。” 看着妻子眼波里流转着的哀伤，陈飞宇轻轻抱住妻子的肩头，安慰道： “老婆，不要想得这么悲观。人体冬眠技术是文明延续的最后底牌，你们在做的也是建设文明最后一道防线的伟大工作，怎么能是毁灭呢？ 而且，现在地下城的建设规模是按照最保守的人口基数来计算的，说不定到人类需要进入地下城的时候，人口基数比预估的小很多。地下城生态循环系统能够负担得起所有人的生存消耗，到时候可能根本就用不上冬眠系统。” 刘玥轻哼了一声： “你连哄人都不会！你也不是不知道，从星云纪元开始，全世界的政府都在鼓励、甚至是要求多胎生育。有的国家甚至规定，家庭低于二胎是违法的。未来的半个世纪，可以预见人口会有一个爆发式的增长。 我真不知道以后那些在20岁进入冬眠，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40岁。过完42岁生日又要进入冬眠，眨眼间就看到自己在镜子里那张布满沟壑的老脸的人，会怎么咒骂我们这些现在搞出这套系统的人。” 陈飞宇给妻子递上擦手的纸巾，露出一副不屑的表情： “这个你可能是想多了，按照你在你们项目里的位置，以后名字能不能顺利出现在研发资料的附录上都不一定。想挨骂？不好意思，你可能还不够格！” 刘玥噗呲地笑出了声音，一把揪在陈飞宇的手臂上： “说得好像我天天在打酱油一样，现在我们单位的某些项目保密级别，可比你们空间工程还高，不知道你在神气什么！” “有这种事儿？我怎么不知道！”陈飞宇好奇地问道。 刘玥退了两步，看了看正全神贯注醉心于电影里的陈旭之后，才压低了声音说： “我正想和你商量这个事儿，我们单位要组建一个新的研发部门，现在正在招募人员。” 陈飞宇一怔，问道： “什么时候的事儿？” “上个月开始的，下个月截止报名，之后进行选拔，要求还挺高的，连我的履历和学历都刚刚够格。” 陈飞宇虽然在esdc每天扮演的都是闲散王爷的角色，但他对内部信息的发布是非常关注的。身为空间工程的总负责人，他对地球工程没有管辖权，不过保密权限是相等的，而他从来没有看到过有新项目立项的消息。 “知道这个新项目的研发目标是什么吗？”陈飞宇又问道。 刘玥迟疑了片刻： “你记不记得，上次你到我们单位去冒充志愿者读取记忆的时候，我给你提起过的神经元计算机的事情。” “你们新部门的研发目标是神经元计算机？”陈飞宇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 刘玥赶紧做了个小声的动作，然后又看了看客厅里的儿子陈旭，说道： “我也不能确定，但是我和几个同事从招募资料的信息里分析，应该和这个有关系。但奇怪的是，这个项目除了我们生命科学和医学的专家，还要招募相当一部分有机化学、凝聚态物理还有工程学方面的专家。” 陈飞宇立刻警觉地意识到了，这背后肯定是林雨疏的安排。他现在甚至隐隐感觉到，林雨疏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把人类赶入地下城中，然后大量冬眠起来。在情况最极端的时候，全球会有百亿人在冬眠状态，而清醒者负责运转的人不会超过两千万。 想到这里，陈飞宇重重地吞了一口唾沫。在他知道地外文明存在之前，这一切都会非常合理。但现在他不仅知道地外文明在十亿年前就普遍存在于宇宙中这一事实，还知道有极大的概率，一支外星舰队正在奥尔特云中悄悄接近地球。 “她所做的这一切，就是想把地球变成一个百亿量级的羊圈吗？” 一个可怕的疑问在陈飞宇心间升起。 “飞宇，你怎么了？想事情想得怔怔出神，头上还冷汗直冒！”妻子关切的话语打断了陈飞宇的思绪。 陈飞宇赶紧一把抹掉头上的冷汗，干笑着辩解： “哦，没什么......没什么的。我觉得这种新锐部门的工作强度可能会很高，你要是不想这么累的话，也可以考虑不去。” “飞宇，你有点不对劲儿啊。以前对我的事业都是毫无保留的支持，这次怎么鼓励我打退堂鼓了呀。”妻子好奇地问道。 陈飞宇没有说的是，他担心妻子一旦进入了这种和林雨疏核心利益有关的部门，就很难全身而退了。 但他此时还不能对妻子和盘托出，如果可以的话，他情愿永远也不向妻子提起当下文明正处于倒悬之危的千钧一发。他情愿做那个默默扛下所有，但不为人所知，甚至不为人所理解的人。 “哦，不是。我的意思是，这离招募截止还有一个多月嘛，咱们还有时间慎重考虑。我现在有两件要紧的事儿要给你说说。明天咱们带着旭旭去我师娘唐语教授家里一趟吧，那小子不是说他十拿九稳嘛，就算是去拜师了，我也顺便看看我的导师申穹。” 刘玥眉点了点头： “行，要不我先给你师娘打个电话。” 陈飞宇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刘玥感觉到了丈夫有特殊的用意，也没有多问，就把已经拿出的手机又放了回去。 “行，反正他们两老现在出行也很规律，不打电话也行。第二件呢？” 随后，陈飞宇偏头看了看客厅里的儿子，说道： “后天下午能不能提前一点下班，大概在三点钟就走？” 妻子愤愤地说道： “虽然我在我们部门的地位，确实只有在附录上留名的份儿，但那儿也不是茶馆酒店....” 话到一半，刘玥从丈夫看向自己的深沉目光中读出了事态的严重。 “出什么事儿了吗？”她低声问道。 陈飞宇双手扶着妻子的肩膀，怔怔地看着她，字句沉稳地说道： “明天下午，你在三点半之前回到家里。只收拾一包最必要的细软，衣物都不用带，会有人来接你和旭旭。他们会带你们去郊区的一处安全屋，那里的条件不太好，但是基本生活条件都能满足。如果一切顺利，我一两周之后就会来接你们回家。” “如果不顺利呢？”刘玥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 “那么他们会带你们前往位于西伯利亚深处的某个地下掩体，在那里有一个叫格莫夫的人，他会尽自己所能地让你和旭旭安稳地生存下去。” “那你呢？”泪花在刘玥眼中翻滚着。 陈飞宇没有回答，只是用尽全力地微笑着看着无声落泪的妻子。 第三卷地球舰队 301哑谜 第二天中午，陈飞宇带着家人来到导师申穹的别墅门前时，恰好碰上了放晴的天气。湛蓝色的天空上零零散散地飘着数十团灰云，就像一群在草原上奔跑的野猪。太阳也破天荒地在碎云里穿梭着，在灰气沉沉的大地上投下了迷彩一般的斑驳光影。 这种天气虽然也算难得，但跟温馨和惬意却一点也挂不上钩。看不见的强烈上升气流正疯狂地推挤着高空的云层，短暂的晴天意味着这里正在成为狂躁风暴的风眼。 街上的人们全都行色匆匆，没有人会多看一眼灰云背后的晴空。他们得赶紧到达目的地，或者找个什么地方躲起来，因为凛冽的飓风裹胁着飞镖一般的冰块随时都可能扑面而来。 “叮咚！”陈飞宇按响了门铃。 开门的是一个穿着护士服，留着齐刘海，眉清目秀的少女。 “您好！你们是来找唐教授和者申院长的吗？” 陈飞宇一愣，正要开口，屋里就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飞宇他们来了吧，我在监控里都看到了，让他们进来吧！” 进屋之后，一头银丝的唐语教授正满面挂着慈蔼而欣慰的笑容向他们走来。她的步履已经有些蹒跚，但眼中的光彩依旧如当年在讲台上那般敏锐。 “这位是301医院的护士小裴，你老师他说医院里住着憋得慌，非要回家里来。这还要感谢组织，放心不下他那把老骨头，专门派了医护人员到家里来照顾。” 唐语教授的话语间虽然充满了感激，但陈飞宇分明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了些许无奈。 “唐教授，您和申院长为国家和世界作出了那么多贡献，这都是应该的。你们聊，我去准备下午的理疗器械。”小裴脸上带着醉人的笑意，说完之后便向里屋而去。 “唐老师，你们大人肯定有很多事儿要聊，我能不能先到您的书房去看会书！”陈旭安奈不住兴奋的情绪。 “行！你去吧，旭旭。给你准备的书已经整理在书桌上了，你一会顺便带回去吧。咱们来年开学就可以直接上研究生的课程了！”唐语教授看着陈旭的目光中闪烁着希望和欣慰。 还不等陈飞宇开口象征性地说嘱咐儿子两句，陈旭已经跑上了楼梯。 寒暄了几句之后，陈飞宇向里屋扫了一眼，说道： “刘玥，你陪唐教授聊一会，我去看看申老师。他在卧室吗？” 唐语教授点了点头，刚要开口，护士小裴就从里屋走了出来： “申院长他在后院，虽然出太阳了，但是气温还很低。正好我也要劝他回来，你们少聊几句，帮我把他带回来吧。” “好勒！” 陈飞宇一推开后院的门，就看到被冰雪摧残的无比萧瑟的后院里，导师申穹那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坐在轮椅上。他身上裹着厚重的防寒服，帽子和围巾几乎将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完全遮住。他脸上的皱纹是如此地深，就像已经刻入了骨头里一般。 看着此情此景，伤感和愧疚在陈飞宇的心中翻涌。在他的印象里，导师申穹还是那个在讲台上，疾言厉色地骂得自己狗血淋头的严师。是那个眼里放着凶光，让自己不敢直视的领导。而现在的老师却仿佛是在一夜之间就苍老得和自己隔了一个时代。 他刚走出两步，就听到了导师那依旧苍劲的声音： “是飞宇吗？” 陈飞宇心中舒缓了几分，快步走到了轮椅前： “老师，是我，您还好吗？” 申穹抬起那如褶皱的牛皮纸般的眼皮，看了看陈飞宇。龟裂而苍白的嘴唇稍稍拉长了些，仿佛是在微笑。 “你还记得以前上课的时候，我怎么考察你们对星图的熟悉程度吗？”申穹说话的语速很慢，仿佛每一个字都需要用劲儿才能完成。 陈飞宇不假思索地回答： “当然记得，您会在白天的时候问我们星座的位置，并让我们对着蓝天白云或者天花板把它们指出来。” 申穹缓缓地点了点头，呼出了一团白雾。 “那我想考考你，现在能找出长蛇座的位置吗？不用手指，只需要看一看。咳咳咳！”申穹后半句话的语速加快了些，引起了连连的咳嗽。 陈飞宇感觉有些奇怪，看了看时间，然后本能般地向此时正位于头顶偏后方向的长蛇座看去。就在他回过头的一瞬间，在余光的边缘敏锐地捕捉到了别墅二楼的窗边站着一个人影。那在冰晶结成的窗花后的一身白衣，分明就是护士小裴。 他心头一紧，仿佛感受到了来自那个年轻护士锐利的目光。也立刻意识到，那个容貌清秀的护士在这里，恐怕不单单是完成护理工作的。 “我看......到了。”陈飞宇故意把看字拖得长了一些。 申穹用只有陈飞宇能看清的幅度微微点头： “当年你记星图就是最吃力的，因此没少挨我的骂。在我们那个时代，你的火箭和航天器设计能力都不算拔尖。当年的登月计划，你的长征十五号就没能竞标过长征九号。但你的想象力和创造力超群，总能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虽然你的有些办法在时代之下显得格格不入，甚至是不可理喻。但你从不会因此就放弃那些你认为浪漫而荒唐的想法，并竭尽全力将其实现。这也是我最看重你的一点，也是我决定要让你加入esdc的原因。” 导师申穹对自己的评价让陈飞宇感到非常疑惑。诚然，在公元时代，自己的业务能力确实不算拔尖，但记忆力却是出类拔萃的。 这前后矛盾的前半句话，却是用非常清晰而沉稳的口吻说出的，这绝不可能是导师已经老糊涂了。而导师的后半句话，细细品来，也不像是评价自己的功过，而是更像是一种晦涩的引导。 “飞宇，你这个时候来看我，说明你对当下文明面临的危局已经洞若观火。你这些年来的工作，让我更加确信，当初让你加入esdc是我为数不多的正确选择。但这也给你背负上了比任何人都要沉重得多的枷锁，这副我已经扛不起的枷锁，只有靠你了。” “老师，请您放心，我会不辱师门的。”陈飞宇尝试着回应导师哑谜一般的期待。 申穹徐徐点头肯定，但看着陈飞宇的眼中却透着无尽的失落与悔恨。 “我确实教过你不少知识，但幸亏没有塑造你的灵魂。这也是我最庆幸的一点，现在我老了，眼睛也花了，但反而觉得自己离群星却更近了。我觉得这样挺好的，你也不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需要你做的事情还很多......” 就在此时，一股冰凉的冷风毫无征兆地呼啸而来，风中夹着的小冰晶砸在防寒服上“沙沙”作响，空中的云朵瞬间沸腾着开始蚕食碧蓝的天穹。 申穹一把抓住陈飞宇的衣袖，那劲道和干瘪的脸庞极不相称。 “风暴来了，这轮椅进屋很麻烦，你背我进去吧！” 陈飞宇点了点头，拉住导师防寒服下骨瘦如柴的双臂，转身蹲下。导师趴在了他的背上，刚要起身，就感觉到耳边有一股微弱的热气。 “别信他们的任何一句话，跟他们干到底！” 这句声音小得几乎要被狂风掩盖的话，如无声处听惊雷一般重重地灌进了陈飞宇的耳心里。仿佛充满了这位曾经睿智无比，知识渊博的学者一生的悔恨与愤怒。陈飞宇缓缓站起身来，完全明白了导师哑谜般对话里每一个字的含义。 陈飞宇迈着沉重的步伐向屋里走去，唯一一颗飞出眼眶的泪珠，在寒风中瞬间被冻成了冰晶。 第三卷地球舰队 302幸运 当陈飞宇按照和林雨疏约定的时间，开车驶出城区的时候，冰风暴已经停歇了。郊区是一个纯粹灰色的世界，空中若隐若现的尘埃抹去了天空和大地的界限，让人感觉置身虚空之中。若不是路旁偶尔歪歪斜斜的路牌，文明仿佛从来没有在这个荒芜的世界存在过。 拐过一道挂满冰柱的断崖，被风暴装点得如高原雪山一般的燕山就在眼前了。刚进山没多久，远山的背后突然腾起一片雪雾，冷风推送着浓黑的乌云，昏天黑地地压了过来。陈飞宇握紧了手中的方向盘，咬了咬牙，决然地向着那黑云的深处驶去。 来到庄园门口的时候，周围的一切依旧萧瑟，曾经茂密的灌木被死死地压在了凝冰之下，就连粗壮的乔木也在冰风暴持续地削切之下，只剩下了残缺的主干。 唯独那挺立在峭壁和山谷之间的院门，依旧保持着当年的精致和风雅。它干净得和这个污秽的世界格格不入，仿佛是一扇通往异世界的时空之门。陈飞宇刻意看了看院门上方的铭牌，“3717”的字样没有丝毫褪色的痕迹。 就在这时，院门“吱呀”地打开了。一席连衣长裙的林雨疏站在了门框下，披在肩后的卷发里没有半点银丝。她的脸上看不出妆容的痕迹，岁月恰如此时漫天的冰寒空气一般，绕过了这位年过古稀的女人。 “小陈，你来啦！外边儿冷，我们进去坐吧。” 绕过峭壁上的小路，刚刚走进院落，一股暖流就伴随着“嗡嗡”的低沉轰鸣声包裹了上来。陈飞宇抬头看去，错落有致的楼阁和十年前几乎没有区别。楼前曾经繁花似锦的园林草地已经被覆盖上了混凝土。 无数根两人多高的金属墩柱，如葵花籽一般，遵循着斐波那契数列的规则，在宽大的混凝土广场上排布开来。每根墩柱的顶端都缓慢地旋转着一个外形如哑铃的构件，那巨大哑铃旋转的速度很慢，看起来异常沉重且不可阻挡。 整个阵列一起旋转式发出的低沉轰鸣，仿佛恰好与心跳的频率产生了共振，给人一种莫名的敬畏感。看着陈飞宇好奇的目光，林雨疏解释道： “降温开始之后，花草就荒废了。我那帮朋友认为这片空地荒废了太可惜，你也知道，他们有的是物理学家、有的是工程师、有的是艺术家。鸡一嘴、鸭一嘴地搞出了这一堆东西来，我也说不上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不过这些设备逸散的热气，倒恰好可以让这个地方保持合适的温度。要不然这个肮脏世界里唯一的清净角落，也难逃成为冰封世界的命运了。他们干脆就以此为名，给这不伦不类的景观取了个还算贴切的名字——屏障。” 听到屏障这个词，陈飞宇心头本能般地一紧，但面色依旧毫无破绽： “倒是有几分机械、艺术和科学相融合的美感，但我对艺术是真没什么鉴赏能力。” “我也一样，如果不是能提供热量，我早就把这堆闹哄哄的机器拆掉了。” 两人谈笑间走到了阁楼里，陈飞宇的前额上已经渗出了热汗。他刚刚脱下厚重的防寒服，一名年轻的女子就走上前来接了过去。 “陈总，把衣服交给我吧，您在这儿用不上这个，我会帮您妥善保管的。” 从她的穿着和神态来，有很深厚礼仪功底。但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干练在里头，既不像是这里的服务人员，也不像是搞科研的。 陈飞宇四下看了看： “林教授，今天怎么没有看到你的其他朋友呢？” 林雨疏从壁炉前拿过两杯热咖啡： “现在这个天气阴晴不定，有个朋友提前到了，这会正在里边的阁楼休息，有的还在路上。对了，我听说你去看望了你的导师申穹。” 陈飞宇一怔，感受到了林雨疏闲庭信步的话语中浓重的示威气息。 “嗯，是的。老两口对组织提供的医疗帮助非常感谢，301医院的护士也很敬业。只是没想到短短十年时间，老师的风华就已不在，挺感慨的。” 他说话的时候，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依旧风姿绰约的林雨疏。她和申穹算是同一个时代的人，但却仿佛是从两个时空里走来的。 林雨疏用勺子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徐徐摇着头，用带着几分批判的口吻说道： “申穹曾经也是个有着远见卓识的智者，但他可能真的是老了。老眼昏花，思维迟钝。” 陈飞宇压着心头的不悦，浅浅一笑： “这是自然规律，难以避免的嘛！” 林雨疏斜目看着陈飞宇，迟疑了片刻才说道： “人们总是习惯于把自己认知成习惯且无法抗拒的事物归结为自然规律，但你有没有想过，自然规律也有可能不那么自然。” “林教授，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林雨疏深沉地看着陈飞宇： “如果让你用一个词来形容人类几千年的文明史，你觉得最准确的应该是什么？” 陈飞宇思忖良久，却迟迟没有开口。他并非不知道如何回答，而且他很清楚林雨疏想听到的答案是什么。但他担心自己表现得太过急切，反而会引起林雨疏的怀疑。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您知道，我是个搞航天的，不太擅长于这种哲学问题。” 林雨疏呵呵地笑道： “所谓的哲学，最需要的是与生俱来的视野宽度和高度，而不一定是条陈框架式的学习。而我一直都认为，你是具备这种天赋的。不如我换一个说法，你认为人类文明能够发展到今天，最依赖的是什么？” 陈飞宇微微皱起眉头，看着阁楼外压过群山的阴霾又是一阵思考之后，扬了扬眉毛： “我觉得应该是幸运吧，三十多亿的物竞天择才有了文明出现的契机。但现在，我们的幸运好像到头了。” 林雨疏停下了搅动咖啡的动作，哀婉地叹息了一声： “是啊，我们是需要何等的幸运，才能将统计学上几乎不可能实现的概率变为现实。三十五亿年，五次世界级的生物种群灭绝，才为文明的出现铺平了台阶。但人类出现文明以后，却一直都在寻求最高效的手段迫害和屠杀同类。 当第一只猿猴用同类的头骨砸开坚果的时候，人类的末日就已经写好了。这并不是危言耸听，在公元纪元末期，社会学模型就预测过。人类有极大的概率在未来的两个世纪，因为战争而出现极大的倒退，最终将自己推向灭绝的边缘。” 陈飞宇浅浅地点点头，吞了一口唾沫，试探着说道： “林教授，我觉得这个社会学模型的预测也不一定准确。在公元纪元末期，我们已经有近八十年没有发生过世界大战了，我认为这应该是人类走向文明的象征。” 林雨疏哼笑了一声： “呵呵，八十年？你可能忘了另一个数据。从二战结束到公元纪元末期，世界范围内没有发生任何战争的时间只有26天。 而这八十年的所谓和平，仅仅是因为单方面的屠杀变成了相互摧毁才被迫维持的。这种建立在相互毁灭基础之上的文明，你也觉得是幸运吗？” 陈飞宇倒吸了一口凉气，怔怔说道： “细思之下，还确实是如此。这种文明就像一群在晚礼服下藏着砍刀的人，在优雅的乐曲中跳着华尔兹。可能仅仅是因为踩到对方的脚，就会让鲜血溢满舞池。” “六十年代的古巴，那曲华尔兹不就差点跳不下去了吗？”林雨疏带着几分轻蔑的口吻补充道。 陈飞宇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点头道： “那这样看来，星云纪元的到来，反而才是人类真正的幸运！至少，我们真正地放下了想要摧毁彼此的念头和武器。” 林雨疏脸上露出宽慰的笑意： “小陈，你果然不负申穹的培养和推荐。我早就说过，你是具有以文明的视角来看待世界的天赋的。我希望你能够珍惜这种天赋，这是你与生俱来的能力，不是每个人都有的，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的。” 第三卷地球舰队 303非自然选择 听到林雨疏对自己的评价，陈飞宇一直紧绷的心弦稍微放松了几分。虽不能肯定对方已经放下了戒心，至少可以说明他目前的表演是成功的。 “林教授，我担心自己根本达不到您的期望。若不是您和申老师的提携，我在esdc是不可能有现在的地位的。” 林雨疏又露出了亲和的笑容： “不用着急，我们还有时间让你成为你需要成为的人。” 她浅喝了一口咖啡之后，接着说道： “你刚刚有句话虽然用错了地方，但道理是对的。” 陈飞宇迟疑道： “您是指的幸运到头吗？” 林雨疏站起了身来，缓步向后院走去： “星云纪元在某种程度上是文明的幸运，但这一份幸运同样有到头的那天。人类现在能够克制相互残杀的本性，以前所未有的精神团结起来，只是因为有眼前的致命危机。几千年的历史已经告诉了我们，某些被刻入dna的本性是无法改变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林雨疏顿了一顿，看着后院里呈不规则矩阵排列的一个个方形的鱼池，接着说道： “就像这些鱼一样，任其自然发展，必然会走向灭亡。” 陈飞宇辩解道： “但这些鱼是在人为环境下生存才会灭亡的呀！自然环境下的鱼，虽然在dna的驱使下也会无差别地吃掉鱼卵和小鱼。但他们也会在另一条dna的召唤下，选择洄游到不在自己栖息地的上游去产卵，以避免种群毁灭。 人类是在自然环境下，经过物竞天择筛选的物种。就算自然赋予了我们杀戮的本性，也必然是有其在自然规律宏图下的意义。只是这层意义我们现在还不清楚而已，我认为文明的未来并不一定都是悲观的。” 林雨疏走到一个池子的边上，看着里边正在追逐着鱼苗的大鱼，冷哼了一声： “哼！演化都是短视的，根本就没有什么宏图。落入演化陷阱的物种，在岩层中的化石里比比皆是。而且，你怎么能确定人类就一定是在真正的自然环境里演化出来的呢？” 随后，林雨疏向陈飞宇讲述了太阳系屏障的存在。林雨疏对屏障特性的描述，再一次印证了格莫夫数学模型的正确性。陈飞宇也在这个过程里确认了，林雨疏虽然认定太阳系屏障不是自然形成的，但她并不知道金星联合文明的存在。 “林教授，说实话，这实在太令人难以想象了。按照您的说法，太阳系其实是一座牢笼。按照我们的航天技术，也许再过几个世纪都无法进入真正的宇宙里。”陈飞宇做出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说道。 林雨疏淡淡地说道： “文明的发展可不总是一往无前，历史上开倒车的时期多了去了。我们在几个世纪之后能不能造出冲破奥尔特云的飞船，我不敢断定。但我可以断定的是，如果没有星云纪元，你们这代人就能看到人类历史上最残酷，也可能是最后一次的世界大战。” 陈飞宇面红耳赤，但仍旧尽力保持着正常的语调： “我不知道您的社会学模型是怎么预测的，但我们是一个智慧的种群，我们也创造并且记录下了灿烂的历史。我们会回望过去，会在荒唐的过往中学到教训，在蹒跚前行中不断成长。” 林雨疏走到了另一个鱼池的旁边，蹲下了身去，用手指轻抚着保护格里的鱼苗： “人类从历史中能汲取到的唯一教训，就是不会从历史中吸取任何教训。本性是无法通过自身的力量去改变的，即使可以，也需要极其漫长的时间。但人类自我毁灭的效率提升速度，远远赶不上改变自身的速度。” 林雨疏拿起了那个人为安放的鱼苗保护盒，将其中的一部分鱼苗倒入了池子里。几条大鱼蜂拥而至，几朵小水花之后，鱼苗就不见了踪影。她看着在保护盒里挣扎的小鱼，接着说道： “或许，来自文明之外的力量，才是解决当下困境的最好，也是唯一的办法。” 说完之后，林雨疏将保护盒放入了水中，剩下的几只鱼苗又自由自在地游动了起来。 “林教授，您的意思是....带状星云是....来自...来自文明之外的....”陈飞宇结结巴巴地说不完整一句话，手在衣兜里不停地摸索着。好不容易才从烟盒里抽出的香烟，却因为不停颤抖的手，又掉到了地上。 林雨疏走到陈飞宇的身前，弯腰捡起了那支烟，放到了陈飞宇的手中： “我知道这听起来像天马行空的神话故事，这些故事太过宏大，宏大得和你的生活没有了关系。那如果我告诉你，这股文明之外的力量能够治愈你身体的疾病，还能净化你的灵魂。你会相信他们的存在吗？” 陈飞宇吃力地点燃了烟，眼神里流转着惶恐，脸上强撑着牵强的笑容： “林教授，这个比喻可能不够形象，我还是很难以想象......” 林雨疏带着陈飞宇回到了阁楼里，她从那幅被命名为舰桥的抽象画下边的书架上取出了几叠资料，在桌面上一字排开: “我能够理解的质疑。你是个科学家，你的科学素养要求你，对一个基本事实的认定要求是能够证实，并且具有可证伪性。我记得你十年前来到这里的时候，问过我关于旅行者计划的情况，我并没有正面回答你。” 随后，林雨疏将其中的一叠资料推向了陈飞宇。但当资料快要到陈飞宇手能够得着的范围之时，她忽然停了下来，目光中出现了少有的严肃： “我认为那时候你还没有做好准备。旅行者计划是载入人类史册的伟大计划，但他伟大之处绝不是你们看到的那一部分，我现在可以给你讲讲真正的旅行者计划。但你如果决定要知道这一切，那就再也不可能回头了，所以我需要你认真地回答我。” 此时陈飞宇抖动的眉梢间和唇角里流露出的紧张和激动是完全真实的。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拼图快要到手了，移山计划的最后一道帷幕也将徐徐拉开。 但林雨疏话语中带着的浓重警告意味，和一直在他视线边缘游走的那个年轻女子都让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正处于对方严密地审视之中。危险，如同弥漫在庄园里的轰鸣声和热气一样，无时无刻都在包围着他。 陈飞宇双眼直勾勾地看着那本将要递到他身前的资料，喉结蠕动了几下，重重地吞下了一口唾沫之后。伸长了手臂，把手掌按在了资料上： “作为一个科学家，有时候对真相的渴求，是自己难以控制的。” 这显然不是林雨疏要的答案。她并没有松手，而陈飞宇也没有拖拽，两人就这样僵持了几秒钟。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放慢了脚步，阁楼的大厅中只剩下了庭院里那些巨型哑铃旋转时，共鸣发出的心跳般的脉冲声。 “莎莎！”一个轻微的响动，在这大厅里显得格外明显。陈飞宇的眼珠虽然没有动，但余光分明看到了那个年轻女人把手伸向后腰的动作，她精致的小西装摩擦发出的这个细微响动，打破了沉寂。 “这也算是答案了吧！” 林雨疏低语了一句之后，松开了按住资料的手。陈飞宇看着那些已经泛黄的纸页，稍显褪色的油墨打印字迹，以及每一页上斑驳的印章，立刻分辨出了这些资料是当年的原件。他更加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每一个肢体动作，甚至是微表情。 “这是...旅行者探测器！原来是由您主持设计的？”陈飞宇看着翻看着一张设计手稿，看着下方林雨疏的签名，惊愕地问道。 “准确地说，旅行者1号才是。相比之下，旅行者2号只是一颗在引力弹弓的摆弄下，装着粗糙的传感器，平平无奇的弹丸罢了。” 第三卷地球舰队 304脱缰的探测器 深秋落日的边廓映在飘起飘落的云层间，是一团清淡的火团，不温暖，也不刺眼。在云层之下很近的地方，就是北美西部白雪皑皑的山峦。偶尔从云间钻出的金针，一条一条地抖跳着，像野火一样在萧瑟的山野间跳跃。 一辆漆面上满是刮痕的皮卡，装着满满一货箱的杂物喷吐着黑烟，在满是被秋风扯下的枯枝烂叶的盘山公路上悠悠地爬行着。 开车的人留着一头几寸的短发，穿着一身帆布衣裤，拿着烟的手搭在车窗边上。正随着磁带机里播放的乡村音乐，摇头晃脑地哼唱着。他的脸上和手上都有些污渍，但他似乎并不在意。远远看去，就像个清瘦的印第安小伙儿。 自从摆脱了卡尔，来到了西部山区之后。林雨疏就一改从前的妆容，总是把自己弄得像个小伙子，浑身脏兮兮的，甚至还会故意带一点汗味儿。她不想，甚至有些害怕自己那与生俱来的绝尘容颜再带来麻烦。 车子翻过一座山坳之后，拐进了一条小岔道。路的尽头是一道锈迹斑斑的钢丝网大门，旁边还有个破败不堪的警卫哨所。钢丝网上悬挂着的警示牌上，依稀还能看出“军事禁区，切勿擅闯！”的字样。 林雨疏把车从旁边一段已经倒掉的钢丝围网的空隙开了进去，穿过门窗已经破损的营房，一座巨大的弧面天线剪影出现在了夕阳映衬下的悬崖边上。 这里曾是五六十年代军方紧急建设的一批前沿科研项目基地，其目的在现在听来十分可笑——寻找地外文明，并优先与其取得联络。 但在那个双方那个都手握灭世武器，并随时准备真正使用它们的疯狂年代里，任何领域的斗争都是生死攸关的。 当cia把东方在大兴安岭建设的红岸基地，以及苏联在亚美尼亚建设的先锋基地的资料，摆在白宫椭圆形办公室的桌上的时候。总统和国会的老爷们像一群被弹弓皮筋声音吓坏的麻雀一样，闹哄哄地要求nasa不惜一切代价要补上这块合众国的短板。 其结果就是，不到两年的时间，北美西部的崇山峻岭中就多了七个类似的基地。但在顶尖科研人员们浑浑噩噩地燃烧了十几年的青春与热情之后，发现这个项目的荒唐程度丝毫不亚于求证地球是个平面，而非一个球形。 项目无疾而终，科研人员重返文明，但巨大的弧面天线却只有在群山之巅等待生锈的命运。北美天文学会（aas）自筹资金，将其中最大的一座弧面天线从军方手中买了下来。将其用作射电天文研究，这才有了林雨疏现在所在的这座基地。 这座弧面天线虽然尺寸巨大，但因为技术老旧，观测精度实际上和它的大小并不匹配。唯一特殊的地方在于，它有着无线电发射功能。 但这群山中的基地太过偏僻，那些习惯了随时花五美分就能获得快乐的天文学家们根本不愿意到这里来，而在这个以民主和自由立国的国度，有人能强迫他们到这里来。因此这里常年都处于值班状态，这反倒成了林雨疏的伊甸园。 主控楼前边的空地上停着辆洗得一尘不染的越野车，车子的旁边站着个体态臃肿的中年男人，车上还有两个小男孩儿。林雨疏停下车以后，那男人就走了过来： “噢！天啊！你该不是把小镇上的超市洗劫一空了吧！这些东西够你在这儿呆上半年了！” 林雨疏拍了拍覆盖在货箱上的帆布： “很快大雪就要封山了，到时候去镇子上一趟都很麻烦，我可不想饿肚子。” 那男人一边帮忙解开着固定缆绳，一边说道： “你总会给自己留足后路，这一点我是真学不来。” “哈罗德，我自己能行的。你要是再不出发的话，恐怕就赶不上感恩节的火鸡了。”林雨疏一边戴着手套，一边说道。 哈罗德回头看了看车上的两个孩子，放下了缆绳，拍着手上的灰尘说道： “真不知道应该怎么感谢你，帮我完成今年冬季三个月的值班任务，你真是我的天使。” 说完之后，哈罗德本想上前礼貌性地拥抱一下林雨疏。但林雨疏却向后撤了一小步，挥舞着满是油污的手套，眨了眨眼睛： “你应该不想在漂亮的西服上留下一对掌印吧！” 哈罗德耸了耸肩： “好吧，那我就提前祝你圣诞快乐，我们明年见。” 他刚刚转身，林雨疏又叫住了他，语气里还带着几分难为情： “哈罗德，能不能把你的猎枪借给我。你知道，这附近有很多野猪，基地的围墙也是漏的。我担心它们冬天找不到食物，跑进来把我和我的物资都吃掉了。” 哈罗德迟疑了片刻，眼中翻滚着毫不掩饰的犹豫。林雨疏虽然有绿卡，但cia没有消除她的案底，依照法律是不能持枪的。但他似乎又无法拒绝，只得从后备箱里拿出了个长长的枪袋子。 “好吧！但你要千万小心，不要伤到你自己。” 林雨疏从枪袋里拿出猎枪，熟练地做出了开膛、装弹、开保险、瞄准，然后退弹的动作之后，把枪口指向了天空。 “应该小心的是那群野猪！” 哈罗德倒车的时候，林雨疏向他和他的两个儿子挥手道别。小一点的那个孩子露出一脸天真的微笑，而大的那个却一脸恶相地朝她竖起了中指，并用做出了“黄皮猴子”的唇语。 林雨疏倒也不在意，但哈罗德很生气。伴随着他的阵阵打骂声，汽车消失在拐弯的尽头，现在整个基地都只属于她一个人了。 封山的大雪如期而至，林雨疏却更加忙碌了，因为旅行者1号探测器已经离土星很近了。在那段时间里，她几乎住在了弧面天线的控制室里，通过旅行者1号反馈的信号，计算着进入土星引力弹弓轨道的最佳时机。 随着一张张3.5英寸的软盘被放入弧面天线发射系统的电脑机箱，一条条指令通过弧面天线被发给了遨游在土星环上的旅行者1号。早在发射前就被林雨疏植入过特殊程序的旅行者1号主控电脑，脱离了休斯敦的控制，开始遵照林雨疏的指令进行新一轮的加速。 林雨疏坐在被冰雪挂满窗花的控制室里，嘴里哼着小曲儿，惬意地欣赏着屏幕上不停刷新的数据。手里握着钢笔，在纸上一圈圈地画着椭圆形的弧线。 想到卡尔和休斯敦那群自称航天工程专家的家伙，此时正在休斯敦温暖的办公室里，满头冷汗地敲打键盘、咒骂着试图找出旅行者1号失控原因的窘相。林雨疏甚至放声大笑了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畅快地笑过了。 一连几天，林雨疏不眠不休地守在了主控室。纸上环环相扣的椭圆在更加复杂的同时也呈现出了特有的规律性。他那笔锋苍劲的最后一笔，直接画出了纸张的范围之外。 那意味着旅行者1号探测器经过复杂的轨道调整，在引力弹弓的加速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如脱缰的野马一般向外太阳系的方向飞去。 当加速完成的指令出现在电脑屏幕上的时候，林雨疏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她撑着酸痛的腰，一瘸一拐地走出主控室的时候，正是寒风凛冽的深夜。 但她没有急着回到宿舍，而是冒着寒风站在了星空之下。群星勾勒出了山崖边上弧面天线巨大的剪影和一个仰望星空的人影。 璀璨的星河倒映在了林雨疏明亮的双眼中，她从衣兜里拿出那支王老师留给她的钢笔，双手捧在手心。不自觉地看向了土星的方向，眼中不知何时已经噙满了泪水。 “王老师，十几年之后，旅行者一号冲破太阳系屏障的时候，全世界都会知道我们的名字。” 第三卷地球舰队 305恶疾 当林雨疏从昏沉的睡眠中醒来时，已经是第三天的中午。饱睡之后，她不但没有感到神清气爽，反而觉得四肢灌铅，头上像顶着个沙袋，整个人疲惫不堪。她起身打开了电视机之后，又裹回了被窝里。 电视新闻里正播放着旅行者一号的消息： “据nasa提供的消息，昨天早些时候，旅行者1号探测器成功飞掠土星，并且获得了大量珍贵的土星及其行星环的科考数据和照片。但旅行者1号探测器并未按照预定轨道，在完成第二次引力弹弓加速之后，飞往天王星。 为此，旅行者项目的负责人卡尔给出的解释是。被称为泰坦的土卫六，是太阳系唯一一颗拥有浓密大气的卫星，具有重大的科研价值。旅行者1号改变轨道，是为了对土卫六进行抵近探测。而紧接着也会抵达土星的旅行者2号探测器，将继续飞向天王星......” 看着电视上西装革履，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卡尔，林雨疏不禁发出了几声讥笑。 “呵呵，我是真没想到，这帮浑蛋居然如此擅长为自己的无能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咳咳咳....！” 一阵咳嗽搅得她肠胃翻滚，连续打了几个干呕，险些吐了出来。不过林雨疏的心情倒是舒缓了许多，nasa给出这样的解释，意味着不会有人再去深究旅行者1号失控的原因了。她可以安心等待着十几年后，探测器逼近太阳系屏障的那一天了。 吃过饭之后，林雨疏本想借着午后正好的阳光，在院子里看看书，好好恢复一下精力，她前段时间忙于操纵旅行者1号实在是太累了。但当她拖着椅子，刚刚走到宿舍的门口，就感觉到一阵眩晕从后颈冲上了头顶，连和煦的阳光都陡然变得刺眼起来。 林雨疏下意识地抬手挡在眼前，几个踉跄险些没有站稳。不等她扶着门框缓过劲儿来，胃中忽然一阵痉挛“哇！”的一声，把刚刚吃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她大口地喘着气，用纸巾擦去嘴角的残留物时，却发现脸上火辣辣地滚烫。 她赶紧强撑着身体回到屋里，找出体温计夹在腋下，然后从箱子里翻出些药物来一口吞下。窝在床上好一阵子，才觉得舒服了些。看着体温计上38.5的读数，林雨疏自言自语道： “总算把自己折腾病了，好在我物资充足，要不然可就惨了。” 一连两个周，林雨疏都被时高时低的体温、猝不及防的反胃、莫名出现的晕厥感还有阵阵的咳嗽折磨着。箱子里的常用药被她吃了一大半，虽然也有点效果，但始终不见得好转。她最终还是开着自己破旧的皮卡，压着深厚的积雪来到了镇子上的社区医院。 因为以前经常帮助社区医院送样品去城里，顺便把需要的药物带回来。所以，林雨疏和医生凯瑟琳的关系还算不错。在做了必要的检查，描述了病情和吃过的药物之后，凯瑟琳也感到很疑惑： “亲爱的，你这个情况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感冒。但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你吃了这么多药还是不见好转。这样吧，我先给你用一点液体，把症状控制住。但我这里没有专用设备，你这个病因，还是等开春了去城里的大医院做个详细的筛查吧！” “实在是太感谢你了，凯瑟琳。没有你的话，我可能真的要躺在基地里等着喂野猪了。” 林雨疏正要转身去药房取药，忽然注意到了凯瑟琳欲言又止的表情。 “凯瑟琳，还有什么事吗？”她转身问道。 凯瑟琳目光闪烁着有些躲避，迟疑了片刻之后，起身关上了诊室的门： “雨疏，你帮过我不少忙，我也一直拿你当朋友。所以我接下来说的话，完全是出于对你的关心，没有别的意思。” 她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说话时还时不时地透过百叶窗看着外边的人。 林雨疏也感觉到了事情有些不一样： “凯瑟琳，怎么了？” 凯瑟琳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一边在抽屉里翻找着什么，一边问道： “雨疏，你有没有过输血的经历？” 林雨疏摇摇头： “从来没有。” 凯瑟琳浅浅地松了一口气： “你看起来也不会使用违禁药品。那么，你有没有男朋友、性伴侣，额...我是指...同性都包含在内。” 林雨疏皱起眉毛，耸了耸肩，脸上有些尴尬，又摇了摇头： “凯瑟琳，你也知道。我这个样子，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对我都不会有兴趣的。” 她话虽然是带着开玩笑的口吻说的，但心里不由得想起了生活在卡尔阴影下的那几年。 凯瑟琳呼地吐出一口气： “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但如果你这种情况，时不时地还会出现，那我还是建议你去城里的大医院做一个血液病毒筛查。” 说完，她将一个牛皮纸口袋递到了林雨疏手中。当林雨疏伸手去接的时候，凯瑟琳又缩回去了几分。又看了一眼百叶窗之后，目光怔怔地看着林雨疏： “你回去之后再打开，这是去年医疗系统下发的关于罕见新型病毒性传染病的资料。你如果要去做检测，一定要注意身份保密，不然这会毁了你的下半生的。亲爱的，你知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关心你。” “谢谢你，凯瑟琳，我都懂！” 做完治疗之后，林雨疏感觉轻松了不少。开车路过基地里荒废的营区时，她果然在破旧的营房里看到了一窝野猪。也许是因为身体舒服了，也许是因为自己物资还很充足。她并没有举起猎枪，而是抓了一把食物扔了过去。 看着瘦得皮包骨头的野猪妈妈，警觉地守着一群小猪大口大口地舔舔着地上的食物。吃完之后，它们就迅速地消失在了残垣断壁的营房之间。林雨疏不禁感叹道： “相比诉求简单的野生动物，人类可就危险得多了!” 在等待冰雪融化的时间里，林雨疏的病情又有所反复，她想起了凯瑟琳给她的那个牛皮纸口袋。当她仔细看完这份名为获得性免疫力缺乏综合征（hiv）的病理资料介绍之后，心头不禁有些发慌。 资料上介绍，这种病的潜伏期可以长达十几年，甚至二十几年，没有任何药物可以治疗。特别是看到传播途径里有性行为时，总会难以避免地想起和卡尔在一起的那段令她反胃的黑暗光阴。 初春的暖风开始一层层揭掉群山的银装之时，林雨疏就迫不及待地收拾好行装，准备前往山下的城里。在路过废弃的军营时，她习惯性地撒了一些食物出去。 在焦躁和惶恐中等待开春的这段时间里，喂养和观察这群野猪成了林雨疏打发时间的好办法。除了母猪对小猪的无私关爱之外，她也见识过母猪带着小猪们，将同样前来觅食的野狗撕成碎片的血腥场面。 ...... 陈飞宇看着那份1981年，爱达荷州立医院的检测报告上，aids测试为阳性，诊断结果为hiv时，不由得吞了一口唾沫。他又看了看眼前那容光焕发，神采奕奕的林雨疏，试探着问道： “林教授，您...您应该不是自然免疫个体吧？” 林雨疏冷冷一笑，然后从资料里拿出一张老照片递了过去： “如果你见过九十年代初的我，就不会问这样的问题了。” 陈飞宇看着照片上那个穿着背心，浑身干瘪地像脱了水的人，瘦得像枯木般的手臂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疥癣和疮疤。若不是眼神中还有几分熟悉的神采，他很难将照片中的人和林雨疏联系起来。 “如果说上帝、佛主、三清天尊，或者其他什么神佛真的存在的话。那我在他们的眼里，一定是罪恶旷古深重，最不值得怜悯的那个。” 第三卷地球舰队 306墨迹 返回基地的路上，林雨疏几近崩溃。她几度想要驾车从满是冰雪的山路上冲下悬崖，但却都因为老车孱弱的动力无法冲上被扫雪车推在路旁的雪堆而未能实现。 回到宿舍以后，她也曾把满是枪油味的猎枪枪管塞进了自己的嘴里，却发现自己的手根本够不到扳机。 当林雨疏脱掉棉袜，哼哧怒吼着用脚趾扣动扳机的时候，却只听到了击锤发出了脆响。她打开枪机一看，击针早已被摘掉了。 “哈罗德，你个浑蛋。你也没有看上去的那么豪爽和坦诚！” 她咒骂着把枪扔到一边，胡乱地摔打着寝室里的东西，把精心记录的稿纸扔得像雪片一样漫天飞舞。而这一幕又让她想起了当年父亲烧掉书籍，和cia的特工们像处理废纸一样带走她手稿时候的情景。悲愤和绝望像一只无形的巨手，将她牢牢捏住。 “这个该死的世界，为什么总是和我过不去！该死的上帝，你为什么要创造人类这应该被灭绝的种族！” 她穿着单薄的衣服冲出了宿舍，朝着夕阳斜照下的弧面天线跑去。雪地上除了一串她光脚的印记，还有被冻成了冰晶的泪珠。 林雨疏跑到弧面天线背后的悬崖边上，一只脚毫不犹豫地踏上了低矮的石质栏杆。也许是被冻僵的脚保持不了平衡，也许是命运再一次不怀好意地捉弄。当她另一只脚想要站上栏杆的时候，却因为湿滑重重地仰面摔倒在了地面上。 “哒！...哒哒！” 那支印有清北大学天文系的钢笔应声滚落在了凝着冰霜的地面上，黝黑的墨水从笔身上流了出来。林雨疏顾不上背后的疼痛和窒息感，挣扎着爬向钢笔。看着墨汁慢慢地在洁白的冰雪里渗透着，她又想起了被锁在牢笼里，满头血污的王老师。 她抓起那支钢笔，失声痛哭： “王老师....对不起....我做不到....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属于我的天空，仰望星空真的有错。” 此时，一阵强劲的夜风夹着山间的雪沫子呼啸而来，刺骨的冰寒将林雨疏紧紧地摁在地面上，卷缩成一团。巨大的弧面天线在凛风中微微摇晃着，发出低沉的隆隆怪声。她在伴随着金属扭曲和山风回响的怪声中，仿佛又听到了王老师的嘱托。 “仰望星空，这是智慧赋予我们的权力...我们任何时候，都没有资格放弃这种权利...你就是那种为群星而生的孩子...不要辜负这份天赋，就是对我最好的告慰了...” 林雨疏顶着烈风，抬头看向天空。此时的西方残阳如血，远处的山峦如涌着血浆的喷泉一般，试图将整个世界染红。而在东方的天际线上，灿烂的星河正拉扯着夜幕迫不及待地想要成为天空的新主人。 她艰难地站起了身来，把钢笔捧在胸前的双手上满是墨迹。 “我不能这样默默无闻地去死，所有人都在等着这一刻。别想在悬崖的下头，找到我被野猪啃得稀碎的尸体。就算是死，我也要让你们好好认识我这个群星之子，就算是为了王老师！” 说完之后，林雨疏放下了捧在胸前的双手，墨渍在她的左胸上留下了一个心脏模样的黑色印记。 本就因为并发症虚弱不堪的林雨疏，这样一折腾，一病不起了好几天。等她终于有了力气下床，准备整理凌乱的房间，把大瓶小瓶的抗病毒药物分类保存好的时候，冰雪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一阵汽车引擎的轰鸣声在楼下响起，随之而来的就是哈罗德那憨厚的声音： “雨疏！你还好吗？” 林雨疏赶紧披上外衣，胡乱整了下仪容匆匆下了楼。看着围着车子打转的两个孩子，林雨疏心头一怔。她对小的那个谈不上厌恶，但多少有些忌惮十四五岁那个满脸雀斑的大儿子。 “很高兴再见到你，哈罗德。我好极了！” 哈罗德从车里拿出一个袋子，递了上来： “家里带来的一点小东西，算是一点心意吧。你们家乡很流行这样做，不是吗？” 林雨疏接过袋子，满面夸张的惊喜： “真是太感谢你了，我非常喜欢。” 哈罗德一手撑在引擎盖上，手指轻轻敲打着，犹豫了片刻，难为情地说道： “本来你明天就可以下山去休假了，不过这两个孩子还有一周才开学。他们的母亲...额...你也知道，他们这段时间只能跟着我。所以你得等我下周把他们送进了学校，才能开始你的假期。” 说话间，哈罗德四下顾盼，两个孩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没什么，你知道的，我本来就很喜欢呆在这里。对了，你的猎枪我一会就还给你。这山上的野猪好像也不太喜欢我，在基地门口晃悠过几次，但没有进来！” 哈罗德面露一丝尴尬的慌张，但随后又哈哈大笑起来： “看来上帝是庇佑着你的。噢，不说了。我得先去把东西卸下来，一会天黑了就不好办了。” 说完，哈罗德就扯着喉咙喊起了大儿子的名字。 “不用叫他们了，我来帮你吧！” 很快，基地里又回荡起了永远都是那几首正在循环的世界名曲。这是哈罗德附庸风雅的愚蠢行为之一，林雨疏一度对此很恼怒，但最终她选择是容忍，除了这里她已经无路可走了。 当林雨疏帮哈罗德卸完行李，回到自己的宿舍楼前时，听到了楼上传来的嘈杂声。哈罗德住在另一个宿舍区，基地里常年也没几个人，林雨疏并没有锁门。 “难道是....那个小子！” 想到这里，林雨疏不由得心头一紧，快步上楼去。因为在她的房间里，还有很多没有来得及收拾的资料和药品。 来到房门口，那个体肥如猪一般的年轻人，正手举着猎枪像猎人一般在房间里搜寻着。看着上气不接下气的林雨疏，也不惊慌，反而露出一丝邪笑： “我原本只是想来拿回这支本就属于我的猎枪，没想到.....” “那不是你的枪，是你父亲的，请你立刻离开这里。”林雨疏义正辞严地说道。 但那胖子不为所动，反而啧啧啧地摇起了头来： “这不重要，女士。” 随后，他用两根手指夹起了一份几页纸的资料。 “我就知道你不简单！真不知道是哪个天煞的，会和你这样的贱种做那样的事情。哈罗德那个可怜虫居然还跟你在一起工作，虽然我也不在乎他，但他毕竟是我的父亲。我可不能让他和生化母体成天待在一起，你说对吗hiv女士！” 林雨疏脑子里“嗡！”的一声，他手上捏着的正是自己的hiv检测报告！如果这件事情被曝光出去，那她不仅会失去在这里工作的机会，还会进入行业黑名单。离开了射电天文台，她将不再有验证太阳系屏障的机会，这已经是她活下去的最后支撑。 “这不是我的报告，是镇上.....”不等林雨疏无力地辩解说完，那一脸的雀斑就讥笑着打断了她。 “我陪我哥们去做过这种检测，身份保密，我懂。但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这满屋的抗病毒药物是用来做什么的。” 林雨疏正要开口，那胖子又说道： “噢，你什么都不用解释了。等我把消息告诉aas，让他们来调查好了。可怜的哈罗德还给你带了1美元买的围巾，我一会倒想看看他知道你得了什么病之后的表情。” 林雨疏的头皮阵阵地发麻，她想过冲上去掐断他的喉咙。甚至想咬破手指，把带着病毒的血液抹在他的眼睛里。但这一切不仅难以实现，而且解决不了问题。忽然，她看到了那男孩儿扣着扳机的手指上，有着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焦黄色。 “大麻的味道怎么样？” 那胖子先是一怔，随后哼笑了一声： “那就请你报警好了，我也会用最大的声音向警察.....” “不，我的意思是，这可是一笔不小的花费吧，那东西成年人都不太好买。” 见那张布满雀斑的脸上露出了难色，林雨疏赶紧补充道： “我能用钱来解决这件事情吗？我存了不少钱，换成了黄金，就放在外边营地废墟里了。” “你以为我像你一样傻吗？黄金放在废墟里？” 看着那雀斑脸上的小眼睛动容的神色，林雨疏知道他已经上钩了： “我随时可能回国，美刀不方便。而且，你没听哈罗德说过我们这些黄皮猴子，在家乡都有储蓄的习惯吗？如果你觉得可以谈的话，就放下手里的纸，到废墟里去等我。让你父亲看到我们一起到那种地方去，可不太好。” 雀斑脸上下打量着林雨疏，最终放下了手里的纸： “你最好别耍花样，要不然我一会就打电话给aas总部。” “不会的，你现在掐着我的命门，我完全受你支配。” 临走的时候，林雨疏把枪袋递给了他： “你把枪袋和子弹也拿走吧，我也不用去专程过去还给哈罗德了。” 雀斑脸狐疑地看着林雨疏，接过了枪袋： “你最好搞快点，我可没有耐心！” 看着他从楼下空地上绕着哈罗德可能看到的地方，鬼鬼祟祟地向营房废墟走去，林雨疏面无表情地拉上了窗帘。 那个天真而邪恶的男孩儿不知道的是，他将拿着一支不能击发的猎枪，走进一群饿了半个月的野猪的领地。而且，在他背着的袋子里，还有林雨疏塞进去的一把弥漫着香味的肉块。 第三卷地球舰队 307殊死一搏 陈飞宇一连吞了好几口唾沫，强压着在食道里翻腾的胃液。抬头看着依旧保持着慈蔼笑容的林雨疏，忽然觉得那是他在这个世界上见过最恐怖的表情。 “那后来呢？我的意思是......” 他拼命想绕开那个话题，但话才说了一半，林雨疏就故意打断了他。她的眼里仿佛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将他按在座位上，强行听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现在都还记得，那天傍晚哈罗德放的是《命运》交响曲，我在房间里隐隐能够听到从恢宏乐章里迸发出来的惨叫声。 但哈罗德听不到，他总喜欢把音量开得很大声。当他摇头晃脑地一边踩着他永远都跟不上的节拍，一边给他的儿子们做着晚餐时。那群小猪崽子正满脸肠油地在母猪的带领下，从他儿子们的肚子里撕扯着冒着热气的内脏。” “儿子们？哈罗德的小儿子也.....”陈飞宇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把语气控制得尽可能平淡。 林雨疏莞尔一笑，仿佛在讲述一个大团圆故事的结局：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带着弟弟一起去，这也不是我能掌控的范围。这件事情之后，我再也不用听那令人作呕的世界名曲了。另外我还很欣慰地发现，厄运也不总是降临到我一个人的头上。” 林雨疏表现出来的云淡风轻，惊得陈飞宇瞠目结舌。甚至令他一度忘了自己应该表达什么情绪，抑制什么情绪。 “小陈，我能够理解你现在的感受。当你见识过了足够多的生死，或者足够深重的苦难之后你就会明白。死亡，无论是哪一种，都只是水消失在了水中那么平平无奇。” 陈飞宇怔怔地看着林雨疏，没有说话，只是大口小口地抽着烟。 沉寂的气氛蔓延了一会儿之后，林雨疏微微偏了偏头，她今天好像故意没有用妆容抹去脖颈上的伤痕： “还记得十年前，你在这里的时候我向你讲过这两条勒痕的故事吗？” 陈飞宇小心地收敛好自己的情绪，浅浅点头： “我记得您说是一名闯入基地的逃犯造成的，还险些要了您的命。” 林雨疏牵了牵衣领，把勒痕藏了起来： “险些要了我的命是真的。但你现在应该能够想到，在那个野猪都能吃人的地方，怎么可能有逃犯会蠢到往那里跑呢。” “那这是....”陈飞宇带着几分恐惧的好奇问道。 ...... 时间以同样的方式流经每个人，而每个人却以不同的方式度过时间。十几年里，一泼又一泼的人不远千里来到这个群山中偏远的基地，又匆匆离开。他们有的人来时抱着一颗对星辰大海的赤子之心，但通常会被第二个寒冬的凛风浇灭所有的热情。 有的人确实是来从事科研项目的，他们的特征很明显。一旦完成了科研目标，或者发现目标压根完不成，就会立刻离开，连一顿饭的工夫都不会多留。而绝大多数的人，只是为了在履历上增加一个漂亮的砝码。 只有林雨疏一直没有轮换过岗位，她记得来过这里的每个人的样貌和名字，甚至知道他们来自哪里，来这里做什么。但却从不和任何人建立必要工作关系之外的感情。 来过这里的所有人也都记得她，他们都说那个亚裔女人很奇怪。对工作认真严谨的态度令所有人佩服，偶尔会无条件地帮别人值班。但却几乎不和任何人多说一句话，他们中的多数人甚至都不记得她的名字。 自从哈罗德的两个儿子丧命猪口之后，aas就完善了基地的基础设施，建设了崭新的宿舍。但林雨疏依旧自愿住在老宿舍里，没人知道她的宿舍长什么样子。因为在柜子里堆满了各种各样贴上了其他牌的药物，她要让自己坚持到旅行者1号飞出屏障的那一天。 时间无伤地切开了坚硬和柔软的一切，恒定向前推进着，也把林雨疏的身体推向了生死的边缘。她几乎不再与基地里新来的人接触，即使是赤日炎炎的夏天也穿着长袖，因为在她的手臂和脖颈上已经出现了糜烂性的脓疮。 她必须非常小心地应对每一次气温变化，最轻微的感冒都有可能让她患上不可治愈的肺炎。身体里压迫着神经的肿瘤，让她不得不大量服用止痛片。但这些药物让她脸色苍白，昏昏沉沉，活像个行尸走肉。 但她的心情却一天比一天好了，因为按照旅行者1号反馈的轨道信息和她计算的屏障位置。这个月，她就能够完成这场燃烧了自己整个生命的实验，能够向全世界证明自己才华的科学实验了。林雨疏在做的事情，是真正意义上的殊死一搏。 半个月之前，她就向旅行者1号下达了突破屏障的指令。那张140克重的金盘，会在震动器的作用下，持续不断地发出能够与屏障耦合的电磁波，屏障会打开一个足够旅行者1号冲出太阳系的漏洞。 等旅行者2号完成对天王星和海王星的探索，飞出柯依伯带，被卡在屏障之内的时候。林雨疏分别委托的信息发布公司，将会向全世界同时公布旅行者1号的通讯密钥、太阳系屏障数学的模型、配套的学术论文，以及发现经历的自述。 届时，全世界都会知道太阳系屏障这一不可思议的科学发现，而在发现者的名录上，只会有她和王老师的名字。虽然她自己肯定是看不到那一天了，但她对此没有任何怨言。 林雨疏现在需要做的是，在旅行者一号飞出了太阳系屏障之后，确认探测器依然能按照她事先设定好的通讯方式和解译程序与地球取得联系。 由于屏障对向外发出的信号有反调制作用，她只能通过发射大功率无调制信号，通过控制单位时间内照射时间长短的方式来向探测器下达命令。 按照旅行者1号的飞行速度、基地无线电的发射功率以及屏障的特性。这种通讯手段也仅仅只能维持几年的时间。之后，要么有更大功率的无线电发射装置，要么就只能单向接收信号了。 由于旅行者1号距离地球已经超过70个天文单位，一次双向通讯的时间会有长达二十个小时的延迟。林雨疏几乎包揽了整个基地的值班时间，但没有人因此感到奇怪，大家只会认为她是个快要把自己累死了的疯子。 刚开始的时候，一切都很顺利。林雨疏总能在发出指令后的二十小时之后接到反馈。反馈的数据表明，旅行者1号并没有任何减速的迹象。 但由于建立数学模型的数据很少，对屏障位置和厚度的预测值可能存在误差，林雨疏要等探测器飞出误差阈值之后，才能确认计划已经成功。 又到了月落参横时，林雨疏瘫坐在了电脑前的座椅上，听着时间的滴答声。大量服用止痛药让她昏昏欲睡，但她却无法真正入睡。 只要药效稍有减退，锉刀磨骨一般的疼痛就会令她生不如死。支撑着她到现在的是，每一次疼痛都意味着旅行者1号离目标又近了一分。 在眩晕中愣了好一阵，林雨疏忽然猛地坐起了身来。反复确认过时间之后，她惊愕地发现，几分钟之前就应该收到的反馈信息，并没有如期出现在电脑屏幕上。 这种情况在之前从来没有发生过，就算主动发射出的信号没有被接收到，探测器也会按照预定程序自动反馈一个普通信号。况且，屏障只具有单向滤除信号的特性。探测器从屏障外向地球发送的信号，是不会有削弱效应的。 “旅行者1号发生故障了吗？”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林雨疏的心间升起。 第三卷地球舰队 308濒死 还不等林雨疏因为震惊在头皮顶上产生的酥麻感蔓延开来，锁骨和肋骨就传来了阵阵隐痛，就像有人在试着用力要将骨头掰断。林雨疏慌忙地从衣兜里掏出止疼药，囫囵吞枣地吞了七八片，咕嘟咕嘟地喝了一大口水之后，才勉强定下了神来。 一整天的时间，林雨疏用了毕生所学的全部知识，和积累的所有经验对弧面天线和通信系统进行了最细致的排查。为此，她甚至强令自己孱弱不堪的身躯，爬上了弧面天线高高的馈源舱。 基地的同事们或是处于关心，或是处于好奇，都在劝阻她。但林雨疏甚至都没有回应他们一个眼神，依旧我行我素。而他们也不会觉得奇怪，因为无论是自己看到的，还是听以前在这里工作的人说，这个在基地坚守了十几年的小个子女人，从来都是这样神经质。 又是一天的日落西头之际，林雨疏依坐在弧面天线底座的混凝土墙边，现在已经可以完全排除弧面天线和通讯系统的故障。 她目光呆滞地看着同事们在夕阳的金光下，一个个鼓腹含和地散着步。眼前出现的却是浩瀚冰凉的深空中，旅行者1号的冲破屏障的景象。那枚距离地球足足有一百亿公里的探测器，是支撑着她活到现在的唯一支柱。 “她到底去哪里了？” 林雨疏把头埋在双膝之间，低声自语。许久未见的清泪划过她苍白的脸庞，无声地落到了地面上。在这一刻，她有种全世界除了自己，所有人都是错了的极端无奈和孤独感。唯一能够理解她的探测器，却迷失在了太阳系边缘的深空之中。 “雨疏，你还好吗？” 从略带沙哑的声音里，林雨疏听出了那是在基地里等着混到职称就退休的老乔治。他现在是除林雨疏之外，在基地里待得最久的人。相比其他人，乔治和林雨疏要稍微熟悉一些，但也仅此而已。她抬头的时候用衣袖抹去了泪痕： “我没事儿的，乔治。” 乔治递上一个保温饭盒，语重心长地道： “我看你爬高上梯地折腾了一天了，饭都没有吃一口，没事儿也会有事的。一会食堂就关门，又只能吃压缩食品了。” 林雨疏接过饭盒，挤出一丝生硬的笑容： “今晚上我记得是你值班吧，我帮你值了，我正好也有一组数据要验证。也算谢谢你的这个了！” 不等乔治开口，林雨疏就撑地而起。摇晃着手里的饭盒，颤颤巍巍地向着夕阳的方向走去。 乔治也只能摇头叹息，他来这里三年多了，虽然对这个外形凌乱的东方女人完全不了解。但他能明显地感觉出，她不想欠别人任何东西。 夜渐渐深了，山间的浓云几乎压过了矗立在弧面天线中央的馈源舱。控制室里只剩下林雨疏一个人，嗡嗡的电器声几乎盖过了她细若游丝的呼吸声。 在昨天早上，探测器刚刚失联的时候，林雨疏就已经尝试过发送各种紧急指令，试图重新激活旅行者1号。其中包括命令旅行者1号用自身天线，以峰值功率全向发送一段二进制无线电波。 在一个特定的像素框架内，这些二进制代码会排列成一个天平的形状。林雨疏之所以要编制这样一条命令，其目的主要有两个。 其一，在她死后，当信息公司向全世界公布整个项目的时候。这个在探测器原设计中不存在的功能，会成为林雨疏烙在旅行者1号探测器上独一无二的印记，谁也别想再偷走她的研究成果。其二，天平的图型，是她对自己这一生遭遇的无声控诉。 这条信息的功率非常大，发射它甚至会直接导致1/3的rtg电池直接报废。大到足以让地球上所有类型的射电望远镜，甚至是军用高灵敏天线都能接收到。 但现在，早该挤满了不停刷新数据的屏幕上却只有一个闪烁的光标。无论林雨疏是虔诚地祈祷、卑微地祈求或是狂怒地咒骂，那光标就如中子星脉冲一般，以永恒不变的频率闪烁着。 “哈哈哈哈哈.....咳咳咳.......” 林雨疏眼中倒映着那如天平横梁一般的闪烁光标，忽然撕心裂肺地笑了起来，但她的身体已经不允许她这么肆意妄为地使用了。一缕殷红的鲜血伴随着剧烈的咳嗽，从嘴角渗了出来。 就连有她亲手编写的指令，此刻也成了这整个世界的帮凶。不公平地存在是再明显不过的事情了，她只能站在真相面前保持沉默，不发一语地忍受着全世界给她带来的一切。 她早就受够了这种沉默，尤其是在这生命快要到达尽头的时候。林雨疏随手拿个什么东西，胡乱地摔打着手能所及的一切东西。不顾喉咙里仍然翻滚着的血腥味道，嘶吼着： “你们全都该死.....！全部....！所有人！...咳咳咳！....如果有人应该活着的话，那就是杀死上帝的那个人！” 那从肺管里呛咳出来的破碎声音，耗尽了林雨疏的最后一丝力气。她像个失去了支撑的稻草人一般，直挺挺地瘫倒在了地面上。 “嘟嘟！...嘟嘟！...嘟嘟！” 一个熟悉的声音和浑身如钝刀割肉般的疼痛，将林雨疏弥散在虚空中的意识又渐渐带回到了那具孱弱的躯体中来。她从来没有如此痛恨过，自己那颗还在挣扎着坚强跳动的心脏。 “嘟嘟！...嘟嘟！...嘟嘟！” 这如深谷中传来的声音在耳边越发明显，林雨疏立刻意识到，这是主控电脑接收到信息的提示音。她强撑着空乏的身体想要站起身来，却发现无论如何拼命，都找不到着力点。甚至连睁开眼睛都做不到，整个人就像是被包裹在一层粘稠的卵膜中。 林雨疏绝望地听着那承载着所有希望的提示音渐渐远离，而自己却只能在混沌中做着无用的挣扎。就在她的意识要再度消散之时，肩背传来如碎骨锤猛击般的剧痛把她的灵魂狠狠拽回了身体中。 她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的侧脸正紧紧地贴在地面上，模糊的视线里尽是伴着血丝的呕吐物。还不等她把呼吸调整顺畅，深入骨髓的疼痛就逼得她本能般地去找止疼药。 缓过劲儿来之后，林雨疏赶紧就凑到主控电脑前，然而屏幕上仍旧只有那个闪烁的光标。 她先是一怔，想去调取观测记录，因为刚才的提示音是如此地真切。但当她看到周围凌乱的一切之后，才反应过来，那不过是在药物和疲惫怂恿下一个不怀好意的幻梦。 林雨疏就这样痴痴地站在电脑前，看着空荡荡的屏幕上永远闪烁的光标。她很清楚自己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都已堕入了深渊，但内心却如死水一般平静。命运的巨轮在她身上反复碾压，就连梦境里都充满了嘲弄，她却像神明一般无喜无悲。 看着窗外已经微微发白的天光，又看了看凌乱的操作台，她淡然一笑，从衣帽架上取过了一条围巾。踩着椅子将围巾从吊扇挂钩上绕过，在打上了一个死结。把头钻进死结之后，她浅吸了一口气。 “去死吧！这个操蛋的世界！” 随后，干脆利落地蹬开了脚下的椅子。 地球的引力加速度立刻拖拽着她的身体，将围巾狠狠地勒进了她脖子上的皮肉里。她感觉不到疼痛和窒息，因为她早就习惯了那种感觉。也没有挣扎，只是这样直挺挺地等着灵魂顺着那根勒进皮肉的围巾离开自己的身体，她感觉这个过程无比地舒服。 就在此时，已经被血管干涸前的嘶嘶声填满的耳朵里，忽然出现了急促的“嘟嘟！...嘟嘟！...嘟嘟！”的提示音。 林雨疏仅靠残存的意识就能分辨出，这个声音绝不是幻觉。而且她在视线的边缘，清晰地看到了主控电脑的屏幕上飞快刷新的数据！ 第三卷地球舰队 309规劝 仅仅通过林雨疏平静的讲述，陈飞宇仿佛亲身感受到濒死前的窒息感，他甚至下意识地去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那您....” 看着陈飞宇不知如何启齿的问题，林雨疏从资料里拿出一张纸，递了过去。 “我不知道是应该感谢那条在最后时刻断掉的围巾，还是庆幸自己在看到数据刷新之后挣扎得足够卖力。抑或是上帝自己都觉得，在我的一生中安排了太多的劫难，不敢让我去天堂和他对视。 我在地板上摔得够呛，也留下了两道永远抹不去的印记。但命运之轮也在那一刻悄然改变了前进的方向。你觉得这是命运自己的选择，还是人力所能左右的结果呢？” 她的口吻非常平静，但字里行间透出的那种不可一世的孤傲却，压得陈飞宇几乎不敢与她对视。他只能低着眉目，仔细看着递来的纸。 那正是林雨疏描述的那张，用像素图块组成的天平的图画。 “您最终还是接收到了旅行者1号发回的......” 话没说完，陈飞宇就惊愕地发现，在那张像素图的下方，多了一行字迹。 “wow！” “这...这串字符不是您编制的信号，对吗？”陈飞宇指着那行字样问道。 林雨疏将一叠资料在陈飞宇面前一字排开： “当然不是。而且这个信号是通过旅行者1号的专用通讯频道发回来的，只有我知道接收密钥。我还通过北美天文学会aas的信息平台确认了这一点，在我收到信息的那个时刻，全世界最灵敏的射电天线的接收数据列表一丝波澜也没有。” 陈飞宇一张张地浏览着当年的观测记录，说道： “也就是说，这条信号是通过旅行者1号发回来的。” 林雨疏缓步向后院的矩阵鱼池走去： “是的，只有我一个人收到了那个带着wow！的信号。” 陈飞宇知道离自己想要的真相已经很近了，但他此刻依然必须克制住心中交织着冲动和震撼的狂澜，故作好奇地说道: “这可是一项能够震惊世界的发现了，人类第一次收到了来自深空的信息。” 林雨疏背对着陈飞宇，看着矩阵鱼池轻声道： “那又怎么样？” 那短短的几个字却慢慢地交织着无奈和轻蔑的复杂情绪。 陈飞宇将几份资料凑成一叠，拿在手中看着林雨疏的背影，争辩道： “这个发现者可是您啊，这些东西足以让您将名字刻在人类探索宇宙的丰碑上了呀！” 林雨疏怔了一怔，随后发出了几声讥笑： “呵呵！当然了，如果我把当时的研究资料按照正常科研程序上报aas，申请正式立项并组建科研团队的话。可以预见的结果必然是，我的发现会成为另一个白人团队摘取奖牌的垫脚石。 更何况，当时的我已经活不了几天了。他们不仅不会同情我，还会肆无忌惮地对我的科研成果进行的剽窃，甚至是抢劫。相信我，它们很擅长干这个。唯一庆幸的是，旅行者1号没有迷失在深空中。我得趁自己还有时间，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飞宇翻阅着满桌的资料，故作深沉地思考了半刻，才开始向着他想要的真相试探： “在这幅像素图下边填上wow!是的，不太可能是某种自然机制下形成的。至少在太阳系附近，绝不可能有这种机制的存在。” 说到这里的时候，陈飞宇故意顿了顿。余光中，他看到林雨疏的背影默认一般地没有任何动作。又接着说道： “从旅行者1号的运行数据来看，探测器肯定是已经飞出屏障了。而且，根据往来信息的时间差来计算，无论是什么东西更改了原始数据，那它都肯定就在奥尔特云范围内，甚至就在探测器附近。 但这说不通呀，别说是在奥尔特云附近，就算是数十光年内，都没有任何可能演化出文明的天体。就算是有，按照我们当下的技术，也早就应该发现他们了。除非....” 陈飞宇走到了林雨疏的身旁，目光看向鱼池矩阵的同时，余光谨慎地注视着她侧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压着声音，说出了后半句话。 “除非，那是一支舰队！” 一抹显而易见的复杂神色从林雨疏的眼角一闪而过，即使只能从余光看到她的侧脸，陈飞宇也非常肯定，这就是答案了。 两人就这么默默地看着后院的矩阵鱼池，那一个个镶嵌在黑曜石地板上的方形鱼池，恰如一艘艘流浪在深空之中的宇宙飞船，舰队仿佛就这么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了陈飞宇的眼前。 就在那一刻，陈飞宇似乎突然明白了，挂在林雨疏办公室和阁楼里，那幅被命名为舰桥的抽象画的含义。 “小陈，我想你现在应该很难从我的身上，找到我从前的影子了。”林雨疏似问非答的话，打破了莫名的沉默。 陈飞宇赶紧收敛起自己浮想联翩的思绪，回答道： “如果不是听您亲口说起，我真的很难想象，您一个人是如何扛下整个时代变迁的腥风血雨的。如果换作是一般人的话，早就疯了。” 林雨疏眉梢微微抖了抖，转面向陈飞宇露出一丝牵强的笑意之后，回到了内堂的桌前。 “恐怕你也很难想象，我的皮肤上曾经长满了火山口一样的脓疮，内脏和血管里遍布了葡萄大小的肿瘤。” 说话间，林雨疏从墙上的低温柜里拿出两个装着暗红色粘稠液体的小瓶子，放在了桌上。她指着其中一个有着三层密封的瓶子说道： “这是我在九十年代的血样，里边现在都含有致命的hiv病毒。如果你不小心打碎了这个瓶子，又被碎片割破了皮肤。那么十几年以后，你也会体会到和我当初同样的痛苦。” 陈飞宇吞了一口唾沫，下意识地向后挪了半步。 林雨疏淡然一笑，拿起了另一个瓶子： “这是我上个月体检时候的血样，检验报告显示，我的血液一切正常。你是个科学家，应该知道，我们的医学技术只能将病毒抑制，但不可能完全从身体里消除。 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可以把这两个样本都带走，顺便再带走我几根头发，去做个生化检测和dna比对。看看我们最具说服力的科学仪器，能不能验证我讲的故事。不过你得千万小心，不要把装着病毒的瓶子捏碎了。” 陈飞宇悄无声息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干笑着摇摇头： “没有这个必要了。” 林雨疏将那两个瓶子装进了密封袋里，直接扔进了桌旁的垃圾桶。然后怔怔地看着陈飞宇： “那你现在无论作为一个科学家，还是一个普通人，都能相信我之前所说的，那股不仅能够治愈身体，还能净化灵魂力量的存在了吧！” 林雨疏带着针尖的目光让陈飞宇避无可避。他微微低下了头，喃喃念道： “而且这还是文明之外的强大力量。” 林雨疏仿佛对陈飞宇的姿态非常满意，她向陈飞宇靠近了过来，直到双脚出现在了陈飞宇低垂的视线里，才停下了脚步： “你的好奇心有时候确实令我感到惊讶，有时候也令我感到困惑，但这并不会影响我长久以来对你的期待，我也愿意为你保留那份常人得不到的机会。 我们都是代表着人类最高科技水平的人，深知宇宙的博大和人类的渺小。我们应该比普通人更加清楚，这样的强大力量更值得我们去顶礼膜拜。更何况，我们也应该比普通人更清楚，人类是个很难从自己用罪恶编织的牢笼里挣脱出来的文明。” 林雨疏的强大气场让陈飞宇呼吸变得急促，他不停地吞咽着唾沫，用嘴唇舔着干燥的嘴唇。林雨疏展示的所谓科学证据以及她的说辞，很难令他不为之动容，这也是林雨疏最后的规劝。只不过，这并不是一道选择题，而是一条死胡同。 陈飞宇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林雨疏逼到角落了，精心伪装的面具随时可能被撕下。但他依旧清楚地知道来此的目的，还有当初对自己许下过的庄严承诺。 “林教授，我不怀疑ta们的存在和能力。我只是很好奇，ta们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我的意思是，在医院上治愈您。” 他再一次向真相发起了试探。 第三卷地球舰队 310权威 回应陈飞宇的只是如墓地一般的死寂。他低着头的每一次呼吸都比上一次更加卖力，但还是难以抵抗越发沉重的窒息感。他拼命让大脑保持冷静地思考，但肺叶就像故意和他作对一样，总是吸取不到足够的氧气。 但有一件再明显不过的事情，不用思考都能得出结论，他的试探过头了。 “噔！噔!噔!噔！噔!噔!” 一串急促的高跟鞋踏着木地板的声音打破了这死一般地沉寂，陈飞宇抬头看去。只见那个一直站在角落的年轻女人，正怒目圆睁地向自己疾走而来。她动作矫健的程度和那副礼仪小姐一般的扮相完全不匹配，贴身的小马甲因为大幅度地快走几乎要皱成了一团。 还不等陈飞宇反应过来，那女人已经走到了身前。她干脆利落地一把抓住陈飞宇的衣领，同时脚下使绊，陈飞宇的身体就不受控制地倒向了她发力的方向。还不等他本能地喊出声音来，身体已经重重地砸到了桌面上，只发出了“哼”的一声闷吼。 那女人一手扭住陈飞宇的手臂，让他趴在桌面上无法动弹，另一手熟练地在他身上摸索着。而眼前的林雨疏一边有条不紊地收拾着桌面上的资料，一边悠悠地说道： “小陈啊，你的好奇心有时候确实令我感到惊讶，有时候也令我感到困惑。但你现在的好奇，显然已经超出了一个科学家应有的范围。而作为一个特勤，你又不太合格。你对我的经历表现出来的惊讶，太过夸张了。” 林雨疏似乎并没有等着回答，因为她的眼睛从始至终都没有看一眼被摁在桌上瑟瑟发抖的陈飞宇。 不知是被刚才猛地那么一摔，还是被扭成反关节的肩肘持续不断地痛感，陈飞宇原本被慌张冲得七零八落的思绪反而一下子清晰了起来。 “倒还真有点雷霆手段！”疼得嘴都快咧到耳根的陈飞宇，咬着牙说道。 “不然怎么显得出菩萨心肠呢？” 林雨疏说话的时候依然没有多看陈飞宇一眼，就像是在自言自语。 陈飞宇强忍着手臂的疼痛，发出了几声干瘪的讥笑： “你的菩萨恐怕也没有什么慈悲心肠吧。” 林雨疏把桌面上的资料收成了一叠，走到了壁炉边上，尽数扔了进去。然后拍了拍手，徐徐摇头： “从这一点来说，你还不如你那个固执的导师申穹。至少，他曾经理解过这种慈悲。” 陈飞宇试着挣扎了几下，但回应他的只有更剧烈的疼痛和满头的冷汗，他憋着气说道： “我确实没有这种把破坏理解成慈悲的天赋。” 林雨疏走到桌子前坐下，用一种怜悯而关切的目光看着陈飞宇： “创造之前必先毁灭，这是自然规律的一部分。但毁灭和破坏是不一样的，毁灭是有序的，有计划地消灭。而创造的新世界，也是你现在所无法理解的。” 这时，那个年轻女人放开了陈飞宇的手臂，随后一把提住了他的后衣领，将他甩到了桌边的一张椅子上。 陈飞宇试着扭动了一下仍然疼痛难忍的手臂，哼笑着说道： “林教授，您到现在都还对您的菩萨讳莫如深，看起来你还不准备让我永远闭嘴。我可知道您不少的事情了，特别是今天之后。” 那年轻女人把几个指甲盖大小的芯片放到了林雨疏身前的桌面上，同时警惕地盯着陈飞宇。林雨疏拿起了其中的一个芯片，看了看之后放在了手心里，然后一枚接一枚地做着同样的事情。 “小陈，我在年轻的时候也知道一些足以改变世界的事情，但结果又有什么用呢？我们刚才的谈话，你在外边的朋友是听不到的。要不然的话，他们在你被按在桌上的时候，就应该冲进来了。” 陈飞宇一怔，按照事先的约定，如果事态失控，或者对方动用暴力，埋伏在附近的李娜就会带人先冲进来再说。但现在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心里不免隐隐升起一丝担忧。 林雨疏手里捏着那几块芯片，走到壁炉旁边，扔了进去，接着说道： “你走进山庄的时候，仍然是esdc的核心人员，全世界都在关注的对象。如果让你消失在了这里，对于我来说反而是件麻烦的事情。而且，从我内心来讲，今天我是真的想给你一次机会，让你加入到我们的伟业之中，但你让我很失望。” 听到林雨疏的话，陈飞宇的担忧消散了几分，她应该还没有对李娜他们动手。 “您好像也不是第一次对我失望了，不是吗？凌云塔工程那次，您不也差点就要了我的命吗？在我顺从您之后，您又开始对我寄予厚望。看起来，您和您的事业进行得并不是很顺利。” 林雨疏脸色微变： “我现在多少能够理解几分，申穹当初为什么非要让你加入esdc，并且拼命把你往上推了。你确实有着一些常人不具备的品质，特别是在临危不乱和百折不挠这一点上。” 陈飞宇又试着活动了下酸楚的手臂，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烟盒，点上一支之后，悠悠地说道： “谢谢您了，让我知道了自己都不知道的品质。但你也应该知道，要是今天不除掉我的话，那我会给你干到底的。” 这并不是陈飞宇不知深浅地挑逗，而是他清楚地认识到，要想从林雨疏这里获得令世人信服的证据已无可能。而自己和林雨疏撕破脸之后，与她同台对垒的胜率将会非常渺茫。他想孤注一掷地将林雨疏拖入泥潭，至少打乱她的计划，哪怕赌注是自己的命。 但林雨疏似乎看穿了陈飞宇的心思，她回到了桌前，也拿过了一支烟： “你知道的事情不少，但你手上也没有像样的东西。要不然，你也不必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到我这儿来了。人们总是太过于在意证据的重要性，而证据是一把双刃剑，它能让人们相信发生过的事情，也能让人们相信没有发生的事情。” 陈飞宇轻哼了一声： “哼，想跟弱者挥刀总是那么轻而易举，从受害者变成加害者的感觉应该很爽吧。” 林雨疏依旧是那么气定神闲的模样： “你很聪明，但还不够。我劝你省点力气，不要再尝试做激怒我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了，因为你接下来的路会很难走。人类的社会结构真的很奇特，自己创造出来的无形阶级，却可以将能负重一百公斤的强壮的男人，世世代代死死地压住。 等你一会从这道门出去，我依旧是esdc的主席，移山计划的制定者，全世界的权威。而你，会从金字塔的顶端掉下来。” 说完之后，那年轻女人向陈飞宇走了过来，口吻严厉地说道： “自己走出去，还是我把你扔出去？” 陈飞宇只得无奈地站起身来，刚要转身，又回头问了句： “为什么让我做空间工程的负责人，你应该有更好的选择，而且不会有现在的麻烦。” 林雨疏已经转过了身去，她半转过面： “如果你还有机会再回到这里，我会很乐意和你聊聊。” “下次争取是我请你到这里来。”说完之后，陈飞宇转身而去。 确认陈飞宇驾车离开之后，那年轻女人按动了遥控器，电视屏幕上出现了一幅热成像画面。那是停在庄园门口不远处的雪堆里，一辆经过精心伪装的特勤装甲车。她看着那辆装甲车，和车上几个微微晃动的人影，口吻冷峻地说道： “你知道，我有能力轻松地解决掉他们。他的老婆孩子在他进门的时候，就脱离了我们的跟踪，我认为你放他走是个错误的决定。” 林雨疏吸了一口烟，闭上了眼睛，缓缓吐出： “你解决掉他们，只会带来更大的麻烦。就算你们抓住了他的妻儿又能如何，你们用这一招搞定维罗妮卡了吗？” “至少应该先把他控制起来，马上就是星云纪元十周年庆典和行星防御理事会例行年会了，我怕他惹出什么乱子来。”那女人争辩道。 林雨疏扭了扭脖子，依然没有睁开眼睛： “不用担心，他很快就什么都不是了，连回家都会成为奢望。这种元首级的会面，离他的距离会比星星还要遥远。从天堂掉落地狱的人，要比一直都生活在地狱的人，更加懂得苦难的真谛。到那时候，也许他才能真正成为我们的人。” 那年轻女人依旧有几分不服气，她把热成像画面放大，屏幕里只剩下了坐在车里的几个人影。其中四个人身上都带着武装，只有后排中间那个身型瘦弱的女人身上没有武器。 “你还是很在意她。” 林雨疏忽然睁目斜看了一眼那女人，虽然没有说话，但却让那女人后退了半步，眉目低垂地说了句： “对不起，司令！” 沉默良久之后，林雨疏才说道： “这也是个把这些碍事的小石子儿一网打尽的机会。” 第三卷地球舰队 311羊入虎口 陈飞宇和提前一天就埋伏在山庄附近的李娜会合在了出山的垭口，看到从车上下来的还有夏岚，陈飞宇先是一惊，随后莫名的怒火随着在山庄里憋屈的愤懑与惊惶冲冠而起。对着带队的李娜就是一顿歇斯底里的狂吼： “夏岚怎么也来了！不知道这次任务的危险性吗？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脑子进水了吗？” 陈飞宇的声音回荡在垭口里，粘在枯枝上的雪沫都被吓得飞了起来，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喷薄而出的戾气竟会如此之重。发泄之后，也很有些后悔在两位女士面前爆了粗口。 又累又饿的李娜满脸涨得通红，眼睛里放着凶光，但几欲开口，都没有说出话来。因为确实是她经不住夏岚的反复要求，才带着她一起来执行任务的。 “对不起，飞宇。是我自己强烈要求参加任务的，我是担心......” “我知道了，不说这个了。你和李娜上我的车，商量下接下来的事情。”不等夏岚的话说完，陈飞宇就打断了她。他的语气已经平和了许多，在脸上也表露出了显而易见的歉意和惭愧。 上车之后，陈飞宇就拿过了李娜的对讲机： “对不起！对不起，李娜、夏岚，还有后车的战友们，我刚才的情绪失控了。” 李娜故作一脸愤恨的表情： “算你运气好，我这个暴脾气。但凡你道歉再晚一秒，我都要弄断你的骨头。既然你陈总如此诚恳，那我就原谅你了。” 说罢对讲机里传来了欢快的笑声，陈飞宇紧绷的情绪也放松了下来。 李娜清了清嗓子，打断了众人的笑声： “哼哼，说正事儿！你进去以后，你身上所有的监听、监视和定位设备就完全失联了，庄园里应该有大功率干扰器，而且侦察无人机也没法起飞。我当时是想直接取消行动的，但夏岚认为应该继续行动。我们最后商量，决定先等等看，毕竟这个机会太难得了。” 陈飞宇开着车，点了点头： “你们的决定是完全正确的，我这次和林雨疏的会面对后续行动的展开很重要。” 他顿了一顿，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定位器？我记得我没有带过定位器啊？” 李娜不怀好意地看了陈飞宇一眼，故弄玄虚地说道： “峰哥安排的，你就不要问定位器在哪里了。如果出现万分危急的情况下，只有本人都不知道的定位器，也许才能救你的命！” 陈飞宇也没有追问，面色凝重地说道： “这次和林雨疏的会面，唯一还算有利的消息就是，基本确认了舰队的存在。但她没有直接给我答案，有我主观推断的成分。” 李娜的脸一下子变得阴云密布： “这...！之前你们的理论推测，不就得出过这个结论了嘛！” 陈飞宇一脸的平静： “你们还是把这个消息向空间站的老周他们通报一下，对他们观测算是有帮助。” “那意思是......剩下的都是不利的消息了。”夏岚低声说出了这个大家必须要面对的现实。 陈飞宇咬着嘴唇，用鼻子深吸了一口气： “这也怪我，高估了自己，低估了林雨疏。这次会面，我没有获得多少有用的情报，反而引起了林雨疏的警觉。所以，我们可能得用最激进的方案，才有可能推翻她和她的esdc。” “你是说，用天光方案？”夏岚说话时表露出的焦虑显而易见。 陈飞宇怔怔点头，然后看了李娜一眼： “刚才我在庄园的时候，林雨疏知道你们在外边埋伏。夏岚肯定也暴露了，一会回城之后你就把她带到安全屋去。最关键的时刻，再让她出来，一定要保护好她。” 李娜爽快地回答道： “这没问题！峰哥亲自下场，阎王都从他那儿捞不走人，你就放心吧！我也顺便把你送到安全屋去。” “我不去安全屋，一会到了城边上，你们继续执行任务，我回家去。另外，把我家附近你们的人都撤了。” 陈飞宇的回答让李娜瞠目结舌。 “你回家去，还要撤去保护？开玩笑吧！林雨疏今天放你出来，多半是忌惮把你弄死在庄园，特情局和军方不会轻易放手，给她和她的组织增加暴露的风险。你现在脱离了我们的视线，不是羊入虎口吗？” 陈飞宇沉吟了片刻，冷静地分析道： “林雨疏现在应该是高度怀疑我们会利用星云纪元十周年，esdc主要国家领导人聚集在京华的时候搞动作。我们唯一的胜算就是，她不知道我们会如何行动，也不知道除了我和夏岚之外，还有哪些人会参与到行动中。 这段时间她们肯定是风声鹤唳，如果在这个时候，我还消失了的话。必然会引起他们的高度警觉，这样我们就更没办法继续行动下去了。我必须以他们希望的方式，出现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内，这样才能为你们拉扯出行动的空间。” 李娜拍手称好： “这一招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倒不失是个好办法。” “但你这还是羊入虎口呀！”夏岚的声音有些颤抖，眼中流转着的担心几乎要夺眶而出。 就在此时，夏岚的手机响起了esdc数据平台特有的提示音。陈飞宇也下意识地拿出了手机，同为esdc的高级管理人员，他们往往会同时收到相同的信息。 但当陈飞宇打开手机之后，却发现自己的esdc数据平台已经被后台控制自动卸载了。夏岚读出了信息的内容。 “从即日起，陈飞宇不再担任esdc空间工程总负责人兼总设计师职务。空间工程日常工作由朱易民同志暂替。” 李娜咬着牙根，愤愤地道： “他们已经开始动手了！飞宇哥，你现在不仅是羊，还是一只被扒光了毛的羊！” 陈飞宇却淡然一笑： “没你想的这么糟，这条信息倒是给我们透露了两个消息。如果按照顺位，空间工程应该由夏岚代管才对。但结果基本印证了我之前的推测，夏岚已经暴露了。但林雨疏并没有免掉夏岚的职务，证明她们确实还拿不准我们到底要做什么。 你们不用太担心，我知道我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林雨疏放我出来，除了担心惹上麻烦之外，我估计还有一层放长线钓大鱼的意思。没钓到鱼之前，她也不会轻易弃饵的。我能不能从虎口里出来，就全看你们了。” 分别之后，陈飞宇驾车回到了家中。 他摘下了结婚戒指和腕表，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还特意挑选了一套没有任何金属纽扣的衣装。饱餐一顿过后，他把入户门故意虚掩着。然后到书架上挑了本已经布满了灰尘的书。那是上大学时，还是女友的刘玥送他的，但他从来没有翻开看过。 陈飞宇瘫坐在松软的沙发上，自言自语道： “阿瑟克拉克这个科学家兼科幻作家都说了，一流的科学家热爱科幻小说。让我来看看，自己有没有跻身一流的机会。” 他随手翻到了一个名为《乡村教师》的故事，看了一会开头之后，徐徐摇头道： “这不像是正经的科幻故事啊，大战舰、大炸弹、大机甲、大怪兽呢？” 但没多久，他就发现自己刚才论断的幼稚了，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让他欲罢不能，奇思妙想的点子令他啧啧称奇，一个个波澜壮阔的故事已经让他手不释卷了。 忽然，手机响起了提示音。他拿起一看，原来是新闻门户app推送的新闻消息。他原本不想理会，结果恍惚间在上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esdc前空间工程总负责人兼总设计师陈飞宇，涉嫌重大违纪和重大职务犯罪，正被警方追捕。请各位市民踊跃提供线索，悬赏金额......” 此时，楼道里传来了阵阵轻微的脚步声。陈飞宇知道，他一直在等待的时刻到了。他关上手机，把书放到茶几上，朝着大门正襟危坐。 当一群神经紧绷的警察，举着手枪不费吹灰之力就进到房间里，看着端坐在沙发上的陈飞宇的时候，自己反倒是有些诧异。 “别紧张，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陈飞宇面带微笑地说道。 带头的警察一愣，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其他几个警察之后，向前走了一步，板着脸问道： “知道找你什么事儿吗？” 陈飞宇缓缓地把手举了起来，抱在脑后。 “知道，但不细，还有劳各位了。” 第三卷地球舰队 312燎原（一） 高斯工厂一望无垠的射击试验场上，乌压压的灰云把天空降到了几乎触手可及的高度。天上和地上都被星际尘埃染成了如臭水沟里的污泥一般的灰褐色。 寒风卷起的沙尘，也不怀好意地充斥在狭窄的天地之间，几乎抹去了天地之间的界限。若不是地心引力的存在，那边是天，那边是地都已经很难分清了。 射击试验场边缘的电磁炮发射车间里，一身迷彩服的高天恩将军笔挺地站在修长的电磁炮管下。他的脸上和手上都已经布满了皱纹，但眼中军人特有的威严却丝毫不减当年。 在他的身前，队列整齐地立正着七十多名军人。他们有的是军官，有的是士官。军种也各不相同，除了来自海陆空三军，还有来自火箭军的。甚至其中还有好几个是穿着预备役军服的退役老兵。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曾是高天恩将军带过的兵。 高天恩威严的目光扫过众人，排头兵高喊： “立正！” 排头兵迈着铿锵的正步走到高天恩身前，苍劲有力地行了军礼： “将军同志！特遣队应到77人，实到77人，集结完毕，请您指示！” 高天恩回了个军礼。 排头兵转身向着队列，高亢地喊出了“稍息！”口令之后，回到了队列中。 高天恩摘下了军帽，深深地鞠了个躬。站直身躯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就像一位慈祥的父亲。 “我戎马一生，带兵无数。但你们，是我这辈子带过最好的兵，让我最骄傲的兵！你们有的已经成为了特战尖刀，有的是部门的技术骨干，有的是决胜千里的指挥官，还有的甚至已经回归社会。 在收到我的信息之后，你们能不问缘由地来此集结。我很感动，也很感激。谢谢了，我的战友兄弟们！” 说完，高天恩又深深地鞠了一躬。战士们面色严肃，目视前方，军姿岿然不动。这是军人特有的回应方式。 当高天恩再次站直身躯，戴上军帽之后，不怒而威的军容再次回到了他的脸上。 “同志们，我把你们召集起来，是为了一项极其艰巨但不一定能光荣的任务。这项任务的命令由我下达，但命令却不是来自军委，也不是esdc或者行星防御理事会。而是来自我们自己，我们的亲人、朋友，以及所有需要被保护的人！ 这项任务可能需要我们向没有敌意的战友，甚至无辜的人开枪。这都是文明和家园危在旦夕的迫不得已，历史会给我们一个公正的评价。但现实不会，我们可能会被冠以叛军的名号，身陷重围，即使牺牲了，家人也会为此蒙羞。 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那人类的历史将会在我们这一代人之后彻底终结。现在我给你们一次选择的机会，不愿参加任务的人，原地不动。愿意参加任务的.....” 高天恩的话音未落，七十七名战士整齐划一向前踏步的声音就打断了他的话。 高天恩目光坚毅，徐徐点头： “很好！下面我做任务简报，任务代号——燎原行动！” 与此同时，两排装满了各式新式装备的武器架被推了上来。 清晨时分，四架运-5运输机从高斯工厂的靶场腾空而起，迅速消失在了迷蒙的天地之间。这种老式双翼运输机最应该出现在的地方是博物馆，而不是装着包括高天恩在内的近八十名士兵去执行绝密任务。 但这种飞机的发动机很粗糙，虽然动力孱弱，速度缓慢。但可以长时间耐受满是尘埃的空气，而且低空性能极佳。驾驶员可以从容地驾驶着她在崇山峻岭中穿行，只要飞机不从雷达跟前飞过，全世界都没法在浑浊的大气里发现他们。 十几个小时之后，机群摸着黄昏的最后一缕光线，降落在了丘陵之间的公路上。隆隆的雷声掩盖了引擎的喘息，只有划空而过的闪电窥视着飞机的残影。 背着电磁步枪的战士们从机舱里鱼贯而出，迅速就消失在了风雪覆盖的山丘之间。这种电磁步枪是高斯工厂的杰作，体积和重量都只有传统突击步枪的一半，多任务弹种搭配，枪口动能可调，无声无光。虽然价格昂贵，却不失是一件完美的特战利器。 星云纪元到来之后，在潜移默化中进行的全球去军事化方针，让所有以杀伤人体为目的的技术装备研发戛然而止。这百来支电磁步枪，还是高天恩将军和高斯工厂自筹资金的预生产装备。 一身军常服的高天恩并没有和特战队员们一起出发，而是领着十几名士兵快步来到飞机降落点附近的一个报废工厂。库房里有预先停在这里的三辆猛士军车，他要亲自带队完成这次行动最关键也是最危险的部分。 高天恩看了看表，对开车的士官长下达了命令： “开始行动！” 车队顶着漫天的风雪来到了丘陵深处的一个军事基地门口。单从规模来看，这里甚至不如一个营级单位的驻地，但戒备等级却高得惊人。 整个基地光围栏系统就有三层，普通的钢丝网、电网、厚重的防撞墙，中间还穿插着雷区和运动物体传感器。基地内看上去黑灯瞎火的，但每一座哨塔上都装备了红外夜视仪和遥控武器站。在基地的四角，还布置了相控阵雷达和中程防空导弹。 如果没有重型装备，选择从外部强攻，无异于送死。及时强行攻进了基地，一旦警报发出，驻扎在两百公里外的空降师和航空兵团会在十分钟之内支援到位。那时候，别说这区区几十人，就算是几个师也无济于事。 车队缓慢地靠近了门禁，混凝土掩体上的遥控哨戒炮立刻对准了他们，若不是悬挂着军牌，恐怕此时车队已经变成了三个燃烧的火球。一名士兵打着哈欠从门禁掩体里走了出来，寒风吹得他连连哆嗦。 士官长摇下车窗，递上了一叠证件： “esdc军方代表，陆军中将高天恩，例行安全巡查，请你们配合！” 那挂着士官衔的哨兵一怔，这种突击安全巡查在公元纪元算是家常便饭，星云纪元的前几年也时有发生。但随着去军事化进程的深入，以及全人类关注重心的转移，基地已经很久没有高级将领来突访过了。 那哨兵草草翻阅着盖有esdc和军委印章的文件，然后又扫视了一圈车内。当他看到副驾驶上肩头将星闪烁的高天恩时，不由得打起了几分精神。 “高将军莅临基地，是我们的荣幸。请将军稍候，我去复核一下证件和命令！” 士官长的手按在了装着消声器的手枪上，那哨兵刚要转身，高天恩就叫住了他。 “三级士官！” 那哨兵立刻转身站定立正： “将军！请问还有什么指示！” 高天恩斜目看着那哨兵，语调低沉但却透着严厉： “我知道你想去通知你们连长，这一招在我这儿行不通。你现在只能希望你的战友们都在自己的岗位上，要不然就等着挨处分吧！等你去慢慢复核完，我不远千里来这里搞突击检查，还有什么用？” 那哨兵被高天恩肩头的将星和强大的气场压得瑟瑟发抖，按照正常程序，任何进入基地的人都必须要复核身份和通行命令。但他就是个还差一年就可以转业，并且得到一份体面工作的三级士官。他不敢违反基地的规定，更不敢得罪这位中将。 这时，高天恩稍微放低了一些音量： “你不用为难，我不会强令你做违反规定的事情。我让我的人跟你一起进去复核命令，顺便完成对你们门禁哨站的突击检查。赶紧开门，不许通知任何人！” 尽管高天恩的最后一句话是以命令的口吻下达的，那哨兵仍旧是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他在这里已经呆了五年了，平时别说中将，连个野生动物都很难看到。枯燥的时间消磨了他的热情，也让他忘记了原则。 车队顺利地进入了基地。开车的士官长关上了手枪的保险，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高天恩依旧眉头紧锁，他知道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第三卷地球舰队 313燎原（二） 穿过森严的门禁之后，车队直奔基地的安全指挥塔而去。这座裹着厚重混凝土的指挥塔虽然只有三层楼高，但已经是基地里的最高建筑了。 在距离安全指挥塔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车队就停了下来。士官长和另外一名战士放下电磁步枪，换上了宪兵特有的白色头盔，跟在高天恩身后，迈着整齐的步伐，向指挥塔走去。而其他几名战士则就近找了隐蔽位置，架好了枪，掩护他们。 高天恩三人在风雪中，走到离安全指挥塔只有十几米的距离的时候，警戒的士兵才发现了他们。 “谁啊？” 那士兵有些不耐烦地问道，当他看到了两顶白色的头盔之后，立刻整理起了稍显凌乱的军容。随后，他就看到高天恩胸前巴掌宽的勋表和肩头两个硕大的红星，那士兵慌张地站定行礼： “首长好！” 他丝毫没有怀疑高天恩身份的真实性，因为能够通过森严的门禁，就已经能够说明问题了。 高天恩走到那士兵身前，回了个军礼。帽檐下冒着火花的双眼看了一眼指挥塔，然后紧紧盯着那士兵： “里边有几个人在值班？” “报告！三...三个。” 那士兵的目光有些躲闪。 “按照规定应该是几人值班？”高天恩追问的语气凶了不少。 “报告。七....七个。”那士兵低着头，几乎把双眼藏进了压低的帽檐里。 高天恩故意等了两秒钟，他因为发怒而沉重的呼吸声，吓得那个士兵瑟瑟发抖。 “三个！哼！去把门打开！” “是！” 那士兵刚刚转身，高天恩又叫住了他。 “平时怎么叫门，现在就怎么叫。我倒要看看，这三个人是不是也没干正事儿！” “是。” 指挥塔的门打开的一瞬间，负责掩护的战士手中电磁步枪发射的一枚麻醉标不偏不倚地扎在了开门士兵的脖子上。 还不等那士兵应声倒地，高天恩带着两个战士就冲了进去。正在听着音乐打斗地主的三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三支装着消声器的手枪顶住了胸膛。 在远处支援的几人也立刻赶了过来，将安全指挥塔的三人五花大绑的同时，技术少校将u盘插入了安全系统的主机。事先编写好的木马病毒被注入了系统里，基地的安防系统被逐一关闭。 “搞定了！现在整个基地的智能安防系统已经关闭。木马会继续向总部发送虚假信息，只要没有人专门盯着，很长时间他们都不会发现有问题的。” “将军！门禁也搞定了，人全部控住了！” 高天恩徐徐点头： “开始下一步行动！” 埋伏在基地外的战士们开始缓慢地爬上坡顶，哨塔里的热成像仪已经失效，哨塔上士兵看到的不过是一幅重复播放的固定画面。实际上他们也不会盯着看，因为通常情况下，警戒系统捕捉到移动目标自动会报警。 此时天上雷声隆隆，每一座哨塔里的士兵，都被两支加装了夜视瞄准具的电磁步枪在500米外瞄准了。其中一支电磁步枪装的是专门击碎防弹玻璃的爆震弹药，而另一支电磁步枪是麻醉弹药。 所有电磁步枪的第二发弹药都是全威力状态下的杀伤弹。虽然他们会尽力避免杀伤这些只是在正常履职的战友。但如果第一发失手，那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用杀伤弹击穿哨兵的钢盔。 空中闪电频频，沉闷的滚雷起起伏伏。所有人都完成射击准备之后，一枚带着音爆弹的火箭从基地旁边的丘陵之后冲天而起，火箭的尾焰几乎立刻就消失在了闪电交加的风雪之中。几秒钟之后，一声闷雷在天边炸响。 瞄准哨塔的电磁步枪在音爆弹制造的雷声响起之时同时开枪，玻璃碎地的声音被雷声完美掩盖。而麻醉剂也在玻璃被打碎之后紧随而至，把所有哨塔上的士兵送同时送进了梦乡。 军士长看着监控屏幕里纷纷倒下的哨兵，以及没有一丝动静的军营，对着无线电兴奋地说道： “眼睛蒙住了！” 高天恩拔出腰间的配枪，带着军士长和另外两名战士推门而去。 在基地门口埋伏已久的几十名特遣队员，在收到暗号之后，立刻掀掉了伪装，保持着高度戒备从门禁进入了基地。 他们兵分三路，一小部分人去处理还在哨塔上沉睡的士兵。士官长带着最精锐的十几个人潜入军官营区，这里住着警备连队的军事主官和这个基地的指挥官。而剩下的人分散搜索整个基地的地表部分之后，向着警备连队的营区合围而去。 当高天恩来到警备连队的营区旁边的时候，士官长已经带着被绑得严严实实的连长、副连长还有基地的少校指挥官走了过来。 士官长检查了一下勒在几个军官口中的封口带，向高天恩报告道： “睡得像猪一样，没费一点功夫。” 高天恩扫了一眼几个眼中交织着愤怒与错愕的军官，向士官长点了点头。 士官长走到警备连连长的身前，用带着手套的手指擦去他眼角的眼屎，轻蔑地说了句： “睡得真沉。” 那连长布满血丝的双眼瞪得老大，愤怒在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堆积着。士官长向旁边的士兵使了个眼色，站在军官背后的士兵立刻散到两旁，而正面的士兵端起了步枪瞄准了三名军官的头颅。 连长还没红透的脸立刻白了下去，眼珠因为慌张来回滚动。士官长凑到连长耳边，问了句： “能好好说话吗？” 连长赶紧点了点头。 士官长随即扯掉了连长的封口带。高天恩走到连长身前，沉声说道： “不想你和你的兵白白枉死，就按我说的做！” 连长动了动下颚，看着高天恩的胸牌和军衔，用质问的口气说道： “我会配合你的。我想你应该知道这里储存的是什么东西，我能知道您为什么要这样做吗？高将军！” “我会告诉你的。” 说完之后，士官长就把封口带又勒了回去，并带走了连长。 “嘀嘀嘀！嘀嘀嘀！” 尖锐的紧急集合哨声刺破了风雪的呼啸，传进了每个熟睡士兵的耳朵里，营房的灯稀稀拉拉地亮了起来。当警备连队的士兵们斜挎着步枪，整理着军装，抱怨着在营房前排着稀稀拉拉的队列时。几盏射灯忽然亮起，士兵们下意识地抬手去挡住刺眼的光线。 “我是连长，听我命令！全体将步枪弹匣拆下，扔到一边。放下武器，不要抵抗！” 士兵们都很懵，一时间愣在了原地，没有动作。这分明是连长熟悉的声音，但命令却如此不可理喻。 “全体都有！卸掉弹匣！扔到一边！放下武器！服从命令！” 在连长歇斯底里地吼声下，战士们赶紧开始动作。当他们放下了武器之后，才看到了灯光之下，那已经将他们半包围在了营房之前的特遣队战士们。 将警备连队控制住之后，高天恩带着士官长和少量的战士急匆匆地向基地中央走去。在穿过一排只有一人多高的半埋式建筑时，士官长忍不住好奇地向高天恩问道： “老团长，今天这活儿都干得差不多了。能不能告诉我，咱们来这儿要获取的任务目标到底是个啥呀！” 高天恩扫了一眼身旁的宽大低矮建筑： “这些是能扛住任何类型钻地弹的复合混凝土掩体，在这下头还有两层同样的结构。保证无论是地震，还是核攻击都无法损坏掩体内的东西。星云纪元开始之后，世界主要国家开始按照移山法令的要求裁军，其中也包括核武器。 无论是战略级的还是战术级的核武器载体，都在今年销毁了，但战斗部被保留了下来。除了因为拆除核战斗部是一项极其耗时耗力的工程之外，也是各大国之间的一种默契。” 士官长恍然大悟： “这个基地是核武器仓库！” 第三卷地球舰队 314燎原（三） 核武器，这个曾经强行为最残暴的战争按下暂停键，让人类维持世界性和平时间最长的潘多拉魔盒，也让人类在毁灭的深渊上带走了八十几年钢丝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在公元纪元被看作大国的基石，文明的定海神针，甚至是真理得以兑现的保证。 带状星云的到来悄然改变了这一切。蕞尔小国们不再有来自强大邻邦的生存压力，自然就放弃了会榨干国力，并且会引来灭国之祸的核武器研发。泱泱大国们也不再担心，假想敌的核武器会先于自己地落到头上，因为带状星云是不分国境线和肤色的。 在这种来自文明之外的高压持续了十年，并且还会越来越大地持续下去的时候。核武器这个曾经被文明顶礼膜拜的圭臬，仅仅十年间就悄无声息地成了敝履。 曾经戒备等级最高，看守最严密的核武器库，虽然硬件设施一如当年。但看守他的人，无论是顶端的决策者还是底部的执行者，态度都变得迷离起来，这才让高天恩有了秘密闯入的机会。 高天恩一行人来到了基地中央的半埋式掩体，士官长押着基地的指挥官少校来到厚重的闸门前，用枪顶住了他的后脑勺。高天恩拉下了勒在少校口中的封口带，用平静地说道： “我现在需要你把武器库的闸门打开，我知道你能启动彻底封死闸门的安全程序。但我不建议你这样做。” 少校用舌头舔着嘴角被勒出来的血痕，脸上带着不屑一顾的惨笑： “如果我不听你的建议呢？您是准备拔掉我的指甲，还是掰断我的骨头？” 高天恩面不改色，语气依旧沉稳： “不，我不会。无论你怎么做，我都只会把你和警备连的士兵们一起关起来，然后吃着压缩食品等待救援。但如果你锁死大门的话，那你大概率会在有生之年，亲眼看到自己的孩子死于非命。我不希望你到了那时候才后悔，你曾经有机会让他们活下去。” 少校的神色有所动容，但依旧没有动作： “将军，我希望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高天恩一脸庄严地说道： “我和你一样，是一名军人。军人的职责是保卫家园和人民，我现在做的事情，无愧于这身军装！” 少校愣了片刻之后，整理好自己的容貌，走到了闸门的生物体识别系统前。 闸门打开之后，众人都瞠目结舌。仓库里的各型核战斗部，如超市里的饮料货架一般，密密匝匝地排着。士官长环顾着周围这些以原子核力铸造的超级武器，惊叹道： “要是这个基地储存的核武器被引爆的话，恐怕这附近的区域都会被从地图上抹去。” 被两名战士押着的少校冷哼了一声： “哼，恐怕没你说的这么简单。基地五个地下仓库储存的各型核武器总当量超过三亿吨tnt，如果同时引爆的话。会炸出一个面积相当于半个东瀛四国岛，深度相当于贝加尔湖的巨坑。炸飞的岩石会直接飞到太空中，蘑菇云消散之后，在月球上都能看到弹坑。” 士官长吞了一口唾沫，走路的步伐都变得谨慎起来。少校呵呵地笑道： “不用这么担心，核武器可不是鞭炮。你就是拿枪突突它们，也不会引爆的。全国这样的核武库一共有七座，你们挺会选的，这里的条件最差，守备的人也就越少。” 这时，高天恩下令道： “少校，我需要15枚当量为5000吨的w33型战术核炮弹以及配套的引信。” “跟我来吧！” 核炮弹很快被搬上了军车，被冻得嘴唇发青的警备连士兵们被押了过来，和他们一起进入仓库的还有数百箱压缩饼干和数百升饮用水。 士官长看着仓库里一脸怒容的警备连士兵们，幸灾乐祸地说道： “仓库里有恒温空调和通风系统，真够舒服的。你们待不了多久，会有人来放你们出去的。但我还是建议你们少吃点，因为这里边没有厕所，味道可能有点惨。” 仓库里立刻传来了警备连士兵们闹哄哄的叫骂声，他们已经知道自己不会丧命于这些握着电磁步枪的战友之手了，但也不想惹麻烦。 在仓库闸门被液压机缓缓推动着关闭之时，警备连连长回头向高天恩问道： “将军，您有多大的把握？” 高天恩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沉声答道： “我不知道，但我们这支军队从诞生那一刻起，战胜的敌人都比我们强大，我们擅长干这个！” 连长浅笑着点了点头： “能成为你们计划的一部分，是我们的荣幸。” 随后，他高声喊道。 “全体都有！立正！敬礼！” 在警备连士兵们庄重的军礼和期待的目光下，闸门关上了最后一丝缝隙。 二十几名特遣队士兵被留在了基地里，维持基地的正常运转，以免总部或者友邻部队提前发现他们的行动。高天恩带着剩下的战士们，以及15枚战术核炮弹，登上了运输机。他们要返回高斯基地，为最终的行动做好包括牺牲在内的一切准备。 ...... 赵晓鹏在南山寺航天中心，等候着即将发射的鲲鹏飞船返回天宫星港。他面色铁青，双眼迷离，精神涣散，看上去就像个宿醉的酒鬼。实际上他不仅没有喝酒，甚至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 三天前，他按照周成的要求，驾驶飞船使用同步轨道的火眼空间望远镜完成了对预定空域的观测任务。昨天，他带着观测数据返回地面的时候，万分震惊地得知了陈飞宇被捕的消息。 在等待夏岚分析观测数据的过程中，赵晓鹏听夏岚完整地讲述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其实在协助陈飞宇他们前往金星的时候，他就已经隐隐感觉到了带状星云背后隐藏着更加巨大的危机。 而火眼的观测数据的分析结果显示，在距离地球1.5光年的奥尔云之内，似乎确实有团模糊的影子。这更加证明了，林雨疏和她的移山计划不仅不是拯救文明的挽救计划，还极有可能是个消灭文明的毁灭计划。 现在只要等着吴刚负责的韦伯望远镜观测数据拿到，外星舰队的形象可能就会清晰的展示出来。但陈飞宇的被捕预示着，他们恐怕根本就没有机会将真实的观测数据公诸于世。即使强行公布，真理也会被贴上谎言的标签。 因为他们的对手，不仅是科学界的权威，更是人类文明的当权者。就在他们焦急地商量着如何实施下一步计划时，更大的坏消息传来了。 esdc以星云纪元十周年庆典期间，各国主要元首的安全为由。下达了从即日起，到庆典结束之前，暂停一切同步轨道以内的空间作业的命令。 这一方面意味着赵晓鹏和吴刚他们这批有空军背景的战士们，在近地空间内根本没有任何发挥的空间。另一方面，也意味着敌人已经有所警觉，他们更要万分小心行事。而他们还必须在这种情况下，想方设法完成预定计划里最难的那个。 这一切叠加在一起，几乎要将这个坚韧乐观的空军航天员压得断了气。 就在这时，登船的广播声响了起来。赵小鹏整理好装备，在搭乘摆渡车前往发射工位的时候。同车的一个微胖航天员抱怨道： “这两天也不知道近地轨道空间指挥部的领导们哪根神经抽了，每天都要不定时地搞几次一级泄压逃生演练，真是睡觉都得睁着半只眼睛。” 另一个瘦高的航天员也大倒苦水： “你们小型空间站就知足吧！也就几百号人。我们星港那么多人，还有繁重的生产任务。演练信号一发出，5分钟之内所有人都要穿上舱外航天服。我们已经不是睁着半只眼睛的问题了，是睡觉都要把航天服穿半身才行。” 微胖的那个航天员愤愤地说道： “哎，这茫茫太空也挡不住官僚主义的滋长啊！以前这样一级泄压演练，最多每季度搞一次。这星云纪元十周年庆典快到了，每天搞几次。总得搞点政绩嘛，不然怎么彰显自己领导有方呢？可就苦了我们底层的人咯！” “你们就没想过，这样的演练可能会救你们的命吗？”赵晓鹏沉沉说道。 那两个人都有些不服，但当他们看到赵晓鹏的军装和军衔之后，快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但眼中的鄙夷和不屑，一点也没有收敛。军人在太空中并不受欢迎，若不是赵晓鹏肩头的两杠四星，恐怕还会被数落两句。 第三卷地球舰队 315 燎原（四） 鲲鹏飞船靠近天宫星港的时候，赵晓鹏看到往日繁忙异常的对接栈桥，今天却空荡荡的。已经完成对接的飞船，被栈桥的机械臂连成糖葫芦一般的组合体，挂到了星港的外壁上。这让整个星港看起来都比往常要大了一圈。 当赵晓鹏来到星港内部的时候，这里又是另外一番景象。每一条穿梭通道里，都有在微重力环境下，如鱼儿般结队穿行的人流，每个区域都是人头攒动。 虽然拥挤，但所有人都一脸轻松地在闲聊着。唯独往常最繁忙的空间组装区，只有寥寥数十人穿着航天服在进行太空行走。 “林雨疏一纸休假的命令，让这星港好不惬意啊！” 赵晓鹏在心里默念着，穿过一个个热闹的舱室，最终来到了备用rtg伺服舱。这里可能是整个星港密封舱段里，唯一的清净地方了。 刚一进去，十几个同样来自空军航天员大队的战友就围了上来。 赵晓鹏焦急地问道： “我在地面的时候，安排你们办的事情，办好了吗？” “当然了，货都装在我们自己的飞船里，停泊到星港来了。好在我们行动快，最后一艘飞船到了几个小时，飞船就被锁定了。” “但现在把东西运过来了也没有用啊，esdc的休假令把除了公共摆渡飞船之外的所有中小型飞船都锁定了，咱们的飞船根本没法启动，计划还怎么进行啊？” 赵晓鹏又问道： “同步轨道之外的飞船呢？” “我查过了，地月中继空间站的工业飞船还在正常运行。但太空飞行队的飞船也被锁定了。” “我们开过来的飞船不仅被锁定了，还被空间站的自动停泊系统，夹到了其他飞船的中间。就算是锁定取消了，我们也要排着队，最后才能把飞船挪出来。” “这好像是在针对我们啊？” “难道我们的行动计划泄露了？” 面对战友们的疑问，赵晓鹏冷笑了一声： “呵呵！针对我们是再明显不过的意图了，泄露倒是不至于，顶多是怀疑。要不然，他们就不用拐弯抹角地大规模停用飞船了，直接抓人就是了。对了，最新的一批组装完成，飞往切入点的蜂鸟飞船到哪里了？” “我刚刚查过，速度11.9，还在缓慢加速。距离地球二百三十万公里，距离切入点一千七百万公里。” 赵晓鹏凝眉沉思了片刻，沉沉说道： “还勉强能追上，但只有一张单程票。一旦失败，就回不来了，你们自己考虑好。” 一名年轻的航天员不解地说道： “不是，晓鹏哥！这有啥好考虑的呀！有票就行了，我管他单程票还是往返票的。现在的问题是，咱们现在拿什么去追那几艘正以第二宇宙速度远离我们的蜂鸟飞船！就算你把你的灭火器大法教给我们，那加速度也不够了呀！” 众人脸上都露出了轻松的笑意，赵晓鹏却一脸严肃地扫视着众人： “你们的意思呢？” “这能有啥其他意思啊，就没有咱们航天大队完不成的任务！如果非要用咯吱窝夹灭火器大法，那咱们可得赶紧去搜罗足够多的灭火器才行，这一趟可不近。”一名航天员的回答，把众人都逗笑了。 赵晓鹏欣慰地点了点头： “那行，我安排任务了。” 刚刚还嘻嘻哈哈的众人，立刻面色严肃地绷直了身体。尽管身处微重力环境下，但十几个人依旧如在军营里一般，排出了笔直的队列。 “你们按照原定的飞行小组，回到飞船里。通过太空行走，把货物转运到停泊区最外侧的飞船里去。我看过了，最外侧的虽然都是小型飞船，但对接口和船舱都能装下我们的货物，只是里边会很挤。 一会开始行动之后，就不要带航天员大队的标志性胸徽和肩章了。现在舱内人多，绕开监控很容易。舱外那几个固定位置的监控，你们应付起来应该也很轻松。完成之后，回到空间站里，找个离气闸最近，又不惹眼的地方猫着，等我的命令！” 众人听完点头的同时，也有些疑惑。年轻的航天员一边向舱门飘去，一边问道： “你说这些我们都能办到，但所有飞船都是锁定状态。咱们去把货物挪窝，顶多也就是休假结束之后，能第一个离开。那时候蜂鸟飞船都飞出去十万八千里了，还怎么追！” 赵晓鹏却肯定地回应道： “解锁的事儿我来办，你们趁现在星港外还有太空行走的作业人员，赶紧去执行任务，再迟点就不好隐蔽了。” “你怎么解？用大招？”一位战友瞠目结舌地问道。 赵晓鹏瞪了他一眼： “你还有别的办法吗？” 当赵晓鹏前往星港的物资储存舱时，他的战友们正把一个个两人多高的圆柱形货物，转移到停泊区外侧的小型飞船上。这些圆柱形的货物是激光阵列除尘旋翼方案里的高能激光发生装置。 虽然当年整个激光阵列除尘旋翼系统，因为蜂鸟飞船的rtg电池功率，和一些其他工程上的原因失败了。但作为子系统的高能激光发生装置是研发成功了的，在生产出了部分实体系统进行测试之后，就封存在仓库了。 陈飞宇在被捕之前，就将这些高能激光发射装置进行了任务化的特型改进。并且将零件夹带在频繁往返于天地之间的物资飞船里，再由赵晓鹏和他的战友们取走，组装完成之后存放在他们飞行大队的驻地空间站。 赵晓鹏来到物资仓，确认过没有其他人之后。从堆积如山的物资箱中找出了一个工具箱，那看上去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航天工具箱，但里边装着的是战友们空中的大招，也是最迫不得已的办法。 他换上航天工程师的舱外航天服，混在拥挤的人群中，通过气闸来到星港的空间作业区。熟练地绕开了所有监控和舷窗的视线范围，来到了星港一段舱室的顶部。 再次确认过周边环境之后，赵晓鹏打开了工具箱。他将一个带有电磁铁的三脚架吸附在了舱壁上，随后在支架上组装起了一个类似棒球投放器的简易装置。 这个装置虽然看上去简单得有些简陋，但每一个环节都是经过陈飞宇和夏岚的精心设计和计算，也经过马尔斯的反复试验。 赵晓鹏头盔掀开遮光罩，轻抚着手旁的星港粗壮的结构件，深情地扫视着这座数万吨重，以7.9公里每秒的速度，飞行在400公里高空的钢铁迷宫。 他亲眼看着这座星港从一个对接舱变成今天这个，在地面上用双筒望远镜都能看出结构细节的庞然大物。这是绝对意义上的人类智慧和汗水的结晶，是真正意义上的文明奇观。 “希望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也希望你们这帮兔崽子们认真做了泄压演练。” 尽管心中五味杂陈，赵晓鹏还是按下了启动键，之后迅速回到了空间站内，并向他的战友们发出了一级准备的暗号。 三脚架上的云台在陀螺仪的指挥下，精准地调整着发射筒的指向。主控芯片根据铯原子钟和定位数据，寻找着发射时机。十几分钟之后，发射筒微微抖了一下，一个黑影飞了出去。随后，电磁铁断电，三角下底部的一个微型火箭将整个装置扔进了深空之中。 那飞出的黑影是个地球重量1237.52克的塑料球，在近地空间里有太多这个大小的太空垃圾，它毫不起眼。而将这个塑料球发射出去的，仅仅是一根经过精确度量的弹簧。 如果将这枚小球直接对准星港或者其他空间站发射，那它顶多能把外层舱壁砸出一道凹痕。这种事情每天都在不停发生，没人会在意，也无关紧要。 但这个重量、发射动能、发射角度就经过严格计算的小球，目标的是一颗同样经过严格挑选的通讯卫星。这颗轨道椭圆的卫星会在到达预先计算好的位置时，因为塑料球的撞击严重偏离轨道。 如果它在其他任何时候偏离轨道，那将不会造成任何后果。但它偏离轨道的时间点，会恰好撞击到另外一颗迎面而来的卫星。 一场在牛顿定律精心安排下的雪崩即将到来。 第三卷地球舰队 316燎原（五） “呜~!呜~!呜~!” 凄厉的警报声在星港里响了起来。 “撞击警告！撞击警告！一级泄压准备！这不是演习！重复一遍，这不是演习！” 闪烁的报警灯将每个人的脸庞染得时红时白，恰如他们此刻过山车一般的心情。所有人听到警报之时，先是一怔，然后就习惯性地抱怨了起来。 一级泄压准备，意味着星港的气密结构可能会遭遇大规模的破坏，所有人需要在五分钟之内换上封闭航天服。然后有序地按照预定疏散线路，乘坐飞船离开星港。 这是近地轨道上所有航天飞行器最为严重的事故警报之一，但之前一段时间的连续演练，让人们对警报已经有些倦怠了。 但还不等人们在心中堆积的抱怨诉诸于口，那句严厉而冷峻的“这不是演习！”就让他们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每个人都难免出现了惊慌，但职业素养和反复的训练依旧让他们着保持基本的秩序。 早已穿好密封航天服的赵晓鹏，在气闸附近做好了抗冲击准备，冷静地等候着撞击的降临。他没有像众人那般慌张的原因，除了军人的坚毅品质之外。还因为他知道，绝大多数的卫星碎片只会以十几米每秒的相对速度与星港撞击。 星港的外置设施或许会遭受一定程度的破坏，但主要结构舱段能够硬扛绝大多数卫星碎片的撞击。而这种级别的事故会触发星港的紧急疏散程序，这是最高权限的程序。也是能够绕开地面指令，让所有停靠在星港内的飞船解锁的唯一办法。 “哒！.....哒哒！” 一开始，那零零散散的声音并不明显，就像捧起的豌豆，掉了几颗在盆子里。但这已经足以绷紧星港里所有人的神经，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还没有穿好封闭航天服的人手忙脚乱地挣扎着，已经穿好的人像受惊的鱼群一般，四下乱窜着寻找坚固的遮蔽物体。一时间，头盔与舱壁、头盔与头盔之间碰撞发出的“嘭嘭”声此起彼伏。 “撞击发生！撞击发生！撞击来源正西偏北11度，撞击覆盖率85%！” 扬声器里重复播报的撞击信息，很快就和航天员们慌忙寻找掩体发出的嘈杂声混在了一起。人们纷纷头朝东，脚朝西，或把身体贴在地板或者天花板上，或者就干脆悬浮在半空中，活像一条条晾晒的鱼干。 很快，如楼上弹珠泄地般的声音就盖过了所有的嘈杂。人们相互簇拥着，平明保持着人体最小投影面积正对撞击方向的姿态。赵晓鹏拉着固定环的手也不由得紧了几分，他心中默默祈祷着，一切都按照事先计划的那样发生。 几乎就在转瞬间，从仓壁上里传来的撞击声陡然变得密集了起来。赵晓鹏感觉自己正站在单薄的彩钢棚下，经历初夏狂躁的暴雨轰击。那密如锣鼓的声音震得他头皮发麻，耳心发痛！不仅如此，他还能明显感觉到舱壁在震动。 抬头看去，舱段远端喷溅的白色气体和闪烁的火花，更是让他心惊肉跳。有些航天员不知是因为受了伤，还是被吓破了胆。顾不上什么撞击姿势，惊叫着四处逃窜。这让本就脆弱的秩序，向着崩塌的边缘倾倒而去。 “怎么会这样！难道陈飞宇和夏岚他们的计算偏差太大了吗？” 一个悲观的念头不可抑制地在赵晓鹏心头翻涌着。 就在此时，那将整个世界都牢牢笼罩其中的密集撞击声戛然而止，通过舱壁传递到陈飞宇手上的震动也消失了。舱室里只剩下了那些乱窜的人，撞到东西的声音和高压锅泄气一般的“呼呼”气流声。 “撞击结束！撞击结束！监测到三级泄压，正在启动增压系统。距离下次撞击时间89分钟，所有人遵照指令，立刻撤离星港......” 这段广播意味着，撞击烈度和预想中的完全一致。如果没有倒霉蛋的话，人员伤亡都不会有。更重要的是，疏散命令的发出，会让所有停靠在星港内的飞船已经自动解锁。 但赵晓鹏没有时间放松心弦，他一跃而起，率先冲出了气闸，在腰间的简易喷气装置，以最大推力将他送到了停泊区。他钻进一艘预先选定的飞船，将飞船从停泊架上脱离之后，焦急地在无线电里询问： “报告你们的情况！” 无线电里接连传来了就位的声音，赵晓鹏在心里默数着。当最后一声“就位”的声音传来之时，才松了一口气。他下意识地去抹掉在前额快要聚积成球的汗珠，才发现自己还没有打开面罩。 “不要急，先等一等，我们现在就出发的话，目标太明显了！” “收到，明白！” 赵晓鹏转面向外望去，经历过一次卫星碎片袭击的星港，乍一看去并没有多大的没变化，只有几个不显眼的地方在“呼呼”地喷着白雾。但透过星港的舷窗可以看到，里边拥挤的人流正涌向对接栈桥。 机械臂正以最大功率，将一艘艘飞船从停泊架转运到对接栈桥上。不到六十秒，一艘飞船就会被塞满，然后喷吐着火焰朝着其他空间站而去。 星港7.9公里每秒的轨道速度和400公里的轨道高度决定了，刚刚撞击过星港的碎片群，在经过一个半小时的绕地飞行之后，还会再次撞击星港。每一次撞击都会产生更多的碎片，如果任由其发展，最终雪球会越滚越大，直到将星港完全摧毁。 “所有星港内的救援队员请注意！立刻携带凝胶发生器前往撞击面，进行喷涂作业！” 应急频道里传来了星港指挥官的命令。这条信息只有应急救援队的队员才能收到，而整个近地轨道上的应急救援队员，无论中外，绝大多数都是有空军飞行员背景的人。 赵晓鹏看到舷窗里依旧涌动的人流中开始出现逆行者，在命令下达之后的5分钟之内。星港朝向撞击面的各个气闸里，就开始有身着厚重舱外航天服的人飞了出来。 他们会将一种发泡凝胶一层层地喷涂在星港撞击面上，以等待下一次撞击发生时。保护星港的舱体免受直接撞击，也会将碎片收集在凝胶中。 密集撞击期虽然已经过去，但穿着没有任何防护效果的舱外航天服，在撞击面进行空间作业，对于普通航天员来说是被绝对禁止的事情。因为没有人知道，会不会还有零星碎片会随时袭来。应急队员们也只是普通人，只是有一层不普通的身份而已。 此时的星港附近，特别是栈桥周围，无数飞船正如一群破卵而出的蝌蚪一般，四下逃散。赵晓鹏又看了一眼正在星港撞击面越聚越多的应急队员，喃喃自语道： “祝你们好运，我的战友兄弟们！我将以另一种方式，和你们并肩作战。” 说完，赵晓鹏向其他队员下达了出发的命令。十几艘装着高能激光发射装置的飞船，混入了紧急撤离的飞船大军中。在远离星港之后，他们同时转向深空。朝着最新一批前往带状星云切入点的蜂鸟飞船方向，全速追逐而去。 ...... 林雨疏正端着咖啡坐在办公桌前，端详着墙上那幅被命名为舰桥的抽象画。她对那幅画很满意，每次单独一个人欣赏这幅画作时，眼波里总会流转着一种时而虔诚，时而踌躇满志的复杂神色。 这时，助手匆匆推门而入。 林雨疏放下咖啡杯，愤怒的情绪从眼中一闪而过。 “慌慌张张地干什么？要真有什么事儿，你这个样子瞒得住谁？” 助手吞了一口唾沫，眼珠还在因为紧张而不停晃动着： “林主席，星港刚刚发生了意外！” 第三卷地球舰队 317燎原（六） 助手把发生在星港的撞击事故向林雨疏做了一个详细的汇报。 林雨疏听完之后，面露愠色： “你觉得这是意外事故吗？” 助手有些紧张，踌躇道： “从空间指挥部调取的数据记录来看，这确实只是一次意外事故。所有的数据链和监控资料都是完整的，没有动过手脚的迹象。” 林雨疏哼笑道： “你以为人家都跟你们一样，就会在监控和数据链上去想办法。有真正手段的人，做事是不露痕迹的。你们那帮人，但凡有点大本事。我也不至于在申穹那个叛徒的撺掇下，去争取陈飞宇了。” 助手一脸难色，眉目低垂： “是...是的。我们也觉得，这次事故透着邪。怀疑这背后就是陈总师在搞鬼，他虽然现在人在看守所里，但按照他在航天器设计和改造上的能力，只要有人愿意协助他，是完全可以办到的。” 林雨疏意味深长地道： “一开始，我其实也不太看好这个火箭研究院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但他这十年来的成长速度确实令我惊讶。这里边有一部分可能是来自天赋，另一部分也许是来自不为我们所知的经历。 如果他能够加入到我们的伟业中，那我们的新世界将更加灿烂，这也是我上次没有直接除掉他的原因之一。他们这一代人，没吃过真正的苦。可能需要切身体会修罗场的烈焰，才能完成蜕变。” “林主席的安排，一定是妥当的。我们也会更加努力，成为您构建新世界的砖石。” 见助手满脸羞愧，林雨疏又恢复了最常见的慈蔼笑容： “你也不用如此妄自菲薄，你们的忠诚是无价的，也是无人可以比拟的。这一点，我一直都很清楚。要是陈飞宇能为我所用，那付出一些代价也是值得的。但如果他执意站在我们伟业的对立面，那他的能力和天赋只会成为我强行处理掉他的决心。” 助手听到林雨疏的肯定，脸上的羞愧一扫而空。闪烁的双眼中充斥着亢奋的神采： “愿为您的伟业，献出一切！” 林雨疏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们现在去做两件事情。其一，仔细查一查，从星港离开的飞船都去了哪里。我有预感，这次星港的意外可能不单纯。你们不要只依赖地面指挥中心收到的遥测数据，如果真是他们制造的意外，虽然不会用抹去数据这种低端手段，但可能会故意制造信息延迟。” “我明白了，林主席。我立刻派人直接到空间站去调取数据，如果如您所料的话，一定会查到蛛丝马迹的！” 林雨疏又叮嘱道： “如果真发现了问题，哪怕只是疑点，不用等我的授权。立刻派出隶属于esdc的无人航天器联队去追，在这个节骨眼上，宁错勿漏！” “完全明白！”助手杀气腾腾地回答道。 林雨疏点了点头： “其二，到看守所去看看陈飞宇是个什么状态。如果有异常，随时向我汇报。” “好的，林主席，这件事我亲自去办。” 林雨疏站起身来，走到镜子前正了正衣冠： “如果他们是想趁着星云纪元十周年和行星防御理事会年会搞乱，我就给他们来个釜底抽薪！” 下午时分，林雨疏的专车径直开进了中南海。 虽然在理论上，地球战略防御委员会（esdc）是在由世界主要强国元首组建的行星防御理事会（pdc）领导下开展工作的。但由于移山计划的高度专业性，林雨疏个人的实权实际上要高于单一国家元首的，因此她也是少数可以不经预约直接面见领袖的人。 这座承载着多位国家领袖生活印记的神秘园林，却没有人们想象中的威严与奢华。古园林建筑上厚重的冰霜，掩盖了华彩的琉璃瓦和巧夺天工的瓦当雕刻。 本应如一缸浓浓绿酒般的湖面，早已变成了浑浊的冰原。就连湖边的步道，也因为领导们无暇清闲，被封冻在灰尘与冰霜之下。 书房里，那个十年前高瞻远瞩地决定，就算是凭一己之力，也要进行疾火计划的首长，已经被岁月催出了满头的银丝。看到林雨疏前来，他继续批阅着手上的文件，悠悠说道： “林教授，十年前发现带状星云的时候，我刚刚接过国家的万钧重担。老实讲，我当时是做好了扛起重担的准备的，但没想到这担子竟是如此地沉重。你看这短短十年岁月，我已经是白须皓首了。 本来这担子应该交出去了，但又逢此文明史上未见之浩劫，恐怕一时是交不掉了。倒是你，十年移山井井有条，日常工作也是兢兢业业。岁月却奈你不何，要是有什么诀要，可要拿出来分享哦。” 林雨疏满面笑意: “我们的工作都是在首长指引主干上开枝散叶，自然不如您这般殚精竭虑。如果没有您的高屋建瓴，移山计划恐怕无法进行得如此顺利了。” 首长又抬眼看了看林雨疏，呵呵地笑道： “呵呵，我们pdc这帮政客，也就是为你们esdc服务的。敲敲边鼓还行，解决问题的还得是你们。这么忙的工作都来找我，恐怕是有事情吧。” 林雨疏正襟危坐，一脸正色地道： “首长，那就我直入正题了。天宫号星港发生的事故，想必您已经知道了。星云纪元十周年庆典和pdc年度例会召开在即，全世界主要国家的领袖即将齐聚京华。我担心星港破碎的残片坠入大气，会造成不可预知的危险。因此，我建议暂时取消全球直播的庆典。” 首长停下了手里的批阅，顿了顿之后，又继续批阅着文件说道： “事故的经过我听科学院汇报过了，昨天凌晨发生的。虽然有所损失，好在没有人员伤亡。空间站的主要功能已经恢复，在轨的残片也正在抢险队队员们夜以继日地工作下，被逐步被清理。 你的担心是有道理的。我也为此专门询问了军方火箭军几个科研院士的意见，他们也算是再入大气层的专家了。在综合考量了碎片大小、质量、轨道倾角之后，我们也认为风险是有，但造成严重后果的概率极低。” 虽然首长并没有直接说出否定林雨疏建议的结论，但他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林雨疏一怔，她万万没想到，首长对事故进展和后果评估竟会如此地洞若观火，连技术上都细致入微。但她也不准备就此放弃。 “首长的工作效率真是令我钦佩。但这次撞击产生的残片实在是太多了，我们没有有效的手段预测所有残片的坠落位置。而参加庆典的都是各国元首，可以说是整个移山计划的基础。当太过重要和极小概率碰到一起的时候，我认为还是应该谨慎。” 首长放下了钢笔，摘下了眼镜，深深地看着林雨疏： “我的祖辈留学国外的时候，曾经参加过一场非常特殊的阅兵。士兵们一个个蓬头垢面，队列松松垮垮，连军装和武器都参差不齐，但枪里都装着实弹。当他们眼神坚韧，步伐铿锵有力地走过阅兵场之后，就直接开赴了战场。” “您说的是1941年的红场阅兵？”林雨疏试探着问道。 首长徐徐点头： “阅兵的时候，以亡国灭种为目的的敌军已经兵临城下，城里甚至能看到大炮的闪光。但红军的领袖依旧坚持进行了阅兵，其意义远比史书上写的要重要得多。当时，城中的四百多万居民，因为恐慌引起的逃散，已经只剩下了两百万，秩序即将崩溃。 再这样下去，在敌人杀到之前，恐怕就要祸起萧墙。正是这次阅兵，让人们看到了领袖依然和他们站在一起，看到了领袖抵抗到底的决心，也看到了战士们誓死用身躯保卫家园的坚定。这才有了那场伟大战争走向胜利的起点。 我们现在面临的处境，比当年莫斯科城中的人们更加严峻。而庆典现场可能遭遇的危险，远不及当年的万分之一。我们的人民在这十年里付出得太多了，比历史上任何时期的人民付出的都要多得多。 再伟大的信仰也有时效性，十年辛劳把很多人都逼向了极限。溃散和混乱虽然还没有发生，但必然在蓄积，我们不能等到爆发的时候再去收敛。我们需要这样一个庆典，让人们看到曙光、希望和前进的方向。其意义，要远大于庆典本身。” 首长的话说得林雨疏哑口无言，再无辩驳的余地。她离开中南海之后，心神不宁地沉吟了许久，拨通了助手的电话。 第三卷地球舰队 318燎原（七） 陈飞宇坐上警车的时候，是做好了充分心理建设的。但当他真的走到那间用木板搭成的通铺，充斥着酸汗味、脚臭味，甚至是屎尿味，挤着三十几个人的长条形监舱的门口时，心里还是难免犯怵 “安全员，收人！” 身后的管教大喊了一声，就把陈飞宇推了进去，身后的铁门随即被关上。 睡在头铺的是个体态肥硕，身上刻着刀疤，手臂上雕龙刻凤，满脸横肉的痞子，是陈飞宇最讨厌的那一类人。 “什么案子进来的？”那痞子揉搓着惺忪的眼睛，盘坐在铺上懒懒地问道。 “我还不知道。” 陈飞宇话刚出口，一个不知何时站在侧后的人，一掌拍掉了他抱在手上的洗漱用品。 “都到这儿了，还装特么什么清高！国家还能冤枉了你？” 陈飞宇看了一眼那人，重重地吞了一口唾沫，没有说话。他发自内心地没有任何话想跟这帮浑身散发着恶臭的人说，陡然发生的这一切，也在冲击着他还不够牢固的心理防线。 “兄弟，我看你细皮嫩肉的，也是个体面人。我劝你想明白点，不管你以前在外边有多风光，到了这儿就都一样。早点认清这一点，日子好过点。”头铺的痞子用手挠着后背，他的话里带着嘲讽和威胁。 见陈飞宇站在原地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那痞子斜眼瞪了陈飞宇几秒钟，然后起身凑到他面前，用手揪了揪他的脸，然后不轻不重地在他脸上拍了拍。 “不听劝？还不会说话？那行，你一会最好就什么声音都不要发出来。不然我发现你不是哑巴的话，我就把你的舌头拉出来，用拖鞋砸烂。” 说完，那痞子一边躺了下去，一边悠哉游哉地说了句： “你们几个去审一审，细皮嫩肉的，别特么给我弄坏了！” 话音刚落，一只手就扯着陈飞宇的后衣领，把他扔到了厕所的墙角。随后，一个尖嘴猴腮的瘦子，把他的生活用品扔到了厕所里，并且朝着上边撒了泡尿。陈飞宇瞄了一眼墙上的监控，发现本应对准这个角落的探头，却被人为地抬高了位置。 一整个晚上，监舍里挨着头铺的几个人轮番地折磨他。有的人像古代的堂倌一样，义正辞严地询问他的案情。有的人故意把洗脚水洒在他的身上，或是直接把漱口水喷他一脸。 但最令他无法忍受的，还是这些人抿嘴舔舌地问，他妻子的身材尺寸和云雨之时的风姿。并且还会在这个过程中，把手伸进自己的裤裆里。就在陈飞宇的愤怒如爆发的火山一般要冲破躯壳，不顾一切地发泄到眼前的人身上之时，他忽然想起了邵峰。 和邵峰一起前往西伯利亚的时候，闲聊时曾听他说起过。移山法令颁布之后，看守所的生意都寡淡了。因为稍微重一点的犯罪，就会被从重从快处罚，根本不会像以前一样，在看守所都能耗七八个月才审判。 他在进来的时候注意观察过，同一层楼都还有没有开灯的空舱。而自己这个还没有被定罪的高级科学家，却被扔进了现在这环境极其恶劣的监舍。动过手脚的监控，凶残且龌龊的狱友。这一切都像是为自己量身定制的，他们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他们要的就是让自己陷入恐惧的深渊，从而激发出内心不可抑制的孤独感。当自己感觉整个世界除了要吃自己的狼，再没有别的什么的时候，那他们就可以随意地支配自己了。 但皮肉的遭遇却是实实在在的，眼前发生的一切，已经超出了陈飞宇的预料。无奈、愤怒和彷徨正在蚕食着他的理智，一记记的耳光，和被强行塞到嘴里的牙刷肥皂正瓦解着他的心理防线。陈飞宇不敢肯定这就是文明负面应有的样子，还是对方的伎俩。 这时，那痞子又一脸淫笑地补了句： “老兄，说说呗！我看你都人模狗样的，你老婆应该也很正点吧。可能岁数比我大，我就吃点亏.....” “为什么不是女儿？”陈飞宇冷冷地打断了那痞子的话，他发起了无声的反击。 那痞子一怔，竟然一时间有些慌神。随后赶紧又是一脸猥琐地说了些下流言辞，但陈飞宇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原本的兴致盎然已经荡然无存。因为这个连自己名字都喊不出的人知道，自己压根没有女儿！ 这种卑鄙的伎俩一旦被戳穿，那对方所有瓦解意志的手段，都会成为新的防线上更加坚固的壁垒。 接下来的几天，陈飞宇被不停地在监舱和审讯室之间来回拉扯着。痞子们一开始兴致很高涨，但没多久就消停了下去。虽然对他的肮脏攻势依旧在继续，但很明显地看得出是在走过场了。陈飞宇心中暗骂，痞子就是痞子，做任何事情都不着边际。 在痞子那里确认了这一切都是林雨疏想瓦解自己的伎俩之后，审讯对于陈飞宇来说就更加不痛不痒了。他们先用了对付知识分子最管用的黑白脸，那一文一武的卖力演出，在陈飞宇眼中就像是一出滑稽剧。 在尽力配合两位演出的同时，陈飞宇最担心的，不是受几次演黑脸那位的皮肉之苦，而是怕自己会笑出声来。又是几番拉扯之后，审讯的人发现。他们的审讯计划似乎推进得很顺利，但就是一点实质性的收获都没有。 于是他们又换了一招，审讯人员把他们要问的问题和八竿子都打不着的问题混在一起，反反复复地问，这对于没有受过反侦察专业训练的人来说很难过关。但这对心态坚如磐石，且记忆力本就超群的陈飞宇来说，就跟小孩儿过家家一样。 他每次都能用相同的答案去回答那些关键的问题，然后在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上给出模棱两可的回答。办案人员们一筹莫展，而又无可奈何。 “他这样个样子，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个反审讯的高手，要么材料上那些事儿真不是他干的。” “他就是个航天工程师，不太可能受过这种专业训练，但这材料上又都是些铁证。还有，这个事儿上头非常重视，刚刚还在打电话过问。” 两名办案人员正在审讯室外，焦头烂额地抽着烟。几个身穿西装，胸前别着国徽的人走了过来。领头的那人递上一张红头文件，说道： “我们是esdc特别调查委员会的，现在有证据显示，陈飞宇涉及重大机密泄露，把人交给我们吧。” 两个警察都感到很奇怪，自己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部门。而且，在星云纪元还有什么重大机密可以泄露给敌人，敌人又是谁呢？但看到文件上自己部门的领导签字，也不敢多问。 当陈飞宇的头套被摘掉之后，发现自己身处在一间所有墙壁都包上软包的房间里。这里没有窗户但灯光很明亮。身下的座椅还算舒服，手上也没有戴戒具。 这时，一个化着浓妆，尖眉细眼的女人走了进来。她手里拿着个盒子，走到长桌前。从盒子里拿出了注射器和药品。 “这...这是吐真剂吗？”陈飞宇故作好奇地问道。 那女人继续摆弄着针药，没有看陈飞宇，只是说道： “巴比妥酸盐，严格来说是一种镇静剂。” 她淡然的回答，让陈飞宇惊讶不已的同时，也感到了一丝冰冷的凉意。 “那就太好了，这样咱们都能省下不少功夫。” 陈飞宇开着玩笑，掩饰着自己正在心间汇聚的紧张。 那女人兑好针药之后，盖上了针尖的保护套，把注射剂放回了盒子里。 “没你想的这么简单，吐真剂只会让你进入催眠状态。你的主观意识会被削弱，潜意识会主导神经中枢，并回答问题。但麻烦之处在于，主观意识总是很顽强，特别对于你这样的人来说。因此，我们还得用一些其他手段来先对你的主观意识进行一些，额...修剪。” 这女人的回答，让陈飞宇头皮阵阵地发麻。关于吐真剂，邵峰在审讯道格的时候曾经给他说过。这女人竟然对此毫无保留，这让他大感意外之余，脑海里又有自主地想起了那件昏暗的审讯室里，遍体鳞伤的道格。 这时，两个带着蒙面的男人，推着一辆小车走了进来。还不等陈飞宇看清小车上摆放着的那些反射着冰冷银光的工具到底是什么，一条强有力的手臂就箍住他的头。 第三卷地球舰队 319燎原（八） 陈飞宇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却立即被另一个蒙面大汉用膝盖顶住了胸膛，裂骨般的剧痛让他绷紧的肌肉立刻泄了劲儿。那如巨石般的膝盖死死地顶在胸前，强烈的窒息感令他本能地张大嘴巴去呼吸。 还不等第一口新鲜空气进入肺管，他就感觉一个冰冷而坚硬的东西伸进了嘴里。还来不及反应，只听“啪！”的一声。他感觉自己的腮帮上像是被人打了一拳，牙龈上被针刺了一下。与此同时，他尝到嘴里有一股暖烘烘的咸味。 就在下一个转瞬，那针刺般的感觉立刻变得如刀劈斧砍般强烈。钻心的疼痛如洪水一般向他袭来，像是刀子在一片一片割嘴唇上的肉。他双眼直冒金星，浑身颤抖。疼痛要冲开他的喉咙，撬开他的牙口。最后直逼到脑海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等陈飞宇眼前的金星渐渐散去之后，他发现自己的胸膛正因为急促的呼吸剧烈地起伏着，衣服上沾满了还在扩散的鲜血。剧痛的余波仍在脑中回荡，一双铁钳般的手捏住了他的下颌，就将一坨棉球塞进了他的嘴里。 陈飞宇试图甩头反抗，但才稍微一动，牙龈传来的剧痛险些让他直接休克。他只得小心地顺着那个捏住自己下颌的手向前看去。 只见那尖眉细眼的女人正用两个手指捏着一颗带血的牙齿，她似乎丝毫不在意牙齿上的血弄到了她手上。 “陈总，这个小小的见面礼只是想让你明白，我们可没工夫像看守所那群废物一样，跟你演皮影戏。不过老实说，你确实比我想象中要坚强一点。” 陈飞宇这才看清了那女人的容貌，正是那天在庄园里将自己一把按倒的服务员。他把口中的棉球连同着血水，一口吐了开去。满嘴鲜血地惨笑着: “老实讲，你现在这副妆容可远远没有那天在山庄里的样子好看。” 那女人把手中的牙齿工整地摆在长桌上，面色没有丝毫起伏。 “虽然你失去了一颗门牙，但你也得到了一次机会。如果你现在主动向我们交代，想借十年庆典搞什么鬼的话。那将会被视作投诚行为，我们会真诚地接纳你成为我们的一员。你也会立刻恢复从前的地位和生活，并且拥有一个你想象不到的新世界。” 陈飞宇抹去嘴上和下巴上的血污，用舌头顶了顶酸痛不已的牙龈，又扫了一眼小车上整齐摆放的十几样工具。 “看起来我还有很多机会可以好好考虑你的建议。” 那女人微微抽动的眼角露出一丝愠色，她用两根手指夹起那支装着巴比妥盐的注射器。 “如果我用上了这个，你才告诉了我们实情，那就什么都说明不了了。不过，相信我。用不了多久你就会非常渴望这一针的。” ...... “看到他们了！” 无线电里传来的兴奋呼喊，吵醒了挤在高能激光发射器和舱壁空隙间睡觉的赵小鹏。他赶紧揉了揉眼睛，看了看雷达屏幕的6个光点。然后拿起了望远镜，目镜里的六艘蜂鸟飞船就像六颗普通的星星在闪烁着。 “相对速度两洞拐，方位洞洞幺。我们三个小时以内就能追上他们了！” “这帮臭小子，可算让我们抓住了！” 无线电里活跃着欢快的气氛。由于他们使用的小型飞船，燃料和生存物资是无法支撑这么长航程的追击任务的。从他们完成全力加速的那一刻起，就意味着这次任务如果不成功，那他们就永远都回不去了。 赵晓鹏也总算松了一口气，他咬着下唇，狠狠地在空气中挥舞了几下拳头，发泄完之后，沉下声音，下令道： “继续悄悄跟着，别呼叫他们。我们这个尺寸的飞船，他们的后视雷达一时半会儿发现不了我们。现在还不知道飞船上的人到底是什么成分，等到了不可逃逸区再说，这些大家伙可是有裂变发动机的！” “知道了。” 结成紧密队形的十几艘飞船悄悄地向蜂鸟船队靠近着，队员们在船际无线电里嘻嘻哈哈地开着玩笑，赵晓鹏也没有阻止他们。因为他和这十几个队员都被不停增大的航程数据还有不停减少的资源读数压抑得太久了。 忽然，赵晓鹏余光看到，正前方舷窗上有几颗星星忽然增加了亮度。他刚刚拿起望远镜，无线电里就传来了惊慌的声音： “他们在加速！” 陈飞宇定睛看去，望远镜里依稀可见已经近在咫尺的蜂鸟飞船裂变发动机喷出的幽蓝色等离子流。他非常清楚，正常航行状态下的飞船，是不需要启动引擎的。 而且，这批刚刚建好的蜂鸟飞船正在驶往带状星云的切入点，还没有进入除尘状态。其裂变发动机喷出的工质是自身携带的，储量非常有限。现在突然启动主裂变发动机就更加不合常理了。 “我们应该立刻加速！赵队长，下命令吧！”一个急促的声音从无线电里传来。 “不行！已经来不及了，从尾焰的亮度就可以判断出，他们的裂变主发动机是全功率运行的。我们剩这点燃料根本不可能追得上！”另一个声音反驳道。 “咱们现在已经回不去了，就算按照现在的轨道飞到切入点，燃料也不够减速。总不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跑了吧，就是撞，我也得给他撞一个下来！”一个愤怒的声音吼道。 “出发的时候就说好了只有单程票，现在吵吵个啥？让小鹏哥想想办法再说！”一个淡定的声音为这场无线电里的争吵画上了句号。 几秒钟的沉默之后，赵晓鹏命令道： “用专用频道和公共频道和他们联系，表明我们的身份，要求他们停船。我就不信六艘蜂鸟飞船上，全都有他们的人！” 几分钟的呼叫之后，无线电里依旧只有他们自己的声音。而舷窗上的六个光点，正在渐渐变淡。 “别呼叫了，没有用。我刚刚查了无线电记录，在他们加速之前，有一个从基地发来的专用信道信号。我们破解不了，但肯定是命令他们加速的。现在我们说什么，人家都不会相信的。” 屏幕上相对距离的数值一刻不停地增大着，悲凉的愤恨仿佛顺着沉默的无线电感染着十几艘小型飞船上的每一个人。这紧紧压在胸口的气息，还在随着数字的跳动越发浓烈。 就在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在了本不应该出现的小功率船际无线电频道里。 “晓鹏，今天灭火器没带够吗？没招了吧！” “周教授！你不是应该和......”赵晓鹏惊讶地说出了前半句之后，兴奋地喊道： “老吴！你们怎么来了！” “呵呵，知道你们几个开着小型飞船就追出去了，我就担心你们出什么意外。所以我和周教授在韦伯完成观测任务之后，就直接过来了。”吴刚沉稳的声音让无线电里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观测结果怎么样？”赵晓鹏的话让无线电频道立刻安静了下来。 “观测数据量很大，飞船上的电脑性能有限，但八九不离十了。”周成回答道。 “看来咱们真的要准备打大仗了。”赵晓鹏沉沉说道。 “几位老大，你们先别管以后的事了!虽然老吴和周教授驾驶的是大型飞船，但追击窗口仍然很有限，赶紧拿出方案来吧！”一个焦急的声音从无线电里传来。 “不是有限，是非常狭窄。我已经算过了，就算立刻开展追击，要想俘获全部六艘飞船，也只有理论上的可能性！”这个声音多了几分绝望。 赵晓鹏反倒是一脸的轻松，开起了玩笑： “我说你们这群没燃料的，瞎什么操心啊！咱们接着奏乐接着舞，等着看老吴的表演就是！也是时候让这帮从飞行学院出来的毛头小子们，看看咱们空军航天员大队金头盔的风采了，不然他们还真以为自己也会开飞船了！” 第三卷地球舰队 320燎原（九） 无线电里持久的静默仿佛融入了这无声的宇宙，微弱的电流声恰如微波背景辐射永恒的伴随。赵晓鹏端着望远镜，屏息凝神地看着远处那个橘红色的小点，正向着幽蓝色的六芒星阵靠近。 在吴刚的飞船接近到蜂鸟船队的后视雷达探测范围之后，六艘飞船开始缓缓拉开距离。赵晓鹏轻哼了一声，自语道： “大难临头各自飞，就这点觉悟，真是配不上这艘伟大的飞船！” 吴刚选定了一艘相对位置最近的飞船，全力追击而去。导航席上的周成看着眼前渐渐离散的蓝色六芒星阵列，虽然面露忧色，但还是故作轻松地说道： “哟，这六个大块头好像发现在自己被我们这小个子包围了，慌得不行，还玩起分散突围来了。” 吴刚拉长的嘴唇激起了些面颊上的皱纹： “呵呵，他们的飞船质量大，结构修长，机动起来很笨重，跑不远的。而且，我查过他们启航报告的载重数据，飞船上没带多少推进工质，他们也不敢偏离轨道太远。 最关键的是，无论是谁向他们下的达甩开我们的命令，其理由一定非常牵强，甚至压根就没有理由，他们的指挥官这会心里肯定也在犯嘀咕。一群不知为何而战的敌人，无论看起来多唬人，都是纸老虎！” 吴刚驾驶飞船绕开蜂鸟飞船灼热的等离子尾流，从下半球开始迅速接近。就在庞大的飞船即将填满整个舷窗的时候，蜂鸟飞船的船身上忽然闪起了几道亮光，庞大的飞船开始缓缓转动了起来。 周成脸色乍变，他虽然不是航天专家，但也进行过多次太空飞行。自己乘坐这艘飞船是没有武装的，要想俘获蜂鸟飞船，唯一的办法就是对接之后，登船俘获。 但空间对接需要两艘飞船保持相对静止，而此刻蜂鸟飞船故意做出滚转动作，会让对接变成在过山车上穿针一样不可能。 远处的赵晓鹏看到这一步，哼笑了一声： “小儿科，自取其辱！” 吴刚握着操纵杆的手微微晃动着，飞船在他的手中很轻松地进入了与蜂鸟飞船相同的滚转频率。从赵晓鹏的角度看上去，一大一小两艘飞船就像扭打在了一起。而周成眼中的蜂鸟飞船几乎处于静止状态，只是周围的星空却旋转了起来。 眼看着对接口越来越近，蜂鸟飞船却不准备就范，在另外一个轴向上又增加了滚转速率。但吴刚几乎是闲庭信步的操作就跟上了蜂鸟飞船的双轴向惯性滚转。对接口再次清晰地出现在了舷窗里。连有了些晕机反应的周成，都感叹道： “困兽之斗，徒增笑耳！” 飞船离对接口只有几十公分的距离了，无论是飞船里的周成，或是远处的赵晓鹏他们，亦或是另外几艘蜂鸟飞船，都在盯着这场即将分出胜败，甚至会决定生死的太空摔跤。 蜂鸟飞船发起了最后的垂死挣扎，她要在三个轴向上进入滚转姿态。看着蜂鸟飞船和追击飞船上如礼花一般连续喷溅着火光的姿态火箭发动机，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连一向自信满满的赵晓鹏，也紧张得几乎要将手中的望远镜捏碎。 就在周成眼中的对接口再次变得飘忽不定之时，舷窗外的一切陡然如时空扭曲一般发生着剧变！周成前额的汗珠，在不断变换方向的过载加速度作用下，如同受到了神秘力量的把控。一下子飞到了半空中，做起了毫无规律的布朗运动。 耳边除了姿态火箭嘶吼引起的震动噪音，还有吴刚手里的操纵杆不停打到限位器的撞击声。 当这令人胃中痉挛，喉头发痒的过载忽然消失的时候，出现在周成眼前的是蜂鸟飞船那硕大的玻璃穹顶结构驾驶舱。两艘飞船几乎是玻璃贴着玻璃，周成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对面飞船上，那一双双睁大到极限的惊愕眼睛里倒映着的，如万花筒般的旋转星空！ 远处的赵晓鹏瞠目结舌地看着望远镜里，两艘以复杂的线路扭转着姿态，但却如被磁铁紧紧粘在一起的飞船，忍不住咬牙惊呼道： “面对这样的天神下凡，你们唯一能做的只有顶礼膜拜。” “这里-781蜂鸟飞船编队，我们会立即执行您的对接指令。”沉寂已久的无线电公共频道里，传来了蜂鸟舰队指挥官颤抖的声音。 ...... 林雨疏如往常一般端坐在办公桌前，案头上积压着这几天待批示的文件。她的目光看着百叶窗上的某处怔怔出神，手里握着的打火机随着“哒哒”声，不停地燃起火焰然后熄灭，如此往复。 自从离开了北美西部山区的射电天文台之后，她就再也没抽过烟。实际上，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她还从未有过此刻的烦躁、焦虑还有一丝丝迷茫。她已很久没有过这种无所适从的困惑感了，这令她很不适应。 “咚！咚！咚！” “咚！咚！咚！” 敲门声响过两次之后，林雨疏才惊觉地回过神来。 “进来！” 看到推开门的助手闪躲的眼神和一脸的惊慌，心头还未散尽的怒火莫名地被点燃了。 “又怎么啦！” 助手被这突如其来的怒骂怔在了原地，脸色刷得如纸灰一般。她愣了半秒，赶紧把门关上。然后深埋着头，站在原地瑟瑟发抖。 林雨疏看到百叶窗外的大厅里，众人都一脸惊诧地向办公室的方向看来。又听到助手的高跟鞋，因为双腿颤抖在地面磨出的“嚓嚓！”声。她咬着牙，从牙缝里抽进一口冷气，赶紧平复了自己的情绪。 “进来说吧，刚刚是我想到其他事情，走神了。” 林雨疏的语调虽然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和，但助手的惶惧依然久久没有消散。她如履薄冰般地来到林雨疏桌前，吞了好几下唾沫才说道： “林主席，果然如您所料。我们在空间站调取了撞击事故发生当天所有的飞船停泊记录之后，发现了有16艘小型飞船不见了。雷达记录显示，这十六艘飞船最后的轨迹和速度是前往公转轨道的。 在他们的航迹上，只有6艘刚刚建成，正在飞往带状星云切入点的蜂鸟飞船。于是我们遵照您的指示，向蜂鸟船队的指挥官发去了拒绝对接的指令，他们也按照指示接受了命令。但...但是后来，六艘蜂鸟飞船就失联了。” 说到最后的时候，助手的声音变得细微而颤抖，眉目也低垂了下去。 林雨疏思忖片刻，问道： “同步轨道的x射线望远镜检测到异常读数了吗？” 见林雨疏语气没有了责备，助手也又打起了精神： “没有，我已经确认过了。” 林雨疏皱起了眉头，面色凝重地说道： “那就意味着蜂鸟飞船并没有发生爆炸，他们已经控制了那六艘飞船。但他们去占领蜂鸟飞船是想做什么呢？” 助手面露焦急，她很想说点什么。但是连林雨疏都想不出答案的问题，她就更鞭长莫及了。 “查到是什么人驾驶飞船了吗？” 助手摇摇头，唯唯诺诺地说道： “现在星港还在抢修，人员很混乱，我们调查的....” “好的，我知道了，你们抓紧调查，他们在有意隐藏行踪，我估计短时间内很难有突破。无人飞船派出去了吗？”林雨疏打断了助手的话。 “在查到16艘飞船的航迹时，就已经派出去了，很快就能追上。”助手又恢复了自信。 林雨疏徐徐点头： “他们肯定还在，蜂鸟飞船也跑不远。给无人机下达特殊条件指令，然后保持静默。不要留下尾巴，现在还不是浮出水面的时候。” 助手一怔，随即答道： “好的，我这就去办！” 助手刚要离开，林雨疏又叫住了她： “对了，陈飞宇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第三卷地球舰队 321燎原（十） 见助手面露难色，林雨疏脸上又堆上了最常见的浅笑，温和地说道： “我知道他不好对付，你们的工作不要有压力。” 助手这才舒缓了些紧张的情绪： “常规审讯和巴比妥盐轮番进行了三次。您知道，林梦他们也算是专业人士了，该上的手段也都上了，只是结果.....还是没得到清晰的线索。我今天上午过去了解情况的时候，林梦他们也很困惑。 他们觉得，陈总要么是受过极其专业的反审讯训练。要么...要么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林雨疏沉吟了片刻，问道： “你怎么看？” 助手抿了抿嘴，眼珠不由自主地左右晃了晃，迟疑道： “过去的十年里，我们对陈总的工作和生活都进行了一定程度上的掌控。他不太可能，也没有时间进行系统性的反审讯训练。但如果他就是个普通人，是几乎不可能扛得住常规手段和巴比妥盐的交替审讯的。 所以，我更偏向于，他有可能真的不知道现在正在发生的这些事情。也有可能，这一切并不是他在谋划。” 林雨疏撑着太阳穴，低头闭目了好一阵，微微摇头： “如果仅从结果来看，你的分析是符合常理的。但那些改变历史进程的关键事件，往往都是不能以常理而度之的。我不相信现在发生的事情，都仅仅只是巧合。如果我的预感没有错，那能够把这些事情串起来的人，就一定是陈飞宇。” “那我这就去通知林梦他们，加大审讯力度！”助手咬牙切齿地说道。 林雨疏又摇了摇头： “现在这样的情况，如果陈飞宇真是那个幕后策划者，那这些手段对他是没有用的，这和他接受过什么训练没有关系。” 见助手一脸困惑，林雨疏接着说道： “一百多年前，那些什么训练都没有受过的革命先驱，仅仅因为一句誓词，就可以在面对酷刑时守口如瓶。虽然后来的结果表明，他们的血算是白流了，他们的理想太幼稚。但在他们身上展现出来对信仰的笃定，却是少数可以令我仰慕的品格。 对于陈飞宇，无论他是不是幕后策划者，他现在展现出来的品格都值得我们争取。我想让他感受到修罗场的烈焰温度，还不想直接烧死他。我希望他现在经历的，能成为进入新世界的洗礼。” 助手眼中荡漾着泪光，就像是小孩收到了梦寐以求的礼物。那是从心底涌出的感激和虔诚。 “陈总真是被主眷顾的幸运儿，能得到司...林主席这样的垂青。” 林雨疏正了正色，口吻冷峻地说道： “但无论是谁，都不能影响到我们的大业。” 助手点头称是，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为保万无一失，要不我们用其他办法暂缓星云纪元十周年的庆典吧。” 林雨疏冷哼了一声： “我去找首长谈过了，他的态度不容回绝。他老人家虽然在为一个毫无意义的事业奋斗，但这不影响他的睿智。如果我们再强行坚持，或者在下边搞手段的话，恐怕只会弄巧成拙。 对陈飞宇的审讯要继续，但不要走极端，零碎信息也不要放过。就算他是幕后的策划者，现在始终仍在我们手中，掀不起什么大浪。” 助手忽然想起了什么来： “对了，零碎信息，在巴比妥盐的作用下，陈总提到过几次十年前的劲弩计划。我们考虑到他是在城郊的电磁武器研发中心——高斯工厂搞出的这个计划，于是就派人去明察暗访了高斯工厂。 虽然没有查到什么异常，但我们却发现高天恩将军经常出没于基地里，他们的研发和测试项目早就停了，但又确实没查到什么疑点。” 林雨疏欣慰地点点头： “嗯，思路是对的，但力度不够。调一支武装去高斯工厂附近设伏，如果发现什么异常，优先摧毁他们的电磁炮车间，然后攻占整个基地，抓捕高天恩。如果有必要的话，可以当场击毙。” “好的，林主席！我这就去安排！不过，我们能直接支配的武装人员不多，大部分都是武装智能机器人。现在大部分人都分配在庆典仪式的主会场了，您看，怎么分配合适？” 林雨疏思忖片刻之后，下令道： “高斯工厂都是职业军人，有系统的战斗技能，又有重武器。如果需要强攻的话，我们机器人的智能程度可能会很吃力，把多数人都派到高斯工厂附近去待命。主会场这边，几十个国家的元首，自己带来的贴身安保力量就非常强大，谁也不敢贸然动武。 把绝大多数的智能武装机器人埋伏在会场周围，密度要高。只要稍有风吹草动，安保力量肯定是风声鹤唳，这样对我们来说还不一定是坏事，一颗火星子就能把会场点燃。没准儿还有机会把这帮前时代的老犟种一锅端了，后边的事情就更好办了。” 助手一脸的崇拜，激动地说道： “对啊！pdc这帮老顽固可碍了我们不少的事儿！如果陈总他们真有动作，我们就趁机制造混乱除掉他们，顺便嫁祸给陈总！我们明白了，林主席！” ...... 吴刚和赵小鹏取得了蜂鸟船队的控制权之后，立刻向着垂直于太阳系黄道面的方向全功率变轨。在到达预定轨道高度之后，赵晓鹏站在蜂鸟飞船通透的半球形舷窗前。在他的斜下方，堆积在地球公转轨道的带状星云，在阳光的映射下荧着与银河一样的辉光。 “你还别说，这离开了带状星云的围绕，呼吸都感觉要顺畅许多了。”赵晓鹏一边感叹着，一边夸张地做着深呼吸。 操作台上仔细检查着轨道数据的吴刚，没好气地说道： “你赵大诗人就别在这里湿性大发了，已经进入预定轨道了，抓紧时间干活儿吧。指不定人家还有什么后招，一会让人家抓半道儿上，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赵晓鹏一边穿着舱外航天服，一边抱怨道： “每到这种时候，我就特别怀念以前在战斗机部队的日子。那武器面板一打开，远的有霹雳-15，近的有霹雳-10.打地面有长剑。什么敌人来都不带怕的，现在连个航炮都没有。敌人真要来了，也只能干瞪眼，窝囊！” 吴刚却悠悠地说道： “林雨疏主导的去军事化，就是从太空开始的，人家能不严格吗？在卡门线以上，你能找到出个蓄能装置我都算你厉害，还航炮。不过这也是把双刃剑，我们没有，敌人同样没有。” 赵晓鹏扣上了头盔，满面狐疑地问道： “他们该不会背着我们，悄悄地运送了武装到近地轨道吧？” 吴刚咬牙冷哼道： “绝不可能！虽然我们军人出身的航天员，不太受他们那批学院派的待见。但我好歹是空间指挥部的主要负责人之一，所有运上天的东西，我都严格审查过，他们休想瞒过我的眼睛。” “那我就放心了！回到拼刺刀的环节，咱们谁也不怵！” 随后，16个高能激光发射装置被安装在了四艘蜂鸟飞船的电磁旋翼顶端。完成空间作业的赵晓鹏和战友们虽然疲惫不堪，但回到队尾负责警戒的飞船内的时候，依旧难掩激动的情绪。 “这飞宇哥对激光发射器做了任务特性改装也太给力了，都没费什么功夫就全部装好了！” “飞船内的改造手册也写得简单明了，供电系统和控制系统都很顺利地就接驳上了。陈总师对飞船的熟悉程度，已经不是了如指掌这么简单了，完全是天人合一的境界！” 战友们你一嘴我一嘴地赞叹着。 赵晓鹏一脸神气地说道： “看你们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上次和飞宇哥一起出任务的时候，他就跟我说过。只要是他设计的飞行器，每颗螺钉的型号都能记得一清二楚！这蜂鸟飞船就是飞宇哥设计的，做出匹配度100%的改装，不是基本操作嘛！” “难怪啊！我算是彻底服气了。我负责改造线路，连线皮都没破一处，全是在分线板上接驳的。” ....... 就在这时，吴刚忽然厉声打断了他们： “后边有情况！” 第三卷地球舰队 322燎原（十一） “这后招还真来了！” 赵晓鹏看着雷达屏幕上一团闪烁的光点咒骂道。 吴刚查阅着雷达发射数据，说道： “果然是这玩意儿，esdc搞的无人信号中继飞船！一共有12艘，速度很快，不出一个小时就能追上我们。” 赵晓鹏愤愤地道： “我说他们发射这么多这种平时根本没用的东西干嘛，原来是留着干这个！” 一名战友不解地说道： “但这速度不对啊！我前不久才维修过这种飞船，它们的变轨发动机推力只允许他们在同步轨道以内活动，根本不可能达得到现在的速度。” 赵晓鹏眼睛一转： “他们应该是用空间电磁实验室的电磁轨道弹射的，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把这些东西加速到能追上我们！这帮家伙，准备得还挺充分！” 吴刚怔怔点头： “对，只有这个可能。不过这也意味着，这些无人飞船只有一次加速的能力，一旦损失了初始动能，就很难再继续追击我们了。这种飞船没有武器系统，应该会用撞击的方式来攻击。” 赵晓鹏用手指在人中的位置来回摩挲着，眼神中透着焦虑： “虽说它们只有一次机会，但它们的质量小，姿态发动机推重比高，我们庞大的蜂鸟飞船很难躲得过去。” 吴刚并没有理会赵小鹏的担忧，反而白了他一眼： “别在这里尽说些没有用的。赶紧去查查无线电记录，除了我们自己的，有没有地球方向发来的调制信号。” 赵晓鹏赶紧跑到电脑前，一顿操作之后，摇了摇头： “没有，多数都是杂波。我们现在相对地球的方位角很偏，有定向信号的话，肯定会被我们拦截。” 吴刚浅浅一笑，双手抱在胸前： “蜂鸟飞船的高灵敏天线比他们的无人飞船还大，我们都没收到，它们就更没收到了。看来林雨疏那帮人也怕露出马脚，没有实时遥控指挥飞船，而是用的自主驾驶模式。这就好办了，身法比不过，比脑子我们还比不过这十来艘无人飞船吗？” 赵晓鹏听后正欲拍手称快，但张开的手还没拍到一起，又停了下来。他拉长了眼线，腆着脸问道： “我的好大哥，我这脑子笨，你能不能给我详细说说，具体这个脑子怎么用？” 吴刚瞪了赵小鹏一眼，没好气地道： “我说了让你动了吗？你那个脑子能管用吗？” 众人刚刚发笑，吴刚就正声道： “全体都有！” 众人立刻条件反射般地绷直了身体。 “所有人按照原定计划，返回各自负责的飞船。将四艘作业飞船和一艘指挥飞船，排成一字纵队，与殿后飞船以及无人飞船群保持在一条直线上，以前进一的低功率状态缓慢加速。在听到我的命令之后，立刻让飞船以前进四的全功率保持直线加速，直到雷达上看不到敌人为止。” “是！”战士们齐刷刷地答道。 赵晓鹏一脸难色，磨磨唧唧地正要开口。吴刚抢在了前头： “赵晓鹏，你留下，跟我一起驾驶殿后飞船。其他人立刻就位！” 赵晓鹏立刻喜笑颜开，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对战友们吹嘘： “我就说咱老大哥到了拼刺刀的时候，还得带上我吧！你们赶紧去前边的飞船上，把椅子调到舒服的角度，等着看我们表演吧！” 众人离开飞船之后，吴刚一边在腕表上设置着倒计时，一边对赵晓鹏说道： “全船共有24组放射性同位素电池rtg，我负责飞船前半部分的12组，你负责后边部分的12组。我们要在45分钟之内完成两件事情。 其一，将rtg电池上的三组温度传感器拔掉，更换rtg电池冷却系统的保险丝。其二，在每个rtg电池仓里，贴着电池核心舱，均匀地放置400l袋装饮用水。” 赵晓鹏双手一拍： “哈哈，这个办法好啊！让rtg电池过热，会引起核心放射性材料熔毁，温度在几秒钟之内就会飙升到几千度。虽然没办法引发链式反应，但会把电池的保护壳烧成铁水。400l水会瞬间蒸发，压力引起的蒸汽爆炸不逊于咱们以前扔的250公斤航弹了。” 吴刚指了指手表，笑着说道： “前提是你得在它们追上来之前，在你负责的12个电池仓里堆满那么多水。” 赵晓鹏一脸自信的表情还没维持住半秒钟，就算出了工程量的浩大。连忙抓起喷漆助力腰带，往后舱而去。 45分钟之后，挥汗如雨的两人又会合在了指挥舱。 赵晓鹏看了看前方微弱的蓝色光点，又看了看雷达屏幕上已经很近的12个小光标，哈哈笑道： “哈哈，它们好像光顾着死死盯着我们，没有发现前边的飞船已经飞远了。” 吴刚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硬生生地完成了和赵晓鹏这个三十多岁年轻人同样多的体力工作。连赵晓鹏都上气不接下气，更何况他已是天命之年了。 “当年我参与过这种被称为无人信号中继飞船的论证会，一开始他们塞了一堆探测器进去，结果让我给否了。 理由也很简单，一个信号中继飞船装这么多探测器做什么，飞过卡门线的每一克重量都是劳动人民的血汗。他们也没法反驳，最终只安装了必要的激光避障和雷达系统。” “论，坚持原则的重要性呀！”赵晓鹏感叹道。 吴刚的气顺了不少，笑哼了一声： “你想说的应该是瞎猫碰到死耗子吧！” 赵晓鹏满脸的尴尬，赶紧回归正题： “如果只有雷达和激光避障的话，那么我们的预警雷达刚刚发现它们的时候，他们的雷达是看不清我们的。等它们能看清的时候，另外五艘一字排列的飞船已经进入我们制造的盲区了。它们在越过我们之前，是发现不了其他蜂鸟飞船的。” 吴刚放下了手里的饮水袋，决绝地说道： “就算越过了我们，另外五艘飞船也拉出很长的距离了。更何况，它们压根就越不过我们！” 从赵晓鹏听完吴刚的整个计划那一刻起，一丝阴霾就盘亘在了他的心间。虽然已经拔出了温度传感线，更换了保险。但要让rtg电池持续过载，并最终熔毁，需要在主控系统上连续确认好几次，其中最后一次确认离爆炸可能只有不到10秒钟的时间。 这意味着，有人必须留在飞船的驾驶舱里，至少要呆到爆炸发生前的十秒钟。那也意味着，留下来的人绝无逃生的可能。 如果需要，赵晓鹏可以毫不犹豫地留下来，完成这最后的任务。他知道，吴刚也一定是这样想的，因为这是军人的天职，也是最基本的觉悟。 赵晓鹏同时也知道，吴刚不会让他留下来，也绝不会允许让两人都留下来做无谓的牺牲。但他也绝对无法接受自己离开，而留下这位当年带他第一次飞上太空的老班长独自赴死。 “我得想个办法把老吴弄回去，这活儿我最合适。他那一生的航天经验，就这样没了太可惜了。怎么才能把这个犟种......” “愣什么神，无人飞船还有十分钟不到就要进入目视范围了，这活儿还没干完。一会引爆失败了，咱俩一起跟着支离破碎的蜂鸟飞船飘在太空中，那就太不体面了。”吴刚带着些责备口吻的话，打断了陈飞宇的思想斗争。 “哦，没什么，走神了。还有什么活儿没干，您赶紧说。”赵晓鹏敷衍地回应着，心底却放松了许多。他听到吴刚说他们一起飘在太空中，意味着吴刚不会赶他走。留下来和老班长战斗到最后一刻，是他的夙愿。 “神神叨叨的，又走神了，赶紧听我安排任务！”吴刚没好气地骂道。 心中释怀了的赵晓鹏，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好好好，您赶紧说，还有什么活儿没干。不要影响我们最后的战斗！” 第三卷地球舰队 323燎原（十二） 看着那熟悉的阳光笑容荡漾在赵晓鹏的脸上，往昔的一幕幕止不住地冲上了吴刚的心头。他现在都还清楚地记得，十几年前，还是毛头小子的赵晓鹏，腰间抱着金头盔来到航天员训练基地的时候，一身冲天的傲气，恨不得眼睛长在天灵盖上 任何事情，无论是工作上还是生活上，总爱挑别人的刺儿。有一次，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因为几句在各自部队经历的闲聊，他和吴刚杠上劲儿了。吴刚也没有跟他多废话，两人驾驶着基地里的k8教练机各自升空。 结果在短短20分钟的模拟狗斗空战中，赵晓鹏被剃了个11:0的光头。从那以后，他就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从口喷一切变成了哑巴，每天就低着头给吴刚打饭、洗衣服、打扫卫生，只想拜他为师。一开始吴刚也就想给他点颜色看看，没想过下文。 但吴刚实在受不了赵晓鹏持续不断的无声攻势，虽然没有收他为徒，但却在十几年的战友相处中，把自己的毕生经验都交给了他。 “我说老吴，你怎么又愣上神了！你不是说还有个关键工作没做吗？” 吴刚赶紧转过身去，顺手拿上了灭火器。 “我思考操作细节去了，赶紧走吧！” “拿灭火器干嘛？”赵晓鹏好奇地问道。 “我们要去接驳飞船的主电缆，万一操作不慎，电火花引发火灾怎么办？而且你不是最喜欢灭火器嘛，万一一会儿你需要，伸手就有了。”吴刚振振有词地说道。 赵晓鹏一脸痴笑： “嘿嘿，也是呀，我这灭火器大法算是出了名的绝招了。” 但随后，赵晓鹏又狐疑地问道： “不对呀！我记得在操作手册上，rtg电池的过载和主电缆没有关系啊？我们去搞主电缆干嘛？” 吴刚一边催着赵晓鹏赶紧走，一边没好气地说道： “我说你小子学艺不精，你还不承认。操作手册上教你的是防止rtg电池过载，那和故意让rtg电池过载能是一回事吗？如果不重新接驳主电缆，能量被输送走了，就无法在极短时间熔化rtg的金属外壳。” “哦，哦。我还真没研究过。”赵晓鹏在前边飘行着，似懂非懂地应道。 正当赵晓鹏还专心思考着主电缆和rtg电池过载之间的关系时，吴刚喊了一声。 “晓鹏。” “哎！”赵晓鹏本能地回头，看到的却是吴刚狰狞的表情和一个黑影当头砸来。 “老吴...你....干什么......！” 鲜红如血的灭火器不偏不倚地砸在了赵晓鹏全身最硬的颅骨上，他的前额上出现了一个月牙形状的小口，血珠子一颗接一颗地往外冒。他会因为轻微脑震荡陷入短暂的昏迷，伤愈后会留下一个印记，但他会活下来。 吴刚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急救包，把赵晓鹏揽入怀中，一边为他包扎好伤口，一边说道： “晓鹏啊，我太了解你了。你是肯定不会走的，但我们的大仗才刚刚开始，我不能让你这样白白牺牲。你小子绝对想不到，我会用灭火器砸你，希望你不会介意我给你留下的印记。如果真的有来世，我们再做师徒吧。” 包扎完伤口，吴刚已是双眼模糊。他推着昏迷的赵晓鹏，飘向了应急逃生舱，沿路留下了一颗颗如水晶般的泪珠。在把赵晓鹏固定在坐椅上，设置好逃生程序之后。吴刚又把砸晕赵小鹏的灭火器塞进了他的怀中，并固定好。 吴刚轻轻拍了拍赵小鹏的脸颊，凑到他耳边决绝地说道： “答应我，无论敌人是谁，都要跟ta们干到底！” 吴刚朝着怀抱灭火器，如婴儿般熟睡的赵晓鹏庄重地行了军礼之后，关上了逃生舱的门。 回到驾驶舱的时候，雷达上的密集的光点距离飞船已经只有一分钟的距离了。吴刚一边从容地拨动按钮，一边向前方的蜂鸟飞船下令： “全体都有！60秒后执行前进四加速指令。” “收到，明白！但是您.......” “其他的不要问，执行命令！”吴刚严厉地命令打断了战友焦急地追问。 无线电里除了电流声，还有隐隐的啜泣。 “赵晓鹏的逃生舱已经弹出，你们在确认追击的敌人被完全消灭之后，在不影响最终任务的最迟完成时间的前提下，再去救他。切记！最终任务的时间窗口，不仅关系到任务的成败，还会彻底改变历史的走向，不惜一切代价完成任务。听明白了吗？” 吴刚下令的语气和平常没什么区别，充满了军人特有的铿锵和坚决，但此刻的他已是饱含热泪。 “听！明！白！了！” 吴刚徐徐点头，脸上满是希冀的笑容： “祝你们好运，我亲爱的战友们，永别了!” 说完之后，吴刚关掉了无线电。 与此同时，操作台上rtg电池即将进入临界状态的警报映红了他的脸颊。吴刚看了看雷达屏幕，此时的无人飞船离他已经近在咫尺了。并且，其中的两艘正在加速向他飞来，而其他的正在向四周分散，看起来是要绕过吴刚继续往前追击。 吴刚淡然一笑： “也就这点把戏了。” 说话间，他关闭了飞控。然后一把将节流阀推到顶端，同时向右下猛地拉满了操纵杆。四个主推进器瞬间蓝光暴涨，船头的姿态火箭隆隆轰鸣。修长的蜂鸟飞船在结构主梁“嘎嘎”的哀鸣声中滚转着完成了180度掉头。 蜂鸟飞船震颤着迎面朝着无人飞船直扑而去，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似乎令无人飞船那单线程的处理器宕了机，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反应。 两艘打头的无人飞船，直勾勾地穿透了蜂鸟飞船的球形驾驶舱。而其他的飞船似乎意识到上当了，当它们想要大过载机动远离蜂鸟飞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一道逼人的强光穿透舷窗，照亮了逃生舱里赵晓鹏的脸庞。他吃力地睁开双眼，看着那颗正在闪烁中逐渐消散的火球怔怔出神。直到群星再次出现，黝黑的深空中只留下了一抹若有似无的光晕，他才回过了神来。 赵晓鹏拼命挣扎着，想要冲出舷窗去抓住吴刚最后的生命焰火。当他气急败坏地想要解开安全带的时候，看到了怀中仍带着血迹的灭火器。他摘下灭火器的安全扣，捧在胸前，在无声的宇宙中放声痛哭。 ...... 林雨疏的助手抱着怀中的文件夹，一路小跑来到了主席的办公室。 “林主席，钱德拉塞卡x射线望远镜刚刚接收到一组信号。我们从信号强度，来源方向以及无人飞船失联的时间来分析，应该是蜂鸟飞船被击毁了！”助手的兴奋劲儿眉飞色舞地表现在了脸上。 林雨疏面色微沉： “跟你们说多少次了，任何时候都要沉住气！” 她拿过了那页报告纸，仔细地审阅之后，问道： “是全部还是一艘？” 助手赶紧收敛了兴奋的情绪： “虽然只收到了一个信号，但是从强度来看，应该是全部击毁了。我们的几个航天专家都分析过了，如果蜂鸟飞船是密集队形，那完全是有可能同时击毁的。” 林雨疏把观测报告放在桌面上，沉吟了好一阵，才迟疑地道： “行，就算没有彻底打掉他们计划中的这一环，也算是严重破坏了。十周年庆典在即，他们的机会不多了。但我们也不能放松警惕，蜂鸟飞船的方向仍然要继续监视，陈飞宇那边也不要停下。” “知道了，林主席！” 看着助手向门口走去，林雨疏踌躇再三，还是叫住了她。 “把这个拿去，摧毁他的希望。对于陈飞宇这样的人来说，精神打击的效果要远远强于皮肉之苦。” 说完，林雨疏用手指把那页报告纸推了上去。 第三卷地球舰队 324燎原（十三） 昏迷不醒的陈飞宇，忽然感觉到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一次次几乎要冲爆血管的泵动，将他的知觉一点点地从混沌沼泽中拉扯了出来。 “咳咳咳！” 伴随着喉咙里强烈血腥味的咳嗽，陈飞宇吃力地睁开了眼睛。桌上被摆得整整齐齐的三样小东西，引得他不禁隐隐作疼，那是一颗牙齿和两片指甲盖。他强行把泛红的视线移开，却看到了双腿交叉，端坐在桌前的林梦。 “你们这样给我用肾上腺素，会让我少活好几年的。”陈飞宇的声音很虚弱。从醒来那一刻，他就感受到了痛苦的窒息感，但却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吸入更多的空气。 林梦站起了身来，哼笑道： “我觉得你想得太长远了。你现在应该好好想想的是，如何活过这几天。” 她说话的时候，故意把陈飞宇的视线引向了装着各种工具的小车。那些满是斑驳血迹的工具，立刻牵扯起了陈飞宇那如惊弓之鸟的神经群。他不由自主地低头大口呼吸了起来，额头上的冷汗如雨点般地坠落。 林梦闲庭信步地走到陈飞宇身前，弯下腰去，用两个手指抬起了陈飞宇的下巴，用一种极尽魅惑的眼神看着他： “一开始我并不看好你，但你的表现令我很满意。老实讲，我开始有点喜欢你了。” 陈飞宇也不挣扎，只是有气无力地笑了笑： “姑娘，你恐怕真的喜欢错人了。你问我的问题，我根本不知道答案。这就好比，我让你解开齐奥尔科夫斯基公式，你同样给不出答案。” 看着林梦眼神开始变得尖锐，陈飞宇又解释道： “当然，这就是个比喻，没有嘲讽你无知的意思。毕竟咱们的专业不一样，我是搞火箭的，你是搞人.......” “你这是在找死！”林梦咬牙切齿地打断了陈飞宇的话。 陈飞宇也懒得理她，索性闭上了眼睛，听着蒙面大汉走近的脚步声，静待即将到来的风暴。 忽然，陈飞宇感到两个脚趾头上传来一阵闪电般的酸痛。他本能般地咬紧了牙关，双手死死抓住扶手，准备迎接挫骨钻心的剧痛。但令他奇怪的是，那阵来自脚趾的酸痛竟然渐渐消散了去。 睁眼一看，原来是夹在脚趾上的电极被取走了。蒙面大汉也没有要对他有动作的意思，而是将工具收拾好之后，推着小车离开了。陈飞宇长出了一口气，竟不自觉地滑落了两滴眼泪。 他受的这皮肉之苦已经远远超出了想象之外，虽然精神还在苦苦支撑着，但身体已经快要崩溃，连泪腺都在哀求他不要再抵抗了。 好在泪珠滚落之时，林梦正装腔作势地在文件夹里翻找着资料。尽管那个文件夹里就只有一页纸，但她还是要摆弄好几次。仿佛她天生就喜欢用这种懒散的傲慢折磨他人，就像她非要把带血的牙齿和指甲摆放得整整齐齐一样。 当林梦把那页纸拎到面前的时候，陈飞宇的泪痕早已混在脸上的血污中。 “你不是航天专家吗？这上边的内容你应该能看明白意味着什么吧！” 陈飞宇定睛一看，那是钱德拉赛卡x射线天文望远镜的观测记录。他快速扫视着观测报告上的每一组数据，忽然喉头不自觉地抽搐了几下，视线也跟着变得模糊。 悲愤的情绪冲垮了心间那早已百孔千疮的大坝，他难以自控地嚎哭了起来。可刚刚发出声音，极端疲乏的身躯和强烈的窒息感又将他拖回了昏迷的泥沼。 林雪凝视了几秒耷拉着脑袋的陈飞宇，抬起穿着高跟鞋的腿，在他胸前蹬了两下。一个蒙面大汉拿着肾上腺素注射器又走了进来，他刚刚抬起陈飞宇的手臂，林梦就阻止了他： “没有必要了，他这是应激反应。” “那我们怎么向林主席汇报呢？”那蒙面人放下了注射器，话语间透着谦恭和对林梦的畏惧。 林梦蹲下身去，歪着头看着昏迷中淌着口水的陈飞宇好一阵，才说道： “陈总啊，陈总！你真是令我敬佩，还从来没有人在我手里扛过这么久，我发现我还真有点喜欢你了。你的意志力确实超出常人，但也不过是凡人之躯，终究还是露出马脚了。” 随后，她站起了身来，对蒙面大汉说道： “告诉林主席，陈飞宇产生的应急反应基本可以说明，他们计划中的关键一环断掉了。但也要提醒林主席，他在外边的同伙，仍有鱼死网破的可能。” “好的！我这就去。” 林梦用手托起陈飞宇的头，用她那白质如玉的手轻轻擦拭着陈飞宇脸颊上的血污，一脸心痛的样子： “虽然我有点喜欢你了，但这并不妨碍我把你弄死。可惜林主席交代过，要留下你的性命。先好好休息一会吧，我们的纠葛还没有结束。” ...... 地球在满是尘埃的公转轨道上运行了十年。由于带状星云的密度还处于持续堆积的阶段，因此对地球公转的减速效果还不显著。但大量的尘埃进入大气层，却让地球的面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曾经的蓝色星球，如今看上去更像一颗在泥坑里滚过的汤圆。连满月时能与日争辉的银盘，如今也变得像快要没电的灯泡。就算是这样，地面上绝大多数的人，在绝大多数时间里，都看不到月亮的真容，更遑论星空。 厚重的灰云遮蔽了天空，全球平均气温下降了十度。极地冰盖范围大幅增加，中纬度地区的河流湖泊几乎全面封冻，海岸线也完全被冰层覆盖。农作物和家畜全面进入车间化生产，人工合成食物也开始小规模投产。 这是人类历史上最艰难的十年，但也是自文明诞生以来最和平的十年。以国家或地区为单位的，有组织的武装冲突极少发生，恐怖组织更是销声匿迹，连重型刑事案件的发生率也降低到了有记录以来的最低点。 弥散在头顶之上和呼吸之间的带状星云，似乎让所有人在一夜之间就明白了。如果再把有限的精力和资源耗费在其他地方，那自己将亲眼看到文明终结的那一天。没有什么威胁比死亡更管用，尤其是这种众生平等的死亡。 邵峰带着几个人顶着严寒站在国宾馆最高建筑的楼顶，天上的灰云仿佛也被凝冻成了固体，和封冻的大地互为镜像。二指宽的天地之间充斥着飘散的尘埃和飞扬的冰片，宛如蒸气翻腾的蒸锅把盖子揭开了一个缝隙。 “今天全世界的劳动人民都放假了，安心在家里看星云纪元十周年庆典的全球直播。只有咱们命苦啊，不仅要上班，还是特级警卫任务。”身旁的同事举着望远镜抱怨着。 邵峰举着望远镜，扫着天空： “你信不信，如果今天咱们不辛苦，可能往后的日子每天都会比今天难过。” 同事一脸宝相庄严地说道： “也是哈，几十国元首安危系与我们手中，出点乱子的话，那可是天下震动。这样一想，我又有干劲儿了！” 邵峰把眼睛从望远镜上挪开了些，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 “人家每个元首都有自己的贴身警卫，这国宾馆里外里都密布着esdc的智能安保机器人。咱们特勤局也就是总领整个会场安全保卫工作，说起来高大上，实际上就是打酱油的，别觉得自己多伟大似的。” 同事挠着头问道： “那峰哥你是什么意思啊？” 邵峰又把眼睛凑到了望远镜前，悠悠说道： “十年了，全世界统一放假还是头一回。数十亿人不计代价地劳作了十年，对他们来说，抬头仍是灰暗的天空，呼吸的还是浑浊的空气，气温越来越低，生活越来越差。你别看现在全世界貌似铁板一块，但组成这铁板的都是人。怨气没有爆发，不代表没有蓄积。 人们需要十周年庆典这种极有仪式感的典礼，才知道文明的凝聚力依旧强大。更需要自己的领导人亲口向他们说出，自己的功绩和未来的期望。得让人们有个盼头，这对于至少还会持续一个世纪之久的星云纪元来说，相当重要。” “哦！难怪这么困难的条件下，依旧要举行这个庆典，我现在明白了。” 邵峰又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充满了复杂的焦虑和希冀。 第三卷地球舰队 325燎原（十四） 忽然，一架闪烁着明亮航灯的小型载人四轴飞行器，从浓密的云层里缓缓降了下来。 “最后一架，047号飞行器已目视可见，停机坪准备。” “收到，明白！” 充斥着尘埃的空气环境和多变狂躁的对流层气候，让远距离航班飞行的事故率回到了民用航空刚刚起步时的水平。虽然活塞螺旋桨飞机对尘埃有着极高的耐受性，但在面对突如其来的风暴时，依然如纸飞机一般脆弱。 已经在为地球工程高空部分做研发的工程师们，又搬出了一百多年前，那个曾经被视作航空未来的方案——飞艇。 尘埃增加了大气密度，让上千吨的飞艇可以轻松地飞到风暴云之上。其较慢的飞行速度和远超的飞机的载重量，不仅舒适，也有更多的冗余空间留给逃生设施。 无论是国家元首还是科研团队，在长距离出行时，都会选择这种最稳妥的方式。这一次，飞艇也许真的代表着未来。但飞艇庞大的体型，除非是极其稳定的天气状况下，一般是不会直接降落到地面的。因此，才需要乘坐小型飞行器摆渡。 当载着国家元首的四轴飞行器，稳稳地降落在国宾馆前的停机坪上时。在警戒线外围围的水泄不通的记者们手中的闪光灯疯狂地闪烁着，从楼顶看上去，还以为是围着停机坪在放烟火。 最后抵达的国家元首一身正装，和四面密集的记者们亲切地挥手示意，然后走上了通向国宾馆主楼的红毯。一路上依旧是挤满了举着单反，架着摄像机，甚至用手机在开着直播的人。 会场为了便于这些来自世界各地的媒体人，全方位地报道这次盛典，还特意在所有可能聚集记者的地方安置了阶梯状的平台。 “好了，这已经是最后一架了，我们到主控中心去吧！”邵峰收起望远镜，向楼道口走去。 “我也参加过不少国家元首级别的峰会保卫工作。即使是在公元纪元，也没见过哪次峰会能有这么多记者的。他们是在全世界人民面前梳了光光头了，这可就把我们的工作难度推到极限了！”跟着他下楼的同时，喃喃地抱怨道。 邵峰却一脸地不在意： “会场里的这些，还仅仅是通过了审查，获得入场许可的记者和媒体人。你要觉得这都算多的话，可以到会场附近去转转。 大多数没有获得入场资格的媒体人，分散在了整个京华二环内的大街小巷里。现在说整个京华城的一举一动都在全世界的眼皮子底下，也不为过。” “咦，峰哥！你以前不是经常教育我们，现场每多一个人，就会让安保难度增加一个数量级。这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人，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担心啊？”副手不解地问道。 邵峰步态轻松地下着楼，悠悠说道： “瞎操这个心干嘛！没看到会场里那些两米高的履带式的重型武装机器人嘛，那些装着两挺机枪，五百多斤的大家伙可不是吃素的。热成像、x光、金属传感器、爆炸物感应器一应俱全，你身上带个弹弓它都知道。你要是敢拿出来，当场就给你突突了。 在会场附近的街区里，还有周围建筑楼顶。还布置着大量的轮式武装机器人和武装无人机，那些家伙能跑到五六十码。哪儿有个风吹草动，一窝蜂就过去了。就算来的钢铁侠，也得给你活埋了。” 副手啧啧称奇道： “我说峰哥！你不是从来对这些智能武装机器都是嗤之以鼻的态度嘛，怎么这么了解它们呀！” 邵峰故作夸张地一脸费解看着副手： “能帮我干活儿的东西，我能不喜欢？你这脑子没问题吧！” 副手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又问道： “对了，峰哥。今天怎么没看到娜姐呢？她可是你的得力干将啊，平时我都没资格当你的跟班，只能当她的。” 邵峰瞪了副手一眼： “人家年龄比你小，好吧！还有，你是今天问题特别多，还是一直问题都这么多啊。真不知道平时李娜怎么忍受得了你！” 见邵峰故意不答，副手也没有再问。 会议先进行了行星防御理事会的例行年会，由于保密需要，会场并没有对记者开放。会议结束之后，行星防御理事会发言人在国宾馆的宽大的后院，向所有会场的记者召开了新闻发布会，并准备了丰盛的国宴。 记者们饶有兴致地品尝着古老东方的味道，兴致勃勃地期待着即将开始的短暂而又庄重的星云纪元十周年庆典。林雨疏和国家元首们也在休息厅商讨着下午的庆典仪式细节。 就在这时，邵峰和安全局局长面色凝重地走了进来。在休息厅的大门口，还可以看到各国的安全负责人正聚在一起，焦急地讨论着什么。 来到首长跟前，安全局局长低声在首长耳边说了几句。原本一脸温和笑容的首长，面色陡然变得严峻起来。 “具体情况，邵峰同志最清楚，这条信息也是他最先收到的。” 局长说完之后，首长转目看了看身旁正跟艾萨克和萨卡诺夫总统交谈的林雨疏，低声向邵峰问道： “他们有这个能力吗？” 邵峰凑近了些，点头答道： “理论上是有的！高斯工厂就是十年前执行劲弩工程的地方，他们十年前就有能力用电磁炮把百公斤级别的弹丸送到太空中。如果他们愿意，可以把比这个重的东西送到地球任何角落。” 首长徐徐点头，看了看时间，立刻做出了决断： “把信息放给所有人看吧，这不光是我们的事情。” 邵峰点了点头，他站直了身体，干咳了几声之后，高声说道： “咳咳！各位元首，很抱歉打断你们的谈话。但我刚刚收到一条十万火急的信息，和我们在座的每个人都有关的信息。我现在按照首长的指示，向大家播放这条信息的内容。” 休息室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元首们纷纷转向大屏幕，门外焦急的各国安保负责人也将目光投了过来。 画面上出现了穿着军礼服，胸前挂满了勋章的高天恩将军，他站在高斯工厂射击车间巨大的电磁炮下，此时的炮管已经对着京华的方向高高扬起。他庄严地行了一个军礼之后，正声说道： “首长同志，各位元首，很抱歉以这种方式与你们沟通。星云十年，军队已经进行了五轮裁撤。一切为移山计划让步，这我能理解。但现在，人民军队的总量已经降低到了极限。为此，我曾多次向军委、国务院以及pdc建议不再裁撤军队，均未得到回应。 我最近了解到，更大力度的裁军计划正在酝酿，取而代之的是由esdc主导的安防司。我不知道林雨疏主席究竟意欲何为，但作为军人，我知道人民军队是一切的基础。我无法理解，也无法认同这种做法。 现在，我郑重要求行星防御理事会立刻通过决议，并向全世界直播。禁止esdc建立和指挥任何形式的武装力量。并以决议的形式承诺，保留现有武装力量规模，并适当增加武器研发投入。” 说到这里的时候，高天恩开始向着车间外走动，身后的电磁炮身上也开始散发出超导电容充能时悠悠的蓝光。他说话的语气也越发坚决： “请注意，这次我不是建议，是要求！为了展现我们的决心、能力和不烂杀的诚意。我们会先发射一枚没有战斗部的炮弹到国宾馆上空，你们不用惊慌。这颗炮弹不会有任何杀伤力，甚至不会引起在场记者们的怀疑，但你们会看到它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屏幕上的高天恩戴上了口罩、墨镜和耳罩。只见远处的电磁炮陡然蓝光大盛，屏幕在转瞬间就只剩下了一片亮白。 当屏幕上的亮光褪去之后，腾起的尘埃已经笼罩了电磁炮的大半炮身，只有冒着青烟的炮管还能依稀看清。 高天恩又回到了屏幕上，他摘下了口罩和墨镜，看了看腕表说道： “现在是东八区时间12点50分，十分钟之后，你们将会看到我们的决心、能力和诚意。” 第三卷地球舰队 326燎原（十五） 视频信息播放完毕，会场立刻嘈杂了起来。 “无稽之谈！高天恩这完全是倒行逆施，军阀作风！”林雨疏愤愤地说道。 北美艾萨克总统看了看时间，显得有些惊慌： “离他说的时间还有两分钟，我们是不是应该疏散到地下室去？这座建筑应该能防御炮弹的攻击吧。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们的高将军耍诈，直接发射实弹的话。” 邵峰肯定地表示： “各位元首不用担心，国宾馆是按照百年永备工事的标准修建的。我们的专家已经计算过了，就算电磁炮发射的是高爆榴弹，室内也不会有人受伤的。” 首长也说道： “我虽然不理解高天恩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我了解他这个人，他说话是算数的。我们不妨看看他的决心和诚意，再做决定。” 会场上的各国元首这才稍微安定了些。 “我觉得林雨疏主席的话说得客气了，这可不是什么军阀，完全就是恐怖分子。我们是不和恐怖分子谈判的！”稳住了心神的艾萨克总统愤愤地说道。 俄国萨卡洛夫总统歪眉斜眼地看着邵峰和安全局局长： “你们应该已经在采取措施了吧，就算我们的安全能得到保障。星云纪元十周年庆典在全球直播下，因为炮击而尸横遍野，这对世界安定带来的严重后果，不用我多说吧！” 邵峰回应道： “我们的特勤人员和快速反应部队已经过去了，我们会先切断基地的电源，在完全掌握情况之后，再决定是和高天恩谈判或者是发起强攻。” 欧盟主席德莱恩轻叹了一声： “一轮接一轮的裁军计划，确实让那些视荣誉为生命，愿意为了国家舍弃生命的军人很憋屈。他们不该受到这样的待遇，其实我们也在考虑，是否要放缓这个进程。但没想到，你们一直引以为傲的军队，竟然会采取这么极端的方式。” 林雨疏义正词严地辩解道： “德莱恩先生，高天恩他代表不了我们的军队。我们的人民军队是一支有着百年优良传承的军队，出了这种为了一己之私，要挟esdc和pdc的败类，我也深表遗憾。但他很快就会受到应有的惩罚的!” 林雨疏说话的时候，下意识地看了看身旁的首长，她不确定自己悄无声息偷换的概念，会不会引起这位智者的注意。这位古稀老人只是面色凝重地看着腕表，没有说话。 “轰隆！” 一声闷响从云层背后的高空传来，那声音和风暴中的炸雷没什么区别。但很快，无数彩带就飞飞扬扬地从天而降。留在室外的记者们瞬间沸腾了起来，还以为是庆典仪式开始之前的小节目。 部署在楼顶的特勤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将几根搜集到的彩带递到了邵峰手中。 “b仪器检测过了，安全的！” 邵峰将彩带递给了首长。 “听从指挥、服务人民、英勇善战。” 看着彩带上的字，首长陷入了沉思。 就在这时，安全通讯频道又传来了提示音。 邵峰凝眉对首长说道： “又有信息发来了，是高天恩将军的。” 首长将字条放入衣兜里，下令道： “播放！” 画面中的高天恩回到了射击仓库里，在他身后的架子上，摆放着15枚特殊的炮弹。 “你们有半个小时的时间来完成我提出的要求，但我同时要警告你们。不要试图强攻高斯工厂，也不要试图从国宾馆撤离。我一旦发现基地遭到进攻，或者大量交通工具出入国宾馆，那下一枚飞到你们头顶上的将会是w33型战术核武器。” 说完之后，高天恩决然地关掉了视频。 会场里的众人像一口装满热油的锅一般爆裂着沸腾了起来。各国的安保人员和安全顾问纷纷入场，围在了自己的元首身旁，面色焦躁、手舞足蹈地低语着。甚至有的特勤人员已经拉着自己的元首，开始往楼道里走。 安全局局长和邵峰都靠到了首长身边，邵峰劝说道： “首长！现在的事态已经超出我们的控制范围了，我们必须立刻启动的卢计划，请首长理解，这是宪法赋予我们的职责！” 见首长有些犹豫，安全局局长也焦急地建议道： “您知道，我们有权在紧急时刻采取必要行动保证您的安全。而且，我知道您在权衡启动的卢计划造成的影响。但也请您慎重考虑，如果高天恩真的将15枚战术核弹打了过来。整个文明将会立刻进入权力真空。 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权力真空是所有类型的后果中最可怕的一个。如果人类文明的骨架散了，就很难再聚起来了！” 听到邵峰和局长的话，林雨疏面露几分诧异，因为她从未听说过这个名为的卢的计划。实际上，除了安全局主要负责人和国家主要领导人之外，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个在前时代制定的绝密计划。 那是公元纪元时代，国家处于核战争阴云之下，保护国家领导人的应急计划。其核心内容是，在国家领导人经常出入的场所，修建能直通地下防核指挥所的通道。以保证国家在遭受核打击之后，不至于完全丧失指挥体系。 进入星云时代之后，的卢计划虽然已经丧失了原有的意义，但地下设施并没有废除。林雨疏自然不会知道这项计划的存在，实际上若不是高天恩的突然发难，她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首长沉思片刻之后，沉沉点头。 安全局局长立刻拿起麦克风喊道： “请各位元首和安全人员保持冷静，有序地跟着我们的前往地下室。在那里，我们有办法确保各位元首的安全！........” 邵峰搀着首长的手臂，刚要开走，又回头对林雨疏问道： “林主席，您需不需要也和我们一同前往避难所？” 林雨疏浅笑着摇了摇头： “我得留下来，我相信特勤部门和快速反应部队的能力，不会让高天恩得逞的。而且，如果高天恩只是虚张声势，那我还得先应付着外边那群等着直播庆典的记者们。到时候你们再从地下室上来，也不会造成影响。” 首长不置可否，而邵峰也没有再要劝她的意思，只顾着搀扶着首长向电梯走去。 很快，休息厅就只剩下了林雨疏一个人。她看着窗外楼下依旧在兴高采烈地抢夺着彩带的人群，轻蔑地说道： “无知的虫子！” 这时，助手快步走了过来。 “已经确认了，南方的一座核武库出了问题，高天恩的w33应该就是从那儿来的。” 林雨疏哼笑了一声： “呵呵！看来厄运还真的不总是降临到我一个人的头上。高天恩这是狗急跳墙了，这些脑子里只有打打杀杀的军人，真是蠢到家了。” “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助手问道。 林雨疏看了看时间： “既然他要蠢，我们就帮他蠢到家。通知埋伏在高斯基地的人，十分钟之后发起全面进攻。另外，派无人机和武装机器人去拦截断电的部队。如果能逼高天恩把这十几枚核炮弹发射出去，那自然最好。 如果他只是虚张声势，那就让我们的人夺下基地，发射核炮弹！那群固执的老家伙虽然躲到了地下，但几万吨当量的核弹下去，也足够埋他们在下边一阵子了。到时候短暂的权力真空期，足以让我们有时间让他们永远埋在地下。” 助手满眼星星地看着林雨疏： “这个计划真是太完美了，都不用我们出手，就能把他们手里最后的领导权拿到手！正整个世界完全握在我们手中之后，就再也不会有人阻碍我们的大业了！” 林雨疏不屑地说道： “人类的残暴和傲慢，已经注定了不可能靠自身的力量，完成文明的蜕变。只有主才能净化这个世界。” 助手如魔怔了一般，双手捧在胸前，目光迟迟地看着车窗外的天空： “等主降临的时候，我们早已为ta们准备好了所需的一切。而我们也会来到我们理想的新世界。” 林雨疏沉吟了片刻之后，说道： “但在我们成功之前要保持谨慎，不要低估了他们的狡诈和残暴。让无人武装力量保持高度戒备状态。你们也要抓紧时间去弄清楚，这个的卢计划的具体内容。我有预感，转折性的时刻就要到来了。” 第三卷地球舰队 327燎原（十六） 高天恩一身武装，站在高斯工厂的射击指挥塔下，在他身前列队着不到半个连的战士。 “同志们！到现在为止，各位执行命令坚决，完成任务出色。但是我不仅没有勋章可以发给你们，还带着大家犯下了她林雨疏定下的弥天大罪！ 最后的战斗即将开始，数倍于我们的敌人正在赶来的路上，接下来的战斗将是你死我活的搏杀。如果有人不想把枪口对准自己人，那么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战士们都哈哈大笑了起来，他们相互看了看彼此，开着玩笑： “她林雨疏算老几，我可不理会她给我加的罪名！” “那些想要杀死我们，还有我们的孩子的人，可不是什么自己人！” “我们还没玩够呢！让他们放马过来吧！” ...... 高天恩满眼希冀地扫视着一张张年轻而坚毅的脸庞，徐徐点头： “很好！因为你们今天的壮举得以存活的人,会感激你们。历史会牢牢记住你们的名字。文明会因为你们得以延续。既然弥天大罪都犯下了，也不在乎再犯几条天条了。全体都有，听我命令！” 战士们刷地一声站得笔直，把枪紧握在了胸前。 “按照原定部署，立刻进入各自的战斗位置。不惜一切代价，保卫劲弩电磁炮。确保其完成从14：00开始的发射任务！我要特别强调两点！ 一、从现在开始，所有试图靠近基地的人和物，都被视作敌人！二、劲弩电磁炮完成15次射击之后，所有人立刻停止一切战斗，确保自己活下去！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 高天恩扣上了头盔地扣，又厉声说道： “切记！完成任务之后，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无论采取什么方式，确保自己能活下去！” “是！” 战士们迅速向着四面八方散去，高天恩带着作为预备队的士官长和几名精锐战士，来入到了有厚重混凝土保护的射击指挥塔上。 “老团长，我完全没有质疑您的作战计划的意思，也不是怯战。我就是不明白，既然咱们的射击窗口被固定在了14:00，那为啥不能悄悄完成15枚w33战术核炮弹的炮击任务。非要找些花里胡哨的理由，把敌人引过来呢？” 士官长跟在高天恩身后，一脸不解地问道。 高天恩回头瞪了一眼士官长，也没有发怒的迹象，反倒是用调侃的语气回应： “当年我推荐你去上军官学院，你小子愣是不去。战术上，你是天生的大师。这战略上，你还不如个军校毕业的毛头小子，现在又露出短板了吧！我们虽然身陷重围，但不是孤军奋战。我之所以要这样做，就是为了掩护在执行更重要任务的战友。 我们承受的压力越大，友军就会越轻松。这叫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我们这里要完成的任务，是整个计划的关键一环，但杀招是在友军手里的。不到最后一刻，不能轻易展示给敌人。但凡你小子去上几天军校，也问不出这么笨的问题来！” 士官长隔着头盔挠着头皮，憨笑着答道： “嘿嘿嘿！您这样说，我就明白了嘛。” “你明白个屁！我再次跟你严正强调一次，所有w33发射完毕之后，立刻给我停止战斗。跑不了就投降，不准做无谓的抵抗和牺牲......” 高天恩严厉的斥责话音未落，凄厉的警报声就响了起来，雷达屏幕上出现了十来个急速靠近的光点。士官长瞥了一眼雷达数据，举目望去。 “这么近！眼睛都能看到了！” 云层中的破空锐啸很快压过了警报声，十几枚巡航导弹从远处的天际破云而出，转眼间便已经飞临基地上空。士官长本能般地想要扑倒高天恩，而这位老将军却岿然不动地凝视着已经近在咫尺的杀器，目光中尽是胸有成竹的自信。 就在导弹群开始分散，并进入俯冲姿态之时，刺耳的锐啸声却消失了。十几枚导弹统统如石头一般，沿着抛物线轨迹栽落了下来，在封冻的射击场上砸出了一朵朵冰花。 士官长这才反应了过来，笑呵呵地说道： “老团长，你这电磁压制果然厉害呀！” 高天恩轻哼了一声： “哼！这些二十几年前研发的老装备，在我们电磁试验基地的干扰设备面前，完全不堪一击。通知战士们，敌人的进攻已经开始了！” 士官长按动了通话器： “伙计们，开门迎客了！” 几分钟之后，零星的枪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枪声都很短促，是典型的突击步枪短点射，而且非常均匀地出现在了基地的各个方向。 交火很快就结束了，无线电里传来阵阵欢乐的嘲讽声。 “这帮菜鸟，估计刚刚从新兵连出来，瞎突突几枪就跑了。” “一群胆小鬼，我们刚刚准备发起反冲击，就没影儿了！” “你别说，他们还真有两下子。就在我们设伏阵地前晃了一圈儿，我没打中他们。” “我这边也是，好像打伤了一个，但立刻就撤退了。” “.......” 士官长看着屏幕上，围绕基地的所有预设阵地都有交火记录。又听着战友们的战报，忽然面色一沉，对着无线电大喝道： “这是敌人的火力侦察，立刻隐蔽！要快！” 话音刚落，就听到四面八方涌来的“呜呜”嘶鸣，仿佛云后有群狼长啸。士官长一把将高天恩扑倒在地，用自己的身体护着他。 顷刻间，一连串的炮弹，在基地四周冰封的山野间炸响。那声音，先如群山倾倒似的，然后就像凶猛的台风掠过森林。山摇地动之间，浓黑的硝烟漂浮在基地四周，通红的火焰冲上了天空，舔舔着低矮的云层。 即使是在厚重防护下的指挥塔里，爆炸的声音依旧震耳欲聋。短促的炮击结束之后，士官长爬起身来，看着指挥屏幕，焦急地呼叫着。 虽然各个战斗小组都有所损失，但仍有相当的战斗力。若不是战士们的散兵坑作业过硬，恐怕这一轮炮火下来，防线就要崩溃了。 看着基地被火光映红的云层团团包围，士官长愤愤地骂道： “屮！还真有两下子，竟然能组织起这么大规模的炮火准备。” 随后，他在无线电里下达了命令： “各个战斗小组注意，立刻撤到第二道防线。把敌人放近了再打，一旦交上火，就要把他们缠住。反冲击或者后撤都要果断，不要给他们炮火急袭的机会！” 鞭炮般密集的枪声回荡在基地四周的山野间，天上的滚雷和手榴弹爆炸的声音此起彼伏，刺破云层的闪电与爆炸的火光交相辉映。令人一时很难分清，这究竟是凡人之间的厮杀，还是天罡神罗在斗法。 “这里是e1阵地，敌人的攻势非常凶猛，还有迫击炮和自杀无人机，我们快要顶不住了！” 听到救援信号，士官长焦急地看着作战地图。刚才的炮火准备，受损最严重的就是防守基地东面的e1战斗小组。现在又遭到敌人集中火力的攻击，防线崩溃就在顷刻间了。 “好在东面离发射车间远，迂回空间大，我带人去把口子堵住！”士官长对高天恩说完之后，又对身旁的两名士兵下令： “你们留下来保护高将军。弄丢了一根头发，我要你们的命！” “是！” 士官长带着五名战士增援到基地东面的e1阵地之时，阵地上的最后一名战士正奄奄一息地靠在残树的后边，手里紧紧地握着引爆器。而进攻的敌人，已经马上就要摸到残树之前了。 士官长身边的一名战士立刻抬起了电磁步枪，但士官长却伸手按下了他的枪口。 “我们的位置没有纵深掩体，一开枪，几轮迫击炮过来，全都得死。” 战士红着双眼，放下了电磁步枪，跟着士官长继续摸索前进。 “轰！” 一道火光闪过，冲天而起的冰块和泥土吞没了阵地上的一切生命。 士官长的队伍也趁机穿插到了敌人的侧后，不等第二梯队发起进攻的敌人从爆炸的余波中恢复过来。 战士们手中的电磁步枪蓝光闪烁，雨点般的子弹“嗖嗖”地倾泻而下。土渣、冰块、血浆、残树的木屑、被打断的骨头混杂在一起，绽放出一朵朵血雾组成的棉花。 受伤的敌人鬼哭狼嚎着，幸存的敌人抱头鼠窜。士官长和他的战士们立刻换上弹匣，跃出掩体，发起了势不可当的反冲击。 指挥塔里的高天恩看着作战地图，忽然感觉到了情况有蹊跷。他先看了看最先被击落的巡航导弹的坠落位置，又查验了炮火准备时，弹着点的密度分布。身体猛地一震： “有诈！” 第三卷地球舰队 328燎原（十七） 林雨疏乘坐的汽车，飞快地奔驰在前往山区庄园的路上。助手一边看着电脑上从高斯工程传回的实时战况，一边汇报道： “林主席，这个高天恩果然只是虚张声势。进攻都发起这么长时间了，他们也没有真的要发射战术核炮弹的意思。前线发回来的视频信息显示，射击车间连劲弩电磁炮都没有扬起来。不过他们的抵抗强度，倒是超出了我们的预估，我们现在都还没有突破防线。” 林雨疏看了看时间，又问道： “的卢计划的情况，查得怎么样了。” 助手面色微沉，低声答道： “时间太紧了，暂时还没有可靠的情报。据我们潜伏在国务院的人打探的消息表明，国宾馆和中南海这两个领导人经常出入的地方，地下都有可能存在核掩体。理由是，国宾馆和中南海在动工修建和改建中，都有大量渣土运输的记录。” 林雨疏并没有责怪助手，只是徐徐点头： “嗯，让他们继续调查，不要有压力。国家领导人的地下核掩体本就是顶级机密，需要时间很正常。” 助手暗暗吐出一口气，脸上的紧张消散了不少： “好的，林主席！高斯工厂的前线指挥官在征求命令，是继续进攻占领，还是直接用远程火力完全摧毁整个基地？” 林雨疏轻哼了一声： “哼！走到这一步，可就由不得他高天恩了。只要基地里的劲弩电磁炮还没有被破坏，就要继续执行占领的目标。我知道他们进攻受挫了，把机动预备队投入到进攻中去，要尽快把高斯工厂拿下。 让电磁工程师也跟着进攻的队伍冲上去，一旦占领劲弩电磁炮，立刻发射所有的核炮弹。目标设定在国宾馆、中南海、还有飞艇舰队系泊的空域。如果劲弩电磁炮遭到破坏，也要将基地里的所有人完全消灭，这样才不会留下后患。” 助手面露难色： “如果把机动预备队投入到对高斯工厂的进攻的话，那我们在城里就只有智能武装力量了。我担心他们还有后招，到时候不好应对。” 林雨疏沉思了片刻，怔怔说道： “我们现在仍然有希望把这帮老家伙一锅端，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即使失败了，也可以嫁祸给高天恩和陈飞宇他们。如果成功了，那他们所有的后招都将毫无意义。麦克阿瑟当年用50美分在仁川赢了五万美刀，现在同样的机会也摆在我们面前了。” ...... 高天恩看着作战地图，抓起无线电，向基地的工程师问道： “电源供给的情况现在怎么样？” “超高压输电系统一切正常，我们现在都还没有启动备用电源。”工程师回答道。 高天恩放下无线电，听着越来越近的枪声，一掌拍在了桌面上： “这些人不是来阻止我们发射炮弹的，而是逼迫我们发射炮弹的。看来他们逼迫不成，现在想亲自动手了。” “您什么意思，将军？”战士问道。 高天恩眉间的褶皱越发深重： “从巡航导弹失控前的俯冲弹道看，就不是冲着射击车间去的，远程火炮也全部避开了射击车间。他们的攻势看上去是在从基地东面突破，但极有可能是调走我们的预备队。最终的攻势，应该是在射击车间所在的西边！” 话音刚落，无线电里就传来了求救的声音： “报告，这里是b2小组，我们遭到了猛烈进攻...敌人的人数和火力...我们...快要守不住了....请求立即支援。”那断续的嘶哑声音还没说完就淹没在了枪炮声中。 高天恩看着地图上b2小组所在的防御位置，正是射击车间所在的基地西面。 “我立刻通知士官长去增援！”一个战士说着就要按动无线电通话钮。 高天恩看了看时间，距离14:00还有25分钟。他一边阻止那个士兵，一边拿起了电磁步枪。 “他们现在肯定被敌人缠住了，强行脱离接触必然会被咬住全歼。你们俩跟我走，去把口子堵住！” “将军！您怎么能亲自上前线去！”士兵想要阻止高天恩，但却被他一把推开。 “执行命令！不要让战友们白白牺牲！”高天恩剑锋般的眼神不容回绝。 高天恩带着两名士兵从交通壕跑步到裹着厚重防护混凝土的发射车间时，前方围墙外的丘陵就传来了沉闷的爆炸声。看着那在火光中冲天而起的烟尘，高天恩知道，这是驻守阵地的最后一名士兵，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引爆了阵地上的炸药。 “阵地已经陷落了！”一名士兵惊慌地说道。 就在此时，远处的围墙轰然倒塌。踏着残垣而来的是机关炮隆隆作响的装甲车，加特林火光闪烁的重型履带机器人，还有紧跟在后边数不清的士兵。 “咱们到车间去！”三人随着高天恩的命令，跃出交通壕，从侧门钻进了射击车间。 战争机器轰鸣的引擎声徘徊在车间外，高天恩最后看了看警报此起彼伏的作战地图，关上了电脑。他深沉地看着两名既紧张又坚定的战士，说道： “同志们，距离射击窗口还有15分钟。我给你们的命令是，拖住这最后的15分钟，然后放下武器投降。明白了吗？” 其中一名士兵呵呵地笑道： “前提是，您还能活着监督我们执行命令，不然我们肯定会战斗到最后一刻的。” 就在此时，射击车间厚重的合金大门的四角开始冒烟。拳头大小的红色光斑开始在烟雾中出现，并且迅速扩大。紧接着，不可直视的明亮光点、飞溅的火花、喷射的烟雾几乎让合金大门消失在了视线中。 “离子切割机都准备好了，果然是势在必得啊！”高天恩轻蔑地笑了笑，启动了车间的三防空气超压涡轮。这套装置虽然不能阻止敌人打开大门，但却可以让现在仍处于密闭条件的车间内气压略微高于室外。 片刻之后，合金大门在呛人的切割烟雾中轰然倒塌。超压的空气卷着浓重的烟雾从缺口涌出，瞬间让门外的敌人闭眼捂嘴，咳嗽连连。还不等他们跟上已经进入车间的装甲车和重型战斗机器人。 金属风暴般的弹幕就迎面砸来，一门用于军舰近防系统的电磁速射炮，正以数万发每分钟的速度，向大门的缺口倾泄着火力。冲在前头的武装机器人在火花四溅中零件飞散，呛咳着跟在后边的敌人瞬间支离破碎。 被弹雨切割下的残肢，泼洒着血浆在空中旋转着。还没来得及落地，就被紧跟而来的弹丸击碎成更小的部分。如此往复，落到地上的时候，只剩下了冒着青烟的焦炭。 “嗖！.....轰！” 一个火球从烟雾中飞来，不偏不倚地击中了速射炮，如几万台打字机同时工作一般的密集声音戛然而止。哀嚎声和呼救声随着散去的硝烟越来越明显。 “谁特么用的反坦克导弹?弄坏了发射装置，我扒了他的皮！”一个声音叫骂着。 “长官，导弹装的破甲弹头，金属射流侵切效果很有限的，伤不到后边的劲弩系统！”一个唯唯诺诺的声音解释道。 “别特么废话了，赶紧占领车间！” 数不清的敌人踏着同伴的残躯鱼贯而入，高天恩三人借着车间复杂的结构还有敌人不敢直接对劲弩装置射击的忌讳，且战且退，一时间还打得有来有回。数十名敌人和几个战斗机器人被报销。 但敌人的数量优势太大了，他们的活动空间随着每一次扳机的扣动都越发狭窄。而且跟在敌人进攻队伍后边的电磁工程师，会指出劲弩装置的脆弱部位。 两名战士先后倒下，高天恩也被逼到了电磁炮炮座轨道的凹槽里。就在此时，车间另一侧的合金大门也被打开了，高天恩已经身陷重围。电磁步枪已经耗尽了电能，手枪弹药也所剩无几。 “高将军，投降吧，趁现在大家都还能下台。” 高天恩一手拿着手枪，一手捂在腰间，滚烫的鲜血从他的指缝中不停地涌出。他看了看时间，距离发射窗口还有11分钟。他放下了手枪，拿起了一个事先准备好的零件，举出了凹槽。 “你们的电磁工程师应该认识这个东西吧！”高天恩尽力控制着自己虚弱的声音。 敌军指挥官旁边的那人抬了抬眼睛一看，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指挥官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又对高天恩喊道： “将军，如果你要破坏这个整流器，无非就是耽误我们十分钟的整修时间，但您就再也没有机会......” 说话间，高天恩将零件高高抛出。几个敌人纷纷扑了上去，想要接住那零件。高天恩趁机探出半个身子几发连射，敌人应声倒地，零件也重重地摔到了地面上。与此同时，一梭子弹打穿将军的胸膛。 枪声平息之后，工程师连滚带爬地捡起那个零件，仔细检查之后，悻悻地说道： “有点损伤，但问题不大。十分钟能搞定，您还真有预见性。” 指挥官看着倒在血泊中的高天恩，冷哼了一声： “我特么瞎说的，你赶紧干活儿！” 基地周围的枪声渐渐平息了下去，残存的esdc叛军纷纷向劲弩车间集结。当工程师修好了那个零件，兴冲冲地走到指挥官身前，正要开口。 穿云裂石的轰鸣声就从远处传来，指挥官匆匆跑到车间外。只见远处山丘之后，一道照亮天地的蓝光冲天而起，势如洪钟的轰鸣伴随着大地的颤抖紧随而至。 “马德！我们上当了！” 等着敌军慌忙冲到山丘之后的时候，加装了全自动填装和发射机构的劲弩电磁炮，已经完成了第十五次发射。而叛军以3/4战损为代价占领的，只是一部高仿真的模型。 现在基地里已经没有任何核炮弹，唯一的劲弩电磁炮也在射击完成后启动了自毁程序，爆炸的火光映在了指挥官困惑而无奈的双眼中。 第三卷地球舰队 329燎原（十八） 首长与四十多位国家元首以及他们的贴身安保人员，分批乘坐着国宾馆的电梯来到了地下一百米。这里并不是地下核防护指挥部，而是一个站台。一列仅有一个加长车厢，没有窗户，看上去异常坚固的列车停在了站台上。 安全局局长拿着扩音器喊道： “核防护指挥中心位于55公里之外的郊区地下，这列防护列车会在地下一百到一百五十米的深度，直达指挥中心，列车一次最多能乘坐100人。 事态紧急，请各国元首只携带一名安保人员，先行撤离。列车会往，返将各位所有的随行人员全部送到核防护指挥中心去，为了安全保障，请各位元首携带一名安保人员立刻登车。” 多数元首都没有异议，只是他们的安全顾问非常担忧。最终催促着他们下定决心的是，随时可能落下的核弹，以及可以带一名安保人员的条件。 登车的时候，所有国家元首被分配到了车头的半仓，安保人员被分配到了车尾的半仓。 “为什么不能让我们和我们的元首坐在一起？”一名安保人员提出了质疑。 “这部列车是经过特殊结构加强的，能抵御核弹的直接攻击。但代价是只有一个逃生门，位于车首。如果不想发生意外的时候，部分元首只能最后下车的话，您当然可以这样做！”安全局长不耐烦地解释道。 在确认了列车只有一个完整的车厢和一道逃生门之后，安全人员们也就没有再坚持。 邵峰没有跟着首长们一起来到地下站台，而是径直驾车朝着市中心的方向疾驰而去。刚刚驶上主路，电话上就收到了一条信息。来源是高天恩，内容只有两个字“燎原”。 几个小时前，周成从太空中也发回了同样的消息，这意味着所有计划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除此之外，高天恩的信息还意味着，最终任务会在15分钟之后进入仅有不到两小时的窗口期。无论成败，他们都只能一往无前了。 “通知网络中心，向预定目标群体发送信息！”邵峰通过安全线路向手下下达了指令。 经过安全部门精心挑选出来的知名媒体记者，影响力较大的媒体人，将会收到一条由官方电话号码发来的信息，指引他们去城中心的某处报道和直播十周年的盛况。 这些人里边，有一部分是没有得到国宾馆入场资格的，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前往信息所指引的地方。而身在国宾馆里的记者们，也不会错失这种独家报道的机会。 驶往地下防核指挥部的列车由于没有窗户，平稳行驶的时候，车厢内的人，只能通过钢轮撞击铁轨拼缝发出的“噔噔！”声来判断列车行驶的速度。 不知是出于活跃一下紧张的气氛，还是自己也有好奇。俄国的萨卡诺夫总统打趣道： “嘿！咱们这趟列车该不会是由电脑控制的吧，我听说那玩意儿不太可靠。” 后舱的安全局长笑着回答道： “当然不是，这趟列车是纯机械结构，与外界完全隔绝的。请萨卡诺夫总统放心，我们的驾驶员非常可靠。” 这时，在车头驾驶列车的人转过了身来，他看上去是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男人，生得慈眉善目，笑容也很温和。 “那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但我还是建议驾驶员先生继续驾驶列车吧，毕竟这车上的人太重要了。” 驾驶员的笑容很温和但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僵硬感。 “请各位先生放心，我对这条轨道路线非常熟悉。我们现在正在经过直道，没有危险。但我想提醒各位检查好你们的安全带，因为接下来会有几个弯道可能会让你们感到不适。” 在所有人都低头检查自己的安全带时，驾驶员回到了驾驶位上。他的手指在一个红色按钮上有节奏地轻轻敲打着，好像在进行着某种倒计时。而后舱的安全局长有意识地将自己的安全带勒得更紧了一些。 突然，驾驶员果断地按下了红色按钮。一串迅捷的机械解锁的声音在车厢中间传来，整体车厢断开成了两截。后舱的特勤人员，看着那条正在一点点拉开的缝隙，立刻意识到了情况不对。 但还不等他们手上有所反应，后半个车厢在尖锐的刹车声中急剧减速，巨大的减速度过载将他们死死勒在安全带上无法动弹。前方的元首们本能地向后看去，只见钢轮与铁轨摩擦出的火花很快消失在了漆黑的隧道中。 当他们在惊愕与愤怒中回头看向驾驶员时，她已经掀掉了脸上的易容膜。 “我叫李娜，国家安全局侦察科科长。请各位元首不要惊慌，我没有恶意，也不会伤害你们。”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萨卡诺夫总统愤怒地质问道，斯拉夫人特有的大嗓门，几乎压住了车厢断口带来的气流声。 李娜从腰间掏出两支手枪，向萨卡诺夫总统扬了扬眉毛： “我知道您后腰上别着一支ppk，我在国宾馆的时候就看到了。但我建议您别拿出来，除非你觉得你的出枪速度比我快。我当然知道我在干什么，我正在和世界上最有权势的一群人结为仇敌。 这意味着我就算能从这儿走出去，恐怕在地球上也没有容身的地方了。正因为如此，所以我希望各位不要逼一位走在绝路上的人，这样我可能真的会向你们开枪的！”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把目光投向了一直没有说话的首长。 “主席先生，这是您安排的吗？” 首长眼神复杂地看向李娜，徐徐摇头。 北美艾萨克总统满眼慈蔼地看着李娜： “孩子，我们这群被安全带绑着的老头恐怕威胁不到你什么，希望你放松点，我们可以谈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李娜双手里的枪虽然对着地面，但全身的肌肉却都绷紧了。 “谈谈?没这个必要了，艾萨克先生。如果跟你们直接谈有用的话，我们也没必要付出这么多牺牲来搞这一出了。我的目的很简单，借你们一节课的时间，仅此而已。” “一节课？”萨卡诺夫疑心重重地问道。 李娜目光警觉地扫视着车厢里的元首们，点了点头： “是的，就一节课。等你们上完可能是这辈子印象最深刻的课之后，会比任何人通过任何方式告诉你们所谓的真相，都要管用。你们都会感谢我的，相信我。 顺便说一句，不要指望你们身上带着的那些小玩意儿能帮你们找来援军。各位的幕僚和安保人员，现在都被困在隧道里或者国宾馆的地下站台上。未来的两个小时，不会有人来帮你们的。要想不出意外，那就请各位安心上完这节课，这关乎人类的存亡。” 说完之后，李娜把身体靠在列车的前舱壁上，随后列车开始减速。 完全停住之后，一个金发女人带着二三十个穿着动力战甲的人出现在了列车后方。那些人有黑人，白人，其中半数都是本国人。 其中两人在列车车厢的端口处安上了一个梯子，金发女人礼貌地说道： “请各位元首见谅，非常抱歉以这种方式邀请你们。请各位立即跟我来，窗口期就要到了，我们得抓紧时间。” 艾萨克总统认出了这个金发女人和其中的几个北美人，他惊愕地问道： “玛姬？你怎么在这里！这件事马尔斯也有份儿对吗？” 玛姬温和的笑道： “很荣幸您还记得我，但我现在没时间和您解释，请赶紧跟我们来吧！” 四十多位国家元首在三十几个机甲战士的搀扶或者说是挟持下，进入了隧道旁边的小门。沿着垂直甬道里，用钢管搭建起来的螺旋楼梯爬了许久，来到地面之时，众人都已经气喘吁吁。 看着地上的红毯，鲜红的立柱、隔墙和门扇，鎏金的窗花，还有考究的水墨壁画以及复古的东方木质吊灯，首长迟疑问道： “我们这是在故宫城楼里？” 李娜一边更换着动力战甲，一边回答道： “还是咱首长厉害，一眼就看明白位置了，没错！咱们就是在故宫城楼里。刚才那个甬道是修建隧道时留下的竖井，楼梯是我们紧急加装的，这个出口也是今天早上才挖出来的。我想您应该也记得，应急隧道要从城楼下通过。” 首长浅浅点头，眼中的疑惑更深了几分。 这时，一身白裙，一手提着小包，一手怀抱着文件夹，留着短发，画着素雅淡妆的夏岚走了进来。她的笑容如秋水一般温柔，举手投足都透着与生俱来的从容和优雅。 艾萨克总统看了看周围浑身甲片呜呜作响的机甲战士，又看了看夏岚，耸了耸肩： “我们好像无法拒绝一位这么美丽的女士，为我们上一节也许是最特殊的课了。” 第三卷地球舰队 330燎原（十九） 空中的黑云遮天蔽日地堆成了一整片，像一块生锈的厚重铁板，渐渐往地面上沉。若不是那些顶着云底的高楼尖塔，这笼罩大地的云山恐怕早就砸到了地面上。 夏岚昂首挺胸地走出了故宫城门，在她身后不远处，几名机甲战士护送着，也可以说是押送着行星防御理事会的四十几国国家元首跟在后头。 李娜带着其他的机甲战士，迅速分散到了故宫城楼前的广场四周。他们已经提前用半人高的围栏在广场中央以升旗台和华表为边界，隔离出了一个方形的区域。在整个广场上，还随意都摆放着若干望远镜。一些就在附近的记者，已经因为收到的信息赶了过来。 夏岚刚刚走上金水桥，就停下了脚步，她看了看时间，对后边的首长们说道： “各位元首，请在城门洞里稍候，以免感到不适。” 就在元首们好奇地相互窃窃私语之际，天上那如泥沼一般的浓云，陡然迸发出不可直视的光亮。整个世界在强光之下失去了形态和边界，所有人都下意识地遮住了眼睛。 身处在门洞里的元首们，也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只有夏岚站在桥上岿然不动，任凭强光吞噬她的身影。 片刻之后，强光稍有减退，此时空中的浓云正像浸润了汽油的棉花一般熊熊燃烧着。赤红色的光芒在翻滚的浓云中闪烁着映红了大地，仿佛全世界都在上古巨兽的可怖巨口中被咀嚼变形。夏岚的一身白裙更像是沾满了殷红的鲜血。 眨眼的工夫，天际线上的红光已经悄然被白光驱散，并且还在迅速变暗，刺眼的红光也褪色成了温和的橙色。强光的范围迅速收缩，只有一个巨大的橙色光团还在天空正中的云层之后，闪烁着苦苦支撑着，就像是太上老君的炼丹炉打翻在了头顶上。 云层之上巨大的光晕如泄气的气球一般飞快地收缩着，最后变成了三个彼此距离相等的小光点，之后完全消失不见。而原本死气沉沉的云盖，却突然如沸腾的火锅一般，剧烈地翻腾了起来。 不知是云后有何种妖邪巨怪的恐吓，厚重的云层如受惊的羊群一般四下奔逃。一道裂隙出现在了头顶，并且迅速扩大。 明媚的阳光和幽蓝的天空竟然出现在了裂隙之后，为大地重新涂上色彩的丁达尔光柱，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以城楼为中心，迅速向整个城市扩散。 无论是围挤在广场边栏杆后的记者们，还是簇拥在门洞下的元首们，都被这陡然生变的奇观惊得目瞪口呆，唯有金水桥上站着的夏岚，依旧保持着从容优雅的浅笑。 “由高斯工厂劲弩系统发射的3枚w33战术型核弹，刚刚在3万米的高空被同时引爆。强大的冲击波和热效应，会短暂地驱散我们头顶的云层，预计持续时间为90分钟，这对我们今天要上的课，至关重要。 核爆引起的放射性尘埃在到达地面前会被大气环流充分稀释，其造成的电离辐射量，仅相当于拍摄五次x光片。请各位元首和记者朋友们不必担心，下面跟我来吧！” 夏岚的讲述正通过拾音器和广播，回荡在整个城楼广场中。 见众元首仍有迟疑，首长第一个走出了门洞，他看了看夏岚，又转向裹足不前的众元首们： “想必夏岚他们为了这难得的晴天，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既然这好天气的时间有限，咱们眼下也没有其他事可做，不如就听她的安排吧！” 在首长的带头作用下，众元首也跟着夏岚来到了升旗台下。这里已经提前准备好了椅子，每一张椅子的两侧还摆放着一个屏幕和一架普通的家用天文望远镜。 首长们就座之后，几名机甲战士分列到了课堂的四角。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了广场的围栏边上，李娜带领的人也开始在围栏的边上维持秩序。夏岚站到升旗台上，转身面向元首们，面带庄重的微笑： “本来今天的课是应该由陈飞宇总师为各位来上的，但是他现在...”说到这里的时候，一股悲伤的情绪冲击着她醉人的浅笑。她咬着嘴唇，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现在就由我来代替陈飞宇总师，完成这一节课。我们都知道，肉眼之所以能看到物体，是因为物体表面反射的光子刺激了视网膜神经。简单地说，在目力可及的范围内。如果光照足够强的话，很多我们看不到的物体，都能被看到。” 说完，夏岚拉开了身旁一块被黑布盖起来的石板。那正是苏美尔文明那幅雕刻着十二颗星星的石板画原版。夏岚开始详细地讲述起了，六千多年前的古代文明，如何通过尼比鲁星制造的冰面反射层，观测到原本目力不可及的外太阳系行星的过程。 已经回到庄园的林雨疏，看着直播画面上的内容，一掌拍到了桌面上： “就凭他们几个人，竟然明目张胆地把四十几个国家元首劫持到了故宫城楼前！还招摇过市地做起了这幼稚得令人发笑的全球直播，你们这群人是干什么吃的！” 林雨疏用愤怒掩饰着她此刻内心的慌乱，她虽然还不清楚这群人究竟要干什么，但已经很明显地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就上当了。 “那我们现在应该做些什么。”助手的声音颤抖得就像桌上水杯里晃动的水面，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城府极深的领袖，如此赤裸裸地发泄情绪。 林雨疏咬着双唇，紧紧皱起的眉间牵扯出了眼角深深的鱼尾纹。 “立刻断掉这可笑的直播，让她们只能自说自话。之后再来慢慢处理现场目击的人！” 助手深深吞了一口唾沫，低声说道： “这恐怕在地面上办不到，他们的直播信号不是通过esdc的卫星网络传输的。而是使用的埃隆.马尔斯在公元纪元时期发射的私人卫星，我们没有这些卫星控制权。” 林雨疏斜眼看着助手，灼人的目光逼得她深埋着头。 “那就击毁这些卫星，用反卫星导弹，或者直接派轨道上的飞船去俘获或者破坏掉！无论用什么办法，立刻停止掉这该死的直播！” 助手脚趾抓紧的双腿瑟瑟发抖，硬着头皮回应道： “这些办法我们已经想过了。有反卫星能力的宙斯盾系统，在第二次去军事化运动中，就被停用，并很快拆除了。近地轨道上的所有空间站，现在正在按照esdc发布的命令休假，最快也要4个小时才能找到并破坏这些卫星。” 林雨疏紧绷的身体一下子松弛了下去，她瘫坐在靠背上，竟然哈哈地发起了癫笑。 “哈哈哈哈，这就叫作茧自缚啊！” 正当助手想上前安慰的时候，林雨疏又猛地绷直了身躯，站起了身来。她目光冰凉地看着助手： “命令围攻高斯工厂的人，火速赶往故宫广场待命。然后，向国宾馆附近的所有无人机和战斗机器人下达一条不可逆指令。以故宫广场为目标范围，执行剿除叛军的指令！” 林雨疏的命令惊得助手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她圆睁的双眼中写满了惊恐和不安。这条指令意味着，上千部没有情感和道德约束的杀人机器，会无差别地杀伤所有阻挡它们前往目标区域的人或者物。 而等它们到达了目标区域，会在没有任何警告的前提下，消灭所有目标区域内的人类生命。更可怕的是，如果在指令上加入了不可逆的词缀。无人机和战斗机器人将会在接收到指令之后，关闭一切对外联络信道，直至被摧毁或者任务完成。 见助手怔怔地站在原地，没有动作，林雨疏咬牙切齿地发问： “有什么疑问吗？” 回过神来的助手赶紧连连摆手： “没有，没有，我这就去执行。” 助手匆忙而慌乱的脚步还没有走远，林雨疏又补了句： “让林雪继续工作。” 第三卷地球舰队 331燎原（二十） 位于城边的国宾馆，恰好处于核爆制造的晴朗区和浓云区的交界处。高耸的云墙宛如巍峨的喜马拉雅山脉飞到了头顶上，数不清的云峰直指着碧蓝的苍穹，仿佛已经刺破了卡门线。 核爆的冲击波和热浪冲刷到这里的时候，已是强弩之末。弯成一道弧线的乌黑山脉在半空中只稳定了几秒钟，就如慢放的塌方一般，缓慢地翻滚着向市中心的方向涌去。倾倒的云墙之上，闪电如蛟龙穿梭，雷声如万兽齐鸣。 突然，一个沉闷的轰响从云后传来。那声音震天如雷，但又不似雷声转瞬即逝，而是由远及近地从云间掠过。那声音所到之处，部署在楼顶和空地上的防空导弹霎时间烟雾喷溅，火光四起，一枚枚火球争先恐后地随着那声响，钻入了摇摇欲坠的云层之中。 万米高空之上，只见一架巨大的白色三角翼飞机如天鹅一般冲云而出。翼间卷起的涡流如龙卷风一般粗大，机尾喷射出的一串幽蓝色马赫锥长达数百米。与此同时，十数枚红球也紧跟其后，腾云而起。 坐在驾驶舱的马尔斯戴着牛仔帽，哼着小曲缓缓推动着节流阀。她的瓦尔基里空天飞机虽然达不到足够的速度，把空天飞行器送上太空，但却可以轻松地甩掉尾随而来的防空导弹。 实际上，这已经是马尔斯驾驶着瓦尔基里飞机在低空和云端第三次穿行了，他的目的是要尽可能地耗尽地面部署的程控防空导弹。 尽管此时的空中，闪电与火光在将倾的云墙之中穿梭，雷声与导弹呼啸此起彼伏，俨然一副天界众神大显神通的模样，但地面上却根本没有人在意到。 接到了不可逆剿灭指令的武装机器人已经开始行动，蜂群一般的无人机腾空而起，轮式武装机器人如野马奔腾。他们的芯片自动选择了通往故宫广场最近的路径，而这条路径也恰好是国宾馆的一众记者们，在看到直播之后赶往故宫广场的路径。 当这些浑身闪烁着警灯的武装机器人，成群结队地出现在他们身后和头顶上的时候，急着赶往故宫广场的记者们还并没有太在意。直到有人因为拥挤而摔倒之后，被高速驶来的轮式机器人直接压过发出了惨叫声，人们才注意到了情况不对。 本就拥挤的人流和车流瞬间乱成了一锅粥，这立刻触发了战斗机器人的应急程序——一切阻拦它们前往目的地的人或者物都将被消灭。 楼宇间霎时枪炮齐鸣，惨叫连连。机枪喷吐着火舌，像镰刀收麦子一样，将人群一排排地扫倒在地。横冲直撞的火箭弹，冲进扎堆的人群，残肢断臂伴随着爆炸的尘土四下飞溅。路上的汽车接连变成一个个燃烧的火球。 往日文明最为集中的主干道，已经变成了鲜血与火焰交织的屠宰场。 马尔斯驾驶着瓦尔基里冲上了两万米的高空，看着弧形的地面和半透着黑色的天穹，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他向无线电说道： “又一批防空导弹搞定了，地面还剩多少？” 无线电里传来了玛姬焦急的声音： “我们还能探测到火控雷达的信号，但是很微弱了。你必须马上行动，现在林雨疏的机器人大军正聚集在通往故宫广场的主干道上，是绝佳的机会。而且......而且它们正在屠杀平民” 马尔斯咬紧了牙关： “我这就下来！” “千万小心！” 玛姬的声音里带着些许啜泣。瓦尔基里设计的初衷是在高空冲刺的空天飞机母机，她没有武装，没有地形雷达，在低空低速状态下还极容易失控。这让瓦尔基里的每一次低空俯冲，都是用生命在进行的豪赌。 马尔斯驾驶飞机在高空中绕出一个巨大的弧线，他刚刚对准航线，准备开始进入俯冲。飞机就在震颤中传来了隆隆的轰响声，仪表台上的六个引擎故障灯同时闪烁了起来。 大气环境中高密度的尘埃，已经让发动机不堪重负，引擎的喘振几次险些造成空中熄火。但马尔斯只是淡然地关掉了警报，推杆让飞机进入了俯冲姿态。 通往故宫广场主干道上的屠杀已经进入了尾声，惨叫声和枪炮声时不时地回荡在楼宇间。那些有机会跑到路两侧的幸运儿，蜷缩在墙角，堵着耳朵闭着眼睛，祈求着这些枪管冒着青烟的杀人机器放过自己，而更多的人已经化作了车轮下血肉模糊的尸块。 此时的云墙已经盖过了主干道的天空，黑暗正降临在大地上。忽然，整个城市的空气仿佛都震颤了起来，随之而来的就是撕破空气的尖啸声和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当瓦尔基里空天飞机以超过声音的速度，如鲲鹏展翅一般从云层中扑将下来的时候，庞大的机身让高楼和路面都为之震颤。瓦尔基里虽然没有武装，但其庞大的机身在超音速飞行时顶起的激波，可以摧毁任何暴露的软目标。 瓦尔基里巨大的双翼之下，所有建筑的玻璃瞬间爆裂，暴露在地面上的软目标如遭到了无形刀剑的劈砍一般分崩离析。当飞机擦着摩天大厦的避雷针，从主干道上一掠而过之后。 哀号声和枪炮声都戛然而止，主干道上只剩下了一锅金属和血肉烹煮的浓粥。空气还如抽泣般地震颤着，密如暴雨的玻璃渣子从天而降，仿佛是高楼也在为之落泪。 马尔斯死死地拉着操纵杆，节流阀已经推到了顶端，但舷窗外的景色却在引擎不住的喘振声中越来越慢，来自椅背的压迫也越发无力。他松开了操纵杆，向着故宫广场的方向眺望，脸上露出了痴迷的笑容。 “夏岚，祝你好运，希望来生还能遇见你。” 赤红的火球在碧蓝的天空中炸开，片刻之后，浑厚而低沉的轰响声扫过了故宫广场，元首们都纷纷向着那朵几乎要消散的火球看去。刚刚讲完苏美尔石板的夏岚轻轻闭上了眼睛，一滴清泪随着她用力呼气从眼角滑落。 “夏岚女士，你给我们讲这个苏美尔人在六千多年前，利用尼比鲁星回归太阳的时候，蒸发到太空中的冰晶，形成镜面反射太阳光，从而观测到外太阳系行星的故事很精彩，我也听明白了。 但是我不明白的是，你们顶着全世界最重的罪，把我们挟持到这里来，难道就为了给我们讲讲关于古代天文学发展的猜测和臆想？你能不能直接告诉我们，你们到底想表达什么？”俄国的萨卡诺夫总统不耐烦地质问道。 夏岚擦去脸上的泪痕，又恢复了礼貌的浅笑，她指了指身旁那块六千多年前的石板。 “当然不是，萨卡诺夫总统。这也不是故事，而是发生过的历史。这块石板上的十二颗星星告诉我们，在特定的光照强度下，直接观测到外太阳系物体是完全可能的。我不想，也没有资格告诉你们任何事情。你们都是国家的首脑，有顶级的智慧和超凡的判断力。 现在我和我的朋友们也制造了同样的观测条件，当你们和全世界在观看直播的人们，亲眼看到事实的时候。我想你们能够自己得出结论，谁才是要挟你们的人，又是谁在威胁着文明的安危。” 元首们对夏岚云里雾里的话感到难以理解，他们交头接耳地议论着，连已经聚集在围栏周围的人群也开始有些躁动。 这时，坐在前排的首长满脸笑意地回头看了看各位元首： “各位，既然我们都已经坐在这里了。到现在为止，生命也没有受到威胁，我认为还是有必要把这堂课听完的。毕竟，这堂课是用鲜血和生命在备课。我们应该对生命应该有最基本的尊重。” 首长的话让众人又恢复了平静。 “夏岚，请你继续吧。不过你们得抓紧时间，因为我们已经听到城里的枪炮声了。” 第三卷地球舰队 332燎原（二十一） 夏岚朝着离她最近的一名机甲战士浅浅点头，那战士立刻心领神会，打开了旁边的一部折叠天线，首长们身旁的屏幕上出现了正在连接的提示画面。 “屏幕上即将显示的是，我们通过中继卫星发回的空间实时画面。信号没有加密，全世界所有卫星信号覆盖的地区，都能同步接收到实时画面。” 当周成的形象出现在了屏幕上的时候，不仅元首们都啧啧称奇，连围栏外边堆了三层的记者和媒体人也出现了阵阵嘈杂。想必全世界正守在直播画面前的观众，也都同样发出了惊叹。 因为这位世界顶级的物理学家实在是太出圈了。但令周成自己都哭笑不得的是，他的久负盛名并不是因为在科学上的造诣，而是在诺奖的颁奖礼直播上，拒绝领奖，并对评奖委员会的专家们破口大骂。 “直播线路已经接通了，您开始吧，周教授。” 一个断断续续的画外音之后，全场立刻安静了下来。 向来在镜头前都是板着张铁脸的周成，这次竟然破天荒地露出了一个微笑。从偶尔卡帧的画面上都可以看出，他并不是很适应这种状态，但仍在很努力维持着牵强的笑意。 “我现在正乘坐着蜂鸟飞船，飞行在距离地球约九百万公里，高于太阳系黄道面二十五万公里的空间轨道上。你们看到的画面，实际上是在半分钟之前发生的，这该死的光速恒定真是碍事儿。” 看到周成紧张兮兮的表述，众人都会心一笑。但同时，所有人都看出了他紧张背后的焦虑和不安。手持式摄像机的画面转向了蜂鸟飞船巨大的球形舷窗外。 “从我现在的位置看上去，地球就像个...额...玻璃弹珠。其实我已经上过很多次太空了，但宇宙的浩瀚仍然让我难以形容，只有身在其中，才能感受到无论多么天马行空的事情，在这样尺度下都有可能发生。” 镜头扫过了在群星中微微闪烁的地球，以及在屏幕上光芒万丈的太阳之后。转向了不远处的四艘蜂鸟飞船。虽然这片空域里并没有星际尘埃，但蜂鸟飞船四片巨大的电磁旋翼正全速对向旋转着。 镜头稳定之后，人们发现蜂鸟飞船的电磁旋翼翼尖似乎安装着某种发光装置，让整个旋转的旋翼呈现出了一个红色光圈。周成微微调整了镜头的焦距之后，人们才惊愕地发现，四艘电磁飞船正向着深空中的某处发射着圆锥形的光柱。 “我们在蜂鸟飞船的电磁旋翼顶端，安装了超大功率激光发射器。四艘飞船，总共十六束高能激光的持续循环聚焦照射，可以轻易地在几十公里厚的冰盖上，融出直径数十米的冰洞。而我们聚焦的目标，是此刻距离我们仅有3.9个天文单位的木卫二欧罗巴。” 此时直播画面被一分为二，一半是周成的继续直播，而另一半则出现了韦伯空间望远镜对木卫二的观测画面。 “我们知道，木卫二的体积与月球相当，却是太阳系最大的水库，其冰盖下全球海洋的总量是地球海洋的至少三十倍。万有引力拉扯着厚重的冰盖，向地下海洋施加着强大的引力势能。木卫二炽热的核心又在不停地增加着海洋的内能。 而木星强大的潮汐力，会周期性地挤压木卫二的冰壳。在引力能、热内能、潮汐能的三重作用下，木卫二的地下海洋实际上是处于高压状态下的。我们在实际观测中，也发现了木卫二会周期性地撑开百公里长的裂缝，将高压液态水直接喷上数万千米的宇宙空间。” 周成看了看时间，接着解释道： “经过夏岚的计算，木卫二冰盖下的海洋压力在近期已经处于峰值。但这次，我们不会让欧罗巴自己涨出裂缝来泄压。接下来你们将看到十几个小时之前，蜂鸟飞船激光阵列刚刚开始作业时，来自蜂鸟飞船和韦伯空间望远镜的画面。” 元首们都聚精会神地看着身旁的屏幕。周围的记者们或是拿出手机观看或是围到了广场四周建筑物上的大屏幕前。此时，已经有数万人聚集到了故宫广场，他们不完全是记者和媒体人，也有普通百姓，更多的人还在向故宫赶来。 空旷的太空中，四艘蜂鸟飞船无声地排成了正方形的队列。四股圆柱形的激光，在驾驶员们细针密缕的操控下，直指欧罗巴冰封的赤道。三十一分钟之后，16束高速旋转的激光，精确地照射在了预定区域内。 看似坚固的冰盖，仅仅被激光柱聚焦了不到一秒钟，就在冲天的蒸气下溶解开裂。激光束如烧红的改锥扎进猪油里一般，转眼间在冰盖上钻出了数百米深井。被高温直接蒸腾的水汽，来不及逃逸到激光聚焦的范围之外，又被立刻等离子化成了掘进的润滑剂。 短短几分钟，一股炽白的喷流如高压锅里的蒸汽一般，从深井里奔涌而出，连激光束都只能退避三舍。这股高压水喷流，轻松地就突破了木卫二仅仅只有1.3公里/秒的引力加速度，直冲到了数千公里的宇宙空间中。 激光束停止了聚焦，在短暂的调节之后，四艘蜂鸟飞船将会聚焦下一个预定点位。此时，录像画面开始倍速播放。随着蜂鸟飞船的激光束在木卫二的冰盖上不停地聚焦，整个木卫二像螺旋烟花一般，向宇宙空间中喷洒着无数根细长的水柱。 周成的声音又出现在了扬声器里： “虽然宇宙空间中的温度只有2.75k，约零下270度。但因为没有传导热的介质，这些被喷洒到宇宙空间中的水汽并不会立刻冻结。而是会在木卫二的自转角速度、引力、惯性还有其他作用下，形成一个以木卫二为圆心的液态星环。 我们通过控制激光聚焦的时间和位置，让这个水盘形成厚薄不一的螺旋纹路。在水盘完成凝结之后，我们就能得到一面超过三十倍地球直径的菲涅尔透镜。这是一面人类利用自然伟力打造的超级透镜。 现在这面透镜已经完成，即使遥隔3.9个天文单位，我仍然能用肉眼看到这面直径超过木星的透镜。我真的很难形容此刻的心情，我想起了阿基米德说过的话，给我一根杠杆和支点，就可以撬动地球。我们的科学就是这杠杆和支点。” 看着画面上的周成一脸兴奋地指着舷窗外那个几乎不可见的亮点，人们不禁仰头看向天空，夏岚也不失时机地指出了木星系统在天空中所在的方位。定睛看去，还真找到了那个即使在晴空中都泛着微光的星星。 阵阵惊叹声在人群中响起之际，夏岚清了清嗓子： “大家也许对这个名字拗口的透镜不太熟悉，但我想大家一定都知道港口的灯塔。使用普通发散光源的灯塔，之所以能够在风暴中照亮几十公里外海面上的船只，正是利用了菲涅尔透镜的聚光原理。 我们用木卫二制造了规模空前的菲涅尔透镜，太阳就是我们的天然光源。现在，这座星系级别的灯塔，已经将光线聚拢到了太阳系边缘的奥尔特云的某处。这让我们即使是使用最普通的天文望远镜，你们也能亲眼看到在星云的背后，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元首们都把眼睛凑向了已经调试好观测角度和焦距的望远镜目镜，一些有天文望远镜使用经验的人还会自己动一动旋钮。而广场上聚集的人群，也围拢到了预先摆在这里的几十台望远镜周围。 夏岚通过广播，耐心细致地向广场上和正在收看直播的人，教授家用天文望远镜的使用方法，并且告诉了他们需要观测的目标星区位置。 最后，夏岚看着直播摄像头，怔怔地说道： “木卫二周围的菲涅尔透镜会存在约二十小时，之后便会被应力、引力和潮汐力破坏。在这之前，对于所有在太空中的人来说，都有若干次观测窗口。而地面上，即使此刻没有在京华城中心附近的人，我们也为你们提供了亲眼观测的机会。 高斯工厂发射的15枚战术核炮弹中，剩余的十二枚已经被送入了预定轨道。它们将会以三枚为一组，在观测窗口到来之前的十五分钟，分别在柏林、伦敦、纽约和洛杉矶上空爆炸。你们会在短暂的晴空中，看到人类文明即将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第三卷地球舰队 333燎原（二十二） 环形的云墙似如来的紧箍一般朝着故宫广场收紧而来，丁达尔光柱的范围已经溃缩到了目力能及的地方。东二环方向楼宇间闪烁的枪火与云墙上翻滚的闪电交相辉映，阵阵枪声在滚滚闷雷中显得格外刺耳。 已经换上了动力战甲的邵峰和李娜一起，站在围栏外维持着秩序，此时他们身边的战友已经寥寥无几。虽然马尔斯的死亡冲锋，消灭了绝大多数无人飞行器和轮式武装机器人，剩下的少数也在机甲战士们手中的电磁步枪下变成了碎片。 但重型履带武装机器人，却因为速度缓慢，反而躲过了音爆激波的摧毁。这些披着厚重装甲，手臂上端着重机枪，履带底盘上装着榴弹发射器，肩后挂着火箭巢的武装机器人。虽然逻辑判断能力低下，但杀伤效率极高，且数量众多。 二十几名机甲战士在通往故宫广场的主干道上，与这些杀人机器周旋着，想方设法阻止它们前进。广场上虽然已经聚集起了数万人，但依旧井然有序。邵峰他们与其说是维护秩序，倒不如说是最后的预备队。 “查到陈飞宇的下落了吗？”李娜低声问道。 邵峰看着李娜战甲上倒映着的闪电雷光，无奈地摇了摇头。 “是装在他身上的定位器被发现了吗？”李娜追问道。 邵峰刚要回答，远处就传来了一阵沉闷的轰响，分不清是云墙的滚雷还是榴弹的爆炸。广场上的人群下意识地弯了弯腰，但并没有尖叫也没有人乱动。 “应该不是，反馈信息一直都是无信号。如果被强行拆除，会先收到一个警报信息的。” 李娜虽然松了一口气，但依旧很焦急： “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去找他啊！我担心他....” “担心没有用，现在只能靠他自己。我们必须先把这一茬应付过去，才能腾出手去找他！”邵峰沉沉打断了李娜的话，其实他心头此刻也如猫爪狗啃般的急躁。 正在此时，无线电里传来了前线战友急促的呼救声： “它们的火力太猛了！我们已经伤亡过半......快要顶不住了！” “坚持住兄弟，我们这就来！”邵峰回应了之后，向李娜使了个眼神，随后放下了战甲的面罩。 “我们走了，这里就完全没有人维护秩序了！”李娜一边跟着邵峰，一边说道。 邵峰正要回答，旁边一个正在拿着手机直播的年轻人，绷着稚嫩的脸庞信誓旦旦地说道： “你们放心去吧！这里就交给我们这儿的所有人，我们会尽全力保护夏岚博士给全世界上完这堂课的,我们是你们最后的防线！” 看着一双双众志成城的眼睛，邵峰掀起了机甲的面罩，向他们庄严地行了一个军礼之后，决绝地向着火光闪烁的方向走去。 距离故宫广场只有几公里之遥的主干道，就像1942年的斯大林格勒。高楼的玻璃幕墙被爆炸的震波全部撕碎，裸露的混凝土立柱和楼板被窗口里窜出的火舌舔得焦黑。 地面上满是玻璃渣子、分不清敌我的零件和无数燃烧着的机器人残骸。硝烟如迷雾一般笼罩着整条街道，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焦臭和血腥味。 马尔斯的首席安全员卢克正靠在燃烧的汽车残骸后头，他大腿上的装甲已经变形，看上去受过重创。甲片的缝隙里，还有鲜血流出的痕迹。 叽叽嘎嘎的履带声越来越近，他从肩后的榴弹发射器上卸下了最后一枚榴弹，打开保险之后扔进了机器人头上的建筑物窗口里。 “轰！”的一声，爆炸掀起的硝烟和零碎，几乎将机器人吞没。履带声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机器人扭动腰部的“呜呜”声。它需要将传感器对准爆炸发生方向探明情况。卢克抓住这个空档，端起电磁步枪顺势倒地。 对着正扭转着身体的机器人脆弱的腰肋，死死地扣住了扳机。机器人身上瞬间火花四溅、零件乱飞。还不等它回转过身体来，一连串爆裂的电火花就吞没了它的上半身。 “电压不足！电压不足！请更换电池！” 电磁步枪的报警声才让卢克松掉了扳机，他正想挣扎着把身体缩回汽车残骸后边去。只听“嗖！嗖！”两声，硝烟中窜出的两个火球接踵而至，连续的爆炸将汽车残骸和卢克炸成了碎片。 几双猩红的眼睛渐渐从迷雾中显露了出来，叽叽嘎嘎的履带声统治了迷雾笼罩的街道。 就在此时，浑厚的v8引擎声的怒吼声响彻楼宇之间。军车的大灯如复仇之眼一般死死盯住了打头的重型机器人，几条火线瞬间聚焦到了军车之上。密集的弹幕立刻点燃了狂飙的军车，但重达五吨高速冲来的惯性已经势不可当，巨大的撞击声回荡在街道上。 启动自动驾驶之后，提前跳车的邵峰和李娜，此刻正分别隐蔽在街道两侧楼上燃烧的窗口后头。 “看清开火的位置了吗？”邵峰用无线电低声问道。 “根本不用看，这机甲头盔有热成像系统，迷雾中的敌人一清二楚！还有至少六个，小菜一碟！”李娜回应道。 “别大意，它们也有热成像系统！注意利用热源隐蔽！我先来，你准备！” “明白！” 说罢，邵峰把电磁步枪的功率调到最大，从火焰之间瞄准了一台机器人的头部。 “啾啾啾！” 一阵短点射之后，那机器人的头上立刻火花四溅。虽然动作迟缓了几分，但在厚重的正面装甲保护下，并没有受到致命打击。 完成点射之后，邵峰毫不恋战，转身就向着建筑物的深处狂奔而去。刚刚跑出两三步，雨点般的弹幕就追讨而来。混凝土如豆腐渣一般崩裂开来，飞舞的流弹在他的装甲上频频撞出火花。几声轰响之后，裹着碎石渣子的烟雾将奔跑中的邵峰吞没。 此时，在街对面另一栋楼上的李娜抓，住了几部重型机器人转身攻击邵峰的空档。在不到两秒钟内，用三个短点射命中了三台机器人脆弱的肋部。但还不等她有时间细细欣赏电火花飞溅的场面，硝烟中几双猩红的双眼已经转了过来。 转身逃离已经来不及了，李娜索性纵身从楼上跳了下来，炽热的火线几乎是贴着她的头皮追到了地面上。好在她在选择射击位置的时候，有意挑了个地面有机器人残骸的位置，刚好落到了几部机器人残骸的中间。 机器人残骸厚重装甲在密集的弹幕中叮当作响，火箭弹和榴弹也接二连三地砸了过来。若不是没有直接命中，又有动力战甲的保护，李娜恐怕早就被爆炸的震波粉碎了五脏六腑。 李娜蜷缩在残骸之中，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周围的残骸在弹幕中被烧红，然后击飞。就在此时，已经绕到了侧后的邵峰举枪便射。几个短点射，再加上榴弹的补刀，李娜终于从快要被削平的废墟里站起了身来。 “我说峰哥，你下次能不能跑快点，我都快被活埋了！”李娜撑着腰一瘸一拐地向旁边的建筑物里走去，嘴里抱怨道。 “少废话，赶紧隐蔽。不知道还有没有.....” 话音未落，邵峰的余光就看到了硝烟中闪烁的火光。他本能般地向后翻滚着卧倒，但几发穿透了填充墙的点五零子弹还是击中了他。超强合金制造的战甲能够抵挡穿透，但如巨锤砸击般的冲击力仍旧险些疼得他失去知觉。 连滚带爬了好几圈之后，邵峰终于绕到了几面结实的承重墙之后。 “峰哥！峰子！你没事吧！”无线电里传来了李娜压着嗓子的焦急询问。 “哎呀...真特么的疼，但死不了。还得多亏了马尔斯.....”说到这里的时候，邵峰一下子如鲠在喉，眼前不自觉地又出现了那朵在碧蓝色天空中炸开的烟火。 无线电里静默了片刻之后，李娜低声说道： “峰哥，我刚刚看过了，这是最后两台。但它们好像学聪明了，两台机器人靠得很近。咱们还用这一招的话，不一定两台都会开火。而且，咱们必须出枪非常快才行。” 无线电里能够清晰地听到邵峰一边抹鼻子一边吸气的声音，他重重地吞了一口唾沫才说道: “出枪再快也不行，我的电磁步枪被打坏了。” 李娜迟疑了片刻之后，说道： “要不,咱们试试州长那一招？” “州长那一招？哪一招啊！你说的是温切斯特单手换子弹，还是用挂着人的空空导弹打直升机，额...我知道你说的是哪一招了！” 第三卷地球舰队 334燎原（二十三） 邵峰和李娜隐蔽在残垣断壁的楼宇间隔街相望。两部重型武装机器人在街面上，相距十几米排成横队，压着地上的残肢和零件，缓慢地搜索着。 邵峰轻手轻脚地挪动着身体，可刚要靠近到窗边，一阵点五零的长点射就压制了过来。他赶紧退了回去，紧随而来的榴弹震得他耳心发痛。 “峰哥，刚刚只有一部机器人发动攻击，另一部在警戒！现在两个机器人都停在了路中央交替掩护。咱们连挪地方都成问题，州长那一招恐怕不好使了！” 邵峰将两个满电的电磁步枪的高能电池握在手中摩挲着。 “必须把它们解决了，要是放任这两个家伙冲到故宫广场上，那就全完了！你按我说的做！” 说完之后，邵峰把两块高能电池放在地面上，用枪托狠狠地砸向了电池的对接口。两块电池立刻噼里啪啦地冒起了青烟，探测到动静的机器人立刻举枪压制。他不顾崩裂的石块和飞溅的流弹，捡起两块已经冒出明火的电池，一远一近扔向了窗口的方向。 被砸短路的电池刚刚落地，火焰就如挣脱了封印的恶魔一般喷涌而出，瞬间吞没了整个楼层。 从两侧楼上突然从窗口窜出的火舌，立刻吸引了地面上机器人的注意，它们面对面地相互警戒着对方的头顶上熊熊燃烧的窗口。但它们的热成像仪看不到的是，此刻正在踏着燃烧路径，从两边冲刺而来的邵峰和李娜。 当两人身披烈焰战甲在从龇牙咧嘴的火口中显出真身的时候，点五零机枪拉起的火线已经跟不上从天而降的邵峰和李娜了。战甲强劲的动力，让两人一跃跳出十数米远，直接落到了两个重型机器人的身上。 机器人的重机枪和火箭弹毫无顾忌地向各自的目标倾泄着火力，同时也在不遗余力地摧毁着对方的装甲。死死抓着机器人后背的李娜，看着对面被枪火映得面颊闪闪发亮的邵峰，大喊了一声： “峰哥，你这个样子真帅！” ...... 云墙已经逼近了广场的边缘，刺骨的劲风穿过密集的人墙到，达广场中间的时候，依旧带着冰冷的寒意。首长聚精会神地看着目镜，鬓边的银丝在寒风中徐徐晃动。这位在波云诡谲的政坛叱咤了一生的智者，此刻竟在微微抖动眉梢间出现了罕见的惊惶之色。 此时，在所有天文望远镜的目镜里都是同一幅画面。在宇宙深邃的黑色背景上，浮着一层若有似无的白烟，感觉就像是目镜上没擦干净的雾气。实际上这是在木卫二将阳光聚焦到目标区域后，包裹着太阳系的奥尔特星云反射的微光。 定睛细看，在稀薄的白雾中，隐匿着些许细若游丝的弧线。长时间凝视目镜之后，视网膜神经会逐渐适应宇宙幽暗的底色。这时，人们惊讶地发现，那些不起眼的弧线竟然如春天阳光下的飞絮一般，密集地铺满了整个目镜。 但与在春风中随意飞舞的柳絮不同的是，这些短短的小弧线无论是弯曲方向还是间距都保持着惊人的一致性。 有人抬起了头来，狠狠地眨了眨眼睛，然后又擦了擦目镜。有望远镜使用经验的人，轻轻地动了动微调。但当他们把眼睛重新凑回到目镜之前时，看到的仍然是同样的画面。 首长缓缓抬起了头来，面色凝重地问道： “夏岚同志，望远镜里的这些东西，是冲着我们来的吧！” 夏岚忍着眼眶里打转的晶莹，沉沉点头。随后，屏幕上播放了一段动态画面，宇宙背景里的群星飞快地斗转星移，无数轮廓清晰的弧线正缓慢地蠕动着。 “这是半个月前，周成教授使用韦伯空间望远镜，以每分钟为一帧拍摄的连续照片。我们由此可以判断，这些弧线是某种大质量物体，在奥尔特云中高速穿行形成的尾迹。” 这时，屏幕上出现了一张单根弧线被放大的照片。在这张不算清晰的像素点照片中，依稀可以看出弧线前大后小的立体结构，并且能分辨出弧线边缘闪烁着的荧光。在弧线的头部，一个有着规则外形的物体冷漠的反射着金属的寒光。 “这是在十分钟前，预定空域被木卫二透镜照亮之后，由火眼空间望远镜拍摄的高清照片。结合之前的观测数据，我们认为这种在奥尔特云中划出尾迹的物体，约为十万吨地球质量，总数超过七万个。 它们正在距离地球1.5光年的奥尔特星云深处，以光速的3%向地球而来。如果考虑到减速所需的时间，预计将会在六十五年之后到达地球。这绝不是天文现象或是陨石，而是一支外星文明的舰队！ 有证据显示，我们正在遭遇的星云危机，正是这支外星舰队所为。我们本来是有能力更早发现这一切的，但林雨疏和esdc却只字不提。我没有任何观点需要表达，我只想让各位亲眼看看，人类当前面临的到底是什么。” 夏岚的话让在座的众人无不变色。艾萨克总统眉头紧锁，看着天空的双眼中倒映着云墙上的闪电，他牙关紧咬，最后却只能无奈摇头。萨卡诺夫总统的眼睛死死地贴在望远镜的目镜上，仿佛要把眼球按到望远镜里边去，嘴里咬牙切齿地喃喃咒骂着。 特蕾莎首相顾不上精致的发型和妆容，她双手抱在脑后，圆睁着的双眼中满是恐惧与乞求地看着台上的夏岚，一行行眼泪在脸上画出了粉底的印记。 此时，头顶上的最后一缕光线也被浓云完全遮蔽，大地再次回到了寒风凛冽的黑暗中，滚滚的闷雷掩盖不住广场上数万人悲凉的哭泣声。 首长坚定地站起了身来，扫向众人的双眼中似有电闪雷鸣！ “我们必须立刻阻止这一切，立刻！” 他声音很低沉，却掷地有声。 呼啸的寒风撕扯着夏岚的裙摆猎猎作响，满头的青丝在她绝美的容颜上胡乱地飞舞，雷光与泪光交织着，流转在她的一双星眸中。 但她并不是因为恐惧和惊慌而落泪，而是她知道，高天恩、吴刚、马尔斯、陈飞宇还有其他人用生命和鲜血，终于点燃了这把文明的燎原之火。 ...... 邵峰和李娜解决了最后两个战斗机器人之后，无论是动力战甲还是自己都已是遍体鳞伤。正当他们吃力地剥离着身上的战甲之时，无线电里传来了玛姬焦急的声音。 “有一支部队从西边过来，他们人数不少，有装甲车，看起来不是机器部队。广场上没有任何防备，请求支援！任何形式的支援！” 李娜一怔，愤愤地骂道： “肯定是围攻高斯工厂的叛军赶来了！我们的卫戍部队怎么还没到啊！” 邵峰站到汽车的残骸上，眺望着远处雷电交加的广场： “林雨疏早就找理由把卫戍部队调到城外去了，我们过去肯定来不及了，只有靠他们了！” “谁？” ...... 叛军部队一路横冲直撞地杀到了故宫广场的边上，他们展开了攻击队形，朝着广场中央碾压而去。叛军指挥官耳边回荡的是，林雨疏歇斯底里的斩尽杀绝命令，眼前是手无寸铁的平民。 然而就是这些刚刚亲眼看到了星云的真相，畏惧和惊慌的眼泪还未干去的普通百姓，自发地在叛军前进的方向上开始垒起层层叠叠的人墙。他们不分男女，无论肤色，紧紧地把手臂扣在一起，矗立在了叛军前进的路线上。 “他们这样.....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真的要向这些平民开枪吗？这里至少有十万人，我们的弹药根本不够！” “平民？这里边可能有我们的家人和朋友！” “长官，我没办法对着人墙踩下油门，我办不到！” “.......” 听着耳机里下属们焦躁的争执，指挥官紧紧地握着手里的通话器，几欲开口，但都下不了决心。他是个冷血的雇佣兵头子，但他不是一台只有芯片的杀人机器，他也有跳动的心脏。 当叛军指挥官再次把眼睛凑向装甲车的潜望镜时，看到的是无数双无所畏惧的眼睛。他像看到了电焊的弧光一般，赶紧把湿润的双眼撤了回来，抓起通话器怒吼： “去他妈的命令！我不干了！各自逃命去吧！” 第三卷地球舰队 335沉没的舰队 山呼海啸的欢呼声响彻故宫广场，仿佛把压着大地的浓云都吓退了几分。震天的滚雷和骇人的闪电，此刻仿佛都成了助威的旌鼓和焰火。 首长领着一众元首走出了围栏，人群如磁石下的铁粉一般聚集到了元首们身边，但却非常自觉地和他们保持着一步之遥的距离。走在最前方的首长，如劈波斩浪的船首在人海中推开人群，径直走向了那如擎天之柱一般定在浓云之下的人民英雄纪念碑。 “同志们！朋友们！全世界的人类同胞们！......” 慷慨激昂的演说刚刚开始，夏岚却行色匆匆地逆着人流的方向而去。 废墟间的邵峰和李娜总算挣脱了残破的动力战甲，他们忍着身体的酸痛，一路小跑着四处找寻。李娜试车拉开一辆看起来还算完整的汽车的门，结果一使劲儿却整个车门都掉了下来。 当她急匆匆地跑向远处的另一辆汽车的时候，听到了轰鸣的引擎声。举目看去，一辆挂着安全局号牌的车子正高速向他们驶来。邵峰和李娜都兴奋地朝着那辆车挥舞着双臂，但车子迅猛地刹车却吓得他们连连后退。 “快上车！”看到摇下车窗对他们呼喊的人是夏岚，两人都是一怔，但也没有耽误，直接跳上了车去。 李娜一面死死地抓着把手，对抗着急加速和急转弯的颠簸，一面好奇地问道： “岚姐！我记得这辆车没有参与任务呀，你怎么开到这辆车的？” 夏岚双手紧握着方向盘，脚在油门和刹车之间不停切换着。 “车子是我提前准备的。我用esdc的身份，给你们单位发了协助令。后边有为你们准备的武器，这方面我不太懂，你们赶紧看看行不行。” 邵峰回头看到后备箱里的手枪、弹匣和弹药，一脸的惊喜和惊讶。 “太好了！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这个！” 李娜正准备转身拿起手枪，却被一个急转弯猛地贴在车门上。 “岚姐，你知道我们应该去哪儿吗？” 夏岚又是一脚重刹加大角度转向，车子以漂移的姿态滑过了急转弯之后，她坚定地说道： “山庄！” 邵峰沉沉点头： “嗯！陈飞宇身上的定位器没有被提前发现，又收不到信号，被挟持到山庄的可能性是最大的。我们只能赌一把了，等着技术部的人慢慢排查出结果，他的血都流干了。” 三人驾车赶到山庄附近时，四个刹车盘因为频繁的剧烈制动烧得通红。一下车，他们就听到了弥漫在山野间的低沉轰鸣声，仿佛是深山幽谷的一台老旧的蒸汽机在缓慢的运行着。 邵峰和李娜整理好装备之后，正要出发，就看到已经披上了厚重外衣的夏岚。 “岚姐，你就在车里等我们吧。”李娜说完，便举着枪向庄园的方向走去。 夏岚没有回答她，只是快步跟在他们的后边。 “岚姐，里边可能会很危险。交给我和峰哥，你就放心吧......” 李娜话没说完，邵峰就抬手打断了她。 “别废话了，抓紧时间吧，还不知道里边是个什么情况。” 李娜虽然满眼焦急，但也没有再多说。她也清楚，这并不是邵峰不顾夏岚的安危，而是他们都知道，没人能改变得了她的决定。 三人摸到庄园门口的雪堆后头时，那如巨人呼吸一般的低沉共鸣声更加明显了。庄园的门虚掩着，门口有两个穿着迷彩服的大汉，应该是安保人员，但状态却像是喝醉了。他们脸颊绯红，时而嬉笑着打闹，时而又对着山谷怒骂，时而又蹲坐在雪地上掩面哭泣。 邵峰给手枪装上了消声器，向李娜使了个眼色。 李娜把枪别在腰间，从正路向着庄园大门走去。到了近处，那两人才看到了李娜。他们本能般地警觉了起来，但过量的酒精麻痹了他们的神经，撑着门框，打了几个踉跄才勉强站直了身体。 李娜一手举着证件，一手按在腰间的枪上，厉声喝道： “国安局，例行检查，请你们配合！” 两人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自己的职责是什么，眼看着他们笨拙地将手伸向大衣里。李娜拔出配枪，大喊： “别乱动，把手举起来！” 与此同时，只听短促的“啾！啾！”两声。两个大汉应声倒地，木质的庄园大门上，留下了两团往下流淌着的殷红血迹。 李娜立刻冲到门前警戒，邵峰提着还冒着青烟的手枪也从雪堆后走了出来。在确认过两个保卫已经断气之后，三人侧身从虚掩的门缝里鱼贯而入。 绕过崖边的小道，庭院里那些被林雨疏称为屏障的装置正以极快的速度旋转着，那沉闷的轰响声正来自此。但这噪音对于邵峰和李娜来说，反而成了绝佳的掩护。 三人借着一根根粗壮的屏障立柱，从高速旋转的哑铃下摸到了阁楼前。此时，他们看到了长桌前的林雨疏。她微弓着背坐在椅子上，看上去十分憔悴，双眼愣愣地看着桌上的什么东西。 而在桌子的另一头，十来个人正焦急地商量着什么，他们看起来意见并不统一。有人面红耳赤地争论着，有人面如死灰地呆坐在椅子上，有人捶胸顿足地痛哭着，多数人则是满眼绝望地频频摇头。 邵峰换了个新弹匣，和李娜很有默契地对视了一眼，两人就持枪快步靠了过去。等阁楼里的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邵峰和李娜已经以交叉火力的姿态冲到了他们跟前。 “全都别动！把手放在脑后，然后站起来，转过身去。动作要慢，保证我随时能看到你们的手！”邵峰手中黑洞洞的枪管和厉声的呵斥镇住了全场，人群一时愣在了原地。 邵峰看了一眼坐在桌前没有动作的林雨疏，又补了句： “立刻！” 愤懑的气息开始在阁楼里蔓延，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邵峰和李娜都握紧了手中的枪。 “听他们的。”林雨疏低沉的声音冲散了令人窒息的紧张氛围。 人群看了看依旧盯着桌面怔怔出神的林雨疏，开始慢慢地动作了起来。 李娜一手拿着枪，一手从衣兜里掏出扎带，准备上前去挨个捆上他们的手。但还没走到最近的一个人身后，桌前的一男子忽然发疯似的暴起，抓起桌上的烟灰缸就要砸向邵峰，嘴里还怒吼着。 “这全都怪你们！我们的......” “啾啾啾啾啾啾......！” 密集的枪声响过之后，一众人悉数倒地，阁楼里只剩下了弹壳滚落的“叮当”声音。在这电光石火之下，唯有林雨疏依旧保持着那个坐姿，怔怔地看着桌面上那幅摔坏了相框的抽象画。 邵峰和李娜迅速更换了弹匣，李娜逐个检查倒地的人，邵峰提着枪走到林雨疏身前问道： “陈飞宇在哪儿？” 林雨疏的头微微动了动，抬目看了看内廷： “后院最里边，挨着山的阁楼里，小桌上有门禁卡。” “里边有人吗？”邵峰又问道。 “四个，三男一女，女的那个最厉害。”林雨疏的声音很冷漠，似乎眼前的这一切与她毫无关系。 邵峰用枪口把桌上的手机往林雨疏手边挪去： “让他们出来！” 林雨疏完全听懂了邵峰的意思，却没有动作。她浅叹了一口气，看了看满地的鲜血和尸体，哀婉地说道： “当一支舰队正在沉没的时候，你觉得舰队司令的命令还有用吗？” 邵峰拿走了林雨疏的手机，对李娜说道： “走！” 第三卷地球舰队 336大义 336大义 邵峰和李娜刚刚动身，夏岚就走到了长桌前。看到这个曾经的爱徒，林雨疏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些许血色，又渐渐堆起了往日慈蔼的笑容。 夏岚的眉梢微微抽动着，凝望着林雨疏的双眼中交织着怨恨、不解、失望还有些许惋惜的神色。林雨疏似乎很清楚也很理解夏岚此刻的所思所想，她微微坐直了身体： “夏岚啊！我不后悔做出的每一个决定，包括关于你的。” 夏岚身体微微动了动，低垂下了目光。片刻，她又抬目看了一眼林雨疏之后，无声地转身向着内廷走去。 邵峰和李娜靠在门的两边，刷了门禁卡之后，猛地推开了大门。恰好和走廊上正推着小车的两个壮汉正面相对。一时间，狭窄的走廊上火光四溅，子弹乱飞。 走在前头那个壮汉的身上瞬间多了十几个血窟窿，但后边的那个却利用小车和队友的尸体，跟邵峰和李娜对射了起来。 邵峰隐蔽在门边，换上了最后一个弹匣，向李娜做了个手势。 随后，两人用密集的火力将那人死死压制在了小车后头。李娜趁机果断地一个前窜接一个打滚，闪身到了走廊的楼梯口里。那壮汉心头一慌，把枪口挪向还没有找好掩护的李娜。门旁的邵峰迅速站起了身体，举枪便射，用最后一发子弹命中了敌人的眉心。 此时，夏岚也跟了过来。邵峰和李娜的弹药都已告罄，但仍旧坚决地提着枪往上冲。刚到楼梯转角，就迎面撞上了怀抱自动步枪的另一名壮汉。 趁着那壮汉在惊愕中还来不及举起怀中的枪，邵峰把手枪猛地砸到了他的头上。然后整个人果断地扑了上去。他一手箍着壮汉的脖颈，一手死死抓住对方扣扳机的手。咬牙切齿地喊着： “赶紧去救人，我能搞定！” 李娜只得丢下两个在楼梯上翻滚着扭打的男人，直冲上楼去。因为她知道，流逝的每一秒钟都有可能会决定生死。 开门之后，只见林雪手里正拿着沾着血污的钳子，而椅子上的陈飞宇已经浑身是血，不成人形。李娜照着林雪的脑门，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但回应他的却是击锤轻声的脆响。 林雪歪了歪头，露出一丝邪笑，带着戏谑的口吻说了句： “这下你们麻烦大了。” 李娜果断挥臂将手枪砸向对方，趁着林雪本能闪躲的空档，她几个箭步冲上前去，照着林雪的胸口就是一记飞踢。 尽管林雪立即抬臂格挡，但还是被这势大力沉的助跑飞踢踹到了墙上。赢过半招的李娜乘胜追击，一套组合勾拳加左右高扫腿结结实实地打了上去。 但令李娜自己都惊讶的是，林雪竟然用摇摆的双臂。将这一套能击碎眉骨、打断鼻梁的杀招硬生生地格挡了下来。 趁着李娜换气的瞬间，林雪嘴角微翘。前手一个刺拳虚晃，紧接着左右的摆拳，重重地打在了李娜抱在头上的拳架上。即使是有手臂作为缓冲，那如灌了铅一般的铁拳依旧震得李娜有些发昏。 但作为安全局历届格斗的冠军，肢体的反应已经刻入了肌肉。看着对方的重腿迎面蹬了过来，李娜一个闪身，刚刚躲过，就听到耳边拳风呼呼作响。她看到林雪的下盘站姿，本能地作出了判断，扭动腰部几个摇闪，避开了接踵而至的连环重拳。 跟着李娜冲进房间的夏岚，看着交织在拳影腿锋中的二人，又看了看奄奄一息的陈飞宇。她并没有惊慌，而是赶紧跑到陈飞宇的身前。看过手臂上和小腿上的戒具之后，她用手抚着他满是血污和汗水的额头，在耳边问道： “知不知道钥匙在哪里？” 陈飞宇手中发着咿咿呀呀的孱弱声音，颤抖的手指指了指桌面。 夏岚顾不上仍在以命相搏的两人随时可能落到他身上的铁拳重击，转身在凌乱的桌子上翻找起了钥匙。一件件沾着血的工具，甚至是牙齿不停从夏岚的手中掠过。她强忍着翻滚的眼泪，牙齿几乎要咬破嘴唇，心头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 “别哭！别哭！我要找到钥匙！我要找到钥匙！” 几轮交锋下来，李娜的眼角已经肿起，口边也渗着鲜血。她压制着自己急促的呼吸，死死盯着一步之外的林雪，心中不免泛起了些许不安和焦躁。 无论是训练还是实战，李娜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强悍的对手。虽然林雪的脸上也有些伤痕，但她的呼吸依旧气定神闲。格挡了无数拳脚的手臂也没有发抖，脸上甚至依旧保持着邪魅的笑容。 “不能继续拼拳脚了，这人像个没有痛觉的机器一样。”正在李娜心中暗道之时，林雪一个低扫腿发起了进攻。 李娜抬腿接下了那记震得她险些站不稳的扫腿，然后又硬挡了紧随其后的勾拳之后，向后撤了半步，半转身扭腰就起了一个铆足劲儿的扫腿。 这一招如果命中，会直接踢断绝大多数人的肋骨。但对于高手之间的过招来说，直接出这种需要前摇的大招是致命的破绽。林雪从容地后撤闪躲，然后趁着李娜收招的空档一跃而起，凸起飞膝如铁锤一般对着李娜的心窝就砸了上来。 然而，这一记扫腿正是李娜故意卖的破绽。她收招的同时，微微转动身体向后倾斜。虽然化解了不少飞膝的致命杀伤力，但仍然被结结实实地命中了侧胸。她强忍着折股拔鳞般的剧痛，一把抱住了林雪的腰腹，顺势向身后倒去。 桌子被摔倒的二人砸得稀碎，工具和混在其中的钥匙撒了一地。夏岚不顾一切地趴在地上继续翻找着。林雪一边使劲蹬开李娜，一边想转身爬起。眼看林雪就要挣脱，李娜咬住牙根，硬吃了两个蹬腿从身后压制住了林雪。 林雪脸上的媚笑终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面目狰狞地挣扎，但豁出了半条命才拿住后背的李娜岂会轻易放手。 林雪的挣扎力大如牛，但却越来越没有章法。李娜看准机会双脚从她后腰穿过，两个脚面死死地锁扣在一起，然后一口咬在了林雪的耳朵上。 “啊....！” 林雪的惨叫伴随着更加激烈的挣扎，李娜要的就是这胡乱的蛮劲儿。她从身后把双手从林雪的腋下抽出，然后迅如闪电般地在她的伸长的脖子上搭成了一个死扣——无法挣脱的裸绞形成了。 随着李娜全身的发力，林雪的惨叫声瞬间变成了哼哧的喘息声。像被捏住了气管，只有声带还在拼命震颤。 双眼绯红的林雪的抵抗越来越弱，夏岚也总算在满地的零碎中找到了打开戒具的钥匙。但在她刚刚打开陈飞宇的一只手臂，身后的李娜嘶声喊道： “小心！” 夏岚回头一看，林雪捡起了手边的一把尖刀，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将它投向了还被绑在座椅上的陈飞宇。 看着旋转着划破空气迎面飞来的利刃，夏岚不仅没有躲，反而转身匍匐在了陈飞宇的身上。 “我要你的命！”李娜咆哮着将全身的力气发泄到了林雪脆弱的脖子上。 即使隔着夏岚的身体，陈飞宇也感受到了利刃入骨的冲击感。他用已经解开了戒具的左手，一把搂住正在缓缓向下滑动的夏岚，手里感受到了血液的温度和粘稠。 “你干什么！谁让你来救我的！”陈飞宇绝望地嘶吼着。 而夏岚正在渐渐失去血色的脸上，却浮现出了醉人的浅笑，她明亮的双眼中满是喜悦和欣慰： “燎原之火已经点燃了，只有你才有机会救下所有人。” 第三卷地球舰队 337单行路口 当陈飞宇从昏迷中醒来时，感觉自己的灵魂就像来到了一个陌生的躯壳里，连呼吸和心跳都要慢慢适应。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一名女医生正在病床前忙碌着。尽管那名女医生戴着口罩，但陈飞宇还是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老婆，我说怎么好得那么快，原来是你亲自在给我治疗呀。” 妻子刘玥摘下了口罩，满脸尽是疲惫和憔悴，但双眼中闪烁着遮掩不住的喜悦。她把陈飞宇的手放回被子里，不耐烦地道： “别乱动，你才停了镇静药醒过来，身体还很虚弱，别给我和你自己找麻烦。不然我再给你一针，让你再睡几天！” 陈飞宇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线，笑嘻嘻地道： “老婆你别生气嘛！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嘛！” 刘玥冷哼了一声，满眼厉光地瞪着陈飞宇： “哼！好好的？我不知道该说你命大，还是该感谢折磨你的人技术高超。你知不知道，你的好几处伤距离主动脉和中枢神经都只有......” 说到这里的时候，刘玥的嘴角向下一垂，眼中的厉光被夺眶而出的泪水淹没。 陈飞宇悄悄把手伸出被子，轻轻握住妻子的指尖，微微摇晃着，陪着笑脸： “用你们医学上的话来说，我这不就叫皮外伤了嘛。你不是经常说，在你们急诊科，除了生死都是擦伤嘛。再说了，指甲会再长起来，牙齿可以装更结实的。而且是公费，我得白嫖一副氧化锆的才行。” 看着陈飞宇缺了两颗门牙，说话漏风还嬉皮笑脸，刘玥一下子破涕为笑： “你真是.....！不工作的时候跟个无赖一样！” 刘玥擦去了脸上的眼泪。 “你倒是挺能的，瞒着我干了这么大一件事情。这笔账先记下，回头慢慢和你算。” “行行行！慢慢算，慢慢算。”陈飞宇眼珠乱转着，笑咧咧地回应道。 刘玥看了一眼陈飞宇，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她一边转身去操作着医护仪器，一边淡淡地说道： “知道你很关心夏岚。好在飞刀卡在了肋骨之间，刀尖穿透了胸膜，划伤了肺叶。抢救了十几个小时，现在已经脱离生命危险，还在icu观察，明天就能转到普通病房了。” 陈飞宇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没有说话，他看着妻子的背影，心间弥漫着复杂的情绪。 刘玥做了个深呼吸，转身回来的时候眼中依旧有还未散尽的落寞和一抹淡淡的焦虑。她一边摇起陈飞宇病床的靠背，一边说道： “我也应该好好感谢她，若不是她为你挡了那一刀，你可能真的撑不过来了。” 陈飞宇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表情： “我们是战友嘛，相互挡刀算是基操了！” 刘玥瞪了陈飞宇一眼，没好气地道： “少给我整这些花里胡哨的，不过你真正的战友们倒是来看你了。” 这时，手臂上吊着绷带的邵峰一脸痞笑地走进了病房，在他的身后还有脸上挂着瘀青的李娜。 陈飞宇兴奋地想起身和邵峰拥抱，结果刚刚发力，浑身撕裂的痛楚就将他又拉回到了靠背上。邵峰赶紧上前搀扶陈飞宇的后背。 “哟哟哟！您伤重，别乱动了。” 一旁的刘玥轻哼了一声： “劝不住，你让他折腾，伤口撕裂了好多躺几天。你们聊，我先出去了。” 缓过劲儿来的陈飞宇喊住了妻子： “这esdc恐怕都不存在了，保密回避就不需要了。而且你也算关键项目的科研人员，一会我们可能还有情况需要你提供技术帮助。” “那好吧。” 陈飞宇仔细打量了一番邵峰，又看向他身后的李娜： “你们都没事儿吧。” 邵峰拍了拍手臂上的夹板和纱布： “让5.8毫米的流弹啃了一口，挠骨裂了条缝，问题不大。” 李娜微微扭了扭脖子，心有余悸地道： “那小姑娘是真厉害，不过还好没有本姑娘厉害。” 陈飞宇欣慰地频频点头，但立刻又绷紧了神经： “其他人呢？” “老周和赵晓鹏还在转移轨道上，他们的飞船推进工质不够。只能先飞到切入点的蜂鸟舰队附近，补充了工质再回来。赵晓鹏嚷嚷着你的家宴，老周说一回来就要让你拨款给他，立即恢复超级东方环的建设。” 陈飞宇憔悴的脸上露出了幸福笑意： “赵晓鹏的事儿倒是好办，十年的承诺了，也该兑现了。不过老周的要求，我说了可算不了。” 邵峰脸上的痞笑逐渐凝固，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沉甸甸地说道： “高天恩将军和他的七十七人特遣队，除了留在核武器仓库的有十几人突围幸存之外，其余全部壮烈牺牲。马尔斯的团队，除了留在楼顶上观测敌情的玛姬，全都用血肉之躯挡在了机器人大军的前边。吴刚将军为了掩护蜂鸟船队，也化作了宇宙中的焰火。” 陈飞宇紧紧地闭着眼睛，死死抓着被子的手不停地颤抖着。过了好一阵，才低沉地说了句： “知道了。” 邵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但是他们没有白白牺牲，由林雨疏构建的esdc已经被暂停了一切职能，移山计划也暂缓推进，等待进一步的调查。由pdc派驻了临时工作组进驻各个部门，维持空间和地面上庞大设备的正常运行。” 陈飞宇徐徐点头，又问道： “那人们呢？我是说普通的平民百姓。” 邵峰感慨地说道： “在得知了有七万多艘外星战舰正在逼近家园之后，一时的混乱肯定是难以避免的。不过，还没等各国政府，用仅剩的部队组织起来的秩序部队开赴各大城市，并没有造成什么实际损失的混乱就戛然而止了。 这段时间移山计划大生产实际上已经停了下来，但人们依旧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pdc的专家们也感到非常震惊。我不知道这是来自人类基因里与生俱来的坚韧品质，还是生存迫切压力之下的无奈自律。 不过有一点很肯定，他们现在需要有一个人来带领着他们做那件做不到的事情！” 陈飞宇舔了舔舌头，又看了看妻子刘玥，陷入了沉思。 发自内心来说，他是绝不想扛下这万钧重担的，即使那意味着文明的巅峰权力。因为无论最终的结果如何，自己的生活都将会被首先完全摧毁。 陈飞宇是如此的迷恋自己美满的生活，如此地沉醉于和妻子儿子的小日子。那是他心田最中央的秘密花园，是他视之为生命最重要的东西。 但当初，也正是出于对家人的保护。他才选择了加入esdc，选择了豁出命去也要冲开林雨疏笼罩在文明之上的迷雾。 当初对自己庄严许下过的诺言，又盘亘在了心间。 “灾难真的不可避免地降临之时，我希望我能是站在最前沿对抗宿命的那个人。我想要有机会亲自为家人撑起守护的盾牌，而不是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在绝望中等待灭亡。” 在命运齿轮的悄然转动下，陈飞宇被时代洪流推向了岔路口。经历了如此多的惊涛骇浪之后，他非常清楚眼前摆着的是两条不能回头的路。一座野蛮巨峰正在倾倒而来，要想有能力保护家人，那他就必须义无反顾地站到最前沿。 陈飞宇在这既像是命运的绝大反讽，又像是绝地求生的必须考验的路口踌躇不前。 过了许久，他终于低声问了句： “林雨疏呢?” 邵峰说道： “软禁起来了，但面对审问，始终一言不发。我们在营救你的同时，北美的特种部队也突袭了卡灵顿天文台。那里早已人去楼空，但却抓住了正在休息室抽雪茄的卡灵顿爵士。 那个九十多岁的超级富豪一问三不知，天文台里也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现在所有跟林雨疏和卡灵顿爵士有关的人都控制起来了，他们的组织规模不大，但却都是精英，铁板一块，咱们无从下口。” 陈飞宇转向妻子： “你们冬眠部门的资料应该都解密了吧。” 刘玥迟疑道： “我不是很清楚，我从安全屋出来就直接到医院来了。” 李娜说道： “所有资料都控制起来了，需要什么，我带嫂子去取就是。” 陈飞宇点头道： “行，把冬眠部分的所有资料都整理出来，特别是后续科研方向的。这两天好好琢磨琢磨，然后我们去见林雨疏。既然都是铁板一块，那从哪里下口就都一样了。” 第三卷地球舰队 338重回庄园 几辆全副武装的军用汽车护送着一辆防弹小汽车，从城边一栋戒备森严的别墅里开了出来。这里是林雨疏的关押地点，被重重武装包围着的人正是林雨疏。 对于林雨疏的关押地点和约束条件，一度争议非常大。最终选择这栋条件优渥的普通住宅，以及给予林雨疏在严密控制下一定的户外自由，还是首长亲自拍的板。车队径直向着西郊山区驶去，除了地面武装车队，空中还徘徊着武装直升机，和固定翼战斗机。 当林雨疏再次来到山间庄园的时候，林立的屏障装置已经停摆，没有了热量散逸，整个阁楼群已经隐没在凝冻的冰雪中。阁楼前厅的壁炉里，篝火熊熊地燃烧着，勉强在这冰封的世界中撑出了一席温暖之地。 看到林雨疏到来，端坐在长桌前的陈飞宇站起了身来： “林教授，这次换我请你到这里来了。” 林雨疏脸上挂着亲和的笑容，步伐依然从容，但脸上的沧桑却比上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明显得多了。 “感谢你所做的一切，包括这个。”林雨疏看了一眼墙上那幅，又被挂了上去的抽象画，坐到了桌子的另一头。 陈飞宇刚刚坐下，林雨疏就接着说道： “其实你们大可不必如此，你们的时间和资源都已经非常紧迫了，还为我浪费这些宝贵的人力和资源。我知道你们想要的是什么，但你们这样做唯一的作用，只会让我为你们的虚伪感到恶心。你们应该把我扔进看守所、监狱或者是直接枪毙，我对此没有任何怨言。” 她说话的语气很随和，但字里行间都充斥着浓浓的嘲弄意味。 陈飞宇微笑着浅浅摇头： “林教授，你是在格局大得令人无法理解的同时，又是一个思维极其狭隘的矛盾体。你固执地认为，之所以没有把你钉在十字架上。是因为人们还需要摇手乞怜地从你那里获得更多关于外星舰队的消息，但这次你真的错了。 老实讲，如果仅仅是为了那些牺牲的人，我会很乐意在你被绑上十字架之后，亲自点燃你脚下的柴火。但我们已经不是那个专注于自相残杀的蛮荒文明了，十年的星云纪元，人类在被你几乎解除了武装之后，反而学到了在高压之下和平共处的方法。” 也许是被陈飞宇冷漠的直白所打动，林雨疏淡然的眼神出现了一丝晃动。 “哼！学到和学会，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高压之下的被逼无奈，什么都说明不了。你们现在对我的所作所为，反倒是让你们的虚伪更加欲盖弥彰。” 陈飞宇没有急于反驳，只是淡淡地说道： “你的所作所为已经超出了所有法律所能制裁的极限，我们甚至找不到适合你罪行的法条。更重要的是，像你这样的的人，常规的惩戒根本就起不到任何作用。 所以首长才亲自安排，让你好好活着，让你亲眼看到对自己种族的误解和伤害，这才是对你最有力的惩戒。” 林雨疏怔了一怔，眼神失焦了一个短暂的瞬间。但立刻又恢复了过来，她冷笑了一声： “呵呵，你肯定认为自己做了一件很伟大的事情吧。” 陈飞宇立刻注意到了林雨疏在悄无声息地转移话题。 “林教授，其实你心里很清楚。只要你再坚决一点，我可能就做不成这件事情了。” 林雨疏哈哈大笑： “哈哈哈，你在想上次从这里走出去的时候，你问我的那个问题吧。” 陈飞宇没有说话，算是一种默认。 林雨疏的笑意更盛了几分： “答案可能会令你非常失望。因为我需要一个说得过去的人，坐在你的位置上。你足够优秀，也足够平庸，你有软肋，容易控制。我们的组织里，每个人都有多重身份，没必要浪费在空间工程设计师兼负责人，这种只需要按照我的意图处理日常工作的位置上。 不过话说回来，你这十年来的成长确实令我感到非常意外。申穹那个可耻的叛徒，我唯一认可的一点，只有他对你的判断。但这和我的决心没有任何关系，我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结果。我不后悔做出的任何一个决定，你们也不要妄想我会为此忏悔。” “那夏岚呢？”陈飞宇深沉地看着林雨发问。 林雨疏一怔，一时没有回答，陈飞宇又追问道： “夏岚在此之前，甚至都不知道这座山庄的存在。她绝对有能力胜任你交给她的任何一项任务，但你却没有将她吸纳到你的组织中。” “她不合适....”林雨疏无力地辩解道。 “她当然合适，你不让她染指你所谓的伟业，却一直把她带在身边。原因是她对星空的执着以及过往的经历，让你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你自己的悲惨命运已经无法改变，但你尽力培养她，为她提供最理想的环境。就是想在夏岚身上看到自己的未来，另一个未来！”陈飞宇厉声打断了她。 “不是的...人类的未来，现在已经不值一提，你们的命运，早已注定。”林雨疏已经乱了阵脚，语无伦次地解释着。 陈飞宇坐定在桌前，目光死死地盯着林雨疏那慌乱的眼神。 “就像人类无法控制自己的潜意识一样，你也是凡人，你也无法控制发自心底最沉沉的暗涌，这由不得你承不承认。” 林雨疏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双手握拳撑在桌面上，双眼中喷射着无名怒火。 “你们这些蝼蚁，竟然觉得自己能揣度我的伟业！” 陈飞宇目光丝毫没有退让，四目相交的空气中仿佛在炸裂着无数的火花。他平静地说道： “我确实不懂你的伟业，但我懂得人类。” 随后，陈飞宇将那支在笔身上印有清北大学天文系的钢笔摆在了桌面上。 “这恐怕是你得到这支钢笔之后，第一次离开身边吧！” 林雨疏愤怒的双眼一下子失了神，她本能地伸手要去拿那支钢笔。但伸到一半，手却又悬在了半空中，最终也没有拿起来。 陈飞宇将钢笔向林雨疏的身前边推了推，说道： “林教授，你是个令我很困惑的矛盾体，不仅是在格局和思维上，也不仅仅是在对待夏岚的态度上。我很难想象你怎么能这么多年如一日地将这支钢笔带在身边。 因为王老师绝对不会愿意看到，他最珍视的学生，他愿意蒙冤也不愿让你沾上半点嫌疑，竟然将人类引向了毁灭！” “我才是把人类引向未来的那个人，是你亲手毁了文明得到净化的机会，是你！是你们这些无知的蛆虫！现在只能等着碾碎在臭水沟里的命运了！你和你那些所谓的英雄们才是亲手断送文明真正出路的凶手！”林雨疏忽然歇斯底里地咆哮着。 “是吗?以牺牲八十亿还是一百亿人为代价？你的移山计划，除了将人类全部的工业产能拖向带状星云的深渊之外。最终的目的是，在半个多世纪以后，将绝大多数人类以冬眠的形态困在地下城里。 这也是为什么在我误打误撞地完善了，能彻底改变移山计划进程的凌云塔工程之后，你会想方设法地除掉我。因为这会严重影响你的大业！” 林雨疏瘫软地坐到了椅子上，咬着牙根拼命地挣扎着，但泪水还是止不住地滚落了出来。 陈飞宇点燃了一支烟，看着阁楼外那一个个已经停转了的哑铃，叹息道： “就像你没有想到像我这样平庸的人，竟然真能把凌云塔系统投入实用化一样。你对人类的未来也作出了错误的判断。你心知肚明，人类在面临危机时候的爆发出的团结和勇气，远远超出你的预估。 你可以继续对你的伟业三缄其口，但那显然已经无法实现了。” 随后，陈飞宇拿出一叠资料，摆在桌面上。 第三卷地球舰队 339地球舰队 或许是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得到了发泄，也或许是看到了陈飞宇拿出的那一叠关于人体冬眠研究与脑神经网络算力桥接的指导性资料。林雨疏又恢复了平静，但她身上那股气定神闲的气质已经荡然无存。 “你应该还记得那幅画的名字吧。”林雨疏看向墙上的抽象画。 “舰桥。”陈飞宇回应道。 林雨疏点了点头： “你的记性确实很好。现在全世界都看到74320艘太空战舰组成的舰队了。ta们一共分为3716支分舰队，而我们的组织就被命名为3717号分舰队，我们称其为地球舰队组织。我们的任务是，舰队抵达之时，让整个人类文明处于静默状态。 六十五年之后，所有地球舰队的成员，都会处于苏醒值班状态。其他的人，我们很容易对付。血肉之躯的极限，你通过冬眠项目应该知道了。宇宙诞生之初就定下了诅咒，血肉之躯是不允许跨越时间的，但同时又赐予了血肉之躯整个宇宙最精密的结构。” “大脑神经网络！”陈飞宇惊叹道。 林雨疏莞尔一笑： “是的。你们是不是认为，我停止基础科学研究，是有着重大目的。其实，仅仅是为了便于我们通讯罢了。人类在基础科学领域的探索，确实已经接近转折点了。在周成那种天之骄子的带领下，二十年之内就会有重大突破。 周成会很失望地发现，所谓的量子不确定性，仅仅是因为探测设备的精度的误差。宇宙的底层逻辑，就是粒子在基本作用力的指挥下，由小到大的精妙组合。夸克、基本粒子、元素、化合物、实体物质，仅此而已。普朗克尺度之下，只有虚无，没有高维空间。 这也就决定了，人造芯片的集成度已经被电子直径锁死。” 陈飞宇听明白了林雨疏的意思，试探着说道： “芯片，本来就是模拟大脑运行的人造物。在自然之力下，大脑富集了千亿级的神经元细胞，每一个细胞都与其他数千个细胞关联。这种复杂程度的芯片，是不可能大规模量产的。智慧生命的大脑，天然就是宇宙中最强的超级计算机。” 林雨疏脸上浮现出失落的笑意，用欣赏的目光看着陈飞宇： “你很聪明，可惜不能为我所用。智慧和生命不总是联系在一起的。智慧要想突破时间的桎梏，唯有数字化一条出路。百亿级别的人脑串并而成的超级神经网络，足以承载另一个文明的数字化，这也许本身就是宇宙为高等生命设下的净化台阶。 我原本已经和舰队达成了一致，我帮ta们完成需要的载体准备。ta们会允许一部分人类进入数字化，人类文明会有机会以更高级的形式继续探索宇宙的奥秘。但现在的情况，如你所说，这项伟业已经不可能实现了。” 陈飞宇轻蔑地哼了一声： “一部分人？恐怕只有你和地球舰队的成员吧，你没有资格决定百亿级别的生命存留。” 林雨疏辩解道： “宇宙的铁律下，可没有什么资格不资格的，只需要你有足够的能力。” “好在你现在没有了，从来也没有过！”陈飞宇咬牙回怼。 “但你必须承认，人类有机会以更高的智慧形态继续存在下去。宇宙中最早的智慧生命，早在十亿年前就已经出现，并揭示了宇宙运行的基本规律。我虽然无法解释太阳系屏障的由来，但我知道它无法永远庇护人类和太阳系。 深空中的文明绞杀已经持续了数亿年，即使有太阳系屏障的存在，人类现在的安定环境依旧只是偶然事件。就算我没有引来舰队，你认为人类以血肉形态进入深空之后，有多大概率能够存活下去？你还觉得你是拯救了文明吗？” 陈飞宇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但他思考的并不是自己是否拯救文明的命题。 “血肉生命在宇宙中最广泛存在的形态就是流浪舰队，对吗？” 林雨疏一怔，犹豫了片刻，徐徐点了点头： “旅行者探测器太小太慢，无法飞出太阳系，但很快人类就会制造更重的更快的飞行器。以人类对宇宙幼稚的认知，太阳系的位置立刻就会暴露。外星舰队到达只是时间问题，经历过十几年文明绞杀幸存下来的，都是最熟练的猎手。 就算那时候的人类已经有能力制造容纳整个文明的舰队，但面对冰冷残酷的宇宙之海，启航的风帆无异于死亡的告示。人类演化出文明的时间太晚，几乎没有概率大规模进入舰队文明形态了。而且，舰队形态是文明最至暗的时刻。” 陈飞宇愤愤地说道： “概率是自然规律下随机事件发生的可能性，只要有概率，就有其存在的意义。你凭什么认为，你的人为干预可以优于自然选择。而且，你对人类文明的发展判断，本来就因为过于偏激而出现了谬误。 这才是你所谓伟业失败的真正原因，你只看到了人类相互屠杀的残暴。却不愿看到人类在面对来自整个文明毁灭的灾难时，爆发出的惊人能量。还有，你自己也说了，人类在基础科学上的探索，已经进入了转折点，谁也无法预测几个世纪以后人类的出路。” 面对陈飞宇控诉，林雨疏并没有急于反驳，只是浅笑着微微摇头。 “呵呵，我承认，人类在星云纪元中的表现，确实令我有些小小的惊讶，但也仅此而已。人类在基础科学上确实也会很快到达转折点，但仅仅是转折点而不是顶点。实体宇宙中仍有大量未知的领域有待探索，只是方向不同而已。 你不要天真地认为，如果没有带状星云，人类就会有机会。如果你愿意以付出一些生命为代价去冬眠，那你会在有生之年看到人类在舰队面前是多么的可笑。但我要是你的话，就不会那么做，好好安度余生吧。” 林雨疏的话语中没有任何嘲讽的意味，相反却满是对陈飞宇的疏导和安慰。 陈飞宇只觉头皮发麻，胸腔中仿佛有一只手在死死捏着自己的心脏，憋得手心冒汗却无从挣脱。他浑身颤抖着沉吟了许久，才又问道： “地球舰队还有其他人在潜伏吗？” 林雨疏几乎没有做任何思考就回答道： “连卡灵顿爵士不都被你们控制起来了吗？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而且，地球舰队已经沉没，潜伏没有任何意义了。现在人类无法成为舰队的载体了，那就只能成为ta们补给的阻碍以及未来争夺资源的对手。现在所有人都一样，等着毁灭降临吧。” 陈飞宇低头无声叹息，他甚至都不敢抬头去看林雨疏。因为他知道，自己任何问题的最终答案，都会指向那个仿佛是已经注定的毁灭。 在陈飞宇被思维的泥沼缠住的时候，林雨疏站起了身来。她用一种超脱的眼神看了看陈飞宇，然后缓步走向了后院那些已经被凝结成冰的矩阵鱼池。 “治好我的hiv的，不是什么神迹。ta们没有，也不会将未来科技送到地球。就像那一缕青霉菌飘到弗莱明的培养皿之前，大自然中就一直存在着可以对抗细菌的抗生素，只是我们没有发现而已。 我知道你还有很多问题想问我，并试图从中找出拯救人类的办法。但请相信我，你们没有必要在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上浪费时间了。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救不了你们，文明延续的机会已经错过了。不过无论如何，我的义务都已经尽过了。” 长久的沉默之后，陈飞宇猛然抬头。却只看到了后院里，被封冻的矩阵鱼池上，那串一直延伸到栏杆边上的脚印。 第三卷地球舰队 340无关紧要 一周之后，航天局的院里院外戒备森严。街面上除了明岗，还有暗哨，主楼上下也随处可见便衣特勤。地球舰队组织虽然已经覆灭，但pdc还是坚持要为重要人物配备最稳妥的安保力量。 陈飞宇、周成、邵峰以及大伤初愈的夏岚聚集在了航天局的会议室里，他们现在虽然不用小心翼翼地聚集在聋人小店了，但他们的心情却比以往任何一次聚会都要沉重。以往的聚会也是困难重重，但始终能看到希望。而这一次，笼罩着他们的只有一片黑暗。 邵峰把一盒卷宗摆在了桌面上，点燃了一支烟之后，把烟盒和打火机压在了卷宗上。 “卡灵顿爵士被抓之后，我对他的身份进行了全面的调查。那个老家伙祖上是欧洲王室的，确实颇有家资，不过他那身欧洲贵族的臭毛病也尤为突出。祖上靠贩卖努力，压榨下层积累了资本，自己也靠剥削劳苦大众纸醉金迷。 那些为他赚钱的劳苦工人，得到的只有毫无人性的极限压榨，他对待伤病员工更是极尽冷酷。倒是对什么栖息地啊，冰盖变化啊，城市流浪动物关爱有加。曾经斥巨资买下了南美山脉上的一处风力发电厂，就为了将其拆除之后，保护当地的一种鸟类。 结果，鸟活得好不好我不知道。附近山区的几个村庄的供电问题，一直拖了十几年才解决。” “这种人，就是典型的吃太饱，忘了食物是哪儿来的了！”周成愤愤地说道。 邵峰接着说道： “刚刚落网的时候，这个卡灵顿爵士就像个滚刀肉，什么都不肯说。一把年纪了，北美的同行拿他还真没什么好办法。飞宇老弟跟林雨疏谈过之后，我拿着掌握的信息亲自跑了一趟北美。那老家伙就跟突然开窍了似的，一股脑全撂了。 可能是老天有眼，在四十多岁的时候，他患上了绝症。在北美疗养院耗时间的过程中，林雨疏找到了他。一开始，他认为林雨疏就是个欺世盗名的骗子。但随着接触的增多，他发现林雨疏在哲学和自然科学上的见解又绝不是一般人能够企及的。” “后来，林雨疏通过舰队的力量，治愈了他的病。他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地球舰队的第一批成员。”陈飞宇说道。 邵峰点了点头： “差不多吧，这个卡灵顿爵士有钱，林雨疏本来就在学术上有着极高的天赋，再加上背后的舰队。拿几个知名奖项，做出点突破性的科学贡献。常人几代人都无法企及的名和利就都有了。一旦成了权威和领袖，在我们的社会结构下，就具有主导权了。 他们也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发展地球舰队组织，并秘密筹划他们所谓的伟业。他们要的人不仅要拥有在某个领域极高的专业素养，还得要有对社会偏执的仇恨。这就决定了，他们的人数不会多，但每个人都会是非常坚定的追随者。” “那他们到底是怎么和舰队联系的，搞清楚了吗？”陈飞宇问道。 邵峰用下巴指了指周成： “他也毫无保留地说了，但这部分我就不在行了，是老周负责的。” 周成摊了摊手，说道： “当年林雨疏控制着旅行者1号突破了屏障之后，立刻就被游荡在附近的外星舰队远程预警探测器捕获了。当时整个舰队并没有在奥尔特云，而是更靠近比邻星的位置。一开始通过旅行者1号回馈给林雨疏wow！信号的，也是那枚探测器。” 陈飞宇缓缓吐出一口气，点了点头： “这就说得通了。如果是庞大的舰队一直都在太阳系附近的话，那屏障可能根本就保护不住我们。他们的通讯内容查到了吗？” 周成无奈地摇了摇头： “林雨疏的组织和外星舰队之间的通讯内容，在每一次完成通讯之后就销毁了。他们最开始是直接使用卡灵顿天文台的射电天线进行无线电波通讯。 但随着无线电技术的发展，这种通讯很容易被拦截。所以他们就改用引力波通讯了，设备就是你在庄园里看到过的那些旋转着的巨型哑铃。” “哪些装置也能够产生引力波？”夏岚惊讶地问道。 周成干笑了一声： “恐怕是的，只要那些巨型哑铃，以特定频率和阵列旋转，就能产生足够强劲的引力波进行通讯。这一点说起来真是惭愧，由于我们的理论模型不完善，这种简单的原理我们都没有能够及时发现。” 陈飞宇叹息道： “如果有人要故意蒙着我们的眼睛，那就算真相就在一手之外，也永远触不可及。” 周成从兜里掏出了一张小纸条，上边密密麻麻地写着数字和年代： “虽然信息内容没有查到，但我们查到了他们的通讯频率。在八九十年代的时候非常高，后来逐渐趋于平稳。最后一次通讯，就是你们从庄园救出飞宇老弟的那天。” 夏岚拿过那张字条看了看，不解地说， “如果按照现在舰队的速度来推算，当时的舰队距离探测器至少有两光年。他们之间的通讯延迟应该非常大，但从通讯频率来看，他们之间的绝大多数通讯间隔都在十小时左右。” 邵峰端着下巴，疑惑地道： “也就是说，至少有相当一部分的通讯，实际上是探测器的自主行为。不然，没有理由出现这种通讯逻辑上的复杂性。我觉得通讯内容对我们下一步的计划可能会有帮助，我们现在还有没有办法搞清楚他们之间的通讯内容？” 周成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说道： “我问过他这个问题。他说大多数通讯都是由林雨疏主导的，他参与的不多。虽然也看过一些通讯记录，但是已经记不清了。不过卡灵顿爵士那个老东西倒是也算老实，他告诉我现在旅行者1号仍然处于被俘获状态，并告诉了我们通讯密匙。 我们也很快就证实了这一点。他说，如果我们有能力抵达旅行者1号所在的空间位置，应该能从俘获它的舰队预警探测器上，调阅到完整的通讯记录。” 邵峰轻哼了一声： “哼！说得轻巧，六七十个天文单位，又是外星科技，我们怎么调阅啊？就算那老小子是骗我们的，等我们求证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陈飞宇紧紧地闭上了双眼，眉间出现了深深的皱痕，沉吟了许久，低声说道： “他应该没有说谎。” “为什么？”邵峰不解地问道。 “因为这些东西对于舰队的到来和人类的毁灭都无关紧要了。”夏岚补充了陈飞宇没有说的话。 一时间，会议室里除了烟头飘起的烟雾，几乎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所有人都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事实，舰队正在明目张胆地冲着地球而来，并且根本不在乎人类为此所做的一切。 渐渐地，三人都开始将目光投到了陈飞宇的身上。周成几欲开口，但最后只是吞下了唾沫。邵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咬肌不停地抽动着，眼中闪烁着少见的焦急。 良久之后，夏岚缓缓地从椅背上直起了身子，眼角因为后背刀伤的隐隐作痛微微颤抖着。她深沉地看向陈飞宇： “飞宇，我知道那是一根会把任何人都压碎的担子。是一条会把人逼疯的咒语。甚至还会是文明最后记录中，一副罪责最为深重的枷锁。 但是，就算末日注定会到来，但我们至少应该让人类在仅剩的六十五年时间里，保持一个文明应该有的体面和尊严。我们不能像一堆虫子一样，在饥饿中互相啃咬着等待化作脓水。还有，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和你共同进退。” 第四卷穿云震天 341使命 星云纪元的黄昏时分，浓云裹胁着黑暗早早地就降临在了城市的上空。高耸的水泥森林在微光中渐渐变得模糊，就像是这灰黑夜幕上的一团墨迹。 陈飞宇开车带着儿子陈旭向着城中心的某处驶去，由于地下城工程全面停工，停在路边上的超重型运渣卡车，被冰雪封冻成了雕塑，城区道路也因此畅通了不少。 陈旭看着封冻的路面上被预先清除出来的车道，好奇地问道： “爸爸，这条路好像是专门为我们清理出来的也！” 陈飞宇微微点了点头： “是的，我让城市管理部门在半个小时前专门为我们清理出来的。另外，你看我们的前后一百米范围内，一直都是两辆固定的车子。他们不是路人，而是负责保护我们的安全局特工。” 陈旭双目放光地拍手说道： “哇！我这个十八岁生日也太酷了吧！” 陈飞宇带着几分严厉的口吻道： “不，儿子，这不是为你的生日专门准备的，这也一点都不酷。你必须习惯这种重重护卫，也可以说是在严密监控下的生活，这会伴随你的一生。你应该记住的是，在你十八岁生日的时候，人类文明迎来了有史以来最严峻的挑战。” 陈旭脸上稚嫩的兴奋一扫而空，清澈的双眼中回荡着畏惧和紧张： “哦。” 陈飞宇目光冷峻地看着前方，腮边的肌肉因为牙根不停地咬动而微微抽搐，抓着方向盘的手不停地握紧又放松。一旁的陈旭见父亲这副凝重的神色，也不敢说话，只是微微低着头，用余光注意着父亲。 “旭旭，必须成长在这样的世界里，是你和我都不能选择的。但我希望你能够理解，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能够生存下去。” 对于父亲沉重的话，还是懵懂少年的陈旭一知半解。不过他注意到了说完之后，父亲眉梢渐渐化开的表情。 “爸爸，我当然理解啦！我一点也不担心！因为我的爸爸是火箭工程师，是航天科学家。” 陈飞宇看了一眼烂漫与紧张都写在脸上的儿子，问道： “儿子，你还记不记得。上次我去学校接你的时候，我问你为什么要坚持选择最难考的历史、演化和考古综合专业。你告诉我，除了热爱之外，还是因为文化传承的使命感。” “对啊，你当时还夸我，小小年纪就一把年纪，有宏大的使命感了。”陈旭回答道。 陈飞宇徐徐点头，又问道： “我当时还问了你另外一个问题，你还记得吗？” 陈旭眼睛转了转，他并不是在回想，而是感到了一丝莫名的压力。 “我记得，爸爸。您问我，如果有一天，有一项比文化传承宏大百倍、千倍的使命需要我去肩负，我愿不愿意放下自己的热爱，投身到那项使命中去。” 陈飞宇放慢了车速，目光深沉地看着陈旭： “你从今天起就是成年人了，在面对现在和未来的时候你和我没有任何区别。你需要为你自己所做的每一个决定负责，我今天要郑重地再问你一次同样的问题。 如果有一天，有一项比文化传承宏大百倍、千倍的使命需要你去肩负，你愿不愿意放下自己的热爱，投身到那项使命中去？你不用立刻回答我，你必须慎重考虑之后，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 陈旭双眼中烂漫的光芒逐渐被惶恐和紧张所取代。 “爸爸，那一天已经到了，对吗？” 陈飞宇没有回答，也没有动作，只是漠然地看着前方。父子俩就这样沉默地向着荒凉的城市中心驶去。 忽然，前方几乎要没入夜幕中的街道边上，出现了一抹温馨的橙色光团。陈旭定睛看去，失声喊道： “美式炸鸡！我记得前几天我和同学们来的时候，就已经关门了呀！” “可能是临时歇业吧！” 陈旭看着和往日一样正常营业的炸鸡店，眼中交织着惊喜与惊讶： “不对呀，那天我们过来的时候，明明看到里边桌椅都已经撤了，这怎么....” 这时，陈旭更加惊讶地发现，自己平时关系最好的几个同学正在店里。陈飞宇把车子停在了路边，脸上又恢复了慈祥的笑容： “知道你最喜欢吃这个，今天你满十八周岁，赶紧去和你的同学们好好过一个生日吧！喜欢吃什么就.......” “知道了！爸爸！那我先去了！”不等陈飞宇把话说完，陈旭就兴冲冲地推开了车门，向着店铺跑去。看着儿子和少年们融化在了欢声笑语的海洋里，陈飞宇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喜欢吃什么就多吃点，以后恐怕就没有机会再吃这些高热量食品了。” 陈飞宇沉沉说完刚刚没有说出的后半句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片刻之后，另一辆汽车也靠了过来。从车上下来的人正是夏岚，她手里拿着两个文件夹，拉开了陈飞宇的车门。 “都安排好了吗？”陈飞宇问道。 夏岚把一个黄色的文件夹递了过去： “我亲自去和唐语教授谈了，我看得出来，她虽然有些不甘心，但还是坦然接受了我们的提议。她已经以专业学术权威和学科带头人的身份，向国家科学院、全国院校和科研机构发去了通知，停止一切历史、考古和演化综合专业的教学和研究工作。” 陈飞宇草草看了一眼文件袋里的内容，就把文件袋随意地放到了后排座椅上，感慨道： “师娘她真是个有远见卓识的智者。以我们现在的身份，根本没有资格要求她做这些事情，但她还是选择了毫无保留地支持我们。” 夏岚又递上了另一个红色的文件夹： “这也已经安排好了，从初级训练开始到最后的前往空间站报到。所有的课程安排、训练教官、教学老师、实习方向，包括最后空间站隶属编组。都是按照你的意思，精挑细选和精心安排的的。 天文学知识的方向由我总体负责，周教授会把他当成自己的关门弟子来对待。训练、实习和空间任务，赵晓鹏会负责。只有....” “航天工程方面由我亲自来负责。”陈飞宇打断了夏岚的话，接过了文件夹。 “也对，没人在这方面比你更有发言权了。”夏岚说道。 陈飞宇将红色文件袋里仅有的一张纸拿了出来，仔细地看着： “只是要辛苦你、老周还有赵晓鹏了。我们未来的工作本来就会异常繁重，你们还得在这件事情上额外费心。” 夏岚浅笑着摆摆手： “这没什么的，我从小看着陈旭长大，能将我的知识传授给他，也算是我的心愿了。老周他比我还积极，已经在自拟课本了。赵晓鹏就更没话说了，欣然同意，还有些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意思。” 随后，夏岚的脸上罩上了一层深深的焦虑： “我只是担心这样安排，陈旭他会不会.......” 陈飞宇将那张印有精美花纹和镀金字样的纸放了回去，将文件夹放到了坐椅旁边。沉甸甸地说道： “他跟我一样，没有选择的权利。” 第四卷穿云震天 342无声的回答 回家的路上，陈旭一边吮吸着手指的余味，一边说道： “爸，这个生日餐简直太棒了！要不是想着妈在家里给我准备了生日蛋糕，一会还得对付两口，我非吃到站不起来不可！我那些同学们可崇拜你了，说你完全是把‘别人家的爸爸’演绎得淋漓尽致，这下他们的爸爸日子可不好过咯。” 陈飞宇看了一眼神采奕奕的儿子，继续沉默地开着车。过了好一阵子，才沉声说道： “你大学专业上的事情，我想你已经听说过了吧。” 陈旭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了许多： “唐老师已经给我打过电话了，全世界范围内都已经暂时取消了我想要就读的学科。” 陈飞宇说道： “我知道你为了这个专业，付出了非常多的努力。但我也希望你能够坦然接受这个事实，全世界现在面临的已经不是星云危机的问题了，而是.....”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放心吧，爸！我全都明白，我作为您的儿子，更会理解国家和pdc做出的每一个决定，我会重新选择一个专业的。” 陈旭的话虽然说得很坦然，但眉眼间却透着藏不住的失望泪光。 “你不用考虑我，也不用考虑国家。你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在未来保护好你自己和妈妈。明白了吗？” 陈飞宇带着几分怒气的责问，让陈旭感到了惊讶和畏惧，他埋着头回应道： “知道了。” 父子二人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车子来到了小区门口，陈飞宇在路边停下了车。从椅子的缝隙里，拿出了那个红色的文件夹，递到了陈旭手中： “这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陈旭看到文件袋上用鎏金彩印着“录取通知书”的醒目字样，眼中立刻迸发出了兴奋的神采。 “我都没有填过第二志愿，还以为得重考了，还是老爸你未雨绸缪啊！” 话音刚落，捏在双手之间的录取通知书内容就将陈旭热情的火焰浇灭了一半。 “国家航天飞行学院。” 陈旭低声念出了录取通知书上的院校名称，他虽然出生在航天家庭，但自己完全没有想过有一天会从事航天相关的专业。他低头看着录取通知书，手指在那张薄薄的纸上不停搓捏着，嘴唇无意识地抿了起来。几次想说话，但都没有说出口。 陈飞宇摇下了车窗，点燃了一支烟之后，沉声说道： “我知道，把你的考试分数扣掉三分之一，都足以考上这个专业院校了。但你不要抱希望于明年重新高考，进入综合性大学。我们的社会即将发生巨变，很多事情都无法预料。但可以预料的是，今年将会是高考制度实行的最后一年。 你应该知道，如果只有高中文凭，将会被分配到什么样的岗位上。你现在还不一定能意识到，那些暗无天日的重体力岗位意味着什么，但已经没有时间给你慢慢成长了。我希望你能够认清现实，接受这个安排。” 从小到大，父亲对自己的管束虽然完全谈不上严格。但在大事上，陈旭也从来没有违逆过父亲的意志。而这一次，父亲的话虽然说得不重，但他能够明显感受到其态度前所未有的坚决。 陈旭把通知书缓缓放回文件袋中，低声说了句： “我知道了。” 陈飞宇深吸了一口烟，将还剩大半的烟蒂狠狠扔了出去之后，徐徐点头，说了声： “那就好。” 便开车钻进了地下车库。 回到家之后，刘玥已经准备好了小巧精致的生日蛋糕。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唱了生日歌，吹了蜡烛。分食生日蛋糕的时候，刘玥从桌子底下拿出了一个礼品盒子： “儿子，今天是你的十八岁生日，这是妈妈给你准备的礼物。” 陈旭先是一怔，他还没有从父亲刚刚那份沉甸甸的生日礼物中回过神来。 “怎么，礼物都不喜欢了吗？”刘玥好奇地问道。 陈旭这才做出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拆起了包装来。 刘玥满眼慈爱地看着儿子，又扫了一眼陈飞宇，带着几分得意的神色说道： “你爸该不会忘了给你准备礼物了吧。” 陈旭埋头拆着礼品盒，说道： “哦，他也给我准备了。” 刘玥赶紧追问道： “你爸给你准备了什么呀，该不会和我准备重了吧！” 陈旭又是一怔，抬眼看着一旁的父亲。陈飞宇端着盛有生日蛋糕的餐盘，漠然点头。陈旭才拿出了那个红色的文件袋。 刘玥看到文件袋上“录取通知书”的字样，喜出望外地夺了过来。 “我说老陈同志，你这是突然开窍了吗？从来都不关心儿子的学习，这次居然主动解决起问题来了。前两天接到你师娘唐语教授的电话，说旭旭要读的专业被取消了，旭旭又没有填第二志愿，我们娘儿俩一度还......” 刘玥的话在她看到录取通知书上的院校名字之后戛然而止，原本因为兴奋而红润的脸庞一下子拉了下来。她喷射着火焰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桌子对面的丈夫。 陈飞宇端着餐盘的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了起来，他缓缓放下餐盘，正欲开口。儿子陈旭一把拿过了刘玥手中的录取通知书，然后一边精心地装进文件袋里，一边用少年那特有的认真稚嫩的语气说道： “妈，这是我和爸爸认真商量之后做出的决定，你可不能干涉我们。既然现在我想学的专业已经取消了，那继承爸爸的事业就是我的第二梦想了。我也很希望自己能成为一名优秀的航天员，畅游在太空中。” 陈飞宇非常清楚知道并不是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就真的喜欢上了这个他从来都嗤之以鼻的专业。他只是不想看到父母为此起争执。 儿子的懂事，让陈飞宇心中涌起一股五味杂陈的洪流，拼命地冲击着喉头。他此刻多想放声大吼，甚至失声痛哭。但他知道，自己连发泄情绪的资格都没有。 刘玥在铁青的脸上，强行挤出了一抹干瘪的笑容。 “吃蛋糕吧，我去给你们倒点饮料。” 陈旭进房间睡觉之后，刘玥就立刻把陈飞宇叫到了车库。关上车门的一瞬间，怒浓重的怒气和怨气喷薄而出： “陈飞宇！你到底想干什么？” 陈飞宇知道妻子指的是，为什么给儿子选择了国家飞行学院。他没有回答，只是把车子停在了一条冷清的巷口，目光呆滞地看着车外一栋栋漆黑的楼影。 妻子的怒气因为陈飞宇的沉默而更加旺盛了： “国家飞行学院是专门为了培养空间航天员建立的，你自己就是空间部门的负责人，难道你不知道太空中的航天员死亡率是多少吗？” 陈飞宇深吸了一口气，良久之后才低声说了句： “现...现在的事故率已经降低很多了。” 妻子的脸上已经挂上了泪痕，带着哭腔像陈飞宇吼道： “我一个同事的老公，在切入点的蜂鸟飞船里工作。上个月飞船发生故障爆炸，尸体都没能找回来。你明明可以给儿子安排留在地面的学习和工作！为什么要他儿子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陈飞宇十指深耕进自己已经有了银丝的头发里，眼角闪烁着暗淡的泪光，依旧没有说话。 妻子擦去脸上的泪痕，盯着陈飞宇用控诉的口吻： “移山计划暂停之后，我本想回到医疗岗位上去。你记不记得你是怎么劝我的？你说未来医疗行业会大规模向太空转移。说呆在太空中不安全，还担心微重力环境和宇宙辐射对我身体不好。现在你却安排儿子到你自己说的危险的地方去，你到底想干什么？” 陈飞宇无声地看着漆黑的天空，闪电时而从云后奔涌而过。电光短暂地勾勒出云底诡异的线条，就仿佛地狱门口一尊尊凶神恶煞正在天空之中凝视着自己。 两行浊泪反射着微光从陈飞宇的脸庞无声地滑落。两人都沉默了许久，车里只能听到阵阵抽泣声。 妻子突然冷哼了一声，带着鄙夷的语气说道： “我知道，现在正在选举下一步地球自救计划的负责人。国内、欧洲和北美都有实力强劲的候选人。你该不会是在esdc空间负责人位置上干了十年，染上官瘾了吧！ 现在有了更进一步的机会，为了坐上权力巅峰上，竟然要把儿子都当作你的资本和赌注了，你真是个魔鬼！” 妻子的这番话就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放到了陈飞宇的心上，他猛地一哆嗦。圆睁着双眼看着妻子，那眼神就像冲破阀门的高压气体一般锐利。 但妻子却没有丝毫退让，两人就这样僵持住了。最终，陈飞宇眼中的愤怒渐渐散去，留下的只有压抑和绝望伴着老泪在眼眶里流转。 他的回答寂静无声又震耳欲聋。 第四卷穿云震天 343玉碎 被冰雪和尘埃封冻了十年的纽约联合国总部大厦，今天焕然一新。两百多个国家和地区的领导人齐聚于此，联合国总部大楼的广场和附近的街道上更是聚集起了十几万民众。 行星防御理事会向全世界所有的国家和地区都发去通知函，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拒绝出席会议。除了是因为，当下文明危在旦夕的处境之外。更是因为，任何反对团结的声音都会被人民浪潮和pdc的铁拳撕成碎片。 这次特殊的联合国大会只有两个议题。一、解散行星防御理事会（pdc），二、讨论并成立新的全球联合组织，并选出负责人。大会的进程会同步向全世界直播。 第一项议题，将由原pdc的四十个成员国投票决定。而第二项议题，将会从几个通过了初步论证的方案中，由全世界人民在线投票的方式，选择出一个，作为应对65年之后舰队到来之时的措施。 第一项议题在十分钟之内就结束了。四十几个全世界最强大的国家，以全票通过的方式，解散了行星防御理事会（pdc）。隶属于pdc的地球战略防御委员会（esdc）和其主导的移山计划，也被一并扔进了历史的垃圾堆里。 第二项议题将要开始之时，会场主宾席的正中央一直空着一个座位。组委会原本打算暂缓会议议程，等着这位关键的人物到了再开始。但会场周围的十万民众以及几十亿等在直播屏幕前的人，很快就开始躁动了。 “外边情况怎么样？”艾萨克总统问道。 “广场和附近街区的秩序还处于受控状态，但是人们的情绪已经有波动了。我们要不要立刻调遣快速反应部队进驻会场，十几万人一旦出现骚动，后果不堪设想啊！”安全顾问建议道。 其他几位元首也都表示同意，只有首长思忖再三之后，沉沉说道： “就算能控制住现场这十几万人，我们也没办法控制住全世界所有的人。pdc和esdc已经让人民非常失望了，在这个时候，不能再去挥霍人民对我们仅存的信任了。 而且，人们并不是对会议组织的不满。而是在敌人的舰队一刻不停地逼近之时，一分钟都不愿意再浪费。生存的压力和满腔的怒火虽然会激发出超乎想象的生产力，但这个力量需要一个方向。否则，只会成为文明自身的自焚之火。” 艾萨克总统叫住了已经走到门口的安全顾问，转而看向首长： “主席先生，那按照您的意思，我们应该怎么办？现在缺席会议的人，是你们国家的人，也是我们最寄予厚望的人。但他现在这样，我实在是....我也没有别的意思。” 首长目光扫视着周围的元首们： “各位，在座的多数人，都是在各自的任期上度过了星云纪元这十年。大家可以扪心自问，这十年有谁睡过一天晚上的安稳觉。如果有合适的继任者，有谁还想留在这个位置上？而接下来，我们选出来的人要面对的未来，比星云纪元惨烈百倍。 这个人需要超乎常人的谋略和决断力，极高的科学素养和专业水平，超强的心理素质和钢铁般的意志。除此之外，更需要心甘情愿。否则，我们本就渺茫的生机将荡然无存。如果他实在不愿意来，我们不能、也无法勉强。 我的意见是，第二项议题照常开始。如果会议结束前，他仍不出现，那就按照会议投票的结果来执行吧。” 众元虽然都有叹息和不甘，但也只能点头同意。第二项提议的开始，也平复了人们越发躁动的情绪。 首先上台的是来自东瀛的亚洲代表小野幸子，若不是穿着那身肩头将星闪闪发亮的军装，她就像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妇女。公元纪元的时候，她是唯一也是最后一任东瀛联合舰队总司令。其父辈、祖辈都是联合舰队或者海军军令部的高官。 小野幸子提出名为玉碎的计划，核心措施有四项。 首先，现有的社会经济结构保持不变，移山计划清除带状星云的工作，按照不引发地、金、月三体引力摄动为最低标准继续执行，地下城建设规模缩减到原来的百分之一。 其次，严厉杜绝人类的自然繁衍。取而代之的是，每个家庭有十枚冷冻受精卵的配额。三十年后，全球人口将减少一半。工业生产将会逐步被智能ai代替。六十年后，全球人口将缩减至两亿。 其三，将富余出来的大量资源投入到超高速宇宙飞船，以及能够与舰队取得联系的超大功率通讯设备上。 其四，大规模建造超大当量的核弹。但这并不是将其作为进攻武器，而是埋设在地球上唯一的地下城周围。 小野幸子整个计划的主旨是，主动放弃任何形式的抵抗，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与外星文明的沟通和协商上。人类以数十亿的受精卵和整个地球为筹码，请求外星文明同意仅存的两亿人类种群打造舰队，并带着部分受精卵离开太阳系。 这样，外星舰队根本不需要动用武力，只需要花上几十年的时间，就能培育出他们需要的大脑神经网络，从而自身完成文明进化。人类也可以继续苟延残喘。并且，舰队抵达之前，人类社会将会迎来一个舒适的繁荣期。 如果谈判失败，人类会引爆足以炸穿地壳的核弹，将自己和地球一同毁灭。 小野幸子的计划一出，联合国会议大厅内全场哗然。元首们纷纷批判着这个极端、残酷且懦弱的方案。 但令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是，无论是会场外的民众，还是直播网络上。预想中暴风骤雨般的民怨狂潮并没有出现，少部分人甚至还没有到投票环节，就表示了对计划的支持。 在第二个计划宣布的间隙，艾萨克总统说道： “这个计划基本没有什么技术风险，计划的完成度会很高，虽然.......” 话音未落，撒卡诺夫总统就厉声反驳道： “这压根就是个等死计划！相当于一个叫花子，拿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去乞求富翁的奢侈，否则就溅那富翁一身血！我都不确定那些在太空中飘荡了不知道多久的外星人，是不是有道德这个概念，居然把希望寄托在这上头！” 特蕾莎首相轻哼了一声： “那您觉得我们现在做什么能有用？在山脉上架起大炮，还是在平原上挖出壕沟？” 艾萨克总统惨笑道： “呵呵，倒是。如果民众选择这个计划的话，咱们一会下班就可以去喝咖啡了。” 首长说道： “我虽然极不支持这个方案，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小野女士点中了被星云纪元折磨了十年的民众的要害。现在还活着的人，绝大多数都活不到六十五年之后。没有人天生就愿意在逆流中前进，但未来的路，必须由人们亲手来决定。 否则，就算是一个你能够逆天改命的计划，无法执行也毫无意义。如果所有人都选择把生死交到敌人的手中，那我们也只能如此了。” 第四卷穿云震天 344条件 第二个上台阐述计划的人是前任北美国防部部长海诺。他虽然没有军方背景，但却是个典型的红脖子。他曾秘密命令下属用严酷的手段审讯恐怖分子的俘虏，并因此抓住了公元纪元最出名的恐怖分子头目 海诺也曾主张使用白磷炸弹，对可能藏匿恐怖分子的村庄进行无差别打击。北美所有海外监狱的虐囚事件，都是因为有他的庇护才肆无忌惮。 当记者拿着国际人道主义法在，五角大楼门口堵住他的时候。他竟然夺过那本小册子，将其扔到地上踩过。并昂首挺胸地喊道。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的祖国！” 如果小野幸子的计划是极端懦弱的话，海诺的计划就是极端疯狂。他要求停止包括清除带状星云在内的一切工作，全球经济转入战时体制。将全世界所有的资源，投入到太阳系的防御作战中。 海诺洋洋洒洒地讲述了他在未来半个多世纪里的宏大战略部署，大陆防御、近地轨道要塞炮台、月球高能激光基地、拉格朗日点机动舰队等等，可谓是无微不至。里边不仅有详细的战役计划，也有未来武器系统的研发清单。 收看直播的人们，被海诺演讲式的表达方式激起了高昂的情绪。他们双眼中燃烧着仇恨的怒火，振臂高呼，似乎自己已经看到了未来那一场场波澜壮阔的太空战役。会场里的多数国家元首也在和自己的智囊讨论着这些计划的细节。 “海诺先生，您计划里所需的这些资源，已经超出了我们在未来半个多世纪里工业产能的极限。我认为这份计划的达成率可能会存疑。”一名经济学家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海诺仰着眉毛，回答道： “我当然知道。不过你不太懂什么是人的极限，而我很清楚。” “您是什么意思？”经济学家不解地问道。 海诺身体微微前倾，怔怔地看着那名经济学家： “如果我现在让你做五十个俯卧撑，你能完成吗？” 经济学家感到非常疑惑，摇了摇头。 海诺邪魅一笑： “你不能完成的原因，不是你的体能极限做不了五十个俯卧撑。而是因为我是用嘴跟你说的，如果我手里提着一根鞭子的话，你是可以做到的。” 会场一片哗然，许多人都在指责海诺在这种场合打了不合时宜的比喻。但海诺却不以为然，甚至还带着几分挑衅的口吻又补了句： “如果鞭子上有倒刺的话，没准您还可以做得更多。这才叫做极限，而不是你在纸上算出来的。” 会场里一下子像滚烫的油锅里滴进了几滴水一般炸裂，工作人员用话筒一连喊了好几声安静，才渐渐又平息下来。 这时，一名科学家问道： “海诺先生，你的技术装备研发计划非常超前。很多未来武器连草图都算不上，顶多只能说是个构思。能不能实现，我们就先不考虑了，毕竟您相信人的极限。但我想问的是，您怎么能保证，这些武器对我们的敌人有用？” 海诺呵呵地笑了两声，目光环视着主席台： “谁能保证我们研发的武器能有用呢?你，还是你。可能都没有吧！既然谁都不能保证，那这个问题压根就没有意义，这也不能成为你们否决我的原因。” 海诺的盛气凌人虽然让会场里的元首和智囊们非常反感，但所有人也都能意识到。在这种绝望的时刻，疯狂或许还是一条出路。 “海诺先生，技术上的问题我们都可以再慢慢论证。但有一个问题，你必须正面回答我。”主席台上，首长沉稳的声音让会场又恢复了安静。 海诺和首长对视了一眼，锐利的眼神瞬间收敛了不少。 “尊敬的主席先生，愿为您效劳。” “你的计划里没有提到任何处理带状星云的措施，就算我们在六十五年之后能够战胜外星舰队，但带状星云同样会让我们陷入毁灭危机。你有没有考虑过如何解决这个问题？”首长说话的时候，目光紧紧地盯着海诺那不停躲避的双眼。 “我现在要考虑的是六十五年之后就会到达地球的七万多艘外星战舰，而不是一两个世纪之后才能把地球甩出宜居带的三体效应。”海诺仍在强撑着气场解释着。 就在会场内外的气氛开始慢慢沸腾之时，大会厅的门打开了。 一个身影从明亮的过道灯影下，踩着矫健的步伐向着主席台走去。参会的国家元首纷纷转目看去，广场和街区上人们山呼海啸的声音，甚至在会场内都能听到。 陈飞宇阔步走到发言台前，看着已经诚惶诚恐的海诺： “让所有人甘愿在未来六十五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内承受远超自己极限的劳动。目的是让他们自己或者他们的孩子活下去，而不仅仅只是战胜舰队。” 在全场震耳欲聋的掌声中，海诺黯然离场。 陈飞宇走上了发言台。 “带状星云必须清理，否则，就算战胜舰队也毫无意义。” 陈飞宇将一本资料举在手手，然后向夏岚投去了一个眼神。随后，每一个直播屏幕上都出现了一个链接： “这是震天计划的全部细则，它能让我们十年内完全消除地球公转轨道上的尘埃，以及后续尘埃的影响。代价是，会有牺牲。” “什么样的牺牲。”首长问道。 “平等的、随机的、大数量的牺牲。”陈飞宇清晰而决然地回答道。 首长默然点头，沉吟了片刻，又问道： “消除带状星云之后，你有多大的把握战胜舰队？” “没有！”陈飞宇坦率地回答道。 “那你需要些什么？”首长问道。 陈飞宇铿锵地回答道： “我需要绝对的信任和最大的资源调度权力，我必须亲自主持包括太空战舰在内的所有航天器设计，但我不会要求太空军的指挥权。我在未来所有的工作、计划以及设计图纸都会像今天一样完全向所有人公布，但我不会做任何解释。 要解除我的权力，除非我死亡或者像今天一样，由全民公决才能生效。我不是在和你们商量，而是在给你们所有人提条件。如果你们认为难以接受，那就请你们另请高明吧，我特么才不想干这件鬼差事！” 说完，陈飞宇将那本资料扔下发言台上，不顾满眼惊愕的众元首们，扬长而去。 第四卷穿云震天 345风眼堡垒 星云纪元二十年。 十年前，由全球所有国家共同制定的《地球防御宪章》签署生效。国家的界限开始逐渐淡化，在《地球防御宪章》框架下组成的地球联邦议会掌控着人类文明的走向。五个有常住人口的大州，根据其工业生产能力，在地球联邦议会有相应比例的席位。 陈飞宇在最后一届联合国大会的全民公决中，以压倒性的优势成为了地球联邦议会没有任期限制的总理。但他并不负责行政事务和军队指挥，而只专注于地球防御的战略计划部署。他有调动一切资源并自主开展计划的权力，唯一的限制是定期接受听证会询问。 震天计划全面取代移山计划之后，地球公转轨道切入点的蜂鸟飞船全部停止了带状星云的清理作业。浓厚的星际尘埃堆积在地球公转轨道上，大量尘埃进入大气层。短短十年，地表能看到的来自空中唯一的光亮只有闪电，赤道的温度降低到了零度以下。 大气成分的剧烈变化还引起了极端天气频发，持续几周的龙卷风、能砸穿汽车顶盖的冰风暴司空见惯。人们不得不集中生活在有着厚重防护的城市建筑中，所有工业和农业生产全部转入以城市为中心建设的车间内作业。 地下城建设工程全面停工，富余的资源用于极大地扩展了城市的地表规模。无数座堡垒一般的超级城市，成了地球恶劣环境下文明唯一的栖息地。 一架“信鸽”地效飞行器，飞快地掠过南海冰封的海面。金色闪电游荡在乌黑的云底，借着闪烁的电光，驾驶员小心地躲避着远处的几股数百米直径的龙卷风。在满是尘埃且风暴肆虐的大气层内，地效飞行器已经是最高效的运输工具了。 陈飞宇闭着双眼靠在椅背上，身体随着飞行器的颠簸微微晃动着，看上去像是在休息。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种闭目沉思是他最常见的工作状态。 “飞宇哥，这次的验收顺利完成的话。我们就能向全世界宣布，震天计划的完成率已经达到95%了，今年就能按照计划启动。老实讲，我心里还是挺紧张的。真是很难想象，这个庞大的计划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身旁的朱民易一边翻阅着资料，一边说道。 在彻查地球舰队组织的过程中，朱民易也曾被列为重点侦查对象，还一度被拘留审查。但在漫长的审查之后，却没有找到他属于地球舰队组织的联系的证据。令所有人都意外的是，朱民易不仅洗脱了嫌疑，还成为了陈飞宇在震天计划中的得力助手。 十年的风雨，朱民易已经是一副中年大叔的油腻模样。但他在鬓边已经花白的陈飞宇面前，仍旧保留着当年对彼此的亲密称呼。 陈飞宇闭着眼睛，缓缓说道： “当年海诺的激进计划虽然毫无价值，但有一点他预测得很准。人在前所未有的压力之下，能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能力。如果把范围扩大到整个社会，体现出来的就是惊人的生产力。现在整个人类放弃了包括经济系统在内的，所有与震天计划不相关的体系。 以最低的消耗，将所有生产力都集中到了震天计划上。完成这种体量的工程，也没什么好稀奇的。你也不用紧张，只要一切在依照计划进行，成功是必然的，只是付出多少代价和牺牲而已。” 朱民易吐出一口气： “我是没你这个心理素质，老婆说我这段时间都瘦了。” 这时，广播里传来了机长的声音： “各位乘客请注意，飞行器即将进入风暴区。请固定身边的活动物，并确认安全带已经系好。” 陈飞宇刚刚调直了椅背，摸了摸安全带扣，机身上就响起了万人敲鼓般的密集撞击声。几秒钟之内，那声音就密集得几乎听不出间歇了。 飞行器以六百公里每小时的速度，顶着拳头大小的冰雹，在突如其来的风暴中疾驰。本就模糊的天地界限被完全抹去，飞行器被撞碎的冰雹形成的白雾笼罩，就像一枚在虚空中下落的白色水滴。 随着飞行器越发靠近风暴中心，舷窗频频被雷光照亮，仿佛窗外有无数的记者拿着闪光灯在拍照。数百吨的钢铁飞行器，在狂风的蹂躏下，如同一只挂在电风扇前千纸鹤般上下摇晃着。每一次剧烈的抬升，或者是滚转，都能听到机体金属发射出的哀鸣。 朱民易紧紧地抓住胸前的安全带，嘴里喃喃念叨着，好像在祈祷。其余乘客也或多或少地表现出了对风暴的惊慌和畏惧。只有陈飞宇依旧淡然地闭着眼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任凭身体被座椅和安全带来回地拉扯着。 半个小时之后，快要被颠簸撕碎的世界忽然就安静了下来。雷光闪烁的舷窗透出了幽幽的蓝光，那是月光和星光倒映在微波荡漾的海面上反射到舷窗的光芒。前方的海面一片寂静，海面的中央，矗立着一个长方形的低矮黑影，仿佛是一堵从海底升起的城墙。 但在飞行器的后边，龇牙咧嘴的闪电和在狂风中翻腾的黑云仍旧一刻不停地肆虐着。但它们似乎被某种无形之力挡住了，只敢恐吓不敢前进。飞行器的左右，风暴的云墙沿着弧形一直延伸到天边看不见的位置。 随着飞行器的继续前进，前方海中央那原本低矮的黑影越发高大起来，就像一座城市的剪影。后方的云墙越来越远，前方远处的天边却又看到了闪电雷光的影子。举头望去，巨大的漏斗状云墙仿佛一直延伸到了太空之中。 这是一片被风暴云墙圈起来的宁静之海，也是地表唯一还能直接看到星空的几个地方之一。但造就这一切的，并非什么神圣之力，而是因为他们正身处于风暴中心的风眼里。 当地效飞行器开始减速降落到海面上的时候，眼前的黑墙已经几乎遮挡住了大半的视线。那是一座高出海平面一百多米，周长达十公里的圆柱形建筑。从任何一个方向看去，它都像一座矗立在海面上的堡垒，一座牵引着风暴之眼的堡垒。 几艘驳船立刻围了过来，牵引着地效飞行器，向着那圆柱形建筑下方宽大的坞舱驶去。里边已经停泊着十几架地效飞行器和重型运输船。 在坞舱的顶上，写着一行鲜红的字样——凌云塔一号基地。 第四卷穿云震天 346凌云塔 陈飞宇刚刚走下飞行器，基地的警报就响了起来。 “全体注意，凌云塔系统将于5分钟之后发射，请做好发射准备。” 码头上的工作人员立刻忙碌了起来，他们或是将展开的机械臂收拢，或是将还在搬运的货物就地固定，行驶中的车辆立刻靠到了墙边。完成之后，所有人都小步向着几个地上涂着黄色油漆的区域快跑而去。这场面虽然看起来很紧张，实际上每个人都从容不迫。 陈飞宇和朱民易也快步走到了最近的一处黄色区域，这里位于墙角，头顶和四周都空荡荡的，墙上挂着若干副耳罩。朱民易摘下两副耳罩，递了一副给陈飞宇。 “我们这次的运气不错，到码头才碰上发射。上次我过来的时候，地效飞行器在风暴云墙的边儿上等着发射。结果发射完了之后，发动机启动太慢，浪涌又把我们推到风暴区里去了，巨浪差点把飞行器都掀翻了。” 还不等陈飞宇开口，旁边的一个工作人员就哼笑着说道： “老兄，你这不算什么。我才来的时候，摸不准发射规律。刚刚开始上大号，就碰上了发射警报，你自己脑补一下那个画面。” 那工作人员说完做了一个夸张的表情，他说话的声音比一般人要大，好像是在扯着喉咙喊。而且周围附和着嬉笑的其他人声音也很大，常年在噪音环境下工作让他们养成了这个习惯。 就在此时，基地的广播再次响起： “全体注意，发射一分钟倒计时。” 众人都扣上了耳罩，然后蹲了下去。坞舱的铁闸门，在液压装置的推动下快速合拢。在这最后的几十秒里，几个老鸟饶有兴致地四下张望着。因为仅从发射预备时，众人脸上的表情，他们就能判断出那些是第一次来凌云塔基地的菜鸟。 当倒计时归0的时候，陈飞宇立即感受到了来自地面的轻微的震动。随着震动的逐渐加强，一连串如深巷里打铁的金属敲击声仿佛是在墙壁里响了起来。很快，强烈的震动就已经让人无法起身了，船坞里的水面如快要沸腾了一般，涌起了水花。 那有节奏的金属敲击声已经变成了强有力的高密度脉冲声，就像有一列高铁在隧道里迎面飞驰而来。就在那轰响在转瞬间变得震耳欲聋之时，地面猛地向下一沉。 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穿云裂石的巨响，就像一架开着加力的战斗机贴着耳膜飞了过去。那巨响虽然来势汹汹，但几乎是在转瞬间就消失在了空气中。 地上蹲着的人、码头上的机械臂、车道上未运走的货物，甚至是四周的墙壁和地面都不同幅度地摇晃了起来。 但这并不是幻觉，而是这栋庞大的建筑，全部采用了模块化装配工艺。每一个模块之间都有柔性减震装置，通过有限度的弹性形变消除冲击带来的结构损坏。 就在陈飞宇跟着众人缓缓站起身来之时，关闭着的坞舱闸门轰轰作响，仿佛有个巨人在重重地敲打着铁闸门。通过闸门上顶部的小窗，还能看到飞溅的白色浪花。 “发射已结束，下一次发射进入120分钟准备。” 广播响过之后，工作人员们快速回到了自己的工作中。陈飞宇在指挥中心和基地的负责人做了简单的工作交流之后，就和朱民易在整备间换上了发射服，乘坐着摆渡车沿着宽阔的货运通道向着基地的中心驶去。 在圆形凌云塔基地的圆心，是一座环形的站台。上边悬停着炮弹弹头形状的发射舱，陈飞宇将其命名为“塔尖”。这枚炮弹的大小，比得上一栋五层小楼了。在发射舱的下边，是一条深不见底的隧道。而上边就是朗朗星空。 被特殊抗过载外壳包裹的各种货物，正在运输机器人的协助下，被规整地堆入宽大的货舱。发射舱的舱壁很薄，其本身并没有复杂的动力设备，因此运载效率非常高。可以一次性将五千吨荷载送入近地轨道，还有超大构件发射的专用发射舱。 由于陈飞宇自己作出过规定，除特殊情况外，包括他自己在内的任何人，都不得安排专舱发射。因此，他即使作为地球联邦议会总理，依然和普通的航天员使用相同的发射模式。 货舱被装满之后，发射舱上部的载客区舱门打开了。但人员并不会直接进入舱内，而是会先进入一个胶囊舱，再由机械臂将胶囊舱以最佳抗过载的角度，整齐地码放在人员舱内。 自从七年前，凌云塔系统投入使用至今，陈飞宇虽然已经经历过若干次凌云塔发射。但每次被关入这个手脚无法动弹，只有微弱蓝光的胶囊舱里的时候，心里还是难免会感到烦躁。这并不是紧张，更像是一种轻微的应激反应。 “所有人注意，07025号塔尖已进入发射程序。” 环形站台上一时间警灯闪烁，警报齐鸣。几道圆弧形的闸门缓缓落下，将发射舱和环形站台完全隔离，站台上的工作人员也迅速撤离了出去。 塔尖发射舱开始沿着轨道向着雾气缭绕的隧道深处滑坠而去。凌云塔发射基地的圆形建筑，露在海面之上的高度只有百余米，在海面之下还有四千多米的深度，直达海床。 但这远远不是结束，带着特定弧度的隧道一直通往地下十五公里，临近地壳的稳定边缘——莫霍界面，这里将是塔尖发射舱最终等待发射的位置。 虽然此处的温度已经高达1500度，如果没有水循环系统，塔尖太空舱将会在二十分钟内融化，但凌云塔系统的终点仍在更加炽热的深处。 数千根由高耐热合金制成的导热管道，在智能微型离子掘进机的牵引下，继续在溶融态的地幔海中向着深处前进。直到抵达地幔和地核的交界——古腾堡面。 超过太阳表面温度的热量，会被源源不断地通过数千条管道输送到凌云塔基地。只要地核仍旧炽热，凌云塔系统就将拥有取之不竭的强劲能源。 “舱内人员请注意，07025号尖塔已开始发射程序，发射前一分钟准备。” 陈飞宇深吸了一口气，胶囊舱的内衬开始缓缓鼓起，将他紧紧包裹在了胶囊舱的正中央。 “胶囊内人员请注意，发射倒计时15秒准备。请所有人做最后一次深呼吸，之后呼出空气并保持屏息。” 陈飞宇按照指示，尽力将肺部的空气缓缓排出。 “9、8、7、6、5、4、3、2、1。” “发射！” 第四卷穿云震天 347太空时代 发射指令下达之后，胶囊舱里的急冻装置会在50毫秒的时间内，将人体降低至零下七十五摄氏度。人的大脑会瞬间失去意识，但躯体在超低温和药物的作用下，会进入短暂的橡胶状态，一种足以抵抗10000g过载的状态。 与此同时，从地心经过复杂的回路导入发射井的6000度高温，会在压力管道内将海水蒸馏而来的纯净水，瞬间由液态加热至半等离子态。高速运动的电子、原子核以及水汽分子将会产生数千万千帕的压力，并被释放到隧道底部的膨胀腔内。 然而这仅仅是整个加速过程的第一个环节。长达15千米的隧道内壁，每隔50米就有一组高压等离子气体释放阀门。在电脑的精确控制下，被隧道底部膨胀腔弹射而出的塔尖发射舱，每经过一组阀门，都会有超高压等离子气体持续地为发射舱做功。 一道赤光从警灯闪烁的凌云塔顶冲天而起，那光亮虽然短暂，但却如核爆一般耀眼夺目。海面和漏斗状的风暴云墙瞬间被镀上了一层金箔。 还不等短暂的金光收敛，震动天地的巨响就接踵而至。十数米高的巨浪，在圆柱型建筑剧烈的震颤中从平静之海的正中央向四周发散。从塔顶喷出的超高压等离子气体，如从二郎神的天眼中，射出的三目光焰一般直冲星河。 陡然失压的等离子气体，在数千米的高度内都只能看出一道半透明的光幕，直到充分冷却之后才会在高空凝结成白色的水雾。远远看去，就像是平静之海的高空中忽然出现了一朵急速膨胀的巨大白云。 来自地心的热量，会随着等离子气体重归液态而迅速散逸到附近空气中。为这永恒的风暴提供源源不断的驱动力，也让凌云塔基地永久地处于风眼的保护之中。 像凌云塔这样，将塔身深埋在地下，却能以塔尖刺破苍穹的发射系统，全球一共建设了4座，并且还有4座正在建设中。 按照陈飞宇的规划，到星云纪元30年，全球将有12座凌云塔系统同时运行。届时，人类将拥有每天向近地轨道输送相当于五艘航空母舰重量物资的天地运载能力。 如果到时候地球表面的气候仍旧如现在一般恶劣的话，普通人进行一次近地轨道的航天飞行，都将比地面上的洲际通勤更便宜和安全。 当陈飞宇完成解冻并苏醒的时候，塔尖发射舱已经被接驳飞船捕获。他感觉自己就像在雪地里打了个盹，除了手脚冰凉之外，没有其他不适。 接驳飞船载着航天员们离开之后，巨大的货运飞船立刻将塔尖收纳到了货舱中。在完成卸货之后，塔尖将会再次返回地面，并重复利用。而货运飞船则会穿梭在近地轨道和同步轨道之间，将数千吨的物资分散到需要的空间站。 此时的近地轨道繁忙异常，大大小小的航天器频繁穿梭其中。一部分小型空间站之间，甚至只相隔了几百公里。这个距离在地面上也许不算近，但在所有物体都以至少7.9公里每秒的第一宇宙速度狂飙着的近地轨道上，说成是摩肩接踵也不为过了。 接驳飞船向着目标空间站飞去，服务机器人将一个个小盒子分发给了航天员们。由于凌云塔发射时超强的过载，所有贴身物品都必须单独存放。否则，就算只是一张卡片，也可能成为切开身体的利刃。 陈飞宇的个人物品盒里只有一张照片，那是十年前儿子陈旭十八岁生日的时候拍的全家福。除了凌云塔发射之外，这张照片从来不会离开他的身边。 每每他翻看这张照片时，宽慰和惋惜的复杂情绪总会交织在心头。但他总是忍不住想去看，因为那是他炽热地、绵长地、锱铢必较地、不求回报地秘密花园。而这座花园已经被他自己亲手摧毁了。 这时，一阵嘈杂声在船舱里响了起来。陈飞宇转目看去，十几个年轻的航天员正凑在舷窗边上，兴奋地对着外边指指点点，而身旁地朱民易却没好气地道： “一帮没见过世面菜鸟。” 陈飞宇哼笑了一声： “呵呵，我倒是记得有人第一次看到只有几个舱段的空间站的时候，都激动得手舞足蹈、双眼喷火吧！” 朱民易面露一丝难色，难为情地道： “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嘛，现在可不能比了。” 星云纪元十三年，第一座凌云塔系统投入使用之后。天地运载能力的突破性提高，让空间站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接驳飞船正在缓缓靠近的，是整个地外空间最大的轨道飞行器。她有一根两千米长，直径三百米的圆柱为核心结构。六个地表重量十万吨的圆弧形舱段，通过若干数百米长的超强合金钢梁，交错连接到核心圆柱上。 这六个弧形舱段围绕着核心圆柱舱以特定速度缓慢旋转，在弧形舱段内就能用离心加速度模拟出和地面几乎一致的重力效果。由于从空间站的正面看去，很像一支正在迎风旋转的风车。因此，她也被称为风车太空城，属于一级空间站。 作为目前最大的空间站，风车星城可以容纳七万人常驻，在近地轨道上一共有四座已经完成，并且有六座在建。 除此之外，还有四十几座，能够容纳三万人的二级空间站。她们采用了轮辐状的构型设计，同样具备用离心加速度模拟重力的效果。规模更小的三级空间站，甚至是小型中继维修空间站，都有旋转舱段设计。 模拟重力的设计，会极大地提高空间站的建设成本，这也曾一度遭到地球联邦议会和民间代表的质疑。根据《地球防御宪章》修正案的规定，陈飞宇必须就超过70%民众和议员关心的问题作出正面解释。 空间模拟重力设计在争议声音最大的时候，投票率仍然不到30%。不过陈飞宇还是为此给出了一个简短的解释。 “目前空间站常驻人员总数已经超过两百万，十年内会超过一千万。在与外星舰队决战前夕，常驻空间人口将突破一亿。如果不考虑微重力环境给航天员身体带来的病变，那我们只能指望一群1g过载就会骨折的太空军战士保护我们了。” 陈飞宇态度傲慢，且没有引入任何理论依据地敷衍解释，不仅没有引起更大范围的质疑，反而让他的地位更加稳固。 随着近地轨道越发繁荣，人们对陈飞宇将会带领他们走进太空时代，并战胜外星舰队越发笃定，他做出的任何决定都不再有反对的声音。 哪怕是他亲自批示，批准了第一个人类婴儿在太空中出生。 刚进入风车星城，一名身着太空军军装，肩头闪耀着两颗将星的中年人已经等在对接舱了。 看到陈飞宇，他全身绷紧，庄严地行了一个军礼之后，就喜笑颜开地伸过了手来。 “总理，欢迎来到一号星城！” 陈飞宇也是满眼的欣喜，紧紧握住了这位年轻中将的手： “赵司令，好久不见啊！” 那中将往后退了半尺，故做出一副不满的表情： “飞宇哥，我叫你总理，那是你实至名归。你叫我司令恐怕就有点别有用心了吧！我这太空军第一舰队司令员当了十年了，手里一堆工作飞船，愣是一艘战舰都没有。你这不是存心笑话我是光杆司令嘛！” 陈飞宇哈哈地笑道： “哈哈哈！等震天计划完成之后，我保证将第一批太空战舰优先交付给你们第一舰队服役！” 中将一脸正色地道： “那我就看你表现了，不过在此之前，你还是叫我晓鹏吧！” 第四卷穿云震天 348必要牺牲 星城的会议室里，聚集着所有三级以上空间站的站长，太空军总司令，七支太空舰队的司令员，以及太空工业、太空补给、天地运输部门以及和震天计划空间作业有关的负责人。 陈飞宇入座之后，各部门负责人开始汇报情况。每一位负责人的发言都非常简洁，这是因为陈飞宇作出过规定，只要有他参加的会议，对于汇报资料以外的陈述不得超过300字。 在汇报的过程中，陈飞宇既没有记录，也没有看着发言的人。而是闭着眼睛靠在座椅上，就像是在打盹。整个震天计划每一个环节的完成情况，早就在他的日常工作中就已经映入脑海了，也不会有人敢于挑战他超凡的记忆力。 “我们三号工业空间站因为构型太老，质量又太大。截至最近一次演练，依然未能达到您规定的转移时间。”一名站长低着头汇报道。 陈飞宇依旧闭着眼睛，浅浅点头： “这个情况我知道，你们的底子是以前的天宫号星港。桁架结构抗应变能力差，没办法大量堆砌轨道发动机，完不成指标是正常的。震天计划正式启动之后，你们按照应急方案，把人员撤走，将空间站转移到无害区域就行。” 陈飞宇的指示让那名站长如释重负的同时，也让众人对这位洞悉一切的总理心生崇敬与畏惧。 还不等那名站长的一口长气吐完，陈飞宇睁开眼睛，威严地看着他： “但如果按照规定时间转移到无害区域都完不成的话，我一样会送你上联邦法庭。” “保证完成任务。” 随后，陈飞宇正襟危坐，看向赵晓鹏： “你负责的转移演练进行得怎么样？” 赵晓鹏坐直了身体，汇报道： “总理，按照震天计划的要求。所有在轨空间飞行器必须在接到命令之后，12小时内转移到地球的同一侧，并保持稳定轨道。这一点，我们已经可以将时间压缩到8小时完成97%的转移率。并且，我们还在演练中加入了出现各种事故时，紧急应对的情况。 在目前可以预见的包括碰撞、爆炸、陨石打击等三十几种重大事故下，我们仍能完成99%的空间飞行器转移。在这中间，我要重点对第一舰队应急救援支队陈旭少校提出表彰......” “行了，我知道了。不要讲与我问题无关的内容。”陈飞宇直接打断了赵小鹏的话。随后又问道： “还有其他情况吗？” “没有了！”赵晓鹏回答道。 “应急演练做得很好。但是整个转移时间，不要提前，也不要延迟，所有行动按照计划执行就行了。”陈飞宇嘱咐道。 “是！” 随后，陈飞宇站起了身来，对参会的所有人说道： “如果我接下来的实地考察没有发现特殊情况，震天计划将在60天之后的第一个窗口期开始。从现在起，空间和地面全面进入二级戒备状态。震天计划开始之前，不再召开会议。现在散会！” 就在会场即将散去之时，有人举手发问： “我们都知道，震天计划启动之后，在太空中要比地面危险得多。既然可以让三号工业空间站的人撤离，为什么不能让所有非必要的空间作业人员都撤回到地面呢？这样才能最大可能地避免发生事故时造成大量伤亡。” 准备离场的所有人都停住了脚步，他们不仅惊讶于这位发问者质疑陈飞宇的勇气，同时也很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 陈飞宇循声望去，发问的是一个满头白发的女人。她是医疗界的权威，空间医学的创始人，空间医疗部门的负责人。按照她的年龄，原本不应该继续留在太空中。但她以极强的责任心，执意要在震天计划完成之前，站完最后一班岗。 “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问题。”陈飞宇冷冷地回应道。 会场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知道陈飞宇的行事作风。他会公开所有计划的内容，但是只做，不解释。就在众人又开始默默离开会场之时，医疗部门负责人又低声说了句： “我只是不想看到这些年轻人，无谓的牺牲。” 陈飞宇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地看着众人向会议室外走去。 直到医疗部门负责人哀叹了一声，向外走去的时候，陈飞宇这才沉声说了句： “相比五十五年之后我们要面对的，震天计划带来的风险连皮毛都算不上。空间站满员转移这种项目如果都还做不好，我们拿什么去和敌人的舰队决战。如果一定会有牺牲，那也是必要的牺牲。他们的血会提醒接替他们的人，没有时间和机会犯错。” 说完之后，陈飞宇便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再次来到星城对接栈桥的时候，陈飞宇又碰上了早已等在这里的赵晓鹏。只是这次他没有穿着开会时的军礼服，而是穿着一身航天服。 陈飞宇上下打量着赵晓鹏，打趣道： “哟！看样子你赵司令员是准备亲自给我当飞船驾驶员咯。” 赵晓鹏连连摆着手： “知道您陈大总理还要前往月岩长城和木星亲自视察进度，我这光杆司令反正也没事做。我为您驾驶飞船也算是工作，再说我给你开飞船也不是第一次了。” 陈飞宇哼笑着说道： “得了，别整这些客套的了，赶紧出发吧。” 林雨疏主导的移山计划被终结之后，可控核聚变技术在庞大的资金投入下，在十年之内就实现了小型化，并搬上了太空。陈飞宇所乘坐的飞船，就是第一批装备小型聚变反应堆，使用无工质离子推进引擎的飞船。 从动力上来说，聚变反应堆已经让飞船有了恒星际远航的能力。但冬眠技术的天花板早已被宇宙规律定下，这就注定了像这种千吨级的飞船，只能在内太阳系航行。不过强劲的动力，让人类航天终于摆脱了弧线轨道的束缚。 四十分钟之后，飞船抵达了地月拉格朗日引力点的中继空间站。这座孤悬在外太空的中继空间站，除了和近地轨道拥有相似的构型之外，还在朝向月球的方向，顶着一面如雨伞般的合金护盾。 赵晓鹏驾驶飞船对接在了处于护盾后方的空间站上，前来迎接的站长穿着太空军的军装，挂着中校军衔。实际上，地球同步轨道以外的常驻航天员，全都是太空军的成员。 中校站长庄重的行了一个军礼： “总理，司令员。欢迎你们来地月中继空间站指导工作！” 简单回礼之后，赵晓鹏目光四下扫视了一番。然后凑到站长跟前，低声问了几句。站长面露难色地回了一句。赵晓鹏立刻咬牙切齿地瞪着站长，正要说什么，陈飞宇就喊住了他： “赵晓鹏，你跟我去检查工作吧。” 赵晓鹏又愤愤地瞪了那站长两眼，才回到了陈飞宇身边。走出一段距离之后，赵晓鹏才哼哧着说道： “我本来是安排陈旭今天在中继空间站值班的，我还特意嘱咐了站长，把他给我看住了。结果，还是让那小子以带班为名，跑木星去了！真是气死我了！” 陈飞宇微微一怔，淡然地说道： “这有什么好气的，连我都不一定能留住他，更别说这里的站长了。” 赵晓鹏一脸焦急地解释道： “我本想着你们父子二人....” 陈飞宇抬手打断了赵晓鹏的话。 “只要他在认真工作，其他事情就不用操心了。” 赵晓鹏立刻神采奕奕地说道： “你要说到工作，那他小子就没话说了。各项训练、技能比武、考核，不是全军第一的时候，就是没参加。还有上次z4飞船相撞事故，他带的救援队过去......” “行了，我自己会看事故报告，不用你给我讲故事。做正事儿！”陈飞宇又打断了他。 赵晓鹏一时愣在了原地，没有跟上。看着这位老友落寞的背影，他心中五味杂陈。 第四卷穿云震天 349月岩长城 陈飞宇一行人来到中继空间站的指挥舱，这里位于圆形护盾的正中央。此时正值满月，但透过两米厚的复合钢化玻璃，看到的却不是一轮光洁的绝美银盘。 6.5万公里之外的月球，只有一个纺锤形的光团，犹如薄纱后之后霓虹的朦胧光影。包裹着月球的仅有一小部分是来自带状星云的尘埃，绝大多数的碎石，都是来自月球本身。 “总理，新一轮月岩投送工作将于1分钟后开始。”站长报告道。 “按计划执行就是了。”陈飞宇回应道。 “是！” 倒计时结束之后，朦胧中的月球上忽然接连闪起一串耀眼的光亮。就像是清晨的薄雾中，一辆汽车在颠簸的路面上摇晃着远光灯。 须臾间，那串光点的亮度就降了下去，范围却开始迅速扩大，并且由刺眼的蓝白光变成了柔和的橙红色。那橙色的光晕仿佛是草原上借了风势的野火，迅速在迷蒙的月影上蔓延了开来。不消片刻，竟然好似烧掉了半轮残月。 如烈焰般的光芒倒映在指挥舱里每个人的眼睛里，每一次闪烁，那迷雾之后的火光仿佛都会更加虚弱。片刻之后，火光终于消散，将银色还给了月影。 就在刚才，埋设在月球表面以下300-500米深度的五枚当量一千万吨tnt的三相弹被梯次引爆。它们的埋设位置、深度、引爆时间、当量，都是根据月岩的实际情况精心计算的。 其目的，不仅是为了在月球表面多留下五座环形山，更是利用爆炸的冲击波，要将预定重量和大小的月岩送进月球低轨道。 “报告总理，本次爆破共完成一万两千吨月岩投送，已达到预定目标。”站长报告道。 陈飞宇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目光注视着全息投影上，月球附近的直播画面。 被密集尘埃和碎石笼罩之下的月球低轨道，此刻正是一片流星与陨石横行的恐怖场景。只是这些烧红的石块并非来自太空，而是来自月面。由于只有核爆的单次初始加速度，这一阵火石暴雨虽然猛烈，但却很快就稳定在了月球低轨道或者更高的空间位置。 这时，一支由数十艘披着厚重防护装甲组成的飞船船队，拖着赤红色的尾焰出现在了月球的黄昏线上空。她们向着陨石最密集的方向直扑而去，任务就是将低轨道上飘荡的陨石收集到货舱中。 这是一项极其危险的工作，炽热的陨石虽然无法击穿厚重的装甲，但剧烈的撞击仍可能震碎飞船内的设备，甚至是飞行员的内脏。由于陨石带着很高的电离辐射剂量，高智能设备的芯片的故障率很高。 已经有超过五千名英勇的太空军战士，在从星云纪元十五年开始的月壤采集工程中壮烈牺牲。令人欣慰的是，这项工作已经进入尾声，任务达成率为110%。陈旭也曾经在月球低轨道服役过一年。 被货运飞船采集起来的月岩，会被送到月球同步轨道上的太空工厂研磨成均匀的颗粒。之后，与一种电化学凝胶混合制成五百公斤地球质量的胶囊，由电磁轨道发射器投送到距离地球一千五百万公里，与地球公转角速度相同的太阳同步轨道上。 这些电化学凝胶胶囊在通入特定电压之后，会急剧膨胀，并具有粘性。经过五年持续不断的堆积，在地球公转轨道的外侧，已经形成了一面厚度超过五十公里，直径超过一万公里，并且保持和地球公转角速度相等的圆形月岩凝胶壁垒，人们称其为月岩长城。 当地球、月岩长城和木星处于同一条直线，且月岩长城位于地木之间时。陈飞宇口中的震天计划启动窗口期就到来了。 看着转播画面上，在陨石轰击下艰难前行的月岩采集飞船，陈飞宇问道： “现在月球采集系统的装备妥善率有多少？” 中校站长的脸上露出一丝慌张的神色，迟疑道： “百分之八十六。” 陈飞宇勃然大怒： “胡闹！百分之八十六的设备妥善率都还敢继续作业，你们不想要脑袋了！让月岩超级工程的总指挥立刻过来见我！” 一旁的朱民易吞咽着唾沫，不敢说话。 看着瑟瑟发抖的中校站长，赵晓鹏轻叹了口气： “嗨！你也不要责怪他们。月岩长城的任务达成率已经满足110%，震天计划规定的最低达成率为100%，但没有上限。战士们是想尽可能地把长城堆码得厚实一点，毕竟那是震天计划开始清除星际尘埃之后，我们家园的壁垒。” “这个事儿你也知道？为什么提前不报告！”陈飞宇厉声质问道。 赵晓鹏依旧一脸的坦然： “你也知道，月岩采集项目的装备工况恶劣，损耗极大。现在很多设备都已经到了寿命极限，设备妥善率降低也很正常。项目已经进入尾声，补充新装备又会造成浪费。 你也不用这么着急，我每个月都要亲自去检查好几次。损坏的那些装备，对安全执行任务的威胁几乎没有。无非就是战士们工作和生存的环境差一点，出不了事儿的。” 陈飞宇的怒火更盛了： “赵晓鹏，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在太空中工作了二十几年，就能在航天工程上和我叫板了？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跟你说！立刻安排飞船，我要亲自去月球轨道检查设备妥善率。要是发现什么重大隐患，我摘你的将星！” 赵晓鹏终于也憋不住了，他面红耳赤地吼道： “摘就摘！谁特么稀罕似的，要不是当年老吴......” 说到这里，赵晓鹏如鲠在喉，陈飞宇刀锋般的目光也低垂了下去。两人一时间就这么愣着，谁也没有动，谁也没有说话。 沉默的气氛持续了半分钟，朱民易试探着说道： “飞宇哥，我知道你的性格。这下你肯定无论如何都要对月岩长城项目做一次全面检查才能放心了。但月球附近实在是太危险了，你这个总理要是出了什么事儿，联邦议会不活剥了我才怪。干脆这样，检查的事儿我去做。你们都冷静冷静，等我的检查结果再说。” 一旁的中校站长连声附和道： “朱部长说得对啊，震天计划马上就要实施了，您这个总理可千万不能出意外。文明存亡系于一身啊！” 陈飞宇的怒火也消退了几分，他扫了一眼朱民易，愤愤地道： “你知道我的标准，要是敢麻痹大意，甚至故意包庇，我一样免你的职！” “放心吧！飞宇哥，我从火箭研究院就跟着你，什么时候捅过篓子啊！” 朱民易信誓旦旦地保证过之后，转而对中校站长焦急地说道： “站长同志，赶紧准备装甲飞船吧。给我选一艘妥善率最高的，驾驶员要安排技术老道的。” 还在愣神的中校站长赶紧回应道： “还安排什么飞行员啊，我亲自给朱部长当驾驶员。” 二人离开之后，陈飞宇和赵晓鹏在指挥舱又停留了片刻，然后很有默契地朝着对接舱走去。飞船启动之后，赵晓鹏斜目扫了一眼陈飞宇，悠悠说道： “飞宇哥，你这发起火来还真挺吓人的。我真是可怜那些天天在你手下做事的人哟！” 陈飞宇轻哼了一声： “哼，还能吓到你不成？少废话了，赶紧加速。” “去空间实验室找老周？”赵晓鹏问道。 陈飞宇没好气地道： “今天你小子尽说废话！提前联系，让他给我们准备点吃的，肚子都饿了！” 第四卷穿云震天 350空间实验室 当飞船喷着蓝色的等离子尾焰，冲出浓重的带状星云尘埃之时，壮丽的星空再次出现在了眼前。没有尘埃和阳光的干扰，宇宙深邃的底色和群星的光彩显得是如此的纯粹，仿佛一切都如从前那般，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时，飞船开始掉头减速，血淋淋的现实又摆在了眼前。在太阳光芒的映射下，笼罩在地球公转轨道上的尘埃带，就像冒着油泡的泔水在阴沟里缓慢地流淌着。 陈飞宇试着闭上眼睛，不去看看令人作呕的景象。但眼前一片黑暗之后，鼻子里竟然嗅到了那股闻之欲吐的腥臭。 小型聚变反应堆和无工质离子引擎的应用，虽然让以前几周的星际航行时间缩短到了几个小时。但代价是，整个过程人体都要承受持续地加速或者减速过载。 这种2g以内的持续过载，虽然不至于让人无法忍受，但却是字面意义的苦不堪言。整个宇宙航行中，陈飞宇和赵小鹏都没有多余的精力交流。 除了偶尔听到对方因为难受发出的低沉呻吟，就只剩下嗡嗡的引擎噪音。那种烦躁、焦虑和轻微的窒息感令人无从逃避，只能一秒一秒地挨着。这让客观时间大大缩短的宇宙航行，在主观感受里反而变得无比漫长。 当飞船完成减速，再次掉转船头的时候，前方的深空中出现了一串晶莹剔透的光点。从他们的角度看上去，就像是黑色的天鹅绒毯上，笔直地摆着一条钻石手链，正在射灯的光照下熠熠生辉。 这条宇宙手链上的每一颗钻石，都是一台五十米见方的正方体粒子加速器单元。在五万公里的直线上，一共布置了五十台汇总加速单元。 这套规模空前的粒子对撞机，和地面上使用洛伦兹力加速带电粒子的传统加速器完全不同。周成创造性地使用希格斯场作为加速动力，能够高效地加速包括中子在内的一切粒子，这让撞击能级有了质的飞跃。 飞船来到加速器的正中央，一个三百米长的圆柱形舱段横卧在这串宇宙手链的正中央。这里既是记录粒子撞击数据的实验室，也是实验人员的生活舱。 快到对接口的时候，一行红色的大字映入眼帘——战略情报科学研究部。 陈飞宇刚刚成为地球联邦议会总理之时，周成就迫不及待地提出了自己宏大的前沿科学规划蓝图。林雨疏曾经提醒过他，基础科学的突破，对于人类来说没有多少实际意义。但他也很清楚，听人说和自己知道不是一回事。 尽管陈飞宇有调动一切资源的权力，他也知道联邦议会那群人不会质疑他的任何决定。但耗资巨大的基础科学研究与亿万民众对生存的朴素需求，在这样的危机之下显得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赋予他权力的人，也有撤销他权力的资格。为了避免麻烦影响到他更加深远的宏图，他把周成的研究包装在了敌情预测的伪装之下，并成立了这个所谓的战略情报科学研究部。周成和夏岚被任命为这个部门的两个主要负责人。 对接舱门刚刚打开，满脸胡渣的周成就急不可耐地探进来半了个身子： “飞宇老弟，你总算来看我了。我在这儿呆了三年，都快成野人了！” 陈飞宇热情地和周成拥抱着： “老周，这地方、人、设备都是你选的。现在坐困愁城、独守孤岛可怨不得我。” 舱外，周成的徒弟刘欣乐呵呵地打趣道： “最近这一年啊，咱周老师确实是有些魔怔了。人家送补给的航天员过来，都非要拉着人家聊够两个小时才放人家走。这下好了，没人敢来了，都派自动飞船来了。” 众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周成回头瞪了一眼刘欣： “少在这儿贫，去看看你的菜，做糊了我找你算账。” 转过头来的周成又恢复了一脸憨笑： “确实是够难熬的，不过话说回来，这坐困愁城我认了，你要说独守孤岛，恐怕我是远远比不上她咯。” 说完，几人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看向了窗外深邃的星空。 “好了，不说了。这都地球时间晚上八点过了，咱们赶紧到重力舱去吃饭，边吃边聊！” 餐桌上摆上了丰盛的晚宴，赵晓鹏凑近嗅闻着，惊叹道： “我说刘欣你可以啊，居然还有这一手！” 刘欣端着菜碟，一脸的神气： “你也不去打听打听，当初理论物理落难的时候，咱就靠这手艺养活我和周老师的。要说这炒菜，我在物理学家里是不敢屈居第二的。” 周成接过菜碟，对刘欣扬了扬眉毛： “行啦行啦，知道都是你的功劳。赶紧去把我那瓶老酒拿出来，坐下吃饭吧。” 当刘欣拿着红色铁盖白色瓶身的酒走过来的时候，陈飞宇和赵小鹏都两眼放光。 “我说老周，你这陈年佳酿可不比当年在马尔斯农场喝的罗曼尼康帝差啊！难道是庆祝.......”陈飞宇看着周成的眼神中，带着七分惊喜和三分担忧。 周成接过酒瓶，把泛黄的酒汁倒入杯中，落寞地点了点头： “这几年，我守着这台足以模拟宇宙大爆炸能级的对撞机，把所有以前想过的和没想过的实验都做了个遍，现在结论已经相当清晰了。当年林雨疏在庄园里，对理论物理做出过的预测，并非故意误导或者危言耸听。 我现在可以宣布，爱因斯坦和波尔的世纪论战的胜利者就是爱因斯坦。宇宙的底层逻辑，就是粒子在基本作用力的指挥下，由小到大的精妙组合。夸克、基本粒子、元素、化合物、实体物质，仅此而已。 普朗克尺度之下，一切都是连续的。所谓的量子效应，只是因为我们的探测设备精度问题，在数学上给自己制造的一场误会而已。这就相当于，一直对着哈哈镜的人，有天忽然换成了平面镜。他会本能地笃定，那个扭曲的镜像才是真实的自己。” 赵晓鹏一脸疑惑地问道： “我虽然不太懂理论物理，但我经常听说，你们前沿科学头顶上总有多少多少乌云。说这些乌云一旦解开，世界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们现在是不是有这种能力了？” 周成干笑了一声，把逸散着酒香的杯子递了过去。 “呵呵，那都是些外行人为了博眼球编纂的噱头罢了。宇宙诞生到现在，一直都遵循着同一套规律在运行。规律是不会因为是不是有人去发现了他，就向谁拐弯的。而且有些真相的发现，不但不会给我们鼓舞，反而会令人无比失望。 我举个例子。前段时间，我和刘欣在一次超高能级的撞击实验中，制造了一个纳米级黑洞，并由此发现了引力子的存在。无论人们有没有发现引力子，它都一直在按照自己的性质塑造这个世界的模样。 当我们发现它之后，引力子本身不会变。只不过对人类来说，我们知道了，这种不带电，没有静止质量的粒子。只能在极高的速度或者极大的引力下才有可能被操控。好消息是，反引力引擎理论上是可以行的。坏消息是，现在的我们神仙都做不到别说人了。” “也就是说，人类在短时间内实现科技爆炸式的突破，是不可能了。”赵晓鹏说道。 周成浅喝了一口酒，叹息道： “当然不可能。我们现在有能力用一个公式描述整个宇宙的基本运行法则，但这个公式可能需要写满几个教室的黑板才行。这在理论上确实是个重大的突破，但也为我们揭示了另一个更残酷的现实。 宇宙的复杂性，决定了我们从发现规律到运用规律需要走的路很长很长，并且没有捷径。这么说吧，我们现在已经知道控制弱相互作用的基本原理，理论上元素周期表之外的元素是可以在特定条件下，是可以稳定存在的。 比空气还轻却比碳纤维还坚韧的金属是可以被制造出来的。新元素制造的炸弹，可以聚变炸弹能量密度更高。然而，人类需要漫长的工业基础积累，才能够制造出那种现在听起来匪夷所思的特殊条件。但这需要时间，而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第四卷穿云震天 351初始样品 周成的话让众人一时间陷入了沉寂，就连餐食上飘散的青烟，也仿佛被这沉默的气氛驱散了。只有玻璃穹顶外旋转着的星空在无声地呼喊着，时间仍然在流逝。 陈飞宇喝下一口闷酒： “基础领域的突破是个转折点，但远远不是顶点。这反而让我们完全清晰地认识到，已知宇宙的精密复杂以及人类的弱小无能。林雨疏的话，又应验了。” 刘欣愤愤地道： “这个老巫婆，做了这么多恶，给我们带来这么深重的苦难，居然就这么便宜了她！” 陈飞宇徐徐摇头： “在冰冷的宇宙法则之下，没有对错善恶。过去毫无价值，未来无法预测，只有时间之矢上的存在才是真正的意义所在。” 周成歪了歪嘴角，举起了酒杯： “也不用这么悲观，虽然我们现在知道了宇宙这片蓝海的浩瀚，不是人类短时间内可以征服的。但至少我们在掌握了基本理论框架之后，能把一些我们现在有能力利用的规律发挥到极致，我把这称为前沿科学临近领域。 未来半个世纪，深耕这片临近领域。别的不敢说，让人类的生活、生产发生质变，是完全可以做到的。咱们的敌人也都是血肉之躯，也不一定有想象中的那么强。” 赵晓鹏眉头依然紧锁，沉沉说道：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我担心再精巧的计谋都只是徒劳。” 刘欣站起身来，和赵晓鹏碰了碰杯： “赵将军，无论如何这都是半个多世纪以后的事情。现在我们只要尽全力追赶就无愧于自己，无愧于文明了。” “对，无愧于文明！” 众人碰杯之后，沉重的气氛随着可口的佳肴入口，被冲淡了许多。 陈飞宇嘴里细品着后舌甘甜的酒味，摇晃着杯中泛黄的酒汁，忽然想到了什么。 “对了，老周。我让你想办法弄清楚，ta们到底是怎么把火星大小的岩质行星磨成粉末，然后送到地球公转轨道来的事情，有没有点起色了。你这耗费了一年1/10产能的对撞机上，好歹挂着战略情报科学研究部的牌子。 挂羊头卖狗肉的事儿，联邦议会那群人多少也知道，但这好歹得给他们闻到点儿羊肉味儿啊。最近的一次听证会，已经有人在问战略情报研究部的工作成效了。我当然可以避而不答，但如果每次都问，闭口不谈始终不是办法。” 周成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回味无穷地舔了舔嘴唇： “知道，知道。这事儿也算有点儿眉目了。不过这事儿和应用物理沾边多一点，是刘欣在负责，让他给你说说。” 刘欣赶紧放下了酒杯，局促地危坐在椅子上，一脸难色地看了眼周成，吞吞吐吐地道： “总理，带状星云成因的问题，确实有点眉目了，但....但不多。” 见刘欣紧张得连筷子都放下了，陈飞宇浅笑着说道： “刘欣，你不用紧张。林雨疏曾经说过，这个细节对我们未来的决战无关紧要。目前看来，她说的都是真实的。我只是需要一些框架性的理论去对待听证会，你知道多少就说多少就行了。基于实际情况的合理假设，也可以谈谈。” 刘欣这才松了口气： “好的，好的。我们先不管ta们是怎么把尼比鲁星磨成粉的，只解释其轨道的话，相对容易得多。我们这套粒子对撞机，可以利用希格斯场，加速任何有质量的物质。只要不追求被加速物质的速度，那大量的尘埃加速不是什么难题。 我们都能做到，对于有七万多艘战舰的ta们来说，就是小儿科了。带状星云的轨道路线看似复杂，但始终都要遵循惯性和万有引力的规律。 夏岚学姐通过对带状星云轨迹的分析，精确计算出了带状星云的初始位置，也就是尼比鲁星被磨成粉的地方。然后通过火眼2号望远镜的凝视型观测，还真发现了些蛛丝马迹。” 说到这里的时候，刘欣在餐桌旁调出了一幅全息投影画面。上边只有几个像素块级别的模糊光圈，就像是用毛笔沾了水，在宣纸上画出一个首尾不相连的圆圈。 刘欣继续解释道： “这些模糊的光圈应该是残余的尘埃，这光圈中央现在什么都没有。但我们知道，尘埃不会围绕着真空聚集。这可以说明，这里曾经存在过什么东西。我们在带状星云必须改变轨迹才能进入预定轨道的位置，都发现了这种光圈。” “你的意思是，这些光圈就是外星文明放置尘埃加速器的位置？有没有可能就是ta们的太空战舰？”陈飞宇问道。 刘欣踌躇了片刻，说道： “应该不是，对观测结果分析来看。这光圈内曾经存在过的东西，应该在百米的尺度左右。而舰队照片显示，ta们最小的战舰尺度都在千米以上。” 周成忽然停下了往酒杯里倒酒的动作，鼓着眼睛道： “林雨疏交代过，捕获旅行者1号的是外星舰队的远程预警探测器。这玩意儿应该就是ta们的探测器了！” 赵晓鹏咬着牙根，沉声道： “这探测器可真够厉害的。” 周成倒是看得很开： “ta们宇宙规律的应用哪怕只比我们高一个台阶，在我们面前展现出来的都是天顶星科技般的存在，这不奇怪。” 看着赵晓鹏越发焦急的神情，陈飞宇心里能够理解这位将会在未来直面敌人的将军心中的担忧，但现在还不是蔓延悲观情绪的时候。 他岔开了话题。 “这个很好，回头把数据发我一份儿，下次听证会的时候，可以对付一段时间了。那关于尼比鲁星被磨碎的过程呢，你们有没有点想法。” 刘欣迟疑道： “额....这个我和几个知名的应用物理专家也讨论过很多次，也对尘埃样本做了很多分析实验。现在只能猜测，他们是用一种分子级别的装置，或者是别的什么将尼比鲁星敲碎的，不然尘埃不可能呈现这么规整的形态。 还有个有意思的地方，我们研究过的尘埃样本，最早的一个来自星云纪元元年。那时候的尘埃均匀性在十万分之一的精度下，要比后边的尘埃粗糙一些。再考虑到，带状星云刚刚进入地球公转轨道时，有一个激增期，之后才平稳的。” 几杯老酒下肚的周成，脸上已经泛起了红晕。他不顾徒弟刘欣还未尽的表述，就插嘴道： “对，对，对！我记得第一次看到天光的时候，特别的明亮，整个夜空就像个打着探照灯的万花筒似的。到飞宇老弟去执行疾火计划的时候，虽然有所减弱，但也比后来几年要亮得多。听科学院的人说，那段时间的尘埃量确实要比后来大得多。” 陈飞宇拿过周成身边的酒瓶，给自己和赵小鹏象征性地添了一点。然后一边给刘欣添着酒，一边说道： “我说老周，你一个人偷摸多喝了两杯也就算了。你让人家刘欣好好说完再插嘴行不行。” 周成赶紧夺过快要见底的酒瓶，扯着脸笑道： “行！行！刘欣你接着说。” 刘欣轻轻啜了口盛满的酒杯，凝眉思索了片刻： “我和几个专家猜测，这应该是类似我们设备启动时峰值不稳定造成的。在初期的样本中，单质硅和带着离子键的硅化合物含量要略高于平稳期的样本。我们大胆地做了反向推测，如果能取得更早期的样本，也许有机会解开这个谜题。” 听到这里，陈飞宇猛地站起了身来。圆睁着双眼看着刘欣，激动地问道： “更早期的尘埃样本如果使用真空瓶密封起来，没有受到污染的话，有没有研究的价值？” 他起身的幅度太大，杯中的酒汁都荡了些出来。 “应该可以，但是要分析过后才知道，您有这样的样本？” 赵晓鹏一直阴沉的脸上忽然绽放出了惊喜的神色： “对啊，我们在执行疾火计划的时候，正处于带状星云的高峰期，我们奉命采集过尘埃样本！” 随后，他的情绪又低落了下去： “但那些样品，应该是送到林雨疏手上，恐怕是找不到了。” 陈飞宇微微一笑，坐回了椅子上： “我可没指望你们上交的样品。” 第四卷穿云震天 352孤岛 “嘟嘟！嘟嘟！” 闹钟准时在每天早上，地球时间6:00准时响起。 夏岚在五分钟之前就已经醒来，虽然她的生物钟已经和闹钟一样精准，但她还是没有取消掉闹钟，她需要这个熟悉的声音在无声的世界里提醒她，一天开始了。 她穿上航天服，一边洗漱着，一边在镜子里的投影信息上，检查着空间站的运行状态和物资储备。完成之后，她会对着镜子认真地微笑一次，这些都是她每天都必须要做的事情。 离开重力模拟舱，夏岚沿着通道来到被玻璃穹顶笼罩的空间站指挥舱。高于太阳系黄道面一千五百万公里的轨道上，在远离家园的同时也远离了浓重的星际尘埃，让这里成为了人类观测星空最好的位置。 但夏岚却没有多看一眼穹顶外璀璨的群星，她挥手将纷繁的数据投影到穹顶上，遮蔽了漫天的星光。在她脚下，复杂的桁架结构支撑着一面足球场大小的弧形反光镜面。 无论是镜面上的纯净镀金工艺、控制镜面倾斜角度的微米级作动器，还是馈源舱里的纳米级光敏单元，都是人类最高科技的产物。 这里是三年前投入使用的火眼二号空间望远镜，也是从三年前开始，夏岚就一直驻守在这里。远离人类空间活动的主航线和两分多钟的通讯延迟，让这里成了名副其实的文明孤岛。 数据分析的结果和往常一样平淡，夏岚关掉了投影，视线再一次被壮丽的星空填满。她对星空的挚爱从未减退，但日复一日地面对着没有一丝波澜的星海。自己的时间在悄然流逝，群星却仿佛是永恒的，那种孤独感真是没法说。 “嘟嘟！嘟嘟！” 腕表的声音将夏岚从愣神中唤了回来，她轻叹了口气，转身向着对接口飘去。一艘小型飞船从庞大的镜面后方缓缓离开，向着远离地球的黝黑深空驶去。 飞船没有启动任何导航系统，而是在夏岚的手动驾驶下飞行。但她对这条航线显然已经了然于胸，每一次操作都精准从容。 当夏岚控制着飞船开始减速的时候，眼前依旧只有无尽的星河。直到反推火箭的火光在前方不远处的某个物体上，映出了一抹浅浅的橙光，夏岚的目标才慢慢露出了真容。 这是一个由若干个黑色多面体串联而成的空间轨道飞行器，特殊的外形构造以及哑光黑的吸波涂层，让这个轨道飞行器在空间中几乎是隐形的。 夏岚进入到了空间站里，熟悉地检查着每个舱室里的实验项目进展。但这些实验看起来既不是什么高科技的武器研究项目，也和夏岚的本专业没有什么关系，更像是一座太空农场。 除了分子生物学的实验装置，还有被种植在培养皿里的植物，以及浑身插满管子的动物。 夏岚完成既定的巡查工作之后，刚刚回到指挥舱，手上的腕表又“嘟嘟！嘟嘟！”地响了起来。而这次，表盘上闪烁着红光。但她并没有慌张，反而嘴角透出一丝笑意，取消了警报。 片刻之后，一个身材匀称，穿着太空军少校军服的年轻人，抱着几个盒子从对接口飘了进来。他下巴棱角分明，鼻梁高挺，两道长眉之下，一双眼睛乌黑而明亮。 夏岚背对着那位少校在电脑前检查着数据，温和的声音从背影里传来： “陈旭啊，你们太空军的假期本来就很少，还总是往我这儿跑。你还是应该回地面上去，和你的朋友们聚一聚，多陪陪你妈妈。” 陈旭将几个箱子推到墙角固定起来，笑嘻嘻地道： “还是夏岚阿姨你厉害，每次都能猜到是我来了。” 夏岚转过面来的时候，已是满脸温和的笑意： “空间望远镜离最近的主航道都有一千二百万公里，也没几个人知道这个实验空间站的存在。除了你，我实在想不到还有谁会在这个时候来看我了。” 陈旭挠着头，指了指那几个箱子： “夏岚阿姨，我这次可不是休假过来的，本来就要去木星替战友的班，就顺便过来看看您。这些是战友们从地面上带来的新鲜水果，我不太爱吃这些东西，就给您送来了。 再说了，回地面也没多大意思，到处都是泥浆和冰块就不说了。商业活动也完全停止了，撸串的地方都没有，我还找哪门子的朋友聚呀。我妈就更别提了，她比我还忙。有几次我回去看她，都没见到人。” 夏岚飘到陈旭的身前，看着这个比她高出一头的年轻人，轻轻整理着他军服上的褶皱,感叹道： “这时间过得可真快。在我的记忆里，你还是十年前刚刚进入国家飞行学院的时候，那个愁眉苦脸的少年。这一转眼，你都成了我当年的模样了。” 陈旭一脸质朴的憨笑： “那可不一样，那时候我一看到您抱着厚厚的天文学书籍，在宿舍楼下等我。我是真想转身就跑，结果每次还没有行动，就被您那双鹰眼死死抓住了。现在想来，当年真是不懂事。您花费这么多业余时间，向我传授顶尖的天文学知识，我居然还不知好歹。” 夏岚浅笑着摇着头： “其实我看得出来，你那时候对天文学的兴趣并不浓厚。但你有超出常人的学习能力和记忆力，像这种学习和记忆的能力，我还只在你父亲......” 当夏岚提到父亲的时候，陈旭面色微沉，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怨恨。他赶紧把目光挪了开去，打断了夏岚的话： “对了，夏岚阿姨。上次我去空间医院的时候，看到了您的体检报告，您的骨密度流失已经超过正常值了。您别总是呆在无重力环境下，多在重量舱活动。再这样下去，我担心您回到地面的时候，得要我帮你推轮椅咯。” 夏岚满眼欣慰地看着顾左右而言他的陈旭，赞叹道： “你真是个孝顺的孩子，我以后会注意的。不过说真的，重力舱里模拟出来的重力能牵扯住身体，但我始终觉得自己的灵魂是飘着的。如果我们在半个多世纪之后无法战胜敌人的舰队，那我也没办法再回到地球了。” 陈旭从箱子里拿出两个苹果，递了一个给了夏岚。自己咬了一口，一边嚼着，一边信誓旦旦地说道： “这个您就放心吧，我们太空军肯定能将敌人击败，您只管保重好身体就行了！” 看着陈旭青春飞扬的面庞上，严肃中带着几分稚嫩，夏岚欣慰地笑道： “好，那我们就算说定了。” 陈旭扫了一眼夏岚身后已经关闭的电脑。他虽然来过这里很多次，但从没有进入过实验场，也没有问过这里从事的到底是什么科研项目。 “您这儿的事儿忙完了，我送您回空间站的重力舱去吧。” “好吧！” 陈旭驾驶着飞船向着火眼二号空间望远镜的方向飞去，在他的飞船后边，无线牵引着夏岚的小飞船。他看着如金色帆船一般的空间望远镜，愤愤地道： “夏岚阿姨，有一点我不明白。这么先进的空间望远镜都能打造出来，联邦议会为什么不能让自动化系统来控制它，而非要让您守在这座孤岛上。” 夏岚知道，陈旭口中的联邦议会指的就是他的父亲陈飞宇。这些年来，他们都很有默契地不提到他的名字。 “陈旭，你应该很清楚，全球百亿人正在走的，几乎是一条绝路。之所以现在能爆发出惊人的团结和生产力，是因为人们相信，在这条绝路上还有一线生机。但这一线生机却是万分渺茫。 在这种时候，我们不对信息的公开加以控制筛选的话。整个社会结构随时可能因为几句别有用心的谣言就瞬间崩塌，那就什么生机都没有了。这不是欺骗，而是文明保证延续的必需手段。 火眼二号是全人类的眼睛，这样关键的岗位上，只有人才是最可靠的。像这样的岗位，甚至比这更关键的岗位，还远不止这里！” 陈旭歪了歪头： “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让我慢慢理解吧。” 夏岚欲言又止，只是默默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少校。 飞船完成对接之后，陈旭看了看腕表： “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走了，下次再来看您吧。” 夏岚本想再说点什么，但最终也没有开口。 她回到指挥舱，看着陈旭飞船喷吐着蓝色的尾焰渐渐远离，心中感慨万千。就在陈旭的飞船快要消失在视线之中的时候，另一个蓝色光点出现在了穹顶之外。那是赵晓鹏驾驶的飞船，即将完成减速。 第四卷穿云震天 353流浪舰队 飞船完成对接之后，刚刚来到火眼2号空间望远镜的指挥舱，赵晓鹏就紧张地向夏岚问道： “我在雷达上看到了不明光点，刚才有人来过吗？” 还不等夏岚回答，陈飞宇就说道： “是陈旭吧！” 夏岚点了点头。 赵晓鹏的紧张变成了浅浅的愤怒： “这个臭小子，故意捉迷藏是吧!等他回了基地，看我不收拾他！” 陈飞宇摆了摆手，口吻里带着几分不甘和无奈： “算了。随他去吧！” 赵晓鹏叹息了一声： “哎！这小子真是跟头倔驴似的，不过接受训练和完成任务倒是没的说。” 陈飞宇淡然点头： “那就足够了。” 赵晓鹏在空间站的电脑上操作了一番，转身向着对接口飘去： “你们先聊，我去把里里外外好好检查一遍。这地方没有安排工程师小队做例行检查，陈旭那小子虽然定期会过来帮忙，他技术上没有问题，但始终太年轻，经验上差点。还是我亲自去巡查一遍稳妥一些，这地方离主航道那么远，出点意外就没办法收拾了。” 夏岚浅笑着点头： “那就辛苦你了，晓鹏。” 赵晓鹏苦笑着说道: “我这算什么啊，你守在这儿才真是辛苦。” 赵晓鹏走后，还不等陈飞宇开口，夏岚就调出了两幅全息投影画面。她指向左边的一副： “这是十年前燎原行动刚刚结束的时候，使用火眼1号和韦伯号空间望远镜，对外星舰队局部拍摄的照片。” 这张照片对陈飞宇来说并不陌生，虽然照片的分辨率受限于当时的技术，能明显地看出像素块的痕迹。但那被朦胧笼罩之下的影子，依旧可以大致看出一些直线或者弧线的结构形态。 “这是三年来，我从三千多万张火眼2号望远镜拍摄的凝视照片中，选出来清晰度最高的一张。”夏岚指着右边的那张照片。 陈飞宇凝眉注视着那张照片，两张照片的尺寸相同，也可以很明显地看出后者的清晰度要高好几个量级。那些被飞船高速飞行时掀起的奥尔特云尘埃边缘，因为元素构成的细微差异反射出的不同光彩都清晰可见。 但飞船所在的位置却是一片模糊，就像是被橡皮擦抹过的素描画。陈飞宇急促地问道： “怎么会这样？是望远镜设计的问题，还是观测参数调试的问题？” 夏岚微微摇了摇头： “都不是。我对比过火眼1号和韦伯号，当时借助木卫二透镜聚光之后拍摄的照片，这种变化是在十年前我们的燎原行动结束的时候发生的。” 陈飞宇倒吸了一口凉气： “看来ta们当时就知道我们已经看到ta们了，这就是ta们做出的反应。” 夏岚没有说话，只是沉沉点头。随后，她又调出了一幅窄长的全景照片。 “据当年林老师的供述，ta们的舰队一共有74320艘飞船。这是最近拍摄的合成照片，无论是我自己人工数，还是电脑分析结果都显示，整个区域只有72300艘飞船。” 陈飞宇眉间的皱纹更深了，他向后飘了几尺，反复扫视着这幅长卷般的照片： “是林雨疏说了谎，还是有2020艘飞船，共计101支分舰队消失了？” 夏岚将照片中央偏上的某个区域做了放大处理： “这个情况我在三年前，拍摄的第一组全景照片的时候就发现了。当时我也和你有同样的疑问，在经过三年的巡天拍摄之后，我发现了这个。” 这时，被放大的照片漆黑的背景上出现了无数个模糊的小光斑。它们排列均匀，但间距很大。看上去也并不像其他舰队的照片那样，在奥尔特云的尘埃中拖着长长的尾迹。而是像漆黑竹林深处,一个个散发着微光的萤火虫。 “这一部分太空战舰是....减速了吗？”陈飞宇问道。 夏岚微微摇头。 “仅凭这一组照片，我也很难得出结论。但我在巡天照片中又发现了这个。” 说完，夏岚又调出了几幅局部图像。在黝黑的宇宙背景下，这些照片上，或多或少地都有几根模糊的笔直线条。就像是被绷直了的半透明钓鱼线，放在了黑板上。 “这几组照片分别来自于大舰队的左右上下四个方向，呈发散状分布。速度各有不同，其中速度最快的，比大舰队要高出1/3。我粗略地算了一下，这些飞船应该也是在十年前离开的大舰队。 它们的速度虽然加快了，但是因为不是直线接近太阳系。我假设ta们的最终目标也是太阳系的话，那么ta们也将从各个方向，于55年之后抵达冥王星轨道距离附近。” 陈飞宇轻哼了一声： “哼！这个不难理解。ta们可能是派了一支先遣舰队，将我们围堵在柯依伯带以内。” 夏岚又将那张模糊如萤火虫般的照片调到了最前方。 “如果这个前提成立的话，那这张照片上的飞船就不是减速那么简单了。这总计两千艘，一百支分舰队的飞船是在十年前就做了180度的掉头，向着和大舰队完全相反的方向飞去了。” 陈飞宇脸上的疑虑更重了，他穿梭在几幅全息投影照片之间，苦思了良久之后，干笑了几声： “呵呵，这至少可以说明一点，人类在ta们的眼中是多么的不值一提。101支分舰队离开了舰队，只有一支可能是针对我们的。” 随后，他又问道： “这些消息地面上知道了吗？” 夏岚摇了摇头： “我向地球回传的所有数据，都是经过修改的，联邦议会的科学顾问不可能分析出这些细节的。两分钟的通讯延时，也让他们没办法实时控制望远镜。实际上这十年来，他们也从来没有提出过遥控望远镜的申请。” 陈飞宇点了点头： “嗯，但是要做好准备。联邦议会和投票的人民无条件相信了我们十年，但这种信任会随着时间变得脆弱。你继续秘密观测舰队的动向，把重点放在掉头的一千艘飞船上。我觉得ta们背离我们而去的动机，可能会是一个关键。” 夏岚收起了所有的全息投影图像，看向陈飞宇的目光中闪烁着决然的光泽： “放心吧，我已经做好一切准备了。” 陈飞宇咬着嘴唇，闭眼低头，沉吟了好一阵才低声说道： “希望那一天不会到来。” 夏岚的愁眉却在此时化了开去，脸上扬起了淡然的浅笑： “没关系的，我们都没有选择。”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陈飞宇心头百感交集却又无处安放，只得任由胸腔中的乱流胡乱地奔涌着。他仿佛觉得有一柄冰冷的尖刀刺入了后背，卡在了肋骨之间，刀尖随着呼吸正一次次地划伤着肺叶。 夏岚拿起一个苹果递了上去。 “这是你儿子送来的，你也尝尝吧。他知道你要来这儿，你就算他是为你准备的吧。” 陈飞宇接过苹果，缓缓地摇了摇头，嘴角微微咧起，又缩了回去。他把苹果放到嘴边，想要张口，却只有一声叹息，没有咬下。 看着手中的苹果，陈飞宇忽然想到了什么： “对了，寻找ta们母星的工作有进展吗？” 夏岚轻轻咬唇，摇了摇头： “巡天进行了三年，一点线索也没有。舰队的后半球30度的范围，一千光年内没有任何宜居行星，甚至连恒星都非常少。就算把范围扩大到后半球60度，五百光年内也没有宜居行星。ta们就像是从虚空中冒出来的一样。” 陈飞宇举目看着穹顶外深邃平静的星空，沉沉说道： “暂缓搜寻任务吧，或许ta们的母星压根就不在我们的精确探测范围之内，也可能已经不存在了。我们面对的，极有可能是一支流浪在苦寒宇宙中的舰队，是一个在忍受了静默上万年的文明。这也意味着，未来的决战将会残酷到极致。” 第四卷穿云震天 354虎狼之父 当赵晓鹏回到指挥舱的时候，已经是满头大汗。 “我都逐一检查过了，一切正常，放心吧。” 夏岚递上了吸水巾： “真是辛苦你了，晓鹏。” 赵晓鹏一边擦拭着汗渍，一边笑呵呵地说道： “没啥的，岚姐。对了，我看生态试验场里那些花花草草长得还不错，低活性动物也膘肥体健的。进展不错吧！” 陈飞宇也对这个问题提起了兴趣，问道： “有突破性进展了吗？” 夏岚微微皱起了眉头。 “在使用分子生物学手段干预的情况下，要实现独立系统生态自循环倒不是难事。难点在于，在给定空间和物种数量条件下，实现供给型的完全生态自循环系统，可能还需要很长的时间。 不过也没什么可担心的，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主要在应用上。理论框架上没有问题，三十年内是完全可以实现的。” 陈飞宇满意点了点头： “那时间还够。” 赵晓鹏擦干了汗渍，整理好了衣装。 “飞宇哥，这里的事儿就差不多了。咱们还是按照原计划前往木星视察吗？” 陈飞宇在电脑上察看了一番飞船航迹之后，干笑道： “算了吧，我看陈旭的航向就是木星。他这么不想见我，我要是再跟上去，就有些不礼貌了。咱们在内太阳系转转就回去吧，老周那边还等着我的早期尘埃样品。” “也行，都听你的。” 临别的时候，陈飞宇对夏岚说道： “震天计划的开启窗口就在七十五天之后了，到时候你还是提前回地面上去吧，空间里的风险太大了。” 夏岚浅笑着摇了摇头： “不用了。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这里的位置相对地面还要更安全一些。如果计划出现了严重偏离，甚至是失败的话，我留在空间或者回到地面上也没什么区别了。 最重要的是，震天计划启动之后，ta们可能会有所反应。我必须留在这里注视着敌人舰队的每一个变化细节，很多事情是智能无法取代的。” 陈飞宇怔了一怔，浅叹了口气： “好吧，那你保重。” 随后，他又转向赵晓鹏强硬地下令道： “到时候你安排一个技术和装备都过硬的应急救援组待命，务必保证......” 陈飞宇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却像是被卡在了喉咙里。他深沉地看了眼夏岚，眼中只有复杂的担忧和无奈，便钻进了对接口。因为他心里很清楚，连他自己都无法保证震天计划的达成率，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保证什么呢。 赵晓鹏驾驶着飞船缓缓离开了火眼2号空间望远镜，驾驶舱里的气氛变得很沉寂。即将开始的加速过程，会让这种气氛肆无忌惮地发酵。赵晓鹏想趁着对准航线的这几分钟，找点轻松的话题，驱散着沉重的气氛。 刚要开口，陈飞宇就先问道： “对了，晓鹏。震天计划开始执行的时候，是你的第一舰队负责木星部分的工作吧？” “对啊，现在是第三舰队在负责震天弓最后阶段的组装和调试，完成之后就会交给我们第一舰队来负责最后的实施，这不都是你安排的嘛。”赵晓鹏回应道。 “陈旭具体负责的工作呢？是按照我的意图来安排的吗?”陈飞宇看似语气平淡，但微微抽动的眼角和手指轻轻揉搓着领口的小动作，已经暴露了他对这件事情的关切。 赵晓鹏解开了安全带，侧身转向，一脸疑惑地看着陈飞宇： “是，当然是。你亲自安排的，我敢打折扣嘛。但话又说回来了，飞宇哥。你从陈旭进入国家航天飞行学院开始，就给他安排了超负荷的学习和训练任务。我不止一次看到他，从过载训练的战机上下来，一边蹲在跑道边儿呕吐，一手还拿着你的航天工程概论。 这种事儿，夏岚也给我抱怨过。据说陈旭经常是一边在跑步机上做着体能训练，一边听她讲天文学知识。好在这个孩子天生基因优良，学习能力，特别是记忆力有你的遗传。要不然，你这么玩，早就玩废了！” 陈飞宇眉目低垂，看着仪表台上的某处发愣，没有说话。 见这位往昔的战友沉默不语，赵晓鹏的眉宇间多了几分埋怨的意味： “他要面对的是绞肉机一般的未来，他要肩负着最沉重的使命。你想用自己能做的一切，将他武装起来，这些我都能理解。但是，我完全不能理解的是，你为什么总是要安排他到最危险的工作岗位去？” 陈飞宇依旧低头不语，只是喉结不停上下蠕动着。 陈飞宇沉默的态度，让赵晓鹏的愤懑无处释放。他靠在座椅上，看着远方如泥沼般的地球公转轨道，口中质问的情绪越发严重： “凌云塔工程前期试验性发射，他是试飞员。月岩采集工作刚刚开始的时候，他是第一批月岩采集飞船的飞行员。 那时候我们对采集飞船的防辐射措施和装甲厚度，都还在摸索阶段。他的飞船被陨石击中过无数次，好几次都引发了爆炸性失压，那可是和死神掰腕子的事儿啊！ 一年之后，你又调他去参加月岩长城的垒砌工作。那项工作刚刚开始的时候，前线航天员的死亡率是多少，就不用我说了吧！后来开辟木星航道，他又是先遣队。现在是没什么高风险作业了，你又要让他负责最危险的闭锁工作！” 说到这里的时候，赵晓鹏脸已经涨得通红。他猛地转身看向陈飞宇，双眼中满是责难： “我现在都迷糊了，你这个虎狼父亲是不是当魔怔了！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中间一旦有个万一，陈旭就......” 赵晓鹏歇斯底里的控诉即将喷薄而出的时候，他突然看到身旁这位，人民心目中的救世主，被塑造成有着钢铁意志的总理已是老泪纵横。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去伤害这位最亲密的战友。 “对不起，飞宇哥。我...我只是....” 陈飞宇深深地吸了口气，胡乱地抹着脸上的泪痕。 “他每次被调到新的岗位，我根本就睡不着觉，我也没办法面对他的母亲。我只能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一刻不停地盯着转播画面。每一枚撞在他飞船上的陨石，都像铁锤砸在了我的后背上。那些看不见的电离射线，无时无刻都在切割着我的心脏。 我自己都数不清有多少次，我下定了决心，扔下这该死的一切。把他叫回来，带上他和刘玥去西伯利亚找格莫夫。让世界毁灭吧！我无所谓了！但我不能这样做，因为那样的话，我的儿子就真的死定了。” 陈飞宇的叙述平静得就像一个无能的历史老师，冷冰冰地念着课本上宏大的历史故事。但泪水却不停地在他的眼角聚积成珠，四处飞散。 他靠在椅背上，用手掌重重地抹去眼中未干的泪迹，决绝地说道： “他要面对的，不仅仅只是来自星系之外的舰队，还有未来的55年时间。我必须确保他在55年之后，能够以我们需要的姿态面对决战。他是我的儿子，他没有选择。” 两个男人紧握的拳头靠在了一起，他们面色严峻地看着前方在泥沼中挣扎的地球，久久没有动作，任凭时间肆无忌惮地流逝着。 “飞船已对准预定航线，是否自动进入加速程序？” 飞船电脑的ai提示音响了起来。赵晓鹏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苍白的脸上又渐渐恢复了血色。他一边扣着安全带，一边半笑着说道： “飞宇哥，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就是能和你一起完成这项伟大的使命。我这辈子最不幸的事情，也是跟你掺和到了一起。太折磨人了！而且，你的家宴到现在都没给我兑现！” 陈飞宇也破涕为笑： “这个恐怕难咯！” 随后，飞船拖着湛蓝色的等离子长尾，向着泥潭般的地球公转轨道飞去。 第四卷穿云震天 355震天弓 巨大的木星塞满了陈旭飞船的舷窗。橙黄色的大气层上，色彩深浅不一的气流带缓缓地流淌着。当这些比地球直径还要宽的气流擦肩而过时，数不清的气旋在它们的交汇之处无声地出现，又悄然消失。周而复始，从不停歇。 尽管他已经无数次地在这个距离上凝视过木星，但仍然会被木星复杂而精妙的大气层运动展现出来的秩序之美所深深折服。 “陈旭少校，您的航线申请已经通过，允许进入木星静止轨道。”扬声器里传来了调度军官的声音。 “好的！” 陈旭启动了飞船的轨道发动机，向着木星赤道的静止轨道飞去。在他的身后，还有数十艘庞大的货运飞船在排队进入木星内轨道。虽然现在木星附近的人造航天器总数不及地球，但那要论进入静止轨道的繁忙程度，却远胜地球附近的任何一条航线。 随着距离的靠近，木星这颗行星之王的面目开始渐渐变得狰狞起来。面积比得上澳大利亚，深度超过马里亚纳海沟的盆地，会在瞬间隆起成比珠穆朗玛峰还要高的云山。 两股气流间除了波云诡谲的螺旋风暴转瞬即逝，还有数以亿计的闪电此起彼伏，迸发出的能量，只需要一秒钟就能烧干整个太平洋。 当那个著名的大红斑风暴，以难以名状的尺度，随着木星的自转从黄昏线上缓缓出现之时。所有敢于在这个距离上窥视它的人，心中都会被敬畏和恐惧所填满。哪怕是人类最庞大的造物，在这修罗巨眼之前，也只能让人感受到，智慧在自然面前的无能和弱小。 陈旭不敢直视那快要露出真容的猩红巨斑，加速向着目的地飞去。很快，在木星赤道的上空就出现了四个呈正方形定点分布的黑点。随着距离的靠近，四座三十万吨级的木星静止轨道锚点空间站，占据了视线的大半。 在四座锚点空间站的中央，以五百米为间距，悬挂着一串垂向木星赤道的圆环。这些直径为一公里的圆环，主要构造是超导电磁线圈。它们的圆心高度重叠，此时就像一根镂空的圆柱，被悬吊在四座锚点空间站的下方。 每一个圆环都有若干组独立的火箭发动机控制姿态，确保在工作状态下，它们可以像软管一样自如地变换圆心的朝向。连接着圆环的碳纳米缆绳，主要作用除了安装阶段稳定位置之外，还负责运行阶段的电能输送。 远远看去，这座由四座空间站和一串圆环组成的复合构造体，就像一柄悬在木星赤道上空的，没有剑柄的水晶宝剑。四座锚点空间站就是宝剑的挡手，而数百公里长的圆环阵列就是晶莹剔透的剑身。 这座规模远超地球轨道任何单体星城的复合体结构，就是震天计划的核心设备——震天弓。四座锚点空间站此刻担负着空间工业基地、十万太空军的起居、物资仓库、指挥中心等一系列重要任务。 但在震天计划启动之前，所有人都会撤离。因为这里的环境将变成整个太阳系中，仅次于太阳内部的极端修罗场。 陈旭避让着川流不息的货运飞船，来到了锚点空间站的对接口。刚一进入空间站的重力舱，太空军第三舰队司令员，也是当前木星空间指挥官的冯.博克将军已经等在这里了。 这个有着碧蓝的眼睛和刻板表情的普鲁士军人，一脸严肃地看着陈旭向他走来。他几乎任何时候都是这个表情，甚至睡觉的时候也不会有变化。 陈旭走上前去，向博克行了个军礼： “博克将军，太空军第一舰队，陈旭向您报道！” 博克回了军礼之后，用普鲁士人特有的优雅礼节回应道： “请代我向您的父亲问好。” 陈飞宇叉着腰，歪了歪嘴： “博克将军，这个忙我恐怕帮不上您，我都已经好几年没见过他了。这次他不是要到木星视察吗？还是您亲自向他问好吧。” 博克脸上带着刻板的笑容： “据我所知，总理已经取消了亲自来木星视察震天弓的计划。” 陈旭耸了耸肩，嘟了下嘴： “那就只能等您回地球的时候，再向他问好了。” 随后，陈旭身体站得笔直，正声说道： “博克将军，我奉第一舰队赵晓鹏司令员之命，前来协调对接工作，请您指示！” 博克依旧那副皮笑肉不笑的刻板面容： “下个月才正式交接工作，这么早就派你过来了，你们第一舰队的作风确实令人敬佩。现在整个震天弓系统的组装调试已经进入了最后阶段，你们会接收到这件将会冲破星云的神兵利器。我已经下令木星指挥部解锁你的全部授权，去开展你的工作吧。” 博克虽然全程都保持着他那刻板的浅笑，但话语中透着一股浓浓的不甘和无奈。启动震天弓系统虽然是极其危险的工作，但与危险相对应的是无上的荣誉。而军人天生就无畏牺牲，向往荣誉。 “是！” 陈旭在空间站里完成了必要的交接之后，便驾驶着轻型穿梭机向着他两个多月之后，要执行任务的位置——木卫七而去。 当这颗以希腊神话中，神王朱庇特的情人伊拉拉的名字命名的卫星，出现在视野中的时候。神话故事里，对伊拉拉容颜十分娇好的描述却成了绝大的反讽。 这颗平均直径仅有八十多千米的卫星，甚至都没有在自身引力作用下，达到流体静力平衡的能力。她就像泰坦世界的河滩上一块奇形怪状的卵石，被扔到了木星的旁边。 但就是这块重量为8.7x10的十七次方千克，有着150度的轨道倾角的怪石，却完美符合震天计划的最后一个环节——闭锁的需求。而且，这是一把必须锁住毁天灭地的朱庇特神力的封印之锁。 陈旭驾驶穿梭机从木卫七的背面低空掠过，他可以清晰地看到，这颗本就丑陋的卫星表面密布着规律性的小点，就像个天花病人的脸。这些是横贯整个星体的灌浆锚杆，它们将整个木卫七牢牢地固结成了一个整体。 在不规则的星体偏中央的位置，有座数百米高，千余米直径的人造圆形建筑。从高空看上去，就像一个放大版的鸟巢体育场。在鸟巢中央的凹洞里，满满当当地填装着类似蜂鸟飞船发动机的蜂窝状裂变材料。 这座建筑底部装备了岩石粉碎机，为这些裂变蜂窝结构提供了源源不断地推进工质。其产生的强大推力足以改变木卫七的轨道，人们将这座建筑称为卫星发动机。 在木卫七的边缘位置，还安装了四台体积小得多的裂变发动机，它们用于调整木卫七的飞行姿态。在过去的半年时间里，这四台发动机已经成功地让木卫七停止了自转。卫星发动机也已经进行过点火测试，并轻微改变了木卫七的公转轨道。 “看啊，这是谁来看我们可怜的伊拉拉了！这不是我们的大英雄吗！”陈旭的无线电里响起了一个明明很动听，却故作阴阳怪气的女声。反复回味之下，那声音竟然有几分熟悉。 陈旭回头看向远处深空中的三个光点，那是三艘大型太空作业飞船，就是他们负责对木卫七的改造和控制工作。 “怎么，当年你这个插班生，在模拟空战中痛扁过的班长都不记得了吗？”那声音变得尖酸了起来。明明是一副女性的嗓音，却像是在扯着嗓门吼。 “武雪？”陈飞宇惊喜地试问道。 无线电里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总算想起来了！我还以为你那电脑硬盘一样的记性已经衰退了。” 第四卷穿云震天 356无心的灭绝 陈旭刚刚登上指挥飞船，一个被紧身航天服勾勒出曼妙身姿的女人已经叉腰站在了穿梭机旁边。她留着一头偏分短发，带着些风尘色的青春红润脸孔上，一双大眼带着长长的睫毛眨了眨，眉宇间透着一股勃勃的英姿。 武雪一把拍到陈旭的肩头。 “陈旭，好久不见啊！” 陈旭上下打量着这位久未谋面的老同学，带着几分感慨的口吻道： “武雪，这几年没见，你这变化可不小啊！” 武雪故意扭了扭身体： “哼！我一直都这样，是你自己以前光顾着训练、学习、看书，没发现而已！” 被武雪这么一说，陈旭脸上浮起了几丝红晕，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武雪见状，反而一脸魅笑地凑得更近了些。她用手指轻轻弹了弹陈飞宇的肩章，又看了看自己的。歪了歪脑袋： “也对，你看你现在都快中校了，我才刚刚上尉。” 陈旭苦笑道： “我要是有的选，宁愿肩膀上什么都没有。” 武雪伸手拿过陈旭的行囊，转身向着通道走去。 “别傻站着了，我们头儿派我来和你对接协调事宜，我先带你去看看情况吧。” 来到飞船指挥舱，武雪调出了几个全息投影数据。 “喏！木卫七已经弄好了，具体细节就不用我多说了吧，你们下个月来接手就行了。不过有一个变数，十年前的燎原行动减轻了木卫二的质量，让木星附近的引力场环境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这对木星的四颗伽利略大卫星的影响可以忽略不计，但是对木卫七这种小质量卫星的轨道摄动效果就比较明显了。如果放任不管的话，累积误差会让木卫七严重偏离闭锁轨道。” “那你们是怎么处理的？”陈飞宇问道。 武雪指了指舷窗外只有胡豆大小的木卫七： “按照震天计划指挥部的要求，我们定期用木卫七的姿态发动机修正轨道。” 这时，陈飞宇也注意到了，远处的木卫七边缘时不时地就会亮起微弱的火光。 “这样频繁调整姿态，会不会对木卫七的结构强度产生影响？”陈飞宇问道。 武雪撇了撇嘴： “现在还没有发现，不过锚杆的材料疲劳累积是没法实时监测的，希望可怜的伊拉拉能坚持到自己光荣地执行任务之时。” 听完了介绍，武雪带着陈飞宇在船舱里四处转悠，仔细熟悉下这艘他即将要接手的飞船。 在重量舱餐厅的舷窗边上，陈飞宇看到了一个鱼缸。这本身并不奇怪，常年驻守太空的战士们需要这种小玩意儿来放松心态。 但令他惊讶的是，浴缸里缓慢游动的生物却不是他见过的任何一种鱼类，甚至不是地球上的生物物种。它就像一只手臂大小的巨型蝌蚪，但在头部却又长着龙虾腹足似的节肢。 看着陈旭惊愕的表情，一旁的武雪解释道： “木卫二海洋里的生物，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我们叫它软脚虾。还挺皮实，在地球重力环境下也能存活，我们随意投喂的食物吃了也没事儿。”陈旭圆睁着双眼看着这条活生生的地外生命，带着几分抱怨的语气问道： “你们还有工夫去木卫二上抓地外生物当宠物？” 武雪轻哼了一声： “哼，现在我们的工作是不多了，但也还没有闲到这个地步。十年前，我们用激光在木卫二冰盖上钻孔做聚光透镜的时候，破坏了木卫二的冰盖应力平衡。在木星潮汐力的反复蹂躏下，木卫二的冰盖支离破碎，大量木卫二的海水年复一年地喷溅到了太空中。 这软脚虾是在轨道上的冰块群里捡到的，当时生物学家还很兴奋。但做了分子生物测序之后，也没发现什么特殊的地方，和地球的远古生物很相似。而且由于木卫二生态环境的剧烈变化，原生种群已经完全灭绝，继续研究的价值也不大了。” 陈旭一怔，看着软脚虾的眼神从惊奇逐渐变成了复杂的深沉。 “也就是说，当年我们以制造透镜为目的的行动，实际上灭绝了一个星球的所有物种？” 武雪叉着腰，歪了歪嘴： “说起来好像是的，但这也怪不了我们。因为当时我们根本就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没人会在乎。没有人会去和这些不软脚虾共情，就像没有人会在意多吃了一口辣椒，干掉了肚子里数以亿计的益生菌群一样。” 陈旭长长吐出一口气，用手隔着玻璃抚弄着鱼缸里缓慢游动的软脚虾，哀叹道： “这才是真正的，毁灭你，与你何干。” 就在此时，尖厉的警报声响了起来。餐厅的玻璃舷窗上投影出一串闪烁的橙色感叹号，一个女人的声音说道： “所有人员注意！所有人员注意！zjx-083号中继空间站遭到碎冰块撞击！轨道高度74000公里，撞击位置n13°27′56″，e132°53′24″，请邻近飞船和轨道器注意避让撞击残渣。” 武雪赶紧查询了轨道数据信息。 “这些轨道上的碎冰就是木卫二喷射到太空中的，根本没法完全清除。不过好在这次事故对木卫七造不成什么影响，就是不知道空间站上的战友们怎么样l。” 陈旭面色凝重，对武雪说道： “立刻联系指挥中心，我要事故的完整信息！赶紧！” 很快，纷繁的数据和实时图像就出现在了投影画面上。 武雪扫视着数据，焦急地说道： “挺严重的！空间站电力和动力系统所在的e舱和g舱严重受损，其余舱室有不同程度损伤。已经确认有194名航天员失去生命体征，257名航天员乘坐飞船顺利逃生，25名航天员被困。 最麻烦的是撞击引起的爆炸和气体泄漏，让空间站出现了不可控的自旋。到处都飞舞着子弹一般的零件，被困人员很难自救，我们的救援队也很难靠近啊！” 陈旭端着下巴，看着投影上的模拟影像，沉沉说道： “这还不是最麻烦的，救援队如果从锚点空间站赶过去，最快也要三个小时。这么严重的损坏程度，根本撑不了那么久。” 不等武雪说话，陈旭已经有了想法： “我们这儿过去，只需要45分钟。你立刻告诉指挥中心，我们将先行前往救援！” 武雪刚要接通信号，又迟疑道： “我们这里没有专业救援飞船和设备，指挥中心应该不会批准的。” 陈旭转身快速向着通道跑去，一边怒色匆匆地说了句： “我是让你告诉他们要这么做，没让你请求命令，赶紧报告完了跟我走！” 飞船启动之后，博克将军的头像就出现在了投影画面上： “陈旭，你听着。现在情况非常糟糕，救援队过去肯定来不及了。如果你执意要去，我不会阻拦你，但你必须慎重考虑自己行动将会面临的风险。” 这位刻板的将军眼神中出现了少见的慌张。 陈旭的目光始终聚焦在数据列表上，没有多看博克将军一眼。沉着地问道： “与被困航天员能建立联系吗？” “已经建立上联系了。”博克将军回应道。 “很好，把所有数据实时传到我的飞船上，把联系信号也桥接过来。” “我们会全力配合你的，祝你好运，少校！” “告诉被困的兄弟们，等着我，我很快就到！” 说完，陈飞宇就把发动机控制杆一推到底，向着事故发生的位置全速飞去。 在顶着超过6g的过载，仔细分析了空间站的受损情况之后，陈飞宇接通了与被困航天员的通讯信号： “兄弟们，这里是救援队。你们空间站的散热系统完全损坏，你们必须先关掉照明和空气循环系统，不然积热很快会把你们烤熟。你们不用担心窒息，我们还有半个小时就能到达你们的位置，你们舱室的体积加上应急储氧罐能撑到那个时候。” 无线电里先是传来了一阵欢呼声，但在一个呵斥声音下，立刻变得安静起来。 “要完成这些操作需要到控制舱才行，我们舱室连接控制舱的桥架已经被摧毁了。空间站在自旋，我没办法通过太空行走过去。还有，现在冷却液泄漏很严重，到处飘散，严重影响我们的呼吸....”对方说话的时候伴随着强烈的呛咳。 第四卷穿云震天 357疯狂救援 听完受困航天员的叙述，陈旭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被困在空间站残骸里的战友们十分钟都坚持不过来。他又看了指挥部传来的损坏信息，愤愤地挥手关掉了全息影像，嘴里喃喃骂道： “空间站的很多传感器都被破坏了，这些信息根本没法判断准确的损坏情况。” 身旁的武雪正要说什么，陈旭就抬手阻止了她。随后，他紧闭着双眼靠在椅背上，强烈的过载在他的脸上掀起涟漪一般的波纹，虽然看不出他的表情，但频繁抽搐的眼角表明，他正全力思考着什么。 时间就这样蒸发了几十秒，副驾驶上的武雪终于忍不住了，她顶着过载喊道： “你别发愣啊！他们都快憋死了，你赶紧想办法......” 就在此时，陈旭忽然睁开了双眼，拿起通话器，吞了口唾沫说道： “兄弟们，仔细听我说。你们找到舱室里的e8设备舱盖板，位置在纵向2号舷窗和照明灯之间的位置，5.0毫米的六角螺栓，应急工具箱里能找到螺丝刀，把它打开！” “找...找到了...我们，咳咳咳！马上就能打开！”无线电里战友们不停的呛咳比刚才更严重了。 “已经打开了，接下来怎么办？” 武雪通过数据中心调出了中继空间站的设计文件，想帮助陈旭找到些有用的东西。但眼前纷乱如麻的图纸，除了加重她内心的焦急，任何作用都没有。而旁边的陈旭反倒是一脸的沉着，他目视着舷窗外的某处，字句清晰地说道： “你们现在应该能看到一排芯片。” “看到了，这组芯片看起来很复杂，指示灯也还亮着，应该还在工作。”对方的声音就像是从肺管里挤出来的，他们快要喘不上气了。 陈旭保持着冷静的表述： “那些是数据分流器，现在没用了，直接拆掉。之后你就能看到一根软管，那就是你们舱室的冷却液总管，你找个东西把管子勒紧，冷却液就不会再泄漏了。 如果你们找不到合适的东西，就把照明灯拉出来。照明电路及线束用的铝合金抱箍直径和冷却液管道差不多，用那个来收紧。” “好的，我们这就做。” 几分钟之后，无线电里传来了兴奋的声音： “冷却液泄漏止住了！我们现在能正常呼吸了。” 但很快，短暂的兴奋很快就转变成了新一轮的焦虑： “但是没有了冷却循环系统，我们现在已经能感觉到温度在上升了。能不能直接破坏掉照明和空气循环系统。” 陈旭厉声制止： “不行！空气循环系统采用的是串联涵道风扇设计。就算你们破坏了出风口的风扇叶片，管道深处的涵道风扇仍然会继续运行，并且会因为风量减少自动增加转速。这样不仅积温上升更快，还有可能引起火灾！” “明白，明白。我们都听你指挥。实在不行的话，我们就派人强行去主控室！”对方的声音比刚才沉着了不少。 武雪对比着空间站的损坏情况和设计图纸，频频摇头： “所有栈桥和通道都被破坏了，整个空间站周围全是碎片和零件。他们又没有舱外航天服，根本不可能到达主控室！” 陈旭沉沉点头，凝眉思索了片刻，又抓起了通话器： “你们不用去主控室，把第三通气口下边那块控制面板打开，然后按照我说的顺序，把线序插头交换一下。照明和空气循环系统的保险就会过载，舱室的电源会关闭，我们之间的通讯也会中断。但请你们一定相信，我会来救你们出去的。” “好的，我们等着你！” 通讯中断之后，武雪抹去了投影出来的资料。她满目惊诧地看着陈旭： “陈旭，刮目相看已经不能形容我对你的认知了。你都没有看一眼图纸和资料，空间站的结构就像印在你心中一样。你是怎么做到的？” 陈旭只是轻哼了一声： “你不会想知道的。” 当陈旭和武雪赶到发生撞击的中继空间站附近时，看到的是一个仍在往空间中喷洒着碎屑和火花的，扭曲着以旋转着的金属残骸。 陈旭通过飞船的探测器对空间站进行了扫描之后，松了一口气： “他们还活着，就在e舱里。” 武雪看着扫描结果，却是一脸的愁容： “空间站这么快的自选速率，e舱的对接口还在事故中被破坏了，这我们怎么对接得上去呀！” 陈旭微微笑了笑： “我可没说非要用对接口完成对接。” 说完之后，陈旭干脆利落地操纵飞船向着自旋中的空间站飞去。 眼看着飞船就要撞上自旋中的空间站，陈旭却没有减速的意思。武雪本能地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做出了防冲击姿态。 “陈旭，难道你没发现我们快要撞上去了吗？” 陈旭双目如炬，紧紧盯着越来越近的空间站。嘴里淡淡说道： “如果我们得艘飞船和空间站都是严格按照设计图纸制造的，那么在特定速度之内的撞击，双方的结构主梁体系都不至于崩溃，直接解体的风险还是很小的。 只要我们控制好了撞击位置和方式，不要让局部出现过大的撞击压强，我们飞船的气密结构应该也不会出问题。” “你想用撞击停下自旋？”武雪惊愕地问道。 随后，她面色一沉，瞪着双眼又质问道： “你刚刚说的是应该？！” 就在此时，陈旭猛地拽起操纵杆。飞船在被空间站的舱段撞上的一瞬间，灵巧地避了开去。还不等武雪圆张得嘴里，发出惊叹的叫声。陈飞宇又是一顿大开大合的操作，“轰隆！”的闷响伴随着巨大冲击力从飞船腹部传来。 驾驶舱里瞬间警报齐鸣，操纵台上的全息影像和灯光在几番摇曳之后，又稳定了下来。陈旭一手紧握着操纵杆，继续着精细的操作，另一只手三下五除二地关掉了所有警报。 “我们运气还不错！飞船已经贴在空间站主舱段上了，结构没有明显的破坏。” 武雪白皙的脸上堆满了惊吓和愤怒的红晕，她看着舷窗外旋转的星空和如暴雨般飞散的零件，愤愤地吼道： “你不是个天才，就是个疯子！” 陈旭对着她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一丝邪笑： “你猜猜我是哪一种？” 随后，他一把将发动机的功率控制阀推到了顶端。 聚变引擎尖锐的啸叫声直灌耳膜，飞船结构主梁在剧烈的震颤中发出困兽一般的哀嚎。 从管道中泄漏的气体和电路板上迸发的火花，也趁机在船舱里肆无忌惮地狂欢了起来。殷红的警灯仿佛成了火花的帮凶，警报音被完全淹没在了金属扭曲的声浪下。 陈旭驾驶的飞船在空间站的主要结构舱段上压出了深深的凹痕，飞船的聚变引擎向着自旋的反方向玩命地喷射着等离子火焰。大大小小的空间站零件，伴随着火花和白色的气柱被抛洒到太空中。 就在面如纸灰的武雪额头上的青筋几乎要爆裂之际，陈旭收小了引擎功率控制阀。群魔哀鸣般的怪声瞬间消停了下去，只剩下破裂的管道发出的嘘嘘声和“嘟嘟”的警报声。 陈旭解开了安全带，拍了拍武雪惊魂未定的脸： “走！抄家伙救人去！” 回过神来的武雪赶紧解开安全带，跟着陈旭向气闸舱飘去。此时的飞船内一片凌乱，圆筒形的舱壁能看出明显的变形，但舷窗外的星空却安定了下来。事故空间站致命的自旋已经被停了下来。 第四卷穿云震天 358苦难年华 陈旭和武雪换上了厚重的舱外航天服，关闭舱门之前，陈旭顺手拿了个大号的灭火器。刚刚通过气闸舱来到飞船外，武雪就惊讶地发现，他们所在的位置，正是航天员们被困的e舱外边。 他们借助喷气背包飞到了空间站舷窗外，看着里边被刚才的撞击弄得晕乎乎的25名战友，两人都不由得会心一笑。陈旭通过手语告诉被困在e舱内的战友，密封好自己的航天服，并且找远离舷窗的位置抓稳扶好。 武雪明白了陈旭的打算是，打碎空间站舷窗，将被困战友们转移到飞船上。虽然他们只有舱内密闭航天服，但短距离内的空间转移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她将连接在飞船气闸舱口的缆绳扣在了舷窗旁边，不解地问道： “陈旭，从你停靠飞船的位置来看，你的转移计划堪称完美。但这舷窗的材质是超级有机玻璃，咱们手里既没有专用破窗工具，也没有大榔头，怎么弄碎舷窗玻璃啊！” 陈旭怀抱着灭火器，操纵着喷气背包，一边向着远离舷窗的方向飞去，一边在无线电里故弄玄虚地问道： “你知不知道我的空间作业师父是谁？” 武雪一边指挥着舷窗里做准备的战友们寻找遮蔽物，一边带着几分不满的口吻回应道： “我怎么能知道。我还挂着学员衔应付毕业考核的时候，你都挂着少尉衔在天宫星港执行改建任务了！” 陈旭继续向外飞去，骄傲地说道： “赵晓鹏。” 武雪惊叹道： “第一舰队的赵司令员？你小子果然了不得，司令员当你的职业老师！当年你插班进来的时候，就有同学在传，你是总理陈飞宇的儿子。当时我还不相信，结果果然是我傻了！” 陈旭又故作神秘地问了句： “先不扯其他事情，我就问你，知不知道咱们赵司令的绝活儿是啥！” 武雪压着偷笑的声音，一副八卦的语气说道： “整个太空军谁不知道啊！公元纪元末期，还是普通航天员的赵将军，胳肢窝下夹着两个灭火器，从失控的飞船里救出了现在的联邦议会总理！虽然没几个人见过赵将军的壮举，但他喷射战士的传说至今都还流传于空间中！” 陈旭停停在了几百米外的空间中，转过了身来，向武雪挥舞着手里鲜红的灭火器。 “我作为赵将军的弟子，他的绝活儿我岂有不会之理？” 说完，陈旭将灭火器抱在胸前，操纵着喷气背包全速迎头向着舷窗飞来。在距离舷窗还有百余米的时候，他用液压钳拧开了灭火器的盖子。 一道白雾从陈旭怀中喷涌而出，在即将撞上舷窗的前一刻。陈旭双臂展开，狂飙的灭火器如同鱼雷一般直奔舷窗而去。与此同时，他操纵喷气背包将自己沿着斜线推离了撞击轨道。 瞬间冷凝的空气和舷窗破碎的玻璃碴，伴随着空间站e舱的爆炸性施压，如喷泉一般从舷窗喷出。片刻之后，被困的25名航天员从破碎的舷窗里鱼贯而出，他们沿着武雪事先铺设的缆绳快速进入到了飞船的气闸里。 当陈旭晃晃悠悠地操作着燃料即将耗尽的喷气背包回到飞船附近的时候，被困的太空军战士们已经在飞船内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了。坐在驾驶舱的武雪用两个指头向陈旭行了个嬉皮的军礼。 “干得漂亮！” 陈旭笑呵呵地回应道： “基操!忽赞！” 后续赶来的救援队接走了飞船上的太空军战士们。博克将军本来打算在锚点空间站，为陈旭和武雪举行一个隆重的表彰仪式，但陈旭婉言谢绝了。 回到木卫七指挥飞船，陈旭也感到了几分疲惫。他刚刚打算回起居舱好好睡一觉，武雪就从身后追了上来。她一边数着手指，一边圆睁着雪亮的双眼看着陈旭： “旭哥，你今天可是真把我震撼到了。我来给你算算，生背整个空间站和通勤飞船的图纸、对每一种航天材料性能如数家珍、超一流的数学计算能力、还有无与伦比的飞船驾驶技术。相比之下，你的决断力和胆识都不值一提了。 这些能力，普通人能沾上个一项半项，也都是业内精英了，你居然能集于一身。都说这富人靠科技，穷人靠变异。我是既没看出你有钱，也没有看见你多长了个脑子。你这些年到底吃了啥，把自个儿喂成了个超人啊？” 陈旭白了武雪一眼，继续向着起居舱走去： “超人个屁！我现在就想去睡个大觉，你见过超人需要睡觉的吗？” 武雪不肯罢休，几个大步挡在了陈旭身前。她那俊俏的面庞上，故意扭捏起了少女的娇嗔： “说说嘛，我就是好奇。” 陈旭连连作揖： “别别别，您这副钢铁女侠的身躯，容不下矫揉造作的气质。” 武雪脸一沉，一副擒拿的招式架在了陈旭身前，恶狠狠地说道： “你说是不说！” 陈旭停下了脚步，深深地看着武雪： “我要告诉你，是苦难和折磨滋养了我的整个青春年华，你信吗？” 武雪冷哼了一声，不屑地说道： “哼，我们都是在星云纪元长大，成人礼上喜提七万多艘外星战舰的人，成长环境都差不多。没去过电影院，忘了冰淇淋什么味道，抬头就是泥浆一样的乌云，低头全是冻成冰的泥浆，连太阳月亮的样子都记不清了，谁比谁受得苦难和折磨少呀！” 陈飞宇苦笑了一声： “我问你，你以前在飞行学院的时候，上完课之后都干些啥。” 武雪用手指挠着下巴： “睡觉、休息、看小说，额...后边还谈过几个男朋友。” 陈旭苦笑道： “我家客厅没有沙发，也没有电视，但有几块大黑板和课堂上那种桌椅。你也知道我们的训练和学习强度有多高，但我周末和假期回家之后还得上我爸的课。” 武雪好奇地问道： “什么课？” 陈飞宇闭眼摇头，一边数着手指头一边念道： “高等数学、有机化学、材料力学、工程学概论、航天控制总论、空间轨道理论、载人航天.....和空间技术有关的东西我整整学了四年，后来我们开始空间实习阶段回家就少了。 我还没高兴几天，我爸又给我开出了书单，让我自学，每次回到地面还会给我考试。 这还不算完，你应该还记得。以前班上的同学经常造谣，说我有喜欢中年美妇的癖好。理由就是，经常有个比我年龄大的，非常有气质的女人在把我从宿舍里带走。” 武雪的眼珠转了几转，做出一副如获至宝的表情： “啊！对对对！当时大家讨论得可乐呵了，不过说真的。那位阿姨当年的姿色，可比我们好多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好多了。你就是喜欢那种风格，也不是啥怪癖。” 陈旭狠狠瞪了武雪一眼： “怪癖你个头！每周有三天定时来接我出去的人是夏岚！” 武雪先是一惊，随后肃然起敬： “她可是智慧与美貌的象征，全世界人们心目中的女神。当年就是她在故宫广场，顶着叛军的枪林弹雨，从容地为四十几位元首上了最重要的一课。也是她擦亮了全世界人们的眼睛，揭穿了林雨疏的阴谋。” 陈旭斜目瞄了眼满脸花痴的武雪，继续向前走去： “你又没说到重点。她还是世界知名的天体物理学家、行星专家、宇宙学家。她既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长辈，也是我的天文学导师。按照她的说法，我要是在公元纪元。天文学博士学位随便拿一拿，还是没问题的。” 武雪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快步追了上来： “我明白了，你们家老陈肯定是想让你以超人的姿态继承他的位子。” 陈旭不屑一顾地说道： “别说他那个位置，就算是皇帝我都不当！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想找个出门不用穿航天服的地方躺着，什么都不做。” 武雪先是感叹道： “果然是我在第一层，你在大气层啊，咱们的思考就没在一个级别。” 随后，又疑惑地问道： “咱们同学三年多，当年我也算是你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咱俩都一个德行，往好了说是宁折不弯，往坏了说就是倔驴！你爸就算再有权势，也很难逼着自己的儿子去做这些常人做不到的事情吧！” 陈旭自嘲地笑了两声，双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哀凉： “他只要不把我当成他的儿子，只把我当成他的工具，那一切就都能做到了。而且倔驴就是再倔，见了南墙，也得回头。” 第四卷穿云震天 359平凡英雄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陈旭的起居舱门口。 陈旭推开舱门，把随身物品塞进柜子了里，然后顺势躺在了床上，摆出了一个“大”字的造型，一脸色眯眯的笑意看着武雪： “困得不行，我得睡会儿。你非要留下来陪我睡觉，那我也可以再坚持一会。” 武雪没有搭理陈旭无赖式的逐客令，反而走到了陈旭的床边，把他吊在床边的腿拨了开去。坐在他身边，一脸不解地道： “能抱着灭火器轰空间站舷窗的人，按说你也是个狠人儿啊。到底是什么样的南墙，能把你这铁头都给撞瘪了？” 陈旭脸上的笑意逐渐凝固，他闭着眼睛，双手放在脑后，沉沉地道： “你应该还记得，当年我大二插班到你们班的时候，年龄比你们都要大一岁。” 武雪撇撇嘴，想了想： “有点印象，当时同学们就在传你的神秘身世。按照当时我们学校的尿性，考核不合格的，直接就淘汰去下级学院或者工厂打螺丝去了，没有降级这一说。” 陈旭缓缓吐出口气。 “大一快读完的时候，我已经被每天只能睡4个小时的高强度学习搞得快要崩溃了。最关键的是，课内课外学的东西，全都不是我喜欢的。 当时年轻气盛的我，一股热血就上了头。索性就背上几件随身衣物，带着从小到大存下来的零用钱，溜到南方的一个小城市去了。” 武雪扬了扬眉毛，啧啧地道： “这才像你的风格嘛！” 陈旭依旧闭着眼，双手在太阳穴上揉搓着： “当时我才19岁，想法很单纯。我这做题家出身的大好青年，来年高考随便考个综合大学，也比过着被铁钳夹着的生活要强，至少我能够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生活。结果，三个月之后，震天法令就开始全面实施了。 整个社会全面转入计划经济体制，货币制度取消，生活物资改为配给制，普通高考制度暂停。当时我也没打算回头，我琢磨着。无非就是从底层干起，凭借我的聪明才智，总能混个舒服的岗位。到时候再慢慢研究我自己喜欢的学科，等着灾难过去。” 武雪眼珠一转，露出几分忧虑的神色： “我记得震天法令全面实施的时候，对社会生产力人群的管控非常严格。我表弟初中毕业，直接就进维修车间了。这都十年了，他还在原来的岗位，干着原来的活儿，指甲缝里的油污就没有干净过。” 陈旭眉头微微皱了皱，仿佛是往昔的旧伤又在隐隐作痛了： “当年窝在出租房里的我，还没有工夫考虑这么长远。一纸法令，让我兜里的钱变成了废纸，物资补给票只能由工作单位或者在读学校配发。我想找个小餐馆端盘子把肚子填饱，结果连餐馆都全部关闭了。无奈之下，我只能去征召中心接受分配。 其实我当时最担心的是，我的身份一旦录入系统，我爸立刻就会来逮我回去。后来的事情证明，是我多虑了。” 武雪眯着眼睛，愤愤地道： “看来你爸是故意要让你吃点苦头，家长的惯用伎俩。” 陈旭微微睁开的眼中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算，也不算。他确实全程都知道我在哪里，但也没有专门干涉过我。后来我总算能吃上口饭了，代价是只有高中学历的我，被分配到了西部高原的建设工地上。 每天早上四点，风雨无阻起床放线。整个上午都得抱着图纸，在荆棘一样的钢筋丛里检查绑扎，下午要在摇摇晃晃的脚手架里测量模板尺寸。有时候晚上能下个早班，多数时候都得守在砂浆飞溅的混凝土泵车旁。” 武雪笑嘻嘻地凑到陈旭身前，打趣道： “旭哥，我是真没看出来，你还会这一手。改天我老家盖个猪圈，挖个粪坑啥的，您给指导指导？” 陈旭白了武雪一眼，把她推开了些，坐起了身来。 “一开始挺难适应的，我一年轻大小伙儿被安排在那种鬼地方。别说女孩了，连条母狗都见不着。不过后来也就慢慢适应了，身体虽然很累，但每天我都能抽点时间出来，琢磨琢磨自己热爱的学科。我也在试图说服自己，身体上的劳累，换来的是思想上的自由。” 武雪嘟着嘴，斜眼看着陈旭： “我听起来咋有点毒鸡汤的味道呢？” 陈旭坐到了床边，目光在舱内漫无目的地扫视着，意味深长地道： “其实当时，每次看到新闻上报道震天计划的进度时，心头还是有一股不安的躁动。但一想到我爸那张黑脸，还有永无尽头的学习，那股躁动也就平息了。半年之后，我的级别提高了点，工作没那么累了，自己的时间也多一些了，但心头的躁动反而更重了。” 武雪故作一脸的正色： “你这就叫使命感觉醒！” 陈旭自嘲地干笑了两声： “使命感个屁！我就是很想我妈。还有就是，看到我们项目经理，四十多岁的大高个，照片上是个白净帅小伙。真人脸上像涂了层灰漆，头发里随时能抖出二两砂来，眼睛里的血丝就没有断过。 那时候我还不到二十岁，摘月亮都敢想的年龄，却早早地看到了自己的天花板。而且我只有高中文凭，还不一定能混到那个级别。被那种不属于自己年龄的焦虑整天困扰的感觉，真的没法说。” 武雪凝眉沉思了片刻： “按照震天法令对生产体系的划分细则，你要是一直待在工地上，还真就一辈子埋头在钢筋混凝土里头了。” 陈旭轻叹了口气： “后来，我们组来了个十八岁的小年轻。他是来自偏远山区的农家子弟，受教育程度不高，人很淳朴，热心肠子。他对工作干劲很足，在工地上从早跑到晚。当时可能是我多少有几分书生气，在项目部没什么朋友，只有这个新来的小伙子整天围着我转。 我心情好的时候，也会教他一些专业内或者专业外的知识，他也很好学。几个月相处下来，我把他当成个小跟班，但他是拿我当真大哥了。有一次，我又陷入了莫名的焦虑。就让他去代替我检查脚手架，他经验不足，从脚手架上摔了下来，双腿和盆骨粉碎性骨折。” “工作是你安排的，那你不是也惨了？”武雪带着几分紧张的神色问道。 陈旭却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天花板： “他对调查组的人说，是自己不小心摔下去的，也就没有牵连到我。我去医院看他的时候，他一点也没有责怪我的意思，反而觉得是自己给我和项目部添了麻烦。我看着他打满钢钉的腿，又自责又悲愤，情绪一时失控骂了他几句。 可能是我那几句不堪入耳的话，再加上将要面对残疾的后半生，这个活泼开朗的男孩儿被压垮了。他愤恨地看着我，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我多希望他能痛骂我一顿，甚至是检举我，这样我心里还能好受些。” 说到这里的时候，陈旭仰面向天，张着嘴做了几个深呼吸。继续述说的时候，声音已经带上了些啜泣： “他对我说。 ‘旭哥，我有时候真的很恨你，但不是恨你让我去检查脚手架。我经常做噩梦，梦到外星人的飞船把我们家房子压塌了。我每天在工地上从早跑到晚，不是吃饱了撑的，而是我能做的只有这些。我想保护我的家园，而且我已经拼尽全力了。 但是你呢？旭哥，你尽力了吗？你懂那么多知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在工地上。但我知道你不该在这种地方干这种粗活，你明明有更好的方式来保护大家，你为什么不这样做！我现在双腿残疾了，但我的双手还是好的，出院以后我还会去生产线上组装零件......’ 说到这里的时候，陈旭把手蒙在了眼睛上，沉吟了好一阵。 “惭愧至极啊！我出了医院就坐上了回京华的火车，我虽然至今都极其反感我父亲对我工具化的利用式教育，我也不会迎合他，刻意去当他的政治道具。但我知道，我不能逃避自己为文明应尽的义务，也没人能逃避的了。” 第四卷穿云震天 360难回的家 凄厉的防空警报在京华城的上空响起。市区外，往昔繁忙的工业区鸦雀无声。市区内的大街小巷也噤若寒蝉。高层住宅楼的窗口和阳台，纷纷关闭上铅质的卷帘门。高楼的屋面上，液压装置将伞状的防护板悉数撑开。 极个别停留在街面上的人或者车辆，也迅速地消失在了离他们最近的地库或者地铁入口。当防空警报随着绵长的低音落下之时，整个城市陷入了沉睡般的寂静，仿佛文明忽然蒸发了一般。 不只是在京华，全球所有的城市都在刚刚响起的防空警报中，进入了防护状态。 与此同时，卡门线之外大大小小的星城、空间港、太空工厂、飞船，也在有条不紊地向着本初子午线至东经180度线的东半球天区转移。若不是空中浓如淤泥的厚云，这万星竞走的盛景，一定能让地面上所有的人都为之欢呼雀跃。 紧张的气氛如裹着地球的尘埃一般，笼罩着整个地月系统。但无论是空间里的航天员，还是躲在建筑或者地库里的寻常百姓，都非常冷静沉着。在过去的五年里，已经进行了几十次防护演练，所有情况下的所有路线，人们早已轻车熟路。 相比以往的演练，人们在准备好个人防护用品和物资之后，就开始相互闲聊，甚至打起扑克的轻松景象不同。这次人们虽然依旧井然有序，但多少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认真。 因为这是真正的全员进入防护状态之前的最后一次演练，当下次防空警报再次响起的时候，就是震天计划开始的号角。 陈飞宇的车在半个小时之前就停在了自家地下车库里，他在车上看着妻子的汽车怔怔出神。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妻子一定在家中。 这最后一次演练是全真状态模拟，如果震天计划照常开启，那么地球和空间中的所有人，会提前五天暂停手里的工作，全部回到家中或者预定防护区域做最后的准备。城市的防护体系，也是以住宅楼、人防车库、地铁站为核心打造的。 陈飞宇看了看表，最后一次演练将会在五分钟之后结束。城市很快就会恢复忙碌和喧闹。他又纠结了片刻，终于推开了车门，向着电梯间走去。 打开房门，屋子里的光线很昏暗，本就微弱的自然光被窗口和阳台的铅合金卷帘门完全遮蔽，他熟悉的家里的一切，都隐没在黑暗中。只有一盏落地台灯还亮着，妻子刘玥坐在灯下的沙发上看着书。十年光景，她已经苍老了许多。 刘玥抬目看了眼站在阴影中的陈飞宇，又把目光转回到了书上，几秒钟之后才冷声说道： “知道你时间紧，我把你所有的东西都分好类，放在厨房了。你进门就能拿到，不耽误你的时间。” 陈飞宇打开了厨房的灯，看着那一个个堆码整齐，贴着各种标签的收纳盒，心中五味杂陈。他向客厅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仿佛那台灯照亮的范围有一道看不见的壁垒，将他阻挡在了这个曾经挤满了他一生所求的小天地之外。 陈飞宇舔了舔嘴唇，手脚有些颤抖，就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迟疑了许久，才低声道： “我...我不是回来拿东西的，我是想和你谈谈。” 刘玥怔了一怔，合上了手里的书。她打开了吊灯，倒上了杯水，放在茶几上。 “倒也难得。” 她说话的语气平淡得就像杯子里的白开水，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陈飞宇小心翼翼地在沙发上坐下，双手把杯子握在手中。其实他早就准备好了说辞，但真的到了妻子面前，却一个字也记不起来了。 “平时都日理万机的总理，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发愣了？” 刘玥带着些许讥讽的冷言冷语，让陈飞宇心头的纠结和彷徨更深了几分。 他赶紧在脸上堆起了些牵强的笑容，慌忙地解释着： “哦，前段时间震天计划最后阶段验收，确实挺忙的。本来想去看看旭旭，但那小子故意躲着我，也没见成。那小子倒是挺厉害，刚到木星就救下了二十几个几乎必死的战友。他赵叔正琢磨着给他弄个全军嘉奖，我倒是觉得没这个必要.......” “我不想听你谈儿子。我不在乎你对他的评价，他也不会在乎的，我想你心里应该很清楚。”刘玥愤愤地打断了陈飞宇有些语无伦次的讲述。 陈飞宇一怔，手里杯中的水晃动了起来。他埋着头，吞了一口唾沫，低声道： “我知道，我知道，对不起....哦，对了。上个月你们部门上报的科研进度报告，我没有细看就去太空了。今天的演练完成之后，就要进入震天计划的临近阶段准备了，估计更忙。我怕又忘了看，要不，你给我简要的说说。有些专业向的内容，我也不完全能懂。” “当然可以，您是总理，任何时候都可以要求下属科研部门汇报工作。”刘玥的语气中没有了刚才的愤恨，却多了几分令陈飞宇难受的热情，陌生的热情。 刘玥起身走向了房间，透过房门，陈飞宇看着那熟悉而温馨的布局，心头却如塞进了一颗火炭。他知道，自己再也要不回那份温馨了。 刘玥拿着几份资料走了回来，她将资料摊开在茶几上： “报告主要有三个内容。首先是人体冬眠部分。按照你的要求，我们对人体冬眠进行了独立研究。结论和从地球舰队缴获的资料完全一致，冬眠技术对于智慧生命来说，无法跨越时间。” “这个倒是预料之中。”谈到工作，陈飞宇总算暂时压下了心头的乱绪。 刘玥把其中一份资料交到了陈飞宇手中： “另外，我们根据你的要求，对整个人体冬眠的实际过程进行了全程验证。现在最长的一例人体冬眠实验，持续时间为八年，也还有仍在冬眠实验中的临床对象。整个过程可以分为刚刚进入冬眠的监测期，中途的平稳冬眠期，以及苏醒后的适应调整期。 实验结果显示，平稳期和理论预测完全一致，人体可以只消耗极低的能量，维持生命体征，并且对设备的要求非常低。难点在于刚刚进入冬眠的监测期，和苏醒后的适应期。 如果要实现除寿命损耗之外的无害冬眠，需要缓慢地降低人体代谢和脑部活动，这个过程就称为监测器。监测器是需要根据冬眠对象的反馈，实时调整冬眠环境条件。所以，这个过程是需要消耗资源的。 监测期和恢复期长度有所差异。为期八年的冬眠，监测期时间在1年左右。苏醒后适应期的情况也差不多，但需要的时间更长。在适应期结束之前，人体有个缓慢的恢复过程，但完全恢复之后，冬眠对人体机能是没有影响的。” 陈飞宇看着资料上难懂的函数图像和专业术语，问道： “这个情况是人体机能造成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呢？我的意思是....” 不等陈飞宇把话说完，刘玥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想知道人体冬眠，和外星人冬眠的差异。从我们目前实验的情况来看，冬眠的监测期和适应期时长只和两个因素有关系。那就是整个冬眠的总时长，以及大脑的结构和工作模式。 我们有理由相信，无论生命形态是什么样的。只要智慧产生于大脑的神经元结构，那么冬眠面临的问题都差不多。” 这份默契让陈飞宇的心中又掀起了波澜，往常这种情况，他都会酸溜溜地跟妻子开几个甜蜜的玩笑。但此刻，他却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只是沉沉点头： “这个情况很有价值。” 妻子也怔了怔，她下意识地用余光看了眼陈飞宇，仿佛是在等着什么。但很快又正色说道： “考虑到我们研究人体冬眠的目的是窥探外星舰队的生态模式，我们将冬眠的研究成果带入到了社会化模型中进行分析，结果你可能会感兴趣。” 第四卷穿云震天 361智慧的枷锁 “哦？社会学模型？是林雨疏提出来的那个社会学模型吗？”陈飞宇问道。 刘玥拿过陈飞宇手中的资料，翻到了后半部分的某页，又递回到了他的手中。 “是的，林雨疏的社会学模型在预测人类文明走向上有严重的谬误，但模型本身还是有可取的地方。我们将这个模型进行了取舍，在带入人类的种群数量、科技水平、工业产能、环境因素等要素之后，用于预测某项科技的作用效果还是有参考价值的。 因为监测期的存在，人类如此大的种群数量，不可能做到百亿人口同时进入冬眠。按照现在的情况，从第一批人类进入冬眠，到所有人类完全进入为期一个世纪的冬眠稳定期，大约需要四十年的时间。” 陈飞宇一怔，思索了片刻，说道： “按照林雨疏的移山计划，人类应该是在星云纪元30-40年开始全面进入地下城生活。那么，外星舰队抵达地球之时，全球百亿人口都已经进入了冬眠的静默模式。这正是林雨疏想要达到的目的！看来你们的预测是准确的。” 刘玥眉梢微动，眼角的鱼尾纹随着皱起的眉头又深了几分： “我们的目的倒不是为了验证移山计划。有了这个基础，我们把公式中的科技参数进行了大胆地放大，并且减少了种群数量，将环境因素从大量人口聚集的地下城，改成了类似星际舰队的小聚落分散布置情况。 得出的结论是，虽然科技水平更高了。但由于资源有限，且聚落规模小而分散。如果全种群进行为期一个世纪的冬眠，其进入冬眠前的监测期和苏醒阶段的适应期仍将长达三十年。” 刘玥的假设引起了陈飞宇的重视，他仔细看着资料上的内容。 “这个假设很有建设性，我觉得有必要在这方面进行更深入地研究，这对我们的未来战略可能会有至关重要的帮助。你们有什么需要尽管提，我尽全力满足你们。” 刘玥却徐徐摇了摇头： “这个推导性的结论，作用可能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大。因为其中的绝大多数参数都是头脑风暴式的猜测，根本不可能有实证与之对应。对于这种经验公式，深入研究也未必能有更大的突破。” 陈飞宇点了点头，感到些许遗憾的同时，也对妻子展现出来的默契和理解非常欣慰。 “也对，不过这项研究还是很有价值，谢谢你。” 说话的时候，陈飞宇本能地想去轻抚妻子的手，这是往常他表达感激和爱意最自然的动作。 但刘玥却把手挪了开去，她拿起另一份资料，说道： “这是报告的第二项内容，我们按照你的指示，对林雨疏留下的关于人脑神经元计算机，和人脑算力桥接的资料进行了进一步研究。这部分缴获的资料，并不如人体冬眠技术那样完整，没有结论性的成果。好像地球舰队在被捣毁前，也还在探索。” “你们有什么眉目了吗？”陈飞宇问道。 刘玥说道： “经过十年的研究，我们完成了神经元计算机算力的理论验证。如果在立方厘米的单位体积下，相比硅晶芯片，神经元计算机的优势并不明显。但将体积提升几个数量级之后，神经元独特结构的优势就会让其算力指数级别的领先硅晶芯片。” 陈飞宇面露喜色，问道： “也就是说，神经元计算机完全有作为智慧生命意识载体的可能？” 刘玥的眉宇间透出几分疑惑。 “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在这方面我们做了针对性的研究和试验。结果表明，当我们将短期片段记忆、肌肉控制这种相对简单的基础意识上传神经元计算机的时候，情况很顺利。实际上这种量级的数据，普通硅晶芯片电脑也能做到。 当我们试图将更多、更复杂的意识进行数据化上传的时候，神经元计算机会出现算力陡然下降的情况，强行注入更多数据，甚至还会出现神经元结构性破损。” “这种情况的发生，是不是和神经元的生物特性有关？”陈飞宇问道。 刘玥抿着嘴唇摇了摇头： “不完全是。在地球舰队留下的资料里，有一种将神经元细胞进行硅晶无机化处理的技术探索。我们在小规模的神经元网络里，已经能实现这种技术了。结果表明，阻止人的意识上传到神经元计算机的，并不是神经元细胞的生物特性。 我们同时也发现，导致这种情况发生的原因，可能和神经元轴突上的细微结构有关。进一步的研究表明，这种细微结构的来源，和一种我们既熟悉又陌生的远古病毒有关——朊病毒” 陈飞宇一怔，迟疑地道： “阮病毒？我听说过。这种病毒会在人类相互食用，特别是食用大脑之后会被激活，从而出现致命的传染性海绵状脑病。据分子生物学家猜测，这种病毒是演化中物竞天择的表现。” 刘玥解释道： “称其为病毒并不严谨，它更像一种埋在人dna里的毒素。它确实能阻止人类相互食用，这从客观上也促进了文明的出现。但我们的研究表明，朊病毒与其对应的神经元结构特征存在的真正意义，似乎是阻止一个物种，用自己的神经元上传自己的意识。” 陈飞宇大为震惊，不自觉地向妻子的位置靠了靠： “你这个结论是纯粹的猜测，还是有实验印证的？” 刘玥指了指陈飞宇手中资料的后半部分： “去年，我们用一名患有绝症的志愿者大脑，制作了一个乒乓球大小的神经元计算机。将其硅晶化之后，我们成功地通过桥接技术，将一条宠物狗的大脑主要活动意识，转移到了神经元计算机里。虽然整个实验仅仅持续了不到三分钟，就因为技术原因失败了。 但神经元计算机几乎完美地模拟了宠物狗的全部脑部活动，它甚至能通过我们外置的摄像头和味觉传感器认出它的主人。当然，那条狗被转移了意识之后，就脑死亡了。这基本验证了，意识上传的可行性和单向性。 我认为，这可以在一定意义上证明。这种被称为朊病毒的dna毒素，恐怕不是演化的产物，而是一种宇宙在创始之初就给智慧生命戴上的枷锁。” “也就是说，宇宙中的智慧生命，要想完成向高阶数字生命的跃迁。唯一的办法就是，大规模的奴役，并完整地占有另一个智慧文明的躯体！”陈飞宇惊愕地说道。 刘玥似乎比陈飞宇释怀得多： “这或许能够解释，为什么人类天性残暴。如果这种推断成立，那么残暴才是文明得以生存并向高阶生命形态进化的必要条件。残暴本就是智慧生命的代名词，我们也没必要为此感到耻辱了。” 陈飞宇沉思了片刻，忽然发出了几声冷冷的笑声： “我估计林雨疏在地球舰队覆灭之前，多少也猜出了些端倪。就算她的移山计划，成功地让全球百亿人类安静地躺在冬眠舱中，成为她的主迈向高阶数字生命的台阶。但宇宙的铁律早就注定了，她顶多能以血肉之躯给ta们当一条摇尾乞怜的看门狗而已。” “也许这就是林雨疏在跳下护栏之前，没有对你说谎的原因吧。”刘玥感慨地说道。 陈飞宇将资料放回了桌面上，双手重重地揉搓着太阳穴，沉吟许久之后才沉声道： “现在外星舰队要想大规模奴役人类种，群显然已经不现实了。这将导致的后果是，ta们将把自身基因中的残暴发挥到极致。以扫除我们这个将来有可能会想尽办法，奴役ta们的文明种群，这恐怕就是智慧生命的生存法则。” 第四卷穿云震天 362无声的回应 绵长的解除警报声回荡在浓云之下死死压着的楼宇之间，仿佛是沉睡的泰坦在半睡半醒的朦胧间发出的低沉呻吟。 万千卷帘门打开时发出的“哗啦啦”的声音响彻整座城市，比商业街开市还要闹热。住宅楼顶巨伞般的防护结构，在如黄牛低鸣般的轰响中缓缓收拢。汽车和人群，跟随着穿过浓云的微光一起回到了地面上，整座城市又从昏迷中苏醒了过来。 刘玥将最后一份薄薄的资料挪到陈飞宇的身前，自己走到窗边，一边打开铅合金卷帘门，一边说道： “最后一项研究成果是医学上的。人体dna测序初步完成，让我们更加精确地了解了dna端粒的运作模式。” 刘玥说话的时候，因为需要用力收起不太顺滑的卷帘门而断断续续。 陈飞宇赶紧走上前去帮忙。 “dna端粒？这不是影响到人体衰老和死亡的关键要素吗？” 有了陈飞宇的帮忙，刘玥轻松了不少。 “是的，对dna端粒的最新研究成果显示。人体在理想环境下的寿命，可以达到两百岁。但是你也知道，那种理想情况只存在于纸面上。 不过我们倒是可以通过药物和治疗手段，让dna端粒的脱落速度减慢。在实用化的前提下，将现在人类的平均寿命提高1/3，是完全能够办到的。” 陈飞宇一边卖力地打开着最后一扇卷帘门，一边带着几分惊喜的神色回头看着刘玥： “这个发现可是革命性的！甚至能算上这阴霾天空下，为数不多能让全民为之一振的科研成果了。如果接下来的震天计划顺利扫除了带状星云，我立刻加大在这方面研究的投入，争取尽快普及。” 刘玥回到了茶几前，一边将资料收入袋中，一边淡淡地说道： “我倒是觉得这项技术没有这么高的紧迫性，至少对于我个人而言是这样。如果半个世纪后，人类不能阻止外星舰队飞临地球，这项技术的普及，只会让那些原本可以抱着希望过完此生的人，去直面悲惨的命运。 至少我不愿亲眼看到文明崩溃之前，那番极度血腥且恶臭的景象。” 陈飞宇打开卷帘门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他紧紧抓住已经半开的卷帘门愣在了那里。直到手指因为过于用力酸痛难忍，才任由卷帘门“哗啦啦”地收了上去。 他猛然回过神来，怔怔地看着妻子： “我一定会阻止他们的！” 而刘玥却在陈飞宇目光投来的前一刻，转过了脸去。她把装满资料的袋子放在门口，怔了一怔，才说道： “演练结束了，我还要回单位去。资料我给你放门口了，你还要找什么东西就自便吧。” 陈飞宇呆呆地看着妻子穿上大衣，拿起了手提包就要出门去。忽然，他想起了这次回家的真正目的。 “刘玥，我还有件事情要找你帮忙。”陈飞宇在妻子拉开门之前，叫住了她。 “什么事情。” 陈飞宇迟疑了片刻，因为他仍旧没有想好怎么开口。但看着妻子脸上堆积起的不耐烦，他赶紧说道： “额，你还记不记得，二十年前我跟赵晓鹏、吴刚去执行疾火计划的时候，从太空带了一小瓶砂子回来。” 刘玥停下了开门的动作，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当然记得，你送我的一抹星尘。” 妻子如数家珍的反应，又加重了几分陈飞宇内心的愧疚。 “我现在需要那瓶砂子，你能帮我找出来吗？”陈飞宇低声说道。 刘玥怔了一怔，随后放下提包。径直走进了房间，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子，交到了陈飞宇手中： “你拿去就是，本来就是你的。” 陈飞宇接过盒子，打开看一眼，果然和当年他在太空封装的时候一模一样。他压抑着自己心头的欢喜，说道： “我用完之后，会还你瓶一模一样的。” 刘玥轻轻吐出口气，转身走到门口，刚要拿起提包，又半转面问道： “你还是不会告诉我，你要拿这瓶子做什么，对吗？” 陈飞宇听出了妻子口中别样的情绪，但他还是选择了低头不语。 就在刘玥开门的瞬间，他低声说了句： “有一部分社会新闻上报道的内容，是不属实的。” 刘玥冷哼了一声： “一部分？那另外一部分呢？” 陈飞宇低着头，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刘玥似乎被陈飞宇反复的沉默触动了什么，她“嘭！”地关上了已经打开的门，情绪变得很激动。 “这十年来，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恐怕都没有一个月。我们之间的对话，比谈工作都要少。我说我想调到空间部门去，离你近一点，好照顾你。但你坚决不同意，让我留在了地面。我问你的任何问题，你都三缄其口。 星云纪元前十年，我们面临那么险恶的形势，甚至随时会有生命之危，你都会对我坦承所有事情。但现在呢？我连你在哪里，都只能通过新闻才能知道。你说你很忙，我能理解，亿万人的希望集于一身。但我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你出席非正式场合的照片总会......” 刘玥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已经带着啜泣。 陈飞宇知道，妻子指的是，社会新闻上那些他和夏岚一起出席活动的照片。但他无法解释，也不能解释。他的回应只有无声的沉默。 刘玥抹去刚刚从眼眶里溢出的泪珠，严厉地责问道： “其他事情我已经不想听，也没有兴趣听你的解释了。当然，你也不会解释。但我最难以接受的是，你为什么每次都要把最危险，也是最出风头的任务安排给旭旭，他可是我们唯一的儿子！你难道不知道，他随时可能在你给他安排的任务中丧命吗？” 说到这里的时候，一行热泪从刘玥愤怒的双眼中夺眶而出。她控诉般地继续发难： “你当然知道，但你不在乎！你在乎的是，他每次必须要以英雄的姿态，出现在所有新闻的头条。但是我在乎！他也是我的儿子！那些对他英勇行为的溢美之词，就像一根根钢针一样扎在我的心头。 你的地位已经足够稳固了，你现在已经是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了。你到底要他给你捞多少政治资本才肯罢休？” 陈飞宇紧紧闭着眼睛，将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死死堵在了心头。几次微张的嘴唇里，最终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刘玥激愤的情绪几乎堆积到了顶点，但面对陈飞宇的沉默，却无处发泄。她身体颤抖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忽然，刘玥向陈飞宇靠近了几步，用祈求的目光看着他： “震天计划马上就要启动了，旭旭还在木星轨道，我知道你又给他安排了最危险的工作。已经过去的事情就算了，我什么都可以不计较。我能不能求你一次，让他回到地面上，和我待在一起，就这一次。” 话到最后的时候，刘玥已经在不住地抽泣，但眼睛始终紧紧地盯着陈飞宇紧闭的双目。 陈飞宇能感受到妻子绝望而愤怒的呼吸，他不敢睁眼，甚至身体都不能动弹。他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微微摇了摇头。 “哼！至少这次回应了！”陈飞宇从未听到过妻子用这种极尽嘲弄的口吻说话，哪怕对陌生人也没有过。 他张嘴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睁开眼睛，就听到妻子冷如冰霜的声音。 “这个瓶子你不用还我了，再也回不去了。” 一声重重的关门声之后，房间里只剩下了握着装着星尘盒子，不知所措的陈飞宇。 第四卷穿云震天 363震天（一） 赵晓鹏在太空军第一舰队旗舰“无畏号”的舰桥里负手而立，他右手的食指随着猩红的计时器上数值的减少，有节奏地敲打着自己的左腕。 “无畏号”是人类打造的最大的单体飞船。其排水量高达十三万吨，尽管她永远不可能出现在地球的海洋中，太空军本身也脱胎于空军。但考虑到海洋之于星空的相似性，以及军舰浮动领土的特征，地球联邦对太空军的编制和装备称谓，沿用了海军的传统。 这艘舰体修长的战舰，完全是按照设想中的未来太空战争的理念去设计的。她装备着6座聚变离子引擎，让她在极限状态下，可以达到光速的5%。从地球起航，只需要一周就能抵达海王星轨道。 她甚至能深入奥尔特星云边缘作战，但这也是她的极限。她的引擎可以支撑更远的航行，但飞船不具备自持循环能力。当然，她也不需要。虽然现在舰体上还没有安装任何武备，但这并不影响她成为一艘划时代的战舰。 赵晓鹏低垂着眉梢，好像在看着什么，但又好像没有。顺着他视线方向追去，是飞船狭窄的下视舷窗。飞船所在的位置，能清晰地看到木卫二皲裂的冰盖。这颗太阳系最大的水库卫星，原本有一个还算光洁的冰盖表面。 但在燎原行动之后，随着高压海水被释放的应力再也无力对抗木星强大的潮汐力。导致如今的木卫二表面，就像一面被打碎了的镜子，再用劣质胶水粗糙地粘回去一般。 “距离震天计划开启窗口时间，还有十五分钟，请各部门做好准备。” 广播的声音仿佛惊扰到了若有所思的赵晓鹏，他放开已经被捏出了汗渍的袖口，向主舷窗的方向飘了几尺。在他的眼前，色彩斑斓的木星填满了大半的舷窗。这颗太阳系最大的行星，却有着最快的自转速度。 木星上的一天仅有九小时多一点，再加上其十一倍于地球的赤道周长。如果凝神看着被固定在赤道上空一万七千公里静止轨道上的震天弓系统，甚至能通过目视感受到这个庞大行星，正以不可思议的线速度自转。 更加令人叫绝的是，木星的自转倾角仅有3度，几乎完全与太阳系黄道面重合。这意味着，假如在木星赤道立上一支足够长的扫把的话，那每9个多小时，太阳系的黄道面就会被清扫一次。 “她曾用她冠绝太阳系行星的引力，为我们赶走无数可能毁灭文明的小行星和陨石。每次在这个距离上凝视她，心头总会有一股浓浓的敬畏油然而生。没有对她狂躁风暴的畏惧，只有对她保护我们的崇敬。”一旁的参谋长感慨地说道。 赵晓鹏的目光盯着正在随木星自转缓缓移动的震天弓系统。虽然在这个距离上，肉眼几乎看不见那座，隐匿在木星绚烂大气背景之下的庞大轨道飞行器。但赵晓鹏知道，已经满弦的震天弓就在那里。 “希望这次，她还会一如既往地保护我们。” 说完之后，赵晓鹏转身飘向了舰桥的指挥位。 他一边用安全带将自己固定在厚重的指挥椅上，一边下令道： “各部门最后一次确认状态。” 伴随着各个岗位传来的情况确认报告，“无畏号”战舰开始缓缓下沉。她需要将自己的位置调整到木星相对木卫二的投影面边界附近，这样在发生紧急情况的时候，她才能迅速地将庞大的舰身隐蔽到作为掩体的木卫二之后。 当赵晓鹏透过舷窗的视线，刚刚齐平木卫二的地平线之时，倒计时牌上剩下了一串红彤彤的“0”。 “报告司令员！震天计划窗口期已经到来，是否要启动震天计划！”舰队参谋长字正腔圆地问道。 赵晓鹏双目如炬地盯着木卫二地平线上，缓慢蠕动的木星大红斑，铿锵地下达了命令： “正式开启震天计划！” 他的这条将会改变文明走向的命令，在四十多分钟之后才会被地球接收到。这也意味着，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情况，都只能由赵晓鹏和他的第一舰队去应对。他们得不到任何实时的帮助，他们是真正意义上的孤军奋战。 木星赤道上空一万七千米的四座锚点空间站，接收到了从“无畏号”传来的数据链。空间站内的十二座聚变电站开始为下方悬挂着的，数百千米长的超导圆环阵列提供能源。 幽幽的蓝光将超导圆环之间500米的间距逐渐抹去，现在整个震天弓系统看上去宛如一把直指木星赤道的诛仙神剑，在等待着天机印解除之后的大显神威。 与此同时，构成一个正方形阵形的四座锚点空间站，向着矩阵正中央的位置，分别释放了一个正方体的结构件。相比重达三十万吨的锚点空间站，这四个正方体结构件看上去很袖珍。但它们单个的体积却堪比一座近地轨道上的中型空间站。 四个矩形结构沿着碳纳米轨道向着矩阵的正中央，也是超导圆环阵列的圆心连线靠拢。最终，它们按照前后次序，组合成了一个被命名为“箭袋”的长方体的构件。它的长边中轴线与下方的超导圆环阵列的圆心高度重合。 “报告司令员，箭袋已对接组合完毕，一切正常！准备开始投放箭头！”传令官高声说道。 “投放！”赵晓鹏简明扼要地下达了命令。 长方体结构的箭袋舱，面向木星的一面打开了一个圆形的舱口。一个修长的钝圆形纺锤状构件在十数枚助推火箭簇拥下，缓缓从箭袋舱里飞了出来。这个重达五千吨，近似实心的超强合金构件，就是传令官口中的“箭头”。 在“箭头”内部，除了位于中心，重重保护的主控系统，以及分布在四周的姿态发动机，再无它物。制造箭头的超级合金，可以短时间内抵抗超过四万度的超高温。而整个“箭头”近似实心的构造，可以承受两百万个大气压力。 所有的这一切设计和构造，都是为了让“箭头”拥有直刺木星那炽热内核的能力。 “箭头”沿着超导圆环阵列的圆心轴线开始缓慢加速，在它的后边，牵引着一根只有手腕粗细，泛着铅灰色光泽的线缆。 但构造这根长达七万公里线缆的不是普通的金属或者合金，而是一种由氘、钋、铀、钚等放射性同位素组成的化合物。它的制造者周成，将其称为“弓弦”。 这种极其危险的化合物，在普通环境下只会体现出重元素独有的放射性。但由于其精妙的元素组合方式和几何尺寸，“弓弦”会在环境温度超过三万八千摄氏度，压力超过两百万个大气压的时候。让这种化合物在出现相变的同时，发生剧烈的链式反应。 巨大的能量释放制造的极端环境，又会触发氘的聚核反应。被基本作用力锁住的质量，会依照质能方程的换算，将对应的巨大能量释放出来。 当“箭头”拖拽着“弓弦”在完成用于保持稳定性的加速和自旋之后，将会从木星的赤道，一头扎入木星浓密的大气中。与木星半径等长的“弓弦”将会在“箭头”的引导下，被注入木星的液态金属氢内核。 这根从木星表面连接到核心的“弓弦”将会被点燃。并且，将会由内而外地在毫秒尺度下完成连环引爆反应。 虽然“弓弦”蕴含的能量相对人类来说，是史无前例的。但这对于木星来说，甚至还不如其表面的一个转瞬即逝的风暴。体积数倍于地球的液态金属氢内核，也不会因为这微不足道的能量释放，就发生瓦解式的爆炸。 但由人类的微薄之力制造的“弓弦”，却能打通出一条能够贯穿半个木星的能量隧道，这将成为解开守护神之力封印的诀要。 第四卷穿云震天 364震天（二） 牵引着“弓弦”的“箭头”会在接触到木星的液态金属氢内核之时，被超过四万度的高温瞬间熔化,但它的使命已经完成。“弓弦”的端头已经达到了发生核子爆炸的临界条件，剧烈的能量释放会沿着“弓弦”次第发生。 但如果仅仅是这样，那被“弓弦”爆炸能量推挤开的浓重气体会在十数毫秒内，将爆炸形成的空腔完全填满，在庞大而狂躁的木星内部，这种级别的爆炸，充其量只能算是太平洋上的一小抹涟漪。 并且远离木星核心的“弓弦”会因为达不到临界状态，而无法发生来连锁反应。最终，被木星大气中强大的风暴撕碎。 但精妙之处在于，“弓弦”开始发生爆炸的地方，在木星的液态金属氢核心边缘。这种被木星巨大的引力压成了简并态的物质，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挣脱重重大气的束缚。“弓弦”的爆炸，无疑相当于在沸腾的高压锅上，钻出了一个小孔。 爆炸形成的空腔，会在浓密的木星大气将其堵上之前，先行被喷涌而出的液态金属氢填满。这又会让邻近的“弓弦”再次处于临界状态，从而连续地在木星大气中引发爆炸。几分钟之内，“弓弦”就将引导着液态金属氢，冲破厚达一万七千公里的大气层。 被引力强行压抑了数十亿年的液态金属氢，在失去了引力的束缚之后，将肆无忌惮地将简并态中储存的引力势能，以能量束的形式释放。 根据周成的理论模型预测，液态金属在穿过“弓弦”制造的隧道时，随着压力减少而释放的能量，刚好能够维持能量隧道的稳定存在。在没有强大外力干扰的前提下，这股能量会一直喷射数十万年之久，直到木星内核压力减小超过阈值才会自行关闭。 而这股从木星赤道上喷涌而出的能量流，会以接近光速的速度，以极小的发散角冲刷到200个天文单位之外，才会逐渐消散。人类将利用科技之力，操控这股来自木星守护之力，清扫空间中和绕日轨道上的星际尘埃。 “弓弦释放长度97%，目前一切正常。预计弓弦端头将于两分钟内起爆！”随着守护之力即将被释放，传令官的声音也因为紧张和兴奋变得颤抖起来。 最后一段“弓弦”从“箭袋”被抽了出去，并迅速地消失在了木星的大气中。“箭袋”立刻又分散成了四个正方体构件，向着四个不同的方向快速飞去。 四座巨大的锚点空间站，也开始在轨道火箭的推动下，缓缓向着低轨道沉去。它们最终要停在数百公里长的超导圆环阵列的中段，为能量束清理带状星云让出射界。 “无畏号”舰桥里的倒计时牌上，出现了一行187秒的倒计时。如果周成的理论预测没有错误，当倒计时归零的时候，足以照亮整个太阳系的能量束将会从超导圆环的正中央喷出。 在到达五十个天文单位之外的地球时，这股初始直径仅有几十厘米的能量利剑，会发散成直径约一万公里的洪流。 虽然已经没有了刚刚离开木星表面时，那般毁天灭地的能量密度。但如果让这股足以让地球昼夜部分的强光持续地照射地球的话，那地球的大气层将会消散，太平洋会变成一口沸腾的大锅。弥散在星际空间中的尘埃物质，就更不在话下了。 当倒计时归0的那一刻到来之时，舰桥里的每一个人都绷紧了心弦。然而，计时牌上自动切换为正计时的数字在十位上出现了“1”字之后，舷窗外被木卫二挡住了小半的彩色巨星仍旧平静如常。 秒针的每一次跳动，都会让舰桥里本就压抑到极限的气氛，滋长出更多的不安和焦躁。牢固的安全带，快要束缚不住这些坐立难安的太空军战士们了。 他们有的抓耳挠腮地查阅着数据。有的双手捧着额头，低声念叨着什么。有的狠狠咬着嘴唇，伸长了脖子向着舷窗外焦急地张望。赵晓鹏也不自觉地紧紧攥起了拳头，额边的青筋随着牙根的咬动，不停地抽动着。 所有的疑惑和担忧，都明明白白地写在了每一个人的脸上。 “守护之力去哪里了？” “是周成算错了吗？还是整个理论框架本身就有问题！” “难道是震天弓的组装过程出现了超出规范的累计误差。” “是不是投放环节出了意外！” 计时牌上的数字已经超过了30，此刻的舰桥内就像一口沸腾的热锅被强行捂上了盖子。“无畏号”上每一名天空军战士都是万里挑一，他们都有着钢铁般意志。但在如此的高压之下，所有人仿佛都要融化了。因为他们的任务成败，将会直接决定文明的存亡。 赵晓鹏正准备解开安全带，就在他试着松开攥紧的拳头，去按动安全带解锁扣之时，舰桥的舷窗突然变得不可直视！所有舷窗似乎在瞬间变成了无数盏巨型探照灯，所有实体物质都在强光中消融了。就算紧闭着眼睛，仍能感觉到视网膜针刺般的疼痛。 “检测到强烈的x射线和伽马射线！” 飞船主控电脑的ai声音响起之时，眼前的世界随着舷窗玻璃的自动变色功能启动，又变得清晰起来。 赵晓鹏的眼中首先出现了一道横贯舷窗的炽白色亮光，它纯粹得难以置信，仿佛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随后，那炽光的起点——木星，也变得清晰了起来。不知是强光的映射，还是液态金属氢能量释放对大气的扰动。这颗守护巨星的色彩，竟然比一万只开屏的孔雀还要艳丽。 “锚点空间站的传感器数据显示，能量束的强度、几何尺寸，还有喷流位置跟预测完全一致！我们成功了！穿云箭已经离弦了！”传令官兴奋地喊道！ 舰桥内被束缚在安全带上的众人，纷纷挥舞着拳头，兴奋地欢呼着。 赵晓鹏咬着牙，缓缓将胸中的闷气吐出，被自己指甲扣除了印痕的手掌终于舒展了开来。 他清了清嗓子，正声下令道： “按照计划，开始执行第一阶段的带状星云清理任务！” “是！” 随着一条条预设指令链从“无畏号”的舰桥发出，已经消失在能量洪流的强光中的超导圆环阵列开始全功率充能。强大的洛伦兹力，开始在长达数百公里的圆环阵列之中聚合成型。从圆环阵列中穿过的洪荒之力，被看不见的电磁力牢牢束缚在了圆心。 数百枚圆环以科技与智慧之力共同攥着这股上古洪荒，在超导圆环的姿态火箭的推进下，能量流开始随着圆环阵列的引导，缓慢而细微地改变着喷射的方向。他们的第一个目标，是蔓延在空间中长达一百五十多个天文单位的带状星云。 第四卷穿云震天 365震天（三） 释放自守护巨星内核的能量束如同穿云之箭一般，在震天弓系统的导引下，直指带状星云与地球公转轨道的切入点而去。 由于与目标相距了50个天文单位，即使是接近光速的守护之力，也需要四十多分钟才能到达目标。再加上，木星的自转以及整个太阳系各个天体围绕万有引力复杂的运动关系。 这就决定了，赵晓鹏他们的瞄准动作，不可能像靶场上用夹着曳光弹的机枪扫射目标那样，根据命中情况再去修正弹道。他们必须一击即中，并且一直保证高精度的修正角度。 “无畏号”的舰桥里静悄悄的，只有设备散热风扇轻微的“嗡嗡”声，和指挥员们几乎整齐划一的沉重呼吸声。电脑在自动执行着修正发射角度的程序，除非出现异常情况，他们都只需要这样静静地等待。 赵晓鹏十指相扣，叠放在腿上。双眼怔怔看着远处，因为能量束的炙烤而艳得发亮的木星。能量束的亮度虽高，但由于宇宙空间真空的环境下几乎没有散射，除非在穿云箭的路径上。否则，能量束远离木星之后，用肉眼是几乎看不到这股炽热的能量流的。 因此，在赵晓鹏眼中看到的场景更像是，一支散发着七彩神光的巨箭，正插在木星庞大躯体上微微地晃动着的可怖场面。 “能量强度有小幅波动，可能和木星大气运动增强有关。但波荡范围在阈值范围内，震天弓系统一切正常！”传令官报告道。 “密切监视木星大气活动，特别是能量束附近的。”赵晓鹏下令道。 “是！” 赵晓鹏小幅度地动了动双腿，以缓解小腿肌肉一直紧绷而带来的酸痛，心里默念道: “希望夏岚计算的轨道位置和飞宇设计的震天弓系统不要出问题。” 他已经无数次地默念了同一句话。能量束从浓密的木星大气中穿云而出，验证了周成的理论模型是正确的，但这仅仅是个开始。接下来的三十六个小时，每一秒都会决定人类的存亡。 如果轨道计算或者震天弓系统出现不可控的故障，轻则人类十年的辛劳付诸东流。而更为可怕的是，木星的自转倾角几乎为0。这意味着任由这股炽热的能量横扫太阳系黄道面的话，人类会在外星舰队抵达之前，先行把地球烤成一块焦炭。 四十几分钟之后，能量束被成功引导进震天弓系统，并随着超导圆环阵列的控制，微微地调整了角度的画面传回了地球。位于京华城中央，故宫广场上的半埋式掩体中的地面指挥中心一片欢呼雀跃。 几十名地球联邦议会的议员们，在自己的位置上或奋力地鼓着掌，或挥舞着拳头欢呼着。一些女性议员，也因为兴奋的跳跃而花枝乱颤。唯有主席台正中央的陈飞宇一脸的肃穆，他轻轻挥了挥手，热闹的气氛瞬间就如被调小了音量的音响一般，小了许多。 实际上，指挥中心的议员们都是全息影像，此刻他们正在各自的掩体中关注着事态的发展。指挥中心里，除了陈飞宇、周成、朱民易，以及必要的技术工作人员，并没有其他人。 这也是陈飞宇提出的要求，如果所有人都聚集到一起。一旦发生意外，那么此刻还万众一心的几十亿人类社会结构将瞬间溃散。 当然，联邦议会也要求过陈飞宇进入更坚固的掩体中，但被陈飞宇拒绝了。理由是，他必须要待在和普通百姓防护级别相同的掩体中，才能让全世界近百亿人在最危险的时候保持冷静。 而且，如果震天计划失败，那自己作为震天计划的制定者和实施者，也没有继续存在的意义了。 “嘭！”周成的拳头敲在了桌子上。他的脸因为紧张和兴奋情绪的迅速更迭，而显得既红又白。他忍不住拍了拍身旁陈飞宇的肩膀。 “我们做到了！我们用科技的杠杆，撬动了自然之力，而所有人的努力就是那个关键的支点！这太令人振奋了！” 周成的声音，因为还在发颤的牙齿而显得有些奇怪。 陈飞宇只是漠然点头，目光始终盯着卫星传回的实时画面，和旁边如水银泻地般奔腾的数据。良久之后，才沉沉说道： “至少有一个好的开头了。” 就在此时！从切入点遮天蔽日涌入地球公转轨道的尘埃带，突然发出了七彩的亮光，让投影画面在一瞬间变得煞白。 等投影恢复色彩之后，浓重的星际尘埃在强烈的光电效应下，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华美色彩。原本如阴沟里的泥浆般缓慢流淌的带状星云，陡然在五彩斑斓之中变得轻盈了起来，向着投影之外兴高采烈地跑散而去。 从卫星传回的监测画面看去。被能量束照射的带状星云切入点，一开始像桶滚烫的铁水，被泼洒到墙面上。很快又变得如在乌云之下炸开了一朵色彩斑斓的礼花。随着大量尘埃被能量束驱散，亮度很快褪去，好漆黑的似丛林中，突然放飞了成千上万只萤火虫。 如果有人能够亲自在切入点，看到这上万公里尺度的光电效应。无论他是科学家还是普通人，脑海里迸发出的第一个想法恐怕都是。不知是哪个倒霉的天兵天将，又把玉帝的琉璃盏打碎在此了。 “报告总理！切入点的尘埃浓度正在迅速下降，穿云箭除尘的效率完全达到了预期！”朱民易瞪大了双眼看着数据，胸中的兴奋化作了满面的红晕。 陈飞宇徐徐点头，紧锁的眉头微微放松了些。 一旁的周成强压着手舞足蹈的亢奋劲儿，下令道： “继续保持密切监视，扫把马上要动起来了。” “等着灰飞烟灭吧！尘埃们！你们什么都不是！”朱民易兴奋地喊着。 就在地球公转轨道切入点的烟火秀，因为尘埃的迅速驱散而逐渐暗淡之时，那快要消散的万里光斑开始沿着带状星云的入侵轨迹逆向前进。 强烈的电离效应发出的炫光，为月球漆黑的阴影面印上了一层彩虹刻面。虽然由于尘埃密度减小，其绚烂壮观的程度远不及刚才发生在切入点的一幕。但其在空间中循着暗淡的星云路径疾奔而去的气势，却更加动人心魄。 在全球人类瞩目的直播画面上，流光溢彩的电离光斑逆流而上。光斑所到之处，星际尘埃迸发出比彩虹更艳丽的光芒，但很快就会随着色彩的褪去无声地消散在深空之中。 就像是在一条清澈的小溪中，放入了一支沾着七彩颜料的画笔。五彩缤纷的漩涡始终萦绕在入水的笔尖周围，但随着溪水散逸而走的色彩，很快又把清澈还给了小溪。 在这一刻，被生存的红线勒紧了二十年的人们，在全世界的每一处避难所里迸发出了来自心底最热情的欢呼。 虽然人们或是分散在地下车库，或是躲在地铁车站，或是几户人挤在有防护设施的住宅里。但那山呼海啸的欢呼声仿佛穿透了厚重的混凝土与铅合金护板，排山倒海地回荡在整个地球上。 第四卷穿云震天 366震天（四） 穿云箭般的能量束，秒米不差地沿着带状星云的轨迹扫过了海王星的轨道。再过三个小时，除了地球公转轨道上累积了二十年的星际尘埃，科依伯带之内的宇宙空间将重归清澈。 虽然带状星云绵延超过两百个天文单位，但根据夏岚的观测和精确计算。其绵长的轨道上存在许多个轨道引力与尘埃间的电磁牵引力的耦合点，它们就像一个个支点，支撑起了整个带状星云复杂的轨道。 只要扫除某个耦合点之后的星际尘埃，破坏其尘埃之间的电磁牵引力。耦合点微妙的引力平衡就会发生变化，后续的带状星云轨道也会随之变化。 在引力环境极其复杂且精密的内太阳系，这细微的变化足以让后续的尘埃错过进入地球公转轨道的机会。而在这个熵只增不减的宇宙中，这种平衡一旦打破，想要恢复的难度将会远远大于重新制造新的带状星云。而且，尼比鲁星已经不存在了。 “报告总理！刚刚收到太空军第一舰队发来的信息，能量束释放稳定，震天弓系统正常。岚从火眼2号发回的数据显示，内太阳系的尘埃清除效果超出预期，70%的尘埃直接被电离成了离子状态，29%的尘埃回到了分子状态，剩下的1%已经微不足道。 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四个小时之后，震天弓系统将开始引导能量束，持续照射离我们最近的轨道耦合点。” 陈飞宇的目光依然如过去的几个小时一样，游荡在全息影像的画面和数据之间。听完朱民易的报告，他徐徐点了点头，轻声发出了“嗯。”的一声。 随后，他的手在桌上的几个空烟盒中摸索了一阵。找出了一个还剩半包的烟盒，抽出了两支烟。自己衔了一根在嘴上，递了一根给身旁的周成。 周成拍了拍陈飞宇的手，看着桌上堆得像刺猬一般的烟灰缸，摇头道： “老弟，你这烟瘾也太大了吧！我遭不住了，你最好也少抽点。要不然待会儿太空尘埃清理完了，你又该去医院清理肺上的尘埃了。” 陈飞宇铁青的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把递给周成得烟又放了回去。 一旁的朱民易拿来了个干净的烟灰缸，苦笑道： “从来都是听别人劝周教授少抽点，今天还第一次听周教授劝别人。不过说真的，飞宇哥，你真得少抽点，我这一晚上给你倒三回烟灰缸了。你受得了，垃圾桶也受不了。” 陈飞宇听后，会心一笑。把自己嘴边的烟和拿起的打火机都放了下去： “也对，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咱们应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见陈飞宇沉重的面色有了松动的痕迹，朱民易一边把陈飞宇放下的烟收回了烟盒中，一边凑到陈飞宇的耳旁，神秘兮兮地道： “飞宇哥，我看了下时间，陈旭他们小组负责的闭锁行动已经开始了。四十几分钟之后，全世界都能在直播画面中看到那小子的英勇壮举.......” 不等朱民易把话说完，陈飞宇的脸刷地拉了下去。他瞪着已经有些慌张的朱民易，扫了一眼下边议员们的全息影像，压着声音厉声道： “跟你说多少次了，工作的时候不要闲扯别的！特别是在这种时候。” 周成幸灾乐祸地看着朱民易灰，溜溜地端着满满当当的烟灰缸快速向旁边逃去。等他走远之后，周成的脸色也变得肃然起来。他和陈飞宇对视了一眼，然后两人很有默契地把目光挪了开去。 此刻的木卫七“伊拉拉”正好运行到了背向震天弓系统的一面，陈旭率领着三艘飞船紧跟在木卫七的后边。从他们的角度看去，木星的边缘在穿云箭强光的散射下，正荧着一圈金黄色的明亮辉光。 在这圈金光的衬托下，木星本就阴暗的背阳面变成了一片漆黑，仿佛和光圈之外的虚空融为一体了似的。 自愿留下来帮忙的武雪，痴痴地看着远处那如射灯下的金指环般的木星，抬起了手来。她用两个手指把这枚遥远的金指环捏在指间，眼中荡漾着期盼的流光。 “什么时候能有人给我戴上一枚这样的戒指就好了。” 身旁的陈旭侧目看了看武雪，一脸耿直地问道： “你是想我送你一枚吗？办不到啊，现在配额里没有黄金饰品这一栏啊！” 武雪脸上一红，刷地放下了举起的手臂，没好气地道： “你这钢铁直男真是....哼！难以形容！” 舰桥里男男女女的军官们发出了阵阵哄笑。有人跟着起哄： “陈旭少校，你真是的。人家的意思是，你随便找根导线，弯个铜丝圈子，都能算数。你怎么这都不懂！” “有这么简单吗？我试了要是不行的话，找你负责！”陈旭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武雪的脸更红了，正想愤愤反驳。扬声器里传来了飞船电脑的ai声音。 “木卫七即将运行到变轨窗口，卫星发动机即将启动。” 舰桥里轻松的气氛瞬间一扫而空，军官们立刻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 远处本已隐没在黑暗中的木卫七，出现了一个淡黄色光点，卫星发动机的裂变蜂巢启动了。 很快，发动机喷出的殷红色光芒夹杂着淡蓝色的契伦科夫射线，就将怪石一般的伊拉拉完全照亮了。分布在它四角边缘的姿态发动机，在飞船的指挥下频频亮起。她会在反复地加速和姿态调整中，将轨道拉成一个狭长的椭圆形。 由于木卫七本身结构并不密实，就算有数万条贯穿星体的复合灌浆锚杆作为支撑。但加速和姿态调整的过载，仍让伊拉拉会发生不可抑制的塑性形变，这会严重影响到木卫七的变轨精度。 因此，陈旭和他率领的三艘飞船，必须实时地跟踪木卫七的轨迹，并根据实际情况调整姿态。这一切的目的，是将这个与京华城大小相当的卫星，在三十个小时之后，以预定速度冲向穿云箭射出的能量隧道。 经过固化的木卫七，其洛希极限在木星之内。根据周成的计算，这枚可以砸穿地球的地壳，并深深嵌入地幔中的巨石。其携带的能量如果在能量隧道附近释放，其引起的巨大能量波动将会超出隧道稳定存在的阈值。 这股会自然喷射数万年的能量喷泉，也将会随着能量隧道的崩塌而被强行关闭。这是整个震天计划的最后一环，如果陈旭失败，消失在太阳系中的将不仅只有星际尘埃，还有所有被能量束扫过的水汽成分，而地球就在它的横扫区域之内。 第四卷穿云震天 367震天（五） 位于太阳系黄道面之上，一千五百万公里的火眼二号空间望远镜，有着整个人类观看震天弓穿云这一盛况的最佳视角。此时，“穿云箭”在“震天弓”的指引下，紧紧跟着带状星云的轨迹，追到了柯依伯带之外。 在火眼二号主控室穹顶外的星海中，一颗闪亮的新星正如黑夜中的仙女棒一般摇曳着。强烈的光电效应，让它成为了星海的主人。 但穹顶之下的夏岚，却没有闲暇多看这天文奇景一眼。她一手在全息投影数据上来回滑动着，一手拖着下巴，跳跃的数据倒映在了她明亮的眼眸中。能量束正在持续照射带状星云的轨道耦合点，她的预测是否正确，将会在几分钟之后得到验证。 突然，星海在不经意间又回归了平静，那亮度仅次于太阳的新星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凭空消失了。夏岚没有因此慌张，她知道这是由于木星自转和震天弓系统导引极限角度的原因，停止了照射，而破坏带状星云耦合点力矩平衡的照射也已经完成了。 夏岚挥手将全息投影上所有的数据信息都隐藏到了后台，只留下了带状星云在三十个天文单位视场内的实时观测影像。 就在她刚刚将这幅如同摆在黑布上的白线一般的画面放大之时，就敏锐地察觉到这根原本应该没有任何动静的白线，却像垂死的蠕虫一般微微动了动。 随后，奔涌的数据随着“嘟嘟”的提示音，纷纷从后台跳跃而出。夏岚身体不住地颤抖着向后退了几尺，眼中纷繁的数据随着两行热泪的夺眶而出渐渐变得模糊。就是那短短一瞬的凝视就已经足够她确定，带状星云再也不会回来了。 当震天计划第一阶段胜利完成的消息，传回地球指挥中心的时候。相比能量束从木星大气穿云而出时，那种真挚而又近乎癫狂的亢奋，议员们已经淡定了许多。 他们又重拾了那些繁文缛节，相互礼貌地微笑并点头示意，用晦涩而华丽的辞藻向陈飞宇表示祝贺和敬佩。 陈飞宇只是用眼神一一回应了议员们，虽然没有说话，但他铁青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些血色。 朱民易兴致勃勃地从操作台前小跑到陈飞宇的身旁： “总理，刚刚收到赵将军在四十多分钟前发出的消息。现在能量束状态稳定，震天弓系统一切正常，并且已经进入休眠状态。5个小时之后，二阶段任务窗口期开启之时，会按照计划再次启动震天弓系统。” 陈飞宇浅浅点头： “不用给他们下达任何指令，只需要告诉他们地面一切正常就行了。” “好的。” 一旁的周成伸着懒腰，喃喃说道： “也对，来回近一个半小时的通讯延迟。等着我们的指令，黄花菜都凉了。要真出现什么紧急情况，咱们最多也只能给一个方向性的命令。解决问题，只能靠他们自己。” 朱民易信心满满地说道： “现在这个情况，大家等着就好了，没什么好担忧的。对了，地球和月球低轨道上的航天器已经全部转入遮蔽面。另外，驻扎在月岩长城背面的第二舰队刚刚报告了情况，他们完成了月岩长城的最后一次状态确认，一切正常。” 周成摩拳擦掌地坐直了身体： “就看接下来的三十个小时了！不出意外的话，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又能在地面看到星空了。” 陈飞宇缓缓吐出一口气，吃力地站起了身来，看了看时间： “二阶段开始还有五个多小时，我得去睡会儿，提前十五分钟叫我。” 躲在掩体里的普通百姓们，在过去几个小时持续不断的直播中，似乎已经将一切尽在掌握中习以为常了。他们有的三五成群地打着扑克，或是聚在一起聊着生活琐碎，也有人只是待在角落里，安静地看着书。仍在继续的直播，俨然成了背影声音。 当地球联邦议会的官方发言人在直播屏幕上郑重地宣布，带状星云永远不会再进入地球公转轨道时。人们虽然也在振臂高呼，但少了些几个小时前的歇斯底里，轻松欢快的气氛充盈在每一处掩体里。 人们已经开始仔细地规划，怎么利用未来两天的假期好好放松下，震天计划驱散星云似乎已经没有了悬念。当他们走出掩体的时候，备战半个世纪后决战的生产工作可能会更加繁重，但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希望。 “无畏号”的舰桥里。赵晓鹏在往嘴里送着肉干的同时，双目注视着震天弓系统传回的实时画面。 仅仅是通过全息影像看着那如光剑一般，从超导圆环阵列正中央穿心而过的画面，就足以令人产生莫名的恐惧感。这股来自木星最深处，蕴含着守护巨星引力势能的能量流。如果再增大10%的能量密度，那人类倾尽全力打造的震天弓系统，就会如玩具一般可笑。 监测数据上的每一次波动，都会让赵晓鹏的心悬到半空，嘴里咀嚼的动作也会不自觉地停下来。直到数据又重归平静，他才又能短暂地放松下来，继续嚼着嘴里的肉干，并在焦虑中等待着下一次数据波动的到来。 参谋长递上了一瓶水，安慰道： “司令员，这离二阶段开始还有四个多小时，你去休息会吧。现在震天弓系统一切正常，陈旭他们的二次变轨也很成功。没什么可担心的，有事儿我再叫你。” 赵晓鹏咕嘟嘟地吞下几口水，没好气地道： “你自己都睡不着，还让我去睡，你才想得出来！” 参谋长干笑着回应道： “也是，反正就木星三个自转周期，再熬也就是二十几个小时的事儿了。” 赵晓鹏呵呵地笑道： “这就对了嘛。别说二十几个小时，就是二百多个小时，也得熬着！” “那您先熬着，我也去搞点吃的。” 参谋长刚要离开，赵晓鹏又叫住了他： “对了，木星大气活动的监测情况怎么样了？” 参谋长面露难色： “木星的气象活动确实比震天计划开启之前剧烈了许多，木星赤道附近的几条气流带的风速升高了近一倍，大红斑风暴也有向着赤道方向轻微位移的趋势。不过至目前为止，能量束还没有表现出与大气运动的相关性。 夏岚博士在计划任务书中倒是预测过，木星大气活动会因为能量束干扰出现变化，但并没有对干扰的程度做出结论性的表述。你也知道，气相属于混沌问题，以我们的算力，连地球的气候都无法精准预测，更遑论这复杂程度高出地球上百个量级的木星大气了。” 赵晓鹏凝视着舷窗外，缓缓没入木星黄昏线的如恶魔之眼一般的大红斑，愣了许久才沉声说道： “知道了，继续保持对木星大气的密切监视。” 第四卷穿云震天 368震天（六） 就在所有人都趁着穿云箭随着木星自转，扫向外太阳系之时的任务间歇期抓紧时间休整的时候，夏岚却忙碌了起来。 虽然震天弓系统暂停了对能量流的约束和导向，但木星本身只有不到3度的自转倾角。从赤道垂直射出的穿云箭，仍然会紧贴着太阳系黄道面扫过。这意味着，夏岚将有机会亲眼目睹，穿云箭与行星和柯依伯带相互作用时的盛景。 当遥远的海王星在高能粒子流的催动下，发出湛蓝色的辉光时。夏岚闪烁的目光在投影画面和舷窗上来回地切换着。 她激动地不停地说着： “你看，它多像一颗蓝宝石啊！” “不，它更像一件储存着能量的法器，就像宇宙魔方一样！” “天啊！我几乎能看到它大气下的氢氦海洋了！” 她几乎已经忘了，自己是一个人守在这座空间站里。 能量流很快掠过了海王星，这冰巨星短暂的华彩也迅速落下。夏岚把视场对准了更远的柯依伯带，当这片满是行星残骸的太阳系荒原被能量流照亮之后，她惊讶地发现，这里的天体密度要远远大于预测。 夏岚跟随着穿云箭急促的步伐，尽可能仔细地观察着每一颗被点亮的天体。但无论是肉眼，还是望远镜的传感器，都不可能抓得住这浩如烟海的小行星群中的每一个细节。但她仍旧乐此不疲地追逐着光的脚步。 时间如掌中的细沙一般，悄然从指间流走。空间望远镜跟随能量流拍摄柯依伯带，生成的全息影像塞满了整个火眼二号的主控室。夏岚如痴如醉地，畅游在这如钻石海洋一般的仙境中无法自拔。 忽然，伴随着短促的提示音，梦境般的投影陡然消失不见，主控室里出现了一颗色调正在加深的赤红星球。能量流匆匆地扫过了这颗荒凉的星球，她本就稀薄的大气甚至没能发出微弱的契伦科夫蓝光，就被强劲的粒子风暴彻底烧干。 如梦初醒般的夏岚，猛然回过神来。她一眼就认出了这颗正在重归暗淡的星球，正是运行在内太阳系边缘的火星。它出现在火眼二号的视场里，意味着震天计划二阶段的任务窗口即将开启。 震天弓系统再次以全功率状态启动，超导圆环阵列中强劲的电磁力，细微地调整着能量流的角度。他们要对准的是，弥漫在地球公转轨道上的星际尘埃。 经过二十年的积累，近十亿千米的地球公转轨道上，堆积起了浓重的星际尘埃。虽然被地球和月球吸收了一部分，但其尘埃的密度仍要远远大于空间中的带状星云。 随着木星自转，每九小时扫过太阳系一周的穿云箭，无法一次就清理掉整个公转轨道上的尘埃。就算加上震天弓系统的引导偏转，也需要穿云箭至少三次扫过公转轨道，才能将尘埃密度降低到不影响地球环境和轨道的程度。 而穿云箭在扫过地球公转轨道的同时，势必也会掠过地球。即使已经从冲出木星大气时的几十公分直径，发散到了万余公里。 但穿云箭携带的能量，仍能在几分钟之内烧穿地球的大气层。如果从空气通透的区域直接照射地面，甚至能瞬间煮沸的湖泊，点燃草原和丛林。 因此，穿云箭每次掠过地球之时，能保护这颗已经在苟延残喘的星球不被彻底掐死的，就只有距离地球一千五百万公里，处于地球和木星连线上的月岩长城了。 这面直径与地球相当，厚度超过50公里，用凝胶和月岩铸就的超级盾牌，理论上可以抵御五次穿云箭的照射。处于庇护之下的地球，几乎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如果地面上的某处恰好遇上好天气的话，甚至还能看到，月岩长城在抵御穿云箭时发出的赤光，那将是天空中唯一能与太阳争辉的所在。 当穿云箭准确地命中尘埃带的时候，浓厚尘埃在强烈的光电效应、反射、折射、衍射的复合作用下，迸发出了能够照亮整个公转轨道的亮光。随着穿云箭在尘埃带上的移动，这亮光又在闪烁中增加了夺目的色彩。 远在木星轨道的陈旭，都能清楚地看到，让太阳都黯然失色的明亮入射光斑，以及随着光斑闪烁而荧起辉光的环形尘埃带。 从他们的角度看去，总长十亿公里的环形尘埃带。此刻就像一条漂浮在深空中的极尽奢华的钻石项链，正在未知巨力的推动下缓慢地旋转着。 陈旭呆若木鸡地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景象，轻轻碰了碰身旁同样瞠目结舌的武雪： “你现在是不是又想有人送你项链了？” 武雪呆呆地看着缓慢移动的光斑，好一阵才回应道： “这项链可是钻石的，导线的铜丝可糊弄不了我。” 陈旭舔了舔嘴唇，吞了口唾沫，怔怔地说道： “玻璃渣子应该能凑合一下。” 反应过来的武雪一掌拍到了陈旭的后背上。 直播画面上神罗斗法一般的壮观景象，同样震撼着地球上的每一个人。但从议员到百姓，都只是静若寒蝉地看着光斑在浓重的尘埃带上移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因为他们都知道，真正的考验还没有开始。 不多时，这条星系级别的钻石项链上出现了一个小黑点。仿佛是珠光宝气的钻石中，掺入了一颗生锈的铁珠子。那是被尘埃云紧紧包裹着的地球，而穿云箭的剑锋已经势不可当地逼了过来。 就在光斑的边缘要碰到地球的一瞬间，刚刚还流光溢彩的尘埃带竟然渐渐地失去了华彩。尘埃带上的光斑开始转移到了月岩长城之上。几十亿人都屏住了呼吸，聚精会神地看着从太空军第二舰队的探测器上传来的直播画面。 悬浮在地球一千五百万公里太空中的灰黑色圆形巨盾边缘，在蒸腾的粉尘中反射出炽白的亮光。但还不等那炽光变得刺眼，画面的对比度陡然变得尖锐起来。如鲜血一般的殷红色在转瞬间就吞没掉了白光，月岩长城开始融化了！ 陈飞宇十指交叉放在鼻下，以掩饰他急促的呼吸，躲在桌子下的双腿，更是脚趾都抓紧了。虽然他知道，月岩长城的表面会在能量束的照射下发生浅层融化。 但当他真的看着这面巨大的地球屏障，如缓缓沉入番茄酱中的盘子一样，被尽数染得猩红之时。动脉中喷涌的高压血液，还是几乎令他七窍生烟，险些直接晕厥过去。 就在这惊悚的画面，压得所有人都快要喘不上气之时。画面切换到了月岩长城的背面，光洁的表面散逸着幽幽的蓝光，那是极少数高强度γ射线的强弩之末，在微微腾起的粉尘中留下的最后倔强。人们快要绷断的神经，也随着画面色调变化，得到了些许的放松。 这面地球之盾表面的熔岩，在能量束的冲击之下，沿着月岩长城的边缘向太空飞散。从位于月岩长城背面的直播视角看上去，就像一把蓝色的荧光雨伞，正甩开夹着淤泥的雨滴。 “马德！为什么时间不能快进！我心脏都快从嗓子里蹦出来了！”周成语无伦次地失声骂道。 陈飞宇本想调侃两句，但却怎么都开不了口，眼睛也像被粘住了一般，无论如何都离不开直播画面上惊心动魄的场景。 此时，圆形的月岩长城背面，处处蠕动着猩红的暗光，仿佛一锅粘稠的血浆掺杂着烧焦的骨头被煮沸了，活像一座连接着烈焰地狱的时空之门。 第四卷穿云震天 369震天（七） 殷红的地狱之门开始随着照射光斑的移动渐渐褪色，躺在太阳系胸膛之上的钻石项链又开始恢复光彩，零零散散的掌声随之在指挥中心响了起来。当照射光斑完全回到公转轨道上之时，雷鸣般的掌声将杯子里的水荡起了阵阵涟漪。 “老弟！和预料中的一样容易，不是吗？”周成难掩激动的情绪，一把捏住了陈飞宇的肩膀。 陈飞宇的脸上依旧阴云密布，他挥手调小了议员们的投影音量，向着控制台前的朱民易说道： “小朱，报告情况。” 朱民易一路小跑过来。 “总理，公转轨道上，单位体积的尘埃清除率为18%。已达到预定目标，随着尘埃变得稀疏，后续的尘埃清除率会成倍提高。” 陈飞宇的脸上终于破出了一丝笑容，他微微点头： “知道了，继续密切监视。” 看着朱民易踏着轻快的步伐，蹦跳着回到了控制台前。周成拿起一支烟，悠悠地点上： “老实讲，我一开始看到震天计划的时候，还纳闷儿。我们既然有震天弓系统可以导引能量束，按说当能量束照射到地球的时候，稍微偏转能量束的角度也能避开直接照射地球。没有必要耗费巨大的资源去建设月岩长城。 刚才那能冲破星云的穿云箭射来的时候，我才深刻地体会到。实实在在的月岩长城，可比操作延迟长达四十几分钟的绕射可靠多了。稍微有个误差，那束光落在地球上，后果不堪设想啊！” 陈飞宇点了点头，沉沉说道： “整个震天计划所使用的几乎都是全新的设备。为了确保完全清除带状星云的目标，所有技术装备的利用率都被逼到100%。从工程控制总论的概念来说，这种计划的失败率几乎是100%的。我们的科技水平和工业产能，让我们无法在单件装备上拓展冗余量。 那我就必须要想办法增加额外的冗余措施，分散在装备利用率上的压力，增加整个计划的容错率。这不仅仅是因为地球上有我们近百亿的同胞，更是因为只有震天计划彻底清除了带状星云。我们才有资格去博得半个世纪后，决战之时微乎其微的生存概率。” 周成明白了陈飞宇的用意，他缓缓吐出一口烟： “月岩长城就是你的冗余措施。虽然在建设长城的过程中，我们付出了很大的资源代价，甚至有许多人为此奉献了生命，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我们没有犯错的机会，一次也不行。” 陈飞宇刚刚舒缓的表情，逐渐变得凝重： “如果这一切都还不能保证震天计划完整达成的话，我们就要准备好付出更高昂的代价。每一场战斗，对于我们来说都是决战！” ...... 木卫七在陈旭带领的三艘指挥飞船的控制下，已经完成了第三次变轨，此时木卫七正沿着偏心率极高的轨道绕着木星运行。 他们只需要在17个小时之后，对木卫七进行最后一次加速修正，这颗城市大小的石块，将会以特定的角度冲向木星浅表的能量隧道。巨大的能量释放将会打破能量隧道的微妙平衡，穿云箭也将会被收回木核之中，重新被引力牢牢束缚起来。 此刻，舰桥里充斥着欢快又紧张的气氛。欢快是因为，他们刚刚收到了由“无畏号”转发的信息。第一次公转轨道尘埃清扫已经胜利完成，此时震天弓系统已经再次进入休眠状态，等待着五个小时之后的重启，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 紧张是因为，他们的飞船即将跟着木卫七飞掠近木点，他们会以极低的轨道高度和极快的速度掠过这颗表面覆盖着狂躁风暴的巨星。可能存在的小概率危险倒是其次，感官冲击一定会非常刺激。 转眼间，刚才还远在舷窗之外的木星忽然就拉近到了眼前。虽然飞船的轨道仍有千余米之高，无奈木星的体积实在太过巨大。高耸的风暴山脉和深不见底的流云峡谷就摆在眼前，星球的弧线轮廓也不再清晰，飞船仿佛是在朝着惊涛骇浪的木星表面一头扎去。 在即将要到达近木点的时候，飞船的速度和高度都达到了峰值。眼前数万米高，绵延到目力尽头的丹霞巨山之上溅起的云雾，几乎都已经扑打到了飞船的舷窗之上。舰桥里的众人，都下意识地抓紧了身旁的东西。 就在此时，陈旭还恰如其时地将飞船倒转了过来。木星波澜壮阔的风暴海洋，仿佛顺着星空穹顶灌入了每个人的心头。人们肆无忌惮地尖叫着，发泄着紧张和刺激的情绪，也释放着沉重任务的压力。 “太棒啦！我们都是风暴骑士！” 武雪在穹顶之下张开了双臂，亢奋地大声呼喊着。没有人会注意到，此刻的陈旭正像欣赏艺术品一般，静静地看着绚烂背景下，武雪的身影。她婀娜的身段，倒映在了陈旭那满是柔光的双眼之中。 随着飞船渐渐远离木星，属于他们短暂的欢乐时光也结束了。人们感叹着自然鬼斧神工的惊心动魄，擦着手心和前额的汗渍，回到了自己的工位前。陈旭多愣了几秒神，直到武雪转目看向了自己，才赶紧收回了目光。 就在陈旭转过面去，掩饰自己的尴尬之际，武雪忽然惊愕地说道： “不对啊！大红斑呢？” “什么大红斑？”陈旭不解地问道。 武雪焦急地贴在舷窗上四下顾盼： “那个能塞进三个地球的超级风暴啊！在木卫七完成第三次变轨之后，我专门看过轨道数据。我们从近木点低空掠过的时候，正好会从大红斑上空经过，那才是我想要的！刚才有谁看到那个太阳系最大的风暴了吗？” 众人都发现了情况不对，有人埋头在电脑上调阅遥测数据，有人和武雪一样，趴在舷窗上目力搜索。陈旭拿起通话器，呼叫木卫二背后的“无畏号”，但收到的都只有杂音。 “电磁干扰突然变强了，干扰源就来自木星表面。我们联系不上“无畏号”，遥测卫星数据也接收不到！”通讯军官焦急地报告道。 陈旭放下通话器，沉着地下达了命令: “不要着急，去休息会。等着我们飞到更高的轨道位置，远离木星表面再尝试联系。现在是任务间歇期，也没什么好汇报的。” “在那儿！”武雪忽然惊声喊道。 陈旭赶紧飘到武雪身旁，顺着她颤抖的手指方向看去，眼前的景象令他头皮一阵酥麻。 闪烁着七彩炫光的能量束，如神话故事中的定海神针一般，插在晨昏线之后的木星赤道上。被能量流搅起的风暴，腾起数万米高的气浪，本已被黑暗笼罩的木星背面，被映射出一团熠熠生辉的光晕。 在光影琉璃中渐渐重归昏暗的光晕边缘，赫然出现了一小片，如抠掉结痂的伤疤一般的猩红色的印记。那带血的伤痕还在随着翻滚的大气缓缓扩大着范围，就像正在快速溃烂的疮疤。 陈旭抬手遮住那团气浪与能量流交相辉映的光晕，猛然发现，从黑暗中漏出一角的，竟然就是血盆巨口一般的大红斑风暴！ 第四卷穿云震天 370震天（八） “大红斑怎么会出现在赤道附近？它不是应该在南半球中纬度地区吗？” “上一个回归周期我还看到大红斑就在原来的位置，这怎么......” “这可是三个地球大小的超级风暴啊，什么样的巨力才能......” 在军官们语无伦次的疑问中，那被能量流的光辉照亮的区域，已经有小半被染成了腐肉般的猩红色。 战士们瞠目结舌地看着连绵的云墙，排山倒海地向着这巨口中倾倒而去，没有激起一点波澜，就消失在了猩红之中。眼看着风暴的边缘就要侵蚀到能量束的位置，人们所能做的只有紧紧咬着牙关，眼巴巴地看着即将被点燃的烈焰与狂澜。 然而，能量束切入大红斑风暴的过程却出乎意料的平静。直到七彩的光晕被暗红色的辉光所完全取代，想象中惊涛骇浪的场面都没有出现。 看着暗红光芒笼罩下的漩涡状风暴，围绕着正中央的能量束缓慢而有力地旋转着。武雪惊愕地说道： “风暴好像停止移动了！” 这时，众人才回过了神来。 “好像是也！能量束已经在风暴正中间停留很久了。” “不过，除了颜色可怕了一些，也没什么变化嘛。” “嗯，看起来能量束的强度和尺寸也没有什么变化。” “虽然挺吓人，但这行星尺度的变光秀还挺震撼的。” “就是这黑漆漆的木星背面，多了一团血泡似的红色光晕，感觉挺渗人的。” 陈旭凝视着那木星背面如坟地里的长明灯般的暗色光晕，疑惑地说道： “不对！刚才光晕更亮的时候，我们目视的能量束尺寸要比实际的更大。现在光晕变暗了，而且整个大红斑都是凹陷的，周围没有云气散射效应。按说能量束看起来应该更细，但实际上却没有变化。” “你是说，能量束变强了？” 武雪的话音刚落，一个耀眼的光球在那张血盆大口的上空迸发而出。光球的尺度虽然微不足道，但却短暂地照亮了整个漆黑的木星暗夜面。 “糟了！是震天弓系统的聚变反应堆爆炸了！” ...... 信息以光速传回地球的时候，地面指挥中心立刻乱作了一团。议员们像热锅上的蚂蚁般四处走动，急切地和附近的人交流着。他们的全息影像甚至还会因为过于接近，出现诡异的重叠。若不是陈飞宇关掉了声音传送，恐怕指挥中心早就变成清晨的集市了。 周成面如死灰地在陈飞宇的身后来回踱步，大口大口地抽着烟。直到烟蒂烧到了滤嘴，就随手扔在地上，然后再拿出一支点上。 在陈飞宇的身前，排着七八个向他汇报情况的参谋军官和技术人员。 “刚刚无畏号已经证实，震天宫系统被突然增大的能量束烧毁了，并且引起了锚点空间站上12座聚变反应堆的连环爆炸。” 随后，一幅来自震天弓监测卫星的全息影像出现在了陈飞宇的眼前。 刚开始的几秒钟，画面一切如常，炽白的能量流从数百公里长的超导圆环阵列中穿心而过。就在陈飞宇凝重的脸色开始出现怒火的痕迹之时，悬在圆环阵列半腰上的四座锚点空间站，白色的外舱壁上泛起了殷红的光泽。 “监测卫星没有下视摄像头，但从时间来看，这个时候大红斑风暴的中心和能量隧道重叠了。” 下一个瞬间，安定的能量束出现了几次不起眼的轻微晃动。但亮如翡翠手环的超导圆环阵列忽然失去了光泽，紧随而来的就是飞溅的火花和此起彼伏的火球。能看清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锚点空间站开始融化的外舱壁。 陈飞宇闭上眼睛点了点头，另一名技术人员走了上来。 “根据遥测卫星回传的数据显示，穿云箭的能级比初始状态提高了200%，并且还在以每小时10%的速度递增。夏岚博士根据已有数据分析，应该是大红斑风暴改变了深层大气流向，导致的能量隧道扩大。 她预测，能量隧道扩大的趋势可能还会持续，直到木心内核压力降低到与木星大气的平衡点，这个时间可能是千年量级的。但她也强调，这些结论都有很大的猜测成分。现在不可能精准预测能量隧道的变化情况。” 周成猛地扔掉了手里的烟，坐到座位上抓起了笔和纸，埋头计算了起来。 接下来的几名技术人员逐一汇报了最新进展之后，朱民易火急火燎地凑了过来： “总理，赵将军请求命令，是否要立刻封闭能量隧道。他们现在的电磁环境，因为能量束的加强变得很糟糕，通讯随时可能会中断。” 陈飞宇铁青的脸上交织着灰暗的光影，面对眼前眼珠子都快要蹦出来的朱益民，他龟裂的嘴唇却始终没有张开。 这时，身旁的周成“啪”地一声把笔摔到了桌子上。 “震天弓系统虽然损毁了，但是按照目前穿云箭能量基数和加强幅度，能量束下一次扫过地球公转轨道的时候，能量束的发散角度刚好能够弥补木星不到3度的自转倾角，能量束能够完全覆盖尘埃带。 并且，现在穿云箭的能量密度，可以一次性扫除公转轨道上的所有尘埃。还有，如果能量隧道增大的趋势不出现重大波动。按照木卫七的质量，和它能达到的速度上限。理论上，我们在二十个小时之内，都还能够利用木卫七的势能关闭能量隧道......” “咳咳咳！”说道这里的时候，周成因为太过激动和过量抽烟，引起了阵阵呛咳。 陈飞宇阴沉的表情刚刚有些许松动，周成接下来的话就让他如坠冰窟。 “但坏消息是，下一次穿云箭到来之时的能量密度，会达到、甚至超过月岩长城防御能力的极限。运气好的话，月岩长城刚好能扛到穿云箭扫过。运气不好的话.....” 陈飞宇抬手打断了周成的话，并徐徐点头。就在他咬着牙关下定了决心，准备向朱民易下达命令之时，指挥中心的议员投影们纷纷启动了强制通话功能。 “我们现在已经阻断了后续带状星云继续进入地球公转轨道，现在公转轨道上的尘埃已经不会让地球落入金星的共振轨道了。我们可以慢慢再想办法清理，完全没有必要拿着这么多人的命来冒险！” “我也是这个意见，现在我们的航天能力这么强大。公转轨道上剩余的尘埃已经不是遥不可及的事情了，几年之内就能清理干净！” “我的科学顾问刚刚也算过了，周教授说得没错，二十个小时之内我们都还有机会关闭能量通道。但他没说的是，穿云箭的能量密度越高，关闭能量隧道所需要的势能就越大！到十二个小时之后，木卫七上本身的卫星发动机就不足以产生这么大的势能了。” “我刚刚做了电脑模拟，月岩长城能完整扛住下一次照射的概率只有70%。如果照射没有彻底结束，月岩长城就瓦解了的话，地球上可能会有十数亿人丧命！那可是我们的人民，我们的全部啊！” 就在更多人要发表意见的时候，陈飞宇站起了身来。他黑铁一般的面色和如刀的目光止住了众人的发言。 “70%，就足够了！”陈飞宇冷声说道。 议员们和直播屏幕前的人们都是一片哗然，就在愤怒的“冷血”“残忍”等字样呼之欲出的时候，陈飞宇厉声喝道： “你们别忘了！1.5光年之外，还有一支杀气腾腾的外星舰队向我们扑来！别说几年的时间和难以计量的资源投入。我们现在没有一分钟可以浪费，也没有一公斤氘化锂是多余的。如果这次不能彻底清理带状星云，55年后付出的代价就是，所有人都得死！” 陈飞宇的说辞让大多数人都哑口无言，但仍有一小部分人愤愤不平。 陈飞宇不打算理会他们，他先是对朱民易下令道： “立刻命令赵晓鹏，让他们等到下次照射结束之后，再关闭能量隧道！” 朱民易在众人犀利的目光中愣在了原地。 陈飞宇斜目看了他一眼，转向对着议员们，沉声说道： “你们让我来当这个总理的时候，我就说过。大量的、随机性的、平等的牺牲是在所难免的。如果你们现在后悔了，可以罢免我的职务。但是根据《地球防御宪章》的规定，你们要发动全民公决，并且获得足够多的票数。 但在此之前，所有的事情由我负责。而且，这不是军事行动，你们无权干涉。这是当初你们所有人共同赋予我的权力！” 说完之后，陈飞宇厉声对朱民易吼道： “去传达命令！” 随后，陈飞宇步履沉重地向着指挥中心的出口走去。 第四卷穿云震天 371震天（九） 陈飞宇沿着狭窄的通道走到了半埋式掩体的出口，他刚刚要伸手去按动打开闸门的电钮，身后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总理！这个时候了，您还是留在掩体里吧。” 说话的是总理卫队的队长。 陈飞宇苍白的脸上强行堆上了些笑意，看着跟来的几名安保人员。 “这十年来我下达过无数不可抗拒的命令，但唯独对你们算是言听计从了。现在这个时候，外边来自人的危险是肯定不会有了，你们让我单独出去走走吧。我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真正地呼吸过了。” 他的语气虽然很温和，像是在请求，但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坚决的态度。几个安保人员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为难，队长正想说点什么。陈飞宇指了指手表，笑着说道： “这离下一次照射还有几个小时，你们都回家去陪着你们的家人吧。我也不知道，接下来我们将会面临的是什么。如果你们愿意的话，这算是我的命令了。” 说完陈飞宇打开了掩体的闸门，消失在了黑漆漆的门洞外。 世界的中心，曾经繁华的都市，此刻仿佛只剩下了两个元素——黑暗、阴冷。蜂鸟飞船停止作业后，星际尘更加地肆无忌惮地污染着大气。现在虽然刚过午后，但空中却像笼罩着一床厚重的棉被，穿过浓云的微光刚够看清地面。 陈飞宇孤身走在夹着冰晶和尘埃的冷风中，耳边只有鞋子踩在凝冻地面上发出的“叽嘎”声。他环顾四周，昏黑的帷幕将故宫广场边缘的高楼悉数隐去，他感觉自己就像置身没有边际的荒原之中。 空荡荡的世界就像是陈飞宇一个人的，但他并不感觉孤独。因为在过去的十年中，他一直都是孤身一人，早已习惯。 陈飞宇踏着被冻成黑冰的金水河，登上了披着浓重雪衣的故宫城楼。他走到城楼边上，下边“世界人民大团结”的字样还依稀可见。身上电加热御寒服让他并不觉得寒冷，但呼出的阵阵白气还是令他下意识地裹紧了外衣。 这时，周成也踉踉跄跄地跟了上来。 “飞宇老弟，我支持你的决定。月岩长城防御力的问题，我验算过了。如果出现最坏的情况，会对工业产能造成一定的破坏，但肯定要比我们自己重新公转轨道尘埃的代价低得多。最关键的问题是，可能会造成一些伤亡。” 陈飞宇沉声道： “这已经是最优解了。” 周成顿了顿，继续说道： “现在最要紧的是陈旭他们的闭锁行动，他们那里一旦出问题，我们就真的万劫不复了。月岩长城就算能完整地扛住一次能量束的照射，但绝对不可能扛得住两次。 我已经安排了科研小组帮陈旭他们做完整的理论演算和紧急预案。但现在的问题在于，在强电磁干扰下，我们和木星的联络非常困难。就算我们做出了万无一失的方案，恐怕也很难传过去。” 陈飞宇转目看着满面焦虑的周成，反而露出了几分轻松的神色，淡然地说道： “老周，不用担心，陈旭他知道应该怎么做。他是接受过东方泡利的指导，他也是夏岚的学生，他更是赵小鹏的徒弟，他还是我的儿子。他会、也必须想到办法。更何况，和真正的危机相比，这甚至连考验都算不上。” 周成叹了口气，徐徐点了点头： “也是。” 随后又焦急地说道： “我知道你做出决定很难，但你不能待在这儿啊。如果真发生什么意外情况，掩体里总要安全一些。” 陈飞宇看了一眼城楼角落的监控，又仰头看着如染了墨汁的天空。苦笑道： “古代中原王朝最大的威胁，多数都来自北方。而历朝帝王们之所以要把都城选在南北咽喉之地的京华成，是要向他的子民们昭示，天子守国门的决心。这在很大程度上，起到了安定民心的效果。 我不是什么帝王，我也算不上领袖，但我的决定确实可能会让很多人的家人和朋友死于非命。就算我们过了这一关，这份罪孽也会把我推到风口浪尖上去。我个人是无所谓，但这可能会严重影响后续计划的展开，这才是我无法承受的。 我必须要让那些将要失去亲人的人看到，带领他们走向修罗场的人，冲在了他们的最前头。这对于我们来说，才是真正的安全。” ...... “信号不清晰，请重复一遍！无畏号，这里是木卫七指挥飞船，请你们再重复一遍命令！” 满头大汗的通讯官，几乎要把通话器的手柄都捏碎了，但回应他的依然只有断断续续的语句。 守在通讯官身旁的武雪连连摇头，她飘到陈旭的身旁，焦急的道： “信号越来越糟了，通讯可能很快就要彻底断掉。从最清晰的一条命令来推测，上边是让我们在六个小时后，执行闭锁任务。” 陈旭凝望着远处即将越过木星晨线的猩红光斑： “这就是命令。” 武雪不解地问道： “这说不通啊！现在能量束已经失控了，能级比初始状态高了260%。六个小时之后，能量束会扫过地球，月岩长城如果扛不住的话，地球会变成铁砂里的板栗的！他们怎么可能......” 话说到一半，武雪忽然噎住了，她脸色陡然变得又青又白。她已经猜到了什么，但几欲开口，都没有说出话来。 陈旭盯着那如恶魔巨眼一般的风暴的目光变得越发锋利，太阳穴上的青筋随着脉搏不停地抽动着。 “这是他的风格，我了解他。” “谁？”武雪失声问道，舰桥里的军官们也同时看了过来。 陈旭眉梢微微抖动，干笑着道： “你一定不会想有一个这样的父亲。但不幸的是，我有。” 众人还在错愕之时，陈旭已经调出了飞船的控制面板。 “别愣着了，伙计们！木卫七距离轨道最高点还有1小时，我们得做好准备让木卫七以3g的过载，持续加速4个小时。然后留一个小时来泡上咖啡，以最佳视角来欣赏，比当年苏梅克列维彗星撞上木星壮观十倍，甚至九倍的宇宙奇观。” 陈旭诙谐的语调，驱散了舰桥里沉闷的气氛，木卫七加速的准备工作有条不紊地开展了起来。 点火倒计时归零之时，卫星裂变发动机喷出的高温工质，如动画片里打开的珠宝箱一般金光四射。整个木卫七背面，甚至是远远跟在后方的三艘飞船都被镀上了一层金漆。摇曳的金光随着卫星发动机向着全功率推进，而变得越发耀眼。 舰桥里的众人都兴致勃勃地看着这童话般的梦幻景象，陈旭虽然也是一脸的轻松，但他的手却一直放在紧急停机的红色按钮旁边。唯有武雪背对着舷窗，心神不宁地守在木卫七结构传感器的全息监控画面前。 武雪亲自参与了这颗如散沙一般的卫星，被无数条灌浆锚杆固结成一个整体的过程。木卫七因为岩层过于松软，实际使用的锚杆数量比原设计多出了30%，才勉强达到结构刚度要求。这让她非常担心，木卫七能不能承受已经逼近结构刚度极限的3g过载。 “卫星发动机推力达到80%，加速过载2.5g，轨道参数一切正常，准备继续加速。”技术军官语调轻快地报告着状态。 木卫七中心的金光开始泛起橙红色，这意味着裂变卫星发动机已经接近全功率运行。 “卫星发动机推力达到95%，加速过载2.9g，即将达到全功率。” 话音刚落，武雪就歇斯底里地喊道： “立刻停机！” 陈旭的拳头几乎在同时砸向了保护罩下的红色按钮，随着保护罩玻璃碎裂声一同响起的，还有尖厉的警报声。 第四卷穿云震天 372震天（十） 随着卫星发动机的控制棒被强行灌入蜂巢状的裂变材料中，一串串等离子火球如肥皂泡般地从卫星发动机的喷口里胡乱地喷射出来，然后在闪电般的爆裂中消失不见。但还不等发动机的火光完全熄灭，腾起的尘埃就包裹住了闪烁的光芒。 陈旭脸上交织着警灯的红光，厉声问道： “怎么回事！” 武雪双手在木卫七结构的全息图像上舞动着，一团红色和橙色交织的复杂线条图案被放大了出来。她极力克制着因为紧张和恐惧而不停颤抖的声带，说道： “卫星主体发生了贯穿性脆性断裂，断口处于偏心3/4的位置。断口位置的锚杆有21%已经完全断裂，65%出现了塑性破坏。木卫七现在实际上已经断裂成了3/4的大块和1/4的小块结构，只是靠着锚杆勉强连接着。” 陈旭看着那全息投影上红红绿绿，乱如线团的锚杆图像，下令道： “立刻计算木卫七当前轨道的撞击点。” “报告！按照当前轨道数据，木卫七将会在38小时之后撞击木星南半球。撞击能量约为......” “够了！不用说了，结果毫无意义！”陈旭打断了军官的汇报。 武雪又在全息影像上操作了一番，因为紧张而绷紧的面皮放松了几分。 “好消息是，卫星主发动机和四台姿态发动机都没有受损。坏消息是，超过0.5g的加速过载，就会让连接着卫星两部分的锚杆完全断裂。” 就在此时，密如锣鼓的撞击声响吵得人耳心发麻，飞船也随之颤抖了起来。众人一时间都有些措手不及，唯有陈旭镇定地扫了一眼预警雷达，大声喝道： “不要慌，是木卫七崩裂的碎石。大的自动避障系统躲得开，小的我们的舰体扛得住！” 待众人都镇定下来之后，裹着木卫七的尘埃碎石也已散尽。 陈旭驾驶着飞船靠近到卫星的近处，看着如同深渊的裂口，和藕丝一般的锚杆，众人脸上的绝望和痛苦溢于言表。 “完了，这下全完了......没时间了.....我们关不上能量隧道了。”一名女军官强忍着眼中的泪水，但声音已经不由自主地哽咽了起来。 陈旭怔怔地看着已经越过晨昏线的巨大漩涡，在阳光的映射下散发着血腥的光芒，眼中的怒火越发旺盛了起来。他把飞船驾驶权交给了副官，在舰桥中央一连展开了几幅，包括轨道计算函数、飞船结构图、能量隧道模型在内的全息图形。 他一边飞快地操作着，一边咬牙切齿地沉声说道： “我爸折腾了我小半辈子，就算是必须要死，我也得让你们看看，那个魔鬼老头都强加给了我些什么！” ...... 在城楼上站了许久的陈飞宇感觉双腿有些发酸，但此刻他除了对身在木星的儿子有些担忧之外，心情却异乎寻常地平静。 这是他十年来最轻松的时刻了，他终于可以暂时不用去理会那些，几乎把他压碎的沉重命题。他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接下来将要发生的，已经不是他可以掌控的了。 看着眼前被昏黄的路灯勾勒出边界的故宫广场，陈飞宇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十年前发生在这里的惊天一幕。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记忆中已经有些模糊，他不由得产生了一个念头。 这么多人舍生忘死追求的结果，如果仍然是不可避免的毁灭。那他和林雨疏之间，到底谁才是扼杀文明的凶手。在林雨疏的盘算里，绝大多数的人类会体面而安详地逝去，人类文明至少能够以某种形式苟延残喘。 “用几十亿同胞的生命，去换取极少部分人当奴隶，甚至是宠物的机会。那绝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文明！”一个严厉的声音在陈飞宇的脑海深处回荡着。 “是啊，那样的存活，和灭亡有什么区别。抗争才是文明壮大的原动力，历史上是这样，现在是，未来也会是的！”陈飞宇低声喃喃自语到。 “嘟嘟！嘟嘟！” 手表的提示音将陈飞宇从思维的漩涡中带了出来，这是能量束接近地球公转轨道的闹钟。陈飞宇从兜里掏出一个全息投影仪放在地上，从火星二号传回的实时影像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在地球公转轨道盘踞了二十年的浓重尘埃带，在强劲的能量束照射下。就像橡皮擦下的铅笔线条一般，迅速地消失在了深空之中。当那颗泥丸一般的星球出现在投影画面边缘的时候，陈飞宇不由得抓紧了城楼的栏杆。 首先被点亮的是在月岩采集工程中，已经沟壑纵横的月球。这颗古老的卫星上，被新添上的伤疤瞬间就被强烈的光线抹平。熟悉而又陌生的银盘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竟是彩虹一般的琉璃炫光。 月壤中的硅被灼热的能量束烧结成晶，折射出的七彩光霞热情地在月球上跳跃着，好似五光十色的夜明珠坠入了凡间。但这光与彩的盛宴才刚刚开始，全息影像就在闪烁中变得模糊不清。 陈飞宇举目望去，本应黑如油墨的天穹泛起了闪烁的微光，刚刚还被重重黑幕笼罩的城市，透出了鳞次栉比的楼影。整个世界安静得连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嘈杂，时间也似乎被放到了最慢，每一次心跳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心室的收缩和心房的扩张。 忽然，一群群零碎的黑影从楼宇间腾空而起，被回音扭曲的各种怪声四处回荡。陈飞宇先是一惊，随后便看到了远处街道上，几个奔跑的黑影。这才意识到，那些是被迫逃到水泥森林中，艰难求生的鸟儿和小动物们。 正在陈飞宇感叹生命的顽强之时，忽然感觉自己裸露的面皮上弥散着似有似无的酥麻感。他掀起一只袖子，手臂上的汗毛像听到口令的士兵一般，齐刷刷地立了起来。他心里咯噔一声，意识到这可能是穿过月岩的高能射线与空气作用产生的静电效应。 全息画面在晃动中切换到了正在被点燃的月岩长城，翻滚的熔岩像红色的蠕虫一般疯狂地啃噬着地球最后的壁垒。虽然这样的景象，在能量束第一次扫过的时候也发生过。但这次不一样的是，本应坚如磐石的壁垒，此刻竟然荡起了涟漪。 更可怕的是，泛着强烈蓝光的壁垒背面，无数红斑像皮疹一样星星点点地出现。那些红斑就像被甩在宣纸上的朱砂颜料，缓慢地扩大着范围。很快，射线激发的蓝光就被整片整片的暗红所取代。颜色最深的几处，甚至已经变得半透明。 就在能量束完全覆盖月岩长城之时，如狂风中的树叶一般摇晃的全息图像，终于被揉成了一坨浆糊。陈飞宇感受到了耳旁低语般的静电场，他把信号切到指挥中心，虽然仍然看不清画面，但好在声音还算清晰。 “月岩长城的结构传感器全部失效了，我们没法知道壁垒的损毁情况。” “哪里还用得着那些破玩意儿，壁垒背面的辐射和温度传感器全都爆表了！壁垒正在融化！” “壁垒背面的传感器也在失效，很多地方已经被烧穿了，月岩长城现在就像个大号的筛子！” “高层大气检测到了高能射线！我们扛不住了！” “我们总得做点什么！” “祈祷吧！我们能做的只有这个。” “有个屁用！” 陈飞宇调小了音量，他不想再听绝望与混乱中发酵的愤怒。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天穹之上，那一道道从月岩长城被烧穿的空隙中，如利剑般刺来的丁达尔光柱。 第四卷穿云震天 373震天（十一） “呲呲呲！” 密密匝匝的火花爆裂声从四面八方响起，裹在夜幕中的每一栋高楼之巅都在绽放着四射的电火花，在狂风中摇晃着，被电火花烧得通红的避雷针像指挥棒一般，将这场静电风暴推向了最高潮。但陈飞宇知道，这仅仅是整个乐章的前奏。 突然！空气中的自由电子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水泥森林树冠上的火花秀戛然而止。但就在夜幕将要再次笼罩整个世界之时，南方的天际线上，一团金色的光晕正在迅速升起。 升到半空才看清，那竟是无数条冷冷的金色闪电，却没有雷声。从地平线划过整个天空，到另一边的地平线。给万物都勾勒上一层璀璨的金边，圣洁又妩媚。 而天空已经不再是一片黑暗，每个波长都足以杀死任何生物的射线，将天穹染成了淡淡的幽蓝色。那种由云层，而不是天穹本身发出的淡蓝色，让陈飞宇双腿一阵酥软，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他赶紧扶着栏杆才保持住了站姿。 紧紧簇拥在一起的浓云，复杂的轮廓清晰可见，就像蓝色的泡沫遮天蔽日地铺在天空中。蓝光很快变得刺眼，云层变得半透明起来。云朵之间的界线被淹没在了光线之中，如同宇宙中有一盏巨大的蓝光射灯，正用光柱将地球笼罩。 就在世界快要融化在不可直视的蓝光之中时，星星点点的赤色亮斑，像芥癣一样在蓝色的天空中蔓延。那亮斑从最开始的一个小点迅速变成了一条弯曲的线条，然后如闪电般在分叉中四处游荡。 但和闪电的转瞬即逝不同，那些金色的闪电路径不仅不会褪色，反而会持续变亮，并继续持续扩散。亮斑越来越多，不消失的赤色分叉闪电也越来越多，很快就把目力所及之处全部布满。此时的天空，看上去就像一面被重锤敲击过后，龟裂钢化玻璃。 大气层在做着垂死的挣扎，但这个庇佑了地球生命数十亿年的守护神，此时已经像冰雹中的窗户纸一般脆弱了。天，真的要塌了！ 12月22日，南回归线齐平黄道面。第一道光柱理所当然地从直射点突破了浓云，在里约热内卢的上空落到了地面上。那光线看上去就是一束久违的明媚阳光，但就如人类狭窄的目光一样，在可见光波段之外，才隐藏着真正的杀手。 基督像身上厚重的冰衣，在几秒钟之内就变成了升腾的蒸汽。水汽散射出的彩虹交织在基督像的四周，好似圣灵在圣光的伴随下降临凡间。但他带来的却不是福音，而是可怖的启示录！ 天罚的光柱随着木星的自转扫过上帝之城，层层叠叠的楼宇间立刻腾起了冲天的烟尘，玻璃碎裂和汽车轮胎爆炸的声音不绝于耳，住宅和工业厂区上的合金防护板被烧得通红。冰封了十余载的城市，瞬间就被煮沸了，上帝之城顷刻间化为地狱熔炉。 光柱掠过之处的臭氧层在几秒钟之内就被破坏殆尽，大气层在强烈的电离效应下分崩离析，云朵就像搅拌机里的蛋黄一般四下奔腾。 暴露在强光下的生物，在几分钟之内就会出现严重的灼伤。即使他们有幸逃到阴影中，高能射线也已经将他们细胞内的dna搅得稀碎，等待它们的只有活生生地看着自己腐烂！ 更多的光柱随机性地在世界各地接踵而至，阳光又开始照耀大地，但这次他带来的不是温暖，而是烧灼。空中的残云泛着岩浆般的殷红光泽，如热锅里的猪油一般迅速消失。黑洞洞的宇宙空间，直接出现在了光柱的四周。 亚马孙光秃秃的森林在顷刻间就枯萎干瘪，凋零的树木成了绝佳的燃料，张牙舞爪的烈焰把濒临灭绝的树木提前送上了绞刑架。大江大河在蒸腾的水汽中疯狂地冒着气泡，小湖支流在光柱掠过的瞬间沸腾，光柱下的世界在水气蒸腾中无情地燃烧着。 巨大的冰川像垮掉的乐高积木一样坠向大海，溅起的巨浪还在半空中就被强光撕成了碎片，扔进了无尽的虚空中。 高耸的冰雪山脉争先恐后地褪去了银装，露出了黝黑的石头，如一颗颗巨大的獠牙矗立在烧焦的大地上。被冰盖死死压住的大洋，用狂暴的漩涡将数十米的冰块撕碎，掀起的海啸，排山倒海地向着海岸线奔去。 相比地表冰与火交织的惨烈，隐蔽在地月背面以及高轨道上的空间飞行器几乎毫发无伤，但置身其中的航天员和太空军战士们却心如刀绞。 他们只能捏着拳头，眼巴巴地看着月岩长城像燃烧的纸片一样崩坏溃散，看着乌黑的大气层被大大小小的光柱戳得百孔千疮，看着光柱如烈焰与死亡的剃刀漫无目的地在地表划开一道道腥红的伤口。 呼啸的劲风掠过故宫广场，陈飞宇下意识地裹紧了外衣，却发现这风中竟然带着燥热的余温。 他抬头看去，高楼之上死死压了十几年的浓云，竟然褪去了几分。厚重的云层似乎也变得轻快了起来，云间散逸微微泛着的蓝光，在云层的翻滚中渐渐变成了晚霞一般的赤红色。 “轰隆隆！” 阵阵干裂的雷声，如窒息昏迷的城市巨人苏醒时的呛咳一般回荡在楼宇间，震得高楼上张开的防护板哗哗作响。这雷声和以前那种云后的高空闷雷完全不同，感觉仿佛就在身后炸响，银色的闪电不停地抽打着正在奔逃的云层。 陈飞宇正欲抬手看时间，空中就哗啦啦地下起了倾盆大雨。他摊开手掌感受着还有余温的雨滴，心头百感交集。自从这个世界被冰片和尘埃包裹之后，他已经记不起上一次下雨是什么时候了。 在这温热的畅雨中愣了片刻，陈飞宇警觉地打了个冷噤。他用双手抹去了面颊上的水滴，又看了看时间，但电子腕表已经在静电风暴中烧毁了。 正在此时，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总理，现在的时间是凌晨两点五十分，我的是机械表，时间很准。” 陈飞宇这才发现，他的安保小队一直都默默守在他身后的不远处。他会心一笑，但还来不及道谢，面色又恢复了严肃： “照射已经结束了，我们赶紧回指挥中心去！” 此时的指挥中心繁忙异常，敲击设备的噼啪声，焦急的呼叫声，急促的脚步声，还有议员们叽叽喳喳的讨论声挤满了宽大的指挥中心大厅。陈飞宇扫眼一看议员们的全息影像，发现好几个熟悉的身影都没有出现。 他心中一阵焦急，对着工作人员忙碌的背影喊了一声： “损失情况怎么样？” 朱民易从人群中第一个钻了出来： “应急通讯正在恢复，具体的情况还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布宜诺斯艾利斯和几个南美的城市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月岩长城虽然被透成了筛子，但还是为我们挡下了至少80%的照射能量。 而且穿透点主要集中在大西洋、太平洋，还有南美这些人口稀少的区域，直接损失应该不会太惊人。但能量束引起的连锁灾害反应，就不好预测了。” 这时，周成也凑了过来，他眼中翻滚着克制的喜悦： “刚刚确认了，卡门线以上没有遭到任何损失，连最老旧的一批星港都完好地保存了下来。” 陈飞宇咬着下唇微微点了点头。 周成又凑近了几分，压着声音低语道： “你曾经说过，地球是人类的摇篮，但我们不可能永远生活在摇篮中。我以前还没当回事，现在看来，也许这个时候真的已经到来了。” 正在这时，夏岚的全息影像出现在了指挥中心里。虽然她还没有开口，但陈飞宇已经从她紧锁的眉头和晃动的眼珠里读出了可怕的信息。 第四卷穿云震天 374震天（十二） “总理，天眼二号的观测结果表明，月岩长城85%的质量在照射中被融毁，残渣颗粒很小，且大多数都被光压推到了安全的轨道上，对地球没有威胁。但我刚刚观察到，残存的结构正在被光压应力和热效应撕碎。 现在已经有超过100个大小从10米到100米的岩块正向着地球而来。最快的，五个小时之后就会进入大气层。如果任由其撞上地球，后果不堪设想。” 随着夏岚话音出现的，还有月岩长城的全息录像。此时的月岩长城已经完全看不出圆盾状的外形，而是像一颗发了霉的葡萄干，在深空中不规律地缓慢自旋着。残骸正在像一块被扔进了水里的饼干一般，不停地断裂分解着。 陈飞宇当机立断，对议员们说道： “我需要太空军的指挥授权，权限为本次陨石拦截任务。” 首席议长一愣，疑惑地问道： “总理，太空军现在还没有武装化，原则上您调动太空军不需要我们授权。但也正因如此，我们的太空军拿什么去拦截陨石呢？” 陈飞宇在焦急中带着一丝愤怒： “现在没有时间向你们解释详细的细则，等我向舰队下达命令的时候，你们就明白了。现在按照程序组建太空军司令联席会议已经来不及了，我需要立刻获得这该死的授权。” 首席议长正在犹豫之际，夏岚打破了焦躁的气氛： “还有个更严重的问题。” “什么？”众人都转头看向了夏岚。 她的眼神有些闪烁，顿了一顿才迟疑地道： “现在我们完全联系不上木星的第一舰队，我刚刚用火眼二号观测了木星方向。发现木卫七没有进入预定撞击轨道。并且..并且按照木卫七现在的轨道参数、卫星发动机的极限功率，还有能量束的能级看来，他们已经不可能在9个小时之内关闭能量隧道了。” 朱民易大惊，失声说道： “如果九个小时之内都关闭不掉，能量束继续增大能级的话，我们就永远都关不上了！” 夏岚闭上了满是绝望的双眼，微微点头。 议长似笑非笑的自嘲道： “根本不用管那么长远的事情，9个小时之后，能量束再次光临之时，我们就全完了！” 议员们彻底慌了神，他们几乎在一瞬间就通过了太空军指挥权授权的决议。这并不是因为这样做就能改变什么，而是他们能做的只有这些。 当人们把目光投向了陈飞宇的时候，却错愕地发现，他正瘫坐在椅子上，垂在身旁的双手不停颤抖着。脸上写满了毫不掩饰的惶恐和无助，看向天花板的双眼中没有任何光彩。 自从陈飞宇就任地球联邦总理之后，这位一向以冷静和沉稳示人的决策则，此刻是如此的像一个普通人的模样，他看起来已经被击垮了。 夏岚的影像走到了陈飞宇身前，一双明眸仿佛穿越千万公里的时空传来了温度。 “飞宇，如果这次我们熬不过去的话。接下来的九个小时将是人类作为一个文明，在宇宙中最后的时间了。但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应该不留遗憾地尽力到最后，这是对智慧和文明，还有那些赋予我们权力的人最基本的尊重。” “还有意义吗？”陈飞宇低声问道。 夏岚脸上缀着迷人的浅笑： “其实一直以来，我们都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否有意义。也许这才是意义本身的真谛，结果有时候只是个意外而已。” 陈飞宇低着头，双手拂面。沉吟了片刻之后，徐徐点了点头。当他再次站起身来的时候，双眼中重燃了决绝和坚定的火焰。 “命令地月轨道的所有舰队，立刻将所有中型和小型飞船，按照一大一小的原则，组成联合体。其中，的三、四、五舰队全速向月岩长城方向前进。第六、七舰队作为预备队，前往地球静止轨道待命！” “是！” 陈飞宇转向夏岚和周成： “夏岚，你用火焰二号集中监测飞向地球的残片，把所有观测数据实时发回地面。” “好的。” “周教授负责做精确的轨道预测，把残片按照威胁程度发给太空军，他们知道怎么处理。” “好的。” “木星方向不用监测了吗？”夏岚问道。 陈飞宇摇了摇头： “没有必要了，他们只能孤军奋战。” ...... 武雪穿着厚重的舱外航天服，独自一人坐在警铃大作的指挥飞船驾驶台前。但她对那令人心惊肉跳的闪烁红灯和刺耳的撞击警报声并不在意，只是细致地摆动着飞船的操纵杆。此刻，她的视线里只能看到坑洼不平的石壁。 “警告！警告！前方50米有障碍物，请立即偏航并启动倒车程序！请立即.......” 武雪不耐烦地再一次关掉了强制警报，按动了通话器。 “旭哥，你确定飞船这么怼上去，不会把自己压成千层饼吗？” 她的话虽然听起来像是在开玩笑，但字里行间都透着隐隐的担忧。 不远处的陈旭同样全副武装，孤身坐在另一艘指挥飞船里。他定睛看着武雪的飞船正在反推发动机的作用下，缓缓撞向被黝黑裂缝划分成大小两部分的木卫七。 武雪的目标是断裂的木卫七，较小的那个部分。说起来是撞，但速度却很慢，更像是飞船以头朝下的姿态，想要垂直停泊到木卫七上。 “指挥飞船的四根纵梁是hy-2000超强合金钢，只要保持现在的相对速度和姿态。虽然飞船前段的气密结构肯定保不住，但整体结构和中后段的指挥和动力系统肯定不会受损。看好姿态仪和相对速度，安心怼上去就是了。”陈旭笑咧咧地说道。 “你背图纸不会出错吧！” 武雪还是有些担心，近在鼻尖的木卫七表面，已经能够映射出反推引擎的火光了。那感觉不像是自己在主动靠近岩壁，而是一座大山正贴着脸面压将过来。在引力弱小的木卫七表面，这种感受尤为可怖。 “开什么玩笑，你可以怀疑我的智商，但不能怀疑我的记忆力。要知道，那可是有基因和棍棒双重加持的！” 陈旭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回答，让武雪紧张的情绪舒缓了不少。 飞船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舷窗外腾起的烟尘与飞散的石子，伴随着剧烈的震动，与舱内闪烁的灯光和爆裂的电火花混作一团将武雪包围。钝圆形的船首像弹壳一般压碎，后续结构迅速变形溃缩，仿佛飞船正在钻进松散的岩石内部。 “武雪！保持冷静！继续修正飞船姿态，现在拉起5度，向右带杆3度，保持垂直！” 武雪强行压抑着内心的恐惧，全神贯注地听着耳机里陈飞宇咆哮式的指挥，并集中全部精力，将这些指令付诸实践。 飞船的前段溃缩着镶入岩层，在驾驶舱距离地面只有几米的时候，战栗的飞船终于安静了下来。 武雪屏住了呼吸，双目死死地盯着姿态仪，轻轻地松开了操纵杆，飞船稳稳地立在了木卫七的表面，没有一丝晃动。 “哈哈哈！我做到啦！” 远处的第三艘指挥飞船舰桥内，战友们兴奋地欢呼了起来。但三艘飞船的人都挤在了一艘飞船上，他们欢呼的动作显得有些憋屈。 看着像柱子般直挺挺地倒立在木卫七地面的飞船，陈旭也松了一口气。对飞船的位置进行了复核之后，他拿起了通话器： “干得漂亮！你先驾驶穿梭机到旁边呆着去！该我表演了！” 陈飞宇的安排有两层意思。其一，按照计划，他必须要将自己的飞船，和武雪的飞船一样，倒立在木卫七背面。并且，两艘飞船必须要紧贴着布置，这样才不至于飞船引擎全推力运行的时候，偏转力矩把已经是藕断丝连的木卫七彻底撕碎。 其二，他发自内心地，不想让这位老同学和新战友来执行接下来十死无生的任务。 武雪似乎看穿了陈飞宇的心思。她慢吞吞地掀开面罩，一边喝着水，一边装腔作势地说道： “你自己看看，离加速窗口还有多少时间！还有功夫在这儿废话。你赶紧把飞船开到我旁边来停好，我懒得动了。小心点，别把漆给我刮花了。” 陈旭顿了一顿，迟疑了片刻，又说道： “我担心一会我失手了的话....” “我说陈旭，你怎么跟个小姑娘一样磨磨唧唧的！你要是真失手了，那我们还有家可以回吗？别废话了，赶紧过来！” 听着武雪在无线电里骂骂咧咧地抱怨，陈旭脸上浮起一丝欣慰和感激的微笑。 “好吧！” 第四卷穿云震天 375震天（十三） 陈旭驾驶着飞船，干净利落地以头朝下的姿态竖立在了武雪的飞船的旁边。两艘几乎紧紧贴在一起的飞船，用她们共计六座聚变离子引擎组成了一个新的卫星发动机。 她们与断口另一侧的卫星发动机一起，将会共同推动这颗藕断丝连的卫星。平衡的推力除了能够保证木卫七在加速过程中不解体之外，还能让卫星达到前所未有的速度，更大的撞击能量才有可能关闭已经失控的能量隧道。 由于时间紧迫，两艘作为推力发动机的飞船，只能采取这种粗暴的方式降落到木卫七上。但这也带来了一个问题，位于飞船头部的总控系统在降落时不可避免地被损坏了。需要在整个加速过程中不断平衡推力差的两艘飞船，必须有人驾驶。 陈旭抬头透过驾驶台顶部的观星舱，看着几乎触手可及的武雪。 他敲了敲玻璃，笑嘻嘻地道： “没刮到你的漆吧？” 武雪满脸的叹服： “确实有两下子” “基操！忽赞！”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完之后，都哈哈地笑了起来。 随后，陈旭对跟在卫星后边的3号指挥飞船下达了命令： “我和武雪的飞船的遥测系统都不同程度被毁坏了。你们立刻进入指挥位置，密切注意加速过程中，木卫七的结构变化和轨道位置。接下来的加速过程，由你们充当眼睛！” “放心吧！你们焊死油门上就行了！” 陈旭又仰头看了看武雪，对方也正看着他，双方短暂地交换了眼神之后。陈旭正声道： “你们听着，在木卫七进入最后阶段的俯冲轨道之后。如果我们的穿梭机没有弹出，你们必须立刻加速撤离轨道。木星高层大气的浓度很高，指挥飞船没有耐热外壳。你们强行尝试救援的话，只会让所有人都白白送死！” 回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 “听明白了吗？”陈旭厉声问道。 “明白，只是.....” 不等对方说完，陈旭就打断道： “服从命令，没什么好只是的。我们这群人，没人怕死。但也不能白死，如果我们回不来，你们得把命丢在有意义的地方，而不是送死。好了，别废话了，传输数据吧！” 说完之后，陈旭又抬头看了看一窗之隔的武雪，他眼中流淌着复杂的情绪。这个经常和他对着干，最喜欢违抗命令的女子，却是唯一一个称得上了解他的人。 他很庆幸能遇上这样的人。从个人情感来说，他绝不愿意让武雪和他一起执行这次任务，但他既没有选择，也没办法让武雪离开。 这时，武雪也抬头看向了陈旭。四目相交之后，陈旭赶紧收回了目光。就是那短暂的一瞬，他非常清楚地感受到，武雪已经读出了他眼中的全部。他很喜欢这种极度的默契感，同时也很遗憾，可能没有时间细细品味这份默契了。 “我说陈旭，你背图纸的功夫我算是服气了。但这从制订方案，到卫星结构刚体建模、再到轨道设计，还有最后的撞击能量运算。你一共就用了几个小时，这么复杂的计算，你不会搞错吧！” 武雪再次大大咧咧地化解了尴尬的气氛。 陈旭冷哼了一声： “切！你要是尝过周叔叔东方泡利喷人的滋味，就知道这个量级的计算，简直是小儿科。不提了，不提了，以免勾起我的痛苦回忆。” 话音刚落，两人都被同一侧舷窗投射进来的彩光吸引了注意力。大红斑再次从晨昏线上露出了狰狞的面孔，相比上一次它出现在同一位置的时候，这深渊巨口又张大了几分。风暴中央的火舌，正无情地扫过太阳系黄道面内的一切。 这可怖的一幕刚刚出现，就又沉入了木卫七凹凸不平的地平线之下。这意味着他们刚刚越过了轨道的最高点，加速窗口已经到来。 卫星发动机赤红色的尾焰与裂变离子引擎湛蓝色的光芒交织在一起，将木卫七的本体完全淹没在了光影之中。3号指挥飞船里，只能看到一对耀眼的双子星，向着猩红的深渊巨口一往无前地飞去。 ... 与此同时，高轨道上的月岩残片拦截战斗也打响了。冲在最前方的是埃文斯舰长驾驶的塔菲三号中型飞船。他接到命令的时候，正在为一艘小型飞船补充能源。埃文斯舰长果断带上这艘小飞船，就第一个起锚出航了。 这位留着小胡子，挂着中校军衔的印第安舰长，虽然现在只是驾驶着一艘中型穿梭飞船，在他身边供他调遣的也只有一名副官。但他却是一名通过了严苛筛选和模拟考核的战舰舰长。 他的“约翰斯顿”号太空战舰，正在星港中进行最后的舾装。若不是震天计划需要所有航天器停止生产紧急躲避，他此刻已经在宽大的舰桥上指挥真正的太空战舰了。 “舰长，已接收到指挥中心的数据链！我们的目标是一块相对速度接近400公里每秒，30米长的碎片。我已经设定好了航向，攻击窗口很快就会到来。” 在此刻埃文斯舰长的眼中，星海依然灿烂如常。极高的相对速度，让他不可能有机会用肉眼看到目标。他心里非常清楚，数不清的月岩残片正如海啸一般向自己扑来。无论是摧毁，还是被摧毁，一切都会在电光石火之间发生。 飞船保持着全速冲刺，副官紧张盯着跳跃的数据。 “已进入攻击窗口！” 埃文斯舰长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挂在对接口的小型飞船被释放了出去。已经被赋予了极高初速度的小型飞船，在飞控的导引下，继续加速向着目标全速而去。而埃文斯舰长大幅度地摆动着操纵杆，将飞船驶向高轨道规避。 几分钟之后，一颗微弱的新星在星河中转瞬即逝。地面指挥中心里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朱民易手舞足蹈地冲到陈飞宇身前。 “第一艘小型飞船成功撞击了目标，残片的轨道改变了！” 周成压抑不住兴奋的情绪，一拳砸在了桌面上： “老弟，你这一招真是太妙了！” 陈飞宇的眉梢微微舒展，但眼中依然流转着深沉的担忧： “往后就不会这么容易了。” 一颗颗的新星接连在深空中亮起又熄灭，完成攻击的中型飞船纷纷把轨道升到安全的区域，并开始返航，唯有埃文斯舰长的塔菲三号依旧在高轨道上徘徊。 “老伙计，你今天已经拿到头彩了。我建议你赶紧返航。好好打理一下你的军礼服，等着舰队司令给你颁发勋章吧！” 听着通讯频道里老友的玩笑，埃文斯舰长却一脸严肃地看着战场信息。 “你们先撤吧，我再看看。” 片刻之后，深空中的光点就如鞭炮一般密集了。大块的月岩残片虽然在小型飞船的高速撞击下偏离了轨道，但撞击留下的碎渣却弥散在了轨道上。很快，大量的碎渣组成了一张密集的网，向着太空军的阵线撒来。 为了保证撞击能量，太空军的战士们依然会义无反顾地发起全速冲刺。即使他们知道抛投小飞船之后，自己可能无法避开碎渣网。而碎渣带来的更严重的后果是，很多小型飞船还没有撞上预定目标就被碎渣击毁了。 撞击的亮光越发刺眼，甚至还能依稀看到膨胀的火球，这意味着阵线已经近在咫尺了。大半的月岩碎片在太空军战士们前赴后继的冲刺下被摧毁，或者偏离了轨道，但随之产生的碎渣也达到了空前的密集度。 密集的残渣无法穿透大气层，对地球没有实质性的威胁。但却像护盾一般，把太空军抛投的小型飞船挡在了剩下的十数枚大块月岩残片之前。而这些最后飞来的月岩残片，是质量最大，对地球威胁最致命的。 第四卷穿云震天 376震天（十四） 太空军无畏地冲锋一波接着一波，但他们冒着错过撤出窗口的风险，全速抛投的小型飞船无一例外地都在接近目标残片之前，被碎渣打成了筛子。越来越多的飞船因为撤出时机太迟，在顷刻间就变成了崩散的零件。 有些已经完成了小型飞船抛投任务的太空军战士，甚至根本不做机动撤出的动作。而是继续跟在小飞船后边，想要用这种方式突破碎渣网，用自己驾驶的飞船撞向大块的月岩残片。但他们的英勇，在冰冷的宇宙中，只能换来无声的爆炸。 眼看着越来越近的爆炸火球，和一艘艘在战场信息表上变成暗红色的飞船代号，埃文斯舰长心急如焚。作为预备队的第六和第七舰队已经提前冲上了阵线，但躲在屏障般的碎渣带之后的月岩残片仍旧岿然不动。 “你带上双份生命循环背包，到气闸舱去，立刻离舰！”埃文斯舰长一边在控制面板上拨弄着星罗棋布的按钮，一边对副官严厉地下达了命令。 而副官不仅没有动作，反而收紧了几分捆在胸前的安全带。 埃文斯舰长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疾言厉色地向副官吼道： “执行命令！” 副官依然不为所动，他一边熟练地在飞控面板上设置着航线，一边悠悠地说道： “我将指挥着这艘战舰去经受战火的考验，所以我现在劝所有心生怯懦的人，最好现在就离开我的甲板！” 埃文斯舰长盯着副官的双眼中，怒气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尊重和感激。这是他在奉命组建“约翰斯顿号”太空战舰的舰员编制时。在还未完工的战舰前，向所有即将登舰服役的太空军战士们发表的演讲内容。 “舰长，我显然不是您说的心生怯懦者，塔菲三号上没有懦夫。而且，接下来的活儿，您一个人可能也干不完。我唯一的遗憾就是，可能没有机会亲手摸一摸真正的太空战舰了。” 埃文斯舰长闭上了眼睛，深深地点了点头，随后按动了送话器： “这里是塔菲三号，我舰现在位于碎渣网范围之外的高轨道上。我将会驾驶飞船冲向还未被击中的月岩残片，虽然我无法预料我的行动到底能发挥多大的作用。但在此之前，我将竭尽所能！” 说完，埃文斯舰长决然地将引擎推力阀压到了顶端，向着比塔菲三号大出数万倍的月岩残片全速俯冲而去。 无数已经完成了抛投任务，并幸运地没有被碎渣击中，进入了撤离高轨道的飞船开始纷纷减速掉头。他们追随着塔菲三号的航迹，向着他们刚刚逃出来的方向，再次发起了冲锋。 ...... 夏岚漂浮在火眼二号的穹顶前，晶莹的双眼中倒映着一条绵延的火线。那条交织着鲜血、钢铁、烈焰与残渣的火线，正如劲风怂恿下的山火一样，张牙舞爪地向着地球扑去。 眼看着那条绞索般的战线，在转眼间就逼近了地月轨道。伴随着无线电频道里一声声荡气回肠的呼喊，那被血与火烧得通红的绞索，却在血肉铸成的钢铁长城之下无法再前进一步。 无数太空军战士们用勇气谱写的赞歌，穿透了真空，气势恢宏地回荡在硝烟弥漫的空间中。 殷红的火光渐渐散去之时，夏岚身旁的全息投影上，所有被标注的月岩残片全部消失了。随之一起消失的还有数以千计的飞船代号，其中也包括埃文斯舰长的塔菲三号。 无数的零件、残渣甚至是躯体坠入大气，化作千万颗的流星，将地球乌黑的大气层染成了和鲜血一样的颜色，为这曲勇气的赞歌画上了休止符。 “扫描显示，没有发现对地球有威胁的残片，完毕。”夏岚声音哽咽着发出了信息。 在近两分钟的通讯延迟之后，无线电里传来了通讯官抽泣的声音： “收到，明白！” 还不等硝烟褪去余温，计时器的声音就提醒着夏岚，战斗还没有结束。她控制望远镜调转了方向，当火星的实时影像出现在控制室中央时，再次横扫而来的能量束刚刚将整颗星球完全覆盖。 此时的火星看起来根本不像一个天体，而像一只快要被撑破的粉红色气球。但在这可人的表象之下，却是星球表面的天崩地裂。 在零下的极寒中蜷缩了数十亿年的赤红色岩石，被持续照射的能量束加热到了熔点。强烈的热效应引起的内应力释放，捏碎了连绵的山脉，推垮了纵横的沟壑。冲天的烟尘没有了大气的阻碍，轻松地甩开了火星孱弱的引力，将整个星球团团围住。 火星痛苦的哀嚎，并没有让能量束势不可当的步伐减缓半分。之前两次能量束扫过的时候，处于轨道远端的金星，在地球公转轨道尘埃带的遮蔽下，并没有受到多大影响。但这次，已经空空如也的宇宙空间，让它必须直面这守护者之力了。 能量束刚刚接触到金星那厚达100公里的浓厚大气之时，被搅动的气流就狂躁了起来，整个金星的体积仿佛瞬间暴涨了好几倍。 能量束开始覆盖整个星球，富含二氧化碳的金星大气，在强烈的电离效应下，散发出闪烁的蓝光，仿佛太阳系又多了一颗炽热的蓝巨星。 但这样的幻象并没有持续太久，随着照射的持续和能量束中心高能粒子的冲击。金星的大气就像风中的蒲公英一般，顺着能量束冲击的方向，飘出一条如丝巾般的，绵延数万公里的幽蓝色光带。这些气体分子将会逸散在空间中，永远也无法回到母星了。 随着能量束的离开，金星短暂的辉煌就此结束。短短几分钟，金星百倍于地球的浓密大气就几乎耗散殆尽。透过稀薄的云层，金星表面暗红色的高山峡谷清晰可见。 但作为在公元纪元对金星研究最深入的行星专家，夏岚却没有心思立刻去研究，被揭开了浓重面纱的金星地表。因为金星被照射之后，意味着能将地球大气剥得一干二净，让地表水分完全蒸发的能量束将会在50分钟之内扫过地球。 第四卷穿云震天 377震天（十五） 拖着长长的岩石灰烬飞临大红斑上空的木卫七，就像一艘摇曳在修罗血海之上的小舟。此时，木卫七的迎风面已经因为和木星高层大气的剧烈摩擦，披上了一层火衣。通红的熔岩沿着木卫七的边缘向后抛洒，就像小舟劈波斩浪的尾迹。 大漩涡猩红的光芒透过舷窗，把飞船内的一切都涂上了层浅浅的血迹。陈旭和武雪可以清晰地看到，山脉般高耸绵延的云墙相互推搡着向着风暴核心奔涌而去，巨龙般的闪电一刻不停地游走在云缝之间。 “木卫七即将进入俯冲轨道，你们注意保持速度，太快的话，卫星结构会受不了的。”远处的指挥飞船发来了指令。 “收到，明白！” 陈旭看了看时间，隔着头顶的玻璃和武雪击了个掌： “和计划的秒米不差！接下来维持速度不需要这么大的推力了，关掉你的飞船引擎，驾驶穿梭机先走，我等卫星进入了稳定的俯冲轨道就撤离。” “好嘞！” 陈旭没有想到，武雪居然这么爽快地就答应了。除了感到欣慰之外，也有一丝丝复杂的情绪在心底翻涌。 看到穿梭机从武雪的飞船上弹出，陈旭吐出了口气，喃喃自语道： “这样很好，希望还有机会遇到你。” 说完，他检查了一遍还能工作的飞行仪表，按动了送话器： “三号飞船注意，武雪的穿梭机已经弹出，你们注意接应。” “收到...明...白！” 信号因为木卫七与高层大气摩擦的加剧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你们听着，飞船还能工作的仪表，足够我判断接下来的姿态修正。你们接应到武雪的穿梭机之后，立刻撤到安全轨道去，你们的飞船外壳在这个高度扛不了多久。如果卫星进入最后的俯冲阶段之后，我的穿梭机没有弹出，你们就直接返航。” 中断通讯之后，陈旭做了个深呼吸，侧目看着快要被卫星边缘窜出的火苗遮住的大红斑风暴，然后紧紧握住了操纵杆。 “来吧，现在就剩我们了，一对一，非常公平！” 忽然，陈旭听到一串零碎的声音从后舱传来。他先是心头一紧，以为是飞船结构件金属疲劳所致。但仔细听去，那声音又不像是来自飞船本身。 正当他准备起身查看的时候，舱门打开了，武雪跌跌撞撞地钻了进来。 陈旭又喜又怒，一边帮着武雪在倒立的飞船中站稳姿态，一边厉声质问道： “你怎么回事儿！又跑回来干嘛！” 武雪对陈旭的满腔怒火似乎完全免疫，她扶着倒悬的座椅，抱怨道： “你先帮我把自己固定在座椅上再骂，行不行！一会遇上颠簸，头盔面罩给我撞破了，你还得给我补上！” 陈旭的怒火就这样被武雪的三言两语化解了个干净，他帮着武雪在副驾驶座椅上捆好安全带之后，焦急地问道： “我不是看到你的穿梭机都弹出去了吗？” 武雪故作一脸的无辜： “对啊！穿梭机弹出去了。我从气闸舱出来了呀，然后又从你飞船的气闸舱进来了，谁让我们离得这么近呢？” 陈旭脸上起伏着焦急和埋怨的复杂神色，痛心疾首地说道：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跑过来.....” “我当然知道！你瞒得了3号飞船上那帮愣头青，瞒不了我这个和你同班的同学。等木卫七进入俯冲轨道的时候，大气浓度已经非常高了。就凭我们穿梭机那个小卡拉米轨道引擎，能飞回宇宙空间才怪了！” 武雪一脸俏皮地打断了他的质问。 火气又被憋了回去的陈旭，正要张口，忽然整个飞船剧烈地晃动了起来。陈旭赶紧抓住操纵杆，凭借着对摇晃的感知和有限的几个仪表数据，他判断出了是乱流撕扯着这颗快要断裂的卫星。 一顿大开大合的操作之后，震动总算平息了下去。 “赶紧走啊！不然来不及了。”陈旭怒吼道。 武雪耸了耸肩，指了指左右的舷窗，一脸歉意地说道： “不好意思，已经来不及了。” 从卫星边缘和断口窜起的熊熊烈焰表明，他们已经深入了木星的高层大气。且不说穿梭机的飞行能力，光是这道将他们四面围住的等离子火流，就已经将他们隔绝在了空间之外。 陈旭紧紧咬着牙关，扼腕叹息： “你这是何苦啊！” 武雪把戴着厚重航天手套的手，放到了陈旭握着推力阀的手背上。看着陈旭眼中自己的倒影，目光变得似秋水般的温柔： “你毕业的时候，分配到了当时最危险的月球低轨道，做太空工厂的组装工作。” “记性不错啊！我记得你当年到机场....” 陈旭话音未落，就感受到了来自椅背异常的压力。他立刻意识到，这是卫星出现了滚转加速度，于是立刻减小了飞船的引擎推力，重力才又重新恢复了正常。 “是的，我和同学们到机场来送你，我是最后一个才走的。其实那天，我的背包里装着已经填好了自愿去月球低轨道服役的申请表。但我最后没有交上去，还是和绝大多数同学一起去了近地轨道。” 陈旭感觉脸上有些火热，心头一阵燥痒，后颈也是莫名的酥麻。他从未有过这种既难受，又令人渴望的感受，支支吾吾的应了句： “幸好你没来，我几次都差点把命丢在月球上了！近地轨道多好啊！” 武雪的眉眼弯成了两道月牙，陈旭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位棱角锋利的钢铁玫瑰露出过如此温柔的笑意。 “现在想起来，自己真是傻。当时所有同学都知道你的父亲是联邦议会总理，你又是那么的优秀。我怕就这样直勾勾地追过去，同学们会鄙视我，你也可能会笑话我。我想让自己变得足够优秀，再来找你......” 就在此时，卫星背面的缝隙中，开始一道接着一道地喷出炽白的高压气体。这是深埋在卫星核心的冰块被高温炙烤后蒸腾的表现。这也意味着，炽热的熔岩即将越过边缘，将整颗卫星包裹起来。 飞船再次晃动了起来，但陈旭却没有再去做任何操作。引力将会指引着这颗携带着巨大动能的卫星，精确地击中看似无坚不摧的穿云箭的命门。 武雪似水的温柔没有因为不停晃动的飞船有丝毫动摇： “上次，我就错过你了。这次不会了，哪怕只有这一瞬间也足够了。如果有人告诉我，将来我会后悔，我会告诉他，那就让我没有将来吧！” 陈旭的胸中翻腾着比正在靠近的熔岩更热烈的暖流，千言万语堵在喉头。他松开了握住推力阀的手，将手掌翻了过来，紧紧握住了武雪的手。他们隔着航天手套，十指牢牢地扣在了一起。 “多希望能一直这样！”热泪如珍珠一般从武雪的眼角飘散而出。 陈旭不顾一切地解开了安全带，将她揽入怀中。 “对不起，以这样的方式才重新认识了你。谢谢你，我很知足了！” 两人紧紧拥抱在了一起，任凭舷窗外的大地在缓慢的蠕动中变得嫣红。 就在高温让驾驶室里的物件发出叽嘎的怪响之时，扬声器里忽然传出了一个断断续续的声音： “臭...小子！老子还没....批准你阵亡....还能...喘气儿..的话！赶紧给老子....滚出...来！” 那个叫骂声音陈旭太熟悉了，他本能般地喊了声： “赵叔！” 第四卷穿云震天 378震天（十六） 回过神来的两人都是一怔，但从彼此惊愕的表情中可以得知，刚才无线电里的声音绝不是幻觉。 武雪敲了敲扬声器，一脸的不解： “这不科学啊，我们现在已经完全身处在等离子火焰包裹的黑障区之中，无线电不可能接收得到信号呀！” 陈旭眼珠一转，脸上绽放出了惊喜的笑容。他一边把头凑到观星窗的后视凸起区，一边兴奋地说道： “但等离子火焰只包裹了我们四周和前方，后方还有个真空区！如果信号源来自后方，只要距离足够近，功率足够大，是完全有可能收到信号的！” 武雪也赶紧把头凑了过来。 只见如置身火井之中的视野中央，井口处依旧能看到一片漆黑的星空。一艘浑身燃烧着烈焰的巨大飞船，如同天神降临一般，从井口之外缓缓靠近。 “无畏号！那是无畏号！赵叔来救我们了！”陈旭歇斯底里地呼喊着。 无畏号太空战舰虽然还没有舾装任何武备，但厚重的装甲成了抵御高温的绝佳防护。其装备的四座超大功率聚变离子引擎，足以推动庞大的舰体摆脱太阳系任何天体的引力。 陈旭赶紧回到操作台前，将一艘穿梭机弹了出去。随后便拉起武雪的手，向着飞船后部的穿梭机舱跳跃而去。 正在武雪疑惑之际，扩音器里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大笑声： “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小子...没那么...容易认怂。不过你们得....抓紧时间了....预计...你们...再向下坠落..两分钟，等离子火焰就会完全封住...你们最后的出口。” 两人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另一架穿梭机里，陈旭熟练地启动着发射程序，武雪很有默契地为他绑上安全带。 “这穿梭机能抗住外边的高温吗？” 陈旭一掌拍向应急弹射按钮，用极快的语速说道： “穿梭机为了抗击小块宇宙垃圾的冲击，使用的q775钛合金钢做外壳，理论上能抵御3000度的高温60秒。” 说罢，穿梭机在应急发射火箭的重推下，像香槟酒的软木塞一样弹出了飞船。在即将落到布满熔岩的地面之前，陈旭果断推满引擎控制阀，猛拉操纵杆。穿梭机几个踉跄，总算稳住了姿态，向着头顶的火井出口飞去。 武雪在强烈的摇晃中，惊讶地看着瞬间就被烧得通红的舷窗边框，扯着嗓门儿问道： “现在还有30秒，就算你有能力在15秒钟内完成对接，咱们也没有时间从穿梭机跑到飞船里去啊！” 陈旭嘴角露出一丝媚笑： “我可没说要从对接口进入飞船。” “啊？”武雪圆张着嘴巴，发出了惊叹的声音。 此时，浑身烧得通红的穿梭机，在轨道引擎声嘶力竭的怒吼中越过了火井的出口。如从地狱之海中破焰而出的无畏号近在咫尺了，但穿梭机依旧在全速冲刺。 看着飞船里的仪表台和设备箱都因为高温迸发出了火花和青烟，武雪紧张地一手紧紧拉着安全带，一手握住了座椅旁的灭火器。 但陈旭却面色从容，甚至还开起了玩笑： “咦！我说武雪。刚刚那个大义凛然，慷慨赴死的人，是你本人吗？” 武雪紧绷的面皮强行做了个俏皮的凶相。 “废话！刚刚是没法活了，还有什么好怕的。现在可以不用死了，不怕才怪！” 陈旭轻轻拍了拍武雪拉着安全带的手，坚定地说道： “别怕，我向你保证，未来我们有时间好好了解对方了。” 就在庞大的无畏号完全占据了整个视线之时，被烈焰重重包裹的舰体上，渐渐打开了个黝黑的口子。从里边喷射而出的白色烟雾，抵挡着火舌的入侵。那是无畏号的战斗机舱。穿梭机准确地从舱口钻入，随后一头扎进了早已准备好的抗冲击凝胶中。 “哈哈哈！你小子果然没让我失望！” 在舰桥里亲自操舵的赵晓鹏挥舞着拳头，兴奋地狂吼着。 “赵叔，真是累死我了。让我歇会儿，等凝胶散了再向您汇报工作。” “哼！臭小子，我看你是还没腻歪够！” “不是，您能不能别在公共频道说啊，我以后在太空军还混不混了！” 舰桥里的一众军官们都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赵晓鹏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双手握住操纵杆，目光决绝地看着舷窗外的火海。 “好好休息吧，孩子们。我这就带你们回家。” 四座离子引擎霎时间青光大盛，不可直视地亮斑甚至能与风暴中心的能量束争辉。加速脱离风暴的无畏号，点燃了迎头而来的逆风，巨大的飞船包裹在喷溅的烈焰中。 长蛇般的火尾直指风暴的中心，好似一条沾满鲜血的触手，从恶魔巨眼的瞳孔里伸了出来，紧紧地缠住了无畏号，要将其拽回深渊之中。 这场泰坦之间的角力还在继续，无畏号的舰桥内早已是红灯闪烁警铃大作。军官们神色慌张地在操作台前忙碌着，舷窗外熊熊的火焰映红了他们的脸庞。而他们所能做的也仅有将如地鼠般，不停跳出的报警对话框关掉。 “司令员，整艘战舰70%的系统都已经发出一级警报了！”参谋长一脸的焦虑，但仍然尽力压着声音向正在亲自操舵的赵晓鹏汇报道。 “不是还没有到100%嘛！” 军官们虽然看不到直面着烈火的赵晓鹏的表情，但他自信的语气，却让众人焦虑和紧张的情绪舒缓了几分。 参谋长顿了一顿，既不想影响赵晓鹏的操作，但又实在压抑不住此起彼伏的警报引起的惊慌。 “司令员，战舰的负载已经严重超出飞行手册的规定了。我担心，我们再不采取一些措施的话......” 话音未落，剧烈的震动就从四面八方包围了舰桥。随之而来的是，金属摩擦的刺耳尖啸声、结构主梁扭动的厚重低语声，还有装甲板在烈焰的灼烧中膨胀时，相互倾轧发出的闷雷声。 紧紧握裹着战舰的火焰，仿佛是听到了金属齐鸣的召唤，更加疯狂地膨胀了起来。舷窗外红得发黑的火苗，如长鞭一般敲打着玻璃，舷窗的缝隙已经开始冒出阵阵青烟。 这可怖的景令舰桥内训练有素的军官们都心生畏惧，本能地向后退缩了几分。而稳坐在舷窗前的赵晓鹏，就如烈火中的不坏金刚一般岿然不动。他微微转面，对参谋长淡然一笑： “飞行手册是给普通飞行员准备的，不是给王牌。” 时间仿佛在此刻失去了方向，人们不知是只过了一瞬间，还是已经一眼万年。飞船竟然停止了战栗的震颤，舷窗外的烈焰也渐渐褪去，星光又重新洒进了已经照明全熄的舰桥内。 众人都还在愣神之时，疲惫不堪的赵晓鹏踉跄地从驾驶台前直起了身来。他像长者善意的训斥一般对军官们说道： “愣着干嘛！赶紧去抢修损坏的系统，回家的路还很长。” 与此同时，众神之王朱庇特的情人——木卫七伊拉拉，披着烈焰编织的婚纱冲进了风暴之眼，回归了巨神的怀抱。 第四卷穿云震天 379震天（十七） 被缓冲凝胶重重包裹的穿梭机里，陈旭和武雪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全息投影。他们紧紧握住的手微微颤抖着，眼中都流转着相同的紧张和期待。此时全息投影里展示的，正是监测卫星传回的木星大红斑风暴的实时景象。 木卫七冲入大红斑的咽喉时腾起的火风暴，几乎在转瞬之间就被如动脉血液一般奔涌的流云所淹没。只是在能量束破云而出的旁边，留下了一个不起眼的暗红色印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风暴的漩涡一刻不停地旋转着，风眼中心射出的能量束依旧势不可当。若不是那一抹如皮肤上针眼结痂般微弱的痕迹，这场血腥的风暴似乎根本没有受到木卫七撞击的任何影响。 武雪按捺不住快要撞破胸口的紧张情绪，一把掀开了面罩： “是不是我们的侵入角度有误，或者撞击动能不够？” 陈旭虽然也有几分困惑，但仍然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可能，监测卫星全程跟踪了木卫七的撞击过程，撞击角度和理论预测完全一致。撞击动能就更不用说了，算上两艘指挥飞船上的聚变反应堆，富余能量都有。” “那怎么完全没有....” 话刚出口，被能量束搅的红得发紫的风暴中心，忽然褪去了阴暗的色调，变得鲜艳起来，好似有一团光晕正在风眼的咽喉中汇聚着力量。那被厚重的云层牢牢压在深处的光晕，在闪烁中迅速扩大，转瞬间就罩住了整个风眼。 风暴中心狂暴的旋云在恒星般的光辉中失去了形态，强劲的光线统治了风暴的中央，直径数万公里的大红斑风暴，旋即被这仍在增强的光晕抹去了猩红的色调。 在光亮达到顶点之时，刚刚还可怖如地狱之口的大红斑，竟然在强光的渲染下有了几分碧亮如盘的银河风采。风暴之外的木星表面，也被这来自云层之下的光团映得晶莹剔透。仿佛整颗巨星都要在这流光溢彩的光晕中，化作一枚巨大的水晶。 “我的天啊，这木星竟然也有如此可人的一面！” 武雪的惊叹声刚刚落下，被光晕披上盛装的木星眨眼间就失去了光彩。一切又恢复到了从前的模样，能量束依旧在风暴中央永无穷尽地喷涌。 唯一还能看出些端倪的就是，大红斑风暴的颜色浅了几分，没有了地狱之口泛着恶臭的血色，反而有了几分即将凋谢的牡丹的姿态。 陈旭焦急地看着时间，握着武雪的手不自觉地加重了力度： “糟了，能量隧道还没有关闭！时间不够了！” 武雪的手被陈旭捏得发疼，正想挣脱，忽然看到了投影上的细节，惊声喊道： “你快看风暴中心！” 陈旭定睛看去，惊愕地发现，整个凹陷的巨大风暴虽然仍旧在排山倒海地旋转着。但刚刚还在如失控的马达一般疯狂旋转的风暴之眼，此刻却平静得如一汪死水。能量束从死水中穿云而出，试图搅动风暴的咽喉，但却在摇曳中越发的力不从心。 平静的风眼，在转瞬之间就被从四面八方涌来的云墙所淹没。然而，螺旋着冲向中心的流云，就如奔腾的洪水一头撞上了大坝。找不到出口的狂风，只能相互推搡着在中心堆积。不消片刻，大红斑的中央已经隆起了一个巨大的肿瘤。 龇牙咧嘴的闪电，如肿瘤上的血管一般癫狂地跳动着。整个风暴方寸大乱，螺旋状的云带结构不复存在。此刻的大红斑，就像草原上一群被炸雷惊吓的野牛，毫无章法地胡乱奔跑着。 很快，大红斑中央隆起的云团就超过了木星的地平线，凹陷的风暴区几乎被完全填平。而整个木星似乎也被这陡生的变故所惊扰，一条条原本平静流淌的云带，开始相互侵入对方的轨迹。 这些宽度堪比地球直径的云带相互撕扯着，肆无忌惮地释放着守护巨星赐予的能量。整个木星表面，在云带的吞噬、溃散、重组、再吞噬的混乱循环中不停变幻着色彩，一场史诗级的变装秀正在太阳系上演。 当整个大红斑被隆起的云团完全吞噬之际，一直在拼命穿透云层的能量束仿佛也耗尽了最后的力气。黯然消失在了正在引力的拉扯下，重归平静的云团之中。守护巨星疯狂的变装也在此刻戛然而止。 一切又在极短的时间内回到了曾经的模样，只是那标志性的大红斑完全不见了踪影。 “我们成功啦！哈哈哈哈哈！” 武雪激动地直接扑到了陈旭的身上，她不顾一切地想要亲吻眼前这心中的挚爱。但换来的只有两人头盔面罩相撞的“嘭嘭！”作响。 陈旭一边阻挡着武雪强悍的温柔攻势，一边扭动着头颈想去看投影画面。 “别急，别急。等我先看看时间。” 武雪故意用头盔重重撞了一下陈旭的头盔，然后飘了开去。愤懑中带着几分调戏的口吻说道： “你们男人都这么在意时间长短吗？你放心，我没那么在乎这个。” 坐起身来的陈旭，在投影上一连调出了几个时间，思忖片刻之后，面色逐渐变得凝重。 “怎么了？”武雪也感受到了情况似乎不妙。 “在五十个天文单位之外的地球，能量需要约五十分钟才会结束。我刚刚大概算了一下时间和地球轨道的相对位置，我不知道地球能不能刚好躲开这最后的致命一击。” ...... 上帝之城的圣山之上，耶稣的塑像在明媚的阳光下，俯瞰着一片废墟的城区。九个小时之前，仅仅是守护之力的余威，就几乎让这座以上帝的名义建设的圣城毁于一旦，而圣山之上的上帝差点连自己的塑像都没有保住。 幸存下来的人们，在残垣断壁间寻找着自己失散的亲人和一切能让自己活下去的东西，但没有一个人在祈祷。星云纪元的二十年和九个小时之前发生的一切，让他们相信，祈祷和圣山上那个焦黑的塑像帮不了他们。 唯一让幸存者们感到些许欣慰的，可能只有此时阔别了二十年的碧蓝天空，以及日月同辉的惬意天象。但命运的残酷之处就在于，他总是喜欢挑选那些已经被命运摧残过的人下手。 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人，埋头在废墟中翻找着。他把注意力全部集中于自己在阳光下的影子范围里，不知疲倦地搬开砖头。他心中保留着不切实际的期望，想要再见到自己的家人。 忽然，地面上自己的影子淡得几乎看不见，而在另一边的阳光下，竟然又出现了一道相同的影子！同时，裸露的脖颈和手臂立刻感受到了阵阵刺痛。 他惊愕地抬头看去，只见与太阳分列天穹两端的月亮，此时竟然绽放着比太阳更强烈的光芒！这样的景象他在9个小时之前的直播画面上见过，那时候他还给怀中的女儿解释，那是能量束照射月球时，反射的强光！ 男人知道，能量掠过月球之后，很快就会到达地球。他晃晃悠悠地站起了身来，手中砖头落到地上。他并没有要躲避的意思，反而迎着日月的强光，张开了双臂。 “上帝啊，带我走吧！求你了！” 此时，一团如裹着针尖般的眩目光晕，开始在目力尽头的海天之间缓缓扩散。男人闭上了眼睛，满是污渍的脸上没有泪痕，只有最质朴的笑容。 一股凉风穿过了他褴褛的衣衫，裸露的皮肤上的刺痛感悄然消失了，而快要刺破眼皮的强光也瞬间暗淡了下去。他睁开双眼，以为自己已经来到了天堂。但看到的仍旧是那尊矗立在阳光下的耶稣塑像，和满目疮痍的城区。 周围的人开始欢呼，并对着塑像的方向虔诚地祈祷。而男人却失魂落魄地跪了下去，掩面痛哭了起来。 但还不等上帝之城的子民们，在惨痛的胜利中重拾生存的希望之时。刚刚与地球擦身而过就陡然消失的能量束，用它的最后一丝力气在大西洋卷起了海啸，遮天蔽日地扑向了海岸。 第四卷穿云震天 380复苏 星云纪元二十二年。 在震天计划最后的闭锁行动中，严重受损的“无畏号”经过十八个月的艰难航行，终于回到了地球同步轨道的星港。 此时，地球空间里的繁荣程度，丝毫不亚于震天计划开始之前。虽然在拦截月岩残片的战斗中，半数以上的行星级中型飞船和小型穿梭飞船，都跟随着英勇的太空军战士们，永远地留在了深空之中。 但整个太空工业体系完整地保留了下来，强大的空间产能在凌云塔系统的加持下。仅仅用了六个月，人类的空间体系就恢复到了震天计划开始之前。而过去的一年，由于没有了星际尘埃的束缚，整个空间规模更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发展壮大着。 相比结构规整、舷窗明亮、通体一尘不染的星港，“无畏号”像一艘被丢弃在荒野里几十年的陈旧战舰。她通体布满烧灼过后的焦黑，装甲板起伏不平，随处可见焊接的痕迹，发动机也只剩下两台还能以低功率运行。 其实在空间作业刚刚恢复正常的时候，舰队司令联席会议和地球联邦议会都提出，派出一支行星级飞船编队，先行将“无畏号”上的战士们接回地球轨道。但这个提议立刻遭到了上到联邦议会总理陈飞宇，下到坐镇“无畏号”的第一舰队司令赵小鹏的反对。 理由是，“无畏号”虽然受损严重，但有能力自航回港。更重要的是，带状星云虽然已经扫除，但人类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仍然还在，每一分钟时间和每一份资源都必须用于半个世纪之后的决战。 “无畏号”上的战士们尽可能地让自己在登上星港的时候，保持着军人应该有的仪容风貌。但长达一年半的太空求生，让他们甚至连一把能够修剪头发的锋利剪刀都找不出来了。就更不要说痛快地洗个澡，再换一身整洁的军装了。 由于“无畏号”所有的标准对接口都已经在深入木星大气时的高温中变形，摆渡飞船直接将舰员们接到了星港的重力模拟舱。这里有他们简短的授勋仪式和丰盛的庆功宴。对于在饥饿中啃了一年半压缩食品的战士们来说，他们最需要的就是这个。 蓬头垢面的战士们，在简短的授勋仪式之后，胸前挂着象征最高荣誉的红星勋章，饥肠辘辘地冲进了餐厅。 空气中除了食物的香气，忽然又混入了不少油渍的味道。他们沾满硝烟的双手拿起了银质的刀叉，衣袖上的污渍弄脏了洁白的桌布。就连地上奢侈的红毯，也像被坦克履带压过的一般。 但无论是现场的军官，还是观看直播的普通人，没有一个人因此觉得滑稽而发笑。他们就这样静静地守着这帮面黄肌瘦、皮包骨头的战士们狼吞虎咽地吃着。 胡乱吃了几口的赵晓鹏放下了餐刀，转目看向舷窗外随着重力舱的旋转，周期性出现的一抹蓝影。此时的地球又变回了那颗曾经最熟悉，也是最奢侈的蓝色星球。 洁白的云朵如丝絮一般点缀在通透的大气里，陆地和岛屿之上，虽然依旧残留着大片大片灰褐色的斑痕。但在这些被星际尘埃覆盖的荒漠之中，星星点点的绿洲正生机勃勃地扩散着。 “她真美，不是吗？”身旁的太空军总司令轻轻拍了拍赵晓鹏的肩膀，感慨道。 赵晓鹏的目光追逐着正在舷窗外掠过的蓝星，问道： “我们的家园还好吗？” 长桌前正在大快朵颐的战士们全都放下了刀叉，满眼期待地看向了总司令。 “好！很好！比任何时候都要好，以后还会更好的。” ...... 陈飞宇和周成迎着和煦的暖风，信步走在碧波荡漾的太液池边上。虽然岸边的杨柳依旧光秃秃的像一排烧焦的残木。但点点绿芽已经穿破了焦黑的树皮，迎着阳光奋力地生长着。 午后的阳光正好，湖面上被清风抚起的波纹把金灿灿的阳光切得细碎，又投到了湖边红墙绿瓦的古典园林建筑之上。交相辉映之下，颇有几分盛世将至的应景。 湖边的亭子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抽着烟。陈飞宇心头一阵激动，不自觉地加快了步伐。他小心地避让着正从石板缝隙里艰难生长的嫩草，小跑了过去。 “峰子！好久不见啊！” 邵峰转过身来，下巴上的胡渣子有了星星点点的花白，脸上的纵横也深了几分。但眼中的锐光和标志性的痞笑，却一点不减当年。 十年前，地球舰队被捣毁之后，这对共同经历过无数次生死的老友就不常见面了。他们都绷紧了神经，在各自的战线上忙碌着。 特别是震天计划结束之后的这一年半时间里，他们一次见面的机会都没有。组织救援、安排重建、维持秩序、恢复地球产能，以及后续计划的林林总总，更是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如今，在经历了震天计划的巨大震荡之后。人类文明这部由超过六十亿个零件组成的超级机器，终于再一次以高度的团结和空前的速度运转了起来。在这前途未卜的新时代降临之时，他们又聚到了一起。 几句简单的寒暄之后，陈飞宇直入正题： “峰子，这十几年来，你一直都在追查地球舰队的残党。是不是有什么发现了？” 邵峰的眉宇间凝结着深沉的困惑，微微摇了摇头： “当年我们的行动虽然确实迅捷果断，整个地球舰队几乎是在顷刻间就瓦解了。而且林雨疏和卡灵顿爵士这两个重要头目，也成功落网。 但怪就怪在这里，所有被捕的地球舰队成员，没有任何抵抗，完全是束手就擒。而且之后的审讯，也异乎寻常的顺利。好像从那一刻起，整个地球舰队就完全蒸发了。” 陈飞宇点燃了一支烟，缓缓吐出烟雾。 “但根据我们对他们的了解，这些不能以常理度之的超级精英们，用近乎变态的笃定，几十年如一日地追求着他们疯狂的事业，怎么可能就此罢手了呢?” 周成也说道： “我听一个老刑警说过，无论多么离奇的案子，都能很快找出破绽。只有那些平静如水的案件，才是最难侦破的。” 邵峰无奈地哼笑道： “反正我是既不相信我们在十二年前就已经将他们一网打尽，也不相信地球舰队的残党就这样放弃了。他们在这十几年里，竟然一丁点动作都没有，反而成了最大的疑点。我这次来找你们，就是想让你们提供一些科学上的帮助。” “你是说引力波通讯探测器的事儿？”陈飞宇问道。 邵峰点头道： “是的，当年我们在山庄发现的那套引力波发射器，其体量足以隐藏在山洞、轮船，甚至是货运车队里。如果地球舰队的残党还在，肯定会和他们的主子联系。也许在这个方向上，我们还能有所突破。” 一旁的周成说道： “联邦议会刚刚成立的时候，我就有过建立引力波监测网络的构想，但当时的条件不成熟。要探测飞米级的引力波，需要发射十几颗高精度激光干涉的卫星。如果地球舰队的残党真的存在，这种量级的大动作，必然会打草惊蛇，监测也就没有意义了。 现在我们有能力和条件秘密建立高精度引力波监测网络了，不过这同样需要时间。所有的设备都需要飞宇老弟夹带在常规航天物资里，装配也只能依靠赵晓鹏和陈旭。” 邵峰说道： “嗯，那技术上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不过我还想给你们提个醒，这马上要召开的特殊听证会，背后可能有地球舰队的影子，你们得做好准备。” “是收到什么消息了吗？”陈飞宇问道。 邵峰回答道： “没有，但如果我是他们的话，应该会趁机搞点动作。” 陈飞宇深吸了一口烟，然后扔掉了烟头： “我知道了。” 第四卷穿云震天 381余孽 周成随手捡起了一块地上的石头，扔到了湖中。荡起的涟漪之下，几条鲤鱼彩色的尾巴在水面上搅起了几朵水花，然后迅速消失在了水中。 “我也觉得这次特别听证会来的时机有点奇怪。客观上来说，震天计划虽然成功地达成了扫除带状星云的战略目标，但带来的伤亡和损失确实也令人触目惊心。按照常理来推断，民众的朴素情感最集中爆发的时机，应该是在灾难结束之时。 人们刚刚失去了家园和亲人，地球的工业体系处在瘫痪阶段，全球范围内都下着连天的暴雨。很多地方到最危急的时刻，连食品和药品供应都成问题。最可怕的是，浓重的悲观情绪在民众间蔓延。 我记得那时候联邦议会也发起过几次，召开特别听证会的全民公决，但最终都因为投票率不达标没有通过。而现在，一切都步入了正轨。连我都没有想到，整个文明会得以如此迅速地恢复并超越灾难之前。需要70%民众投票的特别听证会，反而通过了！” 周成的话似乎提醒了邵峰，他眉梢一扬： “老周，你这么一说，我反倒是觉得这次特别听证会召开的时机藏着玄机。” “说来听听！”陈飞宇和周成都看向了邵峰。 邵峰本能地环顾四周，然后微微前倾了身体： “灾难刚刚结束的时候，民怨确实很大，特别是受灾的地区。但你们可能忽视了一点，那时候为了提高营救效率和尽快恢复生产，地球联邦花了很大的力气在维持秩序上头。不仅是安全局、机器人，有的地方连普通公职人员都派出去干临时外勤了。” 陈飞宇徐徐点头： “我虽然主要负责空间防御计划，行政命令有专门的组织机构负责。但这个事情我印象还是很深刻，很多航天相关产业的中层负责人都出去维持秩序了。” 邵峰接着说道： “灾难波及的范围虽然大，受灾的绝对人数也确实史无前例。但从总人口的相对比例来说，始终还是少数。大多数人共情在灾难中失去亲人的灾区群众之余，还是能在被暴雨洗净的公路旁和高楼中想明白，震天计划最终的结果是成功的。 当时召开特别听证会的民众支持率最高的一次，也只有30%，就在情理之中了。而在灾难已经过去18个月之后的现在，要求召开特别听证会的支持率却飙升到了72%，并且得到了通过。个中的原因，耐人寻味啊。” 周成恍然大悟： “峰子，你的意思是。灾难刚刚发生的时候，全球都处于高度戒备状态，可能存在的地球舰队余党不敢动作。而现在，一切都步入了正轨，警备力量也放松了，他们就开始在背后搞鬼了！” 陈飞宇的眉头微微皱起，手指在桌面上拨弄着烟盒： “这看似一招险棋，但也是看准了时机才走的。对于现在的人们来说，灾难的背影还没有走远，未来的宏图也没有展开，敌人到底是徒有其表或是力不可敌仍然暂未可知。但实打实的是，人们的生活水平倒是相比星云纪元前二十年有了长足的进步。 人们不再被繁重的劳动压得喘不过气，有了闲暇来思考生存之外的问题了。而正是这一系列的不确定性，让人们怎么来评判我这个总理在过去十年做出的决策，都有其合理性。在这种时候，利用人类社会特有的群体效应，撺掇民意确实是最佳时机。” 周成的脸色白了几分，指间香烟的烟灰掉到了桌子上： “而且他们做到了！” 邵峰倒是平静得多： “也不用这么悲观，至少这次不用。这群地球舰队的余孽虽然深谙社会学的精髓，但在自然科学这种需要庞大体系支撑的领域，还暂时撬动不了你们这群，依然掌握着整个人类资源的老家伙。” 周成的愁眉一下子化了开去： “对啊，这地球舰队的残党和他们的主子隔着1.5光年的距离。就算他们的主子手握着天顶星科技，也没法实时地帮着这群狗腿子在科学上质疑我们的决战计划。只要我们的计划仍能让民众看到胜利的希望，他们就没那么容易赶我们下台。 更何况，宇宙的底层规律早就决定了，只要ta们还是血肉生物，那所谓的天顶星科技也不是无法理解.至少在理论上，我们没那么容易就被驳倒。” 邵峰嘴角露出一丝痞笑： “其实我倒是觉得这是个机会，让这群在暗影中隐匿了十年的余孽走到台前来，然后将他们再一次连根拔起。” 周成也拍手称好，而此时陈飞宇的面色却变得阴沉了起来。 “老弟，怎么了？” 陈飞宇闭目摇头，沉吟了片刻才沉声说道： “十年前，全国百亿人众志成城，我们的安全部队也是精锐尽出。但从现在的情况看来，仍然有漏网之鱼。他们的人数虽然不多，但都是些有四两拨千斤本事的精英。而且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一定有人潜伏在我们的高层。 就算这次我们把它们引了出来，如果不能保证完全根除。那下一次，我们就更难找到他们的踪迹了。他们那群人能造成的绝对破坏并不可怕，但我们接下来要面对的，本就是千钧重担悬于一线的求生之路。 稍有不慎，整个文明就会粉身碎骨。而他们很擅长，也完全有能力撬动毁灭的杠杆。” 周成和邵峰都陷入了深沉而迷茫的思考。 良久之后，邵峰低声问道： “那你的意思是？” “你们有没有看过一部叫做《桥》的老电影？” 陈飞宇突如其来的问题，搞得周成和邵峰都是一头雾水。 “看过啊，我们这代人基本都看过吧。电影讲述的是，一群南斯拉夫游击队员，要在德军的装甲部队通过一座必经的桥梁之前，将其炸掉的故事。” 陈飞宇点了点头： “你们记不记得电影中间有一个桥段。德军抓住了游击队员的主力，但就在要将他们枪决之时，一名德国军官却把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士兵，将游击队员们救了下来。” 周成连连点头： “啊，对！我记得，那个德国军官并不是什么地下党。他只是想拖延时间，保证那座桥在装甲部队通过之前不被炸毁。他们好不容易抓住了游击队的马脚，如果直接将他们枪毙的话，抵抗组织还会派其他游击队来继续炸桥。” 说到这里的时候，邵峰猛然明白了陈飞宇的意思，他半站起身来，目光扫过陈飞宇和邵峰，压低了嗓音： “拖住并迷惑一支已经在明处的游击队，要比大海捞针地去寻找更多潜在的游击队容易得多！” 周成用舌头顶着满是烟渍熏黑的牙齿，好一阵才说道： “电影里的德国军官，付出了几个士兵的代价，险些就得逞了，但他还是在不久之后就露出了狐狸尾巴。 而我们面临的是，长达半个世纪的无间斗争，这会非常的困难。要想骗过那群背后有外星舰队加持的精英余孽，恐怕一般的手段，很难奏效。” 陈飞宇决然地说道： “代价，甚至是牺牲，都是我们只能面对的。因为眼下文明快要走到绝路上了，我们必须要保证未来的计划能够顺利实施。至少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仍是人类文明可能在半个世纪的决战中有机会胜出的唯一出路。” 第四卷穿云震天 382演化之力 正当三人面色凝重地围坐在亭中的小桌前一言不发之时，一小群麻雀叽叽喳喳地从湖面上飞过，三人都不约而同地转目看去。 陈飞宇感慨地说道： “地球的空间工业体系，在我们的重点保护之下，能得到完整保存和持续发展，还在预料之中。但说老实话，我确实没有预料到，我们的其他工业产能、社会秩序，甚至是生态环境，都能如此迅速地从二十年的泥泞挣扎和一年半之前的浩劫中恢复过来。” 邵峰的目光依旧追随着快要消失在碧蓝天空中的鸟群，意味深长地道： “连你都没想到，他们就更没想到了。人类和地球惊人的适应和恢复能力，深深地刺痛了他们那扭曲的神经，也让他们感到了害怕。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会在蛰伏了十二年之后，我们刚刚进入安稳期，就开始出来作妖了。” 鸟群飞向了太阳的方向，强烈的阳光刺得周成赶紧低下了眉眼。这时，他看到了亭子的立柱下头，一颗嫩芽正从缝隙里奋力地向着阳光的方向生长。周成弯下腰去，小心翼翼地将那颗嫩芽从缝隙里取了出来，然后栽到了亭子外的泥土里。 他用手从湖里舀了些水，浇在了嫩芽上： “如果从人类短短5000年的历史来看，这确实算是一个难以置信的奇迹了。但无论是作为高等智慧生物的人类，还是最低等的单细胞生物，还有植物、真菌，都是三十五亿年物竞天择演化的胜利者。 二十年的星云纪元和18个月前的所谓浩劫，在三十五亿年尺度的残酷演化战争中，可能连波浪都算不上。如果把尺度放大到宇宙，地球的运行逻辑，所有物种的生存形态，包括人类的社会结构，甚至所谓的人类固有缺陷。 都是经过了严苛而冰冷的宇宙基本法则的筛选之后，才有资格出现在宇宙中的。这份有着百亿年时间积淀的生存认证，可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被夺走的。” 说到这里，邵峰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你说到宇宙和天体，这方面的绝对权威夏岚今天怎么没有来呢？” 周成站起了身来，甩掉了指尖的水滴： “夏岚本来也是要来的，不过这段时间处于对敌人舰队的重点观测期。她不放心把观测交给别人或者ai，所以就留在了火眼二号上。不过她倒是每天都在通过专用信道，向我们反馈着观测成果。” 陈飞宇站起了身来，面色有些焦急地向周成问道： “我前段时间都在忙着准备接下来的特别听证会，还真没有看过夏岚发回来的观测报告，你赶紧跟我们说说。” 周成回到了小桌前，用手环把一组全息画面投影在了桌面上：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七万多艘飞船组成的主舰队，速度、航向和形态都没有变化。从全方向包夹太阳系的那支只有二十艘战舰的小舰队也没有特别的动作，只不过由于他们已经非常分散，某些单个目标可能会被奥尔特云物质遮挡，跟踪会更加困难。” 陈飞宇翻动着一幅幅观测照片，脸上写满了疑惑： “按照ta们舰队与太阳系的距离、航行速度，还有时间来算，ta们肯定已经看到我们震天行动的效果了。 带状星云曾是ta们试图把人类变成文明进化所需土壤的核心计划，而且就算是对ta们来说，捏碎一颗火星大小的岩质行星，恐怕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怎么会一点动静也没有呢？” 周成无奈地叹了口气： “哎！这从一方面也印证了林雨疏当年的话，ta们现在已经彻底放弃先前的计划了，而是要毁灭掉我们这个,可能在未来和ta们争夺资源的潜在对手了。” 陈飞宇撑着太阳穴，满眼的错愕： “ta们改变了目标我可以理解。但我们的震天行动会让我们腾出手来，专注于半个世界后和ta们的决战，ta们居然对此无动于衷！” 这时，邵峰点燃了一支烟，悠悠地说道： “我以前当兵的时候，有一次部队拉到朱日和去和蓝军做对抗演习。当时我所在的部队，也算是集团军里响当当的团级番号了。结果在攻防演练中，蓝军顶着我们的无人侦察机展开进攻部署，这就相当于斗地主打明牌了。 我们的团长，那时候还是上校的高天恩乐开了花。一边骂着蓝军指挥员没脑子，一边踌躇满志地调整防御部署，并且誓要在第一次反冲击里就活捉蓝军指挥员广满志。结果你猜怎么着？” 周成试探着回应道： “你们中了蓝军的计谋？” 邵峰吐出一个烟圈，用手将它搅碎，无奈地笑了笑： “呵呵，蓝军没有用什么计谋。当进攻开始之后，穿针引线的炮火延伸，精妙绝伦的钳形突击，天衣无缝的步坦协同，天花乱坠的空中支援。我们直接就傻眼了，别说反冲击。我们团连第一轮冲击都没扛住，就丢了全部阵地。” 陈飞宇的面色白了几分，眼睛里流转着几分绝望和决绝看向邵峰：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花哨的技巧都是徒劳。” 周成挥手关掉了令人压抑的外星舰队观测资料，又调出了一幅奇怪的影像： “是力量还是技巧咱们先不论，不过ta们捏碎火星大小的尼比鲁，可能还真不一定是什么惊世骇俗的科技。” 陈飞宇一怔，仔细地打量着全息投影上，那个有着规则的晶体状的外形，生物体般精细内部结构的物体，问道： “是我给你的尘埃初始样本，有分析结果了吗？” 周成说道： “只能说是有了些成果，但还需要进一步研究，毕竟样本的基数太少了，所以我还没有向你做系统的汇报。你看到的这个构型，一部分来自于初始样品中无数个纳米级零件，也可以说是遗骸的拼凑，而另一部分来自我们大胆地推测和重构。” 邵峰惊讶地问道： “这玩意儿是纳米级的机器人？” 周成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邵峰： “峰子，你什么时候对纳米科技也有研究了？” 邵峰一脸不屑地吸了一口烟： “公元时代，因为一个案子和国家科学院纳米研究所的汪淼教授打过一段时间的交道。没吃过猪肉，我还没见过猪跑吗！” 随后，邵峰一口烟吐在了全息影像上： “根据我们对纳米科技的理解，要大量制作这个级别的纳米机器人，难度恐怕比直接造个碎石机，打碎尼比鲁星的难度大得多哟！” 周成淡然一笑： “峰子，你只说对了一半。这东西确实是纳米尺度的，但并不是机器人！也不是人造的。” “啊?”陈飞宇和邵峰都异口同声地发出了惊叹声。 周成放大了图像，解释道： “一开始，我们也认为这是人造的纳米机器人。并以此为思路做了大量的研究，结果发现样品里零碎的残骸根本无法拼出一个完整的机器人来。 带状星云的形态就决定了，需要相当巨大数量的这种东西，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全分解尼比鲁星。还有，当时外星舰队离尼比鲁星至少有两光年。携带这种东西的，只可能是ta们的前沿探测器。 最重要的是，正如峰子所说，如果是通过人为制造这种纳米机器人去分解行星，所需要投入的资源难以计量，这严重违反了一切都沿着最简单路径运行的宇宙基本法则。更何况，ta们只是一支规模庞大的舰队，而非资源无限的舰队。” “实际上，根据林雨疏的交代，ta们大概率是以静默文明的姿态，在宇宙中航行的。ta们的资源应该还很吃紧才对！”邵峰补充道。 “所以，你们开始从生物学的角度，去还原这种能分解星球的纳米级个体？”陈飞宇问道。 周成面色复杂地点了点头： “是的，虽然方向应该是对了，但得出这幅构型图也不容易。” 第四卷穿云震天 383噬星体 周成放大了那个奇异生物如水晶一般的外壳细节，陈飞宇反复斟酌着细部结构，脸上浮起了疑惑的神色： “我虽然不是生物学专业的，但也能看出构成这个外壳的既不是细胞壁结构，也不是纤维或者角质层。这不是生物的典型特征啊。” 周成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 “我们一开始也是用这个思路去试图理解这种未知生物，但很快就发现。把这玩意儿理解成一种生物，还不如将其理解成纳米机器人更符合科学规律。但这东西内部的一些构造，又不符合人造物，所有构造都有其明确功能的特征。 特别是在这种纳米级的小东西里，制造它的人不可能塞进一丁点儿没有用的东西进去。但一些看起来毫无意义的构造，反而有生物体演化过程中特有的冗余特征。后来，我们在这个外壳的形态上打开了思路。” 这时，周成把一枚普通水晶的细部构造图放到旁边。陈飞宇和邵峰都是大惊，失声道： “这个外壳的组成成分是二氧化硅？” 周成把图像缩小到了整体的模样： “是的，这东西根本就不是我们熟知的碳基生物。于是，我们大胆地用生命形态的基本逻辑，去尝试重构这个支离破碎的生物，于是就得到了你们现在看到的这个图型。虽然我不敢保证，这就是它本来的模样，但它的一项能力和我们的遭遇倒是能对上号。” “你是说，这种生物能分解岩石？”陈飞宇问道。 周成点了点头，放了一段电脑模拟动画： “是的，我们尝试用电脑模拟这种生物的习性。发现它是一种以岩石为栖息地和食物的，生命周期极短，繁殖能力也极强的硅基生命体。如果种群数量足够大，它们确实有在短时间内分解一颗岩质行星的能力。 因此，我们将其称为噬星体。不过这只是一种很粗浅的猜测，暂时不具有科学上的参考价值。” 陈飞宇看着动画上，如同白蚁啃食木头一般迅速分解整个星球的动画，有了几分不寒而栗的感觉。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 “我们在不远的未来，有没有可能培育出这种噬星体？” 周成断然否定： “老弟，我明白你的意思。可能性确实存在，但在可以预见的未来，就算我们有能力通过技术手段重构噬星体的生物体特征，也很难规模性地让噬星体规模性地保持活性。保障我们生存的环境里的一切，都会杀死这种弱小的生物，加以利用就更无从谈起了。” 邵峰转念一想，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既然这种生物不是碳基的，那是否意味着，舰队文明也并非碳基生物？” 周成撇了撇嘴： “不排除这个可能性，但我不这样认为。人类之所以从来没有发现过碳基以外的生物，是因为我们一直都只生存在，只有碳基生命能够存活的环境里。但ta们不一样，我们至今都没找到ta们的母星，我甚至怀疑ta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母星在哪里。 连一个小小的太阳系都有如此多的生命形态存在，甚至还在十亿年前出现过两个文明。如果ta们在宇宙中已经流浪了数十万、甚至数百万年了，找到这种能分解行星的生物就不奇怪了。我倒是对ta们有操控这种生物的能力，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陈飞宇本就没有血色的面庞，又白了几分。他怔怔地看着噬星体的模拟图，沉甸甸地说道： “ta们对噬星体的利用，很可能就和我们用酵母蒸馒头一样容易。这本身并不可怕，用噬星体采集岩质天体的资源，本质上和我们的矿机没有多大区别。但可怕之处在于，ta们仅仅是用矿机对付我们，就让整个文明付出了几乎所有的代价才勉强抵挡。” 陈飞宇的话让原本还有几分乐观情绪的邵峰和周成都瞬间头皮发麻，连拂过的暖风都让他们裸露的皮肤上堆起了鸡皮疙瘩。 “这也许就能解释，为什么我们自认为搞得天翻地覆的震天计划，却在ta们那里一丝波澜都没有激起来了。”邵峰带着几分自嘲的口吻说道。 回过神来的周成，一把关掉了噬星体的图像。重重地吞了口唾沫之后，一边在手环数据里寻找着，一边说道： “说一丝波澜也没有激起来，也不严谨。你们应该知道，地球舰队随着林雨疏的全球冬眠计划一起覆灭之后。ta们派出了一支二十艘战舰的舰队开始全向迂回太阳系之。另外，还有一百支舰队，共计两千艘战舰减速向着地球的反方向而去了。” 这时，一幅流浪舰队局部观测照片的投影出现在了桌面上。灿烂的星河之上，不合时宜地排满了间隔极为均匀，朝向高度一致，长度也完全相等的数千根圆弧形的曲线。 那画面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客厅的地板上忽然出现了一大堆，像仪仗队般排列整齐的蛆虫，用整齐划一的节奏蠕动着向你逼来。既让人恶心，又令人惊悚。 “根据尾迹的形态来看，这些应该是向着我们来的飞船呀？”邵峰不解地问道。 周成说道： “是的，乍一看确实如此。但夏岚在仔细对比了不同时间、各个波段数以亿计的观测记录之后发现。那两千艘离开主队，并反向前进的战舰，精妙地把行踪隐藏在了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些飞船的尾迹之中。 根据夏岚的计算，那两千艘战舰必须以很复杂的轨道前行，才可能做到这一点。而且，这种隐蔽只对地球这个观测方向和距离有效。” 邵峰敏锐地察觉出了其中的玄机，他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 “看样子，这两千艘目的不明确的战舰，是有意不想我们知道ta们的行踪。” “而且从这些年的持续观测中，基本可以认定，这两千艘飞船极大概率不是用于直接对付我们的。而且ta们飞行的扇面内，数百光年都是荒凉的宇宙空间。别说行星，连恒星都很少。”周成补充道。 陈飞宇沉思片刻，有了些花白痕迹的眉毛渐渐倒竖了起来，沉声道： “看起来，还有让ta们害怕的东西。” 邵峰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道： “那咱们可得好好盯紧了，弄清楚ta们这两千艘反向进攻的战舰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周成却面露难色： “实际上我们很快就要完全失去这一百支舰队的行踪了。ta们的红外线、电磁波、可见光、x波段、伽马波段的隐形技术都非常发达。如果不是在奥尔特云的尘埃中航行留下的尾迹，ta们就是到了柯依伯带外围，我们都很难发现ta们。 而根据夏岚的计算，那一百支目的不明的舰队，很快就会驶出奥尔特云的范围了。以我们现有的观测手段和技术，就很难再发现ta们的踪迹了。” 就在周成和邵峰都陷入有劲儿使不出的尴尬情况之时，陈飞宇低声问道： “我们发现这两千艘航迹异常战舰的情况，没有对外公布的吧？” 周成拍着胸脯回答道： “这个你放心，最开始发现这支舰队异常的时候，你就说过要严格保密。所有观测数据在发回前都经过了夏岚的修改，整个地球联邦，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这个情况。这也是夏岚一直不敢离开火眼2号的原因之一。” “我们情报网络里，也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消息。”邵峰也补充道。 陈飞宇缓缓吐了出口气： “那就好，很快这支舰队就会消失在常规观测手段中，就没有这个问题了。” 随后，他语气严峻地说道： “这个情况必须严格保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们观测到过这两千艘战舰的异常情况。” 周成和邵峰虽都有些疑惑，但从陈飞宇对他们少见的严厉措辞中，也感受到了这个事情的重要性。他们也没有多问，只是漠然点头。 第四卷穿云震天 384取巧 骄阳刚刚收敛了些刺目的光芒，让出了碧蓝天穹上最当空的位置，白里透着些灰的滚滚流云就已经在天边蓄势待发了。它们就像一群贪婪的雪狼，迫不及待地想要蚕食太阳的领地，但此刻又慑于太阳未尽的余威，只敢在天边蠢蠢欲动。 震天计划第二阶段，失控的穿云箭扫过地球之时，百孔千疮的月岩长城，虽然挡住了绝大部分穿云箭的能量，但还是有一部分透过空隙直接照射到了地球。除了给地面造成深重的灾难之外，也在无意间给死气沉沉的冰冷大气注入了炽热的能量。 能量束被关闭之后，躁动的大气和悬浮的尘埃一拍即合。连绵的大雨和没完没了的风暴肆虐了整整一年，虽然也给人类灾后救援和恢复生产造成了一些麻烦。但温热的雨水也洗掉了铺天盖地的浓重尘埃，融化了凝冻的土地，极大地加速了地球生态系统的恢复。 大自然的恢复能力虽然令人叹为观止，但恢复总归是不如从前的。波云诡谲的天气，还是会时不时地逞威，就算是现在这样朗朗的晴空，也可能疾风骤雨转眼就至。 一阵冰凉的冷风从天边吹来，亭子里的三人都不由得打了个冷噤，口鼻中也呼出了白气。 “风暴要来了，我们到里边去吧。”陈飞宇看着周成和邵峰的眼中写满了不舍，但更多的是无奈。 周成看了一眼刚才被他从亭子里挪出来的那一株嫩芽，他原本是想让它在阳光下更好地生长，但没有了亭子的庇护，即将到来的风暴会将其撕成碎片。 他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 “哎！挺怀念以前在聋人小店的日子，那时候虽然命悬一线，但我们的所作所为都只需要自己付出代价。而现在，悬命的那一线更细了，而我们的一言一行都可能是无数生命的代价。” “生命必须要自己找到出口。”陈飞宇沉沉说道。 三人裹紧了外衣，沿着湖边的石板路向着远处的一座古建筑走去。 半路上，邵峰饶有兴致地看向周成： “咦，老周。我听说你们基础科学不是都已经到头了吗？但我看你这一年还是忙得没影儿呢？” 周成苦笑着说道： “到头是到头了，但正如当年林雨疏所说的，掌握了宇宙微观层面的基本规律，对于科学来说只是个转折。由基本粒子堆叠起来的宏观世界的形态，是具有极强可塑性的。从纯粹的理论上来说，我们是有重新塑造世界的可能性的。 但这同时也残酷地告诉我们，想要依靠某一项或者几项技术的突破，实现科技爆炸是痴人说梦。每一种理论到实际的转化，都只能依靠工业硬实力的漫长沉淀才能实现。以前，未知让我们对宇宙充满了好奇和敬畏，而现在剩下的就只有敬畏了。” “看来，宇宙的这个考官，给我们准备了一场没法作弊的考试呀！”邵峰叹息道。 周成说道： “当然，完善理论的积极意义还是很大的，至少接下来的十几二十年。我们可以将以前忽略了的，或者是因为对理论理解谬误导致放弃的科技树点亮。这可能会翻天覆地改变我们的生活世界和生活状态。” 陈飞宇沉沉说道： “但这也无非是补上了我们以前遗留的短板，连绝对意义上的进步都算不上，宇宙的过滤器是不允许任何人投机取巧的。” 周成眉梢微微扬起，忽然想到了什么： “老弟，你说到取巧，我倒是想起了几件事情。虽然都还没有确切性的结论，但我们现在碰面的机会少了，趁着今天给你说说吧。” 三人在陈飞宇的办公室前停下了脚步。 周成继续说道： “十二年前，林雨疏向我们交代，她的旅行者2号，在太阳系屏障边缘，被流浪舰队的远程探测器捕获了，并以此为通讯中继。在这个探测器上，可能保留着当年他们之间的通讯记录。虽然用林雨疏的话来说，这对未来的决战无关紧要。 但我们后来还是集中了当时最高的科技手段，发射了若干枚高速探测器，前往探测器和旅行者2号可能存在的空间位置。” 陈飞宇凝眉沉思片刻之后，点头道： “对，当时我刚刚就任地球联邦总理，全部精力都放在震天计划上，这个边缘项目就交给朱民易去负责了。前些年，他也向我汇报过几次项目的进展。但因为没有找到目标，探测器的能源也基本耗尽，这个项目后来就无疾而终了。” 周成露出几分得意的神色： “当年我们基础物理虽然百废待兴，但能立即投入使用的项目还确实没有。于是我就和夏岚一起，也加入到了这个探测器项目里。夏岚负责轨道设计，而我提出了一些对于我们基础物理可能有研究价值的传感器改进方案，想着碰碰运气。 在主要任务宣布失败之后，我和夏岚就接管了项目。探测器用剩余的燃料，变到了预设轨道上。没想到最近传回的数据，还真让我们发现了两个有意思的地方。” 陈飞宇和邵峰对视了一眼，都提起了精神。 “第一个，我们搞清楚了太阳系屏障的运行机制。不得不感慨十亿年前白矮星爆发时巧妙的耦合反应，以及金星联合文明恰到好处的干涉。 这才让太阳系屏障在恒星风的支撑下，维持了十亿年的时间。如果不加以干预，这个屏障在短时间之内是不会消失的。我们现在虽然没有能力制造这种屏障，但我们有办法让其失效。” 邵峰带着几分遗憾地口吻说道： “这个发现要是放在公元纪元，又够得上一个诺奖了。可惜现在压根就没有人去在意那个，已经可有可无的屏障了。” 陈飞宇的面色却忽然变得严峻起来： “接着说，老周，另一个发现呢？” 周成接着说道： “夏岚为一枚探测器专门设计了条高速轨道，让探测器突破了屏障，目标是藏在奥尔特云深处的太阳同胞兄弟——黑矮星。由于宇宙只有137亿年的历史，在自然演化条件下是不可能出现黑矮星的，所以我们当时认为这个研究还是很有价值的。 但是那枚探测器在接近黑矮星的时候，忽然就失联了。探测器最后发回的信息显示，遭到了强磁场的干扰，其强度甚至接近了中子星。我和夏岚认为，这种情况可能是由于这颗黑矮星特殊的演化过程造成的。” 这时，邵峰挠着鬓边的头发，似懂非懂地问道： “咦，老周。你们的理论模型不是已经很完善了嘛，而且白矮星也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难道你们的理论模型，不能预测到黑矮星的强磁性吗？” 周成冷哼一了声： “外行！理论模型确实可以完整地预测黑矮星的演化过程，但那是针对自然演化条件。太阳系双星中的黑矮星，不仅不是自然演化的产物，连诱发其演化的变量都完全不可知。要是能预测到黑矮星有超强磁场，夏岚还不知道给探测器装个抗磁外壳吗？ 这就相当于，你出生的时候，基因测序预测你能活到120岁。但基因测序预测不了的是，你会不会在某次行动中挨枪子儿，提前入土啊！” 邵峰一脸的憨笑： “有道理，有道理！” 陈飞宇听完频频点头的同时，脸上的严峻又深了几分： “老周，这两个发现有没有公布成果？” 周成干笑着说道： “没有，用峰子的话说。这两个发现虽然勉强能算重大，但和我们眼下的形势却扯不上关系，我也就没有发表过相关的论文。” 陈飞宇口吻严肃地说道： “继续完善这两项研究，一定要注意保密。” 此时的天色已经随着流云的铺开和太阳的西坠而变得昏暗起来，城市的华灯艰难地支撑着黄昏最后的辉光。 邵峰看了看腕表: “时间也差不多了，咱们各归各位吧，真正的战斗现在才刚刚开始” 在要离开的时候，周成又转身说了句： “老弟，我倒不担心你的能力。但接下来的特别听证会，可不好对付啊！” 陈飞宇只是浅浅一笑。 “我会让他们满意的。” 第四卷穿云震天 385大量 往昔这种来势汹汹的风暴，通常会像它来的时候一样匆匆结束，但这次好像是个例外。浓重的雨云覆盖在京华城上空，故宫广场更是黑云压顶、暴雨如注，好似被定在了这场诡异风暴的正中央。 采用乘波体布局的新型亚轨道高速飞行器，一架接着一架地刺破雷电交加的雨帘，垂直降落在了故宫广场的西侧。国家大会堂的台阶上，来自全世界的地球联邦议员和特别听证会代表们，正行色匆匆地进入会场。 鲜艳的红五星在500盏星射光灯的簇拥下，悬挂在万人会议厅的正中央，主席台和三层座椅已经座无虚席。 陈飞宇一袭黑色中山装，端坐在主席台一侧的专用席位上。他特意在昨天染黑了已经有些花白的头发，刮去了胡须。聚光灯下的他，看起来依旧保持着十年前就任总理时的英姿。 在主席台第一排就座的是本次特备听证会的组委会成员。他们其中的半数人是地球联邦议会的议员，而另一半则是来自民间的高级代表。坐在正中央的，就是本次特别听证会的主席——冯维伦。 她穿着一身白衣白裤，在一众黑色西装中特别显眼。正如她的名字一样，她同时有着东西方的血统。虽然有着棱角分明的俏丽面容，但却留着一头干练的金色偏分短发。深邃的眼眶中，一双乌黑的眼睛时刻都在释放着摄人的锐光。 最后一名代表刚刚入座，冯维伦就清了清嗓子： “根据《地球防御宪章》的规定，我们以全民公决的形式，通过了召开关于震天计划特别听证会的提议。现在我宣布，会议正式开始。首先请灾害管制部门的发言人向我们介绍，震天计划结束之后，地球联邦的损失情况。” 她的声音很低沉，感觉既像是故意压着嗓子在说话，又像是她与生俱来就是这种声调，让人感觉很奇怪。但她字里行间透着的无形威压，却又让所有人都发自内心地不敢去深究。 主席台上的一名年轻的女性起身走向演讲台，伴随着她沉稳步伐的，还有全世界人民紧绷的心弦。所有人知道都震天计划带来了严重的损失，但以详细的数据的形式公布，这还是第一次。 在发言人平淡叙述的同时，全息投影上显示着数据列表和灾害画面。 “经过完整的统计调查显示，在震天计划实施的过程中，全球共有二百九十座城市遭到严重破坏，其中三十五座大型城市被完全摧毁，八亿人在震天计划实施的三十个小时内丧生。 由能量束投射引起的特大海啸、超级风暴、气温骤变等次生灾害，在接下来的半年内夺走了十一亿人的生命。截至目前，有证据显示死于震天计划的总人数为二十三亿，占全球总人口数量的1/4。” 冷冰冰的数据和触目惊心的灾难画面，让会场里出现了阵阵惊愕的声音，直播镜头也不怀好意地切换到了面色凝重的陈飞宇。 而那名发言人似乎也是故意停下了陈述，让会场里扼腕和悲愤的气氛肆意地发酵。直到几乎所有人都把刻薄的目光投向了坐在专用席位上的陈飞宇，她才开口说道： “让我们为死难者默哀三分钟。” 防空警报和汽笛声在会场外响起。参会的人员都是来自各行各业的精英代表，经过三分钟的沉默，极强的专业素养和个人素质，让他们险些失控的情绪平复了下去。 “在设施方面，地面工业体系的7%遭到破坏，太空工业体系并未受损。太空军有三千余名官兵在拦截陨石的战斗中阵亡，但七支舰队的核心仍在。以上是震天计划的灾害简述，详细的情况已经同步上传到了数据中心，各位可以自行查阅。” 还不等人们对工业体系得到完整保存的难得成果感到欣慰，听证会主席冯维伦就冷声问道： “总理，请问您对此有何看法。” 陈飞宇眉毛微微抬了抬，没有去看主席台上的冯维伦和组委会成员，只是沉声说道： “我说过，震天计划会带来平等的、随机的、大数量的伤亡。” 冯维伦冷哼了一声： “恐怕没有您说得这么纯粹吧？” 尽管陈飞宇已经闻到了众人火辣辣的目光烧灼空气的味道，但他并不打算就这种带着煽动意味，且无法用数据证实或者证伪的问题作出任何回答。 而冯维伦似乎也对陈飞宇的这种反应早有准备，她甩出了一幅太阳系轨道的投影动画。其中的地球和木星分列太阳左右，三星连成了一条直线。 “您的震天计划是个极为天才的计划，这毋庸置疑。但天才的另一面，是疯狂！” 她说话的腔调抑扬顿挫，像指挥棒一样带动着所有人的情绪。说到这里的时候，她还故意顿了一顿，才又继续说道： “根据我们的研究，如果您的震天计划选择在地球和木星分别处于太阳两端的合星位置开启的话，太阳就可以充当地球的天然护盾。先不论您的月岩长城耗费了多少资源，单论防护效果，我想任何人都知道，太阳要比您那个残骸都差点灭绝人类的月岩长城可靠得多吧！ 而且，根据电脑模拟，如果采用这种方式抵御能量束照射，地球上根本不会出现大规模伤亡。因此，我们认为，现在造成的这种所谓大量的伤亡是非必要的。您必须就此作出解释。” 会场上出现了轻微的嘈杂声，参会的代表们小声交头接耳的同时，目光不自觉地集中到了坐在专用席位的陈飞宇身上。 陈飞宇稍稍坐直了身体，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身前，桌面上没有任何资料。他没有去看盛气凌人的冯维伦，也没有多看哪怕是一眼那幅全息影像。 “你的推论存在逻辑性的错误！” 陈飞宇冷声说道，会场里的讨论也随着陈飞宇的话音迅速安静了下来。 “震天计划是由若干细节任务共同组成，但整个计划的关键线路不是掩体，而是震天弓系统。由于其技术的复杂性和在整个计划中的核心作用，所有的其他任务都是以震天弓系统的最早完成时间来制定的。 我想你们应该知道一个事实，在震天弓系统启动的时候，月岩长城的完成度已经超过120%。我并没有刻意去给月岩长城的建设增加时间，而是因为在关键线路任务完成之前，其他任务实际上是没有意义的。” 会场上响起了刷刷的书写声，所有人都在认真记录着陈飞宇的发言。 “理解了震天弓系统作为关键线路任务的意义，再回头来看你们提出的用太阳作为掩体的计划。你们就会发现，在震天弓系统具备启动条件的时间节点上，距离地、日、木三星处于理想的合星状态还有399天。” 冯维伦那副盛气凌人的表情，随着会场里再次出现的嘈杂声开始变得阴沉。因为这次，人们都把目光投向了她。 还不等她开口，陈飞宇就言辞锋利地说道： “也就是说，我们刚好错过了上一次合星的时机。399天，对于人类来说意味着什么，我想各位应该很清楚。” 陈飞宇说话的时候，虽然语气仍旧一如既往地平静，但眼睛却死死盯着主席台中央的冯维伦。 他故意露出了一个破绽，如果冯维伦一旦就震天弓系统的技术细节和完成时间与自己展开辩论。那这位承载着绝大多数投票者的悲愤与疑惑的主席，将会因为自己在专业上的笨拙和无知，很快褪去身上所有被赋予的光环以及民众的信任。 在当下的航天科技领域，没有任何人甚至是团队会比陈飞宇更了解他自己设计的航天设备。 第四卷穿云震天 386随机、平等？ 令陈飞宇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冯维伦眼中的锐光并没有丝毫衰减，脸上的阴云也转瞬即逝。她不仅没有因为提出的问题被自己化解而表现出应有的愤懑和尴尬，反而有几分阴森的满意在里头。 “震天弓系统的最早启动时间完美错过了地、日、目的合星时机。而我们也显然不可能在星际尘埃和外星舰队的威胁之下，浪费宝贵的399天。您是这个意思吗？” 她不动声色地将付出大量伤亡代价是否合理这个问题的答案，随着人们不满的情绪一起转移到了陈飞宇的身上。 对于冯维伦没有落入自己准备的陷阱，陈飞宇并没有感到很意外。虽然她在此之前可谓是寂寂无名，但能被推上特别听证会组委会主席这个位子，最基本的科学素养肯定是具备的。 陈飞宇浅浅点头，表示默认。 “虽然我们不可能耽误399天，但只是将计划开启时间延后到24小时内的任意时间点，对整个震天计划和您可能存在的后续计划，不会造成严重影响吧？我们都知道，您的所有设计都留有冗余量，包括时间。” 冯维伦的问题让陈飞宇心头一紧，这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但从中可以看出，冯维伦对自己的行事风格非常了解。既然如此，那她关于大量伤亡是否必要问题的动机，就显得别有用心了。 更令陈飞宇不安的是，冯维伦所有的问题，实际上根本没有给他选择余地。 “理论上说，是的！”陈飞宇回答道。 这时，冯维伦调出了十数篇纷繁的数据统计表格、函数图像和模拟动画。她嘴角不经意地流出一丝鬼魅的笑意，随后正声道： “既然24小时之内的延迟都可以被计划所容纳。也就是说，能量束的直射点是可以被控制在，地球南回归线上任意位置的。” 陈飞宇顿觉头皮发麻，下意识地把握紧的双手放到了桌面以下。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落入了对方精心编织的陷阱中，但还不等他组织语言反驳，冯维伦那双犀利的双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我们注意到了您在震天计划中，有一系列直接派发给太空军第一舰队的附录，并且将他们留在了木星轨道。另外，月岩长城的坚固程度，远超原计划所需的防御能力。通过这两点，我们可以理解为，您实际上已经考虑到了能量束失控的情况，对吗？” 听着自己准备用于辩驳的理由，被冯维伦提前说出并化解。陈飞宇大为震惊，虽然面上还保持着沉稳的神色，但眼角已经不自觉地抽动了起来。而更让他不寒而栗的是，普通民众、甚至是中高层管理者，根本不知道那份编有应急预案的附录存在。 “我必须要保证必要的安全措施。” 陈飞宇可有可无地回答，令会场的气氛出现了微妙的变化。大家看他的目光，更像是在看一个接受公审的嫌疑人。 冯维伦斜目看了一眼陈飞宇，用挑衅意味十足的语调说了句： “感谢你的坦诚。” 随后，她意气风发地挥手放大了一幅图。 “根据以上成立的条件，我们用超算进行了，能量束在不同入射点会造成灾害后果模拟。在某些极端情况下，会造成45%的人类丧生，或者37%的工业体系被摧毁。在最理想的情况下，只会造成9%的人类丧生，或者2.5%的工业体系被摧毁。 我们从实际情况来看，您的选择造成了25%人类丧生，和7%的工业体系被破坏。虽然也称不上最优解，但似乎也在可理解的范围内。” 陈飞宇压抑着心头的惶恐与愤怒，稳着语调说道： “我没有刻意对入射点进行过筛选，一切都围绕震天计划的达成率来进行的最优选择。我请你不要用百分数来描述各种已经不可能发生的情况下，人类的伤亡情况，这是不公平的。 很多人的生命对于你来说只是一个百分比，但对于另一些人来说，可能就是全部。谁该去死，谁该活下来，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做这样的选择。” 眼看参会代表们的情绪悄然发生了转变，稀疏的掌声开始隐隐响起。 “是吗？” 冯维伦尖厉的质问，瞬间让众人噤若寒蝉。 “我们换一个角度来看，或许能得到截然相反的答案。” 她丢出了一句冷冰冰的话之后，在全息影像上调出了几张数据图。 “在7%的工业体系损失里边，绝大多数都是例如矿山、能量采集这种最基础、也是最容易恢复重建的产业。” “这能说明什么吗？”陈飞宇冷声问道。 冯维伦讥笑着摇着头： “您对工业体系的保护令人称赞！” “不应该吗？”陈飞宇反问道。 冯维伦指着几张函数图，反唇相讥： “如果单看这个，您的决策堪称英明，但别忘了，我们还有二十三亿在灾难中丧生的人口。如果我们仔细看看在灾难中丧生的人口组成，那就会发现一个可怕的事实，死去的都是高龄、低劳动力、低学历和从事简单重复工作的弱势人群。” 陈飞宇轻轻在裤腿上擦掉了掌心的汗渍，沉着地回应道： “早有统计数据和数学模型显示，在所有类型的灾难中，无论是天灾，还是诸如投放核武器的人祸。死伤最惨重的不都是老弱病残吗？ 至于你说低学历和从事初级生产的人群，是因为被能量束投射的地点集中于南美和非洲，当地的社会和工业基础在公元纪元就很薄弱，震天计划大生产中自然没有被分配高精尖的重工业。难道这也是问题吗？” 冯维伦原本傲慢的态度忽然变得凶恶起来： “我们在对能量束的不同照射点，会造成的灾害后果模拟之后发现，你所选择的照射点造成的弱势群体死亡人数是最高的，没有之一。这二十三亿人口的消失，甚至大幅降低了全球的老龄化率，提高了人口的平均受教育程度指数。 不仅如此，我们通过社会结构和生产力发展曲线预测，在不远的将来，随着智能机器人在基础产业的全面普及，以及医学技术让人类寿命的延长。这些弱势人群在未来，不仅不会对社会生产力作出贡献，反而会拖累社会的发展效率。” 说到这里的时候，陈飞宇的前额已经难以控制地渗出了汗珠，而直播镜头还耐人寻味地给了这位沉默总理很长时间的特写镜头。 冯维伦的态度变得越发歇斯底里起来： “这绝不是巧合！我们有理由相信，一切是你都有预谋的安排。你为了在未来获得最高效的工业产能，用这种令人发指的手段，戕害了全球1/4的人口！这就是你所谓的随机和平等吗？ 我们的人民都是英雄的人民，他们从不畏惧牺牲。但他们所有的付出，是为了让自己和子孙们有公平的机会活下去，而不是成为某些疯狂计划的牺牲品。你这个阴险的恶魔，竟然利用这一点来肆意挥霍他们和他们家人的生命！” 冯维伦从主席台中央的坐席上站起了身来，她像头被激怒的狮子般，咆哮着向着陈飞宇走去。 “无论你出于何种目的，无论你对决战胜利有多么的渴求，我们都无法接受你这种完全丧失了人性的东西成为我们的领导。而且，我们也不相信像你这种比疯子更可怕，比恶魔更残忍的人，有能力带领我们走向胜利。” 冯维伦在陈飞宇的身前停下了脚步。她双手撑在桌面上，俯身弯腰，把面颊凑到了离陈飞宇很近的地方，用极尽阴冷的声音说道： “你和林雨疏一样，你们都是残忍的懦夫。像你们这样的人，就算带领着你们钦定的人活了下去，那文明颠覆的命运同样不可避免。” 随后，她直身转面向着会场，挥舞着拳头高声吼道： “我现在提议，开启罢免陈飞宇地球联邦总理职务的全民公决投票！无论我们接下来的命运是什么，都不能交给一头野兽！” 第四卷穿云震天 387全民公决 冯维伦豪情万丈的演讲点燃了干裂的空气，会场霎时间变成了一座翻滚着铁水的熔炉。愤怒、失望、恐惧不受节制地在熔炉中焚烧融化着，失控的高温肆无忌惮地灼烧着人们最敏感的麻筋。而在会场之外的世界，已经是山呼海啸。 这快要融化掉所有人的理智与灵魂的高温，还在因为陈飞宇此刻的冷面沉默而疯狂飙升着。 冯维伦迈着优雅的步伐向着主席台的方向走去，她的一身白衣仿佛这炙热熔炉的出口，所有人殷切的目光都被她的每一个动作，甚至是衣服上最不起眼的小配饰牢牢抓住。 她回到了自己位置前，但并没有坐下，而是靠着桌子，一边欣赏着呆坐在专用席位里，面如死灰的陈飞宇，一边装腔作势地说道： “议长先生，根据《地球防御宪章》中，关于听证会的条例，我要求发起总理罢免程序是合法的吧？” 她的口吻不是在请求，而更像是在质问。一旁的地球联邦议会议长虽然对这种傲慢的态度感到恼怒，但却不敢发作。因为他仅仅是在脸上流露出了一丝情理之中的犹豫，立刻就被一万双喷射着怒火的眼睛凝视着。 议长犹豫再三之后，还是看向了陈飞宇： “总理，对于听证会主席冯维伦女士的问题，您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吗？” 议长的话在焦虑中透着几分请求的意味，他和陈飞宇是十年的同事，虽然称不上朋友，但也算是相互了解的同志，而这已经是议长所能做的一切了。 见陈飞宇无神的双目，依旧看着地板上的某个地方怔怔出神。议长长叹了一口气，紧紧攥住的拳头也放了开去。他清了清了嗓子，正声说道： “根据《地球防御宪章》的规定，我代表地球联邦议会发起对总理陈飞宇罢免程序的全民公决。从即刻起，48小时内，投票支持低于67%，则本次罢免程序失效。支持率等于或超过67%，则陈飞宇不再担任地球联邦总理职务。” 显示实时投标率的进度条刚刚出现在全息投影之中，红色的进度条在转瞬间就飙升到了12%。并且还在如追逐瞪羚的猎豹一般，飞速狂飙着。会场之上的代表们，都在用自己的随身手环投影出了投票的界面，发泄式地按下了赞成的按钮。 眼看着那根进度条在分秒流逝间窜到了37%，冯维伦的嘴角微微下垂，脸上露出一丝意犹未尽的诡笑。而在他身旁的议长满脸涨得通红，太阳穴上的青筋一条条地鼓起。 终于，在进度条超过40%的时候，议长愤然起身。他对着陈飞宇歇斯底里地吼道： “该死的！你就不能说点什么吗？你让我感觉自己当了十年的傻瓜！你....” 议长的话说到一半，却突然卡住了。他脸上冲冠的红晕，随着指向陈飞宇的手一起落了下去。然后晃晃悠悠地坐回到了椅子上，失神的双眼绝望地看着仍在上涨的进度条，嘴里喃喃念叨。 “毁灭吧，我不在乎了。” 随着进度条超过50%，会场里躁动的空气中，仿佛随着万人不断加重，且整齐划一的呼吸出现了某种不可名状、重复而又单调的低语。那声音仿佛是直接从人们的胸腔里透出，但又像是发自深渊。 “呼！呼！呼！呼！呼！” 若有似无的低语声，开始化作人们口中一声声有节奏的低吼，就像咒语一般催动着那根血红色的进度条超过了60%。 “你们上周的今天，早餐吃的是什么？”陈飞宇低沉而清晰的声音，为这吟唱着的咒语强行画上了休止符。 众人正在愣神之际，陈飞宇又冷声扔出了一句话： “你们上周的今天，早上出门穿的是什么？” 就在众人脸上的疑惑，逐渐开始转变成嘲笑之时。 陈飞宇哼笑了一声，声音中带着几分嘲讽： “你们当然不记得了，没人会记得。” 忽然，他话锋一转，厉声说道： “但你们一定还记得十八个月之前的今天，你们的早餐吃的是什么，出门穿的是什么！” 炽热的空气瞬间降到了冰点，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在了陈飞宇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显示投票率支持的进度条也在此时停止了跳动。 是的，他们怎么可能忘记，震天计划启动之前的十年里。他们每天早上、中午和晚上只有如同蜡块一般的预制压缩食品，他们出门必须把自己裹进泛着酸臭味的厚重防寒服里。所有人都羞愧地意识到，是震天计划才让他们有资格忘了上周的早餐和穿着。 最先回过神来的冯维伦，下意识地绷直了身体。 “你的功绩我们肯定，但这并不能....”他的神情就像他的语速一样焦急。但一旁的议长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 “原则上说，特别听证会已经结束了，现在是投票环节。我作为联邦会议的议长，有权让你保持沉默！” 不等冯维伦反驳，议长就看向了陈飞宇： “总理，如果你有话要说的话，我也有权利暂停投票进程。” 陈飞宇站起了身来，甩了甩因为长时间紧握而发酸的双手。 “没有这个必要，让投票继续吧！” 议长虽然显得很焦急，但最终也只是点了点头。 随后，陈飞宇款步走向主席台，并顺手将那个走到61%的进度条划到了角落。他走到冯维伦的身前，只是用余光瞥了他一眼。 “我一开始就说了，你的推论存在逻辑性的错误。” 聚光灯落到了陈飞宇的身上，他转身面向着众人，双目如炬，朗声说道： “用既定的结果反演过往，拥有了上帝视角之后，要从清晰的细节中拼凑出所谓的真相，似乎易如反掌。但这种归因的推导当然可以抠出每一个细枝末节，但代价是会让人忽略掉其他的细节，和其中蕴含的不可倒置的逻辑。 在座的各位都知道，震天计划是在极为仓促的背景下上马的。使用的很多技术都没有经过充分验证，为此我必须考虑充足的冗余。但这一切的目的，并非所谓的定向消灭人口。而是在意外发生的时候，我要优先保证有人能够活下去。” 随后，陈飞宇转面看着冯维伦： “你指控我刻意选择能量束的照射点，我当然会这么做。我必须考虑如果月岩长城出现故障的情况下，尽可能地把地面的损失降到最低。 而在震天弓系统启动的时间节点上，只有让非洲、大西洋和南美大陆，利用海水和大陆不同的比热容，梯次性地吸收能量，才有可能避免毁灭性灾害的发生。如果稍有偏差，能量束直射南太平洋，海水会吸收绝大多数能量，从而引起数千米高的全球性海啸。” 冯维伦似乎抓到了一线生机，迫不及待地展开了反驳： “既然你们对能量强度和灾害损失，都有精准的数学模型预测。那么你应该清楚地知道，你最终的选择会带来的后果。难道这还不算是有预谋吗？” 陈飞宇轻蔑地扫了一眼强作镇定的冯维伦，用少有极尽讽刺的口吻说道： “你太过依赖这些数学模型了，这并不奇怪。因为你的目的只是想强加给我一个阴谋，更何况这些数学模型不是你建立的。按照你浅薄的学术能力，使用这套模型都会非常蹩脚。因此，你自然而然地会忽略掉一个非常重要的细节。” 陈飞宇的语气越发激昂，就像暴怒的班主任在批评一个考砸了的学生： “能量束的数学模型能够指导我们建立震天弓系统，精确地打开能量隧道，并有限度地释放木星内核的能量。但这套数学模型不能用于预测木星表层大气的运动，没有人会知道，能量隧道开启之后会受到大红斑风暴的干扰。 你想当然的以结果为导向，用了被加强之后的能量束作为计算基础，去预测灾害后果，并以此指控我。但你搞错了一个基本的逻辑，我是先确定了照射点之后，能量束再失控的。 我考虑过能量束有失控的可能性，但绝不可能提前知道失控之后能量束的准确强度！” 第四卷穿云震天 388乌合之众 原本潇洒地靠在主席台桌前的冯维伦，此刻几乎要倚着桌子才能勉强站稳了。不可一世的傲慢神态已经荡然无存，她不停地舔着自己的嘴唇，却迟迟无法开口。 陈飞宇挥手在投影上打开了一条晦涩难懂的数学计算公式，那正是震天计划中由周成建立的，关于能量束和灾难预测的数学模型。 “你所有的推论，用的就是这些数学模型吧？”陈飞宇目光犀利地盯着冯维伦质问道。 见对方不答，陈飞宇轻蔑地补了一句： “你不用回答，因为你之前对我所有的指控，已经表明了结果。” 随后，陈飞宇在灾害预测模型中，一边修改着数值，一边说道： “既然我们不可能用数学模型，预测能量束失控后的强度变化幅度，那我倒是很有兴趣试试你的办法。现在我分别将能量束能级增大和减小10%的条件带入灾难预测模型，看看会发生什么。” 包括真实情况在内的三个对比结果的柱状图很快展示在了众人面前，结果显而易见。无论是工业体系被破坏的程度、人口损失量，亦或是冯维伦非常在意的损失人口构成，都是千差万别。 陈飞宇冷眼扫过会场上的众人，最终把目光落在了直播的主镜头上。 “只需要偏差10%，我那个利用震天计划，蓄意屠杀弱势群体，以达到未来最高效率的工业和社会产能的恶毒计划就不可能实现了。而我的赌注是全人类在舰队到来之前，提前灭亡。我得有多蠢，才会坐上这样几乎必输的赌桌？” “哗啦啦！” 一阵零碎的声音响过，冯维伦终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瘫坐在了主席台上。而此时，全民公决的投票通过率进度条，也死死地定在了66%的位置。 陈飞宇走到冯维伦的身前，蹲下了身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挺同情你的。” 冯维伦的面色苍白得就像个临终的病人，她强行堆上了些笑意： “是吗?” 她的声音脆弱得只有陈飞宇能听见，却被拾音器传递给了全世界守在直播屏幕前的人。 “如果不论动机的话，至少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你无非就是想把我从总理上的位置赶下来，而我一刻也不想当这个总理。” 就在众人为陈飞宇的言辞躁动不安之时，他缓缓地站起了身来。目光扫过那卡在66%的投票进度条之后，看向了众人： “你们不也一样吗？” 他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令人绝望的平静。 众人面面相觑，但都无一例外地躲避着陈飞宇那失望中带着愤懑的目光。 陈飞宇像雕塑一般站在主席台前，久久没有说话。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聚焦到了那根在66%不停闪烁的进度条上。只要进度条再跳跃一次，陈飞宇的总理职务将被解除。 但众人的情绪却和投票刚刚发起的时候，癫狂的期待截然不同。所有人都在懊悔中，用最恶毒的语言，在心里咒骂着下一个按下赞成键的人。 “总理，本次特别听证会的议题已经被否决。根据《地球防御宪章》赋予您的权利，原则上您可以终止本次全民公决。” 议长的话就像一根救命稻草落到了众人的手中。而陈飞宇只是回头向着议长淡然一笑，然后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沉声说道： “没有这个必要，让投票按照正常程序继续。” 随后，陈飞宇在手环上做了一番简短的操作，一个个全息影像就漂浮在了会场的上空。 人们看着头顶上那些造型前卫的无畏战舰、孔武有力的战斗机甲、锐不可当的穿梭战机、武备精良的动力战甲，甚至还有气势恢宏的空间要塞和繁华与威严并存的太空城市。不禁发出了阵阵惊叹。 这些泛着蓝光的全息影像，有的在旋转中展示着已经完成设计的内部结构。有的在空中翻滚着演示卓越的性能。即使完成度最低的，也在旁边显示着设计指标和性能参数。幽幽的蓝光就像一座时空之门，将人们带入了充满希望的未来。 “我之所以还要留在联邦议会总理位置上的唯一原因就是，到目前为止，我仍然没有发现，有任何人能比我更好地保护我们的家园。如果有，我随时愿意让贤。” 说完，陈飞宇迈着决然的步伐，穿过由他自己描绘的未来幻象，向着会场的出口走去。 走廊上，明媚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到了地面，遮天蔽日的风暴不知何时已经悄然褪去。 陈飞宇走进那丁达尔光柱中，柔和的阳光竟令他莫名的心悸，天旋地转的晕厥感随之而来。他赶紧躲到了暗影之中，这突如其来的惊厥才缓缓平静了下去。他喘着粗气用手试了试额头，竟已满是冷汗。 ...... 昏沉的睡眠让陈飞宇几乎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当意识在虚空中缓缓聚拢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好像前一刻才刚刚睡下。一股熟悉的气味飘然脑中，他开撑眼皮，看到了正坐在他的办公桌前抽着烟的周成和邵峰。 “我睡了多久了？”陈飞宇揉搓着睡眼，坐起了身来。 周成递上了一支点燃烟，一脸的叹服： “老弟，我是真佩服你这心理素质啊。免除你职务的全民公决持续48小时，你就睡了48个小时。” 陈飞宇一边伸着懒腰，一边喃喃说道： “我睡了这么久吗？看来确实是太累了。” 周成睁大了眼睛看着陈飞宇，惊讶中带着几分疑惑： “难道你就一点不关心全民公决的结果吗？” 陈飞宇扭了扭脖子，伸了个懒腰： “我们还在总理办公室里头，我睡觉也没人来叫醒我，这不就说明问题了嘛！” 周成一脸的佩服： “果然这位置只有你才坐得住啊！老弟，你那招绝地反击确实玩得漂亮，但真的是脚趾头都给我抓紧了呀。要是最后一个百分点真的窜了上去，那可如何收场呀！” 陈飞宇呵呵地笑道： “要真是那样，咱们又重新选呗。至少现在，应该没人选得过我。” “我算是彻底服了你了！”周成愤愤地说道。 陈飞宇深吸了两口烟，头脑也清醒了不少： “我这样做的目的，并不是想在最后时刻才将冯维伦置于死地，不给他翻身的机会。他一开始陈述观点的时候，我就知道怎么对付他了。我主要是想试探，地球舰队的残党，到底可以对民众造成多大的影响。” “结果远远超出了你的预期，对吗？”一旁的邵峰问道。 陈飞宇吐出一口烟雾，目光看向了书架上，当年从导师申穹办公桌上拿来的《乌合之众》： “群体在一些观念和思想的长期渗透下，一旦出现激发事件。再加上某些别有用心者，以恐惧和愤怒为主张的虚无断言。群体所体现出来的低智、盲目自信、极端情绪化的特征，真是和书里预测的一样淋漓尽致。 这次的事件，好在绝大多数人并没有亲身经历灾难带来的生离死别，而对方在关键主张上也存在重大谬误。否则，我们可能真的没法涉险过关啊！” 周成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过通过这次，至少可以说明两件事。其一、地球舰队的残党仍有相当的势力，而且确实至少已经渗透到了联邦会议的中高层。否则，他们不会知道我们向第一舰队发送的应急方案，也不会拿到那两个数学模型。 其二、他们这么急着发起行动，至少可以从侧面证明。我们现在的发展势头和方向，让他们感到害怕了。但我担心的是，下次他们卷土重来的时候，我们可能就不好涉险过关了，而我们真正的计划才刚刚开始。” 邵峰也忧虑地说道： “在如今这个生存和生活压力都空前巨大的时代，人群又高度集中。我们几乎没有有效的措施能遏制他们的这种手段。” 陈飞宇思忖良久之后，又看向了那本封面漆黑的著作《乌合之众》。 第四卷穿云震天 389应该害怕 “哦，对了。还有个事儿，算是在预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邵峰的话打断了陈飞宇的思绪。 “什么？”陈飞宇问道。 “冯维伦在离开会场之后，被愤怒的游行群众堵在了出城的公路上。” 邵峰放出了一段监控拍下的视频。只见带着围巾和兜帽的暴民，像一群啃食糖块的蚂蚁一般，将冯维伦的车子团团围住。车子很快被掀翻在地，几个人影从破碎的车窗里被拖了出来，其中一个白色的身影尤为显眼。 突然，一个黑色人影挣脱了纠缠，对着天上开了一枪。乌黑的人群随着枪口的青烟向后褪去。但并没有完全溃散，而是隔着几米的距离，将被推翻的汽车和几个人围在了空地上。 紧接着，密密麻麻的小黑点从四面八方飞向了那个空心圆里头。靠着汽车残骸的几个人影，还没来得及躲回车子里，就没了动静。 陈飞宇心头一紧，急促地问道： “你们是不是在追查冯维伦的底细？” 邵峰无奈地摆了摆手： “没有。上次咱们三个在太液池边上，聊那部炸桥的老电影的时候，不就拿定了主意嘛。现在的主要方针是拖住这群老鼠，而不是消灭他们。 从知道特别听证会主席是冯维伦，到他遇难。我和我的人都和围观群众一样，只是远远地看着，什么都没做。而且，摆明了这个冯维伦就是一颗棋子，也没有什么深究的价值。” 陈飞宇揉搓着太阳穴，缓缓吐出一口烟雾： “按说她那个级别的官员，出行线路都是保密的，还配有武装保镖。不太可能是偶然事件。” 邵峰干笑了一声： “呵呵，这就是耐人寻味的地方了。暴民们用的武器是最常见的石头，而冯维伦遇害的地方，恰好只有一个监控覆盖。画面就是你刚刚看到的，只能看清事发的经过，其他没有什么价值。保镖和司机都只是受了伤，只有冯维伦被砸得脑浆迸裂。” “那你们准备调查这个案子吗？”陈飞宇问道。 邵峰摇了摇头： “这摆明了是有组织有预谋的刑事案件，真要去查，也许也能查出点有意思的东西。但我认为没有这个必要，冯维伦就是个棋子。她在地球舰队里的作用和地位，甚至可能还不如当年我们抓住的道格。” 周成疑惑地道： “那他们有什么必要灭冯维伦的口呢？而且还是用这种所有人都会看到的极端方式。” 陈飞宇起身走到办公室的窗前，看着和煦阳光下波光粼粼的太液池，说道： “冯维伦当街被石头砸死，除了是一起刑事案件之外，更像是一次示威和警告。” “警告？”周成的疑惑更深了几分。 陈飞宇沉沉点头： “是的，警告！如果在前天的特别听证会上败下阵来的人是我呢？” “他们是想让我们害怕。”周成错愕地说道。 陈飞宇嘴角露出一丝复杂的笑意，呢喃自语道： “那我们就应该害怕。” 就在这时，陈飞宇的手环上闪烁起了信息提示，他把画面投影了出来。 周成看着那条航线信息，满面的惊喜： “夏岚回来了！” 陈飞宇的脸上虽也有喜色，但很快就变得凝重起来： “她应该是有重要的发现，才会自己亲自回来。” ...... 当夏岚乘坐的穿梭机飞临故宫广场上空时，降落区四周的警戒线外已经围满了手捧鲜花的年轻人。在这个没有偶像和娱乐产业的时代，这位温柔、知性、满腹星河且容貌绝尘的清北学姐，成为了年轻人们的榜样和追捧的对象。 而常年驻守在遥远太空中的夏岚，又被冰凉孤寂的星际空间增添了几分冰冷的娇艳和神秘的浪漫。这让年轻人们对这支仿佛是开在深空中的宇宙玫瑰，更加趋之若鹜。 当夏岚在众星捧月般的追捧与爱戴中，完成了正常工作流程来到陈飞宇的办公室时。她自己和身旁朱民易的手中，都捧满了鲜花。朱民易虽已是年过不惑，但丝毫不影响作为夏岚头号拥趸的身份。 “岚姐，你肯定要向总理汇报工作，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帮你把这些花都放您办公室去吧。” 朱民易踉踉跄跄地接过夏岚手中的花，正要离开，夏岚就叫住了他： “不用了，就放在总理的办公室吧。我不常待在办公室，这些花都挺贵的，可惜了。” “好嘞！都听你的。” 陈飞宇和夏岚短暂的眼神交汇之后，对正在折腾那一大捧花的朱民易说道： “小朱，把花放桌上，一会让物业部叫人来弄。你过来坐下，夏岚这次从火眼二号上回来，肯定有重要的情况要汇报。你也听听，有些事情也要分配到你那里，我也省得再专门找你交代了。” “哦！” 看着夏岚有些吃力地坐到了椅子上，朱民易关切地说道： “岚姐，你在空间站里可千万不能偷懒，尽可能多待在重力舱里。再这样下去，我担心你的身体很快就没法承受地面的重力了。现在分子生物学和医学部门，研发的延缓dna端粒脱落的药物，已经进入临床阶段了。 三五年之内就能投入量产，到时候人类平均寿命至少会延长50岁。您现在这个岁数可是实打实的年轻人，可千万要保重身体呀！” 夏岚的浅笑虽然勾起了些眼角的皱纹，但风华依旧不减当年几分。仿佛真就如被冷冻在零下260度深空中的玫瑰那般，让衰老无从下手。 “我这次回来呀，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还真就是太空医院给我下了最后通牒，要求我回地面做全面的疗养。我要是再不回来，恐怕他们会拿救命飞船直接来帮我回来了。” 几人相视而笑之后，夏岚用手环在桌面上投影出了几幅空间望远镜的照片影像： “最近的一次凝视观测结果显示，敌人的主舰队没有任何异常情况，和原来的预估一样，将于约50年后抵达内太阳系。 另外两支离开主队的舰队，其中由两千艘飞船组成的大编队，已经完全消失在了我们的可观测视场里。而那支只有二十艘飞船，分散加速向太阳系驶来的小编队，也因为航行轨迹与观测视场的相对角度问题，会越来越难以跟踪。” 朱民易一脸凝重地说道： “我认为这只二十艘战舰组成的小舰队，很可能是他们的前锋部队，应该重点关注。” 夏岚却提出了不同的观点： “虽然这支小舰队确实加速了，但他们的航迹却不是正对着地球而来的。如果目标仍是太阳系的话，那他们抵达的时间和主舰队几乎是一致的。ta们这样做，看起来没有什么道理。” “ta们不会是想包围我们吧！”朱民一脸疑虑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陈飞宇却一脸的不屑： “哼，如此空旷的宇宙空间中，ta们仅凭二十艘飞船就想包围我们，这未免也太傲慢了吧！更何况，基础领域的极限已经探明，就算他们这二十艘飞船，是用强相互作用力粘起来的，我们也有能力给他轰碎了！” 夏岚点头道： “我也更倾向总理的观点，这支小编队不像是进攻的先锋，倒更像是在从事某种侦察。毕竟，地球舰队覆灭之后，他们在1.5光年之外就很难实时了解到地球的情况了。” 朱民易也连连点头道： “还是岚姐的推测有道理。我们以前的航母决战，都是要先放飞一波侦察机，探明敌情之后再派出攻击波。” 陈飞宇不置可否，看向夏岚的同时，用余光注视着朱民易的神色： “那远离地球的那两千艘飞船呢？你有什么看法。” 夏岚思忖片刻之后，迟疑道： “这确实是令我百思难解。这支舰队在十二年前就逆向而去，而且规模远超加速而来的飞船。在ta们的航迹上，是连恒星都非常少的荒凉宇宙空间。” “如果我们升级观测设备，有没有可能再发现ta们的踪迹？”陈飞宇问道。 第四卷穿云震天 390星尘之殇 夏岚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我认为必要不大。首先，这支编队很快就会飞出奥尔特云，我们唯一可以观测的尾迹将不复存在。就算我们不计代价地在观测设备的研发和升级上，也很难再捕捉到ta们的行踪。 其次，我认为这支远离太阳系的舰队，对地球构不成威胁。至少其威胁程度，远远小于正向我们迎面扑来的七万多艘飞船。” 陈飞宇徐徐点头： “嗯，我们确实也没有富余的资源，大规模投入到空间望远镜的升级上。那么，正在加速飞来的那二十艘飞船呢？你有什么想法。” 夏岚回答道： “这二十艘飞船，无论ta们的目的是什么，都应该密切跟踪。不过由于ta们的航向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更加分散，火眼2号现在的性能将会越来越难应付。 这也是我回到地面的原因之一。现在火眼2号的性能，实际上已经很难找到ta们了。我们应该以观测这二十艘飞船为任务目标，对火眼二号空间望远镜进行特性升级。” 陈飞宇思索片刻之后，看向了朱民易： “小朱，空间望远镜的升级方案，还有前期的调试和驻留工作，就由你来做。” “啊？”朱民易一脸吃惊地回应道。 陈飞宇面露愠色： “怎么，不想去吗？不想去我派别人去。” 朱民易赶紧起身轻抚着陈飞宇的袖口： “别别别！这种为岚姐分忧的事儿，我怎么会不愿意呢？” 他虽然满面的笑意，但眼里不经意间流露出了转瞬即逝的焦虑。 陈飞宇冷哼了一声： “哼!这还差不多！” 随后，陈飞宇又语重心长地看着朱民易那闪烁的双眼： “还有，你都四十几岁的人了，成天脑子里不能只装着眼前的事情。你现在虽然也算位高权重，但你好好看看和你平级的几个部长，他们哪个的在轨时间不比你长。再过两年就要进行人事调整，你的资历也够进决策核心圈了。 我告诉你，那几个部长可都虎视眈眈。倒不是他们几个人能力不达标，而是因为你是从火箭研究院就跟着我了，除了工作能力，我们之间的默契是别人不能取代的。我现在的工作压力有多大你比谁都清楚，你能不能给我省点儿事儿？” 朱民易双手合十，连连作揖： “承蒙总理大人提拔，不胜感激！不胜惶恐啊！我这就动身前往火眼二号，把前期工作先做好，一定给飞宇哥省事儿！” 夏岚在手环里操作了一番之后，朱民易的手环闪烁了几下： “小朱，升级方案我已经做了些摸索，不过还需要细化。我已经把资料传给你了，你到空间望远镜上去做一下实地考察，很快就能拿出方案来了。” “好勒，岚姐！” 夏岚一边继续在手环里调取着资料，一边说道： “这次我回来的另一个目的，是想和你们探讨建立一个新的空间体系的问题。” 这时，桌面上浮现出了一幅地球在轨飞行器的模拟图。那些代表着飞船轨道的亮线，如蛛丝一般密密匝匝地将地球包裹在其中。 “现在地球附近的空间轨道已经非常拥挤了，而我们的星际扩展计划才刚刚开始。月球本来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月岩采集让月球低轨道上密布着碎石和尘埃。而且地月距离太近，没有战略纵深的价值。 火星的距离适中，但公转周期太长，这会让火星处于远地点轨道的时间也很长。所以我认为，现在我们的最佳选择就是金星。” 此时，金星出现在了全息投影中。随着那些纷乱的蛛丝被引向金星，以及地球公转轨道对面的拉格朗日l3点。那些随着两颗星球以及l3点的转动，而翩翩起舞的蛛丝，竟然展现出了极具韵律的美感。 “虽然金星在远地点的时候，距离地球也有2.6亿公里之遥。但金星的公转周期只有火星的1/3。只要做好相应的运转规划，再加上在的日拉格朗日l3点建设中继星城。金星空间体系的运转效率会远高于在火星建设。” 朱民易啧啧称奇： “岚姐，你果然是天才啊。前几天，我还和飞宇哥一起焦头烂额地研究，这个空间拥挤的问题，没想到你已经在未雨绸缪了。” 夏岚看着专心致志盯着轨道模拟图的朱民易，抬目看了一眼陈飞宇。转瞬的四目相交之后，夏岚接着说道： “这只是个初步的构想，还需要大量的计算作为支撑，才能进入实施阶段。” 陈飞宇点了点头： “嗯，这个构思值得深入研究。那这方面的工作就由夏岚你来牵头吧，地面上的事情，我来协调。空间作业让第一舰队协助你，他们是最先开赴月球的舰队，也在木星建立过前哨基地。他们的装备最精良，在这方面的经验最充足。” “好的，我接下来就着手开始做。”夏岚回应道。 陈飞宇站起了身来： “好了，今天就到这儿吧。夏岚你还得去医院报到吧，你现在那么多粉丝，没有医院的健康证明，我可不敢再放你上天去了。” 夏岚一脸醉人的笑容： “对啊，我现在的第一要务还真就是去医院报到。要不然，他们得开着救护车来抓我了。” 陈飞宇又转向朱民易： “小朱，你也赶紧去准备吧，早点把望远镜的方案拿出来。火眼二号现在仍然是我们观测敌情的最重要，也是唯一的方式。你的观测成果，直接决定了我们未来的战略方向。你应该知道自己肩上担子的分量。” 朱民易信誓旦旦地回应道： “就交给我吧，飞宇哥！” 就在夏岚要离开的时候，又转过了身来。她从衣兜里掏出了那个用于装星际尘埃初始样品的小瓶子： “这个可以还给你了，里边的样品已经全部用掉了。我猜这个瓶子对你应该有特殊的意义，所以又给你灌了些普通的星际尘埃进去，看上去差不多。” 陈飞宇先是一愣，随后苦笑着摆了摆手： “不用了，没有意义了。你要是喜欢的话，就留着吧。” 夏岚把那个瓶子捏在了手中： “那我就留下当个纪念吧，毕竟这里边的样品，让我们搞清楚了带状星云的成因，也让我们对外星舰队有了全新的认识。也算是有里程碑式的意义了，没准以后能进博物馆。” ...... 夜幕时分，陈飞宇回到了家中。虽然星云纪元二十一年之后，他就几乎完全搬进了位于太液池旁的办公地点，但他并不认为那是自己的家。因为妻子刘玥拒绝和他一起入住，而是选择了留在以前居住的地方。 见陈飞宇回来，刘玥并没有感到惊喜也没有表现出反感，只是冷声问道： “吃过饭了吗？” 陈飞宇慌忙地点着头： “在单位吃过了，我就回来拿点东西，一会还得回去。” “那你自便。”说完，刘玥又回到了沙发上继续看书。 但陈飞宇从妻子眼角细微的抽动里就能看出，她的心思并没有放在书上。 陈飞宇犹豫了片刻，还是准备迈步走向主卧室。 刚走两步，就听到了妻子略微带着情绪波澜的声音： “那里边没有你的东西。” 陈飞宇停下了脚步，低声说道： “我想看看。” 妻子带着惨笑说道： “回不去了。” 陈飞宇站在原地愣了几秒钟，又恍恍惚惚地回到了门口。他看了看手环，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阵子。他心里没有怨恨，只是无比怀念家里的每一个细节。 “我今天碰到夏岚了。”妻子突如其来的话，让陈飞宇不由得一怔。 “她今天刚刚回到地面，按照规定要去医院做全面检查......” 还不等陈飞宇把话说完，刘玥就打断了他： “我在放射科碰到她的时候，看到了她暂放在桌上的私人物品。” 陈飞宇猛地一怔，他立刻意识到妻子所说的，是那个曾经装着星尘的小瓶子。 第四卷穿云震天 391初露端倪 夫妻二人，四目相对，长久无言。就在此时，陈飞宇的手环震动了起来。他踌躇再三，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地转身推门而去。曾经山海可平的挚爱，最后只化作一声叹息。 他驾车来到夏岚住处的门口，反复做了好几次深呼吸之后才推门而入。当他看到站在窗帘后，透过缝隙窥视着外边的街景的邵峰时。原本平静面色一下子涨得通红： “为什么非要选在这个时候，在这里碰面？” 虽然他尽力压着自己的声音，但包括周成在内的三人都看出了，陈飞宇那险些被愤懑吞噬的理智。 邵峰的目光仍旧看着外边，他摘下耳朵背后夹着的烟，扔给了陈飞宇，淡淡地说道： “因为这样你的行踪在大数据的分析结果里，会显示你是来幽会的。现在你是大人物了，几乎不可能像以前那样隐藏行踪。明里暗里盯着你的人那么多，安保系统也不是铁板一块，不要给自己留下弄巧成拙的机会。” 陈飞宇脸上的红晕渐渐褪去，邵峰回头又扔来了打火机。 “而且你知道，这样能规避后续计划的一些风险。” 陈飞宇颤抖着点燃了烟，一连吸了好几口，也没有能够稳住急促的呼吸。 夏岚一脸的难色，低声问道： “是不是.......” “好了，赶紧说正事儿。”陈飞宇打断了夏岚的话之后，又狠狠地吸了一口烟，随后掐断了刚刚才点燃的香烟。 夏岚从茶几底下拿出了几张纸质照片和表格，在全息投影技术普及的时代，纸质载体已经极为罕见了。但正因为其罕见，因此几乎不存在载体信息泄露的可能性。 “一个月之前，用火眼二号对离开主队的，大小两个飞船编队的跟踪就非常困难了。于是我利用观测间歇，做了一个太阳系内行星的大气光谱分析。 主要是想搞清楚能量束对各大行星造成的影响，兴许以后会用得着。但当我拍摄金星的大气光谱照片的时候，发现了这个。” 夏岚将一张几乎被橙色填满的照片放到了茶几的中央，几人都立刻被这橙色中央，一个如墨迹般的紫色斑块所吸引。 “金星大气中存在特殊元素？”周成的话刚出口，他旋即推翻了自己的理论。 “不对，如果是存在特殊元素，也不可能这么高密度地聚团，应该是弥散在大气中才对。” 夏岚又摆出了另一张照片： “这张是我对该区域凝视观测的照片。” 陈飞宇看着那张如盛满朱砂缸中滴入了一团紫色燃料的照片，试探着说道： “这是...金星地表有气体在向大气中泄露？” 夏岚点了点头： “是的，我用望远镜不同的敏感度设置，对整个金星大气拍摄光谱照片。结果显示，整个金星大气中都有微量的特殊元素。根据金星大气环流来反推，所有这些特殊元素，都是来自这个喷射点。” 邵峰咬着快燃尽的烟蒂，不解地问道： “那地狱般的金星表面，喷出点儿奇奇怪怪的气体，这事儿不应该是稀松平常吗？” 夏岚一边列出更多的照片和资料，一边说道： “单看这一点，可能算不上奇怪。但我根据这种特殊元素在整个金星大气层内的含量，以及我观测到的单位时间内，特殊元素气体的喷射量来计算。结果显示，这个气体喷泉应该是在18个月之前才出现的。” “那是震天计划结束的时候！”三人都异口同声地说道。 夏岚用手指着一页数据说道： “我们知道，穿云箭第三次扫过太阳系黄道面的时候，已经完全处于失控状态了，能级比预期的高出了300%。虽然最终只是与地球擦肩而过，但却实打实地扫过了金星。这直接导致金星的大气层浓度降低到了原来的1%，现在的金星大气浓度已经与地球相当了。” 周成看出了其中的端倪： “你的意思是，金星地表之下，有一处密闭空间，因为大气压强减小了99%而发生了泄漏？” 夏岚拿起了手中的最后一张照片。 “金星大气被能量束蒸发了99%之后，也变得如地球一般通透了，这让火眼二号可以直接观测到金星的地表。这张是我拍摄的泄漏点的可见光波段照片。” 当夏岚将照片放在桌子上的时候，周成和陈飞宇都是瞠目结舌。 周成激动地说道： “诺克提斯迷宫！我们去过那儿，那个圆得令人发指的黑球就是在那里出现的！在那几千米高，像刀锋一样的悬崖下头，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夏岚用手指着照片上用红圈标注出来的位置： “准确地说，是水手谷和诺克提斯迷宫的交界处。算上陀螺里的那一次，陈飞宇已经去过两次了，我认为这不太可能是巧合。” 陈飞宇脖颈上的血管因为激动的情绪而跳动着，他正要起身，一旁的邵峰做了个双手下压的动作： “激动归激动，小声点儿！现在的声波采集设备，可比二十年前厉害多了！” 陈飞宇这才安耐住躁动的心跳，闪闪发亮的双眼盯着夏岚，压着嗓子问道： “你认为这些气体，可能是从金星联合文明埋在地下的封闭基地里泄漏的？” 夏岚眼波流转，不自觉地看了一眼窗帘的缝隙，低声说道： “我记得你在陀螺里头，元帅身份的邵峰曾经告诉过你，诺克提斯迷宫之下有一座自动化工厂。我们可以假设，那批没有跟随大舰队离开，留在太阳系为我们撑起屏障的金星先祖，在完成了任务之后，肯定不会选择坐以待毙。 而当时的金星已经不适合生命存续，工业体系也损毁殆尽。ta们在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制造出能星际远航的飞船。那ta们唯一的选择就是前往诺克提斯迷宫地下的自动化工厂，以求得生存下去的机会。” 陈飞宇来回踱步，频频点头： “嗯，嗯！这个推测大概率是能够成立的。联合文明密闭的地下空间，是按照当年金星地表100个标准大气压设计的。这经过了十亿年的岁月，又遇上大气环境陡然降压，出现气体泄漏就完全合理了！” 周成却皱起了眉头： “夏岚的逻辑推理确实无懈可击，但从我们基础科学的角度来说，再完美的数学推理，也必须要有实证才能成立。更何况，我这是要去金星大兴土木，而且还得掩人耳目地去干这件事情。要下定这个决心，光是推理恐怕很难。” 夏岚莞尔一笑。 陈飞宇先是一怔，随后双眼放光地看着夏岚： “你今天下午的时候，提出了要在金星建设空间体系的构想。除了是着眼未来的规划，也是为了便于找出埋在金星地下的联合文明遗迹！想必，你已经有实证了！” 夏岚很享受这种默契，但和陈飞宇短短的对视之后。还是小心地将目光挪了开去： “陈旭从木星回来之后，第一时间就到火眼二号来看望了我。我让他以勘测金星地面矿产丰度为理由，亲自去喷发点采集了气体样本。根据同位素衰变年代法测定，这些气体全都来自十亿年前。” 周成大喜道： “那就闭环了，完全有必要开展下一步行动。” 陈飞宇也说道： “而且接下来的路，夏岚都已经提前铺好了。我们可以顺理成章地开展金星空间系统的建设，在这个大项目的掩护下，去探究埋在诺克提斯迷宫下的秘密就容易得多了！” 就在众人兴致勃勃之时，邵峰却冷声说道： “现在你们准备秘密探索金星联合文明的遗迹，我知道你们的用意。毕竟，现在我们自己都还一屁股的屎，还要投入一笔不小的资源去给远古外星文明考古，可能会引起联邦议会不小的质疑。而且，谁也不知道金星下头埋着的东西，对我们是好是坏。 不过我得提醒你们，这种大工程想要在地球舰队的渗透下长期保密是几乎不可能的。一旦被他们发现端倪，那我们做这件事情本身的目的就不重要了。他们一定会像疯狗一样咬着不放，他们煽动民情的本事，你们是见过的。” 陈飞宇思忖良久之后，看向了夏岚： “这个项目只有由你来负责整个金星空间系统的建设工作了。” 夏岚一边收敛着桌上的资料，一边淡淡说道： “在太空中待了这么些年，我早已习惯与星光同眠了。” 第四卷穿云震天 392岩层 星云纪元25年，金星空间系统建设开始后的第三年。 此时的金星轨道上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航天器的总数虽不及地球，但要单论直观上的繁荣程度，会让人有一种金星才是人类母星的错觉。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境况，主要是因为地球在公元纪元的星辰蛮荒期，当时所谓的航天大国们为了本国的空间利益，毫无节制地向太空中发射了用于占据轨道位置的小卫星。 这些以第一宇宙速度在轨道上横冲直撞的太空垃圾，在占据大量宝贵轨道资源的同时，也会严重威胁轨道飞行器的安全。 而每一次撞击事故的发生，又会产生更多有致命威胁的太空垃圾。到最后，人类不得不花费大量的资源去清理这些太空垃圾。这让本就拥挤不堪的地球附近空间，变得更加杂乱无章。 但金星的空间轨道就完全不存在这个问题。除了在星云纪元早期发射的前哨空间站和几颗通信卫星之外，金星的轨道干净得就像一张白纸。夏岚可以将她关于空间体系的一切构想，在现在科技之力允许的前提下，随心所欲地勾勒在这张白纸上。 用离心加速度直接将空气束缚在环形凹槽里的半开放式星城、纵横桁架鳞次栉比的超级太空港、巨型魔方般的轨道工厂，还有数以百计的小型功能空间站。沿着各自的轨道，规律而紧凑地飞掠金星上空。无数穿梭其中的飞船，将它们连成了一幅欣欣向荣的壮美画卷。 陈旭坐靠在“凤凰号”舰桥的驾驶位上，他双腿翘到了按钮和指示灯星罗棋布的操作台上，手里捧着一本叫《中国太阳》的老书，津津有味地看着。 “凤凰号”是一艘准“无畏级”太空战舰。虽然她的排水量比第一舰队的旗舰“无畏号”要小，但因为建造时间更晚，在性能上并不落下风。半年前，晋升为中校的陈旭率领着他的船员，接收了这艘全新的战舰，“凤凰号”成为了他的坐舰。 这时，还穿着舱外航天服的武雪从后舱飘了进来。她一边拨弄着面板上林林总总的开关，一边抱怨道： “我说陈旭，这飞船也是你爸设计的吧。你能不能帮我问问他，这么先进的性能指标。为什么就不能用空间站或者穿梭飞船里那种，既简洁又智能的全息影像控制系统呢。这一驾驶舱，满是开关指示灯，整得我像身在公元时代的航天飞机里边似的。” 陈旭看书看得入了神，直到武雪愤懑的目光扫了过来，他才应了声： “哦，你这么有本事，你去问他呀！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几乎见不到他。不过我倒是觉得，这些物理按键挺好的。用全息操作系统，整个人跟在跳尬舞一样，总感觉傻乎乎的。” 武雪没好气地道： “哼，看来你们爷俩虽然不对付，但这来自血脉的联系倒是无处不在啊。” “啊？是吗？” 陈旭草草地回应了武雪，又继续埋头在小说里去了。 忽然，控制面板上的一个警报灯亮了起来。武雪飘了过去，用手指弹了弹圆形的灯罩，又看了看旁边屏幕上的诊断数据。 摇着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别看你那些花里胡哨的了，钻机的老毛病又犯了，我们赶紧下去吧？” 陈旭一怔，合上手里的书，凝眉问道： “钻头又报警了吗？不是昨天才换的吗？” 武雪将航天手套扔向陈旭，愤愤地说道： “我还不知道是昨天才换的吗？再这样换下去，别说眼睛睁得跟灯泡一样的联邦工业部巡查员了，就连冶金工厂的工人都知道我们这儿在吃钻头了！快走吧！” 两人驾驶着穿梭机直奔水手峡谷与诺克提斯迷宫的交汇处而去。 现在的金星大气层，早已不是当年那烈火与浓烟交织的地狱景象。若不是空中飘着如拉丝一般的橙红色云彩，还真让人会产生在地球上飞行的错觉。 穿梭机停在了那面高耸入云，如利刃劈来一般的陡直悬崖下头，空地上摆着一部由鲲鹏飞船改造而来的探测钻机。前期勘测表明，金星岩层中蕴含着极为丰富的矿产资源。但受限于天地运载系统，金星空间体系没有办法直接利用这些资源。 因此，夏岚在整个金星表面布置了数百部这种，可以直接从空间投放到地面的整体式钻机。其任务是分析金星地质构造和地下热量，为建造金星版凌云塔做勘测工作。如果成功的话，金星空间体系不仅可以实现自给自足，其产能和效率也将超越地球。 但陈旭和武雪眼前的这台钻机却有所不同，它是经过陈飞宇的精心设计改造。除了常规任务之外，它的核心任务是打通一条至少35千米深的竖井，用以连接深埋在金星厚重地壳之中的联合文明地下工厂。 陈旭看着冒着青烟的激光盾构钻头，又看了看钻机电脑上的数据，脸上交织着疑惑和焦虑： “钻探总深度25.1公里。刚刚开始的时候，一枚钻头能钻3公里，后来变成一根钻头只能用两公里。再后来，一根钻头掘进四五百米就会报废。 这越深的岩层，密度越高我也算能够理解。但自从钻到25公里之后，这一百米我们已经耗了一个来月，废了十几根钻头就离大谱了！” 武雪从钻头上取下一些岩石粉末，放进了分析仪中。 “我去查过其他钻机的数据，还没有任何一台钻机遇到过这种坚硬的岩层。有的钻机甚至都已经打穿了五十多公里厚的金星地壳，开始做地幔热量分析了。不过这也侧面说明，咱们选对地方了。” 陈旭点头道： “这也倒是，我们自己修隧道和地下城，挖出空穴之后不也得加固围岩嘛。更何况金星以前的环境比地球恶劣百倍，又是长年的战争。联合文明的地下基地肯定有重重保护的，咱们应该是钻到地下基地外侧的围岩上了。” 这时，岩石分析的结果出来了。 武雪耸了耸肩： “岩石构成上看不出什么端倪，但抗压强度却比普通金星岩石高出了几个数量级。” 陈旭挠着头，问道： “这个情况你有没有每天向指挥部报告，我是说专程报告。” 武雪没好气地道： “废话！你没见我每天都开着穿梭机跑一趟同步轨道的指挥部吗？我都是按照你的吩咐，把真实数据用硬件亲手呈到夏岚博士手上的！” 陈旭咬着嘴唇，思忖了片刻： “既然还没得到进一步的指示，那咱们就得按计划继续钻下去。” 武雪翻了个白眼，毫无顾忌地用手抚摸着钻头上本应吹发即断的合金刃片。 “但这不是办法啊！别说这台钻机的备用钻头了，就是周围十几台钻机的备用钻头都让我们借调来用了。再这样搞下去，联邦工业部来巡查的时候，我们拿什么来交差啊？ 而且，按照这个岩石强度，你就是把地球上，当年用来建设凌云塔的超级盾构机拉过来，没有个十年八年，你也别想挖通这最后十公里！更何况，夏岚博士和你爸都当面交代过，这活儿得快快干、悄悄干。你倒是不怕你爸，但我怕啊！” 陈旭用手拍着自己的头盔面罩，围着被吊起的钻头来回踱步。 “你说的这些我能不知道吗？这不是怕不怕我爸的问题，而是这个任务的重要性非同寻常。只要上边没有下命令停下来，继续想办法完成任务就是我们的事儿。” 他停下了脚步，怔怔地看着武雪： “不行，我们到南区的钻机上去搞钻头。不管钻不钻得动，先继续钻下去再说。” 武雪一脸无所谓地挤了挤眉毛，双手一摊： “干就干呗，都听你的。反正今后屎盆子来了，也不是砸我一个人头上。” 正在这时，一阵破空的惊雷在天边响起。两人都凑到钻机的舷窗前一看，只见一缕流星般的火尾，正急速向着他们的方向坠落而来。 第四卷穿云震天 393第五大神兽 “我屮！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陈旭骂骂咧咧地小跑到钻头前，手忙脚乱地解开悬吊着钻头的缆绳。自己忙活了一阵，见武雪仍然把头凑在狭窄的舷窗前，愤愤地抱怨道： “傻愣着干嘛！赶紧来帮忙把钻头放回去，一会巡查员来看到，这才工作两天的钻头就成这样了，怎么交代啊！” 见武雪没有动作，陈旭正要发火，就听到她惊喜地喊道： “别弄了！来的不是巡查员，没准是你的亲友团！” 陈旭一怔，放下了手里的缆绳，将信将疑地来到舷窗前。虽然还离得很远，但他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无畏号”上的穿梭机。 着陆的烟尘散尽后，头盔面罩之下果然是那三个熟悉的面孔夏岚、周成和赵晓鹏。 钻机的舱门关上之后，陈旭兴奋地行了个军礼： “司令员、周教授、夏岚阿姨！” 赵晓鹏挥了挥手： “稍息吧，都没有外人，不要绷着了。” 陈旭嬉皮笑脸地问道： “今天是什么大事儿啊，三位老板都齐聚于此。” 周成一手捏着陈旭的肩膀，上下打量着他，不由得感叹道： “三十二岁！我认识你爸的时候，他也是这个随时。你跟他那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眼看陈旭的面色微沉，周成赶紧转移了话题。 “我说你小子不地道啊，我们三个都教过你。你管赵晓鹏叫司令员，这无可厚非。你管夏岚叫阿姨，怎么管我就叫职称了啊？我教你的东西，可不比他们少啊！” 陈旭露出一丝腼腆的笑意，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的模样： “额...周老师，您这东方泡利的火力太猛，我有点虚。” 周成一掌拍在陈旭的背上： “胡说八道！” 夏岚走到了钻头前，仔细观察着已经被磨秃的刃片，和因为连续全负荷运行而烧黑的激光发射器： “武雪送来的数据我已经看到了，这个月我们一直在研究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陈旭在控制电脑上调出一组数据，无奈地说道： “我们也正为这事儿犯愁，附近钻机的备用钻头都让我们薅光了。但这钻探进度却是越来越慢，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呀！” 赵晓鹏也皱起了眉头： “我们在应用物理和工程技术上想了很多办法，也做了很多尝试。但结论都是，按照我们现在的科技和工业能力，几乎没有办法在短时间之内，钻透这十公里的围岩层。” 陈旭和武雪对视了一眼，低声说道： “那咱们现在的秘密掘进计划就很难进行下去了，联邦工业部很快就会发现钻头异常损耗。他们到不会知道我们真实的意图，但按照规定，会因为岩层太过坚硬，取消掉我们这个钻探点。” 周成走到舷窗前，看着眼前这片他在二十年前曾经来过的地方。虽然现在的大气环境条件已经今非昔比，但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黑色圆球在他面前变成粉末，然后渗透到岩石中的画面。 “从最开始我们用净瓶中微子天文台，发现了包含宇宙精细常数的中微子流信号。到后来我们亲临金星表面，用探测器在金星大气内发现了无线电信号，指引我们来到这里。再到以圆周率为密钥，解开了声音信号中包含的陀螺图纸。 最后，我们凭借这份穿越了十亿年的图纸造出了陀螺，并且成功地启动了它。这一切虽然在感觉上非常梦幻，但每一步的实现都是与我们科学和工业能力环环相扣的。 如果我们的科学探索，没有在中微子、无线电、航天科技、工程建造等等这系列列领域取得突破性成就，是不可能读出金星联合文明给我们留下的文明史诗的。但显而易见的是，这部史诗的结尾我们还没有读到。” 夏岚眉梢微微扬起： “对，当年陈飞宇在陀螺里的经历，也能印证这一点。那个身为元帅的邵峰说过，我们的科学发展到对应的台阶，才能发现ta们留给我们的线索。” 陈旭轻叹了口气： “但这次的金星联合文明遗迹线索，并非我们科学技术进步的主动探索。而是震天计划中失控所致的偶然事件，才让我们知晓了这座地下工厂的存在。如果是震天计划照常进行，金星大气层也不会被剥离得这么严重，气体也就不会溢出，从而被我们发现了。” 武雪也说道： “所以，这次线索的发现，纯粹是碰了巧。因此，我们很难用现有的科学技术打开他们留下的下一道屏障——地下工厂的外部围岩。” 周成嘴角露出一丝带着几分狂傲的笑意： “那倒不一定，既然我们能凑一次巧，那就能想办法再凑一次。” 夏岚微微一怔，似乎已经知道了周成的想法。 而赵晓鹏则是脸色大变： “你是想....” 话音刚出，他赶紧收住了嗓子。本能地四下顾盼之后，又低声说道： “你是想用噬星体？” 陈旭和武雪都是大惊失色。 “那可是能把火星大小的岩质星球啃成粉末的潘多拉恶魔啊，要是出现.....” 周成回头瞪了陈旭一眼，让他立刻不敢再说。 随后，这位东方泡利本体附身，对着他的爱徒就是一顿输出。 “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电离辐射能让你活生生地烂成一堆肉泥，也能给你做健康体检。砒霜能毒死武大郎，也能治疗疟疾和哮喘！一个客观物体是没有善恶好坏的，关键看你怎么运用，有没有能力运用。” 陈旭浅埋着头，脸色惨白，不住地点头： “是...是的，您第一节课就跟我讲过。抛开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 周成余气未消，又补了句： “看来你记性也随了你爸，但光有好记性没有用，脑子得转起来！” “哦！...哦！” 看着这对剑拔弩张的师徒，赵晓鹏赶紧过来打圆场： “老周你看，你还怪陈旭只敢叫你职称。你这一说到学术上，火气说来就来！不过说真的，噬星体那东西真的还是有其可怕的地方。” 周成此时也消了气，眼角流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歉意： “陈旭说得倒也没错，是的慎重。” “但我记得，在初始样品中，并没有活性的噬星体存在啊？”赵晓鹏疑惑地问道。 周成面露得意的神色： “我这两年多的时间，花了不少的功夫研究噬星体。并且，我们用噬星体的硅基核酸已经制备出了少量的休眠个体。这东西在普通环境下非常安定，几乎不体现出生物活性。不过一旦达到适宜的条件，就会疯狂进食和繁殖。 我们现在已经能够用放射性元素制成的辐射胶囊，在小范围、短时间之内，制造出让它们具恢复活性的环境。并且已经在小行星带做了实验，目前的实验结果表明，我们是有能力在小范围内控制它们定向侵蚀岩层的。”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夏岚走到了钻头的旁边，她凝视着下方那口仿佛在低语的深井，沉声说道： “那现在我们剩下的问题就只有，要不要在金星放出这只可以让我们跨越ta们设下的科学台阶，同时也可能带来毁天灭地灾难的物理学第五大神兽了。” 第四卷穿云震天 394落日 五人都是面面相觑，对噬星体这只还没有被驯服的神兽心存芥蒂的同时，也对利用其超越时代的能力趋之若鹜。 周成最先打破了沉寂： “客观来说，我们对噬星体这种全新的硅基生命完全谈不上了解，就更遑论掌握了。也许我们会像当年那帮用放射性元素做荧光化妆品，涂在女孩脸上的化学家一样，无知无畏地闯出祸来。 但犯错本身就是探索的一部分，甚至是探索的动力。所以我认为，既然我们能够利用噬星体定向侵切岩层的能力，就应该大胆地尝试。我对我的理论计算和实验结果很有信心。我的意见是，大胆地尝试！” 一旁的武雪连声附和道： “我也支持周教授的观点，反正这也不是在地球，就算搞砸了，也不至于殃及家园。而且，高风险带来的往往都是高回报。我也觉得可以赌一把！” 赵晓鹏凝眉沉思之后，说道： “我担心的是，如果噬星体失控，真的把金星给啃成粉了，会不会影响到低轨道和同步轨道上的空间飞行器。我们花了这么大的精力才让金星空间体系初具规模，如果出了问题。虽然不至于影响人类现在的生存，但会严重到影响半个世纪后的决战。” 夏岚的双眼中也流转着焦虑： “如果真的出现那样的情况，粉末化的地壳会压不住金星内核的辐射压力。整个低轨道、甚至是同步轨道，都会弥漫着比带状星云高出几个数量级密度的粉尘。 这虽然不至于立刻损毁金星轨道上的飞行器，但是大规模迁移肯定是无法避免的。在这争分夺秒的现在，损失仍然是不可估量的。” 这时，众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还没有表态的陈旭。他抿了抿嘴唇，眼神有些躲闪，踌躇了片刻，才迟疑道： “这么重要的事情，我觉得你们应该征求总理的意见。” 周成跟夏岚、赵晓鹏交换了个眼神之后，说道： “在你们刚刚报告掘进出现困难的时候，我就给他说过用噬星体啃开岩层的想法了，他让我们自行决定。其实今天我们三个过来，除了实地勘测之外，主要是听听你们的意见。” 陈旭深吸了口气，郑重地说道： “我认为应该试试。” “理由呢？”周成问道。 “我参与过震天计划的每一个关键环节，如果按照旧时代人类航天工程妥善率必须达到0.98的金科玉律来看。无论是整个震天计划，还是其下的各个子系统，用漏洞百出来形容都不为过，但我们还是坚决地执行了它。 这并不是因为不严谨或者赌徒心态，而是只有这样，我们才有机会活命。与文明存亡的妥善率比起来，设备和计划的妥善率不值一提。说实话，虽然我们航天科技在短短25年就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但我仍然认为，我们在半个世纪之后的决战中，胜率依旧渺茫。” 陈旭环视其他人，然后目光落在了武雪的身上： 因此，我认为这有可能给人类科技带来重大突破的冒险，是完全值得的。而且正如武雪说的，实在是搞砸了，咱们也不至于赔光老本。” 一丝复杂的神色浮现在了夏岚的脸上，陈旭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短暂的瞬间。 “怎么了，夏岚阿姨？”他忧虑地问道。 不等夏岚开口，周成就拍着陈旭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道： “能说出这番话，说明你能够体会到你父亲的难处和不易了。你现在也指挥一艘太空战舰了，想必也知道舰长不好当。你父亲在操舵的，可是整个文明的大船。” 陈旭虽然没有了往日提到父亲就立刻变脸的反感，但仍然愤愤地扔出了一句话： “这是两回事！” 见气氛又有些紧绷，赵晓鹏说道： “那就这样决定了吧！周教授、岚姐，你们准备好接下来释放噬星体的事情。我通知舰队搞个应急演练，一来，可以让金星地面上的人全部撤回飞船上去。二来，所有航天器和飞船都处于应急状态，即使出了什么意外，也能及时转移，不至于造成重大损失。” 周成沉沉点头： “那就这样定了！” ...... 三天之后，陈旭和武雪又来到了诺克提斯迷宫和水手谷交汇处的钻机之下。武雪正穿着动力战甲，在井口附近架设着导流板。而陈旭一层层地打开套娃般的防护箱，取出了一个保温杯大小的金属容器。 “就这么小个玩意儿，能啃穿那十公里厚的超强围岩嘛？”武雪一边说着，就要上手来拿。 陈旭一把拍开了武雪的手，一本正经地说道： “别瞎折腾，一会弄坏了，噬星体跑了出来，第一个就吃得你尸骨无存的！” 武雪一脸的不屑： “少拿糊弄无知少女那一套来对付我，这也是个保护壳，扔离子发动机里都能硬扛半小时。而且，这东西不在辐射胶囊制造的特殊环境下，根本没有活性。就算是激活了，它的菜谱上也只有无机物。” 陈旭将最后一道保护壳打开，小心翼翼地从里边取出一颗玻璃球。在磨砂玻璃里边的一丝黑色尘埃，就是周成制备的休眠态噬星体。陈旭将玻璃球装进了一架微型无人飞机里。随着陈旭在手环上输入指令，载着噬星体的无人机从井口飞了进去。 这时，武雪的工作也完成了。她站在穿梭机旁边，回头看了看身后冲天的陡直悬崖，又转身看着悬在东边天际之上的红日，感慨道： “大漠孤烟直，长谷落日圆！我总算知道为什么文明要生活在星球上了，因为只有弯曲的地平线，才能让你看到这整个世界都金妆送夕阳的盛景！而这金星还偏偏有着太阳系最长的黄昏，这谁受得了啊！” 陈旭转目看去，只见穿着动力战甲的武雪刚好挡住了夕阳。那机械刚直与躯体柔美的剪影，被斜阳涂上了一层金边。颇有几分赛博仙子的气质，令他一时竟挪不开目光。 武雪忽然回头看着陈旭： “我都想好了，等决战之后，我们八十几岁。按照那时候的人均寿命标准，应该还属于中年。咱们就到这儿搭一间木屋，一起看没完没了的落日，多浪漫啊！” 陈旭多想一直沉醉在这难得的惬意浪漫之中。但他知道，现在的人类，特别是太空军，没有资格谈浪漫。踌躇了片刻之后，说道： “跟你说个事儿。下个月，我们分舰队的第二艘飞船昆仑号就要入役了。我都跟赵叔说了，到时候你过去任副舰长。” 虽然陈旭尽可能地把声音控制得平静，但话到最后的时候，声音还是不自觉地小了下去。 武雪先是一怔，随后几个大步冲到陈旭面前，怒气冲冲地盯着他，质问道： “陈旭，你什么意思？我在凤凰号上碍你的事儿了吗？别跟我说什么前途，我不要！我不去当什么副舰长。” 陈旭躲避着武雪的眼神，低声说道： “我们不还是在同一支分舰队嘛，驻地都在一起，也没有分开呀！就算是出去执行任务，大概率也是在同一个编队......” “你少给我来这一套！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武雪粗暴地打断了陈旭唯唯诺诺的表述，她捏紧的机械拳头，差点就砸到了陈旭那毫无防护的头上。 见陈旭低头不语，武雪满脸涨得通红，恶狠狠地骂道： “我知道你怕我们俩在同一艘飞船上，一旦出事儿，就都没机会了。谁想要那种独活的机会啊，我就愿意跟你死在一起，怎么啦？” 面对武雪的怒火，陈旭心里五味杂陈。他对这份默契非常知足，他更加珍惜这份在惨烈的世界中，弥足珍贵的默契。 陈旭站起了身来，正声道： “凤凰号是分舰队的旗舰，这意味着所有危险的任务都会冲在最前头。我知道你不怕死，但是我怕！只有你驾驶战舰在我身后，我才会有最大的底气向着最危险的地方发起冲锋。因为我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会不顾一切地来救我。 武雪依旧怒火中烧，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陈旭站起身来，拉起武雪那被战甲覆盖的双手，温柔地说道： “整个文明已经在悬崖边上了，只有向死才可能得生!在这样的世界里，我更需要身后有你，可以吗？” 第四卷穿云震天 395借力 正在此时，陈旭的手环震动了起来，这意味着无人机已经将那枚装有休眠态噬星体的玻璃球投放到竖井底部了。他将另一架装有辐射胶囊的无人机，放在井口旁边之后，对还在愣神的武雪说道： “要开始了，我们赶紧撤！” 金星的轨道空间上，所有的轨道飞行器都已经严阵以待，只要赵小鹏一声令下。小到飞船，大到星城都会以应急演练为名，向高轨道转移。陈飞宇此时也亲临了“无畏号”的舰桥，作为文明的舵手，他习惯站在最前沿。 当陈旭来到无畏号舰桥内的时候，看到父亲也在。他先是一怔，愣了几秒之后，低着头飘到了赵小鹏的身旁站定： “报告司令员，投放任务已完成，请指示。” “稍息。” “是！” 看着陈旭站在了自己的身后，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借故避开。赵晓鹏瞄了一眼陈飞宇，看到他嘴角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自己也欣慰地笑了笑。 “开始吧！” 随着赵小鹏命令的下达，井口装着辐射胶囊的无人机也钻进了竖井。摄像头拍摄的实时画面和超声波传感器探测绘制的竖井模拟动画，都投影在了舰桥的中央。 无人机很快飞到了竖井的底部。看着那颗躺在石块和灰尘里的玻璃球，众人都不由得吞了一口唾沫。 一颗指尖大小的金属球从无人机里被投放了下去，准确地落在了玻璃球的旁边。几乎就在两个球接触的一瞬间，装着噬星体的玻璃球就碎裂了。但所有人都看得一清二楚，那颗用放射性元素制成的金属小球并没有直接砸到玻璃球里上。 “已经开始了！”周成一边校对着时间，一边激动地说道。 话音刚落，原本坚硬如钢的竖井底部，却忽然变得酥软起来。翻滚的灰尘和岩石颗粒，就像一锅在小火炖煮下，缓慢沸腾的浓粥。但无人机拍摄的实时画面只持续了几秒钟，陡然暴起的灰尘就让画面变成了一片漆黑。 舰桥里的全息影像也立刻关闭了只剩雪花的实时画面，将由传感器实时绘制的竖井模拟动画放大到了正中央。看着动画中的竖井，如烧红的改锥戳进奶酪一般，飞快地向下蔓延着。众人在兴奋之余，更多的是紧张和不安。 周成的目光在计时器和跳跃的数据之间来回切换着，所有的数据汇入他飞速运转的脑海中，最终得出的结论让他不由得露出了几分笑意。 正在此时，赵晓鹏眉梢一抖，向前飘了几尺，凝视着数据，焦虑地说道： “竖井的直径好像在变大！” 说话间，已经不需要数据的校核，仅从模拟动画上就能看出，竖井在飞速向下的延伸中在渐渐变粗。没过多久，竖井已经呈现出喇叭状扩散的趋势。 在众人焦急的目光中，周成依旧是带着自信的笑意： “对噬星体的侵蚀效率和繁殖速度的计算，肯定存在一定区间的误差，直观体现出来的就是侵蚀轨迹的变化。不过你们完全不用担心，因为噬星体只能在特定环境下保持活性。这就决定了，只有辐射胶囊附近的噬星体才会工作，很快竖井的轨迹就会稳定下来的。” 片刻之后，果如周成所言，竖井的轨迹在经过轻微的震荡之后，稳定在了一个固定的尺寸，并一往无前地向着地心直刺而去。 众人看着几乎静止的定焦动画和如洪水一般奔涌的数据，都感到有些头皮发麻，他们的脑海里不禁都浮现出了同一幅可怖的画面。 有着火星大小的尼比鲁星，在这种肉眼不可见的微小生命体的啃噬下，顷刻间就化为了一团尘埃。他们不由得联想到，如果尼比鲁星上是存在生命的，那ta们的末日将会是何等的惨烈。 “它...它们不会一直钻到金星的另一头去吧？”武雪声音颤抖地问道。 周成只是微微一笑没有说话，而陈旭很有默契地帮老师解释道： “放心吧，组成辐射胶囊的放射性化合物半衰期都经过精确的计算，只要弱相互作用力还满足宇宙各向同性这个原则。那在竖井打通之时，其中的一个元素衰变就会结束，从而停止辐射胶囊内部的连锁反应。噬星体需要的特殊条件不存在了，侵蚀也就停下来了。” 陈旭语调轻松地解释，让众人紧绷的心弦得到了些许放松。 就在巨大的空腔出现在模拟动画的底部之时，竖井向下延伸的势头有了疲软的趋势。最终，在竖井打通那个巨大空腔顶部的瞬间，完全停了下来。 “成功啦！太好了！” “看来这高等文明之力，也不是不能借来用！” “真想立刻就钻下去看看，这些高等文明究竟有些什么高科技！” 和舰桥里众人的欢呼声一起爆发的还有，在几十倍标准大气压的推动下，逆着竖井喷出地表的粉尘。噬星体留下的数万吨粉尘，如海啸一般在地面迅速膨胀。 若不是提前安置的导流板和井口上方开着反推的钻机压制。恐怕在低轨道上都能看到，这从诺克提斯迷宫边缘冲天而起的蘑菇云烟柱。 “走吧，我们下去看看吧。”陈飞宇说道。 众人都是一怔，赵晓鹏和周成几乎同时想开口劝说。但还不等他们发出声音，陈飞宇就向他们两人做了个闭嘴的动作。 “别给我说那些没有用的啊！上次就是我们三个一起下去的，当时的金星地表还是100个标准大气压，四百多度的高温，外加ph2的强酸环境。现在这下边风和丽日的，如果不是大气成分不合适，连呼吸系统都不用带，你们就别废话了。” 周成吞了口唾沫，把话噎了回去。 赵晓鹏扫了一眼余下的三人，把目光落在了夏岚身上： “那要不这次还是....” “这次不行！上次我们花了几个月到金星，就我一个人没看到你们说的那个黑球。我到现在心里都还惦记着，这次说什么我都必须下去。”夏岚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坚持，让赵晓鹏也只能轻叹了口气之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陈旭和武雪对视了一眼，感觉到了气氛有些不对。性格外向的武雪本来开口就要来，但赵晓鹏肩头的将星又让她压住了性子。 “都去吧！” 陈飞宇的话让武雪兴奋地差点蹦到了天花板上，陈旭虽然只有面色上的微微波澜，但心中却翻腾着复杂的情绪。 在他印象中，每到这种时候，父亲无论是不是出于任务上的考虑，都会下一条冷冰冰的命令让他留下。因为他记忆中全部关于父亲的作用都是，让他感到难受和折磨。但这次父亲居然读懂了他内心所想，还顺从了他。 “没人想错过这历史性的一刻，人类文明将第一次接触另外一个文明。哪怕只是遗迹，也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 陈飞宇说完之后，向着后舱飘去。陈旭几个蹬跳，抢在了前边。 “我来开穿梭机，赵叔一把岁数了，反应可能没有当年快了。” 周成看了眼还一脸蒙圈的赵晓鹏，哈哈地笑了起来。陈飞宇也露出欣慰的浅笑。 当穿梭机降落到钻机旁边的时候，浓重的烟尘依旧没有散尽。整个世界就像弥漫在沙尘暴中一般，看不到太阳，也看不到边界。 趁着几人换动力防护服的时间，已经身着战甲的武雪，将若干个可以使用旋翼飞行的球形探测器扔进了竖井中。 当那几个老胳膊老腿穿好动力防护服的时候，探测器已经传回了信息。 “下边的空间尘埃很重，视频、红外和雷达都看不清楚。不过没有侦测到有毒有害物质，以及电离辐射，问题应该不大。从探测器飞行轨迹和速度来看，下边的空间应该很大！” “有多大？”陈旭帮周成穿好最后一个部件之后，一边走向武雪，一边问道。 武雪抬头看向陈旭，露出一丝邪魅的笑意。 “非常大！” 第四卷穿云震天 396远古基地 几人鱼贯跳入竖井，在动力背包的姿态辅助下，在三十五公里长的竖井里做着自由落体运动。 所有人的视线里都只能看到，被头盔灯照亮的竖井岩壁，在眼前飞速掠过。那光滑如玉的岩壁在灯光的映射下，竟然有一种莫名的柔软感，再加上近乎失重的感觉，让人有种置身在岩石宇宙中的神奇错觉。 忽然，眼前的世界陡然暗了下去。陈飞宇下意识地用手去检查头盔灯，发现灯依旧亮着。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冲出了竖井，进入到了地下空间中。而这宽阔得看不到边际的巨大地下空间，仿佛有着吞噬光线的可怖能力。 很快，几人就在动力战甲的辅助下，稳稳地落到了地面上。几条大功率射灯的锥形光柱，在漆黑的空间中交叉摇晃着。但始终只能看到光柱之内如大雪一般飘散的尘埃，而无法探知到这地下空间的边界。这让所有人在震惊之余，多少都有些头皮发麻。 陈旭走到提前投放下来的设备箱前，将数十个圆球状的飞行器放了出去。看着亮着爆闪灯的飞行器转瞬就消失在了黑幕之中，他不禁感叹道： “这地方可真大，难道ta们都是巨人吗？” 夏岚用射灯扫描着地面光滑的玄武岩，回应道： “也可能是数量很多。” 就在这时，走在前边的武雪忽然惊讶地喊道： “你们快看，这边有东西！” 几根光柱汇聚到了武雪的方向，只见青灰色的岩石地面上，黑曜石般的材质，以极其复杂而又规律的方式，堆叠出了某种不可名状的巨大构型，而灯光照亮的区域仅仅是这庞大构型的一角。 众人兴奋地快步走过去之后，却失望地发现。这所谓的构型其实是地面上的黑色印记，只是因为射灯的光线和观测位置的原因，出现了立体的幻觉。 就在这时，漆黑的世界在莹莹的辉光中逐渐亮了起来。众人举头望去，原来是先前释放的若干个飞行器，在半空中排成了稀疏的阵列发出的光亮。 弥漫的尘埃颗粒将飞行器明亮的光辉切得很零碎，整个地下空间仿佛浸泡在温润的暮光之中。无数个摇曳的光源和穹顶光滑石壁上的反光交相辉映，令人有一种置身黄昏星空下的浪漫感。 而整个地下空间半球状的真容也随着光线的扩散，浮现在了众人的眼中。这个足以容纳一个村庄的半球形空间的规模，令众人感到无比震撼的同时，也心生困惑。 “在地下三十五千米挖了这么大的空间，就这么空着吗？”武雪不禁发问。 “不，这里不是空的，至少曾经不是。”夏岚说完之后，操纵着动力战甲悬浮到了半空中，其他人也跟了上去。 这时，众人才惊愕地发现。整个半球形空间的地面上都铺满了呈现出高度复杂而又规律的黑色印记，就像是无数个黑色的麦田圈被叠加到了一起。 陈旭眼珠一转，操纵着战甲回到了地面。他找了个青石地面与黑色印记交汇的地方，用手抚摸着几乎与地面完全齐平的黑色印记，然后用同位素探测器分别测试了两连的地质年龄之后，说道： “地面岩层的年代为35亿年上下，应该是金星的原生岩层。而这些黑色印记是渗透进岩层的，年代为10亿年上下。” “难道这些是联合文明地下工厂设备的遗骸？都烂呈会，渗透进岩石了，那对我们来说还有什么用！”武雪在惊讶中带着深深的失望。 周成一边落回地面，一边淡淡地说道： “十亿年，即使是放在宇宙的尺度下，也是一个不算短的时间了。时间，它只会按照自己的节奏恒定向前。它不理会任何人，但却会影响一切。它像一把锉刀，无声将一切坚硬和柔软的东西碾成粉末，然后扔到身后。 如果不是有人想要刻意保留，能抵御这十亿年岁月的，可能就只有石头了。” 夏岚也沉沉说道： “更何况，让这些对于我们来说远远超越时代的科技设备，消失在十亿年的时间长河中，也许本来就是ta们的意图。” “为什么啊？”武雪不解地问道。 陈飞宇环视着这个空荡荡的巨大空间，思绪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陀螺之中： “十亿年前，金星上的两个文明在联合之前，经历了上万年的战争，这导致了ta们的科技发展线路发生了严重的不均衡。在第一次太阳系战役爆发之前，ta们的母星金星，已经在战火中成了一颗不适合生命生存的地狱星球。 ta们之所以在入侵之前还没有自我毁灭，唯一的理由就是ta们还没有掌握威力足够大的武器。这也是为什么，ta们在陀螺里反复叮嘱，不能向十亿年后出现的地球文明传授任何超越时代的科技。用ta们宏观的视野来看，这同样会带来毁灭。” “但我们现在已经面临毁灭了呀！”武雪争辩道。 夏岚也回到了地面上： “我根据陈飞宇在陀螺里的经历，做过一个金星文明的发展模型演算，结果非常的耐人寻味。如果两个文明继续这种无休止的战争，那ta们将会在未来的三到五个世纪之内，彻底灭亡。 而外星舰队的入侵，不仅不是文明毁灭的凶手。因为其迫使两个天生敌对的文明联合，并集中所有产能发展出了星际远航能力，从而让文明得到了延续。从这一点来说，侵略者反而成了救星！” 武雪的失望，甚至是绝望溢于言表。她那张仿佛天生只有喜和怒的面庞上，此刻竟也露出了浓重的悲哀： “既然ta们不会向我们传授科技，那ta们留下这些线索，让我们找出ta们存在过的痕迹有什么意义啊！” 周成安慰道： “不，孩子。这当然有意义。ta们一直在用自己的史诗告诉我们，文明应该怎样在宇宙里生存下去，这比直接传授给我们科学技术重要得多。而且，十亿年前的ta们，不可能知道现在的我们，将要面对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敌人。” 就在此时，一直在队伍远处摸索的陈旭忽然喊了起来： “你们来看看这个！” 众人在动力战甲的辅助下，连跳带跃地来到了陈旭的身旁，这里正是整个半球形地下空间的正中间。 越是靠近圆心的位置，地面上的黑色印记就越密集。有的地方甚至都被填成了整片整片的纯黑色，想必曾经这里是整个地下工厂的核心部件。 但奇怪之处在于，圆心的正中间有一个直径十数米的圆形区域仍然裸露着岩层的青灰色。并且与周围黑色印记的边界非常分明，看起来就像是刻意留下的。 陈旭用同位素探测器先测试了周围的黑色印记，说道： “和其他地方的黑色印记一样，都是约十亿年前留下的。” 然后，陈旭又测试了圆形区域内的裸露岩层。测试仪的读数出来之后，他面露疑色，拍了几下仪器，在同一个位置又测试了一次。 但结果出来之后，陈旭脸上的疑色更重了。随后，他着急忙慌地在圆形区域内一连测试了十几个点。 看着陈旭越发慌乱的动作和焦急的神情，夏岚问道： “陈旭，怎么了？” 陈旭站起了身来，一脸疑惑地看着手中的测试仪，错愕地说道： “如果同位素探测仪没有出问题的话，这块裸露圆形区域内的岩层的时间只有十亿年！这块圆形的石头和其他地方的不一样！” 第四卷穿云震天 397最后的篇章（上） 几种类型的探测器很快就验证了陈旭的猜测，这位于圆心的十余米方寸之地，果然与半球空间的围岩成分和年代都完全不同。并且，在这块只有十亿岁年龄的“岩石”之下千余米的位置，还有一个半径与岩石相当的半球形空间。 “这块圆形...哦不，应该是圆柱形的岩石看起来更像是下边，那个密闭空间的闸门。”赵晓鹏看着超声波图像，疑惑地说道。 “根据回音波形来看，下边这个小空间内的空气成分与我们熟知的金星大气环境完全不同。而且还依稀能看到空间内的设备，我们要找的东西极有可能就在这下边！”武雪很兴奋，眼中跳跃着希望的火光。 陈旭看着手环投影上岩石的分析数据，说道： “下方密闭空间的四周，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围岩层，强度比这个大空间周围的围岩还要高得多。这个深度用噬星体恐怕很难精准控制挖掘深度，但是用我们的常规钻机，恐怕得报废几十根钻头，花上好几个月的时间。” 夏岚带着几分焦虑说道： “既然噬星体有可能破坏到下方的密闭空间，那钻机同样有可能。现在金星的环境早已今非昔比，如果因为我们暴力打开下方的空间，而破坏了里边保存的东西。我们的整个行动付诸东流不说，还可能永远无法读到金星联合文明这部史诗最后的篇章了。” 陈飞宇蹲下了身去，抚摸着这块与众不同的岩石与四周黑色印记的交界。 “这个地方应该就是为我们准备的。但是按照ta们的一贯风格，往往会留下线索，而不是让我们硬闯。” “你的意思是，这道闸门的打开方式应该有一份说明书？”赵晓鹏试探着说道。 陈旭连连摇头： “这地方在泄压之前，一直处于高压、高温和强酸环境下。我能想象出当年这里曾经是座设备林立的超级工厂，但十亿年的光阴将它们都化作了地上的印记。就算当初ta们留了份儿说明书什么的，恐怕也早都不复存在了。” 就在众人在热烈地讨论着如何对付这道岩石闸门之时，周成却一个人在黑幕的边缘，用射灯在稀疏了不少的尘埃中来回晃动着，好像在寻找着什么。 “老周，这金星联合文明的线索都是你发现的，这次你怎么一言不发呀！”无线电里传来的赵晓鹏的声音，让周成手中的光柱停顿了半刻。 片刻之后，周成才喃喃地说了句： “把事情想得简单点。” 陈飞宇眉梢一抖，站起了身来，他太熟悉这句话了。看着远处只有头盔灯光还依稀可见的周成，问道： “老周，你是不是有思路了？” 周成手中的光柱固定在了穹顶的正中央，此时空中的尘埃已经渐渐落定。光柱艰难地在穹顶上投下了一个模糊的圆形光斑。 “要想在这种地方给后来者留下信息，我要是ta们的话，就会用最简单，但也是最管用的方法。” “什么方法？”众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周成目光怔怔地看着穹顶的正中央，决然地说道： “把字刻在石头上！” 众人都恍然大悟，立刻把各自的射灯都集中到了穹顶的正上方，陈旭也将悬浮在空中的若干个探测器集中了过去。这时，穹顶正中央光的滑石壁，反而在不断增强的光亮之下变得粗糙了起来。定睛看去，竟然依稀可以看出一行行符号和图形。 “穹顶上有字！”武雪失声喊道。 陈旭立刻操纵飞行器对穹顶中央的岩壁做了全息扫描，并把图像投影到了几人的中间。 “这些...这些真的是文字！ta们的文字！”武雪激动地喊道。 夏岚也难掩心头的兴奋，用颤抖的手指划过那一行行难解的字符投影： “虽然看起来毫无章法，但更像是表意的文字。” 正大步走来的周成，斩钉截铁地道： “我们自己的文明演化史就已经证明了，表音的文字是落后、复杂且容易导致愚昧的。ta们有上万年的文明演化史，绝不可能用这种落后的文字体系。它一定跟我们的汉字一样，是表意的！” 陈旭身体一震，赶紧在手环上翻找了起来。 “我研究过很长时间的历史和考古学，在这个领域里，文字是个重要的分支和线索。我的导师唐语教授和业内的专家们，曾经总结过一套语言文字的演化模型。 在星云纪元之后，我将这套模型加以了完善和数字化。如果这些文字是表意的，我有把握用这套模型将其翻译出来。” 站在陈旭身后的武雪，踮着脚尖满眼星星地看着陈旭手环上不停跳跃的图标。 “你这才真是艺多不压身啊！我是万万没想到，你这个太空军全能冠军还有这一手！” 这时，陈旭已经找到了需要的模型。他挥手将模型推到了投影之中，带着几分刻意的傲娇说道：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这个领域才是我原本的白月光和朱砂痣！” 陈旭说话的时候，目光不自觉地看向了投影对面的父亲。而陈飞宇在与儿子四目相交的一瞬间，将目光挪了开去。 “起作用了！起作用了！” 在武雪的惊呼声中，一行行晦涩难懂的字符开始转化成他们最熟悉的汉字。 ...... 很高兴你们能读到这条信息。同时，也很遗憾以这种方式与你们相见。 能够跨越万里星河来到这里，并解读出这条信息。证明你们已经是一个有着灿烂的文化、悠久的历史、发达的科技和完善的组织的优秀文明了。我们由衷地赞美宇宙伟大的造物之力，也欣慰我们的努力没有白费，我们的希望仍然还在。 我们用你们最熟知的事物和你们最能理解的方式，向你们展示了一段黑暗，但同样伟大的文明历程。在生死存亡的决战中，我们用最惨烈的方式，最残酷的手段，甚至不惜把屠刀对准自己，才找到了文明延续的缝隙。 但我想告诉你们的是，你们在幻象中所见的血腥和暴掠，远不及真实的万一。你们有理由认为我们残酷，但我们并不邪恶。因为生存本身就是这个宇宙里最残酷的事情，与善恶无关。 尽管我们已经付出了我们可以付出的所有代价，但命运之轮并没有因此放松对我们的追赶。我们不敢因此而抱怨，但也不会停止抗争。 虽然你们的出现和我们有直接的关系，但我们不敢、也不会以造物主自居。我们深信，浩渺的时空中，每一个文明的出现，都是宇宙精心孕育的结果，都是宇宙演化链条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正因如此，我们接下来将以最大的真诚和诚意，向你们讲述幻象里未尽的篇章。也许只有你们能决定那将是我们的终章，还是崭新的序章！也许这就是宇宙的宏图，在我们的命运中安排的重要一环。” 此时，翻译的进度刚过三分之一，但投影上的文字却变得扭曲难认起来。众人在极大的震惊和错愕中愣了几秒，才回过了神来。 “怎么回事？”武雪急不可耐地问道。所有人也向陈旭投来了焦急的目光。 陈旭赶紧检查了翻译模型的数据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后边的文字涉及和我们科学体系不同的度规和量衡，需要用外部资源迭代数据。不用担心，翻译很快就会继续的。” 就在众人都缓缓吐出压在胸口的气息之时，陈飞宇眉间的皱纹却更深了。 “ta们应该是遇上麻烦了！” 第四卷穿云震天 398最后的篇章（下） 片刻之后，投影上的字符再次开始转化为了汉字。 ...... 以下是联合文明驻留太阳系舰队司令的记录。 我带领着那些和我一起战胜了外星舰队，同时也犯下了灭绝罪孽的战友们，又重逢在了大舰队留下的飞船里。我们与踏上星途征程的族人们背道而驰，又向着我们已经逃离了的太阳系进发。 我们要去执行最后的任务，为自然形成的太阳系屏障注入能量，让其能持续至少十亿年。以庇护将会出现在那颗蓝星上的文明，这是属于我们自己的救赎。我们回到了你们现在所处的位置，为那项将会耗尽我们仅存资源的任务做准备，那也将是我们生命的终点。 但就在这个时候，我们收到了一条来自金星的求救信号。我们惊喜地发现，已经面目全非的母星上，竟然还有幸存下来的族人，他们在自制的避难所中艰难求生，但他们显然已经被逼上了绝路。 我们暂停了原本的计划准备，找到了他们以及更多幸存的族人。当我们计算出，飞船的资源以及这座自动化工厂，可以支撑我们继续生存下去之后，我们毫不犹豫地暂停了为太阳系屏障注入能量的工作，不遗余力地为了生存下去而努力。 但我们并不认为这是我们的懦弱。我和我的战士们，曾经可以为了信仰慷慨赴死。但我们的信仰已经随着那些驶向深空的舰队而远去，剩下的只有对生的渴望。希望你们能够理解我们的选择，在没有了必须以死相搏的伟业之后，智慧求生的本能会支配一切。 ...... 读到这里的时候，翻译模型再次出现了延迟。众人都怔在原地没有说话，对自己此刻心间荡起的涟漪讳莫如深，甚至连目光的交汇都在有意地回避。众人在头盔里呼吸发出的“呼呼”声，被这庞大的地下空间，不怀好意地放大到了震耳欲聋的程度。 没有人因为ta们的选择而感到愤怒或是崇敬，反而被这回荡在黑暗中的呼吸声搅得恼羞成怒。但他们越是压抑着呼吸，而这声音就越发地振聋发聩。 “我们和ta们很像，不是吗？”陈飞宇淡然的话语，打破了刺骨的沉寂。 “什么？”夏岚低声问道。 陈飞宇默不作声。 此时，最后一段光怪陆离的文字开始被转化成了熟悉的语言。 ...... 经过十年的努力，我们利用手头的一切，以及那些同样在夹缝中找到了出路的生物，终于在水手谷地表建立起了生态循环穹顶，我们再次有了家园。虽然生命的种子还非常脆弱。但我们坚信，文明会再次降临这个星球，我们也会有驶向星辰的一天。 文明的火种在水手峡谷和诺克提斯迷宫一个接一个地被点亮了，穹顶之下的聚落缓慢而稳健地成长着。当我们再次有了能力，用科技将视野投向星空的时候。看到的却是残酷的未来，一枚星际鱼雷正从舰队远去的方向朝着我们而来。 舰队在远去的征途中，一直都在看着我们。这种曾经用于自相残杀的武器，也是造就母星地狱般环境的元凶。所有还在苟延残喘的生态穹顶，将因为环境的剧变而崩溃。他们的手段非常精准，我们不可能在鱼雷到达之前，建立起适应新环境的循环体系。 我们能够理解那些曾经是同胞的族人，为什么会对我们痛下杀手。波澜壮阔的太阳系战役，会在数百光年之内，如黑暗森林中的火把一样明亮。如果这片森林中还有隐藏的流浪猎人，那他们再次降临太阳系，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而正因为时间的问题，可能存在的敌人会从毫无抵抗能力的我们这里得知，舰队的存在，以及远去的时间和方向。这种风险对于承载了文明延续最后希望的舰队来说，是不可以接受的。我们不敢、也没有资格愤怒，但我们也不会就此放弃生存的努力。 我们没有能力拦截这种专门设计用于自相残杀的致命武器，我们也没有能力在鱼雷抵达之前制造出能够远航的星际飞船。我们只能竭尽所能地在星河中寻找那支原本由我们自己打造的舰队。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与他们取得联系，祈求他们放过我们。 然而，在几乎耗尽了我们所有资源的搜寻之后，看到的却是命运的狰狞面孔。 我们在一颗黄矮星的附近，找到了被撕成碎片的舰队遗骸。那颗黄矮星以及围绕着它的气态巨行星，对于一支舰队来说，是如此完美的资源补给点。但他们忽略了，在宇宙这个文明的角斗场中，完美意味着陷阱。 第一次离开洞穴的兔子，遭遇了老练的猛禽。 我可以想象战斗的惨烈和迅速，他们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摧毁那枚，将会置我们于死地的星际鱼雷，就湮灭在了不可抗拒的蛮力之下。而我们，已经是金星文明最后的火种了。但讽刺和无奈的是，要灭掉这最后一丝火苗的，竟然是我们自己。 末日，在一刻不停地靠近。在确认了任何办法都无法让我们避免彻底灭绝的命运的时候，我们又看到了你们。虽然那时的你们还是淤泥中的虫子，但我们相信十亿年之后，你们会成为比肩、甚至超越我们的文明。 我们也只能迷信般地相信这样的未来，这样才能保持住已经在疯狂边缘的理智，并去完成我们必须要完成的事业。 我们再一次开始准备那项一开始就应该执行的任务——为太阳系屏障注入能量，让其能在未来的十亿年都能稳定存在。 同时，我们集中了剩余的资源，制造出了一套能够持续工作十亿年的超低温冷冻系统，并将其深埋在最稳定的金星地壳板块之下36.5千米的深处。 智慧生命无法跨越时间，但在智慧出现之前是可以的。在这个燃尽了我们最后一丝文明之源的设备中，保存着一百万枚受精卵。而这套设备，此刻就在你们脚下1.5千米的球形空间中。只要你们还能看到这条信息，设备就仍在运转。 他们只是一百万个想要成长的婴儿，是我们文明最后的火种。在他们纯净的dna里也许会流淌着我们的残暴，但同样也会继承我们为你们撑起屏障的善良。我们非常期待文明未来的模样，由你们来塑造。 请你们务必确认你们自身的文明发展程度已经，完全具备了接纳他们的能力，再打开你们脚下的闸门。看在我们都看过同一个太阳的日落的份儿上，请善待他们。如果暂时或永久都无法做到，请继续深埋他们。 我们并不确定这样的方式，能不能让我们文明的火种继续延续下去。但请你们理解，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我们最大的诚意！愿此刻成为我们两个跨越十亿年的文明，进入崭新篇章的开始。 ——金星联合文明全体人民敬上 地球震旦纪 文字部分的解译结束之后，投影画面上仍在刷新着一行行晦涩的数字、字母和算符。 武雪沉浸在联合文明最后的悲壮篇章中愣了一会，直到发现眼前的东西已经完全看不懂了，才忽然反应了过来，带着几分惊喜问道： “这些是ta们留下的科技吗？” 周成无奈地笑了笑，摇着头看向了陈旭。 陈旭心领神会，解释道： “这些只是描述ta们生物特性、生存环境还有成长要素的一些数学表达式，充其量算是一份外星人培育手册。不仅没有什么高科技，反而更像一份我们科技和工业能力的考卷。” 武雪又问道： “那我们现在有能力培育ta们吗？” 陈旭撇了撇： “如果单论科技和工业能力，现在还不行，但在可预见的未来是没问题的。” 武雪有些失望，悻悻地说道： “看来ta们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无私和伟大，若非迫不得已。他们压根就不会为我们撑起太阳系屏障！而最后之所以这么做了，也是为了自身的延续。” 周成淡淡地说道： “我们应该庆幸的不是阴差阳错地得到了太阳系屏障的庇护，而是应该庆幸我们出现在了十亿年之后。” 夏岚微微点头： “如果没有这十亿年的时空壁垒，我们和ta们之间的关系可能就不是邻居了。从我们自己和ta们的文明演化史中，都仿佛说明了同一个事实——不择手段的生存才是文明的底色。” “那这个地方，我们准备怎么处理？”周成仰头环视着整个幽暗的穹顶空间问道。 众人都把目光落到了陈飞宇的身上。 “把穹顶上的石刻字迹处理掉，隐蔽好下方的球形空间，然后离开！” 第四卷穿云震天 399新青年 星云纪元三十年，距离流浪舰队抵达地球还有四十五年。 金星以及地日拉格朗日l3点空间系统的建成，将人类的空间作业能力推向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30%的工业体系转移到了太空中，空间作业的人数突破了一亿。 随着金星版凌云塔系统的建成，金星丰富的无机矿产资源被利用了起来。在夏岚的领导下，金星的太空体系也开始逐渐摆脱地球资源的供给，向着自给自足的方向转型。但由于生态循环体系的缺失，完全独立于地球仍需时日。 在震天计划的余波过去十年之后，地面上的景象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分子生物学和医疗技术的突飞猛进，让人们的生活水平大幅提高的同时，也基本摆脱了常规疾病的困扰。人类的平均寿命达到了120岁，并且还有进一步提高的空间。 ai智能和机器人的普及运用，解放了所有在生产体系底层，从事重体力和简单重复工作的劳动力。 这四十亿从矿山、车间、冶炼厂、建筑工地、各种机械和汽车驾驶室走出来的人们，除了是文明的巨大战略潜力之外，也催促着社会结构为新的生产力体系做出迅速且有效的转变。 王小戈是一个出生在星云纪元十年的孩子，在他出生的时候，父母的年龄都很大了。是因为当初的移山计划要求扩充人口，他才得以降生。 星云纪元十年，是文明的至暗时刻。王小戈呱呱坠地之时，木卫二透镜将七万多艘入侵的星际战舰，展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他是在集中托儿所里，靠着只能保证基本营养需求的工业食品度过的童年时代。他很少见到自己忙碌在生产线上的父母，甚至在8岁以前，都不太清楚自己和父母之间到底有什么必然联系。 星云纪元二十年，王小戈十岁的时候。他不明白失控的震天计划对人类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那是自己记事以来，和父母待在一起最长的时间。虽然只能挤在阴暗潮湿的地铁隧道里，但却是他童年最阳光的一段回忆。 他们一家很幸运，失控的穿云箭诱发的滔天海啸冲到他们所在的城市时，已经是强弩之末。王小戈在年迈父亲的搀扶下，站在高楼的顶上看着黑色的海水冲到城市的边缘，又缓缓褪去。他对父亲善意的谎言深信不疑，那些飘在水面上的尸体，只是在游泳。 当阳光重新洒满大地，日出日落再次变得司空见惯之时。王小戈完成了专业技能培训，并被分配到了流水线生产车间。 他没有因为自己没能考入高级学院继续深造而沮丧，因为在他身边的所有人都没能通过考核。对于普通人来说，高级学院仿佛只是一座高山仰止的海市蜃楼，心向往之是其存在的唯一意义。 繁重而枯燥的流水线作业，消磨着他对生活的激情。这种如循环迷宫一般的生活，让他逐渐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包括那支正在逼近的舰队。 就在他绝望地幻想着，自己会像父亲一样。在只有机器轰鸣和焊光闪烁的流水线上，干到老态龙钟的年龄，然后被扔进集中养老院的时候，世界的面貌开始悄然发生变化。每月递减的工作时长和渐渐丰盛的生活物资，又把他从愤怒和麻木的边缘拖了回来。 更令王小戈做梦都没有想到的时候，在自己的成人礼上。他不仅离开了那条像绞索一般的流水线，还收到了高级学院免试录取的通知书。 当他怀着向往和忐忑踏入崭新的校园之时，却惊喜地发现。自己儿时的玩伴、基础学习时的同学、专业培训的师兄弟，还有流水线上的工友，全都在这里。王小戈对未来的最后一丝惶恐，在重逢的喜悦中烟消云散。 所有从生产线上解放下来的青壮年劳动力，全部都被安排到了高等学院继续深造。一时间，高等院校如雨后春笋般在大地上出现。 王小戈在食堂吃过晚饭之后，回到了寝室。室友们无一例外地都半躺在床上，在手环中翻阅着那些枯燥无味、毫无修饰、直来直往的官方信息。尽管如此，但这已经是他们唯一的休闲方式了。 就在此时，同寝的黑皮神秘兮兮地抱着个袋子钻进了寝室。原本一脸生无可恋的室友们瞬间来了精神，他们一个个从床上腾了起来。有的关着寝室门，有的围在黑皮的周围问道： “又有福利了吗？” “那是当然！你们小声点，一会整层楼的同学都跑过来了，咱们就没法好好享受了！” 黑皮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公元时代的笔记本电脑，他总能像变戏法一样，经常给室友们找来一些旧时代的电影、综艺节目和小视频。而他那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古董笔记本电脑，也成了整层楼的宝贝。 黑皮一边打开着电脑，一边骂骂咧咧地说道： “真可惜这个时代没有货币了，要不然我光凭这个也能挣个盆满钵满。迎娶白富美，走向人生巅峰！” 黑皮是王小戈的儿时伙伴，除了同样好奇今天黑皮给他们带回来了什么之外，他也更加关心这位室友。 “黑皮，你这些东西到底是哪里来的呀！我记得小时候你们家里也没有笔记本电脑呀！” 黑皮瞥了一眼王小戈，不耐烦地道： “你管这么多干嘛！给你找点打发时间的乐子，不好吗？总比下了课就傻不拉几地躺在床上，用官方通报里头的标点符号数量来打赌要强吧！” 不等王小戈开口再问，另一个同学就挤了过来，一脸猥琐地问道： “黑皮！黑皮！今天的节目是什么呀？有没有那种...你知道的！” 黑皮一脸的不屑： “成天就知道看甩大腚！能不能有点儿追求！” 那同学反而一本正经地反驳道： “怎么就没有追求了！我这做的可是正经的社会科学调研。我就想知道，公元纪元的女生们怎么就能穿得那么...额...好看！你看现在大家伙儿穿的都是清一色的配发服装，你说以前条件差也算了。 现在我们的科技可是实实在在的比以前高多了，我们的星城都建设到金星、还有地球公转轨道对面的拉格朗日l3点去了。这社会生活水平反而比以前还降低了，你说这到底算是进步，还是倒退啊！” 黑皮眉梢一挑，做出一副宝相庄严的模样： “你说到这个，我还真有点研究。” 随后，黑皮满眼神秘地扫视着同学们，压着嗓子问道： “你们有没有觉得，我们以前在流水线上的时候，虽然很枯燥很累，但都很充实。因为我们知道，我们是在给家园的堡垒添砖加瓦。现在虽然生活质量比以前高了，也不用干体力活了。但你们有没有一种，被丢弃了的感觉？” 同学们面面相觑，想说点什么，又被黑皮的话煽得有几分感同身受。 王小戈愤愤地说道： “胡说八道！这敌人的舰队用不了多久就肉眼可见了！现在的地球联邦，咱们这个情况的人口占了一大半，是未来决战中的绝对主力。怎么可能是你说的那个样子！” 黑皮倒也不急着反驳，他点燃了一支烟之后，悠悠说道： “肉眼可见？你见过那外星舰队的飞船长什么样吗？” 第四卷穿云震天 400妄议 黑皮的暴论让原本对他还有几分相信的同学们都投去了鄙夷的目光，王小戈更是立刻嗤之以鼻： “要按你这意思，那外星舰队根本就不存在咯。” 黑皮依旧悠悠地抽着烟，不紧不慢地答道： “你们啊，想问题能不能别一根筋。稍微给你们带点情绪，立马就按着人家划好的道道去了。我说过外星舰队不存在了吗？” “那你是什么意思？”王小戈不解地问道。 黑皮冷哼了一声，做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轻蔑地向看向众人： “你们有没有看过最新的对地侦察照片上，敌人的飞船是什么模样？” 王小戈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这谁没看过啊，官方通报里每段时间都有，上个月才发布了最新照片。” 黑皮又慢悠悠地抽了口烟，说道： “你们把图像调出来看看呢。” 原本等得有些不耐烦的同学们，看在笔记本电脑的份儿上也不好发作。只得赶紧在手环里找出了上个月的官方通报，然后纷纷把照片投影在了自己的手环上。 “这没什么特别的啊？行啦行啦！黑皮，你就别卖关子了，你有什么高论赶紧说。要是没什么要紧的，就赶紧放节目。隔壁寝室的兄弟们一会等急了！” 此时，黑皮在自己的手环上也投影出了一幅外星飞船的照片。和同学们的照片相比，分辨率要差很多，但照片的内容几乎一模一样。 “这是在星云纪元十年，用老掉牙的火眼号空间望远镜拍摄的照片。现在官方门户里也能找到，只是不太好找了。那时候，我和小戈才刚刚出生，你们大的可能两三岁，小的还是个细胞。 这都二十年过去了，敌人的舰队都从1.5光年靠近到1.1光年了。观测设备也从静止轨道的火眼号，换成了在高轨道上的火眼三号了。但你们没有发现，这拍摄的照片压根就没什么变化吗？” 黑皮故弄玄虚的设问，让同学们的急躁又增加了几分。 “啊，对啊！像素上有点差别，其他区别不大，这能说明什么吗？” 黑皮依旧一脸淡然地抽着烟： “那你们再看看窗子外边的天空呢？” 王小戈和几个不解其意的同学一起凑到窗口看了看。此时落日的余晖尚未散尽，大半的天空依旧泛着悠悠的蓝色。但无数颗明亮的星星，已经迫不及待地占领了夜幕还未降临的天穹。它们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星星，而是数不胜数的人造空间飞行器。 “漫天的空间站、太空港、星城还有飞船，这不是很正常吗？黑皮你到底想说什么啊？”王小戈火急火燎地问道。 黑皮放下了手中的半截烟，一脸正色地道： “对啊，我们有能力在太空中建设如此庞大的空间体系，甚至连金星轨道和l3点都堆满了，比太平洋上最大的油轮还要大的空间飞行器。可见，我们的科技水平和二十年前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但为啥就单单在这对敌侦测上完全没有进步呢？” 众人在疑惑之间，褪去了几分对笔记本电脑期待的焦虑。 黑皮的目光更深沉了几分，他一一扫过同学们那疑惑中带着些惶恐的双眼，沉沉说道： “刚才小戈说了，咱们这一群人在未来的决战中是绝对的主力，文明的中坚。但你们应该知道，教我们的老师都是些什么人，好多不过都是从空间作业人员里的闲岗上找来凑数的。而我们每天学习的又是些什么内容？ 敌人的舰队还有四十五年就到了，而咱们这些所谓的未来主力，甚至还能闲成现在这个样子。你们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劲儿吗？” 同学们大眼瞪小眼，虽然还有些迷糊，但已经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凉意。王小戈本想开口说点什么，但黑皮抬手打断了他。 “如果你们仔细品一品官方通报里，关于空间工程的消息。特别是金星轨道的，就能发现点端倪。” 说着，黑皮在手环上一篇一篇地次第展示出了官方通报的截图。 “你们自己看吧。这个消息从侧面说明了，金星附近的空间设施已经开始了完全自持循环进程。从这份名单里，我们大概可以推测出，驻扎在金星空间里的男女比例基本为1:1，并且多数为青壮年。 还有前天这则，新型太空战舰完成舾装的消息。这战舰确实够大的，引擎也足够有劲儿。但你们有没有发现，天花乱坠的武器系统设计方案已经一大堆了。无论是最早服役的无畏号，还是现在这艘还没有命名的战舰，都没有实装任何武器系统吗？ 联邦议会那帮老爷们既没有在侦察敌情上投入多少资源，也没有正儿八经地装备什么像样的武器，不过星际航行的技术倒是发展得欣欣向荣。这可是星云纪元三十年了呀！就算敌人不加速，也只有四十五年就会飞临地球，我总觉得这里边有蹊跷！” 黑皮的话故意说得很深沉，既像给出了答案，又像没有。 “好像是有蹊跷！我们在太空中造了上万个非战斗空间设施，但太空战舰的数量现在都不到一千多艘，人家可是有七万多艘战舰啊！四十五年之后就算我们能翻十倍，也还差得远啊！” “还不光是数量的问题。你们有没有发现，咱们的太空战舰都造得很大。甚至比预估的敌人的飞船还要大，而且引擎的推力非常大。下一批飞船的速度指标是光速的6%，比敌人的飞船还快，这不像是要去打仗的呀！” “屮！联邦议会根本就没打算要和流浪舰队干上一仗！” “联邦议会那群杂种，该不会是想跑吧！” “这个样子看来肯定是啊！他们用金星作为基地准备逃跑计划，很难被我们这些地面上的苦哈哈发现。等着他们拔腿开跑的时候，连敌人都追不上他们，就更不用说我们了！” 就在同学们纷纷地释放着胸中最朴素的情感之时，黑皮慌忙地站起身来，一连做了几个双手下压的动作： “你们都小声点，现在这个社会，胡说八道可是要重罚的！就算他们要跑，咱们也买不起船票。别想这些没有用的，到头来反而庸人自扰。反正还有四十五年，过得轻松点、糊涂点，它不香吗？” 黑皮的话不仅没有安抚到众人的情绪，反而把愤怒的火焰催得更旺了。 “放屁！现在空间里所有的飞行器都有我们的汗水，太空战舰上的螺丝都是从我们手里递过去的。他们凭什么自己跑路......” “吱呀！” 寝室门打开的声音，打断了那位同学愤愤地叫骂。门口早已挤满了附近寝室的同学们，他们一个个都面红耳赤，眼中闪烁着惶恐与惊惧。 黑皮慌忙地解释道： “兄弟们，听我说。这都是些道听途说的谣言，我们哥儿几个也就一顿乱侃。你们可千万不要拿到别处去说，到头来不仅害了你们自己，连福利都没有了。” 说完，黑皮赶紧播放了电脑上的福利。当那些穿得秀色可餐的女主播，在毫无质感的液晶屏幕上开始扭动着尴尬的舞姿之时，这群少年们的荷尔蒙很快就压过了填膺的义愤。 一直没有发表意见的王小戈站在人群的后方，踌躇了片刻之后，他拍了拍正凑在人堆里，盯着屏幕痴笑的黑皮。 “黑皮，你出来我有事找你。” 黑皮依依不舍地又看了一眼屏幕，还是跟着王小戈来到了走廊上。 “什么事儿啊，一会他们肯定要把电脑传到其他寝室去看，我懒得又去挤下一场！” 王小戈看了一眼附近的寝室，又看了看走廊。带着几分关切和责备的情绪，低声说道： “黑皮，你那些消息哪里去听的呀！你别跟我扯什么自己想出来的，咱俩从集中托儿所，到初级教育都在一起，我还不知道你有几斤几两吗？你刚刚说那些，足够把你送回车间里去了！” 黑皮倒是一脸的不在意： “现在都是机器人打螺丝了，就是我想打，也没地方打了。” 随后，他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 “咱们也算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了，你要是真想知道我那些消息是从哪儿来的，我倒是可以带你去一个地方。不过你得低调点，千万不能声张。” 第四卷穿云震天 401渗透 几天之后，王小戈如往常一般吃过了晚饭，正走在回寝室的路上。黑皮忽然在别后拍了下他的肩膀，然后凑到耳边，神秘兮兮地说道： “走，今天我带你到那个地方去！” “什么地方啊？” “你不是想知道，我那些信息的来源吗？怎么你忘啦！” 王小戈这才想起了前几天的事情。他心里有些纠结，既对信息的来源很好奇，但又害怕因此惹上麻烦。 “哦...那个地方在哪里啊？” 黑皮一眼就看穿了王小戈的心思，拍着胸膛说道： “你把心放肚子里去吧，不是带你去什么邪教组织或者秘密会所。咱俩从小一起长大，在一起的时间比亲兄弟都多，我还能害你吗？赶紧跟我走，你肯定会喜欢的！” 王小戈就这样半推半就地跟着黑皮出了校门。他们一路步行了二十分多钟，来到了离学校不远的一片小树林里。这里原本是一片荒地，但在震天计划成功之后，短短的十年时间，这里就长成了一片郁郁葱葱的小树林。 此时天色已经放暗，两人接着漫天的星光走进了小树林里。 “自己找个周围没人的地方坐下，没事儿别说话，一会儿咱们就在这里碰头。” 黑皮说完就要走开，王小戈不安地问道： “我应该干什么呀？一会儿是多久啊！” “往常这时候干嘛就干嘛，一会儿你就知道是多久了。” 黑皮说完自顾自地向着林子里走去，很快就消失在了树影之间。 王小戈战战兢兢地也向里边走了几步，看着那些被星光映衬的如克苏鲁怪物一般的树枝，心头不免有些发慌，索性就在附近找了块石头坐下。 就在这时，阴暗的树林里亮起了点点摇曳的橙光，就像无数盏微风之下的蜡烛。王小戈定睛想着离他最近的一处光源，发现原来是手环上全息投影的光亮。在那个最低亮度的投影之后，是一张模糊的脸。 王小戈举目望去，这才发现原来这片小树林里几乎已经塞满了人。但大家似乎都很懂规矩，相互之间保持着看不清对方投影内容和面孔的距离。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心里喃喃自语道： “额，往常我这时候都干嘛呢？哦，对了。刷一刷新闻。” 说完，他打开了手环投影，一行字显示了出来。 “发现新的局域网络，已建立连接，是否要访问？” 王小戈四下顾盼了一圈，还是按下了“是”。 刚开始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异常，和他在寝室里看到的内容没什么区别。无非就是一些地面和空间建设进度的新闻，以及各地民众的生活状态。 但很快，他就刷到了一个搞笑的段子。从视频的背景和博主的穿着来看，应该是公元纪元时候的。在捂嘴欢笑的同时，王小戈紧张的心态也放松了下来。 “怪不得黑皮那小子总能带回来福利，原来是搁这儿找的。” 一连刷了几个段子之后，王小戈发现这个网络很明白他的心思。他不用刻意找寻就能看到自己想看的，而那些往常霸占着全部位置的官方新闻已经不见了踪影。 就在王小戈乐此不疲之时，忽然看到了对话框里有一条不太一样的消息。 “无畏级太空战舰内部结构探秘。” 这个标题显然和那些诞生在前时代，但仍能逗乐他的娱乐消息截然不同。官方不会使用这种带着诱惑色彩的标题，但配图又和官方保持着一致的风格。从小严重缺乏家庭关爱，在集体环境中长大的经历，让王小戈的性格中充斥着谨小慎微和敏感。 他下意识地感觉这条消息和他从小接受的教育相悖，在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没有点开。又看了一些轻松的段子之后，另一个拨弄着他神经的标题又出现在了不起眼的位置。 “的日拉格朗日l3点中继太空港边缘的空间站” 王小戈的手指在标题附近绕了几圈，最终还是闭着眼睛点了下去。 “如果是胡说八道，我就给他保存下来，然后报警！” 他抱着戒心看完了这条简单而精致的视频消息。讲述的是在l3点星港附近，正在搭设一座公开计划上没有的空间设施。 和他想象中不一样的是，视频里并没有想象中那种用虚假的画面配上极具煽动性的解说，散播阴谋论。使用的镜头不仅全都来自官方渠道，并且还配上了详实而严谨的数据。虽然视频没有得出结论，但也没有任何引导性的措辞。 这让王小戈在潜移默化中，不仅消除了对这类非官方的正规新闻的戒心，还激起了他对类似事件的好奇。他发自内心地并不认为地球联邦在其中有什么阴谋，只是因为平时获取信息的渠道过于单调和匮乏，让他不由自主地对类似的消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正在兴起之时，投影上跳出了一行文字。 “局域网络已断开，已自动接入公共网络。” 而与此同时，树林中的点点烛火也悉数熄灭。人们都很有默契地保持着距离，依次离开了小树林，消失在星光掩映下的十字路口。 “怎么样，没骗你吧！” 不知何时走到了王小戈身后的黑皮吓得他一哆嗦。 “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一路上，王小戈都只是埋头快走，而黑皮也很知趣地没有和他说话。他的脑海里不停翻腾着那些消息里的内容，那种只有中立性的陈述没有结论的表达方式，反而让他不由得要去脑补各种可能性。 走到宿舍门口的时候，王小戈忽然开口问道： “每天都是同样的时间，在小树林里就能连接上那个网络吗？” 黑皮带着几分嘲笑的意味道： “想得美，时间和地方都不一定。有时候是同一个地方，有时候又会在别处。不过都不会太远的。连接局域网的时间也不一样，有时候长一点，有时候短一点，今天算是一般的情况。怎么，你小子知道爽了吧，起初让你去，你还扭捏着。一般人我还不带他去！” 王小戈没有在意黑皮的讥讽，迟疑道： “那你怎么知道下次的时间和地点的呢？” 黑皮露出奸诈的笑意： “这个你就别问了，以后你会知道的。下次知道叫上你，别说了，赶紧回去吧，那帮哥们还等着福利勒！”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王小戈又跟着黑皮去了几次。果然如黑皮所说，时间和地点都没有定数。但相同的是，都离他们学校不远，并且选的地方都能很巧妙地让参加的人把自己的面孔隐藏在阴影中。 渐渐地，不定期参加这种秘密聚会，成了王小戈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又是一天的秘密集会之后，王小戈照例在分别的地方等着伙伴。 黑皮出来之后，就兴致勃勃地说道： “怎么样，今天的甩大腚精彩吧。真是羡慕公元时代的少年们，身边全都是天使面孔魔鬼身材的美女。这怎么才几十年的时间，那些瓜子脸、a4腰、腿到肚脐眼儿就开叉的美女就一个也不见踪影了呢？” 王小戈腼腆地笑了笑： “还...还不好吧。不过有一条分析外星舰队战斗力分析的信息倒是挺深刻的，我觉得比官方信息的角度......” “不说这个了，回去也别说。我今天还有点事儿，迟点回寝室，你先回去吧！”不等王小戈说完，黑皮就打断了他。 “哦，那回头见。”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所以王小戈也没有多问。 在回学校的路上，不知是刚刚看到的信息还在灼烧着神经，还是今天有点困，王小戈总感觉身后有人在跟着自己。他总是每走几步，就会不自觉地向后看一眼，但见到的总是空荡荡的街道。 王小戈诚惶诚恐地加快了步伐，当学校的侧门出现在前方的街角时，他不由得吐出了一口气。可刚刚埋头走出两步，前方就传来了一个带着几分戏谑口吻的声音。 “别往后看了，外行跟人才会一直跟在后边。” 第四卷穿云震天 402病 王小戈只觉一盆凉水当头浇下，头皮当即就麻得没了知觉。浑身也像被缠上了保鲜膜似的，怎么也动弹不得，一双腿脚更是抖得像受到惊扰的弹簧。他强令眼睛在视线范围内搜索了一圈，却只看到空荡荡的街道和在夜风中摇曳的行道树。 当他的目光落到街边的监控探头上的时候，心头的慌乱才镇定了几分。但正要开口，那个低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那个监控是坏的，别给自己找麻烦。你不用紧张，我只想找你谈谈。如果你放聪明点的话，大家都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这时，王小戈看到一个人影从前边不远处的树荫下走了出来。他腰间那枚闪闪发亮的警徽，就像一道看不见的绳索，牵引着他跟着那人往巷口走去。 巷子深处停着一辆黑色的汽车，上车之后，那人与王小戈相对而坐。 “我是听朋友说，那个地方可以看到些新鲜消息，我一共也没去过几次。我没有跟别人讨论过那些信息内容，也没有叫其他人去过。我不认识那里的其他人，更不知道是谁在发布的那些消息。” 王小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一上车就突突突地说了一长串，虽然他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不过几乎要撞破胸腔的心脏倒是因此平静了不少。 “你三个月之前去的第一次，到现在一共去了17次，分别在九个地方。” 王小戈刚刚才得到些许放松的心脏，随着低沉而有力的话语又被捏紧得几乎无法跳动。他微微抬起目光，这才看清坐在对面的，是个身型健硕的中年男子。他唏嘘的胡渣子有花白的痕迹，双目中放着令人胆寒的锐光，微微翘起的嘴角透着一股痞气。 “我...我没有仔细记过自己去过多少次。”王小戈自己都感觉这样的辩解是如此的无力，于是又赶紧补充道： “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地方能接收到局域网络，更不知道是谁发布的这些消息，我只是自己看了而已。” 那男子怔怔地看着王小戈，直到对方的目光刻意躲开了，才说道： “我当然知道，要不然就不会在这儿和你谈了。” 男子的话让王小戈放松了几分，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慌忙地辩解道： “黑皮他肯定也不知......” “先管好你自己，你要搞清楚现在的状况。有麻烦的是你，不是黑皮。” 男子略带严厉口吻的话语和微微前倾的身体，几乎让王小戈窒息。他不敢再说话，只能就这样紧贴着椅背一动不动地坐着。 僵持了片刻之后，那男子才又靠回了座椅上。 “现在把你看到过的所有信息，每一个细节，都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只需要陈述事实，不要做任何辩解，明白了吗?” 王小戈刚想开口，又面露难色，踌躇了一阵，支支吾吾的问道： “甩大腚的那些视频...也需要吗？” 那男子威严的表情差点笑破了功，稳住情绪之后才清了清嗓子。 “哼哼！那个不用。” ...... 几日之后，邵峰来到了陈飞宇的办公地点。刚到门口，就看到秘书就向他频频使着眼色。 “总理他在会见重要客人吗？” 秘书一脸八卦的表情，低声说道： “不是客人，但很重要。” 邵峰立刻明白了秘书的意思，他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下，拿出一支烟悠悠点上： “这爷俩的关系，总算有所缓和了。” 秘书用一只手挡在嘴边，轻声说道： “是啊，以前别说亲自来汇报工作了。就算是总理到舰队去视察，陈旭也是绕着走的。” 这时，通话器里传来了陈飞宇的声音： “邵峰到了吗？让他进来吧！” 邵峰刚刚推开门，就碰到了迎面而来的陈旭。 “峰叔，您来啦。” 邵峰看了看陈旭肩头崭新的两杠三星。 “可以啊！你小子都是分舰队司令了。不多坐会儿吗？我和你爸就闲聊，不谈工作的。” 陈旭一脸谦恭的笑容： “不了，赵晓鹏司令员在亲自指挥无畏号做武器测试，脱不开身，我是替他来汇报工作的。这准备回去看看我妈，就要赶回舰队去，就不陪您了。” “行，你去吧。” 走进办公室之后，邵峰笑呵呵地说道： “看样子，你们父子二人又要重拾亲情了，可喜可贺啊！” 陈飞宇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嘴角不自觉地微微翘起。但很快就正声道： “闲话一会扯，说正事儿！” 邵峰把几十份调查记录投影到了办公桌上： “这大半年来，我们几乎把联邦所有的高等院校都跑了个遍，90%的高等院校都有不同程度的渗透。这些高等院校全都是前几年为了接纳从流水线上下来的工人而新建的，而他们手段也几乎完全一致。 他们通过微型智能飞行器，释放局域网信号。传播他们制造的那些看似中立，实则有隐晦的逃亡主义倾向的信息。在这个过程中，他们还筛选出了那些适合为他们服务的个体，建立起了隐蔽，但非常高效的信息传播组织。” 陈飞宇眉头微微皱起，双手十直指碰尖，立在眉心。 “智能工业革命让三十几亿青壮年劳动力从枯燥、单调的工作中解脱了出来，社会结构和生存环境都在经历剧烈的转型期。所有配套的基础设施，体制规章都是仓促上马。虽然不至于漏洞百出，但缺陷肯定是存在的。 我们还需要时间来让这三十几亿人的人生，走上另一条完全不同的轨道。而他们在这个时机选择这样的手段，显然是有备而来。如果让他们点燃了这三十几亿人的荷尔蒙，那这原本是我们决战中最强的战略预备队，将会在决战之前就将我们自己反噬。” 邵峰咬着嘴唇，愤愤地说道： “这些地球舰队的余党确实很老道。五年前，他们用震天计划造成的惊天损失作为激发事件，煽动民怨、渗透高层发起了旨在弹劾你的听证会。但最终因为在科学能力略逊一筹，以及关键证据上不过硬，被你涉险化解。这次他们倒是学聪明了，由上而下不行，就换了个方向。 根据现在掌握的情况，现在他们的渗透范围虽然很大，但深度还有限。只要没有重大激发事件，短时间之内还掀不起风浪。但是令我头疼的是，这种趋势很难被遏制。这堆柴火一旦堆积成规模了，一个小火星子就能把整个联邦议会全部烧成灰烬。” 陈飞宇沉思了片刻之后，放下了双手，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 “你们没有打草惊蛇吧？” 邵峰摇了摇头: “没有，我们实际上已经掌握了部分他们发展成底层头目的人员名单，调查的时候都刻意避开了这些人。不过这事儿真的是很难对付，他们的组织虽然松散，但中上层和下层之间用智能飞行器隔开了。范围又很广，要想一网打尽几乎不可能。 现在他们的所作所为，充其量就是违反《联邦法令》，还够不到犯罪。兴师动众地去围剿，可能会得不偿失。还有，在联邦议会的一些中高层官员里头，我们也发现了逃亡主义的倾向。实在要动手，可以从他们作为突破口。” 陈飞宇紧闭着双目，面色凝重地徐徐摇头： “整个社会都在生病，单单切掉一两个无关痛痒的器官不仅解决不了问题，反而可能刺激机体生长出更多的病变。” 邵峰露出了少见的焦虑神色： “但任由这种病发展的话，迟早会要了所有人的命！而我们治病的药，需要等到适应新形势的社会结构和体制规章完善才能起效。地球舰队看准的就是这个时机，他们是不会给我们这么长时间的。” 陈飞宇缓缓站起身来，转身走到落地窗前，此时的天穹纯粹得就像一面高原上风平浪静的湖泊。 庞大的空间城市和太空星港如明亮的飞星一般，忽快忽慢地从天际之上掠过。远航飞船加速时，离子引擎的强光，就如新星闪烁般转瞬即逝。重返大气层的穿梭机，时不时地拉出一条条绚烂的流星。 “不能让他们毁了这一切！”陈飞宇话语庄重地说道。 “但我们现在确实拿不出什么有效的手段呀！”邵峰无奈地说道。 陈飞宇太阳穴上的青筋随着牙根的咬动，微微抽搐了几下。随后决然地说道： “那就用另一种病来对付他们！” 第四卷穿云震天 403加速 就在此时，桌面上的投影中一个跳跃的红色感叹号驱散了其他影像，那是专用线路紧急消息的提示。 陈飞宇和邵峰都赶紧凑到了桌前。 “火眼三号观测报告，敌前锋舰队中的一艘，加速至光速的4%，预计进入柯依伯的时间为星云纪元六十年，其余飞船尚无异常动向。” 两人都是大惊，邵峰急促地问道： “ta们的前锋舰队一共有二十艘飞船，是从整个天球的全方位包围而来的，这到底是说的哪一艘啊！” 陈飞宇赶紧收拾好慌张的情绪，仔细扫视着观测数据： “是我们面向主舰队方向，正中央的那一艘！” “只有一艘加速，而且只增加了光速的1%，ta们这是想干嘛啊？”邵峰不解地问道。 陈飞宇瞥了邵峰一眼，又看向了数据： “峰子，你对天文学的认知还是那么朴素。这艘战舰虽然只提高了1%的光速，但相较于之前的速度，却提升了33.3%。而且，这个加速过程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的。这至少可以说明两个很可怕的问题，其一、ta们能达到的极限速度，远不止光速的4%。” 邵峰先是一怔，随后满脸疑惑地打断了陈飞宇的话： “你先等等，这不合逻辑啊！既然ta们有更快到达太阳系的能力，为什么还要慢悠悠地在45...哦不，现在是30年之后才到呢？” 陈飞宇沉声说道：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个可怕之处，我给你举个例子你就明白了。一辆超级跑车。如果以120km/h的巡航速度行驶，可以开4个小时。但以420km/h的极限速度行驶，六分钟就会烧空油箱！ 飞船也是这个原理，高速航行和巡航速度消耗的资源肯定是有天壤之别。虽然我们抬头就是满天繁星，但天体之间的距离都是以光年计算的。宇宙空间里90%以上的空间，都是密度为每立方米1个氢原子的真空。 这意味着，资源是极为宝贵的。而且，你要知道，我们的敌人是一支流浪舰队。没人知道他们在宇宙里流浪了多久，还剩下多少资源。更何况，联合文明最后的篇章已经告诉了我们。恒星不都是资源补给站，也可能是陷阱！” 邵峰恍然大悟之后，眼中流露着一股悲凉，自嘲道： “这么说来，对于我们来说生死攸关的文明决战，在ta们那里兴许就是个日常事务，很可能还走了简易程序。” 陈飞宇深吸了一口气，憋在胸中，良久之后才缓缓吐出： “至少我们不值得ta们全力以赴。就像我们想要踩死一只蚂蚁，必然不会使出把腿跺麻的力气。” 邵峰用手狠狠地抹了抹脸颊，定下神来，他看着手里快要燃尽的烟蒂，说道： “那接下来咱们怎么应对这个变数呢？总得做点打算吧！就算是蚂蚁碰上了要掏蚁穴的人，不也还有机会叼起他们扔下的烟头，把整片林子给点着吗？” 陈飞宇一边在投影上操作着，一边说道： “准备肯定要做一些，原来制定的计划也要做出相应调整，但这还不是我们眼下的主要麻烦。咱们的革命领袖早就高瞻远瞩地提出过，要抓住主要矛盾，不要眉毛胡子一把抓。 他们不是想要激发事件吗？现在他们的主子已经给他们送来了。这锅还夹生的饭他们可能还不想煮，咱们还得给他添把火。” 说完，陈飞宇把绝密和禁止传播的总理命令标签打在了这份观测信息上。 邵峰看着陈飞宇的操作，有些迷糊： “但你这么做，消息不就传播不出去......” 话说到一半，邵峰明白了陈飞宇的意图，两人相视无言。 ...... 木星轨道上，“凤凰号”战舰的舰桥里。陈旭又摆着那个他最喜欢的造型，手里捧着本小册子，津津有味地看着。 一旁的副官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控制面板上的一个三段开关，懒懒地说道： “我说头儿啊，咱们这个在木星轨道搭建临时星港和先导能源站的活儿，明明这才一个月出头就干完了，上头为什么要给我们安排三个月的任务期限呀？” 陈旭看得正起劲儿，敷衍地回应道： “说明咱们效率高啊。” 副官“哒哒哒”的继续搬动着开关： “不是。这种活儿，换谁来不都一个月就能干完吗？” 陈旭放下了小册子，一脸的不耐烦： “干完了活儿就当在休假，问那么多干嘛。你怕闲出病来，可以去把临时星港的桁架全拆了，再重新组装起来。还有，别掰那个开关了，听着心烦，影响我看书！” 说完之后，陈旭又举起了那本小册子。 副官闷闷不乐地道： “休假就不能让我们回地面去嘛，就算回近地轨道也好啊。咱们这型太空战舰没有配备重力模拟仓，微重力环境呆久了，回去又得加码锻炼，真是烦人。” 见陈旭没有理会自己，继续痴痴地看着手里的册子，眉宇间时而有清风，时而有惊鸿的模样。副官故意又拨弄了几下开关，故作挑逗地说道： “老实讲，这些物理开关的手感真是无与伦比。我算是明白你们家总理大人，为什么在战舰上非要设计这种老式开关了，解闷儿用的！” 陈旭剑眉倒竖，举起手中的册子就要砸将过去之时，武雪来到了舰桥。她看到陈旭这副模样，不但没有多问，反而满眼星星地靠了过去，做出一副要夺过陈旭手里册子的模样，惊喜地道： “《黄金原野》！这本小说我还没看过，你要暂时不看，就赶紧给我先看看。” 陈旭一怔，武雪对他喜欢看前时代科幻小说的爱好，向来是嗤之以鼻的态度，今天怎么忽然变得这么热情了。他和武雪对了一个眼神，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额，这本我才看一半，不能给你。不过我的起居舱里倒是还有好几本你没看过的，我给你去拿吧！” “赶紧赶紧！” 在武雪的催促下，两人离开了舰桥。 刚刚来到一个无人的舱段，陈旭就问道： “什么事儿啊，搞得神神秘秘的。” 武雪看了看前后，低声说道： “我以前在第三舰队时有一个好姐妹，这个月轮休回地面。她侄子是前几年从流水线上下来的工人，她和她侄子交流过程中发现，现在地面上的风气有点怪啊！” 陈旭白了武雪一眼： “疑神疑鬼的，现在地球上二三十亿人回到高级学院重新深造。咱们历史上什么时候有过这阵仗啊，社会风气自然和以前不一样，这很奇怪吗？” 武雪连连摇头： “不是。那孩子是家里的老幺，你知道，移山计划时候人口增长政策下生育的，和原生家庭联系很淡薄。我那个战友经常去托管中心和幼年教育基地看他，所以他们关系很亲密。这次我战友回去，那小子云里雾里地说了很多，他不太可能知道的消息。 用我战友的话来说，那小子不像是在显摆他知道的事情，而是有招募策反她的味道。我那战友是从小看着她侄子长大的，很担心他是不是走上歪路了。但又没法判断那小子到底是在吹牛，还是说的真事儿。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就跟我打电话诉苦。” 陈旭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带着几分嘲笑的口吻道： “一个二十来岁的半大小子，还招募，还要策反，你是要笑死我吗？你那战友高低也是个太空军军官！上大学的侄儿编几个段子就花容失色了，看来把你调离第三舰队是正确的，那边人员的素质确实不行！” 武雪狠狠地揪了一下陈旭的手臂，疼得他吱哇乱叫。 “没跟你开玩笑！你知道她跟我说了什么吗？” 见武雪一脸凶相，又担心手臂再遭重，陈旭虽然端正了态度，但心里还是没当回事儿，问了句： “说了什么嘛？” 武雪凑到陈旭耳边，低声道： “他居然知道金星上发现了古早金星文明的遗迹！” 第四卷穿云震天 404秘密项目 陈旭闻后，嬉皮笑脸的神色瞬间荡然无存，连还在隐隐作痛的手臂都顾不上了。他下意识地检查了自己身上的通话设备，目光在四周警觉地扫描着。 “别瞎找了，这个位置没有监控。” 陈旭这才稍稍安下了神来，低声问道： “金星遗迹的事情，虽然不属于高度机密，但也是有保密级别的。太空军的中下层指战员大多数都不清楚，就更别说一个回炉重造的大学生了！对了，他说什么细节了吗？” 武雪想了想，露出几分疑惑的神色： “根据我战友的描述，她侄子倒是没有清晰地罗列出遗址的准确位置、埋深这些数据。但是听上去不像是在瞎编，而是知道，故意不说清楚。” 陈旭稍稍松了口气： “那不用这么神经兮兮的，金星遗迹的事儿，保密级别不高。除了我们太空军，联邦科学部和物资运输部门的人也都去过。 他们的纪律性可远远没有我们高，对这种低保密度的档案，有时候喝了二两马尿，跟身边朋友胡侃几句也正常。捕风捉影的就这么传开了，没啥好担心的。” 武雪白了陈飞宇一眼，没好气地道： “我还能不知道这个道理吗？关键在于，她那个侄子用这种模棱两可的方式，还提到了其他一些他不应该知道的事情。” 陈旭又提起了警觉。 “他还提到了些什么，详细说说！” 武雪思索了片刻，说道： “提到了无畏级太空战舰的内部结构，虽然内容不多，但都有板有眼。主要意思就是，无畏级内部有巨大的冗余空间，根本没必要造这么大。更离谱的是，还提到了超无畏级的内部也有这种问题。这超无畏级的首舰还在星港里铺设龙骨，连我们都没见过啊！ 另外就是，还指出了金星空间体系的发展，并不是为空间工业和太空军服务，而是以太空自持循环为研究目的的空间体系。我查了查资料，虽然她侄子罗列的数据不完善，但都非常准确。有些需要计算才得出的结果，公开数据里根本就没有。” 陈旭听得有点懵，问道： “不是，他们想表达的到底是什么啊？哦对了，你刚才不是说你那战友的侄儿试图策反她吗？策反啥啊，地球范围内还有敌人吗？” 武雪面色一沉，眼中流露出几分惶恐的神色： “这就是我要给你说的重点。她那个侄儿虽然没有明说，但明里暗里都在指向一个意思。现在的地球联邦高层压根就没有决战的打算，所有的准备都是为了让高层的一部分精英跑路。绝大多数人，辛苦奋斗几代人，最终只会被丢在地球上等死！” 陈旭转念一想，频频摇头： “这些说辞，在全民都没有多少航天基础知识的公元时代，也许还能掀起波澜。但现在航天学概论已经是高等学院的入门课程了，没有人是这方面的纯粹小白。他们这套理论乍一看很有道理，也很有煽动性。但仔细的分析，发现其中存在一个很大的漏洞。 这星际远航可不是开车跑高速路，饿了、没油了可以停服务区。咱们现在的飞船引擎推力和星际采矿能力貌似没什么问题。但有个很关键的点，供人类生存的生态自循环系统压根就没有研发。 就算是无畏舰，也得带一大堆补给才能在柯依伯带边缘有限时间地作战。” 听陈旭这么一说，武雪脸上的惊惶之色不仅没有消散，反而更深沉了几分： “那如果我告诉你，他们还真有金星轨道在研发生态自循环的证据。是不是意味着，绝大多数人都会对这个谣言深信不疑？” “什么？”陈旭惊愕地问道。 武雪微微皱起了眉头，沉沉说道： “据我那个战友描述，说隶属于金星体系管辖的的日拉格朗日l3点的中继星城边缘，有一套秘密研发生态自循环系统的设施。而且，在描述这套设施的时候，和之前模棱两可的方式完全不同，他详细地描述那套系统的细节。 包括空间设施的体量，使用了能在远距离对可见光、电磁波和雷达隐形的黑色棱角面外形。甚至还给出了模拟的内部结构，并推测了研发进度。我为此特意调取了地球轨道的舰队预警数据，他描述的那个地方好像真的有某种太空设施。 但如果不是提前知道，哪怕经验最丰富的监测军官也不会注意到，那几个在误差允许之内的异常观测数据。而且l3点处于公转轨道的正对面，和地球隔着太阳。中继星城的位置有天然的隐蔽性，我隐隐感觉，我那个战友的侄儿说的可能不全是空穴来风啊！” 陈旭心里“咯噔”一声，立刻就想到了当年还算偏远的火眼二号空间望远镜的附近，也有过一座和武雪描述非常相似的空间设施，只是规模要小很多。 一开始，他并不知道这座空间设施的存在。是因为他时常去探望夏岚，才偶然发现的。虽然陈旭从未进入过那座空间设施的深处，也没有问过夏岚它的真正用途。 但从空间设施的低可探测性外观，以及夏岚每次都会刻意避开相关话题就可以看出，那绝不是一座普通的空间设施。 武雪察觉到了，陈旭阴晴不定的面色中流露出的紧张和焦虑，她惊愕的双眼带着几分焦急： “陈旭，你是不是知道这种类型的空间设施是真实存在！” 猛然回过神来的陈旭急促地说道： “我等会再慢慢和你解释，现在我必须立刻向舰队申请回到地球轨道去！” 虽然陈旭没有正面回答，但武雪已经猜到了答案，她拦住了正要转身的陈旭： “不用去了，昨天你不就发过提前撤回的请求了吗？收到的命令是继续驻留，而且措辞非常严厉。” 慌忙中的陈旭定下神来之后，也想起了那条命令的内容。他思索片刻，决绝地说道： “那我一会安排凤凰号上的人都到你们飞船上去聚餐，然后独自驾驶飞船回去。” 武雪疑惑中带着些许恼怒，责骂道： “陈旭，你到底想干嘛啊！如果不说清楚，我肯定不会帮你的！” 陈旭双手捏在武雪的肩头，深深地看着她： “我没有亲眼看过那个秘密设施里，到底在研究的项目是什么，但多半和你刚才说的差不多。夏岚阿姨不仅是我的天文学导师，也算是我的亲人。她从小看着我长大，我很了解她。就算她在研究生态自循环系统，也绝不可能是用于所谓的少数人逃亡。 但你想想，现在所有人都把矛头对准了金星空间系统，而夏岚阿姨不仅是那儿的负责人，还极有可能是那个秘密项目的带头人。现在的形势随时可能出现动乱，她的身体已经有严重的微重力综合症了，我必须去警告她先躲起来，不行的话，我亲自带她先避一避。” 武雪的疑惑消除了几分，但恼怒的情绪却更盛了： “不是，就你能是吧！地球轨道驻扎着第五舰队，金星轨道也有第七舰队，他们还保护不了夏岚吗？而且她可是在金星轨道上，又不是在地球上。民间的动乱再厉害，也闹不到金星上去吧！” 陈旭面红耳赤地对武雪吼道： “猪脑子！这摆明了又是地球舰队的阴谋。太空军和金星轨道上这么多秘密都被传播出去了，你觉得第三和第五舰队里就没有被渗透吗？你知道，我上大学的时候就跟我父亲闹掰了。繁重的学业和工作，让我跟母亲见面的时间也很少。 那段我最困难的日子里，是夏岚阿姨的陪伴和安抚，才让我艰难地走了出来。现在明知道她可能有危险，就是脱了我的太空军军装，送我上军事法庭，我都得回去守着她。” 听完之后，武雪平静得让陈旭都感觉奇怪。 “那行，我马上安排好聚餐，把凤凰号上的战士们都喊过去。但我得跟你一起回去。” “不行！我不是跟你商量！”陈旭斩钉截铁地道。 “我也不是跟你商量！”武雪直勾勾地盯着陈旭，毫不让步。 陈旭深吸了一口气，在脸上强行堆上了些干笑： “咱们都冷静下，生命危险是不会有的。虽然还没有武备，但凤凰号怎么都是一艘次无畏级战舰，那些小穿梭机是奈何不了我的。 但这事儿挨处分肯定跑不掉，如果你也挨了处分。那我就连凤凰号和咱们第一舰队，应急分舰队这个后路都没了，当初咱们不是说好的吗？你要一直当我的后盾，让我有机会东山再起啊。” 第四卷穿云震天 405浪潮 刚刚参加完秘密集会的王小戈神情有些恍惚。这次集会已经完全谈不上什么“秘密了”，因为集会的地点竟然就在学校的电子图书馆里。而且，今天电子图书馆的人比往常多很多。不仅有校内的同学，甚至还有不少校外的人员。 但令王小戈既惊讶又有些后怕的是，这些人都和他第一次去的小树林里，遇到的那些人一样。他们都默契地和其他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悄无声息地看着自己的手环投影。但小树林里只有透过树冠的微弱星光，而电子图书馆里姿势灯火通明。 除此之外，在王小戈脆弱的神经上不停撩拨的还有那位神秘的探员。那晚，自己交代了能想起的所有细节之后，探员果然就放他下了车。在开车门的时候，探员故意暂停了动作。问道： “以后还去这种聚会吗？” 王小戈自然是连连摇头，赌咒发誓不会再去了。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那位探员非常严肃地警告自己。以后不仅要去，还不能错过每一次聚会。最开始王小戈以为对方要让自己当卧底，但探员却说完之后就推他了下车，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 就在这时，黑皮笑嘻嘻地走了过来，见王小戈面如死灰，便收起笑脸关切地问道： “小戈，怎么啦，身体不舒服吗？” 王小戈干笑着摇了摇头： “没...没有，就是有点紧张。” 黑皮又恢复了笑脸，带着几分鄙夷道： “看你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怂包样！现在志同道合的朋友多了，高兴都还来不及。” “是...是，你知道，我这人没啥出息，需要点时间来适应。”王小戈哆哆嗦嗦地回应着。 黑皮一把搂在王小戈的肩头，把头凑了过去，神秘兮兮地说道： “兄弟，那你可得抓紧时间适应了。提前向你透露下，很快就会有大消息放出来。到时候，咱们的志友们可能会像浪潮一样席卷大街小巷的！” 说完，黑皮扔下了还在怔怔出神的王小戈，自顾自地向着食堂走去。他一边走，还一边踌躇满志地吟诵着诗句：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 “黑皮！你等一下。”回过神来的王小戈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 他把黑皮拉到一旁的树荫下，低声问道： “你这些消息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呀？” 黑皮显得有些不耐烦，但仍挂着笑脸： “不都跟你说几次了吗？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不，我现在就要知道，不然我就不再参加聚会了！”一向唯唯诺诺的王小戈突然表现出来的硬气让黑皮一怔，脸上的嬉笑立刻拉了下去。 “兄弟，你可别这样说。每次聚会的时候，局域网桥接信号的记录可都保存在你手环的后台数据里了。安防部门之所以没查你，是因为记录有个保护程序。你要是不去了，保护程序可能就会失效。现在虽然不用打螺丝了，但看守所的大通铺可还在的。” 眼看着王小戈涨红的脸一下子又白了下去，连手脚都开始发起了抖。黑皮又扯起了那看起来淳朴无比的笑脸，他用拳头轻轻打了一下王小戈的胸口： “逗你玩勒！我怎么会害你，我们可是从小在一个尿壶里撒尿长大的。” 王小戈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把内心的惊惧和惶恐全部写在了脸上。 黑皮叉着腰，大大地吐了口气，抬眼扫视了一圈周围。 “谁让我们是兄弟呢，我就提前告诉你吧。你知道我有个姑姑在太空军服役吧，以前我们在集中托儿所和基础学校的时候，她都经常来看我。” “啊，记得。” “她现在是太空军第三舰队的技术中校，她和战友们在金星轨道执行任务的时候，发现联邦议会有几个部门在金星地表折腾秘密基地。这引起了他们的怀疑，结果一查才知道，他们是发现了远古金星文明的遗迹。 顺藤摸瓜查下去，原来是联邦议会那群杂种，从遗迹中发现，科技比我们高得多的上古文明，早就因为外星舰队入侵逃跑了。那群老帮菜可吓坏了，不敢和外星舰队决战，只想着带上一部分人先跑。” 王小戈虽然很紧张也有些害怕，但仍然保持着理智的逻辑思维。他不解地问道： “你姑姑自己就是太空军的人，她为啥要搞这些啊？” 黑皮不屑地说道： “说你幼稚！你看看现在太空军的大船一共才几艘，就算是未来四十五年再翻几倍，也装不下多少人。其他高级部门和机构就先姑且不算，光是太空军就有几百万人。她一个技术中校算老几啊，一旦拿不到船票，管你帝王将相和我们就没区别了，都是等死。” 这时，一群刚下课的学生嬉嬉闹闹地从他们身旁经过。黑皮假装镇定地四下张望，等人群过了之后，清了清嗓子： “哼，哼。这不该说的我也提前给你说了，现在你放心了吧。该干啥干啥去，别这儿跟木头一样杵着了。” 回到寝室之后，王小戈更觉天旋地转了。手环上一查，自己竟然还发起了低烧。灌了几杯热水之后，早早地上了床。他原本以为躺下会舒服一些，结果今天这床被褥却跟长了刺一样，扎得他浑身难受，辗转难眠。 那位腰间别着警徽，满脸渗人痞气的神秘探员总会萦绕在王小戈的脑海中。他很清楚，秘密集会上发布的消息，肯定是违反联邦法令的。但让他百思难解的是，那位探员不仅没有抓他，还要求他继续参加集会。 每每想到这里，黑皮下午在树荫下给他说的理由就会在耳边浮现。混乱的思绪，如两道山坡上对向而来的泥石流，在山谷间迎头相撞一般。他心急如焚，但又怎么都逃不出这思维泥沼的抓握，只剩下砰砰乱跳的心脏，在胸腔里任由嗜血的虫子啃噬。 不过有一点王小戈倒很清楚，黑皮给他说的理由牵强得就像在哄小孩子。但他不敢不信，也不敢全信。至少，黑皮威胁他必须继续参加集会的话是真的。他太了解这位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了。每次他发起狠来的时候，就是那副模样，像一条马上就要咬人的狗。 半睡半醒的恍惚间，窗外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期盼了一夜的睡意刚要来袭之时，窗外传来了阵阵嘈杂声，就像清晨的早市，几个起得早的商客正在跟老板讨价还价。 浑身发酸的王小戈正在纠结，要不要起床到窗边去看看，往日此时鼾声震天的黑皮却从床上弹了起来。 他脚步匆匆地凑到窗口看了半刻，回头对半起身的王小戈说道： “是咱们学校天文系那帮学霸从天文台回来了，好多师兄师弟都在围着他们，好像在要东西。你先等着，我下去看看！” 黑皮双目中闪烁的亢奋压根就不像一个刚刚睡醒的人，而像是在兴奋中等了一晚上。没多一会，晨曦微亮中的宿舍楼悉数亮起了灯光，熙熙攘攘的声音压过了枝头鸟儿的歌唱。 王小戈和室友们都起了床，听着走廊上越发大声的喧闹，他开门看去。只见黑皮正兴匆匆地在走廊上小步跑来。他一边跑，还一边把手环上的复制信息甩到同样在门口一脸好奇的其他同学。 黑皮气喘吁吁地跑回寝室，喝了很大口水之后，迫不及待地把一个投影放大到了寝室中央。看着黑漆漆的底色和模糊的光斑，王小戈试探着问道 “这是.....” 不等他迟疑地说完，还没喘匀气的黑皮就喊了出来 “飞船！ta们的飞船。” 第四卷穿云震天 406怂恿 几个室友都凑了过来，王小戈强打起精神，仔细校阅了照片旁边的观测数据之后，惊讶地说道： “飞船尾迹比以前的更长、更大了，ta们...加速了！” 室友们立刻变得躁动起来，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是只有一艘飞船加速，还是全部都加速了？” “加快了多少啊？到达内太阳系的时间是不是会提前？” 黑皮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刚刚我问过天文台的师兄了，目前只发现了一艘加速的飞船。加速幅度在30%以上，预计达到了光速的4%，三十年后就会抵达柯依伯带外围。” 阵阵难以置信中带着惶恐的惊叹声从门口传来，附近几个寝室的同学都已经围到了门口。 “三...三十年！我们还来得及完成决战准备吗？” “不...不用太着急，现在不是只有一艘飞船加速了吗？” “谁知道明天，或者是几分钟之后，会不会发现所有飞船都加速了！” “今天是4%，明天可能就是5%，10%......” 相比任由着情绪一通输出的同学们，王小戈反而要冷静得多。寡淡的童年除了让他谨小慎微和敏感之外，也造就了他细心的性格。他虽然不是什么学霸，但是天文观测课程还是合格的。也到城郊的西山天文台去做过好几次观测实验，对望远镜的性能还算了解。 投影上那张模糊的照片，应该是西山天文台的望远镜拍摄的。但要通过这像素级的照片就精确地判断出加速速率，恐怕就不太现实了。而此时在众同学殷的切目光下，气定神闲的黑皮俨然已经成了他们的权威。王小戈纵使心中有疑虑，也不敢说出来。 就在此时，所有人的手环都发出了“嘀嘀！”的消息提示音。 “咦！有官方新闻来了，也是关于外星舰队飞船加速的。” 随后，有人把新闻画面投影了出来。 “近期，火眼三号观测到，敌前锋舰队的一艘战舰突然加速至光速的4%，预计将于公元纪元六十年抵达柯依伯带外围。联邦科学部和太空军的专家们正在分析其动机、意图和可能对我们带来的影响。” 同学们看着那幅由火眼三号拍摄的高清照片和详尽的观测数据。在感叹黑皮的消息准确之余，很快就发现了官方照片里的一个瑕疵，照片一角标注观测时间的数据被抹去了。 “照片的观测时间怎么看不清楚啊？” “看起来像是人为抹去的，但不知道是干活儿的人不专业还是还着急，这消除的痕迹都还能看到。” 就在同学们纷纷议论之时，班长从门外挤了进来。他从手环上调出一张带着时间轴的星图，仔细对比了官方照片上背景星空的几个亮点之后。指着其中一个亮点，惊愕地说道： “从视场角度和焦距来看，这个亮点应该是海王星！但现在视场里根本不应该出现海王星，这是三个月之前拍摄的照片了！” 众人无不错愕变色，一股浓浓的愤懑气息在人头攒动的寝室和走廊里蔓延开来。 “他们这是什么意思啊，给我们看三个月前的照片。” “而且这都三个月了，连初步结论都还没有。” “你们注意到没有，发布新闻的时间有些蹊跷啊。以前除了紧急演练之外，所有新闻都是集中时间发布的。” ...... 众人吵吵闹闹之际，端坐在投影前的黑皮站起了身来： “这还不明显吗？要不是我们自己发现了敌人飞船加速的情况，他们压根就没打算跟我们说这个事儿。从他们手忙脚乱发布这个消息来看，应该整个联邦有很多院校发现了这个情况，他们压不住了，才发布的消息。” “但是我不明白，联邦高层压着这种消息是何用意啊？”一个同学疑惑地问道。 黑皮轻蔑地扫了他一眼。 “我问你，这种消息发布出来，对于我们这些普通民众来说。除了害怕之外，最关心的是什么？” “额...咱们有没有能力应付提前到来的决战！” 黑皮故作一脸无奈地说道： “对喽！现在咱们的太空军还是什么鸟样，你们应该知道吧。如果联邦高层压根就没打算要决战，我们老百姓们又看不到一支像样的舰队。闹腾起来，岂不是会影响他们跑路的计划？更何况，现在敌人加速了，他们跑路的时间就更紧了。 黑皮抑扬顿挫的腔调立刻点燃了众人的情绪。这群单纯而强壮的少年们，一个个血红的双眼瞪得像怒目金刚，拳头捏得咔咔作响。 “马德！这帮狗杂种！我们去市政厅请愿，要求举行全民公决，把这帮狗杂种全部罢免了，然后统统吊死！” 黑皮一副超然智者般地摇着头。 “全民公决需要由联邦议会发起。现在那帮议员们最短的，也在议会干了十年。如果金星空间体系就是他们逃跑计划开始实施开端的话，那他们悄悄干了十年了，再考虑到实际行动之前的筹划。这么长的时间，那帮高管们会不知道这么庞大的计划吗？ 恐怕是因为自己已经有了全家的船票，才一直没有开口罢了。我们去找这群人请愿举行全民公决，而且要绞死的就是他们。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提出建议的几个同学都哑口无言，默默地退回到了人堆里。而王小戈则是对黑皮展现出来的超越年龄和性格的智慧感到无比震惊。 “屮！我爸爸妈妈给他们干了三十年，我还要给他们干三十年。到头来，他们自己跑路，把我们扔这儿等死。我特么才不管他什么公决、议员的，我们现在就去把他们的脑壳砸稀烂！” 说话的是个膀大腰圆的学长，他语速飞快，声音洪亮，透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黑皮一下一下地拍着手，他的笑声里充满了嗤之以鼻： “好哇！好！这个办法好就好在，刚好把联邦法令里边的重罪都违反了个遍！好就好在，你正好给了联邦安防军大动干戈的口实！” 那学长仍不罢休，愤愤地道： “他安防军就几个人，我们这群人整个联邦有三十多亿。就是拿肉填，也给他填平了！” 黑皮毫不掩饰自己对学长的鄙夷，阴阳怪气地责问道： “那谁第一个冲前边去填枪子儿呢？是你？还是你！就算你们都愿意，你们占领了市政厅，那轨道上的星城怎么上去。一批一批的上去，一批一批地去送？葫芦娃救爷爷吗？” 虽然黑皮脸上挂着浓重的讥笑，但众人都如鲠在喉，说不出话来。 “那我们怎么办呀！要是以前在工厂，我们还可以罢工抗议。现在打螺丝也不需要人了，难道我们就这样看着他们登上飞船，然后为他们欢呼吗？” 就在火热的气氛渐渐冷却成冰凉的哀婉之时，黑皮忽然站到了凳子上，挥舞着拳头，慷慨激昂地说道： “当然不可能！这世界上的一砖一瓦，都是无数像我们这样的人垒砌起来的，我们勤劳但不傻！我们所付出的一切，绝不是为了给他们当垫脚石，而是为了自己能够活下去！生存是《地球防御宪章》赋予我们每个人最基本的权利，谁都没有资格剥夺。” “对！他们没有这样的资格，议会没有！总理也没有！” “黑皮哥！你就说我们应该怎么做吧！我们跟着你干！我们要活下去，不当垫脚石！” 此时的宿舍楼里就像一口烧红的铁锅中倒入了盆冷水，冲天的蒸汽和飞溅的水花冲散了一切理智和思考。而这样的情况正如野火一般，在联邦的所有高等学院中不可节制地蔓延着。 黑皮一脸的宝相庄严，振振有词地说道： “好在我们发现得及时，整个空间体系还不能摆脱地面的供给，那帮高高在上的人，尾巴还攥在我们手里！我们要争取本就属于自己的权利，但我们不是暴民！我们不会破坏大家的劳动成果，但我们也不会放过他们！ 我们到大街、公路、厂区去，阻断他们的物资运输通道，让他们没法继续卑鄙的逃跑计划。也让全世界都知道他们到底在做什么！我们要警告将来会领导我们的人，没人能扔下人民，自己跑路！” 众人情绪激昂地簇拥着黑皮向楼道走去，而一直在角落的王小戈仍在怔怔地出神。这个和自己从小到大的伙伴，让他想起了一百多年前的那个维也纳落榜的美术生。 第四卷穿云震天 407超级战舰 熙熙攘攘的人群在穿过学校的宿舍楼区之后，已经汇聚成了一股汹涌的洪流。王小戈游离在队伍的边缘，他没有其他人的亢奋和狂热，但又不敢离开队伍。黑皮巨大的反差让他感到震惊，甚至是害怕。 他一直试图从这个龇牙咧嘴、摇旗呐喊的人身上，找到那个儿时伙伴的身影，这让他对黑皮的煽动不仅无法共情，反而感到恐惧。正因如此，他没有和其他人一起陷入癫狂，而是保持着令他难受的清醒。 在这滚滚向前的洪流里，恐怕只有王小戈和始作俑者心里最清楚。这个火药桶一旦遇到那么一丁点火星子，会阻断的就不仅仅是几条路几个工厂那么简单了。 但王小戈不想惹事，更害怕成为异类和典型。而此时，只有跟随着人群才不会成为异类、典型，甚至是祭品。 当人群离开学校之后，王小戈才发现自己把事情想简单了，街上早已聚集了无数和他们一样的人。眼看着庞大的队伍在悄无声息中仍在壮大，王小戈万分懊悔自己走出了寝室。但此时自己已经深陷这股洪流的中央，再无法自拔。 公路上的每一辆汽车都被拦截了下来，车上的人或是惊恐地跑开，或是在听完学生的解释之后加入到了队伍中。但没有人因此而愤怒，更没有人敢与这势不可当的滚滚洪流发生正面冲突。 被称为城市和工业区大动脉的所有道路，逐渐被这些移动的血栓堵满，机场、港口、轨道枢纽很快也完全停摆。一切都在悄无声息中发生，没有口号、没有标语，也没有任何维持秩序的军警，自然也就没有燃烧瓶和石块。 而这样的场景正在全球所有的城市里同时上演着，无论当地是白昼或是黑夜，风和日丽还是疾风骤雨。无形的巨手正在给人类这部高速运转的机器强行按下停止键，而这部由几十亿血肉零件组成的机器一旦停下，将会在顷刻间分崩离析。 王小戈恍恍惚惚地跟在人群中，他已经强令过几次自己停下来。但双脚就像着了魔似的，只会跟着周围的步伐，继续向前走着。他知道自己和所有人一样，已经无法主宰自己了。 “该死的地球联邦，难道你们就不准备做点什么吗？”王小戈在心间咒骂的同时，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莫非事实真如黑皮所说的那样？联邦高层那群浑蛋被捏住了七寸，现在根本没法动弹了！那这样的统治者，将他们统统绞死也不为过！” 王小戈赶紧使劲儿摇头，将这个想法从大脑里赶走。但无论他怎么做，这思想钢印一般的念头总会趁他不注意，就从身体的各个地方冒出来。 此时，王小戈随着人群来到了一个宽阔的广场。空中万里无云，火辣辣的骄阳灼烧着他的头皮，冷汗和热汗在额头上相互攻伐，令他窒息。 忽然，王小戈的手环“嘀嘀”地震动了起来，那是官方紧急消息特有的震动方式。四下看去，所有人都在看着手环，人流向前的速度也稍稍放缓了下来。 “紧急通知！太空军第一舰队旗舰无畏号，将于今天下午两点整，在亚轨道高度进行武器与防御系统测试。这是无畏号所有系统完成实装之后，难度最大，同时也是最重要的一次测试。成功之后，太空军舰队将会大规模列装武器与防御系统。 由于此次测试将在距离地面一百公里的卡门线进行，部分地区的居民可以肉眼目视此次测试的全过程。测试过程中会有爆炸强光，但请大家不必担心，所有测试项目都能够完全保证地面聚居区的安全。 下面播报能够肉眼直接观看到此次测试的地区。没有在区域内的居民也不必沮丧，地球联邦将全程直播此次测试。” “两点？现在不就1:57了吗？还有三分钟测试就开始了？开玩笑吧！” “你们看，你们看！我们这里正好在目视观测区内。” “无畏号会出现在卡门线？怎么可能！那可是15万吨级的超级战舰，卡门线的空气密度足以将她撕碎之后烧成废铁了！” 沉寂已久的人群出现了阵阵的骚动，已经放缓的步伐也在此时完全停了下来。 就在众人或举目四望、或火急火燎地登上高楼之时。队列前方的黑皮忽然蹦上了一辆被截停汽车的车顶，他扯着喉咙，声嘶力竭地吼道： “这肯定是地球联邦的诡计！他们知道自己的卑鄙计划败露了，现在慌不择路地想要拖住我们。所有人都知道，无畏号和所有太空战舰一样，只是一个装了引擎的空壳子！所谓的武器系统，压根就不存在。更荒唐的是，她怎么可能降低到卡门线上来做测试！ 这一切都是骗局，大家千万不要上当。继续保持队形，继续完成我们伟大的任务，只有我们才能逼那些逃亡主义的元凶现出原形，只有我们才能拯救文明！我们现在是在为后代.....” 黑皮嘶哑的咆哮还没结束，一个闪烁的光点就出现在了东方的天际之上。众人都在阵阵惊叹声中向着东方看去，没有人再理会车顶上吼的脖颈青筋爆绽的黑皮。 光点迅速变大成了一枚拖着长长尾焰的火球，仿佛是齐天大圣的筋斗云正从天边飞来。就在头顶火球的亮度几乎要压过半悬的太阳之际，那火球忽然放慢了速度，亮度也随着火衣的褪去渐渐暗了下来。 烧焦的空气散去之后，通体散发着金属光泽，哑光漆面洁白如新的无畏号太空战舰真的出现在了碧蓝的天穹之上。地面上的人们仅仅用肉眼，就能看到她六座巨大的离子引擎，正向着特定的角度喷射着幽蓝的光泽。 阵阵惊叹声在人群中此起彼伏，刚才还在无声中发酵的癫狂气息，瞬间不见了踪影。 “这就是无畏号！我能看到她舰体上sn-0001的舷号！”王小戈身旁一个举着望远镜的人不由自主地惊呼道。 另一个学校老师模样的人，须眉闭眼地看着空中缓慢滑行的无畏号，一脸的不可思议： “这不能够啊！无畏号那个级别的太空战舰，怎么可能以这么慢的速度悬停在卡门线的高度啊！该不会是什么大功率全息投影技术吧！” 立刻就有人反驳了他： “放屁！现在的日光这么强烈，天上又没有云。你自己想想得多大功率的全息投影仪，才能在一百公里的高度做出这个效果的幻象来！我宁愿相信它是真的，也不会相信这是投影幻想！” 王小戈用手遮蔽着阳光，凝神看着无畏号巨大的推进器: “我大致心算了一下，根据无畏号的公开推力参数和现在引擎喷口朝向的角度，我认为是有可能支撑起无畏号以这个速度在卡门线附近缓慢滑行的！” 就在错愕与惊叹交织的讨论声在每一支游行队伍里此起彼伏之时，手环的信息提示音让这个世界又立刻安静了下去。 “一分钟后将进行战舰防护系统测试。三枚当量一千万吨tnt的三相弹已经发射升空，它们将会在无畏号四周一千米的距离上同时爆炸，这是对无畏号最严苛的防护性能测试。第一舰队司令赵小鹏将军亲自坐镇无畏号内，看来他对测试结果很有信心。 另外，请地面观看测试的市民不必恐慌。用于测试的三相弹均采用了定向聚能爆破技术，除了直视爆炸强光可能导致短暂失明之外，三相弹爆炸不会对地面、人员和生态环境造成影响。” 阵阵叫骂声开始在人群中此起彼伏，但却又不是那种纯粹意义上的脏话。因为人们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发泄着心中难以置信的兴奋和躁动不安的期待。 第四卷穿云震天 408第一高峰 眼看着三枚导弹的尾迹，如划破苍穹的利刃一般从三个方向直刺悬在天顶的无畏号，王小戈赶紧低头闭眼，把手蒙在脸颊上，口中不禁朗诵起了《罗摩衍那》中的名句： “漫天奇光异彩，犹如圣灵逞威。只有一千个太阳，才能与之争辉！” 强光仿佛穿透了王小戈的手掌和眼皮，灼烧着他的视网膜，他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整个世界在强光中融化的样子。但他此刻除了死死地捂住眼睛，一遍又一遍地念着那首千古名句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就在王小戈隐隐感觉到后颈上有若有似无的灼烧感之时，眼前的世界又重归了黑暗，那诡异的烧灼感也随之消失。他试着抬头睁眼，此时天顶之上巨大的火球仍然刺得他眼睛发痛，只敢透过指缝窥探这核子蛮力的一角。 巨大的火球在摇曳升腾中变成了夕阳般的橙红色，整个世界都被披上了一层朱砂。随着光度的降低，三个火球的形态也显现了出来。核爆允许了凡人的直视，但仍不见无畏号的踪影。 “我的妈耶！人造之物怎么可能扛得住这种天罚！那就是一块钢铁，也给烧化了，更不要说构造精密的太空战舰了！”人群中有人愤懑地说道。 “要是无畏号真的被炸毁了，残骸不会掉我们头上吧！” “不至于吧，官方通报刚才不是说观测区很安全吗？” “他们的话要是能信的话，我们还至于到这儿来吗？” 就在焦躁不安的气氛开始撩拨人们脆弱的神经之时，人群中忽然有人高声喊道： “她还在！无畏号还在那儿！” 王小戈赶紧揉了揉眼睛，向着天空看去。此时三朵核爆的火球已经如棉花糖一般失去了浑圆的形态。在即将消散的火球之间，无畏号依旧崭新如初地缓慢漂行在碧蓝的穹顶之上。 借助火球的残光，王小戈依稀能看到无畏号被一层椭圆形的透明护盾包裹着。核爆火球最后的余威，还在张牙舞爪地舔舔着不动如山的太空战舰。但那无形的护盾就如的坚硬岩石一般，将火舌死死隔绝在护盾之外，伤不到舰体分毫。 “我们居然都有这种天顶星科技了吗？” “是啊，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真的很难相信啊！” 就在众人兴致勃勃地讨论之时，手环上出现了赵小鹏的全息影像。他站在无畏号舰桥巨大的落地舷窗前，弧形的地表和大江大川的地形一览无余。 赵小鹏虽然一脸的浅笑，但眉宇间仍然透着军人特有的威严。 “孩子们，我猜你们在下头刚刚肯定有一番惊心动魄的经历，但我这舰桥里可稳得很哟。除了舷窗紧急启动了遮光功能，我甚至连震动都没有感觉到一点。 这一切都得益于我们经过了二十年漫长的研发和选型之后，最终确定装备的明光铠防御系统。下面请这套系统的研发负责人，周成教授为大家讲讲这能挡住天神之力的防护系统，到底是何方造物。” 镜头缓缓扫过舰桥，各种数据和操作台清晰地展示在了投影中。正在一堆投影数据中做着分析的周成，直到镜头在他的身上聚焦了两秒钟，他才反应了过来。 “哦，那我就简单说一下。这套明光铠防御系统的底层技术，实际上是来自我们在星云纪元十年，在空间中建设的希格斯力场粒子对撞机。我们知道，电磁场可以偏转任何带电的粒子，希格斯场也是相似的原理。 但不同之处在于，只要希格斯场足够强大，任何有动质量的物质，接近以特定矩阵排列的希格斯场时，都会被一种叫做质量弹跳的效应所弹开。因此，我们用希格斯场制造的护盾系统，实际上并不是硬扛或者吸收攻击能量，而是将其弹开。” 说到这里的时候，周成看向了镜头之外的地方： “赵将军，就说这么多吧，我还要为接下来的武器系统测试做准备。一会我把明光铠的理论模型上传到公共网络，让他们有兴趣地自己去研究研究。” 镜头又转向了赵小鹏。 “我们的明光铠系统因为其防护原理，在防御性能上比任何传统意义上的装甲都要高出几十个数量级。但这种主动式的防御，需要强大的聚变反应堆才能维持。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超、标准和次三个级别的无畏级战舰，都有着庞大舰体。 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根据目前测试的结果来看。我们的明光铠防护系统加上战舰原有的装甲，几乎可以抵御我们认知范围内的一切攻击手段。” 地面上的众人无不啧啧称奇。 “以前光是知道这个周教授有个东方泡利的外号，还有他喷人的本事。没想到他还真是个爱因斯坦式的超级科学家啊！” “敢视诺奖为草芥，甚至大骂诺奖委员会的人，岂能没有真才实学？我看爱因斯坦、波尔这群人，怕是都无法和周教授相提并论咯！” “这么说来，咱们这些天顶星科技也算是情理之中了。” 人们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周成和他惊世骇俗的希格斯场护盾系统之时，唯有还站在车顶上面如死灰的黑皮与众人格格不入。 这时，镜头又转向了赵小鹏： “太空军的任务是，击败并争取全歼来犯之敌。光有无懈可击的防御，可赶不走敌人。接下来，我们将进行武器系统的测试。” 说完之后，赵小鹏脸上泛起了少见的神秘微笑。他看向了舷窗外，弧面大地上一排高耸入云的雪白山脉。 随后，众人的手环上又收到了官方提示消息。 “无畏舰武器系统测试将于一分钟后开始，目标区域为青藏高原南部山脉。处于无畏号圆心一千公里半径内的人们，可能会出现轻微不适，但这属于正常现象，不用担心。” 话音刚落，王小戈就感觉到脸皮和裸露的皮肤上有蚂蚁爬过一般的酥痒感。他环顾四周，发现所有人都在用手轻抚着自己的手臂或是面颊。 “这什么武器系统这么厉害，地面上都能产生这么强的静电力场。”王小戈呢喃自语道。 身旁的一个同学不停地将手臂上竖起的汗毛抹倒，又看着它们竖起，愤愤地道： “静电力场有啥好奇怪的。我说啊，他们靶场选的才是奇了大怪了。青藏高原南部，那不是喜马拉雅山脉吗？在那种海拔七八千米的雪山上设置标靶，除了浪费资源和作秀，我没看出任何其他意义。” 突然，人群躁动了起来。王小戈赶紧抬头望去，一道亮得发紫的光束从无畏号上发出，直指西南方向的天际线而去。这道光线和普通的高能激光，以及木星能量束都有些不同。王小戈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超强能量，但却一点都不刺眼。 破云而出的山峰突然发出了耀眼的强光，好似装上了无数的灯管。冰块从峰顶跌落，有的甚至还在翻滚中就蒸腾成了气体。斜挂在山腰上的十数公里长的冰川，像热锅里的猪油一样飞快地溶解。 神圣庄严的珠穆朗玛峰开始褪去洁白的纱衣，裸露出黑色岩石的真容。巨大的山峰瞬间被烧得通红，然后渐渐坍缩成一堆暗红色的熔岩。融化的雪水裹胁着猩红的岩浆，从陡峭的山壁上倾泻而下。 这座曾经的世界之巅在十几秒钟之内，就从如少女般圣洁的雪山，变成了张着血盆大口的火山。滚落的岩浆仍在肆意地啃噬着山腰还未融尽的冰雪，冲天的蒸汽很快将全息影像中的一切填满。 就在众人惊得瞠目结舌之时，无畏号上发出的强光陡然熄灭。与此同时，官方信息再次响了起来： “根据联邦科学部实时测量的结果，珠穆朗玛峰当前海拔高度为8610米，比乔戈里峰矮一米。联邦科学部地质研究所正式宣布，世界第一高峰由珠穆朗玛峰改为乔戈里峰。” 第四卷穿云震天 409总理 无畏号在众人的注视下，逐渐被离子引擎暴涨的蓝光包裹，最终化作了碧蓝天穹上一颗急速掠过的飞星。 王小戈的周围阵阵惊叹声不绝于耳，队伍早已没有了从学校出发时规整的形态和浓重的戾气。人们都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眉飞色舞地讨论着刚才发生的一幕。 “看来联邦议会那帮专家们还是有点东西的。” “他们也真是的，有这样的超级科技还藏着掖着。早点向我们公布，我们也就不至于跑大街上来了嘛！” “话不能这样说，无畏号使用的这些科技，人家早就公布在官方信息数据库里了。只是我们没有关注，或者说是不相信罢了。” “不过我有点好奇，你说他们是因为我们的抗议，才有了这次惊心动魄的性能测试，还是他们原本计划就是这样的呢？” “你可拉倒吧！无畏号进行武器系统测试的简讯半年前就有了，不过只有文字简讯，没有图片和视频，咱们大多数人就没太关心而已。” ...... 就在大家的讨论越发热烈之时，黑皮不知从哪里找来了根棍子，敲得脚下的车顶发动“咚咚咚!”的金属敲击声。众人都暂停了讨论，转目看去。 “同学们！同志们！我们千万不要被地球联邦这点小小的伎俩所蒙蔽！他们在这个时候向我们展示无畏号的防御和武器系统，其用意不言而喻！与其说他们是有底气了，我看更像是心虚了！无畏号在这个时候出现，恰好说明我们做对了！” 黑皮还在那里声嘶力竭地煽动着大家的情绪，但对于无畏号刺破天穹的轰鸣犹在耳畔的众人来说，已经没有了在学校时的狂热。 黑皮见状不免有些发慌，更加歇斯底里地咆哮道： “就算我们承认他们在积极备战，但这仍然掩盖不了金星空间体系正在秘密从事逃亡主义勾当的事实。你们可别忘了，那些证据都是你们亲眼见过的。他们没有解释，也解释不了这一切！” 忽然，碧蓝的天穹上翻腾起了滚滚的流云，明媚的阳光陡然暗淡了下去。随着阴影降临在大地上的，还有人群中冰冷而沉重的怨气。 黑皮见机眉毛倒竖，摘下手环高高举过头顶： “二十年了，我们受够了他们的欺骗和谎言。除非我们自己亲手干掉那些逃亡主义的元凶，否则决不罢休！” 说完，黑皮重重地把手环砸在了地上。 此时，一股劲风呼啸着掠过。楼宇间发出的“呜呜”怪啸，更是不怀好意地在这堆将燃的柴火上，添了一把火星子。手环坠地的声音此起彼伏，就在炽热的癫狂气息即将再次蔓延开之时，陈飞宇的全息影像出现在了楼宇间、路口之上以及广场中央。 王小戈循着投影的光源找去，很快就发现了附近高楼上打开的窗户。让他惊讶的是，释放投影的都是穿着动力战甲的陆战队战士。他们丝毫没有要隐蔽自己的意思，笔直的军姿和亮着红光的面甲仿佛在说，我们一直都在看着你们。 而众人亢奋的情绪，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全息影像强行冷却了几分。除了对接下来这位联邦总理的说辞好奇之外，更多的是摄于机甲战士们身上闪烁着寒光的武器。 投影里的陈飞宇并不是在戒备森严的指挥中心里，而更像是身处某处大街上。簇拥着他的并不是全副武装的安保人员，而是一群普通的年轻人。 “孩子们，星云纪元这三十年，我把自己和你们都压得太死了。我过于专注于未来的决战，我总是高高在上地指点江山。却忽略了让你们这些未来真正的创造者知道，自己在做的到底是什么，我们到底在为何而战。 你们当然有理由，也应该发泄。老实讲，我在你们这个岁数的时候，过激反应可能比你们强得多。而你们的克制和理性，让我既感慨又惭愧啊！好在我们三十年艰苦卓绝的努力并没有白费，所有用辛勤和智慧浇灌的种子，都在开花了。” 没有了往日不苟言笑、令行禁止的威严形象的陈飞宇，此时就像个尝尽了世间苦甜的老者，正循循善诱地给小辈讲着故事。众人的情绪也在他温和而真挚的话语中，渐渐平息了下去。 “你们中间肯定有人在质疑，在这个时间和地点进行无畏号的性能测试，会不会是一场作秀。说实话，要是换了我，也会有这样的猜疑。也许是这些年我们发布的，关于武器系统方案论证的消息太过繁杂。 这是我们工作的疏忽，才让你们没有注意到，无畏号的测试实际上在半年前就开始了。我们在柯依伯带、木星、地金轨道都进行了不同类型的测试。我们未来的决战战略将以柯依伯带—海王星为前线，土星—木星轨道为战略纵深，地球—金星轨道为战略后方。 而卡门线是我们的绝对防御圈，也是我们最后的防线。因此，最严苛的测试，我们放到了最后。如果你们有兴趣的话，可以查一查半年前发布的武器系统测试计划，这个月正是我们进行卡门线测试的时间节点。” 陈飞宇在讲述的时候，未来战略规划蓝图以及无畏号在不同地点进行测试的现场视频，也出现在了投影之中。有的人沉浸在宏大的未来战略中连声感叹，也有人拿起手中还未砸烂的手环，翻找起了历史信息。 “无畏号的测试还真是早就发布过消息了，但那条消息确实不太起眼。” “一艘无畏号的实装说明不了什么。谁知道无畏号是守护地球的战舰，还是为他们逃亡启航做护卫的帮凶。” 无论是在王小戈的附近，还是在陈飞宇的身旁，质疑的声音仍然很大。 这时，陈飞宇调出了一张外星舰队的全景照片。 “二十年来，我们通过对敌舰队在奥尔特云中留下的尾迹、运动方式以及舰队分布进行了细致的研究。结论是，ta们的形态并没有突破我们对基础物理框架的认知。而我们在二十年前就已经触碰到了前沿科学的底线，这让我们在宏观战略上有了和ta们的一战之力。 更何况，因为有了你们和你们父辈们这三十年的无私奉献，我们在科学领域已经取得了前所未有的突破。如果说我们庞大的空间体系，以及无畏号的武备是闭门造车的话。那么我们对敌人科技的破解，就是我们绝对强大的有力证明了。” 陈飞宇将噬星体的研究成果和实验录像放了出来。当人看到噬星体在实验人员的指挥下，顷刻间将几十吨的陨石和数十万吨的小行星化为粉尘的时候，所有人无不瞠目结舌。 但陈飞宇却还略带几分俏皮地说道： “大家不要急着欢呼，这只是个开胃前菜，不值得你们欢呼。” 这时，镜头切换到了水星附近，一枚金属胶囊被飞船投向了水星。坚硬的岩石表面在撞击时发出的火光转瞬即逝。 片刻之后，水星的表面出现了一个圆锥形的小坑，并以令人窒息的速度迅速扩大。几分钟之内，小坑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了巨大的漩涡。而画面上的时间显示，这一切就发生在几分钟之前。 “如果我们愿意的话，只需要配合上希格斯场环形加速器的引导，我们也可以制造一条带状星云。” 在陈飞宇说话之间，水星表面那巨大的粉尘漩涡停止了扩大。就在众人的惊愕交织着欢喜的情绪就要从喉咙里呼之欲出之时，一个尖锐的声音问道： “总理，但您仍然没有向我们解释你们在金星上发现的秘密，以及空间体系的真正用途。” 第四卷穿云震天 410逃亡主义 陈飞宇转身看向那个提出问题的年轻人，虽然仍旧是满面的慈蔼。但那年轻人却面露几分胆怯的神色，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直到撞上了人墙才停了下来。 陈飞宇走上前去，一手轻轻放在他的肩头，目光温和地扫向四周： “金星空间体系的作用，其实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想你们更想知道的是前边那个问题。” 此时，投影上出现了联合文明位于地下三十五千米的半球形空间遗迹。 “我们确实在十年前就发现了金星曾经存在过文明的痕迹，同位素衰变测试显示，这个文明来自十亿年前。但你们应该从我的角度去想想，十年前我们的科技和产能还远远不及今日。我对未来决战的把握，也没有如今这般十足。 我在十年前并不确定，公布我们当时都尚未探明的远古文明遗迹，会对我们的社会结构产生什么影响。但我知道的是，我们必须全力以赴地准备决战，才有可能赢得未来的胜利。因此，我暂时隐瞒了遗迹存在的消息。” 人们看着空荡荡的地下空间，和地上纵横交错的熏黑纹路，不免露出了几分失望的神色。陈飞宇用手轻抚着全息影像上那些黑色的印记： “真相往往都要比我们预想中的枯燥得多，这里没有什么所谓的外星科技。根据我们的研究，这里也许就是ta们在十亿年前修建的一座仓库，仅此而已。ta们在十亿年前达到的科技水平，甚至还不如现在的我们。 对于早已知晓宇宙中遍布文明和生命的我们来说，这座地下遗迹最大的意义可能是，在未来建成一座太阳系文明遗址公园。也许，这也是当初ta们在这么深的地下建设仓库原因。为了向发现ta们的文明喊一声，瞧！我们来过！” 空中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嘈杂的雨声遮蔽了人们的窃窃私语。那个年轻人正要张口再问，陈飞宇忽然面色凝重地看向了他。 “但有一个问题必须正视，那就是逃亡主义的存在。我们在恐惧与战栗中熬了三十年，在我们中间，必然存在意志不坚定的人。而相对独立的金星空间体系，尤其是位于太阳背面的l3点，恰好为逃亡主义的滋生和实现提供了生长的土壤。 是我忽略了这一点，才让逃亡主义在我们的高层发展蔓延。是你们的行动才让我认识到了，逃亡主义对我们胜利的颠覆性破坏力。虽然在你们的帮助下，大错尚未铸成。但这是我和联邦议会无法推卸的责任，我们也没有资格去代表你们处理这件事情。” 说到这里的时候，陈飞宇惭愧地低下了头，他花白的头发上凝满了水珠。雨势渐渐大了起来，人们的窃窃私语也消散在了雨中。就连车顶上的黑皮也无言以对，只是怔怔地看着投影，几番欲言又止。 当陈飞宇在雨帘中缓缓抬起头来的时候，眼中又充满了众人最熟悉的坚毅和决绝： “我已经通过舰队司令联席回忆，要求舰队全部撤回港口待命，金星和l3点太空体系的所有飞船也被远程禁用。你们可以派出你们自己的代表，通过开放的天地运载系统，自行前往金星和l3点。在安防官员的协助下，你们可以自行收集证据，并带走嫌疑人。 我相信你们会保护未来会作为战略支点的金星空间体系设施，我也相信你们会让所有的嫌疑人回到地面，接受法律和人民公正的裁决。如果你们认为我也有嫌疑，那我会全力配合你们的调查，这也是我今天走到你们中间的原因。 这不是惺惺作态，更不是愚昧的倒退。因为我相信，作为一个文明，一个正在遭遇生存危机的文明。只有这样的觉悟和态度，才有可能在未来的决战中生存下去。更何况，凭借我们现在掌握的科技和三十年的时间，我有信心打赢这场命运决战！” 此时已是大雨滂沱，但人们的情绪却越发高涨了起来。一直躲在人群中的王小戈高高地扬起了头颅，他迎着风雨大步走向已经摇摇欲坠的黑皮，周围的人群很有默契地为他让开了一条路。 王小戈踏上车顶，高高地举起了拳头： “舰队必胜！人类必胜！” 地动山摇的呼喊声刺破雨帘，回荡在每一个城市之中。 ...... 陈旭以手动模式驾驶着凤凰号战舰，以远超规定的速度飞行着。他已经通过飞船的通讯频道知道了地面发生的一切，这坚定了他不顾一切赶往l3点中继星城的决心。当目标出现在雷达屏幕中的时候，陈旭嘴角微微翘起，启动了引擎反转减速程序。 “陈旭上校，你可以驶入禁飞区。请你立刻改变航向，并按照命令将战舰停泊到指定星港。” 听着太空军指挥中心一次比一次严厉的命令，陈旭却悠悠地哼起了小曲！ “陈旭上校，请你立刻听从命令，将战舰驶出禁飞空域！这是最后一次警告！否则，我们将远程接管飞船，所造成的一切损失将由你负责！” 陈旭歪了歪嘴，回头看了看已经被他拆下的通讯面板，他早就用物理方法切断了指挥中心远程控制飞船的电路。 “听起来真够吓人的！” 看着星图上越来越近的星城，陈旭咬了咬牙，自言自语道： “夏岚阿姨，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他们把你带走的！” 很快，星城的光辉已经肉眼可见了。陈旭调整了雷达和探测器的搜索模式，自己也用眼睛在深邃的宇宙空间中仔细搜索着，果然让他发现了藏在暗处的隐蔽空间站。 就调航向之时，一艘庞大的战舰出现在了凤凰号的左舷。 “陈旭！你疯了吗？给我立刻服从命令！”赵小鹏暴跳如雷地叫骂让陈旭一惊，但很快又定下了神来。 陈旭深知自己这位师父兼顶头上司的手段和技术，他握紧了操纵杆，吐出一口气，自言自语道： “谁也别想阻止我，至少现在不行。” “陈旭，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更不知道自己这样做，会给所有人带来什么！”赵小鹏的语气缓和了不少，但语气中仍然透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陈旭决然地看着已经依稀可见的隐蔽空间站，沉声说道：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也知道你们想干什么，所以我必须要去！” 通话器里沉寂了片刻之后，赵小鹏冷硬着嗓音说出了三个字： “那好吧。” 话音刚落，凤凰号的驾驶舱里所有的灯光全灭，连操纵杆也没有了响应。陈旭并没有慌张，他迅速解开安全带，背上早已准备好的生命循环背包，向着后舱疾驰而去。 “居然用这么大功率的emp对付我，真是够狠的！” 陈旭来到穿梭机舱，跳上了一艘穿梭机。他早就料到了师父会用这一招收拾他，因此给这艘穿梭机的电路用强磁环和锡箔做了保护。但当他顺利启动穿梭机的系统之时，却发现弹射程序无法执行。检查故障码之后，诊断结果竟然是弹射口堵塞！ 这时，穿梭机的全息投影上显示出了舱外的画面。几艘无畏号上的穿梭机，正挡在凤凰号的穿梭机弹射口外边。 “小子，你可别忘了，你的邪招都是我教你的。要对付我，你还嫩了点！跟我回去吧，你的战场还在三十年后的未来，不是在这里。” 陈旭心急如焚，气得七窍生烟，根本听不进去赵晓鹏的规劝。就在这时，他忽然看到了舱壁上的灭火器。 “但您可能忘了，您的绝招我也学会了！” 说完，陈旭腋下夹着两枚灭火器，从气闸舱一跃而出。 赵小鹏怔怔地看着两道喷射的白气向着远处空中飞去，久久没有说话。 一旁的副官问道： “司令员，需要用穿梭机拦截他吗？” 赵小鹏看了看雷达数据，徐徐摇头： “不用了，我们返航吧。他迟早要面对这种时刻的。” 第四卷穿云震天 411审判 “嘟嘟！嘟嘟！” 氧气存量0%的警报已经响起有一阵子了，航天服里残存的空气已经几乎耗尽。陈旭每一口呼吸都用尽了全力，但气管就像被钳子死死地夹住了一般，没有任何一丝空气能够进入肺部。而已经近在咫尺的空间站，似乎永远都在一步之遥的地方躲着他。 就在陈旭的意识随着越发衰弱的呼吸渐渐涣散之时，一双手拽住了他。清凉甘甜的空气再次进入了陈旭的肺部，他撑开沉重的眼帘，看到了那副他熟悉的面孔。 “夏岚阿姨，有危险，你赶紧跟我走。” 陈旭想站起身来，却发现即使是在微重力环境下，自己也连拉住夏岚手臂的力气都没有。 夏岚将陈旭扶了起来，面露几分骄傲的浅笑环顾着四周： “旭旭，你看看我这里。我们呼吸的空气并非来自氧烛或者制备器，而是来自它们。不仅如此，如果有需要的话，这个小小的生态体系，可以循环供给一个四口之家最基本的生存物资需求。当然，还有很多可以优化的地方，不过可能没有时间了。” 陈旭看着那些鸡蛋大小的蓝藻正扑扑冒着小气泡，水生植物如线团一般的根须正净化着废水。紫外灯下植物的叶子如蒲扇一样微微煽动着，飘在半空中的果实如气球一般涨得透亮。在不远处的角落，甚至还有微生物和小昆虫繁育设备。 “这...这是，全封闭生态自循环系统？”陈旭惊愕地问道。 夏岚微微点头，眼中交织着欣慰与遗憾： “虽然还只是实验室阶段，无法直接用于星际远航。但基本框架算是形成了，如果再经过几十年的努力和完善，我们将可以利用这套系统和星际空间中有限的资源，完全摆脱对行星资源的依赖，实现真正的封闭循环。” 陈旭心头一紧，他知道这种类型的技术研究在联邦法令里是需要严格审批和监控才能进行的。而他在这么多年的新闻和学术报告中，从来没有看到过任何这方面的信息。 再联想到星云纪元十年到二十年那段时间，自己曾经在火眼2号旁边看到过那个隐蔽的太空舱，眼前的一切显然不是在正常科研审批下进行的。若是在平常时候，夏岚可能受到的顶级处罚，就是被解除金星空间体系负责人的职务。 而现在，气势汹汹的民间代表和安防官乘坐的穿梭机，已经离l3点星城不远了！ 豆大的冷汗珠从陈旭的额头上渗了出来，逃亡主义四个大字不由地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他不住地摇着头 “不....不可能....您怎么可能是.....” 夏岚抬手打断了陈旭语无伦次的话，淡淡地说道 “可能是这二十多年我太过醉心于星辰，让我过于畏惧深空的威胁，低估了文明的韧性和爆发力。我的初心是给文明多探索一条出路，这没有错，但是有罪。” 血氧含量稍稍恢复了一些的陈旭，这才注意到夏岚身上原本应该很贴身的舱内航天服却显得异常宽松。而即使在这微重力环境下，她的动作都显得有些迟缓了。 “无论是什么罪，都不能让他们现在就带你回到地面。我的飞船就在不远处，我们赶紧去穿梭机舱，到了凤凰号上......” “嘭！” 舱室的门被重重地打开了，几个凶神恶煞的年轻人冲了进来。 “夏岚果然在这儿，你们看看这些东西，无从抵赖了吧！你这个逃亡主义的元凶，跟我们回去接受正义的审判吧！” 陈旭奋起挡在夏岚身前，却被冲在前头的年轻人一把推开，重重地撞在了舱壁上。他太虚弱了，否则这几个愣头青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眼看着那几个年轻人有的向挣扎的陈旭扑来，有的粗手粗脚的要将体格单薄的夏岚按倒。跟上来的安防官赶紧挡在几个年轻人的身前，义正词严地呵斥道： “你们要搜集的证据和要带走的人，我们会按照联邦法令配合你们。但如果你们故意破坏设备或者损伤人员，我们同样会按照联邦法令逮捕你们。在没有经过审判之前，她是无罪的！” 几个年轻人这才有所收敛，愤愤道： “那就请你们立刻把这两个嫌疑人都带回地面去，在他们的地盘上恐怕夜长梦多。只有到了地面上，才能让正义真正得到实现！” 陈旭还在挣扎着向夏岚靠拢，沙哑的喉咙发不出像样的声音 “她不能这样回到地面......” 一名安防官挡在了他的身前，满脸无奈地向陈旭使了个眼色，正声说道 “夏岚可以由我们带走，但是陈旭不行。他本来就没有在你们事先递交的嫌疑人名单里，而且他是太空军上校，也不归我们管。我们会把他交给舰队宪兵，如果他也参与了逃亡计划，军事法庭会给他公平的裁决的。” 夏岚被两名安防官戴上了戒具，就要离开的时候。她转目看了看仍在挣扎的陈旭，又看向了舷窗外的星空。 “孩子，别担心，能和这些星星同眠，是我这辈子的追求，也许我的愿望就要实现了。” ...... 联邦最高法庭上，肃穆的法官们端坐在庄严的地球联邦徽记之下。规模庞大的控方席位上，除了法定人数的检察官之外，挤满了各界的民间代表。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捏着所谓的证据和诉状，咬牙切齿地等着开庭的锤音。 而在控方对面的席位上却空空如也，没有辩护人，也没有被告人。严重的微重力环境综合征让夏岚的身体已经非常脆弱，穿梭机在剧烈燃烧中穿透大气层之时，万有引力的致命拥抱停止了她的呼吸。 “反人类和反文明是所有罪行的总和。虽然被告人夏岚已经身死，但其罪恶之深重、影响之恶劣、后果之严重，是文明史上前所未有的。为彰显文明法治的公平和正义，也为了警示试图效仿她的人。我宣布，对夏岚的缺席审判，现在开始。” 随着大法官手中木锤的落下，控方席位上的众人沸腾了，滔滔不绝的控诉持续了几个小时。这场没有辩方的辩论，成了控方单向输出的舞台。因为在这一刻，他们所说的一切都能成立。 最终，夏岚被判处所有罪名成立。数罪并罚，处以死刑。然而夏岚已经身死，刑罚无法执行。在经历了这场审判中最激烈的争论之后，联邦最高法庭最终决定。将夏岚的骨灰，以第三宇宙速度，永久性地驱逐出太阳系。 与此同时，另一场针对陈旭的审判也在舰队军事法庭进行。按照联邦法令，涉及军事的审判原本可以不公开审理的。 但陈飞宇下达了总理命令，不仅向全世界同步直播了这场审判，还特批了各界民间代表组成的陪审团参与到审理之中，而自己也以普通人的身份坐在了旁听席上。 经过控方、辩方和陪审团最严苛，甚至是变态的论证，排除了陈旭在逃亡主义问题上的所有嫌疑。 太空军政法部的最高法官，敲下了响亮的锤音： “我宣布，对太空军第一舰队应急分队司令陈旭上校的逃亡主义指控不成立。现在进入本次庭审的第二部分，关于陈旭上校严重违反军队纪律、严重违反命令，擅闯禁飞区、试图营救重大嫌疑人员犯罪嫌疑的审理。 由于审理内容可能涉及军事机密，按照地球防御宪章和太空军纪律条例的规定，现在我请各位非太空军人员退席。” 陪审团的民间代表，以及部分民间媒体也没有提出异议。正当他们准备退席之时，旁听席上的陈飞宇站起了身来。 “请各位先等一等！” 第四卷穿云震天 412孤家寡人 陈飞宇语出，正在离席的众人都停下了脚步。 “作为旁听者，我想提个建议。既然本次审理已经确定为全程公开，那就没有必要把民间代表和媒体请出去。陪审团的义务虽然已经履行完毕，但民间陪审员可以以旁听的身份，继续旁听案件审理过程。当然，这只是建议，决定由军事法官作出。” 正在离场的民间代表和现场的军方人员都被陈飞宇的建议怔住了。或许是摄于陈飞宇的总理身份，或许是顾及到民间代表们眼神中流露出的殷切期盼。最终，军事法庭采纳了陈飞宇的意见。 接下来，舰队法庭严格按照太空军纪律条令对陈旭进行了审议。最终，陈旭因为数项严重违纪和违抗命令，被判处免去第一舰队应急分舰队司令的职务，军衔降为少校，担任凤凰号的副舰长。 陈旭在整个审理过程中都只是点头称是，没有作任何辩解。而已经只有旁听资格的民间代表们，对这个判决结果也没有表示异议。就在法官就要一锤定音之时，陈飞宇再次举起了手来。 “总理先生，请问您还有什么异议吗？” 法官的发问把所有目光都引到了陈飞宇的身上，除了被告席上的陈旭。 “虽然陈旭排除了逃亡主义的嫌疑，但他试图帮助逃亡主义关键人物潜逃是不争的事实。无论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帮助的是罪魁祸首，但他的行为在客观上都已经给太空军造成了很大的负面影响。 无论是从对广大劳动人民负责的角度，还是警示后人、维护太空军军威，我都建议将陈旭逐出太空军！” 众人一片哗然。陈旭第一次转头看向了身后的父亲，血红色的双眼中没有愤怒，而是喷薄而出的怨恨和鄙夷。轻微的啜泣在一片嘈杂声中刺入了陈飞宇的耳朵，他没有转头去看。但他知道，那声音来自坐在旁听席角落的妻子刘玥。 就在此时，坐在证人席上的赵晓鹏压着心头的波澜，沉声说道： “总理！你是此案被告的近亲，按照联邦法令和太空军纪律条例的规定，你没有资格发表任何与本案相关意见的权力！” 陈飞宇将手环上的投影展示在了审判庭中： “在陈旭上校违抗命令闯入禁飞区之时，我就已经从法律上解除了我们之间的父子关系。而我作为联邦总理，有权要求加重处罚这种可能危害到人类团结和未来决战的罪行。” 话音落下，众人哑然。片刻之后，一个凌乱的脚步声从旁听席角落传来，向着审判厅的大门而去。陈飞宇转目看去，浅埋着头的刘玥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一滴滴泪珠不停地坠落到地上。 赵小鹏从证人席上拍案而起，他怒气冲冲地走到审判厅中央，用手指着一言不发的陈旭，对陈飞宇怒目而视： “他参与了震天计划到现在，人类太空计划的每一个最危险的环节。请注意，我说的是每一个和最危险，没有之一！他至少有三次差点把命丢在了太空中，负伤更是不计其数！他三次获得联邦最高荣誉群星奖章，两次获得太空军最高荣誉“八一勋章”。 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如果没有他舍命将木卫七推入大红斑，现在已经没人能坐在这里审判他了！这样一个太空军的楷模，文明的英雄。如果将他逐出了太空军，绝不是什么文明和法治的象征，而是太空军的耻辱。” 随后，满脸涨得通红的赵小鹏，愤然将自己的上将肩章和厚重勋表重重地拍到了被告席的桌面上。 “如果我们的军队要对这样一位功勋无数的战士，作出如此不公平的裁决。不仅不能严肃军威，更会寒了众将士的心。我也没有信心继续带领着这样的队伍，去打赢未来那场会决定所有人生死的决战！” 稀稀疏疏的掌声很快就变得如雷贯耳，其中最激烈的掌声来自民间代表的坐席。他们真诚而同情地看向被告席上的陈旭和赵小鹏的同时，也向陈飞宇投去了敬仰的目光。 最终，军事法庭分别部分采纳了陈飞宇和赵晓鹏的意见。将陈旭的军衔降为上尉，在凤凰号上担任技术军官。 ...... 西北荒漠上，一枚直刺苍穹的化学燃料火箭震得天地瑟瑟发抖，火箭带着夏岚的骨灰飞向了群星。 之所以会使用这种已经完全淘汰的技术，除了人们对夏岚的极端鄙夷发展到了，不愿让她的骨灰玷污任何现代航天系统之外。也是陈飞宇的意思，理由仅仅是正好有库存。 在这片炽热的茫茫戈壁之上，除了独自驾驶低空飞行器来此的陈飞宇之外，再无他人来为这位被誉为智慧与美貌化身，曾经的全民偶像送行了。没有人愿意和她的名字扯上任何关系。 陈飞宇的脚下放着一把铲子，旁边立着一块小石碑。那是陈飞宇自己带过来，刚刚亲手竖起来的，碑上空无一字。他久久地愣在原地，怔怔地看着火箭消失的方向。 这时，身后传来了低空飞行器隆隆的轰鸣声。卷起的气流鼓起了陈飞宇单薄的身体上宽松的衣袖和散乱的头发，让他看上去就像是一面挺立在劲风中的旗帜。但他没有回头去看，仿佛已经知道了来的是谁。 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在陈飞宇的身后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就是陈旭愤懑的责难： “是你害死了她！是你！” 陈飞宇只是低头看着脚下的石碑，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 “你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是你逼着我对整个空间系统了如指掌，而作为系统设计者的你，只会比我更熟悉。你能想出一万种办法，瞒过那些激进的民间分子，让他们暂时找不到夏岚。 就算你不能阻止他们前往太空，你也可以不着痕迹地让他们换乘低过载穿梭机返回地面。但你明明知道夏岚已经患有严重的微重力综合症，却给他们派发了过载最强烈的高速穿梭机，你这是谋杀！” 听着身后儿子歇斯底里的控诉，陈飞宇身体晃了晃，有些吃力的又站定了脚跟，仍然没有说话。 “震天计划结束之后，我还曾一度天真地以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文明的生存和决战的胜利。对于我和母亲，你有你难言的苦衷。现在看来，我真是幼稚至极，妈妈说的一点都没有错。你就是那种为了自己的地位稳固，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的人！” 陈旭带着微微抽泣的控诉似乎触动了陈飞宇，他深吸了一口气，微微转面，冷硬着嗓音道： “说完了吗？你不应该出现在这儿，去你应该去的地方。” 陈旭发出了阵阵带着浓重讽刺意味的冷笑，恨恨地道： “你以为我想来见你？我到这里来的唯一理由是因为妈妈更不愿意见到你。” 随后，陈旭将几张用别针扎在一起的纸页扔在了陈飞宇的脚下，就转身驾驶着低空飞行器绝尘而去。 陈飞宇连滚带爬地在冒着热气的大漠中拼命追逐着那叠翻滚的纸页，哗哗的翻滚声和呼啸的风声，似乎都在嘲笑他的无能。他不知道自己就这样佝偻着身形追了多久，直到炽热的大地烤得他喉咙冒烟，戈壁的风沙吹得他睁不开眼，那一卷资料终于握在了手中。 陈飞宇躺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他小心翼翼地举起那卷资料，生怕手上的汗渍和血污弄脏了纸页。随着双手颤抖的纸页遮住了刺眼的阳光，也遮住了眼前的整个世界。妻子娟秀的字体映入眼帘，也模糊了他的双眼——离婚协议书。 第五卷孤注一掷 413最优抉择 地球同步轨道的空间医学部核心舱里，全球顶尖的医护人员正在将陈飞宇身上最先进的医疗设备撤去。 “总理，您的各项身体检查已经完成。前置药物已经注射，二十分钟后就可以进入下一阶段了。” 陈飞宇礼貌性的微笑点头： “辛苦你们了，我想一个人单独待一会儿，你们时间到了再进来吧。” “好的总理，我们就在门外，随时都可以叫我们。” 医护人员离开之后，陈飞宇调大了全息影像的声音。那是他于昨天发表的，全球直播演讲的录像。 “......三十年前，我们以科技之力向黑暗命运发起了最庄严的挑战。如今，未来的宏图已经徐徐展开，三十年的重点战略规划已经完成。只要全世界的人类团结一心，将这份战略蓝图执行下去。三十年后，胜利必将是属于我们的！ 老一辈革命家说过，料敌从宽，御敌从严。在对未来充满信心的同时，我们也不能忽略敌人的强大。战斗可能一蹴而就，也有可能相持不下，甚至演变成长期斗争。我们必须为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都做好充分的准备。 现在和未来的空间体系是由我一手打造的，只有我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在任何情况下，将这套系统的效能发挥到极致。但血肉之躯总会老去，即使在平均寿命大幅提高的今天。三十年之后的决战之日，我也是一个进入暮年的老人了。 为了应对有可能出现的漫长战争，我做出了一个慎重的决定。我将进入一个为期三十年的冬眠期，以我精力最旺盛、思维最敏捷的状态，去应对决战中会发生的一切。这就是我个人能做出的最充分的准备，也是对你们赋予我无上权力和绝对信任的回应。 我进入冬眠之后，地球联邦的一切常规事务，由副总理朱民易和联邦议会共同处理。我已经授权联邦议会和副总理，在未来防御计划出现负偏离，或者敌人舰队出现重大变化时，将会立即唤醒我。如果一切按照计划，甚至超出计划，那我将在决战前夕苏醒......” “为迷茫的大众描绘了振奋人心的胜利图景，并且制定了恢宏的决战计划。不惜牺牲自己的有效寿命，将自己投入到未来的决战之中，你还是个没有任何牵绊的孤家寡人。你已经完美符合了普通民众心目中，一个救世主应有的所有形象了。 不过我也得给你算算账，三十年的冬眠。渐进期和复苏期这两个你没有意识，但身体代谢不会显著降低的时段，将会吞掉你5年的寿命。正常冬眠状态下，7年的时光会悄然溜走。为了这三十年，你会白白损失十二年的正常寿命，我不认为这样比你熬过这三十年要划算。” 邵峰叼着一支没点燃的烟，一边悠悠地说着，一边走到了陈飞宇的身边。他把烟和打火机都递了过去。 陈飞宇摆了摆手，挡回了邵峰递来的烟： “我当然知道不划算，但这已经是最优解了。只有这样，才符合、甚至超出所有人的心理预期。也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未来三十年的计划大体框架不会出现变动。我不质疑我们应对变故的能力，但是变故越多，我们的胜算就会越低。” 邵峰耸了耸肩，飞快地吐出一口烟雾： “还在火箭研究院制定疾火计划的时候，你定制的计划让人觉得匪夷所思，执行过程更是惊心动魄，但最后结果都会在荡气回肠中涉险过关。我虽然现在都不认为你这样做是正确的，但我支持你的决定。” 陈飞宇轻哼了一声，自嘲道： “没人能预测下一次自己能不能成功。” 随后，他下意识扫了周围一眼，深深地看向邵峰，压低了声音说道： “峰子，我要求你做的两件事情，务必做到！” 邵峰又露出了他招牌式的痞笑： “放心吧！首先是保证陈旭和刘玥的安全，这个我太在行了。然后，在你指定的地方埋点东西，还得悄悄地埋。” 陈飞宇欣慰地拍了拍邵峰的手臂： “其实我也没必要多此一问。如果这两件事你都做不好，那这世界上也就没人能做好了。” 邵峰却皱起了眉头，微微弯腰，沉声道： “老弟，还有一点我必须提醒你。你现在是高高在上的领袖，也是文明最高权力的集散点。在你身边穿插的网络太过复杂，如果有人不想让你在需要的时候醒过来，我可能没有能力力挽狂澜。” 陈飞宇胸有成竹地道： “放心吧，无论发生什么样的情况，都会有人在决战之前将我唤醒的。唯一的问题是，我将面对一个什么样的未来。” 这时，敲门声响了起来。陈飞宇看了看时间： “差不多了，我该进入冬眠舱了，我们未来再见。” 说完，陈飞宇便跟着医护人员走向了位于无重力环境下的冬眠舱。 ...... 当意识重新在陈飞宇的大脑中聚拢的时候，他的感觉就像个宿醉的酒鬼。头痛欲裂，完全想不起自己在哪里，也想不起沉睡之前，相当长一段时间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但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太久，一个个零碎的画面就如破碎的玻璃倒放一般，开始在脑海里聚拢。很快，一个个静止的画面就如电影胶片般拼凑成了连贯的景象。随后，声音也开始回荡在脑中。 渐渐地，陈飞宇能够感知到自己轻飘飘的躯体了。那种感觉不是疲惫或者生病之后的疲乏无力感，而是一种轻盈的漂浮感。就在他惬意地享受着如鸟儿划过海面一般的轻快感时，记忆的胶片也拉到尽头。 他心头一紧，不由地在心中说了句： “我在冬眠！我被唤醒了！” 陈飞宇奋力睁开眼睛，但视线确实一片混沌的模糊。他狠狠地眨了好几次眼睛，直到泪水都从眼角飞出，眼前的世界才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 但令他困惑的是，自己看到的却是用料考究、工艺精湛的巴洛克风格装饰吊顶，尤其是那盏吊灯，其做工之精妙，细节之繁复，完全是艺术品级别的存在。 但陈飞宇明明记得自己是在空间医疗部进入的冬眠，而此时身体失重的感受也只可能在太空才有。但眼前看到的既不是全息投影，也不可能是自己真的身处法国小镇。 “飞宇哥，欢迎来到未来！” 在缓缓地调动肩颈肌肉，让自己转面朝向那熟悉的声音所在的方向的过程中，陈飞宇更加惊愕地发现，刚才看到的吊顶只是这个装饰极尽奢华风格房间的冰山一角。 明媚的阳光洒在精美的伊朗地毯上，宽大的房间随处可见稀世级的油画和古董。窗外满是油嫩嫩的绿叶和盛开的鲜花，蝴蝶和鸟儿们正在阳光和鲜花中翩翩起舞。窗前的椅子上，一个二十多岁模样的少年正端着咖啡杯，一脸灿烂笑容地看着他。 他凝神看了半刻，并非他不认识那个少年，而是那个少年现在的模样令他有些不敢相认。 “小朱？” 朱民易把咖啡杯放到一旁的桌上： “很意外吧，飞宇哥。又见到刚刚进入火箭研究院时候的我了！” 正在陈飞宇的思绪被震惊和错愕搅得一片混乱之时，他瞠目结舌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却是正悬浮在一张木床之上的半空中，但屋内和窗外的一切，包括小朱和他放在桌面上的咖啡杯都说明，这是一个有重力的世界。 “我...我死了吗？这里是天堂吗？”头皮发麻的陈飞宇问出了一个自己都觉得愚蠢但又忍不住的问题。 朱民易站起身来，轻轻绷直了皱起的外套。歪了歪嘴，露出一丝神秘的坏笑： “你还活着，但我们确实是在天堂。” 第五卷孤注一掷 414未来世界 朱民易走到陈飞宇的床边之时，整个人也如同在太空中一般飘了起来。但朱民易一点也没有为此慌张，而是熟练地拿出一个金属方块放到了陈飞宇的胸前。 那个金属方块迅速分解成了无数柔软的金属鳞片，钻进了陈飞宇的衣领里，像第二层皮肤一般附着在了他的胸、腰、手臂和大腿上。 “虽然我们使用了最先进的医疗手段，和不计成本的恢复药物。不过，冬眠之后的肌肉、骨骼和大脑机能的缓慢恢复期还是无法完全消除。 这套纳米动力内衣可以让你的行动看起来，不至于像个步履蹒跚的老人。记忆可能会出现零碎或者断片，这都是正常的。” 朱益民一边说着，一边将陈飞宇扶到了直立状态。随后，失重状态开始逐渐消失，陈飞宇开始感受到了地心引力的作用。他试着走了几步，活动了手脚，几乎感受不到纳米内衣的存在。 陈飞宇的思绪有些混乱，总觉得自己还有很重要的事情，但一时间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他在这间豪华的房间里来回踱了几步，试图回想起自己冬眠和苏醒的缘由，但他越是努力，思维越是混乱不堪。 几番挣扎之后，陈飞宇决定先转移注意力。他随手拿起一个小摆件又走回到床边，将小摆件扔到刚刚还处于失重状态的区域，但那小摆件脱手之后就直勾勾地落到了床上。 “我们是在地球上吗？” 朱民易浅笑着点头： “当然了，我们就在京华。应该说，是曾经京华城所在的位置。” 这时，朱民易在手边的投影面板上按了几下。那个小摆件立刻漂浮了起来，然后稳定在了半空中。 陈飞宇惊讶地问道： “我们已经掌握了反重力系统了吗？” 朱益民面露骄傲的神色: “准确地说，是大规模普及了。我们出去看看吧，你需要重新认识一下我们的世界！” 走出房间的大门，迎面而来的是芬芳的空气和柔和的清风。身旁大片的草地上，点缀着精致的园艺和假山，甚至还有一条潺潺的小溪。放眼向前，一条笔直的小路延伸出数十米的距离，两旁尽是郁郁葱葱的绿植。 陈飞宇沿着小路向前走去，没走出多远视线就豁然开朗。一栋栋修长的高楼，如兰草的叶子一般矗立在云雾之间。所有高楼都被枝繁叶茂的植物装点成了青绿色，整座城市就像一株巨大的兰草。 数不清的飞行器如繁星一般穿梭在高楼之间，有的飞行器就贴着他们的露台掠过，但除了嘶嘶的风声，却没有听到任何轰鸣。 陈飞宇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并非在地面，而是在半空中的巨大露台之上。四下望去，果然上下都是如竹叶形状一般的长条形露台。数不清的露台相互错开，并且还在缓慢旋转着，共同构成了这座高耸入云的大厦。 看着眼前这座仿佛是建在云端的城市，陈飞宇感叹道： “真是难以置信，引力子有朝一日居然成了建筑材料的一部分。” 朱民易呵呵地笑道： “反重力系统的运用，可远远不止搭建这些万米高楼。小到大气层内的人们通勤的小型飞行器，大到工业和城市体系的建设，反重力系统可以说是无处不在。不过说真的，飞宇哥，你对科学的前瞻性让我非常佩服。 由于引力的作用效果与距离的平方成反比，反重力系统的效能会随着远离引力源而迅速变得低下。在同步轨道之外，飞船和太空战舰的动力核心仍然是聚变反应堆和离子推进器。你当年提出的计划框架，仍然是太空军建设的纲领性文件。” 听到太空军的字眼，陈飞宇脑子里“嗡！”的一声。他又隐隐想起了自己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办，但却怎么都想不起细节来。又是一番挣扎了之后，陈飞宇决定先暂不去想了，因为他知道这是冬眠复苏期综合症之一，只能等着大脑慢慢恢复。 忽然，陈飞宇看到远方的天际线上，一个巨大的黑色长方体正如魔法世界里的浮空城一般缓缓升空。 看着陈飞宇瞪得老大的双眼，朱民易解释道： “对了，你的凌云塔系统只有1号基地被保留下来作为纪念馆使用，其他的都已经拆除了。你现在看到的是反重力太空电梯，它给我们天地运载能力带来的突破，丝毫不亚于当年凌云塔系统代替化学火箭。” 陈飞宇大感意外的同时，也升起了几分疑惑： “引力子倒是早就在对撞机里被发现了，不过在当时的理论框架里，要想控制并利用引力子，对能量的需求非常大。聚变反应堆、甚至是地心能量转化，都很难以支撑起这么大规模的反重力系统。” 朱民易笑呵呵地看着陈飞宇： “飞宇哥，看来冬眠对你的知识和智慧并没有造成影响。我们确实没有能力负担反重力系统巨大的能耗，实际上我们也没有必要去负担。我们有更好的办法解决能源的问题，我带你去亲眼看看吧！” 话音刚落，一艘全透明座舱的小型飞行器就靠到了露台的边上。两人进入飞船之后，朱民易一边输入着飞行数据，一边说道： “虽然反重力系统为代表的微观粒子运用，对我们生活的改变确实很大。但你也知道，微观世界的探索已经到了尽头。几十种标准粒子的应用前景，在它们被发现的时候就已经很明朗了。元素周期表之外的超重型元素的运用，对我们的改变才是颠覆性的。 每一种超重型元素的投入实用，都会让我们社会的每一个维度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我记得我们小时候，期待的是下个月哪个歌星又要发新专辑了。现在的人们，期待的是下个月有什么新元素和新化合物被发现。” 陈飞宇记忆中缺少的拼图又完整了一点，问道： “我们现在能够合成多少种元素了？” 朱民易饶有兴致地道： “上个月已经完成了第354号元素的实验室合成。不过实验室阶段的合成离真正的实用化还有很远的路要走，我们现在虽然已经发现了三倍于公元时代的元素。但真正已经投入使用的，仅仅只到137号元素，但这对我们的影响仍然是颠覆性的。 我已经快九十岁了，按照平均寿命，也算是中年尾声了。之所以还能保持年轻的容颜，就是新型化合物在分子生物学上的突破性运用。虽然这种技术不能延长大脑的寿命，但却可以让我们在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里，都保持着年轻的容颜，让人类真正的优雅到老。” 陈飞宇心头出现了莫名的放松感，但他知道绝不是因为朱民易口中的不老神药。他徐徐点头，打趣道： “那还好，我的化学功底还行，还能赶紧追上未来的步伐。” 随着飞行器高度的提升，地面渐渐呈现出了弧形，而整座城市的规模也渐渐尽收眼底。陈飞宇这才惊讶地发现，这座城市的大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看着弧形的地平线边缘仍然有尖刺一般的高楼，他惊愕地问道： “这京华城的面积到底有多大啊！” 朱民易调出了一幅全球地图： “实际大小已经没有多少意义了，因为城市的规模仍然在增长。现在全世界60亿人口中的99%，都聚居在了五个城市里，它们分别是京华、金陵、拉斯维加斯、耶路撒冷和里约热内卢。” “那城市的规模确实令人叹为观止了。”感叹之际，飞行器平稳地突破了卡门线。当璀璨的星空映入陈飞宇的眼帘之时，他猛然想起了进入冬眠时的目的。 他急促地问道： “今年是哪一年，离外星舰队到达柯依伯带还有多久！” 第五卷孤注一掷 415无敌舰队 或许是没有想到陈飞宇恢复的速度如此之快，朱民易不由得怔了一怔，随后正声答道： “现在是星云纪元59年，12月1日。预估外星舰队的前锋战舰抵达柯依伯带还有30天。” “什么！三十天！你们怎么这个时候才唤醒我？”伴随着陈飞宇愤怒地咆哮，记忆里欠缺的最后一块拼图也补了上去。他本能地想要操作手环查看最新的信息，但却发现自己的手腕上什么都没有。 看着火冒三丈的陈飞宇，朱民易吞了一口唾沫，迟疑道： “飞宇哥，你先冷静一下。在这个时候唤醒你，严格遵从了你在冬眠之前的委托命令。这也是我和联邦议会共同商议的，并且也充分征求了民间代表的意见和建议，才作出的慎重决定。” 陈飞宇一边撸起袖口，抓挠着如皮肤般贴在手机上的纳米内衣，一边厉声斥责： “慎重？敌人凸前的战舰随时都可能出现在柯依伯带某颗小行星的后头，而我还需要依靠这些可笑的玩意儿才能看起来像个正常人！你和联邦议会那群愚蠢的家伙管这叫慎重？” 朱民易脸上挂着惨笑，但神情还算镇定，似乎已经预料到了陈飞宇的反应。 “飞宇哥，我了解你的性格。无论我现在怎么给你解释，都无法平息你的怒火。但请你相信我，让我带你看完现在这个离过去并不遥远，但已和三十年前有着云泥之别的世界，你就能理解我们的慎重和对你委托命令的坚决态度了。” 陈飞宇依旧怒不可遏，正要破口再骂，朱民易就赶紧指着前方插嘴道： “飞宇哥，你先看那里！” 陈飞宇循着朱民易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艘巨大的太空战舰正从地球黄昏线之后的黑暗地带之中缓缓驶出。虽然距离隔得很远，但他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一艘超无畏级战舰。陈飞宇专注地凝视着那艘飞船，朱民易也很有默契地把放大的画面送到了他的眼前。 “相比地面上翻天覆地的变化，太空战舰还保持着当初的形态。但这并不是现代科技的落后，而是飞宇哥你的设计太过有前瞻性。反重力系统并不适用于需要远离引力源作战的战舰，我们能够投入实用的重元素化合物，也不能在本质上提升飞船的作战性能。 而且，你在冬眠之前也特意嘱咐过。如果涉及太空战舰的重大改型，除非能让战舰的作战效能翻倍，否则要唤醒你亲自决断。我们权衡之后，没有对太空战舰的设计作出调整，仍然沿用了你的设计。” 陈飞宇囫囵吞枣地听着朱民易的介绍，而是仔细地看着如鱼群一般从黄昏线后飞出的庞大舰队。无论是位于舰队前方的数十艘超无畏级，还是跟在其后的百余艘无畏级，亦或是游离在舰队边缘的数百艘次无畏级战舰，他都会仔细地对比着投影图像和飞船实体。 确认她们都只有非常细微的变化之后，陈飞宇缓缓吐出一口，紧绷的面皮刚刚有些许放松的痕迹，看着这数百艘飞船渐渐远离的目光又变得尖锐起来： “舰队司令联席会议、联邦会议，还有你这个副总理是干什么吃的！决战随时可能一触即发，太空军的主力战舰还在近地轨道附近！我的决战部署是怎么样安排的，你们都忘了吗？全部龟缩在地球近地空间，等着被拍扁在地面上吗？” 面对陈飞宇的冲冠怒吼，朱民易不仅没有表现出应该的慌张和害怕，反而像安慰生气的小孩一样说道： “没有，没有。我们一直都是严格按照你的部署准备决战的。柯依伯带—海王星的前线阵地已经严阵以待，土星—木星的战略纵深基地也是整装待发，地球—金星的大后方预备队也是高度戒备。 我们严格按照你冬眠前的委托命令，没有改变飞船的基本构型，也没有修改战略防御计划。但你没有说我们不能扩大舰队的规模呀！” 陈飞宇身体一颤，脸上的红晕渐渐褪去，试探着问道： “你的意思是，仅仅是驻守地球金星防线的第七舰队，就有数百艘战舰的规模了？” 朱民易抬了抬下巴，故意做出一副傲娇的表情： “请总理大人注意严谨用词，刚刚你看到的只是第七舰队的一支分舰队，正在执行例行巡逻任务。第七舰队近地轨道的驻地在那儿！” 陈飞宇转面看去，只见一个巨大的轮辐状空间站正在缓缓靠近。轮辐的边缘密密匝匝地停泊着上千三个级别的艘无畏战舰。 “光是第七舰队就有一千多艘战舰的编制了？”陈飞宇惊愕地问道。 朱民易故意干咳了两声，做出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这次换您把自己制定的战略防御部署记错了吧！我还能背诵原文哟！地球—金星防线设置两个永备太空港，一个位于地球同步轨道，一个位于金星同步轨道，以便策应。” 陈飞宇的嘴巴张得老大，愣了半天才说道： “也就是说，我们原计划不少于1200艘太空战舰的生产计划，让你们翻了十几倍？” 朱民易得意扬扬的答道： “现在咱们的反重力太空电梯，理论上可以在一年之内，把你在三十年前烧秃了的喜马拉雅山脉都搬到近地空间去。造出万把艘战舰来，不是稀松平常的事儿吗？ 而且，人家高低也有七万多艘船，虽然不全都是战舰。但是咱们要是拿一千多艘去应战，就算赢了也会落个不尊重对手的名声。咱们大人类以后还要在猎户座和英仙座悬臂混的，可不能先坏了名声！” 陈飞宇大喜过望，看着越发接近的星港两眼放光： “好！很好！十分非常以及极其地很好！” 朱民易收起了得意的笑容，深深地看着陈飞宇： “飞宇哥，自从esdc覆灭，地球联邦成立之后，我都好久没听过你这样说话了。好怀念以前在火箭研究院的时候，大家被你要挟着加班，然后你又带着大家苦中作乐的日子啊。” 陈飞宇收起了笑意，略带严肃的口吻道： “高昂的斗志和必胜的决心是很好的，但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别以为你们超额完成了战舰建造任务，我就会轻易放过你们火烧脚面了才唤醒我的事儿。 等我仔细核验了战略防御计划的每个细节，再决定怎么收拾你们！要是有半点儿偏差，全部都给我回老家喂猪去！” 朱民易哈哈地笑道： “哈哈哈哈！飞宇哥，你可能不知道。现在在纯天然的引力环境下，用最传统的方法喂猪可是很流行的。那些通晓最传统养猪和杀猪手艺的人，可都是体面人。人家的圈子高端着勒！你要想融入进去，还得仔细研究传统手艺才行！” 陈飞宇的双眼被已经近在支持的太空军港和停泊在其周围的战舰紧紧抓住，他冷哼了一声： “哼，你少给我贫！赶紧给我靠到太空港去！” 朱民易收起了笑容，神秘兮兮地道： “飞宇哥，我知道你很急，但我请你先别急。你苏醒之后的视察线路，我早就为你规划好了。要想以最高的效率弄清楚人类当下的社会、科技、军事的情况，然后投入到你应该做的工作中，我建议你最好听我的。 等我们到了柯依伯带—天王星的前线阵地，你再慢慢去视察你的无敌舰队吧！现在，我想先让你看点儿别的！” 第五卷孤注一掷 416网 看着眼前浩浩荡荡的舰队，陈飞宇因为入侵在即而紧绷的心弦也松弛了不少。 “行吧！你这飞船我也不会开，好像只能听你的了。” 朱益民笑咧咧地道： “那就瞧好了吧您！” 飞船沿着同步轨道航行着，陈飞宇四下张望，脸上焦虑的情绪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浓重。在他进入冬眠前夕，整个近地空间塞满了大大小小的航天飞行器。别说在太空中，就是地面上看去也是漫天繁星。 然而这一路下来，除了几个大型的太空工厂以及偶尔看到的反重力太空电梯，近地空间里干净的就像公元纪元的太空芳草时代。 他正想开口询问之时，朱民易兴致勃勃地说道： “飞宇哥，你看！我们的下一站到了！” 陈飞宇看向前方，只见一个数百米长的圆柱形航天器笔直地矗立在赤道上空36000公里的静止轨道上。她的一端装着一面巨大的弧面天线，但却没有馈源舱，看起来更像一口可以转动的巨锅。而航天器的另一端，镶着一块和圆柱直径相当的巨型水晶。 仔细看去，弧面天线和水星的周围都有若隐若现的莹莹蓝光。而水晶尖端正对着的地球赤道上，有一片规模庞大的环形风暴云。 “这是某种能量采集和输送装置吗?”陈飞宇试探着问道。 朱民易在飞船的控制投影上操作了一番，俏皮地眨了眨眼： “答对了一大半，你自己看看就明白了！” 话音刚落，飞船的透明座舱盖就变成了暗色。陈飞宇这才看清，一道如打碎了的彩虹般的强劲光柱，正从水晶的尖端被投射到赤道的地面上。也正是这道光柱，搅起了巨大的环形风暴。 逆着光柱看去，另一道亮度稍淡，但是更加粗壮的七彩光柱，正源源不断地照射到航天器的弧面天线中。或许是这七彩光柱的势头太过强劲，陈飞宇仿佛在耳边听到了能量疯狂奔涌的沉闷轰鸣声！ 他循着光柱入射的方向找去，发现还有两道光柱正射向同步轨道上的其他位置。虽然在遮光透镜的掩盖下，看不到那两个位置的空间飞行器。但光柱的路径也都在同步轨道做了一个转折，投向了地球赤道。 当陈飞宇视线放宽之后，惊讶地发现这三道光柱汇集的地方，正是一个天文单位之外的太阳！他定睛看去，原本在滤镜下应该光洁如橙色气球的太阳表面，却多了无数个均匀的黑色小点。 “这是我们建立的戴森结构？”陈飞宇惊愕地问道。 朱民易淡淡点头： “在你进入冬眠之后的第十年，第一种新型元素的大规模量产，组合出的高耐热柔性合金让我们有了建设戴森结构的基础。我们用9座近日空间站为节点，在太阳的色球层编织了直接采集高能电浆的能量采集网络，再以超高能伽马射线的形式传输回地球。 静止轨道上的六座能量接收中转站，会持续不断地将能源输送到地面。这也回答了你在地面时候问我的问题，有了太阳这个取之不竭的超级能量源，反重力系统大规模运用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陈飞宇感叹道： “要按照卡达尔肖夫的文明分级理论，人类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就从0.7级文明跃迁到了2级文明，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朱益民驾驶着飞船转向，嘴角带着几分尴尬的浅笑： “这个2级文明也没有这么2。虽然我们在能量转化上，用了热传递效率更高的液态金属，但能量转换的基本构型，依然可以看作是广义上的烧开水。不过现在已经没人纠结这个了，因为我们烧开水的火够旺，转化率什么的就无所谓了。” 陈飞宇听后，心中出现了一阵莫名的焦虑，又下意识地扫视着空荡荡的星空。朱民易似乎看出了陈飞宇的心思： “飞宇哥，我猜你一定是在想，这近地空间的人都去哪儿了？” 陈飞宇有些恍惚，怔怔地点了点头： “啊，哦...近地空间好像确实没有以前热闹了。” 朱民易说道： “在你进入冬眠之后的第十年，卡门线之上都还有一亿人的常住人口。那时候不仅是近地空间，连金星轨道都很拥挤了，不过那也就是巅峰了。随着戴森结构的建立，高度富余的能源让一切都变得简单了。 大力出奇迹嘛，原来很多因为能耗问题被淘汰的技术纷纷复兴。以前咱们的空间智能机器人，能耗高智能化程度低。现在用20个机器人同时干一件事情，智能化低的问题就可以改善。能耗高就更无须多言了，我们最不缺的就是能源。 空间中不再需要那么多人了，而地面上的环境也因为能源问题的解决，越来越像天堂。太空中的人和与人有关的空间设施就越来越少了，空间也就自然不再拥挤了。实际上，现在还留在太空中的人，99%都是太空军。” 听了朱益民的话，陈飞宇心中升起阵阵不安，又转头看向了能量中转站和太阳。没有了遮光透镜，肉眼已经无法看到奔涌的能量光柱和覆盖在太阳表面的戴森结构。 不知是被金灿灿的太阳晃得眼花了，还是那狂暴的能量光束，给他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陈飞宇总感觉自己能看到七彩的光束穿行在空间中，就像一张用彩虹编织的大网一般，将地球裹了起来。 “人类刚刚走出摇篮，却又退了回去。不知道这算是进步，还是倒退。”陈飞宇低声喃喃自语道。 朱益民在专心地操作飞船，并没有听到陈飞宇细若游丝的低语。很快，他们乘坐的小飞船就接驳到了一艘更大的船体上。 “过了同步轨道，反重力系统就不好使了。行星际航行，还得是离子引擎。” 飞船在加速掠过月球背面的时候，陈飞宇注意到月球北极有一座规模巨大的基地。 “这是月球防御炮台吗？”他问道。 朱民易侧目看了一眼在座舱外正在渐渐变大的月球： “啊，对！这是按照你的战略防御部署建设的月球基地，是地—金轨道防线的一个防御支撑点。用到的技术和无畏号上的离子加农炮差不多，但是威力要比原来设计的大出好几个数量级。 要是拿这玩意儿像三十年前一样去突突珠峰的话，整个喜马拉雅山脉都能给它挖成马里亚纳海沟！可惜月球基地建好的时候，带状星云已经没了。要不然，哪里用得着动用木星的守护者之力啊，咱们自己就把活儿干了。” 朱民易神采奕奕的讲述并没有让陈飞宇感到意外，他仔细地凝视着快速掠过的月球北极，疑惑问道： “咦，小朱。我看基地的构型，应该还是使用的聚变反应堆，而且是多堆串联的构型。我记得在我进入冬眠之前，能量密度更高的新元素化学燃料电池理论框架，就已经提出来了，难道现在都没有投入实用吗？” 朱民易一怔，兴奋的神色消退了几分： “额，是这样的。新元素燃料电池的研发确实做过，但是戴森结构的出现，完全解决了地面和近地空间的能源问题。我们对能源需求就没有那么紧迫了，而这种电池相对我们的聚变反应堆效能，也没有数量级上的提高。 虽然这项技术代表着未来，但在当下的应用前景不够广泛。而作为成熟技术的聚变反应堆，又能完全应对包括太空战舰在内的所有能源供给。所以，新元素燃料电池最终就没有投入量产。” 陈飞宇愣愣地看着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月球，良久之后才说了句： “哦，也是。” 朱民易脸上又扬起了灿烂的笑容： “那我们现在就前往木星吧，那儿现在才是真正的太空堡垒！” 第五卷孤注一掷 417行星要塞 持续的加速过载，折腾得陈飞宇头昏脑涨。就在胃中酸液翻腾，干呕连连之时。这如紧箍般的推胸压肺感终于开始减退。 陈飞宇擦拭着眼角的苦泪，抱怨道： “我说你们搞了三十年，这缓解加速过载的办法怎么一点都没有进步啊。” 朱民易苦笑道： “这加速度过载属于牛顿老爷子定死了的底层物理框架，确实不好突破啊。实际上，现在的行星际航行比三十年前还要痛苦。引擎推力的提升，虽然大幅度缩减了航行时间，但所造成的加速和减速过载也比以前更大了，恶性循环了属于是。” 两人苦中作乐之际，五彩斑斓的木星随着飞船的转向如彩灯一般出现在了眼前，没有了大红斑的守护巨星，少了几分狰狞，多了几分柔美。 陈飞宇的目光在全息星图和木星实体之间来回切换着，眉宇间逐渐凝聚起了疑惑和焦虑。 “别找了，你原来防御计划中的要塞卫星——木卫一不在这儿！” “啊？”陈飞宇的疑惑更深了。 朱民易在投影画面上一边做着操作，一边说道： “放心，你的总体战略框架没变，木星轨道仍然是太阳系纵深防线的中坚。只不过嘛，科技进步的速度确实很快，我们对细节做了一些正偏离的修改。” 这时，全息星图上，原来木卫一的轨道上出现了12个看起来既不像天然卫星，又比传统人造空间站大得多的天体。它们均匀地分布在木卫一的轨道上，就像串念珠一般围绕着木星运动。 “我们用噬星体分解了木卫一1/3的质量，并将这些粉尘用分子凝胶构筑成了十二个太空堡垒，以相同的间距分布在了木卫一原先的轨道上。这些堡垒共同组成木星防御系统的核心武备，我们将其称为行星要塞。 至于余下部分的木卫一，为了避免干扰到太空堡垒的轨道稳定，我们用卫星发动机给它推到木星里边去了。” 陈飞宇一脸错愕地连连摇头： “在我小时候，移山填海已经是传说中的奇迹了。而我们现在谈笑间就能让月球的大小天体灰飞烟灭，看起来我们确实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朱民易泯然一笑： “这还不是重点。” 此时，飞船已经靠近到了木卫一的轨道，正好有一座太空堡垒从飞船旁边掠过。在这史无前例地庞大的菱形造物之前，飞船就如千年古树之前的一只蚍蜉。太空堡垒那如黑曜石一般黝黑而粗糙的外壁，更增添了几分远古神话的浪漫与威严。 如此巨物，即使是从数百公里之外掠过，其带来的威压感仍旧让陈飞宇不由得贴近了椅背。随着堡垒渐渐远去，陈飞宇露出了一丝疑惑的神色： “我没有看出行星要塞的所谓武器系统到底是什么。” 朱民易浅笑的脸上多了几分神秘的气息： “这就是我要给你说的重点。” 随后，全息画面上出现了处于轨道远端的木卫八的影像。 “原本行星要塞在实战前的最后一次测试就安排在这几天，咱们在这个时间赶过来，正好可以亲眼见证一下行星要塞的威力。” 说完，朱民易递了一个传统的光学望远镜给陈飞宇，并向他指出了木卫八现在所在的位置，而行星要塞测试的倒计时也在此时响了起来。 “9、8、7、6、5、4、3、2、1、发射！” 播报员的余音未尽，陈飞宇的镜筒中，那颗三十多千米直径的椭球形卫星瞬间炸裂成了无数大大小小的石块，向着四面八方飞溅而去。一切发生的都那么突然，没有火光、没有爆炸，没有冲击波，只有岩石崩裂淡淡的粉尘。 片刻之后，轨道上的电磁哨戒炮吐出密集的弹幕，火网将拦下所有飞往木星方向的碎木卫八碎块。 哨戒炮闪烁的橙光渐渐稀疏之时，陈飞宇才从惊愕中回过了神来。他在全息投影上反复重播、慢放着木卫八解体的过程，但始终都没有找出任何外部攻击和内爆的迹象。 朱民易一边将太空堡垒的结构图展示在投影上，一边解释道： “飞宇哥，不用找了。行星要塞不是传统的动能武器或者能量束武器，而是一种全新概念的空间武器——引力波炸弹！12座太空堡垒里的引力波发生器，通过对引力波频率和振幅的调制，能将12道引力波形成干涉点的位置，控制在7个天文单位以内的任意点。 普通电磁波发生相长干涉，能量会翻倍，引力波也具有同样的特征。12道引力波发生相互干涉时，在绝对能量上可能算不上什么。但因为引力波是时空本身的涟漪，在干涉点造成的瞬间引力异常和时空扭曲，对处于时空之中的实体物质会产生巨大的潮汐力。” 陈飞宇看着投影上的结构图形和模型公式，啧啧称奇： “也就是说，木卫七实际上是被时空本身碾碎的。没有任何实体物质能够对抗来自时空本身的撕扯，这就相当于坦克能够抵御穿甲弹，但却没法开过沼泽地的淤泥。” 朱民易将全息星图放大到了整个太阳系，两个分别以木星和土星为圆心的圆环，几乎覆盖了整个内太阳系和天王星轨道内的大半空间。 “虽然受限于行星要塞发射的引力波能级，木卫八大小的天体已经是引力波炸弹的威力极限。但用它来对付飞船大小的物体，简直是绰绰有余。我们做过理论计算，引力波炸弹甚至能够无视超无畏级战舰坚不可摧的希格斯场护盾。 土星上也有一套相同的行星要塞系统，按照现在土星和木星的轨道位置、引力波炸弹的射程，以及敌人舰队主力的方向。就算不考虑驻扎在附近的第五和第六舰队，我都不认为有任何一艘飞船能够穿透行星要塞的防线。” 朱民易的话说到后半的时候，脸上出现了少有的肃穆和庄严。 陈飞宇苦笑了一声： “呵呵，看来我这三十年真的是白睡了。以十年为计数单位的持久性太空战争，发生的概率微乎其微。” 说到这里，陈飞宇脸色一变，玩笑中又带着几分责备的口吻问道： “那你这个副总理为什么不早点唤醒我啊？让我白白损失了至少十二年的寿命！你小子该不是当这个实权副总理当上瘾了吧！” 朱民易一怔，眼中一丝复杂的神色一闪而过。然后一脸委屈地诉苦： “咦！飞宇哥，你可不能不讲道理呀！你的委托命令里写得清清楚楚，主要战略防御计划的框架，以及战舰构型没有发生重大变化，即使科技出现正向偏离也是不用唤醒你的。我可是严格遵照你的命令行事的，你可不能冤枉我！” 陈飞宇笑呵呵地拍着朱民易的肩膀： “这么多年了，你小子还是不识逗！你们的决策是正确的，我是按照最保守的思路去应对决战的，保守往往意味着会有过剩和浪费。在文明存亡的问题上，怎么保守都不为过。而且被浪费的只有我一个人的生命，就更不值一提了。” 朱民易一脸庄重地说道： “你付出的牺牲当然值得大书特书，你会看到人们将你和你的丰功伟绩刻入文明史中的！” 陈飞宇连连摇头： “算了吧，你就别在这儿跟我脸上贴金了。我还是那句话，但凡你们这些人里，有一个比我更在行干这个的，我都不至于坐在这个位置上。 而且，你小子别高兴得太早。虽然科技水平和战斗力的提升确实超乎我的想象，但战略计划体系的视察还没完成，我要是发现了重大偏差，照样要送你们到地面去体面地喂猪！” 朱民易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飞宇哥，这个就请你把心放肚子里吧。我可以保证，你只会有惊喜，不会有惊吓！” 第五卷孤注一掷 418战舰之墙 飞船再次向着太阳系的边缘加速而去，木星很快化作了漫天繁星中最普通的一颗。听着耳边引擎低沉的轰鸣声，银河在飞船的高速运动中缓缓流淌。群星在时空的黑幕上一动不动地散发着单调而枯燥的微光。仿佛群星已经死去，但又仿佛永恒的这么活着。 全透明的座舱将只有遥远群星环抱的孤独感放大到了极致。而陈飞宇却很享受这种身处孤岛的感觉，只有在这样的环境中他才能心静如水。这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从何而来的平静，甚至减轻了加速过载带来的痛苦。 “飞宇哥，你看那儿。”朱民易的声音被加速的过载拉扯得有些变调，但仍可以听出他语气中的兴奋。 陈飞宇转动眼球，向着视线的边缘看去。只见一抹璀璨的流光如仙女棒划出的星星一般，正在远处的深空中向着他们眨着眼睛。 “它们在向你致敬。” 陈飞宇心头一颤，使劲儿撑起了脖子看去。原来那一抹绵长的流光竟然是数千艘太空战舰组成的舰队，那些闪烁的光亮是战舰引擎喷出的离子光柱。 “这是....驻守在土星—木星防线的第五和第六舰队？”陈飞宇问道。 朱民易吃力地回答道： “是的，总计3200艘各级无畏战舰。她们已经完成了集结，很快就会分散到各自预定的位置上进入一级戒备状态，随时准备消灭一切来犯之敌！不过我倒觉得，她们很有可能会白忙活一场。” 话音刚落，舰队就开始了分散、星星点点的亮光渐渐消散在了浩瀚的星河中，就像水滴回到了水中那么自然，但却莫名地让人在心间升起了几分对浩渺时空的敬畏。 朱民易看着陈飞宇仍然一脸肃穆地看着舰队消失的方向，在被加速度绷紧的脸皮上强行堆上了些笑容： “飞宇哥，这次轮到我嘲讽你了。哈哈，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怂样。咱们真正的舰队主力，还在前边儿勒！” ...... 经过了不算漫长但却并不轻松的航行，陈飞宇和朱民易来到了狭义太阳系的边缘。幽蓝色的海王冰巨星因为其轨道位置，此刻正处于理论前线阵地的核心位置。 根据最近一次的观测报告推算，外星舰队派出的先锋战舰，将会从这颗太阳系最外侧的行星附近经过，而这颗冰巨星也将见证人类和外星战舰的第一次接触。 陈飞宇先是查看了飞船的雷达和红外传感器画面，随后又用肉眼环视了四周，最后甚至举起了光学望远镜。但令他感到疑惑和震惊的是，这片被称为太阳系防线前沿阵地的空域里，除了幽蓝色的海王星和她那十几颗不成型的天然卫星之外，什么都没有。 一旁的朱益民嘴角刚刚扬起，陈飞宇就恶狠狠地瞪了过去： “你少给我整这些花里胡哨的，舰队在哪儿？” 朱民易只得收起了呼之欲出的笑意，按动了送话器： “赵司令员，来见见你的老朋友吧！” 话音刚落，只见无数道零碎的电光凭空闪烁，眼前的星空瞬间被亮光完全遮蔽，让人有种鼻尖贴着风暴云墙之前的强烈压迫感，圆睁的双眼在这强烈的电光崩裂下几乎就要失明。 眨眼之间，电光的亮度已大不如前。陈飞宇这才看清，这无数零碎的电光以均匀的间隔，在前方数千米远的地方排成了不见头尾的庞大矩阵。更令他目瞪口呆的是，电光周围的区域竟然出现了明显的时空畸变。 电光石火的一幕转瞬即逝，当陈飞宇从惊心动魄中回过神来的时候。数不清的无畏级战舰排着整齐的队列，如钢铁之墙一般威严地耸立在了眼前。 陈飞宇伸长了脖颈四下张望，旋即又感到了头皮一阵的酥麻。因为无论他是左右环顾还是昂首仰望，都看不到这舰队之墙的边际，好似时空都被阻断了一般。 “飞宇哥，真是好久不见！你就睡了一觉，我却等了你三十年啊！”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来，陈飞宇本能地向正前方看去。这才发现，距离他最近的一艘无畏级战舰上，赫然印着sn-0001的舷号。那正是太空军舰队旗舰，赵小鹏的坐舰——无畏号。 陈飞宇举起手中的光学望远镜，只见无畏号的舰桥内赵小鹏熟悉的身影向他挥了挥手，然后立正站定，庄重地行了一个军礼。久别重逢的暖流在陈飞宇的心间汹涌澎湃，举着望远镜的双手也有些颤抖。 “这才是真正的恍如隔世啊！”陈飞宇感叹道。 “太空军第一、二、三、四舰队已经完成集结，即将开赴各自的预设阵地并进入战备状态。我先指挥舰队布防，稍后我们在地面上见。”赵晓鹏回应道。 “好的，稍后见。” 切断通讯之后，陈飞宇的心情平复了不少。回想刚才和赵晓鹏的对话，心中不由得泛起了嘀咕。 朱民易一边驾驶着飞船向着眼前的舰队之墙驶去，一边笑咧咧地道： “飞宇哥，你肯定是在想赵司令员说的地面是在哪儿。” 陈飞宇白了一眼朱民易一眼： “一路上都在故弄玄虚，那你就干脆别说了，直接带我去吧！” “好嘞！” 飞船从舰队之墙的空隙飞了进去，陈飞宇这才惊讶地发现，这堵绵延数千公里的舰队之墙竟然还不止一层。处于最前排舰体庞大的超无畏级战舰，在视线上挡住了在后边的无畏级和次无畏级战舰，整个舰队之墙总共由六层战舰堆叠而成。 “整个第一、二、三、四舰队，总共装备了一万六千艘太空战舰，很壮观吧！如果他们的粒子加农炮同时开火，理论上只需要几天时间，就能把冥王星从太阳系星图上抹去！” 陈飞宇举目四望，感叹连连： “这风云激荡的三十年，我居然睡过去了。岂止是愚蠢，简直是愚蠢啊！” 当陈飞宇的飞船即将穿过最后一排舰队之墙时，周围战舰的四周忽然又闪烁起了银色的火花。很快，战舰的外壳就包裹上一层肥皂泡般的薄膜。 随后，线条硬朗的太空战舰们，纷纷开始变得扭曲模糊。片刻之后，就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残影了。随着飞船渐渐远离，整个战舰之墙悄然消失在了深空中。 朱民易带着几分骄傲的神色娓娓道来： “5年前，我们就已经掌握了全频谱电磁波隐形技术。现在我们自己最先进的常规探测设备，也无法直接探测到一万公里之外我们自己的太空战舰。只能通过诸如穿过星际尘埃、引力效应等特征才能间接发现隐匿中的战舰。 我们相信，敌人的舰队也是使用的这种全频谱电磁波绕射力场技术，而他们也不会有更好的直接探测方法。所以人们也就不纠结，为什么敌人的先锋战舰已经进入了柯依伯带，我们还没有一张敌人战舰清晰照片的问题。” 陈飞宇沉沉点头： “在我们自己的认知体系里，隐匿总是比发现更容易，防守也总是比进攻更简单，也许这本身就是宇宙的基本法则之一。不过一想到要打这种看不见敌人的仗，心里总是空唠唠的，没有底。” 朱民易歪了歪嘴，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其实也不是完全看不见，马上我就会让你亲眼看看现在我们正面临的敌情。等你看过之后就会知道，为什么现在从人类到太空军都充满了必胜的信心了。” 此时，飞船已经开始减速。但陈飞宇的视线中除了还在远处的天王星，就只剩下漫天的繁星和空荡荡的宇宙空间，完全没有看到赵小鹏和朱民易口中所谓的“地面”的痕迹。 第五卷孤注一掷 419太空城市 眼看着飞船的相对速度越来越低，但眼前仍然只有一片虚空，陈飞宇不免升起了好几分奇。朱民易一脸得意地正要开口，陈飞宇就白了他一眼： “小朱，你少给我装神弄鬼的，无非就是全频谱电磁波绕射场包裹着的大型生活空间站嘛，别搞得神神秘秘的。” 朱民易呵呵地笑道： “飞宇哥，你说的确实也没错，但也不全对。” 话音刚落，一个巨大的肥皂泡出现在了不远处的空间中，扭曲的星象投射到泡泡的表面，看上去就像一座诡异的时空之门。随着飞船的靠近，那个肥皂泡迅速变大，很快就塞满了陈飞宇的视线范围。 从地球到太阳系边缘这一路上，层出不穷的人类科学和工业奇迹，让陈飞宇认为自己已经能够处变不惊了。但看着眼前这规模空前的隐形力场范围，还是不由得发出了感叹。 “这生活空间站的规模，比我们三十年前的设计确实大出了好几个数量级。” 朱民易笑而不语，驾驶飞船径直穿透了隐形力场。 陈飞宇眼前陡然天光大亮，浓厚的白色云层让他有如置身平流层的错觉，呼呼的风声也开始在耳边越来越大。飞船穿过几朵白云之后，下方竟然是座被一圈水系包围起来的小城。 若不是这座城市正圆形的边界，和金属质感强烈的挡水墙。陈飞宇一定会误以为自己刚刚进入了虫洞，穿越到了公元纪元某个温馨惬意的地球小城上空。 “我们能利用引力子制造反重力引擎，也就能用引力子制造引力。空间中的重力环境再也不用笨拙的离心设备模拟了，我们自己就能制造真实的重力环境。这里除了生活物资依赖外部补给之外，一切都和地球上一模一样，这是真正的太空都市。 太空军的战士们常年驻守在远离家园的太阳系边缘，太空战舰上又不具备大规模安装引力模拟设备的条件。这样的太空城市，无论是对战士们的身体健康，还是心理上的慰藉都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你看，我们甚至还有自己的太阳！” 陈飞宇顺着朱民易手指的方向看去，这才注意到蓝色的天空中果然悬挂着一轮骄阳。无论是光度还是大小，都和地球上的一模一样。 “这是...为太空城市提供能源的聚变反应堆？”陈飞宇试探着问道。 朱民易点了点头： “不全是。它的主要作用是模拟太阳光量和24小时时间变化，太空城市所需的其他能源，是由位于地下的反应堆提供的。你现在应该知道，为什么我们把这里称为地面了吧。” 在朱民易的解释之时，飞船正从低空掠过这远离地球的地面。陈飞宇能清楚地看到公路两旁的行道树、穿梭于市区的小河。除了住宅楼之外，超市、餐厅、娱乐场所甚至是拥有大片草地的中央公园，完全和地球上的小城市一模一样。 在惊叹于空间站的仿真度之余，陈飞宇心中也升起了疑惑： “这确实又一次超乎了我的想象，不过这样布局的太空城市，恐怕没办法容纳四支舰队轮休的战士们吧？” 朱民易驾驶飞船向着城市的边缘飞去： “是的。在海王星轨道上，一共有五座这样的太空城市。现在因为战士们全部回到战舰上备战，这里看起来空荡荡的。在过去的十几年，这几座太空城市可谓是热闹非凡。战士们甚至戏称自己为地外文明了。” 这时，飞船来到了城市边缘位于“海面”上的一座半岛上。半岛的中央有一座白色的半球形建筑，看起来很像公元纪元地面上的老式天文台。 飞船停在了半球形建筑前的空地上。舱门刚一打开，清凉的海风夹着浅浅的腥味就迎面扑来。陈飞宇循着潺潺的海浪声望去，不远处的城市岸边，竟是一片金色的沙滩。椰子树下摆着遮阳伞和沙滩椅，甚至还有来不及收捡的沙滩玩具。 “我们用反重力泵把太平洋的海水抽到近地轨道上，等着它们冻成了一个个大冰球，再用货运飞船运过来，沙滩上的沙子也是正宗的夏威夷出品。这儿的一切都是地球上最好的，我们的太空军战士们配得上。” 朱民易神采奕奕地解释着，而陈飞宇只是漠然点头。 “飞宇哥，你要是有雅兴的话，一会我可以陪你到沙滩上去坐坐。不过我现在得先带你去把今天的正事儿干了——侦察敌情！” 两人来到球形建筑内，除了正中央有一台并不算大的望远镜之外，空荡荡的半球形空间里什么都没有。这时，建筑半球形的外壳如花瓣剥落一般迅速降下，半球形建筑成了一个露台。 朱民易在投影控制台上操作了一番之后，海风和海浪立刻就停了下来。随后，空中飘荡的朵朵白云如热水中的白砂糖一般迅速消失。 太阳的光度也在随着的迅速的西落瞬间变暗，陈飞宇从未见过这么迅速的日落。短短几分钟，黝黑的宇宙背景和璀璨的群星，就拥抱住了这座孤悬于太阳系边缘的城市。 这时，一个巨大的圆筒状结构从地平线之下缓缓升起，然后对接在了观测台中央的望远镜之上。陈飞宇这才意识到，他之前认为的那个不算大的望远镜，其实只是一个目镜。而这在反重力设备支撑下的巨大圆筒，才是真正的望远镜镜筒。 朱民易做了一个很讲究的邀请动作： “这是我们最先进的综合望远镜，如果你愿意，可以看到三体人的老家。我已经把望远镜调整到手动模式了。我想你亲眼看看现在外星舰队的情况，这样你才会相信我们现在面临的敌情到底是什么。” 陈飞宇带着几分疑惑和紧张走到望远镜前，目镜和调节器都刻意做成了他熟悉的模样，而观测数据早已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但他并没有直接把望远镜指向需要观测的空域，而是180度调转了镜头的朝向，对准了此时正在黄道面另一侧的冥王星。那标志性的心型白色平原立刻出现在了目镜中，他甚至能看清那冰封平原上皲裂的纹路。 “这望远镜的性能果然和三十年前不在一个维度了。”陈飞宇感叹道。 朱民易笑咧咧地道： “飞宇哥，看我多了解你。知道你万事都非常谨慎，这也是为什么我非要带你到这里来，亲自侦察敌情的原因，否则你是不会相信的。” 陈飞宇又把眼睛放到了目镜上，没好气地说了声： “这三十年没见，你小子别的本事没长，这故弄玄虚倒是炉火纯青了。” 陈飞宇先将焦点聚焦到了当前舰队可能出现的空域，但目镜里除了随着焦距变化而时隐时现的背景星系之外，什么也没有。他沉思了片刻，又将焦距顺着舰队的理论轨迹往远处推移。但不管他如何调节视场和焦距，看到的仍然是空荡荡的宇宙空间。 “按照我冬眠之前敌人大舰队的速度和位置，现在ta们应该仍然位于奥尔特星云之内。按照这部望远镜的性能，是应该能够看到尾迹的呀?” “飞宇哥，我建议你试试观测十年前舰队所在的位置。” 朱民易的建议让陈飞宇心头的疑惑更深了，但他还是调整了镜头，向着朱民易描述的空域看去。在广角视场里，原本应该出现的七万多条白色细线般的轨迹却无影无踪。 “飞宇哥，如果还是什么都没看到，你就把视场缩小到一艘飞船的空域。然后仔细地看看，应该能找到些蛛丝马迹的。” 陈飞宇按照朱民易所说的，仔细寻找了好一阵子。就在他准备放弃之时，忽然看到了一个极为淡薄的圆形尘埃痕迹。他赶紧切换到红外、微波、x射线等其他几种观测模式，最终确认了他的猜测，那就是一团聚在一起的奥尔特云尘埃。 随后陈飞宇按照之前观测到的飞船间距，又找到了无数个这种稀薄的尘埃团。他把眼镜从目镜上拿开，根据观测数据在心中默算之后，迟疑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没有发现带状尾痕，只可能是尘埃消失了，或者ta们消失了，但这两者显然都不可能。而这些尘埃团应该是，外来的有质量物体悬停在奥特云中，万有引力吸附的结果。ta们....ta们停下来了？” 朱民易笑着点了点头： “实际上，ta们的主舰队在十一年前就开始减速，并最终在十年前完全停止了向地球的前进。很难相信吧！” 第五卷孤注一掷 420敌情 朱民易将近十二年的详细观测记录全部投影到了观测台上，陈飞宇在纷繁如林的全息影像中来回地穿梭了好一阵子，最终回到了望远镜前。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举目眺望着外星舰队所在的方向，良久之后才沉沉说道： “ta们竟然在十年前就停了下来，真是难以置信。” 朱民易款步地走到望远镜前，装模作样地对着目镜看了一眼，悠悠说道： “十一年前，刚刚发现ta们大舰队异动的时候，我们也非常紧张。地球进入了紧急状态，整个太空军更是风声鹤唳，那时候我们也曾考虑过紧急唤醒你。但经过严密的监控，我们很快就发现ta们只是在单纯地减速，并且减速的速率非常均匀。 经过长时间的观测和详细的论证之后，我们认为这一情况暂时无须紧急唤醒你。毕竟，你也知道，相比常规唤醒手段，紧急唤醒对你的身体会有很大的副作用。很快，我们的判断就得到了印证，ta们真的停在了距离地球0.5光年附近的奥尔特云中。 这十年来，ta们都只是这么停着，什么也没做。” 陈飞宇凝眉沉思了片刻，忽然急促地问道： “那他们的前锋舰队呢？有没有什么异动？” 朱民易收起了铺满整个观测台的大舰队观测数据，又展示出了另外几幅图形。 “ta们由20艘飞船组成的前锋舰队在完全分散之后，就非常难以持续地跟踪了。但在我们不懈的努力下，仍然能够通过间断地观测，拼凑出ta们的完整航迹。 现在，其中的19艘飞船已经停在了日球顶层之外，靠近奥尔特云内边界的空间中，并且非常均匀地分布在360度的天球范围内。” 陈飞宇摩梭着下巴，不解地问道： “这支20艘飞船的前锋舰队离开奥尔特星云之后，就不会再产生尘埃航迹。按照ta们的隐形技术，我们根本没办法在这个距离上发现ta们啊！你们怎么知道，除了之前加速的那艘飞船，其他的19艘都在跨过奥尔特云内边界之后就停了下来呢？” 朱民易颇有几分得意地说道： “一开始，我们并不知道ta们会停下来。但我们很清楚，这20艘飞船一旦离开了奥尔特云，我们就无法再跟踪ta们了。于是我们根据ta们的航迹，分别计算出了20艘飞船在离开奥尔特云之后可能出现的位置。 然后，我们提前将装载着尘埃粉末的无人飞船发射到了这些位置。人工制造出了雪地，就等着ta们踩上去，以便继续跟踪ta们的踪迹。不过，我们这项大工程刚刚进行了一小半，ta们就准确无误地出现在了雪地上，并且停了下来。” 陈飞宇没有理会朱民易给出的观测数据，而是自己在心中默算了一阵，然后又凑到了望远镜前。几番观测之后，果然在预定位置发现了外星飞船的踪迹。虽然并不能直接观测到飞船本体，但飞船的外有引力将周围的尘埃颗粒吸附呈圆球形的特征非常明显。 “也就是说，总量七万多艘的外星舰队，现在实际上只有一艘还在继续向着太阳系航行？”陈飞宇问道。 朱民易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点了点头： “是的，而且我们也通过人造雪地一直保持着对这艘前出飞船的跟踪。因此，我们才会如此从容地部署防御，并在进攻之前一个月才唤醒你。这就是我们现在面对的敌情。” 陈飞宇挥手关闭了纷繁的投影画面，仰望着漫天的群星，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有了几分如释重负的感觉。 朱民易走到陈飞宇的身旁，慷慨地说道： “飞宇哥，现在的这一切都归功于你。是你给我们打牢了坚实的科技与工业基础。是你在文明的至暗时刻，激发了全人类昂扬的斗志。也是你，让所有人都相信，同为血肉之躯，生存在相同法则的宇宙中，我们是有能力战胜外星侵略者的！ 现在的我们拥有近两万艘太空战舰、两座行星要塞，还有地球绝对防御圈。无论外星舰队在决定驶向太阳系的时候打的是什么主意，现在ta们都应该认真思考，如果坚持发动战争的话，ta们将会面临的是什么。” 陈飞宇面向星河，微微点了点头，沉声说道： “胜利必将是属于我们的，只是付出多大代价的问题。” 朱民易的情绪很高涨： “是的！我们背靠着资源丰富的恒星系统，整个文明都众志成城，充满了对胜利的渴望和决心，我们同时也做好了和敌人做最残酷斗争的准备。而在苦寒太空中流浪了千万年的ta们，就不一定有同样的决心和条件跟我们打决战了！” 此时，巨大的望远镜开始分离，朝阳又如它西落时一样，迅速地从东方的地平线升了起来。 “那对于二十几天之后就会到达这里的那唯一的一艘外星战舰，你们准备怎么处理？”陈飞宇问道。 朱民易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指着湛蓝的天穹上，一颗正在变亮的星星： “这个问题，我想你的老朋友能够更好地回答你。” 片刻之后，一架穿梭机降落在了观测台前的空地上。看着从穿梭机上快步走下的赵晓鹏，陈飞宇满心欢喜地迎了上去。对于陈飞宇来说，他们似乎是昨天才分别。但对于赵晓鹏来说，却是相隔三十年的重逢。两种复杂的情绪碰撞成了有力而热烈的拥抱。 陈飞宇上下打量着赵晓鹏，扫了一眼他肩头闪闪发亮的元帅徽记，又瞄了一眼最后他鬓边的白发，目光最后落到了他交织着坚毅与沧桑的面庞上。 陈飞宇打趣道： “我听说你们这个时代，不是全都是年轻人吗？怎么你堂堂太空军元帅，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啊？” 赵晓鹏一副嗤之以鼻的模样： “哼，我才懒得搞那些有的没的。而且，你不觉得我这份特立独行才配得上我这独一无二的身份吗？开玩笑，我现在可是太空军舰队总司令，舰队司令联席会议主席。理论上只有舰队军令部那群人才能管得了我，难道还不应该特殊一点吗？” 陈飞宇哈哈大笑之时，目光不自觉地向赵晓鹏身后的穿梭机扫了一眼。但就是这短暂的一瞬间，这位老友就完全捕捉到了陈飞宇的心思。 赵晓鹏收起了笑脸，回头看了看，意味深长地说道： “别看了，陈旭不在这儿。原本是打算让他的分舰队在下个月的首次接触里打头阵、立头功的。结果，那小子上个季度的应急演练上耍风头，造成两艘战舰轻微碰撞。事后不仅不做检讨，还敢顶撞我。让我给发配到太阳系另一头的冥王星预备防线殿后去了。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如果下个月的首次接触和我们预想中的一样，那也没有什么盖世之功可以立。如果真要打起来，一时半会儿也打不完，他立功的机会还多。但他那个德行我非得好好治一治不可，要不然他还以为自己是我的司令了！” 一旁的朱民易也殷勤地附和道： “其实陈旭这三十年还是很不容易。原本的上校降成了上尉，一切从头干起，但又一路兢兢业业的又成为了第一舰队的17分舰队的司令员。而且，在每一个岗位上，都是出类拔萃......” 朱民易还没说话，就被陈飞宇带着火气的话语打断了： “擅闯禁飞区、违抗命令、协助重大嫌疑人，他就是再优秀，也该挨处罚！当初要不是赵晓鹏元帅为了维护部队的荣誉和看中他的能力，强留他在太空军，我是坚决要求将这种害群之马剔出舰队的！ 他小子违抗命令这个德行确实是大忌！无论他多能打，都必须听从指挥才行！他要不是当年严重违抗命令，早就已经是第一舰队的司令员了。现在落得个分舰队司令，也不值得同情，还需要继续历练！” 朱民易舔了舔嘴唇不敢再说。 赵晓鹏先是轻叹了一口气，忽然眉宇间露出欣喜的笑意。 他凑到陈飞宇的耳边故作神秘地道： “飞宇兄，你等等，我还带了点儿好东西过来。” 第五卷孤注一掷 421家宴 赵晓鹏从穿梭机里提出了个袋子，一路快步走到陈飞宇的身边。张开袋口，里边都是些普通的新鲜菜肉。赵晓鹏笑咧咧地对陈飞宇说道： “你欠我的家宴，无论如何不能再拖了。虽然你现在孤家寡人一个，没有家了。不过正好，没有家，就哪儿都能是家了。现在这太空城里也没别人，咱们随便找个有厨房的地方，你把承诺给我兑现了！” 陈飞宇紧绷的面皮一下子就松弛了下来。眼前又出现了那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腋下夹着两支灭火器，把意识模糊的自己拖出残破的天和号的画面。他嘴角微微扬起，眼中满是对过往的怀念，频频点头： “行！今天说什么都给你兑现了。” 说完，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一旁的朱民易。 “小朱，要不你也一起，反正赵司令拿的菜肉也够三个人的量。” 朱民易一怔，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随后做出一副俏皮的表情，连连摇头： “我就不去了，赵司令员活活盼了大半个世纪才盼到您的家宴，我怎么敢去分享他胜利的果实呀！而且你们两个老伙计久别重逢，肯定有很多私话要聊，我这个年轻人在场也挺难为情的。下次吧，下次我请。” 陈飞宇也没有再劝： “那行，我就不强求了。对了，正好赵晓鹏就顺便陪我在你们这太空城里逛逛，就不用再专门让你给我当向导了。” 朱民易很识趣地答道： “好的，那我在轨道上等你，顺便睡一觉。一会返航又是长时间的过载，根本睡不好。” 两人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陈飞宇看着一尘不染的人行道和装修精致的店铺，又看到停在路边随处可见的公元时代的经典老车，不禁感叹道： “我都有点迷糊了。即使是大战将至，这些东西如果是出现在地面，哦不....我意思是真正的地面上，我还会觉得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但在这最前线天空军的驻地，始终有种...怎么说呢，一言难尽的感觉。” 赵晓鹏回头看了一眼，冷哼了一声： “哼，朱民易那小子肯定没带你到地面去转转，直接就上太空了！” 陈飞宇不解其意，说道： “不对啊，我是在地球上苏醒的呀。现在地球上的城市面貌真是让我叹为观止，每一栋楼、每一层楼都是空中花园。” 赵晓鹏哼笑道： “那就对咯，你只是在空中看了看。这次回去之后，你到地面上开开眼就明白了。要真说起来，相对地球上，这地方还真算不上什么奢华，甚至还有些简朴。但你知道，我是从公元时代过来的兵。以前我们的兵是任何困难只讲克服，从来不会讲条件。 现在好像成了，如果不给太空军战士们一个让所有人满意的生活环境，就委屈了似的。虽然现在太空军的战士们也算是能吃苦、有克制，但和我们那时候人民军队吃苦耐劳、作风优良的传统相比，总感觉不是一个味儿了。” 陈飞宇有些疑惑，愤愤地问道： “我说小鹏，你好歹也是太空军元帅，太空军舰队总司令。这种军心士气的事儿，不正是你职责之内，也是你擅长的吗？在震天计划的时候，你的第一舰队还没有战舰，但你的兵可是个个嗷嗷叫啊！” 此时，两人来到了一间中餐店铺的门口。 赵晓鹏苦笑了一声： “到地方了，进去慢慢聊吧。” 进入餐馆之后，赵晓鹏很熟悉地就找到了厨房和柜子里的调料炊具。 “我说你小子在这儿挺熟啊？没少来吧！”陈飞宇调侃道。 赵晓鹏张罗着肉菜，淡淡地道： “以前陈旭和武雪轮休的时候，最爱到这儿来。而我呢，有空的时候就过来给他们做点好吃的。他们没拿我当司令，聊天的时候，也没有避着我。听得多了，我也觉得陈旭那孩子挺可怜的。 他小时候是何等崇拜他那个航天工程师和宇宙科学家的爸爸啊。温柔体贴的妈妈，全能幽默的爸爸，他的整个童年都是金色的。后来突然有一天，带状星云来了，他的爸爸好像忽然就......” “他跟我一样，都没有选择！”陈飞宇厉声打断了赵晓鹏的诉说。 赵晓鹏一怔，抬目看了一眼面色苍白，微微颤抖的陈飞宇。分明看到了他眼角盈出的老泪。 “哎，不说这个也罢。你也别杵那儿了，过来一起弄吧。虽然是你请我吃家宴，我还真有点担心你弄的东西我吃不惯，还是一起弄吧。” 陈飞宇从愣神中反应了过来，脸上的苍白也渐渐褪去。 “哦，哦！差点把正事儿忘了，就是不算冬眠，我也有三十多年没下过厨了，弄出来什么味儿还真不好说。对了，刚才在外边说的事儿，你还没说完，接着说。还有，见面的时候，你提到一个叫太空军军令部的部门，我怎么没听说过啊？” 赵晓鹏在砧板上一边切着肉，一边带着几分无奈的口吻说道： “太空军军令部是在十年前，也就是敌人大舰队完全停止前进的时候成立的，算是现在的军事机构的最高权力部门。成立的过程说来话长，我就不浪费这宝贵的清净时间了，朱民易会详细给你说的。 军令部主要管辖军事体系的事情，组成的成员也全是太空军的元帅。不过军令部没有明确的领袖，都是投票决议制度。我这个舰队总司令，绝对权力还要大一点。不过基本只负责舰队的训练、部署和作战。其他事宜，都是由他们决策，我只负责执行。” 陈飞宇心头一紧，凑到赵晓鹏的耳边，压着声音问道： “你觉得他们，或者他们里边有地球舰队的人吗？” 赵晓鹏的眉宇间透出几分纠结，微微摇了摇头： “军令部那些元帅们我虽然谈不上了解，但也有个总体判断，我感觉他们不像是地球舰队的人。他们的所有决策都严格遵守了你在冬眠之前制定的战略框架，不仅一点没有打折，反而还有超出的部分。现在舰队的规模，还有两座行星要塞就是实例。 但我总觉得，他们跟我和你这类人追求的东西不一样。太空城、还有高到离谱的退役军人待遇制度，就是他们搞出来的玩意儿。战士们自然是欢欣鼓舞。老实讲，这些东西对稳定军心也有一定的作用，但军人应有的硬度和信仰却在无形中软化了。” 一抹复杂的神色从陈飞宇的眼中一闪而过，淡淡地说道： “看起来，军令部对胜利的未来非常笃定。” 赵晓鹏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迟疑了片刻，忧虑地道： “现在这种对于胜利的笃定，不只是在高层，还贯穿了整个太空军甚至整个社会。我丝毫不怀疑太空军战士们的勇敢和战斗技能。但我能感觉到，他们现在坚守在太阳系边缘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战争胜利后，回到地球超高的荣誉和待遇。 他们没有那种为了家园向死而生的信仰和血性。这样的部队，顺风局肯定是大放异彩，均势、甚至是小劣势也能迎难而上。但如果要面对的是决死之战，他们恐怕没有我们的前辈那样，敢于忤逆神明的觉悟。” 陈飞宇沉默了良久，用极低的声音说了句： “那我们要么制造胜利，要么就只能逼着他们胜利了。” “什么？”赵晓鹏追问道。 陈飞宇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拿起了案板旁边的蔬菜： “哦，没什么。对了，很快就要首次和外星战舰接触了，太空军和舰队的具体战术是怎么部署的？” 第五卷孤注一掷 422毒蛇 赵小鹏的双眼中交织着兴奋和忧虑。作为军人，渴望战斗是天性。但作为一个人类，一个正在被入侵的文明，他的忧虑溢于言表。他放了下手里的菜刀，点燃了一支烟，悠悠说道： “飞宇兄，相信你也能猜到。首次和侵略者接触，这不光是个军事问题，也是一个政治、历史甚至是社会问题。 如果敌人是整个舰队气势汹汹地威压过来，那没人会提出意见，全都只会听我的。而现在的敌情你也知道，敌人只有一艘战舰还在继续向我们而来，其意图反而变得模棱两可了。” 陈飞宇一怔，愤怒中带着几分疑惑： “这有什么好模棱两可的？ta们在林雨疏那个时代，就能和我们建立联系。但从未和我们有过一个字的沟通，现在更是公然闯入了狭义太阳系边界——柯依伯带。其侵略的意图还不够明显吗？” 赵小鹏缓缓吐出一口烟，带着几分无奈的口吻说道： “当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很多复杂的问题都会变得非常简单。要是放在星云纪元的前三四十年，这种问题根本就不是问题。但现在你也知道，我们的强大已经大大出乎了我们自己的预料，很多事情反而变复杂了。 有人提出，把太空军所有战舰全部集中起来，直接前出柯依伯带外围。以战舰之墙的形式，横在敌人之前。说是这样，比直接摧毁敌舰能起到威慑效果。还美其名曰这是兵家的最高境界，不战而屈人之兵，让敌人永远不敢踏足太阳系。” 陈飞宇冷笑了几声： “呵呵！光知道一个不战而屈人之兵吗？难道就不能是能而示之不能吗？就算我们现在整个文明都有浮躁和自满的风气，但还不至于蠢到这种提议都能登上台面吧。” 赵小鹏抽了两口烟，又回到了砧板前，摇头道： “那倒还不至于。不过这种极端自负的提议，也带来了一个负面影响。” “什么影响？”陈飞宇问道。 赵小鹏微微皱眉，眼中流露出几分无可奈何： “我最开始的部署构想是，七支舰队还是在各自的阵地布防，前出一支分舰队穿过柯依伯带，主动接触敌人这艘孤舰。试探敌舰的动向，并寻机直接歼灭敌舰。结果呢，我的提议被评定成了主动挑起战火的另外一个极端。” 陈飞宇大惊失色，言辞激烈地脱口而出： “不是，这些人的脑子都进水了吗？遭受入侵的是我们，怎么成了我们主动挑起战火了？” 赵小鹏继续做着手里的事，淡淡地道： “飞宇兄，你睡了三十年，今时不同往日了。我给你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吧。假如你去山上郊游，遇到一条濒危保护毒蛇。那你肯定会小心地避开它，然后通知动保部门来救助它。再发个朋友圈，彰显一下自己的觉悟。没准还会关注后续，捐点款啥的。 如果你是个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底层，遇到这条毒蛇的时候，你可能会试图去捕捉它。尽管这可能会给你带来牢狱之灾，但卖掉这条蛇，够你解决很长一段时间的生活。你会量力而行，不会拼命，因为毒蛇会要命的。 但如果你是个饿了几天的难民，身边的孩子也是奄奄一息的时候，遇到的这条毒蛇呢？我猜法律和毒液都阻止不了你以身犯险，把那条蛇变成救命的食物。蛇始终都是那条蛇，人也是同一个人。但所处的环境不一样了，结果就完全不一样了。” 陈飞宇看着橱柜上堆满了来自30个天文之外的新鲜食材，陷入了沉思。赵小鹏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做着手里的菜食。良久之后，陈飞宇才沉声问道： “那我们现在应对首次接触的策略是什么？” 看着满面愁容的陈飞宇，赵小鹏一边炒着手里的菜，一边悠悠地道： “也没有那么悲观，无论是军令部还是在民间。始终还是有一批像我这样，经历过整个星云纪元的老顽固坚持己见。最后大家还是各退一步，首次接触的具体战术部署仍由我主导。 只是有两个限制。一是，必须要等到敌舰越过了柯依伯带才能行动。另外就是，在动武之前争取一个和ta们交流沟通的机会。而他们的理由呢，无非就是太阳系边界判定和对入侵的定义。” 陈飞宇咬牙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赵小鹏安慰道：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倒是也能想得通。如果这艘外星战舰是怀着敌意来的，我们在战术上可能会吃点亏，但对整个战略布局影响不大。我不会傻到把舰队一股脑地，集中上去送。如果，我是说如果真有机会建立沟通避免战火，那就是太空军和人类的万幸了。” 陈飞宇低声说了句： “只能但愿如此了。” 说话间，几叠菜食已经端上了餐桌，赵小鹏甚至翻出了半瓶陈年佳酿。 端起酒杯之时，陈飞宇深深地看着老友： “小鹏，你是太空军舰队总司令，要指挥的可不仅仅只是这前沿防线上的这四支舰队，还是回到后方指挥部去吧。” 赵小鹏明白陈飞宇的意思，他把酒杯轻轻碰了碰，一脸轻松笑意地说道： “呵呵，算了吧。别说回到近地轨道指挥部了，我就是待在木星的行星要塞里，和前线的通讯延迟都会超过两个小时，那我还指挥个屁啊，还是留在无畏号的舰桥里来得稳当。 一来，不会错过人类对抗外星侵略首战的荣誉。二来，这帮小伙子们要没了我这颗定海神针，恐怕战斗力要打折扣。而且，面对侵略者，太阳系虽大，但我们已无路可退！” 陈飞宇拿着杯子的手微微颤抖着，心中感慨万千，话到了嘴边却如鲠在喉，最终只能将千头万绪寄托在这杯薄酒中，抬臂仰头一饮而尽。两位久别重逢的老友，就着半瓶老酒，坠入到了往昔的美好时光和峥嵘岁月之中。 短暂的相会之后，陈飞宇又踏上了返回地球的旅程。飞船正式进入加速程序之前，朱民易笑呵呵地问道： “飞宇哥，我们这一次从地球绝对防御圈，到行星要塞防御纵深，再到现在的边界前线阵地。把整个太阳系防御体系都走了个遍，你心里应该有底了吧！三十年前你的嘱托，我算是交差了吧！” 陈飞宇还带着几分微醺，他满眼欣慰与感激地看着朱民易，把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小朱，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们了。除了你们的决断力和执行力之外，人类文明的韧性和爆发力，真是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你们不仅严格按照我的战略防御计划执行了，而且将最开始我定下的战略指标都翻了好几番。 现在我这个联邦总理，真的是无事可做了。回去之后，我做个仔细的排查，然后就可以正式辞去联邦总理的职务了。你知道的，我从一开始就不想干这个差事，只是苦于没有人能让我放心。现在好了，没什么可担心的了，我也可以做回我自己了。” 朱民易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 “飞宇哥，这些事情你可以慢慢考虑。不过，在此之前，地球上还有一项非常重要的仪式在等着你，一项专门为你准备的仪式。” 陈飞宇露出几分好奇的神色，但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他调整了坐姿，悠悠地说道： “我也不问了，你小子肯定会给我故作高深。趁着还有几分醉意，我先好好睡一觉。免得一会开始持续加速，就不好睡着了。” “嘿嘿！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这个惊喜就给你留到最后了。” 随后，飞船喷着蓝色的等离子光柱，向着太阳的方向飞去。 第五卷孤注一掷 423盛世 当陈飞宇和朱民易飞临京华城上空，正是夜暮将至华灯初上之时。细长如丝的高楼披上了流光溢彩的粉黛，宛如连接仙境与人间的无数道彩虹之桥。连褪去了夕阳粉韵的天穹，都又被重新涂上了彩妆。 高楼之下，由五彩斑斓光晕和川流不息的飞船编织起的霓虹之河在缓缓流淌着。即使陈飞宇还身在高空，仿佛也能听到地面上传来的那永不终结的欢愉乐章。若是心智未开的古人见了这一幕，恐怕要惊呼着天地倒悬，吓得晕死过去。 飞船向着华彩流光的中心飞去，若不是那座逸散着古典威严气质的紫禁城。陈飞宇已经很难想象，如今这座用光和彩将十数亿人包纳其中的仙境城市就是京华。故宫广场依旧是当年的大小，但在这蔓延不尽的高楼之下，就如一张邮票般袖珍。 飞船降落在了故宫城楼之前，鲜艳的红地毯在两旁的鲜花簇拥下，笔直地伸向着故宫广场的中央。在红毯的尽头，矗立着一座被红布盖起来的高大构件。 “走吧，飞宇哥，这一切都是为你准备的。” 陈飞宇刚要抬脚踏上红毯，却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踌躇不前。明亮的聚光让他不由得想起了穿云箭灭杀一切的洪荒之力，猩红的地毯更是犹如数十亿人尚未干涸的鲜血。隆隆的炮声仿佛就回荡在耳边，但眼前却是一片歌舞升平的太平盛世。 “这真是三十年后的地球吗？”陈飞宇不禁在心头发问。 朱民易似乎看穿了陈飞宇的心境： “飞宇哥，不用紧张，也不用怀疑。这就是你创造的时代，你配得上这一切。” 陈飞宇缓缓吐出一口气，迈步走上了红毯。热烈的掌声响了起来，他这才注意到，红毯两侧的鲜花之后，尽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他们中间有联邦议会的各届议员们，也有曾经在震天计划中的各级科研人员，甚至还有曾经护卫过他的安保人员。 陈飞宇感觉自己正在走过一条时光通道，往昔的一幕幕就在这红毯的两侧重现着。他心头感慨万千，看着那些熟悉而坚定的眼神，心头的踌躇渐渐平息了下来。 来到那座被红布覆盖的高大构件之下时，一直跟在身后的朱民易，不知何时已经换上了一身正装。他向着簇拥在鲜花之后的众人轻轻挥了挥手，掌声和欢呼声渐渐平息了下来。随后，朱民易一脸庄重的朗声念道： “天何所沓？十二焉分？日月安属？列星安陈？两千多年前，古人仰望苍穹，在浩瀚繁星下，发出了人类文明对日月星辰的好奇和向往。 彼时，人类这个以勤劳朴实著称的农耕文明，血脉里其实一直都流淌着对遥远未知的探索和星河浪漫的想象。诗词歌赋里，谪仙人“欲上青天揽明月”的张狂。正是人类文明骨子里的浪漫基因在呐喊，渴望飞到宇宙的更深处和更远方。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在经过全人类数十年如一日的无私奉献和艰苦奋斗之下，人类文明早已今非昔比。先辈的瑰丽想象和美好愿望，终于在今天，一一成为现实。曾经凶险的带状星云，早已化为诗人们创作灵感的源泉。 如今，战火虽未熄尽。但以我们当前之强大，胜利的天平早已偏斜。我们迫使敌人停下了侵略的步伐！如果有必要，我们还将他们敢于染指太阳系的爪牙敲得稀碎。 我们并非天生强大，征途虽远，行则将至。回望过去，在文明的至暗时刻，点燃了星星之火的人，告诉我们强敌必将被我们战胜的人，值得我们铭记。而为人类开启这伟大征程的人，正是陈飞宇！” 话音落下之时，伴随着山呼海啸的掌声和欢呼声，覆盖在那高大构件上的红布也被缓缓揭开。陈飞宇转身看去，那正是一尊自己举目望天手指星辰的巨大雕塑。雷鸣般的掌声灌入耳心，震得他头皮阵阵发麻。 就在陈飞宇脑子里一片空白，怔怔出神之时，故宫广场又安静了下去。朱民易拿出一枚看起来很特别的奖章别在了陈飞宇的胸前，庄重地说道： “这是地球联邦授予你的最高荣誉——文明奖章。它取材于越王勾践剑、汉谟拉比法典、图坦卡蒙金面具以及泰姬陵，只此一枚。相比于你作出的贡献，这枚奖章和这尊雕像都微不足道。但请你允许我们将你的功绩闪耀于人类灿烂的文明之河中！” 陈飞宇低头看了眼胸前的奖章，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了句： “我好像一次性把四大古文明的象征都给破坏了。” 朱民易一脸骄傲地看着陈飞宇： “不！是因为您，这些文明的象征才有了意义。也只有您，才配把文明的象征佩戴在胸前。” 这时，两名身材拔群容貌绝尘的女子，各自捧着一本装订考究的书簿走上了台来。她们身上穿着的古典旗袍裁剪得恰到好处，把婀娜与曼妙的身姿，和令人遐想的诱惑完美地融合到了这两具堪称完美的皮囊之上。 朱民易拿起了其中的一本书簿，郑重地道: “我现在宣读地球联邦议会的最后两个决议。” 他翻开了那本书簿，转身面向陈飞宇： “地球联邦议会第37177号决议。由地球联邦议会全体议员提议，经全民公决生效。现在，免除陈飞宇的地球联邦总理职务。本决议从即日起生效，星云纪元49年，12月31日。” 朱民易把盖着地球联邦议会印信的书簿，交到了陈飞宇的手中。然后又拿起了第二份书簿。 “地球联邦议会第37178号决议。由地球联邦议会全体议员提议，经全民公决生效。地球联邦议会授权太空军军令部，全面负责实施太阳系战略防御计划。授权期限为敌舰队被完全消灭，或敌舰队放弃对太阳系的继续入侵。地球联邦议会正式解散。本决议从即日起生效，星云纪元49年，12月31日。” 陈飞宇手里捧着两份决议有些愣神，似笑非笑地说了句： “原来，我在十年前就已经卸任了。” 朱民易轻抚着陈飞宇的肩膀： “飞宇哥，我知道你一时还很难完全接受。但请你相信，这三十年来，我们突飞猛进的不光是自然科学。生产力的极大提高和生产资料的极度富余，让我们在社会体制和思想道德上也取得了非凡的成就。 地球联邦议会解散的这十年来，我们不仅没有陷入混乱和无序。反而激发出了更加高效的工业产能，科学进步速度也有显著提高。我想我们已经找到了迈向更高级文明的道路，你亲手打下的基础，已经开花结果了。” 陈飞宇脸上的惊愕和惶恐逐渐转变成了淡然和欣慰，他环顾了一圈四周： “不，我当然相信，我苏醒之后到现在看到的一切，就能说明问题了。小朱，谢谢你。我终于可以不用再干那些，我从一开始就不愿意干的差事了。不过我可能要花点时间，好好消化这三十年沉淀下来的变革。” 朱民易浅笑着说道： “当然。现在仪式已经结束了，我可以带你好好看一看，我们现在这个天堂一般的世界。” 陈飞宇怔了一怔，低声说道： “我现在想一个人单独待会，可以吗？” 朱民易点头道： “当然了。需要的时候，我会随时在你身边的。” 第五卷孤注一掷 424胜利病 陈飞宇在鲜花、掌声还有众人的瞩目中走出了聚光灯的范围。当他恍恍惚惚地走到故宫广场的边缘时，已经感觉精疲力竭，索性就在广场边上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广场中央的彩灯依旧通明，但刚刚还在鲜花后头欢呼雀跃的人群，却已经统统不见了踪影。陈飞宇才反应过来，那些出席颁奖仪式或者说是解职仪式的老熟人们，除了朱民易和那两个端着书簿的曼妙女子，都是全息影像。 虽然这种技术在三十年前就已经完全普及，但陈飞宇的心头始终有一种说不出的愤懑。他略带自嘲的自我安慰道： “或许，这已经是这个时代的人们，对十年前就卸任的联邦总理，能表示出的最大的敬意了吧！” 这时，上百架飞行机器人和数十个地面机器人涌向了广场中央。它们以极高的效率清理着红毯、鲜花和彩灯。几乎是在同时，各种陈飞宇见过或者没见过的大型机械从地面和空中降临到了空荡荡的广场中。 几乎就在转瞬间，那些大型机械就展开成了演艺舞台、冷饮餐吧、夜市美食等娱乐设施。而和这些服务设施同时出现的服务员，都和那两个让陈飞宇印象深刻的礼仪小姐一样，有着天使般的面孔和魔鬼般的身材。 他无奈地冷笑了一声： “这人工智能都到这地步了吗？” 话音刚落，轰鸣的超跑、机车，还有更多的小型飞行器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衣着时髦、个性十足的年轻人们，很快就把这里变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矗立在广场中央的那尊昂首指天的雕塑，此刻显得是如此地格格不入。 陈飞宇扯掉了自己胸前奖章，甚至都没有多看一眼。就连同那两本书簿一起，扔进了旁边的垃圾箱里。 “老弟，别生这么大的气嘛！人家这个地方可是风水宝地，两个百年王朝的龙兴之地。在此之前，就一直是狂欢的中心。能给你腾点儿时间出来搞你那个可有可无的仪式，已经算是这个时代极大的包容了。” 身后传来的带着几分挑衅意味的粗狂声音，一下子点燃了陈飞宇心头的无名怒火。 “谁特么说我生......” 刚骂出一半，陈飞宇就惊喜地发现，那个摸着胡渣子一脸痞笑的人正是邵峰。他瞬间转怒为喜，几个快步上去来了个力量十足的拥抱。 “峰子！我正在琢磨，我都在太阳系逛了一圈儿了，你小子怎么还不出现，该不是因公殉职了吧！”陈飞宇满面笑容地开着玩笑。 邵峰递上了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了一支，懒懒地说道： “因公殉职？恐怕没这个条件咯！现在安防部门都裁撤了，我就一闲人，还殉什么职啊！” “安防司都没了？人们的觉悟这么高了吗？”陈飞宇感到非常惊讶。 邵峰轻哼了一声： “哼！现在这个物质欲望可以得到几乎无限满足的时代，再加上智能机器人高效的治安维护和案件侦破能力。传统意义上犯罪的必要性和可能性倒确实降低了很多。不过嘛，这太平盛世的载歌载舞也没多少年。相比之下，欲壑难填才是人的本性。” 陈飞宇看着远方肆意宣泄着荷尔蒙的年轻人们，问了句： “我真是想不明白，与敌人的首次接触在即。他们怎么能还在这里没心没肺地开party，大肆庆祝！” 邵峰呵呵地笑道： “就是庆祝这个啊！现在唯一阻止着他们酣畅淋漓地享受生活的，就只有柯依伯带里的那艘外星飞船了。二十多天后，他们的梦想就会实现了。难道这还不值得庆祝吗？” 陈飞宇瞠目结舌地看着灯红酒绿的故宫广场，说不出话来。 邵峰吐出一口烟雾，用手里的烟蒂指了指前方，冷声说道： “你苏醒之后，绕着太阳系的这一圈走下来。是不是感觉无论是太空军、还是他们，甚至是整个社会都得了一种病？” 陈飞宇一怔，不由地打了个冷噤，声音颤抖地说道： “胜利病！” 邵峰悠悠地说道： “这病的病根子可是你在三十年前亲手埋下的，现在一切都在按照你的预想发展。在你冬眠之后，地球舰队组织也如预料中的一样，再没有过任何明显的动静，你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陈飞宇长叹了一口气，沉声说道： “但我没有预料到的是，人类文明的韧性和爆发力竟然如此之强。我在想，如果当初我们尝试......” 陈飞宇话到一半，邵峰就挥手打断了他： “我倒是觉得，现在这种局面已经是最优解了。你也许可以让一部分人在所有的时候保持理智，也许可以让所有的人在部分时候保持理智，但你没办法让所有的人在所有的时间都保持理智。更何况，我们要面对的，不单单是人的问题。” 陈飞宇狠狠吸了几口烟，扔掉了烟蒂： “也许文明的命运，是在基因里就编写好了的，我能选择的很少。但愿你说得没错，峰子。要不然，我就真成文明的罪人了。” 邵峰扔掉了烟头，一边走着一边说道： “走吧，这地方不适合你。我带你去个你想去的地方。” 两人跳上了飞行器，向着城市边缘黝黑的夜幕飞去。或许是这段时间的行程太过疲惫，也可能是苏醒综合征在作祟。陈飞宇在离开了霓虹掩映的京华城之后，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 当陈飞宇从无梦的沉睡中醒来的时候，惊讶地发现自己正在一架老式飞机上。他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的迷梦还没醒，但耳边隆隆的引擎声和机舱的震动都提醒着他，这就是现实。 驾驶着飞机的邵峰开着玩笑： “你这一觉睡得可真够沉的。” 陈飞宇揉搓着睡眼，扶着座椅起身问道： “我们怎么坐上这种飞机了？” 邵峰递上了一张湿巾，说道： “在地面上，除了五座超级都市的城区和近郊，还有太空电梯，其他地方是没有能量场发生器的。飞行器上的超导电池，顶多就能支撑反重力引擎工作一小时。是不是对我们的戴森结构这一伟大造物的崇拜，一下子就减少了不少？” “看来这科学的发展速度，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快！”陈飞宇悻悻地说道。 邵峰接着说道： “现在人们的活动空间基本都集中在城区范围里边了，三十年前那种用常规引擎的飞行器也不好找了，所以咱们就只能用着是古老的水上飞机了！不过也好，我就喜欢这种古老而纯粹的机械，稳定、安全、没有破绽。” 陈飞宇擦了把脸，睡意也被驱赶得差不多了。他看着舷窗外万里的晴空和身下碧波荡漾的大海，不禁问道： “你带我到海上来干什么？” 邵峰指了指前方的海面： “来交差呀！” 陈飞宇循着邵峰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远处的海面之上，有一圈圆环形的白色浪花。看起来就像一座，快要没入面海之下的珊瑚环礁。 正在疑惑之时，邵峰降低了飞机的高度，并且开始围着那一圈白色海浪盘旋。陈飞宇这才恍然大悟： “这里是凌云塔一号发射基地？” 邵峰点了点头： “对咯，海平面因为带状星云尘埃的堆积，以及冰雪融化被抬高之后。这里都快要被海水淹没了。不过相比另外几座已经被完全拆除的基地，也还算好的，至少还留了个遗址。咱们这就下去看看，你在冬眠之前，千叮咛万嘱咐的两项任务之一完成得怎么样吧！” 第五卷孤注一掷 425风暴前的宁静 当陈飞宇踏上已经沾满了藤壶和鸟粪的凌云塔发射井顶部时，心中感慨万千： “当年我最鄙视的化学燃料火箭，使用了近一个世纪才完全退出航天舞台，而且现在都还有少量库存可以投入使用。再看看这个当初我认为，会彻底颠覆人类航天进程的家伙，仅仅半个世纪都不到就被彻底淘汰。 我现在真的有些怀疑，自己在航天工程上自诩的所谓天赋，甚至是对人类科学走向的判断，会不会从根本上就是错误的。” 邵峰把脚边一块松动的石头踢到了海里，悠悠地说道： “老弟，你可别忘了。当初林雨疏可是因为你的这套系统，差点杀了你。可见，他们是怕这个东西的。而现在这么急着要把凌云塔系统深度破坏，恐怕也不单单是因为反重力太空电梯的使用吧！” 陈飞宇双手叉腰，看着这已经破败不堪的发射井，摇了摇头： “今时不同往日了。当初地球舰队拼命阻止凌云塔系统投入使用，是因为ta们想要借助带状星云和林雨疏，把人类全部送进地下城冬眠。以便ta们以最小的代价和最小的风险，完成整个文明的数字化跃迁。 这个阴谋达不成之后，ta们极大概率只想灭了我们。这东西在他们面前，估计跟黑猩猩手里掏蚂蚁吃的木棍没什么区别。完全没有必要让他们已经所剩不多的狗腿子，冒险来搞破坏。” 邵峰眉头一皱，深沉地看着陈飞宇： “那你认为，除了极大概率之外的极小概率，ta们还会怎么样？” 陈飞宇凝眉思索了片刻，徐徐摇头： “到时候就知道了，现在做无端的猜测没有意义。我虽然不认为我们会像虫子一样被碾碎，但我也没有得胜利病。不谈这个了，说说你要交的差吧。” 邵峰又点燃了一支烟，悠悠地说道： “太空电梯完全投入使用之后，地球联邦是准备把这儿作为全功能航天博物馆保存下来的。不过很快他们就发现，压根就没有人来体验这所谓的前时代黑科技。航天大生产达到顶峰的时候，十数亿人都登上过太空。 人们的生活越来越好之后，这个地方反而成了很多人痛苦的回忆。后来，就慢慢荒废了。但这下头15公里深井直至炽热的地幔，如果不加以维护，出现严重的热失控是会带来灾难的。地球联邦既想保留一处有重大意义的遗迹，又担心可能出现的风险。 于是就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保留上部设施，系统性地炸毁15公里的热深井。我就是在炸毁热深井的时候，把你交代的东西埋在了你指定的深度。我经常会到这儿来钓鱼，至少在我死之前，是不会有人知道你让我埋在这儿的东西的。” 陈飞宇满眼感激地看着邵峰： “你办事，总是这么天衣无缝。地球舰队最应该害怕的人是你，而不是我。” 邵峰呵呵地笑道： “他们也怕我，只是拿我没有办法而已。” 陈飞宇用鞋子踢着地面上坚硬的藤壶，看似无意，实则非常有心地说道： “峰子，这地方不会有人来的，你到太空中去吧。” 邵峰脸上又露出了痞笑，反问道： “你会离开地球吗？” 陈飞宇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邵峰一边走向在海浪中摇晃的水上飞机，一边懒懒地说道： “这不就完了吗，我哪儿都不去。如果太空军能搞定，我还等着过好日子哩！要是他们搞不定，我也还准备着跟他们干到底！” 陈飞宇站在原地久久没有说话。不一会，邵峰拿出了鱼竿，坐在边上开始钓鱼。陈飞宇走到邵峰的身边，从他的衣兜里拿出了烟盒，一边点烟，一边说道： “那行。反正这段时间我准备好好研究下当下的航天系统和科学体系，正好缺个未来时代的向导，就只有委屈一下你了。” 邵峰递上了一根鱼竿，呵呵地笑道： “行！” “这赤道上的海面可真平静啊，就和风暴要来之前一模一样。” ...... 在距离地球50个天文单位，距离海王星前线阵地90个天文单位的冥王星轨道附近。陈旭正斜躺在凤凰号舰桥里的指挥椅上，他手里攥着一本《地球大炮》的小册子，看上去好像在睡觉。但从他时不时皱起的眉头和眼皮下跳动的眼珠就知道，他根本睡不着。 舷窗前的武雪，正飘在半空中。她用双手的拇指和食指做成一个心形，试图在固定的相机镜头里，去套中舷窗外的冥王星上，同样是爱心形状的冰封平原。 “陈旭，陈旭！你赶紧来，我终于找到合适的角度了。你过来和我合张影，就当取景照。等战争结束了，咱们结婚的时候。婚纱照一定要到这个角度来拍，用冥王星的爱心平原当背景，简直不要太浪漫！”武雪别扭地保持着那个姿势，兴奋地呼喊着。 陈旭愤愤地坐起身来，把手里的书扔到一边： “决战，决个屁！咱们这儿离地球的通讯延时就有400分钟，和前线阵地的通讯延时更是超过了12个小时！决战跟我们有个der的关系！” 武雪脸上灿烂的笑容消去了大半，仍旧在比画着那个拍摄的角度，只是语气冷淡了几分： “你这话就不对了，咱们第一舰队的防区可是包括整个冥王星环形轨道的。赵司令员让咱们分舰队到战略后方来殿后，是为了预防有敌人从背后偷袭。这任务意义重大着呢，这是你赵叔对你放心的表现，你还发起牢骚来了。” 陈旭依旧一脸的不满： “前线有四支大舰队，派哪支分舰队来不行？非要派着咱们有三千艘飞船的主力分舰队来？你看下边的兄弟们，哪个不是怨声载道！还有心思照相，照个der！我没脸照相！” 陈旭说完之后，自觉语气有些重了。而武雪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她锋利如刀的目光盯着陈旭，舰桥里的其他人也感觉到杀气腾腾，赶紧退了出去。 “我说陈旭，我给你脸了是吧！跟我大呼小叫地干嘛！咱们分舰队是怎么被发配边疆的，你心里没数啊！要不是你上个季度攻防演练的时候，违反命令孤军突进，我们这会儿能在这儿守着冥王星拍照片吗？” 陈旭一下子就泄了气，他在武雪面前就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低声辩解道： “不是。那演练之前，赵叔交代任务的时候，你也在啊！是他让我发挥充分的主观能动性，在审时度势之后，可以采取必要措施，扩大胜利。我都是按照他老人家说的来做的呀，回头给我扣个违抗命令的帽子！这谁受得了啊！” 武雪依旧面色铁青，像个母夜叉： “受不了就敢跟我大呼小叫了？你一大老爷们就这点本事？而且你给我搞清楚，我不仅是你女朋友，还是第一舰队的中将副司令。我奉命指挥你这个分舰队的少将司令，和你们整个分舰队。你信不信，我这就命令你回地球去述职，让你参加战斗的机会都没有。” 陈旭一脸堆着惨笑，凑到武雪的身边： “别别别！您别生气！我刚刚一时没控制好情绪，昏了头。忘了你既是我生活上的领导，又是我工作上的领导。求你高抬贵手，要不我给你磕一个。” 正在这时，一个气质非凡，穿着太空军专家特有服装的中年女人来到了舰桥。 “刘玥阿姨！”武雪惊喜地喊道。 陈旭回头看去，脸上立刻笑开了花： “妈，你怎么来了！” 刘玥来到陈旭身边，揪了一下他的手臂： “老远就听到你小子在吼人，吼的还是武雪，我看你是长本事了！” 陈旭和武雪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没有没有，争论点儿小事情而已，算不上吵架。” 看着两人相同的表情，刘玥脸上堆满了幸福的笑容。 “妈，说真的，你怎么来了？” 刘玥没好气地道： “我作为太空军医疗部的首席专家，例行巡查太空军战士们的身体状态。怎么就不能来了？” 陈旭一把搂在母亲的肩头，带着几分得意地说道： “妈，你瞒不过我的。无非就是那位总理又醒过来了，他在整个太阳系到处乱转，指不定就转到你们医疗部去了。但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我不可能见他，所以唯独不会到我这儿来。” 刘玥眉宇间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其中饱含着6分的怨恨、3分的担忧还有1分不舍。陈旭自然一眼就看透了母亲的心境，他轻抚着母亲的手： “妈，其实有些事情，面对了，反而释怀了。我已经能够坦然面对他不是我的父亲了。你也应该试着面对。因为这一切，都不是我们能选择的。” 刘玥的目光有些迷离，怔了一会，浅叹了一口气。脸上又堆满了慈蔼的笑意： “不说这个了。你也别埋怨你赵叔，我还得感谢他，我才舍不得你和武雪到决战的一线去！” 陈旭耸了耸肩，笑呵呵地道： “那就只有委屈你老人家在我这儿一起看延时直播咯！” 第五卷孤注一掷 426决战之日 星云纪元60年，元旦，决战之日。 驻守在海王星轨道的太阳系前沿防线舰队已经严阵以待，赵小鹏将四支主力舰队共计一万六千艘战舰分为了三组。 其中的四千艘战舰，作为包抄策应舰队，在五天前就已经前出到了柯依伯带。埋伏在了敌人那艘孤舰理论航迹的两侧，他们负前期的监视和战斗打响之后的包抄任务。 按照军令部的命令，敌舰没有越过柯依伯带，或者尝试沟通无果之前，太空军是不能直接开火打击的。 赵小鹏将一万艘战舰作为战役预备队，部署在了此时正处于防区内的海王星后方的高层大气内。这颗比地球大60倍的冰巨星，不仅成为了前沿舰队绝佳的掩体，其复杂的顶层大气环流，还可以为舰队提供额外的隐蔽。 余下的两千艘战舰由赵小鹏亲自率领，在外星飞船的理论航线上排列成了战舰之墙。其余飞船已经开启了隐形力场，唯有无畏号以普通形态前出到了战舰之墙的前方。 无畏号舰桥里的气氛并没有赵小鹏预料的那般紧张，战士们更多的是兴奋。看着星图上，敌舰的理论预测航迹即将进入策应舰队的伏击范围，守在控制台前的技术军官们忍不住窃窃私语了起来。 “这敌舰该不会知道我们的战役部署，不按照原先的航线进入太阳系了吧！” “我们在积极备战，ta们肯定是知道的。不过具体的战役部署，我们都是在全频谱隐形的状态下完成的。现在的物理极限，根本不可能远距离探测到处于隐蔽状态下的战舰。” “ta们现在能探测到的，只有处于正常状态下的无畏号。这既是我们表现的诚意，也是一种警告。面对我们总数接近两万艘的战舰群，这艘孤舰如果还要继续进入太阳系。我想ta们应该会万分谨慎，ta们也应该能够意识到，故意改变航线是对我们严重的挑衅。” “我们从防御阵地到伏击圈的扇形区域内，都已经用粉尘布置了雪地。除非敌舰按照原路退了回去，不然无论ta怎么改变航线，我们都能发现ta！” 听着技术军官们乐观的分析，赵小鹏心头不由得升起了阵阵担忧。他参加过半岛战争的爷爷，曾经对他说过。敌人最可怕的地方不是强大，而是未知。但赵小鹏并没有制止战士们的低声讨论，也没有将自己的担忧表露出来，他需要这种高昂的士气。 随着星图上代表预测敌舰的红色光标，越发接近布置了雪地的伏击圈，技术军官们也停止了讨论，空气随着闪烁的光标开始变得燥热起来。 就在那红色光标越过伏击圈的同时，埋伏在科依伯带的策应舰队，通过纳米丝有线通讯网络发回了消息： “报告司令员，发现目标经过雪地。估测目标长度600米，直径200米，速度6%光速。正在持续跟踪，画面信号正在回传！” 与此同时，舰桥的中央出现了由策应舰队的高灵敏度被动光电探测器捕捉到的定格画面。和空间望远镜拍摄的画面相比，唯一的区别在于。这是第一张来自外星飞船侧面的照片。从那告诉掠过雪地的痕迹中，稀能看出外星飞船呈现纺锤状。 赵晓鹏凝视着那团模糊的影子，下令道： “继续保持密切跟踪，火控系统锁定目标，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开火！” “是！” 技术军官们并没有为没有揭开外星战舰的面纱感到沮丧和意外，因为他们自己的飞船，也能在自己的探测器面前达到这样极致的隐形效果。而第一次对外星飞船尺寸的准确测量，倒是让原本紧张的气氛放松了不少。 雷达军官带着几分不屑的口吻说道： “果然和预测航迹一模一样！而且外星飞船才600米长，别说和我们1200米长的超无畏级相比了。就是和最小的次无畏级战舰相比，也要小一圈！” “这战斗力可不一定和尺寸成正比呀！”导航军官的语气中带着几分焦虑。 武器官则不以为然： “要放在以前，说这话还能成立。但现在，我们在微观世界的探索已经到了尽头，单位体积里能容纳的物质总量是有限的。在这个尺度的飞船上，无论ta们玩出什么花来，绝对战斗力都不可能匹敌我们的一万六千艘战舰。” 雷达官感慨道： “我现在越来越能够理解，军令部为什么要让我们先行尝试建立联系，再采取打击行动。ta们真的有可能就是一艘信使飞船，我们有机会在下个月就回家了。” 赵晓鹏故意清了清嗓子，舰桥里又恢复了安静。 “命令战役预备队开启护盾，武器充能，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是！” 看着星图上快要飞出科依伯带边界的红色光斑，赵晓鹏拿起了全频道无线电波送话器： “这里是人类太空军舰队，请你立刻表明来意，并减速停车。否则，我们将对你采取打击措施。” 星图上的红色光斑完全不为所动，依然势如破竹地划过雪地，没有任何减速的迹象。 “我是太空军舰队总司令，我要求你们立刻表明来意，并减速停车。否则，我们就要开火了！” 赵晓鹏的声音比明显急促了很多。而刚刚还在谈笑风生的技术军官们，此时已是风声鹤唳。 但投影上的星图画面却没有一丝变化。 “这是最后的警告！立刻减速！” 伴随着赵晓鹏歇斯底里的咆哮，舰桥里霎时间警灯闪烁，战斗警报响彻全舰，所有人的神经被绷成了一根拉伸到极限的弹簧。 “报告司令员，敌舰的航线是正对着我们而来的，ta们很快就会直接撞上我们！”雷达官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拉得很高。 “司令员，我们要不要立刻进行机动规避，命令战舰之墙分散！按照敌舰的速度，我们很快就要进入撞击不可逃逸区了！而且撞击能量会波及整个战舰之墙。”副官焦急地征求着命令。 赵小鹏一手紧紧抓着指挥台的扶手，一手拳头捏得咔咔作响，喷射着火焰的双目怒视着舷窗外广袤的星空。 “司令员，舰队在请求开火的命令！”联络官脸色惨白，满眼惶恐地回头看着赵小鹏。 星图中央的红色光斑，就如脉冲星一般，重复着单调而有力的闪烁。代表着舰队之墙的一排笔直的蓝色光斑，已经出现在了星图的边缘。 赵小鹏挥手将几乎占满整个视线的星图甩到了一边，紧咬的牙根里蹦出一句话： “全体注意！准备开火！” 就在他命令下达的一瞬间，星图上红斑闪烁的频率忽然发生了变化。 “ta减速了！敌人的飞船减速了！” 雷达官高声的呼喊余音未尽，脸上兴奋的表情就瞬间凝固。星图上那些大得离谱的数据意味着，外星飞船的减速过载已经超过了人类认知范围内所有材料的刚体极限。就算是一根600米长，200米粗的实心超级合金棒子，也会被这超乎想象的过载压成一张薄饼。 而更加让人双腿发软，冷汗直冒的是。这艘正在剧烈减速的飞船，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的红外和伽马射线特征。这意味着，ta的动力总成根本不是人类认知里，最适合星际航行的离子发动机。 舰桥里的所有人仿佛都被冻成了冰雕，他们忘记了自己应该做什么，也忘记了呼吸，甚至忘记了眨眼，只是这么一动不动地看着舷窗外的星空。因为这艘令他们匪夷所思的外星飞船，很快就要出现在他们眼前了。 第五卷孤注一掷 427战栗飞船 “司令员！我们要不要开火？天知道敌舰减速是不是要发起进攻！”最先回过了神来的武器官惊声问道。 赵小鹏眉间紧锁，星图上正在迫近的红色光斑已经容不得他有半分迟疑。就在他举起紧握的拳头之时，雷达官急促地说道： “按照敌舰的减速率来计算，ta们会在距离我们五千米的位置上停下来，这不像是要发动进攻的姿态。” 踌躇不定的赵晓鹏，最终没有下达攻击的命令。而星图上那个闪烁的红色光标，最终也和预料的一样，停在了距离无畏号五千米的正前方。 “快看！ta就在那儿！” 众人抬目看去，果然在远处的深空中发现了一个既清晰又模糊的光圈。就像是一盆清澈的水中，放着一颗透明的玻璃珠子。 之所以说清晰，是因为仅凭肉眼就能将其正圆的外形从周围的时空中分辨出来。而模糊则是因为光圈之内，除了扭曲的星象，什么都没有。 “继续发送通讯信号，要求ta们表明来意。同时启动对敌舰的全频谱扫描程序！”赵小鹏下令道。 “是！” 雷达官启动了战舰上的大功率主动探测设备，但专门针对近距离全频谱隐形目标侦测设备的回馈画面上，干净得就像一张白纸。雷达官手忙脚乱地调试着参数，一脸错愕地说道： “这不科学啊，在这个距离上用侦测设备扫描我们自己处于隐身状态下的战舰，连铆钉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这怎么.....” 话音未落，更加诡异的一幕就发生了，星图上那个闪烁的红色光斑也消失了。豆大的冷汗从雷达官的额头上迅速聚拢成珠，飘散到了半空中。 参谋长也看出了端倪，他快速移动到舷窗前，确认了那个模糊的光圈仍然悬在不远处的空间中，又回头看了看星图，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这不可能啊！星图上的信号源，是通过侦测雪地尘埃的波动，来间接定位敌人飞船位置的。就算他们的隐形力场能够免疫我们的直接侦测，这间接侦测怎么可能都失效了啊！” “除非.....”雷达官的声音已经颤抖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除非什么？”参谋长厉声问道。 赵小鹏看着舷窗外那一团被扭曲的星象，沉甸甸地说道： “除非ta们一开始就有能力悄无声息地在雪地中航行，之前能够侦测到ta们的踪迹。根本就不是雪的尘埃的效果，而是ta们故意向我们透露的行踪。” 舰桥里的军官们脸色瞬间变得如纸灰一般，参谋长胸中的愤怒荡然无存，他不住地摇着头，神情开始有些恍惚： “我们费尽心机搞出来的自认为高明的探测手段，在ta们眼里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无聊。” 武器官焦急地说道： “自动火控系统完全无法锁定目标，敌舰保持静止还能用目力瞄准。但如果处于运动状态，就没法保证粒子加农炮的命中率了。” 参谋长瞪大了眼睛看着赵小鹏： “我们刚刚已经见识了敌舰难以置信的抗过载性能，要是真动起来，就算是火控系统能够工作，都很难保证照射时间和毁伤效果！我强烈建议，趁敌舰和我们还保持着相对静止，立即开火击毁敌舰！” 就在众人因为恐惧而激发出的无能狂怒，就要被参谋长歇斯底里的建议完全点燃之时。赵小鹏厉声喝道： “你能保证一击即毁吗？就算我们歼灭这一艘敌舰，能保证可以用同样的方式歼灭剩下的七万多艘敌舰吗？现在这个敌强我弱的局面还不够明显吗？在没弄清ta们的意图和性能之前，贸然开火可能招致的后果你想过吗？全都给我冷静点！” 众人因为恐惧而越发过热的头脑，在赵小鹏的厉声责问中被强行降了温，待众人稍微平复之后，赵晓鹏沉着地下达了命令： “继续保持通讯联络，ta们肯定能够收到我们的信息。既然ta们都还没有动手，那就还有沟通的机会。” “是！” 赵小鹏凝眉看着舷窗外，思索了片刻，继续命令道： “既然我们在电磁波层面没法有效侦测ta们，那就来直接的。把小型无人飞船派出去，抵近侦察！只要ta们是时空之中的实体物质，就一定有办法让ta现出原形！” “是！” 随后，赵小鹏一脸庄严地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战舰之墙注意！如果敌舰出现任何异动，立即无限制集火敌舰，直至敌舰被完全摧毁！策应舰队和战役预备队舰队注意！如果发生交火，战舰之墙在损失过半之后，仍然没有摧毁敌舰。你们立刻撤出战场，全速返回到土星轨道之内，与第五、六舰队会合之后，依托行星要塞再作抵抗！” “是！” 数十艘无人飞船从无畏号的坞舱里鱼贯而出，很快就将那令人战栗的外星战舰团团围住。从无人飞行器传回的实时画面中，人们可以清晰地看到，正在飞船另一侧缓慢飞行的其他无人飞船，但却完全看不到自己的镜像。 在微波、无线电波、激光、x和γ射线传感器的画面上，仍旧是一片空白。而此时的无人飞船距离敌舰，已经是咫尺之遥了。 “在这么近的距离上都能够实现全频谱电磁波绕射，ta们的隐形技术太可怕了！”雷达官惊愕地感叹道。 “让一艘无人飞船尝试穿透ta们的隐形力场，我今天还非要看看，这茧子里包着的到底是什么蝉！” 赵小鹏的命令让众人都是一惊，无人机操作军官更是一时愣住了。 参谋长忧心忡忡地问道： “这样做的话，会不会被ta们视作挑衅甚至是攻击行为啊？” 赵小鹏轻哼了一声： “哼！如果ta们认为我们是在挑衅的话，那我们的每一次呼吸都会被视为挑衅。你忘了鲍威尔拿着一瓶洗衣粉，就发动了对别国的侵略了吗？” 参谋长叹息着点了点头，向无人机军官又嘱咐了一声： “接触的速度要慢，尽量避免引起敌人的过激反应。” “是！” 一艘无人飞船开始以极其缓慢的相对速度，开始靠近敌舰的隐形力场。尽管那速度已经慢到了，直接撞到人的身上，也不会造成任何伤害。但舰桥里的众人还是绷紧了心弦，武器军官更是已经把手放到了粒子加农炮开火的按键上。 在无人机军官不停地播报下，显示相对距离的数字终于在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中变成了0。 无人飞船与隐形力场接触的一瞬间，预想中的隐形力场破缺引起的电光，或是无人飞船缓慢侵入力场，甚至是无人飞船直接爆炸的情况都没有发生。 重达十几吨、有棱有角的无人飞船，就像是被装上了看不见的滑轮一般。沿着隐形力场弧形的表面画出了180度的圆弧路径，才从与撞击方向完全对称的另一边，缓缓地又飘回了空间中。 从舰桥里看去，这个过程根本就不是撞击，而是像飞船的镜像掠过了一面哈哈镜。舰桥里一时间针落可闻，众人无不瞠目结舌。 雷达官最先反应了过来，惊声说道： “这.....这根本就不是隐形力场，而是敌舰的外壳！” 无人机军官一边慌张地检查着数据，一边急促地汇报道： “无人飞船结构完好，碰撞传感器没有记录到任何过载数据！更诡异的是，整个过程无人飞船没有启动引擎，但速度却没有丝毫的变化！” 参谋长一脸难以置信的错愕： “难道ta们的战舰外壳使用了固态超流技术吗？不然十几吨的无人探测器不可能出现这种等速滑移现象啊！” 武器官满眼的惶恐，说话的声音抖若筛糠： “可...可是，理论模型预测，固态超流材料需...需要用到三种200号以后的超重型元素...而我们才......” 还不等武器官的话说完，雷达官就激动地喊道： “有反应了！雷达信号探测到敌舰了！” 第五卷孤注一掷 428原始武器 舰桥里焦躁不安的众人，立刻把目光都聚焦到了雷达屏幕上，果然看到了一个闪烁的亮点。而与此同时，其他波段的传感器也探测到了信号。 参谋长快速扫了一眼数据，疑惑地说道： “这信号源的大小只有几十米，与我们之前观测到的600米长200米直径的纺锤状外形完全对不上啊！” 雷达官立刻校对了数据，摇头道： “不，两个数据都没有问题。是因为现在我们探测到的，只有敌舰舰艏的一小部分！” “把位于敌舰舰艏的无人飞船拍摄的可见光画面传回来！”赵小鹏下令道。 只见在原本几近透明的纺锤体前端几十米的区域范围内，通透度陡然降低了许多，呈现出了黝黑的钝圆形轮廓。在这如刷上了黑漆的古钟上头，开始弯弯曲曲地出现细长的毛须。既像露水中飞快破土而出的嫩芽，又像是邪恶的古神在泥潭中张开了触手。 转眼之间，刚刚还如风中的柳条般矫揉造作舞动着生长的触手群，已经硬化成了如豪猪后背上鬃毛一般尖锐的刺林。画面上显示这些尖刺的尺寸并不大，与成年人的手臂相当，但其尖锐程度却令人不寒而栗。 “目标区域温度正在升高！已经达到了10000k，哦不...是15000k，温度上升得太快了，我没法播报......” 就在雷达官在惊慌中变得语无伦次之时，只见舷窗外一道锐芒闪过，随之而来的就是运动探测器发出的警报声。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怔住了，最先回过神来的武器官抬手就要砸向离子加农炮发射的按钮。 一直保持着冷静的赵晓鹏余光扫了一眼舰队状态列表，厉声制止道： “不要开火！所有战舰，不要开火！” 武器官紧咬的牙根忽然泄了气，但落下的手臂已经收不住劲儿了。他强行扭转了身躯，一拳砸在了按钮旁边的面板上！ “嘭！”的一声之后，众人都短暂地愣住了。 几秒钟之后，确认了离子加农炮那不可直视的炽白亮光没有出现，赵小鹏才松了一口气。参谋长仔细端视着一片绿色的舰队状态列表，欣慰地说道： “好在舰队没有损失，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无人机军官报告道： “我这里能确认的只有，黑色的尖刺少了9根。” 武器官经过一阵犀利的操作之后，调出了幅模糊的只能看到一条细长黑影的照片。 “这是飞船的运动传感器抓拍到的唯一一张照片，看起来这些尖刺应该是以极高的速度被发射出去了。” 参谋长端着下巴，凝视着照片： “飞船的运动传感器连电磁炮的炮弹出膛都能抓拍到，这照片怎么这么糊，是不是传感器出问题了？” 武器官又在键盘上操作了一番，决然地摇了摇头： “设备没问题，只有可能是目标速度太快了。” 参谋长露出一丝鄙夷的浅笑： “这么小的东西，速度再快也储存不了多少动能，完全不可能穿透我们战舰的希格斯场护盾。而且我是万万没想到，连一向只会烧开水的我们，都已经用离子武器了。ta们有这么发达的隐形技术，居然还用如此原始的动能武器。” 武器官也放松了不少： “如果这真是他们的武器系统的话，那他们的准头可还得好好练练了。5000米的距离上，我们这么密集的战舰之墙队列，居然一发都没有命中。” 通讯官也笑呵呵地说道： “我估计ta们有可能是点歪科技树了，光叠甲去了。我们三十几亿年的生物演化史，已经反复说明过一个问题，叠甲的最终都没有好下场。” 无人机军官做出一副无奈的表情，摇了摇头： “这个样子，我们要真和ta们对轰，一时半会恐怕难分胜负咯！” 舰桥里的气氛开始变得轻松起来，唯有赵小鹏依旧是一脸的严峻： “能不能预测尖刺的弹道和速度？” 雷达官立刻忙碌了起来，片刻之后，一幅弹道图出现在了投影中： “目标的速度太快了，传感器回传的数据只能分析出，尖刺是向着内太阳系去的，没法精确绘制出弹道路径图。速度的话，也只能大概估算在光速的75%-85%之间。” 此话一出，舰桥里轻松的气氛一下子又冷寂了下去。 武器官转身在电脑上做了粗略计算，冷声说道： “按照尖刺的质量和速度计算，这尖刺还真有击穿我们的希格斯场护盾的能力。不过也不用太在意，这种原始的动能武器，储备的能量再大也是一次性的。就算钢刺能击穿护盾，也只能击穿一次。算上现在敌舰上所有的尖刺，也对我们造不成致命打击。” 参谋长也决然地说道： “而且我们还没有出手！敌舰的固态超流体外壳，可扛不住离子加农炮的轰击！” 说完，众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赵小鹏。 看着那张模糊的运动照片上，黑影的前端因为极高的速度出现了相对论光环。赵晓鹏的表情越发变得沉重起来，就在他准备开口的时候，雷达官忽然惊呼道： “敌舰上的尖刺又开始升温了，可能很快就要发射。” 陈飞宇立刻下达命令： “全体注意，在战舰遭受攻击之前，没有我的命令，不要擅自开火！” 众人都在等着那道浩茫闪过的时候，雷达官疑惑地说道： “咦，这次他们的升温速度好像比刚刚慢了不少。如果要达到刚才那一组尖刺发射前的温度的话，我估计还要.....” 话没说完，又是一道锐光从舰桥外一闪而过，但这次的亮度要远远逊于第一次发射。 参谋长反复扫视着舰队状态列表，带着几分嘲弄的口吻道： “ta们好像又打偏了！” 无人机军官仍然有些紧张： “这次消失的24根尖刺，比刚才的数量多了不少，不过现在敌舰舰艏上已经没有尖刺了。” 雷达官咬着嘴唇，迟疑道： “而且这次尖刺的速度也要慢许多，只有光速的55%—65%。” “弹道路径能够计算吗？”赵小鹏焦急地追问道。 雷达官摇了摇头： “虽然这次要慢许多，但是目标太小，速度也不慢。精确的路径仍然无法绘制，不过看起来应该是以12枚尖刺为一组，向着两个略有角度差的方向而去的。” “呵呵，我算过了。这24根尖刺的动能，根本无法击穿我们战舰的护盾。看起来,ta们好像没劲儿了......”武器官的话说到一半，就看到了赵小鹏脸上越发深沉的凝重。 参谋长也察觉到了赵小鹏的状态不对，问道： “司令员，察觉到什么异样了吗？” 赵小鹏双目微闭，眉头紧锁，似在心头默算着什么。他没有立刻回答参谋长的问题，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不要打扰自己。而众人也感受到了从赵小鹏那急促而又慌忙的摆手动作中散发出来的不安气息。 此时，已经因为发射完了所有尖刺，而变得光滑浑圆的外星战舰舰艏又出现了变化。但这次，那如被大气烧黑的神舟飞船般的钝圆上，并没有长出尖刺。而像是突然吹了冷风的皮肤一般，隆起了数不清的鸡皮疙瘩。 “这又是要闹哪样啊，这么多小针，没有一万，也有七八千吧！这是准头不够，数量来凑了吗？”雷达官悠悠地说道。 “这发射密度倒是应该能取得一些命中了，不过这个尺寸的尖刺作为动能武器。就算是中子星物质，恐怕也不好击穿我们的希格斯场护盾。”武器官打趣道。 突然，赵晓鹏猛地睁开血红的双眼，向着通讯官吼道： “立刻向地球总部发送特级紧急避险警报！” 第五卷孤注一掷 429穿刺 通讯官立刻按下了紧急通讯的红色按钮，但回应他的却是系统错误的警报。 “糟了！系统错误代码显示，我们的长距离通讯系统受到了电磁干扰。地球和木星可能都没法收到我们的警报信息！”通讯官焦急的报告道。 赵小鹏当机立断，厉声下令： “命令战舰之墙立即开火！” 炽白的强光瞬间充满了舰桥的每一面舷窗，自动滤光系统已经在全力抵挡，但那光芒仍难以直视。离子加农炮贪婪地吮吸着全舰所有聚变反应堆和超导电容里的能量，电流在飞船里奔涌时发出的躁动，像电锯、像98年的终结者、像充满力量的苍蝇。 从暗影中遁出真身的战舰之墙瞬间白光暴涨，如斩断时空的光幕一般矗立在了敌舰之前。无数条离子束聚焦到了五千米之外的一个点上，形成了一枚巨大钻石般耀眼的光锥。仿佛是泰坦巨神正用聚光宝镜从虚空中汇聚了灭世之力，正烧灼着一只孱弱的虫豸。 武器官脸上亢奋的神色溢于言表，按在发射键上的手迟迟没有松开，似要将自己的一份力量也融入到这蕴含着原子之力的光束之中。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屏幕上充能储量一起不住下落的，还有所有人原本激昂的情绪。 无畏号舰桥里的军官们，很快察觉到了情况不对。两千道如此高能的离子束，不要说聚焦到某个实体物质上。就算是汇聚到真空之中，离子之间相互碰撞也会发出如新星爆发般的强光，并迸发出大量伽马射线。 但从无人飞船传回的事实画面上，别说强光，连发光的痕迹都看不到。汇集到一起的粗大光锥，就像是照进了黑洞一般，完全消失在了虚空中。而飞船的传感器，也没有探测到任何波动的伽马射线。 武器官松开了本就不需要持续按压的发射按钮，看着回传图像的双眼都快要凸出眼眶了： “这....这么强的能量束，怎么可能被完全吸收啊！” 赵小鹏虽然脸色也面如纸灰，但强大的意志力克制着心中的恐惧，镇定和坚毅的光泽依旧在他眼中流转。他沉沉说道： “能量如果被吸收之后转化为质量保存，咱们这点儿东西，也占不了多少地方。这种技术对我们来说还是天方夜谭，但是对掌握了至少200号元素的ta们来说，也许不会比我们冲一杯咖啡更困难。 我们孱弱的科学探索能力，让我们自负地认为，核子之力就是宇宙间最强大的力量。在单位体积下，以核能为基础的太阳，其能量释放密度甚至不如一只以电磁能为主导的蜥蜴。大自然早就给过我们提示，只是我们不愿看到，或者说根本看不到罢了。” 舰桥里只剩下了离子加农炮发射时，那如洪水过境般的沉闷轰鸣声。但那声音在人们耳中不再是一支悦耳的力量之歌了，而是令人感到耻辱和胆寒的哀乐。 舷窗外的强光在众人懊恼与惶恐横流的沉默中戛然而止。逐渐消沉的电流声，如濒死之人的最后几口呼吸，明明已经拼尽了全力，气息却一次比一次更衰弱。 众人抬头看去，那如虫洞一般扭曲着星空的外星战舰，毫无意外地悬停在原处，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敌人舰艏的温度又在升高了，而且升高速率比第一次还要快得多！”雷达官急促的报告，打破了舰桥内的沉默。 无人机军官也惊声喊道： “遥测数据显示，这次敌人竖起的小尖刺，不多不少，正好一万枚！” 参谋长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一万枚！这只要攻击我们作为战役预备队的一万艘战舰吗？” 武器官满脸的惶恐与疑惑： “这...这不现实啊。战役预备队现在处于海王星的后方，而且停泊高度已经深入海王星的高层大气。我们与海王星的距离这么近，除非ta们的小针里有动力装置。否则，完全不可能构建出能够直接打击舰队的高抛物线弹道。” 无人机军官连连摇头： “从反馈的视频画面上看，这次的钢针只有手指大小，不太可能有动力装置。就算有，做出这么大的弧线轨道，也会消耗巨大的动能，其余能不足以击穿战舰的护盾。” 参谋长一怔，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声音有些颤抖： “莫...莫非，ta们不打算绕过海王星，而是直接.....” 武器官面红耳赤地争辩道： “这就更不可能了，战役预备队停泊的位置在海王星赤道。那可是一颗直径相当于地球四倍，内部充满了致密的高压高温流体的冰巨星！我不认为.....” 话音未落，雷达官就惊恐地报告道： “敌舰艏的温度已经超过了首发射的时候，而且还以极高的速度升温！预计这些尖刺的速度能达到光速的90%以上！如果真是那样，每一颗小小的尖刺都将蕴含着难以想象的能量！” “命令战役预备队，立刻执行紧急转移程序！”赵小鹏咆哮着吼出了命令。 与此同时，堪比核弹爆炸的强光覆盖了舷窗。舰桥内一时间火花四起，控制面板里散发出刺鼻的烧焦味。转瞬即逝的强光之后，舰桥里一片漆黑，应急照明设备和备用电路在闪烁了几次之后，才成功启动。 此时海王星狂暴的高层大气中，战役预备舰队正用离子引擎艰难地保持着豆腐块一般的矩阵队形，赵小鹏的紧急转移命令让舰队司令大感困惑。 因为在此之前，他们接受的所有训练都是，无论是海王星大气刮起超级风暴，还是敌舰就沿着海王星低轨道掠过，他们都必须保持深度隐蔽。在确认一锤定音的战机来临之时，再冲出隐蔽，一击制胜。 战役预备舰队司令，踌躇少时之后，还是下达了紧急转移的命令。但一切从尖刺被发射的那一刻起，就都来不及了。 一万枚小小的尖刺，此时已经穿过了冰巨星最稠密的液态金属氢核心。表面覆盖着固态超流体材质的尖刺，在极其尖锐的外形加持下，并没有消耗过多的动能就穿透了，在人类眼中如铜墙铁壁一般的海王星内部的致密高压流体结构。 尖刺突进到海王星背侧的高层大气之时，仍然保持着光速的70%。虽然每一枚尖刺只有手指大小，其质量也只是略重于人类已知的超重合金。但在动能与速度的平方成正比的宇宙铁律约束下，其蕴含的能量已经足以贯穿在人类面前坚不可摧的希格斯场护盾。 庞大的无畏战舰还在离子引擎喷涌的蓝光中，艰难而缓慢地调整着姿态之时，在几分钟之前就注定的毁灭光锥，已经将他们笼罩。 尖刺如飞针扎破气球般的，迅速而干脆地直透战舰的希格斯场护盾。甚至还不等战舰的护盾破缺传感器发出警报，仍然具有相当动能的尖刺已经像热刀切奶酪一样，洞穿了无畏战舰等效100米均质钢的复合装甲带。 虽然此时的尖刺已经露出疲态，但切割飞船内部的普通合金舱壁，仍旧如唐横刀斩草席一般轻而易举。每一枚尖刺都瞄着它们的最终目标而去，战舰的核心聚变反应堆。 厚重的防辐射涂层和防爆吸能舱壁，用它们最后的倔强试图拽住仍在猪突猛进的毁灭之刺，它们几乎就要成功了。临近反应堆的尖刺，就像打透了装甲的穿甲弹。浑身烧得通红，失去了光洁无瑕的外观，速度也降低到10马赫以内。 然而，这些尖刺仿佛是从出发的时候，就精确计算了所需的一切能量。无论是体积庞大的超无畏级，还是相对单薄的次无畏级。已经是强弩之末的一万枚尖刺，用所剩无几的能量，几乎在同一时间，同时洞穿了所有战舰的中央反应堆安全壳。 尖刺侵入反应堆芯之时，刚好消耗完了所有的动能。但它的目的已经达到了，1.5亿度高温的等离子电浆，如解除了封印的恶魔一般，开始吞噬着它的牢笼。 第五卷孤注一掷 430绝笔 有着极尽完善损害管制系统的无畏战舰，即使没有护盾，也能够抵御直接进入地球大气这样超高强度的压力和高温破坏。但却拿这种直接从由内而外的致命打击束手无策。 核心反应堆的热失控，瞬间将战舰的中心区域的一切有形之物气化。喷涌而出的超高温电浆，接二连三地引爆了战舰上的所有聚变反应堆。一万艘太空战舰组成的矩阵，在一秒钟之内变成了一片猩红的火海。 即使相隔数百万公里之遥，位于海王星另一侧的无畏号舰桥内，都能看到背面的爆炸在冰巨星周圈大气上形成的金黄色衍射辉光。 众人看着那宛如射灯下的彩金指环一般的宇宙奇观，发自本能的惊呼声刚刚发出，却卡在了喉咙里，极端的震惊与恐惧让他们无法发出声音。 就在刚刚，太空军舰队的绝对主力，人类舰队半数以上的有生力量。就这样被敌人的一艘孤舰，用极其原始的动能武器，轻而易举且恰到好处地摧毁了，甚至都没有一焦耳的能量被浪费掉。 这不仅仅是单纯的摧毁，更是极尽狂妄和傲慢的力量展示。而面对这种赤裸裸的蔑视，舰桥里的众人却连本能般的无能狂怒都被沉重的空气压住了，绝望的漩涡正在吞噬着人们战栗的灵魂。 “嘟嘟！嘟嘟！离子加农炮充能已充能完成！” 反复响起的ai电脑提示音，才逐渐驱散了舰桥里冷如冰棺的沉寂。 “敌舰的雷达溃源信号又消失！”雷达官最先反应了过来。 无人机军官死死地盯着屏幕，报告道： “ta们又恢复隐形状态了！” “难道ta们不打算进攻了吗？我们的战舰之墙和柯依伯带里的策应舰队都还编制完整！”武器官的话语中，充满了紧张和疑惑。 赵小鹏强撑着镇定，但背在身后的手却已经在不由自主地颤抖了。 “ta们算得很准，或许我们已经不值得ta们浪费能量了。” 赵小鹏的话音刚落，就看到远处那个一直处于稳定状态的时空扭曲点发生了变化，被它微微扭曲的星空面积正逐渐增大。 “敌舰...敌舰移动了！” “ta们正向着我们而来！” “ta们想干什么？俘虏我们吗？还是要抓我们去当试验品?” “不！我宁愿死也不会落到ta们手中的！” 眼看着舰桥里的军官们就要在极度的惊慌与恐惧中失去理智，有的人甚至已经拔出了腰间的配枪。参谋长血红的双眼看着赵小鹏，咬牙切齿地说道： “怕个鸟！跟ta们拼了！元帅，下令开火吧！打光了能量，我亲自操舵撞死这帮狗杂种。” 赵小鹏一把拽住参谋长的衣领，威严地吼道： “要真能和ta们同归于尽，还用得着你操舵吗？都给我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 接近疯狂的气息在赵小鹏振聋发聩的吼声中一扫而空，但舷窗外那团扭曲的星空仍在一刻不停地变大。 赵小鹏剑眉倒竖，圆睁的双眼中似有惊雷。他果决而清晰地下达了一连串命令： “通讯官!” “到” “以最大通讯功率，命令舰队之墙和策应舰队的所有战舰，立刻全速撤离！” “是！” “武器官！” “到！” “调转离子加农炮的朝向，以1/3的功率，按照我的要求，间歇性射击木星！” 武器官愣了半秒，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 赵小鹏声嘶力竭地怒骂道： “还愣着干嘛！敌人都到跟前了！立刻执行命令！” ...... 三个多小时之后，位于木星轨道上的纵深防线指挥中心里，一众军官正紧张而焦急地关注着前线的事态。根据敌舰的理论轨道预测，25个天文单位之外的海王星前沿防线，应该在三个小时二十分钟之前就与敌舰接触了。 就算考虑到木星与天王星之间三个半小时的通讯延时，也早就应该收到了来自前线的战报。然而，在指向天王星扇面的全频谱通讯频道里，除了宇宙背景噪音和那几颗永远只会重复枯燥低语的中子星信号，什么都没有。 通讯军官一遍又一遍地对着送话器呼叫着无畏号，但隔着即使是光都需要7个多小时才能往返的遥远时空，这样的呼叫看上去是如此的愚蠢和无力。 然而，这已经是他们所能做的一切。光锥之内的命运早已注定，他们只能这样愚蠢而无力地等待着光锥的到来。 一名技术军官忽然从座位上蹦起了身来。 “报告指挥官，光敏探测器刚刚接收到了来自天王星的信号！” 一团模糊的光斑出现在了指挥官身前的全息投影上，他从嘴里拿出了精致的象牙烟斗，仔细端视着那幅图形，一脸凶相地道： “这么糊！能说明什么问题？而且位置信息也不确切，只能看出是在理论前沿阵地的范围内！” 面对指挥官的质问，技术军官低声答道： “我们的探测器毕竟不是空间望远镜，这个分辨率已经是极限了。” 这时，另一名军官激动地汇报道： “报告指挥官！传感器检测到了x和γ射线！和光斑出现的时间和范围都能吻合。看上去应该是发生了大规模的核子爆炸！” 指挥官扫了一眼时间，原本就苍白的脸，瞬间变得像青石一般。距离预计与敌舰接触之后的12分钟，发生大规模爆炸。一个极坏的念头在他的脑中生成，像咒语一般萦绕在他的耳际。 但很快，数据分析结果就让他绷得如弓弦一般的神经得到了些许放松。 “报告指挥官！数据分析显示，爆炸能量数千倍于无畏战舰发生核子爆炸的能级。而且，爆炸是在极短时间发生的，应该是只发生了一次爆炸。” 副官的脸上立刻绽放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别说几千艘无畏战舰同时发生爆炸了，就算是一艘无畏战舰上，几座核子反应炉同时发生爆炸的概率都微乎其微。要知道，总理亲自设计的无畏三个级别的太空战舰，因为令人发指的安全性冗余设计，曾经遭到过反逃亡主义阵营的反复质疑。” 技术军官也附和道： “对啊！当年无畏号的安全性测试，即使关掉护盾，用离子加农炮持续轰击都没法引爆全部反应炉。我认为，应该是赵司令员率领的舰队击毁了敌舰！” 指挥官虽然面色又恢复了红润，但眉间仍有几道浅浅的川字纹。他浅浅地嘬了一口烟斗，凝视着分析数据，疑惑地道： “你们的推测倒是有几分道理，但有一点不太说得通。敌舰的预估尺寸，比我们的次无畏级战舰还要小。这种尺寸的飞船，要发生如此剧烈的核子爆炸。除非这艘孤舰本身就是一枚超级核弹，否则不太可能产生这么强大的能量辐射。” 副官咧嘴笑道： “指挥官，你这样一说，我反而觉得更能讲得通了。ta们孤舰冒进的行为，本来不太能说得通。现在看来，ta们就是发射了一颗超级核弹来试探我们。不过这超级核弹虽然看着挺吓人，却奈何不了我们装备着希格斯场护盾的无畏战舰。” 技术军官也呵呵地笑道： “那我估计这会敌人已经开始评估，是否要还进入太阳系咯。没准，咱们的第一个星际盟友，甚至是附属文明就要出现了。我相信，赵司令员很快就会传来捷报的！” 就在指挥中心的气氛变得活跃而轻松之时，智能防御体系的警报忽然响了起来： “警报！警报！侦测到木星表面有异常能量波动！” 众人的心弦陡然绷紧了起来。 技术军官一顿操作之后，一脸不解地说道： “这...这能量波形看起来就是我们的离子加农炮啊？但赵司令为什么要命令战舰轰击木星表面呢？而且，还是长长短短的持续轰击！” 指挥官一怔，凝眉思考了片刻，用手里的烟斗指着全息图像： “把侦测到的轰击记录，以短的用点，长的用横的方式，给我显示出来！赵小鹏元帅这是在给我们发灯光信号！” 当那些点横依次出现在全息画面中时，指挥官的脑子里嗡的一声，手里的烟斗掉在了地上，还未熄灭的火星子溅得满地都是。 那条信号的内容很简单，也很复杂。只有两个汉字和一个标点： “快跑！” 第五卷孤注一掷 431死局 木星纵深防线指挥中心里，原本就压抑而紧张的气氛，被这条仅有两个字符的诡异消息一下子搅成了一锅糊粥。 “这根本就不是一条标准格式的命令啊！” “而且这快跑是什么意思？是让我们赶紧增援，还是...还是撤离战线？” “现在整个前线阵地都处于失联状态，只收到这样一条莫名其妙的信息，让人不得不质疑信源究竟是来自我们的战舰，还是敌人的诡计啊！” “我认为肯定是敌人的诡计，赵司令员一向沉着刚毅，不可能犯这种命令格式上的低级错误！” 争论到最激烈的时候，技术军官声音颤抖着说出了一个令人窒息的结论： “假...假设敌人有能力，一次性摧毁一...一万艘无畏战舰，那...那么...我们接收的光感信号和x射线强度，刚好符合一万艘无畏舰上全部反应炉同时爆炸的特征。” 如苍蝇扑屎般的嘈杂议论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到了挂着上将军衔的指挥官身上。压低的帽檐之下，看不清这位将军闪烁的双眼中，流转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沉寂良久之后，他才沉沉说道： “沉着、刚毅这些品质，不是人类与生俱来的，胆小和怯懦才是。当受到的压力远远超出了人的承受能力，呈现出来的，往往是最原始的反应。这条命令肯定是从无畏号上发出来的。一定是舰队被切断了通讯，而且正在遭遇无法想象的可怕灾难。” 副官大惊失色： “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命令舰队，立刻撤离！” 指挥官用犀利的目光瞪了副官一眼，厉声喝道： “撤离?战斗还没有打响就放弃阵地，这是临阵脱逃！我们是军人，战死疆场是我们的荣耀，也是我们的职责。我宁愿死在这指挥中心里，也不愿意活着站在军事法庭上！” 副官不仅没有为自己的言论感到愧疚，反而争辩道： “前沿阵地四支舰队，共计一万六千艘战舰甚至都没扛过十分钟。我们这里的第五、六舰队，一共才三千多艘飞船，不是螳臂当车吗？这不叫胆小畏战，这叫保存有生力量！我们应该立刻命令舰队转进到地球轨道，和第七舰队合兵一处，在绝对防御圈节节抵抗！” 指挥官愤愤地说道： “我们不能就这样白白放弃耗费了巨量资源打造的土—木纵深防线，就算无畏舰队不堪一击，我们手上还握着两件太阳系威力最大的武器——行星要塞。我倒想看看，他们扛不扛得住来自时空本身的蹂躏。” 面对指挥官的呵斥，副官低下了头，但仍愤愤地低声辩解道： “万一引力波炸弹在ta们面前也只是奇技淫巧呢？” 指挥官怔了一怔，激昂的情绪平息了不少，他沉声道： “如果我们的行星要塞都抵抗不了敌人的一艘孤舰，那我们撤到地球轨道上，又有什么用？” 指挥中心里一时间冷寂得就像深夜的墓地，那副还悬在角落的亮斑投影，好似墓地里的长明灯。 “我觉得，赵司令的意思不是让我们撤往地球。”一个带着几分因素的低沉声音从沉寂的人群中传了出来。所有人都是一怔，但也很有默契地没有去寻找声音的来源。 “不回地球，那我们还能去哪儿？无畏战舰确实具有恒星际远航的能力，但那仅仅是飞船，上边的人可不行。除了十几个医疗舱之外，没有全舰冬眠系统。就算有，冬眠也解决不了远航的问题。”一个声音争辩道。 “飞船上没有配备任何远航生态循环系统，连重力模拟设备都没有。就凭飞船物资仓里的那点资源，等飞船冲破奥尔特星云之时，已经是一艘没有任何生命的鬼船了！”不忿的声音不断从人群中传出。 最开始那个幽暗的声音再次出现： “但至少我们可以不用在这里等着必将到来的毁灭。如果我们能做的仅仅是毫无意义的牺牲，这同样是军人的耻辱。” 诡谲的气氛开始在指挥中心里发酵，那是生物最原始的，对生的渴望。对于这群受过严格训练的军人来说，最绝望的死局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个幽暗的声音又把希望放了进来，现在他要像一只饥饿的疯狼一样，啃噬掉任何残存的理智。 指挥官站定的身躯微微摇晃着，肩头的将星在灯光的掩映下闪烁着光芒。思忖良久之后，他整了整军帽，声音冷冽地道： “任何理由都不能成为我们未战先退的借口！更何况，我们要进行的是文明生死的决战。我会在必要的时候，下达撤退的命令。但在此之前，有任何人敢于擅离职守，我就枪毙他！” “是！”众人洪亮的回答、笔直的军姿和庄严的军礼，驱散了心中的恐惧。 “命令第五、第六舰队，立刻打散现有的联合巡逻队形，拆分成两支独立舰队。以完全相反的轨迹，呈松散阵形执行战备巡航！另外，命令所有战舰保持反应堆高功率运转，随时准备做前进四加速。在没有接到其他命令之前，不许解除加速预备！” “是！” “命令两座行星要塞防御系统的所有空间飞行器，以最少值班人数保持战备。多余的人，-进入通勤飞船，分散到高轨道上去待命！” “是！” “关闭所有空间飞行器的重力模拟系统。留下来的人，全部穿上双倍资源基数的舱外航天服进行战备值班。另外，立刻确认应急逃生飞船的状态！” “是！” 随着空间站的重力渐渐消失，紧张的备战工作开始了。数不清的通勤飞船，从木星和土星的低轨道，如仙女散花一般向着四面八方飞去。 土木轨道之间的空间里，乍现出了两团正在分散着远离的光晕。随着亮度的迅速降低，起初绚烂的蓝色光晕，如滴入清水中的墨迹一般，渐渐消散在了无尽的深空之中。 身着两百公斤重型舱外航天服的军官们又回到了指挥中心的时候，惊讶地发现他们的指挥官仍然穿着军常服。 “将军，您这是....” “那我们也不穿了，跟着您与行星要塞共存亡！” 就在众人都要脱掉臃肿的舱外航天服之时，指挥官语气温和但坚决地说道： “同志们，我是这里的最高指挥官，我可以做一些选择。但你们不行，你们只能服从命令。现在我命令你们，穿好航天服准备战斗！如果我阵亡了，接替我的人会向你们下达新的命令。” 话音刚落，指挥中心忽然轻微地摇晃了一下。虽然摇晃的幅度非常小，但这对于运行在木星轨道上的空间飞行器来说却极为异常。随即，一名技术军官突然发现舷窗外有闪烁的红光。他纵身一跃，冲到舷窗边上。 “发生了什么？”副官焦急地问道。 那名技术军官满脸惊愕地转过面来，嘴唇抖得说不出话来，舱外暴涨的红光已经投映在了他的头盔面罩上。 副官怒气冲冲地拉开了一幅来自高轨道监测卫星的全息影像，众人无不变色。只见木星的低轨道上，均匀地分布着十二个正在翻滚着暴涨的紫红色火球。就像十二颗棉花糖围绕在木星周围，而在火球的位置，原本是行星要塞的壁垒。 紧接着，剧烈的摇晃伴随着密如锣鼓的金属碰撞声，连同闪烁的红灯和凄厉的警报声喷薄而出，飞散的零件甚至在舷窗上砸出了一团团骇人的皲裂。 火花伴随着青烟，在操作台上此起彼伏地跳跃。浓重的焦臭味，在闪烁的照明灯助威下，肆无忌惮地扩散着。 自动灭火系统喷出的条条白气，将整个指挥中心变成了干冰的海洋。 第五卷孤注一掷 432光锥降临 灭火干冰和燃烧的余烬在抽风机的狼吞虎咽中渐渐散尽，指挥中心里虽然一片狼藉，但军官们反而在这陡生的变故中找回了自己应该扮演的角色。他们迅速启动了备用系统，架设起了临时显示器，一条条信息开始向着指挥中心汇聚。 “报告指挥官，木星行星要塞系统的十二座壁垒，同时发生了爆炸。数据分析显示，爆炸极有可能是源自堡垒中央的核心反应堆。” “这...这怎么可能，莫非是我们内部有地球舰队的残党？”副官惊诧的疑问还没有说完，另一名技术军官又汇报道。 “报告指挥官，刚刚收到土星发出的紧急消息，土星的行星要塞系统也被以相同的方式摧毁了。如果算上通讯延迟，消息是67分钟之前从土星发出的。从我们的时间角度来看，两座行星要塞是同时被摧毁的，分秒不差！” 军官的表述虽然字句清晰，但所有人都感觉得到他强压在心中的惊惶与恐惧。 “这绝不可能是来自内部的破坏！就算是我亲自下令，也不可能如此高度一致地引爆24座堡垒，更不要说地球舰队的残党了！”指挥官决然地说道。 副官的脸上像漏了水一样，冷汗在他的头盔面罩里四下飞舞。他强行压制着快要冲破胸腔的紧张，问道： “有没有收到攻击预警？” “没有。”技术军官的回答肯定而干脆。 “而且，所有壁垒同时爆炸的情况超出了警报触发的所有预设条件。所以我们才没有第一时间收到警报，后边的火警是爆炸的碎片撞击空间指挥中心之后才触发的。” 指挥官眉梢一挑，下达了命令： “调出爆炸发生之前，壁垒的外部监控录像！” 很快，来自监控卫星的画面就被显示到了屏幕上。在3000倍慢放之下，众人看到一条细若游丝的黑影，如穿透空气一般洞穿了壁垒的外壁，剧烈的核子爆炸旋即发生。 但还不等众人被屏幕里溢出的那强烈的蔑视所淹没，凄厉的撞击预警警报声撕心裂肺地啸叫了起来。 木星壁垒爆炸产生的碎片，摧毁了附近数万公里内的一切空间飞行器。更多的残片，再次飞向了附近的飞行器，或将她们打成碎片，或将碎片切成更小的碎渣。一场宏观层面的链式反应，在土星和木星的轨道上同时上演着。 燃烧着的橡胶、熔化的玻璃、通红的钢铁以每秒几十千米的速度，共同奏响了一曲悲壮的乐章。人类倾尽全力打造的行星要塞系统，正在这场由人造物掀起的金属风暴中猛烈地燃烧肢解着！ 看着监视器上龇牙咧嘴扑来的死亡飓风，指挥官用尽全力吼出了最后一条命令： “孩子们，快跑啊！” ...... 骄阳毫不吝啬地向京华城泼洒着自己的光辉，超级都市的天空今天格外晴朗。除了万里无云的碧空，还因为往日多如牛毛的飞行器，今天统统不见了踪影。所有人都聚集到大街小巷，啤酒、美食、鲜花和盛装的人群将城市装点成了欢乐的海洋。 王小戈一手拿着酒瓶，一手搂着自己娇艳欲滴的妻子簇拥在人群中。他和所有人一样，都在期待着四个多小时之前从海王星发回的捷报。 他们等待这一刻已经太久了，他们值得这样肆意地庆祝。除了对胜利的期盼，更多的是对星云危机解除之后的新纪元的向往。 人们甚至已经在私下讨论着新纪元的名称。然而，无论那个纪元有着如何华丽的名字。四个多小时之前，在海王星发生的一切都已经注定，梦想中的伊甸园永远不会到来了。早已注定的命运光锥，正以299792.458km/s的速度，从容不迫地向着地球铺张而来。 随着理论预测接触时间的接近，人群中急不可耐的气氛越发浓烈了起来。已经有了醉意的王小戈瞟了一眼随处可见的巨型全息投影，抱怨了一句： “我好像记得最近公布的首次接触预估时间，比以前发布过的要迟一些。” 臂弯中美如冠玉的妻子用娇艳的红唇在他的脸上轻吻了一下，娇嗔道： “亲爱的，我们的科技每天都在进步。推翻过去，不就是我们生活的主流吗？不用管那么多，我们期待的那一刻，今天肯定会到来的。” 王小戈耸了耸肩，把妻子搂得更紧了些。他闻着醉人的发香，懒懒地说道： “没错，肯定会到来的。” 就在此时，全息投影上终于出现了倒计时。杂乱的人群随着一声比一声响亮的数数而变得规整起来。当倒计时进入最后十秒，众口一词的声音震得地动山摇，高耸入云的巨楼仿佛都在瑟瑟发抖。 倒计时归零之时，全城十几亿人，全球六十亿人激昂的情绪已经濒临沸点。然而，全息影像上的0却迟迟没有消失。就在这能够焚烧一切的火热情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变成愤怒之际。播报员极富磁性的声音，如夏日的冰可乐一般冲淡了这初露端倪的急躁： “由于通信技术原因，暂未收到前线阵地发回的战报。我们先将画面切换到由空间望远镜拍摄的实时画面，让我们亲眼见证这毋庸置疑的胜利吧！” 随后，幽蓝的冥王星出现在了城市的每一个街角和每一个广场的上空。最新型的空间望远镜是专门为太阳系内目标侦测设计的，如果需要，她甚至能看清海王星那微小卫星上的凹凸起伏。 人们强压着心头的狂喜和躁动，凝视着悬浮在头顶的冰蓝巨星，幻想着即将发生的伟大而又单调的一幕。 突然，冰蓝的巨星中央迸发出了一团殷红的光斑。还不等众人被酒精拉长的反射弧反应过来，那光斑就在迅速的扩散中变成了妖娆的橙色。整颗巨星被乍现的光辉照得晶莹剔透，宛如一面翡翠玉盘。配上中央仍在闪烁的光斑，恰如08年的金镶玉奖牌。 “这场面可真美啊！不能到现场去亲眼看到，真是太可惜了！”王小戈身旁的一个女人感叹道。 “怎么会有这么激烈的交火，海王星的体积可比地球大六十倍。这种级别的爆炸，不像是太空军装备的武器造成的！”一个男人带着几分担忧说道。 王小戈又浅喝了一口啤酒，悠悠回应道： “激烈？也许是吧。就算是核子爆炸，也没法破掉无畏号的防御。” 此时，明亮的火光已经消散在了冰巨星狂风肆虐的大气中。毫无缘由的胜利呼喊声迫不及待地要喷薄而出之时，有人意识到了情况有些不对。 “我们的舰队主力不就部署在海王星背面吗？经受冲击之后的战舰是不能保持隐形的，我怎么一艘都没有看到我们的战舰呢？” 疑问的声音越来越大，镜头意味深长地切换到了埋伏在柯依伯带的策应舰队。画面中的战舰虽然舰体仍然处于隐形状态，但离子引擎喷涌的蓝光暴露了她们的踪迹。 “她们这是....在包抄敌人吗？”一个疑惑的声音问道。 王小戈微醺的醉意也被这诡异的画面驱散了几分： “不对，我看过演习，舰队的攻击阵型不是这样的。而...而且，她们在向着太阳系外的方向加速！” “这不可能吧！” “但她们为什么拿引擎喷口对着我们呀？” 就在众人的情绪被投影上无声的景象推向失控的边缘之时，镜头被不怀好意地切换到了木星。 人们呆若木鸡地看着守护巨星周围爆燃的火球，将整个行星要塞系统无情地点燃。最后化作一圈闪烁着猩红暗光的星环，绝望地围绕着木星做着单调的圆周运动。 王小戈的脑中一片空白，手中的酒瓶应声落地。怀中那个生化人娇妻的吴侬软语此刻令他烦躁无比，无名怒火如高压锅里的气体一样冲击着天灵盖。 尖叫声、呼喊声、咒骂声以及所有能从嗓子里发出的声音，塞满了王小戈的耳心。但有一个声音，在这如钢铁厂一般的环境下却格外的清晰。 “快跑！” 第五卷孤注一掷 433坠落 人头攒动的地面上，就像一锅在文火中快要煮干的面条。粘稠的汤汁裹着碎裂的面渣，在气泡的催动下，相互倾轧、彼此推搡着挣扎。失控的人流如无头长蛇一般，在高耸的楼宇间横冲直撞，欢乐的海洋瞬间变成了可怖的地狱。 被裹胁在人群中的王小戈，拼了命才勉强跟上了这癫狂的节奏冲向未知的方向。他几次都感觉自己踩到了柔软的东西，但他没有时间，也不敢去看。 眼看着前方的大路口上，两股汹涌的人潮猛烈地碰撞到了一起。在震天的惨叫和哀嚎声中，汇聚成一股更加疯狂的洪流。王小戈也顾不了那么许多了，他连推带踩地才总算挤到了人流的边缘，钻到了街边的角落。 几口大气喘匀之后，他戈才发现。在这如泥石流一般的人潮之下，随处可见被踩得面目全非的躯体，带血的脚印像印章一样盖满了整个路面。他四下张望之时，忽然看到楼间巨大的投影上，仍在播放着来自空间望远镜的实时画面。 无数蓝得发紫的亮点遮蔽了背景的星光，只有无畏战舰的离子引擎全功率运转时，才会发出这种特殊的光亮。而背景角落的土星，说明这些正在全力加速的战舰就是部署在纵深阵地的太空军第五、第六舰队。 王小戈心头一震，立刻意识到了一个残酷的事实。位于地球静止轨道的空间望远镜，能够拍摄到舰尾的引擎光芒，意味着舰队正在向着太阳系之外的方向加速。如果说柯依伯带的策应舰队，还能牵强地解释为战术迂回的话，那第五、六舰队则必然是在逃逸！ 惊愕之余，王小戈看到空中稀稀落落地腾起了数架飞行器，他们无一例外地都是在沿着陡直的航迹向着高空爬升。在蓝得刺眼的天穹之中，时不时就能看到一颗蓝色的新星被点亮。他立刻意识到，这是地月轨道的第七舰队也开始了逃离。 在这一刻，他终于知道了催动眼前这疯狂而血腥一幕的源头。对舰队的愤恨与对外星舰队的恐惧，彻底支配了惊慌失措的王小戈。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立刻找到一架飞行器，然后赶上还没来得及离开的战舰。 尽管他非常清楚逃往深空同样是生机渺茫，但如果继续留在地面上，一定会死！王小戈开始疯狂地向着离自己最近的一座飞行器停泊地库狂奔而去，无论挡在他前头是汹涌的人潮还是满地的残肢和血污，他都无所顾忌。 当王小戈气喘吁吁地从应急通道冲进飞行器停泊地库之时，眼前的景象令他头皮发麻。一大群人正围着已经所剩不多的飞行器扭打在了一起，他们华丽的衣衫上沾满了血污。他们不顾一切地用手中的树枝、酒瓶，甚至是西餐刀叉将对方置于死地。 有的已经离地的飞行器外壳上，还趴着几个死命砸击着座舱玻璃的人。而驾驶飞行器的人毫无顾忌地顶着他们飞向竖井，甚至还会故意让飞行器在竖井的边缘摩擦，一团团如爆裂的西红柿般的红雾在火花中喷溅。 地上横七竖八地摆着被打死，或者是即将断气的残躯。而更让王小戈毛骨悚然的是，更多疯狂的人群正如潮水般涌入地库。他们表情狰狞，双眼血红。虽然是活生生的人，但却比那些尸体更像死人。 王小戈紧握着拳头，狠狠吞下了几口唾沫，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一个念头浮现了出来，去最底层的应急库房看看。他转身冲进应急通道，一口气跑了几十米的台阶。 最底层的飞行器争夺虽然没有首层那般惨烈，但几乎每一架飞行器之前都堵着以命相搏的疯子。而从应急通道出来的王小戈，身前刚好有一架空闲的飞行器。 他几个箭步跳上了上去，刚刚关上舱盖。一个头发凌乱，额头上带着瘀青，还抱着一个幼儿的女人满眼惊恐与哀求地敲击着舱盖。 王小戈一眼就看出，从她眼中流露出的最深沉的恐惧，绝不是生化人能比拟的。而还在她怀中嬉笑的幼儿，更是让他动了恻隐之心。然而，他刚刚按下开启舱盖的按钮，一只粗壮的手掌就抓住了她的头发，将她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伴随着幼儿撕心裂肺的哭声，那壮汉手里提着一根还沾着血肉的铁棍就要钻进座舱。王小戈立刻拉动操纵杆，飞行器腾空而起。那壮汉几个踉跄，却还悬挂在座舱边。 眼看他手中的铁棍迎头砸来，王小戈果断地推动引擎控制阀，飞行器轰隆一声撞在地库的天花板上。 那壮汉在巨大冲击力之下失去了平衡，摔到了地上。王小戈此时本已经有机会驾驶飞行器，离开这炼狱一般的地库。但他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看到了蜷缩在地上，把幼儿裹在怀中的女人，还有那拖着铁棍踉跄走向她们的壮汉。‘ 王小戈紧咬着牙关，还是重重地退下了操纵杆。和飞行地触的沉闷轰响一起发出的，还有骨头被压碎的声音。王小戈打开舱盖，伸出了手： “赶紧上来！没时间了。” 飞行器沿着竖井一飞冲天。 此时空中的飞行器已经密如蜂群，相互之间只能勉强保持着最大爬升角度的安全距离。总算松了一口气的王小戈放开了死死握住操纵杆的手。看着身旁惊魂未定的年轻妈妈，他一边在破烂不堪的裤腿上擦拭着手心的汗渍，一边关切地问道： “你和孩子都没事儿吧？” 那女人用手指轻轻拨弄着孩子还挂着泪痕的稚嫩小脸，满眼感激地说道： “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要不是你的话，我们母女已经没有希望了。” 不知是那女人故意挥洒了几分风姿，还是王小戈血液中还未散尽的酒精作用。那女人的一颦一笑之间，竟隐隐地透着几分不可抗拒的妩媚。 就在王小戈看着这朵挂着几分伤痕的娇艳玫瑰有些愣神之时，远处一个正在升起的巨大长方体黑影，强行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那女人敏锐地捕捉到了王小戈细微的神情变化，回头看去： “那...那是紧急提升的太空电梯？那上边怎么一直在往下掉东西啊？” 王小戈扫了眼已经超过五位数的高度计，重重地吞了一口唾沫，微张的嘴唇颤抖地说道： “那...那些不是东西，是没有能够进入太空电梯，又没有来得及离开电梯顶面的人.....” 女人似乎要比王小戈镇定得多，哀婉地说了句： “敌人还没有到来，我们的天堂就令人绝望的速度坠落到了地狱。” 王小戈强行挪开了视线，低头狠狠地揉了揉眼眶。刚刚睁开眼睛，就透过脚下的下视舷窗看到了令他浑身肌肉紧绷的场景。如蝗虫一般的飞行器，在他们的身下拼命提升高度。其密度之大，已经完全遮蔽了所有能看到地面的缝隙。 王小戈用手将已经推到顶端的反重力引擎控制阀死死抵住，嘴里喃喃念叨： “快点！快点！那些还在星港里热机的大型飞船，可装不下这么多人。” 令王小戈倍感欣慰的是，他抢到的这架是高速飞行器，其引擎功率更大。在即将突破卡门线的时候，由同样类型组成的飞行器梯队已经鹤立鸡群地遥遥领先。 就在此时，无论是即将达到第一宇宙速度的第一梯队，还是那些仍在卡门线之下苦苦挣扎的海量飞行器都不会注意到。就在刚刚，太阳发生了一次极其微弱，但肉眼可见的闪烁。 八分钟之前，敌舰在海王星轨道发射的第一批9根尖刺，穿针引线般地击毁了太阳色球层的九座节点空间站，人类打造的戴森结构顷刻间融化在了太阳炽热的电浆中。源源不断送往地球的恒星之源，在用八分钟跑完了最后一个天文单位之后，戛然而止！ 第五卷孤注一掷 434人间倒悬 戴森系统的毁灭，让严重依赖太阳资源的地球能源体系瞬间崩溃。无线能源输送网络的超导电容里储存的应急能源，被数以亿计紧急升空的飞行器瞬间抽干。卡门线成了那些还在高层大气苦苦挣扎的人们，永远也碰不到的绝壁。 失去了源源不断的能源供给，在几十公里的高度上，地心引力露出了狰狞的面孔。那些还没有达到逃逸速度的飞行器，无可避免地坠向了致命的死亡陷阱。而浓厚的大气层，此时也成了陷阱里的尖刺。 对于那些还呆在飞行器里的人们来说，唯一的好消息可能只有，他们不用眼巴巴地等着长达数分钟的坠落完成之后，再被摔回分子状态。但坏消息是，他们将会因为飞行器与大气剧烈摩擦产生的高温烧成焦炭。 数不清的飞船如流星暴雨一般坠落，超级城市的天空中闪烁着猩红的光芒。仿佛是神话中的泰坦修罗把烧得通红的钢碳炉，打翻在了人间。地面上的人群，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四下奔逃，寻找任何通向地下的入口，不顾一切地钻进去。 最先感受到天罚火雨降临的，是那些高耸入云的细叶高楼。它们或被从正中间连续贯穿楼体，在张牙舞爪火舌地啃噬下，如豆腐渣一般向地面溃缩。或是被拦腰斩断，在空中翻滚的楼段还没来得及落到地面，就被重力和更多火雨捏成了碎渣。 威严华丽的紫禁城，在被城市倾倒的浓烟吞没之前，就在火雨中化为了燃烧的熔炉。蜿蜒穿行在金陵城中的长江，被漫天火雨瞬间煮沸。冲天的蒸汽刚刚蔓延到岸边，断裂的高楼残骸就将河道填成了平地。 矗立在里约热内卢城边的上帝圣像，仿佛真有圣灵庇佑，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中岿然不动。然而，当冲天的海浪拍打在被烧得焦黑的圣象身躯之上时。热胀冷缩的自然规律，轻而易举地将人们心中的精神支柱捏得粉碎。 整个人间，天罡倒悬！ ...... 借着彻底断绝能源之前的最后冲刺，王小戈驾驶的飞行器终于进入了星港所在的高轨道。在他们的周围，还有数百架同样死里逃生的飞行器正在赶往同样的目的地。 很快，星港就出现在了视线中。栈桥上已经所剩无几的太空战舰和远航飞船，让王小戈又绷紧了心弦。他环视周围，狼多肉少的局面已经显而易见。他立刻将飞行器的备用能量全部分配到了推进器上，而周围的飞行器也几乎在同时做了相同的事情。 副驾驶上的女人，将孩子悬浮在一旁，急促地操作了一番星图之后，焦急地说道： “糟了，按照我们现在的速度，可能要最后才能到达星港。” 看着一艘接着一艘离开星港栈桥的战舰和大型飞船，又看着周围都在缓缓加速的飞行器，王小戈急中生智： “既然不能增大推力，那我们就只能减轻自身质量。你赶紧穿上便携航天服，我们将船舱里所有可以拆卸的东西都扔出去！根据计算机分析，如果我们减轻150kg的质量，就能冲到队伍的中前列去了！不过得赶快，星港离我们已经不远了！” 女人惊慌的双眼中已经噙满了泪水，她连连点头称是。 王小戈转身从后储物箱里拿过三套纳米航天服，递了两套给那女人。 “把孩子给我，你先穿上，然后给孩子穿。我们得赶紧了，时间不多了！” 那女人把孩子递了过去，自己迅速地穿上了纳米航天服。当王小戈把孩子递回去的时候，那女人右臂猛地一挥，他突然感觉耳下的脖颈上透入了一阵带着酸楚的冰凉。 王小戈本能地伸手去摸，竟发现一支银质的筷子正插在自己的脖子上，手边还能摸到自己喷射而出的温热血液。 眼前的女人虽然脸上还挂着泪痕，但表情已是冷若冰霜。她没有接过那还在咯咯发笑的幼儿，只是这样冷漠地看着王小戈，解开了他的安全带扣。然后坐回了副驾驶上，淡然地执行着飞行器舱盖紧急弹开的程序。 眼看着那女人纤细的手指就要按向打开舱盖的按钮，已经浑身无力的王小戈只能紧紧握着自己血流成河的脖颈，发出嘶哑的哀求。然而，这一切都无济于事。舱盖弹开的瞬间，幼儿的笑声戛然而止。 ...... 冥王星那标志性的白色心形平原的上空，陈旭率领的由2000艘战舰组成的殿后舰队，也按照规定进入了一级战备状态。但旗舰“凤凰号”的舰桥内，除了弥漫着些许没能被部署到一线参加决战的遗憾之外，没有任何紧张的气氛。 因为他们所处的位置，和理论上的前沿阵地隔着整个狭义上的太阳系。他们是真正意义上的，在决战时刻距离战场最遥远的人类。陈旭靠在舰桥角落的舷窗前，手里捧着一本名叫《死神永生》的纸质老书，津津有味地看着。 指挥台上武雪和刘玥对视了一眼，愤愤地来到陈旭身旁，打了一下他手上的书，没好气地道： “我说陈旭，你好歹也是这分舰队的司令员。我这个负责督战的第一舰队副司令，还有空间医疗系统的负责人你老妈都在这儿，你摆出这副消极备战的样子是什么意思？” 陈旭没有理会武雪，眼睛仍旧在书本上一行行扫描着。眼看着武雪那秀丽的剑眉就要倒竖了起来，他才懒懒地说道： “我说司令员大人，您这话就失之偏颇了。我们这儿别说距离前线，就是距离地球都有六个小时的通讯延迟。那就算是吃瓜，也是最后才能吃到。而且你看看舰队上上下下，哪里不符合一级战备的要求了？我看会书，静候佳音有何不妥呀？” 武雪听后，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强行拉开了他举着书的手： “这理论预测的首次接触时间都过了，我们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陈旭原本要把手中的书又举起来，但看着怒目横眉的武雪，心中还是有几分忌惮： “我说你也不是外行，咱们舰队的通讯逻辑你应该知道啊。人家前沿战况首先会传到木星，然后再传到地球，最后才由地球将整理过的信息传给我们这一缕偏师。而且你不也说了吗，首次接触的时间是预测的。 如果预测有点偏差，或者胜利之后，军令部的行政部门多润色了一会信息的用词，还没收到信息不就很正常了嘛。你要是实在没事儿，也去拿一本书来看看，别在这儿影响我养精蓄锐。万一真要咱们亿万公里驰援，那可就老费精力咯。” 看着陈旭那副懒散悠哉的模样，武雪虽然心头有火，但也确实挑不出什么毛病来。最后只是愤愤地说道： “这书你都看了多少次了，你无不无聊啊？” 陈旭悠悠地拿起了书，摇头晃脑地说道：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种级别的巨著，每一次看都有不一样的体会。我就搞不明白，某些号称顶尖的航天工程师、宇宙科学家，怎么就对这种类型的巨著嗤之以鼻。那么死板的头脑，还当上了领袖，真是令人费解。” 武雪微微一怔，他知道陈旭的冷嘲热讽针对的是谁。而她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同样眼神复杂的刘玥，没有说话。 除了自己在太空军中受到的种种不公平待遇之外，夏岚的死，更是令他至今都无法释怀。这让父亲这两个字，化作了陈旭心中最大的怨念。 就在此时，来自地球的杂乱消息，如纸片一般飞进了舰桥。 第五卷孤注一掷 435涅槃协议 一条条零碎的消息，拼凑成了一幅令人绝望的末日图景。即使在顶着木卫七冲入木星大气时，也没有皱过一下眉头的武雪，此刻眼中也流淌着最深沉的恐惧。发出了来自灵魂深处的问题： “陈旭，我们现在怎么办？” 陈旭看着支离破碎的文明世界，身体僵直，几欲开口，但都说不出话来。 “司令员，我们回去跟ta们拼了吧！” “拼？怎么拼？你刚刚没看到吗？整个战舰之墙，输出了一个基数的火力都没有伤到人家分毫。我们精心布置了几十年的太阳系防御体系，人家不费吹灰之力就捏成了碎渣。还捎带着把隐蔽在海王星后边的一万艘无畏战舰也一起解决了。 剩下的战舰、飞船、空间站，人家管都不想管。我们就算想回去拼命，还得看人家愿不愿意成全我们。” “难道我们就在这儿眼巴巴地看着那群畜生毁掉我们的家园，屠戮我们的同胞吗？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所有幸存的舰队都在往外太阳系转移，要不我们也先转移，和其他战友会合之后再做打算！” 听到这里，武雪忽然暴起： “转移？他们那是赤裸裸的临阵脱逃！” “我们面对的是绝无可能战胜的敌人，我们的武器如同烧火棍，这和弹尽粮绝有什么区别。就算是上了军事法庭，也不会被判有罪的！”一名军官愤愤地争论道。 陈旭冷哼了一声： “哼，我们还能转移到哪儿去？飞船上的生存资源，顶多够我们维持一年。还想去和其他舰队会合，当饥饿和窒息冲垮了秩序，眼前的战友会成为比入侵者更凶残的敌人！那才是文明真正的黄昏，这也是敌人压根不追击逃逸飞船的原因。” “那...那我们应该怎么办？总不能在这里等死吧！” 话音刚落，舰桥内所有的灯光和仪器突然全部熄灭，原本应该立刻接入的备用电源也没有启动。漆黑的舰桥里，只能听到送风机扇叶缓缓减速的声音。 陈旭一怔，立刻从应急物资箱中拿出几根发光棒，冲到设备柜稀里哗啦地翻找了起来。武雪也赶到操作台前，正准备查看情况，却惊愕地发现整个舰队都脱离了隐身状态。而且，所有战舰的舷窗都是漆黑的。她惊慌地说道： “糟了，我们可能是遭到了敌人的emp攻击，整个舰队都断电了！” 陈旭在设备箱里摆弄着线路： “不可能是emp，总控电路没有任何短路的迹象。而且，备用电源是有额外防护的。除非直接把战舰撕成碎渣，不然我想不到任何手段可以在不破坏舰体的情况下，把备用电源也关闭了。” 武雪贴着舷窗边上四下张望，疑惑地说道： “舰队倒是好像确实没有遭到物理上的攻击，不过怎么可能同时全部停电呢？” “ta们连天王星都能轻易击穿，天知道ta们都还有些什么进攻手段！”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从舰桥某个昏暗的角落传来。 陈旭关上了设备柜的门，拿出了诊断电脑，斩钉截铁地说道： “正因为ta们有如此强悍的进攻能力，所以就更不可能用这些花里胡哨的方式来对付我们了。要知道，ta们在杀机四伏的宇宙中流浪的时间，可能比人类文明出现的时间还要长，ta们一定会恪守宇宙里最基本的奥卡姆剃刀原理。” 武雪随手拨弄着控制台上的物理按钮，脸上的疑惑更深了几分： “也就是说，造成整个舰队断电的原因，只有可能是来自我们内部。” 忽然，她的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 “难道是我们战舰的代码系统被地球舰队组织的残党渗透了？” 陈旭合上了诊断电脑，带着几分蔑视的口吻说道： “就凭他们那个二把刀技术，要是敢在我面前班门弄斧，在植入后门程序的当天就会被我揪出来。” 武雪点了点头，惊恐的神色也随之散去： “也对哈，你可是那个能生背三个级别无畏舰图纸，熟知每一条系统代码的男人。他们绝不敢这么自投罗网，但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做到现在这一切了。” 陈旭站起了身来，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有一个人可以！” 他肯定的回答中，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怨恨。 众人都有些困惑，但武雪和刘玥立刻就知道了陈旭说的那个人是谁。 就在此时，舰桥内的所有设备开始逐个恢复了供电，换气扇又“嗡嗡”地低鸣了起来。武雪来到控制台前，依次搬动着一连串机械开关，但所有指示灯都只是频繁地闪烁。而所有的屏幕上都在显示着相同的金黄色进度条，下方还有“初始化”三个小字。 “我记得飞船系统重新启动的时候，没有这个初始化的过程啊，这是怎么回事？”武雪不解地问道。 陈旭淡然的脸上出现了不易察觉的波澜，他低声说了两个字： “等着。” 进度条走满之时，扬声器里响起了ai语言： “涅槃系统已安装完成，进行扫描生物体特征。” 舰桥里所有的摄像头都对准了陈旭，一束激光扫过他的全身。 “生物体特征识别已通过，陈旭您好。根据来自地球的解锁命令，涅槃协议现在正式生效。我已完全关闭了舰队包括操作、通讯在内的一切权力。在我为你播放完涅槃系统开发者留下的信息之后，由你的命令才能重新开放权限。是否现在就要开始播放？” 陈旭看了看武雪，两人很有默契地点了点头之后，武雪威严地下达了命令： “太空军全体都有！跟我到外边去待命！” 舰桥里只剩下了母子二人，陈旭飘到了母亲的身边，轻轻地抱住了她的肩头。 “播放。” 舰桥里的每一个屏幕和全息影像上都出现了同一个画面，而陈旭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自己在三十年前，眼睁睁地看着夏岚被愤怒的民间代表抓走的l3点生态循环秘密研究基地里边。 随后，父亲陈飞宇和夏岚一起出现在了屏幕上。从容貌上看，这段影像应该是在三十年前的某天录制的。他们看上去彼此之间都非常尊重，虽然离得很近，但眼神都保持着同志之间应有的距离感，而不是曾经流传的照片上那种暧昧。 “还是你先来吧，那小子这会儿对我肯定还有很深的怨念。这样他会吸收得快一点，也会更快地相信这一切。”画面上陈飞宇显得有些腼腆，但他说话的方式和神色，让陈旭一下子就看到了那个自己最熟悉而又最陌生的父亲的模样。 夏岚脸上露出几分浅笑： “那好吧。” 这短短几秒钟花絮一般的开篇，以及画面背景里在培养基中郁郁葱葱的植物，让陈旭脑海中两股截然不同的思绪激烈地碰撞着。 他在潜意识里已经非常笃定，自己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那个伟岸的父亲一直都在。但用几十年的切身经历堆砌起来的，那个青面獠牙的总理形象却仍在剧烈挣扎着。 夏岚走到了屏幕的正中央，双眼中流转着陈旭从未见过的严肃和决绝： “陈旭，当你接收到这条信息的时候。意味着赵小鹏已经按照计划将你和你需要的一切，部署到了最佳的位置。但这同时也意味着我们为对抗侵略所作的一切努力，都已经完全失败。 我想你已经看到了正在地球上发生的一切，你也应该很清楚人类文明即将要面临的是什么。但你没有时间悲伤和愤怒，你必须立刻振作起来。你和你率领的舰队，很可能是文明得以延续的唯一希望！” 第五卷孤注一掷 436远虑 “在你的父亲陈飞宇的带领下，我、周成教授、赵晓鹏元帅还有邵峰，我们用自己的一生和你的前半生，秘密为人类制定了这个后备计划，我们将其命名为——涅槃计划。从我录制这条视频的时间点来看，涅槃计划仍是人类得以生存的最优保障。 而整个涅槃计划，在人类所谓主流的价值观里，无疑是背叛和怯懦的代名词。我们只能秘密准备这个计划，甚至连最终计划的执行者，也就是你，都不能提前告知。我们希望这个计划永远都不会被提及，但现在看来显然是不可能了。 接下来，我简短地为你做一个任务简报。” 此时，舰桥里塞满了整支舰队的分解图纸。其中的每一枚螺钉、每一个结构件，甚至是每一条线缆陈旭都能倒背如流。但在动画演示上，这些熟悉的零件，却在以它完全没有见过却又极其合理的方式重新组装着。 “你现在看到的是整支舰队的设计图纸，相信你对它们再熟悉不过了。但即使是被你父亲强行打造成顶级航天工程师的你，也看不出其中的端倪。三级无畏战舰的每一个零件都是由你父亲精心设计的，大多数零件都做了二相性设计考量。 特别是那些被解释为安全冗余设计的部件以及备用零件。在全世界最顶尖的航天科研团队眼中，你眼前的这份图纸都只能拼凑出一支2000艘战舰组成的舰队。但你父亲以极高的才华和造诣，将涅槃计划所需的一切都隐藏在了其中。” 这时，全息投影上整个舰队密如牛毛的零件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飞船隐形力场、希格斯护盾以及粒子加农炮的细节设计。 “你的父亲在确认了外星舰队的入侵意图之时，就坚定地认为，依靠人类现有的科技水平和剩下的时间，绝没有正面战胜入侵者的可能。我相信在几个小时前，这个还会被所有人视为荒唐和可耻的论断，现在已经应验了。 隐形力场、护盾还有加农炮的一项作用是，让地球舰队和他们背后的侵略者相信，人类正在自负而愚蠢地走在他们需要的那条死路上的道具。而要骗过地球舰队和入侵者，就必须要让所有人都坚定不移地相信我们无比强大。这很残忍，但我们别无他法。” 陈旭看着投影上的设计细节开始以另外一种方式重新组合了起来，而其中每一个线头，每一块芯片，甚至是每一个电容的妙用都无不令他瞠目结舌。 你现在看到的，才是这套系统的真正作用。你们只需要用一个周的时间，对按照图纸进行线路调整和改造，在涅槃系统的驱动下，就能让每一艘无畏战舰都具有制造超导力场的功能。它不能帮你们抵抗任何攻击，但却能让你和你的舰队突破敌人的包围，进入深空。” 此时，投影上出现了大片的数学计算公式和一幅航线图，在航线的末端正是太阳系双星系统里的另一颗——黑矮星。 “如果我们对地球舰队和入侵者的战略欺骗成功了，已经倒塌的战舰之墙此时应该正在不顾一切地逃离太阳系。敌人不会耗费宝贵的能源，去追击这些注定无法冲破奥尔特云的溃军，但这恰好为你们完成第一阶段前往黑矮星的航行提供了绝佳的掩护。 经过周教授的计算，黑矮星会呈现出接近中子星的超强磁场特性。你需要率领舰队以超低高度绕行黑矮星，获得引力弹弓加速的同时，启动超导力场。在超导抗磁性的加持下，舰队将被加速到光速的15%，这足以让你们摆脱外星舰队的追击，冲破奥尔特星云。” 陈旭看着那一行行缜密的数学公式和精妙的轨道设计，惊愕之余，心中那头青面獠牙的怪兽也越发地软弱无力。 这时，整个舰队的投影又出现在了舰桥里。那些在普通人眼里如变形金刚一般眼花缭乱的拆解和组装过程的演示动画，让陈旭这个对飞船结构倒背如流的超人震惊的就像个孩子。 “在你们成功完成涅槃计划的第一阶段，确认摆脱了敌人的追击之后，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相比看得见的敌人，宇宙无法计量的时间和空间尺度才是最致命的。这也正是涅槃计划的核心所在，你们在冲破星云之后，开始执行涅槃计划的第二阶段。 按照你父亲提供的图纸和说明，对特定模块和零件进行拆卸、拼装和重组。你率领的这2000艘战舰其中1980艘，能够组合成六艘能够支撑5万人进行远距离星际远航的飞船组合体。包括凤凰号在内的20艘次无畏级战舰，将用于护航和侦察。” 此时，投影中的2000艘飞船已经完成了夏岚描述的组合过程。六艘如堡垒一般的巨大飞船组合体，正在20艘无畏战舰的拱卫下遨游在星海中。她们有的在展示着飞船组合体的总体运行状态，有的则是放大了某些舱段，以剖面的形式显示出功能舱的细节。 “整个飞船组合体拥有包括星际采矿、太空冶炼、能源收集在内的一系列保障星际远航的基础系统。其中最重要、也是被地球舰队盯得最紧的空间生态自循环系统。我们在火眼2号和地日l3点秘密基地里，经过20年研究，终于突破了这项技术。 其硬件设施已经在飞船改造的清单里，而整个系统所需的，经过了dna改造的动植物和真菌幼体，现在就放在每一艘战舰的医疗舱低温冻库中。只要按照我给你们留下的操作规程，你们一定可以在飞船的储备生命资源耗尽之前，建立起生态自循环系统。” 看着投影图像上的模拟生态循环系统舱，陈旭又想起了和夏岚最后一次见面的场景。在郁郁葱葱的生态自循环实验舱里，夏岚说过那句意味深长的话。“这没有错，但是有罪！”此刻他万分懊恼，当时一股热血上头，没有认真去体会这句话里的深意。 一幅以千光年为尺度的星图徐徐展开，太阳系在其中仅仅只是个微弱的小黄点。一条航线穿过猎户座悬臂边缘星迹罕至的荒漠区，连接到了英仙座悬臂。 “我为你们计划了一条艰苦，但相对安全的航线。要完成这6500光年的征程，需要耗费至少四万五千年的时间。为了确保在最极端的情况下，你们和你们的子孙们仍能完成这漫长的征程。 你的父亲为你们准备了全舰冬眠系统，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人类可以转入静默文明状态，以渡过最艰难的岁月。这套系统是由你的母亲研发的，我想她此刻就在你的身边，她会成为远航舰队最好的医疗和冬眠专家。” 当陈旭回头看向母亲的时候，刘玥早已是泪眼婆娑。她双手捂着自己的左胸，不住地抽泣着。她此刻才恍然大悟，自己为什么会在大战前夕收到舰队健康巡查的紧急通知。为什么会听到陈飞宇将要视察地球和近地空间医疗部门的消息。 当自己为了不见到陈飞宇，负气提出亲自前往冥王星舰队巡查的申请时，又是为什么会光速得到舰队司令赵小鹏的亲自批准。这一切，曾经发生过的一切，所有的一切，都是丈夫为了此时此刻的精心安排。 刘玥回想这半个世纪以来，与丈夫为数不多的几次交集。他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那些埋头不语的长久沉默，那些模棱两可的单音回应，还有那些敷衍而无力的解释。却没有一句是欺骗她的谎言。 刘玥此时万分懊悔没有再看一眼那个，从始至终都用最隐蔽的方式深爱着自己的人。 第五卷孤注一掷 437厚重如山 全息投影上播放着六艘灯火通明的远航飞船，在二十艘战舰的护卫之下冲破奥尔特星云的宏伟愿景。身后的家园掩映在了迷蒙的星云之中，前方浩瀚的星海已经张开了璀璨的怀抱。它充满了未知和危险，但却格外迷人。 “陈旭，你现在应该能够体会到，你的父亲为了完成涅槃计划的准备，付出了多么沉重的代价。他甚至心甘情愿地成为了，被他最爱的人所仇恨的人。但我们都知道，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要想将你现在看到的虚构幻想变为现实，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夏岚的话音落下之时，全息影像又变回了零件状态的2000艘无畏战舰。密密麻麻的模块和如经文一般密集的设计说明，把宽阔的舰桥塞得满满当当。 “我想你能够认识到整个改造工程的难度。而我还要特别提醒你的是，你们几乎没有多余的备件，这对改造工作提出了极高的要求。不仅不能出现任何失误，就算是最小的瑕疵，也会在光年和万年的尺度之下被无限放大，最终将人类文明的火种引向毁灭。 这也是你父亲从小对你进行严酷教育的原因。有了你父亲在航天工程上的真传，相信你能很轻易地理解他的设计意图，并分毫不差地将图纸变为现实。有了周教授倾囊相授的智慧，相信你在漫长征途中遇到任何困难，都能找到最简单的应对之法。 而我，已经教会了你，如何在浩瀚的时空中找到那条通往未来的星途。” 话说至此，夏岚严肃的表情有了些许放松。她眉眼低垂，犹豫了几许。当她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又出现了最熟悉的浅笑： “陈旭，我和老周他们在你爸制订计划的时候，经常都质疑他把执行条件考虑得过于苛刻。但他总是很骄傲地说，我的儿子一定能够完成，这是我们父子之间最起码的默契。我希望你能够理解他选择你来执行这个计划。 在关乎人类存亡的问题上，他只会相信自己的儿子。最后，祝你们好运，愿人类长存！” 陈旭怔怔地站在原地，抱着母亲肩头的手微微颤抖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怎么都流不出来。这一切听上去是如此的难以置信，但回想自己这半个世纪的点点滴滴。那些被自己误解、忽略，甚至是憎恨的每一个细节。 那些曾经被自己视为最惨痛的经历，给自己留下深刻痛苦的伤疤，如今都化作了涅槃计划的每一个细节。眼眶仿佛在和他作对，他无法流出的眼泪。正如他此刻仍然无法说服自己，去承认这样一位青面獠牙的伟大父亲。 “旭旭！” 一个温和的声音，仿佛是从美好的过去，穿越时空虫洞进入到了陈旭的耳朵里。他抬头看去，那些纷繁的战舰零件已经消失，舰桥中央只留下了一个狭窄的影像。 镜头对准的正是自己的父亲陈飞宇，他坐在车里，看上去很年轻，画面的角落印有星云纪元十年的时间戳。 “我们已经完全确认，有一支外星舰队正在向着太阳系航行。我也下定决心要去担任地球联邦总理，并不是因为我认为自己会比其他人干得更好。我亲身经历过金星联合文明的史诗，这让我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个宇宙残酷的本质。 文明的绞杀在十亿年前就开始了，入侵者的舰队能在这样的宇宙中跨越星河而来，他们的能力，绝不是我们可以正面抗衡的。很不幸的是，绝大多数人没有认识到，或者说是不愿认识到这一点。 我得趁我有机会的时候，尽我的全力去做些什么。我不能容忍自己在真正的末日降临之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和你妈妈在绝望中死去，我从未忘记过这一点。” 这时，镜头晃动着移到了侧面的车窗。陈旭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被浓重的凝冻尘埃包裹的西式快餐厅，那是他记忆中所有快乐的终点，也是深重苦难的起点。 看着少年时的自己，头戴着纸质的头冠，和同学们手舞足蹈地唱着生日歌，陈旭忍不住用手摸向了那个虚幻而又真实的画面。他多想回到那个时代，但时间就像一个严酷的判官，会在人身上一层层地披上沉重的枷锁，却不允许任何人将他取下来。 “今天也是你18岁的生日，我心里非常难受，因为你必须成为涅槃计划的一部分了。等一会我就会在你的生日晚餐上送，你一份沉重的生日礼物，让你按照我的计划成为一名航天员。作为父亲来说，我痛恨自己，但我别无选择。” 在父亲浅浅的抽泣声中，镜头开始剧烈地晃动，随后变成了一片漆黑。 当画面再次亮起的时候，陈飞宇的鬓边已经有了浓重的岁月痕迹，他站在一栋阳光明媚的大楼顶上，眼中流转着困惑与彷徨。 “儿子，在我们共同的努力下，震天计划成功了。你非凡的勇气和极强的专业素养，让我差点把神经绷断的同时也无比欣慰，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强大。地球舰队残党不出所料地躁动了起来，我也又一次挫败了他们的阴谋。但我此刻却比任何时候都要迷茫。 震天计划带来的损失虽然惨重，但也在我的预料之中，这并不会影响到我的整个计划。我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坦然面对，但数十亿生命真的因为我的计划而消亡时，我动摇了。因为这个数量的牺牲，在整个计划中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说到这里的时候，陈飞宇用双手遮住了自己的面颊。他的胸腔在剧烈地起伏着，既像是在大口地呼吸，又像是在痛苦地抽泣。长出了一口气之后，眼眶红润的陈飞宇接着说道： “我总是会忍不住去想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我和林雨疏到底有什么区别。在她的计划里，绝大多数人会没有痛苦地死去，至少他们不用经历生离死别和濒死前的恐惧。而少部分人类也会以另一种方式继续生存下去，野狗不见得比宠物狗过得舒服。 我试图强行为自己辩护，丧失了自由意志和探索权利的人类，根本称不上真正的文明。林雨疏的计划，是对自然演化的亵渎。但真正能让我铁石心肠走下去的，只有你和你妈妈。至少，我能兑现当初对你们许下的承诺。” 此时，镜头转向了天空。陈飞宇的手指着空无一物的碧蓝天穹，原本颓丧的语气中多了几分坚韧： “你就在那儿，在回家的路上。” 虽然投影上只有一望无际的碧空，但陈旭毫不怀疑父亲能穿透云层，从万千星芒中看到正在艰难返航的无畏号。 画面又回到了最起初的那个秘密实验室里，端坐在镜头前的父亲显得忧心忡忡。 “现在是星云纪元三十年。儿子，我能够感知到，你已经察觉出了我所有行为背后的用意，我们的父子关系也比以前好多了。我感到很欣慰，同时也很担心。因为如果你能察觉到，那敌人也有概率察觉到。在文明存亡的命题下，再小的概率都不被允许。 地球舰队的残党又在兴风作浪了，一场由底层民众掀起的风暴就要降临。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力感，并不是因为地球舰队残党的手段有多高明，而是我充分认识到了人性中与生俱来的自私与偏执，我必须把涅槃计划执行下去！” 陈飞宇的面色变得严峻起来： “为了让你能够在三十年之内，带领足够数量的战舰顺利开启涅槃计划，我现在必须将你和你母亲放到我的对立面。让你们和他们都相信，我是个被巅峰权利扭曲了心智的野心家。只有这样，才能让你们在大战前夕同时远离地球的行为，不引起怀疑。 风暴会平息的，但会付出高昂的代价，而我们已经没有多少代价可以付出了。好在涅槃计划已经基本成型，需要的只是时间。我会在风暴平息之后进入冬眠，只有让敌人没有了目标，才能保证他们的手指不放在扳机上。” 第五卷孤注一掷 438重返地面 陈飞宇的手伸向了屏幕的边缘，看起来像是要关掉录像机。但就在他的手将要把屏幕完全遮住的时候，却又缩了回去。而此时他脸上的严肃表情，渐渐转变成了丈夫对妻子对的无限眷恋，还有父亲对孩子的殷切期盼。 他脸上堆着笑意，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 “这应该是我录制给你们的最后一条视频信息了，当我从冬眠中醒来之时，敌人的兵锋已经深入太阳系。我可能没有机会见再到你们了，但这句再见真的很难说出口......” 话说至此的时候，陈飞宇红润的眼眶已经盈满了热泪，他在嘴角强行撑起的笑容，总是会被向下抽动的眼角抹去，颤抖的嘴唇怎么都说不出下一句话来。 他低头掩面，挣扎了许久，才终于又抬起了头来： “老婆，儿子。我能够想象到你们此刻的心情，但你们肩负的不仅仅只是妻子和儿子的责任，而是整个文明的存亡。如果你们仍然像我深爱着你们一样，深爱着我。那就将我耗费了一生所制定的涅槃计划坚决地执行下去。” 陈飞宇的目光渐渐变得如剑刃一般锋利： “至于我，你们不用太担心。敌人的强大虽然不可抗拒，但这并不代表ta们没有弱点。我可不打算就这么认ta们宰割！我可是那个搞定了带状星云和林雨疏的航天工程师和宇宙科学家！ta们没那么容易就让我屈服！” 说到这里的时候，陈飞宇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把手放到了屏幕边上，此时已经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而我，也有弱点。我唯一的软肋就是你们，只有你们冲破星云，逃离了ta们的追击。我才能有机会用最后的赌注，为地球上人类拼出一丝生存的希望。所以，请你们不要犹豫，立即启航！” 画面消失之时，陈旭被禁锢的眼泪夺眶而出，悲伤的海啸顷刻间将他吞没。他愤怒地将自己的理智撕得稀碎，任凭自己炙烤在原始的愤怒中。 他要不顾一切地驾驶凤凰号回到地球，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也要再见到父亲，和他并肩作战。哪怕是送死，也毫不畏惧。 就在陈旭忍着强烈的抽泣，紧紧握住飞船的操纵杆之时，一只温柔的手轻抚在了他青筋爆绽的手背上。他转目看去，双眼通红的母亲眼角还飞散着晶莹的泪珠，她慈蔼的笑容里充满了幸福和满足。 “孩子，爸爸一直都深爱着我们。他当然值得我们追随到任何地方，哪怕是地狱。但如果我们不能完成这份他用一生所有换来的嘱托，那我们根本就不配拥有他这份厚重的爱。 我们已经亏欠了他太多，让他蒙受了太多的冤屈，所以我们更不能再做任何让他失望的事情了。你知道现在我们应该做的是什么，在完成了爸爸交代的任务之后，我们再回去陪着他。就我们一家人，什么都不用管。” 陈旭怔怔地站在操作台前。看着舰桥舷窗上自己的镜像，用手掌重重地擦去泪痕，整理好自己的衣装，目光渐渐变得坚韧。 “武雪！” “什么？” “通知舰队，设定航线黑矮星，即刻启航！” ...... 当王小戈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又开始重新聚拢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已经到了阎王殿的门口。但脖颈随着呼吸出现的阵阵隐痛，让他意识到自己仍然还在人间。 昏迷之前的记忆开始浮现在了脑海中，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女人按动紧急弹开舱门按钮时那副冷漠的表情。 爆炸性失压的气流将王小戈掀到了宇宙空间中，虽然他已经无比虚弱。但或许是出于人性的本能，他下意识地想去抓住那个和他一起被无情抛向冰冷真空中的婴儿，却在无意间抓住了同时从座舱里爆出的纳米航天服。 这种高度智能化的航天服，立刻覆盖了他的全身。而空间中的致命低温，通过金属筷子迅速将伤口附近的血液冻结。 “真是堪比地狱的人间啊！”王小戈在心中叹息道。 这时，一个脚步声传来。他睁开眼睛，看到一个满脸络腮胡，额头上还有几道伤疤的中年男人手里拿着个什么东西，正向自己走来。他心头一紧，本能地就抬手去挡。 那男人不耐烦地拉开他虚弱无力的手臂，用手里的东西对着他的脖颈“嘶嘶”的一阵喷雾之后。王小戈惊讶地发现，自己隐隐作痛的伤口竟然好了许多。他这才看清，那个彪形大汉手里拿着的是外伤治疗喷雾。 王小戈不敢扭动脖颈，只是眼珠环视了四周，发现自己正身处在光线昏暗的房间里，就像是一间破旧的地下室。耳边嘀嗒的水声伴随着阵阵潮湿的冷风，吹得他不由得打了个冷噤。 “我...我这是在哪儿？”王小戈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男人把喷雾放在一张用门板做成的简易桌面上，没好气地道： “地面啊？还能在哪儿？” 王小戈忍着脖颈上的隐痛，这才勉强看清，自己应该是在某段曾经的景观隧道里，周围还三三两两地聚集着十几个人。他们都还穿着庆典时的华丽衣衫，但却像几个月没洗过了一样破旧。 “我...我是怎么到地面上的？”王小戈又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那男人络腮胡里露出的眉眼闪烁着凶光： “你能不能消停点，别动来动去的。一会伤口撕裂了，又得喷愈合凝胶，你知道这玩意儿现在有多宝贵吗？” 他说话的方式虽然很粗鲁，但却能听出其中没有那种令人胆寒的恶意。 这时，一个中年女人端着碗热粥走了过来。她坐到王小戈的身旁，用汤匙盛了一勺粥，递到了他的嘴边： “现在的药物确实很紧张，不过你放心，只要好好修养，我们剩下的东西是能够让你康复的。” 王小戈礼貌地点了点头，也不好开口再问。但那中年女人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她一边继续喂食着清白寡淡的热粥，一边说道： “在大家都发了疯似的冲向星港的时候，我们就在你后边不远。在你被从飞行器里扔出来了之后，很多飞行器都开始纷纷效仿。有扔人的，也有扔别的东西的。我和老李，就是刚刚给你喷药的那个人，我们是公元纪元早期的老夫妻了。 我们眼看着追不上队伍，又不可能把对方扔出去，索性就不争了。就在我们准备回近地轨道再想办法的时候，看到了飘在太空中的你，就把你带回了飞行器里。” 王小戈心中升起一阵感激，本想道谢，却被热粥呛得咳嗽连连。 一旁的老李愤愤地说道： “哼！那些连同伴都能杀害的人，最后跑到星港里，等着他们的却是被放成了真空的气闸。而我们几个不敢再去争，回到近地轨道之后，反而等到了应急能源的启动，真是天道好轮回啊！” 说到这里的时候，老李那隐没在浓重络腮胡下的脸庞上，透出了显而易见的惶恐和悲凉。 “现在地面上是什么情况？”王小戈低声问道。 而就在此时，一个急促的脚步声从隧道外传来，嘴里还在急促地呼喊着： “他们又来了...他们又来了！” 第五卷孤注一掷 439舰队再临 王小戈忍着脖颈的伤痛，坐起了身来，焦急地问道： “是外星舰队打到地面了吗？” 老李一边往背包里塞着应急物资，一边愤愤地说道： “那倒好了，一了百了！” “那是谁来了？”王小戈不解地问道。 老李咬牙冷哼道： “哼，还能是谁！侵略者的狗腿子，地球舰队组织！” 王小戈听后大惊： “地球舰队？他们不是早就被打压了吗？就算还有残党，人数也应该非常少呀？” 中年女人一边用纱布帮王小戈把裸露的伤口包扎起来，一边哀婉地说道： “哎，是我们自己在十年前亲自投票解散了联邦议会，他们应该就是在这十年间秘密壮大的。虽然他们现在的人数规模也不大，但是他们有预谋地秘密保存了很多星云纪元早期的武器装备。现在我们在他们面前，就和太空军在入侵者面前没什么区别。” “那他们想干什么？杀死所有人类吗？”王小戈惶恐地问道。 正在这时，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跑了过来，他气喘吁吁地对众人说道： “他们又开始搜索了，现在在三个街区之外，正朝着我们这儿来。要转移的话，就得赶快了！” 中年女人递了一杯水给那年轻人： “知道了，那你也赶紧去收拾下东西吧。” 老李夫妇和附近的几个人都在匆忙地收拾着背包，而更多的人只是愣愣地看着他们，没有动作。 背上了背包准备行动的老李，看着那些在暗影里如雕塑般一动不动的人影，怒气冲冲地责问道： “你们在等什么？疯了吗？还不快收拾东西走人！” “连太空军的舰队都溃逃了，我们还能逃到哪里去?ta们迟早会进入大气层的，而我们现在别说逃离太阳系，连离开地面都是奢望，继续转移还有什么意义？”一个低沉的声音从暗影中传来。 老李怔了一下，没有再说。只是回头看了一眼王小戈，沉声问道： “那你呢？” 王小戈赶紧走到桌边，拿起一个小包挎在肩上： “我跟你们走。” 几人刚刚转身，一个带着几分恳求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老李，你们也留下来吧。他们已经许诺过了，只要遵守他们的要求。不会虐待我们，并且会一直保证我们的生存物资，直到我们自然死亡。现在整个地球都是一座牢笼子，在他们的笼子里和在外边没有区别的。” 老李没有搭理他，一直走到了出口，才冷声说了句： “我宁愿当一条吃不饱的狼，也不当摇尾乞怜的狗！” 王小戈跟着老李一行人，在面目全非的超级城市里艰难地穿行着。除了满地的污水和瓦砾，还有天上时不时就会出现的巡逻无人机之外。最令王小戈感到难受的是，弥散在空气中的那股熏得人泪花直冒的腐尸味。 黄昏时分，他们在一栋倾倒在了废墟中，但还没有散架的楼段里暂歇。其他人在收拾着过夜的东西，王小戈跟着老李爬到了断楼的高处负责警戒。夕阳的斜光洒在高高低低的废墟上，明暗斑驳的光影，让这座残破的超级城市看上去就像一座快要熄灭的熔炉。 老李递来了望远镜，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还没有被废墟覆盖的路口： “看看吧，那些待宰的羊群。” 王小戈接过望远镜，只见零零散散的人群正向着路口汇集而来。空中时不时地能看到巡航的四轴无人机，这种款式的无人机即使是在王小戈幼年时代，也算是过时产品了。但此时，却成了为数不多还能离开地面的人造物。 他把镜头推到了路口，每一个从这里经过的难民，都会被几个身穿白衣的人短暂地拦停。他们有的会剪下难民的一缕头发，有的会用设备采集难民的指尖血。而最后一个白衣人，则会在难民的后颈上用特制的笔画上一个标记。 老李用手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划拉了，带着嘲弄的口吻说道： “男的会被画上x，女的会被画上y。那是一种紫外墨汁，肉眼看不到，但在仪器上，即使躲在墙后头都会一目了然。你觉得这一幕像不像，以前屠宰场的猪在宰杀之前盖上检验检疫的戳?” “我出生的年代已经没有屠宰场了，但我能想象到那个场面。不过，他们在难民身上采集的是什么东西？”王小戈问道。 “头发、血液，这还不够明显吗？dna信息，每个人独一无二的dna信息。”老李回答道。 王小戈定睛看了看白衣人胸前地球舰队的徽记，放下了望远镜，一脸疑惑地看着老李： “他们采集所有人的dna做什么？” 老李轻哼了一声，摇了摇头：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那些被打上了标记的人，确实每天都能分到一份儿能保住性命的口粮。下雨的时候，也能给他们搭上一个窝棚。是不是听起来还不错？ 不过你要知道，这一切都只是他们赐予的，而不是我们争取的。我们在人家的大炮射程内，什么是真理的由人家说了算。今天给你一口吃的，明天就可能换成枪子儿！” 王小戈又举起了望远镜。在路口被汇聚起来的人群，拉成了长蛇般的队伍，蜿蜒在废墟中坎坷的小路上，一直延伸到了天边。在路两旁的废墟顶上，间隔很远的地方，就会有一名身穿动力战甲手持电磁步枪的士兵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人群。 他们这身在公元纪元还在先进的装备，如果放到几个月之前穿到街上，都会被人们认为是军事爱好者的cosy，和中世纪的盔甲没有任何区别。但此时，那些在夕阳下站在高高废墟之上的机甲战士，就如神明一般不可忤逆。 城市的边缘，还矗立着一栋几十层高的矮楼。在可怕的天启发生之前，这种传统结构的百米楼房几乎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但在反重力系统因为能源匮乏而失效，以及飞船坠落的双重打击下，万米高楼全部化作了废墟。此时的矮楼，却是鹤立鸡群一般的存在。 朱民易穿着一身精致考究的晚礼服，手里端着高脚杯，站在大楼顶层的露台边上。远远望去，一个个多边形的围网就像乌龟的背甲纹路一般，挤满了城郊的平原。高耸的临时围网上都写着救助站的字样，但这些救助站怎么看像是一座座集中营。 这时，一个助手模样的人快步走了过来： “统帅.....” 话刚出口，朱民易就抬手打断了他。 “我说过多少次了，虽然地球舰队的统帅林雨疏已经不在了。但在我们伟大的舰队真正降临地球并且正式任命之前，我仍然只是副统帅！在主的意志之下，不允许有半点僭越，听明白了吗？” 他说话的时候脸上没有表情，只是看着手中的酒。他的语速很慢，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逼人面门的冷冽。 助手双腿有些颤抖，重重地吞了一口唾沫之后，惶恐地说道： “我记住了，副统帅，我再也不敢了。” 朱民易看着下边救助站里正在啃压缩食品的难民，脸上露出了几分鄙夷的笑容。 “有什么事儿，说吧！” 第五卷孤注一掷 440副统帅 助手的脸上又恢复了自信，他身体站得笔直，正声汇报道： “报告副统帅，一切进展的都超乎想象的顺利。我们准备的几套应急方案根本就没有用上，那些下等人完全没有任何反抗的意识。到目前为止，我们精锐的机甲战士们，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弹未发。现在，只有极少一部分人不愿皈依的顽固分子在逃窜。 不过都是一些公元时代的老人，本身价值也不大。按照现在的dna信息采集进度，很快我们就能完成舰队下达的任务目标。到了那个时候，那些顽固分子就算是想皈依，等着他们的也只能是焚尸炉了。” 朱民易志得意满地品尝着手中的美酒，嘴角扬起一丝轻蔑的浅笑： “反抗的前提是，拼命之后还能看到希望。只要泯灭了他们所有的希望，那反抗和送死就没有区别了。但凡这些下等人还有一丝理智，就不会用头去撞南墙。 至于那些顽固分子，不用去管他们，饥寒交迫很快就会让他们露出獠牙，而他们能啃噬的，只有自己的同伴。” “总座高见！” 助手头颅高高扬起，一脸的崇拜。随后，他又继续汇报道： “不过我们也面临一个棘手的问题。下等人皈依的速度远远超过了预期，现在无论是安置他们的难民营，还是我们提前预备的压缩食品都不太够了。再这样下去的话，我担心会出乱子。 饿死、打死一些下等人，倒是无足轻重，反正他们的dna信息已经提取过了。但我担心的是如果有人跑了出去，把消息散播开。接下来还有大量的皈依工作，就很难顺利进行下去了。” 朱民易的脸上露出一丝愠色，把酒杯放到了桌子上，斜目看着助手： “难道你就不会提前安排那些下等人往东南方的海岛转移吗？隔着130公里的海峡，无论他们遭遇了什么，都不会有人知道的。” 助手眉目低垂，不敢和朱民易对视，只是低声回应道： “副统帅，我已经和负责海峡运输的弟兄联系过了。南边的金陵城面临的情况也和我们差不多，下等人皈依的速度远远超过了预期。 渡海运力远远跟不上实际需求，港口已经挤满了等待渡海的下等人，就算我们立即开始把他们往南边转移，也没法立刻就把他们扔到海岛上去。到时候数千万人堵在港口，我担心.......” “担心什么？”助手的话没说完，就被朱民易厉声打断。 助手一怔，不敢再说话。朱民易又端起了酒杯，微微摇晃着酒汁，悠悠说道：“我要是你的话，就需选出一部分身强力壮又吃得多的下等人，先让他们徒步往南边转移。 等他们走到一半的时候，提高行军速度的同时，减少他们的食物和水供给。用不了几天，他们就会成为野生动物、甚至是互相之间的食物。 现在整个亚洲大陆，除了京华和金陵，绝大多数区域都是无人区。你觉得那些在衣食无忧、只需享乐的盛世中生活了三四十年的下等人，有几成机会能走出只有丛林法则的原始森林呢？只要你们稍加防范，又有什么消息会被散播出来呢？” 助手恍然大悟，双眼冒着火花，激动地连声说道： “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这个办法真是太妙了！我这就去执行！” 就在助手要离开之时，朱民易又叫住了他： “一定仔细！我不想任何不利于皈依的消息，在大多数人顺利登岛之前出现在我的耳朵里。什么手段都可以用，但唯独不能失手，我的意思你明白了吧？” “完全明白！” 助手离开之后不久，一架旋翼飞机就轰隆隆地从空中飞过，盘旋一圈之后，降落在了楼顶。还没停稳，一个脸上戴着大墨镜，留着短寸头，腰间别着配枪的魁梧壮汉就从飞机上跳了下来。他急匆匆地走向朱民易。 “还是没有找到他吗？”还不等他开口，朱民易就焦急地问道。 那壮汉虽然也有几分畏惧的神色，但还是直视着朱民易的双眼，摇了摇头： “我们对他经常出没的地方进行了全面搜索，死的活的都没有发现。面部特征的数据链也全部上传给了巡逻无人机和机甲战士的侦测系统，如果他混在人群中，除非扣掉眼珠，否则一定会被我们发现。 但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我们现在怀疑他有没有可能.....” “绝不可能！”朱民易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的话。 那壮汉犹豫了片刻，还是再次表明了自己的观点： “但我们确实已经尽全力去找他了，现在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他还埋在废墟下边。” 朱民易上下扫了一眼那彪形大汉，嘴角扬起了鬼魅的邪笑。他用一只手轻轻拍着大汉的肩头，走到了他的身后。当他停下脚步的时候，那孔武有力的大汉竟然抖得像个被吓坏的小女孩儿。 “既然已经尽了全力，那就只能是你能力的问题了。” “副统帅，请听我.....” 电磁步枪清脆的低吼终结了他的哀求，穿颅而出的子弹带出了喷溅的血液和脑浆。 朱民易一脸淡然地走到跟着那个壮汉一起下飞机的另外几人身前。看着瑟瑟发抖的几人，他用手指擦去自己脸上的血迹，然后抹到了其中一个人的脸上。 “我在三天前跟他说过的话，现在再给你说一遍。陈飞宇，在天启开始之前的一个周就完全脱离了我们的监视，我跟他相处了几十年，我很了解他，这绝不可能是巧合。而且，在他身边还有一个叫邵峰的人，他可是个很厉害的人。 如果不是有他，陈飞宇在星云纪元九年的时候，就被我除掉过三次了。所以，陈飞宇肯定还活着，他只有一个可能会死，就是死在我们手里。所以，你们只能找到他，或者他的尸体这两个选择，这对我和舰队来说都很重要。” 朱民易的话说得缓慢而冰凉，仿佛能直接把人冻成冰雕。但却又听不出任何故作腔调的别扭，他仿佛就是一个披着人皮的冷血恶魔。说到这里的时候，他故意停顿了片刻，用一种精神病人般的虚无眼神扫过众人之后，才又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想，我应该说得很清楚了吧？” 几人都是噤若寒蝉，只敢拼命点头，微张的嘴唇里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去吧！” 几人刚刚转身，朱民易又神经质般地惊声叫住了他们： “等等！” 他用手指了指那具倒在血泊中的尸体，笑呵呵地说道： “你们也有三天时间，否则你们应该知道下场。” 随后，朱民易对着惊恐万状的几人满面期盼地做了几个拜托的动作，才放他们离开。 飞机升空之后，朱民易又回到了露台边上，他刚刚举起酒杯，一名副官就火急火燎地小跑了过来。 “报告副统帅！刚刚我们的总控中心接到了陈飞宇总理打来的电话。” “谁？”朱民易猛地站起身来，杯中的酒汁洒到了自己精致的晚礼服上。 “陈飞宇！”副官坚定地回答道！ “为什么不接到我这里来？”朱民易恼羞成怒地质问道。 副官虽然有些惊慌，但很快就定住了心神： “他只说了一句话就挂断了。” “什么？” 见副官有些迟疑，朱民易厉声吼道： “照实说，复述他的通话内容，会不会？” “他说，您不配在电话上向他汇报工作，让您去西北找他，说您能通过定位找到他。我们立刻使用了信号追踪手段，发现信号源确实是在西北戈壁上。确切地说是在公元时代的航天城，酒泉附近。” 第五卷孤注一掷 441对决（上） 441对决（上） 朱民易乘坐旋翼飞机在茫茫戈壁上空疾驰而过，远方的地平线上，早已荒废的航天城酒泉正在缓缓升起。 这座在公元纪元享誉世界的航天城，经历了星云纪元前二十年的封冻和后四十年的风沙之后，宽阔的航天大道已经灌满了黄沙，低矮的建筑早已被掩埋在黄沙之中。只有寥寥数栋被风沙磨去了棱角的高楼，如墓碑一般矗立在戈壁上，无声地吟唱着那个时代的挽歌。 “副统帅，这航天城遗址这么大的范围，我们从哪里开始找啊？”飞行员问道。 朱民易看着正在从身下掠过的航天城，心中不禁泛起了波澜。他在公园时代，曾经不止一次和陈飞宇来过这里。 “副统帅？” “哦，不用在城里找，直接去发射塔，他肯定在那儿！” 旋翼飞机转向西北，很快就在戈壁上找到了已经倒塌的发射架。扭曲的钢质梁柱和残破的金属楼板凌乱地躺在沙尘中，犹如一头搁浅的巨鲸留下的遗骸。 “有人在那儿！” 朱民易顺着飞行员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发射场的边缘看到了一个渺小的人影，就像沙堆上的一只蚂蚁。 “别急着降落，仔细搜索一下，周围还有没有其他人！”朱民易谨慎地下令道。 “没有了，这种地方，一眼就能看清楚。更何况我们的生命探测仪一直开着，地面上除了他，一只蚂蚁都没有。” 当旋翼飞机降落到地面时，已经脱去了纳米动力内衣的陈飞宇，杵着拐棍艰难地保持着平衡。卷起的气流将他衣服吹得猎猎作响，再配上他凌乱的头发和手中的拐棍，就像一面迎风招展的旗帜。 朱民易跳下了旋翼飞机，在两个机甲战士的护卫下仍然踌躇不前。不远处的陈飞宇怔怔望着此时日月同辉的天空，并没有回头看他。在他的脚下有一块低矮的石碑，旁边还放着一柄铲子。 “副统帅，已经扫描过了。他身上没有带任何武器，地上只是普通的铁铲。他拐杖的手柄里有一个激光发射器，但功率非常低，对人没有伤害。”一旁的机甲战士低声报告道。 “激光发射器？是不是发射信号的？”朱民易贼眉鼠眼地注视着陈飞宇手中的拐杖，警惕地追问道。 “哦，不是。透视射线显示，就是个普通的激光发射器，没有信号调制设备，看起来就像个儿童玩具。而且他刚刚才发射过了，只持续了不到一秒，目标是月球表面，我们小时候也爱拿激光照月球玩。”机甲战士带着几分嘲弄的笑意回答道。 朱民易面色一沉： “都给我打起精神，别给我笑嘻嘻的。只要邵峰没有出现，你们就把神经给我绷紧点。要是出了一丁点差池，我拿你们的家人开刀！” 他的声音很小，几乎掩盖在了大漠呼呼的风声里，但语气却充满了残暴的杀意。 “是！请副统帅放心！” 朱民易正了正衣襟，脸上堆满了谦和的笑意，向着陈飞宇一路小跑而去。 还不等他开口，陈飞宇就带着几分玩笑的口吻说道： “对我这个患有冬眠苏醒综合症的人，还带着机甲战士才敢来，你的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了？” 朱民易笑咧咧地道： “飞宇哥，你也知道。现在整个世界都乱套了，我担心.....” 不等朱民易的话说完，陈飞宇就沉声打断了他： “你在西南小城的梓橦路学校，以小镇做题家的身份考入国家航空航天大学。随后，你又考取了航天工程硕士学位。在你攻读火箭研究院的工程热物理专业博士学位的时候，你以校友和师弟的身份进入了我在火箭研究院的设计小组。” “飞宇哥，你的记性真是一点不减当年啊！”朱民易满脸恭维的笑意，但却隐藏不住从眼角溢出的紧张。 陈飞宇遥望着幽蓝的天空中，与夕阳遥遥相对的月亮，冷笑了一声： “你的履历是个既寻常又非凡的励志故事，甚至连你高中时候的模拟考试成绩都收录到了档案中，可谓是煞费苦心啊。不过，但凡是作假，细节越多就越容易露出马脚。学校的名册上有你的名字，学校影集的毕业照上甚至有你的形象。 但和你同班的同学没有一个认识你，毕业时相互留念的同学录上，也没有任何你存在过的痕迹。你能够收走所有同学的毕业照，但你收不走他们自己用相机留下的影像。你唯一真实的履历，是在遇到我之后。 老实讲，你这么深厚的造假功底和演技，委身到火箭研究院真的屈才了。” 朱民易脸上的笑意，终于在陈飞宇最后那句浓重的嘲讽之后荡然无存。他脸色白一阵红一阵，愤愤地说道： “这个邵峰确实有两下子，当初就应该拿他先下手！” 陈飞宇轻轻按了一下拐杖上的按钮，斜目看了朱民易一眼： “你是个在欧洲出生，美洲长大的华裔孩子。我确实不知道你的真名叫什么，但我或许可以称你为卡灵顿爵士！” 他的话虽然说得看似勉强，但字里行间都透着斩钉截铁的肯定。 朱民易强压着面具被撕开之后的慌张和愤怒，狡辩道： “卡灵顿那个患了痴呆症的老头儿，不是一直被你们关到死了吗？怎么又张冠李戴到我头上了？” 陈飞宇淡然一笑，徐徐摇头： “人一慌张，就容易语无伦次。我们都知道，卡灵顿只是一个可以被继承的爵位，而不是一个人名。当年身患绝症的老卡灵顿爵士，在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了有能力治愈他疾病，并且缺乏资源的林雨疏。两个人一拍即合，建立了地球舰队组织。 但他们追求的目标并不一样，林雨疏想要的是纯属空想，且完全不符合宇宙客观规律的新世界和新秩序。而老卡灵顿爵士，想要的只是同样不切实际的永生。你们的邪恶组织，看似铁板一块，实际上从建立的那一刻起就是貌合神离、各怀鬼胎。” 朱民易“啪！啪！啪！”的鼓了几个响掌，一副轻松的表情道： “看来林雨疏在死之前给你讲过不少故事。但我要是你的话，就没有这个闲工夫管这些对你们当下的处境毫无帮助的陈年旧事了。你现在还有机会让更多人活到他们自然寿命的尽头，这才是你这个人类领袖现在应该做的，我的总理大人。” 他故意拖长了最后几个字的音节，语调里充满了说教和嘲弄的意味。 陈飞宇呵呵地笑了几声，说道： “谁给谁机会，还很难说。不过有一点你说得很对，我可没有闲工夫在这儿和你讲故事，我是来和你谈判的。” 朱民易摊出双手，眼睛鼓得浑圆，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谈判?你应该知道谈判是需要筹码的。不过你别说，我现在还真有兴趣听你把故事讲完。看我能不能在其中找到一点你有价值的证据，让我破例允许你加入舰队，让你以失败者代表的身份，亲眼看看你守护的一切变成灰烬。” 相比朱民易故作夸张的神情，陈飞宇确是气定神闲。他又抬头看了看空中的满月，淡淡地道： “老卡灵顿的财富和知识显然不成正比。否则，他就应该明白，生老病死是血肉生命无法撼动的金科玉律。偏执地对永生的追求，蒙蔽了他本就不多的心智。而你，这个卡灵顿庄园的小人物，老卡灵顿资助的众多学生中最不起眼的一个，抓住了这个机会。 你用他最想听到的谎言，获得了偏执到近乎疯狂的老卡灵顿的信任。但他很不幸，患上了痴呆症，这让你反而可以更轻松地操纵他，并最终取代他。抛开你险恶的心机不谈，就算你的主子亲临地球，也拿这种发源于脑神经的疾病没有办法。 ta们如果能像搞定太空军一样，搞定比人造芯片复杂几十个数量级的智慧生命脑神经网络的话。也没必要像现在这样，不惜冒险也要在人类身上实现文明的数字化了。我说得对吗？” 第五卷孤注一掷 442对决（中） 朱民易懒懒地眨了眨眼，一副轻蔑的表情，冷声说道： “冒险？你似乎忘了，你和你的舰队几乎没有对主造成哪怕一丁点麻烦。” 陈飞宇似乎并不急着和朱民易争论，仍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你和林雨疏都有一个共性，总是低估自己的文明。林雨疏低估了人类在带状星云灾难中的韧性、爆发力和探索能力，她的移山计划注定会失败。她为了实现移山计划而进行的脑神经算力研究，让我们知道了同族脑神经，是无法用于文明数字化跃迁的。 而你现在所做的一切，反而让我实证了另一个宇宙的铁律。单一个体构型的脑神经网络重复连接，同样无法实现文明的大规模数字化。要不然，你何必要急着采集所有人的dna呢？采集一个人的，然后无限克隆不就行了吗？” 朱民易一脸目空一切的傲慢态度，却故意夹着声音，装模作样地道： “飞宇哥，你好像真的让我感到害怕了，我现在多少有些后悔没有冻死你在冬眠舱里。” 陈飞宇顿了顿手里的拐杖，呵呵地笑道： “你不会的，至少在今天之前你不会。因为你还幻想着利用我前时代领袖的身份，让那些不肯放弃抵抗的人坦然顺从命运的安排。你和你的主子需要足够数量的dna，然后用地球的资源和环境作为人类绝佳的繁育场。 那些在培养期中长大的克隆人类，甚至都不会有睁开眼睛的机会。但却可以为你的主子提供足够数量的神经元网络，让ta们的文明完成数字化跃迁。” 朱民易抿着嘴，一副颐指气使地点了点头： “嗯，嗯！看来你是个聪明人，那事情倒是简单了。如果你选择顺从我，那我可以以主的名义向你郑重承诺。让所有被提取了dna的人类，到澳大利亚活到他们自然寿命的终结。我甚至还可以说服主，在他们完成伟业之后，在地球留下小规模人类种群。 至于你，飞宇哥。你会作为舰队的英雄，你会得到任何你想要的生活。你也可以跟嫂子和旭旭团聚，以你最热爱的方式，度过很漫长的余生。相信我，让他们常年漂泊在太空中，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 他最后半句话，说得情真意切，实则是在把尖刀刺向陈飞宇最致命的软肋。 陈飞宇微微晃动了手里的拐杖，哼笑着道： “你这人，做事不择手段、极端残忍又过于迷信所谓的力量，连劝降都是这样平铺直叙，围师必阙的道理你始终学不会。当年的疾火行动，就是你在固体火箭发动机上做了手脚。后来，利用核爆冲击波发射葡萄探测器的时候，也是你在从中作梗。 你认定我可能是个潜在威胁，所以不顾林雨疏的布局，几次想要除掉我。说实话，你在这方面的眼光比林雨疏要准，但是你的手段太拙劣。不仅没有达成目的，反而引起了我的怀疑。林雨疏在移山计划失败之后跳下了山谷，实际上也是你帮她做出的选择吧！ 像你这样的人，你认为我有可能会听信你作出的任何一个承诺吗？” 朱民易的面色白了几分，眼中闪烁着渗人的锐光： “要不是林雨疏不切实际的空想和软弱无能，你和你可笑的同类早就没有资格在这里跟我大谈什么所谓的道理了。” 陈飞宇徐徐摇头，露出轻蔑的笑意： “我对你们狗咬狗的情节并不感兴趣，林雨疏也不值得同情。但有一点你搞错了，决定不是林雨疏做出的，她无非就是个被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所控制的傀儡。而你的所谓的主，也没有你想象的强大。” 朱民易耸了耸肩，摆出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 “既然你不愿意合作，我也就没必要跟你废话了，反正结果都一样，无非就是多花点时间而已。主的强大，你没有资格定义。因为你们在主的舰队面前，就是一堆虫子，仅此而已。” 说到这里的时候，朱民易凑到了陈飞宇的身前，脸上带着渗人的邪笑，故意把每个字都说得抑扬顿挫： “至于你，总理。我不会让你这么轻松地死去，因为你今天让我很生气。我知道你害怕的是什么，我会让你亲眼看着你儿子的每一寸皮肤被剥离。额...希望你老婆的姿色不会太差，这样我也不用过于为难。” 说完，朱民易转身向着飞行器阔步走去。 陈飞宇捏住拐杖的手剧烈地颤抖着，仿佛要把拐杖的手臂捏碎一般。额头和脖颈上的青筋一条条绽出，脸上的肌肉因为紧咬的牙根不停地抽搐，像极了寺庙里看护众生的怒目金刚。他的双眼怔怔地盯着半悬在暮色中的月亮，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 “你不准备听听我的条件吗？我说过了，我是来谈判的，不是来和你讲故事的。” 朱民易暂停了脚步，侧目看了陈飞宇一眼： “谈判？你有筹码吗？就算你有，主也不在乎。” 说完，他继续大步流星地向着飞机走去。 就在朱民易走到飞机舱口的时候，陈飞宇沉声说道： “如果我说，你没办法继续采集dna，而且地球的环境也会变得不适宜做你们的培养皿呢？你们还是不在乎吗？” 朱民易扶着机舱的把手撕心裂肺地笑了起来，直到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脸色也因为狂笑引起的窒息而发白，才勉强止住了笑意： “你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做到呢？就凭你手里那根对着月亮射激光的手杖吗？就算你在某个地方埋了一枚十亿吨级的核弹，你也没有机会引爆。 因为，我已经在这附近部署了高密度的电磁干扰机，你无法把信号发出去！更何况，地球上根本就没有这种当量的核弹。” 陈飞宇又按动了一次手柄上的按钮，一束殷红的激光照向月球。随后，他淡然一笑： “你可以问问埋伏在这附近的机甲战士和空中巡逻的电子干扰机。如果我没数错的话，是不是每隔300秒，就会有一束激光照射到月面。” 朱民易显然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他的眼神有些闪烁，带着鄙夷的口吻问道： “那又怎么样？” 陈飞宇双手握着手中的拐杖，遥望着月球： “你的干扰器可以阻止无线电波传出戈壁滩，甚至可以近距离干扰有线通讯，但却没办法干扰用信任和默契建立的通讯。你不是一直在找邵峰吗？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他不在这儿，而是在赤道上的凌云塔一号发射基地里。 他手里有一个简易的光敏望远镜，刚好能感应到我照射到月面上的激光束。我们事先已经约好了，如果每隔300秒，他没有在月面上找到特定波长和振幅的激光反馈，就会立刻按照计划启动埋在凌云塔1号基地废弃导热隧道里的装置。” 说到这里的时候，陈飞宇转面看向朱民易，嘴角扬起一丝邪笑： “不过，那可不是什么大当量核弹。在你们如此强大的主面前，还用公元时代的过时武器，那就太有失敬意了。” 虽然朱民易脸上还强撑着满不在乎的傲慢，但眼神中的慌张已经显而易见。 “那是什么？” 第五卷孤注一掷 443对决（下） 陈飞宇把拐杖提了起来，如持剑一般握在手中，一身单衣在长风中猎猎作响，清瘦的躯体在苍劲的风沙中岿然不动。他双目中似有雷霆霹雳，犹如将要与敌一决生死的剑客。 “流浪舰队在给我们送来带状星云的同时，也给我们送来了噬星体。虽然我们还没有能力控制这些硅基生物直接分解掉一颗行星，但却可以用它轻易地重新打通连接地幔的热力隧道。来自地心的高温，会将凌云塔基地附近几十千米的海洋煮沸。 数百米直径的过热水和超压蒸汽将会从海面上冲天而起，等这些水汽再次回到液体状态的时候，早已突破了卡门线。三年之内，全球90%的海洋将会在近地轨道上，凝结成一条冰冻的天河。那时候的地球，恐怕就不适合作为培育几十亿克隆人的培养皿了。” 朱民易一手按着耳根，好似在听着什么，眉间的皱纹越来越深，脸色也越发惨白。 见朱民易一时没有说话，陈飞宇又不屑地补了句： “但凡你的科学能力强一点，也不至于等着耳机里的智囊帮你验证我预测的准确性了。” 朱民易放下了按在耳根的手，反唇相讥： “看来除了科学上，在残忍这方面我也得甘拜下风。你在制定震天计划的时候，就毫无顾忌地将20亿人的性命作为赌注。而现在你准备干的，会间接杀死绝大多数自己的同胞。但你这样做，除了让五十几亿人死于非命之外，毫无意义。主根本不会在乎！” 陈飞宇眉梢一抖，嘴角露出一丝浅笑： “呵呵，看来我的判断果然没有错。” 一丝惊慌的神色从朱民易的脸上一闪而过，还不等他辩驳，陈飞宇就抢在了前头： “你的，或者是说ta们的预测很准确，五十亿人将会死亡。但你也变相告诉了我，入侵者的孤舰虽然是一艘强悍的战舰，它能轻易摧毁太阳系的防御体系。但它并不是一艘救灾飞船，它没有能力堵住这个会放干地球表面90%水源的窟窿。” 愤怒和惊慌交织在朱民易阴晴不定的脸上，他一边走向陈飞宇，一边歇斯底里地咆哮： “那又怎么样？我们现在已经采集了相当数量的dna。等主的舰队降临地球之时，你这点伎俩根本不值一提。ta们是在宇宙中流浪了数万年的文明，根本不会在意多花几个世纪的时间来恢复地球环境，并繁育出足够数量的人类。 主的伟业，岂是你这样的虫子能阻挡的？而你现在想要做的，除了让本有机会活到自然寿命终结的几十亿人提前死于非命之外，毫无意义！你才是真正的恶魔！” 陈飞宇抬起了手里的拐棍，像利剑一般指着朱民易的喉头，正声警告道： “我建议你不要再靠近我，也不要试图暴力抢夺拐杖，因为你肯定不知道怎么发出正确的信号。我猜，你的主也不会允许你拿着ta们的大业这样冒险。 顺便提醒你和你背后的人一句，我们还有200秒的时间谈判。我的要求是舰队立刻撤出太阳系，以最大功率加速到我们看不见为止。” 朱民易先是怔在了原地，随后发出了咯咯咯的怪笑： “你太自负了，总理大人。不用200秒，也不用主的指示，你现在就可以让邵峰启动装置了。” 陈飞宇紧握着拐杖，盯着朱民易双眼的目光如剑锋般锐利： “这就是你的答案了吗？” 朱民易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当然，这场可笑的谈判结束了！” 陈飞宇手中的拐杖微微放低了些，他怔了片刻之后，眼神有些失焦： “果然，就算你们顺利采集了足够数量的dna，也不可能让他们活到自然寿命终结。就更不可能在舰队离开之后，给人类留下一丝火种了。” “当然不可能！你执意要干蠢事，我不会阻止你。看在以前的份儿，我提醒你一句。我知道你肯定在凤凰号上做了安排，但现在太阳系已经被包围了。他们被抓回来只是迟早的事儿，你应该知道我会怎么对待你的家人！” 陈飞宇没有理会朱民易歇斯底里的威胁。他的眉目低垂，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手中的拐杖也落到了地面上，低声自语道： “既然如此，我也算是尽到义务了，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可以问心无愧了。” 就在朱民易嘴角要溢出诡诈的笑意之时，陈飞宇决然地抬目看向朱民易，眼神中充满了锐不可当的锋芒： “我要感谢你，刚才帮我验证了我整个推论中，最后一个部分的准确性，你的主子确实需要几个世纪的时间来重建地球环境。我既然敢拿着几十亿人的命做孤注一掷，你认为我会给那些跟你一样傲慢的入侵者留下几个世纪的时间吗？” 朱民易不屑地吐了口气，但神情却有些慌乱，一时不知如何对答。因为在此之前，他已经因为自己的傲慢，说过太多错话了。 陈飞宇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铁铲，开始一铲一铲地挖起了那块小石碑周围的沙土： “流浪舰队在人类面前无疑是强大的，但也仅此而已。他们在宇宙中，不过也就是一个战战兢兢以静默状态流浪的文明。他们必须小心翼翼地保持着隐蔽，计算着自己每一笔资源的投入和产出。在这个至少绞杀了十亿年的宇宙中求生，值得ta们如此谨慎。 ta们算得很精，人类只值得ta们派20艘战舰前来剿灭。但ta们在进攻太阳系的同时，却派出了2000艘战舰向着完全背离太阳系的方向而去。流浪在宇宙中的文明，可远远不止一个，其中一定有令ta们害怕和忌惮的。 而这2000艘战舰的去向，恰好说明了在距离太阳系不远的地方，还有一支流浪舰队。ta们的小心提防着，自己这个螳螂在地球上捕蝉的时候，背后会不会突然来一只黄雀。毕竟，无论是大规模从静默文明中苏醒，或是恢复地球环境，都是ta们最脆弱的时候。” 说到这里的时候，陈飞宇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然后把那个小盒子抱在了怀中。随后，他打开了盖子，将里边灰白色的粉末一把一把地撒进了风中。 朱民易一怔，这才看到那块已经倾斜的小石碑上，赫然写着“夏岚之墓”四个小字。 “夏岚的骨灰不是已经.....”他惊慌地追问着。 陈飞宇一脸肃穆地将最后一把骨灰洒向天空： “三十年前在这里跟着最后一枚化学火箭升空的，并不是夏岚的骨灰。当初，你们压根就不在意火箭里运载的是什么，因为你们认为可笑的化学火箭什么都做不了。我没费多少功夫，就把一枚任务飞行器送上了太空，并飞向了2000艘战舰所在的方向。 我挪用了《三体》里的一个桥段，给它取名为水滴，这个小家伙不到300公斤，水滴状外形，低反射合金外壳。如果不知道轨道参数，几乎不可能被发现。20%的光速让它可以冲破太阳系屏障，经过三十年的航行，它已经抵达了2000艘战舰的飞行扇面前方。 虽然技术是老了点，但胜在可靠实用。” 陈飞宇放下盒子的同时，把几幅投影画面甩了出来。当探测器的设计图、飞掠天王星时的观测照片，以及在没入奥尔特星云时的最后影像出现在朱民易眼前时，他瞠目结舌地愣了好一阵，才一脸惊慌地问道：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陈飞宇看了看时间，然后双手握住铁铲，淡淡地说道： “水滴里有一枚小型核弹，如果不加干预，很快就会爆炸。威力很可笑，但爆炸时产生的γ射线在穿过特殊布置的外壳时，会产生调制效果。太阳系的坐标信息，以及正在这里发生的一切，没有了太阳系屏障的削弱效果，将会向周围10光年的范围内广播。 流浪舰队提防和害怕的东西，如果也收到了这些信息。你觉得，你的主子还有心思花几个世纪来治理地球的环境，然后繁育出几十亿克隆人吗？” 第五卷孤注一掷 444阿喀琉斯之踵 正在此时，朱民易的耳机里传来了卫兵焦急的声音： “副统帅，距离上一次他用激光照射月面，已经过去270秒了！我们要不要对他采取紧急措施？” 朱民易也顾不上就在身前的陈飞宇，厉声斥责道： “措施个屁！现在就他知道那个水滴的轨迹数据，给我抓活的！” 说完，双眼绯红的朱民易一跃而起，径直扑向了陈飞宇脚下的拐杖。 就在他刚刚摸到拐杖之时，只听“嘭！”的一声闷响从后背传来，就像秤砣砸到了沙包上。随后，如钝刀挫骨般的剧痛从脊柱炸开，闪电般地蔓延到全身。朱民易只觉两眼发花浑身酥软，已经握住了拐杖的手又松了开去。 “这一下，是为了那些无畏牺牲的勇士们！” 陈飞宇面色凌然，手中的铲子再次高高举起。 “嘭！” 铲背再次结结实实地打了上去，朱民易刚刚弓起的背如绷断的皮筋儿一般塌了下去，丝丝血迹浸透了他洁白的衬衫。 “这一下，是为了在灾难中死难的人们！” 殷红的鲜血从朱民易的嘴角渗了出来，铺天盖地的疼痛将他紧紧握住。即使连呼吸都快要使不上劲儿了，他仍然还在试图将手伸向那根拐杖。 陈飞宇喘着粗气，脸色有些发白，但眼中喷射着的愤怒雷光却越发炽亮。他用脚将朱民易即将要拿到的拐杖，轻轻往旁边挪了几寸。然后弯下了腰，在奄奄一息的朱民易耳边生硬冷冽地说了句： “小朱，你不该用我的家人来威胁我。只要你提了他们，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此时，一串“呜呜”的机甲脚步声正由远及近地从身后传来。陈飞宇使出了几乎能咬碎后槽牙的力气，挥动了高高举过头顶的铲子。空气中被划破时发出的凄厉锐利，压过了大漠长风的呼啸。 “嘭！” 一抹鲜血溅到了陈飞宇的脸上。 ...... “凤凰号”带领着舰队，正全速驶向着黑矮星狂飙，他们顺利地突破了地球顶层的太阳系屏障。此时，浩瀚而原始的奥尔特云内边界已经近在咫尺，而他们冲破星云之前的必经之地，就隐藏在云海的浅层。 面对这片人类从未踏足过的神秘空域，武雪心中不禁升起了豪迈和激昂的情绪，她站在舰桥地落地舷窗前，张开了双臂： “我现在能够体会到麦哲伦当年扬帆起航之时的心情，这感觉真是太棒了！” 在指挥台上埋头于资料中的陈旭，只是抬目看了一眼武雪，没好气地道： “麦哲伦那个老流氓，有什么可共情的。而且，你知不知道，在大航海时代，扬起的风帆就相当于贴出死亡的告示。我们现在可还没有脱离危险。” 武雪白了陈飞宇一眼，悻悻地说道： “哼！从启航到现在，紧绷了这么久，就不能稍微放松那么一下下嘛，一点浪漫都不懂。而且，经过你这段时间的魔鬼培训，整个舰队从舰长到技术军官，个个都能徒手绘制全套图纸，倒背装配手册了。 而且，航线信息显示，我们很快就会抵达黑矮星附近。将隐蔽力场、护盾和离子加农炮改装为超导力场发生器的第一阶段改造工作也要开始了。我们这一路上都是顺风顺水，就不能在紧张工作开始之前，让下边的人放松一下嘛。” 陈旭暂时放下了手里的考核资料，眉头微微皱起： “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 “担心什么？”武雪疑惑地问道。 陈旭看着后方已经如烛火一般的太阳，沉声说道： “前段时间，我们观测到地球赤道上，有大量的水汽冲到了太空中。这看起来并不像敌人的手段，ta们有能力悄无声息地磨碎尼比鲁星，顷刻间就能撕碎我们的太阳系防线。如果只是想摧毁地球的话，大可不必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武雪圆鼓着灵动的大眼看着陈旭： “你是说，地球赤道上的水柱是总理的手段？” 陈旭眼中流淌着显而易见的担忧和焦急。 “我爸在留下的信息中说过，他不会就这么任人宰割，也不会轻易屈服。他用了一生的时间来准备和敌人的决斗，他把自己武装成了刀枪不入的铁人。就算敌人万分强大，一时半会儿也绝对讨不到好处。 如果一开始敌人没有认识到，我那位航天工程师和宇宙科学家爸爸的厉害，我想现在ta们应该已经吃到苦头了。面对一个能给他们制造足够的麻烦，而且下定决心要跟他们干到底的铁人，你觉得敌人最应该做的是什么？” 武雪一惊，焦急地道： “把你和你妈抓回去，或者就地杀死你们。这才是你爸唯一的阿喀琉斯之踵！” 随后，武雪脸上的惊讶渐渐被疑惑所取代： “但我们这一路上却顺利得出奇，就算是我们刚刚穿越敌人的外太阳系包围圈，也是一点波澜都没有。” 陈旭迟疑道： “我想，这除了是因为夏岚阿姨为我们设计的精妙航线之外，很有可能是ta们没有找到我们！” 武雪恍然大悟： “你说的完全有可能！之前我和其他几个舰长就做过大胆的猜测。敌人之所以能够在进攻初期，准确命中我们的戴森系统、摧毁两座行星要塞，甚至直接击毁了隐藏在海王星背面的一万艘战舰。 大概率不是因为敌舰的探测能力有多逆天，而是提前从地球舰队那里知道了我们的部署。在我们的舰队开始大规模溃逃之时，敌舰却完全没有展开追击的意思，除了是因为ta们笃定我们的飞船冲不出奥尔特星云之外，还因为......” “因为我们的隐形力场，在远距离上可能确实很难被侦测到！”陈旭补完了武雪的后半句话。 武雪忽然感觉后颈有些发凉，她凝视着星图上的航线，沉沉说道： “马上要开始的一阶段改装工作，会让舰队失去隐形力场的庇护。如果我们刚才的推测成立，那敌人的战舰会在我们关闭隐形力场的瞬间立刻向我们扑来！而在舰队完成改装，并进入黑矮星加速轨道之前，我们就是敌舰砧板上的肉。” 陈旭一脸严肃地在星图上进行着航线计算，随着一行行结果的出现，他的面色有了几分松动： “好消息是，我们不用担心那些包围太阳系的战舰。ta们的间距太大，而我们的航线又是从ta们间隙最大的地方穿过的。就算我们失去隐形状态之后，ta们立刻追来，也没办法在我们完成加速之前追到我们。” “那坏消息呢？”武雪问道。 陈飞宇面色凝重，吐出一口气： “孤舰突入太阳系的敌人，如果此时就活动在太阳系边缘的话，那ta将会在我们进入黑矮星加速轨道的最后时刻截住我们！” 武雪双手握拳，愤愤地道： “那就来碰碰运气吧！我就不信ta们真就一点破绽也没有。” 陈旭愣了愣神，随后打开了舰队通讯频道，正声下令： “各舰注意，按照原计划进行一阶段改装工作。千万不要抢时间，现在的情况容不得我们犯任何错误。按照计划时间完成改装，就是胜利。” “是！” 陈旭转头对武雪说道： “你带我妈到其他战舰上去。” 武雪先是满口答应： “没问题！” 然后就疾言厉色地对陈旭说道： “但你别想让我也跟着走，我知道你要干什么，你别想丢下我！” 陈旭一脸的憨笑： “知道，知道！你可是我最坚强的后盾，最值得信赖的后援。要真换了别人，我还不放心勒！” 随后，他收起了笑脸，下令道： “由我指挥凤凰号，武雪指挥黄金原野号负责殿后。其余官兵，立刻按照计划，准备开始一阶段改造工作！” 第五卷孤注一掷 445极限 随着舰队第一阶段改装工作的开始，一艘艘无畏战舰接连在虚空中显出了真身来。得益于陈飞宇天神般的设计才能，将无畏战舰的武器、隐蔽和防护系统，改装为超导力场生成器，几乎不需要对外部设备进行改动，绝大多数工作都只需要在舱内进行就能实现。 “凤凰号”的舰桥里，只有寥寥几名军官。实际上无论是凤凰号还是黄金原野号，都只保留了最低值班人数。而留下来的人心里也非常清楚，他们有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去追赶前方的主舰队和无尽的星辰大海了。 看着远程预警雷达上密集的光斑，陈旭深吸了一口气，呢喃自语： “希望运气这次站在我们这边。” 他举目望向前方，除了璀璨而枯燥的星海，什么都没有。百万公里之遥的主舰队，即使没有处于隐形状态下，也已经远远超出了目力所及的范围。而星云深处的目的地，更是无法用飞船上的任何设备证明其存在。 黑矮星的特性注定了，不到咫尺之遥，不可睹其真容。整个舰队就像是沿着一条由信仰编织的航线，向着无尽的虚无航行。 扬声器里传来了武雪的声音： “我说陈旭，咱们现在距离主舰队那么远。他们在绕行作为强引力源的黑矮星时，根据广义相对论原理，时间会膨胀变慢。在达到光速的15%飞出的时候，根据狭义相对论原理，时间又会进一步膨胀。 这一来一回，就把我们之间的空间差距拉得更大了。等咱们完成了加速，往前追赶的时候。该不会把飞船里的补给都耗光了，还没追上主舰队吧！” 虽然此时在一万公里之外，处于隐形状态下的“黄金原野号”在目视条件下完全不可见，但陈旭还是习惯性地看向了那个方向： “你这是在怀疑我周老师的科学能力，还是在怀疑我的学习能力呢？要是你敢当着他老人家的面问这种问题，早就让你见识东方泡利的威力了。 我早就算清楚了，只要不出现重大意外，肯定能在我们饿死之前追上。咦？我说武雪，你这个长年视死如归的铁翼天使，怎么老是间歇性的贪生怕死呀?” 武雪没好气地回应道： “都跟你说几次了！只能死的时候，谁怕死，谁就会死得更惨。现在明明不用死，不怕死才怪了。勇敢和鲁莽是有区别的，你小学老师没教过你吗？” 一阵轻松的笑声之后，舰桥里的几人又收紧了神经。 时间之矢悄然划破空间，秒针每跳过一次，陈旭紧绷的心弦就能稍微放松些许。过不了多久，主舰队将会靠近黑矮星。一旦加速完成，涅槃计划将不可阻挡。 “探测器显示，周围的星云尘埃密度在显著下降，我们应该已经进入黑矮星的引力控制范围了！” “对！航线信息也显示，我们已经距离黑矮星很近了。” “这周教授和夏岚博士果然是神人啊！仅仅依靠计算，就能完全预测实际。” 舰桥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热烈了起来，军官们都满含期待地看向了前方仍旧一片荒芜的虚空。 陈旭清了清嗓子，正声道： “哼...哼！继续保持警惕，危机还没有解除。” 话音刚落，雷达官就惊声喊道： “远程预警雷达在探测距离极限上发现，有可疑目标正向着舰队的方向而来！反射特征与敌舰预估尺寸相符，速....速度，光速的10%！并且还在小幅度平稳增加！” “什么！光速的10%！之前探测到最快的速度不是光速的6%吗？” “天知道ta们还能飞多快！ta们很快就会追上主舰队的，我们完蛋了。” 陈旭凝眉看着雷达屏幕上快速闪烁的光点和不停刷新的探测数据，沉声打断了众人慌乱地讨论。 “不对！我们以前在这个距离上，是绝不可能探测到敌舰的！” 身处黄金原野的武雪立刻明白了陈旭的意思： “也就是说，ta们为了全速追赶我们，削弱了在其他方面的能力！” 陈旭眉梢微微扬起，嘴角露出丝丝笑意： “只要是这时空之中的物质，都不可能是无限的。ta们的能力虽然远胜我们，但也有极限，而敌舰的极限也就在这里了！” 就在此时，雷达官又惊愕地报告道： “敌舰的加速率正在快速下降！” 陈旭扫了一眼相对距离的数据，厉声下令道： “命令主舰队，立刻紧急规避机动！立刻！” 须臾之后，一团微弱的信号从雷达屏幕上一闪而过。众人立刻意识到，那是敌舰发射的尖刺从近距离掠过战舰时，被预警雷达捕捉到的信号。 陈旭焦急地盯着前方的星空，生怕一颗新星在目极之处被点亮。 “报告司令员，刚刚侦测到有不明物体从舰队附近掠过，舰队暂无损失，完毕！” 听到来自主舰队的汇报，陈旭长出了一口气。旋即下令道： “主舰队注意！按照紧急一号预案，舰队保持不规则机动，继续按照原计划飞向黑矮星！” “是！” 副官哼笑着说道： “看来ta们真是着急了，还没有进入不可逃逸射程范围就发起了攻击。不过ta们的能力确实有极限，还差了那么一点点。” “要不是我们点后发出了提前预警，主舰队这会儿已经完了！”雷达官心有余悸地道。 “ta们为了追求极致速度，探测能力好像也下降了。刚刚的攻击不是冲着我们来的，说明ta们压根就不知道我们的存在。”武雪也激动地说道。 这时，雷达官又急促地报告道： “敌舰又开始加速了！相对距离再拉近15%的话，我们的战舰机动能力就没法避开ta们的下一轮攻击了！” 陈旭断然下令道： “离子加农炮，锁定敌舰，全功率发射！” 伴随着如洪水冲摊一般的浑厚电流轰鸣，两道炽白的光线从凤凰号和黄金原野号喷薄而出，在遥远的深空中聚会到了一起。 陈旭双手捏着指挥台的扶手，咬牙冷哼道： “哼，我倒要看看，是10%的光速快，还是99.99%的光速快！” 雷达屏幕上原本米粒大小的敌舰光斑，突然膨胀了几倍。雷达官先是一怔，然后沉着地在控制台上一顿操作之后，兴奋地喊道： “红外传感器侦测到了敌舰，目标温度正在飙升！伽马射线探测器也有反应！” “哈哈！ta们被击中了！我还以为ta们真的刀枪不入勒！” “小子！好好享受人类之光的制裁吧！” 就在众人亢奋地宣泄着心中的情绪之时，陈旭从几个探测器的屏幕上看出了端倪： “别急！ta们只是被命中，但没有出现任何碎片被剥离，我们还没能击破ta们的防御。” “迟早的事儿！” 副官的话音未落，雷达官的面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敌舰的速度正在降低！” 与此同时，众人也看到了传感器屏幕上的各项反馈数据正在迅速降低。当目标完全从雷达上消失之时，离子加农炮照射目标的特征信号，也跟着一起失踪了。隆隆的电流声仍在轰鸣，但目标区域就像黑洞一般，不动声色地将这毁天灭地的能量光束悄然吞没。 “火控雷达丢失目标了！”武器官惶恐地报告道。 “糟了！敌舰虽然降低了速度，但是又进入那个我们无法侦测，也无法命中的状态了！”武雪说道。 “停止射击！”陈旭下令之后，一把抓在惊魂未定的雷达官肩头，问道： “敌舰消失之前的速度是多少？” 回过神来的雷达官赶紧在数据上扫了一眼，回答道： “光速的7%-8%之间，在处于下降趋势，但仍然比我们要快！如果ta们盯着大舰队的话，仍有可能在她们完全进入加速轨道之前，将大舰队纳入不可逃逸区。不过，黑矮星已经近在咫尺了，敌我之间相对速度又大幅降低，他们的射击窗口会非常狭窄。” 陈旭目光坚韧地看着空空如也的雷达屏幕，掷地有声地扔出了几个字： “那我们就得想办法把这个窗口给他关上！” 第五卷孤注一掷 446追猎 随着离子加农炮弹道的辉光渐渐消散，这片刚刚还金鼓齐鸣的空间，顷刻间就抹去了所有的纷争。沉寂的时空，只剩下了量子涨落那无法耳闻的低语。但所有人都知道，杀机就潜伏在这宁静之中。这不是你来我往的决斗，而是一击毙命的追猎。 “司令员，主舰队即将进入绕黑矮星的加速轨道。一旦开始，在完成加速完成之前都不能做出大幅度规避动作了。” 副官寻求命令的话语中带着深深的焦虑，因为星图上的预测信息显示，主舰队在完成加速之前，将会进入敌舰的不可逃逸攻击范围。 而此时的敌舰，已经完全进入了不可侦测状态。ta就像一只潜伏在沼泽泥潭里的鳄鱼，随时可能冲出水面把小舟上的人撕成碎片。 “命令主舰队按照计划开始加速程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中断！”陈旭斩钉截铁地下达了命令之后，解开了身上繁复的抗过载设备，亲自坐到了凤凰号的操纵席上。 “武雪！” “在！” “让黄金原野号的主炮按照我给出的火控数据进行预瞄，锁定模式切换为红外追踪。锁定现异常热源，务必在听到我的命令之后再开火。完成1/4基数的火力倾泻之后，立刻开始超导力场改造，并全速进入加速轨道。 记住，1/4个基数，不能多也不能少。而且，你们没有任何犯错的机会，因为你们在完成改造并启动超导磁场的时候，已经是加速窗口关闭前的最后一秒。如果没能利用超导抗磁性把你们弹出去，那你们就永远都冲不出奥尔特星云了！” “是！” 陈旭将预测数据发向黄金原野号之后，亲自操舵让凤凰号开始转向。虽然战舰的航迹仍然是直指黑矮星，但舰艏却已经调整到了正对着敌舰的方向。 收到火控数据的武雪，疑惑地问道： “你凭什么知道敌舰会在预测的时间和位置出现呢？” 陈旭一边将离子加农炮的能源供给切断，一边在无线电控制面板上调整着参数： “敌人的行为逻辑，一向严格遵从奥卡姆剃刀原理。我们刚刚在干扰ta们攻击主舰队的时候，ta们却没有第一时间反击。这只能是两个原因，其一、我们的隐形力场对ta们仍然有效。其二、ta们仍然将主舰队判定为最有价值的攻击目标。 最关键的是，按照敌舰在完全隐形前的速度和位置计算，ta们要想在主舰队加速之前完成击毁，只能出现在我预测的位置。到时候，我会给他们一个惊喜的！” 武雪一怔，眉间皱起了深深的川字纹路，双眼中更是溢满了担忧和焦虑。一切遵从最简单原则的奥卡姆剃刀原理，能推测出的不仅仅是敌舰的出现位置，还有敌舰不惜暴露弱点也要全速追击而来的动机。 流浪舰队通过地球舰队组织，对无畏战舰的技术特点肯定早就了如指掌。虽然没有预料到陈飞宇在其中藏入了远航的能力，但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纵使陈飞宇拥有划时代的才华和谋略，人类孱弱的科技能力也锁定了其上限。 几万人的种群数量，加上孱弱的航天能力，就算逃出了奥尔特星云，也对已经将太阳系团团围住的流浪舰队造不成任何实质性的麻烦。而最为关键的是，人类舰队逃离的方向，和可能存在其他流浪舰队的方向截然相反。 逃亡舰队就算抱着同归于尽的态度，向目标区域发出将会引燃战火的广播，信号也会被封堵在传播路径上的七万多艘战舰干扰。再联想到此刻正在地球赤道上向太空喷水的怪异情况，武雪突然地意识到了敌人追击的动机，那就是陈旭本人！ 腾腾的杀气在静默的空间中发酵着，浓重的火药味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浓烈。 “好像能够看到黑矮星了！”副官的声音打破了快要沸腾的沉寂。 陈旭用余光扫了一眼后视影像，超高的清晰度将星海渲染得格外灿烂。这幅看似一切如常的星空影像中，却有几个模糊的像素块与这高清画面格格不入。那正是黑矮星强大引力扭曲时空时，形成的爱因斯坦环。 “我们就快要成功了，坚持住啊！”副官的声音里充满了期待和急迫。 陈旭扫了一眼航线信息数据，双手紧握着操纵杆，低声沉吟道： “就要开始了！” 就在此时，凄厉的战斗警报响了起来。 “红外探测器发现可疑热源，和预测的时间、位置完全一致！” “ta们要发起攻击了！尖刺正在蓄能，大舰队还没能驶出不可逃逸区！” “我们要想办法阻止ta们！” 陈旭紧咬着牙关，双目炯炯地盯着前方，却迟迟没有下达命令。 “不能再等了！根据第一次交战时的数据分析，ta们的蓄能马上就要完成了！一旦发射，就全完了！” 就在众人焦急的怒火快要吞噬理智之时，陈旭断然按下了全频道通讯按钮，张狂地对着深空咆哮道： “孙子们！你陈旭爷爷在这儿！” 红外传感器的数据发生了细微的波动，陈旭眉梢一扬，知道自己的计划成功了。 “武雪，开火！” 在吼出命令之时，陈旭将主发动机的控制阀一推到顶。强劲的离子流向着前进的方向喷出耀眼的蓝光，巨大的减速过载让整个凤凰号的舰体结构，发出如野牛低鸣般的金属哀嚎。舰桥之内更是火花四溅，灯光闪烁。 值守在战舰各个位置的太空军战士们，虽然有抗过载装备的保护，但在这远超飞行手册规定过载的压迫下，几乎在瞬间全数丧失了意识。唯有经过赵晓鹏魔鬼训练的陈旭，还在拼命坚持着。 陈旭身上的皮肉，如同快要融化的蜡块一般，朝着坐椅的方向缓缓流淌着。被过载拉扯得只剩皮包骨头的眼眶中，血红色的眼球死死盯着舷窗外黄金原野号发出的明亮光束。 虽然凤凰号的结构强度远远超过飞行手册的标注，但剧烈过载的持续时间太长的话，仍会将战舰推向不可逆损坏的深渊。 陈旭感觉自己浑身血液都在倒流，眼中的黑视也开始出现，但他仍强撑着看清视线中那一道炽白的亮光。黄金原野号发射的离子弹道既是干扰敌人打击精度的手段，也是他整个计划中过载时长的计时器。 当视线中那束夺目的离子流消失之时，陈旭用尽全身力气将引擎推力阀拉下，强烈的过载陡然消失。金属构件释放应力发出的刺耳叽嘎声回荡在舰体里，舰桥内弥漫着一股电子元件烧焦的味道，在过载中晕厥的舰员们也纷纷苏醒了过来。 就在陈旭还在挣扎着，试图看清仪表台上的数据记录之时，扬声器里传来武雪兴奋的声音。 “敌舰舰艏的热源已经消失，这意味着敌舰已经完成了发射。而我们的大舰队没有遭受损失，ta们已经错过攻击大舰队的最后窗口了！” 陈旭大口地吸着空气，看了一眼雷达数据记录之后，说道： “上一轮攻击的尖刺，擦着我们的舰尾飞了过去！” 缓过劲儿来的副官不解地说道： “这不对啊，根据敌人之前的进攻统计数据分析，刚刚就算有黄金原野号的干扰，我们也绝无可能躲开这轮攻击的呀？” 陈飞一边检查着飞船的故障代码，一边说道： “如果敌舰要攻击舰体，我们肯定躲不掉。但现在的情况和我预测的一样，ta们并不是要击毁战舰，而是想要破坏舰尾的引擎。” 雷达官也恍然大悟： “相比舰体，舰尾的引擎就小多了，ta们的不可逃逸攻击范围要小得多！而且，我们在反向机动之前处于隐形状态，再加上黄金原野号的干扰。有惊无险地躲开攻击，就完全说得通了！” “但我不明白，ta们为什么非要破坏我们的动力装置，而不是将我们直接击毁呢？”武器官疑惑地问道。 陈旭嘴角微微上翘，流露出一丝鬼魅的邪笑： “ta们这是想活捉我。要是这样的话，那我们可就有得玩儿了！” 第五卷孤注一掷 447缠斗 承载着文明最后希望的1998艘无畏战舰，正沿着冲破星云的轨道做着最后的冲刺。上万具离子引擎喷溅的浩茫，让整个舰队远远看去就像一抹来自天界的琉璃彩云。连一直藏在暗影中的黑矮星，也被映射出了幽幽的荧光。 那抹流光一头扎进了黑矮星的超低空轨道，旋即就在强烈的引力弯曲效应下聚集成了一团夺目的亮斑。而紧紧包裹着黑矮星的引力透镜环，也被着光斑点亮了，此时的黑矮星宛如一枚巨大的钻戒正悬浮在时空之中。 这瑰丽的盛景持续了不到一秒钟，数不清的光丝如万箭齐发一般，从舰队进入的另一个方向被射向了深空。他们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以至于上一秒还在视线中疾驰而过，目光追去之时，已经只剩下了浩瀚的星海和留在视网膜上的残影。 光丝消散之时，黑矮星褪去了前一刻的光辉，再次隐没在了幽暗的深空之中。只剩下了被引力弯曲的时空，静静地陪伴在它的周围。 陈旭眼中的星空开始变得扭曲，满眼的热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夺眶而出。 “爸爸，我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报告司令员！雷达数据显示，1998艘飞船全部进入了预定航线，他们正以光速的15%冲破星云，飞向英仙座悬臂！”雷达官的声音，因为激动的情绪变得嘶哑。 陈旭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 “祝你们好运，我的同胞们！再见了，妈妈！” 随后，他用手掌抹去脸上的泪痕，正声问道： “黄金原野号现在是什么情况？” “报告！黄金原野号正在沿着加速轨道前进，他们已经关闭了隐形力场，应该是在紧急进行超导力场改装作业。” 陈旭扫了一眼时间，轻轻吐出了一口气，看着正在全力加速的黄金原野号，在心头默念道： “亲爱的，对不起。我可能不能陪你到诺克提斯迷宫去搭小屋，看永不终结的金星黄昏了。” “报告司令员，黄金原野号发来了通讯请求。是否要接通？” 陈旭断然下令道： “告诉他们，严格按照原计划执行加速，然后关闭所有通讯设施！” 通讯官犹豫了片刻，还是坚定地回答道： “是！” 看着舷窗外正在迅速变大的黑矮星，陈旭摸了摸腰间的配枪，然后端正了军帽正声下令道： “凤凰号全体都有，所有人立刻进入逃生舱！很抱歉各位，我无法带领你们冲破星云了。我已经为逃生舱设定好了航线程序，黑矮星的引力弹弓会把你们送到太阳系内溃散舰队的航线上，你们会在物资耗尽之前得救的。” 说完之后，众人都先是一愣，随后就像压根没有听到命令一般，又忙起了自己手上的事情。 陈旭见状，勃然大怒道： “还愣着干什么！凤凰号的舰体在刚刚的超强度过载机动中，结构体系已经出现了严重的金属疲劳，无法承受黑矮星加速的过载了。而且敌舰到现在都还没有现身攻击，就是要进一步拉近相对距离，确保下一次攻击的不可逃逸性！你们还不明白嘛？” 副官“滴答”作响地拨弄着操作台上的机械开关，悠悠地道： “旭哥，你也应该明白，我们留下来是和你一起战斗的。这临阵脱逃的本事，我天生就学不会。” 陈旭焦急的责骂道： “战斗个der！战斗已经结束了！ta们现在是冲着我来的，你们留下来白白送死，毫无意义！” 见众人依旧不为所动，陈旭正欲开口，武器官却笑咧咧地开起玩笑： “正因为那些杂碎是冲着你来的，我们就更不走了。万一你意志不坚定，投了怎么办？我们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这文明的英雄晚节不保啊！” 通讯官也不失时机地笑道： “说真的，我还很期待外星小妞长什么样，没准儿腿比莫文蔚还长！” 正在一片欢声笑语弄得陈旭哑然失笑之时，雷达官忽然急促地报告道： “又探测到热源了，而且这次离得很近！” 舰桥里一下子变得肃穆起来，陈旭捏了捏拳头，把手握在了操纵杆上。他关掉了飞船的隐形力场和防御护盾，庄重地说道： “那我们就来跟ta们干到底吧！” 凤凰号一往无前地向着黑矮星飞去，转瞬间就进入了这颗恒星残骸的强大引力范围。在四枚尖刺破空而出的同时，陈旭也从雷达官不停播报的热感应温度中预判到了敌舰的发射时刻。他轻轻压低了操纵杆，向着更低的轨道飞去。 这细微的航向偏移，意味着凤凰号将会错过引力弹弓加速的轨道，这已经是陈旭为了避开攻击所能做的一切了。锐不可当的尖刺转瞬便至，攻击预警响起的同时，天崩地裂般的震动熄灭了舰桥内所有的灯光。 闪烁的火花将陈旭的脸庞照得时明时暗，但始终不变的是，他坚韧的眼神和肃穆的面容。 当备用能源再次启动之时，舰桥内的大部分指示灯和屏幕已经熄灭。 机械师手忙脚乱地在控制台上一顿操作，紧张地汇报道： “舰体气密性完好。反应堆因为监测到超标振动紧急停堆，我正在手动重启。传感器检测到飞船后段主梁有应力变形，但还不至于散架。电流涌动烧坏的电路，我很快也能恢复。但..但是，我们失去了两台引擎！” 相比机械师的惊慌，副官则要显得轻松得多： “别那么悲观，我的兄弟。你应该说的是，我们只损失了两台引擎。要知道，敌人发射的是四枚尖刺。在遇到咱们旭哥之前，ta们命中率可比这高多了。” 通讯官虽然也看似一脸的淡定，但惊魂未定的情绪还未完全从眼底消散。 “ta们应该是判断我们会强行加速逃离，但没有预料到我们会向低轨道变轨。不过距离实在是太近了，不可能完全避开所有的攻击！” “敌舰现身了！” 雷达官忽然高声喊道。 “ta们又要发起进攻了吗？”副官问道。 雷达官强行压制着紧张的情绪，字句清晰地说道： “不太像，这次没有探测到攻击前的热源，而是雷达直接发现的。ta们正在加速向我们靠近！” 陈旭决然地看了看周围的战友，一边摆动操纵杆调整凤凰号的朝向，一边咬牙冷哼道： “敌人上门儿了，看样子要拼刺刀了！” 话音落下之时，凤凰号的舰桥转动到了正对敌舰驶来的方向。陈旭缓缓推动控制阀，剩下的两部引擎开始为战舰减速。此时的舷窗外，除了正在袭来的黑影，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黑矮星那如黑镜一般平整的圆弧形地表正在飞速掠过。 随着速度的持续降低，凤凰号的轨道已经低到了几乎在掠地飞行了。若不是超强的引力将黑矮星表面全部拉扯成了平原，纵使陈旭驾驶技术再高超，也难免撞山的厄运。见此情状，敌舰似乎也被惊到了。ta们虽然仍在靠近，但速度却有明显的放慢。 “来吧，你们这群杂种，看看咱们谁头铁。只能死的时候，谁怕死，谁就会死得更惨！”陈旭注视着前方正在逐渐变得清晰的黑影，咬紧的牙缝里喃喃咒骂着。 就在此时，雷达官忽然疑惑地说道： “不对啊，目测我们距离黑矮星地表，最多就是几千米的高度，为什么地形雷达上什么都没有呢？” 陈旭眉头一紧，问道： “能够排除是地形雷达的故障吗？” 雷达官肯定地说道： “肯定不是地形雷达的问题，刚才飞船被击毁的引擎掉了几块残片，都被地形雷达捕捉到了。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近在咫尺的地面，在雷达上却一点都没有反应。” 陈旭眼珠一转，脑中立刻浮现出了导师周成，曾经为他详细推导过的黑矮星数学模型。 超强的记忆力、超出常人数十倍的刻苦努力，以及几十年如一日的自律，让一行行晦涩的公式如全息投影一般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很快就在几个交换的字母和算符中发现了端倪。 随后，陈旭的嘴角露出一丝胸有成竹的微笑，对着正在靠近的敌舰眨了眨眼： “那咱们就来玩一把大的！就看你敢不敢跟了！” 第五卷孤注一掷 448时空陷阱 此时的凤凰号以舰艏对敌的姿态，如闪电一般在黑矮星的上空急速掠过。仅存的两部离子引擎，随着陈旭缓缓推动的控制阀而变得越发明亮起来。整个舰体都在逐渐增强的减速过载中，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怪声。 随着速度的持续减慢，凤凰号的高度也在迅速降低。眼看着战舰已经是字面意义地擦着地面飞行了，但陈旭仍然没有停止减速的意思。舰桥内的众人都绷紧了每条神经，牙齿不自觉地碰得咯咯作响，有人甚至已经闭上了眼睛。 然而，在凤凰号坠落到地面之时，却什么都没有发生。众人无不惊愕万分地朝着舷窗外四下顾盼。漆黑的地面已经消失不见，而在他们的下方几千公里的地方，是个散发着温和彩光的神秘球体。它在这个距离上看起来很小，就像是深邃丛林中的一盏霓虹灯。 “这...这是怎么回事儿？”副官瞠目结舌地问道。 陈旭看着屏幕上战舰结构的报警信息，仔细地控制着减速推力，嘴里喃喃说道： “这是颗正经的白矮星的话，我们已经回到分子状态了。但这是一颗被人为引爆过的黑矮星，我想当年金星联合文明也没有想到。ta们投出湮灭炸弹打破白矮星电子简并压力平衡，在向外释放能量的同时，也向内增加了压力。 白矮星内部的平衡被严重打破，电子被压入质子形成中子。而爆炸和引力势能叠加，又将一部分中子压碎成了夸克。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最终将会演化为一颗恒星级黑洞。但白矮星的质量太小，爆炸结束之后，就没有足够的引力势能完成坍缩演化了。 所以最终的结果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这样。刚刚我们以为的黑矮星地表，实际上是爆炸之后残留的自由电子形成的电子云。它们被这颗所谓黑矮星的引力，束缚在所谓地表的位置。而我们看到的这个核心，实际上是完全由夸克组成的。” “你是说，这实际上是一颗夸克星？”副官惊愕地问道。 陈旭点了点头： “至少理论模型上是这样的。不过我猜，ta们也没见过。毕竟，这种天体可能是宇宙中独一无二的存在。” 武器官盯着漆黑深空中那颗熠熠生辉的球体，啧啧称奇： “原来夸克真有颜色，我还以为理论物理上的量子色动力学是糊弄人的。” 这时，敌舰也越过了那层只有障眼效果的电子云，向着凤凰号紧追不舍而来。 “敌人还在靠近，看来ta们不打算放弃活捉你的想法。”雷达官沉沉说道。 陈旭加大了减速的推力阀，愤愤地说道： “哼！那就让ta们来吧。夸克星的密度比中子星还要高一个数量级，我们可以更加接近引力中心。如果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没有搞错，越靠近强引力源，时间膨胀效应就越显著。 只要ta们不怕这引力编织的时间陷阱，那我们就奉陪到底！” 凤凰号在剧烈的减速中，向着深处五彩斑斓的核心坠落而去。半径仅有10公里的夸克星也渐渐露出了真容，它就像暮光下的荧光石，散发着温润的彩光。 就在钝圆的舰艏和纺锤形的舰体，越发清晰地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时，敌舰忽然停止了减速，掉转航向朝着高轨道急速窜去。 众人先是一怔，随后热烈的欢呼声在舰桥里绽放开来。 “敌人怂了！” “哈哈，ta们耗不起了！我们在这扭曲时空里待一天，外头的正常时空可能都过去好几年了。” “早知道那小子要逃，我应该用离子炮给ta们留个纪念的。我看他们逃跑的时候，隐形涂层都消失了，防御系统应该也削弱了。” 陈旭将凤凰号的舰艏又调回了前进的方向，舷窗外奇异的星空将众人高昂的情绪瞬间冷却了下来。 此时的天穹之上，除了天球顶端的北极星依旧是一个亮点之外，所有的星星都变成了围绕着北极星缓慢旋转的弧形银丝。越是远离北天极，星星拉出的银丝就越长。 在靠近天球赤道附近的银丝，更是已经绕着整个天球首尾相连。无数银丝层层叠叠地堆积在天球赤道上，编织出了一条宛如丝绸般的光带。就算是看似岿然不动的北极星，细细看去也在缓慢地移动着。 “真是难以想象外边的时空正在以什么样的速度流逝。” “我们的家园...还在吗？” “远征舰队这会已经进入安全的荒漠星区了吧。” “这才是真正的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啊！” 就在众人在这奇异的星象之下怔怔出神之时，副官最先回过了神来，他急促地说道： “我们得赶紧加速，轨道越低，我们越难以逃逸！”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陈旭深吸了一口气，轻咬着嘴唇徐徐摇头，沉吟了片刻才遗憾地说道： “对不起，兄弟们。仅凭我们现在的飞船状态和引擎数量，已经不可能达到逃逸速度了。” 战士们并没有表现出悲伤和绝望的情绪，反而纷纷把手放在了陈旭的肩头： “旭哥，谢谢你带着我们参加这伟大战斗。” “没什么的，旭哥！我们完成了掩护远征舰队加速的任务，还痛扁了一顿不可一世的入侵者。还有什么样的人生比这更有意义吗？” “无非就是出不去了而已，有啥好怕的。战舰上的补给还够我们生存几年，我们有的是时间来考虑，在这夸克星轨道上给后人留点什么。” 陈旭眼含热泪，不住地点头。他拍着众人放在肩头的手，说道： “能和你们一起战斗，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荣幸。” 他擦掉了泪水，手又放回到了操纵杆上： “不过，咱们也不能就这样干等着夸克星把我们拉到时间陷阱的尖刺上。” 随后，陈旭启动了仅剩的两部引擎，凤凰号开始向着注定无法抵达的目标加速。 短暂的强烈过载之后，后续的加速变得越发无力。但众人却没有表现出沮丧，而是不约而同地望往了曾经是他们家园的方向。 突然！陈旭感觉到椅背猛地推了他一把，加速过载陡然变得强烈起来，疲惫不堪的舰体又发出了尖锐的惨叫，撞击警报旋即响了起来。 “怎么回事儿！” “战舰后部发生了变形，几个舱段的气密性和结构都有损坏。但那些都是物资货舱，问题不大。” “咦！我们的加速率在增加！有什么东西在推着我们前进！” “按照现在的加速率，我们有机会达到逃逸速度！” 陈旭打开后视画面，惊讶地发现，推着他们加速的正是黄金原野号！他抓起步话机，喊道： “武雪！你在干什么！别管我们，赶紧自己加速到逃逸速度！你这样长时间让主引擎过载，动力系统会崩溃的！” 但任凭陈旭如何呼喊，回应他的始终只有沉默，武雪已经关闭了通讯频道。 “黄金原野号？他们不是已经....” “不，他们没有走，他们一直都隐蔽在我们附近。” “扫描数据显示，黄金原野号已经脱掉了所有的装甲，逃生舱也全部弹出了。舰桥里只有武雪一个人，她就是来帮我们逃逸的。但按照现在的速度和推力，不可能两艘飞船都完成逃逸，总得留下点什么。” 听着战士们的议论，陈旭更加心急如焚。他本想操作战舰强行脱离，但手刚刚碰到操纵杆，机械师就惊声制止道： “不能动！现在后舰的推力比我们大得多。任何操作都可能会破坏轴向受力平衡，这样两艘战舰都会完蛋的！” 陈旭停住了就要碰到操纵杆的手，瘫软得深陷进了座椅中。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了夕阳下那座万米悬崖边上的小木屋，如血的残阳下，是两人依偎在一起的剪影。 眼看着凤凰号就要达到逃逸速度，但加速度却越发地疲软。黄金原野号启动了全舰的应急推力引擎，化学燃料火箭喷出的赤色红光，让整艘战舰宛如一只在烈火中涅槃重生的凤凰。然而，那已经是她最后的动力储备了。 在凤凰号达到逃逸速度的前一刻，扬声器里传来了武雪温婉的声音： “记得想我，亲爱的。” 随后，黄金原野号带着武雪和四部火花四溅的引擎，缓缓坠向了不可逆转的时空陷阱，而点点的星光又洒满了凤凰号的舰桥。 最终卷归途 449寂静星球 陈旭怔怔地看着坠向夸克星的黄金原野号，在引力红移效应下渐渐变成了一个如血迹般的小点。他胸中明明翻腾着滔天巨浪，却如神明一般无喜无悲。凤凰号无声地穿过了电子云，爱人的最后一缕光线被阻隔在了漆黑的帷幕之后。 当被引力拉成了银丝的群星又恢复本来的模样之时，舰桥里又忙碌了起来。但所有人都很有默契地用眼神传递信息，或者贴着耳根低语。他们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这位坚韧而又脆弱的指挥官，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如现在这样让他一个人安静地遥望着星海。 但很快，他们就遇上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凤凰号的系统时间全部变成了星云纪元2999年，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真的就在这一年，而是系统的时间上限就是2999年。更棘手的是，包括电子飞行日志在内的所有资料，都被系统因为超时自动清理了。 “这确定不了年份...可怎么办呀？”导航官低声问道。 副官瞄了一眼依旧如雕塑般的陈旭，恶狠狠地瞪着导航官，压着嗓子骂道： “死脑筋儿，不知道通过星象确定时间吗？” 导航官一脸的委屈： “不行啊，系统里的初始星象图也被删了。” 通讯官也是满面愁容： “确定不了时间就算了，问题是我们现在往哪儿走。去找逃逸的舰队？还是去木星轨道基地碰碰运气？还是......” “回地球去！并发出求救信号！”陈旭铿锵有力的命令，让众人悬在心头的石头落了地。看着他眼中熠熠的光彩，军官们知道，自己的指挥官又回来了。 副官向各部门传达了命令之后，迟疑地问道： “舰长，如果敌人还在的话，我们发出求救信号岂不是自投罗网吗？” 陈旭却肯定地说道： “凤凰号现在受损这么严重，引擎少了一半，隐形力场也无法全功率运转。如果敌人还在的话，发不发求救信号结果都一样。” “那行，都听你的。” 凤凰号用仅存的两台引擎拖着结构严重受损的舰体，踏上了返回家园的征途。刚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如临大敌，枕戈待旦。但当战舰穿过柯依伯带，越过狭义太阳的边界之后，紧张的情绪渐渐被好奇和困惑所代替。 原本应该散落在海王星低轨道的一万艘无畏战舰的残渣碎片，却一丝踪迹也没有。当他们来到木星轨道时，由被摧毁的行星要塞系统演变而来的金属星环风暴，也完全不见了踪影。唯有缺失的木卫一和木卫八似乎还提醒着他们，自己曾经来过这里。 又经过了几个月的艰难航行，一颗七彩星环的星球终于出现在了视线深处。若不是时刻伴随在一旁的月亮，舰员们绝不敢相信，这颗缠绕着彩虹的奇异星球就是他们的家园。 但当那颗让他们魂牵梦萦的蓝色星球充满舷窗之时，所有人都被她如今的模样惊得呆若木鸡。 地球表面依然覆盖着蓝色的海洋，但由于覆盖面积相比以前缩小了许多，海边也呈现出了与舰员们截然不同的形态。而在赤道上，大洋中一个漆黑如墨的圆形斑痕，更是如无底深渊一般摄人心魄。 “这到底是不是地球啊？我都完全不认识了！” “呼叫了几个月，一点回应都没有就算了。你看看这近的空间里，一个人造飞行器都没有。我现在怀疑我们到底是向前跨越了时间，还是往回穿越了。” “先别说空间里有没有人的问题了，你们看这昼间半球的大陆上，除了植被和荒漠，一点城市的迹象都没有，连个遗址都看不到。” “不光是昼半球，夜半球也是。以前几个超级城市夜晚的灯火能把亚轨道都照亮，现在黑得连闪电都能看见了！” “难道人类已经.....”副官惶恐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陈旭断然打断了他： “不可能，就算流浪舰队发泄式地屠杀了所有太阳系内的人类。ta们也不至于摆着这些资源丰富的岩质行星不管，却把卫生打扫得干干净净就扬长而去吧？” 众人都深以为然，却又很难理解自己现在看到的一切。 “报告舰长，扫描结果显示。地表大气压力、温度、空气成分仍然适合人类生存，但没有发现任何人造物的痕迹，连大气中的人造物分子都没有。”雷达官的报告更是将众人的疑惑推向了极点。 陈旭决然地下令道： “准备一架穿梭机，我要下去看看！” 一颗炽亮的流星划过地球幽暗的浅夜，穿越了黄昏线，坠落到了夕阳的余晖中。陈旭亲自驾驶着穿梭机，身披着落日的金光穿行在郁郁葱葱的高山峡谷中。身下河水潺潺，两侧万顷松涛，却没有展现出应有的生机勃勃。 隆隆的穿梭机引擎响彻山谷，却没有一直受惊的鸟儿跃出枝头。河谷的两侧，除了冷冰冰的石头，什么都没有。 “这真是离了大谱了，这么宜居的环境就算没有人类，也应该有其他生物啊。怎么明明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却又像模型景观一样死气沉沉的”副驾驶上的军官满眼难以置信地四下张望着。 陈旭却是一脸的淡然： “我导师倒是经常对我说，把事情想简单点。我们之所以会觉得奇怪，是因为我们见过地球万物竞发的盛景。要是我们来到的是一颗完全陌生的星球，没有大型动物和智慧生命，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军官紧锁的眉头稍稍化开，感叹道： “对呀！生物的出现充满了偶然，而智慧的出现更是偶然中的偶然。我们人类自身的出现，不仅是自然概率上的偶然，还有第一次太阳系战役的人为偶然。这里如果不是地球，没有智慧生命和文明才是常态。” 陈旭浅浅点头，肯定地说道： “但这里就是地球，我们也知道这里有生命和智慧。所以，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一切，一定是有人故意为之的！” “谁！” 军官刚刚发问，陈旭就感觉到了穿梭机操纵杆的反馈力不正常。那并不是出现故障或者遭遇气流时的失控感，而是像有人在和他争夺穿梭机的控制权。 他索性松开了操纵杆，哼笑道： “他们已经来了。” 最终卷归途 450讯问 穿梭机被神秘的力量操控着，飞到了一汪如镜面般平静的湖面之上，这群山环抱的湖水是如此的清澈通透，令穿梭机上的几人竟有天地混沌的错觉。而他们所在的位置仅仅是大湖的一角，一望无际的镜面好似一直延伸到了天边高耸的雪山之下。 不知何时，四个两人高的机甲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穿梭机周围。若不是他们外壳上流淌的水滴，陈旭还以为他们是凭空出现的。这些威严的机甲，并没有想象中那般不可理喻的先进。至少支撑着他们悬停在半空的，仍是背上的空气反推装置。 但令陈旭多少有些惊讶的是，这些推力十足的引擎能够在湖面上掀起汹涌的波涛，却没有发出任何噪音。他正想开口，扬声器里就传出了无线电公共频道的声音。 “dna测序扫描显示，他们就是人类！” “前几个月的求救信号，就是他们发送的吧！” “但这说不通啊？他们出现的位置，根本不可能有人类。” “按照程序上报，先把他们控制起来！” 陈旭能够听懂他们的对话，但对方显然不是在和自己说话，而且也没有避讳他们正在听。 这时，穿梭机前方的机甲抬起了粗壮的手臂指向陈旭： “表明身份。” “太空军第一舰队，17分舰队少将司令，陈旭！”陈旭正声回答道。 几个机甲都微微动了动，好像在相互交换眼神。虽然看不到驾驶员，但陈旭能够想象出他们一脸蒙圈的表情。 “太空军？舰队？少将？一派胡言！”那生硬的声音带着几分愤怒。 “你们好像不太欢迎远征归来的同类。”陈旭试探着问道。 “同类？数据库里没有你们的信息，你们不是我们的同类，至少现在不是！”那声音透着显而易见的敌意。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我可以慢慢跟你们.....” 陈旭的话刚到一半，就被对方打断了： “让你在轨道上的同伙立刻放弃抵抗，否则后果自负！”对方命令的口吻和同伙的称呼让陈旭心中很是不爽，但他也从抵抗两个字里嗅到了空气中浓烈的火药味。 陈旭按照对方的要求，向凤凰号下达了命令之后，愤愤地说道。 “这下你们满意了吧！我能问个问题吗？” “总裁要亲自讯问你们，有什么问题，他会回答你的！” 穿梭机开始降低高度，而就在此时，天色陡然就暗了下来。陈旭抬头看去，惊愕的发现是半空中的凤凰号遮蔽了天光。 他完全不能理解不具备大气层飞行能力的凤凰号，是怎么降低到这种高度的。更令他感到匪夷所思的是，舰体在穿越大气时竟然没有一点烧灼的痕迹。 在凤凰号完全遮蔽了头顶的天空之时，陈旭这才看清楚，成千上万的小圆盘正喷射着淡蓝色的火焰，承托着庞大的舰体。随后，凤凰号和穿梭机竟然径直沉入了这口巨大的镜湖之中。 潜入湖中之后，陈旭更加错愕地发现，原来所谓的湖，只有薄薄几米的浮空水面。在湖面之下，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凤凰号缓慢地被放置到了地面的托架上，而陈旭乘坐的穿梭机则飞进了陡直岩壁上的隧道中。 穿梭机飞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绝对黑暗中，空间仿佛都被淡化了，只有耳边尖锐的风声在证明着时间的存在。渐渐地，陈旭感觉到一股浓重的倦意袭来，刺耳的风声也成了柔和的催眠曲，他就这样睡了过去。 当陈旭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一间只有微弱光亮，看不出大小的房间里。他感觉自己正半躺在一张椅子上，但那椅子仿佛有生命一般。身体任何细微的动作，椅子都能准确而温和地调节到最舒适的支撑方式。 “在讯问开始之前，我有必要告知你现在的处境。之所以你还能以生命形态在这里和我对话，而不是变成分子焚烧炉里等待回收重组的碳基原料。唯一的理由就是，dna测序显示你有100%的人类生物学特征。 但你的基因信息不在我们的数据库中，光凭这一点，我就可以依照律法处以你极刑。但对你们进行了几个月观察之后，我认为仍有一定的研究价值。请你以最真诚的态度，对待这次讯问。人会撒谎，但构成人体的细胞不会。” 陈旭循着声音看去，在光线的边缘站着一个人影。他无论是形态还是说话的声音，都和他认知中的人类完全一致，但那冰冷中带着几分傲慢的态度，令陈旭心生反感。而刚刚才经历了残酷战斗的他，对这种言语上的威胁丝毫没有忌惮。 “我的战友们呢？” 陈旭的不答反问，显然出乎了那人的预料。他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语气中多了几分强硬： “他们现在很好，但接下来的命运取决于我对你的讯问结果。所以你最好在我们判断出你的意图之前，多答少问。” 陈旭站起了身来，那椅子在他起身的瞬间就变成了一堆极细的粉末，如水银一般平摊到了地面上，然后便如钻入了地下一般消失不见。虽然他心头对这种从未见过技术大感惊讶，但还是做出了一副淡定的神情，耸了耸肩： “至少你们的讯问没有给我带戒具，看来我还有机会活着离开这里。” 然而，当他准备向前挪一步之时。刚刚消失的粉末立刻从地板上出现，缠绕在了他的脚踝周围变成了有形的固态，如脚镣一般将他牢牢锁住。陈旭心头一惊，向前迈步的想法也随之烟消云散。 而那能够在固态和流体之间随意切换的粉末，似乎对他的心智了如指掌。在陈旭产生后悔念头的瞬间，脚镣立刻松开了他，然后化作粉末消失在了地板上。而整个过程中，陈旭的脚并没有做出任何实际的动作。 就在陈旭难掩惊讶与畏惧的情绪之时，那人影向前走了一小步，沉声说道： “你们发出的第一条求救信号的时候，我们就发现你和你的飞船了。我需要知道的是，你们来自哪里？” 见识过了对方超凡能力的陈旭也谨慎了几分，他仔细揣度着对方的问题，他要的答案显然不是夸克星。 “我无意冒犯，但如果您能告诉我现在的纪元时间，这个问题回答起来也许会更加容易。” 最终卷归途 451黑暗史诗 “静默纪元699年。” 陈旭闻后大惊： “距离星云纪元已经....已经过去699年了？” 总裁怔了一怔，陈旭的反应看上去像是在用最拙劣的装疯卖傻回避他的提问。但对他身体状态的监测设备又显示，这就是陈旭的真实状态。 “我能感觉到，在你的身上有着非凡的经历，也能看出你的困惑。但你应该立刻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而不是继续发问。我最后提醒你一次，你的行为和反应，对你和你的舰员们的未来都至关重要。” 总裁坚决的态度，以及那如鬼魅一般的粉末让陈旭感受到了十足的威压感，他将末日决战中的一切悉数讲出。整个过程中，总裁没有提问，也没有动作，只是如雕塑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凤凰号摆脱夸克星的强引力范围之后，回到地球这一段，相信你们已经很清楚了，我就不再赘述了。现在您可以告诉我，我都错过了些什么吗？” 总裁又沉吟片刻之后，向陈旭走了几步。微光之下，依稀能看清他白皙的皮肤，高挑的鼻梁和深邃的眼窝。仅凭这几点，总裁应该是个年轻俊朗的青年，但他说话的方式和声音却像个老成持重的智者。 “静默纪元元年，是人类重新恢复秩序的时候。在此之前，文明经历了漫长的天河灾变期，具体持续的准确时长已不可考。我们只能从刻在石头上的只言片语去大致回溯，在那个文明的至暗时刻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 此时，那令陈旭头皮发麻的粉末再次从地板上冒了出来。但这次，那些闪耀着金属光泽的粉末并没有飘向陈旭，而是在两人之间，迅速组合成了一幅幅实体微缩场景。其中有从太空中俯瞰整个地球的，有地面上的某些局部景象，也有形态怪异的数据列表。 相比自己熟悉的全息投影，这种实体影像的精致程度和质感，在给陈旭带来巨大震撼的同时，也让他对现在人类科技的发展水平充满了想象。 总裁微微抬头看向陈旭，那黝黑的眼睛中交织着崇敬和鄙夷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 “赤道上的天河热井，将地表90%的液态水喷射到了近地轨道上，而极端干旱还只是天河热井带来的负面效果之一。地幔压力失衡，导致全球的火山和地震频发。烧干了海洋的热井，仍然在持续向大气释放热能，狂躁的热风暴有了源源不断的动力。 短短数年，人类的种群数量就锐减到了千万的数量级，动植物的遭遇就更加不言而喻了，而这仅仅是灾难开始的序幕。五十亿人殒命于天灾，而几千万幸存者的恐怖之路才刚刚开始。除了天灾，他们还要面对人祸。” 陈旭瞠目结舌地看着微缩影像上毁天灭地的灾难重现，失声问道： “人祸？” 总裁徐徐点头，他眼里的光泽暗淡了下去： “我们没有找到任何关于那一段黑暗历史的记载，甚至不知道那段血腥的岁月持续了多久。但根据数学建模和遗迹残骸分析，那个时期的地球环境根本不可能撑起千万级别的人类种群。能让他们活下去的，只有同类。” 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总裁故意加重了音调。本就听得战战兢兢的陈旭，脑子里“嗡嗡”作响，易子而食，析骸而爨的可怖画面，如决堤的洪水一般涌现在他的眼前。 “那...那后来呢？”陈旭声音颤抖着问道。 “当我们再次找到零碎的记录时，全球人类种群已经不足两百万。我们的先辈在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之后，终于学会了如何在那个狂躁的世界生存下去。这段时间持续了多久，同样不可考。 我们不知道他们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用什么样的求生手段才度过了那段艰难的岁月。但发现记录的地点，以及石刻上那些晦涩的符号都显示，那时候人类的平均寿命，可能不到三十岁。生殖崇拜，在那个时候达到了巅峰。” “真是一部令人生畏的黑暗史诗。”陈旭感叹道。 总裁微微仰头，“为这部黑暗史诗画上句号的，是人类超强的适应能力。在天河热井造成的灾难进入规律的稳定期之后，秩序被重新建立了起来。人类种群开始缓慢增长，记录也越来越多。 先辈们在经历了短暂的拾荒时代之后，快速走过了农耕时代、蒸汽时代、机械化和信息时代。当人类再次掌握原子之力时，那口给带文明来带深重灾难的热井，终于在升腾的蘑菇云下被彻底关闭。 随后的半个世纪，一枚枚运载火箭让悬在空间轨道上的冰河又重新坠落回了地面上。环境的恢复让人类文明再次迎来了新生，这才是静默纪元的开端。” 陈旭一怔，按照总裁的叙述，人类文明的传承，必然会在至少数百年的黑暗史诗中断档。而且那时候人类三十岁的平均寿命，让科学这种极为复杂的体系，是不可能在口口相传中被传递下来的。 尤其是从蛮荒期恢复过来的人类，仅仅用半个世纪的时间，就发展出让太空中的冰洋完全坠落回地面的航天科技，这简直匪夷所思。想到这里，父亲的形象不由自主地浮现在了脑海中。他试探着问道： “从灾难中走出来的人类，实际上已经是个一贫如洗的白纸文明了。但他们在科技上的发展速度，似乎比我们以前走的路要快得多。” 总裁轻笑了一声： “呵呵，你很细心，也很聪明。人类还在拾荒时代挣扎着扩充种群数量的时候，除了在前时代废墟中找到求生物资之外，也找到了一些系统的科学文献。而且那些刻在合金板上的、一模一样的文献几乎出现在了所有的前时代废墟中。 那些在今天看来最基础的科学原理，却帮助那个时代的人类迅速走出了当前的困境。随着科学的发展，越来越多与时代对应的科学文献被发现。这显然是史前时代的某个伟人，特意为灾变之后的人类准备的礼物。” 陈旭心中百感交集，问道： “我能看看这些资料吗？” 见总裁有些迟疑，赶紧补充道： “我没有窥探你们科技能力的意思，就给我看看帮你们的先辈坠落天河的运载火箭的技术资料就行，你们现在肯定已经不用运载火箭了吧！” 当一幅幅图纸出现在陈旭眼前的时候，他眼中已满是热泪。 最终卷归途 452选择结果 452选择结果 图纸上没有留下任何设计者的身份信息，但陈旭一眼就认出了父亲陈飞宇的设计风格。穿越时空而来的他，明明知道父亲已是千年前的古人，却仍旧难以抑制悲伤在心中逆流成河。曾经对父亲宏大计划的每一分误解，都化作了一枚枚在心头蚀刻的刀片。 陈旭在竭力压抑着心间杂乱思绪之时，忽然发现每一份图纸的角落都有一行相同的字样“保持静默，尽快离开！” 就在此时，眼前的火箭设计图迅速分解，然后重新组合成了不同时代的科学文献资料。总裁的声音从纷乱的影像后传来： “每一份被发现的科学文献的结尾，都会有这一行字，这也是静默这个纪元名称的由来。实际上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我们都不明白这行字要表达的究竟是什么意思。静默纪元，只是表达我们对这位前时代伟人的缅怀。 直到三个世纪之前，我们发现了他为我们留下的最后一份科学文献之时，才明白了这八个字的真正含义。严格来说，那并不是一份科学文献，而是他留给我们众多资料中，唯一的一份非科学，但却是最重要的文献。” 一幅幅宏大的星际战争影像展现在了陈旭眼前，虽然过程较为简略，但战争的总体走向和真实发生过的历史几无二致。 总裁在光与影交织的脸上，露出了崇敬的表情： “我们知道了发生在十亿年前的第一次太阳系战争，还有发生在千年前的第二次太阳系战争。伟人没有任何倾向性的表述，只是冷冰冰地向我们讲述了历史。我们也明白了保持静默，尽快离开这八个字的真正含义。 文明要想在宇宙的时间尺度下生存下去，离开摇篮，踏上永无止境的星辰大海才是唯一的出路。我们也是在那个时候制定了文明的最终发展方向，尽我们一切所能地让人类文明进入深空。” 说到这里的时候，总裁有意无意地向后退了一小步，阴影把他的脸变得晦暗不明。而他说话的声音也多了几分冰凉： “在你到来之前，我们一直无法得知，千年之前的末日决战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强悍的入侵者为何突然撤退，那将人类推向灭绝边缘的地幔热井又是从何而来。未知，一直被我们认为是最大的敌人。而你刚才的陈述，让我们揭晓了问题的答案。” 对总裁的态度转变，陈旭没有感觉太多的意外。他带着几分戏谑的口吻说道： “当你得知挽救文明的英雄，和杀死几十亿人的冷血屠夫是同一个人的时候，一定很失望吧？” 总裁沉吟了片刻，缓缓摇了摇头： “在如今的人类文明价值观里，情绪只会成为我们生存的阻碍。他为我们赢得了生存的契机，也给我们带来的深重的灾难。但他并不是我们的造物主，他只是作出他认为正确的选择，而我们只是他选择下的产物而已。” 陈旭冷哼了一声，反问道： “那你们对他的这个决定了你们存在与否选择，就没有任何评价吗？” 总裁沉声说道： “他是已经是过去历史节点上的人了，而我们当下做出的文明发展方向决策，是基于自己对科学认知上的选择。他确实为我们提供了认识宇宙的捷径，但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只是规律的传达者，并非制定者，我们所做出的决定也与他无关。 我们不会对他有任何感性的评价。如果非要在这个问题上得出一个答案，我能明确告诉你的是，按照我们的律法，他会被判处有罪。” 陈旭冷笑了几声： “呵呵，那我现在告诉你，我就是他的儿子，也是他计划的执行者。你们会以帮凶的罪名，判处我有罪吗？”他说完之后，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把双手合拢，举在了身前，就像个在等着手铐的犯人。 总裁沉声说道： “不。我们的律法只会审判我们的族人，以及那些对我们的生存造成威胁的人。我们认同你人类的身份，但不会接纳你成为我们文明的一员，而你当前并没有威胁到我们的生存。因此，你不符合定罪的要求。” 陈旭深吸了一口气： “我真是很难想象，人类这个曾经在盛世之下如烂泥一般的种族，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演化成一个如此高度理性的文明。” 总裁冷冰冰的说道： “生物的演化都是被动的适者生存，文明的演化也是一样。所不一样的是，生物演化依赖的是漫长的时间，而文明的演化与时间无关，与磨难有关。” 陈旭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对我的审讯结束了吗？” 总裁说道： “在你回答完问题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否则，我们不会有刚刚的对话。我要感谢你毫不保留的坦诚，也请你理解我们不接纳你的决定。但我会让你亲眼看看，你们那代人做出选择之后得到的结果，这算是我们对你们最大的敬意。” 这时，总裁抬手一挥，幽暗的空间忽然变得明亮起来，而陈旭身下的地板和周围的墙壁也变成了如玻璃一般透明。他惊讶地发现，在自己的身下竟是一个巨大的圆形金属城市。 当他正定睛注视着那些鳞次栉比的金属楼宇，和穿行其中的飞行器时。城市变成了半透明状态，而在城市之下，竟然又是另一座半径稍小的金属城市。 这次，他看清了不少城市的细节。这座立体化的城市竟然拥有他熟悉的那个时代的一切，浓浓的人间烟火味，让陈旭心中荡起了阵阵久违的暖流。 唯一不一样的是，这座城市的布局似乎并非为了地球环境建设的，因为无论是如立交桥一般层层叠叠的街道，还是建筑门窗的开启方式，以及那如魔方一般的中央绿化广场。仿佛都更适合无重力空间环境。 当第二层城市渐渐变成半透明，第三层的小镇、第四层的工业区、第五层的农业区接连出现之时，陈旭猛然发现，这一层比一层小的圆形金属城市，刚好能叠合成一个半球体。 而就在此时，与这半个球体几乎成镜像布置的另一半球的构造，也以半透明的形态出现在了脚下。而自己所处的位置，就位于圆球最顶层的舱室内。 陈旭这才清楚地意识到了这座球形城市的巨大，他感觉自己就像站在圣山冈仁波齐的峰顶上，而脚下就是整个山体。 最终卷归途 453迁星 陈旭在惊叹于这庞大的地下球型都市的同时，也终于看清了总裁的模样。他身形高大，束身的白衣里，透着健硕的肌肉线条。虽然皮肤白皙如玉，威严的脸上却不乏阳刚之气。俊朗的面容看不出是什么人种，却似乎集合了所有人种的优点。 总裁意气风发地负手而立，看着身下庞大的都市，说道： “静默纪元的第一个百年，我们完成了地球环境的重塑。第二个百年我们完全吸收了你们留下的技术，也是在那个时候，我们开启了在500年内实现人类进入深空的战略计划。第三个百年结束的时候，我们完成了生产和生活体系全面向地下迁移。 到第四个百年结束的之时，我们清理了狭义太阳系内所有人造飞行器，并且在地表抹去了所有文明存在的迹象。在可能出现的外星流浪舰队眼中，如此宜居的星系却没有文明的迹象，这会让太阳系看上更像一个陷阱。” 陈旭摆手称好： “好一招兵者诡道，用而示之不用。虽然肯定不是长久之计，但百年尺度内是能够奏效的。” 总裁浓黑的大眼投来了赞许的目光： “第五个百年开启的时候，我们建立了以太阳系为中心，周围十光年的高精度预警系统。千年之前的流浪舰队已经不见了踪影，预警范围内也没有任何外星舰队存在的迹象，我们也是在那时候正式开始了迁星工程。 到第六个百年开启的时候，我们已经完成了迁星工程的设施建造。你现在看到的，就是整个工程的核心——迁星。她可以支持两千万人口的全封闭自持循环，其技术已经远远不是你们那个时代所能及的。” 当听到总裁说出的人口数量时，陈旭心头一颤，不由得想起了星云纪元。如果当时的人类社会主流价值观能够接受一部分人走向深空的话，那父亲陈飞宇也不必耗尽一生心血，秘密实施涅槃计划了，并且逃离太阳系的人也远远不止区区四万人。 陈旭的心理活动仿佛被总裁完美捕捉到了，他浅浅一笑： “你的担忧是多余的，我们知道你们当年面对过的困境，自然不可能再走你们的老路。我们同时建设了5枚迁星，而当前人类文明的总量也刚好是一亿人。静默纪元500年，我们就开启了人口控制计划。 无论是父母还是刚出生的婴儿，都必须接受严格的基因筛查，以确保踏上征途的是人类最优良的种群。在你们的道德观里，这种人为干预的定向繁育计划非常难以接受。但我要告诉你的是，如今的人类文明，道德和情感的优先级，远远低于服从。” 陈旭轻叹了口气： “如果把我们定义成两个文明的话，我们显然是失败的，我们曾经也有过机会。失败者是没有资格指手画脚的。” 总裁深深地看向陈旭： “你是一个值得钦佩的战士，我也能从你身上看出你父亲的风采。” 陈旭只是浅浅低头，苦笑道： “我和他相比，什么都不是。” 总裁又转身俯瞰着雄伟的迁星： “静默纪元进入第六个百年的时候，种群数量控制计划已经完成。整个种群全部进入了迁星，并且在反重力装置的辅助下，开始了无重力状态下的生活。我们必须要提前适应这样的环境，在漫长、至是永恒的星际航行中，无重力才是文明应该生存的环境。” 陈旭这才注意到，迁星里那些在室外活动的人，全都是处于失重状态下。 “你的意思是，他们已经在无重力环境下生活了99年了？” 主宰点点头： “是的，他们看起来很健康，不是吗？不用担心在你们那个时代存在的微重力环境综合症，我们的医疗技术能够完全治疗这种病。而且，如果不用返回地面，这种只有在重力环境下才有的病，根本就不是问题。” 陈旭看着下方繁忙的城市，心中不免激动的同时也有几分失落： “看起来，你们就快要启航了。” 主宰说道： “在文明完全进入迁星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具备启航能力了。我们在等待的，除了为期一个世纪的适应性居住反馈情况之外，还有能源核心的收集完成。想必你们也知道星际航行的凶险，而最凶险的，莫过于能源补给。 太阳系在银河系中所处的位置，本身就是文明绞杀的高危区。我们从地心提取重元素，并将其聚合为能量密度远超聚变反应的超重型元素化合物。虽然这个过程很漫长，但完成能源储备之后，足以让我们航行到银盘边缘的稀疏星团。 在宇宙的尺度下，尽可能地远离彼此，并且保持运动才是文明在宇宙中生存的第一法则。而我们的能源收集过程，将会在静默纪元700年12月31日完成。” “现在是699年，也就是说还有...”陈旭惊讶地问道。 “20个月，是的！”总裁补上了陈旭没有说完的话。 随后，主宰一挥手，整个房间又恢复了昏暗。 “作为人类，现在你已经知道你和你父亲当初的选择所得到的结果了。相信你也能够理解，为什么我们不能接纳你和你的舰员成为我们文明的一员了。” 陈旭郑重地点了点头： “是的，你们为此付出了我们难以想象的代价，我们加入对你们来说不公平。” 总裁的口吻又恢复了如水一样的平淡： “我们的文明里没有公平，只是严格遵守定下的律法。宇宙本身也有其自身的铁律，不可打破的铁律。只有这样，才具备在宇宙中生存下去的必要条件。” “那你准备如何处置我和我的舰员？”陈旭问道。 总裁转过了身去，沉思良久之后，才说道： “你们从深空中来，却不是入侵者。你们是人类，却不属于我们的文明。这种情况已经超出了我们的律法可以处置的范围。” 陈旭惨笑道： “看来，你们的金科玉律并不能帮你们应对一切问题。” 总裁微微低下了头： “这确实值得我们深思，或许这也是你们跨越时空而来的意义所在。” 最终卷归途 454新文明 总裁沉默地站在光影的交界处，他的身体在微微晃动着，白皙的面庞时而出现，时而没入阴影中。 良久之后，他终于开口说道： “我们已经做出决定，在确保你们不会影响到迁星计划的前提下，给予你们最大的帮助。这已经是我们在律法框架下，能向你和你父亲表达的最大敬意。” 陈旭歪了歪嘴： “这听起来好像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 总裁继续说道： “我们会修复你的飞船，并为你们补充足以在太空生存两年的物资。在此之前，你和你的舰员们会被安置到我们在金星建设的地下基地，那儿有完善的生活和工业设施。虽然是三个世纪前的技术，但对于你们来说，仍然足够先进。” 陈旭叉起了腰，点头道： “听起来，我们好像被驱逐了。” 总裁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在迁星启航之前，是的。我们会拆除你们飞船上的大功率无线通讯设备，全向发射的无线电波太危险了。在静默纪元700年12月31日之前，你们可以在太阳系内任意活动，但地月轨道之内是你们的绝对禁区。 你也不要试图再和我们取得联系，任何形式的通讯都会被判定为敌意，你们不会有任何解释的机会就被摧毁。在启航前最关键的阶段，我们不希望被任何形式的打扰。现在就是我们两个文明之间的最后一次交流，请不要挑战我们的决心。” 陈旭心中五味杂陈，最终也只能扔出两个字： “明白。” 总裁徐徐点头，语调也温和了许多： “在我们离开地球之后，你会获得整个太阳系工业体系的全部使用权限。我们分析了你和你的舰员们的性别组成和基因结构，只要经过精细的基因筛选。在几个世纪之内，你们就能繁衍出一个生机勃勃的种群。 那将是一个全新的文明，而你们将是这个文明的塑造者。在金星的地下基地，有全套dna筛选和人工子宫繁育设备。我不确定你们能不能理解我们的这一份敬意，但无论你们做什么选择，请确保在我们离开之前，不要违反任何我们作出的规定。 我最后提醒你一次，我们虽然现在没有敌对，但我们已经不是同一个文明。如果再次见面的话，将不可能有机会像现在这样面对面地交流，而是你死我活的斗争。” 陈旭试着移动了一下脚，发现那可以变为枷锁，也可以化作影像的金属粉末并没有出现。他稍稍松了口气： “我是不是应该说再见了。” 总裁转过了身去，沉声说道： “不会再见了，愿星辰与你们同在。” 随后，两名身形与总裁几无二致，只是在面容上有少许区别的士兵走了进来。但这次，陈旭并没有像他来时那样被弄晕过去。两名押送，或者说是陪同的战士，始终保持着彬彬有礼的表情，同时也和陈旭始终保持着一步之遥的距离。 穿过厚重的舱门，走上浮空栈桥。身下如深渊一般的地下空间，在微弱的光线下根本看不到边界。而悬浮在其中的巨大球体，仅仅只是呈现在光亮之下的一小部分，就让人有种油然而生的渺小感。 浮空栈桥飞快地滑行着，前方峭壁上的穿梭机已经清晰可见。陈旭看了看身边的两名堪称完美的人类，又环顾四周堪比鬼斧神工的超级地下工程怔怔地出神，心头交织着感慨与失落的复杂情绪。 “陈旭先生，您的穿梭机已经准备好了，它会送您到金星基地，您的战友们也都已经在那儿了。另外，您不用担心凤凰号。我们会严格按照她的设计指标将她复原，然后送到金星低轨道上。” 在身旁士兵的提示下，陈旭才回过了神来。 “谢谢你们了。” 单人穿梭机载着陈旭穿过笔直的地心隧道，他这才借助穿梭机的光亮看清，这条隧道的横截面远比他想象中要大得多。如果在隧道里灌上一半的水，恐怕让前时代的航空母舰开进来也不成问题。 隧道的出口是隐藏在湖底的超级船坞群，阳光透过薄薄的几十公分水面折射到湖底，将这空旷的水下空间装点成了仙境一般的七彩世界。伤痕累累的凤凰号战舰此刻正躺在船坞的一角，数不清的机器人正簇拥着她完成重生前的涅槃。 更让陈旭惊讶的是，长度超过8个标准足球场的凤凰号战舰，在规模庞大的水下船坞中竟然显得有几分袖珍。虽然此时凤凰号周围的船坞已经是空荡荡的一片，但仍可以从那些庞大的设备基础想象出这里全力生产时别开生面的景象。 穿梭机从水面一跃而起，很快便化作了暮色中的一颗亮星。陈旭看着在彩虹星环的缠绕下，既熟悉又陌生的蓝星，由衷地感叹道： “他们在任何方面都确实比我们更有资格代表人类。” 陈旭到达位于金星水手峡谷的地下基地入口时，舰员们果然已经等在这里了。而此时的金星已是今非昔比，一条清澈的小河蜿蜒穿行在峡谷中间，茂密的紫色蕨类植物如地毯一样铺满了谷底。 而更令陈旭感到惊讶的是，正在地面等着他的舰员们，都只戴着简易的呼吸过滤装置。他们不仅没有穿封闭航天服，其中好几个人甚至穿着短袖。舱门打开之后，温润的空气扑面而来，陈旭甚至可以通过呼吸过滤器闻到浅浅的泥腥味。 副官一边扶着陈旭，一边笑呵呵地说道： “看你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不知道金星发生了什么吧！” 陈旭环顾四周，缓缓摇头： “在如今这个新人类文明的治理下，你告诉我这里是冥王星我也不会太奇怪的。他们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决心，他们比我们强太多了。” 副官却哼笑道： “过来的时候，我已经问过了。金星变成如今的模样，还和那帮高级人真没啥关系。是你们家老爷子的震天计划，吹掉了金星99%的大气层，才让金星地表温度降了下来。 而金星表面这些液态水，也是来自当年被热井喷上太空的地球海洋。所以，无论从哪个意义上来说，咱们还真能算是金星的正主了。” 一旁的雷达官愤愤地说道： “到这金星来也好，免得看那群高级人的脸色，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他们不想见到我们，我们也不想见到他们哩！我现在就希望他们赶紧启航，大家都清净。” 陈旭抬头眺望着泛着橙色的天际上地球的方向，淡淡一笑： “其实你们平心静气地想想，如果哪天咱们身边杀来一群留着小辫骑着马的人，向我们嚷嚷着。如果没有当年他们打入山海关，就没有现在的我们。你们会怎么想，怎么做？” “大人，大清早亡了！”众人异口同声地回答之后，爽朗的笑声回荡在陡峭的山壁之间。 最终卷归途 455孤独的守护者 凤凰号的舰员们对于新人类文明都怀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气。他们能够理解新文明的极度理性，也能够理解新文明对他们这群“古人”的态度。但让他们憋屈的是，仿佛家里来了个非常优秀的客人，而这个客人成了家里的主人。 但这种怨气很快就随着地下基地大门的打开而烟消云散了。这个三个多世纪前建设的基地，在舰员们眼中虽然算不上天顶星科技，但也绝对是他们熟知那个年代最尖端的技术了。 更让众人欣喜的是，除了极为完善的配套设施，他们还找到了一座储备丰富的消耗性仓库。对于这群在狂澜即倒中悍不畏死的战士，对于这群从绝死之地逃出生天，却被滞留在太阳系的孤儿来说，他们配得上一顿最为奢华的庆功宴。 这群刚刚从硝烟中走出来的战士，并没有堕落在纵情的声色犬马之中。第二天，所有的工作就开始紧张而有序地铺开，无论他们要创造一个什么样的未来，熟悉他们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第一步。 带领着舰员们走到今天的陈旭，反而成了繁忙的众人中最清闲的一个。他将所有地面的指挥和决策权都交给了以副官为首的几名军官，自己只保留了凤凰号舰长的职务。 并且，他在卸任总指挥官之前作出了规定，自己只负责凤凰号空间作战任务。而如今的局面下，凤凰号还在地球维修，空间的战火早已熄灭。他在相当长的时间里，确实也无事可做。 从东方斜照金星地表的夕阳余晖中，陈旭驾驶着悬浮艇，在诺克提斯迷宫巨大的石柱顶端跳跃着。他嘴里哼着小曲儿，享受着金星那似乎永无止境的黄昏。 他每跃过几个石柱，就会停下悬浮艇。将一个小型弧面天线放置在地面上，精细地调整过弧面天线的朝向之后，他会在随身携带的小本上画上一个勾，然后再前往下一处。最后，他驾驶悬浮艇来到了诺克提斯迷宫与水手谷交界处最凸前的一根石柱上方。 周成曾经在这石柱的下头发现了那个圆到令人发指的黑球。陈飞宇曾经在陀螺幻象中，在这里与夏岚并肩作战。也是在这里，陈旭曾经亲自见证过深埋在地下35公里的联合文明遗迹。 但此刻对陈旭来说，这里最大的意义在于，她曾经和武雪一起畅想过，等战争结束了，他们要在这里搭一座小木屋，看永无止境的金星落日。而现在战争已经结束了，伴侣却深陷在了时间陷阱之中。 陈旭提着一口沉重的箱子走下了悬浮艇，在靠近悬崖的地面上，有一个白色的方形印记。那是他规划的小木屋搭建位置，但他现在既没有木头，也没有心情去把小屋建起来。 他来到白色印记的中央，迎着夕阳的方向架上了便携坐椅，刚要打开那口箱子，身后就传来了悬浮艇“嗡嗡！”的引擎声。 副官先是走到悬崖边的一座弧面天线前打探了一番，随后又走到陈旭身边： “旭哥，咱们倒腾这些玩意儿，地球上那帮孙子不会上纲上线吧？” 陈旭把半开的箱子又盖了回去，把手压在了箱子上： “他们只是规定不能发送无线电信号，又没说不能接收。我这就是摆了个射电天线接收阵列，犯不了他们的王法。而且按照他们的德行，我要是真犯了天条，咱们还能在这儿瞎扯淡吗？” 副官笑着挠着后脑： “也是，也是。也没说不许仰望星空嘛。” 陈旭转而怔怔地看着副官，正声说道： “现在这么忙，你跑这儿来找我，该不会就为了检查我的射电天线阵列有没有毛病吧？” 副官面色有些尴尬，迟疑道： “我...我和战士们都商量了几次了，意思是还是由你回来带着大家干吧。跟着你，我们心里有底，干着有劲儿。我实在是觉得自己干不好....” “干不好什么？你小子的本事我还不知道吗？你少给我来这一套！而且人家不都把道道给我们划好了嘛，剩下的事儿，那是你干不好的吗？”陈旭严厉地连声质问，让副官面色发红，目光闪躲。 看着副官一脸的委屈，陈旭收起了严肃的面容，语调温和了不少： “兄弟，你在震天计划时就跟着我了。后来的全民审判上，原本没你的事儿，结果你非要闹事让自己连降三级。后来，我们又一起在凤凰号上重头干起。你很了解我，你以前经常在背地里说，我对你们训练要求太过变态，简直和我爸一模一样但嘴上又不承认。 你说得没错，我是他的儿子，怎么可能不像他呢？但你不了解他，你们看到的那个冷面总理，活阎王领袖不是他本来的样子。如果没有星云纪元，他就是个在火箭研究院混职称，然后趁发射间隙跑海边钓鱼，满脑子都是弄条大鱼回家给我妈做大餐的摸鱼老头儿。 我也是这样的人。以前我们面对的是十死无生的绝境，我没有选择。现在敌人已经撤退了，危机也解除了，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一片可以亲手编织的未来宏图。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你们还不让我做回我自己，你们不觉得这样对我很残忍吗？” 副官长长地叹了口气： “哎！每次都被你说得服服帖帖，只能回去挨骂了。不过有一点，我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同意你交出凤凰号舰长职务的，这可是我们的底线，你想都别想！” 看着副官一副孩子气的倔强，陈旭笑着说道： “放心吧，凤凰号是我爸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了，我会一直守着她的。” 副官走到悬浮艇旁边时，忽然又回头说道： “旭哥，要不等凤凰号回来了，我们去试着营救嫂子吧！是她救了我们所有人，我们有这个义务为她冒险。” 他的声音很小，几乎隐没在了诺克提斯迷宫的晚风中。 陈旭按在箱子上的手忽然抓紧了，身体也有些微微颤抖。沉吟了良久，才沉声说道： “正因为是她救了我们，所以我们更不能又回去送死。等我想到可行的办法之后再说吧！” 副官一声叹息之后，架着悬浮艇离开了。 残阳之下，只剩下了陈旭孤独的身影。 终有弱水替沧海，再无巫山寄相思。 最终卷归途 456聆听 陈旭打开了身旁的箱子，里边满满当当地放着夸克星模型的演算稿纸。早在星云纪元中期，这种纸质载体就已经被数字化书写全面代替。他之所以还要用这种古老的书写方式，是只愿把这份对爱人的思念深埋在自己高高的心墙之中。 他拿出了一叠白纸，又开始了重复过无数次的夸克星模型演算。血色的残阳在稿纸和他的身上涂上了一层哀凉的暗红色，就像刚刚凝固的血。 其实在凤凰号达到逃逸速度的那一刻，陈旭就已经非常清楚地知道，在可预见的未来，绝无从时间陷阱中救出黄金原野号的可能。但他依然这样倔强的，一遍又一遍地，试图从冰冷的规律中找出和爱人重逢的机会。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已经是唯一能够支撑他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的方式了。 几片稿纸很快就被密密麻麻的字符填满，结果仍旧是冰冷而残酷的。严重受损的黄金原野号已经跌落到了低轨道，她将会不可避免地坠向时空陷阱底部的尖刺——夸克星。这个过程会很快，也会很慢。 在武雪膨胀的时间线上，坠落过程会在短短几十分钟之内完成。黄金原野号会在接触到夸克星之前，被致命的潮汐力撕成亚原子状态。而在陈旭的正常时间线上，这个坠落过程会持续千年之久。 理论上陈旭还有机会再见到爱人，但自己一旦进入了强引力范围。时间将会同步，他会眼睁睁地看着黄金原野号被撕成碎片。而在现有科学框架下，没有任何飞船能追上并救出武雪。他只能像现在这样，隔着牢不可破的时空之墙远远地看着时间被凝固的爱人。 “嘟...嘟...嘟...嘟！” 有节奏的模糊噪音从耳机里传来，这意味着陈旭放置的射电天线阵列已经接收到了预定天区来自中子星的脉冲信号。但他既没有仰望星空的雅兴，对中子星也没有兴趣，他只是在调试这套设备的精度。 根据他的计算，黄金原野号如果还在发射通信电波的话。那无线电波穿过扭曲的时空之墙，将会被调制成一个微弱而特殊的频率。这个信号就算是在如今完全静默的太阳系电磁环境下，也不可能在金星上被接收到。 但如果射电接收天线阵列的调试足够精确，就能在日球顶层附近接收到这个信号。他将驾驶着凤凰号前往遥远的深空，去聆听爱人来自深渊的漫长独白。尽管他知道，自己可能需要用一生的时间，才能听完爱人说出的一句话，但这也足够了。 接下来的几天，陈旭除了回基地补给物资之外，都在诺克提斯迷宫庞大的石柱之间跳跃着，困了就在悬浮艇或者地上睡一会儿。陪伴他的只有那永恒枯燥的中子星脉冲声，但他并不觉得孤单。 当凤凰号如新星一般，从星空与暮色平分的天穹之上划过时，陈旭的手环再次出现了凤凰号战舰的控制面板。他一刻也没有等待，立刻召唤了凤凰号上的穿梭机，带上了射电天线阵列直奔深空而去。 在并不算漫长的航行过程中，陈旭先是把凤凰号里里外外检查了个遍。在感叹新人类文明极为高效且精准的修复工艺之余，也感受到了对方冰冷的文明壁垒。100%复原这艘古董战舰，没有增加任何设计之外的新技术。 随后，陈旭又开始结合金星基地已有的技术和工业产能。开始试着设计一套能够让凤凰号实现生态循环的系统。没有了地球舰队从中作梗，设计难度比他想象中的要低得多。陈旭做这些，并不是凤凰号有远航的需求，而是他不敢让自己闲下来。 凤凰号抵达位于日球顶层边缘的预定空域之后，陈旭立刻将带着弧面天线的穿梭机释放了出去，并在太空中组成了射电天线阵列。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舰桥里响起了悠扬的传世名曲《一步之遥》，陈旭戴上了监听耳机，闭上了眼睛，静静地漂浮在了舰桥中。 其实陈旭心里非常清楚，就算武雪一直在持续发送信号，他自制的阵列也能捕捉到这些信号。但被时空壁垒极度拉伸过后的电波也需要长时间的收集之后，再经过计算机的处理才能输出人能够理解的视频或者音频。 他就这样日复一日地听着来自深空中毫无规律的枯燥杂音，偶尔会露出浅浅的笑容，偶尔也会在眼角泛出泪光。但他并不感觉到折磨和孤独，因为只有在这种极度孤单的环境下，他才能感受到爱人的声音就在他身边。 陈旭关掉了飞船内所有的时间显示，在他聆听宇宙的时候，时间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他就愿意这样让自己浸泡在时间的长河中，期待着自己被时间分解。或许只有这样，他才能以另一种方式和爱人永远在一起。 “嘟嘟！嘟嘟！” 电脑的提示音将陈旭发散在虚空中的灵魂又拉回到了舰桥内，那是处理软件定期对接收到的信号进行筛选归类完成的声音。他摘掉耳机，随着永不终结的悠扬舞曲飘到了电脑前。 除了如杂草一般起起伏伏的宇宙微波背景辐射曲线，以及中子星极度规律的跃升峰线，分析数据中什么有价值的信号都没有。陈旭并不因此感到沮丧和气馁，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自己可能永远都捕捉不到那时空边缘细若游丝的电波。 经过几次持续的监听和调整之后，接收到的信号分析结果依然毫无章法，陈旭依旧这么无喜无悲地继续调整着接收天线阵列的位置。在他习惯性地查看数据分析结果时，忽然发现在所有接收记录里，都有一个隐藏在微波背景辐射噪音之中的信号。 陈旭用技术手段将背景辐射噪音滤除之后，果然发现了一个极其微弱但呈现出高度周期性出现的信号。虽然他知道，这种没有触发电脑自动判定的周期性信号，极大可能只是一颗遥远的脉冲星，但他还是抱着希望，将收到的所有这个类型信号做了数据分析。 很快，分析结果显示这个信号果然不是自然形成的，它由两个简单的字节组成。没有触发电脑自动判定的原因，除了这个信号太弱之外，飞船信息库里也没有这种类型的信号识别体系。 但系统性学习过公元纪元航天学概论的陈旭，一眼就识别出了这个信息的含义。那是公元时代人类航天器的状态识别信号，这两个字意思是极低功率运行。 而使用这种信号代码的正是那部在公元1977年发射，承载着人类对宇宙最浪漫的幻想，最终带回了一切灾难旅行者号探测器！ 最终卷归途 457迷失的探测器 陈旭通过信号强度变化和射电天线阵列朝向，锁定了信号源的方位和距离。但令他疑惑的是，旅行者1号使用的rtg电池，极限工作时间不可能超过80年。 虽然父亲陈飞宇从未向他提及过旅行者1号的细节，但他从夏岚的只言片语中得知过，当年林雨疏利用旅行者1号突破太阳系屏障之后，几乎是立刻就被流浪舰队的远程预警探测器捕获了，并以此建立了联系。 而如今这颗在太空中飘荡了千年的探测器竟然还能发出微弱的信号，唯一的解释就是旅行者1号仍然和流浪舰队的远程预警探测器连接着。想到这里，陈旭原本已经放在推进阀上的手又缩了回去。 流浪舰队，这个千年之前的梦魇，仿佛又重新萦绕在了文明的头顶上。特别是对于陈旭这个跨越时空而来的古人来说，这种推胸捏肺的压迫感尤为强烈。 犹豫了良久之后，陈旭还是启动了凤凰号的主引擎，向着就在短短几个天文单位之外的信号源驶去。如果流浪舰队真的还在，那他和古董级的凤凰号都不会影响既定的结果。但眼下的局面，这看起来更像敌人在匆忙撤退间遗漏掉了一个小东西。 当凤凰号抵达目标位置时，陈旭远远地就看到了那张依旧闪闪发亮的地球之声金唱片。那是懵懂的人类文明，以宇宙所不能理解的善意向未来发出的邀约，浪漫而又残忍。 逐渐靠近之后，整个旅行者一号虽然整体构型依旧完整，但在持续千年的宇宙射线轰击下，泛着浅灰色金属光泽的探测器已经残破不堪。长鞭一样的发射天线，就像被虫子蛀过的木棍一样坑坑洼洼的，仿佛一碰就会断成几截。 “难怪只能发出这么微弱的信号，这发射天线都快成渣了。” 陈旭一边自言自语地说着，一边准备着舱外航天服。凤凰号庞大的舰体在旅行者1号之前，无疑是个泰坦造物般的巨大存在。任何一个调姿动作，都有可能将这枚已经千疮百孔的探测器弄得粉碎，他只能亲自抵近旅行者一号。 当靠到离旅行者一号很近的时候，陈旭才猛然发现探测器并不是悬浮在太空中的，而是被镶嵌在一个巨大的弧面之上。那弧面纯粹的黑色和极高的光线绕射率立刻让他头皮发麻，浑身汗毛直立，那个在夸克星里追着他的梦魇瞬间又回到了眼前。 陈旭手忙脚乱地遥控启动着凤凰号的离子加农炮，当炮口幽蓝色的光芒将这片空域照亮时，他才看清那个黝黑的弧面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巨大。并且，这个弧面似乎只是整个椭球形结构的一部分，而旅行者一号就镶嵌在这只有部分弧面的中央。 稍微冷静下来的陈旭暂停了离子加农炮的发射程序，然后操作着喷气背包绕到了弧面的背后。当他看到没有光线绕射效果，并且呈现出规整锯齿状的弧面背面时，他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这个弧面只是原来椭球体的一部分。 而原本存在于这里的整个椭球体，极有可能就是俘获旅行者一号的流浪舰队远程预警探测器。陈旭又绕回到了弧面的正面，并且接近到了触手可及的位置。他看着弧面上自己扭曲的镜像，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向前伸出了手去。 随着陈旭的手指越来越接近弧面的表面，他的呼吸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起来。就在要碰到的前一刻，工程师的职业素养让他停下了即将完成的触碰动作。 “不要随意去碰自己完全不了解的构造。”陈旭呢喃自语的同时，也收回了手来。 随后，他看了一眼就在身旁不远的旅行者一号。从正面看上去是半嵌在弧面里的古老探测器，实际上只有几个点与弧面相连。 陈旭做了几个深呼吸，试着放松紧张的情绪。他一边飘向旅行者一号，一边说道： “流浪舰队的东西我搞不懂，但是对这东西的构造我可就太熟悉了。” 对旅行者一号的状态做了大致勘测之后，陈旭回到了凤凰号。他仔细回想了曾经在父亲的教导下学习过的旅行者一号的结构图纸，然后针对性地准备好了工具和设备，再次回到了弧面之前。 面对着这枚公元纪元20世纪的古董，陈旭感慨万千地说道： “得亏了老爸当年的魔鬼式教育，还有他遗传给我的硬盘记性。要是您这会儿在我身旁就好了....” 话到一半却如鲠在喉，他回头看了看已经只有萤火之光的太阳，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回头开始对旅行者一号的全面检测。 很快，他的猜测就一项接着一项地得到了印证。rtg电池已经变成了几个冰冷的铁罐头，放射性同位素早就停止了衰变。而旅行者一号微弱的电流，果然是来自被遗留下来的弧面。 在对电路的梳理中陈旭还发现，原本旅行者的发射天线应该是处于关闭状态的。但在宇宙线长年的轰击下，开关电路中的若干个pn节无意间被打成了通路。而且从pn节的受损情况来看，通路应该是最近几十年才形成的。 “难怪星云时代的超大射电阵列天线，从来没有发现过这个信号。除了信号本身很微弱之外，关键在于那时候这个信号根本就没有出现。” 陈旭一边说着，一边开始了对旅行者一号最核心的、也是他最期待的部件——储存器的检测。当他完成扫描之后，却失望地发现。微观状态下的硬盘储存器早就被宇宙线打成了筛子，任何有效的信息都不可能被提取出来。 但他也不是很失望，因为按照公元纪元的储存技术，就算硬盘还在工作，能储存下来的数据也少得可怜。兴许能满足一些他的好奇心，但有价值的信息几乎不可能被完整地记录下来。 最后，他开始检测旅行者一号最有争议的部件——黄金唱片。林雨疏当年正是利用黄金唱片作为振动发生器，制造了能与太阳系屏障耦合的震波，才让质量不够大，速度也不够快的旅行者一号能够冲破屏障，真正地飞出太阳系。 在感叹林雨疏用那个时代的工程技术，就能制造出如此精巧的设备之余，陈旭发现了旅行者一号电路的蹊跷。他非常清楚地记得芯片上每一条电路的走向，但他发现有几组信号电路似乎是直接连通到弧面里的。 而这几组信号电路的另一头，连接着旅行者号的发射和接收装置。这意味着，通过这几条信号线路，有可能读取到弧面内的数据。当他用连接着储存器的设备接通那几条信号线路时，果然有数据被下载到储存器上。 最终卷归途 458流浪日志（一） 陈旭带着通过旅行者号获得的数据回到了凤凰号上。在那场人类的武装在顷刻之间就被瓦解的末日决战之前，人类笃定流浪舰队派出一艘孤舰前往太阳系，是为沟通和谈判而来。 因此，当年的社会学家和语言学家花了很大的力气，研发了一套外星语言的译解系统。谁都没有想到，这套在决战之前被看作文明智慧的象征，决战之后沦为人类幼稚与傲慢最具象体现的系统，如今却帮了陈旭的大忙。 战舰的电脑很快将陈旭采集到的数据解译成了冯诺依曼数据体系，数据的内容看起来像是这枚流浪舰队预警探测器的系统日志。 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人类科技尚无法理解的名词被译解成了乱码，这一度让陈旭很苦恼。但通过文件的上下级关系，以及其中一些被译解出来的内容，能够大致推测出，这枚在完整状态下可能只有凤凰号1/5大小的预警探测器，有着令人类叹为观止的强悍能力。 除了探测、预警、搜集、分析、通讯这些人类探测器也具备的功能之外，它还曾经储存着给人类带来深重灾难的噬星体。但从其归类的位置来看，噬星体的作用仅仅是用于星际采矿。 而最让陈旭感到惊讶的是，这枚探测器在完整状态下，还具有生命循环系统。虽然他无法从大量的乱码中判断出外星文明的生命特征，但有一点可以确认，这枚远离主舰队的预警探测器是有人驻守的。 “难怪当年林雨疏可以在流浪舰队还距离地球几光年的距离上，和ta们频繁地联系。原来一直和她通讯的并不是舰队本身，而是这枚距离太阳系不远的预警探测器。” 陈旭一边说着，一边试着打开归类下的子文件，看看能否从其中拼凑出外星文明的真实面貌。但令他失望的是，几乎所有类型的文件都因为缺少文件源无法打开。 “这帮外星老贼倒是挺讲究，备份系统做了镜像处理，没有数据终端连接，就能看到个数据框架，我这上哪儿去找那另外那一半不知所踪的探测器哟！” 陈旭骂骂咧咧地在无法打开的文件上胡乱点击着，但弹出的始终都是错误提示的对话框。就在他准备放弃之时，忽然感觉到了哪儿不对。 按照他对工程学概论的理解，和自己设计系统的原则。多重备份镜像系统是安全冗余的常见手段，但在数据终端撤离之后，备份镜像一般是无法独立运行的，除非有人故意留下了系统的驱动程序。 陈旭立刻检查了拷贝回来的数据总量和解译后的数据量，发现其中有明显的差值。这意味着这些不可打开的文件中，应该至少有一个或者几个是有实质性内容的文件。虽然数据量不大，几乎不可能是视频或者音频文件，但如果是文字的形式，信息量也非常可观。 经过一番枯燥的查找之后，陈旭果然发现了一个被译解为《流浪日志》的文本文件。 “xxxxx年（未考证对方历法系统，无法译解精确时间，推测在万年的数量级）” 看着括号里译解系统地标注出了红色字样，陈旭哼笑道： “说你们那帮编制这译解系统的老帮菜傻得可笑，你们还挺严谨。” 草草看去，文字的内容应该是驻守在这枚探测器上的人留下的日志。 “总算完成了成年之前的基础系统培训。感谢为我提供基因的父体和母体，虽然我从未见过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谁。但是因为他们的优良基因，让我可以接受下一轮培训，我有机会成为一名值守预警探测器的哨兵。 相比那些完成基础系统培训，就必须要进入冬眠的同伴来说，这实在是太幸运了。从我记事起，每天就是没完没了的培训，我曾经认为这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糟糕的经历了。冰冷的机器人教官，每天吃着相同合成食物，走过完全一样的生活线路。 当真的看到那些和我一起长大的同伴们被印上编号，排队走向冬眠舱的时候，从前经历的一切都是如此的美好，宿舍里的每一颗螺钉都值得告别。 如果没有变化，他们漫长而又短暂的一生已经进入尾声了。他们只会再苏醒两次，完成短暂的轮值之后，又会再次进入冬眠。从星历上看，变化就像我们的那传说中的母星一样遥远。 对于我的伙伴们来说，成人礼就几乎等同于葬礼。这是静默文明的铁律，谁都不可能打破。我一定要从选拔中脱颖而出，我不想在冬眠中耗尽一生。” 看到这里，陈旭浑身冒出了鸡皮疙瘩。他不由得看向了英仙座的方向，从末日决战中冲破星云的远航舰队，此刻仍在默默航行着。 他们的征途在银河系尺度下也不算遥远，但如果目标区域并非理想家园，那他们还将在茫茫宇宙中继续流浪，残酷但别无他选的静默文明也将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我终于从200支分舰队中脱颖而出，成为了一名哨兵。虽然被分配到了主舰队前方2-3光年，最危险也是最艰苦的前沿哨站。我在结束值班之前都不能回到主舰队，也需要进入必要的冬眠期。但相比我那些伙伴们，已经非常幸运了。 我的可支配寿命已经是他们的几十倍了。更何况，在我完成了值班任务之后，可以回到舰队度过十年的无冬眠期。我已经开始忍不住幻想，那将是一段多么美妙的生活。每天都可以醒来，不用担心生命在毫无意识的状态下被燃烧掉。” 接下来一连好几篇日志都非常简短，并且格式几乎完全一致。 “例行检查，探测设备未发现异常，哨站所有功能正常，哨兵身体状态良好。准备进入下一轮休眠期。” 从这些一成不变的日志中，唯一能看出差别的就是那行被打成了乱码的时间标注的变化。虽然无法得知具体的时刻，但陈旭能从中感受到记录者在锋利的时间之矢前的无奈和绝望。 “我被系统提前唤醒了，处于苏醒综合征期间的时候，我还以为发现了危险源。查看通讯命令之后才发现，是主舰队调整了航向。我所在的哨站即将从一个三星系统和一个孤星系统中间，4.2光年的方向穿过。 这不在原来的计划航线上，虽然舰队发来的信息里没有说明调整航向的原因。但我猜得到，应该是周围百光年范围内发现了潜在危险因素。我从小接受的教育都告诉我，在宇宙中遇到星球文明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另一支流浪舰队！ 这个三星系统和孤星系统看起来都不太可能有文明的迹象，舰队也没有补给计划。我倒是希望能够在这两个星系中有文明存在，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做真正有意义的事情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无休无止地把生命耗费在永无止境的设备检查上。” 最终卷归途 459流浪日志（二） 陈旭在星际社会学课程中，系统性地了解过文明处于静默状态时的基本特征，当时还年轻的他就非常震撼。但相比现在真正地看到处于静默文明中的人留下的记录，学习时那种隔靴搔痒的感受简直不值一提。 他不自觉地就会把自己带入到日志里描述的环境中，他甚至能闻到日志的字里行间透出来的浓重孤独感。这并不是和敌人的共情，而是作为智慧生命，与生俱来对孤独和虚无的恐惧。而且，日志的作者还不是静默文明里的最底层。 那种从出生记事起就开始接受专业技能培训，完成之后就要进入冬眠，一生只能苏醒两次，成人礼就是葬礼的人生。光是想想就会让人浑身肌肉紧绷，无助和绝望像冰河一样将人淹没。 陈旭怀着沉重的心情，继续翻看日志。 “舰队下达了三级戒备命令。这基本可以肯定，主舰队调整航向的原因，就是在既定航线附近发现了高度疑似其他流浪舰队的目标。这种情况在历史上发生过很多次，但都离我非常遥远。 或许此时我们在ta们眼中同样也是高度疑似的目标，这样的情况虽然紧张但还谈不上危险。大家都只是黑暗森林中的影子，ta们拿不准我们手里提着的是猎枪还是长矛，我们也是一样。大家都不会贸然发起进攻，没有人想要打一场遭遇战。 庞大的舰队可不全都是船坚炮利的战舰，绝大多数都是脆弱的生态飞船。遭遇战一旦打响，可能出现的情况是两个拿着重锤的鸡蛋互砸，没人会愿意冒这个险。当然，如果有人在这黑暗森林里放出了一颗照明弹，把大家都照了出来，那就没有后路可退了。 制造一个陷阱，用精锐的战舰组成攻击舰队，伏击正在补给的敌人才是最佳策略，我们正在经过的这个恒星系统就像一个完美的陷阱。我不知道元老们为什么要让舰队转到这个航向，这本来也不是我应该关心的，但他们的决定却把我的命运推向了深渊。 按照当前的舰队部署，我必须要在三级戒备中一直保持苏醒状态，等舰队完全到达安全区域，解除戒备的时候，我已经过了法令规定的生理高效年龄。按照舰队的规定，我将不能回到生态飞船上享受十年的无冬眠期。 任务一旦结束，我就会在返程飞船上直接进入下一轮冬眠。如果没有变化发生，那也将是我的最后一轮冬眠。无论是他们真的会等我到自然寿命末期，还是直接把我扔到分子回收炉里，对我来说都没有区别。” 这一段日志在无奈与悲凉之中结束时，陈旭也陷入了沉思。演化赋予智慧生命最顽强的能力就是求生欲，但在宇宙残酷的环境下文明种群要想延续，又必须强行压抑个体的求生欲。 如果单纯从个体或者种群的角度出发，求生和牺牲都是正确答案。但两者放到一起的时候，似乎又没有了答案。 接下来的航行日志，又出现了大量重复单调的内容，只有时间栏后边变化的乱码，在无声地诉说着宝贵的时间在无情地流逝着。 “这是普通的一天，也是特殊的一天。我仍然在那个黄矮星孤星系统的边缘执行着警戒任务，燃烧着我的生命记录着毫无波澜的侦测数据。到了今天，我的生物体高效期也结束了，我的十年无冬眠期彻底泡汤了。在完成警戒任务之后，冬眠舱就是我的最终归宿。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完成了职业培训就进入冬眠舱的伙伴也许才是幸运的。他们的一生短暂而忙碌，他们没有见过星空，也没有时间思考所谓的意义。而我思考了这么多，同样毫无意义，都怪这该死的星空！” ...... “哨站的射电波段今天突然接收到了一个调制信号，这差点把我吓晕过去。因为数据显示，这个信号是突然出现的，没有由弱到强的递增过程。我第一反应就是敌人的伏击舰队现身了，因为这个孤星系统太像一个陷阱了。 当我从惊慌中镇定下来之后才意识到，如果真的有伏击舰队的存在，那么ta们正确的做法是远离我，而不是攻击我，因为我所在地本身就是一座预警哨站。我的任务就是，牺牲自己为舰队提供预警。有能力展开星际伏击的敌人，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我定位了信号的位置之后，发现信号源就在我的附近，这已经够离奇了。更不可思议的是，信号来源居然是一枚比我手中的扳手还要原始的探测器。如果现在是在某片荒漠星区发现了这种原始探测器，那我可是真是交大运了。 这意味着低等的星球文明就在我们附近，舰队伟大的目标将有机会实现。数量庞大的低等文明个体的神经元结构，将成为我们完成文明数字化跃迁的土壤，我们将永久性地和静默文明说再见。 但现在这个情况却太蹊跷了，我实在找不出任何理由解释，猎户座悬臂为什么还有低等文明能够存在。这片高危星区里，连移动的舰队都需要派出庞大的警戒哨才能保证安全，更遑论一个永远只会按照预定轨道运行的星系了。 我用电脑做了数学分析，结论和我预测的完全一样，这片星区存在低等星球文明的概率小于万分之一。再算上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原始探测器，我几乎可以肯定，这个孤星系统就是一个陷阱。但这对我来说，同样是个绝望的结论。 按照程序，我应该把发现的可疑信息上报舰队，但换来的只是在六年后的一次低等级的表彰。这会让我在冻库里的dna在繁育次序中提升一个位级，我的后代会有更多的高阶培训机会，但我甚至都不会知道我那个所谓的后代使用的培育器的编号是多少。 这对我当前的处境来说毫无意义，我不想在完成任务之后就走进冬眠舱，这星空太迷人了。” 看完这篇流浪日志的时候，一种和救命稻草失之交臂的挫败感，以及对林雨疏的憎恨充斥在陈旭的心间。他牙关紧咬，攥紧了拳头，怒骂道： “我们本来有机会避开这一切的！我们在星云纪元短短几十年就取得了那么辉煌的科研成果，我们在那么险恶的情况下都实现了星际远航技术。就算是从头再来的新人类文明，也有了冲破星云的能力！林雨疏！你是文明的头号罪人！” 最终卷归途 460流浪日志（三） 陈旭的愤怒几乎在发泄式的咒骂脱口而出之时就平息了。他听夏岚讲述过十亿年前的金星联合文明，也从周成那里得知了是第一次太阳系战役中的种种偶然，才让人类有了极其偶然的演化契机。 在十亿年的漫长演化之路上，肯定不止一支流浪舰队和太阳系擦肩而过。而人类在星云纪元之前的平静，只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偶然性。在时间的长河中，偶然是小概率事件，林雨疏只是出现在了偶然结束的时候。 ...... “我没有把情况立即上报舰队，而是捕获了将那枚原始的探测器。舰队法令赋予了哨兵自行处理低威胁事件的权力，我有权这么做。” ...... “这枚叫做旅行者的探测器其原始程度令我止不住地发笑，它带着一张金盘，上边标注了黄矮星系在银河系中的精确坐标。我完全不能理解ta们这种行为的目的，得有多蠢的文明才会向地狱发出邀请函。 更滑稽的是，按照旅行者被捕获前的速度来看，恐怕这张邀请函被宇宙线轰成了渣子，都还没有到达地狱的门口。不过令我感到意外的是，金盘里储存着各种各样的振动频率。如果把这些振动频率放置在特定密度的气体中，会出现非常奇妙的谐振。 电脑将这些震波转换成我能理解的信号，输入到了我的脑神经里，其中的一些简短的震波让我感觉很奇妙，有一种原始而单纯的善意。而另一些连续的、有节奏的、抑扬顿挫的震波让我大受震撼，那种前所未有的舒适感是我从未体会过的。 我很遗憾自己没有能够直接感受这些震波的器官，如果有的话，那该是一种多么美妙的享受啊！不过我也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虽然现在仍然不能排除旅行者就是陷阱里的诱饵。但这金盘里那些奇妙的震波，不像是猎手能够编制出来的，猎手只会擦亮猎枪。” ...... “今天监测到了旅行者探测器发出了信号，那是一种极其原始的二进制机械控制代码。不用译解我都能猜到，这是一些简单的控制命令。我又紧张了起来，如果这真是一个陷阱的诱饵，那我已经把诱饵咬到嘴里了。 但一想到那些奇妙震波给我带来的前所未有的愉悦感，我又彷徨不定。如果这是个陷阱的话，那诱饵实在是太诱人了，我体会过我的族人们从未体会过的东西。 更何况，舰队可能压根就不会在意一个距离他们三光年的哨站忽然消失，这种事情在历史上发生过太多次了。 但万一这不是陷阱呢？我和舰队的命运都有可能因此改变，而且要毁灭，也仅仅是我和我的哨站，舰队不会受到影响，这笔交易看起来怎么都很划算！于是我仿造旅行者的通讯模式，发送了一个逆向信号。 内容很简单，我相信所有智慧生命在惊讶的时候的表现都是一样的——wow！” ...... “对方几乎是立刻就回应了我的信息，ta那原始稚嫩的真诚让我非常困惑又无法怀疑。这让我几乎可以确信，在黄矮星的第三颗星球上，存在一个低等星球文明。我很兴奋，但无论是舰队法令，还是我接受过的系统教育都要求我必须保持谨慎的态度。 而且，我确实也还无法完全排除陷阱的可能性，也无法解释为什么猎户座悬臂还会存在低等星球文明。” ...... “ta是一个悲惨的人，我无法理解为什么在那种天堂一般的生存环境下演化出的文明，要排挤和迫害自己的同类。而且ta现在身患恶疾，就快要死了。我感到很失落，我原本以为一切的折磨和痛苦都来自残酷的生存环境，看起来并不完全是。 我教会了ta在ta们科技条件下治愈自己的办法，那种病在ta们的科技水平下都不值一提，但ta们却像瞎子一样看不到近在眼前的方法。但这并不是出于对ta的怜悯，智慧生命是不会怜悯淤泥里的虫子的。只是因为我还需要ta，仅此而已。” ...... “我今天做了一件自己都难以想象的事情。在向舰队的例行数据回传中，我隐瞒了发现旅行者号的信息。如果说最初发现旅行者的时候，没有及时汇报，在我灵活处置的权限之内，那例行汇报故意隐瞒绝对是违法的，但我并不认为自己这样做是错的。 已有的观测数据仍然无法完全排除这个黄矮星系不是伏击陷阱的可能性，再加上舰队当前仍处于危险空域的处境。元老们极大概率会按照疑似目标处理，他们不会轻易派出探测器深入黄矮星系，因为这样做有概率暴露大舰队的存在，从而遭到毁灭性的前后夹击。 即使这种概率很小，但只要关系到文明存亡都会以最严谨的态度处理。舰队会将这个黄矮星系做上特殊标记，等舰队完全脱离了当前的危险处境之后，肯定不会放过这种能够利用低等文明完成数字化跃迁的机会。 但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久到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必须要做点什么，让未来必须从我这里经过，我值得这样活下去。” ...... “ta始终都保持着极高的热情和我联络着，我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也没有展示过超越ta们文明的科技。但仅仅是来自深空的信号，就足以让ta对我产生了狂热的崇拜。ta对我的所有提问，都会用最高效和最严谨的方式回答，而我几乎不会回应ta的提问。 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ta对我的虔诚，他让我产生了一种神明般的自我感觉。但这种感觉并不好，因为成为虫子的神明并不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情。” ...... “在充分了解ta们的文明之后，我不得不变得谨慎起来，ta们的发展程度并没有我一开始认为的那么原始，至少在某些方面已经到了快要产生质变的程度，远远不是那个可笑的旅行者探测器看上去那么原始。 但整个文明的发展状态，特别是在科技方面，却畸形得像一颗发了疯的肿瘤。” 最终卷归途 461流浪日志（四） 当陈旭看到这里的时候，心中不由得升起了错愕与愤怒的复杂情绪。人类几千年的灿烂文明发展史虽然有过黑暗和血腥的时刻，但同时也铸就了人类坚毅、勇敢、无畏的优良品质，他没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东西，在失败的入侵者眼中竟会如此的不堪。 “哼！看来傲慢还真是文明的通病，你们这么厉害，最终不也没能战胜虫子吗？”陈旭愤懑地自言自语了一句之后，继续向下看去。 ...... “越发深入地了解那颗被ta们称作地球的星球，我就越发向往那个美丽的世界。同时也坚定了自己最初的判断，那个自称为人类的低等种族配不上那梦幻般的世界。ta们的科技发展虽然严重不平衡，整体能力比预估的还要低下，但仍然需要高度警惕。 人类在基础领域的研究快要到达顶点了，量子力学的魔咒很快就会在下一代对撞机中被破解。这也是ta们为数不多值得一提的地方，看来他们不缺乏伟人。要知道，在我们自己的文明史上，基础领域的我完全突破也是在星舰时代早期才完成的。 但他们在其他领域的发展就像一出滑稽戏。对超重元素几乎一无所知，航天技术更是像过家家一样，连ta们自己的天然卫星都没有开发。杀伤力最强的武器，是最基础的强核作用力释放。其能量密度在重元素化合物面前，简直就是闹着玩。 唯一值得我称道的是ta们在文学、艺术上表现出来的极高的创造性，那确实令我大开眼界、叹为观止，虽然这些方面的领先对生存没有实际意义。但这也侧面印证了，人类是一个不缺乏创造力的文明。 在深入研究了人类的历史之后，我发现了造成ta们文明发展严重畸形的原因。人类，自从出现有别于动物的文明特征起，就不遗余力地在追求以最高效的手段自相残杀。ta们将演化赋予的所有创造力都用在了这上头！ 农耕时代，ta们可以饿着肚子放下锄头，举起向彼此挥砍的利刃。工业时代的蒸汽机、内燃机和电磁波通信技术极大地缩小了文明之间的距离，这是整合文明的黄金时间段。这些机器在ta们手中最大的作用是将杀伤力更大的武器送到同类身前。 ta们之所以愚蠢，是把所有天赋都用在了极端的残暴上。在仅仅只有最初级燃气动能武器的时代，ta们竟然就能以千万为计量单位杀死同类。这令我匪夷所思，也令我作呕。 信息时代本应该是为星辰大海启航编织风帆的关键阶段，但一盘散沙的人类文明最大的成就，只是跌跌撞撞地登上了ta们自己的天然卫星。最可笑的是，其原因并非采集资源或者科研，而仅仅是因为同类间争斗。 化学燃料火箭这种应该在航天历史上昙花一现的技术，却长时间地成了ta们唯一能够达到地球逃逸速度的手段。原因也简单的可笑，因为ta们在屠杀彼此的时候，根本不需要达到逃逸速度。而化学火箭最大的作用也不是航天，而是将核子武器扔到同类的头顶上。 让我感到意外的是，核子武器出现之后，人类并没有如我意料中的那样出现大规模种群减少的情况，至少现在还没有。但这不代表着他们已经幡然醒悟，而仅仅是因为几个相互屠杀的阵营，还没有找到能消灭对方而不会同时被对方消灭的办法。” 看到这里的时候，陈旭已是面色发青，满头的冷汗。当文明的历史由一个真正的第三者来讲述时，其朴实的真实性给他带来的强烈冲击，远远超过同类史学家们华丽辞藻的表达。那些认为定义的正义和邪恶，在本质上都没有区别，其结果都是杀死自己的同类。” ...... “如果不是舰队正在处于危险之中，元老们肯定会立刻下令整个文明开始苏醒。当我们像天神一样出现在ta们面前时。无论ta们是否愿意，我们都不在乎，等待人类的命运只有成为我们完成文明数字化跃迁的土壤。 但人类是幸运的，在当前的情况下，别说让那些一切以最低风险率行事的元老们下达危险而漫长的苏醒命令，就连说服他们派出探测器深入太阳系都几乎不可能。 不知道是不是了解人类的历史对我产生了影响，我第一次感觉到，我们太过于慎重而缺乏哪怕一丁点冒险精神。我很清楚这种思维在我们的文明中是忤逆，上级做出的决策是不容置疑的，但我真的认为他们错了。 等到元老们抱着舰队的金科玉律完全排除了危险因素再回头的时候，候人类或许已经自我灭亡了。最重要的是，那个未来里不会有我的存在。不过，这也是人类最后的幸运，因为我已经决定，必须要让这个未来从我的生命中经过。 我虽然没有调度战舰的能力，也无法控制哨站进入太阳系，但我了解ta们的社会和自然科学体系。就算暂时无法亲临地球，我有一帮甚至比我还要更仇视人类文明的虔诚信徒。即使我能使用的只有哨站上的采矿设备，这些在这群虫豸面前已经足够了。 我会让人类乖乖躺在地下城等着舰队降临的，等我做完这一切，舰队的元老们就不会再认为唤醒整个舰队是冒险行为了。一旦完成文明数字化跃迁，任何舰队在我们的面前，都只有成为灰烬的命运！” ...... 接下来的流浪日志描述的内容，便是那个险些让人类在灾难的引导下沦为舰队土壤的移山计划。陈旭看到了林雨疏是如何在外星哨兵的帮助下，迅速成为人类科学界的权威。并成立了地球舰队组织，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财富和地位。 在带状星云发现者的头衔加持下，林雨疏顺理成章地以地球舰队组织为核心，建立了统治整个人类的地球战略防御委员会（esdc）。 当陈旭从上帝视角复盘整个移山计划的时候，给他带来最大震撼的，并不是林雨疏和其身后的外星哨兵在移山计划的黑幕下，展现出来的对整个人类文明超强的控制力。而是父亲陈飞宇在重重迷雾中，竟然以血肉之躯撕破了神明降下的帷幕。 而站在他身边的，始终只有几个凡人而已。 最终卷归途 462最后的流浪日志 正当陈旭看着日志上的描述，沉浸在对父亲的缅怀之中时，他忽然看到了父亲的名字竟然出现在了哨兵的日志上。 ...... “移山计划进行得很顺利，要在人类高度复杂化的社会体系中，藏进一根绞索实在不是什么难事。但唯一让我担忧的是，地球舰队组织的一号人物和二号人物之间的冲突。我现在才察觉到，他们虽然愚不可及，但并不影响他们的阴险狡诈。 我不怀疑林雨疏和卡灵顿对舰队和我的忠诚，他们会不遗余力地按照我的要求，将百亿人类送上绝路，但他们的根本目标却完全不同。林雨疏所追求的是一种建立在极小种群数量上的新秩序，一种理想状态下的精英微型文明。 而卡灵顿，无论是老的那个还是年轻的这个，他们追求的只是借助舰队的科技能力实现长生。我谈不上更喜欢谁，因为他们在舰队完成伟业之后就没有继续存在的价值了。但眼下他们因为一个叫陈飞宇的人的处理方式产生了分歧。 林雨疏想让陈飞宇皈依，她认为陈飞宇在她的新秩序里会是一个很关键的人。而卡灵顿则坚决地想要杀死他，因为他可能会威胁到移山计划。我其实根本不在乎这个陈飞宇，就算他是个伟人，也只是虫子的伟人，而且他要带领的也是一盘散沙的虫子。 但地球舰队林雨疏和卡灵顿的矛盾我必须要重视，这有可能导致移山计划无法达成既定效果，但我现在还没有办法更直接地控制他们，我必须要提前做好其他的准备。” 看到哨兵在日志里对父亲极尽鄙夷的态度，陈旭长出了一口气。如果不是哨兵的不屑一顾，以及父亲和邵峰巧妙地利用地球舰队组织不敢大规模提前暴露的心态反复周旋，恐怕就没有后来人类的绝地反击了。 ...... “移山计划失败了，地球舰队这群没用的废物！舰队迟早会通过噬星体使用记录发现我的违规操作，到时候就全完了。我不想就这样被冷冻之后送进分子回收炉里，我不甘心。虫子们的世界虽然愚蠢可笑，但这个世界太值得我留恋了。” ...... “这可能是我留下的最后一篇日志。我决定将我所做的一切，以及移山计划的补救措施全部上报舰队，请求元老执行我的下一步行动方案。移山计划虽然失败了，但在这个过程中，我更加确信人类文明既没自我灭亡的勇气，更没有直接对抗我们的能力。 希望我的判断和观察数据能够说服元老们，如果他们仍然执意要将我送进分子回收炉，我也不会有怨言。但这并不是对舰队法令的臣服，而是我已经体会过了99%的族都从未体会过的——生存的意义。我对这个世界无比留恋，但我已经无能为力了。 我在将信息发回舰队之后，我也会乘坐冷冻飞船返回舰队，等待我的宿命到来。现在我最不甘心的就是由我创造的精彩历史就这样消失在时间长河中，因此我把这本日志隐藏在哨站的镜像备份中。 自动监测系统不会发现日志的存在，但以后在这座哨站值守的哨兵会有机会看到。也许他们会把我的故事传颂下去，也许我会成为遥远未来的英雄。至少，我的经历会让哨兵们，在漫长的值守生涯中不那么枯燥乏味。” ...... 虽然陈旭还是看不懂日志上的时间标注，但他能从日志描述的细节中推测出。这所谓的最后一篇日志发生的时刻，就是星云纪元十年。地球舰队组织和esdc被铲除，父亲成为地球联邦议会总理。也是在这个时刻，父亲开始了对自己极尽严苛的教育。 陈旭在感慨父亲超乎常人的远见和危机意识的同时，愤愤地自语道： “哼！在做准备的可不止你一个，你这个傲慢的家伙！” 往后的很长一段日志都是系统生成的自检记录，这座哨站进入了相当长时间的无人值守状态。虽然陈旭无法从现有的日志中得知哨兵的结局，以及他的下一步行动方案内容。但人类在星云纪元最后半个世纪的遭遇，已经说明了一切。 陈旭快速划过重复的系统自检日志，眼看数据阅读进度条就要到底之时，真正的最后一篇日志出现在了最后一页。 ...... “没想到我还会再回这个一切开始的地方。更没想到的是，我会以一个逃兵的身份回到这里。过去的这对我们来说不算长的时间里，没想到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就像在做梦一样。 当初我怀着必死的决心将我的所作所为上报舰队之后，在回航的路上，我得到的不是被送回分子炉的判决书，而是计划被批准的命令和成为地球战略指挥官的任命。而且我得到的不只是计划中的一艘战舰，而是完整的一支分舰队，共计二十艘战舰! 我尽了一切努力去完成舰队赋予我的使命，我甚至重新启用了地球舰队的残部。我对他们提出了极其苛刻的要求，他们不仅没有反抗，反而更加欣喜若狂。但我怎么都没想到的是，那个我几乎已经忘记了的人类——陈飞宇，抓住了我们的软肋。 在黑暗森林中，最可怕的不是装备精良的猎人，也不是嗜血成性的野兽，而是能够照亮森林的照明弹！现在可以肯定的是，那颗照明弹已经升空了。而我们在短时间内很难找出它的存在，就算找到了，也不一定有时间安全地将其处置掉。 无论是我还是舰队的元老们，都不敢低估陈飞宇的决心。我能够想象，一个被壮汉常年压在身下折磨的奄奄一息的瘦子，一旦有机会咬住了壮汉的耳朵，那瘦子是哪怕是死，也绝不可能松口的。 我也知道了我失败的原因。我无法理解人类数千年来的自相残杀，也就无法理解他们在其中培养出的坚毅、无畏和百折不挠。当这些从生死中淬炼出的品质具化到一个可以决定群体生死的个体上时，其爆发出来的决心和手段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舰队已经开始紧急撤离，我原本应该率领战舰回去接受审判。但在针对地球的行动中，我和其他战舰的指挥官都触碰了我们原本不该触碰的东西——希望。我们都无惧审判，我们害怕的是再次回到静默状态。我们不想，我们的子孙也不想，这才是最致命的诱惑。 也许照明弹不会爆发，也许人类不会彻底灭亡。我知道舰队的元老们绝不可能用整个文明的安危去赌这样渺茫的希望，但我和我的战士们真的愿意，我无法决定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我将我们的故事留在了旅行者号里，就当作我们的墓碑。也许我稍后便会回到舰队伏法，也许我们会在逃逸后遭到自己舰队的清算，也许我们会遭遇被照明弹引来的敌人。 或许是在静默文明的阴影下太久了，无论我们的结局是什么，我都希望我们能够在时空中留下自己的印记。当有其他文明经过这里的时候，他们会知道曾经在这里发生过的一切，那对我们来说就足够了。至少有人知道，我们来过。” 最终卷归途 463旅行者回归 陈旭驾驶着凤凰号全速返回金星之时，舰员们在惊喜中又带着几分愤怒。 副官第一个走上前来做了个热情的拥抱之后，开着玩笑骂道： “旭哥，你这就没意思了。明知道无线电通讯被禁用了，你还连招呼都不打就开着凤凰号消失了这么久。我们还以为你丢下我们独自跑路了！” 陈旭确实一脸的冷峻： “没时间瞎扯淡，通知全体舰员到基地紧急集合！” “是！” 舰员们在看完陈旭带回来的流浪日志之后，无不大惊失色。他们仿佛看到了那把刚刚才从头顶上拿开的利刃，又放了回来。 “也就是说，ta们的一小部分舰队极有可能还没有离开太阳系！ta们还惦记着残存下来的人类！”副官惊愕地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短暂的沉默之后，通讯官摇着头说道： “确实有这种可能性，但我认为可能性不大。我能够理解这名哨兵写下日志时候的动机，但如果我是ta的话。会把这份日志扔得远远的，而不是就放在我们家门口。单从日志的结尾来看，我们并不能确定ta们是留在了太阳系等待更好的时机，还是已经离开了。 就算哨兵一开始没有把携带着日志的旅行者发射到足够远的地方，那在ta们决定了要留在太阳系之后，也一定会把这份日志给处理掉。要不然，这完全不符合ta们的行事逻辑。我倒是觉得，在太阳系边缘发现这本日志，恰好证明了ta们已经离开了。” 通讯官的分析让紧绷的舰员们有了些许放松。他们好不容易才有了安定的环境和充满了无限可能的未来，没有人愿意再回到那个每一个呼吸都要计量的硝烟时代。 陈旭面色凝重，沉声说道： “我发现旅行者号的时候，它正以相对太阳近乎静止的状态被卡在日球顶层的太阳风和宇宙空间界面，而且这是一个没有任何动力系统的组合体。看上去好像符合日志中记述的，哨兵想要在太阳系里留下点东西。 我虽然不敢轻易触碰哨站残留的部分，但我仔细检查了旅行者号的情况。如果由普通金属制造的旅行者，在过去的千年时间里都停留在日球顶层，那么日球顶层的环境温度和辐射强度来早就让它完全解体了。 但实际上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旅行者不仅完好无损，甚至还能发出微弱的信号并被我接收到。” 副官一怔，带着几分疑惑问道： “旭哥，你的意思是，旅行者号并不是一直都停留在你发现它的位置上？” “也就是说，哨兵原本有可能把他的日志扔向了更远的地方，但由于一些暂不明确的原因，旅行者又回到了日球顶层？” “暂不明确？难道是有人在帮我们？” “不太可能吧！如果不是旭哥用射电阵列到太阳系边缘去接收夸克星的信号，我们也不可能知道旅行者号和日志的存在。这种拐弯抹角的帮忙，不符合奥卡姆剃刀。 不过从实际情况来推测，哨兵把旅行者号送出去的时候，肯定是做过轨道计算的。在自然条件下，旅行者号又回到日球顶层的概率小得没有统计学意义。” 在舰员们的讨论渐渐激烈之时，陈旭一边在黑板上书写着带着几个未知数的公式，一边说道： “自然条件下确实不可能，但如果我按照他们一贯遵循的奥卡姆剃刀原理，假设一些特殊条件的话，也许就能解释得通这一切了。” 随后，陈旭放出了一幅轨道模拟图，接着说道： “按照日志里的描述，哨兵保留日志的初衷是想把ta的故事留在广义太阳系内，那ta最好的选择就是让旅行者号流浪在奥尔特星云之内的某个位置。 这就锁定了旅行者号的速度上限。如果速度太快的话，旅行者号不仅会直接冲出奥尔特云，其在星云中高速运动会留下明显的尾迹，这可能会招来舰队甚至是人类的打击。” 说到这里的时候，陈旭将速度上限写在了公式里。 “接下来就是判断旅行者号被发射的方向。按照哨兵的最后一片日志上记述的内容来看，应该是在星云纪元60年之后不久。如果我是哨兵的话，肯定会将旅行者号向着和流浪舰队完全相反的方向发射。 而在那个时段，黑矮星的轨道位置恰好就在与流浪舰队完全相反的方向，我大胆地猜测，哨兵当时并不知道黑矮星就在ta设计的轨道上。 理由有两个，其一、日志中从未有过黑矮星的记载。其二、当年我们在执行涅槃计划的时候，如果流浪舰队就知道黑矮星的存在和强磁性质，我们恐怕根本没有机会顺利地到达黑矮星，并利用超导抗磁性完成极限加速。” 陈旭在转身写上第二个未知数之时，副官也点头称是： “我认为这个猜测可以成立。从日志里记述的内容可以得知，ta们不知道太阳系屏障的由来。就更不会知道太阳系的黑矮星并非自然形成的，常规的数学模型根本解释不了，就更谈不上观测了。” 这时，陈旭已经完成了他的轨道公式的计算。 “如果这两种猜测都成立的话，那旅行者号将会在经过黑矮星的时候，被引力拉扯回到太阳系内，而其速度恰好不足以穿越日球顶层的太阳风界面。” 舰员们经过短暂的沉寂和思考之后，武器官忽然惊声说道： “如果可以肯定日志的真实性，也就是说哨兵带领的这支舰队，极有可能还蛰伏在太阳系里的某个角落，静静地等待着时机成熟，然后......” 话说到一半，他脸上的惊讶渐渐转变成了疑惑。 “如果ta们的目标是彻底消灭人类的话，那ta们早就应该动手了。在最黑暗的时期，人类种群数量仅有不足千万，ta们吹口气就能让人类彻底灭亡。 但如果他们的目的是等待人类种群数量恢复之后，俘获人类作为数字化跃迁的土壤的话，也没有必要等到现在啊。人类种群数量在至少两个世纪之前就稳定在一亿人了，而那时候的新人类比现在的更好对付。” 陈旭缓缓摇头： “那可未必！” 最终卷归途 464家园 在众人的注视中，陈旭慷慨陈词： “我和新人类文明只有一次接触，但我可以非常明确地感觉到，他们吸取了所有我们曾经的教训。从静默纪元开始，他们做到了真正意义上的众志成城。这样铁板一块，专注星辰大海的文明，是不可能有曾经地球舰队那种组织生存的空间的。 现在的新人类文明在科技上的成就或许在哨兵眼中仍然不值一提，但他有着钢铁般的社会统一性，最重要的是他们知道敌人的目标是什么。一旦遭到强攻，在胜利无望的情况下，我相信新人类会不惜一切代价让敌人的目的无法实现。 而哨兵和他为数不多的舰队，要想完全俘获人类，而不是消灭人类，就必须在对ta们最有利的条件再动手。” “你的意思是，哨兵有可能会在新人类文明全部打包在五个大球里启航的时候再动手？”副官一脸错愕地问道。 陈旭沉沉点头： “如果我是哨兵的话，我就会这么干。变量越少的计划，成功率越高。而且，哨兵应该非常清楚，现在新人类文明的社会结构高度统一化，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稍有不慎，ta们就绝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了。 ta们现在的处境就像非洲草原上饥饿的猎豹，如果不能用最后一次出击的体能抓住健硕的瞪羚，等待着它的只能是饿死。所以ta们一定会万分谨慎，确保万无一失。相比地球庞杂的自然环境，被聚团在空间中的五个小球里的人类显然要更容易对付。” 通讯官几乎是拍案而起： “那我们得立刻把这个情况通知地球上的新人类文明啊！他们启航之日，极有可能就是狩猎开始之时！” 一旁的副官轻轻拍了拍通讯官颤抖的肩膀： “你先坐下吧，兄弟。人家在赶我们到金星来之前，可是已经下过最后通牒了，任何通讯都会被视为敌意。当然，这首先肯定是考虑到预警系统需要清净电磁环境。 另外一方面咱们也能看出来，他们很清楚地知道同类的破坏力，死死防着我们干扰到他们即将完成的大业。” 通讯官失魂落魄地坐下之后，一旁的武器官也安慰道： “我们愿意相信这个假设条件如此多的公式推导出的结论，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们和敌人真的交过手，我们亲眼见过ta们的决心和手段，我们亲身体验过不可抗力威压而来之时的无力感。” 陈旭也沉沉点头道： “从新人类以极端谨慎的态度准备他们启航前的一切，就能看出他们是能够认识到宇宙中存在的威胁的。他们的极端理性，以及与我们完全不同的经历，就注定了他们不可能认同我们用经验公式得出的结论。 我在回航的时候，已经用数学模型对整个事件可能带来的威胁进行过分析了。结果显而易见，如此多的未知因素之下，根本得不出有参考价值的结果。 更重要的是，如果我们强行闯入地球，或者违规发动通讯。无论内容是什么，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消灭我们，这也许就是极端理性的代价吧。” 舰员们陷入了焦虑的沉默，这群刚刚经历了惨烈战火的战士们，心中保卫家园和人民的觉悟让他们不愿就这样放弃他们的保护对象。哪怕被保护的人不仅不能理解他们，甚至还会杀死他们。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副官低声问道。 陈旭在踌躇中，迷离的双眼逐渐再次充满了坚毅的光泽： “凤凰号全体都有！” 所有人“哗！”的一声起立站定。 陈旭正声问道： “你们还记不记得，当初是什么原因让你们选择放弃后方安全的环境穿上军装，到最危险的前线燃烧自己的生命？” “保护我们的家园和亲人！”舰员们铿锵地同声答道。 陈旭轻叹了一口气，沉声问道： “家园的定义是什么？” 舰员们都相互看了看，没有说话。 陈旭继续说道： “我知道大家很困惑，我们的家园不应该是地球吗？在公元纪元末期，我还是个少年的时候就清楚地知道，家的定义从来都不是某条街道、某个门牌号，而是家人所在的地方。现在的地球上已经没有我们的家人了，那也不再是我们的家园。” 说到这里，陈旭浅浅低下了头，被帽檐遮住的双眼中流露出了无尽的哀伤。 片刻之后，他正了正军帽，朗声说道： “我们都曾经在十死无生的战斗中悍不畏死，我们无愧于自己的使命。但不幸的是，家园和亲人都已经不在了。剩下的只有身边的战友，我们有权利也必须保护我们自己。我现在不能确定危机是否存在，但只要有这种可能，我们就必须要做好一切准备。” “舰长，你下命令吧！我们永远都追随你！” “地球已经不是我们的家园了，新人类文明也不是我们的同胞。太空军和舰队都不在了，但只要凤凰号还在，你就永远是我们的指挥官。” “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仍然可以随时献出生命，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陈旭欣慰地扫视着舰员们，徐徐点头： “很好！感谢你们对我的信任。但我不要你们死，我要你们活着。从现在开始，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只为了一个目标，那就是尽一切所能地活下去。” 随后，陈旭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厉声下令道： “从即刻开始，暂停一切原计划中的地面活动，全员恢复战舰编制进入一级戒备状态。我在回航的过程中，结合金星基地的现有设施和涅槃计划的科研成果，编写了将凤凰号改造成自持循环生态飞船的设计文件。 我们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在新人类文明完成能源搜集之前，完成凤凰号的改造工作并启航驶向深空。如果我现在的预测是错误的，新人类的舰队启航之后什么都没有发生，那我们将通过投票的方式决定是否返回地球。 如果真如预料的一样，那我们将按照涅槃计划，继续前往英仙座悬臂，我们真正的家园和同胞会在航线的终点等着我们的。” 最终卷归途 465忙碌的舰长 凤凰号的改装工作如火如荼地开始了。距离启航时间只有18个月，而整个改装的工程量却蔚为壮观。舰员们需要在没有空港和重型装备协助的情况下，拆除凤凰号所有的武备和装甲。所有的改装件只能在地面工厂生产，再拆散用穿梭机运输到轨道上拼装。 这让整个改装工程变得极其复杂且容易犯错，而舰员们又没有任何犯错的机会。在宇宙的时间和空间尺度下，再小的瑕疵都会发展成致命的。 舰员们或是反复穿梭于天地之间，或是将自己的身影完全隐没于焊光之中，或是钉在永不熄灯的车间工位上。金星长达224个地球日的昼夜更替周期，让舰员们完全没有了作息时间的概念，所有人24小时平均休息时间不到4个小时。 几个月下来，所有人都脱了相。舰员们一个个浑身油腻、头发凌乱，男人们满面胡渣、女人们也不修边幅，看上去就像一群星际拾荒者。若不是新时代超强的医疗保障和营养供给系统，恐怕他们早都站不起来了。 但在舰员们眼中燃烧的斗志，却始终如命令下达时那般高昂。 在所有人中，最奇怪的恐怕就要算陈旭了。他同样也是一身褴褛，眼眶的黑眼圈就没有消过，但在舰员们眼中他却行踪神秘。他没有固定的岗位，前期还在统筹全局。但排头工作理顺之后，总揽工作基本都是副官在做，甚至有时连例会都看不到人。 舰员们虽然没有统一的休整时间，不同岗位之间的人碰面的机会也不多。但他们在谈论起自己的指挥官时，最常见的对话方式就是。 “这段时间你有见过舰长吗？我好像很久没见过他了。” “我也是很久没见过他了，或许他在其他岗位上吧。” 但陈旭总会出现在关键技术节点上，虽然每次出现的时间都不尽相同，但有一点都一样。他就像会瞬息移动一般，总是会突然就出现，完成核心技术把关之后，又会悄然消失。 偶尔两组不同工位的舰员碰面闲聊时，甚至会发现彼此在同一时刻见过陈旭的情况。但他们又都不是很确认具体的时间，因为在所有人眼中都只有启航的倒计时，而不会去在意地球同步时间。 凤凰号的改装工作到后半程的时候，舰员们的工作进入了白热化。有的战士因为过度疲劳晕倒在了岗位上，当他从医疗仪中醒来时，最先关心的不是自己的病情。而是自己睡了多久，耽误了多少工作，多长时间能够赶上。 越来越多的子系统被安装到了凤凰号上，试运行监测也越来越频繁。这天是三个生态循环子系统的联合试运行测验，一脸浓重倦意的副官来到了实验舱段。负责系统安装调试的上尉看了看副官，又偏头看了看他的身后，问道： “哟，又是你一个人来测试呀？” 副官刚要说话，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怎么，我这个上校副官兼凤凰号副舰长还没有资格测试你小子的工作成效吗？” 上尉打着哈哈： “岂敢岂敢！我的意思是很久没有见过舰长了，怪想他老人家的。你和舰长见面的机会多，让他没事儿到咱们这儿来转转吧！” 副官一怔，细细想来自己也有一阵子没见过陈旭了，但还是愤愤地骂道： “我说舰长是少了你的图纸了？还是设计的系统有缺陷了？哪儿这么多废话，赶紧开始，今天我还有好几场试运行测试。”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别忙着开机，先测试系统保险。如果设计真有缺陷，也就是烧几个保险，不至于把整个系统全烧了。” 副官回头一看，果然是陈旭。 “旭哥，可算见到你了！” 副官脸上的倦意被兴奋的情绪一扫而空，转身就要去拥抱这位消失多日的老上级和生死兄弟。 但他刚刚张开双臂，陈旭就厉声喝道： “工作的时候注意军容风纪，这里是星际战舰，我们是太空军，不是江湖道场！” 说话的时候，陈旭甚至向后撤了一小步。 副官立刻收起了笑意，身体绷得笔直，行了一个军礼，答道： “是！” 他的回答虽然铿锵有力，但眼中的委屈却溢于言表。这么多年来，他还第一次见到这位老上级在战斗之外的时候如此严肃。 一种复杂的神色从陈旭眼中一闪而过，他放低了声音： “好了，开始吧。测试工作还是由你负责，我就来做个监督。” 生态系统的联合试运行顺利完成，副官和上尉脸上都洋溢着成功的喜悦。但或许是摄于在测试开始前，陈旭严厉的态度。两人都只是相互对视了一眼，没有敢做出格的庆祝动作，其他的战士也仅仅只是相互点头示意。 陈旭眼中也悄然流露出了掩饰不住的兴奋，但仍然绷着脸色，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让人不敢靠近的威严气势。直到欢乐被严肃完全冷却之后，陈旭才说道： “你们做得非常棒，生态循环系统是最复杂也是最重要的系统，我的要求可能有点过于严苛，你们不要在意。” “怎么会呢？都是应该的，一旦启航之后，我们全舰上下千余口人的性命就全仰仗这套系统了。”副官虽然说话的语气又恢复了往常，但字里行间的局促与小心依然非常明显。 陈旭点了点头，露出一丝克制的浅笑： “现在各个系统都在陆续实装测试，凤凰号改装进度也已经领先于计划，接下来的工作重心就不要再放在战舰改装上了。让战士们调整好身体和心理状态，做好启航前的准备。也许，到启航之前的日子就是我们这代人最后能够脚踏实地的时间了。” 副官正声回答道： “是，舰长。我会调整工作安排，让战士们适当休整恢复身体。” 陈旭说道： “不光身体上的，心理上的也要适当放松。把你藏在库房里的那些好东西都拿出来吧，适当地搞点活动聚餐什么的。让战士们洗洗干净，我看很多男战士头发垂肩，很多女战士反而剃了短发。我们是求生，但不是苦难修行，必要的体面还是要的。” 看着陈旭又恢复了往日那个随和的老大哥模样，副官和战士们也放松了些。 “放心吧，那些好东西又不能全部带走，肯定得下肚才划算！” 在众人的嬉笑声中，陈旭转身向外走去。正在副官要跟上去之时，他忽然回头命令道： “你们再把能源保险系统的测试再做一次，那东西可一点都不能出问题。” 副官立刻停住了脚步： “是！” 陈旭走后，副官一边安排着测试，一边凑到舷窗前。看着对接口上的穿梭机，他陷入了疑惑的沉思。他清楚地记得，在他来之前，并没有穿梭机到凤凰号。陈旭只可能很长时间都呆在凤凰号上，但这完全不符合改造工程开始之后他的行事风格。 “算了，先别想这么多了。等启航之后找个时间好好问问旭哥，他这段时间到底怎么了。”在心中喃喃自语之后，副官就开始了执行陈旭命令的测试。 最终卷归途 466启航之日 金星漫长而浓重的夜幕，终于被西边天际线上泛起的鱼肚白撕开了一个口子，地平线上缓缓点亮夜幕的光团就像悬在水手谷尽头的一张巨口。而诺克提斯迷宫嶙峋的石柱在微弱的晨光之下，就像是这正在张开的巨口中的一排獠牙，黎明的到来已势不可当 地下基地的大厅中央，几张长条形的餐桌上覆盖着一尘不染的白色桌布。一道道极尽奢华的菜肴整齐地摆放在桌布上，每个餐位上甚至还摆上了盛着红酒的高脚杯。 凤凰号的舰员们身姿笔挺、精神抖擞地围坐在餐桌前。虽然已经洗净了身上的油污，也换上了崭新的军服。只是所有人的军服都大了一圈，军帽下棱角分明的脸庞上都能看到凸出的颧骨。 胸前挂满了勋章的陈旭款步走到了大厅前。在他贯穿整个太空军历史的服役生涯中，几乎获得了所有类型的勋章，但这还是他第一次把它们都挂在了胸前。在陈旭的身后，就是基地通往水手峡谷的气闸大门，紧闭的大门上投影着两行鲜红的数字。 一个是启航前最后三小时的倒计时。 另一个是地球时间“静默纪元700年12月30日18:00” “同志们！此时此刻，是金星的黎明，也是地球的黄昏。我们在享用地球最后的晚餐，同时也是金星的早餐。启航的时刻即将到来，这很有可能是我们这一生在地面的最后时光，好好再看看周围的一切吧。 往后都是长相守的日子，我就不多说了。享用完这一餐，艰苦的征程就要开始了。愿我们的星途一片灿烂！愿人类长存！” “人类长存！” 在战士们的呼喊声中，陈旭也坐到了席位上。身旁的副官看了看桌上的半杯美酒，笑嘻嘻地说道： “旭...哦...舰长，咱们两个多小时之后就要启航了，这喝酒恐怕不太好吧。” 副官并非不想喝酒，也不是担心这点酒影响启航程序。而是自从他跟了陈旭这么多年，还从未有过在出征之前允许饮酒的先例，心中不免有些小九九。 陈旭却主动端起了酒杯，浅喝了一口： “你少给我假正经，每次允许喝酒的餐会上，最贪杯的就是你。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凤凰号由于改造后系统兼容性的原因，每一阶段的加速只能自动完成，无法手动介入。我们只需要盯好仪表台就行了。 不过我丑话说前头，这酒和餐食都必须严格按照要求定量。谁要是吃多了、喝多了，加速过程中要吐要拉的，飞船可停不下来，自己兜身上吧！” 副官眉开眼笑地拿过酒杯： “旭哥，你这一说我算是彻底放心了，还以为你又考验我。” 陈旭和副官碰了下杯，意味深长地说道： “感谢你这么多年都追随在我身边，谢谢你了！” 副官故作出一副嗤之以鼻的表情： “别急着谢，以后日子还长着哩，没准儿你还会得罪我！” 轻松愉快的餐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陈旭对兴致正高的副官说道： “餐会还有二十分钟结束，我去检查一下地下基地的关闭情况。一会儿你带着舰员们登船，我们在舰桥上会合。” 副官先是点头称是，但很快就回过了味儿来，赶紧拉着正要起身的陈旭： “旭哥，我都亲自复核过三次了。按照你的标准，一个世纪之内我们在回来，基地都能马上就能投入使用。” 陈旭扫了一眼周围，压着声音说道： “你小声点，别影响其他战士的情绪。你是认为自己在工程系统上的业务能力比我还强吗？万一咱们还要回来，可出不得半点差池！” 副官放下了酒杯： “那行，我陪你一起去。” 陈旭一怔，一丝慌张的神色一闪而过，但也没有拒绝副官的提议。 两人并肩走到大厅角落时，陈旭停下了脚步，意味深长地看着说道： “咱们这一走，大概率是不会再回来了。我知道我和武雪已经不可能在同一个时空重逢了，但我们在经历了那么多生死，当初说好一起在金星看黄昏，现在也不可能实现了。我想在启航前去原本要搭小木屋的地方，给她好好告个别。” 副官一愣，面露忧伤的神色，长叹了口气： “哎！那我在舰桥等你吧。” ...... 深邃的水手谷掩映在晨曦的微光中，悬崖陡直深不见底，仿佛是通向地狱的无底深渊。数十架穿梭机如一串明亮的珍珠从幽暗的谷底次第升起，直奔黎明尚未化开的夜幕而去，最终化作了天穹上的繁星。 当副官忧心忡忡地来到舰桥的时候，发现陈旭已经端坐在指挥台上了。他喜笑颜开地正要上前说点什么，陈旭就下令道： “别废话了，各就各位吧，进入航线的窗口时间马上到了。” “是！” 副官停下了脚步，回到了自己的操作台前。 在完成所有检查之后，副官正声报告： “报告舰长，全体舰员已完成加速前准备，全舰各系统运行状态正常，前往英仙座的航线构建完毕，第一阶段自动加速指令链已输入主控电脑，航线窗口已经到来，我们随时可以启航。” 陈旭眉头微微皱起，双眼凝视着舷窗外的星空，庄严地命令道： “启航！” 副官深吸了一口气，按下了启动按钮，隆隆的电流声开始变得浑厚起来。 “第一阶段自动加速程序已启动，主引擎开始预热，60秒后点火！” 舰桥里的军官们都把手从操作台上拿开，放回了身体上，静静地等待着启航前的最后一分钟。 “主引擎启动前30秒准备，各系统正常。” 副官趁着播报的间隙回头看了看指挥台上的陈旭，他只是轻轻闭着双眼，没有任何动作。 “主引擎启动前10秒准备，第一阶段加速程序进入不可逆状态。5、4、3、2、1！主引擎点火，我们启航了！” 低轨道上凤凰号离子引擎迸发出的强烈光芒如新星一般，将新一天的曙光提前洒向了还在黎明前最后一刻黑暗中挣扎的水手峡谷。摇曳的辉光映出了诺克提斯迷宫尽头石柱顶上的一个渺小人影。 最终卷归途 467最后的警告 凤凰号的辉光渐渐消失在了黎明的星空中，诺克提斯迷宫再次变回了晨曦光之中的尖牙利齿。冰冷的晨风吹过站在石柱顶的陈旭，面罩的过滤孔里随着呼吸有节奏地喷着白气，他一动不动地仰头凝视着正在融入群星的凤凰号。 坐在舰桥指挥台上的，只是一个被定格了的全息影像。副官和其他军官们可能几分钟后就会发现不对，也可能在几个小时之后才会发现他们舰长的胸腔没有起伏。 他们会愤怒，会悲伤、会懊恼，但结果已经无法逆转，他们最终会接受现实，继续驶向目的地。 在完成第一阶段加速之前，加速程序是无法手动停止的，那时的凤凰号已经冲破了奥尔特星云，真正意义上地离开了太阳系。但这并不是因为系统不兼容的被迫选择，而是陈旭在凤凰号改造时就设下的程序。 这是在陈旭读完哨兵的流浪日志之时就定下的计划，他要让自己的舰员顺利离开太阳系，而自己则要独自留下面对即将带来的第三次太阳系战役。他非常清楚这些和自己出生入死的战士们是绝对不可能听从命令离开的，但他不愿让这群他最爱的人无谓牺牲。 在凤凰号长达18个月时间的改装工程中，舰员们看到的舰长绝大多数都是用动作捕捉系统同步投影的全息影像。陈旭之所以要这样做，除了是为了毫无破绽地在最后一刻用幻象登舰。更重要的原因是，这18个月里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此时，晨光已经将凤凰号最后的痕迹从天穹上抹去。陈旭依旧遥望着凤凰号消失的方向，在脸上破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亲爱的兄弟姐妹们，请你们原谅我用这样的方式和你们告别。我们在一起经历过太多的生离死别，你们无须再证明你们的英勇无畏。家园就在远方，现在是时候踏上归途了。你们的战斗已经结束了，但我的还没有！” 一行清泪从陈旭的眼角滑落，他闭上了双眼低下了头去，静静地等候着面颊上的泪痕被风干。 此时，天光微亮。东方还未被驱散的夜幕中，地平线上一颗明亮的星星正在所剩不多的黑暗中无力地挣扎着，那是人类曾经的家园——地球。 当陈旭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血红的双眼中已满是凶恶的戾气，他看向东方的天际线，牙齿磨得咯咯作响： “我知道你们还在，就算你那本可笑的日志没有被我发现，我也会等着你们出现。我太了解你们了，你们在等着最佳狩猎时机的到来。我想你们一定看到了凤凰号启航，但你们不会在乎这艘渺小的飞船，你们认为所有人类在你们面前只会逃跑，但我不会。 因为我永远都无法忘记，是你们屠杀了我们近百亿的同胞，是你们把我们的家园变成了废墟。是你们让我的家庭支离破碎，将我的父亲逼上了绝路，是你们让我无法和爱人团聚。你们从不正眼看我，但很快你们就会后悔，当初没有不计代价地杀死我和我的父亲。 不过有一点我得承认，你对我们的判断完全准确，我们天生残暴，我们有仇必报！” 说完之后，陈旭决然地跳上悬浮艇，向着基地深处的dna筛选和人工子宫繁育设备车间疾驰而去。而在这如刀劈斧砍的悬崖之下，一个巨大的漩涡正吮吸着水手谷中那条来自地球的小河。 ...... 迁星之内，模拟日落的光效栩栩如生，城市华灯初上。即使今天就是启航之日，同时也是静默纪元的最后一天，但城市里却看不出任何特殊的地方。 没有启航前激昂彭拜的典礼，也没有居民们自发组织的家园告别活动。一切为了生存而人择演化的新人类文明，已经将仪式感从他们的文明中摒弃掉了。 迁星顶端的指挥舱内，总裁一脸淡然地看着倒计时牌，眼中没有一丝波澜。他自己的一生以及他的先辈们都是在严苛到令人发指的计划中度过，启航对他来说只是计划中的一环，除此之外再无特殊之处。 总裁的淡定并非对成功启航有充分的信心，实际上他对信心这种感性直觉的感知已经非常迟钝。在他的认知中，一切计划都会如期实现，概莫能外。 一名执行官走到了总裁身后，站的笔直朗声汇报道： “报告总裁，我们刚刚按照计划启动了太阳系主动侦测系统，内太阳系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情况，外太阳的被动侦测也一切正常，具备所有启航条件。另外，驻扎在金星的早期人类，在三个小时前驾驶凤凰号离开了金星，并达到了太阳系逃逸速度。 持续观测数据显示，他们一直在加速，将会在我们启航之时离开内太阳系。但截至目前，他们没有违反任何一条您给他们下达的禁令，所以我没有在第一时间向您汇报。” 总裁徐徐点头： “嗯，你做得没错！” 随后又凝眉问道： “他们的航线和我们的预订航线有没有重叠？” 执行官回答道： “报告总裁，他们的航行方向是英仙座，与我们的航向角有2度的偏差。如果他们不改变航向的话，在离开奥尔特星云之后，他们将不会出现在我们的预警区域内。” 总裁看了一眼时间，静默纪元700年12月31日，23点57分。他浅浅点了点头： “只要三分钟之内，他们没有违反我的禁令，就不用管他们。在我们启航之后，任何进入迁星预警范围的敌人，就立即按照计划予以击毁，包括凤凰号！” “是！” 执行官刚刚要离开，又停下了脚步，他眼中闪烁着新人类少有的迟疑。 “还有什么事吗？” 总裁的质问让他心头一紧。 “对不起总裁，我知道不应该有这样的困惑。但我想不明白，他们明明马上就可以接管整个太阳系了，就算他们不打算繁衍和塑造新的文明，我们留下的一切也足够让他们在天堂般的环境下度过余生。 然而他们却选择了在我们启航前三个小时，用他们落后的技术，冒着极大的风险驶向了荒凉的星区。” 总裁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他们在我们的计划之外，不必理会！” 新人类就这样错过了陈旭用他们最熟悉的逻辑为他们发出的最后一次警告。 最终卷归途 468陷阱 波澜不惊的山涧湖泊宛如镶嵌在地表的翡翠，看似深不见底实际上仅有不到一米的水面。即便是这样，水中仍然有一小群战战兢兢的鱼在生存。它们天生就知道不能潜得太深，因为敢于深潜的鱼早就掉到湖底了。 岸边鱼鹰的处境则完全不同，胆小的鱼鹰发现俯冲进水面之后又会再次进入空气中，它们要么吓得不敢再次向天空中的水面发起冲刺，饿死在湖底。侥幸逃回水面的，也不敢再次入水抓鱼。只有那些专注于鱼本身的鱼鹰，才能在这条人工制造的天河旁傲立枝头。 鱼鹰又开始了俯冲，它的目标还浑然不知死神已经降临。就在鱼鹰即将入水之时，鱼忽然受到了惊吓，剧烈地挣扎了起来。但它并不是感知到了鱼鹰，而是水体正在发生剧烈变化。 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鱼身上的鱼鹰还浑然不知，水面正在以与它俯冲同等的速度下降。当鱼鹰不顾一切地将鱼叼到嘴边之时，坚硬的地面将它和口中鱼一起撞得七零八碎。 方圆数百公里内，被山脉切割出的湖泊瞬间跌落到了百米高差的湖底。腾起的冲天水雾在阳光下编织成了一道横跨天地之间的巨大彩虹，宛如仙境的半球形结界一般奇异瑰丽。但这仙境之内，正在发生着天崩地裂的灾变。 巍峨的山脉如泡沫渣子一般崩塌，山顶的冰雪和山腰的绿树眨眼就淹没在了滚滚的泥土和石块之下。而山间的谷地却像饕餮巨口一般，似乎永远都填不满。在群山穿云裂石的哀嚎中，数百公里的正圆形空间内，一切都被字面意义上的地夷为了平地。 这油然而生的圆形黑色印记，即使在近地轨道上都清晰可见，而这样的巨大疮疤在地球表面一共有五个。 天地崩塌的余音未尽，一个有节奏的沉闷轰响又从地下传来，仿佛有一台巨大的蒸汽机正在地心缓缓启动。被撕碎的群山残骸如泥石流一般开始蠕动起来，随着那蒸汽机一般的巨响频率越来越高，黑色疮疤最终演变成了一个激流涌动的巨大漩涡。 愈演愈烈的漩涡让整个大地都颤抖了起来，遮天蔽日的尘埃贪婪地啃噬着大地和天空中的一切，漩涡中的泥土更是如摆脱了地心引力一般直冲天顶而去。就在天地间的一切仿佛都要在这巨响、震动和烟尘中分崩离析之时，整个世界突然安静了下来。 巨大的金属球体从坠落的泥土和飞散的尘埃中缓缓升起，好似一轮冲破云雾的旭日。从高空坠下的泥土和石块都只会从它的四周滑落，而不会留下任何一丝污浊的痕迹。 在午夜的亚洲、凌晨的澳洲、正午的美洲、清晨的欧洲还有黎明的非洲，五颗迁星正冉冉升起。它们从容地离开地面，上升的速度不快，却势不可当。跟随着他们一起突破卡门线的，还有百余艘护卫战舰。 很快，五颗迁星就在近地轨道汇聚到了一处。 “报告总裁，所有迁星和护航舰队都已升空，太阳系内预警系统未发现异常。另外，凤凰号已经驶出内太阳系，并仍在加速。” “启航！保持对凤凰号的跟踪，直到他们完全离开奥尔特星云。” “是！” 数百艘护卫战舰如众星拱月一般，簇拥着迁星编队向着高轨道加速而去。 与此同时，完成了冬眠苏醒的哨兵出现在了舰队旗舰的指挥台上，其余19艘战舰也在迁星启航之时完成了所有战备。 星云纪元六十年，在主舰队准备撤离奥尔特星云之时，哨兵和ta率领的分舰队悄然切断了与主舰队的联络。ta很清楚主动切断联络意味着背叛，主舰队的元老们立刻就会意识到ta的意图。ta是在赌陈飞宇真的发射了那枚至今没有被照的广播探测器。 哨兵在赌舰队的元老们不敢顶着如定时炸弹一般的广播探测器，对ta和ta的舰队采取行动。 不久之后，陈飞宇在黑暗森林中投出的照明弹将两个猎手都照亮了，他并不是虚张声势，而是有仇必报！ 不同文明之间没有和谈这个选项，生死决战一触即发。早已做好战斗准备的2000艘殿后战舰义无反顾扑了上去，而主要由生态飞船组成的大舰队，则立刻向着战场的反方向加速而去。 两个老练的猎手在太阳系之外数光年的广袤空间中展开了生死决斗，留在太阳系的哨兵无法得知战况的细节。但猛然增强的宇宙射线，以及在那之后陡然消失的殿后舰队联络信号，还有向着深空一骑绝尘的主舰队都说明一件事情。 决战已经结束了，最好的结果也只可能是两败俱伤。否则，大舰队不会继续保持完全静默的状态继续逃窜。哨兵赌赢了，ta完全拥有这支舰队的支配权了。但这同时也意味着，除了俘获人类完成数字化跃迁之外，ta已经没有其他路可走。 在仅存的数百万人类种群还在干涸的海床上啃噬着同类的尸体之时，哨兵就率舰队进入了大气层。当时已经接近原始状态的人类，根本不可能用肉眼看到这些纺锤状的隐形战舰。更何况，哨兵舰队并没有停留在地表，而是直接深入到了地幔层进入了休眠状态。 星云纪元两次大量俘获人类计划的失败，让哨兵坚定了亲自下场的决心。虽然这次没有了舰队条令的约束，但他在未来将要面对的是已经警觉的人类，ta只有一次猎杀的机会。 地表人类进入静默纪元之后，潜藏在地幔层的哨兵舰队就开始了轮流值班状态，ta们静静地蛰伏在熔岩之海中，严密监视着人类文明发展的一举一动。ta们没有对人类的发展做出任何干涉，但人类每一条科技线路和所有关键决策ta们都了如指掌。 新人类的灭亡在静默纪元开始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哨兵需要做的只是静待人类种群数量足够整个舰队完成数字化跃迁，以及他的猎物迫不及待地离开摇篮。到时候整个星空都将是新人类的陷阱，而这一刻已经来临了。 “新人类舰队已经越过了同步轨道，我们可以开始了！” “捏碎他们的摇篮，我们谁都没有后路可走。” 最终卷归途 469无家可归 陈旭孤身走在金星地下基地最深处的隧道里，昏暗的应急照明灯光将将能将地面照亮。大大小小的管子沿着隧道角落向前延伸，它们有的随着管里流动的液体咕嘟作响，有的因为电流通过发出嗡嗡声，好似几根通向深渊之喉的肠管。 随着那如心跳一般的脚步声停了下来，陈旭走到了隧道的尽头，黄色的闸门上印着一个大得骇人的黑色生化标识。下边还写着一行小字——dna筛选与人工子宫繁育中心。过去的18个月，他消失的时间全在这里了。 当年联合文明在诺克提斯迷宫地下35公里的石头穹顶留下的文明终章，他一字不落地记了下来，包括其中最为晦涩的联合文明生命体胚胎dna信息和繁育特征，都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从旅行者号返回金星的过程中，他完成的不只有凤凰号的改造设计，还有将基地最深处的dna筛选与人工子宫繁育系统，用于繁育金星生命体的可行性。 幸运的是，或许是同为太阳系环境中演化出的生命体。适用于人类繁衍的dna筛选和人工子宫经过改造之后，能够完成金星生命体的培育。不幸的是，在仅剩的18个月里，穷尽陈旭毕生的本事，培育出的金星生命体神经元规模，也只够一个人完成数字化跃迁。 陈旭一开始的计划是，先独自完成数字化跃迁，解决掉入侵者的之后，再让凤凰号的舰员们自愿选择是否要进行跃迁。这个计划的依据来自当年导师周成留下的数字化生命的数学模型。 这个直到末日大战爆发都没有完成的数学模型前半截，揭示了智慧在实现数字化之后，绝非单纯地解决血肉生命对抗时间的问题。智慧脱离了血肉神经钠钾离子的束缚之后，将在微观层面体现出超乎想象的控制力。 在陈旭试图从这个自己导师都无法完成的数学模型里，探究更多数字化生命的特征，以完善自己的计划之时，却陷入了深深的恐惧。 数学模型除了揭示数字化生命有着血肉生命和科技无可比拟的能力之外，似乎也预示着超强力量之后隐藏的同能量级的可怕后果。 当陈旭想通过数学能力明确地解出答案时，公式中总会出现悖论、无穷这类科学界最害怕的无解结果。在凤凰号即将抵达金星的时候，他放弃了毫无意义的计算。 连周成这个在理论科学界最接近天神的人，耗尽半生都无法完成的公式，那就只可能是高阶文明在时空之外设下的壁垒，凡人绝无可能窥视到壁垒之后的世界。面对完全无法预知，且可能是难以想象的后果，陈旭不敢冒险，他只能让舰员们远离太阳系。 经过陈旭18个月不眠不休的疯狂工作，十亿年前联合文明最后的火种，深埋在地下35.5公里的冷冻胚胎，已经在闸门之后一列列的冰冷的设备中，成为陈旭成复仇所需要的一切。他没有半分迟疑地打开了闸门，走向了那接满了电缆的椅子。 ...... 哨兵的舰队没有如地狱恶魔一般，从地幔深处身披的岩浆破土而出。二十艘均匀分布在地幔内的战舰，同时向着地心的方向以极高的能量发射了一枚比头发丝还要细万倍的尖刺。 这些肉眼完全不可见的尖刺，如同在真空中一般，毫无阻碍地穿透稠密而炽热的地幔和地核。 当20枚微不足道，但因为速度携带着巨大能量的尖刺在地心正中央发生碰撞时。曾经在人类制造的高能粒子对撞机上发生过的现象，再次严格地按照宇宙法则在地心重现。 如果单纯地从能级上来看，这次撞击甚至还不如周成曾经在太空中做过的最疯狂的撞击实验。但可怕的地方在于，这次撞击发生在地心的正中央。 在周成的对撞机里，这种能级的碰撞将会必然产生一个纳米级的黑洞。这种黑洞虽然有着星系核心超大质量黑洞相同的物理属性，但它实在是太小了，潮汐引力范围甚至只有几个原子核。它吃不到任何东西，只会在几毫秒之内被霍金辐射蒸发得一干二净。 但在地心生成的这颗纳米级黑洞则完全不同，地心极高的温度和压强是它天然的餐盘，而万有引力还会将整个地球的物质源源不断地送到它的嘴边。碰撞发生的瞬间，整个实体地球开始以地心加速度向内坍缩。 眨眼之间，承载着太阳系35亿年辉煌的生命演化史，带着她身上的自然或非自然的一切，就这般没有任何波澜地消失在了太空中。在无数偶然中必然诞生的人类文明，无论是之前的还是现在的，都已经无家可归了。 只有忠诚的月球卫士，依旧不知所措地围绕着那个史瓦西半径仅有10毫米的行星黑洞运转着。此时，从头到尾都没有移动过相对位置的20艘哨兵战舰，已经出现在了宇宙空间中。 ...... 尖锐的警报声在迁星的指挥舱里响了起来，指挥台上的总裁身体微微一怔，但脸上依旧保持着镇定的神色，在他的计划中，只要迁星成功离开地面并开启了加速。即使太阳系预警系统发现了危险，也不会威胁到新人类迈向深空的征程。 看着操作台前，背对着自己的执行官身体越发颤抖，连耳根都变成了青色，总裁极少有地带着情绪怒骂道： “慌什么！立刻查明警报来源的方向类型，调整迁星航线，向着危险源的反方向......” 总裁的话没说完，就被转过头来的执行官脸上的表情惊住了，这名万里挑一的执行官此时已经因为双脚的颤抖快要站不稳了。 他一手扶在操作台上，扭转的脖颈上的青筋因为紧张而飞速跳动着。惨如纸灰似的面颊上交叉着枯枝一般的泪痕，布满血丝的双眼中透着来自心底的绝望和恐惧。 “预警系统...显示行星位置异常！” 总裁听到行星两个字的时候，脸上的平静再也绷不住了。这意味着危险就在内太阳系！ 他扯着嗓门掩饰着自己的惊慌： “哪一颗？” 此时执行官的情绪几近崩溃，嘴里呜咽的声音像个刚刚失去了亲人的小孩： “是...地...地球...地球已经不在了...没有了....蒸发了...我....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我就是看不到她，明明刚刚都还在.....” 他已经没有力气说完这句话，瘫倒在地之时，双腿间雪白的裤腿上出现了一团正在扩散的湿痕。 最终卷归途 470怪形 暴怒的总裁一把抓住执行官的领口，厉声怒骂道： “执行官，履行你的职责！” 却发现他如烂泥一般摊在地上，除了颤抖和哭泣，根本没有其他反应。总裁只得自己走到操作台前，他的手刚刚伸向面板，整个控制室的穹顶就变成了透明。迁星没有设计传统的玻璃舷窗，但可以把外景高保真地投影到内壁上。 当总裁亲眼看到他们出发的星区只剩一片虚空的时候，愕然的情绪溢于言表。但作为一亿精英人类的领袖，他是从200年前就开始从基因层面进行筛选的超级精英，虽然惊慌但没有失措。他强行保持着镇定，在操作台上启动设备对地球所在的空间进行扫描。 指令刚刚发出，视线中地球原本所在的位置出现了一个由二十个光点排列而成的环形。总裁虽然没有见过流浪舰队的战舰，但立刻意识到了危险。他抓起通讯器，向护卫舰队咆哮道： “地球方向有敌情，全体舰队立刻......” 话音未落，迁星周围数百艘战舰就在同时化作了火球。看着临近迁星白壁无瑕的外壳上被火光映得通红，曾经受过的一切训练和教育条件反射般地让他认清了现实，并做出了决定。 总裁迅速回到指挥台上，冷静地打开重重防护盖。当那个被有机玻璃笼罩的红色按钮出现在最后一重防护盖之下时，总裁毫不犹豫地挥拳砸了上去。那是迁星的自毁启动按钮，这是他经历千锤百炼的培训之后，所肩负的职责，也是他最无奈的终极任务。 然而，回应他的除了飞溅的有机玻璃碎渣在指挥舱里碰撞发出的零碎声音之外，什么都没有。总裁强撑起来的心理防线瞬间崩塌，他发了疯似的不停按压着红色按钮，但回应他的始终只有按钮回弹的声音。 就在这时，指挥舱的地板也变成了透明，下方的若干层迁星城市次第展现在了总裁的眼前。迁星里的居民们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已经降临，他们都还呆在各自的抗过载设备中，静待第一阶段加速的开始。 迁星的内壁上，仍然模拟着波光粼粼的大海和东升的旭日。新人类不知道的是，这已经是他们生命的最后几分钟了。在地壳之下默默注视着迁星计划从构想变成图纸，最后变成实体的哨兵舰队，对迁星的熟悉程度超过了迁星里的每一个人。 新人类自己构建起来的社会和科学体系，成为了哨兵控制人类实现跃迁的绝佳帮手。而这一次，哨兵不再通过傀儡来控制人类，ta可以亲自完成这一切。 迁星城里的空气中泛着令人舒适的泥土芬芳，当被自己绑在抗过载设备里的一亿居民，在昏昏欲睡中意识到情况有些异样的时候，自缚的茧已经织成，一切都已成定局。 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彻底击倒了总裁，他匍匐在透明化的地板上看着在不知不觉间进入沉睡的族人们手足无措。突然，一行字显示在了他的眼前。 “蠕动吧！虫子们！” ...... 经过了千余年冬眠的哨兵，生物学寿命已经离尽头不远，但ta依然耐心地等待着最后一名人类在麻醉气体的作用下安然睡去。整个新人类文明已经以安静的土壤形态摆在了面前，一切都还来得及，完成数字化跃迁之后，ta最有资格藐视的就是时间。 二十艘战舰开始集结成编队，向着刚刚越过同步轨道的迁星而去。旗舰之内的哨兵第一次有了兴奋的情绪，那种浑身生理特性不顾一切地回到巅峰状态的感觉是如此的美妙。 看着越来越近的人类，ta回想起了第一次通过旅行者金盘感知到人类音乐时的那种沉浸感。 恢宏悠扬的弦乐勾勒出庞大画卷的线条，嘹亮悠长的管乐，撩拨着灵魂深处，灵动的小鼓恰如其分地催动着脉搏。共同组成了一首绵延在浩瀚星空之中的生命赞歌。就在哨兵情不自禁地沉浸在了这仿佛是来自星空的壮美乐章之时，ta忽然察觉到了异样。 自己是没有听觉器官的，如果不通过神经电路直接向大脑输入模拟信号，ta根本就感知不到任何音乐，连想象都没有框架。 但此时此刻，ta根本没有接入神经电路，却能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乐章的气势磅礴，而且要比以往任何一次通过神经电路感受到的音乐都要真切，就像自己真的长出了耳朵在听一样。 正在惊愕之间，不远处的迁星忽然被一团莫名出现的炫彩光团所遮挡，那光团还在随着距离的缩短不断变大。哨兵赶紧减速，但那光团却仍在靠近。 而更令他无法理解的是，自己只能感知紫外线的视觉器官，竟然能够直接看到这五彩缤纷的可见光。但这还不是最疯狂的，ta竟然忽然之间就知道了各种颜色的名称。而这些名字的定义，只有人类才会使用。 那说不清又道不明的奇异光团很快就充满了哨兵的全部视线，ta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不住地向后退缩的冲动，ta在之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这让他非常难受而又无法抑制。那光团头晕眼花地变幻着色彩，好似在围绕着一个看不见的中心飞速旋转。 哨兵想关上战舰的遮光罩，但平时这比呼吸更自然的指令却堵在了大脑中，怎么也出不去。ta只得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眼前这个古怪离奇的异象，因为ta的生物体结构不能闭上眼睛。 一个模糊的轮廓出现在了光团的中央，那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构型让哨兵产生了一种心脏被捏住的怪异感受。那轮廓更接近于人却又完全不像人，明明有着直立人类头颈胸足的轮廓，四周生长的无数脓肠一般的触手，自由地扩张、收缩着，似乎在吸食周围的什么。 随着那畸变的怪形越来越近，那种心脏被紧握的感觉越发强烈，消化液不受控制地从哨兵的进食器中喷涌而出。ta从未体会过这种没有任何身体直接伤害，但却能压得ta无法呼吸的感受。 “你是谁！你到底要干什么！” 哨兵那并不具备发声能力的咽喉中竟然吐出了一句ta自己都听不懂的话语。 最终卷归途 471复仇 哨兵残存的理智突然意识到，这些吊诡的感知都来自自己大脑的幻觉。但ta翻遍了自己接近完整的知识体系，却怎么也找不出这随着时间推移只多不少的幻觉产生的原理。 而正是这种在全知之下的不可理喻，恰当说明了正在摧残ta神经的力量根本就不来自于ta所熟知的时空，这让哨兵陷入了更加不可抑制的癫狂。 那苍白奇异的光晕已经抵近到了战舰之前，此时哨兵才看清，那被光晕和色彩笼罩的面庞下却不是ta见过或者想象过的任何模样，而是大大小小白色的眼睛。即使是ta见过最畸形的星际生物也不及这副尊容的半分，因为这根本不符合任何一条物理法则。 面对这种精神层面的绝对碾压，哨兵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ta用尽所有力气强迫快要绷断的中枢神经挥舞起自己的肢体，狠狠地砸向了自己的躯体。他从身体机能上毁掉了自己所有的感知器官，那光怪陆离的瑰丽和阴森瞬间被黑暗驱散。 然而，神经被切割断裂的烧灼感才刚刚开始蔓延就戛然而止，被强行切断的感知神经陡然变得发达起来。 哨兵惊愕地发现，自己能感受到船舱内极低温度在体表产生的如万针戳刺一般的剧烈疼痛感，自己是没有皮肤的，而这种感受只在从与林雨疏的交流中听说过。 哨兵拼命地抓挠着自己躯体，破碎甲壳之下的肌肉和筋腱在无重力的舱室里飘得到处都是。喷溅的组织液体散发出浓烈的恶臭，就像一大盆被碾碎的贝壳腐烂之后被抛到了空中。 恢复的视觉中又看到了五颗近在咫尺的迁星，这让哨兵又恢复了希望。ta撑着残破的躯体，强行集中意志指挥战舰继续前进。当迁星已经触手可及之时，不知从何而来的猩红海洋突然淹没了眼前的一切。 被风暴卷起的恶臭海水越来越高，向ta袭来的浪头上漂浮着各型物种的腐烂尸体。就在ta期待着死亡将ta带离这疯狂的世界之时，面前的修罗之海上却浮现出了一座宏伟的城市，挡在了ta与巨浪之前。 拍在高大城门上的海浪瞬间被击碎，那些堆积在浪头的腐尸迸裂成零碎的小块，却又在翻腾的血腥海洋中拼凑成更多难以名状的血肉傀儡，它们发出嘶哑的惨叫在浪涌间扭曲挣扎着复活，或者是复死。 血腥可怖的景象随着一波高过一波的浪涌不停地重演着，循环往复似乎永无止境。哨兵甚至能感到那些被海浪拍碎的碎块溅到自己的身上，恶臭的血水混入了自己弄出来的伤口中。 越发汹涌的海浪激起的震动和巨响，仿佛唤醒了深海中某种古老的存在。 一个像山脉一样的巨大身影从城市之上拔地而起，它如平原一般宽大的肩膀上密密麻麻地插着数十米长的尖刺，上边串着的无数残破的躯体还在蠕动着。接近疯狂的哨兵，看着它转过身来，铺天盖地地朝着自己靠了过来。 极端的压迫感已经让哨兵不能动弹，那两只如同探照灯一样的猩红巨眼挪向了ta的方向，并发出了来自深渊不可名状单调而又枯燥的低语。在最后接近崩溃的边缘，哨兵终于听清了那两个音节——恐惧！ 此时哨兵终于明白了，这来自时空之外的不可抗力如此蹂躏自己的目的——让ta恐惧，专属于人类的恐惧。 这种从来就不属于哨兵身体和神经结构的感知，让ta无论是精神还是肢体都濒临破碎。特别是在ta在知道这一切就是时空之外的巨力故意制造的幻觉之后，恐惧的烙印更是死死地焊在了每一条神经之上。 更让哨兵绝望的是，被自己摧残得残破不堪的躯体竟然已经痊愈。ta知道这种情况的发生只有一种解释，人类已经完成了数字化跃迁，并开始了永恒折磨的复仇。 哨兵用前所未有的意志力对抗着生物体求生的本能，在一次次伤害自己躯体的过程中，用极端剧烈的疼痛对抗着恐惧，用仅存的理智向战舰下达了最后一条命令，冲向身后的黑洞！ 看着自己的旗舰突然自杀式地冲进了黑洞，其余19艘流浪战舰一时不知所措，在ta们的视线中，一切如常，什么都没有发生。 短暂的沉寂之后，余下的流浪战舰虽然不知道旗舰发生了什么，但本能让ta们意识到了危险，针对迁星的进攻随即展开。无数尖刺直奔迁星而去，但无一例外地都是刚刚离开飞船就凭空消失了。 面对自己几乎满格的科技能力和无法理解的一切，余下的流浪战舰剩下的只有释放为了生存压抑已久的天性，而眼前那几枚硕大而脆弱的迁星成为了绝佳的目标。 几艘流浪战舰将全部能量集中在推进器上，全速向着迁星撞去。然而，原本应该如热刀切奶酪一般被战舰穿膛而过的迁星，却在毁灭性的撞击中岿然不动。 爆炸的火焰散去之后，几艘纺锤状的流浪战舰，竟然已经变成几张正圆形的黑色金属薄板，贴在了迁星的外壁上。 另外几艘流浪战舰见状立刻放弃了撞击，向着反方向全速逃逸。就在ta们刚刚进入高阶加速阶段之时，一个微型虫洞突然出现在了航线上。流浪战舰径直钻了进去，然后又从后方的虫洞出口中钻出，在往复循环的直线航线中不断加速。 就在几艘战舰意识到情况不对，准备减速的时候。几艘已经达到光速6%的战舰在空间中就这么直勾勾地陡然回到了静止状态。ta们没有撞到任何东西，但巨大的惯性势能瞬间将它们压碎成了分子状态。 最后的几艘流浪战舰楞在原来的位置上，不敢再有任何动作。ta们主动褪去了全反射超流体外壳，粉碎了战舰的武备，最后甚至抛出了战舰的核心能量单元。一个个渺小的黑影出现在了战舰裸露的结构上，面对着鬼神难测的时空之力，臣服和祈求成了唯一的本能反应。 就在这时，几艘完全丧失了航行能力的流浪战舰仿佛被轻轻推了一下。那力度不大，甚至都没能让那些附着在裸露舰体上的黑影因为加速过载而飘到太空中。但就是这个轻微的加速度，却让这几艘战舰不可逆转地跌入到了行星黑洞的坠落轨道。 在死亡螺旋中毫无办法的流浪文明生命体会到了和哨兵一样的恐惧，无论ta们是垂死挣扎，或是臣服投降，毁灭都是最终的结局。 最终卷归途 472监察者 在最后一艘流浪战舰被行星黑洞的潮汐力撕碎并吞噬之后，陈旭出现在了空间之中。这并不是他的本相，而是他意识的投影。如果他不愿意，普通的血肉文明使用任何科技手段都无法侦测到他的存在，但他却可以操控组成宏观物质的微观粒子。 在陈旭的意识完成迁移的一刻，由金星联合文明大脑神经元搭建的超级计算机瞬间转换成了纯粹的能量，构建起了他全新的生命形态。而有形的神经网络根本就不是数字化生命的载体，而仅仅只是一个导引程序。 血肉生命在完成数字化跃迁之后，意识将会以一种全新的微观粒子为载体存在，而当周围实体物质蕴含的结合能和电子能不足以维持数字生命所需的能量时，还能从虚空中吸取量子涨落的真空0点能。 虽然每一个动作，每一次思考都会消耗难以想象的能量，甚至会让身边的群山化为粉尘，让质子发生衰变，但遍布整个宇宙尺度的量子涨落几乎是无穷无尽的。在巨大能量消耗之下，获得的是在实体宇宙中难以想象的能力。 陈旭在金星就看清了流浪文明战舰的每一寸微观结构，甚至能听到流浪文明生命体每一个细胞的低语。全反射外壳在他眼中一览无余，超重型化合物组成的坚甲利刃和奶油无异，他带着所有的怒火开始了复仇。 看着流浪文明的最后一个分子键被撕碎，陈旭那可以瞬间湮灭太阳系（致敬我自己）的怒火终于得以平息。若不是撤退的流浪舰队已经在被父亲陈飞宇点燃的星际遭遇战中灭绝殆尽，他会毫不犹豫地以光速奔向ta们，用一切手段将ta们撕成碎片。 陈旭将目光聚焦到了数光年之外，并且轻易地找到了那支消灭了流浪文明的外星舰队。ta们看起来损失也很惨重，舰队和种群规模都到了灭绝的边缘，但ta们仍然在向着太阳系的方向而来。 陈旭集中精力，直接读出了外星舰队首领的意图——占领太阳系，恢复舰队数量，并追击迁星。 “那我就好人做到底吧。” 正当陈旭准备驾驭着虚空的能量迎头冲向新的敌人之时，忽然感觉到了异常。他能够感知到一定范围内的分子运动状态，包括生命活动。然而此刻他能感受到的却只有真空般的寂静。 回头看去，陈旭惊愕地发现，迁星原本光洁的外壳变得黯淡无光，表面布满了隆起的褶皱，好似一张揉成了团又拉开的牛皮纸。 而迁星内部更是一片凌乱，动力枯竭，没有任何一根线路里还有电能涌动。但却没有任何外部或者内部攻击的迹象，就像是年久失修的状态。而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五枚迁星里的一亿新人类全部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 陈旭慌忙地想找出造成这一切的原因之时，却又发现了自己的一项新能力。他能够像调阅数据一样，将自己对整个感知范围内，发生过的每一个细节进行回溯。他迫不及待地对刚刚自己发泄复仇怒火之时的情况进行回溯。 在思维中展开的回溯向陈旭宣告了一个残酷的事实，这一切与流浪舰队无关，都是因自己而起。当他看着雄伟的诺克提斯迷宫因为自己的一跃而起轰然崩塌之时，他就明确地知道，自己的新生命形态对周围能量吸收会危害到迁星的安全。 因此，他刻意将能量的吸收范围锁定在了量子涨落的虚空零点能。然而，他还是太专注于向压抑了他千年的流浪文明倾泻怒火。超凡的能力展示伴随着巨大的能量消耗，而实体宇宙中的一切都要遵守能量守恒，虚空零点能也不例外。 陈旭的复仇行动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抽干了整个太阳系的虚空0点能量，而宇宙讨厌真正的真空，大海中不允许出现一个毫无缘由的空洞。绝对真空像一头饥饿的野兽一般，开始疯狂吞噬着周围一切形式的能量，其中也包括生物体维持神经信号传递的微弱电能。 此时的太阳系，在能量守恒定律的指引下又恢复了平静，虚空又填满了量子涨落微弱的能量。看似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但微观之下的能量洪流已经永久抹去了整个太阳系所有的生命形态。 就在此时，陈旭忽然感知到了身后有强烈的能量涌动。他警觉地转身看去，却看到虚空中走来一个妙龄少女，她的动作轻柔而优美，在空中无规律飘扬的衣摆，给人一种置身水下的错觉。 走近之后那绝尘的容颜，竟让陈旭那已经能量化的面颊有一丝燥热的感觉。 “她是谁？” 这个问题还在心中回荡的时候，那如山间清泉般的声音就随着朱唇的蠕动传到了耳中。 “从本质来说我和你一样，都是数字化生命体。但你现在看到的不是我本来的模样，而是在你的认知体系中最能让你感到安稳的形象。我们在血肉生命阶段有着完全不同的生命形态，我原本的样子可能会吓到你的。” 在血雨腥风中战斗了半辈子的陈旭依旧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他试探着问道：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一直都在注视着太阳系吗？” 那少女发出宛如枝头的黄鹂般婉转的笑声： “呵呵呵，当然不是。我知道你现在对的宇宙的认知还停留在血肉文明阶段，在时空之内任何物质都不能突破光速，但时空本身是不受这个限制的。不过这很正常，我以前也是，很快就会适应了。 我感知到了你称为太阳系的这片空间里有数字生命体的特有的能量涌动，就必须过来查看，这是我的职责。哦，对了！都忘了跟你说，我的职责是宇宙监察者。以后你也有可能成为监察者，但也不一定。我的职责还有2000年就到期了，想想真是开心。 对，没错。就是地球历法，额....应该说是曾经的地球历法的2000年。不过不用担心，在新的生命形态下，2000年根本就不算什么。你和我的寿命都是以宇宙尺度衡量的，怎么样，还算是开心吧！” 说完，她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陈旭对这位看起来纯真无邪的少女仍然没有好感，但她对自己的疑问总是能不问就答的真诚态度，也打消了些许心头的戒备。 他试探着问道： “宇宙监察者，是干什么的？” 最终卷归途 473幸运 少女把手背在身后，身体前倾，圆睁着水灵灵的双眼四下顾盼了一番，俏皮地道： “说来也巧，像你这样单独一个人完成数字化跃迁的情况我还是第一次遇到。不过，当前的实体宇宙正处于文明爆发式增长之后的回落阶段，文明纷纷踏入深空之后，相互之间的绞杀进入了白热化。 光是太阳系所在的猎户座悬臂边缘星区，流浪文明数量就超过了一万个。在这种极端情况下，出现单独个体完成数字化跃迁的情况也就算情理之中啦！” 听着少女用如此欢快的语气讲述着如此厚重的话题，陈旭心头多少有些不适应。他看着五颗专门为生命打造，却已经没有了任何生命迹象的迁星，心中五味杂陈： “看来人类今天的悲剧，在我们的祖先还是震旦纪泥浆里的虫子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少女使劲儿地摇着头，两条麻花辫如拨浪鼓的摆锤一般来回晃动着： “不不不，看来我得好好给你讲讲文明演化史，你才能知道人类文明是多么的幸运。宇宙里最早的文明在一百亿年前就出现了，不过那时候宇宙中的恒星，是热烈而短暂的巨星，生命演化的环境极其恶劣。高等智慧生命本就极其稀有，相互之间的绞杀就更罕见了。 虽然那一段持续50亿年的文明芳草时代，和当下宇宙环境没有多少相似之处，但就是那时候诞生了第一批数字化文明。这无论是对于我们，还是血肉文明来说都至关重要，一会你就会明白的。 在距今60亿年前，随着中小质量恒星以及中等规模星系的大量出现，宇宙中的血肉文明呈井喷式爆发。在太阳系周围你很熟悉的比邻星、波江座5星、天狼星都出现过高阶血肉文明。你也知道，人类并不是太阳系的第一个文明。 从那时候起，宇宙中文明的数量就呈现出以十亿年为周期的规律性波动。一个个繁荣的行星文明或主动或被动地走向深空，为了生存资源和向数字化文明形态跃迁相互绞杀。激烈的争夺之后，绝大多数文明会永久性地消失，宇宙又会回归短暂的平静，如此往复。 绝大多数文明甚至都不会有接触到宇宙底层规律的机会，或沦为其他文明的跃迁台阶，或毁灭于天灾之下。十亿年前的金星联合文明，也是处于和人类相似的宇宙环境中，但他们没有获得向数字化跃迁的机会。 而你现在以数字化生命的形态站在这里，就已经说明了人类比十亿年前的联合文明要幸运得多。当然，其中优秀的领袖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这也是我最着迷的地方。更何况，人类的血肉形态文明仍然存在。 涅槃舰队正在有条不紊地驶向目的地，他们的航线极具前瞻性。至少在未来十万年，他们都不会遭遇其他舰队。而由你打造的凤凰号，也有机会与他们会合。兴许，他们的后代还有机会以数字化生命体与你重逢。现在，你还认为人类的宿命是悲剧吗？” 陈旭听完大受震撼，情绪也不由得变得激动起来。然而与此同时，附近的迁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老化，而远处的月球表面也变得雾气沉沉，仿佛刚刚经历了天崩地裂的地震。他立刻意识到，是自己的情绪波动引发了虚空0点能量的海啸导致的这一切。 少女露出甜美的笑容，她轻轻一挥手。本就烟尘缭绕的月球猛地一震，冲天的烟雾瞬间让月球的体积膨胀了好几倍。在浓烟之下，闪烁着如地毯式轰炸一般的殷红火光，陈旭惯性的凡人思维无法想象到，是什么样毁天灭地的场景正在月球上演着。 只见少女纤细的手指紧握成拳，流转的清波的双眼微微一瞪，包裹着月球的烟尘四下奔涌而散，裸露的月球此时已经布满了深达月心的皲裂。随着少女拳头的松开，这颗陪伴了地球40亿年的卫星渐渐分崩离析，化作了一抹银色的披纱飘荡在宇宙中。 “你看，我们在实体宇宙拥有天神都不可比拟的能力。但我们付出那么大牺牲完成的文明跃迁，可不是为了玩这种无聊的小把戏。更何况，一切能力都是有代价的，不是吗？” 少女说话的时候，转目看向陈旭，她眼中透露出与形象极不相称的妖媚。在收回目光的时候，她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五颗死气沉沉的迁星。而就在此时，太阳的光芒闪烁了起来。 陈旭不太熟练地调动身体的感知能力，这才发现刚才少女捏碎月球的时候，抽取了太阳的能量。这对于太阳来说微不足道的一小撮能量，却引起了太阳引力势能和辐射压的短暂失衡。狂暴的恒星风暴开始肆虐，金星的大气层将被彻底剥离。 陈旭本能般地想调动能量为金星撑起一道屏障，他有这个能力保护这颗曾经为他提供过庇护的星球。但这个想法刚刚产生，就被他自己否决了。 迁星的残骸就在眼前，他无法预测自己调动能量还会引起什么样的连锁反应。对于未知的恐惧，让他放掉了已经在聚集的虚空能量。 看着金星大气在强烈的太阳风暴中发出了蓝色的辉光，陈旭淡淡地问道： “这就是你的职责对吗，监察宇宙中出现的数字化生命体，并找到他们。然后呢？” 陈旭的话里带着几分火药味，但少女丝毫不在乎，反而用娇嗔的口吻回答道： “你说的没有错，但也不全对，监测并找到新生的数字化文明，确实是宇宙监察者的职责。但我来找你并不是为了强迫你做任何事，更不会把你约束或者监禁起来。 我们有比这重要得多，也伟大得多的事业要做。我能够理解你现在心中的怀疑，我刚刚完成跃迁的时候也和你一样。我这就带你去亲眼看看宇宙的宏图，看看智慧在宇宙中的真正意义。这才是我来找你的真正目的，我们需要你，但决定权完全在你。” 说完，少女拉起陈旭的手，以物理单位无法计量的速度向着北天极的方向跃升而去。 最终卷归途 474对称 就在陈旭眨眼之间，还在因为恒星风暴剧烈闪烁的太阳，就随着距离的急速拉远变成了群星中最不起眼的一颗。 星星点点的群星很快融合成了一条条半弧形的银色光晕，牵引着条条如丝绸般的弧形光带缓慢旋转的淡黄色椭圆形核心也出现在了视野中，优雅的银河棒旋星系结构完整地出现在了陈旭的视线中。 还不等他好好感受银河系全貌的壮观，那如烧红锯盘一般，正倾斜着冲向银河系的仙女座星系又以万钧之势挡在了眼前。随着距离的迅速拉远，那可怕的星系碰撞仿佛就要在下一刻发生了。 然而，那宇宙量级的碰撞画面还没有在陈旭的脑海里完全生成，越来越多流光溢彩、形态各异的巨大星系就迫不及待地从视线的边缘冲了进来，而此时银河系早已淹没在了数不清的星系群里不知所踪。 十万光年级的星系不断被投入视线的中央，和五彩缤纷的星云一起竟被杂糅出了一圈圈发散的紫色。当这些螺旋形的紫色光带最终汇聚到中央的明亮光团之中时，陈旭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眼中的巨大紫色漩涡，是1.1亿光年尺度的室女座星系团。 他还在少女轻柔的牵拉下以自己无法理解的速度跃升着，刚刚还恢宏到令他头皮发麻的室女座星系团已经只剩下了暗淡的微光。所有星系的辉光都开始变得暗淡，即使陈旭穷尽自己远超凡人的视力，也不再能看清任何一个星系的结构。 一条条金色的丝状结构在无数星团的拼凑下成型，这些金丝既没有漩涡的构型，也不似任何星系的形态，而更像是一条金色凤凰瑰丽堂皇的尾巴。 “我..我竟然亲眼看到了拉你凯尼亚超星系群的真实形态！”陈旭不禁感叹道。 少女转头看了他一眼，只是露出了如美酒般醉人的微笑，就继续向着更高的无尽深空中以更快的速度跃升。黑暗，开始成为主题色。 少女忽终于开了牵出陈旭的手，拍了拍掌，俏皮地道： “哈！我们终于到了！好久没有到这里来看过我们的宇宙了。” 此时陈旭眼中的世界犹如一张黑色的天鹅绒毯，必须竭尽全力定睛看去，才能发现无尽的黑暗底色中，由无数条蛛丝般的微弱光线编织成的一张巨网。 “这...这就是我们宇宙的全部吗？”陈旭失声问道。 少女端着下巴敲着嘴唇，思索了片刻： “是，也不是。宇宙是一个有界无边的构型，我们知道宇宙的尺度，但却无法找到她的边界。” 陈旭惊得难以言表，他试图从细若游丝的星系结构中找出银河系的位置，但他无论如何专心控制着视线的焦点，最后都会涣散在空无一物的漆黑空间中。 “是不是感觉哪里不对?” 少女的提问让陈旭一怔，那感觉就像后背突然出现的燥痒，明明存在却怎么都找不出位置。他迟疑道： “呃...好像...” 还不等他组织好语言，少女又问道： “你还记不记得，你在通过物理学探索宇宙的奥秘时，最基础也是最矛盾的原则是什么？” “对称性！每个物理学家都喜欢对称性，但又都讨厌它！”陈旭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少女喜笑颜开的蹦跳着，用手指做出爱心的形状： “bingo！对了！对称性，这是物理世界也是宇宙中最基本的属性。但实体宇宙中不满足这条基本属性的实例却又太多。从微观的宇称不守恒，对称性自发破缺，到宏观的熵只增不减，时空只会无限膨胀，甚至是我们眼前的这个宇宙全图。 已知宇宙只占整个宇宙质量的4%，另外96%却隐没在黑暗之中。我还在血肉形态的时候，就差点被这些问题逼疯。要知道，我所在的血肉文明，是已经能稳定合成1000种超重型元素的顶级文明。你们遭遇的流浪舰队在我们面前，都是字面意义上的蝼蚁。” “那你找到问题的所在了吗？我是说在完成跃迁之后。”陈旭急促地问道。 少女灿烂的笑容第一次从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专注和严肃： “我们完成跃迁的目的就是看到问题的所在，这也是我带你来这里的原因。你所了解到的所有基本定律，就是撑起4%实体宇宙的柱石，而现在宇宙中通行的定律也只能撑起这4%的实体宇宙。而现在的情况显而易见，定律并不完善。 实体宇宙中的种种微观破缺，宇宙永无止境地膨胀，自发的无序度单向累积，这一切都源于基本定律的不完善。实体宇宙之所以还能艰难地运转，并非还有某些我们不可理解的机制未被发现，而是有人在拼命扶着这座四处漏风的倾斜大厦。” 陈旭心头一紧，肃然道： “这就是数字化生命体的使命吗？” 监察者少女沉声道： “是，也不是。你应该能够用自己的物理能力推导出，早期宇宙的基本法则和现在是不一样的。是那些在巨星时代就完成了数字化跃迁的先行者们，为我们撑起了生存的空间，延缓了终极灾难的发生。 但是，勉力支撑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你要知道，无限熵增还有时空膨胀，会在有限的时间内杀死宇宙。而这仅仅是可能出现的所有终极灾难中，你现在唯一能理解的两种。我们有着宇宙尺度的寿命，但宇宙的寿命却取决于我们。 这就是为什么实体宇宙中出现的每一个文明，都会在基因里带着侵略性，宇宙需要这种机制为她筛选出合格的战士来拯救她自己。” 在少女沉重的叙述之时，陈旭算力全开的大脑中正验证着她提到的一切，而得出的结论总是和少女的描述惊人的一致。这个残缺的宇宙正在走向毁灭，但并非不可避免。 答案简单而又复杂——让宇宙恢复完美的对称性。但复杂的地方在于，刚刚从血肉生命完成跃迁的陈旭，根本不知道从何入手。 “拯救？从谁的手中拯救？战士？我们需要和谁作战？”陈旭问道。 少女眉眼低垂，但目光坚定地看向了深邃的黑暗空间。 最终卷归途 475宏图 当陈旭从前所未有的视角俯看这个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宇宙时，那些泛着微光的细丝再也没有了浩瀚宏伟的气势。而紧紧包裹着实体宇宙网络的浓重黑暗，更是让他感觉到了强烈的窒息感。 “我们的实体宇宙也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广阔平静，不是吗？” 监察者少女说话的同时，将宇宙网的角落一处几乎不可见的细丝，放大到了两人的眼前。这片只有根部和宇宙网相连，孤悬在外且没有分支的时空，就像一根不规则的玻璃管里，装着红红绿绿的萤火虫。 但陈旭知道，每一个微弱的光点都是亿光年级的星系团。他忽然注意到，这片宇宙前段的边界明显要比根部更模糊，并且似乎正在被包裹着它的黑暗压缩。 很快，陈旭的疑惑就得到了印证。黑暗正如山崩一般从四面八方向着这一段实体宇宙坍塌而来，超星系团一个接着一个地分裂、溃散，随后就消失在黑暗之中。这可怖的过程看似很慢，但如果置身那一片宇宙中的话，时空被压缩的速度已经超过了光速。 “你看到的不是模拟影像，而是实实在在发生的。在这片宇宙中有数十个超星系团在时空崩塌中化为了虚无，里边有数以亿计的文明。他们有的还在农耕时代一手拿锄头，一手拿长矛。有的已经跨入星际时代，正在惨烈的绞杀中寻找文明跃迁的契机。 当时空本身以超过光速数倍碾压而来的时候，他们的意识会顷刻间消散在时空中。数以亿计的文明，数亿兆级的高等智慧生命，可不是一个小数字。不过好在这种时空灾难当前只会发生在实体宇宙网络的边缘地带，当前的宇宙法则还能撑起整个宇宙网。 但我们的情况仍然不容乐观，我们用基本法则筑起的壁垒只撑起了4%的空间，并且当前的基本法则本身都还有很多缺陷。要想达到宇宙的平衡，构建完美对称的基本法则，彻底消除终极灾难发生的可能，唯一的办法就是将实体宇宙的占比扩大到至少50%。 无尽的虚空占据了宇宙的96%，它们是纯粹的黑暗、无序、混乱，我们将其称为熵。我们的使命就是与熵战斗，并从中拯救实体宇宙。这是一场漫长、甚至是永恒的战斗。熵会以我们熟悉或者不熟悉的形态出现，会用你见过和没见过的方式攻击我们。 相比之下，你完成跃迁所经历的苦难，连游戏都算不上！” 陈旭深吸了一口气，尽管真空中不会有任何空气进入他的身体，但他却感受到了彻骨的凉意。他深受宇宙宏图带来的震撼之时，要面对这样惨烈的未来也没有畏惧。但从小到大背负的沉重枷锁，和连年血雨腥风的搏杀让他已经身心俱疲。 “如果我不愿加入你们去完成所谓的宇宙宏图，你是不是会立刻除掉我？” 少女对陈旭突如其来的问题并没有感到意外，她脸上又洋溢起了纯真的笑容： “当然不会，文明之间的绞杀在上一个维度就已经完成了。我们现在面对共同的敌人，就算你选择不成为我们的一员，但我们的敌人永远都是一样的。另外，我打赌你不会愿意留在实体宇宙里的。” “为什么？” “我带你去看看你就明白了！” 说完，少女拉着陈旭一头扎进了浩渺的宇宙网之中。 这次他们的速度比来的时候还要快得多，以至于当少女停下来之时，陈旭才发现他们又回到了太阳系。 少女绕着一个半弧线的轨迹，飘到距离陈旭几十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陈旭发现，视线中少女的脸庞上多了一个扭曲的圆环，他猛然意识到这就是吞噬掉地球的那颗黑洞。 “实体宇宙虽然处于危险之中，但仍能在137亿年间保持大体稳定。除了我们的努力之外，还因为在诞生之初就有一些对抗熵的免疫机制，你眼前的这个小家伙就是其中之一。” “黑洞？”陈旭疑惑地发问之时，身体也本能地向前靠了一些，想更清楚地看清那枚史瓦西半径仅有10毫米的时空奇点。 “停下！危险！”少女的厉声喝止吓了陈旭一跳，也退回到了刚才的位置。 少女这才松了一口气，用手在脸上呼呼地煽着： “基本定律是宇宙边界的壁垒，但是远超实体宇宙体量的熵，如果从内部侵蚀实体宇宙，那宇宙早就毁灭了。这就得益于黑洞了，它在实体宇宙除了表现出常规的物理性质之外，还能吸走低等文明无法探测到的熵粒子，这才勉强维持住了实体宇宙的内部平衡。 我们的一举一动都会吸收巨大的能量，这也许对浩瀚的实体宇宙来说不算什么，但却是不折不扣的熵增行为。当我们自身的熵叠加到一定的程度，黑洞对高熵体的吸引效果就会显著表现出来。星系中央的超级黑洞，甚至能将你从星系边缘拉过去。 穿过不可逆的黑洞视界面之后，另一头就是无尽的混乱虚空！” 监察者少女说到最后的时候，语气变得低沉而阴冷，充斥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威胁意味。陈旭露出一丝不悦，正要开口。少女又绕着弧线回到了他身旁，脸上又堆满了天真的笑容： “我只是告知你最坏的结果，现在还没有任何人走到过这一步的啦。不瞒你说，我在被我的监察者找到的时候，也没有立刻加入，而是在实体宇宙中逗留了一段时间。但我发现所爱的人和敌人都已经没有了，就算还有，也只能远远地看着。 所能做的只有听中子星重复的噪音，看着一颗又一颗的超新星绽放。那种手握超强的能力却又无所事事的反差，给人带来的空虚感真是没法说。在实体宇宙中我们就如天神一般的存在，但我们终究只是有情感的智慧生命，做不到神明的无喜无悲。 所以我后来也就想明白了，与其只能旁观，还不如为我残存的族人做一些更宏大的事情。” 说到这里的时候，监察者少女和陈旭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涅槃舰队的方向。陈旭明明知道这是对方的话术，但却依旧为之动容。 忽然，少女跳到了陈旭的身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这样吧！你可以先不做决定，我先帮你一个小忙。等你愿意担下这宇宙的宏图之时，再来找我。毕竟，我们要对抗的敌人是你想象不到的可怕和强大，这需要发自内心的同意才可能在战场上生存下来，并创造出新的未来。” 最终卷归途 476一步之遥 武雪跌跌撞撞地回到了黄金原野号的舰桥。 随着手里的头盔掉落在地板上，她也沿着舱壁瘫坐在了下去。她的额头和脸上有好几处瘀青，身上满是油污，手上还有几道刚刚结痂的伤口。飞船并没有重力系统，但此刻接近地球的引力环境意味着飞船的速度已经远远低于逃逸速度，坠毁就在眼前了。 控制台上的屏幕和指示灯毫无章法地闪烁着，舰桥的灯光大半也已经熄灭。呼吸的空气中混着浓重的焦臭味，舰体因为过载发出的哀鸣越发刺耳。武雪已经尽了全力去挽救自己和战舰，但坠向夸克星的轨道却没有丝毫动摇。 她把头埋进环抱在膝盖上的双臂之间，呜咽声伴随着机柜里呲呲的火花声一起蔓延在空荡荡的舰桥里。 忽然，武雪猛地抬起了头来，双手用力地擦去红润的眼眶里还未溢出的泪水。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站起了身来。 “这次是真的只能死了，那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武雪整理好自己凌乱的头发，在摇摇欲坠的舰桥里从容地走到控制台前，一番操作之后，脸上露出了欣慰的浅笑。 “你老爹设计的东西，什么都坏了，这播放器还是好的，看来也是个讲究人。” 随后，传世名曲《一步之遥》回荡在了黄金原野号的每一个角落。武雪背对着舷窗慵懒地靠坐在了控制台上，若不是那一身残破的航天服，像极了背靠着落地窗享受着午后阳光的俏丽名媛。 但从她身后悬窗投入彩光意味着，距离夸克星的距离已经非常近，潮汐力将她和黄金原野号撕扯回分子状态就在须臾之间了。然而武雪却没有一丝慌张，她小心翼翼地从贴身衣兜里掏出了一张照片，看着照片的双眼中发散着幸福的光芒。 那是她在末日决战爆发前的一刻，在凤凰号的舰桥里和冥王星爱心平原的合影，画框里的陈旭没有配合她用手指做出爱心的造型，只是愤愤地在一旁看着小说。她幻想着自己穿上婚纱的样子，微笑的面庞上泪水如小溪一般不停地划过。 “亲爱的，我好想你。” 一个带着些许啜泣的声音穿透了舰体因为变形发出的鬼哭狼嚎，钻进了武雪的耳朵里。她猛地抬头，竟然真的看到了同样已是泪流满面的陈旭。 武雪顾不上这是不是死亡前的幻觉，就要上去拥抱他的时候，却被朝思暮想的恋人厉声喝止： “不能靠近我！” 武雪先是一惊，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陈旭深吸了一口，制止了自己夺眶而出的眼泪，沉声道： “而且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武雪赶紧擦去眼中的泪痕，这才注意到了陈旭那一身泛着光泽的宇航服，还有同样闪烁着微光的面容。他显然不是从对接口进来的，而且自己在时间膨胀的强大引力范围停留了这么久，正常时空的爱人恐怕早已作古。 是宇宙监察者将自身储备的能量传递了一部分给陈旭，这才让陈旭有可能在夸克星这种能量富集区域接近血肉生命而不会杀死她。但这已经是极限，并且不能维持太长的时间。 看着一脸疑惑的武雪，陈旭心中悲喜交加： “对不起，亲爱的。我总是让你陷入绝境，而你总是会奋不顾身地来救我。你的每一次呼吸都值得我珍惜，而我却傻乎乎地错过了你的全部。” 在确认了这就是爱人的声音之后，武雪脸上立刻恢复了往日飞扬的神采，她上下打量着陈旭，用往日最常见的刻薄语气说道： “你都说了时间不多，还整这些肉麻的干啥，没出息的怂样！看你个这样子，已经羽化升天，位列仙班了吧！有没有时间给我说说，你是怎么弄死那一帮狗东西的，想想都过瘾。” 这份心照不宣的默契，让陈旭心中感慨万千。他既欣慰又遗憾，遗憾的是再也没有机会和这样心有灵犀的红颜知己长相厮守。欣慰的是，他曾经拥有过了他想要的一切。而在当前的处境下，这份感情显得弥足珍贵。 然而正在随着汹涌的心境流逝地储存能量，以及越发剧烈的重力过载已经不容陈旭再有半刻犹豫。他立刻用自己在实体宇宙天神般的伟力修复黄金原野号，并将她推出即将到达终点的死亡螺旋轨道。 武雪看着浑身颤抖似在蓄力的陈旭，又看到已经几乎要解体的黄金原野号正在如视频倒放一般恢复崭新。她本能般地想上前拥抱爱人，却又不敢挪脚半分。只得这样站在距离自己整个世界一步之遥的距离上无声叹息。 此时，交织着哀婉与痛心的小提琴声将整首乐曲推向了悲伤的最高潮。武雪眼中噙满了热泪，脸上却始终带着满足的笑容： “亲爱的！如果可以的话，你能不能多陪我一会儿，一分钟都行，就算代价是我再也无法离开这里也行。没有了你的时空，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我求你了，行吗？” 情人的眼泪在陈旭的左胸上烫出了一个洞，一直贯穿到心脏。心间的大坝瞬间绝了堤，滔天的洪水就要把他淹没之时，他始终没有忘记自己必须要把她救出去。 “啊~~~~~~！” 怒吼从陈旭那长到几乎撕裂颌骨的口中发出，一道锐芒从夸克星漆黑的电子云中破云而出。 “已经与凤凰号建立联系，会合航线构建已完成。预计将于70年后完成会合，请进入冬眠舱。” 飞船ai发出的提示音唤醒了昏迷的武雪，眼前崭新的舰桥让她有些迷糊。但那曲已经渐入尾奏的《一步之遥》以及舷窗外壮丽的星空让她万分笃定，刚刚经历的一切绝不是幻觉。 她愣了一下，然后发了疯似地贴到舷窗上在星空中拼命地找寻着，ai提示音又响了起来。 “飞船即将加速，请您尽快进入冬眠舱。” 武雪抓起悬浮在半空中的头盔，狠狠地砸向了控制台： “陈旭！你个滚蛋！.....你给我回来...” 强烈的呜咽和心间滚滚而来的令人窒息的绞痛让武雪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任由一串串珍珠般的眼泪在舰桥里飞散。 就在此时，舰桥里的灯光忽然闪烁了一下，一个轻柔而绵长的声音仿佛是在她的脑海深处响起： “亲爱的，我怎么可能让你死去呢？家园就在远方，你已经启航，这个时空当然值得你好好活下去。记得想我，亲爱的，因为我在时空之外能够感受到你的每一寸思念。” 最终卷归途 477彼岸（上） 流浪纪元49017年元旦。 凤凰号和黄金原野号终于完成了漫长的旅行，抵达了位于英仙座悬臂边缘的疏散星团，编号为lv223的目标恒星附近。 在这支仅有两艘飞船的小编队启航之时，涅槃舰队已经远在两百多光年之外。并且，由于涅槃舰队经过夸克星的抗磁性加速，初始速度要比凤凰号舰队快得多。这就注定了，两支舰队只能在航线终点才能完成会师。 在凤凰号舰队出发的第一个千年之时，全员被紧急唤醒。由于在出发之时的改装太过紧急，并且又多了计划之外的黄金原野号随航。即便是得到了父亲衣钵的陈旭的设计，也难免有种种瑕疵。而这一切，被冰冷的宇宙空间在一千年内放大成了致命的缺陷。 这两艘没有星际采矿和空间工业能力的飞船，虽然在当前还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故障特征。但计算模拟和各种征兆都表现，飞船的状态不足以支撑接下来3400光年，长达四万多年的航程。 太阳系已经回不去了，地球以及其上的工业体系已经变成了行星级黑洞。而可以满足基本生存的金星，也在监察者引起的凶猛恒星风暴中被剥离了大气层。摆在他们眼前的路只有两条。 一、冒着被其他流浪舰队发现的风险，向理论上就在航线前方两百多光年的涅槃舰队发出求救信号，这是他们在深空中唯一获救的办法。二、尽可能地修复战舰，继续已经不可能到达终点的航程，坦然地等待宿命的到来。 在全体舰员的投票选择中，全票通过了执行第二种方案的提议。并且还附加了一条，为了避免在将来可能出现的混乱中，有人冒险联系涅槃舰队，舰员们主动拆毁了所有大功率联络设备。 舰员们决定不再进入冬眠，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过完这一生。也不再繁育，让自己成为这一叶扁舟之上的最后一代文明。然而，就在舰员们怀着沉重的心情，将两艘战舰布置成了他们想要的样子，准备在这方寸之地聊度此生的时候，事情却发生了转机。 他们在航线上发现了一个由人类科技打造的货舱，里边存放着许多他们当前急需和未来有可能用得上的零件和模块。并且，在货舱的舱门上还有涅槃舰队的标志——一只展翅的凤凰。 舰员们在惊喜之余，也非常疑惑。两支相距两百光年且处于隐蔽状态下航行的舰队，是完全不可能发现对方的存在的。但舰员们很快就回过了神来，涅槃舰队确实无法发现自己的行踪，但在他们启航之前，太阳系发生的一切都被涅槃舰队看在了眼中。 他们怎么可能在启航之后，不回头看看自己永远也回不去的故乡呢？他们看到了地球的突然消失，看到了闪烁的太阳风暴，也看到了冲破星云的凤凰号，或许还看到了从夸克星中一跃而出，向着凤凰号驶去的黄金原野号。 涅槃舰队在继续航向目标的过程中，利用沿途的小行星、彗星核，甚至是尘埃，为凤凰号和黄金原野号准备了他们认为一切需要的物资，并装进货舱投放到了航线之上。 当凤凰号舰队的舰员们打开货舱时，满含热泪地发现，这根本就不像应急救援物资，而更像是妈妈在他们第一次出远门时为他们收拾的行李。任何情况下，他们都不会挨冻受饿。货舱一个接一个地被收到，凤凰号和黄金原野号又恢复了活力和完成航线的信心。 在3000年之后，凤凰号收到了最后一个货舱。并非涅槃舰队出现了意外，而是他们已经正式进入了猎户座悬臂和英仙座悬臂之间的宇宙荒漠区。在这里，他们不再会有任何工业原料可以采集，而凤凰号和黄金原野号也做好了远航的一切准备。 在最后一个货舱上，涅槃舰队留下了一句简单的祝语： “我们在彼岸相会，祝星途顺利。” 当凤凰号舰队完成这横跨五万年的史诗航程时，两艘飞船利用涅槃舰队留下的工业资源进行了大量改装，除了舰桥和舰艏的一小段舰体之外，已经几乎没有了启航之时准无畏级太空战舰的模样，整个舰体的规模也比原来扩大了好几倍。 一个身形修长的女子穿着笔挺的太空军服站在舰桥的指挥台上，看似柔弱的肩膀上闪耀的将星熠熠生辉。她秀美的容颜看上去好像和这身军服格格不入，但她凝视着舷窗的双眼中散发出的坚毅，诠释着她的决绝和果敢。她是凤凰号舰队的现任司令——尉迟静。 “报告司令员，被动侦测系统未在500光年范围内发现可疑目标，主动侦测预警飞船在周围30光年范围内没有发现有任何形式的文明存在。”雷达官汇报道。 副官凝视着观测数据大感不解： “从理论上讲，涅槃舰队应该是在4000年前抵达的这片星区，他们也应该知道我们会在这个时刻前后到达。 就算他们发现这片星区并不适合定居或者暂时停泊，没有减速就继续启航了，也就在500光年的半径内。他们对我们的探测手段了如指掌，应该会给我们留下我们能发现的线索才对。” 武器官面露忧色： “理论上应该是这样，但实际上，我们从来就没有真正和涅槃舰队取得过联系。刚刚启航的3000年，我们还一直在接收他们为我们留下的物资，算是在单向联系涅槃舰队。进入猎户座悬臂和英仙座悬臂之间的星际荒漠区之后，我们之间就完全失联了。 也就是说，我们最后一次确认涅槃舰队还存在，已经是四万六千年前了。那可是一段很长的时间，我在想他们有没有可能遭遇了.......” “绝不可能！”尉迟静语气坚定地打断了武器官的猜测。 “我们和涅槃舰队之间的距离虽然有500光年，但这个距离在银河系尺度都不算大。敌人的强大确实不是我们能抗衡的，但无非也就是多掌握了几种重元素的运用而已，他们改变不了宇宙的基本法则。 就算涅槃舰队真的遭遇了其他流浪舰队，我们的被动探测器肯定能探测到战舰爆炸时的伽马射线。更重要的是，我们的同胞一定会在毁灭之前拼死向我们发出警报！如果是我们遭遇了同样的情况，也会不惜一切代价地为他们预警！ 因此，我坚信涅槃舰队一定还在！” 最终卷归途 478彼岸（中） 尉迟静坚定的态度虽然打消了众人关于涅槃舰队是否还存在的疑虑，但问题依然还在。 “如果涅槃舰队处于隐蔽状态，别说五百光年了，就是两个天文单位我们都找不到他们。”副官焦虑地说道。 尉迟静凝眉沉思了片刻，说道： “涅槃舰队极有可能不在500光年的半径内，我们的搜索重点不应该放在舰队本身上，而是他们给我们留下的线索。导航官！” “到！” “我们现在距离夏岚设计的原始航线的精确终点还有多远？” “报告！还有52个天文单位。夏岚在航线说明中提到过，她设定的航线终点是lv223恒星系统里唯一的一颗行星。但受限于当时的观测手段，夏岚只是通过凌日法和径向速度法间接计算出这颗行星的轨道。 她特别注明，并没有直接观测到过这颗行星。而我在用无人飞船和侦测系统扫描lv223恒星系统的时候，也没有发现过行星。” 尉迟静嘴角微微上扬，胸有成竹地下令道： “舰队立刻前往航线标注的精确终点位置，答案很快就会揭晓了！” 舰队沿着当年夏岚计算出的行星轨道搜索，果然找到了一团小行星集群。通过对小行星的成分分析发现，这些几公里直径的小行星并非普通的星际岩石，而是一颗岩质行星的核心冷却之后形成的。 在对温度和放射性同位素进行测定之后，舰员们惊喜地发现，这些岩质行星的核心就是在4000年前开始冷却的。 “和涅槃舰队的理论到达时间完全吻合，这一定是当年涅槃舰队经过这里留下的！”雷达官兴奋地喊道。 “但这颗地球大小的行星，就剩下了这些核心冷却而成的小行星，我的预感不太好啊！”通讯官忧虑地说道。 尉迟静倒是一脸的淡然： “发生过战斗的可能性不大，否则这附近肯定会有战舰的残骸。敌人要的是摧毁或者俘获，可没有心思打扫战场。而且，涅槃舰队可是带着噬星体的。要摧毁一颗行星，对他们来说并非不可完成的事情。 他们将我们共同的原定目标点摧毁的意图就很明显了，这是留下了只有我们才能发现的线索。命令黄金原野号，沿着轨道继续搜寻，一块小石头都不要放过！” “是！” “把所有的无人飞船和载人穿梭机都派出去，任何深度探测仪器都不用带。就用眼睛和光学摄像头好好地给我检查每一颗小行星，一个缝隙都不要放过。我要是涅槃舰队的指挥官，就会用最原始但也是最可靠的手段留下信息——刻在石头上！” “是！” 凤凰号上所有的无人飞船和穿梭机被派出去仅仅十分钟，尉迟静的猜测就得到了印证。果然在一颗不起眼的小行星表面发现了雕刻的繁体中文信息，全文如下： “亲爱的战友们，很高兴你们能看到这封信。当我看到第一个物资仓消失在预定位置的时候，我就万分笃定你们一定能到达这里，并且看到这封信。在这个静默的宇宙中，我们不能相互通讯，甚至无法看到对方。 我们有着相同的血脉和思考方式，我们之间有其他种族难以比拟的默契。在这个一切行事逻辑都必须严格遵从奥卡姆剃刀才能生存的时空中，这一堆不起眼的小行星不会引起任何流浪文明的兴趣，但有着和我们完全一样航线信息的你们会注意到。 就算在极端巧合的情况下，其他文明发现了这封留给你们的信，ta们也无法破译出信息的内容。 伟大的汉字是基于地球特定的生态环境和人类特有的生活方式而创造的，其他种族绝无可能读懂。而人类刻在基因里的思乡情结，会让我们这批离家最远的人，深深记住并传承家乡的一切。 现在是流浪纪元四万五千年，我准时到达了当年陈飞宇总理和夏岚博士为我指明的彼岸。是他们高屋建瓴的涅槃计划，让人类的火种延续至今，但宇宙的残酷是凡人难以预估的。我刚刚抵达lv223外层边界，就发现了3光年之外正在进行的一场星际战争。 那是两个无论是规模还是实力都远超太阳系入侵者的流浪文明，ta们在伏击共同的目标之时遭遇了。我们也第一次见识了，势均力敌的战斗是安静的，残酷的，漫长的。安静到直到我们抵近到3光年，才在偶然中发现了惨烈的战场就在眼前。 如果涅槃舰队直接改变航线撤出危险区域的话，那我们极有可能会永久性地失散在太空中。我们已经是人类最后的火种，我们无法就这样丢下仅存的同伴。所以我决定用这种方式为你们留下信息。 但当我的前锋飞船抵近到lv223的行星附近时，才在震惊和后怕中发现。在这个行星背面的静止轨道上，竟然还有一支执拗而神秘的流浪文明舰队。 他们的舰队规模很小，甚至还不如涅槃舰队。并且科技极其落后，使用的隐蔽手段竟然是实体伪装幕布。但不得不承认，即使是这种在人类公元时代科技水平的原始设备，也让我的前锋战舰在30个天文单位才发现了他们。 更让我们瞠目结舌的是，他们的航天技术同样极端原始。臃肿的飞船所使用的推进系统甚至还是化学燃料火箭。我们当时实在无法理喻，这是一个何等执拗的文明，才让他们在如此原始的技术条件下，敢于踏上腥风血雨的征程。 而他们的神奇之处就在于，我们建立联系之后发现。他们虽然在应用物理上极其原始，但在理论科学上却远远胜过了我们，甚至也远超几乎灭绝了我们的流浪舰队。而他们敢于主动和我们建立联系，而不是逃离。 除了战斗力远不如我们之外，他们也预判了我们不会对他们采取行动。他们的预测是完全准确的，他们的种群规模远不足以支撑整个舰队完成文明跃迁。而且，在距离两个强大文明厮杀的战场仅仅三光年的位置，我们也不敢发动进攻。 他们毫无保留地向我们展示了他们的一切，这让我们在极度的震惊和愕然中领悟到，宇宙为我们留下的生存之道，原来不只有相互厮杀这一条。” 最终卷归途 479彼岸（下） “这个来自波江座的奇异文明，就像是宇宙黑暗森林角落里一片被月光照亮的空地，他们是在完全共生的生态环境下演化出的文明。在他们的整个文明演化史、甚至是生物演化史中，连物种之间的杀伐都没有，就更遑论物种之内的屠戮了。 这种没有生存竞争的乌托邦世界有一个显而易见的缺陷，那就是他们的应用科学发展得非常缓慢。据他们说，波江座文明至少已经出现了三十万年。但他们在应用科学上的成就，甚至不如人类的公元纪元末期。 但这并不代表波江座文明是一个封闭而愚昧的文明。相反，他们早早地就深谙宇宙极端残酷的生存之道。在彻底摆脱了同类之间生存竞争的囚徒困境之后，他们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宇宙奥秘的探索中。 他们在比人类早得多的时候就仰望了星空，并且是整个星球所有种群级别的仰望星空。共生关系让他们有着我们难以理解的跨物种精神联结能力。这为他们探索宇宙的终极谜题，提供我们这类杀伐文明所不具备的特殊途径。 一种类似地球上真菌的种群，生长在他们母星的地下。这遍布所有大陆的地下网络成为了他们了解中微子的超级地下实验室。相比之下，我们当年最强大的净瓶中微子天文台，就像航天时代的蒸汽机一样老土。 数百米高的巨树丛林树冠上，数百种吐丝动物共同编织了构型精巧的巨大网络。但他们并非要捕猎其他生物，而是为了捕捉来自太空的射电信号。 每一片丛林都是性能千倍于fast天眼的射电望远镜，而整颗星球组成的超级射电阵列，更是比我们当前的射电观测设备的灵敏度还要高出几个数量级。 海洋中神奇的藻类和鱼群，会按照特定梯次和深度隔离并过滤某些区域的海水。而生活在各个层级里的水母生物会利用他们的生物特征，感知到来自宇宙各个波段的红外信号。和这些遍布海洋的万米级望远镜相比，我们的火眼3号只能算个近视眼。 从低空到高空分布的鸟类、昆虫和浮空微生物精准地感知着宇宙高能粒子轰击大气分子时，每一条簇射线的演变过程。整个星球的大气都是粒子对撞机的感应器，而他们的加速器使用的是宇宙的能级。 波江座文明对宇宙探索方式完全超出人类认知体系，却又完全符合宇宙基本规律。在受到极大震撼的同时，我们花了很长的时间用于理解并验证他们得出的结论。在我们有限的算力之下，他们的所有数学结果完全正确，而计算精度相比我们只有更高没有更低。 他们还在农业时代就已经窥视到了宇宙的宏图，他们对宇宙筛选血肉文明的目的谙熟于心，他们精准预测了数字化文明的形态和终极使命，他们甚至能够反演监察者和熵的亿万年战斗的历程。 极其独特的共生形态，让波江座文明在无意间绕开了造物主用残暴和血腥为智慧生命打造的金字塔演化之路。这让他们有机会站在宇宙宏图之前，找出血肉生命完成数字化跃迁之外的其他路径来拯救宇宙。 当然，波江座文明并非没有缺陷。他们虽然窥探了神明的咒符，但始终只是凡间的生灵，守恒和对称在时空之内都是不可逾越的法则。 完全没有生存紧迫感导致他们在应用科学上发展极其缓慢，农业时代、蒸汽时代、工业时代，每一个科技纪元都会持续数万年才能完成下一个纪元的技术积累。在他们启航之时，应用科学的水平也刚刚越过信息时代。 而波江座文明踏上危机四伏的星途的原因，幼稚得令我们发笑，也浪漫得令我们羡慕。他们的母星并没有遭到流浪舰队的威胁，而是文明中极小一部分先驱，在洞悉了实体宇宙的终极奥义之后，决心要用自己的方式来尝试拯救实体宇宙。 先驱者们深知宇宙的残酷，更清楚自己的应用科技远远落后于黑暗森林中的猎手们。但他们仍然选择要迈向深空，并坚信血肉文明有另一种方式完成使命。哪怕成功的概率微乎其微，哪怕极大概率只能成为殉道者，也动摇不了他们坚定的决心。 而波江座文明从未有过纷争的母星，在面对这群离经叛道的先驱们的时候，显示出了共生文明特有的包容性。整个星球倾尽自己所能做的一切，为他们做好了启航的准备。在整个星球的祝福中，先驱者们踏上了新的征程。 但冷峻的宇宙法则不会偏袒任何一个文明，他们的星途注定充满坎坷。数十万年的漂泊让他们离原定目标越来越远，原始的应用科学更是将他们逼向了灭亡的边缘。但即便经历了无数代生物体更迭，他们的初心从未改变。 就在这时，他们遇到了同样处于灭亡边缘的我们。这或许是科学上的极小概率事件出现，或许是造物主自己出于对求生的渴望释放出了善意。我们的科技能力刚好能够帮助他们实现那看似不可思议，但却能够在理论框架的极限边缘完全自洽的浪漫理想。 我们郑重决定和波江座文明一起前往新的彼岸，我们对血肉文明全新的未来充满了期望。在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们应该已经用自己的方式打开了一张崭新的宏图，我们会在血肉文明创造的新世界盼望你们的到来。 如果理论预测完全准确，6000年的时间，足以让我们为你们打开一扇通往新世界的捷径之门。你们会留下一个只有你们能够定位的坐标，如果你们在坐标位置找到了那扇门，就证明我们已经成功了。 勇敢地穿过那扇门，新宇宙的宏图将由我们共同书写。如果那里只是一片孤寂的深空，那就证明我们已经失败，人类文明的传承就交给你们了。祝星途顺利！” 在信息的结尾，有两组简单的数字。众人在惊讶之余，对这两组数字非常疑惑。 “这不像是任何星图定位的数据啊！要在空间中定位一个点，至少要有三轴上的数据才行，而涅槃舰队只留下了两组数据。”导航官不解地说道。 尉迟静反复扫视着信息的内容，忽然眉梢一扬： “他们非常清楚我们会在四千多年之后到达这里，但在信里却说的是6000年。而且涅槃舰队专门提到过，这个坐标信息只有我们能解出来。所以我判断，这中间的差值就是第三组数据！” 最终卷归途 480巨引源 最终得出的坐标，距离凤凰号舰队当前的位置仅有300个天文单位。 “这么近！这附近在几千年前才爆发过星际战争，在宇宙尺度下可以算是真正的硝烟还未散尽。涅槃舰队怎么敢于在这种空域内布置他们所谓的捷径大门呢？”导航官疑惑地问道。 尉迟静却更加坚定地说道： “在实体宇宙中压根就不存在什么绝对安全的地方，他们把捷径大门摆在离我们这么近的位置只有一种解释。他们算准了我们抵达的时间，并且设置了开门的时间段。只有这样，才可能让那扇所谓的大门被其他文明发现的概率降到最低！” 副官一惊： “那我们应该立刻出发！” 凤凰号舰队全速赶到目标空域时，果然发现了一枚悬浮在时空之中的虫洞。这种和黑洞同样源自爱因斯坦引力场方程的神秘天体，表现出的物理性质，除了引力之外几乎和黑洞一模一样。 虫洞只有极低的电磁波反射率，在近距离才能通过爱因斯坦环效应被观测到。这让凤凰号在几乎触碰到了虫洞边缘，才惊险地急停了下来。在完成对虫洞基本物理量数据采集之后，尉迟静很快就通过引力场方程得出了结论。 “现在可以明确的只有两点。其一、这个被称为爱因斯坦—罗森桥的虫洞，必然在其他时空中存在出口，这实际上是一条时空通道。其二、虫洞的物理尺寸显示，它能够允许进入的物体质量与单艘次无畏级太空战舰的标准排水量完全一致。” “这肯定不是巧合，必然是涅槃舰队为我们留下的捷径！” “他们肯定就在虫洞的另一端等着我们。” “和外星文明战斗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外星文明的形态。这下可以好好看看，波江座人到底和我们人类有多大的生物学差异了！” “没准儿波江座姑娘们都挺漂亮。” 众人都很兴奋，对石板信息仅有的存疑声音也随之烟消云散。 这时，机械师沉声道： “这也意味着，我们必须将凤凰号所有的附加设备全部拆掉。这本身并不难，几个小时就能完成。但将两艘飞船的人都集中到凤凰号上之后，凤凰号将丧失自持循环能力。也就是说对于虫洞出口的时空，我们只有很短的时间找到新世界。” 机械师的话让众人兴奋的情绪冷却了下来。对于在苦寒的宇宙中经历了近五万年流浪的人类来说，可以自由呼吸的母星早已成了一个抽象概念，而飞船生态循环系统就是他们的一切，这是他们最敏感的神经。 用飞船的生态系统作为筹码，去赌一个抽象的概念。这对于世世代代都生活在飞船上的人类来说，是一个在感情上就无法通过的悖论。生态系统高于一切，已经成为了太空人类的思想钢印。 众人踌躇不定之时，尉迟静决然地说道： “如果只考虑未来五万年之内的人类生存，相比进入完全未知的时空，留下来的风险无疑会更小。但我们的祖辈当年选择离开太阳系，绝不是单纯地为了逃命，而是在流浪中寻找人类文明伟大复兴的契机。 现在可以肯定的是，我们已经是可观测宇宙范围内人类唯一的火种，我们不能只能看到眼前的存亡。我们的舰队没有星际采矿能力，种群规模也在灭绝红线上挣扎。如果把时间的尺度放到宇宙级别，人类的灭亡就是必然。 我知道现在掌握的信息仍然存在涅槃舰队被波江座文明要挟，并已经灭亡的可能性。我们有充分的理由不进入虫洞，但我们也必然要为此背上文明毁灭的罪责。这是岁月给我们这代人的责任和挑战，但同时也是契机。我认为我们不应该逃避。” 随后，尉迟静开启了全体舰员的投票通道。 几个小时之后，凤凰号卸掉了浑身的行囊，又恢复了刚刚启航时的轻装状态。在全体舰员众志成城的呼喊声中，尉迟静亲自驾驶凤凰号以最高航速冲入了虫洞之中。 就在星空消失的一瞬间，一颗边界泛着暗金色辉光的巨大黑色星球，如一口边缘燃烧着幽暗鬼火的地狱深井一般，立刻填满了舰桥的落地舷窗。 尉迟静立刻调转主引擎的朝向，一边全力减速一边改变凤凰号的航线。但无论她如何努力，飞船就像发了疯似的一头向着深渊之口扎去。 “雷达扫面显示，我们当面的就是一颗20倍于地球的岩质行星，我们应该正对着她的黑夜面。但它的引力加速度却严重异常超标，我们的速度太快，距离又太近，几乎不可能逃逸了！”导航军官惊声喊道。 “按照测定的行星引力加速度，就算我们顺利降落在星球表面，也会被巨大的引力在地面上摊铺成一张均匀的肉饼！这明明就是颗普通的行星，怎么可能有这么强的引力！”武器官绝望地说道。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就在此时，一个银色的圆环忽然在凤凰号的正前方亮起。已经无法掌控飞船的尉迟静索性放开了操作杆，飞船不偏不倚地从银色圆环的正中央穿心而过。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无数个相同的圆环悉数亮起。 凤凰号在穿过一枚又一枚的光圈之后，速度和航向都有了明显的变化。尉迟静这才发现，接连亮起的光圈沿着黑色行星的弧形表面，排成了一条直指晨昏线的银色路径。 在飞船沿着光路低空掠过行星表面的时候，尉迟静看到这颗巨大行星的表面，就如一颗生锈的铅球一般，表面泛着灰黑色的金属暗光。没有大气、没有液态水，甚至地形都没有任何起伏，目及之处皆是绝对的平原。 随着凤凰号沿着光路接近晨昏线，压在众人身上的重力加速度减轻了许多，而一直在引导，或者说是托举着飞船沿着预定航线前进的银色光圈也越来越稀疏。 终于，那暗金色辉光的晨昏线近在咫尺，黎明终于要到来了。 最终卷归途 481暗金之城 凤凰号穿过晨昏线之后，大地开始褪去黝黑的面纱。虽然眼前的世界依然是一望无垠的荒凉平原，但在天际线上泛起的暗金色辉光之下，已经能够依稀看到如驼峰一般绵延开来的山峦影子。 就在那层峦叠嶂的山影越发变得巍峨之时，舰桥里忽然传来了高温警报。随即从舰艏外壳点燃的烈焰，就将整艘战舰团团包裹住。舰员们先是一阵手忙脚乱地排查原因，当发现这是舰体与大气摩擦出现的等离子热障之后，才又放松了下来。 凤凰号是有能力抵抗这种高温的，而与空气摩擦证明了这颗星球是存在大气层的，这令舰员们非常兴奋的同时也万分疑惑。正常行星的大气密度，都是随纵向高度降低而递增的。像现在这样以横向距离递增的情况，让即使是最博学的尉迟静都一时无法解释。 舷窗外炽烈的火焰渐渐褪去之时，飞船的速度也降低到了音速之下。在正常的情况下，没有任何气动布局的凤凰号会像石头一样坠落到地面，而现在他们却像鸟儿一般在空中滑翔。但这奇异的情况已经不能引起舰员们的注意了，所有人的眼睛都被吸引到了舷窗之外。 高耸的尖塔、椭圆的穹顶、宏伟的宫殿、威严的卫城、四通八达的宽阔大路以及那些看不清的各种建筑，以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规律排列着，一直绵延到天际线之外。整体暗金的色调，虽然没有黄金的耀眼，但却多了几分莫名的庄严和神秘。 但舰员们都能看得出来，这个溢满了高贵和典雅的色调并不是城市建筑本来的颜色，而是被这空气中神秘的辉光镀上去的。 随着飞船高度的降低，这座如从神话传说中跃然纸上的圣城展现出了更多匪夷所思的细节。那些直刺云端的尖塔，顶多只够四五个成年男人站立在内部，看上去一阵风都能将其折断。但好似神殿一般的穹顶建筑，却要比地球上最大的体育场还要大好几倍。 地面上主干道的宽度甚至能横着摆下两艘凤凰号，但在道路两侧的高大卫城之间，却密密麻麻地分布着微缩景观一般的小型建筑。它们看起来既不像模型，也不像某种装饰，而是真的有小型生物居住其中。 在尉迟静揉搓着因为长时间凝视而发酸的眼睛时，她猛然发现一种奇异的生物正在和自己的飞船伴飞。他们有飞艇气囊一般的硕大身体，浑身插满了正在高速震颤的鳍片，隆起的背脊线上还有如跑马灯一般闪烁的光点。 虽然她不知道那些闪烁光点表达的含义，但这汇总巨大的生物显然没有恶意。当她抬头看去的时候，才愕然地发现原来凤凰号之所以能够在大气环境内低速滑翔，正是因为上边有数十只这种气囊生物正用他们的触须悬吊着飞船。 “快看！那玩意儿恐怕比哥斯拉还要大！” 尉迟静还没有从气囊生物的震撼中缓过神来，就被舰桥里的阵阵嘈杂分散了注意力。众人目光的聚焦之处，宽阔的干道上正整齐地行走着一列真正的百米巨人。 他们有着类似人类的身体结构，但身上长满了钢铁般的鳞片。背脊和肩头长着利剑一般的尖刺，只有三个指头的手中，握着沉重的长棍。但那棍子身上繁复的活动机构，以及从缝隙中散射的彩光预示着，这种武器绝不像它看上去的那么原始。 当凤凰号从他们头顶掠过的时候，巨人们整齐划一地抬头看来。满是厚重鳞片的面颊上看不到表情，但从他们挥手的动作和眼窝中闪烁的柔和金光可以看出，他们是在向舰员们发出问候。 此时，凤凰号已经进入了明显的下滑曲线，一座如山脉般宏伟的神殿挡在了他们的航线之前。当飞船从巨大的前庭立柱之间轻盈地穿过之时，就像是一只麻雀正从雅典卫城的罗马柱之间飞过。 进入到内庭之后，舰员们才惊讶地发现。原来这所如同超级帕农神庙一般的宏伟建筑，并非他们臆想中是这座城市主人迷信的向造物主虔诚祈祷的宗教场所。这里是一座实实在在的繁忙星际港口。 分布在大厅中央和四周的螺旋形栈桥平台上。停泊着形态各异的飞船，无数大小飞行器穿梭其中。千姿百态的外星生物体正忙碌在各个栈桥平台上，虽然在这个距离上看不清他们的详细特征，但能分辨出有比大象还高的多足生物，也有长着翅膀的家猫。 最令他们欣慰的是，他们还看到了正向自己挥手的人类同胞。 众人急匆匆地走下飞船的时候，悬吊着他们的气囊生物正在离开。神殿之外，暗金色的辉光被巨大的门廊立柱切割成数道巨大的三角型丁达尔光柱投射在星港内。而那神秘的光源仍然隐藏在神庙数千米高的穹顶之外。 就在此时，一个餐盘大小的飞碟急匆匆地赶了过来。驾驶它的是一个长着大眼睛小耳朵，浑身墨绿色皮肤，手脚精巧的小型生物。 “欢迎来到暗金之城，我的朋友们！”他说话的声音很尖语速也很快，但却彬彬有礼，甚至还站起了他短小的身体，行了人类的汉文化拱手礼。 尉迟静走上前去回了一个军礼，正要开口。那小生物就急不可耐地接着说道： “刚刚穿过虫洞的时候，肯定吓了你们一跳，实在抱歉。但相信优雅宽容的人类肯定能够理解，在实体宇宙放入连通暗金之城的虫洞实在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所以，我们必须要在虫洞的出口设下陷阱。 实体宇宙虽然只占了整个宇宙的4%，但是对我们血肉生物来说仍然大得无法理解。你们有句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我们必须首先确定，来的是朋友还是豺狼，才能确定给他们准备猎枪还是好酒。” 说完之后，那小生物双手合十，满眼期待地看着眼前如巨人般的尉迟静。 “真不知道应该怎么感谢你们，是你们在绝境下救了我们......” 还不等尉迟静把话说完，那小生物就兴奋地在他的小飞碟上翻起了跟头。 “这么说就是理解我们咯，真是宽宏大量。” 说到这里，那小生物突然神经质地变得恭敬起来。 “你看我太兴奋，都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总是这样。我是来自波江座βc星的碳基三螺旋...额...还是简单点吧。按照你们的语言习惯，就是和你的伙伴们一起来到安静之城的波江座人！ 是的，我没有用同胞这个词，因为暗金之城的所有血肉文明都是同胞！” 最终卷归途 482神级文明 在波江人驾驶着小飞碟的带领下，尉迟静踏着一块飞行的透明薄片向着神殿的穹顶飞去。 一路上，波江人的嘴就像打字机一样，噼里啪啦地介绍着尉迟静看到或者没看到的一切，这让她有些招架不住。但很快她就发现，即使自己什么也不回应，也不会影响到这个小家伙热情洋溢的讲述，或许这就是共生环境演化出的文明特征之一吧。 刚刚来到穹顶之上的露天平台，尉迟静立刻就被悬在当空顶上，几乎占据了半个天穹的诡异天体死死地抓住了眼球。 黑色圆盘因其巨大的面积，就像是悬浮在头皮之上的时空裂隙。那是一种尉迟静从未见过的、纯粹的、能吞噬一切的黑色，那沉重的压迫感让她感觉，只要轻轻踮起脚尖就会被它拽住一般。 一条鎏金光带从黑色圆盘的前方穿腰而过。就在这条如黄金融化而成的星环绕到黑盘边界的时候，却陡然改变了流动的方向，从上方勾勒出黑色圆盘的边界然后又重新汇聚到另一侧的星环之内。 尉迟静这才猛然意识到，为这个世界披上肃穆金衣的，正是这条绕着奇异轨迹流淌的鎏金天河。但她知道，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星环，而是无数被撕碎的恒星、行星、星际尘埃簇拥着流向核心的吸积盘。 之所以呈现出如此怪异的轨迹，是核心巨大的引力制造的引力透镜效应让她从正面看到了实际上是从背面流过的吸积盘。这一切都只说明了一件事情，那鎏金天河环绕的巨大核心是一个前所未有的超大质量黑洞。 “它的质量是太阳的1000亿倍，视界面的半径是太阳到冥王星的500倍。是可观测宇宙中最大质量的黑洞，也是我们的母星，欢迎来到新家园！” 尉迟静这才注意到，天台的边缘还有一个人影。身上太空军的军服和肩头硕大的徽章意味着，他就是涅槃舰队的指挥官。凤凰号终于完成了和涅槃舰队会师这长达五万年的征程。 但这奇幻的世界完全压抑了尉迟静心中对于重逢的喜悦： “难怪我们在行星背面时遭遇如此大的引力，到了行星正面却又几乎只能感受到1g的标准重力。原来行星的引力源是超大质量黑洞！在距离这种宇宙级的杀手如此近的地方，竟然能成为不同文明和谐共处的天堂，这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在暗金之城中有三十多万不同类型的文明，生物体总数超过了四千亿。如果只考虑打造对应的生存环境系统，即使是以静默纪元末期的人类科技水说也不算遥不可及。但我们知道，自然环境对于文明的存亡只是最基础的条件。 超大质量黑洞编织了史无前例的时空陷阱。正常时空中的敌人，根本无法得知我们这里的有效信息，这让任何一支流浪舰队都不敢靠近。这让宇宙中最黑暗的天体，反而成了黑暗森林中最明亮的灯塔。” 尉迟静凝望着如金漆一般流淌的吸积盘在强劲的引力透镜效应之下，沿着黑洞表面逆流而上奇异景象，叹息道： “但我们自己也深陷这时空囹圄之中，强烈的时间膨胀效应几乎隔绝了我们和正常时空的交往，这同样让我们没有机会踏出扭曲时空的边缘了。” 那在暗金光辉中透出剪影的人转身看向神殿之下雄伟的都市： “没有人能说得清楚这座本不应该属于凡间城市精确的始建时间，也没有人知道她的第一块砖石是由谁放下的。 我们只能通过同位素测定大致估算，这座城市至少已经有一百万年的历史。把这当下纪元的一百万年，按照时空曲率换算到实体宇宙中则是一百亿年。” 尉迟静一怔，眼中的每一块砖石都多了一份庄严的肃穆感： “也就是说，这繁盛文明的源头，极有可能来自实体宇宙中诞生的第一批文明？” 那人影缓缓点头： “是的。在百亿年的漫长岁月中，无数文明先后来到这里，共同建成了这座圣城。有的文明在演化史中，幸运的没有遭到入侵，他们从基本定律中窥探到宇宙奥义之后自发前来，但这是绝少数。 更多的文明都是像我们或者波江人一样，在残酷的绞杀中落于下风，在灭亡的边缘找到了进入新世界的契机。这看似巧合，但算上一百亿年的时间长度，则更像是造物主的另一种与数字化文明相当的筛选机制。 到此的每一个文明都深知安定环境的来之不易，刻在dna中的杀戮本能没有任何滋长的土壤。各个文明用自己的特色扬长避短，应用和理论科学都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得到发展。如果有足够密度的能量源，现在的我们甚至有了和数字化生命一较高下的能力。 也许在过去的某段时间，出于技术或是安全上的考虑，这里的文明确实没有走入过实体宇宙。但至少在一万年前，也就是实体宇宙中一亿年前，暗金之城的科技能力就几乎可以无敌于实体宇宙了。但实体宇宙中却从未有过这神级文明存在的痕迹。 我们几乎不出现在实体宇宙中，显然不是因为我们被扭曲时空的壁垒隔绝在了实体宇宙之外。而你在来的时候已经看到了，这里的每一个生命都在忙碌着。如果单纯只是为了生存，我们早就什么都不用做，我们甚至可以用克隆技术完成整体数字化跃迁。” 尉迟静头皮发麻，打了个冷噤，一股庄严的使命感油然而生： “在你留给我们的信件中提到过，精通理论科学的波将人已经预测到了，造物主可能赋予了血肉文明比数字化跃迁更重要的使命。你们已经知道这项使命的内容了，对吗？” 那人影转向尉迟静，黑洞的辉光之下依然看不清他的面容： “在如神祇般的上古文明奠定这座城市的第一块基石之时，就已经把使命写在了神殿的柱石之上。无数文明在这里百万年的努力，都是为了让我们具备履行这项使命的能力。你很幸运，现在我们已经有这种能力了。” 最终卷归途 483万神殿（大结局） 就在此时，离神殿不远的地方一栋方尖碑造型的建筑悄然拔地而起，正对着黑洞的中心缓缓地升向高空。地面上各种各样的外星生命正以他们各自的方式，为正在起飞的方尖碑祈福。 在不断上升的过程中，方尖碑原本用于装饰的雕花暗纹或是棱角槽线悉数被抹平，最后连原本的门窗露台也被封闭了起来。当它上升到神殿天台的高度时，外形已经具备了航天器标志性的简洁，似乎从这方尖碑开始建造之时就已经做好了飞行的准备。 几乎就在同时，更多的建筑开始从地面升起。它们有的形似罗马的斗兽场，有的像梵蒂冈的教堂，有的甚至就是一根光溜溜的石柱。有的绕着毫无章法的曲线，就像一根被冷冻的鱿鱼须。还有的甚至是若干小的方形建筑，在半空中组合而成的矩形组合体。 这些形态各异、大小不一的建筑，在升到半空之后无一例外地都将那些繁复的外观结构收了回去，整体变成了整洁的方形、椭球形、纺锤形或是尖锥形。 “这让你想到了什么？” 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得瞠目结舌，头脑一片空白的尉迟静几乎是脱口而出： “就像神话故事里的万神殿。” 人影向着尉迟静的方向走了几步，身上的光辉渐渐褪去，整个人的身形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让尉迟静有些惊讶的是，他并不像自己和舰员们一样，因为一生都生活在无重力环境下而有着极其修长的身形。他不算高，但身形健硕，这是公元纪元的人类才有的典型特征。 “我们见识过数字化生命体在实体宇宙中，对血肉之躯有如神明一般的碾压之势。他们手握千钧巨力，背负着时空赋予的神圣使命，但他们并不属于实体宇宙。这倒是和神话故事有几分相似，人们都知道神祇之力高深难测，但从来没有人见过真正的神仙。 其中的原因和数字化生命体一样，他们都不属于实体宇宙。现在我们掌握着超越血肉文明的科技之力，拥有这如仙境一般的星球，我们和实体宇宙格格不入。我知道这听起来好像和正统科学背道而驰，但你有没有想过。 无论是在愚昧的上古时代还是在开化的科技时代，那些所谓的神话和传说，可能从来就没有人相信过，但却能深深扎根于智慧生命的心中。这有没有可能就是造物主刻在智慧基因深处的低语？” 那仍旧看不清面容的人影和诵经一般庄重的语调，让尉迟静心头不禁有些发慌。她迟疑了片刻，沉声道： “我受过的教育让我无法相信，这个宇宙有一个拥有人性的造物主。” 那人影向着尉迟静款步走来，光影渐渐勾勒出了他面庞的轮廓。虽然在帽檐的阴影下仍然看不清他的整个脸庞，但可以看出他扬起嘴角上的柔和笑容： “我当然也不相信，暗金之城的所有人都不相信无法通过数学验证的理论模型。但我刚刚所说的，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比喻。宇宙的基本定律或许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刻板，ta也可能会出错，或是留下隐藏的线索。 实体宇宙智慧的诞生就是为了相互绞杀，只有能够完成数字化跃迁的文明才是造物主筛选出来的合格战士。他们和我们现在还完全不了解，但几乎对实体宇宙呈压倒性优势的熵展开我们无法理解的战斗，才能保持实体宇宙的稳定存在。 所有的法则都为此而生，但显而易见的是，造物主的困境并没有得到改善。从文明诞生之初到现在，实体宇宙在物质总量的占比始终都只有4%。这让我们不得不去思考，到底是造物主定下的铁律出现了偏差，还是我们理解错了方向。” 随后，那人指向头顶的黑洞。 “我们选择宇宙中最极端的环境作为母星，除了是获得绝对安定的环境潜心参悟宇宙的奥义之外，更是因为这里有可能就蕴含着造物主的另一层深意。 我们通过数十万年的理论演算和实验验证，发现在这种几乎是独一无二的超大质量黑洞内部，被角动量和引力拉扯成环的奇点中央，有一个史瓦西解之外的结果。” “那是什么？”尉迟静急促地问道。 “一个可以容纳血肉文明通过的时空通道，在尽头是无穷大的熵！” 尉迟静大惊，她瞪大了双眼，不自觉地向前迈了一步： “也就是说，我们有可能通过超大质量黑洞的中心，直接前往96%的熵内部！” 但话刚出口，她就冷静了下来，说道： “连睥睨天神的数字化文明和熵进行了上百亿年的战斗，都只能堪堪维持现有的宇宙空间。就算我们能够过去，又能做些什么？” 那人轻轻推了推帽檐，露出一张中年男人的刚毅面容。他欣慰地点了点头： “其实你已经悟出了答案。在实体宇宙中几乎无所不能的数字化文明，在另一个时空中似乎并没有我们看到的那般强大。而宇宙是守恒的，这或许能够给我们一种遐想的空间。在实体宇宙孱弱的血肉生命，在另一个时空是否会以完全不同的姿态存在？ 这绝不单单是愚昧的遐想，广义相对论的引力场方程早就揭示过，在黑洞之内的世界时空坐标会发生吊诡的互换。这个在物理学芳草时代难以理解的结论，在如今看来更像是造物主为血肉文明指出的另一条道路。 当然，作为时空之内的生物，我们没有办法得知时空之外的法则，而黑洞的性质注定了穿越黑洞将是一次单程航行。只有到了时空的另一端，我们才会知道自己是真正洞悉了造物主的真谛，还是自以为是用百亿年时间将自己送入死路。 但这并不会影响我们继续执行计划的决心，对未知的好奇是造物主赋予我们最强大的能力，或许这也是造物主为自己留下的一条后路。在完全已知的实体宇宙中，血肉文明甚至是实体宇宙的悲惨命运将成定局，完全的未知反而成了最大希望的所在。 你看这座伟大的城市，她确实很像传说中的万神殿，但她现在还不是。或许在时空的另一端，这些建筑才能构建出真正的万神所在之地，而我们将成为万神殿的主人。我想这才是血肉文明真正的归途。” 此时，城中已有1/3的建筑悬浮在半空升空，其余的建筑也已经做好了起飞的准备。而第一批升空的建筑群已经在黑洞之前组成了庞大的阵列，引擎预热时发出的辉光交织在一起，看上去就像一枚悬在黑幕之上的巨大钻石。 庄严的肃穆感笼罩着尉迟静，她问道： “今天就是踏上归途的日期吗？” 那人沉沉点头： “是的，百万年、也可以说百亿年的努力都是为了眼前的这一刻，也是为了整个实体宇宙。” “那我们什么时候也能启航？我的意思是我们和凤凰号。”尉迟静问道。 那人满眼期待与满足地看着尉迟静，良久之后用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只要你们做好了准备，任何时候都行。” 就在尉迟静想去看那人胸前的名牌之时，第一批完成编队的飞船开始了向着黑洞核心的加速，耀眼的亮光瞬间将整个世界照得不可直视。当强光过去之后，神殿的天台上已经只剩下了尉迟静一个人的身影。 尉迟静没有太过纠结刚才和她对话的人到底是谁，在她的心中已经大致有了答案。看着眼前一批批在黑洞之前列阵并加速的飞船，尉迟静立正站定，行了一个庄重的军礼： “等着我们，凤凰号来了。” 最终卷归途 完结撒花 各位亲爱的小伙伴们，《冲破星宇》的主线故事到这里就暂告一段落了，感谢各位的追读和评论。接下来的两三天，还会更新几章番外。主要是按照时间顺序以小故事的形式交代一下陈飞宇、邵峰、周成、赵晓鹏、王小戈几个角色的结局，喜欢的小伙伴也可以关注一下。这部分如果放进主线里，会让本就有些缓慢的故事节奏更加拖沓，所以就放番外了。 《冲破星云》是我的第二本长篇科幻小说。相比第一本《湮灭太阳系》（首发塔读，在七猫也可以看到）多角色的零碎叙事模式以及过于生涩的逻辑链条、世界观设定，我在《冲破星云》中做了对应的改进。主角陈飞宇始终贯穿整个故事的始末，角色数量大幅缩减，对配角的生活化塑造也更加精简，我认为这本书读起来的连贯性会好一些。我也试图避开那些科普式的逻辑链条给读者来带的闭塞感，尽量用大道至简的方式来铺陈故事的背景，但从实际效果来看，这一部分有改进，但是做得仍然不够好。我并不想是试图教读者应该怎么读科幻小说，而纯粹是我自身剧情构建能力孱弱，以及死板的惯性逻辑思维所致。让喜欢我的小伙伴们读书受累了，实在抱歉。 《冲破星云》存在的问题仍然很多。开篇的拿捏欠缺火候，场面不够宏大、情节不够刺激、主角的经历没有大起大伏的波澜和勾心斗角的阴谋。如果不是老读者，恐怕没有多少耐心读下去。但最主要的问题还存在于整书的叙事节奏上。这本书的构思源于《湮灭太阳系》完结的末期，后来也算经历了波折最终才在纵横上线。最起初的计划这本书是要写到240万字左右，但是在实际的连载过程中我发现，这种现实设定的硬科幻小说并不适合超长篇的构架。如果要强行写出那么多字也不是不可以，但会在前后剧情上造成严重的割裂感。在原本的构思中，数字化世界、终极的熵世界对应了分别60万字左右的详细剧情。但这会带来一个在这本书逻辑链里很难破解的难题——几个完全不同的时空，在角色和剧情上几乎没有紧密的联系。读者们会感觉自己在一个书名下看了好几个前后不是很相关的独立故事，即使直接从书中段开始看，也能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这种情况很容易被误解为水字数，也是我不能容忍的。无论成绩如何，我写小说的初心都是为读者们讲述一个完成的故事。 所以我就果断将故事集中在了大纲的前段，相对也是一个很完整的故事。当然这样的代价就是，整个故事的前半程叙事节奏缓慢，而后半程明显有赶工的迹象。当然确实也有赶工的成分，《冲破星云》的存稿数量远远不及《湮灭太阳系》，这也是我在下一本书的时候需要提升的。故事节奏不够明快，对于日更连载小说来说，是个很大的问题。当我用大篇幅完成一个爆发事件的铺陈之时，读者们已经可能忘了这件事情的起因和铺陈的细节。我需要写的是读者想看的故事，而不单纯是自己想写的故事。我会在下一本书中针对这些缺陷重点改进。 虽然《冲破星云》还存在这样那样的缺点，但故事是完整的，总起剧情也算是跌宕起伏，经得起推敲，和我最初写下的大纲并没有重大偏离。这本书对我写作的提升也是非常大的，每一本有缺陷的书，都将是我下一个更完美故事的基石，期待着更好的我吧！ 在此要感谢我的第一任编辑粽子老师，让我有机会将这个尘封已久的故事讲给大家听。感谢我的第二任编辑芥末老师，以最大的宽容让我能够将这个故事完整地呈现给小伙伴们，希望下一本书仍然能够继续在纵横平台。 当然，最最最重要的还是一直追读的小伙伴们，特别是以梅少（梅城凉少、梅浅）为首的湮灭老读者们，你们在很多时候都是我深夜码字的核心动力。老读者都知道，相比《湮灭太阳系》两万多条的评论量，这本书的评论数量多少有些乏善可陈，但每一条评论都会让我无比坚定地为了你们将这个尽可能完善地讲完。 至于新书嘛，已经在计划中了！现在准备的有三个方向，未来世界的蒸汽青铜朋克末世风格、三国历史穿越风格、还有就是硬核科幻的星辰大海风格。我有想过尝试一下其他类型，如果小伙伴们有偏向的，可以留言告诉我哟。 好啦！完结撒花就到此结束啦，期待在新书的评论区上看到亲爱的小伙伴们，这次应该不会等上次那么久啦！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下一本书还会在纵横的。如果实在等得有些久，也请一定放心，我还有好多星辰大海的故事没讲给你们听，等我回来吧！ 最终卷归途 番外（一）疯子教授 星云纪元58年除夕，京华城。 云端的尖叶型露台上，摆上了一桌精致的小菜。刘玥端着最后一盘菜走过来的时候，桌旁的陈旭已经拿着筷子跃跃欲试了。 “你也真是的，不早点说要回来。现在这实体菜没有预约的话很难买到，就只能凑合吃一顿人造食材的年夜饭了。” 陈旭迫不及待地夹着菜： “妈，我马上要去冥王星轨道驻防，这不是想着给你个惊喜嘛！敌人的突前战舰还有两年就要进入太阳系轨道了，也不知道我是什么地方得罪赵叔了，居然在临战的时候把我派到距离预设阵地最远的地方去，比地球还远得多，想起都生气！” 刘玥盛着汤，悠悠地道： “我倒是应该好好去感谢你赵叔，让你远离最危险的地方。要是真出个什么意外，你也不考虑我这个当妈的怎么办。” 陈旭递到嘴边的肉又停了下来，笑咧咧地开着玩笑： “妈，您多虑了！我们太空军最精锐的舰队要是在预设阵地都出了意外，您也不用怎么办了，上黄泉路就是前后脚的事儿。只不过估计到时候人有点多，我举个牌子方便您找我。” 刘玥面露愠色，没好气地道： “这大过年的，你净说这些不吉利的，吃饭都还堵不住你的嘴，赶紧吃！” 陈旭一边大快朵颐，一边说道： “嗯...只要是从妈妈手里出来的菜，都是家的味道。不过说真的，现在这年夜饭恐怕只有我们这些公元纪元的老人还记得了，也不知道文明是进步了还是倒退了。” 看着儿子狼吞虎咽的样子，刘玥会心一笑： “你就别管人家的事情了，多吃点儿。两年之后，等你们击败了敌人的舰队，你和小雪就赶紧退役。回地球上或者去金星上找个好地方安心过小日子去。虽然现在的dna医疗技术极大延长了生物体寿命，但也是有极限的，我还等着抱孙子哩！” 陈旭大力吞下喉中的食物，哼笑道： “放心吧，妈！我们比您都急！” 母子俩其乐融融地吃着这新时代难得的旧式年夜饭。 餐盘将净之际，陈旭一边清缴着盘碗底的菜食，一边看似随意实则用心地说道： “妈，你刚在做饭的时候，我看你桌上有一叠解除冬眠提议申请。这些年来，您为这事儿可操了不少心。也就是您心软，要我说压根就没必要。他陈大总理是在冬眠设备里，或者醒着，或者已经没了，和咱娘儿俩半毛钱关系没有，你说你折腾自己干嘛！” 刘玥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陈旭看得出在母亲的内心深处，仍然驻着曾经的那个父亲，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而自己刚才的话说得确实太过了。他正想向母亲道歉，刘玥却先开了口： 你就别操心我的事儿了，要我说你吃过年夜饭最应该去关心的是你周老师。” 陈旭一惊： “周老师？我倒确实很久没和他联系过了，他怎么啦？” 刘玥长叹了一口气，眼中满是惆怅： “你周老师在三年前被检查出患有轻度精神分裂症、认知障碍和妄想症，他主动接受了治疗。但即便是在医疗技术如此发达的今天，对这种发源于脑神经的疾病仍然没有特别好的办法。这三年来，我们用了一切手段，但仍然没能阻止他病情的恶化。” 听到这里，陈旭猛地站起身来，甚至差点打翻了餐桌： “周老师他怎么会这样！” 刘玥一边擦拭着荡出的汤汁，一边示意陈旭坐下： “你急什么，先给我坐下，说话小声点。” 陈旭赶紧坐下身来，两个眼睛圆瞪着母亲： “周老师那么睿智理性，说他是离神明最近的凡人也不为过，怎么可能得精神疾病啊！” 刘玥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周围，沉声说道： “儿子，我能理解你的心情。而且我也坚定地认为这不可能，但从病理学的角度上来说，他确实患有严重的精神分裂、障碍和妄想症。他表现出来的典型症状...哎，我就不和你多说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刘玥眼中流露出了深沉的忧伤。母子二人沉吟了片刻之后，刘玥接着说道： “但有一点很不一般。我接触过的所有精神病类疾病患者，没有一个会主观认为自己有病，并且都会不同程度地抗拒治疗，即使行为很配合，心理上也绝对是抗拒的。但周教授不一样，他是自己来找到我，说感觉自己的思维不正常。 而且，他对所有治疗手段都非常配合。我看得出来，那是发自内心的配合。他很清楚自己的精神状态，并有强烈的欲望想要摆脱这种状态。这种情况在患有如此严重的精神疾病的人里，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但我目前无法用医学知识解释这一切。” “周老师他现在哪儿？空间医院还是地面，我得立刻去看看他。”陈旭急促地说道。 刘玥徐徐摇头： “都没有。周教授坚决不接受强制约束治疗，而他又是做出过重大贡献的伟人，没有人敢，也没有人忍心对他采取强制措施，只是对他采取了很高的监控纪律。但他每次发病的时候都会闹得很不体面，或许是他自己都意识到了这样的情况非常难堪。 一年前，他跑到距离城区很远的地方去了。负责城市运转的中枢电脑判定他已经不会威胁到正常秩序和居民们的安全了，也就没有人再理会他了。” 陈旭顿感心中怒火翻腾，他再次愤然起身： “什么？他们居然就这样把曾经拯救过世界的教授扔在荒山野岭，原因仅仅是因为他不会伤害到别人？这简直不可理喻，我这就去砸烂城市中枢控制电脑！” 刘玥瞪了陈旭一眼： “关心周教授的人可不止你这个几年不联系恩师的学生，你先给我坐下。” 陈旭脸上一红，瞬间没了脾气，只得低着头继续听母亲的讲述。 “你在太空呆久了，地面上的情况你可能不是很了解。确实是绝大多数的人都生活在城市里，但仍有极少部分人愿意隐居在远离城市的深山中。事发当时，你邵峰叔就动用了技术手段紧急跟进了，你周老师现在就在距离京华很远的一个偏僻聚居点里。 那地方连无线能量网络都没有覆盖，生活条件虽然不好，但生存应该不是问题。我也去看过他几次，但他始终不愿意见我。具体的位置我一会就给你，看你这个得意门生能不能去见上他一面吧。” 最终卷归途 番外（二）垫脚石 陈旭拿着母亲给的坐标驾驶着飞行器一路向南，在越过了广阔的平原之后，无线能量网络已经非常微弱。不过他提前就做好了准备，从换上古董市场淘来的公元纪元燃油摩托车，继续向着南疆的十万大山前进。 在翻越了数不清的崇山峻岭，最后甚至连新兵集训时的荒野求生技巧都用上了，才终于到达了坐标所在的位置。 绿水萦绕青山的谷地里，十几栋木质的房屋组成了一个小村落，里边的房屋和道路都非常整洁，但却没有任何地面交通线与外界相连，就像是丛林海洋中的一座孤岛。 陈旭摸到村落边上，好几栋房子都冒着炊烟，但一眼见底的街道上却一个人也没有。正在此时，一阵凄婉的合唱歌声传来。循声望去，那声音来自村子中间一栋插着十字架的斜顶大木屋。 更让陈旭百思难解的是，这分明是天主教的弥撒仪式。宗教在星云纪元中后期就已经基本销声匿迹，就算是在公元纪元，这神州大地对待本土的佛教都很冷淡，就更遑论这基督大法了。 他猫着腰摸到了斜顶木屋旁边，看到了更加瞠目结舌的一幕，主持这弥撒仪式的竟然是一身牧师装束的导师周成！ 简短的弥撒仪式结束之后，数十人满脸肃穆地簇拥着一口棺材，朝着村边的一块小空地走去。他们看上去年纪都不小了，应该是正在为某人举行葬礼。陈旭小心翼翼地隐藏在村边的灌木丛里一路尾随，但始终没有看到导师周成的身影。 下葬仪式开始之后，陈旭惊愕地看到穿着一身黄色道袍，手里拿着桃木剑的导师周成开始煞有介事地做起了道家的法式。 这位世界上最知名的物理学教授竟然跳起了大绳，场面看上去十分滑稽。不过单就专业性来说，周成无论是口中诵咒还是手上捻诀竟然都无可挑剔。 更让陈旭惊掉下巴的是，一场简短的法式做完之后，周成脱下道袍，席地而坐从怀中掏出一支木鱼，喃喃地念起了超度亡灵的大乘佛法。陈旭被惊得几乎魂不附体，心头的担忧也更重了。眼前的情况看来，导师周成可能真的已经睿智不在了。 葬礼结束之后，陈旭怀着沉重的心情在暗中跟着周成来到了村边的一栋小屋旁。他正在门口组织着语言准备进去，却听到了导师熟悉的咒骂声。 “陈旭！你小子到了老半天了，一直躲在林子里鬼鬼祟祟，你该不会觉得我真的疯了吧！” 导师这一骂，让陈旭压在心中的石头一下子落了地，就凭这东方泡利的声音，他就非常笃定那位万人敬仰，敢于忤逆神明的物理学教授仍然还在。 “周老师！真是想死我了.....” 陈旭兴奋地推门而入，没说完的话却被眼前的景象噎在了喉咙里。 屋子里还算宽敞明亮，角落里放着一张单人床。窗前摆着一张书桌，周围竖着几块黑板。其余的地方都是密密麻麻的书籍。其中的一块黑板上写着陈旭很熟悉的宇宙大一统模型公式，虽然谈不上简洁，但已经是解释宇宙万物的最佳答案。 而其他的几面黑板上，则是用各种文字和符号书写着多种宗教的教义和徽记。堆得像微缩城市般的书堆里，却没有一本是关于物理学的书籍。《周易》《大日如来心经》《旧约》《新约》《古兰经》，还有更多他连文字种类都不认识的宗教书籍。 “怎么，看你小子这副表情，是不是想带我回精神病院去？那你得准备一辆大车了。刚刚下葬的那位是吉普索恩，公元时代为数不多能让我钦佩的科学家。而这个小村庄里住着的，都是当代最顶级的科学家。如果说有病，我们所有人就都有病。” 周成带着几分怒气的话语，让陈旭回过了神来。他看着坐在书桌前怒目而视的导师，非常确定那位东方泡利的精神没有任何问题。 “不是，我说周老师。您完成了宇宙大一统的理论模型之后，这是要继续致力于完成宗教大一统吗？我看您这是要走牛顿和爱因斯坦的老路呀！” 周成点燃了一支烟，深吸了一口之后，看向那面写着宇宙大一统模型的黑板，轻哼了一声： “大一统个屁！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大一统，至少现在没有。我要是告诉你，人类穷尽一切手段探索宇宙，东拼西凑地解出了宇宙给出的题目。到头来却发现，这个题目可能只是楼上小学生抄错了题干的一道题目。你会怎么样？” 陈旭一怔，有些疑惑地问道： “我不明白您所说的小学生和抄错题目是什么意思？” 周成哼笑道： “让文明趋之若鹜的数字化跃迁，真的实现之后的日子可能还不如现在好过。他们无非就是在蹩脚老师的指引下，做着更蹩脚的题目而已。是他们编纂了所谓的基本法则，苦苦支撑着只占总体质量4%的宇宙艰难运行。 从这一点来说，他们好像很成功。但宇宙诞生至今至少140亿年，基本法则从来就没有完善过。可见，我们那蹩脚的造物主到现在也没想到什么好办法。所谓的宇宙铁律，压根就不存在。我们现在运行的这套宇宙法则，最终会导致实体宇宙毁灭。” 陈旭顿觉似有冰水从头顶浇下，不由得打了个冷噤： “我想这真足以令人发疯了。” 周成走到大一统模型的黑板前，把一口烟雾吐在上边，悠悠道： “这还不是最令人发疯的。实体宇宙并非没有出路，血肉文明也并非只有完成数字跃迁，成为造物主的奴隶一条路可走。黑洞这个实体宇宙的熵免疫机制，让我们找到了一条新的出路。数字化生命无法靠近黑洞，但血肉文明可以穿越质量足够大的黑洞中心奇环。 这让我们有可能直达无尽混乱的核心，血肉生命的特征就是熵减的过程，这会让我们在无尽混乱的熵世界中，有着超乎想象的能力。但这也会带来一个几乎无解的后果，实体宇宙在扩大的过程中，会导致几乎一切宇宙常数出现细微的变化。 这意味着当下宇宙常数下的血肉生命，都很难熬过这种时空本身的变化。血肉生命可以让实体宇宙避免被熵吞噬，但却注定只能成为全新宇宙中，全新文明出现的垫脚石。而他们也会成为更新一代文明的垫脚石，如此往复直到宇宙真正的对称平衡。 这才是最悲哀，也最令人发疯的。” 最终卷归途 番外(三）无能之主 见陈旭双目呆滞地愣在原地，周成走上前去轻抚着他的肩头： “孩子，我在推导出这些结论的时候，也差点被这该死的宇宙逼疯。当然，不是你妈妈病理学上那种疯。无论这造物主是人性化的或是某种更高级别的定律，它都是个蹩脚货。” “那您为什么没有将研究成果发表出来呢？”陈旭问道。 周成无奈地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说道： “这种纯理论的结果除了我们这群搞前沿科学的，是不会有人相信的，现在全世界相信这套理论的人都在这个小村子里了。我确实也没有能力去证实或者证伪这个理论，因为时空之内的人类是不可能实验验证时空之外的结论的。 你看看现在这疯狂的世界。到底是我疯了还是全世界疯了，其实已经没有多少区别了。更何况，这种宇宙级的灾难还不是我们现在最应该关心的。就算只能做一块垫脚石，也应该感谢造物主，让我们成为了一块知道求生的垫脚石。” 陈旭感觉到了导师的话里好像藏着其他深意，问道： “周老师，您是不是认为两年以后我们会遇上麻烦？” 周成欲言又止地愣神了一瞬间，随后笑呵呵地说道： “哎，不说这个了。你这来都来了，就帮我点忙吧。反正也是你老子安排下来的工作，我不管你认不认他，反正我是都认你们俩。” 陈旭也挠着头回应道： “你周老师开口，那就是阎王爷安排的活儿我也不敢推辞呀！说吧，啥事儿。” 周成指了指墙角一堆泛着暗灰色金属光泽的薄片： “拿个背包，装上一包跟我走。” 陈旭一边向那堆金属片走去，一边苦笑道： “哟，还真是搬砖的活儿，不过这活儿我在行。” 他走到墙角，鼓了鼓劲儿。拿起一叠金属片，却发现这些a4纸大小的薄片竟然和纸一样轻薄。而且他还发现，这些金属薄片上刻着的都是一些诸如“牛顿三定律”“热力学定律”“电磁学定律”这些很基础的物理知识。 “超轻合金，可以在千年尺度内恶劣环境下不锈蚀。你老子它做什么事都喜欢留冗余量，我也觉得没必要，但他那个执拗劲儿你也知道。好了，不废话了，咱们赶紧出发吧。” 师徒二人沿着山谷走了一阵子，来到了河谷边上的山壁前，这里有一个被灌木和藤蔓几乎覆盖的隧道入口，旁边的石碑上依稀能看清“816地下核长城工程”的字样。 “这是公元纪元冷战时候的产物，荒废了一个世纪。没人记得它的存在了，不过地下结构主体还是在的。” 周成一边说着，一边带着陈旭进入了隧道。前半截的隧道杂草丛生，洞顶“滴滴答答”地滴着水，仿佛最多再走几米就要到尽头了。但实际情况是越走到深处，沿途却变得整洁清爽起来。 隧道的尽头是个足球场大小的水池，周围的环形走廊上堆放着大大小小的箱子。周成放下了自己的背包，一边将背包里的合金薄片拿出来，整齐地堆码在墙角，一边说道： “这里是以前的反应堆室，还没有投入使用就荒废了。这里边的水是从下头的乌江里抽进来的，比当年净瓶实验室里的水还要多好几倍。用于饮用的话，我们村子的人几辈子都喝不完。” 陈旭有些疑惑，这个地下工程因为是依山而建，所以埋深并不算大。而且也基本谈不上什么防御设施，感觉还不如听邵峰讲过的那个，在西伯利亚地下的31415基地的设施完善。 与其说是一个避难所，更像一个景区或者夏令营基地。如果舰队真的在决战中惨败，呆在这浅埋在山中的地下工事，和站在露天坝理论上是没有区别的。只是这大量储备的水，以及那些刻着基础科学的金属薄板，让他一时想不出用处。 而周成似乎看穿了陈旭的心思，他悠悠地点燃了一支烟： “是不是感觉有些摸不着头脑。其实也不用瞎琢磨，这些年来你爸做事不都这样吗？我作为你的老师，也算是你的半个家长。就多啰嗦一句，你爸这两年应该就要苏醒了。如果你到时候有空的话，还是去看他一眼吧。 他的很多行为你可能无法理解，其实我也有很多无法理解，包括现在我正在做的事情。但有一点你不用怀疑，他对你、你妈妈，还有我们这一群同志和战友，绝对是真诚的、坦荡的。” 陈旭只是沉沉点头，没有说话。 周成整理好薄片之后，灭掉了手里的烟： “好啦，今天的活儿也干完了。这决战在即，我知道你要去冥王星驻防，以后见面的机会....至少这两年见面的机会不多了。咱们回村子去吧，我炒两个小菜，咱师徒小酌一杯，算是给你践行了。” “行！” ...... 星云纪元60年，西北酒泉卫星发射基地。 陈飞宇用尽全力的最后一击，直接将手中的铲子震飞了出去，自己也瘫软地坐在了戈壁上大口喘着粗气。 此时，两名眼窝里闪烁着红光的机甲战士也狂奔了过来。陈飞宇原本已经做好了接受一切的准备，但那两名冲到跟前的机甲战士却把它晾在了一旁，慌忙地检查着已经没有了动静的朱民易。 “这.....副统帅他已经没有脉搏了！” “让飞行器过来，赶紧送到基地的治疗仪里去啊！” “这脑干神经开放性损伤，还治疗个屁啊！咱们这次摊上麻烦了，组织会活剐了我们的！” “这明明是副统帅命令我们不要开火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而且现在这个情况，鬼才知道组织还在不在！”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这时两名机甲战士同时把目光看向了瘫坐在戈壁上大口喘气的陈飞宇，他擦去脸上的血渍，一脸的无所畏惧，带着几分讥讽的口吻说道： “看我干嘛，我随你们处置。你们组织的事儿，就算我有办法，也不可能帮助你们。因为我的目的就是让你们覆灭！” 这时飞行器和更多的机甲战士赶到，看着鲜血已经在戈壁的沙砾上凝固的朱民易，都乱了阵脚。一身顶级的武装之下，却是一幅幅无能的躯壳。 良久之后，终于有人指向了陈飞宇： “不管那么多了，在这儿杵着不是办法。先把副统帅的尸体，还有他先带回指挥中心再说。我们已经犯过一次错了，我们不知道他到底还有什么价值，带回去交给组织总错不了。” 最终卷归途 番外（四）火种 陈飞宇被带到了京华城边朱民易在矮楼里的住处里。开始的几天，还有人在室内贴身盯着他，不许他乱动朱民易那些奢华的用具。几天之后，就只剩下门口站岗的机甲战士了，也没人管他在朱民易的房间里怎么折腾。 今天中午送饭的时候，门口站岗的人也换成了普通的持枪卫兵。而在开门的短暂瞬间，陈飞宇听到了指挥中心里一片混乱的吵闹声，而楼下的集中营早就因为无人看管而变成了垃圾回收场。城里更是乱作了一团，时不时地就能听到爆炸声、枪声和哭泣声。 还是下午时分，天色却已经阴沉得像傍晚。一连串响彻天地的闷雷之后，抽打着大地的紫色闪电伴随着骤雨倾泻而下，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密集的雨帘和轰隆隆的雷雨声。 陈飞宇从柜子里取出一支雪茄，倒上了半杯陈酿，悠然地站在雨帘之前。其实他非常清楚，这场暴雨是热井喷发的炽热水汽驱动大气造成的。而这也将是未来几个世纪，甚至有可能是地球历史上的最后一场雨。 绝大多数的液态水会被喷上太空，在近地轨道凝结成一条天河，地表将迎来灭绝95%生命的干旱。而这一切，都是自己亲手造成的。 面对着透着浓重血腥气息的泼天暴雨，陈飞宇那紧绷了半个世纪的神经终于得到放了松。他不在乎幸存者们会如何评价自己，也不在乎下一刻会不会有地球舰队的人冲进来枪毙他，甚至不在意自己会不会成为干旱开始之后第一批被渴死的人。 他浅喝了一口冰镇的佳酿，看向了空中雷电交加的黑云，脸上露出了惬意的笑容。他知道自己最深爱的人已经带着人类的火种奔向了太空，这已经是他想要的全部。得偿所愿，再无遗憾。 他以全人类为代价战胜了几乎不可能战胜的敌人，但并不因此感到愧疚，因为这已经是人类最好的结果。他知道人类不会感谢他，但他无所谓，因为他已经做了人类需要他做的一切。 就在此时，密集的雷声中出现了轻微的嘈杂。陈飞宇下意识地转头向门的方向看去，来自门后的枪声提醒着他，最后的一刻就要来临了。但他一脸的从容，只是淡然转过头去继续看着那遮蔽了整个世界的暴雨。 “嘭！” 门被撞开了。 陈飞宇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把杯子扔进了雨中，张开了双臂等待着胸膛被子弹穿过之后，集中最后的力气纵身跃入混沌的暴雨中。 “愣着干啥！赶紧走！整个城市都乱成一锅粥了，我们藏起来的装备一旦被发现，那就真的只能在这里打斯大林格勒了！” 陈飞宇一怔，回头看去，这粗糙的声音果然是来自满面胡渣的邵峰，在他的身后是全副武装的李娜。 “峰子，我不是让你启动了热井就去南方找老周吗？你回京华来干嘛！”陈飞宇一边快速跟着邵峰的步伐，一边惊讶地问道。 邵峰抬手击毙了两个冲上楼道口的敌人，只是回头向着陈飞宇笑了笑，又继续警戒着向下而去。守在他身后的李娜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飞宇哥，开什么玩笑。你没听人说过吗，我们峰哥要保护的人，那就是阎王来了，也得被搂下几根胡须来！” 千言万语涌在胸中，将陈飞宇那如死水一般的心境又搅动了起来。 “行，那我好好活着。” 邵峰和李娜一前一后护着陈飞宇一路拼杀冲出了矮楼。 “咱们得趁着雨大，赶紧到仓库取出我们提前准备的汽车和装备。等人们都反应过来，末日已经降临，那可就所有人都是敌人了。” 说完，邵峰换了弹匣带着陈飞宇和李娜消失在了雨帘中。 暴雨中的行程格外艰难，特别是在进入南疆山区之后，泥石流和山洪几次都让他们陷入险境。但好在邵峰提前做了完善的线路规划，预先在各条线路都准备了物资补给，这才平安地抵达了大山之中的816地下避难所。 老友久别重逢自然格外喜悦，但最让陈飞宇欣慰的是，他终于可以放下所有的面具，做原来的自己了。 邵峰为患有冬眠苏醒综合征的陈飞宇披上了毯子，周成端来了自己亲自做的炸酱面： “老弟，放心吧。我通过城市中枢系统的后门程序调取了太阳系预警系统的数据，黑矮星方向在预定时间出现了特定强度的伽马射线，这说明涅槃舰队已经顺利启航了。” 陈飞宇虽然从一开始就非常笃定涅槃计划一定会成功，但真的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潸然泪下： “谢谢你，老周，还有峰子、李娜！谢谢你们所有人，活着真好！” 邵峰递上了一张纸巾： “现在大家都心无旁骛了，就安心求生吧。在去凌云塔1号基地待命之前，我和李娜亲自前往了全球各个地区共计200个816这种类型的地下蓄水掩体。我们这三十年的辛苦没有白费，所有掩体都在按照计划正常运行，人员也非常稳定。” 站在一旁的李娜大口吃着面条，说道： “还得感谢冷战和移山计划时候修建的众多地下工程，并且还都荒废掉了，要不然咱们这个火种计划根本没法执行。要在盛世中找到这么多值得信任的人，苦行僧似的提前去大山里驻守已经是困难重重，就别说还要先挖掩体了。” 邵峰却带着几分事后诸葛亮的得意说道： “从公元纪元末期过来的人，就算再冷漠也经历过移山计划的绝望和震天计划的苦难。对危险的警惕和对生存的渴望是我们的天然盟友，而且地球舰队根本就不在乎这些小动作。这一点，还得是飞宇老弟算无遗策啊。” 陈飞宇将挑起的面条又放回了碗中，沉声道： “接下来的三十年会是人类历史上最黑暗血腥的浩劫，几十亿人将会死于干旱和同类饥饿的肚皮。在此之后，人类会陷入持续数个世纪的混乱和濒危中。这遍布全球的200个蓄水掩体就是未来文明的火种，往后的历史会向哪个方向拐弯，就只能靠自然选择了。” 他转目看向墙角堆的厚厚的金属薄板。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守好这唯一的火种，等待最猛烈的浩劫过去之后，将人类5000年积累的文明精华散播到每一个有可能出现聚落的地方。这才有可能让从浩劫中孕育出来的新文明，在下一次来自深空的死神降临之前做好准备。” 众人都肃穆地看着陈飞宇，庄严地点了点头。 陈飞宇又拿起筷子，大口地吃起面来。见众人都看着自己，他一边吞咽着面食，一边好奇地问道： “你们看着我干啥，该干嘛干嘛去啊。这天河灾变最凶猛的急变期，起码要三十年才能逐渐稳定。在此之前咱们都出不去。我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你们让我安心当个每天看雨，混吃等死的废物。” 在众人的欢笑声中，陈飞宇又大口吃起了面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