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好》 第1章 刚刚好 作者:西旻原创 现代 都市 完结文案:婉拒写作指导,请先看排雷orz【排雷在文案下面】二十岁,谈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连心带身,赔的干干净净三十岁,和老情人意外重逢死了十年的灰居然有复燃的趋势本以为拿的是“渣攻贱受”剧本没想到是“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神经外科医生攻x高中语文老师受与你重逢,不早不晚,刚刚好【高亮】排雷:1.酸甜感情戏为主,【医学知识处处bug】,作者常识奇缺,介意者慎入。2.【狗血老梗】,虐受也虐攻。3.【文笔垃圾,剧情俗套】4.骂角色可以,【别骂作者】。标签:破镜重圆 he 情投意合第1章 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月光清冷,虽然已至深夜,但城市依旧繁华如昼。马路上行人三三两两,绿灯亮起时,一辆黑色的轿车急驰而过,刺眼的灯光划破黑幕,车轮碾压地上的积水溅起半个圆弧。车里晦暗不明,道路两边闪烁不定的霓虹灯照在男人冷峻的侧脸上,鼻梁上的银框眼镜反射出绿色的光。他微微皱着眉,抬头看了眼后视镜。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蜷缩在后座上,双手紧紧捂着肚子,脸色苍白,冷汗顺着脸颊滑落。“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少年疼得说不出话来,无声地点了点头,咬牙忍耐着。男人猛打方向盘,一个极速的拐弯后直接冲到了医院停车场,手机就在这时响了起来,他扫了一眼来电,顾不上接,下车把少年搀扶下来。初秋夜间的晚风微凉,少年浑身都是冷汗,狠狠地打了个哆嗦。男人一边解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身上,一边扶着他往医院急诊走。值夜班的护士正百无聊赖地倚在门口,见状急忙迎上来,问清症状后将人带着去做了个检查。“急性阑尾炎,需要做手术,您稍等一会,我去安排。”护士攥着诊断报告,急匆匆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少年裹着男人的外套,坐在椅子上,双目无神地睁着,无意识地咬紧嘴唇。男人低头回了个信息,一转身见他快把嘴唇咬出血了,坐到他旁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宋阳,松口。”名叫宋阳的少年听话的松开牙齿,冷汗落在眼睫,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有气无力道:“谢谢你,老师……”“谢什么,这是老师应该做的。”陈墨把他滑落到眼角的冷汗抹掉,“需要打电话告诉你家里人吗?”宋阳微微摇了摇头,“太晚了。”陈墨没再说什么,寂静的走廊上骤然响起车轮滚动的声音,几个护士推着救护床匆匆赶来。宋阳被轻轻的抬上去,陈墨跟在救护床旁边跑,看着他惨白的脸,安抚道:“没事的,做个小手术就不疼了。”手术室的门口站着几个医生,宋阳被推了进去,陈墨不放心地跟着往里走了几步,被一名护士拦住。“请问您是患者的家属吗?”“不是,我是他的老师。”陈墨又补了一句:“也算是他的监护人。”护士打量了他几眼,把手里的纸笔递给他:“那就签个字吧。”陈墨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了名字,仍不放心地问了一句:“手术不会有什么风险吧?”护士闻言一笑:“不会的,阑尾炎手术本身风险就较低,得这病的年轻人一抓一大把,都是乱吃东西引起的。”陈墨放下心来,看了眼“手术中”的指示灯牌,下意识地想从口袋里摸出根烟来抽,蓦然想起这里是医院,刚抬起的手又放下。护士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左右在外面等着也没事,主动跟他聊起来:“您是哪个学校的老师啊?”“江城一中。”护士小小地“哇”了一声,“江城最好的高中哎,您是教什么的?”陈墨曲起手指抬了一下眼镜,“语文。”护士接着对自己上学时怎么没遇见这么帅的语文老师深表遗憾。陈墨笑了笑:“过奖。”陈墨的长相无疑是好看的,狭长的桃花眼自带风流,鼻梁上的眼镜平添几分斯文。但本人却跟那风流的长相完全不一样,谈吐文雅,说话时面带笑容,举手投足间皆是岁月沉淀下的风度和温和。几句话下来,小护士已经完全被他折服,得知他今晚要在医院陪床,由衷感叹道:“这年头,像您这样负责的老师已经不多了。” 第3章 陈墨在汇集学生资料的时候留意过宋阳,这孩子情况有点特殊,校领导特意嘱咐他要多多关照一下。原本陈墨以为这又是哪个领导的关系户,一看资料哑然无语——宋阳是个单亲家庭的孩子,性格孤僻,在学校没什么朋友,无论做什么都是独来独往。单凭这些自然还不足以引起校领导的重视,宋阳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是他的成绩。不声不响的次次考年级第一,凭在全市极高的名次刷了一大波存在感,堪称江城一中理科班的一张王牌。昨晚陈墨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下班回去的路上,一看来电是班里的公用手机就直觉要出事。一接起来,果然,班长的声音掩不住的焦急:“陈老师您能来班里一趟吗?宋阳肚子疼,校医院已经关门了,您能不能带他去医院看看?”陈墨二话不说调转车头,一踩油门冲回了学校,把宋阳带到医院。因为是刚接手这个班,学生跟他都不熟,宋阳更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陈墨想找他谈话都无从下手,这次总算有个机会可以跟他聊几句了。宋阳看着陈墨塞进他手里的粥,嘴唇一动,抬头瞥见陈墨一脸不容拒绝的表情,默默的把嘴里的话咽下去,顺从地喝了口粥。陈墨嘴角微挑,还算听话。“医生说得住院一个星期,落下的课你不用担心,我把书跟课件给你送来,有精力的话就学学,但身体第一,好好养伤。”宋阳默不作声的点头。陈墨抽了张卫生纸擦擦眼镜,因为近视看不太清宋阳的脸,“我已经通知你母亲了,估计过会就来,我今天中午还有事,就不在这陪你了。”宋阳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低着头“嗯”了一声。窗外阳光正好,清晨的江城从安静中慢慢苏醒,远处摊贩的吆喝声,马路上汽车的鸣笛声,一切嘈杂的声音都有迹可循。陈墨眯眼看向外面,突然道:“你知道江城还有一个名字吗?”宋阳喝粥的动作一顿,陈墨没等他回答,自顾自道:“叫作不夜城。”“这个城市有人一掷千金纸醉金迷,也有人身无分文苦苦求生,但至少都还能站在江城的土地上,至少拼命就可以看见希望。”陈墨目光悠远,不知看见了什么,声音低沉:“……但有人终其一生也从未见过江城的风景。”陈墨身上是一件干净的白衬衫,因为昨晚合衣而睡,后背多了几处褶皱,衬的整个人多了几分慵懒的气息。宋阳静静看着他,从他这个角度,能看见陈墨的侧脸,以及他隐隐反着光的眼镜,却看不清他的神情。陈墨习惯性的推了一下眼镜,转头对宋阳笑了笑,故作讶异道:“你把粥都喝完了?”“……”宋阳难得的脸红——之前还坚决的拒绝,现在居然把粥都喝完了,真是……面上有点挂不住。陈墨轻笑一声,还想再逗他两句,病房的门突然被人推开。门口站着一个穿灰色工装的女人,鬓发凌乱,显然是急匆匆地赶来。宋阳低声叫了一句:“妈……”女人还没张口,豆大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扑到宋阳床边,细细地打量他,眼里满是担忧和心疼,“你这孩子……真是吓死人了。”陈墨走过去递给宋母一张纸巾,安慰道:“没事了,住一个周就可以出院了。”宋母忙站起来拉住他的手,“谢谢你啊老师,真的太谢谢你了……”陈墨露出个十分得体的微笑,把她扶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身为班主任,这是应该的。”说着,他拿过黑色外套,从容地冲两人一笑,“你们聊,我还有点事就先告辞了。”?“你昨晚上哪浪去了?啧啧,瞧瞧这衣衫不整的,连头发都没梳。”“医院病房一夜游,要不你也去浪一浪?”清缓悦耳的钢琴曲荡漾在耳际,餐厅的装潢十分典雅,服务员面带微笑,礼貌地询问需不需要饮品。祁嘉放下刀叉看了眼菜单,“两杯拿铁咖啡,谢谢。”陈墨切下一块牛肉填进嘴里,斯条慢理地嚼完,懒洋洋道:“约我出来到底什么事?”祁嘉没回答他,皱眉疑惑道:“你大半夜去医院干嘛?胃病又犯了?”“不是我,一个学生阑尾炎,陪他做了个手术。”陈墨伸手接过两杯咖啡,把一杯推到祁嘉面前。“哦。”祁嘉摩挲着下巴,趁机道:“你这次带的是高三十班吧?”“嗯,怎么了?”陈墨抿了口咖啡,舒适地眯了眯眼,见他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不由笑道:“干什么?别告诉我你打算进我班复读。”祁嘉狐狸似的眯眼笑,露出一口灿然的大白牙,“这倒不是,不是我要进你班,是我外甥。”陈墨总算知道这顿饭的用意在哪了,觉得有些好笑:“想让我多照顾一下打个电话就好了,至于这么见外?”祁嘉想,要是打个电话那他还真是过意不去。他这外甥……挺值这么一顿饭的。“唉,实话跟你说吧,没人能管得了我这外甥,他父母做生意的,平时没时间管他,我就多上了点心,他上高中后我也忙,一时间没留意他,原以为这小子风平浪静了这么久终于要消停了,谁知道他给我憋了个大的。”祁嘉把咖啡喝出了二两白酒的感觉,叹了口气,一脸沧桑。“这混蛋……他居然攒钱给自己买了套房,还打算跟女朋友一起同居,我打电话问他班主任,这才知道他已经走读半年了,亏我发现得早,我要是再晚个半年,估计都能抱上小外甥了。”陈墨:“……”“贵外甥的英勇事迹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陈墨见他一脸有口难言的表情,不厚道地笑了:“你这搁我手里也没办法啊,听我一句劝,干脆给他点钱让他去创业吧,这么有主见敢冒险的年轻人不多了。”“兄弟!看在咱俩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你就帮我收了这妖孽吧,我替他全家谢谢你。”祁嘉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大礼——两盒富春山居。陈墨轻笑一声:“这怎么好意思呢。”祁嘉:“……”不好意思你别直勾勾地看着它啊!陈墨用手指勾过一盒,确认是真品后,眉梢一挑,目光留恋地把玩着,“行吧,你外甥勉强也就是我外甥,我尽力。”他幽幽叹了口气,无不遗憾道:“不过本着人民教师的职业道德我不能收你这礼。” 第5章 付泊如错愣的目光片刻后恢复了平静,他点点头:“确实是很多年没见了。”陈墨不知道接什么话才好,静默地垂头盯着地面,仿佛能凭空看出朵花来。付泊如没跟他过多的寒暄,转过身继续嘱咐宋阳:“不要过度劳累,避免抵抗力降低,可以下床走走,如果伤口肿痛不适及时告诉医生。”病房里除了窸窸窣窣换纱布的声音,一片寂静。直到付泊如带着人出去,陈墨才蓦然回神,他对宋阳勉强露出个笑容,把带来的东西放到桌子上:“麻辣米线是给我吃的,你吃包子。”宋阳欲言又止,默然看着陈墨把饭盒拆开,浓烈的酸辣味扑鼻而来。陈墨给他递了个热乎乎的包子,“你妈呢?”“有事走了。”宋阳捧着热乎乎的包子,咬了一小口,小声道:“谢谢老师。”“快吃吧,吃完我给你补课。”陈墨端着米线走到窗边,打开窗户让屋里的味散了些,就着日落的凉风嗦粉。这是他最爱的那家米线,色香味俱全,量也比别家多出半份,陈墨每次吃完都意犹未尽,巴不得再来半份,这次居然觉得索然无味,吃了两口就没胃口了。他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索性放下筷子,看着远处的风景出神。“老师,我吃完了。”陈墨收拾好情绪,从书包里抽出语文书跟练习题摆在宋阳面前,“先补语文,别的课我把课件传到电脑上,你等着慢慢看。”宋阳一面认真听他讲题,一面拿着笔往本子上刷刷记笔记,陈墨怕他累着,讲了半小时就停了。宋阳还欲再刷会题,陈墨无奈的把他手里的笔抽出来,“行了,休息会吧,你学习能力强,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陈墨把宋阳安顿好睡下,下楼去扔垃圾。医院这时候人比较多,大多数都是来给病人送饭的家属,脚步匆匆的进入各个病房。医院门口摆起了各种小摊,烤地瓜的香气充斥在空气中,刚下班的医生护士和路过的人在摊位前排起了长队,再往外一点,是宽阔的马路,正是晚高峰的时候,车流人流像潮水一样涌向四面八方。陈墨扔完垃圾,找了个人少的墙角靠着,掏出烟点上,猛地吸了一大口,又呼地全吐了出去,在袅袅烟雾中缓缓闭上了眼,一直绷紧的身体和心脏在此刻得以放松。都说念念不忘的人终会相逢,陈墨之前对这句话是嗤之以鼻的,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物体,每时每秒都在发生着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变化,从运动和静止的角度来看,等到你和那个人相遇时,他已经不再是他,你也不再是你了,念念不忘的两个人,其实已经消失在分别的那一刻了。没遇见付泊如之前,陈墨觉得自己活得像个圣人。遇见付泊如之后,陈墨悲哀的发现原来自己才是最俗的那个俗人。年少时怦然心动的那个人,无论过了多久,再遇见时,仍会在心里掀起惊涛骇浪。陈墨掐了掐眉心,几口抽完了烟,将烟头准确无误地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贴着墙角一转身,猛然顿住——“嗯,等有时间就回去,不用担心,挂了吧。”付泊如把手机揣进兜里,静静地跟陈墨四目相对,陌生又熟悉的俊脸跟十年前如出一辙的冷若冰霜。气氛一时有点尴尬。陈墨扯扯嘴角,鼓起勇气跟他打招呼:“……付医生,好巧。”付泊如的反应很平淡,他微微颔首,礼貌又疏离,“好巧。”周遭一片寂静,陈墨心里尴尬的抓耳挠腮,想潇洒的转身就走,奈何双腿跟长地上似的根本拔不动。他设想过无数次跟付泊如重逢的场景,甚至当年决定来江城任教就是抱着这样一种隐秘的、期待的心思——如果这辈子还能有再见到付泊如的机会的话,那么大概率会在江城。陈墨当初做出这个假设的前提是付泊如心有还有一丝他的位置,否则他大可不必回江城。现在陈墨对这个前提十分动摇。付泊如棱角分明的侧脸依旧那么好看,岁月没在他脸上留下过多的痕迹,薄唇轻抿,眉眼深邃如画,唯一有点变化的就是他的气质。成熟男人的气质。大学时期就初露端倪,经过时间雕琢而沉淀凝炼,像一坛陈酿的老酒,一旦靠近便会无法自拔的沉迷。他的声音清冽而低沉:“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回见。”陈墨无动于衷的看着他走出视线,发现自己居然没什么立场叫住他。这要是搁十年前两人刚好上那会儿,陈墨早就跑过去蹦他身上了,说不定还会腻腻歪歪亲他几口,按付泊如那时候的脾气,估计会把他揪下来,让他别闲的没事就撒娇。陈墨无不心酸的想,我现在连跟他撒娇的身份都没了。他原地站了一会,确定身上的烟味都散干净了,才慢慢挪着步子回去。?晚上八点半,教室里灯光明亮,窸窸窣窣的翻书声在静谧的空气里此起彼伏。陈墨推开门走了进来,尽管他的动作很轻,但还是惊动了最前排的同学,男生条件反射的想要抬起头,目光触及到地上那双熟悉的黑皮鞋,笔尖一顿,又继续做题。陈墨的目光穿透那对银框的镜片,眯眼不动声色的扫视一圈。良久,他翘起嘴角。居然没有偷偷睡觉的。陈老师心情甚好,清咳一声,原本低着的头纷纷抬起来看着他,还有的正聚精会神的思考难题,甚至没听到他的声音。陈墨倚着讲台,双手插兜,“强调几个事儿。”学生们正襟危坐。陈墨忍俊不禁,笑道,“不用这么严肃。” 第7章 那渐行渐远的身影逐渐与另一个身影重叠,同样都是穿着白大褂,身形比例极其相似,只不过另一个身影更加挺拔高大。陈墨莫名的心慌,他张了张嘴,一个即将呼之于口的名字却怎么也喊不出来。他要走远了,不行……不要走……陈墨瞳孔骤缩,失声叫了出来:“……付泊如!!”……莹白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渗进一片黑暗的房间,照出他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裸露的胸膛规律的起伏着,寂静的空气中只有无法抑制的喘息声,过了几分钟,才勉强停了下来。陈墨摸过手机一看,凌晨三点。他翻了几个身,闭上眼,一片虚无中付泊如的身影越发清晰。一早还要去看班,陈墨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奈何适得其反,挣扎一会后彻底睡不着了,干脆打开床头灯,直愣愣的看着天花板放任回忆吞噬自己。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梦见过付泊如了。刚分手那会儿付泊如简直就跟住他梦里了似的,一闭上眼就是一块大屏幕,夜夜循环播放两人在一起时的场景。陈墨一开始总是忍不住的难过,常常无声流泪,哭累了才能接着睡,那段时间是他最难的时候,夜里睡不好,白天还得早起上课,孤身一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看不见未来,找不到方向,精神上身体上饱受折磨,陈墨那时候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得抑郁症了。都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陈墨也不例外,随着时间的推移,付泊如在他的梦里慢慢淡去,逐渐变成他心里最隐秘的一块伤疤。伤是自作自受的,陈墨甚至经常主动把那个疤揭开,不是为了自虐,他是怕自己忘了。就好像心里没那么个人就会空虚似的,他把那些记忆当做鸩酒,在发了疯的思念的时候翻出来抿一口,用痛感麻痹痛感,骗自己说:你看,你也不是没有过开心的时候嘛。暖黄的光晕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高挺的鼻梁在脸颊落下一片小阴影,双眼因为近视而轻微眯着,漆黑的瞳孔中闪着隐隐的光,眼底是因为睡眠不足带来的疲倦。陈墨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他得承认,他心里还有付泊如,但他不确定付泊如心里还有没有他。人年纪大了就这点不好,做什么都深思熟虑,生怕一个不小心把自己搭进去,万一再赔了本,可就没有下一个十年来霍霍了。半晌,陈墨打了个哈欠,想睡也睡不着,干躺着也怪闹心的。他赤着脚下床,去客厅桌子上把电脑拿了过来,放了首轻缓的音乐,懒洋洋的靠在枕头上备课。今天的课昨晚就备好了,这会无非是心血来潮,一个没刹住,洋洋洒洒的整理了二十多张ppt,光是往年的高考题就占了十多张,全国卷,江苏卷,山东卷,北京卷,海南卷,凡是涉及赏析句子类的都被他摘了出来,陈墨还嫌不够,又扒拉着找了各地一模二模题,选了几个典型的粘了上去。这些卷子其实学生都做过,但都说高考题做一遍有一遍的收获,陈墨当年没这么好的条件,想做也做不着,对此话深以为意,在最后几张ppt上贴上标准答案以及自己对这些题目的分析,确保没有问题后,心满意足的关上电脑,连带着睡不着的烦躁感都淡了几许。这一番忙活下来也到点了,陈墨简单的收拾一下出门上班,在楼下买了一个鸡蛋灌饼,趁人少没什么形象的啃着,吃完把垃圾一扔,嘴一擦,又恢复了那副文质彬彬的样子。没人知道外表西装革履的一中门面陈老师,几分钟前还对着镜子,用卫生纸垫着手指扣下了贴在牙上的生菜叶子。?“付医生早。”“早。”干净明亮的医院走廊上人来人往,晨曦下细小的浮动的尘埃随着人影一会消失一会出现,此刻被一个高大的身影完全遮住。付泊如看了眼病房号,低头翻着手里的病历本,用圆珠笔在“312”几个数字上画了个圈,推门走了进去。宋阳醒了有一会了,此刻正站在窗台边背英语,付泊如一进去就听见他低声重复着:“military,military,军事的,m-i-l-i-t-a-r-y,军事的……”付泊如轻咳一声,背书的声音戛然而止,宋阳抱着书转身,蓝白色的病号服松松垮垮的挂在他身上,虽然嘴角微微向下,但脸上依稀带着少年人应有的朝气。付泊如见他气色恢复的很好,没多做打扰,简单嘱咐了几句,正要推门出去,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脚步一顿。他声音平淡道:“那天给你送饭的男人……是你的老师?”宋阳:“是。”付泊如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带上门去了下一间病房。几间病房查完,病人都没什么大问题,付泊如难得无事可做,前一秒刚踏进办公室的门,后一秒赵杰就急匆匆的找来了。“急诊刚送进来一个出车祸的,正在做头颅ct检查,诊断结果是颅内出血,需要你去做手术!”付泊如转身一秒不耽搁的往急诊方向跑,赵杰跟在他身后,一边急喘气一边道:“家属在那哭着求着要最好的医生来治,我看那患者伤得挺重,你等会别把话说太满,生死有命,这事谁也说不好。”付泊如脚步不停,飞快的掠过一个又一个拐角,声音低沉:“作为医生,说什么生死有命?”他气息微喘的停在手术室门前,比病人都早到一步,边解着白大褂边进旁边的房间换手术衣,赵杰跟着进去,只听他一字一顿的说:“生死由我。”第6章 “镊子。”一双带着白色乳胶手套的手接过助理递来的镊子,在无影灯下有条不紊的操作着,因为撞击地面而嵌进骨血里的砾石和玻璃渣被一一取了出来。付泊如眉头紧锁,全神贯注,站在他旁边的护士大气也不敢出,墙角还站着几个实习医生,都默默的注视着,站麻了脚也不敢乱动,生怕一个不小心污染了无菌区。大面积的伤口清理干净后,付泊如手部动作不停,拿过笔在病人头上标出切口线,助理紧跟着他的动作在手术区域处消毒。付泊如再次看了眼颅内压监护仪,确定必须立刻进行开颅手术。赵杰跟他配合这么多年,对神外的手术多少也了解一点,不用他多说,动作麻利的准备好了全麻气管,手术室一时安静的只能听见器械滴滴作响的声音。付泊如接过手术刀,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着冷静:“开始吧。”实习医生顿时脚也不麻了,伸着头瞪大了眼看着付泊如切开患者的头皮,血淋淋的场景让几个刚入职的小伙子不由自主的咬紧了后槽牙。付泊如露出的一双眼睛里没有多余的情绪,平静无波到近乎冷酷,他不像是在进行一场惊心动魄的手术,反倒像是一个正在解数学题的学生,只是简单的思考如何在不多走弯路的情况下,准确精密的计算出各项数据,得出这个题的最优解。至于这个题其实是个难到变态的压轴题,他也不会过多紧张,顶多稍稍放缓速度,边写这一步边思考下一步,步步为营,小心谨慎,只不过他面上不动声色,没人知道那看似随意的几笔,其实都经过了异常严密的思考。助理微不可闻的松了口气,辅助付泊如进行最后的缝合工作。 第9章 他?他是谁?祁嘉看着这五个字,不是很能理解陈墨的意思,正准备打个电话过去问问,突然间福至心灵,三十多年的直男思维终于在此刻转了个弯。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噼里啪啦地给陈墨发了条消息——前男友?他在江城?你俩见面了?陈墨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掏出手机,步履不停的进了教室,还有两分钟上课,学生们自觉今早惹他发火现在不敢再触他霉头,一个个坐在座位上嗷嗷背着文言文,神情之专注,声音之洪亮,让陈墨忍俊不禁,他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早就不生气了,好整以暇地撑着讲台,抽空给祁嘉回了个消息。“嗯。”一个字,回答了所有。祁嘉噎了半晌,幽幽叹了口气:“真是,造孽啊……”第7章 祁嘉从未想过陈墨是个弯的,且弯的毫无征兆。明明上学的时候两人还一起追过隔壁班班花,这才过了几年性取向就变成男的了?祁嘉刚知道的时候简直五雷轰顶,痛心疾首地谴责道:“都怪我……”陈墨:“……又不是你把我掰弯的,你不用自责。”祁嘉两眼泪汪汪:“早知道我当初就把班花让给你了。”陈墨无语凝噎。此事说来话长,当初两人闲得没屁事,突发奇想打了个赌,看谁能把隔壁班的高冷班花追到手。陈墨当时年少无知,为了赢可劲儿送花,玫瑰花,百合花,郁金香,轮换着送了好几个周之后才知道班花对花过敏……祁嘉作为一个资深富二代,再加上独树一帜的直男眼光,把他妈的翡翠观音偷来送人,结果班花是追到了,也差点被他妈赶出家门。陈墨三言两语讲完他跟前男友的事,话虽少,但十分简洁地概括了故事的开端高潮发展结局,听得祁嘉一个愣一个愣,消化了很久才勉强理清他俩那宛如山路十八弯一样的曲折故事。别人不知道,但祁嘉知道陈墨那段时间是怎么过来的。人家感情上的事祁嘉也不好多做评价,但作为朋友,他其实是不希望两人再有什么瓜葛,陈墨好不容易熬过来,这些年没那个人也能好好生活,这突然再给他点希望,万一那人又不肯跟他和好,岂不是又要搭进去半条命?祁嘉操着老父亲的心,十分为他这个便宜儿子担忧。只可惜他这个便宜儿子不懂他的心,一下班就开着车满怀愉悦地跑到医院去了。宋阳的伤口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年轻人本就恢复能力强,陈墨又天天给他送好吃好喝的补着,住了不到一个星期就可以出院了。宋阳妈妈在工地打工,钱是按工时算的,她抽不开身,家里又没有亲戚,于是拜托陈墨帮忙办一下出院手续。陈墨自然乐的帮忙,能多往医院跑一趟是一趟。陈墨拿着账单回头问宋阳:“你带着医保卡吗?”宋阳摇摇头。陈墨摸摸口袋,除了一张银行卡,也就几把零钱,一串钥匙。陈墨干杵在原地,借推眼镜来掩饰自己的尴尬,他实在不好意思说自己的银行卡已经没几个钱了,根本付不起医药费。“用我的吧。”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伴随着若有若无的古龙香水味,陈墨一时有点不敢相信。付泊如无意路过这,刚走近就听见陈墨问宋阳的那句话,再一看他悻悻的表情,心下了然。他正在犹豫是直接转身走,还是若无其事地经过,一转头,对上了宋阳的目光。少年下意识地咬紧嘴唇,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有几分求助的意味。付泊如觉得好笑,当老师的怕丢人,在学生面前努力掩饰尴尬,当学生的其实心知肚明,还会隐晦地找别人帮忙。神使鬼差地,他走了过去。陈墨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递给护士一张银行卡,露出的手腕上戴着一个低调名贵的手表,表盘上的秒针无声的转着,陈墨一时有点恍惚。很多年前,他也曾送给付泊如一个手表,花光了兼职一个月挣来的钱,小心翼翼地塞进他的书包,想给他一个惊喜。付泊如确实很惊喜,从那以后,那手表就跟长他手腕上似的,一天24小时除了洗澡基本不离身,甚至直到两人吵完架冷战,他也没舍得摘。估计已经扔了吧,陈墨想。结账的护士认得付泊如,但跟他又不太熟,说话战战兢兢的:“给,付医生,结完了。”付泊如接过银行卡,脸上没什么表情,转身就要走,陈墨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眼疾手快地拽住了他的胳膊。付泊如不明所以地回头看他。陈墨冲动过后也有点后悔,但拽都拽了,只能硬着头皮说了:“那个……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钱我会还你。”宋阳一直默默无闻的坐在一边,此刻突然出声:“联系方式还是给我吧,不用麻烦老师了。”啧,这孩子,关键时候咋看不懂眼色呢。陈墨正绞尽脑汁地再编个借口,付泊如掏出手机来,问他:“手机号还是微信?”陈墨毫不犹豫:“微信,”于是他终于光明正大的加上了付泊如的微信,在请求通过后顺手把他设成了置顶。送宋阳回家的路上陈墨甚至心情甚好地跟着车载音乐哼歌,宋阳在后座默默听他哼了一路,调都跑到外太空去了,饶是漠然如宋阳,也忍不住想:这是我认识的那个稳重成熟的陈老师?车子驶进偏僻的小路,陈墨把宋阳送到了楼下。在城乡结合部的偏僻角落,破败的楼房在繁华的现代化都市里格格不入,收纳着在这个城市无处安身的穷人。 第11章 陈墨摆摆手,神色疲倦,“不吃了,补个觉。”“哦,那行,那我不锁门了。”陈墨趴在桌子上闭上了眼睛,门被轻轻关上,偌大的办公室里寂静无声。他做了一个颠三倒四的梦,眼前的景象一会是十年前的江大校园,一会是西南边境的穷乡僻壤,一会又是干净明亮的一中教室,还未待他看清楚,所有的画面瞬间崩解成光怪陆离的碎片,渐渐变成无数浮动游离的光点,向着远处无边无际的黑暗散去……手机嗡嗡地亮起了屏幕,陈墨好一会儿才从睡梦中挣脱出来,有气无力地接通:“喂?”对面一听他那慵懒又低哑的声音,瞬间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卧槽?你在哪快活呢?”陈墨果断的挂了电话。手机寂静了几秒,又欢快的响起了音乐。通话刚一接通,陈墨还未说话,祁嘉连忙道:“行了行了,逗你呢,有事找你帮忙。”陈墨坐直了身子,伸了个懒腰,靠在椅子上撑着头听他说话。“林奕在外面买的那房子我给他卖了,以后就在学校住宿,但他非得住单人间,你看你能不能帮忙在学校找个空屋给他住?也不用太好,能住就行。”陈墨一哂:“你以为我是校长啊?学校的房子我可没权力插手,学生公寓就那几栋楼,他要实在不愿意住你就让他走读呗。”“不行不行,我最近要出差,他一个人我不放心。”祁嘉想起他那外甥干的混账事就心有余悸:“你帮我劝劝他,把他圈在学校里就行,住哪无所谓。”祁嘉那边好像有人在催,急匆匆的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陈墨无事可做,随意地翻看手机,点到了微信,置顶的聊天窗口除了几天前陈墨给他转的钱,依旧空空如也。自从两人加了微信,到现在已经过去两个多周了。陈墨忙着月考的各项事宜和各种大小公开课,没时间也没理由往医院跑,他不主动付泊如更不可能主动,两人之间好不容易重新建立起来的一点关系好像就只能停在这一步,说不定再过一段时间,付泊如清理僵尸好友的时候就顺手把他删了,那可就真是彻底没戏了。坐以待毙不是陈墨的风格,他眯眼喝了口凉茶清醒清醒,看了看时间,离下午第一场考试还有一个多小时。足够了。陈墨抓起外套,对着黑色的电脑屏幕理了理头发,把手机往兜里一揣,大步流星的走了。?江城某高档小区。一辆红色的大奔缓缓开进了地下车库,片刻后,高跟鞋碰撞地面的清脆声响起,渐行渐远。花生油在锅里迸溅,发出滋滋的声音,付泊如把切好的葱花倒进去,翻炒一会后,打了一个鸡蛋,炒成块状,蛋香味瞬间溢满厨房。他做了个简单的西红柿鸡蛋面,刚盛进碗,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响声,窸窸窣窣连同高跟鞋的声音让他皱眉探出头去,看到来人后一愣:“你怎么来了?”许茵化了淡妆,头发盘在脑后,穿着长到膝盖的大衣,扶墙解着高跟鞋,闻言头也不抬道:“我来看看我那个没良心的儿子。”付泊如一笑,端着面走到客厅,顺手放在茶几上,走过去拎东西。门口堆了各种五颜六色的袋子,里面的东西更是五花八门:芹菜,菠菜,五花肉,羊排,蜂蜜,还有各种日用品。付泊如随手翻出几条毛巾,看着那花里胡哨的图案一阵无语,不忍直视的塞回去,无奈道:“怎么带这么多东西,我这什么都不缺,”许茵可不管他缺不缺,驾轻就熟地打开冰箱,把带来的东西分类塞了进去,满意地看着原本稍显空荡的冰箱变得满满当当,她宛如母仪天下的皇后,手一指茶几上的那碗面,高贵冷艳道:“给我也下一碗,我要两个鸡蛋。”付泊如身上没有了一贯的高冷气息,虽然身上还穿着上午那件黑色衬衫,但整个人的气质已经截然不同。他听话地进了厨房又做了碗面,母子两人一人端着一个碗,并排坐在沙发上。许茵指使她儿子指使的十分顺手,心满意足地喝着儿子递上来的热水,喟叹道:“你这手艺越发不错了啊。”付泊如还没做出什么表示,她又顺其自然地接了句:“将来我儿媳妇可算有福喽,也不知道会便宜了哪个姑娘。”付泊如的眼睫垂了下去,低头默不作声地吃着面条。许茵一见他这样就知道找儿媳妇的事还是没戏。这么些年了,许茵还是想不通她好好一个儿子,从小到大一直规规矩矩的,怎么突然就喜欢男人了呢?她甚至还试图请心理专家给他开导,被付泊如知道后整整半年没回家。那时他还在国外留学,见面的机会本就少,这么一闹腾急得许茵上了好几天火,后来两人对这件事心照不宣,小心翼翼地维持着那层一戳就破的塑料膜。偏生许茵还是忍不住,时不时旁敲侧击地打听他的意思,期待着万一哪天这孩子突然开窍了呢。“你如果能找个女人好好过日子,你爸在天上看着也会开心的。”付泊如的筷子一顿,淡淡道:“这辈子是不行了。”“可是……”沙发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打断了许茵还没说出口的话,付泊如拿过手机走到阳台,脸上又恢复了那副让人敬而远之的冷漠。“喂?”“付医生,现在有空吗?”“有,怎么?”赵杰的声音通过听筒传了出来,似乎带了点雀跃:“提前来医院上班呗,有病人要找你看病。”付泊如的眉头微微皱起:“急诊吗?”“不是,肚子疼。”付泊如:“……”厨房传来碗筷碰撞的声音,许茵打开水龙头,用细小的水流刷碗,同时竖起耳朵偷听付泊如讲话。 第13章 ct室的医生已经来上班了,一见熟人“哦呦”了一声。付泊如跟他打过招呼,让陈墨进去,自己在外面等着。检查的过程很快,付泊如低头看了会儿手机,再抬头时陈墨已经出来了。做ct的医生摸着下巴仔细看着拍出来的灰色图片,没让两人去等结果,直接开口说了:“急性单纯性胃炎,这玩意治起来周期挺长的,我瞅你这程度不是第一次发作吧,之前有吃过什么药吗?”“没。”陈墨靠在门口,一只手捂着胃一只手垂在身侧,没什么精神的低着头。医生说:“一直都是这么忍着啊?厉害厉害。”他站起来扭扭腰,随口道:“这次怎么想起来医院了,不会以为自己得胃癌了吧?”付泊如抱着手站在陈墨斜身后,个头高的优势尽显无余,一垂眸就能看见他细密的睫毛,和耳垂后一小块颜色暗淡的疤,不大不小,像是被人用指甲挠出来的。他目光一顿,随即收回了视线。陈墨当然不是以为自己得胃癌了,要不是这次凑巧在医院发作,又有某些不可明说的原因,他也不会来治。倒也不是没吃过药,只是后来一个人生活惯了,疼来疼去没人管,药过期了也囫囵着吃,渐渐地就放弃治疗了,爱咋咋地吧,反正疼不死。搞清具体是什么病后就好办多了,付泊如带着陈墨去了肠胃科,开了一袋子药,又得一整张纸的医嘱,下楼的时候付泊如拦了一个小护士:“带这个人去补挂号费,还有ct检查费。”陈墨刚吃上药,这回好多了,一听付泊如这公事公办的话胃又有点泛酸。他怎么感觉这一趟是白跑了,非但没拉近距离,还花了小半个月的工资。不过胃是真舒服了,陈墨觉得以后还是对自己好点,能吃药治好的就不忍着了。离开的时候碰巧又遇见了赵杰,两人鬼鬼祟祟地一对视,眼瞅着付泊如进了办公室,赵杰期待道:“怎么样?有进展吗?”他不提还好,一提陈墨不只是胃酸了,心都酸了,幽幽叹道:“路漫漫其修远兮。”赵杰顺嘴接了句:“虽九死其犹未悔。”“……”陈墨凉凉地看他一眼:“是‘吾将上下而求索’,语文怎么学的?”赵杰被他这一眼看出了一身寒毛,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被文言文和语文老师支配的那些年,紧张地吞了口唾沫:“那……那你慢慢上下求索吧,我突然想起我还有点事,告辞。”赵杰略显臃肿的身躯跑起来像个圆滚滚的柯基,陈墨忍俊不禁,看了眼手机时间,自己也该回学校继续监考了。临走前他回头望了付泊如的办公室一眼,紧锁着的门隔绝了两人,里面的人不出来,外面的人想进去,他自嘲的笑了笑,转身消失在拐角。第10章 陈墨前脚刚走,付泊如紧跟着推门而出,一边打电话一边大步朝电梯走去,衣摆随风掀起,露出两条包裹在西装裤里的长腿。“你在那先别动,我马上过去。”显示屏上的数字缓慢跳跃,付泊如一向平静无波的眼里带上了几分焦灼,电梯刚一开门就猛地跑了出去,把外面等着的小护士吓了一跳。他几步跑到停车场,动作迅速的钻进车,一手操控方向盘一手举着手机,语气带了点责备:“别乱动,万一伤到骨头了,等我去接你。”卡宴冲出医院,拐了几条马路后急急地停在小区门口,付泊如一按喇叭,面前的栏杆缓缓抬起。他顾不得去车库停车,开到楼下就刹车停住了。许茵还瘫坐在阳台,捂着脚一阵哎呦,见付泊如推门进来,忙向他招手:“儿子,我在这儿!”付泊如见她还挺生龙活虎的,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走过去把她扶起来,“还能走吗?”“我试试……哎呦哎呦,疼死我了……”许茵站都站不稳,付泊如一把把她背起来,径直往外走。“门!还没锁门!”付泊如腾不出手,一脚把门踹上,毫不费力地背着许茵进了电梯。儿子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背她。许茵趴在他精壮结实的后背上有点不好意思。付泊如没注意到这些,问道:“你是怎么崴着脚的?”许茵更不好意思了:“给你晒被的时候从板凳上踩下去了……”“……”付泊如脸上难得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他走出公寓打开车门,把许茵放在后座,开车的时候突然道:“你不知道今晚上有雨吗?”许茵一愣:“啊?”付泊如淡淡道:“我今晚上夜班,没人收被子。”许茵这才意识到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一时感觉脚踝更疼了,悻悻道:“等会回来我给你收。”付泊如很不给面子地冷哼一声:“你?你可省省吧。”许茵哑口无言,突然间灵光一闪,趁机添补了几句:“你看你要是有个女朋友不就不用愁了,晒被收被都有人管,还用的着我?”付泊如不想跟她继续这个话题,索性闭嘴。付泊如去的快回来的也快,停车场的空位还没人占,他甩上车门,要背许茵下来,谁知道许茵一个劲的摇头,“医院人多,你背着我我怪没面子的。”付泊如拿她没辙,只能搀扶着她慢悠悠地走。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没有不认识付医生的,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有小护士想要帮忙,刚一走进看清了许茵的脸,立刻眼尖地认出了她是谁,捂着嘴不敢置信道:“许……许总?”于是,在付泊如陪她拍片的空档,关于“付医生原来是许总的儿子”,“付医生是个超级无敌巨有钱的富二代”等话题已经传的满天飞。 第15章 付泊如戴好口罩,锐利好看的双眼波澜不惊:“我不喜欢金融学。”赵杰:“……”原来是专业受限。他哭笑不得,忽然想起另一件事,“哎,我一直想问,你是医学系的,陈墨是中文系的,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专业,你俩是怎么认识的?”付泊如眸光微动,漆黑的瞳孔闪过一丝幽光,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忘了。”“忘……啊?”赵杰明显不信,“不至于吧,你连大一学的知识都能记得住,能把这个忘了?”付泊如不欲多说,正要进手术室,听见赵杰在后面自言自语:“要真是那么不熟,陈墨干嘛问我要联系方式……”第11章 赵杰这句话其实说得不明不白,可付泊如就是直觉陈墨要的是自己的联系方式。他回头问道:“他什么时候问你要的联系方式?”赵杰没想到这话被他听了去,摸摸鼻头,毕竟这事没经过付泊如同意,他有些忐忑:“就做开颅手术那天,他问我要的。”付泊如又问:“要的是手机号还是微信?”赵杰没敢说自己把他的座机号都给出去了,小心翼翼道:“我都给了。”付泊如点点头,没说什么。他并不迟钝,陈墨的心思他感觉得出来。无非是玩些旧情难了的把戏,连套路都老套得很。十年前付泊如去美国进修医学,临走时在机场等陈墨等了许久,两人那时还在冷战,已经三四天没联系过了,打电话打不通,发信息也不回,要不是父亲死死按住他,说不定当时他会不管不顾地跑回去找陈墨。那条短信付泊如是在刚下飞机时收到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没有落款,简简单单一句话,加上标点符号一共七个字——“付泊如,保重。”保重。付泊如当时以为那是一句很简单的祝福语,直到过了很久,直到他再也联系不上陈墨,他才知道,那句“保重”原来是分手的意思。那是付泊如第一次谈恋爱,也是第一次被甩,还被甩得那么难看。年少时心高气傲,得知真相后一天能恨陈墨三百遍,也恨自己看走了眼。后来慢慢地,他不再主动去想这些事,所有的爱和恨皆被抛之脑后,无人提及。至于为什么要回江城,付泊如已经忘记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了,好像有很多充分的理由,又好像只是因为那一瞬间的冲动。外面的天阴了下来,灰蒙蒙的一片,潮湿阴凉的风从窗户里渗进来。靠窗的学生冻得直缩脖子,陈墨轻轻地走过去,把一排的窗关紧,手指在窗缝试了试,确定关严实了。还有十五分钟,最后一场考试就结束了。陈墨望着外面阴沉沉的天,想起晾在阳台上的衣服,他难得勤快一次,上午摸了摸已经快干了,这雨要是一下估计全得泡汤。老天爷似乎诚心跟他作对,陈墨刚想起这事,外面的雨点就噼里啪啦的响起来,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一同砸向大地。不少考生受到影响抬头看向窗外,陈墨不动声色地扫视一圈,犹如长风吹向野草,目光所及之处人人俯首。“叮铃铃——”后面的女老师踩着高跟鞋雷厉风行地收完了答题卡和卷子,陈墨打开门,一屋子学生叽叽喳喳地离开了考场。走廊里逐渐喧闹起来,有人愁眉苦脸地看着外面的大雨:“天呐,我没拿伞,怎么回家?”这场考试安排在周四和周五,正好赶上了两周一次的大休,学生考完后可以直接回家,没想到这雨下得那么邪门,浓密的黑云遮住了天空,教学楼前织起了一张庞大的雨帘,瓢泼大雨呼啦啦地砸向四面八方。陈墨一下楼就看见门口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学生,大部分都是没拿伞的女生,又不敢像男生一样罩着头就往外冲。陈墨手里就一把伞,还是他一直扔在办公室的一把破伞。他站在楼梯口,见这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怕再耽误下去这些学生就真出不去了。他侧身挤过人群,学生一见是他,纷纷让路,陈墨拎着伞,站在大雨面前,给几个比较熟的同事打电话:“郑老师,还没走吧?这雨下挺大的,学生没有伞走不了,你要是有空的话下来送送,诶诶,好。”,“老王,我知道你还没走,拿着伞下来,送送学生。”,“孔老师,……”他几通电话打下来,学生们焦躁的情绪逐渐被安抚,眼巴巴地看着他。陈墨撑开伞,笑着朝身后的一个女生招招手,“来。”女生不是他班的学生,有些怕他,唯唯诺诺地钻进伞底。从教学楼到校门口有一段距离,几趟下来,陈墨半边身子已经全湿了,黑色的裤脚溅满了泥水。路过的郑老师也是一脸雨水,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地把伞往学生那边偏了偏。终于在陈墨鞋也要湿透的时候,学生已经全部被转移到校门口了,守在门外的家长连连道谢。陈墨在冷风中冻得够呛,忙不迭地钻进车里,打开空调吹了会儿,勉强恢复了体温。路上的小吃摊都收工了,空荡荡的街道只有几棵老树,被风雨摧残得满地残叶。他回到家,给自己随便煮了个面,从冰箱里翻出不知道哪年买的金枪鱼罐头,闻了闻味没臭,摆在书桌上边吃边阅卷。因为语文是第一场考完的,答题卡已经分派到各个老师手中,陈墨这次批的是诗歌鉴赏,要求在第二天九点前阅完卷,晚上注定要加班。他吃完把碗往边上一推,点上烟,烟雾缭绕中,屏幕上的答题卡快速变化着。不知过了多久,雨的声势逐渐小了下来,陈墨掀开窗帘一看,夜空中几颗星星露了出来,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他翘着腿靠在椅背上,身上松松垮垮地挂了件浴袍,换下来的湿衣服随手扔在客厅的地上,东一件西一件,跟不知道堆了多久的啤酒瓶混在一起,一眼望去,让人无处下脚。陈墨外表看起来人模狗样,挺像那么回事,实则私底下活得比谁都糙。祁嘉每次来他家都找不到可以换的拖鞋,勉强在沙发上找了个可以坐的地,地上又全是各种瓜子皮花生壳,幸亏陈墨不爱吃水果,不然这整个屋都得长毛。陈老师作为大龄单身男青年,一个人生活惯了,不觉得自己有何不妥,比如现在,他赤着脚去厨房烧了壶热水,不知踩到了哪件衣服,脚下一滑,差点摔个大马趴。陈墨眼疾手快地扶住门框,松了口气。 第17章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向门口,路过医学系时面上有点挂不住,加快了脚步。陈墨低头系了个鞋带,一抬头人全跑了,他也不急着去追,晃到医学系那边,随便抓住一个人问:“同学,你们篮球队主力叫什么名字啊?”那人还没来得及回答,刚上完厕所回来的付泊如正巧听见,开口道:“找我?”声音没了第一次见面时的冷淡刻薄,多了几分说不出来的磁性。陈墨也不局促,大方道:“重新认识一下,我是陈墨。”这番自我介绍简短有力,既不强势又不客气,付泊如对他的印象不算太坏,没有拒绝的理由,勉强开了金口:“付泊如。”陈墨爽朗一笑:“下次有机会再打一场啊,我先走了,再会。”他说完就离开了,留下医学系的人面面相觑,一个男生撞了撞付泊如的肩膀,嘲讽道:“他有病啊?”这话隐隐透着一种优越感,付泊如不赞同地微微皱眉:“别这么说。”男生哼了一声,还想再大放厥词,被付泊如一把按住肩膀,“回去商量战术吧,下一场是体育系,不好打。”?陈墨知道他们去的是哪家ktv,不紧不慢地溜达着过去,问了问前台,找到房间后,一推开门,饶是他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被那一屋子的鬼哭狼嚎惊得头皮一炸。陈墨在“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的声浪中捂住耳朵,不忍直视地指着老高,扯着嗓子道:“谁让他唱歌的?造孽啊!”一屋子人喝的东倒西歪,朝陈墨扔了一个易拉罐,嚷嚷道:“喝!谁喝赢了谁唱!”陈墨一瞅老高脚底下的空瓶子,觉得自己喝赢他得把命交代在这儿,震天响的音乐震得他耳膜一阵轰鸣,陈墨在最里面的沙发上找了个位置坐下,二郎腿一翘,喝了几口酒。他这安静的做派引起了几人的不满,被围在角落里灌了两瓶酒才作罢,陈墨酒量浅,这一喝醉得晕头转向,直接趴在座位上起不来了。老高喝到了兴头上,满面红光地拉着他们玩游戏,陈墨被拽起来,恍恍惚惚地睁开眼,见桌子上的酒瓶子正指着他。“哈哈哈哈——陈哥!”“陈哥!大冒险敢不敢玩?”“哪有我陈哥不敢的东西?”“快快快,想个招!”最后也不知道是谁想了个那么缺德的招,让陈墨去外面随便拽一个人喝交杯酒,交杯酒不是一般的交杯酒,要嘴对嘴喝。陈墨没听明白,稀里糊涂地被推出门外。走廊对面的窗没关,冷风一吹酒醒了几分,陈墨没个人样地靠在墙上,正盘算着怎么逃过这个大冒险,眼前突然一片阴影,他一抬头,发自内心地“嗯?”了一声。付泊如冷淡地看他一眼。不是很想跟醉鬼说话。陈墨在酒精的麻痹下心思敏感许多,顿时就委屈了,这怎么才互相介绍过一遍,转眼就不认人了?付泊如只是出来上个厕所,没想到会被个醉鬼缠上,对陈墨好不容积累起来的好感瞬间跌为负数,他冷冷地看着像树袋熊一样扒拉在自己身上的陈墨,警告道:“放开。”陈墨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愣是假装看不懂他的眼神,嘟嘟哝哝地把他往里拖,两个人的力气不相上下,付泊如使了使劲竟然挣脱不了。屋里人一看他拖进来个谁,顿时鸦雀无声。这叫什么,只身入虎穴?羊入虎口?还是四面楚歌?陈墨好像也意识到自己做了个错误的决定,转身要把付泊如往门外推,老高他们反应迅速,噌的跳起来堵住了门,笑得十分阴险:“大冒险怎么能说不玩就不玩呢,陈墨,不能怂啊。”陈墨当然不怂,伸手接过一杯酒,等了半天没等来另一杯,疑道:“一杯怎么喝?”老高:“还能怎么喝?嘴对嘴喝呗!”一群人跟着瞎起哄,他们不是想为难陈墨,而是想看付泊如难堪的样子,这要是拖进来个别人,人家要是不愿意也没辙,付泊如就不一样了,几人刚在他那里吃了瘪,现在存了心的要整他。陈墨虽然醉了,但还不傻,听出这话是什么意思后,有些不好意思,冲付泊如露出一口大白牙,“别听他们的,咱就喝个交杯酒完事。”付泊如连交杯酒都不想喝,弄清楚这一群人在玩什么后,内心十分鄙夷,都多大年纪了还玩这么幼稚的游戏。他甩开陈墨的手,直视着门口的几个人,眼里毫不露怯。陈墨酒精上头,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十分茫然,围观的几个人趁机煽风点火:“陈哥不能让他跑了啊!”“陈哥别怂!上!”“不就一口酒?怕啥?”陈墨活了二十年,还真不知道“怕”字怎么写,他抓起杯子猛喝了一大口,在众人期待和震惊的注视中摇摇晃晃地走向付泊如。付泊如还在跟老高进行眼神对峙,没注意身后站了个人,他有几分桀骜不驯地歪了歪头 ,嘴角挂着一丝讥讽的笑:“就这么输不起?”老高被他踩中了痛点,当即就要暴起动手,谁知道他还没来得挽袖子,付泊如整个人突然被扑倒在墙上,身形一晃,险些撞上他。老高跳到旁边,目瞪口呆地看着压在付泊如身上的陈墨。付泊如猝不及防被他一扑,后背撞在墙上,几分疼痛顺着脊背游走,他狠狠地皱了下眉头,眼底戾气渐起。陈墨跟他四目相对,嘴里含着酒说不出话来。包间里的灯光晃得人眼疼,陈墨干脆闭上眼,对准他的嘴唇,低头含了上去。酒顺着两人的嘴角流了下来,成了一道线,蜿蜒进陈墨的衣领,他十分实诚地想:不能让酒漏了。付泊如一向冷静镇定的脸上终于出现了裂痕,瞳孔难以置信地一震,惊愕得一时没反应过来。 第19章 偏生有那么几个不长眼的,非得刺挠陈墨一下子。林奕刚打完球回来,身后跟着徐锐,张秉瑜,三人边转球边说笑,嘴上没个把门的,声音又大,时不时飙出几句脏话,清清楚楚地传进一片死寂的班里,在空气中回荡……坐在第一排的男生悄悄抬头瞄了一眼,又心惊胆战地缩回去。陈墨拿着一支笔在讲台上一戳一戳,不那么笔直地站着,眼镜反射出幽森的光,歪着脖子看着桌面,让人猜不出他的情绪。林奕:“我就看不惯隔壁班那个装x的,不就会转个球,拽个屁,谁不会似的,看好了啊——”声音已经近到门外,门没关,往外一眼就能看到走廊。林奕熟练地把球顶在指尖,正想就这么转着进班,突然心有所感,要把球收回来,怎料一个没抓住,球脱手飞了出去——“嘭”一声砸在了金属讲台上,在地上滚了两圈,被一只黑色皮鞋踩在脚下,然后猛地弹了回来。林奕眼疾手快,一把扣住,夹在臂弯里。陈墨:“拿着球,去外面站着。”一节语文课在低气压中上得十分难受,学生难受陈墨也没舒服到哪去,下课铃一响就收拾东西走人了,顺便提走了门外那仨货。王灿扒在门边打探情况,发现目标消失在走廊,朝后一招手:“走了走了,没事了。”全班人同时松了一口气,学委心有余悸地感叹道:“这陈老师要么不发威,一发威就大杀四方,吓死人了。”他同桌凑过来小声道:“我估计那三个人没有活路了。”学委:“那还用估计,我先给他们默哀三分钟。”学委还没来得及双手合十,被前桌起身的动静吓了一大跳,忙伸手扶住桌沿上摇摇晃晃的杯子,没好气道:“宋阳你就不能小心点啊。”宋阳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怎么了,越发地令人难以琢磨,之前只是话少,跟班里的同学虽然形同陌路但也不会起什么争执,这几天脾气越发古怪,一声不吭地得罪了好多人。宋阳的校服领子拉到了顶,埋进去半张脸,瓮声瓮气地说了句对不起,头也不回地走了。学委瞪他一眼,心里骂了声草。宋阳一路拐进了厕所,把门锁好后,缓缓把领子拉下来,用手指碰了碰脖子,抬到眼前一看,还是有血。他兜里装了一片湿巾,还是住院的时候陈墨随手给他的,他没用过这东西,一直小心翼翼地保存着,这几天拆开了好几片,原本一共有五片,现在只剩一片了。宋阳把湿巾贴在脖子上用了按了按,伤口被刺激得生疼,他眉头紧皱,咬牙一声不吭。这件事他没跟任何人说,因为说了也没用,那些人不会放过他的。宋阳以一种超乎寻常的镇定和滴水不漏的伪装,把一切都瞒了下来,隐忍不发地寻找时机想将那些人一网打尽,只不过他所有自认为高明的手段,其实都透露着少年不谙世事的天真。他简单清理完伤口,回去地时候往办公室方向看了一眼,生怕被人看到似的,低着头快步离开了。陈墨在办公室里发了一通火。这时候是大课间,学生进进出出,闹泱泱的。老师们忙着分卷子和吩咐各种事,还有几个背诵没过关的在那嗷嗷背书,偌大的办公室一片嘈杂。陈墨不为所扰地搬了张椅子坐在墙角,面前三个人自觉地站成一排,低头看脚尖,除了林奕。林奕昂首挺胸,眼朝天花板上望,背着手一晃一晃,一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样子,看得陈墨心头火起。那天祁嘉托付他的事,陈墨抽空找林奕谈了一下,本以为治服这小子又得花一番功夫,没想到他刚一说完,林奕就嬉皮笑脸地同意了,一点要求都没提,陈墨松了口气之余甚是欣慰,以为这小子终于要老老实实做人了,没想到今天就给他来了这么一出。上课迟到,在走廊里玩球,甚至还大逆不道地砸了讲台,陈墨要是再好声好气地跟他讲道理那就不是陈墨了。什么时候用软的,什么时候用硬的,什么时候软硬兼施,陈墨心里有一把秤,看情况掂量着,不会失了分寸。比如现在,不用硬的这群混子根本不长记性。陈墨站起身来,把椅子往身后一踢,面无表情地跟林奕对视,声音冷了下来:“我刚才说的什么?”陈墨跟林奕差不多高,此刻在他面前几乎没有压迫感,林奕没事似的跟他四目相对,开口道:“你说:‘上课不能迟到,走廊里不能打篮球,要遵守校规校级,愿意上就上不愿意上就滚蛋’”他呲牙一笑:“老师我说的对吗?”陈墨没回答他,转头对另外两人说:“你们先回去。”张秉瑜跟徐锐多少还是有点怕他的,一听这话忙不迭滚了,临走前不忘给林奕送上了保重的眼神。林奕冲他俩一挑眉,做了个口型:“等会回去一起打球——”结果他这口型还没做完肩膀就猝不及防挨了一拳,张秉瑜跟徐锐吓了一跳,不敢看陈墨的脸色,明哲保身地跑了。林奕被打蒙了,一个趔趄,差点撞在墙上,他勉强站定,挨打的地方隐隐作痛。陈墨拽拽衣领,微微扬起的下巴棱角分明。这边动静不小,办公室里极其短暂地安静了一下,所有人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偷偷用余光瞄着这边。一向温和的陈老师也会发火动手?稀奇啊。林奕梗着脖子,被激怒了似的,死死盯着陈墨,长眉拧在一起,气势一时间竟跟陈墨不相上下。陈墨不惯他这些臭毛病,冷哼一声:“怎么?想还手?”第14章 陈墨这是第一次跟学生动手,收了几分力气,没真下狠手。其实在整个年级,陈墨是唯一一个不打骂学生的班主任,这次倒是当着一群人的面破了戒。他是真生气。劝了不信,训了不听,还考那么两分,陈墨要是不揍他都觉得对不起祁嘉。 第21章 人的本质果然是贪得无厌。一根烟快燃到了尽头,陈墨扔了之后又点燃了另一支。祁嘉给他的富春山居他早抽完了,现在抽的还是之前那种十块钱一盒的劣质烟,抽完就忍不住咳嗽,陈墨记吃不记疼,咳死也得再抽上两口。他拍拍胸口缓了缓,把烟嘴凑近唇边,试探着吸了一口,没事之后又吸了一口,眼镜被层层的烟雾笼罩,一时有点看不清路。他干脆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想了一顿有的没的。一会觉得自己跟付泊如的关系已经行至绝路,死活都迈不过十年前那一道坎儿,一会又觉得车到山前必有路,说不定因为什么事就突然峰回路转了呢。此时的陈墨打死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也会有未卜先知的一天。放学铃声乍然响起,陈墨拍拍屁股站起来,趁学生大部队还没涌出之前,抄近道去了食堂,买了一份盒饭,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填饱了饱受摧残的胃。医院这时候也是饭点,外面烤地瓜的香气随着小风吹进屋里,赵杰吸吸鼻子,巴不得现在就飞出去买一个啃。坐在他旁边的付泊如不为所动,手肘撑在桌面上,两手交叉握在一起,一副专心致志的样子。院长说的也差不多了,把东西一收,站起身来,笑出了满脸皱纹:“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各位如果有这个打算告诉我一声,我也好早做安排。”桌子周边坐着的医生也全部起立,客套着跟院长聊天,边说边往外走,付泊如跟在最后面,不紧不慢,也没有要上去搭话的意图。赵杰回过头来问他:“院长刚才说的这个外出进修,你去不去?”付泊如没点头也没摇头,说:“还没想好。”赵杰不懂这事有啥好想的,想去就去呗,短则三个月长则半年,付泊如又不像他一样有老婆孩子,去了也没什么心事。“这事挺抢手,你再犹豫会名额就没了。”付泊如低着头往外走,不知道在想什么,默了一会,说:“不急。”赵杰:“……”这就是典型的“皇上不急太监急”,呸,谁是太监赵杰懒得管他,兀自下楼买烤地瓜去了。第15章 黑色的卡宴汇入了晚高峰的车流。付泊如打开车载音响,在舒缓轻快的音乐中放松了身体,手臂搭在方向盘上,精致的腕表在落日余晖的照射下表面渡了一层流光。前面是长长的车队,红灯在大老远的前方缓慢变化着数字,十字路口处的车堵成了一片。付泊如其实很少能赶上堵车,医院急诊工作忙,按时下班的时候不多,他又不急着回家,一般情况下会在医院多待会,把手下所有的病历看一遍,每个病人的情况都了如指掌。赵杰说他不着家,还拐弯抹角地显摆他一回家就有媳妇做好饭菜等他吃饭,还有女儿可以亲亲抱抱。付泊如难得没回嘴嘲讽他,还挺心平气和地听他讲家里的锁粹事,没办法,没人会不向往这种充满人间烟火气的生活,绕是他也会在面对空荡寂静的房屋时难以抑制地感到孤独。前面的车极其缓慢地移动,付泊如踩着油门跟上去,心不在焉地想今晚回去吃什么,他妈送那一冰箱的菜还没解决完。马路斜前方是一个派出所,几辆警车停在门前,付泊如的目光随意扫了过去,突然一顿。他摁下车窗的按钮,车窗随即落下来,露出了他半张脸,视线紧锁在一个人身上。宋阳抱着书包站在派出所门口,书包带被扯坏了,垂直地耷拉下去,身上的蓝白校服上沾了许多灰,脸上挂了彩,一看就是跟人打过架,或者是被人打。付泊如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出院那天,宋阳在他眼里只是个单纯的病人,付泊如不甚了解,但也能从他的行为举止中感觉出来,这是个话少但懂事的孩子,怎么会搞得这么灰头土脸?还进了派出所?陈墨知道吗?付泊如皱眉,直觉陈墨对这件事一无所知,他的手指已经摸到了手机,只要拿起来就可以给陈墨打个电话或者发个信息。骨节分明的手指久久停在手机屏幕上。宋阳在门口站了会,出来一个警察跟他说了什么,他面无表情地摇摇头,接着一个人走到了旁边的车站,低着头等车。付泊如举起手机,对准宋阳拍了张照片,照片连派出所也囊括了进去,虽然不是特别清晰,他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摁了发送,然后关掉手机,扔在副驾驶上。手机一直是静音,陈墨回没回消息他不知道,也不想看。车窗缓缓关上,前面的道路终于畅通无阻,付泊如专注开车,路边的树木连同宋阳的身影飞速掠过,消失不见。?“什么?还没回家?”陈墨正从洗手间出来,歪头夹着手机,双手在水流下随意洗了洗,湿润的手指握住手机,看了眼时间——6:37离放学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了。王灿妈妈急得都快哭了,陈墨边安抚她边快步下楼。这个点学校里没什么人,他是因为整理学生成绩信息才留到现在。眼镜顺着鼻梁往下滑,陈墨顾不得抬手扶,拉开车门坐进去,皮鞋踩上油门,飞速地驶离了校园。放学前他把月考总成绩单发了下去,几个下降幅度大的被他用红笔圈了出来,里面就有王灿。虽然这孩子成绩一直不上不下的,但考成个倒数也实属罕见。 第23章 无论是记忆中还是现在,付泊如总透着一股与世人格格不入的仙气,买醉这种事怎么看怎么跟他不搭。夜色已深,酒吧门口停了几辆摩托车,陈墨绕到后街,一下车就发现隔壁停了一辆卡宴,一对小情侣拿着手机在那摆拍。陈墨笑了笑当作没看见,又绕回了酒吧正门。舞台上的歌手已经放下了吉他,摇晃着身体激情喊唱着不知名的英文歌曲,底下仿佛群魔乱舞,四溅的酒水让陈墨躲闪不及,湿了一小片衣襟。许是受气氛感染,陈墨坐到付泊如对面,学着他的样子,也端起了一杯酒轻轻晃动,凑近唇边就要喝下去。“谁让你喝的?”声音被音乐掩盖,听得不真切,但陈墨一直用余光看着付泊如,从他的嘴型中猜出了一二。他一笑,把酒杯放下。“怎么?就许你喝不准我喝?”付泊如没回答他,突然伸手拿过陈墨刚放下那杯,喝了个一干二净。室内开着空调,他身上的衬衣解开了两枚扣子,还嫌热似的拽了拽,紧绷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陈墨飞快地瞄了一眼又移开视线。要不是了解付泊如是怎样的人,他都快怀疑他是不是故意在撩。付泊如一杯接一杯喝起来没玩没了,不问陈墨为什么会来,也不问他为什么坐着不走,因为喝醉而飘忽的目光,却始终不肯落在他身上。陈墨静静地坐着,表面是在把玩酒瓶,实则一直在偷看付泊如,各种劝说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震耳欲聋的音乐和兴奋热舞的人们似乎离他们很远,这偏僻的一角竟有一种诡异的安静感。付泊如心情不好,他看得出来。陈墨看了眼手机时间,又抬头看了看已经喝得快睡着的付泊如,一咬牙,劈手夺过他手中的酒杯,皱眉道:“别喝了。”付泊如快要闭上的双眼猛地睁开,锐利的目光直视着他,不悦地哼了一声:“你管我?”陈墨懒得跟醉汉讲道理,问:“你打算怎么回去?”付泊如:“开车回去。”陈墨:“……”喝成这样还开车,说什么胡话。陈墨走到他身旁弯下腰,将他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想要驾着他起来,谁知腰一软,疼得直吸气。他的腰伤几年前落下了病根,根本使不上劲。付泊如跌回座位,目光幽深地看着他,缓缓道:“你当初……”陈墨的呼吸停了一瞬,甚至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他动了动嘴唇,埋藏在心里多年的话险些脱口而出,付泊如却又闭上了眼,不再多言。陈墨悬着的一口气轻轻吐出来,说不上是失落还是放松,收拾好了情绪,将付泊如搭在一边的大衣拿起来,递给他,“穿上,我去找人把你扶进车里。”他话音未落,就见付泊如撑着扶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甚至冲他挑了挑眉,仿佛在说“谁说我自己站不起来的?”陈墨忍俊不禁,付泊如这难得的孩子气举动让他心弦一动,接着若无其事地把手里的大衣披在他身上,笑了笑道:“走吧。”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酒吧,凉飕飕的风吹在身上让陈墨打了个哆嗦,他回头看了看付泊如,见他已经扣好了扣子,还走得挺像个正常人,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后街只剩风声呜呜作响,安静得能听见脚步落在地面上的声音,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好长,走过一段距离后,两人的上半身竟然重叠在一起。陈墨脚步微顿,纵然心里万分贪恋两人这来之不易的独处时间,这条路还是走到了尽头。他停在车前,问付泊如想坐哪。付泊如其实醉得不轻,但意外地能听得懂话,闻言默不作声地打开后门,矮身坐了进去。陈墨把空调打开,让室内温度升高了些,冻得僵硬的手指勉强能弯曲。他打开导航,头也不回地问道:“你住哪?”付泊如没有回答。陈墨转过身子看了一眼,发现他竟然睡着了。导航最终被关闭,车子沿着他最熟悉的方向一路开回了家。付泊如在下车前短暂地醒了片刻。时不时的黑暗中,所有肉眼可见的事物都罩上了一层影影绰绰的面纱,并不完全清醒的头脑却在瞬间辨认出前面坐着的是谁。是陈墨。他曾经的爱人。如今的陌生人。积攒多年的爱意和恨意在心里交织,一时分不出胜负,最终还是睡意突然窜出来占了上风,付泊如头一歪,又睡过去了。?陈墨在墙上摸索几下,摁开了灯,趁付泊如还没进门,赶紧用脚把地上横七竖八的瓶子跟垃圾踢开,又把沙发上的衣服胡乱一卷堆在一边,回头冲付泊如悻悻笑了笑:“你要不先去洗个澡?我给你泡点蜂蜜水解酒。”付泊如没吭声,闭着眼梦游似的往前走。 第25章 陈墨盘腿坐在椅子里,边吃苹果边含糊不清道:“找那个付泊如……”老高刚往床上一躺,闻言差点蹦起来。篮球赛已经过去三天了,老高一想起陈墨给付泊如喂酒那画面就浑身起鸡皮疙瘩。虽然陈墨酒醒后跟没事人似的,可每次几人有意无意说起付泊如,陈墨总是刻意回避,老高心里那根弦一直绷着,恨不得穿回过去给自己两巴掌。陈墨要是真弯了,他难辞其咎。老高警惕道:“你找他干嘛?”陈墨把苹果核往垃圾桶精准一投,随意擦了擦手,说:“跟他道个歉,虽然是闹着玩的,但总归逾矩了,总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吧。”老高松了口气:“那成,我部门那边有认识他的人,我帮你问问。”“谢了。”陈墨一笑,扬手抛给他一个苹果。五分钟后,陈墨如愿以偿地加上了付泊如的微信。他等了一分钟,见付泊如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在表情包里挑了半天没找到合适的,最终发过去俩字:在吗?隔了两分钟付泊如才回:在。陈墨:那个……那天的事是我不对,冒犯你了,对不起。聊天框又陷入了沉默。付泊如的头像是一束小烟花,陈墨点开放大看,挺像小时候玩的那种烟花棒,在一片黑暗中寂寥又辉煌。老高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嘴里叼着苹果,硬跟他挤一张椅子,探头看手机屏幕。直到老高把苹果啃得差不多了,付泊如才回复:嗯。陈墨一愣。嗯是啥意思?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接受了他的道歉?陈墨犹豫一会,还是觉得心里过意不去,说: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顿饭吧。付泊如:不必。行吧。陈墨也不强求,再次诚恳地道了歉,发了个滑跪的小人。陈墨:那就当你原谅我了哈,打扰你了,88付泊如:[再见]老高在一旁咂舌:“白吃的饭都不要,这人是傻的吧。”陈墨锁屏放下手机,踹他一脚,没好气道:“滚滚滚,把苹果核带走,啃成这样你恶不恶心?”老高顺势往地上一蹦,拎着苹果核拍拍屁股回自己床上了。陈墨摸过手机悄悄地把聊天记录又看了一遍,不知怎么竟有些惆怅。那天他醉得不轻,当时是什么感觉基本都忘了,独独对那唇齿触碰时骤然快了一瞬的心跳记忆犹新。不知道那是不是付泊如的初吻。陈墨用手指轻轻碰了碰下唇,闭上眼往后靠在椅背上。……但这是他的初吻。-江城大学分两个校区,文科专业在东校区,理科专业在西校区,素来流传着“东校区的大妈跟西校区的大爷因为异地恋分手”的传说。除了今年因为宿舍不够搬来东校区的医学系,两个校区的院系之间平素不会有太多交流。但就东校区这么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地方,要想遇见一个人,也不那么容易。陈墨没事就爱往图书馆跑,凭借非人般的借阅频率稳居江大借阅记录排行榜榜首。系里不少人都眼熟他,偷偷观察一段时间后,发现这人借这么多书竟是因为全宿舍就他一个人借书卡没丢,搬一摞书回来只是为了写论文查资料……江湖上关于借书狂魔的传说就此消失,顺带着大家对榜上的前三也不那么关注了。但陈墨也真不是一直在划水,偶尔兴趣来了也会看两本名著。就比如现在。陈墨放轻脚步,在一排排书架间慢悠悠地挑拣,无意间走到了空调底下,被兜头袭来的凉风吹得精神一振,神使鬼差地伸手朝向面前的那排书,抽出了最薄的那本——《听听那冷雨》啧,久仰大名。陈墨随意翻了翻,书最后那页夹着的借阅记录卡不慎掉了出来。他弯腰捡起,接着视线一顿。记录卡的最后一栏,赫然是那个熟悉的名字,黑色钢笔写下的字体遒劲有力,带着些字如其人的冷傲。医学系,付泊如,后面是日期。陈墨弹了一下卡片,贴在墙上在下一栏把自己的名字写上,然后把书揣进怀里,心情颇好地刷卡走人。 第27章 “不是……”老高一时间还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胡乱在屋里转了一圈,问:“你俩什么时候勾搭上的?我怎么没见你跟他一起出现过?”陈墨被他逗笑了:“那是你没见过,我这一个多月经常跟他出去吃饭,一来二去就勾搭上了。”这事还得从那本书说起。两人在微信上聊了一段时间,一开始纯粹是书友,直到有一次付泊如发了一个朋友圈,上传的照片是江大的夜空。陈墨根据照片里模糊不清的栏杆跟树木猜出这是图书馆顶楼,正好手头的书快到期了,当即就去了图书馆。悄悄爬到顶楼,果然见到一个黑色的身影,听见脚步声正好转过身来。陈墨跟他四目相对,笑了笑,说:“好巧。”付泊如似乎对他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外,轻轻地扯了下嘴角:“好巧。”这是ktv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陈墨想挑起个话题又怕唐突,只好隔着三米远的距离静静地看着付泊如。顶楼向来人迹罕至,更何况是晚上,除了蝉鸣和树叶的窸窣声,入耳便是空旷的沉寂。陈墨是跑来的,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在晚风的吹拂中感受到一阵凉意,不由地缩了缩。“冷吗?”低沉的嗓音打破了宁静,仍是冷淡的语调,却好似多了几分柔和。陈墨摇摇头,轻轻一笑:“还好。”江大图书馆向来是十一点关门,这会约莫是快到时间了,楼下嘈杂的声音多了起来,低头就能看见三五成群的人背着书包出来。付泊如见陈墨手里还拿着书,扫了眼手表,说:“还有十五分钟,还书的话要尽快。”陈墨没想到他会说这个,愣了片刻,刚要转身,又停住步子回头看他。许是他的眸子太亮,付泊如竟看懂了他的意思,单手插兜向他走去,擦肩而过的时候挑了挑眉:“走吧。”陈墨跟他并肩走在一起,没坐电梯,就这么一步一个台阶慢慢下到一楼。楼道的灯光昏暗,最后一层台阶高出半层,陈墨一个不留神,脚下一空,险些栽下去,被付泊如一手拉住。温热的手心贴在他的胳膊上,稍一用力就把他前倾的身子拉了回来。付泊如淡淡道:“没事吧?”陈墨的心跳骤然快了一瞬,垂下眼,盯着地面温吞道:“没事,谢谢。”正在巡视的大爷眼尖地发现他们,快步走过来,朝两人招手,大声喊道:“快走快走!要关门了!”陈墨赶紧跑到自助还书机那边刷卡还了书,头也不回地扬了扬手,在大爷的嚷嚷声中纵身跃下台阶。付泊如安静地站在门口地路灯下等他。陈墨在他面前停住,撑着膝盖,长舒了口气:“好险好险,还真是头一次被撵着出去。”“你这么晚来这就为了还书?”付泊如问。陈墨面色不改,点点头。付泊如没说什么,插着兜往前走。陈墨跟上他的脚步,问:“你呢?”付泊如侧头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道:“在实验室待得久了,来这吹吹风。”陈墨想起他发的那条朋友圈,配字写的是“晚风。”晚间的气温骤然低了下来,陈墨搓了搓胳膊,抬头瞅瞅天,只见漆黑的夜空中繁星密布,绵延向不知名的远方。付泊如突然停住脚步,转了个生硬的弯。陈墨差点撞在他身上,摸摸鼻子仔细一看,不远处有对腻腻歪歪的小情侣,正在夜色中依偎着接吻。陈墨不知怎么有些想笑。大可以视而不见直接走过去嘛,只要他们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小情侣。付泊如抿着唇不说话,在漆黑的小树林里七拐八拐,又撞见了不少接吻的场面。陈墨憋笑快憋疯了,眼见付泊如的眉头越皱越紧,忙拉住他的袖子,往旁边一指,含笑道:“要不我们走操场那边吧,也能回去。”付泊如“嗯”了一声,跟着他去了操场。操场离宿舍楼远了些,陈墨走到脚后跟都麻了,半死不活地在付泊如身后溜达着。付泊如明显身体素质比他强,气不喘腰不弯,长腿一迈走路带风。临到宿舍楼下,陈墨跟他挥挥手,脸上带着笑意,“我先进去啦,有空一起出来吃饭。”后半句是客套话,上次邀请付泊如被拒后陈墨就没再刻意提这回事,没想到嘴一顺给说出来了。谁知付泊如点了点头,说:“好。”陈墨还没反应过来,付泊如已经转身走了。拔腿追出去的时候只见他已经闪身进了宿舍楼,穿堂而过的风掀起黑色衣角,撞进陈墨的视线,也撞进了他的心里。……再次见面是在一个雨天。一宿舍的人难得整齐一次,睡觉的睡觉,打游戏的打游戏,陈墨是唯一一个穿戴整齐下床的人。老高刚睡醒,一扭头见陈墨要出门,睡眼惺忪地提醒道:“下雨了,别忘了带伞。”陈墨高深莫测地笑笑,十分潇洒地插兜出去了。 第29章 陈墨没想到他会去而复返,呆滞的视线转向他手里的药,当即脸上有些挂不住。他对昨夜晕过去之后的事一无所知,还以为没有清理,付泊如既然能给他买药,自然是检查过了。陈墨脸一红:“我……我自己来吧。”付泊如把药扭开递给他,默了默,说:“抱歉。”不管陈墨是不是自愿的,酒后乱性确实是他的错。一早醒来酒后后遗症让他头痛欲裂,见到身边还躺了个人,差点没把人踹下去,堪堪收住脚,再仔细一回忆,向来冷静自持的付医生僵坐了足足有半个小时。他看向陈墨,见他轻皱着眉,睡得正沉,露出的半边胸膛上青紫遍布,无声昭示着昨夜的疯狂。付泊如稍一犹豫,轻轻掀开他的被子,片刻后长叹了口气。没想到禽兽不如这词有一天会被他用来形容自己。陈墨蒙在被子里折腾半天,捂出了一身汗也没弄好,疼得闷哼一声。付泊如走过去,掀开被子一角,跟陈墨大眼瞪小眼片刻,移开视线淡淡道:“我帮你吧。”陈墨把药缓缓递出来,不敢抬头看他,小声道:“那就麻烦你了……”尴尬是在所难免的,陈墨趴在柔软的枕头上,偏过头去飞快地看他一眼,因为没戴眼镜也看不清他的神情,有些紧张地绷紧身子。付泊如无奈道:“放松,你这样我没法抹。”陈墨:“……”付泊如权当陈墨是个伤患,操作起来不带一丝杂念,一本正经地像是在做手术。温暖的指腹裹着清凉的药膏在最敏感的地方按揉,哪怕陈墨强迫自己四大皆空不要想些有的没的,但身体还是诚实地给出了反应。付泊如动作一顿。陈墨两眼一黑,恨不得捂死自己。……尴尬死得了。付泊如不愧是个有职业道德的医生,不该看的不看,垂下眼专心致志地抹药膏,徒留陈墨一个人尴尬得死去活来。终于药抹好了,陈墨也快把自己憋死了。他从枕头堆里抬起头来,缓了口气,正要再趴进去,被付泊如掰着肩膀翻了个身。付泊如手里又换了瓶药,用棉签蘸着涂在那些青紫痕迹上。他认真起来会微微皱眉,连带着本就面无表情的脸多分了冷峻,可能是情人眼里出西施,陈墨看着看着竟觉得他有种令人格外着迷的温柔。付泊如抬头看了他一眼:“身上还有不舒服吗?”陈墨摇摇头:“没了。”其实腰还是疼的,但那是陈年旧疾,抹药估计治不好。付泊如把药瓶收拾好,给陈墨盖上被子,去洗手间洗了洗手,顺便把眼镜给他拿了过来。陈墨终于从睁眼瞎中缓过来,见他要走,咬牙从床上爬起来,作势要出去送他。付泊如抬手制止道:“不用,我去医院上班,你接着休息吧。”他一走屋里就安静下来,陈墨躺回床上,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药膏的气味挥之不去,萦绕在鼻尖,让他闻着就忍不住幻想方才付泊如为他抹药的画面。还是个限制级画面。陈墨感觉到自己又要气血上涌,忙悬崖勒马打住思绪,伸手摸向枕头底,把手机拽了出来。昨天被那几个臭小子气昏了头,又被付泊折腾了一晚上,手机堆了一堆消息,打眼一看一溜小红点。几个家长打电话打不通,给他发了信息表示感谢,顺带郑重承诺会好好管教孩子,祁嘉是唯一一个跟他哭诉管不了的。陈墨回了句:等大休回去我治他,你把他看住了别让他出去惹事。信息列表显示还有一条未读消息,陈墨看了眼置顶,是付泊如发来的。最右侧的时间显示的是昨天,陈墨点开一看,目光沉了下来。宋阳背着书包一脸阴郁地出现在派出所门口,身上衣冠不整,除了跟人打架陈墨想不出别的理由。明明是最让老师放心的孩子,怎么会沾上这种事。陈墨给宋阳母亲打了个电话,没提这事,借着宋阳成绩下滑的缘由,自然而然地问他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宋阳母亲在工场上班经常不回家,对儿子的变化毫不知情,诚惶诚恐地保证自己会多关注儿子,学习上的事还要多麻烦老师。陈墨笑着应了两句,挂了电话,捂着脸叹了口气。班里的学生状况百出,月考成绩年级垫底,自己跟付泊如还没掰扯明白……唉,愁死得了。-“让课代表把大休布置的作业收上来,给各科老师送过去,语文的笔记本也收一下吧。”陈墨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把桌上的小橘子顺手递给班长,笑了笑,“辛苦你了。”范清然是个文静内向的女生,当即红着脸摆摆手:“不……不辛苦,谢谢老师。”陈墨把橘子往她手里一塞,“拿着吧。”末了又嘱咐道:“尽快。” 第31章 水流的声音太大,付泊如低声说了句什么陈墨没听清,隐约听见他“嗯。”了一声,几秒后浴室里传来电暖风运作的声音,陈墨没想到他真觉得冷,一愣之后内心竟升腾起奇异的愉悦感。心心念念这么些年的人,现在就在他家里,会跟他说话会感到冷甚至待会会跟他同床共枕。陈墨稍微一想嘴角就忍不住往上翘。他心情颇好地吹着口哨,翻箱倒柜地找出一张新被子跟一个新枕头,想了想又把被子塞回去,把卧室简单整理了一下,出来就见付泊如裹着浴袍像是在找什么东西。陈墨见他头发湿漉漉的往下滴水,恍然大悟,把吹风机拿过来,付泊如伸手要接,没料到接了个空。陈墨拿着吹风机冲他晃了晃,含笑道:“我帮你吹吧。”付泊如看着他眼底细碎的光,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突然说不出口。陈墨拉着他走到沙发边,让他坐下,拿过毛巾把头发上的水珠擦干,动作轻柔地帮他吹头发。温暖的风在发间游移,手指时不时地拨弄着,付泊如垂着眸子,视线落在地面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头发干得差不多了,陈墨关了吹风机,伸了个懒腰,自顾自地朝卧室走,“我先去睡了,别忘了关灯。”付泊如在他身后道:“你不去洗澡吗?”“……”这话……就有那么点歧义了。陈墨正要迈进卧室的脚步生生转了个弯,满怀期待与喜悦地冲了个澡,出来一看,付泊如已经躺在床上玩手机了。陈墨顺路关了卧室的灯,整个房间就剩床头那盏小小的台灯独自亮着。“别在黑暗里玩手机,对眼不好。”陈老师说。付泊如依言放下了手机。这么听话?陈墨受宠若惊:“真不玩了?”付泊如本就没有睡前玩手机的习惯,回几个消息就打算睡了,现在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还跟前男友共处一室,还真是做不到毫不在意。他用手臂枕着头,听见陈墨窸窸窣窣地上了床,然后掀开被子钻了进来。身侧的床凹下去一块,温热的手臂若近若离地贴着他,付泊如闭上的眼又睁开,问:“就一张被子?”陈墨:“嗯。”有两张他也不会拿出来的。床头暖黄的灯光被摁灭,房间彻底陷入了黑暗,窗帘隔绝了外面,一丝月光都泻不进来。陈墨平躺着,放轻了呼吸,虽然直觉付泊如也没睡,可还是不敢乱动。澡也洗了,气氛也到位了,今晚不会真就盖着同一张被子纯睡觉吧?啧,付医生还真是正人君子。他叹了口气,觉得这事还得慢慢来,不能操之过急。付泊如听见他叹气,走了许久的神终于回来,突然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近视的?”低沉悦耳的声音贴着耳边响起,陈墨头脑一激灵,瞬间清醒了,“大概在毕业后第三年吧。”他说的是毕业后第三年,而不是工作的第三年。付泊如“嗯”了一声,没再说话。良久的沉默后,陈墨悄悄翻了个身,面朝着付泊如,眸子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模糊的轮廓。付泊如其实也没睡着,那视线过于明目张胆,他有所察觉地偏了偏头,两人的鼻息瞬间缠在一起,一时间感觉房间内的温度似乎有所上升。陈墨低声道:“你也没睡着吗?”付泊如保持着姿势没动,“嗯。”陈墨想说“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班。”话到嘴边却变成:“那我们干点有意思的事?”说完他就屏住了呼吸,像是一个等待被审判的囚犯,还存有不该有的妄想。等待的过程没有太长,付泊如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说:“睡吧。”说不失落是假的,但陈墨也没不要脸到上赶着求艹,随即闭上眼,轻轻说了声:“晚安”-闹钟五点就响了。陈墨用尽力气撑开眼皮,见屋里还是一片黑暗,半死不活地叹了口气,准备再赖床两分钟。三秒钟后,他猛地睁开眼,伸手摸过手机点了“关闭闹钟”一转头,见身侧的人已经坐了起来。陈墨小声愧疚道:“你接着睡吧,才五点。”付泊如半眯着眼靠在床头,困意被那夺命似的闹钟驱散得一干二净,闻言问道:“为什么起这么早?”陈墨在被窝里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学生上早自习,我去看班。”付泊如在医院虽然经常加班,但从没起这么早去上班过,见陈墨一脸无精打采的样子,原本被吵醒的烦躁竟奇迹般的消失了。 第33章 杀人未遂呢?他已经想好了,只要那些人一出现,他就拿刀不管不顾地冲上去,然后让刀故意被夺走,那些人被激怒的情况下一定会刺伤自己,再报警把他们抓起来。少年的报复如此简单又疯狂,以为凭那一腔孤勇就能解决所有的坏蛋。眼前的路越来越偏僻,不是他回家的路,而是通往那些人殴打他时把他拖进的废弃工厂。他刻意放慢了脚步,眼下天已经彻底黑了,这地方隐秘又寂静,平常不会有人来。“呦!这是谁呀,哥几个没找你,你到自己送上门来了。”一个染着黄毛叼着烟的青年从阴影里走出来,他身后跟着两个人,都是差不多的打扮,一看就是不务正业的地痞混混。“身上带了多少钱拿出来吧,哥今天心情好,不想揍你。”黄毛吊儿郎当地走到宋阳面前,一口烟吐在他脸上。另外两个人无所事事地蹲在一边的石头上,对这情况见怪不怪,反正这高中生手无缚鸡之力,不怕他反抗。宋阳被二手烟呛得咳嗽一声,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红色人民币,黄毛一把夺过,不屑地啐了一口:“你他妈穷死啊!就这么点钱不够买烟的。”“我就这么点……”宋阳话没说完被一脚踹翻在地,黄毛用脚尖碾了碾他的胸膛,“滚你妈的蛋,再拿这么少的钱糊弄我我就弄死你!”宋阳袖子里的弹簧刀已经滑落在手心,被校服袖子遮住。黄毛见他一副隐忍不发的样子更来气,招呼另外两个人过来,“我猜他身上还藏着什么值钱东西,一块搜搜。”三人迅速地将宋阳围起来,将他从地上提起来,宋阳闷哼一声,两条手臂状似无意地搭在一起。“哪呢?”“啧,书包里啥也没有。”“让我摸摸他身上有没有……哎呦我草!什么东西!”黄毛捂着胳膊跳起来,借着昏暗的月光一看——全是血!宋阳本不打算伤人的,奈何天太暗,下手没看清地方。另外两人迅速反应过来,条件反射地后退几步,惊恐地看看黄毛又看看宋阳,被他手里泛着寒光的匕首吓得变了脸色。黄毛把手上沾的血往身上一抹,目光变得凶狠,声音嘶哑地吼道:“还他妈愣着干什么!把他手里的刀抢过来!妈的贱人,敢伤老子,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宋阳心跳如擂鼓,本能地握紧了弹簧刀,又下意识地松开。只听见清脆的一声,弹簧刀跌落在地。黄毛飞快地使了个眼色,离宋阳最近的那人飞起一脚把他踹出去,正要弯腰捡起弹簧刀,不料凭空出现一只手,比他更快一步捡走。“我操,谁?”三人一直紧紧盯着宋阳,不知道身后悄无声息地多出一人,陈墨端详着手里的弹簧刀,表情莫测地笑笑:“都这么大年纪了,合起伙来欺负人家一个学生有点过分吧。”黄毛一愣,而后警惕道:“你他妈谁啊你?”陈墨一身黑色风衣,戴着一副斯斯文文的眼镜,看起来人畜无害,可眼底闪现的幽芒却让黄毛等人神经紧绷,生怕他一个出其不意挥刀冲上来。宋阳显然没想到他会出现,撑住地面颤颤巍巍地爬起来,惊慌地喘了口气,微不可闻道:“老师……”陈墨偏头看了他一眼,平静道:“这就是你请假的理由?”宋阳哑口无言,脸色竟比刚才出手伤人更白了几分。陈墨见他还能起来,心下松了口气,转头眯着眼打量黄毛几个人,“知道你们犯了多少法律吗?抢钱、打人、恐吓,把这孩子送去医院检查一遍,所有的伤都算在你们头上,这事真闹大了可就不是拘留几天那么简单了。”“我呸!少他妈放屁,老子信你个鬼!”黄毛说着,挽起袖子朝陈墨步步紧逼。这人是个老师,唬起人来自然头头是道,他们本就是游手好闲的混混,坏事干多了早就麻木了,这老师摆明了不肯罢休,不让他长点记性他咽不下这口气。另外两人见黄毛毫不胆怯,也壮起了胆子,盯着陈墨一步步靠近。虽然这几个混混的法律意识少得可怜,且一根直肠通大脑,但不得不承认,有一点他们压对了。陈墨不会动刀。身为人民教师,而且当着学生的面,总不能以身作则教怎么捅人吧。宋阳骤然反应过来,踉跄着跑向陈墨,却被他一个眼神震住。惨淡的月光下,一向温柔儒雅的老师面色阴沉,孤身挡住所有的危险,用眼神告诉他“别过来”就像一个盖世英雄。陈墨年轻的时候也不是没打过架,现在竟有点跃跃欲试,他捏了捏手指,关节嘎嘣嘎嘣响。在警察到来之前,就让他来教教学生什么叫正当防卫吧。弹簧刀被随手扔出去老远,黄毛几个毫无顾忌地冲上来,抡胳膊抡腿一通乱打,陈墨闪身躲过,衣摆扬起漂亮的弧度,余光瞥见有什么东西飞了出去。熟悉的铃声就在这时响了起来,陈墨估摸了一下时间,心里一沉。坏了。付泊如还在等他。就这愣神的功夫,黄毛眼疾手快地掰过他的手臂,陈墨吃痛狠狠咬牙,冷汗瞬间滑落。 第35章 悬崖勒马,时犹未晚。-“这件事我会抽时间跟你妈说一下……”陈墨推开门走出来,看到桌上的钥匙,哑然片刻,还是抬手收了起来。宋阳低着头跟在他身后,脸上灰扑扑的,衣服上沾满了脚印和泥土。陈墨见他这幅样子,苛责的话也说不出口,长叹一声,把手搭在他肩上拍了拍,“有什么事可以求助老师,不要一个人冲动,老师会保护你的。”宋阳鼻头一酸,莫名的委屈和感动涌了上来,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一向绷得极紧的肩膀在陈墨温热的手心下放松下来,闷声点点头。陈墨驱车把他送回家,临走前压在车窗沿上说:“明天给你申请住校,以后两个周回家一次,行吗?”宋阳背着破破烂烂的书包站在路灯下,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缓缓摇了摇头。陈墨:“就这么定了,住宿费我帮你交,毕业后记得还我。”宋阳猛然抬起眼,眸中的闪烁让陈墨无奈地叹了一声:“傻孩子,行了,快回家吧,今晚的作业可以不用写,洗个澡睡个好觉,明天记得按时来上早读。”“老师……”车窗升起了一半,陈墨偏头看他:“嗯?”“谢谢你。”陈墨笑了笑,朝他一挥手,“走啦。”刺眼的车灯划开夜幕,转瞬消失在小巷的尽头。陈墨点了根烟,火星在一片漆黑的车里忽隐忽现,缕缕烟雾萦绕着他的侧脸,呛人的烟草味在狭小的空间弥漫。车开进小区,停在楼下。陈墨从口袋里摸出那把钥匙,默然凝视了一会后,狠狠地锤了一下方向盘,仰头靠在后座闭上了眼。低声骂了一句:“操。”他当老师后很少有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这次是真难受了。一根烟抽完又点上了一根,烟灰缸里落满了烟灰。陈墨降下车窗,被冷风吹得清醒几分,眼眶酸涩得厉害,眼尾的红痕在昏沉的灯光下晦暗不明。要不是明天还有课,他真想去借酒消消愁。陈老师平日里教学生“不乱于心,不困于情”,可事落到自己身上,到底还是免不了俗。亲也亲了,做也做了,本以为时机成熟就能再续前缘,结果现在突然给他来了当头一棒。真他妈的……无情。陈墨枯坐了一会,带着一身烟味回了家。那天他踢进桌底的钥匙还在,陈墨看了一眼,没拿出来,瘫倒在沙发上,疲倦地闭上眼。空荡荡的房间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声。明明早上还挤在一个洗手间洗漱。明明昨晚还睡在一起。陈墨的眼皮犹如千斤重,在模糊的光影里渐渐入睡。客厅的灯亮了一夜,卧室里两个沾满薄荷味沐浴露的枕头相拥而眠。-“还记得上次你做的那个脑血管手术吗?病人昨晚上厕所摔了一跤,直接不省人事了,值班医生把他转进了重症监护室,检查结果不太乐观。”付泊如换白大褂的动作一顿,转过头来,皱眉道:“昨晚怎么不告诉我?”赵杰说:“昨晚有神外的医生在场,用不着你,再说,你难得准时下班一次,还以为你有什么急事呢。”付泊如作为病人的主治医生,到底还是放不下心,径直去重症监护室问了问情况。值班护士跟他比较熟,见他眉头紧蹙,安慰道:“这事谁也没想到,本以为手术成功就没什么大碍了,谁知道能出这回事,你也不必太过自责。”“通知家属了吗?”“通知了。”护士叹了口气:“家属情绪反应较大,你来之前还在门外闹呢。”付泊如点点头:“我知道了,密切观察病人,有什么状况及时通知我。”赵杰还坐在他办公室没走,见他进来,下巴朝桌子扬了扬:“刚才一个小护士拿来的,说是给你的。”桌子上的袋子带着肯德基的logo,打开却不是那么回事。付泊如一言难尽地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沾在手上的油,只见袋子里有一把小小的钥匙,上面粘了一张纸,秀逸的楷书赏心悦目。赵杰好奇地凑过去,被付泊如眼疾手快地一把推开。“啧,你这脸色不太对啊?”赵杰嬉笑道。付泊如把钥匙跟纸塞进兜里,清咳两声,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那张纸上写的是—— 第37章 陈墨笑了笑:“是你说随便的。”付泊如:“……”说是来陈墨家吃饭,实际上却是付泊如做的菜。锅里的油噼里啪啦地迸溅,陈墨握着锅铲离得老远,皱着脸往里面扔了一把菜,付泊如坐在沙发上看手机,一抬头就能看见厨房里的场景,忍了又忍,眼见陈墨差点把锅铲也扔进去,他站起身走过去,捡起掉在地上的锅铲,用水冲了冲,淡淡道:“我来吧。”陈墨推脱道:“没事没事,我来就行。”付泊如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就要上班了,你确定你来能做完饭?”“……”陈墨乖乖走到一边让开位置,抽了张纸擦了擦溅上油的眼镜,视线模糊中,付泊如翻炒的动作娴熟又迷人,他随口问道:“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这么厉害。”付泊如往锅里添了点水,语气平常:“在国外留学的时候就自己学着做饭,时间长了自然就会了。”他在去国外留学之前两人就分手了,陈墨对他的生活一概不知,闻言垂下视线,把眼镜戴上,笑了笑:“我学了很久,但总是做不好,可能这就是差距吧。”饭菜的香味溢满厨房,付泊如关掉煤气,把菜铲到盘子里,端着走向客厅,“吃饭吧。”陈墨拿着筷子跟碗走在他身后,两人面对面坐下,一时间没人开口说话。付泊如早在陈墨约他吃饭的时候心里就有数了。有些话他也想当面问清楚,陈墨恰好给了彼此这样一个机会。“嗯……好吃。”陈墨夹了一筷子肉填进嘴里,抬头冲他笑笑:“你做饭真的蛮不错。”他笑起来眼角弯弯的,黑亮的瞳孔里倒映着付泊如的影子,像极了吃到鱼的猫,眼底是纯粹的喜悦。上一次这样面对面坐着吃饭是什么时候?……太久了,记不起来了。付泊如喝了口水,没应声。他的视线扫了一圈屋内,前几次来时那些乱七八糟的酒瓶烟头都消失不见,干净整洁的像是没人住过一样,也不知道陈墨把东西都收拾到哪去了。陈墨见他迟迟不动筷子,目光跟他的视线一撞,随即若无其事道:“你不吃饭吗?”付泊如沉默片刻,视线最终落在他的脸上,平静开口:“陈墨,我们谈谈吧。”第24章 冰箱里打眼望去一溜的啤酒,最里面有两瓶不一样的,陈墨伸胳膊进去摸出来,看了看保质期,还有两天过期,正好现在喝。他把汽水放在桌子上,对付泊如扬了扬下巴,“你想喝哪个?”一瓶雪碧一瓶可口可乐,养生多年的付泊如哪个都不想喝。陈墨饭量小,吃两口就差不多了,更何况他的心思不在于吃饭,于是把筷子放下,没长骨头似的窝进沙发里,拿过雪碧喝了一口,看似散漫地问:“你想谈什么?”付泊如掀了掀嘴皮,却说不出话来。阔别十年,重逢两个多月,第一次坐下来好好谈谈。可是……谈什么?那十年像是一道天堑,横陈在两人之间,让那些原本该脱口而出的话硬生生地憋回去。付泊如原本不是一个话少孤僻的人,他所有的温情都留在了大学时期,留给了过去的陈墨,在国外留学的那八年,他慢慢学会了如何消化心事,如何放下过去,以及如何融入成年人的社会。他卸去了高傲自我的外壳,在一次次的摸爬打滚中愈发成熟稳重,本以为会就此坚不可摧,可没想到筑了多年的心墙还是被凿开了一道缝,外面的光渗进来,又被他狠心堵上。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理智如付泊如用这个道理成功地说服了自己。两人半晌无言,各自憋了一肚子话,却找不到最合适的那一句作为开头。付泊如的目光落在陈墨放在手边的黑色手机上,记得之前他在医院用的不是这个,明知故问道:“换手机了?”陈墨也跟着看了一眼,嘴角牵了牵:“那个摔得稀烂,修不好,干脆换了一个。”那天两人在派出所门口,陈墨早已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他,现在忽然想起什么,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几许。他又喝了口汽水,清清嗓子:“那天你是来找我的吧。”用的是陈述语气,付泊如后来也才想起自己当时编的理由有多蹩脚——医院跟派出所根本不在同一条路上,他“顺路”顺得委实别扭。付泊如不见半点被戳穿的慌张,坦然地点点头:“是。”陈墨本想接着问“当时为什么要说谎”,稍一想也想明白了。既然决定跟他撇清关系,就没必要露出一点关心。于是他换了个话题,问道:“为什么要回江城呢?”这个问题其实很好回答,为了回来陪父母,为了附院的高薪聘请,甚至可以说为了江城不可限量的发展前景,似乎哪一个理由都很合适。但这个问题付泊如曾经问过自己。最正确的答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避开陈墨的目光,低头看着桌子上已经凉了的菜。两人都没怎么吃,菜剩的多,看着有些浪费,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口,在陈墨灼灼的目光中细嚼慢咽。“想回就回了。”他说。陈墨笑笑,不置可否。“我以为你会留在国外。” 第39章 陈墨没搭理他,伸手又要摸向酒杯,被祁嘉一把夺走,“让我猜猜……感情不顺?”陈墨依旧没吭声。祁嘉还不了解他的尿性,了然道:“说吧,付泊如把你怎么着了?”劲爆动感的音乐在耳边震响,绚烂的灯光轮流打在身上,陈墨的太阳穴疼得仿佛要炸开,一时没听清祁嘉的话,目光迷离地看着他,忽然笑了,“你说,当年我要是没拿那笔钱,现在是不是就不用活得这么累了?”他在外人面前一向人模狗样,祁嘉上次见他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还是十年前,愣了片刻后试探问道:“他问你这事了?”音乐恰好停顿,陈墨闭着眼笑了笑,轻声道:“是啊,一句话就判了我的死刑。”今天中午付泊如临走前最后问的那句话,陈墨这些年无论怎么偿还怎么自欺欺人,可他无法否认,十年前他确实收了来自付泊如父母的那笔钱。准确来说,并不是他收的,是他要的。拿钱分手,一刀两断,这是他当初亲口承认的。所以哪怕那些用来解释的话在脑海里徘徊了无数遍,在付泊如转身离开的时候,陈墨还是无法说服自己用这些借口为自己辩解。“可是,”陈墨低下头,把脸埋进掌心,肩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能怎么办呢?”祁嘉叹了口气:“我早说你如果不能解开心结就别跟他牵扯,到头来还是自己难受……那你跟他解释了吗?”陈墨摇摇头。祁嘉气结,深吸了一口气,咂舌道:“你不解释你在这伤感个屁啊。”“没什么好解释的,钱是我拿的。”陈墨撑着身子抬起头来,眼镜上不知道粘上了什么东西,看东西模模糊糊的。他看向祁嘉手边的酒杯,扬了扬下巴,“给我。”“滚一边去。”祁嘉懒得搭理他,“赶紧收拾收拾走人,我把你送回去,明天还得上班呢陈老师,作业批完了吗就在这买醉?”陈墨的衣襟上沾满了酒渍,闻言低声笑了笑:“陈老师就不能放纵一次了?”祁嘉刚想回他,又听他声音平淡道:“我想回去一趟。”祁嘉一时没反应过来:“回哪?”“西南。”陈墨晃悠着站起来披上外套,把眼镜往衣服上一擦,起身要往外走,“大约去两天,一个周末就回来了。”“不是,”祁嘉拦住他,“你不是放假才会回去吗?”“想逃避吧。”陈墨垂下眼轻声道:“太累了,想回去看看。”祁嘉叹了口气,拦在他胳膊上的手轻轻拍了拍,问道:“我跟你一起?”“不用。”陈墨扶着眼镜,拒绝了他的搀扶,一步三晃荡地走到门外,在冰凉的晚风中深深地吸了口气。门里门外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外面除了裹挟着寒气的风声,放眼长街空无一人,里面的喧嚣热闹被隔绝,昏黄的灯光下有无数细小的尘埃旋转起舞。陈墨就这么站着,静静地发了会呆。他想起了远在千里之外的西南。安静、偏僻、没有这样繁华的夜,有的只是无边的空旷和寂寥。同时也封存着他深埋于心底的遗憾和痛苦。如果当时没有拿那些钱,没有选择支教西南,或许就不会发生这些事。……回去吧,去看看那个孩子。-“老师……”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陈墨从短暂的睡眠中清醒过来,抬起头,见是班里的学生周楠楠。周楠楠是个内向文静的女生,成绩也不够突出,在班里是毫不起眼的那一个。陈墨对学生一向一视同仁,平日里会经常点她回答问题,见状笑了笑,看到她手里紧握的试卷,“怎么了?有什么题不会?”周楠楠声如蚊吟地“嗯”了一声,点点头,把卷子小心翼翼地捧到陈墨面前,“老师可以帮我分析一下这次的卷子吗?我不知道该从哪里改进……”陈墨昨晚醉得不轻,从早上醒来就一直头疼,脸上带了一丝疲惫,揉揉眼勉强打起精神来,接过她的试卷。是月考的语文卷,卷头处用红笔标了一个刺眼的94分。哪怕现在班里的成绩年级垫底,这样的分数还是低于平均线。陈墨见她一直在紧张地扣手,把语气放柔了些:“你看这里……”“咚咚——”敲门声突然响起来。宋阳推开了一条门缝,往里张望:“老师,我可以进来吗?”“进来吧。”周楠楠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她特意选了人少的中午课间,在办公室门外等了很久,见没人进出才敢进来的。 第41章 “西南那边雨更大,你注意安全。”雨点密密地斜织着,祁嘉站在医院门诊的门口,无不惆怅地叹了口气:“看来一时半会是走不了了。”陈墨刚睡了一觉起来,听见他那边传来呼啸的风声,懒懒地问道:“你在哪呢?”“我在医院。”陈墨还没开口,那边传来“咣当”一声,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接着祁嘉的痛呼陡然转了个疑惑的弯:“哎?这不是那谁吗?”“谁啊?”陈墨问道。“门诊门口的宣传栏,付泊如在上面。”祁嘉摸着下巴,把宣传栏上的照片来来回回打量了几遍,“长得确实挺人模狗样,你这眼光还可以。”陈墨没说话,而后转移了话题:“你去医院干什么?”“有点感冒,买点药吃。”陈墨轻笑一声:“感冒而已,忍忍就过去了,还用得着去医院?”祁嘉对他得过且过的生活方式嗤之以鼻,哼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听筒里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像是有一群人交谈着经过,模糊不清的说话声有几分失真。里面有一道声音,哪怕听不清,陈墨还是瞬间就捕捉到了。“……后天就走?好,我会尽快收拾。”走?去哪?可是他去哪都跟自己没关系。陈墨低头笑笑,心不在焉地跟祁嘉扯了一顿,挂了电话。列车行进隧道,眼前的一切骤然昏暗,震耳欲聋的声音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忽然想起在大学时,似乎也是坐在列车上,车开进隧道时他轻轻地倒吸了口气,放在膝盖上的手却被温暖的掌心包住,在黑暗中与他十指相扣。那天是他的生日,正好学校放假,两人定了车票,去到一个从未去过的城市,毫无顾忌地玩了一天一夜。就像是一场不为人知的私奔,疯狂又隐秘。轰鸣声渐弱,在明亮的光线到来之前,陈墨轻轻闭上了眼。睡一觉吧,也许醒来就不会那么难受了。第27章 “为什么想来这里?”陈墨喝了两口冷饮,舒适地眯眼,看着不远处蔚蓝壮阔的海,绚烂的日晖映在眼底:“因为没来过啊,听说这里的海很好看,所以来玩玩。”付泊如的视线落在他脸上,嘴角浮现一丝笑意:“嗯,确实很好看。”潮湿的海风卷来淡淡的腥味,陈墨揉揉鼻子,一扭头,不知发现了什么,眼神蓦地一亮,抓住付泊如的手臂晃了晃:“走,我们去买点吃的。”陈墨最钟情的无非就是些烧烤摊,付泊如抱臂站在人群外,见陈墨兴冲冲地抓着一把烤鱿鱼挤出来,他皱了皱眉,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陈墨挑了串佐料最多的递给他:“喏,吃一口嘛,死不了的。”付泊如没接,摇摇头:“你吃吧。”陈墨自顾自地吃了一阵,恍然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劲,凑到他跟前笑道:“你这次怎么不训我了?不是说让我少吃垃圾嘛?”付泊如无言以对地扭头看他一眼。训了又不听,还上赶着找训,什么毛病。他的目光看向别处,淡淡道:“今天是例外。”落日的光晕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带着些无可奈何的神情。陈墨落在他身后半步,扑哧一声笑出来,把手里的烤串叼在嘴里,摸出口袋里的手机,后仰着头把镜头对准付泊如,笑着叫了他一声:“付泊如!”他的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澈,一听就让人忍不住想要回头。付泊如应声侧头,只露出了半张脸,天边的云朵像是烧起来一样,变幻出瑰丽的色彩,映照在他的脸颊上,黑沉的瞳孔中闪烁着柔和的光辉。画面定格在这一瞬间。“啧,”陈墨满意地咂舌,跑到他身前把照片给他看,弯着嘴角小声道:“我男朋友真好看。”付泊如的眸光动了动,忽然弯下身子,上半身朝陈墨前倾。那是一个只要低头就可以亲吻的姿势。陈墨微微睁大了眼,怔在原地一动不动。付泊如抬手抹去他嘴角沾的佐料,直起身子,神色如常道:“想什么呢?”“……”陈墨眨眨眼,像是没反应过来,待看清付泊如眼底的笑意,他佯装生气地撇嘴:“你这人真是……。”“真是什么?”“真是无聊。”付泊如勾起唇角,抬手揉揉他的头发。 第43章 付泊如当他喝醉了,没理,使了使劲要抽出手来。陈墨扭头看着他,眼里又几分强撑起来的清醒,认真道:“订一间。”他的目光里掺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付泊如的动作顿住,深吸一口气,“你确定?”“嗯。”陈墨点头。“不好意思,订一间双人房。”付泊如扫了码,接过房卡,在服务员探究的目光中揽住陈墨离开。房间在二楼,陈墨半梦半醒地倒在床上,嘟囔着冷。付泊如把空调打开,铺好了被子,见他迷迷糊糊的样子哑然失笑。都这样了还要定双人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敲门声响起,付泊如把来时订好的蛋糕拿进来,蛋糕是陈墨平常爱吃的水果蛋糕,上面什么水果都有,不过看样子他可能没胃口吃。付泊如走到床边揉了揉陈墨的头发,轻声道:“起来吃生日蛋糕。”本以为他会充耳不闻,没想到这人竟缓缓地睁开眼,环顾四周:“哪呢?”付泊如把蛋糕端过来,放到床头柜上,点上蜡烛,跳动的火苗映在他的瞳孔里,目光像是有了炙热的温度,灼灼的,令人无法忽视。“生日快乐,陈墨。”他一字一顿道:“永远快乐。”……后来的事陈墨就记不清了。很多年之后他多次回忆,只能想起来那晚两人一同进了浴室,又纠缠着倒在床上。第一次好像很疼,疼得他不住的流泪,付泊如一次又一次地吻着他,从眼角吻到脖颈,又吻到小腿,竭力让他舒服一点,不停地跟他说“生日快乐”。折腾到多晚他忘了,依稀记得第二天醒来看见枕边人是心上人的欣喜,让他怀疑这一切是不是一场梦。那是他有生以来过得最快乐的一次生日。也是最后一次。第28章 雨似乎没有要停的趋势,面包车摇摇晃晃,玻璃上的雨水连成几条线,蜿蜒落下。“介种下雨天很少有人进村儿,你是来干啥子的?”司机抽着烟,大着嗓门回头看了他一眼,“带嫩么多东西,看亲戚呦?”面包车后座堆满了杂物,空隙狭窄,陈墨抱着几箱刚买的牛奶,一双长腿无处安放,姿势别扭地坐着。司机是个地道的本地人,在进村的公路上被他拦下来,一开始还对这个穿着看起来挺光鲜的年轻人抱有几分警惕,毕竟社会新闻看多了,对上车抢劫这种事多少有点谨慎,没想到这年轻人说话文文弱弱的,给钱却不含糊,虽然不顺路,但瞧他那瘦弱身板估计也够不成什么威胁,就让他上了车。当地的方言外人听起来可能难懂,但陈墨在这个地方生活了将近三年,甚至也能照葫芦画瓢说上两句,笑了笑,说:“来看学生的。”村子是远近闻名的贫困村,里面有个希望小学,每年都会有西部支教的大学生来到这里,司机了然道:“你是之前来支教的大学生哦?”“是。”陈墨看向窗外,“现在是老师了。”“老师嗦,挺好挺好。”车拐进一条泥泞的路,两侧是参差不齐的树木,干枯的树枝在风中胡乱甩动,抽打着车顶和玻璃,混淆着雨声雷声,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我的娃儿将来也想当老师。”司机握着方向盘又点燃了一根烟,“你哪儿里的呦?”烟味有些呛鼻,陈墨放轻了呼吸,“江城。”“江城可是个大城市嗦,你蛮可以的。”说话间车子缓缓停在村口,两块奇形怪状的大石头摆放在小路两边,一块破败得不成样子的木板上写着“大同村”。想来这三个字还是陈墨写的。没想到半年没来,掉漆更严重了。陈墨撑着伞跳下车,空出一只手把奶一箱箱地拎下来,地上无处安放,水把纸箱泡得稀软,司机见状把车窗打开,冲他喊道:“车后面放介个手推车,你拿去吧。”手推车锈得不成样子,搬下来的时候哐当乱响,几箱奶放上去正合适,推着也省力,陈墨隔着雨幕挥挥手,“谢谢啊。”司机黝黑的脸逐渐被车窗挡住,朝他一抬手,开着车原路返回。村子比起十年前已经焕然一新,前几年老房子推翻重建,低矮的茅草屋变成了能在风雨中坚定不动的瓦房,崎岖的土路倒是没变,一脚下去一个泥坑,皮鞋成功报废。希望小学在村东头,高耸的旗杆孤零零的,陈墨曾告诉孩子们要爱护国旗,估计是一下雨就收到教室里去了。学校只有一栋楼,三层,每一层的阳台上都写着几个红色大字——知识改变命运。朗朗的读书声传来,隐隐地盖过了雨声,抑扬顿挫,整齐划一,陈墨站在走廊下听得入了迷。没想到十年前头脑一热做出的决定,已在冥冥中改变了他的一生。无人告诉他该怎么做一名老师,他也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一名老师,原本是打算来混日子的,最后却是心甘情愿地多留了一年,甚至想永远留下来,如果不是祁嘉千里迢迢来到这把他强行拖走,估计这会站在教室里讲课的就是他了。教室的窗户很矮,陈墨怕打扰学生上课没走过去,站在门前吸着烟走神。学生换了一批又一批,学校也比之前热闹,他最初带的那些孩子已经离开了村子,有的去了城里读中学,有的已经考上了大学,有的背井离乡外出打工,还有的……永远留在了这个地方。掐着烟的手指微微发抖,陈墨在烟雾缭绕中闭上了眼。下课铃骤然响起,拉回了他的思绪。教室的木门嘎吱一声推开,率先走出来的老师猛然顿住,瞪大了双眼,“陈……陈墨老师?” 第45章 实况天气已经切换成了一首节奏欢快的流行音乐,车厢内几个医生从困盹中清醒,笑着低声交谈着什么。窗外的狂风骤雨似乎来自另一个世界,却有冷风不断地吹到身上。不然他为什么会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凉。付泊如深吸了一口气,想要摒除脑海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却发现自己根本冷静不下来。陈墨为什么会去西南?后天是周一,他还要赶回来上课,为什么偏偏要在暴雨天去西南?他是一个人去的吗?为什么没人拦着他?院长的视线无意中落在他身上,抬了抬眼镜仔细看他一眼,“小付你怎么了?怎么看起来脸色这么差?”付泊如像是没听见一样,垂着眼不吭声。“小付!”院长提高了声音。付泊如倏地回神,转头看过来。“是不是晕车身体不舒服?”院长仔细打量着他,“我这有晕车药,你要不要吃一片?”付泊如摇摇头:“没事。”每到暴雨天都会发布这样那样的预警,一直以来都是有惊无险,实在没必要杞人忧天。付泊如点开手机通讯录,划到陈墨的名字,没有丝毫犹豫地拨出去。拨完之后他才恍然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与陈墨毫无关系,这通电话无论出于什么理由都不合适。可他没办法强迫自己毫不在意。等会就说打错了吧。付泊如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象,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耳边的手机上。“嘟——嘟——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握住手机的手指骤然用力,付泊如说不清楚自己那一刻的心情,大脑在一瞬间的空白后被乱成一团的思绪塞满,所有的念头都在往最坏的方向猜测。他用尽自己最后的沉着冷静,又拨了一遍。陈墨,接电话。让我听听你的声音。“……对不起,您拔打的电话……”冷冰冰地电子音在耳边响起。可能是手机开静音了,也可能是没把手机带在身边,再说了,西南那边也不全是山区,说不定陈墨这个时候正在哪个酒店里没心没肺地呼呼大睡。可万一呢……这个想法一旦冒出来就让他的心骤然沉底。“师傅停一下,我要下车。”付泊如直接挂了电话,噌地站起来。车里的医生纷纷抬起头看他,本想关切地问句“怎么了”,目光触及到他的脸色又噤了声。车已经行驶到了两市边界,司机没有要停车的意思,笑着打趣道:“下车也没有厕所啊,再忍忍,马上就到了。”付泊如的眉头紧皱,嘴角抿成一条线,紧握成拳的手心里全是冷汗,抬腿要往外走,被坐在外面的院长拦住。院长没有起身,侧头看向他,沉声问道:“是有什么急事吗?”外面风雨交加,且人生地不熟,就算有十万火急的事在这下车也是于事无补。付泊如的目光闪了闪,喉咙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说不出话来,闷声点了点头。他处事一向冷静,院长还是第一次见他有情绪激动的时候。最终车子在临市的公路旁停住,车门才开了一半,付泊如就撑着伞跳了下去。“喂?”赵杰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显而易见的困意,估计是刚睡完午觉起来,“有事?”伞被风刮得东倒西歪,付泊如险些没拽住,半边身子淋湿了,却仿佛毫无感觉,“把那个律师的联系方式给我。”赵杰:“哦……你找他干嘛?”“有事,你快点。”付泊如每说一个字都紧咬着牙根,翻腾着的情绪像是洪水,稍不留神就会把他淹没。赵杰听出他的不对劲,没再多问,麻利地把祁嘉的手机号发给他。“你……”话还没说出口通话就挂断了。付泊如一手握伞,一手打电话,手机屏幕上沾满了水滴,点了好几次才有所反应。来来往往的车辆从他身边经过,飞溅的雨水和泥点玷污了他的外套和长裤,付泊如站在红绿灯路口,望着陌生的道路,全然不知自己该往哪走。“喂?您好。”陌生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意识,很多年前陈墨曾对他说起过自己曾有一个关系很好的哥们,学法,将来要当律师。付泊如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这句话记了这么久,以至于到了现在,他脱口而出对方的名字,“祁嘉,陈墨在哪?” 第47章 付泊如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健身多年在此刻见了成效,比起祁嘉累得半死不活,他除了气息重了些,步伐还算稳健。祁嘉一直在等付泊如问陈墨为什么会在这座山头上,草稿打了好几遍,可路走了一半,付泊如始终一言不发。也许是想亲自问吧。祁嘉加快了脚步,终于在天快黑前爬上了山顶。乌云层层叠叠,狂风暴雨没有要停歇的意思,刺眼的闪电骤然划过,闷雷紧接着炸起。祁嘉咽了口唾沫,有生之年第一次怀疑自己会不会被雷劈死。山顶虽然听着吓人,但到底是一座小山丘的山顶,离着天空还有几千里远,付泊如面不改色地搜寻着四周低矮的灌木,用力喊道:“陈墨!”祁嘉跟他往不同的方向走,喊声此起彼伏。“陈墨!”“陈墨!你在哪?!”……“如果你还在,大概已经在读高中了,一直没有问过你想去哪个大学,记得之前你跟我说很向往江城,应该是想读江城大学吧。”陈墨把石碑前的杂草拔干净,手心被刮出了几道血痕,他毫不在意地用雨水冲了冲,接着自顾自地说:“江大有很多专业呢,你语文好,读个中文系很不错,还能做我师妹,等将来找工作了我说不定还能帮上你。”无人回答他的话,雨滴顺着石碑落下,上面几个黑色的大字被洗刷得格外清晰。——学生齐彩之墓,师陈墨立。陈墨蹲得有点久,脚麻了,站起来跺了跺脚,一抬眼才发现天已经黑了。原来心无旁骛的时候是真的不会在意周遭环境的变化。手机早没电了,身上也没带手电筒,陈墨也没那个胆子在雷雨天摸黑下山,正犯愁的时候,突然听见隐隐约约的呼唤声。他怀疑自己幻听了。再仔细一听,入耳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陈墨有些好笑地弯了弯嘴角,觉得自己真该回去治治耳朵了,居然能把雨声听成付泊如的声音。应该没人知道他来了这里,干等着也不是办法。总不能真在这过一宿吧,连个遮雨的地方都没有,还不如回去换身干净衣服。陈墨在地上随便捡了根木棍,在闪电划亮天际的一瞬间确定了下山的方向,用木棍试探前路,迈开步子。也许是上天诚心和他作对,闪电出现的间隔长了许多,雷声也偃旗息鼓,似乎是雨停的前兆。坟墓在山顶树林最深处,往外走的时候稍不留意就会树枝绊一跤,再加上泥路湿滑,看不清前路,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他似乎又幻听了。声音更近了一些,但被雨掩盖得模糊不清。风势不减,呼啸着扑面而来。陈墨闭眼偏过头,眼镜滑落鼻梁,被风一吹,不知道掉在了哪。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本来就看不清,这下更瞎了。陈墨认命地蹲下身子在地上摸索,顺着风吹去的方向缓缓移动脚步。脚下的泥土似乎松软了些,踩上去软绵绵的。闪电刹那间劈开昏暗的苍穹,刺眼的白光在眼前乍现,陈墨眯眼勉强看清眼前的景象。眼镜就在不远处,反着光,一眼就能看见。他撑着木棍站起来,一步步走过去,鞋子陷进泥里,要使劲才能拔出来,一片朦胧的视线中,前方的树木好像越来越少,直至空无一物。因为看不清,所有的感官都略显迟钝,他转头屏住呼吸辨别了片刻,那一声声的呼唤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好像……真的是付泊如。眼镜就在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陈墨想戴上眼镜好好看看,真的是付泊如吗?他的心脏剧烈地鼓动起来,似乎在胸腔中震出回音。付泊如艰难地往前走了几步,用伞柄拨开横陈在眼前的树枝,声音已经哑了,稍一用力就会有撕裂般的疼痛,他像是毫无知觉一样,在闪电再次划开夜空的同时,用尽全力大声喊道:“陈墨!”“陈——”他乌黑的瞳孔骤缩,那一瞬间所有故作洒脱的从容全部天崩地裂。陈墨离他大概有十米远,目光闪烁地看向他,他似乎很惊喜,隔着这么远都能隐约看到他眼角眉梢的笑意。他背后的料峭悬崖像是猛兽张开的血盆大口,危险悄无声息地降临,只一眼就让付泊如连呼吸都觉得困难。陈墨……看着我。走过来。不要回头。 第49章 他从高中开始就把陈墨当成一辈子的兄弟,两人虽然上大学后生疏了,可当年的情分半点都做不得假,一通电话就能让他扔下手边所有的事赶赴西南。可这些年他的好兄弟又是为情所伤又是受各种打击的,现在又把自己折腾成了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祁嘉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叹了口气,转头看向付泊如,憋了一肚子的话涌到嘴边,最终被他克制地按下去,拿出最应景的那句,低声道:“你不是问我他为什么会来西南吗?”第32章 icu的门突然被推开,医生走了出来,脸上是见惯生死的平静无波,一开口就把两人定在原地:“患者确诊为轻微脑震荡、急性胃出血以及身体多处骨折,尤其是腰部受损较为严重,手术很成功,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不过仍需观察。”陈墨这些年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大病小病堆积如山,这下倒好,借此契机一股脑地爆发,光是听着就让人心疼。祁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昏暗的楼道里骤然响起车轱辘快速转动的声音,抢救室的门开了又关,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瘫倒在地上,医生急忙跑过去,只听见她的声音隐隐约约传过来,说是里面躺着的那个是她老公,下班回家路上不幸出了车祸,两人正通着电话,没想到下一秒人就出事了。女人说着说着嚎啕大哭,绝望的哭声响彻整个走廊,祁嘉深深地叹了口气,看着眼前的icu的房门,陈墨还躺在里面不省人事。人这一辈子生老病死,自己毫无意识地在病房里闭着眼,或许觉不出什么,可关心在乎你的人在病房外提心吊胆,心里才是真的难受。付泊如默不作声地站着,被雨淋湿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后背靠在冰冷的墙面上,双眼无神地盯着虚空中某个地方,嘴唇毫无血色,看起来像是个病人。祁嘉忽然就不忍心了。那些掩盖数年的真相,就算要说也应该找个合适的时机,不该是现在。付泊如的一颗真心在陈墨小命堪忧的情况下显露无疑,那些旧事若是与他无关还好,偏偏一切最开始的根源绕不过他,如果这时候说出来,未免太过残忍。医院没有供家属休息的地方,病房外的长椅勉强可以屈身。祁嘉把湿漉漉的外套脱下来,往脑后一垫,凑活着躺下来,瞥见付泊如还在那站着,叫了好几声他才有反应。付泊如贴着墙坐到椅子上,缓缓闭上眼。从昨天到现在,他紧绷的神经就没松下来过,又淋了雨,现在太阳穴针扎似的疼,耳边嗡嗡作响,稍一活动就是一阵头晕目眩。这要搁在平时,他肯定早就察觉出自己状态的不正常,可现在一颗心系在陈墨身上,根本自顾不暇。付泊如就这么坐着睡了一夜,第二天祁嘉早早睁开眼,一见对面坐着个人影吓了一跳,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这是谁。身上的衣服干得差不多了,但总透着一股难言的味,祁嘉坐立难安,来来回回在走廊上走了几趟,眼见太阳升起来了,他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付泊如的肩,想把他叫醒一块出去吃个饭,顺便买几件干净衣服。没想到这一拍,付泊如竟然一头栽下去了。祁嘉眼疾手快,慌忙按住他的肩膀,把人又推回去,借着亮起的天光看清了付泊如的脸色,这才发现他眉头紧锁,双颊透着一股病态的潮红,呼吸滚烫到惊人的程度。一看就是发高烧,祁嘉倒吸一口凉气,跑去把医生叫来,就地给付泊如输了个液。付泊如昏昏沉沉一上午,稍一有睡意就猛然惊醒,直勾勾地看着icu的房门,生怕错过关于陈墨的消息。祁嘉于心不忍,哄他说陈墨的情况好转了,让他安心睡一会,自己坐在旁边发呆,直到感觉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才回过神来。付泊如已经醒了,见他转过脸来,问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昨天不是说要告诉我他为什么来这里吗?”得,人倒是清醒了,脑子也转过弯来了。祁嘉搓搓脸,两天没刮胡子居然长出胡茬了,刺挠得手心发痒,他长舒了口气,直言道:“陈墨应该不想让我告诉你。”“其实我也能猜到一点。”付泊如的声音有点哑,“昨天我无意间看到了那个坟墓。”祁嘉眉梢微挑,等着他接下来的话。付泊如看着正在输液的导管,片刻后说:“他是不是在这十年里……失去了某个特别在乎的人?”祁嘉抠指甲的手一顿。感情是看到了坟墓没看到墓碑上的字。不过确实猜的八/九不离十。祁嘉撑着膝盖站起来,没回答他的问题,开口说:“等你好点了我再告诉你吧。”不然怕你受不了打击。许是他话里的意味不自觉地透露出来,付泊如敛眉垂下头,盯着地面走神。祁嘉出去买饭不忘捎着陈墨的破手机,跑了好几个手机维修店才续过命来,一开机就是密码锁,祁嘉怕他昏迷不醒的这几天有人找,蹲在路边认认真真地猜了一会,愣是一个都没猜对。算了,等会让护士带进icu用他的指纹解锁吧。回去的路走了一半,等红绿灯的时候看见一对小情侣卿卿我我地走在一起,祁嘉突然间福至心灵。他掏出自己的手机给付泊如打了个电话,一接通就张口问道:“你生日是几月几号?”付泊如没问他要干什么,平静地报上数字。祁嘉低头一试——……居然真的解锁了。他无言以对,看着屏幕上不断滚动的消息,估计一时半会也回复不完,于是加快了脚步去医院给付泊如送饭。付泊如的针管已经拔了,正站在门前跟医生说话。祁嘉以为他们在谈论病情,没好意思过去打扰,仔细一听居然听见付泊如说要给陈墨转院。医生走后祁嘉凑过去问道:“转哪去啊?江城?”付泊如接过他手里的饭盒,摇摇头:“当地条件最好的医院跟江城附院差不多,转去那。”“哦哦。”这县城的医院确实有那么点落后,祁嘉挺赞同的,捧着陈墨的手机坐在一边挨个回消息。光是江城一中老师的电话就有几十个,其中还包括主任校长啥的,也是,今天是周一,学校正常上课,班主任突然无声无息地消失确实挺让人着急。 第51章 齐彩……陈墨颤抖地捂住脸,额头抵在坚硬粗糙的岩石上,滚烫的泪水顺着指缝滑落,悄然落在地上。山崖深不见底,歇斯底里的哭声久久回荡。……大巴车摇摇晃晃地开进山村,周围的人都在兴奋地交谈,对即将到来的支教生活满怀期待。唯有一个人格格不入,他抱着书包窝在最里面的车座,双目无神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发呆。有人拍拍他的肩:“嗨,同学,你是哪个系的?”陈墨没有转头,依旧是看着窗外,平静道:“中文系。”他明显一副不愿意搭理人的样子,那人耸耸肩,不再自讨没趣。陈墨闭上眼,自动屏蔽耳边所有的声音,意识渐渐陷入混沌,他隐约听见不绝于耳的风声,海浪拍打礁石的空旷声,还有深夜骤然响起的手机铃声……他本该顺遂无忧的一生突然被一通电话搅得天翻地覆,让他在泥潭越陷越深的同时,却难以生出丝毫埋怨。不对……不是那通电话。那些嘈杂的声音退潮般消失得无影无踪。身后传来脚步声。年轻时的付泊如面庞稍显稚嫩,在暖融融的阳光下朝他走来,瞳孔中倒映出他的身影,轻声道:“等我回来,我们就见见父母吧。”陈墨笑着揽住他的脖子,环顾四周没有人,飞快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好。”不远处传来一声玻璃破碎的声音,只不过两人只顾着耳鬓厮磨,并没有听见。 ……大巴车前方的路仿佛漫长得没有尽头,所有的光景飞速倒退、扭曲,逐渐演化出十年前江大校园的某一角。夏末的风清凉宜人,裹着清新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陈墨快步行走在熟悉的小道上,胸口却有些闷得透不过气。他看见了一个模糊的人影。一切好像开始得更早一些。第34章 生日过后陈墨就忙了起来。他平时虽然不务正业,但关键时候还是很有眼色,一到考试周就一头扎进了图书馆,在朗读室一背就是一天,板砖一样的专业书硬是让他在一周内啃了下来。除了学习还要交接社团的工作,陈墨大二的时候一时脑热办了个读书社团,本以为这半吊子社团最终会被撤销,没想到居然吸引了不少人,一年内发展成了有模有样的校级社团,他这个立派掌门人甚是欣慰。把一切都解决妥当后,陈墨心安理得地当起了甩手掌柜,学业之余跟他的小男朋友谈情说爱,每天鬼混到十点多才回宿舍。老高对此见怪不怪,已经习以为常了,不过每次见到陈墨抱着手机傻乐,都会忍不住嫌弃一句:“瞧你那点出息。”陈墨矜持地表示他就这点出息。付泊如那边跟他说了晚安,嘱咐他早点睡,明天还要考试。陈墨听话地关了手机,翻身平躺在床上,睁眼盯着黑漆漆一片的天花板毫无睡意。他对考试从不感到紧张,可偏偏就是睡不着。一闭眼,脑子里就是各种有关付泊如的事。那些两人相处过的画面像是开了二倍速,走马观花似的播放了一遍,快到让陈墨来不及定格,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溜走。像是在预兆着什么。……期末考试的战线拉得史无前例的长,上一门跟下一门中间能隔个四五天,让人想放松又悬着一口气。好不容易中文系考完了,医学系那边还没结束。陈墨叼着巧克力冰棍坐在栏杆上,低头问付泊如:“你不是要出国留学嘛,期末考试就不用那么认真了吧?”付泊如站在地上,原本想抬头看他,被阳光刺得眯起眼,笑了笑:“我父母明天要来看我,总得做个好好学习的样子。”付泊如的父母经常飞往世界各地出差,每次要走前都会来学校看看儿子,陈墨知道这回事,点点头,又问道:“你的gre考试成绩什么时候下来?”“快了,就在这几天。”“哦。”陈墨闷声咬了口冰棍,情绪明显有些低落。付泊如一出国就要八年,甚至更久,诚然可以手机视频通话,但总归比不上朝夕相处,陈墨郁闷地把木棍往脚下的垃圾桶一扔,偏了,没进。他顿时更郁闷了。付泊如弯腰拾起来,帮他扔进垃圾桶,转过头对他说:“下来。”陈墨两条腿晃晃悠悠,哼唧一声:“不下。”“下来,我背你。”付泊如说。他站的位置在陈墨的正下方,陈墨一跳就能跳到他背上。 第53章 他好奇地凑过去,陈墨猛然惊醒摁灭屏幕,可还是晚了一步。老高一脸呆滞地看向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我是付泊如的父亲,你就是那个陈墨?第35章 手机在他手里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能滑出去。陈墨闭了下眼,良久后才睁开,低着头站起来,起身要往外走。老高哑然许久,见他要出门,顿时反应过来,上前拉住他:“这么晚了,你去哪?”去哪?陈墨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他只是觉得四周的空气骤然压缩,闷得他喘不过气,他想出去透透气。宿舍其余几个舍友正凑在一起打游戏,察觉动静抬头问道:“怎么了?”老高回头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别说话。陈墨突然一声不吭地拉开门出去。他走得很快,下楼梯的时候干脆跑了起来。宿舍楼已经到了门禁,大门紧锁,值班阿姨一脸茫然地看着他跑过来,以为他有什么急事要出门,正想问问理由,就见这个脸色有点苍白的男孩子在大厅的长椅处停住了脚步,然后贴着墙根蹲下来,两手捧着手机。阿姨:“……”这角落的网比宿舍快还是怎么得?看着不像是生病就好,阿姨摇摇头,继续忙自己的事。墙壁有些凉,背靠在上面久了会受不了,但陈墨像是没感觉似的,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盯着那条验证消息,心里什么念头都有。有没有可能是付泊如的哪个朋友在恶作剧?或者是玩什么游戏输了,拿他开唰?如果真的是,明天他一定要把那个人揪出来揍一顿,闲的啊,大晚上的搞这么刺激。如果不是呢……如果是真的呢。可付泊如的父亲怎么会知道?陈墨的脑子乱成一团,怎么也冷静不下来。他点开、退出、再点开、再退出,最后一咬牙,摁了一下“通过验证”对方很快又发来了消息:陈墨?陈墨的指尖泌出了汗,摁了好几次键盘才发过去。——嗯。——你跟我儿子在一起?——……嗯。接着便是一段长久的沉默。——明天找个时间,我们谈谈吧。陈墨匆匆回复了个“嗯”,便关了手机。谈谈吧。能有什么好谈的。这段感情早在当初萌生之际就埋下了一个雷,如今终于被不知道哪里飘过来的引子点燃,轰一声便将所有粉饰太平的表象炸的四分五裂。没有哪个家长会毫无障碍地接受自己的儿子是个同性恋,付泊如的父亲没有隔着手机骂他一顿已经算是很克制了。手机振动了两下,陈墨猜是发来的地址跟时间,他没敢看,十指穿进头发,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一样,孤零零地蜷缩成一团。许是他蹲在那的时间太久,且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压抑,阿姨不放心地走过来,拍拍他的肩:“哎,同学,身体不舒服吗?”陈墨闷声摇了摇头,快速地眨了两下眼,猛地站起来。血一下子涌上头顶,头重脚轻的感觉让他差点栽下去。“哎呀,怎么了这是?”阿姨忙扶住他,想好好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陈墨眼眶泛红,有气无力地笑笑,摆摆手拒绝了她的好意,握紧手机快步离开了。这天晚上他翻来覆去好久,最终眼睁睁看着天边蒙蒙亮起来。他无数次在与付泊如的聊天框中打下一连串的字,又叹了一口气删掉。他父亲既然能找上自己,估计已经跟儿子谈过了。他不知道付泊如是怎么处理的,至少他没有跟自己说这件事,应该是不想让自己有什么负担。同样的,他也不想让付泊如夹在中间难办。时间约在下午,地点在那片树林。陈墨何其聪明,在看到地点图片的一瞬就反应过来。那片树林虽然隐蔽,但枝叶说不上茂盛,如果无意间站在某个合适的位置,是能够透过树隙看见最里面的。那天听到的脚步声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第55章 “什么意思……”他麻木地开口,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抖得不成样子。“您的母亲突发脑溢血被送至我院抢救,手术正在进行,请问您方便来医院一趟吗?”陈墨的心如坠冰窟。他像是一具行尸走肉,强拉着自己徒有其表的外壳,把早已崩溃的灵魂死死按住,有条不紊地订票,然后带着手机和银行卡,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宿舍。他在电话里平静地跟辅导员说明情况,拿到了口头请假条,然后机械地把这些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离开校门。后来他是怎么打车赶到医院,怎么丢了手机,怎么被护士带到手术室外,陈墨一点印象也没有了,直到被头顶的白炽灯晃了眼,他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疲惫的身心不堪重负,后退两步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闭眼深深地叹了口气。护士怕他受打击过大,轻声细语地旁边安慰,陈墨只看到她的嘴一张一合,却什么都听不见。母亲是他唯一的亲人。记事以来家里就再没出现过别人,只有每月按时到账的汇款会时不时地提醒他原来自己还有一个素未谋面的父亲。据说是刚结婚就出轨,陈墨对事情的真相不感兴趣,因为每次说起这件事,伴随而来的就是母亲歇斯底里的哭骂声,骂那个男人,也骂他,说他是个累赘是个贱种,陈墨小的时候听不懂,长大后听懂了,一开始还会难受,后来也无所谓了。母亲很爱他,他知道。只不过生活的重担和精神上的打击一同将她折磨成这幅浑浑噩噩的样子,陈墨看在眼里,却无能无力。他顺从地听她的话,只准学习,却也在青春期长出了叛逆的心思,伙同祁嘉把所有不敢尝试的事都干了一遍,违纪事项被老师捅到家长面前,那段时间陈墨几乎每晚都要被长达一个多小时的哭诉和撕打折磨,逼得他草草结束了自己昙花一现的叛逆期,夹着尾巴老实做人。再后来,上了大学,彻底摆脱了她的控制,每次一通电话寥寥无语,最终都是以沉默收尾。他有了新的朋友,新的生活,见到了从未见过的风景,甚至遇见了想要相伴一生的人,母亲这个词,逐渐在他的记忆里暗淡,直至今日带着将行毁灭的光,将他从美梦般的江城拽回来,逼着他回头看,原来自己还有这样一段被掩埋在时光里的不堪的过去。他身心俱疲地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等了很久后被告知因为耽误了最佳抢救时机,未脱离生命危险,病人只能入住重症监护室治疗。治疗开销巨大,陈墨跑去银行把卡里的钱都提了出来,那是他平时积攒的生活费,没几个钱,连零头都凑不够。没有亲戚,没有人脉,借不到钱。活了二十多年,他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走投无路。太累了,身体上的精神上的,陈墨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凌晨的马路宁静空旷,偶尔几辆车呼啸而过,忽然飘起了小雨,雨点落在脸上有些凉意。陈墨坐在银行门口旁边的石凳上,双目无神地看着远处发呆。他突然不可抑制地想起付泊如,他想给他打个电话,想在无助的情况下寻求安慰,他不求付泊如能帮自己什么,他只想……再听听他的声音。可是手机丢了,他想起身去借个手机,又因为想到了什么而顿住。……那是一个很荒谬的想法。他觉得自己疯了才会想这个。陈墨吐出一口浊气,勉强镇定住心神,拖着疲倦的身躯回了医院。医生看到他寥落的样子叹了口气,说:“小伙子,你母亲的情况不容乐观,必须尽快进行药物治疗,医院的规定在这……不交钱实在没办法。”他说完这句话,就见眼前这个男生不堪重负地闭了闭眼,他脸色苍白,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耳侧,肩背绷得极紧,少年清瘦挺拔的身躯在此刻显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颓废。医生见惯了这种情况,想安慰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无声地叹息。陈墨垂着头,哑声说:“我会想办法的。”直到医生走远了他还站在原地。像是一座被冰封的雕像,隔着老远就能感受到他身上隐隐散发出的毫无生气的冷意。良久之后,推着药剂路过的护士礼貌地提醒:“您好,麻烦让一下。”陈墨的眼底布满血丝,抬起眼的时候把护士吓了一跳,他的瞳孔蒙上了一层惨淡的灰,像是快要溺水的人,挣扎着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可以把手机借给我用一下吗?”护士犹豫了一下,说:“可以,我先把药剂送过去,马上回来。”陈墨点了下头,侧身让她过去。不一会护士小跑的脚步声传来,把手机递给他,仍不放心地在旁边盯着。陈墨之前丢过手机,微信的账号保护关了就没开,输入账号密码后缓冲了几秒,熟悉的页面弹了出来。他狠心不去看置顶处的红点,往下翻到唯一一个没有备注的联系人,极其缓慢地打了一行字发了过去。对方回复得很快:要多少?陈墨发送了几个数字。对方把他的话又重复了一遍,问道:你确定你能说到做到?陈墨:嗯。对话以他的银行卡结束。护士没忍住看了几眼,有些讶异地抬头看了看他,见他的瞳孔一动不动,眼神涣散而没有焦距,像压抑着某种极深的情绪,细看之下连指尖都在颤抖。“你……”她关切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他把手机递回来,垂着头步履缓慢地走远,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第37章 当天下午他就收到了那笔钱,很大一笔钱,陈墨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一定能挣这么多。他站在医院楼下,看着不远处马路上熙熙攘攘的行人和车辆,那样的热闹与他无关,也许以后都不会和他有什么关系了。旁边站着一个满脸沧桑的中年男人,一言不发地吸着烟,陈墨之前闻到这种味道只觉得呛人,这次却神使鬼差地偏过头去,低声问道:“能给我一支烟吗?” 第57章 然后他辗转联系上了陈墨的舍友,却被告知陈墨一夜之间不见人影,辅导员说他回家了。为什么突然回家?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不告诉他一声?搞什么突如其来的消失,疯了么。他在机场等得心烦意乱,脑子里的各种猜测让他没办法安下心来远走高飞,最终哪根弦压得不对,付泊如竟拖着箱子要回去。他父母本就因为这几天发现了他搞同性恋而精神紧绷,见他一副不管不顾地样子,当即气得把他往回拽,父亲挡在他身前,怒瞪着他说:“你要是敢回去,我就没你这个儿子!”付泊如的手指紧攥着行李箱的拉杆,用力到骨节泛白,他的眼眶通红,颤抖地吐出一口气,在父母逼视的目光中低下头,微不可闻地说:“我只是想再见他一面。”“你以为他愿意见你吗!”付泊如缓缓抬起头,终于从父母的表情中窥得一丝端倪。“你们……是不是见过他?”父亲冷笑一声,没有回答他的话,强硬地拽着他的胳膊把他往回拖,周围人来人往,皆好奇地打量他们。付泊如最后还是上了飞机。辗转反侧了一路,下飞机的时候他关了飞行模式,紧接着收到了一条短信。——“付泊如,保重。”陌生的号码。付泊如却在瞬间反应过来这是谁。……“哎。”护士眼尖地发现即将走出门口的人,出声叫住他。陈墨顿住脚步,眼神看向她。护士指了指手机说:“刚才有个人给我打电话,像是在找你,你要不要回一个啊?”“不用。”陈墨垂下眼帘,喉咙极轻地滚动一下,“如果有打扰到你就把他拉黑吧,不好意思。”他没法面对付泊如。无论是哪种理由,他都说不出口。就这样吧,陈墨想。付泊如的未来注定光明似锦,而他从拿到钱的那一刻就不配站在他身边。陈墨刚要转身走,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地脚步声。他回头看,是一个比较眼熟的医生,经常出入他母亲的病房。陈墨似乎预料到了什么,茫然地看着他跑近,一句话就把他的三魂六魄尽数抽走。母亲还是走了。陈墨这些日子像一张紧绷的弓箭,如今绷到了极致,彻底断了弦,大悲之下直接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惨淡的月光在室内留下模糊不清的光影,他躺在病床上,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眼泪无声地流了一夜。他亲手推开了爱人,又没能留住母亲。二十多年的平静生活彻底分崩离析,坍塌在了这一夜。第38章 陈墨被迅速地转到了当地最好的医院,各项顶尖设备一并用上,医院急缺的药也从国外加急运过来。钱的问题付泊如一手解决,祁嘉想帮忙也没能帮上,办理完一切手续后,两人面对面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皆是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祁嘉在来的路上跟他讲了很多,付泊如一直静静地听着,除了偶尔情绪波动较大会抬手示意他停顿一下,闭上眼缓过劲后,才哑着声音说:“……继续。”祁嘉很清楚地听见他颤抖的尾音,像是压抑着快要溢出喉咙的哽咽。他叹了口气,那些往事被掩盖得太久,仅是冰山一角就足够拼凑出一个令人意想不到又万般无奈的真相。付泊如双手用力地搓了一下脸,很久后才抬起头来,眼底的情绪被垂下来的睫毛遮住,祁嘉知道他不想让自己看到他通红的眼眶,于是别过脸,扯了扯嘴角想安慰他,最终却化成了一声无奈的叹息。“然后呢……”付泊如低声问,每个字都带着显而易见的战栗,顿了顿又说:“我出国后一直联系不上他,无论用什么方式都是石沉大海,几个月后他舍友告诉我说他提前毕业,带着行李走得悄无声息,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连同之前用过的手机卡和微信号一并丢得干干净净。我找人调出当年中文系毕业生的去向统计,结果他那一栏是空白的……”“我没猜错的话,他就是那个时候来的西南吧。”祁嘉瞥见他满是红丝的眼睛没忍心接着往下说,只是点了点头:“之后的事我知道的也不多,等陈墨醒来让他亲自跟你说吧。”付泊如极轻地摇了摇头,闭上眼说:“他当年如果肯把这些事告诉我,我也许就不会……”声音戛然而止。也许就不会什么呢……不会出国?还是不会让他一个人去面对那些接二连三的打击和坎坷?那个时候的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除了理论上的专业知识和那些外在的荣誉,在人情世故和处理问题上,他其实远不如陈墨。就算陈墨在一开始选择了向他求助而非是他的父母,可那么多钱,他也无能为力。如果向父母妥协,结果则是殊途同归,他们注定会分开。说到底,当初各种突如其来的事故已经把两人逼上了绝路。 第59章 祁嘉拍了拍他的肩,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兴奋:“那家伙醒了,我亲眼看见他睁眼了!”付泊如僵住似的,半晌才如梦初醒地眨了下眼,轻声道:“醒了?”“真醒了。”祁嘉喜滋滋地说:“明天你就能看见他了。”第二天午后,陈墨还在猜测着付泊如会不会来,就听见门咔哒一响,他下意识地睁开眼,吃力地转移视线,余光中瞥见一双渐行渐近的黑色皮鞋。他心神瞬间一荡,恨不得爬起身来好好看看。奈何两条手臂都被石膏死死地固定住,后腰使不上劲,只得眼巴巴地盼望着付泊如走过来,可人真的走过来了,他又有点犯怂。没记错的话……两人还在“陌生人”阶段。陈墨当时跌下去后就失去了意识,自然不知道是谁一路背着他跑了好几公里。说来也是奇怪,付泊如好好的来这干嘛,难道是医院派来出差的?总不可能是特地来找他的吧。陈墨一面想着不可能,一面心里又有着说不出来的期待。如果那天没听错的话,付泊如喊的似乎是他的名字……彼时的他还不知道自己的老底早已被好兄弟祁嘉揭得一干二净,正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付泊如已经走到了跟前。陈墨轻轻地眨眨眼,跟他打了个友好的招呼。付泊如明显瘦了,头发长长了些,遮在眼角平添了几分阴郁颓废的气质,袖口挽起处露出好几道已经结痂的伤疤,看上去像是被树枝划的,可以想象当时会有多血肉模糊。“好点了吗?”付泊如低声问。陈墨除了眼珠子哪都动不了,于是用力地眨了一下眼。付泊如现在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陈墨不睁眼他还能偷偷摸摸地亲上一口,现在人醒了,反倒有些近乡情怯。他默然跟陈墨对视一会,把人看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忽然弯起嘴角笑了笑。陈墨有些躲闪的视线一顿。他有多久没见到付泊如对自己这么笑了?不是不屑一顾的冷笑,也不是为了敷衍强扯嘴角,而是真真切切的笑意。眼里好像落进了灰,异样的感觉涌了上来,乌黑的瞳孔上罩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陈墨不敢眨眼,生怕落下泪来。付泊如心里一软,俯身在他耳边低声说:“跟你商量个事。”陈墨耳廓被他温热的气息一激,突如其来有些发痒。他屏息等着付泊如接下来的话。付泊如吊足了他的胃口,悠悠道:“等你能下地了再告诉你。”陈墨:“……”他茫然地瞪着付泊如,不明白这人怎么突然转了性。付泊如抬起头看着他,嘴角的笑意更深,哄小孩似的说:“再睡会吧。”陈墨每天除了吃就是睡,感觉把前几年欠下的觉都一并补了回来,现在跟前还站着个付泊如,更是没半分睡意,眼巴巴地望着他,希望他跟自己多说点。付泊如看懂了他的眼神,搭在床边的手突然握住了陈墨的手指,在掌心里细细地揉了揉,轻声道:“你休息得还不够,我是医生,听话,再睡会。”陈墨:“!!”得,他更睡不着了。他怀疑眼前这个付泊如是别人假扮的。第40章 陈墨又躺了一个周,身体的各项指标才基本恢复正常。一开始祁嘉还进去看他两眼,后来两人一见面就吵吵,干脆不去给对方找不痛快了。吵架的原因很简单,付泊如对他的好太明显,陈墨能说话后,某天忍不住跟祁嘉诉说自己心里的疑惑,同时窃喜道:“你说他是不是被丘比特射了一箭,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丘比特本特祁嘉嘴里还嚼着口香糖,闻言意味深长地笑笑。敢情这位哥还被蒙在鼓里呢。他轻咳一声,本想深藏功与名,忍了忍没忍住,凑过去贱嗖嗖道:“你难道不知道他已经知道了你不想让他知道的那些事了吗?”“……”陈老师只是愣了一瞬,沉淀多年的文字理解能力在此刻发挥了作用,瞬间明白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呆了足足有五分钟,石化般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抽动,颤颤巍巍地问道:“……他是怎么知道的?”“当然是我告诉他的啦。”祁嘉眉飞色舞地邀功道:“怎么样,我这个丘比特还算称职吧,等你俩成了记得请我吃顿饭。”“……”陈墨瞪圆了眼,如果他能起来,绝对会凌空一脚把祁嘉踹飞。他幽幽吐出一口浊气,咬牙切齿道:“吃屎你要不要?”祁嘉:“哎呦我去,你就是这么对小爱神的?”陈墨没好气道:“你算哪门子爱神,赶紧滚滚滚。”“不是我说啊兄弟,你也真是傻,憋着这些事不说,是打算孤独终老后再带进棺材里吗?”祁嘉吧唧吧唧把口香糖吹出个泡泡,看着陈墨说:“我知道你俩的事我不该插手,不过我是真看不下去了,何必整得彼此都这么难受呢,把话说明白不就结了嘛。” 第61章 付泊如无视他谴责的目光,拖过凳子坐在床边,端着排骨汤盛起一勺,仔细吹了吹才送到陈墨嘴边:“张口。”陈墨两条胳膊还绑着绷带,乖乖地听话张口,排骨汤清香细腻,口感绝佳,他太久没尝到肉味了,喝得险些潸然泪下。祁嘉一口狗粮吃到撑,对那些烤肉炸鸡也没什么兴趣,刚要推门,被付泊如出声叫住。“那些是给你的。”付泊如说。祁嘉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给我的?”付泊如点了点头,手里动作不停,又喂了陈墨一口。“唔……”陈墨嘴角露出一些汤汁,忙用眼神示意付泊如赶紧帮他擦擦。付泊如抽了张纸帮他擦干净,顺手掰了块麻山药递到他面前,陈墨伸头咬了一口,吃不惯这个味,摇摇头不想吃。“听话。”付泊如不为所动,“吃这个对胃好。”陈墨撇撇嘴,不情不愿地又啃了口,冲祁嘉方向努努下巴,眼馋道:“我也想吃那个。”祁嘉坐在旁边的空床上,正啃着炸鸡乐不思蜀,闻言嘿嘿一笑,故意摇晃着鸡腿馋他,欠揍道:“你想吃这个呀?你想得美。”付泊如回头不淡不咸地看他一眼。“……”祁嘉顿时老实了。吃人嘴短,他还是继续装不存在吧。陈墨眼巴巴地看着,觉得嘴里的排骨汤都不那么香了。片刻后他看向付泊如,狐疑道:“你是故意的吧?”哪有这样的,给看不给吃,还都是他最爱的那口,付泊如当年就严令禁止他吃这些,现在倒好,买了一袋子给祁嘉,现场吃播给他看。没想到付泊如竟然“嗯”了一声,淡淡道:“罚你的。”陈墨瞪大了眼:“为什么?”付泊如不答反问:“你说为什么?”陈墨突然间福至心灵,顿时哑口无言。——罚他孤身上山,罚他跌落山崖,罚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浑身是病。罚他让他担心这么久。良心隐隐作痛,于是陈墨彻底老实了,专心致志地喝汤啃山药,连个眼神都不给祁嘉。付泊如把他喂饱了才自己吃饭,陈墨面带笑意垂眼看着他,怎么看怎么觉得好看,看得他满心欢喜。病房里只有他一个病人,爱人朋友都在身边,陈墨精神放松,心满意足地睡了一觉。梦只做了一半就戛然而止,意识逐渐清醒,陈墨缓缓睁开眼望着天花板无语片刻。……他被尿意憋醒了。病床底下有尿壶,专供不能下床的病人使用。但陈墨除了两条胳膊上的石膏还没拆,腿脚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勉强能下地,决定要去卫生间上厕所。祁嘉吃完饭就出去了,说是找个澡堂洗洗澡,守在床边的只有付泊如。“你扶着我,我要去卫生间。”陈墨自然而然地指使付泊如。付泊如掀开被子扫了眼他的腿脚,把裤腿推上去看了看,除了腿干上满是淤青,确实没什么大碍。他俯身抱起陈墨,把他放在地上,动作缓慢至极又小心翼翼,低声问:“还可以吗?”陈墨蹬上鞋,挺尸两个多月后第一次下床,有点不适应。不过后背以及腰部被付泊如有力的手臂托着,倒也没那么害怕了。洗手间就在病房对面,走两步就到,陈墨却硬生生走了十多分钟,移动单位可以用毫米计算,终于在把自己憋死前,成功迈进了洗手间的门。“呼……”他长舒出一口气,看见熟悉的小便池感到一阵亲切。然后他转头看向仍站在他身侧的付泊如:“?”“你也要上厕所吗?”他问。付泊如扯了扯嘴角,视线落在他两条被绷带裹得严严实实的胳膊上,似笑非笑道:“你确定你能自己解决?”陈墨:“……”……确实没办法自己解决。他面颊有些发热,不自在地眨眨眼,目光看向别处,佯装淡定道:“那就麻烦你帮我松一下裤子吧。”付泊如目睹他白皙的耳垂逐渐染上绯红,视线飘飘忽忽,想看他又不敢看,实在可爱又诱人。突然起了心思想逗逗他。“那我就不客气了。”付泊如说着就摸上他的裤腰。腰带系得松松垮垮,轻轻一拽就开了,裤子有些松,顺势往下一掉,露出平坦的小腹。陈墨的喉咙无声滚动一下,所有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自己腰以下大腿以上的位置。付泊如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手指在他腹部摸索了一会,才堪堪摸到裤沿。陈墨连呼吸都放慢了很多,感受到裤子慢慢褪去,紧接着内裤边缘被勾住,一丝微凉的空气游走在他大腿内侧,小腹处却升起与之相反的火热,激得他呼吸一窒。付泊如有意放缓了动作,陈墨不自觉地收紧腹部,那一块的皮肤变得格外敏感起来,被温热的指尖轻轻一碰,都会忍不住颤栗。卫生间静悄悄的,衣服布料窸窣的摩擦声分外清晰,两人周围的气氛已经悄然发生变化。 第63章 陈墨:“……”也许是“你男人”这个称呼取悦了他,陈墨没再胡搅蛮缠,默了片刻后,说:“那行吧……”戒就戒吧,多活几年陪陪付泊如。一天后付泊如给他办理完了出院手续,三人终于一同走出了医院大门。陈墨猛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看着外面湛蓝的天和人来人往的街道,住院期间憋在心里的那股郁结之气彻底消散。鬼门关前走了这一遭,与世隔绝了两个多月,道路两旁的树木已经变得光秃秃,清洁工拿着宽大的扫帚清扫路边的落叶,秋季接近尾声,冬日即将来临。正赶上了下午学校放学的时间,路边好几个穿校服的学生一路打打闹闹,年轻生动的面容让这略显颓败的景色都鲜活起来。吵闹的声音隐隐约约传进陈墨的耳朵,让他在那一瞬间突然无法抑制地想念自己的学生。无论是江城的还是西南的,他都无比想念。付泊如怕他站太久累着,扶他坐到一旁的长椅上,问道:“你是想直接回江城还是再在这里休息几天?”陈墨摇摇头,轻声说:“我想先回村子看看。”第43章 进村路途遥远,出租车一路摇摇晃晃,陈墨身体虚,晕车晕得想吐。车窗打开一半,凛冽的风劈头盖脸地席卷车厢,付泊如坐在他身边,被风吹得有些冷,瞥了一眼陈墨的脸色,默默握住他冻得发僵的手指,放在自己的腿上。陈墨脸色苍白,一动不动地倚靠在窗边,像是在强忍着难受,又像只是在单纯地发呆。指尖被温热的掌心包裹,他偏头冲付泊如笑了笑,黯淡无神的双眼这才多了点神采。付泊如没有说话,一个眼神就足以让陈墨从复杂又浓烈的情绪中短暂地抽离出来。陈墨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片刻后默然又垂下眼,转头看向窗外。成列的干枯树木在眼前飞掠,一只孤雁盘旋在半空,哀叫声在山谷间久久回荡,寂寥又凄凉,令人无端心悸。他曾数次独自踏上这片陌生又熟悉的土地,带着满心疲倦,年复一年地用回忆折磨自己。他害怕回到这里,却又没办法割舍这里。很矛盾。所以每次来都有些近乡情怯。不过这次不一样。付泊如在他身边,他再也不是一个人了。陈墨的身子稍稍往里一偏,视线依旧落在窗外,轻而低哑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模糊不清,但付泊如还是听见了。“你想听一个故事吗?”陈墨的侧脸瘦削沉静,眼睫垂落下的阴影让他看起来多了一丝寥落,嘴角轻抿,像是在等付泊如的回答。付泊如握紧他的手,点头“嗯”了一声。“故事有点长……”陈墨闭上眼往后靠在椅背上,轻轻笑了笑:“大概要讲很久。”前方的公路蜿蜒平坦,几乎与低垂的天幕重叠,风声呜咽,将他平稳的尾音盖住。十年光阴流淌而过,那些混着哀与痛的往事,他以为自己忘了,其实从未忘记,并在此时更加清晰。坐在前面的司机闻声回头,却只能听见零星几个字,他望了眼后视镜,只见那个上车时面色冷淡的男人此时的目光竟别样的温柔,落在正说话的那个男人身上,还带着一丝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像是心疼,又像是无奈。……大巴车在村口停下,司机招呼着后面聊得正欢的学生们下车,“到地方了,下车吧!”陈墨推着行李箱走在最后,没有像另外两人那样左右张望,他似乎对周围的环境没有丝毫兴趣,面无表情地搬着行李箱下车,直到脚踩在柔软的泥地上,才稍微有那么一点真实感。他居然真的来了西南。头脑一热报名后,面试老师一再问他:“你确定你是遵从本心,心甘情愿地加入志愿服务西部计划吗?”陈墨当时并不知道自己的本心是什么,也不知道未来的前路究竟指向何方,他茫然又痛苦,只想着逃避,脱口而出的话听起来真诚至极,但心里却是无动于衷。直到现在,他看着眼前陌生的山和树,像是终于如梦初醒,轻轻叹了口气。来迎接他们的是学校校长,是位笑容和蔼的中年男人,头发稀疏,带着一副斯文的眼镜,看起来温和又亲切。陈墨跟着他进了学校。大概是前不久才下过雨,道路泥泞至极,稍不留神就会踩进水坑,鞋底上沾满了污泥,走在前面的女生一路大呼小叫,陈墨只是微微皱眉,没表露过多的情绪。学校只有几间低矮的砖房,墙皮被雨水冲刷得斑驳零落,一眼看过去只能用凄惨形容。没有操场没有篮球场,教室前的空地上只有一根孤零零的旗杆,鲜艳的红旗肃穆无声地飘扬着。陈墨从未见过这样的地方,贫穷落后的农村在他的印象里只有个概念,这一刻却终于有了实景。一群面露好奇又胆怯的孩子们在国旗下站成几排,眼巴巴地望了许久,终于见到人来,齐声喊道:“欢迎新老师!”校长扶了下眼镜,回头冲他们笑了笑:“这些孩子都是留守儿童,各个年级的都有,不过老师人手不够,就暂时分了两个班。”同行的两个伙伴按耐不住,上前几步跟孩子们近距离打招呼。 第65章 一节课四十五分钟比起大学的连课简直不要过得太快,陈墨想到哪说哪,他年轻,长得又好看,哪怕话有点少,班里的孩子们还是轻易地被他吸引,拘谨少了些,下课后还有几个跑到他身边,要听他讲故事。陈墨精力不振,有些头晕,半是无奈地揉了揉他们的头,“我没有什么好听的故事,你们想听什么?”几个孩子叽叽喳喳地说了一通,话音未落,陈墨的袖子突然被拉住晃了晃。一低头,昨天那个小姑娘正面露担忧地看着他,“老师你是不是不舒服啊?”陈墨一愣,没想到这孩子竟如此心细。他笑了笑,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小姑娘脆生生道:“我叫齐彩,齐天大圣的齐,彩色的彩。”说完又晃了晃他的手臂,“老师你的脸色一看就是生病了,奶奶之前生病也是这个样子,我家里有药,老师跟我回家拿吧。”陈墨本想推脱,奈何齐彩一脸坚定,仿佛他不吃药就会出什么事似的,最终答应她等中午放学就跟她回家。齐彩家离学校不远,但中途要经过一条偏僻幽静的土路,泥地上脚印稀少,看得出来平常很少有人从这里走。陈墨跟在齐彩身后,看她蹦蹦跳跳一件开心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觉得这小姑娘又是心细又是活泼,还真是可爱。“到了!”齐彩兴冲冲地推开门,。门槛高出一块,陈墨没留意,险些绊了一跤。齐彩一直留意着他,扭头跑到他身侧,两只手牵住他的手腕,脸上的神情有几分小心翼翼。大概是以为他刚才差点晕倒,所以来扶着他。陈墨心里一暖,刚想说些什么,里屋走出一个伛偻的老婆婆,满头白发,脸上皱纹纵横,眯着眼打量他,问齐彩:“这是谁啊?”“是陈老师。”齐彩说,“奶奶,家里不是还剩下一些药嘛,老师生病了,可不可以给他吃呀?”奶奶一听这是老师,忙走过来,招呼他进屋,“哎呦,快进来,看这娃的脸色就知道是发烧了。”陈墨跟着进了里屋,屋内狭窄昏暗,泛着一股潮湿腐烂的味道,大概是用来烧火的木头放久了,陈墨随意扫了一眼,只见木头旁的水桶里没剩多少水。他来时听说这边要想喝水只能去几里外的水井处挑,齐彩应该搬不动,这一桶桶的水估计都是年迈的奶奶一点一点拎回来的。他吃了退烧药,坐在凳子上缓了缓,对奶奶说:“以后如果要挑水让齐彩去叫我,我帮您挑。”“哎呀,这可使不得!”奶奶哪好意思麻烦他。“没关系的……”“陈老师!”两人正说着,刚才跑出去的齐彩又溜进来,神秘兮兮地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嘻嘻笑道:“吃药苦,吃颗糖就甜了。”陈墨一笑,随口问道:“哪来的糖?”齐彩像是怕奶奶听到一样,趴在他耳边小声说:“校长给我的。”第45章 回学校的路上齐彩一直在他身侧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奶奶本想让他留下,等退了烧再走,奈何陈墨下午还有课,一来一去要花不少时间,只坐了一会就执意要走。临走前不容拒绝地拎走了空水桶,说等上完课就给她把水送来。他腿脚快,拎着桶就跑,奶奶跳着脚在后面喊,也没能追上。齐彩自顾自地说了一路,从奶奶做的饭很好吃,说到教室窗外的树又掉了片叶子,最后话题转移到陈墨身上,仰着脸好奇问道:“老师你住在哪里呀?”陈墨留意脚下,及时避开了一个泥坑,顺便把她也拽过来,说:“学校后面。”齐彩小脸一皱,她去过学校后面,那里只有一个破破烂烂的房子。她没继续往下说,陈墨低头一看,见她噘着嘴一脸失望,忍不住笑了笑,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齐彩的头发不像别的孩子那样干枯毛躁,柔顺得像是绸缎,扎成两个辫子垂在耳侧,看起来乖巧又可爱。她年纪虽小,但依稀能看出来五官清丽,笑起来有两颗小虎牙,让人满心烦躁都能一扫而空。陈墨的脑袋还是昏昏沉沉,脚步虚浮,全靠她一路小心翼翼地扶着才没摔着,听她说话也不觉得烦,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闲聊。“老师你是哪里人呀?”陈墨报上了一个北方城市的名字,齐彩似懂非懂地“哦”了声,接着问道:“老师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呀?”“江城大学。”小姑娘对所谓的大学一知半解,但对江城这个大城市的名字很是熟悉,当即就“哇”了一声,仰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老师你好厉害。”陈墨笑笑:“等你将来考一个更好的大学,比老师还厉害。”小姑娘坚定地点点头,认真道:“我一定会考出去的!”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实在太可爱,陈墨的嘴角始终挂着笑意,“好啊,我相信你。”两人慢悠悠地走回了学校,趁离上课还有段时间,陈墨回屋子趴着睡了会觉,醒来出了一身汗,精神倒是恢复了一些。他来得匆忙,除了衣服没准备别的,眼下连个体温计都没有,自己试了试额头,觉得烧应该退得差不多了。下午的课讲的是生字,需要一笔一划地教,教小朋友总得需要点耐心,一节课进度极慢,黑板上的字寥寥无几。陈墨在底下转悠着看他们写字,孩子们对老师的检查总是会不自觉地紧张,写着写着就抬起头瞄他一眼,然后专心致志地对着黑板上的字照葫芦画瓢。陈墨看了一圈,最终无奈地认清了一个事实——山区的教育确实落后。别说写字了,有些孩子连握笔都不会。 第67章 睡觉之前他借了同行女生的充电宝,关机多天的手机终于活了过来,摄像机和录音机功能没有损坏。屏幕上荧荧的光和窗外斜织进来的清冷月光映在他眼底,黑沉的眸子看似平静,细看之下里面却是暗流涌动。不过他却没想到,事情并没有按照他预想的那样发展。第二天陈墨照常上课,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的情绪,他甚至一脸平静地跟校长打了个招呼,听他一如既往和蔼可亲地说话,不动声色地按捺住时刻想要挥起来的拳头。齐彩坐在教室后面走神,一节课四十五分钟她有半个小时是没有在听课的。陈墨却只是看了她一眼,没有提醒,也没有批评,只是在走到她身旁的时候轻轻地摸摸她的发顶,无声地告诉她不要害怕。齐彩很聪明,她用一个晚上的时间把事情翻来覆去地想了一遍,再加上有意从奶奶嘴里套出的话,她终于意识到这不是一件小事,当然也不是一件好事。她脸色苍白,魂不守舍,只有在陈墨靠近的时候才会用那双无助的大眼睛望着他,最初见面时眼里闪烁的光亮似乎蒙上了灰尘。陈墨叹了口气,心里对那个畜生的恨意和愤怒又多了几分。但他必须忍,他需要忍到放学,忍到畜生想对齐彩做什么的时候,用相机和录音笔把证据留住,然后再施展他的拳脚。他保证,在警察来之前,他不会让那个畜生从地上爬起来。放学后陈墨心不在焉地收拾讲台,余光一直瞥向门外。教室里空荡荡,齐彩像其他学生一样背着书包离开,临走前在陈墨面前驻足,克制了一天的情绪终于憋不住,低着头小声啜泣:“老师……我害怕。”陈墨深吸了一口气,蹲下来直视她通红的双眼,认真且坚定道:“老师保证,我会保护好你,这次不会让他得逞,一定会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可陈墨在教室里等了许久,都没见到齐彩一闪而过的身影。——他们说好等校长在办公室门口招手让齐彩过去的时候,她会刻意经过教室门口,这样陈墨就会看到她,然后悄无声息地跟过去。可齐彩迟迟没有出现。不安的情绪让他坐立难安。在看到校长办公室已经锁门的时候,陈墨的心骤然狂跳。他拔腿就跑,冲出校门,沿着齐彩回家的小道一路狂奔。理智在此刻被熊熊燃烧的怒火和恐慌压制,陈墨恨不得立刻回到上午,在见到那个畜生的第一眼就把他狠狠地揍一顿,就算他矢口否认,也要揍到他屈打成招。汗水顺着脸颊滑落,陈墨剧烈地喘息着,每一口灼热的气几乎能把五脏六腑烧穿。这条路人迹罕至,陈墨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他拼命地跑,视线中终于出现了一道人影。汗水沾湿了他的睫毛,落进眼里,又疼又涩,陈墨眯起眼,勉强看清了那道人影。果然是校长!可是……齐彩呢?陈墨的心在跌回胸腔的那一刻又弹了起来。他放轻了脚步,慢慢靠近,同时环顾四周,却没能发现另一道身影。直到他越走越近,看清校长周围的情景后。黑沉的瞳孔骤然一缩。齐彩跌坐在地上,两条腿拼命地蹬着,嘴被死死地捂住,一条胳膊被钳制在校长手里。陈墨后来回想起来,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跑过去,又是怎么把校长踹翻在地,一拳一拳打得他头破血流。他只记得齐彩惨白的脸色和无声留下的眼泪。陈墨发了狠地揍人,手下毫不留情,有好几脚踹在他的下半身。校长目眦欲裂,奋力挣扎,狠踹在陈墨胸口处,陈墨踉跄两步,目光落在草丛中的石块上。他抓起石块,脸色冷凝如冰,高高扬起,对准了校长的头,倏地落下——第47章 “老师!”齐彩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从地上一跃而起,来不及拦住他的手,干脆一把抱住了他的腿,满是泪水的脸上写满了恐慌。陈墨的手骤然顿住,砖头离校长的头顶只有寸步之遥,砖底沾的泥扑簌而下。这一砖头下去,保不齐会出人命。校长没想到他这么狠,一脸痛苦地倒在地上,血糊了一脸,双眼肿成紫色,下巴上全是淤青,腿抽搐着,已经没有力气反抗了。陈墨喘了几口气,把砖头扔在地上,身形摇晃着后退两步,显然也是精疲力尽。齐彩身上的衣服凌乱得不成样子,领口被扯到肩膀,脖颈上又多了几道红痕,脸上还有巴掌扇出来的指印,陈墨只看了一眼,刚压下去的火又腾地燃烧起来。他俯下身揪住校长的衣领,把他的上半身提起来,脸上的表情凶狠至极,咬牙切齿道:“畜生,你给我等着!”说完,他把人往地上重重一摔,摸出手机报警。乡里的派出所警力不足,来了两个辅警,把人带下去做了笔录,但因为证据不足,事发地又没有监控,仅凭齐彩和陈墨的一面之词无法立罪,更何况校长装傻充愣一问三不知。反而是陈墨,因为打架斗殴被口头警告了一顿。 第69章 祁嘉坐在坚硬的木板床上,语重心长地拍拍他的肩:“我说兄弟,这么多年没见,我还以为你飞黄腾达了呢,为啥想不开来这鬼地方受苦?”“我来支教。”陈墨长话短说,省去了一系列的前因后果,开门见山道:“我有个学生被校长骚扰,录像录音我都保存下来了,但是没有构成实质性伤害,想让你帮着看看还需要什么,尽量能最大限度地定他的罪。”“……”这段话里的信息量太大,祁嘉被轰得一脸呆滞。陈墨在电话里并没有跟他仔细说,只说希望他亲自来西南一趟帮个忙。祁嘉一听他语气里深藏的焦急,二话不说订了机票就来,打听了许久才找到这个小山村,现在听他这一番话,眉心皱成了一个“川”字。“这……”祁嘉皱着脸叹了口气,脸上的神情也严肃起来:“这事你报警了吗?”“报了,没用。”陈墨淡淡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就认识你一个律师,没办法才找你帮忙的。”祁嘉这人虽然平时看上去吊儿郎当,但对待自己热衷的事却是一丝不苟。当即就一脸坚定地保证:“这事交给我,放心,一定让那孙子吃不了兜着走。”他一来,堵在陈墨心口的浊气稍稍散了些。齐彩这两天有厌学情绪,陈墨没逼她来上课,怕她一个人在家出什么意外,让同行的女老师去陪着她,自己一个人上了四节课。关于证据的事陈墨没多过问,他相信祁嘉的能力,一脸平静把事情的详细经过说了一遍。祁嘉听得咬牙切齿,化愤怒为动力,誓要让那畜生付出代价。几天后,警车呼啸着开进山村,一路引来了不少好奇的目光。校长正坐在办公室里优哉游哉地喝茶,被破门而入的警察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铐上手铐带走,一出门就看见站在警察身后的陈墨。陈墨的视线落在他身上,脸上没什么表情,片刻后轻轻扯了扯嘴角,是一个嘲讽的弧度。祁嘉站在他身旁,面容冷峻地打量这个道貌岸然的禽兽,他不止报了警,还向法院提起诉讼。报警是为了让他在众人面前身败名裂,起诉则是为了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最后整个村子人尽皆知,校长是个觊觎学生的变态,警察都把他抓走了。之前关于齐彩的谣言不攻自破,但对她造成的伤害却是无法弥补。齐彩在家睁眼躺了一天,女老师在旁边看得心惊胆战,以为这孩子受打击太大缓不过来了,寻了个话题跟她说话,却只见她反应缓慢地转了转眼珠,对她的话恍若未闻。陈墨是跟祁嘉一起回来的,齐彩见了他才稍微有点反应,偏头轻轻叫了声:“老师……”祁嘉光是听故事心里只是愤怒,现在见到小姑娘这个样子,鼻头霎时一酸,别过脸无声地叹了口气。校长因犯罪证据确凿被判刑,陈墨作为监护人出庭,听到审判结果后缓缓地闭上眼,咬紧牙关,没让自己失态。尘埃落定后所有的事情看似回到了正轨。祁嘉来这一趟请了半个月的假,事情结束后反倒不想走了,美其名曰多跟陈墨叙叙旧,顺便体验山区生活,然后顺其自然地住进了那间空出来的茅草屋。陈墨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为了照顾齐彩,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做饭,每天除了上课批作业,还要去水井挑水。有一次为了省事,一下子挑了两桶,回去的时候被石块绊倒,身体失去平衡,腰重重地跌在一块大石头上。他那几天本就因为劳累过度腰酸背痛,从那之后就落下了病根,腰不能使太大劲。大夫嘱咐他好好休息,结果他在床上歇了不到一周又皱着脸蹦跶起来要去上课。来这之前他从未想过原来自己也可以做一个好老师,传道授业,教育孩子,帮助他们坚定梦想,甚至已在无形中改变他们的未来。他在大山深处真正懂得了教育的意义,哪怕后来回到江城,站在干净明亮的教室里,他仍旧无法控制地思念那些目光拘谨又小心翼翼的孩子。奶奶的坟墓最终落在村里的墓地,陈墨有时候找不到齐彩就会去那找。小姑娘默然站在墓碑前,不哭不闹,看上去像是没有灵魂的娃娃,眼神空洞,瘦得让人心惊。陈墨来之前签订的合同期限是一年,眼见日期越来越近,他不得不在留下和离开之间做一个决定。他原本可以走得心无旁骛,可现在心里却有了牵挂和不舍。而最重要的,是他放心不下齐彩。那天晚上陈墨做了一桌丰盛的菜,时不时地往齐彩碗里夹肉,直到看她露出了一点无奈的神情,气氛稍稍活跃了一些,他才斟酌着开口问道:“以后……你是想留在这里,还是跟着我离开?”“我会回到江城,会照顾好你。”他柔声说。齐彩夹菜的手顿了顿,垂下眼,半晌后才轻轻点头:“我跟着老师。”陈墨悬在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晚上坐在床上翻之前用来记电话号码的小本子,祁嘉的号码就是在这里找到的,他想找找还有没有留在江城生活的同学,想找人帮忙安顿回去之后的事。可是他高兴了这么久,意外还是来了。那天祁嘉决定离开,拖着行李箱才刚刚走出村子,兜里的手机就猛地震动起来,他手忙脚乱地接起,只听陈墨的声音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战栗,似乎抑着极大的恐惧,一字一顿地说:“齐彩不见了。“第49章 齐彩在陈墨床头留下了一封信,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陈墨握着纸站在原地,脸上毫无血色。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祁嘉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扶着门剧烈喘息,话都说不利索:“你……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找人啊!”陈墨僵硬地摇摇头:“找不到……她说她想一个人走,我找不到她。”祁嘉夺过纸一看,顿时哑然失声。陈墨要带齐彩离开的事不知怎么走漏风声,村里有人说闲话被她听见,齐彩没写,但祁嘉猜测应该不是些好听的话。 第71章 还有那些他强迫自己忘掉的事,总在梦里纠缠不清。很长一段时间里,陈墨根本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他总是怀疑自己还在江大的校园,母亲没有生病,付泊如没有离开,他也根本没去过西南,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等到梦醒了,就不用这么难过了。最终祁嘉不管不顾地把他的东西胡乱地收拾完,叫了辆车,不容抗拒地把陈墨塞进车里,载着他离开了这里。车门被锁死,陈墨没怎么挣扎,抬眼看了看灰蒙蒙一片的天,终究只是无力地叹了口气,颤抖地将脸埋进掌心,再也没有勇气回头看。很多年后他回想起来,只记得那天出村的山路格外遥远,仿佛一眼看不到尽头。窗外熟悉的风景和发生在这里的一切,逐渐被抛在身后。第50章 “后来我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去过……大概自己也想逃避吧。”陈墨垂头看着两人紧紧交握的手,光是把这段故事平静完整的说出来,就已经用了足够多的勇气。他的指尖微微轻颤,被付泊如另一只手包裹住,连带他难受不堪的内心,好像也被一层温暖笼罩,没那么难受了。“陈墨,你不需要自责,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付泊如的声音低沉磁性,似乎具有某种穿透力,每个字都震荡在他的神经末梢。“在我眼里,你是最棒的老师。”陈墨飞快地眨了几下眼,吸了下鼻子,额角抵在他的肩膀,轻轻笑了笑:“你也是,你是我见过最棒的医生。”付泊如偏过头在他鬓发处留下一吻。前面一直好奇留意后视镜的司机看见这一幕,差点没握住方向盘,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付泊如似有察觉地抬眼看过来,司机身子一僵,有些心虚地收回视线。这简直惊世骇俗……现在的小年轻都玩这么刺激的?付泊如垂下眼,抬手将陈墨揽进怀里。陈墨的胃依旧排山倒海,脸埋进他的颈窝,呼吸悠长而轻颤。车在山路上继续前进,村庄的轮廓逐渐清晰,路边的树十年如一日,似乎没怎么变过。直到视野中出现村口的那块木牌,司机才清清嗓子试探地出声:“到了。”陈墨眉心紧蹙,一听到了,立马推门下车,蹲在路边缓了许久,胃里那股恶心感才稍稍褪去。付泊如一直耐心且温柔地轻抚他的后背,见他脸色稍缓,弯起嘴角松了口气:“早知道就该让你在医院多躺几天,你身体太虚了,等回江城一定要好好补补。”陈墨摆摆手,一句“没事”正要脱口而出,一起身对上他的视线又默默咽了回去,转而一笑:“那就劳烦付医生多照顾我了。”“戒烟戒酒,按时吃饭。”陈墨转身往村子里走,边走边讨价还价:“烟可以戒,酒偶尔喝几次可以吗?”付泊如一口回绝:“不可以。”“……真小气。”两人一路聊着一路慢悠悠地走,路上遇见的人不多,大都好奇地打量他们俩,偶尔还有几个认出陈墨,亲切地叫了声“陈老师”。十年前的事淹没在时光里,逐渐被人们淡忘,当初算得上是帮凶的人如今都已老去,他们并不认为自己曾做错过什么,也并不记得那个跳崖自杀的小姑娘叫什么名字,愚昧无知让他们可以心安理得地继续生活。而陈墨从未选择原谅,他漠然从那些人面前经过,连一个眼神都不想施舍。他先去了学校,跟小高老师还有孩子们道别,然后去齐彩奶奶墓前清扫了一番,直到下午才和付泊如一起动身前往山上。小路崎岖不平,他体力不支,走几步就要停下来缓几口气,付泊如跟在他身后,怕他累着,强行把人按在一处树底,让他先休息一会。陈墨无奈:“真不用……再走几步就到山顶了。”付泊如恍若未闻,固执地为他擦干脸上的汗,锐利深邃的眸子里倒映出他的身影,瞳孔深处微微闪动的光让陈墨愣了愣。他稍一犹豫,瞟了眼四周无人,凑上去在付泊如嘴角亲了一下,小声道:“上次是意外,这次不会再出事了。”他曾在这个地方险些失去生命,故地重游,付泊如难免紧张。他亲了一下见不奏效,又探过头去想再亲一下,付泊如没绷住笑了声,按住他的后脑,接了个短暂的吻。等爬到山顶,天已经黯淡下来了。齐彩的墓在树林深处,付泊如走在前面,手臂挡住所有伸出来的粗糙枝干,没让树枝碰到陈墨分毫。陈墨十分享受他的贴心,一直到走到墓前脸上都带着隐约的笑意。墓碑上的字蒙上了一层灰,陈墨用纸巾细致地擦拭,脸上的笑意逐渐淡去,目光柔和而哀伤,直到墓碑上的字清晰干净,他才舒了口气。付泊如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没上前打扰。陈墨半蹲下身,本想把碑前刚刚冒出头的嫩芽揪掉,想了想还是作罢。他对年轻的生命总是有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慈悲。就让它们在这陪着齐彩吧。他垂下头,颤抖地吐出一口气。“齐彩,我来看你了。”他抿紧嘴唇,片刻后轻声说:“上次来的时候我不小心从这里摔了下去,你知道身体骤然落空的那一刻我在想什么吗?”他顿了顿,声音低哑:“我在想,十年前你倒下去的时候,是不是也会感到害怕……”他闭上眼,额头抵在墓碑上,很久没再说话。 第73章 陈墨点点头,没注意到他眼底的异样,拿过衣服就关上了门。付泊如的浴袍明显大了一圈,穿在他身上松松垮垮,胸膛露出大半,内裤也不合身,陈墨不自在地拉开门。一出去,就被揽过腰摁在墙上。浴袍腰间的那根绳他没系紧,稍一挣扎就松了,前襟敞开,白暂的肌肤裸露,暴露在付泊如的视线里。陈墨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呼吸错乱一瞬后,喉结不受控制地轻轻一滚。“那个……”话还没说出口就被突然压下的吻堵了回去。他下巴微抬,修长优美的脖颈一览无余。欲望很快燃起来,气氛逐渐暧昧,陈墨微微睁眼,看见明亮的光线,正犹豫着要不要白日宣淫,付泊如就把他松开了。敞开的前襟被合上,付泊如慢条斯理地帮他把腰带系好,手指状似无意地轻轻擦过他的腰际,激得陈墨腰一软,差点歪进他怀里,不过下一秒他就这么做了。陈墨下巴抵在付泊如的肩头,朝他耳边吹了口气,大腿故意蹭了蹭他身下,含笑道:“付医生还能忍得住?”“……”付泊如深吸了一口气,不轻不重地在他后腰拍了拍:“不是要去学校吗,忍不住的话你估计下不去床。”“瞧不起谁呢。”陈墨嗤笑一声,不过也就是逗逗他,刚想直起腰来,脊背突然感受到付泊如温热的掌心在上面抚摸,一下一下地撩拨着,手指顺着腰线往下伸,陈墨喘了几口气,一把按住他的手。“我错了我错了……”他无奈讨饶,挣脱付泊如的怀抱落荒而逃。付泊如在他身后提醒道:“走错了,那是厨房,旁边那个是卧室。”陈墨回头瞪了他一眼,“砰——”一声关上门。中午两人点了份外卖,付泊如本想做几个菜,但是太久没回家,菜都不新鲜了,冰箱里倒是有肉,不过陈墨胃不好,不能吃油腻的。他打算着下班回来的时候买点佐料,晚上炖汤喝。付泊如这么想着,一低头对着桌上的炸鸡烤肉无语片刻。……这个人记吃不记疼,就不该任由他点餐。最终还是付泊如下楼买了两份西红柿鸡蛋面,将就着吃了。午睡是没时间了,付泊如先把陈墨送去学校,临走前说:“下班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好。”陈墨站在车窗外冲他扬扬手:“路上小心。”车逐渐消失在眼前,陈墨转身走进校门。学校静悄悄的,学生都在上课。陈墨沿着路边慢悠悠溜达,走的时候树叶尚且葱郁,现在已是一片枯树,几个清洁工正在打扫落叶,听见脚步声回头,见到他愣了片刻,然后惊喜道:“陈老师回来了!”“好久不见。”陈墨笑着打了个招呼。死里逃生一场,如今站在他最熟悉的校园,心里还真是感慨万千。临走前陈墨还特意梳了梳头,整理得衣冠整齐,眼镜换了副新的,不过跟之前那个外观一样,除了脸色有点苍白,跟走之前没什么区别。班里正在上数学课,陈墨站在教室后窗看了会,讲台上的数学老师无意间跟他对视,接着就不敢相信地愣了片刻。后排几个学生好奇回头,一见是他,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就连前排的宋阳都回头看了他好几眼,心不在焉听课的样子让陈墨既好笑又无奈。他板起脸,佯装严肃地盯着每个人,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看我干什么,看黑板!”第52章 陈墨不在的这段日子里,语文暂由隔壁班郑老师代课,年级主任担心这个班没有班主任会乱套,有事没事就到前后门转悠,违纪被抓指数直线飙升,班里学生苦不堪言,眼巴巴地盼望着陈老师回来。现在人终于回来了,学生们欢呼雀跃,一下课就成群结队地往办公室跑。陈墨正跟几个老师随意聊天,眼角余光瞥见窗户上贴了一排脑袋,疑惑地转过头,接着就笑了。旁边站着的老师也跟着笑:“这群孩子每天都往办公室跑,看你回来了没有。”“我出去一趟,你们聊。”陈墨大步走向门口,缓缓拉开门,探出头冲他们挑眉:“趴在那干什么呢,小心被主任抓到挨训。”一群孩子见了他宛如孤儿终于见了亲娘,呼啦啦地跑过来,把他围在窗边,齐齐爆发出一阵欢呼:“陈老师你终于回来啦!!”“嘘,小点声。”陈墨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间,笑道:“办公室里还有别的老师在工作呢。”学生们一副心照不宣地表情,压低了声音,七嘴八舌地问他去哪里了。陈墨后背靠在窗沿上,双手抱臂,姿势悠闲,眼神含笑地扫过每一张青春洋溢的脸,片刻后神情自然道:“我啊,拯救世界去了。”站在他右手边的林奕扑哧笑了声,毫不客气地拆穿他:“得了吧老师,就你这身板,到时候还得劳烦别人去拯救你。”他这话好巧不巧说得还挺在理,陈墨含笑不语,没反驳他,摸着下巴转移话题:“听说这次月考考得挺不错?”“全年级第二!”所有人满脸自豪。王灿得意洋洋:“从倒数逆袭到前排,主任都给我们发奖状了!”陈墨忍俊不禁,觉得他们要是长了尾巴,现在已经左右摇晃起来了。他对每个学生的学习情况都了如指掌,知道这群孩子的学习能力基本都不差,就是平常懒散惯了,学习积极性调动不起来。陈墨之前的口头教育起不到那么大的成效,学生没那么怕他,心里的弦始终绷不紧,除了那么几个肯逼自己的,其他人还安心留在舒适区。 第75章 红灯还有三十秒,付泊如平静地说:“那就不要忍了。”陈墨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捏住下巴封住嘴唇,他的睫毛忽闪两下,顺从地闭上眼。是一个浅尝辄止的吻。片刻后付泊如松开他,面色如常地发动车子前行。陈墨缓了几口气,笑道:“我刚刚喝粥了。”“黑米粥,有营养。”付泊如煞有介事,接着说道:“刚刚问你的问题还没回答我呢。”“哦。”陈墨手肘撑在窗沿上,指节抵着太阳穴,想了想,认真道:“年前应该都是这个点,快期末考试了,我得看着他们。”车缓缓开进小区地下停车场,付泊如点点头,片刻后说了一句:“别太累,身体最重要。”陈墨对他这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回到家洗完澡,抱着电脑就开始忙活。他这段时间实在落下太多工作了,光是各种文档表格就布满了一桌面,更别说什么备课手册听课手册了,全是空白。他身上的浴袍还是付泊如那件,修长笔直的腿露了出来,在灯光下更加白皙,电脑放在大腿上,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付泊如裸着上身从客厅出来,头发上搭着毛巾,边擦头边走过来递给他一片膏药,“贴腰上的,自己来还是我帮你?”陈墨正专心致志地搜刮高考题,头也不抬道:“等会。”付泊如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没打扰他工作,去书房拿了本书,坐在他身边静静地看。房间里一时间只有键盘敲击和书页翻动的声音,两人坐得极近,稍一留神就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却谁也没打扰谁,像是生活在一起很多年的夫妻,即使各自忙碌,也不会感到不自在。灯亮了许久,陈墨时不时地推一下眼镜,眯眼紧盯着屏幕,正打字的手突然被轻轻握住。付泊如合上书,转头对他说:“太晚了,休息吧。”陈墨看了眼屏幕右下角的时间,确实很晚了。他把电脑放在一边,打了个哈欠,挺直的腰背缓缓弯下去,接着倒吸一口凉气,疼得皱起眉。“膏药呢?”他捂着腰愁眉苦脸,“疼死我了。”付泊如撕开膏药贴,叹了口气:“趴下。”陈墨艰难地翻了个身,胳膊一松,整个身体陷入柔软的床垫。腰间的衣服被掀上去,付泊如指尖轻触他的皮肤,问道:“这里?”陈墨闷声点点头,趴着不动的时候倒感觉腰没那么疼了,他扭过头眼角往后瞥,只见付泊如神情专注且小心翼翼地把膏药贴在他的伤患处,掌心在周围揉了揉,问他:“舒服了吗?”陈墨脖子支撑不住,脸又埋进枕头,感受到腰部的疼痛有所缓解,“嗯”了一声,老老实实趴着不动,任由付泊如帮他揉捏。“这里疼吗?”付泊如问着,手往旁边移了移。陈墨眸光一闪,摇摇头:“往下一点。”“这里吗?”“再往下一点。”“这?”“差不多了。”“……”掌心下裸露的皮肤有丝丝凉意,优美的弧形在灯光下格外勾人。付泊如神色没什么波动,有些无奈地笑笑:“你腰不好,别闹。”陈墨也就是逗逗他,笑了声:“好了,舒服多了,快关灯睡觉吧,明天还要上班。”灯关了之后他还是在那趴着不动,付泊如知道他这是怕疼不愿意起,但作为医生实在看不得有人在自己面前趴着睡觉,他握住陈墨的肩,缓缓地把他翻过来。陈墨睡意朦胧,迷迷糊糊地嘟囔道:“干什么……”“趴着睡对身体不好。”付泊如轻声解释一句,把被子往上拽了拽,盖到他的胸膛,然后在他身边躺下。陈墨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下一秒就往他怀里蹭了蹭,脸颊贴在他的肩头,柔软湿润地发梢扫过他的脖颈。洗发露的味道很熟悉,是自家浴室里放的那一瓶。付泊如将胳膊抬起来,悄悄地绕过他的发顶,用一个环抱的姿势把他揽进自己怀里。他睁眼看着一片虚无的黑暗,轻轻叹了口气,有些睡不着。今晚是陈墨第一次住进他家,洗澡用的是他的沐浴露,穿的是他的浴袍,人就安静地躺在他的身边,同床共枕,肌肤相贴。这两个月经历的一切像是一场梦。原本打定主意这辈子不再重蹈覆辙,却在那个雨天义无反顾地跑到西南,也幸好他去了,不然……不然他都不敢想象如果知道陈墨险些丧命后自己会是什么反应。表面上装得足够完美足够冷酷,可到底在不在乎,他心里自然清楚。也幸好祁嘉告诉了他当年的真相,本就不甚坚定的恨意就这样轻飘飘地散去,心里空出来的位置被爱意和心疼填满。他总是想对陈墨好一点,再好一点,那些故事他光是听着就满心怅然,难以想象他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可这人却像没事一样,扛着一切在他面前强撑笑容,真是让人又心疼又无奈。 第77章 付泊如轻而易举地躲过去,让她扑了个空,紧接着躲在他身后的小护士被死死拽住,女人撒泼一样猛揪她的头发,小护士失声尖叫。付泊如额头青筋狠狠一跳,身侧的手紧握成拳,脸色阴沉地掰过女人的肩,把她和小护士强行分开。这边的动静闹得太大,有别的医生医生护士闻声赶来,隔着老远就冲着边喊:“喂!别动手!”男人犹如一头已经失去理智的困兽,阴森的视线突然锁在付泊如身上,而后像是突然发现什么一样,情绪骤然失控,声嘶力竭:“我就说你怎么这么眼熟,我爸的主治医生就是你吧?是你把他转进重症监护室的对吧?!”玻璃反射出刺眼的寒光,赵杰惊惧的声音紧接着炸响在他耳边:“小心!”第57章 第三节 课预备铃声骤然响起,学生慌慌张张地回到座位,不出几秒,教室里逐渐安静下来。陈墨拎着试卷进门,习惯性地抬手扶了下眼镜,脸上没什么表情,皮鞋踩上木制讲台,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抬头扫视一眼下面,声音平静无波道:“先背书,十分钟。”学生们察言观色,看出他心情似乎不是很好,不敢触他霉头,听话地捧着书背。陈墨把要讲的试卷平铺在讲台上,看着上面用红笔勾画出的重点难点,脑子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他摸出兜里的手机,划开屏幕看了一眼,聊天框仍是一片寂静,付泊如没有任何回复。这其实很正常,医院工作忙,付泊如不可能及时回复消息,之前也有这种情况,可偏偏这一次陈墨莫名有些不安。也许是这两个月跟付泊如腻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习惯了他陪在身边,良久得不到消息回复一时不适应。陈墨轻叹一声,把手机放到一边,摒除所有杂念,专心致志看卷子,手指摩挲着下巴,寻思着这些问题待会该找谁回答。十分钟一到,背书声渐弱,学生眼巴巴地看着他,陈墨一笑,熟悉的亲切感终于回来,所有人皆无声地松了口气。卷子是昨晚布置的作业,一套作文立意考察题,里面罗列了近十年来各省的高考题模拟题,常规的另类的都有,答题区只有两行,不用写一篇完整的作文,只写立意,因此题目较多,讲一节课估计讲不完。陈墨没耽误时间,清清嗓子就开始直接点名,班里语文成绩不好的被他点了个遍。陈墨走下讲台,在每个过道里转悠,最终脚步停在一个舒服的地方——宋阳桌子右上角竖着一个书立,胳膊肘正好可以撑在那一摞堆得高高的书上。他姿势放松,含笑看向正在回答的同学。“好,请坐,这个立意很不错,谁有不同的答案?”“老师,我觉得他说的不对。”话音未落,一个男生紧接着站起来,拿着试卷头头是道地分析一顿,立意和刚才那个同学完全相反,说完后一脸期待地看向陈墨。陈墨笑了笑,摆摆手让他坐下:“立意也很不错,但是刚才那个答案也对,你可以说‘老师我跟他有不同的看法’,下次不要再轻易否定别人。”刚坐下的男生瞬间红了脸,闷声用力点头。这个男生在班里成绩尚可但是容易浮躁,稍微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惊到他。陈墨怕他这一紧张听不进去课,把他那个立意单拎出来夸了几句,顺手轻拍在他眼皮子底下打瞌睡的王灿,王灿虎躯一震,猛然清醒,战战兢兢地看向他。陈墨的视线仍旧一动不动地锁在卷子上,察觉到他的目光,拖长语调无奈道:“别看我,看卷子。”周围学生掩嘴偷笑,课堂气氛一下子轻松不少。他一直倚靠在宋阳桌边没动,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前面,没注意到身侧人的动静。宋阳一节课恍恍惚惚,心不在焉地在卷子上写了寥寥几笔,大部分注意力都落在近在咫尺的陈墨身上。陈墨一条手臂随意垂落,袖子蹭上去一些,宋阳稍一偏头就能看见他骨节分明的手腕。离得远感觉不出来,离得近了才发现陈墨瘦了不少,脊背依旧挺拔,但很明显就能看出清瘦的痕迹——原本贴身的衣服有些撑不起来。宋阳一节课都在琢磨陈老师为什么瘦了,下课铃响起都没什么反应,陈墨无意间转身,正巧和他的视线撞在一起。跟那天在楼梯的反应一样,宋阳瞳孔一颤,心虚地低下头。之前陈墨就觉得他不对劲,现在终于看清楚他的眼神,心里一凛,有点不敢相信。他试探地捏起宋阳的试卷,大致看了一眼,接着若无其事地弯下腰,上身前倾,指着很明显一处错误问:“这道题为什么没改?”他的突然靠近让宋阳几乎不敢呼吸,身体不自然地紧绷,侧脸有些微红,声音都带着轻颤:“我……我忘记了,马上就改。”“……”陈墨没再说什么,直起腰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闭了闭眼,倒吸一口凉气,震惊之余有点无奈。刚才宋阳说话时他用余光瞥了一眼,只见宋阳看向他的目光炙热闪烁,清澈干净的双眼里满是懵懵懂懂的迷恋,估计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因此不加掩饰,一眼就能看出来。陈墨面上不露声色,佯装淡定地回了办公室,一路上都在发愁,这孩子怎么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整出来的事都让他头疼无比……“是啊,当医生真的累,压力又大,还时不时来个医闹,换谁谁受得了。”“每次看到这种新闻我都特别生气,唉,但又做不了什么。”陈墨正好推开门,见一屋子老师围在一起,脸上的神情如出一辙,唉声叹气地说着什么。他敏锐地捕捉到几个字眼,径直走过去笑着问:“怎么聊起医生了?”办公室的老师偶尔凑在一起聊天,话题不是关于学生就是一些社会新闻,也许是因为男朋友是医生,陈墨听到他们聊这个还挺感兴趣。郑老师抱臂靠在桌子边,叹了口气:“手机上推送了一条本地新闻,说是附院有患者家属医闹,有医生被捅伤了,看那图血淋淋的,怪吓人。”“什么时候?”“这节课刚上课不久吧。”陈墨的心跳漏了一拍,勉强镇定地说:“医生有照片吗?给我看看。”“图都打上马赛克了,别的看不清,医生腹部一片红色倒是挺显眼。”郑老师说着,从兜里掏出手机,忽然想起什么,接着说道:“我一个朋友在附院住院,刚才也打电话跟我说起这事,说是被捅伤的是个男医生,好像是神经外科的。” 第79章 医生、护士、警察,还有当地的媒体,原本空荡安静的病房一下子变得拥挤。陈墨从床头退到床尾,又从床尾退到门边,视线穿过挨挨挤挤的肩膀,落在付泊如苍白的面容上。付泊如正心不在焉地说着什么,眉间有些倦态,目光微微一转,和陈墨四目相对。刚才他醒过来的时候,陈墨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握着他的手,在他手背上安抚似的吻了吻,然后叫醒赵杰,接着被涌进来的人挤到后面。陈墨勉强扯起一个极淡的笑容,指了指门边,示意自己要出去。下一秒视线的空隙就被人挡住,也不知道付泊如看见没有。陈墨退到门外,站在走廊的窗户边,头脑被冷冽的风吹得清醒片刻,拿出手机看了看。手机上一堆未接电话,除了几个同事就是年级主任。陈墨垂下眼,拨回去。通话很快就被接通,年级主任强压着脾气,厉声问他为什么没有参加顶在最后一节课的班主任会,甚至没有请假。陈墨当时哪还顾得上这些,只记得自己第四节 没课,就慌慌张张地跑来了,眼下被训也没反驳,安静地听主任发完火,诚恳地道了歉,然后淡淡道:“有急事,家里人除了点意外。”主任一噎,又说了他两句,没好气地挂了电话。下午还有课,没办法一直待在医院。陈墨回头看了看人满为患的病房,想上前却生生止住脚步。进去也做不了什么,只能远远地看着。半个小时后人群才逐渐散去,赵杰最后一个走出来,在门口探头往外看,见到陈墨笑了一下:“你真没走啊,付医生让我叫你进来,你俩聊,我出去一趟。”说完他转身就走,陈墨平复下心情,推门进去。付泊如背靠枕头,垂眼盯着自己腹部的绷带,不知道在想什么。门一响,他缓缓抬起头,见陈墨站着不动,眼尾泛红,他牵了牵嘴角无奈道:“过来。”陈墨依言走到他身旁,拖过一张椅子坐下。他一见到付泊如身上的绷带心里就忍不住难受,不敢再去看,别过视线,眼眶又红了几分。付泊如抬起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指,轻声道:“别哭,我没事。”他不说还好,一说陈墨更难受了,低下头吸了吸鼻子,片刻后才缓过来,反握住他的手,说:“我心疼你。”他不藏着掖着,有什么情绪都会不加掩饰地展露在付泊如面前,话一说出口,就有点憋不住。“你这段时间就安心养伤,什么也别去想,如果觉得被打扰了,就别接受采访了……”付泊如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手指跟他紧紧交扣,原本还有些郁结于心,在他颤抖而轻柔的语调中逐渐缓解。事情发生后,他一直平静地回答警察和媒体的问话,从始至终没出现过一丝愤怒和难过的情绪,别人兴许以为他心胸宽广,唯有陈墨知道,他只是不习惯情绪外露,难受都憋在心里,不然怎么会一直盯着腹部的伤出神。付医生也是人,遇见这种事也会伤心。陈墨从医生们交谈时的只字片语中,大概了解到事情的真相。付泊如在前往西南前接手了一个脑血管病人,手术治疗后病人原本逐渐康复,但在有一天晚上,病人去上厕所,家属在门外陪同等候,谁知病人在厕所不慎摔倒,接着就不省人事,之后转进了重症监护室,期间一直是付泊如密切关注病情,直到他要外出进修,病人才转交给另一个神经外科医生。病人进icu之后病情就时好时坏,这几天病情趋于恶化。谁知道下了病危通知书后家属竟勃然大怒,直接闹到医院说是医生的责任。陈墨握着他的手静静坐了一会,眼见离回学校上课的时间越来越近,他不得不站起身,临走前在付泊如嘴边吻了吻,小声道:“等我下班了再来看你,晚上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带过来。”付泊如没吭声,抬起手摁住他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他像是在发泄,压在心底的情绪只有在陈墨面前才得以无声倾诉。良久之后,他松开手,笑了笑:“清淡一点的。”陈墨眼珠一转,想了想说:“我当时住院吃什么就给你带什么。”说完又补了句:“然后我在你旁边吃炸鸡,馋你。”付泊如笑意更深:“你这是蓄意报复?”陈墨帮他把被子往上拽了拽,面不改色:“为你好。”付泊如无奈道:“别吃炸鸡,吃点别的。”“知道了。”陈墨已经走到门边,回头冲他笑笑,“你快休息吧。”他前脚刚走,下一刻付泊如放在枕边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一看来电,是许茵。许茵正在外地出差,听说这件事后恨不得直接坐飞机回来,奈何这次会议涉及金额重大,她走不了,只得打了个电话慰问,一开口就焦急道:“喂?儿子?你还好吗?”付泊如“嗯”了一声。许茵深吸一口气,对他进行了各方面全方位的嘘寒问暖,嘱咐他要照顾好自己多吃点补品,顺便咬牙切齿地表达她对凶手的深恶痛绝,扬言等她回江城,一定要让那人付出代价。付泊如笑了:“你这是要徇私枉法?”许茵正上火,怒气冲冲道:“不然呢?我好好一个儿子,他说伤就伤,医生这职业有多辛苦我都看在眼里,这种王八蛋就该千刀万剐,真是气死我了。”付泊如笑了笑,没再吭声,任由她长篇大论地发泄完,末了安慰道:“我没事,伤口不深。”“等我忙完手头这些事,过几天就回去看你。”“我没事,你不用挂心。”“你……”许茵还没说完就被人喊去开会,只得匆匆挂了电话。 第81章 第二天宋阳依旧来办公室请教问题,两人一坐一站,靠得很近。陈墨一整天都立着领子,唯有在他进来前才把领口松了松,宋阳一偏头就看到了那个吻痕。不大不小的一块,旁边还有淡淡的牙印,一看就是人咬的。宋阳当即就如遭雷劈,陈墨的讲解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轻颤的目光停留在他的锁骨上,直到陈墨讲完题,他才恍然回神。陈墨面不改色地看着他,笑了笑问道:“怎么?没听懂?”宋阳恍恍惚惚地点点头,而后又猛地摇头,像是丢了魂一样,脑子里的弦一断,神使鬼差地开口道:“老师,我……”“宋阳。”陈墨哪能猜不出来他要说什么,打断他的话,温柔含笑的神情里掺了几分严肃认真,低声道:“你是个聪明的学生,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你心里应该有数。”宋阳的脸色瞬间煞白,未出口的话又原封不动地落回肚子里。他张了张嘴,还没出声,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林奕站在门边,抱着一本练习题,顶着一头鸡窝似的头发,往里瞅了眼,拖着长腔半死不活道:“老师,你有空吗……救救孩子吧,教我道题。”陈墨慢条斯理地把领子立起来:“进来吧。”宋阳最终什么都没说,默然转身离开,连林奕冲他露出的笑容都没理。林奕纳闷地回头看他几眼,又转过头看看陈墨,突然来了句:“老师你训他了?”第61章 陈墨夹在指间的圆珠笔转了个弧,笑了下,不答反问:“你什么时候跟宋阳关系这么好了?”班里学生关系的远近他多少能看出来,跟林奕走得近的也就是张秉瑜跟徐锐,其次是他前桌王灿。“小胖”王灿作为班里公认的吉祥物,心宽体胖,憨厚仗义,跟其他同学都能打成一片,除了宋阳。宋阳沉静孤僻,除了能跟他同桌多说两句话,对别人基本无话可说,久而久之,其他同学都对他敬而远之。班里成绩格外优异的学生就那么几个,一到下课,基本每个人桌前都会围上几个请教问题的同学,唯独宋阳周围冷冷清清。不过他显然十分享受这种“孤独”,因为这样他就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往陈墨办公室跑。为了能多跑几趟,他甚至故意写错题,或者明知故问,陈墨对此心知肚明,但没点破他的小心思,该怎么讲还是怎么讲。他是宋阳的老师,这点永远不会变。学习上依然无微不至,但以后私下接触要注意分寸。学生年纪小不懂事,陈墨一个过来人,最是能懂这种情窦初开的感觉,与其一直故作不明地装下去,倒不如快刀斩乱麻,断了他所有的念想。林奕挠挠头发,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经常去问他题,一来二去就熟了。”这他还真没想到,陈墨抬了抬眼镜,扬起眉梢问道:“你的小老师不是王灿吗,这么快就换人了?”据他之前观察,林奕偶尔几次对学习上心,有什么不会的都会去问王灿,还硬拽着人家不让走,可怜王灿课间上厕所都要在最后关头百米冲刺。林奕嘿嘿一笑,得意道:“小胖已经教不了我了,宋阳讲题更厉害。”陈墨想起上次月考,林奕确实有了很大的进步,名次跟王灿不相上下。他恍然地“哦”了声,圆珠笔抵在下巴,低头看林奕放在他面前的题,像是随意解释一句:“我没训他。”林奕也就是脑子一抽随口一问,当即没再说什么。毕竟宋阳作为各科老师的心头宝,一向都是被哄着供着,再加上他性格使然,就算偶尔犯什么错,老师顶多跟他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还真是头一次见他脸色这么难看地从办公室出去。林奕俯下身,专心听陈墨讲题。他一头乱毛都是想题的时候挠的,以往球服不离身,如今终于肯换上干净的蓝白校服,不过穿得很是随意,拉链拉到一半,大咧咧敞开的领口上全是笔墨。陈墨讲完题抬头看他一眼,说:“校服不会穿?”林奕被他一通点拨,终于拨开云雾见天日,一脑子浆糊瞬间蒸发,感觉整个人都升华了,对他言听计从,忙把拉链拉好,临走前不忘对他竖个大拇指:“老师,您真牛。”陈墨笑了声,这小子也就做错事的时候能在他面前夹着尾巴装孙子,平常简直不把他当外人,要不是班主任的身份在这摆着,估计林奕都敢跟他勾肩搭背。办公室一下子安静下来,陈墨舒了口气,闭上眼往后一靠,腰背终于得以放松。贴膏药果然管用,腰间舒服多了。他想起宋阳临走前虚晃的脚步,刚舒出的气又瞬间堵了回来。转念又想起付泊如的母亲近日会来,到时见面不知会是怎样一场血雨腥风,自己的事都还没个着落,还要再操心学生的感情。陈老师惆怅地叹了声。愁死得了。刚才给两人讲题讲得嗓子发干,陈墨起身接了杯热水,从抽屉里拿出些茶叶泡上,端着水杯走到窗户边,倚靠着墙壁往外看。窗户正对学校操场,下节课是体育课,班里学生三五成群地往操场走,绿茵坪上已经有几个男生在踢足球,旁边的篮球场上更是围了一群人,刚才还在办公室问题的林奕在周围人的欢呼声中扔了一个漂亮的三分球。因为是高三,大部分班级的体育课被各科老师瓜分,唯独十班一节不落。毕竟一周就这么一次可以好好放松的机会,陈墨没忍心压榨,也知会别科老师不要占课。但说是上体育课,其实大部分学生都会在跑完步之后回到班里学习,也就一小部分人会留在外面打球或者散心。陈墨的视线搜寻一圈,却没看到想看的人。宋阳不是那种一刻都不让自己闲下来的学生,他十分懂得劳逸结合,每节体育课都会看到他在沿着操场慢跑,今天却没有见到他的身影。也许是心里难受,去了别的地方。陈墨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放不下心,摸出手机给下节课上课的物理老师打了个电话,让她注意一下宋阳,如果没有按时上课一定要及时告诉他。陈墨并不打算逼宋阳立马从“失恋”的状态中缓过来,这几天先观察一下他的反应,如果还是不能解开心结,那他再另想办法。 第83章 是个不错的名字。吃完饭付泊如起身要走,要去上课。许茵正好闲得没事干,想跟他一道溜达溜达,顺便聊聊天,被付泊如拒绝了。“你跟着干什么,我还有事,先走了。”许茵悻悻坐回去,突然发现他的水杯还在桌子上。阳光透过玻璃水杯在桌面上落下浮动的光影,许茵忽然就感觉到不对劲,女人的第六感提醒她,付泊如走得这么匆忙,连水杯都忘了带,估计是要去见什么人。她拿起水杯就往外跑,临走前不忘叫上付泊如他爸,两人一路小心谨慎地跟随付泊如,始终跟他保持着一段安全的距离。付泊如果然没去上课,他先是进了超市买了一个雪糕,然后拐进一条小路,走进茂密交叠的树丛。枝叶错落葱茏,许茵没跟着进去,她找了个空隙,视线正好能穿过枝干看见里面。只见地上蹲了一个人,隔得太远看不清他的面容,但绝对能看出来是个男生。男的?许茵愣了愣,还未等缓过神来,就见付泊如把雪糕递给他吃,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那个男生一开始低着头似乎情绪低落,后来抬起头笑了笑,任由付泊如用纸巾帮他擦手。而一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付泊如,竟格外耐心地帮他把手擦干净,还宠溺地揉揉他的头。紧接着许茵就看见了她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一幕——那个男生环顾左右,没发现别人,凑过去飞快地在付泊如脸上亲了一口,还未等离开,就被付泊如按住后颈吻在了唇间。“哗啦——”水杯直直地砸在地上,玻璃的破碎声被树叶的沙沙声掩盖,传到陈墨耳朵里只有那么一点细碎的声音,他并未在意。许茵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止不住地颤抖,情急之下只来得及拉住他爸,用力摇了摇头。她从未想过自己一向优秀且让人放心的儿子会是个同性恋。同性恋……她光是想到这三个字就会感到一阵无法言喻的恶心。许茵在震惊愤怒之下,头脑仍保持一定程度的清醒,她几乎在瞬间就想到了应对之策,而不是现在贸然冲过去将两人拆散。毕竟现在拆散了也没什么用,她太了解自己的儿子,哪怕施加再大的压力,付泊如既然认准了一个人,就绝不会轻易分手。倒是那个男生,是什么货色就不一定了。而除了那远远一瞥,许茵再次见到陈墨,是在学校的宣传栏上。那个名字底下附了一张年轻帅气的脸,五官清晰深邃,路过的女生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许茵面无表情地看着,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只想把这张脸撕碎。……陈墨闻声转过头,视线落在许茵脸上,轻轻摇了摇头,礼貌地说:“抱歉,您可能认错人了。”许茵越看他越觉得眼熟,却愣是想不起在哪见过,只得归因于自己工作时接待的人太多,也许真的记错了吧。她抿唇略带歉意地一笑:“抱歉,打扰你了。”电梯门就在这时打开,陈墨抬腿走了出去,许茵使劲把东西往上提了提,踩着高跟鞋跟在他身后。走廊里有数间的病房,医生护士来回穿梭,高跟鞋踩在地面上的清脆声始终落在他身后,陈墨没在意,径直走到付泊如病房门前,先是推开门缝往里看了看,见里面只有赵杰坐在椅子上跟付泊如聊天,松了口气,面带笑意地推门进去。他习惯性地反手关门,下一秒门边却被人一把拉住。付泊如正心不在焉地听赵杰吹嘘自己因为受伤在家受到了贵宾级的待遇,抬头见到陈墨,嘴角漫开笑意,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紧接着视线落在他身后,愣了愣。“哎呦……”许茵气喘吁吁,重重地松了口气,把大包小包放在地上,见付泊如身上穿着病号服,秀丽的眉当即皱了起来,心疼道:“儿子呦……”她说着,想走上前,偏偏刚才在电梯里遇见的那个年轻人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许茵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走过去拍拍他的肩,惊奇道:“你也是来看泊如的?”说完又看向付泊如:“这是你朋友啊?”付泊如脸上登时浮现出一丝微妙的笑意,他清楚地看到陈墨的表情瞬间凝固,肩头绷得极紧,仿佛落在他肩上的是一个地雷,稍一不小心就会被炸得粉身碎骨。电光火石之间,陈墨的目光转向一旁无辜的赵杰,抢在付泊如承认之前,佯装镇定地开口说:“那个……我是来找赵医生的。”他抬了抬手里拎的饭盒:“赵医生,这是你老婆让我给你送的饭。”刚吃完饭的赵杰仿佛黑人问号脸表情包附身,缓缓道:“……啊?”第63章 “不是……”赵杰一脸茫然地走出门。陈墨整个人处在一种高度紧张的状态,维持着最后的从容轻轻关上门,临走前许茵还回头冲他笑了笑,差点没把他浑身的寒毛给激起来。“咔哒。”一声,门关上的同时,陈墨重重地松了口气。他后退两步抵住墙,心脏在胸腔内震荡,几乎能撞出回音。“你搞什么呢?这不是给付医生吃的吗,你给我干嘛?”赵杰绑着绷带的手还不能动弹,另一只手拎着袋子,一头雾水,片刻后狐疑道:“你真认识我老婆?”陈墨哪会认识他老婆,不过是刚才进门的时候听见他在那吹嘘,情急之下一时嘴快说了出来。他摇摇头,声线绷得有些紧:“不认识。” 第85章 “你给我闭嘴!”许茵喘了几口气,厉声道,“这件事等你出院再谈,你不想告诉我跟谁打电话没关系,我有的是办法查。”她说完拎起包转身就走,气冲冲地拉开门,跟石化成雕像的赵杰差点迎面撞上。许茵脸上火气未褪,警惕道:“你什么时候来的?”赵杰咽了咽唾沫,觉得自己刚才听到的话比他老婆包的饺子还难以消化。“刚刚来的……”接着他缓缓举起手里拎的袋子,下意识地解释道:“大家都吃过饭了,陈墨带来的饭送不出去,我来问问付医生吃不吃……”第64章 门口处的说话声传进付泊如的耳朵,他心里倏地一沉,果断出声打断赵杰:“赵医生!”赵杰被刚刚不小心听到的话劈得外焦里嫩,脑子反应迟钝,但已经从许茵瞬间变得更难看的脸色中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他稍稍后退一步,小声道:“那个……我还有点事……”“你刚刚说谁?”许茵的声音如同寒冰,仿佛每个字都带着冰碴子,劈头盖脸地砸向他。赵杰就算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也反应过来陈墨这俩字是许茵的雷区。他摇摇头:“没……没说谁。”然而他再否认,许茵也已经清楚地听到了那个名字。这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很多,但能让付泊如紧张的只有一个。陈墨。十年前毁了她儿子的人,现在居然又恬不知耻地跟付泊如搅在一起。心底那股火气将要偃旗息鼓,现在仿佛被汽油泼过似的,腾地燃烧至头顶,许茵身形晃了晃,只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还未等她站稳,肩膀上就落了一只温热有力的手。付泊如只是按住许茵,并没有跟她解释什么,抬头对外面僵在原地的赵杰说:“赵医生,你先回去吧。”赵杰点点头,巴不得赶紧离开,临走前不忘在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示意自己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然后迈着晃晃悠悠的脚步,独自去消化这宛如世界末日般的爆炸性信息。他在两人起争执的时候就停在了门口,没敢直接推门而入,犹豫片刻打算待会再来,正要走,就听见许茵骤然尖锐的声音穿透房门:“……你有数你当年会跟一个男的在一起!”赵杰乍一听这话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付泊如低沉的声音就隐约传出:“……男的怎么了,谁规定男的跟男的不能在一起?”明白这话的意思后,赵杰目瞪口呆,当场石化。剩下的话他其实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付医生竟然喜欢男的!”“怪不得他一直没女朋友…”“付医生当年跟男的谈过恋爱?”“那我岂不是危险……”由于赵医生的脑洞堪比银河系那么大,所以直到许茵出门,他都没有察觉。然后就顺嘴说出了陈墨的名字……赵杰惶惶的脚步猛地一顿。一个突如其来的猜测让他本就摇摇欲坠的小心脏更是雪上加霜。不会吧……不会是陈墨吧……难怪这两人当初一见面就气氛不对,原来不是老同学重逢,竟然是老情人重逢。就在赵杰原地凌乱的时候,病房里的气氛堪称可怖。付泊如关上门,转身跟许茵四目相对。病房里一片静寂,只能听见许茵急促的呼吸声。付泊如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句话不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里是尘埃落定般的坦然。许茵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荒谬:“刚刚打电话的……就是他?”“是。”付泊如后退两步坐到床边,朝对面床铺扬扬下巴:“坐下聊?”他这幅毫无畏惧甚至十分淡定的态度彻底激怒了许茵。她紧皱眉头瞪着付泊如,似乎是想发火,但又在大发雷霆前堪堪忍住——病房隔音不好,这种事她不想搞得人尽皆知。许茵站在原地不动,居高临下地看着付泊如,咬紧牙根问道:“你们什么时候联系上的?”“几个月前。”“他也住在江城?”“是。”“你们在一起了?”“嗯。”付泊如有问必答,什么也没瞒着。他本想等陈墨做好心理准备再带他一起回家,没想到赵杰误打误撞地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既然这样,那就一次性把话说清楚。灯光下,付泊如的面容氤氲,神情却是和十年前如出一辙的坚定。许茵脸色铁青:“你忘了他十年前是怎么甩的你吗?” 第87章 陈墨:不做什么,就是觉得在阿姨眼皮子底下跟你聊天有种偷情的感觉。付泊如哑然失笑,忽悠他:她没睡,坐在我旁边看着呢。陈墨的手指一僵,顿了片刻后才慢慢打了几个字:那就不聊了,你赶紧睡吧。付泊如原本还想再逗他几句,一看时间不早了,压低声音给他发了条语音:“睡吧,晚安。”低哑又带着点笑意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原本懒懒散散窝在枕头里的陈墨差点蹦起来,他想说你疯了么,当着你妈的面给我发这个,几秒后才反应过来,付医生刚才那是骗他呢。陈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忽然起了坏心思,也要捉弄付医生一下。一分钟后付泊如放在枕边的手机又亮了。他刚关上灯,莹莹的光亮映在沉静的脸上。只见付医生拿起手机的时候还是一脸淡定,点开照片后突然间神情微变。照片里的床是他熟悉的床,人也是他熟悉的人。那人身上的浴袍滑落在白色床单上,灯光氤氲下的皮肤格外细腻白皙。从满是笑意的双眸,到修长优美的脖颈,再到平坦紧致的小腹,一览无余,诱惑至极。付泊如的目光逐渐变得幽深。陈墨捧着手机笑了两声,还嫌不够似的,给他发了条语音,语调轻柔慵懒:“早点睡,晚安。”隔着屏幕陈墨都能想象得到他脸上无奈又隐忍的表情,顿时笑得更开心了。宽大的床没了付医生,怎么睡怎么不舒服,陈墨翻来覆去半天,实在没有睡意,他想起之前付泊如睡前看的书,起身下床,趿着拖鞋慢悠悠地摸索进了书房。墙壁上的开关“啪嗒”一响,灯光亮起,他眯了眯眼。书房铺着柔软的地毯,赤着脚踩上去很是舒服。付泊如居然有这么多书,陈墨仰头打量了书架一番,一时间不知道该拿走哪本看。他的视线逐层往上,看到上面第二层摆放了不少杂志和报纸。木梯稳固结实,陈墨抓住两边,不费力气地爬上几层,杂志报纸近在眼前,他的目光却神使鬼差地落在最上面那个蒙尘的黑色箱子上。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付泊如一直有轻微洁癖,书架上每个角落都纤尘不染,唯独这个箱子落满了灰。陈墨缓缓伸出手,想要触碰,快要摸到箱子的时候又突然顿住。也许里面是一些付泊如不想让人看到的东西呢。虽然是恋人,但还是要给彼此留下一定的私人空间。最终他只是抽走了一本薄薄的杂志,原路返回,躺在床上,在暖黄的灯光下翻了没几页就睡意上头。他把书合上,关上灯,拥着残余付泊如身上味道的棉被陷入沉睡。一夜好梦。—第二天一早,许茵拎着酒店打包来的山珍海味敲响了病房的门。她换了一身更雍容华贵的衣服,妆容精致,金首饰挂了一身,像是要去见什么重要客户。付泊如看她两眼:“有事你就去忙吧。”许茵站着没走,哼道:“他怎么不来看你?”付泊如愣了一瞬,恍然反应过来她嘴里的“他”是指陈墨。一夜过去,许茵的精神看起来不太好,刚刚进门的时候似乎是想打个哈欠,又顾及形象咬牙忍住。付泊如笑了笑:“这么快就想通了?”许茵做了一晚上思想斗争,现在正烦着,闻言冷笑道:“想不通,昨晚你爸托梦给我,说要把你这逆子逐出家门。”这话一听就是在故意气他,付泊如笑着说:“我爸可不会这么说,他顶多威胁我说要打断我的腿。”他父亲前些年因病去世,临走前大概是想开了,没再念叨着要让他娶妻生子,弥留之际只是叹了口气,嘱咐他好好照顾他妈,接着就撒手人寰了。许茵左等右等盼不来陈墨,脸色冷了下来:“看见了吧,他根本就没把你放在心上。”“是我让他晚点来的。”付泊如说,“估计在路上了。”第66章 陈墨握紧方向盘,视线中逐渐出现医院的轮廓。他看着前方闪烁交替的红绿灯,第一次对堵车这么期盼。一个小时前他正在浴室刷牙,听见手机铃声响起,含着牙刷过去接。付泊如的声音还带着早起时的低哑,似乎对他这么快接起电话感到惊奇,问道:“这么早就醒了?”陈墨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刷牙呢。”“今天忙吗?”“忙啊。”陈墨故意顿了顿,才口齿不清地说,“忙着去医院看你。”付泊如轻笑一声,接着语调放缓,估计是在组织语言:“有件事昨天就想和你说,怕你睡不好。” 第89章 许茵:“……”她深吸一口气,忍住想把儿子暴打一顿的冲动,两手交叠搭在腿上,摩挲着手指上的金戒指,面无表情地看向陈墨,语气冷淡:“你今天不用上课?”在陈墨来之前,付泊如就他的情况大致交代一番,还特地叮嘱许茵不要过问陈墨父母还有他家里的事,具体是什么情况他没细说,许茵心里明白就行。虽然刚刚开口那一瞬间许茵心中的怨恨差点故态复萌,不过还是没能把那些伤人的话说出口。陈墨扶了扶眼镜,一本正经地回答:“今天大休。”说话的时候他的小指微微一动,接着就被付泊如的手指勾住,像是在安抚他。付泊如屈膝坐着,一只手搭在膝盖上撑着头,另一只手勾住陈墨的手指,低头看着床单,像是对他们的对话毫无兴趣。病房里陷入安静。许茵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居然没什么想问的。她想知道的所有关于陈墨的一切,付泊如早在半个小时前就给她从头到尾细数了一遍,甚至连陈墨眼镜度数都跟她汇报,说如果陈墨有孩子的话,可能会遗传近视,但万幸他俩生不出孩子,所以这点许茵大可放心。面前两人正偷偷地眉目传情,许茵眼睁睁地看着,抿嘴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把手松开!”作者有话说:今天调了镜片度数,居然升到800度了…好担心将来我的孩子会是睁眼瞎qaq第67章 陈墨心里一跳,下意识要把手抽回来,偏偏付泊如用力抓着不放,甚至还变本加厉地跟他十指相扣。付泊如一脸若无其事,迎着许茵将要发作的目光,轻轻叫了声:“妈。”搭在陈墨手背上的手指敲了敲。陈墨心领神会,也跟着叫了一声:“妈。”白赚一个儿子的许茵:“……”她心底升腾起的火被四两拨千斤地安抚下去,没答应也没拒绝,目光不善地瞪了两人一眼,实在不想再看见这两个人,踩着高跟鞋愤愤离去。门“砰”的一声被甩上,病房里再次陷入安静。陈墨缓缓收回视线,转头小声问道:“所以这是……”付泊如笑着说:“恭喜顺利过关。”陈墨还没反应过来:“啊?”付泊如见他这幅迷茫的样子有几分可爱,偏头吻了吻他的唇角。低沉含笑的声音让陈墨心神一荡——“妈都叫了,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付泊如的伤口拆线后愈合得很快,几天后已经可以办理出院了,赵杰手上的伤比他恢复得更快些,早就能灵活自如地玩手机,现在正倚在门框看陈墨收拾东西。“付医生他妈呢?”赵杰好奇地问,“今早还看见她呢。”陈墨正背对着他收拾许茵带来的那些补品,瓶瓶罐罐摆满了一桌子,付泊如没怎么吃,他干脆用一个大袋子给兜起来,头也不回道:“工作忙,赶飞机。”赵杰拖着长腔“哦”了一声,接着更好奇道:“你搞定她了?”他可没忘许茵那天一听见陈墨名字就瞬间变色的脸,觉得两人怎么也得上演一番婆媳大战,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偃旗息鼓。陈墨正在系袋子,窸窸窣窣的声音响了一阵,他不紧不慢道:“是啊,搞定了。”“哎呦我去,可以啊陈老师。”“低调低调。”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办理完手续的付泊如走了过来。他身上还带着消毒水的味道,把挡路的赵杰拨到一边,径直走到陈墨身后,把他手里的袋子拎过去,说:“我来吧。”袋子有点沉,陈墨怕他牵扯到伤口,伸手想再夺回来,结果右手被付泊如一把抓住,不由分说地握进掌心。于是付医生一手牵着陈墨,一手拎着袋子,面不改色地往外走。目睹全程的赵杰:“哎呦呦呦……”陈墨路过他的时候偏头问了一句:“你下午有事吗?”“没啊,今天不是我值班,我是来复查的。”赵杰仍旧一脸揶揄。正巧付泊如刚出院也能休息一两天,陈墨稍微一想,提议道:“要不一起吃顿饭吧,庆祝你俩康复。”“成啊。”赵杰自然乐得蹭饭,嘿嘿笑道:“去哪吃?”“来我们家吧。”陈墨说。他这几天在家住,各个房间都去过了,厨房里有一个崭新的火锅,一看就是没用过,陈墨看着眼馋,早就想吃上一顿火锅,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陈墨晃了晃付泊如的手,用眼神征求他的意见。付泊如笑了笑:“好。”三人一同下楼,刚上车,坐在副驾驶的陈墨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出差已久的祁嘉。祁嘉这段时间忙得焦头烂额,现在终于回到江城,飞机一落地就迫不及待地给陈墨打电话:“喂?兄弟,有空吗,快来接驾。”于是卡宴车头一转,径直开去了机场,把风尘仆仆的祁嘉接了上来。 第91章 苦逼兮兮的祁律无奈选择自己动手,还气不过跟陈墨抢菜,最终被付泊如灌了几杯,成功醉倒在椅子上。赵杰也喝得东倒西歪,还肆无忌惮地嘲笑他:“老祁啊,你瞅你这点酒量,不行啊。”“以五十步笑百步,”陈墨仰头喝完最后一滴酒,冲赵杰挑眉笑道,“则何如?”祁嘉勉强从椅子上直起腰来,笑骂一句:“说人话。”陈墨笑而不语,低头吃了一口付泊如夹到盘子里的羊肉。一顿饭下来,陈墨被付泊如喂得直打嗝,趁他不注意想要偷他的酒杯喝上一口,手指刚伸出去,就被付泊如不轻不重地拍开。“喝水。”陈墨看着自己面前满满一杯白开水,有点委屈:“就一口嘛。”“不行。”陈墨还想接着央求,被他意味深长的目光一扫,瞬间消停了。外面天色已暗,祁嘉跟赵杰晃晃悠悠地出门,陈墨怕这俩酒鬼醉倒在街头不省人事,亲自把两人送下楼,又叫了两辆出租车,跟付泊如手忙脚乱地把人扶进去。这两人醉成这样还能晕晕乎乎地报上家门,陈墨稍稍放心,叮嘱两人到家给他发个消息,目送车辆驶远。夜晚风凉,只是站了这么一会儿陈墨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被付泊如环抱着上了楼。屋里的空调还没关,火锅的香味弥漫在各个角落。陈墨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暖风,眼镜被蒙上一层水雾,他靠在玄关处用袖子擦了擦,而后重新戴上眼镜,看见桌子上一片狼藉,陈墨忧愁地叹了口气:“这可怎么收拾啊?”“不用收拾。”门锁咔哒一声落下,混着酒气的炙热气息贴在他的耳边,“明天请钟点工。”陈墨的喉结轻轻一滚,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猝不及防地被揽住腰,下一秒就被摁在墙上。付泊如的吻带着浓烈的酒气,强势地席卷过他的唇舌,而后略带惩罚性地在他下唇轻轻一咬,低声道:“你之前追过谁?”陈墨就知道他会秋后算账,早就打好了一肚子草稿,三言两语把事情交代一番,就轻避重,把锅都推到祁嘉头上,小声辩解道:“那不叫追人,我追你才是追。”“是么?”语调漫不经心,大概是不会追究,陈墨小小地松了口气。付泊如的吻一路往下,沿着优越的下颚线吻在他的喉结。嘴唇甚至能感受到细嫩皮肤下血管的跳动。十分钟前还热热闹闹的房间现在空荡寂静,只能听见暧昧的亲吻声在这片小小的空间里响起,空气一下子变得特别稀薄,心脏加速跳动,陈墨仰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扣住他的肩膀。下一秒陈墨身体骤然一轻,被付泊如抱了起来,大步朝卧室走去。卧室里漆黑一片,他被扔在床上,接着头顶的灯就亮了起来。……【付泊如从抽屉里翻出润滑剂,俯身而上,单手撑在他身侧,膝盖分开他的大腿,另一只手熟练地解开他的腰带。不一会儿,陈墨就被扒了个精光。偏偏付泊如还穿戴整齐,两人一对比,陈墨有种自己被嫖的感觉。他撑着上身起来,二话不说就去脱付泊如的衣服。他指尖微凉,有意无意地轻刮过付泊如裸露的皮肤,在解腰带的时候故意碰了碰他的下身,脸上还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看不出丝毫端倪。付泊如忍无可忍,把作乱的手紧紧抓住,迅速地抽出皮带,把他的手腕绑到一起,举过头顶,摁在床上。“……喂”陈墨挣扎了—下没挣脱掉,第一次尝试这种新鲜玩法还有点好奇,索性由着他来。润滑剂带着丝丝冰凉,陈墨身体一颤,轻轻吸了口气。他脸上的金边眼镜还没摘,镜片泛着流光,从侧脸到胸膛都涌起淡淡的红色,头发散乱在雪白的床单上,黑白分明。付泊如扶住他的腿,缓缓挺身进去。陈墨的腰猛地—挺,猴咙处溢出—声痛苦而愉悦的呻吟。许久未被开发过的身体根本不适应异物的入侵,付泊如耐心地闭过他的全身,直到陈墨难耐地扭动身子,他才骤然发力,一下又一下地顶进最深处。床不停地摇晃,每一次抽插都会带起水声,陈墨下身泥泞不堪,白色的液体顺着股沟滑落,沾染了床单。被彻底贯穿的极致快感让陈墨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双手被紧紧束缚摁在头顶,手指无力地在虚空中抓了抓,无处发泄的快感让他难以抑制地呻吟起来,眸中水光敞淞,眼神充满了茫然和情欲。片刻后他的尾音突然间转了个弯,腰背紧绷,在付泊如越发凶狠的动作中射了出来。耳边的轰鸣声许又之后才慢慢限去,下身的敏感点却还在承受撞击,陈墨往旁边挪了挪,想躲,被付泊如眼疾手快地拉住腿又拖了回来。呻吟声里含着求饶的意味,付泊如恍若未闻,粗重的呼吸停留在他的脸侧,吻过他的侧脸和耳垂,接着吻向他的颈窝,紧接着动作微微—顿,忽然想起了什么。那天陈墨在病房缠着他非要在脖颈留下—个吻痕,付泊如一直想问,这几天忙着应付许茵忘了这件事,现在又想了起来。陈墨昏昏沉沉,勉强听清楚几个字眼,含糊道:“嗯……没什么。”付泊如动作加重,喘息着说:“说实话。”“真的没什么……阿!”陈墨整个人都在颤抖,即将要发泄的欲望被付泊如堵住,搭在他肩头的脚趾紧紧蜷缩。陈墨被逼得受不了,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关于宋阳的事就从他嘴里说了出去。付泊如这才知道自己原来还有一个情敌。 第93章 付泊如刷完碗,走过去拍拍他的腿,“吃完饭别趴着,起来活动。”陈墨别过头,装作听不见。结果还没等他舒服地闭上眼,下一秒就被付泊如强行拖起来。“嘶……”陈墨微睁大眼,极不情愿地哼了一声,没长骨头似的站着。付泊如半开玩笑半是威胁地说:“不想活动的话,那就进行床上运动?”吓得陈墨赶紧伸胳膊踢腿,成功促进了肠胃的吸收,睡觉之前跑了好几趟厕所,又因为补肾过多体内燥热难耐,没忍住缠着付泊如要了一次。他主动的样子太过诱人,付泊如哪能轻易放过他,抓住他的腿没让他跑。陈墨还没从余韵中缓过来,虚脱道:“……不来了不来了,明天要上课。”这句话果然管用,付泊如没再强求,草草打发自己又勃*的欲望,抱着人去洗了个澡,早早睡了。搬家那天下了雨,两人里里外外进出几趟,身上被雨淋湿了一片,带走了两箱衣服,又把乱七八糟的屋子打扫了一遍。一场秋雨一场寒,凌冽的寒风席卷整个城市。雨停之后气温骤降,冬天悄无声息地来临。伴随寒风的还有一场流感,不少人猝不及防中招,去医院看病的人络绎不绝。付泊如买了两条厚厚的围巾,每天出门前都要亲手帮陈墨系上,顺便检查一下他穿得厚不厚。“进屋后记得脱外套,多喝热水,身体不舒服一定要及时告诉我,知道吗?”陈墨身上穿着密不透风的大衣,小半张脸裹进围巾,呼出的热气氤氲了眼镜,笑了笑:“知道了,你也是。”两人像往常一样接了个浅尝辄止的吻,临走前付泊如突然拽住陈墨的胳膊,说:“如果学生生病了,讲课的时候不要靠太近。”陈墨笑着应了一声,其实没往心里去。“还有,”付泊如脸色一冷,低声说,“尽量避开跟宋阳单独相处。”他一副吃醋又克制的样子让陈墨忍俊不禁。“好。”陈墨眼角弯起,眸子里满是笑意,“都听你的。”他上班时间比付泊如早,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为了盯学生早读可谓是煞费苦心。宋阳自从被他明确拒绝后,消沉了一段时间。上别的课还好,上陈墨的课连头都不敢抬,盯着桌面能盯出朵花来,陈墨怕他这样下去耽误学习,会经常点他回答问题,逼得宋阳不得不认真听课。但即便是这样,宋阳仍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直到那天他从陈墨办公室门前路过——办公室的门半开,几个老师站在离门口较近的地方,走廊里除了宋阳空无一人,交谈声隐隐约约传进他的耳朵。“陈老师真的有对象了啊?”陈墨含笑应了声:“对啊。”宋阳将要迈开的脚步骤然一顿,不知出于一种什么心理,慢慢靠近门边,紧咬牙关听里面的人说话。刚才问陈墨的女老师难以置信道:“真的啊?郑老师跟我说我还不信,本来想把侄女介绍给你认识一下的,看来没什么必要了。”说完,八卦地问了句:“对方干什么工作的?”陈墨正捧着一杯热茶慢悠悠地喝,抿唇笑道:“医生。”“呦,蛮不错的。”关于付泊如的话题他一向颇有兴趣,顺嘴多说了两句:“我俩是大学同学,他是海归博士,回江城后就在附院任职了,是个非常棒的医生。”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门外的宋阳浑身僵住,默默听他把自己的爱人吹捧一番,脸色越发难看。上课铃声骤然响起,宋阳回神,见里面的人影晃动一下,忙不迭地落荒而逃。在这之前宋阳一直对之前陈墨锁骨处的吻痕耿耿于怀,总是忍不住去揣测对方是一个怎样的人。究竟是怎样的人才能住进陈墨心里。宋阳怀着这样隐秘的疑问和不甘心,当晚下了晚自习后,没有立刻回到宿舍,反而是抄了一条小路,在静悄悄又寒冷的夜里,慢慢靠近学校大门。不一会就看见陈墨的身影渐行渐近。他裹着黑色大衣,脖子上松松垮垮地挂着一条灰色围巾,时不时推一下眼镜,一路走一路跟走读回家的学生打招呼,然后不知看见了什么,镜片后的眼神蓦地一亮,嘴角不由自主地翘起,加快了脚步走出去。宋阳又往前挪了两步,眼睁睁地看着陈墨走到校门对面的偏僻角落,停在了一个男人面前。隔得太远,光影模糊,宋阳看不清楚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只能看见这人身形高大,伸手帮陈墨重新围了一下围巾,好像说了句什么,大概是责备的话,陈墨仰起脸冲他笑笑,有些讨好撒娇的意味。虽然不想承认,但两人站在一起的身影确实十分般配。他们自然而然地牵了一下手,然后松开,各自上车。整个过程快速而熟稔,就像他们已经在一起生活了许多年,如今被心怀不轨的他窥到一角。而只是这短短不到一分钟的画面,就足以击溃宋阳所有的自信心。那个人哪哪都比他优秀。他自惭形秽。从那之后,宋阳暗暗咬牙发奋学习,心里憋了一股劲,好像要证明给谁看似的,连陈墨都小小地吃了一惊,不明白这孩子怎么一夜之间就想通了。 第95章 “没少。”陈墨嘴角挂着笑容,“这个就是给你的。”每一个小蛋糕上都写下了学生的名字,唯有他捧在手心的这个是给付泊如留的。陈墨解开包装,只见小巧精致的蛋糕上用红色果酱写下了付泊如的名字,最后一个字末尾还画了一颗小小的心——他一开始不让付泊如跟进去,就是为了亲手画这个。陈墨笑着挑眉:“真不要?”付泊如把手里的水杯缓缓放下,接过蛋糕,打量上面有些畸形的小红心。灯光下他的眸色幽深,嘴角勾起,说:“挺可爱。”人和红心,都可爱。陈墨把袋子里的小勺递给他,见那蛋糕实在诱人,没忍住自己挖了一勺吃,唇边沾上了一些奶油,刚放下勺子,就被付泊如摁住后脑堵住嘴。奶油甜而不腻,付泊如在他嘴里好好品尝一番,接着若无其事地吃手里的蛋糕。“好吃吗?”付泊如咽下嘴里的蛋糕,目光落在他红润的唇上,意有所指:“好吃。”陈墨舔了下唇角,虽然很想邀请付泊如再品尝一次,但他今晚有工作要忙,只得遗憾地拎着电脑去书房。付泊如只吃了最上面那层果酱,把蛋糕递回他手里,“太甜了,吃不下。”于是陈墨一手拎着电脑,一手托着蛋糕,用胳膊肘压下书房的门把,摸黑走到桌边,转身打开灯,灯光亮起的一瞬,他的视线正好落在书架最上面的那个黑色箱子上。里面到底装了什么?陈墨实在是万分好奇,探头出去问付泊如:“那个箱子我可以看看吗?”付泊如没反应过来:“什么箱子?”“书架最上面那个,黑色的。”付泊如沉默一瞬,脸上表情微变,低声道:“可以。”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不敢去看里面的东西,甚至不敢碰那个箱子。像是禁区,连自己都不敢踏进去半步。不过现在已经没什么意义了。付泊如喝了口已经有些发凉的水,片刻后听见书房里传来箱子落地的声音。盖子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陈墨撇着嘴掀开,迅速扔到一边,拍拍手看里面的东西,眼里好奇的神色瞬间凝固。他的眸光颤了颤,难以置信地吸了口气。里面是一些七零八落的小东西,沾染了年代久远的灰尘,静静地躺在箱子里,终于在今天重见天日——那个黑色手表是陈墨送给付泊如的生日礼物,针已经不转了,但外表看起来完好无损。那本书是一切的源头,封面依旧崭新,也不知道付泊如是怎么从图书馆拿到的。那几张泛黄的照片是在海边拍的——陈墨揽住付泊如的肩,两人挨得很近,身后是绚丽的黄昏,余晖落进眼底,少年的笑容单纯而灿烂。……陈墨手指轻颤,缓慢而小心地拿起照片,无言看了半晌,鼻尖有些酸涩。付泊如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后,轻轻揽过他,下巴抵在他的肩头:“从西南回来后我就想把这些东西拿出来,这段时间事情太多,忘记了。”他话音未落,陈墨就转身埋进他的怀里,声音闷闷的,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对不起。”第71章 付泊如当年知道真相后,简直恨透了陈墨。他一面逼自己忘记过去,一面又神使鬼差地把东西留下来,既满心怨恨又难以割舍,这样矛盾的心情在他心里生根发芽,慢慢地连自己到底是爱是恨都分不清了。这十年,谁都过得不如意。像两个病入膏肓又无可救药的病人,重逢就是最好的解药。陈墨埋在他的肩窝良久,直到情绪收拾得差不多了,才缓缓抬起头来。他的眼尾泛红,睫毛沾了水雾,看起来有几分无措。“没什么好对不起的。”付泊如轻轻笑了笑,用指腹抹去他眼角的湿意,“我爱你,所以甘之如饴。”他说“我爱你”就像说“今晚吃什么”一样随意自然。十年前陈墨曾暗暗遗憾付泊如没有说过这样直白热烈的话,现在却忽然懂了。少年人的感情来得轰轰烈烈,但对“爱”却是懵懂。而如今时过境迁,以后绵长岁月里,他可以听见无数句温柔又真挚的“我爱你”。陈墨刚憋回去的泪意差点没绷住,漆黑的瞳孔里是暖黄的光亮和付泊如一如往昔的脸庞。“我也爱你。”他说。箱子里的东西被拿了出来,陈墨认真仔细地擦拭干净,把那几张照片珍重小心地放进钱夹。那段短促而美好的时光无法失而复得,但记忆不会褪色。只要是在付泊如面前,他就永远是那个满眼笑意的少年。 第97章 暮色晕染苍穹,喧闹的校园不久后逐渐安静。寒假开启,新的一年即将来临。第72章 回去路上买了菜和肉,后备箱塞得满满当当。陈墨趁付泊如没注意,偷偷松了松围巾,冷风瞬间灌进脖颈,冻得他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哆嗦。付泊如的余光瞥见他的动静,转身二话不说又把围巾给他系好。陈墨瓮声道:“闷。”“不行。”付泊如宛如一个封建专制君主,不理会他的反抗,收拾完后备箱,拉着他的手把人塞进副驾驶,“这次流感很厉害,不准感冒。”陈墨原本想再挣扎一下,一转头对上他沉甸甸的目光,莫名想起这几天自己在床上吃的亏,很理智地选择了闭嘴。一回到家他就迫不及待地扒了身上所有的厚衣服,火速溜进卧室换上居家棉衣,地暖的温度刚好,他赤着脚走进厨房。付泊如正在里面洗菜,头也不回道:“用不着你,我自己就行。”陈墨自知在做饭这方面比不上他,插不上手,但又不愿意离开。洗好的菜摆在一边,付泊如擦了擦手上沾的水,拿过菜刀熟练地切菜,极有规律的声音轻轻敲击着耳膜。他腰上系着围裙,袖子挽到臂弯,外人面前冷淡寡言的付医生此刻沾了一身烟火气。独属于他一人的烟火气。这样的认知让陈墨的心一下子暖了起来,他从后抱住付泊如的腰,探头看水池里的菜:“都洗好了吗?我来做饭吧。”“不用。”付泊如轻拍了拍他搭在自己腰间的手,“去休息吧,累了这么多天,今晚多吃点。”其实医院的工作不比学校轻松,付泊如今天连做了两场手术,来不及休息就下班接他回家,到现在腿还有点酸涩。他没有声张,可陈墨一眼就看出他深藏眼底的疲倦。于是他干脆道:“我来吧,你去休息。”付泊如对他的做饭水平很是怀疑,最终两人达成共识,一个炒菜,一个炖肉,足足做了满满一桌。陈墨哀嚎一声累倒在沙发上。他半个身子垂落在地,动都不想动,懒洋洋地往对面一指:“你也去躺会。”付泊如没躺,他又洗了几个水果,切成小块摆满一盘,端到陈墨面前。陈墨眸子一亮,伸手去抓。付泊如只让他吃了几块,就把盘子端走,“别吃太多,先吃饭。”陈墨伸着懒腰走向餐桌,拿起筷子夹了块鱼肉填进嘴里,舒适地眯起眼。付泊如见他一脸回味无穷的样子,不由笑道:“好吃吗?”“好吃。”陈墨回答得毫不犹豫,接着又夹了一口。“哎,对了。”陈墨咬着鸡腿含糊不清道,“你什么时候放假啊?”“医院不放假。”付泊如说,“过年的时候轮流上班,会休息几天。”“哦。”陈墨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怎么了?”“我想在过年前去一趟西南。”付泊如握着勺子搅了搅碗里的粥,想了想说:“过年前不知道有没有空,这几天倒是有两天不用值班,你想去的话,我陪你。”“好。”陈墨笑着应了声,主动给他夹了一个鸡腿,“等我阅完卷,我们就一起去。”第二天要去学校阅卷,时间还算充裕。陈墨难得地睡了个好觉,安安稳稳吃了一顿付医生亲手煮的面条,神清气爽地出门。他依旧穿得十分保暖,慢悠悠地去了机房,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坐在他旁边的女老师探头过来问:“怎么穿这么多?”陈墨抿唇笑道:“家里人管着,不得不穿。”女老师猝不及防被喂了一嘴狗粮,噎了一下:“……你家那位管得挺严。”阅卷进行得很快,陈墨这次分到的是作文题,对照着阅卷标准,大致看几眼就能出分数。他扶着眼镜,搭在鼠标上的手指时不时地敲击一下,神情满是专注。这次作文题有些难度,得高分的并不多,陈墨偶尔批到几份,微皱的眉头稍稍舒展。所有科目同时阅卷,两天后各科分数基本统计完毕。陈墨正窝在家里的沙发上打瞌睡,手边放着一本书,是刚才从书房里拿的,看了几页觉得枯燥,睡意一上来,索性倒头睡了会。手机在桌子上疯狂振动,陈墨被吵醒,半睁着眼拿起来一看,下一秒就弹坐起来。微信列表满是小红点,高三班主任群的消息还在不断增加。——今年理科班真是太争气了,全方面碾压实验,主任一看成绩差点蹦起来。——怎么不见陈老师,十班考了年级第一他不会不知道吧? 第99章 ——晕你。他边打字边弯着眼睛笑,付泊如看了眼消息,轻笑了一声。——这病可没法治。陈墨很快回复:那就病一辈子吧。车子一路颠簸,七拐八拐后进了村,陈墨意犹未尽地关了手机,心想待会要再看一遍刚才的聊天记录。没想到付医生表面上一本正经,聊起骚话来也不比他逊色。寒冬时节,山上尽是光秃秃的树干,小山村在暗淡的天幕中寂静而寥落,有几户人家的烟筒冒出滚滚浓烟,野狗循着香味撒欢跑过去,一路跑一路叫,引来了小孩的追逐,原本安静的村子一下子热闹起来。付泊如拖着行李箱走在前面,陈墨正给小高老师打电话。“嗯,已经到村了,东西收到了吗?”“到了啊?我去接你!”那边传来小高老师激动的声音,“东西收到了,孩子们别提多开心了,天天盼望着你来,没想到真的给盼来了。”陈墨笑道:“不用接,我快到学校了。”他话音未落,就见前面逐渐跑近一道瘦高的身影,小高老师裹着棉袄,不断呼出的白气模糊了眼镜,隔着老远就冲他们喊:“陈老师!”陈墨招招手,让他跑慢点。小高老师气喘吁吁地停在他面前,难掩激动地跟他抱了一下,站定后视线落在旁边面无表情的付泊如身上。“这位是?”陈墨说:“我哥。”小高老师没看出两人对视一眼中的暧昧,真把付泊如当成陈墨的哥哥,兴高采烈地把两人迎进班里。刚考完试还处在兴奋中的孩子们一见陈墨直接炸了锅,尖叫声险些掀翻屋顶,陈墨极有耐心地陪他们聊到放学,下意识地回头用视线搜寻,见付泊如正靠在门边,抱臂含笑望着他。直到最后一个孩子离开,陈墨才喘了口气。小高老师把教室打扫干净,对陈墨说:“不如留在这吃顿饭吧,我做饭水平还不赖,两位要不要尝尝?”陈墨推脱不过,只得点头应下。不过在吃饭之前,他还有别的事要做。陈墨先是去了山上,跟之前一样把齐彩墓碑上落的灰清理干净,接着又去了奶奶的墓地,把碑前横陈的枯枝捡走,拍拍手上的灰对付泊如说:“走吧。”两人牵着手,沿着无人的小路慢悠悠地走,按照小高老师的描述,不一会就找到了他家。推开门就闻到一股浓烈的油烟味,小高老师端着两盘菜从仙境一般的厨房里走出来,招呼两人坐下。陈墨顿了一下,缓缓转头看向付泊如,以为他会嫌弃这残破不堪的木凳。付泊如神情未改,自然而然地坐在他身边。小高老师倒了三杯热水,满是歉意地叹了口气:“这边条件不好,没有茶也没有酒,只有白开水。”“没事,白开水也不错。”陈墨笑着抿了口,说,“等回去我再邮一些茶叶过来,你喜欢喝什么茶?。”小高老师忙摆摆手:“我对茶没兴趣,不用麻烦。”说着,举起水杯跟两人碰了一下,正色道:“先提前跟两位说一声新年快乐,以后有机会常来。”“一定一定。”陈墨喝了半杯,接着笑道,“等我退休了就来这边养老。”付泊如摩挲着水杯,察觉到他看过来的视线,弯起嘴角说:“我陪你。”刚夹起一口菜的小高老师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瞅瞅这个瞅瞅那个,若有所思地眯起眼。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眼前这两个人……竟意外地般配。从西南回去后,陈墨每天在家无所事事,闲暇之余买了一堆春联和福字,还不忘给两人的车贴上一对“出入平安”。年味的气息越来越浓,离除夕还有三天,付泊如突然接到了许茵的电话。付泊如出院后,许茵就没再找过他,不知道是工作太忙顾不上儿子,还是仍解不开心结。电话接通的时候陈墨正躺在他腿上,一见来电就坐直了身子,竖起耳朵听。付泊如先叫了声:“妈。”许茵沉默几秒,清清嗓子说:“那个……过年记得回家。”作者有话说:完结倒计时???第74章 没有多余的寒暄,许茵说完这句就挂了电话。陈墨盘腿坐在付泊如身边,看着他已经退出通话的手机屏幕,张了张嘴说:“我以为……”付泊如偏过头,把他滑落肩头的衣领提上去:“你以为什么?”陈墨垂眸笑了下,摇摇头:“没什么。”他以为许茵会不想在过年的时候看见他,已经做好了付泊如回家过年,他一个人独守空房的准备,甚至还以为许茵连付泊如也不想见,年货备了满满一冰箱,打算新年窝在家里过二人世界。 第101章 付泊如面不改色:“饺子。”“去去去。”许茵没好气地嗤了声,把两人撵走,“赶紧滚,别在这碍眼。”许茵挽起袖子坐到陈墨的位置,看上去一副要大显身手的样子,其实跟这两个门外汉半斤八两,包出来的饺子虽然能看,但一下锅就破了肚。离十二点越来越近,春晚几个主持人一脸喜气洋溢地开始倒计时,外面灯火璀璨,雪花扑簌而下,被冷风席卷着落在窗户上,一片雾气氤氲的玻璃窗上倒映出屋内满桌的佳肴。十二点如约而至,新的一年正式来临。许茵吃饭前就卸了妆,灯光下的面容多了几分柔和,跟两人碰了碰杯,见陈墨迟迟不动筷子,低头若无其事地说:“快吃吧,菜都快凉了,还有饺子呢。”那一锅破肚饺子实在惨不忍睹,付泊如从厨房端来的时候,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被许茵一瞪,勉强忍住,违心安慰道:“还行,挺好看的。”这话太没诚意,眼见许茵暗暗磨牙,陈墨补了一句:“好吃。”他慢条斯理地咽下去,真诚地点点头。这两人一唱一和,看着碍眼,许茵说:“吃完了就去睡觉吧,看你打了好几个哈欠。”这话是对陈墨说的。陈墨受宠若惊,多吃了一盘饺子,最终撑得直不起腰来。两人本想收拾一下桌子,被许茵赶走了,“一边去,用不着你们。”厨房里有洗碗机,桌子上铺了桌布,许茵很快就收拾完毕,剩下的饭菜随意往冰箱一塞,伸着懒腰上楼睡觉了。陈墨小声问付泊如:“我们睡哪?”“这边。”付泊如带着他走上楼梯,停在许茵房间对面,轻轻压下门把,摸索着打开墙壁上的灯。屋子不算很大,床倒是宽敞,上面放着两个枕头两张被子,枕巾还是红色新年款。许茵嘴上不说,其实已经完全接纳了陈墨,不然也不会特地准备这些。付泊如在他身后关上门,揽住他的腰,下巴抵在他的肩头,含笑道:“这是我搬出去之前住的房间。”陈墨这才注意到床边书桌上摆放着不少旧书籍,墙上挂着一个篮球,还贴了几张球星的海报。想不到付医生小时候也喜欢贴这个。陈墨饶有兴趣地打量一番。所有的东西看起来崭新如初,看样子许茵会经常打扫。他坐在床边,随手掀了掀枕头,目光猝然一顿。“这是……?”陈墨从枕头底下抽出一个红包,神情有些茫然。付泊如见状把另一个枕头掀开,只见一个包装上写着“百年好合”的红包安静地躺在被子上。红包鼓鼓囊囊,塞满了毛爷爷。“压岁钱。”付泊如说。他指腹轻抚过红包上的烫金字体,似乎看到了许茵一脸不耐又认真往里塞钱的场景,笑道:“祝我们百年好合的压岁钱。”作者有话说:陈老师教师节快乐!祝所有老师教师节快乐!第75章 终章许茵作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工作狂,大年初一都不消停,一大早就去赶飞机出差了。临走前在客厅茶几上放了张纸条,用水杯压着。付泊如起得早,喝水的时候看见纸条,心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以往过年许茵不会这么忙,就算有工作也是能推则推,这次一反常态,大概是觉得自己在家有些多余。但毕竟吃了一顿其乐融融的年夜饭,许茵走得很是心满意足。字写的不多,笔迹龙飞凤舞,跟她本人一样强势凌厉。[别忘了吃早饭,冰箱里什么都有,还剩半盘饺子没下锅,水果都洗干净了,想吃随便拿。]她以为这两人会在家腻腻歪歪一整天,但不巧的是,付泊如这天正好要去值班,许茵走后没多久,他也跟着出门了。陈墨一个人在家无事可做,心不在焉地吃着水果看电视。电视上都是春晚的回放,小品什么的都看过一遍,再看就没意思了。付泊如让他出去逛逛,陈墨对这片区域不熟,连小区的门都未必能找到,再说就自己一个人,半分兴致都提不起来。中午付泊如没回来,给他发消息说医院病人太多,抽不出空。陈墨的手指停在屏幕上许久,缓慢地发过去几个字。——好,记得吃午饭。他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多少有点失落。本该热闹的大年初一,空荡荡的家里却只有他一个。许茵可能是忙不过来,家里没贴春联跟福字,如果不是电视上正播放着春晚,倒真是一点新年的感觉都没有。虽然过去十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但现在他已经习惯了身旁有人陪伴,就再也不能忍受独自一人的孤寂。好在陈墨没无聊太长时间,天快黑的时候祁嘉拨来了视频通话。 第103章 照片中最为引人注目的是搭在付泊如肩头的那只手。镶嵌着钻石的戒指璀璨耀眼,映照着灯光,似乎能点亮整片黑夜。——正文完——作者有话说:这篇文到这里就完结啦,番外不定时掉落,感谢大家的陪伴,有很多想说的话,这里放不开,就放在微博啦,再次感谢!鞠躬!第76章 番外 林奕x宋阳年匆匆而过,但人们并未停下走亲访友的脚步,沿街店铺年货卖得很快,送货的货车停在门口,轰鸣声戛然而止。宋阳放下手里的英语单词书,裹紧外套跑出去。他在这个超市打工,平常的工作就是看店搬货,今天送来的是啤酒,司机急着去下一家送货,卸货后就喷着车尾气跑远了。啤酒箱摆成几摞,落下的阴影将他完全笼罩,宋阳数了数,一共五十箱。中午客人少,周围除了一只蜷缩在角落里的流浪狗,没有能帮忙的人。宋阳挽起袖子,深吸一口气,咬牙搬了几箱。箱子沉甸甸的,身上的衣服又裹得紧,行动不便,宋阳来回搬了几趟,累得胳膊发酸,身上的汗在寒风中蒸发,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宋阳吸了吸鼻子,接着搬下一箱。风时吹时歇,骤起时风力极大,呼啸着卷起地上小孩子玩过的爆竹碎屑,打着旋停留在宋阳脚边,还未等他移开脚,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极有规律的、像是球拍打在地上的声音。“嘿!”熟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宋阳闻声回头,只见林奕食指转着篮球,站在拐角处冲他笑。林奕明显是刚打完篮球回来,臂弯上挂着黑色的围巾,大衣随意敞着,呼吸略急,白气氤氲了脸庞。宋阳手里还抱着箱子,膝盖往上顶了顶,腾不出手跟他打招呼,无奈地扯起嘴角笑了笑。林奕三步并作两步小跑过来,把球往地上一扔,二话不说接过宋阳怀里摇摇欲坠的箱子,边往里走边说:“我来吧。”他劲比宋阳大,搬起来快了不少,但这活实在费力气,最后两人直接累倒在柜台上。宋阳用手背擦擦额角的汗,气喘吁吁地说:“谢谢你啊。”“跟我还客气什么。”林奕毫不见外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扯着毛衣厚厚的领子打量超市一番,恍然大悟道:“你是在这打工啊?”宋阳“嗯”了一声,走到饮品区拿了两瓶汽水,问道:“喝吗?”林奕没跟他客气,接过来一口气喝了半瓶,长舒一声:“哎,一直想问你什么时候有时间,不是说好了我教你打球吗?”由于宋阳没有手机,林奕又不知道他住哪,放假后两人就没再联系过,说好的要一起打球也成了空话。不过林奕一直惦记着这回事,毕竟宋阳在学习上帮了他那么多,好不容易能教他点什么,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我估计一整天都没什么时间。”宋阳实话实说,“下班很晚。”“这样啊。”林奕又喝了口可乐,抿嘴想了想道,“那我等你吧。”“等我?”宋阳微微睁大了眼,以为林奕在跟他开玩笑。实际上林奕没跟他开玩笑。他真的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捧着手机心无旁骛地打游戏。客人逐渐多了起来,宋阳不得不收起手里的书,一边留意监控一边收钱,正忙的时候,林奕伸着懒腰走过来,默不作声地帮他装袋。宋阳以为他没什么耐心,最多坚持十分钟就会烦,没想到他竟一直站到日落,直到人影稀疏才停下来揉了揉手腕。“哦对。”林奕忽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摸出一把零钱,推到宋阳面前,晃了晃手边的薯片说,“我可不是白吃啊。”他忙里偷闲啃了一包薯片,清浅的黄瓜味萦绕在周遭的空气里。宋阳把钱推回去,说:“我请你。”“啧,让你收着你就收着。”林奕不容拒绝地把钱塞进抽屉,顺手掏出最后一块完整的薯片,趁宋阳不备填进他嘴里,笑容得逞,“好吃吧?”“……”宋阳含着薯片说不出话,嚼了两口,闷声点点头。林奕笑道:“别噎着。”两人正说笑,门口进来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姑娘,眨着黑溜溜的眼看着两人:“那个……我是来接班的。”宋阳只值白天的班,晚上由另一个人看店,这姑娘今天来的比之前早,宋阳第一次在天黑之前下班。太阳还没落山,光线金黄而辽远,微风拂面,隐隐有种春天到来的错觉。不过空气依然冰凉,宋阳插在口袋里的手冻得有些发僵。林奕哼着歌转了一路的球,几次脱手差点砸到身旁的宋阳,又被他眼疾手快地接住。他看上去心情很好,去往篮球场的路上一直在主动找话题聊天。“你放假后就一直在这个超市工作吗?”宋阳点头:“过年的时候休息了几天,前天才来上班。”林奕点点头,余光瞥见他口袋里塞着一本厚厚的单词书,问道:“你还看书啊?”“人少的时候没事干,就看看书。”“哦。” 第105章 宋阳含混地应了一声,撑开的眼皮又缓缓合上,脸埋进臂弯。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大脑里像灌满了铅,混沌而沉重,根本没有思考的力气。所有的感知像是被蒙上一层若有若无的隔膜,周围的嘈杂声仿佛来自海底深处的回音,无法辨析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但又觉得吵闹。在他快要陷入沉睡的时候,一道格外突兀又清晰的声音传进耳朵。“我这多了一张测试题四,谁还没有啊?”这道声音实在太过响亮,班里短暂地安静一秒,宋阳感觉到自己胳膊底下压着的卷子被抽了出来,紧接着同桌高声应了一句:“这!宋阳还没有。”“啧,他人呢?”林奕跨过堆满书箱的走廊,走到近处才发现宋阳已经被铺天盖地的试卷淹没,他同桌自顾不暇,腾不出手帮他收拾,整张桌子上只能看见白花花的试卷。林奕掀开卷子,低头看了看宋阳。原本有些吊儿郎当的神情微僵,他愣了一下,问:“你怎么了?”宋阳眉宇间写满了疲倦和难受,双眼无精打采地半眯着,两颊透露出一股病态的潮红,闻言只是摇摇头:“没什么。”这还叫没什么。林奕把卷子卷起来塞进他的桌洞,不由分说地伸手探向他的额头,炙热的温度透过掌心,让他倒吸了一口气。“你发烧了。”林奕果断下了结论,低声说,“跟我去医务室。”“……”宋阳的反应迟钝了那么两秒,抬眼看了看黑板上方的电子表,说:“快上课了。”林奕噎了一下:“上课重要还是身体重要?”不待宋阳回答他就紧接着道:“当然是身体重要啊。”但显然宋阳不是这么想的,他重新趴回去,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林奕对他无计可施,一气之下懒得管他。但视线不经意落在宋阳瘦削苍白的侧脸上,忽然又挪不开脚步。这人挺好看的,林奕心里忽然冒出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但这个想法怎么想怎么怪异,林奕很快就把这个念头抛之脑后,一咬牙,转身离开。约莫过了两分钟,英语老师踩着上课铃进班,宋阳勉力支起身子,强打精神背单词。每节课都要听写单词,这次也不例外,英语老师负手在下面来回转悠,转身回到讲台上的那一刻,后门被悄悄推开。细微的声响被洪亮的背书声完美地掩盖住,林奕猫着腰,蹑手蹑脚钻回座位。天知道他跑得有多快,简直是拿出了参加运动会的速度,百米冲刺到医务室开了一袋子药,又片刻不敢耽误地冲回来。骤然响起的上课铃仿佛催命铃,空荡的校园只有他一个人在狂奔。半路还差点跟陈墨撞上,幸亏他反应迅速,立起衣领挡住半张脸,若无其事地从他身侧掠过。不过他低估了陈老师。陈墨一眼就看出他是谁,只不过是留意到他手里拎着药,以为他是病了,才装作没看见。林奕虚张声势地支起板砖一样的单词书,弯腰低头,灌了两口冰凉的汽水,身上的燥热才勉强平息。他瞥了眼托着下巴背书的宋阳,心想这人要是不识好歹不吃药,他就把他拎起来揍一顿。背书声逐渐减弱,英语老师踱着步子回到讲台,拿起单词书开始听写。她说汉语的速度极快,班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得见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宋阳手中的笔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能脱手,面前的本子上只有零星几个字母,还都写得歪歪扭扭,根本拼不成单词。同桌注意到了他的异样,趁着老师翻书的空隙,转过头小声问:“你没事吧?”宋阳现在正处于一种烧糊涂的状态,耳边只剩嗡嗡的耳鸣声,眼前的光影变得模糊。就在那似有千钧重的眼皮即将合上的一瞬间,他的肩膀被人轻轻一拍。英语老师不知何时走到桌边,语调略带严厉:“宋阳,这些单词你都不会吗?”宋阳慢半拍地回过头,苍白的嘴唇动了动,细碎嘶哑的声音从嗓子里挤出来,还未等他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就听见教室后面突然传来一声椅子摩擦地面的尖利声。林奕说:“老师,他生病了。”英语老师脸上的严肃缓缓变得茫然,大概在想这两人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林奕是怎么知道宋阳生病的。林奕一脸无辜,说完就十分自觉地坐下,拿起笔继续偷瞄他同位写在纸上的单词。英语老师的表情最终演化成无奈,低头仔细打量了宋阳一眼,见他病得不轻,皱眉道:“还能坚持吗,找人陪你去医务室看看吧?”“……可以坚持。”宋阳说。结果他死撑着坚持一节课的成果跟没听课基本没什么区别。卷子上只有几道不慎划上去的红色笔迹,该记的笔记都没记。同桌见他的手一直在发抖,以为他冷,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解下来给他披上,忍不住问他要不要去医务室。也许是实在坚持不下去,这次宋阳没再拒绝。他声若蚊音地“嗯”了一声,撑着桌沿刚想站起来,下一秒桌子上就从天而降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赶紧吃药。”林奕皱着眉把一杯温度正好的热水放在他手边,“待会上体育课我送你回宿舍休息,让体委帮你请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