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男神离婚后》 第1章 和男神离婚后 作者:息霜文案:心里只有尸体的法医林端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向段景升求婚更出人意料的是,段景升竟然答应了结婚三年只有林端知道,段景升既不碰他,也不喜欢他他们的婚姻更像一桩交易签下婚书那天,段景升冷漠地说:“你随时可以离婚。”林端坚持了三年,他决定离婚想不到有朝一日反而是林端捏着解剖刀要挟段景升:“离婚,否则我剖了你。”段景升不答应,按着林端,恶狠狠地威胁:“离婚?不可能。”食用指南:1、大佬攻x法医受2、狗血逻辑死,前渣后甜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破镜重圆 恋爱合约 现代架空搜索关键字:主角:林端 ┃ 配角:段景升 ┃ 其它:嘤嘤嘤一句话简介:被迫再婚第1章 你喜欢谁宁北市中心医院住院部3号楼楼顶。十五层高楼之上,极目远眺,绵延辐射的城市像一只凌空展翅的巨鹏。平原一望无际,极尽目力的更远处,可见隐隐绰绰的群山,群山隐藏于白雾中,线条模糊,却依旧可见起伏跌宕。触摸不及的地平线上,殷红似血的夕阳将落未落,余晖温柔地笼罩大地。青年面向广袤无垠的天地,微微伸手,他那只苍白细瘦的胳膊不停颤抖,他的身形那般削瘦,看上去似乎一阵风都能将他卷下高楼,摔成遍地残肢血泥。警笛声刺破苍穹,伴随长风呼啸席卷而上。明红色消防车破开人群,稳稳停在住院部3号楼前,消防员迅速布置救护设施。医院人流量大,顷刻,楼下就围满了看热闹的群众。这栋楼太高,光线逐渐变暗,导致他们看不清青年的脸,但这并不影响他们指着他叽叽喳喳。寒冬的傍晚,暮色冰凉。段景升有一种感觉,心脏因为极度的惊惧和担忧膨大,挤压胸腔,几乎快蹦出喉头,心跳那么快,快到他怀疑自己下一秒就能因心动过速倒地不起。他终于赶到顶楼,推开通往天台的铁门。刹那,风声骤停,万籁俱寂,整个世界陷入诡异的死寂。在发现青年立在楼顶时,段景升眼前的一切都轰然坍塌,徒留废墟余烬。分明连心跳都快停止了。段景升瞪大眼睛,眦目欲裂。男人撕心裂肺地冲着青年大吼:“林端!!!——”青年对那男人的声音早已熟悉到骨子里,从段景升第一次醉酒抱着他喊齐青时,林端就记下了他的声音。曾经无比眷恋依赖的爱人,却亲手在他心底种下仇恨的芽,用日复一日的冷漠浇灌,终于让所有称得上美好的时光,化为齑粉。林端的大脑已经有些混乱,三年前植入他脑内的记忆芯片,终于发生迟来的共振。此后属于齐青的记忆、情感将占有这具躯体。段景升用这种方式复活齐青,他就快达到目的了,不是吗?芯片共振带来剧烈刺骨的疼痛,林端抱着脑袋瘫坐在地,喉咙中憋出压抑过后的痛苦嘶鸣。林端就坐在狭窄的水泥台上,他身后一寸之距,是十五层高楼,恰如狂风咆哮的悬崖。他的衣襟与发丝纷乱,风似乎在催促他,跳下去,所有的痛苦都会消失。“别过来!”林端喝退缓慢逼近的段景升。段景升以前是出类拔萃的刑警,一旦他能靠近林端,不费吹飞就能将林端拉下去,让他无法掌握自己的生命。段景升顿时不敢动弹,轮廓深邃的一张脸绷紧,垂在身侧的双手捏拳,手背爆出青筋,他紧紧盯住林端,连眼睛都不敢稍眨。“林端,你下来,我带你去取出cats。”段景升伸出双手,面向痛苦不已的青年,做了一个遥遥拥抱的姿势。cats是记忆芯片的代号,它在共振后,能逐渐摧毁林端的神智,然后释放提前存储的齐青的记忆,让林端以另一种方式死去。男人眉间皱出川字,眼底隐忍的痛苦不比青年更少,他有太多悔恨,他想说给林端。林端却不会再听了。“我不知道……”青年嗓音沙哑,cats让他陷入迷茫:“我究竟是谁?”“段景升……”他红了眼眶:“你喜欢的又是谁?”如果三年前,他没有和段景升结婚,或许他不必沦落至此。“离婚好不好?”林端难受地说。楼顶,世间万物悉数化作虚无,段景升曾笔直的腰背在这一刻弯曲,他的脸上简直写满颓废和不甘。他恐惧林端跳下去,也恐惧林端离开他,浓稠如墨的恐惧涌上眼眶,化为眼底一派阴暗和凶狠。“不可能。”他说。他只是后悔,三年婚姻,却从一场错误开始—— 第3章 “还能检测到cats的信号吗?”段景升咬紧了后槽牙。“脑部损伤较少,cats保存完好,能检测到信号。”技术员抱着笔电回答。cats是htco研制出来的生物记忆芯片,放眼全球都是顶尖的高科技产物,是htco的得意之作。cats能够与海马体实现连接,记录宿主生前的记忆,将cats取出植入另一人体内,通过特殊手段激活,让cats与第二名宿主发生共振,就能将cats上的记录释放到第二名宿主脑内,就像灵魂移植到另一具身体上。“把cats……”段景升深深吸了口气,缓慢而沉重道:“植入林端体内。”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qwq主要走感情线,剧情都是为了谈恋爱嗷qwq第2章 误解宽敞明亮的会议室中一片寂静。段景升坐在实木会议桌这头,公安局的三位主要领导位于上首,会议室中四个人谁也没说话。市局局长赵川和段景升父亲是多年老友。段景升进市局时,赵川还在副局任上,他眼看段景升逐渐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刑警队队长,破获大案重案无数,胸前功勋章密密麻麻多得挤不下。市局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或许党委书记可能犯错,但段景升段队长绝无可能。他行事果决、脑子比谁都清醒,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时候做,他心里门儿清,他有条不紊、拥有强悍的体力与自制力,尽管为人冷酷不苟言笑,但任谁认识之后都要佩服。就是这么一位从不犯错的段队长,把无辜的法医林端推向名为小白鼠的陷阱中。“齐青不该死。”赵川以食指敲击桌面三次后,段景升终于嗓音嘶哑地开了口。赵川眉峰动了动,他身旁年约四十五的法医科科长任平成拍案而起,指着段景升斥责:“胡搞!”赵川抬手,虚虚一拦发怒的任平成。段景升面不改色注视着赵局长。赵川沉吟片刻,双手交握置于桌面,开口解释道:“法医尸检报告显示,齐青生前注射了大量芬太尼,车祸发生时他已经神志不清,谈不上千钧一发之际扭转车头放林端一条生路。”“当时就算没有林端,在过量麻醉剂作用下,齐青也极有可能发生车祸。这件事不能简单怪到林端头上。”任平成摇头叹气,他亲自从宁北大学医学院法医系招来林端。这两年法医人才不多,任平成非常看重年纪轻轻就研究生毕业的林端,结果段景升给他搞了这么一出。擅自把危险程度未知的生物记忆芯片cats移植入活人脑内,段景升简直就是胆大妄为、目无法纪!任平成越想越气愤,老法医枯瘦干皮的黄黑脸涨红,他指着毫无悔意的段景升,手抽筋似的哆嗦。赵川拍拍他的肩膀,任平成难以下咽地忍住了暴怒。“本来明年就能去省厅,”赵川端起搪瓷大茶缸,呷一口淡茶,幽幽道:“这样一来,你的前途也毁了。”段景升那张轮廓深邃硬朗的脸,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句堂堂相貌,此刻却阴沉着,他不再主动开口。“哼,前途?”任平成冷笑:“赵局,他家啥背景咱还不清楚?!他爸段镇南,本市最大房地产开发集团腾景老总,他是腾景少东家,他们家全国倒腾土地呢,离了咱穷酸的公安局,正好回去继承家业呗。”“前途,他倒好,无缘无故就把林端的前途毁咯!”任平成性格耿直,牛脾气虎了这么多年,还没怕过谁,此刻把面前的实木桌拍得砰砰作响。赵川摆了摆手,这么些年,他也算看着段景升一路走来。俗话说,不了解下属的领导不是好领导,段景升这么做,缘由几何,赵川差不多也知道些。“我知道你和齐青关系铁,他殉职你很难过,你认为当时林端如果不出现,齐青或许不会为避让他而急转弯,摔下大桥丧失性命。”赵川慢条斯理地说:“但我们做警察的,凡事讲证据。法医的尸检报告就是证据,那么大剂量芬太尼,齐青当时根本没有驾驶能力,就算没有林端,他发生车祸也是大概率事件。任法医也跟你讲清楚了,或许当时本田急转弯,并非为了避让林端,本田行驶路线混乱,极有可能是齐青神志不清下错误转弯导致。”段景升始终沉默不语,大部分时候,沉默代表默认,但就眼下情况而言,没有人怀疑,段景升正以沉默对抗赵川的分析。“你不相信,你还是认为,没有林端,齐青不会死,是吗?”赵川年纪大了,眼皮厚重地耷拉着,眼袋明显,他重新拎起茶缸,低头喝水。没有人说话,会议室中,四个人皆屏住呼吸,谁也没想到赵川局长会直接拆穿段景升的想法。段景升挺直的上身后仰,他抱起双臂,面无表情地看着三位领导。“罢了,我们今天来也不是跟你做思想教育的,你违反规定,组织上给了处罚,停职查看。”赵川摆摆手:“回去反思一段时间,顺便相亲。”段景升的母亲把儿子没对象这事跟赵川念叨好几遍了,这次停职,一是惩罚,二就是给个机会,让段景升回去把自己的事处理干净。段景升坐直身,轻轻蹙了下眉头,他沉声道:“不用了。”三位领导起身正欲离开,闻言均是怔忪,回头望向了城府极深的段队长,赵川将茶缸重重放落桌面,砸出一声闷响。“我辞职。”他神情平淡道。·离开市局前,段景升去了一趟法医科。任平成看见他就来气,把文件夹拍得啪啪作响。段景升忽略了怒火中烧的任平生,径直步向林端的办公桌。不大的塑料桌,台灯熄灭,书籍整整齐齐摆放了一排,每本书都用书签标注重点章节,看得出主人十分细心。任平成走过来道:“林端年纪轻、专业能力强、认真负责,你不应该把cats植入他脑内,你的决定非常不负责任。” 第5章 段景升反复思考、辗转反侧,都只得出一个结论,不会。赵川说得对,段景升从来就不信任任平成交来的法医报告,他亲眼见过那一幕,载着齐青的银灰色本田摔下大桥,激起滔天巨浪,齐青死了,而林端,林端仅仅撞了脑袋。公平吗?不公平。段景升面色阴鸷,盯住了沉睡的林端,捏紧双拳,手背爆出青筋。林端欠齐青一条命。所以他把记录了齐青记忆的cats植入林端脑内,没什么毛病。只是激活cats的方法,段景升不得而知。男人轻抬下巴,嫌恶地看一眼林端,暗下决心,在cats释放齐青的记忆前,他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将林端留在身边。·林端醒来时,震惊又诧异地发现,身边坐了个人,是他毕业后选择宁北市公安局的最大动力,他的男神兼偶像段景升!林端睁开眼睛,一眼瞥见段景升侧颜,顿时吓住了,大脑迅速懵逼短路,足足愣了三十秒,才小心翼翼地爬起来。段景升睡着了。盛夏的下午,阳光炙烤大地,香樟树的椭圆叶子被晒得油光发亮,开了空调的单人病房中,一切都显得温馨而安静。林端头昏脑涨地爬起来,似乎被窗外刺眼阳光炫瞎了眼睛,他跪坐在浅蓝色病床上,双手撑住大腿,好奇而惊喜地打量段景升。毕业前,他一直在市局法医科实习,认识段景升差不多两年了。段景升这个人,光彩夺目,无论放在哪儿都是男神级别,外貌、家世、能力无一不十分突出。唯一美中不足,大约就是不太近人情,导致他迄今三十五岁,相亲却一次也没成功过。失败了好,林端暗自窃喜。在市局这两年,林端和段景升交集并不多,两个人就是普通的上司下属关系,段景升忙于外勤,林端偶尔来市局,大多时候忙于学业。他轻轻吸了口气,蹑手蹑脚爬下床,取来床边折叠整齐的薄毯,途中牵动了液体架,赶忙回身将液体架稳住。由于吊着液体,林端行动不太方便,他抬头看一眼玻璃瓶上贴的标签,葡萄糖水。林端顺手取下液体针,支棱开薄毯披到段景升身上。许是他的动作太小心翼翼,犹如雏鸟啄食,没有惊醒敏觉的段队长。林端抿了抿唇角,走出病房。门口站了两便衣警察,林端认得他们,他们也认识林端。一个姓李,一个姓刘。姓李的个儿高,瘦的跟竹竿一样,瞥见林端出来,惊讶地喊住他:“林端,你怎么出来了?”小刘是个热心肠,和小李一样,是市局特意安排来保护林端的,他忙拦在林端跟前,劝他:“你昨儿刚出车祸呢,进去躺着休息!”林端抓抓后脑勺,他身穿病号服,尴尬地杵在门口,纳闷不解地说:“我记得昨天骑自行车去三环青园小区,路上擦了一辆私|家车,那辆车情况怎样?”小刘和小李对视一眼,小刘使使眼色,示意小李同他解释。小李叹气,这事儿说来话也忒长,他拍拍林端肩膀,挑简单的和他解释了两句,最后说:“是齐青,齐哥,没救回来。”林端愣住了,他不认识齐青,他到市局时,齐青已经在htco做卧底了。卧底身份严格保密,就连刘李二人都是行动前两小时才得知齐青这个人的存在。“所以、所以……”林端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语带颤抖,他仓皇退了半步:“如果不是为了避让我……他不会死。”“不是不是!”小刘急忙与他解释:“是过量芬太尼!”林端今年夏天才毕业,但在毕业前他经常出入市局,在法医科尽心竭力,也算半个正式员工,和局里年轻同志关系都不错。他们挺喜欢林端,林法医专业能力到位,对工作认真负责,就是人有点傻敷敷的,对谁都一张天真友好的大笑脸。任平成打趣说林端是个书呆子,书念多了,不像其他老油条,熟谙人情世故。只要林端在市局,局里一帮五大三粗单身汉生活品质能立刻飞升几个档,林端每次骑着他的小破自行车到市局,把手上会挂一堆外带早餐,有林端在,办公室饮水机上始终都有咖啡包。关键是林端长得也好看,白白嫩嫩,笑起来像春天开了一朵招蜂引蝶的花,被男女比例严重失调的刑警队戏称为“林警花”,有林法医在,刑警队平均颜值分分钟拉高。结果林端正式进市局没多久,就因为潘小倩案被停职,上面不希望林法医查下去,背后有多少猫腻,利益相关人心照不宣。林端为了潘小倩案离开市局那天,几个年轻同事都来劝他:别和大人物过不去,人收拾他岂非分分钟的事。谁成想,林法医固执如牛、不懂变通,当场将人家的好心好意驳了回去,他认真而严肃地反问:“你们不是警察吗?如果发现疑点不查清楚,弄错了怎么办?”听听他这话,简直不知好歹。那天,林端背起双肩包,一头犟牛似的、头也不回地走了。翌日,他就出现在鹰眼大桥,和卧底归来的齐警官狭路相逢,一死一生。小刘怕了林端钻牛角尖的读书人脾气,担心他一头陷入“害死齐青”的泥沼中,就林端那脾性,指不定自责成什么样,小刘赶紧劝他:“不是,没你多大事……”他话说到一半,话声戛然而止,仓皇地望向林端身后,迅速闭嘴缄默。“的确,齐青救了你,你欠他一命。”身后的男人比白斩鸡一样的林端高大许多,他的身影几乎完全罩住他。林端乌羽般的长睫微颤,他攥紧拳头,小心翼翼回了头。段景升居高临下打量他,眼底一丝感情也没有,冰冷得可怕,他说:“是你的错。”第4章 敌视 第7章 “节哀顺变。”林端说。那句话仿佛触到段景升逆鳞,林端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面前一道疾风闪电般刮过,手腕被擒住,段景升扭曲了他的两条胳膊,使林端一头撞上松柏粗大躯干。林端撞得头晕目眩,面颊贴住嶙峋树干,锋利的干树皮划破皮肤,他紧咬牙关,疼得浑身打颤。段景升两只手粗硬有力,像烙铁锻造的陷阱,让他难以脱身。肩膀被按住,黑框眼镜支架断裂,小腿被段景升踹了一脚。段景升的皮鞋踩着他脚背,钻心刺骨的疼。林端眼圈泛红,段景升凑近他耳旁,冷森森道:“何必假好心。”“林端,”宛如地狱恶魔的诅咒,他压低嗓音,贴着他发誓:“我们,来日方长——”作者有话要说:  收收收藏藏藏!评论!懂我意思吗【尔康手】第5章 洗刷刷雨逐渐下大,层层密布阴云投下铅灰色阴影,夏天的闷热在这一刻达到巅峰,整个世界陷入令人气闷的低气压中。林端紧紧盯着齐青的墓碑,大理石石碑光可鉴人,上边镶嵌了齐青的黑白照,照片里的人微笑着凝望他。尽管未曾见过这位副队长,林端却感到难以言喻的亲近感,似乎他和齐青本就熟识。如果齐青在世,他们应当能成为很好的朋友。“段老师,如果、如果能弥补你……”胸腔气流上涌,林端憋出一连串闷咳,晦暗天光下,他的双目异常明亮,“好,来日方长。”他笃定道。滂沱大雨倾盆而下,冲刷泥土,将本就湿润的土壤捣成一片泥泞。段景升甩手将他扔进泥沼中,眼神阴鸷地盯住他,林端毫无畏惧地回视。他的黑发被雨水打湿,发丝贴着苍白面颊,眼珠乌黑如曜石,更衬得皮肤惨白如纸。白衬衣上溅满泥点,裤子也弄脏了,林端双手撑地,支撑起上身,他抹了把眼睛上的雨水,抬眼望向段景升。“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好受点,”林端张了张嘴,有些茫然无措,但眼底却出乎意料的坚定,“但我会做你希望我做的事。”段景升发出嘲笑的冷哼,转身离去。林端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双手蹭落掌心泥巴,回头遥望一眼面带微笑的齐青,跟上了段景升,离开青龙山墓葬园。段景升是开车过来的,林端亦步亦趋地追着他,到了青龙山山脚的停车场。他目送段景升踏进驾驶座,小心翼翼让开倒车的路。面向他的副驾驶座车窗摇落,段景升不耐烦道:“上来。”林端受宠若惊,指了指自己:“我?”段景升斜瞥他一眼,目光冷漠异常。林端怕他生气,摸出裤兜中被雨水浸湿的卫生纸,潦草擦了几把周身泥土,慎之又慎地上了车。一路上,林端浑身僵硬不敢动弹,段景升让他系上安全带,林端方才敢挪一下身体,他竭力缩小自己的活动范围,以免泥土把车内蹭得更脏。段景升视线掠过后视镜,只见林端正襟危坐,两条腿跟黄花大闺女一样紧紧闭拢,眼睛笔直地平视前方,双手置于大腿上,连座位都只坐了三分之一。段景升嗤笑,懒得再搭理他,踩下油门,车如离弦箭,嗖地一声冲上公路主干道。宁北市一二环间有一片富人别墅区,占地开阔,几乎每座别墅都带了泳池和花园。两人抵达别墅时,雨将近停了。林端着了雨又裹一身污泥,再加上刚出院没多久身体底子虚,整个人有几分昏沉,脚底发软如同踩在云端,他哆嗦着打喷嚏。身旁的车门被打开,段景升居高临下俯视道:“出来。”林端脑子发懵,后背热一阵冷一阵,他抱着胳膊走下副驾,段景升砰一声重重摔上门,林端吓了一跳。他瞪大眼睛望向段景升:“段老师?”“把车洗了。”段景升随手一指黝黑色保时捷,四只轮胎卷满泥土,车身布满参差不齐的泥印子。林端没说话。段景升点了根烟,食指与中指夹住烟蒂,烟雾缭绕,呛得林端咳嗽得更厉害,他默默退后半步。“不愿意?”段景升神态散漫地反问。林端摇摇脑袋,借此让大脑稍微清明几分,他嗓音沙哑,低声慢吞吞地回答:“好。”车库里本来有全自动洗车机,段景升非让他手洗。林端握住水龙喷头,金属边沿硌手,他那双手握惯了精致刀片,此刻适应不来,再加上臂力不足,被水压冲的手臂阵阵发麻。林端压根不会洗车,绞尽脑汁回忆路过洗车店时,那些洗车工们如何操作,便照葫芦画瓢,依靠模糊的记忆从车头喷水喷到车尾。索性不算什么技术活。林端仔仔细细地,擦干净车身每一处看得见的角落,他累得气喘吁吁,一抬头就发现段景升立在落地窗前,居高临下看着他。段景升总是站得那么高,林端只能竭力抻长脖子仰望他。小时候,段景升太高,他仰头才能看见他的脸。现在,段景升的姿态依旧那么高,高不可攀似的,林端依旧需要仰头才能奉上注目。林端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良久无言,段景升与他四目相对,林端挥挥手,冲他笑开。 第9章 “过两天就来公司打下手。”段镇南看见他,开口道:“该收心了,小子。”在段镇南看来,段景升当警察,就跟闹着玩儿似的,偏偏玩的是命。当初段景升上公安大学,段镇南气得吹胡子瞪眼,架不住他是个妻管严,自家老婆圣谕示下:“由他去吧。”段景升的母亲年轻时就是警察,后来当了公安局副局长,前两年退休。段镇南千等万等,好不容易熬到老婆平安退离,儿子却还在刑侦队昼伏夜出,与穷凶极恶之辈打交道。这回可好,段镇南感到这辈子都没这么神清气爽过,他儿子也从市局辞职了。段镇南背起双手,背对段景升,立在落地窗前,琢磨着:“既然玩够了,就考虑考虑成家立业,你也老大不小,找个喜欢的人,赶紧把婚结咯。”段景升全程平静冷漠,像一具外貌过于巧夺天工的机器人,古井无波地回绝:“暂时没这个打算。”段镇南忍不住发火,想想自己都六十了,罢了,何苦跟年轻人穷折腾。他摆摆手:“你妈她现在都往家里买同性恋心理指南了。”段景升:“……”“你自己好好想想,我跟你妈妈年纪大了,能等多久?她就怕你这辈子身边没个人。”段镇南转而动之以情:“她身体年轻时落下毛病,这两天下雨又犯疼,有时间,你就回去看看她。”“我知道。”“你知道个屁。”段镇南背手叹气:“成了,去把自己事处理干净,三天后,我要在公司见到你。”段景升离开腾景,去了一趟青龙山。葬礼结束后,这一片墓葬区恢复了悄无人烟的寂静,清冷而萧索,深埋于泥土下的白骨,安静地等待化为灰烬。齐青葬下去那天,仿佛给段景升拴上一条铁链,铁链一端绑着他,另一端绑着齐青的墓碑,让他无法挣脱、难以逃离,无论他怎么做,都只能围着这儿,一圈圈地打转,画地为牢。五年前那天,阳光正好,两人沿滨河路走回市局。齐青似笑非笑地打趣:“你这么久不结婚,等我咯?”段景升这人相当缺乏基本情感感知能力,十分钢铁直男地反问:“等你什么?等你先结婚?”齐青怔忪,半晌,哈哈大笑,他用手拍打岸上木桩,漫不经心而满怀期望地说:“是啊,我喜欢你。”后来……后来段景升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那是齐青这么多年第一次冲他发火,他的声音竟然染上哭腔:“你到底会不会喜欢谁,段哥?!”“段景升,你这个人,怎么就那么无情?!”更具体的,段景升已记不清了,他只记得,齐青去做了卧底,整整五年,他们再未相见,一见面,却是天人永隔。那辆载着齐青的银灰本田,在他眼前,让他眼睁睁看着,他最好的兄弟一脚迈入死亡深渊。来不及解释的误会、恨不得遗忘的曾经,在滔天河浪和爆炸的尘埃中,隔着屏幕,刺穿心脏。“齐青,活过来。”段景升看着墓碑,薄唇紧抿,眼底流露出隐忍的痛苦,他低头沉重叹气,垂在一侧的手狠狠捏紧,连指甲嵌入肉里都未察觉。林端整理储物室花了将近个把小时,他精疲力竭,手脚几乎失去知觉,攀着墙一步步挪到客厅,哆嗦着打了一串喷嚏。客厅是段景升故意弄乱的,就像被哈士奇拆了家,林端莫可奈何地苦笑,跪坐在地,手软脚软地拾掇杂物。湿透的衬衫紧贴皮肤,伴随他的动作,不舒服地在身上滑动。林端干脆将上衣脱下,没有时间烘干,他也不敢穿段景升的衣物,于是光裸着白壁如瓷的上身,眼睛半睁半闭整理器物。段景升回来时,一打开门就发现林端趴在茶几上打盹,脑袋枕着胳膊,指尖颤动,脸色不正常的潮红。段景升将林端扛回客卧的床上,打电话叫来家庭医生。医生和护士忙上忙下,为林端打了退烧针,吊起生理盐水。段景升杵在一旁冷冷看着,躺在床上的青年十分清瘦,一双手能清晰看见骨骼的轨迹,苍白面颊几乎白得透明,能看见其下淡青血管浮动。说实话,段景升并不关心林端死活,如果没有齐青,死的就该是林端——这位没用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法医。就像走火入魔、病入膏肓,段景升不可遏制地想,就算为了齐青,林端必须消失,为了齐青,这条命本该属于齐青。他一拳砸墙,发出低声压抑的咆哮。医生吓一跳,回头望向门口,只见段景升红着眼睛,像一头愤怒而绝望的困兽,转身回了自己房间。段景升把自己锁进主卧,脑海中反复回荡着那一幕,银灰本田摔下断崖,天地陷入可怕的混沌,混沌后,是齐青碎成肉块又拼接起的惨白的脸。段景升深吸一口气,大手颤抖,拿起玻璃小几上的手机,几乎拿不稳,段景升狠狠稳了稳心神,才打开便签,在“过度疲劳”一栏划上“x”。随后,接近一米九的高大身躯像一座小山轰然坠落,段景升栽进床里,胸膛剧烈起伏,他粗重地喘气,心跳快到胸口发麻,他似乎听见本田摔进河里的声音。“齐青……”段景升咬紧后槽牙:“齐青!——”林端猛地张大眼睛,家庭医生和护士收拾医药箱准备离开。他头晕目眩,四肢难以挪动,因为过度的劳动,关节酸肿,泛起淤青。医生留了药,他指着小白瓶指导他服用次数,林端摆手:“我知道吃什么药,谢谢。”家庭医生识趣地噤声,林端怔了片刻,等血液彻底活络起来,四肢恢复知觉,才幽幽地问:“段老师呢?”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emm老段是这样的,小林送老霍来跟你相亲老段【凶】:拒绝!第7章 ptsd家庭医生姓赵,叫赵长明,年纪与段景升相仿,当年受段镇南之托,被聘请为段景升的私人医生。平时赵长明则在中心医院,做他的住院部主任医师。 第11章 林端抹把眼睛,站在段景升面前,像受罚的学生,不抬头不吭声也不离开,直面段景升劈头盖脸的怒火。“滚!”段景升摔门。ptsd、情绪暴躁、主动攻击旁人……林端清秀的眉拧紧,他取出兜里不知何时塞进去的纸巾,井然有序擦拭皮肤上的汤水,然后一根根拨掉面条,旋即在台阶上坐下,双臂环拢,抱紧自己。夏夜寒凉,林端垂首,身体微不可察地哆嗦。他坐了一整晚,途中穿戴整齐的外卖小哥好奇地打量他,不无同情地问:“你是……他包养的?被赶出来了?”林端摸了摸自己的脸,抬头冲小哥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笑脸:“我欠他东西,想还他,他不要。”“哦……”小哥挺纳罕:“哪有债主不要还债的。”他抓着后脑勺,边打哈欠边走了。林端空空如也的肚皮发出饥饿的咕噜喊叫,他摸摸肚子,在心底给自己打气:再忍忍,加油。齐青的死,对段景升,究竟造成多大打击,林端不得而知。他只知道,段景升把自己锁在屋里,一连三天过去,没出过门。林端在门口耐心等待,饿了便学段景升点外卖,三天熬下来,段景升似乎没怎样,林端却瘦脱了一层皮。他摸出微信,这两天边等段景升,手上也没闲着,他一直在联系潘小倩的哥哥潘正。潘正在城里做活,没有来自乡下的潘家父母那般保守,林端和他科普尸检的重要性,潘正好赖不赖听下去一些。今天早上他竟然主动联系林端,让他再去一趟他们家。林端胡乱抓抓柔软的头发,回头看一眼紧闭的大门,高声喊:“段老师,我有事,要去一趟潘小倩他们家。”房里未曾传出任何声音。林端失落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小跑离开,他骑上一辆共享单车,赶去公交车站。林端没看见,他转身后,段景升沉默地出现在二楼落地窗前,静静注视他离去。他拿着手机,屏幕亮开,是加密便签,在“过度疲劳”下有一栏“冷热刺激”,悄然无声地画上了“x”。潘小倩他们家住在宁北市西墨湖区,和东墨湖区是两个极端,东墨湖区有多繁华,西墨湖区就有多落后。半座城区笼罩在垃圾恶臭、建筑废料、私拉电线和粗横暴戾的民风中。潘小倩他们家在西墨湖区深处,这里都是些羊肠小道,汽车进不去,没有公交和单车,林端得靠着两条腿走完“最后一公里。”路上不少乞丐明目张胆朝他抖碗要钱,林端避不过,不得不向他们展示空空如也的衣兜。这些邋里邋遢的人立刻面带不屑,抖着碗散开,纷纷唾弃地嘟囔:“呸,穷外地人。”林端呼了口气,踩着污秽堆积的肮脏路面,直奔潘小倩家。潘小倩家附近还是农村那种土泥巴路,人烟稀少,林端七拐八拐路过一片竹林,再往上坡走几步,就能看见他们家屋檐的红瓦。身后,几道黑影如影随形地跟上。当林端身形进入视角盲点,那几人立刻一哄而上,借着竹林、农房掩护,一棍子打晕了毫无察觉的林端——第8章 笔芯醒来时林端什么也看不见,他被罩上头套,只有鼻孔处开了小洞,能勉强维持呼吸。掌下是粗粝的泥土,林端喘了口气。有人狠狠一脚踹中他腹部,林端咳出一口血,身子被踢得不受控制转了两圈,撞上水泥墙面方才停下。双手手腕被粗糙的绳子绑缚,无法摘去头套,林端贴着墙面,微弱地呼吸,尽量不动声色、维持冷静。男人的声音异常粗哑,穿透清冷的空气,直达耳中,就像断裂的粉笔擦过黑板,锐利刺耳令人既不舒服。他说:“别他妈查下去,长点眼色,远离潘家,否则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林端顿时反应过来,有人怕他说动潘家父母,给潘小倩做尸检,害怕真相暴露。那岂非正好说明,他的坚持是正确的?林端抿着唇角,漫不经心地勾起,分明是砧板上待宰的鱼肉,一只弱不禁风的白斩鸡,却似乎浑不知害怕,甚至放肆地让匪徒感到心惊,他幽声开口:“回去告诉你主子,不可能。”换来一顿拳打脚踢。林端数了数,三个人。那伙人大约不怕将他打死,每一脚都踹在柔软的腰腹,林端衣服领口和地面都让他吐出的鲜血染红。他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地闭了眼睛。眼前最后一丝微光弥留,耳旁骤然响起重物倒地的顿响,林端仿佛能看见铁门砸地激起漫天灰尘。是谁?救他的?还是三人同伙?那三人大惊失色,为首的匪徒怒喝:“他妈的,你谁?!”脚步声凌乱,肉|体相撞发出砰然闷响,钢棍砸中后脑勺,震得人头晕目眩。整个世界仿佛在无限倒退,回荡着漫无边际的厮杀与喊叫,那三人倒下又爬起,最后再未站起来。林端贴着墙,双手负于身后,不停磨蹭着试图爬起,双腿发软、腹部剧痛、耳鸣头晕,他刚站起一半,又轰然跌下。倒地的疼痛并未传来,反而落进男人宽阔的怀中。 第13章 林端好奇地问:“在哪儿?”“被咱们扫黄大队抓了,看守所里蹲着呢。张队直接把那犊子调来提审,丫招了!你猜谁指使的!”小刘激动得手舞足蹈。段景升转过身,面朝二人,将手中的烟蒂按进玻璃矮几中的烟灰缸熄灭,他沉沉注视小刘。被前队长盯着看,小刘顿感芒刺在背,打了个哆嗦,冷静下来,低声回答:“范哲他妈,范俊辉老婆饶丽!”林端对这个答案似乎并不意外,唇角撇开淡淡的笑容,轻轻摇头。小刘鼓励道:“这事儿你没错,林端。潘小倩案还得查下去!”“可局里……”林端迟疑,局里没说要重启这件案子。小刘摆摆手:“局里是局里,局里现在管得了你吗?再说,这桩案子本就疑点重重,出了你的事,范俊辉范常委自顾不暇,你还怕他?何况——”何况后的话戛然而止,小刘想说:何况段队保你!但段景升真是这么想的吗?他救下林端,又出于何种目的?明眼人都看的出,段景升绝非真心对林端好,他有自己的打算。他们这位前队长,一向城府深,小刘是真看不破,也不好妄下论断。想通这一层,小刘支支吾吾不肯再说。林端也不是没眼力见的人,便巧妙地转了话题:“何况我命大,是吧!”小刘嘿嘿一笑:“命大,命大!”第9章 小傻子小刘临走时想起他来看病人却两手空空,于是火急火燎跑下楼,买了两袋子水果,放在林端床头,急吼吼地飞走了。林端笑着目送小刘离开,段景升抱臂倚着冰冷墙面,不咸不淡地评价:“性格急躁,不适合干刑警。”这还是段景升第一次和他说话,用这般像极了闲聊的口气。林端顿时有种做试卷的错觉,他不由得正襟危坐,细细思考如何回答才算合适。直接反驳段景升肯定让对方不舒服,他捏着床单,垂下脑袋绞指头,斟酌再三地回答:“人挺好的。”段景升冷淡的视线轻飘飘扫过他。“谢谢。”林端鼓起勇气抬头,盯住了段景升不露喜厌的鹰目:“谢谢您,假如老师没救我,恐怕范俊辉这件事也不会这么快捅出来。”“你这条命是齐青的,所以你不能死。”段景升不屑伪装地回答。林端却不懂其后隐藏的深意,他只以为是齐青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他,所以段景升将他的性命视作某种情感寄托,才这么说。林端点点头,柔声道:“我一定珍惜性命。”“我找人调查了潘小倩他哥,潘正,有个女友,打算今年下半年结婚。潘家现在张罗在东墨湖区买套婚房,恰好腾景在滨河地段有片住宅开发区。”“阳光花园!”林端很快地反应道:“难道您……”“免首付,房子半价。潘正答应带他爸妈明天过来。”段景升言简意赅。林端顷刻明白了,段景升以房子为交换,要求潘家同意解剖潘小倩。“这实在……太奇妙了。”林端不可置信,垂首扶住额头,感到不可思议,笑容慌乱不知所措,咧着嘴角,想要大笑,却又害怕让段景升嫌弃,于是憋闷地傻笑出声:“段老师,我没想到您,为什么做到这个地步?”“为什么帮我呢?”林端胆战心惊地询问:“这些事,原本,与您无关吧。”因为我要利用你,复活齐青。段景升的手机捏在食指与大拇指间,晃荡着转了一圈,重力感应下,屏幕自动亮起,依旧是那张便签,“濒死”下一栏列示着,“喜悦”。“你觉得呢?”段景升眼底阴鸷一闪而逝,双目仿佛吞没光线的黑洞,让林端难以呼吸。他不由自主抓紧被子,难以移开视线,仰望着居高临下的段景升,呼吸加快,心跳在空旷寂静的室内回荡。“如果您对我太好,”他仓皇地笑,“我会误解的。”误解什么?段景升的疑惑几欲脱口而出。青年坐在病床上,脸色是大病后常见的苍白,细腻的肌肤白得像要融化在空气中,唯独耳后一抹鲜嫩酡红。段景升诧异,他迈步上前,指腹上的粗茧轻贴耳廓,耳肉冰凉柔软,段景升细细摩挲,大惑不解:“怎么这么红?”林端连呼吸都快停止了。他不敢动弹,浑身僵硬,全身所有感官聚集于左耳,眼前的天边炸开五颜六色的烟花,令人头晕目眩,心跳加剧,肺腔上仿佛压了坚硬磐石,无法挣脱。“因为大脑皮质兴奋,引起皮肤血管扩张、心跳加速,血液通过颈动脉流入大脑时会经过内耳,耳部皮肤较薄,容易显红,就……”林端声音越来越小:“就这样。”段景升:“……”林端:“……”“傻子。”段景升嗤笑,收回手。林端面红耳赤,揉了揉被段景升摸过的耳廓,原本冰凉的耳肉此刻一片滚烫,像是段景升留下的温度。就像充满电,林端忽然有了更多勇气,他认真地劝说:“段老师,ptsd会影响正常生活,虽然您身经百战、精神力强大,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您不如做个检查排除ptsd可能性。这样齐哥九泉下也能安心。”林端以为他和段景升的关系,经此一役,总算有些许缓和,于是放肆而小心翼翼地提起了齐青。却没想到,听到“齐哥”两字的瞬间,段景升勃然大怒,那种愤怒并非一蹦三丈高的激烈,而是空气温度骤然降至零下的寒冷。段景升眼神刹那变了,原本熹微笑意散尽,骤然弯身掐住了林端脆弱的喉头,虎口紧贴他不堪一折的咽喉,暴戾与厌恶自眼底弥漫了整张脸,他寒声警告:“你不配叫他齐哥。”呼吸逐渐困难,林端双手抱住段景升的手腕,脸色涨红,眼眶难以自抑地湿润,他竭力自紧压的喉头吐出惭愧的音节:“对不起……对不起。”段景升狠狠扔开他。冰凉的空气得到释放,蜂拥窜入肺中,他抚胸咳嗽,眼角视线捕捉到段景升眼眶发红。林端忽然想到,ptsd发病时很难控制情绪,患者始终刻意逃避引起灾难记忆的人或事,提起齐青死了这件事本身,就是在刺激段景升。 第15章 段景升将手抽出,林端望着空落落的手心,垂头丧气地呢喃:“我知道齐哥是你最好的兄弟,你很痛苦,感到孤独,因为无法控制情绪所以选择辞职,失去热爱的工作。”段景升将他从地上拽起来,林端与他四目相对,青年眼中的坚定一如往昔:“无论有多艰难,我陪着你,段老师,让我留在你身边,好不好?”市局纷纷猜测,段景升为什么突然离职。有人说,因为齐青死了,段队眼看最好的兄弟死在自己面前,产生了厌恶和恐惧心理,所以离开警察岗位。有人说,因为段景升在指挥行动中违规违纪,所以引咎辞职。众说纷纭,却无人知晓,他只是拿枪的时候突然发现,手指不自觉地发抖,眼前无数次重复播放本田摔下大桥的画面,还有齐青支离破碎的尸体。睡不着觉,食不下咽,精神异常亢奋,难以控制暴戾。段景升心里明白,他不能再当警察了。就像林端揭露了残酷的真相,他无法控制情绪,所以离职。眼前的年轻人,似乎与他想象中的自私,不太一样。段景升倒抽凉气,冷漠地说:“随便你。”林端咧开嘴,傻乎乎地笑了。下午林端拉着段景升去精神科,确诊ptsd,医生开了药,嘱咐段景升定期做心理治疗,又嘱托林端照顾患者情绪。“严重吗?”林端问医生。医生收了眼镜,干巴巴的脸皱成一团,摇头道:“不严重,毕竟当了多年警察,心理素质过硬,休息一段时间,调节情绪,没什么大问题。”“谢谢您!”林端感激道。离开诊室后,他一眼瞥见段景升站在角落,穿着松垮垮的棉麻衬衫,一条黑色牛仔裤,双脚和裤腿塞进短帮皮靴,双手插兜,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颓废冷漠的性感气息。周围不少人偷眼打量段景升。林端抓着药袋奔上前,笑嘻嘻地说:“久等了,走吧。”在房子的诱惑下,潘家人最终同意让林端解剖潘小倩。潘小倩的尸体一直放在自家后院棺材中,林端带上尸体袋、口罩和手套,段景升开着suv,两人合力将尸体装进尸袋,带回市局解剖室。林端进市局前问段景升:“您来看看吗?”段景升在市局大门前驻足,办公楼入口上悬挂的国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摇头,带上墨镜,面无表情,钻回了车里。林端大踏步走进解剖室,穿上久违的防护服,任平成满面欣慰,将解剖刀递给他:“开始吧。”“好。”……刑侦技术支队大办公室,窗明几净。林端深吸一口气,拿着法医报告单和理化检验报告,目光自一圈警察身上扫过,最终望向赵局长和任平成,点了点头。“经尸检,发现死者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伴随心脏肥大,死者及昆虫体内发现大量普鲁卡因胺成分,该药品用于治疗心律失常,大量服用则会出现中毒,引发心脏停搏。判断死者真实死因是心脏性猝死。”“猝死时,死者在濒死状态下,被人用皮带勒喉,颈部有生活反应,索沟边缘及其下肌肉、软组织出血,误导了死因判断。综合现场勘查、法医检验、调查走访情况来看,死者的死因是过量服用普鲁卡因胺引发的心脏性猝死。”林端望向潘小倩案主办侦查员,侦查员站起身道:“根据对吕强的审讯发现,该嫌疑人并不知晓受害者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我们再次调查了潘小倩的医院就诊记录,她应该是在死前一周得知自身患有心脏病,主要症状为心律失常。而这件事,潘小倩并没有告知家人,但我们在潘小倩的网络聊天记录中发现,她多次与范哲沟通病情。”“通过调查医院监控,我们发现,在潘小倩就诊确认心脏病当天,有一男子陪同,经过比对,正是范哲。因此我们认为,知晓潘小倩病情并知道她在服用普鲁卡因胺的人,只有范哲。”“普鲁卡因胺是处方药,潘小倩明确知道医嘱,如果不想自杀,她不会过量服用。在第一次尸表检验中,我们发现死者身上有约束伤,因此判断,死者是被逼服下过量普鲁卡因胺。我想逼她的人,不大可能是吕强。”林端放下理化检验报告:“建议再提审吕强吧。”赵局面色凝重,片刻后,重重颔首:“再立案侦查,不可冤枉。”大办公室内,年轻刑警或坐或站,纷纷望着林端,当初林法医被停职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掌声自角落冒出,霎时传遍整间办公室。任平成激动起身,重重拍打林端肩膀,一老一少相视而笑。林端走出市局,段景升的黑色大奔还停在路边,像一头蜷眠的凶悍野兽,皮毛华丽,流光溢彩。林端灵活窜进副驾驶,段景升原本在打盹,此刻警觉地睁开眼睛,扭头看了他一眼。“段老师,您一直等我?”林端眨巴眼睛瞧他,似乎在期待肯定的回答,但又觉得过意不去,于是收回倾探的上身,挠挠侧颊。“嗯。”段景升淡漠道:“回去了。”暮色降临,回别墅途中路过一家大型连锁超市,林端强烈要求去超市购买食物,段景升烦躁道:“点外卖就行。”林端搓搓双手,义正言辞道:“那不行,得让您尝尝我的手艺!”段景升瞟一眼车后镜,那辆不起眼的大众捷达如银蛇摆尾,溜进了络绎不绝的车队,段景升收回冰冷视线,食指轻敲方向盘。林端拉开车门,眼巴巴瞅着段景升:“一起吧,我不知道您喜欢吃什么。”段景升将车停在路边,拉紧手刹,林端眉开眼笑上前,和段景升并肩进了超市。超市门口的装饰能够反射行人,段景升不经意间瞥了一眼,二十米开外,两个身着黑衣、戴墨镜的男人藏到小推车后。林端买了一车零食、半车蔬果、两箱牛奶、两块牛排、一袋虾仁,段景升看着满车零食,轻轻皱起眉头。两人大包小包提上车,林端赧道:“我一直以为微信里有钱来着,不好意思,段老师,我一定还您!”“不用。”段景升将鼓囊囊的袋子扔进后座,林端自觉爬上副驾驶,系好了安全带,锲而不舍地解释:“对不起,我换绑一张银行卡,一定把钱还给您!”大奔疾驰而去。银色捷达飞快跟上。林端烧了一顿牛排,最终没能把购物的钱转给段景升,对方压根不收。 第17章 新闻主持人古井无波,女声如机器音,没什么起伏。林端被吸引了注意,视线转向电视屏幕,瞅了一会儿,低低地说:“小刘跟我说了犯罪动机。潘小倩认为她的心脏病病发和范哲的粗暴性行为有关,所以要求范哲支付医药费,范哲不愿意,在一次聚会里,逼潘小倩服下过量普鲁卡因胺,当时吕强被人告知潘小倩和范哲在一起,正好闯进来,他是个暴脾气,气不过就用皮带勒潘小倩,范哲没阻止,就这样……”“阴差阳错。他们合力杀死了潘小倩。”林端轻轻叹气:“人心难测。”段景升跳到中央三台,电视里正播放东北小品,台上台下一片欢声笑语。“我想抱抱你。”段景升背对他坐在沙发上,林端望着他的背影,声音大了一些,问:“可以吗?”无人回应,空旷的室内回荡着东北大碴子味儿。林端小心翼翼凑到段景升身后,双臂悄无声息圈住男人腰腹,上身前倾,侧颊贴着段景升硬邦邦的后背,背肌滚烫。“景哥,你忘了,我还记得,这就足够……”林端满足地喟叹。作者有话要说:  老段【翻剧本】:导演,床戏在哪里?二林【捂脸】:……第12章 老段的计划范哲故意杀害潘小倩,舆论影响恶劣,最终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其母饶丽、大学生吕强同样受到应有的法律严惩。扯出萝卜带出泥,范哲的父亲范俊辉在位时期贪污受贿的事被捅出,范哲被捕当天,范俊辉在常务会议上由省纪检委带走。伴随主要犯罪嫌疑人落网,在宁北轰轰烈烈火了大半个月的“厕所女尸”案终于尘埃落定。第三天早上,段景升该去他爸公司报道。林端起了一大早,准备了一顿西式早餐,火腿蛋三明治、吐司培根卷蛋、温热的燕麦牛奶、什锦果盘。段景升醒来,正准备下楼洗漱,就听见楼下厨房传来叮叮咚咚的声响,段景升很久没有听见过这动静,上一次还是他小时候,家中用人早起准备早餐。林端打着哈欠走出厨房,取下戴习惯的黑框眼镜,揉了揉眼睛,神情中略带些尚未睡醒的疲惫。当段景升盯着他乱糟糟的顶毛时,林端有所察觉,抬起脑袋,远远与段景升打了个照面,他咧开嘴角,招牌林无邪笑:“老师,早饭做好了!”段景升的视线落向略显丰盛的早餐,动了动嘴唇,最终什么也没说,下楼洗漱然后落座。段景升低头用餐,林端就捧着牛奶偷偷打量他,别说,无论看多少次,林端都觉得看不够。不愧是市局上古男神,林端小口抿着牛奶,眨巴眼睛,眼底流露出肆无忌惮的觊觎,段景升的侧颜犹如大理石雕刻,丰毅俊美。时间似乎无法为他添上老去的痕迹,相反,由于充足锻炼,段景升始终维持着令人艳羡的倒三角身材;无数危难时刻和紧急情况,他首当其冲,罪恶未能将他打倒,反而将他历炼出沉稳与成熟的味道。“看我做什么?”段景升头也没抬,冷不丁地问。“啊?”林端飞速低头,霎时面红耳赤,他不自觉捂住两只滚烫的耳朵,低声嘟囔:“因为你好看。”段景升抬头注视他,良久,目光幽幽,意味深长地说:“你也是。”“嗯?”林端没反应过来:“什么?”“挺好看的。”段景升漫不经心道,他放下玻璃杯,抽出纸巾擦干净唇角奶渍,站起身去取茶几上的袖扣。就像被丘比特直至射中心脏,林端晕头晃脑,呆坐原地,半天没回过味儿,直到段景升去取袖口,他才飞快跳起身,伸出了尔康手:“放着我来!”段景升:“?”林端冲上前,小心翼翼捏着袖口为段景升别上,然后不舍地放开,垂着脑袋说:“我能跟您去腾景看看吗?只是看看,保证不做别的。”“不行。”段景升想也没想,一口回绝:“你是法医,不用卖房子。”林端忍不住心中腹诽,段老师还挺有幽默细胞,把那么大的家业戏称为卖房子。他抓着后脑勺,退至一边:“我就只是想看看,您以后工作的地方。”段景升拉低视线,居高临下,冷冰冰地回驳:“你去,不合适。”不合适?林端搞不懂他的意思,其实他没有别的企图,仅仅是看看而已,也对,那毕竟是段家的,这座别墅、宁北市三分之一的房产……都是段家的。难以言喻的失落漫上心头。段景升决定的事,林端几乎不可能改变它。“因为您嫌弃我身上……臭?”林端绞尽脑汁也翻不出个所以然,不过从事法医行业这些年,被人家嫌弃身上臭却司空见惯,何况那天晚上段景升也说他臭。段景升径自越过他,取下衣帽架上挂着的墨镜,不咸不淡地回答:“因为我不想让别人误解我们的关系。”“……”林端徒劳地解释:“他们不知道我是同性恋,而且、而且市局都以为我们是朋友……”“谁给你的错觉?”段景升毫不留情打断他,男人转回身,眼底目光刺骨冰冷,如千万冰刀扎进林端身体:“我的朋友?”“你配?”“你们家家产上亿了?哦不,十万有吗?”“你从警多少年,办过多少大案要案?”“你杀过人吗?你和犯罪分子周旋过?”“你这条贱命,若非齐青好心,能留到现在?”一串连珠带炮似的诘问,配上段景升神情中居高临下的嘲讽,当真酸爽。那些无可争辩的事实,和段景升的冷嘲热讽搅拌成一团,如辛辣恶臭的暗红色油漆泼了林端满身,让他整个儿僵住了。林端又羞又恼,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话,他连反驳的言辞都想不到一星半点,漂亮精致的脸涨得通红,红得发亮。青年脑袋垂得更低,连肩膀都缩着了,似乎恨不得立即挖个地洞钻进去,却仍站在地面上、杵在段景升眼前,羞愤欲绝承受着对方的言语羞辱。 第19章 “老师,您想试试?”林端双手撑床,艰难地仰起上身,皮肤失去知觉,眼睛里只有段景升难掩错愕的脸。一盆冷水浇头,大脑稍稍恢复理智。段景升站起来,背对林端疾步走向浴室。“站住。”林端轻飘飘地说。段景升顿步,没有回头。林端不去搭理自己红肿发青的脚踝,扭就扭了,坏就坏了,破罐子破摔,未尝不是消极而无奈的抵抗。“老师,您现在去浴室解决,爽不了的。”林端悠哉游哉地说:“既然您在我这儿惹了火,解铃还须系铃人,怎么不直接用我?”“我玩过的男人比您大得多,您那根牙签棒,我当真瞧不上。”林端龇了龇牙,悄无声息地藏起疼痛,神情恣意放肆,满不在乎地爬上段景升那张能容下三人的大床。“段景升,你敢上我吗?孬种。”林端幽幽地笑开:“你有种,你操|我啊,你不是挺能吗,我不配当你的朋友,而你,连上我都不敢。”段景升猝然回头,脸色由铁青化为涨红,眼底似乎燃烧着熊熊烈火,只消添把柴吹口气,火势便能猛烈到将两人都烧成灰烬。“滚,”林端虚弱无力地吼道,“滚!”如大军压境,兵临城下,世界陷入昏聩的黑暗,男人高大的身躯犹如地震后倾斜的巍峨山峰,缓缓下坠,缓缓压向渺小卑微的人类。“操。”林端脸色骤变,猛地跳起,掀了被子朝门外跑。段景升轻而易举捉住他,一记擒拿将林端扔回床上,将他摔得眼冒金星,在林端反应过来前,抄起随意扔在地上的皮带,啪一声抖直,三下二除五捆了林端双腕。“林端,我要是牙签棒,你那玩意儿就得用显微镜才能看见,哦对,头发丝儿。”段景升冷笑道,抬手捉住他的右脚。林端嗷一声惨叫,扭头将疼出了眼泪花的脸藏回枕间。段景升接好他脱臼的脚踝,转身取出床头柜中的跌打损伤药,药水滴在掌心,揉了揉,熟练地给林端按压淤青。林端另一条腿搭在旁边,抽搐似的狠狠打颤,他哆哆嗦嗦地转回头,咬紧下唇,一言不发瞪住了面无表情的段景升。“我这儿不养闲人,”段景升冷漠无比地开口道,“回不了市局,你自己看着办吧。”“……知道了。”林端垂下脑袋,乖巧得宛如聆听老师教导的书呆子学生,仿佛适才连眉梢眼角都透出诱惑气息的人不是他,将那些强撑出的恣意不屑抹去,他才是爱而不得的可怜人。段景升为他揉了脚,活血化瘀,然后抹药膏用绷带缠上,起身取出橱柜顶层暗格中的凉被。夏夜炎热,他将空调温度调低,把凉被扔到林端身上,去阳台收拾了拳套,回头走向大床,命令智能声控开关:“熄灯。”主卧骤然黑暗,窗外透出星星点点斑驳的霓虹灯光,四野寂静宁谧,唯有呼吸一声高过一声,像擂在心脏上激烈的鼓点。段景升不盖被子,随意地躺回林端身边。林端大气也不敢出一个,小心翼翼地转向段景升,睁大眼睛用视线描绘他的侧颜,再小心翼翼地向段景升靠了靠,直到再近一寸就能贴著他。“喂。”林端僵住身体,不敢再动。“你真和……同性做过?下面的?”段景升佯作毫不在意地问,大概他自己都注意不到话中醋味。林端就更察觉不出了,谨小慎微地斟酌再三,最后老实巴交地坦白:“没有,赌气说的。我胆儿小,不敢。刚刚……呃,初吻。”“真的,”像怕他不信,林端直起身,眼巴巴地瞅着段景升,“老师,医学生课程太多了,再加上法医学科非常注重实践,我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学习和解剖实验上,没时间找男人。”段景升:“哦。”林端裹着被子趴回他身边,嗅着他的气味,小声说:“老师,我能抱着您吗?”“热。”段景升一口回绝,林端耷拉眉眼,安静下来。时间如水滴在大理石板上,滴答滴答,悄然流逝。林端以为他睡着了,从被子里探出双手,抱紧段景升的胳膊。空调将段景升的皮肤吹得冰凉。林端摸了摸他胳膊上的伤疤和突起的血管,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嘴里小声嘟囔:“景哥,难道死去的、永远都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吗?”如果喜欢这种事讲究先来后到,其实我比他更早。可他陪伴你更久,于是他成了你的无法遗忘,而我……林端落寞地念叨:“景哥,我来得太晚,对吗?”在段景升丢弃的记忆尘埃里,有林端最珍惜的一切。段景升没睡着,耳边响起林端均匀起伏的呼吸声,心底似有热潮,一波一波冲刷着坚硬如铁的心墙。城墙外单人匹马,城墙内烈火滔天。段景升转身,将熟睡的林端拥入怀里。如果这一次,你能走掉,离我远一点,我就强迫自己放弃,放弃激活cats,放弃卑鄙的利用。“这是唯一的机会。”夜色浓稠如墨,段景升睁开眼睛,眼底精光毕现,他轻声道,“你要抓住。”漫长的叹息,除了他自己,谁也没听见。翌日,等林端醒来,段景升已经不见了,他猛地扭头,视线转向墙上的挂钟,顿时头皮发麻,再过几分钟,就十二点了。他难得安稳地睡到日上三竿。林端满脸惊恐,趿拉拖鞋冲下楼梯,回自己住的客房找出手机,翻到段景升的号码,纠结要不要打给他。打给他做什么?道个歉?早上没做早饭?林端纠结再三,最终放下手机,烦躁地揉乱顶毛,他坐着发了半天呆,决定收拾一下去趟市局。总得去问问。林端抱着死马就当活马的心态,给小刘提前闪了个电话,中午请他和小李出来吃了一顿小炒,下午跟着两人一起回市局。付永辉看见他的时候,脸色都变了,变成了猪肝色,两只手揉搓半天,憋出一句:“没到你回来的时候。” 第21章 后来朱绫依靠线人帮助,带领联合行动小组,逐步瓦解了慈喻。那一功,让朱绫在省厅一跃而起,直到做上副厅,光荣退休。“你妈妈张丽春,案发时就在慈喻工作,是吗?”段景升走到林端面前,居高临下冷冰冰地开口:“她犯了罪,组织儿童卖|淫,判刑十三年。在狱中,张丽春一头撞墙,自杀了。此后你和你爸爸相依为命,你依靠奖学金上了大学。”林端弯曲上身,那些痛苦不堪的记忆纷至沓来,在岁月深处发出阴森的桀桀怪笑,他是罪犯的儿子,他们用石头砸他、将他推进河里,林端费了很大劲才活着爬上岸。他们看到他就会指指点点:“他妈是个罪犯!”他们冲他愤怒的咆哮:“变态,滚!”那时,段景升是他唯一的光。那位年轻的民警将离家出走的小林端送回家,林爸爸背对儿子偷偷抹去眼泪,从段景升手里接过他,连连朝段景升道谢:“谢谢警察同志,谢谢警察同志!”林端拉着段景升的袖子不肯撒手:“我妈妈不是变态,我也不是!”段景升朗声大笑,揉乱小屁孩的顶毛:“谁要是欺负你,你就告诉我,行吗?”林端点了点头。“回家去吧。”段景升笑着说。夕阳太美好,林端忍住眼泪,苦巴巴地点头。此后,段景升隔三岔五来探望他,给他带些小玩意儿,嘱咐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再后来,某一天,段景升消失了,林端再也没有见过他,直到上大学。“你母亲是罪犯,所以大三时你的入党申请没通过,你们家也拿不到低保补助,你本来进不了市局,是任平成亲自保的你。”段景升像在剥洋葱,一下又一下剥开他的过往。途中可怕的刺激气味直冲得林端想掉眼泪。“罪犯的儿子,回市局工作,或者留在我身边,都不太合适吧。”段景升按住林端的后脑勺,逼迫他仰面,他恶狠狠地瞪着他:“林端,要我再说一次吗?”“你、不、配。”——“景哥哥,我妈妈犯了错,你会嫌弃我吗”——“怎么会,你妈妈是你妈妈,你是你,你们不一样,林端是个好孩子。”“对不起。”林端抓紧文件夹,面色惨白,颤抖着说:“对不起。”他一把推开段景升,转身跑了。段景升终于支撑不住,倒退着跌坐回皮椅中,脸上的凶恶悉数化为颓丧,玻璃门外员工不知死活地凑上来打量,段景升愤怒地咆哮:“滚,都他妈给老子滚!”员工作鸟兽散。林端,你走远一点,别让我再看见你。段景升紧紧闭上眼睛,因为过渡的激动,胸膛剧烈起伏。ptsd像神出鬼没的恶魔,将他变得暴力和情绪化,齐青死去那一幕伴随林端赤子般的笑脸,在脑海里,纠缠着沉沦。段景升一厢情愿地想,逼走林端,只要看不见他,他迟早能抚平齐青留下的伤疤,让时间带走一切。对林端憎恨、厌恶也好,奇怪的不舍也罢,所有复杂纠葛都将成为过去。段景升瘫坐在皮椅中,仰头望天,后脑勺搭着椅背,抬起手臂,疲惫地蒙住了脸。朱绫到来时,恰好在最混乱的时候。她走出电梯,打算去看看儿子是否适应工作,迎面跑来一个年轻人,不小心撞上了他,年轻人的长相,是那种能让人过目不忘的好看,他红着眼圈向她道歉:“对不起。”然后撒丫子跑远。朱绫皱了皱眉:“丽春?”她略一沉吟,疾步走向段景升的办公室,地上张丽春那一堆资料被撕成七零八落的碎片,段景升颓废地坐在落地窗前,不知在想些什么。朱绫小心翼翼捡起张丽春的生平简介,喟然感叹:“这一晃眼,你丽春阿姨也走了十年了。”段景升皱眉:“我认识她?”嗓音里带着浓浓的沙哑。“她是妈妈的好朋友,小时候经常带你出去玩,忘了?”朱绫恍然发觉:“哦对,你忘了,丽春死后两年,你出任务,撞坏了脑袋。”“哎。”朱绫纳闷:“你把丽春的资料翻出来做什么,我还以为你记起她了。”“她有个小儿子,叫林端,听说在市局当法医,你见过吧。”朱绫怀念道:“当初丽春死后,林爸爸拒绝我们帮助,这些年我和你爸爸偷偷接济他们家,可算把这孩子拉扯大了。”“他上高中后,林爸爸发现我们暗中接济林端,带林端搬家和我们断了联系。”朱绫摇头叹气:“老林这人,拉不下脸,倔脾气,幸好他儿子争气。”“林林打小就想当警察,”朱绫温柔地笑说,“他们家那情况那么艰难,他还能靠自己进入市局,了不起。”“哦对了,刚才过去的年轻人,看那模样像是林林,你们重逢了?”朱绫站起身问,段景升眼底的阴沉和绝望吓了她一跳:“景升?”“张丽春……”段景升听见自己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似的问:“不是判刑了吗?”“哎,这事儿说来话长啊。她是我在慈喻的线人,后来结案上法庭,我们想说清楚丽春的身份,但丽春担心一旦身份暴露,就会被潜逃的犯罪分子抓住把柄,威胁到林林和林爸的生命安全。”“所以她请求以犯罪分子的身份判刑,宁肯失去清白,也不愿意家人置身危险。直到最后,慈喻都不知道他们内部的背叛者究竟是谁。”朱绫红了眼睛,苍老的嗓音浸染上回忆的沙哑:“丽春啊,比我们大家都勇敢。”“……这十年来,林端……一点儿也不知道?”段景升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他紧紧闭上眼睛,头疼欲裂。“安全起见,线人身份高度保密,除了我和你爸,谁也不知道。”朱绫感叹:“这事儿算起来,是咱们亏欠林林,景升,你要是遇见他了,得对他好点。”第16章 偏执可他林端害死了齐青。没有林端,齐青就不会死。段景升仿佛置身于漫无边际的蛛网,愧疚、仇恨、痛苦和后悔织成的巨网让他四无出路,他撞得头破血流,如同绝望的困兽。 第23章 第17章 沉默的守护“你就是傻!”任平成恨铁不成钢,指着他念叨:“你信任那姓朱的,把所有研究成果交给他,得,到最后,姓朱的sci发了几大篇,职称工资待遇全上去了,你呢?”“林端,你得到了什么?!”任平成情绪激动,面红耳赤,狠狠拍桌,引来周围客人侧目打量。林端笑而不语,抓起啤酒瓶子,仰头灌酒,视线不经意地斜斜一瞄,原先停在拐角处的大众捷达,变成了一辆黑色奥迪。“我从本科开始就上朱教授的课,中间连跳两级,要不是他,我这个研究生都可能没戏。”林端手撑侧颊,从包里取出黑框眼镜戴上,遮住了面颊下一片叫人垂涎欲滴的酡红,他轻揉太阳穴,低低地说:“师父,不管怎么说,我都只能相信他。”任平成摆手,摇头叹气。林端拍拍他的肩膀,笑嘻嘻地安慰:“师父,别担心,我是法医,做我应该做的就行了。”林端将任平成送回家,任夫人认识他,热情地同他打招呼:“小林,来家里坐坐,今晚别走了,就睡这儿吧!”“不了师母,我回去有点事,改天再来探望您和师父。”林端扶了扶眼镜框,看一眼手机,将屏幕展示给任夫人:“再晚得没公交了,我先走啦!”“欸,回见呐小林!”任夫人和任平成目送他离开。林端走远了,夫妻两还立在窗前看他,林端远远地举起手臂,冲他两挥了挥。夏初毕业离校后,林端为了工作方便,在市局附近租了房子,房子位于上个世纪修建的小区中,楼房内外大面积掉漆褪色,露出墙面下的红砖,墙角攀附着滑腻的青苔。不过这界儿毕竟地段好,一环内,所以租金不低。但是林端住的那间,租金却低的令人发指。原因无他,他租住的房,两室一厅一厨一卫,曾发生过凶案,一家四口惨遭灭门。这起案子轰动全省,犯罪者的动机十分荒唐,只因为那家人的小儿子跑动中不小心踩了他一脚。凶案发生后一年,物业又将这套房子清理出来,放到房地产中介租售,不过那桩灭门惨案实在太有名,所以没谁来租,最后林端以月租三百包水电拿下。任平成说他二愣子,念书念傻了,不仅和尸体相亲相爱,还要跟鬼魂亲密接触,林端笑说这叫捡漏。毕业后,朋友计划去林端住的地方坐坐,一听他租这间房,连连摆手,算了算了不去不去。小区对面是一座书城,新华文轩。林端喝了酒,虽然他酒量大,不过脑子里始终有些犯迷糊,他在书城前驻足,想了半天要不要进去坐坐。林端抬起胳膊,嗅嗅身上的酒气,低声嘟囔:“乙醇。”他悻悻然转身,等红绿灯,然后过马路回小区。照明不太好,四周光线昏暗,林端只能借助稀薄月光和寥寥路灯,摸索着走向三单元入口。林端打了个轻微的酒嗝,迈步上楼,楼梯里声控灯坏了,他扶着掉灰的墙壁醉意阑珊,身后传来不太明显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极其细微,犹如一脚踩在棉花上,悄无声息,不仔细竖耳聆听,很容易忽略。林端猛地回头,楼梯口站了个人。那人身材高大,周身笼罩在一片混沌黑暗中,双目却如同鹰隼般犀利,在漫无边际的夜里,似乎射出两道尖刺般的精光。段景升看着林端,像看仇人,又像深情地注视爱人。“哎……”林端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细看,人已经不见了,他转身上楼,摸出钥匙开门。门开到一半,手机响了。林端按下接通和免提,是朱绶文。教授虽然才四十多岁,声音却略显老态,刹一听有几分浓重衰朽的味道,此刻装出精神矍铄,刻意将音量拔高了,气沉丹田道:“林端?”“是我,教授,有事吗?”林端用冷水冲了把脸,拍拍额头保持清醒。“你下午跟我说的事儿,我帮你问了医学院,你都知道了吧。”“我知道,要回学校,必须等那篇论文正式提交。”“就是论文上要写你的名字才行。”朱绶文提醒他,他顿了顿,迟疑道:“这个项目虽然我主导,但主要是一批专家教授通力合作,大家的功劳都不少,列你名字这事儿……我一个人也不好做主。”林端静默,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教授,这个项目我也参与了不少,前期资料收集、中期解剖实验、后期报告,能做的我都给您做了。”“但你毕竟非正式,在名单上你是编外人员,辅助工作的。”朱绶文话锋一转:“我明白你需要这个成果,才能回医学院,事情也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您说。”林端坐回沙发,正襟危坐,仿佛对面就坐了决定他命运的朱教授。“这样吧,你明天晚上九点有时间吗?”晚上九点?林端纳闷怎么在非工作时间,不过转念一想,教授白天都挺忙,于是释然了,回答道:“有,我随时都行。”“明晚九点到我办公室。”朱绶文挂了电话。林端抓乱顶毛,烦躁地扔下手机,进浴室洗澡。第二天没什么事做,朱绶文和学生们最近都没再找他帮忙写论文,他无所事事地在家里解剖猪肉,终于熬到晚上九点。林端换了一套干净整洁的衬衫黑裤,戴上黑框眼镜,赶地铁去了宁北大学,路上撞见急匆匆出校门的袁教授。袁教授主动同他打招呼:“林端!”林端认出了他,袁教授带他的临床医学课程,老教授学术能力强、医术更高明,为人十分低调,和蔼可亲,林端的本科论文能上杂志发表,多亏了袁教授襄助。“袁教授!”林端笑着迎上去:“好久不见。”“听说你毕业去了市公安局,现在咋样?”袁教授摆手,示意身后的研究生助理稍等,年轻助理便站去一旁,耐心等候两人交谈。“我不在市局了。”林端赧道:“违规擅自行动,让人家赶出来了。”袁教授皱眉:“违规?不像你的行事风格。”自己这点破事儿,林端也没想弄得人尽皆知,他无意多做解释,笑着应承了几句:“也没什么,都是小事。” 第25章 可再反驳又如何?简历放出去,人家扫一眼,第一句不是“天才啊林端。”而是“哦,你妈妈在慈喻啊,啧啧,你外公原来是慈喻的院长,犯罪头子。”他们说,这种家庭出来的人,怎么可能干干净净?林端从来不辩解,因为自幼时起,一旦辩解,就会被群起而攻,甚至挨一顿打。吃一堑长一智,久而久之,他不挣扎了。朱绶文摸了摸他脸上滑落的泪珠,低声文绉绉地感叹:“当真我见犹怜。林端,你不该当法医。”“那我该做什么?”林端冷笑着反问。“坐台。”林端紧紧闭上嘴,双目如炬怒视他。朱绶文尝了尝指尖的眼泪花:“咸的。”他笑呵呵一拍手:“开玩笑的嘛。你想进名单也不是不行,我说了,后天在嘉佳花园,我家门口等着。”“林端,弄清楚自己的身份。”朱绶文回到办公桌后,不再看他:“走吧,我下班了。”林端失魂落魄走出办公室,擦掉眼泪,拔腿跑远。丢掉热爱的工作也好,被迫见识肮脏的一幕也罢,其实并没有万念俱灰,只是仓皇无措地在街上游荡,就会蓦然有种——世界这么大,却没有我容身之地——的错觉。繁华的商业街,人来人往,林端找了一处花坛坐下,眼睛没什么聚焦,他戴着眼镜,视线轻飘飘扫过尽情欢乐的年轻男女。段景升立在不远处,在广告牌后的阴影中,像一座亘古无声的雕像,静默地凝视背影寂寥的青年。林端站起身,回家睡觉。睡不着,他掀开被子,开了灯在书桌前坐下,翻了一会儿《法医昆虫学》,看不下去,斗大的字,他好像一个都不认识,大脑空白一片。回忆像苍老的浮云,自最遥远的记忆灰烬深处纷至沓来。他记得有一天晚上,张丽春下班回家,和丈夫说了句什么,两人不约而同皱紧眉头,林爸很愤怒,他取下挂在衣帽架上的警帽,厉声道:“你对得起孩子?!”“那是我爸!”张丽春和他大吵一架。林端躲在房间里,沉默地数着天花板上的条纹。一只蟑螂自脚趾间爬过,林端跳起身,追着蟑螂试图踩死它,那小强灵活的一扭身子,钻进床底。年幼的林端不小心撞开房门,父母都红着眼睛,视线几乎同时转向他。林端瑟缩着肩膀,退了半步,退回自己房间,然后哭着关上门。深夜,张丽春敲门,柔声喊他:“林林,让妈妈跟你说几句话,好不好?”那天之后,张丽春去了哪儿,林端不知道。他妈妈消失了,下一次他看见她,却是在电视里,张丽春憔悴地坐在被告席上,仰头深深吸了口气。整个世界褪色,自他眼底消失,如逆时泼下的水墨,收进虚无缥缈的无尽黑暗,他听见马车车轱辘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音响,然后他听见爸爸说:“你妈妈死了,她犯了罪,自杀。”“妈妈为什么自杀?不是只判了十三年吗,刑满释放就可以回来,为什么自杀?!”林端听见年少的自己嚎哭质问。林父摇头叹气,干瘪的嘴唇颤抖:“林端啊,这是你妈妈的选择……”选择?选择死去?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再也无法从她嘴里翘出真相?“我要见她,我要见她!”“她死啦!”林端抱住脑袋,脑仁深处的锐痛刺穿四肢百骸,让他无力支撑,他满头大汗趴在桌上剧烈喘气。眼前的景象逐渐混乱,一间漆黑的屋子,面容模糊的男人语带讥讽:“你真名叫齐青,是警察卧底。”齐青?段景升的齐青?“不是我。”林端猝然惊醒,腾一下站起身,跌跌撞撞走了几步,扑通摔倒在地。林端扒住了床沿,哽咽着呢喃:“我不是……”汗水从周身每一个毛孔中冒出来,让他变成了淋湿的落汤鸡,林端咬紧后槽牙,呜咽着极小声地喊:“景哥……”像受到某种不知名的鼓舞,那年盛夏,站在香樟树下朝他挥手的段景升,成为永恒不可磨灭的印象,鼓励引导他,一步步走向光明的地方。林端抹掉汗水,擦了擦润湿的眼睫,手哆嗦着扒拉书桌边沿的手机,一不小心碰落,金属方块跌地发出一声脆响。林端恍然惊醒,咬着牙翻出联系人,他有个高中同学,是他同桌,叫杜钦,这么些年一直保持联系。同桌成绩优秀,高考后去了传媒大学,现在在宁北本地的新媒体网站做记者。杜钦是个胖子,胖子声音都好听,杜钦也不例外,听上去就是典型的男神音,他那边有些喧闹,大约在聚会,杜钦喊了声:“林端?”林端没说话,杜钦说:“你等等。”很快,电话里其他杂音消失了,冲水声过后,杜钦喘了口气,高兴地喊:“咋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林端,上回范俊辉的案子我跟踪报道呢,你可太厉害了!我那篇新闻稿下,全都是夸你的,良心法医啊。”“杜钦,我需要你帮个忙。”林端抹了把脸,站起身,走到窗台前,他拉开窗帘,城市五彩斑斓的夜色跃入眼底。林端垂下眼帘,眼睛红通通的,像是哭过。四目相对,段景升立在楼下,一颗行道树下,昏黄的路灯旁,男人转身走入看不见的阴影。“林端?”杜钦有点急:“你怎么了?没事吧?”“没事,”林端摇晃脑袋,“明天见了面说,上海路32号太平洋咖啡馆。” 第27章 严延是高中同班同学,比他们大一岁,曾经当着全班的面,揭露林端的母亲和外公是慈喻案件中的罪犯。那之后,林端的高中,几乎每一天都活在旁人的冷眼和畏惧里,被全校孤立的滋味并不好受,幸好杜钦不以为然,所以他们能做这么久朋友。杜钦回想起当时,林端走哪儿都有人送他白眼,他们对他避之唯恐不及,骂他变态,唯独严延意外地喜欢招惹林端,他常给林端使绊子,但林端却和他做起朋友。当时杜钦特别惊讶,谁成想,后来某一天,他就听说严延进了医院。据说严延和林端过马路时,林端趁严延不备,将他推到马路上,恰好一辆面包车疾驰而过,严延休了半年学。于是旁人的冷眼就变成了畏惧,没人再敢招惹他,尽管他们依旧躲着他走。若非忍到极限,林端也很少黑化,平常都是天然无邪小白花。看来朱绶文这次真把林端惹到了。杜钦忽然有点同情那位素未谋面的朱教授。翌日傍晚,林端揣上录音笔,纽扣里藏进一枚针孔摄像头,穿着一件白衬衫加一条黑短裤,在街上晃悠两转,没发现奥迪,才略有些失落地走向嘉佳花园。门卫将他拦在小区门口,林端正打算同他理论,朱绶文开着一辆奔驰过来了,他摇下车窗,笑眯眯地冲门卫解释:“我学生。”林端撇开一个漫不经心的笑,伸长胳膊,打开车门。朱绶文油腻的肥胖爪子意外灵活,一把将他抓进副驾,在林端反应过来前,大手伸进了裤腿下。林端抬手拍开,面无表情道:“教授,您不是说要认识朋友吗?迟到可不好。”“欸,你说的是!”朱绶文转身开车。夜色渐浓,奔驰在一家高级会所前停下。林端抬头看一眼五光十色的招牌,砸了咂嘴,朱绶文上前,自然而然揽住他的腰,捏了一把劲瘦的腰肉,说:“林端,你这样子,叫风情万种。”林端粲然一笑,没说话。朱绶文带着他进入会所,这地界毗邻城乡结合部,周围都是摆杂货摊的,唯独这家会所一枝独秀,像鸡群里出了朵妖艳奇葩,花枝招展地耸立。朱绶文刷了三次门禁,才进入秘密内场。“老朱,你的小鲜肉呢?!”中年男人大笑着同他招呼,扭头一看,发现了林端,蓦然眼前一亮:“哟,就他?不错啊。”“我养了四年的学生,要不是他落魄,能不能到手都得另说。”朱绶文像炫耀珍藏的器物,拍了拍林端的屁股,将他推到展示台上。展示台一米见方,就在大厅中央,林端被迫站上去,头顶滑腻的液体泼洒,至上而下将他淋了个透。衣服贴住皮肉,内里曲线一一暴露。林端甩了甩脑袋,将神情伪装得慌张而羞耻,急切地望向朱绶文。大厅发出此起彼伏的嘘声。就在这时,年轻侍者神色匆忙,拨开人群奔至朱绶文身边,低头耳语。朱绶文眉头皱紧,整张圆脸都快绷直了,朝林端招手:“下来。”林端跳下展示台,担心自己的意图被发现,他不动声色地问:“什么事?”侍者朝他投去不放心的一瞥,朱绶文摆了摆手,攥住林端的手腕,冲侍者点点头。侍者转身带路,将两人领入漫长阴森的走廊。地毡华丽,墙面反射着冷光。“教授?”林端手心发汗,朱绶文脸色异常难看:“死人了,你去看看。”第20章 火灾如果我置身危险,你会不顾一切,来救我吗?——逼仄的房间异常昏暗,墙面贴了印花墙纸,壁灯是暗红色的,像静脉血管中汨汨流出的暗红血液。林端倒抽一口凉气,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不适的气味,潮湿阴臭。三男两女,均是衣不蔽体,他们团团围住角落,像秃鹫包围死去的猎物,恶臭的涎液自乌青嘴角渗出。那是一个女孩儿,已经死了,胸脯不再有规律的起伏,瞳孔逐渐扩散,肌肉松弛,下身出现小便失禁现象。林端默默在心里判断,刚停止呼吸不久,暂时没有出现尸僵和尸斑,是判断死因的最佳时期。他拨开众人上前,有个只穿内裤的男人拉住他,警惕地质问:“你什么人?做什么?”林端回头,目光冰冷,就像金属剐蹭过面颊,男人蓦地松开他,退了半步。朱绶文上前一步,拍拍男人肩膀:“老弟,他是法医,我学生。”“法医?你找法医来做什么?他不是警察?!”男人勃然大怒,却没敢上前碰一下林端,他涨红了脸,指着死去的女孩儿,满脸厌恶:“什么垃圾,你也敢找来?!”“没玩儿两下就死了。”那男人咄咄逼人道:“这也是你学生吧,朱绶文,你这学生可够脏的!”林端怔忪,细细观察女孩的眉眼,确实很年轻,应该还是个本科生吧,画了极浓烈的妆,除开一件纽扣松开的胸衣,浑身不着寸缕。尸体表面布满红手印,尤其腰部和胸部最为密集,左腿根部有锐器刺戳留下的创口,林端大致数了数,有二十多个,直径不到毫米,像是针刺留下的。他专心观察尸体的当口,朱绶文和那男人还在争执,剩下两男在门口抽烟,堵着门不让人进来,两个女人周旋劝架:“周芹芹都死了,你们再吵有啥用!哎呀别吵啦!”朱绶文重重冷哼,抖了抖衣襟,指着林端说:“他是法医,让他把周芹芹看明白了,不然怎么伪造现场?我劝你们最好把尸体肢解煮熟处理了。”林端不动声色地蹲下声,没有基本的防护措施,职业素养告诉他,不能轻易碰这女孩的尸体,他现在手上连根探针都没有,尸表检验尚且停留在远观的层面。“教授,有橡胶手套吗?”林端回头问。朱绶文站在血红色的灯光下,目光阴沉沉的看不大真切,他盯着林端,犹如凶恶的秃鹰,压低了嗓门命令道:“不用手套,你直接看,这尸体不能留。”林端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徒手拂去女孩儿额头的碎发,指尖沾染了血迹,他发现头皮挫裂创,有镶边样挫伤,颞骨翼点区域凹陷,应当是颅骨骨折,这大约就是死因。被砸中太阳穴,十死无生。 第29章 第21章 臭崽子林端猛地推开段景升,转身跑到消防栓旁,借着冰冷的水流冲刷双手,他将双手揉搓得有些狠,看上去恨不得洗脱一层皮。两人灰头土脸,浑身布满火苗燎出的乌黑,火舌将衣摆卷噬得残破不倦,头发丝烧焦能闻见一股焦味,林端检查自己的双手,还好,没有破口。段景升唇间冰凉触感如余韵绕梁,他紧闭双唇,俊朗面容看不出丝毫情绪变化,唯独一双眼沉默地注视林端。林端站起身,跺了跺脚,抖掉一些身上的灰尘,旋即抬眼望向段景升,他万分庆幸地发现段景升裸|露在外的小麦色皮肤上不存在创口,林端松了口气。“脸上,”段景升道,“流血。”林端怔忪,这才察觉面颊轻微的刺痛,他骇然,掏出手机借助自拍功能查看,颊边破了一条细长的创口,是锐器划伤。两人跑动过程中,林端不甚被窗户碎玻璃划伤了面颊。hiv病毒靠□□传播,林端倒抽一口凉气。“怎么了?”段景升发觉他脸色不大对劲,他上前一步,抬手试图为傻楞着的林端止血。那只手尚未来得及触碰他,林端立刻躲到了八丈外,隔海传音:“你别挨我!”段景升:“……”手机响了,段景升低头一看,来电显示林端。他皱了皱眉,按下通话键,耳边是林端的声音,不远处是林端的人。林端谢绝了医生靠近,他一个人缩在一棵大树后,热空气把嗓子熏得有些沙哑,他的声音充满疲惫:“段老师,我得给您说件事。”互相隐瞒对谁都不好,更何况这种牵涉性命的危险。林端不是段景升,没有那么多需要藏着掖着的东西。他直言不讳:“朱绶文故意让我检查周芹芹的尸体,周芹芹腰背部存在大量流脓的黄色溃疡面,我猜测她是hiv携带者。”“艾滋。”段景升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他迈开两条大长腿,衣裤下是结实紧绷的肌肉,线条高低起伏错落有致。“嗯。”林端后背贴着树干,眼睛进了沙子,他不敢抬手去揉,只好任由沙子刺激出的酸涩眼泪冒出眼眶。“我不确定。段老师,你最好去做个检查,刚刚不该……”不该之后呢,戛然而止。林端没记错的话,是段景升主动吻的他。犹如被滚烫的火炉包裹,潮湿、黏腻、发热,鼻翼间充斥着雄性荷尔蒙咄咄逼人的气息,段景升入侵他,就像病毒入侵细胞,不费吹灰之力。“不该什么?”段景升蓦然出现在他身旁。手机挂断,嘟嘟声在耳旁回荡。整个世界的喧嚣犹如潮水般褪去,滔天大火烧干净时光的涟漪,昨日之事不可留,今日之事多烦忧,林端从来不信远见和计划,他活了这二十年,无非今朝有酒今朝醉。所以当段景升再次强势地困住他,将他囚禁在双臂和粗大的树干间,林端没有挣扎,他眼睁睁看着段景升垂下脑袋,俊毅的面庞在眼前放大,瞳孔赫然收紧。唇齿缠绵,犹如水火吞咽彼此,发出可怕的震耳欲聋的嘶嘶声。林端双腿发软,难以支撑,他蓦然栽进段景升怀里,并没有多年夙愿得偿的喜悦,而是满心惶恐,喃喃自语:“不该……这么做。”生活哪有什么应该不应该,有些事走到某个点,就忽然发生了变化。段景升将他带上救护车,路途中两人谁也没说话。林端避开段景升,一个人坐在角落,垂头丧气不知在懊恼些什么。至于段景升,旁若无人地交叠双腿,上身闲适慵懒的后仰,仿佛置身于沙龙派对,满身黑灰不能遮盖贵族的优雅,他撩起眼皮,看了眼林端。便签最后一栏:喜欢。段景升想放走林端是真的,想将他留在身边也是真的。连他自己都无法分辨这种情绪到底有多么纠结。一路跟随他,眼看他将自己置身险境,等了许久不见他出来,然后等来熊熊蔓延的大火,身体比大脑更先动作,在火焰吞没一切前,段景升在人群的尖叫和阻止声中,不顾一切扎进大火。他能将这些归结为什么?来自人民警察的正义感、责任感、使命感?好像也只是因为,不能眼看他死。所以将他救出来时,心脏的悸动冲昏大脑,唯有最亲密的吻能宣泄心头可怕的惶恐。如果不能割舍……段景升的视线转回手机屏幕,就只有继续了。屏幕熄灭复归寂静的黑暗,段景升转动手机,闭上眼回味那个不算甜蜜却略带温柔的冰凉的亲吻。有些事,事已至此,无法回头,便无需回头,向前走吧。林端在蓝衣护士的簇拥下,亦步亦趋地走向检验室,他一回头,段景升双手插兜立在走廊尽头,小麦色的脸黑漆漆一片,一双眼却炯炯有神凝望他。无端地心跳加速,天地一片惨白,黑暗之中,一轮太阳拔地而起,他总是在白夜中行走,没有人知道,张丽春的犯罪和自杀带给他多少恐惧、惊慌。杜钦曾感叹,林端就像正常家庭长大的孩子,他似乎全不受父母的影响,父亲酗酒沉沦,母亲早早离世,林端便早起抹黑,照顾父亲,兼顾学业。高中两年,本科三年,研究生两年,林端花了太多时间往上爬。爬出出身和家庭的泥沼,一步步走向光明的所在。段景升察觉他的目光,迈步走向林端。“你在乎我。”林端咧开嘴角,傻乎乎地笑了:“即使你忘了。”段景升抬起胳膊,宽厚的手掌轻轻拍了拍林端的顶毛,再狠狠揉了一把。林端哈哈大笑,弯着腰躲开他,轻声道:“景哥,让我留在你身边。”你看有个人,渺小卑微如一只自不量力的蝼蚁,却妄图蚍蜉撼树、精卫填海。谁先动心谁就输了,林端心知肚明。他早就输得片甲不留,与段景升重逢那年,看着他冷漠的脸,得知他完全把自己忘了的时候,恍然大彻大悟,自年少便发酵的喜欢,或许将无疾而终。幸好七月仲夏,他骑着自行车路过鹰眼大桥。尽管开场无比糟糕,他却竭尽所有,试图涂抹上美好的结局。段景升点了点头:“进去吧,我在外边。”林端转身走进检验室。 第31章 通知显示了一条微信:图片x1林端两只眼一睁一闭,偷偷摸摸打量通知的内容,来信人就一个字,妈。妈:图片x1妈:这姑娘不错,前两天你见过的,问你什么时候再约出来见见林端皱紧眉头,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慢吞吞地蹭回段景升身边,不太想把手机还给他,犹豫而纠结地问:“段老师,您最近在相亲吗?”段景升一愣:“哦,我妈找人说的。”段景升的母亲林端认识,打小就认识,后来张丽春去世,朱绫和段镇南仍同他家保持联系,直到林爸搬离宁北,他们和段家的藕断丝连才彻底铲除。“你要娶妻生子对吧?”林端把手机递给他,扯了扯唇角,半天才憋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对哦。”段景升似有所觉,深深地看他一眼,回头将手机搁置一旁,也没看那姑娘的相片,兀自将牛腩下入番茄锅。林端站在原地,没刷微博,书也不想看了,怔怔地盯住段景升出神。“我三十五了。”段景升背对他,语气平静而淡漠,像往常任何时候一样,他说:“该结婚了。”如一声巨雷在头顶炸裂,那分明是轻飘飘的一句,却让林端打翻了调味瓶,百味陈杂。熬过寒冬,春天的花刚刚才颤颤巍巍地绽放,就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砸完了腰。“我不想你结婚。”林端的声音越来越小,他转身,耷拉肩膀回了客房,把自己关在里边,等段景升做好饭菜都没动静。段景升怎么可能不结婚?林端呆坐书桌前,屋中空落落一片,安静沉寂,灰尘悄然滋生,然后覆上心头。并非没设想过,总有一天,段景升要娶一位妻子,或许是贤妻良母,像古人说的,相夫教子;又或许是一张网红脸,倚进段景升怀里,背着lv穿着gi,放纵任性。反正不会是他,不会是个同样带把的男人。十年前,段景升将他拎起来说:“小屁孩,等你长大了再说。”十年后,段景升背对他道:“我该结婚了。”从来不是等我,林端心想,又关我什么事。喜欢一个比自己大一轮的同性,听上去就非常疯狂,何况段景升ptsd发作时那样对他,他分明叫他……齐青?为什么想到了齐青?林端起身摔回床里,脑仁深处隐隐作痛,他隐忍着难受,低低地呢喃:“我不是……不是齐青。”痛苦迅速蔓延四肢百骸,如潮汐上涌,汗水伴随抽搐的皮肉汨汨渗出,林端无力地趴在床上,剧烈喘气,胸口犹如压了一块巨石,窒息般难受。什么对错是非,人都是自私的。林端甚至心生快慰,幸好齐青已经死了,再如何在段景升心中留下痕迹,他都只是个亡人。也许段景升喜欢齐青,也许段景升要和女人结婚,也许事到临头,他林端一个都捞不着,捞不着在一起一辈子的婚姻,捞不着段景升那颗镜上花水中月的真心。无所谓,他不在乎,只要能接触到当年带他走出黑暗的光明,仅仅须臾刹那,他甘愿忍受痛苦,被烈焰灼烧皮肤,也总好过远远观望,一辈子求而不得。光线洒满整间阴暗的客房。春花秋月虚无缥缈,世人皆道命运无常,唯独这份无常,将他下放尘埃之中,画地为牢。段景升抬脚踹开实木门,他当了十多年警察,踹门比外科医生上手术刀还利索,那门让他踹破锁扣,摇摇晃晃,看上去行将就木。段景升一把拽起他,抱着林端大吼:“醒醒!”林端浑身是汗,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两只眼睛瞪大,双眸无神,唇瓣翕动,恰似在失神地呢喃,羽睫挂了豆大的汗珠,啪嗒沿面颊滑落。那是段景升第一次亲眼见识林端发作,cats在淹没神智的同时,引起了神经紊乱激素失调等生理反应,林端哑了嗓子,半天发不出一个音节,只抽搐着抱住段景升的脖子。这就是你要的结果,段景升心想,毁灭他,复活他。他躬身,发出憋闷的犹如困兽的咆哮,紧紧将痛苦到无法言喻的林端塞进怀里。番茄炖牛腩的浓郁香气,飘满整座房屋。既然从无开始,又何来结束。林端疼了一会儿,一口饭都没吃,昏沉沉地睡下了。段景升坐在他身边,划开手机便签,盯着喜欢二字沉思彻夜。朱绶文案尘埃落定,罪恶逃不过法律制裁,林端作为验尸法医出庭作证,他走出门楣巍峨严肃的法院,立在台阶上,莫名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他似乎听见法官宣判,数罪并罚,死刑。耳旁是医学院主任聊胜于无的劝慰:“林端啊,委屈你了。”杜钦打来电话确认他平安,邀他一块吃顿饭,曾经的同事好友纷纷慰问,像在劝诫一名慰安妇,怕他想不开。那些或虚伪或真实的言辞,让林端看不清,面皮之下的众生,是否真心。他伸手,阳光落在肩头,汽车鸣笛,摩托车穿越小道,斑马线上,拄拐杖的老人颤巍巍蹒跚向远。打完离婚官司的夫妇分道扬镳,被遗弃的孩子站在他们分离的地方,嚎啕大哭;梧桐树下,一对争吵的情侣撕破脸皮,带了生殖器辱骂对方祖宗十八代;高高的天幕上,飞机驶过留下一线流云。林端站着愣了一会儿,不真实感让他头晕目眩,他拿出手机,迫切地翻找着段景升的号码,终于哆嗦着按下通话键。“喂?”段景升的声音压得很低,林端颤声说:“段老师,朱教授……判了,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哦。”“我认识他四年多了……”却要出庭作证,亲手送他去死。林端抹了把脸,没再说下去,转换了话题:“我想见你。”“晚点,我在相亲。”段景升说。林端面无表情,一声没吭,啪嗒挂了电话。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33章 林端仰头喝酒,不说话了。严延摸了下他湿润的眼角:“喜欢的人?”林端一口啤酒喷出来:“呸,谁喜欢他?!”严延笑而不语,眸中暗色一闪而逝,他取了纸巾擦掉林端脸上的酒液,柔声说:“不喜欢就喝酒吧。”林端和杜钦你来我往地拼酒,严延默不作声拿出手机,打开百度,段景升。哦,是个男人。严延单手撑着下颌,桃花眼明亮如晖,轻挑俊秀的眉梢,眼也不错地凝视林端。深夜十二点,啤酒喝了五箱,杜钦喝趴下了,林端越喝越精神,就是神智渐渐抵不住,越来越晕乎,严延扶着他说:“我送你回家吧。”林端晕晕乎乎地站起身,四肢发软,被严延刻意揽着,不自觉地靠到他肩头,不停打酒嗝。段景升回家里等了很久,没见林端回来,他打开手机,屏幕中小红点一直在宁北大学附近没动过,段景升无意去找他,可及至深夜,他也坐不住了,于是开车亲自来接人。谁成料一来就看见这幅画面。本来喝醉酒和兄弟你侬我侬一下,不算什么大事,但林端满面通红,严延低头,那是一个引人遐想万分的借位,看上去就像严延在亲吻林端。段景升脑中发热,胸口憋闷,垂在身侧的双手狠狠捏拳,青筋暴起,像被魔鬼蛊惑了神智,段景升恨不得一脚踹开严延,抓着林端质问他。质问什么?林端终于暴露本性,背着他出门找男人?寂寞难耐?但他段景升凭什么管林端,林端喜欢谁和谁上床都是他自己的事,下午刚相完亲的段景升他管不着,他没资格。可怕的愤怒和不知所谓的嫉妒将脑海搅得天翻地覆,段景升大步流星上前,抓住林端的手腕,一把推开严延。突如其来的推搡让严延怔愣片刻,他很快反应过来,薄唇似笑非笑,抱臂在怀,悠悠闲闲地说:“段景升?你好,我叫严延。”“林端的高中同学。”严延指了指林端,双手插兜闲适后仰:“关系匪浅。”段景升斜眼扫过他,那眼神像扫一只不知从哪儿冒出的臭虫,他搂着林端细瘦的腰,胳膊使力将醉醺醺的林端扛上肩头,转身离开。林端不怎么醉,就是迷糊,还没迷糊明白,就让段景升坚硬的肩膀磕痛了腹部,他猝然惊醒,被段景升扛在肩头,十分丢脸地摇摇晃晃。林端高声挣扎:“放我下来!”段景升一言未发,将他扔回车后座,林端挣扎着爬起来,趴在车门处,朝车外兜头吐了一大滩来不及消化的胃内容物。段景升冷冷瞥他一眼,甩上车门,怒气在狭窄的车厢内氤氲,他没有发动车辆,林端却吓清醒了,缩着脖子和肩膀,小心翼翼地蜷成一团,没敢说话。“你和严延,什么关系?”段景升以为自己不在乎,但愤怒烧昏头脑,他所有的感官都停留在严延低头亲吻林端那一幕。“啊,谁?”林端眼前发蒙,没反应过来,段景升未曾回答,林端愣在原地,细细地想了一会儿,一拍巴掌:“哎,那谁,高中同学。”“关系匪浅?”段景升反问,林端闭嘴了。段景升话里的酸臭气比他喝下去又吐出来的酒还酸,林端脑子一热,霍然起身,砰地一声撞上车顶棚,他懊恼地坐回去:“与你无关。”段景升冷冰冰地道:“下车。”林端满腹不爽:“又不是我要上车的,你发什么火?段老师,相亲开心吗,对象漂亮吗,啥时候结婚我随个份子钱呗。”“份子钱多少?我穷,二百五够吧?”林端说着说着,自己就乐了,呸地一声:“一分也不给你。”段景升勃然大怒,踹开车门走到林端这边,狠狠拽开车后门,攥住林端的手腕将他拖下后座,然后回到驾驶位,发动奥迪,绝尘而去。车尾气喷了林端一脸。林端抹把脸,耷拉眉眼叹气,低声自嘲:“借酒装疯,要不得。”河风冰凉,夜色漫无边际,林端抱住自己,极缓慢地蹲下身。“哎。”第24章 找什么后妈既然未曾开始,凭什么谈结束。林端茫无目的,沿着河岸彷徨地往前走。十多年前,幼小的少年跑回家,段景升站在他们家院门口的老松树旁,手里提着一盒模型。明明是段景升等他,林端却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望眼欲穿的人。那颗老松枝干嶙峋,颤巍巍地立在斜阳下,天空染成了血的颜色,霞云追随无尽平原,浩浩荡荡一路向远。老树见证了小镇千百年的历史,光阴迢迢不远万里纷至沓来,孩子举起双手哈哈大笑,青年将他抱起来,巍峨群山化为渺小的背景,天地龟缩为他眼底一隅。春夏秋冬,一年四季,光阴流转,四时更替。春花繁茂,段景升拿着风筝带他在草坪上疯跑。夏雨如瀑,段景升撑着大黑伞,接他放学回家。秋叶寂寥,段景升踏过满地金黄落叶,同他道别。冬雪纷飞,高大的、带来光明的哥哥,一去不归。此后一别经年,再相见,物是人非。哪里有那么多失落可言,分明清楚毫无结果。林端沉重而缓慢地叹气,心想,等段景升的ptsd好了,他就自行收拾收拾离开吧。夏天应该是燥热的,林端却没来由地寒冷。凌晨一点,街道逐渐寥落凄清,一片枯叶兜兜转转飘落在他肩头,河水哗然向东,宁北这座繁华的不夜城在夜色中蒸腾,化为大片大片朦胧的虚无。一辆黑色奥迪刺穿重重迷雾,稳稳当当地停在林端身旁,单薄的青年怔愣,僵住身体,缓缓回身望向他。段景升站在车门旁边,河风卷起他的衣襟。“过来。”段景升说。 第35章 第25章 强忍悲桑林端强忍悲伤,看一眼他爸手里的水果x,再看一眼王姨手里的水果xs,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大米5,忧郁地问:“爸,我过年给你的卡里一共三万,现在还剩多少?”林先进掐指一算,笑容憨厚朴实、红光满面:“两百吧,狗子你看,没钱了,这可咋办呀?”这才半年你就把钱全用了!!!林端内心疯狂咆哮,偏偏面上不显山不露水,两根指头搭在眉心揉捏,笑容绷得有几分僵硬,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您节约点行吗?我现在收入来源全断了……”朱绶文死刑,回市局这事遥遥无期,他现在还能好端端活着不饿死,全赖在段景升家白吃白喝白住。难怪杜钦夸他大义灭亲,杜钦知道,没了朱绶文,林端要少很大一笔经济来源。林先进为难,迟疑地说:“爸忍不住啊。”林端皱巴着脸:“这日子没法儿过了。”林先进不是自己不挣钱,他给人家当保安,一个月守着三四千的死工资,自打林端靠知识挣钱后,林先进瞅着儿子手里比自己多得多的毛爷爷,一下就想通了,花起钱来大手大脚,毫无节制。反正林端兜底呢,林先进心安理得。王姨不清楚他们父子两什么情况,不过听林先进说,这小青年厉害着呢,以后肯定是个大土豪。于是王姨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在林端旁边的真皮小沙发上坐下。“儿子呀,累了吧,你爸马上就把饭做好。”王姨笑着说。林端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地说:“谁是你儿子。”王姨假装没看见。三个人吃了一顿晚饭,林端这顿饭吃的特别不是滋味,林先进和王姨倒是你给我挑菜我给你挑肉,一来一往,特别和谐友爱,真像一对白头偕老的夫妻。林端默默在心底叹口气。饭吃完了,一家人习惯性出门遛弯。青岩市发展了这几年,和没发展并没有什么区别。林端跟在林先进和王姨身后,路过水果摊,他爸掏钱给他买了个红彤彤的温室催熟大苹果,比划着自己的手机,笑呵呵地说:“狗子,你也有苹果啦!”林端牵着三年前买回来的阿拉斯加,狗绳差点没捏住。林端低头对乖驯的阿拉说:“阿拉,咬他。”阿拉斜歪着毛茸茸的大脑袋,粗犷白眉下两只眼睛睁得特别大,无辜地瞅着他:“汪呜?”“汪!”阿拉张嘴咬了林端的小腿。林端悲桑地想,他当初怎么就不买一只聪明点的小型犬。平常逛圈溜达的路走了一半,林端顿下脚步:“爸,让我跟王姨单独说几句话吧。”林先进想了想,说:“别欺负你王姨。”“那哪儿能呐。”林端学着王姨的语气:“那不阔能。”林先进哭笑不得,拍了拍王姨的手,低声劝道:“没事儿,狗子就是跟你说说话,他这人心软,不会发火的,放心吧。”王姨捏着手里林先进给她买的xs,局促不安地点了点头。林端指了指路边的长条椅,笑着邀请她:“坐吧。”“欸。”王姨心头有些发怵,将手机捏得更紧,手心渗出细细密密的汗水,搂着波西米亚风碎花裙,小心翼翼在椅子上坐下。林端抱起阿拉,阿拉个头大,一屁股压林端大腿上,压得林端差点吐出一口老血。他拍了拍阿拉毛茸茸的脊背,阿拉回头舔了他一脸哈喇子。林端抱着阿拉柔声问:“您知道我家什么情况吧,我爸这人,钱虽然挣得少……”林端顿了顿,大约实在想不出什么夸赞的好词,于是不尴不尬地说:“但他花的多。”王姨:“……”阿拉转个身,凶巴巴的大脸朝着王姨,舌头伸出来散热,呼出的热气喷了王姨一脸。林端给阿拉带上嘴套,王姨拍了拍胸脯:“这大家伙,吓人的慌。”林端笑了笑,没做评价。阿拉脑袋趴在林端肩头,眼珠子滴溜溜转。“我妈她是个罪犯,我爸和您说过这事吗?”林端好奇地问,王姨一怔,大抵是林先进隐瞒了的,她的脸色有些变了,似乎觉着握紧的手机硌人得慌。“我上小学的时候,我妈在慈喻孤儿院当老师,生活老师。慈喻您总听说过吧。”林端也没在意王姨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自顾自地笑道:“这事儿全国人民家喻户晓,响亮程度堪比86版西游记。”阿拉眼尖,发现了一只溜达的博美犬,汪呜着竖起上身,两只爪子搭在林端肩头,一跃而起,整条狗飞越两人头顶,直奔博美而去。幼小的博美吓得到处乱窜,汪汪尖叫。林端随意地拍掉身上的狗毛,也没去管欺负狗的阿拉,漫不经心瞟了王姨一眼,笑眯眯地关心:“吓着您了?抱歉,阿拉不懂规矩。”“没事没事。”王姨满脸震惊,拘谨地连连摆手。“慈喻伏法后,我妈判了十三年牢狱,在狱中没呆满一年,一头撞墙,死了。”谈起母亲的死,林端的神情十分冷静,甚至有些冷漠,就像在谈论一个与己无关的陌生人,或是评价一则满足吃瓜群众的热点新闻。“我妈刚死那会儿,我不懂,妈为什么自杀,她只要坐十三年的牢,就能回来。”阿拉玩够了博美,汪呜汪呜叫着,颠颠的跑回林端身边,亲昵地蹭他小腿。“直到上大学后,我拜托仅有的关系网,求了我爸以前的朋友,终于看到一份录像。哦,是我妈死之前半个月吧,我爸去看望她的录像。”尽管林端的叙述十分平淡,就像在讲述一个没什么意义的故事,但王姨却感到没来由的惶恐,仿佛林端正在讲什么耸人听闻的鬼故事,而这还只是个简单乏味的开头。探监室。原本美丽的女人一夜间苍老,头上稀稀疏疏冒出几绺白发,年轻时候的林先进头发乌黑光亮,像他这个人,刚正不阿仪表堂堂。“我这辈子,最不后悔的事儿,就是跟你结婚。”林先进抹了把脸,他没哭,就是脸色不太好,两鬓泛白,林先进轻轻吁了口气:“丽春啊,我还是爱你。” 第37章 流云飞逝,太阳缓缓夕沉,小推车和地摊主纷纷收拾货物预备归家,卖麻糖的骑着自行车,仍在走街串巷,那一声声清脆的叮叮当像鸽子腾空,白羽翻飞飘落,飞鸟一径向远。“我爸,找了个后妈。”林端踢踏着小石块,一指旁边的东北饺子馆:“他家饺子好吃,老师,您要是不嫌弃,我请你。”段景升点点头。林端反客为主,反握住段景升宽大的手,带着他走进狭窄的小店面。墙上悬挂着油污密布的食品卫生等级牌子,段景升皱拢眉头,隐隐约约看出了一个大大的a,段景升暗中得出结论,青岩的食卫局不靠谱。“老板,一份东北腊肠、一碟花生米,三两猪肉香菇、二两韭菜猪肉、一两三鲜的!”林端熟稔地吆喝,老板从帘子探出脑袋,眉开眼笑:“哟,小林,回来啦!”林端招了招手,在老板发现他们牵在一起的手之前,使劲甩开了段景升。段大佬眉头皱得更深了,林端假装没看见。段景升那只空落落的掌心捏了捏,望向林端,沉声道:“你点这么多,吃不完。”林端嘿嘿一笑:“习惯了,吃不完打包回家喂老头子。”林端或许没有发现,他在花钱购物这件事上,颇有乃父遗风,一老一少都是大手大脚的主儿,所以林端从来都存不住钱。索性小林同志的人生信条便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虽然还花呗的时候很痛苦,但林端自觉他花钱的样子十分靓仔。段景升没再多说什么,默默在心底给林端打上标签:存不住钱的穷光蛋。饺子最后吃光了,林端干掉二两,段景升干掉了剩下的。林端砸吧着油乎乎的嘴嬉笑:“段老师,您几天没吃饭了?”段景升优雅地从纸盒中抽出纸巾,内心十分嫌弃纸质粗糙,面上却不动声色,维持优雅,慢条斯理擦了擦嘴。林端见他八风不动、面不改色,便乖觉地低头收敛了,默默把嘴擦干净,然后掏出手机刷微信。天色擦黑。林端不大想回家和林先进相对两相厌,转了转眼珠子,提议道:“段老师,夜爬吗?我们这儿有座顶高的山,不少外地人慕名来夜爬,现在爬上去正好看日出。”无论哪里的小城镇,总有一种特别的魔力,似乎人在其中,与外事隔绝,恍如身处桃源之境,或者游河、或者望山,亦或者眺望大海,身在境中,忘却琐事烦杂,时光安然宁谧的流逝,八千里路云和月后,小巷人家现世安稳。段景升便恍惚错觉,在青岩,齐青的死、他的离职、cats和htco,悉数归于另一个平行世界,他站在林端身旁,忍不住想纵容他的一切。似乎他生来,就应该宠着这孩子的。“好。”段景升言简意赅地回答。林端大喜过望,没想到段景升像被下了降头,对他竟然有求必应,他抓住段景升的手,亲昵道:“走!”山没有名字,若硬要安一个,便是青岩人叫惯了的“高山”。高山在青岩以北,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林端骑着他的电动小摩托,把车后座拍打得啪啪作响,大咧咧地邀请:“段老师,上车!”段景升一脸怀疑藏都藏不住,看看林端,再瞅瞅电动小摩托,在心底比划了一下车后座的大小和自己的体型,估摸挤得慌。段景升的内心是拒绝的,然后他提了提手工定制价值上万的西装裤,抬脚跨上去,大腿根肌肉绷紧,他的胸膛严丝合缝贴住了林端的后背。林端:“……”段景升:“……”“老师……”林端犹豫再三,迟疑着小心翼翼地开口:“要不,您收收。您这样,我没法专心开车。”段景升恼羞成怒:“开你的车!你有驾照吗?”“有,电动车安全驾驶证。”林端舔了舔下嘴唇,凸凸发动电动小摩托,两轮车摇摇晃晃驶上机动车道。林端哭笑不得:“段老师,这可太刺激了。”段景升黑着脸没说话,他收不住,林端几乎被他搂在怀里,鼻息间全是青年干净柔软的气息。夜风袭人。“老师,您抱住我,免得掉下去。”考虑到自己的身价和生命安全以及优雅,段大佬迫不得已,以每秒三毫米的速度伸出两条结实的胳膊,抱住了林端细瘦的腰。电动车失了平衡,猛地左摇右晃。段景升瞪大眼睛,林端飞快一脚蹬地,恢复微妙的平衡,掌着小破电动摩托车,灰溜溜地往北开。“痒。”林端心虚地解释。段景升在升小国旗,林端已经知道了,林端在升小国旗,没敢让段景升知道。两个心怀鬼胎的人默契地维持了安静。“段老师,我必须要解释一下。”十分钟漫长的沉默后,林端挣扎着开口解释:“我不是头发丝儿。”他还记恨上次段景升走火入魔说他头发丝那事儿。段景升气乐了,捏一把他腰肉:“我也不是牙签棒。”林端一个哆嗦,砰——电动小摩托终于栽了。二十分钟后,林端抱着段景升肌肉结实的腰腹,脑袋贴着他后背,打完哈欠,讪讪地笑:“您这车开得真稳。”“闭嘴。”段景升冷漠道。林端嘿嘿一笑,故意往前蹭了蹭,本性暴露,耍流氓道:“您感受感受,真不是头发丝儿,段老师,要试试吗?”段景升没哆嗦,手松了,砰—— 第39章 叫嚣正义的人往往自私,缄默不言者却将正义二字诠释到极致。林先进与张丽春联手为儿子织了一张网,拦住外界险恶,用欺骗、隐瞒加固,即使林端误会、不理解,林先进也坚持保守秘密,不肯透露分毫。“林叔,告诉林端吧。”段景升劝道:“他有权力得知真相。”林先进摆手,疲惫道:“丽春交代过,别告诉他。”段景升沉默。既然段家后生那么了解他们老林家,朱绫与张丽春曾经又是闺中好友,林先进也没什么好隐瞒他,敞开了心扉叹道:“狗子喜欢你,倒不是什么稀奇事。他小的时候,就闹着长大了跟你结婚。”“傻缺。”林先进恨铁不成钢,连连拍桌:“二愣子,缺心眼!”段景升笑了笑:“和我在一起,至少他这辈子衣食无忧。”林先进呸道:“你以为老子稀奇你们家那点破钱?!”段景升不置可否。林先进叹气,起身,搬出电视橱柜里藏着的三箱啤酒,打电话叫外卖再送三箱,他掰开硬壳纸包装箱,提出一瓶,重重砸到茶几上。“狗子长这么大,我从不过问他的事。他心里有数……”林先进顿了顿,拿酒的那只手,抬起一根指头隔空戳向段景升:“比你有数。”段景升没说话,帮林先进彻底剥开啤酒箱。“男人的事,就该用男人的方式解决。狗子一次能喝下去一箱,不醉。老子比他酒量更好。姓段的后生,今天你喝不过我,就别想从我这儿把狗子带走!”林先进握住起子,开了一瓶塞给段景升,自己再开一瓶,坐在沙发上,两腿叉开,啤酒肚整装待发,预备迎接冷酒的浇灌。段景升心头万般心绪翻涌,百味陈杂,却无法挑出任何一缕思绪,将它完完整整和林先进交待明白。林先进比段景升大了一轮,段景升又比林端大了一轮,仿佛生命轮转传承,也许林先进心如明镜,他很清楚,能陪林端走到最后的人,绝不是他这个不靠谱的爹。“喝!”段景升仰头灌酒。林先进哈哈大笑,一拍光秃秃的油亮脑袋:“喝!”两个都干过刑警的大男人一如青年时,满腔热血,万丈豪情。·林端遛狗溜到晚上十点,阿拉仍旧不知疲倦地上蹿下跳,林端是真的累了,他犹豫半晌,决定主动给段景升打个电话。这不打还好,一打却是个女人接的。当时林端脑子里砰的冒出一串猜想,这还没结婚呢,段景升就背着他找女人出轨啦幸好对方解释得够及时:“您好,我是青岩市人民医院的护士,请问您是这位段先生的家属吗?”“朋友。”林端补了一句:“以前是同事。”他骤紧眉头,心里琢磨段景升怎么去了医院。护士又问他:“那林先进先生和您是……?”“他是我爸。”林端一把拉住试图追萨摩的阿拉,心脏揪紧,大气也不敢出一个,轻声问:“发生啥事了?”难不成,不着调的林先进和高傲的段大佬互相看不顺眼,抄刀子把对方砍了?!林段满脸惊悚。阿拉似乎察觉主人情绪变化,乖巧地回到林端身边蹲坐下,汪呜汪呜地吐舌头。“哦哦,是这样的,林先进和段景升在你们家喝酒,喝太多,急性酒精中毒,邻居打120送医院来了。两位病人情况无大碍,就是注意着点儿,以后少喝那么多酒,喝酒伤身。”“……”林端目瞪口呆:“这得喝了多少?”护士顿了顿,轻笑着答:“据你们家邻居反应,边喝酒边划酒拳,最后你们家地板上堆了十几个空箱子吧。”林端:“……???”疯球咯???第29章 转折医院病房。林先进和段景升床邻着床,两人晕晕乎乎地清醒过来,林先进拍着他的大肚皮,又摸了摸油光发亮的脑壳,感叹:“上一次喝酒进医院,还是丽春刚死那会儿。”“段景升,跟你喝酒,尽兴!”林先进嗓门敞亮,一串哈哈声没笑完,戛然而止,他抹把眼睛,沉静下来,郑重道:“对他好点。”段景升点头:“好。”林先进斜拧粗脖子,圆滚滚的脑袋正对着望向他的段景升,两人眼底的诚恳与真挚像极了当年面对党徽和入党誓词发愿。对得起人民,对得起国家,对得起肩上的警徽,对得起相伴一生的人。林先进眼眶一红,猛地拽起被子遮住脑袋,胖硕的身躯把瘦弱的病床压得嘎吱作响,他墩墩地缩进不够大的被单里,使劲吸鼻子。段景升恍惚有些明白,为什么林端在以为林先进逼死了张丽春后,还会对他爸那么好,他赚了一百都要分七十给他爹。从林端开始往家里挣钱起,林先进就没有过过一天苦日子,林端像清晨升起的太阳,金灿灿地照耀着他们这些人。林端对他们好,谁对林端好呢?段景升,你扪心自问,事到如今,你仍要固执己见,复活死去的齐青吗?林端和段景升离开那天,王姨回来了,一推开家门发现林端还在沙发上坐着,段景升在给他削苹果。林端皱紧眉头,王姨吓了一跳:“我滴个乖乖欸,儿子,你咋还没走哩?老林你不是说他走了吗?!”林先进闻讯,带着围腰从厨房出来,挥舞铲子:“傻婆娘,你回来早啦!”王姨一脸尴尬,朝面露不虞的林端嘿嘿作笑。 第41章 原来婚姻,才是段景升最后的筹码。这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林端呆住了。“林端,我答应的事,绝不反悔。既然你要和我结婚,就应该明白,我有权掌控你,掌控你的一切。”林端艰难地爬起身,他手软脚软地走下床,还没挪两步,被段景升一把拽住,他双目如炬凝视他:“如果你想离婚,随时都可以。”“我不会离的,段老师。”林端笑了笑,面色苍白:“你在乎我。”林端头也不回,离开主卧,连枕头都没来得及抱上。高山上的凉亭里,段景升抱着他,他的身躯温暖坚硬,像一堵城墙或一座小山,他压着他,又将他撑起,他带他踏上高|潮,又将他摔进泥淖。林端平生的悲欢喜乐,全系在段景升身上。只要坚持下去,总有一天,能云开月明,林端将脸埋进枕头,深深地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他听见楼上砰咚重响,紧接着便是接二连三击打沙袋的声音。林端似乎听见段景升愤怒的咆哮,也或许,他什么都没听到。·此后三年,林端在市局帮助破获许多重案要案,升上副科;段景升则在全国各地出差,不时到国外进修学习,慢慢地,能从段镇南手中接替总裁一职。段景升西装革履、仪表堂堂,有着贵公子的优雅,也有商人特有的精明,他成熟稳重、不苟言笑,时光未能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他冰冷地拒绝了岁月的侵蚀。至于林端,褪去学生初出茅庐的稚嫩,出勘现场、解剖尸体、到校授课,他逐渐成为市局法医科的顶梁柱。当法医并不轻松,工作很辛苦,林端最长纪录是连续半个月没回家,跟着刑警队跑一个横跨数省的连环杀人案。每年年末林端都能在年终总结大会上拿到一堆奖章,因为和段景升的婚姻关系,也没谁敢像付永辉当初那样再给他使绊子,更何况林端的专业能力,当得起“优秀法医”四个字。结婚和没结婚并无差异,过年的时候,林端回青岩,段景升回他爸妈家,翻完年,准备上班,三年来,林先进竟然未曾和朱绫段镇南一起吃过团圆饭。林端知道,他与段景升貌合神离。他住在客房,段景升在楼上的主卧,见面打个招呼,然后各自忙去。段景升不喜欢他,也不会触碰他,拥抱几乎没有,亲吻概率为零,上|床更是天方夜谭。渐渐地,林端出差在外,不会再给段景升打电话报平安,段景升也从不主动联系他。和杜钦一起喝酒的时候,林端就会想,结婚有什么意思呢?还不如不结这个婚。三年了,段景升磨平了他的喜欢,将滚烫的沸水压在三尺寒冰下,任由岁月风干所有期望。林端以为他和段景升会这样无聊地过完一生,直到第三年的夏天,林先进重病。作者有话要说:大概会日更到完结=w=好想写篇ntr文但是感觉有点雷emm第30章 罅隙酒吧里,年轻漂亮的女孩儿扭着纤纤细腰,血红指甲拂过客人肩头,媚笑如斯,红唇轻启,将高脚杯贴进客人面颊:“喝点吗,帅哥?”“日本纯酿富士山地窖珍藏三十年的清酒,便宜。”女孩儿面不改色心不跳,笑着伸长白皙的胳膊,揽住了客人颈项:“壮阳。一起喝一杯?”这是酒吧里专职推销酒水的年轻女孩儿。林端趴在吧台,一手撑着冰凉的瓷砖台面,另一手拎着喝空的鸡尾酒磨砂玻璃杯,兴致缺缺地对身旁的杜钦说:“这喝起来不尽兴,干嘛来这儿喝?”杜钦捅他胳膊肘,连连咋舌:“这不赚了钱吗,宁北大学后面那烧烤摊配不上咱们身份,在这儿喝,带劲。”林端撩撩眼皮,没说话。杜钦一抬手:“老板,添酒!”他挤了挤林端,指着推销酒水的女孩儿说:“你知道那啥酒不?”林端斜瞥一眼,杜钦一手遮住嘴,低声窃笑:“白酒兑水,搁那儿装日本酒!”林端嗤笑:“万一真是日本酒呢?”杜钦一扬脖子:“那清酒也不贵啊。就说那一杯,五百,四百五是那小姐的提成!”林端摆摆手,兜里手机振动,杜钦回头和调酒师唠嗑去了,林端低头望向屏幕,来电显示:王姨。“儿子,你啥时候有空回来一趟,你爸病了!”王姨忧伤地说:“听你的,三年都没喝酒了,结果昨天我一不在,他就出去跟人家拼酒。”“酒桌上拼到一半,老林人便昏过去了,到现在都没醒,你赶紧回来吧!”王姨沉重叹气。不是没想过,酒量虽好,也总有喝不下那一刻,只是没想到,这个瞬间会来的那么快。王姨声音挺大,一旁的杜钦都听到了,等林端挂断电话,杜钦把自己的手机搁到他面前,一张去往青岩的动车票。“这是最快的,一个小时后。你现在打车到车站还来得及。”杜钦安慰道:“别担心,你爸身体一向好。”林端呼出一口长气,转身冲出酒吧。青岩市人民医院。王姨守在林先进病床边,身下坐着陪护椅,脑袋斜斜地耷靠一边肩膀,昏昏欲睡。林端推门而入,王姨赫然惊醒,条件反射地瞪大眼睛,瞅了瞅来人,松一口气:“林端,王姨并非有意打扰你工作,可你爸这样,我也不知该咋办。”“没事儿。”林端勉强地露出一个笑:“有我。”林先进本来就有心血管疾病,这一回喝酒,把潜伏的老毛病全喝了出来,越过中风环节,直接被医生下了定论:植物人。林端呆愣地僵坐,回想这三年,他一颗心全扑在段景升身上,林先进病了他不知道,段景升稍一打喷嚏,他就恨不得带他去做全身体检。 第43章 林端站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在偌大的冰冷空间,通体生寒。林端无暇亲自照顾林先进,也不想拜托段家的人,于是高价请了医护。为了负担疗养和看护费用,多赚些补贴钱,林端不得不在市局的案子之外,另接了许多私人、社会组织的解剖需求。比如当天出堪现场、进行尸检后,如果接下来没有案子,林端就会赶往委托人约定的地点,对他们指定的尸体进行解剖检验。有三兄妹,父亲是某企业家,传统意义上的社会成功人士。这三人怀疑死去的爹把遗嘱吞进了肚子里,于是强烈要求解剖他们爹,破开肚皮看里面是否有遗嘱。林端觉得这事儿有点毒,不太乐意解剖,奈何屈服于高额回报,迫不得已将他们死去的爹开膛破腹。胃里果真有个东西,是一枚戒指,上边刻着老先生选定的继承人,赫然四个大字儿:慈善基金。把那三兄妹气得连骂林端晦气。林端才不管这些,拿钱走人。第二天早上,林端起早一点,要去赶医学院的讲座,讲一次千把块,然后回市局工作。林端仿佛又回到高中大学连轴转的时候,片刻不得闲。百忙之中,竟然把段景升忘了。当他终于抽出空闲到疗养院看望林先进时,已是他爸来宁北的一周后。没想到,林先进病房里,还坐着另一个人。第31章 离婚“赵局长?”林端惊讶:“你怎么来了?”市局赵川局长坐在陪护椅上,拍了拍大腿,向他招手道:“林端呐,你爸爸也是我老同事,他出事我能不来看看吗?”林端脑中冒出不安的念头,他隐约记得并未将林先进病倒的消息告诉任何人,连朱绫他们都不知道,更别提上级领导赵川。赵川从哪儿知晓林先进在这家疗养院的?毕竟是上级领导,市公安局一把手,加之赵川也是他尊敬的长辈,林端没好怀疑质问他,脸上的惊诧和僵硬很快褪去,他步至赵川身前的椅子上坐下。“赵局,您太客气了。”林端很累,努力撑出不那么敷衍的笑容,他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睡觉也不踏实,眼睛下生了浓浓的黑眼圈。“孩子,你爸只能依靠你,得撑住。”赵川慈祥道。他望向林先进,摇头叹气,问:“还有机会醒来吗?”林端鼻头发酸,这一周以来,没人知晓他怎么挺过去的。杜钦去外地跑新闻,段景升出差,赵川是唯一一个在他落魄时来探望的人。犹如一根纤细的倒栽进淤泥的竹竿,竭尽全力向对岸跋涉,泥水将他泡的松软无力,一点点侵蚀意志,而他只有继续往前走。“医生说概率很低,但也不是没可能。”林端取出水果篮中的黄金梨,拿刀子削皮,递给赵川。赵川接下了,然后放在一边,任由水嫩的梨肉变干发黄。他迟疑半晌,犹豫不决,终于还是决定将真相和盘托出。“林端呐,你爸爸变成这样……有些事,再瞒着你,我这良心委实过意不去,都到这地步了,我得提醒提醒你。”“什么?”林端直觉是相当重要的事。赵川伸出右手,竖起一根食指,曲着指头轻敲太阳穴,缓缓吐出那犹如梦魇的存在:“cats。”赵川来的时候,还是凉爽的清晨,等到他离开,已是夕阳迟暮。疗养院外正是下班高峰期,川流不息,不远处是宁北地标建筑,高耸入云的云霄塔。鹰河穿城而过,滚滚向东,港口处货船整装待发,预备过了激流浩荡的三峡,直奔东南入海口。光阴一如散落指尖的渺渺尘埃,微风吹拂,将那看不见的细屑卷入天际,弥散空中。“林端,你既然知晓真相,别让段景升察觉你已经发现了。他早已不是警察,没有了正义与信念,他对你只是威胁。”赵川事无巨细地叮嘱:“保护好自己。齐青死后这三年来,段景升将你留在身边,牢牢看著你,是因为htco一直跟踪你,他们意图伺机取出你脑海中的芯片,段景升便利用这一点反过来牵制了htco的人,暗中调查他们,借机为齐青报仇。”赵川犀利的一句话作结:“他和你结婚,不过是为了利用你,段景升心里,从始至终,只有齐青。”晴天霹雳、山崩海啸、天塌地陷都不足以形容林端此刻的心情。所有的过往纷至沓来,十三年前、三年前、与段景升相处这三年,所有的一切,都在嘲笑着他的自不量力。原来曾以为不可一世的喜欢,也会堂而皇之地戛然而止。——“我希望你一辈子留在我身边,供我缅怀齐青。”活人,终究是比不上亡人的。段景升,你到底能为齐青做到什么地步?为了他,让我死吗?坚不可摧的喜欢分崩离析,一线之隔的爱恨,仇恨终于穿透心墙,刻骨铭心的恨意淹没感官,那年香樟树下逆光的高大身影,化为齑粉。林端辞去了市局的法医职位,任平成再三恳求他留下,林端摆了摆手,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他身后,公安局大楼的门楣上,国徽反射着细碎的太阳光。林先进刚到宁北不久,又被林端带回了青岩。青岩人民医院特地开辟出床位,让林先进躺进去半死不活的养着。林端变卖了自己身上所有的家当,用以支付高额的住院费用,林先进躺在医院的每一天,都是在烧钱。林端打趣说他爸比醒着还能花。年少的理想随着喜欢一齐崩塌,林端不当法医了。但他做惯了脑力劳动,大多数时间都是和死人打交道,回到青岩,两手空空,一时半会儿竟不知该找什么工作。每一天都入不敷出。林端发愁。他联系法院向段景升提出离婚诉讼,法院回道:“当事人再协商协商。” 第45章 “cats,齐青,我都知道了。”段景升微狭双眸:“是么?”他的身躯缓缓压近。林端很轻易地就能察觉到危险,他转身开门,门却从外边挡住了,那个男人是段景升的助理,他守在外边,让林端出不去,让外人进不来。火山爆发的前一刻,空气中爆裂出噼里啪啦的火花,沉闷压抑,暴风雨来临前,整个世界都寂静得可怕。林端慌不择路,步步退后,撞上了床头柜,他心惊胆战,对段景升只有仇恨与厌恶,林端取出床头柜中成套的解剖刀中的一只。那一套工具是他唯一没变卖的东西。林端对段景升简直深恶痛绝,他捏住细长解剖刀的刀柄,愤恨地要挟:“离婚,否则我剖了你。”段景升抛下那么大一笔合同,不眠不休找了林端两天两夜,当他出现在他面前,却被林端当成仇敌。段景升心想,齐青你看到了吗,他占有了你的生命,他恨我。愤怒与绝望交织,织成铺天盖地的巨网,兜头罩住两人。三年的忍耐,三年的冷漠,两个人互相折磨的三年,轰然爆发。段景升一把攥住林端细瘦的手腕,将他扔到陪护床上,倾身压了下去,撕开林端的衣领,恶狠狠地威胁:“离婚?不可能。”林端的解剖刀在段景升胳膊上拉出细长伤口,鲜血汨汨。第32章 十年段景升随手捆了林端双腕,一把将他抱起,不顾林端的挣扎与反抗,将他抱进隔壁空无一人的病房。挣扎扭打间,林端的解剖刀掉了,段景升胳膊上的血流到他脸上,像从林端眼角流下的血泪。“别碰我!”林端嘶声大吼,段景升面无表情,将他抛到床上压了下去:“你是我妻子,为什么不能碰你?”“我他妈不是,离婚了段景升。当初你自己说过,只要我想离婚,随时都可以。你段大爷说出去的话撒出去的尿,难道要自己舔回去不成?!”林端激动得面耳赤红。段景升抹去他眼角温热的血液,俯身亲吻林端的耳廓,哑声道:“你也说过,你要留在我身边,你不会和我离婚。林端,难道勾引我的人,不是你?”这得脸皮多厚才能说出这种话来?!林端瞠目结舌。“我不想当你卑微的舔狗了段景升,我也不喜欢你了,我恨你。我现在终于想明白,三年前,你那么憎恶我,为什么允许我和你住在一起……”林端深深吸了口气,想通这一点并不困难,只可恨当初他被美色迷了眼睛,现在真恨不得穿回去给自己一榔头,让三年前的自己清醒一点。“你从未喜欢我,从不在乎我。你为了齐青!”林端吼得眼眶都红了,难以抑制内心的愤怒:“你就是条狗,段景升,你难道不肯承认吗?”“从始至终,在你心里,只有齐青。你为了他,剥夺我的生命,你擅自将cats植入我体内,你把所有的生路给了他,你把我当什么?随用随丢的工具?!”“你真是个王八蛋。”林端落下两行泪:“十年,我以为终于走到你身边,原来你根本……不在乎。”那一声声振聋发聩,穿透耳膜顺着快速流动的血液直达心脏,在心脏瓣膜上激起一阵又一阵的战栗。段景升蒙住他充满憎恨的眼睛。上一次接吻,是三年前。“滚,”林端扭头,眼眶通红,他狠声道,“你要是敢碰我,我恨你一辈子。”孱弱而无力的威胁,却成功激起段景升内心潜伏的野蛮兽性,他从来是一头丛林中的野兽,在左突右冲头破血流间,急欲寻找突破口。“可能吗林端?”段景升冷笑道:“我掌控你的一切,你是我的人,凭什么不能碰你?”体温与心跳一并沸腾。就像遥远的故事终于快要走到尽头,迎接他的却并非童话般的美好结局,他拼尽全力的付出,或许在眼前这人看来,丝毫不值一提,林端感到可笑而荒谬。风暴击打无垠大海上的一叶扁舟,波涛汹涌起伏,他恍惚回到三年前,凉亭里,电闪雷鸣,映亮了段景升汗涔涔的脸。也许有那么一刻钟,他还能感受到当初炽热的喜欢,而伴随波涛汹涌的真相背后,却是无可抑制的愤怒与痛恨。三年前,林端站在悬崖之上,段景升推了一把。那时候,他还喜欢他。林端缄默。无论当初多么喜欢,现在只有恨。段景升的威逼强迫只会加重恨意,林端知道,他不会让段景升得逞。所以整个折磨的过程,他沉默以对。不是不痛苦,想大声宣泄,可一旦宣泄,除了更加激起段景升的欲|望,别无他用。林端扭头望向窗外,面颊不正常的潮红。段景升在他耳旁呢喃:“林端,你是我的妻子、伴侣,和我在一起。”眼前忽然笼罩上一片黑暗,他蜷缩在潮湿阴森的地下室,万籁俱寂,污水自身旁的管道滴落,脚边爬过蟑螂、蚯蚓、蜈蚣和蚂蚁。“你是齐青,是警察卧底。”那个男人桀桀怪笑。林端猝然瞪大眼睛。“我是……”段景升与他十指相扣,将他压在身下,他凝视着他涣散的眼睛。“齐青。”林端张了张嘴,喃喃自语。细小轻微,恍若蚊蚋嗡鸣,却在段景升头顶炸开惊天巨雷。cats在激活释放的边缘,林端的神智根本无法承受段景升狂风暴雨般的侵袭。 第47章 万籁俱寂。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道名也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山牙子鸭 20瓶;洛禹 17瓶;歡樂快餐車go 10瓶;小战士 4瓶;25101996 3瓶;钟情 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33章 天台还你一个齐青,如何?朱绫的话反复在脑海中回荡,像寺庙的钟声在耳边轰隆敲响,擂鼓宣天,震耳欲聋。段景升怔愣当场。齐青曾立在他身旁,是他的左膀右臂,是他最好的朋友。——“段景升,你这辈子,有可能喜欢某个人吗?”齐青含糊其辞地问,段景升一回头,看见的人却是向他招手的林端。——“景哥哥!”那小孩立在布满青苔的院门前,大笑着向他跑来,阳光追随他的身影,段景升弯腰将他抱入怀里。“救……林端。”段景升咬着牙,一字一顿道:“齐青已经死了。”他终于想通了,在林端放弃他的时候,他竟然想通了。朱绫憋着的那口气,缓缓松下来,她按了按段景升的肩膀,终于从一片愤怒和恨铁不成钢中摸出几丝欣慰:“景升,做了错事就要弥补,好好承担责任。”“赵川这件事,交给我和你爸。”朱绫站起身,胸脯一起一伏,话声随浅,却足有令人安心的力量。“照顾林端。我亏欠丽春太多,不能再亏欠她儿子。”朱绫叹着气,摆手离去。朱绫走后,段景升仍维持着跪姿,两只手掌搭在床沿,逐渐收拢,手背青筋横凸,他咬紧后槽牙,皱拢的眉间浮现出难以忍受的痛苦。林端早就醒了,一直没睁开眼睛,朱绫走后,林端慢吞吞地坐起身,目光冰冷,注视着腰背弯曲佝偻的男人。“何必呢?”幽暗寂静的病房,林端低哑的嗓音中带着嘲笑,他不屑一顾道:“你要齐青,就拿去,我祝你们天长地久。”段景升猛地抬起眼睛,双目如炬凝视他。他站起身,走到林端面前,遮住了照到青年脸上的夕阳橙光。林端从来不是胆小畏怯的人,如果他畏怯,当初就不会一意孤行,追随着身患ptsd的段景升。ptsd一旦发作,段景升随时能变成人形炸|弹、火|药桶。那时候的林端都不怕,现在更不会害怕。“你说过,用一辈子换一次。”段景升抬手,粗粝的掌心摩挲林端柔软的面颊,他痛心疾首地问:“现在,还作数?”林端偏头避开,满心满眼都是嫌恶,他咬牙切齿:“你有多远滚多远,段景升,当初是我眼瞎,脑子有坑。我疯了才和你这种人结婚!”林端已经出离愤怒,差不多是咆哮着表达他的厌恶和痛恨。如同千万把冰刀,狠狠扎进骨髓,在心坎上戳了窝,然后拧动着带出一串血花。喜欢稍纵即逝,而仇恨亘古绵长。段景升目光稍暗,背肌贲张,一瞬之间,他捉住了林端两只手腕,用沉重的身躯压住他,逼迫林端与他对视。“林端,我承认,这三年,是我刻意忽略你。但从今往后,再也不会了。”段景升亲吻他的耳廓,柔声呢喃:“留下来,留在我身边。”——“让我留在你身边吧。”原来有一天,卑微恳求的人,也会变成他不可一世的段景升。“我曾对你不屑一顾,伤害你,隐瞒、欺骗你,以后,我对你好。”段景升凶狠地镇压了林端虚弱无力地反抗,他翻身压到青年身上:“我用一辈子,换你一次。”“神经病!”林端怒不可遏,双目涨红,血丝密布:“我不稀罕,段景升,我宁愿死,也不会再跟着你。”“离婚,”林端言辞凿凿,“除了离婚,我们之间没有第二选择,从此以后,分道扬镳!”明知可能加快他精神崩溃的速度,段景升依旧难以控制自己,他熟稔地剥开林端单薄的棉衫,不容反抗地入侵。曾以为和同性做很恶心,可如果对方是林端,段景升甘之如饴。这个人,不是林端,谁都不行。段景升扪心自问,他并非喜欢男人,仅仅因为对方是林端。他花了三年都没想明白的问题,却在两人的婚姻即将分崩离析之际,自动跳出了标准答案。迟来的领悟只能走向悔恨。林端疯了一般叫骂、推搡,但他的力气与段景升相比,实在微不足道,做到最后,林端麻木了,怠惰于反抗,只睁着眼睛看天花板。段景升俯身轻吻他,林端偏头避开,嗓音沙哑,脆弱得如同寒风中一片瑟瑟发抖的落叶,单薄无助。青年双目无神地呢喃:“离婚。”只换来男人强硬的回答:“不可能。”夜至深处,林端在段景升怀中崩溃。此后一周,段景升没日没夜守着林端,几乎与外界隔绝。助理再三强调公司的事不能再拖,段景升不得不安排人守住他。他担心,一旦自己移开视线,林端能立刻消失得无隐无踪。 第49章 像一具没有神智的活尸。段景升拿着勺子,将清粥一点点喂进林端干枯的唇缝间。他开始给“活尸”林端讲故事,说他以前当民警的时候,接到报警,有一位老太太说她儿子走丢了,民警问她:“儿子多大,身高多少,有没有外貌特征?”老太太结巴,牙齿掉光了,说起话来直漏风,啥也听不清,于是老太太就用两只鸡爪般的手比划。民警还是没弄明白,最后去查他儿子的户口登记,发现老太太的儿子失踪好些年了,也没人报警。后来找到了。“你知道在哪儿找到的吗?”段景升抱着林端的脑袋,林端躺在床上,段景升坐在他身边的皮椅上,他们额头贴着额头。林端毫无反应,两只眼睛呆呆地盯住虚空。那个会笑会闹会抱着他色迷迷上下其手的林端啊,不见啦。“在老太太家里。”段景升笑容苦涩:“她儿子,打从生下来,就有智力障碍,老太太一直照顾他。后来老太太年纪大了,担心傻儿子以后无人照料,便哭着用火盆砸了儿子的脑袋。”“那之后没多久,老太太也去世了。”段景升抚摸着林端毛茸茸的脑袋,低头亲吻他额头:“要是你,说不定会把老太太接回家中照料……”他就像金灿灿的太阳照耀着他们。林端对他们好,谁又对林端好呢?那些曾捉摸不透的心绪,终于在这一刻厚积薄发。时至今日,段景升方才明白,林端是个善良的好孩子,所以齐青死后,他为了承担责任,不顾一切留在段景升身边。所以三年前,无论段景升如何驱赶、侮辱、伤害他,林端依旧选择留下,他说我陪着你,就是林端能做出的,最长情的承诺。可惜段景升明白得太迟、太晚,林端的承诺,业已过了保质期。原来喜欢这事儿,若不认真对待,一步行差踏错,便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林端……”段景升唱够了独角戏,他吃吃地盯住他,嗓音沙哑地哄劝:“你说句话好不好?哪怕只是哼一声。”尘埃在静谧的空气中漂浮,万籁俱寂,岁月无声流淌。“我很后悔,可是这三年,如果我对你好……激活了你体内的芯片又该怎么办?”段景升呢喃自语:“我并不想激活cats,所以忽略你、假装不在乎……林端,你能原谅我吗?”第34章 漠然林端不会再回答了。在医院住了一周过后,段景升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林端朋友不少,隔一两天就有人打来电话,关心林端近况。更有甚者,问完了林端近况,非得不合时宜地提一嘴:“小林呐,你是公务员对吧,欸,25了都,考不考虑结婚娶老婆呀?我二姐她们女儿,名牌大学毕业的,见一面不?”段景升僵硬道:“不见!”旋即不待对方回答,砰一声挂断电话。段景升怒气冲冲扔了手机,一屁股跌坐陪护椅上,两只手抱住脑袋,胳膊肘撑着膝盖,头疼不已。恨不得将林端与这个世界隔离,将林端关在只有他的地方,以后,林端一睁开眼睛,看见的只有他,也只能是他。可怕的占有欲激起内心过电般的战栗。段景升轻压胸口,抑制住过于躁动不安的心脏,他抬起眼睛,望向林端。林端仰卧在床,神情平静而淡漠,他手里拿了一本段景升买来的电子书,百无聊赖地翻开x点小说。仿佛隔了一层结界,段景升进不去属于林端的世界。那层结界,肉眼看不见伸手摸不到,可一旦靠近,能撞得头破血流。“林端,想吃什么,我下去买。”段景升柔声哄劝,他就是想让林端对他说句话,哪怕让他滚都行。反正他不会滚。秋初,窗台上悬挂的吊篮,绿叶边缘隐隐泛黄,窗户高耸洞开,飞机拖着长长的尾巴掠过天际,几只麻雀啁啾不停,在树叶间跳跃,若隐若现。林端没说话,似乎听见了,却假装充耳不闻,又或者,他沉迷于小说中,压根没搭理段景升。以前,林端绝不会这样,段景升就算打个极轻微的喷嚏,林端也会立刻上前,嘘寒问暖,嘱托他在外好生照顾身体。这时段景升才悲伤地发现,在一切崩塌之前,林端对他有多好,简直像个小天使,飞来飞去围着他打转。问他吃得好吗,睡得好吗,外边冷不冷、热不热,又加班了吗,少喝点咖啡。林端的小世界,一分给了他爸,一分献给工作,八分交付于段景升。然而段景升把那八分大的世界搞丢了。于是林端告诉他惩罚:过期不候。段景升霍然站起。林端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天塌地陷他自岿然不动,垂着眼皮满面淡漠,电子书滑过一页。窗外,长风卷起梧桐树叶,细细簌簌一阵喧闹,室内,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快融化在透明空气中。“林端!”段景升愠怒:“说话!”电子书的页面又滑过一页。林端连翻书的速度都没变过,每三十秒一跳,假若用秒表来计时,保管一毫秒不多、一毫秒不少。 第51章 cats明显能与宿主的情绪共鸣,林端越是恐惧、越是不甘、越是求而不得,cats会越快占据他的身体。林端始终在悬崖上打转。段景升在外久候,不见林端出来,心上已燃出了焦急,等听到林端痛苦的叫喊声,便什么都顾不上了,像一头愤怒的雄狮撕碎包裹猎物的皮囊,他抬脚踹开门。眼前的林端那么脆弱。以前那个耀武扬威、张牙舞爪的小法医不见了,那时候,林端还会冒着停职的风险去追潘小倩案,和丧心病狂的朱绶文斗智斗勇,抱着身患ptsd的段景升的双手说:“我陪你。”林端天不怕地不怕,有朝一日,抬眼望向段景升的时候,在强忍痛苦之余,眼睛里竟然流露出了那么多的惶恐、惊惧,仿佛段景升是什么修罗恶鬼。林端终于撑不住冷漠的皮囊,在高高在上的段景升面前,丢掉尊严恳求:“让我离开你,放我走吧,求求您了,好难受……”段景升多么希望,cats发作时的痛苦能悉数转移到他身上,他想让所有的疼痛都远离林端,但他什么都做不到。高大的男人双膝一弯,在林端身前跪倒,哆嗦着抚摸林端汗湿的面颊,在对方摇摇欲坠地躲开之前,将无助而疼痛的青年狠狠搂进怀里。林端浑身打颤,嗫嚅着问:“为什么不能放过我?我不是齐青……不是……”“你是林端。”段景升一字一句道:“是我的林端。”第35章 分别没错,是林端。段景升心想,他终于分清楚了。是他相遇又离别,遗忘又弄丢的林端。人这一生能遇见多少人,茫茫人海,或者擦肩而过,或者相逢别离。只有一个人,能陪他走完漫长而短暂的一生。浩荡天地,无尽的平原上,矮房灰土密布,树皮发黑的遒劲老树下,小孩抱着他的腰眼巴巴瞅着他问:“哥哥,你走了,什么时候回来?”一去不归。这次林端没有陷入昏迷。段景升将他抱回床上,抽出湿纸巾擦拭他浑身汗水,林端揪着心口打颤,剧烈喘气。“林端,林端。”段景升不时喊他名字,恰如微弱的呼唤,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鼓励他不要向来势汹汹的cats屈服。林端抱着水杯仰头当酒喝,段景升轻抚他后背:“慢点,别呛着。”杜钦与严延到了,林端勉强地收拾起落魄,招呼他两随便找地儿坐。上一次见严延,还是在宁北大学后的烧烤摊喝酒,转眼三年飞逝。严延仍是老样子,闲闲散散地向后一倚,如同华贵慵懒、皮毛亮丽的野豹,狭长凤眸闪烁着若有似无的狡黠笑意。很招女人喜欢的相貌。杜钦拍了一把严延,朝林端咧开嘴笑道:“这是严哥,你肯定不认识他了,三年前跟咱们一块儿喝过酒。”段景升双手插兜,立在病房门前,安静得如同一座石雕,目光一动不动黏住了林端。“我记得。”林端说:“严延。”段景升藏在裤兜中的双手猛然捏紧,危险的视线投向笑而不语的严延。严延似乎察觉到段景升眼底的警告和警惕,他稍一回头,温文尔雅地冲段景升颔首。“难为你记得我,老同学。”严延只轻轻向段景升投去一瞥,视线并未在他身上过多停留。如果段景升仔细观察,会发现,就像他一样,严延的目光也从未离开过林端,从进门后到坐在那儿,即使向他递来礼貌的颔首,眼睛视野范围也始终有林端。杜钦与严延对视一眼。林端似有所觉,杜钦握了握他的手:“林端,出门在外靠朋友,你有难了我们肯定不能坐视不理。”“谢谢。”林端真心实意地说,严延轻咳一声,面上仍是老神在在的微笑脸。“段景升,电子书坏了,你出去再买一个。”林端毫无心理负担地指使道:“给你半小时,够吗?”明明可以让助理去,但把林端拜托他的事,转手递给别人,让段景升心里不大舒适,他略一沉吟,点了点头,转身出门。离开前,段景升嘱咐助理好生盯着。段景升一走,笼罩在几人头顶的压迫感骤然消失,林端连呼吸都顺畅不少,他轻叹口气:“他现在盯我比盯犯人还紧,我手机也在他身上。”严延站起身,缓步至病房门前,斜斜地瞥了眼小窗外,嗓音清澈带笑,走回林端身前:“他有办法困住你,我就有办法让你走。”林端心生迟疑,望向严延,纳罕地问:“高中的时候,我把你推上马路,你不怪我?”“我只是那会儿不懂……”严延一笑,琉璃般剔透的眼珠子里似有波光流转,他轻声道:“罢了,不吓唬你。”杜钦揉搓巴掌:“好朋友都是基佬,嘿,我一直男容易吗我!”林端:“……”“医院这边都已经打点好了。过两天,要进来一个病人,你两一块进检验室,到时候你穿他的衣服从后门走,掉个包,我在后门接应你,带你去日本。”严延倾身,坐到林端身前,抱住他的手:“到那边疗养。”林端垂下眼帘,严延与他四目相对。严延的眼珠子很漂亮,当他注视着某个人时,会有种深情的错觉。林端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哑声怀疑:“咱两关系没那么好吧,你撩妹就算了,别撩我头上。”严延哭笑不得:“你觉我是什么样的人?”“风流多情英俊多金。”杜钦插嘴道:“一看就是在外边养了很多女人的花瓶渣男。”说完哈哈大笑。 第53章 砰——他摔下病床的动静惊动了路过的查房护士,护士推门而入,大惊失色,冲上前来扶住他。段景升掐住了护士的胳膊,脸色铁青,额头、手背、胳膊,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紫青血管无一不因用力过度而暴涨,让他看上去像好莱坞电影里的变异人。“林端……”段景升急切地喊:“拦着……林端。”别让他走——第36章 夜色长夜漫漫。车流在灯海中航行。五光十色的破碎灯光下,一辆奔驰suv灵活插入隔壁车道。司机技术显然十分高超,操纵着这辆钢铁大块头左移右转,比优秀的体操健将还要灵动几分。suv身后,死死地咬住了一辆黑色保时捷跑车,像猎鹰追随它盯住的猎物,车灯放射出鹰隼般犀利的光。suv紧急变道,引来后行司机的破口大骂,大块头驶离立交桥,兜头窜进基础设施乏善可陈的羊肠小道。保时捷一刻不停,紧随其后。suv里,林端坐在后座,严延开车,凤眼往后视镜一撩,似笑非笑地说:“咬的真紧。”“我以为他没那么快恢复。”紧张让林端手心渗出细细密密的汗水,他向后一仰,抻长脖颈,优美的颈部曲线滑入衣领。“段景升……”严延轻笑:“不简单。”他游刃有余地转动方向盘,一脚踩下油门。suv加速,巨大的惯性作用促使林端撞向车座后背,他抓住车门把手,一言未发地沉默。后视镜里,保时捷骤然消失!单行机动车道上,suv似乎摆脱了他的跟踪者。严延面上笑容微僵,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羊肠小道两边围着稀松的树林,细长的松树、高大的柏树、低矮的灌木,在风的吹拂下窸窣摇铃,那轻微的响声却像在催促他们尽快逃离。似乎没过多久,就在下一秒,远光灯相撞发出嘶鸣般的惨叫,保时捷破空而来、疾如利箭,严延脸上的笑容在极度惊骇下终究没能挂住。他急急猛踩刹车,保时捷敏捷地用后车尾挂了suv的车头,在两车相撞刺耳的尖叫中,灰尘与硝烟犹如惊飞的蚊虫,四散逃窜。剑拔弩张。林端深吸一口气:“严延,不关你的事,我跟他说。”严延撇开唇角:“他独自来的。”在肌松剂尚未完全代谢干净的情况下,段景升就敢飙车追人,也不怕出车祸车毁人亡,严延倒有点佩服他。段景升脸色不大好,他一脚踹驾驶座车门上,恶狠狠地咆哮:“滚出来!”严延抱臂后倚,优哉游哉地说:“哟,脾气还挺火爆。”在这种紧张对峙、危如累卵的气氛中,严延还能表现出这么不合时宜的闲适和冷静,让林端有些哭笑不得,他无奈:“齐青要走了,他能不急吗?”严延扭头望向他,凤眸微眯:“但我不想放你跟他回去。”“我也不会回去。”林端拉开车门,清瘦的身形暴露在薄雾弥漫的夜色中,他轻声却笃定道:“再信任段景升,我就是猪。”“林端。”段景升正欲迈步上前,身前suv的车门陡然弹开,将他迈开的步子硬生生挡了回去。严延斜转身子,修长双腿露出车外,翘着二郎腿漫不经心地撩眼皮:“段总,不行啊,林端是我的朋友,我的朋友很讨厌你,我想您还是别欺负他为好。”“严、延。”段景升狠狠咀嚼他的名字,看上去恨不得立刻扑上前,将他撕成碎片。“劳段总记挂。”严延恍若未觉,微笑着一颔首。凉薄的雾色里,冰冷与危险悄然弥漫。两个对峙的男人看上去纹丝未动,彷如高手对峙前,总有一场看不见的势的较量。如果仔细观察,就能发现,段景升藏在衬衣下臂肌已然绷紧,几欲张裂而出,至于严延,虽然翘着二郎腿的慵懒坐姿,上身却挺得笔直。“段老师。”林端都快忘了,自己叫这个称呼叫了多久,多少年多少天,分分秒秒日日夜夜,结婚前抑或结婚后,段景升始终是冰冷的高高在上的段老师。段景升望向他,眼底流露出不加掩饰的紧张与惊慌。“你想要我死吗?”林端淡漠地询问。青年的眼睛总是那般明亮,即便在雾霭沉沉的浓稠夜色里,那双眼睛依旧像两只萤火虫,缥缈着星星点点的光晕。段景升下意识摇头。严延下车,关上车门。“我死了,齐青就活不了了。还是说,你想让我死了,从我身体里取出cats,再植入另一个人身体中,供你缅怀齐青。”林端冷笑。那可是他段景升的原话,一字不多一字不落,缅怀齐青。“林端,从前是我考虑不周,”段景升上前一步,急切地自白,“我对不起你,辜负你,你别走,我一定想办法救你。”“可是在你身边,我会死啊。”林端垂下眼帘,幽幽地叹息:“我也不想死,我想活着。齐青死了,为什么要我为他陪葬呢?” 第55章 两个月后,日本横滨。日式庭院宽敞阔达,是严延他们家在日本买来避暑用的,严家的小行宫,知道的人不多,一只手都数的过来。院子里有一株高大的银杏树,入了秋天,叶子纷纷泛起金黄,初来时尚且绿意阑珊,等一个月后林端再见,银杏树已是黄云霭霭。园丁在水榭后修建绿植,懒洋洋的秋阳照到身上,烘得人昏昏欲睡。严延留了一个老妈子、一名管家照看林端,他离开庭院的时候不多,通常都是在的,陪林端下棋看电视,讲讲年少的往事。林端手机弄丢了,他问严延,严延说没看见,林端便没有再找,他想重新购置一个,严延却堵在庭院门前:“你不能离开这儿,外边很危险。”严延不希望任何人看见他,给段景升找到他的机会。林端抬起眼皮,淡漠地看一眼严延身后戒备森严的便衣守卫,似笑非笑,转过身回了庭院。那天管家遗漏了,忘记清理国内送来的报纸,其中好几张都刊登着宁北市局赵川伏法的案子,林端抱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态,打开报纸。时隔三年,htco的余孽终于全部伏法。看上去,一切似乎尘埃落定。段景升……又立功了吧,但凡想起他,心口总要冒出些微的刺痛,不很疼也不很痒,就像被蚊子叮血,那点儿动静虽微弱却无法忽略。报纸翻面,是一张寻人启事,找的人就是林端。段景升要找他,严延藏得太好,他找不到。林端将报纸揉成一团,抬起胳膊意图扔远,那只手悬在半空,却怎么也无法挥出去。段景升找的是他吗?不是,是齐青啊,还有什么好想不通的。阳光温暖和煦,庭院中的一切都静谧美好,林端蹲在水榭前,望着人造水池中飘来游去的锦鲤,怔怔地出神。严延回来了,神色不大好,凤眼无甚神气地耷拉着,脸色阴沉发青,他攥着拳头问管家 :“林端呢?”管家指了指庭院水榭的方向。严延疾步去找他。林端身形单薄,这些时日,体重只减不增,像一具徒劳消瘦的空壳,形销骨立,孤孤单单地抱着自己,眺望枝叶繁茂的花园。“他没找到取出cats的方法。”严延一眼瞥见他脚边来自国内的新闻报刊,心头蓦地泛酸,悄然步至林端身边:“他让我将你还回去。”林端嗤笑:“我又不是个玩意儿、物事,还来还去,段景升当我是个物件呢?”严延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在林端身边盘腿坐下:“你每天都要做噩梦,你梦见什么我不晓得,可每每都是喊着段景升吓醒过来。林端,你梦见什么了?”林端扭了僵硬发麻的脖子,直直地望向他:“你希望我梦见什么?梦见你?”他自嘲一笑:“搞不懂,我害你断了腿,你却……”林端喉头一哽,嘲笑声戛然而止,他摇了摇脑袋,什么也没说。严延没碰他没挨他,两个人都在走廊边沿,不约而同眺望庭院那株高大古老的银杏树。“我却什么?”严延话中带笑,全不为林端语气里的嘲笑所恼,反而好脾气地逗弄:“你说,我却什么?是个受虐狂?”林端还是没说话。严延捏住他一边肩膀,林端吃痛地皱住了眉头,严延伸手将他推倒,逼迫林端看着自己,两人四目相对。与严延凶狠的力道不同,他的眼神极其温柔,眉梢眼角都带着如沐春风的笑意,温言细语地反问:“我却……喜欢你?”“自讨苦吃。”林端淡漠地评价。“我不问你会不会喜欢我。”严延松开他,笑着说:“林端,我不需要你二手的喜欢。”“我待你好,只不过因为,我喜欢你而已。高中见你第一面,我就在想,怎么会有男孩子长得这么好看,像朵白白嫩嫩的花。”严延轻声叹息,握住林端的手,拉他坐起来。如果严延曾经打听过,就会发现,他对林端的评价和警局的人、林端认识的朋友相较,相差无几。他们说,林端像春日里开着一朵招蜂引蝶的小野花,很漂亮却不乍眼,端端正正、安安静静地坐那儿,旁人仿佛能看见他身上美好安稳的时光悄然流淌。“都过去了。”林端指了指自己的脸,无所谓道:“总有一天,你眼见的这副皮囊也会成为过去。”严延哈哈大笑:“就是不知到那时,我会否有幸留在你身边。”很熟悉的台词,留在你身边这种话,他对段景升说过很多次,但段景升向来不以为然,大约只以为他闹着玩。如今换个人对自己说这句话,却让林端感到莫大的惶恐。他扭头望回严延,对方恰好注视着他,严延的眼睛很漂亮,被他认真装入眼底时,默然会有种深情的错觉。“段景升为我,找了你很□□烦吧。”林端似有所觉,严延眼底的黑眼圈和他精致的卧蚕一般明显。“还好。”严延浅笑阵阵,上身随意地后仰,两只巴掌支在身后,撑住了实木回廊。水榭上青烟袅袅,倏忽一团微风,搅乱池面涟漪,五彩斑斓的锦鲤四处逃窜。“我爸让我赶紧把你送回去,他说严家没必要和腾景过不去。”严延垂下眼帘,自哂一笑:“你在这儿住一天,我们家就要落上万净损失,段景升手段太狠。”严延回想段景升做的一切,毁约合同,宁肯低价贱卖也要让其他公司中标,撤出了在娱乐业的投资,不断做空严氏股票。腾景是个横霸全国的巨无霸,严延他们对上腾景,就是小米加□□,对付坦克大炮□□,无非以卵击石。“杀敌八百,自损一千。”严延嗟叹:“他再这么搞下去,我们家破产,腾景也要一蹶不振,怕是闹到同归于尽。”林端沉默良久,严延浑身透出的沉重很快褪去,他斜撇唇角,无所谓地笑笑:“不过为了你,值得。”严延扪心自问,说值也值,说不值也不值。他又不贪图林端那颗二手真心,为了他与段景升斗来争去,又是何必?两败俱伤而已。但人年轻时总有那么一点糊涂,想着要为了某个人不惜一切,最终目的不是为了得到对方,仅仅感动了自己、无愧于心。 第57章 段景升早就想好,等林端回来,他要怎么对他好。他糙了这么多年,还不懂该怎么对人好,但只要林端肯回来,他会为了他,一点点去学。一别两月,思之如狂。以前林端追着他嗡嗡转时,段景升不以为然,哪怕两个月不见面,他也不大在意,因为他知道,林端始终在他身后。他锲而不舍的追逐,惯坏了段景升。人们总是这样,拥有时不知珍惜,唯独等到失去了,痛彻心扉、哭天抢地,却无论如何也换不回来,只能在日复一日的思念里,颓然萧条。段景升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深刻地明白,他想要林端,想将他留在身边,哪怕囚禁关起来夜夜笙歌,抱着林端,让他在他怀里放声哭泣。喜欢算什么?爱恨的碎片而已。段景升冲进医院,他走到林先进的病房门口,内心躁动不安,而面沉似水。他转身,透过房门上镶嵌的窄窗,看见了他思之如狂的林端。第38章 小舅林先进看上去,似乎只是睡着了,只要像小时候那样拉扯他胖胖的胳膊,林先进就会醒过来,瞪圆了铜铃大的眼睛,外强中干地呵斥:“小兔崽子!”林端擦了擦眼睛,严延揽住他的肩膀,低声道:“咱们走吧,那两看守的快回来了。”林端盯着林先进,对方戴着氧气罩,胸膛仍在有规律的起伏。林端点了点头。严延径直走出病房。林端跟在他身后,落了他三四步,人还没来得及走出去,就听见拳头砸肉的闷响,严延大吼:“林端,快跑!”林端猝然惊醒,段景升和严延扭打一团,两人一见面不是掐就是打,楼梯口巡游保安急急跑过来劝架。严延灵机一动,恶人先告状道:“这人是个跟踪狂,贪图劳资美貌!快,把他抓起来!”段景升:“……”林端:“……”严延朝林端递去一个眼神,林端看也不看段景升,假装未曾注意到对方眼眶中的血红,转身飞快撒腿跑了。就像希望之神落在他面前,向他展示了纤丽的身影,为他描述了无限美好的未来,然后,在他满怀憧憬时,摇身一变,嘲讽道:“很可惜,这些都不属于你。”林端跑得那么快,段景升一拳揍翻严延,严延啐掉嘴里的血块,挺身抱住段景升小腿往后一拉,段景升猝不及防摔倒。林端已经跑不见了。段景升回头,恶狠狠地瞪著严延,严延眼里的凶狠简直不下于他,两个身高差不多的大男人就差生吞活剥了对方。保安本来要上前劝架,却生生被两人剑拔弩张的气势吓住了,僵在原地不敢动弹。“你配得上他吗?”严延面带微笑,讥讽道:“你不配。”段景升暴喝,一拳挥了上去,严延闪身躲开,两人在医院走廊大打出手,然后同时被抬进伤残病房,住同一间。林端跑出医院范围,偌大宁北,他仅仅离开两月,再归来,却像不认识了一样。大街上车水马龙,繁华如故,他站在街头,茫然失措。段景升从未放弃寻找他,林端心知肚明,他戴上口罩,在人来人往的商业街,随意找了处地方坐下。手机响了。林端垂眸,来电显示严延。他拉下口罩,按了通话键:“严延。”“你在哪儿?”严延有些激动,这使他气息不大稳,就像在走路,气声儿上下打颠。林端吁一口长气,仰头望天,遮了遮眼睛,太阳挤入云层,光芒暗淡下来。他低低吭声:“在外边,你怎么样了?”“住院,和段景升一块儿,打架斗殴,还罚了我两大千。”严延气息逐渐平稳,他嘿嘿一笑:“姓段的罚了三千。”林端沉默。严延问:“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先找个地方落脚,宁北肯定不能呆了。小舅在云安省,我去那边找他吧。”严延顿住,半晌才道:“那边离宁北,有点儿远啊。”“凭段景升的本事,不走远点,他找到我易如反掌。”林端抬起眼睛,遥遥眺望商城外悬挂的巨幅led广告。是一则公益广告,孩子长大后离开父母,而父母始终在孩子背影后,沉默守候,两鬓逐渐斑白。林端买了一杯奶茶,吸溜着珍珠,隔着遥远的无线问:“段景升在你身边吗?”严延惊诧,他没回答,而是扭头望向身后。段景升躺在隔壁床位,侧身正对他。两人都是鼻青脸肿的模样,段景升双目迥然,那神态看上去,恨不得一脚踹开严延,自己接林端电话。“嗯。”严延笑了笑:“放心,我不会告诉他你的下落。”林端呼吸微滞,须臾走神,便听见那头手机壳砸地的清脆响声,紧接着,病床拖地声突兀响起,尖锐刺耳。段景升和严延又在病房里打起来了。林端嘴角挂上一丝无奈苦笑,沉默地挂断电话,抱着奶茶,在越来越深的夜色中,形单影只,向火车站走去。·云安地处西南,是边境省,气候潮湿空气清新,林端他小舅张纪在云安省会汀明市做小本生意。自打慈喻事件后,林端他们家和小舅基本断了联系。 第59章 两人的孩子在念小学,这会儿还没放学呢。亲疏远近,这些在成家立业后都要大耗功夫来研习的东西,落到林端头上,他始终是不曾面对过的,段景升说他脑子里只有是非,黑即黑白即白,未曾说错。张纪搂着何芳的肩膀安抚,林端不愿多说,看两人这架势,就明白自个儿是来自讨没趣的,张纪断然不会信任他,而是信任给自己生了孩子的老婆。林端寒声警告何芳:“好自为之。”张纪摇头叹气:“外甥,你妈妈就是犯了罪,判决书上白纸黑字写着呢,丽春当年也没拦着父亲,还和他沆瀣一气,我们张家到今天这个地步,你妈妈……功劳不少。”张丽春分明没有错,她是为了保护家人。她付出生命,却换来无能之辈戳着脊梁骨的叫骂,而林端却无法还她清白,世人眼里只有判决书。“小舅,如果妈妈听见你这样说她,她会怎么想?”林端抬手,指着满眼嫌恶的何芳:“她对你,就是真心的吗?她在骗你!”张纪怒了:“林端!你赶紧的,哪儿来回哪儿去,我们这儿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一来就吵吵闹闹打你舅母,你简直无法无天!有爹生没娘教!”这话在林端听上去,简直讽刺而羞辱。在他12岁那年,张丽春就进了监狱,此后母子分离,再未曾相见。“恶心。”林端厌恶道:“您和这位,可真不是个东西。”张纪抓起地上的铲子,怒气冲昏了头脑,在罪证确凿的情况下,被一个晚辈用这种可怕的仇视目光盯着,并不好受。就仿佛林端站在高高云端上,嘲笑他们愚昧无知。没有谁喜欢被罪犯的儿子说教。张纪抄起铲子,抡圆胳膊朝林端砸去:“不懂事!我这是替你妈教训你——”第39章 对错什么对对错错、亲疏远近,在林端偶尔显得天真的认知里,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三年前,他意外路过鹰眼大桥,使饱受麻醉剂折磨的齐青摔下悬崖,丢失性命,这就是他错。段景升为了复活齐青,把cats植入他身体,尽管情有可原,但后来他为了激活cats,用了那么多不入流的下三滥手段,就是段景升错。错了不去弥补,一味的掩饰有用吗?亡羊补牢尚可止损,自以为是的遮盖不过是自欺欺人。张纪问:“知道自己做错了吗!”林端一把推开他:“错的是你。”张纪气不打一处来,铲子轮足了朝林端身上挥打。林端没躲没闪,只是愤怒地瞪着不分青红皂白的小舅。那铁铲眼看要落下来。一条胳膊自身后窜出,将他猛地拉开,反拥入怀里。林端听见张纪的惨叫,铲子落地,段景升一脚踹中他小腹,将人狠狠踢飞。张纪吐了口血,趴在地上奄奄一息。严延抱着林端上下左右查看一圈,见没啥事才松口气:“林端,什么情况?”段景升狭眸,斜乜严延搂着林端的双臂,眼底精光毕现,揉捏手腕,大约在计较是否和严延再打一架。“他怎么来了?”林端意指段景升。“他跟踪我。”严延低头耳语:“抱歉。”不太习惯严延靠这么近,林端闪身避开:“算了。”十月的太阳不如八月的毒辣,可一旦较真儿烤起人来,直晒得人能眼前发懵。严延抬头瞅一眼日头,算算时间也该晌午了,拉着生闷气的林端问:“你吃饭没?”答案当然是没有,这两天林端就喝了杯奶茶,一看见段景升他就食不下咽,奶茶喝一半给扔了,更别提吃东西。严延看他闷声不答,便知晓林端一直饿着肚子,于是没再过问张纪那夫妻两究竟搞出什么幺蛾子,挑隔壁一家餐厅拉着林端进去了。段景升回头望向张纪夫妻两,何芳跳脚,色厉内荏地叫骂:“我、我上警察局告你们!”段景升的视线生硬冷漠,犹如居高临下睥睨蝼蚁,只投去警告的一瞥,紧随严延和林端身后,跟着二人进了餐厅。普通的中餐馆,味道一般,胜在量大。段景升以前干刑警,出生入死,踹酒店大门蹲地下窑子,干净整洁的坏境他待过,恶臭难闻的他也待过,于是不甚在意的坐在两人旁边。严延则不大适应,他不停地挥舞苍蝇,百忙中没忘了担心林端:“这儿卫生条件这么差,能吃吗?”林端摆手:“没事。”段景升一言未发,沉默地注视着林端。严延建议道:“要不还是回日本吧,我一叔叔新近到那边的医科院教书做研究,我将你引荐给他,他答应我聘你做他的助理。”“法医?”林端纳罕,严延龇牙,为难地说:“临床。”“我不会跟活人打交道。”林端低下头,沉默地用筷子戳米饭,喃喃自语:“太难了。”当初选择报法医,一来是想做警察可体能上不允许,于是另辟蹊径走勘验路线,二来他委实不会这些人情世故,弯来绕去,奇葩又多,还是跟死人交流省事儿。“到宁北,回市局。”始终沉默不言的段景升开口道:“跟我回去。”严延拍桌,一句你算老几正欲脱口而出,只见眼前一道黑影飞驰而过,再定睛细看,林端扔的杯子砸中段景升额头,扑通滚落在地。 第61章 那时严延才惊恐地发现,他以为自己和段景升势均力敌,没想到段景升蛰伏、忍耐了这么久,只为彻底打倒对方的致命一击。段景升比他想象中更加凶狠残忍,即使腾景的账簿也不大好看,冒着资金链断裂的危险,段景升也要彻底摧毁林端可以依赖的严延。日本,庭院水榭。林端咀嚼大福,抱着膝盖眺望夕阳。国内风起云涌他一概不知,也没有主动打听过,严延很少出现,每次出现都是满面疲惫,笑容勉强。林端敏锐地察觉到,国内出了事儿。傍晚,老管家敲门,低声说:“小林先生,严先生和严夫人来了,找你的。”山雨欲来风满楼,仿佛内心的不安即将得到印证,林端站起身,趿拉木屐离开水榭,由老管家带领,穿过院子进了堂屋。严家夫妻两脸色很不大好看,严夫人保养精致的脸上,皱纹多得藏都藏不住,她看见林端,先是重重叹气,继而又道:“你们男人间的感情,我一个女人是搞不懂了。”“伯母,有话直说吧。”林端跪坐到榻榻米上,为这风尘仆仆赶来的夫妻俩斟茶。严父威严仍在,拍打大腿道:“本来也不干你这小辈的事,我俩都是都是背着严延来见你一面,看看,你是个什么人。”“段景升,给您添麻烦了吧。”林端将茶盏推给对方,双目明亮一派清明:“二位不用劳神同我寒暄,请直言就好。”严父严母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出诧异和欣慰,本以为林端是个不好对付的后生,没想到他比想象中懂事的多。“不瞒你。”严父将当日谈判桌上的情形一一赘述,他怅然叹息:“段家那位手段不一般呐,狠。”严母挽着严父的胳膊,抬起疲惫的双眼望向林端,定定地瞧住他,眼珠子将落未落,戚然恳求:“小林,我们家严延是喜欢你,可喜欢不能当饭吃呐。”“现在啥都是段景升说了算,就连严延……只能给他当下手,都怪我们夫妻两没本事,守不住家业……”话至深处,严父缄默不语。林端这人,向来吃软不吃硬,哪怕明知严家父母用的是苦肉计,他心底的愧疚与不安却是实实在在的,这一声叹一句求,压得他难以喘息。“我都明白。”林端没喝水,嘴唇干枯起皮,脸色融于灯光,愈加苍白惨淡,他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我也怕段景升。”“我们都怕他。”林端垂首。“好孩子,离开严延,回段景升那儿去吧。”严母激动地握住林端双手,趁热打铁道:“严延对你那么好,林端啊,你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帮帮他,行吗?这是我作为一名母亲的恳求。”“如果……”林端深深地吸了口气,抬头问:“如果我不回去呢?”严母面上的笑容僵住,严父眼底隐有怒意升腾。两位长辈低声下气地求他,又不要他吃多少苦头,林端在二人眼底,简直就是不识抬举。“他要我死。”林端低声辩解,也许他期望有谁能听见,但他很清楚,谁也不会在乎。没人在乎他的死活,严家那么大家业,难道要因为他毁了不成?谁会跟钱过不去?在利益和生死面前,林端什么也不是。“我明白了。”林端不忍多做解释,站起身,遍体生寒,连带着语气也冷了,他揣在兜里的双拳捏紧:“我回去。”“告诉段景升,我回去,让他……把严家还给严延。”至少严延对他很好,他不能因为自己和段景升的破事,就不知羞耻地拖累严延,那是对严延感情的卑鄙利用。水榭深处传来两三声蛙鸣,高大古老的银杏树在日渐寒冷的秋风中浅斟低唱,岁月和夜晚一般漫长。林端裹紧衣服,回了卧室。第40章 画地为牢像转交一件物事,在严延丝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林端被严家父母送上飞机。段景升亲自到机场接他,男人身材高大,双腿修长,身姿挺拔犹如一颗苍松。他穿着米白色爱马仕衬衣,外罩一件浅褐色西装背心,西装裤剪裁精致,既贴着肉显出颇具雄性魅力的身材,又不很紧绷,脚下踏着皮面发亮的皮鞋。整个人显得干练干净,低头省视银色百达翡丽机械腕表的动作,让他看上去足够优雅。女士们纷纷回头,男士投去的目光中不乏歆羡。也许他们都以为,他在等待他的爱人,在机场接机,等候某位优雅的女士,然后举行一场浪漫的约会。随即,他们看见一名瘦瘦小小的青年低着头,被男人拽住了手腕,拥入怀里。那青年模样很好看,就是脸上的不情愿多得快要溢出来,他亦步亦趋跟在男人身后,缩着肩膀,表现出很明显的不安与抗拒。段景升将林端塞进车后座。将公司的事交待给助理,段景升径直带林端回了家。依旧是那座大得似乎望不见尽头的别墅,秋末的风拂动枝丫,天际云卷云舒,几行大雁飘忽而过,宁北终究到了快入冬的时节,万事万物都沉淀在离别的氛围中,它们都在等待来年春天再会。林端像一具冰凉的、会直立行走的尸体,任由段景升摆布。段景升拉着他走进宽敞的客厅,家具一如旧时,电视悬挂在电视墙上,低矮的橱柜两边各放了一件货真价实的古董玉器,贴了墙纸的墙壁上悬挂在圆钟,博古架上摆放了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那些玩意儿却与先前不是一个样的了,段景升愤怒与思念至极,把家里能砸的东西全给砸了,这些物件全是等林端回来时重新布置上去的。段景升挑着饰样时,却不晓得林端喜欢什么,他想将两个人的家布置成什么样。他一概不知。三年的婚姻,三年的形同陌路。林端从不动这家中的一器一物,仿佛拘谨的外人在主人家暂住,战战兢兢谨小慎微,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省得讨主人家闲话和厌恶。段景升是在砸完了家里的东西后,才发现这偌大的房子,没有一件林端的东西,除了日常用的洗脸帕、牙刷、毛巾和两件睡衣,其他的,什么都不属于林端,林端来时悄无声息,去时同样悄然。段景升抬手抹把脸,另一只手尚且拽着林端的手腕,他有多么害怕,自己一回头,林端再次消失。 第63章 “疯子,神经病。”林端眼底血丝密布。段景升抱着他的双臂赫然收紧,林端顿时喘不过气,四肢发软,难受地喘息。“明天直接打营养针。”段景升将他打横抱起,上了二楼。迟到三年的洞房,两人之间的感情从爱变质恨。林端不再多做挣扎,大约知晓自己的挣扎无济于事,段景升强硬的控制击毁他全部反抗。林端的眼睛越过他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空空如也的肚皮偶尔发出抗议饥饿的咕噜叫声。段景升抱着林端去洗澡,林端趴在浴缸中睡着。公司的事还有董事团决策,短时间少他一个不会发生什么大事,于是段景升在家专心致志地陪林端玩,主要是他玩林端。林端根本懒得搭理他,他的视线飘忽游移,即使被颠来倒去的折腾也不会发出任何声音。也许,似乎因为林端对他的强烈恨意占了上风,连cats都不怎么冒头了。段景升气他冷漠,每每想发火,但看到林端那张淡漠清瘦的脸,顿时做不出言辞。别墅后院的游泳池终于派上用场,段景升拉着林端去游泳。那天儿天气反常的热,太阳却不是很大,是闷闷的热,泡在水里任由热气蒸腾,反倒舒服不少。林端双脚踩着光滑的池底,他不会游泳,段景升固执地拉着他说:“教你。”太阳晒得水汽蒸腾,虽然身处池水,不过炎热的天气似乎一并将身体中的水分带走,林端感到又累又渴,他趴在池岸边小幅度地打了个哈欠。段景升细心地问:“累了?”林端斜乜他一眼“……渴。”他气喘吁吁地嗫嚅。“我去拿水。”段景升将他按上池壁:“最后一次。”不知道第多少次抬头眺望天空,也许一切都不会改变,眼下的岁月如同尘封在斑驳光影间的惨淡余烬。林端大抵心里清楚,段景升要耗干净这所有的情情爱爱,让它们化成死寂的余灰。“哎。”林端趴在池边,浑身打颤。段景升终于肯放开他,神清气爽地跳出泳池,去厨房冰箱取瓶装矿泉水。林端翻个身,望着白蒙蒙的天空,也许在弄死他前,段景升还要榨干这具身体最后一点价值吧,在缅怀齐青之外,还要供他享乐。有时候,爱一个人,他做什么都有道理,哪怕给予伤害,他也会在内心千方百计找理由替对方开脱,当不爱了,变成恨了,对方做什么都是错的,对自身而言,只有无限的折磨。林端知道这种游泳池淹不死人,在站立的情况下。他缓缓弯曲双腿,水面自布满红痕的白皙胸口逐渐上移,滑过鼻梁,直至没顶。在水里,林端悄无声息地闭上眼睛。作者有话要说:jj的审核机制令人头秃第41章 相处段景升拿着矿泉水去而复返,他本想放在水壶里加热,但奇怪的不祥预感冒出心头,似乎有谁在催促他,不能离开林端,哪怕只有片刻须臾。他冲出房门,水面上早没了林端的身影,段景升健步如飞,纵身跳进水池,林端整个蜷缩在水面下,脸色泛白,嘴唇青紫。“林端!”段景升感到那个即将窒息的人是自己,他疯了一般冲上去,抱着林端拖回水面。挤压胸腔,人工呼吸。段景升几乎吃下了自己咸涩的眼泪,他痛恨地喊:“林端,林端你醒醒!”林端不能再丢下他,段景升根本无法承受,又一次眼看最亲最近的人死去。死一个齐青,他会ptsd,还有林端陪伴在他身边,可如果没了林端,段景升真怕自个儿会效仿无聊的悲情小说,为他殉情。没必要,他只想要林端好好活着。一口池水喷出,林端剧烈地咳嗽,浑身上下痉挛般蜷缩。段景升喜极而泣,将他紧紧抱入怀里:“林端,林端……”也许察觉到自己没能如愿死去,亦或者,死后的世界还是摆脱不了段景升,林端满心失落溢于言表,而那份失望足以刺痛段景升。“为什么啊?”林端嗓音沙哑地询问,段景升不明白,他问的究竟是什么。“林端,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段景升悔恨而痛苦,他抱着清瘦得不剩下几斤几两的青年,没敢去看他苍白刺眼的面容。“为什么……活着呢?”林端喃喃自语。段景升将他抱起来,送回主卧。“我见过很多死去的人,有情杀、仇杀,也有纯粹出于想杀人的变态心理。”林端躺在床上,斜斜倚靠着段景升宽阔结实的胸膛,耳边似乎能听见他心脏的跳动,沉稳有力,一下又一下,宣泄着亢奋的生命力。段景升低头亲吻他的顶发,他慢条斯理地、细致地为他擦干净头发和身体。林端终于肯说话了,却不像说给他听,而像是说给某位冥冥中的神祇,抱怨着自己乏善可陈的人生,委屈于他付出了太多的努力却依旧得不到的徒劳无力。等到林端开口说话的时候,段景升才明白,像林端那样裹了一身淤泥还能长成小天使金光灿灿照耀旁人的人,光彩地活下来有多么不容易。林端讲他三年间经历过的那些案子,有一次出现场,尸体就在炸弹旁边,藏在一个窑洞里,先进去了一条寻找尸体的警犬,警犬不小心触上了引爆开关,整个窑洞都炸塌了。林端还没来得及进去,背着勘验箱站在洞外一棵大树下,那尸体炸成了尸块,警犬也炸得四分五裂,断了的狗尾巴端端落在林端跟前。如果他紧随警犬身后进去,死的就是他了。那时候,林端冷静地处理伤口,罩上简单的防护措施,同现场勘验人员一起,到处搜集尸块,大家心里都惴惴不安,但谁也没抱怨半句,同行的小刘发誓道:“一定要抓住这狗杂种。” 第65章 他以为林端足够恨他,cats不会那么快的再次发作,难不成终究应了林端那句话,人心太难猜?他游移不定的真心和林端潜藏心底的喜欢,犹如冰与火相撞,将一切归于虚无和湮灭。段景升抹把眼睛,走到林端的病房。林端背对他坐在窗台前,两名护士为他做了基本检查,陆续离去。青年身形清瘦,看上去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像寒风中静默摇曳的芦苇,柔软的发丝在段景升心坎上挠痒。林端曲着一条胳膊,那条胳膊上下滑动,段景升瞪大眼睛,冲上前吼:“林端!”手里的玻璃碎片滑落,林端打了个哆嗦,迷茫没有聚焦的眼睛冲着声音来向望去,他什么也看不见。一条胳膊上划了凌乱的血痕,玻璃碎片尖锐处附着血迹,刺眼的嫣红。段景升一脚将碎片踢远,抓住林端流血的手臂,三下二除五包扎,然后握着他的肩膀颤声质问:“你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自残?林端,你疯了吗!”林端垂下眼帘,正欲开口,段景升堵住了他的嘴巴,唇齿交融时,他似乎尝到了咸涩的眼泪,林端稍微仰长脖子,段景升压迫般的气息让他喘不过气。“林端,你到底想怎样?”段景升在他身前半跪下,望着他漂亮却蒙了一层灰的眼睛,将他双手抱在心口,郑重地发誓:“我一定能找到办法取出cats,林端,你相信我好不好?”信任?林端蓦然发笑。“三年,我毫无保留地相信你,你呢?你给了我什么?”林端霍然起身,狠狠推开他,绝望而凄厉地怒吼:“你要我死!”“段景升,假如我十二岁那年,没有离家出走,没有遇见你该多好?”林端后悔不已:“或者三年前,我没有去追潘小倩的案子,没有路过那座大桥该多好?从此井水不犯河水,你陪你的齐青,我想念我的景哥哥。”“我只想陪你好好活下去。”段景升怅然,他走到林端身边,将悲恸的青年紧紧拥入怀里。他抚摸着林端的后脑勺,压下所有痛苦、紧张和恐惧,他明白现在的自己不能示弱,林端除了他,已经别无依靠。他有多么害怕,cats突如其来的爆发,吞噬林端的生命,还给他残缺的已死的齐青,他不要齐青了,但林端还在泥淖之中,他必须把林端拉回来。所以,不能有片刻软弱,哪怕此刻整颗心脏都快崩裂成碎片。“我绝不会原谅你,”林端咬牙切齿地发誓,“我恨你。”段景升紧紧抱着他,未敢松懈分毫。作者有话要说:太难了真的太难了qaq第42章 寄托信念在医院呆到第三天,林端的眼睛恢复了清明。医生无法对这种症状做出任何强有力的解释,段景升也不敢再有任何出格举动,林端坐在窗前喝他泡的碧螺春,提前步入老年人生活。林端不喜欢医院浓烈的消毒水气味,复明当天,段景升带着他回家。路过广场时正值大清早,起特早的老太太们呼朋引伴跳广场舞。林端说:“等等。”段景升将车停在路边,收费的老大爷眼尖,站在一百米开外,迅速以令博尔特都汗颜的速度撒丫子跑过来:“停车一小时五块!”林端头也没回,朝段景升摊开一只手:“一百。”自觉化身atm机的段大佬取出钱包里仅存的一张粉红现金,林端递到老大爷手里:“不用找了。”老太爷一脸这别是个傻逼吧,抬头望向心里提前定义为傻逼的年轻人,愣住了,旋即抓住林端的手,紧紧握着,激动地说:“林法医!”段景升好奇这两人怎么认识,而老太爷脸上的激动掺杂着感激。原来老太爷儿子是学校的保安,巡逻途中发现后花园里一具尸体,立即报案,案发现场没有监控,区分局执法不严,武断地将保安视为嫌疑人。林端在公安内网上翻到这桩案子,和小刘两人一拍即合,以市局巡检的身份插手,通过尸体检验和现场勘查、调查走访,排除了保安作案的可能性,打那之后,老太爷逢年过节给他打电话问好,过年还会从老家带年货送给他。老太爷拉着林端叙旧,段景升站在一边安静地听,将二人关系的来龙去脉弄清楚了,又给老太爷多转了一千,他儿子明年娶媳妇儿,两爷孙正拼命工作赚礼钱。“谢谢,”老太爷容光焕发道,“我们家每月还有政府补贴,现在啥都好。”“大娃说的媳妇儿,也是农村里来的姑娘,性格踏实模样好,手脚又勤快,大娃说啥也不能委屈了姑娘,咱爷俩再努把力,明年能攒个首付!”老太爷唠起嗑来便没个消停,连停车费都收缓了。林端笑着提醒他,老太爷这才撒丫子奔过去。段景升牵着林端的手,林端没有甩开他,转身朝广场上溜达。“你做了很多事。”两人并肩立在滨河路前,段景升扭头望向林端,胸中莫名升腾起欣慰与自豪,那个小小的孩子终于长大了,会独当一面,勇敢顽强像一只小天使。“因为穿上警服的时候,”林端顿了顿,低声道,“会想起你和齐队。”段景升和齐青,一个离岗一个殉职,他们都不在警察岗位上,就因为鹰眼大桥上一场灾难,市局失去了两名拔尖人才。“回市局的时候,我就想,我能再次穿上这身警服,都是因为你和齐哥……”所以,明知窑洞里有炸弹,明知矿井下随时会爆炸,冒着被凶残犯罪分子报复的生命危险,顶着职业病的压力,出勘现场、尸体解剖、回校授课,所有他能做的事,都带着齐青施加给他的压力。石碑上那张黑白照片,成为埋伏在心底无法驱除的愧疚。直到——“你要我死。”林端轻声叹息。一根针悄悄扎进段景升心口,不断地向深处穿刺,血水沿着痛苦的纹路汨汨涌出,三年来的日日夜夜如烟云过境,那时候他不屑去了解的林端,浮现出更加清晰的让他爱恋的轮廓。段景升侧身,自林端身后抱住他:“对不起。”两人望着穿城而过的浩荡鹰眼河,长风席卷而至,远方高楼巍峨、大厦璀璨,繁华都市中万千灯红酒绿、享乐奢靡。 第67章 不是不疼亲生的儿子,那也是自家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林端固然光景惨淡,可为了林端折磨自己的段景升,他身上的憔悴、疲惫与痛苦,夫妻两同样瞧在眼里。不过许多事,不能那样自私的对待,段景升做错了的,只有自己去弥补。“你打算怎么做?”朱绫缓过劲来,严肃地问。“去一趟缅甸。”段景升道。“赵川交代的这个毒枭,前两年朝国内走私毒品,上个月更是在金三角一带屠杀国人,为了打击犯罪,公安部和云安省公安厅成立专案组,这个月月初,他们的线人身份暴露,几乎失去相关情报来源……龙潭虎穴,景升,连专案组都十分棘手的犯罪团伙,你和他们打交道,跟送羊入虎口有区别吗?”朱绫忧心忡忡地反问。“我能代替专案组的线人。”段景升抬起头颅,双目炯然凝视着满面忧愁的朱绫:“我和他们做生意,拿到这个毒枭手上的抑制环。”朱绫沉默,段镇南摸了把脸,说:“去趟卫生间。”他起身离开,脸色黑得不能更黑。“你想好了吗?”朱绫问:“如果去了,就不能回来呢?你知道在金三角这块地上,我们一年会损失多少优秀干警和线人吗?那不是过家家,段景升,你想好了吗?”“为了林端,你做这些,都值得吗?”当段景升还是警察的时候,面对国徽、警徽、党旗,学的是公义忘私欲、舍身忘死,后来辞职离岗,成了无奸不商的商人,蝇头小利、蝇营狗苟、人情来往、交际应酬,不再去问“是否正义”,而是“值不值得”。人心中有一杆秤,不同的人,砝码上放着不同的等价物。对段景升而言,从前是齐青,而后变成了林端。“值得。”段景升脑海中,过往十余年的场景走马观花飞驰而过,那些好坏交替的光阴、出生入死的岁月,它们被打包放在一块,和林端这个人相衡量。人之一生,只有一条命,所以也只有一个人,能让他豁出性命都值得。第43章 消失肩膀上传来沉重的温度,段镇南不知何时回到段景升身后,这位旁人眼里的暴发户房地产商人沉声问:“你知道为啥咱们的房子卖得好吗,为什么政府土地招标时都优先考虑腾景,为什么腾景能做到今天这么大。”段镇南在段景升的注视中,回沙发坐下,叹气道:“每年腾景都会帮助政府开发廉租房,腾景的每一栋楼房交付使用前,都要聘请专家团队质量检测。十二年前一场大地震,重灾区能倒的楼房都倒了,唯独咱们腾景严格规划设计高标准用工用料的一片住房区,连个裂缝都没有。”“儿子,人得讲良心。就冲你今天把这责任扛起来,爸妈没白养你。”段镇南摆了摆手,笑得比哭还难看:“去吧去吧。”朱绫擦掉眼底泪花,抿了嘴,握住段镇南的手,什么也没说。和专案组联系好后,离开前,段景升回别墅待了不到三天。林端最近喜欢上坐在花园里思考人生。秋天快要走到尽头,不大的花园中没剩下几盆绿植,大多都逐渐凋零了,残存些金黄的叶子,在秋风中一阵接一阵地发抖。林端手边搁置了几本闲书,段景升随手翻看,海伦凯勒《假如给我三天光明》,史铁生《我与地坛》,张海迪《轮椅上的梦》……一本比一本身残志坚,段景升感到头秃,纳闷地问:“你看这些做什么?”“哪天我要是瞎了,这些就是我活下去的榜样。”林端半是自嘲半是讥讽:“我看什么,你管得着?”段景升翻书的手顿住,转而取下胳膊上的外套,披在林端肩头,然后回到他面前,半蹲下身。单薄削瘦的年轻人比以往任何时候看上去都要脆弱,手腕不盈一握,脸色比以前更加苍白,两片唇紧紧抿着,低头怒视段景升。“我管不着。但是,你不会变成瞎子。”段景升握住他两只手,抱在怀里,从自己的衣兜中摸出一个牡丹红锦盒。盒中有一枚银亮的小戒指,设计简约大方,男士婚戒。段景升取出戒指,捧着林端的双手,在他愤怒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地亲吻银环,“三年前这枚戒指就做好了,可惜一直没给你带上。”段景升把戒指放进林端手心:“林林,以后无论变成什么样,我都会陪着你。”林端神情冰冷,在段景升把戒指塞给他的下一秒,抡圆了胳膊将戒指狠狠扔远,一线银光自半空飞逝而过,那枚婚戒掉进了看不见的枯黄草丛。随着林端的动作,段景升回头望去,也许他看见了戒指掉在哪儿,却没有起身去捡回来,他连愤怒都生不起丝毫,只是抱着林端的双手,抚摸他的掌心纹路,柔声道:“扔了就扔了,换一个便是。”“你从来没有考虑过我。”林端寒声道:“段景升,你这副虚情假意的样子,够恶心的。”也许呼吸都快暂停了,段景升从未想过,语言会有这么大的力量,单从林端嘴里冒出的一句冰冷的话,都足以令他悲伤至此。“抱歉。”段景升道:“我没想恶心你。”林端沉默不言。“明天我妈她过来照看你。”段景升站起身,揉乱了林端柔软的顶毛,轻轻按住他两边肩膀:“给我妈一个面子,一日三餐正常吃饭,别让她担心。”林端闭上眼睛,不愿意再搭理他。段景升苦笑,打横抱起林端,带他回了温暖的客厅。那天之后,段景升自林端的世界里短暂地消失了。段景升离开时,林端被屋里温暖的空气烘得昏昏欲睡,段景升放了一段轻音乐,林端窝在沙发里彻底睡熟,他没看见段景升穿上风衣走出玄关。段景升去了哪儿,是个秘密,没人知道,也没人告诉他。段镇南把朱绫送到别墅,和林端见了个面,转头去公司主持事宜。跟着朱绫一并来的,还有一位常年在老宅服务的中年妇女,叫赵兰,林端得叫她兰姨。赵兰厨艺了得,与段景升相比也不遑多让,朱绫打趣说:“你景哥的手艺就是跟小赵学的。”赵兰在一旁沏茶,笑容温和:“少爷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林端和朱绫坐在花园里喝茶,赵兰不时提两嘴段景升年少时的轶事。就像幼时林端看到的那样,年轻时的段景升远没有如今这般沉稳,那时候段景升还是个火爆猴脾气,谁的面子也不给,非常坚持自我。朱绫笑着摇头评价:“这叫自视甚高。”赵兰为她斟满茶水,笑逐颜开:“哪儿能,放在庸才身上,许叫自视甚高,但放在少爷身上,他有本事有能力,叫干脆果断。”“瞧瞧你兰姨这张嘴。”朱绫指着赵兰,望向林端,笑眯眯地对他说:“可惜你景哥没学到小赵半分嘴上功夫,否则……”言辞稍加温和,待林端再好一些,就不会闹成现在这样。 第69章 有很长时间的沉默。空气寂静得令人窒息,林端弯下腰,轻轻按压胸口。他以前听小刘说起过,他们有一名线人,为了不给家人朋友带来危险,注销了自己所有的账号,仿佛这个人凭空消失一般。消失就消失吧,林端丢掉手机,拉起被子躺回床上,睁着眼睛等到了天明。期间严延发来短信,问他近况如何、要不要出来聚一聚,杜钦也多次打电话询问情况。林端便约了两人酒吧里见面。依旧是那家白酒兑水当日本清酒卖的酒吧。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五颜六色的光线令人眼花缭乱,这间酒吧赚够了钱,开始发展副业,显然有朝着夜总会进军的趋势,舞池里男男女女群魔乱舞,一派光怪陆离。大有奥特曼不在,小怪兽大行其道的意思。杜钦约了妹子跳舞,严延和林端坐在吧台边上,饶有兴致地看着杜钦扭动他的小圆肚子。严延看了一会儿,视线飘忽游移,最后望回林端。林端在专心致志地品酒,杯子上贴着大大的标签,恬不知耻的四个大字儿:日本清酒。严延扑哧一笑,林端砸了咂嘴说:“这里边兑了白酒和葡萄酒,加一点雪碧。”严延盯着他,笑而不语。林端放下酒杯,摩挲着吧台上的玻璃弹珠,若有所思。“林端,”严延漫不经心地问,“段景升呢?”“相亲去了。”“哦……”严延又问:“你呢?你打算怎么办?”“不知道。”严延伸出手,扣住林端摩挲弹珠的那只手,很认真地注视他:“我就是问问,林端,跟段景升在一起这段时间,你幸福吗?”“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再带你离开。”严延郑重道:“这次,谁也找不到你。”第44章 属实命大这无疑是最好的机会。朱绫和段镇南虽然关心林端,但夫妻两绝不会像段景升那样,用一种囚禁般的方式将他困在段家。朱绫和段镇南绝对尊重林端的意愿,如果林端打算就此离开,夫妻两也绝不会说半个不字,而是会问问他,出去了一个人能否照顾好自己。这一次走了,段景升不知猴年马月才回来,而他回来后,又不知要花多大代价才能再次找回林端。如果这一次走了,他和段景升要再次见面,恐怕真得无期。再见无期。——“能不能活着回来都难说。”朱绫的感叹声犹如幽灵自耳旁浮出。林端垂下眼帘,将眼底的惊惶不安悉数悄然掩藏,他低声道:“我爸爸,还在他们手上。”严延愣住了。聪明人对彼此的决定总是心知肚明。严延没再多问,比如上一次林端都能不顾一切同严延离开,为什么这次反而要顾及上一次都没有顾及的林先进,林先进不过是个借口,原因只有一个,林端不想走了。“那林端……”严延犹豫再三,抓住他试图抽回的手问:“你幸福吗?”幸福?林端愣住了,他抬起眼帘,与严延四目相对。严延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担忧与关切,像极了朱绫听说他要和段景升离婚时,眼底透露出的淡淡忧伤。这种关心让林端心头蓦然发暖,他摇了摇头。严延大约害怕他误解,让林端不肯多说几句话,于是急忙辩解:“我问你是因为,我们是朋友,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林端,你……”“我不知道。”林端打断他,避免了严延过于尴尬的多余解释,他轻声回答:“幸福是一种奢侈品,不是我这样的贫困人士能拥有的东西。”严延放开了他,讪讪地干笑:“是吗?”“嗯。”杜钦跳舞跳得满头大汗,一撸袖子擦去汗水,美滋滋地溜达回来,顺手抄起林端手边没喝完的日本清酒,当水一样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在现代人的娱乐场所中喝出了武松打虎的架势,他意犹未尽地擦嘴巴问:“你两聊啥呢?”“聊人生和理想。”严延笑眯眯地说。“忒,”杜钦啐一口,在林端身边坐下道,“跟法医聊人生,就好比跟和尚聊情爱。小林见惯了生生死死,已经看淡了,什么人啊生的,都是稀里糊涂的过!林端,你说我说的对不?”林端拍了拍杜钦的肩膀,蹭了一手热汗,他回答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就是这个理,文化人。”杜钦嘿嘿笑,说着明日愁来明日愁,顺口提起:“金三角有个大毒枭,你们听过没,以前是上一任毒枭坤沙他小弟,叫什么莫干,牛逼的很,把边境的国人骗到金三角那一带屠杀,这事儿把中央都震动了。”林端乜他:“胖子,你还关心这些国家大事呢?”“咋不关心呢,嘿!”杜钦捅他胳膊肘:“我们自媒体网站也是讲良心的,关心国家大事,追踪时事新闻!这个莫干啊,跟咱们宁北关系不浅,以前的htco组织你听过没?”林端心头一震,竖起了耳朵:“什么?” 第71章 他在这片疆土上驰骋,仿佛不知疲倦,也不会倒下。但是段景升也会那么虚弱无力地躺在重症监护室里,任由白衣蓝衣的护士们颠来倒去,他身上好像插满管子和仪器,戴着氧气罩,双眼紧闭,原本英气的眉峰也坍塌了似的。朱绫叹气,段镇南和主任医师商量病情。弹片、脏器、严重受损、危险期……熟悉而陌生的专业名词接连蹦入脑海,林端却像听不懂了,满面迷茫,垂下眼帘审视病房中憔悴苍白的男人,他面向林端一侧的面颊有一道长约三厘米的伤痕。不知道站了多久,林端手脚发麻,连朱绫都劝他:“林林,你坐着歇息会儿吧。”伴随金三角毒枭莫干的落网,纠缠宁北市长达八年的htco组织终于灰飞烟灭。杜钦把这消息告诉了林端,林端坐在icu外,朱绫和段镇南在隔壁的陪护室内休息。隔着厚重的玻璃墙,林端注视着icu中至今昏迷的段景升。姓段的属实命大,熬过了三天危险期。据随行医生说,最后一波抓捕行动,双方爆发激烈枪战,段景升及时护住头腹部,脑部只是轻微震荡,只要度过危险期,应该能较快的醒过来。第四天,段景升终于睁开了眼睛。他醒来第一句,就哑着嗓子涩声问:“林端呢?”段镇南搂着朱绫,夫妻俩激动地说不出话。段景升顿了顿,扭动脖子环顾病房四周,入目淡蓝色一片,没有林端,段景升沉默。“在隔壁陪护室休息,他这几天都没怎么睡觉。”朱绫了然道,她低声笑着说:“妈看得出来,他关心你呢。”段景升眼底稍亮,他摩挲着试图坐起身:“我想见他,这儿有轮椅吗?”林端休息,没人去吵他。医生建议段景升最好休息一两天再下地,拗不过他非得坐轮椅去看林端,只好让护工送来一把轮椅,几人合力将段景升抬上去。朱绫和段镇南送段景升进了病房,轮椅推到林端身边,几人便退出去了,陪护室里只剩下躺着打瞌睡的林端和坐轮椅的段景升。经历了一场恶劣枪战,又在手术室的鬼门关上过了一遭,段景升脸色尤其苍白。林端也好不到哪儿去,唇色淡淡的,脸白得仿佛要融化在透明空气中,白皙的手腕下紫青血管浮动。段景升揉了揉他栗色的顶毛,柔软得一如林端这个人。段景升从怀中取出抑制环,环内沾染了星星点点的血迹。从莫干手上夺走这东西并不容易,段景升砍了莫干的手腕才夺走它,如果当时莫干不应剧烈疼痛而抖动手腕的话,他握着的那把枪,枪子已经稳稳穿过他喉头。抑制环感应到人体温度,戒指大小的弹性环自动延伸扩大,套进了林端的手腕,滴一声绿光亮起,旋即悄然熄灭,抑制环启动了。悬在心上的大石轰然落地,疲惫自四肢百骸蔓延而来,段景升不自觉地后仰,靠回轮椅椅背,凝视着林端安然的睡颜,唇角浮出清浅笑意。林端醒来时,段景升还守在他身边,林端没有立刻睁开眼睛,他听见段景升在和赵川案专案组负责人商议。“进入二审阶段了,下下个月开庭,如果林端不去作证,多半判死缓。”负责人道:“死不了。”“谢了。”段景升说。警察、员工、领导,人来来去去,都集中在段景升醒来这一天。莫干案和赵川案都需要段景升参与最终审判环节,他也挺累。负责人走后,室内终于沉寂下来。林端睁开眼睛,段景升垂眸,两人正好四目相对。第45章 抉择“醒了?”段景升放下手里的文件夹。林端垂下眼帘,没吭声,他从床上爬起来,身上盖着段景升的风衣,身后是冰凉的墙砖,林端怔怔地靠后,仰头望天,手脚发冷。段景升深深地凝视他,好像没了他,林端反而养胖了一些,手腕上捏着比以前有肉了,他曲起一条腿,另一条腿盘着,手搭在膝盖上,另一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那只摸额头的手腕上戴着银色金属抑制环,紧贴皮肉,反射着不太刺眼的光线。林端怔忪,低声问:“这什么东西?”“cats抑制器,能抑制生物芯片激活。”段景升想了想,道:“莫干手上取下来的。”林端愣住了,没有经历太复杂的思考,仿佛只动了一下脚指头,他沉默地问:“你去金三角,就为了这个?”段景升点点头。“差点死了?”林端抬起眼睛。“没有,子弹卡在骨头缝里,没死成。”段景升自嘲一笑,大约想起林端希望他死这茬。林端紧紧抿唇,眼睫颤动,他吁出一口长气,垂下眼帘,语气淡漠:“那倒是可惜了。”段景升明白他的意思,内心泛起细微的涟漪。被自己的爱人诅咒去死这种事,听上去很残忍。换做从前霸道强势的段老师,定然愤怒至极,可时至如今,除了一丝可以忽略不计的涟漪,段景升并没有多余的情绪悸动。他柔声道:“你好好的,长命百岁,我比你大,肯定死在你前头。”“那我会记得给你烧纸钱。”“哈哈好。”林端将风衣扔到一边,曲起两条腿,双臂抱住了膝盖,脸埋进膝弯里,像一只蜷缩的鸵鸟。“困的话就躺下睡。”段景升道:“我……我爸妈在这儿,陪着你。”林端没说话,安静地蜷缩着。 第73章 林端被他说懵逼了,抬起眼睛一脸冷漠:“你生?”段景升摸着下巴沉思:“单就姿势来说,应该是你生。”大概是荒唐过头,林端没当真,反而抓住了玩笑话背后的本质,他向后一倚,斜靠着椅背淡淡地开口:“我没想和你过一辈子,段景升,你去和女人结婚吧。”那种沉默的钝痛不知第多少次让段景升感到痛苦,但他将这份刺骨的疼痛包裹得很好,没有流露出丝毫软弱,尽管内心最柔软处已让林端戳了好几个空荡荡的漏风的口子。“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不知道。”林端反问:“你还会绑着我吗?”段景升笑得比哭还难看:“不会,再也不会了。”“哦,那就好。”林端淡淡道:“快过年了,等翻完年我回青岩找份工作,把老头子从疗养院接回去。我从小就不喜欢女人,天生孤家寡人的命,也不可能结婚了。以后要是有机会……”林端顿了顿,低声继续:“找个同性凑巴过了,再领养一个孩子,或者养只猫。”林先进病倒后,林端无暇照顾阿拉,不得不将阿拉送给邻居,他走的时候,阿拉就在车子后边追着跑,谁也拉不住它。那一声声的汪呜,听着很让人难过。于是林端不想养狗了,太忠诚,不好。“那我呢?”段景升问:“你的未来人生计划里没有我,你宁愿随便找个人凑活过,也不要我了,对吗?”林端怔忪,皱着清秀的眉毛纳罕:“为什么有你?我回青岩,你在宁北,你是腾景总裁,和我这种平民百姓八竿子搭不上关系吧。”段景升急了,他怀疑林端没懂他的意思,一把握住林端的手腕,急切得额头冒出汗水,他毛毛躁躁地扔下文件,抱住了林端,急声说:“你不能去找别人,林端,和我在一起。”林端静默。可怕的寂静,加重了段景升心头的不安,他小心翼翼地谨慎地问:“怎么了?你不愿意?”林端忽然收手,抱住了腕上的抑制环,撩起眼皮反问:“你都把抑制环给我了,还想要齐青吗?”段景升怔愣。林端拧紧了眉头:“我以为我们已经两清了。你害我沦落至此,但你又把抑制环拿回来,我以为,我们两清了。”林端强调道。“你以为我想和你在一起,是为了齐青?”段景升终于搞明白他的脑回路。林端没说话,沉默代表默认。“我喜欢你。”段景升急切地说:“你是林端。”林端挣脱他,站起身疾步至门口,一把拉开门把手,凉风扑面而来,他回头望向段景升。男人满面悲伤注视着他。那些求而不得的渴望,兜兜转转,终于从林端转到段景升身上。当段景升发现自己爱着林端的时候,林端已经不信了,不仅不再相信,林端的喜欢,也已悄无声息地化为了淡漠。“别了吧,”林端犹豫再三,开口道,“我不是齐青,我也不想取下抑制环,更不想剩下的人生被你拿去折磨。我们……算了吧,你就当行善积德,放过我。我回青岩后,绝不再来找你。”“段景升,我不会再自不量力打扰你了。”林端有些后悔:“三年前你ptsd的时候,我不该自作主张留在你身边。”“段老师,”林端苦笑,“咱们两清吧。”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从此井水不犯河水,你与我无关,我也与你无关。你是街边的风景,我在你身旁稍稍多停留了那么几秒,然后我们分别,将那些斑驳的记忆丢进尘埃,任由岁月粉碎。这是林端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方法。让他原谅段景升太困难了,不如淡忘。“林端,”段景升固执地重复,“我喜欢你。”“严延和杜钦到京城了,约我喝酒。”林端扬了扬手机,没有正面回应,走出病房:“明早回来。”林端走了。空荡寂静的病房中,男人向来挺直的腰背佝偻了。段景升弯下身,单手捂住脸,喉头冒出难以抑制的哽咽。在京城最好的医院养了大半个月,段景升差不多痊愈了,宁北那边事务繁重,不能没有人主持大局,恰好再过一周就到春节,得到医生的允许后,段景升带着林端回了宁北。朱绫知晓林端回青岩的计划,恳求他留下来一起过个春节再走,林端思来想去,段家夫妻俩对他很好,于是没有推拒,依旧暂住在段景升的别墅里。春节挺热闹,大年三十林端是睡过去的,他做了一个梦。周遭一片茫无边际的黑暗,他看见了齐青。齐青眉清目秀,不像是警察,更像学校里的老师,笑容温和,亲善地询问:“这三年你过得怎么样?”林端纳闷:“为什么这么问?”“你明白的,你的命本来属于我,这三年是我借给你。”齐青轻声道:“林端,我为铲除htco做了那么多,却没来得及回来见景升最后一面,我觉得,不太公平。”“你喜欢段景升?”“对,喜欢他十年了。”齐青叹息:“既然你不要他,把他还给我,行吗?”林端沉默。齐青劝道:“你父亲大概率醒不过来,你母亲也已去世,你现在万念俱灰,连法医的解剖刀都拿不稳,林端啊,让我回去,我会继续当警察,也会照顾景升。景升他想要见的人,一直是我,对吗?”“你父亲我一定全力照料,我去把阿拉接回来,再养一只狸花猫。”齐青笑道:“我和景升,一定会幸福过完后半辈子。”“齐哥,段景升为你付出那么多,他的确很爱你。” 第75章 “我答应你,唯独这件事,不可能。”段景升抚摸他冰凉的脖颈,扯下林端的外套:“三年前结婚时,为了不激活你体内的cats,我想方设法远离你。我们错过了三年,林端,难道还要再错过一辈子吗?”“我没想过,一辈子留在你身边。三年前没有,三年后的今天,更不可能!”“那可由不得你。”段景升俯身,亲吻他的耳垂:“林端,我有的是办法,让你连床都下不了。”“段景升,”林端怒喝:“滚!”酒饱饭足,白日宣淫。助理第无数次打来电话,已时至中午,段景升放开林端,起身踏着满地凌乱的衣物,自外套中翻出喋喋不休的手机,烦躁道:“需要签的文件送别墅来,其他没要紧的事,过两天再说。”助理听出段景升语气很不耐烦,当即唯唯诺诺地应了是,没再多说一句,毕恭毕敬地请段总挂了电话。林端仰躺在床上,稍稍一动,浑身上下剥皮拆骨似的疼,不过大约抑制环起了作用,他脑子里倒不怎么疼了,就是闷得慌。段景升将林端抱进浴室,水声哗然。红酒里掺杂了安眠药,段景升亲自喂进林端嘴巴里,抱着他,等林端睡着了,才小心翼翼放回柔软的被窝。林端浑身上下布满痕迹,栗色短毛乱成一团,松软地耷拉在米白枕头上,他斜着脑袋,胸膛安静地有规律起伏着。段景升俯身,亲吻他的眉心,将林端搂进怀里,忧心忡忡彻夜未眠。林端这一觉睡到了庭审结束。赵川如约告诉段景升,当年htco研制cats时,有一位美国专家参与其中,他是这个项目的主导,也只有他才知晓该如何取出cats,同时让被植入人毫发无伤。但因为htco崩盘,那位美国专家销声匿迹,下落不明,要找到他,无异于大海捞针。赵川都忍不住叹息:“不划算。”段景升没说话,转身走出探监室,吩咐助理调动他所有的资源寻找美国专家。林端从床上爬起来,拉开窗帘,看一眼手机时间,闭上眼睛深吸口气,再缓缓睁开。段景升推门而入,立在门口,深深地注视他,柔声说:“你醒了。”林端转回身,冷冰冰地看着他。段景升心底打颤,迈开两条长腿步至他面前,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林端一拳揍歪了脸。林端抬脚踹倒他,坐在段景升肚皮上,揪住他的衣领,啐了一口骂道:“你可真不是个东西,段景升,你凭什么这么做?你想让谁活让谁活,想让谁死让谁死,你当你皇帝呢?”林端愤怒到极点,说一句揍他一拳,又不解气,抓着段景升的衣领愤怒地叫骂。“林端……”段景升搂他腰间,鼻青脸肿,喃声说:“你能好好活下去,就够了。”“滚!”林端啐他:“神经病。”他甩开段景升,爬起来潦草穿上衣服,撒丫子跑出了主卧,段景升趴在地上急切地问:“林端你去哪儿!”林端回了青岩,严延得知消息,正好是双休日,跑来青岩探望他。两人找了家小酒馆喝酒,林端全程没说一句话,光顾着灌酒,严延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关心地问:“咋了,不高兴吗?”林端砸了啤酒瓶,愤怒不已:“段景升真他妈不要脸,王八犊子!”严延嘴角一抽,林端这只小白兔,很少爆粗口,看来段景升这次真把他惹急了,惹急了兔子也会咬人。严延呵呵干笑:“你说说你,高兴呢,是为了段景升,不高兴呢,还是为了段景升,你的喜怒哀乐,全都是他。”这种本质性的问题并不妨碍段景升王八蛋,林端压根没去深思严延话中深意,自顾自地生闷气、喝闷酒,严延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酒瓶:“别喝了!”林端抢回来:“你管我!”两人争来夺去,林端喝酒太多上了头,严延使了力气,林端没站稳,身子往前倾倒,扑通栽进严延怀里。严延愣住了,林端推开他迷迷糊糊地试图站起,严延丢掉酒瓶,双臂环住了林端,嗅着他发间浓烈的酒香,轻声哄劝:“别闹了,林端,算了吧,消消气。”林端直觉不太对劲,他推搡着严延,不耐烦地嘟囔:“放开放开!”严延收紧胳膊,更大力地将他揽在怀里:“林端,让我抱一会儿,成吗?”林端摇晃脑袋,脑子里装满了酒水,他的脑袋耷拉在严延肩头,咕噜打了个酒嗝。“你……什么意思?”林端昏昏沉沉地问。严延缄默不言。段景升赶到时,就看见林端和严延拉拉扯扯,两人旋即抱成一团,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一拳揍翻毫无防备的严延,攥着林端的手腕怒骂:“你怎么回事!?”林端挣脱他,扶着额头轻嘶一声:“烦死了。”严延不服气,心想不能打架都输一老年人,咆哮着一拳冲向段景升。段景升无暇他顾,回身招架严延,两人打得难分难舍,林端环顾四周,找了角落的沙发,躺下呼呼大睡。林端醒来时,已经在青岩家里的床上躺着了,段景升和严延因为当街斗殴,两人各自被罚了几大千。鼻尖涌入饭菜的清香,皮蛋瘦肉粥的咸香飘飘荡荡,窗外一阵微风拂过了窗棂,兜兜转转挠着林端的鼻尖,风中充盈了隔壁邻居那盆君子兰的淡雅香气。四月初,街道上的樱树开满了粉的、绿的、白的花,簇簇丛丛,纷纷摇落。林端睁开眼睛,轻声叹息,由于宿醉脑仁一阵阵的疼,段景升端了碗醒着汤,黑沉着脸面,也不伸手扶他,不咸不淡地命令:“起来。”林端哆嗦着胳膊爬起来,双臂骤然发软,松了支撑的力道,扑通摔了回去。段景升叹气,在他身边坐下,一把将林端捞进怀里,端着醒酒汤喂到他嘴巴边上:“喝了,醉鬼。”林端昏昏沉沉地摇晃脑袋,段景升无奈,自己喝了汤然后渡进他嘴里,逼着林端吞下去。腿上传来沉重感,毛茸茸的东西在他裸呈的小腿上跳来压去,耳朵里陡然窜入一声精力充沛的汪呜,林端猝然瞪大眼睛,阿拉斯加乖巧坐在他腿上,吊着舌头,哈喇子往下滴落,阿拉冲林端吠叫:“汪汪汪!” 第77章 “行,再见。”段景升挂了电话,呼一口气,林端看他神情不大好,疑惑地询问:“怎么?”段景升抬头望向他,将手机递还给林端:“这下你得回宁北了,你师父任平成病倒了。”“什么病?”“和你爸一样,心血管的病。”“严重吗?”段景升静默,过了一会儿,在林端的注视下,才缓缓开口:“很严重,猝死概率极高。”林端愣在原地,大约每想到,当初身体素质那么好的任平成,也会说病就病了,任平成跟他们这些年轻一样,事无巨细出现场,林端刚来时,勘验上任平成总是打头阵,看着挺精神一人,也就这么病倒了。“年纪大了就这样的。”段景升沉默地搂住他,拍了拍林端的肩膀:“走吧,车在楼下。”宁北市中心医院。病房中,任夫人和他们儿子在旁边守着,任平成躺在一级监护病房中,嘴鼻上罩了氧气罩,眼睛半睁半眯,人特别消瘦憔悴。林端推开病房,和任夫人寒暄了两句,走到任平成身边坐下,轻声说:“师父,我来探望您。”段景升把看病人的赠礼放在旁边,整整齐齐码了小山高,任夫人连声道谢,感激得热泪盈眶。任平成迷迷糊糊地醒转,两只浑浊的眼珠瞪着林端,仔仔细细瞅了半天,才认清楚来人,嗓音沙哑地喊:“小林呐。”“欸,师父。”林端握住他颤巍巍伸出来的手,轻声道:“您辛苦了。”任平成叹息一声,让他儿子把床头摇起来,仰坐着,凝望林端,说:“你小子不厚道,说辞职就辞职,法医的事儿你就不干啦?”林端没说话,笑了笑,笑容很勉强,比哭还难看。“你最近忙什么?”任平成问,林端摇了摇头:“没,闲人一个。”任平成望着他,叹息道:“你辞职的原因我也听说了,林端啊,段景升就不是个东西。”站在林端身后的段景升:“……”任平成看见了也当没看见,压根没往他那儿瞥一眼,握着林端的手说:“但你是一位优秀的法医,林端啊,没啥过不去的坎,只要还活着,就要做你该做的事。”“师父……”林端搞明白了,这次与其说他来探望任平成,不如说任平成借这个机会劝他回去市局接着当法医。任平生颤颤地取下氧气罩。“师父不是把你往火坑推,法医辛苦,你知道的,但我看得出你非常适合做法医,你有责任感坚持正义,警察队伍需要你这样的人,何况这两年法医人才还是不够,林端,回去吧。”任平成叹气。林端犹豫:“我不适合了。”任平成摆摆手:“不听话。”一老一少都没说话,林端静默沉思,任平成闭上眼睛休息,任夫人把氧气罩给他戴回去。段景升轻轻按住林端一边肩膀,不知何故,那份下压的轻微重量让林端有几分诡异的安心,他回头看了段景升一眼,段景升道:“你要想回去,随时都行,我妈说句话的事。”任平成睁开眼睛,声音从氧气罩里朦朦胧胧地飘出来:“总算说了句人话。”段景升:“……”徒弟该继承师父衣钵的,林端到市局实习后,一直都跟在任平成身边,跟着任平成学了不少实操,任平成帮助了他那么多,对他寄予厚望,林端从市局辞职后,始终对任平成心怀愧疚。离开医院,段景升开车载着他回别墅,一路上,林端望着窗外向后飞驰的街景,一言未发。阿拉已经送到了宁北,在别墅的花园里追蝴蝶,林端站在对着花园那扇门门口,斜倚门框。夕阳西下,暮色温柔地披上他肩头发梢。段景升问:“想什么呢?”林端没回头,神色寡淡,手里多了一把细长的刀柄,他低下头,才发现那是一柄解剖刀。“你用这个,划了我一条口子。”段景升理直气壮:“我就把你这套工具全藏起来了。”林端:“……”他捏着刀柄细细观察,夕阳下,刃口反射出细碎的光,银白色的刀锋切入皮肤,划开皮下组织,就会冒出冰冷的血液,林端用它划破皮肤、切开脏器,解剖刀上累积了不详的臭味。“当警察很危险,做法医同样,虽然我不大乐意你置身危险,但人就是在自己热爱的岗位上,实现价值。”段景升道:“你不是说,要承担我和齐青的责任,继续当警察吗。”“那是从前。”“信仰被摧毁了,可以重建,尽管需要时间,往前踏出一步,总比怯懦瑟缩好。”“你还真有脸灌我鸡汤啊。”林端抬起眼帘,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段景升垂首亲吻他的发心:“我脸皮比城墙厚。”林端:“……”“不,你纯属不要脸。”段景升乐呵呵地笑,仿佛人家夸他,连连点头:“是是,林法医说的是。”林端想了很久。段景升回到家就去过一趟公司,剩下的时间全在家里陪林端。第三天早上,段景升一睁开眼睛,就看见林端摩挲着解剖刀,刀刃对准段景升小麦色胳膊比划,吓得段景升脸色都变了:“你要割我腕啊?”林端收了刀子,起身坐在一旁,没说话。段景升控诉:“你这叫谋杀亲夫!”“我打算回市局。”林端淡淡道:“我总得有份工作。” 第79章 段景升有很长时间没见过林端这么脆弱的模样,苍白而脆弱,宛如虚无缥缈的人影,一阵风就能将他吹散,像飞烟袅袅消失于寒凉夜空,段景升紧紧握着他的手,在林端身旁陪他僵坐夙夜。参加完任平成的葬礼,段景升又消失了。他去了哪儿,林端一概不知,段景升没跟他说,他也没去问。生活稀松平常,工作倒是挺刺激,那段时间,宁北又出了死亡人数高达十二人的特大型火灾,刑侦和消防联合调查后,根据法医的检验结果,判定是人为纵火。林端忙来忙去,像勤劳发家致富的鸟儿,几天晚上都没回家,跟随刑侦队破案。因为繁忙,和段景升的联系也少了。直到某一天,付永辉让他去办公室,开口第一句就是:“你妈妈张丽春的案子重启了。”段景升闷声不吭干大事,和朱绫上下疏通关系,翻卷宗、找疑点、请熟人帮忙,终于重新启动对张丽春一案的调查,难怪姓段的这些时日不见踪影。林端静默无声地听付永辉叨叨,大体是前任的刑侦支队队长对他挺好,重启这案子耗费巨大,人力物力财力一样少不了,其中段景升跑腿次数最多,从省上求到中央,闹得中央也烦不胜烦,于是在段景升拿到关键性疑点证据的情况下,重启调查。“当了这么多年罪犯的儿子,翻身了啊。”付永辉感叹。林端茫然走出局长办公室,走廊尽头的窗棂上停着一只麻雀,低头用鸟喙梳理羽毛,阳光翩然飘入银白色走廊,世间万物汇聚为一片沉凝的寂静。他一直以为,就要抱着罪犯儿子的身份到老死为止,发现林先进的日记后,也没想过去为张丽春翻案,因为时隔这么久,凭他一己之力,难以重启调查,要想这么做,关系、人脉、证据一样都少不了。对林端而言,还张丽春清白,无异于搬动愚公面前那座大山,更何况当时情况混乱,其后不久就被赵川告知cats的存在,林端一瞬间万念俱灰,很难再鼓起勇气为张丽春翻案。于是这些事,便搁置到现在了。没想到段景升会这么做。林端摸出手机,他仍然没有给段景升的电话号码备注,下意识按了前三位数字,忽然又不想问了,既然段景升有意瞒住他,他也懒得多嘴。林端蓦然生出巨大的迷茫,他不懂段景升为什么这么做。对他好吗?还是仅仅出于正义感?抑或段景升感到愧疚,想补偿他,让林端心软,带着承载了齐青记忆的生物芯片,一辈子留在他身边。段景升,是为了齐青才这么做?无论林端从哪个角度思考,他都不相信段景升是为了他,经过cats之后,无论段景升做什么,林端都觉得他不过是千方百计为了齐青,他那么喜欢齐青,区区一个林端,算得了什么?更何况,林端很清楚,他不会和段景升在一起。昔日热情早已伴随残忍的真相化为齑粉,而眼下唯余死寂的灰烬。下午下班,段景升的保时捷再次出现在路边。林端立在窗户前,远远看见段景升摇下车窗,摘了墨镜朝他挥手。一路上,林端始终沉默,段景升端饭上桌,林端还坐在沙发上怔怔地发呆,段景升关心地询问:“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林端猛地抬起眼帘,与段景升四目相对。他忽然发现段景升快三十九了,两人初遇时他也才二十五,没想到时间过去的这么快,尽管段景升不显老,林端却蓦然发觉,随着年龄增长,老男人是真学会了关心人。关于张丽春的案子,问他吗?林端犹豫半晌,最终没能开口。段景升舀了一勺闷香的猪蹄绿豆汤,递给林端,林端自然而然地接过,某一瞬间,恍然发觉他不知何时适应了段景升如今的照料,无微不至、关怀备至,像收服下属的领导。这不是什么好兆头,林端放下小瓷碗,黑着脸面不说话。段景升看他神情不大好,疑心旁人在他耳边说了闲话,谨慎地询问:“发生什么事了?”“没什么。”林端漠然答,他顿了顿,抬起眼帘望向段景升,严肃地说:“我妈妈张丽春的案子,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翻案吗?”段景升没惊讶,平静答:“你生日快到了,原本是要给你个惊喜,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知道了,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妈她一直想这么做,也算实现她的愿望。”“不是。”林端抱着胳膊,向后倚住靠背,沉声说:“三年前,你就知晓我妈妈不是罪犯,为什么那时你不告诉我。”段景升沉默了。林端感到失望,当翻开那本日记发现真相时,他满心都是,为什么段景升不告诉他,他分明知晓一切,却让他始终抱着罪犯儿子的身份在愧疚中活着,难道段景升不就是想看他的笑话?那种没来由的耻辱甚至淹没发现自己母亲其实是英雄的惊喜。裂痕与崩塌,便从那时开始,像山洪爆发的前奏,打破了平静的假象。“因为你母亲,不想让你知道。”连段景升都觉得自己在强词夺理,但事实的确如此:“知道的越少越好,她都是为了保护你。”林端深吸一口气,敷衍和虚伪的言辞他听得多了,内心便再生不出丝毫波澜,蓦然发笑:“哦,是吗?”他站起身,神情冷漠,回了客房。他和段景升的相处,其实很平静,两人甚至不怎么争吵,大抵由于工作繁忙,争吵太过耗费精气神,不如不吵,林端态度一向平静冷漠,段景升也不知热脸贴了他多少次冷屁股。咖啡不能太热,清粥不能太淡,夏天房间里不能有蚊子,段景升不准靠近林端三尺内。生活稀松平常。仲夏闷热,段景升惯常到市局门口接林端回家。那天是林端生日,段景升开着车,林端坐在副驾驶,段景升扭头对他说:“带你去看个惊喜。”林端抬手指路前方:“专心开车,别变成惊吓。”段景升笑了笑:“好。”保时捷驶上高速,这条路通往长宁,路上花了两个小时左右,段景升载他到达长宁市一家殡仪馆。这家殡仪馆年头大约有些久,外墙漆剥落,室内陈设简单,有些地方蒙在灰尘中。殡仪馆馆长亲自出门迎接:“段总!”段景升牵着林端的手,林端甩开他,段景升锲而不舍又去牵,林端一把拍开:“自重。”段景升碰了一鼻子灰,灰头土脸放弃了。 第81章 那一笑倒让段景升愣住,他有许久没看见林端笑,至少没有像这样纯粹的毫无罅隙的笑,青年自然妥帖地依偎在他怀里,仿佛他们之间的过去都是一场无关痛痒的人世大梦。“林端……”段景升低低地说:“我喜欢你。”林端像是听见了,又像没听见,闭上眼睛。周遭恍然安静下来,段景升搂着林端,等他消消酒意。突如其来的尖叫打破寂静,林端猝然瞪大眼睛,他推开段景升。门外女人撕心裂肺地呐喊:“死人啦!——”众人脑中第一个念头:妈的,又来命案!小刘小李冲出去封闭现场,狭窄的火锅店里,客人们惊惶不安。火锅店后是一条扔厨余垃圾的小巷,除了猫狗和收垃圾的环卫工,平常罕见人走动,地面污水淤积,臭不可闻。在一堆黑色塑料袋遮掩后,麻布口袋里装了一袋煮熟的人肉,其中有一条人腿露出袋外,吓傻了到后巷方便的女人。案件就是最管用的醒酒汤,一帮大老爷们顿时从晕晕乎乎的状态中清醒,争先恐后跑进后巷,迅速出示随身携带的警察证,封锁现场,维持秩序,打电话让辖区分局支援。没想到一顿聚餐都能碰到尸体,众人高昂的情绪顿时被冷水浇灭。回了家已经深夜十二点过,林端累的动下手指头的力气都没了,一头栽回客卧大床,段景升忍着困意上前为他脱鞋扒衣服,帕子擦净林端手脚,低声说:“醉鬼,往里边挪一挪。”“滚,睡上边去。”“……不在你身边,我睡不着。”林端睁开眼睛,冷冷地注视他,那眼神跟注视一具尸体没什么两样。段景升举起双手作投降状:“真的,被煮熟的人肉吓到了。”林端扭转身背对他,给段景升让出一小块空地,段景升扑上去顺势搂着他:“林端,我害怕。”“睡觉。”“哦……”碎尸熟尸案交给了辖区分局,没过半个月,转交到市局。这次案件影响极其恶劣,杜钦三番两次打电话询问情况,弄得林端有些心烦,干脆摆明了道:“没查清楚的案件不可能对外透漏任何关键信息,放走了嫌疑人怎么办?”说完挂断电话。案件转交的原因是,分局将三起碎尸案串并了,在第一起火锅店后巷的熟尸碎尸案前,辖区内另一处同样发现过碎尸,且那之后不到一周,环卫工在河滩草坪上再次发现碎尸,案件犯罪人作案手法相同、出现犯罪升级的特征。市局刑侦技术支队大办公室。支队长周风指着白板上的犯罪要素进行案件分析,林端坐在后首,若有所思。案发24小时内是最佳破案时间,而这三起碎尸案自第一起至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半个月,这半个月间,凶手接连作案,手段残忍。“林法医那儿有什么线索吗?”周风望向始终沉默的林端。林端和同科室的法医对视一眼,他站起身,接过法医检验报告,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开口:“这三具尸体都是男性,同时第三具尸体胃内容物检测中发现……人类手指,根据dna检测判断,手指来源为第二具男尸,也是清华路31号后巷发现的那具男尸。”“三具尸体头颅丢失,为侦查受害人身份带来巨大困难,很可能是犯案人有意为之,目前侦查员和专案民警还在紧锣密鼓地搜寻尸首。”林端垂眸,望着法医尸检报告:“我想,大家应该都明白,凶手犯罪升级、犯罪间隔变短,他是变态杀人狂,若不及时抓获,后患无穷。”这一点在场都是经验丰富的一线刑警,大伙心知肚明。正因为清楚,此刻不约而同陷入寂静的沉默。周风吸口气,拍拍白板:“咱们就是不吃不喝不睡觉,也要把这瘪犊子抓了!”下班时,段景升照常来接他,因为这桩案子加班,林端整个人状态不太好,他坐在后驾驶,扭头望向窗外,沉默着不知在思索些什么。段景升自后视镜里打量他,低声问:“很累吗?”林端摇了摇头:“也不是……”他稍一停顿,忽然道:“鹰眼大桥附近有个农家乐,叫什么来着。”齐青车祸后,段景升无数次回到那里,那间农家乐名字他熟记在心。“鼎善。”“鹰眼大桥在三起碎尸点间,位于凶手舒适区域。”段景升心神微震:“你怀疑……”“去看看吧。”林端闭目休憩:“猜测而已。”一路上,两人没再说话,段景升自后视镜里打量他,心头泛起些微苦涩意,保时捷驶上山坡,下坡是一段急弯,前方迎面驶来一辆大卡车,段景升立刻转方向盘避让,谁知那辆大货车不偏不倚撞向二人。这段路在半山腰上,段景升向内车道贴近,按响车喇叭。卡车呼啸而来,笨重的身体冲向保时捷,将脆弱的黑色车身挤在山坡与卡车之间,发出刺耳的摩擦巨响。林端恍然惊醒,情况危急,他先查看段景升的情况,满头大汗,握着方向盘的双手青筋横突,保时捷被挤得倾斜,林端抓住把手向一侧偏去。“别怕。”段景升说。林端咬了咬牙。山崩海啸往往只发生在刹那。卡车擦过保时捷,在逼仄的道路上紧急掉头,车远灯刺目无比,轰然撞向保时捷车尾。“林端!”段景升猛地回头,猝然瞪大眼睛,林端的身体卡在前车座之间,段景升将他拉进前座,这一折腾,延误了掌住方向盘的时间。一切只在毫秒间,卡车将保时捷撞下山坡,车身打转发出轰隆巨响,像失去控制的巨大铁块,碾压灌木倾倒树枝,栽进粗壮的树干间方才止住下落。挡风玻璃碎裂,段景升上身裸|露在外的皮肤布满划痕,脑仁深处的剧痛让林端难以呼吸,他揪着段景升的衣摆,在猛烈的冲撞下两人同时失去意识—— 第83章 “聊得怎样?”段景升很清楚自己在强颜欢笑。“还行。”林端平静地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段景升步至他身边,“取cats的美国专家找到了。”林端问:“你肩上的伤怎样?”段景升闻言怔忪,他沉默不语,林端目光闪烁,扭头望向窗外:“让我看看。”“别看了。”段景升揉了揉他的脑袋:“什么也没有。”林端躺回去,用被子遮住脸。段景升摸了摸肩膀,迄今还能感到轻微刺痛,他没在林端面前脱过衣服,怕那些伤吓到他,横七竖八、歪歪扭扭,如同丑陋攀爬的蜈蚣,与去金三角落下的伤疤一道让男人的上半身很不好看。林端有极长时间没做梦,那天晚上是他第二次梦到齐青。置身于相同的茫无边际的黑暗,齐青自深处浮现,他始终带着仿佛看穿一切的笑容,了然地问:“你的事儿,做完了?”林端沉默地注视他,未曾开口说话。齐青走到他身边,像段景升揉乱他的顶毛,极为熟稔地拍拍林端脑袋。蓦然四肢发麻,林端有口不能言,他僵立原地。黑暗中一扇光亮的大门从天而降,两人的目光同时为那扇门所吸引,齐青望了过去,神色痴迷,呢喃轻语道:“你看,那是活人的世界。”从一开始,激活cats的方法就只有一种,情绪极端激动。段景升以为只有喜欢这种感情才可能激起cats共鸣,但实际上,若非林端情绪激动,cats也不会那么快露出阴森怪笑的面容。“林端,cats过载,抑制环被你自己弄掉,你铁了心离开他么?”齐青回头问,林端眨了眨眼。“我没想要段景升好过。”林端垂下眼帘,语气平静而淡漠,他席地而坐,轻挑眉梢:“齐哥,我还是恨他,却没办法眼看他死。”发现有人跟踪他是绑架发生的前一周,林端假装毫无察觉,打卡上班,熬夜加班,下班回家,段景升总是守在他身边,像紧紧守着骨头的狼犬,他守得那么严实,让有心人毫无可乘之机。清华路31号火锅店里,林端与模样憨厚老实的男人对视了一眼,那时他倚着段景升肩头,闻到了熟悉而轻微的血腥气,那人眼底的仇恨和嫉妒给林端留下深刻印象。在案子转交到市局前,林端私底下追查、推测过,让段景升开车到鹰眼大桥更是有意为之。当时段景升不疑有他,载着他去了。“我总是藏着那把解剖刀,可是,我自己,没办法动手。”林端轻声说:“他想要我死,我便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但终究,没能下得去手。”齐青面带微笑:“所以……”“所以不如借刀杀人。”林端盘腿坐着,平静道:“你说如果当时他同意两清了,不再来缠着我该多好,可他非得凑上来送死。”“他为你母亲翻案。”林端抬起眼帘,撇开唇角轻轻笑开:“所以我没让他一个人开车去,我坐在车上。”“你想和他一块儿殉情?”“他配得上?”林端轻声反驳:“他喜欢过我吗?他只不过想要我死。”段景升做得再多又如何,林端早就不相信了,当发现cats在自己身体里而这一切都是段景升一手所为时,那种绝望与痛苦,简直难以言喻。曾经有多喜欢,那时就有多恨,恨不得饮其血食其肉以泄心头之愤。仇恨从不烟消云散,喜欢却会不见踪影。“可惜那把本是用来取他性命的解剖刀,”林端叹息,“终究救了他。”杀人一点儿也不好受。夺走谁的性命这件事,林端就不懂,当初的段景升为什么能做得那么顺手,当他下令将cats植入林端体内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也是在间接杀人呢?还是说,他见惯生死,所以早不把人命当一回事。“我多恨他曾经的冷漠。”林端痛苦地拧紧眉头:“快要忘了,小时候陪着我的景哥哥,究竟长哪种模样。”被卡车撞下山崖,眼看段景升满脸鲜血,忍不住被他拉进怀里,心想这就死去也挺好。可惜价格高昂的豪车质量过于硬|挺,两人也仅是震昏过去。“范新业用刀子接连刺划他肩膀,我就怕了。”林端仰长脖子望向齐青:“我多怕,他当着我的面,流血受伤,他如果这样死了,这世界上就没有景哥哥了。”林端双手颤抖,他抬起来搁在眼前,用视线细细描摹掌心纹路,他的手抖成了筛糠。段景升抱过他、吻过他、伤害欺瞒过他,他的所有爱恨里,都只有段景升。有的人,是这一辈子都碰不得的,碰一下遍体鳞伤,如果拥抱,便会被无数冰刀刺穿身体。他和段景升就是同向的磁极,只能无限远离。齐青蓦然叹息:“他喜欢你。”林端瞪大眼睛,眼底流露出隐忍的动摇,他呢喃着反问:“是这样吗?”“是。”林端站起身,齐青握住他的手,轻轻拍打:“林端,后悔么?”怔愣片刻,林端摇了摇头:“不后悔。他是我的风景,而我只是他的路人。”“你心知肚明,他喜欢你。”齐青打断他。林端缄默。知道是一回事,承认又是另一回事。“所以我决不会让他得偿所愿,我希望他这一辈子,都活在害死我的愧疚里。”林端决绝道:“就这样吧。” 第85章 落地窗帘洞开,流苏摇曳,夕阳的余晖温柔地洒满大地。段景升一夕间老去,瘦脱了形,嘴唇干枯,头发凌乱干燥,两只手一动不动搭在扶手上,发丝间冒出几根零星刺眼的白。齐青劝:“景哥,吃点东西。”段景升没点头也没摇头,将齐青当做空气,事实上,他已经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了,他眼睛里,只有窗外升起又落下的太阳。第51章 终究林端看着自己逐渐透明的双手,唇边撇出一抹淡淡笑意。齐青走向他:“他再这样绝食下去,会死。”林端抬起眼帘,诧异地反问:“难道他看见你回去,开心得吃不下饭?”“林端!”齐青一把拽住他的手腕:“你在折磨他,还是折磨你自己?”沉默在寂静黑暗的空间中蔓延。“我已经死了。”齐青说:“陪在他身边的人,只有你。”“他后悔了?”林端笑问,齐青望着他天真纯粹的笑脸,顿时说不上话,良久,点了点头。“齐哥,我和段景升……不可能。”林端叹息。怎么能毫无芥蒂的在一起呢?难道说一声对不起,说一句我喜欢你,那些伤痛和绝望就会烟消云散?林端不肯,他宁愿抱着伤痛与段景升互相折磨,至死方休。“只有他陪你去死,你才肯原谅他吗?”齐青质问。“说笑了齐哥,”林端笑眯眯地回答,“他死了也别想我原谅他。”齐青拂袖而去。家庭医生试图给段景升挂营养液体,针头扎进去,全是骨头,段景升哆嗦着将针头扯下,谁也奈何不了一心寻死的人。也许段景升真的快坚持不下去了。齐青望向林端,林端的下半身完全消失,他在静默等待最终的湮灭。角落里,光明的大门一直都在,只是没有人靠近,齐青抓起林端的手腕,一使劲,将他带起身,林端皱紧眉头,齐青将他推进大门里:“你去。”意识消失的前一刻,林端瞪大眼睛,齐青朝他挥挥手,化为飞烟。溺水窒息感铺天盖地,林端捂着胸口剧烈咳嗽,熟悉的客卧,他趴在床上,大脑恍惚一片。段景升后脑勺对着他,那人长出了白发。林端手脚发麻,他爬起身,摇摇晃晃走到段景升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段景升艰难地抬头,林端垂眸,两人四目相对。段景升憔悴削瘦的脸上蓦地绽出一个笑,尘埃落定,云开雾霁。“你回来了。”“嗯。”一周后,段景升带林端北上去京城做手术。美国专家谨小慎微地问:“就是他吗?”他指着林端,段景升颔首,林端双手插兜,站在落地窗前,百无聊赖哼小曲。三天后,一切准备就绪。林端躺在手术车上,朱绫、段镇南和段景升将他送入手术室。进去前,林端摆摆手,示意稍等,他撩起眼皮望着段景升,眼珠子转了转,低声道:“我没有原谅你。”段景升唇角噙笑,他深深地注视着林端,轻声而笃定地说:“至死方休。”手术灯亮。漫长的时光似乎即将走到尽头,天地间横亘的光阴像最终点飞驰而去,万千宇宙尘埃伴随电磁风绽放瑰丽色彩,四时流淌,光阴聚散。手术成功。林端躺在床上,他不用睁开眼睛,都知道身边握着他的手,指尖一遍遍写我喜欢你的人是谁。也许他和段景升真的走到了这一步,不得不停下来,审视彼此。段景升笃定道:“你和我,无法分割。”林端张开眼睛,齐青挥手与他告别,走向光明的大门后。他扭头望向段景升,四目相对,寂静安宁。“行吧。”林端闭了眼睛:“你就当牛做马,慢慢还。”段景升与他十指相扣,哈哈大笑。千万光阴的终点,绚烂耀眼。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啦!有番外~ 第87章 林端从地上爬起来,扶着墙,面不改心不跳道:“昨天的尸检报告,今天之内必须出完。”小姑娘霎时不笑了,苦了吧唧地哀求:“端端别,林法医你行行好qaq”整个白天,段景升一直守在楼下,林端偶然路过,每次都能瞥见曾经高冷的段队长像个傻逼一样和公安局同事打招呼,称兄道弟让他们多多照顾林端。举个例子,刑侦队副队路过,段景升眼尖,把他们局里的人认了个遍,虽然来了新人,不过大多是他曾经的老部下,副队也认得段景升,他是个老实人,当即站直身体,敬礼道:“段队!”段景升吓了一跳,拍着老部下的肩膀,笑得春风得意:“哟,你小子当队长了啊。”副队不好意思地嘿嘿笑,正想把段景升当年的丰功伟绩吹一波,只听严肃正经的段队话锋一转:“升职了吧加薪了吧,少让林端做点事,你看你们这么大一公安局,法医那么多,为啥啥尸体都让林端解剖,昨天浮尸,前天干尸,大前天我滴妈,一家子烧焦的!你让林端看那么多尸体你于心何忍!他小小年纪他承受得了吗!你知道他每天回来满身尸臭给我们的x生活带来多大影响你懂吗!”“哦,”段景升松开老实巴交的副队,“你单身,你不懂。”晴天霹雳,副队哭着日漫跑了。从此林端的解剖任务少了一半,每次林端冲去殡仪馆,副队都会一马当先拦住他,满脸血带泪:“小林啊,林法医,你悠着点,你别别别!”林端在办公室喝了一天茶,中途去卫生间,路过窗口,朝下眯了眯眼睛,段某人不在,林端收了视线,轻轻吸口气,慢腾腾往卫生间去了。下班,林端在座位上坐了一会儿,段景升并未如同往常那般准点窜进办公室催他下班回家,小姑娘走了,偌大的办公室寂静无人,有点冷,林端咳嗽半声,秋天来得非常猛烈,时间不经意游走,转眼又快至冬。林端心想,难不成段景升今天不来接他了?想了半天,他摸出手机,接着玩游戏,装扮类手游玩腻了,转头换了刷怪升级抽卡游戏,奈何人太黑,撑死撑活没刷出s装,好不容易抽出一张,还没来得及激动,就让姓段的吓了一跳,手抖分解了。林端想想就气,咬牙切齿地摸出解剖刀,琢磨良久。天色擦黑,段景升还没来。林端等得百无聊赖,决定自个儿骑车回家,骑到半路,心想,段景升都没来接他,他凭啥乖乖回家。林端转头溜达去公园,公园旁有一家星巴克,林端碰巧路过。说是碰巧,也是真巧,段景升对面坐着女人,气质爆棚,胸大腰细腿长脸美,烈焰红唇,大波浪卷,蕾丝衫子包臀裙,卡奇色风衣裹住性感的身材。段景升朝女人笑着说些什么,那女人同样专注地回望他。林端一脚没踩稳,扑通摔了今天第二次,这一摔不得了,摔进了机动车道,疾驰而来的轿车戛然而止,行人三三两两上前将他团团围住,大妈将他拉起来问:“欸,小伙子,咋摔了?没事吧?”林端摔得头脑发昏,推开大妈,低声说了句谢谢。星巴克外的动静引起了两人注意,段景升扭头向外望去,林端低着头被人群拥在中间,脸颊擦破半块皮,有些狼狈。段景升冲出去,这一段没有人行道,段景升健步窜过车流缝隙,跳过安全栅栏,冲上去喊:“林端,怎么了?!”人群不约而同让开,林端抬眼望向段景升。那一眼够绝了,段景升想起去年天台上,满世界萧瑟寒风,林端那么绝望而痛恨地看着他,仿佛那是毕生仇敌,他恨之入骨。“林端……”段景升不明就里,张了张嘴。林端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段景升推开众人连滚带爬扑上去,抱住林端急急地追问:“咋了呀,哪儿不舒服?生气了?林端,我错了!”林端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晚上睡觉,林端躺回床上,段景升心惊胆战尾随他上床,抱着林端不肯撒手,做小伏低恳求:“林端,怎么不高兴?说说呗。”“睡觉。”林端状似平静地说:“我困了。”段景升不敢打扰他,抱紧了林端,脸埋进他颈窝间,没来由的惶恐:“林端,别离开我。”夜色中,林端睁开眼睛,床头柜里放着他的解剖刀。清晨。冰凉与疼痛打破梦魇织就的囚笼,陷入彻底的昏厥前,段景升强撑着张开眼睛。林端那么悲伤地望着他,眼底浸满眷恋,还有一丁点不舍。刺痛。段景升艰难地扭头,解剖刀锋利的刃口划破了手腕,斜斜的一条血痕,鲜血浸红床单。“林……”一个音节刚冒出口,就被林端捂住嘴。段景升惊恐万分。“我一直都很想……杀了你。”林端轻声梦呓般呢喃:“为什么不防备呢?”如果段景升仍旧如同从前那般狠心绝情,他一定会藏起林端手上的工具,卸去他一身利爪,让他对自己毫无威胁,但段景升……没有这么做。“既然你喜欢女人,”林端眼神微变,恶狠狠地质问,“缠着我做什么?”女人?段景升昏头转向,思绪一片混沌,千头万绪中,他皱紧了眉头:“女人?你说……刘玲玲?”昨天林端在星巴克外——“卧槽!”段景升吓懵逼了:“那是鑫旺地产的总经理,人家有老公啊啊啊啊啊啊!”林端:“——啥?”半小时后。段景升哭唧唧缠着绷带,林端一脸冷漠坐在沙发上,段景升盘腿坐在他脚旁,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解释:“我和她谈生意呢,东墨湖区那块地,我想买了,人家不乐意放地,我们谈了很久,这次好不容易请到刘经理……就……嘤。”段景升生意上的事,林端不懂,也懒得过问,他抬脚踹开段景升,黑着脸面去刷牙洗脸。段景升琢磨了半天没对劲,捂着受伤的胳膊声泪俱下地控诉:“你就是想谋杀亲夫!林端,你怎么能这样!你自己摸着良心说说,这世上谁还对你这么好,每天上下班风雨无阻接送,你要加班我请全刑侦吃饭,你身上有尸臭我亲自飞国外买除臭沐浴液,你嫌我是个老男人我特娘每天健身联系医美,你咋能这样!”林端掏了掏耳洞:“闭嘴。” 第89章 从此以后,我的一生,就真的,完全的,毁了。段景升紧紧捏住我的手腕,他那么固执地不让我刺穿他的眼睛,他惊恐而又痛心的凝望我。僵持良久。“对不起。”我扔了水果刀。那天之后,我再未在家里任何地方见过刀片一类的东西。段景升很郑重地对我说:“林端,你需要心理医生。”“不需要。”我拒绝了。如果心理医生和段景升是一伙的,如果他催眠我,从我嘴里套出我所有不可见人的邪恶企图,他一定会告诉段景升,然后段景升撕裂眼下的和平,他肯定会——我非常笃定——再次杀死我。先下手为强,我不可能给他这样的机会。我一直都很清楚地明白,我有一点点——只是一点点——神经质。不要堂而皇之地鼓励我好好活下去,给我倾倒那些无聊乏味的鸡汤,以我能进入门萨俱乐部的智商发誓,我眼下的生命就是一团废物和假象,段景升摧毁了我的世界,那些废墟不是三言两语的安慰就能重建。艾伦·图灵吞下了他的红苹果,难道他不知道死去很可怕吗?不是的,只是存活,令人为难。他没有了克里斯托弗,哪怕制造出以他命名的机器。一切美好都是假象,我该怎样……活下去呢?那天我盘腿坐在沙发上思考人生,阿拉吃光了它的狗粮,围着我打转,表示它很饿,我取出冰箱中狗粮,将它的狗盆灌满。阿拉摇着尾巴表示感谢,吃它的狗粮去了。我的老师曾告诉我,这世间一切烦恼,皆是因为书读少了。于是我将自己关进别墅的书房,读了很多书,都是一目十行浏览过去的,我并不在意它们讲了些什么,是何种内容,我只是,需要一个方式,让自己,不那么烦恼罢了。我曾经很喜欢叶芝那首《当你老了》,现在我极度厌恶那样追寻着妄想与段景升白头偕老的自己。段景升回来了,我听见开门的声音。“林端,过完国庆你又得回去上班了。”他说,取下外套挂上衣帽架。我从书房中走出来,盯着他,点了点头。“饿吗?”我摇了摇头,他像招呼一条摇头摆尾的狗一样:“你过来。”阿拉欢快地冲向段景升,我想了半天,迈步至他身边,他低声问:“洗澡了吗?”我点了点头,段景升带我上床。国庆第二天,我刚好值班。段景升没有如同往常来接我,我骑着自行车回别墅,路过星巴克的时候,看见了他,和一个女人。他们笑的开心。翌日清晨,我终于鼓起勇气,怀着莫大的愤怒,割破了他的手臂。那之后,段景升最终将我仅剩的凶器——解剖刀——藏走了。再后来,他带我去了很多地方,国内国外,在日内瓦压马路、在伦敦晒不可多得的太阳、跑去南极看企鹅、去了一趟撒哈拉沙漠,段景升说三毛的荷西提早离去,留下她一个人,他说他绝不会丢下我。我认为,这句话,有问题。首先,我压根,不想要他。但是,我也不会把他丢给别人,否则怎么对得起我那三年的折磨。我可能,需要看心理医生。抑郁而已,谁都有点心理疾病,毕竟现代社会繁芜冗杂,人们来去匆匆,难免焦虑什么的。爸醒了,他又和王姨在一起了。我在这世间,再无牵挂。那天,爸说:“狗子,你现在咋不笑了?阴恻恻的,老是板着个死人脸。”我摇了摇头,没说什么。老林或许意识到什么,久久地凝视我,长叹出声:“不开心,就到处走走去,爸就你这么一个儿子,想想你妈,想想我,你给我老老实实活下去。”我弄到了一点处方药,提取了某种大剂量成分,然后给段景升煲汤。他很感动,端着汤碗一饮而尽。不会死人,致瘾而已。段景升不能上班了,这件事他瞒着所有人,连他爸妈都不知道,他把自己关在卧室里,我开心地隔着阳台给他丢装了那种汤的保温瓶。段景升像头饿极了的虎狼,拔了瓶塞大口倒灌,汁水浸满衣襟,他很狼狈。我望着他,轻轻撇开唇角。他不再碰我。犯瘾时,段景升用头砸墙,我睡楼下客房,听见他咆哮,像掉进笼子里、被倒刺刺穿巴掌的野兽,声嘶力竭。我浑身发抖。段景升流了很多血,为了控制自己,保持意识清醒,他用保温瓶内胆的碎片划破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