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光》 第1章 同光 作者:首初文案:星辰璀璨,共我荣光阿尔弗雷德alfred x 修hugh,名字长的是攻。作品标签:耽美 he 生子 星际 年下第一章 荣光寒风凌冽,大雪飞扬。酒吧外的全息投影招牌感应到了人的接近,亮起一圈彩灯,可惜这招牌老化了,响应有点延迟,等“欢迎光临”那几个字亮起来浮空摇动,来人已经穿过这一人高的全息投影,冲进了酒吧里。酒吧里灯光昏暗。这个小行星,雪礼星,远离中央恒星,终年极端寒冷,经过改造,唯一能勉强供人生存的这片区域也是昼长夜短。黑夜短暂,睡觉都不够,于是只能靠遮上窗户、调暗灯光来假装有夜生活。这家酒吧就是这么做的。酒吧中有一多半的人穿着统一制式的军装常服,其他客人早已见怪不怪了。不远处的雪山里驻扎着一个皇家军团——似乎是一个新成立的军团,他们的编号、代号是什么,本地居民们并不清楚,也不太关心,反正那些士兵们日日在雪山深处训练,平时也见不着面。只有每个月的休息日里,在山脚的酒吧喝酒的男男女女们才会见到一些利用休息日出来放松享乐的军官和士兵。“爆炸新闻,爆炸新闻!”刚才冲进酒吧的男人大声喊道,他脱下防冻衣,用力一抖,把上面的雪花和冰晶都抖落在地上。扁而小的一个清洁机器磕磕绊绊地滑了过来,伸出工具手开始对付地上的雪水。酒吧里吵杂的声音因为这男人的叫喊静默了一瞬,然后更加热闹起来。“哈哈,老杨,你不会是宿醉刚醒吧?”“我们都已经知道了!”“你可能是雪礼星最后一个看到新闻的人了,哈哈哈。”“杨,昨天叫你少喝点,你不听劝告……”叫杨的中年男人被众人嘲笑了也不恼怒,挤进相熟的酒友中间,一边向服务生招手要酒,一边笑道:“你们真不够意思,这么大的事都不发通讯叫醒我!”“叫醒你做什么?”“我好早些准备准备,买一身体面衣服,刮干净胡子,再去做个发型!”旁边的人笑得更加厉害,一个男人大笑道:“说得好像太子是特意来见你的!你是什么皇亲国戚吗?”老杨高声反驳说:“太子怎么不是特意来见我的?他来访问雪礼星的居民——我难道不是雪礼星居民吗?”众人为他的厚脸皮哄笑起来,在他们头顶上,全息投影而成的立体半身新闻播报员仍在孜孜不倦地科普着当今皇储的生平。帝国当今皇帝与先皇后殿下的头生子, 取名为“修”,居嫡居长,尊贵无比,一出世便被立为皇储,至今在储君之位上已经坐了二十八年。在这个平均寿命早已过百,某些高等基因者寿命可达一百五十岁左右的时代,二十八岁实在是非常年轻。然而皇太子年纪轻轻,已经声望斐然。他虽然没有显露出特殊的基因能力,但他学术成绩卓越、气度不凡、温和有礼,热心慈善和公益,从不沾惹任何恶习。从小到大,这位皇长子殿下一直都是优秀的皇室子弟模范,是一位再合格不过的储君。两年前他作为皇储亲临战场督战,彻底剿灭困扰帝国数十年之久的反叛军一事,更是将他的声望推向顶峰。帝国的荣光!大家这样盛赞他们完美无瑕的皇储殿下。就连老杨这样游手好闲的酒鬼都对修即将到访雪礼星一事倍感荣幸,可见皇太子殿下有多么深入民心。“太子过来,多半是和我们有关,关他个酒鬼什么事。”酒吧的一角,一个穿着军装常服的大兵低声嗤笑道。“就是。”坐在他身边的战友附和地说。另一个士兵皱眉说:“太子来得好突然,我们事先什么通知都没收到。”“要通知也是通知军官们,我们当然不会收到了……喂,弗雷德!你不是刚升了少尉吗?你有什么内部消息吗?”被几个大兵簇拥在中间坐着的,正是被叫做“弗雷德”的年轻男人。就尉官的军衔来说,他看上去过分年轻了——似乎才二十出头的年岁,这个年纪,绝大多数人还没从学校里毕业。聚在一起喝酒的这几个年轻士兵里,他是军衔最高的,但他并没有什么架子,众人对他也没什么不服。一起在雪礼星执行任务两年,弗雷德的作战能力是有目共睹的。被点了名,他开口说道:“我确实是昨天就知道了——小姐,请帮我续一杯火吻,谢谢。”路过的服务生正忙着,被人叫住本来想回个“稍等”,但是她一回头看清了那年轻男人的面孔,立即收回了这个念头。年轻的军官坐在最昏暗的一角,酒吧昏暗的灯光丝毫无损他的英俊,反而给他深邃的五官平添了些许风流不羁。他灿烂的金色短发即便是在这样的地方也熠熠生辉,叫人一见便印象深刻。此刻他懒散地靠在酒吧松软的沙发靠垫上,军装常服的领扣散开着,隐隐露出衣下强健的肌肉。“嗨,你好。”她倒好酒,撩拨了一把自己卷曲的长发,露出迷人的微笑,“你是第一次来我们酒吧吗?”弗雷德笑着反问:“小姐,你怎么知道我是第一次来?”“像你这样英俊的士兵先生,如果来过,我不可能不记得的。”服务生抛了一个媚眼,大胆地当众问,“你今晚有空吗?”雪礼星的民风开放而热烈,就像这个冰雪星球上最畅销的烈酒火吻一样。周围士兵们起哄着大笑,弗雷德却丝毫没他这个年纪的大部分男孩的羞涩,反而回了一个脱帽礼——尽管他并没有戴帽子。“感谢您的邀请,美丽的小姐。我很乐意说‘有空’,可今天实在不巧——我家宝贝的飞船马上到港,我得去接他。” 第3章 “噢!他们。”奥斯汀恍然大悟道,“那就是挂名在我名下的,手下没点兵我怎么升中校啊?这些军队里的弯弯绕绕我也不懂,您得去问我父亲。”他丝毫不以靠着他的父亲斯通元帅的裙带关系一路升军衔为耻,反而毫不避讳地将这事挂在嘴边。修道:“既然你不管这些兵,他们被派驻雪礼星的这两年里,你为什么数次前往雪礼星巡视?”“表面工作还是要做的嘛。”奥斯汀笑嘻嘻地说,“我知道,许多人私下骂我靠关系上位——您看,殿下,我起码还会巡视我名下外派练兵的军队,比大祭司那种只当吉祥物什么都不干的还是好多了。”斯通家族是世袭的公爵世家,历来都出武将,现任的斯通公爵更是位至大元帅,然而他的长子奥斯汀却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许多人暗地里都说,从开国辉煌至今的斯通家族恐怕要败在下一任斯通公爵手上了。修不置可否,没有再追问,也没有训斥他对大祭司不敬,而是忽然口风一转,道:“小殿下有了恋人,你知道吗?”奥斯汀嬉笑的表情僵硬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而已。“小殿下已经谈恋爱了?”他哈哈笑了两声,神色暧昧地说,“也是,他二十一了,成年了,是到了这种年纪了。想当年,我才十八岁的时候就已经……”“就已经和娱乐明星传出了桃色绯闻。”修打断他,“小殿下应该以假身份在皇家学院雪礼星分校安分地完成他未尽的学业,其余时间闭门思过,而不是在平民酒吧里寻欢作乐,调戏服务生,与人大谈他刚交的女朋友。”修的语气并不激烈,但奥斯汀能听得出,太子的心情很不妙。“成年人去个酒吧也没什么吧,再说……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奥斯汀嘟囔道。“你这两年一共来了四次雪礼星。酒吧寻欢,桃色绯闻,这些可都是你的长项——是不是你教给他的?”奥斯汀立即大喊道:“冤枉啊殿下,我根本没有见过他!我第一次来雪礼星的时候,倒是去学校找过他,结果被告知他一直在生病,连学都没去上,我根本没见上他的面啊!”修无波无澜的黑眸平静地盯着他,似乎在评估他的可信度。奥斯汀真诚地回望着太子。要说这位完美无缺的皇储有什么地方不好的话,那就是他没能继承到皇室的优越基因能力,也就是说,他是个普通人。这对于几乎由普通人构成的平民来说丝毫不是问题,甚至因此,平民们更加亲近爱戴太子。可在贵族圈层到底还是免不了被轻视。皇室的基因象征是黄金瞳,太子没有,可是奥斯汀仍然在这双普通眼眸的注视下感到了压力,背在身后的手慢慢攥成了拳。终于,修说:“不是就好。快要降落了,你去吧。”“是,殿下。”奥斯汀按胸躬身,行礼告退。弗雷德在星船港的一家餐厅里享用了晚餐,在他百无聊赖地刷着以太网上的新闻时,一个高挑的女子来到了他的座位边,轻声细语地问:“弗雷德先生?”弗雷德抬眼看了看来人——浓妆之下,这位年轻的姑娘显得十分美艳动人。“梅?”他问。“是我,弗雷德先生。”梅用甜美的嗓音说。她刚准备坐在弗雷德对面,想了想却改了主意,直接坐在了弗雷德的身边。弗雷德任由她坐下,但似乎兴趣欠缺,仍盯着掌机上的新闻说:“你自己点餐吧。费用我报销。”“好哦。”梅细声细气地说,“您可以叫我小梅,这是我的昵称。”弗雷德终于把视线从掌机上移开了,他端详了几秒小梅精致的妆容,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这样说话?”小梅睁大了眼睛,面露委屈地说:“您不喜欢吗?我都是按您的要求做的。”“你这声音我感觉像个未成年人。”弗雷德毫不留情地说,“换个成熟点的强调。”“可以哦。”小梅依旧用甜腻的声音说,“但是要加钱。”弗雷德一顿:“等等,为什么要加钱?”“因为您临时改人设。”小梅说,“我琢磨了这个人设很久,投入了很多心血,您现在临时变更要求,我要花大力气调整,是要加钱的呢。”“……行吧。”弗雷德不是很在意地说,“你改吧,我加钱。”小梅立即换了成熟女郎的声调说:“没问题,先生。”弗雷德看了她一眼,“我怎么感觉你并没有费很大力气?”“不是的呢,这个得益于我扎实的基本功,变声看上去不费力,实际上是要调整很多东西的哦。”小梅笑盈盈地说,“需要我挽着您吃饭吗?”弗雷德没跟她纠缠前一个话题,又自顾刷起了新闻。“暂时不要。你吃你的,等该到的人到了,我会告诉你。”小梅自然知道这位不可能是特意来星船港接她的,于是她安静地给自己点了餐,默默等着弗雷德真正要接的人出现。大约半个小时以后,外面的人流逐渐稀少。弗雷德收起掌机,起身道:“走吧……亲爱的。”小梅顺从地搭上他的臂弯,和他亲密无间地一起走了出去。小梅原本十分高挑,而她依偎在身材高大的弗雷德身边时,居然也显得娇小起来。弗雷德似乎是漫无目的地带着美女在星船港闲逛,直到他们在鲜有人知的贵宾通道出口迎面撞上了一行人。修此次访问雪礼星并没有大张旗鼓,就连当地也是在他快到时临时接到的消息。他带的随从十分精简,除了正好要来巡视军队而主动要求随行的奥斯汀之外,他几乎只带了星舰上必备的一套人员。却有人在他出港的时候精准地堵到了他。弗雷德亲密地挽着浓妆艳抹的小梅,与修一行人擦肩而过。修闭了闭眼,深深呼吸了一次,道:“站住。”星际飞船的起飞轰鸣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奥斯汀和在场的几个随行都大气不敢出,只当自己不在这里。 第5章 作为最小的皇子,阿尔弗雷德尽管桀骜任性,但绝对是极其敬重爱戴他的长兄的。直到两年前,反叛军剿灭战打响,太子亲自临阵督战,在大局已定胜利在握的时候,包括阿尔弗雷德在内的几个学生被从皇家军事学校之中调往战场,说是让学生们临战学习,其实就是给这帮贵族子弟刷个功勋,这本不是什么稀奇的操作。可这么十拿九稳的事情,偏偏在最后关头翻车了。一发对星毁灭导弹,整个星球上寸草不存,手段之残忍,帝国为之震惊。奥斯汀记得,当时皇帝震怒,还是皇太子极力求情,最后阿尔弗雷德才没受任何牢狱之灾皮肉之苦,只是夺了爵位流放边境思过而已。说是流放边境,实际上太子又亲自为他做好了假身份,把他送进在边境上还算繁华的雪礼星,让他在这里继续学业。在奥斯汀看来,修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但他也知道,他看到听到的事情,远远不是全部。因为这不能解释,为什么一直以来在圣金宫互为支撑的大皇子和三皇子忽然分崩离析,而他父亲斯通元帅在这件事之后不久,反而秘密倒戈向了三皇子,将斯通家族的筹码压在了这个被夺爵流放的小皇子身上。大皇子生而高贵,威望加身,二皇子母子深受皇帝宠信,三皇子似乎是前途无望,可奥斯汀知道,他花了两年积攒筹码,一旦重新入局,必然会把这盘棋搅得天翻地覆。叛乱平息了,可整个帝国却暗流涌动。“我要出门了。”弗雷德起身道,打断了奥斯汀的思绪,“你随意,睡这里也行,今晚不会有人来。”奥斯汀点头道:“好……不是,等等,夜这么深了,你去哪里?”“当然是去找我‘女朋友’了。”弗雷德说。奥斯汀有些混乱地问:“你真的在这种关键时候找了个女朋友?还要去找她过夜?”弗雷德没回答,反问道:“明天所有任务能不能收尾?”“明天?”奥斯汀说,“明天当然不能,再快也还要好几天……”“那么在那之前,我最好是一个不学无术,沉迷美色的废物,这样比较让人放心,不是吗?”弗雷德向他挥了挥手,套上一件薄外套离开了别墅。半小时后,弗雷德敲响了一个酒店套间的房门。门开了,小梅将他迎了进去。她仍然一脸浓妆,害羞地说:“亲爱的,你来了,我等了你好久呢。”弗雷德关上门,然后一手把她推开了:“只有我们两个在的时候不用演。”“嗨,你早说嘛。”年轻清亮的男声从小梅的口中冒出来,“先说好,钱不退的啊,还是算全天。”说完,她——他伸手把假胸从领子里拽了出来。第四章 早晚小梅从洗浴室走出来,一脸浓妆卸去之后,他是一个五官有些秀气,不算很高的年轻男人。弗雷德已经躺在床上了,全息屏飘浮在他面前,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滑动着屏幕,一看就是在无聊闲逛。自从小梅见到这位金主以来,他似乎一直这样懒散,不怎么干正事。不过,这些都不是小梅会去考虑的,他委婉地说:“弗雷德先生,我准备睡觉了。”弗雷德眼都不抬地说:“嗯。”眼看他丝毫没有下床的意思,小梅警惕道:“我卖艺不卖身的。您不是准备睡我吧?”“你想得美。”弗雷德道,“不是有个沙发吗?”小梅立即道:“合同里说包基本食宿的,我认为‘基本’的标准至少是晚上有床睡。”不等弗雷德开口说什么,他又接着说:“当然了我不是不可以睡沙发,但如果我睡沙发,这个算降低了食宿标准,得加钱。”弗雷德终于看不下去以太网了,他抬眼打量了一下小梅原本的清秀面貌,说:“这位先生,你知道我是谁吗?”小梅谨慎地说:“我可以不知道。”“那就是知道了。”弗雷德笑了笑,“也是,他要来雪礼星的新闻白天就传开了。你在星船港见到,该猜得到他是谁。”“而且那位叫了您的名讳……您不能指望我是聋子。”弗雷德略感兴趣地说:“那你该知道,我杀人如麻,不把平民的命当命。你怎么不跑?”“也不是没想过跑路。”小梅把提着假胸打开衣柜,说,“主要你给的实在是太多了。”弗雷德:“……”他本来还想说点什么,忽然小梅从衣柜里拽出了好几个型号的假胸,把自己今天穿的那个按大小顺序叠了进去。突然见到很多拟真胸部晃来晃去的冲击感有点大,弗雷德一下子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修对他的礼仪管束自小就很严厉,他哪里见过这种东西,自记事起真的都没见过,别提假的了,难免会觉得十分猎奇。小梅注意到他的视线,摇了摇头道:“像您这样在圣金宫长大的贵人,会觉得这些东西很可笑吧?”弗雷德没说话。“可这些都是我吃饭的东西。”小梅把假胸叠好,收回衣柜里,“我是个普通人,并没有能让我一飞冲天的基因能力。表演系学费很贵,我现在还欠着学费……哦,这您知道,毕竟您也承诺了替我还上学费。人人都说,现在是个好时代,我们已经完全度过了最艰难的文明存续危机,这个世纪提倡平等,相对安定,正是娱乐行业兴起的好时候。但是您知道吗?我这样无权无势的表演系学生根本接不到戏,不然您看我也不会接您的这么高危的活儿做。所以,您不必担心我会不会因为对您有什么看法而毁约走人。”弗雷德心中微动,他问:“你的同学,朋友们,你们平时都怎么聊我?”“我们平时不聊您。”小梅说,“哪怕是两年前……呃,那件事,大部分平民听了可能会骂两句……”他谨慎地观察着男人的表情,没看到有发怒的迹象,才敢继续说下去:“但也仅此而已。自己的生活就够发愁的了,到了我这样二十多岁年纪的普通人,大多都在思考未来要以什么为生,哪有空闲的精力去关注高高在上的圣金宫呢?只要没出什么大事,无论圣金宫还是大贵族,我们平时都不怎么谈论。”弗雷德道:“那你们应该很期待下一任皇帝吧?他是个普通人,和大部分平民一样没有特殊基因。”“那倒没特别期待。他只是没有特殊能力,但毕竟出身高贵,并不是个真正的‘普通人’。”小梅想了想说,“来日谁住进圣金宫,我们不怎么关心,关心了也没用,又不是我们能决定的。只要能让我们过得好就行了。” 第7章 “那当然是因为只有早起的好学生才有资格见太子殿下啦。”女生瞪了他一眼,随即又叹道,“唉,不过起得再早其实也没用,什么都看不见。”“早晚都能看见的,何必急在这一时呢?”一个带着笑意的年轻男声说。几个学生闻声转过身,又一齐仰起头。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来人太高了!与他们说话的这个男生身材高大,他有一双近乎黄色的浅棕色双眸,金色的短发在阳光下很是耀眼,但比金发更加耀眼的,是他叫人过目不忘的英俊面容。女生疑惑道:“你是我们学校的吗?”这样叫人印象深刻的英俊相貌,在人数并不太多的学校里该是一入学就全校皆知的,她不相信自己竟完全不认识这个人。有的男生则注意到他的话,问:“你说早晚能看到是什么意思?”“皇帝的形象可是公开的。”来人微微笑道,“到时候不就能看到了?”他在指皇太子终归会继位成为皇帝。由高等基因组成的贵族阶层长久以来都高高在上,手握大权,哪怕如今在提倡平等,这种观念还是根植在每个人潜意识里。这几个学生谁都没敢接这句话,他们不想和陌生人议论皇室。来人也没继续,只是和他们颔首道别,说了一声:“我们走。”这几个学生这才注意到,来人身后还跟了一个瘦弱的年轻男子,这年轻男子似乎是来人的随从,应声道:“是。”于是来人领着他的随从径直往皇太子所在的警戒圈走去。几个学生迷惑地看着,直到那人越走越近,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似乎是想强闯警戒圈。几人都傻了,赶紧七嘴八舌地喊起来。“喂,同学!回来啊!”“不能靠近,会被……”“射杀”两个字还没喊出口,让人目瞪口呆的一幕出现了。警戒圈忽然主动打开了一个小缺口,两人如入无人之境一般自然地走了进去,随后警戒圈又再次闭合,整个过程自然流畅得仿佛一滴水滴在了水面上,轻微的波澜之后又恢复平静。“那人……”看呆了的学生喃喃地说,“那人到底是谁?”修对这样的访问已经是驾轻就熟。自从他二十岁成年礼之后,就时常代表皇室出行访问,何况雪礼星只是一颗边境小行星,人员结构简单,哪怕是访问正在进行中,他也不需要花很大心神来应付。他在心中默算着时间。现在不过刚刚开场,活动前后要持续一个多小时,在剩下的一个小时里,不知道阿尔弗雷德能不能赶到,雪礼星的交通状况似乎还好,并不怎么拥堵……当然,皇太子看上去还是一切如常,谁也不知道他其实心不在焉,正在走神。就在此时,外围的记者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陪在太子身边随行的奥斯汀开口道:“那边是怎么回事?”他话音刚落,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穿过人群,径直走了进来。记者们眼睛都差点瞪出来,里面的随行官员也一时被这突然状况搞得有些发愣,那忽然走进来的年轻人长腿迈了几步,似乎是一眨眼就到了太子面前。不等任何人做出反应,他右手抚着前胸,单膝跪下,垂首恭恭敬敬道:“皇太子殿下。”这是觐见时最高的礼节,他做得极其标准,无可挑剔,一看就知道接受过良好的礼仪教育。修神情微动,但他立即俯身掩住了自己神情。众目睽睽之下,皇太子亲自俯身扶起了这个英俊的年轻人,并且握住他的小臂,说:“阿尔弗雷德。”周围一片寂静,没人出声,但气氛似乎一下变了。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对同胞皇家兄弟。一个是如日中天的皇储,另一个是由于不堪劣迹被迫销声匿迹两年的小皇子,在普通民众心中,他们似乎是天和地,光与尘。但此刻实在没人能将这个高大的年轻人比作尘土,因为他即便身穿简单便服,仍是如此的光彩夺目,当目睹他和太子站在一处,仿佛看到了双日争辉。年轻人——阿尔弗雷德回握住了皇太子的手,亲密地唤他道:“大哥。两年不见了,我好想你。”作者有话说:查询角色具体身高可以在我微博搜关键词“身高”,或者搜“路老师”也一样(。第六章 杀你就在昨天,阿尔弗雷德特意在船港截住修挑衅,短短一夜之后,他却仿佛忘了前一天的事,如幼时一样亲密地唤他“大哥”。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修却忽然想起许多桩往事来。他想起,阿尔弗雷德自慢慢懂事后就最不屑装腔作势、弄虚作假。他从不耐烦繁文缛节,尤其讨厌公开场合下贵族们的逢场作戏,以前常常当众给皇帝和二皇子没脸,为这个,不知道遭到过多少次皇帝的责备。就在两年前出事的前一个月,他还因为在公开场合管二皇子叫“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被皇帝特地从学校召回圣金宫训斥。但阿尔弗雷德从来都只服他大哥的管教,那天当面顶撞自己的父亲,皇帝被气得要关他禁闭,还是修匆匆赶去把他救出来的。这样骄傲的小皇子,宁可被关禁闭也绝不虚伪改口的阿尔弗雷德,如今恭敬地当众给修下跪行礼,亲密地握着他的手,眼中全是对长兄的敬爱,就好像他们从无隔阂。不过两年而已。所有的媒体记者们都打了鸡血一般地奋笔疾书,以太流飞快地掠过那些嵌在血肉中的传感屏、停在半空的全息屏,将这兄友弟恭的一幕记录了下来。修被握住的那只手忽然有些发冷。他本以为自己会欣慰,但是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他竟然又生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你长大了。”修说,神情无波无澜,“也长了本事。”阿尔弗雷德的笑意更深沉了些,他恭敬地回道:“大哥谬赞了。我是什么性子,有什么本事,全都由大哥一手调教,大哥自然再清楚不过了。” 第9章 然后他忽然注意到,修的脖颈洁白而修长,尤其这样仰起的时候,仿佛在是引颈献祭……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占据了阿尔弗雷德脑海一秒,随后他坚决地把莫名其妙的想法清除了出去,道:“你就没有别的想跟我说的?”又有子弹击中玻璃罩后反弹了出去,修一言不发。“很好。”阿尔弗雷德说,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战况,“今天要是有人因此死了,我会全算在你头上。”“不会。”修突然开口,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轻轻道,“他们只会杀你。”第七章 巨弓阿尔弗雷德的脸色阴沉下来,他道:“你就这么着急要我死?”修只是平静道:“你挡了路。”于是阿尔弗雷德明白了,眼前这个人为确保自己的权柄已经丧心病狂,多说无益。修正等着看阿尔弗雷德怎么破眼前这个局面,只见阿尔弗雷德提起一拳,猛地朝他砸了过来。那一刹那,修心中微讶,他没有躲,只是有些意外和不赞同。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来袭,“砰”的一声巨响,这一拳和他擦脸而过,带起的风流甚至撩起了他细碎的鬓发。修感到身后的玻璃罩狠狠震颤了一下,他猛地转过身,看到这个坚固无比,用来保护最高级别文物,被子弹击中数次都毫无痕迹的顶级纳米玻璃罩上竟然出现了网状裂痕。“啧,还真挺硬的。”阿尔弗雷德甩了甩手说。他往前跨了半步稳住重心,又提起一拳,这一次神色郑重。修看见,阿尔弗雷德原本浅淡的眸色正在缓慢变得深沉、明亮。宽阔而混乱的博物馆大厅里忽然炸开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简直像是有一个小型炸弹在大厅里引爆了,随即而来的碎玻璃落地的哗啦声。众人都受到了惊吓,不由自主地向声源投来了视线,这一看,所有人都惊愕在原地,一时间就连前门战况都没人去关注了。帝国最顶级的文物防盗装置碎了一地,而一个高大的身影撑手一跃,敏捷地跳上了大半个人高的展示台。地势开阔,高高的展示台是个极好的远程狙击位。可惜大厅里的这些人今天都被安检过,谁身上也没有远程武器,无法帮到外围的警卫。这个大厅里唯一可以称得上“武器”的,就是这张巨弓。阿尔弗雷德毫不犹豫地握住了那张沉重巨弓,将它硬生生从安放的装置中拔了起来。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意图,一个记者绝望地喊道:“可是只有弓,没有箭啊!”阿尔弗雷德似乎忘记了弓必须配箭这回事,一手举弓,另一手搭上了空空如也的弓弦,缓慢拉开。传说中只有纪元之初开国大帝拉开过的荣光之弓,在沉睡了一个纪元之后,再一次缓慢地弯出了嗜血的弧度。阿尔弗雷德的双眸此刻正是最最纯正的金色,璀璨明亮,仿佛是正在燃烧的黄金。空气之中出现了异动。只见他搭住弓弦的手指和弓身之间凭空出现了一条有如实质般的光束,空气诡异地扭曲挤压着,仿佛硬生生将光芒挤压成这极细的一束。这一支光箭随着弓弦的不断拉开,变得越来越实质、越来越耀眼,箭身上的光芒不断四溢,仿佛正在燃烧。阿尔弗雷德拉满了弓,他的双眸仿佛远古太阳再现,弓上搭着的是神迹一般的光箭,而他的背后,正是那幅绘于本纪元之初的,大帝挽弓图。“大帝,是大帝活了!”有人情不自禁地呼喊出声。没有人嘲笑他精神错乱,其他人都被震慑得无法言语,不止一个记者心神激荡,不顾禁令打开了摄像功能。阿尔弗雷德只用了极短的时间瞄准,而后果断放手。下一个瞬间,那支光箭直直没入了一个杀手的背心,那杀手连惨叫都没能发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身体上留下一个还在冒着焦烟的被贯穿的空洞。没有给任何人反应时间,阿尔弗雷德搭箭再射,光箭急速在弓上成型,而后飞速带走又一条人命。他连射连中,速度越来越快,根本不需要瞄准时间,伫立在那里仿佛战神降世。原本摇晃不定的胜利天平就在这短短的两分钟里被硬生生砸得向一边倒去,警卫们一拥而上制服住了最后的几个杀手。大厅中寂静无声,有人满脸通红,似乎想要鼓掌庆祝劫后余生,但到底也没能敢有动作。那双仿佛在燃烧的黄金瞳俯视全场,对高等基因的本能畏惧让被注视到的每一个人都深深低下头以示臣服。人人都避其锋芒,只有一人仍然抬首与他对视。修的神色如山峦一般巍然不动。不止这两年,从少年时候开始,阿尔弗雷德就时常思考一个问题:究竟怎样的事情才能让他的大哥失态?小时候,他希望能看到大哥笑,现在的想法就恶意许多,他希望看到修惊慌失措,害怕恐惧。他本以为在今天多多少少能瞧见一些的,可是没有,一丝一毫都没有。今日修的计划失败了,可以说失败得非常彻底,可他仍是这样平静,沉稳到可怕,简直像个名为“完美皇太子”的假人。阿尔弗雷德握着长弓跳下了展台,在所有人慢慢回过神时单膝跪了下去。“连累了太子殿下,请您责罚。”修似乎并不想接这句话,只是说:“快起来吧。”他不问,却有人替他问,奥斯汀嘴快地大声道:“小殿下今天救驾立下大功,怎么却要告罪呢?”阿尔弗雷德站起身,他的眸子已经熄灭,又成了平日不起眼的浅棕色。他肃容道:“因为这些人,并非是前来刺杀殿下,而是冲我来的反叛军余部。” 第11章 “不要妄议陛下。”修下意识地说。这句以前说了太多遍的训诫让阿尔弗雷德愣了一下,但这一次他没有像少年时每一次那样乖乖住嘴,而是毫不客气道:“你大可以去圣金宫告我一状,就像两年前一样。听说雪礼星的任务就快完成了……我很期待,等到消息传出去,我会摇身一变成为救世英雄,到时候,太子要如何自处呢?”修没什么情绪地说:“阿尔弗雷德,我本来以为你有了点长进,可你想问题还是这么幼稚。我已经亲临雪礼,你认为,这消息还能如你所想的那样传出去吗?”“那我们就等着看吧。”阿尔弗雷德说完,也不行礼,转身便准备离开。握住门把手的时候,他忽然道:“太子,你后悔吗?”修顿了顿,问道:“什么?”“明明是你下令毁灭了那颗行星,却嫁祸给我。谁能料到,下令毁灭那颗行星的人,竟然要成英雄了。”阿尔弗雷德转身看着他,“落到如今的被动境地,你后悔吗?”修眸光微动,他极认真地说:“我从未后悔过。”阿尔弗雷德一下子被满腔的戾气堵住了喉咙,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前,他的信仰崩溃的日子。两年前,就在前线,修找到他,要他签一份什么“作战统计表”,说是回头清算功勋用,他看都没看就签了。毕竟这可是他的大哥,他可以眼都不眨地为大哥去死,怎么会怀疑他什么。后来事情仿佛是一下子失控了,小行星毁灭,他们被急召回宫,紧接着他签下的那份文件就出现在圣金宫,成了他越过太子私自下达军令的罪证。验证无误,是他亲笔所签,于是残暴无度,罔顾人命的罪行再也无可辩驳。阿尔弗雷德的世界崩塌了,他看着修在圣金宫为他恳求宽恕,可修口中说出的前线情形,什么小皇子当时急于剿匪,什么小皇子认为事态紧急……全都是编造出的谎话。他就那样看着他无比信任的大哥,一句又一句吐出荒唐的谎言,看似是为他求情,实际句句坐死了他的罪名,让他再也辩驳不得。谁会怀疑,向来疼爱小皇子的大皇子说出的竟不是实话呢?截至那时为止十九年的人生里,阿尔弗雷德一心拱卫修的皇储地位,从未为自己攒下任何一点势力,一朝被诬陷,竟然毫无反抗之力。很快的,罪名定了,惩罚也定下,修亲自送他——不如说是押着他,前往主行星的星船港,送他离开。离开之前,阿尔弗雷德犹不死心,要求和修单独谈话。他拽着修的衣领质问他为什么,“我那么相信你”,那时只有十九岁的阿尔弗雷德嘶喊着这句话,一遍又一遍地说,说得自己泪流满面。我那么相信你!为什么?我那么相信你!修只是推开了他,神色冰冷,高高在上道:“阿尔弗雷德,我现在教给你最后一课。那就是——不要相信任何人。”第九章 必胜阿尔弗雷德看着修,听他说“从未后悔”,就好像又回到了两年前,被他高高在上地教育“不要相信任何人”。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哭,也没有失望、愤怒和不可置信,两年的自虐式成长让他脱胎换骨,再也不会轻易失态。这一次,他得体地颔首回敬道:“那就好。你要是求饶的话,我说不定还会为难呢。”说完,他转身而去。今天没有下雪,难得阳光不错。阿尔弗雷德走出太子行宫时,发现有一个人正在他的车前等他。“小殿下。”约书亚向他见礼。阿尔弗雷德道:“不是叫你先回去不用等我吗?”“我不放心您。”约书亚往别墅看了一眼,“那位……为难您了吗?”阿尔弗雷德嗤笑:“为难我?他倒是想要为难我,早上什么情形你也看到了。笑话,我好歹在这里经营了两年,能被他落地第二天就干掉吗?”约书亚摇头,不怎么乐观道:“我刚才为您走访了两家媒体,问询今日的新闻稿进展如何了……他们知道我是您的人,两家都对我含糊搪塞,不肯正面回答。我猜别家也差不多,大殿下定然是给他们施压了。今天小殿下虽然化险为夷,但恐怕也很难更进一步。”阿尔弗雷德似乎没想到他这么短的时间里已经出去做了事又回来了,神色稍缓。“你办事向来得力。”他说,“和你父亲联络了吗?”约书亚道:“还没有。父亲一定会给殿下支援的,只是殿下没有吩咐,我想着还是不要擅自递消息回主星。”“很好。”阿尔弗雷德满意地说。他终于正眼看向约书亚,顿了顿又道:“约书亚,你跟着我也两年了,一直很忠心,办事也妥帖。我记得你比我大几岁……说起来,我也算是有两个哥哥,这两年他们却连一声好都没问过我,只有你像哥哥一样尽心照顾我。”约书亚闻言立即单膝跪在了雪地里,垂首道:“小殿下,当年我跟着您出来时父亲就叮嘱了,要我忠心、尽心。您是最正统的黄金瞳继承者,黄金瞳是白氏先祖最骄傲的杰作,我们作为白氏的后代,无论如何都会竭尽所能地护持黄金瞳继承者的。”阿尔弗雷德微微动容,亲自俯身扶起了约书亚。“我向白氏承诺,”阿尔弗雷德郑重道,“我登临高位之日,就是圣白塔重建之时。”圣白塔是本纪元初就存在的基因研究所,和圣金宫一样古老,第一任大祭司便是基因改造计划的牵头人。只是在彻底度过了文明生存危机之后,圣白塔就被关停,拯救了人类文明的基因改造计划和研究也停止了。如今的大祭司居住的地方虽然也叫“圣白塔”,但也只是象征意义,和纪元之初那个最顶尖的基因研究所不是一回事。古时的基因改造计划何其惨烈,牺牲了不知多少志愿者,直到现代,仍然有为数众多的基因缺陷者的后代饱受着基因改造弊端的折磨。可是那时就连文明存续就成问题,没有大量特殊能力者去开疆拓土,改造环境,就只有等死。如今既然危机已经过去,社会结构也趋于稳定,在这个计划之中得利最大、甚至最后称帝的这一族,自然是不希望也不需要这种研究继续。因此,白氏曾经数次向圣金宫请求恢复基因研究,都被圣金宫委婉驳回。阿尔弗雷德许诺了他所有的先祖都不曾答应的事情。约书亚的眼眶红了,他哽咽道:“白氏为殿下万死不辞!”“好。那么,我现在确实有一件大事要交给你去办。”阿尔弗雷德握着他的手臂,和他凑得更近了一些,“太子想要致我于死地,这口气我绝对不能就这么咽下。他既然来了我们的地盘,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新仇旧恨,我要和他一并清算。既然是他先出手,我加倍回敬也是应该的,我已经想好了……”他低声吩咐了数句,约书亚很是沉稳,面不改色地听完了。 第13章 “反叛军……脏弹……两年……”总编又快又急地说,“我知道了,我明白了,这才是,这才是信号!”助理不明所以道:“总编,什么信号?”“变天的信号。”记者接话道,他也已经想明白了,颤声道,“总编,我们现在发稿吗?”总编停住了,剩下两人谁也不敢打扰她思考,都屏息等待。两天前三皇子的话又在总编耳边回响:“我读过您的履历,以您的才能,实在不该一辈子困在边境的新闻社里,我知道,您只是苦于没有上升渠道。今时今日的我说这句话,也许您觉得没有意义,毕竟连我自己都还困在这里。没关系,等您觉得我这句话有意义的时候,再联系我吧。”几秒之后,总编做出了决断。她厉声说:“发稿,现在就发!抢在所有别家之前发!”记者话都没有回,转身冲向自己的办公室。然后她转向了助理,决绝地说:“那天我们是不是在博物馆里录了像?”这可是皇家明令禁止的事情,助理浑身一抖,低声说:“是的,基本上全程都录到了……从第一箭搭弓开始,到事情解决……”总编问:“录像存哪里了?”“我不敢存在联网设备上,去买了个旧存储盘存起来了。”“给我。”总编决绝地说。一天之内,两条悬臂上先后爆出的新闻全面引爆了舆论。反叛军在多颗行星上花了数年秘密部署了脏弹,而三皇子在三年前正是被反叛军以引爆脏弹相威胁,为保全帝国大多数人,才在关键时刻忍痛舍去了那颗小行星,毁掉了远程控制中心。此后的两年,为了不引起大众恐慌,他默默忍受了全民的痛骂和反叛军的疯狂追杀,亲自投入后续的清理工作中——听说雪礼星上,也有一支以“练兵”为由刚好进驻了两年的军队。——这就是两条新闻相继爆出之后,大多数人得到的结论。不管是已经宣布完成了清理任务的星球,还是星球上正好有一支进驻两年的军队的星球,都是群情沸腾,简直将三皇子视为救命恩人,再生父母。即便不是这些星球的居民,大多数人多多少少都在两年前咒骂过三皇子,此时真相反转,在愧疚心理之下,舆论自然也随之报复性反弹。更别提第二天还从雪礼星流传出了一段视频,尽管画质十分模糊,画面也在抖动,几乎看不清人脸,但有先前的新闻稿作为注释,并不妨碍所有人看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高高在上的皇室成员们在普通人心中,从来都是一个个抽象的符号,而到了今天,越是高等稀有的基因能力越是神秘。这还是第一次平民们近距离亲眼看到皇室成员展示黄金瞳的能力。视觉冲击带来的震撼,是什么都不能比的。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人们不记得品行高贵的大皇子,也不记得学术高超的二皇子,只记得那个混乱之中立在高台之上的高大身影,记得他燃烧的双瞳,记得他手中神迹般的光箭和巨弓,而这些画面又和他身后的巨幅名画,大帝挽弓图,紧紧绑定在了一起。奥斯汀匆匆赶到阿尔弗雷德那个偏远府邸的时候,别墅外已经有不止一辆车停着了。他不露身形地换了个方向,绕过前门,从别墅后方悄无声息地翻了进去。看到爆发的新闻的时候,有那么一会儿,奥斯汀感到浑身发冷,这寒意并非因为雪礼星的气候,而是从他的心里冒出来,爬满他的脊椎。因为,他一直以为,雪礼星才是任务进度最快的星球。太子落地雪礼星的这几天,对军团一直盯得很紧,亲自去访问了两次不说,对雪礼星媒体也不断施压,确保消息不会走漏。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和阿尔弗雷德数次密谋,都是商量着下个月任务结束时,如何能突破太子的重重封锁顺利施行他们的计划。可是就在奥斯汀卖力地在军团装傻充愣与太子周旋时,舆论却毫无预兆地提前引爆了。奥斯汀忽然意识到,把太子引来雪礼星只是一个局,为的就是让第二悬臂的消息能够畅通无阻地爆出来。他以为自己是计划的制定者,实际上,不过是阿尔弗雷德设这个局时布下的一颗棋子。也许小皇子比他以为的要更加适合那个位置……奥斯汀说不上自己冒出来的情绪是畏惧还是欣喜,也许都有。他按照约定的频率敲了敲一扇窗户,很快,阿尔弗雷德亲自打开窗户让他翻了进来。奥斯汀脱了斗篷,躬身按胸行礼:“殿下。”他比平时要拘谨恭谨一些,但阿尔弗雷德似乎不在意,问都没问一声,只是自顾自坐回壁炉边的沙发里,态度如往常一样道:“来了?过来坐吧,喝点酒暖暖身体”。奥斯汀注意到,他手边有一瓶火吻酒和两个杯子,但是他的脸上并没什么庆祝之色。“殿下不高兴吗?”奥斯汀动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问道。他丝毫没提自己被蒙在鼓里的事情,也如常地说:“计划很顺利,您怎么连个笑脸都没有?”“最近我总有一种感觉……感觉不太对劲。”阿尔弗雷德说。他握着酒杯轻轻摇晃着,血红色的火吻酒在里面晃动,浅棕色的眸子看不出情绪。“奥斯汀,你觉不觉得,这两年我们顺利过头了?”第十一章 多疑奥斯汀愣了一下,脱口道:“这两年您并不顺利啊。”是的,任谁来看,都会觉得阿尔弗雷德这两年倒霉透了。原本养尊处优的小皇子,被流放到这种环境恶劣的边境,身边几乎没有仆人服侍,头衔尊荣也全都被剥夺,怎么看都是处于人生低谷时期。而奥斯汀知道的就更多了。比如,他知道,阿尔弗雷德这两年其实并没有怎么在雪礼星待着,而是一直秘密奔波于各个埋有脏弹的行星上,有的时候奥斯汀知道他去干了什么、见了谁,也有的时候不知道。现在想来,他知道的那些事也要打个问号,毕竟这次第二悬臂忽然爆出消息,这件事必然是那时布置的,可奥斯汀从来没听阿尔弗雷德提过半个字。奥斯汀两年里数次往返雪礼星,实际上是秘密将阿尔弗雷德带出和送回。一般不会有人在短时间之内安排多次跨星球行程,因为气候和时差的巨大变化对身体和精神素质都是很大的考验,普通人光是进行一次星际旅行都要缓上好久。但阿尔弗雷德的时间和机会都很宝贵,他的行程每一次都很赶,若非他生而就继承了优秀的高等基因,加上近两年自虐式的锻炼,身体素质过硬,早就彻底累垮了。奥斯汀自认很能吃苦,他很小就接受了严苛的军事训练,年纪轻轻就通过了秘密军团“镜”的内部考核,而后一边凭借硬实力一路高升,一边对外掩饰为是走了他父亲的后门。斯通家的处境在这一任皇帝冕下并不好,到了最近两代,他们和皇室成员的私下关系并不亲近,家主的位置又太高,要不是先前一直都有反叛军这个隐患,加上大元帅的继承人奥斯汀又是个不中用的花花公子,恐怕军团高层早就大洗牌了。训练、管理军团、演戏、算计,奥斯汀以为自己过得算苦的,直到他亲眼看到了阿尔弗雷德这两年是怎么过来的。 第15章 至于为什么太子都在雪礼住了好几天了才想起来办欢迎宴会,为什么上前问候三皇子的人数比去问候太子的还要多,这些落在有心人的眼里,都成了风向改变的信号。于是宴会到了后半截,太子那里居然越发冷清,反而越来越多的人争先恐后地去三皇子那里露脸。尽管官方还没有就两年前的事发声解释,也不妨碍这些人的恭维之词溢于言表,有隐晦探听他下一步意向的,有避开这事不谈单纯攀关系的,还有关切地询问雪礼星的清理任务什么时候能结束的。阿尔弗雷德朝约书亚使了个眼色,约书亚很快上前来给他编了个脱身的理由,接手了正在和他攀谈的人群。“忙完了?”梅见他从人群里出来,虚挽着他的胳膊问。梅今日穿了一件厚重而繁复的红礼裙,显得保暖且保守,不过他原本就长得清秀白皙,再有妆容装点修饰,也吸引了许多目光阿尔弗雷德状似亲密地撩了一下他的假发,道:“想见的都见了,剩下的都是不想见的,扔给我手下处理就行了。”梅用扭捏的女声说:“那我的事……”“看我背后那个穿黑色露背装的本地女人。”阿尔弗雷德说。本地人和非本地人很好认。首先,雪礼星本地人无论男女都身材高大、皮肤苍白,其次,这个宴会厅开了温度调节,虽然还是很冷,只相当于普通宜居星球的冬季,但对于雪礼星人来说已经很舒适了,他们在这个开了温度调节的宴会厅里大多穿得很清凉。梅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道:“看到了。”“那是雪礼星最大新闻社‘雪之声’的总编辑。”阿尔弗雷德说,“但她不会一直待在这个位置上。短则几个月,长则一两年,她必然会在主行星的媒体行业中占据一席之地。据我所知,她在娱乐行业也有些交好的人脉,而未来一两年短期内她的社会地位将会急速提升,这些人脉必然会变得更广。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吧?”梅眼中发亮,用力点了点头。“去吧,就说是我让你去找她的。”阿尔弗雷德说,“按照合同,机会我提供给你了,能不能抓住机会,能不能红,都看你自己的本事了。”“当然。”梅点点头,“那么,您已经付清了报酬,我们两清了。”他给阿尔弗雷德行了一个提裙礼,姿态居然很是柔软优雅,阿尔弗雷德扪心自问,要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个男人,他根本不会怀疑他的性别。这个人倒是真有些表演天赋,也许他真的能成为所谓的“时代巨星”也说不定……阿尔弗雷德看着他的背影,下意识地心想:到那时候,他就更加有用了。然后他忽然愣住了。当他看到一个年轻人也许可以实现梦想的时候,第一反应居然是他会变得更有用。阿尔弗雷德慢慢攥紧了手里的酒杯,抬眼寻找修的位置。修的目光也正定在梅的身上。他面上仍是一派平静,实际上有些烦躁。要知道,阿尔弗雷德从小到大的交际圈都是被他严格筛选过的,就连朋友都是精挑细选,更不要提这种特殊关系的朋友了。就他查到的消息来看,这个女孩是个平民,没有基因能力,一直都在第二悬臂上学,从未去过几个主行星。无论出身、眼界还是能力,她都不是上佳人选。阿尔弗雷德从未恋爱过,修本来以为这是美好的初恋,但今天他改变了想法。这个宴会,阿尔弗雷德是一个人来的,没有女伴,那位女士是后来低调地单独入场。并且阿尔弗雷德在这宴会上大放异彩,却没有哪怕一次将这位女士介绍给别人。修了解阿尔弗雷德,如果是能让他不顾身份的热烈爱情,他绝不会这样行事。很有可能,修神色暗沉地想,只是床伴罢了……这就更麻烦了。拜当今陛下所赐,如今大众对于皇室的私生活本就有不好的印象,如果阿尔弗雷德爆出这样的新闻,对他的形象绝对是一大打击。修正想着,忽然瞥见阿尔弗雷德朝外走去。阿尔弗雷德走到无人处,接起了通讯。“晚上好,陛下。”他笑道,“接到您的私人通讯可真让我诚惶诚恐,即便身为您的儿子,我也是头一遭呢。”他的掌机里,当今帝国最尊贵的那个人出声道:“我的通讯官给你发了信,你没看见吗?”“恢复我公爵头衔,要我发表声明说这两年的一切都是皇室安排?我看见了啊。”他说,“但是陛下,我为什么要发表这样的声明呢?诚实是可贵的品格不是吗?事实明明是您当年没听我解释就给我定了罪,而不是为了不引起恐慌暂时让我受些委屈啊。”掌机中传出了两声粗重的喘息,而后皇帝道:“说吧,你要什么。”阿尔弗雷德笑道:“我和陛下没说过几句话,没想到陛下是这么直接的人,那我也直说了。公爵不够,我要亲王的尊位头衔,还有,皇家军团的指挥权。”“那是皇储才有的特权。”皇帝冷冷道。“我知道。”阿尔弗雷德道。皇帝道:“你知道就好,死了这条心吧。你以为你不发声明我就没法给事情定性了吗?”“也对,我的声明只是让您的准备好的解释听起来可信一点,但其实最终怎么解释这件事,还是在您,不在我,我说与不说,不是那么要紧。”阿尔弗雷德忽然话锋一转,又说,“对了,您说巧不巧,大元帅的嫡长子,大祭司的嫡长子,还有您的嫡长子,现在都聚到雪礼星上了。我这会儿正在宴会上呢,刚才雪礼星的治安总局局长才来找我喝酒,说边境苦寒,治安也乱,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我刚刚还叮嘱他呢,最近务必要加强治安管理,别让贵客们出什么闪失。”“你疯了?”皇帝低声吼道。“暂时还没有。”阿尔弗雷德笑道,“但我要是拿不到我想要的补偿,可能真要疯了,毕竟这两年可不太好过。好了,您考虑考虑,我们以后再联系。”修怀疑自己走错了路。周围的景象越来越不对起来,现在居然出现了一看就是做桃色生意的场所。阿尔弗雷德特意从宴会上出来,怎么也不可能是为了跑来这种地方。修吸进一口冰冷的空气,控制不住地又打了一个寒颤,转身往回走。他身上的皇太子礼服和这里太过格格不入,两个醉酒的客人正要往一家店里去,一眼就看到了他。普通人哪里认得出什么皇家礼服,只看到这华贵衣服的将腰线一收,愈发衬得这面容姣好的男人气质卓然不同。“这是客人还是……”一个人朝另一个暧昧地说,“服务员啊?”另一个说:“看着像外地人,八成是游客。”修听见了他们的议论,没有理会他们,只是自顾往回走。 第17章 “听着。”阿尔弗雷德反握住了修的手腕。和修的虚软无力不同,他以不容许挣脱的绝对压制的力量紧紧攥住了修的手腕,俯下身在修耳边低声嘲弄道:“我当然知道你不敢见医生。不过今天你可以放心,我暂时还没有打算让你基因中的小秘密公之于众。”修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英明,他的呼吸心跳都放轻放缓,思维迟滞,只是不断地重复那一句话——“不能叫医生”。他的意识更差了,再这么下去,恐怕撑不到医生过来。阿尔弗雷德做了决断,三两下把自己的礼服和内衬全脱了,露出一身流畅的强健肌肉。他的眸子成了璀璨的金色,那金色在他眼眸中璀璨跳动,像是燃烧,而他周身空气也缓慢灼热起来。阿尔弗雷德扯了几下修的礼服,发现在对方失去意识没法配合的情况下很难脱,干脆不耐烦地直接撕开了。修有些清瘦,阿尔弗雷德以前从未意识到过这一点,当了近二十年的亲密兄弟,算得上一起长大的,这居然是他第一次见到修的裸体。但此刻实在无暇去欣赏谁的身材,他自己坐到了床上,把修抱到自己身上,用被子盖住两人的身体保温。冰凉的皮肤贴上了滚烫的胸膛。修颤抖了一下,无意识地伸手抱住了这滚烫的躯体,尽一切可能和他贴得更紧。阿尔弗雷德低下头看他,发现修正以一种溺水之人终于抓到了救命稻草的姿态紧紧依偎在自己怀里。阿尔弗雷德的目光从他修长的脖颈移到他白洁瘦削的肩头,那纤细的骨骼线条向下没入在被子中。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阿尔弗雷德握住了修的脖颈,这是个致命的动作,但修丝毫没有挣扎,反而依偎得更紧了些——在黄金瞳的刻意影响下,阿尔弗雷德的手掌也是灼烫的。这几乎是一种鼓励,阿尔弗雷德一路向下,揉捏了对方的肩头,然后又一寸寸抚过节节分明的脊椎。高不可攀的皇太子,威严自持的长兄,如今如同折翼的鸟一样,只能蜷缩在他怀里任他放肆。不得不说,阿尔弗雷德幻想过许多次皇太子被自己斗败后的狼狈模样,也幻想过自己大权在握之后,怎么整治修。是下狱,流放,还是在宗族面前当众斥责?但无论他幻想了多少次,确实没有想过这种场景……阿尔弗雷德的喉头动了动,黄金瞳似乎烧得更烈了。为什么不呢?就该是这样……他想,这是他的战利品,他怎么处置都行。现在还不是,但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怀里的人忽然动了动,把他越飘越远的思绪一下拉了回来。修的苍白脸庞有了点血色,他微微睁开了眼睛,轻声唤道:“阿尔弗雷德……”他这样脆弱顺服的姿态让阿尔弗雷德心情很好,于是他难得好心体贴地垂首,把耳朵凑近修的嘴边,好一字不落地听听修是怎么向他道谢的。“刚才在外面,你……”他还很虚弱,声音轻而且说得慢,阿尔弗雷德不怎么耐烦听他复述前情,快声道:“刚才在外面是我从别人手里救出了你,没错。”就在同时,修也说完了他要说的。他说:“你不应该说脏话。”第十四章 大意“我救了你的命,而你脱离危险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阿尔弗雷德不可置信地说。“这个问题很严肃。”修说,“你代表着皇家的脸面,不能在平民面前——”“他们不知道我是谁,好吗?”阿尔弗雷德忍无可忍地提高了音量道,“而且如果你没有像个垂死的病人一样昏过去,你就能听到我叫了人帮我善后!说到底,这是你惹的麻烦不是吗?你以为这里是圣金宫吗,宴会无聊了还能出来逛逛后花园?”修顿了顿,小声道:“我走错了路……”他说话时的微弱气流喷在阿尔弗雷德胸膛,激起阿尔弗雷德微不可查的战栗。上阵杀敌的时候阿尔弗雷德从未战栗过,亲自参与脏弹清理时也没有,但是修无意间喷吐在他赤裸胸膛上的微弱气流却让他战栗。这战栗不是害怕,更多的是一种……无端的兴奋。他几乎没听清楚修在说什么,好在修不知为何忽然停住了。修原本白皙无暇的脸庞染上了一点红色,他彻底清醒了,终于发现了现在他们以一种什么状态贴合在一起。他脑中轰然一响,近乎厉声道:“下去!”“什么?”阿尔弗雷德还没反应过来,毫无防备地被修猛地推了一把,差点跌下床去。“你干什么?”他恼火地说,勒住怀里人清瘦的腰肢,把修紧紧禁锢在自己怀里。论力气,修虽然是个成年男人,但哪里敌得过最顶级的基因继承人,再怎么挣动也无法无济于事。“还乱动?”阿尔弗雷德掐住他的脖子,迫使他抬头和自己对视,“知道你给我惹了多大麻烦吗?那么多人都看见你是跟着我一起出去的,要是过了今晚我活着你死了,天下人都会觉得是我杀了皇储,我再长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了。”在灼灼的黄金瞳的怒视之下,修不由自主地畏惧胆寒,这和他的胆量毫无关系,这是基因层面的天然压制。在高等基因者的视线锁定之下,似乎思维都因为恐惧放慢了,他怔怔地开口问道:“你是因为这个,才救了我?”“当然。”阿尔弗雷德说,“不然呢?”让他吃惊的是,修伸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脸侧——在他十岁以后,修为树立他男子汉的形象,就很少这样做了。周遭温度骤然一冷,黄金瞳缓缓熄灭了。阿尔弗雷德以前从没拿基因能力这样刻意针对单个对象,不由疑心修是不是被吓到行为混乱了,“你怎么了,傻了?黄金瞳没这个效果啊……”嘴上这样说,不知为何,他却没伸手把修的手拿开。修眨了眨眼,镇定地自己把手放下,道:“一时感慨,觉得你真是长大了。既然我已经脱离危险了,你下去吧,这样不成体统。”“体统,脸面。”阿尔弗雷德冷嘲道,“从小我就想问你,你每天脑子里塞满这些东西,活着累不累啊?” 第19章 在寒冷的雪礼星,“露天阳台”这种设计显得非常反人类,更不用说坐在阳台上喝酒了——很难有什么液体在室外不结冰的。奥斯汀咽下一口带着冰渣的酒,开始怀疑阿尔弗雷德这是在敲打他办事不力。但是随即阿尔弗雷德自己也仰头干了一杯,奥斯汀又不确定了。想来想去,他还是主动开口道:“殿下,抱歉,昨天是我没考虑周全。”“不全怪你,我也没想到要封那人的口,而且,其实我一开始就不该叫你来处理,该让明面上的人去的。”阿尔弗雷德道,“我们都有考虑失当的地方,太子教了我们一课。”奥斯汀没听出他是什么情绪,只能顺着他道:“是的……那我们的下一步?”“奥斯汀,你玩过主星流行的那种纸牌吗?”阿尔弗雷德晃着自己手中的高脚杯道,“对手掀开了我们的一张牌,下一步,自然轮到我们掀开对手的牌。”“什么?那我们……”奥斯汀正要细问,“叮”的一声,阿尔弗雷德和他碰了一下杯,截断了他的话。“我说了,叫你来是陪我赏夜景的。今天不谈正事,别败坏我的兴致。”这个别墅的地势很高,在阳台上可以远远地俯瞰整个城市,如果不是这么冷,倒确实是赏夜景的好地方。奥斯汀见他确实没有追究昨晚他暴露身份被太子察觉的事,一方面松了一口气,另一方面越发觉得三皇子捉摸不透。他暴露了,就相当于他背后的斯通家族暴露了,这可是阿尔弗雷德手里目前最重要的势力,暴露给太子一党的严重性不言而喻,可是阿尔弗雷德似乎并不在意。奥斯汀比阿尔弗雷德年长几岁,他们少年时就多有交集,虽然不是什么挚交好友,至少还算合得来。后来斯通家族上了三皇子的船,两人都刻意地和对方亲近,关系倒是迅速拉近许多,两年里一直称兄道弟。可是等蛰伏期过去,阿尔弗雷德真正开始显露锋芒和手段时,奥斯汀反而越发有些敬畏他,慢慢不怎么敢在他面前逾矩。现在,阿尔弗雷德既然说了不谈正事,哪怕他再想谈也硬生生转了话题,笑道:“殿下昨晚走得早,没有听到梅小姐的歌声,真是遗憾。不过想来殿下私下里早就享受过了。”“他还会唱歌呢?”阿尔弗雷德不怎么关心地说。奥斯汀有些惊奇,他道:“梅小姐的歌喉简直是天赐之音。殿下竟然不知道吗?”生存危机彻底解除也就是祖父辈的事情,并不算远,这些年边境又一直有反叛军的困扰,不算太平,虽然主星喊了许多年鼓励发展娱乐业,丰富平民的娱乐生活,但一直也不见起色。歌手、舞者、演员,以及围绕这些行当的衍生职业都是稀缺职业,稀缺的主要原因是赚不到钱,欣赏的人少,学的人更少。像昨晚那样天籁一样的歌喉,奥斯汀虽然身为大公爵之子,也是平生第一次听到,一时间惊为天人。为此,他昨晚还默默嫉妒了阿尔弗雷德好一会儿。却没想到,阿尔弗雷德根本不知道这件事。“那您回头务必要听一听。昨晚所有的来宾都被她征服了,本来只安排了一首歌,但现场气氛热烈,最后连唱了三首——就这样,大家还意犹未尽呢。”阿尔弗雷德对听歌看舞实在不怎么感兴趣,敷衍道:“我和他分手了。”奥斯汀噎了一下,道:“这么快?上周太子出席的那个剪彩仪式上,还听到您提她。”“太子最讨厌这种不合规矩的事,我提他那是为了气太子,你不知道吗?”阿尔弗雷德终于来了点兴致,回味着说,“你有没有看见太子当时的表情? 差点就绷不住了,又不能当众训斥我……”他说着停住了话头,从前他大概是乐意和奥斯汀一起议论太子的仪态的,但过了昨夜之后,他不再愿意和别人分享这样的话题了。“你要是喜欢听梅唱歌,”阿尔弗雷德若无其事地把话题带回梅身上,“他最近应该要正式出道了。”奥斯汀眼前一亮,道:“是吗?那太好了!呃,你们是因为这个分手的吗?”“什么?哦,不是。”阿尔弗雷德摆摆手道,“因为对我来说他暂时没用了。”是啊……从一开始阿尔弗雷德就告诉他了不是吗?交这个女朋友,不过是为了麻痹外界,好保证给两年前那一战正名的消息能无干扰地爆出来……现在计划顺利,这个女朋友自然也没用了。奥斯汀心里一空,想起昨晚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女孩,有些替她不值。她的歌声那样干净透彻,当她站在台上,眼神是那样快乐纯粹,这样单纯的女孩子,却被卷进了他们尔虞我诈的角斗场,被利用完后又一脚踢开。他正心里不是滋味,忽然阳台的门被敲了两下。“进来。”阿尔弗雷德道。敲门的人应声走出,竟然是约书亚。“晚上好,小殿下,斯通少校。”他躬身行礼道。奥斯汀轻慢地打量了一下约书亚,按理说他们是平辈,他却没有避约书亚的礼,也没有回应他的问好。斯通家和白氏都有公爵爵位,并且都是自开国起的世袭公爵,和皇室并称帝国三大氏族。后来白氏又被另赐世袭“大祭司”的殊荣,看似压了斯通家一头,实际上,大祭司的名头不过是关闭圣白塔之后的安抚,白氏虚有荣誉,却没有实权。在开国之初,斯通家和白家一直保持距离,两家都出过不少皇后和王妃,但这两家之间从不联姻,以示他们不会联合,让皇室安心。不过随着基因改造计划完成,圣白塔没落,白氏只剩个“大祭司”的名头,现在也没了这种忌讳,这一任大祭司年轻时娶的第一任妻子就姓斯通。这一次联姻非常短暂,不到三年,那位原本健康的斯通家小姐就去世了,没有留下后代。于是两家非但没能结成亲家,反而结了仇。大祭司很快另娶了第二任妻子,又过了些年生下了约书亚,妻子也难产离世。斯通家的人自然对大祭司恨之入骨,连带着对他这个独子也十分厌恶。这半个月来,奥斯汀从没和约书亚在阿尔弗雷德这里打过照面,这显然是阿尔弗雷德刻意隔开了他们俩。奥斯汀一直觉得这做法不难理解。除了阿尔弗雷德不想让自己的两个有世仇的手下起冲突,更重要的是,他多半对约书亚不够信任,没有告诉约书亚奥斯汀在为他效力。可现在他却把约书亚叫来了……“免礼,过来吧,坐在我身边。”阿尔弗雷德对约书亚说。约书亚依言坐下了,和奥斯汀一左一右坐在阿尔弗雷德的两边。“我想,既然我们都在同一条船上,是时候让你们正式见个面了。”阿尔弗雷德道,“我安排了这次赏夜景活动,希望你们二位摒弃旧怨,以后能和平共事。”“是,殿下。”约书亚立即说。奥斯汀的脸色很不好看,但他并不是意气用事的小孩子,很快也道:“是。”“这就好。”阿尔弗雷德似乎满意了,转口问道,“几点了?” 第21章 “只是更确定了而已。”阿尔弗雷德道,“忍了他两年了,总算忍到头了。”“等等,您两年前就知道他是太子的人了?”奥斯汀吃惊道。“你父亲也知道。”阿尔弗雷德说,看着奥斯汀的表情越发震惊,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别伤心,我们不是故意瞒着你的,你看我还特意把你叫来现场看戏。先前隐忍不发才有利于暗中布置,抢占先手,我们前期毕竟是劣势,要是没点拿得出手的牌,如今怎么可能这么顺利?”他说到这里,微微皱了一下眉,那种“太过顺利”的感觉又来了。奥斯汀并不知道他的想法, 顺着他的话道:“确实,现在殿下在民间的口碑报复性反弹,所有人都在催促圣金宫出面回应,嘉奖殿下。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了,不知道圣金宫有没有做出决定……可惜了,太子这次一定是避开了,要是他受伤,对我们反而有利。”一旦太子受伤行动不便,许多事就顺理成章得多了,更妙的事,这事从头到尾全是约书亚一人经手去办的,他们没有沾手,无论怎么拿来做文章都行。不过,太子“刚巧”不在行宫里,安然无恙的话,那就没得什么花样可想了。阿尔弗雷德肯定道:“确实。不过,本来也没指望这个,能有借口扣住约书亚给圣金宫施压,顺便从他嘴里掏出点东西来,已经不错了,哪有这种一箭好几只鸟的好事。行了,干活去吧,我也要演戏去了。”阿尔弗雷德没想到的是,他赶到现场的时候,震惊之情几乎不需要演了。“你再说一遍,什么?”他似乎是不能接受地问。他们正在行宫旁边被紧急征用的一栋度假别墅前,太子就在二楼的卧室歇息。雪之声新闻社的总编助理依言又说了一遍:“三殿下,太子手臂脱臼,轻微脑震荡,都是摔倒时导致的。所幸,当时行宫中所有人都陪着太子在庭院赏雪景,受到爆炸余波冲击,都只是不同程度的轻伤,没有导致人员死亡……”阿尔弗雷德沉默了几秒,就在总编助理开始不安的时候,他神色如常地开口说:“这么说,太子身边现在没有可用的人了?”总编助理小心地说:“从第一线的消息来看,是这样的,殿下。”“知道了,你去吧。替我给你家总编带好,报道正常发。”阿尔弗雷德道。总编助理得了他的指示,行过礼走了。本地治安官也正守在这里,上前来和阿尔弗雷德说话,阿尔弗雷德把自己带来的一队贴身护卫也一并召到近前来,吩咐道:“现在开始,治安局的人都撤了,由我亲自接管这栋别墅。兄长受伤,我理应贴身侍疾,太子伤成这样,此事非同小可。在事情查清楚之前,除了我亲自带进去的医生,其他任何人都不准进也不准出。”他面前的人都躬身应是,四散开了,楼里的安保、医疗都一一撤出。等到场被清干净,阿尔弗雷德独自走上了二楼,窗外的喧闹还没散,二楼却静悄悄的。他推开门,修正盖着厚厚的被子半坐在床上。他的右臂已经被医生复位了,此时上了药,关节处裹着雪白的绷带。但想必也还是疼的,因为他的脸色苍白病态。清冷的星光从窗户照进来,拢在修的身上,让阿尔弗雷德生出几分虚幻的不真实感。这个人从出生起,就总是光芒加身,可是今夜笼罩他的光,却这样冰冷,这样苍白。他们在雪礼星冰冷的星光之夜中地对视了片刻,谁都没有说话。第十七章 香水阿尔弗雷德走进房间,踏碎了一地冰冷的星光。修微微调整了坐姿,然而阿尔弗雷德却没有和他说话,而是先走到窗边将窗帘严实地拉了起来。星光被隔绝了,他又在黑暗中返回门边。“咔嗒”一声,门被阿尔弗雷德从里面锁上了。不紧不慢地做完了这一切,他才开口道:“你有话要跟我说吗?”“没有。”修说,“相反,我劝你还是想想等会儿被抓了以后怎么解释吧。”阿尔弗雷德问道:“怎么,你准备把这事定性成是我谋划的?”修反问道:“难道不是吗?”“太子为了定我的罪打压我,可真是不惜代价啊。”阿尔弗雷德说,话里听不出喜怒,“哦,也不止你自己付出了代价,跟着你过来的几个仆人和侍卫全都受伤了,这个你知道吧?”“我知道。”修说。阿尔弗雷德道:“皇太子,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你虚伪又残忍,人人都以为你是爱民如子的好皇储,其实,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你会不惜代价不择手段,哪怕代价是一个星球上无辜者的生命,手段是让效忠自己的人遭受本来可以避开的皮肉之苦。可是这些,都不是我恨你的原因。”修看向门边。在这个没有光的房间里,他只能勉强看到阿尔弗雷德朦胧的身影,就连空气似乎也变得朦胧起来。“我恨你,是因为我也变成了这样的人。”阿尔弗雷德说。修心中一动,黑暗之中,他不再需要端肃神情,脸上露出了谁都看不见的,只有他一人知晓的悲哀。“发生什么事了吗?”他问。有那么一秒,修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黑暗中,他似乎看见了还是少年的阿尔弗雷德,他的个头已经长得比修还要高,但无论大事小事,他仍然喜欢来找大哥倾诉。那个时候,修一见他的脸色,就知道又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也经常无奈地这样问他——发生什么事了吗?然后,少年阿尔弗雷德就会开始抱怨诉苦,修不喜欢别人近身,但对这个唯一的同胞弟弟总是不同的,有时候说到最后,他会容许比他还要高的阿尔弗雷德抱着他的胳膊撒娇,也有的时候,他会拍一拍弟弟的手臂以作安抚。对于时刻自持的修来说,这是他纯白冰冷的人生底色中少有的彩色时刻。今天,他又这样问了,如往年一样的得到了回答。“发生了太多事。”已经成年的阿尔弗雷德这样说,“如你所看到的,我也学会了虚伪,学会了算计。最初,我觉得你很可怕,现在,有那么几个夜深人静的晚上,我开始觉得自己也很可怕。你知道吗?就因为一个荒唐的猜测,我在几秒之内想出了一个办法,然后又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实施计划骗取了我最倚重的手下的血;我刚一得势,就三番五次地敲打我的盟友,生怕他们居功自大,直到原本能与我轻松玩笑的人都对我满口敬语;为了给自己造势,我不惜多次利用两年前那个惨绝人寰的屠杀事件,当年明明不是我下的命令,现在我为了揽功对全宇宙撒下弥天大谎……”他一边说,一边走近了修的床边,他们看不见彼此的表情,只有模糊的身形,失去的视力却让情绪更加的放纵。“我现在与人相处,先想他们会不会害我背叛我,再想他们有没有利用价值,我已经失去了信任的能力。你知道你把我害成什么样吗?我现在就像个神经病一样,到处怀疑这个怀疑那个!”阿尔弗雷德深深喘了一口气,俯身逼近修的面前,一字一句道:“现在,我再问一遍,你有没有什么,想要跟我说的?”他在怀疑了。修几乎立即就明白过来。不需要看清肢体语言和表情,修实在太过了解阿尔弗雷德,这毕竟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孩子,是母后难产临终前握着他的手,声声泣血托付给他的孩子。 第23章 这个发现让阿尔弗雷德感到一丝兴奋,但这没有冲昏他的理智,他并不肯透露任何自己的猜测,又轻巧地把问题抛了回去:“我不知道才问你啊,太子殿下。”修于是答了,他说:“因为母后临终前将你托付给我。”阿尔弗雷德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他危险地说:“你竟然还敢提母后。”换了这个星球上任何一个人看到阿尔弗雷德有发怒的前兆,都会胆战心惊起来,唯有修非但不怵他,反而继续说了下去。“其实,我一直没告诉过你,她的遗言除了这句还有后半句。”修垂下眼眸道,“她希望你能做皇帝,而不是我。”这确实是阿尔弗雷德第一次听到这件事,他愣住了,然后问道:“你当时就没有好奇过为什么吗?”修抬眼看他,道:“当然是因为你我都清楚的那个原因。我从记事起就知道,母后从未瞒过我。”先皇后果然也是帮助隐瞒秘密的人之一。但她没有试图对修本人隐瞒,修一直都知道……阿尔弗雷德压着火气道:“你一直都知道,却心安理得地在皇储之位上坐了二十多年?”修道:“没有谁规定皇位一定要由黄金瞳的继承者来坐。”这句话让阿尔弗雷德怒火中烧,但他早已不是那种通过高声喊叫来宣泄怒火的人,相反,他神情冰冷地说:“大祭司的胆子真是大。”这猝不及防的当面掀牌果然让修有了反应,他虽然没有惊慌,但望向阿尔弗雷德的眼神更沉了一些。“约书亚怎么了?”“放心好了,全手全脚。”阿尔弗雷德道。修沉声说道:“最好是这样。老师只有这一个孩子,他不会容忍有人伤害他的儿子。”“是啊,我可不敢得罪大祭司。”阿尔弗雷德嗤笑道,“人人都说大祭司没权,怎么没有呢?至少皇子出生后,要由他公布出生鉴定嘛——比如说皇太子你的出生鉴定。两年前我看了检测报告后找人辗转查到了你出生时的记档,发现你的出生鉴定竟然是由大祭司亲手做的,真是无上殊荣啊。要说我们这位大祭司可真是很有胆量,要不是查出这件事,我还没意识到我们帝国的精神象征手握这样大的权力呢。”他几乎是掀开了修的底,然而修却没有惊慌,只是平淡反问道:“你就只查到这些?老师拥有的势能,是你无法想象更无法对抗的,我劝你不要做无谓的事情。”他没有嘲弄,似乎只是在平静叙述事实,这态度让阿尔弗雷德心底隐约不安起来。因为他先前只是觉得大祭司身份地位特殊,动起来比较棘手,没觉得他有什么不可对抗的,更何况修明知道他背后有斯通家的站队,仍然这样有底气……他立即改变了先前的想法,决定要去亲审约书亚,并且尽快调动一切可调动的资源去探一探大祭司的底。尽管心里警铃大作,瞬间下了好几个决定,他却不动声色,嗤了一声不屑道:“装腔作势。”修轻轻摇了一下头,无意再说,垂下眸继续喝他的热汤。阿尔弗雷德似乎不肯让他安稳用早餐,看了一会儿又道:“医生已经等在别墅外了,等你吃完会过来给你复查。”修再次拾起餐巾擦拭自己的嘴角,放下碗勺,才回话道:“不需要复查,让他们回去吧。”“太子忘性真大,昨晚我刚说过——这里不由你做主。”阿尔弗雷德弯唇道,“都是雪礼星最好的医院里的医生,我忧心太子的身体,连夜为你请来的。新闻稿都写好了,你要不复查,等会儿人家新闻怎么发啊?”看他打定了主意想要借机赚取“孝敬兄长”的好名声,修就知道说不通了,专心于自己的早餐。阿尔弗雷德又挑拨了几句,然而修似乎决心不再理他,充耳不闻地以谁也挑不出瑕疵的优雅姿态用完了餐。很快,餐盘从升降台送下去,几个医生又被阿尔弗雷德亲自出去带了回来。医生们都向修行了礼,修温和地感谢了他们一大早赶来,可随后道:“昨天已经有附近医院的医生替我完成了复位,脑震荡也只是极轻微的程度,今天已经恢复,不必麻烦你们复检了,请各位回吧。”一来就被下了逐客令,这让医生们面面相觑,阿尔弗雷德坐在床边,关切道:“大哥,这怎么行呢?昨天我不在,总要在我眼睛底下再检查一遍我才安心。医生,请过来吧。”领头的医生正是雪礼星最好的骨科专家,他正要带着其他医生一起上前来,修又说:“我说过了,不必再检查。”他的神色依然温和,话音却明显重了,任谁都能听出,他的情绪并不怎么愉快。近日三皇子起势,民间到处在谈论,相比之下太子的势头似乎没先前那么强盛了,但皇储到底是皇储,没人想要得罪他,医生们拎着器械僵在了原地,一时都没敢再上前去。“请各位现在就离开。”修明确地发出了命令。除了皇帝,皇太子有权对任何人施令,自然包括平民医院里的医生。这几个医生犹豫地看向房间里的另一位皇子,只见他的方才还是淡黄色的眸子已经缓缓变深成了金黄。这一双黄金瞳,除了让在场的人都感觉到了压力,同时,他们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个虽然已经被封禁,但早就传遍全以太网,几乎人人都看过的模糊录像。燃烧的双眸,神迹般的光箭,还有他背后那仿佛在预示着什么的,大帝挽弓图。那一年,大帝就是在雪礼星完成了最关键的一战,后来回到主星确立皇城,建立大一统星际帝国,开启了全人类团结一致,主动寻求基因改变抗击文明生存危机的新纪元。时间飞逝至今,人人都在说,生存危机过去了,下一个美好的新纪元要来了。历史会重演吗?雪礼星能够再成就一位开启新纪元的皇帝吗?阿尔弗雷德静静地平视了他们几秒,而后才开口道:“请各位过来给太子复检。”空气似乎都凝固了,不知道是几秒之后,领头的专家攥紧了拳,做出了决定。“是,三殿下。”他躬身说。沉默被打破了,他随即迈步上前,他的团队也都遵从了这个选择。阿尔弗雷德看向修,他的眸子正在燃烧,情绪翻涌。修也正回视着他,他向来沉静的黑色双眸此时也透出些晦暗情绪。原本归属于修的民心,原本属于修的光芒,正在被阿尔弗雷德掠夺——至少,此时此刻,这个偏远星球的小小房间里,民心从太子倒向了三皇子。这是阿尔弗雷德第一次和修正面交锋,第一次和他的长兄公然争辉,他赢了。而他还会继续赢下去,直到这位“帝国的荣光”黯然失色,直到他握住最高的权柄,成为帝国新的太阳。到了那个时候……阿尔弗雷德深深地凝视了修一会儿,然后敛眸掩住所有的思绪,站起身,给医生让开了地方。第十九章 共眠这个豪华的大主卧里即便站了几个高大的男人女人也并不显得拥挤。 第25章 他一直暗讽修像个机器人,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都是设定好的,现在的他自己,何尝又不是这样被局势、身份紧紧绑住,轻易不能妄动。这棋局上的每一个人何尝不是如此?二皇子根本不喜欢也不擅长学术,硬是花了二十多年的人生在这上面,奥斯汀分明能力出众,却因为父亲受帝王猜忌从来不能展示……平民为了生计身不由己,殊不知贵族也是如此。世人皆苦,阿尔弗雷德过了近二十年任性肆意的人生,直到成年后才品出这苦味来。修的心思重,哪怕累极了,这一觉睡得也并不安稳,他醒来时,正是下午阳光不错的时候。明亮的房间里不见人影,但是有一个不容忽视的高大躯体压在他没受伤的半边身体上,有力的长臂环着他的腰,毛绒的头抵在他肩上,头发全蹭在他脖子上,温热的呼吸打得他锁骨处的皮肤有些痒。太熟悉了,修甚至不用低头去确认。小时候,阿尔弗雷德不喜欢午睡,有时候脾气上来了,一定要软磨硬泡到修陪着他睡,那时候,他就是喜欢以这样的姿势缩进修的怀里睡觉。有那么一会儿,修很想坐起来看一下阿尔弗雷德现在近两米的身高这样缩进别人怀里是怎样一种景象。但是最后他什么也没做。没有挣脱,也没有开口说话,而是任由阿尔弗雷德睡在他怀里,仿佛根本没有醒来过,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合上眼睛再次睡去。第二十章 妄想“他还是不肯说吗?”阿尔弗雷德走在阴暗地下通道里问道。“他倒是不怎么否认,就是不肯细说,暂时没挖出什么重要的信息。”奥斯汀道,为他打开关押间的单面镜。阿尔弗雷德从单面镜看过去,约书亚正百无聊赖地睁眼躺在床上。白氏这整个氏族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基因能力,家族成员的身材一直都偏瘦,肤色偏白,健康欠佳,这在贵族之中是极为少见的。经历了生存危机的洗礼,体质和适应能力最弱的人类已经被残酷的自然选择淘汰了,而乱世之中能攫取到利益的无一例外都是强者,最典型的就是当今皇族和斯通家族。大多人类在生存危机中自保都费力,扮演的是等待别人拯救的角色,在乱世结束时自然是分不到什么好处,特权阶级不会有他们的份。白氏是一个特例。因为他们的先祖便是基因计划的领头人,这个计划成功帮助人类文明避免了湮灭的命运,而本纪元之初的皇族关闭了圣白塔,叫停基因计划,又为了安抚白氏授予了大祭司这个职位神圣的特性,无限拔高大祭司的声望,使其成为人类不屈对抗命运的精神象征。那位白氏先祖体质太弱不适合接受改造,从未在自己身上做过实验实验,所以未能给他的后代留下任何神奇的血统能力。被关押了好几天,本就瘦弱的约书亚显得更憔悴了些。“很快我们就要把他放了。”阿尔弗雷德说。奥斯汀了然道:“因为陛下提前支付了报酬?”皇室已经发表了官方说明,表示两年前炸毁那颗小星球的真正原因是阻止星球上的反叛军引爆埋在其他众多星球上的脏弹,其后两年皇家军团一直致力于排查和清理任务,但为了不引起民众恐慌,暂时牺牲了小皇子的名誉。如今清理任务结束,事情告一段落,特此恢复三皇子阿尔弗雷德的名誉,授予他亲王头衔,等到下个月生日宴会正式举行加封典礼。阿尔弗雷德道:“他提前支付报酬关我什么事?当然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我们很快就不得不启程回主星了。”奥斯汀道:“也是,无论如何您要赶上您的生日宴会。”其实,按照奥斯汀的想法,他们应该立即启程回主行星才好。约书亚是问不出来东西了,反正一开始抓他也主要是为了给皇帝施压,没真的指望能问出什么。现在阿尔弗雷德新得了亲王头衔和军团指挥权,风头正劲,应该趁势回到权力中心去,杀一杀二皇子的威风。但是,阿尔弗雷德似乎并不着急走。一个军官向他们走来,行礼道:“亲王殿下,少校。”他递过来一份文件,阿尔弗雷德微微颔首,奥斯汀接过了那份文件递给阿尔弗雷德。这是这些天约书亚的审讯记录,阿尔弗雷德自从开始怀疑大祭司拥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倚仗,就对约书亚这边很上心,隔一天他便会来看一次审讯记录。但约书亚似乎很擅长审讯话术,说得倒很多,但几乎没什么真正有价值的。阿尔弗雷德仔细翻看着最近两天的记录,忽然,他停住了。奥斯汀看他反复查看其中一段,问道:“殿下,有什么问题吗?”“打开房门,我要亲自问他几句话。”阿尔弗雷德说。关押间里,约书亚坐在床沿,阿尔弗雷德随意地拉过房间里简陋的木椅坐下。这对昔日主仆谁都没假惺惺地打招呼,他们似乎都厌倦了和对方虚与委蛇的整整两年时光。“我听说,你承认向太子泄露了一些情报,包括‘三皇子开始信任你’。”约书亚怎么都没想到阿尔弗雷德亲自来问他,就是问这么无关紧要的一段,愣了一下,他冷笑道:“这也算作泄露情报?是您自己反复说您相信我,太子召我去,我便如实说了。三殿下,即便是您要捏造罪名,这也太荒唐了些。”阿尔弗雷德道:“你顺便还如实说了不少别的事吧?”约书亚道:“我不知道您在指什么,太子只是关心您的起居。”阿尔弗雷德点了点头,似乎居然接受了这个答案,没有纠缠,只是另起话头说:“你被注射了弥散剂,连不上以太网,大概不知道最近的新闻——我已经被加封亲王,并且被授予军团临时指挥权。”“恭喜您,亲王殿下。”约书亚面无喜色地说。他知道,这意味着阿尔弗雷德可以正大光明地调用军团的资源了,只要他下令让军团动刑审讯的话……约书亚的脸色苍白起来。“那么,说说吧,你当时是怎么向太子汇报的?”阿尔弗雷德道,似乎刚才只是无意插了那么一句,这才聊回了正题。“什么?”“当你向他汇报已经取得了我的信任的时候。”阿尔弗雷德不厌其烦地提醒他。“我当时,就是实话实话。”约书亚说,语气没有刚才那么轻松了,好在这话题并不敏感,他还算镇定地答道,“您对我说的话,我转述给太子听过。”“我对你说的什么话?”“‘我相信你,约书亚。’”约书亚复述道。这话阿尔弗雷德确实对他说过不止一遍。阿尔弗雷德立即追问道:“你确定,你当面向太子转述了这句话?”约书亚越发迷惑,也越发谨慎,他答道:“是的。”“然后呢,太子说了什么?” 第27章 阿尔弗雷德敛目收回了目光,懒散道:“查不出问题才是问题。”奥斯汀道:“大祭司背后可能还有更大势力,这个情报可靠吗?要说比那老头子影响力更大的人物,全帝国也没几个人……难不成是反叛军?”“算了吧,那帮废物……”阿尔弗雷德眯起眼睛道,“但凡剩下几个能打的,我们也不至于用了整整两年才翻身。”反叛军还有余党,这事纯粹是阿尔弗雷德这一方空口捏造的,主要是为了打击太子剿灭反叛军的功勋。然而奥斯汀却想起了什么,思索着道:“殿下,倒是确实有个相关的情报……各地送检的脏弹结果还没出,但是最快开始检测的第二悬臂那边刚刚传来了一个军团内部消息,说是现在粗看那脏弹的构造好像不是现存于世的任何一种,可能是反叛军那边自主研发的。”今天到目前为止,阿尔弗雷德总算振作了点精神,有些诧异道:“这消息去年我去第二悬臂时就隐约听到了,说是清理工作很困难是因为从没见过这种结构。难道真是自主研发?那帮人长期在边境逃亡,都是黑户,几代人都没正经上过学,哪来的技术力自主研发这种大型精密炸弹?”技术……开国之初,代表着技术巅峰的,不就是圣白塔吗?可白氏一直是研究基因的,现任大祭司年轻时学的也同样是生物和基因方向,和导弹之类的热武器根本不是一个领域,要说有联系也有些牵强。两人一时都陷入了思考,过了一会儿,阿尔弗雷德按住自己的耳骨外侧听了一段消息,对奥斯汀道:“晚饭送到了,你别走了,就留下来一起吃吧。”奥斯汀也不矫情推脱,应下了邀请,起身出去让候在别墅门口的侍者进来服侍晚餐。等他带着侍者们推着晚餐回来的时候,阿尔弗雷德和修都已经坐在餐厅里了。奥斯汀向修见了礼,等到修颔首示意他才落座。他的心理素质显然也是过硬的,先前在修面前演了那么久的戏装作和阿尔弗雷德不熟,如今刚给阿尔弗雷德汇报过情报,三人坐在一个桌上吃饭,他也表现如常,丝毫没什么被揭穿谎言的尴尬。虽然阿尔弗雷德说太子今天“不对劲”,但是奥斯汀怎么看太子今天都很正常。直到吃了一半的时候,阿尔弗雷德把雪礼矮菠菜挑出来扔在桌上,被修指责用餐礼仪不佳,两人当场为这件事争执了起来,奥斯汀呆在旁边,一时继续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在两人争执止歇后的僵硬氛围里,他试图说点什么别的话题缓解尴尬。“亲王殿下,我父亲今日询问我什么时候能返回主行星?”阿尔弗雷德简短地说:“快了。”显然,他仍然心情不佳,这只是一句敷衍。斯通元帅和奥斯汀都认为现在就是返回权力中心舞台的最好时机,最近他其实明里暗里劝过阿尔弗雷德几次了,都被阿尔弗雷德挡了回来。但奥斯汀没想到的是,紧接着,阿尔弗雷德还没继续说什么,反而是修开口说:“我身体不适,暂时无法进行跨星航行。”“你身体不适,不能航行?”阿尔弗雷德眸色幽深地问道。修的语气没什么波动道:“是的。”“那明天请个医生过来再看看。”修看了阿尔弗雷德一眼,道:“你随意。”阿尔弗雷德神色闪烁,但没等奥斯汀分辨清楚,就听阿尔弗雷德对自己道:“你听见了吗?太子还未恢复,不能长途航行。有任何人再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就这么回复。”奥斯汀应是,直觉哪里不对。按理说,太子目前被软禁,应该会迫切想要摆脱当前形势才对,可就连太子似乎也在拖延时间。这两个人都不想回去。为什么?于此同时,在主行星,一场盛大的庆祝活动刚刚落下帷幕。二皇子尼恩特正扶着他的父亲,当今的皇帝万尼,往圣金宫走去。“父皇,斯通元帅和大祭司今日竟然当着您的面吵了起来,大元帅还差点动手,这实在是不像话,在您面前怎可如此失礼?”尼恩特脸色不是很好,“再说,当年大祭司前妻之死您已经有了定论,元帅这不是不服您的决断吗?您该狠狠敲打他,让他学会尊敬皇室。”最重要的是,这是为他取得荣誉学位而开的庆典的最后一天,地位最高的两位来宾居然在庆典上闹到不欢而散,别人都会看他这个庆典主角的笑话!他从小由皇帝亲自教养,很有些城府,当场并没有发作,仍旧笑脸周旋,现在下了庆典,实在是忍不住了。听他这么说,皇帝的脸色也沉下来,训斥道:“你怎么还是只能看到眼前的这点东西?!我告诉你多少次,你是皇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生而尊贵!没人敢瞧不起你,不要事事都去计较那点脸面!你自己说说,有多少次都是你非要去阿尔弗雷德面前找脸面,反而被他将面子踩在地上?!”尼恩特没想到皇帝会发这么大的火,大气都不敢出。皇帝近日心情一直很不愉快,发过了火,冷冷道:“现在仔细想想,再给我说一遍。”“大祭司和大元帅互相制衡……对我们有利。”尼恩特陪着小心说,“我们,我们不该阻止,也不要过分打压任何一方,就像当年查到大祭司虐待妻子致死却瞒下不发一样,今天也不必过分苛责元帅御前失仪……”“这还像点话。”皇帝哼道,“听好了,我会想办法不让那两个人很快回来。趁着他们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你最好能勤快点往那几位亲王和大公面前多走走。”第二十二章 头疼送走了皇帝,尼恩特回到了自己的宫殿。民间使用皇帝的住所“圣金宫”来指代整个皇室,事实上,皇室成员并不是都住在圣金宫里的,圣金宫附近还有一些宫殿群。皇子皇女们一般从小养在圣金宫,长大一些就会被赐予一座自己的宫殿群,搬出去住。现任的皇太子修,是从出生起就赐住皇太子宫殿晨曦宫,一天的圣金宫都没住过。三皇子也是从小养在皇太子的晨曦宫中,由皇太子亲自教养的,还没等成年又流放了,所以他还没有属于自己的宫殿。和他们不一样,二皇子一直养在圣金宫偏殿里,先皇后去世后,更是时常出入主殿,和皇帝同吃同住,到了二十岁成年才搬出去,纵观帝国历史这都很少见,足以见得他有多受皇帝宠爱。不过尼恩特自己对现状并不满意。回到自己的宫殿,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愤怒地砸了古董装饰花瓶。男仆们慌忙上前来打扫,管家一边帮他脱礼服外套一边道:“我的殿下,这又是怎么了?这花瓶可是上个纪元的……”“忍忍忍,忍到什么时候!父皇竟然还是要我忍!”尼恩特愤怒地说,满脸阴沉,“一忍再忍,从小忍到大了!我为什么一直在学校读书读到这个年纪!难不成是我喜欢读书吗?还不是他要我待在学校里,避开外面的是非!现在倒好,我最高的荣誉学位都拿了,避无可避,必须从学校里出来了,晨曦宫倒了吗?不仅晨曦宫里那个大的没倒,就连小的都封了亲王了!我看我根本没有像父皇说的离皇储的位置越来越近,反而越来越远!”管家连忙挥手让男仆们走开,以免他们听去更多不敬的话。“殿下,皇太子的名声已经有所动摇,那位亲王年纪小,学都没上完就流放了,能成什么气候?您还是该听陛下的话,等陛下慢慢布置,迟早……”尼恩特打断道:“凭什么我要等呢?我都等了小半辈子了!那皇太子的位置本来该是我的,我才是真正的皇长子!要不是当年那女人使了手段早产,她儿子怎么可能抢走我的位置?” 第29章 “那么,你的头还疼吗?”阿尔弗雷德忽然问了一个似乎无关的问题。修道:“好多了。”他说着,拿起刚才被阿尔弗雷德抽走的那本书,翻开继续看了起来。奥斯汀瞟了一眼那本书的封面,是《我们的家园:天堂还是地狱》。这是一本大众科普读物,讲的是远古人类从人类起源的母星地球逃亡,在资源耗尽前被迫选择了如今的星系作为新的家园。祖先们能逃过在太空中湮灭的命运,无疑是幸运的,但新的恒星和围绕的行星们并没有提供生存所需的一切。远古科学技术在这里极度受限,人类为了延续文明进行了许多痛苦的尝试,直到三个纪元后的今天,普通人的生活才趋于安稳。这本书以浅显的语言讲述了如今的星际自然环境对人类文明发展的利与弊,二十年前刚出版时还拿过奖,是一本优秀的科普读物。无论修是真的在看,还是只是在装样子,奥斯汀都不由产生了一种荒诞感。哪怕二皇子和先皇后一脉向来立场相对,但到底是纠葛了二十多年的血缘兄弟。他的兄弟刚刚死了,他面不改色,甚至漠然地看起了科普读物,就好像死的是一只小虫子,而不是尊贵的皇子。和奥斯汀截然不同,阿尔弗雷德不由自主地愉悦起来。修对另一个皇子的冷漠让他满意,看到修这样轻蔑而漠不关心的态度,比听到二皇子的死讯还要让他愉快,而某种猜测的隐约证实则让他兴奋。修是故意的,他早就知道二皇子死期将近,故意拖延了时间。“亲王殿下!殿下,圣金宫口谕——”传信的侍卫急匆匆地从门口跑进来。房中的三个人都已经猜到了内容,果然,那侍卫不等站定就飞快道:“陛下紧急召返!请二位殿下即刻启程返回主行星,不得延误。”阿尔弗雷德问:“说是因为什么事了吗?”侍卫也隐约感到出了大事,紧张道:“没有。那就是口谕的全部内容了。”“知道了,去吧。”阿尔弗雷德挥手让他离开。“如果你们再不把我的掌机还给我,情况就对你们很不利了。”修从容地说,从书页中抬头看向阿尔弗雷德,“外界再联系不上我,会以为你准备一口气干掉两个哥哥。”“不是吧,太子,这事你也准备推到我身上吗?”阿尔弗雷德毫不闪躲地回视着他的目光道,“二皇子的事不是太子出手吗,关我什么事?”“他在主行星,我在雪礼星。我怎么出手?”阿尔弗雷德道:“我不是也在雪礼星吗?太子对我的指控毫无根据。”修道:“杀人并不一定要亲自动手。”“同样的话也奉还给太子。”阿尔弗雷德看向奥斯汀,“你准备在这里听到什么时候?”“啊,我……”奥斯汀正聚精会神地看着这两人互相指控,他本来都确定是阿尔弗雷德动的手了,看了他们两人的状态又不确定了,这会儿突然被点到,一时有点懵。阿尔弗雷德道:“把审讯室里那个带上,我们直接在星船港会和——上了飞船再来找我。”皇帝的口谕来得很快很急,奥斯汀也知道这会儿不是谈话的时候,满腹心思地行礼离开了。阿尔弗雷德掏出小而圆的掌机抛给修,修单手接住了。“你怎么这么着急就动手了,我们可是好久没有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了。”阿尔弗雷德道。修调试着自己的掌机,简单地回应道:“不是我。”“那可真是奇怪了。”阿尔弗雷德说,“不是你,也不是我,他怎么就死了呢?”修正在有条不紊地发出指令,仿佛根本不需要思考,或者说,早就思考好了。他一边向掌机输入信息,一边道:“你看过这本书吗?”他指的显然是桌上的那本《我们的家园:天堂还是地狱》。阿尔弗雷德一时没反应过来话题怎么跳到了这里,他说:“当然看过。上学的时候,这不是必读书目里的吗?”“书里提到,由于环境不允许,科技受限,历史上有许多知名科学家绝望自杀。”修说着发完了所有指令,站起身,“二皇子一直在读书,可能是触碰到了科技的壁垒吧。”他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连表情都没变,让人根本分辨不出他是在正经猜测还是在嘲讽。阿尔弗雷德笑得停不下来,上前搂着他的肩往外走。“对对对,很可能是自杀嘛。哈哈哈哈,回去以后我们要是在圣金宫这么说,老头子能当场被气死。”修任他搂着,只是在大门前脚步顿了一下,道:“你今天太兴奋了,不合适吧。”“我兴奋吗?没有啊。”阿尔弗雷德整理了一下衣领和袖口,“没有,我挺沉重的。”太子修养的别墅大门打开了,在外值守的侍卫都肃然行礼。只见皇太子和亲王一前一后走了出来,两人都步履匆匆,面色凝重,径直坐上了等待在外的一辆雪地车,往星船港飞驰而去。由于圣金宫的态度,没有一人敢耽搁,当天皇家舰艇就从雪礼星的星船港起飞,向着中央恒星的方向而去。这艘皇家舰艇原本是太子此次出行的专属座驾,但回程时情况就截然不同了。驾驶舱仍然由太子的人把持,但飞船上分出了一层给三皇子一行居住,尽管阿尔弗雷德的贴身随从比太子的还少,但是有奥斯汀在内的几位军官在,双方一下子势均力敌起来,飞船中的形势保持着微妙的平衡。“等一下。”阿尔弗雷德见修准备上楼,伸手拉住了他。飞船内的侍者们还站在不远处,阿尔弗雷德贴近了修的耳边,低声道:“虽然换了个地方,但你答应了晚上不锁门的,对吗?”修没肯定也没否定,他抬眼淡淡地扫过对面的几个侍者,那几人都是服侍太子的旧人了,接触到他的目光,都深深地低下头去。修这才伸手推开了靠得太近的阿尔弗雷德,道:“你最好先和你的人聊一聊。然后,如果你还敢来的话,就来吧。” 第31章 阿尔弗雷德道:“我不会被抓到。”“是吗?”修反问了一句,提声喊道:“来——唔!”他没能喊出来,阿尔弗雷德堵住了他的唇——用自己的唇。“唔,不……唔!”修拼命挣扎,可惜拼力气他向来不是阿尔弗雷德的对手,也没有人会是阿尔弗雷德的对手。他被紧紧钳住了下颚,霸道有力的唇舌在他柔软的口腔中肆意掠夺,让他语不成调。叫人脸红心跳的暧昧水声从他们相接的口齿间传出,同时刺激着两个人的神经。一阵劲风来袭,阿尔弗雷德的战斗本能让他快如闪电地伸手去拦。昂贵精美的台灯没能敲到阿尔弗雷德的头上,而是被他提前拦截,摔到地上碎了一地。“皇太子殿下!”守夜的守卫敲了敲卧室的门,“您还好吗,需要我进来吗?”里面没有声音,守卫更加警惕了,再次高声询问道:“殿下!出了什么事吗?”“唔……”修勉力侧过头,短暂地脱离了阿尔弗雷德的纠缠,高声道,“没事,退下!”门外的守卫应声道:“是。”“你刚才不是想叫他进来吗?这会儿怎么又‘没事’了?”阿尔弗雷德恶意地问,“太子不敢让他看见这一幕吗?”“你……”修平生难得情绪波动到说不出连贯的话来,“你,荒唐!荒唐至极!”他越是斥责,阿尔弗雷德越兴奋,同时又忽然有些想笑——尊贵无比的皇储殿下,从下接受的是最高级的礼仪教育,就连骂人都这样文雅,翻来覆去骂不出个花样来。“你不让我上来睡觉,我还能做出更荒唐的。”他道。修并不受他威胁,毫不犹豫道:“滚出去!”但阿尔弗雷德并不是在和他商量,说话间已经强硬地上了床,蹭进了修的被子里。别说两个人了,这个华丽柔软的高脚床就算躺上五六个成年男人也绰绰有余,但阿尔弗雷德非要和修挤在一起。他的长臂紧箍住修的肩,制住他的推拒,埋首在修干燥的柔软的黑发间,深深吸了一口气。是修的寝室独有的安眠香气,沉静,悠长。先前在雪礼星,修被他软禁,没有仆人侍弄这些,那香气都快淡得闻不见了。如今回了修自己的地盘,这个阿尔弗雷德童年记忆中代表着大哥最私密一面的味道又回来了。这晨曦宫太子寝殿独用的香水味道,刺激着阿尔弗雷德内心的欲望,也刺激着他生理的欲望。“这个香水是什么配方?和你很相配。”阿尔弗雷德把人紧紧禁锢在怀里,喃喃地说,“每次把你抱在怀里,闻着这个味道,我总能睡得更好。”修向来不做无用的事情,他已经放弃了挣扎,只是脸色依然冰冷紧绷。听见阿尔弗雷德的话,他冷冷说:“这是上一任皇太子习惯用的安眠香水,我让晨曦宫的老仆们延续传统而已。”阿尔弗雷德正沉浸在勃发的欲望中,闻言愣了一下:“嗯?上一任皇太……”“就是当今皇帝。”修镇定地说了下去,“所以理论上来说,你把父皇抱在怀里也有一样的效果。”阿尔弗雷德生理上的欲望迅速蔫下去了。“……谢谢你的建议。”他咬牙切齿地说,“睡觉!”第二十五章 密室太空之中的以太信息流比起边境更加不稳定,奥斯汀再次接到来自主行星的详细情报的时候,行程已经过半了。“这是星辉宫的健身房,这是健身房旁边的休息套间和更衣室。”奥斯汀在空白画板上画着二皇子宫殿的示意图,一边画一边向阿尔弗雷德解释。“他的尸体就是在休息室里被发现的,具体日期是结束庆典活动的第五天深夜里。那天他迟迟没去吃晚饭,健身房的休息套间怎么敲门都没人应,侍从以为他在里面睡着了。据说那几天他的心情一直很差,动辄打骂下人,侍从也不敢打扰他,直到临近午夜他们才觉得肯定出事了,连着上报圣金宫,等待指示,强行开门……总之,等到门打开,人已经走了好几个小时了。”“仆人怎么知道他一定在那里面的?”阿尔弗雷德问。奥斯汀道:“据说二皇子有下午健身的习惯。”阿尔弗雷德看着那张潦草的示意图,道:“上次你父亲说,是自溺而亡?为什么认定是自溺,而不是别人把他按进水里?”“圣金宫没有披露细节,不过按我父亲打探到的情报来说,最大的原因是那个休息套间被反锁了,他的管家都没有权限打开,还是请示了圣金宫后才强行撞开的。”奥斯汀指了指图上代表休息套件的长方块,“据说,套间内浴室的门窗也同样是锁着的。”阿尔弗雷德说:“我这里收到的情报还说,健身房是在一楼,后来在三楼的卧室里发现了他的遗书。”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奥斯汀面前明确提及自己还有别的情报源,奥斯汀顿了顿,说道:“确实有这样的流言,不过没有证实。陛下暴怒,圣金宫对这整个事件讳莫如深,目前能打听到的只有这么多。”阿尔弗雷德屈起手指敲击着桌面思考了一会儿,似乎是自言自语道:“不应该啊……难道真的是自杀?”“不可能。”奥斯汀想也不想地说。他虽然与二皇子没什么私交,但和阿尔弗雷德共事两年,多少还是听了一些皇家秘辛的。这位二皇子尼恩特,从小被皇帝宠得仿佛独生子,然而真正的身份却是一个私生子,只能授公爵,无法封亲王。长期这样的落差造成了他某种程度的心理扭曲,尤其是对于同样不是皇储的三皇子阿尔弗雷德,他总自认为高出一等,从小到大都想尽办法要压过阿尔弗雷德,两人为此没少起争端。这样一个好胜心极强、权力欲望极重的人,好不容易完成了学业即将正式登上夺嫡大戏的舞台,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自杀呢?奥斯汀是这样的认为的,他觉得皇帝应该也是这样认为的,这才会连夜急召另外两个儿子回去——皇帝一定认为凶手就在剩下的这两个皇子之中。阿尔弗雷德看着奥斯汀,忽然问道:“你知不知道晨曦宫里,我和太子的卧室分别在哪个殿,第几层?”奥斯汀愣住了,“不知道。”“那你知不知道晨曦宫有不止一个健身房?”“……不知道。”“我和太子平时什么时间、去哪个健身房,这些你知道吗?” 第33章 就是在这一次的禁闭结束之后,修去圣金宫向皇帝认错道歉,然后去拜访了圣白塔,成为了大祭司的学生。谁能想到呢?快二十年过去了,如今,这颗早就长大了的金灿灿的脑袋又抵在了他肩上,睡得乱糟糟的柔软金发糊了他一脖子。修冷静地撸了一把脖颈间的柔软金毛,决定今天不惯着他。他开口道:“时差已经调整好了,再睡就要调整过头了。起来。”阿尔弗雷德充耳不闻,整个人缩进了被子里,好在这床奢华的被子足够大,塞进一个一米八的男人和一个近两米的男人绰绰有余。修毫不留情地掀开被子道:“我要叫人进来服侍我起床了。”“叫呗。”阿尔弗雷德眼睛都没睁,懒散道,“只要你不怕别人发现我在你床上,跟你睡了,我也无所谓。”修伸出手揪住了他的头发,往外一拽。体格再强大的人,被揪头发也是疼的,阿尔弗雷德猝不及防地“嗷”的叫了一声,捂着自己的一头金发坐起来看向修。“你干什么?!”他茫然震惊地责问道。阿尔弗雷德的身份何其尊贵?如此庞大的人类帝国,星辰疆域,他是嫡皇子,人上人,他这辈子都没想过会被人在床上揪着头发强迫他起床。修大概是除了皇帝外唯一不会被阿尔弗雷德的责问震慑住的人了,他不仅没有被震慑,反而比阿尔弗雷德更加强硬,冷冷道:“再被我听见一次你嘴里说出这些混账话,我会亲自重教你一遍贵族礼仪。”被修这样居高临下地当面教训,阿尔弗雷德气得没话可说,偏偏他还不能打回去——且不说他一个黄金瞳继承者对普通人动手实在有失身份,太子如果受了伤,他就真的是亲自将把柄递到了修的手里。“……我记住了。”他盯着修的眼睛说。他的神情很不友好,让人不禁怀疑,他到底是记住了不该再吐出粗俗言语这个告诫,还是记住了修揪着他的头发把他毫无尊严地从床上拽起来这件事。“记住就好。”修也并不在意,自顾下了床去了连着卧室的更衣间换掉睡衣。但阿尔弗雷德哪是这么好打发的,等到修换好皇储常服出来,他已经坐在床上缓过了骤然惊醒的懵然阶段,回过神来,毫不相让地对修道:“太子刚刚三句话不离礼仪,请问拽一位亲王的头发又是什么礼仪?”修对镜仔细地整理着仪容细节,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是皇太子,你是亲王,我说的话对你而言就是命令。当我命令你起床,你不肯遵从,那你受到惩罚是理所应当的事。”“太子真是能言善辩。”“这不是辩解,而是事实。”修道,“我记得你更年轻一点的时候,很不屑权势……不过很遗憾,无论你服与不服,权势就在那里,事实不会因你的态度而改变。我坐在皇太子的位置上,握着皇太子的权柄,那么我就有权力支配你。”支配。这个词本该让阿尔弗雷德这样的天之骄子感到被辱才对,可是阿尔弗雷德发现自己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兴奋了起来。早在刚被流放时,他当然就已看清了权势的重要,然而今天修这样倨傲的宣言,似乎又给了他某种全新的、额外的动力。支配。是啊,皇太子是理所当然可以支配皇帝之外的人的,包括其余皇子——如果他是皇太子,那……“你说得很有道理,太子殿下,我受教了。”修就要走出房间的时候,听到背后的人这样说。他有些意外,回过身去,看到阿尔弗雷德还坐在他的床上,睡衣凌乱,顶着一头金发乱毛。但这并不妨碍修感觉到了一丝危险,他微微颔首,不等他接话,阿尔弗雷德又问道:“我们还有多久能抵达主行星?”驾驶舱是由修的人把控的,阿尔弗雷德一方无从得知具体行程进度,只能通过舷窗外的标志性星云位置大概推测。“很快了。”修道,“这还是你第一次主动问我行程。终于开始担心了吗?”二皇子死亡事件虽说似乎是自杀,但皇帝当然不会这么罢休,在他们两人中,形势对阿尔弗雷德更不利。“担心?不。”阿尔弗雷德对修微笑道,“我迫不及待要与你交手,大哥。”第二十七章 抵达皇太子的舰艇抵达主行星的那一天,飞船上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飞船再豪华,空间也就那么大,两方势力在封闭空间中长时间对峙,维持着脆弱微妙的平衡,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太久了。到了最后几天,矛盾几乎已经摆在了台面上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底下人更是小摩擦不断,两位皇子虽然没有正面交锋,但频频隔空过招,互不相让。比如飞船降落的前一天,太子用餐时,他的侍卫封锁了餐厅外走廊作为警戒区,一个随奥斯汀回主行星的士兵从那里路过被扣。当天就传来三皇子口令,以军团临时指挥权命令几个士兵闯入那个侍卫的宿舍,调查军人被袭事件。这事闹腾了小半天,最后士兵是安然无恙地放了,侍卫也没有真的抓起来,但第二天太子就升了那个“袭击军人”的侍卫的职,表彰他工作得力机警。整个航行舰艇中的气氛僵硬,也不怪落地的时候大家松一口气。和飞船上的人相比,主行星陆地上的人则正相反。两位皇子、大祭司之子和大元帅之子低调回归主行星,虽然没有见报,可但凡关注着局势的人都早已得到了消息,大部分贵族这个月过得都有些糊涂。原本以为要等到最小的皇子封王、拥有一定权势之后,由三皇子拥护的太子一党和由皇帝支持的二皇子一党会正式开始两方相斗,怎么说也要先斗个二十年,等到皇帝过了百岁开始衰老,再进入夺位的你死我活白热化阶段。没有想到还没等小皇子长成掌权,就稀里糊涂的出了个轰动全帝国的重大指挥失误,当时许多人都私下猜测这件事是由二皇子一党设计。这一场夺位之战的开启似乎早了些,而且是以献祭一整个星球的平民人口作为开局,虽说历朝历代夺权哪有不见血的,但这一朝的血腥味似乎从一开始就太重了些。太子一方猝不及防直接折损一员大将,局势似乎非常不利,但谁能想到,两年之后这件事还能一夜翻盘,坏事变好事。更离谱的是,又过了不久,二皇子直接就身亡了,他身亡时,另外两个皇子远在边境。要说这两年的种种大事件是巧合,背后无人安排,恐怕只有天真的孩童会信,但这么一来局势就变得扑朔迷离,让主行星的贵族们糊涂而无所适从。太子似乎已经赢了,可是太子和三皇子不合的消息这两年也一直在圈中隐隐流传,谁都不敢在这种时候站队,主行星全境封锁,民间议论沸腾,但贵族圈反而一派诡异的平静。不仅仅是贵族圈,就连圣金宫里,都是一派诡异的平静,平静的还有皇帝本人。修和阿尔弗雷德依次向皇帝见过礼,皇帝似乎在二皇子死亡之后的这个月里衰老了许多。他今年还没到八十岁,基因优越的贵族们比平民长寿,皇室更是如此,按照贵族的平均年龄算,他怎么都还能活上个四十年。 第35章 马克叹了一口气道:“也是。我老糊涂了,还以为可以再同时服侍两位殿下。”修不以为意,道:“你去二楼的大书房等我。”离开了数个月,总是要过问一二的,这没什么奇怪,马克应声走了。修在更衣室里被两个男仆服侍着换上了常服,然后挥退了所有人,自己去了书房找马克。“我不在的这几个月,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吗?”修径直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后,随意询问道。马克已经老迈的脸上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容,道:“这几个月,主行星的主角一直都是二皇子。”先是因为拿到了荣誉学位大肆庆祝,然后一命呜呼,全境戒严,生前和死后都给大众贡献了充足的谈资,确实是“主角”没错了。晨曦宫和星辉宫势如水火,在外面或许还需要顾及皇家脸面装装样子,如今就主仆两人,马克说话自然没有太尊重。修点点头,又问道:“关于他的死亡,你们听到了什么消息吗?”马克苦笑摇头道:“大殿下,您走后晨曦宫一直关闭宫门,传出二皇子离世的消息后,我怕招惹事端,更是严禁人员进出晨曦宫,消息自然也进不来。”修道:“没关系。你做得很好。”两人又闲谈几句,马克行礼告退,他正要走,修忽然叫住了他。“圣金宫的仆人忽然集体改口,不再管阿尔弗雷德叫‘小殿下’,而是‘三殿下’。你曾经在圣金宫服侍过母后,我想知道,这是什么传统吗?”马克愣了一下,他思索了一会儿,摇头道:“大殿下,我不知道。”“没事了,去吧。”马克退下了,修独自在书房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回了自己的卧室,看样子是长途旅行疲累,准备歇下了。和大肆翻修过的星辉宫不同,晨曦宫虽然也奢华,不过作为历代皇储的住所,这里处处都透着古典的韵味,甚至有的装置还在使用本世纪早期的齿轮传动系统。要知道,以太网络大力发展以后,许多新科技应运而生,最先的几十年里都仅供军事和科研使用,随着生存危机逐渐缓解,这才慢慢出现了许多便利普通人生活的应用。二皇子主修的专业方向就是这个,为了应和“学术身份”,他的星辉宫也使用了许多前沿新科技。在皇帝明里暗里的纵容默许下,外界传得越来越离谱,说是二皇子参与的研究方向会造福全民,据传二皇子改造过的星辉宫是“活”的,可以听得懂人的命令,以后,人人都能用上这样的“活”着的房子。讽刺的是,星辉宫是“活”了,主人自己却死了。早几年,二皇子还提议过要帮助他大哥改造晨曦宫,让皇储殿下也享受到最新的科技,被修一口拒绝了。“现在贵族之中流传着一个说法,说是活过来的星辉宫杀了它的主人。”修坐在自己全无科技痕迹的古典卧室里,极轻地蔑笑了一声:“这么说,倒也不算错。”他的掌机里,大祭司的声音继续道:“现在就只剩下一个了。”和边境与太空中不同,这里的以太流很稳定,大祭司的声音非常清晰,他上了年纪,原本低沉的声音已经变得有点虚浮无力。修道:“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老师,最近父皇有没有找过你?”“当然找了。”大祭司有点不耐烦,“我是大祭司。”皇室成员出生、死亡,大祭司都要前往见证。“我不是说这个……”修斟酌了一会儿,道,“父皇给我的感觉不太妙,他并没有就此妥协。”他说了一遍今天皇帝的态度,大祭司沉吟片刻,道:“这确实不是妥协的态度,我宁可他把你们关起来……这么一来,我们原本准备的栽赃给三皇子的计划就不好实施了。”“父皇既然是这样冷静的态度,我认为我们应该调整战略,免得夜长梦多。他毕竟是皇帝,时间一长,被他查出来,我们就很被动了。”“查出来?”大祭司嗤笑道,“哪怕集全帝国之力,皇帝都无法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他们’的手段,根本不是这些低等虫子可以理解的!修,你总是不信任‘他们’,谨慎是好事,但这次的事,你也见识到‘他们’的能力了吧。”修冷静道:“父皇不需要理解‘他们’的手段,只需要查到‘他们’存在的痕迹,我们就要倒霉了。”“反叛军已经全部被你灭口了,现在只有我们知道‘他们’的存在。如果这样都能泄露……”大祭司阴森道,“那只能说明,我们这几个人之中,出了叛徒。”阿尔弗雷德回到晨曦宫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这里可不是雪礼星,生活在一颗宜居星球的宜居地带,天黑就意味着很晚了,晨曦宫的守夜门卫尽责地将人拦下,这才发现这人是三皇子。“我回去睡觉,你们拦着我干什么?”阿尔弗雷德问道,“我走了两年而已,你们不会已经忘了我住在晨曦宫了吧?”阿尔弗雷德虽然已经成年了,但由于两年前的岔子,他还没有被赐予单独的宫殿,这种情况确实尴尬,更不要说,如今还隐隐流传着大皇子和小皇子不合的传言,今天不见他回宫,众人都以为他自己出去找地方住了,谁能想到入夜了他又回来了……门卫放行了是得罪太子,不放行是得罪三皇子,正进退两难,忽然一个老迈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你们拦着小殿下做什么?还不快让开。”马克管家迎了出来。他的话在晨曦宫很有分量,门卫犹豫片刻,躬身让开了。“小殿下回来了。”马克的态度一如往常,仿佛阿尔弗雷德从来没有离开过,“夜深了,大殿下已经歇下了,小殿下是直接休息吗?”阿尔弗雷德瞥了一眼门卫,笑问道:“我的卧室还能睡人吗?怕是两年没人收拾了吧。”“一直给您准备着,随时可以就寝。”马克道。阿尔弗雷德颔首点头,由管家亲自引着进入宫殿。马克不仅把他送上了楼,更是亲自把他送进了卧室里。这是不合礼数的,阿尔弗雷德捕捉到了些不同寻常的意味,一言不发,任由老管家进了他的卧室后反锁上了门。门锁落下,阿尔弗雷德笃定道:“你有事要跟我说。”马克道:“请原谅我的失礼,小殿下。我确实有事向您禀报。”“说吧。” 第37章 他穿过大厅,正要往楼上去,身后一个清冷的声音道:“站住。”阿尔弗雷德回过头,只见修正穿着常服坐在沙发上,周围一个仆人都没有,显然是在特意等他,并且等待多时了。“什么事?”“你干什么去了?”修语气不善地问。阿尔弗雷德懒散道:“找了个店喝酒。怎么了?”“荒唐!”修训斥道,“今天圣金宫的人来传口谕,男仆们找遍了晨曦宫都没找到你!我是晨曦宫的主人,你要住在这里,出入就必须和我报备!”他虽然只是穿着常服坐在那里,但依旧是那样高高在上的矜贵姿态,阿尔弗雷德的喉头动了动,不由自主地被挑起了征服欲。不过,这里是晨曦宫,任凭阿尔弗雷德再大胆,也不敢在晨曦宫里动太子。他放肆地回想着飞船上的夜晚,站在原地没动,不以为意道:“什么口谕?”“你的生日宴会时间定了。”修说,“就在两天后。”第三十章 礼物不等阿尔弗雷德接话,修又开口了:“二皇子的告别仪式也定下了时间。是在同一天。”“同一天?”阿尔弗雷德挑眉,“怎么,分两个会场,看看皇城里的贵族们都去哪里,怎么站队吗?太子殿下,那你会去哪里?”修无视了他的最后一句话,道:“不是。白天是遗体告别仪式,晚上举行你的加封仪式和生日宴会,时间没有冲突。”阿尔弗雷德道:“这安排真有意思,白天还抹着眼泪呢,晚上就载歌载舞地给我庆祝生日?”“所以,父皇的意思是,为了不冒犯同一天葬礼的二皇子,当天庆祝活动就一切从简。”修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平静转述道,“庆典就不另外布置了,晚上就用同一个会场再吃一顿宴席,当作你的生日宴会。宴席上父皇会当众宣布你加封亲王的消息,大祭司会送上祝福,当作加封典礼。”用葬礼的会场当作生日会场,这近乎是羞辱了,换了两年前将近二十岁的阿尔弗雷德,他绝对暴跳如雷,将圣金宫搅个不得安宁。而现在,将近二十二岁的阿尔弗雷德的第一反应却是:老头子果然还是更加怀疑他一些。“据说昨天太子殿下去了一趟圣金宫,效果很显著嘛。”阿尔弗雷德道,“既然我的生日宴会可以如期举行,太子想好送我什么礼物了吗?”修抬眼,似乎对他的反应略有诧异,看了阿尔弗雷德两秒,他才道:“你想要什么?”在阿尔弗雷德二十岁之前,修对他的生日礼物向来是予取予求的,阿尔弗雷德提什么,修就给什么。从小到大,无论是平时不让吃的垃圾食品,平时不让尝试的极限运动,还是过于惹眼不让买的豪华跑车,修都满足了他——每年的这个日子总是特殊的。如今,修又如同前面的十几年一样,问他“你想要什么”。似乎只要阿尔弗雷德开了口,修依然会如以前一样,予取予求,满足他的一切愿望。于是阿尔弗雷德站在晨曦宫偌大的古典客厅里,开口索求了他迟来的成年礼物。他说:“我想要太子之位。”站在皇太子的宫殿里,当着皇太子的面,阿尔弗雷德说出了这样的话。即便磨平了桀骜的棱角,接受了权力游戏的规则,他的骨子里仍保留着一份他少年时的疯狂和高傲。这些没有丢掉的东西,让他还是原本的他,让他不至于忘记自己是谁。修微微一勾唇,他说:“如果你有本事,那就自己来拿。”说完,他起身上楼离开了。阿尔弗雷德愣在了原地——他刚才看到,修似乎是……笑了一下。像是倏然绽放了一瞬的花,刚刚被阿尔弗雷德的眼睛捕捉到,转瞬又消失不见了,以至于让人怀疑是不是看错了。但阿尔弗雷德并不怀疑。在他的印象里,修几乎没有表情,他的脸像是一个精美的绝世瓷器,没有一处不精致完美,叫人一见就觉得高贵,无法轻易触碰。有的时候阿尔弗雷德可以盯着看很久,从来不会觉得腻烦。阿尔弗雷德几乎没有见过修的笑容,所以当那张绝美的面孔倏然生动起来,哪怕只捕捉到了一瞬间,也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脑海中。这天晚上,阿尔弗雷德上床睡觉的时候,本该好好想想明天进圣金宫后的说辞,但是他满脑子都是——他对我笑了,为什么?是嘲笑吗?真有人嘲笑的表情都那么好看吗?睡着之前,他迷迷糊糊想的最后一个问题是……怎么才能让他再嘲笑我一次?两天后,葬礼现场。告别仪式已经过了,贵族们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着,气氛压抑。来宾都身着黑色礼服,整个会场黑沉沉一片,不过即使如此,仍然有几个人卓尔不群,一眼就能看到。最显眼的就是三皇子阿尔弗雷德,他生得极高,近乎两米,有一头灿烂的金发和英俊的面庞,想忽视他的存在是不可能的事。两年前的指挥失误如今翻案,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民间支持不说,还封了亲王,晚上又要举行生日宴会,是今天的焦点人物。和他相比,似乎就连皇帝和太子都黯然失色。皇帝老了,尤其今日神情憔悴,疲态不可避免地让他的威慑力减了几分。而太子毕竟是普通人,没有超出常人的体格,而且,虽然没人能够在太子的长相上挑出不好,但太子的面容是一种精致的美丽,并不如阿尔弗雷德那样有侵略性。除了皇室成员,主行星的大人物们也悉数到场。大祭司方才为二皇子祈福,现在正和他的独子约书亚一起远远地站在人群外。他很少在这样的活动中加入贵族们的交谈,毕竟圣白塔是高高在上的人类精神象征,大祭司需要维持形象。另一边是斯通大元帅。大元帅是个高壮硬朗的中年人,传闻他脾气火爆,并且溺爱孩子,极其护短,导致了儿子奥斯汀不学无术。此时他正携着自己的妻子到会场另一边休息,途中路过了正和两位宗族亲王谈话的阿尔弗雷德,他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阿尔弗雷德也连余光都没有分给他,仿佛两人毫无私交,全然不熟。哈特夫人哭到昏厥,已经被人扶着去室内休息了,皇帝似乎准备进宫殿内去看看她,阿尔弗雷德寻了这个机会跟了上去。“陛下。” 第39章 这把刀不长,细直而锋利,是一会儿开餐之后,仆人们为主人和贵宾切分肉排时专用的切肉排刀具。大祭司的神色不由稍微紧绷了一点,不过阿尔弗雷德没做出任何危险举动,而是十分守礼地刀刃朝自己,把刀柄递给修。“虽然这是一把专用刀,但是只要思维不局限,也还有别的使用方式。”阿尔弗雷德说着,示意修接过刀,似乎是想演示什么给他看。修停顿了一秒,伸手接了。就在下一个瞬间,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时,好几件事同时发生了。斯通元帅携着自己的妻子朝太子几人这边走来,停在几人的不远处,伸手取甜点桌上的一块小蛋糕。大祭司微微张口,似乎想要反对太子去接那把刀。修握住刀柄,可是阿尔弗雷德几乎就在同时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连同他手里的刀,狠狠往自己的方向一带。宴会厅的大门轰然打开,皇帝携着哈特夫人到了,他们的背后,是其他的众位贵族。“大哥!”阿尔弗雷德惨呼道,所有人都看向他。只见他和太子正极近地站在一起,两人的双手都纠缠在阿尔弗雷德腹部,姿势诡异。随即,阿尔弗雷德踉跄着退了一步,颓然倒在了太子的脚边。众人都看到,太子满手是血,三皇子腹部插着一把切肉排专用的锋利餐刀。厅内厅外哗然!“怎么回事!”皇帝怒吼道,“这种场合,你们在闹什么?”“大哥……”阿尔弗雷德倒在血泊里,痛苦地仰头看着修,沾满血的手死死攥着修的裤子,“大哥,你为什么要杀我?大哥……你为什么要杀我!”他问得那样不甘,那样不可置信,让人听之动容。仆人们慌乱地跑动起来,叫医生的叫医生,拿急救包的拿急救包,贵族们则谁都不敢动一下,生怕被卷进去。在这有静有动的奇异场景中,皇帝大步走进来。已经有训练有素的侍者开始给阿尔弗雷德紧急止血包扎,皇帝环顾一圈,像一头发怒的年迈雄狮,最后他盯住了太子。“皇太子,这是怎么回事?”修没有立即回答皇帝的问话,他盯着地上的急救工作,脸色煞白,几秒之后,他才看向皇帝,咬牙说:“父皇,不是我!”他似乎是非常罕见地有些慌了神,转头看向大祭司,语速都比平时要快。“大祭司可以为我作证!是阿尔弗雷德自己……”“难不能他还能自己捅自己吗!”皇帝发怒道,“大祭司,你说!”短短的两分钟,情况骤变,忽然被点名,大祭司垂目,在极短的时间根本来不及反应,他尽量斟酌着组织语言道:“陛下,刚才……小殿下他,他自己拿起刀,失手受伤,大殿下想要救他……”阿尔弗雷德忍痛道:“大祭司!怪不得刚才你一直和我搭话不让我走,你和他是一伙的……”皇帝没有理他们任何一个,回过身森然问道:“你们看见了什么?”几位公爵都摇头,陆续表示站得太远,没有关注这边。轮到斯通元帅要表态时,皇帝道:“大元帅,你站得很近,不会也什么都没看见吧。”斯通元帅看了一眼大祭司,哼了一声道:“恐怕几位公爵不是没看见,是不敢反驳大祭司吧?我看见是太子捅了三皇子。”“我想要吃这个甜点,我们过来取的时候,正看见皇太子对三皇子说了句什么,三皇子就去拿了刀递给太子,太子殿下接过刀,直接就……”元帅夫人在一边惊魂未定地说,“发生得太快了,我都没来及的喊出声。”哈特夫人站在门口,眼神疯狂地扫视着餐桌和正被赶来的医生接手的阿尔弗雷德,不知在想些什么。修立即道:“父皇,眼见不一定为实!我是握着刀,可不是我想要刺他的,大祭司可以作证,我也并没有叫阿尔弗雷德去拿刀,是他自己要……”“够了。”皇帝阴沉沉地说,“在你二弟的葬礼上,你又想要送走你三弟吗?”这个“又”字让许多人脸色微变。闹成这样,晚上的庆典是肯定举办不成,要延期了。阿尔弗雷德任凭医生把他抬走,临走前,他最后回过头看了一眼修,他似乎无可辩驳,只脸色煞白地看着皇帝。两年前,面对修的诬陷,面对那些一环套一环的证据,阿尔弗雷德就是这样一句话也说不出,绝望惶然地站在皇帝面前。阿尔弗雷德只觉得,那郁结疏解了,不再沉沉地压在他的心里,让他每个午夜辗转难安。只是,这情景不那么完美……如果修所臣服畏惧的人,能够给予修判决的人,掌控着修的命运的人,不是皇帝,而是自己,那就更好了。三皇子被抬出宴客厅时,斯通元帅和元帅夫人都短暂地看了过来,三人交换了一个一触即分的眼神,又各自收回了目光。第三十二章 药物“……很幸运,居然没有损伤任何脏器……”“是的,不需要手术,只需要静养……”几位皇室专属的医生们谨慎地讨论了一阵,资历最高的一位过来向阿尔弗雷德报告他的伤情。其实,不需要医生告知,阿尔弗雷德当然很清楚他伤得如何,毕竟是他自己精挑细选过位置才下刀的。“那我这就回晨曦宫静养吧。”此话一出,医疗室内都静了一下,阿尔弗雷德道:“怎么了,不回晨曦宫我住在哪?”从晨曦宫赶来照顾的几位三皇子贴身男仆都不敢说话,还是马克管家拿主意说:“陛下只说太子禁足,并没有不准别人住进晨曦宫,小殿下回去也无事。”阿尔弗雷德饶有兴致地问:“哦?太子被禁足了吗?” 第41章 修打开阿尔弗雷德的卧室大门,安静地走在丝绒地毯上。他穿过休闲区,从阿尔弗雷德的游戏室门前拐过,路过衣帽间和浴室,最后看到了阿尔弗雷德。还不到入睡时间,但阿尔弗雷德正在沉睡,也许是受伤和治疗消耗了精力。修站在床边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发现阿尔弗雷德脸色微红,似乎有些热。这是不应该的,虽然晨曦宫比较古典,但是温度调节装置还是有的,卧室里应该是恒温的,不该感觉热。修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他伸出手轻轻掀开了被子,然后掀起阿尔弗雷德的睡衣。白色的纱布绷带刚刚露出,他还没来得及细看,手就被人大力扣住了。“太子。”阿尔弗雷德睁开眼睛,“你在干什么?”第三十三章 畸形刚一睁眼,阿尔弗雷德就感觉到了不对劲。他觉得很热,晨曦宫不该这么热的,而且不是单纯的热,他还感觉……“你在干什么?!”他加重语气再次质问道。修觉得自己的手腕都要被捏碎了,但他顾不上这个,问道:“你不舒服吗?”阿尔弗雷德岂止不舒服,他深呼吸了一次,试图平息冲动,但是不仅没有缓和,反而愈发汹涌。他咬牙切齿道:“你刚才进来对我做了什么!”“我什么都没做。”修说,紧盯着阿尔弗雷德泛起潮红的脸色,“松手,我去叫医生,你的反应不正常。”“什么不正常?”“这个药很温和,不该反应这么强烈……”修说着,忽然记起刚才大祭司说的是“口服”,而阿尔弗雷德是直接被刀扎进身体,药物直接进入血液循环。他的脸色沉了下去,又说了一遍:“松手,我去通知医生。”然而阿尔弗雷德不仅没有放开他,反而将他狠狠往床上一带,一阵天旋地转,阿尔弗雷德仿佛捕猎的雄狮一般凶恶地把他压制在床上。“你以为我会放你走,任你叫人过来害我?”阿尔弗雷德说,他的喘息越发粗重而充满欲望。从阿尔弗雷德睁眼醒来,修就感觉到了危险。当阿尔弗雷德与他争斗时,试图杀他,栽赃他时,他都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畏惧,可是现在,在他自己的宫殿里,在阿尔弗雷德的卧室里,他对危险的预感达到了顶峰。“那你自己叫医生。”修尽量平和地说,不想要惹怒现在的阿尔弗雷德,“我就待在这里不走。”“你是不是该先解释一下,你给我用了什么药?”“不是我,是哈特夫人。她在餐刀上涂了……涂了催情的药物,本来目标是父皇……”阿尔弗雷德说:“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说辞吗?如果是她下药,你天黑以后偷偷跑到我的房间来做什么?”他的状态越来越不稳定,就连眸色都开始变深,修尽力维持住冷静,试图劝说道:“我只是来确认你有没有被影响……不相信我也没关系,但你应该马上联系医生。”阿尔弗雷德置若罔闻,他俯下身,压得修动弹不得,而后埋首于修的脖颈间,深深吸了一口气。对修身上这股淡淡的香水味如此执着的原因,也许阿尔弗雷德自己都已经不记得了。在他才三岁的时候,修平生第一次抱住他,从圣金宫的宴会场,一路抱回了晨曦宫。那一次,刚开始记事的阿尔弗雷德被尼恩特推下椅子,受了巨大惊吓之后,就是在这个淡淡的香气中安心睡去的。那之后到现在的一生中,他都在无意识地追寻这个当初给了他安心梦想的气味。“联系医生干什么?不就是催情药。”阿尔弗雷德的双瞳开始隐约燃烧,那是欲望之火,“不是有你在这里吗?”这句话一出,修的冷静面具终于戴不住了。“阿尔弗雷德!我是你兄长……唔!”他被吻住了,比起上一次,这个吻凶悍,不容拒绝,而且……充满欲望。修拼命试图挣动,然而他的双手都被阿尔弗雷德捉住压在了床上,整个身体更是被更加另一个强健的身躯牢牢压制,无可挣脱。“唔,不……不可以……唔!”与其说接吻,他们简直更像是在角力。很显然,修落败了。他的呼吸节奏被打乱,挣扎的力道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力竭地软了下去,不甘地任人侵犯。雄狮降服了猎物,这才缓缓放松了钳制。“又不是第一次了,怎么这么大脾气。”阿尔弗雷德喃喃地贴在修的耳边说,他们的粗重呼吸交缠在一起,仿佛是情人在耳鬓厮磨,悄声情话。“帮帮我,我要爆炸了。大哥,救救我……”这一声“大哥”似乎让修重新振作了一点,燃起了希望,他勉力抬起手抚了抚阿尔弗雷德滚烫的侧脸,颤声劝说:“阿尔弗雷德,大哥会救你的。我去给你找医生,好不好?无论如何,你不能对你兄长做这种事……”“为什么不能?”阿尔弗雷德打断说,“我可是拿着你的血去做过基因测试的。”他说得如此不假思索,在这样的场合,修一下子愣住了。“你之前在雪礼星那些……”修面无血色地问,“那些行为,都是因为这个吗?今天你这样对我,也是因为这个?”他没有说出口,但是两人都知道他说的“那些”行为是哪些行为。是指阿尔弗雷德数次冒犯于修的出格行为。“是。”阿尔弗雷德理所当然地说,“如果不是知道了那个秘密,我又怎么可能动了这样的心思?”他边说边热情地在修的嘴角啄吻,越发情动,一双手终于按耐不住地伸进了修的衣服里。修脸色惨白,似乎完全放弃了一般,慢慢合上了眼。 第43章 阿尔弗雷德愣了一下,问道:“什么真正的大皇子?”“当年被我顶替身份的那个婴儿,母后……先皇后和陛下的第一个孩子。”修说,“是夭折了吗?”“不是……”阿尔弗雷德犹豫了一下,但话都说到这里了,再遮遮掩掩已经没有意义了,如果修想知道,他迟早能查到,那还不如由他来告诉他。阿尔弗雷德抿了抿唇,照实说道:“没有大皇子。有一个母后的……”在这种时候,这个称呼忽然变得有些刺耳起来,阿尔弗雷德顿了顿,“……她的旧仆告诉我,她只怀孕过一次。”“……一次?”“就是二十二年前生下我的那一次。”阿尔弗雷德说,“二十八年前,她根本没有怀孕,那时候对外宣布身体不好需要避客静养,是为了更好地掩盖假孕……而事实上她的身体真的不好,根本不适合生育,所以一次生产就要了命。”修只觉得荒唐。自记事以来,修就知道自己有基因缺陷,比普通人还要低人一等,是文明进程中会被自然淘汰的那部分基因,而对于早年的帝国来说,交给自然是不够保险的,毕竟整个文明都是违反了自然选择强行生存下来的。于是他们制定法条,进行了人为干预。基因缺陷者大多数都是由于失败的基因实验造成的,对于人类文明来说,他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是为了大局,他们仍然需要被舍弃。虽然“基因缺陷者禁止繁衍后代”这个法令已经在几十年前被废除了,但废除的原因是,经历了这么多代的禁止,基因缺陷者的数量已经变得极少,总数远远不足以对整个人类文明造成影响了。也就是说,尽管基因缺陷者繁衍后代不再违法,官方的姿态依然是不鼓励的。上行下效,就连民间婚配时基因缺陷也是大忌。曾经还有人以此为题材写过小说,男女主相爱,却因为男主角是基因缺陷者而遭到种种世俗的阻挠。这本小说一度成为上个时代的禁书,虽然如今随着生存危机的远离,相关的观念开放了不少,但市面上依然没人敢公然售卖这本鼎鼎有名的禁书。连民间挑选伴侣都如此忌讳,更不要提皇室挑选皇储了。修从小就知道,他配不上那个皇位,因为他有基因缺陷。他能坐上太子之位,不受歧视,全是先皇后心疼自己的孩子,为他尽力掩盖的结果。先皇后许多次告诉他,自己怀孕时产检情况不好,身体条件也不允许,很多人劝她打掉孩子,等养好身子再怀一个健康的。但她舍不得腹中的孩子,强行生了下来,也因此伤了根本。二十多年来,修一直将先皇后的难产死亡归咎于自己身上,认为那是因为生他时伤了身体——先皇后自己,直到临死前,也都是这样告诉他的。他为此,将自己这缺陷的一生都奉献给了先皇后。可是现在却告诉他,先皇后在二十八年前甚至都没有怀过孕。那奋不顾身给予孩子生命的深刻母爱、那为保护他不受歧视而殚精竭虑的舐犊之情,全都是谎言。他不过是先皇后为自己的孩子铺路的工具罢了。如今,这个弥天大谎的受益人就在他的面前,刚刚享用完他畸形的身体。“我以为你知道的。”阿尔弗雷德苍白地试图解释,“你在雪礼星跟我说你从小就知道,我以为……”“原来如此。”修凄惨地自嘲一笑。“怪不得,你那天的态度那么激烈。原来你以为我是个正在窃取皇位的外族人……不,这也不算错,事实确实如此,我就是个外族人。”“大哥——”“我不是你大哥。”修说,恍惚又记起阿尔弗雷德在雪礼星的星船港见到他时的第一句话。——话可以乱说,弟弟不要乱认。原来如此,那时候,他是这个意思。可笑自己竟然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只是单纯的挑衅。“我不是你大哥。”修恍惚地又说了一遍,“你唯一的哥哥已经被我杀了。”“他死得好!本来我也雇了人想要射杀他,一直没找到机会下手而已——你就是我唯一的哥哥!”阿尔弗雷德握住他的手,激烈地说,“外族人又怎么了!我会娶你,让你当我的皇后,你照样还是名正言顺的皇室成员!”阿尔弗雷德此前并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可这句话就这样直接从他口中冒了出来,他说得这样不假思索,就好像他其实早已经有过这样的念头,只是连自己都没有察觉。修显然也没想到阿尔弗雷德会这样说,他的眼睛睁圆了,看上去比平日里那个稳重自持的皇太子要生动太多。“……男人和男人是不可以结婚的。”“等我当了皇帝,我会修改法典。”阿尔弗雷德说,听上去奇异的冷静而可靠。修又说:“我是基因缺陷者。”“那又怎么了?”修愣了一下,意识到阿尔弗雷德并不是说说而已,无论他能不能做得到,但这一刻,他的心意的真的。修轻声斥道:“傻子,即使是皇帝也不能随意修改法典。”他说着,把手从阿尔弗雷德的手中抽出来,阿尔弗雷德心里一凉,然而下一秒,修抬起手,冰凉的手指在阿尔弗雷德刚才被他扇了一个巴掌的地方轻轻抚过,神色微动。“没事,不疼。”阿尔弗雷德赶紧说。阿尔弗雷德从来都报复心极重,尼恩特几次试图害他,尽管几乎没有得手过,阿尔弗雷德一旦得势就毫不犹豫地下杀手。修打了他一耳光,他却忙不迭地反过来安慰起修来。他重新握住修的手,不让他再关注自己脸上的红印。“哥哥。”阿尔弗雷德尽量语气小心地问,“你有什么基因缺陷?”第三十五章 “那边”修的身体僵住了,他垂下眼眸,陷入了沉默。“没事,是什么基因缺陷都无所谓。”阿尔弗雷德说,放弃了追问,“我不在乎。”他并不是一个这么容易放弃的人,修立即明白了他想做什么——他不想要逼自己说出口,但绝对会转头就去拿那份血样重新做检测。与其如此,还不如自己告诉他。 第45章 “父亲!都这个时候了,还联系什么太子啊!”约书亚有些急道,“太子从来都摇摆不定,一心想着报答先皇后不肯对三皇子下手,两年多以前,父亲你向他透露了我们的背后有‘他们’的存在后,他才终于下定决心和我们坐同一条船。太子登基当然好,可现在这情况,他还能登基吗?他已经没用了,舍掉他得了!”“闭嘴!”大祭司忽然发怒道,“舍掉他?你知道他是谁吗?!”第三十六章 幸运早餐和新的绷带、药物一起从晨曦宫的内置传送管道直达阿尔弗雷德卧室。阿尔弗雷德联系了马克管家,告诉他太子在自己这里,要他确保任何人不要进来——阿尔弗雷德脸上的红印还没消,没法出去见人,而他半点不提昨天其实已经强行恢复了大半伤势的事,一直躺在床上喊伤口疼,修也没法一走了之。两人足不出户地就用了早餐,修正在替阿尔弗雷德换腹部的绷带,缠绷带时他的手臂环绕过阿尔弗雷德的腰,仿佛在拥抱。“哥哥,那个问题这么难答吗?”阿尔弗雷德低头看正在忙碌的修,“你说要想一想再告诉我,都想了一早上了。”修沉默不语,只是用力又缠了一道绷带。“嘶……轻点轻点。”阿尔弗雷德抱怨着说,“我这二十二岁的生日过得,又是挨刀又是挨打又是伤口裂开的。不过有了昨晚,一切都值了。今年的生日礼物比前二十年的加起来都好……”修抬头看了他一眼,阿尔弗雷德住了嘴,不敢再肆无忌惮地说说昨晚的事。修比平时要沉默得多,这是难免的,无论他是多么稳重的人,骤然颠覆了身世的认知,一下子都会难以接受的。阿尔弗雷德尽量和他说话,不让他停下来多想,于是转口又问道:“既然我背后的人是谁你要‘想一想再说’,那我能知道大祭司背后的人是谁吗?”修又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一点出乎意料。按照阿尔弗雷德小时候说一不二的性子,他想要得到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想要知道的答案无论纠缠对方多久都一定要听到为止。修知道他疑心那件事不是一两天,好不容易有了突破口,本以为自己今天都不得安宁了,没想到……他确实长大了。在“想知道的问题”和“对自己有利的问题”上,他已经学会了取舍。“可以。”“两个问题你总得回答我一个吧……嗯?”阿尔弗雷德话说了一半才忽然惊觉修答应了,诧异地确认道:“可以?!”修把绷带扎好,说:“可以。”阿尔弗雷德也顾不上装重伤了,立即问:“所以,是谁?”修没有直说,反而说了个似乎无关的话题:“我们一直认为,我们的祖先是幸运儿,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这是非常基础的历史知识,阿尔弗雷德不假思索地回答了。“远古时代,人类起源之地古地球濒临崩溃,人们四散迁徙,只有我们这一支幸运地在飞船资源耗尽前找到了勉强可供文明生存的星系,后来我们的祖先又通过基因改造计划来适应环境,最终人类文明得以在这个新家园中延续。”“这是历史教科书里的答案。”修说,“但《我们的家园:天堂还是地狱》这本书中提出了一个观点,那就是:当年的人类文明大迁徙,是否存在比我们更加幸运的幸存者?”阿尔弗雷德是看过这本科普读物的,前不久修还又在他面前看过这本书,但他并没有多加注意过书中这个着墨不多的观点,修在这个时候提了出来,他只觉得有些悚然。“可……据说远古时代的宇宙航行技术十分落后,我们的祖先能够从遥远的古太阳系航行至此已经十分了不起,碰到一个能够提供生存必需元素的星系是极小概率的事情,后面我们通过凶险的基因改造计划真正生存了下来,那更是小概率中的小概率。我们能够延续文明,已经是如此的幸运,还能怎么比我们更幸运?”“比如说,”修回答道,“从未受过环境的困扰,从未受到生存危机的威胁,科技从未有过断层。”阿尔弗雷德沉默了一会儿,慢慢道:“所以,在我们的探索极限之外,存在着一个科技水平极高的高等智慧文明?”“是科技水平极高的文明,但不是什么‘高等智慧文明’。”修说,“就是人类,和我们同源的人类,比我们……更幸运的人类。”帝国的历史,是一部挣扎着生存的文明血泪史,即便如此,最后活了下来,人们也认为自己足够幸运。可是现在却告诉他,不是的,有人根本没有经历过任何困苦就活了下来,而且活得比你好得多。没有对比时,他们自以为是幸运儿,有了对比,他们成了倒霉蛋。一时之间,阿尔弗雷德很难接受这件事,他勉强说:“大祭司不会是被骗了吧?如果真的有我们的同源文明幸存,又想要和我们接触的话,为什么不接触皇室,而是接触他呢?”“因为对面也是见不得光的身份。”修道,“反叛军曾经在帝国境外发现到了一支陌生的舰队……准确地说是被对方发现了。大祭司几年前接触反叛军时,本来是希望与反叛军达成合作,却意外发现了反叛军背后的来自陌生文明的人类。对方自称是星盗——”“星盗是什么?”阿尔弗雷德问。“就是游荡在星际间的强盗。”“强盗……拥有星际舰队?!”在帝国,星际旅行尚且不算普及,大部分普通人可能一辈子都没坐过宇宙飞船,能称之为“舰队”的星际飞行器更是连大贵族都不可能私人拥有,全部掌控在皇家手中,称之为皇家军团。区区的强盗竟然能拥有一支星际舰队,这当然令人诧异不已。“他们不仅拥有舰队,而且是一支远远高于我们科技水平的舰队。”修说,“他们自称由于躲避官方军队的追捕而在宇宙中迷路,想要得到情报和补给,作为交换,他们随手就拿出了反叛军想要的武器设计。那些人全都是普通人,没有任何基因能力,但反叛军一点都不敢得罪他们,因为他们展露了超出了我们的理解范围的强大。”修说到这里,阿尔弗雷德忽然想起,两年前修在战场上一改往常的作风,显得十分激进,硬是将反叛军赶尽杀绝了。“所以你们才把反叛军灭了,希望独吞这个渠道。”阿尔弗雷德说,“而这确实成功了,反叛军被你剿灭后,大祭司成了唯一的联络人……二皇子是他们协助你们杀的。”修没有否认,他说:“代表了帝国最高科技水平的星辉宫,所谓‘活着的宫殿’,在他们眼中就是个随意摆弄的玩具。即便是这样的强大,他们仍需要躲避来自官方的追捕,那么那个文明到底是什么样的,他们的官方到底有多么强大的实力?”阿尔弗雷德说:“我正想问你这个问题。”“我不知道。”修说,“这是只有大祭司本人才知道的情报。”阿尔弗雷德的神情了闪烁一下,他道:“我还以为他信任你。”“他确实信任我。”修说,“光是我知道的这些,已经足以证明信任了。”“那你现在把这些都告诉了我,”阿尔弗雷德的眼睛亮了起来,期待地问,“是因为……?”修沉默了,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垂眸避开了阿尔弗雷德的视线,轻声道:“我说了这么多,你也该回答我的问题。你知不知道……我的亲生父母是谁?”阿尔弗雷德顿了一下,一时没有说话,最后他承认道:“我不知道,但我有一个猜想,很容易验证。如果你想知道,我现在就安排人去做。”修点头道:“我想知道。”阿尔弗雷德当即拨出去一个通讯。“是我。”当着修的面,阿尔弗雷德没有称呼对面的名字。 第47章 “所以我没有机会布置?”修接话道,破天荒地笑了一下,“我知道你一直跟着我是为了这个。”阿尔弗雷德心中一窒,一时感觉那微笑极美,又感到这个人极度危险。“走吧。”修说,率先走出了书房。“说说吧。”皇帝在圣金宫的会客室里来回缓慢踱步,“怎么回事?”阿尔弗雷德镇定地问:“发生什么事了?”皇帝看着阿尔弗雷德,阿尔弗雷德不躲不闪地与他对视了几秒。皇帝又转向修,问道:“你呢?你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父……陛下。”修垂眸道,“我知道。”“你知道?”“不仅我知道,也许亲王殿下比我更知道。”修镇定自若地说,“因为我刚刚将这件事透露给他,紧接着这件事就传遍了主行星。”恍惚间,阿尔弗雷德似乎回到了两年前,那时候的修,也是如此镇定自若地将他不曾做过的事情扣在了他的头上。两年前他觉得天崩地裂,不知如何辩解,而如今,他面不改色地开口道:“陛下,我曾说过,我会为您牵制太子,制造机会,如今看来卓有成效。现在我们只需追查流言从何而起,就可以清楚究竟是什么人在与太子合谋对帝国不利。”第三十八章 危机“为什么是与我合谋,不是与亲王殿下合谋呢?”修说,“晨曦宫的仆人皆可以作证,自禁足第二天起,亲王殿下就寸步不离地跟着我,我没有时间和大祭司联络。倒是亲王殿下,早在雪礼星时就和大祭司独子合谋害我,似乎比我更有嫌疑。”这简直是在授人话柄……故意的?还是慌了神?是好意,还是恶意?阿尔弗雷德的脑中一瞬间滑过了许多想法,但他知道在皇帝面前绝不能犹豫,不然就落了下风,于是他没有停顿,果断地冒险接过了这个话柄。“我与陛下都没有提及大祭司,太子怎么就认为这事和大祭司有关呢?”修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顿了一下没有立即接话。阿尔弗雷德不等他组织语言,继续说道:“陛下,太子刚才说,他刚一告诉我此事,随后流言就传了出去,以此来推断是我散播的流言。既然太子承认是他告知我存在同源文明,那么请问太子又是从何处得知此事呢?”“我……也是二弟葬礼那天刚刚得到的消息。”修说,稍稍停顿了一下,“那天本准备报告给陛下,谁知突发意外,耽搁了。我未能找到和陛下独处时间,随后就被禁足,只能转告亲王殿下,请亲王殿下帮忙将情报传递给陛下。”就是那么一点点的停顿,在皇帝眼中也足够可疑了。他紧紧盯着修,问道:“我们是还在没有开发以太网络的时代吗,消息必须口口相传?”修立即道:“这消息太过重大,我认为不适合通过网络或者书写在纸张上的形式传播,太不保险。同样的仆人们也可能泄密,虽然亲王殿下与我不睦,但事关这种帝国机密,我仍然选择信任皇室成员,而非外人。”在皇帝的心中,只要怀疑的种子种了下去,之后的一切行为不过都是施肥浇水,催生种子发芽的养料而已。就好像修的这几句解释说得还算流畅,但他越是叙述流畅,神情越是毫无慌乱,皇帝越发觉得这是伪装。“你的情报又是从哪里来的?”他节奏极快地继续逼问道。“是……军中的,情报机构向我报告的。是第一悬臂上的军团,正值以太流不稳定时期,一时联系不上主行星,我那时在雪礼星,离他们近,他们就直接汇报给我了。”“是吗?你在雪礼星就知道的事,你怎么到了葬礼那天才想起来向我汇报呢?”修面上丝毫不乱,对答如流道:“一开始我以为是误报,这种事很耸人听闻。后来经我查证,居然确有其事,我才决定要向您汇报。”“你怎么查证的?”“我调用了军中势力多方查证——”“太子。”皇帝打断他,“你自出生就坐在太子之位上,以至于太习惯手握权柄了。你是不是已经忘记了,你手上的军权,我已经移交给阿尔弗雷德了。你怎么调用的军中势力?”修张了张口,没能发出声音,方才快问快答的谈话节奏一下子被打破了,厅内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皇帝冷笑了一声,又斥道:“你竟然敢说查证?这样荒唐的事情,你竟然说确有其事?!”这下别说修,就连阿尔弗雷德都意外愣住了,觉得这个走向好像和预计的不太相符。皇帝继续道:“我已经得到了确切报告,在边境发现一个宇宙联络站,位置和当年反叛军出没的区域相吻合。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了!你说有另一个文明,在哪里?你亲眼见过?”修方才被当场揭穿了谎言,似乎还在打击之中,没能说得出话。阿尔弗雷德道:“陛下,那个文明提供的技术,我们都有目共睹……”“那些新技术显然是反叛军中的科学家研究出来的,没有所谓的‘那个文明’!”皇帝不耐烦地说,“大祭司勾结反叛军,我已经抓到了一些证据,就连你也向我报告过此事,不是吗?如今他察觉到事情即将败露,就编出了这么一个荒唐至极的谎言来转移视线。”“陛下。”阿尔弗雷德说,“恕我直言,反叛军的科研水平不可能达到那种程度。”“反叛军不可能,另一个所谓的‘同源文明’就可能了?”皇帝极反感地哼了一声,“我们是人类文明唯一的幸存者,能够生存下来已经是奇迹!既然是同源文明,与我们是同一个起点,要怎么才能达到流言吹嘘的那种和我们完全断层的高等发达水平?难不成靠神的恩赐?”“显然,这世上要是真的有神,那么神眷顾了他们,而非我们。”阿尔弗雷德近乎冷酷地说,“承认自己倒霉和弱小是很难,但我原以为您作为皇帝,会更坚强一点的。”皇帝怒骂道:“你怎么会如此愚蠢!这种试图动摇皇室的统治谣言,竟然连皇子都信了,看来我要重新评估你能不能配得上亲王的位置了!”阿尔弗雷德丝毫不把这威胁放在心上,说道:“陛下,其实您也不是完全不信吧。连我都听到了风声,据说远航军探查到的那个宇宙联络站并不简单,他们因为不能判断危险性甚至不敢接近。反叛军能够造出这样的东西吗?”“我分给你军权,不是让你把手伸到不该伸的地方!”皇帝冰冷地说,“今天开始,你不必掌管军团指挥权了。”几句话的功夫就被夺了权,阿尔弗雷德却恍若未闻,继续说道:“我听说您自少年时代开始,就立志要成为一位开创纪元的皇帝,如此就可以如同开国大帝一样,在文明发展史册中占据最耀眼的位置,被万世铭记。生在了生存危机彻底结束的时代,如果您的任上不发生什么意外,宣布进入文明新纪元本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闭嘴!”“可是偏偏是这种时候出了意外。别说开创美好新纪元了,搞不好要做亡国之君——”“我叫你闭嘴!” 第49章 “不是!鉴定结果显示,你们有血缘关系,但不是亲兄弟,要更远一些。”他几乎飞快地说出了这个结论,击碎了“亲弟弟”这种说法。修轻而缓地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他的脸色有些发白,但并不算很意外,似乎早有预想。阿尔弗雷德紧接着追问道:“那么,那个重要的情报是什么?”“他们早已知晓。”“什么?”“我们的存在,”修清晰地说,“他们早已知晓。所以……时间不多了。”“时间不多了。”不起眼酒吧的地下室里,阿尔弗雷德说。“是的,时间不多了。这么说来,情况确实比我们预想的还要紧急一些。”奥斯汀皱起眉,“按照太子的说法,早在反叛军最初与那些人接触时,那些人就往他们的文明传回了情报,试图以此和那边的当局换取利益……几年过去了,看上去暂时没有动静,但这不代表什么。我们根本不知道那个文明在什么方向,距离我们多远,最坏的结果,他们其实已经在路上了,只是距离太远,还没到达而已。”阿尔弗雷德只是看着奥斯汀,没有说话。“不,在路上也不可怕。重要的是,来的是什么。”奥斯汀自己反驳了自己的话,“如果是派遣来使,那还好,如果来是的侵略者……可恶!我们什么情报都不知道,他们的科技到底发达到什么程度,有什么样的武器装备,人口如何,领土多少,社会制度怎样,有什么弱点,对我们持什么态度……”他兀自说了半天,发现阿尔弗雷德只是冷淡地看着他,并不接话,也没什么表情。“殿下,怎么了?”奥斯汀问,无端感觉到有点危险。阿尔弗雷德盯着他,说道:“凭什么你就能是他弟弟呢?”奥斯汀莫名其妙道:“谁弟弟?我是家中长子。”“没什么。”阿尔弗雷德冷冷道,说回了刚才的话题,“皇帝死活不肯承认有别的文明存在,一时半会儿是不可能把大祭司抓起来拷打审问的。看来我们要自己想办法了。”奥斯汀点头道:“还好,越是乱起来,陛下越是不敢动我父亲。我们可以动用比平常更出格些的手段,陛下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但是,就算我们拿下了大祭司也不乐观。他那个儿子我是审过的,嘴比谁都硬,明显经过了审讯训练的。我爸审他爸,结果估计也差不多。”“确实,大概率审不出东西。”阿尔弗雷德说,“但是,这是你父亲的夙愿,不是吗?他不是一直想要亲自审讯大祭司吗?说起来……大祭司算是你父亲的姐夫,你的姑父。”奥斯汀顿了顿,要不是面前的人是阿尔弗雷德,他会以为这话是在挑衅他和斯通家族。当年斯通家的嫡女和尚且年轻的大祭司结婚,两个公爵家族联姻,轰动一时。谁能想到,这场婚姻最终的结果是以一方死亡,两家结下死仇收场呢。奥斯汀知道,阿尔弗雷德对二十八年前的这桩旧案没有什么兴趣,今天为什么忽然提起?难道……他已经开始提前支付报酬?似乎验证了奥斯汀的话,阿尔弗雷德又说:“我向你父亲承诺过,若我登大位,斯通一族就是皇室之下的第一大族。我在位一日,斯通家就兴盛一日,并且,还当年的斯通女士一个公正。”这承诺的前面半段奥斯汀还是第一次听,但他很沉得住气,没有发表任何评论,等着阿尔弗雷德说下去。可是阿尔弗雷德却停在了这里。“殿下?”奥斯汀不安地问。阿尔弗雷德评估地看着他。斯通家一直表现得很忠诚……他想。可是,这忠诚经得起考验吗?在不能确定修是敌是友的情况下,他敢对斯通家说出真相吗?一个和斯通家血脉相连的皇太子……他能担得起斯通家倒戈的后果吗?“所以,让你父亲尽快拿个计划出来。”阿尔弗雷德最后只是说,“我们的时间不多。”从酒吧走出来,阿尔弗雷德遥遥望向圣金宫,望向那个万人之上的宝座。人人都知道皇帝多疑……而我可真是他的亲儿子。他自嘲地想道,从未像现在这样厌恶那个位置,也从未像现在这样……渴望那个位置。第四十章 合格“你最近出去得很频繁。”阿尔弗雷德起床的时候,还躺在床上的修这么说。“皇帝只是收回了我的军权,又没有禁我的足。”阿尔弗雷德说,“我想什么时候出去玩,就什么时候出去玩。”修道:“你去见大元帅了吧。”阿尔弗雷德穿衣服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承认,也没否认。“你告诉他了吗?”“告诉他什么?”阿尔弗雷德明知故问道。“看来是没有。”修平静地说,“你难道不怕我自己去联系他吗?”阿尔弗雷德当然有这样的担心。然而他不能像在雪礼星那样收走修的通讯工具,限制他和外界的联系——尽管如今太子禁足失势,他实际把控着晨曦宫,如果他想,他可以这样做。阿尔弗雷德状似无所谓地说,“你大可以自己去联系斯通元帅,看看他会不会信你。”“他为什么不会信我?”“感谢大祭司,这世上所有现存的报告中,你的身份都是皇帝的头生子,我同父同母的兄长,无论怎么查,都是如此。我私下要求做的那两份检测报告我已经处理掉了,做鉴定的人是我的心腹。”“你的心腹。”修重复了一遍。皇家医疗团队直接效忠于皇帝,外人很难渗透进去,而大祭司年轻时在皇家医学院求学过,因此和医疗团队中几人都经营着数十年的私下交情。他们就算不帮着皇太子,也不会倒向三皇子。阿尔弗雷德能拥有一个可用的医生,也是机缘巧合——狄忒斯是几年前被皇太子申斥而后赶出了皇家医疗团队的,他的研究被打断,数年努力付诸东流,因此才能在两年前被阿尔弗雷德招揽进自己麾下,在阿尔弗雷德的资助下重新建立团队和实验室。 第51章 “拦住亲王殿下!”然而奇怪的是,殿外的几个侍卫呆了一样的站在殿前花园中,正仰头望天,仿佛没听见喊话。“你们在干什么?陛下要我们拦住亲王殿下!”宫殿里的侍卫边跑边喊。紧接着,更诡异的事发生了,就连跑出了圣金宫主宫殿的阿尔弗雷德都蓦然停下了脚步,仰头凝视天空。两个侍卫纳闷不已,然而两秒之后,他们自己站在了宫殿外,也一样忘记了任务和命令,呆愣地抬头望向天空。远远的,在圣金宫之外,大地上似乎传来了不安的喧哗之声,然而这平日里足以叫圣金宫警惕的异常声响,在此时此刻,也不过是背景音罢了——天空之上,一个庞然大物正在降临。它是如此巨大、奇诡,遮天蔽日,周身闪烁着奇异的光——恒星被不知名外壳材质折射的光芒和巨大飞行器自身发出的信号灯光交织在一起,让天空中这个无人见过的巨物越发神秘莫测。“你们在做什么!我不是让你们——”皇帝从圣金宫里怒气冲冲地走出来,一句话还没说完,他顺着所有人的视线抬起头,一时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他是先帝嫡长子,从皇太子到皇帝,迄今为止,他的人生是掌控一切的人生——即便是培养二十多年的继承人意外死亡,他也不曾失去过这种掌控感。因为这个偌大冰冷的宇宙中,万千星辰之间,他是全人类唯一的主宰。然而现在,有一个未知的庞然大物降临在他的头顶上,就在主行星,皇城,圣金宫的顶上,宣告他世界观的碎裂,他掌控的终结,这是他人生中最可怕的噩梦里也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是真的,都是真的。他们不是幸运儿,而是可怜虫。有另外的人类文明幸存,而且比他们幸运得多,高等得多。皇帝一下子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了,眼中只剩下了那遮天蔽日的庞然大物。原本,他该是美好新纪元的开创者,他生在最幸运的一个时代,成了最幸运的一任皇帝,原本,原本他可以轻轻松松地留名史册。然而可笑的是,就和他们的文明一样,他自以为的幸运其实是不幸。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为什么不能在他父皇在位时来,为什么不能在他儿子在位时来?为什么偏偏是他……“陛下!”“快叫医生!陛下怎么了……”贴身的仆从们陆续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搀住身子直往地上滑的皇帝,阿尔弗雷德把视线从天空收了回来,冷漠地看了一眼似乎状况不妙的皇帝。遥远的地方,人群在骚动,圣金宫里,帝国的皇帝正瘫软在地上。“陛下!”侍卫和仆从们都完全慌了,仿佛在梦中,只顾着大喊“陛下”,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想要唤醒他,唤醒自己的精神支撑,让他在这混乱的局面下拿个主意。“都闭嘴!”惶恐无错之中,一个沉稳有力的年轻男声喝道。围拢在殿前的仆从和侍卫抬起头,只见年轻的亲王,最小的皇子挺拔地站在哪里,镇定而不留情面地说道:“陛下受不住打击昏倒了,你们两个,把陛下抬进去休息,你,去联系医生。圣金宫的主殿管家呢?”“我在,小殿下。”“立即去请几位亲王赶到晨曦宫见我。”阿尔弗雷德说,见圣金宫的管家面色迟疑,沉下语气喝道:“现在就去!”管家一个激灵,道:“是!”远远的,一位圣金宫侍者踉跄地跑了过来,他举着自己的一半是金属的手掌,那金属结构正闪烁着信号灯——这是在手掌植了完整的通讯装置。“军中紧急传讯——咦?陛、陛下呢?”“回复他们,封锁边境,不要开火。”阿尔弗雷德命令道,“传大元帅和斯通少校立即进宫——晨曦宫。另外,立即派遣一支影军团去圣白塔搜索大祭司。”传讯侍官显然没反应过来为什么是小皇子在这里发号施令,阿尔弗雷德又冷声道:“陛下失能,太子失踪,按照顺位,目前是我摄政。你有什么疑惑?”“没有!我这就传您的令……”阿尔弗雷德没有站在原地等他完成传讯,他一边抬头看向天空——那造型奇特的巨大飞行物正在迅速远离——一边拨出去一个通讯。不一会儿,他的代步车疾驰而入,停在圣金宫主宫殿前——这里其实是不可以停车的,但是这会儿谁都不敢说他。阿尔弗雷德上了车,很快往晨曦宫而去。阿尔弗雷德抵达晨曦宫的时候,斯通元帅已经到了,马克管家也早已站在一边等待他。“说吧。”阿尔弗雷德简短地说,指了指马克,“你先说。”“……对方手持陛下的手谕,说是圣金宫紧急传召,太子殿下也称自己接到了陛下的通讯,我们没有多想……”马克管家的面色非常不好。平日里自然是没有人敢伪造皇帝手谕的,一旦事发就是死罪,这是个不留后路的做法。几人正边说话边拾级而上,到了太子书房门前,阿尔弗雷德径直推开门走了进去,里面文件散了一地,柜门大开,似乎有什么人粗暴地翻过一阵,顾不上收拾,带上了部分资料又匆匆离开了。这个书房只有太子本人在使用,这个人是谁似乎显而易见。“打扫的仆人发现太子书房的门开着,里面是乱的,这才发现不对。可这时已经联系不上太子了。紧接着就看到那个……”他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才好,阿尔弗雷德说:“看到那个飞行器。然后呢?”马克一怔,就连跟在他们身后的大元帅和奥斯汀都有些愣怔,阿尔弗雷德扫了他们一眼,又说:“怎么了?那就是个飞行器而已,和我们的飞船舰艇是一样的东西。肉眼可见,是比我们的要先进不止一点,但一样是人类制造,人类操纵。”“您说得对!”马克管家微微振奋道,“就看到那飞行器由远及近,往圣金宫方向去了。后来的事您都知道了……停留了一会儿,那飞行器就迅速离开了主行星。”“目前正在朝第三悬臂方向的边境去。”斯通大元帅接上了话,他原本就有深刻硬朗的五官线条,如今一皱眉头,更是显得凶悍,“他们刚才是特意悬停在圣金宫正上方的。收集到了目击者的报告,那个飞行器最开始被目击进入大气层时,根本不是在皇城上空,他们直接飞向了圣金宫,悬停片刻又离开了,就像是……”“挑衅。”阿尔弗雷德站在凌乱的皇太子书房里,平静地说。“他们竟然能准确定位圣金宫,显然,那上面有熟悉我们的人。”斯通元帅说,“刚才接到影军团报告,圣白塔已经人去楼空。”意料之中。阿尔弗雷德点了点头,对马克管家道:“你去做两件事。第一,马上找人清点这个书房,看看被带走的是哪些机密文件。第二,去联系一个人。她来自雪礼星,曾经是‘雪之声’的主编,前不久刚刚入职主行星的一家娱乐公司。要她立即想办法在第三悬臂边境的任意星球上筹备一个娱乐剧集拍摄剧组,越快越好,钱不是问题。” 第53章 “先生,你们的常规军方手段应该无法干扰到我们的飞艇。”那位翻译对修转述道,口音有些别扭,“您不需要为此担心。”先生,这还真是个陌生的称呼。修听惯了尊称,还没有人叫过他“先生”。“不,你们误会了,我不是在担心安全。我只是认为,你们此行的主要目的应该是尽可能多的将情报带回到你们的家乡……”他顿了顿,用了那个他刚刚才学会的词,“带回到联邦。既然有信心可以承受得住攻击,那么,难得的一次深入帝国版图内部的机会,为什么不好好利用呢?”翻译道:“您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不必着急离开。”修说,“我可以给你们指路,带你们亲自去看看几个重要的军事驻扎地。你们刚才也说,你们新上任的这位总统很乐意为你们收集到的有用情报买单付费,不是吗?”第四十三章 情报修回到飞船上的房间时,大祭司和约书亚正坐在他的套间客厅里等他。见他回来,约书亚条件反射地想要行礼,站起来才想起来他们已经叛逃离开了帝国,决意加入宇宙另一边所谓的“联邦”,而这个联邦内,据说是没有什么皇权贵族的。再说,修本来也不是真正的皇族。这件事,他们登上飞船之前大祭司就告知了修和约书亚——要不是得知了身世,说不定修还不肯走呢,约书亚暗想。想到这里,约书亚又坐下了。其实,自从生存危机过去,帝国也逐渐开始提出了平等的概念——但概念就是概念,就和主行星说了几十年的新概念空轨交通一样,距离实现遥遥无期,也没人真的以为能实现。这群自称星盗的家伙非常谨慎,在先前的合作中并没有透露过许多情报,直到大祭司一行人真正上了这艘飞船,退无可退,一定是会和他们一起回到联邦去了,他们才对客人们做了关于目的地的科普。一开始,约书亚也以为,他们张口闭口说的什么“人人平等”也不过一样是个看得见摸不着的概念,直到他被告知,联邦紧急更换了一位更加强势的总统来应对帝国,而那位总统竟是孤儿出生,福利院长大。总统就是联邦权力最高的那个人,相当于一种轮流制的皇帝,虽然约书亚理解不了皇帝为什么可以轮流当,但是不妨碍这件事冲击他的认知。先不说孤儿在资源并不富裕的帝国很难成活,就算成活,没有父母家族权势的庇佑,竟然可以爬上万人之上最高的位置,这是最荒谬的小说里也写不出的故事。修没在意约书亚的举动,他朝大祭司点了点头,大祭司温和地问道:“回来了?”“回来了。”约书亚犹豫了一下,出声叫道:“哥。”“嗯。”修平静地答应了,似乎对自己的真实身份接受良好。大祭司对这状况非常满意地点点头,说道:“我还怕早上说得太快,你一下子接受不了。我本来都做好了强行带你走的准备……你比我期望的更加稳重,不愧是我的儿子。”“做您的儿子比做皇帝的儿子好多了,有什么不能接受的?”修也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约书亚笑了起来,说道:“人人都想做皇帝的儿子,哥,你怎么反而不想?”他瘦弱而肤色苍白,个子也比修矮得多,和修看上去并不像兄弟。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白氏一向子嗣艰难,很多时候强求来的孩子都有先天的不足,先天不足的孩子长大再繁衍后代,恶性循环。约书亚的母亲是个普通人,他自然身体弱一些,而修的母亲却来自号称“帝国的基石”的斯通家族,白氏的基因再弱,斯通家的血脉也不会病弱。不过,约书亚并不因此嫉妒这个看似身体健康的大哥,因为他知道父亲一定要带上修的真正原因。“先皇后走后,老师曾与我彻夜密谈。老师告诉我,基因缺陷不是我的错,人类已经度过了生存危机,基因缺陷者照样有资格坐上皇位,无需因此看不起自己……”修露出怀念的神情,“老师,先皇后走后,作为唯一的知情人,您对我的鼓励让我第一次有了为自己而活的动力。这是连皇后都没有给我的温情——是您告诉我,基因缺陷并不低人一等。”大祭司微微动容,不由地伸手拍了拍修的手臂,说道:“好孩子。等我们到了联邦,你就不用活的那么累了。在那里,他们有更加优越的技术,再加上我们带去的基因改造资料,你很有希望能被修复。”约书亚盯住自己的杯子,目光避开了眼前的这一幕。做大祭司的孩子确实好,可以被大祭司带去另一个更加高等富饶的文明生活,他对于忽然多出一个兄长来分自己的资源毫无意见,是因为他知道修不是来分资源的,正相反,修是来给他们提供资源的。修并不知道,约书亚却知道,大祭司已经和联邦一方达成协议,提供一位活体特殊基因者供对方研究。缺陷也好,高级的能力也好,都是特殊基因。这就是大祭司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带上修的原因——有了这个活体特殊基因者在,他可以谈到更优渥的条件。所以,无论是大祭司还是约书亚,自从上了这飞船,都对他很温和——毕竟,这可是可以用来谈判的宝贵的资源。“老师……”修顿了顿,改了口,“父亲。我对未来有点不安,太多未知了。联邦目前是什么人在执政,除了那位所谓的总统,还有哪些需要注意的人,您知道吗?”“……我们对他们一无所知。”皇帝半倚半靠地坐在他的金色王座上,觑着座下的阿尔弗雷德,又着重强调了一遍。“一无所知。你倒是早就警惕了,有用吗?你收集到什么有用情报了吗?”“至少比您多,陛下。”阿尔弗雷德说,“我正要向您报告,在您昏睡的几个小时里,那个飞行器已经改变航向,路过了第二悬臂的一处军事基地,现在正朝着另一处军事基地所在星球而去。”“这种事为什么先报给你,而不是我?!”皇帝质问道。这种时候了,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个……阿尔弗雷德压住了发火的冲动,说:“大概是因为你吓晕了过去,叫都叫不醒,他们只能按照摄政顺位报给我。”赶在皇帝发火,他们吵起来而浪费时间之前,阿尔弗雷德迅速继续道:“很显然,飞行器上有一个熟知我方所有军事基地具体位置的人在带路。”“修。”皇帝咬牙切齿地挤出这个名字,似乎恨不能立马宣判他的死刑,“只有他!军团的事,大祭司不会知道得这么详细!马上传我的命令,给我打!全军出击!绝对不能让他们离开帝国!”“没用。”阿尔弗雷德说,“我已经命令前一个军事基地尝试了攻击,毫无作用。”皇帝的胸膛起伏着,他死死盯着阿尔弗雷德,说道:“你这么急匆匆进宫来,是不是有什么想说的?”阿尔弗雷德颔首默认了,他道:“还有一个办法可以尝试。”“现在宣布废掉太子,改封我为皇太子。”皇帝气得笑了一声,正想要说,你不耻我这种关头还在玩弄权术,你不也是在这种时候为自己攫取利益?他还没有说出这句嘲讽,阿尔弗雷德继续道:“然后,派皇太子亲征,捉拿绑架者。”“……绑架者?”“另一个文明的人绑架了我们的大皇子和大祭司。”阿尔弗雷德镇定地说,“不然难道是他们叛逃吗?” 第55章 原本,按照他人生前二十年的计划,他是会从皇家军校毕业,进入军队,以便日后稳固修的皇位的。尽管扭转了人生方向,他在政斗上表现得也不差,但做得好不代表喜欢,他真正喜欢的似乎还是军旅生活。他没有对这个直言反驳自己的军官发火,而是心平气和地问:“各位,我们隔壁的储藏室有个大柜子,就现在,站在这个房间里,谁能让那个柜子倒下?”军官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失笑道:“殿下,这怎么可能?隔壁的那个储物柜是镶在墙上的,别说站在这个房间了,就是去了隔壁,谁也不能让它倒下啊。”“所以你们不能做到。”阿尔弗雷德说。他的话音刚落,隔壁忽然传来轰然巨响,在这个隔音极好的军舰上,仍然可以清楚听见重物断裂和落地的声音。几个军官都呆住了,说不出话地看着年轻的新任皇储,他的那双黄金眸正在燃烧。“我能。”阿尔弗雷德轻描淡写地接着说,“而且很轻松。如果是隔着一个军舰就要难得多了,但也不是不行。”军团中大多数是体质方向的基因强化者,另一个基因改造方向本来就人数稀少,在生存危机结束后存在感就更是很低,在军团中的存在感就更低,哪怕还有人记得,那也是感应类的多,操控类的少。就算对基因改造方向很了解,知道有操控类的存在,也该知道,那些能力分类在早期被称为对自然元素的“弱感应”、“弱操控”,也就是只能微弱控制,是辅助能力,不会有这么强力的效果。但他们忘记了,最强的基因能力者,黄金瞳的存在。除了早期御驾亲征统一人类版图的开国大帝,帝国统一后,黄金瞳再也没有出现在战场上,到了近代皇室更是愈发在基因能力上低调,导致越来越多的人以为,当年开国大帝创造的几个近乎于天神下凡的战场奇迹是后人夸张。军官们恍然记起了那个流传甚广却未经证实的视频——阿尔弗雷德曾经复刻过大帝挽弓图,那个模糊而且动荡的视频里,他操纵着神迹一般的光箭,犹如战神降世。“所以,无需顾虑。服从我的命令,效忠于我。”阿尔弗雷德颔首道,“我将带领你们取得胜利。”几个军官都被他震慑,纷纷低头称是,向他抚胸以示忠诚。“好了,散会吧。”阿尔弗雷德说,“都别睡觉,回去打一针清醒剂,接下来的几天要全天候待命。”军官们都应下了这个命令,正要散去,通讯官忽然喊道:“殿下!”“怎么了?”“对方路过了第六个基地,他们降下到大气层以后……那个军事基地的内部网络收到了对方传来的一些东西。”军官们还没走,一个军官下意识地说:“什么,挑衅信息?”“不是……好像是关于几个人物的情报。”通讯官面色古怪地说,“已经给我们传过来了。”他手边的机器正在“咔嚓咔嚓”地运作,速度极快地往外吐出纸张,一会儿就吐出了厚厚一沓纸。阿尔弗雷德垂眼看去,只见最顶端的一张纸就是一张照片,这似乎是一张全身公式照,照片里是个年轻而英俊的高大男性,穿着黑底金边的军装。和灼灼燃烧的黄金瞳相反,这个男人有一双银色的眸子,泛着无机质的金属冷光。阿尔弗雷德的黄金瞳还未熄灭,正这双银眸相对。他伸手揭去了这张照片,翻到了下一页。“联邦五十三军区统帅。”下一页的开头印着这么一个叫人不明所以的头衔,有人在旁边用笔做了标注。“极度危险,最大威胁之一。”阿尔弗雷德死死盯着这一句手写的标注——这些字看上去有些扭曲,就好像……写字的人,不希望别人通过字迹发现他是谁。第四十五章 爆裂当那个不明飞行器又一次靠近军事基地,而帝国军舰又一次传来那个军事基地发来的资料时,所有人都明白了,在那个飞船上,确实有一个人正在向他们传递情报。“飞行中以太流不稳定,只有下降到一定程度,才能保证通讯的流畅稳定。”一个军官分析道,“正巧,军事基地的通讯设备是最高端的,那个人利用了对方近距离窥探我方军事基地的举动来传送情报!”“是挺巧的。”阿尔弗雷德说,说得很敷衍,似乎他并不认为这件事很“巧”。他正垂眸看着手上的资料,这此发来的一份是关于对方文明——“联邦”——的描述。纸上的字迹扭曲又潦草,似乎是匆忙中写下的:“联邦政体,共五十三个星区,每个星区有自己的星区议会和军区。其中较大的星区与整个帝国大小相当(存疑)。总人口数是帝国的百倍以上。“三年前经历过一次政变,曾经统治联邦的领导者被推翻,且已死亡。胜利果实被现在的领袖团体瓜分。现任总统曾经是政变时期的关键人物之一,曾任政变后的第一任总统,因此而获得大量民间支持,但很快退出政坛。“注意!此人是联邦不久前发现同源文明后紧急更换的领袖,极具侵略性,强硬派,最大威胁之一。与现任统帅在政变前政治联姻,不久前两人为稳固同盟关系通过某种技术(?)育有(?)一子(?)。(待确认。此二人皆为男性。)阿尔弗雷德忽然看不下去了,眼神徘徊在“某种技术”和“育有一子”这两个词组间,迟迟没能读进去下面的内容是什么。“拿去录入吧。”他干脆地把那张纸转交给了通讯官,强行起了个别的话题让自己的思绪回来。“路径监测怎么样了?”“仍然与我们的预期相符。”旁边的军官回答他,“相遇前对方最多还能再看一个军事基地……我们要不要交代那个基地不要开火?”阿尔弗雷德抬眼看他,问:“为什么?”“那上面有一个趁机向我们传递的人。”军官下意识地说,“万一误伤或者导致了对方出现状况,他没法传情报……”“你觉得停火是在保护那个人吗?”军官顿住了,阿尔弗雷德说:“要下面一个基地做好准备开火,不准停。”第二天,飞船上。“你刚才又去哪里了?” 第57章 “闭嘴!”修赫然打断他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喊我哥?”约书亚的脸色扭曲了,叫骂道:“那你这种弑父之人又算什么东西?!”他还没骂完,修已经暴起冲了过来,约书亚慌乱地双手举着椅子抵挡反击。贵族子弟多少都学过些格斗技巧,然而飞船震荡得太厉害,两人都招不成招势不成势,两个成年男人持械扭打在一起,很快房间里的陈设都遭了殃,毁坏了一片,就连大祭司的尸体都被踩了好几脚。打斗中约书亚抓住椅子而暴露在外的手被修砍伤,他痛得大叫,却不敢放开椅子。“被餐刀刺伤很疼吧!”修喘息着说,“我弟弟当时比你还要疼,你知道吗?!”“你有病吧!又不是我刺的小皇子!”约书亚忍着疼大喊道,“不是他自导自演吗!”“都是你们害他!”修出奇愤怒地吼道。他半个身体都是血,有大祭司的,也有约书亚的,鲜血和爆裂声的感官刺激让他杀红了眼,近乎失去理智。约书亚认识修二十多年,从没见过高贵稳重的皇太子这副失态的模样。就好像……积攒压抑了一辈子的怒火,终于毫无保留地爆发了。“都是因为你们要害他……要不是没有办法了,他会那样伤害自己吗?!他还是个孩子!”“都二十二岁了还是孩子吗?!”约书亚气得大喊,但是修已经听不进去了,约书亚一边举着椅子跌跌撞撞地躲避攻击,一边恨得心里滴血。又一次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整个飞船都猛烈一颤,两人都险些摔倒,修踉跄了一步,皱眉捂住自己的腹部。他最近一直隐隐觉得不舒服,经过了激烈的打斗和剧烈震颤,更是越发觉得头昏恶心,腹部不适,这会儿几乎没法站立。就在他被身体影响的时候,约书亚看准了时机,猛地挥动椅子砸向修持刀的手,修躲闪不及,那把餐刀被打落出去。“去死吧!”约书亚大喊道,高扬起那把金属椅子,让尖锐的角对准修的头部,眼看着就要用力砸下。在爆裂声中,搏斗中的两人谁也没注意到,约书亚身后的门“嘭”地一声飞了出去,门外的人一眼就看到了里面情形。就在这将要分出胜负的千钧一发之时,一支光箭急速穿过整个房间,精准地直接洞穿了约书亚高高扬起的手臂,带着血珠擦着修的头顶飞了出去。手臂被光箭洞穿带来了常人无法忍受的灼烧剧痛,约书亚痛叫一声,抱着手臂倒了下去,椅子失了准头,掉落在一边。约书亚倒下之后,门口站着的人暴露在修的视线中,那人还维持着射箭的姿势。见约书亚倒下,他的手中由光凝聚而成的巨弓消散了,来人放下双手,露出一头金灿的头发和燃烧着的黄金瞳。隔着满室的家具残骸、满地鲜血、一具尸体和一个痛叫呻吟的人,阿尔弗雷德和修在震耳欲聋的警报声中对视,两人都带着诧异和怒火打量着对方。“这艘飞船要坠毁了!”阿尔弗雷德大步跨过地上的障碍物走向修,大声压过警报声说话,“跟我走!”“你——”修气得简直发昏,布置好了一切,终于到了最后一步从容赴死的时候,发现自己费尽心机推上去的人主动跑来钻进了死局里。“你为什么不看着它坠毁!你登船干什么?!”“来找你。”阿尔弗雷德简短地说,“走。”阿尔弗雷德在这,修一点都不敢浪费时间了,立即跟着他准备离开,一只带血的手抓住了他的裤脚。“救我!带着我走,求你们了!”修想要挣开,可约书亚死死地抓住最后活命的机会,怎么轻易放手。“哥!我知道那老头子的很多事,别把我扔在这里!我是你亲弟弟啊!”他不说话还好,这话一说,阿尔弗雷德杀心骤起,然而还不等他动手,修已经捡起了掉在脚边的餐刀,手起刀落,干脆利落让他去见了他父亲。“快走。”修踢开约书亚的手,拉起阿尔弗雷德的手往前走。阿尔弗雷德却没有走,而是拽住了修,伸手给他抹掉了溅到脸上的血,而后那只手抓住了修的头发,迫使他仰起头。在茫茫的宇宙中,即将坠毁的飞船上,他们在轰鸣声中接吻。“唔……”修用力挣脱了这个短暂深吻,气得恨不能打眼前的人。“这都什么时候了!你……”“现在着急了?我来之前,你好像不是很着急逃生,还有空杀人。”阿尔弗雷德说,他的双眸还在燃烧,很像是发怒,“鉴于你亲弟弟那么怕死的表现,我不认为是他在拖着你打架。”修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先离开再说。你是怎么过来的?”“强行对接的,我破坏了这边的登舰口。”“那就是走这边,跟着我——”“别着急。”阿尔弗雷德说,“一直帮我的人是不是你?”修气急道:“现在别说这个了!快走——”阿尔弗雷德说:“要走你走吧,对面飞船上还有逃生舱。我爱的人一直在害我,皇帝也想杀我,让我死在这里算了。”修吃惊道:“陛下为什么要杀你?”“别问了。反正我活不成,不如以身殉国,还落个身后好名声。”修被他气得说不出话,腹中一阵翻腾,他皱眉捂着肚子,用手撑墙支撑自己站立。“哥哥!怎么了?”阿尔弗雷德连忙扶住他想要查看,“刚才受伤了?” 第59章 修听出了言下之意,他一时没有接话。“你不想跟我回去。”“……不是。”修思考着说,“我回主行星的话,身份太尴尬,反而不利于……”“所以,哥哥还是会帮我的,是不是?”修轻轻叹了一口气,知道他撒娇卖惨这么久就是为了问这句话。“只要我还活着……我当然会帮你。”他说,看向舷窗之外正在接近的星球,“这是我活着的意义。”“不是!”阿尔弗雷德断然说道。“什么?”“如果你不想,就拒绝我。没有人应该为另一个人而活,尤其是你。”阿尔弗雷德说,他的侧脸绷得很紧,就好像他正在咬牙克制情绪。“我母后死了,大祭司也死了,我还会为你除掉皇帝。等我登临大位,我会要你成为帝国最尊贵的人,没有人会再敢利用你。”阿尔弗雷德深吸了一口气,“我想要你为自己而活。”修眨了眨眼,说道:“那你要先登临大位才行。”“哥你怎么这样!”阿尔弗雷德一下子喊了出来,“我说了那么多,你……”“我自己也是想要帮你的。”修又轻又快地说。阿尔弗雷德听了这句话,双眼发亮,修只能无奈地再提醒他:“专心驾驶。”两人降落在一片荒郊野岭中。修的掌机有大半功能早已经被清除了,根本无法查验地域,他冻得瑟瑟发抖,问阿尔弗雷德:“这是哪颗星球?”“不知道。不过第三悬臂边境就那么几颗星球,这里应该不是响尾星就是尖吻星。”阿尔弗雷德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衣服脱了下来,套在修的身上给他取暖。等到修缓了过来,他才打开掌机开始查地图,修提醒道:“别联系任何人,陛下正在找你的下落,很可能正监视着他们。”“知道。”阿尔弗雷德看了一眼掌机,“是响尾星。我们先去找一个住的地方。”他蹲下来让修趴在自己背上,修也知道自己体力远不如他,现在还不舒服,走路一定会拖后腿,没多犹豫就趴了上去。“这个星球太偏了,人口也很少。”修已经开始思考对策,“不敢动用掌机的话,要怎么和外界联络是个问题。”“别担心,总会有办法的。”阿尔弗雷德安慰了一句,他背着修选定了一个方向,开始穿越树林。非常巧,他降落的位置虽然荒无人烟,但是穿过一片茂密树林就有一个小城市。他们到达城市边缘,远远的就看见一个大大的广告牌立在路边。广告牌上写道:“话题小说改编,新概念剧集《爱无缺陷》正在响尾星取景热拍中,欢迎关注!剧组招工中……”下面列了一串空缺职位名单,旁边还有一男一女深情相视的特写海报,那男主角的扮演者正是爱珀——他曾经用过一个假身份,叫小梅。第四十八章 墨镜两人进入了森林边的小城镇,很快找到了一家小旅馆。修正想着怎么付款,阿尔弗雷德摸出了一张三角形的硬质卡片——他竟然带了消费卡。现金太繁琐,以太网络又不够安全稳定,这种消费卡是很多人的首选,并且消费卡不记名,很难被追查到资金流向,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无疑是个好选择。前台服务员把卡放进三角形的卡槽中读取,很快给两人办好了入住手续,给了他们一把房门感应钥匙。“……就一间房间吗?”修问。阿尔弗雷德接过钥匙,神色自然地说:“没料到这种情况,就随身带了一张我日常用的卡,里面也没多少钱,我们睡一间能省点,万一要在这里住很久呢?”他说得很有道理,修被说服了,两人一起去了房间里。这颗边境星球虽然不太发达,治安也差,不过好在有一处风景不错的雪山,有些季节会有游客前来,之前广告牌上的剧组也正是在那里取景,所以周边城镇中才会有旅馆。不过,这种地方就不要指望有什么豪华的房间了,好在两人虽然都是锦衣玉食长大的,但都没有什么王子病,在宫殿里能住,在普通小旅馆也能住。房间内有供暖,修总算不觉得冷了,他把阿尔弗雷德给他的外套脱下来,露出里面带着血污的衣服。“我出去给我们买几件衣服,再问一下有没有私人医生。”阿尔弗雷德说,“你待在房间里等我?”修说:“别找医生了,增加暴露风险。我休息一下就好了。”阿尔弗雷德捏了捏修在打斗中被砸到的手臂,骨头是好的,见修也没有吃痛的表情,稍微放下一点心。“那我先买衣服和吃的,晚上观察看看。”他说,原地转了一圈打量这个简单的房间,“再添点取暖设备,这温度不太够,还有这被子也不行,床上用品还是要舒适才行,不然你休息不好……”修听他越说越多,无奈打断道:“非必需品别买了。你不是只带了一张卡吗,钱用完了怎么办?”“别担心,这种地方多的是不用验证身份的黑工。”阿尔弗雷德笑道,“我去赚钱养你啊。”“又胡说什么。”修轻斥道,话里却没什么指责意味,“我先睡一觉,你去吧,早去早回。”阿尔弗雷德眼睛一亮,保证道:“我一定尽快回来。不会和哥哥分开太久的。”“我的意思是你在外面活动会增加暴露的可能……”“我走了!”阿尔弗雷德捂住耳朵,装作没听见他最后一句,“哥哥等我回来!”阿尔弗雷德出了房门,放下了捂耳朵的双手。 第61章 “哥哥醒醒,起来吃点东西再睡吧。”修无意识地往温暖的怀抱中缩得更紧了一些,一点都不想睁眼——他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稳舒适了。这个动作似乎取悦了抱着他的人,那人低下头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柔的亲吻。低沉温柔的熟悉男声又呼唤了他好一会儿,修才挣扎着睁开眼,慢慢转醒之后这才发现为什么睡得这么舒服。被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了一床新的,原来那床厚重的压得他喘不过气的被子现在被扔在床边的地上,现在盖在他身上的被子蓬松柔软,保暖又舒适。房间里很温暖,两个便携小型供暖装置被安在床的两侧地面,更别提床上还有一个体温极高的人形取暖器正和他钻在一个被窝里。修尴尬地发现自己正抓着阿尔弗雷德的衣服缩在对方怀里,连忙松开手向后退去,被阿尔弗雷德一把捞了回来。“哥哥别乱动了,床就这么一点大,容易掉下去。”阿尔弗雷德说着,从床边的矮桌上拽来早就备好的保暖睡衣披在修的身上,防止他起床着凉。床太窄,两个成年男人肩挨着肩坐着,修摸了摸身上披着的睡衣考究的材质,又环顾看了一圈已经大变样的房间。床边的矮桌是个折叠便携桌,是原来旅馆房间中没有的,旅馆提供的那张桌子上堆着些日常用品和食物。床上用品焕然一新,他背后甚至有一个大大的靠垫。地上的两个便携供暖器是新安的,简陋的单人衣柜的门开着,里面已经填满了日常服饰。地上有一个打开着的大行李箱,里面有一些洗漱用品,阿尔弗雷德怕摆弄瓶瓶罐罐声响太大会吵到修,还没整理。旁边还有一堆散落的压缩袋,显然,这些蓬松保暖的床上用品和衣物就是用压缩袋压缩后,装在行李箱里搬回来的。修眨了眨眼,道:“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都是常见的旅行用品嘛。”阿尔弗雷德说,见他目光落到了行李箱上,又说,“东西多不好搬,我又买了个箱子装。”他们又不是来旅游的,怎么能追求旅行时的生活品质……修有点无奈,但阿尔弗雷德已经搬回来了,况且自己刚才睡得那么舒服,他没不好再说什么,又问道:“你回来多久了?我都不知道。”“有一会儿了。换了被子以后看你睡得很香,不舍得叫你起来,不过我们很久没吃东西了,再不吃对胃不好。”阿尔弗雷德下床去拿食物,嘴里还调笑道:“哥哥对我的气息是不是太放心了,我在房间里折腾这么久,你居然完全没醒,连我上床都一点不警觉——是因为之前一起睡习惯了吗?”修脸上一热,争辩道:“是因为最近一直睡得不好,太累了。”阿尔弗雷德并不反驳他,给他把吃的端到床边,修正想下床,阿尔弗雷德说:“你别起了,就床上比较暖和。特意买的带餐盘的,可以在床上吃。”修接过餐盘,抬头问道:“你吃过了吗?”“吃过了,”阿尔弗雷德坐在床边,“不过哥哥要是想喂我再吃两口也可以。”修只当作没听见,兀自开始吃东西。他一手托着餐盘,一手执勺子,习惯性脊背挺直,细嚼慢咽,明明只是坐在床上吃简餐,但他仍然能吃得很优雅。阿尔弗雷德满心喜爱地看了一会儿,说道:“今天太晚了,明天我再出去买个床上用的小桌子,这样你不用用手托着,会吃得舒服一点。”修咽下了口中的食物,用餐巾拭了一下嘴角,才开口说道:“不用。你不要老在附近频繁出现,容易……”“我知道我知道。”阿尔弗雷德说,“放心,这些东西都是隔壁镇买的,我没怎么在这个小镇露面。现在到处都在传我殉国了,皇帝正在另一个方向的星球上组织搜索,暂时还没怀疑到这里。”“什么?”修愣住了,“外面传你殉国了?”阿尔弗雷德打开自己的掌机,调整了可视模式给他看“皇太子殉国”的新闻。“我们离开不久后那两个飞船就爆炸了,附近的军事基地已经赶过来搜过一遍残骸了,没有幸存者。坐逃生舰去了白头星的那些人也证实我没有和他们一起离开。”“那谣言也不该起得这么快……”修皱起眉,“是人为煽动的?皇帝吗?还是……”“你的汤要凉了。”阿尔弗雷德说,“我给你热一下?”他说着去拿餐盘上的汤盒,修伸手扣住了汤盒。“阿尔弗雷德。”“什么?”“这件事很不对劲。我还是没想明白,皇帝为什么这么急着想要你死。就算他计划孕育一个新的继承人,也该先和你周旋,等到继承人长大再发难,这样才比较稳妥。”阿尔弗雷德道:“也许他认为我一旦得胜归来就会夺位了。”修愣了一下,说道:“他为什么这么认为?”“可能是我出发前和他吵架,不小心让他有了这种错觉。”“不小心?”阿尔弗雷德无辜地睁大眼睛看着修,他的浅色瞳孔在灯光下很漂亮,清澈又纯洁。“哥哥,我先去洗澡好吗?这样浴室热了,你等会儿去洗就不会冷了。”修和那双浅黄色的眸子对视了一会儿,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暂时放过了他。等到洗去了一整天奔波的尘埃,换好新睡衣躺在床上以后,修又感到了疲惫困倦,明明之前已经睡过了半天。他之前就察觉到了身体不太对劲,但是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抱着赴死的心态,自然也不太在意有什么不适。现在既然还要辅佐阿尔弗雷德登基,还是找个机会去查一查比较好……修正想着,阿尔弗雷德上了床,试图挤进他的被子里。“你不是买了两床被子吗?”修按住自己的被子,不让他进来。“那个是用来换洗的。”阿尔弗雷德说,“哥哥,我手腕有点疼。”修顿了顿,明知道他在转移话题,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什么疼?”“今天去隔壁镇,我遇到了本地黑帮,他们打我。”阿尔弗雷德委屈地说,“有个力量强化的人,我硬接了他的拳头,手腕好像受伤了。”“你怎么不用能力挡住?”修刚问出口,已经知道了为什么——如果一定要说黄金瞳有什么缺点,那就是使用时耀眼的眸色会暴露身份。阿尔弗雷德不想暴露黄金瞳,只能用手硬接。 第63章 修紧紧捂住嘴,不等阿尔弗雷德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他已经冲进了浴室,很快在洗漱台前呕吐起来。“哥哥!”阿尔弗雷德几乎立刻就出现在他背后,紧张地抚着修弓起紧绷的背。修吐不出什么东西来,因为今天早起时他就感到恶心,一天都没什么胃口,吃得太少没东西可吐,只能干呕。尽管修没有说出口,但这些天他的身体不适阿尔弗雷德都看在眼里,现在居然加重到了这种程度,阿尔弗雷德焦虑道:“不能等回去了,我们马上去看医生。”修的恶心缓和了一点,他用水拍了拍脸,说道:“我不能看医生。”阿尔弗雷德当然知道他的特殊情况,他说:“别担心,我有办法。”第二天,阿尔弗雷德出现在小镇的医院门口。他脸上架着一副墨镜,即是遮挡面容,也防止发生什么突发情况需要动用基因能力。不一会儿,他等的人来了。一个高挑浓妆的女人——小梅朝他走来,用柔美的声线说:“弗雷德先生。”阿尔弗雷德点了点头,正要带着她上楼,小梅左右看看没人,压低声音,用他原本的嗓音道:“奥斯汀先生要我回复您:一切就绪,随时等您的命令。”男人的声音从这张脸上冒出来实在有点诡异,不过阿尔弗雷德眉都没抬一下,说道:“告诉他情况有变,明天就走。”小梅点点头,并没有去追寻这些语焉不详的信息是什么意思。他知道,这颗星球上不止他一个人在帮助阿尔弗雷德传递命令,他无需多想,只拿钱办事,这才是最安全的生存之道。就好像今天这个临时新加的活,虽然要求很诡异,但是看在钱的面子上,他什么都没问,只是默默地挽住阿尔弗雷德的胳膊往医院里走。来之前根本没想过还要启用小梅这个当初捏造的身份,剧组里合他脚的女士鞋只有高跟鞋,爱珀本就是男人,再穿上高跟鞋显得尤其高挑,好在阿尔弗雷德够高,就这样竟然比小梅还要高出一些,两人的身高看上去倒也不突兀。他们顺利地来到了诊室。“……疲劳,嗜睡,持续一段时间了……昨天忽然觉得很恶心,晚饭的时候还呕吐了……”小梅柔声说着症状,阿尔弗雷德时不时在旁边帮他补充细节,等两人说完,那医生抬头看了看站在患者身边的年轻男人,问道:“你们是男女朋友吗?”阿尔弗雷德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有想到医生问诊还会问陪同者的关系。“……是的。”他犹豫了一下才回答。小梅点点头,默认了他的答案,但这两人没有马上肯定的态度似乎让医生有了什么顾虑,他说:“那男朋友先出去吧,我和小姑娘说一下。”阿尔弗雷德一下子有些心烦意乱。虽然他不了解民间的医院有什么潜规则,但是支开陪同者只和患者单独谈话怎么想都不是个好征兆。“亲爱的,我在楼下餐厅等你,好吗?如果要做什么检查,”他对小梅说,强调了检查这个词,“那就通知我,我上来陪你。”小梅收到了这条指示,点点头道:“好的,别担心。”修到达医院门口的时候,正好看到阿尔弗雷德背对着他坐在露天餐厅的吧台。知道阿尔弗雷德今天要来医院替他询问病情,他有些不放心,小镇就这么一个医院,他过来找阿尔弗雷德,运气很好,在门口一下子就遇上了。他压了压自己兜帽的帽檐,快步朝阿尔弗雷德走去,就在他准备开口叫人的时候,有一个人先他一步坐在了阿尔弗雷德旁边。是个女人,而且是一个他认识的女人。修有点发懵,还没想明白为什么阿尔弗雷德的初恋女友会出现在这里,就听见了那女人坐下后说的第一句话——“听你的,我拒绝了做检查。但是医生说,‘我’应该是怀孕了。”第五十一章 吃醋“他还问了我一些隐私……你知道的,就那些事。”小梅有点尴尬地说,“我哪里答得出来,你也没告诉我是怀孕啊……总之,这个给你。”阿尔弗雷德没接小梅递过来的盒子,他看着小梅,似乎没有理解他说的话。“怀孕?”“……医生是这么说的。”阿尔弗雷德说:“这怎么可能?他是……”男人啊!他没有说完这句话就顿住了,因为他忽然想起自己为什么要找小梅来顶替修问诊。修曾经告诉他,自己的身体有一些畸形,因为他有部分女性的器官……阿尔弗雷德虽然没有追问过,但肉眼看不见的女性器官无非就那么几个,最近修腹部不适,阿尔弗雷德拿不准性别是否会造成医生的误判。而且,如果需要让修做检查,也需要由另一个人来当这份基因缺陷报告的主人。思来想去,阿尔弗雷德决定重新启用他曾经捏造出来的那个假身份,一个由男性扮演的女性,来顶替修露面,这样出了任何状况都有处理的余地。最初找了一个男学生来扮演自己的女伴,只是考虑到需要两人共处一室,同性的话顾忌小一点而已……没想到还有重复利用的一天。对了,找到小梅来办这件事,就是因为修有一点性别相关的身体畸形……那有没有可能……小梅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一边,不敢去窥视阿尔弗雷德的神色。他能看得出来这对于阿尔弗雷德来说是个意料之外的消息,他可一点不想知道皇室秘辛。阿尔弗雷德花了一会儿强行镇定下来,他问:“你刚才要给我什么?”“验孕棒,里面有说明书。”小梅转述医生的话,“不是百分百准确,最好还是要去医院做检测。”“知道了。”阿尔弗雷德心烦意乱地接过那个盒子,正在这时,他察觉到有人在他背后,站得很近,近到可以听到他们的对话。刚才的消息让他分了心,居然没意识到背后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虽然出门做了伪装,并不担心被人听去只言片语,但阿尔弗雷德还是警惕地转过身。 第65章 “我陪你……”“不。”修坚决地说,“你在这里等。”阿尔弗雷德只好被拦在了洗浴室外面。他根本没法坐下来,在不大的房间里一圈一圈地转圈,又忽然觉得是不是自己的常识有问题,验孕棒其实需要几个小时,而不是几分钟,不然为什么他觉得时间过得那样慢,修似乎永远不会从那扇门里出来。事实上,仅仅过了几分钟,阿尔弗雷德就实在待不住了,走过去敲了敲门。“哥哥,你还好吗?”里面有一阵悉索细碎的声音,但是没人回他的话,阿尔弗雷德的神经不能控制地紧绷起来,他又敲了敲门。“别敲,”修隔着门说,“走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阿尔弗雷德觉得他的声音和往常不一样,似乎有些颤抖……有些慌乱。阿尔弗雷德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不知怎么的他甚至觉得有点头晕。这太荒诞了,修为什么会慌呢?有什么事能让修慌乱?——总不可能是真的怀了他的孩子吧。阿尔弗雷德的呼吸急促起来,这种感觉,就好像他的理智还在,并且一直告诉自己“绝不可能有这种好事”,但是潜意识已经知道了什么。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再次敲了门,尽力克制情绪地问道:“你还好吗?结果出来了吗?”话音刚落,门打开了。修脸色惨白地站在那里,只看他的表情,阿尔弗雷德就已经明白了,但他还是从修手里拿过了那个细长的检测器,又把被扔在洗漱台上的说明书拿出来,仔细对照了很久。“怎么会?”修坐在了床边,低声地喃喃说,“怎么就……明明只有那一次……”阿尔弗雷德有些恍惚地说:“那天晚上不止一次。”修瞪了他一眼,阿尔弗雷德闭上了嘴,坐到修的身边,伸手搂住他。修默许了他的动作,闭上眼睛梳理自己乱糟糟的思绪。走的时候以为是赴死,根本没留后路,熟知他身体状况的人应该都在飞船爆炸中身亡了……就这件事而言,他甚至无人可以联系。两人静默了,各自沉思。片刻后,阿尔弗雷德出声道:“你是怎么想的?”修睁开眼,他已经重新恢复了部分冷静,说道:“这种简单的自测并不是百分百准确,有可能是其他的什么病导致了这种检测结果。”阿尔弗雷德忍不住道:“如果是真的呢?”修似乎因为这个问题颤抖了一下,他说:“你是不是说过,你有一个心腹医生。”“那就联系他。”“联系他,然后呢?”修一时没有理解阿尔弗雷德的意思,他看向阿尔弗雷德,阿尔弗雷德终于鼓起勇气说道:“我是想说,这个孩子……你,你想要这个孩子吗?”很奇怪,他在深空中带兵追击一艘是敌非友的高级文明飞船的时候都没有过一点害怕,可是现在他却紧张了,紧张到近乎畏缩。修的眼瞳微微睁大了,他的面上流露出一丝惊愕和茫然。——他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阿尔弗雷德只觉得刚才那美好到荒唐的梦幻感如潮水般褪去了。“……你不想要。”他陈述道,寄希望于修能反驳他。“阿尔弗雷德,我是个基因缺陷者。”修说,他看着阿尔弗雷德,语气近乎惊讶,“我是不可以有后代的。”基因缺陷者不应该留下后代,从古至今,从上到下,这是整个社会的共识。显然,这种小孩子都知道的事,修没有想到还需要向阿尔弗雷德特意说明。阿尔弗雷德说:“我不接受。”“……什么?”“这种理由,我不接受。我问的不是应不应该,而是你想不想。哥哥,你自己,想要这个孩子吗?”“我……”修愣住了,他忽然意识到,他竟然极少被问到这种问题:你想不想?在他过去的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似乎根本没有人在意过他想不想,包括他自己,都没有在意过。以至于阿尔弗雷德问他想不想要这个孩子,他竟然无法思考——这种重大的决策,应该考虑阿尔弗雷德的利益,考虑这件事对阿尔弗雷德的利弊,这才是他的惯性思维。“你是想要的……对吗?”“我想。可能不止是想,是非常想。我怎么会不想要它?那是你给我……”阿尔弗雷德顿了顿,几乎说不出这句疯狂的话,“那是你给我生的孩子。”修被这句话烫到了一般,他羞恼地想要缩回被阿尔弗雷德握住的手,但是阿尔弗雷德攥紧了,没有让他抽走。“但是,哥哥,但是……”……果然,有“但是”,修想。他知道的,有很多可以“但是”的:他的基因缺陷,目前内忧外患的形势,未来的舆论压力……“但是,如果你不想要,那我们就不要。”阿尔弗雷德说。修愣怔地看着他。“如果你愿意,我向你承诺,你担心的那一切问题我都会解决。也不全是因为这个,原本我和我的幕僚就有过商议,我通过非常手段上位,那么上位后必须立即做点什么稳固位置。平等法案已经在草拟了……”阿尔弗雷德说着,忽然停住了,他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道:“我没有试图左右你的决定,只是……只是告诉你一声,你做决定的时候不必担忧别的,只要考虑你自己就好了。哥哥,我想要你为你自己而活。”所以,即便是修决定放弃这个阿尔弗雷德渴望的孩子,他也会支持修的决定。 第67章 修把他让进房间里,边说边给他拍了拍刚刚倒地蹭上的灰。阿尔弗雷德任由他在身上拍着,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一点。他还有点迷糊,毕竟是刚刚突然惊醒的。“我们在降落的地点和他们会合。还得去租个车……早饭路上吃吧。”“好,那收拾一下就出发。”修说,“你的钥匙呢?给我,我拿去退房,你别出面了。”原本修的意思很简单,他们交替露面办事会安全一点,但是阿尔弗雷德怔了一下,没有交出钥匙。“怎么了?”修问道。阿尔弗雷德不太自然地移开了视线,犹豫地说:“我……”修奇怪地看着阿尔弗雷德的神情,几秒之后,他忽然明白过来,惊愕地说:“你……你根本没有开房?”阿尔弗雷德小幅度地点了点头。修简直感到了眩晕。远离恒星的边境星球,和白天温差极大的夜里,阿尔弗雷德就穿着身上这两件单薄的衣服,坐在冰冷的室外地上待了一夜。“你!你……”想到阿尔弗雷德一进来就昏昏沉沉的样子,修几乎话都不会说了,又急又气又害怕,赶紧去摸阿尔弗雷德的体温。“没事,我是困的,不是失温症。”阿尔弗雷德赶紧说,“我去洗个脸就清醒了。”摸到头和手都是还算正常的温度,修才大松了一口气,总算找回了语言能力。“怎么不去要个房间睡觉?”他克制着怒火,尽力平静地问,“是不是没带够钱?”“不是。”“那是为什么?”“……就是不想。”这一下,修的情绪再也克制不住了。“不想?你知不知道每年这样的边境星球会冻死多少人?那些冻死的人大部分都是在睡梦中离开的,他们睡着前也没想到会失温死亡!这是可以闹着玩的事情吗?!”不用去洗脸提神,阿尔弗雷德也被骂清醒了,低声嘀咕着说:“……我怕你走。”修听清了,好像被一盆冰水哗啦一下浇在了头上。他怎么都想到,是因为这个。“我为什么会走?”修问。这个问题刚出口,他自己就意识到了——因为他有前科。“可是……可是我答应过你了。”修无措地说,几乎是在为自己辩白,“我答应会陪你回主行星,继续辅佐你登基。你怎么会认为我要走呢?”“我没有不相信你。”阿尔弗雷德回答,“我只是……”他说不下去了,抿了抿唇,最终也没有诚实袒露自己的脆弱一面,只是深吸一口气,刻意轻快地说:“是我想多了。好了,这不是一点事都没有吗?我们得抓紧时间出发了,我去洗漱,你看看有什么要带走的。”他越过修进了洗浴室,修还愣怔地站在原地。对于这个倾注了全部心血,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修再了解不过,阿尔弗雷德不说,他也知道那未尽的话语里是什么。——他只是没有安全感。他只是……太害怕了。而他从小桀骜不驯,争锋要强,耻于将这种内心真正的软弱宣之于口。修这时候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给阿尔弗雷德带来了怎样的心理伤害——他一言不发地离开了主行星,离开了阿尔弗雷德身边,甚至原本的打算是离开这个世界,这让阿尔弗雷德彻底失去了安全感。他随时怀疑着修要离开,甚至不惜在冰天雪地的门外枯守一夜,忍受一整夜刺骨寒风的痛苦,只是害怕有可能会再次失去。就连他自己恐怕也知道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修没有理由离开,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疑心。修忽然之间明白了,为什么阿尔弗雷德在这个星球上总是表现得像个依恋兄长的小孩子,恨不能每时每刻和修黏在一起,天天都在撒娇卖乖,可以说无所不用其极。他只是……在害怕。修一路上情绪都不高,早餐也吃不下去,觉得恶心。阿尔弗雷德有些担心,开车的间隙频频侧目。“哥哥,你还是不舒服吗?”修“嗯”了一声。昨天没有睡好,今天起了个大早,他有些昏沉,很快就在车上睡着了。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路上有点颠簸。修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人把他从车里抱了出来,周围似乎有人说话,他意识到已经登舰,警觉地挣扎着想要醒来,但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年轻男声低低地哄着他。“没事,哥哥,睡吧。我在呢,睡吧……”他于是信任地在这个温暖的怀抱中又睡了过去,只是吵杂的环境让他无意识地微微蹙眉。在重新沉入梦乡之前,他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在说话,用的是一种他全然陌生的口吻和语调,威严、强硬,高高在上,不容辩驳。“传令下去,保持安静!”令行禁止,世界安静了。修疲倦不已,这才终于安稳地睡着。阿尔弗雷德见他熟睡,正要把他放在床上,出去谈事,却忽然发现自己没法把人放下来。 第69章 他躺在修的身边,越想越觉得奇怪。登舰后,修的情绪一直很低落,阿尔弗雷德总觉得他还在生气,也许是生气被骗,又或许是生气阿尔弗雷德让他……疑似怀孕了。总之,他不敢去招惹修,晚上灰溜溜地准备去自己的房间睡觉,没想到却被修主动留住了。是的,修主动留他一起过夜。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阿尔弗雷德受宠若惊,又有些摸不着头脑,因为他试图吻修的时候,仍旧被推开了。显然,修没有忽然爱上他——是指可以接吻上床的那种爱。可是他却主动留了阿尔弗雷德和他在一张床上睡觉,而且不是一次,是登舰后的每一天。难不成……怀孕会让人变得……黏人?阿尔弗雷德翻来覆去没能睡着,偷偷爬起来想看修的睡颜,没想到两人的视线对了个正着。“哥哥……你没睡啊。”修说:“睡了一下午,现在睡不着了。”中午他吐得难受,干脆睡觉去了,睡着了会好受一点。原本还想要帮着阿尔弗雷德处理事务,没想到上了舰之后他的症状越发严重,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和不舒服做斗争了,根本没有精力做别的。阿尔弗雷德心疼得不行,一手环住他,低声说道:“马上我的医疗团队就和我们会合了。”这其实算不上安慰,毕竟如果是怀孕,医生也没什么办法。尽管早几天确定和晚几天确定没什么分别,而且在舰队行进途中也没有条件做任何处理,但阿尔弗雷德还是要求他的心腹医生带人以最快的速度赶来和他们半路会合,显然,他急迫地想要确定。今天他又提了这件事,修忍不住问:“你不信任大元帅的舰队军医吗?”“倒也不是,但用我自己的心腹更好。而且,我不喜欢把很多秘密放在同一个篮子里。”阿尔弗雷德说,“每个人只保守一种秘密,这样一旦泄密,我就能很快锁定是谁背叛了我。”修愣了一下,在阿尔弗雷德疑惑的眼神中坐起身。“阿尔弗雷德,”他说,声音有点发颤,“你用每一个人的时候,都在预设他们会背叛你吗?”第五十五章 负责“我……这不对吗?”阿尔弗雷德也坐了起来,和修面对面,他有点茫然,不明白修为什么是这样的反应——他还指望被夸赞几句呢。“这是哥哥教我的啊。‘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相信任何人。这是阿尔弗雷德成年前夕,修身体力行教给他的最后一课,阿尔弗雷德受教后执行至今。诚然,阿尔弗雷德这时候提这件事并没有任何指责的意味,但是修仿佛被人迎面揍了一拳,身子晃了两下,几乎坐立不住。是他教的!都是他,都是因为他……对所有人心存戒备,极度缺乏安全感,全部都是他造成的。怎么会这样?修心痛且茫然,他想,怎么会这样?!他明明,明明没有想过把阿尔弗雷德教成这样,他只是想告诉阿尔弗雷德不要轻信……无论修多么早熟,怎样竭尽心力,他终究也只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在制定计划的那一年,他也不过就是阿尔弗雷德现在的年岁——太年轻了,年轻到很难做到十全十美,犯错是难免的。可是这错误的代价,让修痛彻心扉,悔恨不已。“阿尔弗雷德,听我说……”他深吸一口气,勉强稳住声线说,“你我在这样的位置上生存,当然不可以失去防人之心。怀疑一切比相信一切要安全得多。正因如此,信任是一种宝贵的能力。”阿尔弗雷德慢慢说:“信任是……能力?”“是的。”修肯定地说,“信任他人是一种能力,需要足够强大的内心、胆量和智慧。这种能力对所有人来说都很宝贵,很稀有,对于上位者来说,更是如此。”修的神色柔和而哀伤,阿尔弗雷德甚至觉得,他似乎快要落泪了。“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未曾意识到这一点,直到最近才慢慢领悟,所以我从没有教过你,甚至……”他的情绪终于有点绷不住了,声音颤抖,“是我剥夺了你的这种能力。阿尔弗雷德,对不起……”“哥哥!”阿尔弗雷德无措地捧住他的脸,似乎这样就能阻止那双黝黑眸子上的水色凝成泪珠滑落,“哥哥没有对不起我,是我的家族对不起你……你,你别哭!”阿尔弗雷德回顾一生,似乎从未见过修伤心落泪。生而高贵的皇长子永远都表现得那样强大、从容、万事在握——这滴泪要是真的落下,阿尔弗雷德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慌张地用力捧着修的脸,修差点被他孩子气的举动逗笑了。“我没有要哭!”修哭笑不得,“松手。”阿尔弗雷德松了一口气,但是没有如修所言的松开手。他直起身跪在床上,捧着修的脸让他仰面直视自己。“我确实曾为自己的多疑而痛苦,谢谢你告诉我,这种痛苦是正当的。但是……哥哥,是你把我教坏的。”他说,嘴角收了笑,那双澄澈的浅色眸子开始变深,“你得负责把我修好。”修方才还觉得他孩子气,可是现在,当他仰视着阿尔弗雷德,与那双金色的眼眸对视时,又真切地感知到——这是一个顶级基因能力者,一个充满侵略性的成年男性。“好。”他承诺道,十分的真心里掺杂着一丝不可控制的战栗臣服,“我负责。我答应你。”阿尔弗雷德眨了眨眼睛,一下子气场就卸了。“哥哥,”他叫道,重新躺回床上,“你这几天留我在这里睡,就是因为这个,对吧?”因为察觉到了他在门外待了一整夜的真正原因,自那之后,修再也没试图把他赶出去,每晚都主动留他一起睡。修先下意识说了一个“对”,然后终于缓缓回过神来。“阿尔弗雷德!我从小就告诉你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使用黄金瞳!开国大帝——” 第71章 狄忒斯的这个疑惑在他见到患者的时候得到了解答。事实上,他并没有真正见到患者,只是见到了一只从厚重床边帷幕中伸出的手臂——供他采血用。然而这就足够叫狄忒斯震惊了,因为那只修长洁白的手臂骨节分明,任谁也不会看错,这是一个成年男人的手。刚才还有些纳闷阿尔弗雷德小题大作的狄忒斯,这时候开始庆幸进门前被特意提点过了,不然他现在多少肯定会有点失态的。好在他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建设,尽管震惊,面上却不露声色地完成了采血。阿尔弗雷德一直在旁边盯着他手上的动作,那目光犹如实质,叫狄忒斯如坐针毡,一次再普通不过的采血操作,他竟然都有点紧张。“殿下,请稍待片刻。”狄忒斯说着,退到侧间去开始摆弄他推进来的检测仪器,阿尔弗雷德问过时间之后,绕去了床的另一边,显然是和床上的神秘人士说话去了。不一会儿,厚厚的绒布帷幕里就传来了低声私语。一个低低的男声说了些什么,而后阿尔弗雷德也低声回应了他,尽管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那语气似乎是在温柔安抚。狄忒斯不知怎么的感到自己有些冒犯阿尔弗雷德,明明没听见什么,可是却仿佛窥见了皇太子极其隐私的一面。他不由地摇了摇头,刻意忽视那里的动静,只专注于手上的检测。过了一会儿,阿尔弗雷德出来了。狄忒斯已经完成了工作,将生成的报告低声汇报给阿尔弗雷德,包括孕期已经持续了多少周,哪些指数略微偏高,哪些又偏低。“整体还算正常。”他总结道,“但这只是个基础的检测。”“你的意思是说……”阿尔弗雷德好像有点恍惚,“确实有个,孩子,在他肚子里发育?”狄忒斯谨慎道:“血检的结果是这样的。鉴于……这位先生的特殊情况,如果要确认胎儿是否健康等等,恐怕需要等待妊娠再进行一段时间,再进行进一步的检查。”少见的,阿尔弗雷德主动移开了目光,他盯着那个报告并没有字的一角,说道:“……既然是这样,我是说,那就以后再检查,嗯,检查那个孩子。现在最重要的是,他每天都很难受,这个正常吗?”尽管他面不改色,语气也平稳,但是掩饰不了的颠三倒四的语序和游离不定的眼神还是暴露出——他似乎是对“胎儿”这个话题有点害羞。就是那么一瞬间,狄忒斯在整整两年多之后首次意识到,他侍奉的主上其实只是个二十二岁的年轻小伙子而已。仔细听了症状描述,他说:“确实都是孕早期症状,但这么严重的话,也许与这位先生的特殊体质有关,应该也有航行的因素。各大民航公司都明文规定,孕……”他本想说孕妇,顿了顿,换了个中性的称呼,“怀孕者是不建议乘坐星际航线的。”阿尔弗雷德心中一沉。这个问题他其实也想过,但这种动荡的时期,总不能把修一个人扔在边境。而修又岂止只是现在处在星际航行中,他自从怀孕后,大半时间都在飞船上,基本上是把帝国兜了一圈。“可以用药吗?”狄忒斯问道:“您是指堕胎还是保胎?我建议不要在星际航行中堕胎,飞船上的医疗条件……”阿尔弗雷德打断说:“我是指能让他舒服一点的药!”狄忒斯这才知道自己想错方向了。他心中微微诧异,看来,这个孩子在皇太子心中的分量远远比不上那个孕育者。他调整了自己的认知,说道:“倒是可以用一点……但鉴于处于妊娠期,只能用非常温和的药物,”他看了一眼被帷幕遮挡的严严实实的床,声音压得很低,只有阿尔弗雷德能听见:“说白了更多是起安慰剂的作用。”只有安慰剂也比什么都没有好。阿尔弗雷德点点头,要他出去备药,自己回了床所在的位置。掀开厚重的绒布帷幕,偌大的软床上躺着一个人。床上有点乱,是好几天没让仆人来整理的结果。轻柔暖和的被子和随处堆叠的软织物里,有个人正安然地躺在其中,他原本在阖目养神,听见动静睁开眼看过来。他许久没有修剪过的黑发有些长了,垂下几缕发丝在眼前,被他自己长长的眼睫毛扇动得一颤一颤。阿尔弗雷德上了床,凑过去伸手把他额前的头发整理了一下。“确定了。”他把报告给修看,陪着点小心说,“就是那晚。”纵使对这个结果有心理准备,修还是白了脸色。阿尔弗雷德试探地伸手触碰了修,见修没有排斥,才整个人贴了上去,小心地避开了他的腹部。“对不起,哥哥,我不是故意的……”修顿了一下,不知怎么的有点想笑,他说:“我想这个也故意不了。”阿尔弗雷德半搂着他,又说:“那,你有没有想好怎么办?”修沉默了。“没想好也没关系。”阿尔弗雷德立即说,“反正无论是什么决定,也要等到回到主行星才能……”“其实我想好了。”修说,“或者说,这其实不太需要想。”他抬眼看着帷幕的顶端,似乎在透过那里看向虚空。“我的命运,从来都不由我自己。我因为浑浊的功利心而被制造出世,又被套进皇太子的躯壳……从来,我就不属于我。”阿尔弗雷德攥紧了拳,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说,但是他仍然保持倾听,等待修说完。等待修做出那个审判。“我承认,在我的原计划里是从来没有‘自杀’这一项的。”修忽然说,“最多只有被你杀死,但没有主动赴死。后来我临时调整了计划,因为……因为我忽然得知,我的养母,我的生父,他们给予我的,我以为我曾经拥有的东西,全都是假的。所有的一切全都是利用,我从未被他们爱过。那时候我厌倦了,想要彻底离开,因为我原本就不该来。”这是修第一次坦诚自己曾经有过厌世情绪,尽管阿尔弗雷德多少猜到过一点,但仍然痛心不已。 第73章 静谧的卧室里,修轻声说:“阿尔弗雷德,你还很年轻……你以后终归会有孩子的。”阿尔弗雷德猛地坐了起来,咬牙问道:“你以为是因为这个?!我是因为失去了……因为这件事才心情糟糕?”换个人来面对他的质问,大概已经吓得只会诺诺附和了,但是修很平静,他甚至都没起身,仍然躺在床上,反问道:“不是吗?你甚至都不敢说出‘失去孩子’这几个字眼。”修很少这样刻薄,但他今天似乎有些控制不住情绪,这句话说出来,两个人都愣了一瞬。阿尔弗雷德哑口无言,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立即说:“我不想撒谎说完全没有这个原因,但是只占百分之一!我心情糟糕是因为你很难受,我帮不了你。”修看向他,没有否认他的说法,慢慢地说:“可你也在生我的气。”“我……什么?”阿尔弗雷德说,“我为什么生你的气?”“因为我不要它,你生气了。”修有些冷淡地说,“你不会想说这个完全没有吧?”“完全没有!”他的否认激怒了修。修在忍受了长时间的身体不适、精神起伏、以及连续很多个夜晚的冷待之后,终于在此刻,再也无法忍受阿尔弗雷德这样粉饰太平的态度了。“那你——”为什么不再抱着我睡觉了?修很想这样问,但那样的话他实在说不出口,只是在心中想想都觉得有失礼数。于是他瞥了一眼两人之间的一臂空隙,改口嘲讽道:“如果你一直都和我保持这样的距离,我想也不会有今天的问题。”阿尔弗雷德挑了挑眉,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了几遍。“你觉得,我是在生你的气?”他说着,主动俯身过去,消灭了这一段距离,他没有碰到修的腹部,两腿分跨在修的身体两侧,一手撑在修的头旁边。修被他困在了身体和床之间。明明丝毫没有惊惧,可是看着近在咫尺的英俊容貌,修的心跳还是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如果你不是在责备我,”修勉力保持镇定地说,“还能是因为什么?”“因为这个。”阿尔弗雷德说,用一只手抓住了修的手,不由分说地带着修的手摸上了自己的身体。修在隔着衣物摸到那硬物触感的时候,脑中就一片空白,他白皙的脸上瞬间就飞起一抹红,拼命地试图缩回手,但是阿尔弗雷德死死地抓着,让他的手紧紧地贴着自己裤子。“感觉到了吗?狄忒斯说,如果现在我碰你,很可能伤到你。虽然我对我的自制力有信心,但是诱惑太强的时候,我必须杜绝自己犯错的可能性。”他深吸了一口气,将修的手抓得更紧了些,不让他挣脱。“你可能不知道这对我的诱惑力有多强,我也不敢说,怕你讨厌我。但是与其被你误会,我还是告诉你比较好:我每天躺在你身边都想要你,想和你接吻,想和你——”“阿尔弗雷德!”修几乎有点慌乱地用自由的那只手捂住他的嘴,“我……我知道了。我是说,既然你,你不是那个意思,那……是我想多了。”阿尔弗雷德定定地看着身下的人,因为挣动,修的头发和衣物都有些散乱,面色是难得一见的微红。他闭了闭眼,猛地放开了修的手。“抱歉,我有点……”他说,“没吓到你吧?”修摇了摇头,道:“没有。”阿尔弗雷德翻身下了床,留下一句“我去洗个澡”,匆匆进了浴室。睡到一半去洗澡,去做什么不言而喻。修侧过身,盯着他的背影消失的地方,眨了眨眼。原来,阿尔弗雷德不是在责备他,不是在无声冷战,更不是在表达不满,而是……在保护他。只因为他对阿尔弗雷德的吸引力太强,强到阿尔弗雷德担心自制力被击溃,必须依靠距离来辅助。那些焦虑、憋闷、无处发泄的苦恼和多日的积郁,似乎因为得知了这件事而忽然消散了。修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心脏所在的位置,那里正在跳动——似乎跳得有些太用力了。“糟糕。”他喃喃地说。第五十八章 继任好在,修暂时不需要去面对他的内心,因为形势不允许他有那么空暇的时间。第二天,皇太子的飞船高调抵达主行星民用星船港。这消息在一天之前就不知为何传遍了整个帝国,主行星万人空巷,船港被包围得水泄不通。在这样动荡、混乱、恐惧和失望的时刻,在圣白塔陨落、圣金宫失去民心的时刻,皇太子的回归引动了所有人的目光,人人都想要亲眼去看一看他们的精神支柱,最后希望。如此盛况,是皇帝出游时也没有的,阿尔弗雷德此次回程之高调,叫有的人想要下手都找不到机会。“夹道迎接的民众太多,以至于皇太子的专车从星船港开出,原本只需要一个小时的路程,竟然开了整整六个小时才驶入皇家宫殿群落区……”皇帝听着汇报,面皮不自然地抽动了几下,冷冷道:“这就是他让我和所有亲王、几位大公一起在这里等了他一下午的原因?”汇报的侍者哪里敢答话,列坐在大殿两侧的亲王和大公们也都沉默不语。“还只是太子呢,已经这么大的架子了。”皇帝坐在高位上说。他这样说了,大殿内依旧没有人应和他说的话,皇帝的脸色沉了下去,大殿之内静得落针可闻,似乎连呼吸声都被压抑了。就在这时,双扇的大门轰然而开,打碎了一室的僵硬沉闷。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门外阔步走进来,直直地往大殿尽头的太阳王座走去。他金发,金眸,身披华贵的皇太子礼服——仅仅是披着而已,在华贵的礼服之下,是一身普通的军团士兵常服。 第75章 这个人分明就是据说被绑架后殉国的前皇太子,修。“你——”皇帝抬手指着修,厉声质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如果不是时候不对,修真想立即给阿尔弗雷德上一课:看,这就叫做敏锐。别人只忙着惊诧于死人复活,只有皇帝第一时间关注到了最大的威胁。这里是圣金宫,任何人进来前都必须得到皇帝的邀请或者允许,然而修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走进了议事大厅——外面一定出事了。“陛下,我正要向您汇报。”修镇定自若地说,“圣金宫的侍卫不知为何都倒地昏迷了,不过您不用担心,我第一时间将情况汇报给了军团,他们已经抽调最精锐的部队前来保护圣金宫,您的安全可以得到保障。”“倒地昏迷。”皇帝重复道,冷冷地看着阿尔弗雷德——他进来的时候,黄金瞳已经在燃烧了,那么进门之前他做了什么……阿尔弗雷德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大厅里人心浮动,尽管所有人都有心理准备,知道阿尔弗雷德回来一定会掀起风波,可没有想到,如今的这位皇太子和上一位完全不是一个作风。他才刚刚降落几个小时而已,居然已经动用武力围住了圣金宫,这已经不是风波了,而是以雷霆之势搅得局面天翻地覆。这是年少狂妄?还是真的有底气?可大元帅为何肯这样帮他,一点后路都没给自己留啊!今天要是不表态,大概很难走的掉了,可是到底选哪一边站……有的人背后已经被冷汗浸湿了,偏偏这个时候,皇帝寄希望于靠殿内的人对抗皇太子,开始点名了。“麦肯公爵。”他说,“你有什么想说的吗?”麦肯公爵很想说没有,但是形势不允许。他的爵位并非世袭,而是由这一任皇帝亲封的,是皇帝的心腹,家族荣耀都系在皇帝身上,他就算倒戈也不会受重用,必须要一力保皇。“是的,陛下,我有。”他咬牙道,“谁能证明这位先生是大祭司之子?我们都见过那个年轻人,他根本不长这样!这分明是——”“我能。”斯通元帅突然说,打断了他的话。皇帝和阿尔弗雷德都没有说话,任由各自麾下的势力碰撞在一起。“他是前任大祭司的长子,我长姐的儿子,我的外甥。”斯通元帅说。麦肯公爵一惊,立即说:“前任大祭司只有一个孩子,而您的长姐没有留下孩子,这是人尽皆知的!”“人尽皆知吗?”斯通元帅说,“不见得吧。这只是前任大祭司的一面之词,你们只是听信了而已。实际上,我的长姐有血脉延续,他现在就站在我们面前。前任大祭司一直将他秘密养在圣白塔,大家不知道罢了。”“你说那是大祭司的一面之词,现在又何尝不是你大元帅的一面之词?”听到这里,修出声道:“那就验吧。”“……什么?”“基因检验。看看我和大元帅有没有血缘关系。”修说,抬首看着站在王座前的人,“还有别人有什么疑惑的话,也可以一起验。”皇帝和他的坦然的眼神对上了,忽然觉得非常、非常的不安,就好像有他完全无法掌控的事情发生了。他以为这只是一场戏,难道不是吗?为什么修敢主动要求验基因呢?“修。”皇帝喊了他的名字,似乎这样身份就可以被确定,“你疯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们撒这样的谎,难道以为可以成功吗?你是我的儿子!”“陛下,恐怕这正是我力推太子殿下摄政的原因。”修走上前一步,直面皇帝,“您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已经出现了幻想的症状。身为白氏的家主,圣白塔的主人,我有责任督促圣金宫……”皇帝高声喊道:“胡言乱语!”随着这声饱含怒气的斥责,他身前的一个水晶装饰花瓶应声而碎,碎裂的水晶直直朝着修飞射而来!惊呼四起,然而修居然不躲不避地站在那里。眨眼之间,水晶碎片硬生生停在半空,既没有掉落,也没有继续前进攻击,就那样僵持在修的面前颤动不已,似乎有双方正在那上面角力。在修的身前身后,都各有一双黄金瞳在灼灼燃烧。修优雅地理了理自己雪白的祭司袍,仿佛面前的水晶碎片不存在似的,眼睛都不眨地继续说了下去:“……督促圣金宫选出合适的人选摄政。既然现在有储君,那自然就该由储君来担当这个角色。”皇帝的鬓角有一滴汗滑下,反观阿尔弗雷德,面色轻松不说,竟然还弯唇笑了一下。“陛下,这个大殿里可不止你我两个黄金瞳。难得大家聚得这么齐,不如你们一起上啊,看看——”他眼眸中的金黄之色愈烧愈烈,和皇帝背后,那王座上代表远古太阳的燃烧恒星遥相呼应。“——看看这世间的黄金瞳加起来,能不能敌得过我一个!”他话音刚落,僵持在半空的水晶碎片急速倒退,飞梭一般射到皇帝面前,皇帝惊得后退一步,被王座绊倒,狼狈跌坐在他的皇位上。那些尖锐的水晶堪堪悬停在皇帝的眼前,只差一毫就可以击穿他的眼球,但几秒之后,它们纷纷掉落在了皇帝的脚边。皇帝瘫坐在了皇位上,久久无法起身,仿佛尖刺还悬停在他眼球前似的。公认为最纯粹、最强大的黄金瞳继承者,皇帝本人,竟然在基因能力的对抗中输了,而且输得这么难看,这么彻底。就在这圣金宫的大殿上,阿尔弗雷德看上去毫不费力地击溃了皇帝。如此狂妄,如此耀眼!修看着阿尔弗雷德,完全移不开视线。在这个慕强的文明中,黄金瞳就是顶级基因的代表,而他竟然放言一人对抗世间的所有黄金瞳,简直就是现世战神,强悍得不可思议,让人心甘情愿为之折服。就连麦肯公爵都闭上了嘴,没有为皇帝发声斥责太子犯上。“还有没有人,对我摄政有意见?”阿尔弗雷德问。 第77章 那医生只能掀开了报告书,实际上他不需要照着读,鉴定是他亲自做的,这是他一生中做得时间最赶的一组鉴定,结果已经刻在了他的脑子里。“陛下,结果显示:大祭司阁下确实有白氏血统。您与皇太子殿下是父子关系,您与大祭司阁下并无亲缘关系,皇太子殿下与大祭司阁下,并无亲缘关系。”修根本就不是先皇后生出的孩子,没有皇家血统,而是大祭司的后代。尽管有心理准备,大厅里依然响起了一片惊异的声音,但他们不敢公然说“当了二十几年皇太子的人怎么会不是皇子”这种话,因为阿尔弗雷德和大元帅亲口为修先前的人生背书,没人想找死去质疑他们。“其他人的检测结果呢!”皇帝吼道,“其他人的结果什么时候能出来?!”“这一组就只有这几位……已经是最快了,陛下。”医生战栗地说,“下一批结果,仍然需要花费相同的时间……还有三批没有验。还……还验吗?”其实,结论几乎已经出来了。“验!为什么不验?”皇帝高声说。“陛下,”有的亲王看不下去,劝道,“我觉得,可以直接进入太子摄政的表态环节了,由您来亲自主持会很体面。”“住口!”皇帝暴怒地大喝道,霍然站了起来,“他即便不是我的儿子,也不会是斯通家和白氏的后代!我倒要看看,他是你们谁的儿子,能让你们这样帮着他!全部验完!一个都不准漏!我会亲自在这里守着,直到结果出来!”以阿尔弗雷德绝佳的耳力,他听见旁边的一个公爵与另一个低声耳语。“……太不体面了……”“好几代没有发生过宫变了,他过得太顺利了……”修站起身,冷淡地说:“很遗憾,大家都已经见证,我们的陛下已经失去了正常的理智。按照应急预案,皇储在这种情况下自动紧急摄政,无需议案决策。但是,皇太子殿下,我认为您不应当摄政。”大厅一静。修继续道:“我认为,在这样的艰难时刻,我们应该大胆拥立新帝登基,以拯救我们的家园。”直到深夜,圣金宫的议事大殿内才止息了争论。皇太子——现在已经是摄政王,全面接管了圣金宫,他将为皇帝寻找合适的修养居所,等待圣白塔和礼仪官拿出具体的登基大典章程。“即日起,圣白塔将会被重新翻修,以请求神明如眷顾我们的先祖一样,眷顾于我们。”阿尔弗雷德说,“这段时间大祭司就暂居圣金宫吧。”修正要推拒,然而他忽然想起,这是阿尔弗雷德摄政后第一个明确指令,他带头反对的话……“是,殿下。”他说。“让医生们把剩下所有检测做完,结果呈给陛下。”阿尔弗雷德继续说,“大元帅,请你亲自确保鉴定结束后的血液样本销毁工作。这些可都是我们帝国的支柱,谁的基因资料都不容外泄。”斯通元帅垂首应是。皇帝瘫坐在皇位上,看着阿尔弗雷德半点也不生涩地主持了他的第一次摄政会议,看着他宣布会议结束。修的脸色比进来时还要雪白,尽管他一直竭力掩饰,大多数人也都看出他身体不适。别人只会以为他是旅途疲劳,只有阿尔弗雷德知道是为什么。“大祭司。”他将自己的手臂递给修,“你没在圣金宫留宿过吧。请随我来,我给你带路。”“殿下,这不合——”“大祭司,请。”阿尔弗雷德坚持地说。修于是搭上了阿尔弗雷德的手臂,和他一起离开,让阿尔弗雷德不动声色地替他承担了部分身体的重量。落在正陆续出殿的亲王们的眼中,只是认为摄政王在给这位新大祭司面子而已。“你们不忠!”一个声音从他们背后喊道,众人转过头,只见皇帝还坐在皇座上,似乎一夜之间老了数岁,“你们不忠君!阿尔弗雷德,你以为等你当上了君主,他们就会突然变得忠君了吗?”阿尔弗雷德正要还击,修已经先于他开口说道:“陛下,二十八年前,我的舅舅和外祖父曾经求您为斯通家族主持公道,彻查我母亲的死因,然而您对圣白塔地下的非法实验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未彻查。”皇帝没想到他这时提这个,但是他已经明白了过来,眼睛可怖地瞪大了。“我在想,如果您当时偏向了‘公正’,而非‘制衡’的话,您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修说,“不过,您就是这样的人,所以您与我的命运,注定要如此发展。”他说完,行了一个标准的宫廷告退礼。“再见,陛下。”第六十一章 手术天已经黑透了,有些亲王并不住在主行星,阿尔弗雷德客气地请他们留在圣金宫过夜。圣金宫并不是单个宫殿的称呼,而是一个宫殿群,多的是地方能够安置这些人。阿尔弗雷德一路把修送进副宫殿的寝室里。仆人们鱼贯退出,殿门关闭之后,阿尔弗雷德一把打横抱起了修。修宽大的洁白长袍垂了下去,他小小地惊呼一声,一下子扔掉了在人前对皇太子的毕恭毕敬,轻声斥道:“阿尔弗雷德!这里是圣金宫!”阿尔弗雷德抱着他拾阶而上,满不在乎:“圣金宫怎么了?”“你是摄政王,怎么能在圣金宫抱着……”修也知道其实他改变不了阿尔弗雷德的观念,无奈地停止了说教,小声地抱怨,“我甚至连祭祀袍都还没脱。这成何体统……”阿尔弗雷德把他放在床上,说道:“体统?”他俯身接近修,将神圣不可亵渎的大祭司困在自己和床的中间。“这里是圣金宫,我是圣金宫的主人。”他说,“我就是体统。”修的呼吸一滞,觉得阿尔弗雷德就是这世上最强大的王者,不仅强大,还英俊。“你说得对。”他赞同道,就这样轻易被说服了,没再纠缠这个问题。 第79章 第六十二章 决定“大祭司阁下最近几日好了很多。”狄忒斯例行汇报道。阿尔弗雷德回到主行星已经过去好几日了。这几日里,他以摄政皇储的身份露面发表公开演讲、重组内阁、削去了一部分人的爵位、新封了几个贵族、调整了一些关键职位,更别提每天都在召开不同的会议,商定接触“联邦”的对策……即便忙成这样,一天的时间恨不能掰开成两天用,他仍然每一日雷打不动地单独召见一次狄忒斯。“比起在舰上是好了不少,不过今天起床的时候,他好像还是觉得恶心。”阿尔弗雷德皱眉道,“虽然他没说,但是我看得出来。他早饭吃得很少。”狄忒斯埋头把这条记录了下来。阿尔弗雷德见状又说:“怎么,你今天去,他没有说吗?”狄忒斯停了笔,无奈道:“殿下……我今日没能见到大祭司阁下。”“我不是吩咐你,每天都要去给他例行检查一遍身体吗?”明明这口吻不算太严厉,只是在询问而已,但狄忒斯仍然不由自主深深弯下了腰,臣服地向面前的准皇帝告罪。“大祭司阁下回绝了我进入副殿的请求……他说今日太忙,要求我明日再去。”他解释道,“您摄政的第一日就宣告过,大祭司借住在圣金宫内,他的命令如同您的命令,我不敢违背大祭司。”阿尔弗雷德点头道:“不错。”他没有动怒,狄忒斯松了一口气。这位即将登基的年轻皇帝在这几日里表现出了和他的年龄完全相反的强硬和老练,狄忒斯虽然只是个医生,但回到了皇家医疗团队里,他听到了来自很多方面的声音,对阿尔弗雷德的态度自然越发的恭敬谨慎起来。就像对待一个真正的皇帝。“狄忒斯,我上次问过你推迟手术的事。但是我一直没有问过你……”阿尔弗雷德的手指敲击着座椅的扶手,似乎他自己也在犹豫要不要询问这个问题。狄忒斯安静地等待着,终于,阿尔弗雷德还是问了出来。“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一直都不做手术,不拿掉它,最后会怎么样?”阿尔弗雷德回到寝宫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修还在伏案工作。两人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地问:“今天很忙吗?”“今天终于把老皇帝送走了,他不太安分,我亲自去盯了全程。”修先回答道。“怪不得。狄忒斯说你今天没让他来。”阿尔弗雷德挥手让仆人们离开,自己走上前道,“我刚才在和他聊手术的事,说的久了点。”修无奈道:“真的不用让他天天来,太耽误时间了。”“耽误就耽误吧,你的健康最重要。”阿尔弗雷德走到修身边,坐在他椅子的扶手上,一手环过修的肩膀,倾身去看修的桌面。“这么晚了,你还在写什么?”这个动作完全将修拢进了怀里,然而修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失礼,拿起那份手稿道:“正好快写完了。我整理了各方面的情报——前大祭司搜集到的,圣白塔里搜出来的,我在联邦的飞船上探知的,飞船残骸里分析出来的——做了一个情报汇总分析。你明天不是要召集整个内阁开决策会吗?你可以带着这个去。”“或者你带着这个去。”阿尔弗雷德说。“我们讨论过这件事了,我不会参与这种会议的。”修说,“阿尔弗雷德,大祭司是不握实权的,大元帅在大部分时候也不姓斯通,你的祖辈们已经证明了这两条原则是巩固皇权的有效手段……你在听吗?”阿尔弗雷德埋首在修的脖颈间嗅闻,这下修无论如何都无法忽视他的动作了,那充满了侵略和占有欲望的气息喷在他光裸的脖颈上,他生理性地瑟缩了一下,如同猎物被捕食者捉到后的本能战栗。然而生理反应归生理反应,修反手推了一下阿尔弗雷德金灿灿的脑袋。“干什么呢?”“你的香味回来了。”阿尔弗雷德有些惊奇地说,“晨曦宫皇太子寝殿的味道。你让人换了安眠香薰吗?”修移开了目光。“你不是喜欢这一款吗?今天刚叫人拿来,我检查了一下,应该是沾上了味道。”“我不喜欢用安眠香薰。”阿尔弗雷德说,“晚上别点了。”修僵硬了一瞬,然而下一秒就听身后的人继续道:“你拿去熏衣服吧,我每天晚上抱着你闻就行了。”修自然不可能说“好”,但是,让阿尔弗雷德有些意外的是,他也没说“不好”,只是停顿了一会儿,拿起桌上的手稿晃了晃。“别开玩笑了,说正事。”阿尔弗雷德接过了手稿,这才发现有厚厚的一沓,不禁倒吸了一口气。“你这么忙,哪来的时间整理这些?”修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里,帮他安排好了老皇帝的养老星球,料理圣金宫的仆从侍卫更换,筹备登基大典,就连阿尔弗雷德的公开演讲稿都是他起草的。“白天没时间,所以我现在在做啊。有很多材料需要翻译,我不太熟练,不然可以更快。”修叹了一口气,“等忙过你登基的这一阵,你要尽快给我几个人,我们需要培养未来的御用翻译官。那一边已经有了可以流畅说帝国通用语的翻译员,我们已经落后了。”阿尔弗雷德点头,翻动着那些手稿,大部分都是他知道的,各种零散的来自不同渠道的信息被修条理清晰地整理了出来,添加了许多注释。他一边翻,一边说道:“今天他们又是吵了一天,从早上吵到中午,吃完饭接着吵……这事在我正式登基后必须要决定了,时间也等不了了。你是怎么想的?你觉得我们应该把那艘探测舰打下来吗?”“我觉得,”修态度谨慎地说,“这件事应该由你来决定。”阿尔弗雷德合上了手稿,他说:“最后当然是由我来决定,而且我也不应该询问大祭司的意见。但是,”他忽然话锋一转,“我想要在家里问问我哥哥的意见。哥哥,你觉得我们应该打吗?”修没有立即说话,他沉默了好一会儿,阿尔弗雷德耐心地等着。“如果,”修说,“现在忽然发现了这样一个文明。他们与我们同源,大家都是人类,没什么不可知的恐惧,并且,他们的科技水平、领地大小、人口数量都远远的低于我们。我们有足够的技术力去主动接触他们,他们却不可能碰得到我们,也就是说,无论我们过去做什么,他们都无法过来对我们以眼还眼。现在已知这些落后的一小群人类拥有一种我们没有的技术,我们很感兴趣。这种情况下,你是皇帝,你会怎么做?” 第81章 皇帝登基时发出的命令是一定会被执行的,如果第一天的决策就被反对,那是在公然打新皇帝的脸。麦肯公爵倏然发现,这顶帽子扣得比大祭司给他扣的还要大,他急忙辩解道:“我不是——”但是来不及了,或者说,阿尔弗雷德已经决定要拿他立威,那么就不可能让他辩解。他的话刚刚说了个开头,突然就停住了。隔着半个宴会厅,阿尔弗雷德伸出手,做出了一个钳制的动作,他的双眸在同一时间燃烧了起来。麦肯公爵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不,他真的被什么东西掐住了脖子,只见他的脖颈间明显凹陷了下去,仿佛被一个看不见的手掌钳住了,任凭他的双手在脖子上卖力抓挠也无济于事。大厅中寂然无声,人群恐惧地看着这出默剧,大概许多人都以为,皇帝准备当众杀了这个人。阿尔弗雷德的面色平静如水,他的双眸燃烧跳动着,可是眼神却极冷淡。他仿佛正掐着什么东西的那只手提高了一些,随后向外用力一推,只见麦肯公爵仿佛被人掐着脖子提到了半空,然后猛地向外飞去,直接从众人的头顶飞过,撞碎大门落在了宴会厅外。他倒在地上呻吟咳嗽起来,很快就有侍卫过来拖走了他,就连那点声音也听不见了。“还有人有意见吗?”阿尔弗雷德问。那双黄金瞳正一一扫过所有人的面孔,没有人敢与他对视,所有人都低垂着眼表示臣服,只除了穿着金纹雪白长袍的大祭司。“那么我们可以继续宴会了。”阿尔弗雷德平静地说,仿佛自己只是随手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是当众扔出去一个公爵,而是赶走了一只小虫子,“对了,还有一件事,趁着人齐,我一起宣布了。在我御驾亲征期间,由大祭司和大元帅共同辅政,由圣白塔暂代圣金宫的职责。有人有意见吗?”一片寂静。“很好。”阿尔弗雷德说,“希望诸位能够牢牢铭记——”他站在高台上,燃烧的黄金瞳俯视着这个帝国的所有权贵。“朕即帝国!”盛大的宴会在深夜散去。空置了许多时日的圣金宫主殿在今天迎来了新的主人——不止一个新的主人。在阿尔弗雷德把人往卧室里带的时候,修推拒了一下,他道:“陛下,大家都回去了,我也该回圣白塔去了。”“我已经告诉你的仆从了,大祭司要留在圣金宫和我商议国事。”“商议一整晚都不出宫?”“那又怎么了。”阿尔弗雷德不在乎地说,“有人敢说什么吗?”有了宴会上那一出,新帝的威严已经立住了,确实没有人敢说什么。说到这个,修仍然有些火气,他说:“先帝执政期间,我可从没见过有人敢那样当众顶撞先帝。”其实是有的,那个人就是阿尔弗雷德,但是修选择性地无视了这个事实。“你年纪小,他们才敢这样欺负你。这些天你的决策推进的一直不顺利,是不是因为那些会议上也是这样的情况?”“今天之前是这样。毕竟没有登基,我能说什么呢?”阿尔弗雷德哼了一声,“今天以后就不一样了。他们今晚要不是瞎子,显然也看见下场了。”“你怎么一直没有告诉我?!”修大为恼火,“先前都是哪些人在对你不敬?把名单给我!”阿尔弗雷德吸了吸鼻子,委屈地说:“好多人。我怕你担心,一直忍着没说。”在新帝登基的这个夜晚,在许多人因为新帝的震慑而战栗无法入睡的时候,他们恐惧敬畏的新帝正半躺在床上接受大祭司爱怜的安抚。“没事,以后就不会了。”修心疼地摸着弟弟的一头金发,完全忘了他是怎么悬空掐着别人的脖子把人扔出去的,“等你出发去前线以后,我会好好地整顿他们。”阿尔弗雷德倚在修的怀里,正怡然自得地接受安慰,听到这里,他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在修疑惑的眼神中,阿尔弗雷德从他怀里起来,坐直了身体。“我离开前,还有一件事……”他说,“那个手术。”修没有说话。“医生一直在准备着。”阿尔弗雷德说,“他们说明天就可以。我想,如果要做……还是尽快,术后我还能照顾你几天再走。”“那就明天……”修说着,忽然想起他还有一份文件没有整理完——虽然并不急,但是,为什么不明天做呢?“后天。”他改口说,“后天吧,明天我有事。”“好的。”阿尔弗雷德声音平静地说。他的目光专注在修的脸上,完全没有往修的腹部看一眼,就好像他们讨论的手术和那里没关系。在黄金瞳的威压下,修是唯一一个敢于与阿尔弗雷德对视的人,可是现在,他却移开了视线,说道:“累了一天了,休息吧。”阿尔弗雷德没再说什么,伸手握住修的手,和他一起睡下了。修一动不动地躺着,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一整天的典礼和宴会,他确实累了,可是很久很久之后,他都还没有睡着。就在这个时候,一直紧握着他的那只手松开了他。修一惊,以为阿尔弗雷德察觉到了他并没有睡着。他正要睁眼,忽然发觉阿尔弗雷德并不是想和他说话,反而离开了他身边。阿尔弗雷德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如果修不是本来就醒着的话,是不可能察觉这动静的。他下了地,走动的方向也并不是盥洗室,而是往卧室外。在刚刚成为皇帝的这个凌晨,他以为修已经睡着,自己悄然离开了卧室……修有些迷惑,为什么?他按捺不住,在阿尔弗雷德离开了一会儿之后,起身出门。阿尔弗雷德已经不在走廊上,一个值夜的仆人正在拐角处,修将他招来,轻声问话。 第83章 “所以说……那些孩子肯定不会接到圣金宫养的,这房间用不上。”阿尔弗雷德不怎么自在地环顾了一圈,似乎急于掩饰自己先前的狼狈,语速稍快地说,“这位置不错,和我们卧室在同一层,大小也合适,给你改个语言学习室好不好?墙肯定要重新装修了,可以贴上联邦语的字母表——唔,他们有这种东西吗?”修心烦意乱。他很少这样,可这会儿却烦躁地连表面的平静都维持不住。“明天再说吧。”他说,“明天再说。”修躺在干净洁白的医用床上,医生护士们在他身边忙碌地收拾器械。“亲王殿下,已经好了。”狄忒斯躬身说,“您需要等待片刻,我会告知您术前检查的结果。如果结果都达标,我们可以在今日傍晚进行手术。”修点点头,圣金宫的仆从扶着他从床上下来,修问:“陛下呢?”“陛下脱不开身,但他很快就会赶来。”那仆人低头说。“知道了。”修说,“出去吧。狄忒斯留下,我有事要问你。”其他人鱼贯而出,很快就只留下了修和狄忒斯。修开始询问手术和术后的细节,这些都是阿尔弗雷德早就仔细询问过多遍,狄忒斯也解释过许多遍的,但是他不敢不耐烦,依旧耐心地回答修。尽管,就连狄忒斯都能隐约感觉得出来,修其实也早就听过转述了,他不是真的想问这些。“现在可以知道基因能力了吗?”修忽然问了一个听上去和手术无关的问题。狄忒斯一愣,几秒之后才反应过来,修是在指那个即将被拿掉的孩子……“现在还不行。”他说,“可以测,但是误差概率比较大。”“什么时候能测出准确的?”“孕中期检测的误差概率会大大减小,但是父母双方都有基因能力的情况下,哪怕到了后期,都会存在误差的可能性。”“我没有基因能力,检测的误差会小一些吗?”修问。“您有啊。”狄忒斯下意识地说,随后他怕修不高兴,立即补充道,“‘哪有什么基因能力者,基因缺陷者,大家都是特殊基因的拥有者罢了’——现在正火的那个剧集里,这句台词不是很出名吗?虽然这观点有些争议,不过某种程度上倒是正确的说法。您确实也是特殊基因的拥有者。”修疑惑道:“什么剧集?”狄忒斯并不意外这些高高在上的权贵们不知道百姓之中流行的事物,就连他自己也是在女儿的谈论中得知的。“一部很大胆的剧集,刚刚开始公映。”他说,“叫做《爱无缺陷》。”阿尔弗雷德风尘仆仆地赶回来的时候,修正在刷着自己的掌机。“久等了。”阿尔弗雷德说,俯身亲了一下修的脸颊,“术前检查的结果怎么样?”修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之前用作联络点的那个剧组……你知道他们在拍什么吗?”“知道,是我亲自指定的题材。”阿尔弗雷德说,“怎么了?”“斯通元帅的继承人,奥斯汀·斯通昨天公开赞扬了这部剧,也是你授意的了?”阿尔弗雷德承认道:“是的。”原来如此。修不吝啬地夸奖道:“这一步棋太好了。”关于那个人人生而平等的梦幻人类国度‘联邦’,各种传言在大街小巷传播着,前面一任皇帝只一味的打压言论,使得很多人反而对那个据说绝对平等的彼方更加向往。新皇帝登基之后的第二天,一部大胆前卫的作品横空出世,在很多人等着看这部剧集多久会被封禁的时候,却等来了新帝的心腹大元帅之子第一时间公开赞赏。这无疑传递出了一种态度,让许多人能看到希望的态度。阿尔弗雷德拉过另一张椅子,在修身边坐了下来。“我在登基时的演讲中说过,在新的纪元中,我们将会推进平等。这仅仅是一个开始。我会为你,为……”他顿了一下,“为所有帝国子民,创造更好的世界。”他明明没有说出口,可是修却清楚地知道他原本想要说什么,甚至知道他为什么没有说。阿尔弗雷德原本想说,为我们的孩子。因为他们的后代有一定的可能会遗传到修的特殊基因。然而,他们不会有后代了,很快,就在今天,它就要被拿掉了。“术前检查怎么说?”阿尔弗雷德又问,实际上,他进门就问了,只是修没有回答,“狄忒斯有说什么今天时间吗?”“今天不做。”“不做?”阿尔弗雷德一下子站了起来,“为什么?检查结果不好?”“指标都合格。”修安然坐在那里,低垂着眉眼看自己的掌机,似乎被上面的内容牢牢吸引住了,“但我觉得不舒服,医生查不出原因,所以我让他推迟手术,时间再议。”阿尔弗雷德站在原地,良久才问:“你哪里不舒服?”“哪里都不舒服。”修说,终于抬眼看向他,“你不是应该很清楚吗?”“哥哥……”阿尔弗雷德喊道,慢慢单膝跪了下来,把头枕在修的膝上。修没有推开他,他放心了一点,更加紧密地贴近了修,完全抱住了修的下半身。这完全不合规矩,但修任由阿尔弗雷德抱着,他说:“我会重新考虑这件事。”“好的。好的……”阿尔弗雷德闭上眼,轻声道,“对不起。”修平静地问:“因为前天夜里的事吗?” 第85章 这说得很在理,修一直以来都很注重礼节。况且,这次阿尔弗雷德叫来奥斯汀,原本就是趁着自己还没走,由他出面组局让两人先接触,不至于到时候他走了,修乍然需要和斯通家的人单独相处,觉得尴尬。阿尔弗雷德于是随修的心意,留下奥斯汀,自己匆匆返回会议了。皇帝一走,奥斯汀自在多了。虽然他和修也不熟,但是尴尬总比皇帝给予的压迫感好得多。“陛下最近都很辛苦。”修主动说,“越是临近出征,内阁争执得越厉害。但是,我对陛下有绝对的信心,他必然会胜利。”事实上,他没有信心。原本他是有的,至少阿尔弗雷德一直是这样保证的,他也一直都这样告诉自己,直到刚才他从阿尔弗雷德的安排中听出一点端倪。乍一听上去,留下奥斯汀的理由很合理,至少奥斯汀被说服了,还很动容。可是修就是隐隐感到不对。他觉得,阿尔弗雷德不带走奥斯汀,不是在担忧什么帝国安全,倒更像是……在给他留人。尽可能地留下他的血亲。修心中不安,这听起来更像是某种防御措施,防备着……防备着什么呢?发生什么样的情况,修才需要动用斯通家,来保全自己呢?阿尔弗雷德为什么不亲自保护修?修既然起了话题,奥斯汀自然接了下去,他附和道:“是的,陛下无比强大,他必然会带给我们胜利。”“话虽如此,但必要的保险措施还是要到位,以防任何意外。”修看上去漫不经心地闲聊道,“这一点,相较于陛下的年龄,他确实处理得非常成熟。”“是。”奥斯汀听着这些夸耀,只能继续附和,“陛下是个对帝国负责的人。”“你会好奇吗?”修突然问。“……亲王殿下,抱歉,好奇什么?”“陛下交给斯通家的,密封的遗诏里到底写了什么,”修平静地问,“你会好奇吗?”第六十六章 惊喜这天晚上阿尔弗雷德忙到深夜才回到寝宫,这个时间,修一般已经睡下了。尽管两人都不再提,但孕期反应不会因为两人的闭口不言而消失,修依然比以往疲惫嗜睡得多。阿尔弗雷德换好了睡衣,轻手轻脚地打开自己卧室的门,门内灯光大亮。他有些意外,大步走了进去,拐过弯之后看到了正倚在床上看书的修。“这么晚了,怎么没睡?”修放下了书,直言道:“我在等你。”除了被流放的那两年,阿尔弗雷德的二十二年人生里有二十年都和修待在一起,对修的微妙语气再熟悉不过。他在这简单的几个字里嗅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不是暧昧,而是风雨欲来。“嗯,”阿尔弗雷德飞快地回想着自己最近都干了什么,“怎么了?”“今天下午,我去了圣白塔。”修说,“他们好像还没有竣工。你登基时,不是有人来报,圣白塔的翻修工作已经结束了吗?”“翻修结束,大祭司就应该要住进去了。这不是我想要你住在圣金宫吗?所以我让工人们回去做做样子。”阿尔弗雷德走近床边坐下,执起修的手,低头亲吻他的手背。“怎么样?看了新的圣白塔,还满意吗?”“满意。”修说,定定地看着阿尔弗雷德,“要是圣白塔顶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就更满意了。”阿尔弗雷德的动作顿住了。他几乎是立即反应过来,白天修是故意单独留下奥斯汀的,不仅仅是为了礼节。果然,修继续道:“白天我询问奥斯汀中校,‘遗诏里到底写了什么’。我原本以为他会反问我‘什么遗诏’,可没想到……他却回答‘我们不应该窥探陛下的遗诏内容’。”阿尔弗雷德心中叹息。奥斯汀或许是同辈中的佼佼者,但是偏偏对上了修。修的一生都在和各种势力周旋,在联邦飞船上的不到一个月里套出了前任大祭司几年也没有得到的一系列情报,即便是阿尔弗雷德,也不敢保证能在和修的谈话中滴水不漏。皇帝的秘密遗诏,如果有的话,会一式三份,分别放在圣金宫王座下、圣白塔顶和现任大元帅手中。如果皇帝真的意外去世,没来得及留下正式遗诏,那么放在这三个地方的秘密诏书就会被拿出来放在一起,只有这三份遗诏内容完全一致,才会被承认为皇帝的正式遗诏。斯通家已经接到了秘密遗诏,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大祭司也秘密保管了一份,不然不会生效。所以谈论这个话题时,奥斯汀没有对修设防。“这只是一种保险措施。”阿尔弗雷德无奈地解释说,“你知道的,这很正常,哪怕是太平时代,身体健康的皇帝,也会立下秘密遗诏的。”“皇帝秘密写下遗诏是很正常。”修说,“可不正常的是,圣白塔顶已经放入了秘密遗诏,我这个大祭司竟然毫不知情。”还有,最不正常的一点是,修原本还以为……阿尔弗雷德即便要立下秘密遗诏,也会提前和他商量内容的。阿尔弗雷德握住修的手,安抚道:“我才二十二岁,这遗诏,你也猜得到,就是为了这次出征写的,等我一回来就会撤掉了。没有那个必要让你知道,它就是很多保险手段里的一种而已,你知道,保险的意思就是根本用不上——”修忽然打断他道:“阿尔弗雷德,你知道吗?从小你就是这样,不愿意暴露脆弱的一面,真正痛苦的情绪宁可自己独自消化。换做是别人,我会夸赞他独立要强,可是你……”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第87章 他低声地喊着,像是在撒娇,修任由他蹭着,心中一片柔软。阿尔弗雷德的手探进被子里,想要去摸修的腹部,但他刚刚触到,修条件反射地抓住他的手,阻止了他的动作。“你干什么?”“我想要摸摸它……”“现在还什么都摸不出来。”修说,耳尖红得更厉害了,“快点睡吧,很晚了。”他说着,像是为了特意避开阿尔弗雷德的手,背对着阿尔弗雷德躺下了。“哥哥……”阿尔弗雷德不依不饶地凑上去,恳求道,“我想要摸摸。哥哥,好不好,我还没有摸过它呢……或者让我看一下也可以,就看一下。”他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修无奈地转过身来面对他,问道:“那你会回来吗?”“我一定尽最大努力回来。”阿尔弗雷德保证道。修紧盯着他问:“无论胜还是败?”阿尔弗雷德顿了一下,没有说话。显然,在他的作战计划里,只有大胜或者死亡,没有败。他避开了直接回答,说道:“在全面接触之前,帝国急需一场压倒性的胜利,我责无旁贷。”“你确实责无旁贷。”修冷静地说,“但是……比起这场胜利,比起赢得这枚至关重要的筹码,帝国更需要的是一个好皇帝。一个开明的,敏锐的,能带领帝国在这个新纪元走向正确方向的皇帝。阿尔弗雷德,帝国需要胜利,更需要你。我……”他的声音低了一点。“我也需要你。还有,这个孩子……我们的孩子,也需要你。”阿尔弗雷德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好。”他说,声音有点颤,“我答应你。我一定尽最大努力回来,无论胜,还是败。”修终于满意了,慢慢掀开了被子。阿尔弗雷德眼睛都不敢眨,看着修小幅度地撩起了自己的睡衣下摆,露出一截光洁的小腹。“你看,我说了还什么都……”修有些羞耻地小声说着,他还没说完,阿尔弗雷德已经俯下身,把自己的耳朵轻轻贴在修的小腹上。“它会动吗?”阿尔弗雷德充满期待地问。“不会,还早呢。”修哭笑不得地揉了揉他的金发,“傻乎乎的。”“哦……”阿尔弗雷德有一点失望,但是很快又因为新发现高兴起来。“好像有一点隆起。”他小心地摸着修的白皙光洁的皮肤,“它长了一点点,是吗?”“有吗?”修疑惑地自己看了看,又摸了摸,“我觉得没有。”尽管修认为只是躺姿的原因,但阿尔弗雷德认定他摸到了宝宝,在修的肚子里的,他的宝宝。他兴奋得不能自抑,又俯下身去,拿耳朵凑到修的肚子上。修也不阻止他,用手指顺着他的头发,问道:“开心吗?”“开心!”阿尔弗雷德不假思索地说。修终于露出了这么多天来第一个真心的微笑。“你开心就好。这个孩子是……”他有点羞赧,“嗯,你生日那天有的。就当作是我补给你的生日礼物。”阿尔弗雷德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坐起身拥住修。“谢谢你,我好喜欢今年的礼物。”他说,修身上那独特的安眠香味萦绕在他的鼻尖,让他心中一切坚硬的,尖锐的情绪都柔软了起来。“等我回来,哥哥,等我回来,我会兑现所有的承诺。”“嗯?”修愣了一下,“你有什么登基前的承诺没有兑现的吗?该分的蛋糕要早一点分给别人……”“他们的蛋糕都已经分完了。”阿尔弗雷德闷声说,“只有你,只有对你的承诺,我还没有兑现。”“你说要我成为帝国除了皇帝最尊贵的人。”修说,垂下了眼帘,“你已经做到了。我现在是白氏家主,圣白塔主人,帝国大祭司,异姓亲王。除了你,没有人比我的身份更加尊贵。”阿尔弗雷德道:“我还说,我会娶你做皇后,让你重新成为皇室成员。”相比较于第一次听这句话,修这次镇定多了,他摇头道:“阿尔弗雷德,对于婚姻来说,你太年轻了。”“我的年龄会增长的!”阿尔弗雷德有点着急道,“你不能用这种理由拒绝我。”“我的意思是,”修说出自己早就组织好的措辞,“皇室的婚姻是很慎重的,你未来可能会遇到很多别的选择,更好的选择,不要这么早就……”“我已经有了最好的选择。”阿尔弗雷德打断说,“并且,我不可能让我的皇储成为一个非婚生子。”比起刚才,他的声音趋于冷静,这意味着他有一点生气了。修当然听出来了。其实,这个时候,他该顺着阿尔弗雷德的话说,安抚他才对……明明察觉了对方滑向了生气的边缘,明明也知道怎么轻易平息对方的怒火,可修却没有那样做,反而平静地在火上浇了一把油。“你并不一定非要立这个孩子为皇储。它的资质还不明。”阿尔弗雷德微微眯起眼,问:“不立这个孩子,那立谁呢?”“你可以在你的孩子们里面挑选。” 第89章 “很高兴看到你对陛下的忠诚和对神明的虔诚。”修语气淡淡地说,听不出什么高兴的意思,“但弗拉特先生身为内阁大臣,难道不懂得自己的身份在公共场合发布言论,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吗?”弗拉特道:“阁下,说到影响,我确实认为我们应当宣扬一些类似言论。如今民间情绪太过悲观恐慌了,您不这样认为吗?我们应当给民众信心!”修“嗯”了一声,问道:“所以,你昨天的行为,就是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吗?”弗拉特稍一犹豫,承认道:“有这个原因。”修思考了一会儿,看上去还算感兴趣。“那你觉得,我们应当大肆宣扬陛下必将大胜归来,是这样吗?”“大肆宣扬过于刻意。”弗拉特积极道,“像我昨日在聚会上的表达就是个好方法,重要的身份,非官方的私人聚会,这样人们会认为这是无意中流出的内部消息,会更加相信……”他还没说完,修忽然出声打断了他。“陛下年轻,但威势太重,你们压力很大吧?”弗拉特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张着嘴,但是没能发出声音。“必胜的观念深入人心,最后即使真的打了个漂亮的大胜仗,也是预料之中理所当然的事情。”修不紧不慢地说了下去,“而如果放任当前的悲观舆论,这位年轻的皇帝最后却出人意料地大胜归来,那么他的威势将会达到新的顶峰,到时候内阁之中谁还敢稍有忤逆呢?因此不能放任,必须扭转舆论才行,是不是?”“不!不是的,您误会……”弗拉特终于找回了声音,急切地试图解释,但是修没有给他时间解释,继续说了下去。“但你不觉得奇怪吗?大元帅的军情报告只出现在内阁会议中,这是最高的绝密消息,民间为什么也普遍得知了这场战争如何艰难呢?”弗拉特睁大了眼睛,他看向修,白袍的大祭司正平静无波地与他对视,那黑曜石般的双眸沉静,淡定,仿佛深不见底,预见一切。他,是他!他早就安排了舆论,他早就做了布置,这步棋,他已经先走了……一滴冷汗从弗拉特额间流了下来。他知道,这局棋已经输了。“不要紧张,先生。”修神色和善地说,抬手招了招,一位侍者上前给弗拉特添了热茶,“好在我发现得早,这件事并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因此,可大可小,不是吗?陛下年轻,有时难免容易发火,我们最好还是在他回来之前处理完,不要惹他生气,你觉得怎么样?”弗拉特机械地附和道:“是,都听您吩咐。”“那太好了。”修用闲谈的语气道,“弗拉特先生,在内阁和贵族之中,您原本打算和哪些人一起执行这个计划呢?”与此同时,帝国边境之外的军舰中,阿尔弗雷德贴身的口袋中微微一震。他迅速摸出了自己的掌机,知道这个时候用这种方式联系他的,只有远在主行星的人。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延迟,那从遥远帝国中央地区发出的信息和思念,被以太流裹挟着到达这无人深空的舰艇之中。阿尔弗雷德伸手叫停了对面军官的汇报,打开了通讯界面。“早上好。它长大了一点,已经可以看出来了。我拍了照片,但是不会发给你。如果你想看,就尽快回来。”第六十九章 失联坐在阿尔弗雷德对面的几个军官敏感地发现气氛变了。年轻的皇帝盯着自己的掌机虚拟屏看了一会儿,没有做任何操作,只是定定地看着。在场的人都感到了一种微妙的压迫感,显示着他们面前看上去平静的皇帝似乎正处于某种情绪爆发的边缘。但是下一秒,阿尔弗雷德抬手关掉了屏幕,面不改色,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你继续说。”他对先前发言的军官说,“前方探测器检测到对方减速了,然后呢?”军官们一头雾水,但谁也不敢问发生了什么,只能继续汇报。“是,陛下。我提议,我们是不是也放慢速度,推迟交火的时间……”“怎么,晚这么几天我们就可以研究出碾压他们的武器了?”那军官哑口无言,阿尔弗雷德扫了全场一眼。“全速前进。我赶时间!”说完,他起身离开了会议室。任凭阿尔弗雷德怎么撒娇恳求,甚至佯装生气,什么办法都试过了,修说不给看,就真的一次都没给他看过。在不直接面对阿尔弗雷德的时候,修的定力一向很好,可以排除一切阻碍,坚决执行既定计划。前线战报传回得越来越慢,这是由过长距离混乱不稳定的以太流引起的。越是临近两军交战,主行星能收到的情报情报反而越少,不安和压抑的气氛沉沉地压在主行星上空。修在圣白塔顶层的奢华卧床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摸出了自己的掌机查看消息。一片空白。通讯界面上显示着他发给阿尔弗雷德的上一条消息:“今天它动了。”数日过去,阿尔弗雷德没有回复。修的攥紧了掌机,阖上双眼,以手掩面,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偌大的豪华软床上就只有他身形单薄的一个人。片刻之后,他重新睁开眼,刚才那一丝无人窥见的脆弱已经消失无踪。 第91章 不可避免的,有人开始讨论起了空悬的皇位,提议让皇室宗族推选出一位亲王摄政,但大元帅今日十分强硬,他勃然大怒,斥责提议者不忠,称自己将发兵制裁不忠者。大祭司称病不出,内阁之中只剩下辅政的大元帅地位最高,他手握兵权,暂时无人敢惹他,提议只能搁置。有了大元帅的强硬压制,主行星维持着一种高压的平衡,但是随着前线战舰失联的时间越来越长,焦躁不安的情绪和各异的心思蔓延在每一个人的心里,就快压制不住了。第七十章 通讯修又开始吃不下东西了。不仅如此,他开始出现各种反应,从肉眼可见的,到难以启齿的——从小对医生的排斥,让他根本不可能将一切都诉诸医生来解决。如果阿尔弗雷德在这里,大概会想尽办法哄着他进食,从前在飞船上,阿尔弗雷德就是这样做的。可是阿尔弗雷德不在,他只能自己硬逼着自己吃,理由只有一个——他还不能倒下。哪怕随着时间的推移,希望越来越渺茫,但是只要还有一丝可能性,他就还不能倒下,因为阿尔弗雷德承诺过,他会回来的。“驻扎边境的军团已经发现了战场,正在判断留下的残骸是哪一方的。”斯通元帅说。他看上去很镇定,因为他已经坚定了道路,就算阿尔弗雷德不回来,他还有修肚子里的这张牌可以打,斯通家照样辉煌。只是,修看上去却让人不怎么放心。今天他仍然被大量织物围绕着,陷在软高背椅中,叫人看不清他的腹部。这布置看上去明明很舒服,但置身其中的人却消瘦而苍白,不需要多么专业的人士都知道这是一副病态。当然,也少有人有机会看到就是了。就是这副看上去需要叫医生的模样,修开口时却非常清醒,他问:“为什么这个这么难判断?我们和他们的飞船材质截然不同。”“粉碎得比较厉害,难以通过肉眼辨别。”斯通元帅简单地说。“帝国还没有被侵略,足以证明残骸是联邦一方的,不是吗?”斯通元帅没有反驳修的话,只是继续说道:“不远处检测到了飞船仓促撤退的痕迹,是向着联邦方向的。不过这是因为他们飞船的速率太高,容易留下痕迹,如果我们的军舰是正常离开,很难检测到痕迹。”他还有没说的猜测,比如,那些碎得不能再碎的残骸就是帝国的军舰,又比如,帝国军舰被迫随着撤离的联邦飞船一起离开了帝国。毕竟,距离最后一次收到“开战”的战报已经过去快二十天了,如果胜利,没有理由会莫名失联这么久。修一手抵着头,说道:“扩大搜索范围。”斯通元帅说:“已经在做了。”在茫茫的未知宇宙之中搜索一支失联舰队,比大海捞针还要难上数倍,希望极其渺茫。可是修却仿佛不知道似的,点点头,说道:“那就好,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你回去吧,盯着点内阁,别让他们通过乱七八糟的法案,阿尔弗雷德回来看见又要发火了。”斯通元帅犹豫了两秒,还是说道:“修,你看上不好。”何止看上去不好,他听起来也不太好。乍一看仿佛理智尚存,还在清醒下令,可他几乎是偏执盲目,完全不考虑坏的可能性。这并不是个好迹象,因为这意味着万一结果和他固执相信的有出入,他很可能会彻底崩溃。这让斯通元帅隐隐忧虑,他委婉道:“你要多想想皇储。”“当然。”修神色正常地说。斯通元帅离开了。圣白塔的主人没有下达指令,没有仆人敢前去打扰,偌大的会客厅中只有修一个人孤单地陷在一堆柔软织物中。他安静地坐在那里,像是一尊精致的人像,直到——修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在一堆毛毯和抱枕之间摸了摸自己的腹部,抚着那里已经隆起的弧度。那个地方,又开始动了。修抚着小腹,明明做着这样温柔的动作,但是眼底却透着一丝疯狂,等到这一阵胎动止歇,他摸出了自己的掌机。“阿尔弗雷德,早上好。”他写道,“它又在动了,可能是感觉到自己就要被拿掉了。狄忒斯说,现在太晚了,做手术对我伤害很大,但我不在乎。如果你不回来,我什么都不在乎。”修平时并不会这样说话,但也许是知道收信人不会回复,他发出去的消息一天比一天更直白,似乎只有这个隐秘的渠道,才能宣泄他每天竭力掩饰的偏执疯狂。发出去这句话,修抬手把掌机用力砸了出去,任凭那精密的小机器“砰”一声撞在墙上又在地上滚过。“不是说会回来娶我吗……”修喃喃地问,茫然四顾。空荡的圣白塔会客厅中,没有人回答他。这天夜里,修睡得很不安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天的举动,孩子很不安分,修没有耐心去安抚,只是难受地翻来覆去,试图找到一个轻松些的姿势入睡。毕竟,明天他还要听最新消息,还要做决策,不能不休息。但孩子今天就是不放过他,每当他就要睡着时,又会一阵乱动让他醒来。修烦躁地坐起身,撸起衣袖来查看时间,已经凌晨了。他正要再次睡下,床头的虚拟铃铛轻柔地低声响了起来——如果不是醒着,他可能根本听不见。即便是这样低柔的提醒音,也非常不寻常,在这样的凌晨,仆人们是不可能打扰他的,除非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修的心脏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快得他几乎有点恶心和恐惧起来,他定了定神,把手伸进铃铛中挥了一下。“什么事?”“大祭司阁下,非常抱歉,可是您扔在二楼会客厅的的掌机一直在响……” 第93章 内阁根本没有联络他,他干什么去了?修被喜悦冲昏了的头脑逐渐冷静了下来,看到了越来越多的可疑之处。只剩下一周左右就能到达主行星,说明他们早就回到了帝国境内,阿尔弗雷德明明可以预料到,他们失联修会极度担心,可是他硬是拖到了现在才和主行星联系。就算是通讯装置损坏,他们中途也可以随意降落一个行星,先报个平安。他没有那样做,为什么?修心不在焉地结束了和内阁的联络,尝试联络阿尔弗雷德。“军医!这边!”一个军官喊道。一身手术服的医生满手血污地走出来,愤愤地喊道:“到底有什么天大的事,非要把我叫出来?你们难道不知道陛下的手术有多重要?!”那军官顾不上回答质问,连忙问:“陛下醒着吗?”“怎么可能醒着?今天是全麻手术。”“大祭司一直在联系我们……”“陛下不是特别交代过,告诉大祭司他在开会吗?”“这个骗得了别人,但是大祭司……”那军官苦着脸说,“他好像已经猜到了点什么,一个劲地问我们的伤亡情况,联络官快要被问崩溃了。”“撑住,别崩溃。”军医警惕道,“这是顶级绝密情报,陛下麻醉前反复交代过,绝对不能泄露,谁泄密谁上军事法庭。”“我知道!”军官喊道,“但是陛下也交代了大祭司是特殊的,见大祭司如见他,这让我们怎么办?又不能拒接大祭司的联络!这台手术还要多久?”“很久。”军医语速很快地说,“陛下昨天晚上刚刚从深度昏迷中醒来,那时候我们正在接他小腿的骨头,他得知日期以后执意要先和大祭司通话,我只能服从命令。现在是在开胸腔,不可能通话的。”“出征归来,伤得最重的居然是皇帝,这叫什么事!我只恨当时不是肉搏近战!”能力是体能强化的军官懊恼地一拳砸在自己手心里。军医摇头道:“陛下的死命令,落地时要让全体帝国人民看到他像正常人一样自己走下军舰。所以现在必须抓紧一切时间给他手术,至少把所有碎掉的和折断错位的骨头都先接上,不然他的快速修复能力也用不上……你知道的,要不是陛下以他的神力一人消化了大部分攻击,我们早就被联邦的飞船炮轰成渣,全体葬身在境外宇宙中了。我们当时帮不上忙,现在一定要全力治好陛下。”“好吧。那我们先想办法稳住大祭司,等这台手术一结束,你马上向陛下汇报这个情况,看他的指令。”军官只能这样说道。两人匆匆地商定了对策,又分头去忙碌起来。一周转瞬即过,期间修接到了阿尔弗雷德很多的文字消息,进行过两次语音通话,但是没有视讯。这让他越发的不安,到了出征的军团在主行星发降落的那一天,尽管阿尔弗雷德承诺会第一站就回到圣白塔,但修还是执意去了现场。他必须第一时间亲眼确认阿尔弗雷德的安危才能彻底放心。皇帝带领着出征军团返回主行星的这一天 ,大祭司再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他是由仆人推着轮椅到达现场的,明明天气适宜,他却似乎极其怕冷,厚厚的衣物和毛毯堆叠在他身上,叫人看不清他的身形。大祭司看上去病得不轻,这可不利于树立民众的信心。好在由于严苛的形象保护法,不会有任何镜头对准这群贵族,他们停留的位置也很难被围观的群众看清。许多有意无意的目光不停扫过修,这个在皇帝不在的日子里一手把持着主行星的男人。短短的两个多月,主行星波涛汹涌,险象环生,如果没有这个男人从中斡旋,多面操纵,大约此刻的帝国早已易主,年轻的小皇帝就算全胜归来,恐怕也没有好下场,更不要提现在这恢宏的全民相迎的场面了。修坦然地坐在那里任人打量,直到前方响起了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声。年轻的皇帝身着一身飒爽军装,在众位军官的簇拥下阔步往这边走来。他金发,金眸,高大而挺拔,威严又自若地向远方他的子民们挥手示意。恒星的光辉照耀在他身上,却不及他燃烧着的金眸耀眼夺目。自开国大帝起,历代的帝王都被比作恒星,真正如恒星般光耀帝国的却没有几个。可是何其的幸运啊!在纪元更替之时,在危机到来的现在,他们年轻的皇帝带领他们打赢了最重要的一役,比恒星更加坚定可靠!到场来迎接他的王公重臣无一不敛目垂首以示顺服。无论手握怎样的权柄,无论身怀怎样高等的基因能力,此刻他们都感觉到了灼烧——被迎面走来的年轻皇帝的光芒灼烧。阿尔弗雷德没有理会迎上来的内阁大臣,无视了两位向他恭贺胜利的亲王,径直走向了修,在一阵压抑的惊呼声中单膝跪了下来。“我胜利了。神明将见证我兑现诺言——”他说,执起修的手,在手背落下一个亲吻,“我请求你与我结合,共我荣光。”星辰璀璨,共我荣光。第七十二章 两个早在阿尔弗雷德出世之前,修就知道,自己是为弟弟或者妹妹而生的。而阿尔弗雷德的母亲——那时候修以为也是自己的母亲——以她自己的死亡,给年幼的修留下了无可撼动的深深烙印,令他在此后的人生中不择手段,不顾一切地坚定执行自己与生俱来的使命。为他而生,为他而死。修知道,当他被从必死绝境中救回,当他同意跟随阿尔弗雷德回到主行星,回到这世俗世界,当他决定留下腹中的血肉,为阿尔弗雷德延续后嗣,他比谁都清楚,自己永远不可能做到阿尔弗雷德的期盼了——阿尔弗雷德曾说,希望他“为自己而活”。他仍旧在为阿尔弗雷德而活。只不过这一次,是他自己的选择。他全面沦陷,心甘情愿。所以当阿尔弗雷德在万众瞩目之下,光芒万丈地归来时,修只是在一旁心满意足地旁观着。阿尔弗雷德此刻身披的荣光,是修耗费了一生全部心血为他筹谋而来的,而修从未想过,阿尔弗雷德当众单膝跪下,亲口请求他,共此荣光。皇帝的荣光是至高无上的,独一无二的。整整一个世纪以来,没有任何一任皇帝说出过这样的话。这实在太过隆重郑重,以至于没有多少人能反应过来这是在求婚,毕竟这听上去简直像是政变。“好。”修在一众惊异的目光中紧紧反握住阿尔弗雷德的手,他的眼眶有点红了,但是声音平稳,“我答应。神明将见证我的允诺。”为什么不呢?在他已经死过一次之后,在他几乎以为阿尔弗雷德死去之后,还有什么理由说不呢?阿尔弗雷德得到了答案,再次低头亲吻修的手背,以示自己的忠诚。这绝不合任何礼仪或规矩,但是无人敢出言不逊。 第95章 “嗯?”阿尔弗雷德有点迷惑,“什么里面,什么两个?”修却不再回答了,只是温柔地抚了抚他有些长的鬓角。“最近太忙,你都没空理发,明天我给你约个造型师过来。”“好的,随你。”阿尔弗雷德敷衍地应着,“刚才你说什么两个?”修扭过头去看窗外,仿佛没听见他在问话。“两个?医生说……两个?”阿尔弗雷德自言自语地说,慢慢地反应过来——或者说,他的潜意识早就反应过来了,但是一时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反复追着修确认。狂喜和担忧同时冲上了他的大脑。“真的吗?!可是,我是说,什么时候……”阿尔弗雷德有点语无伦次地说,“那你岂不是要更辛苦,我……医生什么时候说的?我为什么不知道?”“我不准他们告诉你。”修微笑地说,“我想当面亲自告诉你。”而如果他不回来,他就永远不会知道这件事了。阿尔弗雷德一直知道,埋藏在修沉稳的性格之下,有一种偏执和疯狂。他曾经多有体会,如今又窥见了一角,阿尔弗雷德感到一阵战栗后怕,他的心中生出一种怜惜,以及……一种隐秘的兴奋。只为他一个人而起的偏执,只为他一个人而生的疯狂。修是他的,彻底的。阿尔弗雷德倾身过去,伸手握住修的下巴,和他接了一个吻。这姿势可不太尊重,不过修没有抗议,安静地任由阿尔弗雷德强势地撬开他的唇齿,攻城略地。良久,阿尔弗雷德才放开他。“生气了?”修问。“没有。”阿尔弗雷德没什么说服力地否认道。修看上去很淡定,尽管他的唇因为刚才发生的事情看上去过分红润了。阿尔弗雷德思绪混乱地坐在一边,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又说话了。“可是我只取好了一个名字。”修忍不住笑了:“你想了这么久,就在烦恼这个?你取好的那个名字是什么?”“卡洛琳。”阿尔弗雷德说,“就叫她卡洛琳。”帝国历史上第一位女皇帝,卡洛琳女帝。“你怎么知道是女孩?”“已经好几代没出过女帝了,这几代皇帝的长子都不是女儿,我觉得我的孩子很可能就是。”阿尔弗雷德憧憬地说,“从概率上来说也该出一个了。”“每一个孩子是男是女,都是独立事件,怎么能这么算概率……”修本来噙着一点轻松的笑意,说到这里,忽然顿了一下,微微蹙眉,“你提醒我了,还要再给你安排一些家庭教师。你太早被拉出校园参加政治斗争了。”“哥哥!”阿尔弗雷德睁大了眼睛,“我当然知道那是概率学上的独立事件,我只是在开玩笑!”“我不是在开玩笑。”修不容反驳地说,“这件事就这么定了。”阿尔弗雷德顿时蔫了,小声嘟囔着表示不满,修怀着孕,他不敢公然和他争执,怕惹他生气。不过,就算修没有怀孕,他也不敢反抗修给他安排的学习计划,因为从小到大都没成功过。修对阿尔弗雷德的小声嘟囔充耳不闻,座驾平稳地驶入圣白塔。当他们下车时,有那么一会儿,修理所当然地以为阿尔弗雷德会打横抱起他,将他抱上楼——自他怀孕之后,阿尔弗雷德似乎总喜欢这么做,不让修自己爬楼梯。修以为,在他们小别重逢之后的今天,阿尔弗雷德也会这么做的,可是他居然没有,反而推来了那个在外面掩人耳目用的轮椅——这个轮椅是基础款,不过上楼还是没什么问题。“来。”阿尔弗雷德说,仔细地替他调整了靠垫,“我推你上去。”“不用了。”修说,“我能走,再说医生说需要适当的运动——我前一阵子都没怎么运动。”因为前一阵子他实在没有这个心情。阿尔弗雷德自然知道原因,心疼地牵过他的手,和他一起缓缓沿着旋转楼梯往上走。“对不起。我该早一点联系你——当时舰艇状况不太好,我们不确定降落会不会发生故障,排除故障用了很久……”“我知道,你解释过了。”修捏紧了阿尔弗雷德的手,“谢谢你回来。”两人步入了起居层,修被妥帖地安置在卧室里巨大松软的躺椅中。阿尔弗雷德短暂地下楼了一会儿,亲自去圣白塔厨房里视察修的晚餐,然后挥退了仆人,自己端了上来,亲自喂给修吃。修有点难为情,他说:“我自己来。”“不行。”阿尔弗雷德说,“你自己吃得太少,我来喂你吃。”既然没有外人在,修也只坚持了一会儿就同意了。阿尔弗雷德喂他吃完了晚餐,修不太吃得下,但阿尔弗雷德很有办法。“再来一口吧,好不好?”他说,“你吃得比平时还少,现在还有两个小家伙和你分营养呢。”修微微摇头,道:“不想吃了。”“哥哥,就一口。”阿尔弗雷德举着勺子,凑近了他,“给个面子嘛,皇后殿下。”“还没有举行大典,不能乱叫。”修提醒道,但是他接过了勺子,“好吧。”时隔许多天,他终于用完了食量正常的一餐。 第97章 “我记得您是我的内政大臣,”阿尔弗雷德正邀了斯通元帅一起去厅外花园散步,闻言抬眼看向内政大臣,“而不是我的内务管家。”这已经是在指责他越界了,内政大臣尴尬地闭上嘴。他听得出来,皇帝的指责还算温和,因为在先前几周的动荡之中,他站在了保皇党这一边,不然,绝不仅仅是这样不轻不重地被说一句就结束了。毕竟,仅仅是前半程会议,皇帝就已经拿着厚厚的证据当场宣判了两个内阁大臣的贪污渎职罪,而真正的大清算还远远未正式开始。他旁边的同僚硬着头皮接话说:“陛下,其实我们是想请您为我们解惑。昨天您当众说,圣白塔将共享您的荣光,这是否意味着圣白塔今后……”“不是圣白塔。”阿尔弗雷德纠正他,“是大祭司,而且只是这一任大祭司。”原来,皇帝并不是打算改革圣白塔和圣金宫的关系格局,只是因为这次的特殊事态,准备搞一个非世袭的特殊嘉奖而已……许多人刚松了一口气,就听皇帝继续说:“毕竟我只能和一个人结婚,我不可能要求以后每一任皇帝都和时任大祭司结婚吧。你们想太多了。”会议厅里静得可怕,全场都呆住了。他们想太多了?!不!他们想得太少了!“陛下这——”“这是下半议程时我要通知你们的事情。”阿尔弗雷德打断说,“先生们,我赞赏你们的敬业精神,不过现在是中程休息时间,我和大元帅要出去透气了,如果你们要继续讨论,请自便。”他不容辩驳地说完,率先出了会议厅。斯通元帅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阿尔弗雷德稍稍有些疑惑。他总觉得,斯通元帅今天对他的态度有些不太对劲。诚然,大元帅依旧是站在他这边的,在会议上对他多有支持,但是……不知道怎么,阿尔弗雷德就是有一种感觉,大元帅似乎对他有些微妙的冷淡。他原以为,按照斯通元帅的为人,他应当在这个极为适当的时候表现得再更积极一些,以此巩固他的功劳。大元帅在过去的几周中出了多少力,起了怎样关键的作用,阿尔弗雷德是一清二楚的,这情况比两年多前凶险太多,即使对于大元帅来说,也是一场危险的豪赌,而他压上了全部的赌注。为什么赌赢之后,反而没有趁胜追击呢?转动着这些念头,阿尔弗雷德坐在花园长椅上,他温和道:“坐吧,元帅。”“是,陛下。”斯通元帅在同一个长椅上坐下了,和皇帝保持着一个得体的距离。“您不打算问些什么吗?”阿尔弗雷德问。他刚刚可是当场宣布了婚讯,和斯通元帅唯一的亲外甥。斯通元帅颔首道:“大祭司阁下已经向我详尽解释过这个计划。”阿尔弗雷德顿了一下,什么计划?修曾经简短地提过一句,他说服了大元帅,得到了斯通家的支持,但他还没来得及详细告诉阿尔弗雷德是怎么说服的——毕竟要说的事情太多了,这一件并不是那么重要。“嗯,那就更好了。”阿尔弗雷德点点头,“他说到哪一步了?”“婚后你们会昭告天下,那个孩子是应神谕而生,象征古老的圣三角在新的纪元再次合而为一,护佑帝国。”圣三角,这个称呼现在已经没人提了。那是大一统人类帝国刚刚建立时,康布斯特、斯通、白氏三个家族的并称。后来,康布斯特中的皇室成员舍弃姓氏,寓意以国为家,只有旁支还保留着姓氏;斯通家激流勇退,一度退出权力中心,以避开皇室的猜忌;白氏高居圣白塔顶,成为空有声誉的精神象征。不过,阿尔弗雷德现在可没有心思感叹历史,他要说的话一下子噎在了喉咙里,终于明白了斯通元帅那微妙的冷淡是因何而起。最初得知斯通元帅是修的亲舅舅时,他在面对斯通家时多少有些尴尬——毕竟他把修……而且不是修自愿的……自己好好的外甥被人搞大了肚子,任谁在听了这种荒唐事之后,都不会对始作俑者有好脸色的,哪怕在修的叙述中,这是两人商量好的计划,也是一样。除非是一个功利绝情的人。斯通元帅固然注重家族利益,因此他依旧牢牢地占据保皇党头把交椅,坚定地支持皇帝。但是他显然不是个绝情的人,没法在得知了这种事之后马上对皇帝殷勤热情。阿尔弗雷德有些不自在地改变了坐姿,他确实有点心虚,还略微有一点被冒犯的恼怒。孩子们不是什么计划,而是意外的惊喜。他们结婚也并不是出于这种目的,只是因为他爱着修,仅此而已。他明白,这只是修为争取盟友的说辞,并且后续他也多半真的会这样操作,为修和孩子获取整个帝国民间的支持——可无论如何,听别人说出来这样的话,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阿尔弗雷德坚决压下了这些心绪,看上去毫不受影响地继续推进谈话。“好。既然大祭司已经透露过了,我就不再赘述了。”他说,“我邀请您出来,是想要单独感谢您对皇室的忠心。说实话,我自己都并未期望您有如此高的忠诚度。”这下,轮到斯通元帅有点不自在了。他只犹豫了一秒,坦言道:“陛下,您的夸赞我受之有愧。我必须坦诚,我是在得知了下一任皇储有斯通嫡系的血脉后……”“不。您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很可能不能活着回来。”斯通元帅没有说话,阿尔弗雷德自己说了下去。“在我昏迷期间,您就已经接到了我重伤不醒,情况极其糟糕的情报了。不是吗?”“陛下,我……”“别紧张。”阿尔弗雷德说,“虽然我陷入昏迷前下过命令,不准泄露消息,不过……如果以您这么多年在军中的经营,都没能培养出一个敢违抗皇帝的命令给你传递情报的人,那我才真的要怀疑您的能力。”他听上去没有动怒,但斯通元帅越发紧绷。“我欣赏您的能力,这件事,我也可以不去追究。”阿尔弗雷德说,转头直视斯通元帅,他的黄金瞳不知什么时候燃烧了起来,“但我认为,既然我已经在康复中了,那么像是什么我全身的骨头几乎都碎了一遍,什么心脏停跳了好几分钟,什么几次医生都差点宣布放弃,诸如此类的事情,我们完全没有必要让更多的人——尤其是大祭司——知道。您觉得呢?”第七十五章 过招 第99章 “你不是很喜欢撒娇吗?”修抬头看他,“在边境时,你说和别人打架对了一拳,手疼,说得那么委屈。这次伤得这么重,为什么不告诉我?”“这次和那次不一样。”“哪里不一样?”“这次真的受伤了。”阿尔弗雷德低着头说,“你真的会伤心的。”他自然乐于拿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去撒娇卖乖,但只能是小事,因为他不想要修真的难过。“我想要知道你的事。”修说,“你知道的,我对于获取情报还算有些心得。”修当然明白阿尔弗雷德的心理,没有徒劳地说出“下不为例”之类的话,因为他知道,阿尔弗雷德是不会被这么一句话说服的,下次再有这种事,阿尔弗雷德仍然会这样做。“但我更希望你能自己告诉我,因为我很关心你,阿尔弗雷德。”阿尔弗雷德对上了修的目光,那双总叫人看不透的沉静黑眸此刻却如此坦诚,明白地告诉与之对视之人,眼眸主人此刻的心痛和关切。有那么一瞬间,阿尔弗雷德几乎要坦白了。坦白他伤得比这还要重得多,坦白自己知道会被发现端倪,特意留了破绽,早就安排了军医在日后逼问下“透露情报”,让修相信他只伤了腿。“……嗯。”他含糊地答应着,“我知道,哥哥。”修扶着椅子的扶手站起来,阿尔弗雷德连忙上前扶他,修没有拒绝,这让阿尔弗雷德略放下心。这表明他没有特别生气。“上楼吧。”修说,“时间不早了,早点上床躺着,你最好静养,最近少点运动。”阿尔弗雷德的动作顿了一下,修敏感地看向他。“我……”阿尔弗雷德说,“我把你送上去。”“然后呢?”修问。“我还有点事要回圣金宫处理。”修退了一步,似乎想要挣开阿尔弗雷德的搀扶,但是阿尔弗雷德没有松手。“你去吧。”修神色正常地说,“正事要紧。”阿尔弗雷德承诺道:“我明早会回来陪你吃早饭,好吗?”“不用。”修有些冷淡地说。方才他都没有生气,现在却似乎不高兴了。这让阿尔弗雷德生出一种感觉,仿佛修其实非常期盼着他能留下来,和他共度整晚。只是这么一想,阿尔弗雷德都觉得喉咙发紧。他该走了,可脚下仿佛生了根,一步都挪不动。“我再陪你一会儿,”他说,“好不好?”可他没想到,修非但没有高兴一点,反而彻底沉下了脸。“但你不会留下来睡觉,对吧?”修的语气近乎于刻薄,“以前怎么没见你排斥过这件事?哦,对了,以前我不是这副样子。”阿尔弗雷德吃了一惊:“什么?哪副样子?”“不必装傻。”修说,“正常人谁都不愿意和一个挺着肚子怀孕的男人躺在一张床上睡觉,我看上去太畸形了,我可以理解。你走吧,明早也不用赶过来。”他说话时,一手捂着自己凸起的腹部,那动作不是在抚摸,而是在遮掩——他在以这个为羞耻。阿尔弗雷德睁大了眼睛,大声道:“这可是我的孩子,是我求你留下来的!你怎么会觉得我这样想你?我不觉得你看上去有什么不好!”修讽刺一笑:“你大概自己都没发现吧。自从你回来,但凡有亲密些的动作,你对我避之不及。”“我……”阿尔弗雷德噎住了。修摇摇头,苦涩道:“婚期定了告诉我,我会配合你。你别来了。”他说完,掩着腹部垂头就要走,阿尔弗雷德一把攥住他的手臂,说道:“不是这样……哥哥,不是这样!我不敢和你睡在一起,不敢和你太亲近,是因为我怕你发现——”看到修那样羞耻地遮住孕肚,被修误会真心,他已经顾不得了。“我怕你发现,我全身都是手术痕迹。”修抬起头,眼中全是震惊。“全身?”他慢慢地说,“……全身?”阿尔弗雷德这才忽然警觉地意识到,修的脸上已经看不出半点方才的恼怒羞耻。他在套他的话,而他中计了。第七十六章 惩罚“……防护罩已经碎了,我不挡的话,说不定后果更严重。”阿尔弗雷德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安排了一圈,把所有人的嘴都封严了,最后真相是从他自己口中说出的。修半躺在床上,一言不发地听着,他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而且,一旦我们的舰艇有任何肉眼可见的损伤,就构不成心理震慑,我只能全接了……我们需要大胜,我们只能大胜,不惜一切代价!我身后就是帝国,那里有我的臣民,我的,”他看向修,“我的妻儿。我无路可退。只是我没有想到会昏迷那么久,因为我清醒时下达的保密命令,舰队不敢联络任何人,所以才会一直失联……”修还是没有说话,神色一丝未动,像是带着一张名为冷静的面具,阿尔弗雷德已经有一阵子没见过这张面具了。“哥哥。”他小心地叫了一声。 第101章 “至于为什么——因为这是对你的惩罚。”阿尔弗雷德目瞪口呆地看着修。他以为修刚才那样痛心于他的伤,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修一眼看穿了他的想法,说道:“我确实心疼你,阿尔弗雷德。但这和你蓄意隐瞒是完全不相干的两件事。为了帮助你反省,你同样会被隐瞒一个重要问题的答案——我猜这个问题就很合适。”“可……”阿尔弗雷德还想要讨价还价,但是修已经不再理会他,转身按下了呼叫铃。“进来,我要重新洗漱。”修对着呼叫铃另一边吩咐,“还有,通知陛下的医生立即过来。以后每天晚上,都叫医生过来,给陛下做每日检查。”阿尔弗雷德觉得没有必要,但他一点都不敢反对。他小心地扶着修下了床,期待地问:“那明天我可以知道那个答案吗?”“不可以。”“什么时候才可以?”“我认为你受到了足够惩罚的时候。”阿尔弗雷德追问道:“那是多久?”“等孩子们出世以后再看吧。”修说,也不管阿尔弗雷德能不能接受,“好了,侍从们上来了,他们会服侍我的。你回床上躺着。”“其实我昨天夜里刚去军团医院检查过,他们说我恢复得很不错——”“回床上躺着。”修淡淡道。“……好的。”阿尔弗雷德灰溜溜地正要走,侍从们已经过来了,于是他心安理得地留下了。圣白塔的侍从当然不可能开口让皇帝走开,修更加不会——为了维护皇帝的尊严,他从不在外人面前命令皇帝。“我来。”阿尔弗雷德说,从吃惊的仆人手中接过干净的毛巾,仔细给修擦拭泪痕。尽管房间足够宽敞,但皇帝和大祭司过分亲密的距离成功地让其他人轻易感到了多余,正当侍从们站立不安不知所措时,阿尔弗雷德的掌机响了。修主动拿过了毛巾,但阿尔弗雷德没有出去,当着他的面查看了通讯。“哦,好极了。”阿尔弗雷德叹了一口气,“这下我是真的要赶去圣金宫处理了。”修已经有了预感。他问:“出什么事了?”“边境军团接收到了消息。”阿尔弗雷德说,“来自联邦的。”第七十七章 来函已经是深夜,但圣金宫门禁大开。几辆载着内阁大臣的座驾匆匆驶入圣金宫,进宫面见皇帝。其实皇帝本人也是匆匆从外面回来的,而且到得比他们还要晚。修已经显怀,他出门需要遮掩,准备工作比较多,所以他们耽搁了一会儿——本来也不会耽搁很久,没想到出门前忽然遇到一阵胎动,阿尔弗雷德完全挪不动脚步,稀奇地盯着看了好久——总之,他们出门就晚了。阿尔弗雷德携着修到达时,会议厅灯火通明,该到的人已经到齐了。深夜突发急事,皇帝竟然是从圣白塔赶过来的,这实在有些不成体统,然而谁也不敢多说什么。毕竟白天时阿尔弗雷德已经宣布了他和修的婚讯,对于长期浸淫在权力场中的人来说,在这貌似荒唐的婚讯之后,传达的是远比一场婚礼更加重要的讯息,那就是帝国顶层格局的变化。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年轻的皇帝是陆续扳倒了两位兄长和父亲仓促登基的,他急需建立自己的可靠势力网络,一场联姻似乎是最优的选择。帝国建立时曾并称“圣三角”的三个家族,说是摒弃隔阂团结卫国也好,交换利益攫取权力也罢,总之,在这样纪元更迭的特殊时期,他们显然已经就这件事达成一致,重新绑定在了一起。单看大元帅和大祭司之前近乎孤注一掷地帮助在皇帝生死不知时为他保住了皇位,就知道这合作相当稳固,暂时没人想去惹小皇帝不痛快。因此,当阿尔弗雷德在恒星王座边为修安置了一个并排的座位时,也没有人敢提出异议。“消息内容呢?”阿尔弗雷德问道。一位大臣躬身道:“陛下,翻译官和语言学家们还在做第二遍校对,以确保……”“给我。”修打断说。大祭司有一阵子没在内阁直接发号施令了,那位大臣一愣:“大祭司阁下,可翻译稿还没有完善……”修道:“给我原稿。”他这么一说,那位大臣总算想起来,翻译官们用的入门教材还是大祭司整理提供的,说不定大祭司比翻译官还要精通联邦语——可这毕竟是最高机密文件,哪怕是在座的人,也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得知原始消息内容的。众人都望向皇帝,等着他定夺。“你们在等什么?”阿尔弗雷德扫视左右,他的语气听上去已经有了些怒意,但这怒意显然不是冲着修去的。“大祭司病了,你们看不出来吗?这都几点了?!耽搁了大祭司的休息,你负得起责任吗?!”那位大臣连忙示意下属呈上收到的消息原稿。等着看皇帝不满大祭司干政的也默默收回了目光。整理好的文件很快到了修的手上。阿尔弗雷德懒散地倚在王座的一边——靠修比较近的那一边——他的手肘撑在王座扶手上,手撑下巴,闲聊般地说道:“我召见的人似乎没有来全啊。我亲爱的堂叔,霍顿亲王呢?”偌大的会议厅静了几秒,只有修似乎什么都没听见一般翻过了一页文件。“陛下,霍顿亲王白天在圣金宫遇袭。”坐在大元帅下首位的一位军官回话说,“有一只胳膊断了,来不了——白天我向您汇报过这件事。” 第103章 “是安娜女帝,因为她登基后签署了严苛的税法,不是她父亲,更不是她爷爷。”修说着,不太满意地微微摇头,“你的近代史成绩一直不好,我会叮嘱你的家庭教师加强这门课。”阿尔弗雷德呆住了,他据理力争道:“我的日程已经排得很满了!我要主持内阁会议、处理政务、上课、复健、报复……咳,我是说,肃清霍顿公爵一党。”是的,霍顿亲王已经被阿尔弗雷德找了个由头,剥夺了亲王头衔。“没关系,不需要增加额外的课时。我看了你的高等数学教授写的教学报告,你的评估考试成绩比我预估的好得多。”修扬了扬手上正在翻阅的文件,阿尔弗雷德这才知道那是他的成绩单,不由下意识地开始回忆刚才修的表情是怎么样的。“看来你学过的都没忘,那么这门课的衔接课程可以取消了,替换成历史。”“那我宁可学数学!”阿尔弗雷德痛苦地喊道。修充耳不闻,淡定地继续说回孩子的事。“你不准备男孩的名字备用吗?”“医生说我们的是同卵双胞胎,同卵双胞胎是同性别。”阿尔弗雷德理所当然地说,“另一个只有可能是卡洛琳的妹妹。”修看了他一眼,不知怎么的,忽然有些担心。“虽然传统一直是不提前告知性别,但如果我们想知道,现在就可以问医生。”修看上去不怎么在意地说。阿尔弗雷德道:“不问。问这个干什么?都是哥哥给我生的,没差别。”他心情不错,弯身横抱起修:“礼仪官会过来和我们商量婚礼的事,我们回去吧!”修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说道:“你的伤……”“我刚才复健训练举的器械有三个你这么重。”“那也不行!外面那么多人,有失……”“——有失体面。”阿尔弗雷德抢话道,稳稳地抱着他,“怕什么?婚期马上就到了,我抱着自己的皇后,怎么不体面了?”修显然不赞同,但他不敢轻易挣动,阿尔弗雷德低头凑近怀中无法躲闪的人。“你把那个答案告诉我,我就放你下来。”修挑了一下眉,好像有点意外。他和阿尔弗雷德对视了几秒,确定阿尔弗雷德不打算退让。确实,阿尔弗雷德想要什么的时候,就一定会为自己争取,他不会因为修告诉他那是“惩罚”就放弃。“好吧。”修说,“耳朵过来。”阿尔弗雷德惊诧地睁大了眼睛,他迟疑了一会儿,半信半疑地侧耳过去——下一秒,他的额侧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碰了一下。修亲了他一下。“我……呃,你为什么……”阿尔弗雷德语无伦次地问道。“放下来。”修平静地说。阿尔弗雷德把他放了下来,扶着他站稳,眼巴巴地看着他,以为自己就要得到答案了。没想到修扬声喊道:“来人。”外面的仆从鱼贯而入,大祭司从容下令道:“陛下要起驾回宫了。”仆人们立即应声忙碌起来,几个男仆上前准备服侍阿尔弗雷德更衣,阿尔弗雷德不死心地追问道:“等等,那是……那是答案吗?”“那是策略。”修镇定自若地说,“陛下,您套取情报的能力有待加强。”“其他任务对象不会用这种策略对付我。”阿尔弗雷德干巴巴地说,“但我不介意你用,你可以多用几次——”“陛下。”修打断道,“请快点去换衣服,礼仪官还在圣金宫等您。”皇帝进了更衣室,修的贴身仆从们扶着他坐下等待。“大祭司阁下,需要我为您调节温度控制器吗?”一个仆人自以为贴心道,“您看上去有点热。”修不自在地抬手摸了摸自己发烫微红的耳朵,低声道:“……不需要。”晚间,圣金宫主殿。寝室里也有一张书桌,原本是休闲用的,不过自从修的身体越发沉了,他越来越少出寝宫,阿尔弗雷德也常常用这张书桌在寝室里办公。阿尔弗雷德今天尝试套取情报失败,一直到晚饭后都闷闷不乐,就连礼仪官过来商议婚礼细节都不能让他提起兴致。“流程差不多设计好了。”他签下今天最后一个签名,合上书桌上的所有政务文件,“皇后出席,但不在公众前露面,到时候就对外说你在招待内眷。”等到下个月,修的孕肚怎么都无法用衣物和毯子遮掩了,阿尔弗雷德决心要在孩子出世前举行婚礼,那么修注定无法露面了。修对此接受良好,但阿尔弗雷德心有不甘。“等孩子们出生以后,我会补给你一个更风光的典礼。”他承诺地说。修道:“这都是小事,没关系。”“有关系。”阿尔弗雷德说。他踩着柔软的地毯穿过偌大的寝室,爬上中间那张大床,顺手放下了床边帷幕。灯光被拦在了帷幕外,在这昏暗的大床上,阿尔弗雷德探身过去亲吻修。“你没有躲。”他含糊不清地贴着修的唇说,呼出的气息暧昧地拂过修的面颊,“这也是策略吗?”修心中一动,没想到阿尔弗雷德到现在还在纠结着这个词。 第105章 阿尔弗雷德马上站起身,拥住他。“怎么了?”随着月份增加,原本轻微的胎动已经渐渐变得有些难以负荷起来。孕期早些时候他们过得比较动荡,修清瘦了不少,最近孩子们动得厉害,有一次他甚至看见一只小小的脚印在自己的肚皮上。也不知是两个孩子中哪一个的小脚。“他们在动。”修轻轻喘息着说。不用他回答,阿尔弗雷德也看出来了。即便有衣物的遮挡,也肉眼可见修的腹部在微微起伏。阿尔弗雷德看了一会儿,着迷地放了一只手上去——这几个月中,修很少触碰自己的腹部,反倒是阿尔弗雷德摸得多一点。“……这么大幅度,这正常吗?”阿尔弗雷德轻声问,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正常,都这个月份了……”修微微阖着眼忍耐腹中的动静,断续地说道,“而且有两个,一个动起来,另一个总会跟着……唔,好了,过去了。”如他所说,那动静渐渐止歇了。但阿尔弗雷德仍然拥着他没有动,修正要开口让他坐下,忽然脖颈一暖。有亲吻落在他脖子上,不是什么纯情的浅尝辄止的轻吻,而是充满更多意味的,会留下印记的吮吸。他的脖子上已经有很多印记,那是昨晚留下的,而昨晚显然未能让年轻的皇帝满足。危险。修的生物本能在尖叫警报,他微微战栗,却没有挣动,任由阿尔弗雷德将他收紧怀中,灼热的气息喷在他最脆弱致命的脖颈处。哪怕算上没有做到最后的昨晚,他们也只有两次成年人意义上的肌肤之亲,但很奇怪,修已经全然掌握了阿尔弗雷德某种最私密的习性——那就是,在他真正动情的时候,是决不允许被打断,也不容反抗的。就像是捕捉到猎物的野兽,如果身下的猎物敢有一丝挣动,他只会更加凶狠兴奋,直至猎物完全臣服。如此暴戾,如此蛮横。也许普天之下,只有修会在这种时候觉得阿尔弗雷德可怜。已经尝过肉滋味的万兽之王,如今却只能嗅着血腥味浅尝辄止,因为顾忌而约束自己,克制着无法一饱口福。修近乎愧疚地纵容了他。他怜爱地摸了摸那颗金灿灿的脑袋,顺从地暴露出脖颈,试图以这样臣服的姿态安抚阿尔弗雷德的躁动,并不担心阿尔弗雷德失控。即便是最凶猛的万兽之王,也是他亲手从幼兽慢慢抚养长大的。他也许会本能战栗,但永远不会恐惧于他。“别往下了……我刚洗过澡,马上还要见礼仪官……”修呢喃地抱怨着说,困惑不解,“我怎么招惹到你了……”昨晚是他主动留住阿尔弗雷德的,被折腾了半夜,虽然羞愤,但他好歹知道原因。可是刚才,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孩子动了而已……“哥哥是我的。”阿尔弗雷德说,似乎答非所问。“名义上是我的,实际上也是我的。我可以对你做任何事,我的孩子正在你身体中……彻头彻尾,从里到外,都是我的!”他的吐字清楚,呼吸不乱,仿佛仍有理智,只是喘息更重,音色也比平日更加深沉。于是修知道,这是阿尔弗雷德埋藏在心中的,平日不会轻易吐露的僭越言辞。当他亲吻、爱抚,甚至与修做爱时,并不纯然出于喜爱,还有更深的动机,那就是征服和侵占。如果换做任何一个人胆敢对他抱有这样的心思,修应该会手动发射对星毁灭导弹将那人轰一个灰飞烟灭。但当他忽然听闻阿尔弗雷德说出这样失礼的话,竟然心中毫无波动,觉得理所当然,甚至有一丝……喜悦。原来是这样。阿尔弗雷德那样着迷于胎动,并不是有多么喜爱这两个孩子,更多是因为,胎动昭示了这个事实——修正在为他孕育孩子,修被他占有了。这个事实足以叫他痴迷,甚至在亲热之后的清晨,这个事实足以挑动起他还未消散的欲望。修感到了某种满意。“现在不行,医生说我的情况很不稳定……等宝宝出生……”修承诺道,“等他们出生。”等他们出生,然后呢?修没有说,阿尔弗雷德听懂了,但是他疑心自己理解错了。他从冲动欲望中回过神来,试图用理智分析:“等等……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然而这种事情修并不会重复说第二遍,他镇定理了理自己被扯乱的衣领:“冷静了?坐下吃早饭。”阿尔弗雷德坐下了。他重新拿起那个精致的小碗,用银勺给修喂蛋羹吃,这一次修没有拒绝。第八十章 使团距离联邦与帝国第一次发生冲突已经过去了数月,今天,是联邦的外交使团到达的日子。尤尼·斯图登在担任联邦外交大使出使帝国之前,就知道帝国现任的掌权者,年轻的皇帝与新任大祭司,这两人都不好对付,且对联邦十分不友好。外交大使,这是一个早已消失在历史星河中的古老职位。尤尼是一位十分年轻的军官,事实上,此次联邦派出的使团平均年龄非常小,并且多数都是尤尼这样军部出身的青壮年。这是因为他们需要经历极远距离的太空飞行,中间要忍受数次折跃,对身体素质考验极大。出于某种理由,总统先生希望使团可以在到达时保持战斗力,至少是能够全身而退的战斗力。此次战后谈判——当然了,联邦官方称之为“友好会见”——地点定在帝国境内,这是帝国方面坚持的结果。传统意义上,战败方会向战胜方派出使臣和谈。基于这样的认知,尽管在官方说辞中并没有战争的存在,但双方都曾争取过东道主的位置。联邦出使帝国这样的结局,一方面是帝国负责外交的那位大祭司态度强硬,不肯让步,另一方面,联邦也存了一些别的心思,比如说,亲眼看看那个远在宇宙另一端的人类文明。 第107章 既然已经被强制弃船,那无论多么能打的联邦人进入帝国都没了优势——尤尼丝毫不怀疑,在他们登上对方的舰艇后,这位中校一定会再找借口强制搜身,确认他们没有携带武器。和这帮人谈外交豁免权就是笑话。没有必要所有人都折在里面,这样万一出事,外面的人也许还能想办法接应。“当然,这是你们的自由。”斯通上校说。尤尼于是转身离开了,去安排留守飞船的人员,因特伦也朝斯通上校微微颔首,追随尤尼而去。片刻之后,他们做好了人员安排——虽然尤尼嘴上说只留下“维护飞船的必要人员”,然而实际上,看着挺大的一个使团,最后居然只有寥寥数人准备跟随斯通上校登舰。斯通上校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这人数,但他没说什么,只是将他们请进了对接廊桥。在因特伦看来,除了成功进行了基因改革,这个人类文明的分支发展得实在是落后。就说这星际飞船的速度,慢到令人发指,等他们到达皇帝所在的主行星时,欢庆月都快结束了。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处处落后的国家,用某种他们无法理解,无法破译的方式,粉碎了他们最先进的两艘远航探测舰。“据说,这一切都依赖于神明赐予他们皇帝的伟力。”因特伦仰头打量着巍峨广阔的圣金宫宫殿群,轻声说。尤尼问:“据谁说?”“那位斯通上校。哦,他说他叫奥斯汀。”“看来你在旅途中颇有进展,你们已经关系好到交换了名字吗?”因特伦讽刺道:“谁说不是呢,我只要一出房间他就围着我转。你瞧,他连皇帝那神奇能力的秘密都告诉我了——神明赐予的。”“关于那位大祭司呢?他都介绍了些什么?”“唯一可以代表神明行走于地上的神使,男性,姓白——哦,他现在是皇后了,没有姓氏了。皇室成员都必须宣誓舍弃姓氏,象征着将自己奉献给国家。没了。”尤尼微微叹了一口气:“算了,本来就知道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我只是好奇,拥有那样力量的皇帝,连我们都要忌惮避让,怎么会凭空出现一个完全不在我们资料上的人,就这样架空了皇帝?”是的,在他们看来,这位忽然冒出的大祭司显然把持了这个封建帝国,并且竟然还通过婚姻与皇帝更紧密地捆绑在了一起,使自己的操纵朝政的行为更合理,更长久。“也许那位小皇帝空有武力,缺乏其他能力。”因特伦猜测说,“毕竟只有二十二岁,比我们都小。不管在联邦还是帝国,这个年纪都太年轻了。”尤尼道:“无论如何,一会儿就能见到了。”随后他们都闭口不言,因为已经有人向他们走来,接引他们进入圣金宫。车开进圣金宫大门内,又行使过数个宫殿和美丽的花园,行驶过大大小小的几个广场,才终于缓缓停下。尤尼在前,因特伦落后半步,其他随行人员跟在他们身后,一起步入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华丽宫殿大厅。大厅两侧已经坐满了身着正装华服的男男女女们,他们与这座奢华至极的宫殿互为点缀,简直像是一幅活生生的贵族宫廷画。但这些都不是最夺目的。走进这个大厅,最吸引人眼球的是大厅尽头的那张高高的黄金王座,巨大华贵座椅的椅背顶部是一颗光辉灿烂的恒星。太阳。有那么一个瞬间,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异邦中,在这个不怀好意的大厅里,尤尼看着那颗太阳,恍惚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感觉——他们是同族。远古旧日,这是他们共同的起源。这微妙的亲近感只生出了比一瞬更短的时间,就消散了。他是联邦大使,而这里是帝国皇室的接待厅。尤尼站定了,看向那张空荡华贵的王座,转向奥斯汀问道:“贵国皇帝不参与此次会见吗?”“陛下当然会接见你们,我们只需要静待他前来。”奥斯汀说,接着似乎开了个玩笑,“你总不可能指望陛下坐在这里等你吧?”尤尼顿了一下,道:“我只是确认。”光辉王座的并列侧边放了一张纯白无暇的高背椅,几乎和王座一样大,略显突兀。尤尼猜测,那就是皇后的位置,而且看上去是后加的,说不定就是这位强势的大祭司命令加上的。实际上他几乎猜对了,除了这个命令是皇帝下达的,而不是皇后。在大厅的另一侧,还算上座的位置摆放着几张空椅子,显然是为远道而来的使团准备的,不过主人还没来,客人也不好自顾自落座。大厅两侧的权贵和内阁重臣们都默默打量着这些联邦使者,偶尔会有几句轻声交谈,但并无人敢喧哗闲聊,就连似乎话很多的奥斯汀也在他父亲身后的位置上沉默落座。这是对王权的敬畏。皇帝并没有来,但王权仍然沉重地压在这个大厅的每一个人头上。王权——就是历史书上的那种概念,而且还是远古史,升学考试都不考的那种。因特伦面色平静地站着,但他感到了某种荒诞,为他亲眼所见的这一幕。他忽然不能控制地有点走神,不知道帝国的女性和有色人种有没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哦,对了,他们没有选举制度,只有血脉继承。那他们是怎么容许一位无法为皇帝留下继承人的男性皇后存在的?看来这位大祭司的手段,选超出他们的预估……时间仿佛在这个华贵的宫廷大厅中凝固了。他们站立了许久,久到因特伦觉得,皇帝和皇后就算住在这个星球的另一端也该到了,这时候,王座侧边的大门终于打开了。一个穿着白衬衣的男人阔步走了进来。他长得极高,年轻而且惊人的英俊,一开始,尤尼和因特伦几乎没有注意到他的打扮,因为他们的视线都被这个年轻男人的双瞳所吸引。他的双瞳中仿佛有烈火跳动,金灿夺目,像是热烈燃烧着的黄金。 第109章 “议论就议论——”阿尔弗雷德还没说完,修接着说道:“并且这是皇后彰显权力的手段之一。”“……哦。”阿尔弗雷德眨了眨眼,没再提替修去办事的话了。他也坐到长椅上,明明是很宽大的一张花园长椅,他偏偏和修贴在一起坐着。“皇后殿下,您现在也可以彰显您的权力。比如说,您可以命令我在您的花园中亲吻您。”明明口中说着恭敬的话,但阿尔弗雷德却说着说着动手动脚起来,他将修揽在怀里,口唇贴在修的耳边,灼热的气流喷在修敏感的耳朵上。那只洁白的耳朵马上就红了,但如果忽略这一点,修看上去丝毫没受挑拨,很端庄地伸手将黏在自己身上的皇帝推开。“不要玩笑了,今天我们很忙。”我们。修用这个词轻易而精准地安抚住了有点躁动的弟弟,阿尔弗雷德有点不情愿,但还是听话地坐正了,修顺手给他理了理那件白衬衫的领子。这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休闲衬衫,而且是平民穿的款式。仆人们翻遍了圣金宫数个宫殿的衣帽间,实在找不出这么随便的衣服,无论多么日常的宫廷装束,修都认为那太庄重了,最后,修只好遣人去平民街道买了一件。“午宴应该快结束了吧。”修抬腕看自己小臂皮肤上印出的时间,“希望我们的霍顿公爵和联邦使者交流得愉快。”温暖的阳光照在他姣好的面容上,他神色温和,丝毫看不出他对言语中提到的两者有任何恶意。“其实,我完全可以直接扣下那些人,没必要……”阿尔弗雷德说。修打断道:“不行。我们讨论过了,不仅是外交问题,鉴于他们的科技水平,这也不保险。”“我倒希望他们能够展示展示他们的科技水平。”阿尔弗雷德冷哼了一声道。来的路上奥斯汀几次找借口搜身,那几位联邦使团成员居然真的什么都没带。就好像……“对面的那位总统先生似乎对此情况早有预料。”修评价道,但他并不感到挫败,“我倒很好奇,他精心挑选出的使团成员,会怎么应付霍顿公爵。”阿尔弗雷德回忆着殿上的情景,道:“那位大使多半是军人出身,而那个翻译官,看得出来是文职人员。他们背后还站着几个人,大使根本没有介绍他们,只说是顾问们。这些人绝对每一个人都是关键人物,不过——哥哥,你没看见,他们都是些虚弱的普通人。我非常有把握,如果我们采取强硬一点的手段……”“你当然可以。”修说道,拍了拍阿尔弗雷德的手,“但那对你的名声不好。就像我一直不让你动霍顿公爵,是一个道理。”阿尔弗雷德一直想要给这位堂叔一个深刻的教训,以生命作为学费的那种。并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在阿尔弗雷德外出征战的日子里,在修的孕期最不稳定的时候,那位堂叔给修添了太多麻烦,以至于修的直到现在都不能调养过来。修却不让阿尔弗雷德动手。阿尔弗雷德上位时对老皇帝已经太过粗糙,尽管他登基后强硬的作风使得现在没人敢评价这件事,但修不得不考虑皇帝的名声口碑。这不代表他对霍顿公爵的报复心比阿尔弗雷德要少。对于修来说,有人觊觎阿尔弗雷德的皇位,那么这个人就必须死。“既然联邦人来了,那就不用等太久了。”修自语道。“我还是认为这个计划有点……”阿尔弗雷德本来想说麻烦,但怕挨骂,改口道:“有点复杂。”修看了阿尔弗雷德一眼,很清楚他的潜台词是“太麻烦了”。“之前的那两年里,你设计并且执行过很多比这复杂得多的计划。” 修略有困惑地说。“那不一样。”阿尔弗雷德亲昵地说,“那时候我在对付你。”修好气又好笑:“你只有对付我的时候才特别有劲,是吧?”“是啊!”阿尔弗雷德理直气壮地承认了,“对付他们我提不起劲——我只愿意对你花心思。”修微微一顿,移开了目光,突然开始赏花。阿尔弗雷德饶有兴致地凑近了看他。“你在害羞吗,哥哥?”“没有!”“那你对我是怎么想的呢?”阿尔弗雷德追问道,“不是对你的兄弟,你的君主,而是对你的丈夫——”“传话的人是不是该回来了?”修打断他问道,装作没听见他的话,“你该去接见了。”阿尔弗雷德已经发现了,修在这个问题上非常坚决,说是惩罚就是惩罚,不会因为他软磨硬泡而松口。可想而知,当初被他隐瞒伤势,修有多生气。又或者,是另一种原因:修并没有那么生气,只不过,他想要回避尴尬,因此找借口回避这个话题而已。毕竟,皇后当面对皇帝说对他并没有那方面的感情,这会非常尴尬,修是不会让这样不得体的事情发生的。叹了一口气,阿尔弗雷德顺从地说:“好吧。”他站起来,心中沉了点不愉快,决心去给联邦人找点麻烦舒缓一下心情。一边这样想,他一边将修扶了起来,有点走神。修也有点心不在焉,以至于腹部刚开始疼的时候,他没怎么在意。第八十三章 初升他们走过了花园,回到城堡的时候,阿尔弗雷德招手让一个侍从靠近。“去传令,要联邦使团现在就去议事大厅等着我。”侍从得令离开了,另一个侍从问:“陛下,要帮您备车吗?” 第111章 阿尔弗雷德迟疑了片刻,也答应了。大约没有人愿意自己开膛破肚的时候亲人站在一边全程看着。麻醉医生走过来了,阿尔弗雷德用力捏了捏修的手,说:“哥哥,我就在门外等你。”“好。”修承诺他,“我马上就出来找你。”阿尔弗雷德吻了他一下,又匆匆地抚了抚他高耸的柔软腹部:“卡洛琳,爱丽丝,你们也要努力。”修以为他的下一句话是“努力健康地出来”之类的,没想到阿尔弗雷德接着说:“努力保护父王,出来时别让他受伤。”医生在催促了,阿尔弗雷德不敢耽搁手术,马上离开了无菌室。不知是不是错觉,在自己叮嘱完孩子之后,他似乎看到修露出了一丝笑意。麻药推进身体的时候,修几乎是愉快的。他自然是疼痛的,担忧的,焦虑的,可是与此同时,不能避免的,他居然也在感到愉快。阿尔弗雷德很喜欢孩子们,他一直都知道。圣金宫的婴儿房被装饰得如梦似幻,照料婴儿的仆人们早就精挑细选了一遍又一遍,婴儿用品也早早地采买完善了,更不要提,阿尔弗雷德常常会和孩子们说话,即使他知道那只是胚胎。修就几乎不和肚子里的孩子说话,也不会去抚摸肚子。有的时候,他有一种微妙的不爽,尤其是他们二人独处,而阿尔弗雷德却选择把时间花在和孩子说话上。不过刚才,他积累着的微妙情绪被很好地安抚了。是的,就该这样才对。阿尔弗雷德,他应该只对他着迷才对……修的意识远去了。他陷入了深深的安眠,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似乎极长极长的时间之后,修迷蒙地感到了疼痛,有别于之前的疼痛。他费力地试图醒来,有模糊的字词钻入他的耳中,但他很难理解。“……出血……”“现在……脱离危险,但……”“……保温箱。陛下,您要不要过去看看两位小殿下?”“看什么看?!”熟悉的声音发怒道,“你看不到皇后还没有醒?你自己去看回来汇报给我就行了,你会不会做事?!”别生气……别生气,哥哥会帮你解决一切的……修迷迷糊糊地想,努力发出声音:“阿尔……弗雷德……”“哥哥!”那个声音呼唤他。修什么都没想起来,他睁不开眼地对那个声音呢喃:“我好困。很累……”“没关系,哥哥睡吧,我守着你……休息吧,没事的。孩子们也没事……”修在这低沉男声的温柔哄劝之中放心地又睡了过去。在他再一次陷入安眠前,他隐约地想:孩子,什么孩子?等到修终于恢复思维能力,想起孩子的事,已经是他第二次醒来了。他睁开眼,以为会是暮色,没想到窗外天光大亮,初升的新日昭示着他已经睡过了一天,现在是第二日的早晨了。有人伏在床边,一团乱糟糟的毛茸茸金发蹭在他的手臂边,他刚微微一动,那人就猛地抬起了头。“哥哥!”阿尔弗雷德欣喜地喊道。修注意到,他还穿着昨天的那件平民衣服,原本质量就一般的白衬衣又因为伏在床边一夜压出了许多褶皱。“发生什么了?”修虚弱地问道,“你……一夜都没睡吗?”他嘴唇干涸,腹部的刀口也在疼,阿尔弗雷德小心地避开他的腹部,凑上来亲吻他的面颊。“你要吓死我了,术中大出血,还好,还好没事……”“我说了,会出来找你。”修露出一个微微的笑意,“孩子们呢?是……什么样的基因?”阿尔弗雷德被问住了。“我还没问。”他说,立马召了值守的医生过来。“快点,去把卡洛琳和爱丽丝抱过来给皇后殿下看看。”阿尔弗雷德命令道。那医生愣住了,重复道:“卡洛琳和爱丽丝?”阿尔弗雷德非常不满意这个医生的不机灵,说道:“这是你们的两位小殿下的名字。”医生一脸的欲言又止,他知道这位小皇帝一贯离经叛道,犹豫地确认道:“两位皇子殿下……叫这个名字?”第八十四章 双子圣金宫和圣白塔里一片兵荒马乱。皇后醒来了,但众人忙乱的原因不是皇后醒来了,而是皇后一醒,皇帝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忽然想要更改昨晚已经登记好了的皇储和皇子的名字。皇子们的名字登记可是大事,因为新皇室降生后是需要告知神明的。圣金宫的高级侍从们、秘书文官们和圣白塔的奴仆们跑进跑出,昨晚所有好不容易连夜走完一遍的程序又要再走一遍。 第113章 阿尔弗雷德说:“这个不必强求。健康最重要,能做就做,做不了也无所谓。”修原本还想再接着问的,但既然阿尔弗雷德这么说了,他就不好再问了,颇有些闷闷不乐地盯着卡洛的保温箱看。他勉强换了个话题问医生:“他们的发色怎么看上去有点黯淡?远不如陛下的金发耀眼。”修这么说,阿尔弗雷德也仔细又看了看两个孩子的发色——是一种颜色很淡的黄,看上去挺稀疏的。“淡金色也挺好看的。”阿尔弗雷德一点都不介意地说。站在一边的护士长赶忙道:“皇后殿下,婴儿刚出生时发色黯淡是正常的,过几天颜色就会加深了。”“是吗?”修不怎么放心地回想了一下,“你去调档案,把陛下出生时的照片找出来发给我看看。”护士长领命出去了。阿尔弗雷德没怎么参与他们的对话,他非常有兴趣地绕着透明的保温箱打转,看修给他生的两个孩子。可惜卡洛和卡林都一直在睡觉,除了胸膛起伏几乎不动,阿尔弗雷德一会儿就失去了新鲜感。修正在以大祭司的名义给两个孩子补签出生证明,忽然听见保温箱那里传出两声脆响。他抬头一看,只见阿尔弗雷德屈起食指用指节敲卡林的箱子,医生和护士见状都大惊失色。“阿尔弗雷德!”修制止道,“别打扰他睡觉。”“哦。”阿尔弗雷德悻悻地放下手,一下子失去了兴趣,“医生,把他们推回无菌室去,小心看护。”医生和护士们赶紧上前来,谨慎地护着两个保暖箱离开了,好像生怕阿尔弗雷德还要追上来敲两下似的。修忽然想起来一桩旧事。差不多十几年前,阿尔弗雷德才六七岁的时候,他带着阿尔弗雷德去皇家动物园玩,珍稀动物园区的一只短毛猫正在睡觉,阿尔弗雷德想要它动一动,就去敲保护玻璃。那个时候,自己是怎么制止他的来着?好像也是先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然后说:“别打扰它睡觉。”还很小的阿尔弗雷德悻悻地放下手,看上去并不死心,但他不敢忤逆大哥,气哼哼地一溜烟跑开了。“哥哥,你在笑什么?”修抬起眼,已经长成了一个高大成年男子的阿尔弗雷德正凑近端详他的神色,向他询问。那个小男孩如今已经变成了帝国的皇帝,他的丈夫,还有……他两个孩子的父亲。修这才发现自己正在不由自主地微笑。“我在想,还是有很多东西一直都没有变。”他说。修用了很长的时间,花了很大的力气让阿尔弗雷德脱胎换骨。先粉碎他,然后令他重生。然而,阿尔弗雷德仍然保留着许多最初的自己。修抬手轻柔的抚了抚阿尔弗雷德的面颊,微笑道:“我很高兴。”阿尔弗雷德微微动容。他没有完全听懂,不过,这不妨碍他倾身与修交换一个吻。第八十五章 预见联邦使团到达帝国的第三天,有两个顾问都病倒了。事实上,有一位顾问昨天就病了,但无论尤尼和因特伦怎么提出要求,皇室都没有派来一位医生。拖到今天,还是先前午宴上结识的霍顿公爵送来了两个他自己的家庭医生。尤尼和翻译官一起送走了医生,返回他们暂住的公馆内。因特伦正坐在客厅里翻看那两位医生留下医嘱,尤尼让翻译官上楼去休息,自己也拖了一把椅子做到因特伦对面,拿起一份周报开始看。他们两人在外时与人交流都要依靠翻译官,表现得全然不会帝国语言的样子,然而他们现在却毫无障碍翻看着满是帝国文字的纸张。“这竟然是真正的纸。”因特伦捻了一下那几页医嘱,摇头道,“我这两天见到的纸比我这辈子见过的都多。”尤尼轻轻放下手上的报纸,也说:“是啊,这个平时不住人的公馆里居然都有一整面书架,上面都是精装的纸质书籍,看上去就像博物馆。”“而且还是我们学校的博物馆。”因特伦补充道。尤尼笑起来,表示赞同:“你说得对,学长。”因特伦比尤尼长几岁,他们两人在学生时代就读于同一学府,而那学府在联邦就以做派复古而闻名。就在五分钟之前,霍顿公爵派来的两位医生还在的时候, 他们二人看上去为了两位同事的病情心急如焚,担忧不已,但是医生一走,他们似乎一点也不急了,竟然开起玩笑来。“医生在上面照顾他们吗?”尤尼询问道。“当然。”因特伦说,“他说休息一阵就好了,没什么大碍——我看这医嘱上写的,那个公爵派来的医生基本上也是这个意思。”显然,他们口中的“医生”并非刚才走的那两个。之所以焦急求医,不过是他们想要掩盖团队配置里有一个医生,并且,向外界传递出联邦使团有人被皇帝苛待到病重的事实。尤尼皱眉道:“幸好总统先生和统帅阁下有远见,挑的一律是身强力健的青壮年。不然在那个地方站一夜,就不止出这么一点问题了。”是的,就在他们经过了超长距离折越和飞行,终于达到了帝国的第一个晚上,非但没有得到充分休息,反而在圣金宫足足等了一夜。原本,尤尼在等待两个小时后就提出了抗议,结果很快圣金宫内就传出皇后病危的消息,给了皇帝的迟到充分的理由。尤尼试图取消会面,但满宫殿的仆从没一个能做主的,侍卫得不到命令也不敢放他们离开。直到第二天早晨,皇帝才迟迟地遣人过来,说此次会面取消了。他们筋疲力竭地入住了公馆,当天就有人扛不住连续的航行、水土不服和劳累病倒了,睡了一觉到了今天,又添了一个病号。毕竟正式登陆帝国的这个小团队里,就只有代号“大使”的尤尼和代号“护卫”的一个年轻军官是出身军部,其他人几乎都从事着和体能无关的工作。尤尼从外套中摸出一封信件模样的东西来,递给因特伦,因特伦接过来,好奇道:“这是什么?”“刚才那个医生临走时塞给我的。”尤尼说,“你的帝国语比我好,你看吧。” 第115章 修顿了一下,对门边的仆从道:“你们去通知厨房备餐吧。”仆从们立即离开了,从外面合上了门。“怎么了?”阿尔弗雷德问。修犹豫片刻,最后说:“你准备什么时候再次召见联邦使团?”阿尔弗雷德敏感地意识到,修一开始想说的不是这个话题,他在开口前改了主意。他看着修,修回视着他,平静地追问了一句:“明天?”这就是不想说,不让他问的意思。阿尔弗雷德顺从地没有询问,答道:“不急,再给他们几天。”他随手抽出了修正在批注的那份文件,露出来的那一页上正写着:“……晚间,霍顿公爵再次在公爵城堡宴密会联邦大使……”“不给足时间,我怕他们交情不够深,不会一起商量谋反这么机密的事。”阿尔弗雷德合上那份文件,微笑道,“抓不到谋反证据,我怎么杀他们呢?”第八十六章 交锋又过了几天,医生终于宣布卡林可以脱离保温箱。阿尔弗雷德非常高兴,决定杀几个人为小儿子庆祝,于是在圣金宫晨会上召见了联邦大使。这群异邦人还是穿着统一穿着略显古怪的三件套——白衬衫、黑外套、黑长裤;而阿尔弗雷德今天也正经地穿上了全套宫廷装,披着他金黄的皇帝斗篷外袍,戴上了皇帝冕冠。这不是什么华贵的典礼服,冕冠也是历届皇帝日常戴的那款,比加冕典礼上用的那顶小上不少,不过也算一套完整的正式衣装了。事实上,他的父亲,先帝,每逢会议不管大小,几乎都会穿着全套宫廷装来彰显自己的权威,但阿尔弗雷德登基以来却极少这么穿。这位年轻的皇帝不需要多么隆重的衣袍装饰,本身就足够锐气逼人,而今天的他更添沉稳和威严。无论是参加晨会的大臣还是刚到达大厅的联邦人,任谁都看得出来,皇帝今天正装出席并不是因为要召见使者,而是因为,他身边自安上后就一直空缺的位置上,今天坐了一个人。那人有一双沉静从容的黑色双眸,看上去并不强壮,甚至还有些病容,不过那无损他完美姣好的面容。他穿着颇有宗教神圣意味的白色及地长袍,身披一件和皇帝同款式但不同色的斗篷外衣,斗篷内衬丝绒,领口有一圈雪白的绒毛,下摆则镶着一圈金边。如果仔细看,这件雪白锦缎制成的斗篷边缘还有大量金线刺绣。这似乎在提醒着旁人,主人的身份并非单纯的大祭司这样简单,他与金色王座的主人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尤尼上前一步向两人问好。修第一次亲自打量着这群使者,他的目光和因特伦的碰上了。两人都没有第一时间移开视线,因特伦心中巨震,身体一下子僵硬了。他尽力维持住自然的神色,礼貌地朝纯白王座上的皇后微笑了一下,垂下了目光。这张脸,在出发前,总统曾要求他记住过。这是曾经的帝国皇太子的脸。因特伦收束心神,专心盯着自己面前的地板,倾听尤尼和皇帝的对话。“我注意到,今天你们少了两个人。”那年轻的皇帝说道。尤尼身后的翻译几乎同步完成了转述,尤尼道:“是的,皇帝先生。很不幸,我们有两位顾问先生不堪劳累病倒了,因为缺乏医疗资源,至今还未好转。”站在纯白王座侧边的翻译官进行了翻译,让大厅中的人都能听到大使在说什么。阿尔弗雷德漫不经心地垂眸俯视王座下的人,那双黄金瞳慵懒地燃烧着。“是吗。近日,皇家医疗院都忙于照料皇后,确实没有精力看顾旁人。”按理说,这时候他应该接着出言表达歉意,或是安抚才对,但阿尔弗雷德却忽然话锋一转,道:“说来也很巧,你们到达的那一天,皇后就突发急症。皇后身兼大祭司的职务,他的身体状况与神明的谕示息息相关。诸位大臣,你们觉得,这件事预示着什么呢?”“陛下,我认为,神明眷顾陛下与皇后殿下,所以皇后殿下感知到了神明的示警,才会突发不适。”坐在皇帝下首的斯通大元帅说。皇后明明缠绵病榻几个月了,连婚礼都没能出席,怎么变成突发不适了……无论是大臣们还是联邦来使们都在腹诽,但他们谁都没有出口反驳。阿尔弗雷德朝斯通大元帅微微颔首,以示认可:“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舅舅。”大臣们微微侧目。皇帝平时在会议上可不会管大元帅叫“舅舅”,可皇后大病初愈,第一次出席这样的正式场合,皇帝公然亲昵地叫了大元帅“舅舅”。“不久前我成婚时大赦天下,一切有罪之人都罪减一等。”年轻的皇帝微微一笑,不知是不是错觉,尤尼总觉得他今天心情很愉快。“不过,有些人似乎并不珍惜我难得的宽宥。大使先生,你说对吗?”尤尼和因特伦心中一紧,尤尼当机立断道:“皇帝先生,我们正要请你悉知一件重要的事……”他刚起了个话头,说的是联邦语,帝国的翻译官并不能做到同步,因此还未开始翻译。就在这时,修开口说:“陛下!”他只是唤了这么一声,阿尔弗雷德甚至完全不知道尤尼说了什么,但是没关系,他了解修。不需要其他话语和动作,阿尔弗雷德已经洞悉了修的意思,那就是——不要让他说完!阿尔弗雷德骤然发难,斥道:“闭嘴!”随着他的沉声呵斥,尤尼忽然感到某种重压,闷哼一声,咬牙强行站稳了没有跪下去。尤尼身后的那位翻译也被波及,仰面狠狠摔倒在地,像是有只无形巨手给了他一击。尤尼的话就这样被打断了。“你们来到帝国,心怀不轨,竟然还毫不羞愧地站在那里试图狡辩。”修抢先开口说道,为阿尔弗雷德的行为找补,“陛下已经掌握了确凿证据,你们接连数日密会——”听帝国语毫无障碍的因特伦心中一凛。 第117章 “总之,这个霍顿亲王如果一点都不想谋反,从最开始就不会和我们接触。他本就有意皇位,又不是我们陷害他。他生出这种心思,无论如何都是要死的,毕竟,如果小皇帝比他强,我们站错了队下场会很惨,只能卖了他保平安,而如果他比小皇帝强,我们也不可能亲手扶起一个更强的对手。他的问题,无非是死在谁手上,怎么死,死得对谁更有利。”一片落叶飘舞落下,正落在因特伦的大腿上。他把落叶拈起来把玩,并不看尤尼,专注地观察着手上的叶片,似乎是自语道:“不过只是初期进展有些不顺利,我们的联邦中竟然有些人开始质疑总统先生的能力了。你看,我们现在能在帝国推动到这种局面,完全依靠总统先生的布置,这证实了让现任总统带领联邦前行是正确的选择。学弟,你说是吗?”“是的,总统先生的能力毋庸置疑,”尤尼承认,“只是有时有些激进。霍顿公爵的事情始末,回去后我会如实上报。”“随便你。”因特伦站了起来,随手扔掉了那片落叶,“已经弃掉的棋子就别去想了,把精力投入下一盘棋。这也是总统先生对我的告诫。”“这就是第三条建议吗?”尤尼问。“嗯?不是。”因特伦说,“我怀疑我们能不能用得上第三条建议。他给我签了一份许可书,建议我们,如果需要向皇帝庆贺,就送出这份礼物。”他终于露出了一点为难的神情,对尤尼说:“我本来打算第一天午宴上,作为皇帝的新婚礼物提出来的,可是那天皇帝直接扔下我们走了。现在再提好像不太合适了。我们离开之前,还能有什么机会送出贺礼吗?”第八十八章 看望“我还以为,你至少会多刁难他们一会儿。”修说。两人走在圣金宫主殿的绒毯上,阿尔弗雷德亲自扶着修。“我确实想过。”阿尔弗雷德说,“但让他们陪着我堂叔在牢里待着恐怕对明天的谈判没什么帮助。”修很欣慰,又有些心疼,说道:“你长大了。”他优先考虑了国家的利益,而非一味宣泄自己的私愤——虽然这对于皇帝来说应该是基本素养,但是修还是认为阿尔弗雷德受委屈了。“没关系,以后相处的时间还长着呢。那位总统先生留在我这里的把柄可不止霍顿公爵。”修安抚地捏了一下阿尔弗雷德的手,语气很温柔,眼神却是冷的,“有的是时间……慢慢斗。”与其说是阿尔弗雷德未能泄愤,不如说是修自己未能泄愤。在他看来,将阿尔弗雷德伤成那样,远不是事后在谈判桌上可以找补回来的。“哥哥,开心一点。”阿尔弗雷德揽住修,低头和他私语,“到目前为止,计划都很顺利,不是吗?我们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对方被迫弃掉了他们自己扶持的暗棋——哈哈,我们应该感激父亲以前向你透露过堂叔和联邦有往来这件事。”修听到最后,略一皱眉,说:“你不要叫他父亲,他不配。”“可他是你的生父啊。那我叫他什么?”阿尔弗雷德满不在乎道,“父亲又不是什么神圣的称呼。”“我们也已经做父亲了。”修不赞同地说。阿尔弗雷德大吃一惊,几秒之后才终于想起来自己已经有儿子了,而且还不止一个。“你说得对,父亲是个神圣的称呼,不能随便叫。”他板起脸,严肃地说,“那人不配做我们的父亲。”由于忽然想起了儿子的存在,阿尔弗雷德临时起意,想要去看看儿子。两人一起到了主殿的婴儿房。这里原本是老皇帝计划再生一个孩子时准备的几个房间,阿尔弗雷德将它们重新装修完善,让双生子在婴儿时期可以住在里面。如今这片区域的主要空间采用了梦幻的粉色和紫色壁纸与家具,婴儿床是定制的成对的两个,也是一个粉色,一个紫色。卡洛和卡林出生前,阿尔弗雷德之前一直幻想着要给两个孩子一个穿粉裙子,一个穿紫裙子,还认真考虑了很久到底应该给哪个用粉色,哪个用紫色。总之,现在是卡林躺在了紫色的摇篮里。三个中年女仆正在旁边守着卡林睡觉,见皇帝和皇后进来,她们起身无声行礼。阿尔弗雷德走上前去,把两手伸进小婴儿的腋下,迫不及待地把卡林从摇篮里抱出来,然后被那软绵绵的手感吓了一跳。修和女仆们也被吓了一跳,修赶紧道:“陛下,快放下,他要醒了。”他说晚了。卡林被弄醒了,扭动起来,想要挣脱钳制,他太小、太软了,阿尔弗雷德不敢用力,一下子有点抱不住,连忙把他放回去。刚一放下,他就哭了起来。他刚出保温箱,声音细细的,不算很吵,阿尔弗雷德很有兴趣地看了一会儿,问年纪最长的女仆:“他还要哭多久?”每个婴儿的脾性都不一样,这孩子刚从医生手中交到女仆手中,刚带了不到一天,女仆哪能确定这种事。但是婴儿哭了就哄总是没错的。阿尔弗雷德在女仆的建议下轻轻推着摇篮,试图让小儿子停止哭泣,他好再尝试把孩子拿起来玩。修没有参与,而是调出了自己掌机里几张照片,频频拿照片里刚出生的阿尔弗雷德和卡林比对。婴儿的发色确实会淡一点,阿尔弗雷德刚出生时也是淡金色,现在的卡林就和照片里的小阿尔弗雷德差不多。看来,这两兄弟可以继承阿尔弗雷德这头金灿灿的头发。修收起掌机,对此颇为满意。阿尔弗雷德的耐心消失得很快,他摇了一会儿摇篮,见卡林的哭声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开始不耐烦了。“唔,这里应该准备得很齐全了,皇子还缺什么你们要及时说。”他左顾右盼地说,站了起来,“好了,我们还要去看看他哥哥——你们接手吧。”说完,他扔下了被他弄哭的卡林,带着修去隔壁看卡洛。卡洛仍然在保温箱里。和已经穿上了小衣服的卡林不同,他还是赤裸着身体,以至于看上去似乎比卡林小了一圈。阿尔弗雷德绕着那保温箱走了两圈,但他没有敲卡洛的箱子。似乎,两个孩子如今一个在箱子外面,一个还在暖箱里,亲眼目睹这样的显著差别让他更加意识了他们身体素质的不同。修在一边和医生低声交谈,阿尔弗雷德俯身观察自己的大儿子,忽然,就好像察觉到有人凝视一样,卡洛睁开了眼睛。他没有像许多婴儿那样一醒就开始哭,反而安静地躺着,眨着眼睛观察箱子外的人。两双淡金色的眼睛对上了视线。“哥哥!”阿尔弗雷德低声呼喊,“哥哥你快点来看!他在看我!”修走了过来,和阿尔弗雷德并肩站在一起,箱子里的小婴儿微微动了动脑袋,看向新来的人。 第119章 “所以,你其实更钟意小的那个做太子吗?为什么?我记得他们出生前一天我们还讨论过立储问题,我说要立嫡立长,当时你没有异议。”阿尔弗雷德说道。他看上很平静,询问的语气也很寻常,但是修能感觉得出来,他已经在生气了。“是的,但那时我没料到他们会不一样。”修回答道。阿尔弗雷德笑了一下,没什么温度地说:“对不起,有什么不一样?我怎么没看出来,要不然你跟我说说?”他很久没用这种语气和修说过话了,修按捺住烦躁,尽量温和地说:“双胞胎本来就不分长幼,不过是医生拿出来的顺序而已,我们完全可以让后出来的那个孩子做嫡长皇子。阿尔弗雷德,我和医生谈过了,他们说,卡洛的健康情况需要长期观察,短期内不考虑基因手术的可能性——而卡林不久以后就可以安排矫正了。”“是吗?”阿尔弗雷德几乎是冷淡地说,“那又怎么了?”他的叛逆脾气上来了,一般来说,当阿尔弗雷德进入这种逆反情绪里,就很难被说服了,从小就这样。修今天心情已经很差了,现在也终于有点绷不住了,不再委婉,直截了当地说:“所以,我们应该让他们互换名字,让那个确定可以接受基因手术的孩子做你的皇储。”他说出来了,心中不由一阵酸楚。修简直有些后悔今天跟着阿尔弗雷德去看了孩子,如果今天没去看那两个宝宝,也许他现在没有这么难受。一阵难堪的沉默。阿尔弗雷德问:“你说完了吗?”“说完了。”“这就是你的想法?”“对。”阿尔弗雷德没有暴跳如雷,也没有着急反驳,他坐在那里,沉默地盯着修看了一会儿。修等着他思考,等待着暴风骤雨的降临。可是他没有等到,反而等来了轻飘飘的一句同意。“可以。”修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你同意了?”“对啊。”阿尔弗雷德说,看上去漫不经心的样子,“换吧。”修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他似乎完成了使命,给了阿尔弗雷德更健康的皇储,可是……他高兴不起来。在内心更深处的地方,他似乎笃定了,甚至期待着,阿尔弗雷德会为此暴怒,会毫不犹豫地驳回这个建议,不肯采用。可阿尔弗雷德就这样同意了。是啊,他长大了,成熟了,会权衡利益了。你不是知道吗?这不是你自己教的吗?修恍惚地站起来,他说:“那我去通知……”“不过,既然是这样,我也要对立储的事加一条旨意。”阿尔弗雷德打断他说。“当然。”修说,“那是你的皇储。”阿尔弗雷德于是也站起来,走到修面前。他比修要高,修被迫仰视着他,听他下达皇帝的圣谕。“我的嫡长子,我的皇位继承人,永远都不准接受任何基因手术。”阿尔弗雷德一字一句地说,“否则,他的手术日就是废储日。”第九十章 介意自从那天阿尔弗雷德甩袖离开,两人的关系陷入了某种微妙的冷淡中。皇后缠绵病榻数个月没见外人,如今大病初愈,他和皇帝联袂出席了所有重要场合,并且,和大部分历届皇后或者大祭司不一样,他并非只充当一个撑场面的吉祥物,而是真实地在任何场合中都拥有一人之下的话语权。皇帝在人前给足了皇后尊重,可是修觉得,阿尔弗雷德好像还在生气。那句“皇位继承人不准接受基因手术”已经隔天就被阿尔弗雷德强行写进了帝国法律中,对此,内阁大臣们莫名其妙,大元帅若有所思,皇后沉默不言。阿尔弗雷德照旧每日和修一起进餐,一起睡觉,待修和以往一样体贴,看上去也没什么不高兴的,可修就是能感觉到不对劲。早上出门时的告别吻从亲吻嘴唇变成了亲吻脸颊,晚上在床上,阿尔弗雷德也很少像从前那样变着法地触碰他了。并不是说阿尔弗雷德不再在床上碰他了,但牵手睡觉和伸手揽着他睡觉之间显然有着巨大的差别。阿尔弗雷德一定还在生气,那天的矛盾根本没有解决。对此,修不禁有些苦恼。自从阿尔弗雷德登基后,两人就都很忙,如今一切步入正规,更是忙上加忙。阿尔弗雷德如今专心于边境星球的开发政策和税法改革,修则尽力帮他处理外交事务。虽然皇帝和皇后不可能亲自上谈判桌,但每天的会议记录还是高高地叠在修和阿尔弗雷德的办公桌上。繁重的政务让他们每天并没有太多的私人时间来处理那些微妙的私人感情问题。就在修思考着要不要特意安排时间和阿尔弗雷德好好谈一谈的时候,一个消息夺走了他的注意力。“陛下邀请他来圣金宫?”修问道,听不出喜怒,“由我接待?”文化大臣确认道:“是的,殿下。”修心中不是很舒服,但当着大臣的面,他仍旧平静问道:“陛下是什么时候邀请的那位男主演?”文化大臣答道:“前几日我进宫来汇报时,告知陛下那位演员先生即将抵达主行星,陛下于是做出了这个决定。”修想起来了,那天他因为和阿尔弗雷德谈交换名字的事耽误了接见文化大臣,接下来的几天他又忙于指导帝和联邦的谈判,与文化大臣的会面就这样耽搁了下来。后来的一天阿尔弗雷德说自己有空,就代替修接见了文化大臣。 第121章 修仍然挽着阿尔弗雷德,走向沙发。在经过爱珀面前的时候,修垂眸扫过恭敬垂首站在一边的爱珀,心底轻轻哼了一声。几人先后落座,阿尔弗雷德有点不在状态,心不在焉地给两人简单互相介绍了一番。修在外人面前主动挽住了他,这让他有一点飘飘然了,落座后还在回味,直到爱珀开始说话他才勉强回过神开始倾听。“皇后殿下,感谢您邀请我作为剧组代表来到圣金宫,这真是我们的荣幸。我代表我们剧组对您和陛下致以……”爱珀正说着,修忽然伸出手轻轻掸了一下阿尔弗雷德并不存在灰尘的衣领,又轻柔地给他抚平了本来就很平的领口。这下,阿尔弗雷德哪里还听得下去那些客套话。他把视线移到了修的身上,探究地打量着修。修仿佛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收回手继续专注地盯着爱珀,爱珀刚才因为他的动作卡了一下壳,很快又接着说了下去。但阿尔弗雷德的注意力明显从对面的爱珀身上转移到了修的身上。修端庄地坐着,时不时点头回应爱珀的话,很有风度。“我要回去和大臣议事,失陪了。”阿尔弗雷德总算等到两人客套完,虽然“失陪”的对象是爱珀,他却盯着修在说话,“皇后殿下送送我吧。”修应允了,起身和他一起往外走。两人离开了会客厅,阿尔弗雷德对身后的侍卫说:“别跟着。”于是只剩下修和他单独走向宫殿大门,在经过一条无人走廊时,阿尔弗雷德拉住了修的手臂。修没有反抗,顺着他的力道被他抵在了墙上。“皇后殿下,你刚才在做什么,嗯?”“我做了什么吗?”修镇定地反问道。他现在又是一副从容端庄的模样了。他越是这样,阿尔弗雷德越是心痒难耐,他眯起眼睛,故意压低了声线说:“你刚才在撩拨我。”他沉沉的男声就这么近地撞在修的耳中,修的耳尖有点红了,但他仍面色淡定道:“没有。”“是吗?”阿尔弗雷德更加逼近了一点,两人几乎贴在了一起。修说:“别闹了……我还要去见人呢。”他这样说着,可是与此同时,他却毫无反抗的意思,微微扬着头,暴露出毫不设防的洁白脖颈。这简直就像是某种暗示,暗示阿尔弗雷德给他留点什么不能见人的印记。在亲近时,阿尔弗雷德对修的脖子一直都有特殊的偏爱,也许是因为怀孕时碰别的地方不太方便,又或许是因为,那里是可以一击致命的地方,控制住这样的致命弱点让阿尔弗雷德有征服的快感。见到修这样的姿态,阿尔弗雷德的眼神当即就变了。刚才他不过是想要问清楚修为何忽然反常,现在才是真的被撩拨到了。这已经是他的皇后,他想要,当然就可以要。于是阿尔弗雷德丝毫没有压抑自己,低身吻住了修暴露着的光洁脖颈。修微微阖上眼,只觉得好像有一只极度危险的猛兽正在啃咬吮吸自己最致命的地方,灼热的呼吸喷在他敏感的脖子上,让他战栗不已。可他却不惧怕,反而将手指插进对方蓬松的金发中,那力道说不清是阻止还是鼓励。阿尔弗雷德最近一段日子里都没有这样亲近他了……修心中轻轻喟叹,只觉得最近有些惶然不安的心被这个激烈的吮吻安抚了。对了……在这样激情的时刻,修有些恍惚地走神想着,对了,自从孩子们出生,阿尔弗雷德就再也没有问过那个问题了。只要他问,自己就会回答的,可是他却不问了。因为阿尔弗雷德把注意力都放在孩子身上了,甚至因为孩子和他生气。修几乎有些委屈地想。阿尔弗雷德关心孩子,也处处维护皇后,可是却似乎不再在乎“哥哥是不是喜欢我”这样只与修有关的私密问题了。等到修的脖子一侧都印上了斑驳的痕迹,阿尔弗雷德才抬首,两人的呼吸都有点乱了。他们各自定了定思绪,阿尔弗雷德正要说话,修自己伸手抚了一下自己的脖子,开口道:“好了,你快回去吧。”“哥哥……”阿尔弗雷德却试图更进一步,“哥哥我想……”“你想去谈税改问题,减轻民间赋税,当个好皇帝。我知道的。”修接话道,“快去,你已经迟到了,我也要过去招待客人了。”说完,他挣开阿尔弗雷德的束缚,整理起仪表来。阿尔弗雷德的情欲刚刚被撩拨起来,不可置信地站在原地,他恍惚间有一种错觉,仿佛自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印吻痕工具,现在被人用完就扔了。修很快确认好了自己的仪表得体,见阿尔弗雷德还站在那里,虽然很大一只,但总觉得有些委屈的样子。他又有点心软了,安抚道:“我结束了就联系你,好吗?现在是……嗯,白天。”这是一个隐晦的承诺,承诺天黑了就可以……阿尔弗雷德眼中一亮,但要他在兴头上放弃,他还是不怎么情愿,不过他也知道两人现在都有正事要做,嘟囔道:“好吧。”忙碌的皇后很快就离开了,阿尔弗雷德却没有走。在繁重政务的间隙中,年轻的皇帝在无人走廊里独自站了一会儿,神色几度变幻。他确认了一件事,那就是,修确实对爱珀抱有某种很不友好的态度。阿尔弗雷德回味着修挽住自己胳膊的情景,以及状似漫不经心的小动作,还有刚才献祭般暴露出的洁白脖颈……他缓缓扬起嘴角。这可真是……一个意外的惊喜。第九十二章 松绑不管阿尔弗雷德怎么想,修已经回到了工作里。 第123章 “我……想跟你说一件事。”修说。很奇怪,他其实没想好要怎么说出口,甚至都没有仔细思考这件事本身,就这样顺畅地、毫无犹豫地说了出来。他说:“我想,孩子们的名字还是不要换了。基因缺陷的皇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说完这句话,仿佛有一副沉重的枷锁落地粉碎,修感到前所未有的一种轻松。就好像,这个想法已经埋在他心中太久太久,而他等待着自己正大光明说出这想法的一刻,也等待了太久太久了。那天阿尔弗雷德答应他的提议时,他为何那样失落,阿尔弗雷德发火离开时,他为何反而有一丝欣慰——其实修一直都知道为什么,但他迟迟过不去自己那一关,自己将所有的渴望和私欲紧紧锁住。只需要有人轻轻从门外一推,早已摇摇欲坠的锁链就会粉碎。阿尔弗雷德深深地看着修,也终于暗自松了一口气。“好。”他轻快地说,“都听你的,哥哥。”修轻声说:“谢谢你。”“嗯?”阿尔弗雷德歪了一下头,满头金毛迷惑又无辜地颤了颤,“谢我做什么?”第九十三章 守护修仰头直视阿尔弗雷德,说道:“他今天说的事是真的,但是那话术,不是你教的吗?”阿尔弗雷德僵住了。半晌,他才苦笑道:“不是吧,这也能听出来……我只是让人带了几句话而已。”他不由有一点担心,仔细盯着修的表情,试图分辨修有没有因此生气。让阿尔弗雷德意外的是,修竟然抿唇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微笑。“就算只有一句话,我也能认出是你。”他说。在阿尔弗雷德听来,这几乎是一句情话了。他心中激起了波澜,又听见修问道:“你……为什么不直接来劝我呢?”其实,阿尔弗雷德甚至可以直接命令修不准干涉两个皇子的基因和姓名,修一样会遵从他,但他却选择了一个非常迂回复杂的方案,只为了解开修的心结。阿尔弗雷德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我是黄金瞳的拥有者。”大富翁是不能对穷人说教“钱不重要”的。修点点头,更加觉得阿尔弗雷德为他考虑得很周到。也许是今天的心境影响了他,他犹豫了片刻,最后把心一横,微微踮起脚,在阿尔弗雷德脸侧轻轻吻了一下。“谢谢。”他努力保持镇定,耳尖通红地说。阿尔弗雷德好像有一点呆住了,他在“问清楚修是不是爱上了自己”和“趁着气氛好先把他往床上带”两个诱人的选项中间权衡了一下,最后决定他全都要。于是他将手搭在修的后颈上,阻止修后退,然后低头吻住了修的双唇。修无意识地抓住了阿尔弗雷德的衣服,闭上双眼,放任自己的呼吸被夺走。目眩神迷之中,似乎有无限的勇气,可以问出平时不想面对的问题。阿尔弗雷德开口道:“哥哥……”他的唇开合间摩挲在修的唇上,彼此的呼吸交缠着,就在这最暧昧,最甜蜜的时刻,他的勇气忽然动摇了。“今天骗我给你留吻痕,是去给谁看了,嗯?”到了最后,他问出口的却是这个问题。他明知是去给谁看了,修只觉得他在调情,一下子有些羞耻起来。一听到阿尔弗雷德邀请爱珀,这两个名字出现在一起,他就被冲昏了头脑,做了多余的事。“我只是……给他一点警示。”修勉强给自己找补,“为了维护皇室婚姻的稳固,防患于未然……雪礼星的民间到现在还在流传着新帝登基前的绯闻呢!”“……嗯?”阿尔弗雷德愣了一下,这可是他不知道的,“什么绯闻?”修仰头瞪了阿尔弗雷德一眼,道:“当然是新帝还是皇子的时候,带着那时还没出道的当红歌手小梅,两人相伴出席晚宴的一段佳话。”阿尔弗雷德觉得好笑,捏着修的下巴道:“皇后,每天那么多舆情呈给你看,你怎么就只顾着看你老公我的绯闻啊?”修这下连耳根都红了,但是,他没有反驳,也没有去呵斥阿尔弗雷德言语中的称呼轻浮。阿尔弗雷德见他不反驳,更加得寸进尺,凑上去吻在修的嘴角,呢喃着问:“哥哥……你是不是在吃醋?”上一次修和爱珀见面后,阿尔弗雷德问过一样的问题,那时候修明确否认了。可是今天,修什么都没说,而是满脸通红地拿额头抵在了阿尔弗雷德的肩上。他在逃避问题。他害羞了。阿尔弗雷德的呼吸明显加重了,他再也按捺不住,弯腰横抱起修,大步往卧室走去。修僵了一瞬间,阿尔弗雷德等着他挣扎,但是修没有,而是将脸更紧地埋进阿尔弗雷德的胸膛。阿尔弗雷德抱紧怀中的人,正要迈进卧室的门,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圣金宫的仆人平时是不会以这样惹人烦躁的频率敲门的,阿尔弗雷德和修对视了一眼,都听出了紧迫。“最好是出了大事,不然敲门的人就不用在这里工作了!”阿尔弗雷德低声咒骂,将修放下了。两人各自快速地理了一下有些乱的衣服,修的脸色还有些红,但已经恢复了冷静,他知道阿尔弗雷德肯定不太好受——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他柔声劝道:“快去看看吧,可能是急事。” 第125章 “卡洛,”修柔声呼唤道,伸出手轻轻地拍抚还在发出泣音的大儿子,“卡洛,我的宝宝,没事了……你很快会好起来……”小小的婴儿躺在阿尔弗雷德的臂弯里,在修的轻柔拍抚下慢慢止住了哭泣,安静了下来。夜深了,前来交班的两个护士轻手轻脚地走进大皇子的病房,被眼前的一幕怔住了。只见年轻的皇帝和皇后一起靠在简易陪护床的床头,皇帝的眼睛已经合上了,臂弯却仍稳稳地端着,大皇子就那样安稳地躺在里面。皇后垂首靠在皇帝的肩头,他的一只手还覆在大皇子的身上,时而轻轻拍一拍。这父子三人都已经睡着了。两个护士对视了一眼,没有惊动他们,悄声坐在了护士台后,开始了夜间看护。第九十四章 净化小心地看护了几天后,卡洛完全恢复了健康,可以挪出病房,和他的兄弟一起住进婴儿室了。阿尔弗雷德和修终于松了一口气。卡洛可以见人了,阿尔弗雷德便着手准备给儿子们办生辰庆典,将皇储的存在昭告于天下,不过,按照他的设想,这个庆典其实算作是补给修的婚礼。因为儿子生病,两人都积压了一些政务,阿尔弗雷德几乎全天和内阁待在一起,修自己启程去了帝国最特殊的一座监牢。这是主行星上的唯一一座监狱,里面关押的都是帝国权贵或者他们的亲眷。这些曾经身份显赫的犯人们,几乎人人都会得到特殊照顾,有的照顾是指给予优待,也有的“照顾”是指严刑拷打。曾经的霍顿公爵受到照顾的显然是后者。今天,狱警们将人从监牢中提了出来,安排在了一间明亮宽敞的会客室里——虽然比不上宫殿的奢华,但霍顿有理由相信,这已经是这个监狱最体面的房间了。他不由升起了一点希望,各瞥了两个架着他的狱警一眼,粗声粗气地试探:“怎么?我的好堂侄终于调查清楚,我是被联邦人冤枉的了?”“不要多话!”狱警呵斥道,将他按在椅子上,粗暴地合上椅子上的制约装置,限制他的行动。这态度让霍顿的心凉了一半,没等他再次开口说什么,房间的门开了。房间内外的狱警们都毕恭毕敬地向门外站着的人行礼,口称“大祭司阁下”。霍顿扭头去看,只见一个身披华贵及地长袍的青年慢步走了进来,他神圣的祭司白袍周边有一圈金色绣边,更衬得他贵不可言。这个人似乎一直都是这样高贵,从出生,到步入婚姻,而他甚至都不是皇室血脉。凭什么呢?霍顿冰冷地盯着修看,想道,自己作为正统皇室的血脉,却沦为了阶下囚!修凭什么永远如此幸运,如此受命运眷顾?狱警们退出了会客室,修在霍顿面前站定了,他垂目看了一会儿霍顿,霍顿被他无波无澜的眼神看得有点发毛,先开口道:“你来干什么?”“来为你做祷告,净化你的心灵。”修漫不经心地说。这一听就是官方说辞,是他给此行目的找的借口,也解释了为什么狱警们称呼他为大祭司而不是皇后。“实际上呢?”霍顿不耐烦地问,“小皇帝派你来审问我吗?”修道:“不。他太忙,外交是我在管。”“这事算内政吧。”霍顿狐疑地说。修却没有回应,反而闲聊似的提起了另一个似乎无关的话题:“最近我们和联邦的谈判不太顺利,尤其是双方联合开办一个超级学府这项提议,他们坚持要求由联邦人组成校董会,最多只能留一个席位给我们。”霍顿谨慎地没有发表评论。修也不在意,继续道:“这几位联邦使者揭露了我们帝国的一桩重大谋反案,可以算得上是陛下的恩人,这个事实让我们在谈判桌上很受掣肘。公爵,陛下将你下狱,却迟迟没有治罪,甚至没有剥夺你的头衔,你知道是为什么吗?”霍顿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过来这件事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一旦我被定罪,那就坐实了联邦人确实立了大功。”他咧嘴笑道,“小皇帝不敢动我。”“错,这天下没有陛下不敢动的人。”修说,“只是,你死亡的益处不能便宜了联邦人,必须要死得对我们有利才行。联邦的那位总统先生觉得你没用了,将你当作弃子——即便是棋子,我们帝国的棋子,是他想用就用,想扔就扔的吗?他既然敢走这步棋,就要付出代价。”修说完,抬腕看了看时间,说道:“时间差不多了,闲聊结束。”他根本没打算和他谈任何事,刚才只是打发时间的闲聊而已吗?!霍顿心中极度不安起来,他的直觉告诉他,不管修准备做什么,必须在他做之前阻止,很可能是他的最后一线生机。“等等!联邦人颠倒黑白,在污蔑我,你去看我的证词!是他们想要颠覆我们的政权,我没答应过!我那里还有几年前他们联络我的绝密资料,你没听错,不是最近,是几年前——”“我知道。”修淡淡地说,“那资料说不定还是我替你们中转的呢。”霍顿愣住了。他记得,前任大祭司和当时的大皇子都是因为被联邦星盗绑架而身亡的——联邦人为什么不掳走别人,偏偏掳走这几人呢?“你们——你们才是当时勾结联邦的那个势力!”他咬牙道,“我早就怀疑过当时的大皇子党,你——这件事小皇帝知道吗?!”“他早就知道。”修不以为意地说。霍顿这才是真的有点傻了,他忽然间意识到,他那个看上去万事只会武力镇压的堂侄,实际上掌握的情报远远比他要多得多。修向前走了一步,逼近了霍顿的座椅。他瞳孔紧缩,越发感觉不妙,在听了这么多秘密之后,活下来的几率太小了。他拼命试图调动起黄金瞳,然而弥散剂全然隔绝了他对基因能力的掌控,带有制动装置的座椅又限制了他的活动。在霍顿惊惧的注视下,修从白袍中伸出双手,十指相交靠在自己胸前。那是一个祷告的手势。霍顿呆住了,难道他真的是过来主持净化仪式的?修诚心念道:“愿神明庇佑我们的皇帝,阿尔弗雷德陛下。愿他的光辉照耀我们的家园。”简短的祷告结束,白衣的祭司垂下双手,他的袖中滑出了一把匕首。霍顿尚未能从这莫名其妙的祷告词中回过神来,忽然感到胸中尖利剧痛,他惊骇地低头去看,只见一只带着雪白手套的手握着一把匕首,直直捅进了他的心脏。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刚刚还在祝祷的大祭司平静地看着他,从容不迫地收回了手。修回到圣金宫后,刚换下一身祭司袍,仆人就急匆匆地敲门进来。 第127章 自从那天看护卡洛时在病房里睡了一觉,阿尔弗雷德悟出了一件事。那就是,只要孩子在自己怀里,修想要细看孩子,就会很自然地贴在他身上,甚至是主动和他贴在一起睡觉。就像现在,修又主动靠在他怀里了。听了阿尔弗雷德的话,修沉默了一下,他有点气阿尔弗雷德听不懂暗示,只能又忍着羞说:“我看他玩累了,送回去睡觉吧,在这里……也不方便。”阿尔弗雷德还以为修的意思是没有小床,立即说:“没事,睡我身上就行了。我还可以给他控温,不会着凉的。”修听了这话,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他想起以前在雪礼星的夜晚,阿尔弗雷德燃烧起他的黄金瞳,用自己身体的温度将自己从失温的边缘救回来。如今,这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专利了。这也就算了,可阿尔弗雷德为了和孩子亲近,放弃了和自己亲近——他竟然要留孩子在他们的床上睡觉。他失落而不满,默默地退回了自己的那半边床:“那好吧。”对于修来说,能明显听出他不高兴时,说明他已经非常不高兴了,阿尔弗雷德一愣,没有想到修对和孩子一起睡觉这件事这么排斥。在阿尔弗雷德看来,即便没有自己那些小心思,夫妻带着孩子一起睡觉也是很温馨的事,他听说,在民间这是常态。也许,修终究不能接受他们是一个四口小家庭的事实。他喜爱这两个和阿尔弗雷德长得极像的孩子,说不定,就像是喜爱自己的侄子那样……谁都不想要与自己的弟弟和侄子一起睡觉吧。阿尔弗雷德想要借机亲近,也想要借此培养感情,可修却如此排斥……“……我叫人来接走。”阿尔弗雷德说。他用床头的传呼铃通知了内线,守夜的女仆很快进来把皇子抱走了。孩子走了,阿尔弗雷德意兴阑珊,修心里憋着气,两人口不对心地聊了两句明天的政事,很快熄灯睡下了。大约是白天太累,阿尔弗雷德的呼吸很快趋于平稳,修安静地躺着,怎么都无法入睡,并且随着枕边人平稳的呼吸声,他越来越生气。阿尔弗雷德居然,就真的这样睡了。刚才他们就隔着薄薄的睡衣,身体贴在一起,那样亲密,那样暧昧,这可是半夜,在他们的睡床上啊!阿尔弗雷德竟然就这样睡了?!修不相信阿尔弗雷德对他失去了兴致,无非是因为孩子被抱走,他扫了兴,所以也不想做别的事了。说到底,还是因为孩子。孩子,在阿尔弗雷德心中比他更重要。孩子出生后,阿尔弗雷德再也不追问那个问题了。说不定都忘了吧?修再也躺不住了,在床上坐起身,只觉得委屈,又有些后悔。自己要是先前回答了就好了——现在,阿尔弗雷德不问了,他可怎么开口呢?他在黑暗中低头看在自己身边沉睡的年轻帝王,他已经完全长成了一个英俊成熟的男人,黑暗中,他的轮廓少了几分锋利,多了几分朦胧的柔和。这是只有极亲密的枕边人才能见到的姿态。这是他的丈夫,他孩子的父亲,他的君主……修一时满心甜蜜,却也兼有心酸不甘。在黑暗的掩盖之下,他鼓起了勇气,俯下身,羞于出口的满腔思绪全都化作一个轻柔的吻,蝴蝶落花般轻盈地落在阿尔弗雷德的唇边。一触即分。修在黑夜中红了耳朵,他正要撤身,忽然,一只有力的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肩。阿尔弗雷德霍然睁开眼,淡金色的眸中毫无睡意,反而是某种极其危险的眼神。“哥哥,你在干什么?”第九十六章 即发修奋力试图将阿尔弗雷德推开,指责道:“你在装睡!”“我本来已经睡着了,你又是起身又是叹气,我还睡得着吗?”阿尔弗雷德坐了起来,抓住修的手将他制住。他凑近了,眯起眼睛,语气危险地问道:“哥哥,你真的没发现我醒着吗?你好歹是学军事的——”“放开!”修说。他没有承认,但是也没否认,反而像是恼羞成怒了。阿尔弗雷德不仅没放开,反而用另一只手抚上了修的脖子,在上次自己留下吻痕的地方反复摩挲,自言自语:“我本来准备慢慢来的,但是,我最近越来越感觉到,我对你好像有点误会。”修忽然被他推倒在床上,还没来得及起身,阿尔弗雷德随后就压了上来,一手撑在修的头边,一手抓住了修的右手,不让他推拒自己。“什么……什么误会……”修挣脱不得,只能找话和他说。阿尔弗雷德说:“和孩子在一起的时候,你经常不高兴。我以为你不喜欢孩子,因为他们太像我了。”修莫名其妙:“孩子像你,我为什么不高兴?”“因为你不喜欢我。”阿尔弗雷德毫不犹豫地说,“你爱我,但你不喜欢我。”一个人可以爱自己的家人,但只会喜欢自己的伴侣。这可真是让人生气。明明是他自己数次因为孩子忽视伴侣,现在竟然回过头来指责他!修语气冷硬地说:“你觉得我不高兴是因为这个?”“还能是因为什么?”这句反问终于让修一直憋闷着的不满彻底爆发了。“今天我让你把孩子送走你为什么非要留下?还有之前不止一次,你留在婴儿室里,一待就是那么久——现在政务这么忙,我们的私人时间已经很少了!孩子占用了多少我们私下相处的时间,你自己算过吗?我不高兴是因为不喜欢你在我和其他人之间选择关注其他人!上次那个男演员进入我们的私人领地,你一直盯着他看,我明明也在场——”他倏然停住了,在阿尔弗雷德惊诧的目光中,他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我是说——”他有点尴尬地试图挽回,“我的意思是,我得确保我的丈夫……不会做什么出格的……” 第129章 第九十七章 还眼因特伦做出愤怒的姿态,说:“这里面完全是捏造——”“完全吗?”修问。因特伦噎住了。这份文件记载的桩桩件件,不可能全是真的,但,也不全是假的。一旦披露出去,只要有一分能被证实是真的,剩下的九分真不真都不重要了,这才是最要命的。就因特伦所知的那几件确有其事的事件,有的他可以肯定帝国方面完全找不到证据,可有的他真的不敢确定——原本,前几年帝国方面和联邦接触的那个利益集团最核心的几个人物,前任大祭司,大祭司的儿子和时任皇太子都已经死亡,这些事情,应该随着这些人的死亡再也无人知晓了才对。“按照这份记录,这上面的事情都是星盗所为。”因特伦尽力维持着冷静说,“这些提及我们总统先生的记录也都是星盗的一面之词。先不说这些都是捏造的,假设,我是说假设,有部分是事实,那也是星盗们假借总统的头衔诈取财物罢了。”修并不反驳,反而道:“你误会了。我只是希望这些证据能转交给贵国总统,请他帮助我调查这些跑来我们帝国搅动风云的强盗罢了,没说这些和总统有关系啊。吉恩斯先生,你们使团里有很多个顾问,我只单独请了你过来看这份文件,你真的不能领会我的意思吗?”因特伦顿了一下,他直截了当地问:“是因为第一次见面时,我多看了您一眼吗?”第一次面见皇帝和皇后时,因特伦一眼认出修是曾经的皇太子,失态下和修对上了一个眼神。尽管他当时尽力掩饰,并很快调整了状态,但这次被单独约见,他已经隐约猜到,修很可能从那时就发觉了因特伦认识自己。联邦人能认出曾经皇太子的脸,只能是那时参与过与帝国接触的人,而且这个人的地位还不低,因为他看到过绝密资料。要知道,就连大多数帝国人都不知道皇太子的长相。修放下茶盏,似是而非地说:“我见你第一面,就觉得我们应该很有共同话题,一直想要找你聊聊。”这算是肯定了因特伦的猜测。使用非母语进行这种暗藏无数机锋的谈话非常消耗精神,但现在尤尼被扣,还有面前这份资料,因特伦完全处于谈判下风,自然不可能要求更换语言,尽管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位大祭司的联邦语和他的帝国语一样好。因为那天,他们当众向皇帝上报公爵谋反时,才刚起了个头,帝国的翻译还没有反应过来,皇后先莫名地喊了一声“陛下”,随后皇帝突然向尤尼发难,打断了他的话。随后一片混乱,很多人都忘记了这个细节,可因特伦牢牢记得,并且以此推断,这位皇后会联邦语,甚至算得上精通。因特伦思索了片刻,语速缓慢地说:“大祭司先生,您的意思我已经有所领会。我认为,关于这份资料,我们应当达成共识,将它的传播范围控制在我们之间。毕竟这里面捏造的这些虚假内容,会对我方,以及您自己,都造成不好的影响。”修挑了一下眉,笑问道:“我自己?我没有听明白你的话。”因特伦说:“这里面多次提到了时任皇太子——”“那和我有什么关系?”修打断他问。时任皇太子已经殉国,即便是被揭露生前做了什么事,又和他这个现任皇帝的皇后有什么关系呢?见他想居然想全身而退,因特伦提醒他:“您刚才还亲口说过,您与我们的总统先生已经合作许久。”“谈判进行了这么久了,我们多少也推进了一些提案,这不算合作吗?”修慢条斯理地说。“只是,最近我们的合作似乎遇到了僵局——吉恩斯先生,我听说你们在来的路上对我们的军官说,你们是来解开误会的。你们在谈判桌上的表现,可不太像是想……”他说着,用手指在桌上的那厚厚一沓资料上点了点,“解开误会啊。”这几乎是明着的威胁了,因特伦咬牙说:“大祭司先生,我们双方都有合作意向,只不过是在具体条款上略有一点分歧而已。”“确实,都是小问题。”修轻描淡写地说,“我认为,如果由吉恩斯先生你直接负责谈判,我们可以更快地走出僵局,尽快达成合作,对我们双方都好,不是吗?”因特伦怎么敢给他保证?只能含糊地承诺说:“您说得对,我会尽我所能地推进谈判进度。您今天找我谈话,我已经充分了解了您的……”他扫了一眼桌面的那沓文件,“诚意。只是,大祭司先生,我只是个顾问,并没有权限做决定,我只能——”“这个你完全不必担心。”修端起茶盏,“我们不是已经帮你把有权限的人解决了吗?”因特伦僵住了,脸色铁青。“据我观察,这个使团中只有你们两个人有话语权,他被扣押,当然就轮到你做主。尤尼·斯图登,他和你来自不同的派系吧?”修轻轻晃动着自己的茶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说什么轻松的下午茶话题,“你放心好了,在你代他完成谈判前,我不会让他出来碍你的事。”因特伦隐忍怒气地说:“大祭司先生,您的意思是,我们不肯在谈判桌上让步,你们就要一直扣留我们的大使吗?”修温和道:“吉恩斯先生,你是在担心回到联邦会被人诟病你夺权吗?你放心,大使被扣押是我们帝国的行为,你代他上位是顺理成章的,不会有人发现的。总统先生替我们解决了霍顿公爵这个祸患,我们也会为总统分忧的,你不必客气。”因特伦闭了闭眼,知道这一局已经定了。霍顿被杀一案让他们难以再用立功的事情借题发挥,虽然不算多么高明的陷害,很容易洗清尤尼的嫌疑,但是什么时候替尤尼翻案全由帝国说了算。在这期间,他上位代替尤尼行使拍板权,又受到意外生还的这位知道太多秘密的皇太子的掣肘,且事后一定会被挑拨为派系之争,联邦内斗……因特伦苦中作乐地想,怪不得修这么恨他们,内斗是一回事,被外人逼着内斗果然很让人恶心。他深吸一口气,勉强笑了笑说:“您的意思我完全明白了。我认为,明天我们就可以恢复谈判,同时希望帝国方面加紧侦查霍顿公爵被害案,还我们的大使一个清白。”“如果他如你们所说是受人陷害,我们当然会还他清白。”修用理所当然的口吻说,“这是我们的义务。”因特伦被恶心得够呛,站起来说道:“那么,和您共进下午茶很愉快。”修没有起身,矜持地一点头,道:“我也是。”事情谈完了,仆从受到召唤打开门走进来,两人相看两厌,一秒都不想多演,敷衍地互相告了个别,因特伦带着那沓文件离开了。第九十八章 家庭修的这一天本来过得挺愉快的。计划执行得很顺利,接下的谈判想必要顺畅很多。他回到圣金宫,难得有一点空闲时间,正在思考要不要帮着阿尔弗雷德看看税改案卷,还是去看本书放松一下,又或者去看看儿子们有没有好好地长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还没等修做出决定,有人轻轻敲门。“进来。”修说。他认出了走进来的那个女仆,是两个皇子的贴身女仆之一。她向修行礼,一脸为难地说:“殿下,刚才您不在圣金宫,陛下他……抱走了大皇子殿下,带着他一起去开会了,说是要皇储听政……”女仆们怎么可能拦得住皇帝,皇后又去圣白塔了,最后只能让他抱走了大皇子。 第131章 说完,他就站了起来,宣布今天会议结束。众人还以为出了什么急事,但看神情又不像——今天的皇帝已经够容光焕发了,现在简直是神采飞扬。等到所有人向皇帝和皇储行过告别礼,就听皇帝用全部人都能听见的音量对着大元帅说:“舅舅,皇后特意过来接我了。你要和我一起下去吗?”第九十九章 开花修只等了很短的一会儿,宫殿大门处就出现了人影,说明会议结束了。可以想见,阿尔弗雷德接到消息之后就立即宣布了散会。这个大型礼车开不进这个会议专用宫殿,只能招摇地停在宫殿外。修远远地就看见阿尔弗雷德和大元帅宫殿里走出来,跟在他们后面的女仆抱着卡洛。修从车上下来,迎了过去。他今天穿了一件浅灰色衬衫,袖口挽起,是难得一见的休闲打扮。在阿尔弗雷德的印象里,即便是私下,修也很少穿民间样式的休闲装,更不要提出外出见人的时候了。和老皇帝一样,修也是一个见人必穿正装的人,只不过前者是为了彰显威严,后者认为这是得体的表现。阿尔弗雷德就一直穿得很随意,今天他穿了件棕色短袖,和修站在一起,两人活像是在民间校园里的两个年轻学生。大臣们从宫殿中鱼贯而出经过他们身边,他们都是一身正装,不由纷纷侧目这两个格格不入的年轻人,许多人甚至要回过头再看第二眼才敢确认,那居然真的是一向严肃的皇后。“你让人来叫我,我就马上回去了,何必跑一趟。”阿尔弗雷德对修说。嘴上说着“何必跑一趟”,然而谁都看得出来,修特意过来接他,他有多高兴。修一下子有点不好意思,大厅广众之下,他假装镇定地说:“卡林想他哥哥,我就带着他过来了。”“哦——”阿尔弗雷德故意拖长了音,“原来是卡林想他的兄弟了。”等到皇帝和皇后停下了话头,跟在阿尔弗雷德后面的斯通元帅才上去向皇后简单行了一礼。修也温和地对他点点头:“大元帅阁下。”斯通元帅说:“前几天听说皇后殿下身体不适,现在看您精神状态很好,我就放心了。”“我没事,其实是卡洛生病了。”修安抚自己的舅舅,“现在卡洛也恢复了,虽然出生时比较凶险,不过他很顽强。”斯通元帅欣慰道:“不错,大殿下很活泼。”“嗯?”修疑惑地停顿了一下。卡洛活泼吗?他们的大儿子好像一直都比较安静……阿尔弗雷德给修解惑说:“今天卡洛看上了舅舅的军功章,我说了多久平权法案的事他就扯了多久的军功章——幸好你过来叫停了会议,不然继续开下去也是浪费时间,我看今天所有人都光顾着看皇储什么时候能把大元帅的军功章扯下来了。”被儿子搅黄了一场会议,然而听阿尔弗雷德这语气,竟然半点责怪都没有,反而一副洋洋得意,“不愧是我儿子”的样子。修这才注意到大元帅胸前的军功章少了一个,而卡洛手里松松地握着一枚闪亮的徽章。他哭笑不得,赶紧道:“卡洛!快点还给大元帅阁下。”说着,修就伸手去拿那枚徽章。没人和他抢的时候,卡洛看到没看这枚徽章一眼,也不拿起来玩,好像已经失去兴趣的样子,但是修伸手来拿,卡洛却又马上攥紧了胸章的绶带,不肯给他。换做阿尔弗雷德,可能真的会“抢不过”卡洛,但是修一点都不惯着,到底还是强行从卡洛手上拿了过来。卡洛也不哭闹,只是睁着那双淡金色的眼睛一直盯着在修手上的胸章。阳光下,那胸章绶带下缀着的徽章更加闪闪发光了,他伸出小小的手试图去够那枚徽章。双生子出生已经有一个多月,脸蛋长开了一点,他们生得很漂亮,五官似乎更像修一些。斯通元帅一见小皇储那神情就心软了,立即说:“他喜欢就给他玩吧。”“不行。”修微微一皱眉,“不能他要什么都给他。”他把徽章还给了斯通元帅。这时大臣们已经散去,阿尔弗雷德又特意让女仆把车上的卡林抱出来给斯通元帅看,卡洛的注意力被弟弟转移了,终于不往大元帅胸前看了。修站在一边微笑,看着阿尔弗雷德到处炫耀一对儿子。“他们的出生庆祝典礼定在下周。”阿尔弗雷德对斯通元帅说,“到时候还请舅舅一家一定要光临。”“一定。”斯通元帅一口答应下来,他看了修一眼,又问:“皇后殿下这次会出席吧?”自从皇帝大婚,在贵族之中就流传着一些言论,认为婚礼那天皇后没有露面是皇帝不重视皇后的表现。又或者,皇帝是故意做给斯通家族看的——皇后有一半斯通家的血脉,加上这一任大元帅就是斯通家的家主,皇帝担心斯通家势大,所以借皇后来敲打他背后的斯通家。虽然斯通元帅知道真相,但那些扰人的猜测到底存在,并且流传甚广。他特意问了这么一句,一半是为了他外甥的名声,另一半是为了自己的家族。“当然。”阿尔弗雷德承诺他,“这个典礼,就是我补给皇后的。”“也不是完全……还要顺便向大众解释一下两个孩子的身世。”修赶紧说,“到时候还要请大元帅阁下配合。”斯通元帅点头道:“放心,都安排好了。”三人又闲谈了几句,斯通元帅意犹未尽地问了许多孩子的问题,这才和他们分别。阿尔弗雷德和修一起回到车上,两个孩子都到了进餐时间,女仆们拿出奶瓶,阿尔弗雷德今天兴致高昂,主动接手了这个工作。仆从们都退去了后半截车厢,不再打扰坐在前半截车厢的皇室一家。阿尔弗雷德两手各拿着一只小奶瓶从后半截车厢回来了,看见修正在仔细地给两个孩子重新裹他们的小被子。他在修身边坐下,把奶瓶塞给孩子。“哥哥。”阿尔弗雷德揽住了修的腰,把他带进自己怀里,“你今天这么穿很好看。”修还在给孩子整理襁褓,耳尖一红,但是他没有挣脱,任由阿尔弗雷德抱着,说道:“下次不要突然把宝宝抱走,女仆们吓坏了。”“知道了。”阿尔弗雷德说道,他凑到修的耳边,压低了嗓音轻声问:“腰还酸吗?” 第133章 实际上,联邦使团说的是“租借”,不是送,不过对于阿尔弗雷德来说是一个意思。阿尔弗雷德说着话,起身走到修的身后。他今天穿的一身宫廷礼服的华贵程度堪比加冕典礼,那顶只在加冕典礼时戴过一次的最隆重的皇冠已经又戴到了他的头上,可见他对今天这个庆典的重视程度。修穿着一套全新的礼服,是阿尔弗雷德特意吩咐赶制的,白底金边的礼袍和斗篷衬得修愈加高贵不可攀,更不要提,他的头上还戴了一顶冕冠。不是历代皇后惯用的宝石头冠,而是一顶可以与皇帝冕冠相媲美的纯白冕冠。这个大小、制式都和皇冠相似的冕冠显然是逾越了,阿尔弗雷德先斩后奏,直到今天才让修看见这顶冕冠的样子,就是怕修不肯戴它。不过,出乎阿尔弗雷德意料的是,他们更衣完毕,侍者捧着软垫呈上冕冠时,修仅仅是惊讶了片刻,而后他并没有出言反对,也没有要教训阿尔弗雷德的意思,坦然接受了这顶纯白冕冠。“很配你。”阿尔弗雷德说,站在修的身后,和他一起看向落地更衣镜中的两人。雪白长袍的大祭司端坐着,头顶华贵圣洁的纯白冕冠,而身披金色战袍的皇帝伫立在他身后。看着镜中的这一幕,修微微露出一点笑意,伸出手和阿尔弗雷德相握,问道:“孩子们准备好了吗?”“他们有什么好准备的?”阿尔弗雷德道,“今天的主角又不是他们,抱出去露个脸就好了。”修轻轻拍了一下阿尔弗雷德的手:“好歹名义上是两个皇子的庆生典礼。”他转过头吩咐自己的贴身男仆,“你去隔壁看一下,务必要他们确认清楚哪个是大殿下,哪个是小殿下,等一下不要抱错。”男仆领命去了。不能怪修过分谨慎,毕竟前几天他们在垂樱柳下睡了一觉回来,就发现圣金宫出大事了——两个皇子被混在了一起,分不清谁是谁了。说起罪魁祸首,还要怪阿尔弗雷德。那天在垂樱柳下,晚风起来,两个婴儿觉得冷,就抱在了一起睡觉,阿尔弗雷德看了觉得很可爱,就把两个孩子包裹在了同一个小被子里。后来修睡着了,他悄悄地吩咐人进来把这一大坨皇子们一起抱了回去,女仆们见皇后枕在皇帝身上睡了,哪里敢多看多问,抱着皇子们就回去了。……结果,抱回去才发现,由于被他们的父皇混在了同一个襁褓中,完全分不清楚哪个是皇太子,哪个是小殿下了。毕竟,皇帝曾经三令五申必须无差别对待两个小皇子,以至于女仆们连衣服都是每天给他们穿一样的,不敢有丝毫区别对待。第二天,阿尔弗雷德和修回到了圣金宫,然而这一对新手爸爸也无法分辨出自己的儿子们,最后只能请了医生过来验虹膜比对身份,这才终于区分开两人。……总之,自从折腾了这么一通以后,修下令两个皇子每天的衣服都要穿不同的,以防再次搞混。直到现在,庆生典礼当天,修还不放心地叮嘱男仆过去检查,毕竟今天是这两个孩子正式亮相的日子,这种时候千万不能搞混。“其实搞混了也无所谓吧。”阿尔弗雷德撩拨着修耳边的一缕黑发,毫不在意地说,“反正都长得一样,那些大臣和贵族又看不出来谁是谁。哎我突然想到,要不然我们玩个好玩的,故意反——”“不行。”他还没说出来,修已经非常熟练地阻止了他。“哦。”阿尔弗雷德也不沮丧,站在那里任由侍者给他整理着衣服下摆,手上还在玩修的头发,负责给修做发型的侍者脸都绿了。好在皇后很快就制止了皇帝破坏发型师工作成果的恶行。其实,在这个专门用来举办大型宴会的宫殿里,皇帝和皇后都有各自单独的更衣准备室,然而这一任新帝后却挤在一间里,一起更衣准备——倒不是说空间上挤,即便是两个造型团队同时工作,这个更衣室仍旧算得上宽敞——只是,皇帝总是喜欢跑过去拨弄皇后的衣服和头发,搞得他们的工作进度总被拖累。不过……侍从们无一不心想,这两位的感情真好啊。宾客都到齐了。这里是圣金宫最华丽的宴会大厅,传统上,这是每一任皇帝或皇太子举办婚礼的场所。而今天,宾客的阵仗甚至比皇帝婚礼的那天还要大,不仅仅是圣金宫的权贵们携家带眷到齐了,就连临近主行星的各位小贵族和地方官员也被皇帝发函叫了回来参加庆典,甚至还邀请了社会各界的知名大佬与新贵。可以说,今天的宴会大厅之中,整个帝国社会各界的权势顶峰齐聚一堂,这些参加宴会的宾客们即便各个身居高位,也是生平第一次见识如此的盛况。时间临近正午,皇家侍卫从二楼的平台鱼贯而出,守卫在平台四周,一楼的宾客们都安静下来,知道主人就将登场了。过了片刻,皇帝和皇后相携走出,宾客们纷纷向他们抚胸行礼,同时震惊不已。他们都看见了皇后头上的那顶不同寻常的纯白冕冠。作为皇后的冕冠,那种制式是不是……太隆重了?“诸位来宾,”皇帝站在高高的二楼致辞平台上,向满厅的权贵的说话,“感谢诸位从各地赶来,参加我的两位嫡子的庆生典礼,在庆典开始之前,我想要先宣布一件事。”这位皇帝的作风,在场的大部分人都多少了解一二,他一向不耐烦冗长的致辞,从来都是直奔主题的。“我与大祭司阁下结合,得到了圣三角祖先英魂的庇佑,因此,神明赐福于皇后,让我们得到了圣金宫和圣白塔的继承人,我已将我和皇后的两位嫡子封为皇储和圣子。”可以想见,等这一套说辞流传到民间,民众们的接受度应该不错,然而贵族们其实少有信仰虔诚者。毕竟信仰只是统治工具罢了。就在皇帝说完,大部人还在琢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大厅一侧的门打开,侍卫们保护着两位女仆走进了大厅。这两位女仆分别抱着一金黄一雪白两个襁褓,不用说明,任谁都能看出来,这就是皇储和圣子——他们有和皇帝一模一样的发色和瞳色,而他们的五官隐约可以看出皇后的影子。“我可以感觉到,他们身上流淌着斯通一族的血脉。”斯通大元帅站在人群最前方,感叹地说,“开国时,圣三角曾并肩战斗,建立起伟大的人类帝国。整整一个纪元过去了,在新的纪元之初,圣三角以血脉相连的方式再次结合——最近的一年,总有人说我们不受神明眷顾,这两位小皇子,难道不正是神明眷顾而生的奇迹吗?”他说完,庆典的气氛火热了起来。在场的并不全是大贵族和重臣,还有相当多一部分社会人士,他们心中仍有对神明的信仰,亲眼看到小皇子,让他们得到了鼓舞。“我的臣民们,”皇帝在高台上说,“这正是我要向你们宣布的——我已重建圣白塔,并增设了两位大祭司,愿今后神明的赐福常伴帝国。”大厅中众人面面相觑。大祭司由一位变成了三位,这怎么听都像是在削权……“为此,”阿尔弗雷德终于说道,“诸位将一起见证,帝国第一位教皇冕下的诞生。”满座哗然震惊之中,修与阿尔弗雷德对视,坚定地将手放在阿尔弗雷德手中,向前走了一步。万人之上的皇帝身侧,有了一个并肩而立的人。“教皇冕下。”斯通大元帅第一个抚胸参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