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当了三年圣孙,称帝六十载》 第1章 线下约斗 朱学在南京读大学,是一个了历史系的大学生,每天最感兴趣的事情就是去贴吧,跟人对喷。 不过,这天他不对喷了,改线下对线,中门对狙了。 他背着超大号的双肩包,里面装着四五根钢管,在学校门口,还有四个同道中人正在等着他呢。 为什么要干架。 那是因为在线上喷的太厉害了,没有一战,难以结尾。 前几个月,一部关于明朝的热播剧横空出世,带来了很高的热度。 也将网络上对喷的内容,转变到了大明朝。 朱学是,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走在春风里,跨越新世纪的大好青年,当然是站在正方一辩的角色。 贴吧新话题,明朝跟清朝,到底哪个强大,盛世时间长。 而这个新话题累计回帖超过三万,关注的人也有数十万,很多历史爱好者都跑过来看热闹了。 本来网上气氛还不错,类似于“学术讨论”,可现在社会人们的生活节奏太快,压力太大,从刚刚开始还比较克制的对喷,到之后的“家庭问候”,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骂战”持续了整整两个月,而朱同学在话题中尤为积极,他喷清朝维护明朝,也在这场骂战中,他对于大明朝的历史有了更深的了解。 不了解不行啊,不了解说不过别人。 可这场骂战,并没有在网络上结束,他们在网络上“约架”了。 最先是一个id叫圣祖爷提起来的,网上不要逼逼赖赖,有能耐咱们现实中碰一碰,我有钱,现在网上代打谁接这活。 下面一棒清吹的伙计们纷纷回帖。 朱学一米八大个子,身强体壮,出生在武术之乡,小的时候,就会一手,对这个约架一点不虚,甚至还有些冲动呢。 他们加上了微信,互相摇旗子,吹号子,约在了明孝陵的附近,并且每一方只能出战五个人,不然,影响太过恶劣,容易被相关部门盯上。 汇合之后,他们坐上了公交车,一路马不停蹄的朝着明孝陵而去。 到了约定的地方后,中计了。 原来说好是双方,一方五人,可对面来了二十来个。 朱学不虚,同道中人心里面有点发虚,拉着朱学说,要不咱们报警吧。 武术之乡出来的人,约架报警,这不纯纯丢人吗,当下,这个提议就被朱学拒绝。 朱学人高马大,“相貌凶狠”,手持钢管,上前叫阵,而其他四个人,赶鸭子上架,不能不跟着走过去,不过他们心里面都在默默的祈祷,法治社会,对面也不敢胡来。 “你们这帮清吹,不是说好了吗,一方五个人,怎么,还耍诈。” “谁是清吹,我们是网络代打,哎,看你们都是学生,只要你们躺在地上,让我拍个照,给北京那伙计发一条微信,就不揍你们了。” “哼,躺地上拍照,那就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伙计们,为咱们的大明朝冲锋……”朱学说着,就要往前冲,可走了两步,发现没有人跟上,而对面的二十多人纷纷亮出了自己的兵器,棒球棍,狼牙棒的。 我擦,他们看来意志不够坚定啊。 而这个时候,朱同学也有些虚了, 即便自己练过一些拳脚,打上四五个人个人不成问题,可对面二十多个人呢,注定双拳难敌四手,再加上己方几人已经害怕了,这还没有开打,就已经输了一半,朱学心里面悔不当初,早知道带上宿舍的那五个“儿子”了,他们五个在,定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 朱学也停住了脚步:“要不然,咱们,咱们单挑吧。” “可以啊,你一个人挑我们二十个。” 听到这话,朱学差点蒙圈,不知道从哪个老电影上看过来的东西,他们竟然还觉得幽默…… 朱学骑虎难下,对面一看样子就是混社会的,要不,要不然躺地上,让他们拍个照。 就当朱学内心深处有所动摇的时候。 站在他后面的一个伙计,选择了先下手为强,他将自己随身携带的砖头扔向了对方…… “啊……”正砸中了对方一个小头目的脑袋,开了瓢,见了血。 这伙计扔完砖头就跑,而其他三个人也都跑了。 朱学也想跑,可已经被围上了,难以脱身,拳脚,棍棒从四面八方袭来,朱学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实际上,这帮人一直都收着,不敢下死手,但有一个二货,下手可真狠,一棍子就朝着朱学的头上砸去。 那一霎那,朱学好像看见了他的太奶奶…… 不,好像是真的看到了自己的太奶奶。 鲜血流在了他的眼睛中,视线慢慢的模糊………… 等到他在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出现在了一个古色古香的房间中。 自己的身体也变小了,躺在床上。 想要说话,却都是哭声。 这是怎么回事,自己不是约架的吗,怎么一下子变成刚出生的婴儿了。 这,这也太神奇了吧。 而后,耳边便响起了声音。 “小世子饿了……” 朱同学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放在自己面前的是# ,朱同学吓了一跳,这,这是什么情况! 他本能的开始吃起来……有点腥,还有点甜…… 吃饱喝足之后,朱学还是在哭个不停,而后,自己便被一个端庄的妇人抱进怀中。 虽是妇人,但朱学推断这个女子的年龄应该不会太大。 她身上的衣服华贵,端庄大气,她笑着看向怀中的朱学,轻轻的晃动着,不一会儿,朱学便感觉到了一阵困意袭来,哭声也渐渐消失,睡着了…… 看着朱学睡着,妇人便将他轻轻放在床上。 一个宫女走到了妇人身边,低声说道:“王妃,宫里面来人了,王爷,让您过去一趟。” 妇人轻轻点头,便带着随从离开了房间…… 而朱学躺在床上睡觉,在其床旁边,一直都毕恭毕敬的站着四名宫娥女子…… 不过,这一切朱学都不清楚了…… 现在发生的一切,都跟他这一个幼儿,没有什么关系…… 第2章 刚峰六月刀 朱学开始了吃饱了就睡,醒来就吃的的快活日子。 刚开始吃奶的时候,有点不习惯,现在越来越习惯,甚至还有点小期待了。 他对于周围的事物,一无所知,只知道 自己出生在古代的贵族之中,看着周围人的装扮,他松了一口气,幸亏不是生活在清朝。 不过,他还是摸不着头脑,自己无非就是约场架……结果这么刺激的吗。 他出生在湖北省,父母都是做生意的,比较迷信,当年爷爷去世的时候,非要找人来看,最后一个被一个江湖骗子骗了二十万,找到了一块风水宝地,说先人埋在此地,后人一定贵不可言,天子命格,哎,现在想来,那个算命先生也不是瞎糊弄的,自己就是压不住这个命格,被提前投胎了。 天子命格, 真不知道自己老爹怎么想的。 生长在红旗下,走在春风里,还想着后人当皇帝呢,看,这下子完犊子了吧,爷爷埋进了风水宝地,让自己儿子遭此劫难。 朱学每日清醒的时间很短,用来思考的时间也很短,因为想的一多,就饿,一饿就要吃奶,吃完之后,立马就睡着。 那个妇人每天都来看朱学,期间朱学也见了一个面黄肌瘦的中年男子,在男子与女子的对话中,朱学知道这个一看就纵欲过度的男人,正是自己这具身体的父亲。 朱学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了一个多月后,发生了一件事情,让他知道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这日,日头正好。 一大早就有一帮侍女为自己洗澡,而后换上了一身从来没有穿过的汉服。 也是这身汉服。 让朱学对于自己现在的处境有了更加深刻的认知。 小龙袍。 五爪龙纹服饰。 不仅穿了五爪龙纹服饰,头上毛还没有长几根呢,就被那个贵妇人给带上了一顶冠。 自己的第一套完整衣服。 让朱学震惊不已。 他是历史系的学生,对于中国的传统服饰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自己穿的衣服,是传统的王世子常服,也只有明朝一代,才能皇帝,皇太子、皇太孙、亲王、郡王、世子皆可着五爪龙纹服饰。 我尼玛。 打了架,回到明朝当王爷。 这,这感情好啊。 朱学穿好衣服后,也没有像其他小孩子一样子乱动,只是不断的打量着自己的衣服,看着他这个样子,为其穿衣服的贵妇人也笑了出来。 穿好衣服后,那个面黄肌瘦的中年男人又出现了。 不过,今天他也穿上了自己的王服,显得很是重视。 而后,朱学便被一个太监模样的人抱着,跟着自己的老爹出发了。 他们坐上了马车。 来到了此时大明朝的权力中枢,西苑。 到了这座皇家园林之后,自己老爹就亲自抱起了自己。 朱学也如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般,对一路上的景色都很是好奇。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巍峨的假山,山上怪石嶙峋,绿树成荫,山间小溪潺潺流淌,如同一幅自然的山水画。 看着这一幕,朱学呵呵的笑了笑。 听到朱学的笑声。 男子也笑了一句:“这次真是托你的福气了,要不然,我怎能见到父皇。” 听着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朱学稍稍愣神,不过,马上就揭晓了谜底,这个时候的朱学也不想多猜了。 周围亭台楼阁林立,错落有致,亭子造型别致,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尽显皇家气派。 楼阁则高耸入云,气势恢宏,站在楼阁上,可俯瞰整个园林的美景,令人心旷神怡。 终于,到了目的地。 一座像造型像极了道观一般模样的的大殿。 看到这里。 朱学一下子豁然开朗。 他好像知道了什么。 而进入大殿之中,一个道童模样的老头走了过来。 这老头脸色红润,没有胡须,他先是行礼,而后才从父亲手中接过了朱学。 而后,就是穿过一道道“屏障”,见到了坐在一尊太极八卦图上面的“老道士”。 这“老道士”气宇轩昂,颇有一股道法自然的感觉。 而此时朱学心中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清楚。 坐在自己面前的是。 大明宪宗纯皇帝朱见深之孙。 大明孝宗敬皇帝朱佑樘之侄。 大明武宗毅皇帝朱厚照堂弟。 大明兴献王(追谥大明睿宗献皇帝)朱佑杬次子。 圣人天子。 顶级权谋大师。 炼丹修仙大师。 凌霄上清统雷元阳妙一飞元真君。 九天宏教普济生灵掌阴阳功过大道思仁紫极仙翁一阳真人元虚玄应开化伏魔忠孝帝君。 太上大罗天仙紫极长生圣智昭灵统三元证应玉虚总管五雷大真人玄都境万寿帝君。 有诗云: 制党止争意孤高,操权弄术两辛劳。莫道百姓无愁怨,尤有刚峰六月书。 大明嘉靖皇帝,朱厚熜是也。 当然,自己的身份虽然还有些不太明朗,但已经有了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了。 在门口候着的是裕王,也就是之后的明穆宗朱载坖(又作“朱载垕”)。 而自己就是那个被后世史学家称为明朝灭亡的罪魁祸首。 明朝最宅的帝王,一生就出过一次宫门,三十年不上朝,万历皇帝,明神宗。 正在朱学发懵的时候,他小小的身躯就已经到了嘉靖皇帝朱厚熜的怀中。 朱厚熜就这样看着他,他也缓过神来,眼中带着懵懂,好奇的看向这个被称之为古往今来第一权谋大师的样子。 当然,在这一刻,朱学也有了很多的疑惑。 他是一个充满”智慧“的大学生,同样,也因为喜欢历史,对历史方面的事情了解的有些多,现在就已经解决了自己对历史的一个疑惑点。 神宗皇帝到底见过他爷爷嘉靖皇帝没有。 正史上面是没有,因为嘉靖皇帝深信两龙不想见,他的儿子他都不愿意去见。 没有任何记载讲述,嘉靖皇帝见过神宗。 不过,现在看来。 确实是见过,只不过,是秘密召见的。 朱厚熜看着自己怀中充满灵气,且“天真可爱”的朱学,心中颇为喜悦,他看了一眼身旁的老道童。 那老道童立马开始吹捧起来。 不过,这老道童说的话,朱学是一句都听不进去。 他的眼睛从未离开过自己“爷爷”的脸。 而在他的内心深处,同样也开始浮想联翩。 “话说回来,嘉靖皇帝天天炼丹吃重金属,活到现在,无病无痛的,难不成真的让他找到一些门道,可能,要没有海瑞让他破防,坏了他的道心,弄不好,自己这爷爷还真能修出来一点东西呢……” 第3章 黄口稚儿知孝悌 先不管,这老爷子是否道法自然,对于朱学来说,遇到了“人生”的第一桩困难。 他想嘘嘘了。 可此时的他还在老爷子的怀里面呢。 自己这爷爷常服春夏秋冬不过四件,当然,朱学也不是害怕他少一件衣服,他怕的是,自己要是尿在他身上,让这老小子对自己的感官,第一印象差了,以后家里面的皇位不传给自己怎么办。 当下,朱学开始挣扎起来。 不过,朱厚熜看着朱学挣扎起来,咿咿呀呀的,反而来了兴趣。 越来越憋不住了。 而老道童跟朱厚熜两个老人,被皇孙的活力逗得笑容连连。 直到,他们发现皇孙的小脸涨的通红。 才有了一些慌张。 “这,这怎么回事?黄锦,这,这怎么回事?” “陛下,陛下不要着急,我看是抱的姿势不对吧,您松一点……对,就这样,然后那样……” 朱学这叫一个气呀,伴随着老道童的这样,那样子,朱学也被朱厚熜不停的折腾。 只能靠自己了。 朱学开始发出声音。 “咿呀,咿呀,尿……尿……” 听到最后的两个字。 朱厚熜,黄锦,两个人脸上明显出现了不可言状的表情。 有惊…… 有喜…… 这才八个多月的孩子啊。 “尿……………………尿…………………………” 两个人短暂的愣神,也被朱学的这两个尿尿给惊醒了过来。 黄锦赶忙从朱厚熜身上接过皇孙。 当朱学从朱厚熜的手中到了黄锦的怀中后,立马就尿了出来,一脸舒畅,黄锦的身上也湿了一大片。 虽然尿在了自己身上。 可黄锦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的灿烂。 “陛下,祥瑞啊,皇孙不到八个月便会说话,真是天大的祥瑞,刚刚陛下抱着皇孙的时候,他即便憋得面红耳赤,也不愿意尿在陛下身上,这,这真是从小就至纯至孝啊……” 而一旁听着的朱学,也开始配合起来,发出清脆的笑声…… 而看着这件事情发生的朱厚熜,眼中也透露出一丝欣喜,再怎么说,老神棍出身的他,最喜欢听的就是祥瑞这样的话。 “黄口稚儿知孝悌,去,把皇孙儿抱下去,换一身干净的衣裳……” “是,陛下。” \"让裕王进来吧。” “是,陛下……” 黄锦领旨后,抱着朱学就走出了大殿,在门口的时候,又对着裕王轻声说了句:“陛下让裕王殿下进去,奴婢i抱着皇孙儿去换一身衣服。” 朱载坖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黄锦怀中的朱学,才缓步走进大殿。 现在大明朝的政治状况,越来越明朗。 严党倒台了。 虽然裕王从头到尾都没有过皇太子的称号,可满朝文武,上下皆知,裕王就是皇储,再加上皇孙的出世,进一步的巩固了他的地位。 朱厚熜有八个儿子,五个女儿,可皇子皇女们的生命却都很脆弱。 朱载坖上面还有两个哥哥。 长子朱载基,母阎贵妃,嘉靖十二年八月十九日出生,两个月后十月十日去世,追封谥号哀冲太子,葬西山。 次子朱载壡,母王贵妃,嘉靖十八年二月,册立为太子、嘉靖三十一年去世,年十七岁,追封谥号庄敬太子,葬西山。 当然,除了这两个儿子外,其他的子女也没有长寿的…… 可以说,朱厚熜虽然是皇帝,但一生都在不同的阶段,重新经历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无力感,这也是为什么,他不愿意过多的去亲近自己的孩子原因之一,最大的原因就是源自内心深处的恐惧。 而裕王在朱厚熜儿子之中,本身能力并不突出,但身体情况不错,而此时的嘉靖皇帝也没有什么其他的选择了………… 小皇孙被黄锦抱到了偏殿后,便亲自给他换衣服。 一旁的太监想要伸手帮忙,被黄锦阻止。 朱学就这样被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衣裳,自己原本的礼服被黄锦交给了刚刚想要帮忙的太监手上…… 而给朱学换好衣服后,黄锦又将他抱了起来,前往道殿。 这个时候的朱学已经睡着了,黄锦的动作很轻,生怕惊醒了小皇孙…… 大殿之中。 裕王跟他的皇帝老子不知道在聊些什么,气氛稍稍有些紧张,裕王脸上有些惊恐,而嘉靖皇帝脸上却是有着一些怒意。 黄锦进入大殿之后,就明白过来,老子又在敲打儿子。 他抱着小皇孙在这个合适的时机,来到了两人面前,为裕王缓解了一定的压力。 “陛下,皇孙睡着了。” 看到黄锦怀中的皇孙,朱厚熜脸上立马出现了笑容,而后看向,颇有些战战兢兢的裕王身上,脸上的笑容,又立马收了回去。 变脸速度之快,直令人匪夷所思。 “黄口稚儿知孝悌,这是朕对皇孙的评价,若是你尚有几分孝顺之心,几分体谅君父之心,就不要跟朝中的大臣走的那么近,不要再添乱了,现在乱子已经够多了。” “是,父皇,孩儿谨记在心。” ……………… 等到朱学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裕王府,身旁又换成了那些熟悉的面庞。 此时作为婴幼儿的他,精力着实有限,醒来吃完奶水后,就又睡了过去。 在裕王父子离开西苑后。 打坐清修的嘉奖皇帝朱厚熜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了。 自从嘉靖四十一年五月,严嵩的政权倒了后,他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不能在像之前那样舒舒服服的修道炼丹了。 即便是过去了一年了,朱厚熜还是不时的想念严嵩,可能,他永远舍不下这个撰进青词的老臣。 朱厚熜睁开了眼睛,而一旁伺候的黄锦立马就注意到了。 “爷, 您……” “皇孙儿,还是扰了朕的道心啊。” “爷,哪能呢,小皇孙聪明伶俐,是上天赐给大明,赐给陛下的祥瑞啊……”黄锦赶忙答道。 黄锦在湖北的时候,就跟着朱厚熜,虽然,他文化有限,不能跟严嵩一样能够从一字一句猜到朱厚熜的意思,但若是说对人的了解,严嵩远远不如他。 当然,黄锦也只能在心中念叨着那句话:“大明的天老了,皇帝老了………………” 朱厚熜很矛盾。 他不见儿子,一部分原因是怕儿子害了自己,另外一部分原因,也是怕自己害了儿子,这么多年,他的孩子一个个先自己而去…… 此次召见也是秘密的。 在召见之后,说出皇孙儿坏了朕的道心这样的话,也是为了提醒黄锦, 下次自己再想召见的时候,你要拦着。 不过,黄锦在此时却是装作听不懂。 对于黄锦的小心思,朱厚熜并未怪罪,而是轻声笑了笑:“黄口稚儿知孝悌……” 第4章 嘉靖四十四年秋 小皇孙在裕王府中,健康的成长。 从嘉靖四十三年春,到了嘉靖四十四年秋,此时的皇孙已经马上两岁了,但在这一年中 ,他再也没有见过嘉靖皇帝。 好像皇帝对皇孙儿没有一点的感觉,没有一点点重视的意思,更不用说像普通人家一样,隔代亲事情发生。 小皇孙并不是皇帝陛下第一个孙子,但在此时看来,却是皇帝陛下活得时间最长的一个孙子。 除了朝中的部分大臣之外,很多人根本就不知道裕王已经有了一子。 而裕王也配合自己的父亲,对小皇孙的降生多加隐瞒,可能是对一些臣子的隐瞒,也有可能是对上天的隐瞒…… 不过,朱学对此一点都不在意。 此时的朱学成为世子后,还没有名字呢。 一直到了裕王上位之后,才给自己的好儿子起了一个名字。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吗,所以,还不到两岁的朱学就经常想着如何能够做一个皇帝。 当上皇帝之后,该怎么干。 此时的大明帝国可是已经千疮百孔了。 庞大的官僚体系导致文官集团已经发展的十分强大了,他们结合在一起即便是皇帝也不好对付。 失去”保护伞“严嵩的嘉靖皇帝,在这几年的日子都过得不快活了。 要是自己当上皇帝了,前面可要学会隐忍,先不要跟那帮酸腐对着干,戚继光,俞大猷这些人,一定要更加重用,并且,手中要有自己的军队,只听自己这个皇帝话的军队。 只能有了军队,皇帝才是皇帝啊…… 还有张居正,他要让张居正这个攻于谋国,拙于谋身的治世之伟才,能够有一个好的下场…… 当然,在此时的朱学看来,张居正是有一定错误的。 张居正,李太后,冯宝三个人组成了政治铁三角,将少年时期的神宗皇帝放在了最中间。 这三个人就像是三座大山一般。 而张居正这个老师,就是这三座大山之中对他压迫最多的。 张居正迫切希望这个小皇帝会成为自己理想中的君主。 可话又说回来了,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斗争,在硬抗了十年后,一个少年有了反抗的资本了,当然,这个少年是皇帝,他的反抗,是能够影响整个国家命运的。 不过,朱学觉得要是自己真的成为了神宗皇帝,他的内心成熟,应该比原主要抗压一些。 他不仅仅要重用张居正,还要把隆庆开关发扬光大,他还要重视火器发展,舰船发展,对,还要让李成梁那个养虎为患的将领,亲自把努尔哈赤一家老小的头给送到京师来…… 不过,在做这些事情的前提条件,就是能够跟历史上一样,顺利成为皇帝。 换句话来说,自己不能在登上皇帝尊位之前,过多的改变历史。 也不能表现的太过怪异,要是太过怪异,不符合此时国情,那皇帝的宝座能不能轮到自己坐都不一定。 他此时可是还没有“身份证”呢。 在第一次见到嘉靖皇帝的时候,朱学说了一声尿尿,获得了自己爷爷高度评价,但朱厚熜却并没有将朱学会说话的事情告知裕王,所以,整个裕王府根本就不知道这事。 就这样按部就班,过了许久之后,朱学才开始说话,走路,其表现跟普通孩子并无差别。 在这个放肆玩闹的时光中,拥有着未来者灵魂的的孩童,根本做不到放肆玩闹,也可能是这些低级的扮家家,骑马游戏让他找不到什么快乐,但为了不表现出来那么异于常人,朱学只能强忍着内心的不快,跟着小太监们玩骑马,扮家家的游戏,这也是他最为苦恼的一件事。 每到游戏时间结束后,朱学就如释重负,从内心深处松了一口气。 久而久之,跟着朱学玩的这帮小太监,小宫女,都不由有些疑惑,咱们这么多人陪着小世子玩闹,可在玩游戏的时候,为何总感觉小世子在强颜欢笑,像是,他在陪着自己这帮人玩,他在应付自己这帮人一样,特别是在游戏结束后,小世子的笑声才更加的清脆……像是发自内心的。 裕王府中。 小世子游戏时间结束后,便回到了凉亭中,颇有些无聊的盯着面前竹林,忽然想到了大明朝的另外一个大拿。 王阳明。 这个历史上,除了孔子之外的第二个圣人。 王阳明曾对着竹子苦思冥想数日,希望能从中悟出“道”来,但最终却以失败告终,这一经历也引发了他对格物致知的深入思考和对心学的进一步探索。 王阳明在庐陵做县令时,严嵩正好辞职在家守孝。 他主动去拜访王阳明,谈到中年在官场的不易和立志行善的决心,不禁泪如雨下。 王阳明对严嵩印象深刻,还以良知说教导他,让他以后做个有良知的人。严嵩点头如捣蒜。 后来,王阳明在江西剿匪,因欣赏严嵩的才能,让赋闲在家的严嵩做了军中参事,在他们分离不久后,严嵩回到了京师,没有几年光景,他就扳倒了当时的首辅夏言…… 而此时又是一个轮回…… 小世子在看竹子的时候,三名小太监一直在一旁守着。 而此时一阵脚步声,吸引了小世子的注意力,他转过头去,看到了自己的母妃正朝自己走来。 母妃李彩凤,是穷苦人家出身,本身只是裕王府中的侍女,母凭子贵,此时在裕王府中,比王妃陈氏还要有排面。 不过,李彩凤是个明事理的人,她本身并没有因为地位的变化,而变得骄横跋扈,反而,变得更加谨言慎行,在陈氏面前,也是一直以妹妹自居…… 看到母亲到来,小世子想要从小凳子下来,两个小太监赶忙弯腰搀扶,下来之后,他就笑着朝母妃跑去………… 虽然心里面有些怪怪的,但朱学还是尽力的立一个从小就孝顺父母的人设…… 第5章 初见张太岳 李彩凤是一个大美人,不然怎能从宫女上位。 她眉如远黛,修长而又温婉,微微上挑的弧度,尽显优雅韵味,挺直的鼻梁,为她的面容增添了几分高贵与坚毅特别是那双眼睛,清澈明亮,似盈盈秋水,深邃而宁静,而作为儿子的朱学,经常能够从自己母亲的眼中察觉到了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温柔与睿智。 这可是日后鼎鼎大名的李太后,也是大明帝国最后一位以贤明着称的皇太后。 李太后她是李家的长女,她的父亲一直靠着泥瓦匠的工作,让家里的生活维持下去。 但是在嘉靖朝时候,百姓过着非常疾苦的生活,日子很艰辛,再加上这个时候李太后又有了一个弟弟,所以日子过得特别辛苦。 为了能够维持温饱,他们最后只能把李彩凤送到了裕王府当丫鬟。 朱学虽然有了前一生的经验,可他却不会小看现在面对的任何一个人……即便自己的眼界比古人更加开阔,有了更多其他知识的积累,可跟能在史书上留下痕迹的人相比,他缺少了狡猾,以及那与生俱来的聪明。 “母妃,你来了。” 现在的朱学已经能够说出连串的话了。 李彩凤弯腰将朱学抱起来。 “玩好了吗。”李彩凤一脸慈爱的笑容,给端庄美丽的脸上又增添了些许的温柔。 朱学点了点头。 此时的李彩凤还是一个温柔的母亲,是一个没有任何政治压力的母亲,所以,此时的她对待自己的儿子,除了温柔,疼爱之外,再无其他。 当然,这种情况,在自己的儿子当上皇帝之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个时候,她严格的要求小皇帝,配合张居正,想要把自己的儿子培养成一个道德高尚,勤勉好学,勇于上进的君主,当然,在张居正的拔苗助长中,她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她抱着自己的儿子,看着他那小小,且精致的五官,眼中充满着满足…… 而后,李彩凤抱着儿子,离开了后院,前往了裕王的书房。 裕王与几个臣子此时都在书房之中。 看到李彩凤抱着小世子进来,都赶忙站起身来,行礼…… “王妃,世子……” 李彩凤一脸笑意:“先生们免礼。” 而裕王朱载坖也走了过来,从李彩凤的怀中接过了朱学,想来是怕李彩凤累到了。 这也是朱学第一次见到大臣。 他的视线从几个臣子中,一一而过。 最前面的那个老头,应该是徐阶了,两王争立之时坚定的拥裕派,日后的大地主,拥有几十万亩地的地主首辅。 退后半个身子的那个长相颇有些凶狠的老头,应该就是在日后喊出十岁孩子怎么治理天下的高拱,一看就是个直肠子,没有情商。 而其他几人他却也认不出来,不过当视线看到了最后面的一人时,朱学愣住了。 他心里面颇为激动。 看到了。 看到了。 那个人,一定是张居正。 站在几个老头后侧的那个又高又帅,又有非常漂亮长胡须的人,一定就是张居正。 明史有云:居正为人,颀面秀眉目,须长至腹。 长得很帅,有一个人人都羡慕的长胡须。他气度清雅,胸怀深沉,因尚未弱冠束发,步履行走之间,风移影动,恰如修竹摇曳。 就算是换作朱学现代灵魂的思维,此时的张居正也是英俊潇洒,气度不凡。 当真是:居正英姿卓不凡,眉目俊朗气宇轩。长须飘飘添神韵,风华绝代映人间。 毫不为过……………… 毫不为过……………… 此时的张居正还并没有展露头角,他是徐阶的弟子。 此时官职为国子监司业,徐阶荐张居正为裕王朱载坖的侍讲侍读。 也就是在裕邸期间,张居正任国子监司业从而掌握了很多将来可能进入官场的人,这为张居正打开了人脉,在之后,顺利推行了一系列国家级别的政治改革。 把事情说明白很容易,可把事情办下去,却很难,张居正接受过王阳明的心学学说,同样,此时正就任与户部云南司主事海瑞海刚峰,也接受过心学学说。 后世普遍认为,张居正是读懂了,而海瑞是懂了一半,张居正比较实际,而海瑞是较为理想。 不管后世如何毁誉参半,朱学本身还是比较推崇张居正的,虽然,方法过激……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朱学对着自己的裕王朱载坖轻声说道:“父王,把我放下来吧。” 裕王看了一眼朱学后,会心一笑,便将其放下,而下来之后的小世子一下子受到了书房中人的目光,朱学稳稳的朝着这些臣子们的方向走去,而这些人也都将目光转移到了下面这个小小的身躯上。 孝宗皇帝独子,武宗皇帝无子,当今陛下虽然有颇多子嗣,却早夭颇多,在嘉靖四十四年,正月,二王争立的另外一个主角,景王朱载圳病死在了湖北,这个事情也更加巩固了裕王的地位。 此时的裕王虽没有储君之名,但却有储君之实,而作为他此时唯一的儿子,再加上现在老朱家的人丁情况,眼前的小世子只要不出现意外情况,能够健康的成长,那么他就是大明朝未来的储君。 朱学绕过了很多人,现在的内阁首辅徐阶,次辅高拱,极其一些倒严的高官,走到了最后面张居正的身旁。 他抬头看着张居正。 而张居正此时也低头看着小世子。 他转过头去看向自己的父母,裕王与李彩凤,而后,笑了笑:“母妃, 父王,他的胡子好长…………我以后长大了,也要留这么好看的胡子……” 小世子的这句话说完之后,整个书房都笑出声来。 裕王笑的最为开心。 他跟自己的父皇也有着同样的遭遇。 前面的两个儿子都是未满两个月就早夭,他最希望的就是这第三个儿子能够健康成长。 听着,儿子充满天真的话 ,又怎能不开怀大笑………… 第6章 分水岭 朱学见到了张居正之后,心情颇为复杂。 有激动,有惶恐,更有期待。 自己千万不能在登基之前,改变历史。 不过,从他在嘉靖皇帝朱厚熜的怀中,喊出了尿尿两个字时,历史就发生了改变。 只不过,这一点朱学并不清楚罢了。 深秋时节的北京,裕王府中,秋风轻拂,带来丝丝凉意,小世子站在太师椅上,透过窗户看着树叶渐变成金黄色和深红色。 “马上就又一年了。” 在朱学的记忆中,自己在裕王登基之前是没有名字的,直到隆庆元年,才有了名字,朱翊钧,也就是次年,被册封为皇太子。 看了一会儿后,朱学转过身来,张开双臂,一个小太监立马过来把朱学抱了下去。 他小小的身躯渐渐长大,之前走路时不时有些身体跟不上脑子,现在这种情况,越来越少,从椅子上跳下去也是能做到的,可是他不跳。 因为后世神宗皇帝的陵寝是被那个姓郭的给挖了,遗体也被搞出来了,科学家得出结论,神宗皇帝的脚骨是有问题的,可能是个瘸子,有人说是重病导致的,但也弄不好就是小的时候,从哪里跳下来搞得了,所以,朱学对这一点很注意。 抱朱学的这个小太监名叫张林,今年不过十七岁,在宫中当差一年后,被抽调到了裕王府中当差,在李妃的院里面伺候,胆大心细,深受李彩凤的信任,在朱学一岁后,李彩凤便指派张林做小世子的贴身太监。 张林把小世子放在了地上。 “世子,今天要不要出去玩?奴婢安排……”放下小世子后,张林笑着说道。 朱学看了一眼张林,摇了摇头,而后“气定神闲”的说道:“外面凉了,今天就不出去玩了。” \"是,世子……” 这些小太监们不知道,除了不能改变历史之外,小世子爷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好好活着,然后长大。 现在这时代一场小感冒就能要一个小孩子的性命,所以,他对自己的保护可是相当到位。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一点事情,被小世子玩的明明白白的。 小世子很省心,这是伺候他太监宫女们公认的事情。 每次降温,立马要求多穿衣服,下了雨,刮了风,从来不要求出门玩,甚至,就是从自己住的地方,去王爷的书房,他也不愿意去。 可是,朱学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深夜,一名锦衣卫骑着快马来到了西苑,他见到了西苑守卫之后,将手中令牌亮出,而后,西苑大门打开,锦衣卫下马,朝着西苑内部,快速跑去。 虽然是深夜了,可嘉靖皇帝朱厚熜白天不是白天,晚上不是晚上的,此时还在静修养心,正准备再一次来到天人合一,神游太虚之时。 黄锦慌慌张张的进来了,动作有些大了,也把朱厚熜从忘我的境界中,拉了出来。 “何事如此慌张……”朱厚熜怪罪的话,还未说完,便听到黄锦气喘吁吁的说道:“陛下,太孙感染了风寒,病势严重,汤药不进,太医们都说,恐怕熬不到天亮了,现在裕王府已经乱作一团了。” “裕王怕陛下担忧,并没有派人来说,是,是裕王府中的探子报镇抚司,奴婢才知道这件事情。” 听到这话,朱厚熜瞬间愣在当场。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说道:“太医们,当真是这样说的。” “陛下,奴婢怎敢欺瞒陛下,这,这裕王,王妃,都已手足无措,此时裕王府灯火通明……” 朱厚熜再一次得到了确认,接着沉思片刻后说道:“对,让锦衣卫,去找李时珍,让李时珍去裕王府,马上,马上去办。” 此时的李时珍正在北京城中,而作为名医,锦衣卫对他此时住的地方很是清楚,在前两日,黄锦才刚刚禀告过。 “是,是陛下,陛下切勿忧心过度,奴婢这便差人去办。”黄锦说完之后,便慌张离去。 等到黄锦离开后,朱厚熜深深叹了口气。 难道,这种事情又要重新发生了吗? 他的内心充满了忧虑。 纵观嘉靖帝一生,都是在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过程中度过的。 他最疼爱的儿子,朱载壑。 武宗朱厚照无嗣,张皇后这才选在离孝宗朱佑樘血脉最近的兴王朱佑杬的儿子朱厚熜。 直到嘉靖十二年这38年中,只诞生了嘉靖的长子朱载基,才在世两个月。 大明的天下几乎已不知“太子”为何物了,而大明帝国也陷入了“皇子慌”,子嗣连绵,对于此时的大明皇帝来说,仿佛是一件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 他在二十九岁的时候,还没有子嗣傍身,这让朱厚熜很是恐慌,要知道,他哥武宗皇帝朱厚照三十岁岁就躺在康陵地宫了,年龄不小了。 若是在没有皇子出生存活,他就要很快超越宪宗皇帝朱见深保持下来的记录了。 所以皇二子朱载壑的出生是那么的及时,那么的重要,才会那么的让嘉靖帝兴奋的手舞足蹈,万般疼爱于一身,当然,朱载壑生来异常聪明,不喜欢奢华,喜欢安静的看书。 “聪慧谨慎、谦虚有礼、有仙气、不好动、超凡脱俗“ 这是满朝文武对皇二子的评价。 朱载壑拜见父亲时,叩头不起,朱厚熜让爱子平身,可是小小的朱载壑却将双手高举曰:“儿不敢,天在上”。这份机敏灵动直接把朱厚熜给感动哭了,他红着眼眶的说:“我儿果真神奇不凡。” 这也算是对满朝文武评价的一个肯定。 朱载壑在嘉靖帝的关爱下,健康快乐的成长着,期间虽然也有些小病痛,却都i活了下来。 就这样到了四岁。 朱厚熜为自己的儿子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册封典礼。 册封朱载壑为大明皇太子,在朱载壑面前,是一条走向皇帝宝座的康庄大道,之后,他刻苦读书,学习经着,练习礼仪,树立权威,随父皇临朝处理政务。 而这个时候的朱厚熜修道还没有到一个疯魔的地步,相对来说,还算是一个明君。 嘉靖二十八年二月,十四岁的朱载壑在朱厚熜南巡湖北承天老家时留京处理朝政,正式监国。 南巡祭祖归来后,朱厚熜看到宝贝儿子朱载壑已是仪表堂堂,沉稳贵重的男子汉,当即举行了加冠…… 可天有不测风云,厄运还是没有放过朱厚熜。、 在加冠之后,朱载壑一场大病,临死之前,回光发照,对着朱厚熜拜了又拜,口呼:“父皇,儿去也。” 这件事情是对朱厚熜的打击是最大的。 在皇太子去世之后,朱厚熜也陷入了彻底的疯狂……也更加相信,两龙不相见这种话语。 这也造成了老三裕王数年未见父皇一面。 这是嘉靖年间的分水岭。 是朱厚熜人生轨迹的分水岭。 之前的嘉靖帝少年独身入京,算是英明无比,杀佞臣,惩宦官,御边防,限宗室,除民患,颇有明君治世,重振大明帝国之威势…… 之后的嘉靖帝却醉情长生,已然昏庸怠政,修宫观,搞玄修,迷醮行,吃仙丹,任奸臣,只知自己享乐,不管帝国的死活…… 第7章 着急的朱厚熜 自从一年前,朱厚熜见到了自己的皇孙,那种感觉又出现了。 朱厚熜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他早就把裕王看明白了。 裕王本身并没有继承他的聪明,甚至在他看来有些愚笨,对其提不上由心的喜爱,只不过是现在的朱厚熜已经没有选择了。 他虽然一直想要长生不老,想要修道永乐,但他怎会不知,有些事情就是镜中花,水中月,他追不到长生,他还是要为大明帝国找一个后继之君。 也就是一个在他眼中不成气的儿子,给朱厚熜留了最后一点颜面,让他没有落得一个跟自己哥哥武宗皇帝无嗣的下场,也保住了大明皇室的尊严。 而对待自己小皇孙就不一样了。 君子抱孙不抱子。 更何况,第一面,朱厚熜就觉得自己的孙子颇有灵气 ,一下子就让他想到了自己的儿子朱载壑。 朱厚熜很聪明,但同样也有着很多聪明人的通病,他充满了矛盾。 两龙不相见。 这像是他的自私,怕经常见到儿子,孙子,害了自己,但又像是他对子孙的怜爱,怕经常见到他们,害了子孙。 多年前的慌乱,再一次的出现在了朱厚熜的心头之上。 他有些惶恐不安。 难道自己到最后也会落下一个无嗣的结局,难道这是上天对他们朱家的警示,难道自己做的不够好…… 他再也没有心思打坐,只能来回在自己的道观中走动,脚步声有些急,已然没有,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的洒脱…… 而门外伺候的太监也都听到了陛下杂乱的脚步声,这些入宫没有二十年的新人,可从来没有见到过,他们主子这么慌乱的样子……即便是严嵩倒台的时候,皇帝陛下还是保持着他为君者的风度…… 此时的裕王府,与黄锦所说的一样,灯火通明,不时的就有太医坐着马车赶到,被小太监引领进去。 在裕王府的正门街道上,已经有了十几辆马车。 在小世子的房间中,更是人头攒动。 裕王朱载坖坐在一旁,呆若木鸡,而王妃陈氏,就站在朱载坖的身旁。 李彩凤一直守在床边,半步都不敢离开。而此时躺在床上的小世子面色苍白得如同宣纸一般,毫无半分血色,毫无生气。 浓密的睫毛如蝴蝶羽翼般轻轻颤动着,却无力睁开那紧闭的双眼。 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仿佛是他在与病魔进行着一场艰难而又漫长的搏斗,孱弱而又令人心疼不已。 他的呼吸微弱而急促,就像是残破的风箱,发出令人揪心的声音,仿佛随时都可能停止。 李彩凤一直抓着小世子的手,看着昏迷中眉头紧紧皱起的儿子,心如刀绞,也让她的身躯不住的颤抖。 太医们来了一个,走了一个。 熬了很多药,用尽了很多办法,却怎么也喂不下去。 此时门外的太医们都还未离开。 他们一直都在讨论着世子的病情,你说说这,我说说那,说的很多,但却没有任何办法。 世子牙关紧闭,在之前刚发现的时候,还能喂下一些较为温和的汤药,但状况不见好转,想要下重药的时候,却怎么也喂不进去了,而且脉搏紊乱。 按照他们行医的经验来看,即便能喂下汤药,也很难挺过来,若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们,他们倒是没有那么大的心理负担,可面对的是皇家的孩子,他们也不敢担负这个责任,即便心里面有方法,也不敢冒险一试。 正当裕王朱载坖准备认命的时候,黄锦带着一个郎中过来了。 这个郎中正是李时珍。 李时珍一直在民间行医,颇有名气,在嘉靖三十年,李时珍治好了富顺王朱厚焜儿子的病而医名大显。 而后被楚王聘为王府的“奉祠正”,兼管良医所事务,嘉靖三十五年李时珍被推荐到太医院,授“太医院判”职务。 不过,李时珍不愿在太医院待着,便辞职,去了民间行医,经过数年,名医,神医之名响彻大江南北。 所以,此时的李时珍不管是民间,还是在朝廷,都是公认的医术高超。 朱载坖是认识李时珍的,当看到黄锦带着的李时珍,瞬间燃起了最后的希望。 “王爷, 把给世子看诊的太医,全部集中一起,若是有人离开了王府,速速找回来。” 一见面,李时珍便开口对朱载坖说道。 朱载坖赶忙点头,喊来人,将今天来到裕王府的太医全部找到,让他们在门口候着。 随后,李时珍便径直的来到了床边。 李彩凤看到之后,也赶忙起身。 把完脉后,李时珍眉头紧锁,审视了一番世子的身躯,随后,他迅速站起,走到了门口。 裕王朱载坖也在门口。 “先生,太医们没有离去的,都在这里。” 李时珍没有应王爷的话,而是自顾的对着太医说道:“你们可曾为世子施针,开药。” 十几个太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个较为年轻的说道:“并未施针,但药都开了,不过,世子牙关紧闭,所熬的药,喂不下去。” 这个时候,李时珍才看了一眼裕王。 “王爷,能不能把今日的药方都给我看一看。” 朱载坖赶忙摆了摆手,而一旁的总管太监,立马将所有的药方奉上。 接过药方的李时珍,一张张仔细的查看。 “对了,刘太医是最先来的,他的药方熬的药,世子是喝了,刘太医,喝药的时候,大概是什么时辰。” 说完的这个年轻太医,此时再次开口。 而听到他的话后,一个老者立马情绪激动起来:“老夫开的药,全是较为柔和,郑太医,你什么意思,在这个时候,提起老夫的药方来。” 李时珍从诸多的药方中抽出一张来。 “刘太医,这张是你的药方。” 那个老者走上前来,看到之后,点了点头:“就是这张。” 得到确定之后,李时珍便将这张药方递给了裕王:“王爷,用这副药方在熬三剂汤药,先端来一剂,一个时辰后,在端第二剂,三个时辰后,那个时候,应该是卯时,在将第三剂汤药端来,每一剂都要是热的。” 看着李时珍的安排,那个颇为年轻的太医颇为不解:“世子昏迷不醒,牙关紧闭,汤药怎么也喂不进去啊,即便用银针刺激穴位,不应该用重药救命吗,怎么还用温和的药。” “你知银针施救,为何不用。” “我并不精通……”当然,这个年轻的太医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完,那就是精通的,不敢施针…… 而李时珍也并没有追问,而是对着这年轻的太医说道:“待会你随我一同进去……” 第8章 脱离危险 李时珍是一位医术精湛、声名远扬的神医。 能够看着他施针,这年轻太医心里面较为激动,当下,立即点头答应。 而后,李时珍便带着这年轻太医,进入了房中。 裕王朱载坖也紧跟其后。 到了小世子的床边,李时珍打开了自己放在床边的医箱,取出了一套银针。 而后,轻声说道:“将世子殿下的衣服褪去。” 听到这话,一个小太监上前便要去脱衣服,却被李彩凤推到一边,她轻俯下身,将被子轻轻掀开,而后,便将小世子的上衣褪去。 看着这一幕的裕王,只能深叹口气。 小世子的病情十分严重,身体虚弱,面色苍白,就连身体也显得毫无活气。 在李彩凤看向了李时珍。 眼神之中,充满着祈求。 对于王妃眼中的祈求之意,李时珍并无表示。 他行医几十年,对于生离死别看的很轻,躺在床上的,即便有很大可能是大明朝未来的继承人,但他的身份,在李时珍看来,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对于李时珍来说,这只是一个生病的孩子。 他仔细观察后,取出一根细细的银针,轻轻地将其刺入小世子的穴位。 银针入体,小世子的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 李时珍聚精会神地感受着银针下的反应,他的手指灵活地转动着银针,微调着针刺的深度和角度。 第一枚银针入体后,他又取出了第二枚银针,又在一道穴位上扎了下去。 就这样不一会儿,小世子的上半身已经扎满了银针。 李时珍的额头渗出汗水,但他的手法依旧沉稳而精准。 而这个时候,在众人的目睹之下,小世子的嘴巴微张,发出了一道声音。 “母妃,母妃……” 声音虽然很小,但李彩凤听到之后,眼泪立即夺眶而出,即便心情激动,可她还是没有发出声音,怕影响了李时珍。 而裕王看到这一幕,也是欣喜若狂,他对着身旁的总管太监低语几句,那管事太监听完之后,点头退下。 而一直看着这一幕的年轻太医,脸上写满了震惊。 早知李时珍是神医,但却不知神奇到了如此。 李时珍施完针后,已是满头大汗,而这个时候的小世子,脸色也稍稍好了一些,身体也渐渐恢复了一些力量,原本紧闭的双眼慢慢睁开了。 不过,小世子虽然睁开了眼睛。 但却满是浑浊。 还没有意识。 不过,小世子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有力量。 而这个时候,一个小太监端着一碗汤药到了跟前。 李时珍接过汤药之后,看了一眼年轻太医,没有说话,那年轻太医立马会意,俯下身去,颇为小心的将小世子的头部往上举了一些,方便李时珍将药喂了下去。 这次并未出现吐药的事情发生,喝完药后的小世子,嘴巴时不时的动上一两下,但却没有发出声音。 若是看嘴形的话,不难看出小世子想要说的话。 “捅你的麽妈,这穿越回来,啥还没有干呢,发烧要把自己烧死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 自己已经这么小心了,这船,还是要散架啊……” 不过,这个紧要时刻,也没有人去关注这点。 喂完汤药后,裕王朱载坖赶忙开口询问:“先生,我儿如何?” 李时珍摆了摆手,而后轻声说道:“不要打扰世子休息。”说着,李时珍便率先起身,离开了房间,而房中的众人,看着这一幕,也都赶忙跟了上去。 出了房间后,裕王接着追问。 “性命无碍,就拿着这温和的药方,每日三剂,连服三日,就应恢复。” 听到李时珍的这句话后,裕王松了一口气,而李彩凤也是喜极而泣,这个时候,王府的管事太监带着准备好的百两黄金到了裕王的身后。 朱载坖接过放置黄金的托盘,双手递给李时珍:“辛苦先生了,这是本王为先生准备的诊金。” 李时珍摆手拒绝。 “用的药方是太医院的,我只是略施了一些银针之法,不能接受如此大礼,现在最为要紧的事情是,让小世子恢复如初,这几日,我便住在王府,时刻照料。” 听到李时珍要住在王府,朱载坖心中大喜:“本王这便差人,给先生准备上好客房。不过,这诊金,先生还是要收下的。” 可李时珍还是拒绝,朱载坖没有办法,只能将托盘又递给了管事太监。 而这个时候,一直在旁的黄锦开口询问道:“先生,陛下还等着老奴回去禀报,代为问询,皇孙儿性命当真无忧。” 李时珍点头应是:“无忧。” 听到李时珍的准确答复后,黄锦看向裕王:“裕王爷,那奴婢就先行告辞,明日再来看望皇孙儿。” 后知后觉的裕王到现在才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他并未禀报,可身在西苑的父亲就差人找到了李时珍,可见自己的老师高拱所说不错,裕王府上下布满了父皇的眼线。 “辛苦黄公公了。” 而此时躺在床上的小世子,在喝完药后,便再度睡了过去。 黄锦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了西苑,因为他知道此时的主子,很是着急,他要赶紧把太孙性命无忧的消息传递过去。 黄锦到了朱厚熜所居住的道殿之外的时候,几个守夜的小太监赶忙跑了过来。 “老祖宗,陛下在里面走了一个多时辰了,您快进去吧。” 听到这话,黄锦的脚步就更快了一些,上台阶的时候,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几个小太监赶忙上前将其搀扶起来。 而黄锦也顾不得吃痛,推开太监们,径直走向了大殿内…… 片刻之后,朱厚熜嘈杂的脚步声消失了……………… 裕王府中睡着的小世子,脸色渐渐恢复,呼吸也变得紧促有力起来。 再期间,小世子迷迷糊糊中,又被李时珍喂了第二剂汤药,到了第三次的时候,小世子虽然很是虚弱,但意识已经恢复过来了。 一口汤药下去 ,瞬间眼睛瞪得很大。 这一下,即便把神医李时珍都吓了一跳,赶紧去把脉,不过,脉象平缓,想着世子眼睛突然瞪大,只是觉得汤药难喝。 不过,小世子眼睛睁大的原因是因为,他喝的汤药,跟上一世喝的板蓝根颗粒味道几乎一样。 当然,他虽然对历史有所了解,但对中国的传统医典了解并不多。 从秦汉时期,板蓝根就已经出现。 到了宋朝时,由北宋翰林医官院王怀隐等众人,广集民间效方,兼收北宋以前诸方书相关内容,集体纂修而成的《太平圣惠方》,而板蓝根的药方就收录在此。 于现存医学着作中,“板蓝根”之名较早出现,见于《太平圣惠方》卷二十之虎掌丸。 就这样,世子就连喝了三天的他意识形态下的板蓝根,身体也慢慢的好了起来,在第三天的时候,已经能下床走路了。 等到脚走到地上的时候,小世子明显松了一口气 ,心中不由暗暗想到:“幸亏,自己的腿没啥事。” 第9章 起名,赐名1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映照着西苑这座庞大的皇家园林。 而这座皇家园林中,最为重要的地方就是朱厚熜,天天修炼养心,以求长生的道殿。 而此时的朱厚熜,就站在门口。 他是大明帝国的皇帝。 他也是大明开国至今,权谋之道到达顶点的皇帝。 甚至,他还是一个非常渴望长生的皇帝。 修道多年,但时间在他身上还是留下了痕迹………… 正德十六年,因他的堂哥武宗皇帝朱厚照无嗣,按照“兄终弟及”的祖训,十四岁的少年,从湖北钟祥老家来到了大明的帝都,住进了陌生,且庞大的宫殿。 即位不久,他围绕其生父兴献王的尊称和祀典问题,掀起了史称“大礼议”的政治事件。 这场大礼议事件,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掀起的重大政治事件。 他一方面为自己的父亲争取了名分,最为主要的是,他借着这次事件成功的夺得了权力,将首辅杨廷和赶出了朝廷。 起初,他是有着自己的政治渴望,他想成为汉文帝一般的君主。 并且他也是这样做的。 在即位之初,为了缓和社会矛盾,采取厘革宿弊、振兴纲纪等改革措施,下令退还一些被侵占的民田,汰除军校匠役10万余人,史称“嘉靖新政”,得到朝野上下的拥护,在那个时候,他还是明君。 可后来在嘉靖二十一年,发生了“壬寅宫变”,朱厚熜几乎死于宫女之手,再加上他的孩子们相继去世,直到他最疼爱的,也是最像他的皇太子朱载壡,十六日加冠,十七日突患疾,病卒,这些事情给他的打击,让他彻底放飞自我,祈求长生不老,重用严嵩,长期不视朝。 同时蒙古俺答汗长年寇边,甚至于嘉靖二十九年兵临北京城下,史称“庚戌之变” ,倭寇也侵略东南沿海,长达数十年的“南倭北虏”局面产生了。 内忧外患。 有了内忧,方有外患。 这种局面,不是他造成的,但却跟他这个皇帝有着直接的关系。 实际上,朱厚熜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他知道该如何治理好这个国家,该如何恢复国家的元气,但他却不愿在折腾下去了。 一阵微风吹来, 吹起了他的发丝,掀起了他的衣角,但他却全然不顾,仿佛与这世界已然隔绝。 他的身影在落日余晖,在身后庞大的宫殿衬托下显得如此渺小而又脆弱。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他不在天涯,却已至天涯…… “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馀说,云在青霄水在瓶。选得幽居惬野情,终年无送亦无迎。有时直上孤峰顶,月下披云啸一声。” “藜杖策风轻,芒鞋步月明。鹤翻青径影,猿度翠岩声。草露沾衣冷,松泉漱石清。崇冈发长啸,尘世梦惊醒。” “尘世梦惊醒……惊醒……“ 朱厚熜低语数言,而后转身又进了自己的道观之中,好似,他刚刚念诗诵文让他的心境又豁然开朗,更上一层楼。 他赶忙回到了自己的蒲团上,闭眼打坐,但片刻之后,他又再次的睁开了眼睛。 “我踏上这条寻仙之路,心中并无过多杂念和疑问,抬头望去,不见白云悠然地飘荡于青天之上;低头看时,亦不见清澈的泉水静静地流淌在瓶中,可为何,苦修多年,道心瞬间就不定了呢。” 此时的朱厚熜很苦恼,甚至他是有一些着急了。 一方面是他明显感觉出自己的身体状况,一日不如一日,吃的金丹再也不能让他心旷神怡, 而另外一方面,他的心也平静不下来了,他的孙子生病,只是一个诱因,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个国家现在正慢慢的脱离他的控制。 特别是在失去严嵩之后。 再也没有一个官员会像严嵩一样,对自己言听计从,他亲自制定的好几个国家工程(修道观),都因为国家的财政问题 而停止,内阁首辅徐阶爱惜自己的名声,天天在自己面前,装糊涂,打哑谜。 “黄锦……”他轻唤了一声。 不一会儿,黄锦便来到了他的面前。 “陛下……” “去,把裕王叫来见朕,对了,把,小皇孙也叫来, 算了,小皇孙大病初愈,过段时间再说吧,让裕王过来。” “是,陛下,奴婢这就差人过去。” “你亲自去。” 说完这句话的朱厚熜,明显愣了片刻,而同样,听到这话黄锦也是稍稍一愣,片刻之后,点头应是。 虽说两龙不相见这一条朱厚熜很信,但并不代表,他真的数年不见自己儿子一面,每次召唤,都是由下面的人来完成。 但这次召见,却让黄锦亲自去,可见,此时的裕王在皇帝陛下心中的地位更高了一些。 这是无意间的表现。 人只有承认老了,才会更加的依靠儿子…… 即使是拥有天下的皇帝,也难逃岁月的侵蚀,即便这个拥有天下的皇帝,有着长生这种伟大的梦想也不会例外,甚至还会因为长期修道,吞食金丹,加快他的衰老,缩短他的生命。 等到黄锦离开后。 朱厚熜又慢慢的闭上了眼睛,静静等待着他现在唯一的儿子到来。 在等待的过程中,他不由感到一阵心安,也成功的入定修炼去了。 而此时裕王府外,裕王朱载坖正在送别李时珍。 实际上,朱载坖想要把李时珍留在王府,可这个阶段的李时珍正是编着本草纲目的关键时刻,怎能同意留在王府之中,当权贵的私人医生呢。 “先生此次援手,裕王府上下永不忘记,若是有朝一日,先生若有困难,可携此玉佩,来寻本王。”说着,裕王将腰间的佩玉解下,双手递给李时珍。 李时珍拒绝了千金馈赠,又岂会接受玉佩,当下,想要摆手拒绝。 可这次朱载坖并没有给李时珍将拒绝的话说出来。 “先生一定要接受,不然本王寝食难安,先生,本王这块玉佩不值千金,但在关键时刻,千金难买啊……先生受之,理应所得。” 听完朱载坖的话后,李时珍接过玉佩,他当然清楚裕王口中不值千金,但千金难买的道理,说白了,这就是一个承诺,此时用,是裕王的承诺,若干年用,便是皇帝的承诺…… 第10章 起名,赐名2 即便现在的裕王还没有受封皇太子,但现在的皇帝陛下没有其他的选择了,现在的情况来看,大明就是三代单传了。 父皇, 本王,还有犬子。 即便裕王本身拥有木讷,软弱的性格,但对于自己能够接任皇帝尊位的自信还是有的。 三代单传,儿子还在,祖宗基业总不能传孙不传子吧。 李时珍接受了玉佩,朱载坖才稍稍心安,这次,自己的儿子能够转危为安,全是仰仗李时珍,在他看来,不管是什么重礼,李时珍都受之无愧。 “王爷告辞。” “先生慢走。” 说着,朱载坖还外走了走,想要再送送李时珍,而这个时候李时珍突然回过头说道:“王爷,赵太医医术尚可,且有为医仁德,可留府中。” 赵太医便是那个跟着李时珍进屋行医的年轻太医。 朱载坖赶忙应道:“本王也有此意。” “虽相处时间不长,但草民只觉世子殿下生性纯良,小小年龄,问询草民民间之事,谈及民间疾苦,常常幽然感伤,殿下从小至纯至善,真是大明之幸啊。” 李时珍对儿子的评价那么高,让朱载坖愣神片刻。 “先生过奖了,过奖了。” 若是在之前,裕景两王相争之时,听到李时珍这僭越的话,朱载坖非要吓出个好歹,可此时听着,内心却再无恐慌。 我是没有名分的皇太子,我儿子是没有名分的世子,但这不影响大局,自己继位,板上钉钉了。 听完朱载坖的话后,李时珍点了点头,而后摆手阻止朱载坖想要在往外送的想法:“王爷留步,留步……” 说着,李时珍转身离去,而朱载坖就站在王府门口,目送着李时珍的背影越来越远。 而此时裕王府中。 大病初愈的小世子正坐在门槛上,生着闷气。 他也想去送李时珍,却被李彩凤拒绝了。 李时珍在王府之中前前后后算上,呆了小半个月,世子之病两三天就好的差不多了,在数十天前,李时珍也打算离开,可一直不成形。 一方面是因为朱载坖,李彩凤二人,心有顾虑,怕世子并未完全康复,另外一方面,就是世子对李时珍很是亲近,不愿李时珍离开。 而李时珍就这样又在裕王府中待了这么多天。 在这几天中,小世子每日都去找李时珍聊天,两人多聊些李时珍在民间行医的事情。 世子真的喜欢听 ,不知为何,李时珍也愿意多讲了一些。 虽然小世子的真实年龄存疑,在前世还是一个大学生,但,他对于现在大明的民间情况了解几乎为零,上一世对于嘉靖年间的发生的事情了解,大多数都是大礼议 ,金门桥打板子,还有后来的这些活跃在朝廷上的重量级人物,包括陆彬,严嵩,举重冠军严世蕃,徐阶,高拱,张居正…… 可对于民间生活的真实描写,几乎没有。 而每天在他身边的人,也不会跟他过多的讲述外面的情况,即便是想讲,小太监们,小宫女们的阅历,也给他讲述不了多少他想要知道的事情。 李时珍走南闯北,阅历丰富, 能跟他说的,全是他愿意听的,即便是说些中药名字,他也乐意听。 因为给他讲述的人可是李时珍啊。 说实话,当他醒来,知道救了自己的人是李时珍后,那表现的可很是激动,心里面都有着帮李时珍扛药箱子,参与完成本草纲目的修订,但后来看看自己小小的身躯还是放弃了这个冲动的想法。 每次听着李时珍的讲述,小世子都是流连忘返,听到李时珍讲述东南之祸,民间疾苦之事,世子总是眼含热泪,这一点也让李时珍有了很大的触动。 数十天的朝夕相处,让李时珍对这个大明帝国的小太孙,产生了不同的感观。 因为他医术高超,在数十年前,就曾被各个藩王奉为座上宾,接触的那些皇亲贵胄,跟小世子有着很大的区别。 大明的藩王,皇亲,不管老幼,皆有通病,便是不知天下百姓疾苦……久矣…… 太祖高皇帝朱元璋的龙子龙孙们,早就把祖宗基业来之不易抛掷脑后,也早就忘了朱家先祖在蒙元时期过的日子了。 屠龙少年的血液也发生了质变。 此时皇帝追求长生,不管事情, 藩王侵占土地,敛财争利,朝廷官员拉帮结派,党争严重。 当然,这些比较严重的话,李时珍并没有对世子说。 朱载坖回来了之后,就先过来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 看到小世子双手托着小脸,蹲坐在门槛上,而后便是摇头苦笑一声。 他朝着世子走了过来,到了跟前,说 “怎么,还在生气。” 世子抬起头看了一眼父亲,喃喃道:“父王,你说李先生说的那些事情,你知道吗?” 瞅着儿子眼中的求知欲,裕王笑了笑,而后也坐在了门槛上。 “父王年幼之时,因母妃失宠,不被你皇爷爷重视,在十六岁的时候,从宫里面搬到了这里,十三年间,深入简出,李时珍知道的事情,父王也不知,不过,你跟父王不一样,你会有机会到处去看看……” “听李时珍说,民间的孩子一出生就有乳名,可我到了现在,为何还没有名字,难道也是因为皇爷爷不喜欢你,所以连带着不喜欢我,才让我到现在都没有名字吗。” 裕王听到之后,又是一阵大笑,不过,此时的笑容之中,多有苦楚。 一句话,自己儿子的话捅了自己两下肺管子,让他痛了两下。 第一下痛是自己的长子,早早夭折,死的时候,还未上皇家玉蝶,也没有名字, 是皇帝陛下得知之后,才给自己的长孙赐下名讳,入了玉蝶,进了宗室。 而第二下, 就是父皇不喜欢他,性格懦弱,愚笨,不堪大用,这些在数十年前,都被其父定了性了。 不过,虽然被捅了两下肺管子,但 朱载坖并不怪自己的儿子,小孩子就是想要一个自己的名字罢了。 “也该有个名字了,实际上,在你刚刚出生的时候,父王啊,就给你取好了名字,不过,因为一些事情,只能耽误下来,不过,原因可不在你的皇爷爷,你不要多想。” 说完之后,朱载坖转过头看向世子,而后笑着说道:“翊均……” “朱翊钧…………” “这是父王在你刚出生后,便给你取得名字……” 第11章 起名,赐名3 从第一次被嘉靖皇帝召见后,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年,裕王父子在这一年之中,再也没有被召见过,这不得不让小世子多想一些,只觉自己在西苑的时候,惹了嘉靖皇帝不满,也影响到了自己的老子。 可他并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身份。 有名字,上宗室玉碟,这才是他迫切想要的。 只要早早的有了身份玉碟,即便天有不测风云,历史发生变故,自己父王走在嘉靖皇帝前面,他也是名分在身,拥有这个庞大帝国的合法继承权。 所以,这次才借着李时珍给他讲述的故事为由头,提了出来。 因为他生病这件事情,让他明白了过来,自己想要在登基前,维持历史的正常发展,这是很有难度的。 虽然他深入裕王府,并不能改变历史运转的大势,但他老子裕王能啊,他每天给父亲相处,难免自己嘴瓢说了一句话,说到了裕王的心楷上,他立即找到自己的老师高拱搞事情,那历史不就改变了。 所以,他无法阻止历史的些许变化,但却能让这些变化,变得对自己更有利。 而裕王被儿子这样一问,立马开始打了保票。 小世子听到自己的名字后,小脸上立马灿烂起来。 “父王,那以后是不是母妃,跟你都会叫孩儿这个名字。” 一激不成,又是一激。 朱载坖听到之后,脸上瞬间露出了难色。 裕王府中,上上下下充满了裕王府的眼线,要是给世子起了名字,没有给皇帝老子禀告,弄不好又是一顿训斥。 可是看着儿子期盼的眼神 ,一向软弱的朱载坖实在说不出拒绝他的话来,当下,开口说道:“好,父王答应你,以后就叫你的名字。” 朱载坖的话音刚落,便见王府的管事太监慌张跑来。 “王爷,黄公公来了,请您西苑一行。” 听到这话,朱载坖身体猛地颤抖,而坐在一旁的世子也立即察觉出来,当下心中苦笑一声:“看来,咱们这位道君祖父,不仅权谋之术了得,御子之术,也是不可小看啊。” 朱载坖的内心波动也很混乱,这消息不会传那么快啊,前脚跟着儿子聊家常,后脚君父便知, 难不成还真的被君父修成了天眼。 朱载坖有些慌乱, 站起身的时候,腿都不住的打颤。 他怕爹,怕到了骨子里面去了。 而看到朱载坖站起身,世子也随之站起身。 “父王,正好皇祖父要见你,你便把孩儿的名字也告诉了皇祖父。” 朱载坖低头看了一眼儿子,苦笑着说道:“父王办事, 我儿放心,你皇爷爷不出一个时辰,便知道我儿之姓名。” 听完老爹的话,小世子撇了撇白眼,你办事,我才不放心呢,你见了你爹,跟老鼠见猫一样, 只会唯唯诺诺,还怎会把我这点事情放在心上。 “要不,我跟着父王一同去看望皇祖父。” 听到儿子的话,朱载坖立马否决:“不,不行,你大病初愈,你母妃不会答应你出府的,切莫惹你母妃生气。”说着的时候,他竟然从小孩子的脸上看到了一丝不屑,虽然,小世子隐藏的不错,可朱载坖还是看出来了一些端倪。 “难不成你信不过你父王。” “不,不是的,孩儿好像从未见过祖父,不知其模样……只是想见见皇爷爷 ……” “你出生七八个月的时候,便见过你皇爷爷,只不过那时候,你年龄尚小,不记事,不记人,等你身体彻底好了,父王再带着你去见你皇爷爷。“朱载坖说完之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只留下世子一个小孩子在风中凌乱…… 这是逃吗? 一个共同的问题,出现在两个人心中…… 朱载坖在客堂见过黄锦,客套一番之后,便又是慌慌张张的换上衣服,而后,跟着黄锦一同出府,坐上了事先准备好的马车,在王府护卫以及锦衣卫的双重保护下,朝着西苑而去。 朱载坖的马车进入西苑,在父亲修炼的道所中,朱载坖再次见到了大明的皇帝陛下。 此时的朱厚熜还是紧闭双眼,盘腿打坐。 一年未见,父亲是肉眼可见的苍老了,来不及多想感怀,朱载坖跪下身去:“儿臣叩见父皇。” 顿了片刻,并未见到父皇回应,朱载坖心中生疑,当下,只能轻轻抬头,却见盘坐在道石蒲团之上的皇帝陛下,正直勾勾的看着自己。 两个人对视一眼后,朱厚熜才缓缓开口说道:“朕以为,朕不说话,你不会抬头的,没想到,你还是抬头看朕了。” “民间多言,养儿防老,朕是天子,不会老,故不用防老,但又有古言,养儿不教如同养虎,儿子长大,大多都要造老子的反,民语虽俗,但比圣人之言,要有道理多了。“ 这冷不丁的,朱厚熜忽然说了这么一通话。让朱载坖着实摸不着头脑,这段时间, 他并未做什么出格的事情,而且,他也没有胆量去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啊,无非就是一个时辰前,自己在儿子面前吹了个无伤大雅的牛皮。 “父皇此,此言,儿臣摸不着头脑,还请父皇明示 ,儿臣有何行为不妥之处,儿臣改之。” 实际上,朱厚熜是个性格阴晴不定之人,他不服老,可他却老了,所以在听到朱载坖的话后,他并未应声,就是想看看自己这性格软弱的儿子,敢不敢抬起头查看自己的情况,没成想出乎自己的意料,他还是直接抬头了。 当然,这是很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朱载坖面对的君父,是一个极其聪明,且敏感的人。 在朱厚熜看来,软弱的儿子敢在没有得到自己同意的时候,抬头直视天颜,不是因为自己看走眼,他这么多年的软弱是装的,他本性还是木讷,软弱,他敢抬起头,是因为,这个软弱的儿子知道,自己没有其他的选择,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他也知道自己老了……连片刻迟疑都没有,直接抬头查看君父的情况。怎么,他是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登基,上位了吗? 朱厚熜心里面是越想越生气。 但话说回来,朱厚熜还真是没有一点办法。 他只能强行压下自己心中的怒火,看着诚惶诚恐的朱载坖,叹了口气说道:“罢了,罢了……朕唤你来,不是为了训斥你的,只是想问问,皇孙恢复如何?” 第12章 起名,赐名4 朱厚熜话锋一转,让朱载坖不由的松了口气。 他是真的害怕自己的父亲,害怕到了骨子里面了。 因为,朱厚熜太聪明了,朱载坖心里面的小九九还没有丝毫表现呢, 就被老爹看的明明白白。 只有被宠爱者才会骄狂,但宠爱这个字眼,跟朱载坖的人生没有一点关系。 他从出生就不被重视。 他的母妃被朱厚熜厌恶,连带着牵连了朱载坖。 朱载坖母妃杜氏嘉靖九年入宫,嘉靖十年三月,与其他八人同册为九嫔,为九嫔中的最后一位,封为康嫔。嘉靖十五年,因怀孕晋为康妃,嘉靖十六年生明世宗第三子朱载坖,但依然不得宠。 嘉靖三十三年正月,杜氏逝世,这年也是裕王从宫里面搬出去的那年,谥为“荣淑康妃”,葬金山。 朱载坖想要为自己的母亲服丧。 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在失去唯一一个依靠,在母亲去世的时候,想要服丧三年,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但朱厚熜不同意。 少年无法,不敢反驳其父,便拜托老师高拱发动礼部官员奏请朱载坖在裕王府服三年丧期,再次被拒绝。 并且给了一个谁也不敢再说话的理由。 “应避至尊,不宜重服”其意思就是,朕乃至尊,大明的皇帝,自己的儿子不能服丧,即便是他的母亲去世,也不能影响自己。 说白了,痴迷道教的朱厚熜,就是怕朱载坖服了丧,对自己的龙体产生影响。 这件事情,也让裕景两王相争之时,裕王一直处于下风的主要原因之一,也是因为这件事情让本就木讷,软弱的帝国继承人,变得更加软弱,对其父更加恐惧。 即便此时的朱载坖心里面清楚。 他便是当了忤逆的逆子,他的父亲也拿他没有办法了,他心中也有冲动,可为人子最后的一点底线,以及长期以往对父亲的恐惧,让他还是不敢做出一丝一毫违背父亲的意愿。 “启奏父皇,太孙身体康复,刚刚儿臣前来觐见之时,还曾哭闹,想跟儿臣一同前来。” “说起来,朕也颇为想念他,等再过些时间,这场秋雨停了,找个好天气,带着来见朕。” “是,父皇。” “起来吧,咱们父子也多时未见了,好好的聊聊。” “是,父皇。”朱载坖说着,才慢慢起身。 站起身的朱载坖一直低着头,不敢再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甚至,时不时身体还不受控制的抖动。 而朱厚熜看着这一幕,心里面也不是滋味。 眼前的这个人,是自己现在唯一的儿子,可这个唯一的儿子 ,对自己并没有爱,只有恐惧,甚至是恨。 “朕今日召你前来,是想问问你,胡宗宪该如何处置?” 听到朱厚熜的话后,朱载坖稍稍有些愣神,他有些摸不着头脑:“父皇,胡宗宪不是在老家养老闲置,怎么,又说处置呢?” 小心翼翼的试探。 “前几日,南京御史请奏,再查抄罗龙文府邸之时,在其家中御史意外发现了胡宗宪在嘉靖四十一年被弹劾时写给罗龙文贿求严世蕃作为内援的信件,信中附有自拟圣旨一道,朕已然让人押解进京,徐阶,高拱等人,正在等着朕的御批呢,朕呢,也想问一问你,胡宗宪这个有功之臣,他们是真的容不下去吗?” “父皇,他们都是臣,儿臣也是臣,胡宗宪平定东南倭寇有功,如何惩处,当是父皇决断,即便父皇念其功劳,再次法外开恩,儿臣相信,徐阁老,高尚书也绝无二话。” 嘉靖四十一年五月,内阁首辅严嵩被罢官,其子严世蕃被逮。胡宗宪是由严嵩义子赵文华的举荐而屡屡升迁的,很多大臣的眼里,他属于严党。 清查严党之时,胡宗宪就已经受到了牵扯,岌岌可危,在嘉靖四十一年年底,在那个首辅徐阶的授意下,南京都察院开始对胡宗宪发起了猛攻,其中南京给事中陆凤仪就以贪污军饷、滥征赋税、党庇严嵩等十大罪名上疏弹劾胡宗宪,胡宗宪自然无力与其抗衡,在嘉靖四十一年年尾,便被押送京师。 不过这次,进京之后,朱厚熜立即将这件事情定性,并对大臣说道:宗宪不是严嵩一党,自任职御史后都是朕升用他,已经八九年了。而且当初因捕获王直而封赏他,现在如果加罪,今后谁为我做事呢?让他回籍闲住就好了。 这是朱厚熜第一次保胡宗宪。 但是,胡宗宪的仕途终于到此为止了。嘉靖四十二年春,胡宗宪带着不甘回到了绩溪县的龙川故里,现在还不到两年,胡宗宪的政敌便又朝他开刀了。 而且这次找到了所谓铁证,并且再次被押解进京。 难题再一次的放在了朱厚熜这里。 朱厚熜不愿为胡宗宪治罪的,但此时的大明,即便是手握生杀大权的皇帝,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护持胡宗宪了。 所以,他想让这个儿子帮忙求情。 若是自己再次开口赦免,那些臣子们不知道又要惹出什么样的事端来,可裕王上奏,便是不同的结果了。 “若是朕让你来断此案,你如何断案。” 朱载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父皇,儿臣认为胡宗宪虽有过错,但他曾经平倭有功,不应受到严厉惩处。” 朱厚熜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但随即又叹了口气:“唉,朕又何尝不知胡宗宪的功绩,只是如今证据确凿,若不治罪,难以服众啊。” 朱载坖低头沉思片刻,鼓起勇气说道:“不如待三司会审后,再做定夺。” 而听到朱载坖这句话后,朱厚熜险些笑出声来,当然,这个笑,可不是欣慰,而是怒极而笑。 此时的三司主官,哪个不想让胡宗宪死在北京城,让他们会审,午门斩首都是轻的了。 “若是此事暂且搁置,待三司会审后再议,那岂不是,把胡宗宪推到了鬼门关。” 朱厚熜又继续发起了灵魂拷问。 “胡宗宪平定东南,说是严嵩提拔,实际不然,这是朕选拔之人,此时,文官想要让他死,岂不是再说,朕之前做的都是错的,朕记得,胡宗宪今年才五十岁,是此时大明少数的帅才,为何这帮人如此执着与内斗,不愿给我大明留下贤才呢。” 第13章 起名,赐名5 朱载坖听后,心中一惊,这个时候他才明白父皇的意思。 胡宗宪的案件不仅仅是一起简单的官司,更涉及到朝廷各方势力的争斗,而这场各方势力的争斗中心又是自己的父皇。 但略显木讷,朱载坖并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朱厚熜话说完后,朱载坖一时之间,也没有什么章程可说。 看着自己儿子唯唯诺诺,不敢再言其他,朱厚熜又叹了口气,他只是想让朱载坖上个奏章,难道领会不到吗? 上个为胡宗宪求情的奏章,让自己也能有的放矢,有理由赦免胡宗宪。 至于事情的真相,对于皇帝来说,根本就不重要。 只要他想要,会有不同版本的真相出现,而且在某些时刻,越是证据确凿的真相,越是疑点重重,特别是涉及到了朝堂争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裕王是储君。 自己是皇帝。 自己保了一次胡宗宪,储君保了第二次,合乎常理,也能堵住原本拥裕派的那些文官的嘴。 可自己的儿子到了这个时候,却还在装听不懂。 当然,聪明的朱厚熜想错了。 朱载坖根本就不是装听不懂,而是还没有领会到父皇的真正用意。 说白了,就是朱厚熜跟聪明人打交道太多了,还没有转变过来自己的固定思维,一句话说个三分四分,那些官员就懂了七分八分了,但跟朱载坖说了三分,那便就是三分,他不敢去想其他的,更不会主动去揣摩君父之意。 看着裕王实在领会不到,朱厚熜也放弃了,话锋继续一转,问到了太孙之事。 一提起太孙,裕王朱载坖悬着的心就放了下来,侃侃而谈,正在夸着自己儿子如何如何聪明的时候,朱厚熜又插话说道:“李时珍评价太孙,至纯至善,大明之幸……” 而朱载坖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上来 ,这句评价,可是有些冒犯天颜了,这才是一两个时辰之前,在裕王府门口处,李时珍的评价,现在都传到了陛下的耳中,可见裕王府到处漏风,从后宅,到前宅都有耳目。 看着刚刚侃侃而谈的儿子,听完自己的话后,又是闭口不言,哆哆嗦嗦。 朱厚熜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自己英武一世,怎么会有这么胆小懦弱,愚不可及的儿子啊。 他难道觉得自己连容忍自己孙子的气量都没有吗?跟他交流,不仅累,还会很生气。 儿子不说话了,那只能老子继续说。 “两岁了,该有个名字了,你为人父,可取好名字,上玉碟啊。” 朱载坖一听又有自己接话的机会了,当下赶忙说道:“父皇,孩子还小,并未,并未取好名字,若是父皇肯赐名的话,那是孩子的福气。” 听着朱载坖的谎话,朱厚熜也不想在纠正他了。 沉思片刻后,他对着外面唤了声黄锦。 而黄锦在听到之后,快步进入。 “司礼监拟旨赐名,裕王世子赐名翊钧……朱翊钧……着礼部登记,宗人府上玉碟,并赏赐世子黄金千两,丝绸万匹,从宫中抽调得力太监宫女各十二名……” 当朱载坖听到朱翊钧这个名字的时候,当下内心立即掀起惊涛骇浪了。 这也是自己一个时辰前,才跟儿子说的话,难不成,自己的父皇真的修成了天眼,每天都开着法术盯着自己。 朱厚熜当然没有天眼。 这是朱载坖在一年前曾对李彩凤说过,那个时候,身旁侍奉的太监中,就有东厂的人,所以,朱翊钧这个名字,朱厚熜早就知道了。 他一直等着朱载坖前来禀告的,可软弱的朱载坖过了一年,都未曾给自己禀告过,若不是这次小太孙重病,他也不愿意提及此事。 朱载坖摸不着头脑,一时之间竟然也忘了谢恩。 而一旁的黄锦赶忙提醒道:“裕王殿下,陛下恩赏,为何还不谢恩呢。” 听到黄锦的话后,裕王才反应过来,重新跪下身:“谢父皇恩赐……” 朱厚熜点了点头,而后,又闭上了眼睛。 “裕王殿下,陛下要休息了,裕王殿下先行回府吧,今日,旨意应该就会送到裕王府。” 跪在地上的朱载坖听到黄锦的话后, 才慢慢起身。 在黄锦的陪同下离开了道殿,而等到两个人离开之后,朱厚熜再次睁开了眼睛:“这孩子一点都不像朕啊。” 此时朱厚熜眼神中有些凄凉,仿佛,想起了自己所立的太子朱载壑,但眼神之中,更多的还是无奈…… 或许,在很小的时候,自己好好的调教一番,也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聪明人,有着聪明人的优势,同样,也有着他的劣势,朱厚熜永远也不会去思考,这个软弱,木讷的儿子,到底是不是装出来的…… 黄锦一路将朱载坖送到了西苑大门处,当朱载坖准备上马车的时候,黄锦再一次的开口说道:“裕王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朱载坖听到之后 ,停止了上马车的动作,转头看向黄锦。 “黄公公,父皇还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吗?” 黄锦停顿片刻后说道:“是奴婢想跟裕王殿下说两句话。” 朱载坖没有拒绝,又再次转身走向了黄锦。 黄锦将朱载坖引到了城楼门下,周围没有旁人。 “殿下,现在您已是今非昔比,应为陛下分忧,当担当起来啊。” “黄公公此言何意,为何本王听不懂呢?”朱载坖一脸惊讶:“莫不是父皇此时有什么忧心之事?” “胡宗宪之事。” “此乃国事,错综复杂,内阁自有定义,若是三司会审之结果,父皇不满,也能推倒重来,为何忧心呢。” “殿下,陛下当局者迷,可老奴是清醒的,老奴不信,今日陛下的话说的那么明白,殿下一句都听不懂吗?还是殿下也认为,胡宗宪该死呢,又或者是,殿下恼怒严嵩一党扶持景王,继而迁怒与其门生故吏胡宗宪。” 朱载坖听完之后,立马怒斥道:“黄锦,你放肆……” 这句话说出口,朱载坖便脸色大变,现在不就有了恼羞成怒之嫌。 “殿下不用生气,也不用惶恐,这些话老奴绝不敢禀告陛下,不仅老奴不敢,恐怕整个大明的天下都不敢有人在陛下面前,搬弄殿下的是非,老奴今日说这些不该说的话,是觉得陛下不易,胡宗宪活着,对大明朝是有用的……你若是不愿出手,依着陛下的性子,也绝不会在管了,切莫因私而费公啊……” 听完黄锦的话后,朱载坖冷笑一声:“黄锦,你莫不是糊涂了,既然不该说的话,为何要说出来,更何况,十几年来,本王何时参与过朝政大事,朝廷有朝廷的制度,宗室也有宗室的规矩,岂能全都随性而为。” “最后四个字,殿下是在暗指陛下吗?” 第14章 好厉害的父王 马车之中。 裕王朱载坖的脸色有些不好。 刚刚被黄锦好一顿说教,特别是到了最后,随性而为四个字,竟然被说成了影射自己的父皇,这让裕王很是生气,与黄锦也不是不欢而散。 本来黄锦是皇帝陛下身边最亲近的人,他应该保持克制,但黄锦说的话,太过露骨,若是朱载坖不反驳的话,那便是佐证了他所说的话。 当朱厚熜第一次提起胡宗宪的时候,说的很直白,当时紧张的朱载坖可能没有想那么多,但出来之后,便明白了一些,再加上,黄锦说的那么直接,他也彻底明白过来了。 在马车中的朱载坖想了许多。 他是木讷,反应慢一些,但他不是傻。 黄锦在西苑门口对自己说的话,还是让朱载坖再次重视了胡宗宪的事。 正如黄锦所说,与景争立的那十年,是朱载坖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 皇帝陛下喜欢景王,拥景派的核心人物是当时权镇朝野的严嵩父子。 他是恨严嵩父子的。 胡宗宪是严嵩父子举荐的人,他也谈不上喜欢。 即便这个时候,明白过来父皇想让自己做什么,可他心里面也多少有些不愿为胡宗宪求情。 在王府的十几名护卫保护下,朱载坖的马车到了裕王府门口。 等马车停下,朱载坖快速下车进入了王府之中,刚刚回到书房,便找张居正过来商量。 在历史上,朱载坖当上皇帝之后,褒贬不一,有人说他好色成性,却英明的要命,看似无为,却大有所为。 有人说他碌碌无为,将用人不疑贯彻到底,内阁在他这里,真的成为了国家的最高权力机构,而他只是一个毫无感情的盖印机器。 而隆庆开关,开辟海贸,废除海禁以及俺答封贡,结束边境战争的两大举措也是在朱载坖的隆庆年间完成的,当然,这也是在以高拱为中心的内阁主导的。 虽然说这两项举措在当时都是权宜之计,但也为张居正所推行的万历新政打下了坚定的基础。 不管别人对朱载坖的评价如何两极分化,善于听取意见,都是他的优点。 回到书房之后,朱载坖便坐在案前休息。 正在等待张居正到来的时候,小世子在几名小太监的陪同下,一蹦一跳的来到了书房。 “父王,父王,我的名字……”见到坐在案前的朱载坖,也不管他的脸色如何,直接开问,说着还跑到了他的身边,用着期盼的目光看向朱载坖。 看到儿子,被今日之事搞得颇为郁闷的朱载坖,心情也好上了一些。 他立即想到了自己的老爹,嘉靖皇帝,并且在内心深处嘲讽一句:哼,父皇,虽然我没有你聪明,但我的儿子,可比你儿子聪明多了,强多了,就这一点,我就对得起大明朝。 从小看老,即便小世子在裕王府中,没有发生什么展露才智的惊天之举,但世子机敏,灵气十足,已是他身上的标签。 朱载坖俯身将小世子抱入怀中,而后用充满宠溺的语气说道:“今日见到你皇爷爷之后,你父王啊,立马就提出来了。” “父王对他说,我儿年龄渐大,应该有个名字,那你皇爷爷就问了,你给他取好没有,若是没有取好,我为皇孙赐下名讳。” “父王听完之后,当时就急了,赶忙对着你皇爷爷说,我儿的名字,在出生的时候,我便取好了。” “然后,我将朱翊钧告诉了你皇爷爷,你皇爷爷对父王取得这个名字很是满意,今日啊,最晚明日,宫里面就会来人,来宣布旨意,父王啊,还给你要了很多赏赐呢。” 朱翊钧抬头,看着自己父亲脸上的表情,心里面总是有点怪怪的,他描述的场景太过怪异了吧。 在他老子面前,他敢说这些话吗? 朱载坖说完之后,便邀功似的看向自己的儿子,想从儿子的口中听到父王厉害,感谢父王之类的话,一抬头,却看到儿子惊愕的表情,以及迷茫的眼神。 哎,这,这怎么回事。 这儿子怎么有些不相信的神情呢? 难道儿子天生便开了天眼,看到了自己在西苑,在父皇面前的表现吗? 不应该啊。 “你不高兴吗?” 听到朱载坖的这句话,朱翊钧立马反应了过来。 “父王,你真厉害,你是全天下最厉害的父王了,我有名字了,我有名字了,朱翊钧,父王,我喜欢这个名字。” 朱载坖看着自己儿子略显浮夸的演技,苦笑一声,难道自己看错了,儿子跟自己一样,反应慢半拍。 正在此时,张居正来到了书房。 张居正到了书房之后,便看到了裕王,以及他怀中的朱翊钧。 “臣张居正见过王爷,见过世子……” 听到张居正这个名字后,小世子立马将视线从老爹的脸上转移过来,看向了张居正,而后竟然还想着从裕王怀中挣脱开来,不过,表现的不够明显,朱载坖还以为儿子不舒服,又换了个位置,抱的也更紧了一些。 这是朱翊钧第二次见到张居正,澎湃,激动的心情,根本掩盖不住。 “张先生到了,此次让你来,是想请教你一件事情。” “请教不敢,王爷请说。” 虽然此时的徐阁老是当年拥裕派的大佬,而张居正又是徐阁老的弟子,但他们的关系并不算密切,与裕王关系真正无懈可击的是高拱。 朱载坖虽然是皇帝事实上的长子,也是群臣心目中合法的继承人,但他爹不立太子,兄弟俩同时出阁后,嘉靖皇帝也不让景王去封地,对待景王比裕王好的太多。 皇帝的态度让中外臣民危疑,都猜测皇帝是否有废长立幼的打算,只比朱载坖小一个月的朱载圳也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很有拼一把的打算。 那个时候的朱载坖内外无缘,惶恐不安,而高拱也是在这个时候,进入裕王府成为一名讲官,一同进入的还有很多老师,但让朱载坖信任的只有高拱一人。 所以,即便到了此时,朱载坖与徐阁老,张居正等人说话,还是颇为客气,俗称外套。 朱载坖开口说道:“今日父皇招本王入西苑,讲了胡宗宪之事,此时胡宗宪正被押送京城的路上,父王想让我写奏章,为胡宗宪求情,避开三司会审,你说,这封奏章,本王写,还是不写。” 张居正听完朱载坖的讲述后,沉思片刻后开口说道:“王爷,如此重大之事,是否要问询徐阁老。” “我召你来,就是不愿意让外人知道,徐阁老是内阁宰辅,他知道不合适……” 第15章 胡宗宪的一生 一直在朱载坖怀中的朱翊钧,听到胡宗宪的名字时候,眼睛又冒出光来。 又出现一个大佬。 朱翊钧上一世对胡宗宪可是有着很深的印象,是妥妥的抗倭英雄,民族英雄戚继光是他的手下 。 对于胡宗宪,朱翊钧很是崇拜,他低下头想了想自己所知的胡宗宪结局。 好像就是今年死在狱中的,死于严党清算的政治风波中。 严党是在嘉靖四十一年倒台,可他的清算却延续数年。而胡宗宪就是其中被清算对象之一\/ 在历史上,胡宗宪在抗倭斗争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作出了历史性的贡献,但因其与严嵩奸党勾结、诬陷大臣、贪污财物等,是一个功过相抵、毁誉参半的争议性人物。 胡宗宪自幼接受良好的教育,文武兼习,文成武就,是大明中晚期少有的以读书人能够带领大军作战的代表。 嘉靖十七年,中进士,初任知县,嘉靖三十三年,出任浙江巡按御史。 时倭寇大肆攻掠沿海州县,擢为右佥都御史,后为兵部右侍郎代杨宜任总督。 嘉靖三十九年,以平海盗汪直功,加太子太保。 因得嘉靖皇帝宠信,晋兵部尚书,最为重要的是胡宗宪主持东南御倭战争期间,戚继光,俞大猷等一大批次有能力的将领,得到了朝廷的重用。 与严党关系密切,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王爷,您是如何想的。” “本王不想过问,朝廷之事有朝廷法度,嘉靖四十一年,胡宗宪就已经被陛下赦免一次了,若是,今日本王在上奏求情,岂不是至国家朝廷法度与不顾。”朱载坖开口说道。 张居正听完之后,面色平淡的回复道:“那既然王爷已有决断,为何还要询问于臣。” “本王是想听听张先生的意见,老师曾言,张居正乃大才,遇事可询问一二。” “王爷,臣为您分析讲解一番,至于最后的决断,还是要王爷下的。” 朱载坖点了点头。 “胡宗宪生于正德七年,嘉靖十七年考中进士,被安排在刑部观政,学习政务。嘉靖十九年,胡宗宪被授官为山东青州府益都县的县令,上任后,率县衙捕快,民团剿灭了当地诸多匪患,并且在嘉靖二十年时候,山东遭遇蝗灾,全省境内损失惨重,但胡宗宪主政的青州府益都县,却扑灭了这场百年不遇的旱蝗之灾。受到了朝廷的嘉奖,在当时,胡宗宪已经进入了皇帝陛下的眼中。” “正准备重用之时,也就是嘉靖二十一年,四月,其母去世,他奔丧回绩溪故里守孝,两年后,其父也因病去世。胡宗宪孝期延长,前后在老家为父母守孝长达五年。” “在这五年中,他刻苦攻读《大学衍义》、《武经七书》等书,学识大为长进,并且最为重要的是,一个县令回家守孝,五年之长, 皇帝陛下竟然没有忘了他, 孝期结束,陛下下旨起用,为御史巡按,巡按宣府,大同等边防重镇,持续三年之久,在这三年之中,边军将领军纪都有显着的改观,加固了边防。” “嘉靖三十年,胡宗宪又巡按湖广,参与平定了苗民叛乱,也是因为如此,在嘉靖三十三年四月,皇帝钦点胡宗宪出任浙江巡按御史,并在,嘉靖三十五年二月擢升胡宗宪为兵部左侍郎兼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又加直浙总督,总督浙江、南直隶和福建等处的兵务,此时的胡宗宪可以调遣江南、江北、浙江等省重兵,已是剿灭倭寇政策的主要制定者。” “胡宗宪并没有辜负朝廷,辜负皇帝陛下,在四年之后,也就是嘉靖三十九年,两江倭寇尽数平定……” “在胡宗宪踏入仕途这十多年里,他一步一个脚印地走来,政绩显着,可在他为官的这么多年中,他犯了一个最重要的错误。” “他太着急进步了, 也可能是因为他太想施展自己的军事才能,也就是在嘉靖三十五年,胡宗宪被擢升为兵部左侍郎兼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又加直浙总督,总督浙江、南直隶和福建等处的兵务之时,他认识了赵文华,并且贿赂讨好了赵文华,通过严嵩义子赵文华的关系,与严嵩,严世蕃父子有了联系,如愿以偿的成为了东南第一人。” “在嘉靖四十一年的调查中,就已经坐实了他贪污腐败的事实,倒卖军需,换取金银,讨好赵文华,严嵩,严世蕃父子也是证据确凿,所以说,他既有滔天之功,又有难赦之罪,这也是事实。” “此时,内阁想要通过三司会审,是对的,陛下想要保住这位功臣,也是对的。” “不过,陛下在嘉靖四十一年已经赦免一次了, 这次又有了新的证据,新的罪状,若是陛下在保,百官是不服气的。” “所以,陛下希望王爷能够出言,这样,徐阁老,高阁老,会尽力的维护好朝廷的稳定,既能保住胡宗宪,又不至于让朝廷陷入不必要的风波之中。” 张居正侃侃而谈,几乎将胡宗宪的一生都说完了。 当然,在这个紧要的关头,朱载坖若是选择不上书的话,胡宗宪是必死的。 每个人都有价值,以前胡宗宪在两浙平倭之时,在皇帝心中他的价值,是可以与百官对抗的,可现在,倭寇已经剿灭,并且已经五十岁的胡宗宪,他的价值就已经不足以让皇帝为其挑起风波了。 朱厚熜能在此时点一下他的儿子,争取一下,也是仁至义尽。 听完张居正的话后,朱载坖叹了口气。 而在朱载坖怀中的朱翊钧明显能感觉出,自己的老爹根本就 不想管这件事情。 朱载坖刚准备说话之时,却被自己的儿子抢先。 朱翊钧抬着头,奶声奶气的说了句:“父王,这个叫胡宗宪,孩儿听李先生讲过,是大英雄,是我大明朝的大功臣,我想见见他,见见这个大英雄,想听一听, 他是怎么把那些倭寇打败的。” 朱载坖听着儿子的话,停顿了片刻,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儿子期盼的目光,迟疑了…… 第16章 宝剑埋冤狱 嘉靖四十四年十月,胡宗宪被押解进京,仅仅过了一个月,胡宗宪在狱中不堪受辱,留下“宝剑埋冤狱,忠魂绕白云”的绝笔后,自尽而亡。 东南很多百姓在听到这个消息后,纷纷在路边祭其路棚,为胡宗宪忠魂指引回家之路,当地官员也是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 朝廷党派的争斗此起彼伏,现在已经到了严重的内耗期。 到了隆庆六年,胡宗宪终于得以平反了,在万历朝时,还为其追谥襄懋。 自胡宗宪嘉靖三十五年接手平倭大业,此后,东南数百年免倭患,皆胡宗宪再造之功。 不堪受辱,四个字,就足以说明,在牢狱之中,这个大明朝的功臣得到了怎么样的对待。 在朱翊钧看来,胡宗宪贪污军需,勾结严党,并不是为了鱼肉百姓,只顾自己享乐,他是想着建功立业,他是想着为百姓铲除倭患。 单从这一点出发,胡宗宪的虚与委蛇和一腔苦衷就值得尊敬。 这个时候,朱翊钧也不管改变历史发展给自己带来什么影响了。 他想为这个打小鬼子的英雄,争取一个活命的机会。 “我儿还小,很多事情不懂,你刚刚听了张先生的话,只觉得胡宗宪是大英雄,可他也犯了不可赦之重罪,你见不到他了。” “为什么,为什么见不到他了,孩儿觉得,一定能见到他。”朱翊钧接着说道。 看着自己儿子这么坚定的眼神,朱载坖的心里面忽然有一股不安。 他跟自己的老爹是一样的,子嗣问题对于他嘉靖皇帝,对于裕王来说,都非常重要,他们的人生经历也很是相似,都曾经失去过儿子,所以朱载坖很是敏感。 这种敏感,到了相信鬼神的地步。 朱翊钧说一定能见到胡宗宪,这让朱载坖心里面不由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活得见不到,难道要见死的。” 想到这里,朱载坖的脸色变了又变,从刚刚的不安,到了现在的惶恐,恐惧,他已经死了两个儿子了,都是未满周岁便夭折。 他对此的恐惧,并不下于自己的父亲。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我儿赶紧呸呸呸……” 看到朱载坖的表现,朱翊钧心里面暗笑:“老登,我还拿捏不了你。”虽然,心里面有着阴谋得逞的喜悦,但表情并没有发生丝毫改变,那双眼睛中竟然流露着想要入党的坚定。 而一旁的张居正在这个时候,也开口说道:“世子,您身份尊贵,胡宗宪代罪之身,是没有办法见您的,您别为难王爷了。” “他是,他是我大明朝的功臣,是,是,功臣……” “功臣也会犯错的。” “犯错的功臣,就,就不是功臣了吗?” “犯错的功臣他还是功臣,可功臣犯错了,也要受到惩罚……” “那,那我见的是大明的功臣,不是犯了错的功臣啊,胡宗宪我听李先生讲过……是好人,是功臣啊……” 朱翊钧的对话透露着孩童的天真,可张居正却怎么都感觉不对劲,这股天真,太真了吧。 说话的逻辑性太强了,他根本就不提犯错,也不想问犯了什么过错,一直都在说他是功臣。 “但他确实犯错了,确实要受到惩罚,若是一个罪臣, 他是没有资格见到世子殿下的,即便是王爷,也做不到。” 朱翊钧听完之后,再次抬起头。 “父王……” “父王,你也,你也做不到吗?” 父王,你也做不到吗,这一下子让朱载坖为人父的自尊受到了挑战,父爱如山,大山一样的父亲,在儿子心中,一点小事都做不到,岂不是丢尽了脸面。 再加上此时朱翊钧泪汪汪的大眼睛中,充满了祈求。 看到这一幕,再加上刚刚朱翊钧言语之中给朱载坖的暗示,让他茫然无措,片刻之后,他对着儿子笑了笑,直接抬起头看向张居正:“张先生,帮本王写一份奏章,为胡宗宪求情。” 听到朱载坖的话后,张居正稍稍愣神,这改变主意,改变的也太快了吧。 “王爷,您确定,虽然您求情,可以免于风波,但,对您的影响还是有的。”张居正开口说道。 他此时劝说,无疑表明了自己的政治态度。 “确定,快,快去写,我立即差人送去, 一刻我也不愿意耽误。” 看着刚刚坚定的裕王,在这个时候改变了主意,张居正也不好再劝,虽然,他在讲述之前,都曾经说过,要让裕王自己决断,可他内心深处还是觉得胡宗宪要受到应有的惩罚。 “是,王爷。”张居正说完之后,又看了朱翊钧一眼,这个在裕王怀中撒娇的世子,怎么怪怪的,难道跟自己一样,也是个神童不是。 张居正下去之后,朱翊钧也松了一口气。 “孩儿就知道没有父王做不到的事情。” 听到这句话后,朱载坖哈哈大笑。 张居正内心深处觉得胡宗宪应该受到惩罚,一方面是因为国家法度摆在那里,可另外一方面,就是党争。 而朱载坖从刚开始便不愿意写这封求情的奏章,是因为他恨严党,他永远忘不掉,自己堂堂大明亲王,却被严世蕃克扣王府用度的耻辱,也忘不掉,严党肆虐,扶持景王对自己的打压。 胡宗宪是严党之人。 即便他对大明朝有功勋,即便他并没有直接参与到对自己的迫害,但,朱载坖并不愿意去拯救他,即便他的父皇有这个意思。 可此时,他的儿子向他提出了请求。 他突然就释怀了。 一切尘埃落定,何必纠结过往呢,自己上奏为胡宗宪求情,能让父皇开心,也能让儿子开心,何乐而不为…… 张居正不愧是才子,半个时辰都没有用到,奏章便就写好了。 朱载坖过目了一遍后,便召詹事,让其亲自送往内阁。 求情的奏章,只能送往内阁,这次由裕王府王詹事入宫递交奏章,少了很多繁琐的流程,直接就到了徐阁老的案前。 徐阶一眼都认出了张居正的字。 张居正为裕王代写的这封奏章,让徐阶有些愤怒。 但老狐狸的他,知道这份愤怒,不能让自己一个人背,当下,便让人去请高拱,高拱不仅是内阁次辅,还是刑部尚书,更是裕王的老师…… 难道,这奏章是高拱授意裕王写的…… 严嵩父子在时,高拱,徐阶算是一帮的,他们有着共同的目标,可当严嵩父子倒台之后,新的矛盾也出现了…… 第17章 暗流涌动 严党倒台,大明朝进入清流一家独大的局面。 然而,看似平静如水的朝局,实际上仍有暗流在水下涌动。 只要涉及到权力,围绕权力而展开的争夺就永远不会停止,毕竟权力决定了资源与利益的优先获取。 每个人都不是圣人。 高拱想要内阁首辅的位置,觉得徐阶昏聩,纵容其家族疯狂的侵占土地,为国抢利,而徐阶觉得高拱莽撞,不知礼数。 在每个团队特定的时期内,总会有一种矛盾占主导地位,或是外部矛盾,或是内部矛盾…… 每当外部矛盾消失,内部矛盾往往就会逐渐占据主导,反之亦然。 而此时的朝局亦是如此,严党倒后,清流的矛盾从一致对外,转向了内部的权力纷争。 党争再次重新开始了。 大臣们再次开始拉帮结派,继续新一场的明争暗斗。 在严党坐朝,掌握大权的时候,他们同仇敌忾,可此时为了争夺更多的权力和利益,早已是离心离德了。 此时,徐阶,高拱就是两方势力的代表人物。 以前,严嵩在时,高拱的一些问题,徐阶视而不见,而徐阶的一些问题,高拱也是处处忍让。 可此时,他们的对抗之势已经形成。 在上一次的党争中,严嵩是贪官,徐阶,高拱是清流代表,但在陷入权力旋涡中后,每个人都身不由己,无法自拔。 当然,这个清流,并不清澈………… 不一会儿,风风火火的高拱便来到了徐阶的面前。 而徐阶在客套之后,便将裕王上呈的奏章给了高拱,而后,略显浑浊的眼睛,紧紧的盯着高拱,想从高拱的脸上,看到一些他想知道的讯息。 不过,他并没有察觉到异样, 高拱是个火爆脾气,若真是他的指使,断然不会是现在惊讶的表情。 看完奏章之后,高拱立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向徐阶开口说道:“裕王,裕王这是何意, 我们好不容易才拿住了胡宗宪,他为何要求情,不,我现在就去找他。” 说着,转身便要离开。 “高大人,慢着……” 高拱闻言停顿,而后转头看向徐阶。 “裕王对严党之人,恨之入骨,怎会在不得到授意之时,为胡宗宪上书求情呢,本官猜想,应该是受到了陛下的旨意,现在有人盯着裕王府呢,奏章刚转送内阁,你高大人后脚便去寻裕王,不妥,不妥……” “怎么可能,陛下是不可能下这个旨意的。在嘉靖四十一年,陛下便保了胡宗宪一次,这次为何 还要……”说到这里,高拱停止了言语。 对啊,陛下在嘉靖四十一年,就曾保过胡宗宪一次,那就证明,皇帝陛下是不想胡宗宪死,即便放在两年后今天,陛下依然不希望胡宗宪死。 清流占据整个朝廷,陛下不能在这个时候,再次赦免胡宗宪,也可以说,缺少一个由头赦免胡宗宪。 而这个由头,就是朝中重要人物的求情奏章,让陛下顺水推舟。 虽然没有人敢说,但在满朝文武的心中,都知道,当今陛下已是日落西山,而在东方,裕王殿下的朝霞呼之欲出。 只要裕王殿下上书求情,整个“清流”都会默默忍受的,包括徐阶,高拱这两位大佬。 “这样吧,等晚上,我去见一下张居正,这封奏章既然是他写的,他应该知道的多一些。” \"徐阁老,现在重要的事情,不是裕王殿下为何要写这封求情的奏章,而是,我们该怎么办,押送胡宗宪的牢车还没有到京师呢,就,就得到了赦免,这朝廷还有何脸面,您是阁老,您说,我们该怎么办,我听您的……” 高拱的算盘打的太响,目的性太强了。 让自己无视裕王殿下的求情奏章,依旧给胡宗宪定罪,会让此时的皇帝陛下不喜,当然,最重要的是,也会让未来的皇帝陛下不喜。 高拱不想放过胡宗宪,却不愿自己挺身而出。 “此事事关重大,我们还是多番商议为好,不能擅做决定,朝廷法度定不容轻视,可,若是皇帝陛下真的下旨赦免,此事,本官只能作罢。” “不过,高大人,你是裕王殿下的老师,此次他的上书,你可在御前反驳与他,再怎么说,老师反驳学生,无伤大雅,事后,裕王殿下也不会怪罪于你。” 高拱听完徐阶的话,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哼, 徐阁老,莫要忘了,您是内阁首辅,这份担当在你身上,我身上可没有……更何况,裕王殿下是君,我只是臣子,老师称呼,也只是私下称谓,在内阁之中,万万不能在说什么老师,弟子之类的话,我可承受不起啊……” 徐阶苦笑一声,连声应是……而后立即换了个话题:“陛下,今日给世子殿下赐下了名字,想来,传旨的冯保应该马上就要到裕王府了……” “陛下赐名了。” “对。” 高拱叹了口气,而后,连称三声好,喜笑颜开。 裕王殿下在十五六岁的时候,高拱就已经在他身旁当讲官了,那个眼神中藏着懦弱的少年,终于熬出头了…… …………………… 裕王府内,众人肃穆而立,裕王,裕王妃陈氏,李氏,以及小世子都站在殿中,中堂前,香烛香案一应俱全。 司礼监秉笔太监冯保手持圣旨,缓步走入殿中。 他的神情庄重,目光专注,仿佛手中的圣旨承载着无比重要的使命。 他环视了一圈,裕王府的主要人员都在后,才高声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爱孙,降世殊祥,当赐嘉名,今赐孙名曰朱翊钧,以彰朕恩。且赐金宝若干、绫罗数匹、珍玩若干,以示朕之厚爱。朕愿吾孙茁壮成长,聪慧睿智,他日可为国之栋梁,辅弼社稷,使国祚昌盛,岁时安康。钦此!” 每一个字都清晰可闻,带着皇权的威严。 裕王一家子跪地谢恩,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而裕王府的小世子在这一天终于有了名字,受到了官方承认。 “儿臣朱载坖,叩谢皇恩。”说着,双手高高举起。 而冯保快步上前,将圣旨恭恭敬敬的放在了朱载坖的手中,随后,便立即弯腰将裕王扶了起来。 “裕王殿下,恭喜殿下了……” 朱载坖看了冯保一眼,点了点头,并未对冯保说话,而是转过头看向李彩凤:“为冯公公,以及随行的公公们,都准备一些赏银……” 李彩凤闻言点头应是,而后看向冯保:“冯公公,随我来……” 第18章 赠礼 朱载坖对冯保有些冷漠,这让冯保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可冯保心里面也清楚,主子永远是主子,奴婢永远是奴婢。 朝中的大臣,对他这个司礼监秉笔太监尊敬至极,可在裕王面前,他什么都不是。 当然,这也包括在陛下面前伺候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 然而,朱载坖的冷漠并没有让冯保灰心丧气。 他深知自己的地位和权力来自于皇帝的恩赐,只要尽心尽力地为主子效力,总有一天能够获得朱载坖的信任。 在嘉靖四十一年严党倒台,局势彻底明朗后。 冯保就有些急不可耐的想要跟裕王搭上线, 却一直都没有机会,此时,他来到裕王府传旨,当然不会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 他跟在李彩凤的身后,一直都是弯着腰,对于自己的位置摆的很正,而到了前院后,一个小太监端着一盘赏银,正在那里等着。 李彩凤从小太监手中接过赏银,而后转身亲手递给冯保。 “冯公公,辛苦了。” 冯保赶忙推辞:“王妃,赏银,奴婢们就不要了,能来看一眼世子殿下,都是奴婢们天大的福分。” “冯公公,这是规矩,拿着吧。”李彩凤笑了笑。 冯保顿了片刻后,还是接过了放置赏银的盘子:“多谢王妃。”说着,他又将盘子递给了身后的一名太监,而后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锦盒。 “王妃,世子得陛下赐名,这是天大地喜事,奴婢啊,也赶个趟,准备了一份薄礼,送给世子殿下……” 说着,便双手举着锦盒,恭恭敬敬地递给了李彩凤。 李彩凤脸带笑意,却没有伸手去接:“冯公公,你太客气了,心意我们裕王府收下了,礼物你还是带回去吧。” “王妃,您还是收下吧,这是奴婢地一片孝心,是给世子殿下的,您先过目……”冯保说着,便将锦盒打开。 盒子中是一枚金镶玉的配饰,还是一个长命锁。 李彩凤看的第一眼, 便移不开目光了。 太精美了。 它静静地躺在那儿,散发着独特的魅力,黄金打造的锁身,闪耀着璀璨而温暖的光芒,每一处线条都雕琢得细腻而流畅,在锁的正面,一块温润的翡翠安然镶嵌其中,那翠绿的色泽犹如春天新叶般清新而充满生机,又似一汪碧泉般深邃而神秘。 阳光洒下,黄金与翡翠交相辉映,熠熠生辉…… 特别是那块温润的翡翠,一看就是价值连城之物,围绕其旁边的黄金线条,倒像是有些画蛇添足了。 而最为吸引李彩凤的还是那块鸽子蛋大小的翡翠。 顿了片刻,李彩凤才知自己失态:“冯公公,这份礼可不薄啊……” 李彩凤母凭子贵,这些年,早就见过了很多好东西,但她却从未见过这么纯粹,精美的翡翠。 冯保说是给世子送礼,但却是打了个幌子,礼物,真正要送给的是世子的母亲,李彩凤。 “王妃,这只是奴婢的一份孝心,王妃务必收下,奴婢们啊,也不求王妃世子能够记着奴婢,只愿世子殿下能够平安顺遂……此乃祥和之物,对世子殿下多有好处啊……” 李彩凤还是摆手拒绝:“心意领了,公公还是带回去吧。”说着,李彩凤便看了一眼身后的太监说道:“你帮我送一下冯公公,对了,要送出府去……” “是,王妃……” “冯公公请。” 看着李彩凤不收,冯保也没有丝毫办法,只能再次行礼,而后带着锦盒,跟王府的太监一起朝大门处而去。 走出裕王府后,带着冯保出来的太监,转身对着冯保笑了笑:“冯公公,您慢走。” 冯保点了点头,就想上车。 “哎,冯公公,您是不是忘了些什么?刚刚王妃可是让奴婢送您出府啊……” 冯保听到之后,立即明白了过来。 他笑了笑,而后从怀中又取出了那个锦盒,递给了王府的太监。 “可要亲手交给王妃啊。” “冯公公放心,小的可没有胆量对这稀世珍宝打什么主意。”说着,这太监便将双手接过锦盒,而后放在了自己的怀中。 “冯公公慢走。” 冯保点了点头,而后在自己的随从搀扶下上了马车…… 王府的太监看着冯保的车离开,才转身回到王府,第一时间,将冯保的礼物转交给了李彩凤。 李彩凤得到之后,便将其挂在了朱翊钧的床头,并叮嘱了在房中伺候的两名宫女,不要轻易动这块宝贝。 这块金镶翡翠,不仅价值连城,还有吉祥如意,长命百岁的用意,李彩凤当然想要得到,不过,王府之中耳目众多,也只能授意自己身边的管事太监在出府之后索取。 李彩凤看着床头的金镶翡翠,渐渐入了神。 她的父亲是民间的瓦匠,在她很小的时候,过得就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后来李彩凤又有了一个弟弟,日子便更加过不下去了,最后只能把李太后就被送进了裕王府当丫鬟。 在裕王府当宫人的日子,手脚非常灵活,办事也很是聪明,虽然说出身比较贫寒,也不会读书写字,但是她在为人处事这些方面却有着自己的见解。 十几岁的李彩凤长得非常漂亮,性格又很活泼,所以在当宫女的时候,身旁就有了一帮朋友,并且裕王妃陈氏非常赏识她,所以就让她这个小丫鬟来管理自己的饮食以及起居,并且还找人教给她一些字。 李彩凤聪明好学,长得漂亮,且会为人。 裕王本身就是个好色的人,看到李彩凤之后,心生喜爱,便顺理成章的宠幸了她,就这一次,让十七岁的李彩凤竟然真的给急需儿子的裕王生下了儿子,随后,水涨船高,成为了王府的半个主人。 裕王府陈氏在得知李彩凤怀孕之后,也并未嫉妒,反而好生看护,细心照料,更在之后,与李彩凤情同姐妹。 而此时的李彩凤为人母,最希望的就是自己的儿子能够健康长大……所以,她收下了冯保的赠礼…… 父母爱子,当为之计深也。 冯保想要讨好裕王,但裕王并不愿意鸟他,可冯保又是司礼监的重要人物,宫廷之中有头有脸,总有一天,裕王是需要的,或者说,自己需要,自己的儿子需要。 收下东西之后,两者就产生了联系…… 第19章 兴师问罪乎 夜幕悠悠降临,如一幅厚重而广袤的墨色帷幔,轻柔而无声地覆盖了整个北京城,城中的百姓早就入睡。 对于某些人来说,如此安静祥和的夜晚,却不太平静。 高府。 是当朝次辅高拱的居所。 位于北京城的西城区,离裕王府也很近。 在夜深之后,高府的后门小巷口处,一辆马车到了。 赶车的马夫上前敲了敲门,随后,门便被在里面打开,一身素装的高拱从里面走了出来,随后上了马车。 马夫看到老爷上车后,驾马而去。 不一会儿,马车来到了裕王府的后门处,此处,早有两名小太监等候。 看到马车到来,早早的迎了上去。 他们搀扶着高拱下车。 “高大人,王爷在书房等您,且随我来……” 高拱点了点头,而后便跟随这两名太监从后门进入了裕王府中。 此时裕王府的书房之中,灯火通明,朱载坖坐在太师椅上,闭目享受,而李彩凤在其身后,为朱载坖揉肩。 “国家大事,为何不问老师,只听了翊钧的话,便下定了决心呢。”李彩凤揉着朱载坖肩膀之时,突然开口询问。 “江山是我们朱家的,做主的也只能是朱家人……老师是外臣,并且是想将胡宗宪置于死地的人,本王问他,不会有任何的收获,反而更加纠结,可我儿不同,我儿虽小 ,所说之话,即便充满了天真,但每一句话都是对的,胡宗宪确实有功劳,确实不该死,党同伐异啊,历朝历代都不能被容忍。” “虽然,本王恨严党入骨,但严世蕃问斩,严嵩也在去年病死家中,这份恨啊,也该忘掉了。” 朱载坖说的话,颇有些王霸之气,让李彩凤的内心也有所波动。 “现在老师来了,王爷,他不会劝你改变主意吧。” “我根本就不想让他来,他这前脚来,父皇那边后脚就知道了,这个关头,少点麻烦,总归是好的。” 说白了,朱载坖就是纠结。 历史上的他在胡宗宪的事情上,做岸上观火姿态,有极大的可能就是受到了高拱等清流之人的影响。 当然,对于自己儿子说想要见到胡宗宪的事情,他选择了隐瞒,他不可能让自己的妻子知道,自己因为恐惧,害怕失去继承人,跟他的爹爹一样相信玄学了。 当然,这一点也是让他改变主意的重要因素。 正当此时,门外传来了通报声。 \"王爷,高大人来了。\" 听到通报后,李彩凤按肩的动作也停止了,上前走了两步,站在了裕王的身边。 “让他进来吧。” 高拱进入了书房之后,朝着裕王,以及李彩凤行礼:“裕王殿下,王妃……” “老师,快坐。” “谢王爷。”高拱说着,便往后退了两步,坐在了裕王的对面。 朱载坖看着高拱,开口说道:“老师此番前来,莫不是为了今日奏章之事。” 听到朱载坖的话后,高拱立马就炸了,他站起身来,情绪颇为激动的说道:“是,王爷,您可知道,胡宗宪是严党无疑,嘉靖四十一年的时候,胡宗宪的罪证就已经证据确凿了,变卖军需,军粮,所得银两运往京师,全部交给了严世蕃,赵文龙,那一次,陛下亲旨赦免,这才两年啊,又查出了新的罪证,这次,说实话,您不该上奏求情。” “您这封奏章一上,明日满朝文武得到消息,皆会大惊失色,朝廷的法度再一次的被践踏……” “为什么,这次上书没有找我等商量呢,现在想要收回,难如登天,此番后果,影响深远,一次,两次,都扳不倒胡宗宪,那下一次是不是又要重新启用,又要让他掌握数十万兵马,御史们的眼睛都看着呢,王爷,这对您的声名也是很有影响的。” 高拱越说越激动,而朱载坖一直听着,不敢反驳,完全不像刚刚那个说出,江山是我们朱家的,做主的应该也是我们朱家人的裕王殿下了。 而听着高拱情绪越来越激动的言语,一旁的李彩凤脸色越来越难看。 在高拱说的最为激动的时候,她开口打断了:“慢着,高大人,我是妇道人家,本不应该插话,但我还是疑惑,想询问一下高大人。” 高拱突然被打断,心里颇为不喜,可也不能像训斥朱载坖一样去训斥李彩凤,当下,只能强忍怒火。 “王妃请问?” “你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还是,王爷必须按照你的想法来做这件事情,就不能有我们王爷自己的考量。” 听到这话。 高拱瞬间瞪大了双眼,他也明白自己说错话了。 “为臣者当然不敢有兴师问罪之举,只是给裕王殿下陈述要害而已,王妃,您多想了。”高拱只能低头。 高拱的低头,并没有换来李彩凤的退步,她反而更进了一步。 “我没有多想,你那是陈述要害的样子吗?” “虽然我读书没有大人多,但礼仪尊卑,我可就比大人懂得多了,您是裕王的老师,但也是裕王的臣子,莫要过多的僭越,就算是以前的严党他们也不敢这样跟裕王说话……” 而听着这些话的朱载坖心里面是非常开心的,老婆替自己出气了。 不过,他也清楚,不能让李彩凤再说下去了,不然自己的老师怎么下台呢。 “够了,李妃,妇道人家不要掺和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李彩凤知道分寸,听到朱载坖的话后,立即停止对高拱的步步紧逼,而后,朝着裕王施了一礼,便缓缓离开书房。 等到李彩凤离开后,朱载坖笑了笑:“老师,不要介意,妇道人家就是这样,喜怒都写在脸上……” 而朱载坖话中的额外含义,高拱也立即领会。 我是大男人,我的喜怒不会写在脸上,我可以容忍你继续说下去,但不代表我喜欢听你对我这些话,并且,用着这样的语气,说着这些话,老师,我再也不是十五六岁,刚刚没妈的孩子了……你也要明白啊…… 第20章 权力的游戏 人是会变化的。 身份地位,或者周围环境的变化,也会让人的性格产生一丝改变。 而朱载坖就是因为身份地位已经得到确定,周围环境已经安全了,可他的变化并不大,但确实有。 他能听完高拱对自己的训责之言,但内心已经跟之前完全不同了。 高拱一霎那间也明白了过来,他心中一惊,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态度,实在不是为人臣者该做的事情,而后,他弯腰赔罪:“王爷,老朽适才失态了,还望王爷恕罪。” 朱载坖摆了摆手,示意高拱坐下,然后说道:“老师,其实本王也知道您是为了本王好。只是此事关系重大,本王不得不慎重考虑。胡宗宪虽是严党,但他也曾为国立下赫赫战功,如今严嵩已倒,本王不想再牵连太多的人了,更何况,胡宗宪是个能人,老师,你也应该有容他之量。” 朱载坖让高拱有容胡宗宪的气量,若是换作以往,高拱肯定又要蹦起来了,但被李彩凤刚刚的这套说辞,让他不敢再次逾越,只能强忍着心中的不满,点头应是:“王爷考虑之事,臣清楚,只是,朝中大臣们对此事看法不一,若王爷执意要保胡宗宪,恐怕会引起不少争议,而这个争议都在王爷身上” 朱载坖沉默片刻,“本王知道,但胡宗宪确实是个人才,不能因为他是严党就一概而论,不然,谁会为我大明朝卖命呢,老师,严嵩倒了,已经倒了,我们都该朝前看了……” “老师,本王累了,若是徐阁老明日询问,你便把本王的话带给他,胡宗宪有功,不能死。”说完,朱载坖便站起身来:“老师慢走,本王就不送了。” 高拱看着朱载坖的脸庞。 竟然有些坚定。 他由衷的发出笑声,那个一直依靠自己的孩子,此时,真的变了…… “王爷,臣告退,不管如何,臣都会支持王爷的,刚刚王妃说的对,臣以后,还是要多番注意。” “妇人之言, 切莫挂怀,老师,请……”朱载坖说着,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 高拱的性格,决定了他的结局。 在真正的历史上,高拱说是被张居正联合冯保驱逐的,实际上,真正罢官,一撸到底,赶回老家的决定是李彩凤下的。 在朱载坖登基的第六个年头,因病去世,小皇帝登基之时,他不知道一句十岁孩童如何治理天下,这样的话,对于小皇帝,李彩凤这样的孤儿寡母是怎么样子的冲击,与伤害,即便冯保张居正不整他,他也在首辅的位置上,呆不下去的。 而这次裕王府中发生的事情,只能在短时间内影响高拱,但并不能改变高拱。 高拱在太监的引领下,从后门离开了裕王府,坐上马车的高拱,叹息不断,他担心胡宗宪的存留会给朝廷带来隐患,也担心自己在朝堂上的地位受到影响。 或者说,他还是没有改变清算胡宗宪的主意,可有的时候,人力难以战胜天时。 朱家三代都想保胡宗宪,臣子们无计可施……………… ………… 清冷皎洁的月光恰似一层薄如蝉翼的银纱,袅袅地笼罩住西苑这座无比壮阔、宏伟庞大的皇家园林。 那月光似有似无地倾洒在亭台楼阁之上,精心地勾勒出精致绝伦且朦胧迷离的轮廓,仿若为它们披上了一层神秘莫测的华美外衣。 园林中的树木在月色下影影绰绰,宛如一幅幅静谧祥和、意境深远的水墨画,小径之上,月光播撒下淡淡的如宝石般璀璨的光斑,仿佛是一串不慎遗落的珍珠,湖水在月光的映照下,泛着微微粼粼的波光,似梦似幻,与周围的景致相得益彰、完美融合,共同营造出一种静谧到极致而又庄严凝重的氛围。 而此时月光之下,一个穿着道袍的老道童步伐有些着急,也无暇去看身边的美景。 这个老道童就是黄锦。 虽然已是深夜,但朱厚熜的道观之中,还是灯火通明。 黄锦进入之中后,闭目打坐的朱厚熜缓缓睁开了眼睛。 \"陛下,裕王的奏章送到了内阁,今日张居正,裕王殿下,以及太孙在裕王府对胡宗宪之事有些许讨论,咱们的人一直都在门口候着,听的很清楚,刚刚裕王府的人又来报,高拱在一个时辰前,去了裕王府,因对裕王殿下说话不端,被李王妃狠狠的训斥了一顿……” “高拱,在裕王府被训斥了,全部说来,说的清楚一点,朕爱听。” “是,陛下。” 当下,黄锦便将他得到的消息,一五一十,详细汇报,而听着的朱厚熜,一会儿脸上带着笑意,一会儿又有些怒意。 朱厚熜气的想笑:“连一个小孩子都知胡宗宪是功臣,对我大明以后有很大的帮助,可,裕王,还有张居正,高拱,徐阶,赵贞吉等人,多么聪明的人,他们当然都清楚,嘉靖四十一年朕保了胡宗宪一次,便是想着在日后能够重新启用,他们知道这一点,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想要了胡宗宪地命。” “党同伐异,不管朝廷,只顾自己……” “不过,裕王能够被皇孙影响,而上了这封求情地奏章,朕还是比较宽慰地,最起码我们朱家,还是有着聪明的孩子,即便这个聪明的孩子,根本就不清楚里面的利害关系…………” 朱厚熜说完之后,看了一眼黄锦接着说道:“等到胡宗宪入京之后,召他入西苑一叙, 到时候,让皇孙过来,看一看他皇爷爷为大明朝选拔的功臣,英雄……” “是,陛下……” “奴婢要不要去内阁找他们要奏章,或者,提前派人去通知押送胡宗宪的车队,礼送入京,不然奴婢怕……” “你是怕他们玩猫腻,他们不敢,明日徐阶,高拱以及一些清流肯定会来,到时,也把世子,裕王都叫来,朕让这帮只知道争权夺利的人,看一看,大明的天,是不好欺的。” \"是,陛下,奴婢这就去安排。“ “明日还是你亲自去裕王府,并且把这本道典赐给李王妃,朕这儿子,命比朕好,有一个能替他出气说话的媳妇,也有一个聪明的儿子,哎……不说了,这本道典陪了朕二十年了,亲手交给李王妃。” 黄锦快步上前,双手接过道典。 “陛下放心,明个一早,奴婢便去。” 朱厚熜点了点头,而后再度闭上了眼睛。 大明朝正是用人之际,胡宗宪之才,可为北方边防带来新的变化,其旧部戚继光,俞大猷,谭伦等人都在北方重镇,担任重要的军务,若是再过个两三年,胡宗宪能去辽东,北方,定是会对局势有更好的帮助。 上一场权力的游戏结束不久后,新一场权力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第21章 虚无渺茫 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每个人都在寻找自己的位置,试图把握局势,在新的一场权力游戏中,成为风口浪尖上的人。 大明朝的未来,充满了变数和挑战,而朱厚熜手中的道典,或许也象征着他对国家命运的掌控和期许。 交给了李王妃,就是交给了朱翊钧,这个两岁的孩童。 如今的嘉靖皇帝朱厚熜,龙体虽已不如往昔那般康健,但其心中对修成仙体的执念却依然坚定不移。 岁月如梭,时光荏苒,朱厚熜再也不是那个正德十六年,初次来到北京城,看着看京城那高达宏伟城墙懵懂的少年郎了。 曾经意气风发、妄图改变大明朝颓势的帝王在一场场不同的权力游戏中改变了初衷,选择了最好走的一条路,岁月的侵蚀,身体渐衰,也让他应对此次事情,第一次出现无力感。 越是这个时候,朱厚熜追求长生不老、超凡脱俗的渴望却愈发强烈。这份执着与信念,仿佛成为了他生命中的最后一根稻草。 可能,对于一个聪明绝顶的人,朱厚熜在内心深处是明白的,清楚的,长生,仙体,都是虚无缥缈的,是不可能实现的,但聪明的人,不仅会欺骗世人,更重要的是会欺骗自己,即便他什么都明白,但他只相信他愿意相信的。 朱厚熜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 他的思绪渐渐飘远,仿佛置身于云雾缭绕的仙境之中。 在那里,他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模样,英姿飒爽,踌躇满志,他看到了大明朝在自己的治理下变得繁荣昌盛,天下太平。 黄锦看着陛下又修炼了,当下,便行礼退下,开门的时候,一道秋风吹了进来,掀起了朱厚熜的衣角。 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 朱厚熜常年秋冬穿薄衣,春夏之时裹棉被,往常都能受的住,但此时一阵秋风,却让他从心里面感觉到了一阵寒冷。 他睁开了眼睛,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无奈和迷茫。 \"朕真的能够成仙吗?\"朱厚熜喃喃自语道,\"这一切,究竟是真是假?\" 这也是他第一次问自己这样的话。 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颗孤独的流星,追寻着那遥不可及的目标,自己没有同行者,永远都没有同行者…… ……………… 第二天一大早,徐阶,高拱,等人,在内阁商议一番后,只能带着裕王的奏章,前去面圣,他们这次面圣,当然不是为了反驳裕王,而是将裕王的奏章交给皇帝陛下,并且得知这场由他们朱家人内部策划,安排的政治风波会迎来什么样子的结局。 他们到了西苑门口时,却被黄锦告知不能进去,要等待裕王殿下,裕王世子殿下,到了之后,才能一起进入西苑面圣。 说完之后,黄锦便乘坐马车前往裕王府。 数十名官员就这样站在西苑门口等待,他们的站位显现出了此时朝廷的某些格局。 高拱,徐阶两人虽然并肩而立,但都有些侧着身子,内心深处想要背对对方,却又要遮遮掩掩,而其他七八名朝廷大员,也很有意思,他们三五成群,分别站在了高拱的左侧,以及徐阶的右侧。 两个拥有着不同政治主张的集团,身上还披着一层遮羞布,不过事实上,已经产生了。 黄锦来到了裕王府,为其传旨,让裕王朱载坖带着世子殿下前往西苑面圣,因为太早了,世子殿下还未睡醒,裕王想要派人将其叫醒,却被黄锦阻止并言道:“来的时候,陛下就有吩咐了,世子年幼,觉多了一些,不能叫醒,晚一点就晚一点,朕能等的,朝中的大臣也要等着。” 听到这话,裕王朱载坖,李彩凤只能领命。 而那本道典,黄锦就当着朱载坖的面交给了李彩凤,这让朱载坖心中颇为吃惊。 就这样黄锦在裕王府悠闲的坐着喝茶等待,而高拱,徐阶等官员们,在秋风中站着等待,半个时辰后,小世子朱翊钧醒来。 一醒来便安排了洗漱,再次换上了王府世子的正装四爪龙袍。 还有些迷迷糊糊的朱翊钧知道,自己可以第二次见到自己的皇爷爷,那个道君皇帝了。 洗漱完成后,朱翊钧便跟着身旁的小太监到了黄锦与王爷喝茶谈事的地方。 虽然黄锦与裕王在前两日有了一些争吵,但那次争吵并没有影响到他们此时欢快融洽的氛围。 朱翊钧来了后。 黄锦赶忙起身,行礼:“奴婢见过世子殿下。” 他老爹朱载坖便快步上前,将没有跪下身去的黄锦,硬生生搀扶起来。 “黄公公,你多礼了,孩子还小,承受不起的。” 听到这话,黄锦心里面 一愣,总感觉似曾相识,不过,他也没有多想,看着穿戴整齐,宛如小大人一般的朱翊钧,笑着夸赞道:“世子殿下,长得真可人,这要是陛下见到了,定是再也不想修炼,只想着安享天伦了。” 这是一句特别露骨的话,让朱载坖根本就不敢接。 不过,这句话也透露出了很多讯息,陛下的身体,不如以往了。 而黄锦是最亲近朱厚熜的人,跟着他一辈子了,内心深处也不愿意朱厚熜真的在修炼成仙这条死路上走到底,他比较希望自己跟随一辈子的主人,在年老之后,能够安享天伦,舒舒服服的过几年好日子。 可是这不是他能做到的事情,他做不到,但有人能做到。 陛下唯一的儿子,唯一的孙子,能够做到。。 黄锦了解皇帝,此时的皇帝陛下就是在硬扛,他自己对长生已经产生了怀疑……他只能硬扛着…… 看着朱载坖宛如没有听到这句话,黄锦再一次的失望了。 可此时,朱翊钧却开口说道:“咱们是,咱们是去见皇爷爷吗,怎么还不走,我都有点着急了。” 听着朱翊钧的话后,黄锦沉重的内心,立马松了一下,他蹲下身去,正视朱翊钧,笑着说道:“世子殿下,你想不想皇爷爷啊。” “父王,父王对我说过,我见过皇爷爷,不过,我想不起来他长什么样子了,就一直在想,我大明朝的皇帝陛下,我的皇爷爷长什么样子,这个算想吗?” 黄锦听着更高兴了,颇有些兴奋的说道:“算,当然算,待会陛下要是问你……” 不过,他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朱载坖开口打断。 “黄公公,我们还是走吧。” 朱载坖打断了黄锦接下来的话,黄锦脸上的笑容隐去大半,但他又不能发作,也毫无办法,只能点头应是。 “好,王爷我们走吧。” 第22章 党争 朱翊钧被裕王抱着上了马车。 此时正是清晨时分,路边已经有了京师百姓忙碌的身影。 在街道上,早起的百姓看着锦衣卫护送下的马车,早早的就将推到了街道的两边,即便是推着车的车夫也把自己的车子推进了靠近街道的小巷处。 朱翊钧坐在马车中,却一直都在往外看着,看的非常仔细。 朱载坖并没有打扰朱翊钧,只是呆呆地看着朱翊钧。 “父王,外面的都是什么人?” 朱载坖笑着说道:“都是我大明朝的百姓。” “那为什么我大明朝的百姓穿的衣服都没有咱们的好看呢?” 听到这话,朱载坖顿了片刻,这可是灵魂拷问了。 “那是因为尊卑有别,你是王世子,我是亲王,我们穿的衣服,他们穿不得。” 朱翊钧听完之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而后又再次转过头看向朱载坖。 “可咱们府中的下人们,穿的衣服也比他们好啊。你看看,哎,父王你看看,那个小孩子身上还有好多处,那个好多处补丁,他,他是李先生说的小乞丐吗?” 朱翊钧听到这话,也趴在了窗户上,看到了朱翊钧指着的方向。 在朱翊钧指向的街角处,一个小孩子就站在那里,年龄跟朱翊钧相仿,懵懵懂懂的看着马车。 而在这个小孩子的身后,也站着一个妇人,她身上的衣服不比小孩身上的补丁少,此时的她正背着一个大包袱,里面是刘掌柜家让他浆洗的衣服。 朱载坖叹了口气说:“那不是乞丐,那也是我大明朝的百姓。” “当我大明朝的百姓真苦,都不能穿新衣服。” “我以后要赚好多好多的银子,让我们大明朝的百姓都有新衣服穿……有好吃的……” 听着自己儿子的话,朱载坖笑了笑,而后想着待会要见皇帝陛下,当下板了板脸:“这些话,你只能给父王说,待会见了皇爷爷,可不能胡说八道,不然,你皇爷爷该不喜欢你了。” 朱翊钧装作害怕的点了点头。 实际内心深处毫无波澜。 接下来的路,他也不说话了,就这样靠着朱载坖,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朱载坖看着自己的儿子安静下来,也松了一口气,他说的话,自己实在接不住。 而朱翊钧安静下来后,一直都在想着自己所了解的大明朝情况。 此时的大明朝,还有最后的转折机会,那就是接下来的政策,从高拱推行的隆庆开关,废除海禁,以及封赏蒙古,解除两方敌对状态,到张居正的土地改革,考核法,推行一条鞭法等一系列万历新政,这些若是能够完全推行成功,在万历一朝根深蒂固的话,那么大明朝就会迎来封建王朝发展的顶峰。 朱翊钧心里面也清楚,党争是贯彻整个明朝中后期无法否决的一个事情。 党争就像是长在其身上的恶瘤,如一场无法遏制的风暴,疯狂地席卷着整个王朝,朝堂之上,群臣各为其党,相互攻讦,争论不休,国家大事沦为权力斗争的工具。 官员们不再将精力放在治国理政、安邦富民上,而是陷入无尽的内耗与倾轧。 政策因党争而朝令夕改,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却无人真正关心。 前线战事吃紧,急需资源与决策,却因党争而被搁置延误,致使后期疆土沦陷,山河破碎。 党争让人才被埋没,清正之士遭受排挤打压,奸佞之人却凭借党派势力扶摇直上。 官场乌烟瘴气,贪污腐败横行,国家的根基在这混乱中被一点点吞噬,侵害,最终造成的结果是经济凋零,民生困苦,社会秩序崩溃,百姓们对这个曾经辉煌的大明帝国渐渐失去了希望与信任。 到了朱由检的手中时,整个国家仿佛一艘千疮百孔的巨轮,在党争的狂风暴雨中艰难前行,最终不可避免地走向覆灭的深渊,只留下一片衰败与凄凉的景象,让后人叹息不已,引以为戒。 朱翊钧紧紧握着拳头,眼神中充满了忧虑和愤怒,当然此时他的忧虑愤怒,只能深深的埋在心里。 他深知党争对于国家的危害,也知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换种思路,那就是党争几乎不可避免。 那就要干涉党争的发展,大家一心为国家社稷,为百姓黎民意见不合,可以吵架,可以打架,为了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报效国家而纠党结派也能容忍,但后续却大多数是为了自己的私欲,为了争权夺利,爬到更高的位置,享受更多的资源,这种人,就该杀。 洪武朝的太祖高皇帝,永乐朝的成祖皇帝时期的大明,根本就不害怕什么所谓的党争,朕即天下,你们吵我可以容忍,你们吵了不干活,一心只为自己着想,不管朝廷百姓,我把你十族都砍了,你们一点折都没有,还要再行刑的时候,磕头谢恩,磕的不够虔诚,就换凌迟…… 但后继之君,没有这个魄力,也没有这威望。 自己这副身体的皇爷爷是大明最后一个能协调好党争的皇帝,他只要发奋图强,严格要求自己,勤勉一些,他是能做到力挽狂澜的,但是,他却又是一个不愿为难自己的人,最后没有收拾好烂摊子。 让这个隐患埋的越来越深,换句话来说,若是没有万历新政,大明再万历年间亡了,那后世大明实亡与万历,就会改成,大明实亡与嘉靖了。 他暗暗发誓,自己要做那力挽狂澜之人,马车渐行渐远,离西苑也越来越近。 但朱翊钧的心中依旧思绪万千。 到了西苑城门的时候,高拱,徐阶等人率领着官员上前迎接,朱载坖只是出去露个脸,便再度登上马车。 这次乘坐朱载坖,裕王世子的马车就这样进入了西苑之中,以往,都是朱载坖步行进入的。 而官员们也在马车进入之后,才被黄锦安排进入西苑…… 第23章 祖孙三代会群臣1 朱翊钧第二次来到了西苑,被朱载坖牵着手,前往朱厚熜所在地宫殿。 再经过“壬寅宫变”后,乾清宫成了嘉靖皇帝,也就是朱厚熜的的梦魇之地,他搬去西苑居住,20多年没有回皇宫。 在朱翊钧上一世的记忆中,应该是在朱厚熜离开紫禁城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的记载,唯一的一次记载,就是在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十四日,病危之时,黄锦等人才将嘉靖皇帝送回宫禁。 也就是在那一天,他就在正寝乾清宫驾崩了。 走在西苑之中,朱翊钧时不时抬起头看了一眼朱载坖,时不时的回过头去看着跟在他们身后的那些老头,而朱载坖以及诸多的官员此时心里面都有事 ,并没有注意到朱翊钧看向他们。 现在的老百姓过得如此艰难,也有很大的原因,就是西苑。 西苑作为皇家的传统居住园林,从永乐时期就开始修缮,到了正统年间,就几乎停止了,而后,又到了正德年间,重新开始,但对他的修缮,最厉害的莫过于朱厚熜了。 他搬进来后,在西苑搞了一系列大型国家工程。 西苑的范围,包括了后世的众南海、北海公园、国图文津馆,金鳌玉蝀桥…… 既有林木荫蓊之美,又有烟波浩渺之胜,较之紫禁城,无疑显得更加辽阔,有了辽阔,就更加自由了。 是游猎、骑射的好场所,宣宗皇帝、英宗皇帝、宪宗皇帝、武宗皇帝,都喜欢去西苑骑射,不过,到了嘉靖的时候,兴趣立马转变了。 他不断地营建道家属性地宫殿。 从嘉靖十年至嘉靖二十年,西苑内陆续兴建的有永寿宫、无逸殿、清馥殿、清虚殿等殿,豳风亭、宝月亭、翠芳亭等亭,又有海神祠、雷坛、雷宫等祠坛。 而此时嘉靖皇帝居住地那所,像极了道观地宫殿,就是第一批修建地永寿宫,而从嘉靖二十年,到嘉靖四十年西苑地修缮工作并没有停止,又兴建了大高玄殿、大光明殿、玉熙宫、神应轩等宫殿、亭台。 在皇宫之外,嘉靖皇帝朱厚熜为自己建造了另一座城,在这座城里,他相对自由了。 他自由了,也逃离了责任。 西苑与皇宫虽然只有一步之遥,但这却改变了整个政治格局。 这意味着内阁与皇帝、内阁与群臣、皇帝与群臣诸种关系的变更,以及实际朝廷运作,权力施行的不同。 这种最高权力的变更,与施行权力地变更,对于国家正常运转,权力地正常使用,是有着很严重地影响与后果。 因为朱厚熜起了这个头,历史上地朱翊钧连装都不想装了,管不了,我就不管了,直接躲进了深宫之中,人虽在宫殿之中,但干的事情比他爷爷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搬进西苑,对于嘉靖皇帝朱厚熜本人来说,好处是非常大地,首先是不用上朝,减少训政作息时间可以自己定了,也不用见那些争论个没完的廷臣,经筵日讲,高头讲章也可撇过一边;嫔妃、儿子这些当丈夫,当父亲地责任,也可以扔在一边。 对于嘉靖皇帝在西苑的大兴土木,严嵩父子到了后面就有些顶不住了,因为太耗费钱财人力了,而严嵩父子倒台之后,大明朝在西苑的工程就停了许多,烂尾了。 到了永寿宫后,先由黄锦上前禀告。 片刻之后,黄锦快步走出。 “裕王爷,世子殿下,陛下请你们进去,至于诸位大臣,在稍等片刻,陛下说了,论完家常之后,再议国事。” 后面的臣子只能领命,而朱载坖牵着朱翊钧的手,进入了万寿宫中。 进入万寿宫后,朱翊钧便开始东张西望,想要再次看到咱们的万寿帝君,穿过层层的峦帐,朱翊钧看到了。 再次的看到了。 那个身穿道袍,一双鹰眼的大明朝嘉靖皇帝,朱厚熜。 他在看朱厚熜的时候。 朱厚熜同样也在看着他。 看的朱翊钧有些心慌,只能用小孩子的手段,躲过这次对视,他挣脱了朱载坖的手,抱着朱载坖的腿,躲在了其身后,探出小半个脑袋在去看朱厚熜。 看着朱翊钧的这个举动,高高在上的朱厚熜忽然笑出声来。 朱载坖还未下跪行礼,朱厚熜便迫不及待地对着朱载坖说道:“快,快些让朕抱抱孙儿。” 朱载坖闻言稍愣片刻,在身旁黄锦地提醒下,才赶忙将朱翊钧抱起来,朝朱厚熜走去。 到了朱厚熜端坐地法台台阶之下时,他停了片刻,这,这能上吗? 他不敢问询朱厚熜,只能转头看向了黄锦,而黄锦笑着点头,朱载坖才深吸口气,一步一个台阶走到了朱厚熜地面前,将怀中地朱翊钧送给了朱厚熜。 而朱厚熜地注意力完全不在自己地儿子身上,而是在他怀中朱翊钧地身上。 朱厚熜接过朱翊钧的动作,很是小心,这一幕黄锦在一旁看着,心里面格外难受,笑着笑着,眼睛里面都有了泪花。 朱翊钧有些“害怕”,小手紧紧抓着自己父亲的衣服,不愿朱载坖离开。 朱厚熜摸着他的头,轻声问道:“朱翊钧,放开你父亲,在爷爷这里,你怕什么的?” 朱翊钧怯生生地回答道:“孙儿怕……怕皇爷爷的眼睛,皇爷爷的眼睛好像都什么都能看到,我,孙儿只觉得没穿衣服。” 朱翊钧这句话,像是小孩子说的,却是他自己这个未来穿越者的内心波动,刚刚对视的时候,只觉得自己脱的干干净净,就连心里面都是慌得,不由想到,难道他真的修炼到了洞察人心的本领。 朱厚熜闻言哈哈大笑:“皇爷爷的眼睛没有什么好怕的,你是我朱家的子孙,跟外面等着的臣子不一样,他们看到朕的眼睛会害怕,你不用怕”说着,他又看向尽在咫尺的朱载坖,“朕很久没见过这么有趣的孩子了,以后要多带他来见见朕。” “是,父皇。” 这一刻朱载坖离自己的父亲如此之近,三十年的时光中,他好像从来没有这么近的接触过父亲…… 他的心里面也有了些许的波动。 不过,温馨片刻没有过多久,朱厚熜在这么近的距离看到了朱载坖的脸色,当下脸色一沉:“你啊,不要仗着自己年轻,便放纵过度,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哎,下去吧。” 此时的朱载坖面黄肌瘦,双眼深陷,一看就是纵欲过度的表现,朱厚熜看着就不由的来气。 “是,父皇。” 即便是受到了训斥,但朱载坖的内心却有着不同的感受,这次,好像是为了自己,而训斥自己…… 第24章 祖孙三代会群臣2 朱载坖低头退下,心中却感到一丝温暖,他明白,父亲的责备中蕴含着关怀。 而这次关怀,他从来没有体会过。 朱载坖退下之后,朱厚熜又看向自己怀中的朱翊钧。 “所以,你不用怕皇爷爷的眼睛,来,让皇爷爷好好看看你。”说着,想要用力将朱翊钧举起来。 但朱翊钧锦衣玉食,一天四顿,顿顿不少,发育的要比其他两岁的孩子好多了,朱载坖能够轻松将朱翊钧举起来,但已知天命的朱厚熜却有些发不上力,再加上他是坐着,腿部也用不上力,试了两下,举不起来了。 朱翊钧感觉到了,他自己从朱厚熜的怀中下来,站在朱厚熜的面前。 朱厚熜笑了笑:“怎么,觉得皇爷爷举不起来你。” 朱翊钧低着头说道:“皇爷爷,不是,不是觉得您举不起来我,而是,这里那么高 ,我怕我摔下去了。” “哈哈哈哈……” 朱翊钧这话一说出来口,朱厚熜立即大笑出声,这份笑声是发自内心的,肆无忌惮的。 而站在裕王身后的黄锦,也是一脸笑容,想着太孙现在这么表现,一定能让对成为仙人有些动摇的陛下,缓过神来,不要再去吃那些丹药,也不要梦想着成为长生之体,好好的安享天伦,享受亲情。 不过,朱载坖听到了朱翊钧的话后,脸色有些紧张,他本想开口呢,却被朱厚熜的爽朗笑声打断,只能接着悻悻地低头。 而说这话的朱翊钧心里面跟明镜似的,跟朱厚熜说话,与跟自己的老爹朱载坖说话不一样,不能耍那么多的心眼,光挑好听的,他听的太多了,太聪明了,耍心眼反而得不到喜欢,还不如把自己心里话说出来呢。 而且,他是真的害怕,朱厚熜在这法坛之上,将自己高高举起,然后,一个不小心,自己掉了下去。 那岂不一命呜呼,就算不死,残废了,那也会给自己登上皇位造成阻碍啊。 朱载坖可跟朱厚熜不同,以后还会有好几个儿子呢。 笑了一阵后,朱厚熜才渐渐收起笑容。 这种感觉,他也好久没有了,二十多年了,没有一次这么开怀大笑过。 朱翊钧站在他面前,朱厚熜摸着朱翊钧的头,脸带笑意的说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还没有读书呢,我这孙儿就已经知道了这句话,好啊,好啊,以后一定是个大君子……” “不,孙儿不想当君子。” 听到这话,朱载坖立马急了。 “翊钧,怎么跟你皇爷爷说话呢,说一句反驳一句,刚刚在马车上,我是怎么教给你的。” 听到朱载坖的话,脸上还带着笑意的朱厚熜,也立马变了脸色,他看向了朱载坖,脸色变得极其严肃。 “朱载坖,我们爷孙说话,你插什么嘴,关门教子,现在出了门,你听着便是。” 被朱厚熜这样一训斥,朱载坖赶忙低头:“是,是父皇。” 朱厚熜一脸严肃的训斥了朱载坖,而后在低头看向朱翊钧的时候,脸色又立马发生了变化。 和蔼,亲善,跟刚刚有着天壤之别。 黄锦看到这一幕,差点也跟朱厚熜一样发出笑声来。 “没事,翊钧,你说一说,你为什么不想当君子呢?你知道君子是什么吗?” 朱翊钧回过头看了一眼下面的老爹,而此时的朱载坖正低着头呢。 “不用管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皇爷爷在,他不敢训斥你的。” 听到这话,朱翊钧才转过头来。 “皇爷爷,孙儿,孙儿不知道是什么君子,但我也不愿意当君子……” “为什么呢,你不知道君子为何物,为什么又不想当君子呢?”朱厚熜笑着问道。 “因为,前些时日,给孙儿看病的李先生给我讲南方行医的时候,说了好多人,说他们是伪君子,我就问他伪君子是什么,他说是小人,是坏人,是蛀虫,是王八蛋……” “孙儿就很奇怪,但因为接下来李先生说的吸引住了我,我也没有问李先生,为什么小人不叫小人,坏人又不叫坏人,蛀虫也不叫蛀虫,甚至连王八蛋,都不叫王八蛋,全部叫他们伪君子呢……” “孙儿年纪小,不知道伪君子是什么意思,皇爷爷问我,想不想当君子,孙儿肯定不想啊,因为伪君子有的是小人,有的是坏人,有的是蛀虫,有的呢是王八蛋,在孙儿看来,伪君子跟君子,好像就多了一个字,但好像什么都没有多……” “伪君子也是君子啊……” 朱翊钧的这话一说出口,殿内的朱厚熜,以及朱载坖,黄锦三个人都颇为惊讶,这孩子的逻辑思维能力,异于常人啊,就连是朱厚熜,也是在听完之后,有了短暂的愣神。 朱载坖反应过来,再次训斥:“朱翊钧,你,谁教给你这么跟皇爷爷说话,你,你,你快点下来……” 朱载坖再次说话,并且想着上前将朱翊钧抱下来。 也是因为朱载坖的过激反应,让朱厚熜也在短暂的沉思中反应过来,不过这次他并没有在训斥朱载坖,而是朝着他摆手,示意他下去。 朱载坖看到之后,只能无奈的退后。 “皇孙儿说得不错,世上本就有许多道貌岸然之人,说他们不是君子,就相当于要了他们的命,可他们卸下君子的伪装,那就是小人,坏人,蛀虫,和王八蛋了。” 朱翊钧怯生生的点了点头。 朱厚熜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那你不想当君子,想当什么?”说着,朱厚熜看着朱翊钧笑着说道。 这个由心而出的笑容,在这片刻之内,已经出现了很多次。 而此时朱翊钧也抬起了头。 正跟朱厚熜的眼睛对视,一下子他又紧张了,即便两世为人,可他在面对朱厚熜的时候,还是心里面没底气。 一个对视,让他不受控制的脱口而出:“孙儿,孙儿想当皇帝。” 说完之后,朱翊钧立马反应过来,妈的,说错话了,自己这爷爷现在还做着长生不老的美梦呢,自己说想当皇帝,岂不是在告诉他,你的长生是假的。 会不会让他不喜。 这一下子闯祸了。 弄不好还要影响到自己的老爹。 而这个时候的朱载坖已经一脸惨白了,他跪地请罪:“父皇,父皇小儿无知,胡言乱语,请父皇恕罪。” 朱载坖的话,让朱翊钧也反应了过来,赶忙再次低下头去,装作一个说错话的孩子。 实际上,这句话说出口,就连朱载坖身后的黄锦,也提了一口冷气。 而朱厚熜并没有生气,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因为朱翊钧说想要当皇帝的时候,眼中的那份坚定,不像是一个小孩子的。 “翊钧,抬起头来,想要当皇帝,就不能胆小懦弱,事事低头。” 低着头的朱翊钧也不知朱厚熜到底生气没有,听到他说话,才再次抬起头,而后松了一口气。 朱厚熜的脸上表情还算温和,看来,自己刚刚那句僭越的话,并没有打击到他,不过,朱翊钧知道,接下来自己说话要更加注意了,第一步,要先把想当皇帝的事情给圆回来。 “好!好!不愧是朕的孙子,有志向!只是这天下之主,责任重大,需得有过人的才智和勇气。翊钧,你可知何为皇帝?” 朱翊钧想了想,答道:“皇帝就是大明朝天下最厉害的人,让百姓都过上好日子。” “那什么又是好日子?” “有肉吃,有,有房子住,有新衣服穿,还有,还有奶喝……” “哈哈哈,大人是不喝奶的,过两年你也不喝了。”朱厚熜听着又笑了起来,而后又笑着询问道:“那,想当皇帝,是在府中,谁人给你说了这些吗?是你的母亲,还是你的父亲。” 跪在地上的朱载坖听着朱厚熜的问询,更加害怕了。 “不是,是我自己想的……” “如何想到的。” 每次询问的时候,虽然朱厚熜的脸上都是带着温暖的笑意,但听在朱载坖的耳中,每一次都是如同惊雷一般,生怕朱翊钧说错了话。 他曾与高拱在私下商议过,为帝时,要做什么样子的事情,那一次,不到一岁的朱翊钧就在朱载坖的怀中。 这孩子记事早,万一说,我爹想当皇帝,所以我才想当皇帝这样的话后,那自己可真是完犊子喽…… 朱翊钧此时也停顿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饶是他两世为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个局面。 “陛下,太孙还小,您这样一直问,会不会吓到他啊。” 而这个时候,黄锦的出言,仿佛给了朱翊钧一个新的思路。 朱厚熜听到之后,笑了笑:“好,朕不问了,皇孙,你可知道,你该如何当上皇帝吗?” 朱翊钧只能不断地摇头,心里面却是苦笑不断:“你不是说不问我了吗,怎么还问?” “等我,等你的父王,两个人都死了,你才能当皇帝啊……” 听到这句话,朱翊钧立马明白过来,他再次抬起头,略带迟疑的问向朱厚熜:“皇爷爷,什么是死啊……” “就是永远见不到你,也不能跟你这么说话,永远的睡着了。” “哇……哇……” 听完的朱翊钧,立马委屈起来,小手揉眼,眼泪狂飙,像是吓着了………… 第25章 祖孙三代会群臣3 朱翊钧的身体不住的颤抖。 哭声越来越大,若是朱厚熜双手没有抱着朱翊钧的两肩,只怕站也站不住了。 这一下子把朱厚熜也弄得有些慌乱了。 “那我不当皇帝了,我要父王一直陪着我,我,我还要皇爷爷一直陪着我,我这才第一次见皇爷爷啊,我不想让皇爷爷死,我更不想让我父王死。” “我不当皇帝了,不当皇帝了……” 看着这一幕,朱厚熜心里面五味杂陈。 而一旁的黄锦这才算是松了口气。 而跪在地上的朱载坖也是心疼不已,这孩子哭的怎么如此凄惨,难不成我爹掐他了,爹啊,孩子还小,说错话了,训斥一番也就得了,可不敢体罚啊,咱们老朱家现在都混成三代单传了,不敢在随您老性子来了。 他赶忙抬头一看。 正见到自己的老爹将自己的儿子抱进了怀中,轻声宽慰道:“好,好,咱们爷孙三人永远不分开。” 看着这副温暖的画面,朱载坖才放心下来,哎,不过按照道理来说,我也应该出现在父慈子孝的画面中啊。 为何我在这跪着。 还有,父皇怎么还不让我起来。 就这样,朱翊钧还是大哭不止,朱厚熜宽慰了许久,朱翊钧才停止了大哭,等到朱翊钧思绪稍稍平缓之后,朱厚熜才注意到自己的好大儿还跪着呢。 “起来吧。” “谢父皇。”朱载坖如释重负的起身。 “皇孙,来,就在这里坐着,咱们见一见咱们大明朝有名的君子们。” “黄锦,给裕王也搬来一张椅子,坐在下面。” “是,陛下。”黄锦得令,不一会儿,就给朱载坖搬过来一张椅子,放在了“法坛”的旁边。 朱载坖道:“谢父皇。” 说完之后,才坐下身去,托儿子的福,这还是自己第一次坐在父亲身边呢,虽然有点远吧…… “召他们进来。” “是,陛下。”说完之后,黄锦便朝着门外走去,不一会儿,黄锦便带着大臣们进入到了大殿之中。 内阁首辅,建极殿大学士徐阶。 内阁次辅,文渊阁大学士,户部尚书高拱。 武英殿大学士,内阁理事,掌翰林院,礼部尚书李春芳。 内阁理事郭朴。 除此之外,还有诸多三品以上的官员,清一色红袍加身,共计十三人。 众人进殿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在朱厚熜怀中的朱翊钧,当下,各个都有了心思,在徐阶的带领下,众人跪地高呼万岁。 朱厚熜眼皮都没有抬,只顾着逗弄自己的小孙子,过一会儿后,才开口说道:“众位爱卿平身吧。” “谢皇帝陛下。”说着,众人都缓缓起身。 “黄锦,给徐阁老搬一张椅子来。” “是,陛下。”黄锦闻言,又挪动脚步,不一会儿便搬来了一张椅子,放在徐阶的身后:“徐阁老,请坐。” “谢过陛下。”徐阶说着,慢慢的坐下身去,不过,他也只是半个屁股沾着椅子,想那严嵩,八十多岁了,为皇帝亲信那么多年,坐椅子都不敢满满堂堂的坐下去,徐阶刚刚上台,对于这种事情,也是不敢有过多的僭越。 “众位爱卿,今日一道前来,可有什么事情。” “陛下,这个是裕王殿下所上的奏章,裕王殿下要为罪臣胡宗宪求情开罪,我跟众位同僚,商量许久之后,也没有一个章程,想着只能等着陛下圣断,后再送由司礼监落红。”徐阶缓缓说道,而后,便将怀中朱载坖送上来的奏章取了出来。 朱厚熜没有接着徐阶的话往下说,反而看向了坐在下面的裕王朱载坖询问道:“裕王,还有此事……” 揣着明白装糊涂,以此来向这些大臣证明,朱厚熜上书求情,完全是因为感恩胡宗宪为大明朝做出来的功绩,跟自己授意可没有关系。 当然,这种伎俩,殿中的大臣都清清楚楚,但该配合演出的还是要配合。 朱载坖站起身来,转身面向朱厚熜:“是,父皇,确有此事。” “胡宗宪在嘉靖四十一年,就引得朕法外开恩,对其赦免,才过了两年多啊,这又出事之后,朕很是生气,本不想在赦免与他,可没成想,朕的儿子,还在念着胡宗宪对我大明朝的功劳,依然为之求情。” “来,你去接过奏章,念一念,我看你说了什么,是否能够为胡宗宪争取到朕的赦免,以及众位臣工的支持。” “是,父皇。” 朱载坖说着便走向了徐阶。 而徐阶朝着朱载坖微微点头,后便将手中的奏章双手递给了朱载坖,态度很是诚恳。 朱载坖接过奏章之后,略微有些紧张,他深吸口气,而后开始展开奏章。 “陛下圣鉴:儿臣敬奏陛下。” “今有胡宗宪者,虽被指贪墨军需、与严党勾结,且有与赵文龙送礼苟且之事,然臣冒死进言,其情实有可察之处,其功绩亦不可没。” “想那胡宗宪,久居东南,直面倭寇之祸,其肩扛之责任何其重大,所临之困境何其艰难。” “然其智谋超群,勇略非凡,以坚韧之意志,统兵御敌,筹谋策划,身先士卒,引领众将士浴血奋战。每战必先,亲冒矢石,历经无数恶战,方使那东南之地渐归安宁,百姓得以免受倭寇之扰,安居乐业。其于社稷之安定,百姓之福祉,实有大功,此乃不可磨灭之辉煌成就。” “且观其过往,于抗倭大业,殚精竭虑,耗尽心血。募集壮士,训练强军,打造坚船利炮,皆为保我大明海疆之安全。” “其用心之良苦,努力之不懈,众人皆有目共睹。若仅因些许指摘之过,而全然不顾其赫赫之功,岂不令人心寒,亦恐寒了诸多臣子为国尽忠之心。” “其更有举荐戚继光、俞大猷等忠勇之士之举,此等良将在其慧眼识珠之下,得以展其才华,为抗倭之战立下汗马功劳。戚家军之威名,俞家军之英勇,皆为我朝之荣光,而此皆赖胡宗宪之伯乐之功。若失此等贤才,又何来今日东南之安稳?” “嘉靖四十一年陛下所赦之过错,与今日之罪,乃是同罪,儿臣以为,不应严惩,胡宗宪虽其或有行差踏错之处,然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念其于国之巨大贡献,可否予以宽宥,令其戴罪立功,再为朝廷效力,以赎其过。” “如此,既可彰显陛下之仁德宽厚,亦能激励群臣奋进,为朝廷鞠躬尽瘁。” “儿臣朱载坖不胜惶恐,恭请陛下圣裁。” “伏惟陛下垂怜,儿臣朱载坖顿首再拜。” 念完之后,朱载坖便将奏章重新合着,而后跪下身去,双手将奏章高高举起:“伏惟陛下垂怜,儿臣朱载坖顿首再拜。恳请陛下,再次赦免胡宗宪。” 第26章 祖孙三代会群臣4 张居正写的不错。 裕王殿下念的不错。 跪的更好。 在朱厚熜怀中的朱翊钧,差点鼓掌,这事,在此时看来,就成了一大半了。 只因为高拱,李春芳等人,都是从裕王府身边呆过的人,而徐阶在倒严的时候,扯得也是裕王的大旗,才拉拢了很多势力, 这么多年,裕王朱载坖还没有在父亲面前表现过呢,唯一的一次求情,即便是千不该万不该,高拱,李春芳等人都要帮其兜着,不可能让裕王的脸掉在了地上,这是为了裕王,也是为了自己。 若是,徐阶不服,与徐阶的斗争提前开始,也在所不惜,更何况,这次朱厚熜的初心也是想着,赦免胡宗宪,以待后用。 “哎,裕王你起来吧。” ”是,陛下。”跪在地上的朱载坖听到朱厚熜的话后,这才缓慢起身。 “朕听完裕王写的奏章,当是心有所思,裕王所奏,不无道理。” “胡宗宪于东南抗倭,功不可没,其平复倭寇之患,保我大明海疆,百姓得以安宁,此乃大功一件。” “其被指贪墨军需、与严党勾结等事,亦不可全然不顾。” “朕本想此次严惩不贷,念其功绩卓着,且有荐戚继光、俞大猷等良将之德,又如裕王所言,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但古人云:“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朝廷纲纪,当为根本。” “朕当斟酌权衡,朕认为不可因其过而忘其功,亦不可因其功而纵其过。” “裕王啊,你可真是给你父皇找了一件麻烦事情啊,这多少有些让朕犯难啊,徐阶,你是什么想法,说一说,高拱,李春芳,你们也都说一说,朕应该再次赦免呢,还是,以国法论罪。” 朱厚熜的长篇大论,说了之后相当没说,再一次的把球踢给了徐阶等人。 而在朱厚熜怀中的朱翊钧,在听完朱厚熜的这段话后,颇为崇拜,他每一句,都像是在下结论,可下一句一转,又没有结论了,说了很多,除了表达自己的为难之外,便再也没有其他意思了。 徐阶闻言站起身来:“陛下,裕王殿下的奏章,情深义满,体谅下臣之心,让我等皆感激涕零,但……” 说到这里,徐阶稍停片刻。 “但说无妨?” “胡宗宪之功劳,众人皆知,然其行差踏错之处,亦不容小觑。虽其抗倭有功,然贪墨军需、与严党勾结等事,实违朝廷律法。臣意,应予以处置。” “裕王殿下上书求情,陛下体谅,臣工感怀,朝廷虽不施以重罚,然亦不可轻饶,不如判处囚禁家中,严加看管,终其一生都不能让他离开,既让其自省过往之得失,又能彰显朝廷公正,陛下仁慈。” “如此,既全其昔日微功,亦示朝廷之公正。不过,其中分寸,实难把握,臣心中也有纠结,恐有不妥之处,还望陛下圣裁。” 实际上,徐阶很想让胡宗宪死。 胡宗宪是严党之中,最后的一位大佬,他功绩太大,还有统军,治理国家的能力,这样的人,留着对于徐阶,或者徐家来说,都是一场潜在的危险。 他想要的是把胡宗宪案子做死,不能让他卷土重来,不给严党余孽一点翻盘的机会,因为徐阶心里面清楚,自己的儿子们在老家干了些什么事情,如果,胡宗宪真的再度出山,或是位列宰辅,或是再度封疆,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一场灾难。 但此时,裕王的上书,打乱了他的节奏,他不能不给皇帝裕王父子面子,但也不能不为自己的身后事考虑。 历史上的胡宗宪在还没有迎来审判结果的时候,就在牢狱中留下宝剑埋冤狱,忠魂绕白云的诗句后,自杀了,那可是天牢啊,一个人想死都死不掉的地方,胡宗宪在那里面自杀,比他活着出来还要难,这一点也很是可疑。 徐阶的话,让朱厚熜皱起了眉头,就连在他怀中的朱翊钧也是内心非议不断。 不过,朱厚熜还没有说话,高拱就开口怼了:“永久囚禁,放在家中,徐阁老,你这跟他杀了他,有何不同呢?” “高大人,他与严党勾结,售卖军需,不要他的命,已是宽厚了,怎么,听着高大人的意思,是想让胡宗宪接着经略东南。” “徐阁老,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让胡宗宪重新经略东南?” “你的意思不就是吗?” “你……” ”高大人,不要急,这是御前论事?” “我急了吗,哼,我怎么会急呢……” 高拱反驳徐阶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裕王上书为其求情,已经闹得人尽皆知。 可即便裕王上书求情,你徐阶一句话,还是判了终身监禁,那裕王的脸往哪里摆,还没有登基呢,就被你压了一头。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裕王为胡宗宪求情,若是胡宗宪真的能够脱身而出,他就从严党摇身一变,成为了裕王的人,再造之恩,能够让胡宗宪与裕王身上建立起一层更加紧密的联系。 更何况,胡宗宪确实是大才,裕王求情都求了,名声受损,你让胡宗宪放在家中,永久幽禁,那裕王能臣也没有得到,反而只落得个名声受损的下场,这个结局,高拱可是接受不了的。 当然,这些也是高拱也是做了一夜的思想工作,才给自己做通的。 不过,高拱脾气火爆,说话辩论,跟老狐狸般的徐阶还是有些许差距的,这一番谈论,自己却落了下风。 这个时候,李春芳开口说道:“徐阁老,高大人,你们两个都不要急,御前论事,应当雅量,君前大吵大闹,不妥,不妥,更何况世子殿下还在?” 此时的裕王世子,朱翊钧正瞪大眼睛看着呢,真有趣啊,这可是正高级官员的辩论啊,有些水平,自己要逐帧学习,不能放过一丝知识点。 李春芳是状元郎,虽然是徐阶拉入的内阁,在外人看来,李春芳是徐阶指定的接班人,是他的人,但他们两个却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这一点,满朝文武知道的并不多,而此时在万寿宫的众多官员,以及皇帝,裕王却都知道。 李春芳的这句话一说出口,徐阶,高拱两个人纷纷回头看向李春芳。 不同的是,徐阶还是一脸淡然,可高拱却是有些急躁,脸上写满了我不急。 徐阶缓缓开口问道:“那李尚书,又有何高见呢?” “我认为,欲望殿下上书求情,百官皆知,若是陛下不能赦免,难免会让人多想,更何况,裕王殿下奏章所言,全是实情啊,我认为,胡宗宪若能痛改前非,忠心为国,亦可再予任用,使其能继续为朝廷、为百姓效力,此时应是着令胡宗宪在京师自省己过,如此,方能示陛之公正,安群臣之心,亦不负百姓之望也。” 第27章 祖孙三代会群臣5 李春芳说完之后,官员们都开始议论纷纷。 高拱也比较接受,但徐阶,却有些接受不了这个安排,但徐阶也清楚,以往自己可以发动御史言官来抨击,可这次涉及到了裕王,这种手段就不能再用了,这也让他少了最大地仰仗。 对于李春芳地安排,朱厚熜很是满意。 既然徐阶,高拱,李春芳都说话了,那也该轮到自己总结了。 “徐阶说的有道理,高拱反驳地也有道理,李春芳接话说的也对,对于胡宗宪地处置,用你们谁的主张都行,不过,既然是裕王上书求情,那便由裕王也来讲一讲。”朱厚熜说着,便又将目光转移到了裕王朱载坖的身上。 “儿臣以为,李大人说的更合乎其理,应着令胡宗宪在京师自省己过。” 朱厚熜点了点头,这儿子终于上了点道了,他还真怕,自己这地主家的傻儿子迷瞪不过来,选了徐阶说的处理方法。 “好,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徐阶高拱等人齐声说道:“臣等并无异议。” “赦罪容人天地宽,仁心慈意漫心间。自嘲海量君莫笑,豁达襟怀映九天,这首诗,朕送给裕王,名字就叫赠裕王,或者赠子诗,此次,他上书求情,让朕有些刮目相看…………” “当然,这首诗也赠给诸位爱卿,得饶人处且饶人,这次已经是第二次了,朕不希望在看到第三次……有些人啊,该收手的时候,还是要收手的。” 朱厚熜的这句话一出口,下面官员们的内心,心思立马活络起来,陛下这是在点谁呢。 官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人敢接话,当然,有心之人此时已经明白。 而朱厚熜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心情大好,当下拍了拍怀中的朱翊钧:“朱翊钧,站起来,让大臣们看看你,这些人啊,你有的见过,有的呢,没见过,朕告诉你啊,就这些人,就是我大明朝最有名的君子们。” “你们也看看朕这明月之珠,夜光之璧般的皇孙……”说着,自己将怀中的朱翊钧放在了法坐下,而后自己站起身,弯腰将朱翊钧抱了起来,而后,一步一步的下了台阶。 裕王朱载坖看到之后,赶忙迎了上去。 看到裕王的动作之后,朱厚熜停下脚步,直接训斥道:“怎么,你怕朕抱不动朕的孙子吗?别动,朕还没有老到那个地步。” 朱载坖闻言只能停下动作,心中叹了口气:“父皇啊,你这次可真的想错了,孩儿不是怕你抱不动我的孩儿,是怕你把孩儿的孩儿给甩出来个好歹啊,这还挺高的。” 当然,朱载坖内心的非议,朱厚熜并不清楚,若是他真有看透人心思,听到别人心里话的本领,此时,定要好好的关门“教子”了。 朱厚熜抱着朱翊钧下了“法坛”。 下了台阶之后的朱厚熜,便将朱翊钧放了下来,而后牵着他的手,朝前走了数步,仿佛是害怕这帮臣子老眼昏花,看不清楚朱翊钧一样。 “你们都看看,这是朕明珠般的孙子……” “即便是到了深夜,也掩盖不住明珠的光辉……” 朱厚熜像是在炫耀,可这种炫耀,也只有在前太子身上出现过,并且,远远没有到今日的这种境界。 看样子,皇帝陛下对裕王世子的喜爱,是真真的。 皇帝陛下喜爱,出来炫耀,接下来想听什么,想听的就是附和,就是你们也要夸,夸得要有水平,夸得我开心。 当然皇帝陛下这个小小的要求,臣子们争先恐后的满足。 徐阶一脸笑容的开口说道:“陛下所言极是啊,皇孙就似那明月之珠,夜光之璧,光芒璀璨,若是陛下带在身边,好好雕琢,一二十年,定成大器,福泽我大明朝千秋万代。” 听到徐阶之后,朱厚熜身后的朱载坖立马抬起头来。 咋回事,带在身边,还一二十年,那是十年,还是二十年,这徐阶老贼,当着本王的面都敢这样拍马屁啊,我的儿子我自己调教。 听到这话,朱厚熜心情大好,对于徐阶延误国家工程,也就是给自己修道观的事情,减少了三分记恨。 “陛下洪福齐天,皇孙聪慧,实为我大明朝之喜,比之珠玉,更加珍贵……” “…………” 诸多的臣子纷纷夸奖,而被夸奖的对象朱翊钧都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这帮人啊,拍马屁那真是一绝。 不过,他心里面也非常奇怪。 为何,自己这皇爷爷会这么喜欢自己呢,他明明才见了两面,而且,历史上记载的嘉靖皇帝,不是一个自私到病态的皇帝吗,怎么会喜欢孙子呢。 这多少有些不对啊。 当然,朱翊钧并不清楚的是,虽然他们两个人至今为止才见了两面,可朱厚熜却对其十分关注,他在裕王府的行为,也被记载的清清楚楚。 还有。 嘉靖皇帝朱厚熜,真的老了。 人老不可怕。 心老了,才是真的老了。 他此时也害怕死亡,害怕自己跟堂哥武宗皇帝朱厚照一个样子,所以,一个聪明的孙子,便是他此时迫不及待想要拥有的。 而且,这次他专门召见朱翊钧,不是因为他已经不相信两龙不相见这样的话了,而是朱翊钧大病一场,却又痊愈,朱厚熜便在内心深处自己安慰自己,小龙怕大龙,病了一场,险些丧命,再次相见,便就不怕了,只是克了一次………… …………………… 通州官道之上。 四五个官兵骑着高头大马在前赶路。 在其后面,有着一辆囚车,坐在囚车中的主人,正是胡宗宪。 此时的胡宗宪蓬头垢面,身上的衣衫也有很多泥泞,但他的眼神依然充满了坚毅,身躯虽然被枷锁束缚,却依然散发着一种令人难以忽视的气质,这是一种久居上位的气质。 而在囚车后面,还有两个骑马的官兵。 囚车在官道上辘辘前行,扬起一阵尘土。 阴沉的天空下,寒风凛冽地呼啸着,吹得路边的荒草杂乱无章地倒伏着。 胡宗宪坐在摇摇晃晃的囚车上,周围是一片萧瑟与荒芜,远处的山峦笼罩在灰蒙蒙的雾气之中,模糊而朦胧,仿佛象征着他那看不清的未来,囚车的轮子嘎吱嘎吱地响着,每一声都像是敲在他的心坎上。 离北京城越近,他的内心就越发变得平静且坦然,他还是觉得皇帝陛下不会杀他,这次又跟嘉靖四十一年一样,到了京师之后不久,就又被安排回老家。 路旁偶尔飞过的孤鸟,发出一声凄厉的鸣叫,胡宗宪抬起头望去,未看到那只孤鸟,却只看到那阴霾的天空。 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自己曾经在战场上的浴血厮杀,看到了自己为国家和百姓所付出的一切,又想起那些为了平定倭寇而死去的古人们,过往的种种艰难险阻,此时都如浮云般在他心头掠过。 问心无愧矣。 在胡宗宪看来,他唯一地过错,就是为了能够快速地掌握权力,攀附了如日中天地严嵩,严世蕃父子,但那都是成大事之前无奈之举,后面,严世蕃越发过分地时候,胡宗宪想要切割,却发现自己已经陷地很深了。 路边的枯树上,最后一片叶子顽强地挂在枝头,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却始终不肯飘落,就如同他那颗虽历经磨难却依然坚定的心。 当年的胡宗宪身为浙直总督兼浙江巡抚,手握重兵,镇守东南,抗击倭寇,保一方平安,现在的胡宗宪屈身于囚车之中,蓬头垢面,若是换作常人,定会支持不住,但胡宗宪的心智远比常人,他还在期盼着希望…… 而此时胡宗宪不清楚,自己的命运,正在悄悄地发生转变……………… 而此时,一个锦衣卫骑着马匹,带着一封改变胡宗宪境内的圣旨,已经在赶往通州的路上…… 第28章 赦免胡宗宪 在胡宗宪的囚车走过通州之后,他们跟外出传旨的锦衣卫碰上了。 在锦衣卫确定这是押送胡宗宪的车队后,立即翻身下马,朝着囚车跑去。 到了跟前,命令车夫打开牢车。 而坐在牢车中的胡宗宪正在迟疑之时,却听锦衣卫说道:“胡大人,陛下有旨意,胡大人下车接旨吧。” 听到这里,押送胡宗宪的官兵们都不由心中惊讶,甚至是有些惶恐。 因为从京师来的锦衣卫,传达旨意,对胡宗宪的称谓还是胡大人,而不是,直接称呼罪臣胡宗宪。 咋回事,难道北京城那边风向又变了。 只因为已经有了一次了。 胡宗宪平定东南倭寇,回到家里面静养也是家乡的大英雄,老家为其建立的生祠高达数百座,但在嘉靖四十一年,胡宗宪第一次被押送京师的时候,生祠就被全部捣毁,不过,被押送京师的胡宗宪,竟然安全归来了,这让老家的父母官多少有些尴尬。 而这第二次得到命令押送胡宗宪入京,知府大人就已经跟朝中的那些大人物通了气,得到的反馈就是,此次胡宗宪入京,必死无疑,并且上面的人,也暗示知府大人,不要让胡宗宪舒舒服服的进入京师受审。 他们这些官兵,得到了授意,一路之上,可没少为难胡宗宪,让他吃喝拉撒都在车上解决,一路之上,只下过一次囚车。 对其的语言羞辱,更是难以入耳。 如果胡宗宪再次脱身,甚至被重新启用,这些官兵不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样子的报复。 而同样,胡宗宪在听到锦衣卫的称呼后,也是稍稍愣神,迟疑了片刻后,才走下了马车,下了马车的胡宗宪,跪下接旨。 可此时胡宗宪身上还戴着沉重的镣铐。 “快些给胡大人解开镣铐。” 一个官兵听到之后赶忙点头称是,而后从怀中掏出钥匙,上前跪在胡宗宪的面前,将其身上的镣铐尽数解除,另外一个官兵也十分慌张的将镣铐搬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承天之命,君临天下,当以公正严明治世。今有胡宗宪者,昔曾涉勾结严党、攀附之嫌,更有贪墨军需之恶,此等行径,实乃大罪。然其亦有平定倭寇之患、安定东南之功,朕本意,不可因其功而代其过,更不可因其过而忘其功,满朝文武,上奏重惩胡宗宪者,如过江之鲫,朕本想杀了了以安众臣之怒,安朝廷百官之心。” “然裕王恳切上书,为胡宗宪求情,详述其昔日平寇之艰难险阻、奋勇拼搏,感其忠勇之心,言其功过可相抵。朕念及此,亦深知其过往功绩之重要,遂勉为其难,赦其罪过。胡宗宪当深知朕之恩情,即日起于京城幽闭家中,静心反省己过,未经朕之旨意,不得擅自外出。当思己之所为,以图日后能更忠君报国,不负朕之信任与期许,不负裕王今日泣求之恩德。钦此!” 听到圣旨中的内容,胡宗宪愣住了。 裕王为自己求情,始料未及啊,裕王跟胡宗宪并没有任何交集,相反,伴随着胡宗宪平定倭寇的一场场胜利,严党在朝中也越来越猖狂,给裕王殿下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按理说,跟严党有着密切关系的自己,裕王殿下应该是充满恨意的,又怎么会上奏为自己求情呢。 “胡大人,接旨吧。” 听到此话,胡宗宪顾不得多想,只能双手高举,接下圣旨。 等到胡宗宪接下圣旨后,锦衣卫赶忙上前将其搀扶起来。 “胡大人车队进行缓慢,在三十里外的驿站中等待,咱们天黑之前赶到,洗漱一番,换好衣服,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在出发前往京师,这次宫里面传出话来,驿站要按照接待朝廷三品以上大员的规格接待大人。” “有劳了。”虽然得到了赦免、但胡宗宪还是极力的保持自己荣辱不惊的气度。 “这是卑职应该做的,胡大人,我们出发吧。”锦衣卫笑着说道。 这个时候,押送胡宗宪的带头官兵很是识趣,立马牵着自己的马跑了过来。 “大人,大人,您骑我的马,您先行一步,到了京师之后,我们跟刑部要个公文,就,就直接走了,您可以把马匹交给刑部。” 这官兵说的时候,声音都有些颤抖。 这些时日,对于手下,他可是没有丝毫约束,甚至还多是暗示,纵容。 “多谢……”胡宗宪道了一声谢后,便从这官兵的手中接过了缰绳。 看着胡宗宪与这名锦衣卫驾马而去,官兵们聚在一起,无不在唉声叹气。 “这,这朝廷变得也太快了吧,前几天还是死刑犯呢,这,这立马要成朝廷大员了,可苦了我们这些办差的人了。” “对啊,刘大哥,胡宗宪不会找我们麻烦吧。” “是啊,我们就是普通的官差,这通天的大老爷想要捏死我们,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啊,刘大哥,咱们,咱们要不,要不直接回家吧,还有时间给家里面告个别,这要是进了京,被胡宗宪的人扣住了,咱们可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官差们都很紧张,纷纷围着带头的官兵七嘴八舌起来。 而这个带头的官差摆手说道:“不会的,咱们是正常办差啊,刚刚我给他马匹的时候,他还说了声多谢,就算要算账,也不会跟我们这些人算的,如果我们现在回去,没有刑部的印章,公文,咱们回去可就真的是死罪了,去了京师,走正常流程,还没有什么太大的麻烦。” “大家不要慌,也不要乱,上马,上马,赶路,去北京城,交差,然后我们就安安全全的回家。” 众人听到这带头官差的话后,当下也没有其他的选择,只能跟着自己的头,前往京师…… 当然,胡宗宪是不可能跟这些听话办差的人秋后算账的,此时的他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当然,心里面对于此时朝局的变化,也是颇为好奇…… 第29章 磨刀霍霍 夜幕降临之前,胡宗宪来到了驿站。 在驿站之中,洗漱一番后,换上了驿站事前准备好的衣服。 在简单的吃完晚饭后,胡宗宪回到了为他准备好的房间,他坐在窗前,静静凝视着外面高悬的明月。 不知为何,胡宗宪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他坐在窗前,他静静地凝视着外边高悬的明月,月光如水般洒在他的身上,也照亮了他略显沧桑的脸庞。 他一直在想裕王为何要救自己,但思来想去,还是没有半分的收获。 这样,胡宗宪独自坐到了大半夜,他既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豁达感,那曾压在心头的阴霾似乎随着皇帝的赦免而渐渐消散,并且庆幸自己能在这场风暴中存活下来,随之而来的又是,立即波折后内心终于迎来了这一丝宁静。 回想起过往的种种,那些勾心斗角、那些艰难险阻,仿佛都随着自己的被赦免,而烟消云散。 皇帝陛下旨意最后一句,这么说。 当思己之所为,以图日后能更忠君报国,不负朕之信任与期许,不负裕王今日泣求之恩德。 就是因为这句话,胡宗宪又有了重新出发的勇气。 他用了四年多的时间,平定了东南的倭患,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既然裕王殿下如此看的上自己,没有让他死在严党这座大厦倒台的余波之中,那么他就要死得其所,死在合适的地方,为报效大明朝流尽自己的最后一点血。 当然,胡宗宪说的不是空话,他本身是有能力的。 虽然,内心又有了重新建功立业的想法,但那变幻莫测的朝局,还是给了胡宗宪不少的压力…… 不过,有了重新出发的念头,其他的困难险阻,崇山峻岭,他也有勇气去面对,去翻阅…… 胡宗宪没死,也不用受到三司的审判,今天入城了,就坐在西城的一处小院子中,有锦衣卫的人看护,这确实在朝堂之上,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波。 还几个御史联合起来,想要闹事,上奏,但苦于没有上官支持,只能悻悻作罢。 不过,不服之人,颇多。 当然,也有一人颇为惊讶。 正是此时任户部云南司主事的海瑞。 海瑞此时正在“磨刀霍霍”向皇帝,因为他发现严嵩倒台之后,朝廷并无太大的变化,不该行之事,还是在行,该做的事情,却还是不做。 这个时候,海瑞也明白了过来。 原来大明朝的问题根本就不在严嵩,现在严嵩严世蕃父子被推翻,但却并没有改变朝廷,改变百官,也没有改变皇帝。 仿佛扳倒了严世蕃,严嵩父子,并不能救大明朝,更有甚者,此时还不如严嵩在时,他反应了过来,问题的关键是皇帝。 陛下还有没有重振朝纲的信心,并且愿不愿意去做,严嵩没了,他还要躲起来修炼,不问世事吗? 他对皇帝陛下有了想法,并且也有了上书劝解嘉靖皇帝的想法。 而这次胡宗宪被再次赦免,确实给了海瑞不小的冲击。 因为在严嵩倒台的这段时间内,被牵连下台的人不在少数,党争,在海瑞的心中更加具体化了。 胡宗宪第一次被皇帝陛下下旨保下,这再一次的被押送京师,海瑞只觉得胡宗宪必死无疑。 因为想让胡宗宪死的人,手段太强,权力太大了,别有用心之人,也可以借助胡宗宪之死,为倒严清算推向另一个高潮,彻底奠定自己的胜局,并且,还可以在用胡宗宪本身,去攀附更多的政敌。 而海瑞跟胡宗宪早年也有交集。 嘉靖三十七年,海瑞被任命为淳安知县。 他看到这里“富豪享三四百亩之产,而户无分厘之税,贫者户无一粒之收,虚出百十亩税差”的“不均之事”, 决定重新清丈土地,规定赋税负担。 这样,淳安农民的负担有所减轻,不少逃亡民户又回到故乡。除清丈田亩、均平赋役外,海瑞在淳安还推行保甲法、明断疑难案件 兴办社学等等有利于大明朝统治,利于百姓的举措,在淳安,以及浙江有着很大的影响力,在海瑞遭到乡绅反扑的时候,时任浙江总督的胡宗宪曾经帮过他。 浙江总督胡宗宪还曾将海瑞为母亲做寿而买肉二斤的事情挂在嘴边上,更甚者有一次,还专门上书为海瑞请功。 当然,海瑞对胡宗宪的善意,甚至是拉拢,从来没有动心。 海大人从来不愿意攀附任何人名下,来换取自己的官运亨通,所以,对于胡宗宪的暗示,一直都装听不懂。 并且在胡宗宪的儿子路过淳安县驿站,因驿站被海润清简机构,严格落实朝廷对于官驿的种种要求,胡宗宪之子,在要求得不到满足的时候,向驿吏发怒,把驿吏倒挂起来。 海瑞派人控制住真胡宗宪的儿子,以及诸多的随从,淳安县官兵都知道这是胡总督的儿子,劝说海瑞不要为难他,免得被胡宗宪记恨,惹祸上身。 不过,海瑞并没有理会,只是对身旁的人说道:“过去胡总督考察巡视各地,命令所路过的地方不要供应太铺张。现在这个人行装丰盛,一定不是胡公的儿子。” 随后,海瑞遂将胡宗宪之子,以及随从身上携带的金钱没收,并且将其驱逐出了淳安县。 正当淳安县的人,感觉海大人不日便要大祸临头之时,却见胡宗宪派人来感谢海瑞,颇为感激,还打来礼物,并未有怪罪之意。 实际谁都知道那个人是胡宗宪的儿子。 从这件事情上,不难看出,海瑞跟胡宗宪两个人是相互欣赏,而海瑞知道胡宗宪胸中藏有兵甲百万,这可比朝廷上的那些天天想着争权夺利,夺名的腐儒要有用的多了,胡宗宪在,可为朝廷领兵作战,亦有代天子巡抚封疆的手腕,但那些官员却做不到。 而胡宗宪就是单纯的欣赏海瑞高尚的品格,以及行事的果断,对自我的要求…… 胡宗宪被抓,是内阁的那些大人物主导的,而被赦免,是因为裕王殿下的上书求情…… 裕王上书将内阁中的统一意见给分裂了,皇帝陛下在表明态度,胡宗宪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平稳落地。 而清严的不再延续,让海瑞对皇帝陛下又有了新的希望…… 难道皇帝陛下腾出手来了,醒悟过来了,要好好的治理国家,发奋图强了。 随之,磨刀的手,也渐渐慢了下来…… 第30章 吃醋 一大早,裕王府的门口,就停了一辆马车,马车周围的护卫清一色锦衣卫,围着马车的有十几名佩戴绣春刀的锦衣卫,而在街道的街头,街角也都站着十几名警惕的锦衣卫。 裕王府门口的街道上除了那辆马车,以及锦衣卫之外,在无外人。 领队的是锦衣卫千户张国之。 张国之本来是镇抚司的掌刑千户,武功高强,心思缜密,做事滴水不漏,这在东厂,镇抚司都是挂的上号的。 他是锦衣卫系统之中的好手,在近些年,曾参与抓捕鄢懋卿,严世蕃,审讯之事皆是有他负责。 张国之在半月前得到宫里面的命令,让他从锦衣卫体系中,抽调数百名精锐,保护裕王世子。 朱翊钧天天待在裕王府中,当然用不上保护。 但现在他的状况有些不同了。 但自从半月前,朱厚熜带着朱翊钧,裕王在万寿宫会见群臣之后,半月之内,皇帝陛下像是对这个孙子发自内心的喜爱,又像是隔辈亲的具体体现,他有些耐不住寂寞频繁召见朱翊钧,大概都是两三天要见一次,而且,召见朱翊钧,却不见裕王。 因为皇帝陛下有了需求,裕王世子去西苑的路途,也不需要裕王府派人护送,锦衣卫车接车送。 而此时在朱翊钧的房外,其父朱载坖背着手来回打转,脸色充斥着些许不满。 而李彩凤就站在房门处,看着朱载坖。 此时的朱翊钧正在房中穿衣服。 “父皇,到底是怎么想的,孩子还这么小,天天这么大早的派人来,这不是折腾我儿子吗?” 李彩凤看着略显焦急的朱载坖,无奈的摇了摇头,苦笑一声说道:“陛下喜欢翊钧,难道王爷您不高兴。” 听到李彩凤的话后,朱载坖停下脚步看向李彩凤。 “本王不是不高兴,本王是想着孩子还小啊,还不到三岁,天天的,早上那么早就派人来催,晚上那么晚才送回来,这才睡上几个时辰啊,父皇,这确实有点过分了,本王看啊,过不了多久,翊钧晚上也回不来了。” “应该不会的,翊钧念床,不在他这里,他睡不着,不管再晚,也会回来的。”李彩凤笑着说道。 “哼,那可说不准,你是没瞧见咱儿子能有多讨人欢心的样子,他把父皇哄得恨不得现在都给他太孙的名分,现在西苑,宫里面谁不知道,好圣孙都挂在嘴边了。” “当然,最主要的一点是,是……” 说道这里,朱载坖停顿了片刻,而后,左右张望一眼,看到四周无人,才大步走到了李彩凤的身边,伏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最为主要的是 ,父皇一直修仙炼丹,本王怕带坏我儿啊,更甚至,本王还怕,那什么能够延年益寿的仙丹,父皇会给翊钧吃。” “小小孩子,若是吃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那,那是百害而无一利,你都不怕这些吗?” 朱载坖声音很小,怕被外人听到。 而李彩凤闻言之后,拍了拍朱载坖的手,也是低声回复道:“王爷放心,前两日翊钧回来的时候,妾身就问过朱翊钧关于炼丹,吃丹之事,陛下确实当着翊钧的面前炼丹,而且也在翊钧面前吃了仙丹,翊钧讨要,陛下却没给,可见,陛下心里面比咱们要清楚多了。” 听到这话,朱载坖才松了口气。 “这样就好,这样啊,本王的心也就安定了。” “王爷的心,注定不会安定的。” 朱载坖看向李彩凤:“此言何意?” “王爷在想,为何陛下单独与翊钧相处,却不召你同去,你每日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天天陪着陛下,也无妨,您是在吃醋。” 听到这话,朱载坖脸色一红:“胡说八道,本王这么大的人了,怎会给自己的儿子争风吃醋呢。” “这是人之常情啊,王爷。不过,在妾身看来,陛下如此喜欢翊钧,翊钧能够讨他欢心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妾身觉得,应该是陛下觉得对王爷您有所亏欠,可身为九五至尊,即便心觉亏欠,也不会给你言明,此时这么喜爱你的儿子,如此高看,也极有可能是对你的一种弥补吧。” 李彩凤的这些话一说完,朱载坖愣在当场,片刻之后,他看向李彩凤,叹了口气:“你不用宽慰我了,我要是跟咱们儿子一样,从小就聪明伶俐,会说话,敢说话,只怕,父皇也会向对待他一样对待我,没有什么亏欠的,只怨我自己生的愚笨,使父皇不喜罢了。” “世事变迁了,不一样了,王爷,景王上书请立太子,被陛下不喜,训斥,赶出京师就藩之时,你就已经成为他最疼爱的儿子,最靠得住的儿子了。只不过,父皇也不善表达,不愿表达,这些天,他天天把君子抱孙不抱子的话挂在嘴边上,不就是给您说的吗?让翊钧回家学话之时,说出口来,只不过,你没有在这句话上多想罢了。“ 朱载坖听完之后,只是一阵苦笑。 正在这个时候,朱翊钧在随身小太监的陪伴下,从房间里面走了出来。 看到父母之后,开口说道:“父王,母妃,孩儿走了。” 朱载坖,李彩凤两个人看向朱翊钧,点头示意。 “今日到了皇爷爷身边,要听话,不要大放厥词,还有,东西不能乱吃,也不能乱要,只有黄锦,就是那个老道童,他给你亲自端来的东西才能吃,其他的人,不管给了什么,都不能吃。”朱载坖开口嘱咐道。 “是,父王。”朱翊钧脸上都有些麻木了。 每次出门去西苑,老爹都要给自己嘱咐这些事情,都已经听了数遍了。 正当朱翊钧觉得父皇安排完后,却见朱载坖又蹲下身去,趴在自己的耳边:“还有,你皇爷爷给你的东西,也不能乱说,特别是那些颜色黝黑的东西,那不好吃,你千万千万不要在他要了,知道吗?” “知道了,父王。” “去吧,早点回来,你呢,也给你父王说说话,下一次陛下再召见你的时候,让你父王跟着,他也想在陛下面前,尽尽孝心的。” “是,母妃,孩儿知道了。” 朱翊钧话说完后,朱载坖便将朱翊钧抱了起来,率先朝前走去,而李彩凤,以及朱翊钧的随身小太监都在后面跟着…… 到了裕王府门口的时候,锦衣卫千户张国之赶忙迎了上来:“卑职叩见王爷,王妃,世子殿下……” ”起来吧。”裕王说着,便朝着门前的马车而去,他将朱翊钧放在了马车上后,摸了摸朱翊钧的小脸:“我儿,生的真是俊俏,可人,哎,早些回来。” “是,父王。” “进去吧。”朱载坖说着,将帘布拉开,目送朱翊钧进入马车中。 朱翊钧点头,又看了一眼李彩凤。 李彩凤笑着给他摆了摆手,看到母亲示意后,朱翊钧才钻进马车中。 第31章 郁闷的朱翊钧 朱翊钧上了马车后。 朱载坖转过头来看向随身小太监张林:“好生照料世子。” “是,王爷。”张林恭恭敬敬的回复道,而后再次向着朱载坖,以及李彩凤行礼,才上了马车。 跟马夫一起坐在前面,不过需要时不时关注马车中的朱翊钧。 张国之看到世子殿下上车后,便挥手前进。 街边的锦衣卫也迅速靠拢在了一起,十几名锦衣卫簇拥着马车。 而街头的锦衣卫率先前进,开道,街后的十几名锦衣卫也小跑着追了上来。 朱载坖,李彩凤两个人就这样目送马车消失在了街角。 李彩凤能够明显感觉到朱载坖的心情不佳,当下,宽慰道:“王爷,不用担心……” 朱载坖笑了笑,并未说话。 他的心情不佳,不是因为担心朱翊钧,所有的顾虑,刚刚李彩凤已经给他讲了,他心情不佳的原因是,父亲从来没有看重过自己……自己也从来没有朱翊钧此时的这个待遇…… 坐在马车之中的朱翊钧,脸上写满了郁闷。 这怎么跟上早八一样,甚至要更早。 他两年只见过朱厚熜一次,正当朱翊钧觉得,自己要跟历史上的一样,跟朱厚熜没有太多干系,一切顺理成章,朱厚熜碰到了海瑞,被气得破功,抑郁而亡,而自己老爹当皇帝,第二年自己当太子。 可此时事情突然就发生了变化。 朱厚熜好像很喜爱自己,并且愿意抽出修炼的时间,陪自己说话,教给自己一些不应该这个”年龄“的人懂得的事情。 而朱厚熜对自己的这份喜爱,这在这几次的朝夕相处中,朱翊钧也确定了。 没有啥阴谋诡计,就是纯粹的隔代亲的感觉。 朱翊钧想了许久,也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原因,那就是胡宗宪,在自己老爹改变主意的时候,自己在里面 起到了一定作用。 改变了胡宗宪的命运,同样也让自己的发展轨迹有了些许的变化。 享受天伦之乐,喜爱孙子,甚至还把好圣孙这样的话,放在耳边,这可不是万寿帝君,嘉靖皇帝的台词剧本啊。 这种变化,让朱翊钧有些惶恐。 在跟自己的父亲朱载坖,李彩凤的相处下,他很是放松,可跟证万寿帝君相处的时候,他却充满了压力。 时时刻刻都要想着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 因为自己这小小的身体里面藏着一个未来者的灵魂。 朱载坖看不出来,可不代表朱厚熜察觉不出奇怪,再怎么说,朱厚熜也是常年跟各路神仙打交道,甚至他自己都有“仙职”呢。 所以每当朱厚熜给他讲述一些事情的时候,他就会装听不懂。 朱翊钧轻声叹了口气,心里面却在想着:“实际上,能够如此近的接触嘉靖皇帝,也是挺好的,最起码能够对这个权谋大师有更多的了解,还能从他身上学到一些权谋之道上的本领呢。” 不过,在嘉靖皇帝身边呆的时间久了,朱翊钧也越发懂得,此时大明朝的国运为何开始走下坡路了。 自己这爷爷躲在西苑,每天炼丹修仙,奏章只看自己愿意看到的,天下之事也是如此,自己不愿意知道的,是一点都不想知道,什么民间疾苦,国运艰难,仿佛这些跟他没有关系一样。 在这段时间相处下,朱翊钧也越发的觉得 ,自己这爷爷若真的想要重振祖宗留下来的江山,他是有能力做到的,就比如说之前的夏时,前不久的严嵩,还有现在这位徐阶,这些都是人精,用好了,管理好了,是能够取得很大成就的。 知人善用是他的本领,二十年不上朝却能时刻将最高权力掌握在手中,也是他的本领。 只不过他的本领没有用在正途上。 换句话来说,嘉靖二十年前,朱厚熜是如何做的,在嘉靖二十年后,不改初心,还能坚持一部分的原则,那么此时的大明朝的天下就不会是今天的这个样子。 当然,此时的朱翊钧所想之事,可能是因为自己还没有到达那个高度,所思所想得出的结论,也是他此时能够得出的结论。 朱翊钧清楚,当一个人处于不同位置时,他的思想也会发生不同的改变。 就比如朱翊钧在上一世挤公交车一样的道理,他在车下,没有上车的时候,他会想着公交车上面的人,怎么不往里面再走走,里面还有位置呢,他会很焦急,但他若是在公交车上,下面的人想要往上挤,他也会着急,车门怎么还不关,车子怎么还不走,挤不上来了。 既得利益者总想保留自己的利益,不是既得利益者也想分一杯羹,这是两种不同的状态,同样也是对立的。 可能,朱厚熜早些年确实想好好的治理国家,后来,他累了吧……也可能是国家的局面,让他这个聪明绝顶的人也难以应对,直接选择摆烂了。 不过,这一切的一切跟现在的朱翊钧关联并不大。 他可以配合朱厚熜,成为他最喜爱的孙子,但他当太孙,当太子,当皇帝的基本路线不能发生改变。 所以,他当务之急就是想帮自己的老爹争取太子之位,顺带着把自己的职称也解决了,这样虽然改变了些许的历史,但并没有改变整个大势。 不管朝局如何变化,历史发生了什么样子的偏移,对于朱翊钧来说,都是有利的。 马车一路行驶,而后到了西苑处时候,锦衣卫停下脚步,两名内宫的护卫前来接手了马车,驾驭马车进入到了西苑之中。 离万寿宫很近的地方停下。 车子停下后,张林率先跳下马车:“殿下,到了。” 朱翊钧从马车上探出头来,而后走了出来,张林赶忙上前,小心翼翼的将朱翊钧抱着下车。 “殿下,是让奴婢抱着你去呢,还是您自己走过去。” “放下我吧,我自己走过去。” “是,殿下。”张林听到之后,又小心翼翼地将朱翊钧放在地下。 而这个时候,朱翊钧也见到了一脸笑容地黄锦,朝自己走来。 这几日黄锦都很是高兴,因为他是朱厚熜最忠实地奴婢,朱厚熜高兴,他便高兴。 小世子给陛下带来了很多欢乐,这都是陛下之前没有得到过的,每次看到皇帝陛下地笑容,黄锦也是打心底里面高兴。 修炼了二十余年了,能不能长生,这个问题地答案,朱厚熜已经知道,但他只不过不愿意面对罢了。 而朱翊钧地出现,是可以很好调节朱厚熜的忧虑,让他能够享受一段不一样的旅途。 “殿下来了。” 朱翊钧“乖巧”的点了点头。 “陛下迫不及待地想见您了。”黄锦说着,便牵起了朱翊钧地手,走向万寿宫。 而张林这个随身小太监,只能乖乖地跟在其身后。 到了万寿宫地台阶之下时,黄锦怕累到朱翊钧,便会将其抱起来,走上去,每次走上去,都是累的气喘吁吁。 而对待黄锦,朱翊钧是不排斥的…… 走完了台阶,黄锦便将朱翊钧放下。 “殿下,陛下就在里面,你自己进去吧,奴婢啊,去催一催膳食……今天奴婢特别吩咐他们做了莲子羹,殿下最爱吃的……” 朱翊钧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而是独自一人朝着万寿宫而走。 他的随身小太监张林,就候在门口…… 第32章 告祭太庙 朱翊钧到了门口的时候,先是迈过去一条腿,而后半坐下身,将另一条腿给带了过来,他很是小心,生怕自己摔倒,扭到脚,变成了瘸子。 郭同学挖自己坟得出的科学结果,就像是一个梦魇一样,让他自己不得不时时刻刻注意,至于在特殊时期尸骨被烧,挫骨扬灰的这个最后的结局,朱翊钧不太在乎,因为腿瘸是生前的事情,扬了是以后的事情。 进入到了万寿宫后,朱翊钧便像个小孩子一般,小跑了一阵,在层层的帘帐之中,找寻朱厚熜。 “皇爷爷,皇爷爷……” “皇爷爷你在哪里呀……孙儿来了……” 他走到了法坛旁边,发现法坛之上没有朱厚熜的身影,当下,便开口喊了起来,语气之中,显得有些焦急。 “皇爷爷在这。”朱厚熜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朱翊钧赶忙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今日,还是一身清凉打扮的朱厚熜,就这样坐在地上,直接坐在地上。 朱翊钧内心不由叹了口气,自己这皇爷爷神神叨叨的,一个人在万寿宫的时候,总是能放飞自我,随着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在自己面前,也不像之前收着了。 不过,朱翊钧认为神神叨叨,但朱厚熜却觉得道法自然,若是朱厚熜觉得,自己这个孙子内心深处这么评价自己,定是要发飙的。 看到朱厚熜之后,朱翊钧笑着跑去,跑到跟前之后,朱翊钧便停下脚步,然后也是一屁股坐了下去。 想当太孙不,想当,想当就要与光同尘,和光同辉………… “皇爷爷!”坐下身去的朱翊钧伏在了朱厚熜的腿上。 而对待朱翊钧这么亲昵的动作,朱厚熜只是一脸笑意,轻轻抚摸了一番朱翊钧的头。 “皇孙,朕想让你父王代朕去了一趟太庙,向祖先们祈求保佑我们大明国泰民安,并且告知我大明的列祖列宗,我朱家又后继有人了,让列祖列宗保佑与你,护持你健康长大,到时候,你与你父亲同往。” 朱翊钧抬起头,看着朱厚熜,疑惑问道:“皇爷爷,太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要去那里祈求保佑呢?还有,皇爷爷为何不去?” 此时朱翊钧心里面已经乐开了花了,去太庙告祭,这可是对皇子极为看重的表现。 朱厚熜笑了笑,解释道:“太庙是供奉祖先牌位的地方,我们去那里祭祀祖先,表达对他们的敬意和感恩之情……同时,也希望祖先们能够庇佑我们,让我们的国家繁荣昌盛……让大明朝千秋万代。” 朱翊钧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看着朱翊钧,朱厚熜又接着开口说道:“朕啊,就不跟你们一起去太庙了,朕现在修炼到了关键的时刻,离不开的,不过,到时候会有很多人跟你们一起去太庙。” 朱翊钧点头:“那就让父王一个人去吧,孙儿还来这找皇爷爷,陪着皇爷爷修炼。” 听到朱翊钧的话后,朱厚熜哈哈大笑,不过,虽然在笑,可朱翊钧却看到了其眼神中流淌着一阵惆怅。 皇爷爷应该想起来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 朱厚熜所说的借口,修炼到了一个紧要关键的时刻,就是一句推脱的言语,此时的他根本就不敢去太庙,他甚至害怕自己去了太庙,祖宗怪罪于他,甚至牵累了自己这乖孙。 至于修炼,他自己心里面当然清楚,他注定修不出什么结果了。 长生之路,苦其一生,却未得其法,只能慢慢接受。 实际上,朱厚熜是喜欢跟祖宗打交道的,可自己这一生的经历,又让他不敢跟祖宗在打交道了。 他对自己的评价是最为中肯的,不管怎么样,他心里面清楚,老祖宗肯定不喜欢自己这个皇帝了,既然不喜欢,那就不去了。 而他眼中的惆怅,是因为他确实想到了自己的儿子,那个来时仙人送子,去时山崩地裂的皇太子,朱载壑。 还有自己为儿子操办的一系列祭天的事情,没成想,没有得到上天的眷顾,祖宗的庇佑,反而成为了他一生的噩梦。 在朱厚熜二十九岁的时候,也就是嘉靖十五年十月戊子,皇宫中一片喜庆,昭嫔王氏诞下皇二子朱载壑。 朱厚熜喜出望外,进入疯狂模式。 他先是去了太庙,告祭列祖列宗,而后前往天坛亲自祭告昊天上帝。 不仅如此,又派遣公侯前往地坛等坛庙祭告。 另外,在这一天,南郊天坛、北郊地坛加祭酒、果、三牲。 在京文官五品以上,武官四品以上谁都别逼逼赖赖,全穿吉服全到圜丘磕头去,不去,直接棍棒伺候。 三品以上文武前往奉天殿去给嘉靖皇帝朱厚熜道贺,行四拜礼,从皇子朱载壑诞生起,到十月十五日所有官员只许穿吉服,不穿朝服。 翰林院、左右春坊、六科派二十二名官员去拟诏旨、赍书,并且礼部派十几名名官员择选吉日诏告天下臣民与各王府…… 朱厚熜不仅要将自己这儿子的事情,搞成大明朝的大事,还要弄成“国际新闻”。 因为此事,他专门派人前往海外藩属国,朝鲜,安南,澎湖……将大明朝后继有人的事情告知他们,并要求他们到京师朝贺。 同时,朱厚熜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破天荒的前往昌平,拜谒七陵(当时就七座)。 亲自祭告长陵、并到裕、茂等陵行奉慰礼。 之后到了二皇子的剪发、赐名、录入玉牒等活动和大型庆典是一样没落下。 朱厚熜更是起早贪黑的带着太后、皇后、妃嫔在乾清宫举办大典。 明代为一位皇子的诞生这么大费周章、如此操办的也就只有朱厚熜这一份儿。 嘉靖帝为什么如此喜爱朱载壑? 嘉靖十二年八月十九日,朱厚熜的长子朱载基出生,但仅两个月便夭亡了。 这曾经给了嘉靖帝和生母阎妃巨大的打击,他追谥朱载基为哀冲太子,葬金山。 朱厚熜遥想,当年他孤身一人,以兴王世子的身份来到北京承袭明孝宗(继子)大统,对于继承人,他很是看重,因为有了继承人,同样就保证了自己的法统。 还是那句话,武宗皇帝三十岁便驾崩了,而他已经二十九岁了。 所以皇二子朱载壑的出生是那么的及时,那么的重要,才会那么的让嘉靖帝兴奋的手舞足蹈。 可是如此重视,却迎来了祖宗,上天,给他开的一个玩笑……二皇子朱载壑刚刚封为太子,当年就死了。 他此时会见朱翊钧,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朱翊钧也受了一场要命的大病,却挺了过来。 而纵观他一生的孩子,只要生了要命的大病,就一定会死,朱翊钧这是一个例外,同样,也给了朱厚熜心理安慰………… 而同样,朱厚熜也清楚,自己少了朱翊钧很多仪式…… 第33章 老爹成了减分项 “皇爷爷,您怎么不说话了,您是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吗?\"朱翊钧开口询问道。 实际上,朱厚熜不说,他也猜想的差不多了。 人老了,就会多回忆过去,过去这么多年,自己这皇爷爷就剩舒服了,除了在儿子离世,早早离他而去的事情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以影响他心情的事情。 朱厚熜听到之后,低下头去,看了一眼朱翊钧。 “朕的孙子,聪明伶俐啊,朕这有一点点走神,都能被你感觉到,对啊,皇孙,朕想起了一些往事。” “不堪回首的往事……”说到这里,朱厚熜停顿了片刻。 “皇爷爷不想告诉孙儿吗?” 朱厚熜笑了笑:“朕的孙儿啊,从小便饱含灵气,朕这停顿片刻,你便看出来,朕不想给你说这些事情?” 谁不喜欢自家孩子聪明啊。 “也不是皇爷爷不想告诉你,是过去的事情,皆如过往云烟,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 “过去的事,不提也罢,皇孙儿,这是皇爷爷今天告诉你的一个道理,昨日之事即便你如何不舍,也不能时刻挂念,要看重的是当下,当下的人,和事情,才是你应该重视的。” “皇爷爷说了那么多,孙儿一句都没有听懂,不过,孙儿记,记下,等到回去之后,让张林给孙儿写下来,长大后,孙儿在看,到时候,孙儿就应该能懂了。” 朱厚熜听到这里,略微有些惊讶。 “怎么,朕给你说的话,你回到王府之后,都会让人记下来?” 朱翊钧点了点头:“母妃说了,皇爷爷对孙儿说的话,都是人生的大道理,是教给孙儿做事,对,还有做人的,让孙儿一定好好记得,今日不懂,以后也一定会懂。” “你的母亲啊,倒是个聪明人。”朱厚熜会心一笑。 “我父王也聪明啊,好多人都夸我聪明,可在孙儿看来,父王才是大明最聪明的人。” 听到朱翊钧说起自己的爹爹,朱厚熜脸上的笑容,立马消失了。 “你父王每天嘱咐你什么,到了宫里面,不要乱吃东西,更不要乱吃,朕给你的东西……还有,你每次来朕这,他就像是一个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上蹿下跳,没有聪明才智,也没有端庄稳重,可称不得是聪明的人,更不能称什么大明朝最聪明的人。” 朱翊钧看着朱厚熜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说话有些急恼了,当下,也不愿再提自己爹爹了,好家伙,成减分项目了。 “不过,你这父王啊,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为朕,为大明朝生下了你这么聪明的皇孙,就算他做了些许的贡献。” 本来朱厚熜还想着高看裕王朱载坖几眼呢,可自己第一次单独召见朱翊钧的时候,他的表现又让朱厚熜很是生气。 才短短两个时辰,朱载坖就到了西苑门口,差人过来求见,想要把朱翊钧接走,说的好听,朱翊钧顽劣,怕留在西苑打扰了陛下的清修,但朱厚熜听的那叫生气,让黄锦出宫把朱载坖狠狠训斥一顿,让他回王府去,可朱载坖跟以往懦弱做派不同,听完训斥,反过来又叮嘱黄锦,若是陛下赐给朱翊钧仙丹等物,可要好好劝说,千万不能让我儿吃仙丹啊。 黄锦回来之后,便将此事告知了朱厚熜。 当然,他那一次的告知,并不是告朱载坖的状,而是借着朱载坖的嘴巴,说出了他也担忧的事情。 因为陛下太喜欢这个孙子了。 万一想着长生分享给自己的孙子,搞一个组合,叫祖孙修仙双人组。 那小太孙这小身板可扛不住啊。 所以,黄锦也只能“出卖”裕王殿下,也算是提醒一下朱厚熜,别高兴的不行,真的给皇孙喂仙丹…… 朱厚熜听到黄锦的状告后,对于自己的儿子就更加不满,朱厚熜觉得朱载坖根本就不了解他这个父亲,还有,自己这儿子明明知道吃仙丹不好,也明明清楚,自己这两年的身体也不像之前了,可他从来没有劝过自己少吃一些仙丹灵药,做儿子的劝劝老爹,人之常情啊,即便自己不高兴,能把他怎么样,可这么多年了,他从来没有劝过自己。 反而,他儿子到了自己身边来了,一下子把他刺激恼了,以前不敢说的话,敢说了,不敢质疑的事情,也质疑了。 这一下子,让朱厚熜有了双重落差感。 当然,这就是朱厚熜的自私性格导致的想法,以前的裕王根本就不入他的眼,天天谨慎,胆小甚微的,要是敢劝皇帝父亲不要吃丹药,只怕,外出就藩的就不是景王,而是他了。 裕王宫里面没人,前朝的支持者徐阶,高拱等清流官员也不如景王的严嵩,严世蕃带领的严党势力,说白了,两王争立的时候,裕王就是因为管住了嘴,才能获得胜利,但现在朱厚熜却没有想那么多。 朱厚熜讲完之后,低头再看,只见自己的乖孙正低着头呢,当下,又觉得自己评价他的父亲有些低了,让这孩子心情也不好了。 而后,他缓了片刻,继续开口说道:“皇孙儿,你也说对了一些,你爹虽算不上大明最聪明之人,但也是有些智慧的,只是他性格软弱,做事小心翼翼的有些过了头,不过,为人子,也算称职,朕也满意。” 听着朱厚熜的话,朱翊钧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而后抬头看了一眼朱厚熜:“皇爷爷,您这算是夸奖父王吧。” “算是吧。” “那孙儿回去以后,一定讲给父王听,让父王也高兴,不过,皇爷爷说父王不好的话,孙儿不讲,孙儿怕父王难过。” 朱厚熜看着孙子稚嫩的脸庞,又听着这般话,心中涌起一股怜爱之情:“皇孙儿,记住,皇爷爷今天跟你说的话。以后无论遇到何事,都要以国家和百姓为重,切不可贪图享乐,好大喜功,也不可玩物丧志,需永远让自己清醒。” 朱翊钧一脸认真的听着。 不过内心深处,却非议不断。 好家伙,原来你也知道不能贪图享乐,玩物丧志,永远让自己保持清醒啊。 可皇爷爷你怎么不这么干啊。 人啊,只能严格的要求别人,但却不能严格的要求自己,越聪明的人越是如此…… “皇爷爷,孙儿有些听不懂,不过,孙儿记下来,回去之后,让母妃教给孙儿……” 第34章 拉皇爷爷一把 “以后,别人说的话,不要全信,要看,要有自己的判断,想法……”朱厚熜说着说着,又停下了。 因为他觉得这个时候,跟自己的孙儿讲述过多,反而有些欲速则不达。 在这一刻,他忽然希望自己有更长的时间,能够好好的教自己的孙子,不过,他自己有些不自信了…… “前些时日,你说过,想见一见咱们大明朝的英雄,胡宗宪,今天呢,皇爷爷给你安排上了,他就在偏殿等候,不仅有胡宗宪,还有胡宗宪的幕僚,现在被称为第一才子的徐渭,也在偏殿等候……” 听到朱厚熜的话后,朱翊钧有些愣住了。 今天让自己见胡宗宪,还有,还有徐渭…… 徐渭何许人也,全才啊,能文能武,这形容都有些苍白,简单一句话就是,比他博学的没他能打,比他能打的没他博学。 徐渭,初字文清,后改字文长,号青藤老人、青藤道士、天池生、天池山人、天池渔隐、金垒、 金回山人、山阴布衣、白鹇山人、鹅鼻山侬、田丹水,水田月,大明文学家、书画家、戏曲家、军事家………… 每一项都是出类拔萃,甚至是在书画,诗词,戏剧方面开山鼻祖级别的人物。 能写能画能干仗,历史上大明朝的三大神童之一,徐渭。 自己竟然能见到他。 不过,内心虽然激动,但朱翊钧还是尽量保持了理智,因为,此时的他不应该知道徐渭这个人。 “见胡宗宪……是,是之前说的那个吗?” “是的,就是那个……” “好啊,皇爷爷,孙儿还正想问他一些事情呢?” “你想问他什么?” “孙儿每日都在家里面呆着,出门也就是来皇爷爷这,从来到过其他的地方,李先生说这个,胡,胡宗宪是英雄,他知道的事情多,孙儿问他,一定能知道更多的事情。” “胡宗宪是英雄,这个徐渭,也算是英雄吧,朕,想让他陪在你身边,他能给你讲的事情,比胡宗宪要多很多。” “这,这个徐渭,是谁啊?也是咱们家,不,也是大明朝的英雄吗?” “算是,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朕还记得嘉靖三十七年,这个徐渭给胡宗宪写的那份了《进白鹿表》,其文采,当世之人难出左右啊,而且他编的戏曲,话本在江南可十分出名,即便是京师的一些达官贵人,也会重金相求啊。” 朱翊钧点了点头,显得很是兴奋,他记得这个徐渭是胡宗宪忠诚的追随者,在胡宗宪第二次入京的时候,便一同前来,奔走营救,不过,墙倒只有众人推,即便徐渭名声大,也改变不了什么,胡宗宪在京师自杀后,徐渭便性情大变,时而疯狂,时而正常,自杀九次,都未曾死去……最后,还在发疯的时候,杀掉了自己的妻子,入狱七年……而后潦倒死去…… 还有传言,西游记的作者就是徐渭…… “那太好了,他不仅能给孙儿讲故事,还能,还能教孙儿写文章,到时候孙儿学会了,先给皇爷爷写奏章,让您看。” 朱厚熜笑着点了点头,宠溺的摸了摸朱翊钧的头。 正在这个时候,黄锦端着一个木盘,进入了万寿宫中,他看到爷孙两个人就这样坐在地下,显得很是和谐,当下笑了笑走了上去。 “陛下,奴婢端来了莲子羹,先让世子殿下吃点吧。” 朱厚熜点了点头,而后说道:“朱翊钧,去,去吃吧。” “是,皇爷爷……” 说着,朱翊钧便站起身来,跑向了黄锦,赶紧吃,吃完见胡宗宪,徐渭。 黄锦弯腰,将木盘放在了朱翊钧能够得着的地方。 在那精致的白玉小碗中,盛着一碗的莲子羹,这莲子羹,色泽温润如玉,奶白中透着微微的淡黄,似是清晨第一缕阳光洒在云朵上的色彩。羹体浓稠适度,仿佛是被精心调制的艺术品。 朱翊钧轻轻凑近,一股淡雅的清香扑鼻而来,那是莲子的清香混合着些许奶香,清新而又迷人,让人的嗅觉瞬间被俘获。 朱翊钧端起来小碗,一转身又走到了朱厚熜的身边,他用小勺轻轻搅拌,莲子在羹中若隐若现,如同一颗颗圆润的珍珠在奶白色的海洋中沉浮。 舀起一勺,而后直接递到了朱厚熜的口边。 “皇爷爷,你先吃……” 朱厚熜一脸笑意,可还是摆手拒绝。 “皇爷爷今日辟谷,不能吃……” “皇爷爷吃吗,就尝着一口,皇爷爷若不吃,孙儿也不想吃了,就让孙儿跟着皇爷爷一起饿着……” 朱厚熜听到这话,心里面又是大受感动,他看了一眼黄锦,眼神之中仿佛有了炫耀,而黄锦也是合格的情绪价值提供者,脸上的表情,能够跟得上,羡慕,眼红的姿态,非常明显。 “好,皇爷爷就吃一口……”说着,朱厚熜张开了嘴,而朱翊钧小心翼翼地将勺子放入了朱厚熜地嘴中,朱厚熜吃完之后,笑着点头:“好了,满意了吧,快些吃吧。” 朱翊钧也笑得开心,开始吃了起来,不一会儿,便将一小碗莲子羹全部吃完,而后,又转身将碗勺小心翼翼地放到了黄锦手中的木盘上。 “皇爷爷,孙儿吃饱了,咱们见胡宗宪吧……” 朱厚熜点了点头,而后伸手:“来,朱翊钧,拉皇爷爷一把……” 听到这话,黄锦简直要惊掉下巴,这还是自己熟悉的皇帝陛下吗,这么傲娇,是怎么回事? 朱翊钧却好像习惯了一般,到了跟前,拉着朱厚熜递来的手,稍稍一用力,朱厚熜便站了起来,站起来的朱厚熜很是自然的弯腰抱起朱翊钧,朝着自己的法坛走去。 “让胡宗宪,徐渭进来吧……” “是,陛下……”黄锦得命,而后转身离开。 朱厚熜抱着朱翊钧来到了自己的法坐之上,将朱翊钧放在了自己旁边。 “皇孙儿,等会他们两个进来之后,朕先问话,问完之后,你在询问,可好……” “一切都听皇爷爷的。” 第35章 君威难测 胡宗宪,徐渭两个人在黄锦的引领下一前一后进入了万寿宫中。 胡宗宪虽然已经五十来岁,但因为经常带兵打仗,此时依然是身子板硬朗,走起路来虎虎生威,眼神之中充满了坚韧,这股眼神之中的坚韧,就算是深陷牢笼的时候,也未曾消失。 而徐渭比胡宗宪矮了半个头,跟在胡宗宪身后,即便是来面圣呢,头发好像也没有经过特殊的打理,还有些杂乱的发丝逃离了束缚,搭在了脸上。 黄锦在前面走着,时不时回头看了一眼两个人。 不一会儿,两个人便也穿过层层帘帐到了朱厚熜,朱翊钧的面前。 “臣胡宗宪,草民徐渭……” “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见过世子殿下,世子殿下千岁……” 两个人齐声说道,并且跪下身去。 此时两个人都是穿着一身常服。 朱翊钧很是听话,一直坐在自己爷爷身边,“老老实实”,打量着两个人。 徐渭啊。 那个后面的稍微矮一点的就是徐渭啊。 才四十来岁的徐渭可谓是风华正茂。 徐渭书法笔意奔放如其诗,苍劲中姿媚跃出,余不能书,徐渭长书决当在王雅宜、文征明之上,郑板桥自称,自己乃是青藤门下一老狗,齐白石也说,恨不生前三百年,为君磨墨理纸,若君不纳,余于门之外,饿而不去,亦快事故。 艺术成就无人可比,军事能力也是超然众人。 不仅是胡宗宪的幕僚,全程参与了东南平定倭寇的战争,而且还是日后,万历年间指挥大军在朝鲜战场上与丰城秀吉军鏖战数年,并且大获全胜李如松的老师。 看完徐渭,朱翊钧又将目光转移到了胡宗宪身上……自己改变了这个胡宗宪的命运,也同样希望以改变胡宗宪的命运为引子,改变大明朝的命运。 “平身吧。”朱厚熜雄浑的声音传来…… “谢陛下。” 胡宗宪和徐渭恭敬回复,而后站起身来。 “胡宗宪,此番入京,生死难料,又因为你对我大明朝累有功勋,数次被押送京师,在老家人的面前,丢尽了人,是否心中记恨于朕啊。” “臣不敢。” “你对我大明有大功劳,可严嵩严世蕃父子欺君欺国,你是受到他们的连累了,不然,此时也早就封爵了,不过,现在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还是有机会的。”朱厚熜缓缓说道,语气缓慢,却有着无上的威严。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胡宗宪,虽然他费尽心思赦免了胡宗宪,可若是这个时候胡宗宪让他察觉到有一些记恨皇家情绪的话,还是必死无疑。 而身旁的朱翊钧也明显感觉出来了些许的不正常,他抬头看向朱厚熜,从朱厚熜淡然的脸上,察觉到了些许的异样。 雷霆雨露,皆为君恩。 这才是深谙权谋之道的嘉靖皇帝啊。 伴君如伴虎,胡宗宪作为一个合格的政治家,在这种问题上,当然不敢有所松懈。 他跪下身去:“陛下,臣此次能够得到赦免,是天大的恩赐,臣不敢再多想什么,只想着以半老之躯为国尽忠,为陛下尽忠,足矣,封爵封疆之事,不敢多想。” 朱厚熜点了点头。 “说来,这次也多亏了朕的孙儿,若是没有他再裕王身边劝说,只怕裕王也不会上书与你求情,你也知道,裕王恨透了严党,这也是人之常情……” 胡宗宪抬起头,看向朱厚熜,以及他身旁的朱翊钧,只是一眼,便又赶忙低下头去。 “李时珍曾再裕王府中为皇孙调养身体,与皇孙讲过你,说你平定东南,是大明朝的大英雄,诸臣在裕王府议事的时候,裕王提起了你,皇孙便想着见一见李先生口中的大英雄,今日呢,朕也是满足与朕的孙儿,待会,你好好的给皇孙讲述一下,东南抗倭的艰辛,当然,还要讲一下朕是如何慧眼识珠,从那么多的人中间,选拔你坐这个总督……” 说完之后,朱厚熜便觉有些不妥当,便接着说道:“实事求是,不可夸大……” “是,陛下。” “起来吧。” “谢陛下。”胡宗宪谢恩之后,便站起身来。 说完胡宗宪之后,朱厚熜又将目光转移到了徐渭的身上。 “徐渭啊,你帮胡宗宪写的这篇白鹿贺表,朕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至乃致仙麋,遥呈海峤,奇毛洒雪,岛中银浪增辉,妙体搏冰,天上瑶星应瑞,是盖神灵之所召,夫岂虞罗之可羁。且地当宁波定海之间,况时值阳长阴消之候,允着晏清之效,兼昭晋盛之占…………” “顾臣叨握兵符,式遵成筭,蠢兹夷狄,尚尔跳梁,日与褊裨,相为犄角。偶幸捷音之会,嗣登和气之祥。为宜付之史官,以光简册,内诸文囿,俾乐沼台。觅草通灵,益感百神之集,衔芝候辇,长迎万岁之游……” “文采飞扬,朕刚刚跟皇孙说了,你的文章当世无人能出左右,但能人天妒,连考数年,仍不中举,当然,文采好,书画好,朕并不会多高看你几眼,可你在胡宗宪被押解入京,形势不明,有可能会连累到你的时候,你还是入京游走,这份心啊,朕很是感动,朕会下旨,让裕王府聘请你为皇孙儿的讲师…………” 听完朱厚熜的话后,徐渭当即大惊失色,当然,内心之中,还隐藏着狂喜…… 他本无官身,多年科举不中,成为胡宗宪的幕僚之后,才有施展军事才能的机会,只因如此,徐渭才对胡宗宪充满热衷。 现在陛下竟然要让自己成为裕王世子的讲师。 裕王未来的皇帝陛下。 裕王世子,也是未来的太子殿下。 即便自己不是以翰林院编修的官职上,担当讲师,获得不了所谓得官方认证,但也是名留青史,证明自己有滔天才能得机会。 特别是在裕王世子殿下,在之后为帝王时,略有成就之时。 “徐渭,难道你不愿意……” 徐渭听到朱厚熜的话后,才反应过来,当即跪下身去:“多谢陛下隆恩,草民愿意,愿意……” “那就好,朕还以为你名声大,多少京师的权贵都想高价请你入府讲课,不愿答应朕呢……” 第36章 天上人 朱厚熜低头看向朱翊钧:“朱翊钧,你看一看,仔细的看一看,站着的这个人,就是你想见大英雄胡宗宪……” “孙儿看着呢” “怎么,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呢,长得好没有我父王好看……” 听着朱翊钧的话,朱厚熜哈哈大笑:“看人,怎能只看好看与否呢,你若想听他讲一讲东南平定倭寇的事情,就跟他一同去偏殿吧,皇爷爷啊,也要事要忙了。” “是,皇爷爷。”说着,朱翊钧站起身,而一旁的黄锦赶忙上前,上了法坛之上,牵着朱翊钧一步步的下了法坛。 坐在高台之上的朱厚熜,就这样看着朱翊钧小小的背影,脸上的笑容一直都没有褪去。 下了台阶之后,黄锦便松开了朱翊钧的手,而后回头看了一眼朱厚熜。 朱厚熜点了点头,得到朱厚熜授意之后,黄锦便跟着朱翊钧朝前走去。 朱翊钧到了胡宗宪的身边,抬起头看着胡宗宪:“你就是胡宗宪……” “是平定倭寇的大英雄?” 而胡宗宪赶忙双手作揖,弯腰。 “殿下,臣就是胡宗宪,不过,英雄不敢当,是朝廷调配有度,陛下洪福齐天,方能平定倭寇……” 朱翊钧直接打断了胡宗宪的彩虹屁:“听不懂,你应该是在说皇爷爷厉害,对吧。” 听着朱翊钧的话,胡宗宪稍稍停顿,正在想着该如何回复世子殿下的时候,却听见朱翊钧已经自顾的接上了自己的话。 “不要你讲,我皇爷爷是皇帝,当然厉害,你是英雄,我皇爷爷是英雄中的英雄,大明的第一英雄……” 朱翊钧说完之后,便朝前走去。 “两位跟我来吧。”黄锦轻声说道。 胡宗宪,徐渭两个人授意,而后,再次朝着皇帝陛下行礼,礼毕之后,才跟着黄锦,朱翊钧离开了万寿宫。 等到众人离开之后,朱厚熜长出一口气。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为何几何……” “若梦几春秋,如烟逝水流。繁华皆过眼,惆怅在心头……” “好诗,好诗……” 说完之后,朱厚熜闭上了眼睛,运起了他所谓的气,找寻浮生若梦,找寻以往的岁月,或者还是心心念念的想着自己的长生…… 胡宗宪和徐渭随着黄锦,朱翊钧的步伐来到偏殿。 朱翊钧在黄锦的帮助下,坐上了正椅,他看向下面的两个人,眼神颇有清澈的坚定。 “你们坐吧。”朱翊钧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装作大人的口气,说出这话。 胡宗宪和徐渭两人拱手谢恩,而后落座后。 朱翊钧看了一眼身旁的黄锦,黄锦笑着冲朱翊钧点了点头。 “胡宗宪,我听李时珍说你平定了倭寇,还赈济了灾民,很是厉害。” 胡宗宪顿了顿,思绪回到了那段自己意气风发的日子,不过,他并不觉得自己说的什么话,眼前这个两岁多的稚童能够听懂,但身份有别,既然朱翊钧问了,那胡宗宪就必须要说。 “臣在东南多年 ,与倭寇大小战数百场,虽最后平定倭寇,抓捕贼首,但也让朝廷,让东南百姓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 胡宗宪说着的时候,时不时的抬头看一眼朱翊钧,却见朱翊钧全神贯注,眼中还有些钦佩的光芒,当下说的也多了起来。 “臣之所以能够有机会平定倭寇,全仰仗于陛下的英明决断,若不是陛下慧眼识珠,居中调度,仅凭臣这微薄之力,岂能用这么短的时间,绞灭贼寇……” 朱翊钧听的认真,但他也清楚,作为臣子的胡宗宪是不可能在自己面前真正的去说,那些百姓的疾苦,也不会去说朝廷的腐败,沿海军备的松弛等事情。 他听的认真,思绪也同样回到了那个时代东南倭寇肆虐的时代。 那个时代,对于东南的百姓可以说是风雨飘摇。 东南沿海地区遭受着倭寇的肆虐,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大明帝国的卫所军队不堪一击,经常出现数千人明军被数百倭寇追着砍的事情,而倭寇也越发猖狂,从最开始的打家劫舍,到后面敢纠结军队攻占县城。 他们以战养战,财物抢掠不说,死在他们手中的大明百姓便不计其数。 民间百姓困苦不堪,生命和财产的安全根本就不受到保护。 而朝廷内部的斗争也让抗倭之路充满坎坷,各方势力勾心斗角,使得抗倭的力量时常被牵制。 就在这个时候,胡宗宪出现了,他并没有被眼前的困难吓到。 他怀着以身报效国家的决心,进入严党之中,获得能够平定倭寇的职务,而后,毅然投身于抗倭的战斗中去。 训练新军,整顿边防卫所军备,让大明朝出现了一大批次的将才,并且最终获得了完全的胜利。 后世胡宗宪虽然褒贬不一,但不管是否将其贬到尘埃中去,也不能改变其对国家,对民族做出的贡献。 这段胡宗宪的抗倭事迹,是一段可歌可泣的历史,也深深影响了前世的朱翊钧。 所以,这次朱翊钧不计后果的开口,求助自己的老爹,为胡宗宪求情,将现在的朝局,历史的运转推到自己不可知的地步。 胡宗宪一直在说。 朱翊钧一直安静的听着,忽然,朱翊钧打断了胡宗宪。 “胡宗宪,你一直在说咱们大明朝的王师,在战场上所向披靡,还,还有,我皇爷爷的英明决断,为何,没有一句百姓呢,李先生,李先生给我讲的都是百姓生活的困苦……为啥,在你这里听不到一句啊?” 听到朱翊钧的这番话,胡宗宪稍稍停顿,而后他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徐渭,徐渭也有些反应不过来。 “世子殿下问了,胡大人,您就说吧……世子殿下体谅民间疾苦,不用怕什么?”黄锦接口说道。 “剿倭,确实是要苦一苦百姓,世子殿下,世间之事,你以后都会知道,臣说不了太多……” 虽然黄锦也说话了,可胡宗宪还是不敢说。 因为百姓的苦难,他不能给尚且年幼的世子殿下说的……因为任凭朱翊钧如何去想,即便是皇帝陛下如何去想,他们也想不到在倭寇侵扰下百姓的生活状态,以及凄惨的程度……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第37章 画画 今日胡宗宪所讲的事情,所说的话,都会由黄锦传给朱厚熜。 君心难测,君威无常,他不敢将话说的很清楚。 朱厚熜对于他来说是天上人,朱翊钧对于他来说也是天上人。 不管是严嵩严世蕃父子时期,还是现在清流徐阶高拱时期,大明朝都是一副太平天下,即便北方有了些许的战端,即便东南有了倭寇,即便藩王,士绅侵占了诸多的土地,即便很多地方的百姓,生活困苦,但都不能说了。 说了就是影响天下稳定的大局,全天下的官员都要迎合皇帝陛下无为而治的最高纲领。 朝堂上党派林立,但至今为止,也没有人敢把此时大明天下的真实情况,摆在明面上来说。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 他们可以内斗,可以争权夺利,这些皇帝陛下都会容忍,可谁要是说了实话,就相当于告诉皇帝陛下,你这修仙炼丹的,不管国事,百姓生活贫苦,自比汉文帝,当真可笑,这个后果没有人能够承受住。 朱翊钧知道胡宗宪在这个地方,不会对自己在多说什么了,当下,便看了一眼黄锦:“真没什么意思,还没有李时珍李先生给我讲的有趣呢,皇爷爷还在忙,要不,我先回王府吧。” 听完朱翊钧的话,黄锦有些为难。 往常都是要得到朱厚熜的旨意,黄锦才安排锦衣卫的人,送朱翊钧离开。 “胡大人,要不您还是跟殿下在说点什么,陛下现在正忙……” 胡宗宪自然明白黄锦的意思,于是朝着朱翊钧说道:“臣虽然对于百姓疾苦之事,说不上太多的话,不过,我身边的徐渭,是江南有名的才子,他能给殿下,讲述很多江南的趣事……” 朱翊钧此时是个小孩子,当然,要有小孩子的做派。 在听到胡宗宪说起江南趣事的时候,当下便立即表示了兴趣。 徐渭也站起身来,朝着朱翊钧讲了一些江南的事情,大多数都是小孩子喜欢听的,他思维天马行空,讲起来的事情,就算是朱翊钧这个未来的灵魂,也颇感有趣。 黄锦看着朱翊钧来了兴趣,当下也松了一口气。 朱翊钧若是闹了起来。 他可控制不住。 就这样,脑子里面有货的徐渭接连给朱翊钧讲述了一两个时辰,什么包粽子,进京赶考,甚至连唐伯虎这个“反贼”的故事,都经过徐渭的加工描写,进行了生动的讲述。 讲述了一两个时辰,都没有丝毫停顿。 而朱翊钧也很是配合,时而大笑,时而沉思…… 在胡宗宪,徐渭两个人看来,自己已经哄着了小世子,而黄锦在这个时候唤来四名锦衣卫,以及朱翊钧的随身小太监张林。 朱翊钧身旁一左一右两名锦衣卫,将其好好地保护起来,而后黄锦便伏在朱翊钧地耳边轻声说道:“殿下,奴婢先去一趟万寿宫,看一下陛下,等一会儿,再来这里。” 而朱翊钧仿佛沉浸在故事中,毫不在意地朝着黄锦摆了摆手。 而黄锦得到授意后,便又低声叮嘱了一番锦衣卫,随后离开偏殿。 等到黄锦离开之后,朱翊钧便立马对徐渭地故事,没有什么好奇了。 正在徐渭讲的入神之时,朱翊钧开口打断:“徐,徐先生,我不想在听你说这些了,没什么意思,听,听皇爷爷说,你不仅写字,好看,还能画画,要不,你就给我,给皇爷爷我们两个人画一幅画。” “画画?” “对啊,徐先生,你就画一幅,我跟皇爷爷在一起的绘画,我跟皇爷爷就坐在地上……” 徐渭是中国“泼墨大写意画派”创始人、“青藤画派”之鼻祖,其画能吸取前人精华而脱胎换骨,不求形似求神似,山水、人物、花鸟、竹石无所不工. 画人物也比较生动,出彩,其笔法更趋奔放、简练,干笔、湿笔、破笔兼用,风格清新,恣情汪洋,自成一家。 朱翊钧在这个时候提出这个要求,一方面是为了满足自己地私心,想看看徐渭作画,才子作画啊,谁不想看,还有另外一方面的原因,就是想靠着这幅画讨好自己的皇爷爷朱厚熜。 徐渭稍稍愣神,看了一眼身旁的胡宗宪。 胡宗宪对其摇了摇头。 “殿下,未经陛下允许,草民不敢为陛下作画……” 听到徐渭的画,朱翊钧立马表现出极大的不愿意,他拽了拽身旁的张林,而后看着徐渭,胡宗宪两个人说道:“怎么没有人允许呢,我允许了,你,你画的是大明朝的陛下,是我朱翊钧的爷爷,我允许就足够了,张林,张林,我说的对不对。” 张林被朱翊钧一拽,当下也没了主意,他虽然知道让徐渭画天颜,是不对的,可他又不能忤逆朱翊钧的意思,即便是小主人,那也是主人。 当下,明知不对,张林还是开口说道:“徐先生,既然世子殿下开口了,您便画一画吧,这可不是世子殿下开的口,这是我们裕王府的要求……而且,陛下喜爱我家殿下,对于我家殿下的请求,无不允许,画上一幅画,无伤大雅。” 朱翊钧拉动张林,就是要让他给自己扯大旗,实际上,他也有足够的言语说动胡宗宪,徐渭为自己作画。 可他只是一个两岁多的孩童,说了那么多,多少有些不正常,有些话,也就是借着张林的嘴巴说出来。 徐渭听完张林的话后,又看了一眼朱翊钧身旁的四名锦衣卫,最后将目光转移到胡宗宪的身上。 胡宗宪授意,站起身来,朝着朱翊钧行了一礼说道:“殿下,徐先生虽作画水平高超,但临摹陛下的圣颜,乃是死罪,他实在不能遵命,不如,殿下去找陛下,得一个旨意,徐先生必定不敢再多推辞。” “大胆胡宗宪,若是没有我家殿下,我家王爷,你还在牢狱之中……你不思回报恩情,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驳斥我家殿下……”张林尖声训斥道。 这个声音把朱翊钧都吓了一跳,他抬头看了一眼张林,又看了看胡宗宪,知道今日胡宗宪在场,徐渭先生无论如何都不会给自己作画了……当下,也有些后悔提了这个要求,他是先入为主,却不知画了朱厚熜,确实是大罪,自己也不能害了徐渭,更不能因为这件小事得罪胡宗宪。 “张林,不要,不要给咱们大明朝的英雄这般说话,算了,不画了,不画了……” 看着朱翊钧这般轻松的改变了自己的主意,胡宗宪,徐渭两个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本来两个人都做好准备迎接,皇帝陛下的一顿训斥了,但这小殿下却出乎他们两个人的料想,态度转变的竟然如此之快…… 第38章 帝王之资 夜晚。 朱翊钧被黄锦抱到了马车上。 黄锦一脸笑意:“殿下,今日在这里玩的是否开心。” 朱翊钧点了点头:“徐先生讲的故事,好听,以后,我要多听听……” “今日已经派人去裕王府告知裕王殿下了,徐渭先生,过不了几日,便会去裕王府当差,到时候,他便可以给你讲很多故事了。” 朱翊钧点了点头,而后,打了个哈欠。 “殿下,快些进去吧,回到王府好好休息。” 朱翊钧点了点头,没有回应黄锦,便进入到了马车之中。 “你们路上慢一些,车子稳一些……” 众多锦衣卫领命称是。 而后在黄锦的注视下,马车开始朝着西苑外走去。 等到车队消失在黄锦的视线中后,他才转身离去。 在回万寿宫的路上,黄锦的步伐越发的轻松,即便现在的皇帝陛下还在坚持修仙,可他在世子殿下的影响下,已经做出了很大改变了。 逗弄儿孙,颐养天伦,皇帝陛下,紧张了一辈子了,也该轻松轻松了。 还是那句话,陛下高兴,黄锦就高兴,陛下喜爱世孙,黄锦也是喜爱的不行。 万寿宫正门处,一个小太监端着一盆洗脚水,正在候着。 看到黄锦到来,赶忙凑了上去。 “黄公公……” 黄锦点了点头,接过洗脚水,而后便走进万寿宫中。 等到黄锦进入万寿宫后,两个值班的小太监,将宫殿门关着…… 此时,万寿宫中,灯火通明。 朱厚熜坐在一张椅子上,正在闭目养神,一双赤裸的脚就放在地上。 黄锦看到之后,快步走了上去,而后将洗脚水轻轻放在朱厚熜的脚旁,先自己试了试水温,而后,便先是拿起了朱厚熜的左脚,放入水中,随后,便是右脚。 当一双脚都放在温水中后,朱厚熜便睁开了眼睛。 “今日,朱翊钧让徐渭给朕,给他画一幅画,被胡宗宪给拒绝了……” 黄锦一边轻揉着脚,一边答道:“胡大人说的也不错,殿下年龄尚小,对于这里面的事情啊,知道的不多,陛下的天颜怎能让人随便摹画出来呢,不过,殿下也是聪慧,胡宗宪第二次说不行的时候,他身边的太监张林训斥胡宗宪的时候,殿下便阻止了张林,老奴看啊,殿下真是像极了陛下……“ “哼,你个老家伙,你倒是说一说,朱翊钧哪一点像朕了。” “这份聪慧啊,陛下,您不觉得吗?” 听完黄锦的话后,朱厚熜轻声笑了笑,没有反驳。 “算了,既然朱翊钧想要,便允了吧,让徐渭明日就去裕王府,给朕,给朕的孙儿,做副画,下次朱翊钧在来的时候,让他带上……朕也看一看 ……” “是,陛下,奴婢待会就派人去告知徐先生。” 说完这些后,朱厚熜再次闭上了眼睛,安静的享受着黄锦对以及双脚的“拿捏”。 过了片刻后,朱厚熜并未睁眼,随口问道:“黄锦啊,你可知朕为何要裕王保下胡宗宪吗?” “瞧陛下说的,陛下的心思,奴婢怎么猜的清楚……” “哼,你不仅是老家伙,你还是老狐狸啊,你明明什么都清楚,却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讲,当着朕的面,说说吧。”朱厚熜再次询问。 黄锦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莫不是,瞧着裕王殿下性子弱,对高拱又是言听计从,怕裕王殿下压不住高拱,而给高拱找个对手。” 实际上,这个时候黄锦已经说的很明白了,皇帝陛下长生不了,他自己心里面也清楚,只不过不说。 “说对一半,胡宗宪不是高拱的对手……至少,在朕这儿子面前,胡宗宪不是他的对手,不仅包括胡宗宪,甚至是现在的徐阶,李春芳都不会是高拱的对手……胡宗宪是忠臣,是能臣,高拱也是忠臣,也是能臣……朕啊,只想着给朕的子孙留下几个能臣,忠臣……而且胡宗宪因为严党之事而死,确实可惜……” “当然,必要时刻,也要有能与高拱一较高低的臣子,张居正履历尚浅,即便在今年进入礼部,想要能跟高拱对抗,也要数年……在这个时候,就必须有一个臣子,可以担当这个角色……” 朱厚熜从不担心徐阶,李春芳,他担心的是高拱,这个人对于裕王的影响太大了,若是一心为大明朝,为朱家,尚且能够忍受,若是有了私心,自己这软弱的儿子,能不能压制住,这就是此时朱厚熜最为担心的事情。 听着朱厚熜的话,黄锦不由更加感觉陛下的无奈,当下,眼泪夺眶而出,一边擦泪,一边为朱厚熜揉着脚。 “陛下,您何不好好,好好教教裕王殿下……奴婢瞅着陛下,就,就心疼,咱们,咱们别硬抗了,陛下……” “哼,教给他能教会吗?他从小就不是帝王之资,朕,给他说再多,他也只当对牛弹琴……” “可陛下,你们是父子啊,你们之间什么话不能说明白呢,奴婢说一句不该说的话,陛下的头发,又,又白了几缕……” “怕什么,早着呢……朕的长生大业,还未放弃啊,这两日,让徐渭好好的在裕王府作画,作的好一些,他作画的这几日,朕便不见朱翊钧了,好好的跟着蓝神仙研道一番……” “是,陛下……” 朱厚熜已经开始安排事情了,可见他对于修成仙体,越发的不自信了……而当黄锦说出,想让胡宗宪牵制高拱的时候,朱厚熜也是坦然受之,并未打断…… 或许说,人穷极一生,最难做到的事情,就是欺骗自己…… ……………… 坐在马车上的朱翊钧,一直在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总结着今天自己行为的不妥之处。 胡宗宪身份敏感,徐渭一介草民,现在自己要求徐渭给自己,与皇帝陛下两个人作画,当时想着,还没有什么,可事后一回想,实在不妥。 自己拿着画去讨好朱厚熜,自己倒没什么大碍,可徐渭,胡宗宪两个人就不同了。 未经旨意,画皇帝,这也是大罪。 朱翊钧叹了口气,看来,自己与胡宗宪,徐渭的第一次见面,是给他们留下了一个不好的印象啊…… 朱翊钧在锦衣卫的层层保护下回到了裕王府。 已经很晚了,但裕王殿下朱载坖还没有睡,就连自己最喜欢干的那些事情,也没有啥心思干了,一直都在书房等着自己的大儿子回来,当听到车队马上就到裕王府门口的时候,朱载坖立即从书房走出,一路上哼哼唧唧的朝着门外走去。 至于这个哼哼唧唧的话,无非就是抱怨自己的父皇,越发过分此等言语,他哼的不清不楚,就连安插在他身边的东厂探子,即便听到了一些清楚的话,也是装作听不懂…… 天子的家事,谁又敢真的牵扯其中呢…… 第39章 先为子,后为臣 朱翊钧被自家老爹抱下马车之后,就已经昏昏欲睡了。 在朱载坖的怀中,迷迷糊糊的说着一些话,而朱载坖却一句都听不懂。 朱载坖本想问一些在西苑发生的事情,看着儿子睡着,当下也只能停下询问,亲自将其抱回了房间。 安置好朱翊钧后,朱载坖又询问了一番张林,今天西苑之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今天中午的时候,宫里来人传旨,说陛下很是关心小世子殿下的成长,特为其寻了一个才子当启蒙老师,徐渭。 当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朱载坖并没有想多,因为他对这个胡宗宪的幕僚,了解并不多,在询问张居正之后,才知徐渭的来历,让胡宗宪的幕僚进入裕王府,朱载坖多少有些不情愿,但圣旨已经接下了,他也无力对抗,只能接受。 朱翊钧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上午,整整睡了七八个时辰,若不是饿的难受,只怕到现在还醒不过来。 可当朱翊钧醒来之后,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张林所说的。 “殿下,昨天的那个徐渭徐先生来了,已经等了很久,陛下同意了他为您,与陛下作画,这次过来,他什么都带着呢,就等您过去看了。” 听到张林的话后,朱翊钧清醒的过程加快了许多,连穿衣服的速度也快了许多,正想着早点去见徐渭的时候,可一出门,便看到自己的母妃李彩凤。 “我先带着你去吃东西,在去找一下你的父王,最后才能去见徐渭……” “是,母妃。”朱翊钧应了一下,便朝着李彩凤走去。 而李彩凤牵着朱翊钧的手朝前走着,每走一步,便问上一句。 李彩凤的思路清晰,头脑聪明,他问朱翊钧的很多事情,都是问到了点子上,也是裕王最想知道的。 而面对母妃的询问,朱翊钧也能很有条理的回答。 因为今天徐渭到了裕王府,所以,李彩凤对于昨天在西苑发生的事情,问的也相对多了一些。 在李彩凤的陪同下,朱翊钧吃了早膳,而后便前往了书房。 此时裕王的书房,可很是热闹。 除了裕王朱载坖之外,高拱,李春芳,张居正三个人都在,他们所来,所谈之事,就是徐渭来到裕王府,当然更深层探究,还是离不开胡宗宪。 皇帝陛下好像有意的将胡宗宪与裕王府进行捆绑。 从让裕王殿下上书,到现在让其幕僚担任讲师,都是布局。 这一点是高拱接受不了的…… 朱翊钧,李彩凤还没有到门口的时候,便听到了高拱略显暴躁的声音。 “不合规矩,不合规矩……一个罪臣,一个没有功名的乡野村夫,怎么能够进入裕王府,教导世子殿下……” “裕王殿下,您应该现在就将徐渭赶出去,而后,老臣上书陛下,陈述其中之厉害,让陛下收回圣意……” 一旁的张居正缓缓开口说道:“高大人,陛下登基以来,可从未有过收回旨意的先例啊,更何况,涉及世子殿下,就更不可能了……若是……” 高拱听到张居正的话后,直接打断:“那怎么办,就让徐渭这个乡野狂人教世子殿下,让他在裕王府走走出出,让胡宗宪东山再起……那我们还倒什么严党啊……”说到这里,高拱骤然停下。 因为李彩凤牵着朱翊钧进入了书房。 高拱发飙,裕王朱载坖不会说什么,可李彩凤就不同了,他要是说了什么重的话,李彩凤就会直接驳斥回去,上一次的经历,也让高拱长了记性。 看到李彩凤,朱翊钧两个人后。 李春芳,张居正也立即站起身来。 “见过李王妃,见过世子殿下……” 李彩凤微微颔首,便牵着朱翊钧朝着朱载坖坐的位置走去……而后,将朱翊钧抱起来,坐在了朱载坖的身旁。 等到李彩凤坐下后,高拱才开始继续说了起来,不过,这次也不多说什么陈述了,只是问朱载坖:“裕王殿下,我们都觉得应该上书,徐渭可是没有功名的人,怎能到裕王府中陪伴世子呢,这不合规矩。” 听完高拱的话后,朱载坖还是稳坐钓鱼台,一言不发,全程低头”沉思”,也不愿意去看自己的老师。 “裕王殿下,高大人说的不无道理啊,不用殿下上书,只需要将徐渭赶走便是……上书之事,交由臣等……” 李春芳的态度就相对于温和一些,不过,他的态度与高拱是一样的。 朱载坖还是一言不发。 朱翊钧转头看了看自己的老爹,又看了看说话的高拱,李春芳两人,当下,识趣的选择了闭嘴。 因为朱翊钧清楚,在朱厚熜下了旨意后,事情在裕王府就已经定下了,他们觉得不妥,但却也改变不了什么。 书房之中陷入了短暂的平静,众人都是有着其他的心思。 最后,还是李彩凤打破了平静。 “我是妇道人家,不知道什么是倒严,也不知什么是乡野村夫,有罪之臣,只知道,徐渭先生是是陛下指派的,来到裕王府就是客人,裕王府不可能做出驱客之事……” “还有,王爷是陛下的儿子,朱翊钧是陛下的孙子,之后才是臣子,你们觉得不妥,你们可以去找陛下讲,可做儿子得,做孙子的,不能觉得不妥,也没有办法跟你们一起上书……” “更何况,这个徐渭先生在江南颇有才名,世子跟着他一道学习,玩乐,也是有好处的……” “王爷,您说妾身说的对吗?” 李彩凤知道自家丈夫是什么样子的人,若是没有人给他道明其中利害关系,弄不好就要下不明智地决定。 朱载坖转头看了一眼李彩凤,心里面立马明白过来了,他知道自己确实应该表明态度,当下,他转头又看向高拱:“王妃说的有理有据,老师,本王不能把徐渭赶出去,不仅不能,还要将其奉为座上宾。” “王爷……”高拱想要说什么,却被朱载坖摆手打断:“老师,我先是先为子,后为臣啊,即便有再多地不合规矩,本王也要遵守。” 第40章 江山的山1 朱载坖少有的硬气了一回。 高拱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李春芳伸手阻止了,在这个时候,让脾气火爆的高拱说话,是不明智的。 “王爷,既然你下定了决心,那我等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不过,作为臣子的还是要提醒王爷,天子无私事,皇家亦无私,您还是要好好的想一想……” 听到李春芳的这句话,朱翊钧差点笑出声来。 什么天子无私事,无小家,这是文官,清流群体的普遍认知,也是这帮文官用来限制皇权的一大杀器,但谁都清楚,公认的,普遍认知的,大多数都是场面话。 谁又能做到真正的无私心呢。 高拱,李春芳两个先后当过裕王老师,此时正是大明朝的内阁大臣,他们是活的最清楚的一帮人,朱翊钧决不相信,他们也那么天真,可能在他们看来所谓的天子无私事也不过是一句空谈罢了,只不过,他们能装而已。 朱载坖听到之后,又回过头看了一眼李彩凤,眼神之中,颇有求救之意…… “李大人,妾身乃是妇道人家,听到李大人所说的话,想说上两句,不知李大人可否允许……” “王妃尽可赐教。”李春芳的涵养要高很多,处理事情也温和许多,他可以用不太坚定的言语,来表明自己坚定的立场,但却不会用坚定的立场,去反驳自己温和的言语。 “妾身读书少,但天子无私事之言实难苟同……古语有云‘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即便是天子,亦有血有肉,岂能无个人之情感与家事?更何况,王爷现在只是陛下的儿子,难道也要用天子无私事,皇家亦无私来禁锢吗。” “情之所钟,正在我辈,天子亦有常人之需求,岂能一概而论以‘无私事’蔽之?如此片面之论,实乃谬矣!所谓‘公私兼顾’,天子在心怀天下之余,亦有权处理个人之事,这才是合情合理之举。” “更何况天子处理的还只是家事,只是我们裕王府,是我们裕王世子的事情……李大人,妾身读书少,说不了那么多有道理的话,但妾身知道,人无孝而不立,我家王爷,首先要孝顺陛下,体谅天子,你们觉得陛下安排,有所不妥,应该自己为之,而不是要拉着我家王爷一同去劝谏……” 李彩凤伶牙俐齿,说的话也有理有据,让在她怀中的朱翊钧可是大吃一惊。 按道理来说,自己母妃没读过几年书啊,怎么现在还能说出这般文绉绉的话来……当然,现在的朱翊钧还不太了解李彩凤。 好学,是她最重要的一个品质。 李春芳听完李彩凤的话后,稍稍愣神片刻,而站在高拱,李春芳身后的张居正,确实打心里面赞同李彩凤的话。 张居正是有着自己的政治理念的,李春芳,高拱,甚至是徐阶他们都是权臣一点零,但张居正早就扩展到了二点零了…… 朱载坖听了李彩凤的话,心中暗自松了口气,他感激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 李春芳沉默了一会儿,微笑着说道:“王妃所言甚是,是本官一时愚钝了……” 高拱见状,知道今天无法再说服朱载坖,便拱手告辞:“既然说服不了王爷,那下官也不在这里耽搁了,先行告辞。” 朱载坖点了点头,算是一个回应。 得到回应之后,高拱便直接甩袖而去,而李春芳也朝着朱载坖,李彩凤拱手行礼,随后,转身大步追上了高拱。 等到两个人离开后,张居正也告辞而去,不一会儿,书房之中,便只剩下了朱翊钧一家三口了。 “哎,这几日,都是数次惹老师生气,也不知,他会不会心里不快啊……” “王爷,他心里快与不快,与我们毫无关系,您是君,他是臣,若是他在看不清楚君臣礼仪之事,那可不就是心里不快那么简单了。”李彩凤说的有些难听,也不知为何,李彩凤对这个高拱意见一直都很大。 “多嘴,老师毕竟教导本王多年……”说到这里,朱载坖停下了,而后长长叹了口气,话锋一转:“以后,以后还是要多给点薄面……” “是,王爷……” 而亲眼看着李彩凤跟李春芳,高拱两人对峙,辩论,让朱翊钧对自己这位聪明机智的母亲越发的敬佩起来,并且,也有了一个想法,自己老娘那么聪明,自己为什么不能是神童呢……装懵懂无知的小孩子很累的,可若是装神童,那一下子就把大明朝历来皇帝的逼格提了上去…… 几位大臣离开后,朱载坖便带着朱翊钧去见了徐渭。 此时的徐渭还在前堂之中,看到王爷以及世子到来,他赶忙站起身行礼:“草民见过王爷,见过世子殿下……” 朱载坖对待徐渭有些冷漠,只是点了点头,而后便拉着朱翊钧坐在了主位上。 不过,与其父亲相比,朱翊钧就显得热情了很多,因为他看到了徐渭旁边放着画画的家伙什,好多颜料罐罐,以及不同的笔…… “徐先生,您是来给我画画的吗?” “今早就得到了陛下的旨意,不敢耽搁,立即前来了。” 朱翊钧听完之后,高兴的“手舞足蹈”,而后抬头看了一眼坐在那里,稳如泰山的朱载坖。 “父王,我听皇爷爷说,徐先生画画是一绝,不如让他给你,给我,给皇爷爷,我们三个人做一幅画吧?”这个时候的朱翊钧忽然想到了前世自己看过的那部剧中的名场面。 江山的山…… “既然你皇爷爷应允了,那就随你。” “徐先生,你能给我们三个人作画吗?” 徐渭点头:“奉陛下的旨意来的,当然可以。” 听到徐渭的肯定答复后,朱翊钧也兴致勃勃地开始提起了要求。 “你昨天也见过我皇爷爷了,也见到了他那个高高在上的椅子,你就这样画,我皇爷爷就坐在那高高椅子上面,我父王坐在台阶下的左侧,我坐在右侧……一定要把我皇爷爷,我父王画的威风凛凛的……对了,我皇爷爷也要穿龙袍,不能穿道袍出现在画上……” 第41章 江山的山2 “徐先生,能不能画。”朱翊钧眼中充满了期盼,一直紧紧看着徐渭。 徐渭一抬头,正看到朱翊钧充满期盼的眼神,当下点头应是:“殿下,草民能画……” 得到答复后,朱翊钧摇了摇朱载坖的手臂:“父王,皇爷爷,跟我,咱们三个人,要出现在一幅画中了,父王高兴不高兴。” “高兴。”朱载坖回复道,不过,他的兴趣并不高:“来人……” 一名太监进入大堂:“王爷,奴婢在。” “为徐渭,为徐渭先生,找一所僻静的房间作其画室,一日四餐,由你负责。” “是,王爷。”这太监领命之后,看向徐渭轻声道:“徐渭先生,您随我来。” 徐渭朝着朱载坖在行一礼,便背起了自己作画的家伙什,朝着外面走去,朱翊钧也快步跟了上去,却被朱载坖给叫住。 “父王,我要去看徐渭先生作画。” “看作画,迟一点无妨,父王还有些事情要问你呢。” 听到朱载坖有话要问自己,当下也只能老老实实的留在这里,不过,心思已经飞到了徐渭的身边了。 “昨日,你皇爷爷是否对你说了祭祖的事情。” 朱翊钧点了点头:“说了,说让父王带着我去见老祖宗,老祖宗高兴,父王也高兴。” “黄锦黄公公,今天早上也来了,说不日陛下便会下旨,由父王我,带着你,去太庙祭祖,到时候,在京五品之上官员都要跟随,所有礼仪之事,你现在就要学习。” “说起来,因龙子降生而祭祖,这么多年都未曾有过了……” 朱载坖最后一句话,像是对朱翊钧说的,又像是对自己说的。 “父王,那去祭祖,是好事,还是坏事啊?” 朱翊钧当然知道是好事,虽然满朝文武都知道裕王朱载坖就是储君,但却没有得到朱厚熜的承认,而让朱载坖前去祭祖,还带着他的世子,这就是朱厚熜变相承认了裕王朱载坖的皇太子身份。 让朱厚熜承认,很难得,即便是变相承认。 “好事啊,让列祖列宗都知道我们老朱家后继有人,再添新丁,当然是好事。” “既然是好事,父王,父王怎么看起来,不开心呢。” “有,有吗?” 朱翊钧点了点头。 朱载坖苦笑一声:“你皇爷爷,让父王我带着你去祭祖,让我想起了一些往事,难免有些感伤,还有,父王我啊,想在你皇爷爷面前尽孝,都不够格。所以,你要珍惜,好好的陪伴你的皇爷爷,逗他开心,让他少吃一些仙丹灵药。” 朱载壑是他二哥,那个已故的皇太子,他在小时候,可以从不同渠道得知自己的父皇,是如何的疼爱他的二哥,但他却永远无人过问,见不到母亲,见不到父亲,就这样在深宫之中,孤零零的生活了十六年。 当然,他此时不开心,也不全是想到了儿时的遭遇,更重要的是,他感受到了一些来自父亲的无奈。 父亲让自己带着朱翊钧去祭祖,一方面是为了朱翊钧,为了自己的名分,还有一方面更深层次的原因,父亲真的老了,已经开始布局了。 朱载坖虽然性格木讷,性子软弱,但他却不傻,再加上李彩凤的枕边风,他对于自己父亲纠结的心理,也有了一个颇为清楚的认知。 当然,这个认知要远远超过李彩凤,知子莫若父,而知父也莫若子。 自己笨,怎么也不会让父皇开心的。 幸运的是,自己的儿子聪明,可以代替自己去为父皇尽孝。 而听着朱载坖这番话的朱翊钧,只是摇了摇头:“父王说的什么啊,我,我怎么听不懂。” 虽然朱翊钧是这么说的,但心里面也想到了很多,可能,自己面前的父亲,也不是真的愚笨,他的想法更多,但却不会说出来,俗称的心思重。 “听不懂没关系,总有一天会懂得。”朱载坖笑着说道,而后摸了摸朱翊钧的头,忽然脸上的笑容消失,变得严肃起来:“你不能天天跑过去看画画,张居正是你的礼仪老师,这几天,你要多跟着张居正学习礼仪,然后,才能去看徐渭先生画画。” “好。”朱翊钧也乖巧的点了点头:“父王,要不我今天先去看画画,明天开始找张先生学礼仪,可否?” 朱载坖思考了一下日期,觉得时间够用,当下就点了点头:“可以。” “谢父王。”朱翊钧立马笑了起来,道过谢后,朱翊钧便转身朝着外面跑去,而到了门楷的时候,一直在外面候着的张林上前,弯腰一把将朱翊钧抱起,而后放在了门外,一气呵成,随后,张林便带着朱翊钧去了所谓的画室。 到了画室之后,朱翊钧便让人搬来一张小椅子,就坐在徐渭的身后,眼睛直直地盯着画板,一点声响也没有发生。 在这宁静的画室中,徐渭专注地挥动着手中的画笔,朱翊钧专注的看着徐渭手中的画笔。 江山的“山”。 徐渭先画的便是这个山子最高点,朱厚熜。 虽然昨天只见了一眼万寿宫中的布置,也只见了一眼朱厚熜,但对于这些徐渭可是过目不忘。 他细致地描绘着朱厚熜威严的神态,那身华丽的在笔下逐渐显现出细节与质感,接着,他用细腻的笔触描绘着朱厚熜的龙袍,那精致的纹路仿佛在诉说着皇家的尊贵,以及不可侵犯的威严。 看了大半个上午,到了吃饭的时候,朱厚熜的还没有画好,不过,大体轮廓已经显现。 徐渭在画室用饭,而朱翊钧被李彩凤叫去,陪着王妃陈氏,三人一道吃饭。 等朱翊钧吃完饭后,还被李彩凤强制安排午睡,由李彩凤亲自盯着,朱翊钧没有办法,只能睡觉,等到再次回到画室之后,天色已经黑了,画室之中点燃了诸多的蜡烛。 画中的朱厚熜已经被徐渭用了一整天得时间完成了。 朱翊钧看的仔细,不过,却有些不满意,画中的朱厚熜身着华丽威严的龙袍,端坐在那高高的法坛之上。他身姿挺拔,神色庄重而威严,仿佛与整个天地融为一体。 画中面容与朱厚熜有六七分相似,对于朱厚熜本人的画像,朱翊钧很满意,他不满意的点是徐渭在后面过多的下笔。 只见画中朱厚熜的身后,缭绕着缕缕神秘的紫气,那是道家所尊崇的祥瑞之象,而在法坛周围摆放着精致的道家法器,闪耀着奇异的光芒,似在诉说着道家的深邃奥秘。 脚下仿佛有云雾在翻腾涌动,更增添了一份超凡脱俗的意境,好似这位皇帝已然与道家的玄妙之道紧密相连,散发着独特而神圣的气息。 穿着龙袍,却有道家高人的描绘,而且点缀,下笔有些多了。 “徐渭先生,这……” 徐渭停下了手中的画笔,转头看向宛如小大人一般的朱翊钧。 “怎么,世子殿下不满意。” “也不是,画的挺好的,不过为何有这么多无关的东西。” “这是草民昨日在万寿宫见到的,只不过,略微妆饰了一番,世子殿下放心,不管这幅画,你是留在王府,还是进献给陛下,都会让陛下开心的。” 朱翊钧点了点头,他本意是想徐渭画出江山的山,那种意境,当然,也希望这幅出自徐渭笔下的三龙图,能够流芳百世,成为中华民族的国宝之一,但这幅注定要传世的画中,把自己皇爷爷修道练仙的铁证给留下了…… 不过,转念一想,罢了罢了,不要干预人家才子的创作了,更何况,徐渭说的也对,自己这皇爷爷看到后,只会高兴,根本就不会去想数百年后,后世人们对自己的评价。 当下,朱翊钧只能点了点头…… 第42章 江山的山3 徐渭画完朱厚熜之后,便开始侧重的画裕王朱载坖了。 今日见了一面,凭借着徐渭过目不忘的本领,很快就勾勒出了朱载坖的大体轮廓。 不过,这个轮廓画完之后,已经是半夜了。 而朱翊钧也早早的被李彩凤接走。 虽然到了半夜,但徐渭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对于这个他还不算了解的裕王殿下,徐渭画出来形象,偏向庄重与沉稳。 画中的裕王身穿着华丽而庄重的亲王服饰,那绣满精美图案的蟒袍闪耀着微微的光芒,仿佛承载着岁月的沉淀与大明皇室的荣耀,他的冠帽之上,璀璨的宝石镶嵌其上,熠熠生辉,更增添了几分威严之气。 裕王的面容略显凝重,眉宇间透露出一种与生俱来的庄重,双眸深邃而坚定,其视角不是正视画外之人,像是在仰视坐在法坛之上的皇帝陛下,又像是,在看着右边的还未完成的朱翊钧。画中的他同样身姿挺拔,双手自然垂于身侧,虽静立不动,却散发着一种令人敬畏的王者气势。在他的身旁,画着一尊古朴而典雅的青铜鼎,鼎身雕刻着神秘的纹路,与欲王的庄重相互映衬,一同勾勒出一幅极具历史厚重感的画面,当然,里面也参杂着徐渭的想象。 鼎代表王权,同样也代表天子。、 完成朱载坖的画后,已经到了凌晨,不过,徐渭还是没有停下的动作,依然饱蘸浓墨,手腕灵动地挥动起来。几笔落下,便勾勒出皇孙朱翊钧大致的轮廓,其稚嫩已初见端倪。 接着,他用细腻的笔触描绘着朱翊钧身上的世子蟒袍,那精致的纹路仿佛在诉说着皇家的尊贵。 朱翊钧的脸庞也在徐渭的笔下逐渐清晰,那纯真的神情让人忍不住心生喜爱。 随着徐渭不断地添墨加彩,这幅画中的三人便越来越生动。 朱厚熜的眼神深邃而睿智,朱载坖的成熟与稳重,朱翊钧则充满了好奇与活力。 他们的姿态自然而和谐,仿佛真的置身于那画中世界。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而此时的徐渭时而凝眉沉思,时而运笔如飞,仿佛不觉疲惫。 他下每一笔都倾注着他对大明帝国最高权力的的独特理解。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因他的专注而变得宁静。 一直到了朱翊钧重新来到画室,徐渭手中的画笔还没有放下。 朱翊钧悄悄地来到了徐渭的身后,此时徐渭代表作,三龙图已经将近完成。 这个时候的朱翊钧已经被震撼到了。 如此重大的巨作,竟然只用了一天一夜便完成大半。 同样,朱翊钧也被画中的人物细节吸引住了。 传神且充满了说不出来的神奇感。 画中的自己,左手手里面拿着一柄像是玩具般的玉如意,像是在随意的挥动,而自己的目光一直都是看向右边,也就是看向自己的父王,裕王朱载坖。 徐渭所作的整幅画中,里面包含的元素,道家的元素,王权,皇权的元素,表现力极强。 最为主要的是,朱翊钧提出的江山的山字也被要凸显出来了。 朱厚熜,朱载坖,朱翊钧这三个人以山字排列的画面逐渐生动起来,朱厚熜的威严、朱载坖的沉稳和朱翊钧的朝气相互映衬,在画布上形成了一幅独特而富有历史韵味的画卷,仿佛诉说着一段很是久远的岁月故事。 这个时候,朱翊钧在看向徐渭的背影,眼中就已经充满了崇拜。 虽然画的整体被完成,但徐渭的收尾还需要数个时辰,而朱翊钧也不能在画室中观看太久,今日他要去跟着张居正学习告祭太庙的礼仪。 在朱翊钧离开不久后,徐渭也放下了手中的画笔,他已经疲惫的不行了,便趴在桌子上休息一会儿。 他刚刚趴下,一直观察画室情况的张林便立马走了进来。 “徐先生,我家殿下说了,徐先生若是感觉劳累,可去客房休息,在这里趴着休息不好的。” 徐渭听到张林的话后,揉了揉眼睛:“劳烦公公了。” 说着,徐渭便站起身来,而后张林带路,将徐渭带进了前院的一个房间中。 在张林临走的时候,徐渭提出要让张林一个时辰后,喊醒自己,这幅画,今日就要完成, 张林满口答应。 这边,朱翊钧获得了跟自己偶像,张居正单独相处的机会,但是学习礼仪就显得有些枯燥了,张居正一本正经,弄得朱翊钧也要一本正经的学习。 主要是从一开始,张居正见到朱翊钧说的那番话,就让朱翊钧提不起半点兴趣。 “世子殿下,祭祀之礼,乃国家大事,重中之重也,昔者有云“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祭祀之礼关乎天地神明,岂可轻忽哉!想我大明皇室之子,当明祭祀礼仪之要。如“郊社之礼,所以事上帝也”,此乃承天之序,安邦固本之基。” “若不能谨守祭祀之规,何以敬祖先、奉神明、安社稷乎?且祭祀之礼,亦为吾等秉承祖训、弘扬家风之径也。故当以虔诚之心,行祭祀之仪,方可保我大明皇室之荣光,万代永传也。” “想我大明太庙,奉祀着太祖成祖。彼等皆为我朝之圣君,开创基业,功垂千古。诸圣之灵位安于太庙,乃我朝之根本所系,其意义重大非凡。世子殿下为皇室之子,当知此乃国之要事,万不可轻慢。需知“礼有五经,莫重于祭”,祭祀之礼,乃尊祖敬宗之道,亦为传承国脉之要。故世子殿下当格外重视,随我勤习礼仪,以敬奉太庙,缅怀先祖,方能保我大明之昌盛,绵延不绝也。” 前面张居正的开场白,朱翊钧听的是迷迷糊糊,只能是不断地点头。 而后就开始了枯燥地学习。 跟着张居正学了一个多时辰,练的就是走步。 虽然有点累,可在结束礼仪课后,朱翊钧还是第一时间回到了画室。 而徐渭也刚刚休息好,来到画室。 两个人在门外相逢。 见到了徐渭,朱翊钧立即开口问道:“徐先生,还需多久,画作才能完成。” “世子殿下,一个时辰便可完成。” 朱翊钧兴奋不已,跟着徐渭进入到了画室之中。 而徐渭再次研磨,调色,拿起了画笔,重新开始。 时间慢慢的流逝着。 终于,当最后一抹色彩落下,整幅画完美呈现。画中的朱厚熜,朱载坖,朱翊钧栩栩如生,祖孙三代之间的亲情和皇家的气质融合得恰到好处…… 最为重要的是,江山的“山”完成了…… 第43章 江山的山4 徐渭完成了这幅画之后,朱翊钧便去找了自己的父王朱载坖,也将他带到了画室。 朱载坖看完徐渭的这幅画后,也是大感惊讶,心中不由对徐渭高看一眼,当然也不吝啬夸奖与赏赐。 这是朱载坖对徐渭感观的一个变化。 徐渭做完画后,便先行告辞了,这两日在裕王府可是累的精疲力尽…… 在送走徐渭后,朱翊钧便想带着这幅画去见朱厚熜,却被其父告知,在告祭太庙结束之前,哪里也不能去。 而后,朱翊钧便开始了枯燥无味的学习礼仪的课程上来了。 实际上,这种大祭,对于朱翊钧的要求并不多,甚至对与朱载坖的要求也不多,而张居正所教的礼仪课程,大都数都是走步,还有要不断的告知朱翊钧,这件事情的重要性,不要再当天祭祀太庙的时候,肆意妄为。 而数日之中,朱翊钧听到张居正最多的一句话就是。 “礼有五经,莫重于祭,祭祀之礼,乃尊祖敬宗之道,亦为传承国脉之要。” 而朱翊钧每次听到这句话,心里都非议不断,尊祖敬宗,我大明朝都没有太宗了,两个祖,这些话,你咋不说。 当然,造成这一切的可都是自己的皇爷爷。 而自己这皇爷爷,可是很会折腾老祖宗的。 永乐皇帝,明成祖,在自己皇爷爷之前,可是被称太宗文皇帝的,庙号是太宗,自己的皇爷爷在大礼议之中,将太宗给改成了成祖,为了在大礼议中,占据主动权,而后又为了将自己的父亲加进去,把仁宗皇帝直接搬出了太庙,另外安置祭祀。 朱棣,朱高炽两个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他们驾崩一百年后,还有一场劫难等着他们。 太宗文皇帝是朱棣梦寐以求的庙号,好家伙,成开国之祖了,这不就像后世说明,自己真的是谋反而得位吗。 而仁宗皇帝朱高炽,更惨,大孝子朱厚熜为了把自己老爹抬进太庙,就把仁宗给踢了出来,他在太庙中享受祭祀,还不超百年,是驾崩之后的九十七年。 当然,这些细节方面的事情张居正是不会给朱翊钧说的,但太庙的具体事宜,张居正还是说了。 在大明朝建国之后,大臣便提出太庙中只能有七位皇帝,其原因是古时有“礼有以多为贵者,天子七庙”这个说法,后来,太祖高皇帝朱元璋改了规定,说大明的庙制应该改为九庙。也就是说,除了开国君主之外,不能超过固定的人数九人。 朱元璋去世后,太庙里就已经有德祖、懿祖、熙祖、仁祖四个位置了,等建文帝继位后,又多了太祖和兴宗。 兴宗是朱标,这就已经占了六个了。 靖难之役发生后,朱棣为了让太庙留有自己的和后代的位置,直接把兴宗朱标给挪走了, 等到了明宪宗成化年间,太庙有了德祖、懿祖、熙祖、仁祖、太祖、太宗、仁宗、宣宗、英宗共计九人,孝宗继位后发现又没位置了,就直接将懿祖祧迁出去,加入了宪宗,并在太庙之后建立了祧庙,安放懿祖牌位,太庙牌位则毁去。 按照道理来说,在九位满了,孝宗皇帝应该将德祖移出太庙,将自己的父亲宪宗皇帝安排进去,但,明德祖的牌位“万世”不能被移出太庙,这是太祖高皇帝朱元璋的旨意。 而太祖、太宗的牌位“百世”不能被移出太庙,这也是规矩。 在明孝宗这里就定下了原则,剩下的牌位按照“亲尽则祧”的原则,即谁的血缘关系最远就把谁请出太庙,明宪宗朱见深、明孝宗朱佑樘、明武宗朱厚照入庙的时候就分别替代了懿祖、熙祖和仁祖。 到了朱厚熜这里,想安排自己的父亲,那就只能遵循孝宗皇帝“亲尽则祧”的原则,太祖太宗不能移,只能去动明仁宗朱高炽了。 按照正常礼仪来说,替换仁宗皇帝的应该是朱厚熜本人,可大孝子非要安排自己的父亲进入太庙当插班生,仁宗皇帝就这样成了第一个当过皇帝,被没有当过皇帝的子孙所替代。 在结束为时一个时辰的课程后 ,又到了下课时间。 而这次在张居正行礼完后想要离开的时候,朱翊钧开口喊住了张居正。 “张先生……” 张居正回过头来。 “殿下,还有何事?” “啊,无事,无事,张先生慢走。” 张居正微微点头,而后走出了房间。 看着张居正的背影,朱翊钧陷入了沉思,沉思之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海瑞。 想在在祭祀的时候,能够见到海瑞,朱翊钧也多了几分期待。 这个时代太美妙了,有张居正,有海瑞…… 张居正,海瑞,两个人是两个极端,也是嘉靖,隆庆,万历三朝最知名的臣子。 海瑞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极端,有知不可为,非要为之的悲壮,亦有敢为天下先的胸怀。 当然后世野史说海瑞把自己的女儿饿死,纯属扯淡,历史明文记载,其小女儿吃了男仆人给的一个烧饼,海瑞大怒训斥道“女子岂容,漫受债饵,北客女也,能即饿死,方为吾女”,而后,他小女儿听闻之后,绝食而死。 这已经违背人性了,先不说,海瑞是否这么极端,就这个小女孩,能饿死自己吗,还有的说,是关起来活活饿死,那就更不可能了,如何铁石心肠的人,能将自己五岁的小女儿饿死,更何况还高母在堂,他的母亲也不会看到这种事情发生。 这在上一世的朱翊钧见到之后,都是连呼纯扯淡。 现在真正的生活到了明朝,虽然只有两年多,也没有跟海瑞接触过,但他已经能够断定,这个野史一定够野,一定是假的,为了黑而黑罢了,因为李时珍也讲过海瑞,对其评价可远远超过胡宗宪,而李时珍是医生,若是海瑞是干出活活饿死女儿的事情,李时珍也不会对他有那么高的评价了。 而张居正又是一个极端,他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不受道德的约束,海瑞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而张居正在万历年间便成了山林中最大的猛虎。 日月山河,万里江山,吾张居正,一肩担之…… 这才是真正的大明朝举重冠军。 若是大明朝有十分之一海瑞式的官员,便不需要张居正,但正是因为海瑞只有一个,才迫切的需要张居正的政治改革。 朱翊钧叹了口气,用着只有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说道:“大明帝国需要张居正,但中华民族需要海瑞……” 第44章 江山的山5 朱翊钧对海瑞的评价非常高,心里面对他的期待也很大,若是有可能的话,他想让海瑞,张居正,两个人都成为他的老师 。 再加上一个外聘没有编制的徐渭,就凑成了三人行。 俗语,三人行必有我师。 这三个人放在一起,那谁能影响到谁呢…… 想到于此,朱翊钧又笑了笑,而后背着小手,也走出了房间。 秋越来越深了,而今年冷的也特别快,礼部在十日之前便得到了旨意,安排裕王父子祭祀太庙。 朱翊钧经过了数十天的礼仪教学之后,终于到了告祭太庙的日子了。 这日朱翊钧天还未亮,便被张林叫醒。 醒来之后的朱翊钧揉了揉眼睛,便将四五名婢女人手一个托盘,盘子上放着的是他今日要穿的衣物。 换好衣服后,朱翊钧便被引领着到了其父朱载坖处,父亲的穿戴今日也较为正式。 而后朱载坖又叮嘱了两句,朱翊钧连连点头答应,而后,朱载坖便抱起朱翊钧,朝着裕王府外走去。 父子两人登上了马车,在礼仪官员,以及护卫的带领下前往紫禁城。 两人是在紫禁城中用的早膳,定好的时间到了后,钟声响起,朱载坖便牵着朱翊钧两人朝宫外走去。 而在京各部官员,数百名之多纷纷跟在朱载坖与朱翊钧身后。 此时京城的天空澄澈如洗,阳光倾洒在古老而庄重的太庙之上。 裕王朱载坖与年轻的世子朱翊钧在王公大臣的簇拥下,缓缓走向太庙告祭。 朱翊钧一直回头看着。 那个是英国公,对,英国公,那个是成国公…… 走出宫门,不久后,朱翊钧便看到了太庙。 太庙那朱红色的大门紧闭,门环上精雕细琢的古朴纹路,承载着岁月无尽的沉淀,周遭汉白玉栏杆洁白温润,在阳光下闪耀着圣洁的光晕,庙宇的屋顶高高翘起,琉璃瓦如宝石般闪烁着神秘而璀璨的光彩。 而此时太庙之前,也有数百皆穿祭袍的官员,分列两旁。 众人皆神色庄重,到了台阶之下时,跟随的王公大臣便停下了脚步,只有裕王朱载坖与朱翊钧沿着宽阔而漫长的石阶稳稳而上。 裕王朱载坖在前,神情庄重,他身着华丽的祭袍,那祭袍以深紫色为底,上面用金线绣着象征祥瑞的图案,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而朱翊钧紧跟其后,他所着的祭袍同样精美华贵,袍袖随风微微摆动,尽显皇室威严。 朱载坖的步伐虽然大,但相对慢一些,是为了等待自己的儿子朱翊钧,而朱翊钧正努力跟上。 京官们则依次整齐排列在两旁,他们也都身着庄重的祭袍,不同的品级有着不同的样式和色彩,彰显着其不同的等级。 虽然张居正教给朱翊钧,登殿之时,不要东张西望,但到了这个时候,朱翊钧好似全部都忘了,他东张西望,像是在找寻什么? 突然,他看到了一个人。 虽然没有见过海瑞,但朱翊钧断定自己看的就是海瑞,因为他的祭服不比其他人的那样华丽,而且,海瑞那独特的气质在这庄重的场合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海瑞就静静地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如松,脸上带着沉静与坚毅。 仿佛是注意到了朱翊钧的目光,他也看向了朱翊钧。 对视。 不过,朱翊钧并没有躲闪,就这样跟海瑞对视,直到他从海瑞的身旁走过,才转移了目光。 海瑞也有些惊讶,不知为何,他能感觉到世子殿下眼神之中的崇拜,对,那个目光就是崇拜…… 当朱载坖,朱翊钧父子到了太庙门口的时候,礼部精心准备的礼乐响起,悠扬而庄重的旋律在太庙中回荡。 编钟的清脆之声,与鼓乐的雄浑之音相互交织,仿佛穿越了时空,连接着过去与未来。伴随着礼乐之声,朱载坖,朱翊钧两人在引礼官的引领下进入了太庙。 先是祭拜远古祖,德祖。 这也是太庙之中,神主牌位最大,且没有穿着龙袍画像的老祖宗了。 朱载坖,朱翊钧同时弯腰祭拜,而后又在引礼官的指引下,为德祖上香,叩拜。 从德祖离开之后,便到了太祖高皇帝朱元璋的神主前。 画像中的太祖高皇帝朱元璋,是那么的威武,想我太祖高皇帝起于微末,当过和尚,要过饭,而后奋迹行伍,卒定天下,其功赫赫,不可不表。其驱胡虏而复中华,挽民族于危亡之际,使衣冠礼仪复归正统,此乃大功之首也。 建大明之基,定鼎金陵,威加四海,天下咸服。制典章,立制度,规百司之职,序上下之伦,致政通人和,社稷安稳。且善用贤能,广纳良策,麾下猛将至贤云集,共创不世之业。 兴农桑,励耕织,经济渐兴,民得安宁。筑城垣,固边防,保境安民,使百姓免受战乱之苦。 我太祖高皇帝之功绩,炳炳如日星,垂范千古,实乃一代雄主也,当为后世敬仰颂赞焉。 而在朱翊钧的心中,中华上下五千年,明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可进历代帝王前三之列…… 朱翊钧看的不由入神,祭拜之时,慢了自己父亲半拍,不过,也无伤大雅,鞠躬之后,上香,跪拜…… 当朱翊钧给朱元璋磕头之时,伴随着庄重的乐声,自觉即为神圣,这是在祭拜德祖之时,朱翊钧未有的感觉。 礼毕之后,朱翊钧竟然有了不想离去的想法,想多看看这位祖宗。 朱翊钧心里激动,朱载坖又何尝不是。 他也化身小迷弟,站在神像下面,凝重注视,眼中充满了敬佩。 这是开创基业的太祖高皇帝啊。 年少之时经历了人生百态,而这个人生百态之中,充满了人间疾苦,在造反之前,太祖高皇帝的经历,说成是人间惨剧也不为过。 经历了这么多,依然能够开创基业,继往开来,岂能不让人心潮澎湃,向往崇拜呢。 若不是引领官提醒,这俩父子都不想去看成祖皇帝朱棣了…… 第45章 天降祥瑞 朱载坖和朱翊钧怀着崇敬的心情,在引礼官的引导下来到成祖皇帝朱棣的神主前。 朱棣的画像栩栩如生,帝王坐像,威风凛凛。 朱翊钧凝视着朱棣的画像,不禁想起了他的丰功伟绩。 英武非凡,靖难功成,登上帝位,定国安邦。 遣郑和率舟师远航,涉万里波涛,扬华夏威名于海外,万邦咸服…… 修《永乐大典》,集古今之智慧,成文化之巨典,惠泽千秋…… 迁都于北京,筑就宏伟之京师,固北疆之防,展宏图之略…… 其武功赫赫,拓疆土而安社稷,其文治煌煌,兴教化而育万民。 明太宗文皇帝朱棣,不,明成祖皇帝朱棣之功绩,炳耀史册,为后世所颂焉…… 朱棣之功绩,实始于靖难,登上帝位。自此,展其宏图之志,但靖难也成了其一生的梦魇。 而自己的皇爷爷,将太宗文皇帝的庙号,改为成祖的庙号,所用之理由就是朱棣功兼创守、再造社稷,应该也称祖,不仅在太庙中“万世不祧”,还应该和太祖朱元璋一起,二祖并列享受祭祀,于是明太宗就变成了明成祖。 太宗和成祖这两个庙号最大的区别在于:太宗是继承太祖皇位的第二代皇帝,地位明显低于太祖,但是,这是合法继承太祖高皇帝的帝位,淡化了靖难造反的事实…… 而成祖这一谥号等于承认,朱棣发动靖难之役是“再造河山”,但在造山河,造的可是朱元璋留下的山河,其创造的永乐盛世永垂史册,也就是说承认了造反。 这样一来,朱棣和朱元璋就成为“大明帝国二祖皇帝”,朱棣的地位在太庙之中几乎和朱元璋平起平坐了。 可朱厚熜搞得这一切,却不是朱棣想看到的…… 朱载坖,朱翊钧在朱棣神主前面,鞠躬,上香,叩首…… 而朱翊钧一个头磕下去,心里面还在不断地想着:“老祖宗放心,等到不肖子孙朱翊钧当家做主后,咱们再给你改回来……” 此时朱翊钧内心所想,也不是无的放矢,一朝两个开国之祖,实为罕见,改了回来,弄不好还能改了大明帝国地国势。 对于封建迷信之事,朱翊钧之前一点都不信,但现在已是半信半疑,他能穿越,重生了,若还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那就有些不现实了。 朱载坖当然不知此时儿子内心波动,祭祀完后,便带着朱翊钧去了宣宗皇帝的神主像前…… 英宗,宪宗,孝宗,武宗,睿宗的流程都是一样…… 朱厚熜这一系,又是小枝继承大宗,朱厚熜的父亲,太庙之中的睿宗(嘉靖二十四年入庙)与孝宗朱佑樘是一个父亲,都是明宪宗朱见深。 在庄重的礼乐声中,在引礼官的引领下,朱载坖,朱翊钧完成了一系列的繁琐的礼仪,而这个时候的朱翊钧内心有了些许的变化。 正如张居正所说“祭祀之礼,乃尊祖敬宗之道,亦为传承国脉之要” “大明太庙,奉祀着太祖太宗等列祖列宗。彼等皆为我朝之圣君,开创基业,功垂千古。彼等之灵位安于太庙,乃我朝之根本所系” 这里就是大明朝的根本所在。 也让朱翊钧对江山二字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拜祭完毕,两父子缓慢走出太庙。 想着朱载坖这次也是受益匪浅,刚刚出了太庙,便语重心长地说道:“朱翊钧,记住今天的祭拜。国泰民安,才不复太祖开拓基业之艰辛。” 朱翊钧并未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然而,朱翊钧的心中却暗下决心,一定要改写大明帝国最后的结局。 他深知,单凭自己的力量难以改变大局,大明朝此时问题重重,但以后的他会是皇帝,会掌握整个帝国的最高权力。 只要以后的他不懈怠,推动张居正的改革,并且保护好张居正的改革结果,选拔人才,锐意进取,大明朝的未来,亦有可能改变。 祭祀结束后,朱载坖与朱翊钧缓步走下台阶。 此时一片雪花飘落。 朱翊钧伸出小手,一片片雪花降落在手上,而后融化。 他抬头一看,天空之中,不知何时竟已是漫天飘雪。 洁白的雪花纷纷扬扬地洒落,如同一只只圣洁的蝴蝶翩翩起舞。 众人皆惊叹不已,纷纷仰头望着这奇妙的景象。 “这定是降下这丰年祥瑞之兆啊!”一位老京官激动地说道。 这位老京官一开口,众人纷纷附和。 “裕王殿下,世子殿下,刚刚从太庙中走出,便天降瑞雪,大吉,大吉啊……” “太祖高皇帝护佑,我大明江山定千秋万代……国运亨通……” 众人纷纷附和,心中满是敬畏与欣喜。 而也有很多没有出言附和的官员,都是将目光放到了裕王父子身上,眼神之中,有些期待。 朱载坖看着漫天的雪花,心中也颇为惊讶,感慨道:“祖宗庇佑,我等当更加勤勉,以保大明江山永固。” 在这雪花飘舞中,太庙显得越发庄严而神圣,仿佛在诉说着大明王朝的辉煌与传承,而那丰年祥瑞的气息,也在这京城中弥漫开来,给人们带来了无尽的希望与期待…… 朱载坖,朱翊钧父子进入皇宫,张林赶忙拿来朱翊钧小小的披风,为朱翊钧披上御寒,而后父子两人乘坐马车,离开皇宫。 在路过太庙的时候,朱翊钧朝外看着。 此时的太庙门前,还是人声鼎沸,庞大的仪仗队,礼仪队,以及诸多的官员都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地面之上,已是白雪皑皑…… 此等大好事,自有太监第一时间前往西苑,禀告皇帝陛下。 这个时候的朱厚熜还在“修炼”中,黄锦推门而入,而后赶紧将门关着,怕寒风吹进宫殿之中。 此时的朱厚熜只穿着夏时的薄衫,年轻的时候,吹吹风还能挺住,但马上六十岁的朱厚熜,此时已经挺不住了。 “陛下,天降祥瑞啊,世子殿下刚刚离开太庙,瑞雪便下了,想来,世子殿下这是蒙了天恩,得祖宗庇佑,恭喜陛下啊。”黄锦一脸笑意的禀告道。 而听完之后的朱厚熜睁开眼睛:“天降祥瑞……” 眼神之中有了些许的迷惑,以及惊喜………… 第46章 三花聚顶灵光显 在这静谧的宫殿中,朱厚熜盘坐,沉思。 在听完黄锦的禀告后,朱厚熜只重复了一遍天降祥瑞,便再也没有说过什么话。 而黄锦就在下面候着,他知道此时的陛下,心里面定是开心的。 过了许久后,朱厚熜站起身来,朝着法坛下,慢慢的走着。 这个时候的他,已有老态,而这个老态只能黄锦看到。 “真乃上天庇佑我大明……”朱厚熜喃喃自语,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把门打开,朕要看看这祥瑞之雪。” “陛下,外面有些冷,不如多穿一些,奴婢在去开门。”黄锦善意的提醒道。 “三花聚顶灵光显,心悟玄通智慧添,尘世浮华皆过眼,道韵悠然天地宽。区区一些寒意,朕能挺住,开门……” “陛下,您……”黄锦还想再劝,却被朱厚熜摆手打断。 当下只能听命,前往门口处,开门。 而朱厚熜就跟在后面,当门打开的那一刻,凛冽的寒风如汹涌的潮水般猛地冲进宫殿里面,直冲朱厚熜而来。 单薄的夏衫在寒风中飘动。 朱厚熜的脸色变了又变,他已经感受到了刺骨的凉意,不过,他还在坚挺着,而后他走到门边,遥望着太庙的方向,他那如鹰一般的眼睛,仿佛能够透过那重重地宫墙,看到那被大雪笼盖的太庙。 此刻,外面的雪花依旧纷纷扬扬,给整个宫廷披上了一层洁白的盛装。 那雪花如同精灵般舞动,带着神秘的气息,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一阵寒风袭来,雪花伴随着寒风吹到了朱厚熜的身边。 黄锦赶忙上前,想要关住房门,却被朱厚熜阻止。 就这样,朱厚熜站在门口,看雪看了很久,也不知在想什么,而黄锦则恭敬地站在一旁,眼中满是敬畏与期待,这场大雪一定能给陛下那追寻仙道不果地内心,带来一丝慰藉吧。 回到王府的朱翊钧,已经到了下午,他当然不知道自己的皇爷爷正在万寿宫”受冻”呢。 而这场突如其来的降雪,还没有停下。 这是朱翊钧重生以来,见到的第一次如此之大的雪,他必须要表现出这个孩子对雪的好奇。 回到自己房间后,便看到了早早就生好的火炉, 让张林将火炉搬到屋檐下,自己又弄过来一张小凳子,坐在火炉旁,静静的赏着大雪,偶尔也站起身去摸一摸台阶下的雪,不过,动作很是小心,缓慢。 而裕王殿下朱载坖可能是因为去祭拜了太庙,受到了影响,一回到王府就钻进了书房,看书,奋发图强去了。 朱翊钧没有看多久,就被赶过来的李彩凤阻止了,让他回房间里面去,免得受了风寒。 朱翊钧只能回到房间,让张林将徐渭做的画,拿了过来,平放在桌子上,而他站在一张太师椅上,细细的观看…… 想着,这幅画若是让皇爷爷看到一定会非常开心,到时候,自己老爹便离皇太子近了一步,而自己也离皇太孙近了一步…… 想到于此,朱翊钧心里面还有一些抑制不住的小兴奋。 不过,徐渭的手笔,当真可称一绝。 只要老爹,自己都能够当上皇帝,三龙图的名气立马就定下了,传至后世,那也是国宝之一,禁止出国展览的那种。 ……………… 当京师城内的百姓,官员,王公贵族们,再津津乐道此等祥瑞之雪的时候,只有一个人却是心生担忧。 这个人就是海瑞。 天降祥瑞,很多官员从太庙离开之后,便开始为皇帝陛下写奏章,贺喜,贺天降祥瑞,想要在皇帝陛下再博一个好脸。 六部都察院各司各部都在写贺表。 但却只有海瑞一个人写了一封完全不同的奏章。 这场雪下的如此之快,如此之大,北方其他原本就受灾的县,再面对还未入冬的这场大雪,是否能够挺得过去。 这场雪,对于大明来说,是祥瑞,但对于那些本就受灾的百姓来说,就是一场灾难。 他写了一封提醒皇帝陛下,提醒朝廷防范天降大雪之后会对原本今年就受灾的县城,灾上加灾。 而这份奏章最先送往内阁,因为海瑞在京的名气很大,徐阶对他的“贺表”很感兴趣,当下就给他插了个队,可以说,刚刚送过来,徐阶便就看了。 这一看不打紧,差点让徐阶休克。 “臣海瑞启奏陛下……” “天降祥瑞大雪,此固为吉兆,然今岁北方数县先已受灾,尚未得喘息之机,今复加雪灾……” “如大兴县等地,百姓本就艰难,历经灾厄,元气大伤。百姓尚在苦苦挣扎,力求恢复生计,今这大雪忽至,无疑令其处境更为艰难困苦……” “臣窃思之,望陛下慎之,莫使此祥瑞转为彼等之灾祸也……” “伏惟陛下圣鉴,恤民疾苦,妥为处置,以安民心,以保社稷之安稳……” “陛下当念百姓之不易,思民生之多艰,切不可因祥瑞之故而忽视其可能带来之危难。臣海瑞不胜惶恐,恭请陛下圣裁……” “陛下圣明,必能洞察此情,施以良策,解民于危难之中,臣海瑞翘首以盼,静待陛下英明之决断……” 徐阶看完奏章之后,深吸一口气,奏章第一句就把主流认为的祥瑞,定义成了雪灾,虽然后面有了找补,但全篇下来,全是在点皇帝陛下。 内阁刚刚得到旨意,皇帝陛下对裕王府有了赏赐,可见皇帝陛下对于这场天降大雪,也是十分高兴的。 这样的奏章,送到皇帝面前,即便是徐阶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徐阶不了解大兴等县城的情况,立马差人调录,查看这几个县城的实际情况,卷宗上面所说,不像海瑞说的那么严重啊…… 但是这样的奏章,是否转送陛下面前,这才是徐阶现在要面对的事情,至于大兴等地到底是像海瑞所说的那般严重,还是像卷宗记载的那样,没有那么严重,并不是徐阶第一考虑的事情。 传统的官僚,皆是如此……他本应该立即调查,而后将批示方案附在奏章上,转送司礼监,由司礼监披红,至于让不让皇帝陛下看,全在司礼监上面,但徐阶却陷入了深深的忧虑…… 当然,传统的官僚吗,遇到棘手问题,肯定不会自己背,当下,便找人去寻李春芳,高拱前来议事…… 第47章 找麻烦的海瑞 高拱,李春芳两人半个时辰后,先后来到了内阁。 等到两个人都到齐后,徐阶便将海瑞的奏章,拿给两个人看,而后又将调录出来大兴等地在夏秋之时上报的灾情情况…… 高拱,李春芳两个人看完之后,与徐阶一样都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老狐狸,叫他们两个人来,完全是拉了两个垫背的。 “徐阁老,您怎么看。”李春芳率先问道。 “按照道理来说,大兴等地禀报的灾情情况,即便是遇到了这场祥瑞之雪,也不会像海瑞奏疏上面所说,如此严重……不过,是否将其奏章送往司礼监,本官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徐阶刚刚说完,高拱便开口说道:“徐阁老,依下官看来,这几个地方的县官上报的灾情情况,与实际情况并不相符,海瑞奏章之事,我等要重视,免得真如奏章上所说,莫使此祥瑞转为黎民之灾祸也。” “海瑞的奏章,如果我们压了下来,那若是真的遇到了灾情,便是我等之责……依下官看来,应该立即差人前往大兴县,再下定论。” “大雪封路,可是需要时间的。”徐阶开口说道,说这句话,就已经代表了他的态度。 他想压下来。 现在大明朝的家底,在坐的三人,都清楚,即便知道了,朝廷如何赈灾,难道从陛下修宫殿的银子里面出吗? 以前徐阶这事没有少干,可在他的儿子高升为工部左侍郎,专门负责西苑一切营造事宜的时候,徐阶在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就很少把银钱的主意打到西苑营造中了。 即便没有挪用,西苑主要营建工程的进度,皇帝陛下还是有些不满意。 高拱听到徐阶的话,立马明白徐阶想要表达的意思,他有些恼怒,不过也尽量收着点自己的情绪。 “别说是下大雪,即便是下刀子,我等也该差人去,不然,等到地方官员来报之时,那便是死了很多人了,到时候我们即便能逃脱责任,良心上又如何过得去,徐阁老,不管你是怎么说,有什么样子的章程,我高拱,依然不改变我的意见,差人去探查实际情况,给出准确的处理方案,再交由司礼监,转送陛下。” 义愤填膺的说完这些后,还觉得有些不过瘾。 “徐阁老,您那青词写得甚是精妙,贺表亦佳,昨日告祭太庙,天降祥瑞大雪,你的贺表今日便交了,我高拱也交了,李春芳大人也交了,满朝文武,几乎无人不写,无人不为昨日这祥瑞歌功颂德,唯有人家海瑞愿意逆流而上,直击要害,我们又怎能畏缩不前呢?” 高拱的一番话使得徐阶眉头紧蹙,脸上露出了不悦之色,内心很是不快。 和事佬李春芳在这个时候,开口说道:“徐阁老的担忧不无道理,高大人说的也对,不过,遇到此番事情,我们还是要慎重考虑。” “如果北方需要赈灾,先不说祥瑞之事如何盖过去,就这银钱一项就过不去啊,今年朝廷百官的俸银,尚且方凑得七七八八,户部的仓储,也是匮乏,不管是银钱,还是赈灾的粮食,棉被,我等皆是没有啊,高大人,您是户部的主官,您应该心里更清楚。” “这个时候,皇帝陛下高兴,裕王殿下高兴,我等若是将海瑞的这份奏疏捅了上去,岂不是坏了陛下的心气,同样也落了裕王府的面子啊。” 听到李春芳的这句话,原本还想稳着的高拱,再也坐不住了,他猛地站起身来:“这是理由吗,这不是理由,朝廷无银,无粮,无棉被,自有我这户部尚书来回筹措调度,我都不嫌麻烦,你们嫌什么麻烦,更何况,海瑞在奏章上说的很清楚,祥瑞是祥瑞,灾情是灾情,谁敢往裕王府身上攀扯。” “即便没人攀扯,你我都是裕王府的旧人,也要为裕王府考虑不是,高大人,您激动了。” “我激动了吗,李春芳,李大人若我高拱记得不错的话,李大人先世都是农民,到其父李镗才开始读书,您是嘉靖十年的举人,嘉靖二十六年的状元……” “您的老师可是嘉靖三十三年去世的欧阳德欧阳大人,他老人家在景王,裕王争斗之时,陛下让两王同时出宫,同时大婚之时,是您的老师欧阳大人上书直言,用大明会典,直面陛下,言道主器则曰承宗,分藩则曰承家。今裕王当何从?” “让景,裕两王可分别大婚,确定了裕王之储君之位……” “这种杀头的事情,欧阳大人都可上书进言,而我们现在所行之事,可是我们分内的事情,李春芳大人,您的祖父可是农民,是黎民百姓……您得道升天,还不到三十年,就忘的这么快了吗?” 听着高拱的“训斥”,饶是一向好脾气的李春芳,都有些受不了了。 他拍案而起。 “高拱,你太过无礼了……” “你,你无礼之极……” 不过,李春芳可不会像高拱一样,直接拐着弯人身攻击,只能自己着急,生气。 看着李春芳指着自己的手指,都有些颤抖,高拱知道,自己的激将法已经成功一大半了。 对付李春芳这种传统的读书人,搬出他的老师羞辱他,会让他坐不住的。 虽然,现在高拱明面上是在说李春芳,但徐阶清楚,他是指向自己了。 欧阳德是他徐阶的好友,也是他的政治盟友,人家欧阳德做事尚不惜身,你已经是首辅了,比欧阳德又多活了那么多年,到了现在,你还是远远比不上欧阳德,这么多年,白活了。 不过,徐阶还算是沉稳,他虽然有些生气,但他可不能像李春芳一样站起身来,怒气冲冲,指着高拱…… “我高拱无礼,是在为生民请命,李大人倒是懂礼,却想置身事外……” “高拱,你,罢了,罢了,不与,不与你过多争辩,就按你所说的来办吧,我在无意见。”说完之后,李春芳一屁股坐了下去,不断地喘着粗气……想来真是气的不轻。 第48章 高大人,你别急 高拱神色严肃且坚定。 徐阶面容阴沉,眉头紧皱。 李春芳还在椅子上坐着上喘着粗气。 内阁之中,一种古怪的安静。 高拱对于海瑞可很是高看,徐阶,李春芳也是,但与之不同的是,高拱可以启用海瑞,李春芳,徐阶就不愿意了。 这次,海瑞上的奏章,让高拱对其又欣赏了许多,当然,他如此坚持,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人命关天,不得不谨慎,不得不争取,当然,在这其外,还有高拱的一点点私心。 现在朝廷的银钱都是明面上的,百官以及京师军队的俸禄与饷银,来年的北方军费,以及西苑的营建工程,只有这三笔开支,能够满足赈灾需要。 百官俸禄要是挪用了,这是百官们无法接受的,虽然有些官员不需要这点微不足道的饷银过活,但还是有相当大一部分清水衙门,或者清官,是需要这笔俸禄的。 当然京师军队的饷银,那也是国之根本,北方的军费,同样重要,作为户部尚书的高拱,想要抽调银钱,只能从西苑身上下功夫了。 当然,高拱也不是冲着朱厚熜去的。 他是冲着徐阶去的。 徐阶的儿子接手西苑营造之后,虽然施工的速度比不上严世蕃当这个工部侍郎,但却一直没有停过,这让皇帝陛下对徐阶也高看了数眼。 越是如此,越让高拱对其不满。 这跟严嵩严世蕃父子有何区别?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大明朝不是没钱,是把银子花到了不该花的地方上去了。 徐阶知道高拱是冲着自己来的。 但此时李春芳虽然被气的不轻,但已经表明了态度。 而高拱的态度又是如此坚决,他即便是内阁首辅,也不能独断专行。 而且,高拱用的是阳谋。 故高拱毫无畏惧,手中拿着为生民请命的旗帜,站在阳光下,道德的至高处,去指责,徐阶,李春芳,甚至能去指责皇帝陛下。 阴谋对于他们这个段位的人来说,已经是有些不够格了,他们也不屑去用。 最终,还是徐阶打破了平静。 “既然李大人没有异议,高大人这么坚持,那这事就交给高大人去办,先差人去大兴等地探查情况,若是真如海瑞奏章所讲一般,我等在行商议。” 听到徐阶的话后,高拱只是朝徐阶拱了拱手,而后立即快步离开了内阁。 等到高拱走了后,徐阶看向还在生气的李春芳。 “李大人,高大人就是这个样子,容易急,你以后肯定会习惯的。” “哎,是啊……”李春芳悠悠说道,不过,这个时候的他也明白了一些过来。 在路上的高拱,脑海中迅速思索着合适的人选。 他想到了海瑞。 虎项金铃谁去解,解铃还得系铃人…… 既然海瑞把老虎给捆着了,想要放开他,只能海瑞去。 回到户部之后,高拱便直接找来了海瑞。 海瑞身着那身五品青色官袍,缓缓走进了高拱的视线之中。 海瑞官袍的颜色洗得极为深重,仿佛经历了无数次的搓洗与摩挲,仔细看去,袍角处微微泛起毛边,一些地方的针线也有些松散,显然是洗了太多遍的缘故。 这身官袍虽已显得有些破旧,却衬得海瑞更加清正廉洁,他身形挺拔,每一步都走得坚定而有力,那洗得有些发白的青色官袍在他身上,仿佛在诉说着他的刚正不阿与对廉洁奉公的坚守。 他在奏章写好之后,便早就准备好,见这些中枢大臣了。 进入房间后,海瑞便拱手躬身说道:“下官见过大人。” 高拱点了点头:“海瑞,请坐。” “谢大人。” 海瑞坐在高拱左手边第三张椅子上。 “海瑞,你可知,现在满朝文武皆写贺表,贺裕王殿下,世子殿下祭告太庙,天降祥瑞,你为何要写一封那样的奏章。” “大人,海瑞所写,也是贺表。”海瑞坦然答道。 听到海瑞的话后,高拱哭笑不得。 “黎民尚在苦苦挣扎,力求恢复生计,今这大雪忽至,无疑令其处境更为艰难困苦。臣窃思之,望陛下慎之,莫使此祥瑞转为黎民之灾祸也。” “这是贺表?这不是贺表……“ “这是催你命的催命表。” 听着高拱的话,海瑞依然保持着镇定。 “海瑞不惜身,只为生民立命。” “好一句,为生民立命啊,那本官就想问问你,你是如何得知大兴,固安等地,会有灾祸呢,并且还这么笃定。” “年中的时候,户部调了一部分钱粮前往固安赈灾,此次是由下官去的,途经大兴县之时,就感民生凋零,与固安等地相比,丝毫不落下风,但却没有上书报灾,下官推断,应该是大兴县乃顺天府属县,县府有些底子,但这场大雪一下,情况就不同了,并且大人如果留意的话,可在外门东便门处,发现很多乞讨的百姓,他们都是来自大兴,固安的妇孺老幼,此番大雪封路,对于大兴,固安的百姓来说,定是灭顶之灾。需要朝廷赈济。” “内阁之中,因为你的这份奏章,吵得那叫一个不可开交,不过,最终内阁还是有了章程,你可愿率队前往大兴,固安等地详查灾情之事。” 海瑞站起身:“下官愿往。” “大兴还好,出城不足五十里,可固安等地却有百里,又加大雪封路,马车也走不快,但险情重要,你带走几只信鸽,本官为你挑选我户部的能人干吏,今天便出发,为防信鸽在这大雪皑皑的大地上不知归途,查探情况之后,一边信鸽来报,一边差人单马来报,接下来的数日,不管昼夜,我高拱都在这里等着,若有消息,立即前往内阁,索要章程。” 海瑞再次行礼:“多谢大人。” “这是本官的本分,海瑞,本官问你,若是大兴,固安等地真的灾祸严重,你,你可愿主持赈灾?”高拱这是想把海瑞这把利剑跨在自己的腰上,到时候,谁阻挡他调度银钱,便拿着这把利剑砍的他血肉模糊,其中甚至包括皇帝陛下。 “下官义不容辞。” 海瑞也知高拱用意,不过,君子论迹不论心,不能苛求每个人的内心都毫无杂念……即便是充当工具人,能为百姓造福,海瑞也愿意。 第49章 渎职失责 海瑞领命而去,高拱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思绪万千。 他知道,此番派遣海瑞前往,必然会引起诸多波澜,不仅为了百姓,为了心中的那份大公,还是为了自己内心中的一些私欲,他都要好好的用海瑞做这篇文章。 海高拱坐在椅子上,轻叹了一口气。 不多时,户部的六位能臣干吏,以及从顺天府借调过来的两名兵士,他们来不及收拾行装,转备了一些干粮,便与海瑞一同出发。 高拱并没有前去相送。 海瑞与户部的一干人等,驾驭着三辆马车前往了大兴县。 北京城内的道路还好走一些,可一旦出了城,就是一片茫茫大雪覆盖的世界。 官道之上,已有马车行走的轨迹,海瑞等人只能随着这个轨迹走,但行走的速度依然很慢…… 走了数十里后,道路越发难走,在一些地方,马车深陷其中,海瑞等几个人不得不费力地拉着马车,推着车,将其硬生生的拽出。 自此之后,每一步都极其难走。 又行至数十里后,马车已经寸步难行,海瑞等人只能选择,丢弃马车,步行前往。 几人背着行囊,拄着木棍,三十里路,走了四个时辰,长途跋涉,终于在傍晚的时候到达了大兴县城。 即便已经到了傍晚,但整座县城已被苍白覆盖,显得整个世界都是亮堂堂的。 在城门处有几十名身穿甲胄的士兵守着。 海瑞等人穿着官服,且有户部的文书,方能进入城内。 海瑞等人走入其中之中,眼前的景象让海瑞等人震惊不已。 县府的情况糟糕透顶,许多房屋倒塌,很多百姓们都倚靠在墙角处抱团取暖,这些百姓看着海瑞等一干身穿官服的官员,目光之中,没有惊喜,只有麻木。 看着这些麻木的百姓,听着孩子们的凄惨哭声,海瑞的手紧紧握起来。 这可都是大明的子民,百姓啊。 国家取之用之,无怨无悔的百姓。 此时,他们仿佛是在这里等死一般。 那城门处的士兵,在这个时候有了很好的解释,他们不愿意灾民跑出去自救,闹的大了,影响他们的乌纱帽。 这还是城内的情况,城外的村镇应该比这还要严重。 看到于此,海瑞立马找到一个可以写字的地方,将大兴的情况书写上去,而后,一式两份,一份放在信鸽腿上,放飞出去,一份交给了那两名顺天府的兵士。 “小哥,辛苦你们了,信鸽是否能回到户部,尚不可知,你们一定要将这封信,交给高拱大人。” 一名兵士接过信件。 “大人放心,我们兄弟两个人,即便是今晚跑断了腿,也会尽早将信件送到高大人的手中,不过,这里饥民有些多,我们两个人走了,几位大人该……” 海瑞摆了摆手说道:“今夜我们不会出发了,等会就去县衙,你们且放心,到了晚上,天寒地冻,你们可要千万小心。” “大人放心,我们先走一步。”两名兵士朝着海瑞等一行人拱手之后,转身离开,在海瑞的视线中,这两个年轻的顺天府士兵,是跑着的。 这两个年轻的顺天府士兵,在顺天府中因特立独行,做事端正,不愿意巴结顶头上司,在顺天府衙中并无靠山,不然,也不会在户部借调的时候,派了出来。 本来两个人以为是让他们单独前往大兴县查看灾情情况,两人并未推诿,只想着快些过去,但看到这么多官老爷一同前往,也吃了一惊。 在一路之上,海瑞等人并没有像顺天府的那些坐堂老爷一样,反而对其两人说话,非常和气,在马车陷进去后,又全部下来推车。 这些让他们两个人有些触动,他们本就正直,此时,又看到大兴县城的惨状,可是各个心急如焚。 两名兵士走后,海瑞等人便直接前往县衙驻地。 大兴县内靠近县衙的住宅区,大多数都是富人乡绅,他们的房屋完整屹立,并没有被大雪压倒。 而这片地方的所有人家都是大门紧闭,因为在外面是数千名饥民正在受冻。 到了县衙处时,海瑞更是勃然大怒。 乡绅富人大门紧闭,倒也想着明哲保身,虽然无德,但也无错。 可大明朝为百姓当家做主的县衙,此时竟然也是大门紧闭,不管外面忍受寒冷,饥饿的百姓。 不仅如此,几十名手持杀威棒的衙役,几十名穿着甲胄的卫所士兵,在正门,后门等处,驱赶想要来此求助的百姓。 海瑞快步上前,从灾民群中挤了过去,而户部的几名官员也赶忙跟上。 他们穿着官服与众不同,不一会儿就穿过了灾民,到了县衙门前。 “裘詹何在?”海瑞到了县衙门前,便对着衙役,卫所兵士大声喝道。 裘詹乃是大兴县县官,位七品,海瑞户部主事,位五品,直呼其名倒也无妨。 听到海瑞的怒喝,那些衙役和士兵们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但他们很快回过神来,其中一名领头的衙役走上前来,赔笑道:“这位大人,您……” 海瑞面色阴沉地看着他,厉声道:“县令裘詹呢?为何不见他出来理事?” 那衙役支支吾吾地说道:“这……大人,裘大人他……身体不适,今日无法见客。” 海瑞冷哼一声:“身体不适?我看他是心虚不敢出来吧!如今城中灾民遍地,他身为父母官,却紧闭县衙之门,任由百姓受苦,简直是渎职失责!你们在此驱赶百姓,也是助纣为虐。” “大人,您,您这话说的,您跟我们说不着啊,我们就是吃官饷,听老爷们的话,裘大人就,就在县衙,您有什么难听的话,找他说去……” 这领头衙役说着,便快步上前,将县衙大门推开:“众位大人,跟,跟我来,我带诸位大人,去找我们的老爷们去。” 海瑞等人听到之后,快步上了台阶,而后转头看向了还在外面守着,想要找寻一丝生机的百姓。 “乡亲们,今年年中大兴已遇灾荒,到了年尾又有大雪突袭,乡亲们无食以裹腹,无屋以栖身……” “不过,乡亲们,切莫惊惶!吾已将此间惨状奏于帝君,告与朝廷。朝廷特派本官至此勘察灾情。” “今夜,不会让大家在寒风之中度夜,明日,也不会让大家无食可用,朝廷心系百姓,岂会弃百姓于不顾?等携手并肩,共克时艰,度此患难!” 第50章 调查灾情 海瑞的声音很大。 下面的百姓听的真真的,可他们只是阵阵低语,眼睛之中充满了怀疑,若不是此时,有几十名手持刀斧的士兵,他们一定会在这个时候,冲进县衙。 “大人,大人……”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灾民之中传来。 海瑞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只见在人群之中,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被高高举起,随后,才看到了举着孩子的女人。 海瑞看到之后立即看向刚刚搭话的衙役头领。 “去,把孩子,给那个女人接过来。” 这衙役头立马授意,一摆手,带着四个兄弟上前,将人群驱赶,把抱着孩子的女人引到了海瑞的身边。 这女人一出人群,便慌忙跪下:“大人,我,我不怕今天晚上冻死在外面,可,可我怕孩子死在外面啊,外面太冷了,孩子会冻死的。” “大人,救,救救我的孩子,您抱着他进去,只要能活着,您把他卖了,还是自己养着当个下人,都行,大人……” 这女人泣不成声,声泪俱下,听的海瑞心中五味杂陈,他半蹲下身,从女人的手中接过了孩子。 孩子被一个破旧的小棉被包裹的严实。 当海瑞打开襁褓之后,却发现里面的孩童早就小脸煞白,不知何时,已然死去…… 海瑞深呼口气,并未言明,只是将襁褓重新盖着。 “好,我将孩子抱进去,不过,你也要好好活着,我叫海瑞,等到此件事了,你可寻我找回孩子。” “我不要了,大人,我活不了了,您能给他一条命,我就满足了。”这女人说着便给海瑞不断地叩首磕头。 泪水已经充满了海瑞地眼睛,不过,他知道自己不能流泪,今夜自己还有很多人要面对,很多事情要处理。 海瑞也没有去扶这女人,只是抱着孩子转身便走。 与户部的六位同僚一起进入了县衙。 刚一进门,一个同僚便想过来看看孩子,却被海瑞伸手阻止。 “不要看了,孩子已经死了。” “什,什么?” “若是跟那妇人讲了,她也断然活不过今晚,不说,还有个念头。”海瑞用着最平常的语气,说着这番话。 不过,抱着孩子的手,却越来越紧。 若是大兴县的父母官,尽到了自己的职责,这种人间惨剧绝对不会发生。 自古功过相伴,诸多人不求功,也不求过,纷纷攘攘,明哲保身……大明朝需要一场大变革,不然,百姓不忍,天道不忍…… 海瑞在衙役的带领下,走进了县衙的大堂。 只见大堂上坐着几个人,正围在一起吃着火锅,喝着酒。 其中一个中年男子,就是裘詹。 他看到海瑞等人,先是一愣,随后故作镇定地站起身来。 “不知各位大人光临本县,有何贵干啊?”裘詹笑着问道。 裘詹站起身后,其他的几人个赶忙站起身来,看着来到的海瑞等一干人等,都有些惊慌。 海瑞等户部来的官员,看到大堂中的这一幕都是怒火冲天。 特别是怀里面还抱着一个死婴的海瑞。 海瑞怒目圆睁,直视那县令,厉声道:“你身为一县之父母官,外边百姓正遭受雪灾之苦,一个个饥肠辘辘,挨饿受冻,苦不堪言,那些房屋倒塌的灾民,今夜都不知如何度过,而你,却还有脸在此饮酒作乐!” “哪有半点为官的样子,哪有半分为民之心!你如此行径,怎配当我大明朝的地方官员?你就不怕遭百姓唾弃,受上天责罚吗,受朝廷惩处吗?” 裘詹脸色一变,但此时还不知道海瑞等人身上带着什么旨意,当下只能赶忙回复:“大人息怒,下官也是无奈之举啊,这雪灾来得突然,来的如此之大,本官一时之间也难以应对,只能,只能求稳,若是灾民做出冲击县衙之事,那,那本官罪责就更大了。” 海瑞冷笑道:“难以应对?本官看你是不愿意应对吧,大门紧闭,做起了缩头乌龟,枉你还读了十几年的圣贤书。” 裘詹低头不语。 而带着海瑞等一行人来的衙役头头,心里面却在暗爽。 这大堂之上吃酒的人,县丞、县尉,税课司大使,巡检司大使,甚至是邮差大使,全都是北京城的人。 而这个衙役捕头却是大兴县的土着,但他人微言轻,只能看到家乡的父老乡亲遭苦受难,早就心中不满,这才是为何,海瑞上前训斥,他立即搭话,将其众人带到大堂来的缘故。 现在看着海瑞把县老爷缩头乌龟,心里面解气的很。 “本官此次前来,就是受高拱高大人的命令,前来调查清楚灾情,救助灾民,从现在开始,你要听本官的调遣,不然,此间事了,本官若不参你人头落地,枉为人也……” 这个时候,海瑞已经过界了,并且拉着高拱一起过界,他本来就是来探查的,但海瑞心中清楚,若不搬出高拱这个内阁宰辅,自己手上有没有内阁批文,是拿不住这县令的。 虽然海瑞越界了,但户部的其他官员,并没有说什么,想来,他们也不愿意见到这么多的百姓,在这么冷的天气中,露宿街头。 “若是,你配合的好,将功赎罪,本官亦可既往不咎……” 海瑞需要这个县老爷,他知轻重,给其希望。 而裘詹听到最后一句话,当即躬身:“多谢大人,大人放心,下官一定竭尽全力……” ”第一,你立刻安排人手,将附近所有的乡绅全部带到府衙来,与我一道督促他们,开门接待灾民入家,乡绅之家,有三十余人的,要接待十人,有五十人口家的,要接纳二十人,以此类推,务必让今夜百姓,有驱寒休息之地。\" \"第二,将县衙大开,不管是库房,粮房,客房,全部用来接纳百姓,整座县衙,要让一千人住进来。” “第三,立即开放粮仓,煮粥赈济灾民,这一夜,粥都不能停下,我们现在能做地就是,让百姓安全度过今夜。” …… 海瑞还未说完,这县令裘詹便打断了:“大人,这第二条,第三条都好办啊,可是让那些乡绅开门接纳灾民,这,这办不成啊。” “让他们过来,本官与他们说,若是说不通,不过来,你的杀威棒,不就用上了吗?” “可城内有很多是有功名的……”裘詹还是有些迟疑,对着这些有钱有权的人,用杀威棒,那棒子不一定打的下去啊,就算打下去了,威风也不一定杀的下去。 “当务之急,当用权宜之法,一切干系,我海瑞担着,你即刻去办。” 第51章 祥瑞是祥瑞 裘詹见海瑞那坚定不移、不容置疑的态度,也深知此事没有回旋余地,只好无奈地照办。 但此时他内心之中,并无把握。 他赶忙派出一众衙役,匆匆去传唤城中那些平日里颇有威望的乡绅们,同时果断下令打开那紧闭的县衙大门,以安置数量众多的灾民。 衙门大开,兵士衙役与灾民一同进入了县衙之中,海瑞知道此时只依靠县衙的力量,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将粥棚架起来。 当下,与六名户部的官员商议,让他们每个人带着十个衙役,在城内的主要街道开起来粥澎棚,又从灾民之中找到了一百人的青壮协助。 不一会儿,县衙之中,除了审案的大堂,各处都挤满了灾民…… 而海瑞就在大堂之中,等待着大兴县的乡绅富户们。 不久之后,乡绅们陆陆续续来到了县衙。 这些乡绅进入县衙之后,便看到了诸多的灾民,当下心中皆是慌乱,都有一个想法:\"难道县府没有控制住局面,灾民冲了进来,挟持了县老爷吗?让我等前来,是为了抢大户。” 不过看着在前引路的衙役,心中慌乱也减少了一两分。 乡绅们进入大堂之后,看到七名穿着官服的官员,以及大堂门前数十名兵士之后,内心稍安。 等到裘詹带着最大的几个乡绅进入到大堂之后,便到了海瑞的身旁低声说道:“海大人,都来的差不多了。” 海瑞听完之后,便站起身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如今这些灾民正在受苦受难,本官代高拱大人,代朝廷责令你们敞开各自的家门,收容灾民,此乃大义之举,望众位能够以仁慈之心,积攒善德。” 海瑞的话一说完,乡绅们的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似乎内心有所纠结。 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这才是人生常态,即便想要积德行善,也是在自己能够接受的程度,而现在听到海瑞要让自己收纳灾民,大都是心中不愿,因为已经突破了这些乡绅的底线。 不过,很多人都不知海瑞的来历,其中的一些商贾在这个时候没资格说话,那些在朝中有些关系的乡绅,也不敢冒险出头。 大兴县靠近北京城,诸多乡绅与京城高官来往甚密,皆知高拱此时如日中天,畏其威势,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有极个别的刺头,不惧高拱,在看到满堂之中,无一人敢反驳之时,知道,若此时不说话,事情便成了定局。 当下一个老者开口阻止:“大人此举,实乃强人所难,救助灾民,乃官府朝廷事宜,若是我等开门接纳百姓,入了强人,岂不是惹祸上身。” 这个老者的儿子是嘉靖三十三年的进士,供职翰林院编修,早些年,与裕王府也有些走动,故仗着自己底气足,做了第一个出头鸟。 有了第一个,那便会有第二个。 “这位大人,欲令我等敞开院门,家户,以迎灾民,实在荒诞,我等家业皆是辛苦经营而来,岂能轻易犯险。” 而后四五个人纷纷开口。 不过,海瑞可不愿跟这些人在堂前辩论,他也没有时间跟这些人堂前辩论。 他知此举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非议,也知自己做法有些偏激,可他毫无选择。 “来人……” 门前十几名带甲的士兵一拥而入。 “将这几人带下去,赈灾事宜为结束,不能放出,不许探视。” “是,大人。”而后十几名兵士立即开始找准目标,架起那些刚刚开口的乡绅。 大堂中的乡绅,包括此县的县老爷都大吃一惊,他们没有想到,海瑞这就说了一句话,便杀威棒高高举起,重重落下了。 “大明,还有没有王法,你们这是侵占民产,朝廷侵占民产……” “狗官,我是举人,我是举人,你违背大明律法,不能拿我……” ………… 这些人虽然奋力挣扎,但年老体弱的他们,又岂会是这些年轻士兵的对手,一个个被强行押着,连拖带架的带了下去。 部分乡绅脸上顿时露出了为难之色,即便此时心中在不愿意,但也不敢再这个时候,多说什么。 刚刚开口的那些,可都是有门路的。 顿了片刻,在海瑞那威严的气势威压之下,最终还是一个接一个地纷纷表示愿意配合…… 安排妥当后,海瑞亲自到了大街上引领百姓前往这些乡绅,以及县衙之中……亲自到粥棚查看…… 入了夜后,海瑞又带着两名士兵巡查整座县城的街道,发现路上再无依偎取暖的百姓,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神色…… 然而,他心里清楚地知道,这仅仅只是暂时的安宁。 此时,寒风呼啸,冰冷的空气仿佛在诉说着这场灾难的沉重,而县衙附近那那星星点点的烛火,却又给人带来一丝希望的温暖…… 希望,就像是黑夜中,那若隐若现的烛光,又像是道路的不断延伸,指引着脚下的步伐,有希望,总是好的…… ……………… 到了深夜,两个送信顺天府的士兵终于到了北京城下,但此时已经到了深夜,京师是有宵禁的,而城门若是没有五军都督府或者内阁的批文,是不可能打开放人进来的。 两个士兵只好将险情告知城上士兵,让他们派人前往户部,将信交给高拱大人。 城上的兵士用篮子将信件给拉了上去,而后,一个百户又让人用篮子往城墙下的两人送去了木柴,以及一些厚棉衣,一壶酒…… 做好这一切后,百户亲自带着书信,赶往户部。 此时的高拱正如跟海瑞所言一般,还在户部之中,喝着浓茶,保持清醒,前半夜,高拱再户部中浅睡一会儿,但心中有事,睡得也不安稳,只能喝着浓茶保持清醒。 房间之中,除了高拱之外,还有两位中年男子。 他们都是高拱的幕僚,本不应该出现在户部之中,但事情紧急,若是事情确定后,高拱要早点做好部署,便找人将两人找来。 这两个人全是河南新郑人,都是高拱的老乡,虽没有功名在身,但却各个心智机敏,在嘉靖四十年到了高拱的身边。 这么多年,高拱的很多手笔,都离不开这两个人。 一人与高拱同姓,名高耀,一人姓冯,名冯葶书…… 第52章 借势而为 信件由守门百户亲自送到了高拱的手中,也算是在朝廷大员面前露个脸。 当百户离开后,高拱便迫不及待的打开书信查看起来。 “高拱大人台鉴: 海瑞敬禀。 今大兴县遭逢灾荒,雪虐风饕,百姓生计如坠深渊。黎民百姓,腹中空空而无可填之物,风雨之中难觅一遮身之所。 目之所及,皆为惨状,民之困苦,实不忍睹。 下官留于此地,心急如焚,望朝廷能速速调拨粮食、棉被等急需之物,早日送至大兴,以解百姓倒悬之危。 固安等地,想来亦是艰难之境,虽下官尚未前往,但亦能揣度其情之严峻。 当下局势紧迫,须臾不可拖延,还望大人能竭力促成此事,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海瑞顿首。” 看完之后,高拱叹了口气:“哎,祥瑞果真变成了灾难。” “大人,慎言,祥瑞是祥瑞,灾难是灾难,切不可相提并论,若是这话传了出去,陛下不喜啊。” 高拱只是点了点头,而后将海瑞的书信递给了冯葶书。 两人阅后,脸色也凝重起来。 冯葶书拱手道:“大人,觉得明日该如何去做。” “眼下当务之急是要确保灾民的温饱,明日一早,便进西苑面圣,陈述要害,而后调拨钱粮赈济灾民。” 冯葶书赶忙说道:“不可啊,大人。” “你应该先带着书信与徐阁老,李春芳大人商议,若是自行前去,不合规矩……” 不合规矩只是表面,最主要的是,这是要动西苑的工程款,一定要让内阁首辅顶在前面,此时,局势已成,信息已明,拿着书信,徐阶,李春芳断然不敢再行反驳。 “可与他们商议,磨磨蹭蹭,岂不是又要耽误很长时间,这是人命关天啊。” 高耀此时也开口说道:“大人,冯先生说的对,现在阳谋之势已成,他们不敢阻拦,不然传了出去,他们清名受损,李春芳,徐阶都是爱惜名声的紧。” “你们不了解他们两个人,难啊……” 听完高拱的话后,冯葶书左顾右盼一番,而后又打开门,看向了外面,确定无人之后,他才快步上前,低声说道:“大人,还有裕王啊,陛下可借裕王之手,堵着悠悠众臣之口,救下了胡宗宪,那大人也可用裕王之手,拉着徐阶,李春芳往前走。” 听完冯葶书的话后,高拱眼前一亮,不过,片刻之后,也反应了过来。 “裕王怎会帮我呢,这两次的事情,我也惹了裕王殿下不快啊。” “不,大人,您只要带着书信见到了裕王,裕王必定帮你,前两次,以我看来,裕王是已有心中坚持,但这一次,可是挽救百姓生民,他作为大明朝的储君,此时当义不容辞,更何况,裕王对您,还是很有感情的。” “明日,一大早叫上张居正,先去裕王府,走正门,直接将书信交给裕王,陈述厉害,让张居正代笔写下奏章,而后,大人带着裕王的奏章再去内阁,徐阶,李春芳两人,绝不敢丝毫怠慢,到时候,见到陛下,把握才能足一些啊。” 冯葶书的声音一直很小,高拱听完之后,深吸口气:“徐阶,真是一个挡路石,若是没他掣肘,本官也不至于要利用裕王殿下啊。” “大人,没有利用,只是借势……天怜万民,因告祭太庙,天降祥瑞,昨天世子殿下被陛下招入西苑,今夜未曾返回,若是明日面圣之时,世子殿下也在,大人尽可多说,稚童之难,陛下定会联想翩翩,到时,大人即便挪用了西苑的工程款,在陛下那里也是大功一件。” 高拱连连点头:“立即备车,本官这就去找张居正。” “张居正是徐阶的学生,您见到了他,只说紧急事务,千万不要把具体的事情告诉他。” “告诉他也无妨,已经是明棋了。”说完之后,高拱便站起身来,而高耀赶忙取来大氅,为高拱披上。 “你们两个人也先行回府,明日我请下旨意来,派人通知你们,到时候,冯先生,您走一趟,与物资一同前往,去找海瑞,协助与他。” “是,大人。” 安排妥当后,高拱便推门走出了房间,高耀紧跟其后…… 裕王府前的主要街道前,早就没了积雪。 高拱与张居正同乘一辆马车停在了裕王府外。 “高大人,高大人,您醒醒。”张居正推了推已然睡着的高拱。 被推了两下后,高拱醒了过来,此时的他也有些困意:“人老了,多少是有些不中用了。” “到了。” “好,那你我二人,下车。” 两个人跳下马车后,发现此时裕王府的大门,还没有打开。 张居正上前敲门,不一会儿,门被一个兵士从里面打开一角:“张大人,今天,为何来那么早。” “不是我来的早,是高拱大人来的早,劳烦通报一声,高拱张居正求见裕王。“ “好,张大人,你们在此稍候,我立即前往。” “一定要将事情紧急四个字告诉裕王殿下。” 看着张居正的脸色如此严重,这兵士不敢大意,当即将此事告知了前院的管事太监,而管事太监入后院去寻裕王。 此时的裕王还在睡觉,身旁躺着一个娇滴滴的女子。 敲门声响起,女子先醒。 “王爷,王爷,高拱大人,张居正大人求见……” 裕王被身旁的女子推醒:“王爷,外面有人找你。” 裕王朱载坖有些不耐烦,睁开了眼睛,又重新闭上:“让他们等着,哪有那么早就开门迎客的。” “王爷,王爷,张大人说,张大人说,事情紧急啊……” 这女子又在朱载坖耳边说了句:“王爷,事情紧急啊……” 听到事情紧急四个字,朱载坖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本不想理,他一侧身子,然后猛地坐起身来。 事情紧急。 难不成,难不成,消息是从西苑传来。 难不成,我儿又生病了,甚至,甚至…… 想到于此,朱载坖一下子惊醒过来,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他猛地从床上跳棱下去:“快,快给本王更衣……”床上的女子看着王爷这么紧张,当下也不管自己是否穿好衣服,立即起身,为裕王更衣。 在穿衣服的时候,朱载坖对着外面大喊:“何事?” “王爷,这个,这个张大人没说啊。” “让他们去书房,本王马上过去。” “是,王爷……” 第53章 赏画 裕王朱载坖步伐急促,一路之上,横冲直撞,起的大早的侍女,太监慌忙避让。 到了书房之后,看到了高拱,张居正。 “何事如此紧急……” 朱载坖的语气有些急迫。 “王爷,这是海瑞前往大兴探查的灾情,王爷请过目。”高拱说着,便将一直拿在手中的书信,递给了朱载坖。 朱载坖一听不是自己的儿子出事,心里面也稍稍放下,可当他看完这封海瑞写的信件后,放下去的心又重新提了上来。 “不是祥瑞吗,这,这怎么还有灾情呢,这属实吗?” “属实。” “那你们内阁赶紧操办啊,这么一大早寻本王作甚?” “殿下,百姓需要你伸出援手啊,老臣也需要殿下,能够上书奏请陛下,请内阁立即赈灾。” 听到高拱的话后,朱载坖一下子反应过来了。 这是想拉着自己一起啊。 不过,朱载坖并没有推辞,他转头看向张居正:“张居正,为本王写奏章,为生民请命。” “是,王爷,写好之后,您是否过目。” “不用了,直接交给老师。” “是。” “老师,你我二人借一步说话。” 高拱闻言点了点头,而后跟着朱载坖离开了书房,只留下张居正一人在书房中,为朱载坖代笔写奏章。 虽然借一步说话,有些把张居正当外人来看,但张居正心中并无半点波澜,衣不如新,人不如旧,高拱多年前就在裕王殿下身边,他们的关系亲近,满朝皆知。 朱载坖带着高拱到了外面僻静之处后:“老师,徐阁老终究还是首辅。” 高拱与徐阶的矛盾已经明显了,即便是朱载坖也从不同的渠道得知。 “王爷,我知道,但,我与徐阁老已经不是一路人了,和是难和,分也难分,不过,王爷放心,我知道轻重缓急,若是这次不是灾情险峻,我心里面没有把握,绝对不会来寻你的。” 朱载坖点了点头:“政见不合,也很正常,可千万不要与之前一样,斗得你死我活啊。” 高拱点头应是…… 严嵩,严世蕃倒下后,现存的朝中大臣,清流代表,几乎都是裕王派的人,虽然有很多官员根本就没有见过裕王,但并不妨碍他们的政治倾向,不过,即便是一个派别的,也有远近之分,像高拱,李春芳为代表的大臣,就是裕王的铁杆。 他们数十年前就曾在裕王身边了。 朱厚熜此时是大明朝的皇帝,但朱载坖是未来的大明朝皇帝,此时的皇帝终究逝去,未来的皇帝也终会到来。 这也是为何,此时裕王的势,能够压住很多人的原因。 不过,能压得住人,并不代表可以一直压人,再怎么说,他现在还是裕王,若高拱与徐阶真的分道扬镳,这个局势之下,裕王是保不住高拱的。 所以,朱载坖不愿高拱与徐阶的关系这么紧张。 ………… 从裕王府中得到奏章之后,高拱便独自离去,前往内阁,而张居正留在了裕王府中。 高拱一路不停歇的赶到了内阁。 此时,徐阶还未到来。 心急如焚的等了半个时辰,徐阶等一众内阁理事才不紧不慢的到来。 当徐阶看到站在寒风中等待的高拱后,心里面就明白,大兴县已有结果了,他叹了口气,迎了上去。 “肃卿,怎么来的那么早……” “为何来早,徐阁老,心中明白。”高拱开门见山的说道,连房间都没有进,便先把海瑞的书信拿出,直接给了徐阶。 而徐阶接过书信后,看了起来。 正在徐阶看书信的时候,李春芳也到了。 他远远看到徐阶,高拱两个人站在门外,便赶忙走了上去,等到李春芳到了两人身旁后,徐阶便将海瑞的这封书信又给了李春芳查看。 李春芳接过书信,看完之后,也倒吸了口冷气。 “是我等失职啊,徐阁老,现在情况查明,我们需带着海瑞的奏章面圣,诸多事宜,要有陛下首肯。” 这个诸多事宜,就是提前打个招呼,西苑要停工了。 徐阶听完李春芳的话后,点了点头:“其中细节,我们进房在谈。” “徐阁老,这是裕王得知大兴等县有灾情之后,连夜写下的奏章,我等也要一起带着面圣。”高拱说着,便又取出了一封奏章。 而后再次交给徐阶。 徐阶并未着急去接:“哎,肃卿啊,你还是有备而来。”说完之后,才接过奏章,查看一番后,又转手交给了李春芳。 “既然,既然裕王也如此重视,那你们稍等一会儿,我进去将封存的海瑞奏章取出,与你们一道面圣。” 徐阶说完之后,便走了进去,而高拱,李春芳两个人就在门外站着。 李春芳也看完了裕王的奏章:“高大人,想必这份奏章,应该是今日才写的吧。” “天气阴湿,笔墨有些受潮,很是正常。” 李春芳轻笑一声,也不再追问…… ………… 西苑,万寿宫中。 朱厚熜站在一张案台前面,而朱翊钧被黄锦抱着,站在其旁边。 案台之上,正摆放着徐渭的画。 昨日,朱翊钧被召入宫中,便带着这幅画,可昨天,朱厚熜没有看画的兴致,根据祥瑞有的没的,给朱翊钧说了一大顿。 昨日入宫较晚,朱厚熜也没有放朱翊钧回去,就住在西苑之中。 今日,朱翊钧也是起的个大早,带着画来寻朱厚熜。 朱翊钧分享欲很高,也非常着急让自己的皇爷爷,能够早早的看到这幅三龙图。 而后,朱厚熜为了不扫孙子的兴,一大早便放弃了早修,在这赏起画来。 当黄锦将徐渭的三龙图铺开后。 饶是见惯了好东西的朱厚熜,也被深深吸引住了。 整幅画的意境是很高的。 朱厚熜、朱载坖以及朱翊钧祖孙三代的形象跃然纸上。 细腻之处,毫厘毕现,每一笔线条都似在诉说着皇家的威严与气度, 构图也很是精妙。 在画朱厚熜的时候每一道笔锋都苍劲有力,又显得很是神秘。 而对于朱载坖的描述则比朱厚熜多了几分洒脱,且端庄稳重。 至于朱翊钧,细腻而精巧,稚嫩的活力,灵动被表现的淋漓尽致。 其技艺之精湛令人惊叹,细节的雕琢堪称极致,无论是人物的神态还是背景的渲染,皆达到了登峰造极之境。 朱厚熜看的认真,而在黄锦怀中的朱翊钧,一边看着画里面的地方,时不时又转过头看向自己的皇爷爷。 第54章 丹墀对策三千字 片刻之后,朱厚熜点了点头,而后叹道:“此画真是绝妙!徐渭,名不虚传。” 朱翊钧听到之后,得意的很,开口说道:“对啊,就是好看,皇爷爷,您看看,徐先生把您跟父王画的多威风……您要赏赐徐先生啊。” “朱翊钧,朕已经重赏过他了。” 朱翊钧小脸上露出了迟疑,好似不明白自己的皇爷爷,为何这般说话。 \"丹墀对策三千字,金榜题名五色春,徐渭所得赏赐,已是天恩。” “皇爷爷,孙儿还是听不懂。” “太孙,丹墀对策是金榜题名之时,得见天颜,徐渭徐先生虽有旷世之才,但与金榜无缘,陛下,让徐渭先生教导与您,已经是金榜题名,丹墀对策了,这也是金银赏赐代替不了的。” 黄锦的一番解释之下,朱翊钧只能点了点头,实际上,他也听明白了,不过是想着朱厚熜给自己解释呢。 “朱翊钧,这幅画,就留给你了,长大之后,也要多多看看……”朱厚熜轻声说道,语气之中并不感觉到其他的情绪。 不过,跟朱厚熜一辈子的黄锦,却从这个语气中察觉到了悲凉。 这时,一名太监匆匆走来,跪地禀报:“陛下,徐阁老、高拱大人,李春芳大人求见,正在宫门口候着呢。” 朱厚熜微微皱眉,而后看了一眼朱翊钧:“好,宣他们进来,正好,让他们也一同赏画。” “是,陛下。”这太监说完之后,便起身退下。 等到这太监退下后,朱厚熜看向朱翊钧:“朱翊钧,大明朝最大的三个君子马上就到了,皇爷爷,待会让他们也看看你带来的这幅画。” “那太好了,皇爷爷。”朱翊钧虽是一脸欢快的说着,但心里面也在疑惑,这一大早的,这三个人怎么会来呢。 片刻后,徐阶、高拱和李春芳三人走进殿内,他们进入万寿宫后,便看到了站在案台前的朱厚熜,以及被黄锦一直抱着的朱翊钧, 随后,三人面对朱厚熜所站立的方向恭敬地行礼。 “爱卿们平身,你们来的正好,都过来看看,朱翊钧给朕带过来的宝贝。” 高拱心急如焚,但看着徐阶,李春芳站起身都走向了案前,当下,也只能压制住自己内心的着急,紧随其后走了过去。 等到三个大明朝的内阁重臣围到案前看了一会儿画后,徐阶率先开口说道:“陛下,这个画师功底深厚,陛下在画中依然充满威严,天子的气概一览无余啊。” 朱厚熜笑笑不语。 “老臣看啊,裕王殿下的画中形象,亦是栩栩如生,成熟稳重……”高拱也随后说道,他第一眼看到的还是他的学生。 朱厚熜点了点了头,脸上的笑容却少了一些。 “虽然陛下与裕王殿下在画中很是完美,但,以老臣看来,世子殿下其灵动乖巧,像是在遥看上方的陛下,又像是在看左边的裕王殿下,谁说皇家无情,世子殿下,看祖望父,更加传神,也更有意境。” 李春芳侧重说了一下画中的朱翊钧。 朱厚熜听完之后,本就消失的笑容又再度出现:“朕第一次见朱翊钧的时候,便对黄锦说,黄口稚儿知孝悌。” “太孙乖巧懂事,这是从小就有的,李春芳,你是他们三人中说的最合朕心意的。”朱厚熜说着,便看向了黄锦,黄锦授意,便将怀中的朱翊钧递给了朱厚熜。 朱厚熜抱起自己的宝贝孙子后:“把画收起来,送回裕王府。” “是,陛下。” 说完话后,朱厚熜便抱着朱翊钧缓慢的走向了自己的“法坛”高坐。 到了台阶下的时候,朱翊钧赶忙说道:“皇爷爷,您放我下来。” 朱厚熜不明所以,将朱翊钧放在了地上。 “皇爷爷,孙儿扶着您上去。” 听到朱翊钧的话后,朱厚熜又是一阵开怀大笑,并且转过头来,对着自己的大臣们说道:“看朕的孙儿,黄口稚儿知孝悌,不假吧。” 徐阶,高拱,李春芳三人赶忙颔首称是。 徐阶,李春芳两个人都是没有什么心理波动,但高拱的内心戏就不少了:“裕王殿下老实憨厚,不会讨人喜欢,这么多年,未得陛下宠爱,怎么世子殿下却像是精通此道,时时刻刻拿捏着皇帝陛下呢。” 当然,想了片刻后,高拱还是联想到了那个口齿伶俐的李氏,王府侧妃李彩凤。 朱厚熜就这样被朱翊钧“扶着”上了法坛,而后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朱翊钧乖巧的坐在他的身边。 “你们三人这么早就来这里,定是有要事禀告,说吧。” 徐阶从袖中掏出了海瑞前日上的奏章。 “陛下,这是户部主事海瑞的奏章,请陛下御览……” 听到徐阶说起了奏章,朱翊钧立马紧张起来,难道海瑞上治安疏的时间提前了,是因为自己的影响吗?他有些紧张的看向朱厚熜,不过,朱厚熜却没有注意到自己孙子的微表情。 \"朕不用看了,这两日百官对裕王父子告祭太庙,天降祥瑞的贺表朕看的多了,不能因为海瑞在江南有些贤名,就让你们这三个内阁重臣前来相送啊。” “这个,陛下……臣……”徐阶支支吾吾半天说不上话来。 高拱看着徐阶如此作态,当下开口说道:“陛下,海瑞上的不是贺表……” “不是贺表?” “是,陛下。” 听到高拱的话后,收拾画的黄锦也停下了动作,往朱厚熜的“法坛”位置靠了靠。 朱厚熜眉头一皱:“呈上来。” 当听到朱厚熜的话后,黄锦快步上前,将海瑞的奏章从徐阶手中接过,而后快步上了台阶,将奏章放到了朱厚熜的手中。 朱厚熜看了一番后,抬起头来,盯着下面的三个人。 “可曾核实?” “陛下,已经核实,在得到奏章之后,老臣与徐阁老,李春芳大人商议,派遣人前往大兴县,派遣的人就是海瑞,今日凌晨,海瑞书信已到,大兴,固安等县,房屋倒塌,百姓居无定所,饥肠辘辘,此时海瑞正在大兴县主持赈灾,急需朝廷安排赈灾事宜。” 高拱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了海瑞的书信,双手举起。 “念……” 不过朱厚熜却不想看海瑞的书信了,他这么聪明,已经知道这三个人来的目的了。 要银子。 第55章 善良不好吗? 朱厚熜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不过,高拱也没有畏惧,直接打开海瑞写的书信念了起来。 “…………今大兴县遭逢灾荒,雪虐风饕,百姓生计如坠深渊。黎民百姓食不果腹,腹中空空而无可填之物;居无所安,风雨之中难觅一遮身之所。目之所及,皆为惨状,民之困苦,实不忍睹…………” 一字一句,充满了力量。 不过,这个时候高拱还是没有想过,把裕王的奏章拿出来。 因为他清楚,裕王的势只能压倒徐阶,李春芳,却不能被他拿着去压皇帝陛下。 高拱虽是户部尚书,但朱厚熜对于户部也是上心的很,他每个月都要去查账,就是想看看户部能不能给自己多挤出点银子,为自己的“国家工程”添砖加瓦。 所以,徐阶,李春芳,高拱三人知道朝廷无银钱可拨,而朱厚熜也知道。 他们这是把主意打到了西苑的营建工程款上了。 高拱念完之后看向朱厚熜:“陛下,臣念完了。” “完了。” “是,陛下。” “你们今日来,说了这么多,朕也知道你们心中想的是什么,朕把国家交给你们,现在朝廷连赈灾的银子都拿不出来,你们真够失职的啊。”朱厚熜的语气越来越冷。 就连身边的朱翊钧也被吓了一跳。 这还是朱翊钧第一次见到朱厚熜如此生气,当然,他也不明白现在是什么状况,高拱等人还没有说详细情况,只是报了一下灾,朱厚熜又是如何知道无银钱赈灾的。 徐阶,高拱,李春芳三人听到朱厚熜的话后,纷纷跪下身去。 徐阶,李春芳两人只是跪倒,却没有想要开口的打算。 而高拱跪下后,还是喋喋不休的说道:“陛下,如今天寒地冻,不知多少老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饥寒交迫,亦不知多少孩童、嗷嗷待哺,命悬一线……” “更有无数百姓衣不蔽体、流离失所,或饿殍于野。且当下局势紧迫,朝廷须速速做出决断,臣在此恳请陛下下旨,由臣全面主持赈灾救济之事,以便能尽快解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让他们免受更多苦楚啊……陛下……” 朱厚熜听着高拱的话,越发生气,久久不愿表态。 而徐阶这个内阁首辅,在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却也是不愿出头,实际上,徐阶是内阁首辅,若是他敢承担责任,完全可以少了这一次面圣过程。 来到此处面圣,就已经说明了他的态度。 李春芳也在观望。 万寿宫中一片寂静。 “哇……皇爷爷……这个,这个君子说的话,孙儿听着怎么,怎么那么疼呢?” 在这寂静之中,朱翊钧只感觉到了压抑,他听着高拱的话,心里面也挺难受的,当下他猛地掐了一下自己,大哭出声。 他不知自己会不会因为这件事情,惹得朱厚熜不喜,但作为一个现代人的灵魂,在面对这些事情的时候,是不可能袖手旁观的。 即便机会渺茫,他也要试一试。 “哇哇……呜呜……皇爷爷,您,您就让这个君子去救救那些老人,跟孩子吧。” 朱翊钧的哭声很是凄惨。 孩童的哭声,仿佛让朱厚熜身临其境的出现在了大兴县,听到了那更多孩子无助的哭声。 他伸出手臂将朱翊钧揽在了怀中:“朱翊钧,不要哭了,这天下大事,永远不是用哭能解决的……” 这个时候,朱厚熜还是不想答应,最起码内心深处还是有着抗拒,他想着从百官俸禄下手。 朱翊钧听到朱厚熜的话后,慢慢的停了下来,不过眼泪出来的快,回去的便慢了些,他带着哭腔说道:“皇爷爷,孙儿有很多的衣服,也有吃不完的莲子羹,还有,还有皇爷爷赐给孙儿的银子,孙儿回家一并给了这个,这个黑胡子的君子,让他,让他都带到那里去,能够救下我们大明的百姓,孙儿以后少穿几件衣服,少喝几碗莲子羹……” 朱翊钧的话,虽然“天真”,但在朱厚熜的这个皇爷爷心中,却是一记响雷,而朱翊钧的这番话,也让下面跪着的三人,极为震惊。 裕王世子聪慧之名,名不虚传。 朱厚熜温柔的拍着朱翊钧的后背,但心中想着自己那遥遥无期的”宫殿”,最终还是把心一横:“也罢,也罢,高拱,朕准了……” “准了……朕准了……你务必好好的赈灾,切莫大意放松。” “不过,来年户部要给朕补上。” “是,陛下,臣定不负陛下圣恩。”高拱脸色大喜,叩头谢恩,至于补上不补上,那就是来年的事了。 而徐阶,李春芳两个人也是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你们走吧。” “是,陛下。”高拱,李春芳,徐阶说完之后都站起身来,缓慢向后退去。 而还哭着的朱翊钧却在这个时候高喊道:“你别忘了去我家,我让张林跟你一起回去,把我的衣服,莲子羹都带上。” 高拱抬头看着朱翊钧:“殿下,臣会去的。” 等到三人离开万寿宫后,朱厚熜叹了口气:“朱翊钧,擦干眼泪,你是我们朱家的男丁,身上流淌着太祖太,成祖的血,岂能作哭啼状呢?” 虽然朱厚熜如此说着,但朱翊钧表现得还是一副委屈模样。 因为朱翊钧知道,自己这皇爷爷可比老爹难忽悠多了,在他面前,演戏都要全套的。 “孙儿也不想哭,孙儿只是听着那个大胡子君子说的那些,心里面不好受,眼泪就,眼泪就这样不受控制的留了下来,皇爷爷您说,这么冷的天,没有衣服穿,没有东西吃,会不会死人啊……” “不会的,朕已经让那个高拱去赈灾了,他一定能够解百姓于水火之中。” “那就好。” 而下面的黄锦看着一答一问的爷孙两人 ,心中也是百般滋味,或许,人真都是会变的……不过,现在的皇帝陛下,变得越发有人情味了,虽然“宫殿”修缮遥遥无期,但陛下又从其他地方找到了快乐。 “朕的孙儿如此善良,也不知是喜是忧啊……” 朱厚熜莫名的感慨了一下,让朱翊钧不知道该怎么接了,顿了片刻后,朱翊钧还是天真的问道:“皇爷爷,善良不好吗?” “善良好啊,可善良不应该用在我们身上………” 第56章 帝王独治 朱翊钧“茫然”的看着朱厚熜,心里面却在不断地想着,皇爷爷啊,你这话多少有点超纲了,我不应该听懂的。 说点能听懂得行不行。 “皇爷爷,那您善良吗?” “你皇爷爷可不是个善良得人,我告诉你朱翊钧,在你皇爷爷很小的时候,刚刚登上帝位,有很多自视甚高的官员,想要拿捏你皇爷爷。” “哼,嘉靖三年,朕只是想母亲的尊号“本生圣母章圣皇太后”中的“本生”二字去掉,这些迂腐之辈,不断上书阻止,甚至还在大左顺门前哭谏……” “你猜皇爷爷是怎么做的?” 朱厚熜像是在回忆过去,又像是在炫耀自己在即位之初步,争夺权力的过程中,获得的一次次胜利。 说白了,大礼仪之争 ,一为少年血性,二为掌握国家的最高权力,所以朱厚熜在嘉靖初年,时不时的就挑拨一下大臣们紧张的神经,强调一下自己皇位的正统性,并且炫耀一下自己的皇权到底有多大得力量。 遗诏以我嗣皇帝位,非皇子也,这一句话,可以说是贯彻了朱厚熜的一生。 朱翊钧轻声问道:“皇爷爷是如何做的。” “廷仗,关入大牢,最多的一次有两百多人在大左顺门外接受了廷仗,当场死了十七个人,即便活下来的也是停俸,除官,充军,其子孙亦不能免……” 朱厚熜冷冷的说道。 朱翊钧被吓得缩了缩脖子。 这是真狠啊。 “所以啊,朱翊钧,若是当时你皇爷爷没有这么做,可能我们朱家早就成了别人的傀儡,任人摆布了。”朱厚熜的声音很是平静。 “对人要善,对人也要狠,需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朱翊钧,你可知他们这些君子,这些文人,为何对你皇爷爷,对你父王,甚至是对你,都是恭敬有加吗?” 朱翊钧“天真”的说道:“孙儿知道,那是因为皇爷爷是皇帝陛下,父王是您的儿子,我是父王的儿子,他们这些读书人,要让我们给他们赏饭吃,他们怎敢不对我们恭敬,惹皇爷爷生气了,就把他们的饭碗,给砸了,不让他们吃饭。” “哈哈哈,你说的对,但也不对,他们吃的饭,即便我们也赏不起,他们要的是权力,是名望,朝廷的难处不是他们的难处,他们的难处却成了朝廷的难处,说是家国情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但在朕看来,没有人会真正的做到。” “朕观往昔,曾闻古语有云“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然细细思量,此言谬哉!想那唐之牛李党争,致朝政混乱,岂是共天下之美谈?又如宋之新旧党争,各执一词,争斗不休,又何来共天下之和谐?如此种种,皆可证此言之虚妄,想要真正的国家安定,帝王独治,才是王道。” “权力要永远握在自己的手中,才是王道…………” 朱厚熜今天不知为何,忽然说了那么多,本不应该告诉朱翊钧的话,这些话,应该是说给自己的父亲听啊 。 “皇爷爷,孙儿听不懂,不是说吃饭吗,怎么皇爷爷一下子说了这么多。” “总有一天你会懂得……” 朱翊钧听完之后,叹了口气,自从孝宗皇帝继位以后,与文官大臣们打成了一片,也可以说,太过于纵容与依赖文官群体,也让大明帝国的文官势力急剧猛增。 朱厚照,朱厚熜两个帝王都是要先跟文官势力斗上一斗,才能获得他们本应该得到的权力,自己身体这原主,就是不喜欢跟大臣们讨价还价,才躲在深宫几十载。 这个时候的朱厚熜,心里面还是有些肉疼,西苑的工期又要停了,本来就慢,现在又停下,也不知那朝天殿什么时候能够建好……不过,自始至终,朱厚熜从来没有想法,迁怒于朱翊钧。 高拱离开西苑之后,便将原本在西苑账上的五十五万两白银直接调走,而后开始用这部分银子,紧急的购买粮食,棉被等物。 高拱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到了下午的时候,第一批粮食物资就已离开北京城了。 此等协调,办事的能力,徐阶,李春芳是远远不及的。 当第一批物资运走之后,高拱也实在扛不住,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起来…… 当然,即便是喜欢冲动的高拱,在御前面圣的时候,还是保持了底线:祥瑞还是祥瑞,灾情还是灾情,质疑祥瑞,就是动摇根本,换句话来说,拿钱可以,质疑老朱家,是万万不行。 朝廷的赈灾车队在傍晚的时候,到了大兴县,而随行的除了户部的官员之外,还有高拱的幕僚冯葶书。 他在县衙见到了海瑞。 因为昨夜海瑞的果断,大兴县的百姓度过了最艰难的一个夜晚,没有人冻死在晚上,冯葶书看到这个记录之后,大吃一惊。 他本以为海瑞只是一个心怀苍生的正直读书人,但往往越发正直得读书人,都有一个通病,办事能力不太行,可这次看来,海瑞应该是个例外。 这次他前来,说白了就是想要帮助海瑞调度,安排事宜,当然,这也是高拱的意思。 可到了大兴县,却发现根本就没有他的用武之地,当下,决定在大兴县住上一晚,在明日返回京师,将大兴县的情况告知高拱大人。 白天的时候,海瑞一直在忙碌,冯葶书并没有机会与海瑞聊上几句,到了晚上的时候,他才前往海瑞的房间。 因为大规模的房屋倒塌,整个县衙收容了上千名灾民,住房也比较紧张,海瑞与起初户部一同来的六名官员都挤在一间小房间中。 冯葶书到了房间外,却被房中的官员告知,在半个时辰前,海瑞就率车队离开,前往固安了,而大兴这边的具体事宜,全部交给了与之同来的六名户部官员。 冯葶书无缘得见海瑞,心中颇为遗憾,想着回到京师之后,一定要与他好好聊聊。 次日清晨,冯葶书早早便起来,在大兴县中四处转悠,他看到百姓们虽然经历了灾情,但在海瑞的治理下,已经逐渐恢复了秩序,脸上也有了一些生机……他心中不禁对海瑞又多了几分敬佩………… 第57章 讲道理 朱翊钧在中午的时候返回了裕王府。 在马车上的时候,他一直在思考着自己皇爷爷对他说的话。 实际上,他是很认同朱厚熜的话。 权力旁落之祸,数不胜数,秦之赵高,指鹿为马,弄权乱政,致使秦室崩塌,汉之王莽,谦恭未篡时,心怀叵测,终而篡汉立新,天下大乱…… 等到朱翊钧的马车到了裕王府门外之后,还是与以往一样,受到了自己父亲朱载坖的亲自迎接。 朱载坖将朱翊钧抱下了马车,第一句就问:“没有乱吃东西吧。” 朱翊钧赶忙摇了摇头:“父王,孩儿没有乱吃东西。” “那就好,那就好。”朱载坖松了口气,而后转头看向护送朱翊钧回来的锦衣卫,摆了摆手:“你们回吧。” 锦衣卫千户张国之赶忙拱手:“是,裕王殿下。”他的动作很快,可面对的却是裕王的背影。 以往,朱载坖还会背着点人问朱翊钧是否吃了仙丹,可这次竟然当着几十名锦衣卫的面,直接开问。 这是在表达自己不满呢。 就是说给他老子听的,太过分了。 现在都夜不归宿了,以后,不知道想干什么,怎么,还想将我儿子带在身边调教呢,你能教什么,教修仙,教炼丹啊…… 朱翊钧昨夜住在了西苑,对于朱载坖来说,这可是开了一个非常不好的头,让朱载坖很是不满,他的父皇永远不知道他的昨夜是如何度过的。 虽然在心急如焚的过程中,还是与一个年轻的侍女发生了探索深浅的关系,但那都是为了麻痹自己,好让自己能够尽早入睡,不那么忧心忡忡。 对于朱载坖来说,朱翊钧就是心肝宝贝,生怕出事了,不在身边,就开始胡思乱想。 朱载坖抱着朱翊钧走进王府,一边走一边还在不停叮嘱:“我儿,日后切不可随意在外留宿,为父着实担忧啊,若是你皇爷爷在说什么,你便说道,答应了父王,要早早的回家。” 朱翊钧看着父亲紧张的模样,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轻声道:“父王,孩儿知晓了,孩儿以后,一定给皇爷爷说,要回家,在那里孩儿也睡不好。” 听着朱翊钧的话后,朱载坖满意的点了点头。 “本王就知道在睡不好,要不要在睡会儿。” 朱翊钧点了点头。 他也是真困了,昨天没有睡好,今天又起了一个大早,让朱厚熜看画。 从小便知养生之道的朱翊钧,可是对自己的睡眠状态有很高的要求。 朱载坖一路上,将朱翊钧抱到了房中,这一路上,可是把朱载坖累的气喘吁吁,额头上都已经出汗了。 看着朱载坖的这个样子,朱翊钧心中叹了口气。 朱载坖的身体状况,看起来还没有马上六十岁的朱厚熜好呢。 常年沉浸在温柔乡中,身子亏得太严重了,不过,饶是身体吃不消,可在路上的时候,朱载坖还是没有想过放下朱翊钧,而是将其一直抱到了朱翊钧的房间中。 这一点也让朱翊钧心里面很是感动,想要劝说父王注意身体,但两岁多的他,却无法开口,即便开了口,朱载坖会认为是别人教的,甚至迁怒于李彩凤。 最为重要的是,人是不会轻易做出改变的,特别是,在享乐无法自拔之中…… 朱翊钧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而朱载坖一直陪在身边,等到朱翊钧睡着之后,才起身离开。 慈父形象,一览无余。 嘉靖皇帝对朱载坖极为冷淡,这让朱载坖在年少时期,并没有获得多少宠爱,甚至到了现在,马上三十岁了,还不知父爱为何物。 就是因为年幼的心受到了伤害,才不愿让自己的孩子也体会到那种无助的感觉。 他登基之后,便迫不及待的册封朱翊钧为皇太子,便可见爱子之深切。 西苑五十余万两白银的营建工程款,全部被高拱拿来赈灾所用了,西苑的所有工程全部停下。 朱厚熜不去询问高拱,反而朝着徐阶施加压力,让他从其他门路上,给自己找点银子用,不仅如此,回到家中,他还要受其儿子的催促。 徐阶的儿子,叫徐英,嘉靖二十六年进士,这次得到提拔,为工部侍郎,顶了严世蕃的缺,这样的机会,他很是珍惜。 可作为工部侍郎,主要职责就是为皇帝陛下修建西苑,现在西苑的营建工程停了下来,他也越发的感觉到自己的官位不保,故每次见到其父,便会请求徐阶为其筹措银两。 这些天的徐阶,天天愁眉不展,这日再一次的被朱厚熜催促后,徐阶终于忍耐不住了。 他从西苑回到了内阁,第一件事情,就是找高拱前来。 不一会儿,风尘仆仆的高拱便来到了内阁。 高拱到了内阁之后,看到一脸愁容的徐阶,差点笑出声来。 不过,高拱是专业的,一般情况下,是不会笑的。 “徐阁老,您找我何事?” “肃卿啊,坐,坐。” “谢徐阁老。”说完之后,高拱便走了数步,坐在了徐阶的左首下第一个太师椅上。 “今日就是想问问赈灾事宜。” “阁老,大兴,固安等地的赈灾事宜,开展的异常顺利,在朝廷赈济之后,再无大规模伤亡事件。” “海瑞在其中居功至伟,我还想着为海瑞请功呢。” “一切顺利便好。” 高拱叹了口气:“可怜那些因灾祸而死亡的百姓啊,海瑞的书信上,曾言明大兴冻死的八十七人,固安等地一百三十二人横死。” 徐阶点了点头:“天灾人祸,无可免焉,实惜悯那些冻殍之民也。”而后,顿了片刻,徐阶再次开口:“对了,肃卿啊,这个赈灾的银子是否用完。” 听到徐阶这句话后,高拱赶忙回复:“不够用啊,户部还落下了八万两的亏空……这个账目细节,明日便可给阁老大人送来。” 徐阶知道高拱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当下他也只能开门见山了。 “肃卿,我们不仅要惦记百姓,也要惦记惦记宫里面的那位啊。” “徐阁老这话,本官听不懂啊,难道国家已经艰难到,缺了宫廷用度的地步了吗?陛下,还是裕王,少了吃喝?” “肃卿,陛下修宫殿……” “户部账目上还有银子,不过,都是专项的银子,京师百官的俸禄不够为陛下修宫殿用的,若是挪用了,倒也能支上半月,可是这样,官员们怎么过这个年呢,京师三大营的饷银倒是够,北方军需的备银也够,徐阁老,您想挪哪一块?内阁给个条子,下官给您办了。” “肃卿,我找你来,是想跟你商量的……” “阁老,这种事情怎么商量。” \"将朝廷的难处告知将领,百官,好好的跟他们讲讲道理,拖延两三个月,应该是可以的吧……” “阁老,只有架起锅子煮白米,可没有架起锅子说道理啊,百官要吃饭,士卒们也要吃饭,哪一项都比修宫殿要重要的多啊,以下官看来,您应该跟陛下讲讲道理……” 高拱还是一如既往的勇,他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徐阶留…… 徐阶大为恼火,他站起身来:“高大人,莫要忘了你我二人,保裕王,对抗严嵩之时的情谊啊。” “徐阁老,您老家的土地已有几十万亩了吧,若是真的想替君解忧,卖了一部分,既解了君忧,又免了后患……这是因为我们的情谊,下官才奉送给阁老的一句话啊。“高拱说完之后,转身便走。 徐阶看着高拱的背影,气的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 他也知道,自己跟高拱的关系,已经决裂了,高拱不走,自己这个内阁首辅,总是要事事受到掣肘,同样都是裕王府的老人,徐阶更喜欢李春芳,而厌恶高拱。 此时,徐阶下定了决心,搞一波大的。 ……………… 天降祥瑞,一直都是京师,乃至大明天下的主旋律。 最初,是京师官员上贺表,而后,外地官员得知消息之后,也纷纷上贺表,恭贺皇帝陛下。 诸多官员绞尽脑汁,想要写一封能够让陛下高看一眼的贺表…… 作为大明帝国的主人。 朱厚熜对于这些贺表,还真的每一封都会看,比看奏章都要勤快。 他命裕王,以及朱翊钧前往太庙告祭,一出门,便下了大雪,这是受到了祖宗的肯定,在朱厚熜看来,是自己这个帝王,没有让太祖成祖失望,特降祥瑞告知。 朝廷的有意传播下,就连普通百姓都知道了这件事情。 上天示以吉兆,或预表国之昌盛、祚之绵长者,世人皆叹此乃千古未有之奇观,咸颂上天之恩德,亦赞裕王父子之虔诚所致焉…… 在官员歌功颂德中,嘉靖四十四年,走到了尾声…… 第58章 除夕至 北京城中,新年的气息如春风般扑面而来。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大街小巷张灯结彩,鲜艳的红灯笼高高挂起,仿佛在向人们宣告着喜庆的来临。 集市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正应了那句谚语“腊月水土贵三分”,百姓们穿梭其中,脸上洋溢着对新年的期盼。 街道上小贩在售卖着他们的货物,各种年货琳琅满目,红彤彤的对联、精致的窗花、五彩的糖果,让人目不暇接。 孩子们欢天喜地地在街上跑着,手里拿着糖人儿,嘴里还唱着童谣。 大人们忙碌地准备着祭祀用品,到了祭祀那天,全家老小恭恭敬敬地对着祖先牌位行礼,祈求来年平安顺遂,这正是“敬天祭祖岁朝添,贺岁家家笑语甜”。 百姓们如此热闹,等着除夕夜的到来,但皇家之中的热闹气氛就少了很多。 新年本是团聚的日子,可朱厚熜却没有召见其儿子裕王朱载坖,以及孙子朱翊钧的打算。 书房之中。朱载坖正在看书。 书房外面的太监宫女们正在忙碌,或是挂起红灯笼,或是擦拭窗户墙面…… 这个时候,朱翊钧带着张林快步走来,忙碌的人们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朝着世子殿下行礼。 朱翊钧进入到了书房之中,而张林在外等候。 “父王,父王……” 人还未进到书房之中,声音便传了过来。 朱载坖听到之后,将视线从书上转移到了儿子的身上,看到朱翊钧,朱载坖的脸上立马出现了慈父般的笑容。 “父王记得,今日徐先生会来,你怎么不缠着他给你在讲一讲东南灭倭的战事,反而有空来父王这了。” 朱翊钧越过书案到了朱载坖的身旁:“父王,今日徐先生告假了,说是要筹备年货,今年他要跟那个,胡宗宪在一起过年。” “父王,孩儿已经两个月没有见过皇爷爷了,今年除夕,能否见到皇爷爷啊。” 自从西苑的营建工程停下后,朱厚熜便好像失去了很多快乐,召见朱翊钧的次数也不像之前频繁了,这次更吓人,两个月的时间,朱翊钧都未曾得到过召见。 “天冷了,你皇爷爷怕你天天起个大早,睡不好觉。” “是不是,孩儿做了什么事情,惹得皇爷爷生气了。”朱翊钧的心里面是没有底的,因为西苑营建工程的款项,是被自己哭跑的,他心中还是有些忐忑。 “你能做什么错事呢,莫要多想了,你皇爷爷应该是忙,他既要忙国事,也要忙自己的事,临到过年,又是诸神降临的,想必现在跟往年一样,跟着西苑之中的那些道士神仙们,祈福呢。”朱载坖说着摸了摸朱翊钧的小脑袋。 “也不知过年之前,还能不能见到皇爷爷。”朱翊钧说这话的时候,情绪莫名的低落,他低着头,“楚楚可怜”。 看着朱翊钧的这副模样,朱载坖心中不忍,脑袋一热说道:“你放心好了,年前你若是不得你皇爷爷召见,父王带着你去看看他,大过年的,儿子跟孙子,去看望自己的父亲,祖父,合乎天理。” 朱翊钧听到朱载坖的话后,猛地抬起头来,看着朱载坖,满怀惊喜的说道:“父王说话可算数?” 实际上,这句话一说出来,朱载坖就后悔了,儿子去看父亲,孙子去看祖父,合乎天理,但不合国情啊。 他可没有胆量,在没有得到朱厚熜召见时,自顾的跑到西苑求见。 不过,现在看着朱翊钧满是期待的目光。 作为一个父亲。 又怎能出尔反尔。 即便心里面再后悔,朱载坖也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父王说话,当然算数。” “父王,孩儿听说,现在大街上非常热闹,父王带着儿子去看一看吧。” 朱载坖赶忙摆手拒绝:“不行,越是热闹的时候,越不能上街,朱翊钧,你要记着啊,你生在帝王之家,自身安全,尤为重要,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一点点危险都不能忽视。” 朱翊钧点了点头,似懂非懂的说道:“我懂了,父王,越是热闹,便越不能上街,那是不是孩儿,跟父王都见不到热闹的街市了。” “可以这样说……”朱载坖轻声说道,不过他心里面还有一番话没有说出来,那就是当上皇帝后,可以建一座热闹的“街市”。 你堂爷爷武宗皇帝陛下,就经常这样干。 武宗皇帝朱厚照别出心裁想体验经商的乐趣。 于是他身边以刘瑾为首的“八虎”便想出了在宫中建造一座集市,模仿北京城中闹市,什么商铺,客栈,甚至妓院样样齐全。 太监们都装扮成百姓或者老板,朱厚照则扮演富商,到各个店铺光临还跟老板们讨价还价。在这个假的集市上吃喝走逛,哪里醉倒就睡在哪里,快活,潇洒…… 这些事情,实际上朱载坖也是挺向往的,不过,他却不能告诉朱翊钧,免得教坏小孩子…… 在朱翊钧的期盼下,终于到了除夕这一天,一大早大街小巷都弥漫着欢乐祥和的氛围,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对新一年的美好憧憬和期盼,仿佛未来的日子会如同这新年的景象一般繁荣、热闹。 到了晚上,北京城的千家万户,家家灯火通明,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着丰盛的年夜饭。 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有象征着年年有余的红烧鱼,有寓意着团圆美满的饺子。 大人们一边品尝着美食,一边讲述着过去一年的故事。 “儿童强不睡,相守夜欢哗”,饭后,孩子们迫不及待地去放烟花,“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鞭炮声不绝于耳,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出绚丽的色彩,照亮了整个北京城。 这一天,朱翊钧从早到晚的缠着其父,想让他带着自己去西苑,不过,事到临头了,朱载坖还真不敢了,一直在敷衍朱翊钧。 每当他看到朱翊钧将哭的表情时,心里面也是很不好受。 他也想在这天见见自己的父亲,可在前两日,他已经派人去了西苑通了口风,除夕这天,陛下能不能抽出时间,见一见朱翊钧,却得到答复,不允…… 第59章 雏孙绕膝表纯孝 朱厚熜不允,这是出乎朱载坖的意料,也让他内心之中对自己的父亲更加不满,你若是不喜我儿,便不要再之前,表现的那么疼爱,这大过年的去看看你,你还不愿,弄得孩子一天闷闷不乐的。 到了晚上得时候,裕王府中的家宴也开始了。 虽然裕王在府中有很多女人,但那些都没有名分,家宴之上有座位的只有四个人。 裕王朱载坖,王妃陈氏,侧妃李氏,朱翊钧。 在吃饭的时候,朱翊钧还是没有放弃,时不时的就看向自己的父亲朱载坖,不过,朱载坖倒像是心里有愧,从未看向儿子,也不给他机会开口。 满桌美食,对于朱翊钧来说,索然无味。 他从母亲李彩凤那里已经得知,朱厚熜拒绝了父亲在除夕这天求见的请求,但作为现代人思维方式,过年去看望长辈,那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而且在朱翊钧看来,对于朱厚熜来说,同样如此,他的拒绝很有可能不是本意。 朱厚熜聪明,敏感,自傲,越是到了需要亲情的时候,便越是装作不在乎…… “父王……”朱翊钧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其母李彩凤打断道:“朱翊钧啊,好好吃饭,吃完饭,早些休息,你父王明日还有诸事要忙呢?” 朱翊钧听到这话,再看一眼朱载坖,可朱载坖还是脸色平常,仿佛没有听到母子两个人的对话,当下只能放弃………… 西苑之中。 朱厚熜静静地站在西苑亭楼之上,寒风凛冽,吹拂着他的衣角,黄锦就站在他的身后,一直看着这个他跟随一辈子的主子,眼中也有着些许的哀愁。 本是万家灯火团圆时,可陛下却做出了违心的选择,实际上,在朱厚熜减少对朱翊钧召见次数的时候,黄锦便隐隐觉得,跟越来越近的年关有着直接的原因。 朱厚熜的目光越过重重宫阙,落在那满城的灯火和璀璨烟花之上。 除夕的氛围如此浓烈,可他的心中却满是纠结与矛盾。 裕王前些时日,差人来问,今日可得召见,被朱厚熜得知之后,拒绝,可真的到了除夕这一天,他的内心却是久久不能平静。 共享天伦,对于帝王来说,却是一种奢求。 朱厚熜是个聪明自傲且敏感的人,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他老了,真的老了。 但他绝不承认自己老了,甚至不能让臣民觉得他在意自己的儿子和孙子……因为这也是变相的承认自己老了。 在这喧嚣与热闹之中,他的内心却无比孤寂。 长生,那是他一直追求的目标,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的与众不同,才能掩盖他对衰老的恐惧。 他一边想要拥有这人间烟火的繁华,一边又固执地坚守着自己那骄傲的面具。 他不是没有想过放下一些东西,而得到一些新的东西,但又害怕一旦如此,就会失去自己一生的追求,让他为帝王的一生,都变成一场笑话。 这时,一片绚丽的烟花在空中绽放,照亮了整个天际,烟花绚烂,却只是刹那,他追求一生的长生,在这一刻正如这绚烂烟火一般,显得虚无,飘渺…… “孤居高阁望人间,百姓团圆笑语传,世事无常何有定,且留矛盾在心田……” “黄锦……” “奴婢在。” “朕的这首诗作的如何?” “陛下的诗,做的好。” “哪里好了?” “这个,这个奴婢说不上来,就是感觉到好,陛下……”黄锦说到这里停了片刻。 “有什么话就说,不用遮遮掩掩的。” “陛下,这两日皇孙,皇孙都闷闷不乐,寡言少语……他是真的想见到自己的皇爷爷,陛下,皇孙孝顺,您,您应该全了他的孝心。\" 朱厚熜听到之后,只是叹了口气:“朱翊钧是个聪明的孩子,应知阖家团圆,欢声笑语,本就不是帝王家的事情,他会懂得的。” 朱厚熜的话音刚落,便见一个太监慌张的跑到了阁楼之上,看到朱厚熜后,赶忙跪倒在地:“陛下,皇孙到了宫门外,想要进来见陛下。” 朱厚熜愣了一下,而后冷哼一声:“是裕王带着他来的吗?这个裕王……” “不是,陛下,就两个人,一个是皇孙,一个是他的随身太监。” 听到这里,朱厚熜脸色大变,而黄锦同样如此…… “他们两个人,没有护卫,没有随从……”黄锦再次询问道。 “是,就他们两个人,这,陛下,让不让皇孙进来。” “不让皇孙进来,还让他们两个人回王府不成,快,快开宫门……”黄锦话还没有说完,朱厚熜就已经动身下朝阁楼下面而去。 而黄锦也赶忙跟上。 朱厚熜朝着西苑宫门而去,一路之上,脸都是阴着的,黄锦小跑着跟上…… 到了宫门处时候,黄锦赶忙大喊:“快开城门,开城门……” 城门守卫看到了皇帝陛下,以及着急的黄锦,不敢有半分耽搁,赶忙打开了城门。 宫门缓缓打开,朱厚熜也看到了自己孙子的身影。 他抱着一个饭盒,正笑着看向自己。 这一刻,朱厚熜的内心之中,竟然有了些许的悔意。 裕王现在是朱厚熜唯一的儿子,而朱翊钧又是裕王唯一的儿子,龙子龙孙出行,安全当放在首位。 未有随从,护卫,偷偷从裕王府中跑了出来,万一再路上出点什么事情,悔之晚矣。 一路之上,皇帝陛下都是脸色乌黑,可在见到朱翊钧之后,脸上的怒意立即褪去,反而慈祥的笑了起来。 朱翊钧看到朱厚熜之后,立即抱着饭盒跑了过来。 而朱厚熜也快步上前。 两人到了跟前后,朱翊钧便将饭盒高高举起:“皇爷爷,这两个菜好吃,孙儿专门留下来的,给你送过来,让您也尝尝。” 朱厚熜内心充满苦楚,他看着朱翊钧,眼中充满着慈爱,以及愧疚,他双手接过饭盒:“好,朕的孙儿送来的东西,朕一定全部吃完。” 说着,朱厚熜便将饭盒交给了身后的黄锦,而后将朱翊钧抱了起来…… 这个时候,朱厚熜才发觉朱翊钧脸上的汗珠,在往外看去,竟然没有马车……这一路,竟是走着过来的…… 朱厚熜温柔的擦拭着,朱翊钧额头上的汗珠:“雏孙绕膝表纯孝,没想到我朱厚熜也有这样的一天啊,哈哈哈……” 这个时候的朱厚熜是真的开心,就连自称,也从朕,变成了我朱厚熜。 不过,当朱厚熜看到在宫门外跪着的随身太监张林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第60章 深如渊薮的权力 原本笑着的朱厚熜在看到跪在不远处的张林时,脸色大变,他指了指张林:“将这个胆大包天的奴婢,带下去,打死……” “是,陛下。”黄锦一摆手,两名守卫立马前去羁押张林。 跪在地上的张林,只能高喊:“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虽然一直再求饶,但张林身体却没有动弹半分,依然是头伏地,屁股高高撅起。 听到朱厚熜的安排,在朱厚熜怀中的朱翊钧,也急了。 “皇爷爷,您,您不能打死张林啊,是孙儿求着他,让他带着孙儿来见您呢,孙儿知道皇爷爷忙于国事,不能见孙儿,孙儿只想着给您送完饭菜,便跟着张林回去,整个王府,也就只有张林一个人愿意帮孙儿。” “孙儿这便回去,您不要打死他……不然孙儿,孙儿就害了人命啊……” 朱翊钧是磨了很久,张林才同意带着朱翊钧偷跑出来,要是张林真的被打死了,那他的良心可真的过不去。 朱厚熜是个迷信的人,听完朱翊钧的话后,也觉除夕之夜,因皇孙杀人,有伤天和,其因果报应,可不是小孩子能够承受的起,再加上朱翊钧的痛哭求情,也让朱厚熜的心软了一些。 “好,皇爷爷不杀他,不过,他也不能在待在你身边了,黄锦,打上三十棍,而后,让其到西苑的营建工程中,去做劳役……” “是,陛下。” “皇爷爷……”朱翊钧还想再次求情,不过这一次,朱厚熜可就不愿意再听下去了。 “朱翊钧,你要知道,有功要赏,有过必罚,这是御下之道,他犯了很大很大的过错,为了一己私心,竟然把皇孙至于危险境地,不杀他,已经是开恩了。” “皇爷爷,可他没有私心啊,是皇孙一直求他……” “有没有私心,你不知道,皇爷爷却很是清楚,你身边会有很多很多的人,他只是一个过客,想摆脱过客的身份,一直在你身边,就要冒险,就要豪赌……他就是在赌,拿着自己的命再赌,不过,他的命太贱了,跟你绑在一起,不配。” 张林还在高喊求饶,而后护卫将其拉了下去。 而听完朱厚熜的话后,朱翊钧愣住了,或许,真的是这样,他看着被拖走的张林,心中已经打定主意,以后有机会,定要将张林救出来。 朱厚熜说的没错。 张林知道带着世子殿下偷偷跑出裕王府是什么罪过,但所能得到的回报,也是巨大的。 张林就是拿自己命在赌博,只要他不死,他就已经赢了…… “皇爷爷,父王说今天要带着孙儿来见您,可是他说话不算数,孙儿才让张林带着孙儿来的,孙儿知道,皇爷爷国事繁忙,您把孙儿给您带的饭菜吃完,孙儿也就高兴了,现在张林回不去了,你安排一个人,送孙儿回家吧,孙儿不认识路……” 朱厚熜抚摸着朱翊钧的头发:“这么冷的天,朕的好圣孙,来都来了,不要回了,今天咱们祖孙两人,就过这个除夕夜,皇爷爷带着你,好好的玩上一夜,明日再派人送你回去。.” 到这一刻,朱厚熜的内心都是欢愉的,之前心境如同死水一般寂静,可此时,却怦然心动。 他抱着朱翊钧走进了西苑,而黄锦端着饭盒紧跟其后,走了两三步后,黄锦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停下了片刻,不过,看着越走越远的朱厚熜,也顾不上自己忘记了什么东西,快步跟了上去。 陛下今夜肯定有胃口…… 到了万寿宫中后,黄锦亲自摆桌,小小的饭盒之中,只有两个菜,也早就凉了,不过,朱厚熜还是吃的很开心。 朱翊钧在一旁看着,表现得很是开心,不过,心里面对张林还是有着些许的担忧,三十棍可别打死了…… 朱厚熜将朱翊钧带来的两盘菜吃的一干二净,而后,黄锦收拾碗筷……随后,端着碗筷离开了万寿宫。 黄锦离开万寿宫后,迟迟没有回来,跟朱厚熜聊天的朱翊钧,也不免担心起了张林,黄锦是不是过去解决张林去了…… 而朱翊钧的想法没有错,黄锦确实是去解决张林去了,但却不是朱翊钧以为的解决。 在西苑偏僻的一处房间中,刚刚受了杖刑的张林,正趴在床上,而黄锦就坐在床边,亲自为张林上药。 张林痛的时不时的咧嘴,但却努力克制自己,不让自己喊出声来。 “张林啊,这个险,你冒得值,陛下今夜高兴,世子殿下高兴,我呢也高兴,虽然你差点被打死 ,不过,你还是赌对了,日后啊,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了。” “像咱们这些人啊,博一个机会,要好好的珍惜……” “能为老祖宗做事,是小的……”说到这里,张林疼的龇牙咧嘴,说不出话来,停顿了片刻后,才开口说道:“能为老祖宗做事,是小的荣幸,能让陛下开心,让世子殿下开心,即便是打死了奴婢,奴婢也心甘情愿,绝无怨言。” “嘴巴倒是灵巧,也够机灵聪明,不过啊,我还是要告诉你一句,你的灵巧,聪明,永远不要在咱们主子面前耍,不然,必死无疑啊,我说的不是今天,而是以后……” “老祖宗教诲,小的永远不敢忘记。” 这一切竟然是黄锦安排好的。 朱翊钧若是跟张林说了,想让他带自己去西苑,张林便顺水推舟,若是世子殿下从头到尾没有提,那张林也会在今夜诱导世子殿下前来………… 在朱翊钧走向西苑的这条道路上,朱翊钧未见到一个人影。 不过,朱翊钧并没有多想,他还以为是百姓们都在家过年呢。 可此时的他却不知道,锦衣卫早就清了街,并且在一路之上,都有人护送。 他虽然是个成年人的灵魂,知道自己成了裕王的儿子,大明皇帝的孙子,却还是不懂得,权力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东西…… 权力深如渊薮,难以测其究竟,可翻云覆雨,左右乾坤,深邃难量令人敬畏而又难窥其全貌…… 这些,还需朱翊钧慢慢的去体会…… 第61章 皇太子,皇太孙 朱厚熜,与朱翊钧两个人在万寿宫中,说话聊天,到了深夜之后,朱翊钧便趴在朱厚熜的怀中睡着了。 这一刻,他仿佛感觉到自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 在权谋暗涌的中心,朱厚熜已经孤单了很久。 但此时的他,微微眯起了双眸,眼中原本能够穿透人心的锐利光芒,也被慈爱所取代。 他缓缓地,轻柔地,并有节奏地拍打着朱翊钧稚嫩的后背,掌心传来地温度,在这一刻仿佛传递着某种期盼。 朱厚熜轻声笑了笑,因为在他地脑海中,浮现出朱翊钧长大地模样。 在那金碧辉煌的大殿中,朱翊钧身穿龙袍,端坐在龙椅之上,眉宇之间充满了英气,举手投足之间充满了自信,威严霸气,却又不失睿智亲和…… 这个时候,朱厚熜有了一个想法,一个他之前永远不会有的想法。 立皇太孙。 不过在立皇太孙之前,还要把裕王的名分给解决掉。 这个想法来的突兀,即便是朱厚熜也不知为何,自己会想那么多,可能,是他在孤独的道路上走得太久。 现在感觉到了一丝温暖,便对这份温暖倍加珍惜,除了名分,他好像没什么东西能给这个让自己感觉到温暖的孙子,唯一的一个孙子…… 正当朱厚熜无尽遐想之时,趴在怀中的朱翊钧醒了,他揉了揉眼睛,有些迷迷糊糊的。 “皇爷爷,天亮了吗?” “还没有。” 朱翊钧从朱厚熜的怀中离开,而后拽了拽自己的衣服,正襟危坐:“我两个母亲,还有父亲,都问了我这个问题,说,过了新年,要给我添置,孙儿便想,这过了新年,就要送给自己的亲人他想要的东西,所以,皇爷爷,您想要什么?” 朱厚熜被朱翊钧的这番话,逗笑了。 “皇爷爷乃是天下之主,富有四海,什么东西都有,什么东西都不缺……”说到这里,朱厚熜停顿了下来,好像他还真的缺了点东西。 亲情吗? 这不是帝王家该有的,为何自己现在会这么渴望呢,帝王之路,本就孤独,但此时这种复杂的情愫是因何而起呢。 而看着朱厚熜停下来,沉思,朱翊钧也懵圈了,按照惯例,你现在不是应该问我想要什么吗,这怎么还沉思起来了。 问我啊,问我想要什么,让我发挥,让我在孝子贤孙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 注意到了朱翊钧期盼的目光,朱厚熜摸了摸朱翊钧的头:“朕,什么都不缺,倒是朱翊钧你啊,提醒了皇爷爷,你想要什么?” 听到自己想听到的话后,朱翊钧内心颇为激动,不过依然保持着孩童的天真。 “皇爷爷,孙儿,想要皇爷爷多多亲近父王,这样父王便能开心,他一开心,孙儿这个做儿子的也开心。” 听到朱翊钧的话后,朱厚熜脸上的慈爱之意更重了几分。 “小小年纪,便有这份孝心,着实难得,谁说帝王之家,多尔虞我诈呢……不过,你要的这个东西,皇爷爷给不了你,因为,你父王跟本就不想亲近皇爷爷,在裕王府中,潇洒自在,无拘无束的,到了朕这,寡言少语,闷闷不乐,不过,既然你有这份孝心,那皇爷爷就给你父王,他最想要的东西。” “这样,即便不亲近皇爷爷,他也开心……” 朱翊钧听到朱厚熜的话后,狂喜啊,这是要给自己父亲名分了,那自己的这个名分是不是也能定下来了。 “什么东西啊,皇爷爷。”朱翊钧明知故问道。 “皇太子尊位。” “当然,朕这乖孙,也有……” “皇爷爷,孙儿也能当皇太子吗?” “不,但你可以当皇太孙……” 听到朱厚熜的话后,朱翊钧有些愣神,名分就这样确定下来了,怎么会这么简单。 一向自私,深信两龙不相见的朱厚熜,怎么会这么爽快的封了皇太子,皇太孙呢。 大明朝立皇太孙是有先例的,太祖高皇帝立的皇太孙朱允炆,成祖皇帝朱棣立的皇太孙朱瞻基。 “皇爷爷,什么是皇太子,什么又是皇太孙呢?” “皇太孙你不想要,但皇太子,你父王可是心心念念了十多年啊……”朱厚熜看着朱翊钧,温柔的说道。 朱翊钧压制住自己狂喜的心理,装作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当然,朱翊钧也不知道朱厚熜是因为要册封皇太孙,没有办法,只能给了其父裕王皇太子的名分。 这个时候的裕王已经是事实上的储君,加不加这个皇太子,对其的影响并不大,可对于朱翊钧来说,则是意义深远,关系重大…… 这边,朱厚熜这里,爷慈孙孝,但裕王府那里,已经炸开了锅了…… 朱载坖没有带儿子去见朱厚熜,心里面多少有些愧疚,吃饭的时候,也没有跟朱翊钧说话,便想着趁朱翊钧睡着的时候,过来看看。 这一过来,不打紧,我好端端的儿子,不见了。 朱载坖大惊失色,派人找寻,动静越来越大,整座王府灯火通明,鸡飞狗跳。 世子殿下,好端端的竟然消失在了王府,不知去向…… 而在朱翊钧的房外,朱载坖脸色阴沉的站在门口,地上跪着十几个一直伺候朱翊钧的下人。 王妃陈氏站在朱载坖的身旁,也很是焦急,即便是一向沉稳的李彩凤,此刻也是六神无主,焦急万分…… 一个护卫快步走了过来,朝着朱载坖行礼道:“王爷,张林还没有找到……” “找,继续找……”朱载坖怒声道。 “是,王爷。” 正在朱载坖束手无策,焦急难耐之时,一旁的王妃陈氏忽然开口说道:“王爷,翊钧会不会在陛下那里?” “他今天可是很想去陛下那里,张林这个奴婢,没有那么大的胆量,挟持世子的呀。” 朱载坖听到之后,摆了摆手,看着陈氏,有些不耐烦的说道:“竟瞎添乱,这怎么可能,若是翊钧在父皇那里,宫里面早就派人来通知,来训斥了……” “王爷,妾身觉得你应该去趟西苑,在的话,万事大吉,若是不在,通知了陛下,也能调锦衣卫,兵马司的兵,全城找寻啊……”陈氏继续说道。 第62章 如此佳儿 陈氏的坚持,也让一旁关心则乱的李彩凤反应了过来。 她也开口劝说朱载坖:“王爷,姐姐说的有道理,要不,您先去一趟西苑,面圣。” 陈氏的坚持,以及李彩凤的再次劝说,让朱载坖改变了主意,他派人备好马车,在护卫的保护下,前往了西苑…… 临走之时,李彩凤,陈氏两个人还在不断地嘱咐。 若是朱翊钧在西苑之中,有很大可能是,陛下派人暗暗接走的,到时候可不敢在君前失礼,若是朱翊钧不在西苑之中,说话之时,也要注意分寸,循序渐进,别吓到了父皇。 对此,朱载坖只是满不在乎的点头,我儿子都不见了,我还循序渐进呢,这两个妇人,倒是会强人所难。 而此时在万寿宫,朱厚熜和朱翊钧依然在温馨地交谈着。 “皇爷爷,那以后孙儿成了皇太孙,是不是就能经常和您在一起啦?”朱翊钧仰头问道。 朱厚熜笑了笑:“那是自然。” 朱翊钧开心地笑了起来,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皇爷爷,那等我当了皇太孙,我能做些什么呀?” 朱厚熜摸了摸他的头,“等你当了皇太孙,就要学着如何治理国家,如何为百姓谋福祉,如何振兴我大明朝……。” 听到朱厚熜的话后,朱翊钧在内心深处更加断定自己之前的一个观点,那就是聪明人会骗自己,也就是所谓的聪明反被聪明误,他想知道的事情,谁也隐瞒不了,他不想知道的事情,永远也不会知道。 但是非对错,他内心深处也很是清楚,教导儿孙,永远都是如何为百姓,如何为帝国……典型的自己做不到,非要儿孙做。 朱翊钧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孙儿明白了,对了皇爷爷,那父王当了皇太子,是不是也要经常陪在皇爷爷身边了。” 原本一脸慈爱模样的朱厚熜,在听到朱翊钧提起他父亲的时候,脸色再一次的变了变,他冷哼一声:“哼,朽木不可雕也,咱们爷孙两人,不管他。” 提起朱载坖,朱厚熜就有些生气,自从严嵩倒台之后,他的日子就很不好过了,在这个时候,作为儿子的,应该要坚定自己的立场,事事站在父亲的角度来考虑,可裕王已经成为了事实上的储君,却还是唯唯诺诺,被大臣们左右着自己的态度,除了在胡宗宪的事情上,为了朱翊钧,展现了一丝人君风范外,再无其他可圈可点的事情。 朱厚熜对于朱载坖很不满意,从处事,做事方面看来,都不满意,他既没有自己的聪明才智,又没有孙儿的稚子孝心…… 再加上,这段时间朱厚熜对朱翊钧格外疼爱,时不时召朱翊钧入宫陪伴,自己的这个儿子,每次都是阴阳话内涵自己……什么皇爷爷给你的东西不能吃,什么父皇能教世子什么东西……、 就在这时,一直在门外守夜的黄锦进来禀报,“陛下,裕王殿下求见。” 朱厚熜微微一怔,随后说道:“让他进来吧。” 朱翊钧听到朱载坖的名字后,缩了缩脑袋,有些害怕。 “皇爷爷,父王来了,父王看到孙儿在这里肯定很生气。” “肯定,着急,但并不生气,看到你在这里,只有高兴,不过,你此事,做的不太对,君子不立与危墙之下,你是大明的皇孙,我们皇家,三代单传,干系重大,以后做任何事情,都要将安全,放在第一考虑事项。”朱厚熜轻声说道。 说到这里,朱厚熜又不由想到,裕王是自己的第三个儿子,而朱翊钧同样是裕王的第三个儿子,这真是天意啊。 不仅朱载坖着急,就连朱厚熜想想也有一些后怕,万一再路上出了点事,那可如何是好……想到于此,原本温和的朱厚熜,在情绪上,也有了一些变化。 听着朱厚熜的话后,朱翊钧只是乖巧的点了点头。 ”那,那孙儿去接一下父王。” 朱厚熜摇头道:“不用,哪也不用去。” “是,皇爷爷。” 朱翊钧叹了口气,果然自己的父王一来,自己这皇爷爷的情绪就变了很多,甚至对自己也不那么热情了。 看来,自己的父王啊,还真的是减分项,并且是大题减分。 不多时,朱载坖匆匆赶来,进入大殿之内,便看到了朱翊钧,当下,如释重负,而后朱载坖才缓缓行礼道:“儿臣拜见父皇。” 朱厚熜挥了挥手,“起来吧,你这么匆忙赶来所为何事?” 朱载坖起身,看了看朱翊钧,有些无奈地说道:“儿臣听闻翊钧在宫中,心中担忧,特来接他回去。” 朱厚熜笑了笑:“难得这孩子与朕如此亲近,今晚就让他留在宫中吧。” 朱载坖犹豫了一下,“这……” “怎么?你还信不过朕?”朱厚熜脸色微微一沉。 “儿臣不敢,只是……”朱载坖不知如何回答。 “只是什么,怕朕给皇孙喂仙丹,还是怕朕为皇孙开法坛祈福呢……” 听到朱厚熜的话,朱载坖有些愣神,也有些害怕,这些话,可都是他在裕王府中经常说的,现在父皇提起来,是要秋后算账,问罪不成。 而说完这些话的朱厚熜,也不再理朱载坖,只是低头看着朱翊钧:“今晚就好好在宫中陪陪皇爷爷。” 朱翊钧“乖巧”地点点头。 “朱载坖……” “儿臣在。” “过几天,朕会下诏,册封你为皇太子,移东宫居住……” 朱载坖一听,立即抬起头来,满是不解。 当年多少人上奏,请立皇太子,固国本,定民心,父皇全不允许,怎么,现在变化如何之快。 不过,伴随着朱厚熜的下一句话,朱载坖的疑惑,全部解开了。 “朕今立汝为皇太子,然朕之皇孙朱翊钧,实乃人中龙凤,其性至孝,对朕恭敬有加,侍奉左右,毫无懈怠之心……” “且聪慧异常,机敏过人,自幼便展露不凡之资,见解独到,常有令人惊叹之语……其才情出众,品德高尚,实乃我皇家之佳儿……” “朕愿效古制,以成祖皇帝立宣宗皇帝为皇太孙之前例,立朱翊钧为皇太孙也,如此佳儿,当予以重任,寄予厚望,使其能为我朝之兴盛添砖加瓦,光宗耀祖……” 听到这里,朱载坖有些麻了。 朱载坖即便木讷,但也听出了其父皇的言外之意,朕是为了立皇太孙,才立的皇太子。 他看向坐在父皇身边的朱翊钧,心中暗叹:自己这儿子果然不一般,老头子一辈子抠抠嗖嗖的,没想到被我儿子哄得,不仅立了太子,还立太孙…………看来,以后的我能更轻松一些了…… 第63章 兴奋的裕王殿下 “儿臣,叩谢父皇。”朱载坖迷迷糊糊的跪地谢恩,迷迷糊糊的离开了万寿宫。 在往宫门走去的时候,也是迷糊的状态。 按道理来说,他本应该十分高兴的,可为何,总感觉有些怪怪的,不过,等朱载坖出了西苑的宫门,坐上了马车后,也不在去想哪里怪了。 甚至,他都没有询问朱翊钧,是怎么跑到西苑来的。 只剩下兴奋了。 朱翊钧被父皇重视,为了立下皇太孙,而改变了自己的内心想法,先给自己安排上了皇太子的尊位。 在这个问题上,朱载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反而还有些沾沾自喜。 反正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得不到父皇的偏爱。 若是没有这个聪明伶俐,讨人喜欢的儿子,只怕,自己这一辈子都当不上皇太子,日后父皇百年之后,也是从裕王的身份朝皇帝的身份转变的。 朱载坖心满意足地回到王府,一路上脸上都挂着笑容。 回到王府后,陈氏,李彩凤一看一脸轻松的朱载坖,都是松了口气,刚刚进门,李彩凤便迫不及待地问道:“王爷,翊钧是不是在西苑。” “是,在西苑,跟父皇玩的很开心,你们都不要担心了,让下人们都休息吧。”朱载坖很是轻松的说出这句话。 李彩凤有些疑惑,她也觉得自己的丈夫有些不对劲。 \"王爷,到了宫中可还顺利?\"李彩凤接着问道。 朱载坖得意地点点头:\"一切顺遂,还有,父皇已然定下我为皇太子。\" “还有,还有,父皇也立了朱翊钧为皇太孙……” 李彩凤听到这话,脑袋里面轰的一声炸开了,她的儿子竟然被立为皇太孙,虽然在一个人的时候,李彩凤也会偷偷的想自己的儿子,日后会成为大明的皇太子,而后,是大明的皇帝,自己这个穷苦人家出身的裕王府侍女,也会变得贵不可言。 可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己偷偷想的。 因为她不是裕王府的正妃。 李彩凤虽然内心狂喜,但还是看了看一旁的姐姐陈氏……想要看看对自己这个很好的姐姐,会不会很难过。 陈氏的表情也是笑着的,一方面是为了朱翊钧没有遇到危险而高兴,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自己丈夫能够成为皇太子而高兴。 陈氏虽然听到之后,颇有些失落,但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她的失落只是自己的不争气,而不是怨恨李妃,以及世子身上。 在李彩凤看向陈氏的时候,陈氏也转过头看了一眼李彩凤,眼中尽是柔和。 李彩凤看到陈氏对着自己笑,揪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陈氏是善良的,在王府的时候,是善良的王妃,到了皇宫之后,也是一位善良的皇后。 她不因自己无子而妒恨别的妃嫔,在真正的历史中,朱翊钧做皇太子时,每天早晨到她的住所问安,她听到脚步声,总是很高兴,为神宗强行起身,并且她平等对待神宗的生母李贵妃,两宫关系和睦融洽…… 陈氏陪着裕王朱载坖度过了如履薄冰的八年,在朱厚熜驾崩后,裕王登上了皇帝的宝座,陈氏也随之成为了大明的皇后。 但那个时候,朱载坖少了约束,变得更加肆无忌惮,纵身声色之中,当时陈氏,便跟李贵妃一同劝诫,其中陈氏不知温婉,对着朱载坖直言道:“圣上此位得之不易,身负祖宗之托,应谨慎小心才是。况且陛下也要注意保重身体。” 这一点让朱载坖很是生气,对其怒道:祖宗之法,后妃虽然母仪天下,但不可参预政事。朕的事你不要多言! 并且因为这件事情,将其移除中宫,大有废弃之势。 陈氏见忠言获罪,羞愤交加,便疾病缠身,卧床不起,陈氏无子,又无皇帝偏爱,在那段时光中,也只有身为皇太子的朱翊钧对其尊重有佳。 相比较李太后的严厉,朱翊钧也更加喜欢自己的这位嫡母,同样,陈氏也非常喜欢朱翊钧,将其视若己出…… 即便此时,陈氏听到朱翊钧被皇帝陛下封为皇太子之后,有些失落,伤心,但还是要论迹不论心…… ……………… 朱翊钧在西苑之中睡到了早上,一起穿便有宫女太监侍奉洗漱更衣。 重新活了这几年,朱翊钧可真的是从头到尾体验了一番帝王家的奢侈,让他恐惧的是,现在的自己正慢慢习惯这种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贵族生活了。 想自己一个生活在新时代的大好青年,就这么容易被腐蚀了……而朱翊钧也暗暗下定决心,自己一定要保持革命斗志,要让自己的内心变得更加坚定,重生一世,要体现自己的人生价值,成为帝王楷模,开创大明新一轮的盛世。 日后的他一定要做一个节约,勤政,爱民的好皇帝。 不能跟他的爷爷学习,丧失革命信念,背离皇帝宗旨,大搞迷信活动…… 也不能跟他的父亲学习,骄奢淫逸,爱好女色……不,女人还是要有的,就找两三个……不,七八个就行……不能再多了。 洗漱完毕的朱翊钧便被黄锦带着,到了万寿宫中。 在朱厚熜的注视下,朱翊钧吃完了早餐,而后由黄锦亲自护送前往宫门,返回裕王府。 在往宫门口走的时候。 朱翊钧询问道:“张林没事吧。” “殿下,张林挨了一顿棍子,正在养伤,没有性命之忧,殿下放心。” 听到黄锦的话后,朱翊钧点了点头,也松了口气。 他还真怕张林挺不过来,被打死了。 “那他什么时候能回到我身边呢?” “啊,殿下,短时间内,张林只能在西苑营建工程上服劳役,回不到你身边去的,不过,以后他一定能回来。“ 朱翊钧听完之后,轻叹口气,而后走出了宫门,在外面,是张国之率领的锦衣卫正在等候。 朱翊钧不知,他与那个张林,这个陪伴他两年多之久的忠诚,且有野心的小太监,已与他见过了最后一面…… 朱翊钧被黄锦亲自抱上了马车:“殿下,小心一些,过不了两日,奴婢啊,去裕王府传旨,就又能见到殿下了。” 朱翊钧没有答话,只是点了点头,而后钻进了马车之中…… 这天是新年的第一天………… 同样,也是嘉靖四十五年的第一天………… 第64章 向你父王学习 权力的追随者可谓趋之若鹜、不计其数。 而朱翊钧就是未来权力的中心点,在其身边的争斗更是惊心动魄、触目惊心。 张林在这场抢夺未来权力的时候,拔得了头筹。 黄锦不会杀他……因为张林算是他的人。 皇帝陛下也不会杀他,甚至都不会记起他。 可同样追随权力,想要靠近朱翊钧的人,就不会放过张林。 而这个人在这个时候,又具备一定能量,可以得知西苑的消息。 他就是冯保,司礼监秉笔太监。 新年的第一天,冯保刚刚起床,便有一名在西苑当值的小太监过来寻他。 西苑的事情涉及到了皇帝陛下,冯保不敢大意,立马见了这个小太监。 “冯公公,昨夜一个叫张林的小太监,偷偷带着世子殿下,去了西苑,给陛下拜年,陛下本想打死了这个张林,但被世子殿下求情组止,事后,咱们的人发现,这个张林是受到了老祖宗的指使,将世子殿下偷偷带出王府的。” “一路之上,锦衣卫全程请道护送……” 听完这小太监的话后,冯保眉头一皱,立即问出关键性问题。 “张林是老祖宗的人?” “不是,以前不是,不过,现在应该是了,今早,奴婢跟着老祖宗送世子殿下离开西苑的时候,世子殿下还问起了张林何在,而老祖宗回答,日后一定能回到世子殿下身边来,这个叫张林的小太监,可是真的要飞黄腾达了,不仅靠着了老祖宗,还给世子殿下表了忠心,以后一定会得到重用。” 冯保听完这小太监的话后,只是点了点头,并未多言其他,可在他心中,已经对这个此时还微不足道的小太监起了杀心。 此时的冯保对黄锦并没有多少畏惧了,因为黄锦迟早会成过去式,他害怕的是后来者居上…… “真想见见这个叫张林的,有一手啊,哎,你瞧瞧,做奴婢的,想要出头啊,还是要冒险,不冒险,他就永远也出不了头……这个险冒得值当啊,让我都有些羡慕。” 禀告的小太监听完之后,点头附和,像是明白了什么。 从始至终,冯保从来没有说过,要张林死的话。 但张林还是在两日后,死于伤口发炎……背后的伤口生了脓疮,起了大包,脓疮的血流个不停…… 当黄锦得知张林死了,也是吃了一惊,对张林的死存有疑惑,当下差人 去查询了一番,并无什么不妥,就是死在了伤口炎症上面…… 黄锦下令封口,谁也不能传播这些事情,若是谁敢传播,传到了世子殿下的耳中,立即打杀…… 权力,犹如那散发着致命诱惑的魔魅,引得无数人竞相追逐。 在这场疯狂的角逐中,生命变得如此脆弱与无常,在这你争我夺的过程中,谁也无法预料下一刻会发生什么,看似胜券在握之际,或许便会成为他人的猎物……而这个他人可能是你意想不到的人。 张林赌赢了第一场,但在第二场,便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最后凄惨的死在了床上,无人问津…… 而这一切,朱翊钧都是毫不知情的…… ……………… 朱翊钧坐着马车回到了裕王府,一下马车,先是看到了裕王朱载坖。 这一次,朱载坖又是亲自出来迎接,即便他昨夜没有睡好。 朱翊钧下了马车,立马注意到今日王府的不同,朱载坖也没有因为朱翊钧昨夜偷跑而训斥他,只是抱着朱翊钧进入了王府之中。 新年的首日,裕王府内竟是较往年来得更为热闹非凡。 尊贵的裕王殿下已然摇身一变,成为了尊贵的皇太子殿下……身份也从臣,转变成了君,这是喜上加喜的事情。 此刻的王府,处处透着喜庆与祥瑞。 朱红色的大门庄严而厚重,其上贴着崭新的春联,龙飞凤舞的字迹犹如游龙般灵动。 春联上的字是徐渭写的。 门楣之上,悬挂着大红的灯笼,那光芒仿佛在诉说着王府的荣耀变迁。 踏入府中,古色古香的庭院内,回廊两侧皆挂满了五光十色的彩灯,交相辉映,如梦如幻。 就算是院子里的树木也被精心装扮,枝干上缠着红色的丝带,宛如条条舞动的火焰。石径两旁,摆放着盛开的鲜花,花瓣娇艳欲滴,吐露着芬芳。 各间厅堂中,更是张灯结彩,精美的雕花窗棂上贴着剪纸,形态各异,栩栩如生。 朱翊钧在跟父亲,两位母亲用完自己的第二顿早膳后,便跟着自己老爹一同去了书房。 在书房之中,朱载坖先是帮助朱翊钧坐上了太师椅,而后,做到了朱翊钧的对面。 “你皇爷爷册封父王为皇太子,册封你为皇太孙,在册封之前,你们在聊什么啊?”朱载坖一坐下,便开始询问起来。 “孩儿对皇爷爷说,想让皇爷爷多亲近亲近父王……” 朱载坖听到这句话后,脸色忽然变得差了起来,他惊呼道:“什么,让他多亲近亲近我。” “对,父王。”朱翊钧说完,便一脸疑惑的看向朱载坖,难不成,皇爷爷说的对,自己的父王根本就不想跟皇爷爷亲近。 知子莫若父。 朱厚熜说的是对的。 若是说之前,朱载坖是想跟自己的父王亲近呢,可那个时候,是他生活在深宫之中,迫切需要父爱的时候…… 现在的他一见到朱厚熜,不用说,准挨训,这也让他产生了一种矛盾心理,他一方面,想跟自己的老父亲说说话。 可想着自己父皇对自己说的话,又那么难听,便不想去跟他说话。 此时,再加上有朱翊钧的存在,便更加不想去了。 他去拜见父皇,自己的儿子朱翊钧几乎都在场,他自认在其子的心中,形象很是伟岸,若是当着朱翊钧的面,被父皇一遍遍训斥,跟训傻子一样,这会让朱载坖再自己儿子面前很没有面子。 这会对自己在儿子心中伟岸的形象,造成影响……更何况,自己这儿子,打小就聪明,记事早,这个这个做父亲的窘迫无助的样子可能会被记一辈子…… “他,他怎么说?” “皇爷爷说,父王你不想亲近他,然后,就说要册封你为皇太子了……”朱翊钧实话实说道。 朱载坖听完叹了口气:“翊钧啊,你的皇爷爷册封你为皇太孙,这是对你的无比喜爱与信任……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朱翊钧“懵懂”的摇了摇头。 “这意味着你肩负着重大的责任和期望啊,以后啊,你要向你父王学习,学习治国之道,要博览群书,增长自己的见识,要心怀天下苍生,体悟百姓疾苦,万万不能贪图享乐,要立志成为我大明的一代名君,我大明除了……除了宣宗皇帝陛下之外,你是第三个皇太孙啊。” 本来朱载坖第一个要说的,是太祖高皇帝册封的皇太孙朱允炆,可又想着祖宗恩怨,孩子还小,不能说…… “你且放心,父王对你肯定是倾囊相授,绝不会藏私的……” 第65章 传旨 听着自己父王的话,饶是朱翊钧演技惊人,也不由翻了翻白眼。 自己能够从父王这里学到什么呢? 学到大明时下最流行的姿势,还是如何把自己的身体搞垮,平心而论,自己这父王做了皇帝之后,也是可圈可点的,最起码,他能够做到知人善用,不唱高调,瞎指挥,可以放权给高拱干…… 唯一的缺点就是好色,自控力差,明明知道自己身体不行了,吃补药也要干……也是因为这个缺点,让他为帝王的整体评分下降了。 朱翊钧翻白眼的动作,很隐晦,但朱载坖还是察觉到了,他心中生疑,是自己眼花了吗,为什么从自己的儿子脸上看到了轻蔑,即便只有那一刻的轻蔑。 当下,自尊心好似受到了伤害。 “怎么,吾儿不信为父?” 朱翊钧两只小手,赶忙像要花手的一般摆动起来:“信,父王说什么孩儿都信,只是刚刚觉得眼睛痒了些,像是进了飞虫……” 朱载坖听到,立即起身,前来查看。朱载坖仔细检查了一番,没发现什么异常。他轻轻拍了拍朱翊钧的脑袋:“父王懂得很多,可不要听你皇爷爷对我的评价。” 原来朱载坖将朱翊钧翻白眼的事情,算到了自己老爹身上,在他看来,自己的父皇在朱翊钧面前,肯定不会说自己什么好话,当然,他想的也对,朱厚熜确实没有在朱翊钧面前说过他什么好话。 朱翊钧心中一紧,暗自叫苦,自己真的是大意了,这演技还是要在磨练磨练啊。 他赶紧露出一副天真无邪的笑容,说道:“父王说笑了,孩儿永远都是父王最乖巧孩儿,皇爷爷要是说了父王什么,孩儿也不会信的。” 朱载坖见状,也不再追问,坐回了原位,这个时候,一名侍女端过来茶杯,放在了朱载坖旁边的茶案之上。 他端起茶杯,轻啜一口,若有所思地说:“翊钧,为父知道你聪慧过人。但有些事情,光靠聪明是不够的,还需要经验,而父王身上的经验足够你学习。” 朱翊钧连连点头,应道:“孩儿谨记父王教诲。” “你皇爷爷同样聪慧过人,父王面对他,就要藏拙,在心里没底的时候,什么都不做,才是上上之策,可翊钧你不同……” 朱翊钧听到朱载坖的这句话后,看向朱载坖,只见朱载坖正端着茶杯,正笑着看向自己。 两人对视一眼,朱翊钧竟然从朱载坖的眼中发觉到了以前从未发觉的东西。 是智慧吗? 与其对视的时候,朱翊钧拼命的想要表达出自己的懵懂不知……但还是有些欠妥之处。 而在朱载坖的心中,却是惊呼:我儿竟然听懂了我的话,果然,天纵奇才……不过为何要装听不懂呢,哼,肯定还是我那个父皇给他出的主意。 “父王,儿臣还是听不懂。” “长大了就懂了。”虽然朱载坖看出一点问题,可他却不挑明,孩子打小聪明,作为父亲的他,也不疑其他。 裕王府中,很是热闹,每天几乎都有登门拜访的官员,而这些官员在这个时候,还不知道裕王要被册立皇太子的事情。 不过,裕王见的人很少,很多官员也都是只能将礼物放下,便灰溜溜的离开了。 裕王朱载坖也只在初五这天,见了高拱,李春芳这两个从裕王府中走出去的重臣……不过,旨意未下,朱载坖也没有将皇帝陛下想要册封自己为皇太子的事情,告知两人。 在新年将要过完的时候,嘉靖四十五年的第一声惊雷响了起来。 司礼监拟旨,传内阁,礼部……准备册封皇太子大典……皇太孙大典。 皇帝陛下要立皇太子,并且还要立裕王世子,为皇太孙。 消息传来,满朝皆惊。 礼部得到旨意后,立即开始筹备一切事宜。 黄锦也在告知礼部,内阁之后,携圣旨前往裕王府。 裕王府上下,焚香祷告,红毯铺地,裕王朱载坖携王妃陈氏,侧妃李彩凤,以及裕王世子朱翊钧,大开中门,在中堂等候。 黄锦双手捧着圣旨走在最前,其身后跟着四人,在其左边的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冯保,右边是司礼监秉笔太监陈洪,而其他两人,分别是御马监,司设监的提督太监。 他走的每一步都比较缓慢。 走到中堂之后,看着裕王朱载坖一家子后,黄锦便高呼:“有旨意。” 朱载坖一家子恭恭敬敬跪下身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自登基以来,夙夜忧叹,以社稷为重,以苍生为念。今为稳固国之根基,确保宗庙之传承永续,着即册立裕王为皇太子,使其肩挑大任,承吾大明之正统……” “且观裕王世子,生而不凡,聪慧机敏,仁德宽厚,有龙凤之气象,实乃天纵之才,朕心甚喜,特加册封其为皇太孙,以延吾大明万世之根基,续吾皇祚之绵延。” “望皇太子与皇太孙当修身立德,勤勉好学,以仁孝治天下,以睿智驭臣民。凡我臣民,当竭诚辅佐,各安其职,忠心耿耿,共保我大明江山之稳固,使之繁荣昌盛,千秋万代。” “钦此!” “儿臣领旨谢恩。”朱载坖同样高喊道,随后,双手高高举起。 而黄锦便快步上前,将圣旨恭恭敬敬的放在了朱载坖说的手中。 随后,黄锦赶忙搀扶朱载坖:“殿下快起。” 朱载坖站起身来后,黄锦便赶忙道喜:“恭喜殿下,恭喜世子殿下。” 随后,黄锦又为其介绍了御马监,司设监的提督太监,这两个部门分管兵权,依仗,待到册封大典的时候,由其安排护送前往天坛,举行册封大典,告知天地。 嘉靖一朝,迎接来了他的第三个皇太子,前有追封皇长子朱载基哀冲太子,二子朱载壑,嘉靖庄敬太子,第三个皇太子裕王朱载坖。 大明帝国,也迎接来了他的第三个皇太孙,前有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册封朱允炆皇太孙,后有永乐皇帝册封朱瞻基皇太孙。 第66章 弹劾高拱 朱载坖受封皇太子,择日举行册封大典,在册封大典之前,裕王府的安保情况又上了一层楼。 而那些知道消息的大臣,想要在这个时候,见到朱载坖道喜几乎是不可能的。 裕王府被团团围住,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同样也出不去。 朱翊钧又恢复了以往的生活,吃了睡,睡了吃,有些无聊,而他的父亲朱载坖,就潇洒快活的多了…… 这日,朱翊钧坐在门槛上,双手托着小脑袋,看着他院子中那棵刚刚种下两年的小树,脑袋里面突然冒出一个大问号。 为何,我这院子里面就一棵树,还不是枣树…… 历史真的被改变了,他不仅在嘉靖四十四年拥有了名字,还要在嘉靖四十五年被册封皇太孙了。 原本那些历史书上的人物,一个个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他突然发现,即便史书上对一个人有多少的记载,却不能将一个真正的历史人物立体的呈现在自己面前。 在与朱厚熜没有很深接触的时候,朱翊钧打死都不敢想,能够通过“孝心”而获得皇太孙的称号,在法统上成为了大明帝国的继承人。 因为从书中看到的朱厚熜是聪明绝顶,自私至极的皇帝。 但真的以孙子的身份与其接触之后,他发现,史书上的评价,还是太苍白了。 人是矛盾的。 他可以自私到极致,但同样在不同的境遇中,也会转变自我。 他可以很自私,但这并不妨碍他对自己孙子的热衷。 在他身边的时间长了,朱翊钧也越发觉得朱厚熜对自己的关爱,货真价实。 他不是不需要亲情,不是真的享受孤独,而是,不敢渴望亲情……不能不享受孤独…… 帝王的心终究是冰冷的。 朱翊钧站起身来,走到树旁蹲下,用手抚摸着树干,自言自语道:“或许只有身处其中,才能明白其中的酸甜苦辣吧。” 随后,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天空。 就在这时,一只鸟儿飞落枝头,叽叽喳喳地叫着,仿佛在回应他的感慨。 朱翊钧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心中暗叹:“不管怎样,我都要做好自己,大明帝国需要改变了,而自己,同样也需要证明自己,明神宗的这个庙号,绝不会出现。” 此时的他眼神坚定仿佛的想入d…… 此时的裕王府很是平静,而朝堂之上,可不像裕王府这么平静。 一个名为胡应嘉的给事中弹劾高拱,在朝廷准备册封大典之时,私自翘班,并且将内阁中的诸多官文带回家中。 胡应嘉是徐阶的铁杆亲信,在高拱就赈灾之事与徐阶闹得很不愉快的时候。 胡应嘉便盯上了高拱,并且在册封大典之前,上书弹劾。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小。 往大了说,高拱从宫中私藏重器带回家中,说小了,那就是这高大人身体劳累,将没有干完的活带回家里面干了。 但在册封皇太子大典之前弹劾高拱,弄不死他,也恶心他一番。 内阁之中。 高拱来回踱步,徐阶平静的喝着茶,稳坐钓鱼台。 “徐阁老,我高拱不敢说为大明呕心沥血,但也问心无愧,现在这个关头,胡应嘉是什么意思,是受到了谁的指使吗?” “高大人,胡应嘉是监察言官,他弹劾你,是他分内的事情,怎能说是受谁指使呢?” “哼,徐阁老,谁不知道胡应嘉是你的门生?” “高大人,胡应嘉是嘉靖三十五年年丙辰科进士,应是天子门生,高大人还是要慎重说话。”徐阶将茶杯放下,而后轻声说道。 嘉靖四十三年之前,清流相亲相爱,扳倒严嵩父子,追查清算严党,可在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清流两大巨头,高拱,徐阶,已经面和心不和了。 天下攘攘,皆为利也,天下熙熙,皆为利往。 政见不合,理念不合都只是表面,争夺的本质核心还是权力。 徐阶是内阁首辅,并且还有着言官系统的帮助,当年,倒严之时,都察院便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而高拱办事能力强,做事果断,再加上外出当差,也有着裕王府的背景,身旁也有一帮手握重权的重臣,礼部,吏部,户部的实际堂官都与其交好…… 在历史上,隆庆元年的时候,高拱,徐阶两个人正式撕破脸,开始了争斗,高拱便促成吏部京察,干掉了一帮都察院的言官,不过,也因此落入了徐阶所设的陷阱之中,第一次被迫离开中枢,也让李春芳顺利接任内阁首辅。 高拱愤怒地拍了一下桌子,“徐阁老,我够慎重的了,是你忘了初心,胡应嘉分明就是受你指使,故意在皇太子册封大典前弹劾我。” 徐阶淡定地笑了笑,“高大人,这话从何说起?胡应嘉身为言官,有权上疏弹劾,怎可随意攀附他人?若是你这样认为,可上奏陈辩,让陛下将胡应嘉抓起来,严刑拷问,问一问,他是否得到了谁的授意,故意在皇太子殿下册封大典之前,让高拱高大人,失了颜面。” “我高拱失了颜面是小,公器私用才是大……徐阁老,我不会上书陈辩,陛下若是觉得我高拱不堪大用,便罢了我的官,免了我的职……” 说完这些,高拱拂袖而去。 徐阶看着高拱离去的背影,面容也变得阴郁起来……他打定主意,今年就要让高拱离开中枢,不然高拱上位之后,徐家的日子注定不好过了。 即便是两个人的关系恶化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徐阶也是有着层层的顾虑。 高拱性格火爆,收拾他,对于徐阶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可高拱再怎么说,也是裕王殿下的老师 ,两个人的关系太过亲密,收拾高拱,特别是在这个时候,收拾高拱,裕王的态度他不得不重视。 这些年,从裕王府中走出的大臣,各个都是身兼要职,高拱之所以能成势,也是因为他跟那些重臣一样,都是从裕王府中走出来的,代表的都是裕王的利益…… 第67章 慎言 万寿宫中。 朱厚熜手中正拿着胡应嘉弹劾高拱的奏章,他看完之后,轻笑一声:“又开始了。” “真是君子对君子,英雄对英雄,将对将,兵对兵,犹如群犬互撕,争斗不止。” “本以来清流们会爱惜自己的名声,办起事情来,有些顾忌,现在看来,与之前的严世蕃,鄢懋勤等人并无区别。” 朱厚熜即便天天躲在西苑之中修道问仙,但对国家局势的把控力还是很强的,以胡应嘉,欧阳一修的言官,在清算严党的时候,就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是徐阶清算,清查,以及彻底覆灭严党的利剑,现在这把剑要砍向他昔日的盟友身上了。 不过,高拱不是严嵩,他并没有大肆贪污,跟皇帝陛下抢钱花,即便在年前抢钱,那也是为了赈灾,虽然让朱厚熜内心有些不喜,但也不会因此迁怒于他。 是非对错,朱厚熜心中还是有些决断的。 “陛下,是否让高拱上自辩陈奏,”一旁的黄锦轻声说道。 “不用,司礼监拟旨训斥胡应嘉,这个时候,最大的事情,就是册封皇太子,皇太孙的大典,胡应嘉在这个关键时刻上疏弹劾,实为一党之私、一己之利,而让即将受封的皇太子脸上无光,有损国体。” “在册封大典之前,这个关头,出现这种事情,徐阶真是老了,昏聩了……”朱厚熜怒声道。 “是,陛下。” 朱厚熜将奏章放下:“大典准备的怎么样了。” “陛下,已经准备妥当,三日之后,陛下要移驾皇极殿,为皇太子殿下,皇太孙殿下,赐予宝册。” 朱厚熜点了点头:“好,朕五六日没有见到朕的皇孙了,竟然也能体会那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了,哈哈,没想到啊……” “咳……” 朱厚熜咳嗽一声之后,立即停止:“你下去拟旨,让胡应嘉去内阁接旨,让徐阶,高拱,李春芳,郭朴,杨博在旁边看着,马上就剩三天,便是册封大典,三天的时间,能发生很多事情的。”不过,朱厚熜这个时候的声音都有些变化。 “是,陛下。”说完之后,黄锦便赶忙退下,他走出了万寿宫,将宫门关着之后,听到里面皇帝陛下的一阵阵咳嗽声音传来,而后摇了摇头,唉声叹气的离开了。 皇帝陛下的身体状况,确实不如从前了……要不然,也不会在新年刚开始的时候,便想着册封皇太子,皇太孙,当然,黄锦也明白,皇帝陛下之所以册封皇太子,里面有很大的原因是因为皇孙。 他是真心的喜欢疼爱皇孙,因为喜欢疼爱,才让朱厚熜改变了自己原本的想法…… 胡应嘉在本部衙门之中,正在跟好友交谈,突然闯进来三名锦衣卫大汉,看着满屋子的言官,一名锦衣卫高喊:“胡应嘉何在?” 胡应嘉略微迟疑,但随后也是站起身来。 “胡应嘉,陛下让你去内阁领旨,由我们带着你去。” 胡应嘉当下心中大惊,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上奏落罪了。 实际上,言官大臣在嘉靖朝晚期,都已经被朱厚熜的廷仗大棒打怕了。 等到胡应嘉赶到内阁的院子时,发现朝中的诸多大臣都在房间外站着,其中就有自己的老师徐阶,以及自己弹劾的高拱。 而高拱正面色不善的看着自己。 等到胡应嘉到了之后,一直等着的冯保打开了圣旨,而后高声道:“胡应嘉,接旨意。” 胡应嘉赶忙跪下身去。 而冯保也开始大声宣读起了旨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高拱乃誉王尊师,本应受敬重,汝却为一党之私、一己之利,无端攻击,此等行径,实乃利欲熏心,有失臣道……“ “党争之祸,朕早有察,然汝等不思悔改,依旧我行我素。今朕特此训诫,望汝能深省己过,当以国家社稷为重,当思为君分忧、为民谋福,勿要再行荒唐之事,坏我朝纲……” “钦此……” 圣旨宣读完毕后,诸多大臣脸上形态各异。 徐阶的脸色最是难看,这封圣旨,说是训斥胡应嘉的,不如说是训斥徐阶的,一党之私,是谁的私心,一己之力,又是谁的利,暗指意味很是明显。 高拱已经喜笑颜开了,若不是身旁的李春芳碰了碰他,只怕此时的高拱已经笑出声来了。 至于跪在地下的胡应嘉,脸色已经煞白了……、 冯保高喊:“胡应嘉,接旨。” “臣胡应嘉接旨。”胡应嘉说着磕下头去,将双手举起,接下了这封训斥他的旨意。 “徐阁老,看来不仅仅是我高某认为胡应嘉是受到了谁的指使,原来陛下也是这样认为。”高拱转头看向了居中的徐阶。 “高大人,冯公公还在,需慎言。” “高某已经很慎言了,徐阁老,高某认为,这是第一次,应该也是最后一次,还需徐阁老多多约束遍布朝野的门生故吏,不要再让陛下下旨训责了。” 说完之后,高拱也不再理会徐阶,与其他几位官员拱手告别,随后走出了内阁所在的院子。 走起路来,那叫一个虎虎生威。 两人争斗的第一个小回合,徐阶输了,但也不是高拱赢了,赢得人是裕王府,是皇太子。 高拱虎虎生威的走在前面,心情正在大好的时候,忽听背后有人叫自己,转过头一看,正是刚刚传旨的冯保。 “高大人,高大人……” 冯保一路小跑而来。 追上高拱之后,冯保立即拱手道喜:“高大人,恭喜了。” 高拱愣了片刻,而后开口说道:“冯公公,不知喜从何来?” “高大人,这个胡应嘉上书弹劾高大人,陛下看到了奏章之后,勃然大怒,下旨责斥,这封圣旨,还是由我攥写的,高大人如何得圣恩,奴婢当然要道喜了。” \"冯公公,本官不觉有喜,冯公公也无喜可道。”高拱说着,便想转身离去,而冯保立即出声:“高大人,奴婢道喜,高大人不受,那奴婢就在道一喜。” 高拱虽然听到,但脚步并没有停下,冯保便也开始走了起来,跟在高拱身后,继续说道:“裕王为皇太子,高大人是裕王的老师,关系亲密,日后,定是位列宰辅之首,这个喜,不知高大人受不受。” 听完冯保说完,高拱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冯保:“冯公公,刚刚徐阁老送本官两字,此时本官转送与你?” 冯保赶忙询问:“哪两个字?” “慎言……” 第68章 徐张夜谈 “慎言?” 冯保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了。 “对,慎言。” “奴婢不解,还希望高大人,给奴婢好好说说,如何慎言?” 悠长的宫殿走廊之中,吹起了一阵寒风,吹动了高拱的官袍一角。 “立皇太子,是国家之幸,是大明之喜,皇太子是君,我乃是臣,你与我道喜,多少有些不合适。” 听到高拱的话后,冯保脸上的笑容也重新出现了:“高大人,奴婢我清楚,这不四下无人,我才向你道喜吗?” “四下无人,也不该道喜啊。” 这个时候,冯保脸上僵硬的笑容,也慢慢消失了。 “看来,高大人这个喜也是不受了。” “不是不受,是无福消受……冯公公,内廷的事,跟内阁的事情,并无什么不同,你只要安心为陛下做事,就谁也坏不了你的事,可若是心思太活吗,你自己就会坏了自己的事情,再怎么说,你也是内臣。” “高大人,您可要考虑清楚啊,我冯保在怎么不济,也是宫里面的人,是陛下身边的人,以后也会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 “那可不一定。”高拱依然一脸笑意。 冯保闻之,脸色骤变,不过片刻之后,还是恢复淡然神色,他轻声说道:“高大人,难道你以后你就能一手遮天,这话太过狂妄了些吧,再怎么说,我能不能当上司礼监掌印太监,应该是主子们才能决定的事情啊。” “哈哈哈哈,冯公公啊,那你为何又要向我道喜呢。”高拱虽然脸上笑容满满,但深处的轻蔑还是一览无余。 冯保道喜就是示好,因为高拱对皇太子的影响力是巨大的,他还真能左右自己是否可以上位。 陈洪,孟冲,滕祥,这还是三个老资格,都排在冯保的前面,并且他们三个老家伙关系都不错,滕祥更是黄锦的干儿子,而且同为司礼监秉笔的孟冲又跟高拱私交不错。 看着高拱现在的这个脸色,冯保的内心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他脸色变了又变,最后还是挤出了非常难看的笑容。 “高大人教训的是,冯保记着了,冯保以后一定谨言慎行,一定好好办差,不负今日高大人不吝赐教之恩……”冯保说这话的时候,双眼突出,虽是笑着,但咬牙切齿。 “教训不敢,只需慎言,若是冯公公没有其他的事情了,那高某便先行一步。” “高大人慢走。” 听到冯保的话后,高拱便毫不迟疑转身朝前走去,步伐很稳…… 而冯保就这样一直站在这里,看着高拱的背影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 “高拱,我看你能猖狂到几日……孟冲,哼,也能做我的对手。”说这话的时候,冯保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狠厉。 高拱的桀骜是刻在骨子里面的,他瞧不上冯保,再加上此时的他根本就不缺少内廷的盟友,现在势还未成的冯保,他根本就不放在眼中。 而冯保本来是想来示好,想着日后互为助力,可却受到了一番羞辱,内心深处对高拱也产生了记恨之心。 不过,冯保深知高拱在朝中的地位举足轻重,形势比人强,他也只能在这个时候选择忍受。 虽然他在内廷之中有着一股势力,但太监们聚在一起,若是没有皇帝主子的支持,还是翻不起什么风浪。 他需隐忍,等到有一天,他有能力的时候,定要让高拱死无葬身之地…… 胡应嘉被下旨训斥的事情,不出半日便传遍了朝野。 皇帝陛下在打某人的脸了。 有的官员喜笑颜开,有的官员却是满脸愁容…… 夜幕如巨大的墨蓝色帷幕将北京城笼盖,白日里的一切鲜活色彩都被掩盖在这深沉的夜色之下。 月光似银纱般倾泻在徐府古朴的屋脊和雕花的廊柱上,泛着清幽而神秘的光芒。 寂静的庭院中,青石小道在月色下泛着淡淡的光晕,旁边树木上的树叶偶尔会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池塘边的假山沉默地伫立,暗影重重,忽然,青石小道上传来了轻微而清晰的脚步声,“嗒嗒,嗒嗒”,由远及近。 两个身影身披月光缓缓而来。 前面带路的人正是徐府的管家,他身姿略显佝偻,跟在后面的就是张居正,与管家相比,他的身姿显得高大许多。 二人穿过青石小道,走过池塘假山,来到了徐阶的书房之外。 管家敲门:“阁老,张大人到了。” “让他进来吧。” “是,阁老。”管家说着推开房门,而后对张居正道:“张大人,请进。” 张居正对着管家点了点头,才进入了书房,而后,管家将书房门给关住,随后绕着书房走了一圈后,才回到了房门外守候。 张居正进入书房之后,便看到了徐阶正在看书。 “叔大,来了……”徐阶并未抬头,还是在看书。 “是,老师。”张居正恭敬答道。 “坐。” 张居正谢过之后,便坐在了徐阶的对面,等到张居正坐下后,徐阶才放下了书。 “今日的事情,知道了?” “下午的时候就知道了。” “怎么看。” “老师心中也已经有答案了。” “当局者迷,你说说看。” “陛下旨意,训斥胡应嘉,在学生看来,有着更多的深意?”张居正轻声说道。 “高拱确实跋扈,却并无大罪,此时胡应嘉上书弹劾,时机不对而已,今日,陛下下旨训斥,速度如此之快,因为皇太子殿下册封大典在即,高拱再怎么说,也是太子殿下的老师,册封大典之前,发生如此事情,只怕会让人联想攀附到了太子殿下的身上。” “难道不是陛下有意重用高拱,为太子殿下留下辅国之臣。”徐阶询问道。 “起初,学生也以为,陛下是这个心思,但在来的路上,学生改变了想法。” 徐阶看向张居正:“什么想法?” “今日的月光比较好,但再好的月光,也不如白天的太阳那样光芒万丈,辅国之臣,若是在此时便权势滔天,那日后皇太子殿下如何驾驭……太子殿下终究不是陛下……” 徐阶喃喃道:“陛下是太阳,皇太子就是月亮……” “斥责胡应嘉,是因为时机不对,并不是因为胡应嘉做的不对,若是陛下真的有意让高拱再进一步,今日胡应嘉应该受廷仗,可只是训斥,学生认为陛下不可能将高拱在往上推一下,他只能允许,高拱往下走一步,推他的人,只能是皇太子殿下……”张居正缓缓说道。 “对,满朝文武有如此见识,只有叔大你一人了。” “老师不也想到了吗?” “我想到了,那不敢肯定,陛下的心思猜不透,也有可能,你我二人都是错的。” “但老师完全可以放心,高拱强势跋扈,他也断然不可能影响到您的位置……” 第69章 册封大典 “那我该做些什么?”徐阶轻声问道。 “当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时候,便什么都不做,等着对手出错。”张居正答道。 徐阶闻言笑了笑,又是再一次的不谋而合,徐阶若是什么都不做,只会给高拱更多的假象,也会让他放松警惕。 “叔大啊,陛下调你去礼部为侍郎,这几日礼部的事情也多,劳烦你专门走这一趟了。” “能为老师分忧,学生不胜荣幸。”张居正缓缓说道。 恰逢此时,书房外不远处的树梢上,一只夜鸟忽然鸣叫一声,划破夜空的寂静,随后又归于平静。 张居正转头看向了外面,正在想着什么事情的时候,徐阶再次发问:“海瑞这个人你怎么看。” 张居正回头看向徐阶:“是个好人。” “评价就如此简单。” “对,学生并不了解海瑞,但从他所行之事,学生敬佩海瑞。” “你觉得海瑞会是高拱的人吗?” “海瑞是大明的臣子,不会是任何人的人,这一点,我想,高大人也早就清楚,高大人是否拟用提拔海瑞了。” “对,不过,被我否了。” 闻言,张居正低头,随后又抬起头来。 不过,他的这个小动作,还是没有躲过徐阶的眼睛。 “怎么,为海瑞鸣不平,就跟外面的这只夜鸟一般……”徐阶笑着说道。 “海瑞赈灾有功,并且品德高尚,理应得到提拔重用,引与御前……”张居正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徐阶摆手打断。 “叔大啊,你是聪明有余,但还是不够老辣,若你身处我的位置,你也绝不会重要海瑞,刚刚那只鸟,就是大明官场上的海瑞,本应安静的夜晚,他非要叫一声,让一切都变得不平静,品德高尚,对人是优点,可拿来为官的话,就是缺点。” “他在淳安等地的做派,太过激进,我若是允许高拱拟用提拔,日后,闯出祸来,担责的人就必然是我。” “可现在不同,高拱拟用,我否了,日后海瑞若是真的闯出滔天大祸,连带的就是高拱,这也是你说的,什么都不做,等着对手犯错。” 徐阶的长篇大论并没有说动张居正。 在这一点上面,徐阶就不如高拱。 徐阶能够看到的事情,高拱也能看到,他能预料到的后果,高拱也能预料到,不惜身,为国举才,这份魄力,徐阶拍马也追不上。 虽然张居正心中不愿苟同,但还是点头应是:“老师教训的是,学生愚笨了。” ”我知道现在我说服不了你,不过,你终究有一天会证实我今日的话,我虽老了,脑袋也昏了,可我也是读了一辈子的圣贤书啊,书上所说,我能办到的没有几件,可海瑞能办到七七八八,这一点我也敬佩与他。” “不允许提拔重用,存了私心,亦有公心,海瑞在下面做点事情,就好了,到了上面,能够见到陛下,其性格只会招惹杀身之祸。” “当然,私心多,还是公心多,只有天知道了。” 今日徐阶所说的话,在日后张居正当上内阁首辅后,竟如数应验……少年忘了初心,亦是常有之事。 窗外,夜色渐深,那只夜鸟早已不知去向,仿佛它的叫声从未打破过这片宁静………… 又与徐阶聊了片刻之后,张居正便起身告辞,当他被管家带出徐府之后,他再次看到了那只不知去向的夜鸟,就落在他的马车之上。 车夫正在睡觉,张居正也不急着上车,就这样看着这只夜鸟,顿了片刻之后,夜鸟飞走,他冲着鸟儿飞走的方向望去,而后笑了笑。 张居正从裕王府中走出,被调任礼部右侍郎,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为册封大典做准备…… 转眼就到了大明朝册封皇太子,皇太孙大典的日子。 这日,文武百官早早列队,到了裕王府门外等候。 仪仗,礼乐一应俱全。 在百官的跪接下,裕王朱载坖牵着朱翊钧,缓缓走出。 两人皆是穿着九章纹冕服,佩戴九疏冕,腰部佩戴玉带,其九章纹冕服比天子十二章少了日,月,星辰。 当两人走出裕王府的时候,庄重的礼乐声响起。 朱翊钧一出门便看到了如此多的臣子跪倒在地,他与其父沿红毯走出裕王府后,更是震撼。 文武百官分列两旁,从王府门口跪迎,一直延伸到了街角,估摸拐个弯,还能看到跪着的官员。 在司礼监陈洪,冯保以及一众侍从的簇拥下,朱载坖与朱翊钧登上了马车,前往紫禁城。 今日的紫禁城也与往日不同。 为了迎接这场盛典,宏伟的宫殿被装点得格外辉煌。’ 朱红色的地毯从宫殿大门一直延伸至朝堂之上,宛如一条通往尊崇之位的神圣之路。 在马车之上,朱翊钧摸着自己头上的那九疏冕的珠子,而朱载坖就坐在一旁,脸上带笑的看着他,并没有阻止。 “父王,咱们要回你原来的家了。” “对,那里也会是你的家。” “为什么皇爷爷不住在家里面。” “哈哈哈,皇爷爷住不惯家里面,不过,待会你见到他,可以陪着他在宫里面好好转转。” “好。” 虽然朱翊钧,朱载坖两人乘坐车驾,但行进速度缓慢,也是提前安排好的。 在裕王府外跪迎的文武百官到了宫门口后,仪仗队还未来到,当官员们分列两旁,排序整齐的时候,仪仗队才出现在官员们的眼中。 官员们手持笏板,整齐而有序,静待着重要时刻的到来。 当吉时来临,悠扬而庄严的礼乐声响起,回荡在整个宫殿。 朱载坖以及朱翊钧下了马车,而后在侍从的簇拥下,朱载坖牵着朱翊钧踩着红毯进入到了紫禁城中。 皇极殿就在眼前,朱载坖牵着朱翊钧踩着台阶一步步向前,走了许久后,朱载坖低头问道:“累不累。” “孩儿不累。” 朱载坖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皇极殿,如梦如幻一般,竟真的有了今日。 他带着自己的儿子走到了皇极殿门口,而后在司仪官高亢的唱和声中,缓步进入大殿。 大明的皇帝陛下,朱厚熜身着龙袍,高坐在龙椅之上,威严而庄重。 此时的他看着朝自己缓缓而来的儿子,孙子,也不知作何想法。 等到朱翊钧,朱载坖两人来到他身边时,朱厚熜亲自将象征着皇太子身份的宝册交给了朱载坖,随后又从玉盘之上取了另一份宝册交与了朱翊钧。 朱载坖,朱翊钧恭敬地跪地谢恩,这一刻,仿佛时间都为之凝固。 随后,在司仪官高亢的唱和声中,殿外的群臣山呼万岁,声震九霄…… 第70章 母妃,孩儿当上皇太子了 当宫内的这一隆重典礼圆满结束之后,朱载坖率领着文武百官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前往天坛,以进行祭告天地的神圣仪式。 而朱翊钧被朱厚熜留在了宫中。 朱翊钧也提前数十年坐上了皇极殿中的龙椅宝座,就坐在朱厚熜身边。 朱翊钧小小的身子端坐在那宽大的龙椅之上,他瞪大眼睛,好奇地俯瞰着下方,俯视着太和殿,不,现在叫皇极殿。 只见空旷的大殿内,一根根粗壮而华丽的立柱威严矗立,仿佛古老而忠诚的卫士,支撑着这神圣的殿堂。 朱红色的地毯如一片燃烧的火海,从龙椅脚下铺展向远方,那鲜艳的色泽彰显着皇家的尊贵与庄严。 穹顶之上,精美的图案如梦幻般绚丽,交织出神秘而令人敬畏的气息。阳光从高处的窗棂洒落,在立柱和地毯上洒下一片片金色的光斑,如同细碎的金子般闪耀。 远处的墙壁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龙凤图案,它们张牙舞爪,似要腾空而起,展现着皇权的至高无上。 朱翊钧被这一切辉煌所震撼,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豪情与使命感。 “看到了什么?”这个时候朱翊钧身旁的朱厚熜忽然开口说道。 “皇爷爷,孙儿只看到了这辉煌的大殿。” 朱厚熜笑了笑:“终有一日这里属于你。” “我要住在这里吗?” 朱厚熜闻言又是笑了笑:“住不住在这里,都是你的自由。” 说着,他从龙椅上起身,而后一把抱着朱翊钧,缓缓的下了台阶,离开了皇极殿,黄锦等人一直在后面跟随…… 这边朱厚熜抱着朱翊钧在皇宫之中闲逛,那边朱载坖带着文武百官已经到了天坛。 在一片庄严中,朱载坖手持祭器,高声道:“维大明嘉靖四十五年,岁次丙寅,朱载坖蒙恩获立为皇太子。今携众臣,敬告天地……” “赫赫天地,悠悠乾坤,洪恩浩荡,泽被苍生。今吾幸得册立为皇太子之尊位,此乃上天眷顾,祖宗庇佑。吾必当兢兢业业,恪尽职责,以报天恩祖德……” “吾当以仁德为本,心怀天下,关爱万民,致力于江山社稷之稳固,天下之安宁,愿天地护佑吾朝,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在此,吾等诚心敬意,拜祭天地,伏惟尚飨!” 在天坛之上,朱载坖怀着敬畏之心,虔诚地向天地诉说着这一重大的转变与期许,祈求天地护佑,让新的身份与使命能够顺利践行。 而朱载坖在天坛告祭天地之后,便返回了宫禁,到了紫禁城之后,仪式也算是结束了。 从头到尾,陈洪都是伴随在朱载坖的身旁。 陈洪要比冯保,孟冲等人高大许多,长得也比较正气。 人群散去后,朱载坖的身旁只剩下了陈洪,冯保想在这个时候,留在皇太子的身边,却被孟冲带走。 皇极殿中。 朱载坖站在大殿上,遥望着玉阶之上的龙椅。 陈洪站在其身后,因为他长得比朱载坖要高上许多,所以陈洪一直都是弯着腰。 片刻之后,朱载坖问道:“陛下,以及太孙何在?” “禀告太子,在咱们回宫之前,陛下以及太孙就已经启程回西苑了。” “陛下没有带着太孙在紫禁城中游玩一番吗?” “奴婢不知。” 朱载坖轻声道:“看来,陛下还真是不愿在皇宫中待着。” 陈洪闻言低头,并未回话。 朱厚熜对这个皇宫,真是不喜欢,即便是朱翊钧一直要求,想要在逛逛,可朱厚熜还是拒绝了,可见当年宫变锁喉的事情,已然成为了他心中的梦魇。 “陪孤走走,去看看孤当年住的宫殿,还有……母亲的居所。” “是,殿下。” 陈洪跟着朱载坖一起到了他曾经居住的宫廷住所,到了院外的时候,朱载坖轻声叹息,而后转头看向陈洪:“孤自己进去。” “是,殿下。”陈洪点头应是。 而后,朱载坖缓缓踏入那曾经无比熟悉环境,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承载着他的过往。 他静静地站在庭院中,思绪飘回到了许多年前。 那是一段漫长而又痛苦的时光。 那时的他,不被父皇喜爱,在这偌大的宫廷中,仿佛是一个被遗忘的存在…… 他性子软弱木讷,面对众人的轻视与冷落,只能将所有的委屈与无助深埋心底…… 那些年,他看着其他皇子受尽恩宠,而自己却只能在角落里默默观望。 他无数次在夜里独自哭泣,不明白为何自己得不到父皇的一丝垂怜,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孤独的小兽,在黑暗中瑟瑟发抖,找不到可以依靠的温暖。 然而,时光流转,不可他一步步地改变着自己。他学会了伪装…… 朱载坖走到了门口,推门进入,里面的陈设摆放与十几年前,并无不同,不过,他却已经变了。 他成为了皇太子,站在了曾经渴望的高度,仿佛是对儿时是一个很好的宽慰,但朱载坖清楚,过去的永远不会改变。 进入自己原来的住所后,朱载坖心中的喜悦已经消散许多了,只剩下感慨万千,那些过去的无助与痛苦仿佛还在眼前发生…… 他长叹一口气,而后又环视了一番自己曾经的房间,随后毅然而然的转身走出。 当朱载坖走出房间后,被阳光遮射闪了一下眼睛,他看向那个阳光折射点望去。 只见夕阳的余晖斜斜地洒在宫殿的琉璃瓦上,泛出一抹金黄的光芒,好似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视线中远处的天空中,晚霞如绚丽的锦缎,却又带着几分落寞与惆怅。 也就是在这个地方,他对自己的母亲问了很多话,也经历了很多事情。 远远瞧见父皇,他对自己避而远之,回到居所,便询问母亲:“母妃,父皇为何不愿见我,即便见到也是带着厌恶的眼神看着我……” “傻孩子,哪有做父亲的不愿见儿子,你父皇有苦衷,至于厌恶的眼神,是你想多了。” 皇太子朱载壑病逝,朱厚熜大为伤心,痛哭流涕。 也是在这里,朱载坖对母亲说:“母妃,死的人若不是二哥,是孩儿的话,父王是不是就不会那么伤心了……” “傻孩子,别说傻话,不管怎样,你都要好好活着……” “母妃,你的生辰孩儿想入宫见您……” “不要来了,你父皇不会允许的。” …………………… 风轻轻吹过,庭中的花草微微摇曳,似是在为他的过往而叹息,而朱载坖眼中的泪水,在此时流了下来,他拨开自己的冠疏,轻轻抿了一下两眼的泪水,笑了笑说道:“还真有飞虫……” 虽然他是笑着说出口,但亦有哭腔。 嘉靖三十三年正月,朱载坖的母亲杜氏去世。 他也失去了最后的一个依靠…… 母妃生前就不受宠,死后亦被父皇压住葬礼规格,要求以“常礼从事”,不准按照成化朝时纪淑妃的规格,也不准按照洪武时孙贵妃的仪制,不准朱载坖以亲子之谊服斩衰三年,百官不服丧服,只服浅淡色衣服致祭,宣读册文时平立不拜,亦不追封杜康妃为贵妃等等。 一系列不平等的事情,降临在了朱载坖的母亲身上。 木讷,软弱的他第一次萌发了反抗的想法,可四下望去,他只有高拱,一个不到五品的老师………… “母妃,孩儿当上皇太子了……儿子亏欠与您的,一定补上……” 第71章 故地重游 朱载坖默默地走出庭院,陈洪也不敢抬头,只是走了过去,将门给关住,而后默默地跟在太子身后。 忽然朱载坖停下脚步,再次回头看了一眼这座寂静的宫殿。 “太子殿下,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现在要看的是眼前的事情。”陈洪轻声说道。 朱载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波澜。 人在某一刻,是脆弱的。 在大喜之后的大悲,亦是陈洪无法想象的。 所以,陈洪的这句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在这一刻,让朱载坖勃然大怒,难道他母妃的事情就这样过去了,自己便不能去追封,去告祭…… “你懂什么,若是孤不愿过去呢?” 朱载坖的声音漠然一冷,让陈洪惊了一下,他赶忙跪下身去:“殿下,奴婢,奴婢该死,奴婢不该多嘴,奴婢该死……”陈洪说着说着,觉得认罪态度不够诚恳,竟是双手左右互动,有节奏的扇着自己的脸,声音清脆响亮。 朱载坖冷冷的看着跪在地上,扇着耳光的陈洪,顿了片刻后,他还是深吸口气:“起来吧,你不知缘由,孤不怪罪你。” “奴婢叩谢太子殿下,叩谢太子殿下。”陈洪说着,一个个头磕在地上,每一下都有声音传来。 陈洪如此卑躬屈膝,诚惶诚恐,让朱载坖心中的怒火减少诸多,甚至也有些惶恐,这可是父皇身边的人,自己刚刚当上皇太子第一天,就让人家满身伤痕,那该如何是好。 当然,这种效果也是陈洪想要的,他不敢得罪朱载坖,不仅不能得罪,还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成为朱载坖最信得过的人。 虽然,他与孟冲等人关系较好,但很多关系都是浮于表面,而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就一个。 这个时候,说错了话,他就必须要扭转过来,将错话,拨正。 他开口道:“起来吧。” 当陈洪听到朱载坖第二次让起来的话后,才诚惶诚恐的站起身来,刚刚一直在地下磕头求饶,扇自己耳光的时候,陈洪便一直想着自己到底是怎么犯了忌讳。 再他偷偷抬头观察的时候,发现了朱载坖眼睛有着红,明明就是刚刚哭过,陈洪是宫里面的老人,心里面便一下子想到了当年的杜妃,站起身来的陈洪,低声道:“奴婢知道太子殿下,是想念母亲,也知因为种种,太子殿下的母亲没有得到应有的待遇,那时,奴婢的心啊,也是疼啊,想着太子殿下的母亲待人宽厚,对我们这些奴婢们,也是宽容之极……不过太子殿下,您还是要保重身体,日后,方能一一讨回。” \"到了那个时候,奴婢定鞍前马后,为太子殿下操办此事……” 陈洪竟一下子说到了朱载坖的心里面,他若有所思的看向陈洪,顿了片刻之后,才转身离去。 而陈洪赶忙跟上,刚刚朱载坖看陈洪的眼神,已经缓和了许多。 押题押对了,他又去了母妃所居住的宫殿,不过,那个地方变化已经很大了,在那里朱载坖仿佛感觉不到一丝母妃曾经存在的痕迹。 在那里朱载坖没有待多长时间,而后,便离开皇宫,乘坐车驾前往了西苑,陈洪看着车驾以及仪仗队越来越远。 虽然脸肿,头疼的,但陈洪心里面却是美滋滋的。 等到朱载坖的车驾见不到踪迹的时候,陈洪才转身想要回宫,一侧身,便看到了孟冲,冯保两人。 这两个人已经站在陈洪身旁好一阵子了。 “陈公公,傻笑什么呢?”孟冲笑着问道,而一旁的冯保,脸上虽然也带着笑意,但却没有孟冲那么自然。 “哎,侍奉太子殿下一路,受益良多啊。”陈洪开轻声道。 “陈公公,你的脸怎么肿了,这额头怎么乌青啊……难不成,就这一会儿,你便惹怒了太子殿下。”冯保看着陈洪的脸立即问道。 “不小心摔倒撞得……”陈洪说完之后,便朝着宫中走去,孟冲赶忙跟上,而冯保顿了片刻后,也跟了上去。 论资历,冯保还是比不过这两人的。 在车上的时候,朱载坖收拾了一番自己的情绪,他要去西苑谢恩,顺便接着朱翊钧返回裕王府。 按照道理来说,朱载坖被册封皇太子,朱翊钧被册封皇太孙后,应该居住在内廷的东宫之中。 但尴尬的事情摆在眼前。 皇帝老子不住皇宫,太子去住皇宫,不合适,礼部思来想去,有两个方案,一个是皇太子移宫西苑,在西苑的东南角开辟东宫,另外一个就是仍居裕王府。 当礼部代表张居正问询朱载坖的意见后,朱载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仍然居住在裕王府中。 而这个最后地结果,呈报给了皇帝之后,也得到了允许。 在这个事情上,他们父子俩人仿佛心照不宣。 朱载坖在马车之上,便将自己地衮服换掉,换成了便服。 在西苑宫门口,朱载坖下车。 黄锦上前迎接。 “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随着黄锦的跪地,宫门口的守卫也都跟着跪下身去。 “黄公公,快起……”朱载坖快步上前,将黄锦扶起来。 “我,孤来向父皇谢恩,不知可否前往。” \"陛下正等着殿下呢,殿下跟我来。” 朱载坖点了点头,而后跟着黄锦进入了西苑之中。 万寿宫中。 朱厚熜正在闭目养神,打坐修炼,朱翊钧就躺在他身边,睡着了,他身上的皇太孙冕服也没有换掉。 黄锦推门而入,穿过层层帷帐到了法坛之下。 “陛下,太子殿下来了。” 闭目养神的朱厚熜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让他进来吧。” “是,陛下。” 黄锦得旨意后,慢慢转身而出,片刻之后,朱载坖便走进了宫殿之中。 “儿臣朱载坖叩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载坖的声音,将一旁睡着的朱翊钧也叫醒了,他揉了揉眼睛,而后看到朱厚熜没有注意到他已经醒了,便又将眼睛闭上,耳朵竖了起来,想要听一听,这对父子在没有旁人的时候,是如何对话的。 “起来吧。” \"谢父皇。”朱载坖说完之后,便慢慢起身。 站起身的朱载坖依然一直低着头。 “今日进展一切顺利?” “父皇,一切顺利。” “天坛告祭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是否已经想到了自己君临天下的那天,为时不远了。” 朱厚熜作为一个老阴阳师,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朱载坖的底线上。 “父皇龙体康健,万岁之躯,儿臣不敢。”朱载坖心里不住的发毛。 “君子论迹不论心,想想无妨。” 朱载坖赶忙说道:“儿臣不敢多想……” 第72章 内心的隔阂 朱厚熜微微眯起眼睛,面色看似平静,可眼神中却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审视。 他就那么静静地盯着朱载坖,许久都没有说话。 朱载坖低着头,双手交握在身前,手指不安地绞动着,他一直低着头,朱厚熜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从他微微颤抖的肩膀可以看出他内心的紧张。 过了一会儿,朱厚熜缓缓开口,声音低沉:“站在天坛之上,告祭天地,身后文武百官,若是心中真没有一丝想法,朕是不信,你现在已经是皇太子了,是大明朝的君,不能再向以前那样……” “父皇,儿臣不知,儿臣以前是什么样子?还望父皇解惑。” “惶惶不安,唯唯诺诺,小心翼翼……”朱厚熜轻声说道, 听到于此,朱载坖回道:“回父皇,儿臣愚笨,听不懂父皇说什么?” 朱厚熜笑了笑,这个笑容有苦涩,有无奈。 难道自己的这个儿子,自己为大明朝留下的皇太子,大明朝未来的皇帝,真是一块朽木不成。 他认为自己已经将话说的很明白了,可朱载坖还是装作听不懂。 朱载坖虽然一直低着头,也听懂了朱厚熜话中的含义,就是想让他挺起来,做个真正的皇太子,以后,做个真正的帝王。 可朱厚熜故作高深了一辈子,到了晚年,对着自己的儿子说上了一句实话,却被儿子认为是试探。 试探自己的野心是不是随着身份的转变,迅速膨胀起来。 朱厚熜再一次的沉默了。 这次沉默的时间,更久…… 而朱载坖一直都在等待着,父亲的问话,等了许久之后,才敢抬头去观察朱厚熜,他一抬头,便迎上了朱厚熜的目光。 朱厚熜的目光在此时已经没了锐利,多了几分惆怅,以及伤悲。 这个细微的变化,让朱载坖先是惊讶,而后心中一颤,他从未见过父亲如此神情,也从未见过父亲眼中有其他的情绪。 朱载坖什么都清楚,他也了解他的父亲,可他忘了一点就是,他的父亲已经老了。 那个意气风发,从湖北赶到北京城的少年,早已度过了四十五年的漫长岁月…… “父皇......”朱载坖轻轻唤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迟疑。 朱厚熜听到朱载坖的话后,从失神中走出,他摆了摆手:“罢了,你下去吧。” “是,父皇。”朱载坖应道,而后往后退了一步,忽然停下:“父皇,儿臣将翊钧抱走吧。” “你自己下去吧,让太孙在西苑陪朕几日。” 朱载坖听完之后,心里立马就急了:“父皇,翊钧顽皮好动,呆在西苑之中,只怕影响父皇清修,还是让儿臣抱走吧。” “你且放心,朕不会喂你儿子灵丹妙药的。”朱厚熜的声音显得有些疲惫无力。 “父皇错怪了儿臣,儿臣只是怕翊钧好动顽皮,绝没有其他的想法。” “下去,下去,莫要让朕再说第三遍。”朱厚熜朝着朱载坖不住的摆手。 朱载坖不敢违背:“是,父皇,对了父皇,翊钧年幼不能熬夜,现在夜里面风也大,天也凉,早早的安排翊钧休息,不要让他起夜,还有,父皇……” “闭嘴,出去,这是第三遍了。”朱厚熜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了朱载坖的话。 朱载坖听完之后,赶忙拱手行礼,而后退出宫殿……动作很是丝滑,虽然他担心儿子,可却更怕父亲。 走出万寿宫后,朱载坖深叹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而后,他一扭头,便看到了在一旁似笑非笑的黄锦。 “太子殿下,奴婢送您出宫。” “黄公公留步,这里离不开人,孤,自己走……” ”是,殿下。” 而后,朱载坖便挺身朝前走去,他出了西苑,坐上了马车,在锦衣卫的护送下,返回裕王府。 当朱载坖一个人在车上的时候,他再次叹息,而后低声道:“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父皇到底是试探,还是存了真心呢,父皇还未老啊,一点都没变,永远让人看不透,猜不对。” 一直装睡的朱翊钧在自己的父王离开万寿宫后便悠悠然“醒来”。 他动作很轻,但还是被身旁的朱厚熜发觉。 朱厚熜低头看向朱翊钧。 “醒了。” 朱翊钧点了点头,而后开始揉眼睛:“皇爷爷,孙儿刚刚好像听到了父王的声音,他是不是来了啊。” “你父王刚刚走。”朱厚熜说话的时候,摸了摸朱翊钧的头。 朱翊钧眨了眨眼,露出一副惋惜的模样:“那父王为什么不叫醒我呢,还想让父王带我回去呢。” 朱厚熜笑了笑,说道:“怎么,在这儿陪着皇爷爷不好吗?” 朱翊钧连忙摇头:“当然好啦,皇爷爷可是最疼孙儿的。” 朱厚熜听得心花怒放,他看着眼前乖巧可爱的朱翊钧,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暖流……这么忤逆,笨蛋的儿子为自己,为大明做的最大的贡献,不就是自己眼前的皇太孙吗? “皇爷爷,您能跟我讲讲您和父王小时候的事情吗?”朱翊钧好奇地问道。 听到朱翊钧的话后,朱厚熜稍稍一愣神。 “为何想知道。” “总感觉,父王怕皇爷爷……皇爷爷是不是在父王小的时候,对他很严格啊。” 朱厚熜闻言苦笑一声,他对于朱载坖的幼年时期,丝毫不了解,也从未关注过,思考片刻后,朱厚熜叹了口气:“若是你父王小的时候,如你一般聪慧,想必朕能知道的多一点吧。” 朱厚熜这句话像是在对朱翊钧说的,又像是在对自己说的。 朱载坖从小便木讷,反应慢,而此时的软弱,主要原因实际上是朱厚熜造成的。 “孙儿听不懂……” “总有一天会懂得。” 刚刚朱厚熜跟朱载坖的对话,他一直听着,到了最后面朱载坖嘱咐朱厚熜对自己的一些事情时,他差点笑出声来。 不过,在没有涉及到自己的时候,气氛很是压抑,朱厚熜想要表达什么,却不愿说清楚,而朱载坖是听懂了些,却装作听不懂。 这对父子内心的隔阂,一时半会是解不开的,也有可能永远也解不开…… 第73章 屠龙少年 朝廷立了皇太子已有一月,转眼便到了嘉靖四十五年二月。 在朱翊钧获得皇太孙身份以后,便再也没有离开过西苑,太子殿下几乎每天都会派人到西苑来探皇帝陛下的口风 ,隔两天自己亲自过来一趟,但只是见到了朱翊钧,一对朱厚熜说想要把儿子抱回家,朱厚熜立即变脸,赶人。 要的急了些,有几日,朱载坖甚至连西苑的宫门都进不去了,那几天进不去的日子,朱载坖都像是疯了一样,真的是害怕出了什么事情。 而后,朱载坖也老实了一些,不敢要得急迫,只能隐晦表达,因为朱翊钧在西苑的缘故,朱载坖去西苑见到自己父亲的次数也越发的多了起来。 这一个月的遭遇让朱载坖当上皇太子的喜悦,也全都烟消云淡了。 好像自己这个皇太子的尊位,是自己跟父亲做的一个交易,交易的这头是皇太子的尊位,交易的那头是自己儿子的抚养权…… 朝廷窘迫的财政情况越发严重。 年前户部预算,各地税收全部拢纳,到了年底,还存在巨大亏空,在大明财政遇到如此困难的时候,内阁首辅徐阶依然力排众议,先行定下了八十万两白银,交予西苑,为皇帝陛下修建朝天宫。 高拱在劝解无果后,便再次拂袖而去,回到府中,也是坐立难安。 当他的两个幕僚高耀,冯葶书两个人来后,高拱再也忍耐不住,破口大骂:“国势都这般艰难了,徐阶竟还如此谄媚讨好皇上,置百姓民生于不顾!” “这种人,怎么配当内阁首辅,只有私心,而无公意……” 冯葶书,高耀两个人,闻言脸色都是变了变,而冯葶书反应最快:“大人,您声音小一些,隔墙有耳。” 面对着冯葶书的劝说,高拱深叹口气,稍稍缓和。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冯葶书接着问道。 而高拱看了一眼冯葶书:“明明知道今年已有亏空,徐阶还是调用了八十万两白银,交予了西苑,修建朝天宫。” “已经定下了。” “对,定下了。” “大人,徐阶已经成了另一个严嵩,他的儿子徐英,也成了新的严世蕃,可他们又坏的不彻底,拉不下脸面,没有能力从其他渠道搞来银子,他们讨好陛下,只能从国库入手,情况比严嵩,严世蕃时期还要严重,不过,大人,您只能静观其变,不能过多的参与其中。” “这件事情,在怎么说,也牵扯到了陛下,年前赈灾,户部挪用了西苑的银钱,陛下就已经忍受了一次了,若这一次,大人阻止,那陛下断然不会忍耐第二次……” 冯葶书话还没有说完,便被高拱出言打断:“即便牵扯到了自己的身上,在这种事情上,也不能退步。倒严,倒严,严家是倒了,徐家又出现了,为何这般……” “大人,不敢再说了,再说,就犯忌讳了。” 高拱看着劝阻他的冯葶书,叹了口气,他知道再说下去,所有的问题就到了当今陛下身上。 以前的严嵩,严世蕃,现在的徐阶,徐英……都暗指陛下了。 “大人,李春芳大人怎么看。” “李春芳对这种涉及到陛下的事情,一向都是退避三舍,独善其身,指望他是指望不上了。”高拱冷哼一声道。 “大人,行高与人,众必非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有些事情,您是左右不了的,若是因为此事惹恼了陛下,丢了官职,那以后朝上仗义执言之人便再难进入中枢啊,干大事,必要惜身……徐阶与你的矛盾,早就人尽皆知,他是内阁首辅,这份骂名,他跑不掉,但想要阻止,我们也阻止不了。”冯葶书劝解道。 一直没有说话的高耀,也在这个时候开口道:“大人,我认为这八十万两白银挪走,定会引起轩然大波,朝中亦有敢言的直臣,不妨在等一等,观望一番局势,在做定论,而且,大人不妨这几日,就告病假。” “怎么,你们想让我高拱做那缩头乌龟不成。” “大人,这是明智之举啊……”冯葶书赶忙说道。 而高拱听完冯葶书的话后,无力的瘫坐在了椅子上,他闭上了眼睛,许久之后,方才睁开眼睛。 “这么多年的圣贤书,我高拱白读了……” 内阁的事情,两三日便传了出去,在户部当值的海瑞听闻此事后,亦是愤怒不已,他对着同僚直言道:“百姓生活困苦不堪,饿殍遍野,盗贼四起……许多地方因为税收过重,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如此行径,简直是对天下苍生的亵渎!” 这番话把他的同僚也吓了一跳,赶忙远离海瑞。 而此时的海瑞也是彻底明白了。 倒了一个严嵩,改变不了大明朝……问题的关键,在于关键的人物…… 帝君…… 该有人,跟您说实话了…… …………………… 北京城外,原本安宁的官道上突然被一阵如雷般的马蹄声惊扰,一大队身着黑色劲装的精锐骑士奔腾而来。 他们犹如一阵黑色旋风,气势磅礴,人数众多,粗略看去足有数百人,马蹄扬起的尘土在半空弥漫。 这些人的马上都悬挂着佩刀。 道路的两岸,是成片成片刚出的麦子,在春日的微风中轻轻摇曳,充满了生机与希望,放眼望去,也可见到正飘起袅袅炊烟的小镇村庄。 而在着数百名骑士过去不久后,官道上面又出现了一个庞大的队伍,这批队伍居中的是一辆马车。 这些护卫皆穿黑衣劲装,他们的速度要比前面那一批慢得多了,并且更加有序,有专门的骑士沿着道路两侧有序前行,犹如两道沉默的护卫之墙。 马车精致而华丽,虽不张扬却也难掩其尊贵气息。 车窗帘幕紧闭,无人能窥视其中究竟。 这一行人就这样浩浩荡荡地行进着…… 而在这车队之后,又有一支队伍,与居中护送马车的队伍,离得不足一里,并且最后的队伍,人数更多。 最终车队停在了一片小树林外……风景秀丽,微风正好…… 这个时候,马车的帘子被轻轻打开,朱翊钧从里面探出头来,而后又钻进了马车…… 第74章 五行相克 钻进马车中的朱翊钧看着闭目沉思的朱厚熜笑着说道:“皇爷爷,这个地方好漂亮,皇爷爷你也出来看看。” 朱厚熜慢慢睁开了眼睛,而后宠溺的摸了摸朱翊钧的头:“好。” 在西苑之中呆了一个月,可是把朱翊钧给憋得不行,前日,他只是在朱厚熜面前提了一句,还没有出过城呢,没成想,第三天,朱厚熜就给他安排上了。 并且牺牲了自己成仙修炼得宝贵时间,亲自陪着朱翊钧外出踏春…… 这份恩宠,让朱翊钧也深感意外。 朱翊钧钻出马车后,圆溜溜的眼睛四处张望,车下的黄锦将朱翊钧给抱了下来,过了片刻后,朱厚熜也从马车上出来,由黄锦搀扶着朱厚熜下来。 护卫们都在小树林的外围等守护。 这片小树林中,树木郁郁葱葱,树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像是在演奏一曲自然的乐章,鸟儿在枝头欢快地歌唱,似乎也在欢迎这对爷孙的到来。 黄锦就候在不远处,而朱翊钧,朱厚熜两人便就地盘坐在一处野草地上,很是轻松惬意。 好似眼前的景象也让朱厚熜得心平静了下来,许久之后,他开口说道:“眼前万物勃勃生机之景,不由让朕想到道法自然,世间万物皆有其规律,皆有相互依存,相生相克之理,草木枯荣,飞鸟振翅,无一不是自然之道得体现,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太孙,你可懂什么意思?“ 朱翊钧抬起头看向朱厚熜,而后摇了摇头。 看来阅读理解不仅仅出现在语文得试卷中,到了大明也要做啊。 “意思就是,需做到荣辱不惊,去留无意,世间万物,有规律,有道,即便是身为帝王,皇室贵胄,也改变不了规律,改变不了道……”朱厚熜说完之后,连续咳嗽起来。 朱翊钧赶忙起身,为朱厚熜轻拍后背。 而朱厚熜一咳嗽,不远处的黄锦也立即转身,最外围的护卫也是赶忙转身背对这对爷孙。 “皇爷爷,您最近咳嗽的越来越频繁了。”朱翊钧叹口气说道。 在西苑呆的这一个月,朱翊钧对于朱厚熜的身体状况,也有了初步的了解,他病了,也印证了朱翊钧之前的判断,海瑞的上书只是一个催化剂,即便没有海瑞的上书,朱厚熜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朱厚熜对朱翊钧真是没话说,早早的给了皇太孙的名位,让其待在身边,对其也是无话不说,在朱厚熜的身上,朱翊钧学到了很多东西。 别的不说,权谋之道,厚黑之学,在这段时间中已经掌握了很多,若是没有进入这个阶级,若是没有一个权谋大师有意无意的指点,很多东西,朱翊钧一辈子都不会懂得。 有些事情,需要自己去体会,而有些事情,却需要别人去指点。 虽然朱翊钧有着现代人的灵魂,也相对成熟一些,但在朱厚熜对自己的无微不至的关怀下,心中也早就将其当成了真正的爷爷,当然,从血缘关系上看,朱厚熜确实是自己的爷爷。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皇爷爷待我如亲孙,我岂能不铭记于心呢,所以,这个时候的朱翊钧,也将朱厚熜当成了自己最亲近的人。 他在一月前,还曾想着,怎么阻止海瑞上书,当时的他知道很是困难,但也想尝试一番。 甚至都已经有了些眉目方案,就是想利用自己父亲皇太子的影响力,给海瑞升官,让他去巡按地方,到了地方,海瑞肯定要斗乡绅贪官,就没有那么多的精力,放在自己皇爷爷身上了。 但当他发现朱厚熜的身体状况后,这个念头便消失不见了。 不是因为朱翊钧迫不及待地想要当上皇帝,想让海瑞气死朱厚熜,而是因为,他想让朱厚熜到了生命的最后,可以真正,彻底的明白一次。 聪明的人,会装傻充愣,会骗自己一辈子的。 当没有外力介入的时候,可能,朱厚熜在生命的尽头,也不会让自己相信此时的大明,已经到了很危险的境地。 明良、嘉靖、绍治,在内阁拟定的这三个年号中,他亲自选择的嘉靖年号“嘉靖殷邦”,竟然还有家家皆静这个含义。 在朱厚熜身边的时间久了,朱翊钧的这个感觉便越发强烈,自己的皇爷爷,可能到了现在还认为,他御极四十五载,已然中兴大明…… 可能,海瑞的上书对自己的皇爷爷,是一件好事,对大明也是一件好事。 朱翊钧打消了阻止海瑞上书的想法,海瑞的上书,会让自己的皇爷爷对现在的局势有清晰的认知,也会让朱厚熜无法自欺欺人,明明白白的走完这一生…… 让花成花,让树成树,让海瑞成为海瑞,也让万寿帝君成为真正的万寿帝君…… 这可能是对自己的皇爷爷最好的结局。 朱厚熜咳嗽一阵后,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而朱翊钧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朱厚熜看着眼前的孙子,眼中满是慈爱:“吾孙可知,何为天子?” 朱翊钧思考片刻答道:“徐先生讲过,天子乃上天之子,代天牧民。” 朱厚熜笑了笑:“天子不仅是代天牧民,天道有常,而人道亦有常。天子应当顺应天时,体察民意,方能使天下太平,社稷安康。” 朱翊钧点了点头:“皇爷爷,您跟孙儿说的,孙儿大多都听不明白,有些话,您应该给父王讲,他懂得多,能听明白的。” 朱翊钧说什么的时候,时不时都要带上自己的老爹,但结果没有什么变化,只要朱翊钧一提起朱载坖,朱厚熜就摇身一变,成为了熟练掌握变脸技术的民间艺人。 刚刚还是一脸祥和的朱厚熜,在听到自己的儿子时,脸色立马变了:“他也听不明白,即便听明白了,他也会装不明白,而你,总有一天会明白,他没机会了,并且,朕也不想跟他说这么多了。” 每次朱厚熜变了脸,朱翊钧只能悻悻的转移话题。 在这片小树林的不远处,有一条清澈的小溪潺潺流淌,溪水撞击在石头上,溅起一朵朵晶莹的水花…… 小树林外得小溪得流水声,吸引了朱翊钧,他观望了一番后,笑着说道:“皇爷爷 ,咱们去看看水里面有没有小鱼……” 听到朱翊钧说想去小溪边看鱼,朱厚熜脸色变了变:“若想看鱼,过几日,皇爷爷带着御花园中看鱼,小溪水,是活水,御花园的水,是死水,我大明朝属火,五行相克,武宗皇帝落水染病,不治而亡,你以后离开皇宫,定要谨记,离水远一些……” 朱翊钧听到朱厚熜的话后,稍稍愣神,他还没有想那么多呢…… 第75章 海刚峰 “好,皇爷爷,孙儿听您的话,以后不到水边去玩。”听完朱厚熜的话后,朱翊钧实际是很惊讶的。 大明皇帝易溶于水,这在后世都成了贴吧的主旋律了,而朱厚熜却通过自己的学习,研究,在四百多年前,就有这个结论,着实不容易。 听到朱翊钧的话后,朱厚熜笑着点了点头。 “若是以后,你也有一个这么乖巧,听话,聪明的孙儿,你也要告诉他,皇爷爷对你说的这句话,五行相克,我朝属火,帝王易溶于水,无事少去乘船作舟……” 朱翊钧再次点了点头,脸色已经有些呆滞了。 自己这皇爷爷真神了,他孙子的孙子,还真的,真的乘船落水了,而后重病去世,这个孙子的孙子就是日后在历史上,有着鼎鼎大名,一手精湛木工活的木工皇帝朱由校。 看着朱翊钧一脸懵懂,朱厚熜哈哈大笑。 而朱翊钧顿了片刻后,也随着朱厚熜的笑声中,笑了出来。 不远处的黄锦在这个时候,也转过身来,瞅着他万岁主子,以及小太孙的背影,也捂嘴笑起来了。 当然,此时的朱厚熜还不知道,有一个名叫海瑞的官员,此时正在家中奋笔疾书,一心要正君道,匡社稷,打破这虚伪的盛世,以及扯开皇帝陛下的新装…… 裕王府中。 大明朝的皇太子朱载坖殿下,正在闷闷不乐。 他坐在书房之中看书,却迟迟静不下心来。 他是刚刚从西苑回来的,这次进去了,可是进去之后,被陈洪告知,陛下带着太孙出城踏青去了,这让朱载坖,很是生气,愤愤不平的回到了裕王府,李彩凤过来询问,他也不愿多说什么,只是径直的回到了书房之中。 看了一会儿书后,朱载坖将书随手扔在了案子上,叹了口气轻声嘀咕道:“越发的过分了,不让回家也就算了,现在竟然带着我儿子跑出城外去了,若是遇到危险,那该如何是好,对了,孤上次出城,是多少年前了,十年前,偷偷去母妃陵寝,孤三十岁了,也就出了一次城啊。” “不过,还真的是羡慕翊钧啊,爷爷疼,父亲爱的,跟他比起来,自己与孤儿何异。” 朱载坖又是一阵妄自菲薄,黯然心伤…… 正当这个时候,李彩凤端着一碗亲自熬好的参汤,走到了书房外…… 李彩凤轻轻敲了敲门,听到朱载坖的回应后,便推门而入。 李彩凤看到朱载坖那落寞的神情,暗自叹息,那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跟自己的老爹吃起醋来了。 她走到朱载坖的身旁:“殿下,莫要如此伤怀了,喝点参汤补补身子。” 朱载坖接过参汤:“今日,陛下带着翊钧出宫游玩了。”说完之后,便喝了起来,即便心情不佳,可参汤确实是好东西。 “妾身知道。” “我未对你说呢,你怎么知道的。”朱载坖有些奇怪的问道。 听着朱载坖的询问,李彩凤稍稍一愣:“殿下,跟您回来的随从对妾身说的。” 朱载坖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李彩凤,并没有在多说什么,跟他一起去西苑的随从,根本就没有进入西苑,他们一直在外面等着,而自己出来以后,也并未对他们说起此事。 自己的这个妃子,是在说谎,不过朱载坖并不想在这个事情上纠结,有些事情,装糊涂是最好的。 而李彩凤比朱载坖知道的还早,消息是冯保派人传过来的。 李彩凤在一旁坐下,看着闷头喝参汤的朱载坖,开口说道:“殿下,过几日,您带着我一起去一趟西苑吧,好几天没见到翊钧了,有些挂念。” 朱载坖点了点头:“人之常情,我们明日便去……” 听到朱载坖答应,李彩凤的脸色也变得稍微轻松一些了…… ……………… 到了下午的时候,朱厚熜带着玩耍尽兴的朱翊钧返程回转京师,在马车上的时候,朱厚熜已然闭目养神,而朱翊钧的心里面有些忐忑,也有些紧张。 现在已经到了嘉靖四十五年二月了,他记不起准确的时间,但就是在二月,海瑞上治安疏。 实际上,朱翊钧一直在思考这份大逆不道的治安疏到底是怎么到皇帝手中的,这件事情,直到现在朱翊钧也没有搞清楚。 在后世的那部电视剧中,充满巧合,直言骂人的奏章成了贺表,但真正的历史上不存在那么多巧合,海瑞的治安疏是通过正常渠道送到皇帝陛下手中的,也就是说,这份天下第一奏疏,是通过了奏疏呈送的审查制度。 在这个时候,存在奏疏呈递的审查制度,但并非所有的奏疏都会被审查机构拦截,第一方面就是陛下的态度,如果皇帝愿意听取不同的意见,即使是批评性的奏疏,也可直接呈送,但晚年的嘉靖已经不愿意去看批评性的奏疏了,所以在审核的时候,治安疏一定是会被刷掉的。 朱翊钧也想了,可能是因为海瑞的清流声望,他的正直形象满朝皆知,负责审查的清流官员们,不敢私自拦截,只能一步步往上呈送,到了内阁,司礼监,这些人也是不敢私自处理。 最后只能呈送御前,俗称甩锅,海瑞骂得太凶了,徐阶等人不敢接招,怕对他们的后世名声产生影响。 当然,也有可能是权力派系的斗争,高拱,与徐阶两个内阁的负责人,一个想借海瑞扳倒高拱,一个想要海瑞搞臭徐阶…… 就在朱翊钧的疑惑思考中,车队进了北京城,回到了西苑…… 而海瑞的小院子堂屋里面也多了一口棺材,他的家人在今日的时候,都已经离京返回老家了,整个家中只有他一个人。 在棺材的旁边,摆放着他写好的奏疏。 海瑞抚摸着棺材,眼中没有对明日未知的恐惧。 海瑞,海刚峰,人如其名,他的性格犹如一把尖锐的利刃,毫刚正不阿,坚守原则到近乎执拗的地步,无论面对怎样的权势与压力,都绝不退缩与妥协。 在这浑浊的世道中,他的尖锐如同一道闪电,划破虚伪的天幕,毫不留情地揭露着朝廷的弊端与污浊………… 而明天这道闪电,注定震动朝堂,能否劝谏成功,海瑞心中毫无底气,但他却有着一往无前的勇气…… 第76章 血荐轩辕 海瑞是户部主事,他所上奏疏,需先要经过户部堂官审查,而到了第二天,海瑞便带着自己的奏疏,去了户部寻找高拱。 这个时候,海瑞才发现高拱不在户部,并且得知三日前请了病假。 海瑞便又去寻了户部侍郎徐养正。 徐养正是嘉靖二十一年进士,在嘉靖二十七年,在京的徐养正与户科都给事中厉汝进、给事中查秉彝、刘起宗、刘禄等联名上奏朝廷,揭发权奸严嵩之子严世蕃“窃弄父权,嗜贿张焰,词连仓场”的丑行,结果触怒严嵩。 徐养正被矫诏廷杖六十,谪贬为云南通海县典史,此后,徐养正由通海典史量移为广东肇庆府推官,历升贵州提学佥事,在贵州任职期间丁外艰返家守制。 嘉靖三十三年服满起补云南按察司佥事,提督学校。 在任上的时候他召集学生于五华书院,教以忠孝大节,并亲自撰写《范运吉传》,以激励学子百折不挠之志。 当时,云南布政使徐樾在元江被人刺杀,久未破案。徐养正请准前往办案,成功缉凶法办,其谋略过人得到了朝堂的认可。最初迁南京任光禄寺少卿,又升尚宝卿,此时严世蕃以工部侍郎兼管尚宝司事,徐养正“不欲与同列,请告归”。 严嵩倒台、严世蕃伏法后,徐养正再次被高拱启用,复起为南京通政使司右参议,历任通政使司右通政、南京光禄寺卿。 两年之后,也就是嘉靖四十四年转南京户部右侍郎,申明部运规则,嘉靖四十四年末,再次受到提拔,晋升为京师户部左侍郎,此为“入赞庙堂,行秉枢要”之职。 他与高拱关系密切,也是清流一党一分为二的高拱派系之人。 高拱告假,休养在家,户部的所有事情,皆由徐养正主持。 海瑞进了徐养正的房间中后,便将自己的奏疏放在了徐养正的案台之上。 “徐大人,呈报陛下的奏疏,还望陈大人转交内阁,司礼监。” 徐养正伸手便要去拿,海瑞却出声阻止:“徐大人,不妨你带到内阁,与首辅大人一同观看,不然,徐大人定是要受无妄之灾。” 听到海瑞的话后,徐养正笑了笑:“为官者,以天下为己任,无妄之灾,受得了。” 海瑞一直都是一个让人又爱又恨的角色,徐养正为人正直,对海瑞这个下属,除了看重,还有敬佩。 听着徐养正的话后,海瑞便也不阻止,任由徐养正拿起了奏疏,查看。 一打开。 徐养正刚刚还轻松的脸上,立马就绷不住了。 第一句话。 “户部云南清吏司主事臣海瑞谨奏: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明臣职、求万世治安事。” 端正君道、明确臣职、寻求万世治安…… 天下第一直奏。 端正君道,便是君道不正,明确臣职,则是臣职不明,万事治安,岂不是此时不安…… 在往下面瞟了两眼之后,徐养正立即将奏疏合着…… 徐养正闭上眼睛,消化自己正在看到的东西。 他在后世还是很有名气的,柳州八贤之一,在柳州也被读书人拿出来与海瑞并驾齐驱,当然,这个并没有受到全国认证,是地区性的。 徐养正从嘉靖二十一年入仕,历任庶吉士、户科右给事中、典史、推官、提学、光禄寺少卿、尚宝司卿、通政使司右通政、光禄寺卿、户部左侍郎、这些年中,无不与黑恶势力做斗争,可此时竟然没有勇气单独将这封奏疏看完。 他越发的敬佩海瑞,内心竟有些激昂。 过了许久之后,平复下来的徐养正才缓缓开口:“海瑞,你可知道,你的这份奏疏一旦由我带到内阁,这件事情可就大了……你,你当真要冒险。” “这可是要将天捅一个窟窿啊……” 徐养正说着,便将奏疏重新放在了桌子上。 “我知道,这正是下官所求的。” “你会死的。” “我虽然只是户部主事,甚至,科举之道也未到进士,但我海瑞已然心怀壮志,已家国天下为己任,眼见世道沦落至此,痛心疾首……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我愿舍身取义,以吾之微躯,唤醒天子,力挽狂澜,以吾血荐轩辕,换得朗朗乾坤,清正之世,虽死无憾矣!” 海瑞说的大气凛然,徐养正听的却是直咽口水。 “海瑞啊,海瑞,你只能一死,却改变不了什么的,不值当,你将这份奏疏带回去,本官就当从未见过。”徐养正的口气有些急了。 “徐大人,若是你不愿不带着去内阁,那下官便去,若是内阁不受,那下官便去西苑,手持奏疏,跪见陛下……不瞒徐大人,我以将亲人托付友邻,离开京师,又备了一口薄棺,已经不愿有退路了。” “君道需正,臣职要明,内阁宰辅们不愿做此事,那海瑞便逼着他们做此事 徐养正叹了口气:“内阁会因为这封奏疏吵得不可开交啊,更何况,徐阁老绝不会将这份奏疏呈送给陛下的……” “你只要交给徐阁老,这份奏疏便一定能到陛下的手中。” “你就这么笃定。”徐养正赶忙问道。 “徐阁老终究不是严嵩,读书人惜名,他不愿为陛下将这份奏疏挡下的,他也挡不住的,徐大人,话已至此,您转交吗?” 徐养思考片刻,他也有自己的顾虑。 此时高拱告病休息,海瑞上了疏,难免会让人联想到是高拱背后指使,将海瑞推到前面,他躲在家里面躲避风波,再加上,前些时日,高拱确实举荐了海瑞,以拟升提拔,而被徐阶否了,皇帝陛下会不会认为,海瑞是高拱的人。 徐阶会不会利用这份奏疏,将高大人推向万丈深渊呢……这一切,徐养正都要考虑。 “海瑞,能否给我一天的时间。” “你想去找高大人。” 徐养正没有否认:“是,部里面那么大的事情,高大人应该知道。” “徐大人,若是你不想连累高大人,下官奉劝你,在这几日不要去见高大人。” ”可你终究是户部主事,这份奏疏一上,陛下定会严查朋党,难免有些牵扯。” “这件事情,牵扯不到任何人?” “为何?” “因为朝堂之上,我海瑞绝无朋党,问心无愧,陛下自己会调查清楚的……” 第77章 奏疏入阁 徐养正看着海瑞坚定的神情,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他明白海瑞的决心和勇气,但同时也为他的安危担忧,为朝堂局势的风云变化而忐忑。 正如海瑞所说,这封奏疏卡到谁的手上,就是把谁放在了耻辱架上烘烤,但若是到了皇帝陛下这里,同样也是把陛下给架在那里了。 一辈子都被否决了。 自己劝说海瑞带走奏疏,打消主意,这是建议,可若是海瑞不愿改变想法,那自己也只能将其带到内阁。 “好,本官这便去内阁之中,海瑞,你,你快些逃吧。“ 海瑞苦笑一声:“徐大人,到了此时,还不愿意相信我海瑞的决心,下官不会逃跑,这两日,下官都不会离开家中一步,等着镇抚司来抓。” 徐养正只能叹了口气,并无在言其他。 而海瑞看到徐养正同意之后,便告辞离去,返回家中。 在海瑞离开后,徐养正独自一人在房间之时,踌躇思考许久之后,他站起身走到门口,探出头去,左右查看一番后,便将房门紧闭,而后,回到案前,看着桌子上的奏疏,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最终,他还是将手放在了奏疏上面,深吸一口气,拿起来,打开观看。 这次,徐养正看的极其认真。 一字一句都细细揣摩。 他的脸上时不时涌现出一种特殊的情感,海瑞奏疏所言,正如举着骨头做火把,入骨三分…… 徐养正年轻之时,也是一个嫉恶如仇的愤青,他弹劾严世蕃,与清流一道对抗严党,遭廷仗,遭罢黜,即便证据确凿,也拿严世蕃毫无办法,他也曾想血溅轩辕,做那世间第一流直臣,可还是缺少那份纯粹与勇气。 可此时,海瑞做了他当年不敢做的事情,不,海瑞是做了千万人都不敢做的事情。 二王不相见,人以为薄于父子;以猜疑诽谤戮辱臣下,人以为薄于君臣;乐西苑而不返宫,人以为薄于夫妇。天下吏贪将弱,民不聊生,水旱靡时,盗贼滋炽。自陛下登基初年,亦有之,而未甚也。今赋役增常,万方则效。陛下破产礼佛日甚,室如悬罄,十余年来极矣。天下因即陛下改元之号而臆之曰:“嘉靖者,言家家皆净而无财用也。” 这段奏疏,可以说已经将当今皇帝骂的体无完肤了,一无是处了,不过,徐养正看的却很是解气,他已经代入进去,想想这些年的陛下,人家并没有说错什么。 不见儿子,轻视父子之情,杀戮凌辱朝臣,轻视君臣关系,在西苑玩乐而不返回宫中,人们认为您轻视夫妇之情。 天下官吏贪污,将领怯弱,民不聊生,水旱灾害不断发生,盗贼猖獗,这些事情,可都是你这当皇帝四十五年发生的事情,现在赋役连年增加,各地效仿,陛下你耗尽钱财信崇道教,更加变本加厉,室如悬磬,十余年来到了极点,你亲自选的年号,“嘉靖,被百姓们编做顺口溜,嘉靖嘉靖,家家皆净…… ……迩者严嵩罢黜,世蕃极刑,差快人意,一时称清时焉。然严嵩罢相之后,犹之严嵩未相之先而已,非大清明世界也,不及汉文帝远甚。天下之人不直陛下久矣,内外臣工之所知也。知之,不可谓愚…… 严嵩被罢官,严世蕃被处以死刑,让朝局清明,但却没有发生一点变化,你说你是汉文帝,完全是自欺欺人,天下的百姓早就不满意你,不满意大明朝了,满朝文武皆知,唯独你什么都不知道。 徐养正看了一遍,又看了第二遍,而后将奏疏重新合上。 ”海瑞啊,海瑞,希望你能警醒后来之君主,不白白浪费性命……“ 半个时辰后,走出房间的徐养正,拿着这封奏疏前往了内阁值班房。 内阁值班房中,徐阶,李春芳两人都在,此时的徐阶正在处理公文,而李春芳是有事来寻他,两人正在谈话的时候,徐养正到了门外。 “下官徐养正,参见徐阁老,李大人……” 两个人听到声音之后,都看向了徐养正。 “原来是吉甫啊,有何事啊。”徐阶放下了手中的一本官文,开口询问道。 “徐阁老,这是户部主事海瑞所上奏疏,兹事体大,下官不敢做决定,便给阁老大人送来了。“ “兹事体大,户部主事,能有多大的事情,上的奏疏,由你这个户部侍郎亲自来送。”徐阶笑着说道。 这个时候,徐阶还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徐阁老一看便知。” 徐阶闻言看向徐养正,只见他的脸色极其严肃,当下也是心中一沉,海瑞难道这封奏疏是弹劾自己的。 而坐在一旁的李春芳,心中顿感不妙,想要离开,不过,徐阶一句话便封住了李春芳接下来要说的话:“李大人,你也没有其他的事情,你先看看,是否兹事体大,需要户部的侍郎,朝廷的三品大员亲自来送。” 徐阶说了话,李春芳无法,只能点头答应,而后站起身:“吉甫,我来看看。” “是。” 徐养正说着,便走上前去,将海瑞的奏疏双手奉上。 当李春芳接过奏疏后,徐养正只感觉心里面猛地轻松。 压力是不会消失的,但会转移。 李春芳怀着忐忑的心理,打开了海瑞的治安疏开始查看。 瞬间,冷汗就在额头上出现了。 他跟徐阶的想法几乎一样,海瑞的这份奏疏应该是弹劾内阁首辅徐阶的,但他们两个人,都无法想到,这,这是冲着陛下去的。 而且言语严苛,入骨三分,满篇奏章将陛下形容成了一个自私自利,贪图享受地皇帝形象。 虽有君而无父,虽有官而如盗,太祖高皇帝留下来的万里江山,在你的手上,已经岌岌可危了。 海瑞已经将大明帝国现在多有的责任,都归纳到了朱厚熜的头上,很多官员连想都不敢想的问题,他竟然直接上奏了。 越看,李春芳额头的冷汗出的便越多。 而一直看着李春芳的徐阶,看到李春芳脸色大变,心里面就更加没有底气了,难道海瑞在奏疏上把自己骂的一无是处。 想到于此,徐阶心中只能暗自叹息,谁被海瑞盯上,谁的日子就不会好过了。 李春芳将奏疏全部看完,而后便立即将奏疏重重地合上,转头看向了徐阶。 “阁老,这份奏疏,只怕要由您亲自给陛下送去了。” 徐阶闻言稍稍愣神,他伸出手来,而李春芳也赶忙走前两步,将奏疏放在了徐阶地手上…… 第78章 贺表来了 徐阶接过奏疏后,并没有着急打开,而是看着面前的李春芳询问道:“这份奏疏,本官真的要看。” “除了阁老能处理,只怕无人能够做主。”李春芳脸色凝重的说道,当然心里面也是有些恼怒,都到了这个关头了,竟然还想着自己能够置身事外呢。 听完这话,徐阶的脸色更加凝重,他知道自己躲不过去,只能打开奏疏查看。 而一打开,徐阶的脸色便变了又变,就连呼吸也紧促起来,他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 李春芳,徐养正两个人看着徐阶的脸色不对,当下,赶紧上前询问:“徐大人,您,您没事吧。” 李春芳,徐养正两个人都很着急,他们还真怕这奏疏没有到皇帝陛下的手中,反而将徐阶给吓死。 徐阶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即便身体多有不适,他还是要将奏疏全部看完。 徐阶就是徐阶,虽然奏疏里面的内容足够炸裂,但他除了差点一口气过去,就没有其他的外部表现了。 看完之后,徐阶将奏章合着,而后又重新慢慢的做下身去。 他想到了一个学生,一个在某一方面可以当他老师的学生,一个已经死去很多年却让他从未忘记的学生…… 杨继盛。 “嘉靖三十二年正月十八日,杨继盛在斋戒三日后上《请诛贼臣疏》……” “弹劾严嵩,那时严嵩权势滔天,历数其“五奸十大罪”。 奏疏呈入后,陛下发怒,又经严嵩挑拨进谗,陛下更加愤怒,将杨继盛下诏狱……” “嘉靖三十四年十月,严嵩授意严党,当时的刑部尚书何鳌,将杨继盛与张经、浙江巡抚李天宠等九人处决,弃尸于市……” “杨继盛发妻自悬家中,至此家破人亡……” “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生前未了事,留与后人补。天王自圣明,制作高千古。生平未报恩,留作忠魂补。” “没想到,后人真的来了……” 徐阶喃喃自语道。 他的心情很是复杂,刚刚看到的时候,徐阶确实惊慌,生怕牵连到了自己,可越往下看,便越发的矛盾。 他本身是个很会隐忍的人,他是内阁首辅,在严嵩死后,朝中便再也没有人,比自己了解陛下。 他在任上兢兢业业,所受之诟病,全是为了迎合陛下,但迎合皇帝,这并不代表徐阶就是奸臣。 看到奏疏的后面,徐阶彻底动怀了。 也让他想到了自己的学生,杨继盛。 这个让他一直念念不忘,可称一生遗憾的学生。 他隐忍到了最后,在抄没严嵩的家时,严嵩对他说,可否留些钱财,遣散家仆,被徐阶拒绝,并回复,杨继盛被抄家的时候,可没有家仆可以遣散,到了这一刻,徐阶才算是有些心安。 而现在又出现了一个海瑞。 杨继盛是进士出身,而海瑞是举人出身,但在奏疏方面,海瑞更甚杨继盛,满篇奏章直击要害。 以往的臣子上书,措辞激烈,哭爹喊娘的,但说的都是具体的事情,可这次海瑞却是直接开始说起了陛下,说起了这个人。 全盘否决。 陛下你以为你能成仙,扯呢,你成不了仙,但你还以为你能成仙。 为了成仙,你大兴土木,二十年不上朝,朝廷制度,法规几乎被你废弃殆尽,售卖国子监名额,丢尽朝廷脸面…… 嘉靖者,家家皆净,而无财用也…… ……………… 别人是骂事,海瑞是骂人。 还是在灵魂最深处的虚弱点骂人……并且,骂人骂的也有理有据,让人无法反驳。 没有臣子敢这样骂皇帝,从来没有…… 李春芳,徐养正听着徐阶的话后,两个人都叹了口气。 徐阶将奏疏放在了桌子上。 “这封治安疏,比请诛贼臣疏,措辞更加犀利,针对之人,也比请诛贼臣疏……” “不得不慎重处置啊。” 徐阶此时的内心即便惆怅,伤心,又或是激动,忐忑,但这些特殊的情感迸发,并不能改变他是一个合格的臣子,他也有着自己对于权力的理解。 他也知道这份奏疏上去,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也知海瑞上这样的奏疏,抱着视死如归的勇气。 大明从洪武元年到嘉靖四十五年,已有一百九十八年,将近两百年的时间内,敢上如此直谏之言的也只有海瑞一人了。 现在这份奏疏到了自己的手上,那自己就要做出选择,正如海瑞所说一样,徐阶不会去挡这份可以流传千古的奏疏,但如何为自己开脱,减轻自己的责任,这些事情,徐阶是会做的。 徐阶说完之后,李春芳,徐养正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并无搭话的想法。 “海瑞何在?” “备了棺材,在家候着。”这个时候,徐养正才回复道。 “兹事体大,本官看啊,应该叫高大人也一同前来,共同商议啊……徐大人,要不你去一趟高府,找一下高拱大人。” 来不来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高拱知道这件事情。 徐养正听到之后,赶忙回复:“阁老,高大人在家修养,我前两日前去拜访,已被拒之门外,就算此番前去,也断然见不到高大人,不如,阁老下手令,差人前去,邀请高拱大人前来,共商此事。” 能站在房间之中的哪个不是有着玲珑之心,徐阶一开口,徐养正便知他有什么用意,说什么共同商议,实际上就是共同背锅。 徐阶闻言稍愣片刻。 “阁老,如此大事,多来一个人,只能增加争吵,最后下决断的还是您。”李春芳也在这个时候开口说道。 “本官也知道,不过此疏言辞激烈,若上奏朝廷,必引起轩然大波。” 李春芳微微颔首,表示赞同:“阁老,您要是心里面没底,由我去送?” 徐阶诧异的看了一眼李春芳,思量片刻后,还是摇头拒绝:“不了,还是由本官去吧。” 这个关键的时刻,他谁也不能相信。 并且徐阶还是要掌握主动权,他带着奏疏面圣,对于自己来说,是个单独的陈辩机会。 “何时去送?” “现在去。”徐阶说着,便站起身来。 等到徐阶走到门前的时候,忽然转头看向跟在其身后的李春芳:“李大人,你我自求多福了。” 李春芳拱手道:“徐阁老,若是面圣之时,有机会的话,还是要为海瑞求得一线生机啊。” 徐阶点了点头,而后叹了口气,转身走去。 他没有选择。 只能将这篇想把天掀翻得奏章交给当今陛下…… 徐阶乘坐着马车前往了西苑。 在车上的时候,徐阶一直在思考,也得到了一个将自己的责任撇得很干净的方法,可即便如此,他的内心还是忐忑。 到了西苑的门口,徐阶手中捧着那份奏疏,求见陛下。 而此时的万寿宫中。 嘉靖皇帝,万寿帝君,皇帝陛下,朱厚熜一如既往的正在修炼…… 太孙朱翊钧在万寿宫的法坛下面,颇为无聊……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宫外传来…… 黄锦推门进入了万寿宫中:“陛下,徐阁老求见。” 顿了片刻后,朱厚熜睁开了眼睛:“让他明日再来。” “陛下,徐阁老神色匆匆,说话也有些断断续续的,并说,兹事体大,恳请陛下召见。” “着急的事情,能有什么着急的事情,罢了罢了,让他来吧。” “是,陛下。”黄锦转身离去。 而这个时候,一直坐在那里的朱翊钧也站起身来,心中暗道:“难道,“贺表”来了……” 第79章 老臣有罪 这个时候的朱厚熜虽然有些奇怪,但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此时他,还不会想到,竟然会有人敢冲着他来。 踩着自己,这个大明的万寿帝君,来书写自己的历史最佳道德模范之路。 朱厚熜跟大明中后期的那几个君主不同,一言不合,便要打人,要杀人,设百官为家奴,可不是一句空话。 所以,海瑞的上书,就是抱着必死决心来的。 此时的朱厚熜很是轻松。 他转头看向站在下面的朱翊钧。 “翊钧,上来。” “是,皇爷爷。”朱翊钧听到之后,便小跑着到了台阶下,而后便非常“稳重”“谨慎” 的上了台阶,来到了朱厚熜的身旁。 朱厚熜一把将朱翊钧抱起,放在了自己的身边。 “咱们大明朝最大的君子,着急了,太孙,你知道他为什么着急吗?” 朱翊钧摇了摇头。 “以朕看来啊,他定是受到了弹劾,而且是证据确凿的指责,这个最大的君子,不会教导儿子,他啊,若是不依靠朕,高拱,李春芳,郭朴,赵贞吉等人,一定会把他拉下来的。” 朱翊钧看着朱厚熜,心中暗道:“皇爷爷,可能是冲着您来的。” “咱们大明朝的官员们,既想要名,又想要权,他们什么都想要,贪得无厌啊……” “太孙,朕对你说,越是名气大的君子,便越是小人。” 朱翊钧点了点头。 “怎么,不舒服吗,为什么不说话呢。”这个时候的朱厚熜,只感觉有些奇怪,以往,当自己跟朱翊钧说话的时候,他即便听不懂,也会说一嘴孙儿听不懂。 那可是句句有回音啊,但此时自己说了那么多,太孙竟然没有回复。 “没有,皇爷爷,可能是刚刚跑的快了,孙儿只感觉有些心慌。” 朱厚熜闻言,赶忙开口:“黄锦,黄锦,召太医……” 门外候着的黄锦,听到宫里面朱厚熜的声音后,小跑着进来了。 “陛下,您不舒服?” “是,太孙,快找太医。” “皇爷爷,孙儿现在又好了。”朱翊钧赶忙说道。 “那也让太医过来候着,若你感觉不舒服,便让太医来看一看。” 听着朱厚熜的话后,朱翊钧也反应了过来,自己的皇爷爷看完海瑞的奏疏后,若是有危险,太医在外面有所准备,也不至于慌张。 当下,也不阻止,黄锦去找太医前来。 黄锦出了宫门,派了一个小太监前去传召太医之后,便就在宫门外等着,不一会儿,徐阶便出现在了黄锦的视线中。 徐阶显得有些慌不择路,在上台阶的时候险些跌倒,黄锦看到之后,赶忙迎了上去:“徐阁老,您慢一点。” 黄锦说着便搀扶了一下徐阶。 “黄公公,多谢黄公公。” “何事如此着急?”黄锦询问道。 “一时半会,说不清楚的,见到陛下,再说吧。”徐阶轻声说的,语气显得很是疲惫。黄锦见状,也不好多问,引着徐阶进了宫殿。 徐阶踏进宫殿,一看到朱厚熜便跪了下来,高呼道:“陛下,微臣有罪啊!” 说完之后,老泪纵横,那是真哭啊。 坐在朱厚熜身旁的朱翊钧都能清楚看到徐阶脸上的泪水。 “站起来回话。”朱厚熜语气之中颇为得意,想来,刚刚自己说的话,已经应验,在自己的孙子面前 ,表现出了高深莫测。 “老臣不敢起身回话,陛下就让老臣跪着吧。”徐阶高呼道。 等会看完还要跪,就不要费工夫了。 “既然你不愿站起来,那便跪着回话吧,你何罪之有?” “陛下,臣徐阶忝居内阁宰辅之位,承蒙陛下深深信任,得以肩负治理国家之重任。然如今观之,国家仍存诸多弊端未除……” “古人云:“治大国若烹小鲜。”臣等虽殚精竭虑,宵衣旰食,然终究还是力有不逮,存在疏漏不足之处,未能将国家治理得尽善尽美,” 朱厚熜听着徐阶的哭诉,只感觉更加摸不着头脑了,他到底想说什么? “内阁,诸臣的过错,海瑞微末小吏,断然不知内情,为博直名,竟呈上一封言辞犀利激烈之奏疏,转内阁,转与陛下御览……” “可臣细思,此奏疏所指之错,实不在陛下,而在于臣徐阶以及众多内阁臣子与百官,是我等愚笨,致使大明年年亏空,国库空虚,边备松弛……方致海瑞呈上此等似有大逆不道之嫌的奏疏。” “臣等自当深刻反思,勤勉奉公,力求弥补过错,以不负陛下之隆恩与信任啊……” 听完徐阶的话后,朱厚熜终于反应过来了。 大意了,冲朕来的。 说了那么多话做铺垫,实际上重点就一条,海瑞微末小吏,断然不知内情,竟呈上一封言辞犀利激烈之奏疏,转内阁,转与陛下御览…… 不过,这个时候的朱厚熜还并不在意,因为这种事情他经历的“多了”。 现在让他有些生气的事情,是在自己的孙子面前判断错误了。 而朱翊钧也是长见识了,这就叫会说话,在朱厚熜看奏疏之前,先表明自己的态度。 “那奏疏何在?” “在老臣这里……”徐阶说着,便将奏疏高高举起。 “拿上来。” 黄锦闻言走到徐阶面前,却见徐阶又将奏疏给放下,而后接着哭诉道:“陛下啊,此奏疏实乃通篇尽是狂悖至极之言啊……” “其言辞乖张,乖谬荒诞,毫无礼法敬畏之意,实乃大逆不道之论。陛下万金之躯,尊贵之体,切不可为此等狂悖之语所扰,还是莫要观之了吧,以免玷污了陛下之圣听,伤了陛下之龙体与圣心啊……陛下……” 徐阶说着跪扶在地,接着痛哭起来。 不过,朱厚熜可不管此时徐阶的痛哭流涕冷冷的说道:“既然狂悖至极,乖谬荒诞,毫无礼法敬畏之意,乃大逆不道之论,你为何不直接拿人,而是将奏疏带到这里来。” “这份奏疏乃海瑞所奏,按规矩,由户部左侍郎徐养正送往内阁,让臣审查,臣看到之后,大惊失色,本想封存,可细细一想,朝堂官员的谏言,若是我内阁截下,只会让天下人认为,陛下堵塞言路,此等罪过,臣等承受不起,但让这种狂悖之言,被陛下看到,亦是臣等的罪过,故臣劝谏陛下,不看不闻方是上策。” 朱厚熜听完之后,内心鄙夷,他直接开口说道:“封存在内阁,就是堵塞言路,封在朕这,便不堵塞言路了吗?” “你刚刚所说,让朕越发好奇,海瑞的奏疏上到底在说什么,呈上来吧,不管如何,朕恕你无罪……” 听到朱厚熜的这番话后,徐阶心中一动,可还是在继续说了一嘴:“陛下,老臣劝谏陛下,不看此奏疏。” “呈上来……” 一直在徐阶身旁的黄锦,也开口轻声说道:“徐阁老,给我吧。”说着,从徐阶的手中拿过了这封“要命”的奏疏,而后,一步步的朝着朱厚熜而去。 徐阶摸了摸泪:“陛下,切莫生气,害了龙体啊。” 朱厚熜气急反笑:“朕自登基承继大统以来,一路之上历经了无数的风雨波澜,饱览了这世间林林总总的诸多事宜……” “嘉靖初年,那堆积如山、不计其数的奏言奏疏,其中更有诸多刺耳难听、忤逆乖张之语,然而,朕却依旧犹如那“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之苍劲翠竹,始终保持着坚韧不拔的意志……” “朕倘若真如那等脆弱绵软之态,恐怕早就被那些言官,大臣撼动了根基,朕恰似那巍峨泰山,哪怕泰山崩颓于眼前,朕亦能神色不改,始终稳如磐石,安如泰山,任何的风雨都休想对朕造成丝毫的影响与动摇……” 说话间,黄锦已经将海瑞的奏疏交到了朱厚熜的手上,而朱厚熜也没有丝毫迟疑,边说边打开了奏章:“一个小小的海瑞,一篇小小的奏疏,便能让泰山崩塌,江河倒流不成……” 第80章 欺天的奏疏 朱厚熜的声音越来越小。 而徐阶在朱厚熜拿到奏疏之后,便抬起头,一直看着朱厚熜的面目表情,不过他老眼昏花,又不能取出袖子中的那副老花镜戴上,只看的模模糊糊的。 而在朱厚熜身旁的朱翊钧,年龄小,眼睛正明亮着呢,而且离得近,他也抬起头在看着自己皇爷爷的脸色变换。 谁说泰山不能崩塌,江河不能倒流,用在此时,用在朱厚熜的心里刚刚好,自己这皇爷爷还怪会对称,反差呢。 第一言:户部云南司主事海瑞恭谨上奏:关于直言作为国家第一要事,用来端正君道、明确臣职、寻求万世治安的问题。 陛下,我是户部主事海瑞,想要跟你唠一唠国家现在最紧要的事情,用来约束你,明确臣子,寻求万世太平,第一句话,就人生攻击了,陛下,你品行不端。 而看到这第一句话的朱厚熜脸上都已经充血了,变得极为红润。 而在一旁的朱翊钧看的清清楚楚。 ……………… 陛下自视于汉文帝何如……即位初年,铲除积弊,焕然与天下更始,举其略:如箴敬一以养心,定冠履以辨分,除圣贤土木之像,夺宦官内外之权……然文帝能充其仁顺之性,节用爱人,吕祖谦称其不尽人之才力,情是也,一时天下虽未可尽以治安予之,而贯朽粟陈,民少康阜,三代后称贤君焉…… 这一段也算是海瑞对朱厚熜继位之初的肯定,说你要是好好干,一定能超过文帝……但接下来就是话锋一转,也是最伤朱厚熜的一段谏言。 陛下则锐情未久,妄念牵之而去矣。反刚明而错用之,谓遥兴可得,而一意玄修。富有四海,不曰民之脂膏在是也,而侈兴土木。二十余年不视朝,纲纪弛矣。 数行推广事例,名爵滥矣,二王不相见,人以为薄于父子,以猜疑诽谤戮辱臣下,人以为薄于君臣,乐西苑而不返宫,人以为薄于夫妇。 天下吏贪将弱,民不聊生,水旱靡时,盗贼滋炽。自陛下登极初年,亦有之,而未甚也。今赋役增常,万方则效。陛下破产礼佛日甚,室如悬罄,十余年来极矣。天下因即陛下改元之号而臆之曰:“嘉靖者,言家家皆净而无财用也。” ………… 这段应是满篇奏疏之中,最伤朱厚熜,最入骨三分的。 他全面否决了嘉靖朝四十五年的漫长岁月。 直言你不是一个好皇帝,而是一个迷信神道的昏君,天下贼寇丛生,百姓生活困苦,徭役日重,各地效仿,从伦理的角度说,你任意怀疑、屠杀臣子,是为不君,你长期与皇后分居,断绝情谊,是为不夫,你对亲生儿子毫无父子之情,连面甚至都不肯见,是为不父。君臣、夫妇、父子之三纲,你连一纲都未做到,如此看来,别说你没资格做个英明的君主,就连一个普通的孺子也不够格。 看到这里的嘉靖,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他想扔掉这个奏疏,扔掉这个让泰山崩塌,江河倒流的奏疏。 可好奇心驱使,他还是往下看去,直到朱厚熜看到那句:不及汉文帝远甚,天下之人不直陛下久矣…… 一天到晚想学汉文帝,说自己要无为而治,结果汉文帝开创了文景之治,开创了盛世,你开创了大明王朝的嘉靖,“家家干净”,这叫无为而治吗,这对于百姓,大明来说,是无妄之灾啊。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他愤怒的将奏疏扔了下去。 “欺天了,欺天了……” “去,去让锦衣卫,让锦衣卫去逮人……” ”不要让他跑了,不要让他跑了。” 黄锦此时也吓了一跳,而一直坐在朱厚熜身旁的朱翊钧也吓了一跳,他本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看着朱厚熜这般歇斯底里,面目狰狞,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恐惧。 再怎么说,朱厚熜是当了四十五年的天子啊,他在大明朝就是天…… “是,陛下。”黄锦也赶忙应道,而后转身便要离开万寿宫。 黄锦刚刚走到跪着的徐阶身旁时,徐阶开口说道:“陛下,海瑞不会跑的,海瑞已经在家备好了棺材,正等着陛下去抓人的。” 暴怒之下的朱厚熜竟然听不清楚徐阶说的话,即便徐阶的声音已经够大了。 “他说什么,徐阶,在说什么?” 黄锦只能快步走上前去:“陛下,徐阶说,海瑞在家里面买了棺材,就等着咱们去抓。” “好一个海瑞,好一个治安疏,好一个内阁,又好一个徐阶……” “你们都是忠臣,你们全是忠臣,唯我是昏君……只有我一个昏君,你们全是忠臣,徐阶,徐阁老……朕说的对不对。” 徐阶再次伏地,痛哭流涕:“陛下,老臣已然劝谏陛下不要观看此奏疏,老臣有罪,陛下息怒,要保重龙体。” “徐阶你也包藏祸心,奏疏,对奏疏……” “把奏疏捡起来。” “捡起来。” 惊慌失措的黄锦赶忙上前,将朱厚熜扔下来的奏疏赶忙捡起来。 “呈上来,呈上来……” 一向沉稳的朱厚熜彻底的慌乱了。 这个样子的陛下,黄锦从未见过,他不敢耽搁,只能将奏疏再次送到朱厚熜的手上。 而朱厚熜也接着往下看。 “陛下之误多矣,大端在修醮。修醮所以求长生也。自古圣贤止说修身立命,止说顺受其正……盖天地赋予于人而为性命者,此尽之矣……”(你的错误很多,最大的错误就是修仙,还想长生呢,古人都说了修身立命,不管是帝王,还是百姓,都要接受一切生老病死) “陛下玄修多年矣,一无所得。至今日,左右奸人逆陛下悬思妄念,区区桃药导之长生,理之所无,而玄修之无益可知矣……”(嘿嘿,你修了这么多年,修出什么了,练了点丹药,吃了,就能长生,毫无道理) 《太甲》曰:“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诸道;有言逊于汝志,必求诸非道,言顺者之未必为道也。即近事观,严嵩有一不顺陛下者乎?昔为贪窃,今为逆本…………有臣如仪、衍焉,可以成“得志与民由之”之业,无是理也……(有言语不顺你的心,一定要寻求它的道理,有言论逊色于你的志向,一定要寻求它不合理之处。”顺耳的言语未必合理。就近事来看,严嵩有一句不顺从陛下的话吗?原来顺你心的严嵩,以前是贪官、窃贼,现在是逆臣。梁材恪尽职守,遵循礼法,陛下却认为他是叛逆者。他在各任上都有声誉,是户部官吏中,至今为止最被人称颂的……) “诸臣言之,陛下行之,此则在陛下一振作间而已。一振作而百废具举,百弊铲绝,唐、虞三代之治粲然复兴矣,而陛下何不为之……”(臣子们进言,陛下就应付诸实践,这对陛下来说略略振作起来就行了,略有振作就百废俱兴,百弊尽除,唐虞三代的治世,很明显地又出现了。而陛下为什么不振作呢?) 君道不正,臣职不明,此天下第一事也,于此不言,更复何言?大臣持禄而外为谀,小臣畏罪而面为顺…………伏惟陛下留神,宗社幸甚,天下幸甚。臣不胜战栗恐惧之至,为此具本亲赍,谨具奏闻。(品级高的大臣不愿意说实话,品级低的小臣害怕说实话,因此,冒死恳切地向陛下陈述。就您在是否改变倾向与做法的抉择中,天下太平与否,百姓安定与否,在此刻决定了。希望陛下用心,那么宗社幸运、天下幸运。我不禁战栗恐惧到极点,写好了这篇奏疏,呈送给陛下。) 朱厚熜这次全部看完了,一字一句全部看完,整个身体的力量就像是被掏空了一般,他再也没有万寿帝君的风度了。 他双手颤抖。 “一个主事,绝不敢,绝不敢上这样的奏疏,查,让陈洪来,给朕查……” “朕倒要看看,这个主事的骨头能有多硬。” 说话间,朱厚熜头脑一昏,险些晕倒。 黄锦送完奏章之后,便没有下去,看到朱厚熜身子前倾,赶忙上前扶着:“陛下,陛下保重龙体啊……” 即便如此生气,朱厚熜还是保持了一定的理智,他转头看向朱翊钧:“太孙,你,你先回家,等皇爷爷将这帮奸贼,逆贼,全部抓住了,在让你过来……” 第81章 可有朋党 朱厚熜都到这个时候了,给朱翊钧说这番话的时候,还是尽量的表现出温柔的一面。 朱翊钧肯定不想离开,这种机会可只有一次,这种事情,也只有一次,他肯定不愿意离开,即便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也不能离开这里。 朱翊钧有些害怕的摇了摇头,这个时候,朱翊钧也不敢说话,只怕哪句话说错了,在火上添油了。 看着朱翊钧摇头,朱厚熜轻声道:“好,既然你不愿离开,那朕就当着你的面,把一个个奸臣全都抓出来,好好的看,好好的学。” 朱翊钧“怯怯”的点了点头。 “不要害怕,就凭着这帮人,翻不了我们朱家的天。\"朱厚熜说着手摸了摸朱翊钧的头,随后他转头看向下方还在跪着的徐阶。 “徐阶,你是内阁首辅,你对朕说一说,这份大逆不道的奏疏,里面说的是真是假。” 跪在地上的徐阶,虽然“痛哭流涕”,但却保持着敏锐与精明。 “陛下,呈送陛下的时候,老臣就已经说了,皆是内阁,诸臣的过错,海瑞微末小吏,不知内情,为博直名,才呈上一封言辞犀利激烈之奏疏,将所有的事情全都推到了陛下的身上……” “朕问得是奏疏所言是真是假?” “陛下自有圣断,老臣不敢揣测圣意。” “哈哈,哈哈,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徐阶,在装糊涂已是无用,黄锦,你下去传旨,让六部九卿,在京以上四品以上的官员,全部召来,全部召来,还有,一些其他的事情,你自行安排。” “是,陛下。”黄锦赶忙下了台阶,而后,小跑着出了宫殿。 出门之后,随手召来三个心腹太监安排。 黄锦指着第一个太监说道:“你去宫里面,把陈洪召来……司礼监下旨意将在京四品以上官员,全部叫到西苑来,再下旨意,让冯保督办,让他亲自去五军营监军待命,其他各营也要派驻监军太监,立即清查人数,副将,参将全部召进各军衙,内城诸门今夜不准换防,宫里面抽调人手到各内城诸内监守,今夜若是有谁异动,按谋逆罪处置,速去。” “是。”这小太监听完之后,转身便走。 而黄锦又指向了第二个道:“你跟着锦衣卫千户张国之,把海瑞给抓了,关进诏狱,对了,海瑞之事,尚不明了,特意嘱咐,镇抚司不能动刑,你要在那里守着,不能让闲杂人等靠近与他,若是他今夜死了,你的命也保不住。” “是,老祖宗。” 这个太监领命也速速离去。 而最后黄锦便对着最后一名太监说道:“这件事情最为重要,你先去一趟太子府邸,告诉太子殿下,今夜,无论谁来见,都不能见,即便外面天塌了,跟他也没有关系。” “是,老祖宗。” 安排完一切后,黄锦深深叹口气,他到现在还不知道奏疏上写的是什么,可陛下如此恼怒,竟然失态,可见奏疏上面的内容,注定要引起轩然大波。 残阳如血,渐渐西沉,那原本耀眼的光芒也变得黯淡起来。 天边被染成一片橙红与绛紫交织的绚烂色彩,却透出一种即将消逝的凄美。 黄锦孤零零地站在万寿宫宫门口,他的身影被夕阳拉得细长而扭曲,他看着夕阳,叹了口气,风悄然吹过,带起一丝凉意,吹拂着他的衣角,仿佛也在叹息着时光的匆匆。 那即将落山的太阳,仿佛代表着陛下,又仿佛是他,心中的抑郁愈发浓烈,无法排遣。 安排完后的黄锦重新进入了宫殿,此时的朱厚熜,面沉似水,而下方的徐阶,则依然哭天抹泪,仿佛现在受伤害的不是陛下,而是他。 黄锦不动声色的悄悄走到了法坛之下站立。 “徐阶,你可闻天子之怒?” “你确实有罪……美名其曰,前来请罪,又美名其曰,为防朕背负堵塞言路的罪过,将这份奏疏带给了朕,别装了你。” “你所求不过一名而已,你也觉得海瑞的奏疏,是对的,你只不过不敢承认。” “陛下,臣万死难赎其罪,是臣的过错,错不在陛下。”徐阶依然不愿正面回答。 这个时候的朱厚熜渐渐冷静下来,越到危险的境地,他便越要冷静。 海瑞上书是受到了谁的主使? 是他的朋党,还是极个别的大臣,还是所有的官员? 这是逼宫吗? 谁在逼宫? 太子? 还是有谁胁迫太子逼宫? 不管如何,帝王之路从不平坦,朕从未怕过。 朕是巍峨泰山,朕是顺流江河……朕是大势,顺应天道的大势…… “徐阶,谁是奸臣,谁是忠臣,谁有罪,谁无罪,不是你说的算,是朕说的算。” “陛下自有圣断。” 朱厚熜叹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而后闭上了眼睛:“圣断,朕当然自有圣断。” 二次伤害又开始了。 朱厚熜睁开眼睛后,第一件事情,便是重新打开奏疏,在看一遍。 这次更加仔细,认真。 看完第二遍后,朱厚熜的愤怒便减少了几分,虽然愤怒减少了,但却有了羞愧之心。 在第二遍的时候,朱厚熜也看到了海瑞给他提的意见,是有道理的,他不止一次的停下来,细细回想,自己该怎么反驳这一段海瑞对自己的指责,饶是他聪明过人,权谋之道冠绝古今,可在海瑞的正大光明,悍不惧死的指责之下,他竟然找不到反驳的话来。 这可能真是一份谏言,不掺杂任何野心,只想着让帝王回到正确轨道上来的谏言…… 他此时内心渴望,海瑞是受到了指使,是被利用了,自己是在被逼宫,而不是真的,简简单单的,有这样一份指责自己的谏言,让自己无话可说的谏言。 一阵狂风突如其来地席卷而过,万寿宫中的层层帷帐顿时如波涛般剧烈地左右摇摆起来。 身着夏衣的朱厚熜坐在法坛之上,被穿过层层帷帐的风吹着,而坐在一旁的朱翊钧也被这阵风吹的睁不开眼睛。 等这阵风过去后,朱翊钧在去看自己的皇爷爷,他身体正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朱厚熜那并非仅仅是身体感受到的寒冷,更是从内心深处如潮水般涌上来的寒意…… “快,快把宫门关着,皇爷爷被风吹着了。”朱翊钧赶忙站起身,对着下面地黄锦喊道。 朱厚熜却抬手制止,声音略显低沉:“太孙,这阵风不是一座殿门都挡住的……不过,你不用担心皇爷爷,比这更大的风,皇爷爷也经历过,就一阵,过去了也就没了。” “可是皇爷爷,您会着凉的。”朱翊钧面露担忧之色。 他是真的担心,现在才二月,朱厚熜穿的也是夏天的衣服,真的着凉了,那可是双重打击啊。 朱厚熜再次摸了摸朱翊钧的头:“不会的,朕不会着凉的。”眼中满是慈爱,或许,在海瑞的治安疏下,他才能更加的了解自己,也会试着去质疑自己。 而后,朱厚熜再次转头看向跪倒在地的徐阶…… 这个老家伙,到现在了,还在玩诡辩的策略,不过平心而论,除了他老家的那些事情,徐阶这些年,在朝中确实做了很多利国的好事,当然也做了很多利己的坏事…… 不过,此时的徐阶已经六十四岁了,人也老了,再也不是那个可以隐忍二十多年不发的徐阶了。 任何事情都是有两面性的,人同样如此。 “徐阶,你说,海瑞可有朋党……” “臣不知。” 朱厚熜深深叹了口气。 他是多么希望海瑞有朋党啊…… 第82章 孤想静静 只要海瑞有了朋党,或者说,海瑞背后有一股极大的势力在进行着逼宫。 朱厚熜就可以毫无顾虑的举起屠刀。 但,若是海瑞没有朋党,孤身一人,那朱厚熜就真的成了奏疏中那个昏聩的君主了。 不过,海瑞又怎会有同党呢。 夕阳刚刚落下,西边的余晖还未散尽。 一个小院子,海瑞一身布衣,一双草鞋,一条长凳,坐在棺材的前面,正对着院子的两快充满沧桑的木门。 他一直闭着眼睛。 门外传来了响动,马匹的嘶叫声,人的嘈杂脚步声。 “你们将这座院子团团围住……” “是。” “要是想跑,只能拦截,不能动刀枪,抓活的。” “是。” 而这个时候的海瑞睁开了眼睛,他亲眼看着木门被一脚踹开,分崩离析,那扇木门,是自己答应妻子多日之后,才修好的,现在就这样被一脚破坏了…… 而后,一队锦衣卫气势汹汹的涌入了院子中。 前段时间,一直保护朱翊钧从裕王府前往西苑的锦衣卫掌刑千户张国之带队。 在他身边是黄锦的心腹太监。 两个人来到了海瑞的面前。 “你就是海瑞?” “我就是海瑞。” 张国之看了一眼他身后的棺材,而后冷声说道:“那海瑞大人,便跟我们走一遭吧。” 海瑞站起身来,两名锦衣卫手持铁链上前,将海瑞的手臂,脚踝全部都用铁链锁着。 “张千户,黄公公特意交代,不能动刑。”在张国之身旁的太监赶忙再次提醒道。 张国之点头:“铁链加身,又不是动刑,诏狱之中,还没有人能不带锁链进入呢。” 随后,两名锦衣卫便想来架海瑞,却被海瑞拒绝:“我自己能走……” 说完之后,海瑞便一步步的朝前走去,只见那沉重的铁链把他的两个脚踝牢牢束缚着,使得他每迈出一步都显得格外吃力。 那长长的铁链在后边拖拽着,与地面不断摩擦,发出一声声沉闷而又刺耳的声音。 而张国之等一干锦衣卫就这样看着海瑞,朝门口走去。 他们抓过很多人,却从未见过今天这么面无惧色,大义凛然的人。 当海瑞走到门口的时候,转头看向自己的小院子……一年零四个月,这是他入京的时间,同样也是他在这座小院子里面住的时间。 这次离开。 可能永远也回不来了。 海瑞上了牢车,被数百名锦衣卫押送着前往镇抚司诏狱,而天上最后的一点光晕也消失不见,天黑了…… 裕王府中。 当今太子朱载坖,正在书房之中来回踱步,显得很是焦急。 刚刚宫里面来人,告知他今夜不要见任何人,这让他很是疑惑,便询问来人为何,来的人只说,这是黄公公的意思,为了保护太子,再去追问,这来人也说不上来什么了。 朱载坖敏锐的感觉到了有大事发生。 他立即下令将裕王府大门紧闭,今夜谁也不能外出,而后便回到了书房之中,苦思冥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是越想越想不明白,越想心里面便越发着急,未知才是最可怕的。 他一会儿拿起桌上的茶杯,却又失手将其打翻在地,茶水溅湿了一片,一会儿又想去翻看书卷,可刚拿起便又心烦意乱地丢到一旁。 房间里的烛光微微摇曳,将他那焦虑的身影拉得时长时短…… 这个时候,陈氏,李彩凤两个人也到了书房之中。 李彩凤进入书房之中,看着桌子上的打翻的茶杯,以及凌乱的书籍,便知朱载坖也很是慌乱。 “殿下,莫要忧愁,既然是黄公公派人来传的意思,那就证明,外面不会发生太大的事情,我们只需要老老实实在家就好了。” 朱载坖看了一眼李彩凤,颇有些不耐烦的说道:“妇道人家懂什么?黄锦派人给孤说了这番话,就代表今夜定是有人来寻孤,他们为何寻孤,孤又为何不能见,这事情透着古怪。” “透着古怪啊……”朱载坖说着,便坐下身去。 李彩凤即便是受到了训斥,但还是开口说道:“殿下,您现在贵为太子,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您也不能自乱阵脚,咱们肯定要听黄公公的话,今夜,就算是高大人,徐阁老来求见,咱们都不能见。” 朱载坖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他知道李彩凤说得有道理,在这种情况下,自乱阵脚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但懂得道理很简单,想要按照道理去做,便显得很是艰难。 朱载坖抬起头看了一眼李彩凤:“你,西苑之中,是否有奴才跟你暗中联系啊。” 李彩凤闻言稍愣片刻,不过片刻之后,也反应了过来。 “妾身听不懂殿下在说什么啊。” “是冯保,还是陈洪,亦或者是黄锦……他们是不是派人告知你什么了。” “妾身听不懂殿下说的这些啊。”李彩凤这个时候才有些慌乱。不过,她也知道自己不能承认。 “罢了罢了,你不想说,孤也不问了,但愿无事吧。”说着,朱载坖站起身来,而后便快步踏出书房。 李彩凤是太孙的亲生母亲,她想要做些什么,朱载坖也只能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 走到门口的时候,朱载坖停下了脚步:“孤想静静,你们不要跟上。” 留下这句话后,朱载坖便大步离开,只留下陈氏,李彩凤两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黄锦找人对自己说,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父皇的意思。 自己完全看不懂,摸不着头绪。 离开书房的朱载坖,有些抑郁,但转眼便就到了静静的房间…… 静静也是一个宫女,在半个月便受到了朱载坖的宠幸,她温柔漂亮,年龄不过十七,正是能用温柔,来调剂自己现在依然乱如麻的心。 完事之后。 朱载坖怀中抱着静静,心中烦闷也减少了几分。 “殿下,您今日跟平时不同?” “有什么不同。” 怀中的静静脸上出现些许红润:“比平时要厉害一点……” 听到这话,朱载坖苦笑一声:“那孤还能更厉害。” “哎呀……殿下……” 正在享受温柔乡的朱载坖,当然不知道,自己的老爹正在为了一封奏疏,痛苦的死去活来呢。 不过,人的悲伤是互不相通的,即便是父子…… 窗外,夜风悄然吹过,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第83章 臣做监刑官 北京城中的四品之上的高官们,有的还在单位努力工作,有的早早翘班回家浑水摸鱼,有的告病休养…… 不管在干什么……锦衣卫拿着名单,一家一户上门带人。 锦衣卫登门,可把这些官员吓得不行,有很多官员甚至认为今日出门先迈左脚,犯了咱们道君皇帝的忌讳了。 当这些官员到了西苑之中,才放下心来,原来都来了…… 当然,徐养正,李春芳也早就做好了准备,此时的高拱,郭朴,赵贞吉等一些列重臣人也都摸不着头脑。 他们到了西苑之后,就在万寿宫外跪着,也见不到朱厚熜。 而此时的万寿宫中,朱厚熜还在看治安疏。 这已经是第五遍了。 他的眉头还是紧锁着。 在看完第五遍之后,朱厚熜将奏疏交给了黄锦。 “交给徐阶,让他带下去,念给外面的那些君子们听。” 黄锦双手接过奏疏,而后缓步走到了徐阶的身旁:“阁老,陛下的旨意你听着了。” 徐阶点头,但却看向朱厚熜:“陛下,当真要念给大臣们听。” “对,照办即可。” 徐阶叹了口气,而后接过黄锦给的奏疏,想要站起身来,但跪着的时间太久了,起身的时候,多少有些不利索。 黄锦赶忙将徐阶搀扶起来。 就这样,徐阶一瘸一拐的朝着外面走去。 等到徐阶出了万寿宫的大门后,诸多官员仿佛看到了定心丸。 “阁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召我等前来啊。”赵贞吉最先开口询问道。 而徐阶手捧着奏疏,并未回话。 高拱最急,也开口询问道:“阁老,您说一句话啊,发生什么事情了,莫不是……”说到这里,高拱立马停下了,因为莫不是后面想说的是,陛下驾崩了,过来听遗诏的。 徐阶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高拱,也并未回话,他看了一圈下面皆身穿红袍的朝堂大员们,开口说道:“奉陛下旨意,诵读海瑞所上奏疏,各位大人要认真听,待会,陛下定还要问话。” “陈洪。” “奴婢,在。” “这件事情让你来督审,要找出海瑞的同谋,党羽。” “是,陛下。”陈洪赶忙应道,这个时候的陈洪得到重用,心里面正在兴奋的时候,朱厚熜接下来的这句话,却让陈洪一下子坠入冰窟。 “徐阶念完之后,你找人誊录一遍,拿给太子看一看,问一问太子想说什么,如实回话。” 陈洪大惊失色,他还未说什么的时候,黄锦便抢先开口说道:“陛下,此等大逆不道之言,不应让太子殿下观看啊。” “他迟早会看到,让别人口传,不如朕交给他看。” “陛下,这奏疏虽然狂妄,背后也有阴谋,但是绝不能牵扯到太子啊,不然国本……” “闭嘴,黄锦,你今日的话多了一些……”朱厚熜的语气有些不善,而黄锦听到之后,只能停下自己想说的话,低下头去。 一直坐在朱厚熜身旁的朱翊钧,心里面也是直摇头,自己这老爹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在自己的皇爷爷看来,这肯定是一场逼宫,抢班夺权的阴谋行动,而有这个资格的,只有自己刚刚当上皇太子的父亲。 “陈洪,你出去先观察一番这些官员,徐阶念完之后,你召张居正,赵贞吉,郭朴,李春芳,高拱等人进来,朕要一一问话。” 朱厚熜所召见之人,都是与裕王府有所联系的,特别是高拱,李春芳,张居正三人。 黄锦被训斥了,陈洪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领命下去。 “是,陛下。” 陈洪快步走出了万寿宫。 而宫外的徐阶正在诵读海瑞的治安疏。 言辞激烈程度,让跪在地上的高拱也是大惊失色,他转头看向身旁 的徐养正,而后稍稍碰了碰徐养正。 但徐养正却像是没有感觉到高拱碰自己,只是低着头,没有左顾右盼地举动。 而这一幕,正被陈洪看的清清楚楚。 陈洪所要观察的人,朱厚熜在第一批召见的人中,就已经给了他明示。 至于其他地官员在听到嘉靖者,家家皆净的时候,都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个时候,这些官员才知道事情很大。 徐阶念完整篇治安疏后,官员们已经鸦雀无声了…… “高拱,李春芳,赵贞吉,郭朴,张居正入殿回话……”陈洪高声喝道。 而这几个人听到名字之后,便开始起身,走入了万寿宫中。 五人进入宫殿,跪地行礼。 这五个人虽然被治安疏之中的言辞吓着,可他们也都不是一般的人,在进入万寿宫的时候,便想好了自己要说什么。 什么是不可触碰的点,又该坚持什么。 朱厚熜威严端坐法坛之上,目光扫过众人。 “海瑞呈上这道奏疏,你们有何看法?”朱厚熜声音低沉。 高拱率先开口:“陛下,海瑞这厮胆大妄为,竟敢以直言冲撞陛下,实乃大不敬,他是户部官员,臣也有失职之罪,恳请陛下一同降罪。” “你只有失职,没有其他的罪过。”朱厚熜冷声说道。 “臣不懂陛下言外之意,莫不是,陛下认为这封奏疏,是臣主使海瑞所写。”高拱说这话的时候,心里面也是七上八下的。 坐在上面的那位,可是斩过夏言的,品阶在高的官员他也敢杀的。 但秉性使然,高拱不可能做缩头乌龟,因为他代表的不仅是自己,还有他背后的太子殿下。 “这封治安疏,在你们没来之前,朕看了很多遍,全是诛心之语,海瑞已经被朕拿下,关进了诏狱,高爱卿,你认为,朕该如何处置海瑞。” “陛下,海瑞此举,是为博直名,陛下不应中计,应将其贬斥,永不录用。” “嘉靖一朝,永不录用,哼,这不算惩罚,他想要直名,朕就不能给他了吗?” “陛下,臣觉得,为陛下万世盛名着想,不能给他。” 朱厚熜闻言停顿片刻,眼睛一直盯着跪倒在地的高拱。 气氛在这个时候有些紧张,跪在高拱身旁的李春芳赶忙开口替高拱解围道:“微臣以为,应严惩海瑞,以儆效尤,不然博取直名的官员多了,朝廷陛下就要一个个全部忍受吗?” 朱厚熜看向李春芳:“那你觉得应该如何严惩?” “杀了他,弃尸街头?” 朱厚熜听到李春芳的最后一句话,心里面猛地一惊,若无朋党,杀了海瑞,朕该如何自处? 李春芳略微停顿之后,还是开口说道:“但臣觉得,杀了海瑞,对陛下圣明,还是有所影响,不如流放吧。” 李春芳的说话大喘气,让朱厚熜冷哼一声:“你们都想保海瑞吗?你们是朋党。“ “陛下冤枉,臣只是为陛下考虑,若是陛下觉得惩罚太轻,臣可背青史骂名,上书请旨,诛杀海瑞,臣可以做监刑官,为陛下承担骂名。” 听着李春芳的话,朱厚熜笑了笑。 李春芳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自己,海瑞是不能杀的,他作为内阁理事,亲自去监刑,承担骂名,可他还是承担不了的…… 第84章 太孙在此 朱翊钧也不知道该如何插话,只能默默的坐在朱厚熜的身旁,听朱厚熜的话,好好看,好好学。 现在自己眼前发生的可是高端局。 而且朱翊钧感觉到,现在的节奏好像已经脱离朱厚熜的控制了。 若是朱厚熜保持正常状态,对付这些人手到擒来,可他现在被治安疏刺激,状态明显下滑,心也不静了。 “替朕背负骂名,哼,李春芳,你是状元郎,怎会如此愚笨,你背的了吗,无非就是提醒朕,你背不了?” “陛下真是冤枉微臣了。”李春芳伏地痛哭。 得了,又哭一个。 朱翊钧也算是看明白了,在大明朝想当大官,眼泪方面一定要收放自如,不然,面对接不下来的局面,你不哭,就真的接不住了。 哭了,就不用说话了,算是变相的表达自己的委屈,但如何委屈,却又不用明明白白的说出来。 李春芳伏地痛哭不止,而一旁的赵贞吉便立马接上:“陛下,臣是嘉靖十四年的进士,初任翰林院庶吉士,两年后授翰林编修。后历任教习宦官、会试同考官、右中允兼管国子司业事等职,臣在朝中每一步都是陛下提拔擢升,受尽皇恩,嘉靖四十年,臣为礼部左侍郎,但受严嵩严世蕃陷害,被贬谪为荔波典史,嘉靖四十四年复职回京,也是受到了陛下的恩惠。” “臣不识海瑞,但臣有一句话,不得不说,海瑞此言,虽言语过激,但依然能从奏疏之中,看到海瑞对大明,对陛下的忠心,臣以为此事还要慎重审问,调查,若海瑞真的没有朋党,背后没有主使,陛下当慎重考虑对海瑞的惩处。” “我等皆是食君禄,报君恩,臣认为,陛下应该将坏事变成好事,将骂名转为美名。” 赵贞吉一开口,便将自己的嫌疑洗刷的干干净净,他特意说了自己这么多年的遭遇,就是怕皇帝陛下忘了,我有很多年都不在京师了,就算有朋党,那也绝不会是我,然后,在保证我自己安全的前提下,我给你进言,改变你的处境。 朱厚熜看着赵贞吉:“如何将坏事变成好事,将骂名转为美名呢?” 赵贞吉赶忙开口:“青史之上,诸多贤臣敢于直谏君主,方成就盛世佳话,魏征直谏太宗,汲黯面斥武帝,晏子劝诫景公,皆成佳话,今海瑞治安疏,同样如此,若是陛下在调查之后,没有惩处,反而重用,不就效仿古人佳话了吗?” “巧言色变,赵贞吉,先把自己甩得干干净净,再来告诉朕该怎么做,千古佳话,朕是当不了的,只怕只能当个千古笑话,被后人调侃,嘲笑,拿来戏说。” “陛下言重了。” “朕一点都不言重……” “郭朴,张居正,你们两个人也都说说,这个海瑞是否有同党,该如何处置?” 郭朴赶忙说道:“陛下,理应调查审问,在做决定。” “臣与郭尚书不谋而合。” 朱厚熜目光环视一周,最后还是将视线停在了高拱的身上,顿了片刻后,他还是开口询问道:“高爱卿,你曾经想过提拔海瑞,为什么提拔海瑞?” “回陛下,因为海瑞赈灾有功……” “赈灾有功的可不止海瑞一人,为何你单独提拔海瑞……” “回陛下,主事之人是海瑞,功劳最大者也是海瑞,臣只是例行公事而已,不过,海瑞的提拔被徐阁老给否了。” “徐阁老又为何否了。” “回陛下,您应该询问徐阁老,臣不知。” 正在问话的时候,陈洪带着誊写好的治安疏进入了万寿宫,他快步走到法坛之下。 “陛下,誊好了,现在就去吗?” “现在就去,朕还要将太子的话,告诉这外面跪着的大臣们呢,你要好生记着,如实回禀。如实告诉外面的那些大臣。” 听到朱厚熜与陈洪的对话,一直稳如泰山的高拱有些慌了。 这是要将太子也牵扯进来吗? “陛下,您这是何意?” 朱厚熜看向了高拱,冷笑一声:“朕让朕自己的儿子看一看,别人是如何辱骂自己的父亲,询问他,要如何处置这个海瑞,有错吗?” “陛下,太子乃国本,这种事情,万万不能牵扯太子啊。”高拱急了,说起话来的语气也跟刚刚全然不同。 “你闭嘴,闭嘴……已经牵扯到了朕,牵扯到儿子又怕什么,他不是同谋,亦不是同党,他不用害怕什么,倒是你,高拱,你现在在害怕什么?” “臣怕的是太子声名受损,清誉蒙尘,怕的是父子离心离德,互相猜忌,怕的又是大明社稷不安动荡。”高拱丝毫不惧,开口顶了回去。 “闭嘴,高拱,你就这么不相信你教出来的学生吗,陈洪。” “奴婢在。” “去。” “是,陛下。”陈洪说着,便手捧奏疏转身离开了万寿宫。 实际上陈洪也希望高拱能够劝谏住陛下,这份活,他根本就不想去,他刚刚在宫里面跟太子殿下建立起了一层深厚情谊,现在便要去干为难太子的活。 李春芳也着急了,顾不上哭了,他开口说道:“陛下,此事高大人说的对啊,咱们无论如何都不能牵扯到太子啊。” 朱厚熜并没有理会李春芳。 高拱看着陈洪手捧奏疏离开万寿宫,闭上了眼睛,深探口气:“陛下,若是太子回话,并不得陛下满意,那该如何?” 朱厚熜冷笑一声,拍了拍身旁的朱翊钧:“太孙在此,你看不到吗?” 听闻此言,高拱已是无话可说。 坐在一旁的朱翊钧也吓了一跳,早知道听话回家了,这怎么吃瓜还吃到自己身上了,这要是传到父亲的耳朵中去,多伤他老人家的心啊,伤心不可怕,可怕的是威胁到自己的地位啊。 “黄锦,让他们五个人退下,将徐阶,殷士儋,陈以勤,高仪,徐养正,这五个人叫进来。” “是,陛下。” 领完旨意后,黄锦便走到了跪着的众人面前:“各位大人请吧。” 高拱率先起身,转身便走。 而其他几人是站起身,缓慢退出。 张居正在众人最后,他全程观看了这场君臣之间的以言语交锋,但他很是失望。 皇帝陛下想要找的是同党,大臣们想要洗刷自己的嫌疑,并且保护海瑞,而没有人去关注治安疏中,海瑞所说的那些举措,那些大明朝现在实实在在遇到的问题。 仿佛这些问题,所有的人都在有意的回避。 他眼神坚定的跟着众人离开了万寿宫…… 海瑞之疏,虽言辞犀利,但确指出时弊,大明朝如今面临诸多问题,需改革图强…… 这也早就在张居正的心中盘算了许久。 第85章 问话 朱厚熜对于这件事情的认知,越来越清晰。 他当然知道海瑞的事情,跟太子牵扯不到一块去,但他还是要派人去询问,便是想着诈一诈这帮官员,同样也是朝着这些心如深渊的官员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自己绝不会承认治安疏所言……他是无为而治,是受到了蒙蔽,前有夏言,后有严嵩…… 而这边陈洪坐在马车上,手中捧着誊好的治安疏,心里面那叫一个七上八下。 过了没多久,他到了裕王府外。 差锦衣卫上前叫门。 “太子殿下有令,今日不见客。”门中的王府护卫,在听到敲门声之后,立即回复。 而陈洪听到这话之后,赶忙快步上前:“劳烦传告太子殿下,奴婢陈洪携陛下旨意,来见太子殿下。” 里面的护卫一听到有旨意,也不敢大意,赶忙派人去通知太子。 但此时的太子殿下还在温柔乡中,想静静呢。 管事太监跑到房外敲门:“殿下,殿下……” 朱载坖停下动作,而后对着外面喊道:“什么事情,如此慌张。” “殿下,陈洪公公在门口……” “孤今日谁也不见,告诉陈洪,让他走。” “可他有陛下的旨意。” 听到外面的话后,朱载坖猛地一激灵,打了个冷颤,而后赶忙起身,也顾不得擦拭了。 静静也赶忙起身,为朱载坖找衣服。 “让他进来,带去书房,孤马上便去。” “是,殿下。” 朱载坖慌慌张张的穿好了衣服,而后在静静的相送下,离开了房间,快步朝着书房走去。 可能是因为刚刚做了剧烈运动,腿有些软,又被陈洪的这个有旨意一激,弄得很是急迫,他只感觉自己头昏脑胀,下台阶的时候,险些一头栽到了地上,而后,他稳了稳身子,深呼口气,慢慢的走向了书房。 书房之中,只有陈洪一人手中捧着奏疏。 朱载坖走进书房之后,陈洪看到赶忙跪下身行礼:“奴婢陈洪叩见太子殿下。” “起来吧。”朱载坖轻声说道,他脸色略微有些苍白,在烛光地映射下,更显虚弱。 “这么晚了,有何事要传达?”朱载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书桌前坐下。 陈洪起身,而后,走到朱载坖身边,将手中誊写好地治安疏递给朱载坖。 “这是海瑞呈上的奏疏,陛下命奴婢交给殿下。” 朱载坖接过奏疏,略微有些迟疑:“海瑞?海瑞地奏疏,为何要让孤来看。” “奴婢不知,这是陛下的旨意,陛下还说了,殿下看完之后,要如实回话,而奴婢也要如实回复转达给现在万寿宫外跪着的大臣们听。” 听到陈洪的话后,朱载坖赶忙询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殿下看完奏疏,便就清楚了。”陈洪说完之后,便低下头去。 而朱载坖很是奇怪,便将奏疏打开,看了起来。 只看第一眼,朱载坖便再也挪不开目光了,他脸色变了又变,眼睛囧囧有神,当他看到嘉靖者,家家皆净的时候,原本就有些头昏脑胀的头,立马就炸了,一阵头晕目眩袭来,眼中的字越来越模糊,手中的奏疏掉落在了桌案之上,一头歪倒,竟是昏死过去。 昏死前的最后一个想法,这海瑞头真铁,骂的太狠,父皇让陈洪来,难道认为是我主使的不成。 软弱了三十年的朱载坖,受不住这刺激啊。 而陈洪一直低着头,即便听到了奏疏掉落的声音,还只当太子殿下生气,扔东西的。 过了一会儿后,陈洪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咋一点声音都没有,他抬头一看,险些把自己吓死。 太子殿下翻白眼了。 陈洪一下子就蹦了起来,跑到朱载坖的身边,摸了摸鼻息,还有气,他想抢救一番,却又怕弄巧成拙。 陈洪惊慌失措,大声呼救:“来人啊!快来人啊!太子殿下晕倒了!” 不远处的侍卫闻声冲了进来,一看到太子翻了白眼,陈洪在其身侧,竟然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陈洪给按倒在地。 “你们,你们快找太医啊,按我干什么?我是宫里面来传旨的。” 不过,不管如何,这些侍卫都没有放开陈洪的打算,而有一人赶忙去前院找刘太医。 这个刘太医常驻裕王府,本是为了太孙准备的,没想到皇太子先用上了。 而不一会儿,府内的管事太监赶到,看到被按倒在地的陈洪,以及昏厥的太子,也是慌了神,不过,他还是让侍卫们将陈洪放开,而后再去查看太子殿下。 李彩凤,陈氏也得到了消息,慌忙赶来。 书房之中,乱作一团,陈氏没了章程,李彩凤也慌的不行,不过她在从陈洪的嘴中了解事情起因之后,随后,便将桌子上的一碗茶水,直接泼在了正在翻白眼的朱载坖脸上。 朱载坖一受刺激,眼睛立马合着,在刘太医赶来之前,朱载坖慢慢睁开了眼睛,恢复了清醒,但脑子还是浑浑噩噩的。 看到太子醒来,一屋子中的人都是松了一口气,特别是陈洪,这要是太子有个三长两短,他的小命也到此结束了。 这个时候,刘太医赶来,为朱载坖诊脉,并无大碍,刚刚昏厥,也是气急攻心,不过,他还是隐晦的提醒了一下太子,身子骨有些太弱了……该节制了…… 等到朱载坖恢复清醒之后,便又去寻那奏疏,想要看下去,陈洪赶忙阻止:“殿下,您身体不适,便不要看了,奴婢回去之后,如实回话便可。” “孤一定要看完。”朱载坖只说了这一句,便又重新看了起来。 太医就在书房外,而李彩凤,陈氏相伴左右。 朱载坖将全篇治安疏全部看完之后,便将治安疏放在了桌子上:“父皇,让你来问什么?” “陛下问看到此奏疏,太子有何看法,如何处置海瑞?” 朱载坖叹了口气,随后眼眶红了,他抽了一下鼻子。 “如此辱骂君父,作为儿子,孤誓杀此人……” “好,殿下,那奴婢这便回西苑回话,殿下好好休息……” “孤还没有说完。” “殿下还想再说什么?”陈洪心猛地一戈登。 朱载坖流下了泪水,而后转头看向陈洪:“作为大明朝的皇太子,作为列祖列宗的子孙,若孤日后真能继承大统,必定重用此人……” 第86章 大明朝利剑 两个身份,两个不同的回答。 在这个时候,朱载坖没有藏拙,也不愿隐藏了。 他是朱厚熜的儿子,看到别人跳出来,如此侮辱自己的父亲,他想杀了海瑞,这是为人子需要做的事情,可他又不是简单的儿子,他是大明朝的皇太子,是储君,是太祖高皇帝的子孙,对待这种敢于死谏的臣子,他又不得不重用。 他只是说了实话。 而且他也敏锐的感觉到,这个时候,自己必须说实话,光想让海瑞死,自己那聪明多疑的父皇,难免会想的更多。 而听完朱载坖的下一句话后,陈洪当即跪倒在地:“殿下,您这样说,奴婢没法回话啊,您不知道陛下有多生气,您……” “你只需如实回话。”朱载坖轻声说道,他现在确实没有多大的力气。 “殿下,奴婢真的不能如实回话啊,奴婢请殿下收回此言,莫要伤了父子的情分。”说着陈洪一个头磕在了地上。 “孤绝不收回,也绝不更改……” “王妃,你们劝劝殿下……”陈洪赶忙将希望放在了朱载坖身旁的李彩凤,与陈氏身上。 而站在朱载坖身旁的李彩凤,陈氏,在这个时候都保持了沉默。 即便是一直话多的李彩凤也是如此。 “不用再说了,你回宫吧,大臣们大多数年龄都大了,不要让他们等的太久,回吧……” “殿下……”陈洪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朱载坖摆手阻止:“你的心意孤知道,不管如何,孤都不会怪罪于你。” 陈洪痛哭流涕,而后又是一个头重重磕在地上:“殿下一定保重身体,奴婢,奴婢告退。” 说完之后,陈洪便起身退出了书房。 想要做一个好的奴婢,特别是在大明,想要在太监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就必须有很强的共情能力,当主子们把感情抒发出来之后,你就必须接住,这个时候,陈洪的眼泪,劝解都是能在朱载坖心中留下深刻印象的。 等到陈洪离开之后,李彩凤便开口说道:“殿下,您早点休息吧。” “哎,遇到这种事情,孤又怎能睡着啊,你们先回去休息吧,孤想静静。” 一听到朱载坖的话,陈氏赶忙说道:“殿下,刚刚多危险,您一定要节制啊……” 朱载坖有些脸红,立即反驳道:“想什么呢,孤就是想静一静,下去吧。” 李彩凤和陈氏对视一眼,无奈地摇摇头,她们知道朱载坖的性子,便也不再劝说,行礼后退了出去。 朱载坖独自一人坐在书桌前,心中思绪万千。 “孤的身子骨已经差到了这个地步了吗?”朱载坖轻声说着,而后他叹了口气,他看了看自己略显苍白的双手,又是一阵唉声叹气。 真是人未老,身先衰啊。 面对海瑞的直言进谏,他也很是矛盾,一方面心疼自己的父亲,一方面又心疼少年时期的自己。 为何在嘉靖二十年的时候,没有人给自己的父皇上这样一封奏疏,直言他不应该疏远自己的儿子们呢。 或许,那个时候,若是有这样一篇直达深处,言辞激烈的奏疏,会让自己的父皇早些清醒过来。 朱载坖深吸一口气,决定将烦恼暂时抛诸脑后,他站起身,从书架上找到了一本书,而后又看起书来,想要以此让自己的内心平静下来。 他现在还不能睡,因为西苑事了之后,陈洪一定会前来将西苑之中发生的事情,如数告知。 万寿宫中。 朱厚熜一波五人,一一问话,问完之后,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了,在这漫长的问话过程中,他也越发的冷静。 在最后一波大臣下去之后,朱厚熜心里面也明白了七七八八,这个海瑞有同党的机率非常小,他是真的头铁,不怕死。 此时,黄锦正在宫外,整个万寿宫中,只有朱翊钧,朱厚熜两个人。 朱厚熜揽着朱翊钧的稚嫩的肩膀,轻轻的拍了拍。 “太孙,累了吗?” “孙儿不累。”朱翊钧赶忙回道。 “这么晚了,你该累了,等会陈洪回来,带回你父亲的回话,你听一听之后,便下去睡觉,明日啊,就回到你父亲身边去,皇爷爷要忙了。” 朱翊钧点了点头,而后赶忙说道:“皇爷爷,他们一直在说海瑞,哪个是海瑞,他干了什么事情让皇爷爷如此生气,伤心,我要找他,去说他,给皇爷爷出气。” 好不容易,朱厚熜搭理自己了,他也立即开口,想要得知更多的东西。 自己这皇爷爷不愿意将心里话告知别人,可对待自己这个孙子的防范便少了很多,从自己到他身边以来,自己听到的几乎都是朱厚熜的心里话。 “皇爷爷,不用你出气,也用不着出气,皇爷爷告诉你啊。”朱厚熜说着俯下身去,用了最低的声音,在朱翊钧耳边说了一句:“他只是说了一些别人不敢说的话,说了一些实话,哈哈,哈哈哈哈……” 说完之后,朱厚熜竟然苦笑出声,连续笑了好一阵。 从朱厚熜的笑声中,仿佛蕴含着很多感情,无助,苦涩,羞愧,愤怒…… 等到朱厚熜苦笑声停下之后,朱翊钧也低声问道:“那皇爷爷为什么这么生气?” “太孙,因为是实话啊,所以,皇爷爷才这么生气。” 听到这里,朱翊钧愣住了。 没有任何表演痕迹,他是真的愣住了。 “太孙,你记着,这个海瑞是我大明朝的一把利剑,这把剑很是锋利,若是你以后想做贤明勤奋之主,这把剑便伤不了你,反而能成为你的助力,可你若是想偷点懒,这把剑就能伤害到你。” “入骨三分的伤害啊……”说到这里,朱厚熜苦笑一声,没想到这把利剑出鞘,第一个就刺向了自己。 朱翊钧还是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来接朱厚熜的这番话,这是认错了吗?应该没有认错吧,这就是一个爷爷对孙子说的心里话。 他当然没有认错。 朱厚熜又岂能这么简单的便认错,即便知道自己有错,也断然不会认得。 “朕今日给你说的话,你不要记了,听听也就好了。” 朱翊钧点了点头:“皇爷爷,我不记。” 朱厚熜苦笑一声,摸了摸朱翊钧的头:“你猜你父王会如何回话?” “父王一定会跟皇爷爷的想法一样,杀了海瑞,为皇爷爷出气。”朱翊钧肯定的说道,不过,他内心深处,并不笃定,因为很多事情都出乎了他的意料。 就朱厚熜刚刚的一番话,也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不对,你父皇性子软弱,这是真的,可他也有着自己的想法和坚持,看完这份奏疏,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害怕,怕影响到了自己,第二个吗,便是同情,同情朕,又同情海瑞,不过,朕不用他同情,他只管同情海瑞便是了。” 听完朱厚熜的话后,朱翊钧点了点头。 而这个时候万寿宫外,大臣们依然跪地等待,陈洪拿着奏疏快步跑来,上了台阶之后,已是气喘吁吁,他也不管那些跪在地上的大臣,径直跑进了万寿宫中…… 第87章 嘴替 陈洪进入万寿宫后,黄锦也跟着进去,并且很是细节的关住了宫门。 门外跪着的大臣,高拱,李春芳等人都有着着急,关住宫门说家事,打开宫门说国事…… 陈洪进入万寿宫后,赶忙跪地行礼:“陛下,奴婢回来了。” “太子如何回话?” 站在一旁的黄锦听着心里面也是揪了一下。 而坐在朱厚熜身旁的朱翊钧,也很是好奇。 “陛下,太子看奏章的时候,怒火攻心,晕死过去……” 听到这里朱厚熜眉头一皱,是装的,还是真的,有点担心,但也有些怀疑,总体来说,怀疑居多。 而朱翊钧也是赶忙站起身来:“我父王没事吧。” “太孙,幸亏李王妃机敏,太子殿下性命无忧……”陈洪赶忙说道。 听到这里,朱翊钧松了口气,他还真害怕自己老爹被自己的翅膀扇没了。 爷爷的身体明显生病了,要是在这个时候,老爹也没了,只靠着自己的母亲,以及三岁的自己,怎么可能控制住朝堂之上错综复杂的局势。 而这个时候的朱厚熜皱起的眉头舒展下来,不管是装的,还是真的,只要性命无忧,什么也不重要了。 “太子如何回话?” “陛下,太子回话,他是陛下的儿子,看到海瑞上这样无君无父的奏章,言道誓要诛杀此人,为陛下出气。” 说到这里,陈洪停下了,抬起头看了一眼朱厚熜的反应,不过,这个时候的陈洪从朱厚熜的脸上察觉不出喜怒。 他神色平常,接着开口询问:“他还说了什么?” “太子还说,还说,作为大明的皇太子,大明列祖列宗的子孙,他若能继承大统,定会重用此人……” 一旁的黄锦脸色变了又变,赶忙转头去观察陛下的反应…… 而朱翊钧听到陈洪的转述后,也是大吃一惊,自己老爹何时这么硬气过……不过,这话说的也没毛病。 陈洪,黄锦都会认为朱厚熜听到,太子的这句话会很生气,继而断定太子肯定跟海瑞上书有所牵扯。 但他们想错了。 朱厚熜又是一阵大笑:“哈哈哈,太孙,听见了吗?你的父王啊,没有那么简单……” “这话回的,既有为人子的私心,又有为君的公心,公私分明,有理有据,不过,杀不杀海瑞,是需要调查的,陈洪。” “奴婢在。” “将太子的回话如实告知外面的那些大臣们……” “是,陛下。” “而后将海瑞这份大逆不道的奏疏,让他们逐一查看,每个人今夜都必须要写一份奏疏,驳斥海瑞,今夜,朕会一封封的看,写好的,朕满意了,他才可以走,若是一直写不好,便一直写。”朱厚熜冷声说道。 “是,陛下。”陈洪领命后,缓缓退出宫殿。 等到陈洪退出宫殿之后,朱厚熜又看向了黄锦:“黄锦,让膳房给这些忠君体国的大臣们,君子们,熬上点粥……” “是,陛下,奴婢这便去安排。” “对了,别忘了在粥里面,加点小石子,君子们爱吃硬的……” 腹黑的朱厚熜倒是让他身旁的朱翊钧略感惊讶。 “还有,给太孙准备一碗蛋羹,都已经过了吃饭的时间了,太孙就简单的吃一些,在休息吧。” “是,陛下。”黄锦点头应是,而后又问道:“陛下,您要不要……” 朱厚熜摆了摆手:“朕就不吃了。” “是,陛下。” 等到黄锦,陈洪两个人都离开宫殿之后,朱厚熜再次拍了拍朱翊钧的肩膀:“太孙,你说这个海瑞该不该杀?” “孙儿不知道,不过他既然让皇爷爷这么生气,即便不杀他,也要关他一辈子。” “你可知道,你父王的回话,让皇爷爷略感欣慰,若是他选择明哲保身,跟之前一样,听不懂,叫不醒,那朕可真是失望了……” “父王很厉害的。”朱翊钧弱弱回复道。 他的回复不仅让朱厚熜感到欣慰,也让朱翊钧大吃一惊,这个很厉害的评语,可是发自内心的。 “哎,真厉害,假厉害,只有天知道了,不过,朕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朱翊钧低下头去,不愿意回复这句话。 而万寿宫外,陈洪将太子的回话,如实的讲给了外面的大臣们听。 一些大臣面露惊讶之色,似乎对太子的回应感到意外,这群人就是高拱,李春芳,张居正等人。 另一些则低头沉思,仿佛在权衡其中的利弊,以徐阶,赵贞吉,郭朴等人。 陈洪对待朱家爷孙,那叫一个楚楚可怜,像个“女人”,但在面对这帮前朝的大员时候,摇身一变,咄咄逼人,说话的声音都要大上许多。 “陛下旨意,在座的各位,每个人都必须写一份驳斥海瑞的奏疏……\" 听到这里,众多官员纷纷抬头看向陈洪,你毛线的,瞎啊,这是坐吗,这是跪着…… \"陛下今夜就在万寿宫中一个个的看,若陛下不满意,便一直写,待会大人们可移步,我们会给大人们准备好笔墨纸砚,谁写好了,我立即给陛下送去,若是陛下满意,这位大人便可以离开西苑了,但陛下若是不满意,就一直写。” 官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是要折腾到半夜去啊,先是跪了这么长时间,还要让写辩驳的奏疏,让不让人睡觉啊,明天大家还要上班呢。 “大人们移步,跟我来吧。”陈洪说着,便自顾的转身下了台阶。 虽然这些官员们心里面多少有些不满意,但谁也不会做这个出头鸟,因为万寿宫的这位,可是在生气呢,动动笔,总比挨廷仗,皮开肉绽要好的多。 夜晚渐深,西苑的宫殿内灯火通明。 官员们每人一个案台,一张椅子,笔墨准备妥当,在最前面的桌子上摆放着海瑞奏疏的誊写,这个时候,有几个官员正围着看呢 而有的已经开始下笔写了。 这就是嘴替,这是陛下要征集资料,骂回去呢……皇帝陛下先看,看完之后,指定送到诏狱中,让海瑞去看。 即便是硬气的高拱,也不得不苦思冥想。 张居正下笔如有神,一直写着,这可是他的专业。 海瑞的治安疏是行正道,举大旗的奏疏,想要反驳,就只能走下乘,从字眼之中抠出不对的地方,用诡辩之术进行反驳,就比如后世挑粪工人的故事。 大明现在的每一个高官,可能有些人办事能力有些差强人意,但论起来抬杠,那可是一个个不甘落于人后的主…… 虽然治安疏上说的都是对的,但总能找到一些纰漏…… 张居正在奋笔疾书,很快便完成了。他抬头看了看其他人正在抓头挠腮,心中不由苦笑一声…… 第88章 一丘之貉 夜幕深沉如墨,万寿宫不远处的偏殿里烛火幽幽摇曳,映照在一群神色各异的大臣身上。 这些平日里威风凛凛的朝廷大员们,此刻却都呈现出一番别样的景象。 有的大臣皱着眉头,那眉头皱得仿佛能夹死一只苍蝇,一只手不停地挠着头,那抓狂的样子就像是脑袋里有无数只小虫在乱爬,头发都被挠得乱七八糟, 有的官员头上的官帽也歪歪斜斜的,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 更有甚者,眼睛时不时的瞥向旁边正在奋笔疾书的同僚,脖子伸的老长,想要借鉴一二。 就算是首辅徐阶,这位着名的青词宰相,在这个时候,也是多少有些犯难,虽然他此时在写着,不过,停笔的时间,要比写的时间还要长,他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那汗水顺着脸颊滑落,在烛火的映照下闪着微光。 在此时的偏殿之中,气氛压抑到了极点,而张居正写完之后,看了一眼站在最前面的背着手的陈洪,并没有做那第一个交奏疏的人。 海瑞的治安疏,太过无解了,怎么写,都无法在正面进行正确的反驳,即便是从点出发,也略显牵强。 而张居正心中清楚,写什么不重要,写了才最为重要,所以他并没有跟其他官员一样,一字一句的斟酌。 这个时候,黄锦带着一众太监走了进来,每个太监的手中都托着一个木盘,每个木盘上面都放着五碗白粥。 “众位大人吧,陛下体谅众位大臣,赐粥一碗,大家可以先喝了,再写不迟。” 很多人都饥肠辘辘,听到黄锦的话后,都是颇为惊喜。 黄锦说完之后,亲自端了一碗白粥,走到了徐阶的身旁:“徐阁老,停停,用粥吧,这一碗,是奴婢专门为徐阁老准备的。” 徐阶站起身,接过白粥:“多谢黄公公了。” “阁老客气了。”黄锦而后环视一周:“大家自取之,若是不够,也可言语。” 诸多官员纷纷上前拿粥。 “哎呀,我的牙……”赵贞吉看着手中喝粥咯掉的后槽牙,不由惊呼道。“这,这里面有石子啊……黄公公……” 黄锦转身看向赵贞吉:“赵大人,陛下说了,君子们爱吃硬的,放了一些石子,众位大人喝粥的时候,还是要细嚼慢咽。” 赵贞吉闻言很是生气,但又不敢多说什么。 这些官员们也只能慢慢的喝着这碗有石子的白粥…… ………… 万寿宫中。 朱翊钧当着朱厚熜的面吃完了蛋羹,便被一名侍女带下去休息,他本来还想在这里,看看这些大臣们写的反驳海瑞的奏疏,但朱厚熜并不允许。 在朱厚熜的注视下,朱翊钧离开了万寿宫。 当朱翊钧离开之后,万寿宫中,便就只剩下了朱厚熜一人。 他再次拿起了放在身侧的原版治安疏。 再一次的观看起来。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看了多少遍了,但,每一遍对他带来的伤害,却从未减少过。 “嘉靖者,家家皆净” 仿佛替他的一生都做了总结。 这些年的权谋争斗,风云变化,就像是一场笑话。 就算是自己,也沦为了一场笑话。 那些年的雄心壮志,意气风发,更是笑话。 朱厚熜苦笑一声:“海瑞啊,海瑞,你说你是想让朕杀了你,还是让朕饶你一命呢。” “难道朕,真的是昏君,真的是无情的草木……” 修仙问道,在这一刻显得很是可笑。 正在朱厚熜自我怀疑的时候,陈洪手中捧着几份奏疏快步走进了万寿宫。 “陛下,徐阁老,张居正,高拱,赵贞吉等人,共十二分反驳海瑞治安疏的奏疏,写好了。” 朱厚熜伸手。 陈洪快步走上法坛,将这十二份奏疏全部放在了朱厚熜的手中。 而朱厚熜将其扔到一旁。 “你看了吗?” “奴婢看了。” “谁写的好?” “奴婢觉得阁老,张居正二人写的比较好。”陈洪赶忙答道。 而朱厚熜便将其他的奏疏放在自己身边,单独拿起了徐阶的奏疏看了起来。 看了一会儿后,冷哼一声:“这叫写的好,这跟他跟朕所讲的有何不同,罪皆在内阁身上,与朕无关,哼,到了现在,还在装迷糊。” “陛下,那您看一看张居正的。”陈洪说着,便从身旁的奏疏中,翻出了张居正的,交给了朱厚熜。 而朱厚熜打开奏疏看了一会儿后,还是冷笑:“什么样子的老师,教出什么样子的学生,什么且海瑞所言诸多,皆有曲解之意,或有未能尽善尽美,但皆出于大局之考量,而非海瑞所认为肆意妄为……无为而治,又岂是海瑞能够妄加指责……全是场面话,说了等于没说,写了也等于没写。” “陛下,那您再看高拱的。” “他的我也不用看,全是一丘之貉,写的也全都一样,他们全在糊弄朕……” “那陛下,奴婢这便拿回去让他们重写。” “不用了,再写也写不出什么,让这几个人走吧。”朱厚熜说着,无力的闭上眼睛:“反正朕也不指望他们……” 朱厚熜指望的从来不是这些有机会入阁的官员,而是那些虽有品级,但想要再进一步,很是艰难的官员。 他们会认真的抓住这次机会,会绞尽脑汁的让皇帝注意到自己。 所谓的反驳奏疏,说白了就是夸皇帝,骂海瑞,就是为了让朱厚熜好受一点。 如何夸,又如何骂,这是一个非常大的学问,夸要有依据的夸,骂也有要章程的骂,不能一上来,就上早八…… 并且最主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朱厚熜想从这些奏疏中找到一个可以借用的灵感,去直接找海瑞,中门对狙。 没有准备的话,朱厚熜有些虚,怕弄不过海瑞。 “是,陛下。” “海瑞现在在诏狱。” “是。” “等到这些臣子们把奏疏全写完,朕要去一趟,你安排一下。” “陛下,大臣们写完之后,要到深夜了,诏狱之中,潮湿血腥的,不如,改日再去吧。”陈洪赶忙说道。 “下去安排就是了,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朱厚熜面色有些不善。 陈洪只能点头应是,而后退下,先是安排一名太监前去镇抚司,然后又去了偏殿。 在门口的时候,见到了黄锦。 ”黄公公,陛下说要去诏狱,奴婢劝了一嘴,还被陛下训斥了,不如公公过去一趟,也劝劝陛下。“ 黄锦听完之后,只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让他们准备一下吧,陛下下定决心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 陈洪只能点头:“黄公公,万寿宫中现在就陛下一个人,您老,先回去陪陛下吧,这里奴婢盯着。” 黄锦叹了口气:“不如让陛下一个人好好呆一会儿……” 第89章 其父安在 朱厚熜在万寿宫中,就这样看了很多人的奏疏。 越看越有精神。 他也从其他人的奏疏上,找到了一些底气,等到朱厚熜将大臣们全部放走后,他也起驾前往了诏狱。 一身黑袍披在身上,带着帽子,让人看不到他的模样…… 他带着一众人穿过阴暗潮池的牢房走道,看到了海瑞的牢房,也看到了此时的海瑞。 看到海瑞的第一眼,朱厚熜便不知为何,有了一股心虚。 而此时的海瑞正坐在床上,闭目养神。 大难临头之时,海瑞依然能够保持沉稳。 朱厚熜来到关押海瑞的牢房外,静静地看着里面的海瑞,而黄锦,陈洪两个人赶忙搬过来一张椅子放在了朱厚熜的身旁,两个小太监在拐角处抱着大臣们写的反驳奏疏。 朱厚熜缓缓坐下。 海瑞似乎察觉到了有人在注视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向了这群不速之客,也看到了坐在太师椅上,哪个被黑袍罩着全身的人。 虽然朱厚熜并没有想表明身份,但海瑞知道来人正是当今陛下。 因为一个时辰前,诏狱的头头脑脑都过来了,并且一直围着自己牢房门前,低语许多,也有很多人在打扫,他隔壁牢房的罪犯也被带了出去。 可以说,现在的诏狱,只关押了海瑞一人。 虽然海瑞知道面前的人是当今陛下,但他既不愿表露身份,海瑞也不愿拆穿与他。 有些话,当面说,太伤他了。 他伪装身份,自己装看不懂,就相当于转达吧。 此时海瑞面前摆放着一只蜡烛,光芒虽弱,但却身在光中,深陷牢狱,却大义凛然,而朱厚熜是大明帝国的最高权力拥有者,现在却一身黑袍,隐身黑暗之中,不敢视人。 可能这场对话,从一开始,朱厚熜就输了。 “你是海瑞?” “正是。” “你可知罪?” “何罪之有。” 海瑞说完之后,朱厚熜略有停顿。 而海瑞也借着这个朱厚熜停顿的片刻,开口询问道:“大人,在哪个衙门任职?” “同你一样,在大明朝任职,有旨意,让我问话。” “大人,请问。” “我华夏三代以下,汉文帝是贤君否?” “是。” “你既认为汉文帝是贤明之君,为何又在奏疏之上,发讥文帝多怠废之政,这是不是借此影射当今陛下……”朱厚熜冷声说道。 “我的奏疏上已经说明白了,文帝贤明之君,亦有怠废之政,崇尚黄老,无为之治,但文帝以百姓之心为帝王之心,于民修养身心,开创文景之治,故我认文帝为贤明之君,但即便如此贤明的汉文帝,亦有过错……” “但当今陛下,处处效仿文帝,却又只效仿无为而治,以帝王之心夺百姓之心,视国库为私产,设百官为家奴,嘉靖四十五年之中,民生困苦,天下不治,但当今陛下,依然视若无睹,大兴土木,修道设教,上奢下贪,耗尽民财……” “当今陛下没有汉文帝之贤,却有汉文帝之过,以我观之,当今陛下不及汉文帝远甚……” “奏疏之中责文帝,不是影射当今陛下,当今陛下怎能与文帝相提并论呢……” 这个时候的朱厚熜双手都在颤抖。 在他身后的黄锦,陈洪两个人也是听的心里面直发虚,面前这家伙怎么正的有点邪呢…… 而朱厚熜本来想拿着海瑞骂文帝这件事情,给自己长点光,可谁知道,面前海瑞说的那么明白。 问,你骂文帝就是骂朕,答,你不配。 “你,你为何要上这样大逆不道的奏疏。\" \"一是为了我的大明的江山社稷,二是为了我大明的天下苍生……” “你是在博取直名,朝中百官都看了你的奏疏,都是这样认为的。” “他们看不懂,他们也断然不会看懂。” “大明设官数万,独你一人为大明江山社稷着想,独你一人为大明天下苍生着想……” 海瑞并未回话。 “回话?” “我无话可回。” “这是旨意。” 朱厚熜到这个时候,已经有些暴躁了。 海瑞毫不畏惧地直视朱厚熜的眼睛,朗声道:“我所为乃是忠君爱国之事,所言也是为求万世治安,他们不言,不为社稷着想,不为天下百姓着想,是他们的事情,我只做我认为该做的事情。” 朱厚熜冷哼一声,摆了摆手。 在拐角处的那两个小太监抱着奏疏走了过来,陈洪上前将牢房的锁链打开,将两个小太监放了进去。 两人将奏疏尽数放在了海瑞的面前。 “这是朝廷的重臣,大明四品之上的官员,在看到你的治安疏之后,所写的驳斥奏疏,你自觉羞愧吗?” \"羞愧的应该是写这些奏疏的人。” “你,看上一看。” “我不看。” “你是害怕?” “我不怕,但我不看。” “为何不看?” “不愿看家奴的驳斥奏疏。” 听到这里,朱厚熜险些一口老血喷了出来,他咳嗽了两声,而后强行压制住了:“你可知,写这些奏疏的人,早就闻名天下了,有徐阶,有高拱,张居正,甚至是为你将治安疏送向内阁的徐养正,他们一一驳斥了你,你竟然说他们是当今陛下的家奴,如此辱没他们,方能彰显你一人之清高,他们不配与你为伍,方能说明独你一人是忠臣,贤臣,良臣………” “我只是直臣,不愿为家奴的直臣。” “无父无君的直臣。”朱厚熜怒道。 听到这个无父无君之后,海瑞明显愣神,他看向了隐藏在黑暗中的朱厚熜,缓缓说道:“我在四岁便没了父亲,从此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家母守节,一人将我带大,我自幼攻读诗书经传,立志日后如果做官,就要做一个不谋取私利,不谄媚权贵,刚直不阿的好官,因此我自号“刚峰”……” “出而为官,母亲嘱托,尔虽无父,既食君禄,便报君恩,视君如父……” “世间不止我一人视君如父,天下百姓亦多以陛下为父也……” “然百姓其于灾荒馁腹无食之际,陛下安在,其父安在……” “然百姓受官吏迫压卖儿鬻女之时,陛下安在,其父安在……” “然百姓于遭天灾无以继生之时,陛下安在,其父又安在……”、 “这个世上,唯有陛下一人能看懂我的治安疏,也唯有陛下一人,可当面驳斥与我……” 朱厚熜听完海瑞的这番话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咳嗽不止……黄锦赶忙在身后轻抚朱厚熜的后背,好一会儿,朱厚熜的咳嗽声才停了下来。 “你的意思是当今陛下,是昏君……” 海瑞叹了口气,闭上眼睛。 “为何不答?” “无话可答。” “旨意要答。” 海瑞重新睁开了眼睛:“昏君无疑……” 第90章 绝不收回 “昏君无疑……” 海瑞的这四个字,将在场的所有人都震住了。 黄锦,陈洪两个人在这个时候,连敢喊一声大胆的勇气都没了。 包括朱厚熜。 他连咳嗽都顾不住了。 双手颤抖不止,想要停下,也停不下来。 只觉头昏脑胀,若不是多年清修颇有成果,海瑞的这四个字便能从朱厚熜去见他堂哥朱厚照。 史书之上,嘉靖昏君 ,朱厚熜仿佛都看到了。 “你,你竟敢如此大胆。” “我本不愿回答,只是遵循旨意罢了。” “当今陛下御极四十五载,平定了困扰大明百年的东南倭寇之乱,致使国家安宁,只不过,花了一点点银钱,时间,用在自己身上,便成了昏君。” “所花之银钱,皆百姓之血肉,以百姓之血肉,营建宫殿道宇,年前雪灾,多少百姓冻死雪中,若是这些银钱花在百姓的身上,岂有此等世间炼狱之情景,请转告陛下,臣海瑞前往大兴赈灾之时,一妇人将一包裹严实的孩童,交到了臣的手中,想让臣带这孩童活命,可这妇人永远都不会知道,这孩童没有冻死在冰天雪地,反而被破烂棉被捂死在了她这个做母亲的怀中……大人听闻此事,还认为陛下乃是圣君否。” “陛下的圣君来的太过容易些了吧……劳烦大人,再次转告陛下,臣海瑞认为,因天灾救济不及时而死的百姓,罪在陛下,因地方官员欺压而死的百姓,罪在陛下……因苛政税收,卖女为扬州瘦马,卖儿为奴仆阉人,罪在陛下……大明天下百姓,何止万万,所有不寿终正寝者,皆罪在陛下……” “当今陛下背负如此多子子女女的人命官司,不是昏君,是什么?说是昏君 ,已是海瑞口下留情了。” 海瑞的长篇大论,让坐在他对面的朱厚熜,变得极其渺小。 他同样被海润的这番话,说的无地自容,也就是这番话,让朱厚熜更加清晰的认识到了自己。 可内心的倔强,还是让他开口反驳,甩锅。 朱厚熜叹了口气:“天下太大了,当今陛下是委托内阁治理天下的……” “内阁只是陛下的一个借口,是人尽皆知的一个借口,陛下若是在勤勉一些,大明的天下就会少很多悲剧。” “大人,海瑞所言,你是否赞同……” 朱厚熜久久不能回复,他日渐浑浊的眼中,竟然也有了些许的泪水,他回避了海瑞的这个问题,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仿佛,此时的海瑞就是圣人,而他这个皇帝陛下,是急需被教导的芸芸众生。 但他依然回避。 “你既视陛下为父,岂能如此评价君父,昏君无疑,这四个字,你……你可收回……”朱厚熜轻声说道。 “臣绝不收回。”海瑞用着斩钉截铁的语气回复道。 羞愧,暴怒的朱厚熜不再冷静,也没有注意到此时海瑞的自称已经从我,变成了臣。 “当今陛下对天下的治理,对臣民的关爱,不可因其一二不足之处,便遭全盘诋毁,治理天下,本就阴阳两面,岂能尽如人意,当今陛下在诸多事务上,已殚精竭虑,虽有瑕疵,但绝不该被如此苛责,诋毁,海瑞,再问一遍,你可收回?” “臣绝不收回。” “当今陛下承天之命,坐拥天下,岂是你能任意指摘,过多指责吗?海瑞,你可愿收回……”这个时候朱厚熜的语气之中,竟然有了求乞的口吻。 而一旁的陈洪,黄锦,以及所有人都低下头去。 “臣绝不收回。” “哈哈哈哈……”朱厚熜怒极发笑。“小小的一个海瑞,一份治安疏,便能让泰山崩塌,江河倒流不成,你以为你是谁,你真的是陛下的儿子吗?你说的这些话,都是诛心之语,都是朋党指使……” 求其不成,威胁立马就来。 这个时候的朱厚熜已经在这场言语交锋中,完败了。 他也承认了自己的失败,但他不愿意承认自己是昏君。 “海瑞,你若是收回,我可奏请陛下,饶你一命,最后一次,你可愿收回?” “百姓,百官,早就不满陛下了,只有我愿意对陛下说这些事情,而我做的是正确的事情,为天下苍生立命,在上治安疏之时,便下定决心,求死。” “求死容易,但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这才让人恐惧……” “心向明月之人,心无畏惧,但求一死,或生不如死……” “你是没有经历,你若是经历了这世间的酷刑,便不会如此说了……” “海瑞等着生不如死,转告陛下,海瑞迫不及待想要体验这世间酷刑了,若是海瑞本被酷刑折磨,忘了初心,海瑞也不用陛下动手,自裁之……” “哈哈哈……”朱厚熜大笑出声,而后缓缓站起身来:“哈哈哈哈……” 他脚步轻移,在大笑声中离开了诏狱…… 没有人能够看到当今陛下的脸。 他已经绝望了。 可能这个时候,他心里面早就有了定论,海瑞绝无朋党,正如自己不配与汉文帝相提并论,朝廷之上的那些人,也不配与海瑞为伍。 一辈子,都成了笑话。 流传千古的笑话…… 朱厚熜离开了诏狱,上了马车,返回西苑。 而陈洪在陛下刚刚登上马车的时候,拉住了黄锦,等到陛下的马车往前行进了一段后,才低声说道:“黄公公,这个海瑞到底是什么来头,敢,敢如此诋毁陛下,咱们这些做奴婢的,要不要给陛下出出气。” 黄锦看了一眼陈洪:“你觉得应该如何出气。” 实际上黄锦很是诧异。 “酷刑先上一遍,对付这些迂腐的读书人,奴婢很有手段,奴婢就不信了,打断了他的腰,他还能直起来吗?”陈洪冷冷的说道。 “那你为何拉着我呢,自己去干不就行了。” “这不是心里没底吗,陛下会不会同意啊。” “陛下的马车还没有走远,你可以追上去问啊?” “现在陛下这么生气,奴婢不敢啊。” 黄锦冷哼一声:“蠢猪,打了他一下,你必死无疑,要是这件事情能用酷刑解决,陛下会来诏狱……这件事情跟以往的事情,全然不同,好生看管着吧,别让人害了他的性命……” 陈洪面露不解,做奴婢的只不过想给主子出气,怎么就成蠢猪了。 这种高端局,朱厚熜都弄不过,一个小小的陈洪,又岂能想明白。 “你要知道,海瑞现在不能死了,不仅不能死,你还要安排镇抚司的人,好生的看管着,不要为难,等陛下最后的决定吧。” “陛下让我调查,审问呢。” “那你就遵旨审问,调查……”黄锦有些生气了,非要把话说的那么明白。 “但审问调查,不动刑,他不说实话啊。” “你忘了太子殿下是如何回陛下的话了。哎,多想想吧……”黄锦拍了一下陈洪的肩膀,便也登上了马车。 只留下陈洪一个人一脸疑惑,片刻之后,心里面忽然有了一个可怕的结论。 海瑞求死,不是假的,是真的。 陛下说杀他,是假的,不是真的。 马车之上的朱厚熜摘下了帽子,他又想起了自己刚入京登基的那一年。 或许,那一年他真是抱着雄心壮志,改变这个国家而来。 可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是因为百官掣肘,宫女行刺,还是因为太子崩殂……因为什么而转变,现在的朱厚熜也想不起来了,可能只是简单的懒散,不愿努力而已。 人生的每一个选择,都代表着不同的结果,作为皇帝,他本身的选择,却代表着一个国家的命运。 何其悲哀啊。 为何朕不能早早遇到海瑞,早早醒悟,此时已是苍老之体,即便想要回头是岸,也回不了头了。 何其悲哀啊。 为何海瑞如此正直无私,不惧死,不畏上,他就不能跟其他官员一样,泯然众人吗,就不能让朕心无顾虑的离开这个世界吗? 心如死灰。 在这个时候形容朱厚熜,很是正确。 不过,忽然之间,朱厚熜想到了自己的乖孙……心如死灰,仿佛又燃起了些许的希望。 从小充满灵气,聪明机智,有自己当年之风……若是自己能好好的培养他,那就应该能弥补自己的过失吧。 至于,他的儿子朱载坖,朱厚熜连想都没有想,委屈想哭的时候,第一个就是想到自己的孙子,朱翊钧…… 不过,今日这口气,朱厚熜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的。 他要找回场子。 要说服海瑞,收回,昏君无疑,这四个字…… 实际上,治安疏,朱厚熜已经看懂了…… 而此时尚在牢房之中的海瑞,也是眼含热泪,他同样知道,今日对陛下所言,有多重,但他想让陛下清醒过来。 好好的治理太祖高皇帝给你留下的江山吧…… 好好的对待这片土地上勤劳的百姓们吧…… 不要再不务正业了…… 海瑞也哭了。 嚎啕大哭。 他将他视作父亲的人,狠狠的骂了一顿,又岂能不悲痛,不痛苦呢…… 世间安得两全法…………………… 第91章 九州万方 朱翊钧虽然早早的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但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他刚刚起夜,想去找朱厚熜,却被告知,陛下出宫了,还未归来。 朱翊钧立马就清楚,自己这皇爷爷还是忍不住了,跑过去找海瑞辩论去了。 他躺在床上,想着这场辩论的结果。 海瑞一身正气,估摸着自己的皇爷爷有点悬,不过,再怎么说,皇爷爷也是大明的天子,当皇帝都当了四十五年了,什么样子的风浪没有见过,即便辩不过,也不会落得个大败而归的结局。 朱翊钧身体太小了。 本来想等着朱厚熜回来之后,过去看一眼,可想着想着,便不受控制的睡着了。 而朱翊钧睡着不久后。朱厚熜便回到了宫里,他的脸色很难看,显然是辩论输了。 到了西苑的朱厚熜并没有先回到自己的万寿宫。 而是带着黄锦,两人到了朱翊钧睡觉的房间外。 门外一直有守夜的太监。 看到朱厚熜前来,赶忙下跪行礼。 “太孙睡着了吗?” 朱厚熜轻声问道。 “陛下,睡着了,半个时辰前,太孙殿下还想着去找陛下呢,也就这一会儿,就睡着了,刚刚奴婢才从房间里面出来。”小太监如实禀告道。 朱厚熜点了点头,想要进去看看,却又怕吵醒了朱翊钧,片刻之后,朱厚熜叹了口气,又带着黄锦回到了万寿宫中。 到了万寿宫中后的朱厚熜,看着自己那高高在上的“法坛”,竟是有些失神。 而黄锦一直站在朱厚熜的后面。 “陛下,您该休息了……” “黄锦,你说,海瑞今夜所说的,是天下万民的心声,是百官的心声吗。” “陛下,不管别人怎么想,奴婢是不赞同海瑞所说的话,就拿奴婢来说,奴婢是正德年间入的宫,而后才去了王府,伺候陛下,那个时候,奴婢家里面很穷,若是不进宫,奴婢啊,有只有饿死这一条路,不过,奴婢的爹娘,以及奴婢,全都没有怪罪过朝廷,也没有怪罪过当时的武宗皇帝陛下,我们只是怨恨老天,光景不好,收成不好……” “海瑞将所有的罪责,所有的过失,都放在陛下的身上,太过偏颇了,即便是那书上说的圣人,也有不仁之时,陛下,您不能多想,海瑞只是一个直臣,说起话来,无拘无束,更何况,他也不知道您是当今陛下……” “若他知道了,断然不会说这么多,冒犯天颜的话……” 听着黄锦的话,朱厚熜苦笑一声:“有你们跟着,只怕这个海瑞早就看出了朕的身份,明日啊,你亲自将太孙送回家中,三日之后,你再亲自去接他到西苑来,明日见到了太子,对他说,若是他愿意的话,可将东宫移到西苑来……” \"奴婢遵旨意……” “黄锦,朕,真是昏君吗?” “陛下,您……”黄锦刚想开口劝慰,却又被朱厚熜摆手拒绝:“不要说了,正如海瑞所说,百官如家奴,这一点朕不愿认同,可你,确实是真的家奴,你也回去早点休息吧,你我二人啊,都老了……” “陛下……”黄锦欲言又止。 “走吧,朕不会有事的。” “是,陛下。”黄锦点头应是,而后看着朱厚熜的眼睛之中,充满了担忧,他慢慢的退出了万寿宫。 当黄锦离开之后。 朱厚熜慢慢的走上了自己的法坛,当他坐下之后,苦笑一声:“九州万方,朕一肩挑之,海瑞所言,朕绝不承认……” “朕绝不承认…………” 说完之后,朱厚熜闭上了眼睛…… 万寿宫外,明月高悬。 那高悬天际的月亮,宛如一轮皎洁的玉盘,洒下清冷而圣洁的光辉。月光如水般倾落在宫殿的琉璃瓦上,每一片瓦都好似被赋予了灵动的光芒,闪烁着梦幻般的银辉…… 如此的美景,在宫墙之外的百姓永远也见不到,而在宫墙之内的人,却永远发现不了这些美景…… 墙外是喧嚣的尘世,那些平民百姓为了生活的柴米油盐而烦恼奔波,他们的忧愁或许简单而直接…… 而墙内的当今陛下,在昨日之前,心如止水,可在今日之后,内心深处也蒙上了一层黑影,挥之不去…… ………… 第二天一大早。 朱翊钧早早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想去万寿宫见朱厚熜,可他再一次的被拒绝。 而拒绝的人,正是在门外等候许久的黄锦。 黄锦将朱翊钧带出了西苑之外,乘坐马车,返回了裕王府。 到了裕王府的时候,王府的大门刚刚打开…… 太子殿下昨夜熬夜太久,还未醒来…… 朱翊钧被送到了母妃李彩凤的身边,而朱载坖被陈氏叫醒,得知儿子回府,慌张的穿好衣服,便要去见儿子。 陈氏赶忙提醒:“殿下,黄公公还等着呢。” “等着便让他等着。”朱载坖丝毫不在意黄锦的感受,先是到了李彩凤处,去见儿子的道路,朱载坖再也没有那病秧子弱不禁风的模样,走起路来,都带着风…… 当朱载坖见到朱翊钧后,大笑出声:“翊钧……” 这个时候的朱翊钧,正在跟自己的母亲,讲述着这几日在西苑之中的事情,朱载坖的声音打断了朱翊钧的讲话。 他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脸上立马涌现出了笑容。 “父王。” 朱载坖快步上前抱起朱翊钧,宠溺地问道:“在西苑玩得开心吗?有没有想爹爹呀?” 朱翊钧连忙点头:“想,孩儿一直都想父王,皇爷爷带着孩儿出城游玩的时候,孩儿还想着要是父王在,那就更好了。” 朱翊钧提起外出踏青,让朱载坖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尴尬,他苦笑着说道:“你皇爷爷不会带着我玩的,吃过早膳了吗?” “昨夜皇爷爷可难过了,父王你今日去见见皇爷爷,好好安慰安慰他。” 缓和自己老爹跟爷爷关系的事情,朱翊钧是一直在做着的。 “你皇爷爷英武果断,无需安慰……”朱载坖轻声说道。 听着朱载坖的这番话,朱翊钧内心只能苦笑一声,遇到海瑞,即便你怎么英武果断,也干的你没有一点脾气啊…… 朱载坖抱着朱翊钧说了一会儿话后,在李彩凤的再次提醒下,才恋恋不舍的离开,去见黄锦…… 第92章 朕的儿子不要朕了 在裕王府大堂的黄锦,茶水都喝了两杯,等了小半个时辰了,却还是不见太子殿下,即便是一向沉稳的黄锦,也多少有些心急。 若是换作寻常时候,多等一会尚且无妨,可此时,陛下经历了海瑞的事情后,黄锦可是不愿离开陛下太久的时间。 正当黄锦的耐心被消磨殆尽的时候,朱载坖才姗姗来迟。 黄锦看到朱载坖之后,赶忙起身,而后朝着朱载坖下跪行礼:“奴婢叩见太子殿下……” 朱载坖直接从跪倒的黄锦身边走过,坐下身去后,才开口说道:“黄公公,起来吧。” “多谢太子殿下。” 黄锦说完之后,缓缓起身。 “坐吧。” “宫里面离不开人,奴婢便不坐了,直接跟太子殿下说一件事情,便要赶紧回到陛下身边。” 朱载坖点了点头:“父皇……父皇还好吗?” 黄锦听到朱载坖问询朱厚熜的话,眼睛一亮,赶忙开口说道:“殿下可以跟我一起去西苑见见陛下。” 现在是陛下最为无助的时刻,他唯一的儿子,若是能出现在身边,定会对陛下有所宽慰。 而黄锦如此兴奋,也是想着朱载坖能够跟自己一起回到西苑。 但结果,却往往不遂人意。 “可有旨意,让孤前往?”朱载坖疑惑的问道。 黄锦摇了摇头:“并无旨意,但此时殿下前去,陛下定会召见。” “若无旨意,孤便不去了,父皇要强,看到海瑞这样大逆不道的奏疏,只怕不愿见孤,更何况,我儿刚刚到家,孤特意吩咐厨房,多做一些吾儿爱吃的东西,想着今日先陪着我儿吃一顿鞭便饭,过两日之后,再去看望陛下吧。”朱载坖缓缓说道。 而听到朱载坖的话后,黄锦有些失神。 这对父子,当真没有一点父子之情了吗? “黄公公,您不是急着回陛下身边去吗,快说事吧,孤这边,也挺忙的。” 朱载坖的话,将黄锦从失神中拉了出来。 “啊,对,陛下问了,若是殿下愿意前往西苑,可开辟东宫,日后,两位太子妃,以及太子殿下,太孙殿下,便可久坐西苑东宫之中。”黄锦赶忙说道。 “是父皇旨意,还是问询?” “没有旨意,是陛下问询。” “孤住不过西苑,既然没有旨意的话,那便不那么着急迁宫了吧……” “殿下,您……”黄锦想说什么,可看着朱载坖平静到可怕的脸色,还是停下了。 “那奴婢会如实禀告陛下的。” 朱载坖点了点头,而后直接站起身来:“黄公公若无其他事情的话,孤便不送了。” “太子殿下留步。”黄锦说完之后,转身便走。 朱载坖走到了门口,看着黄锦的背影离开了自己的视线,他在现在很矛盾。 海瑞给他出气了,他一方面高兴,可想着悲伤无助的父亲,他却又感觉到了沉重,难过。 朱载坖悠悠然叹了一口气,悲道:“即便我想见父皇,父皇也绝对不会见我,黄锦啊,黄锦,跟着父皇一辈子了,到了现在,还不懂他啊。” 说完之后,朱载坖低下头去,在抬起头时,已没有刚刚的惆怅悲伤,反而喜笑颜开了。 “去抱儿子去……” 留下这句话的朱载坖快步离开了大堂…… 朱翊钧还在李彩凤的房间中,自从老爹成了太子殿下,他便再也没有回到自己的这个家,也没有见到自己的母亲。 作为母亲的李彩凤,当然十分想念,朱载坖还见过数次呢,但李彩凤可是一次都没有见过,她给朱翊钧许诺,今天中午,她要亲自给朱翊钧做饭吃,当然,这个许诺也让朱翊钧高兴的不行…… 这边黄锦离开裕王府后,脸如死灰,当黄锦回到西苑,走到万寿宫的时候,只见一个小太监正从万寿宫中走出。 而这个小太监,黄锦认识。 一直都是跟他单线联系的。 东厂放置在裕王府的暗探。 他怎么来了。 单线联系的人,怎么绕过自己跟陛下联系了。 自己在裕王府中,跟太子殿下的对话,陛下难道知道了? 这个小太监看到黄锦之后,也不行礼,赶忙捂脸,快步离开。 黄锦直觉不妙,当他走进万寿宫后,便见到了坐在法坛之上,脸色苍白的朱厚熜。 这个时候,黄锦就知道,陛下已经知道了 “陛下……”黄锦轻声说道。 “问了吗?”朱厚熜看向黄锦。 “问了,陛下。” “他可愿迁宫……” “陛下,太子殿下不愿迁宫……” “为何不愿迁宫。” “太子殿下说,住的不习惯。” “只是住的不习惯。” “太子殿下是这样说的。” 朱厚熜点了点头:“不愿迁宫也好,避免我们父子二人两看相厌……” “陛下,您说笑了,父子之间,怎能相厌呢。” “你还有什么要对朕说的吗?” 黄锦闻言,稍稍愣神,片刻之后,立即反应过来。 “奴婢,没有什么要说的了。” “大胆……” 黄锦赶忙跪倒在地。 “谁让你自作主张,谁让你去求着朱载坖来见朕,朕难道要驾崩了不成……”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只是想着,太子殿下来了,能够宽慰陛下一二,并无多想其他。” “你想不到吧,朱载坖拒绝了你,不过,拒绝的好,他来了,朕也不会见他。”朱厚熜说这话的时候,已是气喘吁吁,双眼通红,拳头紧握。 “百官弃我而去,万民弃我而去,现在,就连朕的儿子,也不要朕了……” “朕到底做了什么样子的事情啊,要落得一个鳏寡孤独的结局……” 说这些话的时候,朱厚熜竟然带着些许的哭腔。 而跪伏在地的黄锦,也是大哭出声:“陛下,您,您要保重龙体……” 黄锦的这句话,让朱厚熜从刚刚的失态之中反应了过来。 他变得有些狠厉。 “不,朕是皇帝……朕自比汉文帝,朕是贤明之君,朕的儿子不要朕了,那朕就让他儿子,也不要他……” “去,现在就去,带旨意去,带锦衣卫去,带兵马司的兵去,把翊钧给朕带回来……” “他若是不求着朕迁宫,朕便不让他在见到太孙……” 黄锦闻言,也顾不上大哭了,他立马抬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道:“陛下,太孙刚刚回去啊,现在让奴婢再去把太孙带回来,只怕,只怕影响父子之情啊,陛下……” 说完之后,黄锦又是一个头磕到了地上。 “父子之情,哪里还有什么父子之情,你不去,朕便让别人去,朕不需要可怜,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 第93章 查出一个海青天 听着朱厚熜说到哪里还有父子之情。 黄锦大惊失色,他双眼含泪抬头哭诉:“陛下,万万不可再说这般话来啊,也不是奴婢不愿去太子殿下那里,接回太孙,不是奴婢为日后惜身,而是奴婢觉得太子殿下与陛下之间定有误会,这世间哪有不疼爱父亲的儿子,又哪有不疼爱儿子的父亲。” “陛下,您的心,只有奴婢懂得,若不是这两年陛下觉得自己龙体大不如从前,两龙相见,伤害不到太子殿下,太孙殿下,您是不可能在这两年频繁召见的。” 黄锦说的正是朱厚熜的内心。 两龙不相见,即便在这个时候,朱厚熜还是相信的。 若是朱厚熜还是身体康健,在经历这么多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戏码后,他是断然不会频繁召见朱翊钧,以及自己的儿子朱载坖的。 不过,虽然黄锦说的是朱厚熜的真实想法,但这个时候,暴怒的朱厚熜是定然不会承认。 他冷冷的说道:“黄锦,这个世界,不疼爱父亲的人多如牛毛,海瑞的奏疏上也说了,朕毫无父子之情,朕也认了……朕现在就想见到自己的孙子,不想见到自己的儿子,朕后悔了,后悔让你今日将太孙送回去,朕只问你,去还是不去?” 黄锦再次抬头,看向朱厚熜。 只见此时的陛下一脸决绝,黄锦瞬间心如死灰,正当黄锦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 “顶雷”的陈洪走进了万寿宫中。 他最先看到跪在地上的黄锦,不过陈洪邀功心切,根本就没有仔细地去看黄锦地脸色,更没有感受到此时气氛地不对劲。 而朱厚熜看着陈洪进来,立马将自己脸上地情绪隐去。 “陛下,遵陛下旨意,传达旨意内阁六部九卿,与午时提审海瑞……海瑞入京一年三个月,奴婢呢,也将与海瑞有所交好地人全部扣下了,共计八人,今日一同受审。” 听到有八人与海瑞交好,朱厚熜死寂的心,突然调动了一下,难道自己昨日的判断错误,海瑞没有那么正。 他背后真的有同党。 “与海瑞交好,勾结的官员有多少人?”朱厚熜迫不及待地问道。 不管涉及到谁,自己都要把海瑞朋党的事情做实,这样,他抨击自己的一切,都会蒙上一丝阴谋。 陈洪听到陛下询问人名之时,脸上露着些许为难之意。 ”陛下,根据奴婢的仔细调查,跟海瑞交往的官员,只有一人,那就是高拱,不过,奴婢也问询调查,高拱与海瑞只有上下级的关系,此外,并未有过多联系,没有朋党之嫌。” 朱厚熜听着陈洪的话后,有些失望,而后颇为恼怒的问道:“那你抓的都是些什么人?” “陛下,那个奴婢抓的是六必居卖咸菜的伙计,还有德隆盛卖大米的伙计,还有三四个在城西卖菜的老翁……” “这些人跟海瑞交往颇深,海瑞经常在他们摊位之前,一聊便是半个时辰以上,还有说有笑,据调查,海瑞跟着这些小贩说话时候的笑,对官员都未曾有过,这是锦衣卫调查出来的,陛下,给奴婢时间,奴婢定能从这些小贩身上,查到东西。” 陈洪知道自己的调查结果不会让陛下满意。 但他真的没有办法。 海瑞在朝为官,在这个讲究同乡,同谊,同门的人情官场上,竟然没有一个好朋友,也没有靠山,反而,跟他的很多同僚,关系很是紧张,仿佛大家都讨厌海瑞一般,但陛下让自己调查,他也真的用心去做,只查到了这些小贩,或者伙计。 朱厚熜听着陈洪所说的这些,看着他的目光,越发的阴沉:“卖米的有,卖咸菜的有,那有没有卖肉的啊……” “陛下,海瑞道貌岸然,自诩海青天,平日装的生活节俭,所以他不经常买肉,跟卖肉的人,并不熟悉。”陈洪赶忙回道。 朱厚熜听着陈洪的话,肝火是越发旺盛。 他到底在忙什么? 在查什么? 给朕查出来一个海青天吗? 这不就是在侧面说出,他不愿巴结上司,不愿与身边的官员同流合污,只会跟生活贫苦的庶民,多加亲近吗? 朱厚熜将自己的怒火压制下来,缓缓说道:“陈洪,你做的很好,现在朕交给你另外一项差事,你去办吧。” “奴婢为主子陛下分忧解难,义不容辞。” 朱厚熜点了点头。 “黄锦奉旨将太孙送回裕王府,朕此时颇为想念太孙,你带着锦衣卫去裕王府,将太孙接回来,朕今日胃口好了一些,你在去安排,买点六必居的咸菜,隆德盛的大米,吩咐御膳房,给我们爷孙两人煮上。” “是,陛下,奴婢这就前去太子殿下那,陛下,今日午时,提审海瑞,您要去吗?”陈洪不疑其他。 他可不知道,他这次去了裕王府,只是接回太孙殿下,便给自己换来了一个悲催的未来。 “朕不去了,辛苦你了。” “陛下,奴婢为陛下主子办差,不辛苦。”陈洪听着朱厚熜的这句话,那可叫一个志得意满。 这个时候的陈洪,还没有意识到朱厚熜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正合他身材的一个大坑。 “对了,把那些伙计们,老翁们,都放了吧。” “陛下,奴婢还未审讯呢。” “审不出来什么的,海瑞必有朋党,朋党在朝中,这些跟他交好的小贩,老翁,绝不会涉及其中,抓了人家,总要给个说法,每个人给十两银子的补偿……”朱厚熜叹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陛下葫芦里面卖什么药,但陈洪还是一个合格的奴婢,当下也不再询问,只是遵旨,退下。 等到陈洪离开万寿宫后。 朱厚熜看着还跪在地上的黄锦,有些心疼。 “黄锦,起来吧。” “谢陛下。”黄锦站起身来,脸上的泪痕并未散去。 “陈洪在册封皇太子,皇太孙大典之时,一直陪在太子的身边,在皇宫中,陪着太子去了他母妃的住处,他觉得他已经在太子那里,站好了位置,哼,朕就是让他知道,死去的人一文不值,只有活着的才是最重要的。” “从太子母妃那里得到的好感,也终会从太孙这里,消失殆尽……” 听着这话,黄锦的泪水,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流:“陛下,奴婢不关心陈洪,奴婢只心疼陛下……” “你不用去了,伺候朕一辈子了,朕不能让你,黯然收场,与严嵩一样,冻死在风雪之中……对了,跟朕通风报信的这个裕王府的小太监,你差人过去杀掉,不忠于他的主子,只想着自己的荣华富贵,这样的人不配活着,朕以后,只从你嘴中知道太子如何评价与朕,其他人,朕不愿意听了。” 第94章 徐阶主审 朱厚熜一个老阴阳师了。 陈洪办事,他不满意,他不说,对其的惩罚也放在了日后。 陈洪不知道什么情况,从万寿宫出来之后,便带着护送保护太孙殿下的锦衣卫,去了裕王府。 这个时候的太子殿下朱载坖很是高兴,正陪着朱翊钧玩呢,忽然下人通报,陈洪到来的时候,颇为疑惑。 正如朱厚熜所说,朱载坖对这个陈洪还是有些好感的。 他也没有让陈洪如黄锦一样,等待太久的时间。 在大堂中,朱载坖见到了陈洪,面色轻松,而陈洪行礼之后,说的第一句话,便让朱载坖的脸色,变了又变。 “太子殿下,陛下思念太孙殿下,让奴婢将太孙殿下接回西苑。“ 朱载坖脸上的轻松,立即消失了。 陈洪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刚刚还是一脸轻松,将自己当作自己人的太子殿下,怎么变脸了。 在宫里面混了那么长时间的陈洪,感觉到了一丝怪异。 朱载坖不慌不忙,坐下身去:“陛下如何说的?” “陛下说他心情愉悦,胃口也好了些,待会让奴婢去买点咸菜,大米,陛下要陪着太孙殿下共用午膳。”陈洪感觉到怪异之后,说起话来也收了点。 “可有旨意?”朱载坖开口问道。 “奴婢就是奉旨前来啊,殿下……” 朱载坖闻言冷笑一声:“这是做了两锅饭啊……陛下那里的饭有人吃,孤做的饭便没人吃了。” “殿下,您这是何意?” “太孙刚回孤这里,不到一个时辰,黄锦奉旨来送,你奉旨来接……哈哈哈,父皇,还是那么的难以捉摸啊。” 这个时候的朱载坖多少有些愤怒,顺带着对陈洪也多少有些不满。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更何况此时的朱载坖还是大明的太子,皇帝唯一的儿子。 他的火气,也起来了。 这不是耍着孤玩的吗? 这个时候的陈洪意识到自己可能惹恼了太子,他心中暗自叫苦不迭:“殿下,要不奴婢回去禀明陛下,再问一下。” “既然有旨意,孤怎敢不接啊,孤还怕,父皇怪罪呢,陈公公稍等片刻,孤啊,去去就来。”朱载坖说着,便站起身来,朝外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朱载坖忽然转过头来:“太孙你可以接走,但有句话,孤希望陈公公能转达陛下,尊旨办事,是大明臣子的职责,臣不敢不从。” 陈洪看着朱载坖的脸,都有些傻眼了。 那个眼神中,是厌恶吗? 厌恶自己,还是厌恶陛下啊。 想的真多。 这肯定是厌恶自己啊。 陈洪赶紧往回找补,他慌张跪下:“殿下,奴婢不接了,奴婢这就回宫,跟陛下说……” “你敢抗旨。” “奴婢,奴婢不敢……” “你不敢抗旨,孤也不敢抗旨,就让太孙跟着你回去,不过,要稍等片刻……” “等多久都没有关系,奴婢就在这里跪等着,太子殿下,奴婢,现在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殿下一定要明白,奴婢是身不由己的,不管如何身不由己,奴婢的心也都是向着陛下,向着殿下的。” 若是在平常时候,陈洪的这番话还是能起到一些效果的。 可现在生气的朱载坖,是一句话都听不进去。 而这个时候的朱翊钧,还跟着自己的两个母亲说笑呢,等他从朱载坖的口中得知自己还要回西苑去。 也是颇为惊讶。 他明明记得今天一大早自己想去见皇爷爷,不被允许啊,反而被黄锦亲自送回家,怎么自己回到家后,皇爷爷立马又想起自己了。 当然,父慈子孝的戏码,朱翊钧是万万想不到的。 不过,这个时候,审问海瑞的大戏正在上演,自己在皇爷爷的身边待着,也能第一时间了解事件的动向。 朱翊钧虽然很想去,但看着自己老爹朱载坖那情绪不高的脸,还是保持了些许的委婉,询问了一句,能不能不去啊。 也就是这句话,让朱载坖心里面的愤怒少了几分。 在此时的大明朝,不管你是太子太孙,还是内阁宰辅,文武百官,当然海瑞除外,这所有人都要听皇帝的旨意。 不听旨意,免死金牌都保不了你。 朱载坖虽然心里面不愿,甚至是埋怨自己的父亲,可还是劝说着自己的儿子入宫…… ……………… 朱翊钧再次回到了西苑,被陈洪带着前往了万寿宫中。 此时的万寿宫中,徐阶,高拱,李春芳,徐养正,赵贞吉等人都在,当朱翊钧进来的时候,徐阶正在说话。 朱翊钧,陈洪两人进来之后,徐阶也停下了。 朱厚熜看到朱翊钧后,脸上出现了笑容,他伸出手,颇为无力的朝着朱翊钧摆动。 而朱翊钧也快步上前,走到“法坛”下的朱翊钧,又是一步一个脚印,稳稳当当的上去。 这才一夜未见,朱厚熜竟苍老了许多,看来,海瑞昨夜对他的伤害,刻骨铭心…… “皇爷爷……”朱翊钧轻声叫道,看着皇爷爷疲惫的面容,心中不禁有些担忧。 “坐朕旁边,咱们爷孙俩,一起听听这些君子们怎么哄弄咱们的。”朱厚熜低声说道,而后将朱翊钧揽到自己身边坐下。 坐下后的朱翊钧,心里面也满不是滋味。 朱翊钧坐下后,朱厚熜便看向了下面的徐阶:“徐阁老,你接着说……” 徐阶深吸一口气,而后接着说道:“陛下,海瑞的言辞虽过激不实,但忠心可鉴,微臣还是觉得应从轻发落,这样既能保全陛下的圣明,又能让海瑞以死博直名的野心落空。” “陛下,臣也是这样认为。” …… 高拱和赵贞吉等人纷纷附和,表示赞同。 然而,朱厚熜却微微摇头,他目光犀利地扫过众人,缓缓说道:“海瑞如此直言,不管他说的对与不对,夸大与否,朕不想知道,朕就想知道,他是否有同党,存了什么心,今日审问,你们如何去审。” 徐阶开口道:“审问海瑞,由宫里面的陈公公督办,我等皆是旁听,如何去审,陛下,还是要问一下陈公公。” 徐阶说着,便看向一旁的陈洪。 这个时候的陈洪正在郁闷呢,听到徐阶提起了自己,刚想开口,却被陛下抢先一步。 “陈洪是宫里面的人,是朕的家奴,若是由他主审,难免天下人非议,还是由陈洪从旁协助,徐阁老,你多担待一点,审问海瑞,由你主审。” “海瑞自认为是直臣,是贤臣,更认为自己是英雄,是好汉……朕也认为徐阁老,也是直臣,贤臣,更是英雄,也是好汉,由你主审,最为合适……” 说到这里,朱厚熜冷笑一声:“直臣审直臣,好汉审好汉,押韵啊……海瑞自诩直贤臣,却忘徐阶亦如真。直臣相审直臣事,英雄好汉各有论。” 第95章 太孙来了 朱厚熜的话,差点把徐阶cup干烧。 怎么说着说着,好像自己跟海瑞是一伙的了呢。 什么直臣对直臣,英雄对英雄的…… 不过,徐阶也是老狐狸,对于朱厚熜言语之中给自己挖的坑,他是片刻之间,便想到了解决的方法。 “陛下,臣领旨主审,不过,对于陛下直臣对直臣的说法,臣并不赞同,海瑞不是直臣,他只是为博直名,已图流芳千古的臣子,他是有野心的,治安疏也不是纯粹的……” “朕不管,朕不管你是不是直臣,海瑞是不是直臣,朕只想知道,朕将主审,给了你,你如何去审,最后,如何定罪?“ “陛下,还未开审,怎能定罪呢。”徐阶缓缓说道。 朱厚熜叹了口气:“那你如何去审?” “臣不敢隐瞒陛下,臣不知如何去审?陛下可否明示。” 朱厚熜听着徐阶的话,可谓是怒火中烧,但徐阶明显是应付这种场面的高手,根本就不给朱厚熜发飙的理由。 朱厚熜强压下心中的怒火,沉声道:“朕可以告诉你怎么审,但你敢按照朕的意思去办吗?” “还望陛下明示,臣该如何去审?” “海瑞此人,胆敢以下犯上,为博知名,狂妄之极,他既然想死,那就成全他。至于罪名,就定为大不敬之罪。” 徐阶心中一惊,而高拱,赵贞吉,张居正等人同样如此。 “这个罪名徐阁老敢不敢定?” “陛下,臣觉得还是要审问之后,容臣禀明陛下,在做决定吧。” 朱厚熜并未回答徐阶,而是闭上了眼睛:“朕累了,你们下去吧……陈洪……” “奴婢在。” “跟着徐阁老,以及我们大明朝的几位君子,一同前去,带多一些书吏,堂上问话,海瑞回话,皆要一一记录在案,会审结束之后,拿给朕看。” “奴婢遵旨。” 徐阶,高拱,张居正,赵贞吉等人纷纷行礼,告辞。 等到这些人离开万寿宫后,朱厚熜叹了口气:“这些人啊,都不得体,得体的人啊,又太贪心,太孙,你要记住,有本事的人,都有傲气。” “现在的朝廷,能人,有本事的人太多了,他们谁也不服谁,这样,就涉及到了一个取舍,斗得不厉害的时候,做君主的也要忍上一忍,若是斗得太厉害了,便要尽早做取舍,现在朕啊,也该到了做取舍的时候了。” “皇爷爷,孙儿听不懂。” 朱厚熜轻笑一声,而后依然用了经常用的一句话,回复了朱翊钧。 “以后你都会懂得。” 朱翊钧点了点头…… ……………… 这些大臣离开西苑之后,最先有动静的还是高拱。 他在今日开审海瑞之前,便找了一帮与他亲近的官员,暗中通气,若是会审之时,定罪过重,众人一定要离席抗议。 高拱背后站着的是黄太子,再加上本身也有威望,很多人都愿意陪着高拱冒险。 高拱是为数不多想要死保海瑞的高官。 而徐阶同样也会保海瑞,那更多的还是为了自己的名声,态度的不同,会导致他们所用手段的不同。 到了会审的时间时。 六部九卿,内阁理事,宰辅纷纷到来。 他们到了之后,便感觉奇怪。 会审的主位之上,摆放着一张令人瞩目的椅子,可以说,一进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张椅子。 其形制竟与皇帝陛下的御座龙椅极为相似,通体散发着威严的气息,扶手处精雕细琢,椅背高耸而华丽。椅上,铺陈着的明黄色软榻绣工精细,针线穿梭间勾勒出栩栩如生的图案。 而在椅子的下方,特意设置了两个台阶,那台阶由上等的石料打磨而成,光滑而稳固,仿佛是为了恭迎某位尊贵之人踏上这至高之位而准备。 这些大臣看到这张椅子之后,都是心里大惊,难道陛下要亲自前来,要不就是皇太子殿下要来…… 陈洪一直站在椅子旁边。 而在椅子的左下首,才是主审的位置,太师椅,案台一应俱全,在案台之上摆放着官印,令牌,以及诸多的官文。 而在主审的下首两侧,依次整齐的摆放着椅子,就是给大臣们准备的。 徐阶看到如此怪异的配置,赶忙走上前去,询问陈洪:“陈公公,难道陛下要亲自前来。” “在等片刻,阁老就会知道了。” 陈洪不答,徐阶也不好再追问。 “诸位,先行落座。”陈洪开口说道。 那“龙椅”之上的尊贵人物,还未到来,这些官员当然不敢先做下身去。 “再等等吧。”徐阶对着陈洪轻声说道。 岂料,徐阶话音刚落,便听到外面一道声音传来。 “太孙殿下驾到。” 太孙来了。 所有的官员都懵圈了。 一个三岁的孩子,来这个地方作甚? 特别是高拱,对着身旁的李春芳低声说道:“简直胡闹,审问海瑞,乃是国家大事,陛下怎么会让太孙殿下前来,那样不显得儿戏了吗?” 对于高拱的低声吐槽,李春芳可是不敢接的,他只能苦笑一声。 而后,朱翊钧便背着小手,走过门槛,宛如小大人一般出现在了这些大明朝重臣的面前。 在朱翊钧身后还有七人,六名带刀的高大锦衣卫,还有狂生模样,现在任职家教的徐渭。 不过,这个时候,这七人都未踏入门槛。 徐阶最先下跪,而后,乌泱泱的跪下了一片。 “臣等叩见太孙殿下……” “你们都起来吧。” “谢太孙。” 朱翊钧朝前走去,而徐渭,还有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六名手持绣春刀的锦衣卫也一同进入到了大堂之中。 六名锦衣卫两人站在椅子的后面,四人站在椅子的前面,只留下一个居中的缝隙,不影响太孙殿下看到大堂的主要位置,也就是等会海瑞站的位置。 而徐渭就站在椅子的旁边,比陈洪还要离得近一些。 朱翊钧上了台阶,而后坐在了陈洪特意为他准备的“椅子”上,犹如顽童一般的摸了摸屁股下的软垫子:“陈洪……” “奴婢在。” “这个垫子真舒服,你过两天给我送过去。” “是,太孙殿下,奴婢记着了,此件事了,奴婢便给殿下送去。” “听皇爷爷说,你办事还是很得体的,我也看好你……” 陈洪一听,喜笑颜开:“伺候太孙,是奴婢的福分,为陛下办事,也是奴婢的福分……” 就这样,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朱翊钧耍了一套刚刚从他皇爷爷那里学到不久的,御下之术,当然,看似很深奥,实际上,换一个词,通俗易懂,画大饼。 这次能来看这样子的大场面,简单的出乎到了朱翊钧的料想。 在陪着朱厚熜喝粥的时候,朱翊钧只是说了一句,要去看看海瑞长什么模样,并且,还要过去骂他,给皇爷爷出气。 听到朱翊钧的话后,朱厚熜大笑出声,而后,就吩咐陈洪安排了。 就这么简单的,安排了…… 第96章 德不配位 朱翊钧坐在那特殊的“椅子”上,小小的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相符的严肃,。 他晃着小脚,目光扫过下方以徐阶为首的大臣们,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陈洪,你们开始吧。” “是,太孙殿下。”陈洪答道。 而后,陈洪转身看向徐阶:“徐阁老,您入座。” 徐阶朝着陈洪点了点头,又朝着坐在“椅子”上的朱翊钧拱手行礼,最后才走到了自己位置,坐下身去。 “诸位大人们,也入座吧。” 高拱,李春芳等人如刚刚的徐阶一样,先是给朱翊钧拱手行礼,而后才各自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坐下。 等到这些人全部坐下后。 陈洪朝前走了两步。 “带罪人海瑞上堂。” 陈洪的声音命令传了下去,不一会儿,海瑞被两名锦衣卫押送着进入了大堂之中。 虽然此时的他有些狼狈,但他依然昂首挺胸,丝毫不惧周围的阵势,当海瑞看到坐在那“龙椅”之上的朱翊钧,稍稍一愣,随后便恢复了平静。 “你就是海瑞。”朱翊钧大声询问道。 “参见殿下,臣就是海瑞……” 朱翊钧站起身来,朝着海瑞走去。 而一直挡在他身前的锦衣卫也赶忙跟上。 等朱翊钧到了海瑞的身边时,只看到海瑞的手臂处有着两道深深的血痕……想必,这道铁链已经捆在海瑞手上很长时间了。 如此近距离的见到了海瑞,朱翊钧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你好大胆,竟然敢骂皇爷爷。” “臣骂陛下,是为了日后,不会再有人骂陛下……” 朱翊钧闻言稍稍愣神…… 朱翊钧转身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陈洪弯腰走到朱翊钧的身前,低声询问道:“殿下,让他们开始吧。” 朱翊钧点了点头。 而一直看着朱翊钧的徐阶,在看到朱翊钧点头以后,才清了清嗓子,开口问询:“海瑞,你为邀直名,上狂妄之言,你可知罪?” “卑职不知卑职有何罪?” “为邀直名,辱骂陛下,这不是罪责吗?” “卑职所上奏疏,只是为了正君道,求万事治安,在奏疏之中,卑职所言所语,哪一件不是实有其事。” “哼,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冥顽不灵吗?本官是内阁宰辅,在座的各位大人,哪个不是朝廷的重臣,他们不正君道,他们都看不见,要你一个户部主事来管此事吗?你若是此时承认,你是为邀直名,本官可以上书为你求情。” 徐阶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只要你承认了自己是想要名声,想要流传千古的佳名,那你就可以不用死了。 但海瑞却装作听不懂。 “徐阁老,您的学生杨继盛,嘉靖二十六年登进士第,初任的,不也就是一个南京吏部主事,当时严嵩父子权势滔天,他不也站了出来,痛陈利弊,弹劾严嵩,严世蕃五奸十大罪,今日之海瑞,与当初杨继盛,并无不同。” “他弹劾的是严嵩,你弹劾的是陛下。” “那是因为弹劾臣子无用,故卑职才进谏言与陛下,若卑职与杨继盛一样,今日弹劾的应该是你,徐阁老。” 徐阶闻言脸色变了又变。 而一些靠近徐阶的官员,各个气的咬牙切齿,这人咋兔子光吃窝边草,不知好人心呢,与高拱交好的人,都来了精神,伸出头,做直身子,仔细听。 “你弹劾本官什么?” “失职,臣职已失,气节已丢,德不配位。” “大胆……” “放肆……” “哎呀呀……无礼,狂妄……” 诸多官员听到海瑞的这句话,很多都站起身来,指责海瑞。 朱翊钧也惊呆了。 海大哥。 是别人审你的,怎么现在看起来,像是你审别人。 果然,心怀浩然正气,便能无畏无惧,不管身在何处,都是主角。 徐阶伸了伸手,安抚了一下站起来官员的情绪:“那本官就听听,本官如何臣职已失,又是如何气节已丢,德不配位的?诸位大人,太孙殿下都在,也都能做个见证…………” “徐阁老,您是大明的内阁宰辅,协助陛下,治理好天下,是您的职责,可此时我大明的天下国库空虚,百姓贫苦,边备松弛,内忧外患,接踵而至,您是内阁宰辅,这还不能说明,阁老臣职已失。” “徐阁老,您是内阁首辅,你的儿子为工部侍郎,工部侍郎本应是修建堤坝,城池,与民生有关的大型工程,现在的大明朝国库空虚到河堤没银钱修缮,城池没钱修缮,可每年内阁还能批下来那么多的银钱为陛下修建道观宫殿,诸位大人都知道,嘉靖四十一年前,严嵩为内阁宰辅的时候,他的儿子严世蕃便是工部侍郎,也是为陛下修建道观宫殿的,看着今日的徐阁老,不免让人想起当年的严嵩奸贼,若阁老在年轻二十岁,想必不出五年,便又是一个严嵩,故,阁老已无气节。” 听到这里,徐阶已经忍不下去了。 德不配位,这四个字更重了些,若是在让海瑞说下去,那他真是没脸在做这个内阁宰辅了。 他怒拍桌子:“闭嘴……海瑞……你……你狂妄……” 徐阶就怎么也想不明白了。 自己明明是想着帮助海瑞,为何这家伙丝毫不领情,反而倒打一耙,将他贬低的一文不值…… “阁老,这么多人做着见证呢,若是卑职不说完,难免让人浮想联翩,恳请阁老,让卑职将话讲完……” 徐阶看向海瑞,只见他一脸决绝。 不知为何,徐阶内心深处,竟然涌出了一丝寒意,隐隐觉得此人必定是自己的“心腹大患”…… 一直在一旁看戏的陈洪,哈哈大笑两声:“徐阁老,您想救他,可他也不领情啊……” 徐阶听着陈洪的话,更是恼怒。 当然,恼怒的不止徐阶一人,还有坐在后面的朱翊钧,他也很是不满,这正上着课,认真听讲了,你不好好听,还扰乱课堂纪律。 “陈洪,你笑什么笑,我正听着他们说话呢,吵到我了。” 陈洪闻言转头,看到了太孙殿下生气的脸庞,当即再也笑不出来了,一时得意,竟然忘了主子还在呢…… 他赶忙上前到了朱翊钧的身旁,直接给了自己两巴掌:“殿下,奴婢错了,奴婢不笑了……” 陈洪在外能够压制前朝的所有官员,因为他代表着是皇权,可在主子们面前,那就是真正的奴婢。 他上前打了自己两巴掌,每一下都很用力,声音很响,但陈洪并不觉得丢了面子,反而,还能用这种方式,告诉这些官员们,自己跟老朱家关系杠杠的。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第97章 田地赋税 朱翊钧说话了。 即便他是个小孩。 可在座的这些大臣,以及代表皇权前来的陈洪,都不得不重视。 朱翊钧并未想过插手徐阶以及一众官员审问海瑞的流程,可也不愿看到陈洪插手。 经过这个小插曲,陈洪也老实了些。 海瑞看着徐阶:“徐阁老,卑职能继续讲述吗?” 徐阶也渐渐平复了自己的情绪,他是个合格的官员,也是个城府极深,善于隐忍的人。 “你能继续讲述,不过,所讲之事,要有真凭实据,不能夸大其词,臆想连篇……”徐阶缓缓说道。 “好,那卑职便讲一讲,现在大明朝田亩赋税,盐铁课税,还有诸多的河堤防洪工程,只要里面涉及到了银钱,贪墨者不知多少……” “这是别人贪墨,与本官德行何关?”徐阶打断海瑞道。 海瑞看了一眼徐阶,知道此时的徐阶是不愿意让自己说出来,但海瑞却像是并未听到,自顾的继续说:“大明朝开国一百九十八年,士绅宗室,所兼并天下土地占天下大半,皆不纳税,黎民百姓所占田地不过半数,却要纳整个国家的赋税,国库空虚,便是来源于此,不仅如此,朝廷以及各地官府纲银、办银、兵役、饷费等朝廷的摊派逐渐失控,百姓的负担却越来越重。” “嘉靖四十二年,朝廷造册百姓户数,竟比弘治年间减少了二百四十万户,人口减少一千多万人,这些少的户数去哪里了,弘治年间田地总数八千三百五十万顷,实际征收田赋的土地尚有有四千二百二十八万顷,尚占一半,可也只过了六十年,大明天下田地总数,却变成了七千二十五十万顷,实际征收田地的只有三千八百二十五万顷,天下田地的总数少了一千万顷,征收土地的总数少了八百万顷,这些田地,少在了哪里?” 海瑞说到这里,坐在李春芳下首的张居正抬起了头,看向了海瑞…… 而也是这番话让诸多的官员交头接耳,低声细语。 “阁老,您说海瑞所讲之事,与阁老品行道德无关,卑职不敢苟同,您是内阁首辅,天下赋税情况,你比我清楚,你当然知道如何在不违反大明律法的情况下,兼并土地,你作为首辅,在朝中掌握重权,达二十多年,对于侵占土地,赋税不闻不问,当然,这也可以说成,您是受到了严党的压迫,不敢为之,可你为百官之首,却也带头侵占国家的田地,将赋税之田,变成了徐家不用缴纳赋税的私田,将朝廷百姓,变成徐家的佃农……十余年间,这少的八百万顷中,您徐家便独占二十余万……” “这不是德行有亏,德不配位吗?” 海瑞的话语如同惊雷一般,在大堂上炸响。 徐阶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他瞪大眼睛看着海瑞,气得浑身发抖。 这是第二个,第一个被气的发抖的是当今陛下,万寿帝君是也。 “你......你这是污蔑!”徐阶站起身来,指着海瑞怒斥道。 这个时候,沉稳的徐阶变得不再沉稳了。 海瑞毫不畏惧,他挺直了身子,目光坚定地回应道:“卑职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点虚言!” 一时间,朝堂上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其他官员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轻易插言。 即便是靠近徐阶的官员,也不敢在站起身怒斥海瑞狂妄,无礼了。 这是所有官员心知肚明的一件事情,也是一个潜规则。 朱翊钧听的是真真的,他对着徐渭轻声道:“徐先生,海瑞说的是对的吗?” 徐渭低头回道:“真实情况,比海瑞所讲更要触目惊心……” “那朝廷为什么不管呢?” \"至今还未有人有这个魄力。”徐渭也是说了一句大实话。 要是在朝堂之上,把这件事情挑明,那就是要充当全天下读书人的对手,骂都骂死你。 朱翊钧叹了口气,而后转头在诸多官员之中,找寻张居正,过了一会儿,他看到了张居正。 海瑞虽然敢说,敢做,但要是任由海瑞去按照他的方式去干,大明朝肯定大乱……他能治理一个大的省份,为民做主,但却治理不了这么庞大的国家,因为他不能要求别人的品格道德,与他相仿。 大盘不乱,有人兜底,基本盘就不会乱。 想做事情是一种态度,但能干好事情,则是一种能力。 海瑞的态度,没有人比得上,包括张居正,但要是想把田地这些事情搞明白,弄清楚,也只有张居正。 他能够在大明朝建国两百余年后,士绅官僚发展到了一个顶峰之时,敢于改革,朝着他们开刀,这也是一种勇气。 大堂之中的徐阶还在浑身发抖。 海瑞依然挺立身子。 鸦雀无声。 此时,张居正站了起来,他轻咳一声,打破了沉默:“徐阁老,海瑞大人,今日所议之事,不是德行,品行,而是海瑞大人为何上治安疏,张居正斗胆问海瑞大人一句,海瑞大人既不邀名,那是为了什么?” “为黎民百姓,为大明社稷……” “好,即是为黎民百姓,为大明社稷,海瑞大人更应该慎重回话,唯保己之性命、为黎民、为大明社稷而有所献也……” 张居正也在提醒海瑞。 因为他已经感觉出来,自己的老师心乱了。 这场审问,说白了就是陛下想杀海瑞,却又不愿背负骂名,让徐阶主审的意图便在于此,徐阶也知这个道理,可此时海瑞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徐阶羞愧难当,心乱如麻,张居正是怕,徐阶生气暴怒之下,控制不住自己,当堂定罪了。 张居正此番说话,意在提醒海瑞,也在提醒徐阶。 海瑞看着张居正,缓缓开口:“海瑞上这道治安疏,并非为求一己之名,而是心系苍生,不过,在上治安疏之时,海瑞便做好了必死的决心,若能以我一人之命,换得大明江山稳固、百姓安居乐业,海瑞虽死犹荣!” “海瑞不死,君道不正,臣职不明,所上奏疏,已无用处……” 话音未落,满堂哗然。 众臣窃窃私语。 徐阶的脸色愈发阴沉,他瞪着海瑞,嘴唇微微颤抖,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而张居正听到之后,也是叹了口气:“海瑞大人,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 “海瑞大人又何必不听别人劝告呢……” 第98章 谁能治罪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张居正是真的想让海瑞,在这个时候,可以选择明哲保身。 但明显,海瑞不愿领下张居正的这个人情。 他们的内心世界并不相通,也完全不同。 两个人坚守的道理,准则,亦是背道而驰。 不过,张居正的话虽然劝不住海瑞,却是提醒了徐阶。 他要保持平静,不能做什么决定。 徐阶竭尽全力平复自己的思绪,他转头看向下面的高拱:“高大人,你也问上两句。” 高拱闻言,立即起身:“阁老,您是主审,您话还没有问玩呢,下官不便多问。” 开玩笑,现在高拱内心正是愉快呢,怎么可能这么容易的让徐阶找个台阶下来。 在高拱心中,徐阶让自己不满的就是对老家亲眷儿子的纵容,侵占土地,转公田为私田,这说白了就是一桩买卖,在日后可以用律法进行规避,但徐阶老家的人,横行霸道,欺儿罢女,摊上了多少官司,诸多事情徐阶都知道,可他还是一味纵容,这是让高拱最为不满的一点。 “本官不想再问了,跟这个海瑞说不上两句话,还是高大人您问两句吧。”徐阶再次开口。 而这一次,高拱便很难拒绝了。 不过,他很有自信,自己平日里面对海瑞也算不错,自己问话,海瑞指定不能像对待徐阶一样对待自己。 他开口问话。 海瑞回话。 回了不到两句话,高拱便脸红脖子粗了。 什么高大人太过专横,脾气暴躁…… 什么恃才傲物,没有权力的时候,会去抱怨,有权力的时候,更是眼里从此没有第二个人…… 海瑞甚至都说了朋党党争这样的大忌。 不过片刻之间,高拱跟徐阶一样一样的了。 但高拱跟徐阶还有所不同,他虽然生气,很愤怒,脸红脖子粗,但他知道海瑞说的是实情,也没有拍桌子发飙,只是安静的坐下,独自生着闷气。 各人知道各人的情况,知道了自己毛病,能改掉的少之又少…… 高拱,徐阶两个人先后吃瘪,满堂的大臣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在开口审问海瑞。 “诸位大人,谁给海瑞定罪?” 满堂的官员不敢说话,只留下海瑞一个人独自输出。 “治理天下不称职,不敢为人先,治一个微末小吏的罪,也不敢为人先吗?” “大明朝衮衮诸公,便是如此没有胆量,不为陛下考虑,不为社稷着想,只愿明哲保身……” 海瑞是越说越激动。 “诸位大人,谁给海瑞定罪?” 第二次询问,还是无人回答。 而一直观察的朱翊钧,也在这个时候站起身来。 “海瑞……” 朱翊钧高喝一声,但明显中气不足,颇显稚嫩。 “臣在……” 海瑞看向锦衣卫身后的朱翊钧,颇为不解,此时太孙为何要喊自己。 当然,不解的不止海瑞,还有诸多的官员,他们纷纷侧目,想要看看这个三岁的太孙到底想干什么。 只见朱翊钧再次下了他的“龙椅”,一步步的走向海瑞。 锦衣卫依然跟随。 待朱翊钧走到海瑞的面前时,他竟然举出了一只手,竖起了一只大拇指。 “海瑞,我虽然小,有些话也听不懂,但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你把我们大明朝的这么多大君子们,说的不敢言语,我认你是第一君子,若是你能得到皇爷爷的宽恕,侥幸活下来,我也希望你能够永远的做大明第一君子。” 朱翊钧的声音很大,诸多官员都听到了。 而朱翊钧说完之后,便抬步朝前走去,离开了大堂…… 朱翊钧走后,诸多大臣纷纷交头接耳,刚刚太孙殿下说的话,是从谁那里学来的,是太子,还是陛下…… 公审是审不下去了,徐阶只能让人将海瑞带了下去,而后退堂。 当朱翊钧刚刚回到西苑万寿宫不久,陈洪便差人送来了今日审问海瑞的记录。 看完之后,朱厚熜那叫一个生气。 而后,又再次下旨让百官公议海瑞之罪,对于自己的孙子朝海瑞竖大拇指的事情,朱厚熜直接都忽视掉了。 文武百官又再次齐聚一堂,给海瑞议罪,议罪议了一个多时辰,还是没有丝毫的结果。 因为没有人敢直接说,海瑞有错,有罪。 换句话来说,就是没有人愿意替皇帝陛下背锅。 当然,这个世界永远不缺走捷径,背弃自己理想信念的小人,若是朱厚熜在年轻十岁,就会有很多官员愿意牺牲自己的清名,冒冒险,以换取自己仕途的进步。 可此时的朱厚熜,明显人一看就知道,日落西山矣,现在冒险,得到的回报太小了,即便得到了仕途上的巨大进步,可太子登基之后,不会去清算自己的父亲,但却会清算为了博取仕途,给海瑞定罪的官员责任。 朱厚熜再次得到公议结果,勃然大怒。 他思来想去。 终究外人是靠不住了…… 朱厚熜没有办法,只能将海瑞关押在诏狱之中,选择了冷处理,想着再过一段时间,当自己想到办法之后,在审问海瑞。 转眼之间,两个月后,到了嘉靖四十五年三月,朱厚熜在西苑害了一场风寒,身子骨更是大不如从前。 而朱翊钧一直陪在朱厚熜的身边,看着朱厚熜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也有些忧心,看来,自己的皇爷爷终究是熬不过去这一年了。 海瑞的奏疏还是有些用处的,即便朱厚熜直到此时不承认他曾经犯的错误,可行动上面却承认了。 朝天宫工程被停下了。 也在一个月的时间中,惩处了两个犯了重大错误的藩王,罚没他们大量的土地,将其土地赐给了原本为这些藩王种地的佃农。 而对于朱翊钧的教育,朱厚熜更加上心,带在身边言传身教,有的时候,朱翊钧就住在万寿宫中,与朱厚熜同住一榻。 “嘉靖四十五年,帝携太孙于身侧,常带之左右,欲以言传身教而育之。” 海瑞的这封治安疏,不仅改变了皇帝陛下,还改变了朝局,原本朝廷之上的明争暗斗已经越发的严重了。 徐阶想要打压高拱,高拱想要扳倒徐阶,他们也各自有针对对方的计划,但海瑞的一封治安疏,敲山震虎,不仅震住了朱厚熜,同样也镇住了高拱,徐阶两人。 而在民间 ,海瑞的名声也变得越来越大…… 第99章 权谋之道 朱厚熜的精气神,好像真的被海瑞的破伤风之刃给弄没了。 在朱翊钧的视角下,现在的皇爷爷再也没有一年前的那种指点江山,意气风发的气概了。 他的脸色变得苍白,也越发的没了精神头。 以前最爱的修炼打坐吃仙丹,现在也不干了…… 每天都是陪着自己讲他过去的事情,以及一些他自己总结出来的人生智慧。 当然,这两个月的时间,也是朱翊钧学习帝王权谋最重要的两个月。 有些事情,若是没有引路人,你很难找到门径,做皇帝也是如此。 善权谋者,便能在权力的大海中,如鱼得水。 而朱厚熜就是善权谋者,他可以利用大礼议纷争,在进入最高权力之时,快速的找到能用的人,也快速的干掉那些手握权力且根深蒂固,想要左右自己的高官,朱厚熜发动的大礼议他是胜利的。 不善权谋者,在面对朱厚熜所面对的局面中,只能隐忍不发,但忍耐,终究是落了下乘。 皇太子朱载坖最终还是没有斗过自己的老爹,在嘉靖四十五年三月底,移宫到了西苑。 朱载坖不上书请求搬到西苑来,朱厚熜是真不让他见朱翊钧。 就这样硬抗了一个月后,朱载坖还是放弃了,老老实实给朱厚熜写了一封奏疏,请求移宫。 朱厚熜收到奏疏之后,也没有为难“傻儿子”,立即同意…… 这日,在自己宫中潇洒自在的朱载坖,一大早便得到朱厚熜的传召,当下心里奇怪,他与父皇两看生厌,到了西苑住了小一个月了,也就只有在刚来的时候,去拜见了一次,这怎么还主动传召了呢。 虽然,心生奇怪,但朱载坖还是老老实实的换衣服,而后在黄锦的陪同下,前往万寿宫。 万寿宫中那个高高的法坛也被拆除,此时大殿正中央也只有一张龙椅,朱厚熜着龙袍坐在龙椅上面,而朱翊钧同样坐在龙椅之上,靠的朱厚熜也比较近。 朱载坖进入万寿宫后,对于这个变化,还是有些吃惊,他看着端坐在龙椅之上父皇身边的儿子,心里面五味杂陈,自家儿子出息了,能坐龙椅了…… 朱载坖一进来万寿宫,朱翊钧便赶忙从龙椅上起身,用从黄锦那里刚学来的动作,朝着迎面走来的父王躬身行礼:“孩儿见过父王。” 朱载坖对着朱翊钧微微点头,而后朝着龙椅之上的朱厚熜躬身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免礼,给太子赐座。” 一旁的黄锦赶忙搬来了一张椅子,放在了龙椅的左手边,正对着大殿的门,这让朱载坖很是惊讶,赐座按理说,应该面对陛下,方便回话,怎么面对殿门。 不过,朱载坖虽然奇怪,但也懒得去问。 问那么多干什么,这样安排,总有这么安排的道理吗? 不过,又一段时间没见父皇,再次相见,朱载坖明显能感觉出来父皇的虚弱…… 他谢恩坐下后,黄锦又搬来了一张椅子,正放在龙椅的右手边。 朱翊钧也下了御台,径直走到了右手边的那张椅子旁,随后,坐了上去。 朱载坖看着自己儿子也坐到了下面,当即,想到了徐渭为父皇,自己,与翊钧所画的那种三龙图。 这个情景,与画中一幕何其相似啊…… 正在朱载坖失神的时候,朱厚熜开口说道:“静谧忽闻风乍起,萧疏林杪乱云移。无端惊起波澜意,局势须臾变幻时……太子,你可知今日召你前来,所谓何事?” “儿臣愚笨,儿臣不知,请父皇解惑。” “大明朝起风了……那阵风就是海瑞,朕曾对太孙说过,克我大明火德的必然是水,这个海瑞,只一个姓氏,便能看出,他天生克我,治安疏过了两个月了,百官审问迟迟没有结果,朕便想着今日我们三人,好好的见一见这个海瑞,朕亲自审他,你们两人好好听着。” “是,父皇。” “是,皇爷爷。” “五行相克,乃天道运转,他克了朕,便克不了你们了,相反,就如朕刚刚所讲一般,大明朝起风了,海瑞就是这阵风,风助火势,亦能融于五行,不管今日审问如何,你们日后,好生待他……莫要让满朝的奸贼,害了他……” 五行这一套被朱厚熜玩的明明白白的,他只相信他认为对的,朱翊钧原本以为,朱厚熜已经放下了,也不修仙,也不炼丹,合着这两个月除了教导自己之外,就自己合计着这点事情呢。 不过,最后的一句话,不管今日审问如何,你们日后都要好好待他,莫要让满朝的奸贼,害了他,竟然有了这种类似了临别托陈的嘱托,让朱翊钧心中亦是五味杂陈,转头看向朱厚熜。 而这个时候朱厚熜也正在看着自己的孙子,看着孙子眼中的担忧,朱厚熜只是笑了笑。 爷孙两人的眼神互动,两个人都很专注。 朱厚熜却没有发现当他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朱载坖也转头看向了自己的父亲,却惨遭忽视。 而后,便目睹了一番,祖孙情深的戏码。 他愤愤转过头来,心里暗下决心:“再转头回去,自己就是孙子……浪费感情……” “太孙不要担心,朕还有好多东西没有教给你呢,朕不会有事的。” “皇爷爷可要保重龙体……”朱翊钧已经有些哽咽了。 朱载坖没想到自己选择不看,但还是要听,当下心中又是叹了口气,侧头去看儿子,想要用眼神提醒他差不多得了,可在儿子这里,他也受到了忽视…… “朕听孙儿的话,好好保重龙体,太孙不要哭,你是朱家的男人。”朱厚熜一脸慈爱的说道,而后说完之后,看向自己的儿子,却只看到了一个后脑勺,他也有些恼怒,这个儿子真是白养了,父亲都有临终交代的意思了,他还黑着自己那张脸,小的时候,自己对他的忽视,这种小事是过不去了。 “太子……” “儿臣在。” “马上就要见到你想要重要的海瑞了,你可有什么想说的。”朱厚熜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是冷的。 “儿臣愚笨,不知该说什么?” 你大孙子聪明,你咋不问他,问我……我说什么你都不满意,还问我干什么? 朱厚熜听到之后,冷哼一声:“那朕说,你好好听着。” “儿臣一直认真听着。” “海瑞上的这封治安疏,朕看了不下百遍,几乎每日都要看上三遍,感触良多,受益匪浅,圣人说,君子三省吾身,朕也做到了。” “朕思考了许多,为你着想,同样也是为了太孙着想,太孙五岁的时候,你可安排张居正,海瑞两人共同授课,学张居正的手段,学海瑞的气节,至于,那些圣人之言,表面上过的去就行了,经延之课,该停就停,太孙聪慧,若能有所作为,对你,对朕,对祖宗都是一个交代。” “振兴大明的事情,你也做不到,朕也不指望你能做到……朕知道你心中多有不忿,可能听完朕的这些话,即位之初,会励精图治,但朕告诉你,你坚持不了多长时间……如朕一般……” “你从小就笨,你的儿子倒是从小聪慧,但朕也不知道他能否坚持下去,可,在朕看来,也只有他能够挽救颓势了,至于他能不能做到,愿不愿意去做,就看上天是否垂青我们大明了……” 朱厚熜说完之后叹了口气。 虽然这些话中,有些贬低朱载坖,但朱载坖并不生气,他也叹了口气:“父皇嘱托,孩儿不敢忘却,孩儿知道自己有几分几两,绝不瞎折腾,乱指挥,也定会按照父皇嘱咐,将张居正,海瑞两人安排在太孙身边,好好教导……” 而朱翊钧坐在旁边,一直听着……听完父亲的话后,他的内心再次被触动,甚至有些压力。 自己真的行吗? 虽然自己有着后来者的一些视角,可现在是大明朝啊,即便是他生活的现代社会,在革除社会弊端,不公平的事情,依然困难重重,而他在一个封建的帝国中,皇帝代表着一切,皇帝犯了一点错误,对于这个帝国来说,就是一场重大的灾难。 他能不能做好。 “朱翊钧,看着朕……” 朱翊钧看向朱厚熜,只见此时的朱厚熜依然脸带慈爱的笑容:“你能不能做到啊?” 这一刻,他突然有了信心。 怕什么怕? 有什么好怕的。 自己有帮手,又不是孤军奋战,敌人很多,但帮手更多。 或许,自己来到这里,便是为了改变而来的…… “孙儿,能做到……” 听着朱翊钧的话后,朱厚熜哈哈大笑:“太子,看到了吗,你为大明生下这样的佳儿,已经对得起祖宗,对得起朕了,登基之后,好生的享受吧……” 第100章 三龙审海瑞 好生享受。 朱厚熜送给了朱载坖这四个字,可见对他的了解多深。 朱载坖在裕王府的时候,满地都是眼线,到处都是探子,就像是一个漏风的茅草屋,不仅朱厚熜对其的行动了解,前朝的一些别有用心的大臣,也能知道一些隐蔽的事情。 所以,在海瑞上书之后,朱厚熜便想着将朱载坖弄进宫里面来,就是为了让他离开那个是非之地。 朱厚熜虽然很是看重海瑞,也被海瑞深深的伤害过,但对于他来说,还是一枚棋子。 而这枚棋子,是他儿子继承大位之后最有用的一枚棋子。 虽然,朱厚熜在前面所说对朱载坖,很是失望,但他说的也只是自己所认为的。 他也希望是自己走眼了。 希望自己的儿子朱载坖能够成为一个很好的君主,所以他还是要把大明朝最锋利的剑,交到自己儿子的手中。 但又怕儿子骚操作,把剑给弄断了,转交不到自己孙子手中,才有这么多的长篇大论。 朱厚熜跟朱载坖,朱翊钧说完话后,沉思停顿了许久,像是在做准备,他深深的叹了口气,而后转头看向了身旁的黄锦:“把海瑞带上来吧。” “是,陛下……”黄锦得令,快步朝着万寿宫外而去。 不一会儿,黄锦便带着海瑞走进了肃穆庄严的万寿宫中。 海瑞抬眼望去,正看着前方的陛下,以及坐在下侧左手边,以及右手边的太子,太孙。 同样,当今皇帝陛下朱厚熜高坐在龙椅之上,他身着华丽的龙袍,面色阴沉,双眸如鹰般紧紧盯着走进来的海瑞,看似沉稳,但放在扶手上的手却在不断地敲打着,可见其心有些不稳。 而对于海瑞来说,在看到朱厚熜穿着龙袍,不穿道袍,就已知道,自己的这封治安疏,陛下看进去了,他即便不承认自己的错误,可他此时却在改变。 朱载坖表情略显凝重,眼神中带着审视。 而朱翊钧也是一直将目光放在海瑞地身上,但并未紧张,亦没有带着审视地目光,只是在观察海瑞,这两个月地牢狱生活,海瑞清瘦了不少。 这三人就这样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海瑞,整个场面弥漫着一种紧张而压抑的气息,仿佛有一场风暴即将在这沉默中爆发…… “臣海瑞叩见陛下……参见太子殿下,太孙殿下……” 海瑞跪在地上。 “起来吧。” “谢陛下……”说着海瑞慢慢地站起身来。 朱厚熜凝视着海瑞,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 “海瑞,你可是逞了威风,满朝文武皆无法给你治罪。” “陛下,海瑞无罪可治,朝中百官又如何治罪。” “巧言令色,狂妄之极……那朕今日便亲自审问与你,为你治罪……” 海瑞挺直身子,拱手道:“臣不知犯了何罪,请陛下明示。” 朱厚熜猛地一拍扶手,厉声道:“好,你不知罪,那朕问你,上的那封大逆不道的治安疏,可曾受到主使,有人利用。” 海瑞朗声道:“没有人能指使海瑞,上治安疏,臣已经说了很多次了,为大明社稷着想,为黎民百姓着想,乃是臣的职责,若陛下不给臣找来同党誓不罢休的话,那臣也认,不过,臣不认官员为同党,臣认百姓为同党。” 海瑞说完之后,宫殿内一片死寂,朱厚熜气得胡须颤抖,不过,他短时间内立马让自己平静了下来。 若是还拿着治安疏来说,他今天这个场子注定找不回来了。 因为拿着治安疏说,他不可能赢下来的。 他要按照自己的节奏来。 本来,朱厚熜已经想好了对策,可见到海瑞之后,将自己事先想了许久的对策全部忘了。 自乱了阵脚。 顿了许久之后。 朱厚熜看向朱翊钧:“太孙,我给你介绍一下,你眼中的这个海瑞。” “这个海瑞初任初任福建南平教谕,上司来了,他两边的人都跪下身去,只有他一人独站在那里,中间高,两边第所以,他有海笔架的名号,可见此人在二十年前,便有犯上为博名声的习惯……” 朱厚熜的这番话,就是在暗地里面隐喻海瑞上奏疏,就是为了名声,当然,这些话他已经不敢明说了。 “后升浙江淳安知县,推行清丈、平赋税,并屡平冤假错案,打击贪官污吏,深得民心。他打击豪强,疏浚河道,修筑水利工程,在百姓之中颇有盛名,百姓又送他“海青天”的称号……” “可是这个海瑞,不满足于这个海青天的美名,他要更大的名声,所以他干了一件更大的事情,死谏……” “他只是想把自己的名字留在史册中,留在后世人的心中,他不管不顾,君父日后的在史册中如何自处……” “像这样的人,朕该不该杀?” “朱翊钧,回话?” 朱翊钧转过头来,看向朱厚熜,这个时候他已经知道,朱厚熜不会杀朱厚熜,而此时,朱翊钧便为朱厚熜打起了配合:“皇爷爷,不该杀……” “为何?” “他就是想让皇爷爷杀了他,好让他留在史册中,留在人心里,不杀他,他就得逞不了。”朱翊钧开口说道。 “不,朕偏要杀他。” 朱翊钧闻言只能低头。 而朱厚熜却再次开口询问:“太孙,你看着我们祖孙三人坐在这里,像不像笔架。” 朱翊钧只好再次回头,而后说道:“回皇爷爷的话,像……” 而这个时候,海瑞开口言道:“陛下,在太孙的眼中是笔架,在臣的眼中,是大明江山的山。” 听到海瑞回的这句话。 朱厚熜立即来了精神。 他刚刚说了那么多,说是在给太子,太孙讲述海瑞这个人,可也有另外一种含义。 我儿子孙子都在,给点面子。 而此时海瑞已经退后一步,才开始接话,给了朱厚熜能够追击的一点。 “江山二字,岂能分开来说。” “君为山,群臣百姓为江……”海瑞答道。 “你说,朕与太子,太孙是大明江山的山,百官百姓乃大明江山的江,但却不知,江水激流,拍山而去,江和山又有什么关系……海瑞,你自认为读一些书,便在此处高谈阔论,妄谈天下大事,指点江山社稷……” 海瑞保持沉默,让朱厚熜乘胜追击…… “朕的儿子孝顺,若是他登基以后,必定会杀了你……” 听到朱厚熜的话后,朱载坖立马转头,我可从来没有想过杀海瑞啊。 “若是朕的儿子不杀你,便是不孝……” 听到这句话后,朱载坖立马转过头来,这罪名大了。 “朕不能把这个骂名留给朕的儿子,所以,朕还是会杀了你,不过,朕只念你无大恶,只为直名,对朝廷颇有功绩,也为百姓做过一些事情,朕会让你活完今年……” 海瑞闻言,不再反驳,而是跪下身去。 “臣海瑞,认罪伏法,甘愿伏诛,已全圣德……” 看着跪在地上的海瑞,朱厚熜的内心再次起了波动,他竟然认罪了…… 若是海瑞依然坚持,朱厚熜是不可能获得“胜利”的,三龙审海瑞,不如说是海瑞审三龙,可海瑞看到了朱厚熜的变化,也听到了他话中隐藏起来的“卑微”,他愿意用自己的死,认罪,让皇帝陛下在史书上留有青名…… 这一刻,朱厚熜才算是真正的看明白了海瑞…… 第101章 祈福 海瑞离开了万寿宫,在到了门口的时候,他再次回头看向他认为的大明江山的山。 而这个时候,朱厚熜,朱载坖,朱翊钧三人都在目送海瑞。 此时的海瑞还不知道,他这一转身,便是一个时代的一去不返…… 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万寿帝君。 海瑞从万寿宫离开之后,被锦衣卫的人送到了诏狱之中。 不过,这次海瑞回来之后,诏狱对他的条件已有了明显的变化。 看守的人说话也客气了很多。 他们将海瑞安排在了最安静的牢房,还为海瑞准备了很多书,油灯都添了数盏,就怕晚上看书看不清楚,每日吃的东西也比其他犯人的规格好上了许多,甚至,比海瑞在家的时候都要好上许多。 而这些都是朱厚熜特意交代的。 审完海瑞后,朱厚熜自觉获得了一次“胜利”,精神头又好了一些,在嘉靖四十五年六月,下旨由皇太子朱载坖监国。 他要带着太孙前往自己日后的永眠之地视察。 随驾人员有高拱,张居正,李春芳,赵贞吉等人。 朱载坖一听要带着自己的儿子出那么远的门,这一来一回不要一个月啊,当下,便有些扭扭捏捏,不愿接旨。 朱厚熜看着朱载坖的这个模样,勃然大怒,狠狠的训斥了一番朱载坖。 而朱载坖受到训斥之后,委屈的不行,但也只能领旨行事,不过,也在朱翊钧出发之前,对其好生一顿叮嘱,其叮嘱的细节太多了。 被朱厚熜知道,又是叫过去一顿训斥…… 就这样,皇太子挨了两顿陛下的训斥后,才彻底老实下来。 嘉靖四十五年六月初,帝携太孙赴永陵…… 在去的路上,朱翊钧与朱厚熜同车而行,一路上走走停停,速度很慢,颇有些游山玩水的意思在里面。 就这样,皇帝出行的庞大队伍,用了整整十天的时间,才到达了大明帝国的皇家陵处。 到了行宫后。 朱厚熜又带着朱翊钧,用了整整三日的时间,爷孙两人分别到了成祖长陵、仁宗献陵、宣宗景陵、英宗裕陵、宪宗茂陵、孝宗泰陵、武宗康陵祭拜。 每到一处,朱厚熜都会带着朱翊钧虔诚祈求,想让大明历任帝王祖宗保佑,朱翊钧能够顺利长大,成为一代名君。 并且每到了一处陵寝时,朱厚熜还会给自己的孙儿讲述这个住在里面老祖宗的事迹,也没有隐藏任何的弊端。 他可以说是祈福完之后,便开始对着自己的孙子总结了。 到了成祖长陵之时,评价成祖皇帝文韬武略,当属大明除太祖高皇帝之外第一人,在位之时,大明兵锋之盛,疆土之广,后来君主难以企及,但却有靖难之争,以小藩入大宗,对我们这一脉的宗室有开创之功,所以他将太宗文皇帝改成了成祖。 这些话,朱厚熜是不会跟外人说的,他跟自己孙子说的时候,却是一点掩饰都没有,将自己的全部想法说了出来。 而到了仁宗献陵之时,朱厚熜亦有评价,仁宗治国,当属第一,只可惜在位时间太短,他最希望朱翊钧能够像仁宗学习,收拾了自己,还有日后太子留下来的烂摊子,而后,将帝国拉到正轨上来。 当然,听完朱厚熜的评价后,朱翊钧真的想说,自己的老爹留下来的可不是烂摊子,他除了好色,几乎没有啥外的毛病,在位期间他依靠高拱可是干了很多大事,兴利除弊,又重用谭纶、戚继光、王崇古等帅才,加强边防,经过一番整顿,国势有所起色 但朱翊钧还是忍住了。 到了宣宗皇帝景陵之时,朱厚熜对宣宗的评价也是很高,聪颖睿智,极具才能,在位期间能有效地治理国家,重视农业,鼓励生产,百姓富足,不仅如此,他还文武双全,安定边疆。 但是到了英宗皇帝的陵寝时,朱厚熜只是虔诚祈福,告祭仪式完成之后,拉着朱翊钧便要走。 朱翊钧询问为何不介绍咱们的这位祖宗。 朱厚熜只是笑着说道:“是个好人,却不是一个好的君主,莫要学他。” 就这样,除了英宗之外,朱厚熜对每一个大明的历任君主都有评价。 并在回到住处的时候,还会继续剖析,而朱翊钧也全部认真听着。 可见,朱厚熜对朱翊钧期盼多深。 在陵寝处有着专门的看守,以及守陵人,每年的祭拜也由各大国公府去完成,朱厚熜唯一来的一次,就是上一任皇太子降生的时候,一转眼都已经过去了三十年。 但那一次前来,朱厚熜正是壮年,来到此处,一方面确实是二子出生,他很高兴,当然最重要的一个原因,还是因为他要标榜自己的正统性,政治意义大于一切。 但这次过来,他已经六十岁了,已知天命,这次来的主要目的,就是祈福,为太孙祈福,为大明社稷祈福。 最后,在到达皇家陵处的五日后,朱厚熜才带着朱翊钧来到了自己的陵寝。 此时陵寝之中,还有工匠在工作,不过内部墓室的构造已经完成。 这座陵寝共耗银八百万两,是现有陵寝之中除了永乐皇帝的长陵之外最大的一座帝陵。 上面的建筑与长陵无异,平面亦呈前方后圆形状。前方院共有三进,第一进院落前设陵门。第二进院落前墙间设祾恩门,院内左右两侧建配殿各九间、神帛炉两座。第三进院落前墙间建祾恩殿,院内建两柱牌楼门及石供案。 前方院之后是方城明楼、宝城和墓冢。 朱厚熜牵着朱翊钧就走到了明楼处,便停下了。 而高拱,张居正,李春芳等人一直在后面不远处的地方跟着。 “太孙,这便是日后皇爷爷要住的地方?” 朱翊钧点了点头:“那皇爷爷住在这里,若是孙儿想你了怎么办?” ”咳咳咳,若是想念皇爷爷了,你便过来看看皇爷爷,不过,不能经常过来,不然海瑞他会骂你的……” 闻言,朱翊钧又是点了点头。 朱厚熜的心情稍稍放松,他松开了朱翊钧的手,而后缓缓走向了明楼,到了旁边的时候,他伸出手去触碰石壁,入手冰凉,他笑了笑:“入了这里,方可能永生啊……“ 第102章 任重道远 摸着石壁的朱厚熜,这一刻,才是找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归途,也承认了长生的真谛。 看完自己的陵寝后的第二天,皇帝仪仗便整装待发,返回京城。 当朱厚熜再次回到西苑之后,便又病倒了,这次比以往更加严重,经过调养,终究是没了性命危险,但身体情况已是每况日下。 而朱厚熜看似身体虚弱,也不能修仙炼丹,甚至,他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死期。 但这个时候,他并没有太多的恐惧。 海瑞的奏疏,像是破了他的道心,但也让他活的明白,死的洒脱了。 朱翊钧一直陪在他的身边,嘘寒问暖。 朱厚熜对朱翊钧的疼爱比以往更甚之。每日一睁眼,便要看到朱翊钧。 就算是不经常想看到自己父皇的太子朱载坖,来到万寿宫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可能这个时候的朱载坖也反应了过来。 父皇会死的。 跟自己的母亲一样,也会离自己而去。 朱载坖隐忍了多年,对自己父亲的记恨也有,可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为人子,最后的孝道,他必须要尽。 就这样,朱厚熜的身体时好时坏,一直到了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初的一天,他再次昏迷,并且这次更加的严重。 黄锦,陈洪,冯保等人在宫殿外哭成了泪人,前朝的内阁首辅徐阶,高拱,张居正等人也在。 仿佛这一天,大家都已经做好了皇帝陛下驾崩的准备了。 而太子朱载坖,太孙陪伴在朱厚熜的身边。 等到朱厚熜再次睁开眼睛后,第一眼便看到了自己的儿子,而后他顾不上疲惫,立马转头,想找寻自己的孙子,等到看到朱翊钧后,他才笑了笑:”太孙,把手给朕……” 朱翊钧也是眼泪汪汪,听到朱厚熜的话后,伸出手去抓住了朱厚熜的手。 “有些凉,多穿点衣服……” 听到朱厚熜的这句话,朱翊钧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此时此刻,可真的没有演的痕迹在里面。 他在前世的时候,对自己的爷爷就没有什么印象,唯一一次全家知道的时候,就是父母要给爷爷迁坟。 作为父亲,朱厚熜可能是不合格的,但在他生命的最后两年,作为爷爷,他已经做的很好了。 朱翊钧也早就承认朱厚熜是他的爷爷,内心情感承认,心理承认,比承认自己老爹都要早上很长时间。 而现在他也是真的难过,即将要失去亲人一样。 “是,皇爷爷,孙儿知道了,孙儿一定多穿衣服,皇爷爷也要早点好起来……” 看着哭成泪人的朱翊钧。 朱厚熜也是眼中含泪。 “傻孙子,人哪有不死的,皇爷爷好不起来了,不过,你不要难过,也不要伤心,一时半会还死不了,不过你要往前看,不要忘了皇爷爷对你的嘱托,好好的干,好好的孝顺你的父皇,你的母后,你们真正做到父慈子孝,全了我的心愿。”说着,朱厚熜便将视线又转移到了朱载坖的身上。 如此感伤,朱载坖也想哭,但顾及自己的儿子在身边,怕影响自己在儿子心中的伟岸形象,他还在故作坚强,绝不流泪。 看到父皇看向自己,朱载坖不住的点头:“父皇,放心,不管日后孩儿有几个儿子,您有几个孙子,太孙,太子的位置永不更改……” 听着朱载坖的话,朱厚熜苦笑一声,自己这个儿子,永远看不懂自己。 就说,这个更改太子,太孙的事情,在法理上面都没有操作性,他不如自己强,竟然还想着干一些自己干不成的事情,想的真够多。 “好好的对待自己的儿子,好好的教育他,要以身作则,你的那些陋习,该节制还是要节制,做帝王的,不能将享乐放在第一位。” “父皇,前些时日不还说了,要让儿臣好生享受呢吗?” “你看看你,朕都病成了这个样子了,但脸色比你好多了,我让你享乐是真,让你节制也是真,享乐有其他的享乐方式吗,就比如,你可以学你的伯父武宗皇帝,养些豹子老虎,只要你不跟他学,要跟老虎单打独斗,都比你只醉情与肉欲要好上许多,朕的傻儿子,多活几年,不好吗?”朱厚熜轻声说着。 听着朱厚熜的这番话,朱载坖也再也顾不上保持自己在儿子心中的伟岸形象了,他还是哭了起来。 他一哭,朱厚熜再次转头看向朱翊钧。 “太孙,朕真想看看你长大的样子啊……” “皇爷爷一定长命百岁。”朱翊钧轻声说道。 朱载坖感情流露,宫殿外哭成一片,所有人都以为朱厚熜要在今日驾崩,可出乎他们的意料,朱厚熜熬过了今天,没有驾崩,反而在第二天的时候,精神头好上许多,与太孙两人一同用膳,还吃了很多。 到了第三天,朱厚熜依然康健,精神头比第二天还要旺盛,都带着太孙在外散步了。 到了第四天,更甚之,朱厚熜不仅日用四食,又跟往常一样开始对朱翊钧开始了教导课程,并且在下午的时候,召见了徐阶、李春芳、高拱、郭朴、陈以勤、张居正、殷士儋、赵贞吉、高仪等人。 这九人便是日后大名鼎鼎的隆庆朝九大学士,除了这几名官员在场,二十四监的提督太监也都到了。 开始安排后事了。 不过,到了第五天,安排完后事的朱厚熜再一次的带着朱翊钧出宫,去外面游玩,玩了一整天才返回。 这一下子让朱载坖蒙圈了,朕都准备登基了,咋又不死了,这不浪费感情吗? 不过,朱载坖还是有些庆幸的。 不过,这个庆幸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转眼间,便到了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十一日,帝下旨,移驾乾清宫,并在当日,搬出了他住了二十多年的西苑,回到了皇宫中。 随着陛下的移驾,东宫也要移驾。 朱翊钧也陪着自己的皇爷爷住进了乾清宫中。 到了乾清宫的时候,朱翊钧便感觉自己的皇爷爷好像已经知道了大限将至。 不过,到了十二月十三日,朱厚熜的身体还是不错的,还能陪着朱翊钧一同吃饭,跟他讲事情,说故事。 朱翊钧清楚,在历史上朱厚熜就是驾崩与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十四日…… 不过,到了第十四日,朱厚熜的身体依然没有出现什么问题。 朱翊钧松了一口气,可能是因为自己来了,历史改变了,弄不好,大明就会有嘉靖四十六年了。 不过,朱翊钧的这口气松下不过短短三日,也就是到了十二月十七日,朱厚熜再给朱翊钧写字得时候,一口鲜血吐出,吐在了面前得宣纸之上,而后再次昏迷…… 不过,在他倒下之前,他为朱翊钧写的四个大字,已经完成。 ”任重道远”。 他还听了好一会儿,孙子对自己说的好听的话,正在笑的开怀之时,陷入了昏迷。 在他失去意识的那一刻,他是满足的,即便这次昏迷,他再也醒不过来,他也没有半分恐惧。 但,他还是醒了。 在病榻上醒了过来,这次他的身边,还是只有朱载坖,以及自己的太孙,这一次,他还是第一眼看到自己哭红双眼的儿子。 不过,他并没有像上一次一样,移开自己的目光。 他吃力的伸出手去。 “我儿……” “父皇儿臣在。” “我儿,背朕去龙椅处……” 朱载坖哭着点头,而后,便将父亲从病榻上扶起来,又在朱翊钧的帮助下,将其背了起来。 他慢慢的站起身,朝着龙椅的方向走去。 “父亲重吗?” “父皇不重……”朱载坖流着眼泪,痛哭道。 “父皇不重,江山很重,能背动吗?” “孩儿能背动。” 朱翊钧一直跟在朱载坖的身旁,朱载坖走了好一会儿,才到了龙椅旁边,他费力的将自己的父亲轻轻的放在了龙椅上。 朱厚熜坐下后,靠着扶手的一边,他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朱载坖,朱翊钧,笑了笑:“赦免海瑞的遗诏,已交司礼监拟旨,待朕归天之后,你可差人将海瑞放出来,朕闻之,生活贫苦,你们可要多多过问……” “翊钧,皇爷爷带你祈福,你注定无灾无祸……” 朱翊钧点了点头,眼泪再一次的控制不住。 “朕这次真的要,真的要走了,这大明的江山社稷,便留给你们照看了……“ “好生照看……” “好生照看……” 朱厚熜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失去了意识……而这次失去意识,便再也没有醒过来…………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还是坐在了龙椅上………… 第103章 初露锋芒 朱载坖,朱翊钧两个人跪地大哭,而一直守在门外的黄锦,陈洪等人,也快步进入到了乾清宫中。 黄锦在这一刻,一直强撑着挺直的腰板,弯了下来,他老眼浑浊,大哭出声。 “陛下驾崩了。” 喊完之后,黄锦便跪下身去,伏地痛哭。 或许,在嘉靖四十四年初的时候,他就在心里面做好了准备,迎接这一天的到来,可他准备了两年,当朱厚熜真的驾崩,他还是悲痛不已,仿佛两年的准备,都是在做无用之功。 黄锦,陈洪,冯保等人跪在宫内,而宫外也是跪满了内廷的宫女太监。 百官们听到了内宫之中的钟声后,便都将他们准备好的白色冠帽,丧服穿在身上,朝着宫中走去。 锦衣卫,内廷护卫也都纷纷从袖口中掏出了白色的绸带,系在自己的兵器上。 凝重压抑的皇宫之中,嘉靖皇帝朱厚熜驾崩的噩耗如惊雷般传开。 只过了半个时辰,皇宫之中便是一片缟素。 百官们身着白色的丧服,沉重的脚步匆匆忙忙,面容悲戚,他们头戴白色的冠帽,帽上的缨络低垂,仿佛也在为皇帝的离去而哀伤,长袍宽袖在风中微微摆动,那洁白的颜色更显肃穆。 这些官员手捧着笏板,低头不语,只在赶路,眼中泪光闪烁,到了皇极殿外,文武百官整齐列队,跪送陛下龙御归天,在跪着的时候,很多官员大哭流泪…… 宫廷的道路上,宫女和太监们神色匆匆,手中拿着各种丧葬所需的物品…… 而这些官员跪的不到半个时辰,朱载坖便牵着朱翊钧,出现在了金门桥上。 在他们身边,站着一众太监,为首的就是陈洪。 陈洪上前一步,高声道:“皇太子旨意,宣徐阶,高拱,李春芳,张居正入殿。” 听到旨意之后,徐阶,高拱等人纷纷起身,朝着皇极殿而去。 而朱载坖带着朱翊钧也先一步进入到了皇极殿中。 朱翊钧的眼睛都哭红了。 因为朱载坖还未登基,所以不能坐在皇极殿的龙椅之上,而冯保便在龙椅的下方,搬来了两张椅子。 两人刚刚坐下,徐阶,高拱,张居正,李春芳四人便进入了皇极殿…… 他们朝着朱载坖,朱翊钧跪拜行礼。 等他们站起身后。 朱载坖便开口说道:“父皇龙御归天,所有事情,都要拜托诸位了。” “太子殿下,在前些时日,先帝便已召我等,将遗诏之事,安排妥当,当时太孙殿下也在当场,太子殿下还是要保重龙体,莫要太过悲伤。” 朱载坖点了点头。 在真正历史上,拟遗诏的事情是张居正,跟徐阶两个人完成的,夹带私货很是严重,全盘都在否决朱厚熜。 而朱翊钧不愿看到自己的皇爷爷驾崩之后,还要被徐阶这个老家伙摆上一道,可以不歌功颂德,但也要实事求是,该有的帝王殡葬的待遇,一点也不能少。 “徐阁老说的对,当时,我就在场,但我只记得皇爷爷交代你们的是,要如何辅佐我的父王,说的也是具体的事情,但皇爷爷可没有说布告天下的遗诏之事,皇爷爷没有说清楚,我们父子两人,不能马虎,遗诏完成之后,必须让我父亲定夺,若不经我父王允许,不得布告天下。”朱翊钧看着徐阶冷声道。 殿内的众人听到之后,都很是惊讶,纷纷看向了朱翊钧。 这个不到四岁的太孙,怎会说出这番颇有些王霸之气的话来。 就连他的父亲朱载坖也有些恍惚,还只当是自己父皇临终交代。 “是,太孙殿下,老臣知道礼数。” 朱翊钧并没有回徐阶的话,而是直接开口说道:“陈洪……” 听着此时太孙喊自己,陈洪稍稍一愣,不过片刻之后,还是立即反应过来,他快步走出:“奴婢在。” “皇爷爷驾崩,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悲伤过度,已经担不起这份司礼监的职责了,奉皇爷爷遗旨,自他驾崩日起,你为司礼监掌印太监,提督东厂,锦衣卫,阁老们,拟用遗诏的时候,司礼监也要承担起他的责任,担子不能只放在他们的身上。” 陈洪闻言,看向了他身旁的朱载坖。 而朱载坖可没有时间去看他,朱翊钧的这番话,让他身旁坐着的朱载坖彻底蒙圈了。 有这遗诏吗? 而朱翊钧也转过头来,看向朱载坖:“父王,行不行?” 朱载坖也转过头看向自己的儿子,他的眼睛还肿着呢,先是心疼,这要是自己挂了,我的孩儿该难受成什么样子,看来,自己还要努力的活着,听父亲的话,多活几年。 而后朱载坖点了点头:“既有遗诏,陈洪,你便遵旨吧。” 得到太子的答复后,陈洪赶忙跪地:“是,奴婢叩谢陛下天恩,叩谢太子殿下,太孙殿下……” “陈洪,皇爷爷在时,经常在我面前夸奖与你,说你不懂大礼,但知小节,此时,正是我跟父王需要你的时候,你务必做好差事,若是遗诏之中,有人别有用心,布告出去,先杀的就是你。” 陈洪听完朱翊钧的话后,根本就不考虑为什么一个四岁的小孩能威胁自己,当即就是一个头磕在了地上:“是,太孙殿下。” 而一直看着这一幕发生的张居正,高拱两人,都有些惊讶,甚至是吃惊…… 为何,从太孙的身上看到了陛下的影子。 而且按现在的情形来看,太孙殿下好像比太子更有主见一样。 让陈洪此时接任司礼监掌印太监的职务,还让他行监督之权,让内阁编写遗诏,这配置好像跟陛下在时,没有什么变化…… 而朱翊钧这个时候,根本就不怕别人看出什么来,都能往皇爷爷身上推。 陈洪当上司礼监掌印太监之后,便将徐阶,高拱,张居正,李春芳四人关进了内阁之中,派锦衣卫看守,遗诏要先到他的手中,方能安全。 而徐阶等人,只用了一上午便写好了遗诏。 在真正历史中,徐阶,张居正两人所写的遗诏,当然是以徐阶为主,写的就是一份检讨书,用自己的口吻否决了自己。 朱翊钧并不是为了在遗诏中,为朱厚熜歌功颂德,要的是一个公正。 朱翊钧所要的公正,在陈洪的监督下还是完成了………… …………………… 正德十六年,武宗皇帝朱厚照驾崩,无子继位。 按照“兄终弟及”的祖训,时年十五岁的兴王世子朱厚熜承统,从湖北入京,继承帝位。 即位不久,朱厚熜围绕其生父兴献王的尊称和祀典问题,掀起了史称“大礼议”的政治大风暴,获得胜利,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握了国家的最高权力。 而后朱厚熜为了缓和社会矛盾,采取厘革宿弊、振兴纲纪等改革措施,下令退还一些被侵占的民田,汰除军校匠役二十万余人,得到朝野上下的拥护,史称“嘉靖新政”。 嘉靖二十一年,发生了“壬寅宫变”,朱厚熜几乎死于宫女之手。 此后的朱厚熜迷信道教,祈求长生不老,长期不视朝,由严嵩执掌大权。同时蒙古俺答汗长年寇边,甚至于嘉靖二十九年兵临北京城下,“庚戌之变”。 倭寇也侵略东南沿海,乱东南江山。 “南倭北虏”始终困扰着嘉靖一朝,国事越发艰难,朱厚熜却越发重用严嵩,迷信方士,长生之术。 御极四十五年之久,成为大明历史中在位时间最长的帝王。 他曾经勤勉过,也曾经糊涂过,不过,这一切跟他已经没有关系了。 他死了。 就算他最在乎的名声,后世对他的评价,在这一刻,也是无足轻重了。 大明朝失去了他的万寿帝君。 而新一轮的太阳即将升起………… 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十七日,帝崩殂于乾清宫,在位四十五年,享年六十岁。庙号“世宗”,谥号“钦天履道英毅神圣宣文广武洪仁大孝肃皇帝”,葬于永陵……………… 世宗皇帝下葬之后,朱载坖在皇极殿登基,改元隆庆…… 新的篇章开始了,但旧人的故事也没有结束。 第104章 释放海瑞 世宗皇帝的丧事办完之后,也到了新的一年。 在新年的第一天,陈洪带着圣旨到了诏狱之中。 这个时候的海瑞已经从诏狱的锦衣卫口中得知了皇帝驾崩的消息,他与历史上的表现一样,大哭一场,整整一天,滴水未进。 他之所以哭,是因为他知道陛下看懂了自己上的治安疏,他也想改变,但时不我待,岁月不饶人。 他之所以哭,是因为他是真的忠于陛下,也是真的将皇帝视做为君父,这跟其他的官员只是说说,是不一样的。 陈洪手捧圣旨到了海瑞的牢房之外。 “打开。” “是。”两名锦衣卫上前,将牢门打开。 随后,陈洪便进入了牢房之中。 “海瑞,有旨意。” 海瑞闻言,起身下跪。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先帝在时,海瑞呈治安疏,疏中言语乖张,放肆无忌,竟敢辱骂君父,实乃大逆不道之行径。此人见识浅陋,目光短狭,所读之书尽为浮夸不实的高谈阔论,空有一腔虚妄之气,毫无明理之能,对治国之理全然懵懂,如同井底之蛙,仅凭鲁莽冲动便胡言乱语,诋毁君父。” “先帝遗训,不予追究,朕念及先帝之仁德,胸怀之宽广,欲以仁爱化其狂悖。虽其行如此不堪,朕仍悯其或有糊涂蒙昧之时,暂且饶其性命,以示朕之仁厚。只盼海瑞能自此醒悟,痛改前非,感恩浩荡皇恩。若其今后依旧不知悔悟,再出狂妄之词,行忤逆之事,当严惩不贷,以正朝纲,以肃国法,钦此……” 跪在地上的海瑞听完了这封圣旨,他深深的叹了口气,虽然这圣旨是当今陛下所下,可所有的内容却都是在先帝在位之时,准备好的,可以说,朱厚熜临死之前,还想着痛骂一番海瑞…… “海瑞接旨吧。” 海瑞将双手高高举起:“臣海瑞接旨。” 陈洪将圣旨放在了海瑞的手中,而后竟然弯腰想要搀扶海瑞,脸上也是笑眯眯的。 海瑞不明所以站起身来,看着陈洪脸上的谄笑:“公公在笑什么?” “海大人摆脱牢狱之灾,我是替海大人高兴,先帝走时,还是记挂着海大人,先帝可是知道海大人的忠心啊,特意嘱咐了当今陛下,要好好重用大人,只怕过不了多久,便就有重用啊。”陈洪这番言语之中,可是充满了示好。 不过,海瑞对陈洪的示好却是一点都不愿意接受。 “现在正是国丧,公公还需注意。” 听到海瑞的话后,陈洪也不生气:“是,海瑞大人提醒的是,收拾一下东西,走吧。” 海瑞没有什么东西,也谈不上收拾。 陈洪带着海瑞离开了诏狱。 没想到刚刚出了诏狱的大门,便又遇到一队宣旨的队伍。 带队的人是滕祥。 现司礼监秉笔太监。 滕祥的手中也捧着圣旨,看到海瑞走出,他快步上前。 ”海瑞接旨。” 这个时候的海瑞也有些迷惑,不过他还是跪下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初登大宝,念及国之根本在于贤才。海瑞者,素有刚正之名,虽曾言辞过激,然其心可鉴。今特擢升海瑞为东宫詹事府左詹事,望其能以忠贞之节、清正之德,悉心教导陪伴太子,传圣贤之学,授治国之道,引太子以正途,助其成贤明之君。海瑞当铭记朕之重托,兢兢业业,不负圣恩。若有懈怠疏忽,定当严惩。钦此。” 听完这封圣旨后,海瑞便知为何在牢中,陈洪向自己示好了。 东宫詹事府,左詹事已是四品,是东宫属官之中,除了东宫詹事以外的最高官衔了,不过按照惯例,东宫属官,大多都是学识渊博,再不济也要进士出身,从翰林院中择选,而自己只是一个举人,怎会让自己为东宫属官呢。 “海瑞大人领旨吧。” “臣海瑞领旨。”说着,海瑞再次将手高高举起。 而滕祥也快步上前,将圣旨放在了海瑞的手中…… 海瑞缓缓朝着自己的家走去,他脚步虚浮,神情恍惚,目光中透着历经沧桑后的疲惫与迷茫。 街巷的喧闹、行人的匆匆,这一切熟悉又陌生的景象,让他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当那扇斑驳破旧的木门映入眼帘时,他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本以为空无一人的家中,此刻竟飘来了阵阵饭香,那熟悉而又温暖的味道,丝丝缕缕地钻进他的鼻腔,让他原本麻木的神经瞬间被触动,他抬头望向自家厨房的上空,几缕袅袅的炊烟正悠悠飘荡着,在湛蓝的天空中渐渐淡去。 海瑞苦笑一声:“莫不是房子已经住进了新的人了。” 他的妻女,母亲早就托付给了别人带出京师了。 大过年的,海瑞也不愿去叨扰别人,到了家门口之后,踌躇片刻,转身欲走。 一转身便看到了张国之。 那个将自己抓进诏狱中的锦衣卫千户。 不过,这个时候的张国之并没有穿锦衣卫的官服,而是一身常服,左手中还提溜着一只活鸡。 在诏狱之中,张国之跟海瑞也打了很久的交道,交往的时间越长,张国之对海瑞便越发敬佩。 他见过很多比海瑞学识要高,官位要高的人,但他从未敬佩过这些文官,海瑞是第一人。 “大人到了家,为何不进去?” “可能,这里已经不是我的家了。” “大人说笑了,重犯的家,外人谁敢进去住,奉太子旨意,卑职找了半个多月,才在通州的一个小村中,找到了大人的家人,本应在年前,就放大人回来的,不过,家中无亲人,即便回来,心中也必然酸楚……太子想的周到,放在今日新年的第一天,将您放出诏狱,同样,今天我也带着您的家眷回京。“ “大人,回家吧……” “新的一年了,大人也应该有一个新的开始……” 张国之说着便将自己手中的活鸡交到了海瑞的手中:“回家,也要带上礼物。” 说完之后,张国之便是笑了笑,而后往后退了两步,躬身行礼之后,转身便走…… 海瑞看着张国之离开的背影,也未开口拒绝这份“重礼”,他也是轻笑一声……而后转头看向自己的家门……朝着家里面而去…… 那扇半掩的房门仿佛在等待着他的归来,他的亲人也在等待着他的归来…… 太孙初露锋芒。 可谓有人欢喜有人愁。 朱载坖登基之后,第一道旨意,就是册封太孙为皇太子,位东宫,并下旨意任命张居正为东宫詹事府詹事(兼正三品),海瑞为东宫詹事府左詹事(正四品)。 实际上,这道旨意到了内阁,也是引起了一阵风波,正如海瑞自己所想,他也进入东宫詹事府,多少有些不够格的。 徐阶不言,高拱去找了皇帝,不过却被朱载坖一句话给堵了回来,这是大行皇帝的遗训,朕不得不尊…… 高拱无奈,不敢在言其他,只能离开。 朱载坖成为了皇帝,一下子没了约束,只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在先帝丧事结束之后,在内廷一下子封了十七个妃嫔………… 第105章 彻底自由 朱载坖登基为帝,成为了大明帝国的最高权力拥有者,朱翊钧为大明皇太子,陈氏为大明皇后,李彩凤为贵妃。 刚刚当上皇帝的时候,朱载坖还是比较听自己刚去世没有半个月父皇的话,对自己有些约束。 当然,服丧期呢,不约束也不行。 可后来,他慢慢的反应了过来。 他已经成为皇帝了。 当年那个,在深夜为了母亲去世哭醒的软弱少年郎,已经成为了至高无上的存在。 以往,过度的压抑,在此时获得自由之后,便彻底自由了。 对于他来说,那个让他恐惧的父亲,真的走了,现在正在永陵长眠了。 好像这个世上没有人在能够管住自己了。 然后,他就试探性的封了一个妃嫔,在国丧期间封了一个妃嫔,就是他近些时日最喜欢的静静。 封了第一个之后,没有人敢多说什么,也就是自己一句话的事情,下面的人都办好了。 而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三天封了十六个,有十二个是他在裕王府之中曾经宠幸过的,有四个是在宫里面碰到的美人。 即便他封了十七个嫔妃,也没有人将这件事情当回事,除了自己的皇后陈氏,李贵妃两个妇道人家在自己面前唧唧歪歪了几句…… 朱载坖越来越明白一个人生真谛。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自从封了众多嫔妃后,朱载坖便整日沉浸在声色犬马之中,精力也是一天不如一天…… 上朝的时候,无精打采。 下面的官员争吵不断,想要皇帝陛下给做个决断的时候,朱载坖也是一言不发,甚至有一次官员们因为琐事打了起来,照理说皇帝陛下应该很是生气,不过,他站起身就走,根本就不愿多管…… 为此,很多官员上奏书,想让陛下对国事多关心一些……但这些上奏书的官员,包括内阁首辅徐阶,甚至是他的老师高拱的奏疏。 一视同仁,从来不看…… 继位登基一个多月,除了处理先帝的丧事之外,皇帝陛下再无召见一个大臣,也没有处理一件国事,全部托付与内阁…… 他的自由已经不受到一点约束了…… 而先帝在时的太孙,此时的太子朱翊钧,却是实打实的难过了一个多月…… 他见到自己父亲的次数也越发减少,一个多月的时间,也只见到了四五次,平日里面都是住在母亲李彩凤的宫殿中。 不仅他见到父皇的次数少,李贵妃见到父亲的次数也少,这让朱翊钧不禁苦笑,自己的弟弟还能不能再隆庆二年出生啊。 好像,自己的父皇是有意识地躲着自己,这让朱翊钧心里面有了些许的疑惑,难道是因为皇爷爷在时,自己跟他关系太好,让父皇吃醋,以前不敢发作,现在当上皇帝,没了顾虑,故意冷淡自己。 当然,这一点朱翊钧想错了。 在朱载坖的内心,对朱翊钧非常看重,也十分疼爱,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朱翊钧陪在他老爹身边的时间太长,一及距离的见到朱翊钧,从其眉眼,相貌,他便想起父皇,一想起父皇,那种久违的恐惧感便再次出现…… 就这样,朱载坖就开始有意无意的躲着自己的儿子,实在想念的时候,便远远的看上一眼…… 朱翊钧也是有着自己傲气的,父皇不愿见他,他自已也减少了前去找寻的次数…… 不过,这日朱翊钧刚刚吃午膳,陈洪便前来传召,皇帝陛下要见他。 这倒是让朱翊钧有些惊讶,而后便跟着陈洪一起前往乾清宫。 朱翊钧在前面走着。 陈洪,以及一干人等在后面跟随。 朱翊钧走着走着,忽然停下了脚步:“陈洪。” “奴婢在,太子殿下,您有何吩咐。”陈洪立即应道,他弯着腰想要抵过个子不高的太子殿下,可他的腰都弯成了虾米,也比太子高一些。 “是谁在乾清宫。” “殿下,是高拱在?” “那父皇又为何唤我。” “这个奴婢也不清楚,应该是因为海瑞海大人吧。”陈洪对朱翊钧可是知无不尽,要不是在皇极殿之中,朱翊钧说的那番话,他想当上隆庆朝的第一任司礼监掌印太监,定是很有难度。 此时的黄锦已经求了圣旨,前往永陵守陵寝了。 朱翊钧点了点头,他也明白了过来。 海瑞现在是东宫詹事府左詹事,但朱翊钧并未住进东宫,平日里面,与海瑞相见也是很少,可以说此时的海瑞是闲职。 高拱徐阶的争斗,不会因为先帝的驾崩而结束,反而自己的父皇手腕魄力皆不如先帝,而导致高拱徐阶的争斗,越发严重,直到失控…… 而此时,自己的父皇每日醉生梦死,临朝却不治国,在外人看来,是颇有些昏庸,但在朱翊钧看来,就是不愿意掺和进两人的争斗中……自己的父皇还是有着非凡智慧的。 到了乾清宫中后,朱翊钧便见到了自己的父亲,有些惊讶。他的脸色比以往还要沧桑,眉宇之间写满了疲惫。 看到朱翊钧进来,朱载坖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太子,来,到父王,到父皇这来。” 朱翊钧点头,而后快步走到了御案旁边,到了旁边的时候,才转头去看了一眼高拱,只是一眼,并未停留。 他到了朱载坖的身旁,朱载坖很是热情的想要抱起来朱翊钧,将其抱到自己的身旁,可双手用力,抱了两下,也没有抱起来。 “我儿是一天天长大了,父皇都抱不动了。”朱载坖一脸慈爱的说着,不过,说这话的时候,却是看向了一边。 如此奇怪的举动,让朱翊钧也是摸不着头脑,难道自己越长越丑,父皇不愿看自己。 不过,朱载坖抱不动朱翊钧,而朱翊钧便自己上了龙椅,坐在了朱载坖的身边,他坐乾清宫的这张龙椅,可比自己的父皇早了一个多月呢。 而父皇登基这一个多月,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床上度过的,可以说,在这张椅子上的时间,他绝对没有朱翊钧长。 所以,朱翊钧轻车熟路。 坐下之后,朱翊钧便开口问道:“父皇,你找孩儿来,有什么事情吗?” “啊,有事,那个高爱卿,你与太子说吧。”朱载坖看着高拱笑着说道。 “是,陛下,太子殿下,有事征求您的意见。” 朱翊钧转头看向高拱;“什么事啊。” “是太子东宫左詹事海瑞外调之事,臣在来时,便询问过海瑞,可愿加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应天十府,海瑞同意,但此事尚需太子殿下首肯。” 朱翊钧闻言,只是看了一眼自己的父皇,便点了点头:“既然海老师想去应天府,那便去吧。” “谢殿下……”高拱松了一口气,因为海瑞为东宫詹事府左詹事,是得了先帝遗诏,而太子殿下又较为聪慧,若是他不同意,这件事情可就难办了。 朱翊钧清楚,高拱有些迫不及待想用这把被朱厚熜认证过的大明朝第一利剑,刺向徐阶了…… 第106章 京察 朱载坖有些奇怪,自己同意了,太子也同意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啊,自己的老师,为什么还不走。 “还有什么事情吗,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高爱卿,你可以走了。”朱载坖直接开口询问道。 “陛下,臣还真有其他的事情。” “那有其他的事情,你就说嘛?”朱载坖开口说道,语气颇有些急躁。 高拱看了一眼在朱载坖身后的孟冲,陈洪两个人。 朱载坖授意,开口言道:“孟冲,陈洪,你们两个人先回避一下。” “是,陛下。” 陈洪,孟冲闻言,恭敬应是,而后退出了乾清宫。 等到两个人离开后,高拱又看了一眼朱翊钧,不过也就一眼,立马移开了目光,心里面苦笑一声,暗道:“自己怎么想的,还想着是太子回避,一个四岁的孩童,能听懂什么?即便能听懂,若陛下没有这个想法,自己身为臣子,也不能逾越啊。” 在新帝登基之后,高拱也在克制自己,满朝文武都知自己跟陛下的关系,他与朱载坖一样,也保持了许久的谦和,收了一点急躁的性子。 不过,与自己的学生一样,在一个多月的时间内保持谦和,克制急躁,不过过了一个月后,他也慢慢的回归本性。 “陛下,京城官员懒散之风渐起,以整肃吏治,重振朝纲,臣奏请京察,两京吏部各会同两京都察院从公考察,此次京察重点应放在两京的官员身上,以往京察,多是五品之上的实职,对言官并未涉及,这次以臣看来,要全面一些……” 朱载坖听完之后,抬头看了一眼高拱。 “老师,这个京察是出于私心,还是出于公议,徐阶可曾知晓。” 朱载坖的称呼从高爱卿变成了老师,也是在暗示高拱此时问话的是他的学生。 虽然朱载坖暗示的很明显,但高拱却不得不摆正自己得位置。 “陛下,这是出于公议,但还不及向徐阁老说明情况。” “即是公议,那为何徐阁老不清楚,高爱卿,朕刚刚登基,可是不愿发生什么朝堂动荡之事。”朱载坖开口说道。 这已经是有意阻止了。 “陛下,京察乃是对全体京官德行和能力的考察,旌别贤否,惩黜不法官吏,整顿官场风气,对贪婪不律的官员,不能及时进行罢黜,对百姓来说,也是一场灾难啊。先帝在时,以宽厚待人,连续数年都未曾推行京察,陛下登基,隆庆元年便下旨京察,方能展现陛下锐意进取之心,至于,朝局动荡吗,臣认为不会的。” 高拱想要推行京察,也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方为公,一方为私。 此时的大明确实需要好好的审查一遍官员,将那些坏了良心的官员踢出去。 当然,徐阶作为内阁首辅,门生故吏遍布朝野,良莠不齐,高拱也想用京察,打击徐阶的这些门生故吏,同样损了他的名声。 朱翊钧一直听着,对于隆庆初年京察的事情,他有些印象,最后的结果就是高拱下台,但其中发展细节朱翊钧却不清楚。 朱载坖听完高拱的话后,思考片刻,而后开口询问道:“那朕应该做什么?” “只要下旨内阁便可。” “那谁为京察主官。” “按照惯例,吏部尚书杨博,德高望重,可为主官。” “高爱卿是否也愿为主官。” “陛下心中担忧,臣也知道,臣不会介入京察之中,此次京察,全权让杨博去办。”高拱轻声说道。 朱载坖也不是傻子,关键的时候,关键的京察,若是高拱没有一点点私心,他是不信的,他不愿意这次京察,彻底激化高拱,徐阶两人的矛盾。 “既然是对百姓有益之事,朕同意了,待会便让司礼监拟旨,传旨内阁。”朱载坖说着,忽然略有停顿,换了一种口气说道:“学生知道老师有一腔热血,想为朕分忧解难,让大明百姓生活富足,锐意改革,所遇艰难险阻,朕是知道的,不过,万事都不要操之过急,免得弄巧成拙……” “陛下,臣知道。” 徐阶,高拱两个人的主要矛盾就是政见不合,高拱想要更进取一些,做一些前人未作出的改变,而徐阶便想着求稳一些,自认为一动不如一静。 高拱想要做事,就必须扳倒徐阶,不然他寸步难行,徐阶想要坐稳自己的位置,并且护佑住自己家中的儿子,亲眷,他也必须要在离开权力中心之前,将高拱打入尘埃。 两人的关系,已经不可调和了。 而朱载坖是站在高拱这边的,所以事事提醒,免得落入徐阶的圈套。 说完之后,朱载坖便看向高拱,眉头微皱,事情不都谈完了吗,怎么还不走啊。 “陛下,臣还有一事要奏陈陛下。” 朱载坖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好,说,朕听着呢。” “要不,让太子殿下暂避片刻。”高拱看向朱翊钧,开口说道。 朱载坖颇为恼怒:“太子乃是朕的儿子,有什么事情,都能当他的面讲,高爱卿,你这是有些不知礼数了啊。” “可臣接下来想对陛下说的是……” “不管你想说什么,大可讲来。” 朱翊钧也在此时抬起头:“父皇,要不孩儿先出去一下。”这个时候,朱翊钧已经知道高拱想要说的话了,肯定是想劝自己的父皇远离女色,克制一番,自己这个孩童在一旁听着多不合适,自己父皇的老脸也多少有些挂不住。 不过,这个时候的朱载坖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太子,你不用走,父皇的江山就是你的江山,父皇对你没有秘密。”朱载坖动情的说道,这可是实打实的心里话,虽然一脸深情,但他还是不敢多看朱翊钧的脸。 因为这么近看到朱翊钧的脸,那先帝的脸便一下子出现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高拱叹了口气:“那陛下,臣便讲了。” “高爱卿啊,你以往是个急脾气啊,怎么现在扭扭捏捏的,说,快说……” 无奈的高拱只能跪下身去,开口言道:“陛下,您之龙体,乃国之根本,社稷之基石……” 朱载坖听到这里,也突然明白高拱想说什么了,他立马慌了,这要是儿子知道他是个纯纯好色之徒,必定影响自己在他心中伟岸的父亲形象…… 他想要阻止高拱往下说,可刚刚自己已经将话说的那么满了,若是贸然打断,只能显示自己心虚,当下,毫无章程的朱载坖只能听高拱的劝谏之语。 “大明之兴盛、百姓之福祉,全系于您一身,故臣斗胆进言,在男女之事上,切望陛下务必节制,莫要过度沉溺,以免损耗龙体之元气,若龙体康健,则是国家社稷之幸,百姓苍生之福,使江山永固,国泰民安。” 朱载坖听着,内心苦笑,原来朕这么重要啊,这跟我父皇对我的评价,完全不一样。 按理说,他是奉了先帝的遗诏享乐的……自己是有苦衷的,好色只是为了要做一个听先帝话的好儿子啊。 “朕知道了,这些事情是内庭之事,高爱卿就不必多言了,当然,朕会注意的,会注意的……” 第107章 真正的朱载坖 高拱见皇帝如此答复,便也不好再说什么。他叩头谢恩后,缓缓退出了乾清宫。 朱载坖看着高拱离去的背影,默默的松了一口气。 实际上,朱载坖在内心深处很是依靠高拱,在裕王府的时候高拱是软弱学生,木讷少年郎的内心寄托,现在当了皇帝,高拱依然是朱载坖的最信任的,对自己最忠诚的大臣。 为什么朱载坖敢如此放纵自己,醉情无码声色,不过问国事,说白了就是因为高拱在,他知道高拱替自己盯着,大明的天下便乱不了。 高拱离开之后,朱载坖便唤来了陈洪,让其准备几个小菜,备上一壶好酒。 他最近刚刚发现,喝完酒之后,寻欢作乐之时,便更加放的开,也更加生猛,愉快。 陈洪早就备好了,等到朱载坖召唤,便立即端了出来,整整齐齐的放在了朱载坖的御案之上,并且随手将案台之上摆放的奏疏,全部收了起来。 其动作很是流畅,想必也不是第一回了。 “父皇,您这是要饮酒……” “好久没有见朕的儿子了,喝点酒,好好的跟儿子说说话。”朱载坖说完这句话后,看向了陈洪。 陈洪立马授意,退出了乾清宫,并将宫门关着。 就这样朱载坖自顾的开始饮酒,连喝三杯。 朱翊钧坐在朱载坖的身旁,时不时的观察一番自己老爹的脸色,不由心中叹了口气。 自己这老爹太能“折腾”了。 可能连朱载坖都不知道,他端起酒杯的手指时不时会发起一阵颤抖。 登基之后的这一个多月,他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醉情声色,怕是再强壮的身子也经不住这般折腾,更何况他本来就虚。 他看着父皇,仿佛能看到那肆意挥霍背后逐渐流逝的生命力,虽然在朱载坖看来,自己在床底之上,依然龙精虎猛。 但这龙精虎猛的余威,不知道能持续多久。 作为儿子的朱翊钧,也不知该怎么劝自己的父皇,当然不能直接说:你在这么浪,可就六年好活了。 不过,朱翊钧还是想用自己的口气,在别的方面委婉的提醒一下朱载坖。 高拱刚刚离开乾清宫,朱翊钧就发出了灵魂拷问:“父皇,听海瑞说,若是皇爷爷没有吃那么多的“仙丹灵药”一定长寿,不止六十岁,父皇不吃仙丹,一定能活过六十岁吧,父皇也不应该白日饮酒……” 后面的一句话,作为儿子的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白日宣淫。 听着自己儿子的话,朱载坖大笑出声,而后放下手中的酒杯:“六十岁,哈哈哈,我儿,六十岁已是长寿了,我大明开国至今,太祖高皇帝,成祖皇帝,他们长寿些,太祖寿七十一,成祖六十四……” “仁宗皇帝,四十八岁……” “宣宗皇帝,三十七岁……” “英宗皇帝,三十七岁……” “宪宗皇帝,四十岁……” “孝宗皇帝,三十五岁……” “武宗皇帝,才三十岁就驾崩了,跟父皇现在是一个年龄啊……” “你皇爷爷算是我大明历来君主,除了太祖成祖之外,最为长寿的了,父皇我啊,能活到五十岁,就祖宗保佑了。” “还有,父皇要真活到六十岁,那你可就是当三十年的太子,天下哪有三十年太子?你不着急啊。”朱载坖说着,便哈哈大笑,为自己添上了一杯酒,端起来一饮而尽。 朱翊钧叹了口气,这短命的基因啊,真是吓人啊。 虽然此时平均年龄也才五十岁,可大明历代君主,很少有人能过这个平均年龄。 看着朱翊钧叹气,朱载坖还当自己的儿子,害怕了。 “没事的,太子,你跟父皇不一样,你母亲那边全是长寿的,父皇专门了解了一下……”朱载坖说完之后,又是一脸笑意。 他看了一眼儿子,自顾自的说道:“你说这人啊,活多久才满意呢……” 朱翊钧听着朱载坖的话,更是摸不着头脑,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朱载坖,却看到朱载坖正凝神关注的打量着这乾清宫。 很是专注。 “父皇不像你皇爷爷,想永生,想在这皇位上做个一百年,可能吗,不可能,实际这皇帝,跟普通的百姓,在生死面前,都是一样的,百姓生活贫苦,拮据,临死之前,对世间依然有眷恋,眷恋什么呢,眷恋亲情,挂念家人,哎……” “那皇帝呢,天子称谓,富有四海,他们在死的时候,舍不得的东西,岂不更多,更不想死,但又如何,即便你自称天子,真的是天子吗,若是有了刺客,近了你的身,一柄短匕便能要了天子的命啊,从皇帝这个称谓出现以来,多少有为帝王,现在都已成过往云烟,有哪个长生了,有哪个在皇位上,做个七十年,八十年的……” “父皇早就看明白了,人生苦短,重在享乐,吃喝玩乐,一应俱全,到死的时候,便会发现自己值了。”说完之后,朱载坖又为自己倒上一杯酒,再次一饮而尽。 朱翊钧想去拿酒杯,不让朱载坖喝,却被朱载坖拒绝,他将酒杯放在朱翊钧够不到的地方,而后再次添了一杯。 “我儿从小便聪明,甚至父皇觉得你不是一个四岁的孩子,因为父皇四岁的时候,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到了父皇十岁,才有你今日的样子。” “开智的早,不是好事,懂得的事情越多,便越发烦恼……太子,儿子,你说若是父皇在这个皇帝的位置只做了一个月,便驾鹤西去,找你皇爷爷去了,你会不会觉得父皇隐忍二十余年,只当了一个月的皇帝,太不值了。” 这个时候的朱载坖已有醉意,最明显的动作就是,他敢仔细地看着儿子地脸,说这些话。 典型的又菜又爱玩,三杯下肚,就蒙了。 朱翊钧听到这些,心里面也是奇怪,你难道也是从未来过来的,难道你认识你大孙子朱常洛,若不是从未来回到现在,你怎么知道你大孙子就当了一个月的皇帝,不,还不到一个月。 不过,在这个时候朱载坖的这番话,像是来了一个完美闭环。 在历史上,朱常洛跟他爷爷朱载坖几乎是一样子的遭遇,甚至比朱载坖的处境还要艰难,他与自己的爷爷一样,死在女人身上。 “父皇你……你不该对孩儿说这样的话,皇爷爷临终之前,还交代你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并且,孩儿还希望父皇能陪着孩儿长大。”朱翊钧轻声说道。 这句话是真心的。 朱载坖去世的太早,对于此时的朱翊钧绝对不是好事,他的母亲李彩凤强势,他的老师张居正也强势,他们会约束自己,经历历史上神宗皇帝的经历,若是自己跟皇爷爷朱厚熜学艺不精的情况下,也只能成为傀儡。 而自己的父皇活着,哪怕让他到了十二三岁继承帝位,他的处境也会好上许多。 抛开这些,朱载坖对朱翊钧地真心,是藏不住地,他是真的疼爱朱翊钧。 听着自己儿子的话,朱载坖摸了摸朱翊钧的头,很是温柔。 但他并没有接着朱翊钧的话讲述,而是对自己刚刚说的问题,给了一个回答:“父皇告诉你啊,就算父皇只当一个月的皇帝,也值当,因为父皇也当了一个月的朱载坖,做了一个月的自己……” 朱载坖说完之后,便释怀的笑了笑,而后再次将酒杯高高举起:“父亲,你看对了……” “孩儿做不成明君,做不了大有作为的皇帝,但父亲,孩儿告诉你,不是因为我朱载坖没有能力,真是你眼中的那个愚笨的儿子,是个没有选择的选择,是因为孩儿不愿……哈哈哈……没想到吧,父亲……” “你不想干的事情,你想让孩儿干,不想受的累,让孩儿受,孩儿多聪明了,孩儿不干,不受累……” 说完之后,朱载坖又是一阵大笑。 像是在笑自己,又像是在笑自己的父亲,万寿帝君朱厚熜…… 笑着笑着,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立马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说错话了,朕还指望着我儿子能成明君呢。 这咋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父皇,试一试吧,万一您真成明君了呢……”朱翊钧看着朱载坖说道。 这个时候的朱载坖展现了最真实的自己,而朱翊钧竟然也能感同身受,产生共鸣,可能,在他隐忍的二十年,发生了很多朱载坖接受不了的事情吧。 “儿子,你真想让父王试一试。” 朱翊钧很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朱载坖看着朱翊钧倔强地小脸,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肉嘟嘟地,比那个东西舒服多了,啊呸,那种东西也配跟我儿子地脸相比,惩罚自己,一个月不摸那个东西…… “父皇就不试了,太累太苦了,父皇还能活几年啊,照武宗皇帝陛下来看,父皇今年就要死,就算是照宪宗皇帝陛下来看,父皇也只有十年了,但父皇给你保证,即便父皇不愿做那勤政地明君,但父皇交给你的,绝对不是烂摊子……” 儿子啊,父皇自幼便胆小,话也不多,不被你皇爷爷喜爱,角落里面的人永远是父皇,呵呵,父皇胆小,懦弱,你皇爷爷也经常说我笨,但他错了,父皇很聪明,世宗皇帝陛下的儿子,会是笨蛋吗?” “你的父皇可比你皇爷爷聪明多了……” “他聪明,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聪明,但父皇聪明,却让所有人都认为父皇是个笨蛋……上下之分,已然明显。” “不过也是因为胆小,让父皇做了很多追悔莫及的事情,原谅父皇,想把担子交给你……” 说完这些后,朱载坖再次端起了酒杯,再次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地朱载坖眼中已蕴满泪水。 “父皇想念你的皇祖母……并且迫不及待地想告诉你的皇祖母,他的儿子是皇帝了……他的孙子也会是皇帝……哈哈哈哈……父皇也想早一点见到你的皇祖母,不然,怕你皇爷爷在冷漠了她……都成了皇帝,我也不怕他了,他若是在阴间还对我母亲这般轻视,我绝不依他。” 说完这些后,朱载坖眼中的泪水已经流了下来。 这个泪水是悔恨的泪水。 悔恨当初的自己是多么的软弱,没有让母亲在临终之前看到自己一眼…… 也恨自己,为何不敢反抗自己的父亲,让母亲风光大葬…… 朱翊钧听着这些话,心里面也非常难受,他本身就是一个共情能力很强的人:“父皇,您不要难过。” “不难过了,过去的事情了。”朱载坖故作轻松的说着,而后直接拿起了酒壶,猛喝了一口。 放下酒壶后,他看向朱翊钧:“儿子,接下来爹对你说的话,只是爹对儿子说的,不是皇帝对太子说的,你今日听完,不能学给你的母亲听,只有咱们父子两个人知道。” 朱翊钧看着朱载坖一脸严肃的表情,赶忙点了点头。 “虽然父皇也想让你成为一代名君,成为挽救我大明的一代雄主,但父皇也知道,太难了,父皇不会与你皇爷爷一样,只想着你能开拓进取,挽救我大明的颓势。” “说句实话,父皇不担心大明,不担心祖宗的江山,我只担心你,我的儿子,若是太累了,太难了,不要管了,没有百年的皇帝,也没有千年的王朝,当你发现做再多的努力,也无用的时候,你真的坚持不住的时候,便跟你皇爷爷一样,找个地方躲起来,做一个闲散的君主,养养花,钓钓鱼,不跟那帮之乎者也的大臣们瞎喷……” “你爹不笨,是个聪明人,我断定我的儿子不会成为亡国之君,至于后面的孙子,太孙的,不管他们了……” 第108章 昏君? 听着朱载坖的言语,朱翊钧凌乱了。 我擦,多么自私,但却又包含父爱的话啊…… 自己是该感动,还是该替他的孙子们悲痛呢。 难道就不愿意为自己的孙子们,曾孙子们多考虑一点。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这父皇,还真的神了,听完他的话,朱翊钧差点脱口而出,你说的对,我要是也开摆,你的曾孙子真的成亡国之君,真的自挂歪脖子树了。 朱翊钧思考片刻后,忽然想到了一个大杀器,想要激发自己父皇的斗志。 “父皇,皇爷爷怕的就是后世给他昏君的评价,您一点都不怕吗?” 听完朱翊钧的话后,朱载坖大笑出声:“怕?你皇爷爷也是活着的时候怕,到了临终之时,他不会怕了,朕也不会怕……人死如灯灭……人都没了,灯都灭了,几句评价,何足道哉……” “更何况,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啊,后世为什么要骂朕,说朕是昏君呢,朕搜刮民脂民膏为自己修宫殿了吗?” 朱翊钧听着,白眼一翻,这是在暗讽自己皇爷爷,他老子啊,他真的喝多了。 而朱载坖还在继续说着:“还有,朕怎么能是昏君呢,朕穷兵黩武,强征壮丁让百姓妻离子散,让天下生灵涂炭了吗?没有啊,朕现在都可以下保证,朕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朕横征暴敛,卖官鬻爵致使民不聊生,朝纲混乱了吗?没有,这个朕以后也不会做……” “朕沉迷酒色荒废朝政了吗……” 说到这里,朱载坖明显一愣,而后立马再度转口:“当然,这一条罪名可能会有,但后世之人,也不能如此苛刻吧,就凭这一条,便把朕定为昏君吧,朕在裕王府中,战战兢兢的过了十几年,就不能享受享受吗?” 而朱翊钧听着自己老爹的这番话,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 谁再说自己父亲话少,不爱说话,朱翊钧要第一个反驳,这嘴巴一张,就不愿意闭着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朱载坖说的还挺有道理的。 对于一个皇帝来说,好色好像不是什么大毛病…… 饶是朱翊钧反应灵敏,在这个时候,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子的言语反驳朱载坖了。 从乾清宫离开的朱翊钧,一路上都有些失魂落魄。 他慢慢的走着,也在回味着在乾清宫中,父皇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父皇喝醉了。 他在说胡话? 不。 正是因为他喝醉了。 他才敢说真话。 说一段,清醒时候,连想都不敢想的话。 或许,只是醉酒,只是一个借口,也只是一个发泄的点。 特别是朱载坖在后面对自己说的那句“你爹不笨,是个聪明人,我断定我的儿子不会成为亡国之君,至于后面的孙子,太孙的,不管他们了……” 让朱翊钧的内心非常感动,也大为震撼。 自己真的是小瞧古人了。 朱厚熜睿智,权谋之道,帝王心术,鲜有人可与之相比。 而自己的父亲朱载坖,明显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从他说出,我儿子断然不会是亡国之君这样的话,就不难得出一个结论。 在漫长的裕王府岁月中,一个软弱少年,可能不止一次的想过在自己继位之后,要做出如何的举措,要推行什么样子的改革,才能让大明帝国重新焕发生机…… 同样,他也不止一次的想过,祖宗留下来的江山,是用什么样子的方式,在什么时候,结束的…… 此时的他,已经不是那个软弱的少年,而是大明的天子。 当幻想变成了现实,一切又不同了。 他没有经受住女色的诱惑,或许,他从未想过要抵制女色。 当真是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本来,朱翊钧想劝自己父亲的话,在朱载坖的长篇大论后,再也说不出口…… 因为,朱翊钧知道,自己的父皇已经做出了人生的选择,而他也无法左右。 不过,与他父亲一样,他也做出了选择。 他是一个异类,他就是带着自认为使命前来的…… 在朱厚熜的面前,他已经向自己这具身体的爷爷做出了保证…… 朱翊钧走着走着,停下了脚步,他回头去看已经离得很远的乾清宫,轻叹口气,而后转身,迈着坚定的步伐,快步离开…… 而此时的朱载坖,本应该酩酊大醉的父皇,却正站在乾清宫外的角落,目送着自己儿子的离开。 陈洪一直在身后。 “陈洪……” “奴婢在。” “给太子身边找几个办事得力,在宫里面也有些地位的人侍候他。” “陛下可有人选?” “冯保即可。” 陈洪听到之后,略有迟疑,冯保可是他的对手啊,虽然现在被自己踩在脚下,可一旦让他跟太子关系密切起来,自己在对付他,也有难处了。 “陛下,不如……” “陈洪,为朕办差,不要提那么多的建议,朕如何安排,你便如何去做,你且放心,朕在一日,冯保都不会是你的对手的。”朱载坖冷冷的说道。 “陛下,奴婢没有其他的想法,奴婢遵了旨意,立马去找冯保。” 朱载坖点了点头,而后接着说道:“京察之事,宣旨之后,要让父皇埋下的棋子动起来,特别是徐府发生的事情,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都要探查仔细……” “是,陛下,一有动静,奴婢立马告诉陛下。” “不用告诉朕,朕没有闲心思管这种小事情,你只需告诉高拱。” 听到朱载坖的话后,陈洪明显一愣神。 “陛下,这个奴婢用什么样子的方式告诉高拱呢。”陈洪询问道。 “孟冲与高拱关系一直交好,你可借孟冲的嘴让高拱知道,但不能让孟冲知道,你是有意的。” “是,陛下。\"陈洪点头应是。 所有人都认为现在的皇帝陛下,不及先帝远甚,但作为御前侍奉的陈洪,便能明显的感觉出来,他现在侍奉的主子也不简单,先帝与现在的陛下,可谓各有千秋。 而主子让他办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更能印证自己的猜想。 “时间到了,他们办他们的事情,我们办我们的事情,陈洪……” “奴婢在。” “交给你一件最为重要的事情。” 朱载坖说完之后,停顿一下,顿了片刻之后,才再次出口:“司礼监拟旨,为朕的母亲恭上谥号“孝恪渊纯慈懿恭顺赞天开圣皇后”,迁葬永陵,设牌位于神霄殿。” “追封母亲的父亲为庆都伯,命其子继承宗嗣,承继爵位……” 陈洪恭敬领命后,朱载坖像是完成了一桩大事般,猛然松了一口气,整个人也变得很是轻松。 他抬头望向天空,迟迟不愿移开目光…… 当移开目光之后,趁着有了些许的酒意,朕又想静静了………… 第109章 一出好戏 慵懒的皇帝陛下,连下了三份圣旨。 一封是要追封自己的生母杜氏为孝恪渊纯慈懿恭顺赞天开圣皇后,并迁葬永陵,设牌位于神霄殿。追封杜氏之父杜林为庆都伯,命其子继承宗嗣。 这道圣旨,倒是不难理解,母凭子贵,这已是惯例,即便先帝朱厚熜没有给的待遇,在朱载坖登上皇帝尊位之后,他的母亲也会被追封为朱厚熜的皇后。 人之常情,礼部的官员接了旨意,便开始布置筹备。 而第二道圣旨是让海瑞担任右佥都御史,巡抚应天南京。 海瑞,朝中的官员都已经见识过了,他离开京师,去南京霍霍别人,是大好事…… 不过,内阁首辅徐阶却提出了不同的意见。 海瑞为东宫詹事府左詹事,并无先例,由左詹事兼任右佥都御史,在外放巡抚。 不过,他的意见被忽视了。 徐阶隐隐感觉到了阴谋朝他涌来…… 而第三道旨意是直接在朝会的时候,下达的。 京察。 陛下要对官员进行考核了。 京察乃是自太祖以来便有的规矩。 洪武初年至天顺八年,京察尚未形成制度,只是根据需要不定期地举行。 “凡京官考察,两京各衙门属官、首领官,从本衙门堂上官考察。如有不才及老疾者,吏部验实,具奏定夺。” 在天顺八年英宗皇帝朱祁镇驾崩之前,朝廷最终定下京察十年一行。 到了弘治年间,孝宗皇帝以及一些大臣,便觉得十年太过漫长,至弘治十七年孝宗皇帝定下京察六年一行。 虽然京察的初衷是为了能够发现官员之中的害群之马,找寻治国良才。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项制度也早就变了味道。 特别是在正德年间,嘉靖年间,京察已经成为了某些权臣的一项工具,成为倾陷忠厚,排除异己的杀招。 京察的举行由各部门协作进行,吏部和都察院堂上官从事京察的主官。 吏部、都察院主持于上,吏科、河南道、考功司协赞于下。 考功司是吏部直接负责京察的衙门,科道主要负责京察前一系列准备工作,及京察后的拾遗工作,对官员的考察结果最终“以听上裁”,由当今皇帝陛下决定被察官员的去留。 南京官员的京察,由南京吏部、都察院会同考察,南京京官的考察不由北京吏部、都察院执掌。 不过,应天作为陪都,虽然保留了六部,都察院,但职权却小了很多,在此时的南京有两股人,一股是养老,不求无功,但求无过的,一股是在仕途之上,难以存进,到了南京先解决级别问题的。 京察,最重要的舞台还是在京师,在北京城内。 由于京察被不止一次别有用心的操控,自是京察之大典不见信于天下…… 虽然很多官员都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但常规在前,有理可循,他们没有办法阻止。 杨博担任此次京察的主官,算是给了这些官员一个心理安慰。 杨博何许人也。 初入朝廷已达四十年,老资格了,跟徐阶算是同辈的人,甚至在某些方面来说,比徐阶这个内阁首辅更得人心。 就比如,高拱一系的人,他们信得过杨博,却信不过徐阶。 现在杨博是太子少傅,兼太子太傅。是先帝朱厚熜最信任的臣子,长时间担任兵部尚书,嘉靖四十一年的时候,倒严之后,才改任吏部尚书。 说白了就是救火将军,为了稳定局势。 嘉靖八年进士,历任盩厔、长安知县,入朝后在兵部相继为武库清吏司主事、职方清吏司郎中,曾随当时的兵部尚书翟銮巡视九边,受其赏识。 翟銮去职后,又为张瓒、毛伯温两位兵部尚书所器重,凭借自身能力,一路受到提拔,最终在嘉靖二十年,升任右佥都御史,巡抚甘肃。 在甘肃之时,兴屯田、修水渠、筑屯堡,使百姓安居乐业,境内肃然。 杨博服丧期间,大同被围困,杨博受先帝征召,孝服急速出关赴任,解大同之危。 而后又先后担任蓟辽总督,先后针对蒙古布置了几次会战,累军功,回朝任兵部尚书、少保,深受先帝重视,被视为左右手。 高拱搬出了杨博,就是为了要给京察正名,保证他的合法性以及服从性。 而杨博欣然领旨,便差人准备京察事宜。 不过,高拱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认为德高望重的杨博,竟然在京察之中,为自己埋了一个大坑。 说白了,杨博虽然是吏部尚书,但年龄也大了,吏部的事情已是下面的人在管理,高拱看中的就是杨博的资历老,比内阁首辅徐阶还老,军功卓着,他不怕得罪言官,而这次京察就是冲着言官去的。 隆庆元年的开年大戏上演。 朱翊钧并不知晓这件事情到底是如何演变的,便想着密切的观察,但身边却没有什么能用的人。 正瞌睡呢。 有人来送枕头了。 冯保来了。 他作为司礼监秉笔太监,竟然被安排到了东宫为主事太监,得旨意,侍奉太子。 实际上,冯保对于这个安排很是满意。 他此时正在憋屈中,眼睁睁的看着陈洪起了高楼,但他却毫无办法。 可到了太子身边,那处境便又变了。 宫中的人哪个不知,先帝,陛下对此时的太子殿下是多么的疼爱,早早的到了太子的身边,早早的建立起感情,才能去演那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戏码。 在得到旨意后,便迫不及待的去找李贵妃,太子殿下了…… 朱翊钧年龄尚小,若是他开口去询问京察如何进行的,到了哪一步,显得很是刻意,但他的母亲,李彩凤同样是一个有想法的女人。 李彩凤想要知道这次京察如何进行,到了哪一步,这也正中朱翊钧的下怀。 冯保闻言,当下便下了保证,一定派人好好盯着,有什么事情,第一时间给贵妃禀告…… 京察就这样轰轰烈烈的开始了。 言官就像是一张狗皮膏药,沾上了你,想甩都甩不掉…… 以往即便是严嵩在时,举行的那一次京察,也不愿招惹言官,可这次,京察不一样了,他直击言官体系。 高拱与杨博商议,对言官京察严格,高拱是有些私心,但也清楚,大明的言官体系,也到了不得不清理的时候了。 大明的言官体系,由都察院御史和六科给事中组成,其中都察院各级御史有一百八十余人,称呼为道官,六科给事中一百人,称为科官(南北两京合计),统称科道言官。 在不少人的印象中,言官们官微权轻,完全是凭着一腔热血为民请命。 实际上言官的实际权力非常大,到了现在他们确实膨胀到能左右朝廷的地步,参差不齐,有很多蝇营狗苟之辈参杂其中,最为重要的是,此时的言官体系掌握在徐阶的手中。 而那个把握朝局二十余年的严嵩,便是倒在了徐阶的这把杀器之上…… 倒徐第一步…… 第110章 只信一成 京城的天空阴沉沉的,厚重的乌云仿佛压在文武百官的心头。 以往官员们到衙门上班,第一件事情就是泡上一壶上好的龙井,喝着茶,悠闲自在,但此时,不一样了。 这些官员们到了衙门后,明显能感觉到在同僚之间充满着紧张压抑的气氛。 很多人心里面都是忐忑不安的。 在这个讲究与光同尘的官场上,有几个人可以做到问心无愧呢。 吏部。 身着官服的吏部官员们行色匆匆,神色凝重。 他们的目光时而警惕地扫视四周,时而低垂沉思,仿佛在揣度着自己的命运,或是在揣度着他人的命运。 高拱从吏部之中走出,到了门口,眺望着远处的皇宫,不知在想什么…… 在昨日,高拱将海瑞送离了京师,前往南京上任。 他对于这场京察很有信心,但,他也做好了有变数的准备。 不过,只要海瑞到了南京,便是到了徐阶的老巢穴,自己不授意,海瑞都不会放过作威作福,横行霸道的徐家人,到时,即便自己在京察这场风波中败下阵来,徐阶被海瑞盯上,也不会在首辅这个位置上待多久了。 徐家身上的问题多了去了…… 海瑞刚走,徐阶便也开始对高拱出手了,在内阁之中,敲打高拱,责问其户部账目不清,下面官员懒散成风,作为堂官,高拱应该对户部的内部事务上,更加用心,不要把心思放在不该放的地方。 而高拱听到徐阶的这番责难后,只是应承,并无驳斥,只因高拱觉得徐阶这是没有办法之后的无能狂怒。 徐阶越是如此,便证明他真的慌了。 在吏部门口站了一会儿后,高拱便踏步上前,朝着皇宫的方向走去…… 巍峨的宫殿在阴沉的天色下更显威严,红墙黄瓦依旧光彩夺目。 宫廷中的走廊幽深而寂静,偶尔传来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 乾清宫中。 朱载坖端坐于龙椅上。 面前的御台上面,摆放着一堆奏疏,他看了两三封后,便再也提不起兴趣。 他随手将奏疏扔在了御案之上,而后开口问道:“陈洪,你说,这奏疏上面百官所写的东西,到底有多少是真的,多少是假的。” “奴婢,奴婢不知,不过,奴婢听先帝讲过,奏疏上百官陈奏,各地政务详情,只可信一半。” “哼,若是这文武百官有一半说真话,办实事,我大明的国库岂能空虚如此,百姓生活岂能艰难,依朕看啊,先帝信的也多了,一成,朕只信一成,其他的吗,还是要靠着自己的人去探查。” “陈洪,你对陆炳熟悉吗?” 听到皇帝陛下忽然提起陆炳,陈洪猛然一愣。 这个名字他可是再熟悉不过了,这可是先帝最为器重,也是最为信任的官员,曾任职锦衣卫指挥使,也当过兵马司的左都督。 严嵩牛吧,对陆炳也是客客气气的。 “陛下,奴婢熟悉陆大人。” “你说,朕能找到一个陆炳这样的人吗?” \"这个奴婢不清楚啊,若是陛下想寻,奴婢只能为陛下从锦衣卫中举荐几人。” “锦衣卫中找人,找的不都是你的人,还是从勋贵中找吧,成国公,左都督朱希忠性机敏,名在诸勋贵之上,并且深受先帝信任……” “可国公爷是国公之尊,怎能执掌锦衣卫呢?”陈洪赶忙说道。 说完之后,却不见皇帝陛下应答,当下抬头去观望陛下,只见此时的他正冷冷的盯着自己。 让陈洪不由感到一阵心惊胆战。 “朕还没有把话说完呢……”朱载坖冷冷的说道:“还有,朕最厌恶的便是,别人打断朕的话。” 朱载坖在其父朱厚熜的阴影下,待得时间太长了,而他的父亲最喜欢的就是打断他的话,并且训斥与他,这也成了朱载坖心中的一个梦魇。 陈洪闻言,吓了一大跳,立马跪下身去:“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都说了,没有人能影响到你,你在担心什么,担心又出现一个陆炳,担心东厂压不住锦衣卫,反而受其制,朕都不精明,跟在朕身边,太精明了可不好啊。” “是,奴婢该死,奴婢多嘴了。”陈洪浑身都在颤抖。 送走老的,来了小的,也不是那么好伺候啊。 “成国公是国公之尊,掌锦衣卫事,当然不可,但其弟朱希孝,与其兄相仿,年龄也合适一些,便让他掌锦衣卫事吧。”朱载坖缓缓说道。 陈洪停顿了许久,才敢开口:“是,陛下,奴婢这便去传旨。” “不急于这一时,等朕过两天抽出空来,召见他们兄弟两人之后,再下旨意吧。” “是,陛下。” 朱厚熜的锦衣卫指挥使陆炳,那可是嘉靖一朝的常青树,权势滔天且能力出众,在先帝入京继承大统以来,立功无数。 他曾帮助严嵩扳倒了夏时,当然,这个帮助,也是朱厚熜的授意罢了。 当年的大功臣仇鸾,背地里面的勾当,也是陆炳查出来的。 仇鸾因在庚戌之变中,勤王而得宠,凌驾于严嵩之上,一时无二,但这个仇鸾却独怕陆炳。 并且陆炳也一直怀疑他。 只因仇鸾心里面也有着自己的小九九。 陆炳装作平日里面与仇鸾关系较好,甚至带着些许的奉承示好,来麻痹仇鸾,让其放下警惕之心。 但却在暗中刺探他的一举一动,即便是很小的过错,皇帝陛下也知道的一清二楚,并且陆炳也调查出仇鸾在大同贿赂蒙古人,放其入京的铁证。 嘉靖三十一年,陆炳揭发了他图谋不轨的情状……仇鸾得知后,惊惧而死。 当朱厚熜知道此事后,大惊,下旨三司彻查,这个仇鸾真的通敌。 并且铁证如山。 仇鸾镇守大同时,私自和俺答勾结,贿赂他们金钱等物,俺答也赠送仇鸾箭和旗子作为信物,俺答入侵之时,怯战畏战,入京勤王之时,杀良冒功……不仅如此,他在京之时,也长期与蒙古人书信来往。 当初所谓勤王,就是自导自演的一场大戏,朱厚熜得知调查结果之后,勃然大怒,按谋逆罪处置,仇鸾被剖开棺材、砍下头颅传示九边…… 一个勤王的功臣,隐藏极深的情况下,陆炳也能从蛛丝马迹之中,找到其罪证,可见其能力。 朱载坖提起陆炳,便是想让自己身边也有一个像陆炳的人…… 可以没有陆炳的能力,但一定要忠诚。 朱希孝是成国公府的人,是与大明朝一体的勋贵代表人物,选用他,便有了最基础的保证…… 忠诚…… 当然,也能依靠着朱希孝的这个身份,去调查,解决此时大明朝的另外一个隐患。 三大营…… 第111章 三大营 三大营,是直接隶属于朝廷的中央军事力量。 也是此时朱载坖登上帝位之后,无法回避的一个问题,当然,也算是为了给自己儿子朱翊钧趁早的铺路。 若是照着宪宗朱见深活,他也只有十年了。 所以,对儿子的疼爱,不能只用嘴巴来讲,还要看看你这个做父亲的能够给自己的孩子,留下什么样子的“遗产”。 当拥有一支强大,且对皇帝忠诚的军队,反对的声音就会减少很多,即便朱翊钧对文官集团的挑战无法获得胜利,也能靠着这支强大忠诚的军队,保住帝王的体面,这也是朱载坖在“醉酒”状态下,对儿子说的那些话的一个保证。 你绝对不会是亡国之君。 当然,在真正的历史上,隆庆年间,三大营营物重振,焕发生机,也是不争的事实。 北京京营和南京京营从始至终都是明王朝的主力军。 永乐至宣德,北京京师三大营兵士达二十余万,乃精锐之师。 英宗皇帝朱祁镇御驾亲征,经土木之变,靖难勋贵集团遭受重创,京师三大营几乎全军覆没,此后便开始没落。 与“景泰”年间,于谦改制,将三大营分十营团练,以备紧急调用,称十团营。 团营由总兵官一人统领,监以内臣﹑兵部尚书或都御史一人为提督。各营分设都督、都指挥﹑把总﹑领队﹑营队等官。 京营规制至此一变,英宗皇帝朱祁镇复辟成功后,将景泰年间做出的改变,视作是对自己在土木失败的侮辱,复改三大营,一切三大营制度全然废除。 宪宗皇帝朱见深登基之后,便在成化初年,下旨,将三大营重新调整到了于谦改制的状态,复十团营旧制(于谦旧制),并在不久后增为十二团营。 正德初年,十二团营仅能选出六万零五百锐卒,其余皆是老弱,于是调边军八万人入卫京师,名之“外四家”,又立东西两官厅,东官厅操练正德初所选官军,西官厅选团营及勇士﹑四卫军操练。 从此,两官厅称“选锋”,而十二团营被称为“老家”。 到了嘉靖年间,复改十二团营,重新设置三大营。 隆庆年间和万历初年张居正为内阁首辅之时,营务整饬,颇为振作。此后,由于朝政腐败,营帅贪残无能,京营战斗力每况愈下。 在真正的历史上,这两支大明王朝最为“强大”的军队,已经成为了一个空壳子。 崇祯十七年,李自成率领农民军进入居庸关,至沙河,崇祯皇帝朱由检急令京军出御,未经战斗,闻炮声即溃败而归,京军弱,而大明亡。 这是不争的事实。 朱载坖继位之后,只想做三件事情,一是解决边患,二是让百姓生活稍显富足,第三条,便是让南京京营,北京三大营重新振作。 他在登基之初,便给自己定下了这三个目标。 大明建国时间太长了。 勋贵们存在的时间也长了。 作为大明的皇帝,他们早就远离民间疾苦,成为了天上人。 而大明的这些勋贵们,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们也早就忘了父辈的荣耀。 吃空饷,畏惧敌人,贪图享受。 虽然经历了土木之变,但若是武勋集团不改父辈之风,文官集团又岂能占据上风。 他们受父辈恩荫,不用通过严格困难的科举之路,便能当官,这本是国家对于他们父辈所建立功勋的一种恩赐,可也毁了他们的子孙。 而朱载坖要做的就是,唤醒某些人,早就丢弃的热血,以及对父辈荣誉维护的渴望。 朱存孝,东平王朱能之后、成国公朱凤之子。 这是朱载坖在登基之后,便想着安排到身边做锦衣卫指挥使的人选。 根红苗正。 最为重要的是,年轻,三十出头,以后自己调教出来,留给儿子,还能在干个十年。 这边,朱载坖与陈洪说了锦衣卫的事情后,便想着将奏疏全部撤下,在喝上两杯,陈洪老老实实的收着奏疏,心里面也不断的盘算着,原来陛下说的不能信一成,是一百份奏疏,只是从中挑选一个看一看啊。 陈洪将奏疏全部收下,抱在怀里,准备送往司礼监,而后在给陛下准备酒宴。 他刚刚走到乾清宫门口。 却见一个小太监进来禀告。 “陛下,徐阁老求见陛下。” 朱载坖听完之后,看了一眼还想往外走的陈洪,不由翻了翻白眼。 “陈洪。” 马上就要走到门口的陈洪,闻言转身,而后快步走到御案之前。 “陛下,您还有什么吩咐。” “朕刚刚说,朕不太精明,你也不能太精明,你虽然不能太精明,但你不能太笨了,听着咱们的阁老求见呢,你应该回来,把这些奏疏啊,重新摆在朕的案前……” 听完朱载坖的话后,陈洪愣了一下,而后赶忙点头:“是,陛下。”说着,便将自己怀中的奏疏全部放在了案上,而后又按照自己前主子朱厚熜的习惯,将其十份为一叠,整齐堆放。 看着陈洪的动作后,朱载坖才看向跪在下面的小太监:“让阁老进来吧。” “是,陛下。”那小太监闻言,便缓慢退出。 而朱载坖也随手从案台之上,拿起来一份奏疏,打开自顾的看了起来。 陈洪也很是自然的到了朱载坖的身后,候着。 陈洪看着皇帝陛下,心里面苦闷的紧,他不由的开始怀念起了自己的前主子,虽然前主子喜怒无常,但多少有迹可循啊,但现在新主子,也同样是喜怒无常,不过无迹可循,不知道说了什么话,办了什么事情,就被主子陛下厌恶了。 看来,高端局自己还是多少有些把握不住啊。 不一会儿,徐阶进入了乾清宫。 “老臣徐阶,叩见陛下。” 朱载坖一直看着奏疏,样子很是认真,他头都没抬,目光也没有从奏疏上转开:“陈洪,给阁老赐座。” 陈洪闻言,赶忙下了台阶,去般墩子去。 “哎呀,朕看起百官的奏疏,总是废寝忘食,哪有先赐座,后平身的道理,阁老,您快快平身,免礼……” 朱载坖说着,才“恋恋不舍”放下手中的奏疏。 第112章 不孝的罪名 徐阶缓慢起身,而后谢恩后坐下。 徐阶在先帝在时,都已经有了御前赐座的恩荣。 新帝登基,这份恩宠并没有结束。 但先帝在时,御前赐座,他都颇为谨慎,只占了半个座位,现在也是如此。 坐下比站着还要难受。 徐阶抬头看了眼案几上堆积如山的奏疏后轻声道:“陛下日理万机,还应注意龙体。” 朱载坖笑了笑,指着奏疏道:“继祖宗江山,即便有时力不从心,深感乏累,也是一点都不敢耽搁啊,徐阁老,您来找朕,有何事啊。” 朱载坖先是自夸一番,而后直接开门见山,马上到了喝酒享乐时间了,赶紧说,说完赶紧走。 实际上,徐阶还未开口,朱载坖就已经摸得差不多了。 定是为了海瑞的事情而来,而绝不会是因为京察事情来的。 京察动不了徐阶的根基,自己的老师也斗不过徐阶。 高拱对于徐阶来说不足为虑,但海瑞这样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才能让徐阶有身败名裂的危险。 “陛下,老臣还真有一事要禀告陛下。” “说。”朱载坖说着,便将手中的奏书放在了案台上,而后一脸轻松的看着徐阶。 “陛下,臣思来想去,海瑞去南京,还是有些不合适。” 朱载坖闻言笑了笑:“朕还以为,阁老要找朕说京察之事呢,没想到还是海瑞去南京的事情,可是,阁老您说晚了啊,海瑞已经走了。” “陛下若是觉得老臣说的对,自然而然能派人追上海瑞。” 朱载坖一脸轻松笑容:“好,那阁老你说说吧,海瑞为什么不能当这个应天巡抚呢。” “是,陛下,臣列举了三条海瑞不可为巡抚南京的理由。” “这第一条便是,海瑞乃是举人出身,在科举之路上并无建树,他口口声声说上治安疏,不是为了直名,也不是为了前途,只求一死,正君道,明臣职,但现在不仅性命保存,天下闻名,并且仕途前途也有了,海瑞全部受之,岂不证明他自口口声声所说的,只求一死,正君道,明臣职,也只是一句空话,陛下重用海瑞,便是因为海瑞是个直臣,但此时海瑞的所作所为已证明,他不是直臣……” 朱载坖闻言大笑:“徐阁老,您现在讲的,朕反驳不了,但总觉得,你讲的看似有道理,实然在诡辩,若是张居正,高拱在此,能与您论上一轮这第一条,但朕就不论了,若是只有海瑞死了,才能证明他是个直臣。”说到这里,朱载坖收起了脸上得笑容,变得颇为严肃:“朕也想杀了他,为先帝,为父皇出气,可朕还是大明的皇帝,不能用杀人来证明别人的品德,徐阁老,您说朕说的对吗?” 说完之后,朱载坖又故作轻松的笑了笑,但心里面却是生出了厌烦之心,这些读书人,越老越成精,自己老师高拱除外,徐阶现在说的话根本就没有道理,但还能大义凛然的说出来,真不害臊。 “陛下所言是对的,但陛下不需要得知他的品德,但天下人需要得知……” 朱载坖第一次打断徐阶,直接开口询问:“天下人想让海瑞死。” “陛下说笑了,天下人又岂会让海青天死呢,老臣的意思是……” 朱载坖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徐阁老,天下人想让海瑞死,是不是就证明天下人想让先帝,或是朕背负杀忠良直臣的罪名呢,这一条说服不了朕,你说第二条吧。” 徐阶被打断,稍稍愣神,不过他也立即反应过来,继续开口说道:“陛下,这第二条吗,还是海瑞的功名,应天府巡抚,再之前担任的全是两榜进士,可从未有过举人之身,便堪此重任的,这样会对引发世人读书人不满……” “怎么,两京国子监的学子们,联名上书了。”朱载坖再次开口打断。 “这个,没有……” “徐阁老啊,朕依稀记得嘉靖四十五年初,海瑞上了治安疏后,先帝让百官沦罪,百官不敢,放在此时,也是如此,天下士人皆惜名如命,嘉靖四十五年初,你们不敢为海瑞定罪,现在也绝不会有读书人对海瑞的任命指手画脚的……对了,朕记得,当初的徐阁老也是为海瑞求情来着,这怎么才一年的时间,徐阁老便再也容不下海瑞了。” “陛下误会了,臣没有容不下海瑞,臣只是作为内阁首辅,有职责为陛下进言而已。” 朱载坖点了点头:“徐阁老,办事老成稳重,有你在,朕很放心,说吧,第三条……” 徐阶这个时候,已经发现自己是在跟着朱载坖的节奏来的。 看来,自己今日是不会获得什么结果了。 不过,哪怕有一分可能,他也要尝试一番。 “海瑞所上治安疏,虽是直言,但却忤逆了先帝,先帝在时,曾判处死,陛下登基,饶恕与海瑞,并重用,安排至太子殿下身边,为东宫左詹事,连升两级,已治朝野非议……” 听到这里,朱载坖的眉头微微皱起……但并未出言打断徐阶。 “但太子殿下尚未开宫议事,东宫詹事府左詹事,极其重要,但在此时也只是虚职,即便朝野有些非议,也不足为虑,但此时陛下又其加右佥都御史,巡抚应天,这已是实职,这岂不是向天下百姓证明,海瑞所上的奏疏,是对的,先帝圣明受损,而陛下为先帝之子,在先帝驾崩不足两月,便 启用海瑞,授其巡抚应天之权,臣唯恐……” 朱载坖第三次打断徐阶,这个时候,朱载坖已经有些生气了。 “唯恐朕落一个不孝的罪名……” “哼,朕不怕。” “徐阁老,朕记得治安疏上有一句这样的话,二王不相见,人以为薄于父子,说我们父子早就没有了父子之情,先帝闻之,初怒,再而释然,而朕同样如此,海瑞是直臣,说的话是大实话,历来办的事情也是于国于民有利的事情,他如此直言先帝,先帝尚且能忍,而那些伪君子们,暗地里面非议朕几句,朕就不能忍了,若是真的有人,在上朝的时候,对朕说这些话……” “朕也会用廷仗,让他们闭嘴……打死几个伪君子,挑事的小人,对朕的名声不会有损害,对我大明朝也只有益处。” 朕可以不孝先帝,即便是事实,你们也不能胡说八道,而朱载坖的这番话,是在威胁徐阶。 别瞎带节奏,你敢安排人这样说,朕就敢让这些人死。 第113章 往事旧人 节奏一直在朱载坖的手上。 而徐阶接下来想要使用的手段,也被朱载坖三言两语给堵死了。 聪明人把话说的糊里糊涂,却又让双方心里面明明白白。 徐阶有些惊讶。 他惊讶于当今陛下的改变。 这还是在裕王府中,与景王争立之时,那个唯唯诺诺的裕王吗。 “徐阁老,海瑞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朕的旨意已经下了,就万万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徐阶无奈起身。 “是,陛下,那老臣就先告退。” “不,正好朕也有一件事情要同徐阁老讲一讲,你坐。” 徐阶闻言,只能重新坐下。 “朕本来是想找你,与高拱,李春芳几人共同来的,但想着阁老既然到了,那也不用那么麻烦了,只给阁老商量一下,也足以。” “陛下,何事?”徐阶倒是摸不着头脑了。 皇帝陛下登基也两个月了,每逢朝廷有事需要他定夺的时候,都是大手一挥,直接给了内阁处置权,怎么今天还专门有事找内阁的人商量呢。 “哎,朕登基以后,就一直想着以往的人,想着之前的事情,阁老,您猜一下,朕最想的人是谁。” 徐阶闻言抬头看向一脸笑意的朱载坖。 他突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朱厚熜在位的时候,让官员们去猜他,不过,先帝的文化水平明显比陛下高,会引用诗句典议,要不自创诗句,更显高深莫测,当今陛下,就是直接开口问,目的性强。 “老臣不知。” “严嵩。” 听到这个名字后的徐阶稍稍愣神。 这个时候,陛下提起严嵩来,做什么? 正在徐阶愣神的时候,朱载坖便继续说道:“朕没有想到杨继盛,没有想到夏言,反而想到了这个青词宰相严嵩来……朕记得景王对皇位野心勃勃,和严嵩,严世蕃走的也近,他的母亲很受先帝的喜爱,朝中有依靠,后宫有仰仗,景王在那个时候,才算是一个真正的皇子,而朕就不得不谨慎对待。” “那个时候,朕就在想,在二哥去世之后,朕才是长子啊,为何,严嵩不愿亲近,扶持与朕,而是要去扶持一个很难得到皇位的景王。” “到了现在,朕明白了,严嵩是看懂了先帝,先帝也确实想过要把这大明的万里河山交到景王的手上,景王越是张狂,严党越是得势,朕也就越发低调谦和。” “哼,徐阁老,严嵩自认为看懂了先帝,可朕要对你说啊,他看到的只是先帝想让他他看到的,先帝的手段,是朕无法想象的,景王越发膨胀,先帝看在眼中,渐渐不喜,而扶持他的严嵩,也第一次被先帝不喜,嘉靖四十年,嘉靖四十年,景王被勒令离京就藩,朕的身份就已经确定了,景王刚走一年,也就是到了嘉靖四十一年,严嵩便倒了……” “所以,朕啊,到了此时,也悟出了一个道理,当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的事情,便什么也不要做,等着对手去犯错。” “徐阁老,朕给你说这些陈年往事,要讲了讲这些旧人,你可知朕的用意。” 徐阶当然明白,朱载坖是在明明白白的告诉徐阶。 严嵩。 不是你们扳倒的。 而是,先帝不愿再用了。 虽然徐阶明白朱载坖的暗示,却不懂这个暗示是在提醒自己什么。 “陛下,老臣愚笨,不知陛下何意?” “想到严嵩不久后,朕还想起了一个人。”说到这里,朱载坖略有停顿。 而徐阶抬头望向朱载坖。 在这个时候,那个人的名字已经出现在了徐阶的脑海中了,而他也明白了为何皇帝陛下会对自己讲述这些陈年往事了。 朱载坖开口道:“胡宗宪,在京赋闲一年的胡宗宪。” “朕记得,东南已定,胡宗宪首功,本来,他是能够封爵的,不过,因为严嵩的事情,连累了他……” 徐阶打断了朱载坖的话:“陛下,胡宗宪是严党啊,他贪墨军需,贿赂严嵩,严世蕃父子,这是有实证的。” 而站在朱载坖身后的陈洪,一看到徐阶打断了朱载坖的话后,当下,立马想起自己刚刚打断陛下话时的那顿训斥。 当下,眼睛一眯,想看陛下发火。 不过,其结果却让陈洪大失所望。 徐阶打断了朱载坖的话,让朱载坖脸色变了变,他想发怒,可又不能发怒,在怎么说,面前的人,不是陈洪这样的家奴,不能任意打骂。 朱载坖深呼口气,脸色慢慢恢复平常,而后顿了一会儿后,又出现了笑容。 “徐阁老,朕还没有把话说完,可耐心等待……\" 徐阶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刚刚失礼了,他赶忙起身:“陛下,老臣失礼……” “怎么又起来了,坐,坐……”朱载坖摆了摆手笑着说道。 徐阶闻言只能再次坐下。 而在朱载坖背后站着的陈洪,没有看到陛下大发雷霆的样子,颇为失落,刚刚眯起来的眼睛又重新睁开了。 不过,转念一想,又是喜色跃然于脸上。 这说明什么? 说明陛下是把自己当自己人啊,不把徐阶当自己人,不怕嘴上骂,就怕心里恨。 不得不说,陈洪自我安慰的本领,还是有一套的……又不得不说,很有道理。 “胡宗宪是有大功于社稷之人,虽有罪,但念其过往功劳,朕觉得应该可以网开一面,朕知道若是启用胡宗宪,徐阁老定是心中不满,这不,朕专门找徐阁老谈一谈。” “国事艰难,胡宗宪累有军功,亦有治军之能,先帝宽恕赦免,若是就这样将其放在京师养老,岂不枉费先帝一片苦心啊。” “更何况,严党虽然只倒了五年,但,大明朝的天都已经变了,再提严党,只会让朕感觉不适。” 朱载坖说完之后,仔细地观察着徐阶地脸色变化。 徐阶沉默片刻,他忽然后悔今日来了。 自己的事情没有办成。 反而还需要自己为皇帝陛下办成一件事情。 一个菜没点,自己还要搭一个汤。 可现在后悔已晚,他也知道若是自己不答应帮陛下办这件事情,今日只怕不能善了。 他起身跪地叩拜道:“陛下圣明,老臣适才一时冲动,竟打断陛下讲话,实在该死。至于胡宗宪,老臣虽对他有所成见,但他确实有功于社稷。陛下若决定启用他,老臣绝无异议。” 朱载坖满意地点点头,扶起徐阶,笑道:“徐阁老深明大义,朕甚感欣慰,那徐阁老便说一说,启用胡宗宪,当为何职。” 徐阶心中暗叹,这位新帝果然不容小觑,看似随和,实则心思缜密,看来日后在朝堂之上,需更加小心谨慎才是。 “陛下,既然提起,想必心中已有所属,臣不敢揣测……” “哈哈哈,朕当然知道要给胡宗宪什么职务,不过,朕是问你,徐阁老,朕问你,胡宗宪当为何职?” 徐阶思来想去,不知当为何职,只因到现在为止,陛下也没有给出暗示啊。 你老子让我猜的时候,还给谜题呢,你这好家伙,没有提示,直接要答案啊。 而朱载坖在这个时候,却话锋一转:“算了,不为难阁老了,阁老可以好好的想一想,或是跟人商量商量,想通了,商量好了,给朕上个奏疏就行……朕必当照办……” “阁老,您先退下吧。” 徐阶闻言只能磕头告退。 当他走出乾清宫后,竟松了一口气…… 这是朱载坖与现在的内阁首辅第一次交锋。 他步步紧逼。 徐阶却疲于应付。 这是徐阶从未料想过的情况。 新帝即位,朝局变幻莫测,徐阶深知,自己必须步步为营,才能稳立朝堂,不然只能黯然收场…… 一朝天子一朝臣。 你不体面收场,自有人让你不体面的收场。 徐阶原本觉得朱载坖很好拿捏。 但现在看来,并不如此。 第114章 物是人非 徐阶离开乾清宫后。 朱载坖松了口气:“终于走了,陈洪……” “奴婢在。” “快把这案子上的奏疏全部收了,把酒菜端上来,派人去静妃那里说一声,朕今日还去那?” “陛下,静妃娘娘差人来禀了,这两日身体不适,不能侍奉陛下。” 听到陈洪的话后,朱载坖叹了口气,忽然又想起了李贵妃来了。 说起来,自从入宫以来,自己好像都很少见到彩凤了。 “那你去准备酒菜,顺便派人去李贵妃那里告知一声,朕今夜过去……” “是,陛下。” 陈洪得令之后,便赶忙收拾御案之上的奏疏,将其重新收纳完后,抱在怀里面,快步走出了乾清宫。 而等到陈洪离开后,乾清宫中,就剩下了朱载坖一人。 他靠着龙椅,抬起头,闭上了眼睛,而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都是老狐狸啊……” “但老狐狸可不一定斗得过小狐狸……” “哼……” 说完之后,朱载坖站起身来,而后下了玉阶,朝着暖阁走去,到了龙榻旁,他便从枕头下面取出了一张整齐叠好的纸张。 伸展开来。 竟是此时京师三大营的将领名单,兵员情况。 朱载坖坐在龙榻之上,看了又看,思考再三之后,还是觉得让胡宗宪执掌三大营,应该是自己不错的一个决定。 而且,他也明白,自己的父皇留下胡宗宪,也是为了这一天。 “胡宗宪啊,胡宗宪,难题,朕就交给你了,勋贵那边,朕去摆平,不过,练军之事,你若是做不好,那先帝的一片苦心,可真是要浪费了。”朱载坖说着,便将纸张重新叠好。 而这个时候,陈洪也端着酒菜进入了乾清宫……在御案之上,摆好了小菜小酒,随后,又很是自觉地为陛下斟上一杯酒。 朱载坖也从暖阁中走出,重新坐到了龙椅上。 随后看了一眼陈洪。 “太子劝朕,少饮酒,陈洪,你为何从不劝朕。” “奴婢知道陛下自有分寸。” 朱载坖闻言笑了笑,若是朕真的有分寸那该有多好。 史书之上,寥寥一笔,隐藏的便是千年岁月,方寸之间,迷茫之时,少年绝不会想到,自己此时的作为,早就为几年后的恍惚,埋下了伏笔。 也有可能,他已经想过,不过,正如他自己所说,率性而为,随心而行,即便心存遗憾,也不枉一世风华…… ……………… 西苑。万寿宫,这座曾因万寿帝君朱厚熜的钟爱而辉煌一时的宫殿,自朱厚熜驾崩之后,便陷入了一片冷清与沉寂。 宫内四处弥漫着一种陈旧而神秘的气息。帷帐层层叠叠,仿佛凝固的云雾,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那些帷帐之上,绣着神秘的道教符文,线条流畅而优美,似在诉说着往昔的辉煌与尊崇。 宫门两侧,朱红色的立柱威严矗立,支撑着那雕梁画栋的殿顶。顶上的彩漆虽已略显斑驳,但仍能依稀看出昔日的华丽。 殿堂之中,一个高高的”法坛“依然矗立着。 在法坛的不远处,摆放着一尊香炉。 香炉里的香灰堆积如山,却再无那袅袅升起的青烟。 就在这时,两名锦衣卫缓缓推开了那尘封许久的木门。 厚重的宫门发出“吱呀”的声响,阳光透过门缝投射进来,形成一道道金色的光柱,尘埃在其中飞舞。 一个小小的身影,在这光影交错中,走了进来。 这个小小的身影正是太子殿下朱翊钧。 他再次走入了万寿宫,而在他身后,冯保手中捧着一幅画,小心翼翼地跟着。 朱翊钧走到法坛前,凝视不远处地法坛。 这座被朱厚熜拆掉的法坛,又被当今陛下朱载坖下令重建了。 此时的万寿宫与朱厚熜之前几乎一模一样。 朱翊钧看着法坛,仿佛看到了朱厚熜正坐在那里。 跟往常一样,朝着自己摆手,让自己过去。 朱翊钧笑了笑。 仿佛是他真的看到了朱厚熜。 而这个笑容,就是冲着自己的皇爷爷笑的。 片刻之后,朱翊钧转过头去:“冯大伴……” “太子殿下,奴婢在。” “把画展开。” “是,殿下。” 冯保闻言,而后,缓缓将手中的画卷展开,呈现在太子面前。 这幅画,便是徐渭为朱翊钧作的三龙图。 图中的朱厚熜依然威严。 在万寿宫中,看到图中的朱厚熜,朱翊钧不由叹了口气:“皇爷爷,孙儿来看您了。” 朱翊钧语气中带着一丝敬重,亦是带着一丝悲痛。 昔日同游处,今时景已迁。旧人难再遇,往事化云烟。岁月匆匆逝,山川似旧颜。人事多更改,独留思念绵。 物是人非了…… 看了一会儿画后,朱翊钧便说:“把这幅画挂在万寿宫中,就挂在那里,好生照看。”说着,朱翊钧指向了法坛旁的墙壁上。 冯保应了一声,便走上前去,将画卷仔细地挂在法坛旁边的墙上。 挂完之后,冯保又恭敬地退到朱翊钧地身后。 而朱翊钧望着法坛,以及那幅画良久。 冯保一直安静地候着。 看了许久之后,朱翊钧便转身离开了万寿宫,冯保紧随其后。 万寿宫外,阳光明媚,照耀着西苑宫廷地每一个角落,朱翊钧走出了万寿宫后,一缕阳光照在他的身上…… 昨日,朱载坖到了李贵妃的宫中,在朱翊钧的房中看到了这幅三龙图,而朱翊钧也顺势提出,自己想去一趟西苑,将这幅画挂在万寿宫中。 对此,朱载坖欣然同意…… 挂完画后,朱翊钧便离开西苑,返回了皇宫…… 而此时的皇极殿之中。 朝会正在进行。 内阁首辅徐阶竟然提出要让胡宗宪重新出仕。 徐阶的话音刚落,朝野大惊,不管是徐阶一党的,还是高拱这帮的,都很是不解。 胡宗宪本身的资历够,军功高,若是让他出仕,那必定要重新列入高位。 但徐阶为何要这样做。 胡宗宪是严党的骨干,这是不争的事实。 今日,朝廷重新启用胡宗宪,那明日,朝廷是不是又要为严党平反了。 高拱对此大动肝火,脸色涨的铁青。 他的死党郭朴亦是非常愤怒。 正当他们准备借此发挥,对徐阶攻伐的时候,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一向不善言辞的皇帝陛下,竟然开口说话了。 这是他第一次在朝会上说话。 “徐阁老,不提胡宗宪,朕险些忘了这个人了……” “对啊,先帝赦免胡宗宪,一年多了吧,不能再让他白吃朝廷的饭了,该出来做点事情了……” “做什么呢。” “对,他善于兵事,便去兵部吧,兵部左侍郎……” “徐阁老,你觉得可行?” “陛下英明。”徐阶听完朱载坖仿佛自言自语的话后,直接下跪附和。 而一旁脸色涨的铁青的高拱,郭朴等人,再看到陛下发话之后,也只能选择默不出声。 关键时刻,不能为了一个胡宗宪,让陛下对自己不喜。 严党强大,那是过去式了,而现在的徐阶,才是他们的政治敌人…… ……………… 今天结束了,四章写不完了…… 第115章 意味深长的对视 徐阶重新提议启用胡宗宪。 而皇帝陛下金口玉言,一锤定音。 在家待了两年,在京赋闲一年的胡宗宪,便有着再度出仕的可能了。 兵部左侍郎的任命消息很快传遍朝野,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其谈论的风头一下子超过了此时正在进行的京察。 有一些人认为胡宗宪是难得的将才,理应得到重用,也有人担心他会死灰复燃,重蹈严党覆辙。 不过满朝文武只用了一天便知道的事情,作为当事人的胡宗宪却还是不知。 这日,胡宗宪正在家中看书。 在家悠悠闲闲地过日子,没有权力争斗,并且自身无忧地日子,让胡宗宪地气色比一年前好上了许多。 他虽然置身在权力争斗地中心京师,但却完全避开了全部地争斗。 在这一年中,他也在蛰伏,通过自己之前遗留下来的途径,了解着朝廷的权力争斗。 他本身就是一个有能力,想要做事的人,在严党这样大案中,能够保存性命,他便清楚,皇帝陛下日后定会重新启用自己。 出乎他的意料,海瑞上了治安疏,震动朝野,也震动了当时的皇帝陛下,将先帝的统筹安排全部打乱,胡宗宪的任用也就这样耽搁了下来。 新帝登基之后,胡宗宪内心忧郁,只因他也从多方渠道之中,得知当今陛下是什么样的性格。 这个重新启用,估摸着要成一场水中花,梦中月了。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胡宗宪用了很长时间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每日就是看看书,养养花,与世无争,对于朝廷的事情,也不愿了解了。 一个老仆忽然跑进了书房。 “老爷,宫里面来人了,说是有旨意。“ 胡宗宪听完之后,稍稍愣神,而后放下手中的书,立即起身,出门迎接。 走起路来,虎虎生威。 他的心里面还是有些期盼的。 他才五十二岁,在干八年,才到六十,为国尽忠的热血,并没有随着年老而减弱。 不一会儿,他便看到了宫里面的来人。 陈洪,手捧圣旨。 在其身后,又跟着两名随从,一只手中端着绯红色官袍,一人手中端着官帽。 “胡宗宪接旨。” “臣胡宗宪接旨。”胡宗宪说着便快步迎了上去,而后。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承祖宗之业,统御天下,夙夜忧勤,以图社稷之安,胡宗宪者,昔御倭患于东南,筹谋有方,指挥若定。整军经武,屡挫敌锋,保沿海之安宁,护百姓之周全。其平乱之功,彪炳史册,先帝亦屡赞其勋劳卓着,恩赦有加……” “然曾与严党有所牵涉,先帝惜才,念及功勋,令其赋闲在家。朕思之再三,念其往昔赫赫之功,实乃国之良臣,今朕决意重新启用胡宗宪,任其为兵部左侍郎……以尽忠报国,再展雄才,勿负朕望,钦此……” “臣胡宗宪接旨,叩谢陛下隆恩……”胡宗宪说着高高举起双手,而陈洪上前两步,将圣旨放在胡宗宪的手中。 接过圣旨的胡宗宪慢慢起身。 “恭喜胡大人了……” 胡宗宪向着陈洪拱手:“多谢陈公公。” “胡大人,当年去南京加封胡大人为兵部尚书衔的是我,没想到我与胡大人这般有缘,今日重新启用胡大人为兵部左侍郎,也是我来宣旨,看来日后,我们还是要多走动走动。”陈洪笑着抛出了橄榄枝。 胡宗宪闻言稍愣,他虽然是个读书人,但并不纯粹,也可以将他说成是武人,当年的他为了获得权力,明明看出严嵩严世蕃长久不了,也要登上他们的破船,来完成心中的理想。 而时至今日,陈洪的橄榄枝,他也立马接受。 因为陈洪现在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这在前朝可是有“内相”的称号,他亲自来传旨,必定是受到了皇帝陛下的专门指派,而他抛出的橄榄枝,又何尝不是当今陛下抛出来的橄榄枝呢。 “一定,好好的走动。”胡宗宪轻声说道,随后,他从怀中取出了一块家传玉佩,不动声色的交给了陈洪:“还望陈公公能够在陛下面前多美言几句。” 陈洪很是受用,他一眼便看出了胡宗宪手中玉佩的不凡。 这就是登船票,投名状。 胡宗宪深谙此道。 陈洪不动声色的接过胡宗宪手中的玉佩,而后放入自己的袖筒中,一脸笑容的说道:““对了,胡大人,将官服穿好,跟着我一同前去面圣吧,说来啊,胡大人当年深陷牢狱之时,这满朝的清流,无一,不想至胡大人与死地,幸亏,陛下与太子殿下念及胡大人冲锋杀敌,平定东南之功,哎,才能有胡大人的今日,今日,太子殿下也陪在陛下的身边呢,他们都要见你。” 闻言,胡宗宪更是欣喜。 他先是朝着陈洪拱手施礼,而后便迫不及待地接过官袍,径直走入房中。 胡宗宪迅速换好官服,跟随陈洪前往皇宫。 一路上,他暗自思考着待会儿见到皇帝和太子时自己该说些什么,也是在这一路之上,胡宗宪地内心都很是兴奋,激动。 按理说,胡宗宪在嘉靖三十九年,便当上了兵部尚书,加太子太保,现在被重新启用,只给了自己一个兵部左侍郎,他不应该表现的如何高兴。 但殊不知,失而复得的东西,才是最为宝贵的。 现在别说是实职兵部左侍郎,正三品的官职,就算是让胡宗宪去当个六品的主事,五品的员外郎,他也会兴奋,高兴,因为这是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胡宗宪进入皇宫之后,便一直跟在陈洪的身后。 路上的时候,胡宗宪丝毫不掩盖自己的喜悦,可到了宫里面后,胡宗宪便立即将自己的喜悦给隐藏起来。 当走到内阁附近的时候。 手持官文的张居正从对面走来。 胡宗宪看到了张居正,而张居正同样看到了陈洪身后的胡宗宪。 “陈公公……” “张大人……” 张居正与陈洪两人拱手行礼,而后,张居正便又对着胡宗宪拱手道:“胡部堂,别来无恙。” 胡宗宪同样拱手还礼:“张大人,我早就不是什么部堂了。” 张居正闻言笑了笑:“胡部堂,陛下复用于你,凭你的才学,必定能东山再起,再次扬名天下。” “戴罪之身,侥幸活命,又得陛下圣恩启用,感恩涕零,只愿为陛下办好交代的差事,可没有什么扬名天下,东山再起的想法。”胡宗宪一脸坦然的说道。 而一旁的陈洪,也再这个时候开口说道:“陛下与太子殿下还等着呢,张大人,胡大人,你们改日再闲聊吧。” 张居正拱了拱手,面带笑意的朝前走去。 而陈洪与胡宗宪两人便向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张居正走了数步后,忽然停下脚步,转头去看胡宗宪,而这个时候的胡宗宪同样停下脚步,也转过头来看向张居正…… 两人对视一眼,而后,皆是一笑而过,再次转身…… 这个笑容意味深长…… 而这番对视,亦是意味深长…… 第116章 朱载坖的心腹大患 胡宗宪走进了乾清宫。 他只是用视线的余角暗暗瞥了一眼坐在龙椅上的朱载坖,与朱翊钧,便跪地行礼:“臣胡宗宪叩见陛下,叩见太子殿下……” 在这一刻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得先帝召见之时的模样。 那时的他被委以重任,正是人生激昂,大展抱袱之时。 先帝问询平倭方略。 他侃侃而谈,意气风发。 当然,他可不像日后的冤大头吹的那么大。 并且他也真的做到了。 朱载坖坐在龙椅上,而朱翊钧也坐在他的身边。 两个人都注视着下面的胡宗宪。 “胡爱卿,平身吧。” “多谢陛下。”胡宗宪闻言缓缓起身。 等到胡宗宪起身之后,朱载坖便开口说道:“胡爱卿,你是国之重臣,对我大明社稷有大功劳,却因严党,身陷牢狱,险些重罪论处,幸得先帝宽恕,得以保全,朕此时启用胡爱卿,有要事相托。” “臣必定竭尽全力,死而后已……”胡宗宪赶忙应道。 朱载坖满意的点了点头,而后低下头去看了一眼朱翊钧,随后便继续说道:“东南倭寇,滋扰我大明百年,乃是先帝心腹大患,胡爱卿能用四年平定,解先帝之忧,实乃大才,而朕今日,亦有一心腹大患,需胡爱卿“平定”。” “臣万死不辞。”胡宗宪赶忙应道。 “朕之所忧,心腹之大患,非在南隅,非于远疆,而实存于京师之地。京师之重,在于三大营,此乃国之根本,安邦之基石。然今朕观之,其势堪忧,隐忧重重,实令朕寝食难安。” “朝廷所仰重的三大营,竟沦为武勋暗自贪食空饷之所,士卒皆惫懒疲敝,未曾受训,亦不知如何操练,故而毫无战力可言。倘若大明仍寄望于斯,一旦蒙古之众再度跨越九边,兵临京师,那京城必将深陷莫大之危境,实令人惶恐忧惧!” “朕思来想去,只有胡爱卿,你,你能完成此重任。” “不过,你的时间有限,若是两年之内,三大营无任何改变,朕决定效仿正德年间,调各地精锐边军,各府青壮卫军,入京筹建新军……而已经无药可救的三大营,朕也决议裁撤……” 听着朱载坖的话,胡宗宪大吃一惊。 若是自己执掌三大营之后,两年时间,并无建树,成效,便要废除三大营这支部队,重新组建一支…… 但这可是在永乐年间便存在的军队啊,就这样舍弃不成。 同样吃惊的还有朱翊钧。 这种话他怎么也不相信是从自己软弱老爹嘴巴里面说出来的一样。 虽然,自己这个父亲有些藏拙,并不像是自己印象中的那么笨,但魄力这个东西,从始至终,朱载坖好像都没有过啊。 不过,转念一想,朱翊钧也明白了一些,京师三大营,与大明一样,都像一个老人一般。 大明需要改革来换取新鲜的血液,而大明朝的军队同样需要,并且更显迫不及待。 卫所腐败不堪,战斗力低下,京营吃空饷严重,没有一战之力,此时大明朝也就只有九边的军队,以及东南胡宗宪平倭之时训出的平倭军,有些战斗力。 但这完全不足以支撑这么庞大的一个帝国的安全。 京军必须要名副其实,不畏惧战争,同样能为大明帝国带来胜利。 但此时的京师三大营,已经不足以信赖了。 朱载坖说完之后,笑了笑:“莫要紧张,又不是现在裁撤,朕说的是两年之后,朕信胡爱卿,是有这个本事的……” “陛下,臣胡宗宪定竭尽全力……” “可有需求。” “并无其他需求,但军饷不能再像之前一样,出现拖欠的情况,也要保证士卒们的粮食供应……” “这两条是朕应该做得,朕记得三大营刚开始是有十七万人,其中还有数万的蒙古骑兵,现在啊,比不上当年了,朕想了想,三大营要二十万人,朕给你二十二万人的军饷,只有一个条件,兵丁要足额,操练要及时,要成为真正的王师……“ “在三大营之中,勋贵们若是不服,你可找朕处置,下面的把总,千总,若也有贪墨之嫌,你直接处理了。” “是,陛下……”胡宗宪赶忙应道…… “时间紧,任务重,陈洪,去成国公府宣旨,成国公干不好,便不要在管三大营,但也在职那么多年,劳苦功高,便让他后军都督府任左都督,让他的弟弟朱存孝为锦衣卫指挥使,掌锦衣卫事。” “是,陛下,奴婢这便下去传旨。” 现任成国公朱存忠一直管着三大营,可人情关系太过严重,武勋吃空饷成风,朱存忠也是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在与徐阶谈完之后,朱载坖便召见了这他,并且对他很是一顿训斥,言明三大营之病状其根源就在成国公的身上。 当然,此时的成国公乃是武勋之首,朱载坖也不好让人家这么没面子,先是点明了问题的严重性,而后,在退后一步,肯定了朱存忠对大明朝的忠诚。 让他担任后军都督府的左都督,让其弟朱存孝担任锦衣卫指挥使,这也是在那次见面的时候,已经说好了…… 安排妥当后,朱载坖便让胡宗宪下去,一天时间,要先给他呈上治军的策略,在朱载坖看完之后,才能再下旨意任命。 胡宗宪离开乾清宫后。 朱载坖轻拍着朱翊钧的肩膀,轻声说了句:”太子,你觉得这个胡宗宪能够胜任吗?” 朱翊钧闻言之后,想了一会儿后,还是摇了摇头:“孩儿不知道。” “他若能扭转乾坤,让京师三大营重新焕发生机,那固然是好,若是不能,对我们也没有坏处,因为他失败了,必定有后来人能够汲取他失败的原因,方便后来人成功。” 朱载坖缓缓说道。 而听着朱载坖的话后,朱翊钧自觉有道理。 “你的皇爷爷教给你的,都是权谋,权谋固然能够让帝王的权力得以保证,但终归中兴不了大明,你父皇教给你的,才是谋国的智慧,要重用一个人的时候,便要去相信他,无条件的相信他,若是一心想着制衡,便什么事情也做不好……” “这两年的时间,朕会非常相信胡宗宪,可若是两年之后,他不能让父皇满意,父皇便立马换人……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帝王如相马的伯乐一般,瞅准了,做任何事情,就会非常简单。” “制衡要有,但不能太过……欲速则不达,但该加速的时候,还是要加速。” 朱翊钧一直认真听着。 不得不说,权力啊,真是男人的加油站。 当裕王的父亲,唯唯诺诺,当皇帝的父亲,重拳出击,并且装逼了无痕迹,仿佛,他从小便是这般聪慧,善谈…… 朱翊钧想了一会儿后,想到了自己比较关心的一个问题。 “那两年若是没有起效,父皇当真要将三大营裁撤吗?” 朱载坖笑了笑:“我儿还是太小了,这两年朕是说的胡宗宪,而不是说的三大营。” “朕相信此时的胡宗宪已经明白了,不管是于谦的改制,还是宪宗皇帝陛下的改制,亦是先帝的复改,三大营一直是三大营,就仿佛大明一样,不管如何改革,大明也依然是大明,做皇帝的也只能是姓朱的……” “万变不离其宗,若是朕真的裁撤了三大营,岂不是在告诉世人,改革是无用的,大明永远也难以中兴?” 朱载坖的一番话,让朱翊钧立即茅塞顿开。 对啊。 若是真的将三大营裁撤了,就是在告诉世人,大明也没救了,此等离谱之事,就相当于真正历史上的朱由检,跑出皇宫,落草为寇,造大明的反了,造祖宗的反了…… 这不倒反天罡吗? 而看着想问题的朱翊钧,朱载坖笑了笑:“父皇说了,我儿的天下,固若金汤……后面的,管不住了……” 第117章 六月 次日,皇帝陛下再下旨意。 成国公朱存忠被调任到了后军都督府为左都督,放弃了三大营提督总兵官的职务,其弟朱存孝调任锦衣卫,掌锦衣卫事。 而胡宗宪以兵部左侍郎之职,领办三大营军务,司礼监秉笔太监冯保为监军,御马监提督太监孟冲为监军,其余各部不予改变。 胡宗宪刚刚上任,便得到了三大营一年的军俸,十七万人足额军饷,由朱载坖亲批户部。 高拱不敢大意,又干起了挪东墙,补西墙的泥瓦匠的工作,用了小半个月的时间,筹措一百三十万两白银,交予胡宗宪。 如此大的手笔,又一次的在朝堂之中引起不小的风波。 不过,官员们也都有些自顾不暇了。 因为京察结算的日子变得越来越近。 到了隆庆初年四月,京察已有初步结果,很多官员都在通过自己的方式奔走,想要得知自己在京察之中的评价。 当然,也有很多人在这个时候,去找此次京察的主官,杨博…… 下面的人惶恐不安,而上面的人,却是稳如泰山。 下面的官员等待结果,而上面的人,在为结果出来之后,如何借此攻伐对手而苦思冥想…… 也是在胡宗宪掌三大营事两月之后,由内阁,司礼监,户部,以及五军都督府四方派人监督发放军饷,改变以往发放军饷的方式,让那些从中牟利的人,一下子便现了原形。 并通过两个月的各营排查,对此时三大营的状况了解更多。 说是有十七万人,但真正的人数,只有九万不到,并且还有两三万的老弱,青壮可训作战的只有七万人。 而这个时候,也动了武勋的基本盘。 胡宗宪接连将几个勋贵子弟驱逐出了三大营。 当然,若是没有朱载坖的支持,在这个时候,胡宗宪就已经哑火了。 满朝的勋贵,拧成一起,那是一股谁也不敢小瞧的势力,但朱载坖断然不会让他们拧到一起来。 这些勋四代,勋五代们,每年都要少那么多可观的收入,当然不愿接受,他们联络起来,但又清楚,若是没有国公们的支持,他们是翻不起什么风浪的。 这些人,纷纷去找在京的三个国公,英国公,成国公,定国公。 定国公对于军队,朝廷的影响力越来越小,但英国公,成国公两位只要出手,保证胡宗宪干不下去。 可朱载坖早就下了旨意,英国公要代天子为其母先皇后迁居陵寝,短时间内回不到京师的。 而成国公早就得了朱载坖的警告,当然不愿在这个时候,强行出头。 成国公朱存孝在他这一脉,曾短暂的压制过英国宫府,就是因为在先帝回湖北老家的时候,他率军队护送,偶遇大火,他与当时的锦衣卫指挥使陆炳两人,将先帝救出,而后才得以执掌三大营军务。 他干了十来年了,也曾经历过先帝整改三大营之时,三大营所焕发的生机,但那次并不彻底,也就两三年的光景,便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他是有心整顿,但看着下面的子侄辈,也狠不下心来,既然自己办不成,胡宗宪蒙圣恩办理此事,他不帮忙也罢了,怎还会暗地里面下手段,使阴招呢。 武勋集团们没有办法,只能干着急,看着他们下面的人被替换,只能生着闷气…… 而京察也慢慢的到了尾声。 隆庆元年六月,由杨博主持的京察节奏奏陈皇帝陛下。 朱载坖连看都没有看,便让司礼监批了红。 在司礼监批红之后,也就到了清算,拿人,罢职的环节了。 宫廷之内,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巍峨的宫殿在阴霾的天空下显得阴森压抑。 风,无情地掠过宫墙,吹得檐下的铃铛发出阵阵悲鸣,廷的花园中,昔日争奇斗艳的花朵也似乎失去了颜色,在风中瑟瑟发抖。 朝中上下,人人自危,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稍有不慎便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诸多的官员,没有经受住这次京察,纷纷落马,有的人不仅丢了官职,还被清算调查。 在这种大背景下,一场新的权力风暴,已经在酝酿之中。 正如,朱载坖对朱翊钧说的一样,三大营,与大明朝是一体的,对于国家的改革,要比对军队的改革难上许多。 士卒训练好,吃饱饭,不拖欠军饷,即便你拥有不了一支百战百胜的军队,但这支军队也不会一触即溃,能够在关键时刻,顶大用…… 他选定对三大营改革的人,现在事情都办的很有条理,进入轨道了,可他选定要协助他治理国家的人,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这场权力的风暴中,幸存下来。 朝廷的局势如此紧张,但当今陛下好像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享乐,过着欢快轻松的日子…… ………… 一个身穿黑色劲服的人骑着高头大马,在夜晚城门即将关闭的时候,进入了北京城。 不一会儿,这人便到了皇宫,他脸色惨白,下了马后,站立不稳,险些跌倒,两名宫门守卫赶忙上前搀扶。 这人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件。 “亲手交给陈公公,事态紧急,不能耽搁。”说完之后,这人便饿昏了过去…… 而后宫门守卫将这人拖了下去好生照例。 一名守卫也小跑着去了司礼监。 刚刚入夜,陛下便迫不及待的去寻欢作乐,也让陈洪有了些许的时间,到司礼监中喘口气,吃点饭,稍稍休息片刻。 下面的小太监将刚刚煮好的面条在水里面冲了又冲,凉了之后,才盛在碗中,放入辣子,以及紫林老陈醋,拌了又拌,才恭敬地递到了陈洪地面前。 这个时候地陈洪正在闭目养神,闻着面香,睁开了眼睛。 “我啊,一直都在想着这一口呢。” 说着,便接过面,大口吃了起来,吃了没两口,一个小太监快步走了进来。 “干爹,南方的信。” 陈洪听到之后,赶忙将自己手中的碗放下,嘴里面还在嚼着面条,便接过了信件。 “干爹,你先吃饭,在看书信不晚。” “陛下,特别吩咐,南边的信到了之后,立马让我啊,带给陛下去看。不吃了,不吃了,你们吃吧,别浪费……这可是寻常人家都吃不到的东西……”陈洪接过书信便立马起身,指了指自己那个大碗中的面条,以及不远处瓷盆中的面,开口说道。 “是,干爹,儿子们绝对不会浪费的。” 陈洪走到了门口,又再次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的那碗面,不由内心苦笑一声:“真该死,在给陛下送信,以及一碗面条中间做选择,我竟然有想选择面条的想法……” 第118章 闲杂人等 陈洪拿着书信到了皇帝陛下所处的宫殿外。 前些时日,边关的一名将领,在回京述职的时候,通过陈洪的路子,偷偷摸摸的送给了皇帝陛下两个西域女子。 个头高,大鼻梁,蓝眼睛…… 皇帝陛下登基不过七个月,天下美女供其所欲的伟大目标,还没有开始,在见到两个人后,便是大吃一惊,这种极致的反差美,让皇帝陛下流连忘返。 接连数日,都是找这两个女子。 陈洪到了门口的时候,轻轻敲了敲门,等了许久之后,门才被打开。 朱载坖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陈洪赶忙将信件双手奉上:“陛下,应天府的书信。” 朱载坖并没有着急接,而是不紧不慢的说:“回乾清宫,这里可不是谈事的地方。” ”是,陛下。“ 说着便跟朱载坖一起回转了乾清宫。 等到朱载坖坐在龙椅上后,才伸手接过了陈洪所带来的信件。 这封信是应天府锦衣卫的暗探得知汇报上来的。 朱载坖看完之后,松了口气。 他放下书信。 “海瑞就是海瑞啊,徐阶现在还是内阁首辅,是在山虎,他便有了虎口夺食的胆量啊……” “看过信件了没有?”朱载坖看向了陈洪。 “不得陛下允许,奴婢哪敢看啊。” 朱载坖将信件递出。 而陈洪赶忙双手接住,随后便看了起来,放下信件后,陈洪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陛下,这海瑞是不想在应天呆下去了吧。” “海瑞能不能在应天呆下去,不是徐阶说的算,而是朕说的算,京察的事情,也就这两天了吧,朝堂局势,风云变幻,即便徐阶投鼠忌器,想要约束因京察之事带来的风波,他也无力约束,他只能随势而行,想要置身事外,是不可能的了。” “陛下,您不就等着他动的吗?” “对啊 ,朕就等着他动呢,他老了,不堪大用了。”朱载坖轻声说道,而后缓缓站起身来,走下了龙椅,在乾清宫中缓慢踱步,忽然停下,转过身来看向陈洪:“你盯一下,海瑞的奏疏应该在一个月后到京师来,这封奏疏,朕不希望别人看到,直接呈送御前。” “是,陛下。” “明天的朝会定是精彩,叫上太子,这出好戏,太子喜欢看。” “是,陛下,奴婢下去之后,便对李贵妃,对太子说一声。” 朱载坖点了点头,而后便转过头,重新看向了放在了御案之上的书信。 书信上的内容是徐阶的幼子横行霸道,行不法之事,被百姓状告到了海瑞那边去了,海瑞不管是不是徐阶的儿子,直接派兵将其逮了,关在了牢房中。 锦衣卫传递信息的速度快,而徐阶想要得到这个消息,必定要在两日之后了,而明天的朝会之上,两方矛盾若是没有爆发,朱载坖也会促使他们爆发,好让自己的老师高拱得到先机。 正如朱载坖刚刚说的,徐阶老了,不堪大用。 他也迫不及待的想要高拱快些上位了。 京察所造成的对抗总有一方会输的,高拱若是输了,朱载坖还有另外的后招,让高拱卷土重来,可徐阶若是输了,那便是真的输了…… ……………… 此时的高拱正在家中宴请杨博,作陪的有郭朴,李春芳,赵贞吉等人。 杨博坐于主位,而高拱,李春芳左右次之。 众人心情较好,不免多喝了两杯。 正在谈笑间,高拱被郭朴碰了碰,高拱看向郭朴,得之授意,当下便明白了过来。 他放下酒杯。 “哈哈哈,往年京察没有先例动言官,这次一查,哎,真是藏污纳垢,触目惊心啊,杨大人,幸亏您老做主官,不然啊,这朝堂之上,谁敢招惹他们啊。” “不过,杨大人,高某是个直性子,有什么说什么,若是说错了,杨大人可不能生气。” 听到高拱的话后,杨博摆了摆手:“高大人,尽管说来。” “这次京察之中,断然不会有人情来往之事吧。”高拱直接开口询问。 而他的话一说出口,众人无不变了脸色。 “当然,不是我高拱不相信杨大人,只是兹事体大,那么多御史被罢黜,徐阁老会不开心的,他若是不开心,他的门生故吏们,可就坐不住了……” “杨某问心无愧,高大人放心,若是真的被别人诬陷罪责,陛下相信了,罪只在杨某之身,绝不会耽搁高大人的锦绣前程。” “杨大人,您说这话,真是小瞧我高拱了,这件事情是我挑起来的,若是真的要问罪,那高某必定不会置身事外。”高拱嘴巴快,坐在一旁的郭朴很拽高拱的衣袖,也阻止不了他说出这番话来。 而从始至终,李春芳,赵贞吉都没有接过这个话题。 等到酒足饭饱之后,高拱将众人亲自送到了门外…… 郭朴却没有走。 “刚刚你说的太痛快了,山西籍的官员,可是没有一个因为此次京察被罢官,如此明显,徐阶等人一定早就摸清楚了,若是明日朝会,徐阶发难弹劾杨博,你该如何自处……” “但这些山西籍的官员,我们不也调查了一番吗?”高拱缓声道。 “可现在我们没有调查完。”郭朴有些急躁。 “我能输得起,徐阶输不起……这件事情结束之后,杨博他便欠我一个人情,人情难还啊……当然,同乡之情,难以割舍,也能体谅,天色已晚,郭兄还是回府休息吧。” 郭朴闻言点头,而后朝着外面走去。 明月当空。 高拱抬头望去,顿了片刻后,才转身回府。 而这边,在高拱府上吃完酒的赵贞吉,坐在马车之中,径直的就去了徐府。 到了徐府门口,赵贞吉刚刚下车,便听到马铃声,一辆马车停在了自己的车后面,不一会儿,李春芳从马车上下来。 当看到李春芳的时候,赵贞吉苦笑一声:“李大人,看来,刚刚在高府的酒你没有喝痛快啊,现在又跑到徐府来找阁老讨酒喝了。” 面对赵贞吉的调笑,李春芳没有感觉到不好意思:“赵大人,你不也是没有喝痛快吗?” 赵贞吉淡淡一笑,而后转头看向徐府的大门:“你说,这徐府之中,热闹不热闹。” 李春芳同样看去:“高大人行事高调,而徐阁老却完全不同,在这个关键时刻,徐阁老是不会见闲杂人等的,所以啊,我认为这里面不热闹。” “那你我二人算是闲杂人等吗?”赵贞吉笑着询问。 “算,这个时候陪在徐阁老身边的,必定是他最看重的人,我断定,张居正在。” “那我们还进去不进去。” “既来之,则安之,你没瞧见,门房已经进去通报了,若是徐阁老想见我们,一会儿,便有人来请,反之吗……” “反之我们就打道回府……” 两个人在外面闲聊的时候,门房已经将外面有人的事情告知了管家,老管家远远瞧了一眼,发现是李春芳,赵贞吉两人后,不敢耽搁,直接去了书房。 而正如,李春芳所说。 书房之中,除了徐阶之外,还有另外一人。 那就是张居正…… 第119章 隔岸观火 书房之中的徐阶倚靠在太师椅上,脸上写满了疲惫,而张居正恭敬地坐在了他的对面。 “山雨欲来风满楼,叔大,你觉得这场风能吹倒本官吗?” “老师您自己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张居正赶忙回复道。 “高拱啊,太急了,不停的挑事,一下子罢了那么多的官员,还都是与我亲近的,这不就是在告诉陛下,朝堂上有党争吗,历朝历代,党争都是重罪。” “老师,即便高拱不挑事,陛下心中也清楚啊。”张居正缓缓说道:“学生虽然在浅邸的时候,陪在陛下的时间不长,但也能看出陛下隐藏起来的聪慧。党争之事,对于陛下,并不是秘密。” \"但史书上永远都会记着,隆庆元年,京察一案,徐阶,高拱两党相争……他不怕史书,我有些怕啊。”徐阶说完之后,重重的叹了口气:“叔大啊,看来我在这个位置上,待不了多长时间了,你去兵部吧。” “为何?”张居正有些疑惑。 “胡宗宪是个有本事的人,他整改三大营,陛下也是下了决心,必能功成,虽然胡宗宪与严党严世蕃有所勾结,但此时大明朝的天都变了,严党之事,也无人会提了,你去了兵部,能多少了解一些兵事,也能与胡宗宪交好,日后,相互依靠。” “老师,学生觉得事情还没有严重到这个地步。” “一朝天子一朝臣,先帝在时,我是臣,陛下登基之后,迫不及待地想要让高拱取我而代之,高拱不喜你,同样不喜胡宗宪,你们两人互相依靠,方能与之抗衡,不然啊,你举步维艰啊。” 听完徐阶地话后,张居正沉思了片刻,而后看向了徐阶开口说道:“学生也看了京察的结果,所查的官员们,大多都是罪有应得的,老师,何必为他们鸣不平,不如,就让京察这件事情到此结束。” “叔大,为官,不是讲究对错的……我也是身不由己的,这次我即便想约束,也约束不了,陛下不会让我高枕无忧,高拱也不会让我置身事外,门生故吏更不会让我能够袖手旁观……我啊,不讲究对错,已经很多年了……而你,还没有开始……”徐阶望着张居正语重心长的说了这番话。 张居正闻言轻叹口气,对错,难道真的只是小孩子的游戏…… 外人都以为,李春芳是徐阶指定的内阁首辅接班人,但只有当事人清楚,张居正才是。 不过,此时的张居正履历太浅,是根本没有办法与高拱对抗的,也坐不稳内阁首辅的位置。 而李春芳在这时,就成了一个很好的选择。 春芳、谨慎之极,是个和稀泥的好手,他也曾在皇帝陛下的浅邸待过,在感情方面,皇帝陛下也容易接受一些…… 更何况,李春芳上位之后,自己绝不会得到清算。 徐阶越老,心里面便越发的恐惧。 他与严嵩并无不同。 原本还想靠着为陛下攥写遗诏,为之前的人平反,得到好名声,可当时的太孙殿下阻止,让自己这个希望落空…… 前面几个内阁首辅。 杨廷和,夏言,严嵩都没有好下场啊。 而自己,能不能安全着陆,平稳的度过晚年,到了此时,依然是未知数。 张居正不仅是他的学生,还是保证他未来日子安稳的人物。 所以,现在的徐阶便一心为张居正谋划。 “老师,学生以为,胡宗宪治三大营,事成之后,定会重新任为兵部尚书,九边的那些猛将们,有很多都与胡宗宪有莫大的关系,先帝留下胡宗宪,便是为了让胡宗宪能够辅佐陛下,陛下明白这个道理,他不会允许任何人跟胡宗宪交好。我去兵部,与其交好,只怕会适得其反,陛下不喜,高拱也不喜,对胡宗宪不好,对学生也不好。” 张居正拒绝了徐阶的提议。 张居正也有自己的想法,他可以跟任何人结成同盟对抗高拱,但不能跟胡宗宪搞在一起。 不然,两人都会成为众矢之的。 张居正也颇为疑惑,如此浅薄的道理,老师又怎会不知道呢? 徐阶闻言轻叹口气,但并没有将话说的那么明白。 “既然,你不想去,那便在礼部待着吧,但你就要向我学习,隐忍下去,不要尽早地暴露出自己的心思。” 徐阶知道自己在这个位置上呆不了多长时间了,他想推动张居正跟胡宗宪的关系,若是两个人能互相扶持,张居正便能更快一步做到内阁首辅的位置上。 不过,徐阶终究是小瞧了张居正。 在权力的道路上,他也是有自己的手段。 可能,徐阶还不清楚,自己眼前的这个学生已经超过了自己…… “学生明白。” 正当两人说话的时候,老管家终于到了。 “老爷,李春芳李大人,赵贞吉赵大人,此时正在门外。” 徐阶看了一眼老管家,随后又看了一眼张居正:“叔大,他们这个时候过来是什么意图。” “隔岸观火,但又怕火烧到自己,便来探查一番,这火到底大不大。”张居正轻声说道。 徐阶接道:“所以啊,这场火注定是要烧起来的,因为所有人都在期待着他烧起来……不过,叔大,你也要隔岸观火,万万不能强行出头。“ “老师,放心,今日拜访老师,学生也是想要知道这场火烧的大不大,与李春芳,赵贞吉两人并无不同……” 张居正很是坦诚。 坦诚的徐阶笑出声来…… 笑完之后,徐阶看向了老管家:“去把这两位大人请进来吧,顺便带着叔大从后门走。” 老管家点头称是。 听完徐阶的话,张居正起身行礼,而后,便跟着老管家离开了书房…… 徐阶看着张居正离开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 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高…… 他深知张居正是个有野心的人,在官场的权谋争斗中,收敛锋芒实为明智之举。 而张居正的锋芒,现在被隐藏起来,让徐阶这个做老师的,都难以察觉。 过了不一会儿。 李春芳和赵贞吉走进书房,两人赶忙拱手施礼,徐阶也没有起身,只是开口招呼二人坐下。 两人坐下后,一名侍女端着茶水进入到了房间之中,放在了两人的旁边后,退出了书房。 一直守在门外的老管家亲自关着了书房的门。 “两位身上有酒气,是在哪里小酌了……”徐阶笑着询问道。 而赵贞吉闻言稍愣,正在思索如何回复的时候,李春芳便实话实说道:“在高大人的府上。” “看来,高拱很高兴啊,还专门设庆功宴了。” “再怎么说,此次京察是高拱提议的,进展顺利,他高兴,也很正常。”李春芳轻声说道。 “那就奇怪了,你们两人既然在高拱府上喝了庆功酒,怎么又到了我这了,难不成没有尽兴,想在我这,在喝上几杯?” 徐阶一脸笑容,让人看不出喜怒。 “徐阁老,这次京察,您怎么看?”赵贞吉最终还是先忍不下去,直接开口询问。 第120章 玩弄权术 “京察?”徐阶故作一脸惊讶。 赵贞吉看着徐阶这么平静,反而自己有些不平静了:“对,京察。” 徐阶叹了口气:“陛下都允了,我怎么看,还重要吗?” “当然重要了,徐阁老,您看,我跟李大人专门来找你,便是想看看你的意见。” “看来,你们要失望了,陛下应允的事情,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我没有意见。”徐阶缓缓说道。 赵贞吉叹了口气,而后看向李春芳。 李春芳笑了笑:“徐阁老若是没有意见的话,当然是好事,不管怎么说,京察,也察出了很多害群之马,对大明社稷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这么晚了,不打然阁老休息了。” 李春芳说着,便站起身想要告辞。 而赵贞吉看着站起身的李春芳,当下也随着起身,朝着徐阶拱手想要告辞。 徐阶并无表示。 等到两人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才听到了徐阶开口说话。 “那高拱,是如何想的?” 听到徐阶说话,背对着徐阶的李春芳,当下脸上便露出了一丝得逞的笑容,不过,转瞬之间,这丝笑容便就消失了。 李春缓缓转身,而后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坐下,赵贞吉同样如此。 而坐下之后的李春芳便再次开口说道:“高拱对杨博尚书说了,不管有人如何质疑这次京察的结果,他都不会置身事外。” “这不是结党营私吗,高拱啊,也入阁了,也不是年轻人,说起话来,还是这么没有分寸,他不如你这个状元郎啊。” 李春芳听着徐阶的话,并没有应声,因为他知道徐阶接下来想说的,才是他愿意听的。 京察的风波,终究会来,明显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徐阶根基深厚,有群臣支持,高拱势头迅猛,有陛下支持,这次是双输的局面,但,局外人可以获利。 李春芳在这个时候,就是局外人。 他巴不得这次的对抗来的更加激烈,但又不能不考虑新帝登基,朝局波动太大,对社稷造成的损害。 所以,李春芳这个局外人,也不完全是局外人。 他要将对抗控制在此时大明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动不了朝廷的根基,却也能让各方势力满足。 “高拱性子急,陛下刚刚登基,便恃宠而骄,迫不及待的想要当上内阁首辅,来实现他心中所谓的报复,但他不知,步子走的急了些,容易摔倒……本官不想与你们聊京察之事,本官如何去看,本官只能对你们讲,在这次京察之后,无论发生这样子的结果,对于你们是有利的。” 李春芳叹了口气:“阁老,您知道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些?” 而坐在他身旁的赵贞吉在这个时候已经心满意足了,因为他想知道的,就这些。 徐阶看向了李春芳,缓缓说道:“你想问的,今日是没有答案了,因为现在的我也没有所谓的答案告诉你……” “身不由己,子实,你也深有体会啊。” 李春芳与徐阶对视片刻后,无奈的点了点头,他再次起身:“阁老,不论如何,大局是不能更改的,也望阁老,能够多多约束……” “我知道……”徐阶轻声道。 “阁老,告辞。” “慢走。” 赵贞吉再次起身,与徐阶施了一礼后,也随着李春芳一同离开了书房…… 而当两人离开书房之后,徐阶只是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说来也奇怪,越来越晚,徐阶还没有要去休息的打算。 半个时辰后,房门被打开。 一个身穿黑色夜行衣的人进了书房之中。 这人身形健硕,在左眼的下方有一条狰狞的刀疤,一直延申到了下颚,在他的腰间还佩着一枚短刀。 他到了徐阶的面前,而徐阶也在这个时候睁开眼睛看向了他。 不过,徐阶面色淡然。 而这个神似刺客的人,却跪在了徐阶的面前:“老爷,老管家出门了……” “他送两位大人离开之后,便从后门离开,乘坐马车,到了裕王府附近的时候,有了接头人,小的怕被发现,不敢靠近,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徐阶听完之后,深深的叹了口气,他捂着胸口,停顿许久之后,才慢慢放下手来。 他一直怀疑朝廷有人安排在自己身边,他想了很多人,甚至都想过自己的儿子,但却唯独没有想过,这个跟了自己五十年的管家。 五十多年啊,从书童一直都此时垂垂老矣,他都一直陪在自己身边。 “他发现你没有?” “绝对没有发现。” “老爷,要不要解决掉老管家。”这人冷声道。 “不……”徐阶竟然有些慌了:“不用解决,他一定是有苦衷的,有苦衷的……” “锦衣卫,东厂有他们的手段,这帮人做事情,只求结果,不管过程,想必,我这个老友啊,其家人必定受制于东厂,或是锦衣卫的人手中。”说到这里,徐阶略微停顿片刻,而后若有所思的说道:“都老了,多为家人考虑考虑,没有过错。不用声张……不要害了管家的亲人们……” 徐阶最后的一句话,像是在说管家,又像是在说自己。 “是,老爷。” “下去吧。” “是。” 这人恭敬行礼,而后起身,快步走出书房。 与此同时,老管家的马车也停在了徐府的后门处。 他下了马车,进了徐府,便直接端了一盆热水到了书房。 这个时候,徐阶还在书房之中,闭目养神。 老管家进来,很是自然的将热水放在了徐阶的脚下,又很是流畅的为徐阶脱靴,随后慢慢的将徐阶的脚,缓缓放入热水之中…… 这个时候,徐阶才睁开眼睛,看向专心为自己洗脚的老管家。 他的头发跟自己的一样,全白了。 他应该比自己小十岁吧,怎么老的这么快。 徐阶注视着老管家,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 嘉靖二年,他入京赶考,老管家,当时还是一个十来岁的小书童,他背着书筐,一路同行。 这么多年,一晃而过,自己竟然都没有留意过,他竟然如此老了。 “老爷啊,要不,咱们走吧,回家,不在京师呆了……”老管家一边为徐阶洗着脚,一边低声说道。 徐阶闻言,一直揪着的心,一下子放松下来。 这一刻,他比斗倒严嵩的时候,都要轻松……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离开京师啊,老了,想家了……”徐阶用着调笑的口吻说道,这副样子,像极了一个孩童。 “老爷,陛下派人盯着您呢,他不想让你在京师呆了,咱们回去吧。” “派人,派谁盯着我啊,难不成是你。”徐阶一脸轻松的说道。 “是,我就知道我一个,但府中很有很多……老爷,人老了,别人都不喜欢了,您现在什么都有了,不要冒险了,陛下不喜欢您,咱们就回家……”老管家说着已是眼含泪水…… “你怎么知道陛下不喜我呢?”徐阶缓缓说道。 “老爷,我那不争气的孙子,在外与朋友喝酒之时,只是说了一嘴当今陛下深居后宫,不理朝政,便被锦衣卫的人当场缉拿,要判个忤逆的罪名,老奴知道,若是常人说了这话,绝无什么严重后果,老奴也清楚,这是冲着老爷来的……” “锦衣卫的一个千户找到了老奴,对老奴说,只要老奴能详细的将您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对他们讲明白,便放了我的孙子……老奴当时一时糊涂,便答应了他,可现在看来,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今夜见了李春芳,赵贞吉两人,老奴更加害怕了。” “他们都是冲着老爷您来的啊……” “他们想让咱们回老家,咱们就回老家吧……” 徐阶闻言笑了笑:“是要回去了,但不是现在回去……” 徐阶为人处事擅于谋略算计,是玩弄政治权术的高手,但到了最后,玩弄权术,终究要被权术玩弄…… 老管家闻言只是愣神片刻,而后便不在说话,只是为徐阶洗脚,服侍徐阶就寝…… “老爷,您好好休息。” “好,你也早点休息。” \"是,老爷。” 等到徐阶睡下后,老管家便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第二日一大早,徐阶上朝去了,到了门口的时候,他回过头看向自己的府邸,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只当是昨夜没有休息好,也没有多想,上了马车,前往皇宫…… 而老管家的房门迟迟不见打开。 下面的人奇怪,一个护卫打开了房门,却只见到了悬挂在房梁之上的一具尸首…… 第121章 奸臣跳出来了 晨曦微露,皇极殿外金门桥在朦胧中显得庄重而神秘。 一众官员身着朝服,面色凝重,在金门桥下等待。 官员们三五成群,低声低语。 在钟声响起后,官员们便脚步匆匆地从金门桥鱼贯而入,直奔皇极殿而去。 众官员在皇极殿外分班而立,个个忧心忡忡,仿佛有重重心事压在心头。 而后在徐阶,成国公朱存忠等人的引领下,百官入朝觐见。 皇极殿内,气氛凝重而压抑。 龙椅之上,皇帝陛下朱载坖安坐正中,左手边另设一座御座,皇太子朱翊钧正襟危坐。 皇帝身后,侍女手持华盖,陈洪,孟冲,滕祥恭立左右。 而在皇太子的身后还站着冯保。 台阶之下,宝相庄严。 文武百官进入大殿之后,便是行礼,三呼万岁。 朱载坖摆手,而陈洪高喝起。 文武百官才缓缓起身。 平日里面恬静少言的皇帝陛下,众人刚一起身,便开口说道:“朕登基已有些时日,这段时间,朕惶恐不安,食不得味,夜不能寐,天下苍生之重责,皆系于朕之一身,朕唯恐稍有差池,便负了祖宗之期望……” “然幸甚哉,这些时日,朕也看出来诸臣子能同心协力以佐朕,满朝文武,皆为朕之股肱。众人各司其职,共理朝纲,出谋划策,排忧解难……” “朕当奋勉不懈,秉持公正,纳谏如流,以图国家昌盛,百姓安康。愿祖宗护佑,使朕不辱使命,成就一代盛世之业。” 皇帝陛下的这番话,说的人心里面暖洋洋的,不过,下面的官员心还没有捂热乎呢吗,陛下便是话锋一转。 “胡宗宪提督掌三大营事,不足半年,便初见成效,朕心甚慰,杨尚书主京察之务,殚精竭虑,不辞辛劳,终揪出一批贪官污吏、害群之马。这些官员徇私舞弊,中饱私囊,致民不聊生,朝纲不振……将其罢黜,查没所贪之家财,对我大明社稷大有助益……” 说到这里,朱载坖顿了顿,看了一下下面人的脸色。 朱翊钧一直听着自己老爹说话,时不时的还回头去看了一眼。 这么正经的老爹可不多见。 而同样,朱翊钧也在观察着下面官员的,不过,朱载坖看的是御史言官,而朱翊钧看的却是,他认识的张居正,高拱,徐阶等人。 朱载坖已经发现很多人脸上都充满了不满,当下便接着说道:“杨尚书乃朝中老臣,往昔于边关督兵,筹运粮草,历经诸多艰难,功绩卓着,今严查贪腐之举,更是利国利民,其忠君爱国之心,实乃百官之楷模,当为众人所敬仰效仿……” 这次,朱载坖的火终于点着了。 欧阳一敬不顾身旁胡应嘉的拉扯阻止,毅然出列,将皇帝陛下的话打断了。 “陛下,臣欧阳一敬,要弹劾杨博……” 这句话一说,站在前面的高拱闭上了眼睛,来了。 诸多官员无不倒吸一口冷气。 朱翊钧现在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平日里面,朝会话不多的老爹,今日这般反常,原来是想将京察的案件,引到朝堂上解决的。 而被弹劾的杨博本人,倒是气定神闲。 欧阳一敬何许人也。 爱骂人,被称之为骂神。 在他手上吃瘪的官员,在嘉靖朝的时候,有吏部尚书,有恭顺侯吴继爵,有总督陈其学、巡抚戴才,还有英国公,这些人之中,除了英国公外,都被训斥罢官。 朱载坖一脸惊讶,同样也很是“疑惑”,转而愤怒:“弹劾?放肆,朕刚刚还言明杨尚书乃是百官之楷模,你现在便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弹劾,包藏祸心,来人,拖下去……” 朱载坖说完之后,陈洪便高呼御前护卫,让其将欧阳一敬拖下去。 两名甲士进入了皇极殿中,到了欧阳一敬的身旁,手都放在了欧阳一敬的肩膀上时,欧阳一敬,再次开口说道:“陛下,您刚刚才说,要纳谏如流,话音刚落,便要将言官驱逐殿外吗?” 这句话对朱载坖没有一点影响力。 他一直看着徐阶。 这个时候的徐阶也出列道:“陛下,不妨听听他因何事,弹劾杨尚书……也好让百官听一听,还杨尚书一个清白。” 徐阶开口之后,很多保持忍耐的同党官员,就被调动起来了。 朱载坖眉头微皱,沉声道:“好,既然徐阁老开口了,那朕就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说说杨博究竟所犯何罪,要让你弹劾。”说着,他便对着那两名御前甲士挥了挥手,两人授意,缓缓退出了皇极殿。 欧阳一敬先是叩头谢恩,然后直起身说道:“陛下,杨博在京察期间利用职权之便,偏袒亲信,所查官员,无一人是山西籍的官员,满朝皆知,杨博是山西人,包庇同乡,此为其一。” “他结党营私,与某些朝中的大臣勾结,排除异己,妄图操纵朝政,此其二……” “深受皇恩,不思报国,倚老卖老,对大明律法毫无敬畏之心,至朝廷京察大计失信于百官,此其三……” “像这种狼子野心,徇私舞弊,多行不义必自毙的奸佞,怎配陛下称之为百官楷模……” 本来,还气定神闲的杨博,在听着欧阳一敬对自己的评价时,呼吸慢慢的紧促起来…… 而朱载坖听的这些,险些笑出声来,他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小家伙都惊呆了吧。 不过,让他有些奇怪,自己的太子,没有任何惊呆的表现。 他怎会知道,他儿子心里面还在期盼着:“打起来,打起来……” 明显,这种骂人的小场面,并不能让朱翊钧感觉到新奇。 在朱翊钧的印象中,大明的朝堂之上,不仅充满着问候亲娘的友好辩论,辩不过了,动起手来,这是常事。 想当年,土木之变之后,大明进行的第一次辩论,便打死了好几个大官。 欧阳一敬话音刚落,一直听着的高拱立即出列:“放肆……欧阳一敬,你怎敢如此污蔑杨尚书,本官看你才是沐猴而冠,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欧阳一敬在骂人。 高拱反驳,也在骂人。 不过,欧阳一敬看着高拱反驳自己,甚至辱骂自己,一点都不生气,甚至还显得很是高兴,他兴奋的说道:“陛下,与杨博勾结的奸臣已经跳出来了,就是高拱……” 第122章 说不过,就干 “与杨博勾结,结为同党,打压异己,高拱也有份。”欧阳一敬指着位列前面的高拱,高声喊道。 欧阳一敬是徐阶的死党之一,与先帝在时,弹劾高拱翘班回家的胡应嘉关系甚为紧密。 欧阳一敬的话音落后。 胡应嘉也站了出来:“陛下,臣胡应嘉,弹劾杨博,高拱两人结党营私,示京察为铲除异己的工具。” “放屁,京察之事,高大人从未牵扯其中,胡应嘉,你也在京察官员名单之中,在京察结果陈奏陛下之时,你为何不质疑,不说话,我看,胡应嘉,你才是奸臣……”齐康出列,指着胡应嘉的鼻子怒斥道。 齐康是高拱的学生,也是一名言官,他与胡应嘉都被抽中参与京察。 齐康说的事实,但胡应嘉却不接齐康的话,只是自顾的说道:“哼,齐康,你也是奸臣,陛下,齐康也是奸臣,是高拱,杨博的同党。” 随后,徐阶一党的官员纷纷声援。 “高拱,奸臣……杨博,误国……齐康,走狗……” “高拱他是我们隆庆朝的严嵩……齐康是我们隆庆朝的严世蕃……” “高拱和北宋大奸臣蔡京一样,继续呆在内阁只会误国误民,应将其赶出内阁……” “奸臣,误国,陛下严惩。” 声讨声络绎不绝。 而后,便是呼啦啦跪倒一片。 你一言我一语,仿佛高拱,杨博真成了罪无可赦的奸臣了。 这边人怼高拱,齐康。 高拱下面的人,也忍耐不住,开始了反击。 不过声势却要比对方小了很多。 齐康明显感觉到不对劲,他明白自己这方人少,声势也小,弄不过徐阶一党的言官们。 而此时高拱,杨博两人已经被架起来了,皇帝陛下还迟迟没有表态,眼看局势对我方不利之时。 身为言官的齐康,在自己此方人数不占优势的情况下,为了缓解自己老师的压力,决定嘴上说不过,拳头上来解决。 即便打不赢,这场朝堂的弹劾,也会因为打架而被终止。 他一边说着反驳欧阳一敬的话,一边靠近着欧阳一敬。 欧阳一敬是跪着的。 而他是站着的。 两个人的嘴上都没有停下的意思。 “你在污蔑。” “本官说的是事实。” “哼,事实,是你妈的头……” 欧阳一敬在这个时候才发现,原来离自己很远的齐康,竟然到了自己的身边,而听到他这句骂人的话,也反应了过来。 这家伙,想动手,扰乱朝堂秩序了。 虽然,欧阳一敬想到了,但身体却没有脑子的反应速度快。 齐康突然出手,猛地一拳直接砸在了欧阳一静的脸上。欧阳一静猝不及防,挨了这重重的一拳,“哎呀”一声,身子一歪,跌倒在地。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欧阳一静的同党们瞬间炸了锅。他们纷纷怒喝着站了起来:“竖子胆敢偷袭,毫无廉耻。” 说着站起来的数人直接冲向了齐康。 而齐康明白,他们的人多,自己这方的人少,想要取胜,极其艰难,但输也要输的体面一些。 他直接骑在了欧阳一敬的身上,拳头如雨点一般朝着欧阳一敬砸去…… 一时间,朝堂乱作一团。 高拱下面的门生,虽然人少,但胜在年轻,身手较为敏捷。 而徐阶的门生故吏,人多,虽然年龄稍大一些,但朝堂打架的经验丰富,知道如何利用地形取胜。 一时之间,你来我往。 看到这一幕的朱翊钧,站起身来,“终于打起来了……” 朱翊钧确实很兴奋。 而朱载坖看到自己的儿子站起身看、官员们打架,当下便觉得儿子对这些很感兴趣,当下朝着陈洪叮嘱两句。 而陈洪听完陛下的吩咐后,快步下了台阶,带了几十名御前甲士入殿。 不过,这些士兵进入大殿之后,并没有阻止文官们打架,而是依次护卫在了龙椅下的台阶前,防止有官员冒犯了皇帝陛下,以及皇太子殿下。 朱载坖看着官员们大动干戈,一点都不着急,反而因为自己儿子想看,连有阻止的想法都没有。 徐阶看着争斗,摇头叹息……咱们都是读书人,就不能文明解决吗? 而高拱跃跃欲试,要不是他身旁的郭朴拉着他,他只怕也要冲进战圈之中,将欧阳一敬,胡应嘉两人暴揍一顿,他还是对自己的身手很有信心的。 战局越发焦灼。 有的官员挥起拳头,有的手脚并用,叫骂声、呼喊声交织在一起…… 大明帝国的皇极殿中,本应是庄严肃穆、秩序井然之地,象征着无上的权威与尊贵。 然而此刻,平日里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官员们,却像市井中的泼皮无赖一般,毫无风度地扭打在一起。 他们扯住彼此的衣领,挥舞着拳头,口中喷出不堪入耳的叫骂……这个时候,可没有之乎者也了,因为用之乎者也骂人,太吃亏了…… 有的帽子歪斜,头发散乱…… 有的官袍撕裂,狼狈不堪…… 原本象征着地位与尊严的笏板,此刻却成为了攻击对方的武器,被胡乱地挥舞着。 这边,一位平日里以儒雅着称的文官,此刻却红着眼睛,如同发狂的猛兽,朝着对手扑去;那边,两位大臣抱成一团,在地上翻滚,全然不顾形象。 这荒诞的场景与黄金殿的庄严形成了鲜明而又讽刺的反差,仿佛这不是庄严的朝堂,而是混乱不堪的菜市场。 不,菜市场也极少出现这样的大混战…… 欧阳一敬最惨。 他开的团,被人先手,而后就是被齐康骑在身上,一顿暴捶,只能疲于应付…… 而齐康虽然在欧阳一敬的身上占尽了便宜,但身上也被其他的官员捶的不轻…… 朱载坖,朱翊钧两人,坐在玉阶之上,饶有兴趣地看着下面地这场“争斗\"…… 打架的官员们心里面越来越没底了。 往常,打了一会,皇帝陛下就要开口阻止了。 这次,打了那么长时间了。 怎么没人阻止,陛下也不吭声。 真的要死几个人,陛下才会派人拦着吗? 不过,骑虎难下的打架官员们,也只能硬着头皮打…… 第123章 有辱斯文 可这次皇帝陛下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这让打架的官员们心里越发没底,手上的动作也渐渐慢了下来。 声势也不如刚刚动手的时候,那么大了。 一直骑在欧阳一敬身上的齐康,拳头砸在欧阳一敬的脸上,力道也慢慢小了很多。 不是他精疲力竭了,而是欧阳一敬,现在上气不接下气了。 他怕自己在打下去。 真出人命了。 朝堂上打死人,应该不用偿命吧。 齐康想要停手,可没人喊停,自己不敢打了,那不显着自己害怕了吗? 而其他互殴的官员也同样都有着齐康的心理。 这个时候,刚刚站起来看笑话的太子殿下,重新坐下身去,心中不由想到:“这帮人根本就不会打架,想当年我初中的时候,用的招式都比他们强悍了许多。” 官员们不是拽衣服,撕扯,就是王八拳乱抡,有的时候,甚至还会误伤自己人,初看,感觉新奇,看的时间长了,太过无趣了。 朱翊钧下定决心,以后自己登基了,一定要将这个朝堂大乱斗发扬光大,使其更具观赏性…… 而一直看着朱翊钧的朱载坖,发觉了自己的儿子,新鲜感过了,他缓缓地伸出了手:“够了,都给朕住手。” 听到皇帝陛下的话后,乱斗之中的臣子,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立马四散开来,分成两边,而后便是赶忙整理自己的衣衫。 他们即便听从了皇帝陛下的命令,分开了,但嘴上还是不饶对方。 “要不是昨夜吃坏了肚子,出恭次数多了,今天非要把你打的满地找牙……” “哎呀,你这是出恭的时候,吃的太多了,吃坏肚子了吧,哼,你让我满地找牙,也不看看你还剩几颗牙……” “狗娘养的……” “你狗娘养的……” 污言秽语,开始了再一次的语言争锋。 这个时候,躺在地上的欧阳一敬,也有了喘息的时间,他在同僚的搀扶下起身,此时的他眼睛红肿,脸上紫一块,青一块,极其狼狈。 他捂着脸,指着齐康:“我都五十岁了,你还不讲武德,搞偷袭,一拳便把老夫给打倒在地,而后下手如此之阴狠,你是想要我的命吗?” 齐康看到了欧阳一敬指着自己,冷笑一声:“我还没用力,你就倒下了……” “你,年轻人,好自为之……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可没有好下场。”欧阳一敬冷冷的说道,他的左眼已经肿的睁不开了,只能用右眼去看齐康。 齐康动手,确实把原本的话题带偏了。 朱载坖面色阴沉,扫视着殿下的众人,当他的目光看向徐阶的时候,徐阶也在注视着他。 而后,朱载坖边开口训斥众臣:“都闭嘴,全都给朕闭嘴。” 朱载坖这句话声音不由大了几分,而官员们听到之后,噤若寒蝉,再也不敢开口挑衅。 一瞬间,整个皇极殿便恢复了平静。 “瞧瞧你们,都是朝廷的官员,是朝廷的体面所在,现在成何体统!朝堂之上,竟如市井泼皮般斗殴,满嘴的污言秽语,怎么,你们都不要体面了,你们不要,朕要啊,打架能解决问题吗,若是能解决问题,朕也下去给你们打成一片。” 官员们听到后,不由都低下头去,大气都不敢出。 朱载坖接着说道:“陈洪。” “奴婢在。” “刚刚打架的人,你都看清楚了吗?” “陛下,奴婢一直盯着呢,看的清清楚楚。” “好,全部记下来,罚没俸禄半年。” “是,陛下。” 说完之后,朱载坖便站起身来:“太子,我们走,不要打扰众位大人,把皇极殿留给他们撒泼大野吧……\" 朱翊钧听着父亲叫自己,便也站起身来,点头应是。 而后朱载坖一甩衣袖,转身离去,朱翊钧紧跟其后…… 官员们又跪送皇帝离开。 皇帝陛下走了,皇太子殿下也走了。 不过,陈洪却没有走,而是找人拿来纸笔,将刚刚打架的人,全部记了下来。 记完之后,陈洪又贱嗖嗖的说了句:“诸位大人,动手打架可以,可不要碰坏了大殿里面的东西,碰坏了,咱们可是要赔的,要是打出了血,流在地上,走的时候,也要打扫干净。” 说完之后,陈洪便也离开了皇极殿…… 皇帝陛下这个正主都走了,这些人当然不会在打起来了,没必要了。 不过,挨揍挨得十分凄惨的欧阳一敬,却是一直没有压下去他心中的怒火。 一直看着这场闹剧的徐阶,无奈的摇了摇头,而后在几名官员的陪同下,率先朝着殿外走去。 当他走到欧阳一敬的身旁时,略作停留:“好好养伤……” “是,阁老……” 说完之后,徐阶便继续朝外走去。 而此时的高拱,郭朴两人也走到了齐康的身旁,高拱拍了拍齐康的肩膀,眼中是藏不住的欣赏,他对着齐康竖了大拇指,好样的…… 若不是齐康率先动手解围。 只怕此时的高拱,杨博两人还在被围攻。 这一动了手,转移了视线,朝会不了了之,减轻了高拱的压力,也给了他时间,能够做出更多的准备。 皇极殿中的官员,在大佬们相继离开之后,便也都走出了皇极殿…… 而在宫道上走着的徐阶,忽然停下了脚步,而后对着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官员,轻声嘱咐了几句…… 那官员听完嘱咐后,应了声是,便调转方向,走起了回头路…… 徐阶回到了内阁中。 李春芳,赵贞吉两人随后赶到。 他们早就过了跟人家摔跤论拳的年纪了,刚刚朝会上,一开打,两人便躲得远远的,生怕有些自己的罪过的人,在这个时候,将他们拉近站圈挨揍。 当然,两人隔岸观火的自我定位,也很是清晰…… 赵贞吉一见面便对着徐阶说道:“阁老啊,您说,这事弄得,今日太子殿下也在,朝廷百官的体面啊,真是被这帮人全部败完了……你说,这风气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读书人,为什么要打架呢,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徐阶抬眼看了一眼赵贞吉,并未答话…… 赵贞吉讨了个没趣,只能端起茶杯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第124章 对手 李春芳见气氛有些尴尬,赶忙说道:“阁老,此事后续该如何处理,还得您拿个主意。今日朝会上这一出,我只觉得是个开始,长期以往下去啊,该如何是好啊。” 李春芳抓住机会,即开始和稀泥了。 徐阶轻抿一口茶,缓缓说道:“你放心,很快就能结束的。” “很快就能结束?”李春芳眉头一皱。 “对,很快就能结束,半个月吧。”徐阶缓缓说道。 看着徐阶如此自信的模样,李春芳一时之间有些摸不着头脑,徐阁老的自信来源于哪里。 他有把握在很短时间内,将杨博徇私的罪名坐实吗? 陛下会同意吗? 而后,李春芳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赵贞吉,两人对视一眼后,李春芳再次开口说道:“如此甚好。” 徐阶闭上眼睛,沉思片刻:“两位大人,陪本官坐一会儿,一个时辰,便能得陛下召见,议事,到时候,我们同去。” “陛下召见?” “对,陛下召见……” 而此时的乾清宫中。 朱载坖坐在龙椅上,而朱翊钧就坐在他的旁边。 父子之间也在复盘刚刚见到的全武行。 “这些官员们天天养尊处优,没想到身上还有着一丝血性,打起架来,下手那是真狠啊……朕离开皇极殿前,认真的看了一眼欧阳一敬,差点笑出声来,民间小混混互殴之前,常说的一句话,打的你娘都认不出来你,没想到,在皇极殿中,还真的上演了这样一出……” 朱翊钧点了点头。 与之前一样,说的最多的还是朱载坖,而朱翊钧一直都在听着,时不时的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 恬静少言的隆庆皇帝,在对待自己儿子时,说起话来,那可是滔滔不绝,这也让朱翊钧更加证明了一件事情,你觉得话少的人,他可能话并不少,只不过,他不愿意给你多讲话。 \"太子啊,这个齐康是高拱的学生,年轻,下手果断,狠辣,要不是他率先动手啊,只怕今日这件事情,不能善了。” 朱载坖话音刚落。 一名太监便慌慌张张跑进了乾清宫中。 “陛下,大事不好了……” 朱载坖眉头一皱:“何事如此着急?” “陛下,散朝之后,大臣们又去而复返,手中拿着奏疏,跪在宫门之外,口口声声说,若是不治杨博徇私,高拱结党之罪,他们便不走了……” 朱载坖听完之后,又开口询问道:“都是谁?” “欧阳一敬,胡应嘉,以及一干都察院,六科的言官们,共七十三人……” 朱载坖听完之后,猛地拍了一下自己面前的御案:“哼,打了一个回马枪,陈洪……” 陈洪赶忙应道:“奴婢在。\" “把这些人的奏疏全部带过来,将他们轰走……” “陛下,若是轰不走的话,奴婢能否请廷仗。”陈洪低声说道。 朱载坖闻言,立马抬起头来,看向陈洪:“廷仗?” “对,陛下,这在先帝在位的时候,一用一个准,奴婢啊,见过很多硬骨头,两三棒下去,保准全跑完。”陈洪还没有注意到朱载坖眼神的变化,自顾的阐述着这廷仗的好用之处。 “陈洪啊,你是蠢猪吗?” “这是隆庆元年,不是嘉靖年间了,怎么,朕继位第一年,便要用廷仗来稳定局势了,还没有一点理由,便要用廷仗,……你轰不走,自然有人轰的走……先将他们的奏疏带过来,然后再把徐阶,高拱,郭朴,李春芳,赵贞吉,张居正,对了,还有杨博,叫过来。” 陈洪被朱载坖的一句蠢猪,弄得心里面七上八下的,再听到陛下的安排后,才赶忙领命下去。 等到陈洪离开之后,朱载坖缓和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而后,脸上又重新出现了笑容,他低头看向朱翊钧:“太子,看到了吗,局势总会瞬息万变,永远也不要掉以轻心,轻视对手……” 朱翊钧点了点头,过了片刻后,他开口问道:“父皇,您的对手是谁啊。” “这个对手,不单指一个人,比如,你日后登基,想要去推行一件事情,或是想要加强自己的皇权,阻碍你想做事情的人,阻碍你加强自身皇权的人,都是对手……但这种对手,往往也能为己所用……” “徐阶的这一手,高明……” “他拿准了朕不敢用廷仗,棋子已经落下了,他也要等着对手犯错了。” 朱载坖像是在对朱翊钧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父皇,他是在等你犯错。” “不,他再等高拱犯错……” “父皇,不是他的对手吗?” “不,他是我的对手,但他的对手却是高拱……” 朱翊钧听着,苦笑一声,自己老爹这废话文学,还是有点功底的啊…… “那他的对手会犯错吗?”朱翊钧再次询问,当然再朱翊钧问得时候,心里面也有了答案,高拱绝对会犯错。 高拱的性格,徐阶了如指掌,这种类似于逼宫的事情,惹怒不了朱载坖,却能惹怒高拱。 本就脾气火爆,再加上暴怒,犯错已成定局了。 此时的皇宫之外。 被凑成猪头模样的欧阳一敬,以及一干官员,跪在地上,双手捧着他们事先写好弹劾杨博,高拱的奏疏。 得了圣命的陈洪,怒气冲冲的走出了宫门。 他看着猪头模样的欧阳一敬,又想到自己平白无故的被陛下,骂作蠢猪,其罪魁祸首就是这欧阳一敬,当下想掐死他的心都有了。 他强忍着怒气,走到了欧阳一敬的身旁,俯下身子:“欧阳一敬,你这是在干嘛?” “上书,弹劾杨博,高拱,结党营私,包庇同乡。” “那把奏疏给我,回去听信。” “陛下若不严惩,我不会离去。”欧阳一敬冷冷的说道。 他的话说完之后,身后的胡应嘉以及一干官员齐声附和:“严惩奸贼,严惩高拱,杨博两贼。” 陈洪站直了身子,看向此时齐声喊着的官员们,眼中充满着轻蔑。 “既然,你们不想走,便跪着吧,来人啊,把他们的奏疏都收上来……” 一直跟在陈洪身后的十几名小太监,下去将奏疏全部收了起来…… 收完之后,陈洪便也不愿搭理这些官员了,将全部的奏疏,全部带到了乾清宫中。 奏疏堆满了御案。 但朱载坖却没有打开看上一眼,而是在等着徐阶等人的到来。 徐阶,李春芳,赵贞吉三人在宫里面的内阁值班房中,来的快一些,而高拱,郭朴,杨博,张居正等人却在朝会结束之后,出了宫,他们来的晚一些。 当高拱,郭朴两个人到了皇宫外的时候,看到一群跪在地上的言官们,高拱的火气立马上来了。 他们也知道了这些人,跪在这里是什么目的。 若不是郭朴拉着,脾气火爆的高拱,定是要在去揍一顿带头的欧阳一敬…… 第125章 僵局 徐阶,李春芳,赵贞吉三人率先来到了乾清宫,虽然来的早,但并不能比高拱等人更早的见到皇帝,三人一直在乾清宫外等候,等了许久之后,高拱,郭朴,张居正,杨博几人才姗姗来迟。 高拱见到徐阶之后,显得异常激动。 “阁老,外面言官们说我高拱,与杨大人结党徇私,可在我高拱看来,外面的那些人,才是真正的结党营私,现在跪在宫外,胁迫陛下,不知是得了谁的授意……“ “宫外面跪着人呢?”徐阶听到高拱的话后,显得很是吃惊。 高拱看着徐阶惺惺作态,心里面那叫一个恶心。 “阁老,何必明知故问?” 徐阶笑了笑:“想必,高大人对我的成见是非常大的,不然,也不会出什么事情,都想着是受到了我的指使。” “下官不敢诽谤阁老,但下官心里面也如明镜一般,阁老也不用装糊涂。” 徐阶,高拱两人在乾清宫外,针锋相对。 而其他的官员也都凑近了。 说实话,他们还真怕处于亢奋,暴怒下的高拱,如同超会上的齐康一般,实在忍耐不下去,一拳头砸向了徐阶。 马上七十的徐阶,要是被暴揍一顿,弄不好,便有性命之危。 “公道犹如星辰,虽有时会被乌云遮蔽,但终有云开雾散之时……两位大人,再此争辩,毫无意义,是非善恶,陛下自有定论……”李春芳开口说道。 徐阶叹了口气:“对,公道自在人心……” “你……” 陈洪在这个时候,走出了乾清宫,将众人召入了乾清宫中。 几位大臣跪地行礼,朱载坖让众人平身。 当众人站起身后,便看到了一脸平静的皇帝陛下,以及同样“平静”的太子殿下。 张居正意味深长的多看了几眼太子殿下…… 这次,朱载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赐座徐阶,当然,这也是他在朝徐阶表达自己不满的一种方式。 “朝会退去的官员们,去而复返,让朕严惩,杨博,高拱两位朝廷重臣,要给他们治一下,徇私结党的罪名,这是他们的奏疏,陈洪,拿下去给诸位大人们看一看。” 陈洪闻言,赶忙领命,走到御案之前,抱起了一叠奏疏,向下传阅。 众人看过之后,面色各异。 高拱怒不可遏看完两封之后,便开口说道:“陛下,这是污蔑,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污蔑,科道言官,嚣张跋扈多年,若是不整肃一番,我大明朝的天只怕要被这些言官,捅出来一个窟窿,此次京察,将其与其他官员一视同仁,他们便受不了,可是肆意攀咬……陛下,万万不能听信这些言官们的污蔑谗言啊……” 高拱的话一说,正在看弹劾奏疏的大臣们,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去看皇帝陛下的反应。 而朱载坖依然脸色平常:“高爱卿,按照惯例,应该让徐阁老先说话,你有点着急了……” 高拱闻言叹了口气,只能拱手遵命。 而朱载坖看向了徐阶:“徐阁老,你认为此事该如何处理?” 徐阶开口道:“陛下,老臣认为,为保陛下圣明不被损害,应先让宫外的官员们离开……” 朱载坖轻笑一声:“那如何让他们离开。” 徐阶略微沉思片刻,而后开口说道:“这个,老臣愚钝,未有什么好的办法,不妨陛下先听听其他大人的高见。” 朱载坖看着徐阶,脸上虽然带着笑容,但心中却是痛骂了一句老狐狸。 “好,高爱卿,你说说,如何让这些官员离开呢。” 刚刚高拱率先说话,有些急了,朱载坖怕他说出来什么不该说的话,才打断了他,让徐阶先说,给了高拱一个思考的时间。 “陛下,这帮言官们,受人利用胁迫,指摘京察大政,臣觉得应该严惩,跟这些不愿讲道理的人,就应该启用廷仗,乱棍打跑……” 即便朱载坖给了高拱准备的时间,但盛气凌人,自恃才高的高拱并没有抓住这个机会。 而听着内阁大臣们也提议陛下要用廷仗,陈洪当即来了精神,得,又来一头蠢猪。 他悄悄地转过头去看陛下地神色。 结果,还是让他失望。 皇帝陛下虽然有些惊愕,但却没有生气,他沉思片刻,看向了张居正,而张居正也立马出列:“高大人,廷仗高高举起容易,但想要放下,就难了许多,陛下登基不足一年,用廷仗只怕会引起更多地非议。” “那怎么办,罢了我的官,罢了杨尚书的官,屈服了他们不成……”高拱看向张居正,冷声说道。 张居正一时哑然。 而一直没有发表意见的李春芳,朝着朱载坖拱手言道:“陛下,臣觉得行廷仗不可,不如,让徐阁老前去劝说一番,徐阁老在朝中多年,那些言官钦佩徐阁老的大有人在,徐阁老若是去劝说,臣认为就能解决这个难题了。” 李春芳的话,说到了朱载坖的心坎上,他看向徐阶。 看到皇帝陛下看向自己,徐阶叹了口气,为难道:“群情激愤,即便我去了,若是没有给他们一个说法,只怕也无用啊。” “那阁老可以试一试,我与阁老一同前去。”李春芳继续说道。 不等徐阶拒绝,他的这个方案就得到了皇帝陛下的采纳。 “徐阁老,就按李爱卿的想法来,你与他走一趟吧。” 皇帝陛下发话了,徐阶当然不能在推辞了,他只能领命前往,与李春芳一同去宫外劝说那些官员们。 而一旁的高拱还是气哄哄的。 让制造问题的人,去解决问题,只会让问题更大,变得更复杂。 当然,在这个时候,高拱的想法是对的。 陈洪陪同徐阶,李春芳两人去了宫外,劝说官员们先行离去,但这些官员们,并不听从劝告,反而各个委屈的不行,痛哭流涕,七嘴八舌说个不停。 所说之语,无非就是奸贼杨博,高拱,不得惩治,他们便永远也不离开………他们是为大明社稷尽忠,跪死明智。 狡猾的徐阶看到劝解无果后,便将高拱在乾清宫中的提议,不小心说了出来。 “你们快走吧,高大人在御前说了,要请廷仗驱逐你们……” 这一句话徐阶一说出口,站在他身后的李春芳,陈洪两人,都是目瞪口呆。 而同样,跪在外面的大臣们,也更加义愤填膺,开始更加肆无忌惮的辱骂高拱。 群情激愤。 徐阶,李春芳无奈,只能重新返回乾清宫…… 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议论。 但商量过来,商量过去,还是没有结果。 徐阶这帮人就是要赶走高拱。 而杨博也提出了辞官,却被朱载坖拒绝。 一下子就进入到了死胡同中。 一直坐在朱载坖旁边的朱翊钧,在这个时候,却轻声说了句:“父皇,不妨您派人将今日朝堂上的那个齐康,一行官员召来……” 朱翊钧说了这句话,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朱载坖闻言,心里面仿佛有了一个突破的点。 “太子,找他们干什么?” “孩儿一直听着,这些跪在外面的官员,跟今日齐康这帮官员,不是一伙的,可在朝堂上,他们又打不过齐康那帮官员。” “现在趁着下了朝,齐康等人离开之后,又杀了回来,要让父皇答应他们的诉求,父皇不愿答应,又不能派人去赶,有些为难,不如在把今日朝堂上的齐康一伙喊过来……” “父皇下旨召见他们,将他们全部弄到一起去,听着这些官员的咒骂,那齐康一行人,定是要接着揍他们……” “跪在外面的官员本就年老,还没有准备,跪在地上那么长时间,筋疲力尽,齐康这一行人,都比较年轻,以逸待劳,一定能够大获全胜……” 朱载坖听的哈哈大笑。 “那他们要是不跑呢?” “他们不跑,打死了人,跟父皇也没什么关系啊……他们不是政见不合吗?”朱翊钧轻声说道…… 而下面一直听着父子对话的官员们,也都有些傻眼了。 人人都说,太子殿下像极了先帝,此时看来,不仅像,还有青出于蓝的架势…… 第126章 与民同乐 朱载坖开怀大笑。 “父皇,孩儿说的不对吗?”朱翊钧抬着头,看着自己的父皇,一字一句的问道。 ”对,太子说的对,太对了。”朱载坖停住了笑容,而后开始安排:“陈洪。” “奴婢在。” “带上你记得名单,将齐康一行人全部召到宫外去,让他们在喷上一碰。” “是,陛下。”陈洪领命,正欲离开,却见朱载坖朝着自己摆了摆手。 陈洪赶忙凑到跟前。 “嘱咐他们,带上趁手的木棍……” 而一旁的朱翊钧赶忙插话道:“乱战之中,木棍容易被夺,陈公公,你让他们用绳子将木棍,跟自己的手臂缠在一起,这样,抡起来更加有力,还不容易脱手……” 朱载坖听着儿子的建议,稍稍愣神,还是新的脑袋瓜转的快啊,自己怎么没想到。 陈洪赶忙应是。 而父子两人对陈洪的殷切嘱托,下面的官员听的那是清清楚楚。 无不惊恐万分。 天啊,腹黑父子老板,不把打工人的命当命啊…… 等到陈洪走后,皇帝陛下依然高兴。 “你们这些大学士,圣贤书读的不少,典意懂得也多,想的主意,可没有朕的太子想的好啊……” 说完之后,又是一阵哈哈大笑,肆无忌惮的大笑…… 在皇帝陛下哈哈大笑的时候,官员们也是心思各异。 张居正对太子殿下更为好奇了,他的这个主意,到底是小儿乱想,还是深思熟虑呢,若是小孩乱想,误打误撞,那就罢了,可若是他真的深思熟虑,一个四岁的孩童啊,能在这个时候,想到这一点,心思岂不太过深邃了。 而高拱也想笑,但在御前,不能失礼,实际上,高拱与徐阶两个人对于斗争的经验,相差甚大。 可以说,徐阶略微出招,高拱便就接不了,可高拱想要实现自己的抱负,就不得不扳倒这棵大树。 而朱翊钧也清楚,高拱虽然高傲,但确实是治国良相,在历史上,他是在隆庆元年被赶出了中枢,在家呆了一年多,到了隆庆三年的时候,才重新回到京师,掌握大权,直到隆庆皇帝驾崩,他也只掌握最高权力,不过三年的时间,可也就是这三年,让大明国势有所向上,为后来的张居正大改革奠定了基础。 若高拱能够多干两年,那父皇留给自己的江山,岂不是更加固若金汤,更加强大。 而朱翊钧作为意识形态的”过来人”,他不想高拱输。 徐阶老了,没有了拼搏进取之心,他不想改革,同样也没有能力改革,既然他没有能力了,高拱早一些的进入角色,便能给大明早一些的带来新气象…… 徐阶眉头一皱,怎么又要开始扯皮了,朝堂上太乱,官员们去而复返,直接将压力给到了陛下,迫使高拱犯错,可现在将齐康等一行人召来,那不又成大乱局,婆说婆有理,公说公有理了吗,那自己的这神来一笔,就起不到什么效果了,甚至还会演变成更大的笑柄。 当陈洪刚刚离开,徐阶便再度出列:“陛下,宫门之外,官员们若是如同匹夫一般,肆意扭打,对大明,对陛下的圣明有所损害,臣愿再次前往,定要将这些人劝走。” 徐阶进言,皇帝陛下还未回复,太子便再次抢先对着朱载坖说道:“父皇,不能让他去,他是去通风报信的……” “要是不好好收拾一番,外面跪着的那些官员们,齐康等人一走,他们还会来的……” 朱翊钧直接将徐阶心中所想,全部说了出来。 朱载坖眼神一亮,看向徐阶,似笑非笑地问道:“阁老,你真是要去通风报信……” 而高拱听到太子殿下的话后,也是异常兴奋,太子殿下说话,就是这么直击要害,不给徐阶留一点情面,他甚至都有冲动,替徐阶回答,对,他就是想去通风报信呢。 徐阶心里“咯噔”一下,他是一个合格的权谋者,即便被朱翊钧拆除自己的用意,也没有感觉到恐慌,他缓缓说道:“陛下明鉴,臣绝无此意!只是担心宫门处混乱影响陛下圣明,太子殿下,你还没有启蒙读书,不知礼字重于千金,又关乎陛下的圣明,大明的威严,若是被寻常百姓看到的话,太不雅观了……” 说完这些话后,徐阶就后老鼻子悔了。 自己马上七十岁了,怎么想的,要给四岁的孩子辩论,礼字重于千金……更为重要的是,皇帝陛下对太子殿下的宠爱,不比先帝对太子殿下的宠爱少。 现在皇帝陛下还一直按照规则来进行这场权力的争斗,可自己把太子殿下说哭了,惹怒了陛下,弄不好,就弄巧成拙,陛下不按照规则进行下去了。 当然,徐阶想的也够多的。 他是无论如何也说哭不了朱翊钧。 朱翊钧看着徐阶:“我读书少,你别蒙我,可我知道,若真的担心我父皇的圣明受到损害,他们就不会跪在宫外了,吃点苦头,是应该的,父皇,孩儿说的对吧……” “说的对,太子说的对,徐阁老,你放心好了,有陈洪盯着,死不了人的……你瞧着是场骂名,可在朕看来,这是一场美名啊,朕纳谏如流,谏官们深受触动,下了朝,也不愿意走,在宫外辩论,一时没掌握好尺度,有了些无名之火,殴打在了一起,百姓们看到,定会这样想,就当与民同乐了……”朱载坖笑着说道。 心情畅快地朱载坖,还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徐阶听完之后,叹了口气:“既然陛下如此想来,那臣就不去了。” 说完之后,徐阶的心中很不是滋味。 怎么自己今日这般不顺。 明明局势掌握在自己手上的啊。 为何,一下子变了风向。 杨博,高拱的罪过,一下子成了配菜了。 而这一切,都是太子殿下的“无心之语”。 莫不是陛下教的。 这边,徐阶心里忧郁,而高拱便是另外一个极致。 他看着皇帝陛下心情不错,也出列附和道:“陛下圣明,太子殿下聪慧,实乃我大明之幸……” 朱载坖听到高拱的话后,心情更好了。 而李春芳,赵贞吉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怎么感觉这场火,越烧越不对了。 而高拱的死党郭朴,也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至于,张居正看着有些手足无措的老师,只能默默的叹了口气,他作为中立者,观火者的角色不能变…… 第127章 宫门混战 混乱的局势,一下子挑明了。 这边,乾清宫中众位大臣心思各异。 那边齐康的队伍,慢慢的拉了起来。 他们本来都回到了各自的衙门中,锦衣卫,东厂的人,拿着名单找到了他们,并告知了他们此时宫门外发生的事情。 齐康作为高拱亲信中的亲信,一听到这些,脾气立马就上来了,还没有到达战场,火气都已经上来了。 陈洪还没有忘了皇帝陛下,以及太子殿下的亲切嘱托,怕这些人一时间找不到绳子,木棍,他还专门提供了二十多条木棍,绳子等物,并且,锦衣卫东厂的人,现场教学,把棍子给最为年轻的一批官员绑上。 齐康看着手中的棍子,而后看向来人,咽了口口水:“这个,是不是有些过了。” “一点都不过,这是我们陈公公特意交代的。\"面前的锦衣卫冷声道。 齐康身边本来就两三个同僚,越是靠近皇宫,人数也渐渐多了起来。 三十多人。 全是参加了皇极殿混战的。 有一些年龄稍稍大的,锦衣卫并没有给他们棍子,让他们过来更多的是要壮大声势。 奉旨打人。 人数越多,气势便越发的强大起来…… 胡应嘉最先看到了齐康等人来势汹汹,手中还拿着木棍。 胡应嘉惊呼一声:“他们是来干嘛的。” 胡应嘉的惊呼声,瞬间吸引了诸多跪在宫门外官员的注意。 他们纷纷看向了齐康一行人。 这怎么了? 来清场了。 而在皇极殿中,就被打成猪头模样的欧阳一敬,看到齐康,心中哀叹一声,看来,言官们最有用的一招,今日也不会有结果了。 “你们这些人,在朝会之时,便被我们收拾了一顿,没成想,栽赃嫁祸,贼心不死,朝会散了,反而又跑到宫门外要挟陛下,你们真当我们大明朝没有忠臣了不成。”齐康高盛呵道。 欧阳一敬也在胡应嘉的搀扶下,站起身来。 齐康虽然手持木棍,但欧阳一敬并没有很是畏惧,他觉得齐康就是在装声势,不敢真的打自己。 “到底真是忠臣,谁又是奸臣,史书之上,自有定论……”欧阳一敬冷冷的回复道。 这个时候,齐康等人也到了欧阳一敬的跟前。 而看到这阵势,原本跪在地上的言官们也都站起身来,靠到了欧阳一敬,以及胡应嘉两人的身后。 这些人也不相信,齐康等人真的敢拿木棍打自己。 “赶紧走。”齐康手持木棒指着欧阳一敬恶狠狠的说道。 “我们是为陛下进言,驱逐奸臣,是我等的本分,若是陛下一日不罢免,高拱,杨博,我们便要在这里跪上一日。”胡应嘉看着齐康冷声道。 “胡应嘉,京察之事,你事事参与,结果你也最先看到,若有质疑,为何当时不疑,反而在事情尘埃落定的时候,在联络官员,在此狗吠。”齐康身后的一名年轻官员反讥胡应嘉。 “狗吠,我看你才是在此狗吠。”胡应嘉立即回应。 “京察已得到陛下御批,你们在此威胁陛下,质疑京察结果,不就是受到了你们主子的指使,若是你们身后没有靠山,你们敢干这样的事情吗?” “胡说八道,你莫要口出狂言,拿个小木棍,我便怕你不成,来,照着你胡爷爷的头上,来一下……”胡应嘉说着径直走到了那年轻官员的身边。 三十郎当岁的年龄,心性还没有定下呢,被胡应嘉这样一番话,弄得火气立马就上来了。 “你以为我不敢,告诉你,即便是将你打死在这里,我也会无罪的。” “哼,你啊,也只会玩嘴了,有能耐,手底下见真章,你不过是高拱,杨博身边的一条狗,狗吠用在你身上,最为合适……”胡应嘉继续冷声说道。 胡应嘉往前走了一步,跪在宫门外的官员气势上也增添了几分。 “是啊,他不敢打……” “拿个小棍子,吓唬谁呢,又能耐打啊,我们胡大人都把头伸过去了……” “哈哈哈……” 这些官员,无不出言嘲讽。 胡应嘉也是哈哈大笑,可只笑了两声,忽听一阵风声传来,砰的一声。木棍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的头上。 一瞬间,他只觉脑袋一阵剧痛,仿佛有无数颗星星在眼前闪烁。 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踉跄了几步,脸上的表情因疼痛和震惊而扭曲得不成样子。 鲜血从他的额头汩汩流出,染红了他的面庞,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脚下的石板路上,他捂着头,痛苦大叫:“哎呀,你,你还真打……” 这一下把胡应嘉身旁的欧阳一敬吓了一跳,还真打,他现在身上有伤,也不开口说话了,不动声色的退至众人身后…… 身后的官员,赶忙扶着胡应嘉。 他们纷纷指责动手的年轻官员,更有几人上前,要去夺取这年轻官员手中的棍子,这一动,局势瞬间乱了起来。 最先开始是推搡。 随后,便是撕扯。 而后i,混战…… 木棍高高举起,重重落下,官员们痛苦嘶吼,或是破口大骂。 而齐康等人,越打便越发的上瘾。 胡应嘉身上又挨了四五棍后,才开始害怕起来,自己要是再不走,弄不好真的要被打死在这里了。 而最外围的官员们早就开始落荒而逃了。 齐康等人手上还是留力的,欧阳一敬,胡应嘉一行人,看到事不可违,只能选择逃之夭夭。 看着他们溃败而走,齐康等人也不追击。 临走之时,捂着头的胡应嘉还放下了狠话。 今日之事,不能善了。 宫门外的陈洪一直都在观战,看到动了多少口舌,都没有解决的事情,几棍子下去,便全部解决掉的,当下,颇为洋洋得意。 而后,陈洪便回到了乾清宫中,将宫外的事情告知了皇帝陛下。 朱载坖听完陈洪绘声绘色的描述之后,哈哈大笑,不住的夸奖坐在他身边的朱翊钧。 而下面站着的徐阶,脸都黑了下来。 高拱看着徐阶,倒是欢喜的紧。 解决完这件事情后,朱载坖便让众臣离去。 等到官员们都离开了乾清宫后,朱载坖看向朱翊钧,又说了一番意味深长的话。 “百官争斗,过了不好,但若是一点争斗都没有,那也不好,不管他们如何去斗,你都要置身事外,只有这样,才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皇帝若是输了,可比臣子们输了,要严重的多……” 朱翊钧点了点头,说白了,在历史上的神宗皇帝,那不就是斗不过,才躲进深宫之中,不愿过问政事了。 第128章 赶人 宫门外混战的事情,只用了很短的时间,便人尽皆知了。 高拱心情不错,回到家中之后,又是请郭朴,杨博两人过府用宴。 而徐阶到家之后,先是得知老管家羞愧自杀,正在难过之时,又得到了松江老家的传递过来的消息,海瑞将他的小儿子抓了起来。 朝堂上的争斗有了些许的吃力,又遇到了新的困难。 徐阶只觉得自己颇为无力,一时之间,竟然有了退休的想法。 不过,这个想法,只出现片刻。 他现在有两件大事要做。 捞儿子,斗高拱。 他是一个合格的权谋者。 海瑞的名声太大了,这种事情,不能放在明面上解决,他亲自给海瑞写了一封信,信中言辞诚恳,想让海瑞将自己的小儿子放出来,写完信件后,便差人连夜赶去应天。 他又找来赵贞吉,承诺为赵贞吉争取都察院左都御史的职务,赵贞吉听到要让自己当都察院的老大,很是动心,但又怕徐阶想把自己拉近京察大案之中,与高拱,杨博等人作对,便不愿接受。 而徐阶也只能将话挑明,只需要赵贞吉向海瑞施加压力,不需要他进入自己与高拱的争斗中来…… 赵贞吉听到条件之后,动心了…… 而徐阶明显是有这个能力的,赵贞吉在三日后,顺利当上了都察院左都御史。 赵贞吉也没有食言,给远在南京的海瑞写信施加压力……不过,明显没有什么效果,海瑞还是不放人,信件送了过去,如石沉大海一般,就连送信的人,都没了消息。 言官们弹劾高拱,杨博的奏疏,越发的多了起来,到了后面,南京都察院的言官们,也被调动了起来。 一时之间,高拱,杨博的奸臣之名,仿佛都成了言官们公认的事情……… 而对于这些奏疏,皇帝陛下从未看过一封,一直都是冷处理。 又过了数日,高拱忍无可忍,请旨罢免了胡应嘉,欧阳一敬两人,高拱请旨的时候,徐阶也在场,并未阻止。 朱载坖也答应罢免胡应嘉,欧阳一敬的官职。 当这个命令下去之后,高拱便立马受到了更大的反扑。 这个时候的高拱,已经有些犯了众怒了。 即便是没有牵扯进来的官员们,也都有些看不下去霸道的高拱,纷纷出言指责,还有的言官都不上班了,在这其中,一直充斥着徐阶的身影。 在这个时候,朱载坖也明显感觉出来,局势要失控了…… 在历史上,京察最后的结局是高拱致仕归乡,大败而归,而此时,历史已经改变。 朱翊钧在朱载坖身边的时候,便一直都在说高拱的好话,其父听的多了,想要亲自下场的欲望也更加强烈。 眼瞅着,要做二选一的时候,他更加果断了。 这日,下朝之后,朱载坖先是回到乾清宫,而后,便召见了徐阶。 徐阶进入乾清宫后。 朱载坖赐座,而后屏退众人。 整座乾清宫中,就只剩朱载坖,徐阶两人。 “阁老的手段,朕很是佩服,高拱无论如何,也是斗不过你……” “陛下,老臣愚笨,听不懂陛下此言何意?” 朱载坖上来便开门见山了,听着徐阶的话,他笑了笑。 “听得懂,听不懂,朕今日都要说。” “陛下说着,臣听着,即便听不懂,臣也会好好记下,细细体会其中深意。”徐阶答道。 朱载坖神态轻松。 “好,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句话,阁老能听懂否?” “陛下,臣听不懂?”徐阶缓缓说道,他知道皇帝是在向自己摊牌,想让自己主动提出退休。 退休可以。 但退休后的待遇怎么说。 在自己之前,夏言,严嵩这两位内阁首辅,可都没有好下场。 他可以远离京师,把内阁首辅的位置留给高拱。 但他必须要一个承诺。 要皇帝的承诺。 刑不上首辅,这个底线不能再突破了。 “哈哈哈……阁老啊,你是会装糊涂的,先帝在时,便曾说阁老是大明最大的君子,朕同样这样认为,高拱是朕的老师,朕想对他委以重任,阁老,朕也知道,你也想为大明鞠躬尽瘁,但……” “阁老,您老了……” 听到朱载坖的这句话后,徐阶抬起头看向了皇帝。 “陛下,臣不老,臣还能为大明社稷操劳……” 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徐阶肯定是不会松口的。 一个想要承诺,而另外一个不愿给承诺。 朱载坖闻言,又是笑了笑:“阁老,你已经在内阁首辅的位置上,做了好几年了,大明的国势并无改善,朕如此说,不是在否决阁老,而是在阐述事实,倒严之前,阁老是严嵩的左膀右臂,倒严之后,阁老倒成了揭发严嵩罪证的功臣,阁老你这手段,远超常人。” “但治理国事,只用权谋,无用……高拱有改变大明社稷的决心,朕也看他有这个能力,所以,徐阁老可愿告老还乡,把位置让出来,让给有能力的人坐。” 虽然朱载坖说话的态度很是温和,但言语之中,却已有了些许的不耐烦,以及威胁…… “陛下,臣还是不懂,若陛下觉得臣有罪,可下旨将老臣移送三司会审,审问定罪便是……” 不过,朱载坖的威胁明显镇不住徐阶。 朱载坖听完徐阶的话后,轻声回道:“朕没有说你有罪,只是觉得,此时的你,已经没有精力在去担任内阁首辅了,让你归养,享天伦之乐,岂不美哉……” 享天伦之乐,也在点徐阶,他老家的那些事情。 徐阶当然听懂了,但他不能表现得这么急迫,这一刻他也知道,为何自己,与赵贞吉的信件去了南京,一点浪花都没有激起,就连送信的两个人,也迟迟未归,可能这两封信都被截下了。 截下信件的人就是皇帝陛下。 \"陛下,难道真的容不下老臣了吗?”徐阶缓缓说道。 朱载坖停顿片刻。 ”朕答应过太子,要为太子留下一个固若金汤的江山,不是朕容不下你,而是社稷容不下与你了……” 徐阶闻言,脸上有了些许苦笑:“陛下,可否让老臣见见太子殿下……” “见太子?” “对,见太子殿下……” 第129章 倒徐 徐阶提出要见皇太子朱翊钧。 朱载坖明显有些不愿,他顿了片刻后开口拒绝:“太子年幼,你有什么话,让朕代为转告就可。” “有些话,当面说,老臣更放心。”徐阶缓缓说道。 朱载坖知道,徐阶作为内阁首辅,在京师这么多年,估摸着手也都已经伸进了内廷中,对于内廷发生的一些事情,肯定也是知道一些的。 “对朕说,就可以。”朱载坖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这怎么回事。 朕都赶人了,他都不愿意走。 徐阶默默的叹了口气。 “陛下,老臣为大明鞠躬尽瘁四十余年了,最后的体面,陛下当真不愿给吗?” “体面,朕给了,可现在看来,阁老不愿要这份体面。”朱载坖冷冷的说道。 徐阶苦笑一声:“陛下与先帝完全不同,若是先帝想让老臣离开的话,绝对不会直接对老臣讲,而是让老臣在朝中待不下去。” “哪种方式比较好?” “先帝的更好一些,高拱将老臣驱逐,若是他在日后,犯下大错,其过错全在高拱之身,而陛下将老臣驱逐,那若是高拱犯下大错,过错也要殃及陛下,影响圣明。” “朕跟父皇不同,朕并不爱惜名声,就算父皇这般爱惜自己的名声,看着官员们斗过来斗过去,可到了最后,海瑞的一封治安疏,不还是让他原形毕露了。” 朱载坖这话说的已经很是直白了。 他越发说的直白,没有顾虑,便越是在告诉徐阶一件事情,你不要心存侥幸了,朕能给你说实话了,你觉得朕还会留下你吗? “好了,你让太子前来,想说什么?” “陛下,老臣只想对太子说,万万不能做寡恩的君主……”徐阶缓缓说道。 听到这些话的朱载坖,猛拍御案:“放肆,徐阶,你在这里倚老卖老吗?寡恩,你在说朕是无情寡恩的君主,哼,徐阶,你真的以为你是清官?\" “真的以为,你是大明朝国之柱石吗?” “朕告诉你,朕也替先帝告诉你,你与严嵩并无区别,甚至,你还不如严嵩办事得体一些……” “严嵩是贪,你徐阶就不贪了吗?” “松江,都已经成了你们徐家的了,朝廷没有给你封爵,你自己取之,已经成了百里侯了……” “朕不愿清算于你,便是不让世人去说,我们朱家的皇帝竟是寡恩薄情之人,没想到,你敢如此大胆。” 这是朱载坖第一次暴怒。 徐阶的话本没有说完,便被朱载坖打断,并且狠狠的训斥了一番徐阶。 皇帝陛下的这番话,明显让一直保持沉稳的徐阶破防了。 他双眼呆滞。 “陛下,当真是这样想老臣的,先帝,也是这样想老臣的……“徐阶语气之中都有些颤抖了。 朱载坖看着失魂落魄的徐阶,心中隐隐有些不忍,再怎么说,自己跟景王争夺储君之位时,便是徐阶从中斡旋,站在自己身后。 这份功劳是有的。 “徐阁老,朕本无意这般说你,可你叫太子,便是你的不对,朕的儿子,朕自会去教,朕不懂得东西,先帝也教给了他,你在这里惺惺作态,让其不要寡恩薄情,朕一时之间有些生气了。” 朱载坖说完这些话后,叹了口气。 “陛下,臣还未说完。” “接着说。”朱载坖摆了摆手,你资历老,给你留点面子。 “太子殿下聪慧,有先帝之风,臣也知道,接下来得大明,是要靠年轻人了,陛下安排张居正为东宫詹事,其用意,老臣也知,但先帝聪慧,却……” “却喜怒无常,薄情寡恩,……”朱载坖冷冷的说道。 他能在跟自己儿子单独相处之时,非议自己的父亲,但他绝不能允许,外人这样形容与他。 朱载坖说完之后,站起身来。 “看来,徐阁老,你真的当朕是软弱之人啊。” “你现在告老还乡,朕立马就批准 ,可你若是不告老还乡,朕会给海瑞下旨,严查你徐家的事情,退田罢官,牢狱之灾一样都少不了。” “严世蕃被杀,严嵩在大雪中冻死,犹在眼前。” 徐阶也站起身来。 “陛下,若是老臣告老还乡,那是不是就可免了退田罢官,牢狱之灾了呢?” 朱载坖闻言后,冷笑一声:“原来,阁老是有意激怒朕啊。”、 愤怒会让一个人失去他本来的判断能力,而徐阶便是引出了皇太子,以及先帝,刺激了朱载坖,让其明白,若是得不到承诺,自己不会这么轻易离开的。 “老臣不敢。” 朱载坖看着徐阶,过了许久之后,他点了点头。 “朕答应你,不过,朕只能保证隆庆一朝,以后的事情,朕保证不了。” 朱载坖还是退后了一步。 聊了这么多,朱载坖也越发的明白。 徐阶的段位太高了。 他若是不付出一些东西,想要将其驱逐出京,极为艰难。 承诺吗? 终究只是一句承诺。 离开了中枢,徐阶再也没有跟自己讨价还价的本钱了。 徐阶叹了口气,而后跪下身去,朝着朱载坖行了一礼后:“陛下,老臣告退,这一退便是一生了……” 朱载坖慢慢的坐下身去:“阁老,慢走……” 徐阶听到朱载坖的话后,慢慢起身,而后缓缓地朝着乾清宫外走去,他没有回头,竟然走出了乾清宫。 走出乾清宫后,徐阶深深叹了口气。 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该回家了。 他没有回内阁,而是直接回到了府邸中,一个人在书房中,踌躇许久之后,提笔写下了辞呈。 在写辞呈的时候,徐阶的内心五味杂陈。 一边写着辞呈,一边想着自己的过往。 嘉靖元年,徐阶应天乡试以第六名的成绩考上了举人之身……那个时候,他还很年轻…… 嘉靖二年,他通过了会试,并在殿试中以一甲第三名(探花)进士及第。 及第后,他按惯例入谒阁臣,当时首辅杨廷和对他相当赏识,预言徐阶未来的名位不会在在座阁臣之下, 而后,他便开始了自己仕途。 嘉靖三年八月,徐阶从华亭北上任职。九月行至徐州,得知父丧,于是又返乡丁忧。 嘉靖六年,徐阶服阕,返回翰林院编修任上。后参与修订《大明会典》《祀仪成典》等书。 嘉靖十年,出任金华知府…… 嘉靖十二年,出任徐阶调任湖广黄州府同知,又改任浙江按察司佥事,提督学政。 嘉靖十五年十月,徐阶改按江西按察司副使,仍提督学政。 嘉靖十八年二月,张孚敬(即张璁)去世,徐阶仕途中的一个绊脚石由此消失。五月,先帝为出阁的皇太子朱载壡选拔僚属,徐阶遂被召回京师,任司经局洗马兼翰林院侍读,官居四品。 嘉靖十九年六月,徐阶之母顾氏卒于华亭,返乡丁忧。 嘉靖二十一年十二月,徐阶升任国子监祭酒。 嘉靖二十二年十一月,徐阶升任礼部右侍郎。 嘉靖二十四年闰正月,徐阶改任吏部右侍郎,十二月,迁吏部左侍郎。 嘉靖二十七年二月,徐阶兼掌翰林院事。 嘉靖二十八年二月,徐阶被擢为礼部尚书,仍兼掌翰林院,也就是这年,皇太子朱载壡行冠礼及夭折,四月,徐阶请求建储,先帝对此不满,将其疏留中不发。 嘉靖二十九年八月,蒙古俺答入塞,逼近京师,是为庚戌之变。八月二十一日,先帝在西苑召集重臣问计,内阁首辅严嵩认为俺答“不足为患”,徐阶则认为不应轻视,要认真防御,也是因为这件事情,徐阶被严嵩不满,迫不得已之下,只能将自己的孙女嫁给了严世蕃的儿子。 嘉靖三十一年三月,先帝正式钦点徐阶入阁,以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他也开始成为了严嵩的“左右手”。开启了更加隐忍的数年。 一直到嘉靖四十一年,严嵩倒台,徐阶也正式成为了内阁首辅…… 在他扳倒严嵩之后,他发现了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那就是自己在严嵩的身边太长时间了,在他的身上,不知不觉间,也有了很多难以洗刷的罪名…… 所以,他在接下来的数年,疯狂的对严党进行清洗,便是想着扫除这些人对自己的威胁,他与高拱,这个他提拔上来的人,渐渐政见不合,矛盾越发突出。 徐阶也知道,高拱就是当年陪在严嵩身边的自己,但他却不会隐忍…… 片刻之后,徐阶写完了辞呈。 放下手中的毛笔…… 他叹了口气:“回家也好,回家后,就安稳了……” 他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第130章 还百姓一个盛世吧 徐阶走后,朱载坖在乾清宫中沉思了许久。 按照他原本的秉性,他是不会下场的,他即便会帮助高拱,但也只能是背后帮助。 他知道,自己是被皇太子影响到了。 他讨厌徐阶。 他的儿子同样讨厌徐阶。 最为重要的是,徐阶对朝廷的影响力太过巨大了,此时朝廷如此沸腾,都是被徐阶弄起来的。 一个可以瞬间拉起一帮文官跟皇帝对着干的臣子,还怎么留。 不过,这些忧心的事情,并没有让朱载坖伤神多久,他先是去了一趟李彩凤的宫殿,与朱翊钧,李彩凤二人用了午膳,在下午的时候,带着朱翊钧一起到了乾清宫。 而此时的乾清宫中,徐阶请辞的奏疏已经送来了。 朱载坖看完奏疏之后,在奏疏上,写了两个字不准。 “陈洪。” “奴婢在。” “将这份奏疏送回内阁去,告知徐阶,他想告老还乡,朕不准……不要再上奏疏了……” 陈洪闻言抬起头:“陛下,这份奏疏是从徐阁老的家中送来的,不是从内阁过来的。” “朕知道,那也要送到内阁去,让李春芳,或是郭朴,高拱,亲自送回徐府去。”朱载坖缓缓说道。 陈洪一时之间,还没有搞明白。 而坐在朱载坖身边的朱翊钧,却看的很是清楚。 他请辞,皇帝陛下不准。 这就是一场戏。 演给百官的一场戏。 现在高拱的日子太难过了,满朝的官员盯上了高拱,光靠着齐康那一小撮人,是没有办法抗衡的。 而徐阶请辞,这场戏一旦开演。 满朝官员的注意力都会被转移过来。 徐阶的党羽也会知道这场争斗的最终结局,而对自己的行为有些约束,那些随从附和,只单纯看高拱不顺眼的官员们,也会被徐阶请辞的事情,扰乱心神,等到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高拱已经成内阁首辅了。 到时候,有了名分的他,在面对这些官员围攻之时,便有更多的应付手段。 并且,在这其中,还有朱载坖自证清白的用意。 可不是自己逼着老阁老退休的,朕可是挽留了,是他执意要走。 朕没有嫌他老,他是自己生病了。 陈洪带着奏疏下去之后,便直奔内阁。 内阁之中的李春芳,郭朴两人还在奇怪呢,朝会之后,阁老被陛下召去,为何便再也没有回到内阁之中。 而当两人看到辞呈之后。 大吃一惊。 当今陛下,真是话少人狠啊。 李春芳,郭朴两个人看到徐阶的辞呈奏疏,虽然里面写的都是自己身体不好,但他们都知道,这是皇帝陛下赶人了。 李春芳相对中立。 徐阶走了,与一个性格火爆,脾气差的高拱搭班子,对其是一个考验。 而郭朴,却完全相反。 他本身就是高拱的死党,在看到这封奏疏后,险些笑出声来,就想着第一时间去找高拱,将这件天大的好事,告知高拱。 当陈洪说出,要让内阁派人将奏疏送到徐府的时候,郭朴立马拒绝,李春芳无奈,只能拿着奏疏前往徐府。 当李春芳走后不久,郭朴也离开了内阁,去寻了高拱。 当李春芳到了徐府之后,并未见到徐阶,被告知徐阁老重病卧床,不方便见客,而李春芳只能将奏疏转交给下人之后,便回到了内阁之中。 徐阁老重病,请辞,告老还乡在有心人的推动下,一下子成为了大明朝堂上的热词,昨日谈论的高拱,杨博,真的无人谈及了。 到了晚上的时候,很多门生故吏都来到了徐府之外,想要探望老领导,也想求证这件事情的真伪。 却都被拒之门外。 这个时候的徐阶,怎么还未选择见外人。 而他的得意门生张居正,从头到尾都没有露过面,从官衙离开之后,便回到了家中,也跟徐阶一样,闭门不见客。 这件事情的发展,远远超过张居正的预料。 他原本以为,高拱会暂避锋芒,选择离开中枢一年半载,没有想到,皇帝陛下终究没有忍住。 他出手了。 并且坚定的选择了高拱。 这也让张居正有些疑惑。 在他的印象中,皇帝陛下虽有内敛的聪明,但软弱,庸散的性格是存在的,他没有理由,会直接插手进臣子们的争斗中去,这很不明智。 即便他很是看重高拱,也绝不会为了高拱,站在大多数臣子的对立面。 张居正迫切的想要从自己老师的口中,得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他更加明白。 在局势尚不明朗的当下,伸长脖子去找答案,便是把自己的软肋呈现在了对手的眼中。 他只能克制自己心中的好奇。 而很多官员,在求见徐阶无果后,也有一部分人来找张居正,但他们同样也没有见到张居正…… 原本要胜利了。 老大没了。 这让扳倒高拱的团体,心中惶惶不安,那个被罢官在家的胡应嘉,初闻此消息后,昏厥过去…… 第二日,徐阶再次上书,请辞,皇帝陛下不允…… 第三日,徐阶没有放弃,还是上书请辞,皇帝陛下同样不允许…… 在到达第八日,徐阶上了第八道请辞奏疏后,终于得到了皇帝陛下的允许…… 皇帝陛下还专门下旨,褒奖了一番徐阁老在任之时对大明朝做出的贡献…… 大明最后一代青词宰相就此退出权力中心…… 徐阶上书请辞,皇帝不允,这一整套的步骤,在百官耳中一遍遍的传颂,这把百官也弄迷糊了。 这皇帝陛下是真不想让阁老走啊。 那阁老为啥要走啊。 他们还在迷糊中的时候。 皇帝陛下又下了旨意,张居正以礼部左侍郎入阁理事,高拱进为建极殿大学士,主内阁事,成为了新一代的内阁首辅。 此时的内阁之中,已有了五名阁臣。 而当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张居正才在一天深夜,去拜访了自己的老师。 而这一次,徐阶在书房中接见了张居正。 自从第一天请辞,徐阶便一直躲在家中,从未在外露面。 张居正也从未见过他。 不过,这次见到徐阶,张居正倒是有些奇怪。 原本以为,自己的老师受到了皇帝陛下的打压,理应萎靡不振,但出现在他眼前的老师,却没有给他这种感觉。 “有人弃禄返家园,有人戴月奔朝堂,少小未谙风霜厉,年长方懂世事沧……叔大,你是不是觉得我要踌躇满志,郁郁寡欢呢?”徐阶看着张居正缓缓说道。 “是。” “陛下以为我会恋恋不舍,实际不然,我早就想走了,只不过没有一个适合的机会,高拱迟早会上去,这次京察案,我被裹挟前进,但我真的不想赢,不想让高拱输,但谁知高拱如此急躁,这样也好,以后的他终究不会是你的对手。” 张居正像是没有听到徐阶的后半句话:“老师是怕,高拱会卷土重来,到时候,在对徐家不利。” “卷土重来是一定的,可若是京察案,他没有输的一败涂地,那么多事,让他忙,他是一时半会想不到我的。”徐阶笑着说道。 张居正叹了口气:“陛下是否也给了您许诺。” “给了,但我不信……天子的承诺,是这个世上最不可信的。”徐阶笑着说道,而后看向张居正:“叔大,你有治国之才,现在也入阁了,与高拱一道,还百姓一个盛世吧……” 第131章 最后的嘱托 张居正听到徐阶的话后,稍稍愣神。 而徐阶也在这个时候,站起身来,在自己的书架上,找了又找。 最后取出了一本小册。 “良知不是现成的,动静无心,内外两忘,主静修养,致虚守静,亦需戒慎戒惧。” “叔大,我的老师,王先生的弟子聂豹当年的心得感悟,今日我交给你了。”说着,徐阶走向了张居正,将手中的册子交给了张居正。 张居正看着徐阶手中的册子。 稍愣片刻。 “怎么,你觉得对你无用。” “老师,学生不敢,聂太保的感悟,怎会对我无用,学生只是觉得如此珍贵的东西,学生受之不起。” 张居正熟读阳明心学,但他亦有自己的领悟。 半部论语治天下,是缪论,拿江右王门学说(心学)治理天下,也同样是缪论。 张居正连看的想法都没有。 徐阶听着张居正如此说话,已经知道他心中所想,他将册子放在了桌子上,叹了口气:“叔大,我知你从小聪慧,但学说之论,应博百家之长,而不是固执己见。” “学生知道。” 既然张居正不想要,那徐阶也不会硬着头皮送,他缓步走到自己的椅子旁,慢慢坐下身去。 “京察之事,随着我走了,也会不了了之,你现在入阁,阁中郭朴与高拱相交过密,李春芳又不善争斗,到时候,内阁会是高拱的一言堂,最近数年,万万要学会隐忍,不能与高拱起了争执……” “老师放心,学生知道。” 徐阶抬起头,看向张居正,这是他最为得意的学生。 也是有情有义的一个学生。 当年,张居正曾受严嵩提拔点拨,只是一点点小小的恩惠,在严嵩被冻死之后,为其收尸安葬的就是张居正,为此,张居正还受到了很多官员的弹劾,说他攀附严党,先帝得知之后,大为恼火,将弹劾张居正的人,全部罢黜。 也不知,自己会不会跟严嵩落得一个下场。 他停顿许久之后,还是开口说道:“我徐阶,徐家上下百口的性命安危,只能托付给你了……” 张居正闻言,脸色变了变,他叹了口气,最终还是答应了徐阶,给其一个肯定的答复。 “老师对学生恩重如山,若日后需得学生帮助,学生定会不留有余力。” 徐阶点了点头。 “我没有看错人,叔大,太子殿下,是一道分水岭,他现在年幼,你不能前去讲学,过了两三年,与太子接触时间长了,万万要注意方式,太子殿下的学业不能耽搁,但你也万万不能让其对你生厌。” “太过严厉,适得其反……甚至,惹祸上身,天子也好,庶民也罢,都是一样的,要让太子敬你,而不是怕你,若是怕你了,你可就危险了。” 徐阶盯着张居正,一字一句的说道。 张居正闻言之后,点了点头:“老师所说,学生记下了。” “不仅要记下,更要重视,把这件事情,当作重大的国事来看待……” “高拱是陛下的老师,他都已经做到了,让陛下敬他,而不是怕他,我相信,你也能做到。” 张居正闻言,继续点头。 而此时的徐阶微微眯起双眸,他知道,他现在说的这些,自己这学生是没有听进去的。 聪明的人,往往都有着致命的缺点。 他们可以在大是大非上,稳如泰山,却往往都会在小事上面,栽了跟头。 他顿了片刻后说道:“以后,咱们师生之间,再难有机会,如此交谈了,今日,我也多少一些。” “学生受教,老师请讲。”张居正依然保持着沉稳。 徐阶看着张居正语重心长地说道:“叔大啊,为官之道,犹如行舟于沧海,这沧海一面是君,一面是百姓,沧海可载舟,亦能覆舟,权势之重,若不能善用,必遭反噬,伴君如伴虎,你可以尽心地教给太子殿下治国的道理,他可以叫你老师,但你不能真的把自己当作太子的老师。” 徐阶说的很明白了,他其他的事情对张居正都不担心,唯一担心的就是他如何去处理,自己跟太子的关系。 张居正拱手作揖,神色庄重:“老师教诲,学生铭记于心。然仕途多舛,如何能在风云变幻中坚守本心,还望老师再指点一二。” 最严重的问题,张居正并不在意,他没有询问徐阶如何与太子相处,反而问起了,如何善用权势,这个他最关心的点。 徐阶叹了口气,片刻之后,他轻捋胡须,缓缓说道:“心正则行端,不为外物所扰,不为名利所诱。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方能洞察局势,做出明智之决。” 张居正若有所思,片刻后道:“老师,那在这权谋交错之中,如何分辨忠奸善恶?” 徐阶目光深邃,沉声道:“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观其行,察其言,久处而见人心,但切记,不可先入为主,妄下定论,并且最为重要的是,忠奸善恶,有的时候并不重要,还是要看能不能为己所用,至于他此人如何,可否重用,心里面有数即可。” 张居正微微颔首:“学生受教。” 徐阶站起身来,踱步至窗前,望着远处说道:“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无患为官处世需得‘三思’而行,思危、思退、思变……” “局势复杂时,你当思危,要能看清潜在的危险,方可避开祸端。当朝堂风云变幻时,切不可盲目冒进,需得思退,退至他人不瞩目的角落,以待时机。而思变更是关键,退下来后,要反思过往,思索未来之路如何转变……” “老师当了一辈子的官了,所收获之事,尽数与你讲来,便是不想让你在其他的事情吃亏。” “就如这京察之事,你做的就很好,知晓其中的利害,三思乃保身成事之要诀,切不可疏忽大意啊。” 张居正深吸一口气,说道:“老师所言,如明灯指路。学生定当谨遵教诲,不敢有丝毫懈怠。” 徐阶转过身来,目光中满是期许:“叔大,未来之路,任重而道远,望你不忘初心,为江山社稷谋福祉。” 张居正郑重说道:“学生定不负老师厚望!” 虽然面对徐阶的倾囊相授,张居正一直保持诚恳的态度,但他的内心并不接受,因为他想走的路,跟老师走的路完全不一样。 按照徐阶的话进行下去,他可能会成为一代“名相”,但这不是他要的,与他心中所渴望的东西,背道而驰。 三思是别人为官的生存之道,却不是他张居正的。 徐阶在与张居正进行了最后一次的对话后,便在三日后,轻装简行,离开了京师。 因为徐阶走的时候,没有通知任何人,故也没有什么人给他送行…… 隆庆元年七月,徐阶归乡…… 在徐阶回乡的路上,他还远程操控了一项大明帝国应天府巡抚的人事罢免。 海瑞从应天巡抚的位置上离开了,前往陕西…… 第132章 被挖苦的冯保 乾清宫中。 朱载坖摇晃着小酒杯,脸上已经有了些许的醉意。 正在这个时候,宫门被打开。 陈洪小跑着进了乾清宫。 “陛下,徐阶走了。” 朱载坖闻言,将酒杯放下,松了一口气,而后轻笑一声道:“终于送走了,走了好啊,走了,朝廷的事情就简单的多了,朕也能更加放松了。” 说完之后,朱载坖又为自己倒上了一杯酒,将其递到了嘴边:“都是谁去送徐阶了。” “陛下,无人相送,他是悄悄地走的。” “真聪明。”说完之后,朱载坖便一下子把酒杯的酒喝完。 海瑞从应天巡抚的位置上离开,前往陕西担任陕西巡抚,这件事情,朱载坖是默许的。 这就是相当于他与徐阶做的一场交易。 海瑞这把利剑,到了哪里,便要得罪哪里的人。 应天府都察院为何在京察上面帮腔,要严惩高拱,那都是因为海瑞在应天府干的事情,触及了诸多官僚的利益。 他们弄不过海瑞,只能把这笔账算在了高拱的身上。 在怎么说,海瑞也是被高拱提拔,推荐,才有机会去南京的。 将海瑞调走,是朱载坖的缓兵之计,等到徐阶的影响力减少到不能影响,朝局之后,在让海瑞杀个回马枪。 就像那次朝会之后,言官们杀了自己一个回马枪一样。 让海瑞去应天府,清查徐家的事情,也是自己这个皇帝,对老阁老的最后一点温柔了。 朱载坖心中明白,海瑞没有那么迂腐,他到了应天府,能在那里呆下去,对徐阶,对徐家来说绝对是一件好事。 徐阶在怎么说,有声望,也有功绩,海瑞不会把事情做的那么绝,但其他的人,可就不一样了。 这世上,总会有很多落井下石的人…… 朱载坖将酒杯放下。 “陈洪。” “奴婢在。” “召高拱前来,对了,先把太子召来。” “是,陛下。”陈洪闻言,停顿片刻,他看着御案之上的酒壶菜肴,这个不收吗? 朱载坖明显有些兴奋,片刻之后,才注意到了陈洪的眼神。 他又再次为自己倒上一杯酒。 喝完之后,朝着陈洪摆了摆手。 陈洪授意,赶忙上前将御案之上的吃喝收了起来。 要无时无刻在自己儿子面前,保持一代明君的风范,自古以来,就没有明君刚吃过午膳,不看奏疏,躲在乾清宫吃大酒,喝的差不多了就去找女人的。 陈洪将御案上的东西收完,擦拭干净后,又报出来一堆奏章放在了御案之上,做完这些后,陈洪才下去。 不一会儿,太子朱翊钧便带着冯保赶到了乾清宫,与往常惯例一般,冯保在外守着,朱翊钧一个人进入乾清宫中。 朱翊钧一进乾清宫,便看到,朱载坖便笑着向他摆手,亲切地说道:“吾儿,快到朕身边来坐。” 朱翊钧快步走到龙椅旁,笑嘻嘻地说道:“父皇……” 到了跟前,他眉头轻皱,刚刚离得远,还未曾闻见,到了跟前,便闻到了酒的味道骂他内心不住的叹息,自己的这父皇啊,自控能力太差了,你要是打了一辈子仗,享受享受,当儿子的不说你………… 可你现在当上皇帝之后,还未有成就呢,便开始迫不及待的享受了,那你这也太舒服了,咋的,一点苦都不想吃啊………… 朱载坖还不自知,他轻轻摸了摸朱翊钧的头,说道:“这两三日,你我父子都未曾相见了,可想念父皇啊。” 朱翊钧抬头:“当然想念父皇了。” 朱翊钧真的想说,你这样可不行啊,但上一次,朱载坖给他说的太过直白了,再加上形势比人强,人家是老大,若是皇爷爷还在,给他装三颗豹子胆,他也绝不敢如此。 “来,坐父皇身边。”朱载坖往旁边移了移,给自己儿子留出位置。 朱翊钧自己爬上了龙椅。 父子俩你一言我一语,气氛轻松而温馨。 就在这时,陈洪带着高拱来到了乾清宫外。 两人远远看到冯保在乾清宫外候着,互相对视一眼,而后朝着宫门处走去。 冯保虽然是秉笔太监,但秉笔太监有三个,掌印太监才只有一个,更何况,老话说的好,笔杆子可比不过印把子啊。 陈洪走到乾清宫门口的时候,便不急着上前通报,高拱已经到了。 而是在宫门外停下脚步,斜睨了一眼冯保,阴阳怪气地说道:“哟,冯公公,今儿个您又在这守着门啊,可惜喽,这乾清宫里头的风光,您怕是没机会多见见。” 冯保脸色一沉,他看了一眼陈洪,又看了一眼陈洪旁边也在看着自己的高拱,他咬了咬牙而后笑着回道:“陈公公说笑了,能在门外伺候着,也是咱家的福分,跟着太子爷吗,太子爷去哪里,咱家就在哪里守着,做奴婢的,在乾清宫中守着,跟在乾清宫外守着,都是福分,您说,是不是陈公公。” 陈洪得意地笑了起来,那笑声格外刺耳:“哈哈哈哈哈,冯公公不比从前那么咄咄逼人了,现在沉稳了些,收敛了些,高大人,你瞧,冯公公还学会了自我宽慰……” 高拱闻言,看了一眼冯保,嘴角也露出了一丝微笑。 实际上,高拱此时的笑容,并没有什么深意,他现在心情正好,当然不会主动想着挖苦冯保。 可在冯保看来。 高拱的这个笑容便是瞧不起自己。 而陈洪还不愿放弃挖苦冯保:只盼着您能一直这么想得开……现在还行,没那么老,到了秋冬,外面大雪飘着,到时候,冯公公一定要注意保暖 ……” 冯保强忍着怒火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他还是一脸笑意:“那就不劳陈公公费心了,到时候,咱家一定多穿点……” 陈洪闻言,又笑了两声,才缓步进去通报。 这个时候,父子之间正在说说笑笑。 陈洪低声道:“陛下,高阁老在宫外候着呢。” 朱载坖这才抬起头来。 “让他进来。” “是,陛下。”陈洪说完之后,赶忙朝着乾清宫外走去。 不一会儿,高拱便走进了乾清宫中,他恭敬地行礼:“臣高拱拜见陛下、太子殿下。” 朱载坖笑着说道:“高爱卿免礼,快快请起。” “谢陛下。” 高拱起身。 而朱载坖看向了陈洪。 “赐座。” 陈洪领命,搬来一张椅子放在了高拱的身旁。 “谢陛下赐座。”高拱说完之后,便一屁股坐了下去。 而一直在朱载坖身旁坐着的朱翊钧,看着高拱的坐姿,那屁股是满满堂堂坐在椅子上,跟之前的严嵩,徐阶两人谨慎的坐下,完全不同。 朱翊钧心中苦笑一声,暗道:“这高拱吃亏,就吃亏在这里,性格上的缺点,永远也改不掉。” 朱载坖看了看高拱,说道:“高爱卿,今日召你来,是想与你商讨一下如今的朝政局势。” 高拱拱手道:“愿听陛下吩咐。” 随后,朱载坖便与高拱谈论起朝中诸事,而太子朱翊钧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时不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高拱正在聊着他安定边疆的大计,可能是说的时间太长了,朱载坖听的也有些着急了。 他出口阻止了高拱的长篇大论。 “高阁老办事,朕是放心的,你大可去办,朕全力支持,不过,朕眼下也有一件事情,想让你去帮朕办一办……” “陛下,何事……” 朱载坖看向高拱,一脸严肃的回复道:“选秀,朕要选秀……” 第133章 选秀 朱翊钧瞪大了双眼,看向了自己的老爹。 选秀。 这宫里面那么多妙龄女子,怎么还要选秀。 恍惚间,朱翊钧一下子想到了自己老爹选秀所带来的一些趣味。 在历史中,隆庆年间,数次选秀,百姓闻之,大惊失色,听到选秀的消息后,便早早的将自己的女儿许配人家,朱载坖也间接性的促进了小规模的人口爆发。 不过,这个时候,正谈论着国事呢。 多少有些不合适吧。 高拱这暴躁脾气,不会炸吧。 朱载坖“无视”自己儿子的目光,他正满怀期待的看着自己的老师。 而朱翊钧在看了一眼自己的老爹后,同样把目光转移到了高拱身上。 这个时候的高拱也可蒙圈。 前脚自己正聊着与蒙古双边关系如何进行,正在激动之时,后脚,皇帝陛下打断了他的话。 正当高拱觉得自己哪里说错了话,或者是方式有所不妥之时,皇帝陛下要亲自纠正的时候,他竟然提出了想要选秀。 这两个东西,放在一起,多少有些怪异。 刚刚当上内阁首辅的高拱,还只当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陛下,您,您说的是要……臣没有听清楚。” “选秀啊。” 再次确定之后,高拱悬着的心也”死了“。 高拱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地说道:“陛下,如今这国家大事繁多,这选秀之事,是否有些不合时宜呀?” 朱载坖却不以为意,笑嘻嘻地说:“高爱卿,朕整日忙于政务,也该有点乐子嘛。这后宫也该添些新人,让朕心情愉悦,说不定处理起国事来更有劲头,不是,在怎么说,朕登基,按照惯例也该选一次秀了,这事,你去办吧。” 高拱无奈地摇摇头苦着脸道:“陛下,可这选秀之事劳民伤财,且易惹得民间怨言呐。” 高拱现在心里面越来越没底了。 徐阶被赶回老家。 不是因为陛下要选秀,他阻止,惹恼了陛下吧。 根本就不是因为,陛下对自己看重,才赶走徐阶的,这,这太可怕了。 朱载坖站起身来,他脸色已经有些不悦了。 怎么回事。 先帝修园子,修宫殿都可以,朕就是选个秀女,过分吗? 高拱也察觉到了皇帝陛下生气了,他站起身来,伏地叩首,颤声道:“陛下,臣深知陛下政务劳顿,然选秀之举实非当务之急。如今边患未平,民生多艰,国库空虚,若行选秀之事,必增百姓之负累,恐有损陛下之圣明。望陛下三思而后行。” 朱载坖听完之后,怒目而视高拱。 好家伙,老师啊,老师,我为了你,把徐阶都赶走了,选次秀,你怎么能不同意呢。 “高拱,汝何敢忤朕之意!朕为天子,选秀乃分内之事,岂容汝多言!在怎么说,朕自登基以来,还从未选秀过。” 高拱伏地不起:“陛下息怒,臣非有意冒犯圣颜,实乃为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着想。选秀所需资费甚巨,征调民力众多,易生祸乱。恳请陛下以天下为重,暂罢选秀之念。” 朱载坖气的直甩袖子,厉声道:“朕意已决,勿再多言,这件事情朕只是告知你,朕自己会下旨礼部,让他们去办,你若再阻拦,休怪朕无情。” “陛下,万不可因一时之欲而误国误民啊。”高拱还是不愿退让。 朱载坖看着高拱,顿了许久之后,脸色才稍稍缓和一些:“下去吧。” “陛下。” “下去。”朱载坖冷声道。 而还坐在龙椅上的朱翊钧,听到朱载坖的这声训斥,颇为吃惊,他这是真生气了,在朱翊钧的视角中,自己这父皇可是非常尊敬高拱的,但话又说回来,即便他对高拱的感情深,也不能阻止他选秀。 高拱无法,只能站起身来,慢慢的退出了乾清宫。 离开乾清宫后的高拱,只能不住的叹息,作为最了解皇帝陛下的人,他也知道自己阻拦不住,可若是不加以阻拦,只怕皇帝陛下会选秀上瘾。 浪费国家钱财不说,还让龙体受损。 等到高拱离开乾清宫后,朱载坖这才气冲冲的坐下,然后,他猛然发现,自己儿子还在场呢。 刚刚高拱说的事情太长,朱载坖听的心烦意乱,一心想着自己选秀的事情,并在酒精的刺激下,开口阻止高拱接下来的长篇大论,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而后,便是与高拱一阵的对峙。 这全程之中,他好似都忘了自己的太子,就在他旁边坐着。 朱载坖后悔啊。 多年父亲伟岸的形象,就这样轰然崩塌了吗? 坐下后的朱载坖顿了片刻后,笑着询问道:“我儿可知选秀为何物?” 朱翊钧看着朱载坖,摇了摇头:“从未听说过,父皇,选秀是在干嘛呢?” 听到朱翊钧的话后,朱载坖松了一口气,而后用了常用惯语:“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而看着自己老爹明显轻松下来。 朱翊钧挑起了眉头,怎么可能不知道选秀是在干嘛。 他在上一世可是专门了解过明朝的选秀制度的,即便有所出入,但也是相差不大。 高拱所说,劳民伤财,也绝不是无的放矢。 当皇帝下令选秀时,首先会在全国范围内禁止民间婚娶,以确保未婚女子的数量和信息准确,登记在册。 接着,朝廷会派专人到各地物色年龄在13至16岁之间的少女。 被选中的少女,其父母需在规定时间内将她们送到京城。 到达京城后,开始初选。 初选由太监负责,每百人一组进行筛选。他们会观察少女的外形,身材太高、太矮、太胖、太瘦的都会被淘汰,这一轮大概会淘汰一千多人。 次日,进行第二轮挑选。 太监会仔细检查少女的眼耳口鼻、头发、皮肤、颈子、肩宽、腰身以及后背等,只要有一处不符合标准即被淘汰吗,同时,还会让候选女子依次说出自己的籍贯、姓氏、年龄,通过听其发声,淘汰声音不佳、口齿不清、音色浑浊者,此轮又会淘汰两千人左右。 第三日,太监将用尺子测量候选女子的手足,量完后让她们走上一圈,观察行走时的姿态,手腕稍短、脚稍大、举止轻躁的一律淘汰。经过这三天的初选,会留下约一千人,这些女子将全部召入宫中,作为宫女备选。 入宫后,年长的宫女会将她们带入密室,进行更深一步的检查。 主要是对女子的**进行探摸,检查是否有狐臭,皮肤是否光滑,有无瑕疵,是否为楚女等。 经过这一轮检查,大约只剩下三百人左右。 这三百人会被禁在宫中一个月,期间会有专人观察她们的脾气秉性、谈吐性情等,进而评判她们是否温柔贤淑,通过这一轮评定,会选出五十人成为皇帝的妃嫔。 然而,到这里还不是最终结束。这五十人还要进行书画诗词等才艺的比拼,从中选出最优秀的三人供皇帝直接册封。 为了害怕前面有人作弊,在选拔完之后,这三人还需再次被送入密室进行复查,确认是否为楚女,有无狐臭,皮肤是否白玉无瑕等。 大明朝选秀的程序极为繁琐,目的就是为皇帝挑选出才貌双全、德行兼备的完美女子。 在选秀过程中,家世背景也是一个重要考量因素,通常更倾向于选择官员家庭出身的女子,因为这些女子一般受过良好教育,具备一定的文化素养和礼仪知识。 这一套整下来,朝廷花的银钱绝不是一个小数字。 修一座不大的宫殿绰绰有余………… 第134章 隆庆四年 徐阶走了之后,朝堂上的百官还没有反应过来呢,皇帝陛下就开始选秀了。 这没有任何空窗期。 即便有些官员在阻拦。 可他们又怎能拦得住。 选秀进行时…… 到了年底,选秀的事情就到了尾声,朱载坖又再一次的见到了诸多新面孔的绝代佳人…… 时间就像是一只脱缰的野驴,跑起来就不停…… 朱载坖依然注重享受,将所有的国事尽数托付以高拱为首的内阁,他朝会从不间断,但却很少在朝会上说话。 高拱深受朱载坖信任,以及重用。 也让他在短时间内,掌握了可以改革的最高权力。 皇帝不拉后腿,同僚没有唱反调的,他也开始了一系列的改革,最重要的就是隆庆开关,以及与蒙古双边关系的发展。 俺答汗之孙把汉那吉投明,他与张居正力排众议,决策受降,促使俺答汗接受大明帝国的封号。 大明帝国封俺答汗为顺义王,其他各部首领也分别封为都督指挥、千户、百户等有差,隆庆二年八月,大明帝国又准与俺答互市。 这比历史上的俺答封贡要提前了两年,这同样也是大明帝国第一次用非军事手段解决边疆紧张关系。 而隆庆开关涉及祖宗制度,但在皇帝陛下的授意下,高拱亲自督办下,自隆庆元年七月开始,也就是徐阶离开权力中心之后,高拱着手,先是将福建海澄的月港被作为唯一的开放“特区”。 沿海所有对外贸易的商船,都必须到这里办理繁琐的手续,并从这里装货出港、入港验货。所有船只都必须申领“船由”(朝廷颁发的船只身份证)、“商引”(朝廷颁发能够装载货物的凭证)。 有了船由,商引之后,才能出海行商,此举开始,并不是为了朝廷赚取白银,而是想减少倭患。 野驴跑到了隆庆四年。 皇帝陛下登基已经四年了。 而皇太子也已经八岁了。 这三年之中,朱翊钧鲜少生病,一直都是走的养生之道,每日四食,一顿不落,早上早起,晚上早睡。 朱翊钧也长高了许多,他现在一个月,只能见到朱载坖两三次。 朱翊钧是越来越高,越来越壮,可自己老爹朱载坖却被酒色掏空身体,越来越虚了。 每次见到,都觉得自己老爹的气色又差了很多。 后宫勤劳小蜜蜂的称号,谁也躲不走了。 这不由让朱翊钧有些担忧。 自己老爹,别连六年皇帝都当不成了。 有了这个担忧,朱翊钧还是劝说了一次老爹。 虽然,朱载坖没有生气发怒,并且耐心的解释一番,但事后却都开始躲着朱翊钧了。 平时很少召见。 对于这个结果,朱翊钧也只能无奈接受。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朱载坖不仅挂在嘴边,并且身体力行。 即便自己的老爹这么喜欢女人。 可他在这四年之中,只有两个儿子出生,一个长到了一岁,一个还未满月,都夭折了。 而原先朱翊钧的一母同胞的弟弟,被朱翊钧这个历史的变数所影响,竟然没有出生…… 朱翊钧也专门研究了一下,老爹为何光播种,不结果的原因。 他也得出了一些理论。 酒色太过伤人,只怕朱载坖体内的精华,都已经失去了活力,在肥沃的土壤,也难以长出果实来。 这也给了朱翊钧一个警示,日后的自己,可万万不能这么学。 海瑞也在隆庆四年初从陕西巡抚的位置上,又调回了京师。 这个时候,朱翊钧已经搬到了东宫居住。 由冯保为贴身太监照顾。 所以,与海瑞这个东宫詹事府少詹事,接触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在海瑞回到京师之后,朱翊钧已经听海瑞给自己讲了很多课程经学了。 每一次上课的时候,朱翊钧都显得无精打采。 海瑞的思想,海瑞所讲出来的经典论意,太过极端,可以说,几乎没有人能够贯彻下去。 这也让朱翊钧明白一件事情。 道德模范,是要供起来的…… 与海瑞相比,张居正的课便显得有意思一些,最起码没有那么枯燥,朱翊钧也能听的下去。 不过,张居正是内阁的官员,每日的公务比较繁忙,海瑞给他上了四五节课,都轮不到张居正为他上一节的。 而这日,便是轮到了张居正上课的时间。 东宫,那清幽静谧的阁楼书房中,皇太子朱翊钧身着锦绣华服,身姿端正地站在檀木书桌前,檀木书桌上面铺着宣纸,冯保在一旁研墨,朱翊钧手持毛笔正在宣纸上写字。 因为身高关系,桌子很低,研磨的冯保很不舒服。 他聚精会神的写着字。 此时太子殿下脸上的稚童感减少了许多,轮廓更加清晰,像一个小大人了。 朱翊钧为何要学习写毛笔字。 因为他太闲了。 他记得在真正的历史上,神宗皇帝是有这个天赋的,并且很喜欢,却不被张居正允许练习。 变了灵魂,朱翊钧也想试一试,身体还有没有这个天赋,从隆庆三年开始,朱翊钧便让翰林院的编修教给自己写字,不得章法,一直写的都不好,而后,便又请教徐渭,经过人家一点拨,可不得了。 还真的有模有样,这让朱翊钧也知道自己还是有些天分的。 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 朱翊钧知道,在大明朝当皇帝,一定要有个特殊爱好,不然,不合群。 修道炼丹吧,爷爷搞了,好色吧,老爹进行时,木工吧,不能抢了孙子的职业……朱翊钧思来想去,还是写字,这个职业,说起来高端一些,即便前面有亡国之君徽宗,但大宋可没有燕云十六州,情况完全不同。 以后,长期发展,给自己忠诚且有能力的下属,赠字,有个性且高端…… 窗外,灿烂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微风轻柔地穿梭其间,带来丝丝缕缕的清新。 而朱翊钧正在聚精会神的写字。 正在这个时候,神色庄重的张居正进入了书房中。 他先是拱手见礼,礼完之后,朱翊钧也拱手行师礼。 张居正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字,并没有想要点评的想法,看来,张居正对朱翊钧喜爱书法的事情,还是有些微词,不过,这个时候的他可不敢阻止。 而冯保也很是识趣的将字帖收了起来………… 等到冯保离开之后,朱翊钧也坐在了椅子上,而张居正便站在不远处,开始一本正经的讲课了。 即便张居正的课比海瑞的要生动一些,可两个人都不爱笑,永远一脸严肃,这让朱翊钧颇感压力。 “太子殿下,今日所讲乃是《贞观政要》。” “君依于国,国依于民。刻民以奉君,犹割肉以充腹,腹饱而身毙,君富而国亡。’此乃唐太宗李世民的治国之道。” 朱翊钧眉头微皱,问道:“先生,此话何意?” 张居正看了一眼朱翊钧,缓声道:“殿下,君主依靠国家,国家依靠民众。若苛刻地剥削民众来侍奉君主,就如同割自己的肉来填饱肚子,肚子饱了,身体却死了,君主富裕了,国家却灭亡了。这告诫为君者,当以民为本,不可贪图一时之利而损害民众的利益。” 朱翊钧目光专注,继续问道:“那如何才能做到以民为本呢?” 张居正沉思片刻,说道:“殿下,当轻徭薄赋,使民得以休养生息,广开言路,倾听百姓之声;任用贤能,公正执法,保障民生。如此,方能得民心,国家昌盛。……” 朱翊钧听的认真…… 而窗外阳光温暖地洒在书房中,微风轻轻拂动着书页…… 第135章 赠海瑞 这日一大早,朱翊钧刚刚睡醒,在宫女的服饰下,洗漱完成,穿好衣服之后,冯保便急匆匆的赶来了。 冯保进入朱翊钧的房中后,便屏退众人。 “太子殿下,今日朝会异常热闹,皆因一人。” 坐在椅子上的朱翊钧听完冯保的话后,笑了笑:“因为海先生。” “殿下聪慧,就是因为海瑞大人。” 朱翊钧来了兴趣,也不急着去吃饭了:“说说。” “殿下,今日朝会,高拱举荐海瑞,重为应天巡抚,诸多官员,纷纷进言反对,陛下当机立断,金口玉言,便准了高拱的举荐,想必过不了两日,海瑞就要出发前往应天了。” 朱翊钧听完冯保的话后,点了点头。 海瑞,要再次外放。 依旧是高拱推荐。 依旧是应天巡抚。 有些巧合,却是必然。 自从徐阶离开京师之后,从隆庆元年开始,应天巡抚已经换了四个人了。 第一个就是海瑞,只做了半年不到,便被徐阶与皇帝陛下的交易出卖,调任陕西。 第二个是得到了职务,还没有到任后,便被朝廷急召回京,而这第二个巡抚,是徐阶的人。 第三个到了应天之后,干了不到一年,便因贪墨,被罢职问罪,虽是都察院查处,但里面依然有徐阶的身影。 而这第四个没有犯错,却碰上了松江佃农退田的事情,但却因涉及到了前内阁首辅徐阶,让他无法断案,弄得他精疲力竭,灰溜溜的回到了京师。 四年四个巡抚。 一年一个,全都都是因为徐阶。 高拱怎么可能容忍下去。 他刚刚掌握权力的那两年,确实如徐阶料想的一般,有很多事情要做,没有闲心思,也没有时间去找徐家的麻烦,即便在隆庆二年退田案第一次浪潮的时候,高拱也是装作不知。 但现在不同了…… 朱翊钧想了片刻后,开口询问道:“张先生是否反对,李春芳是否反对……” “张大人并没有反对,但朝堂所言,亦有顾虑,而李春芳大人,出言驳斥了高拱。” 朱翊钧看了一眼冯保。 虽然冯保只说了几句话,提了两次高拱,但在他话中涉及到的所有人,高拱他是直呼其名,而其他的人,却都是带有尊称…… 这几年因为冯保陪伴在太子殿下身边,而张居正也是东宫詹事府詹事,严格来说,可以算作一个单位的,两个人的关系越发的亲密,已经跟历史上一样,形成了一个政治小团伙。 但他们也都清楚。 他们翻身的希望是在太子殿下。 皇帝陛下对高拱的信任,是不可动摇的。 虽然张居正这些年,不管是隆庆开关,还是俺答封贡,甚至是在内部改革,一条鞭法的雏形上面,张居正一直都是尽心尽力的协助高拱。 但高拱掌权时间越长,行事便越发霸道,在政见不和之时,张居正所提意见,若是与他背道而驰,绝不受纳,当然,高拱也不如隆庆三年之前一样充满信任,此时对张居正多有防备。 两个人在一条道上走着,但心,却在权力的道路上,渐行渐远了…… “你去找一下海先生,今日本宫中午要见他。”朱翊钧缓缓说道。 “是,殿下,奴婢这就去办。” “慢着,在此之前,先让徐先生来一趟。” “是,殿下。”冯保恭敬回复,而后缓慢的退出了宫殿…… 吃过早膳的朱翊钧,如同往常一般,来到了自己的小书房。 宫女研墨,朱翊钧接着写字。 他刚刚有了为自己喜欢的臣子写字的想法,这可不机会来了。 海瑞啊。 这可是自带流量的。 道德模范。 他二次巡抚应天,智斗徐阶,这以后妥妥大男主剧啊。 自己这个学生,太子,在临行之前,为海瑞赠了一副字,这不怪上钩了,弄不好还能给自己添加路人缘,打响在历史上的知名度。 宣纸之上,朱翊钧奋笔疾书,写了一行之后,感觉对称不行,便让人取下,重写。 连续写了数遍之后,朱翊钧这才满意。 朱翊钧看着自己写的“墨宝”,沾沾自喜。 这要是放在自己上一辈子,有一点时间,不是想着打游戏,就是想着去贴吧互喷,刷视频,哪有时间静下心来写毛笔字啊,世事无常,当上太子,太过无聊,只能逼迫自己掌握一份技能。 可是这一写,一练,却也能从中感受到一些乐趣。 朱翊钧摆了摆手:“把本宫的印章拿来。” 一个小太监回复道:“殿下,拿哪个印章?” “就是本宫最喜欢的那个……” “殿下,要不奴婢全部给你拿过来。”这小太监也不知太子殿下喜欢哪一个。 皇帝陛下在隆庆三年年底,得知自己儿子喜欢练字,还喜欢盖印,便差人雕琢了精美的印章。 到了此时,也就是隆庆四年年中,不到一年的时间,皇帝陛下赐下的印章便有六个了。 分别是大明皇太子宝印,大明储英秀骨宝印,大明储君逸韵宝印,大明少皇清范宝印,大明少君逸思宝印,大明东宫翊钧宝印。 这几个都是用最好的玉石,最好的工匠雕刻而成的,比冯保给朱翊钧搞来的品相要好上许多。 “就拿那个大明东宫翊钧宝印吧。”朱翊钧赶忙说道。 “是,殿下。”这小太监闻言,便去找宝印。 不一会儿,他端着那枚印章便走了过来。 大明东宫翊钧宝印,皇家之物,小巧而精致。印身由顶级的蓝田玉打造,色泽温润,透着悠悠蓝光,在印章上方为一只小巧玲珑的貔貅,栩栩如生,威风凛凛,身上每一处纹理都细腻入微,彰显着华贵之气。 朱翊钧从小太监的手中接过这块宝印,而后,便是轻车熟路的盖印。 因为上一世喜欢历史。 所以朱翊钧想在历史中留下自己更多的痕迹。 这也是为何,他喜欢写字,喜欢盖印章的原因之一。 他只要一想到自己在漫长的历史岁月中,留下了痕迹,他便感觉很是浪漫。 他当然清楚,自己此时写的字一般。 此时的自己有些繁体字,都不会写,想写什么,都是差人先写下来,自己照葫芦画瓢,写的当然不好。 但,身份不一样了。 即便字写的有点差劲,可他是太子啊,以后的皇帝…… 自己继位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效仿宪宗皇帝的成化犁庭,先把努尔哈赤这一家子给收拾了,即便他们现在对大明朝没有任何威胁,甚至还会再明军征战朝鲜的时候,对大明有所帮助,但这个帮助几乎可以忽略不记,留下来,心里面总不是滋味。 努尔哈赤都被自己收拾了,那盖印狂魔十全老人也不会出现了,他就会成为这个时空历史上最喜欢盖印的皇帝了…… 独一份的。 修道炼丹身受损,喝酒寻欢子难留…… 但盖章,写字,没有那么多的后遗症,也算是给自己找一个终生的爱好…… 第136章 随行 盖了印章之后,朱翊钧又是欣赏了一番。 徐渭也在此时,被冯保带到了书房之中。 没有经历人生的大起大落,狂圣徐渭也没有像历史上的那样,变得情绪极不稳定,疯疯癫癫的。 他得先帝恩赐,为太子私教,平日没事,又能与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老上司胡宗宪一道整顿兵事,过的十分充实,惬意。 他朝着朱翊钧行礼。 朱翊钧看到徐渭,那叫一个兴奋。 “徐先生,免礼,速来看看,本宫写的字。” 徐渭听完后,站起身走上前来。 他看向了朱翊钧铺在书案上的字,只看一眼,便转头看向朱翊钧:“太子殿下,这词是何人所作?” 朱翊钧听到徐渭的询问后,赶忙回复道:“啊,是翰林院的一个编修,本宫看到之后,觉得挺好,便让人誊录了一番,拿来练字。” 冯保听到太子殿下的话后,有些奇怪,哪里来的翰林院编修啊,不过,太子殿下既然说了,断然不会是胡说,只为了搪塞徐渭,只当是自己忙于其他事情的时候,殿下见了这个编修,又得了这首词。 “有如此才气,太子殿下可否为我引见一番。” “啊,这个,有机会本宫一定为徐先生引荐。”朱翊钧用起了缓兵之计:“快,徐先生快看看本宫的字,写的如何?” 徐渭听到之后,再次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字上面,而冯保也伸着头去看写了什么词。 看着看着,徐渭竟然情不自禁的念了出来:“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念完之后,徐渭稍稍沉思片刻。 “徐先生,本宫的字如何?”朱翊钧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得到“书法大家”的认可。 而徐渭听到朱翊钧的话后,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字,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不过,这首词,写的真好。” 朱翊钧听完之后,脸上的期待,立马消失了。 “徐先生,差到哪了,你看看,这古道两字,古风浓重,一气呵成,多好……”朱翊钧还想着辩解一番,并且拿出了他自认为写的最好两个字。 但徐渭并没有看出太子殿下的渴望,还是自顾的说道:“殿下,练字与练兵是一样的,欲速则不达,您现在八岁多的年龄,能写这么好,已很是难得了,不过,殿下,这首词是哪位编修写的,我想去拜访一下。“ 朱翊钧眉头皱了起来,拜访,你要是能跟彭祖一样,活八百年,弄不好能见到作者李先生…… “这个不急,有一件事情,本宫倒是挺着急的。” “殿下请说。” “本宫这幅字是要送给海先生的,现在还差个落款,本宫的草书写的不好,劳烦先生替本宫书写。” 冯保听到朱翊钧的话后,心里面也有些许的渴望,他的字写的也非常好,并且也爱好书法。 徐渭听到之后,点头应是,而后执笔,行云流水写下了落款。 “是岁逢庚午年大明隆庆四年秋,皇太子作于东宫。” 写完之后,朱翊钧凑上去看了看,与徐渭的相比,自己那就是三岁小孩子写的字,有了徐渭的字之后,这个这个印章皇帝的第一份墨宝,定是能在后世拍卖出一个不错的价格。 他抬起头看向徐渭:“先生,可否带印……“ 徐渭点头。 “盖印,就在本宫印章下面,盖上先生的印章。” 徐渭听到之后,稍稍愣神,只是迟疑片刻,便从怀中取出了自己青藤居士印。 朱翊钧看着徐渭在自己的东宫宝印下盖上了他的印章,当下很是满足,他又仔细地瞧上了一番,再次看向徐渭。 “先生,本宫考考你。” “太子殿下,想考什么?” “这首词是送别之意,有些悲观,本宫的老师海瑞不日出京前往应天,故本宫才写了这幅字赠给海瑞,但既有送别,当然也有团聚了,你可否拿着这首词,以团聚为名,再写一首词,下次海瑞回来的时候,本宫在誊抄赠送。” “殿下,作词需意境,若是让我现在便写,只怕写不出能与之媲美的,只能求一个对仗工整。” “那便只求对仗工整,冯保……” “奴婢在。” “把这收起来,差人裱上……然后,为徐先生重新准备纸墨……” “是,殿下。”冯保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将太子殿下的墨宝收起来,而后又铺上了一张崭新的宣纸。 徐渭是才子,被考,当然要迎战了。 他站在桌前,思考片刻后,便执笔开始书写。 徐渭用的时间非常短,朱翊钧一直站在旁边,徐渭写好了一段,朱翊钧便开口念出这一段:“华堂内,闹市间,繁花红欲燃……” “晨风吹花笑语甜,朝阳映人颜……” “心之畔,情之渊,挚友皆团圆……” “一盏香茶话流年,此刻心相连……” ……………… “人生有幸得相逢,何惧岁月匆……” 徐渭写完之后,放下手中的笔,正想夸夸太子殿下认得字挺多的,却见太子殿下拿着自己的印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的太子宝印盖到了上面。 这个动作非常快。 快到徐渭都有些发懵。 而朱翊钧盖完自己的印章后,心中暗自得意,当皇帝的履历又增加了一分,这是朕写的。 通篇团聚,虽然徐渭说没有意境,只求工整,但朱翊钧却能看出意境,写的非常不错,立马据为己有…… “殿下,您……” “一时手痒,一时手痒,徐先生,你不介意吧。” “太子殿下说笑了,我怎会介意呢。” “徐先生不介意就好。”朱翊钧笑着说道,这个时候的笑容,才显得纯粹一些。 朱翊钧再次欣赏徐渭作的这首词。 这可是随笔而作啊。 有的人,就是天才。 不服不行。 看了一会儿后,朱翊钧看向徐渭说:“先生的才华真是令人钦佩,当真是文武双全……” “太子殿下过誉了……” “一点都不过,对了,徐先生,本宫今日召你入宫,不仅仅为了这幅字,这首词,还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徐先生去做。” “何事?” “跟海瑞一同前往应天府……” 听完朱翊钧的话后,徐渭有些迟疑。 “殿下,若不得旨意,我不能离开京师。” “父皇那里,本宫去办,听冯保说,徐先生一直在南方,与之交往的全是达官贵人,你跟着海瑞一同前去的话,定是能帮助与他,本宫也听说,前面几个巡抚抓的抓,罢的罢,很是担心本宫的老师啊……”朱翊钧轻声说道。 而一旁的冯保,愣了一下,心中不由暗道:“奴婢什么时候对太子殿下,讲过徐渭在南京有根基,有实力的……说过吗,怎么不记得了,应该说过,太子殿下怎么会随意糊弄人呢……” 第137章 随意对待 徐渭看了一眼太子殿下,眼中有了些许的迟疑。 胡宗宪在东南抗倭那么多年,徐渭作为他的幕僚,在江南也走南闯北,再加上他在士林之中的名声,让他在江南官场之上,结交了很多人。 其中不乏位高权重者。 更为重要的是,此时的胡宗宪再次为官,并且在朝中受到了皇帝陛下的重视,掌三大营兵事。 胡宗宪复起,深受皇帝陛下的信任,而同样,与胡宗宪关系密切的徐渭跟着海瑞到了南京之后。 即便什么都不做,便也能够发出一种信号。 那就是,徐家退田案,早就传到了皇帝陛下的耳中去了……不该插手的你们别插手…… “殿下,可懂借势……”徐渭最终还是问了出来。 朱翊钧抬起头,并不着急回答:“冯大伴,将这副徐先生的词,好好收起来,等到海瑞从应天府回来的时候,再给本宫寻出来,到时候,就把这首词送给海瑞。” “是,殿下。”冯保闻言,上前两步,到了书案旁边,开始收拾…… 而朱翊钧带着徐渭远离了书案,走到了,书房的椅子旁。 朱翊钧的专属座椅,不管是东宫正殿,还是书房之中,都是有数个台阶,方便他坐椅子。 朱翊钧上了椅子,稳稳坐下。 “先生,也坐。” “谢殿下……” 徐渭谢恩之后,才慢慢坐下。 “借势,本宫不懂,皇爷爷在世的时候,经常评价徐先生才智过人,父皇也曾数次对本宫说过,本宫便是想着,海瑞此去应天,一定会有很多难处,本宫也听冯保讲过,他的数名前任,都没有好下场,海瑞是本宫的老师,本宫当然不愿他与前任一般,所以,才想着让徐先生前往,做个帮手。” 徐渭点了点头。 他跟朱翊钧接触的时间最长。 朝夕相处之下,徐渭对于皇储,也是有着自己的认知,天资聪颖,慧心巧思,敏而好学……当然,还有最后一条,神秘。 在徐渭看来,嘉靖年间,若是没有此时太子殿下的天资聪颖,当今陛下,定然不会成为太子,只能以裕王的身份,承继大统,先帝是爱屋及乌…… 而神秘,就是因为徐渭,有些时刻会突然发现,太子殿下不像孩童,聪明的太过了些,懂的事情多了些,就比如练字,盖印,或者某些时候,说出的话,办的事情。 经常让徐渭内心深处,生出一个疑问。 太子殿下,真的才八岁吗? 这是八岁能办的事情,能说的话………… 朱翊钧看着徐渭点头之后,也不说话,当下,便继续开口询问道:“徐先生,还未回答本宫,可愿前往。” “殿下派遣,不敢不从……”徐渭赶忙应道。 看到徐渭答应,朱翊钧满意的点了点头。 “徐先生愿一同前往,即便前面是刀山火海,海瑞也能安全脱身啊。”朱翊钧笑着说道。 而听到这句话,徐渭看向了朱翊钧:“殿下,即便没有我的陪同,海瑞是东宫属官,即便差事办不好,也轮不到他跳火海,跨刀山啊……自由旁人在火海中挣扎,在刀山中打滚……” 徐渭的这句话,明显有些超纲了。 东宫属官,一下子牵扯到了此时的朝堂格局上来…… 高拱势力最大,权势最盛,但东宫中的官员,也不是吃素的,太子的班底,由张居正,海瑞为代表。 即便朱翊钧没有动作,这帮人也不会让海瑞倒下去。 更何况,高拱对于海瑞只有赏识,敬佩,此时还想着拿这把利剑去刺徐阶,断然不会下绊子,使阴招…… 朱翊钧笑了笑:“原来刀山火海,还能这样用……徐先生,果真才智过人……” 说完之后,朱翊钧又是笑了笑。 这些年,徐渭也时不时的说出一两句有些深意的话,但朱翊钧却一直装作听不懂,打着哈哈过去。 这么多年了,朱翊钧演小孩子,演的也有些太累了,有的时候,不自觉的就现出了原型…… 不过,这个时候,他即便表现得在异于常人,对他本身的地位,也毫无影响了。 在历史上海瑞第一次担任应天巡抚的时候,将徐阶逼的走投无路,当时内阁首辅是李春芳,他写信给李春芳,请求李春芳将海瑞调走,不过,李春芳回信秉持着自己一贯的作风。 热情礼貌,一问三不知…… 温和友善,百事皆推脱…… 换成大白话,就是嘴上说的好听,实际上不办事。 徐阶没有办法,只能走了宫里面的门路。 朱翊钧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正在收拾的冯保。 冯保感觉到太子殿下的目光,他转过头来,想听吩咐,但朱翊钧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收拾。 在自己面前恭敬,显得人畜无害的冯公公,可一旦离开了自己的视线,便就成为了那个趾高气扬,权势滔天的大太监。 而当时的徐阶,便是走了冯保的路子,将海瑞罢官。 现在历史发生了改变,海瑞在隆庆元年便就去了应天担任巡抚,被调走陕西,并未罢官,而后又在隆庆四年,在高拱的举荐之下,再次回到了应天。 可以这样说。 海瑞既是徐阶生命中的劫难,又是上天对徐阶的怜悯。 如果海瑞这次去,徐阶还是不愿退田,并且海瑞在遭驱逐,另调他职,那徐阶必定迎来高拱的疯狂反扑,一种不讲究权力规则的反扑。 到时候,徐阶可就真的要落得个,以自杀为名博取朝野同情的下场了。 看似一根筋的海瑞,在对待徐阶的时候,一直保持着克制,也变通了许多…… 可以说,若是徐阶不反抗,老老实实的接受了海瑞的方案,他无非就是少了一些家业,断然不会出现将整个家族都牵扯进权力旋涡的巨大风险……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即便如此浅薄的道理,但在面对的时候,不管你是目不识丁,还是博览群书,都难以轻易挣脱这欲望的枷锁。 徐阶,这位在朝堂风云中沉浮多年的重臣,又何尝不知其中利害? 然而,那庞大的家业,如同心头的赘肉,割舍时痛彻心扉…… 当徐渭离开东宫之后,朱翊钧便带着冯保前往了乾清宫。 徐渭身份特殊,他要是跟着海瑞去应天,那就必须得到父皇的同意。 朱翊钧到了乾清宫,太监立即进入通报。 不一会儿,便得到了朱载坖的召见。 朱翊钧进入宫中后,才发现高拱也在…… 还是稳稳当当的坐在朱载坖的御案下面,看到朱翊钧之后,才不紧不慢的起身…… “见过太子殿下。” 朱翊钧脸带笑意,也没有应话,只是对着高拱摆了摆手,表现得很是随意。 太监进入禀告,高拱也在一旁,得皇帝陛下应允太子入殿,这个时候,高拱就应该起身等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看到了朱翊钧才不紧不慢得站起身来。 高拱有些狂妄,那朱翊钧在对待他的方式上面,也很是随意…… 第138章 朋党 朱翊钧只是冲着高拱摆手,仿佛站起身向他行礼的不是内阁首辅,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高拱心中暗自不爽。 他自认为是大明的功臣,辅佐皇帝陛下处理朝政,兢兢业业,劳心劳力。 自己为内阁首辅的三年,可是做了很多大事。 朱翊钧的举动,让高拱感觉到了轻视,皇太子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的举动,这让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些许打击。 当然,朱翊钧可不管此时高拱的内心波动,他对着朱载坖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太子免礼。” “谢过父皇。”说完之后,朱翊钧抬头看向了朱载坖。 只一眼,朱翊钧便愣了一下。 此时的朱载坖双眼深陷,面色蜡黄,虽不至于骨瘦如柴,但却充满了憔悴,先帝临行之前,气色都要比自己父皇要好上许多。 这,这才一个月没有见到朱载坖,怎么,憔悴成这个模样了。 朱载坖的爱好就是选秀,隆庆元年,徐阶刚走选秀,隆庆二年,还想选秀,被百官集体阻止,无奈作罢,可到了隆庆三年,百官们可就拦不住了,再次选秀。 “太子,怎么如此看着朕。”朱载坖笑着说道。 “父皇,您……”朱翊钧话还没有说出口,却被朱载坖摆手阻止:“陈洪,给太子搬来椅子。” “是,陛下。”陈洪闻言,赶忙下了玉阶,去搬椅子。 而朱载坖看向此时站着的高拱:“高阁老,坐……” 高拱闻言,再次谢恩坐下。 陈洪搬过来椅子,放在了御台的左手边,正对着高拱,这是君臣相对…… 朱翊钧也没有谢老子的恩,一屁股坐了下去,随后,他也不去瞧高拱,也不管两人刚刚在谈论什么,直接侧过头看向朱载坖:“父皇,儿臣这次来,有事相求。” 朱载坖闻言再次笑了笑。 这一笑,眼角的皱纹显得很是明显。 才三十四啊。 酒色害人不浅。 “是不是想要印章啊,朕啊,又差人去给你弄了一枚,这一枚啊,朕可是费了大心思得……” “父皇,孩儿不是想要印章,孩儿是听闻海瑞要前往应天府,听冯保说,前面两任巡抚,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孩儿担心老师,便想着让徐先生能够跟着他一同前往,皇爷爷曾说,徐先生足智多谋,才智过人……” 朱载坖听着,点了点头。 “可以。” 听着皇太子的话,高拱的心思立马活跃了起来。 太子一定是受到了别人的指使。 不然,一个八岁的孩子,怎么可能想到那么多。 指使他的人,到底是有何用意。 自从徐阶离开之后,高拱是一边忙着办事,一边忙着斗争,一边提拔亲信,一边清除徐家帮在朝中的党羽…… 此时,高拱主要的对手就是文渊阁大学士,都察院左都御史赵贞吉。 两个人在隆庆三年正式开杠。 赵贞吉靠着他手中的科道言官,与高拱也是斗得你来我往,让此时的高拱,不厌其烦,他此时来求见朱载坖,就是想搞掉赵贞吉。 高拱近些年,有些霸道了,对于科道言官,很是看不上眼,隆庆元年的京察,指向言官,隆庆三年的高拱再次上书,想要肃查言官。 高拱的上书,一下子得到了朱载坖的支持。 当然,朱载坖知道这件事情会引起轩然大波,可他早就对这帮键盘侠不满意了。 隆庆二年的选秀,便是因为这些言官的捣乱,没有进行下去,这个,朱载坖一直都是记着的,再加上这些年,皇帝陛下的生活多少有些不检点,喝酒花钱玩女人。 言官们动不动就上书,告诉皇帝陛下什么事情该干,什么事情不该干,这些行为,让朱载坖也感觉到了不满。 当高拱上书要肃查言官的时候,朱载坖也很是高兴。 可赵贞吉不干了。 他作为都察院左督御史,是言官们名义上的老大,岂能让这个体系,随意被高拱拿捏。 他不同意,并且上书反驳高拱,就此拉开,赵贞吉与高拱两人的对峙。 而这个时候,高拱很是敏感,他看向太子:“太子殿下,让徐渭陪着海瑞前去,可是别人在您面前说过。” 朱翊钧看向高拱。 “为曾有人在本宫面前说过。” 高拱明显不信。 “太子殿下,陛下虽然答应了您,可徐渭是白身,海瑞呢,是受了陛下的旨意,巡抚应天的,两个人凑在一起,多少有些不合适啊。” 朱翊钧闻言笑了笑:“阁老,父皇都同意了,不合适,也合适了……” 而这个时候,朱载坖也开口说道:“高阁老,太子说的对,你啊,就是被礼法约束的太紧了。” 高拱听到朱载坖的话后,赶忙应道:“是,陛下,是老臣想的多了。” “阁老,所议的事情,改日再来说吧。” 高拱缓缓起身:“是,陛下,那明日可行。” 朱载坖点了点头:“行……” 高拱朝着朱载坖行礼,而后又朝着朱翊钧行礼,才缓步退出了乾清宫。 等到高拱离开之后,陈洪快步上前,将高拱刚刚做的凳子搬走。 而朱载坖朝着朱翊钧说道:“来,太子,坐朕旁边来。” “是,父皇。”朱翊钧笑着站起身,快步上了玉阶,来到了龙椅旁。 四年前,他还需要朱载坖的帮助,才能登上龙椅,但现在却可以很是轻松的上龙椅了。 他慢慢的强壮起来,慢慢的长大。 但他长大的速度,却远远比不过朱载坖苍老的速度。 酒色如毒,一点点地将他吞噬,如今的他形容憔悴,中气不足,被掏空的身躯似摇摇欲坠的危楼。 朱载坖摸了摸朱翊钧的头,问了一些最近练字的事情,而朱翊钧也是尽数答来。 说了一些话后,朱翊钧忽然话锋一转:“阁老,来找父皇,是在商量什么事情啊。” 朱载坖笑了笑:“朕就知道你会问……” “我儿,从小便对政务之事,感兴趣……日后大有作为啊……” 说完之后,朱载坖哈哈大笑。 这个笑声极其爽朗,充满了自豪。 而笑声停下后,朱载坖也立即变得严肃起来:“君主,需深知臣子之间的争斗并非全然坏事……” “权且冷眼旁观,从其纷争中洞察权谋之变,权衡利弊,以保皇权稳固……” “倘若他们一团和气,反倒需心生警惕,朋党吗,历朝历代都有,但这个朋党,不能太过强大……没有对手,要找对手,找不对对手,要挑拨分离他们……” “平衡之道,虽不是帝王的全部,但也不得不用……” “若他们不斗,可适时抛出鱼饵,挑起他们的争斗,使其相互制衡……朝廷平衡之道,在于巧用臣子之斗,而非惧其争斗,唯有如此,方能驾驭群臣……” 朱载坖说完之后,停顿一会儿看向朱翊钧。 而朱载坖看似没有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了。 “父皇,朋党历朝历代都是社稷之祸啊……” “但历朝历代,都有朋党,只不过史书记了一些祸国殃民的,却没有记造福社稷的……” “祸国殃民的是朋党,可朋党若是造福社稷,那便不是朋党,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第139章 酒色伤朕 听着朱载坖的长篇大论,朱翊钧点了点头,对于他的朋党言论,朱翊钧是赞同的。 常言道,一个好汉三个帮。 身为帝王,若想成就一番宏图伟业,势必要拥有属于自己的班底,有能力,忠诚。 而对于臣子而言,想要有所作为,也必然需要自己的帮手襄助,或是为了对抗政敌,又或者是为了政令畅通。 然而,这其中却存在着复杂的变数。倘若事情未能妥善处理,原本的帮手或许就会演变成朋党,甚至成为将自己扳倒的致命隐患。 朱载坖认为朋党之存在,并非全然是坏事。 现在眼前就有两党 ,赵贞吉代表的科道言官,高拱代表的行政官员。 从积极的方面来看,朋党可以凝聚力量,为共同的目标而努力奋进,当面对艰难险阻时,朋党成员能够彼此支持、相互协作,发挥各自的优势和才智,为实现理想出谋划策。 他们可以在政治舞台上形成一股强大的合力,推动有益的政策得以施行,为社稷和民众谋取福祉。 但事情都是有其双面性。 一旦朋党势力过度膨胀,可能会破坏政治的公平与正义,导致权力滥用和贪腐的滋生,甚至会威胁到了皇权。 历史上明朝末年的崇祯皇帝,在面对清党的时候,便是充满了无力感。 他们已经影响到了皇权,圣旨出不了北京城的情况时常发生。 为了自身团伙的利益,他们可能会不择手段地排挤异己,扰乱正常的政治秩序。 这也是朱载坖所说,不斗的时候,要抛出鱼饵让他们斗一斗。 他们不斗,相安无事,抱团在一起,被斗的人,就是皇帝了。 朱翊钧从其父身上学到的东西,并不深奥,但却实用…… 他抬起头,看向自己的父皇。 最终,还是没有忍住。 “父皇,几日不见,你更加憔悴了。” 听到朱翊钧的这句话,朱载坖稍稍愣神,他苦笑一阵,而后缓缓说道:“我儿不用担心父皇,人生须臾,譬如朝露,及时行乐,方不枉此生,这句话,朕给你说过好多次了。” 朱翊钧叹了口气,脸上写了些许的惆怅,悲伤:“父皇,保重龙体,才是最重要的,孩儿还小啊。” 朱载坖看着朱翊钧一脸祈求的模样,他心里面也感觉到了些许的疼痛,儿啊,爹知道那事对自己不好,可爹改不了啊。 上瘾了。 不过,他还是装作无事,笑着抚摸朱翊钧的头轻声说道:“太子,生命之长短,非人力可定,贵在随心而活,享当下之乐,莫负光阴。朕之所为,乃随心之所向,纵命数无常,亦无憾矣。” 朱翊钧急忙说道:“父皇,儿臣只求你龙体康健。” 看着朱翊钧如此紧张,朱载坖深感安慰:“好,我儿有此孝心,父皇就心满意足了,父皇听你的话,会召太医好好调养身体。” 朱翊钧听着朱载坖答应了自己,如释重负。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父皇是改不掉这个坏习惯的。 但他只要注意一点,节制一点,少吃点透支自己身体的补药,生命增加个一年两年,肯定不在话下。 因为他的到来,万寿帝君朱厚熜多活了几天,朱翊钧也希望,因为他的到来,朱载坖也能多活几年。 两父子又说了一些话后,朱翊钧便离开了乾清宫。 而一直在乾清宫外的小太监,在看到太子殿下离去之后,赶忙走了进去。 他手中还拿着今日太子殿下,在书房中所写诗词,以及徐渭所作的诗词的誊录版本。 虽然朱载坖见朱翊钧的次数有所减少,但却一直都在关注着朱翊钧。 他写的字,说的话,都有人学给朱载坖听,传录给皇帝陛下看。 朱载坖看完诗词后,嘴上的笑容就没有停过。 “朕就知道,朕的儿子,聪慧过人……” 一直在旁的陈洪立马出言附和。 “是啊,陛下,太子殿下聪慧机敏,是大明社稷之幸啊,我们大明的百姓有福气了……” 陈洪的这句吹捧的话,朱载坖却并不感冒,他冷哼一声:“你说的这话,一点都不对,聪明机敏,是我儿的福气,不是社稷的福气,也不是百姓的福气,先帝也很聪明,是大明社稷之福吗,是百姓之福吗……” 陈洪闻言,不敢点头应是,也不敢回话了。 自己这位主子,夸儿子,贬老子,都成了人生常态了,跟陈洪聊天的时候,时不时的就把先帝拉出来,阴阳一番。 陈洪每每听到,都不能接话,只能装作没有听见。 “陈洪……” “奴婢在。” “给朕办那一张镜子来。” “是,陛下。”陈洪闻言,便立即去找了镜子。 不一会儿,镜子就摆放在了朱载坖的御案之上。 朱载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愣住了。 他从未这么近距离的观察过自己。 自己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了。 他海很年轻啊。 可镜子中的自己,已经不年轻了。 “酒色,伤朕竟然如此之深啊……陈洪……” “奴婢在。”陈洪赶忙应道。 “日后,朕从今日起,不再饮酒,以后朕若是让你备酒,切莫忘了提醒与朕。” “是,陛下。”陈洪恭敬回复道,听到皇帝陛下不在饮酒,陈洪也是非常开心,看来,太子殿下的劝说,是起到了作用了。 “今夜,朕去惠妃那里,你派人去通知一下,早早做好准备,上一次去,准备的就不太妥当,惊扰了朕的兴致……” 陈洪抬头去看皇帝陛下,顿了片刻后,只能点头应是。 皇帝陛下喜爱女色,不问朝政。 挨骂的可不是皇帝。 而是自己。 外面都传开了,是陈洪,孟冲等人蛊惑陛下,留恋春色,不问朝政,是大明朝的阉贼。 可外面的人,怎么会知道,自己也曾劝过陛下要节制,可他生气的要打死我啊…… 有一次,真的被拉下去了,要不是好兄弟孟冲求情,早就被打死了…… 阳光很是明媚,微风轻轻拂过东宫的庭院,带来丝丝缕缕的花香。 太子殿下朱翊钧身着一袭绣有金丝云纹的华服,腰束玉带,头戴玉冠,身姿挺拔地站在东宫的回廊下。 他站在阳光之中,虽然还小,但从小贵养,眉宇间透着与生俱来的尊贵与威严。 他看向了东宫的南面。 不一会儿,海瑞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 他身着简朴的青色官服,衣服虽旧却干净整洁,没有一丝褶皱,面容刚毅,目光坚定而清澈。 阳光洒在海瑞的身上,勾勒出他笔直的轮廓。 朱翊钧望着逐渐走近的海瑞,嘴角微微上扬…… 虽然海瑞讲课,本宫很不喜欢,但架不住本宫喜欢这个人啊…… 海瑞行至太子身前,恭敬地行礼…… 阳光在他的发梢跳跃,微风轻轻扬起他的衣袂,而朱翊钧笑着伸手:“海老师,免礼……” 这一幕,仿佛定格在了这宁静而又充满期待的岁月中…… 第140章 无用消息 每当见到海瑞。 朱翊钧都会想念自己的皇爷爷。 中门对狙,成千古佳话。 岁月匆匆,如那指间流沙,抓不住也留不下。 一转眼,自己那尊贵无比的皇爷爷竟已在那冰冷寂静、毫无生气的地宫之中躺了整整四年。 即便两世为人的朱翊钧,很是成熟,但每当独处时,心中还是控制不住的升起思念。 只因朱厚熜对朱翊钧太好了。 朱翊钧带着海瑞到了自己的书房之中。 他邀请海瑞入座。 等到两人都坐下后,朱翊钧看向自己身旁的冯保:“冯大伴,为海老师上一杯茶。” 冯保闻言,稍稍愣神。 他一直在区别对待。 那就是张居正来教朱翊钧课程的时候,冯保就是好生伺候,亲自端茶倒水,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与张居正的关系好。 而轮到海瑞,以及其他的翰林院讲师们的时候,冯保便立马端了起来。 朱翊钧很早就发现了,只不过没有点明,不过冯保的这个举动,让朱翊钧很是不爽快,这次趁着机会,他偏要让冯保为海瑞斟茶倒水。 冯保愣神的功夫,朱翊钧再次开口催促:“快去啊。” “是,殿下,奴婢这便去……”冯保赶忙应道,而后下去备茶。 等到冯保离开之后,朱翊钧便看向海瑞。 “海老师,你要出远门了,本宫很是不舍,海老师要早早归来啊。” “殿下,臣下得旨意前往应天,旨意刚刚才到,臣下也是刚刚得知,殿下为何知道的如此之快。” 听着海瑞的话,朱翊钧尴尬的笑了笑。 海瑞总是能抓到重点,说起话来,让人无法回复。 不过,朱翊钧倒是满不在乎。 自己这老师情商不高。 但他战力高啊。 国服第一,战绩可查…… “冯大伴对本宫讲的……“ “殿下应该在学业上多下功夫,而不是把时间用在探查这些无用消息上面。”海瑞看着朱翊钧肃声道。 “海老师,巡抚应天,不知何时归来,怎能算是无用的消息。” “对殿下,是无用的消息。” 朱翊钧叹了口气,而后,他又笑了笑:“海老师,您这一去,本宫在这宫中便少了一位能直言进谏的良师,但本宫知晓,此去应天,海老师是要去当海青天,为民做主,虽然本宫多有不舍,但应天府的百姓更需要老师,本宫希望老师一路顺利,到了应天府上,多做一些为百姓谋福祉的事情,老师也请放心,本宫定当在宫中勤加修习,不负您的期望。” 相处时间久了,朱翊钧也琢磨到了一些对付自己这个老师的办法来了。 只要你表现出来爱民,那老师的态度立马就会变好一些。 果不其然,海瑞微微动容,说道:“殿下心念百姓,乃大明之幸,臣下此去定当不辱使命,为百姓谋得安宁。” 正说话间,冯保端着茶水进来了。 “海大人,用茶吧。”冯保说着,便把茶水放在了海瑞椅子的旁边。 海瑞点头道谢。 而冯保弄完之后,便回到了朱翊钧的身旁来站着。 “冯大伴,本宫准备的东西,拿来。” 冯保看了一眼朱翊钧,而后恭敬领命。 等到冯保再次离开之后,朱翊钧又开口说道:“皇爷爷临终之时,一直记挂着老师,曾说朕闻之,海瑞生活贫苦,你们可要多多过问……” 听到朱翊钧的话后,海瑞也叹了口气,每每想到先帝,海瑞也是极其难过…… 朱厚熜驾崩的时候,满朝文武都在哭,但又有几人是真情实意呢。 朱翊钧不知别人,但却知海瑞痛哭流涕,存了真心,有了实意…… “今番,老师要出远门,学生也会老师准备了一份薄礼……” 朱翊钧说话间,冯保便再次进来,不过,这次是带着两个小太监进来。 一个小太监端着一个木盘,上面一块红布盖着,不知里面什么东西。 而另外一个小太监手中,捧着的是一幅字。 朱翊钧站起身来。 而海瑞看着朱翊钧站起身来,也赶忙站起身来,虽然他说话不客气,但在自身的行为上,让人挑不出毛病。 两个小太监来到了朱翊钧的身旁。 而朱翊钧最先扯开了木盘上的红布。 下面竟然是一些金银块。 而于此同时,另外一名小太监也将手中的宣纸伸展开来,展现在了海瑞的面前。 不过,海瑞第一眼看到的却是金银黄白之物,他脸色大变:“殿下,您这是何意?” “老师,这是本宫的一份薄礼,老师一去不知多久,家眷留在京师,留些金银傍身,既是学生的心意,也是先帝的遗训……” 海瑞叹了口气:“殿下,您给了海瑞这些金银,那文武百官是否都有。” “当然没有,本宫只给老师一人,更何况,他们也不需要……” “既然文武百官无一人有,那臣下也不该有……” “这是皇爷爷的遗训,这是陛下的旨意……”朱翊钧赶忙说道。 他知道海瑞不会接受,但他还是尝试了,因为他想让海瑞接受……让他的老母,女儿过上一些好日子。 海瑞笑了笑,而后看向了朱翊钧所写的词。 “殿下的字,殿下的赠词,臣下收下了,但这些金银,臣不能收,殿下,不要为难臣了。”海瑞轻声说道。 而听着海瑞的话后,朱翊钧知道自己的意图不可能实现了…… 朱翊钧也不强求。 而后,朱翊钧也表达了让徐渭跟着海瑞一同前往的想法。 海瑞并未拒绝。 两人在东宫之中,聊了许多,最后到了夕阳落山之时,朱翊钧才让海瑞离开。 他亲自将海瑞送到了东宫大门处,看着海瑞捧着自己的赠词离开的背影,朱翊钧又再一次的想起了自己的皇爷爷,朱厚熜。 朱翊钧从朱厚熜的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 可以说,有一些东西,若是朱厚熜不愿意说出来,朱翊钧想要领悟到,是需要很长时间的。 即便他拥有着后世的见识,经常听讲坛啊,看历史啊,但这些却不足以让他,成为一个很好的帝王。 而朱厚熜就像是帝王权力的一块拼图。 为朱翊钧补齐了作为未来灵魂差的那一块。 也让他更加有信心,在登上帝位之后,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握权力…… 第141章 双双致仕 自海瑞离开后,朱翊钧回到东宫中,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他深知自己即将面临的是沉重的皇位传承与巨大的治国责任。 父皇朱载坖的荒淫无度让他心生忧虑,那为数不多的寿命倒计时仿佛悬在头顶的利剑。 朱翊钧真的希望,自己的父皇能够多活几年。 不仅仅是感情的需要。 也有他本身追寻权力的需要。 他的母亲李彩凤,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 。 虽然他有信心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握皇帝的权力。 可十岁登基,与十二岁,十三岁登基,完全就是不同的处境。 也可以说,不同年龄登基,便会面临不同的困难。 李彩凤的权力欲望,在朱翊钧的观察中,并不重,但若自己的父皇早早的驾崩,孤儿寡母,李彩凤只能依靠前朝的重臣,而去忽视自己儿子的意见。 张居正是不二人选。 这样一来,铁三角便会形成。 一个坚固的权力联盟,想要突破,很是艰难。 更何况是想突破张居正这样人物,所设置的权力壁垒。 朱翊钧心里面清楚,冯保已经站在张居正这边了。 冯保还是自己母亲李彩凤的心腹。 好像,这个铁三角联盟,早在数年前,就在自己的眼皮下面,形成了。 朱翊钧希望自己的父皇能够多活几年,这样,才能给他法理上的支持。 可一旦朱载坖,早早驾崩,这大明的江山便会压在他稚嫩的肩头。 而所有的人都不会相信,他“稚嫩”的肩头能扛起九州万方,大明社稷…… 当大明的百姓,朝廷的文武百官,甚至他的母亲都不相信他的时候。 明摄宗张居正,便会再度成为现实。 在数年前,朱翊钧很自信,他觉得只要大明强大,他可以忍受张居正的大权在握…… 可当太孙,当太子的日子久了。 朱翊钧便越发的没有信心。 他可能真的忍受不了。 权力这个东西,让人着迷。 即便,他有着现代人的思维方式,但这些并不能让他对权力失去欲望。 扮演帝国继承人的身份,时间越来越久。 他便越发的渴望自己获得那至高无上的权力…… 明摄宗,是对张居正的肯定,但也是对帝王的一种否定…… 站在局外,可以用上帝视角去评价,可进入局中,又有几人,可做到心无旁骛…… 朱翊钧回到了自己的书房。 他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房中空无一人,他闭着眼睛,想了很多,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笑容。 这个笑容,豁达,但又充满压抑。 “不管父皇如何,本宫绝不愿当傀儡……” 尊贵的身份已经影响到了这个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大好青年。 当然,朱翊钧并不觉得自己变了。、 在他看来没有人,能够在最高权力唾手可得时候,还记得初心…………… …………………… 虽然有很多官员都不愿意让海瑞再次巡抚应天。 但却阻挡不了大势。 内阁首辅举荐,皇帝陛下同意,并正式下旨,任海瑞为应天巡抚,定下了日子,前往应天。 即便诸多官员持反对的意见,也是无用。 赵贞吉,高拱两人的斗争,越发的严峻,海瑞巡抚应天,并不是主要原因,只是一个矛盾爆发的导火索。 言官们对高拱的攻击,也开始变得激烈了起来。 朱载坖又跟之前一样,收到弹劾高拱的奏疏也多了起来。 不过,他还是一眼不看。 这个时候,赵贞吉是想扳倒高拱的。 虽然,赵贞吉与徐阶的关系稍微密切一些,但这个密切的关系,是为了能够尽早的得到徐阶朝中隐藏势力的支持。 说他是徐阶一党,过了……只不过是互相利用。 而赵贞吉之所以跟此时的高拱,势不两立,一方面是高拱不止一次的提出,要再次对言官系统进行整肃处理,另外一方面,就是此时的高拱太过霸道,他这个内阁首辅,干成了宰相…… 这让赵贞吉有所不满。 而高拱对赵贞吉的不满原因就是,他为了社稷操劳,费心费力,赵贞吉这个腐儒,时不时就跳出来挑战自己的权威,拉拉自己的后腿……最让高拱难以接受的是,在赵贞吉的策动鼓吹下,高拱也成了诸多官员眼中的奸臣,成为了如严嵩一般的人物……皇帝陛下贪图享乐,不问国事,很多官员都认为最大的责任在高拱这个内阁首辅的身上…… 高拱面对言官的攻击,想要表现的很是坦然,但易暴躁的他,如何坦然。 两个人在朝堂之上,你来我往。 朝会之时,高拱一方的官员奏陈皇帝陛下一些事情的时候,都察院科道言官,一言不发……强烈的割据感,即便是局外人都能感觉到。 而远离朝堂纷争,但却密切关注局势的朱翊钧,心里面却清楚。 赵贞吉对局势的判断是有错误的,他在朱载坖心目中的地位,不及高拱,他一定会输的,跟历史上的一样,输的一塌糊涂…… 高拱对于朱载坖来说,是老师,是臣子,除此之外,在高拱的身上,一直都缠绕着那个曾经无助少年的期盼…… 而当年的那个无助少年,已经成为了大明帝国的皇帝。 即便,继承徐阶政治遗产的赵贞吉纸面实力占优,即便他没有什么过错,甚至,他是对的…… 可等到两方矛盾无法调和的时候,便注定了赵贞吉的黯然收场,如同徐阶一样…… 虽然,朝堂上纷争不断,但对朱载坖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影响。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享受“人生”。 朱载坖能够忍受。 但李春芳却有些受不了了。 高拱拉拢他,赵贞吉也拉拢他。 但李春芳知道,自己谁都不能靠近,他要保持中立。 保持中立了一段时间后,朝堂的紧张局势,并没有缓解,甚至愈演愈烈…… 这个状元郎,老好人,在这个时候,向皇帝陛下提出了辞呈。 代入老好人李春芳的视角,身边同事勾心斗角,就业环境差,福利待遇也不好……而他本身,与世无争,只想好好的做好这个官,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但现在大环境不好,导致他心力憔瘁。 而后,他下了一个决定。 不在京师待着了。 朝堂的争斗,他经历的多了,一茬又一茬…… 天下那么大,就是想回家。 朱载坖刚刚看到李春芳上的请辞奏疏时,吓了一跳,立马抽出自己“宝贵”的时间,召见了李春芳。 皇帝陛下召见,在隆庆一朝,可是极其难得的。 虽然在内阁中,李春芳被高拱压制,但在朱载坖的视线中,李春芳是内阁不可缺少的人物。 他虽不喜争斗,但他能当救火队员啊。 就相当于后世一个大公司的副总,虽然不能开拓新的业务,但关键时候,能当老总,稳住人心啊。 虽然朱载坖看似不过问政事,但心里面还是有着自己的想法。 面对这样人物的辞职,作为老板的朱载坖肯定不愿同意。 朱载坖不愿意让李春芳走,苦口婆心的劝说,可李春芳还是执意离去,朱载坖说了很多,李春芳就是一句话,身体欠佳,要回家养老。 最后,朱载坖没有办法,只能同意李春芳离开。 隆庆四年,李春芳致仕,告老还乡。 而当李春芳离开京师,不过三日。 高拱同样上书请辞。 不过,高拱的请辞,可跟李春芳的请辞不同,这是以退为进,让皇帝陛下知道,自己跟赵贞吉只能留一个。 与当初的徐阶是一样的。 高拱很有信心。 凭借这一招,能够把碍事的赵贞吉一脚踢出朝堂。 这一招确实有效。 虽然,赵贞吉上了奏疏,进行了反击,在奏疏中,他痛骂高拱,擅权,以告老还乡的由头胁迫陛下。 随后,诸多的言官跟上,又是一波群体攻击。 但选择权还是在朱载坖的手中。 而他的选择,众人皆知。 赵贞吉,被迫致仕……在李春芳离开京师的七日后,赵贞吉也被迫离开…… 属于高拱的时代,真的到来了。 ………… 京师,西城区,破旧的宅院里。 海瑞的妻子正忙碌地为他收拾行装,粗糙的双手将准备好的干粮仔细地包进包裹里。 而海瑞站在一旁,看着忙碌的妻子。 他的女儿怯生生地站在门口,看着父亲的背影,眼睛里满是不舍。 海妻一边整理着包裹,一边轻声说道:“夫君,此去应天府路途遥远,你可要照顾好自己。” 海瑞看着妻子,微微点头:“放心吧,夫人,家里面就全部托付给夫人了。” 海妻听到海瑞的话后,手上的动作有所停顿,只是片刻,她便继续收拾行装,不一会儿,包裹收拾好后,她转过身来,看向海瑞。 海妻身形略显单薄,她的面容算不上美丽,却有着一种端庄的气质。 岁月的风霜在她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长期熬夜织布使得她的双眼周围布满了黑晕,眼神中透着疲惫与沧桑,皮肤也因操劳而变得粗糙。 那一头黑发中,竟也夹杂着不少银丝,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苍老许多。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官老爷的夫人。 若是能成为海瑞治下的百姓很幸福,但成为海瑞的妻子,却很是不幸。 不过,海妻并不感觉悲哀,她很是庆幸,自己能与海瑞同床共枕…… 海妻走上前,将包裹递到海瑞手中,眼中含泪:“夫君,家中有我照顾母亲,孩子,你无需挂念,只盼你能平安归来。” 朴素的人,临行的嘱托也很是朴素。 只求平安。 海瑞点了点头。 “听别人说,金陵的头饰,比京师的要精美许多,回来的时候,我给夫人带上一些……” 海妻笑了笑。 “夫君,我不要什么头饰,只愿你尽早平安归来……” 海瑞点了点头,而后转身看向了站在门口的女儿。 他走了过去,蹲下身子:“要听娘亲的话,爹爹很快就回来。” 女儿咬着嘴唇,眼中含泪,小声说道:“爹爹,你一定要早点回来,我会乖乖的。” 海瑞紧紧抱了抱女儿,站起身来,又看向妻子,说道:“夫人,等我回来。” 海妻强忍着泪水,点了点头。 海瑞背着包裹走出了房门。 他又来到了自己母亲的房间,敲了敲门。 “母亲……孩儿走了……” 海瑞的母亲谢氏并没有打开房门,也没有任何回应…… 海瑞等了片刻后,朝着谢氏的房门躬身行礼,而后转身走出了院门。 海妻带着女儿跟在后面,一直送到了巷子口。 那里,有马车等着海瑞。 海瑞到了马车旁边的时候,回头望去,只见自己的妻子女儿的身影,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单薄…… 他深吸一口气,上了马车。 海妻望着马车远去,久久没有挪动脚步…… 当海妻带着女儿回去的时候,远远便看到了海瑞的母亲,谢氏站在破旧小院的门口…… 海瑞乘坐的马车辘辘前行,缓缓离开了繁华的北京城。 他的马车,很是简陋…… 海瑞坐在马车中,他一身粗衣,在马车的一角,摆着官印,以及官袍,妻子给他收拾的包裹,放在官印的旁边。 阴沉的天空仿佛一块巨大的铅板,沉沉地压在大地上。 刚刚还挺好的天气,瞬间变了脸……乌云翻滚着,似乎随时都会倾泻下一场狂暴的雷雨,却又始终憋着那股劲儿,让整个世界都沉浸在一种压抑的氛围之中。 官道两旁,原本繁茂的树木此刻却显得凋零破败,干枯的树枝在风中颤抖,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路边的野草枯黄萎靡,无力地倒伏在地上,被过往的车轮无情地碾压…… 远处的山峦笼罩在一层朦胧的雾气之中,影影绰绰,宛如沉睡的巨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神秘气息。 偶尔传来几声乌鸦的哀鸣,划破这寂静的荒野,声音在空旷中回荡,更增添了几分凄凉。 坐在马车中的海瑞一直闭目养神 ,他知道高拱举荐自己去应天所为何事。 他也是只是去做,隆庆元年自己没有做完的事情。 徐家。 退田案,声势越发的大了。 徐阶虽然致仕,但在朝中依然拥有着庞大的影响力,甚至,还有着隐藏起来的庞大势力。 即便,这一个月,朝中发生了很多大事,李春芳走了,赵贞吉走了,但徐阶的影响力还是存在的…… 他知道自己去了应天,想要完成使命,前方便是重重的艰难险阻。 但海瑞此行,并没有丝毫退缩与畏惧。 此时的应天府,徐阶早已收到了海瑞即将赴任的消息。 并且他也试着去阻止。 可当年他在朝中,为内阁首辅的时候,都没有阻止的事情,现在赋闲在家,更不可能阻止了。 他坐在书房之中,面色阴沉。 他的手指不停的敲打着桌子。 他有些慌了。 前面几个巡抚,他都毫无畏惧。 但,海瑞。 他多少有些害怕。 徐阶不怕高拱,不怕当今陛下,甚至是先帝,他都不怕。 但他却怕海瑞。 海瑞太清廉,清廉的不像这个世上的人…… 与心怀恶意之人交锋并不可惧,真正令人心生畏惧的,是与那些坚守原则丝毫不退让、凡事认死理且一本正经之人…… 因为坏人的恶易于洞察和防备,而那些过于完美的好人,他们的坚定与执着,有时反而会成为难以逾越的屏障………… 海瑞,就是这样的人。 他还未到,徐阶便在气势上弱了三分…… 第142章 差点登基 高拱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胜利,迎来了属于自己的时代……他摊开双手,看向左右,再也没有对手了…… 高拱在没有掣肘之后,想干一件大事。 他上书皇帝陛下要对言官弹劾体制进行改革。 将言官的权力放在牢笼之中。 这一步也是为了他接下来要做的内部改革,所做的铺垫。 风闻奏事。 一直是言官们手中最大的杀手锏。 王安石曾言:“许风闻言事者,不问其言所从来,又不责言之必实。若他人言不实,即得诬告及上书诈不实之罪;谏官、御史则虽失实,亦不加罪,此是许风闻言事。” 大概意思就是,你只要听到一点消息,即便没有真凭实据,你也可以上奏陈述,随便胡说,随便攀附,你都没有罪,因为你本心是为了朝廷好。 高拱上书列举风闻奏事的弊端。 风闻枉滥,阻碍施政,冤案错案频发,助长党争…… 部分言官为了弹劾而弹劾,为了上书而上书,不考虑真实情况,导致一些有能力、有作为的官员受到无端指责和攻击。 这使得大臣们为了避免被弹劾,纷纷选择不作为,造成尸位素餐的现象,对朝政的正常运行产生负面影响。 高拱在上书中,还言道于谦在京师保卫战大获全胜之后,仍被言官弹劾,仁宗皇帝陛下因言官的无端指责而生气致病…… 言官仅依据传闻就可弹劾官员,无需确凿证据,容易导致冤假错案的产生,一些无辜的官员可能会受到不实指控,名誉受损,甚至被罢官免职…… 最为重要的是,风闻奏事,已经成为了党争的一大利器,历朝历代,党争激烈之时,风闻奏事频发,导致朝堂上人心惶惶,社稷受损。 高拱举了很多例子。 只想干一件事情。 就就是言官不能再拥有“风闻奏事”的权力,他的上书必须要有真凭实据,要为他们弹劾的人罪证,做的事情负责…… 同样,朱载坖看到高拱的上书后,立即召其入乾清宫问询。 他对这些言官也是烦的不行。 若是能够加以约束,朱载坖是很开心的。 高拱在乾清宫中,为皇帝陛下讲了大半天,而后高高兴兴的离开。 皇帝陛下准了。 言官们便再也坐不住了。 可此时的他们也没有头头,内阁六部,大多数都是高拱的人,皇帝陛下也支持,他们这些平日里面嚣张惯了的人,在这一刻竟然成为了待宰的羔羊。 而在朝中,有说话权力的张居正同样保持了沉默…… 高拱先给言官上了一层禁锢,接下来的事情才好做,不然,真的要推行改革,事情还没有开始办,自己都要被喷死了。 而张居正也知道,从隆庆元年开始,高拱便一直致力于打击言官体系。 从隆庆元年的京察,到隆庆三年的肃查,在到今年的“风闻奏事”,他是一步步的减少言官系统的话语权,与权威性。 而在历史上,高拱硬着头皮,迎难而上,搞定的事情,也为后来张居正的大改革做了嫁衣。 朝堂再次不平静了。 高拱再一次的成为了言官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食其肉…… 他们纷纷上奏,用祖宗家法来反驳高拱,用历朝历代皆是如此,来驳斥高拱,他们的文章写的很好,甚至很多言官,都是哭着给皇帝陛下写的奏疏,字里行间,充满了对高拱奸贼的痛恨,以及对大明朝的忠诚。 但不管这些言官是真的饱含深情,还是别有用心,在朱载坖这里,都是一视同仁。 他一个也没看。 御花园。 朱翊钧走在其中。 冯保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他的嘴一直都没有停下来,讲的也都是朝堂上下,正在议论纷纷的风闻奏事。 朱翊钧一边走着,一边认真的听着。 高拱狂妄,自大。 也是有着他自己的本钱啊。 他还真敢,去捅马蜂窝。 冯保在讲述这件事情的时候,主观意识比较强,因为他对高拱没有什么好感,屁股也自然而然地到了言官这边。 这边朱翊钧正在听着冯保说话,忽然,前面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的跑过来。 “太子殿下……”这小太监边跑,边喊。 到了跟前,这小太监跪倒在地。 朱翊钧看到这小太监,立马慌了。 因为这个小太监是在乾清宫当值的,他这么慌张。 难不成。 父皇驾崩了…… 不对啊,这才隆庆四年,没道理,还少活两年啊。 朱翊钧还未开口,冯保便是出言训斥:“何事如此慌张。” 冯保同样认出了这个小太监的身份,他同样也想到了这个可能。 与朱翊钧的慌乱紧张不同,他有些兴奋。 若是陛下驾崩了,那太子殿下就要登基了…… 按照自己跟太子殿下的关系,跟贵妃娘娘的关系,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注定是自己的了。 万年老二,自己是当的够够的。 “陛下昏迷,太子殿下,速去……” 话越少,事越大。 朱翊钧听闻小太监的话,心下一惊,连忙在冯保的陪同下朝着乾清宫奔去。 乾清宫外,一群太医,高拱,郭朴,张居正等人都在。 而朱翊钧也不理会他们,直接进入了乾清宫中,一进乾清宫,便见皇后、李贵妃皆一脸忧色地守在龙榻旁。 而陈洪在一旁正抹泪呢。 这个场景可是把朱翊钧吓了一跳,真的这么快。 朱翊钧快步走到龙榻旁,看着躺在床上的朱载坖。 此时的朱载坖脸色惨白,双眼深陷。 “父皇……”朱翊钧轻唤一声,但却不见朱载坖回复。 李彩凤见儿子到来,眼中含泪…… “母妃,父皇怎么了……” 李彩凤叹了口气:“没事,太医说了,陛下只是身体虚弱,只要好好调养,便不会有性命之忧,现在,不知怎么,昏迷不醒,可能等一会儿,你父皇便会醒来。” 虽然,她也没了主心骨,但她不能像自己的姐姐,陈皇后一样哭哭啼啼,没了主见,越是到这个时候,她便要越发的镇定…… 听着母亲的话后,朱翊钧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高拱,张居正等人并未离去,一直守在乾清宫外,而朱翊钧,陈皇后,李彩凤三人一直守在龙榻边。 到了下午,朱载坖醒来了。 他虚弱的睁开了眼睛。 第一眼,便看到了一脸担忧的朱翊钧。 “父皇,您醒了。”朱翊钧的这句话,一下子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来。 朱载坖笑了笑:“醒了……我儿不用担心,父亲不会有事的。” 虽然朱载坖很是虚弱,但还是开口宽慰朱翊钧…… 朱翊钧眼泪直流…… 第143章 风烛残年 海瑞到达了应天。 第一件事情,就是下令将徐璠,徐琨,徐元春,徐元普……捉拿下案。 徐璠是徐阶的长子,隆庆元年的时候,海瑞便掌握了徐璠的侵占田地的罪证,不过还未将其抓捕,便被调走。 徐琨是徐阶的幼子,在隆庆元年的时候,因殴打百姓,抢夺民女,被海瑞拿下。 徐元春,徐元普,是徐家长房的孙子,也就是徐璠的两个儿子,成年无所事事,欺男霸女,为祸一方。 这几个徐家的男丁,身上都背着事呢。 海瑞的命令到达松江府知府衙门的时候。 这个知府,多少有些拿不准主意了。 徐阶何许人也啊。 真的要到徐家去拿人。 还一下子要拿那么多人。 他有些不敢,但同样不敢透露出消息去,只能给海瑞写了一封信。 询问,海瑞是不是能来一趟松江。 海瑞得回信之后,没有耽搁,便亲自前往松江府…… 海瑞到达应天,在巡抚官衙之中,屁股还没有坐热,便启程前往松江,这种事情,是瞒不住的。 当年,跟在胡宗宪身边,那个显赫一时的徐渭,比海瑞早两日到达应天,这件事情同样瞒不住。 南京的诸多官员,都知道,海瑞此来,是带着尚方宝剑来的…… 海瑞人还未到松江府。 消息就已经传到徐家了。 徐阶坐在书房之中,手中还捧着当年从京师离开之前,想要送给张居正,但张居正却没要的心学感悟。 而他的儿子,孙子也都在书房之中。 徐璠是徐阶的长子,在徐璠生下来两岁时,母亲去世,父亲徐阶因为忤逆首辅张璁被贬福建延平,自幼孤苦,但是意志坚强,聪明好学,喜读书而尤熟于本朝典故,徐阶对其也是极为看重,冀图他日有栋梁之用,但他却心不在此,嘉靖三十八年,回到故乡,大肆收敛土地,鱼肉一方……现在徐家几十万亩田地,有极大一部分都是出自他的手笔。 徐璠看着徐阶,眼神之中,有着些许的担忧。 但他还是保持着沉稳。 而徐琨多少有些忍耐不住了。 “父亲,海瑞要到松江了,他来这里干什么?” 徐阶看了一眼徐琨,苦笑一声:“应是要拿你,或是拿你的大哥。” “拿我们,为何要拿我们?”徐琨闻言,情绪激动,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你做了什么事情,你不知道吗?”徐阶缓声道。 徐琨还想再多说什么,却被徐璠阻止:“现在父亲心正乱着呢,你不要插嘴了。” “要去坐牢啊,怎能不插嘴,父亲,您是大明的首辅,您曾经还救过海瑞的命,他怎么一个劲的跟我们徐家作对。” “我可没有救过海瑞的命,莫要胡说……” “父亲,孩儿跑吧。” “往哪里跑?安生的坐着,等着……”徐阶看了一眼真徐琨,冷声道。 若真的是抓徐琨,事情还好处理一些,可海瑞若是来抓徐璠,那事情就难办了…… 徐琨闻言,只能重新坐下,气急败坏,气喘吁吁。 “父亲,我们该怎么办。” “人为刀殂,我为鱼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过,你不用担心,世间所有的事情,都是能交换的,你们没有性命之忧……”徐阶看了一眼徐璠轻声说道。 说完之后,徐阶闭上了双眼。 “你们先走吧,让我静一静……” 听着徐阶的话,徐琨又急了。 “父亲,您为大明做了那么多的事情,怎么致仕之后,这么多的人,都要跟咱们徐家过不去……” 徐璠看着徐琨冷声训斥:“闭嘴。” 看着大哥变了脸色,徐琨不敢再多言,转身便走……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书房之后,徐阶才睁开了眼睛。 虽然他远在庙堂之外。 但心却在庙堂之中。 赵贞吉,李春芳,两人的离开朝堂,徐阶也知道。 高拱没了对手。 这对于徐阶来说,确实不是一个好消息。 徐阶回到了松江老家,最初的时候,真的是不愿参与政事,安心的想过几年舒坦的日子。 可很多事情,是不会随着他心意进行的。 徐琨在南京城又惹了事端,他只能动用自己的关系,再一次的将徐琨从牢狱之中放了出来。 接着,便是献田案慢慢的浮出水面。 让他不得不投入更多的心神,谨慎对待。 献田,兼并土地数额巨大,涉及的百姓人数极多,这已经是能够危害家族延续的大案了。 徐家的土地来源较为复杂。 其中有一部分是徐璠通过不法手段,强占或其他不公平手段获得。 最大的一部分就是一些穷户百姓为了逃避沉重的赋役而主动投献的,但主事的还是徐璠。 许多民户为避免徭役,选择投靠仕宦大族,改换姓氏成为其“家人”(仆人),双方形成主仆关系。 这样投献一方可免徭役,受献一方则利用优免特权获得巨大的财富。 这是一桩买卖。 献了土地,成为了徐家的仆人,百姓们并没有因为这个身份,而过上好日子,反而比之前还要差。 长此以往,很多百姓就不愿在跟徐家捆绑在一起了。 他们想要要回自己的土地,重新拥有自己的户籍。 但土地献出去的时候,很简单,但想要要回去,便显得艰难许多。 徐阶清楚,若是自己开了一个头,那徐家的田产财富,便会保不住。 他只能靠着自己的威望,一次次将浪潮压制下去。 为了徐家。 他动用手段,赶走了三个应天巡抚。 这已经是犯了很大的忌讳。 大明帝国应天南京的巡抚,竟被一个退休的内阁首辅左右去留,让此时身为内阁首辅的高拱,对其十分不满…… 同样,徐阶也知道高拱的不满。 在隆庆三年,便给高拱写了一封信。 “想吾虽年长于汝,却在往昔行事多有不妥,致使你我关系渐恶,此皆吾之过错。” “今吾已归乡,本欲图个清静。怎奈吾子胡为,犯了过错,承蒙贤弟公正处置,吾无话可说。教子无方,自当愧疚。” “贤弟才华出众,胸怀壮志,继首辅之后,朝纲重振,国富民安。吾只愿贤弟能宽宏大量,莫再与吾计较过往。吾余生亦当自省己过,再不滋事。” “还望贤弟念吾年长,过往同朝之情,放下嫌隙……” 这封信,徐阶的姿态是很低的,近乎乞求。 虽然只说了自己儿子的事情,并没有说退田之事,但已经表达清晰。 就差明说,高拱你放我一马,这样的话了。 如此低声下气的一封求和书。 徐阶却没有收到高拱的回信。 反而,在今日收到了高拱的答案。 他不愿放过自己,他再次举荐了海瑞前来。 让这把曾经“伤害”过先帝的利剑,插进自己的胸脯之中。 徐阶缓缓起身,走出了书房,夕阳的余晖洒在他那张刻满岁月痕迹的脸上。 他的眼神浑浊而疲惫,曾经犀利的目光如今只剩下无奈和沧桑。 额头上的皱纹如沟壑般纵横交错,仿佛诉说着他一生的权谋争斗与风雨沧桑。 他曾经在朝堂上有过意气风发……也有殚精竭虑…… 他叹了口气。 但这个时候的他,早已不是那个能左右朝堂风云的徐阶了。 此时的他只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第144章 海徐会 松江城中,徐府矗立,其规模之宏大,堪称此时大明之首。 府门高耸,朱漆鲜亮,门环铜绿,威严自生。 海瑞率领着兵丁到了徐府之外。 他抬头看着徐家大门,而后,让巡抚衙门的兵丁将徐府团团包围。 海瑞此次前来,徐渭也跟在身旁。 这一阵仗,把徐家的家丁仆人吓了一跳,他们赶忙去内院之中,禀告徐璠,而徐璠也立即去找徐阶。 徐阶让徐璠去请海瑞,他要在书房之中见海瑞一面。 当然,徐阶也是想做一下努力。 徐璠急忙走出徐府,刚出门,便看到了海瑞。 徐璠拱手上前:““海大人,父亲在等着大人……” “正好,海瑞也想见徐老一面。”海瑞说完之后,看向身旁的徐渭:“徐先生,可愿一同前去。” “徐老只愿见大人,徐某不便前去,大人快去快回。”徐渭拱手回复。 海瑞点了点头,便跟着徐璠进入了徐府。 踏入府中,六进之深,曲折迂回,青石铺地,两侧花坛,奇花异草争艳,芬芳四溢,这些花草,每日都需打理,而这些花坛中的花花草草,被照顾的极好。 海瑞跟着徐阶再进二院,一座假山突兀而起,怪石嶙峋,似有仙雾缭绕,假山下一泓清泉,流水潺潺,锦鲤嬉戏其间…… 走在假山清泉之间,海瑞只有一个念头。 这可都是民脂民膏。 而一直在前面引路的徐璠回头看到了海瑞脸上的错愕,赶忙出口解释:“海大人,松江不比北方,此地水泽丰饶。于此院中,有活泉潺潺,实不为奇……” 海瑞只是看了一眼徐璠,但并未答话。 徐璠自讨没趣,只能尴尬的笑了笑,而后继续带着海瑞朝书房走去。 在海瑞的周围,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亭中石桌石凳,可供休憩赏景。 楼阁飞檐斗拱,雕梁画栋,精美绝伦。 徐阶的书房之外,便是在徐家的后花园之中,这里最为寂静,同样景色最佳。 百花绽放,姹紫嫣红…… 来时的路,小径通幽,两旁绿树成荫,微风拂过,枝叶摇曳,沙沙作响。 在书房的后面,也有一方小池,碧波荡漾,此时池塘之中,荷叶田田,荷花娇羞绽放。池边垂柳依依,随风飘舞,宛如佳人轻舞。 而看着这一切的海瑞才知,先帝修建的朝天宫,修建的西苑,与徐阶相比,好像也不过分了。 徐家真的富可敌国。 徐府之中,步步皆景,处处皆华,真乃人间仙境,富贵无双之所…… 而这一切,都是来源于权力。 这样的院子,徐家有三座,一座出于京师,一座位于南京,当然,最大的还是在松江。 权力得到的东西,终有一日,也会被权力收回…… 得之易,失之亦易………… 徐璠带着海瑞,到了徐阶的书房后,先是上前敲门,恭敬道:“父亲,海瑞大人到了。” “让他进来吧。” “是,父亲。”徐璠推开房门,而后转身朝着海瑞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 海瑞大步走进了书房。 随后,徐璠将书房关着,自己守在书房之外…… 海瑞在书房之中,看到了坐在书案前的徐阶。 徐阶同样看向了海瑞。 “坐,海大人。” “谢过徐阁老。” “阁老,亦是过往云烟,直呼其名即可。”徐阶苦笑一声道。 徐阶虽然这样说,但海瑞还是没有改变自己的称呼。 徐阶与海瑞相对而坐,一场激烈的交锋即将展开。 徐阶故作神态轻松自若,轻抿茶盏说道:“海大人,此次前来,还带着兵丁,所谓何事啊。“ “徐阁老,心中明白。” “老了,很多事情都想不明白了。” “好,既然徐阁老不清楚,那下官便一一道来,给阁老讲清楚,说明白。”海瑞不想跟徐阶在这里,扯个不停。 他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此来,一是徐琨等人触犯大明律而来,二是为数万百姓田地侵占之事……” 徐阶依然保持着镇定,他缓缓开口道:“徐琨的事情,不是在隆庆元年就解决了吗?” 海瑞冷声答道:“苦主还在,状纸还在,怎么了结……” 徐阶接着问询:“那田地侵占之事,与我徐家有何关系……” 海瑞依然冷声回答:“百姓状告徐璠,兼并田地,巧取豪夺……” “海瑞,你错了,徐璠并没有巧取豪夺,而是,有些活不下去的穷户主动进献田地,为躲避徭役之苦,徐璠无奈,只能接受……” “若全是穷苦百姓进献,下官今日便不会来。” 徐阶的眉头皱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下官在隆庆元年的时候,便有了足够的人证,可证徐璠,在嘉靖三十八年到隆庆元年,通过放利钱的方式借给百姓,若到期还不上,则用土地来抵债……所得礼钱的百姓,十之八九都还不上……当然这其中,亦有一些隐情……” “徐璠对穷苦百姓算计颇多,对同样的乡绅,也是如此,他曾用权势逼迫松江的几家大户,将他们手中上好水田,良田,用极低的价格,卖给自己。” “阁老,这些下官可都是有证据的。” 海瑞说完之后,便冷冷的看着徐阶。 而徐阶在听完海瑞的话后,低头沉思许久。 而后,他抬起头看向了海瑞。 徐阶知道,海瑞这么说,肯定是掌握了证据。 他对于徐璠的事情了解的并不多,但作为聪明人的徐阶也知,若是没有动过什么手脚,徐璠不到十年的时间,怎么可能收聚几十万良田。 哪里来的那么多穷苦百姓。 只不过,是被逼成了穷苦百姓罢了。 “朝中为官,多有身不由己之时,秦时,王翦为秦将,功高而未遭忌,只因自污以保身,汉时,萧何曾广置田宅,自污名以保家族,我此举亦有苦衷,我多年为朝廷操劳,些许田地,不过是晚年安身之资,也是身处朝廷之身,保身之策。” 徐阶将所有的责任都放到了自己的身上,并且还给自己找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自污其名。 海瑞目光炯炯,正色道:“徐阁老,您这些话,下官才是真正的听不懂……” “昔日孟尝好士,食客三千,然其名不彰于后世,因其未以民为本……” “您位居高位,当知百姓乃国之根本,占田之举,实损民利……若是如徐阁老所言,您当年只是为了明哲保身,可现在呢,现在您已经告老还乡,是不是应该把百姓们的土地,还给他们了。” 第145章 昏迷的原因 徐阶目光深沉地看着海瑞。 他有些急了。 顿了片刻后,他缓缓说道:“这世间之事错综复杂,非你所见这么简单,莫要觉得读了一些书,便狂妄自大,朝中百官,那个不会说一些圣人之言,以此标榜自己,古往今来,多少仁人志士,虽心怀修身治国之念,却因未识其真义,终无所成。” “尘世纷扰中磨砺心智,洞察人心之幽微,明辨是非善恶,不为外物所惑,但这些也远远不够,还需深谙权谋之术,洞悉世情百态,方能安邦定国。” “若仅读书看字,拘于表面,不明其深层之义,不过是纸上谈兵,空有壮志而无实功……” 徐阶一番洋洋洒洒,答非所问,而海瑞对此却丝毫不理会。 过来人,就那么喜欢为人师? 他只是静静的看着徐阶。 而徐阶注意到了海瑞的眼神。 竟然藏着些许的轻蔑。 他恼羞成怒,再也保持不住镇定了:“海瑞,你当不了治国的贤臣,做不了大学士,进不了内阁……” “即便你此时与太子殿下渊源颇深,你也进不了,你比不过我的学生,张居正,永远也比不过……” 徐阶已经开始,人身攻击了。 “阁老所言,不是海瑞所求,海瑞也不愿跟任何人做比较……阁老,你此番言语,与侵占百姓,百姓受苦,毫无关系。” “海瑞,你只不过是高拱的一把剑,用来对付我的,若是我徐家倒了,你对高拱便没了用处……现在的高位,他也会给你收回去,可你若是,不对付我徐家,我可保你仕途平稳顺遂。” 海瑞神色未变,坦然回应:“徐阁老,海瑞行事,只为公道正义……” “哈哈哈,公道正义,海瑞,你代表公道正义?你做的事情,就是公道正义之事?此时的你,无非是高拱的马前卒罢了……” “海瑞只为公道正义……”海瑞再一次的重申了自己的观点。 看着海瑞大义凛然的模样,徐阶只觉得自己很是渺小,有一股无力感。 他突然想到了四年前的先帝…… 先帝在面对海瑞的时候,是不是也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也感觉到了无力感呢…… “我该怎么做,才能符合你想要的公道正义呢?” “恢复百姓的户籍,退还他们的田地……” “全部?” “全部。” “哈哈哈,海瑞啊,海瑞,你觉得就算我愿意将田地全部退完,徐家便能高枕无忧吗?” 这个时候,海瑞的脸上才出现了一些情绪上的波动。 “阁老此言何意?” “你追求公道正义,我信你,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追求公道正义,高拱不会放过徐家的,即便我同意退田……” “我若是退了这一步,便只能不断地往后退了……” “阁老,是不愿意退田了。”海瑞并不想了解他与高拱的恩恩怨怨。 徐阶慢慢的站起身来:“抓人吧……” “海瑞,你把徐璠,徐琨,还有我那个不争气地孙子,全部抓走吧……” 徐阶说完之后,便慢慢坐下,重新闭上了眼睛。 在他退休的时候,他曾向当今陛下提出了一个要求,而当今陛下,也应允了,便是在隆庆一朝,不追徐家的任何事情。 事实证明,皇帝的话是圣旨,只能约束别人,却不能约束自己。 可能当高拱举荐海瑞前来应天的时候,当今陛下,早已不记得他对自己这个老臣,做出过的承诺…… 陛下的承诺算不得数,他也会用自己的方式,庇佑家族。 他很清楚,海瑞是他对付不了的,可他依然想要尝试一番。 海瑞看着闭上眼睛的徐阶,知道他已经做出了选择,海瑞也不耽搁,直接站起身来,大步离去…… 海瑞跟徐阶的交谈不欢而散,走出徐府的大门,便派遣兵丁进入徐府,将徐璠,徐琨等人全部抓了起来。 连夜押送至南京。 而海瑞并没有跟着囚车离去。 他在松江待了数日,去了徐家很多农庄。 在这里,他听了很多百姓的话,也充分了解了一下松江此时的情况…… 耕者有其田,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穷苦百姓本就是日子艰难,才有了攀附徐家的想法,那些被算计,只能卖田的人,更为可怜,但,攀附了徐家,日子并没有好转…… 反而因为徐家租子高,生活变得更加艰难,没有了土地的百姓,便如同无根的浮萍,任由徐家摆布。 有一些百姓不甘如此,便去告状,告状的人越来越多,也慢慢的引起了朝廷的注意。 海瑞并不愿进入党争之中,但他认为正确的事情,便要去用正确的方式做下去…… ……………… 皇宫,乾清宫中。 朱载坖躺在龙榻上,他的脸色还是苍白。 此时朱载坖已经能下床走动了,也没了性命危险,不过,身体还是有些虚弱,大多数时间都是要卧床休养。 前几日的一场大病,差点让朱载坖去见自己的父皇……这让,朱载坖有些后怕。 而朱载坖之所以昏迷的原因,整个皇宫之中,知道的人极少。 就连朱翊钧这个皇太子也不知道,自己的父皇为何好端端的便陷入了昏迷,还差点,一命呜呼。 朱载坖昏迷,是因为马上风。 那日,午膳之后,朱载坖心血来潮,去寻了前不久刚送过来的女子。 这个女子不是中土大明的,而是当初的唐三藏去的天竺,那边的女子…… 这个天竺女子,是被乌思藏行都司送给陕西行都指挥使司,而后由陕西行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使,派人送到了京师,进献给了皇帝陛下。 当年的三藏不远万里去取经,而现在,这女子同样也是不远万里,来到京师…… 朱载坖初次见到这个女子,便被迷晕了。 他当皇帝这么多年了,什么样子的绝色没有见过,也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 可这个叫卡维塔的女子身材高挑而修长,那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却蕴含着柔韧的力量,肚皮舞跳的朱载坖魂牵梦绕,不仅个子高,身材好,最让朱载坖着迷的还是这个卡维塔的肤色,略带黑色,犹如被夜色轻吻过,在阳光的映照下,肌肤好似古铜…… 这个强大的反差,让朱载坖流连忘返。 他赏完舞蹈,当夜便宠幸了这个女子…… 而后,还是对其恋恋不舍,吃饱了饭,没事干,又去找她。 不过,这次在行动中,他的呼吸变得极为急促,只感觉一阵头晕目眩,便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次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朱翊钧…… 第146章 天子之诺 在朱载坖生病的时候,朱翊钧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 父子之间,呆在一起的时间也长了些。 每每看到朱翊钧担心,焦急的样子,朱载坖心里面都老后悔自己纵欲的行为,暗暗下定决心,日后多少要节制一些。 当然,朱载坖对朱翊钧可不敢说实话。 为了自己伟岸的父亲形象,他只能将自己昏迷的原因进行美化艺术处理。 自己昏迷,是因为操劳国政,劳累所致。 朱翊钧虽心中明白,但为了照顾自家老爹的脸面,也是顺坡下,对自己的父皇进行劝说。 “国事”虽重,但龙体更重,父皇不要因国事日夜操劳,而拖累了龙体,要有度。 每每听到自己儿子的劝说,朱载坖都是满口答应,日后一定注意。 不过,这几天与朱翊钧朝夕相处,朱载坖还是有着一些压力的……他瞅着自己儿子,总觉得儿子已经清清楚楚了。 这天,朱翊钧在东宫有课程,在陪着朱载坖吃完早膳后,便离开了乾清宫、回到了东宫。 这日,是张居正讲课。 在朱翊钧走后,朱载坖又重新躺在了龙榻上休息。 当只有陈洪一个人守在龙榻旁的时候,朱载坖看向了陈洪。 而陈洪授意,赶忙靠近了龙榻,跪在旁边。 “朕,朕昏迷的原因,知道的人有多少?”朱载坖轻声说道。 “陛下,内宫之中,只有陈皇后,李贵妃,还有奴婢知道……”陈洪赶忙答复道。 皇帝陛下在宠幸女子的时候,昏迷过去,这好说不好听啊……朱载坖赶忙询问道:“那前面的官员呢,有谁知道?” 他还真不在意世俗的眼光,可他在意自己得太子,对自己的看法啊。 前面官员若是知道的多了。 那太子也会通过各个渠道得知自己马上风的事情,这是对小孩子的成长,不利的。 “陛下放心,过来瞧病的太医,奴婢也下令给他,不让他胡乱张扬,前朝的官员,唯有高阁老知道……” 听到陈洪的话后,朱载坖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陈洪啊,陈洪,以后这事你也要劝着朕……” 陈洪听着朱载坖的话后,赶忙应是,但内心之中,哭笑不得,有一肚子话,想说出来,却又不敢说出口。 皇帝陛下,因为这事,感到身体不适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都是对自己说,下一次若朕还在大白天的有这个想法,你一定要劝说朕啊。 前面数次,陈洪是真的干了,他劝说了陛下,要节制,莫要忘了昨天对奴婢交代的话,却是换来,皇帝陛下的怒火…… 当然,这个时候朱载坖的言语,多少是发自肺腑的。 他多少是有些后悔自己这个行为的。 朱载坖昏迷,除了儿子,妻子们着急之外,还有两人同样急不可耐。 一个陈洪。 一个高拱。 陈洪从先帝驾崩之后,便当上了司礼监掌印太监,但盯着他位置的人有很多,而这些年,他一直帮着皇帝陛下如何去享乐,在这个过程中,他得罪了皇后,得罪了贵妃,甚至得罪了满朝的文武,他的靠山只有皇帝陛下一人。 若是皇帝陛下真的驾崩了,他的下场要比老祖宗黄锦凄惨,能捞一个守陵的活,都是陈洪尿的远,福气高。 所以,朱载坖昏迷的时候,陈洪哭的是最为伤心的,他哭的是陛下,也是自己,当得知皇帝陛下没有性命危险的时候,朱载坖醒来的时候,那一刻,陈洪是幸福的…… 而高拱得皇帝陛下信任,现在也集齐了中枢最高权力最后一块碎片,正准备大显身手之时,若皇帝陛下驾崩,朝局便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的权力也会面临着重新洗牌,要重新开始。 当然,朱载坖对高拱的感情特殊,同样,高拱对于朱载坖,也是如此…… “陛下,高阁老前两日便来了一趟,询问了一下陛下的龙体,现在陛下龙体稍安,是否召见高阁老……” 朱载坖听着陈洪的话后,摇了摇头,表示拒绝,即便不见高拱,他也知道高拱会对自己说什么。 “陛下为色所迷,以致身体欠安,陷入昏迷。臣闻此讯,心急如焚。陛下乃天下之主,万民所依,身负江山社稷之重责,怎可因一时之欲而伤了龙体……陛下万万不可如此了……” 并且在说话的时候,高拱一定是脸红脖子粗。 这个倔强的老头啊…… 想到于此,朱载坖竟是笑了笑…… 陈洪一直跪在龙榻旁,等候皇帝陛下的吩咐。 “朕昏迷之后,朝中可有事情发生啊。” “陛下,前面还是言官的奏疏,不过,他们撼动不了高阁老,在昨日,应天府那边,传来了消息……” “海瑞那边传来了消息?” “是,陛下。” 朱载坖听到之后,来了兴趣,他半坐起身。 “讲一讲。” “是,陛下,锦衣卫的人发了信函,到了朱指挥使的手中后,他便立即送到了奴婢这里………” “海瑞到了应天府,便直接去了松江,将徐阶的两个儿子,两个孙子,全部抓了起来……” 朱载坖听完之后,笑了笑:”徐瑛应该还不知此事?” “今天就应该知道了。” “他若是知道了此事,就一定会去寻张居正,让其从中调和……告知张居正府中的人,这两日打起精神,朕就想看看,这个昔日神童,在此时是要做什么决定。” 徐瑛是徐家老二,一直在朝为官。 张居正是徐阶最后的救命稻草。 这一点,高拱知道,朱载坖也清楚。 “是,陛下,奴婢这便下去传旨,让那帮办差的多用点心……” “下去之后,你去一趟内阁,告知高阁老,朕龙体无恙,今日早膳的时候,与太子共同用早膳,太子喝了一碗白粥,朕喝了两碗……” “是,陛下。”陈洪得旨,慢慢的退出了乾清宫。 等到陈洪离开乾清宫后,朱载坖便下了床,慢慢的走到了自己的龙椅处。 他上了台阶,坐了上去。 坐在龙椅上的朱载坖看着空荡荡的乾清宫,仿佛回到了隆庆元年,自己在这里召见徐阶,摊牌的那一日。 徐阶一直不愿走,想要自己的承诺。 而自己,一直不想给,但徐阶激怒了自己,最终还是得到了天子诺言。 “徐阁老啊,朕答应你的,只能食言了……” 原来,朱载坖一直记得他对徐阶那个不算承诺的承诺。 可天子之诺,可重万金,但也能一文不值…… 第147章 两颗柳树 天子之诺,向来被视为金口玉言,重若万金。 当天子对一位官员许诺之后,就如不那可撼动的山岳,坚不可摧。 但朱载坖许诺之时,是被,徐阶用类似于胁迫,交换的方式进行的。 若是徐阶没有这个恐惧,在朱载坖提出要让他离开中枢的时候,并没有要这个诺言。 那朱载坖还真的会让徐阶度过一个安详的晚年。 于天子而言,维护天下苍生的福祉、确保王朝的长治久安才是首要任务,个人的许诺在这一宏大目标面前,微不足道…… 朱载坖坐在龙椅上,想了一会儿国家的事情之后,思绪也不知不觉的跳跃了起来。 对了,刚刚忘记问陈洪了。 卡维塔,这个天竺女子,不会受到皇后的惩罚吧。 朕,还未研究明白,可不敢被弄死了…… 心中多少有些焦急。 朱载坖叫来了殿外值班的太监,让他把陈皇后召来…… 在太监去召陈皇后的时候,朱载坖又在太监的搀扶下,重新回到了龙榻上,躺着。 陈皇后是一个善良的女人,在历史上,因为多次劝说朱载坖保重龙体,远离女色,而被朱载坖疏远,怪罪,陈皇后虽美貌,却无宠,没有生子,复触帝怒,借口陈皇后无子多病,迁居别宫…… 不过,在这里,因为朱翊钧从小聪明机智,得朱载坖的爱怜疼惜,虽然陈皇后数次劝说朱载坖,让朱载坖不喜,但也没有下达这样的命令,只是减少了自己见皇后的次数。 说白了,有了在乎的人,更加的重视自己的形象问题。 而朱翊钧,与陈皇后的关系,不管是真正历史上的,还是现在,都非常好。 朱翊钧对陈皇后很是孝顺,早上必先去嫡母陈皇后所在寝宫问安。 史书记载,皇后闻履声而辄喜。 就是听到朱翊钧的脚步声,就高兴。 陈皇后来到乾清宫后,看着朱载坖的脸色好了许多,才放下心来。 自从朱载坖昏迷醒来之后,皇后,李贵妃就不被允许进入乾清宫了,而太子一直在乾清宫中待着。 朱载坖陪着皇后说了好一阵话,而后,话锋一转,问起了天竺女子,让陈皇后是哭笑不得。 这个天竺女子,确实受到了惩罚,不过,也只是关进了冷宫之中。 这个命令,还是陈皇后下的。 若是朱载坖真的因为她驾崩了,那必然逃不掉一杯毒酒…… 朱载坖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东西后,便没了兴趣讲话了,说自己累了,想要休息,让陈皇后先行退下。 陈皇后无奈,只能离开。 而当陈皇后离开不久后,上完课的朱翊钧回到了乾清宫中…… 这次来到时候,朱翊钧还专门带来了自己马上练习两年半的字帖,想着让父皇看看。 劳累的朱载坖也不累了,起床好生的点评了一番…… 入夜。 墨色如倾,悄无声息地吞噬了天边最后一抹余晖。 冷月高悬,洒下清冷的银辉,给大地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纱衣…… 在张居正书房外,有两棵树,一棵是柳树,另外一棵也是柳树。 唯一不同的是,一棵柳树有些粗壮,另外一棵柳树便略显纤细。 粗壮高大的柳树,树干如巨蟒般盘曲,但树皮干裂褶皱,叶片枯黄凋零,稀稀拉拉地挂在枝头…… 与之不同的是,院中那棵略显纤细的柳树,虽没有前者那般粗壮,但却笔直挺立,树皮泛着青嫩的光泽,枝条柔韧而富有弹性,散发着无尽的生机…… 在微风中,它轻轻摇曳,一只小鸟扑棱着翅膀,轻盈地落在了枝头,那枝头微微颤动,似是不堪这突如其来的访客之重。 但枝头最终只是晃动两下…… 小鸟在枝头伫立片刻,清亮的鸣叫声划破了夜的寂静…… 而在书房之中。 张居正坐在书案前,正在看书,听着窗外的鸟叫声之后,他放下了手中的书本,走到了窗前,正在此时,张府的管家到了书房外。 “老爷,徐瑛徐大人求见……” 张居正听到之后,停顿了片刻。 “让他进来吧。” “是,老爷。” 张居正收回思绪,重新回到了书案之前,不一会儿,一脸焦急的徐瑛便来到了书房之中。 自从徐阶离开京师之后,徐瑛便从工部调到了闲散的衙门办差,若不是张居正从中斡旋,只怕此时的徐瑛已经被调到了南京。 徐瑛进入书房,张居正一看到他紧张的脸色,心中便已有了推测…… 他招呼徐瑛坐下。 可徐瑛焦急万分,他也顾不住坐,开口便表明了来意:“叔大,大事不好了……” 张居正看着徐瑛着急,直接摆手打断他说话。 “莫急莫慌,勿躁勿忧,宜稳犹峰峦。越是遇到紧急的事情,便越发要沉稳,坐,慢慢说。” 徐瑛叹了口气,他只能按照张居正的要求,坐下身去。 等到徐瑛坐下之后,张居正才缓缓说道:“现在可以讲了。” “叔大,海瑞到了应天,直接去了我们徐家,将我大哥,三弟,以及两个侄子,全部带走了,父亲在家着急,但却毫无办法,刚刚到了家书,父亲说了,叔大你足智多谋,现在又身居高位,定是有办法解我徐家之危啊……” 张居正听完徐瑛的话后,沉思了片刻,而后看向徐瑛。 “家书何在?” “叔大,你是不信我。” “按照老师的习惯,现在还不到紧急时刻,他是断然不会让我出手的,说实话……”张居正很有自信。 徐阶是个聪明人。 他对于张居正有提携之恩,但他也清楚,自己只能让张居正帮一次忙。 这个时候,只是人被抓走,还未有性命之忧,便让张居正出手搭救,他救出来之后,不久还会被抓走,甚至,会引起高拱直接出手,这是极为不明智地。 “父亲来信了,不是给我,是给一位同僚,那同僚得知消息之后,便将家中详情告知了我,他只觉自己官位太低,想要联络人手,也办不到,他给我出了主意,让我来寻叔大……” 张居正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你现在什么也不要做,做什么,便错什么,不要给老师添乱……” “可我大哥他们……” 张居正再次摆手打断了徐瑛的话:“世间之事,多有因果,徐璠,徐琨确实有错,受些劫难,也是应该的……” “老师考虑的可不是他们受不受苦,而是能不能保住命……” 第148章 改革变法 徐瑛看着张居正,心里面的火气已然产生。 什么该受此劫难。 若是父亲还是内阁首辅,自家大哥怎能被关进牢中。 张居正,说的好听,无非就是不想管罢了。 “好,叔大,今日,当我没来。”徐瑛冷冷的说道,说完之后,便想着站起身,离去。 张居正将其拦下。 “刚刚还说着,遇到事情莫要着急,话音刚落,你看看你,又急了……” 张居正刚刚说完,书房门被打开,管家端着两杯茶进入了书房之中。 虽然管家进来了。 但徐瑛并没有停止说话,在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叔大,你当然不急,被抓的人不是你的大哥,亲人,叔大,我父亲待你不薄吧……严嵩在时,你进入裕王府,是我父亲的安排,严嵩走后,你出来为礼部侍郎,也是我父亲的安排,现在位列宰阁,我父亲却告老还乡……” “今夜,我来寻你,已是我徐家走投无路之时,你还这里故作高深,言语之中,并无搭救之意,还说着一些风凉话,就当我父亲看错了人,我徐家看错了人。” 管家知道,自己进来的不是时候,他快步上前,为张居正,徐瑛两人奉上茶水后,便迅速转身退走…… 而张居正面对着徐瑛的不满之语,只是端起管家刚刚送来的茶水,轻抿一口。 等到管家离开书房后。 张居正才缓缓开口:“我可从未有袖手旁观之意,你误会我了。” “哼……”徐瑛冷哼一声。 徐瑛不仅是徐阶的儿子,还是陆炳的女婿,从嘉靖二十八年考上进士之后,仕途便是顺风顺水,从未经事,个性略显急躁。 “老师若是让我帮忙,定会给我写信,此时,我若是出手相助,只怕会引来高拱,到时候,事情便不可调节了。”张居正接着解释道。 他此时多费口舌解释,说白了,都是看在他老师的面子。 不过,这个时候不管张居正的解释如何动听,徐瑛也是听不下去。 他最终还是站起身来,看着张居正说道:“易涨易退山溪水,易反易覆小人心……叔大,是我徐家看错了人,我再也不会来找你了。” 而后,不给张居正说话的时间,转身便走,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而张居正只能叹了口气,目送着徐瑛离开了自己的书房。 等到徐瑛走后不久,张居正从书房中离开。 张府的管家也在这个时候,挑着灯笼走了过来。 “老爷,徐大人送走了。” 张居正点了点头,而后他看向了自己院子中的那两棵柳树,沉思片刻后,他走到了那棵粗壮,却没了生机的柳树旁,伸出手去,抚摸了一番。 “已经失去了生机,来年开春,把这棵柳树砍了吧,不然,他旁边的这棵小树难以长成……” “是,老爷。” 粗壮的柳树,就是徐阶,枝干虽存,柳叶虽在,但已经被岁月啃食,慢慢凋零下去…… 而那棵略微纤细的柳树,便是此时的张居正,虽然他的枝干没有这棵老柳树粗壮繁多,但却笔直挺立,生机焕发…… 若是不将老树去了,这棵小树极难生长。 可若是老树去了,那这棵小树也会用很快的时间,取代他的位置…… 说完这句话后,张居正便转身回了书房………… …………… 海瑞在应天府的作为,传到了京师。 但是没有多少人去骂海瑞。 也有可能是海瑞当年的战绩,让他们不敢去挑衅,他们把矛盾都转移到了高拱的身上。 有很多官员都认为,海瑞是被利用了,这是高拱蓄意报复徐阁老。 并且这种认为,在很短的时间内,已经成为了共识。 原本关于言官风闻奏事的政策,高拱已经成了众矢之的,现在又加上了原内阁首辅徐阶,深受迫害的事情。 高拱在清流之中的名声急速下降。 很多人痛骂高拱,自绝于清流,已经成了第二个严嵩。 你自认为清流,今天见到同僚,不痛骂高拱两句,你就不合群…… 不过,此时的高拱朝中已经没有对手,此时的张居正,他还不太放在眼中…… 虽然名声有所受损,但高拱的地位却没有受到一点影响,相反,在高拱正在饱受“攻击”的时候,宫里面还传了一些消息出来。 前几日,陛下昏迷,生死难料的时候。 司礼监掌印太监陈洪打开了陛下留有遗诏的匣子,交给了陈皇后,李贵妃。 他自己不仅要重用高拱,他还留有遗诏,想要自己的儿子同样重用高拱。 遗诏是让皇太子朱翊钧继皇帝位,并且,在遗诏之中有着多番殷切嘱托,除了陈皇后,李贵妃,以及太子之外,还有一个人的名字在遗诏上面。 高拱。 不仅如此,并且夸赞极盛。 “高拱忠君爱国,智谋深远,行事果决,有济世安邦之能,朕于朝事,多赖其力,其心可鉴,其功甚伟。今遗诏于吾儿,望汝亦能倚重高拱,以其贤能佐汝治理天下,保我朝昌盛不衰。” 这足以说明,当今陛下,是把高拱这个老师,当作了自己的家人,为此,他宁愿违背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基本原则…… 而这个消息传了出来,是不是皇帝陛下暗示的就不知道了…… 实际上,高拱对于这些漫天而来的攻击,他根本就不放在心上,他每日都在内阁之中,与张居正等人商量国策。 所谈论,研究的也都是一条鞭法的雏形。 变法,改革,已经成了此时大明帝国不得不面对的事情了。 不过,主持变法的高拱,张居正,郭朴等人,心中都清楚,古来改革变法者,都难得善终。 不过,总要有一群人,站出来,去做一些别人不愿做的事情…… 战国时期,魏国魏文侯支持李悝变法,使魏国英才荟萃,耕种面积增长,国家管理制度化,军事力量得到极大提升,打造了强大的魏武卒,曾使秦军不能跨过河西一步,也成为了战国第一霸主,但变法改革的内容,威胁到了贵族的利益,在变法过程中,不得不一而再的朝着贵族妥协,导致许多有能之士,被排挤出魏国,文侯死后,变法得不到强力支持而被迫中断…… 秦孝公支持商鞅变法,为秦国带来了国富兵强,为始皇祖龙扫灭六国、统一中原奠定了基础,创立的中央集权制延续使用了几千年。 这个变法,对于秦国来说是成功的,但对于商鞅本人来说,也是一场灾难,在秦孝公去世之后,得不到强有力的支持,庇佑,秦国的贵族们对商鞅处以极刑…… 宋神宗时期的王安石变法,王安石变法的内容很是繁杂,在国家政策上面有青苗法、募役法、方田均税法、农田水利法、市易法、均输法等,在军事上面有将兵法、保马法、军器监法等,并且还改革科举、整顿吏治、整治太学等,变得太多,太杂,太急…… 而当时的宋神宗本身的性格不足以为王安石提供强有力的支持,虽王安石变法取得了一定成就,但还是还是因为过于急功近利,用人不当,皇帝犹豫等种种原因导致了失败…… 张居正,高拱对于这些变法的成功,失败,有着一个共同的看法。 便是强权。 想要获得成功,便要拥有最大的强权。 只有皇帝陛下能够坚定不移的支持,高拱相信,他为大明朝主导的改革变法,终会成功…… 而对于此时的高拱来说,他已经掌握了最大的权力,并且获得了上位坚定不移的支持…… 第149章 当众念出 徐阶运用了自己全部的手段,还是无法改变局势。 徐璠等人被抓走了一个多月,派人前去探监,也不被允许。 老成持重的徐阶,也陷入了“慌乱”中。 他再一次的为高拱写信,想要高拱约束海瑞,放了自己的儿子。 这一次的书信内容,更为卑微。 上来便是愚兄徐阶顿首。 “此前犬子无知,犯下大错,竟为海瑞所擒。愚兄深知此事令贤弟为难,然舐犊之情,实难自抑,故修书一封,望贤弟念及往昔情谊,从轻发落…………” “你我同朝为官,共抗严嵩,亦曾有过一段相互扶持的时光,愚兄对贤弟的才华与能力向来钦佩,也曾在诸多事宜上对贤弟多有提携,虽不敢自言有恩于贤弟,但想必贤弟亦能感受到愚兄的一番心意……” “如今犬子获罪,愚兄心痛不已,万望贤弟看在过往情分上,能在其中周旋一二,给犬子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愚兄在此拜谢贤弟,日后定当对犬子严加管教,绝不再令他惹出事端……” 徐阶一直在给高拱写信,却没有给张居正去信一封,那是因为他还保持着最后的理智。 高拱收到书信之后,依然选择漠视。 好家伙,你下面的门生故吏都把我骂成了严嵩第二了。 还想着我为你周旋一二,岂不可笑。 高拱接下来做的事情,很不地道。 皇帝陛下龙体渐渐康复。 也开启了停了一个月的朝会,在皇极殿中,接受了百官的朝见。 这次开启朝会,朱载坖是带着朱翊钧一起的。 而在朝会之上,高拱便将徐阶给自己的私人书信,直接在朝堂,在皇帝陛下,皇太子殿下,以及文武百官的面前念了出来…… 当然,这件事情是很败路人缘的。 即便是一些中立的官员,在看到高拱如此行事的时候,心里面也对其产生了不满。 当然,那些跟徐阶交好的官员,更是将愤怒写在了脸上…… 徐阶为高拱一而再,再而三的写信求情,一方面是想要尝试一番,也想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高拱到底能不能管住海瑞。 若是高拱能够约束海瑞,那徐阶只能硬抗到底,可若是高拱约束不了海瑞,那他徐阶便可以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跟海瑞去谈了。 在儿子孙子被抓走后,他怕的可不是千金散去,怕的是后继无人…… 不过,高拱将徐阶的书信当众念出,对于徐阶来说,就是一个意外的惊喜。 杀人不过头点地。 有些狂傲的高拱,在这个时候,已经失去了他对事物的清晰判断。 在高拱说完书信上的内容后,站在他身后的张居正,慢慢的抬起头,看了一眼高拱…… 而坐在龙椅旁边的朱翊钧,也在心里面叹了口气,这个高拱啊,能力九十八分,情商十八分。 这个情商,在隆庆朝能混得好,那是因为朱载坖对他有感情。 在历史上,朱载坖一驾崩,高拱这个遗诏第一辅政大臣,短短数日,便被李太后赶出京师,终归来说,还是因为情商。 而一直坐在龙椅上,脸色惨白的皇帝陛下朱载坖,听高拱念完书信后,脸色更白了些。 他哭笑不得的说道:“高阁老,你将徐阁老的书信念出,多少有些不合情理啊……” 听着皇帝陛下的话,高拱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陛下,臣将书信念出,是为了告诉那些整日辱骂臣的官员们,臣与徐阁老关系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差,反而我们两人,还经常书信来往,吟诗作对……” 虽然高拱话说的好听,但却没有几人会选择相信。 朱载坖摆了摆手,并不想再听下去,自己这个老师,说的越多,得罪的人也就越多。 “海瑞呢,海瑞的奏疏可曾入京……” “陛下,海瑞没有奏疏入京,这也是臣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海瑞作为抓捕徐璠等人的官员,奏陈未入京师,徐阁老的书信却一封封的进入了京师……”高拱的言外之意,是徐阶写了很多信,写给了不同的人。 “给了很多人写信,为何没有给朕来上一封书信呢。”朱载坖笑着说道。 高拱闻言稍稍愣神。 不过,朱载坖也不给他反应的时间,直接让陈洪宣布了退朝。 他此次前来朝会,便是让满朝的官员放心,自己这个大明的天子,还生龙活虎呢,没事别几个人聚在一起,喝点小酒,而后妄加猜测,都开始想着明年的年号了…… 皇帝陛下,与皇太子殿下离开,百官跪送。 等到皇帝陛下,太子殿下离开之后,诸多官员纷纷对着高拱冷哼,不过,高拱对此还是不屑一顾。 一直紧紧团结在高拱身边的官员,那是一年一个台阶,仕途顺利,可之前跟着徐阶走的,不仅挪不了窝,升不了职,有的还要被调出京师,为高拱的人腾出位置…… 在朝会的三日后,皇帝陛下正式下旨,准许了高拱就科道言官就风闻奏事进行约束的奏疏。 言官们吵吵嚷嚷了大半个月,最终还是抵挡不住这天的到来。 而高拱的名声,在清流之中,也越发的坏了起来。 但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在清流之中名声坏了起来,但在另外其他群体中,却好了起来。 高拱自诩为李悝,商鞅,王安石,天天嚷嚷着要变革,要让大明国库充盈,百姓生活富足。 可在这些言官看来,所谓的变革,便是把老祖宗的规矩,变了又变,改了又改,错了又错。 最后发现,还是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对……只能遵循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才能长治久安…… 一动不如一静,这还是大多数官员的认为…… ………… 一个月后。 海瑞的奏疏终于进入了内阁,到了高拱的手中。 文渊阁位于皇宫东南部,具体位置在午门内之东、文华殿南。 起初,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后,于永乐十九年建成文渊阁,其位于午门之内,面对皇城,刚开始的时候,是翰林院所在地,自成祖皇帝组建内阁之后,翰林院便从文渊阁中迁出,这里也成为了内阁官署。 文渊阁共十间房,西五间中间的一间上悬牌匾“文渊阁”,左右分别有制敕房,西边为阁臣拟票场所,东边专藏典籍。 在天顺年间,皇帝陛下命工部修整文渊阁门窗,增置门墙,从此,文渊阁成为一个在独立的小院…… 内阁也从永乐年间的皇帝秘书发展到了权力中心。 大明帝国建立二百年后,内阁与文渊阁变合二为一了,说入阁为宰辅,“凡入内阁曰直文渊阁”。 内阁之中。 高拱坐在主位,而张居正,郭朴两人分左右而坐。 他们皆是一身红袍。 今日所议之事,便是海瑞去了应天府抓走徐阶儿子,孙子的事情。 这个时候,徐璠,徐琨等人已经被关了两个多月了。 海瑞将徐璠等人抓走之后,也不急着盘问,先是派人调查,走访,在掌握更多证据的时候,才上书朝廷。 将徐阶家中侵占田地的数额,以及百姓的怨声载道全部奏陈皇帝。 奏疏到了内阁之中,按照惯例,理应由内阁先议上一议,然后,再去面圣奏陈处理结果…… 第150章 因果难测 “哎,徐阁老当年在京为首辅之时,便有弹劾,言其徐家长子徐璠兼并百姓的田地,不过,那时,并未引起朝堂的重视,这次,海瑞去了应天,竟然查出徐璠兼并土地,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哎,是本官的失职啊……”高拱叹了口气,先对海瑞的奏疏,定下了一个基调。 郭朴闻言,点头,而后看向张居正:“张大人,你认为此事内阁该拿出什么样子的章程。” 张居正看了一眼郭朴,而后又转头看了一眼高拱。 “既是海瑞审问此案,他又是应天巡抚,理应由他去办。” 高拱看着张居正缓缓说道:“话是如此啊,可这件事情,毕竟涉及了徐阁老,海瑞啊,虽有心成事,但所遇难处,我们也要体谅一下。” “那依着阁老的意思,应该如何去办……”张居正反问道。 “那只能苦一苦徐阁老,骂名还是让本官来担吧……”高拱接着说道。 此时的高拱,已经类似于打明牌了。 张居正听完高拱的话后,叹了口气:“徐阁老终究对社稷有功……” “这些,本官当然清楚,不过,子孙狂妄,目无法纪,危害一方,才是让徐阁老受苦的主要原因……大明不会亏待功臣,但功臣也需遵守大明的法度……” “那依着高阁老的意思,您想怎么处理。” “责令徐家退田,徐家涉案徐璠,需严惩……” 张居正点了点头:“既然,阁老已有主意,那下官也不多说什么了。” 此时的张居正,与当年的徐阶一样。 都是在隐忍。 徐阶看着自己的学生,杨继盛被严嵩迫害,而不出面。 到了此时,张居正看着高拱为难徐阶,同样也不出面。 高拱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张居正。 他脸上看不出喜怒。 这几年,他与张居正共同办差,配合的也算相得益彰。 这个时候的高拱,对张居正的能力是肯定的。 他心中唯一介怀的一点,就是张居正与徐阶的关系太过密切…… 高拱真的把苦一苦徐阶,骂名自己来担的话,贯彻执行了下去。 隆庆四年冬,在徐阶的授意下,给事中戴凤翔弹劾海瑞包庇奸民,鱼肉士绅、沽名钓誉等……在这场浩浩荡荡的退田案中,成为第一个将矛头指向了海瑞的官员。 而徐阶也开始将手伸向了宫中,他还是找到了冯保,送了银子,想让冯保与戴凤翔来一个里外配合,将海瑞从应天巡抚的宝座上拉下来。 不过,冯保收了银子之后,便开始观察形势,还未出手的时候。 高拱已经出招了。 戴凤翔被罢官,成为了风闻奏事被禁止之后,第一个因此获罪罢官的言官。 而后,高拱又是来了一套连招。 隆庆四年末,高拱启用徐家家奴羞辱过的前苏州知府蔡国熙出任苏松兵备副使,主管松江府的兵事。 海瑞再怎么说,都是个有原则的官员,他不会用阴招。 可光明正大的招式在徐阶这个老狐狸面前,是没有多少杀伤力的。 所以,海瑞不能干的事情,高拱找来另外的人来干。 并且,在高拱的授意下,很多官员检举徐家了。 最为着名的就是顾绍举报徐家在嘉靖四十三年诓骗延误转运颜料银事,而后又有沈元亨欲告徐家涉嫌揽侵起解钱粮等事。 徐阶写信给了便派与自己过从甚密的同乡孙克弘的家仆孙五潜入京师,劝阻顾绍,又引出了一桩贿赂案。 孙五被兵马司抓获后,又引出了孙克弘案。 孙克弘让孙五到京师来,不仅是为了徐阶的事情奔走,还是为了自己。 在孙五的身上搜出了孙克弘所写票帖一封、礼柬两个及银二百两。 这些银钱,是孙五奔走,想为孙克弘游说一个河东盐运使的职务。 孙克弘被下狱审问,接下来便牵连到徐家在京师的布行店铺及经营人员。 经营这些布行的朱堂等人为规避赋役,将田产投寄抵押于徐阶的几个儿子,折取资金与徐府合资做布行生意。 高拱一派的言官韩楫、宋之韩等指控徐家开的这些布行的真实目的是“钻刺打点,希图起用”。 一下子便给徐阶扣了一顶更大的帽子。 说徐阶虽然告老还乡,但心还在京师,眷念权力,他开的这些布行,都是留在京师的眼线,用布行的银钱贿赂官员,钻研打点,希望自己能够重新返回京师。 这铺天盖地的浪潮下,宫里面的冯保察觉到了不对劲。 此时的高拱权势正盛,由他作为海瑞背后的政治资源,冯保只能暂避锋芒,拿了钱,不办事。 海瑞到了应天,调查,抓人,但并未对徐阶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可蔡国熙到任之后,那便全然不同了。 他是带着上头意图来的。 专门管徐阶及其子的事。 到任之后,蔡国熙便在松江府高调称能举报徐阶及其三子的人有赏,一时之间,徐阶的故人儿子前府同知袁福征、诸生莫是龙都举报了徐阶及其三子。 在袁福征举报之后,高拱还为其请恩,让其顶替了戴凤翔。 在袁福征上任的时候首次找徐阶要挟了五百两黄金,美其名曰,让其退还当年自己贿赂徐阶的财物。 徐阶只能退还。 而后,在蔡国熙的授意下,于是之前贿赂徐阶三个儿子的人全都找徐阶要钱。 这里面,鱼龙混杂,真真假假。 但蔡国熙可不管真假,他就是要整徐阶。 一时之间,徐府门口都是债主。 到了这个时候,徐家已经是墙倒众人推了。 徐阶第一次自杀,但被家人劝阻,没有死成。 消息传出,被蔡国熙隐藏下来。 不过,远在应天的海瑞得知之后,再次前往了松江。 他带着兵丁到了徐家之后,竟发现,徐家门口人群攒动,都是徐家的佃农,这些人冲进了徐家抢夺财物,看到海瑞,以及麾下的兵丁丝毫不惧。 海瑞看到这一幕,便心中清楚,这里面有蔡国熙的影子。 他赶忙派人将局势控制住。 而后进入了徐府之中。 这些百姓,不仅抢夺财物,还围着徐阶的房间痛骂…… 若不是,徐家养了一批青壮的打手护着徐阶,只怕这些人都会冲进徐阶的房间,殴打徐阶。 百姓们愤怒的面孔扭曲着,嘴里吐出的尽是不堪入耳的咒骂。 “徐阶老儿,你个贪赃枉法的狗官,搜刮了我们多少民脂民膏!”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挥舞着干枯的手臂,声音沙哑却充满了愤怒。 “你这黑心的家伙,占了我们那么多田地,让我们如何活下去!”一个中年汉子,额头上青筋暴起,眼中燃烧着怒火。 妇人们也不甘示弱,尖声骂道:“你们徐家作恶多端,老天迟早要收了你们!” 孩童们在人群中懵懂地跟着哭喊,那哭声与骂声交织在一起,让这原本繁华的府邸外,显得嘈杂混乱…… 而房间之中,徐阶独自蜷缩在昏暗的内室角落里。 昔日内阁首辅的威严已荡然无存。 他衣衫不整,那曾经象征着尊贵的锦袍如今满是撕扯的痕迹,皱巴巴地挂在他瘦削的身躯上。 头发凌乱不堪,像是无人打理的荒草,肆意地散落着。几缕白发遮住了他浑浊的双眼,却遮不住那深深的绝望和恐惧。 这一刻,他想象到了严嵩的处境……昨日的严嵩,便是今日的徐阶…… 他紧握着拳头,指关节泛白,仿佛在竭力抓住那早已消逝的权势和荣耀。 脸上的皱纹如沟壑般纵横交错,每一道都刻满了岁月的沧桑和如今的落魄。 门外百姓的叫骂声如潮水般涌来,每一句都像一把利刃,无情地刺向他千疮百孔的内心。 此时,海瑞带着兵丁匆匆赶来。 听着百姓们的怒骂,海瑞出声制止,那声音犹如洪钟,瞬间盖过了百姓们的叫骂。 人群微微一怔,随即将目光转向了海瑞。 海瑞目光如炬,扫视着众人。 昨者为受凌的百姓,转瞬间或为凌人之恶,世相无常,因果难测,仿若冥冥中之玄奥法理,令人嗟叹深思…… 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 海瑞也不认同这种解决方式…… 第151章 最后的谈话 海瑞将这些百姓赶出了徐家,这个时候,已经到了晚上了。 而后,自己独自一人进入了房间之中。 房间之中昏暗无比。 在黑暗之中,海瑞看到了端坐在角落的徐阶。 他赶忙上前搀扶徐阶。 不过,徐阶却是挣脱了海瑞搀扶的手臂,自顾的坐在地上。 这个时候,体面对于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徐阶看到海瑞,揪着紧张的心,一下子放松下来。 若是那些愤怒的百姓冲进了房间,后果,徐阶不敢多想。 “你来了。” “是,阁老,下官来了。”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人终究会老的,海瑞,你有没有想过,你老了之后的样子。” 徐阶轻声说着。 而徐阶的话让海瑞摸不着头脑。 海瑞沉思片刻,还是回答了徐阶。 \"吾心唯求公正长存,从一而终,问心无愧……“ 听着海瑞的话,徐阶再次叹息。 “问心无愧,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喽……” “海瑞,我同意退田,也希望你能将徐璠等人放出来。” “若是退田,徐璠可放,徐琨等人不能释放……” 徐璠是侵田案的主犯,他能放,但徐琨,还有他的两个孙子,是欺压百姓,纵容奴仆行凶殴打百姓,是另外的案件。 闻言,徐阶笑了笑:“真是问心无愧啊,海瑞。” 随后,徐阶想要起身,这一次,他没有拒绝海瑞的搀扶。 这个时候,徐家的仆人进来,将灯全部点上,这个时候,海瑞才能见到徐阶此时的样子。 徐阶站起身后,慢慢走向了自己的床头,而后从枕头下,翻出了那本想要送给张居正,但张居正却不收的,由他老师亲自所写的心学感悟。 “这个东西,我赠给你……” 海瑞伸手接过:“这是。” “我早年师从聂豹,是王守仁之再传弟子,这本册子是老师聂豹所写,离京之时,本欲赠给叔大,但他不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属于你……” “有些贵重,下官不能受之。” “若能看懂,有所领悟,才是贵重,若看不懂,一文不值,我看了一辈子了,在我手中,一直都是一文不值的,我没有看懂,只是,给他找个好的主人,能够传世……” 徐阶是真的把这个册子,当作了自己最为宝贵的东西。 他这个时候,将这本册子交给海瑞,也是从内心深处认可海瑞。 这个时候,海瑞不需要出面,蔡国熙便能将所有的脏活累活,全部办了,等到自己下跪求饶,或以死明志之后,高拱在一脚把蔡国熙踹走,事情便就结束了。 可海瑞依然选择出面,介入,这就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这份豁达之心,徐阶自问,自己是做不到的。 知行合一,说了一辈子,最后,还是被一个小辈上了一课。 听着徐阶说的这话,海瑞也只能接受。 “你光明磊落,行事豁达,但世上之人,蝇营狗苟之辈,数不胜数,勾心斗角,争权夺利之辈,犹如过江之鲫,他们不能容你……” “即便你现在位属东宫,以后啊,也难以在京师立足,不过还好,蝇营狗苟,争权夺利的小人们,虽行不轨之事,但大多爱惜名声,虽难以登上高位,但无性命之忧。” 徐阶此时说的话,海瑞是听的迷迷糊糊。 他不明白,为何徐阶会对自己说这些。 “海瑞,大明朝的名臣,有你一席之地……” 在徐阶说完这句话后,便让人送海瑞离开。 海瑞从徐阶的家中离开,便去寻了蔡国熙,要去斥责他…… 夜,如墨般浓稠。 徐阶的书房内一片死寂。 他坐在书案前,身后的书架很是杂乱,他钟爱一生的书籍,被那些冲进徐家,找寻财物的百姓,扔到了地上。 不过,徐阶也不派人收拾。 他一直坐在书案前面。 微弱的烛光在风中颤抖,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徐阶静静地坐在那张雕花的檀木椅上,目光空洞地凝视着前方。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岁月在他脸上刻下的深深沟壑此刻显得更加狰狞。 回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曾经,他在严嵩的阴影下隐忍蛰伏,与那奸佞之人展开一场惊心动魄的权谋较量。 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每一次抉择都关乎生死存亡。最终,他成功扳倒了严嵩,迎来了那短暂的曙光,为国家除去一害,也为自己赢得了内阁首辅的官位,以及诸多的荣耀。 可现在回想起来,他在当上内阁首辅之后,也变了。 权力的旋涡让他逐渐迷失,从私心渐起,到越来越重。 徐璠的事情,他能不知道吗,徐家在松江,在南京做的事情,他也清楚。 不过,他并没有过多的制止。 虽也为大明做了些许贡献,却也在这浊世中沾染了尘埃。 如今,众叛亲离,骂名缠身,他深知自己已无法回头。 他缓缓地抬起手,抚摸着那堆积如山的书籍,那上面曾承载着他的理想和抱负,如今却都已化作泡影。 想着想着,泪水无声地从他的眼角滑落,滴落在冰冷的地面。 他长叹一声,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无奈:“吾一生,为权所迷,为私所误,愧对天下苍生啊!” 说罢,他颤抖着拿起桌上的那把短刃,寒光在烛光下闪烁…… “想我徐阶,初入朝堂之时,满怀一腔热血,立志要为这大明江山,为天下苍生谋福祉。先是张璁乱礼,我据理力争,而后严嵩当道,权倾朝野,我忍辱负重,步步为营,终是将那奸贼拉下马来。本以为自此能一展抱负,匡扶社稷,让这朗朗乾坤再现清明……可惜……我也成了他们……” 说完之后,徐阶又是一阵苦笑,他看着手中的短刃:“如今,落得这般下场,皆是我咎由自取。” 说完之后,徐阶猛地用力,将短匕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他的衣衫,他的身体无力的瘫倒在了椅子上,如同一片凋零的落叶。 那微弱的烛光在风中挣扎了几下,终于熄灭,整个书房陷入了一片黑暗…… 人死灯灭…… 徐阶,这位曾经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人物,就这样结束了自己充满争议的一生,留给世人的,是无尽的感慨和深深的遗憾…… 或许,在后人的评说中,徐阶会被视为奸臣,遗臭万年,或许,会有人念及徐阶曾经的功绩,给予一丝怜悯…… 徐阶为内阁首辅之时,强君在位,悍臣满朝……大风吹到梧桐树,自有旁人论长短…… 之前,徐阶最在意的后世评说,在这一刻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徐阶在临死的那一刻,他好像找到了一腔热血,年轻的自己… 他不用死。 可他还是选择了死…… 或是不甘受辱,又或是心存愧疚…… 第152章 没有态度 海瑞,蔡国熙两人是最先得到消息的。 他们两人赶忙去了徐府查看。 在去的路上,蔡国熙还是不相信徐阶会真的死掉。 但当他见到徐阶的尸体后,只觉得天都要塌了下来……第一个念头,高拱不会死保自己的,相反还会早早的将其当作弃子丢出去,明哲保身。 蔡国熙原本是苏州知府,本就是一个政治投机者,他早些年就是徐阶的门生,在隆庆元年,蔡国熙任苏州知府的时候,与海瑞一道掺和进了徐家之事,而后被徐阶通过关系,罢黜了官职,随后蔡国熙转投了高拱,而后,才重新被启用为官。 他与高拱并无深厚的情谊,高拱也断然不会保他。 而海瑞看到徐阶的尸体后,久久未发一言…… 徐阶自杀而亡的消息,蔡国熙是无论如何也压不住了。 消息传到了北京城,朝野哗然…… 朱载坖是第一个得到消息的,他没想到徐阶竟然会自杀,多大点事啊,干嘛要放弃自己的性命…… 当然,朱载坖只有惋惜,而没有悲伤。 在徐阶离开北京城的那一日,在皇帝的心中,他就已经死了…… 皇帝陛下知道,皇太子朱翊钧也知道了。 他听到这个消息后,跟老爹一样,很是平静,在他所了解的历史中,徐阶都数次自杀为博同情,现在朱翊钧不清楚松江府发生了什么事情,还只当徐阶在假自杀的时候,一时弄巧成拙,丢了性命…… 而冯保同样消息灵通,在得知徐阶自杀后,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动手对付海瑞,不然今日死的人,可能是两个…… 高拱得到的消息,要比其他官员们稍稍早上一些,在得知徐阶自杀身亡后,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在风云变幻的大明朝堂,徐阶和高拱的争斗就像一场没有硝烟却惊心动魄的战争,持续了好些年…… 曾几何时,徐阶慧眼识珠,提拔高拱。 那时的徐阶,望着高拱那满是抱负的眼神,心中期许着他能成为国之栋梁,为这江山社稷添砖加瓦…… 他们在面对严嵩这个共同的敌人时,并肩作战,关系亲密,在严嵩倒台之后,却因政见不合背道而驰。 或许在这个时候,政见不合,已经不足形成两个人的矛盾了…… 争权夺利,最为合适。 朝堂之上,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甚至,让大明朝堂撕裂的比严嵩在时,还要严重。 高拱一直想着彻底的击垮徐阶,但此时他真的彻底击垮了徐阶。 他死了。 可高拱并没有欣喜若狂的感觉,而是,有着一些淡淡的忧伤…… 高拱坐在椅子上,深深的叹了口气…… 过往的种种争斗画面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有徐阶的谋略与算计,也有自己的不甘与反击…… 可此刻,这一切都随着徐阶的死亡而变得模糊。 他的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对徐阶的厌恶,恨他处处与自己作对,阻碍自己的抱负施展。又有一份难以言说的钦佩,钦佩徐阶的隐忍与对涉社稷做出的贡献。 高拱闭上双眼,长叹一声,不知这漫长的争斗究竟是对是错…… 或许,今日的徐阶,会是明日的高拱…… 朝野沸腾,官员们纷纷上书,要求罢黜高拱,海瑞,蔡国熙的官职…… 在这个紧张的时刻,皇帝陛下免了朝会。 虽然免了朝会,但高拱受到的攻击并没有因为减弱,甚至更加强烈了。 高拱的风评更加差了。 弹劾高拱的奏章,也如雪花一般飘向了皇帝的御案上。 刚开始都是全冲着高拱去的。 后来,也把海瑞,蔡国熙都给带上了。 他们评价高拱弄权,海瑞严苛,蔡国熙狠辣…… 此三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致使无辜蒙冤,沆瀣一气,实乃酷吏之尤…………皆为祸乱朝堂之恶徒……其心叵测,其行可憎,实乃大明朝堂上的毒瘤,社稷之隐患。 恳请陛下明察,罢黜高拱之独断,惩戒海瑞之无情,严惩蔡国熙之狠辣,还朝堂清明,还天下公道,还功臣正义…… “高拱此人,权欲熏心,独断专行,全然不顾朝廷纲纪,肆意打压异己……” “海瑞刚直有余,变通不足,执法严苛,不近人情,百姓苦不堪言,如此酷吏,如何能留……” “蔡国熙手段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放纵刁民进徐府劫掠,辱骂前内阁首辅,如此行径,天理难容……” “高拱、海瑞、蔡国熙,三人沆瀣一气,逼死徐阁老,他们的所作所为,令忠臣寒心,令功臣含冤,若不严惩,朝纲何在……” 为徐阶找寻公道的人越来越多。 声势越来越大。 不过,这其中三个人之中,高拱,当今陛下的老师,关系紧密,感情深厚,海瑞,太子殿下的老师,先帝认证大明第一利剑…… 官员们虽然纷纷站出来想要为徐阶找回公道……罢黜高拱,海瑞,蔡国熙三人,却很难做到。 皇帝陛下一直冷处理…… 不过,作为他的学生,张居正却显得很是平静。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上内阁处理机要政务,随后回府,也不对这件事情发表任何看法……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张居正就像是一个没有态度的人…… 此时,他对徐阶的死,也是没有态度,很多人批评张居正为无情之人。 他的恩师被高拱逼死。 他却能坦然自若,依然陪在高拱身侧,为其出谋划策…… 当然,这个作为也让很多官员感到不耻…… 不过,这些局外人哪里能知道张居正内心的苦楚,他回到府中,坐在书房,一坐便是一个时辰,期间一句话都没有…… 这个事情发展的太快了,快到张居正还没有反应过来,徐阶便就自杀了。 或许,张居正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徐阶会自杀。 在得到消息的时候,张居正还以为徐阶是假借自杀之名,来对高拱的一次阻击……没成想,是真的死了。 在这种情况下,皇帝陛下没有态度,便已经证明了自己的态度。 日子一天天过去,百官对高拱的攻击,没有随着新年的到来而结束,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攻击的声音也越来越小了…… 隆庆五年………… 第153章 隆庆五年 海瑞在应天主持了退田……数万百姓重新获得了他们的户籍,以及田地,一时之间,海青天的盛名,响彻大江南北,不过,在海瑞完成退田之后,再次收到了朝堂的调令,调任住福建学政……算是远离了风波的最中心…… 而海瑞在离开应天,前往福建的路上,又得到了圣旨,即日返京…… 高拱还是内阁首辅。 百官们的愤怒,并不能改变帝王的意志,在隆庆五年,刚开年的时候,皇帝陛下接连罢黜三十余名官员,算是止住了浪潮。 而高拱,也给百官们一个交代,就是牺牲了蔡国熙,蔡国熙再次得到罢黜。 不过,这次蔡国熙在松江的作为,让他也进入到了朱翊钧的视线中。 这样狠辣的人物,日后对于朱翊钧定是有大用处,他在自己的父皇面前,一直为蔡国熙讲好话,朱载坖一听便知自己太子的用意。 前脚蔡国熙被罢黜,后脚便有旨意,让蔡国熙入京担任兵部右侍郎…… 并且入京之后,蔡国熙还得皇帝陛下召见,说是皇帝陛下召见,实际上乾清宫中,只有太子朱翊钧一人。 蔡国熙也正式成为了太子的门下…… 在隆庆四年,朱载坖病了一场,无形中拉近了他与太子朱翊钧的关系。 皇太子朱翊钧能够随意出入乾清宫,父子两人每日都会相见,聊天…… 以往,朱载坖纵情享乐,多是躲着朱翊钧,父子之间相见的次数少了些,不过,自从那次隆庆四年初生病之后,朱载坖像是看的更开了…… 当然,朱载坖看开,可不是进了戒色吧,被大悲咒将一肚子淫虫赶走了…… 相反,他对于自己更加放纵,只不过,在生病之后,他有着生死无常的另外一层感悟…… 而他的身子骨,也越来越差,而朱载坖也知自己的身体状况,便急切的想要为自己儿子留下班底。 他何尝不想让自己的老师高拱,作为辅政大臣,好好的帮助自己儿子治理国家。 但朱载坖心里面又清楚,自己老师高拱,能力有,但性格狂妄,若是幼主登基,极大可能成为一个权臣。 为了不委屈自己的儿子,同样又能让自己老师展现他治国的才华…… 朱载坖也在隆庆四年的下半年,就开始布局了。 首先是,胡宗宪。 他将胡宗宪提拔到了兵部尚书的位置上,并且,频繁召见,每次召见,皇太子必定在场。 胡宗宪是太子年幼之时,拯救下来的臣子,也算是万寿帝君为自己的子孙留下的一大助力。 三大营整改五年,初步恢复了战力…… 高拱是朱载坖挑选的顾命大臣,而胡宗宪却是先帝挑选的顾命大臣…… 这两人都是留给朱翊钧的。 不仅如此,朱载坖也频繁的召见九边那些手握重兵的总兵,每每召见,皇太子必定在场…… 而后,就是武勋,虽然此时的武勋没有之前那般强大,但对于军队,还是有着深远的影响力,每每召见,皇太子必定在场。 国公侯爷们,要知道自己端着谁家的碗,吃着谁家的饭……你们平常当当缩头乌龟,也就罢了,若是我儿登基之后,在朝会之上,被官员们上奏堵得说不出话来,你们也要动拳头…… 在朱载坖看来,只有全天下的兵马都效忠自己的儿子。 即便朝堂之上,风云如何翻涌,自己的儿子也吃不了亏,受不了委屈…… 并且,朱载坖干了一件他老爹都不愿干的事情,那便是扩充锦衣卫,他心中清楚,这可能也是他为自己儿子,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这一切朱翊钧都看在眼里面。 他很是感激自己的父皇。 隆庆六年,父皇驾崩的历史,好像并不会因为自己的出现而改变,甚至,朱载坖能不能活过隆庆五年,都是一个未知数…… 春日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乾清宫的金砖地上。 朱载坖在重病之后,调养了大半年,又恢复了以往的生活。 每天都是,吃饭睡觉玩豆豆…… 这一日,皇太子朱翊钧如往常一样踏入乾清宫。 朱载坖正斜倚在龙椅上,手中拿着一本古籍,眼神却有些迷离,像是在看书,又像是在想着昨夜的风情…… 朱翊钧进入乾清宫内,先是给朱载坖请安行礼。 朱载坖放下手中的书,将其放在面前的御案之上,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太子,快过来,到父皇身边来。” 朱翊钧快步走到龙椅前,而后,坐在了朱载坖的身旁。 隆庆五年,这一年朱翊钧九岁,九岁的朱翊钧,身量尚未长成,却已有了几分超出年龄的稳重与成熟。 他面容白皙,五官精致而不失稚气,双眸明亮如星,深邃而清澈…… 那小小的身躯挺得笔直,一举一动间皆显露出与生俱来的尊贵之气。 他身着华丽的锦袍,衣袂飘飘,金线绣成的图案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他的发束整齐地绾起,束发的金冠璀璨夺目,无时无刻的彰显着他尊贵的身份。 当朱翊钧坐在朱载坖身旁后,朱载坖打量着自己的儿子,心里面十分满意。 这是,他活着唯一的孩子。 这是他如今在世的唯一孩子,仿佛是独得了天地造化的恩宠,独占了大明国运的庇佑,才得以存活。 此时的朱翊钧,对于朱载坖而言,重要性无与伦比,是他心中无可替代的珍宝…… 他跟自己的父亲万寿帝君不一样,对于自己太子的喜爱,从不隐藏…… 朱载坖轻轻地拍了拍朱翊钧的肩膀,说道:“太子,你可知道,身为一国之君,责任重大。” 朱翊钧目光坚定,回答道:“父皇,儿臣不知,但儿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父皇期望。” “哈哈哈,父皇对你没有什么多大的期望,父皇不愿你与父皇一般,好色如命,但也希望你子嗣绵长……” “既然我儿想当明君,那父皇便对你讲一讲,古来明君是如何行事的……” “治国首要在于得民心。百姓乃国之根本,要让他们安居乐业,方能国家昌盛。切不可随意加重赋税,使民不聊生。” “赋税,便是最为重要的,可更改,但无论如何更改,都不能重赋税,这是,你在日后要坚守的底线……” “儿臣谨记,定会关心百姓疾苦。”朱翊钧认真地回应。 朱载坖看着认真回应的朱翊钧,很是欣慰,而后他语重心长地说道。 “再者,用人需谨慎。朝中大臣众多,有忠有奸。要善于分辨,任用贤能之士,远离那些谄媚逢迎的小人,当然,也不是所有的小人都是无用的,谁是君子,谁又是小人,需你来考量把握” 朱翊钧皱起眉头,思索片刻后说:“父皇,那如何才能分辨忠奸呢?又如何才能分辨君子小人呢。” 朱载坖笑了笑:“忠者,多为国家社稷着想,敢于直言进谏,这些人,会让你感觉不适,奸者,往往只为自身利益,阿谀奉承。但人心难测,需长时间观察,从其言行举止,处事方法判断。” 此时,门外春风拂过,吹进了乾清宫,随着微风而来的,还有着阵阵花香,以及川田的气息…… 朱载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还有,不可轻信谗言。他人之言,需经过自己的思考判断。尤其是在面对重大决策时,更要冷静思考,权衡利弊。” 朱翊钧点头如捣蒜:“父皇的教诲,儿臣定铭记于心。” 朱载坖看着儿子如此乖巧懂事,心中满是欣慰:“太子,治国不易,但只要你心怀天下,以仁为本,定能成为一代明君。” “父皇,儿臣定当努力,不辜负您的期望和重托。” 父子俩又交谈了许久,直到夕阳西下,余晖洒在宫殿的屋檐上,泛出金色的光芒。 朱翊钧起身告退:“父皇,您要多注意休息,儿臣改日再来聆听您的教诲。” 朱载坖微笑着点头:“去吧,太子……” 朱载坖望着儿子的背影,嘴角露出了些许的笑容,他希望儿子能成为一位贤明的君主,让大明江山永固,但也同样希望,自己的儿子能过得快活…… 跟自己一样快活……老爹的快活,自己儿子还小,体会不到,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成为同道中人…… 哪怕自己儿子跟自己一样,朱载坖也很是欣慰,只要命比自己长,就好了…… 朱载坖终究还是没能改掉好色的毛病,此时的他不仅更加贪恋女色,还染上了另外的毛病,那就是服用大量的春药来助兴…… 第154章 隆庆帝殇 1 朱翊钧走出了乾清宫,他回头看了一眼乾清宫,叹了口气,而后继续朝着前方走去…… 朱载坖现在的所作所为,好像是看到了自己的死期不远了。 东宫之中,朱翊钧坐在椅子上,闭眼沉思…… 他以现代人的灵魂以及思维,审视着朱载坖的所作所为。 后世小沈阳有一句话说的好,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就是人死了,钱没花了…… 对于死亡,没有人会表现得很是豁达。 但朱载坖却表现得很是豁达。 他不仅有钱,他还有权力啊,法理上说,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但在面对死亡的时候,却能做到如此坦然…… 这让朱翊钧心生敬佩,却又有些困惑…… 毕竟,拥有的越多,似乎越应该怕死…… 朱载坖怎么可能超脱了这种恐惧…… 而自己距离皇帝的位置,好像越来越近了…… 红丸大补的春药都已经到了朱载坖的手中了,生命的本源在快速的流逝……可能下一次的晕倒,便再也不会醒来。 而此时的朱翊钧也面临着选择。 是跟历史上的自己一样,随波逐流,在张居正活着的时候,好好的当吉祥物,还是争取早日亲政。 不过,这个念头朱翊钧只存在了片刻,便已经下定了决心。 若是自己跟历史上的一样,好好的当吉祥物,老老实实的,那自己来到这里,从朱厚熜身上学到的帝王权谋之术,从朱载坖身上学到的识人用人之能,便是无用武之地。 现在自己的老爹,开始提前布局。 内阁的高拱,是他给自己留下的大臣,锦衣卫的扩充,也是为了增加皇帝手中的暴力机构…… 自己手中的牌,可是比大明武宗皇帝陛下多多了。 没理由,自己要成傀儡啊。 高拱必须要经过敲打,但不能被张居正,冯保等人,一杠子敲死。 朝局需要平衡。 张居正需要一个对手,所有正确的决策,推行的改革,必须要有少年天子的介入…… 一直为东宫侍从的锦衣卫掌刑千户张国之,在隆庆四年末,被提拔为锦衣卫指挥同知。 成国公之弟,朱希孝依然担任锦衣卫指挥使。 不过,诸多锦衣卫内部权柄已经开始交接了…… 张国之,男,汉族,嘉靖十八年生于山东。 乃济宁卫指挥张武之子,武勋世家之后,自诞生起,便浸润在家族浓厚的尚武氛围之中,张国之自幼展现出非凡的武学天赋,对习武之事抱有极高的热忱,无论寒冬酷暑,他皆刻苦修炼,未曾有一日懈怠……当然,张国之并不是文盲,他从小便启蒙读书,虽未获取功名,但在锦衣卫行列中,算是有文化的一批人。 嘉靖三十三年,入锦衣卫。 初时,他不过是众多锦衣卫中小小的一卒,斩获大功,嘉靖三十七年为锦衣卫百户,嘉靖三十八年,任锦衣卫千户,到了嘉靖四十一年,成为了锦衣卫掌刑千户…… 张国之在嘉靖四十二年,受先帝旨意,保护太孙。 一转眼,已经过了七年,这些年,他一直陪在太子身边,但并未离开锦衣卫的系统,在处理重大事情的时候,他还是会回到锦衣卫中。 而在隆庆四年末,他被提拔为指挥同知,成为了锦衣卫系统中,真正意义上的一把手…… 而当上指挥同知后的第一件事情,第一件任务,便是挑选各边军精锐,三千八百余人编入锦衣卫。 这是得了皇帝陛下的旨意。 朱载坖还没有驾崩呢,便把锦衣卫的系统送给了太子,并且他专门挑了一个从山东来的人…… 即便是处于大明,山东对于更高编制的向往,与后世相比,不遑多让…… 张国之,有能力,对皇太子忠诚,最为重要的是他没有深厚的背景。 虽然张国之有武勋的背景,但家族的根基是在济宁,只是世袭的武职,与京师的这些老牌贵族们完全不同。 他想要当好锦衣卫指挥使,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少年天子,也只能忠诚于他,不然,他无法在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上干下去。 朱存孝这些年干的确实不错,替朱载坖做了很多脏活。 但朱载坖知道自己的身体不行了,他作为一个成年的君主,即便在荒唐,想要管事的话,谁也阻止不了。 但他的太子就不一样了,即便自己的太子,在聪慧,可是他年纪小,他说的话,没有人会重视。 若是自己那聪慧的儿子当了皇帝,做个七年,八年,甚至是十年的傀儡,这对自己的儿子太不公平了。 所以,作为父亲的朱载坖想要给自己儿子,留下掀桌子的实力。 三大营,锦衣卫,这些暴力机构,就完全能够把桌子掀开,让在上面唱戏的人,滚下来…… 而朱存孝作为成国公府的人,与京师的各大势力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在朱载坖的暗中调查中,也知成国公府与张居正走的太近了……包括成国公朱存忠也是。 朱载坖不是怀疑张居正的忠诚,但他隐隐觉得,朱存孝已经不适合锦衣卫指挥使的职务了…… 他挑中了张国之。 这个在太子两岁的时候,便充当护卫的锦衣卫千户…… 高拱,张居正主导的改革轰轰烈烈的进行,大明国势蒸蒸日上,好像一切都朝好的方向进展。 但大明朝的皇帝陛下,他的龙体却是每况愈下。 即便身体再多不适,朱但载坖依旧沉迷于女色无法自拔。 纵使身体早已不堪重负,他却仍不愿放弃这荒淫之乐。 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他服用的春药剂量越发的大了起来。 起初,服用大剂量春药带来的强烈药效让他变得生龙活虎,夜夜笙歌,也在一场场放纵中,找到了那久违的快乐…… 在隆庆五年秋,皇帝陛下再一次的下旨,选秀。 这也是他最后一次选秀。 过度依赖药物的作用,使得他的身体越发虚弱,精神也日渐萎靡,朝堂之上,大臣们忧心忡忡,多次进谏劝诫皇帝保重龙体,以江山社稷为重。 但被欲望蒙蔽双眼的皇帝陛下,对这些忠言置若罔闻,依旧我行我素…… 终于,皇帝的身体彻底垮了,各种病症接踵而至…… 隆庆六年初,皇帝陛下,病倒了…… 乾清宫中,病榻之上的皇帝,面色苍白如纸…… 他的双眼失去了往日的神采,目光变得浑浊而呆滞,仿佛被一层阴霾所笼罩。 原本饱满的脸庞此刻凹陷下去,颧骨高高凸起,显得格外憔悴…… 已经十岁的大明皇太子,朱翊钧就守在病榻旁,双眼通红,像是大哭一场。 朱载坖虽然很是疲惫,但看着朱翊钧依然脸带笑意:“我儿不要悲伤,父亲一时半会死不了……” 第155章 隆庆帝殇 2 “父皇,孩儿怎能不悲伤呢。”朱翊钧眼中含泪,低声说道。 现在的朱载坖在他身上看不到一丝生机。 历史还是没有改变。 在真正的历史上,朱载坖就是隆庆六年正月下旬,开始生病的。 而后,身体便是好好坏坏五个月,最终,驾崩于隆庆六年五月…… “为何要悲伤?” \"若是为了父皇命不久矣,而悲伤,大可不必……”朱载坖轻声说道,笑容一直在他脸上。 “你应该高兴。” “若是不出意外,就在今年,你就要成为大明的主人了……”朱载坖依然面带笑意,仿佛真的对死亡毫无畏惧一般。 “父皇……” “还记得,你皇爷爷临终之时,对你我二人的嘱托吗?哈哈哈,那时候你还小,怎会记得……”朱载坖说着说着停顿了一下,缓了许久之后,才继续开口说道:“他让我们父子二人,照看好我们朱家的天下,过不了多久,这个天下就要靠着你自己照看了。” 朱翊钧看着朱载坖,心里面惆怅,且悲伤。 “过些时日,朕身体好些后,咱们父子去一趟永陵,看看你皇爷爷去,这么多年了,我一次都未曾去过。” “是,父皇。” “外面的天气怎么样。” “父皇,外面日头正好。”朱翊钧赶忙答复道。 听着儿子的话后,朱载坖慢慢起身,而朱翊钧赶忙上前搀扶…… 朱载坖下了床,看到已经高出自己腰部半头的朱翊钧,而后,便是一只胳膊搭在了朱翊钧的肩头:“走,扶着我,出去看看。” “是,父皇。” 朱翊钧稳稳地搀扶着朱载坖,一步一步缓缓地朝着宫殿外走去。 朱载坖那略显单薄的身躯,大半的重量都倚在朱翊钧身上,他的手臂紧紧搭着儿子的肩头。 不过,朱翊钧却没有感觉到很重。 他父子搀扶着,慢慢的走出了乾清宫。 在外面守护的陈洪,冯保等人,一看到这架势,想着过来帮忙,却被朱载坖摆手拒绝。 朱翊钧的目光始终关切地落在父亲身上,而朱载坖的眼神却有些迷离,似在回忆往昔,又似在展望未来。 父子两人走出了乾清宫。 微风轻拂,吹在朱载坖的身上,让其不由感到一阵舒畅。 “春天来了……” 听到朱载坖的这话,朱翊钧再次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他还真怕自己父亲接下来会说,又到了动物们交配的季节了。 不过,朱载坖却是没有语出惊人。 “真好……” 听到朱载坖的这句真好后,朱翊钧才算是松了口气。 阳光穿透云层,如缕缕金丝洒落在宫墙朱瓦之上,熠熠生辉…… 这个时候,陈洪搬着椅子到了朱载坖的身后,将椅子轻轻放下后,便上前搀扶:“殿下,您,您坐……” 陈洪都是带着哭腔说的。 朱载坖在陈洪,以及朱翊钧的搀扶下,坐到了椅子上,而此时冯保也拿来了一块毯子,小心翼翼的为朱载坖盖着…… 坐下的朱载坖看向了陈洪:“解决了吗?” “陛下,奴婢还未去办。” “去吧,早点办了,朕也早点安心。” “是,陛下,奴婢去去就回。”陈洪领了旨意之后,先是朝着朱载坖磕头,而后便小跑着离开了。 冯保看着陈洪这么着急,心里面也颇为奇怪,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事,可他现在不能离开,只能对着不远处站着的亲信太监,使了一个眼色。 那亲信太监得到授意,不动声色的退了下去…… 在陈洪走后,朱载坖便一直紧紧的握着朱翊钧的手。 他看着远方的天空许久之后,才再次看向了自己的儿子,目光深沉而又慈爱。 他缓缓开口说道:“吾儿,你以后想当一个什么样子的皇帝。” “正如孩儿幼小之时,对父皇说的那些话一样,想让我大明的百姓有新衣穿,有肉吃……”朱翊钧说的话,透着一股坚定。 “那你呢……你想自己干些什么呢,难不成就是拿着一些印章,盖一盖,写一写……罢了罢了,朕不问你了,为父的身体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这万里江山,交付与你,你想干什么,便干什么吧。” “祖宗二百年天下以至今日,国有长君,社稷之福……这些话,朕每每听到,都感觉厌烦,我的儿子,自幼聪慧绝伦,国有长君,社稷之福,荒诞无稽,朕的儿子幼年登基,也是国家社稷之福……” 朱翊钧眼眶泛红,声音略带颤抖:“父皇,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朱载坖微微摇头,算是对朱翊钧想让自己好起来的回复,而后他轻叹一声继续说道:“哎,既然我儿,想为明君,那父亲便在对你说上一些,这是父皇对你说的最后为君的话,可能父皇愚笨,说的也不对……” “当一个昏聩的皇帝,很简单,当一个糊涂的皇帝,也不难,当一个荒唐的皇帝,非常容易,可当一个明君,那便是难如登天。” “为明君者,当以天下为重,以百姓为念。切不可学习为父,荒淫无道,也不可以学习你皇爷爷,修道炼丹……” “我大明朝礼待士林官员,时间太长了,臣强而君弱,朝夕之间,也难根除,只能从中斡旋,找寻平衡,你皇爷爷刚刚入京,便立马找到了张熜等人,这是他的聪明之处,我想我儿,也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找到。” “这世间之物,本就是盛极必衰,开国之初,武勋强盛一时,后经土木之变,衰落下来,此时,文官们,也到了盛极的时刻了……他们也该衰了,张居正,高拱两人的改革,便有对文官的约束,可以利用,他们改完之后,权势重了,威望高了,找个由头全部罢了,由你再去寻找治国的贤臣……” “登基之后,你要知道一件事情,大明朝的天,永远是你,该客气的时候客气,不该客气的时候,便不要客气,往往,刑法牢狱能解决很多事情……” 朱载坖说完之后,拍了拍朱翊钧的手:“我儿当为英主,继往开来,造福苍生……” 朱翊钧听着这些,心中只觉悲伤难耐…… 正在两父子在宫外谈话的时候,陈洪也到了宫中的冷宫处,在门口守着十几名甲士。 他面色阴沉,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宫殿的院子。 院子里,跪着六个太监和八个宫女,他们低垂着头,身躯瑟瑟发抖。 朱载坖享乐之时,曾配了一些助兴的春烟,在第一次昏迷之后,朱载坖便不再使用这些春烟,更改为吃春药。 但即便朱载坖不再使用,可在乾清宫中,还会时不时的闻到这股他派人配置的催情春烟,而后,朱载坖便派了陈洪暗中调查这些人,却一直没有结果。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陈洪扫视着这些人,眼中满是冰冷与决绝。 陈洪挥了挥手,甲士上前,抽出腰间的佩刀……一时间,院子里充斥着哭喊声和求饶声…… ……………… 隆庆六年,三月。 朱载坖的身体,渐渐好转,已能跟常人一般走路,但手臂上的热疮红疹却没有退下,在三月初的时候,朱载坖带着皇太子朱翊钧自京师出发,前往永陵…… 出行那日,旌旗蔽日,仪仗威严。 金甲卫士手持长枪,步伐整齐,寒光闪烁。 鼓乐之声响彻云霄,震人心魄。 文武百官身着朝服,紧随其后,神色肃穆。 皇帝所乘的龙辇,雕刻精美,镶嵌着无数珍宝,散发着尊贵之气,朱翊钧与自己的父皇同车出行。 长长的队伍宛如一条巨龙蜿蜒前行,骏马嘶鸣,车轮滚滚,出京的道路两旁,士卒林立,戒备森严,春风拂过,旌旗飘扬,更显浩荡之势。 所经之处,百姓皆跪地叩拜,山呼万岁。 而坐在马车上的朱载坖听到万岁的时候,总是用调笑得口吻对自己的儿子说:“万岁,哈哈哈,只有你皇爷爷喜欢听,朕啊,能活到三十七岁,都是祖宗的庇佑了……” 而听到自己父亲这豁达的话,朱翊钧一时之间,竟也不知该如何回复…… 他只记得,在朱厚熜驾崩之前,他带着自己去了一趟大明历代帝王陵寝处祭拜,回来没有多久,便驾崩了…… 第156章 隆庆帝殇 3 皇帝的车队离开京师之后,随行的官员也都乘坐上了马车。 三位国公全部随行。 大臣之中,高拱,张居正,以及礼部的官员随行。 队伍一路前行,中途休息了一夜。 终于第二日的日暮时分抵达了永陵。 永陵周围青山环绕,翠柏森森,在晚霞的映照下显得庄严肃穆。 而此时永陵之外,永陵所有的兵丁,以及守护陵寝的官员,早早的在此等候,在等候的人群中。 有一个特殊的人。 黄锦。 昔日的司礼监掌印太监。 他现在还活着呢,身子骨也算不错。 不过,头上已经没有多少黑发了。 他跟朱翊钧初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样,还是一身道童模样打扮。 在先帝驾崩之后,黄锦便主动请旨前往永陵守陵,得皇帝陛下允许,而后便是在永陵住了六年…… 黄锦远远看到了皇帝陛下的龙辇,很是兴奋,嘴里面不停的念叨着:“主子,陛下,跟太子来看你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身体在颤抖,虽然脸上一直都挂着笑容,但眼泪却在眼圈里面打转。 龙辇缓缓停下,朱翊钧率先走下了龙辇。 看到朱翊钧之后,黄锦只觉得欢快,这可是他主子离世之时,最疼爱的太孙啊。 长高了…… 长大了…… 更像当年的主子万岁爷了。 黄锦激动的那是老泪纵横,太子小的时候,自己还抱过太孙呢…… 朱翊钧六岁模样 皇太子下了龙辇后不久,皇帝陛下也在陈洪等人的搀扶中,走下了龙辇,出现在了黄锦的面前。 黄锦虽然老了,离得也不近,可眼睛还是明亮着呢。 他看到了皇帝陛下。 有些惊愕。 怎么,虚弱成这个样子了。 陛下,今年才三十六岁吧…… 黄锦跟了朱厚熜一辈子,从湖北老家到繁华的北京城,从兴王府到皇宫大内,对朱厚熜感情至深,爱屋及乌之下,他对于朱厚熜唯一的儿子,孙子,也是有着很深厚的感情。 此时看到主子的儿子,这般模样,有些难以接受。 朱载坖三十五岁模样 这个时候,朱载坖还是需要人搀扶的,陈洪便一直扶着朱载坖。 本来,朱载坖是能够自己行走了,不过这一路上的颠簸,让他有些吃不消。 看到皇帝,太子两人都下了龙辇。 等候的甲士,官员们纷纷跪下行礼。 朱载坖在陈洪的搀扶下,带着朱翊钧沿着青石铺就的神道缓缓前行……到了行礼的人旁边时,他摆了摆手:“起来吧。” “谢陛下。”众人听到朱载坖的话后,才缓缓起身。 而黄锦一站起身,朱翊钧便看到了这个道童模样的老太监…… 他立马惊呼一声:“父皇,是黄公公,是皇爷爷身边的那个……” 见到黄锦,朱翊钧突然明白过来,这一路上,自己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忘了,现在看到黄锦立马想起来了。 那便是问询黄锦是否还在人世。 这么多年,朱翊钧在想自己皇爷爷的时候,都会想到这个大太监,但却一直没有关注过他……他只知道,黄锦去了永陵,但身体如何,是否尚在人世,都不清楚。 朱载坖听到朱翊钧的话后,也看向了人群中的黄锦。 黄锦在永陵守陵,每天都是扫扫神道,擦擦窗台,在朱厚熜的神主面前,说上一会儿话…… 对于外界的事情,他从未了解过,也不愿去了解。 朱载坖看到黄锦,嘴角露出了笑容。 “黄公公,来,来,来……” 黄锦走出了人群,到了朱载坖跟前。 “老奴见过陛下,见到太子殿下……” 朱载坖点了点头,而后第一句话就是:“还穿着道袍呢,别穿了,父皇都是穿着龙袍下葬的……” 朱厚熜是老阴阳家,他是阴阳百官,所有人,而朱载坖也是老阴阳家,但他只阴阳自己的父亲…… 对于朱载坖言语中的挖苦,黄锦并不放在心上、他抬起头看向朱载坖,关怀的问道:“陛下,您的气色有些不好,应好好调养……” 听到黄锦的话,朱载坖稍稍愣神。 顿了片刻后,他苦笑一声:“朕记得了,你也好好保重身体,多陪几年父皇吧。”而后,朱载坖低头看向朱翊钧:“我儿就是聪慧,这么多年 了,还记得黄公公呢。” \"黄公公一直都在皇爷爷身边,孩儿忘不了皇爷爷的音容笑貌,当然,也忘不了他身边的黄公公了。”朱翊钧笑着说道。 见到黄锦,让朱翊钧有一种很恍惚的感觉……看着黄锦那略显沧桑却依然熟悉的面容,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倒流,往昔与皇爷爷相处的温馨画面一一浮现。 那原本沉浮模糊的记忆,仿佛都随着这位公公的出现,再次鲜活起来…… 黄锦闻言笑了笑,他也在看着近在咫尺的朱翊钧,想从他的身上看到自己主子万岁爷的轮廓。 他找到了。 那种熟悉的感觉…… 众人并未多说太久的话,简单聊了几句后,朱载坖便带着朱翊钧沿着神道朝永陵而去……这次,黄锦也随着一同进入。 永陵上方建筑宏伟,红墙黄瓦,雕梁画栋,透着皇家的威严与尊贵。 它坐落在青山绿水之间,四周峰峦起伏,翠柏环绕,宛如一座隐匿于尘世的仙宫…… 沿着蜿蜒的青石神道前行,道路两旁依次排列着高大威猛的石像生。 石马昂首嘶鸣,仿佛随时准备奔腾而出,石象庄严肃穆,沉稳地伫立在那里;石人手持笏板,面容凝重,仿佛在守护着陵寝主人万寿帝君的万世安宁…… 朱翊钧跟着朱载坖一道走进陵门,映入眼帘的是宽阔的院落,地面由青石铺就,平整而光滑。 穿过院落不久后,便是供奉先皇灵位的享殿…… 殿宇高大雄伟,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尽显皇家的奢华与气派。 享殿后方是宝城,宝城上长满了郁郁葱葱的青草,一座高大的宝顶矗立其中,那便是朱厚熜安息之所。 宝顶周围环绕着一圈石栏杆,雕刻着精美的图案,彰显着皇家的尊贵与威严。 此时永陵的上空,白云悠悠,微风轻拂,树叶沙沙作响…… 到了永陵的享殿外,黄锦,陈洪两人停下了脚步。 朱翊钧扶着朱载坖进入享殿的大门,里面香烟袅袅,烛光闪烁…… 朱载坖站在朱厚熜神主前,久久不语,脸上满是追忆与感慨。 朱翊钧则安静地站在一旁,也在看着神主,神色凝重。 “我儿,为父本以为有很多话,要对父皇说,没想到,到了这里,看着你皇爷爷的神主,却是不知该说什么了……”朱载坖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你想对你皇爷爷说什么?” “孩儿只求皇爷爷能够保佑父皇,早日康复……”朱翊钧开口说道。 听着朱翊钧的话,朱载坖笑了笑:“我儿,若是你皇爷爷在天上真有神力,也不会给你父皇用的,他会留着给你用,你父皇只是你皇爷爷的无奈选择……他到死,也没有真的将我放在眼里……” 朱翊钧看向朱载坖,脑海中立马浮现朱厚熜驾崩的那一刻,他是对自己的儿子,抱有期待的…… “父皇,您忘了,皇爷爷在归天之前,对您说的……” 朱载坖打断了朱翊钧的话语:“人之将死之言,不可信……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朕也快死了……” 说完这些后,朱载坖再次看向了朱厚熜的神主。 “父皇,您没有看错,儿子是不争气的,不是一个合格的君主,现在,儿子马上就要死了,隆庆年号,也才到了第六年,终究是没让您失望啊……” “孩儿要成为大明朝开国至今,最无用的君主了……” “不让父皇失望,才是一个好孩子,才能得父皇的怜爱……跟二哥朱载壑一样的怜爱……” 一直听着朱载坖话的朱翊钧,在这个时候低下头去。 他的父皇,真的是用一辈子才弥补幼年时候受到的创伤,他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也不愿原谅自己的父亲。 窗外的树叶,在微风下,沙沙作响……像是朱厚熜在回应自己的儿子…… 朱载坖转头看向窗台,他的眼神渐渐模糊,朦胧之间,他仿佛看到了一个身影…… 一个很熟悉的身影…… 只是片刻,他的眼睛又重新恢复了清明,在定睛一看,还哪有熟悉的身影…… 第157章 隆庆帝殇 4(终章) 夜幕悄然降临,永陵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 月光如水,轻柔地洒在享殿的琉璃瓦上,泛起一层朦胧的银辉…… 朱翊钧扶着自己的父皇走出了享殿。 而后陈洪立马上前,扶着朱载坖。 而后缓步朝外走去。 这是朱翊钧第二次,来到皇室陵寝的行在居住,上一次的时候,还是跟着朱厚熜来的。 朱翊钧一直在其父的房间之中陪着他,等朱载坖睡着之后,朱翊钧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刚刚到了房间不久,黄锦便过来求见。 担当行在守卫主责的锦衣卫指挥同知张国之,看到黄锦前来,并没有着急进去禀告。 虽然,黄锦是他的老领导,当年也举荐了他去太孙跟前,才让他在数年后,能够官升一级,这一级,看似很小,却是一道鸿沟,寻常人即便再有本身,若是没有机会,也难以跨越。 而黄锦便是给了张国之这个机会的人。 但此时,张国之看着黄锦,并未有丝毫的顾念旧情,公事公办。 “黄公公,面见太子,必须搜身,下官也要一同进去,不得离太子殿下太近,若有出轨之行为,下官只能得罪了。” 听着张国之的话后,黄锦也没有生气:“这是应该的。”说完,黄锦伸开手臂,两名太监上前查验。 仔细搜查一圈后…… 张国之再次摆手,又有两名锦衣卫上前,搜身…… 面对这一次,黄锦依然坦然接受。 再度搜查结束后,张国之才将黄锦带进了行宫,而后来到太子殿下的房间外面。 在朱翊钧的房间外,还有十余名锦衣卫,以及几十名穿戴甲胄的士兵。 黄锦在外等候,张国之进入了房间。 不一会儿,张国之走了出来,他看向黄锦:“黄公公,殿下有请……” 黄锦闻言,便跟着张国之一同进入。 黄锦走进房间,只见朱翊钧正端坐在桌前,烛光映照下,他稚嫩的面容透着超出年龄的沉稳。 此时朱翊钧正在看着黄锦,脸上带着笑容,仿佛是数年前一模一样。 不过这次,黄锦却不能靠近朱翊钧了。 他终究是宫外的人。 张国之身上配有绣春刀,快步走到了朱翊钧的面前,先是躬身行礼,而后,转身面向黄锦。 黄锦走了数步后,张国之出言道:“停。” 这个时候,黄锦离朱翊钧还有数十步的距离,他停下了脚步,朝着朱翊钧恭敬行礼。 “黄公公,免礼,快些起身。“ 黄锦谢恩之后,才缓缓站起身来。 “黄公公,这么晚来见本宫,所为何事?”朱翊钧声音清脆却不失威严。 黄锦恭敬地行了一礼,说道:“殿下,老奴此次前来,只想好好的看看殿下……跟殿下说会话。” 听到黄锦的话后,站在朱翊钧身前的张国之眉头一皱。 朱翊钧微微点头:“本宫也想跟黄公公说会话,再怎么说,黄公公是皇爷爷身边人,当年还抱过本宫呢。” 说完之后,朱翊钧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一些……… “殿下长大了,真好,老奴看着殿下,就想着先帝来,心里面是欢喜的紧……”黄锦的声音很小,他像是说给朱翊钧听的,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朱翊钧看着黄锦,他知黄锦此次前来求见,看看自己不是假的,但也一定有其他的话要说。 不过,朱翊钧也不着急,就这样看着黄锦。 等了许久之后。 黄锦再度开口:“殿下,陛下龙体欠安,老奴担忧日后……” 朱翊钧皱了皱眉头,打断道:“黄公公,莫要妄言。父皇的病情自会好转,本宫相信太医们定能妙手回春。” 黄锦连忙道:“殿下,老奴并非有意冒犯,只是想让殿下早做打算……” 朱翊钧沉默片刻后,开口说道:“黄公公,本宫知晓你的忠心,不过,早做打算这样的话,你还是不要再说了。” “就今夜,老奴希望殿下允许老奴说下去。” 朱翊钧看着黄锦,叹了口气,片刻之后点头道:“好,说吧……” “殿下长大了,知道的事情也多了,老奴今日给殿下说的,殿下一定要好好的记着……” “宫廷大内并不安全……” “您以后,不能太过与信任身边的人……” “嘉靖二十一年年冬月的一个深夜,以杨金英为首的十余名小宫女悄悄来到曹端妃的寝宫中,妄图行刺先帝,她们在慌乱中把绳索打成了一个死结,始终无法紧紧勒住先帝的脖子,让先帝得以逃此劫难,方皇后及时赶来,将这些宫女全部抓住,并且下令将当夜侍寝的曹端妃也一并抓来……全部判处凌迟处死之刑……” 朱翊钧当然知道黄锦说的这些事情,他也清楚皇宫大内不安全…… 烛光微微摇曳,窗外偶尔传来几声夜莺的啼鸣…… “黄公公说这些陈年往事,意欲何为?” “殿下,曹端妃是先帝最为宠爱的妃子,为先帝生下了两个女儿……在她的宫中,出现这种事情,殿下不觉得奇怪吗?” 朱翊钧看着黄锦:“本宫并未觉得有什么奇怪。” 不过,这个时候的朱翊钧心里面已经跟明镜一般,救了朱厚熜一命的方皇后,死在了宫廷的一场大火中,虽然去世之后,得朱厚熜厚葬,但依然充满着很多疑点。 而黄锦此次讲来,已经将话说的很是明白了……他知道的秘闻,准确性可以保证。 听着朱翊钧的话,黄锦也没有再这个话题上,持续下去。 “奇怪也好,不奇怪也罢,老奴只是想告诉殿下,平安无事的真龙天子,才是真龙天子……”黄锦叹了口气,说了句大逆不道的话。 而朱翊钧听完之后,也没有生气。 相反,他点了点头,算是对黄锦表示认同。 活着的皇帝,才是天下的主人,死去的皇帝,只是一个死人,即便他的身后事,办的如何风光,其无法改变他是一具死尸的真相…… “皇爷爷搬进了西苑,是因为这些事情。”朱翊钧开口问道。 而这次黄锦也没有回答朱翊钧…… “殿下,您从小便聪慧异常,先帝很喜欢殿下,便是因为他从殿下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先帝也是一个苦命人,但殿下不是。” “您从小便独得先帝,以及当今陛下的宠爱,您是大明朝唯一的太子,没有夺嫡之忧,亦没有小宗入大宗之难,您从出生,便是太孙,而后太子,先帝未完成的伟业,要靠殿下了。” 说完之后,黄锦再次跪下:“殿下,老奴只说这些,老奴告退……” “张同知,送一下黄公公。” “是,殿下。”张国之领命,而后上前,将跪在地上的黄锦搀扶起来,两人一道朝着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黄锦转过头,看向朱翊钧。 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少年天子。 希望少年天子,能成救世英主…… 朱翊钧看着黄锦离开。 他知道黄锦这次专门前来,给自己说的这些,都是大实话…… 历史上只有神宗皇帝身上没有阴谋的影子,那是因为他提前开摆。 可若是他真的想成为有作为的皇帝,身上会不会跟万寿帝君一样,出现一些未解谜案呢……今天不是被宫女勒脖子,明天就是被放火烧…… 曹操梦中杀人,是对自己处境的一种担忧,也是为了更好的保护自己…… 因为朱载坖的身体原因,他们此行也只是祭拜了永陵。 停留三日,稍作休整之后,龙辇依仗返回京师。 重新回到皇宫之后,朱载坖的身体状况更加差了,到了隆庆四月底,每说一句话,便要停顿四五次。 可能是因为自己说话太过吃力,他跟朱翊钧的交流也少了一些,不过,朱翊钧还是每日陪在朱载坖的身边。 即便身体状况已经恶劣到了这个境地,朱载坖还时不时的想着,召见嫔妃试一试,自己是否还可以。 不过,这个时候的陈洪是无论如何,也不敢为皇帝陛下安排了。 实际上,从生病开始,朱载坖的床底之事,并未禁止,虽然没有以前那么勤快,但每过个七八天,都会行人事一次…… 就这样,到了隆庆六年五月十七日。 乾清宫内,烛光摇曳,一片死寂。 明晃晃的龙床之上,朱载坖气息奄奄,面色如灰,已然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 皇太子朱翊钧跪在床边,小脸紧绷,泪水在眼眶中打转,陈皇后已经哭成了泪人,李彩凤也是眼中含泪,时不时低声抽泣一番。 乾清宫外,英国公,成国公,定国公等一干武勋,以及高拱、张居正、郭朴、陈以勤等一众大臣诚惶诚恐地跪着…… 昏迷了两个时辰的皇帝,突然睁开了眼睛,他的手费力的在床上摸着,直到摸到了朱翊钧的手,紧紧的拽着。 朱翊钧赶忙说道:“父皇……” 朱载坖眼神浑浊而迷茫,声音虚弱而沙哑:“吾儿,大明的江山,是你的了……” “你一定要,好好的……” 朱翊钧泪流满面,连连点头:“父皇放心,儿臣定当谨记教诲。” 皇帝喘了几口粗气,又道:“传高拱进来。” 守在床榻旁边的陈洪,匆匆而去,不一会儿,高拱子疾步走进寝宫,跪地叩头:“陛下。” 皇帝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高拱,朕将太子托付于你,你定要尽心辅佐,保我大明江山永固。” 高拱声音哽咽:“陛下放心,臣万死不辞,定当鞠躬尽瘁,辅佐太子殿下。” 朱载坖很是吃力的转过头来,最后看了一眼朱翊钧。 “我儿,我儿,当为明主……大明的天下……是……是你的了……” 朱翊钧伏在床边,嚎啕大哭。 “不要哭泣,不用难过,父亲无憾……”朱载坖说完这些话后,眼神变得更加浑浊。 在他的眼中,朱翊钧的样子渐渐模糊。 一个女子朝他走来,而这个女子的样子也渐渐清晰。 她带着温柔的笑容,慈爱的看着朱载坖。 这是朱载坖记忆中,母亲最好看的样子…… 不过,这个时候的母亲,再也没有那种委屈的笑容,而是,那种极为轻松,他小的时候,从未见过的轻松惬意,发在内心的笑容…… 朱载坖猛地伸出手去,想要抓住自己的母亲…… 他抓住了…… 他笑了…… 跟自己母亲一样的笑容。 “娘……” “孩儿,来了……” 第158章 继皇帝位 1 隆庆六年,五月十五日,隆庆皇帝于深夜崩于乾清宫…… 在皇帝陛下驾崩之前,大臣之中,他只召见了高拱,可见对高拱的重视。 而高拱,也因为皇帝陛下的驾崩,悲痛不已,在乾清宫外等候的时候,难以自制,数次悲痛哭泣…… 朱翊钧一直在乾清宫中陪伴去世的朱载坖,直到子夜时分,为朱载坖进行小殓,由亲近太监,宫女为朱载坖沐浴更衣,整理头发,并在龙体之前,设置祭奠物品,因为朱载坖是在深夜驾崩与乾清宫,其龙体也要在乾清宫放置到了明天。 在为朱载坖更衣之时,朱翊钧被陈皇后,李贵妃带出了乾清宫,耐心等待。 而这个时候的乾清宫外,大臣们哭作一片,凄凄惨惨…… 朱翊钧站在门外,一直低着头。 虽然正如朱载坖驾崩之前所说,大明的天下是你的了,但朱翊钧却没有陷入狂喜,他还是为了朱载坖的离世感到悲伤。 在自己看来,朱载坖的一生,很拧巴,很纠结,他过的很不快乐,因为感觉不到快乐,所以他对女色到了一种几乎痴狂的地步。 在原本历史上,朱常洛,他的孙子,与他的遭遇一模一样,同样得不到其父的一点关爱,其储君的地位也受到了威胁,在登基之后,同样眷念女色,因红丸案继位不到一个月,便死在了乾清宫中。 缺爱的孩子,需要用一生去弥补小时候内心的委屈…… 不知是不是巧合,朱厚熜当年驾崩,是比历史上记载晚了三日,而这次,朱载坖驾崩,却比历史上的记载,早了九日……正好是三倍之数。 朱翊钧一直低着头。 而在他的身边,陈皇后,李彩凤一左一右,站在他的身边。 “太子……” 擦干眼泪的陈皇后在这个时候牵着朱翊钧的手,轻声呼唤道。 朱翊钧抬头去看。 “太子不要害怕,你父皇会保佑你的。” 听着陈皇后的话,朱翊钧点了点头,低声道:“孩儿不害怕,母后。” 李彩凤也叹了口气,她的心中有着忧虑,虽是皇家贵胄,但同样也是孤儿寡母,这一刻,她自己内心中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恐惧…… 正在这时,陈洪走出了乾清宫,到了朱翊钧身边来。 这个时候的陈洪红着双眼,他在乾清宫中,为皇帝陛下收拾的时候,可是嚎啕大哭。 太监们,很是矛盾。 大多数的太监都是心狠手辣到变态,可在面对主子的时候,又有一种谦和忠诚的面孔。 在朱载坖驾崩之前,重病之时,陈洪还在担忧着自己的下场,可真的等到朱载坖驾崩了,那种恐惧,担忧,全部消失,只剩下了深深的悲痛。 在这一刻,陈洪也终于知道,黄锦为何心甘情愿的放弃权势,去了永陵守护陵寝。 没什么意思了…… 就是一条老狗,失去了他的主人,看到他最喜爱的大骨头,也提不起半分的情绪了…… “皇后,贵妃,太子,小殓已经完成,进去看一看陛下吧。”陈洪说着说着,又哭了出来。 朱翊钧在陈皇后,以及李彩凤的左右陪伴下,再次进入到了乾清宫中,见到了朱载坖。 进入乾清宫,远远看到正殿之中,御台之下,自己的父皇,躺在那里,明黄锦绣盖住了龙体。 这个时候的乾清宫中,空无一人,踏入这空旷而寂静的宫殿,丝丝凉意似乎从脚底直窜心头。 沉重的帷幕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也在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悲叹。 殿内烛光摇曳,光影交错,映照着四周的雕梁画栋,却更显清冷与肃穆。 他缓缓走近,目光紧紧锁住那安静躺着的身影。 朱载坖的面容在明黄锦绣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苍白,却又出奇的安详,仿佛只是陷入了一场深沉的沉睡。 这一睡,便是永别。 朱翊钧的脚步愈发沉重,每一步都似有千钧之力。他的呼吸变得急促,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模糊了眼前的景象…… 走到跟前,他颤抖的伸出手去在明黄锦绣之下,摸到了朱载坖的手。 只感觉到一阵冰凉与僵硬。 这个时候的朱载坖再也不能握着他的手了。 李彩凤,陈皇后看着朱载坖,以及朱翊钧,也是悄悄地抹着眼泪。 家事,国事,天下事,在这一刻之间,全部到了太子幼小的肩头上,李彩凤内心的恐惧,更甚了…… 朱钧跟着两位母亲,陈氏,李氏两人在朱载坖身边又陪伴了许久后,才让陈洪召大臣入殿内叩拜…… 诸位国公,侯爷,以及高拱,张居正,郭朴,陈以勤,胡宗宪,甚至是海瑞都进入了乾清宫中,祭拜皇帝…… 今夜对于朱翊钧是不眠之夜,而这些官员们,同样如此。 陈洪将朱载坖事先准备好的遗诏交给了高拱,并在众位大臣面前,陈洪直接说道:“陛下曾说,遗诏可经高阁老修改一二,不过,在昭告天下之前,依然要让陈皇后,李贵妃,太子殿下查看……诸位大人们,整理完遗诏之后,在行离去的。” 陈洪将遗诏留在了内阁,而后与朱厚熜驾崩之前一样,派遣甲士看守内阁,将遗诏整理完后,在呈皇后,贵妃,太子查看之后,才能让这些官员们离开。 高拱,张居正等人在内阁之中查看一番。 遗诏之中,将高拱,张居正两人都列为了辅政大臣…… 这个时候的高拱,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他在看完遗诏之后,并未修改。 只因朱载坖只给了高拱一人可修改的权力,张居正不好多说什么。 内阁之中,只有张居正,高拱两个人。 “高阁老,当务之急,还是要让太子殿下登基啊。” “是,叔大说的对,明日宣读遗诏,禀皇后,贵妃,将太子登基放在三日后吧。” 大明的皇帝驾崩之后,太子登基的时间并没有固定的天数规定,通常会因为,朝堂局势,礼仪筹备的进度以及各种因素来决定。 朱载坖身体不佳的日子长了。 礼部一边筹备着丧事,一边筹备着太子登基的仪式。 张居正闻言点头。 “阁老,不可悲伤过度,而损害了身体。” 听着张居正的话后,高拱老眼之中泪水已在打转,他悲鸣道:“我是为陛下悲伤,为大明悲伤啊……” “你也知,我们接下来要作的改革,可现在十岁的天子啊……” “我们如何改革……” “只能,稳定国事……不可冒进了……” 张居正听着高拱的话,他停顿许久之后,再次开口道:“十岁天子,也不妨碍我们行改革之事啊。” 这个时候的张居正,已经发现了高拱话语中颇为大逆不道的点,而这个时候,张居正没有提醒,却在引导着高拱在这个点上,说出一些更大逆不道的话。 不过,高拱只有悲伤。 并未发觉张居正给自己挖的坑。 “十岁的天子,如何治理天下……”高拱脱口而出,说完之后,高拱老泪纵横,若是陛下能在活几年,多好…… 张居正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接着说道:“阁老,此言差矣,虽说天子年幼,但吾等身为臣子,自当尽心辅佐,以保大明江山稳固,改革之事,也应进行下去……。” 高拱悲叹道:“谈何容易啊……” 悲痛的高拱,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这个时候,张居正也意识到了他的机会来到了…… 趁着陈洪筹备宫内诸多事宜,趁着高拱因悲痛,乱了阵脚…… 张居正想到了冯保,他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门外,他知道,两人所说的这些话,外面肯定有人听着呢…… 第159章 继皇帝位 2 正如张居正所想一般。 门外确实有着太监在旁听两人的对话。 在当夜,冯保就得知了两个人的对话,他握紧了拳头,得知自己报复高拱的时机来到了。 原本,陛下驾崩的时候,冯保是守在宫外的,他看到陈洪单独将高拱召入殿中,嘱托身后之事,极为恩宠,心中还在犹豫,自己很难扳倒高拱。 没想到,这才过去几个时辰,高拱便自己将刀递到了他的手上。 十岁的天子如何治理天下。 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他也敢说,狂妄之极…… 高拱与张居正两人在内阁的对话,是关起门说话,高拱因为悲痛,乱了阵脚,也没想到自己的这番言语,会给自己造成多大的麻烦。 冯保在得知之后,便想着早一点去禀告贵妃,出了门,却又想着,这个时机不太好,为了一击必中,他还是忍耐了下来。 第二日,一大早。 百官入宫。 皇极殿前,金门桥下,一众大臣身着缟素,面色凝重,齐齐跪地。那洁白的丧衣在风中微微飘动,宛如一片寂静的雪海。 宣读遗诏的陈红,亦是一身丧服,神色肃穆,他双眼通红,眼睛肿大,一夜未睡。 他双手捧着明黄的诏书,仿佛捧着千斤重担。 而在跪着的大臣两边,一列列穿戴盔甲的士兵静立,他们身上的盔甲此刻也被白布缠绕,透出几分庄严肃穆的悲意。 天空中,乌云沉沉,似乎也在为大行皇帝的离去而悲恸,风悄然吹过,扬起大臣们的衣角,却吹不散这凝重的氛围。 “朕以菲德,缵承祖宗洪业,君临天下,于兹六载。夙夜兢兢,图臻至治,奈禀赋孱弱,积劳成疾,今大限将至,回顾往昔,不胜愧怍……” “朕这六年,力图革除弊政,推行新政,以安邦定国。虽稍有成效,然仍有诸多不足。兴水利以利农桑,整吏治以肃朝纲,然未能尽善尽美,心有憾焉……” 前面算是对自己的一个总结,而后才是身后之事。 “朕之太子,乃天纵奇才,自幼聪慧绝伦,敏而好学,心地纯善,品行端方,其仁心之慈,犹若春阳之煦,泽被臣民,其睿智之明,恰似璨星之耀,辉照前程。假以时日,赖诸卿匡辅之助,必可成一代圣睿之主,振国安邦,铸就盛世之煌…………” 夸奖太子的词语,即便是作为当事人的朱翊钧听着,也感觉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边防之事,关乎社稷安危,朕心忧之。望诸卿整饬边备,操练兵马,防虏寇之侵,保边境之宁……国家大政,托付诸卿。高拱、张居正等皆朕之股肱之臣,望尔等同心协力,辅佐幼主,务以祖宗基业为重,励精图治,广纳贤言,保我大明江山永固,社稷安宁。” “朕念民生多艰,当轻徭薄赋,与民休息。整饬吏治,严察贪腐,使百姓安居乐业,共享太平之福,内外文武群臣,宜各尽厥职,忠君爱国,勿负朕望……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听着大行皇帝陛下的遗诏,下面大臣们哭作一团。 而在下面跪着的海瑞,同样极为悲痛,朱载坖刚刚登基的时候,选秀,躲在后宫沉迷女色,海瑞为其上书劝谏,所奏陈之言语,苛责难听,就要把朱载坖形容成了商纣王一般的君主,可皇帝陛下看着奏疏,一点都不生气,也不追究海瑞的责任,还过着自己莺莺燕燕的日子…… 直到隆庆三年之后,海瑞便也没有因皇帝陛下消极怠政,沉迷女色的事情上书,因为这个时候的海瑞,发现了大明朝的一些变化…… 新帝登基,即便是个孩子登基,也是一个新的开始。 这个新的开始,是走向繁华,还是坠入深渊,全是未知数。 太子聪慧,满朝皆知。 可在他前面,世宗皇帝陛下也聪慧之极,可聪明劲头不放在正事上,比慵懒之人更加可怕…… 遗诏全部完后,百官离开皇宫, 而乾清宫中的朱载坖,在朱翊钧的注视下,行大殓之礼,将朱载坖放入了棺中,移宫,棺前设“几筵”、安神帛、立铭旌上书“大行皇帝梓宫”…… 从移宫完成之后,朝廷的制度也开始下达。 这一天开始,京师所有的寺庙道观,需击钟三万杵,代驾崩的皇帝陛下“造福冥中”,告知苍天,真龙归天,让天上的仙人们也知道…… 京师每时每刻都能听到钟声。 并且京城内会禁屠宰十九日…… 而后,朝廷派遣人员前往分封在外地的亲王、郡王、王妃、郡王妃、郡主以及各地的文武官员,要求均于本地面向宫阙哭临致丧……拥有官身的,不允饮酒作乐,不允操办喜事,宗室藩王不准着锦衣绸缎,不准外出属地…… 在京的文武官员及文武三品以上命妇,要连续三天,早晚两次,身着丧衣,由西华门入宫到思善门外哭临……而文武官员服素服,冠乌纱、腰系黑色犀角带…… 而在梓宫设置三日之后。 大明新帝登基。 一大早,朱翊钧更衣,身穿十二章纹服天子礼服,头配十二疏冠,在皇极殿外举行了登基仪式,而后在陈洪,冯保的陪同下,坐上了皇极殿的龙椅,百官入殿朝拜,山呼万岁…… 坐在龙椅上的朱翊钧,看着下面的跪倒的大臣们,片刻之后,开口说道:“平身。” 陈洪听到朱翊钧的话后,高呼平身。 官员们纷纷站起身来,看向了那高高在上的小小身躯…… 登基仪式结束后,朱翊钧又再度率领文武百官,前往大行皇帝梓宫叩拜…… 仪式结束后,内阁礼部的官员也开始筹备为先帝上尊谥,由群臣集议,草拟“上尊议文”,按照流程,作为新皇帝的朱翊钧要亲自审定后,由翰林院官写出正式的谥册文。然后,由新帝亲行,将册宝安放于大行皇帝梓宫之前…… 朱载坖驾崩,时年三十六岁,庙号“穆宗”,谥号“契天隆道渊懿宽仁显文光武纯德弘孝庄皇帝”,葬昭陵…… 同年,朱翊钧登基为帝…… 大明迎来了新的帝王,少年天子…… 朱翊钧…… 第160章 直呼其名 朱翊钧住进了乾清宫,此时的冯保仍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但却在乾清宫中侍奉新帝。 朱翊钧坐在乾清宫的龙椅上,冯保站在他的身后。 朱翊钧穿着皇帝的赤红色的常服团龙袍,周身上下用金丝绣着五团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龙,领口,袖口也都有着精美的锦缎花边。 此时的他正仔细端详着一枚印章。 这枚印章是陈洪昨日进献上来的。 说是,先帝下令雕琢,完工之后,先帝便陷入昏迷,不能亲手将这印章送给朱翊钧。 这枚精美的印章,上方雕琢了一条金龙。 而所刻之字为“皇明继统少年天子印”。 朱翊钧看着印章,脑海之中全是与自己父皇单独相处时点点滴滴。 冯保在朱翊钧身后欲言又止,数次想要说话,却又怕打扰了皇帝陛下。 而朱翊钧在这个时候,将印章放下:“收起来吧。” “是,陛下。”冯保说着,便上前一步,将宝印收起,而后下了台阶…… 下了台阶之后,冯保看向朱翊钧,正瞧着陛下也在看着自己,当下便立即说出了自己心中心心念念的话来。 “陛下,奴婢还有一件事情,想要禀告陛下。” 朱翊钧点了点头:“讲。” 听到朱翊钧允许之后,冯保赶忙说道:“陛下,世宗皇帝陛下驾崩之后,时任司礼监掌印太监的黄锦,黄公公自发请旨,前往永陵守陵,得先帝允许,这对于我们这些伺候主子的人来说,是最大的恩赐,先帝心善,全了黄公公的心思……” “奴婢瞧着,陈洪陈公公,在先帝在时,办事得体,认真,一直都侍奉在先帝身边,想着,此时陛下也应该恩赐陈洪陈公公前往先帝陵寝之处守陵,一来吗,宽慰先帝在天之灵,二来,也是对陈洪陈公公的恩赐,以及无上的荣光……” 冯保说的好听,实际上就是想要司礼监掌印太监的职务。 他也很好奇,先帝办事的那几天,陈洪哭的那是一个死去活来,先帝下葬之后,好家伙,跟没事人一样,也不说辞职,也不想去守陵,就这样占着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不走了。 这不是典型的不想要自己的体面了吗,他不要体面,我给他体面。 朱翊钧闻言,停顿片刻后,笑了笑:“这种大事,朕能办吗?” 冯保听完朱翊钧的话后,只觉得自己此次十拿九稳了,颇感兴奋:“当然能办了,陛下,您现在是皇帝了……” “要不,你去找慈圣皇太后商量商量,你们出了结果,在告知朕,也不晚吗?”朱翊钧笑着说道。 慈圣皇太后就是李彩凤。 在为陈皇后,李贵妃上尊号的时候,冯保为了巴结李贵妃,拟定了一个两宫皇太后的尊号。 陈皇后为仁圣皇太后,李彩凤为慈圣皇太后。 陈太后住在慈庆宫,李太后住在慈宁宫。 “陛下,这种小事,不用去找慈圣皇太后商量啊,您就能办,等会,奴婢就把陈洪叫来,让奴婢说,陛下只要最后点头,陈洪立马就要谢恩了……” 处于兴奋状态下的冯保再次说了不对的话。 朱翊钧脸色如常,只是点了点头,而后缓声说道:“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去留,可不是小事,你还是商量商量吧,只要母亲同意,朕怎敢不同意呢。” 这个时候朱翊钧已经有些生气了。 好家伙,真把朕当成一个只听母亲话的小孩子了吗? 不过,朱翊钧还是忍着,因为冯保倒陈洪,高拱一定插手,因为高拱清楚,冯保与自己关系紧张,若是冯保当上了司礼监掌印太监,定是跟自己不对付,高拱插手,引冯保不满,继而,才引出张居正,冯保两人联合倒高的政治阴谋…… 而这场政治阴谋,自己要妥善利用,能在在朝堂上,开创一个较为平衡,对于新手皇帝较为友好的局面…… 冯保还想再说什么。 不过,却被朱翊钧打断:“这件事情,母后做了决断之后,朕才会同意,休要再提了,把宝印收起来后,让张居正来见朕……” 听着陛下对张居正的称呼,冯保稍稍一愣,因为在他的印象中,陛下为太子的时候,一直称呼张居正为老师…… 这一次,直呼其名,让冯保有些错愕。 看着冯保失神,朱翊钧也不生气,用平常的语气说道:“怎么?听不到朕说话?” 冯保立马反应过来:“是,是陛下,奴婢放好宝印之后,便去召张大人……” “以后,在朕面前,称呼任何人的时候,都不要带什么大人。” “陛下,这……” “照办即可。”朱翊钧的声音还是很平静。 “是,殿下,不,陛下……”冯保赶忙应道:“奴婢放好宝印之后,便去召张居正。” 不知为何,冯保感觉此时的朱翊钧总是有一些怪怪的。 他从先帝登基开始,便一直在太子殿下身边伺候,太子殿下从小聪慧,这是他知道的,但太子殿下,对海瑞,张居正,以及一些其他的东宫属官,甚至翰林院的编修讲官,都很是尊敬,客气。 特别是海瑞,张居正两人。 更是称为老师。 这个时候,他对张居正直呼全名,并且还要要求自己在他面前,也要直呼其名…… 陛下何意? 冯保怀着忐忑的内心,先是将宝印安放妥善,便亲自去内阁找张居正。 一路上,冯保的思绪都未曾断过,为何陛下,这般陌生了,他思来想去,只能把矛头放在了陈洪,孟冲,高拱众人的身上了…… 高拱可是单独面见过陛下,指不定说自己,说张居正什么坏话了…… 而冯保刚刚离开乾清宫,陈洪便与两名太监走进了乾清宫。 跟在陈洪身后的两名太监。 一个是孟冲,跟陈洪交好,一同侍奉先帝的,这都是老人了。 而另外一人就是张鲸,他跟早些年在裕王府朱翊钧的贴身太监张林一般,都是记在张宏的名下。 在朱翊钧为太子的时候,张鲸就是朱翊钧的贴身太监。 在历史上,也就是张鲸将冯保赶走……瓦解了铁三角中的居中联络,最重要的一环…… 三人进来之后,先是下跪行礼…… 第161章 长记性 朱翊钧让三人起身。 等到三个人站起身后,朱翊钧看向陈洪:“听到了吗?” “奴婢听到了。”陈洪答道。 这个时候的陈洪,头上的白发多了很多,眼睛无神,像是苍老了许多。 “舍不舍得走?”朱翊钧再次问道。 “奴婢舍得走。”陈洪继续答复道。 朱翊钧看着陈洪,叹了口气,实际上,陈洪早就面见朱翊钧提出了要去守陵的请求,不过,那个时候朱翊钧直接拒绝了陈洪,所用理由是,朕年幼登基,还需陈公公在内廷多呆一段时日。 冯保迫不及待的想要上位,陈洪当然清楚。 从头到尾,冯保都是李太后的人,他也清楚,自己是斗不过冯保的,提前走了,相反还能安度余生,若是还留在宫中,只怕难以得善终。 但年幼的陛下,用的着自己,陈洪当然不会推辞…… 即便陈洪心里清楚,此时的皇帝陛下留下自己,不是舍不得自己,而是想利用自己,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但他也是无怨无悔…… 随后,朱翊钧看向了张鲸,这个跟着他多年的贴身太监。 这么多人中,朱翊钧只信得过张鲸。 当年的张林与张鲸也是旧相识,因为他们都拜在张宏的门下,故多于兄弟相称,张林受责罚,死在了西苑之中后,张鲸便取代了他的位置,成为了太孙,太子的贴身太监。 在历史上,张鲸最重要的成就就是扳倒了高拱,协助神宗皇帝废除了张居正改革…… 不过,这个时候的张鲸,太过年轻,心智弄不好都没有自己这个“十岁”的娃娃天子成熟。 所以,这个时候的朱翊钧,能够在国政大事上依靠的只有冯保。 冯保是一个权谋高手,或是能真正的为自己所用,那便是他开启真正皇权最重要的一把钥匙。 但此时的冯保的想法太多了。 他认定的主子,是自己的母亲,勾当的外臣,是张居正…… 冯保可用,但不能太过仰仗,他需要自己的班底,只忠诚于自己的班底,而冯保此时存在最大的理由,便是让他身后的这些人成长起来。 他的母亲,现在的李太后,他可以用自己的手段,行为来解决,一个儿子,还是此时唯一的儿子,想要说服母亲,不难。 但张居正就不一样了。 他终归是个有着自己抱负,想法的臣子。 他知道想要推行改革,是需要帝国最高的权力来支撑。 所以,趁着天子年幼,再加上他是皇帝的老师,他便有了很多机会,来获得这种强权。 他的改革可以推行,但支撑的人,必须是自己。 皇帝可以尊敬老师。 但是,绝不会尊敬权臣。 明摄宗,即便后世之人,都如此评价张居正,可见在历史上,神宗皇帝在张居正死后的反扑,多么合乎情理…… 朱翊钧的目光从张鲸的身上又转移到了陈洪的身上,顿了许久之后:“委屈你了。” 陈洪听到朱翊钧的话后,立即跪下身去:“奴婢这身残躯,能为陛下所用,不敢委屈,只有庆幸……” 朱翊钧是不能用陈洪的。 因为此时的陈洪身上背着重罪呢,他太好垮台了。 这个重罪,就是进谗言,献美女,导致先帝壮年而丧…… “起来吧。” “是,陛下。”陈洪缓缓起身。 朱翊钧看向了张鲸:“以后乾清宫中所有的宫女太监,要你去挑选,冯保不允许插手,待会啊,朕会跟他说明的。” “是,陛下……”张鲸赶忙应道。 大内皇宫到处都在透着风,朱翊钧现在管不了那么多,只想把乾清宫的窟窿给堵上。 朱翊钧又宽慰了陈洪两句后,便让三人退下。 而他也从龙椅上下来,在御案前,来回踱步,细细思考着自己下一步的举动。 冯保不能倒,反而,自己还会让他更上一层楼,前提是,他要乖乖听话,少往慈宁宫跑…… 高拱不能倒,但,却需要经历一场重大的打击,最好是那种已经到了悬崖边上,自己再去拉一把…… 张居正可以起来,但不能起的太高了。 当然,只要冯保听话,高拱不倒,张居正也成长不到明摄宗这个地步了。 至于他另外一个老师,海瑞。 一直不在他的考量之中,现在自己是在争权,只要自己有明君之风,海瑞会成为自己的助力。 朱翊钧在御案下面转悠的时候,去召张居正的冯保回来了。 “陛下,张,张居正来了,在宫外候着呢……” “张老师到了,快,快快有请……”朱翊钧立马喜笑颜开,而后转身上了御台,重新坐在了龙椅上。 而冯保听着朱翊钧对张居正的称呼,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稍稍愣神片刻。 这,这才过一会儿,怎么就从张居正又变成张老师了。 变化有点快吧。 不过,冯保很快便把原因归纳到,自己是奴婢,陛下不怕自己,所以说话直了一些,终归只是小孩脾气。 张居正过来了,陛下心里面还是有点怵张居正的,才从刚刚的直呼其名,到现在的张老师。 冯保以为摸清楚了,当下心里面生出了试探之意:“是,陛下,奴婢这就去请张大人……” 他说完之后,便抬头观察小皇帝的脸色。 当他看到朱翊钧的脸后,他愣住了。 只见此时的朱翊钧,脸带寒霜,正怒视着自己…… 这一刻,冯保立马明白过来,自己他妈想多了…… 聪明的人,总会想多…… \"你走之前,朕才说过,不要在朕面前称呼什么大人,都是朕的臣子,这才过了多长时间,你便忘了。” 朕是皇帝,朕想直呼其名,便直呼其名,朕想喊一声张老师,便喊一声张老师,随心所欲。 可你不同…… 这也是朱翊钧驯服冯保的一个小小圈套…… 师从万寿帝君,下面人不犯错,就引导着他犯错…… “啊,奴婢,奴婢只是记忆不好,陛下,记忆不好,绝无冒犯陛下……” “记忆不好,那就长长记性……” 听到朱翊钧的话后,冯保再次愣住了,长记性?怎么长?往常宫里面的贵人们,让奴婢们长记性,都是自己抽自己嘴巴…… 陛下此次让自己长记性,不会是让自己抽自己嘴巴吧……应该不会吧? 他再抬起头看向朱翊钧。 “怎么,让别人帮你吗?” 听到朱翊钧的这句话后,冯保这才明白过来,这次自己想对了,长记性,就是抽嘴巴…… 第162章 规矩 冯保明白小皇帝的心思后,这次,丝毫没有迟疑,啪的一声,甩在了自己的脸上。 “奴婢长记性……” “啪……” “奴婢长记性……” 就这样,冯保每抽自己嘴巴一次,便说一声奴婢长记性…… 连续扇了自己十二个嘴巴后,朱翊钧才开口:“好了,好了,好了……” 冯保听到之后,才停下手来。 这个时候冯保的脸上已经红肿。 “大伴你说,这宫里面什么最大?” 冯保听着朱翊钧的话,赶忙回复道:“当然是陛下……” “也对,但这并不是朕要的答案,朕记事早,皇爷爷对朕说的话,朕现在大多数都记得,他说,宫里面最大的是规矩………” “是,陛下,最重要的是规矩,奴婢一时之间忘了规矩,该罚……” 朱翊钧看着这个样子的冯保,叹了口气:“大伴,朕是皇帝啊,你这样不把朕放在心上,不遵规矩,这让朕很难办啊,哎,罚你也是无奈之举,希望日后,大伴能够把朕说的话,记在心头,别,别在这样了……” “看着大伴,自己抽自己耳光,朕真是于心不忍,再怎么说,大伴也陪朕六年了……” “母后也曾对朕讲过,在朕尚在襁褓之中的时候,大伴替皇爷爷去我家中传旨,还见了朕,给朕一个金镶玉的长命锁……” “大伴应该知道啊,朕对这块长命锁很是珍惜,哎……咱们主仆有别,朕跟张居正是君臣有别……” “以后,不要再让朕为难了,好不好,大伴……” 朱翊钧说这话的时候,表现的很是心疼,一点都不夸张,眼睛里面带着泪呢。 老狐狸般的冯保,在这片刻间,真的接不住招。 刚刚还要生吞活剥自己的陛下,这个时候,竟然心疼的要落泪。 朱翊钧还没有哭,冯保先哭了。 “陛下,奴婢,奴婢就是一时昏了头……听着陛下这样讲,奴婢真是万死难辞其咎啊……” 冯保老泪纵横。 他的情绪到了。 朱翊钧的情绪却收了起来。 “大伴,你别哭了,朕还要召见外臣呢,让他看着,不好……” “是,是陛下,奴婢不哭了。”说话间,冯保赶紧擦泪。 泪虽然擦干了,可脸上的红肿还在啊。 不过,朱翊钧也不会提醒了。 冯保见到张居正之后,断然不会说,这是自己说错话了,自己抽自己的。 “哎,大伴,将张老师请进来吧。” “是,陛下。”冯保领命,慢慢退去,往后退了数十步后,才敢转身。 朱翊钧看着冯保的背影,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真当小爷的头是面团捏的啊…… 跟在自己皇爷爷,万寿帝君身边几年,真当自己一直拍马屁,混日子啊…… 这一招,师从皇爷爷,万寿帝君……引导下面人犯错之后,狠狠拿捏,而后,立即煽情,表达自己惩罚他的不愿,这一招,好像叫什么,威逼利诱,不,这招叫打个巴掌,给个甜枣。 这是阳谋。 即便冯保事后反应过来,他也没有什么理可挑,反而会越发的恐惧……对小皇帝心机之深的恐惧。 当然,能够这么容易让冯保这个老狐狸上套,不是说,朱翊钧现在的段位比冯保要高,而是两个人的身份所导致的。 朱翊钧是皇帝,即便是个十岁的皇帝,也是冯保的主子,他可以随意的出招给冯保。 冯保也只能被动接受,他的反击手段很单一,就是找李太后告状……若是真的一个小孩子,可能会害怕老妈的反制。 但相对“成熟”的朱翊钧,却不会害怕…… 所以,朱翊钧能够很轻松的拿捏住冯保。 此时,乾清宫外,张居正正在等待。 他看着冯保走出,脸上红肿,当下有些奇怪。 “冯公公,您这是?” “哎,太急了,一不小心摔了一跤。”冯保赶忙回复道。 张居正心中奇怪,怎么摔一跤,还有手印呢………不过,既然冯保不愿多说,张居正也不好再追问下去。 ”陛下有请,跟我来吧。”冯保眼神逃避,说完之后,便转身率先走进了乾清宫。 而张居正跟着冯保进入了乾清宫。 他看到端坐在龙椅上的朱翊钧后,也是下跪行礼:“臣张居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翊钧一脸祥和的笑容。 “张老师,快快请起。” “谢陛下。”张居正说着,便站起身来。 帝国的传统就是非内阁首辅,御前不赐坐,而此时的朱翊钧,想要遵守这个传统。 在张居正起身后,他并没有让冯保搬来椅子,而是让张居正站着给他回话。 “张老师,朕登基以后啊,心中忐忑不安……” “朕读书多,知道的也多,在书上朕看到了主少国疑…心中也更加不安,便想着召见老师,问一问。朕十岁登基,该做些什么事情……” 听着朱翊钧的话后,张居正并未多想,还真当陛下内心不安呢。 实际上,从朱翊钧为太孙之时,张居正便感觉太孙非常聪慧,若是日后能够将心思放在国事上,定是能改变颓势,这种感觉,在朱翊钧当上太子以后,更加强烈,所以,张居正想要好好的教导朱翊钧,不让他走弯路,在这个立场上,张居正是没有什么重大错误的。 此时的朱翊钧对书法感兴趣,在之前,张居正在东宫之中只要看到朱翊钧写字盖印,便会以老师的身份训责……不过,面对老师的训责,朱翊钧一点都不害怕,反而笑嘻嘻的反问道:“先生,若本宫不爱书法,盖印,本宫应该喜欢做什么事情?” 这一句话,问的张居正不知该如何回答……直到,现在张居正都没有给出答案。 “陛下,莫要过于忧心,您虽年少登基,但上天既赋予您此重任,必有其深意,此时您当心怀壮志,勤修学问,博览群书以增广见识,更要向有治国经验的重臣虚心求教,将书中之道与实际国情相结合,以形成自己的治国方略。” “而后,陛下应择良臣而用之,广开言路,倾听各方贤能之士的忠言,最为重要的是,陛下应重视民生,了解百姓所需所盼,轻徭薄赋,推行仁政,使民众安居乐业,只要陛下持之以恒,假以时日,必能成就一代盛世……” 张居正此时的回答,很官方。 而朱翊钧听完之后,装作一副茅塞顿开的模样。 “张老师说的对……” “朕登基之后,好好的查了一番史书,查了一下幼年的天子,汉和帝刘肇,年仅十岁继位,汉殇帝刘隆,不足百天继位,汉冲帝刘炳,两岁继位,而后就是,晋穆帝司马聃,两岁继位……” “朕仔细思考了一番,这里面只有一个汉和帝刘肇,跟朕此时的处境相仿啊……” 第163章 自比和帝 朱翊钧将自己比作刘肇,让张居正略感心惊。 刘肇是东汉的第四位皇帝皇帝,十岁登基,十四岁掌握国家的最高权力。 但是,他掌握国家最高权力的手段,却是在血流成河的过程中完成的,铲除窦氏外戚,屠戮了全家,灭了权臣…… 十岁继位,十四岁掌握国家最高权力……二十七岁驾崩…… 在他十三年的帝王生涯中,他将大汉帝国推向了顶峰,派兵讨灭匈奴,击败贵霜帝国,征服西域五十四国,班超就是和帝一朝的臣子,对外军事节节胜利,对内所营造的盛世,后世依然难以超越,永元之隆盛,堪称汉唐第一盛世,被称之为两汉最强时代。 记住,是最强时代…… 与汉武帝刘彻,武功持平,在内政民生上远远超过汉武帝。 人口不仅超过了西汉,甚至后世的唐玄宗时期,都远远不如…… 朱翊钧将自己比作刘肇,便是想告诉张居正,自己下定决心要成为明君,自己同样不甘为傀儡……别逼自己,通过不正常手段,来获取本该自己拥有的最高权力。 而张居正在略微惊讶之后,也读懂了朱翊钧的言外之意。 但是,他还是有些疑惑,甚至有股熟悉的感觉。 世宗皇帝陛下,万寿帝君,自比汉文帝,比了一辈子。 而现在的陛下,一登基,便找到了自比的对象了,十岁就找到了一辈子的目标,汉和帝。 张居正沉思片刻后,便开口言道:“陛下,汉和帝可与陛下完全不同,汉和帝生母乃是梁贵人,汉章帝的皇后窦后忌惮梁贵人,其生母无奈,只能将汉和帝送给窦后抚养,窦氏心狠手辣,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诬陷生下皇子的宋贵人和梁贵人,导致宋贵人饮鸩自尽,梁贵人及其家族也遭受迫害……” “汉和帝即位后,窦太后临朝称制,她立即让自己的兄长窦宪担任侍中,掌控机密事务,对外发布诏令,又让其窦笃担任虎贲中郎将,统领皇帝的禁兵侍卫,窦景、窦环也被任命为中常侍,负责传达诏令和管理文书……” “窦家人权势熏天,遍布朝堂和地方,结党营私,为所欲为……窦后一直纵容,甚至为虎作伥,到了后面,他们竟然想着谋害皇帝,改朝换代,所以汉和帝掌握北军,联合宦官,将窦氏一族灭门,当然,这也让东汉埋下了宦官乱政的隐患……” “陛下,您与和帝完全不同,大明也不是大汉,我大明开国两百余年,都无外戚之患……” 张居正好好的给朱翊钧解释了一番。 张居正自小便有”神童“之名。 而朱翊钧同样也有”神童“之名。 现在就是“神童”对神童…… 张居正的言外之意就是,陛下您聪明,想的多,但是您应该少想一点,汉和帝跟您不是一回事。 太后不是他的亲生母亲,所以纵容娘家人,想要改朝换代。 你想成为汉和帝这样的明君,当然可以,但你不能学习他的方式……因为你们从开始就不一样。 当然,张居正的言外之意,朱翊钧也是明明白白,可他只是轻声一笑:“这里不是学堂,朕也不是你的学生,朕可以反驳你吗?” 张居正赶忙答道:“陛下当然可以反驳臣子。” 朱翊钧点了点头:“那朕就多说两句,张老师说的话,朕并不认同,外戚,是后世人给的名称,他们真正的名字叫做权臣。” “只不过,他们获得权力的方式简单一些,因为他们是太后的家人,但大臣们经常谈论的两汉外戚,宦官,在朕看来,只不过是一波又一波的权臣,外戚胜了,宦官倒霉,宦官胜了,外戚倒霉……” “两方若是没有一方获胜,那可是要出大乱子的,东汉之所以灭亡,有人说是黄巾之乱,但在朕看来不就是两方两败俱伤的结果吗?” “权臣,不管他们披上了外戚这个名号,但他们终究,只是权臣,难道,咱们大明朝就不会出权臣了,只要出了权臣,朕跟汉和帝有何区别?” “朕看着这个高拱,就像权臣,父皇在时,高拱仗着才高,又是父皇的老师,便极为跋扈,现在朕是小孩子,是少年天子,他肯定想,一个十岁的皇帝,如何治理天下……不还是要靠他,这个跋扈吗,会越来越盛……迟早成为权臣……” 张居正听完朱翊钧的话后,抬头看了一眼站在朱翊钧身后的冯保。 他不相信,皇帝陛下说的这些话,全是自己想出来的。 他怀疑冯保,这个跟他结为同盟的大宦官,已经不跟自己一条心了。 这肯定是冯保教给陛下说的。 这是在敲打自己。 虽然皇帝陛下是在说高拱,可张居正却明白,这是在说自己。 高拱是先帝的老师。 而自己,不就是陛下的老师吗? 陛下说出这些话,好像就是在暗示,他跟他的父皇是不一样的,先帝能容高拱,他却不能容自己的老师,成为权臣。 “陛下,高阁老,忠心耿耿,对先帝忠心,对陛下也同样忠心……” “人心隔肚皮啊,朕也不能派人刨开咱们阁老的胸膛,看看他的心,到底是不是忠诚的,所以,老师,你这话有失偏颇了……“ 朱翊钧的口舌太利,让张居正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去回复。 而刚刚朱翊钧在话语中,已经点了张居正,这里不是朝堂,这里是乾清宫,没有什么老师与学生,只有皇帝与臣子。 所以,此时的张居没有办法借用为人师的威严,去改变皇帝陛下的想法。 “陛下,高阁老确实忠诚,他是先帝临终委托的辅政大臣,先帝是不会看错人的。” 张居正还是聪明,高拱是委托的辅政大臣,他张居正同样也是。 这一招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用在后世老爹更为简明的话语,那便是用魔法打败魔法。 朱翊钧又笑了。 “朕从未怀疑过阁老的忠诚啊,但人都是会变的,朕若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他会不会变呢,这一点,张老师你是保证不了的……” “所以啊,朕不单单是一个十岁的孩子,朕还是一个十岁的天子,皇帝……” “他必须要懂得这个道理,才能恪守本心啊,张居正,你说,朕说的对吗?” 第164章 人世间最至高无上的强权 张居正。 这三个字一出现,张居正跟冯保的反应是一样的。 他抬起头看向了自己的学生。 而他的学生,此时正一脸轻松,面带笑容…… 熟悉的脸庞,在这一刻,却并不熟悉了。 可见张居正这三个字,不是陛下无意间说出来的,而是有意为之…… 这已经点明了……小皇帝敲山震虎的决心了…… 即便是神童,但这也确实不像十岁的孩子啊…… 张居正陷入了短暂的惊愕,片刻之后,他回复道:“陛下说的对,不管是高阁老,还是张居正,都应该恪守本心。” 朱翊钧点了点头,再次开口说道:“老师曾说,要仰仗臣子,朕觉得有道理,可天子终归是天子,臣子也终究只是臣子,不能因天子的年龄小,便将天子视作孩童……” “若是真的将天子视作孩童,那必定迎来天威震怒……不好收场了……” 张居正又愣了片刻。 这一刻,他突然想到,他的老师徐阶来。 隆庆元年,京察大案,先帝选择了高拱,执意驱逐稳占上风的徐阶。 张居正前去送别,徐阶最后对张居正说的话,便是:”与太子接触时间长了,万万要注意方式,太子殿下的学业不能耽搁,但你也万万不能让其对你生厌。” “太过严厉,适得其反……甚至,惹祸上身,天子也好,庶民也罢,都是一样的,要让太子敬你,而不是怕你,若是怕你了,你可就危险了。” 当初,刚刚听到,张居正并不将其放在心上。 可此时面对已经登基的太子。 面对着现在皇帝陛下的问询,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老师,说的是对的。 陛下为太子时,从未怕过自己,可自己所用的方式,所想达到的效果,是想让陛下怕自己…… 可当太子的时候,他都不怕自己。 当了帝王,他又如何会怕自己,按照他的要求,去过皇帝的一生呢。 张居正实在不知该如回话,他顿了片刻之后,只能缓声道:“陛下说的对,臣认同……” 两次小小的交锋。 都是朱翊钧获得了胜利。 这让站在一旁的冯保,心头大震。 陛下,真的只是十岁的孩子吗? 为何,给自己一种面对世宗皇帝陛下的无力感呢。 现在不仅自己有无力感,就连张居正也有…… 朱翊钧达到了自己想要的目的之后,心情大好,他颇为欢快的说道:“老师认同朕所说的这些,朕心中十分高兴……” “老师先下去吧,让朕一个人多高兴一会儿……” “是,陛下。”张居正闻言,躬身行礼,而后慢慢朝后退去,走了数步之后,才转身离开乾清宫。 朱翊钧在张居正离开乾清宫后,便从龙椅上下来,背着手,慢慢的朝乾清宫外而去。 而一旁还在沉思的冯保,看着小皇帝的背影,立马追了上去…… 朱翊钧走出了乾清宫,他站在了金门桥上,站在台阶旁边,而此时的张居正,正在往下走着。 朱翊钧小小的身影笔直而立,目光紧紧追随着张居正逐渐远去的背影。 张居正步伐沉重而决然。 朱翊钧稚嫩的面庞上,此刻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深沉与凝重。 而往下走着的张居正仿佛感受到了身后那炽热而复杂的目光。 他微微回首,看到了站在金门桥上的皇帝陛下。 遥遥俯视着桥上的小皇帝。 而朱翊钧看着张居正回头,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朝着张居正挥了挥手,其行为如十岁孩童无异。 不过,此时的张居正却不轻松,他心中心中隐隐有些担忧,对皇权的忌惮…… 风,吹起他们的衣袂,却吹不散这千丝万缕、纠缠不清的复杂关系。 这个时候的张居正清楚,自己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因为皇帝陛下已经提醒自己了…… 朱翊钧在乾清宫外看着张居正的背影越来越模糊,他的心中,也很是纠结。 作为一个帝王,一个合格的帝王,适当的敲打是必须的…… 但人们常说,盖棺定论,他作为未来者的灵魂,已经知道张居正的盖棺定论…… 在真正的历史中,张居正这个人,饱受争议,有人说他是大明最大的权臣,甚至是中华上下五千年,最大的权臣。 初时,恶名加身,被指权倾朝野、生活奢靡,但随着时光推移,后世史学家客观审视,他们看到那个时代的困境,也看到张居正的无畏与智慧。他整顿吏治、推行新法、丈量土地,为大明注入生机,在史书之中,张居正不再只是被指责的权臣,而是伟大的改革家,虽生前遭非议,死后遭清算,但不管如何,他的功绩不可磨灭…… 朱翊钧起初,真的想当一个傀儡,让张居正去改革,自己坐享其成。 可当他越发的适应皇太子的身份之后,他的初衷改变了………他已经不愿意当傀儡了。 初衷的改变,实际上不涉及对或错,只是单纯的思考角度发生了变化…… 张居正回到了内阁,他坐在椅子上,脸上写满了沉重…… 皇宫大内,红墙黄瓦在阳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威严而庄重…… 高耸的宫墙仿佛无尽延伸,将这权力的中心与外界隔绝开来…… 宫墙之内,是帝国的最高权力,而宫墙之外的人们,有很多都会对宫墙里面的权力,产生浓厚的兴趣。 张居正是个有理想的人。 他是一个勇敢,执着,有着自己志向的改革者,他的志向,理想是想要改造一个更好的天下,更好的大明。 他秉承“天下之事,不难与立法,而难以法之必行”的政治理念。 单单这一句话的理念,便不难看出,张居正的理性且务实。 他想变法,比此时高拱推行的变法的要更加激烈。 权力,是实现自己志向的的工具。 他需要最高的权力,世上最大的强权…… 他成了皇帝的老师,先帝驾崩,皇帝年幼,他仿佛看到了这个大门朝着自己打开了…… 只要他往下再走一步,他便能进入宫墙之中,代替年幼的皇帝,使用这人世间最大的权力,最至高无上的强权……来完成自己为百姓伸张正义的机会,来完成自身成圣的契机…… 可这个时候,年幼的皇帝,对着他讲,老师别想了,朕要当汉和帝,朕不是小孩子,你要是逼得朕急了,朕掀桌子了……并且,一甩手,便将自己通往最高权力的大门,给关着了…… 他之前所有的谋划,都要推倒重来,他要再一次的审视自己的身份,再一次的思考,如何去改革…… 任重而道远…… 第165章 不败之地 朱翊钧送走张居正不久后,便带着冯保去见自己的母亲李太后。 李彩凤进入王府之后,一次偶然的机会被裕王朱载坖临幸,为裕王殿下生下第三子朱翊钧,改变了她的命运。 从裕王府的丫鬟,到侧妃,从侧妃,到贵妃,而后又从贵妃,到现在的慈安皇太后……她只用了十一年。 成为皇太后的时候,李彩凤才二十八岁啊…… 朱翊钧在李太后的面前,随意的说笑,哄着母亲开心,李彩凤也很是受用……笑得花枝招展…… 朱翊钧讨人欢喜,很专业。 这是得万寿帝君,世宗皇帝陛下,勤奋小蜜蜂,穆宗皇帝陛下共同认证得。 哄自己得母亲,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李太后只有朱翊钧一个儿子。 先帝穆宗皇帝陛下,甚至是先帝的老爹,万寿帝君,世宗皇帝也只有朱翊钧这一条血脉。 这导致,李彩凤的依靠也只有自己儿子一人,断然不会出现历史上,拿其小弟威胁神宗皇帝的事情来。 这也是朱翊钧敢这么张扬,敢于敲打冯保,敢于暗示张居正最主要的原因之一。 此时的大明帝国,只有他一个符合法理的帝王。 也可以说,此时的大明帝国,只有他一个真正的继承人。 即便他彻底摆烂,即便他倒行逆施,即便他向自己得皇爷爷看齐,在十岁得年龄,便想着求仙问道,得长生永恒……也没有人,能够左右他的地位…… 当然,这一切都要感恩老祖宗,太祖高皇帝朱元璋…… 虽然,太祖高皇帝制定的政策,有很多不合常理的,但更多的都是为后世子孙着想…… 在慈宁宫中,朱翊钧坐在李彩凤的身边,冯保则在下面站着侍候。 朱翊钧脸上带着笑意,很是轻松,对李太后说道:“母后,儿臣如今处理朝政,也算是有些心得了。” 李太后看着朱翊钧,眼中满是慈爱。 “我儿聪慧,定能如你父皇所说,成为一代明君,此时才十岁得年龄,便越发有皇帝的样子了,这也多亏了张先生的教导啊。” 听到张居正的名字后,朱翊钧眼神微微一动,而后缓缓说道:“母后说得是,张先生的确是有大才。不过儿臣有今日,是得我大明世宗皇帝陛下,朕的皇爷爷,是我大明穆宗皇帝陛下,朕的父皇,两人的教诲……” 朱翊钧此番话的用意,是想着告诉自己的母亲,不要再给张居正戴高帽子了…… 可李彩凤明显没有领会到朱翊钧话语中的含义,她自顾的说道:“当然,你皇爷爷,你父皇都教给了你很多东西,不过,现在你也正值学习的时候,可要谦虚一些,从张居正身上学习更多的东西,这样你才能成为咱们大明朝最好的君主……” 朱翊钧听完自己母后的话后,对着自己母后笑了笑,而后若有所思的看向了冯保。 冯保注意到朱翊钧的笑容,心中极为忐忑,而后赶忙开口:“太后娘娘,陛下聪慧过人,又勤奋好学,实乃我大明之福啊,先帝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欣慰的……” 这个时候的冯保敢告状吗。 敢。 但他不敢当着朱翊钧的面告状。 而朱翊钧送走张居正,立即来找李太后,便是想着再度打压冯保一番,让冯保认清现实。 彻底的认清现实…… 李彩凤听着冯保的话,更加高兴了:“冯公公,你年长些,也经常呆在陛下的身边,可要好好督促陛下的学业,陛下若成明君,哀家不会忘了你的功劳……” “是,太后,奴婢一定尽心尽力。”冯保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却一直在不经意间,看向皇帝陛下。 也不知自己这句话,是否惹得陛下不满。 李太后对冯保,是尊敬的,她出身卑微,成了皇帝的母亲,虽然本身有些小聪明,但她更多还是拿自己以前为贫民时的思维方式,来考虑问题。 冯保是老人,在宫里面有权势,在李彩凤的视角中,冯保是能够保护自己的孩子,是可以利用的,所以,她对冯保很客气。 但朱翊钧却不同,他陪在朱厚熜身边多年,言传身教,让他对于用人,更多的是自己的感悟…… 对待冯保,一味拉拢,只能助长其嚣张气焰,只能打压,拉拢一同使用,才能让冯保对自己又怕,又敬……才能好好的办差…… “母后……”朱翊钧说完这句话后,略有停顿……小脸上,有些哀愁……甚至,眼中充满了畏惧。 李彩凤从未看到过自己儿子这样的表情。 当下感觉到了心慌:“陛下,怎么了?” “母后,孩儿有没有能力,做一个好皇帝啊……” “我儿,从小聪慧,当为明君,你皇爷爷,你父皇,都是这么想的,母后,也是这么想的……即便 ,你皇爷爷,你父皇,你母后都想错了,也不怪你……要怪啊,只怪先帝走的早,没有好好的教导你……” 听着李彩凤的话,朱翊钧更加有了信心,他一脸委屈,看着自己的母亲。 李彩凤看着朱翊钧这么委屈的模样,心里面那叫一个疼啊。 朱翊钧看着情绪渲染到位,开口说道:“那母后,若是有一天,大伴找您禀告,孩儿行事不妥,无人君之风,您会不会责罚孩儿,甚至废了孩儿,另立新君呢……” 朱翊钧这话一说完,李彩凤脸色大变。 谁在吓唬陛下。 吓唬自己的儿子。 危言耸听,挑拨陛下与自己的母子关系。 是谁? 这般大胆。 她猛地转头,看向了冯保…… 是冯保吗? 只一瞬间,李彩凤便从起初的尊敬,转变成了愤怒…… 冯保听完皇帝陛下的话后,正在心惊胆战的时候,便又看到了太后,那想要他立即去死的眼神……瞬间身体像被抽空了一样,瘫倒在地…… “太后娘娘,陛下,奴婢,奴婢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怎么会搬弄口舌是非呢,更何况,是说陛下的不是……太后娘娘,奴婢不敢啊,奴婢也不会这样做啊……” “冯保……哀家知道你的忠心,可陛下是天子,与陛下说话的时候,需谨慎,若是陛下在对哀家说这样的话,你就永远,永远不要呆在陛下身边了……” 永远,永远,两个词语,代表着死亡…… 冯保心惊胆战到了极限,这个时候的他能够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彭…… 彭…… 彭…… 他慌了。 他本以为自己是太后的人…… 自己是太后的人,首要的条件,便是自己对皇帝陛下忠诚,对陛下巩固皇权有用…… “是,娘娘,奴婢一定记得,一定谨慎……” 而坐在李彩凤身边的朱翊钧,看到了自己目的达到了,便将话往回收了收。 他用着无辜的神情说道:“母后,朕今日给你说这些,是因为今日,大伴在乾清宫中说错了话,朕罚了他,让他掌嘴,这是朕从皇爷爷那里学来的,惩罚了大伴,朕又害怕,怕他记恨朕,找母亲告状……” “朕是不是错了,朕不该从惩罚大伴,朕应该听大伴的话……” “陛下,你罚奴婢们,理所应当的,没有人敢告你的状,冯公公是个明事理的聪明人,他不会挑拨你我母子的关系……”李彩凤笑着对朱翊钧说道,而后她看向了冯保,脸色变得肃然,冷漠:“冯公公,哀家,说的对吗?” 第166章 驱逐陈洪 冯保听着李太后的话,赶忙回复道:“太后说的对,说的对……” 这个时候的冯保心中抑郁,甚至是有些恐惧。 他在李太后身边的年数不短了,也了解李太后。 世上最毒妇人心啊。 皇帝陛下用不惯自己,不会要了自己的命,可太后娘娘,若是看不惯自己,那就是必死无疑…… 不过,冯保也很疑惑,怎么回事,今日自己是不是不宜出行,犯冲啊。 在乾清宫中,被刚刚登基的皇帝陛下,阴阳敲打了一番,还赏赐给自己,十二个大嘴巴,而后到了慈宁宫,好好的说着话呢,这陛下一开口,形势突变,自己又被李太后敲打了一番…… 他是个老江湖。 只是片刻的疑惑之后,他便想通了。 陛下与太后的对话,像是一个小孩子对于未来的恐惧,而朝着自己的母亲倾诉,可这里面,满满的都是心机啊…… 这一下,可是彻底堵着自己的嘴了。 朱翊钧在母后的宫中用了午膳,而后,才带着冯保慢慢悠悠的回到了乾清宫。 一路之上,吹着微风,朱翊钧怡然自得。 冯保以及一众随从,迈着小碎步,弯着腰跟在后面…… 此时的冯保心中五味杂陈…… 忽然,朱翊钧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看向冯保:“大伴,你刚刚怎么没有给母后说陈洪的事情啊。” 冯保闻言,内心苦笑,那种情况下,自己只感觉朝不保夕,哪里顾得上去争夺司礼监掌印太监的职务呢…… “陛下,这是小事,不能影响了太后跟陛下,叙说母子之情啊……” 朱翊钧点了点头:“好,那大伴你现在回去吧,回去找母后说上一说,朕先回乾清宫等着你……” 冯保闻言,颇为惊讶。 这是在试探自己吗? 等着自己上钩? “陛下,太后刚刚用过午膳,此时奴婢拿着这样的小事去惊扰太后,不合适啊……“ 冯保不愿意去。 “去吧,朕跟着父皇去皇爷爷陵寝的时候,见到了黄锦,想着有他陪伴,皇爷爷也不会孤单,朕也想着,让陈洪早一点去陵寝陪伴朕的父皇,不然,父皇一个人在那里,朕心着实不安……” 朱翊钧这个时候,又表现得像个小孩子了,在他得语言中,好像他并不在乎司礼监掌印太监是谁,只在乎自己得父皇,是否孤单…… 冯保听完朱翊钧的话后,顿了一会儿,还想开口拒绝,不过,朱翊钧却没有让他把拒绝的话说出口。 朱翊钧收起了脸上的轻松,一本正经的看着冯保:“冯保,机会呢,就一次,错过了这次机会,以后可就难了……“ 冯保听着朱翊钧的话,沉思片刻后,还是选择去找太后禀告这件事情。 他已经错过很多次机会了。 太监群体中的万年老二,想成为老大的野心,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减弱…… 而最为重要的是,他感觉到了皇帝陛下想利用自己,去做一些事情。 人吗,不怕被利用,怕的是没有利用的价值。 此时的冯保,已经不把朱翊钧当作一个十岁的孩童看待了…… 冯保一路心事重重地朝着慈宁宫走去,每一步都仿佛有千斤之重。 他深知,这一去,或许是他命运的转折点,要么一步登天,要么万劫不复。 因为他不知道太后是什么心思。 到了慈宁宫外,冯保对守门的太监说,想求见太后。 而这太监进宫殿通报,不一会儿,他便走了出来,让冯保进去。 踏入慈宁宫,冯保的心愈发揪紧。 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洒在地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冯保踩着地上的光影,他的身躯,忽明忽暗…… 冯保小心翼翼地踏入殿内,只见李太后正端坐在凤椅上,神色严肃。 李彩凤也是有着自己信仰的。 那就是佛教。 在她的手中,有着一串念珠,手指时不时的拨动一下…… “奴婢冯保,拜见太后娘娘。”冯保跪地行礼,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头深深地低着,不敢抬眼直视李太后。 李太后微微抬眼,目光中透着审视:“冯保,你不陪在陛下身边,又回来找哀家,所为何事?” 冯保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内心的紧张,双手不自觉地攥紧衣角,说道:“太后娘娘,奴才此番前来,是为了陈洪之事。” 李太后皱了皱眉:“陈洪,哎,司礼监掌印太监……” 冯保赶忙叩头,额头触地,急切地说道:“太后娘娘,如今司礼监掌印太监之位由陈洪担任,此人虽有些能力,但其心思诡谲,与高拱交往甚密,他若不动,高拱权势滔天,恐对朝廷不利。” 听着冯保的话,李太后拨弄念珠的手指,忽然停顿了一下…… 高拱。 先帝极为敬重的老师。 可到了李太后这里,就完全不同了。 她沉默片刻,目光冷冷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冯保。 冯保感觉那目光如芒在背,身子忍不住微微颤抖。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李太后缓缓问道。 冯保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急切,又赶忙低下头,说道:“太后娘娘,奴婢在您身边多年,忠心耿耿,又常年陪在陛下身边,对朝廷之事也略知一二,奴婢才是太后娘娘,是陛下的人,,奴婢愿担此重任,尽心辅佐陛下……” 李太后冷笑一声:“哼,你这话倒是说的好听……” 冯保连忙再次叩头,额头上已隐隐有了红印,声音颤抖地说道:“太后娘娘,奴婢绝无半句虚言……对陛下,对太后的忠心,日月可鉴……” 李太后站起身来,缓缓踱步。 冯保的眼睛随着李太后的脚步移动,眼神中满是紧张与期待。 实际上,平常的时候,冯保在陛下面前,在李太后面前,没有这种忐忑的心理,可今日的遭遇,让他有些吓破胆了…… 而这也是朱翊钧想要的效果。 “冯保,你可知这司礼监掌印太监之位,责任重大,而陈洪又是先帝的心腹,陪在先帝身边多年,先帝归天不久,便驱逐陈洪,难免有人议论吧……”李太后已经同意了,现在提出问题,就是要让冯保给出自己顾虑的解决方式。 而冯保赶忙抬头:“太后,前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太后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世宗皇帝陛下在世之时,权势滔天,先帝都要以礼相待……” “太后,这个黄锦现在就在永陵守陵……由奴婢出面,让陈洪与黄锦一同,上书请旨,前往先帝昭陵处,守护陵寝,常伴先帝……” 李太后听着冯保的话,很是满意,她停下脚步,目光直视冯保。 冯保迎着那目光,身子一哆嗦,忙又低下头。 “你可曾对陛下说过陈洪之事吗?” “说过,奴婢今日早晨的时候说了。” “以后,不要拿哀家去压陛下,先帝临终之时,曾嘱咐过哀家,切莫受人利用……陛下幼小之时,便聪慧过人,举止端正,此时登基为帝,不改幼时之风,哀家啊,也不想多管什么闲事,你为司礼监掌印,哀家也放心……”李太后态度稍稍有些回转,不过片刻之后,她脸色却又变得严肃起来:“还有,今日在乾清宫中,你对陛下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 冯保抬起头看向李太后。 “陛下让你来问哀家,陈洪之事,你却言道,陈洪之事,乃小事,陛下便可做主,不用与哀家通报……” “那哀家问你,天子面前,言其小事可做主,你真当陛下是小孩子吗?” “哀家初闻,极为生气,自觉你是在挑拨哀家与皇帝的母子关系,可后来想想,你也不敢……” 冯保听完李太后的话后,心中极为惊悚。 乾清宫中当值的太监宫女之中,有太后的人,此时,李太后言明此事,还是在敲打冯保。 明确的告诉他,内阁首辅换人可能有些难度,可大明内廷,二十四监,包括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换人却易如反掌…… 她能在乾清宫安排人,就能在冯保身边安排人,即便是那些跟了冯保十年,二十年的老人,也有可能早就是李太后的人了。 因为,陈太后,李太后,以及陛下,他们才是宫廷的主人,他们收拢人心极为简单……特别是在宫人太监这个群体中…… “陛下,奴婢嘴笨,说了不该说的话,奴婢掌嘴……”冯保说着,便举起手想再给自己几个大耳光。 不过,李太后却开口道:“不用了,陛下已经罚过了……” “陈洪之事,你去操办,不能影响陛下的圣名……” “你且退下吧。” 冯保如获大赦,他再度磕头行礼,而后站起身,慢慢退出慈宁宫。 而看着冯保离开之后,李太后也轻叹口气。 她是一个女人。 一个二十八岁的年轻女人。 而此时,却成为大明帝国皇帝的母亲,大明的皇太后。 她也紧张。 可每当她看到自己沉稳的儿子,便不由感到心安…… 此时的她,是皇太后,是大明帝国最为尊贵的女人之一……看似什么都拥有…… 但她心中清楚,她拥有的只有年幼的皇帝。 所以,她在乾清宫中安排了她信得过的人…… 冯保,她并不相信,因为冯保是一个野心家,还是个半路出家投靠的,怎么会比先帝浅邸之时的老人们,值得信赖呢…… 当然,李彩凤的这种情绪,朱翊钧是感受到了,所以,他才会在登基不久后,便发动自己的连招…… 而这边,冯保走出宫殿,已是满头大汗,脚步都有些踉跄,下台阶的时候,若不是被旁边的一个护卫扶着,就栽倒下去了…… 他不由深呼一口气,在回转乾清宫的路上,冯保才感觉到今日的阳光如此明媚……正如他此刻的心情一般…… 冯保加快脚步,朝着乾清宫走去。 一路上,他思绪纷飞,想到即将到手的权利,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兴奋。 今日,就找陈洪。 早早的把这事情办了,免得夜长梦多。 刚到乾清宫门口时。 冯保却感觉到了不对劲。 乾清宫外的护卫甲士全是生面孔,冯保心中暗暗生疑,还不到换班的时间啊,怎么换了一队…… 而到了乾清宫内,里面的宫女,太监也全都被换了…… 第167章 打成一片 虽然冯保心中奇怪,可今日遭遇的事情,让他也不敢多问。 皇帝陛下正坐在龙椅上,手中呢,还拿着一张字帖仔细的看着。 冯保进入宫殿,他也不知。 “陛下,奴婢回来了……” 朱翊钧听到冯保的话后,这才抬起头看向冯保,而后,他便将字帖放在了御案之上。 “母后可同意了?” “陛下,太后已经同意了,奴婢想着,趁热打铁,现在便去司礼监寻陈洪聊下此事……” 朱翊钧点了点头:“可以,啊,对了,大伴,你马上就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了,日后,公务也多了,朕想着你以后啊,就在乾清宫行走,侍奉半日,就上午的时候,到了中午,你便去司礼监……” 冯保听完朱翊钧的话后,刚刚的狂喜,减少了几分,他带着尝试请求的口吻问道:“陛下,奴婢不怕累,奴婢每日早早起来……” “大伴不要多想,朕呢,只是不愿大伴拖沓了公务……”朱翊钧笑着说道。 虽然,朱翊钧一脸温和,说话也是春风细雨,但言语之中,却流露着不允许拒绝的含义。 冯保感受到了。 “那奴婢给陛下推荐一个手脚勤快,机灵的人,在奴婢不在乾清宫的时间时,伺候陛下。” “不用推荐,张鲸就可以,从裕王府中就跟着朕了,用起来也顺手……”朱翊钧再一次的拒绝。 朱翊钧这样说着,冯保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他终于知道为何今日乾清宫中,多了这么多生面孔的原因了。 冯保从乾清宫出来后,便直奔司礼监。 虽然,他会在不久之后,担任司礼监掌印太监,但他却是喜忧参半……甚至对陈洪有了一些怒意。 这家伙,不识趣,你说你早一点请辞去守陵,自己用的着费那么多的劲吗? 冯保走路带风,一路直奔司礼监。 而此时司礼监之中,陈洪正在有条不紊地处理着事务,神色间透着几分威严。 冯保猛地推门而入,陈洪抬眼,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恢复了平静。 “哟,这不是冯公公吗?您不在乾清宫侍奉陛下,哪里来的邪风把您给吹来了?”陈洪阴阳怪气地说道,手中的笔却未停下。 冯保冷哼一声,他并未急着答话,而是朝着屋中走了数步,坐在陈洪不远处的椅子上。 冯保坐下之后,看向陈洪:“陈公公,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你觉得这句话对吗?” “对啊,不过,冯公公,您今日的脸色可有些不好看啊,怎么,现在乾清宫中的奴婢们,都是以掌嘴为乐……” 陈洪,冯保都是宫里面的老人,察言观色的本领数一数二,当然,年轻的时候,也有很多次这种经历,故陈洪看着冯保的脸,便一眼就能推断出,他这是被掌嘴了。 冯保听到陈洪的话后,勃然大怒,他猛地起身,上前几步,到了陈洪的对面,双手撑着桌子,居高临下的看着陈洪:“太后和陛下已经应允,这司礼监掌印太监之位,即将是我冯保的了,为了你的体面,陈公公还是自写请辞吧。” 陈洪脸色一沉:“请辞,我是宫里面的人,能辞到哪里去啊……” “跟黄锦黄公公一样,去先帝陵寝处守陵……” “冯公公,人真好啊,连去处都替我想好了。” “这是个体面的去处,对吧,陈公公。” “陪在先帝身边,当然是个体面的去处,可实不相瞒,我不想走,我觉得我对陛下有用……” “你对陛下有用,哼……你是对高拱有用吧。” 听到冯保的这句话,陈洪的脸色变了:“你说什么?” “我说,咱们当奴婢的,端着的是陛下赐的碗,即便是只老狗,也知道了吃了谁家的饭,替谁家卖命啊,胳膊肘往外拐,岂不狗都不如……” 这一刻,对于冯保来说,是清算结束的时刻。 先帝在时,陈洪也不止一次的羞辱过冯保。 陈洪猛地站起身来:“冯保,你休要血口喷人!” 陈洪当然急了,这可是要命的罪名了。 “血口喷人?你心思诡谲,将司礼监搞得乌烟瘴气……”冯保大声指责道。 陈洪的声音大了,冯保的声音也随着大了起来,气势上是不能输的。 两个人声音大了。 几个小太监的头也在门口探了出来…… 陈洪最先看到,瞪了他们一眼。 这几个小太监赶忙缩回脑袋,但并未离开…… “冯保,这么口无遮拦,可是要出事的。” “出什么事?” “会有血光之灾……” “血光之灾……你是看不到了……” “我怎会看不到,我马上便能看到。” 冯保听着陈洪的话,心里面猛地一激灵,还没有反应过来呢,便被突然发难的陈洪拽住了脖领,而后,陈洪挥出重重一拳,打在冯保的左眼上。 而后,陈洪猛地一推,冯保一个踉跄,直接摔倒在地…… “陈洪,你竟敢动手,还,不讲武德,偷袭……”冯保捂着左眼,怒目而视。 陈洪,跟冯保实际上是旧相识,十三四岁的太监,刚刚入宫,大多数都要在倒夜香,刷马桶的流程上过一遍,而冯保,陈洪两个人年岁相仿,就是同样一批洗马桶的人。 两个人每次搭班,都会因为这个多干了,那个少干了,动起拳头来。 当然,这都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三十多年前,陈洪打架,多以偷袭为主,现在三十多年过去了,他还是没有一点武德…… “让你长长记性……” 冯保听着陈洪让自己长记性的的话,无名之火,直涌心头……他赶忙起身,直冲陈洪而去。 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冯保紧紧拽住陈洪的衣领,陈洪则用力拉住冯保的胳膊。 他们互相拉扯,脚步踉跄,撞倒了旁边的桌椅。 “你这不知死活的东西!”陈洪怒吼着。 “今日定要让你知道我的厉害!”冯保也毫不示弱。 文件、笔墨散落一地,整个司礼监乱作一团。 门外的小太监们吓得面面相觑,却又不敢上前阻拦。 冯保一个用力,将陈洪推到墙边,陈洪的后背重重地撞在墙上,但陈洪迅速反击,抬腿踢向冯保,冯保侧身躲开,顺势又给了陈洪一拳。 两人扭抱在一起,在地上翻滚。 他们的衣衫凌乱,头发也散了开来。 经过一番激烈的争斗,两人都已精疲力竭…… 最终,他们躺在地上,气喘吁吁…… 而门外的太监们自始至终都没有人敢上前拉架…… 第168章 没了主人的老狗 司礼监内,冯保和陈洪二人还在地上翻滚着。 你一拳,我一肘…… 没有人过来拉开他们……让他们两个有些尴尬。 虽然生气,但也不至于非要打死对方啊。 就这样,在陈洪的一次死亡翻滚,将冯保压在身下的时候,他高高举起的拳头,停下了。 从他开始,也要从他结束。 陈洪这一拳没有打下去,而是一侧身躺在了地上。 冯保也没有趁胜追击,就这样躺着…… 两人都是气喘吁吁…… 原本整齐摆放的桌椅凳子,此刻东倒西歪,一片狼藉。 地上散落着纸张、笔墨,仿佛在诉说着方才那场并不精彩的去武斗…… 冯保的衣衫已被扯破,脸上挂着几道血痕…… 陈洪也好不到哪儿去,头发凌乱,嘴角还淌着一丝鲜血,那是牙齿被打掉之后,里出来的血……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只有他们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尘埃在透过窗棂的阳光中飞舞…… 两人就这么躺着……躺着…… 不知过了多久,冯保率先动了动手指,随后说道:“走吧,也该轮到我了……” 陈洪叹了口气:“临走之前,我还要为先帝做最后一件事情……” 陈洪明白,他是必须要走的……刚刚率先打了冯保,也只是因为看不惯冯保的嚣张气焰,心中气不过…… 当然,在先帝在世,他为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时候,在冯保面前,不也是嚣张跋扈之极…… 世事都有轮回…… 听完陈洪的话后,冯保撑起身子,半坐起身,看了一眼陈洪之后,他便站起身来……而后,朝着司礼监外面走去。 一直守在门口的太监们,在看到冯保之后,都赶忙低下头去。 “把你们的干爹,干爷爷扶起来,好好收拾收拾司礼监,过不了两日,这里就是我当家了。“ 几个太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第一个人跪下身去:“冯公公,奴婢没有什么干爹,奴婢日后只认冯公公一人。” 第一个跪下身去后,其他的人,也都紧跟着跪在地上。 一个个表着忠心。 这些太监都是机灵,识字的人,他们留在司礼监,未来熬了些资历,以后也会有个好前程…… 冯保看到这些太监们这副样子,颇为得意,他回头去看陈洪,想要炫耀一番。 却只见到,陈洪正趴在地上,一张张地捡着掉在地上的公文…… 此时的陈洪,多像一条老狗啊…… 还是一条,没了主人的狗…… 看着陈洪的这个样子,冯保叹了口气,他也不想在去嘲笑陈洪了。 对于跪在他脚下的这些太监们,他只是冷哼一声:“一群没有骨气的贱胚子,原先的主人还没有走呢,就摇着尾巴去认新的主人了……” 说完之后,冯保拂袖而去…… 阳光透过厚重的云层,斑驳地洒在宫墙之间。 宫殿的飞檐斗拱在光影中显得庄严肃穆,却又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压抑,冯保走在宫道之上,走了许久之后,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刚刚走过的路…… 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走了那么远了…… 冯保想了想此时的陛下,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知自己当上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是福是祸? 夜,高府之中。 高拱坐在书房中,面色凝重,他手中拿着一封书信,正在细细查看。 这是陈洪写的,是在刚入夜的时候,才送到高府上的。 在陈洪担任司礼监掌印太监六年,高拱担任内阁首辅,也是六年。 两人接触颇多,关系也渐渐密切。 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密切,是先帝朱载坖推动的,正如朱载坖给朱翊钧说的话一样,信任一个人,便放开手让他去干。 他是这样说的,同样也是这样做的。 “吾今奉冯保之命,将往先帝陵寝守灵,此去已无归期,吾心悲痛,实难自抑。” “冯保深受太后与陛下信任,吾等无力与之抗衡,吾被迫离公而去,此乃吾之不幸,亦公之困境。公为人刚正,一心为国,然冯保乃阴险狡诈之徒,公日后务必小心行事,以防其加害,吾与公相知相交,今别于此,不舍之情,溢于言表。望公珍重自身,以待来日……” 看完陈洪的书信后,高拱可谓是勃然大怒。 他愤怒的将书信拍在了桌子上:“冯保,阴险狡诈之徒,奸佞邪恶之辈……大明朝什么时候,能轮得到他做主。” 发完脾气之后,高拱便召集自己的幕僚商议。 等到几人来到之后,高拱便开门见山的说道:“陈公公请辞了,冯保还是迫不及待的出手了,先帝下葬不久,便驱逐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这厮是真的狂妄啊。” “阁老,这是宫廷之事,您不好插手的。”他的幕僚冯葶书听完高拱的话后,赶忙说道。 高拱看了一眼冯葶书开口道:“宫廷之事,也是我大明之事,本官为内阁首辅,托孤大臣,岂能坐视冯保这厮,胡作非为,更何况,我与冯保素来不和,他倒了陈公公,下一个便是我了,他与张居正的关系太过密切,为了巩固他的权力,他必定要扶持张居正,取我而代之……” “是,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能落人口实啊……”冯葶书接着说道。 不过,此时的高拱却异常自信。 他是先帝的老师,是在先帝归天之前,入乾清宫,病榻托孤的大臣。 他本就是一个狂妄的人。 再加上,托孤大臣的这个称号加持,更是不把冯保放在眼中…… 他唯一担心的就是张居正。 陈洪离开司礼监去守陵,可以,但冯保不能接任司礼监掌印太监,他是从内心深处,就瞧不上冯保这个人。 他想倒冯,并且他很有自信,一出手,便能让冯保无招架之力…… “本官是顾命大臣,受先帝信任,不能看着奸逆蒙蔽陛下,此次若不阻止,冯保日后必定成心腹大患。”高拱说的这句话,便是下定了决心。 冯葶书看着高拱决心已下,有些紧张:“阁老,不如,您先求见陛下,询问陛下的意见。” “陛下尚且年幼,太后宠信冯保,他是做不了主的,更何况,冯保伺候陛下多年……” “但咱们得到的消息不是这样啊,据说,冯保只能在上午的时候,在乾清宫行走伺候,这……“ 高拱摆了摆手:“不用再劝了,我已下定决心,你们下去吧……” 冯葶书无奈,只能跟着众人下去。 高拱独坐书房,片刻之后,他叹了口气,喃喃道:“先帝若能在活十年,我高拱定能助先帝成就一代中兴之主……可叹,造化弄人……” 高拱说着说着,两行浊泪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对于朱载坖的离世,臣子之中,最为悲伤的便是高拱了。 他有两悲,一悲为江山社稷,一悲为君臣之情…… 第169章 即刻离京 高拱是大明第一暴躁脾气。 他说干就干。 当夜,高拱便叫来了众多官员,于书房之中再次暗中商议…… 室内灯光昏暗,众人面色凝重。 在高拱提出他的想法后,众多官员纷纷点头应是。 “阁老,吾等定当全力相助。” “吾等定谋划周全,此次定要一举成功。” 经过一番商讨,最终商定由他的门生及几位御史上书弹劾冯保。 高拱自己也要上书。 最后,在高拱定下为社稷除奸贼的基调下,众人纷纷应是,随后又细细商议了弹劾的具体内容和细节。 直至夜深,众人才悄然散去,各自准备明日的行动。 送走众人后,高拱又遣人去了张居正的府邸,将冯保意欲驱赶陈洪,自己想要插手,将冯保赶走的事情,全部告知了张居正,并邀请张居正与自己一起,弹劾冯保,将冯保置于死地。 他并不怕张居正知道这件事情…… 他也知张居正跟冯保关系密切,会告密。 但高拱却无所畏惧。 他并不把冯保当作自己的对手。 当年,面对严嵩严世蕃,面对徐阶,他都没有怕过,到了此时,他大权在手,又是先帝召乾清宫,病榻托孤的大臣,对付的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冯保。 更不会怕了。 他就是让冯保提前知道,而后面对恐惧。 当然,这也是高拱性格上的缺点……战略上藐视对手,战术上同样藐视对手。 张居正知道了。 冯保也在一大早便知道了。 当然,冯保也早就做好了准备。 他要先下手为强。 因皇帝陛下年幼,朝会是三日一次,而高拱密谋的次日,并不是朝会,他们只能上书…… 这样也就有了一个时间差,给冯保时间做反击。 冯保陪着朱翊钧去给两宫皇太后请安。 先去的地方是皇太后的宫殿,也就是陈皇后所居住的慈庆宫。 陈皇后看到朱翊钧到来,很是高兴,拉着朱翊钧说了好一会儿话,而朱翊钧表现得也很是温顺。 在真正的历史上,神宗皇帝对两宫太后都很是孝顺,并无区别……而此时的朱翊钧也是贯彻到底。 从陈太后的慈庆宫离开后,朱翊钧便去了李太后的慈宁宫,并且留在了慈宁宫吃早膳。 在母子用早膳的时候,冯保,以及李太后身边的太监王榛在旁伺候…… 这个时候的冯保脸色充满忧虑,就差在脸上写上我有难处,就等着主子们问呢。 李太后看的清清楚楚。 朱翊钧也看的清清楚楚。 在母子两人吃完早膳,碗筷收拾完后,李太后才看向冯保:“冯公公,你是否有什么事情,想要告知哀家与陛下呢。” 听到李太后问询,冯保立马跪倒在地,眼含热泪的说道:“太后,陛下,那高拱得知,陈洪要去为先帝守陵,便觉得是奴婢我在从中挑拨,联络了很多官员,要上书弹劾奴婢…” 李太后闻言,神色轻松。 “高阁老,是先帝的老师,先帝在时,便行事有些霸道,陈洪离开京师,为先帝守陵,是他自己的心愿,与你无关,你不用忧虑……” 而朱翊钧并未说话,只是看着冯保表演。 听着李太后云淡风轻的话,冯保赶忙继续说道:“若是高拱只欺奴婢一人,奴婢断然不会如此惊恐,那高拱,竟然欺陛下年幼,先帝驾崩之后,曾在内阁之中,放出狂言,十岁天子,怎为人主?” 李太后听到这些话后,脸色大变,再也没有刚刚的云淡风轻。 这是她最怕的事情,可高拱却说了出来。 “这,这高拱真的说了这样的话?” “太后,千真万确啊,奴婢得知以后,不敢声张,只觉先帝刚刚驾崩,高拱悲愤,才说着这样的狂妄之语,可现在看来,他不仅是这样说的,他还要这样做,宫廷之事,哪能有外臣插手……” “高拱仗着自己是顾命大臣,越发的狂妄,若是任由他发展下去,弄不好还要行迎立之事啊……” 李太后紧紧握着拳头。 她慌了。 而坐在她身边的朱翊钧,察觉到了,他抬头去看母亲,只见此时的李太后,端庄秀丽的面庞此刻失去了往日的从容,她那精致的眉眼间,此刻满是惊惶与无措,目光之中充满了焦虑与恐惧…… 她的朱唇轻颤,贝齿紧咬:“这高拱竟如此大胆,竟然如此大胆,枉先帝对其信任有加,托孤与他,竟然欺我孤儿寡母……陛下,冯保,跟着哀家一同,一同去慈庆宫,找,找姐姐商议……” 冯保见状,擦干眼泪,赶忙点头。 随后,李太后带着朱翊钧,冯保,来到了陈太后的慈庆宫,到了现在,朱翊钧也没有说话表态,而李太后看着一向善谈的儿子,不说话,还只当是被吓着了。 三人坐下之后,李太后便让冯保将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 听完冯保的话后,陈太后极为惊讶,当然心中也存了些许的疑惑。 “姐姐,高拱欺辱我们母子,绝不能容他了。” 陈太后问道:“该如何处置……” “杀了他。”李太后恶狠狠的说道。 听着李太后的话后,冯保吓了一跳,就连朱翊钧也是吓了一跳。 自己不会玩脱了吧。 本想打压一番高拱,可没想过要高拱的性命啊。 朱翊钧有些着急,想要开口的时候,陈太后却抢在他前面,劝阻:“妹妹,不可呀,高拱再怎么说,也是先帝病榻托孤的顾命大臣,先帝尸骨未寒,我们便随意处置了高拱,只怕,对陛下的圣明有损,也会引来诸多的非议啊……” “那他大放厥词,行不轨之事,我们便只能纵容吗?” 陈太后看了一眼冯保。 “高拱急躁,满朝皆知,他说这些话,哀家是信的,可若是说他,日后越发猖狂,有迎立外藩的想法,这一点哀家不信……”陈太后叹了口气说道,随后,又看向了跪在地上的冯保。 李太后听完陈太后的话后,焦急的内心也慢慢的平静了下来。 冯保看着李太后平静下来,心里面着急,他赶忙开口说道:“太后,还需早做决断,以防生变。” “不如,让高拱归回原籍闲住,未得旨意,不得入京……”陈太后再次提议道。 听着陈太后的话,李太后看了一眼冯保:“立即拟旨,召内阁,五府,六部大臣,宣读旨意,让高拱即刻离京,不许片刻停留……冯保,立即去办,不许片刻停留……” 冯保闻言,立即起身。 而这个时候,陈太后却又开口道:“用哀家的印章,名义,发旨意……” 第170章 头晕目眩 听着陈太后的话,冯保大喜,他起身退下,准备旨意。 走出了慈庆宫后,冯保的大喜,便渐渐消失,他心头蒙上了一层疑惑。 好像,陛下从未发一言。 这…… 这不对劲啊。 陛下聪慧,这种大事,任凭两宫太后商议,处置高拱? 猛然间,冯保停止了脚步。 他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陛下,是有意为之的。 他想打压高拱,却又不想一下子把高拱击落尘埃。 打压高拱,饶不了高拱的是两宫皇太后。 能够饶恕高拱,重新启用的,却是皇帝陛下。 冯保想到这里,呼吸渐渐紧促起来。 他重新走了起来,不过这次的步伐却慢上很多。 他在思考。 自己在这里面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 是弃子吗?打压完高拱,用来安抚的弃子…… 想到这里,冯保内心一惊,不过片刻之后,他也想通了。 他不会是弃子。 若是还需实质性的牺牲来安抚,那便没有打压高拱的必要了。 经此一事之后,他才能真正算作对陛下有用的人,因为陛下需要他跟高拱的矛盾,也需要高拱跟张居正的矛盾。 想到这里之后,冯保便知自己这次倒高,绝不会大获全胜,不过,他也不气馁…… 因为冯保明白,在大明的朝堂之上,不管是内臣,还是外臣,都犹如似置身于汹涌澎湃的海浪…… 一浪高过一浪的局势起伏,是常态。 当一股新的浪潮在高歌猛进,势头越来越高的时候,前浪不得不被迫下降。 只要为人臣子,巅峰便难以永恒,盛极而衰是常情。 越是看似风光无限时,越需警惕急转直下的危机,就如同那高耸的浪头,终会因后续力量的不足而跌落,能在跌宕中保持清醒,在起伏间坚守初心,方为生存之道…… 冯保没有想错,而等到冯保走后。朱翊钧才叹了口气表达了自己的态度:“高拱专政跋扈,在父皇在世的时候,便引人议论非议,但他终归是父皇病榻所托的顾名大臣……” 而后,陈太后,李太后同时看向朱翊钧。 “陛下,你……”陈太后看着朱翊钧本想问皇帝是否有其他不同的想法,不过,话到了嘴边,还是停下了。 她终归不是皇帝的亲生母亲。 而朱翊钧当然清楚陈太后的顾虑,他看向陈太后:“母后,你发了懿旨遣送高拱回乡,那日后,朕若想启用,可以发圣旨将高拱复召吗?” “当然可以……”陈太后点了点头。 陈太后同意了,但李太后却不同意:”为何要复召他,他行事跋扈,有欺压幼主之嫌,让他归乡,已是恩赐了。“ “降职录用呢。”朱翊钧再次问道。 “陛下,朝堂之上,良臣贤臣,比比皆是,何必在高拱身上多费心神,那个张居正,还是你的老师,由他担任内阁首辅,岂不更好。”李太后赶忙说道。 她想打消皇帝的幼稚想法,在李太后看来,什么托孤顾命大臣,那都是臣子自我感觉良好,拿来吹嘘的手段,这层身份对于皇帝,对于,她与陈太后,毫无意义。 高拱跋扈,即便降旨录用,那又如何? 他能痛彻心扉,不在嚣张?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人岂会因一时之挫折,而改变自己呢…… 有这闲工夫,何不在寻一个良相辅佐。 而朱翊钧听完李太后的话后,从椅子上下来:“母后,张居正是朕的老师,可高拱,却是父皇的老师……” “父皇这般相信,重用于他,定是有着父皇自己的考量。” “朝中之事,颇多还需高拱主持,他为首辅六年,尽心尽力辅佐先帝,有功劳,也有苦劳……” “朕可负高拱,但却不能负先帝……” 说完之后,朱翊钧朝着两宫太后躬身行礼,随后,不等两人反应,转身便走。 “陛下,你要去哪里?” 朱翊钧听到李太后的话,仿佛没有听到,他径直的走出宫殿,而后带着一众随从离开。 李太后脸色有些错愕。 而陈太后却在这个时候开口说道:“世宗皇帝陛下在时,便常夸陛下有其风范,世宗皇帝陛下十四岁从湖北来到了京师,宫中没有依靠的情况下,便能亲政掌权,陛下有其风范,行事自有决断,你我,不用多问了。” “姐姐,这我明白,可高拱着实可恨,若不惩治,恐怕人效仿啊……” “现在不正在惩治?”陈太后缓缓说道。 李太后当局者迷,在听完陈太后的话后,渐渐平静下来……她并不是愚笨之人,在平静之后,她也想到了一些…… 清晨的阳光还未完全驱散京城的薄雾。 皇宫内,内阁、五府、六部的大臣们被紧急召集。 高拱,郭朴,张居正,胡宗宪,成国公,英国公等一干大臣行至会极门时,却被甲士拉着了去路。 所有的文武大臣都被拦在了会极门外。 众多大臣皆是惊讶。 而后冯保走到了众多官员面前,他看着高拱,嘴角露笑…… 而高拱看着冯保的这个样子,冷哼一声,暗道小人得志。 他到了此时,还没有察觉到危机。 而冯保手中端着太后懿旨,看向众人,高呼:“太后旨意……” 众多臣子,立即跪地接旨。 “先帝驾崩,哀家与皇帝、慈安太后居于深宫,操持内廷之事,想我孤儿寡母,每日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惶恐不安。哀家与皇帝、太后常夜不能寐,食不知味,唯恐朝局崩坏,江山社稷危矣……” “然今有大学士高拱,竟专权擅政,朝廷之威福皆被其强夺自专,全然不许皇帝主张。其行为嚣张至极,肆意妄为,眼中毫无纲纪王法。” “高拱在朝堂之上,呼喝众臣,如同市井恶霸,对异己打压排挤,手段狠辣。其党羽遍布,权势滔天,竟妄图只手遮天,口言,十岁天子,安能治理天下……” “今特下此旨,着高拱即刻回籍闲住,不得有片刻停留。若有违抗,严惩不贷……” “望朝中诸臣,以此为鉴,忠心辅佐陛下,共保我大明江山稳固,社稷安宁……” 这封懿旨宣读完后,所有的官员都很是大吃一惊。 而高拱只觉得天旋地转,汗水如雨般落下。 他是先帝的老师,是先帝在病榻前托孤的大臣啊…… 这,这怎会成朝中恶贼了。 高拱看向冯保,刚想开口,想要辩解,可冯保却不给他机会。 “高拱,太后口谕,高拱已是白身,不许辩解,立即出宫……” 听到冯保的话后,高拱最后的力气仿佛也被抽空。 “立即出宫,归乡……” 冯保说完之后,便扬长而去。 而守在会极门外的甲士,都在冷冷的看着瘫倒在地的高拱…… 此时的高拱,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是做了什么,让两宫皇太后生厌…… 第171章 羞辱 高拱瘫倒在地,望着那远去的冯保,满心满是悲愤与冤屈。 这一定是冯保。 这个小人,从中挑拨…… 与此一同领旨的大臣们见此情景,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突然,高拱的死党,郭朴开口求情:“我要面见两宫皇太后,高阁老乃先帝顾命之臣,如今先帝尸骨未寒,如此处置,恐寒了天下臣民之心呐,我要面见太后,恳求她们收回成命……” 然而,郭朴的话还没有说完,便看到两名甲士气势汹汹的朝他走来。 “你们要干什么,我是大学士,是内阁……”这一次郭朴的话同样没有说完,便被两名士兵一左一右控制住,硬生生的拖了下去…… “太后娘娘开恩呐,高大人纵有过错,也罪不至如此啊!”又一位大臣忍不住高声呼喊,可同样被无情地拖走…… 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的大臣为高拱求情,会极门外一片嘈杂混乱。然而,这些求情之声在此时却是传不到深宫中去的。 张居正静静的看着这一幕的发生,他心中也有了些许的庆幸。 高拱之所以战胜了徐阶,在劣势的情况下战胜的,不就是因为他是先帝的老师吗。 现在自己成了陛下的老师,自己占尽优势,获胜,也是顺应天道…… 高拱眼睁睁地看着这些昔日与自己共事的大臣们因替自己求情而被拖走,心中的悲凉愈发深沉。 他深知,再多的求情也已无用,两宫太后是铁了心要将自己拿下了。 此时,刚刚升起的太阳,也被云层遮盖,天空渐渐阴沉下来…… 风刮过会极门,吹起众人的衣角,更添几分凄楚。 此时的高拱,面色惨白如纸,眼神中满是绝望与难以置信。 他瘫倒在地,嘴唇颤抖着。 张居正赶忙上前搀扶,却被他一下子挣脱开。 高拱颤抖着身子,缓缓站了起来,目光死死地盯着张居正,那眼神中既有愤怒,又有疑惑,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 “张江陵!”高拱的声音沙哑而低沉,“我高拱自认待你不薄,未曾想今日竟落得如此下场,你……”话未说完,他猛地咳嗽起来,身体摇摇欲坠。 实际上,那句十岁怎么治理天下这句话,他只对张居正说过,而且是先帝刚刚驾崩,自己难过,情难自禁的时候说的…… 成国公赶忙上前,搀扶住了摇摇欲坠的高拱。 “阁老,事已至此,还是先从长计议,太后娘娘,让你出宫,你便快些出宫吧。” 高拱却仿佛没有听到成国公对自己说的话,依旧死死地盯着张居正,那目光仿佛要将张居正看穿。 良久,他长叹一声,“罢了,罢了,这或许就是命数。”说罢,他挣脱成国公搀着他的手,而后,蹒跚着脚步,朝着宫门的方向缓缓走去,背影显得无比落寞与凄凉…… 而张居正看着高拱的背影,只是叹了口气…… 众多官员纷纷回头,观望着高拱凄凉的背影。 看。 这就是把朱家的基业,当成自己家的下场…… 自嘉靖朝开始,到现在五十多年了。 大明有哪个内阁首辅,有体面的结局呢…… 求情的官员被拖出去了。 不求情的官员,心里面却都有着这个想法…… 高拱失魂落魄的走出了宫门,在这里,他看到了那些为他求情的官员们。 众人看着高拱走出,纷纷围上前来。 而郭朴作为第一个求情的重臣,并没有第一时间过来,他只是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失魂落魄的高拱。 “阁老,这到底怎么回事?” “对啊,阁老,事先没有任何风声,这就把你罢官了,徐阶离开京师,尚且是自辞而去,您这……这不公平……若先帝还在,岂能坐视这种事情发生。” “阁老,您不能走,我就不信了,先帝走了,咱们大明朝便没有王法了……” 高拱望着围上来的众人,缓缓摇了摇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强忍着不让其落下,现在尚在宫门之外,若是任由这些人再多说什么,只怕被罢官的不只自己一人了。 “诸位,莫要再为高某强争了,此乃天意,天意啊!”他声音颤抖,满是无奈与沧桑。 到了此时,他还是把自己的失败,归作天意。 “阁老,难道就这般任人摆布?” 高拱惨然一笑:“能得诸位这般情谊,高某此生足矣。只是如今形势,不可再强出头,否则牵连更广。” 众人闻言,皆悲愤不已,但又无可奈何。 “诸位,不要相送,高某现在只是白身,还是天家定的有罪之人,与我接触久了,只怕,引火上身……” 说完之后,高拱便失魂落魄的朝前走去。 而一直并未上前的郭朴,却走上前来,搀着高拱。 高拱看到郭朴,苦笑着摇了摇头。 两人同乘一车,前往高府。 马车还没有走多久,便被兵马司的士兵拦截。 拦截的一名千户,走上前来,对着马车高呼一声:“高拱,不准回府,绕道出京……” 高拱探出头来,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神情严肃的兵士们,只能吩咐车夫绕道离京。 这车夫只能驾驭着马车,掉头从其他的方位离开京师,可还是没有走多久,便又被一对甲士拦住了去路。 “高拱,太后口谕,你已无官身,不能再坐马车,本将军自掏腰包,为你雇了一辆牛车,让你乘坐归乡……” “本将给你带来了一件粗布衣裳,在马车上换好以后,下车,换乘……” 坐在马车中的郭朴实在忍耐不住,却被高拱拦下,他遵从了这个将领的命令,将自己的大红色官袍褪下,而后穿上了粗布外套。 换好之后,高拱看向郭朴:“郭公,无论如何,你不能辞官,你要在京师,好好的辅佐陛下,不让其受奸佞蛊惑,不负先帝之恩,让陛下成为一代明君……” 高拱说完之后,眼含热泪。 原来病榻托孤,并不是自己的荣誉,而是自己的催命符…… 对于高拱的嘱托,郭朴摇了摇头:“阁老此去,郭某也不愿在京为官了,以后朝堂之事,与郭某毫无关系……” 郭朴,字质夫,号东野先生,河南安阳人,他出生于世代清风的家庭,家风淳厚朴实,他在嘉靖年间便入阁,成为大明帝国中枢最重要的角色,可他不改生活俭朴的习惯,,虽身为两朝入阁的重臣,但他为官四十年,吃穿用度与从前无异,父母在老家依然过着简朴的生活。 历史上的他,在高拱隆庆年间斗争失败,被迫离职之后,他也告辞归乡…… 而此时,高拱被两宫太后驳斥,离京。 他的精气神也倍受打击,不愿再呆在朝中这是非之地了。 此时高拱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下面的兵士们催促,只能叹气下了马车。 穿着粗布衣裳的高拱,看着面前堆满货物的牛车,叹了口气。 那赶牛车的车夫有些急迫:“快上车,我这只到通州,到了通州之后,你要自己想办法了……” 第172章 牛车阁老 在士兵的催促下,高拱无奈走向牛车。 他绕了一圈,最终在装满货物的牛车上面,找到了车尾处一个可以容纳自己的地方。 他吃力的爬上了牛车。 而郭朴在马车上看到这一幕,咬牙切齿。 士可杀,不可辱…… 昔日大明的阁老,华盖殿大学士,先帝最为尊敬的老师,在被罢官之后,竟然受到了这样的对待…… 没有王法。 没有天理。 这一刻他很是失望。 寒窗苦读数十载,仕途隐忍数十载,只为了能替君主分忧,可到头来,却都是黯然收场…… 郭朴下了马车。 “阁老,您先回家,过不了多久,我便去寻你。” 听着郭朴的话,高拱只是摆了摆手,示意郭朴离开,而后,高拱便艰难的爬上了牛车。 等到高拱坐好之后。 车夫只是轻碰了一下老牛的屁股,牛车便缓慢的朝前走去…… 许久之后,牛车离开了北京城。 而坐在车尾的高拱,望着渐行渐远的京城,心中满是悲愤与无奈…… 这一刻,他竟然体会到了严嵩,体会到了徐阶离京的感受。 可能,自己要比他们的下场,更加凄惨吧…… 他坐在牛车上,吹着凉风,将自己的手往袖子里面收了收,而后苦笑一声:“牛车首辅,名垂青史喽……” 听着高拱的话,赶车的车夫回过头看了一眼高拱。 “这位老爷,你以前当大官的吧?\" 高拱看向车夫:“不小的官。” “咋回事,犯错误了……这被当兵的赶出来了,衣服都给扒了,那上好的马车也被吧被扣下了……” “是,犯了一些错。” “哎,你这算是好的了,前些年,咱们的皇帝,还是那个道士的时候,那些犯错的官员,谁不被拉去东厂,拉去诏狱,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折磨啊,他们放你回家,证明你啊,犯的过错不大……” 听着车夫的话,高拱只是苦笑一声…… 而与此同时,乾清宫中。 朱翊钧坐在御案前,胡宗宪,张国之两人站在御案之下…… 第一队拦截高拱回家的人是张国之派去的,而第二股的兵将是胡宗宪派去的。 两宫皇太后只是罢了高拱的官,也没有想过要杀人诛心,狠狠羞辱高拱一番,而冯保虽有心为之,但他根本调动不了锦衣卫,以及军队…… 高拱此时受到的苦难,是胡宗宪,张国之面前这个人畜无害的小皇帝给的。 是上天赐给的苦难…… 既然有了机会,朱翊钧便好好的利用了这次机会…… 高拱此时受到了挫折,越多。 日后,行事便会越发的谨慎…… “你们做得很好。”朱翊钧的声音稚嫩却透着威严,“高拱此人,自以为功高,竟不把朕放在眼里。朕要让他明白,这天下是朕的天下,臣子的荣辱皆在朕一念之间。” 胡宗宪微微躬身,说道:“陛下,高拱确实行为处事有不妥当之处,只是如此对待一位阁老,朝中恐有非议。” 胡宗宪得旨意后,沉默了许久,还是派人去做了,到这个时候,胡宗宪并不了解朱翊钧的真实想法,还只当是皇帝陛下,恼高拱跋扈,故意为难。 朱翊钧轻笑一声:“非议?非议谁啊,难道这一切,不是冯大伴安排的吗?” 听到朱翊钧的话后,胡宗宪猛地一惊。 这般羞辱高拱,真的是冯保撺掇着陛下吗? 可当胡宗宪看着一脸柔和笑容的皇帝,内心苦笑,自己怎么越活越回去了,陛下的这话,不是告诉自己,冯保窜拖着他,对高拱实行了报复羞辱。 而是,想让自己知道,全天下的人,都会觉得高拱所受的屈辱,来自于冯保。 跟年幼的皇帝是没有关系的。 甚至,现在的当事人,坐在牛车上的高拱,也是这么觉得…… 胡宗宪顺着朱翊钧的话往下说道:“是,陛下,这一切都是冯保安排的。” 朱翊钧满意的点了点头。 与高拱,张居正等人相比,他经历了大起大落,险些性命不保。 他曾与登上了巅峰,也曾坠入了尘埃,他更加明白,做人臣的需如何自处。 此时,胡宗宪心中对皇权有了畏惧,甚至都不敢正视这份天上的权力…… 而且,在胡宗宪命悬一线的时候,是先帝上书世宗皇帝陛下求情,得世宗皇帝陛下的宽恕,侥幸存活,而后被先帝重新启用,委以重任…… 这又让胡宗宪对先帝,对现在的陛下,充满了感激。 这也是朱翊钧最想要的臣子,有能力,知进退,懂分寸……自己给他下旨的时候,胡宗宪觉得有些过分,但还是去做了。 朱翊钧看向了:“张国之……” “臣在。” “去吧,将高拱带回来?你亲自率队前往,朕明日要见高拱……慢点走,明早入京……不要怕人发觉……” 听到皇帝的话后,胡宗宪脸色猛地一变,不经两宫皇太后的同意,便将太后发懿旨驱逐的高拱,带回京师来,这会导致母子不和,若被有心人利用,是会出大乱子的。 而张国之闻言也极为惊讶,可他并不像胡宗宪一般,想了那么多。 “是,陛下……臣现在便去。” “且慢,张指挥使……“ 张国之闻之,并没有看胡宗宪,而是看向坐在龙椅上的皇帝。 他见皇帝陛下没有什么表示,而后,先是朝着皇帝陛下行礼,在转身的时候,对着胡宗宪点了一下头,便大步朝乾清宫外走去…… 他是锦衣卫指挥使,是天子亲军,别人都可以对陛下的命令,产生怀疑,而他却不行…… 在先帝驾崩之前,便对其嘱托,日后,要事事听从朱翊钧的吩咐,尽心尽力辅佐,这些话,张国之是听进心里面去了。 看着张国之离开。 一直保持沉稳的胡宗宪多少有些端不住了。 “陛下,两宫皇太后今早下旨,将高拱罢官,驱逐出京,今早离开,明早便被锦衣卫的指挥使亲自接回,这,这难免会让人起疑,陛下与两宫皇太后,母子不和,这,陛下应先争得两宫皇太后的同意,在派人去接高拱……” 朱翊钧听着胡宗宪的话,笑了笑。 “胡爱卿,你觉得这世间有什么事情,能够影响朕与两宫皇太后的母子之情呢……” 胡宗宪赶忙说道:“可若是有心人利用……” 朱翊钧依然一脸笑意:“张国之不是吃白饭的,北京城现在有万余名锦衣卫,谁是有心人,便拿了谁。” “陛下……”胡宗宪还想再劝。 却再一次的被朱翊钧打断。 “世间之事,难以尽善尽美,高拱是朕父皇的老师,内阁多年,对社稷是有功劳的……朕绝不能负高拱,但胡爱卿也知,咱们的这位高阁老,志向远大,导致他的目光也远大起来了,谁也瞧不上……” “朕,他也瞧不上,朕便是让他明白,十岁的天子,也是天子,既是天子便能挽救于他苦难之中。” 胡宗宪听着朱翊钧的话,心里面总是说不出来的奇怪。 皇帝陛下,只有十岁。 但说起话来,侃侃而谈,而且,说的还挺有道理,让人不能反驳。 “当然,胡爱卿,你只看,明日朕将高拱召回,是对朕两位母后的轻视,可能会影响到朕与两位母后的关系……” “但朕却不这样看,通过这件事情,朕也告诉那些想要拿朕母后,来压朕的“有心”之人,他们的算盘终归是会落空的……” “朕绝不受制于人……” 朱翊钧算是给胡宗宪说了句心里话。 所有的官员,都认为陛下年幼,大明朝真正当家的还是两位太后,但通过,他重新召回高拱的这件事情,便能给文武百官透出一个信号。 十岁的皇帝陛下,不是只会躲在母亲后面哭哭啼啼的孩子…… 而胡宗宪听完朱翊钧的这些话后,内心之中,所有的疑惑全部解开了…… 第173章 车夫与首辅 牛车行走在官道上,缓缓前行。 原本坐在牛车最后面的高拱,现在都混到了副驾驶上了。 车夫赶车坐在牛车的左边,高拱坐在右边。 不仅如此,高拱手中还拿着一个酒葫芦,时不时的抿上两口。 葫芦里面装着的是劣质白酒,是车夫自己在家里面酿造的,入口辛辣,不如,高拱之前喝的绍兴黄酒那般轻柔。 不过此时,高拱喝着,却只当是世间最好的酒。 自酿的工艺,比不过酒坊的,度数也低。 不过,此时高拱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迷迷糊糊的跟着这个车夫说了很多话…… 而这个车夫也是个善谈的人,也给高拱说了很多。 高拱说的都是自己当官这些年的事情,什么大权独握,什么改革变法,斗严嵩,干徐阶……意气风发…… 而车夫是讲自己辛苦半生,还没有攒够钱讨老婆的事情,什么愧对自己高堂父母,看到别家讨媳妇,心里面痒痒的。 两人说的话,完全不搭边。 可却能说到一块去。 高拱说话的时候,车夫,嗯嗯嗯嗯,认真听着……句句有回应……即便回应的不明不白…… 车夫讲家长里短的事情时,高拱也是聚精会神听着……甚至,还要保媒…… 车夫与首辅。 好像并没有什么区别。 高拱喝了一口酒。 车夫又开始说起自己半个月前,找邻村那个瞎子姑娘相亲的事情,他本心想将这瞎子姑娘娶回家,好好对待,却还是入不了姑娘家高堂的法眼。 高拱闻言,颇为奇怪。 这车夫虽然相貌丑了点,人显老了点,但体格壮实,不至于一个瞎了的姑娘也看不上啊。 他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这车夫直接将牛车停下,而后,当着高拱的面,跳下了牛车。 走了几步。 这个时候,高拱才发现这个车夫,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他的右腿像是用不上力气一般。 也不知是高拱真的醉了,竟然说,若自己能够东山再起,重新回到京师,便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车夫这样的话。 而那车夫听到之后,也只是苦笑着摇头拒绝………车夫拒绝,高拱却不愿意了,六十岁的老汉,跳下了牛车,走到车夫跟前,一把拽着车夫的手:“怎么,你觉得我真的回不了京师……” 车夫吓了一跳,只能顺着高拱的话说道:“老爷能回,老爷能回……可老爷家的千金,我怎么配的起……” 高拱却道:“我落难,你载着我去通州,这是恩情,我女儿为夫还恩,天经地义……” 车夫却喃喃道:“人家给钱了……” 高拱闻言,稍稍一愣:“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缘分……你与老夫有缘分,与小女也有缘分……” 而这个时候,一阵狂风吹来,刹那间,乌云密布…… 雨丝飘洒在高拱与车夫的身上。 ”老爷,快上车吧,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凉亭,咱们到那里避避雨……” “不上车,你不答应娶老夫的女儿,咱们就不走了,不走了……” “好,那就,老爷早早东山再起,小人呢,也早早娶得贤妻,皆大欢喜……” 车夫现在老后悔把自己的酒给他喝了。 这老头,酒还没有喝几口。 怎么就开始耍酒疯了。 听着车夫的话,高拱这才满意。 “老爷,上车,咱们快走吧,这雨啊,眼看着就要下大了……” “好,贤婿,咱们一同上车。” 对于高拱对自己的称呼,车夫只是苦笑。 在他看来,这个老头根本无法东山再起,正如,自己无论多么努力,也娶不到贤妻…… 两人上车之后,牛车便再次出发,牛车抵达了车夫记忆中的凉亭。 就在牛车刚进亭子的瞬间,雨像是被激怒了一般,骤然间下得更大了,狂风裹挟着暴雨,疯狂地拍打着亭子的四周,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好似千军万马奔腾而过。 亭外的世界一片混沌,唯有这小小的亭子,为他们暂时遮风挡雨, 而高拱看着外面的大雨,轻声说道:“此时此景,老夫只想到了刘伯温的那首诗…风驱急雨洒高城,云压轻雷殷地声,雨过不知龙去处,一池草色万蛙鸣……” 说完之后,高拱便将手中的酒葫芦高高举起,而后全部喝了进去……痛快,痛快…… 车夫听着高拱吟诗,只觉无趣,他下了牛车,一瘸一拐得整理着车上的货物…… 狂风裹挟着暴雨,天地间一片混沌。 就在这迷蒙之中,一队人马如疾风般破雨而来。 几十名身着劲装,披着蓑衣的男子,骑着骏马,由远而来,马蹄声急,溅起的泥水四处飞射…… 雨水如注,狠狠砸落,他们身上的蓑衣在风雨中摇曳,却难掩其凌厉之气。 随着队伍逐渐靠近,高拱也听到了这阵来的急迫的马蹄声。 不一会儿,几十名骑士停在了凉亭之外,纷纷注视着高拱,以及车夫。 高拱抬眼望去,只见带头之人虽身披着雨蓑,面容大半被遮挡,但他还是一眼便认出了来者…… 锦衣卫指挥使张国之。 不过,高拱并不觉得自己是时来运转,相反,他觉得是两宫皇太后,没有消气,派出人手,想在自己前往通州的路上,截杀了自己。 “高大人。”张国之在马上抱拳行礼。 高拱冷哼一声:“张指挥使,你此番前来,所为何事?难道奉旨离京,也不让我安生?” 张国之微微摇头:“高大人误会了,下官此番前来,乃是奉陛下的旨意。” 高拱眉头紧皱:“陛下的旨意?” “对,陛下的旨意,是让卑职接阁老回京,明日,陛下要召见阁老……” “陛下要召见我?”高拱内心是不相信的,虽然他很想回到京师,但这需要朝中的同僚奔走,求情,才能完成。 此时自己离开京师的第一天,朝中与自己亲近的门生故吏,只怕还没有反应过来呢。 “对,陛下召你……” “但太后懿旨,遣我归乡……” “那是太后的懿旨,我奉的是陛下的圣旨……” “可陛下……” “高阁老,您已经祸从口出一次了,不会还不长记性吧。” 高拱没有说完的话,是陛下年幼……怎能做主…… 而张国之阻止打断了他。 这个时候的高拱,皱起了眉头,刚刚起的酒意,一下子清醒过来了。 “马车走的慢了些,阁老只需稍等半个时辰,便可乘坐您的马车返回京师……”张国之接着说道。 高拱看着张国之,没有讲话,反而是转头看向了车夫。 这近在咫尺的黝黑脸庞,与自己娇滴滴的小女儿…… 他踌躇片刻后,问道:“你的腿,是娘胎里面带的,还是……” ”摔得了,小的时候,在他老娘身上,不小心跌落下来……”车夫拍了拍老牛。 “你叫什么名字?” “李三狗……” 第174章 郭朴请辞 雨停下了。 高拱也告别他的贤婿,坐上了自己的马车,在锦衣卫的护送下重新朝着北京城而去。 而在车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他的官袍。 高拱看着自己的官袍,他并没有着急的换上。 此次归京,他尚且不知迎接自己的是什么样子的结局…… 而在凉亭之下的车夫李三狗,看着大部队离开,念念不舍。 他也心中忐忑。 这老头又重新回北京当大官了…… 那自己这个瘸子是不是能够娶他的姑娘了…… 不过,片刻之后,李三狗苦笑一声:“还真敢想,人家只是随便说说罢了……” 而后,走到老牛的身旁。 “听那些说书人说,一头成精的老牛,给他的主人找到了一个天上的仙女当妻子……你没有成精,我也没有那么大的福分,走吧……” 李三狗说着,又跳上了马车,吆喝了一声……老牛像是听懂他的话一般,沿着管道,朝通州城而去。 而两个锦衣卫男子骑着高头大马,自后方追来…… 而高府上下,也是乱作一团。 高拱的妻子,以及女儿们,在听到高拱被赶走的事情后,只觉得天都塌了…… 而高拱在朝中当内阁首辅六年之久,他也有着自己一帮班底,很多官员自发的聚集到一起,想联合上书。 但情况很复杂。 此时的陛下是个年幼的君主,定然不能违背其母亲的意愿。 他们想要求两宫皇太后,难度是极大的…… 郭朴,上了请辞书。 冯保看到请辞书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脑袋一抽,立马去了慈庆宫禀告…… 李太后以为郭朴是为了替高拱打抱不平,怒气冲冲的表示,让他也赶紧离开。 冯保听着李太后的话,立即反应过来,自己犯错了。 而后,冯保从慈庆宫出来,便去了乾清宫。 找皇帝陛下请罪,并将太后娘娘的安排告知了朱翊钧。 而朱翊钧在得知消息后,只是轻叹口气,让冯保在乾清宫中等候自己,他去劝说母后。 随后,朱翊钧带着张鲸以及一众随从,“气势汹汹”的朝着乾清宫而去。 赶走了一个内阁首辅。 还要在赶走一个内阁的重臣。 怎么,日子真的不过了。 朱翊钧也是有脾气的。 孝子贤孙,自己都做了这么多年了。 皇爷爷,父皇的江山,是给自己的,理应由自己做主。 还想着让自己当听话的乖儿子呢…… 若你行为处事,真的对国家社稷有利,对你的孩子有利,那他也听了。 可你此时就是在随着自己心意而行事,这不就是明摆着培养权臣吗? 即便是自己的皇爷爷朱厚熜也不敢罢了严嵩,再去找徐阶的麻烦…… 他到了慈庆宫外。 守门的太监下跪迎接,朱翊钧抬腿便想着进去。 慈庆宫中的王榛赶忙开口说道:“陛下,太后正在诵经,不喜能被人打扰,不如,奴婢先去禀报。” 朱翊钧停下脚步,看着王榛这个从裕王府浅邸之中,出来的老资格。 他并未言语回复这个王榛,而是回头看了一眼张鲸。 “拉下去,杖责二十……” 王榛闻言大惊,不过,他连求饶的时间都没有,便被走上前来的张鲸,一左一右两个耳挂给甩蒙了。 “狗贼,陛下你也敢挡……拉下去……”在张鲸身后,年轻力壮的太监们上前,一左一右将王榛给拖了下去…… 这两巴掌可是把王榛打懵了。 自己可是太后身边多年的领班太监啊。 虽有两宫太后,但自己侍奉的太后是皇帝陛下的生母啊,即便位分没有陈太后高,但真正的权势是超过陈太后的。 而作为侍奉在李太后身边的王榛,他也充满了傲气。 即便是冯保,陈洪等人,也要对自己客客气气的。 可谁曾想,今天被张鲸可打了两个耳光,还被陛下赏了二十棍。 五十多岁的人了。 不知道,他能不能顶住…… 而后,朱翊钧未经通报,便径直的走进了慈庆宫中。 李太后自从朱翊钧身份确定之后,便在她为贵妃时候的宫殿设了一座佛堂。 当时的堂中便设一尊庄严的佛祖金像高高矗立,璀璨夺目。四周墙壁绘满了精美的佛教壁画,色彩绚丽,栩栩如生。每日里,李太后都i要手持念珠,虔诚诵经…… 而自从自己的儿子真的登基之后,她也搬进了慈庆宫。 再度设置的佛堂,便更加的华丽了,因为她已经没有了惧怕的人。 地上铺设着厚实的西域绒毯,绵软至极,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云端,顶上悬挂着数盏琉璃明灯,散发着柔和而明亮的光芒,将整个佛堂照得如同白昼。 檀香木制成的供桌,雕刻着精细的花纹,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供桌上摆满了珍稀的供品,珍珠、宝石、美玉,在烛光下闪耀着迷人的光芒。 就在这时,朱翊钧毫无顾虑的走进了佛堂之中。 他看着自己母亲正在诵经…… “母后……”朱翊钧轻唤了一声。 正在诵经的李太后猛地听到自己儿子的话,停止了诵经,她连头都没有回,眼睛都没有睁开。 只是轻声说了句:“你在外面等一会儿,母后念完这段经文,便出去。” “母亲是让儿子等呢,还是让大明的皇帝陛下等……” 李太后闻言,才睁开了眼睛,回过头来,满脸疑惑的看向自己的儿子。 “若是让儿子等,那儿子便出去等着,可若是让大明的皇帝等,那大明的皇帝不愿意出去等着……” 朱翊钧说这话的时候,脸色严肃。 李太后看着,只觉得一股陌生感。 这还是自己熟悉的儿子吗? 她想了很久,才喃喃说了句:“陛下, 你怎么了……” “儿子想问母亲,诵经礼佛,所求为何?” “为大明社稷,为你……” “既是为大明社稷,既是为孩儿,为何罢黜郭朴之前,不与孩儿商议一番……” “他是自己请辞的。” “那准与不准,孩儿便无权知道吗?” “你现在不是已经知道了。” “可若是冯保不来乾清宫告诉孩儿,孩儿怎会知道……” “陛下此时的这副样子,是给你的母亲看的吗?”李太后有些慌了。 “母后,朕在皇爷爷在世的时候,便已经是太孙了,他带着朕数年,曾教给朕诸多的道理,朕从不敢忘……父皇在时,朕是太子,虽然外人看父皇好色荒唐,但朕却知,父皇亦有自己的治国之道,朕不愿效仿,却也从父皇的身上学到了诸多的道理,朕也不敢忘……” “朕幼时,便立志成为明君,朕马上十一岁,先帝夸奖朕四岁孩童,如同十岁,朕相信先帝说的是对的,现在已过六年,按照先帝的说法,朕已经十六岁了……” “朕不愿被人约束,若是太后想要约束孩儿,便大可尝试,是否有能力废了孩儿,在去寻一个只听自己母亲话的乖皇帝……” 李太后听着朱翊钧说的这些话,慢慢的站起身子,她手中的念珠,也不自觉地掉在了地上。 她一直看着自己的儿子。 怎么了。 她怎么可能会废自己的儿子呢…… “是不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是不是有人存心挑拨你我的母子关系,翊钧……” “请太后称陛下……” 实际上,朱翊钧看着李彩凤这个样子,也很心疼。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这一世的他,确实是李彩凤十月怀胎生下的,并且从小对他都极好…… 可朱翊钧明白。 自己若不想当傀儡。 便要一击成功,让自己的母亲从此以后,再也不敢管他。 权力。 真的不受控制。 权力带来的损害,真的太大了。 他必须要把自己母亲的权力,关进笼子里面去。 朱翊钧停顿许久之后,开口继续说道:“或者,太后可对着你的佛像祈祷让朕早早的………” 朱翊钧停下了。 而李彩凤闻言,不可思议的看向朱翊钧,追问道:“祈祷什么?” 难道是早早驾崩…… 自己的儿子,怎会如此想自己呢。 朱翊钧的嘴巴动了动,想说,却实在不忍心说出口。 可能是因为心中有顾虑,也有可能是他实在不愿这么伤害母亲的心。 他慢慢的转过身来:“朕已经派人将高拱接回京师,朕也不准郭朴请辞……若太后实难忍受,便下懿旨,惩处孩儿吧……” “朕希望,太后的懿旨日后,只下儿子一人……” 说完之后,朱翊钧便朝外走去,离开了佛堂…… 只留李太后一人…… 第175章 乱棍打死 李太后在佛堂中,站了许久。 她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对待自己一向孝顺的儿子,为何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即便没有说出口,但却真的将最恶毒的词汇,想法,归纳到了自己的母亲身上。 自己驱逐高拱,只是为了保护他啊。 即便郭朴的事情,没有问询他的意见。 但这种小事,他便无法忍受了吗? 李彩凤聪慧,比陈太后要聪明的多,可,他在对待朱翊钧的事情上来,便显得愚笨了。 可能是因为,陈太后只是嫡母,而李彩凤却是生母。 在朱翊钧离开佛堂之后,李彩凤的眼泪才掉下来。 在特殊复杂的情感之中,她没有怨恨,只有伤心…… 她转头看向了佛像。 眼中已经没有了虔诚…… “佛祖啊,佛祖,我天天诵经,只求我的孩儿,能够平安长大,可今日,我孩儿竟……” “礼佛何用……” 说完之后,李彩凤便失魂落魄的走出了佛堂…… 她回到了自己宫殿正中心的凤座之中,而后仔细的想着,这些年与朱翊钧朝夕相处的种种。 好像,他们母子的感情一直很好。 那为何会这样呢。 皇帝。 太后。 好像就是在自己当上了太后,儿子当上了皇帝之后。 那种纯粹的母子关系,便远了。 权力吗? 皇帝陛下,觉得自己这个母亲,抢了他的权力,抢了他的威风? 高拱说十岁的孩子,怎为人主,她听到了,只觉得心肺都要气炸,可终究,她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李彩凤苦笑一声,擦干了自己的眼泪。 她好像知道了点什么,但却又拿不准。 即便她什么也想不通,她也毫无办法…… 正如朱翊钧所讲,他是太孙,是大明朝开国两百余年 ,第二个太孙……(建文皇帝不包括其中)做了太子…… 不到十一岁的年龄,便做了小两年的太孙,六年的太子……他没有任何的威胁,若是真的老老实实当乖儿子,这也不现实。 他对着李彩凤说了这么多重的话,唯一的后果,便是惹得自己的母亲伤心…… 李彩凤唉声叹气,等到自己的情绪慢慢恢复之后:“来人……” 不一会儿,王榛被一个小太监搀扶着走了进来。 李彩凤看到王榛的这个模样:“你怎么了……” 听着太后娘娘的问询,王榛立马老泪纵横,他跪下身去,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道:“娘娘,刚刚陛下来了,奴婢拦了一下,说要去通报一声,陛下便就生气了,让那个张鲸把奴婢拉下去,打了二十棍……” “哎,委屈你了,今日陛下心情不好,以后他再来,你不要拦他了。”说这些话的时候,李彩凤的心猛地一疼。 自己的儿子如此想自己,他还会来到自己的寝宫,见自己吗? 正在李彩凤心疼的时候,王榛并没有察觉到自己主子娘娘的神情不对,自顾的接着说道:“娘娘,奴婢不委屈啊,委屈的是太后啊,陛下才十岁,就这么没有礼节,这以后该如何是好了……娘娘,特别是陛下身边的那个张鲸,以后肯定会带坏陛下的,奴婢请旨,将其杖毙……让他也明白,太后才是……” 王榛一直说着,但却没有发现李彩凤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当王榛越说越过分的时候,李彩凤开口了。 “你说,请旨杖毙张鲸……” “对,杖毙了这个不知礼数的狗奴婢……” 李彩凤听完王榛的话后,深深叹了口气,这一刻她才明白,为何自己的儿子,会对自己说这么狠的话。 原来,是因为自己能够左右很多人的生死…… 真的只是这份至高无上的权力。 这个时候,李彩凤对王榛已经有了杀心,不过,王榛伺候她十几年了,可以说,在她得先帝宠幸,怀胎之时,第一个被派遣过来照顾她的就是王榛。 王榛也是见证她从裕王府的侍女,转变成主子的见证者。 即便有了杀心,可她却还是愿意给王榛留一个机会。 “张鲸,是陛下身边的人,跟着陛下也好几年了,哀家不能轻易的下旨,杖毙他,这会让陛下与哀家,母子感情受损……” 李太后对于王榛很看重,她甚至又一次的解释了。 可王榛却不了解情况。 他现在只能感觉自己的屁股皮开肉绽带来的疼痛,却无法感知到自己主子内心的痛苦…… 他说了最为致命的话。 “太后,陛下年幼啊,身边有张鲸这等小人,才是能危害太后与陛下母子情谊,奴婢觉得,陛下也太不讲理了吧,以前陛下当太子的时候,见到奴婢都很客气的,这次,不分青红皂白便,便杖责奴婢,奴婢思来想去啊,太后还是要多多约束陛下,不然……” 王榛说到这里,停下了。 李彩凤听完王榛的话后,整个人都已经到了发狂的边缘了。 “不然怎么了?说啊,哀家若不约束陛下,陛下会如何?” “难成明君啊,陛下还是要靠着你教诲,依着奴婢的看法,您应该住进乾清宫,时时照看陛下,这样……” “别说了,你别说了。” “太后,奴婢还没有说完呢?”王榛有些不解,疑惑的看着李彩凤。 这个时候的他,才感觉到了些许的不对劲。 太后,好像哭过啊。 她看自己的眼神,怎么让自己有些心寒呢。 “哎,把话留着,留着去给先帝讲啊……”李彩凤轻声的说道,而后,话锋一转,冷漠的对着外面喊道:“来人,来人,来人……” 每一个来人,都比上面那个声音要大。 到了第三个来人的时候,已经进入了癫狂…… 看着太后如此失态,王榛内心极为慌乱,可他还是没有想到,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因为今夜他所说的话,在以往都曾讲过。 外面守夜的太监们,从未听到太后这般失态的招呼,纷纷小跑着进入宫殿。 “把这个忤逆不道,挑拨哀家与陛下母子感情的人,拖下去,乱棍,乱棍打死……” 这些太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要拉走打死的是谁。 他们一时之间摸不着头脑。 “太后饶命啊,饶命啊,太后,奴婢,再也不敢了……” 王榛开口求饶,算是给了这群蒙圈的人,一个答案。 可他们此时还不确定。 等到李彩凤不厌其烦地摆手:“哀家不想听,拖出去,拖出去……打死……打死……” 到了这个时候,这些人才确定下来,而后,一拥而上,将他们的“干爹”拖拽下去…… 而后,乱棍打死…… 第176章 踹窝 王榛从裕王府浅邸的时候,便跟在李彩凤的身边,她也一直把王榛,当成了“自己人”…… 而王榛也察觉到了太后很是信任自己……他也以为自己是太在宫中最为信任的奴婢…… 就是因为这种深入心底的感觉。 让他失去了自己对事物的正常判断,也让他迷了心窍,白白的丢掉了自己的性命…… 打死他的人,还是那帮平日里面,喊他干爹,干爷爷的孝子贤孙…… 这帮人平日里面,孝顺,可得了旨意之后,下手也是极狠的。 王榛的叫喊声,只持续了片刻…… 坐在宫殿中的李彩凤,在听到王榛的惨叫声停止后,只是叹了口气…… 鸡死了,谁最害怕? 那当然是猴子…… 猴子得知之后,计是战战兢兢,尾巴都不敢翘得太高,眼睛滴溜溜地转,时刻观察着主人的脸色,生怕自己一不小心也落得和鸡兄一样的下场…… 王榛是鸡。 那冯保便是猴子。 不过,此时的这只猴子,还在乾清宫中等着朱翊钧呢。 他没有等多久。 朱翊钧便带着张鲸回到了乾清宫。 一看到朱翊钧,冯保便赶紧行礼。 而朱翊钧脸色不快,他回到了自己的龙椅上,坐下之后,才让冯保起身。 冯保站起身后,却迟迟不见陛下问询。 当下,只能小心试探。 “陛下,太后的懿旨,奴婢还发吗?” 朱翊钧看着低着头的冯保,冷冷的说道:“大伴觉得,应不应该让郭朴归乡呢……” “按照常理来说,不应该,因为高拱刚走,郭朴若是在走,只怕朝中局势会产生混乱,张居正他此时还没有稳定局势的能力,但,话又说出来,我大明朝国泰民安,即便朝中局势有了些许的混乱,也无伤大雅,至于让不让郭朴请辞,还是要陛下,跟太后商议之后,才能得出结论……” 冯保比之王榛便聪明了许多,段位也高上了不止一个等级…… 他能从朱翊钧的语气中,察觉到了一些东西…… 而王榛陪在李太后身边,十年了,却还是没有修成察言观色,事事谨慎……遇到事情,没有态度,便是态度,这也是掌握权力的大太监们的生存之道…… 冯保没有态度。 而朱翊钧偏偏要这个态度。 他轻笑一声:““那朕不同意你发懿旨,可太后偏要让你做这件事情,你该如何啊?” 这一句话,让冯保愣住了。 “奴婢,这个……那个……”冯保支支吾吾,这个那个,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大伴……别这个那个了,朕不准,你也不许去办,朕已经给太后说过了此事……” 冯保听着朱翊钧的话后,赶忙说道:“陛下,那奴婢就全当这事没有发生。” 从头到尾,朱翊钧只说了给李太后讲过这件事情,但却从来没有说过李太后是否同意。 而冯保,赶忙糊里糊涂的顺坡下…… 朱翊钧对于冯保的答复,也很是满意,他摆了摆手:“退下吧……” “是,陛下……”冯保说着,便朝着乾清宫外退去。 冯保刚刚走出乾清宫宫门口,便见到一个太监慌慌张张的赶了过来,看到冯保之后,也不行礼问好,直接越过了他进入到了乾清宫中。 最为重要的是,乾清宫的守卫竟然也没有阻拦。 看着这一幕,冯保只能叹了口气。 乾清宫中当差的,对于冯保来说,大多都i是陌生的…… 这个太监名叫孙直,跟在张鲸身边,乾清宫中当差。 朱翊钧下旨责罚王榛时,就是他带人将王榛拖了下去,而后由他亲自施棍,狠狠的教训了一番王榛…… 孙直在打完王榛后,并没有急着离去,而是一直在李太后的宫殿外晃悠,观察。 不一会儿,他听到了王榛又一轮的惨叫声。 而后,便远远观看了一眼。 他眼睁睁的看着王榛被一群小太监乱棍打死,当下心中大惊,赶忙前来乾清宫中禀告,甚至见到了冯保,也没有想着问好行礼…… 朱翊钧身旁的太监们,大多数都是年轻的。 除了张鲸三十多岁外,其他的都是二十来岁左右……城府,心智还未彻底成熟,而孙直看到了王榛被打杀之后,第一个念头,太后冲着陛下来的…… 陛下惩处了王榛,王榛当夜便死了…… 孙直慌慌张张的进入乾清宫中,在朱翊钧身边侍奉的张鲸看到孙直如此慌张,当下便开口训斥道:“在陛下面前,怎能如此慌张……” 孙直听着张鲸的训斥,赶忙跪下身来。 “陛下,奴婢有罪,奴婢不该御前失仪,可……” 朱翊钧看了一眼孙直:“说……” “那王榛,王榛……” “在母后面前告状了……” “陛下,不是的,那王榛死了……” 听到孙直的这句话后,朱翊钧也愣了一下,不过他还是保持着平静:“你动了手脚?” 宫中有很多人都有一套打板子的路数……留情棒……使坏棒…… 留情棒,每一下,都是雷声大雨点小,看似打的极狠,但受刑者并没有遭到重大的伤害……使坏棒,每一下看似打的轻,却每一下都伤及要害,十几仗,便能要了一个人的性命…… “奴婢哪敢动手脚,陛下走后不久,王榛便被一群太监拖出宫殿,乱棍打死的,这帮人才是真的下狠手,每一棍,都是在头上要害处招呼……奴婢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打死了王榛。\" 朱翊钧听完之后,只是点了点头:“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就这么云淡风轻吗。 这里面弄不好会有阴谋啊。 不过,孙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领命,恭敬地道了声:“是,陛下。” 而后,便离开了乾清宫中。 等到孙直离开之后,朱翊钧抬头看了一眼张鲸。 “你怎么看。” “陛下,王榛一定是告了陛下的状,惹得娘娘不喜,才落得一个这样的结局,陛下,您英明睿智,您赢了……” 朱翊钧听着张鲸的话,叹了口气,并未再多说什么。 此时的朱翊钧,并没有那种赢了很开心的感觉。 他跟李太后,打擂台。 自己本身就占据了优势,赢了,也不是什么能够让人得意的事情…… 而他也真伤害了自己的母亲。 李太后打死了告状的王榛,确实是有些生气,当然也是用她自己的行动告诉了自己的儿子…… 这个刚刚登基,便迫不及待踹窝的龙崽子…… 爱怎么玩,你就怎么玩吧。 老娘不管你了…… 第177章 朝会 夜幕如墨…… 皎月高悬,洒下清冷的光辉,映照着这座庞大的宫殿。 巡夜的甲士们手持火把,步伐整齐而沉重,铠甲的碰撞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们的身影在月光下被拉长,如同沉默的卫士,守护着这深宫内苑的安宁。 宫墙内的走廊,忙碌的身影逐渐稀少。 宫女们匆匆走过,手中的灯笼随风摇曳,光影在墙壁上跳动…… 那些宫殿内,有的灯火依然明亮,透过雕花的窗棂,映出其中模糊的人影…… 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盏盏灯火相继熄灭,整个皇宫慢慢陷入了沉睡。 而冯保也结束了一天的“沉重工作”,回到了自己在皇宫之中的住处…… 跟他对食的宫女,还没有回来。 他先是给自己倒上了一杯茶水,还没有喝上呢, 一个亲信太监便来了。 而这个太监也给他带来了一个让他着实震惊的消息…… 王榛被打死了。 他也将详细的经过,告知了冯保。 先是王榛阻拦去寻太后的陛下,被陛下惩罚,杖责二十,陛下走后,他便去找太后告状,说了不到两句话,便被拖出来乱棍打死,最为重要的是,太后宫中的佛堂撤了…… 佛祖搬走的很急,甚至,都没有留他在皇宫中过夜…… 而佛堂之中的法器,珠玉,也被尽数摧毁,能烧的就烧了,烧不了的东西,都砸了…… 冯保得知的东西比朱翊钧知道的要,细节很多,这也不难看出,冯保在深宫之中,确实根深蒂固,颇有势力。 冯保听着自己亲信太监的话,如同惊弓之鸟一般。 他这个猴子,终于被惊着了…… 陛下到底跟太后说了什么。 冯保不知道。 可这也太反常了。 佛堂都被撤了…… 这,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亲信太监离开后,冯保与他的对食宫女,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 他一直都在惊恐之中。 夜更深了,风悄然吹过,带着丝丝凉意。 在这皇宫大内宫墙的角落里,仿佛隐藏着无数的秘密…… 月光下的宫殿轮廓显得越发庄严肃穆,沉睡中的紫禁城宛如一座巨大的迷宫,等待着黎明的曙光将其唤醒…… 而冯保一夜无眠…… 到了第二日,也是三日一次的朝会举行日。 朱翊钧身披着那象征着无上皇权的龙袍,小小的身躯在璀璨夺目的华服之下,显得有些瘦弱…… 然而,几分稚气的脸庞上,却隐隐透着一股令人难以忽视的威严…… 他那明亮如星的双眸,清澈中却蕴含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深邃与坚定。 微微上扬的眉梢,似是承载着千钧重担的坚毅…… 当他缓步前行,龙袍上的金丝绣线在阳光下闪耀着璀璨光芒,尽管他的步伐还稍显稚嫩,却每一步都走得沉稳有力……这个时候的朱翊钧,竟散发出一种与生俱来的帝王之气…… 黑着眼圈的冯保紧紧的跟在朱翊钧的身后…… 皇极殿中,百官入朝…… 请辞的郭朴在昨日,并没有得到“宫里面”同意,他今日也来了,不过,心中却有着自己的盘算…… 很多亲近高拱的官员们,也早就准备好了奏疏,今日要连说带奏,为高阁老鸣不平,要是真的能让高阁老重新回来,主持工作,那是最好,即便高阁老真的回不来,他们这些人也要为高阁老争取一个体面的结局…… 而很多厌烦高拱的人,却都想着好好的看戏,再怎么说,龙椅上坐的是娃娃皇帝,你就算在这皇极殿中,哭的死去活来,说的感天动地,陛下也做不了他两位母亲的主…… 皇极殿中,只有高拱一个人的站位是空着的,其他都是按部就班的站在属于自己的位置。 此时的海瑞已经成了正三品的户部右侍郎,站的位置也靠前一些。 实际上,昨日的事情发生的太紧急了。 海瑞得知消息之后,都已经到了下午,不过,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是,海瑞,这个高拱昔日的下属,得阁老垂青,重用,富有盛名的海瑞,并没有跟高拱一系的人站在一起,反而默不作声,同僚探查其口风,也一无所获…… 而张居正在等待陛下的时候,一直盯着原本属于高拱的位置,他离这个位置越来愈近了……这个时候的张居正对于宫中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冯保这个猴子,真的被王榛之死,给吓着了,宫里面的一些变动,他即便有时间给张居正通风报信,却也没有胆量去做了…… 朝堂之上,金碧辉煌,在辉煌之下,站着的官员们,各个都有着自己的小心思。 “皇帝陛下驾到……” 在一声尖细的高呼声中,注意检查,朱翊钧从皇极殿殿后走了出来,他从左边上了御台,等他坐在龙椅上后,官员们开始朝拜,山呼万岁…… 声音在大殿中回荡,震人心魄…… 朱翊钧微微抬手,轻唤:“平身。” 百官恭敬起身,垂首而立…… 皇帝陛下还未发话呢,郭朴便迫不及待地出列道:“陛下,臣郭朴有要事要奏明陛下……” 朱翊钧看向了郭朴。 “郭爱卿,有何言可奏……” “昨日,高阁老被罢官驱逐,臣受到了一些惊扰,内心恐惧,归心似箭,昨日午时,臣便上了请辞的奏疏,可昨日并未收到回复……” “朕不准。”朱翊钧开口道。 “陛下,臣已经老迈,不堪重用了,张居正,张大人,年轻力壮,定能辅佐陛下治国安邦……” “张居正,能够辅佐朕,郭爱卿,亦能辅佐朕……郭爱卿并不老……” 在真正的历史上,郭朴可是活到了万历二十三年,极为长寿…… 诸多官员纷纷屏息聆听,因为皇帝陛下的声音不大,站在后面的人根本就听不清楚…… 也只有前四排的文武官员,才能听清朱翊钧在说什么…… “朕知高阁老之事,让郭爱卿,心有疑虑,但此时,高阁老之事并未成定局,郭爱卿,便想着早早离朕而去吗……”朱翊钧继续说道。 当然,朱翊钧的这句话,是说给郭朴听的,同样也是说给郭朴身边的张居正听的…… 第178章 暗讽 高拱已经离开了京师。 两宫皇太后下旨驱逐,革去一切官职,临行之时,还被宫里面百般刁难…… 这不已经成定局了。 为何,到了此时,皇帝陛下竟然说高拱之事,还未成定局呢。 张居正眼中闪出一丝异样的目光…… 而郭朴也听懂了朱翊钧的言外之意,不过,心中却也有疑惑。 “以后,切不可再提辞官之事……” 郭朴闻言,并未答应,也并未反驳,只想着在朝会上,不能让陛下丢了面子。 朱翊钧接受百官的朝拜,也有很多次了。 但从未见过“百官”雅量争辩的大场面。 只因,高拱在隆庆年间赶走徐阶之后,搞了数年的一言堂,打压政敌,虽然引得很多人上书弹劾,却也没有人敢当着高拱的面输出。 可此时,高拱被赶走了。 朱翊钧期待已久的大场面,也再度发生了。 为高拱求情的人,听着皇帝陛下说阁老事,未定……心里面都感觉到了疑惑,求情的人也无从张口。 可想着看笑话的臣子们,听到皇帝陛下的话后,却再也站不住了……未定,是不是说,高拱还有可能回来。 这怎么能让他回来呢。 御史李慎,一脸义愤填膺,出列奏道:“陛下,高拱此人,专权跋扈,结党营私,实乃朝廷之祸根!臣弹劾高拱,驱逐归乡,不足与平百官之怒,百姓之恨,恳请陛下下旨彻查高拱忤逆犯上,结党营私的罪证,将其绳之以法……” 李慎,嘉靖四十二年进士,翰林院编修,在隆庆四年曾短时间内担任了东宫讲官,也就是在东宫,认识了张居正。 而后,在张居正的运作下,李慎便从翰林院到了都察院。 先帝在时,高拱权势如日中天,他的上级,同僚纷纷因为得罪高拱,纷纷被贬斥罢官,这让李慎对其十分不满……不过,李慎的贵人张居正一直扮演者高拱”小迷弟“,最佳助手的角色,所以,李慎一直克制自己。 他早就期盼着高拱倒台…… 高拱倒了,张大人不就能上位了。 至于,有没有私心,便不得而知了…… “臣启陛下,高拱在任时,独断专行,全然不顾朝廷纲纪,致使政令不通,民生多艰。” “陛下,高拱任首辅以来,排除异己,打压忠良,致使朝堂乌烟瘴气,恳请陛下严惩……” “陛下,高拱目无君上,肆意妄为,若不严惩,难给百官交代……” 这些言官,纷纷站出来,攻击这个让他们失去风闻奏事权力的,高阁老。 朱翊钧看着,一个个官员出列,神情轻松…… 而那些跟着高拱交好的官员们,也坐不住了。 当年,动拳头打欧阳一敬,手持木棍殴打胡应嘉的齐康,率先出列,反驳这些官员。 此时的齐康在高拱的提拔下,已经成了正四品的左佥都御史,只用了五年的时间,便上了两个关键的大台阶…… “陛下,这些人都是在胡言乱语,高阁老在任期间,力整边防,使得边疆得以安宁,为朝廷提拔了众多的能臣干吏治理各地,致国库日益充盈,百姓生活稍安,嘉靖年间,朝廷无银赈灾,无银犒军的局面,在隆庆年间从未发生过……” “齐康大胆,你这是在暗讽先帝,暗讽世宗陛下吗?不,你不是暗讽,你是在明着嘲讽先帝,与世宗陛下……”李慎瞪着齐康…… 齐康看了一眼李慎,按道理来说,齐康应该是李慎的顶头上司,在高拱这事还没有发生的时候,两人的关系还算不错,齐康也比较欣赏这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 朝堂局势的变化,也让两人的关系发生了变化。 眼瞧李慎将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了下来,齐康脸色立即大变,他看向了李慎:“李慎,本官哪里在暗讽先帝,暗讽世宗陛下,休要在此胡乱攀附,血口喷人。” 而李慎并没有理会齐康,连看齐康一眼都没有:““陛下,齐康说高拱提拔众多能臣干吏,治理天下,致国库日益充盈,百姓生活稍安,这其言外之意,便是隆庆年间,朝廷行的改革,选的官员,国库日渐充盈,全是高拱的功劳,与先帝无关……” “那下官便问一下齐大人,朝廷革除弊政,重开新政,若无先帝首肯,高拱怎么可能做到,天下的官员选拔体用,在朝廷,在先帝,能臣干吏主政四方,做了些许的成就,便全是高拱得功劳吗,难道不是先帝慧眼识珠……” “当然是先帝慧眼识珠,可,可内阁是举荐的人……” 李慎听完齐康的话后,并不顺着齐康的话,往下讲,而是话锋一转:“齐大人,您刚刚说,嘉靖一朝,朝廷无银赈灾,无银犒军,难道不是暗讽世宗陛下吗?” “这,你血口喷人……” “世宗陛下之时,有严嵩一党作祟,贪污误国,你说嘉靖一朝,朝廷无银赈灾,无银犒军,却不将祸国殃民的严嵩一党带上,哼,居心叵测……” “你,你是血口喷人……” 齐康被怼的手足无措。 他也明白自己说话犯了错误,也不敢跟李慎深入辩解…… 可不是所有人都敢说出嘉靖嘉靖,家家皆净,这样的话来。 一下子涉及到了穆宗陛下,世宗陛下,此时皇帝陛下的父亲,以及祖父,若齐康接下来说的话,在被李慎抓住要害,可能就要有性命之忧……而齐康也不是傻子,他只是为了反驳而反驳,而不去说具体的事情,就是怕自己乱了,在说出什么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朱翊钧一直听着,他面上平静,心中却是不断苦笑。 这帮人,咬文嚼字的本领是真高。 本来齐康只是叙述了一下高拱的功劳,可却被李慎抓住要害,狠狠攻击。 而朱翊钧也有着自己的判断,自己父皇最大的功劳,便是重用了高拱,其他选拔官员的事情,全是高拱自己推荐,父皇御批。 朱翊钧不想让高拱这么快的离开京师,除了要给张居正头上悬一把剑之外,还有对外地那些能臣的考量。 朝中有人好做官。 高拱下台,对这些人产生的影响就大了,朝堂之上,吵吵闹闹,朱翊钧乐的看戏,可关乎地方,朱翊钧就必须慎重对待。 张居正上台,不管是为私,维护自己内阁首辅的权威性,提拔自己的人,还是为公,想要推行新政,都必须要在朝堂各机要官署,地方各重要的职务上,拿掉一批不服他的人…… 而这些即将要被拿掉的人,大多数都是在隆庆朝中做出成绩,经受住考验的干部…… “陛下,臣恳请陛下,净浮言,正先帝之名,安百官之心,将齐康驱逐出殿……”李慎已经开始做胜利总结了。 “你……你……” 实际上这个时候,齐康也想被驱逐出皇极殿…… 与高拱亲近的官员,也不敢在这个时候,为齐康出头,只因干系太大…… 而朱翊钧刚想开口说话的时候,他眼角看到了海瑞动了。 实际上,当李慎说出暗讽先帝,暗讽世宗皇帝陛下朱厚熜的时候,朱翊钧便一直观察着海瑞。 他看着海瑞动了,心中苦笑暗道:“好家伙,自己皇爷爷,世宗皇帝都驾崩那么多年了,难道还有劫没有应完呢……希望,海瑞评价皇爷爷的时候,口下留情……不然,自己这个孝顺孙子,可就要为难了。” “陛下,臣海瑞有言要奏……” 第179章 不可控因素 海瑞一开口。 朝堂上面众多官员纷纷看向了海瑞。 他们都是倒吸了一口冷气、海瑞头铁,不怕死,敢骂皇帝,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还只是一个户部主事…… 而此时的海瑞都已经是户部侍郎了,还是陛下承认的老师,原东宫属官…… 就算是在跟齐康口舌之争,稳占上风的李慎还是有些不安。 而在不安的这些人中,包括张居正本人。 实际上,高拱在昨日被送走之后,张居正便筹谋着,用什么样的法子,把海瑞也外派京师。 在某种情况下,海瑞要比高拱还要难以对付。 因为高拱为人做事,行为高调,也有很多的小毛病,想要找到他的错,很简单,可海瑞,太干净了,再加上久负盛名,即便是张居正在面对他的时候,多少也有些心里面没底。 正如此时,张居正根本就不知道海瑞要为谁说话。 是驳斥弹劾高拱,还是为高拱进言求情。 两种不同的情况,张居正就要做出相应的回应。 张居正也搞不清楚海瑞会说什么? 不过,这已经涉及到了张居正的核心利益,张居正是不会退后的…… 高拱不走。 内阁首辅的位置就空不下来。 那他便要永远的跟在高拱的身后,当一个听话的副手,他已经隐忍了这么多年了,他不愿再忍耐了。 而海瑞虽然平常人缘不太好。 但他在百姓心中名声好,在陛下心中的地位也高,若是海瑞此次在朝堂之上,为高拱鸣不平,那刚刚陛下所说的高拱之事,未定,那可是真的未定了。 一时之间,整个皇极殿中都安静了下来。 而朱翊钧看了一眼海瑞:“海爱卿,有何言要奏……”说完之后,朱翊钧视线一转,看向了站在最前面的张居正。 此时的张居正手持笏板,面色沉稳。 但朱翊钧心里面清楚,自己这个老师,心里面已经慌了,他只不过比常人会装一些…… “陛下,臣刚刚一直听着齐大人说话,臣觉得齐大人所说,并没有暗讽先帝,世宗皇帝陛下的意思,而是李慎在此胡乱攀咬,要赶出殿外,也应把李慎赶出殿外,驱逐出宫……” 听着海瑞的话,齐康莫名的松了一口气,这海瑞一开口,所有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他的身上去了…… “海瑞,你不要仗着自己有几分名声,便在这里胡说八道,蒙蔽陛下,怎么,你也想暗讽先帝,暗讽世宗陛下吗?”李慎听着海瑞的话,立马站不住了,他开口反驳海瑞,想把这顶帽子,再给海瑞带上。 可这顶帽子,齐康不敢戴。 但海瑞却不屑带。 他确实明面上骂了世宗皇帝,骂的还不轻,把世宗皇帝朱厚熜气的龙吼都出来了…… 而先帝,他也骂了,只不过先帝穆宗陛下朱载坖,只怕物理伤害,不怕法伤……他并不将海瑞那骂自己的奏疏放在心上,看完之后,没有生气,反而还是轻松一笑,置之不理,依然我行我素…… 海瑞看向了李慎,平淡的说道:“海瑞是直臣,只会直陈,不会暗讽,那小人阴阳之事,海瑞做不来。” “那你认为,隆庆年间,大明革除弊政,国库日渐丰盈,百姓生活稍安,全是高拱的功劳,先帝无寸功……你同样认为,嘉靖年间,朝堂无银赈灾,无银犒军,不是严嵩一党欺上瞒下,祸乱朝政所致,而是世宗皇帝陛下……”说道朱厚熜这里,李慎立即停下了……他眉眼之中有了些许的慌乱……刚刚可是差点说了大逆不道的话。 “隆庆年间,国库日渐充盈,革除弊政,百姓生活稍安,高拱确占头功,但高拱有所成就,全赖先帝识人善用之名,作为天子,怎能事事亲为,知人善用,便已是英明君主,而嘉靖年间,朝廷无银赈灾,无银犒军,国库空虚,这种事情,是发生在严嵩一党倒台三年以后了。” 一听到海瑞的这番话,李慎便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他回头看向朱翊钧:“陛下,臣要参海瑞,败坏世宗皇帝陛下圣誉,为严党正名,他言国库空虚,全是世宗皇帝陛下之责,不为人臣,恳请陛下将海瑞,与齐康一同贬斥出殿……” 朱翊钧只是叹了口气,而后看向冯保。 冯保赶忙躬身听着。 当冯保站起身后,便高呼御前甲士入殿。 听到冯保的话后,李慎松了一口气,海瑞,人人都怕你,可我不怕你,长江后浪推前浪,你先闲着吧。 他本以为这些甲士,是要把海瑞,齐康等人押下去的。 可等他们入殿之后。 冯保却指向了李慎。 “将这个御前胡乱攀附的李慎,拖下去,赶出宫去……” 正洋洋得意的李慎,在听到自己的名字时,一时之间,只感觉一阵头晕目眩……而等到甲士到了他的身边,他才反应过来。 “陛下,陛下,赶错人了吧……” “陛下,臣,臣是忠臣啊。” “陛下……” 可甲士连拖带拽,将李慎带出了皇极殿外。 等到李慎被拖下去后,朱翊钧露出了些许略显尴尬的笑容。 他还真怕,海瑞被李慎逼得急了,在朝堂之上,在喊出嘉靖嘉靖,家家皆净,这种捅自己皇爷爷肺管子的话来…… “陛下,臣海瑞,还有言要奏。” 听着海瑞的话,朱翊钧心头一紧,他看向海瑞,保持着脸上的笑容:“海爱卿尽可讲,朕听着呢……” 朱翊钧之所以心头一紧,是因为他拿不准此时的海瑞想说什么。 在嘉靖四十四年的时候,高拱提拔海瑞,被徐阶否了,张居正还颇为不解,在一次夜晚谈话的时候,还曾对自己的恩师说了此事,为海瑞鸣不平,而徐阶却拿了窗外那孤零零的夜鸟比作海瑞,并且给出评价,总结。 徐阶说张居正聪明有余,但还是不够老辣,位置互换,张居正也绝不会重要海瑞,只因刚刚那只夜鸟,就是大明官场上的海瑞,本应安静的夜晚,他非要叫一声,让一切都变得不平静,品德高尚,对人是优点,可拿来为官的话,就是缺点…… 七年前,徐阶说的那些话,在这一刻已经成为了现实。 而此时的朱翊钧,心境也发生了变化,他依然尊崇海瑞,在之前,也曾想着好好的重用海瑞,可真的当他触碰到了最高的权力时,他的变化跟张居正是一样的。 这几日,他都在想着为海瑞找一个去处,不愿让海瑞一直呆在京师了。 大明朝的利剑,此时的朱翊钧可是握不住的,弄不好还要伤到自己…… 人都是会变得。 少年初心改变,也是常有之事…… 第180章 以和为贵 “陛下,高拱因言十岁天子,安为人主,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获罪驱逐,臣不由心底疑惑,可有证据……若无铁证,内阁首辅,被这般对待,着实不妥。” 听完海瑞说完之后,朱翊钧莫名的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怕海瑞一开口,便是要对着高拱喊打喊杀。 这种事情,他绝对是做得出来的。 因为,你不能按照正常人的思维,去假设海瑞所行,所做之事。 朱翊钧是松了一口气,而站在朱翊钧身旁的冯保,心里猛地一紧,到自己了。 “朕不知有没有证据。” 海瑞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那为何两宫皇太后下旨贬斥高阁老呢,就是因为一句传言。” “朕也不知……不过,母后们为朕担心,有此决断,也在情理之中。” 海瑞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 张居正出列了。 “陛下,先帝驾崩当夜,臣与高阁老与内阁中,查阅遗诏,事情结束之后,高阁老忧心忡忡,确实对臣说,十岁天子,如何治理国家这样的话……” “这是先帝驾崩当夜,高阁老与臣所说之话,时间过了那么久,阁老一直心直口快,想必,同样的话,也给其他不相干的人说过,这才传到了皇太后的耳中。” 张居正亲自下场。 这是朱翊钧没有想象到的事情。 或许,他一直都在带着滤镜来看张居正。 在后世历史书上的张居正,是赫赫有名的权臣,心思缜密,手段颇多,但朱翊钧却没有想过。 那是历史书上的张居正。 而此时自己眼前的张居正,才是活生生的人。 只要是活生生的人,不管他怎么聪明,都会着急,都会因急而犯错…… 而此时,张居正就走错了一步。 他已与高拱站在了对立面。 朱翊钧笑了笑,而后转头看向了海瑞:“海爱卿,听到了吗,张爱卿说了,高拱真的说过这样的话?” 海瑞看了一眼张居正,而后看向朱翊钧,拱手道:“陛下,有争权夺利之嫌,不可信……” “争权夺利之嫌……”朱翊钧听到海瑞的话后,故作惊呼道…… 而张居正听着海瑞的话,只是转头看向海瑞:“何为争权夺利之嫌,海大人,还望不要妄加揣测啊……” 海瑞缓缓道:“高拱离京,内阁首辅之位拱手让人,满朝官员之中,最有希望得到首辅之位的不就是你吗。” “呵呵,海大人对我张某人,误解颇深啊。” “人之常情,谈何误解?” 朝堂之上,海瑞与张居正针锋相对,气氛愈发凝重。 张居正目光炯炯,虽是面对海瑞,但却丝毫没有怯场惧怕,他缓缓说道道:“海大人,吾之忠心,可昭日月,阁老之事,确乃其言辞有失,据实以告,何谈争权?更何况,为人臣子者,当以江山社稷为重,岂会为一己之私而陷同僚于不义……我只说他曾在我面前讲过,却从未告发与他,此时,尘埃落定,海大人要证据,我也是如实相告,竟落得一个争权夺利之嫌,着实冤枉^” “张大人,我非疑您忠心,然此事关乎朝廷纲纪,不可不慎。高阁老纵有言辞不当,亦当详查,不可仅凭一面之词而定其罪……“ 海瑞跟张居正来的这一套,让满朝文武都皆屏气凝神,目光在海瑞与张居正之间来回移动。 有些官员神色紧张,交头接耳之声渐生。 张居正微微眯起双眸,语气稍显凌厉:“海大人,您刚正不阿,素有清名,然此事关系重大,不可意气用事……” 张居正口中的意气用事,其含义便是告诉海瑞,两宫皇太后已经下旨了,你还想怎么,难道让陛下去找皇太后,让她们收回成命。 海瑞听懂了张居正的意思,不过,依然义正言辞道:“张大人此言差矣,海瑞并不是意气用事,而是秉持公正。高阁老之才,众人皆知,若因一言而遭驱逐,岂不令忠臣寒心……” 说到这里,海瑞缓缓停顿,而后看向张居正:“且大人此刻急于为己辩解,莫非心中当真有鬼?”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皆倒吸一口凉气,惊呼声四起。 这已经到了人身攻击了的地步了。 张居正脸色一沉,怒喝道:“海瑞,莫要血口喷人!我一心为朝廷社稷,岂容你如此污蔑!” 海瑞却依然丝毫不惧:“莫怒,我不过据理力争。大人若真无愧于心,又何必动怒?” 朱翊钧坐在龙椅之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二人争论,嘴角微微上扬,却不发一言…… 真的挺有意思的。 而张居正在听完海瑞的话后,眉头紧皱,不过,却也用最快的时间,平复了焦躁的情绪。 张居正眉头紧皱,说道:“海大人,您这是认定此事有阴谋?那依您之见,当如何处置?” 海瑞拱手道:“当重新调查,明辨是非,还阁老一个公道,也给满朝文武一个交代,大明朝的首辅,不能不明不白的便落罪驱逐。” 张居正冷笑一声:“重新调查?此事乃两宫皇太后所定,难道海大人要违抗懿旨?” 海瑞正色道:“我等为臣子,当以事实为依据,若懿旨有误,亦当谏言。” 海瑞跟张居正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火药味十足。 而朱翊钧慢慢的从龙椅上站起身来:“两位爱卿,不要再说了,朕虽年幼,但朕却知朝堂之上以和为贵……” “你们两个都算是朕在东宫之中的老师,更要和睦啊,至于,高拱吗,朕昨夜已经说服了两位母后,也派人出去将高拱追回,想必,此时的高拱正在进宫的路上吧……朕要召见他,亲自审问他……” 听到朱翊钧的话后,满朝皆惊。 包括,张居正。 他眼神之中,藏不住的失落。 他看向皇帝陛下身后的冯保,想从冯保身上得到这个消息的真伪。 可冯保一直低着头。 实际上,冯保并不清楚高拱被追回的这件事情,但,他大概也推断出来了…… 能从张居正的脸上看到惊愕,也满足了朱翊钧小小的恶趣味…… 张居正被迫出场,跟海瑞对峙。 却不知,老家都已经被朱翊钧给偷了…… “不管怎么说,高拱毕竟是父皇最信任的臣子,父皇在天之灵也不愿见到高拱落得这样一个不体面的收场,朕,从小便至纯至孝,对世宗皇帝是,对先帝也是……先帝旧臣,朕不能这样轻易打发了……” “陛下,太后……” “张爱卿,莫要多虑,太后与朕,心之所向,同归一处…… 第181章 大明的皇帝陛下来了 朱翊钧说完之后,只是对着身旁冯保使了一个眼色。 冯保立马明白,高呼退朝。 而后,朱翊钧便在众人的山呼跪拜下,离开了皇极殿。 众多官员在送走皇帝陛下后,便慢慢的起身 。 这个时候的张居正站起身来,有些失魂落魄。 高拱此次归来,定是对自己疯狂报复,看来,自己跟老师的下场是一样了。 高拱是一个不会和谈的人,他盯着一个人,非要被你打服了,徐阶便是被打服的代表。 一家欢喜一家愁。 郭朴齐康等亲近高拱的官员们 ,极为欢喜。 而原本想看笑话的,或者说迫不及待想让张居正上位的官员们,却是各个脸如死灰。 张居正朝着殿外走去,旁人给他打招呼,他也只是呆呆地点头回应。 直到,出了皇极殿后,他看到了海瑞。 而海瑞朝张居正缓步而来,看到海瑞朝自己走来,张居正瞬间就找回了自己的状态。 “海瑞,你的靠山回来了?”张居正脸带笑意的说道。 海瑞曾在高拱手下多年,每次提拔,外放,都有高拱的影子,时间长了,就连坚信海瑞不会是任何人的同党的张居正,也有所怀疑,今日海瑞为高拱进言,便更加印证了张居正心中的猜想。 “高拱不是海瑞的靠山,海瑞没有靠山。” “既不是靠山,为何要替他说话。” “海瑞是为公道言。” “海瑞啊,海瑞,公道自在人心,可不在你……你若是把自己当作了公道,可多少有些,自欺欺人了。” “张大人,莫要气馁,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野,想要一展抱负,名垂青史,应凭借自身才华与坚韧不拔之志,而不是用歪门邪道,想走捷径,虽然快了些,但并不长远。” “哈哈哈,海瑞啊,你就那么爱说教,看来啊,还真的要让你当学政……当户部侍郎,整天与金银俗物为伴,屈才了……” 张居正说完这些后,轻笑一声,而后便大踏步朝前走去。 海瑞并没有急着追上去,而是看着张居正的背影,越走越远…… 张居正神色凝重,朝着内阁走去。 天空阴沉沉的,他明明记得上朝的路上,东边已经有了朝霞…… 风悄然吹起,扬起些许尘土,令本就压抑的氛围更添几分萧瑟。 张居正正心事重重地前行,忽然听到前方传来脚步声。 抬眼望去,只见迎面来了两人。 锦衣卫指挥使,张国之。 前内阁首辅,高拱。 他略微停止了脚步。 从午门到乾清宫,可不经这条路啊。 这是陛下安排的。 张居正苦笑一声,果然,不愧为十岁便自比和帝的陛下啊。 还专门安排自己见一下老上司。 张居正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朝前继续走着。 此时的高拱已经穿好了他的朝服,他看着迎面走来的张居正,心中满是愤怒,十岁天子,怎么治理天下的话,他只跟张居正一个人说过。 两人的脚步谁也没有停下。 到了跟前后,张居正朝着高拱拱了拱手:“阁老,您回来了……” 然而,高拱只是冷冷地看着张居正,随后冷哼一声,直接绕过了张居正,朝前走去。 张居正行礼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风似乎更猛烈了,吹得他的衣袂猎猎作响…… 他并没有因为高拱对自己置之不理,而感到恼怒,反而,他与海瑞一样,回过头去看着高拱远去的背影……而后,苦笑一声……… 回到内阁,张居正坐在案前,久久不能平静。 回想起朝堂上与海瑞的激烈争辩,再想到刚刚与高拱的尴尬碰面,以及那个自比和帝的陛下,他自觉有些疲惫。 太难了…… 本以为赶走了高拱,自己便能当上内阁首辅…… 但还未高兴呢,高拱又被追回来了。 实际,张居正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两宫皇太后怎么会同意陛下这个荒唐地决定。 当然,此时地张居正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陛下的亲娘已经管不住他了…… ………… 朱翊钧下了朝后,并没有直接回乾清宫,而是一如既往的去陈太后,李太后的宫殿请安。 到了陈太后的宫殿时,朱翊钧表现得很是自然,说说笑笑,关系融洽。 可等到了李太后的宫殿外,朱翊钧便显得有些不自然的。 他走到宫殿门口,守门的太监,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去看朱翊钧。 到了宫殿门口,朱翊钧却停下了脚步,他看向跪在地上的太监们,开口问询道:“怎么,不去通报吗?” 听到陛下的问询,守门的太监们都抬起头来,看了朱翊钧一眼,而后,又赶忙低下头去。 无人敢答话。 谁也不知陛下让去通报,是真的还是假的…… 在朱翊钧身后的张鲸赶忙道:“陛下,让通报你们便通报……快去……” 听到张鲸的话后,一名太监才大着胆子,站起身进入了宫殿中。 李彩凤正半躺在床上,手抚额头,紧闭双眼…… “太后,陛下来了……” 听到这太监的话后,李彩凤猛然睁开了眼睛,而后立即坐起身来。 “陛下来了……” “是,太后,陛下来请安呢。” “哼,昨夜给他的母亲说了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话,今天竟还想着请安。”李太后说这话的时候,虽是装作生气的模样,但心里面却松了一口气。 “让他进来吧。” “是,太后……” 太监出去之后,李彩凤也站起身,朝着前殿走去,走了几步后,忽然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贴身侍女:“哀家不憔悴吧……” “娘娘不憔悴……” 听到侍女的答复后,李彩凤放下心来,她来到了正对着宫殿门口的凤座上坐下,而后,便看到了自己的儿子,朝自己走来。 昨夜,朱翊钧对李彩凤说的话,太过重了些,让她一夜未眠,一直在想为何,她还以为朱翊钧今日不会再来请安。 她也没有想到,给自己母亲说了那么重的话,第二天,还能跟往常一样过来请安,这要有多大的心啊…… 看着儿子朝他慢慢走来,她心头一热,眼里面也热热的,不过,李彩凤也努力的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朱翊钧躬身请安:“孩儿给母后请安了……” “瞧着谁来了,大明的皇帝陛下来了……”李彩凤故作坚强的调侃了一句。 她还没哭呢。 朱翊钧已经眼含热泪:“母亲说笑了,孩儿是大明的皇帝,也是母亲的孩儿啊……” 第182章 让朕寒心啊 “孩儿是大明的皇帝,也是母亲的孩儿啊。” 这样一句话,再配合朱翊钧眼含热泪,真诚热情的目光,李彩凤强撑着的情绪,再也把握不住了。 她猛地起身,对着朱翊钧说了句:“陛下,你先坐……” 说完之后,李彩凤便直接朝里面走去,有些慌乱……当她转身背过朱翊钧的时候,她的眼泪也流了出来…… 李彩凤匆匆走进内室,泪水止不住地流淌…… 她的贴身侍女想要跟着,却被李彩凤阻止。 而李彩凤一个人进入内室之后,身体微微发抖…… 陛下昨夜顶撞了自己,今天却能主动前来请安,这无疑是在证明,他跟普通的孩子是不一样的。 母子之间,应该是最为纯粹的感情。 可他们不是寻常人家。 在至高无上皇权的旋涡中,他们的母子关系,显得有些拧巴,紧张……可她本人并不觉得, 在内室中,李彩凤独处了许久,也想了很久。 而朱翊钧在外面静静地坐着。 他知道昨夜自己是真的伤害到了自己的母亲,但,他也毫无办法,直到今天,他给母亲请安之后的第一句话还是,将孩儿是大明的皇帝,放在了前面…… 过了许久,李彩凤终于平复了情绪,缓缓走了出来。 她的双眼红肿,却努力维持着身为太后的威严。 朱翊钧赶忙起身说道:“母后……” 李彩凤朝着朱翊钧摆了摆手,让朱翊钧坐下。 而后,李彩凤也坐到了朱翊钧的身旁。 “母后,昨日的事情,让母后伤心难过,是孩儿的错……”朱翊钧轻声说道。 “你不只是我的孩子,还是大明的皇帝,你……你没有什么错……” 朱翊钧听着李彩凤的话,有些意外,这个时候的朱翊钧,还不知道李彩凤已经将佛堂撤了…… “陛下,你的父皇,你的皇祖父,都非常喜欢陛下,不是因为他们觉得陛下能够成为一代明君,能够重振大明……” “而是因为,你是世宗皇帝陛下唯一的孙子,是先帝唯一的儿子……” “同样,你也是我唯一的儿子……” “日后,不要再说这般伤害母子感情的话了,母亲是妇道人家,有些事情,可能考虑不周,那以后,我就少问一些事情……” 朱翊钧听着李彩凤的话后,赶忙站起身来,他擦了擦眼角那强挤出来的泪水:“母后,您的此番言语,让儿子,羞愧难当……” 人生如戏,全看演技。 即便现在李彩凤真情流露说了那么多。 可朱翊钧内心深处,也不是百分之百的相信。 以前当孙子,做儿子的时候,朱翊钧就业前景还不明朗,他在朱厚熜,朱载坖的面前,那演技是一流的。 说哭就哭,眼泪说有就有…… 此一时彼一时。 这个时候的朱翊钧,演技已经不走心了。 李彩凤看着朱翊钧,苦笑一声……但并未就朱翊钧稍显拙劣的演技,发表意见,提出质疑,相反,她还很满意。 心机深的儿子,不容易被骗…… ”陛下,莫要羞愧,高拱之事,是母后错了,你怎么处理,就随你吧。” “多谢母后……”朱翊钧轻声说道。 “母后可曾用膳……” “没什么胃口,未曾用膳……” “孩儿也未曾用膳,孩儿能否留在宫中,陪母后一同用早膳……” 李彩凤笑了笑,而后点了点头,随后,朱翊钧看了一眼张鲸,让他去膳房…… 朱翊钧也知此时高拱应该到了乾清宫外……但朱翊钧并不着急,这世间的事情,在大也大不过他老娘不吃饭啊…… 当然朱翊钧也是故意让高拱等着,晾一晾他,这也是个难对付的主。 而后,朱翊钧便陪着李彩凤一同用膳。 期间母子,说说笑笑。 仿佛,昨夜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样。 母子哪有隔夜仇。 在这第一场的权力争斗中,朱翊钧大获全胜……历史中鼎鼎有名的铁三角政治联盟,最关键的一角,已经没了。 冯保自己有的是时间收拾。 在朱翊钧临走的时候,他才发现,佛堂没了……这个时候的朱翊钧,才有了些许的负罪感…… 朱翊钧离开李彩凤的宫殿,朝着乾清宫而去。 这个时候,高拱已经在乾清宫中等了一个时辰。 朱翊钧大步走进了乾清宫,而后径直走向了自己的龙椅,高拱看到朱翊钧的身影后,便立即跪下身去:“臣高拱,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翊钧并没有着急的让高拱起身,先是坐在龙椅上,而后看着跪在地上的高拱,片刻之后,他开口说道:“平身。” “谢陛下……”说着,高拱便缓缓起身。 “阁老受委屈了。” “陛下,老臣不委屈,口不择言,罪有应得。”高拱上来便自己认罪。 在路上的时候,高拱虽然询问了张国之,陛下召自己所为何事,可张国之却一言不发。 一路之上,高拱心中都有些忐忑。 难道皇帝陛下觉得两宫皇太后对自己惩罚太轻,将自己召回京师重新审问,重新定罪。 “阁老,说的也只是实话吗,朕确实年幼……” “但朕年幼登基,便不能为人主吗?” 高拱听到朱翊钧的话后,心里面猛地一紧,他赶忙言道:“陛下,老臣所说的是,陛下年幼,怎么治理天下,可从未说过,难为人主啊……这是张居正等人的诬陷……” 朱翊钧笑了笑:“阁老,朕还什么都没说呢,你说,你着什么急呢……” 高拱闻言,低下了头,都不着急解释吗,这可是要命的事情啊。 “谁都能言十岁天子,如何治理天下……” “偏偏你高拱不能说这样的话……” “因为你是先帝病榻托孤的顾命大臣……” “因为先帝对你极为信任……” “你说了这样的话,不是在伤先帝的圣德,告诉天下人,朕的父皇看错了人……” 虽然朱翊钧一直一脸随和,轻松,语气也较为平缓,但每一句话说出来,高拱都觉是诛心之语…… 短短数言,便将高拱说的羞愧难当…… 朱翊钧注视着低头不语的高拱,继续说道:“高阁老,朕为太子之时,便对你一直敬重有加,而父皇也对你敬重有加,让你成了我大明朝历来权力最大的首辅,而我自登基以来,也知要多多的仰仗于你,可你此番言论,实在是让朕寒心……” 高拱额头冷汗直冒,再次跪地:“陛下,老臣一时糊涂,犯下大错,还望陛下宽恕。” 第183章 隆庆开关 朱翊钧微微叹了口气,他从龙椅上站起身来,而后走下了御台,走到了高拱的面前。 “阁老,你可知朕今日为何要与你说这番话?” “老臣愚钝,请陛下明示。” “人心各异,言行稍有不慎,便会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朕希望你能谨言慎行,莫要再给他人可乘之机。” “阁老,你且先回去,好好反思己过,不要着急出来办事,等朕说服母后之后,便给你下旨,恢复你的职务……” 高拱谢恩后退出了乾清宫。 朱翊钧望着高拱离去的背影,陷入沉思。 此时,张鲸上前轻声说道:“陛下,此番敲打,高拱想必会有所收敛。” 朱翊钧转头看了张鲸一眼,并未说话,而是回到了自己的龙椅上,高拱不仅能平衡朝廷的局势,还有更大的用处…… 隆庆开关,并没有真的完成,而朱翊钧需要他未来做的事情,便是在隆庆开关中继续发挥自己的余热…… 高拱离开了乾清宫后,便缓慢的朝着宫外走去。 他虽然鲁莽,脾气大,爱着急…… 但他并不是没有智商。 在乾清宫中的这一会儿,他已经推断出了自己为何会回来。 朝堂的平衡,对于现在的陛下来说,极为重要…… 而自己便是能够起到平衡最为重要的一环,自己离开了京师,离开了朝堂,无人可制衡张居正…… 不过,高拱也明白。 被驱逐出京,这一件事,也让他失去了很多资本,想要重新当内阁首辅,多少是有些难度的。 他也知,昨日被太后赶走,今天被陛下接回来,明天跟没事人一样继续当自己的内阁首辅,这多少有些不现实。 高拱走出了皇宫。 一众官员都在皇宫之外,等着呢,看到高拱出来,纷纷围了上去,你一言,我一语起来。 “阁老,您回来了,太好了,下官就知道阁老吉人自有天相……” \"对,有阁老回来主持大局,那帮跳梁小丑,便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阁老,您不知啊,今天朝堂之上,张居正竟然……” 高拱冲着众人摆了摆手,不愿多言,而后,他上了自己的马车,在众多官员的注视下,他的马车缓缓离去…… 朱翊钧在将高拱召回之后,并没有让他继续去内阁当自己的首辅,反而在召见之后,选择了冷处理,让高拱先回家休息。 这一举动,朝廷上下百官着实不解。 高拱在北京的家中休息,由张居正代行内阁首辅之权.,但从头到尾,宫里面都没有给张居正正式的名号……即便张居正再次通过冯保的路子,探查两宫皇太后的意思,不过,这一次,冯保又让他失望了。 冯保表面答应,却不敢去办这件事情,可他又不愿意彻底放弃张居正这个盟友,只能拖着…… 而高拱这里,也是一笔糊涂账,太后下旨罢了他的官驱逐出京,而皇帝陛下又派人追回,亲自召见,但却没有说让他再度出仕…… 朝中很多官员都认为,皇帝陛下还在尝试着说服两宫皇太后,让高拱再度出仕,只不过,现在还没有说通。 当然,也有很多官员认为,皇帝陛下根本就不想再用高拱了,此次召回高拱,也根本就不是为了让他重新出仕为官,只是让他在北京城养老罢了。 而高拱回到京城后,一直闭门不出,只有郭朴,齐康等最为亲近的同僚,才能见到高拱…… 在高拱回到北京城一个月后,家里面还操办了一件喜事,他的小女儿嫁人了。 不过,这件事情也透着诡异,只知道高拱嫁女,但将女儿配给谁家的公子,却无人知道,很是神秘。 越是神秘的事情,便越能引起众人兴趣。 一时之间,很多有心的官员们都暗中调查,却是一无所获,只因他们调查的对象都是门当户对的权贵之家…… 而在高拱嫁女的当天晚上,朱翊钧便得知了这个消息,他很是惊讶,甚至,有些费解…… 在那日,高拱坐上了张国之准备的马车后,与那车夫分别之后,两名锦衣卫追上了车夫,将他与高拱所说的全部的话,都记录了下来,回京之后,列小节陈奏给了朱翊钧。 所以,朱翊钧知道高拱要把女儿嫁给车夫的事情。 但…… 朱翊钧并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人在落难的时候,什么话说不出来。 门当户对的观念,可是深深的烙印在国人的心中,即便是朱翊钧来的后世,民智开启,提倡自由恋爱,但到了结婚的时候,多多少少会有门当户对的影子在里面。 而高拱与那他车夫,社会地位相差太大。 一个很高,三四层楼那么高…… 一个呢,却很低,比普通的百姓还要低…… 高拱能认账,朱翊钧确实意外……不过拿自己女儿的幸福,来去书写自己的的风骨,这就是文官最大的毛病…… 日子一天天过着,朱翊钧在冷落高拱三个月,到了年底的时候,有官员上书弹劾高拱所推隆庆开关的国策。 在奏疏中,将开关定为了高拱主政多年,最大的弊政。 这一下子,满朝皆惊。 隆庆元年,先帝穆宗登基不到一个月,就诏告群臣说:“先朝政令有不便者,可奏言予以修改。” 时任福建巡抚都御史涂泽民上书曰“请开市舶,易私贩为公贩”(私贩指走私商,公贩指合法商人)。 穆宗皇帝在与高拱,张居正,李春芳等人商议之后,宣布解除海禁,调整海外贸易政策,允许民间私人远贩东西二洋,并由高拱主导。 朝廷以妈祖发祥地湄洲岛,作为开关东西洋的中枢要冲,穆宗陛下毅然废除了“祖宗之制”的海禁政策,宣布“除贩夷之律”,且为海上的贸易活动开启绿灯。 允许当时船商巨贾“准贩东西二洋”货物,掀起海上的全面开禁贸易的热风,使传统的“重本抑末,贵农贱商”的经济思想发生了变化。…… 这是给大明的海洋政策,一场新的变化。 也是华夏历史上的最大变化,后世有人说,只要妈祖同意,福建的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起源就是隆庆开关。 隆庆开关是高拱最大的功劳之一,同样也是自己老爹为帝之时最大的功勋。 废除海禁、开创“特区”,一开始的时候,是为了倭寇之患,到到了现在,每年都能为朝廷营收白银数十万……而且,他此时还只有一个特区,小规模的试点…… 而当质疑隆庆开关的奏疏,放在朱翊钧的御案之上时,他知道,自己有理由重新启用高拱了……对隆庆开关,进行更深度的剖析,以及做出更多的改进…… 第184章 禁海 有人质疑隆庆开关。 朱翊钧便立即让冯保拟了两道旨意,第一道是给张居正的,擢升他为内阁首辅,算是给了名分。 而第二道便是给高拱的,内阁首辅的位置,朱翊钧给了张居正,高拱只有一个入参事的职务,算是降了两级启用。 冯保拟好旨意后,赶忙过来,让皇帝陛下御览。 朱翊钧将两封圣旨全部看完之后,让冯保亲自传旨。 冯保得命,先是到了内阁,为张居正传旨。 虽然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内阁首辅之职,但张居正却还是保持了沉稳,他邀请冯保入房,而冯保也没有拒绝。 两人落座之后。 张居正看向冯保:“冯公公,我为首辅,高拱何处?” “陛下已有安排,着高拱入阁参事,他是代罪之身,连降两级,也说的过去。”冯保说话的时候,还挺开心的。 可张居正听到冯保的话后,脸色却是变得极为不自然。 “高拱是前首辅,根基尚在,他虽只是入阁参事,但与首辅又有何异呢。” “名不正则言不顺吗,张阁老,您以前在他之下的时候,便不怕他,此时到了他的上面,还怕他不成。” “这不是怕不怕,高拱恨我,若他入阁参事,事事掣肘,对社稷无益,我要面见陛下……” 听到张居正要面见陛下,冯保可是浑身打了一个激灵。 他赶忙起身。 “张大人,你可不能害我啊,你此时去面见陛下,不就是在告诉陛下,我将他对高拱的安排,提前告知你了吗,这,这可不行……” 张居正看着这么激动的冯保,心里只觉奇怪,冯保是太后身边的亲信,按道理来说,不应对陛下如此害怕啊。 不过,冯保将话说的这么明白,他也不能卖了冯保,只能在旨意宣读之后,再求面圣,陈述利害。 送走冯保之后,张居正便回到了内阁之中,他坐在椅子上,叹了口气。 官员质疑隆庆开关,上书弹劾。 说白了,不也是陛下的安排。 这只是一个由头罢了。 ……………… 大明帝国闭关锁国政策并非贯穿始终,而是经历了四个时期。 第一个时期就是洪武元年至永乐元年,实行严格的海禁政策。 太祖高皇帝下旨规定“片板不准入海”,这一时期的海禁主要是为了防备倭寇之患,太祖高皇帝曾有大白话文下旨,“告诉百姓,准备好刀子,这帮家伙来了,杀了再说。钦此。” 而第二个时期便是成祖皇帝朱棣登基之后,永乐元年“今诸藩国,愿入中国者听”开始,到“郑和下西洋”进行大量的朝贡贸易……这一时期,大明帝国对于沿海百姓的管理较为松散,几乎没有。 而这一时期的开放主要是为了展示大明帝国的国力和扩大朝贡……当然,也有可能是更深层次的原因,就是找寻极有可能流亡在外的好大侄回国,享福…… 虽然在永乐年后,官方出海宣扬国威的次数减少了,但民间的管理依然不算严格,直到弘治年间,倭寇之祸产生,并越发严重,大明又开始实行严格的海禁政策,特别是嘉靖一朝,倭寇之祸已不是小打小闹后,大明的海禁政策已成历史之最…… 而到了隆庆元年,开始“准贩东西两洋”,私人贸易发展快速发展,大量拉美和日本白银流入大明帝国,这一时期的开放主要是为了增加财政收入和促进海外贸易,同样也是为了减少倭寇之祸的产生。 隆庆开关促进了大明帝国的经济发展,特别是沿海地区的经济繁荣。 外贸易的发展带动了手工业、商业和农业的发展,据冈德·弗兰克等人的分析,晚明七十年间,全世界白银产量的三分之一,即大约五亿两,都经过各种渠道流入了中国…… 乾清宫中。 朱翊钧坐在龙椅之上,气喘吁吁…… 刚刚他将乾清宫中所有人退下后,自己连着翻了六七个跟头,而后,便是累的气喘吁吁,回到龙椅上休息。 这具身体虽然贵不可言,但太弱了…… 想他上一世,十岁的年龄,爬树掏鸟,下河抓鱼,漫山遍野跑一天,也感觉不到疲惫。 可此时,也是十岁的年龄,翻了几个动作幅度不大,并且还不标准的跟头,便这样了。 朱翊钧准备在十三岁的时候,练习上一辈祖传的朱家拳法,以达到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终极目标。 当上皇帝之后,最大的梦想,便是多活几年,虽然朱翊钧才十岁的身体,可在思想上面,已经认同了自己皇爷爷追求长生的想法了…… 趁着休息片刻,朱翊钧也在想着隆庆开关的事情…… 此时的大海,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海上霸主”,存在着多股势力的竞争和角逐。 大明帝国本身拥有强大的水师力量,虽然到了现在,大明帝国的水师可能没有像永乐时期那样的绝对优势,但仍然具有相当的规模和战斗力…… 然而,这一时期西方的一些国家也在海上扩张。比如荷兰,当时被称为“海上马车夫”,其海上力量也不容小觑。荷兰东印度公司在亚洲地区进行贸易和殖民活动,与大明的水师等势力有过接触和冲突…… 此外,在东南亚还有一部分势力极为强大的海盗,在当时的东亚海域,大明水师、西方列强以及海盗等各方势力相互竞争、此消彼长。 海上霸权并非由单一势力完全掌控,而是受到多种因素的影响和制约。 不过,若从规模、装备和战绩等方面综合来看,大明的水师在此时仍具备较强的实力。 大明对于世界的探查,起步早,但在后期,却被人甩在了后面…… 在上一世,朱翊钧都经常分析原因。 善于钻研的他,也总结出了几条原因,第一条就是思想,儒家思想的影响,奇技淫巧登不了大雅之堂,郑和七下西洋,堪为壮举,可在满朝士大夫眼里,就是胡闹。 第二条,“官本位”根深蒂固,一切政策都要为朝廷服务,要有利于政局的稳定,有利于皇帝陛下的统治,维护统治首要要求稳,即面对的问题越少越好,如果开放贸易则不可避免产生诸多问题,既然会产生很多问题,那便干脆关闭国门…… 第三条就是架子太大,放不下,大明乃中心之国,地大物博,对于外面的世界,不愿意去理会,当然,这种架子此时的朱翊钧也有…… 他从不否定,大明的闭关锁国。 他只认为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 它的实施既有历史的必然性,也有统治者的主观因素。 当然,在太祖高皇帝时期,这项政策确实在一定程度上保护了大明的国家安全。 正在朱翊钧想事情的时候,张鲸快步走了进来。 “陛下,冯公公从内阁离开了……” 第185章 道喜 朱翊钧看了一眼张鲸。 “冯大伴没有跟张居正说什么?” “奴婢没有探查清楚,不过,张居正将冯公公叫进房中,咱们的人,想要靠近,却被其他人拦下来了……” 朱翊钧点了点头:“冯大伴是千年的狐狸,做事滴水不漏,探查不到,也属正常,不过,这都那么长时间了……交代给你的事情,怎么还没有下文……” 从第一次朱翊钧给李彩凤摊牌,李彩凤撤下佛堂,还是第二日朱翊钧去了她那里之后,才发现,而冯保是当夜便都清楚了。 这让朱翊钧有了些许的紧张。 眼皮底下发生得事情,他在第一时间得不到消息,这让他难以接受。 陈洪在四个月前离开了京师。 冯保也继任了司礼监掌印太监。 他手下的人,对其更加忠心了。 而朱翊钧在那次事情之后,便想着让张鲸出面,拉拢一下冯保手下的人,想要为己所用…… “陛下,奴婢根基薄了些,一直在想办法接近那些大人物,可却迟迟没有进展……”张鲸赶忙说道。 朱翊钧也没有怪张鲸,只是随意说道:“倒是朕考虑的少了些,根基尚浅,那朕便给你根基,你以后去司礼监吧……秉笔太监,提督东厂……” 听到朱翊钧的话后,张鲸大喜,赶忙下跪谢恩。 朱翊钧看着张鲸,心中叹了口气,他知道张鲸是在胡说八道,作为一个宫人,他的根基是什么? 是主子,是皇帝…… 张鲸只要想拉拢人,是很容易做到的,可是他却偷懒了。 这个偷懒,也是有意的。 他想要的就是职务。 大明一朝的太监都很有特色,他们都想成为有权有势,能够影响朝堂的大太监。 虽然,王振,刘瑾等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但并不妨碍下面的人将其视作终生奋斗目标…… 虽然,朱翊钧心里面明白,可也没有发作,水至清则无鱼,人啊,也都是有私欲…… 用人吗,总是要该糊涂的时候,糊涂,该聪明的时候,聪明…… “起来吧。” “谢陛下……”张鲸站起身来。 “高拱接旨之后,一定会找人入府商议,他们说什么,你应该都探查清楚吧……” “陛下放心,朝中大臣们府上地暗探,有一部分是东厂的,一部分是锦衣卫,两方互不隶属,而陈洪陈公公在临走之前,已将名单人员交付给奴婢,奴婢这段时间也都梳理清楚了……” 因为升官了。 张鲸说话地声音都显得有些底气,掷地有声了。 “你先去一趟西苑,将万寿宫中那幅徐先生为朕,祖孙三人画的那幅三龙图,拿回来,朕要将其挂在这乾清宫中。” “是,陛下,奴婢这便去请来。” “去吧……” “是,陛下。”张鲸说着,便是慢慢地朝后面退去,退了数步后,才转身离去。 等到张鲸走出乾清宫后,才面露笑容…… 他当然高兴了。 还不到三十岁的年龄,便进入了司礼监,为秉笔太监,提督东厂……虽然资历浅,但起点高,未来成就不可限量…… 那幅徐渭所作的三龙图,这些年一直挂在万寿帝君当年居住的万寿宫中,朱翊钧每过一段时间,便会出宫去西苑看一看。 在登基之后,朱翊钧早早的便立下了志向。 等到自己继位二十年后,也搬到西苑去,向皇爷爷看齐。 张鲸只用了半个时辰,便将三龙图从万寿宫,请到了乾清宫…… 以往看这幅图的时候,他还是太子,太孙,可现在已经成了皇帝,再过一个月,新年一过。 大明就要改元了。 隆庆朝,便成了过去式。 新的年号,朱翊钧已经定下。 虽然礼部给他上了好几个年号,但朱翊钧还是选择了万历年号。 万历,寓意明朝与世长存,也有皇帝历世长久、万寿无疆之意…… 朱翊钧看了一会儿后,便差人将三龙图悬挂于乾清宫的西北角,每次起床,从暖阁之中出来便能看到…… 而这边,冯保出了宫后,便到了高拱的府邸。 冯保的马车停在高府之外,他让身边的随从进府告知高拱,陛下有旨意,让里面筹备一下。 高府准备了许久之后。 冯保才手捧圣旨从正门进入,一路踩着红毯,到了中堂处。 高拱带着家眷在此等候。 而在高拱的身后,香案红烛已经准备好了。 冯保到了中堂后,看着高拱,脸带轻蔑。 现在他终于把高拱踩在了脚下。 而冯保轻蔑的脸色,高拱尽收眼底,不过,眼下的境地,让他不得不将自己内心得愤怒,隐藏起来。 “高拱,陛下旨意……”冯保脸带笑意的说道。 高拱听到之后,带着其全部家眷下跪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高拱昔日有忤逆之辞,言“十罪天子安为人主”,被两宫太后下旨责备,革职归乡,然朕念其为先帝病榻托孤,乃顾命重臣,且有旧日功勋,遂遣人追回。虽其有错,但朕念旧情,今令其归家自省,朕思及国之所需,人才难得,故再度启用高拱。然其前过不可不惩,降两级,任内阁参事,望其能改过自新,尽心辅佐,以报朕之恩德,勿负朕之期望……钦此……” “臣高拱接旨。”说着,高拱将双手高高举起。 冯保高声,念完之后,便将圣旨合着,慢慢得走向跪在地上的高拱。 到了跟前之后,冯保也并不着急将圣旨放在证高拱的手上,而是看着高拱,慢悠悠的说道:“高阁老……不,高大人,恭喜你了,再度入仕……也不知,今日我冯保的恭喜,高拱,高大人,是否接受……” 嘉靖四十四年,世宗陛下还在,先帝登封皇太子之时,胡应嘉弹劾高拱上班时间,翘班回家,却得世宗陛下下旨训斥胡应嘉。 而当时传旨的人,便是冯保。 传达旨意之后,冯保迫不及待的朝着高拱道谢告贺,高拱不受,并且还出言不逊的踩了两脚冯保。 这让冯保视作人生的耻辱。 虽然只过了七年的光阴,但两个人的身份,境地却是发生了一个调转。 冯保当上了司礼监掌印太监,而高拱却丢到了内阁首辅的宝座…… 高拱默不作声…… 而冯保将圣旨放在了高拱的手上:“现在啊,这个道贺啊,你是不得不受了……哈哈哈哈……” 第186章 张居正拜访 高拱接过圣旨后,也不管冯保肆无忌惮的笑声。 他站起身,走到身后的案台前,将圣旨放到了香烛后的架子上,而后看向自己的妻子:“去,给冯公公准备一点碎银子,还有后面的这几位公公,也都准备一些……” “是,老爷。”高妻点头,而后便转身朝大堂中走去,其他的家眷仆人也跟着高妻一同离去。 “不用了吧,高阁老……哎,你瞧瞧我,一时之间还改不了嘴了。” “用,这是礼节。”高拱笑着说道。 高拱的笑,与多年前并无区别。 他刚刚跪在地上听旨,冯保对自己的冷嘲热讽,他是不能反驳一句。 可此时旨意接完之后,在言语上,高拱也不会轻饶了冯保。 而冯保看着高拱的这个笑容,心里面便感觉不快。 “高大人,你现在不是首辅了,下面的孝敬你的人,也不多了,这么大的宅子,这么多的仆人,省着点花吧,虽然你现在重新入仕,但你这个性格啊,让我看着,还是长久不了,留着点银子养老用……” “先帝能忍受你啊,是先帝对你的恩赐,咱们陛下可忍不了你……” 高拱还是保持着笑容。 “冯公公,我有子女可以赡养我高某,可冯公公却无子女,才是最应当攒着点银钱,不然,日后老了,估摸着连口饭都吃不到啊……” 高拱这番话,已经是人身攻击,并且,对于冯保来说,是最为恶毒的嘲讽。 冯保闻言,脸色变了又变,他往前走了一步,到了高拱的身边,而后低声说道:“高拱,不要再跋扈了,马上就到万历年了……万历年的天下,跟隆庆年的天下,可不一样。” “冯公公,我送你两字……” “慎言……” 听到高拱的慎言两字后,冯保大笑出声,他手指高拱,来回摆动。 “哎呀,高大人,您这不是给我在说笑吗,有闲工夫教我,不如自己好好学学……” 正在这个时候,高妻端着一个木盘,走了出来,到了高拱的身旁。 木盘之上,是一些碎银子。 高拱接过木盘,而后朝着冯保滴了过去。 “冯公公,拿一些吧……” 冯保并没有去看木盘上的碎银子,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高拱,片刻之后,他冷笑一声:“留着当棺材本吧。” 说完之后,冯保转身便走。 走了数步后,便听到高拱在背后说道:“冯公公慢走,高某不送了……” 他停下脚步。 而后,再度转身走了回来,到了高拱的身旁,他先是看了一眼冯保,而后又看向了看向了木盘子上的碎银子,随后伸出手去,接过了木盘。 “高大人,留步……” 接过木盘之后,冯保再次转身,身旁的一名太监赶忙上前,接过了冯保手中的木盘。 “你啊,先别急着回宫,将这些银子全部乐施给穷苦百姓,算是,给高大人祈福了……” 这太监听完之后,赶忙点头应是。 随后,冯保便带着众人离开了高府。 冯保离开之后,在高拱身旁的高妻面带忧愁。 “老爷,您就不能不跟他们斗吗,咱们斗不过他们啊,别到了最后,咱们……”说到这里,高妻停了下来。 而她没有说出口的话,便是家破人亡。 她是个妇道人家,她看到的局面就是,冯保是宫里面,是太后,是皇帝身边的人,高拱是斗不过他的。 而同样,冯保也是这么认为的…… 高拱叹了口气:“我这次回来,陛下就是让我斗的………如果,我不斗,咱们日后的日子,才真的艰难。” 冯保跟高拱的矛盾,已经势同水火,关系也无缓和的可能。 而高拱在面对冯保的时候,实际上,并不处于下风。 正如张居正对冯保所说一样,虽然高拱只是一个内阁参政,按照正式的品级,只有五品,但满朝文武,甚至是张居正都不会将高拱当作一个真正的五品入阁参事。 他在内阁首辅的位置上,干了五年多,又是顾命大臣,在这五年之中,朝堂上下多少关键的职务上都是高拱的人,多少封疆大吏是高拱一手提拔……只要高拱还在京师,还在中枢,这便是一股谁也不敢小瞧的势力。 而冯保坐在马车上,前往皇宫。 在马车上的冯保,依然咬牙切齿,高拱都已经落魄成了这个样子了,怎么还这么嚣张。 在真正的历史上,冯保专门对高拱策划了好几处阴谋。 王大臣案,直接利用了皇帝。 一个名叫王大臣的逃兵进入皇宫大内,在宫道之上,直接跟当时散步的皇帝,走了个对头,而后锦衣卫上前将其制服,从他的身上搜出了利器,冯保受理审问之权,最后结论是高拱暗中指使,想让高拱家破人亡。 若不是张居正从中调和,英国公,成国公等人阻止,只怕冯保给高拱安排的这个要全家性命的罪名,就坐实了。 而此时,冯保对高拱的手段少了很多,最主要的原因是,皇帝陛下太聪明了,若是冯保还跟历史上的一样,玩这一套。 只怕,没有搞到高拱,反而要了自己的性命。 虽然过激的行动,冯保不敢用,但他还是有很多的手段,等着呢…… 圣旨一下,消息便立即传开了。 当夜,便有几十名官员前来拜访高拱。 前面来的官员,高拱都是推脱不见,这些人,不出意外都是高拱一党的铁杆。 直到郭朴的到来,高拱才出门迎接,将其迎到了书房。 两人正在书房说话的时候,管家拿着拜帖来到了书房。 告知两个人张居正来了。 高拱接过拜帖,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郭朴:“咱们大明朝的首辅大人,来探口风了。” “那你是见还是不见。” “若是不见,岂不心虚,郭兄,你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去迎一迎咱们的首辅大人。” 郭朴点了点头。 而后高拱便起身,出了书房。 他第二次出府,迎接张居正。 而张居正看着高拱出来迎接自己,也不托大,赶忙上前拱手见礼。 两人互相见礼之后,高拱便将张居正迎至大堂中。 主客坐下之后,仆人也奉上了上好的茶水。 “阁老……”张居正话还没有说完,便被高拱打断:“叔大,别折煞我高某了,现在我只是入阁参事,不是什么阁老呢,你才是首辅……” “权谋如棋局,我高拱从首辅之位连降两级,而叔大你笑登高位,这官场风云,变幻莫测,令人嗟叹!” \"但叔大,我高拱并不会泪洒朝堂,你且放心,你当年是如何辅助与我治理国政,今时今日,我同样如此……” 高拱当然知道张居正此次拜访,当然不是为了给他道喜祝贺,而是想先探查一下高拱的口风。 而高拱一开始,便给了他答案。 张居正听完高拱的话后,心中一沉,而后他端起茶杯,开口说道:“世间之事,十有八九,皆不如意,高兄,可重新入仕,我只感庆幸,虽然,您只是内阁参事,但您还是先帝病榻托孤的顾命大臣,日后,内阁之事,还是要多多仰仗高兄,也望高兄能够不吝赐教……” 这个时候,张居正很自然的将阁老称呼,转成了高兄…… 第187章 考成法 对于张居正对自己称呼的变化,高拱只是淡然一笑。 “高某何德何能,赐教首辅大人……以后,定会以首辅大人马首是瞻。” 张居正闻言,先是轻抿了一口茶水,而后将茶杯放下,脸带笑意的说道:“高兄,此番言语,倒是打趣我张居正啊……” “不敢……首辅大人想多了。” “高兄,同朝为官,又同在内阁办差,高兄不要太外套客气了。” “上下尊卑有别,该客气的时候,还是要客气。”高拱缓声道。 两个人从头到尾气氛都很是融洽。 他们确实共事多年,也确实为大明朝做出了诸多的贡献。 高拱为内阁首辅之时,曾经出现过政治投献的行为,但跟张居正的老师徐阶相比,就是小巫见大巫,干净了很多。 高拱对这种行为虽然不耻,但在当下的这个投献成风的风气之下,有的时候,他想要在地方做事,就必须接受。 而张居正对于高拱,是敬佩的。 高拱对于张居正,是欣赏的。 就是这样两个互相敬佩,欣赏的有能之士,却在权力中心,越行越远…… 虽然,朝堂上面弹劾隆庆开关举措,但此次张居正与高拱的对话,没有人去提及开关之事…… 夜色已深,张居正从高拱的家中离开。 此时高府门外,还有许多想要求见高拱,却不得见的官员,他们远远看着张居正的马车离开,随后就是一阵窃窃私语。 “小人啊,小人,阁老对他多好了,他却跟冯保勾结在一起,让阁老险些身败名裂……” “是啊,别说咱们阁老了,就是当年的徐阶,一路提拔张居正,他落难之后,张居正不还是明哲保身,一点过问的意思都没有,想着,当年徐阶自杀,这张居正才是罪魁祸首啊……” “小人,小人……与之同朝为官,实是我辈耻辱,也不知为何,圣人教诲,竟然能教导出这样一个奸佞之人。” 而此时的张居正,坐在马车之中,闭目养神……那些旁人对他的误解,诋毁,张居正能通过很多渠道得知,但这些人却无法去改变张居正的本心。 他有着自己看待事物的角度。 大明帝国,建国两百余年了。 两百年前,太祖高皇帝,成祖皇帝,所设置的朝廷规章,到了现在,要么就是成为了官员党派争权夺利的手段,要么就是形同虚设,流于形式。 时间能冲淡一切…… 官僚队伍之中,不正之风盛行,享乐之风盛行,奢靡之风盛行…… 即便有些官员,刚入仕途之时,想要改变朝局,但他们却在漫长的时间中,被环境影响,失去了原本的斗志,与世俗同流合污。 大明帝国依靠官员管理天下,可此时官员们都躺平,秉承着多干多错,少干不错的原则,行事。 内阁拟定国政,请旨下发,可皇帝的旨意,内阁拟定的国政,到了地方,只剩下传达,却没有人去真正的落实…… 因为什么? 因为多干多错,少干不错…… 因为功过相伴,不求功,但求无过…… 嘉靖年间,世宗皇帝陛下提倡无为而治天下…… 但,朝廷的无为,只能导致国库空虚,只能让地方官员贪污腐败,与京官员相互勾结,搜刮百姓。 大明帝国为了缓解窘况,只能增加贫民百姓的税务,让百姓生活苦不堪言。 这便是进入到了一个死循环。 百姓不仅要受到地方官员的欺压,还要遭受朝廷上派下来的税务摊派。 等到有一天,百姓们不愿意忍耐下去了。 大明帝国,也就真的进入了倒计时。 张居正多年为官,已经看透了这些。 税收体制改革重要,但对于朝廷官员,地方行政官员的考核,更加重要。 当年的神童,在今日已经成为了内阁的首辅。 他下定决心,不仅要改变税收体制。 他还要改变朝廷官员,地方行政所有的一切…… 改出一个新的大明…… 而这个计划,他已经筹备了数十年。 此时,东风已至,良机已到…… 他酝酿多年的考成法,呼之欲出……… ……………… 高拱在送走张居正后,想要求见的官员,又是纷纷上前,递交拜帖。 不过,他们还是失望而归。 高拱一个都不见。 只是回到了书房,与郭朴交谈。 高拱在家中休养四个月的时间,看似,是云淡风轻,对于外界事务,从不过问,但这都是假象。 他一直都在关注着。 而他的消息来源,便是郭朴。 他在朝中位置较高,所得的信息,都比较准确。 而张居正想要推行的考成法,郭朴是知道的。 两个人也曾专门就此事谈论过。 不过,郭朴心中清楚,张居正对自己说这个考成法,一是先跟自己这个内阁次辅通气,第二也是为了让他说给高拱听。 而郭朴一直未跟高拱透露过这个消息。 今日,陛下下旨,重新启用高拱。 郭朴才将考成法的主要内容告诉了高拱。 而在书房之中,高拱听完了郭朴的讲述后,只是叹了口气:“张居正确实有才,也确实有胆啊……” 所谓初期的考成法,便是六部和都察院把所属官员应办的事情定立期限,分别登记在三本账簿上。 一本由六部和都察院留底…… 另一本送六科…… 最后一本呈内阁…… 六部和都察院按账簿登记逐月检查,每完成一件登记一件,反之必须如实申报缘由,并经核对,确认无误,否则论罪处罚…… 六科也可要求六部每半年上报一次执行情况,违者限事例进行议处…… 内阁则可对六科的稽查工作进行查实…… 朝堂上下,所有的官员,都不能闲着,要有事情做,并且事情做的好坏,推行到哪一步,要有实际记录…… 若是未按期限完成,罢官,追责,问罪……三部曲进行。 这可是把刀砍到了自己同一阶层的人身上。 大明朝从来没有跟北宋时期一样,将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的政治口号喊得惊天动地,但是两百年之后的大明,也与两宋时期,相差不大了…… 高拱做内阁首辅做了那么多年。 主打一个不怕得罪人,敢作敢当。 可他瞅着这个考成法,也不免心惊,这张居正是想着将天下的文武百官,全部得罪完啊…… “肃卿,还有什么看法?” 高拱叹了口气。 “六部本应直接向陛下负责,张居正搞得这个考成法,却是由内阁考核六科,而六科又有监督六部之权,这多少有些内阁弄权之嫌啊……此其一……” 郭朴闻言,点了点头:“这看起来像是将内阁首辅,变成了真正的宰相……可,世间之事,哪有一成不变的,我认为弄权谈不上,天下繁琐之事,多如牛毛,若是不管怎么样的小事,都交给陛下亲自过问,这不现实,只要内阁参政,阁臣,首辅,能够知分寸,大事小事分的清楚一些,够不着弄权……” 高拱听完郭朴的话后,也没有反驳他:“话虽如此,可……” 高拱说到这里,戛然而止,而郭朴苦笑一声,他已知道高拱未曾说的出口的话。 现在陛下年幼,宫里面敏感,什么是大事,什么是小事,难以界分,万一,内阁所有的人员认为没有过界,但宫里面觉得过了界限,那不就是逾越了…… 第188章 两老儿辩日 郭朴对张居正的这个考成法,很感兴趣。 甚至是推崇。 不然,他也不会在高拱提出第一个顾虑的时候,开口解释。 现在朝中这帮人,三品之上的官员,哪一个不是从嘉靖朝,万寿帝君的时代下过来的。 而郭朴在嘉靖朝的时候,都已经是内阁参事了。 他跻身在中枢多年。 说实话,对于周边事务的变化,他很清楚,也很反感。 但他无力改变。 现在有了机会,一直静如止水的心,竟然也起了些许的涟漪…… 入仕多年,也想着尝试一番,能否扭转乾坤。 而听懂高拱的深意之后,郭朴只是淡淡的说道:“那就打消顾虑,考成账目,便列四份,一份交六部都察院,留底存案,一份交六科,一份交内阁,最后的一份最为详细,交宫里面,六科向内阁负责,内阁又向宫里面负责……大事小事,全部汇总交上去……” 听到郭朴的话后,高拱看向郭朴,叹了口气。 实际上,高拱一直反感给司礼监这么大的权限,若是在让司礼监进入到这个考成法之后,那就真的相当于半个内阁了。 听着高拱叹气,郭朴赶忙问道:“肃卿,你一下子说完……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有什么话还不能明说吗?” 高拱听完郭朴的话后,只是淡淡一笑,心中暗道:“郭兄啊,你现在眼瞧着就你我两个人,可在书房外面偷听的不知有几人啊……” 高拱所想不错,在他们的屋顶上趴着两个黑衣人,他们的身影被彻底掩盖在了黑夜之中…… 而在书房外面的窗沿下,还有两个人……这两个人听的仔细,一个人记高拱的话,一个人记郭朴的话…… 高拱也知自己的处境,不过,却是一直装作不知…… 而高拱也明白郭朴的内心,他对这个考成法,也很感兴趣。 变法变法,就要承担试错的风险。 可是,他虽然明白,但因为这个考成法并不是由他主导,所以,他有很多顾虑。 “刚刚说了其一,那好,郭兄,我便对你说说我其他的顾虑……” “其二,张居正的考成法过于注重结果了,若是推行开来,定会导致一些地方官员为了完成任务而不择手段,虚报政绩、弄虚作假,部分官员为了通过考核,可能会忽视实际情况和民生需求,只求在数字和表面上达到朝廷的要求,这样,岂不是本末倒置,给百姓增加更多的不便……” 高拱话音刚落,郭朴便急着开口辩解:“肃卿,你所忧虑,我也想到了这一点,考成法虽重结果,然其本意乃为督促官员切实履职,非是引其行邪僻之事,若因担忧些许不良之象便否定此法,实乃因噎废食……” “先说虚报政绩、弄虚作假之事,此乃个别官员之品行不端,岂能归责于考成之法?朝廷自有监察之制,对虚报者严惩不贷,以正风气,至于为通过考核而忽视实际与民生需求,在我看来,更不用过于忧虑……考成之法,旨在令官员关注实事,以成果为衡量标准,正是要促使其深入了解民生,解决实际问题,而非徒求表面数字……” “再者,以往无此严格考成,官员慵懒懈怠,诸多事务拖延无果,百姓亦未得便利。如今以考成促其奋进,即便有一二偏差,亦可及时纠正调整,总好过以往之散漫无章……” 郭朴说的时候,竟然还有些激动。 而这个样子的郭朴,高拱从未见过…… “对,对,郭兄,你说的都对……还让我继续说顾虑吗?” “当然,肃卿,你继续说,我现在就是在给你解惑啊……” 看着郭朴的这个样子,高拱笑出声来,而后收拢笑容,一本正经的说:“其三,考成法的严格考核和处罚机制,定会加剧了官员之间的紧张关系和相互倾轧,甚至形成党争……为了避免被处罚或被裁撤,全天下的官员们可能会相互攻讦、勾心斗角……” “可是,肃卿啊,现在未推行考成法,勾心斗角之事少了吗,严嵩跟夏言,徐阶跟严嵩,你肃卿与徐阶,还有……”说道这里,郭朴略微停下,而后继续说道:“这是关起门说的一句话,党争是不会结束的,再过一百年,两百年,同样如此……这与考成法,也毫无关系。” 郭朴与高拱的关系亲密,所以他敢说这些话。 而听着郭朴的这些话,高拱也只是淡淡一笑,算是表示自己被郭朴说动。 “其四,考成法一旦推行,那些心思活略之人,便可在考成法下,找寻应对之策,而那些有才能,却不善于应对考核的官员,可能会受到不公正的对待啊,若是满朝都是聪明人,没有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官员,也不是社稷之福啊……” 而高拱此时提出的这个顾虑,实际上是现实要面对的事情。 郭朴听完之后,也没有急着给高拱回复,只是叹了口气,细细想了一会儿后,才开口说道:”考成法之推行,绝非为给心思活略者寻应对之策之机,相反,此法定能甄别出真正用心做事与投机取巧之人,总有百密一疏吧,圣人还说,论迹不论心呢,如果说考成之法完成的极佳,却都是浮于表面,应付,那一定能查出来……” “所谓不善于应对考核的有才能官员,受不公正对待,此担忧我认为也实无必要,考成之法重在实效与成果,真有才能者,必能在其职责范围内有所建树,又怎会受屈?” “即便,委屈了一个,两个的,哎,也不能因为这一小部分官员,便否定这有利于社稷之法啊,若因此而踌躇不前,那才是真正阻碍了能臣干吏的进取之路……” 郭朴说的激动。 高拱也听的激动了。 他也有些上火了。 “那,郭兄,我只有最后的一个顾虑了,若是你还能给我说这么多,那我便为张居正摇旗呐喊,擂鼓助威……” “肃卿,快说……” “考成法推行,必要强力推行,必要有宫里面强有力的支持,才能保证,考成法有效的贯彻下去……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做这么大的改变,这个强有力的支持,张居正能争取的来吗?” “还是,他想自己强力推行呢……” “单凭一个内阁首辅,可做不成这样一件事情……” 高拱说完之后,看着郭朴,等着他的下文。 而郭朴听完之后,沉默片刻之后,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书房之中,除了郭朴的叹气声外,再无其他的声音。 许久之后。 郭朴开口说道:“首辅大人,必定能得到宫里面的首肯……” 听着郭朴对张居正的称呼,变成了首辅大人,高拱也是叹了口气:“希望吧……” 第189章 乐观 深夜的皇宫大内,宛如一座沉睡的巨兽,沉浸在静谧与神秘之中,月光洒落在朱红色的宫墙之上,映出淡淡的光晕,为这座永乐大帝时期修建的古老的宫殿增添了几分清冷的气息…… 乾清宫,宫门紧闭,门前的石阶在月色下泛着微光。两排威严的门卫笔直地站立着,身披厚重的铠甲,手中紧握着长枪…… 风悄然吹过,吹来了一个慌张的身影。 这个人就是张鲸。 他快步走上台阶,而后到了乾清宫之外。 守门的两个太监,帮助他推开了宫门。 此时的,皇帝陛下正倚靠在龙椅之上,脸上盖着一本论语,迷迷糊糊的,像是睡着了一样。 张鲸进入宫殿之后的脚步声,传到了迷迷糊糊的朱翊钧耳中,他睁开了眼睛,随后抬手将盖在自己脸上的论语拿掉,而后随手仍在了御案之上。 张鲸走到了御案之前,从怀中取出了一枚信封。 里面装着的是东厂的人,在高拱家中听到的高拱与郭朴二人的内容。 虽不能做到一字不差,但大概意思,十之八九。 朱翊钧看到信封,赶忙伸手,而张鲸恭恭敬敬的将信封放在了朱翊钧的手中。 朱翊钧打开仔细地看了起来。 没有一点迷糊地状态。 看的时刻后,朱翊钧心思已经活跃起来了。 原本朱翊钧认为,张居正没有像历史上的一样,组成了政治铁三角,确定了自己内阁首辅的最高权威,在推动这个考成法的时候,多少还是有些顾虑,可没想到,这么快就开始与郭朴商议,并让郭朴试着说动刚刚出仕的高拱。 果真是有些魄力。 “立限考核”,“以事责人”,在运用的过程中,逐渐形成一套完善的官员考核机制,这是一项健康发展的举措。 同样,这也加强了中央集权,对地方的一种掌控。 唯一的坏处,就是太过繁琐,官员们不自由了。 天下士子,走科举之路,得功名进士,一朝为官,成功“上岸”,光耀门楣…… 这个考成法,便是将这些官员全部得罪了。 不仅得罪了在职的官员,甚至还得到了“一心为社稷”“深夜苦读为求功名“的大明有志青年…… 按照朱翊钧上一世的看法,这个所谓的考成法,与后世的企业所使用的那种绩效考核,量化指标体系,有很多相似之处。 打工人痛恨。 老板高兴的一种举措。 不过,正如高拱所顾及的一样。 内阁的权力在考成法下,得以迅速的扩张,内阁统领监察机构,再以检察机构监督皇帝的中央六部,再以六部统帅文武百官以及地方官员…… 而,这一点,朱翊钧是能够忍受的。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法令不同,官员庸散,会给大明帝国带来什么样子的危害…… 而郭朴在与高拱的对话中,也说了这个解决方案…… 不过,朱翊钧却并不满足与此。 大明的司礼监可以算作皇帝的秘书局,本就权势强大,若是,将这份考成总述在交给司礼监管理,那么司礼监本就强大的权势,更加得不到控制,大明两百余年历史中,形成的权力默契,平衡,就立即被打破了。 这是存在重大隐患的。 而朱翊钧想着借着这个考成总述再度成立一个宫中的行政机构,作为皇帝的代表,来帮助皇帝梳理考成总述,监督内阁。 永乐大帝成立内阁,内阁的堂官,才五品。 而这个梳理考成总述的机构主官,直接定位七品,他不能与朝廷的六部对接,上对皇帝,下接内阁,要全都取用刚刚入仕的人,并且要皇帝亲自随机指派人员……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个考成法,朱翊钧还是支持的…… 他能够让大明这座庞大的国家机器,重新进入高速运转状态。 政令的发布,传播,施行,到验收形成了完美的闭环,也能促进官员们的办事效率。 朱翊钧看着信函,沉思了许久之后,才将信函放下,随后看了一眼仍然在气喘吁吁地张鲸。 “今日,高拱只见了张居正,郭朴两人,其他的门生故吏,一个都未曾见。” “陛下,咱们的人盯的真真的,高府的前门后门,除了这两个人外,再无其他人进去。” 朱翊钧听完张鲸的话后,点了点头:“看来,咱们这位高大人啊,也算是成长了些,知道避险藏拙了……” “这都是陛下御下有方,不然,高拱岂能有如此的变化。”张鲸赶忙说道。 拍龙屁的机会,张鲸可是一点都不会放过。 朱翊钧只是淡淡的笑了笑,而后,站起身,朝着暖阁中,走去…… 走到暖阁门口的时候,朱翊钧抬头看了一眼三龙图。 上面的朱厚熜,朱载坖,两人正在看着朱翊钧…… 而朱翊钧用着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皇爷爷,父皇,你们瞧好吧,看朕如何将大明的天下,治理的井井有条,再度复兴……” 这个时候,朱翊钧是乐观的。 首先他在深宫之中与其生母,李彩凤的斗争中获得了全面胜利,导致,宫廷之中,只有他一个声音的出现…… 而前朝,高拱留任,让张居正投鼠忌器,虽然,在之前,朱翊钧还是有些担忧,高拱留在朝中,会事事跟张居正过不去。 可从他今日与郭朴两人的谈话中,不难看出,他不会真的去扯张居正的后腿,若是自己在从中调和,两人能够再次合作,也是既有可能的。 所以,此时的朱翊钧很乐观。 对大明的明天很乐观。 对即将到来的万历年,很乐观。 张鲸看着朱翊钧朝暖阁而去,赶忙对着外面喊道:“来人,伺候陛下更衣……” 听到张鲸的话后,四名宫女进入到了乾清宫中……而后,跟随朱翊钧一同进入暖阁之………… 第190章 如梦如幻 四名宫女在暖阁之中,为朱翊钧更衣。 而张鲸一直侍候旁边。 朱翊钧看着四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为他脱衣服,内心毫无波澜…… 更衣完成后,朱翊钧便躺在龙榻之上,不一会儿,便已入眠。 而张鲸也没有走远,一直守在暖阁之外。 在暖阁之外,有一个小墩子,他坐在那里,要守到凌晨,才有人换班,让他下去吃饭,睡觉。 干啥都不容易。 皇帝有皇帝的烦恼…… 太监也有太监的苦楚。 现在乾清宫中。 张鲸每日都是要在子夜吃饭,吃早饭,而后早早睡觉,两三个钟头后,便要爬起来,再来乾清宫之中伺候主子更衣用膳。 这一下子,便要到了中午,陛下午睡的时候,他才能小睡一会儿,可若是,皇帝陛下中午头精神旺盛,没有午睡,他也要一直守着…… 当然,之所以需要日夜守着,一方面是因为陛下年龄不大,太后娘娘安排,另外一方面,是陛下也有这个要求。 朱翊钧躺在龙榻上,双眼紧闭,呼吸均匀…… 他侧了侧身子,却听到有人叫他。 朱翊钧睁开了眼睛。 周围烟雾弥漫。 朱翊钧看着这眼中的烟雾,听着远处传来的唤声。 身体不受控制的从龙榻上起来。 他朝着烟雾深处走了几步后,世界立即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从烟雾缭绕,变成了白茫茫一片。 “太孙……” “太孙……” 朱翊钧听着声音,视线不停的转动,终于,他看到了一个背影。 一个穿着道袍的背影。 这个背影,在朱翊钧的脑海中有着深刻的痕迹。 他的皇爷爷。 万寿帝君。 朱厚熜是也…… 看到这个背影后,朱翊钧苦笑一声:“这么多年,从未做过梦,今日,竟然做梦了,难不成是朕将三龙图请到了乾清宫导致的。” 虽然朱翊钧心中知道自己此时正处于梦境之中。 但他依然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一步,一步的走向这个背影。 虽然,他是朝着这个背影,可却是犹如,南辕北辙,越是朝着背影走去,背影便离他越远…… 突然,他感觉到了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像是由重物压在自己身上一样,不过,也就一刹那,这种感觉便消失不见,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温暖的感觉…… 朱翊钧也不管其他的了,继续听从自己爷爷的呼唤,朝着背影走去…… 而此时的暖阁之中,张鲸刚刚给皇帝陛下盖好了被子,一转身,被子又掉了,当下只能,转头重新过来盖被子…… 盖被子的时候,张鲸心里面也直泛着嘀咕:“这,陛下以往可没有这习惯啊……” 不过,这次盖好之后,朱翊钧便再也没有将被子蹬掉…… 而处于梦境中的朱翊钧,也终于走到了万寿帝君的身旁…… 不管是梦境中的他,还是保留着一丝清醒的他,都不清楚,为何自己离万寿帝君这么远,却一下子就走到了。 他抬头去看,发现自己的爷爷竟是如此年轻,年轻到自己从未见过的地步。 那脸上没有一丝皱纹,目光炯炯,威严四溢。 此时的万寿帝君身着一袭青色的道袍,道袍之上绣着阴阳八卦图,丝线闪烁着神秘的光芒。 领口与袖口镶着金边,精致而华贵,腰间束着一条玄色的腰带,上面镶嵌着各色宝石,在微光中熠熠生辉…… 头上戴着一顶紫金道冠,正中镶嵌着一颗硕大的明珠,光芒璀璨,彰显着无上的尊贵…… 不愧万寿帝君…… 普通的道士,肯定穿不上这么精美贵重的道袍。 朱厚熜微微一笑,开口说道,声音温柔至极:“太孙,近些时日,可好?” 虽然是做梦,但朱翊钧还是心头一颤:“朕一切安好……皇爷爷,与父皇,可安好?\" 听到朱翊钧的话后,朱厚熜哈哈大笑:“我们死了,如何安好?” 朱翊钧听到朱厚熜的话,看着他大笑出声,也是跟着笑出声来。 朱厚熜笑着说道:“治国之路,艰难险阻重重,需有坚定之心,果敢之勇,切不可因自己聪慧,便骄傲自大,掉以轻心,古语有云,聪明反被聪明误……一些事情糊涂点,反而能得到最好的结果……” 朱翊钧望着爷爷那充满期许的目光,郑重说道:“孙儿谨记爷爷教诲。” “明年是何年?”朱厚熜询问道。 “万历年……” 而听完朱翊钧的话后,朱厚熜伸手像以往那样摸了摸他的头:“万历皇帝,去吧……” 随后,朱翊钧只感觉一阵头昏,而后猛然间睁开了眼睛。 第一眼,便看到了一只耳朵,随后,才看到是张鲸的头。 “你在干嘛?”朱翊钧开口说道。 而听到朱翊钧的声音后,张鲸吓了一跳,赶忙后退,跪下身去:“陛下,刚刚奴婢给你盖被子的时候,陛下便一直在说话……” “所以,你就想听一听,朕梦中说了什么?”朱翊钧轻声道。 而听着朱翊钧的话后,张鲸心里一紧,一个头磕在了地上:“奴婢不敢……奴婢,也没有想那么多,还当陛下有什么吩咐……” “你在怕什么,朕又不怪你,朕睡了多久了……” 听完朱翊钧的话后,张鲸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他还真的是想知道,陛下梦中在说什么话。 但,他一句都没有听懂。 “陛下,一个多时辰。” 朱翊钧点了点头,而后朝着张鲸摆了摆手:“你也下去休息吧,吩咐外面的守卫,今日,宫里面不要伺候,谁也不准进来……” “是,陛下。”张鲸慢慢的站起身来,而后慢慢的退出暖阁,将房门关着,随后,才大步朝着乾清宫外走去。 等到张鲸走后。 朱翊钧也从龙榻上起身,光着脚走出了暖阁,一出来,便看到了三龙图。 他看着三龙图中的朱厚熜。 许久之后,他苦笑一声:“方才的一切,宛如一场虚幻而又无比真实的梦……皇爷爷,难道你真的修成了什么东西,还只是,朕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呢……” 朱翊钧根本就没有一丝恐惧……而梦中朱厚熜对自己的嘱托,实际上,是朱翊钧自己得到的结论。 只不过,他还没有试着说服自己,糊涂一些。 现在,他用自己的皇爷爷的口吻,说了出来…… 第191章 劝学 第二日。 朱翊钧没有被梦境所影响。 他依然精神抖擞,一如既往的早起,在宫女的服侍下,换上了皇帝的常服。 而后,朱翊钧走出暖阁,先是看了一眼三龙图,对着三龙图中的朱厚熜笑了笑,随后便带着张鲸等人前往两宫皇太后的寝宫请安。 这次,他是留在陈太后的宫中用了早膳,开始了皇帝的一天。 今天不是早朝日。 但却是经延上课的日程。 上课的老师,海瑞。 朱翊钧从陈太后处,回到乾清宫后不久,海瑞,便带着翰林院的数名讲官到了。 朱翊钧坐在御座上,耳朵里面听着讲官们讲述的经意典故,但心全然不放在上面。 而海瑞站在御台之下,看着皇帝陛下心不在焉,也不开口维护朝堂秩序。 主官都不说话,那讲官们更是装作看不到。 自顾的讲述着,完成任务即可,陛下学不学,听不听,跟他们没关系……、 而后,讲官们将经典讲述完了,便行礼,离开了乾清宫。 看到讲官们离去,朱翊钧精神立马集中起来。 海瑞并未离去。 他叹了口气,诚恳的说道:“陛下,刚刚讲官所述,可有想法?” 而朱翊钧听完海瑞的话后,精神头更足了。 他最喜欢做阅读理解了。 此番讲官们讲述的汉书。 里面有一段自己皇爷爷偶像,文帝的故事。 他是个好孙子,先剖析这一段。 朱翊钧轻轻笑了笑:“鸾旗在前,属车在后,吉行日五十里,师行三十里,朕乘千里之马,独先安之?朕不受献也,其令四方毋求来献……” 朱翊钧上课的时候,精神头不太专注,能够将这段一字不差的说完,也是出乎海瑞所料。 而朱翊钧还在继续显摆:“别人给汉文帝进献了一匹千里马,汉文帝不要,并且说了原因,他是皇帝,出行之时,前有鸾旗导引,后有侍从车辆跟随,他自己没有机会骑着这匹千里马?” “朕不受献也,其令四方毋求来献,更是表达了汉文帝拒绝接受献礼的态度,并下令让天下四方都不要再进献类似皇帝不需要的物品……也就是这句话显示了文帝,拥有坚定的立场,以身作则的决心,倡导节俭,务实之风,以民为本、不尚奢华……” “我大明世宗皇帝陛下,也就是,朕的皇爷爷,以文帝自比,一年四季常袍不过八件,不喜奢华之物,在节俭方面,几乎是一样的。” 海瑞听完朱翊钧的话后,愣住了片刻。 应该是自己上治安疏的时候,陛下还年幼,已不记得这回事了。 海瑞也没有去纠正朱翊钧对自己皇爷爷的“误解”…… “海爱卿,朕说的不对吗?” 听着朱翊钧的问讯,海瑞回过神来:“陛下聪慧,说的全对,但陛下求学之路,尚且漫长,讲官论述之时,陛下还是要重视一些,您应当用心研习古时精义典故,圣人之言中蕴含着治国的大智慧,唯有如此,您日后才能更好地治理国家,造福百姓。” 朱翊钧还是一脸轻松,他撇撇嘴,说道:“海爱卿,朕即便不学这些,也能将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汉高祖刘邦,起于草莽,未曾熟读经典,不也开创了大汉基业?唐太宗李世民,年少时征战沙场,也未必整日埋头于书卷,可他照样开创了贞观之治,我大明的太祖高皇帝,开国之前,家境贫寒,也没有读书的机会啊,不照样创立大明,开洪武之治……” 海瑞听着朱翊钧的话,赶忙说道:“陛下,汉高祖虽未精研典籍,但其善用贤能,虚心纳谏,方能成就大业……” “唐太宗李世民登基后,广纳贤才,知人善谏,这才成就了大唐盛世。” “至于我大明太祖皇帝陛下,也是好学之人……就如论语中所言:‘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太祖高皇帝正是能从他人处学习,汲取智慧,才得以攻成,开创洪武之治……” 在海瑞看来,皇帝陛下已有严重的厌学心理,需及时纠正。 “朕虽然听课的时候,并未那般专注,可朕私下还是读书的……不然,朕怎会知道汉高祖,唐太宗之事,朕啊,只是听他们讲课,略感无趣,若不想写其他的,容易瞌睡……可朕虽然在想其他的事情,但朕保证,朕也在听着呢。”朱翊钧笑着说道。 当太子的时候,朱翊钧讨厌上海瑞主持的经延课程。 可当了皇帝之后,身份地位的变化,也让他有些喜欢上了海瑞所主持的经验课程。 全部的精华,都是在抬杠上。 朱翊钧本身就是抬杠的重度痴迷者,而海瑞,也算的上是历史上鼎鼎大名的杠精…… 现在朱翊钧太小,还无法去体会那种舒畅,痛快的感觉…… 但通过跟海瑞的,你一言我一语,来回交锋,特别是自己把海瑞说的哑口无言的时候,朱翊钧便感觉到来自精神上,那无比的舒畅,痛快…… 这可能是一种心理疾病…… “陛下,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海瑞还未说完。 朱翊钧便打断了海瑞:“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 朱翊钧接完海瑞的劝学诗文后,又小小的装了一把:“宋朝真宗皇帝,赵恒的劝学诗,朕三岁就会背了……” 海瑞一时语塞,心中不禁暗暗惊讶朱翊钧的聪慧与机敏。 但他仍不肯放弃,正欲再开口劝说。 朱翊钧却摆摆手说道:“海爱卿,朕知晓您的苦心,但朕自会有分寸,……朕好学,这是先帝,世宗陛下都认同的,不能因一时听讲的时候走神,就判定朕,只顾玩耍,不爱读书学习……” 而海瑞听完朱翊钧的话后,只是点了点头,随后叹了口气。 这是十岁的陛下…… 怎么那么会说话…… “高拱呢,今天第一天去内阁,经延结束之后,朕便就要召见他,与张居正,郭朴,正好三个人,海爱卿,也不用着急走,看看朕,是如何在三人行中,找到老师的……” “是,陛下。” “那爱卿,经延结束了吗?” “陛下,今日的经延结束了……” “那好,张鲸,去内阁召张居正,郭朴,高拱三人入乾清宫面圣,速去……” 一直站在朱翊钧身后的张鲸,听到之后,赶忙走了下来,恭恭敬敬的应了声是,而后,便离开了乾清宫。 等到张鲸走后,朱翊钧也从龙椅上站起身来,他自顾的朝着乾清宫的西北角走去,走了数步之后,回头看向海瑞。 “爱卿,随朕来……” 海瑞不明所以,但还是领命,跟上…… 朱翊钧将海瑞带到三龙图旁,这也是海瑞第一次看到…… “嘉靖四十四年,徐先生着作……” 第192章 千古君臣典范 正在海瑞观看三龙图的时候。 朱翊钧也在打量着海瑞。 海瑞的目光一直都在居中的万寿帝君的身上。 或许,在海瑞的心中,大明数代帝王之中,唯有朱厚熜有能力力挽狂澜…… 而现在的陛下,虽然聪慧,但他的帝王之路,才刚刚开始,即便现在口口声声说着自己要成为明君。 但谁也不敢保证。 陛下成年之后,不去效仿他的皇爷爷,世宗皇帝陛下修仙问道,追求长生,或是效仿他的父皇,先帝穆宗皇帝陛下寻花问柳,乐不思蜀…… 而在海瑞的观点中,或许,是在他的认知中,唯一能改变大明的只有世宗陛下。 但,世宗陛下……他知难而退了…… “海爱卿,徐先生的这幅画如何?” “栩栩如生,让臣想到了最后一次见世宗皇帝陛下的情景……” 画中祖孙三人的坐姿,与嘉靖四十五年,三龙同审海瑞时,一模一样…… “嘉靖四十五年,爱卿上治安疏,曾言 天下第一直疏,皇爷爷第一次见到这封奏疏的时候,朕就坐在他的身旁,可真是把皇爷爷气的不轻啊……过了没有多长时间,皇爷爷亲自审问你,当时啊,朕与先帝都在场……世宗陛下临行之时,曾专门嘱咐朕与父皇,要好生的对待海爱卿你……” “所以,先帝重用于你,让你去南京做巡抚,做朕的老师,现在又成了户部的侍郎……而朕,是个孝顺的孩子,孝顺父皇,孝顺皇爷爷,他们说的话,朕一直都记着呢……” 海瑞听着朱翊钧的话,又看着画中的朱厚熜,双眼之中,已有了泪水…… 真想念世宗陛下啊…… 朱翊钧看着有些动情的海瑞,会心一笑:“海爱卿,朕昨夜梦到了世宗陛下,皇爷爷他,变得非常年轻,他好像修成了正果,在天庭中,领了仙职……” 心情激昂的海瑞,听到朱翊钧的这句话,立即一个激灵。 再也顾不得世宗陛下留给自己的感动了。 好家伙。 万寿帝君都已经死了六年了,怎么,还惦记着自己这点道统没有人继承呢。 还想发展当今陛下,成为张天师座下弟子吗? 他也顾不得沉思以往了,赶忙开口说道:“陛下,日有所思,方能夜有所梦,陛下这是想念世宗皇帝陛下,才做梦梦到,至于陛下所在梦中,得知世宗陛下修成仙体,得到仙职,这也只是陛下对世宗皇帝陛下的一份孝心……“ 看着海瑞紧张,朱翊钧心中颇为得意…… 而后,便是自顾的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海瑞赶忙追上…… 一边走着,还一边继续说道:“陛下,仙界之说,太过匪夷所思,不如,陛下在给臣讲一讲汉高祖,唐太宗的事情吧,臣比较爱听这些……” 而听着海瑞的话,朱翊钧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而跟在后面的海瑞,也立即停下了脚步。 朱翊钧抬头看着海瑞,一本正经的问道:“海爱卿,觉得古来明君,该如何行事?” 海瑞微微躬身,神色庄重地回答道:“陛下,古来明君皆以民为本,心怀天下苍生。轻徭薄赋,使百姓得以休养生息,选贤任能,让朝堂清正廉明,广开言路,纳忠言而不蔽耳目,勤修内政,富国强兵以保社稷安稳……且能克己奉公,不为私欲所迷,不为奸佞所惑。如此,方能得民心,成伟业,名垂青史,为后世敬仰……一代明君典范……” 朱翊钧听完之后,露出了些许的笑容:“即便这世间有仙界,朕的皇爷爷入了仙廷,修的了仙体,朕也毫不羡慕,朕此来,是成明君帝业……爱卿不用慌张,朕会按照爱卿所想明君之典范,一件件,一桩桩,全部做好,才能不枉此生……” 而海瑞听着朱翊钧的话,看着他说话的表情,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分不清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当今陛下,还是世宗陛下……不过,也就片刻之间,海瑞就回过神来。 海瑞拱手道:“陛下若能如此,乃大明之幸,百姓之福。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助陛下成就明君之业。” 朱翊钧没有急着回答,而是继续朝前走着,海瑞在后跟着。 等到朱翊钧坐在龙椅上后,才看向海瑞回复道:“海爱卿与朕必能成千古君臣典范……” 朱翊钧说这话的时候,自己的内心都是笃定的……一个骂过自己皇爷爷的臣子,自己重用,并且奉为老师,关系也一直和睦,这妥妥的流量吸收器,千古君臣典范,毫不夸张,在这个时空的后世,一定能养活成千上万的历史博主…… 而海瑞听着朱翊钧的话,内心感动之极,没有任何臣子能拒绝,皇帝陛下递过来,成为千古君臣典范的橄榄枝…… 即便是,海刚锋也不厉害…… 朱翊钧还想着在跟海瑞喷一会儿后,张鲸却快步进入了乾清宫。 他躬着身子走来。 “陛下,张居正,郭朴,高拱三人已经到了……” 朱翊钧摆了摆手:“让他们进来。” “是,陛下。”张鲸闻言退下。 而等着张鲸出去喊人的时候,朱翊钧看向海瑞继续说道:“海爱卿,待会,朕要与他们商议国策,你且听着,前面最好不要插话……” “是,陛下。”海瑞闻言拱手应是。 张居正,高拱,郭朴三人,在张鲸的引导下,进入了乾清宫中。 三人先是朝着坐在龙椅上的朱翊钧行礼。 而后,朱翊钧一脸笑意说道:“众位爱卿,免礼,免礼……” “谢陛下。”张居正三人慢慢起身。 站起身后的张居正,侧身看了一眼海瑞,心中生疑,陛下召见内阁主要人员,按照规矩,户部的海瑞,是没有资格参加这场御前奏对的吧。 仿佛是看到了张居正的内心,正当他有些疑惑的时候,朱翊钧便开口说道:“今日,是经延日,海爱卿来给朕上课讲经,讲到了汉书文帝却千里马,皇爷爷自比文帝,朕便留下了海爱卿,多聊一会儿,忘了时间,今日召见众位爱卿前来,也是为了朕心中的一个想法,想跟众位爱卿商讨一下,海爱卿只旁听,不发表见解……” 张居正,高拱,郭朴三人听完,也只能接受。 “朕知按照惯例,内阁首辅是有御前赐座的恩宠,但朕此时觉得不妥……” 张居正闻言抬头看了一眼皇帝,而后,又低下头去。 而低着头的高拱,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张居正…… “当然,朕不赐座,也不是朕小气,只是因为朕年龄太小,古往今来啊,少年天子,多出权臣,而权臣的标配就是,宫中骑马,御前落座……朕,不愿徒惹是非,张爱卿,张阁老,朕所想没有什么错吧……” 张居正闻言,赶忙说道:“陛下,雷霆雨露,皆为君恩,御前赐座,本就是世宗皇帝陛下,以及先帝对臣下的恩赐,陛下无需为臣下解释。” “张爱卿啊,你还真想错了,朕不是解释,朕只是在诉说事实罢了……” 第193章 从大明会典而来…… 朱翊钧说话的时候,一直面带笑容。 他看着张居正。 等待张居正的回答。 而张居正在听完朱翊钧的话后,心里面翻江倒海,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奇特的感觉。 好像,陛下内心深处一直在防备着自己,一直做的事情,都在减少自己对他的影响。 即便,让自己当了内阁首辅。 可好像,他并不完全相信自己。 面对一个从小就聪慧,且颇为勤奋的小皇帝,张居正内心深处,也不由对自己未来的改革,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陛下,所说皆对。”张居正缓缓说道。 而听完张居正的话后,朱翊钧淡淡一笑:“若是说错了,阁老还需及时纠正……” 朱翊钧每一句话,都像是在试探,又像是在提醒…… 张居正在听到朱翊钧的这句话后,稍稍愣神,他知道皇帝陛下的这句话,自己怎么回复都是错的。 及时纠正,不就是及时打脸吗? 可若不及时纠正……那不证明,自己不是一个直臣。 在现在这个场合,张居正不管怎么回答,都是错的。 乾清宫中的众人,都将视线转移到了张居正的身上,想听张居正如何回答…… 但片刻之间,朱翊钧又道:“朕喜欢说话,可能以后说错的地方也比较多,朕想了一下,还是等四下无人的时候,阁老在跟朕说言行之中的不妥之处吧……” 朱翊钧自问自答。 点了一下张居正,却又缓解了张居正的尴尬。 这让乾清宫中的这些老臣们,有一股重新被万寿帝君掌握的的恐惧感…… 心眼忒多了吧…… 朱翊钧说完之后。 张居正便赶忙言道:“陛下能有此自省之心,实乃社稷宗庙之幸、百官万民之福……陛下虽幼,但心怀天下,言语之间偶有疏失,在所难免。然陛下能如此重视自身言行之妥否,足见圣心之明睿……私下无人之时,臣下自当竭尽所能,为陛下陈说利弊…… 陛下圣明,必能纳臣之忠言,而臣亦定当谨慎措辞,以不负陛下之信任……” 坐在龙椅上的朱翊钧,听着张居正的长篇大论,脸上的笑容,也减少了两分。 走科举,写文章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自己这个做皇帝说的通俗易懂大白话,他可在这里拽文弄墨,光成语就用了那么多。 你这样,显得朕很呆啊…… 一下子,便把朕的风头给抢了去…… “召众位爱卿前来,是想问询一件事情,该如何解决?” “先帝在时,曾对朕嘱托,大明此时最大的困境,是吏治……他曾说大明其最大之困厄乃在于吏治……如今之大明官场,浮躁之风盛行,诸多官员懒政怠政,视法令如无物,不务实事,贪污腐败之行屡禁不止。若此等乱象不得以肃清,大明之天下何以长治久安?这些话,在朕七岁,八岁的时候,便一直听着父皇讲述……也牢记心头……” “昨夜,朕梦中,梦到了父皇……” 而听到做梦,海瑞立马扭头看向御座上的朱翊钧,刚刚不是梦到世宗陛下吗?怎么一转眼,又成先帝了。 应该是,先梦到世宗陛下,在梦到穆宗陛下。 两个人没有一起出现在陛下的梦中吧,所以陛下谈论此事的时候,也是分开说的…… 不过,一晚上做两个梦,梦两个人,也是难道。 海瑞也是自我调节,自己给了自己一个相对合理的解释。 “在梦中,父皇又对朕说了吏治之事,朕啊,今天一上午都心不在焉,便想着召见众位爱卿,询问一下,你们可有方法,让大明的吏治焕然一新……” 听完皇帝陛下的话后。 乾清宫的众人,除了海瑞之外,都心头一震。 难道陛下提前知道张居正想搞考成法了。 特别是张居正,他甚至有些慌乱,因为这已经打破了他的部署……他还没有做通高拱的工作,若是此时将考成法说出,被高拱贬的一无是处的话,那陛下信了高拱的言语,自己的考成法,可真的要胎死腹中了…… “张爱卿,你有何良策?” 张居正闻言,赶忙说道:“陛下,吏治一直都是顽疾,臣心中虽有些策略,但还不成熟,待臣与诸位同僚,再行商议之后,在禀告陛下。” “好,既然有策略,那现在便说出来,咱们一起商议啊……怎么,国策之事,还要背着朕……“ “臣不敢。”张居正忙道。 张居正的内心是煎熬的。 他本以为先帝走后,陛下登基,尚且年幼,自己跟内宫的冯保关系好,冯保又是陛下生母李太后的亲信,他可以通过这层关系,手握改革大权,推行改革之事。 但现在实际情况,与自己料想的完全不一样…… 冯保虽然还跟自己保持“良好”的关系,但并不愿意,充当他与李太后沟通的桥梁,甚至,在涉及陛下的教育问题时,一直都是推推搡搡…… 而陛下在宫里面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原本要倒台后的高拱,硬是被他拉了回来,到现在,张居正都不知,陛下是如何说服两宫皇太后的…… “快,张爱卿,快说,你有何策?”朱翊钧充满期待的问道。 而听着朱翊钧的话,张居正已是无路可退。 既然无路可退,张居正也只能背水一战。 他此时还觉得,他的对手,是高拱…… 他只能开口说道:“陛下,臣下近些时日,一直在观看大明会典……” 朱翊钧笑道:“可有收获……” “臣下不才,颇有收获……大明会典该书始纂于弘治十年,共180卷,以六部官制为纲,以事则为目,分述我大明开国至弘治十年,百余余年间各行政机构的建置沿革及所掌职事……” “首卷为宗人府,其下依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及都察院、六科与各寺、府、监、司等为序……大明会典以洪武二十六年校修的诸司职掌为主,参以皇明祖训,大诰,大明令,大明集礼,洪武礼制,礼仪定式,稽古定制,孝慈录,教民榜文,大明律,军法定律,宪纲,诸多大明法规和百司之法籍册编成……” “臣下遵从祖制,以大明会典为基础,拟定考成之法……整顿吏治……” “考成之法,便是由六部和都察院把所属官员应办之事,定立期限,分别登记在三本账簿之上。一本留底在部院,一本送六科,一本呈内阁,每月检查,每完成一件则注销一件。如此一来,官员们便不敢再偷懒。到期未完成之官员,受严格惩罚……” “还望陛下同意推行考成之法……” 张居正先是说了大明会典,便是在告诉乾清宫中的所有人,这个考成法,是根据会典来的,遵循祖制而行。 朱翊钧听完张居正的话后,缓缓道:“朕也想同意推行,可张爱卿,你这个考成法,朕现在好像没有听那么明白……是不是,这个考成法,与朕无关啊,三本账簿,一本留底,一本六科,一本内阁,朕手中没有啊……” 第194章 御政房 朱翊钧虽然面带微笑,神情自若。 但这句话却比之前说的话,直接了很多。 不带着朕玩吗? 不带着朕玩,桌子都给你掀了…… 而这也是,郭朴,高拱昨夜谈论考成法的时候,最大的一个顾虑。 宫里面的想法,才是考成法遇到的最大阻碍。 臣子们,不尊,说罢就罢了。 可皇帝不准,你作为臣子的能把皇帝给罢了吗? 张居正也听出了朱翊钧话语中的不满,随后他赶忙表态道:“陛下,若是想要,可附录一份,交与司礼监……” 听到张居正的话后,朱翊钧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虽然自己跟张居正说过,要做汉和帝。 但张居正好像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高拱曾言十岁天子,如何治理天下,他是说出来的。 而张居正,不说,但内心中却是这样想的…… “张阁老,此言差矣,不是朕想要,而是朕不得不要……” “朕喜欢读书,特别是史书,历朝历代,改革变法,虽是臣子执行,但帝王总是在后面支持,若是没有帝王支持,臣子又如何变法呢……” “朕不是想要,朕要了,阁老的变法,才能推行下去啊……” 听到朱翊钧的话后,张居正神色肃然。 而一旁的海瑞,高拱,郭朴三人,心中也多少有些忐忑…… 张居正沉思片刻之后,开口道:“陛下此言有理,朝中变法,需得陛下首肯,相助……” 张居正说完之后,朱翊钧点了点头,他并不满意。 如他所说,交给司礼监。 司礼监谁是老大。 冯保啊。 朱翊钧不满意,但他不说,他随后看向高拱。 “高爱卿,这个考成法,你觉得如何?” 高拱听到皇帝问询,赶忙开口言道:“陛下,考成之法,虽起源于大明会典,但在百官看来,已是新的律法,推行之事,应多番筹划,不应着急行事……” 朱翊钧再次点了点头,而后看向郭朴:“郭爱卿呢……” “陛下,臣觉得,推行考成之法,势在必行, 不足一月,便到新年,一月筹备足矣,可在万历元年推行考成……以彰显陛下锐意进取之心……” 海瑞在一旁都急不可耐了,他非常想发表自己的见解。 他时不时的转头看向坐在龙椅上的朱翊钧。 不过,朱翊钧却从未看过一次海瑞。 而听完郭朴的话后,朱翊钧再次点了点头,一副老成的模样,他从龙椅上站起身来,而后走到了龙椅的旁边。 “朕身为天子,心中所思皆为大明之昌盛……若不能让百姓得以富足,让天下得以升平,让大明政务清明,再创盛世,朕羞坐此位……”朱翊钧说着的时候,还指了指自己的龙椅。 “虽说,读尽圣贤千卷书,一心为君分忧愁,埋头苦学圣贤理,科举求名帝王旁……朝中官员,哪个不是满腹经纶,一肚子大道理,大学问,可做官行事,与做学问截然不同,不是所有人都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仲淹,也不是所有人都是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的于廷益……” “先帝在时,忧心吏治,朕虽登基不久,但也是忧心,朕今日听闻张居正所言考成法,自觉茅塞顿开,若能以考成之法,约束官员,必定整肃朝纲……” 说这话的时候,朱翊钧一脸肃然,心潮澎湃…… 而下面的老臣们听着,可没有心潮澎湃之感。 只因,他们见识过更会说的万寿帝君…… 不要看皇帝怎么说,要看皇帝怎么做…… 他朱翊钧向了张居正,高拱,郭朴三人,心中不由想到:“这些人现在不应该说话附和朕,鼓励朕吗……怎么,一个个都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呢……” 高拱,张居正,郭朴三人还没有应声呢。 一旁的海瑞实在忍不住了。 他心潮澎湃了。 十岁啊。 十岁的天子,竟有如此的志向。 这,这难道不是大明之幸,社稷之福吗? 从这个时刻,便能看出,海瑞,与张居正高拱等人的区别。 海瑞是理想主义,而高拱,张居正,郭朴等人一直位于中枢,他们的理想主义早就在常年的斗争中,磨灭了…… 理想主义通常强调追求理想、价值观和美好愿景,而现实主义更注重实际情况、现实条件和可行性。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理想主义就无法与现实相结合,或者不能在现实的土壤中绽放出理想的花朵。 “陛下,臣闻您所言,感慨万千……” “范仲淹、于谦等先贤,心怀天下,高风亮节,实乃我辈楷模,然如今之朝堂,确有官员忘却初心,沉迷私利……” “臣愿追随陛下,以先贤为范,不畏艰难,直言敢谏,监督百官,务使为官者皆能以民为本,尽心尽力为百姓谋福祉,不负陛下整顿朝纲、再创盛世之宏愿……” 朱翊钧听到海瑞的话后,立马感觉燃起来了。 而海瑞说完之后,张居正等人也反应了过来。 张居正上前一步,拱手说道:“陛下圣明,臣等深感陛下志存高远,忧国忧民之心天地可鉴,陛下既有此决心,以考成之法整肃朝纲,必能开创大明盛世之新局面。臣愿鞠躬尽瘁,辅佐陛下成就这千秋伟业……” 高拱紧接着说道:“陛下所言极是。今陛下立志革新,臣等定当全力效命,定不让陛下之宏愿落空……” 郭朴也赶忙附和:“陛下心系天下,实乃万民之福。臣等必当谨遵陛下旨意,尽心尽力,为大明之昌盛肝脑涂地……” 张居正等人接话之后,朱翊钧满意的点了点头,而后又回到了自己的龙椅上坐了下来。 “为彰显朕锐意进取之心,全力支持张阁老推行考成法,朕决定在宫中再成立一个官署,就叫“御前中书政务处置房”,简称“御政房”……” 御政房? 张居正猛地抬起头来。 “陛下,考成法誊录,可交司礼监……” 张居正的这句话没有说完,就被朱翊钧开口打断:“朕,不要什么誊录板朕要的是总述……” “也就是说,这个御政房之所以存在,就是掌管百官考成总述的。” “六科监督六部,内阁监管六科,而这个御政房吗,便监管内阁吧……” 朱翊钧说的轻松。 可在张居正的心中,却再次掀起滔天巨浪…… 第195章 翰林们的新道路 御政房? 御前中书政务处置房。 这听着都像权力无限大的部门…… 自己好不容易当上了内阁首辅,难道,陛下还要给内阁首辅在找一个老大吗? “陛下,吏治臃肿,也是吏治难以清明的一点,臣在考成法推行之后,还要上奏陛下,精简吏治,现在考成法还未曾推行,便增添官属,岂不是有些本末倒置了……”张居正赶忙开口。 他的这句话,就是在拒绝。 不过,朱翊钧也不生气:“张爱卿,不管你如何精简,那翰林院总不会被取缔掉吧……科举总不会结束吧,朕就是要从这个翰林院中,或是新科进士中,挑选人员进入这个御政房,与挑选庶吉士同样的道理……” “新科进士出榜后,除状元、榜眼、探花会被直接授任翰林官员外,其余进士一应听从吏部安排,参加“进士听选”……” “吏部会根据进士们的成绩及名次,结合此时朝堂所缺职位,对他们进行相应的官职任命,进士中二甲者,可内授主事,外授知州,中三甲者,则内授评事、中书、行人,外授推官、知县……” “不过,近些年来,朝廷向来“僧多粥少”,吏部留给新科进士入职的京师官职杯水车薪……这个御政院中,取翰林院中的翰林们,三人,取新科进士六人。” 朱翊钧看着张居正淡淡的说道。 而张居正听完之后,还是有些不妥当之处,但他这次,并没有开口否定。 因为此时的陛下,说的头头是道,还专门了解了一下翰林院,以及恩科的情况,若是自己在全盘否定的话。 定会惹得陛下不高兴。 那考成一法,便不知能否推行成功了。 张居正缓缓问道:“陛下,不知这个御政房,主事为几品……” “御政学士一名,七品,御政侍读学士、侍讲学士分四人,为八品……” 张居正暗暗松了一口气,才七品……不过,张居正并没有彻底放下戒备来,按理说,内阁首辅才五品呢,可架不住加封大学士啊……有的还是以尚书衔入内阁的。 “那陛下,想在什么时间设置御政房。“ “今年便开始筹备,明年初,与考成法一同推行……第一次选人,就从翰林院开始选,朕亲自挑人……” “朕这个御政房,最高的御政学士,不过是七品,需在翰林院中呆上两年的时间,而后转御政房,梳理百官考成总录,在御政房中,呆的时间,不能超过三年,而后,便下放州府,历任十年,方能返京。” 朱翊钧所说,也是一整套的锻炼培养人才的方法。 从翰林院中编修,接受一定的国家运转的熏陶,而后转御政院,陪在皇帝的身边,替皇帝梳理百官考成总述,这个过程,也是能够让人能都很大的锻炼,随后,以避嫌为名,出京为官,给个县令,或是知府,来回调动考察,最后,在决定是不是调回京师,去六部,或内阁…… 乾清宫中的众人听着皇帝的话,心里面都如同明镜一般。 这不是心血来潮。 这是筹划了许久。 翰林院的翰林,都是以往恩科前三名,或是在科举之后,自己考上去的,类似于后世的中暑选调生…… 现在朱翊钧最想用的还是翰林院中的人,现成的果子,立马就能取摘,而且,自己当太子的时候,接触最多的人,还是翰林院的讲官们,对他们也有一个系统的了解。 而且,最重要的是,在现阶段,能够让百官们容易接受。 最终,张居正还是同意了,这个御政房的成立。 因为到了此时,他根本就没有办法,在去全面否决了。 高拱,郭朴两个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因这个所谓的御政房,开口进言,也给了张居正一个信号。 他们是支持的。 ………… 大明建国至今,虽然在成化年间,推行过选奉官,也就是皇帝恩赐你,不用通过科举便能为官,不过,这一举措也就在成化年间有过,到了弘治孝宗之时,全部废除。 大明天下的主旋律,就是“非科举者毋得与官”。 这也是朱家皇帝,对百官,与天下士子的一个许诺。 然而,太祖高皇帝朱元璋明白,大多数进士自投身科举起,便养成了一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习惯。 由此带来的弊端显而易见,天之骄子的进士们文词能力尚可,一到为官理政时,就两眼抓瞎,“能以所学措行事者甚寡”。 有鉴于此,洪武十八年会试后,太祖高皇帝朱元璋有意在原先考中进士即授官的基础上,改进科举取士之道。 殿试结束后,明太祖朱元璋即下令:“擢一甲进士丁显等为翰林院修撰,二甲马京等为编修,吴文为检讨。” 进士之入翰林,自此始也。 至于其他上榜进士,朱元璋“使观政于诸司”,并允许他们进入翰林院、承敕监、六科等天子近侍衙门办公,称作“庶吉士”。 翰林院中,也就成为了大明选拔官员的一个最重要的渠道。 翰林院做得工作,基本的就是朝廷的编书工作,诸如纂修实录、玉牒、史志诸书,编纂六曹章奏等。 翰林院主官为学士,品级为正五品,其下设有侍读学士、侍讲学士各二人,品级均为从五品,侍读、侍讲各二人,品级均为正六品,五经博士九人,品级为正八品且职位世袭…… 典籍二人,品级为从八品,侍书二人,品级为正九品,待诏六人,品级为从九品,修撰品级为从六品,不定数人员,编修品级为正七品,也是不定数,检讨品级为从七品,庶吉士无定员…… 两京翰林们加在一起超过百人,他们起来好像只是写稿、编辑、校对,做一些纸面上的工作。 但他们手中的资料系统性强,信息价值高,读书读一辈子都不懂得道理,看不明白的行政策略,他们天天都可以看到。 并且,这些翰林们可以有大把时间仔细看,大把思考的时间。 杨士奇,李东阳,杨廷和,翟銮, 严嵩,高拱, 张居正等诸多大明的官员,大多都是庶吉士翰林的身份,开始武装自己,变得强大起来的。 杨廷和在进入翰林院后,“读书惟考究掌故、民瘼、边事及一切法家言”,九年后,任翰林修撰,参与编撰《宪宗实录》,系统接触到藏之秘府的大明国策,从未公布过的成化史料,他很快明白了朝廷的实际运行逻辑、内阁的工作习惯,认知层次得到提升…… 张居正在翰林院时才25岁,就通过翰林院中得各年论典写出了《论时政疏》…… 当然,他们这些也是熬出头的,更多的翰林们都是在翰林院中做了一辈子的学问……俗称老翰林…… 在张居正同意之后,朱翊钧依然云淡风轻,既然这件事情,通知了内阁的三人,那朱翊钧也不留他们了,让他们下去处理政务,他单独留下了海瑞一人…… 刚刚,海瑞给他捧场,提供情绪价值,让朱翊钧对于他的留用,有了一个新的思考…… 第196章 洪武旧制 海瑞,看着张居正,高拱,郭朴三人离去,心中也是不明白,陛下为何只留下自己。 而在三人离开后。 朱翊钧便看向海瑞:“海爱卿,你觉得张居正说的考成法,能否一改我大明吏治弊病……对朕所提议的这个百官考成总述,以及御政房,有什么看法。” 海瑞赶忙应道:“陛下,臣觉得想要恢复大明的吏治,便应遵循太祖高皇帝洪武旧制……” 听到海瑞的话,看着他的这个表情,朱翊钧不由苦笑一声。 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出身贫苦,深知百姓疾苦,对贪官污吏深恶痛绝。 在他主政期间,对贪污腐败的官员采取了极其严厉的惩罚措施,设立《大明律》,将《受赃》专门设为一篇,详尽规定对腐败的惩罚,还下令编写《大诰》等司法教材,发到每个家庭,规定藏有《大诰》的家庭在执法时可罪减一等,反之则罪加一等,且《大诰》被列入全国各级学校的必修课程,连科举选士的题目中,也有大诰…… 在洪武年间,太祖高皇帝对不法贪官大批处死,包括开国将领朱亮祖、女婿驸马都尉欧阳伦等,在郭桓案、空印案中也牵连杀死数万名官员…… 数万名官员,什么概念,几乎各个岗位都清算了一遍…… 他不仅利用皇权反腐,还鼓励民间反腐,颁布《大诰》,规定布政司、府、州、县的在职或赋闲官员若有违法乱纪行为,当地贤良方正、豪杰之士可将其抓起来绑送京城…… 为让百姓有冤情能申告,他在通政司门口放置红牌,写明百姓可取牌直接进入内府,各门禁不得阻挡,还在午门外设立“登闻鼓”,若地方官员不受理冤案,当事人可击鼓,由御史带着上奏,允许民告官、百姓越级告状,甚至鼓励百姓直接把贪官绑赴京城治罪,各级官员若“截访”,将被治以诛灭家族的重罪…… 当然,这些也不全是洪武年间对待贪官污吏的旧制精华。 精华是在那些酷刑上面,如刷洗(把犯人剥光放在铁板上,下面烧水煮沸,用铁刷子刷人皮)…… 枭令(用铁钩子吊起犯人的脊骨示众)…… 称竿(把犯人绑在杆子上,另一头挂石头,慢慢撕裂人的骨骼)…… 抽肠(用铁钩子把肠子勾出,再在杆子另一头挂石头,利用弹力将肠子全部勾出)…… 剥皮(在人的头上开小口灌盐水,犯人受刺激后会顺着小口把自己的皮剥下来,人皮被做成麻袋)…… 这种种的举措,让大明在洪武年间,官员腐败的问题得到了有效控制…… 但尽管如此,仍未能完全杜绝贪污现象,一方面是官员俸禄过低、第二是封建制度下官员权力大且缺乏有效监督管理等,就拿此时来说,一个小县城的七品县令都有“百里侯”的民间称呼…… 海瑞此番提及旧制,让朱翊钧颇为哭笑不得。 只因,能玩这一整套,大明还不玩完的,唯太祖高皇帝朱元璋一人…… 就连,永乐大帝朱棣,都无法做到用这么严苛的律法,来约束官员,治理天下…… 他想让自己一个十岁的天子同意他干这些事情,这太不现实了,不,六十岁的万寿帝君,世宗陛下在世,也没有威望,甚至是“胆量”干这种事情啊…… 当然,世人皆知洪武旧制,对官员心狠手辣,但却很少有人知道,这个旧制,也是在太祖高皇帝晚年,被他亲自废除。 太祖高皇帝朱元璋认为,守成之君,不应像他这般残暴,在洪武二十年正月,朱元璋下令焚毁锦衣卫刑具,该卫“诏狱”所系囚犯,皆送刑部审理,在洪武二十八年六月,朱元璋御奉天门,敕谕文武群臣,就废除酷刑、罢设宰相及宗室待遇三大问题,做了带遗嘱性的交代,并将其收入《皇明祖训》。 其中,关于废除酷刑,太祖高皇帝朱元璋亲自发了旨意做了解释。 之前使用法外加刑,是为了让人知所警惧,不敢轻易犯法,但这只是权时处置,非守成之君所用常法,以后嗣君统理天下,止守《律》与《大诰》,并不许用黥刺、剕劓、阉割之刑,以防嗣君不了解人情善恶而误伤善良……若臣下敢有奏用此刑者,文武群臣可即时劾奏,处以重刑…… 他不仅废除了,还特别做了解释,自己玩的这一套,后来之君都不能玩,要有哪个臣子,上奏用此刑者,文武群臣全部弹劾他,处以重刑。 朱翊钧苦笑一声说道:“海爱卿啊,太祖高皇帝之洪武旧制固然有其可取之处,但,但大明建国已有两百余年,如今时过境迁,再去遵循,一来有伤天和,二来吗,恐生乱子……在朕看来,张居正之考成法亦有其独到之考量,可以尝试一番……” 朱翊钧说的很是委婉。 但海瑞也听明白了,不过,他丝毫不怕。 在他看来,重刑警示世人,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陛下,张居正之考成法,虽意在督促官员,然施行过程中或有偏差,易滋生新的弊端,洪武旧制重在严刑峻法,对贪腐渎职之官员严惩不贷,以雷霆手段肃清朝堂。如今若要重振吏治,当以重典治之,凡有违法乱纪者,绝不姑息。” 朱翊钧目光深邃:“海爱卿,可知,太祖高皇帝在皇明祖训中,曾言,若是有臣下上奏,重启旧制,需重刑处之……” “臣知道……” 海瑞,朱翊钧,四目相对。 最后,还是朱翊钧最先扭转了目光。 他自己心虚了。 “海爱卿所言不无道理,但重典之下,是否会令官员人人自危,反而不敢有所作为?” 海瑞道:“陛下,臣以为,若官员皆因畏惧惩处而不敢为非作歹,尽心尽力为朝廷办事,乃是好事。且只要赏罚分明,对于清正廉洁、政绩卓着者予以重赏,自能激励官员积极作为。” “旧制呢,是不能再用了,当然,现在还不到用的时候,以后啊,海爱卿,也不要提这样的事情了。”朱翊钧轻声说道。 在真正的历史上,海瑞一生清正廉洁、刚正不阿,在他死前一年,他再次上书直言,指出他认为的吏治败坏的原因是刑法太轻,并提议恢复太祖皇帝朱元璋的旧制,即枉法八十贯一律绞死,贪官污吏剥皮萱草…… 这一刑罚不可谓不重,从中可以看出海瑞对于贪官污吏的憎恨,但同样这份上书,也让大明朝的所有官员们对其恨之入骨…… 朱翊钧劝说海瑞,实际上,是爱护海瑞…… 海瑞听完朱翊钧的话后,只能叹了口气,并未再多言其他…… 而朱翊钧看着海瑞,心中不免叹了口气,若是海瑞侍奉的君主,是太祖高皇帝,该多好啊…… 第197章 万历元年 君子论迹不论心。 海瑞是真君子。 他不仅能够约束自己的内心,同样,也能在自己的行为上约束自己。 论心是君子,论迹亦是君子…… 在朱翊钧看来,海瑞可为一省的督抚,但不能成为大明的首辅,因为,自己这个帝王是用不好他的。 所以,他才有了一个这个想法。 海瑞若侍奉的是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可能他的成就会更高…… 当然,也有可能,海瑞就宗藩问题上书太祖,直接落得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不过,在朱翊钧看来,这种可能性极小。 后世之人,都认为朱元璋嗜杀成性,他杀功臣,杀贪官…… 也不知是不是穿越之后,体内流淌着的是朱元璋的血,是根正苗红龙子龙孙的缘故,朱翊钧对太祖高皇帝所做的事情,都很是理解…… 杀功臣,是因为那些功臣已经忘却初心,丧失淮西政治信念,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取代了蒙元贵族,成为了重新压迫百姓的权贵阶层,并且不受律法的约束……难道不该杀吗? 但,这都是朱翊钧的一种假设。 本来,朱翊钧单独留下海瑞,是想在跟他聊聊,来获取更多的情绪价值,但海瑞上来就提议要重启洪武旧制,也把朱翊钧给镇住了…… 高拱,张居正,郭朴三人从乾清宫离开之后,便回到了内阁之中。 三人就考成法,以及陛下提及的御政房,也进行了一番讨论。 如同张居正所想一般。 两个人是支持陛下所设御政房。 张居正虽然明面上答应了皇帝陛下,但还是想着尝试走一走冯保的路子,探查一番,宫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在了解之后,才能真正的下定决心。 他需要了解真相。 今日是高拱丢掉内阁首辅宝座之后,第一次上班,到了傍晚的时候 ,他从内阁走出,走出了皇宫。 夕阳的余晖慷慨地洒落在紫禁城那金碧辉煌的瓦顶和朱红的宫墙上。 等到高拱走出皇宫之后,便见到了宫门外,昔日的下属,都在远处看着自己。 他曾是内阁首辅,曾是先帝的老师,位高权重,权倾朝野,可,隆庆六年,马上就要结束了。 他的臣子最高点,也走向了终结……并且,再也没有机会踏足了…… 昔日的下属们都是在远处看着高拱,并没有上前来打招呼。 高拱在家四个多月,从未去见过这些人。 在隆庆年间,官员之中恨高拱的人,多,但尊崇高拱的人,也多。 高拱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自己昔日的同僚,下属,朝着他们拱了拱手后,便登上了马车。 而后,在众人的目光中,渐行渐远…… 天越来越冷了,已到寒冬腊月。 在宫门关闭之前,冯保走出了皇宫。 而后,坐上了马车,来到了一处茶馆,在随从的护卫下,上了二楼的雅间。 在雅间之中,张居正正在等待他的到来。 冯保管过东厂,知道很多事情,所以,他根本不敢去张府,就算这次出宫,他也颇有些提心吊胆。 他在隆庆三年的时候,便在宫外给自己设了府邸,之前也曾出宫住过,但在陛下登基之后,经历了一连串的敲打之后,他便很少出宫居住。 就怕,自己出去了,便再也回不来。 这次,张居正一而再,再而三的邀请,他实在推脱不了,才出宫来见他,究其原因,也是因为冯保不愿意放弃张居正这个政治盟友。 张居正看到冯保进来,站起身来:“冯公公,坐。” 冯保坐下之后,第一句话:“这里可安全。” 张居正听到冯保这句话后,苦笑一声:“冯公公太过小心了吧。” “小心能使万年船啊……” “冯公公,太后……”张居正想着直接进入主题,不过,冯保却是赶忙开口打断:“阁老……今日,我出来是冒着风险的,所以,你不要问任何宫里面的问题,因为我不能回答你,可我今日出宫,必定会对阁老说上一些能说的事情,其中奥妙,还需阁老自己揣摩……” 张居正看着冯保紧张的脸色。 当下,只是点了点头。 “陛下登基以来,让陈洪去了先帝陵寝处守陵,但在高拱被驱逐的事情,之前,陈洪是不愿意走的……此其一……” “陛下,自己一个人住在乾清宫,每日清晨,前往两宫皇太后处,请安,两宫皇太后从未问及,学业,政务……此其二……” “太后娘娘,礼佛之举,应是在隆庆二年的时候开始的,可现在她不礼佛了……” 张居正一直认真的听着,当听到最后这一句话的时候,他想要开口询问缘由,但又被冯保打断:“阁老,不要问,问,我也不会说,再怎么说,我端着的是陛下给的饭,与你说这些,是怕你重蹈高拱的覆辙……” 张居正点了点头:“多谢冯公公提醒,实际上,本官也感觉到了一些……” “感觉到了最好……需要你协助陛下治理天下,但,阁老,要记着,是协助,陛下跟先帝其性格,完全相反,较之世宗陛下,又显刚毅,是个好主子,好陛下……” 张居正听完冯保的话后,端起了茶杯,轻抿一口…… 这个时候的他,对宫里面的事情,已经摸得差不多了…… 北京城的街头巷尾弥漫着浓浓的年味。 临近岁末,大街小巷张灯结彩,五彩的灯笼高挂在屋檐下,将夜晚照得如同白昼。 红色的绸缎和春联装点着每一扇门扉,龙飞凤舞的墨字散发着吉祥的气息。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集市上人头攒动,喧闹非凡。 货郎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贩卖着各类年货。 精致的窗花、栩栩如生的糖人、五彩斑斓的烟火,让人目不暇接。 孩子们穿着新衣,在人群中穿梭,手中拿着糖葫芦,脸上洋溢着纯真的笑容。 富户人家的宅邸中,奴仆们忙碌地筹备着年夜饭。厨房里飘出阵阵香气,烤鸭、炖鸡、蒸鱼等佳肴的香味令人垂涎欲滴,庭院中,戏班子正在排练,准备在除夕夜为家主献上精彩的表演。 平民百姓的家中,主妇们精心地打扫着房屋,贴上亲手剪的窗花,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着年夜饭,谈论着过去一年的酸甜苦辣,憧憬着新的一年能风调雨顺…… 除夕夜,爆竹声响彻京城。绚丽的烟火在夜空中绽放,如繁星般璀璨…… 在烟火炮声中,隆庆六年终,大明万历元年至…… 第198章 第一次朝会 万历元年。 官员们放假到了初五那天。 而在初六,朝廷举行了新年的第一次大朝会。 因为是新年伊始,朝会的规模更大了一些。 初六那日,京城仍被夜色笼罩,皇宫却已灯火通明。 在乾清宫内,年幼的皇帝朱翊钧在宫女和太监的簇拥下,准备着迎接新年的第一次朝会。 朱翊钧被叫醒之后,便端坐在龙榻之上,睡眼惺忪。 此时,张鲸手捧着叠得整齐的崭新龙袍走进了暖阁之中。 他微微躬身,稳步向前,而冯宝则紧随其后,双手小心翼翼地托着那顶璀璨夺目的管疏,与龙袍的陪侍。 张鲸走到朱翊钧身前,轻轻展开龙袍,那明黄色的绸缎如水般流淌而下,上面绣着的祥龙仿佛瞬间活了起来。 他微微蹲下身子,轻声说道:“陛下,时辰到了,请陛下更衣。” 朱翊钧听到张鲸的话后,睁开了眼睛,而后,点了点头,随后,在冯保张鲸身后的宫女们,便围绕过来…… 朱翊钧更衣完成之后,又坐在龙榻之上,稍稍休息片刻。 而此时,紫禁城宫门外,一众官员身着庄重朝服,整齐排列,静候朝会开启。 他们个个神色凝重,怀揣着对新一年政事的期许与忧虑。 有的官员不时整理一下自己的冠带,生怕有丝毫的不整,有的则轻抿嘴唇,暗自深呼吸以平复紧张的心情,当然,还有的在打哈欠,今日起的有些早了些…… 张居正身着华丽的朝服,神色严肃而自信,而高拱就站在他的不远处。 前首辅,与现任内阁首辅,此时的境地,有着鲜明的区别, 而在这位新的大明内阁首辅张居正身边,已经围上了一众人,而高拱身边,只有郭朴一人。 人情往来,是当官的最为重要的事情,在这放假的几天中,北京城的一大批官员到曾去过张府,递了帖子,不过,却没有见到首辅大人。 这次万历元年的第一次大朝会,对于这些官员来说,是个很不错的机会,能够亲近张阁老。 拜入门厅,飞黄腾达…… 不过,落花有情,流水无意…… 张居正面对诸多官员想要投靠的橄榄枝,表现很是随意,此时的他,有自己的亲信班子,他也相信自己的亲信班子,能够经受住来自自己马上就要推行,考成法的考验。 而高拱身边,却没有那么多人给他拜贺新春,以前的那些亲信官员们,在这个关头,也不敢上前。 许久之后,宫门还是迟迟没有打开的迹象。 而一直无人问津的高拱,抬起脚步朝着张居正走了过去:“张阁老,此次朝会,想必又是一番新的气象。” 高拱走上前来,郭朴也跟着高拱的脚步,走上前来。 一直围在张居正身边的官员们,看到高拱来了,立马散开了。 对于这些官员来说,高拱就是一个扫把星,别看着现在重新出仕了,但在两宫皇太后那里,是挂着号的,什么时候,说错了话,办错了事,一道懿旨,立马又赶回老家去。 张居正看一直围着自己的官员,微微点头:“高大人所言极是,新的一年,自当有新的气象。” “这个新的气象,就是张阁老所说的考成法。” “考成法的推行,乃是为了整肃吏治,提高朝廷百官的办事效率,称作为万历元年新气象,也不为过。” 高拱目光深邃,点了点头:“张阁老,考成法虽立意良善,但操之过急,你看着在入宫等待片刻,那么多的官员,想来与张阁老攀上一些关系,但若是今日朝会,考成法一出,这帮官员便立即到戈,甚至满嘴污言秽语,来形容张阁老……” 此时,一阵微风吹过,扬起了两人的衣角。 高拱所言,皆是真理。 不过,张居正神色坚定,他转过头去看向东方,望着东方渐露的鱼肚白,在其后面是一轮新的太阳。 他笑了笑:“高大人,时不我待,若不果断行事,这积弊如何能除,本官不怕宵小,只要高大人,能够不给我找麻烦,那我啊,就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麻烦。” ”不破不立,若因循守旧,如何能成就一番新的局面,先帝在时,阁老为首辅,不也得罪很多人,做了很多事情吗。” 天边的云彩被初升的阳光染上了一层金边…… 高拱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想要做事就不能怕得罪人。 可当年的他,处境要比现在的张居正好多了…… 高拱看了一眼张居正,内心不由苦笑一声,不破不立,他高拱就是张居正需要破的…… “高大人,你我皆是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还望你能理解我的苦心。”张居正接着说道。 高拱沉默片刻,缓缓说道:“罢了,但愿张阁老的举措能如你所愿……这样,先帝在天之灵,也能得宽慰……” 随着一声钟响。 官员们按照品级依次排列,等待宫门开启。 而高拱就站在张居正身后。 第二声钟响之后,标志时辰一到。 只听得太监一声高亢尖利的呼喊:“时辰已到,开宫门!” 紧接着,沉重的宫门缓缓打开,发出沉闷的声响。 那两扇朱红色的大门仿佛承载着历史的厚重,缓缓展现在众人面前。 率先入目的是两排威风凛凛的金甲卫士,庄严肃穆。他们身姿挺拔…… 宫门大开之后,官员们依次而入,步伐整齐,身上绣纹闪烁着微光,官靴落地,发出轻微而整齐的声响。 进入宫门,沿着长长的御道前行。忽然,“啪啪”几声清脆的扬鞭声打破沉寂,那鞭声在宫墙间回荡,威严十足。 扬鞭的太监动作娴熟而有力,每一鞭都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 行至金水桥前,官员们的脚步更加谨慎。 过了金水桥,便是通往皇极殿的长长台阶。 官员们登上台阶,到了皇极殿前,殿前的香炉中香烟袅袅升起,弥漫在空气中,增添了几分神秘与庄严。 而在皇极殿外的太监高呼入朝。 百官进入皇极殿之中。 等到官员进入之中后,在殿内的太监再次高呼:“众臣恭迎陛下……” 官员们齐齐跪地,山呼万岁,声震云霄。 也就是在这声震云霄的万岁声中,朱翊钧从后殿走出,抬脚上了玉阶。 等到朱翊钧坐在龙椅上后,百官再次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翊钧坐在龙椅上,而后摆了摆手:“众爱卿平身。” ”谢陛下。“ 百官们开始起身。 等到官员们起身之后,礼官高声宣读朝会礼仪,繁琐而庄重。 当礼官念完之后,张居正出列,双手捧着贺表。 这份贺表也是从嘉靖年间养成的习惯,过年了,百官们要进献陛下贺表,这次,张居正为内阁首辅,代百官进献贺表。 恭祝陛下新年吉祥,万历元年,国泰民安。 而贺表由冯保下玉阶接过,而后,恭敬地交到了朱翊钧的手中。 朱翊钧打开贺表,看了一会儿后,便将贺表合着,而后又交到了冯保的手上。 接着是奏事环节。 张居正再度出列,朗声道:“陛下,如今国势初定,新年伊始,当推行改革,整顿吏治,以兴邦国。” 朱翊钧点了点头,稚嫩的脸上透着认真:“张爱卿所言极是,朕亦深知改革之必要,但却不知,张爱卿,有何良法整顿吏治呢。” 实际上,在万历元年第一次朝会上,提及考成法,也是在年前的时候,就已经确定下来的。 张居正也满足了皇帝陛下设置御政房的要求,将此列入到考成法推行中来。 听到张居正与朱翊钧的君臣对话。 百官们不禁一阵哗然,这次朝会,不是拜见过陛下之后,简单奏事,报些喜事之后,就可以散朝了吗。 怎么,张居正还提了什么改革。 果然,首辅就不能经常换,新官上任三把火啊。 这个时候的百官们,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而张居正开始娓娓道来,自己整顿吏治的良策。 ”陛下,臣张居正今日进谏,只为我大明江山之稳固,社稷之昌盛……“ “如今朝廷吏治腐败,积弊甚深,臣观当下之官场,官员们敷衍塞责,懒政怠政之风盛行。政务堆积如山,却无人问津,民生疾苦,难以得到有效解决。如此下去,如何对得起陛下的信任,如何对得起天下百姓?” “故而,臣终日夜不能寐,食之无味,思考许久之后,得以考成之法……” “考成之法,具体而言,以往之政务,多有布置而无考核,致使官员们视政令如儿戏。如今,凡朝廷下达之政令,均需详细记录,明确完成期限与责任官员……” “六部和都察院按账簿登记,逐月进行检查。每完成一件则注销一件,如有逾期未办之事,则予以惩处……” “臣深知,仅靠内阁与都察院、六科之监督尚不足够,为使考成法更具效力,臣斗胆提议,将考成之记录分为四份……” ”一份仍由内阁与都察院留底,一份交六科,一份交内阁,而考成总述呈交陛下,宫中应新设官署,管理考成总述……如此一来,陛下可直接掌握政务之进展,督促各方,使政令得以切实执行。” “臣以为,考成法之推行,定能让有能者得以晋升,无能者无处遁形,让那些只知谋取私利、尸位素餐之徒受到应有的惩处,让真正为国为民、勤勉尽责之官员得到应有的奖赏。如此,方能重振朝纲,使我大明重新焕发生机……” 皇极殿中。 张居正一人侃侃而谈,而听着他说话的官员们,却是一个个脸色大变。 这,这大过年的,张居正怎么想着砸我们的饭碗了。 此时,朝堂之下的百官们顿时一片哗然。 一位老臣率先出列,颤颤巍巍地说道:“陛下,百官由都察院监督,此乃太祖高皇帝,所设旧法……怎能轻易更改?” “是啊,是啊,这大过年的,不能年后说吗?” “张阁老,此举恐会引起官场动荡,人心不安呐!” 官员们纷纷开口。 张居正神色严肃,朗声道:“诸位大人,如今积弊丛生,考成法乃是针对当下官员慵懒怠政之现状而设,意在提高效率,整顿纲纪,考成法并非要颠覆一切,而是要让官员们各司其职,有所作为。” 但百官们仍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反对之声不绝于耳。 “陛下,这考成法过于严苛,会让官员们如履薄冰,难以安心为政啊!” “祖宗之法历经数代,必有其道理,贸然更改,恐生祸端。” 大过年的,皇极殿中都已经吵作了一团。 而郭朴也出列帮衬张居正说话了:“诸位大人,正因旧法存在诸多漏洞,才导致政务拖延,效率低下。考成法明确职责,赏罚分明,定能让有能者上,无能者下。” 不过,这个时候,都有些乱套了。 百官们,说着考成法的时候,又将矛头对准了御政房上面。 “陛下,御政房之事,还需慎重啊!” “此等新机构的设立,是否会干扰现有政务?” 百官们更加沸腾,纷纷表示担忧。 “张大人,这岂不是又多了一层繁琐的机构?” “此举是否会导致权力过于集中?” 张居正耐心解释:“诸位大人,御政房并非要集权,而是为了提高决策……“ 但百官们仍难以接受,朝堂陷入了激烈的争论之中。 张居正接着说道:“诸位大人,改革乃大势所趋,望大家以国家为重,共同推动考成法和御政房的施行。” 不过,这个时候,谁还认你是首辅啊,都是纷纷开口反驳。 而坐在龙椅上的,朱翊钧看着混乱的朝堂,眉头紧蹙。 一旁的冯保,看着陛下眉头紧皱的样子,赶忙呵斥道:“陛下面前,岂能喧哗,闭嘴……” 冯保的声音更大,群臣见状,逐渐安静下来,这也给朱翊钧创造了一个发表意见的机会。 朱翊钧看向张居正道:“张爱卿,你这个,这个考成法,朕很感兴趣啊……” 第199章 地痞般的张居正1 朱翊钧看向张居正道:“张爱卿,你这个,这个考成法,朕很感兴趣啊……” 被冯保训斥后,皇极殿中保持了片刻的安静。 众多官员们也听到了此时,皇帝陛下的这句话。 朝堂之上,百官表情各异。有的官员面色惨白,额上冷汗涔涔,眼中满是惶恐与不安,有的则紧皱眉头,暗自咬牙,心中愤愤不平,还有的交头接耳,低声议论,试图揣摩这局势的走向。 新年,第一天上班,用得着这么刺激吗? 张居正抬眼环视一周,目光如炬,仿佛能洞悉每一个人的心思。 他向前一步,双手作揖,恭敬却又坚定地说道:“陛下圣明,此考成法乃为整顿朝纲,革新弊政之举。臣深知此举会让朝堂震动,但为了我大明江山社稷之长治久安,为了陛下之宏图伟业,臣不得不为之。” “如今大明吏治,积弊已久,官员们敷衍塞责,怠于政事,致使政令不通,民生多艰。考成法之推行,意在严核吏治,以功过定赏罚,使官员们皆能各司其职,勤勉奉公。”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臣以为,科举取士,乃是为国选拔贤能。然若仅凭科举之功名,便安享荣华,不思进取,实乃辜负陛下之恩宠,有负百姓之期望。臣愿以考成法为刃,剔除那些庸碌无为、贪赃枉法之徒,为朝廷留下真正有能之士,为陛下分忧,为百姓谋福。” 张居正的这番话说完之后,皇极殿寂静的可怕。 “张首辅,您此举虽立意良善,但未免过于严苛。想我等为官多年,兢兢业业,如今却要因这新法而终日惶恐,这让我们如何心安啊?” 张居正转头看向这位说话的官员。 礼部的一名主事。 他目光凌厉:“你所言兢兢业业,不知所指何事?若真是一心为民,何惧考成之法?若只是尸位素餐,安享富贵,那这朝堂岂容尔等混吃度日!” 而这名说话的礼部官员,只能低下头去。 朝堂上的气氛随着张居正的话落后,变得愈发紧张。 “年幼”的皇帝朱翊钧坐在龙椅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他脸上看不出喜怒…… 张居正再次面向皇帝,郑重说道:“陛下,臣愿以身家性命担保,考成法若能得以推行,不出数年,朝纲必振,政务必清,我大明必将重现盛世之景。” 张居正也在借势,你的御政房要成立、那陛下也不能呆在原地看戏啊。 朱翊钧当然明白,他微微点头,说道:“张爱卿一片忠心,朕已知晓。朕相信爱卿此举定能为我大明带来转机!” “先帝在时,便经常言及我大明朝的吏治,朕年幼登基,心生惶恐,只怕扛不起祖宗留下来的基业。” “今日,乃万历元年的第一次朝会,听张阁老所言,朕心甚慰,诸位爱卿,考成之法,朕决议推行……”朱翊钧的话还没有说完,一个官员便打断了他的话,出列开口道:“陛下,陛下不可啊……” 而一直站在朱翊钧身后的冯保,在这个时候却大声呵斥道:“大胆,如此无礼,来人,拖下去,杖责二十,扔出宫外……” 这个出列的官员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提前准备好的甲士拖拽了出去。 朱翊钧静静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等到出言打断他说话的官员被拖拽下去后,他继续说道:“朕决议推行,此考成之法……” 朱翊钧的话音刚落,张居正朗声道:“臣遵旨!” 朝堂上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随后,一些明智的官员纷纷站出来,表示支持张居正的考成法。 而那些心怀不满的官员,虽心有不甘,但在皇帝的威严与张居正的坚定面前,也不敢再多言。 在这场朝会之前,朝中大多数的官员,心里面都在庆幸。 先帝在时,高拱手握重权,今天给他们找一些麻烦,这个麻烦还没有解决呢,明天又出了新花招…… 而先帝驾崩,高拱失权,大多数的官员都觉得自己能够轻轻松松的当官,轻轻松松的光耀门第…… 新帝登基,张居正为内阁首辅,掌朝政大权,他们的心就更稳了。 张居正在吏部,礼部都待过一段时间,他温和的工作作风有目共睹,所有的人都认为,张居正是一个一心求稳的人。 更何况是现在,新帝年幼,他更不应该去做出格的事情来。 但万历元年第一次朝会。 张居正却对所有人说不,老子玩的比高拱还要大。 你们以前通过科举,榜上有名,一辈子无忧无虑,即便在自己职责范围内,利用职权,贪点养家的银子,只要不得罪更高层的官员,便没有人找你们的麻烦。 这是过去式了。 你们科举之后,需通过自己的努力,在朝堂之上站稳脚跟,不然,罢官免职……数十年寒窗苦读,终成虚幻…… 朱翊钧站起身来。 而冯保授意,立马高喊退朝。 随后,百官跪送皇帝陛下。 等到朱翊钧离开皇极殿后,真正的对决才开始,朱翊钧前脚刚走,便有官员出声谴责张居正。 “张居正,你,你包藏祸心,这个考成法,是你想要独揽大权的举措,你欺负陛下年幼,蒙蔽陛下,祸国殃民……” “张居正,以前看你还算老实,没想到骨子里面 竟然是这样的人,朝中百官,地方官员皆是熟读圣贤之书,他们做不好的事情,靠着一个考成法,便能做好了吗?” “是啊,张居正,当年徐阁老对你有知遇之恩,他落难之时,你可曾想过伸出援手相助,你,就是当代严嵩……奸贼……” ……………… 张居正听着这满朝的污言秽语,并不愿意与这帮人详说,他踏步朝外走去,追随张居正的官员们也在身旁护着,只怕,几个头铁的把张居正拉过去,胖揍一顿…… 张居正想走。 可那些官员还不愿意让张居正走。 一时之间,皇极殿上乱作一团。 而本应该离开的皇帝陛下朱翊钧,却在此时,站在玉阶之下,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不过,满朝文武的心思都放在张居正的身上,也没有人注意到朱翊钧走了以后,又折返回来。 在朱翊钧的身后,冯保弯下腰来,低声说道:“陛下,要不要让甲士入殿……将捣乱的官员,全部抓起来。” 朱翊钧摇了摇头 ,而后轻声说道:“抓起来,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会让这些官员,对张阁老怨言更重……” 第200章 地痞般的张居正2 冯保听到朱翊钧的话后,只能默不作声。 他还是喜欢使用暴力解决问题。 但暴力解决了当下的问题,随之便会衍生更多的问题…… 朱翊钧去而复返,偷偷观察,是因为他知道,此时的场面,对于张居正来说,不算大…… 他能控制住。 在朝会之上,海瑞未发一言,他看着张居正此面临的局面,不由心生叹息。 海瑞深知改革之艰难,也明白张居正所背负的压力与期望。他虽未开口,但心中已在思考着这局势的走向和可能的应对之策。 而高拱,郭朴两人,也没有开口说话。 张居正往皇极殿外走,一些反对的官员,不想让他走。 他们群情激愤,仿佛张居正迈出的每一步都是对他们利益的侵犯,不,是对大明社稷的侵害…… 在张居正身旁护着的亲信,虽奋力阻挡,怎奈对方人多势众,最终还是寡不敌众,让一名官员冲破了防线,冲到了张居正的身边。 这名年轻的官员冲到张居正的身边后,便一把拽着他的衣袖,满脸怒容地喊道:“张居正,祸国殃民,你不能走!给大家把话说明白……” 他的声音在嘈杂的人群中格外刺耳,仿佛代表了所有反对张居正的声音。 张居正只是转头看了一眼这个年轻官员,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并未言语,只是猛地甩了衣袖,继续坚定地朝殿外走去。他的步伐沉稳有力,丝毫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阻拦所影响。 张居正走出皇极殿以后,护着他的官员和冲击他的官员都从殿中走了出来。 皇极殿外人满为患,乱得不行,就像乱糟糟的菜市场,人们七嘴八舌地争论着,声音此起彼伏。 一个年长的官员再次趁乱抓住了张居正,他气喘吁吁,满脸通红,愤怒地斥责道:“你这个乱臣贼子,祸国殃民!欺负皇帝陛下年幼,罪不可赦!你所谓的改革,不过是为了满足你的私欲,你要控制百官,你要成为比严嵩还要恶的祸国之贼……” 张居正听了这个官员的话,再也没有办法保持沉稳了。 他生气了。 年轻的官员,他还能给时间让他去成长。 但这个马上就要退休了,还要凑热闹,还质疑自己。 张居正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双手紧握成拳,身体微微颤抖。 他那犀利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他紧紧盯着这个官员,怒吼道:“我张居正一心为了大明江山,为了百姓福祉,推行改革,何罪之有?” 然而,那官员毫不退缩,继续喊道:“你口口声声说为了大明,可考成之法,却是为满足自己的私欲,权势……你,还有脸说是为了百姓的福祉……” 张居正怒不可遏,他瞪大了眼睛,额头上青筋暴起。 张居正虽然很有涵养。 但面对这个老头的骑脸输出 ,他还是破防了,激动了。 他挣脱老头拽着他的双手,转身大步朝着,皇极殿门口靠近台阶往下走的的护卫甲士走去。 到了这甲士跟前 ,他以迅速抽出护卫甲士的刀。 所有人都懵了。 包括这把刀的主人,年轻的甲士,头上都冒了冷汗,大哥,别闹,小的不是读书人,小的在看戏,你不能把我拉到戏台里面去啊。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张居正握着刀,大步走向那个对着他一顿输出的老臣。 那老臣看着张居正恶狠狠的朝自己走来,吓坏了,脸色煞白,双腿发软,心中不由暗暗想到,张居正疯了吗,难道,他还敢在宫中杀人不成,真成董卓了,不对啊,张居正有那么大的权力了,自己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张居正走到他面前,停下脚步,而后居高临下,瞪着这个老臣。 \"我张居正问心无愧,若是你觉得,或是你们觉得,我张居正饱含私心,便杀了我,为国除害,为大明社稷除害……” 说完之后,张居正便将手中的刀,硬生生的塞到了这个老臣的手中…… 这一刻。 不管是跟随张居正的官员,还是反对张居正的官员,都惊呆了,他们鸦雀无声…… 大家不都是读书人吗? 为什么不能用读书人的方式,来解决分歧呢,干嘛要像那粗鄙的,没文化的武人一般,动刀动枪呢…… 我们拉着你,目的很简单,就是想揍你一顿 ,可没想过,要拿刀砍你啊。 你现在把刀递过来了,我们很尴尬啊…… 接着刀的这名老臣,再也没有刚刚的口齿伶俐,虽然刀在他的手中,可此时的他,却像是一个弱者一般,浑身都在发抖…… “来啊,杀了我,便没有人,在去推行什么考成法了,再也没有祸国殃民了,动手……” 张居正的一声怒斥,让这个老臣浑身哆嗦,手中的刀再也拿不稳,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这时,丢刀的甲士赶忙走了过来,把刀捡起来收回鞘中。 而后小跑着离开。 自此之后,这个甲士便养成了按着刀的习惯。 就在此时,几十名锦衣卫从皇极殿中一涌而出,将大臣们全都推到两边,动作很是粗鲁,野蛮,在混乱的局势中,硬生生开辟出一条通道。 而后,原本已经被离开的朱翊钧再次出现在百官面前。 他带着冯保,张鲸两人,从通道中缓缓走了出来,面色凝重。 在他对面,只有那仍在颤抖的老臣和一脸坚定的张居正两人。 朱翊钧身躯虽小,但目光扫视众人,当扫到哪个官员的时候,这官员便是低下头去,不敢与君对视。 朱翊钧最后将目光,放到了张居正的身上,他动容地说道:“朕深知改革之举,必会触动诸多利益,引发争议。但如今之大明,积弊已深,若不改革,祖宗之基业如何传承?天下万民又何以安居乐业?” “朕虽年幼,但朕自小便在我大明世宗皇帝陛下身边,虽说行万里路还未完成,但万卷书,朕是读了……你们,别想着蒙骗朕……” “张首辅推行考成法,乃是为了整顿朝纲,肃清吏治,让我大明重现生机。朕深知其志,亦决心全力支持。” \"今日,首辅大人,持刀明志,这是第一次,朕也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尊卑有别,今日拿刀指着当朝首辅,明日,是不是还要拿刀指着朕呢……” 朱翊钧说完之后,皇极殿外跪倒一片,百官齐呼:“臣不敢。” 朱翊钧叹了口气,而后再一次的表达了自己作为皇帝的意愿:“考成法之事,乃是为了大明的长远之计,若有人执意反对,不愿为大明社稷出力,可尽早提出辞呈。大明养士二百余年,从不缺忠君爱国、勇于任事之人!” 第201章 隆万大改革 大明养士二百余年,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当官的。 朱翊钧说的也是大实话。 也是这帮官员们都清楚的事情。 听着朱翊钧的话官员们面面相觑,眼中满是恐惧与不安。 皇帝陛下虽然年幼。 但他就站在那里。 小小的身躯之中,竟然隐藏着巨大的力量与威严。 让任何人,都不敢小觑。 此刻,哪怕是平日里最为嚣张跋扈的官员,也不敢再轻易发声,生怕稍有不慎,便会招来灭顶之灾。 陛下生气了,若是在这个时候冒头,定是免不了一顿训斥,甚至,还会被陛下记得,此事结束之后,来个秋后算账。 这年头,即便是人人都认为是大清官的官员,裤子里面也都藏着屎尿呢…… 谁都怕查。 皇极殿宫门前上,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几只飞鸟掠过,发出几声鸣叫,却在这寂静的氛围中显得格外突兀…… 朱翊钧看向了张居正……又看向了空中已经飞远的鸟儿……若有所思。 时间,从不会说话。 历史,也不会说话。 但他们永远都在给人们,出着一道道不同的选择题。 不是左,就是右。 纷纷扰扰的世间众人,为了给历史答案,有人模糊不清的选择往走,或右,有人放弃,随波随流,那边人多,选择哪边,但也有有人坚定不移的选择自己认为对的方向,一直走下去。 张居正就是最后者,即便他存在着一定的历史局限性,推行的诸多改革之法,有一些弊端,可在此时,他的改变,就是给大明一条崭新的道路…… “张爱卿,考成法,即日施行,在遇有人抵抗国法者,直接罢官审查……” 张居正赶忙恭敬回复:“臣张居正,遵旨……” 在张居正回复之后。 朱翊钧再度环视一周,而后高声呵道:“众位爱卿,听清楚朕说的话了吗?” “听清楚了,陛下……” “陛下,臣遵旨……” “臣也遵旨……” 哄哄闹闹,声音嘈杂。 朱翊钧有些不满,再次呵道:“朕只问,清楚了吗?” “陛下,臣等听清楚了……”百官们在这个时候声音稍稍齐了点。 “朕听不清楚……” “陛下,臣等听清楚了……”百官们的声音也大了许多。 这个时候,朱翊钧才算满意,而后他再次看向张居正:“张爱卿,他们都听清楚了,你且大胆的干吧。” “臣遵旨……” 在这个时候,张居正对朱翊钧的感观,才算是真正的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陛下好像真的很会……怪不得,他自比和帝,怪不得宫中的情况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也怪不得冯保会如此畏惧陛下…… 对于宫外的官员们来说,冯保才是第一个真正接触皇帝的人…… 而朱翊钧可不管张居正如何去想,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跪倒在地的张居正,而后,转身走进了皇极殿…… “恭送陛下……” “恭送陛下……” “恭送陛下……” 官员们此起彼伏的恭送声音传到了朱翊钧的耳中…… 等到皇帝陛下进入皇极殿后,官员们才纷纷起身……而这次,众多百官看向张居正的眼中,已经没有厌烦,有的只是恐惧。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年轻的皇帝陛下,给了这个昔日大明张神童,此时大明内阁首辅改革的权力…… 名正则言顺…… 而张居正站起身后,并未过多的停留,他转身朝着台阶下走去。 内阁之中,还有诸多的公务要忙…… 而官员们也开始朝着下面走去,不过,所有的人,都很是刻意的跟张居正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郭朴,高拱两人一直站在皇极殿的门口,刚刚那么热闹的时候,他们都选择了隐身。 此时,大局已定。 郭朴看向高拱,附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咱们这位陛下,少年老成,英明果断,有明君风范……” 高拱点了点头,他嗓门大,并没有回复。 “一场闹剧,开启考成法,即推改革之举,又树立了帝王的权威,真有世宗皇帝陛下的风范……” 郭朴说完这句话后,高拱立马扭过头来看向郭朴:“你说完了?” 郭朴点了点头:“说完了。” 高拱有些生气:“哼,老糊涂,你懂什么,莫名其妙……” 说着,高拱也不理郭朴,自己一人朝着前面走去。 “哎,你说说你,怎么,突然就生气了呢?” 不过,高拱还是不理他,径直的朝前走去。 这个时候的郭朴,忽然明白了什么,他苦笑的摇了摇头,他知道高拱为何生气了。 前面自己悄悄对他说,陛下有明君风范,后面又说,既推改革之举,又树立帝王权威,真有世宗皇帝陛下的风范…… 可,他却忘了,在言道陛下有明君之风后,把先帝带上了…… 高拱确实生气,转头走的时候,嘴里还在嘀嘀咕咕:“还榜眼呢,榜什么眼,纯纯越活越回去,先帝这么大的功绩,这老家伙竟然看不到……” ………… 朱翊钧带着冯保,张鲸回到了乾清宫,一路上,朱翊钧表现得都很是轻松自在,步伐也轻快了些…… 等到朱翊钧刚刚坐下,冯保便道喜。 “陛下,今日事之后,陛下虽无亲政之名,却已有亲政之实了……” 朱翊钧看了一眼冯保,老狐狸,不愧是老狐狸。 “大伴啊,什么名啊,实啊,朕听不懂,朕就知道,谁对大明社稷好,谁对朕的子民好,朕便信任谁,让他去办事……” “是,陛下英明,陛下英明……”冯保赶忙又道。 考成法,对大明社稷确实有很大的帮助,对现在的朱翊钧来说,帮助更大。 在朱翊钧离开皇极殿后,虽然朝中百官,乱作一团,质疑,挖苦,嘲讽张居正的人很多。 但张居正通过拔刀,耍赖,实际上已经初步控制下了局面。 而这个时候,年轻的皇帝,在此折返而归,以强硬的态度,君王无上的皇权,肯定了考成法…… 注意,朱翊钧用的是帝王无上的皇权。 压服了百官。 而张居正承认了此时年幼的陛下,有着行使皇权的能力…… 这一段注定要在这个时空的历史中,留下笔墨最为浓厚的一笔……也注定成为大明帝国建国两百年后,隆万大改革的最高潮…… 基调已然定下…… 后续,在推行什么政策的时候,所遇到的挫折也会少很多。 隆庆年间,高拱通过自身努力,以及先帝的支持,算是自废文官系统一大臂膀,言官的风闻奏疏权力取消…… 这可是对此时张居正想要推行的改革,帮助极大…… 朱翊钧心中明白,在权力的运行过程中,一直充斥着鲜血,暴力,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当然更多的还是,妥协…… 朱翊钧此时要做的,便是让那些既得利益者,不断地妥协…… 若是他们不愿意选择最平和地方式,那自己也会用,鲜血暴力,来解决分歧…… 第202章 召戚继光入京 内阁之中,庄严而静谧。 张居正刚刚回到内阁,案几上堆积如山的公文正等待着他的处理。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张居正略显疲惫的脸上,但他的眼神依旧坚定而锐利。 他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叹了口气,而后,坐在案前,迅速地翻阅着一份份公文,手中的毛笔不时在纸上批注着,墨香弥漫在整个房间。 就在这时,郭朴和高拱也先后走进了内阁。 郭朴面带微笑,向张居正拱手道:“首辅大人,考成法已定,你能大显身手了。” 张居正抬起头看了一眼郭朴,而后又看了一眼在他身后,神色复杂的高拱:“只靠我一人,成不了事,还需郭兄,高兄尽力协助……” 高拱闻言叹了口气:“首辅大人,今日,你冲动了些,拿刀给人,有些失了身份。” 高拱心情实际上是复杂的,他一面想着,张居正推动不了,一边又渴望着,张居正能把考成法推行下去。 张居正闻言笑了笑:“当务之急,用紧急之法罢了,以后,这种事情还躲着呢……” 高拱不再言语,只是脸色愈发阴沉。 内阁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凝重。张居正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公文,继续埋头处理起来。 阳光逐渐西斜,内阁里的三人,心思各异,却都在为大明的未来而思索着、筹谋着…… …………………… 隆庆六年冬,镇守蓟门的戚继光,上书朝廷,为震慑蒙古鞑靼部,朵颜部,拟定蓟门边军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军事演习。 演习之地定在了汤泉。 朱翊钧在询问过成国公,以及胡宗宪之后,欣然同意。 实际上,对于这次明军震慑关外蒙古人的军事演习,朱翊钧可是很感兴趣的,甚至想亲临现场看一看。 但英宗皇帝前车之鉴,朱翊钧也只是心里面想想,从来不敢提及,不过,他却派人前往记录详细过程。 去的人是英国公之子张元功,以及宫里面的三四名笔史。 也就是在皇极殿乱斗张居正的第二天,张元功返朝,将演习的情况,在皇极殿中,转达给了皇帝陛下。 此时的英国公张溶,乃第一代英国公张辅玄孙…… 在大明朝国公勋贵之中,英国公一直是武勋公门之首…… 但在嘉靖年间,情况有些特殊,特别是成国公背万寿帝君逃出火牢……大功一件…… 而英国公张溶,却遭到兵科给事中欧阳一敬弹劾,朝廷查问,属实,被弹劾共有九人,除了英国公之外,均遭到惩处,不过,虽然未曾受到严格的惩处,但此消彼长,成国公府也在嘉靖一朝,赶超英国公府…… 此时的成国公,以及兄弟,皆为五军都督府担任要职,特别是成国公朱希忠,掌兵马司实权…… 但英国公就成了代表陛下,前往皇陵的代表人物,在被弹劾之后,张溶便没有出任过拥有实权的军职…… 朱翊钧坐在龙椅上,听张元功绘声绘色的讲述。 而在此时的乾清宫中,胡宗宪,成国公,英国公都在。 胡宗宪虽属文官,但在东南绞倭的战争之后,与武将并无其他区别,而军旅之事,朱翊钧刻意的没有将张居正召来。 朱翊钧听的入神,手指在御案之上,轻轻的敲打,很有节奏感…… “车骑部三军紧密配合,参演人数多达十六万之众,演习长达三十多日。” ”军阵严整,气势如虹,营帐连绵,望不到尽头。操练之时,那喊杀声,仿佛能冲破云霄,令天地变色……“ “臣观之,大为震撼,只觉豁然开朗,就连戚继光本人也大为振奋,他说:“职援枹二十余年,亦未见十万之众……近得共集连营,始知十万作用。又似稍有豁悟,乃信边事真有可为。” 张元功讲的激动。 朱翊钧听的也激动。 在真正历史上,也有这次演习,只不过,当时是张居正拍板定下的,派遣前去观摩的也是兵部的官员。 “兵强马壮,戚继光会带兵啊……”朱翊钧笑着说道,算是对戚继光的肯定。 而下面的胡宗宪,听到朱翊钧的话后,赶忙出列:“陛下,戚继光自幼跟随父亲戚景通学习诗书礼仪和兵家战略……十七岁时承袭父亲戚景通的职位,任登州卫指挥佥事。在嘉靖二十五年,他在登州负责对抗山东沿海的倭寇,并在兵策之上,写下了“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的诗句……” “之后,山东备倭军调到北方,镇守蓟门,戚继光便带登州卫军前往,每年都是春去秋归,直到七年之后,也就是在嘉靖三十二年,进署都指挥佥事,署理山东即墨三营二十五个卫所,整顿军纪并继续抵御山东沿海倭寇……” “嘉靖三十六年,调任浙江,参绞倭寇大业,在浙江期间,戚继光多次取得抗倭胜利,嘉靖四十年,倭寇大举入侵台州沿海,戚继光率领将士在龙山击败倭寇,一路追杀,九战九胜,倭寇部分坠入江淹死,其余被几乎全部歼灭,他因功被升为都指挥使……” “福建之战中,戚继光又先后攻破横屿、福清,功勋彪悍,在隆庆元年之时,曾在京师任职,不过,不久之后,便前往了蓟门,直到今日……” 戚继光算是胡宗宪的老部下了,这个时候,能够在皇帝陛下面前,为其美言两句的机会,胡宗宪可是不会放弃的。 而听完胡宗宪的话后,朱翊钧点了点头:“朕想见一见戚继光,他可能入京……” “陛下,能入京。” “好,那朕便下旨召其入京……” 戚继光不仅会打仗,还会带兵,甚至能为普通士兵做思想教育工作……而且,最为重要的是,戚继光是有着自己雄心壮志的…… 这是此时朱翊钧最需要的。 李成梁也是名将,也能打,可心思要比戚继光活略很多,养寇自重,最终,养出来一个努尔哈赤。 后人常说,李成梁才是清始祖。 而现阶段来看,自己还是要多多仰仗戚继光。 只有强大了自己,才能无惧磨难,当然,万历犁庭还是要做的…… 此时,在蒙古高原上,大明帝国还是有着他的敌人,鞑靼部,朵颜部,当然,女真人现在还是李成梁脚下的狗……让他去杀狗,不知他能不能狠下心来。 高拱在隆庆年间完成的俺答封贡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大明与蒙古俺答部之间的紧张关系,为山西大同方面,减轻了压力,但此时蒙古各部落之间并非完全统一,有各自的利益和诉求…… 在隆庆六年初,蒙古小王子鞑靼部的首领与朵颜部的董狐狸谋划进犯,向大明朝廷廷索要赏赐,被戚继光大败而溃逃…… 此时,大明最为重要的门户蓟门,在戚继光的镇守下固若金汤…… 第203章 叶公神铳 乾清宫中。 朱翊钧独自一人坐在龙椅上,他的手中还捧着一张图纸。 这张图乃是冯保从兵部寻来的九边重镇的军事图,详细记载了城墙、敌楼、关城、墩堡、营城、卫所,长城等防御措施。 原本的图纸非常大,为了能让陛下手持着看,冯保还找了画师现场临摹了一张小的。 朱翊钧看着自辽东一直延伸到甘肃镇的军事布防图,默默的叹了口气。 大明国力是有的。 可却一直背负着这样一个庞大的负担。 自西而去,实控疆域最远才到达了哈密,还在一系列的缩边的军事部署中,放弃。 西疆这块地方,自唐朝之后就没有再受到过中原王朝的统治,长时间处于一种无休止的混战状态。 若是,大明没有彻底解决来自北方蒙古部落的困扰,他是没有精力在对西疆这块疆土产生任何想法的。 “可以说乾隆坏,但不能说他菜,哎,西疆之战,打了那么多年,种族大灭绝,硬是从来没有想过放弃过……” 说完之后,朱翊钧叹了口气,将图纸放在了面前的御案之上。 而后,他闭上了眼睛,仔细地思考着古代火器发展史,以及现在身边有没有可用的人才。 现在想要在北方,掌握决定性的优势,那只能是火器上面的优势扩大。 他在上一世,确实对这些事情有着研究,对其发展,不能说是了如指掌吧,但也算是,知道的七七八八。 戚继光就是一个将火器玩出花地将领。 戚继光在浙江与倭寇作战时,发现鸟铳与佛朗机存在一些不足,比如鸟铳火力小,难以抵御大队敌人,佛朗机则过于笨重,不便于携带。 为了弥补这些缺点,戚继光发明了虎蹲炮…… 虎蹲炮是一种便携式火炮,它比鸟铳火力大,能够有效防御大队敌人,同时比佛朗机更轻,便于携带,在野战中机动性强,可用于控扼险隘。 这种炮由熟铁制成,每次用火药七八两,可发射五钱重的铅弹一百枚,为了防止“子小而口大”“散出无力”,还会用重三十两的大铅子或大石“慢慢筑入”炮口,从而大大增加了射程。 戚继光组建的骑兵营就装备了虎蹲炮。 除了虎蹲炮,戚继光还对其他火器进行了改制和应用。 如快枪,经过戚继光的改制,成为了军中实用火器。 他对铳腹、铅子、火药量等做了标准化规定,还制定了统一的装放方法步骤。改制后的快枪直至大明末年,还在军中常备使用…… 朱翊钧正想着戚继光地时候,突然又想到了一个人。 叶梦熊。 嘉靖年间,叶梦熊中进士,历官至云南兵备副使、浙江巡抚副使,以廉能任山东布政使擢右佥都御史。 万历十七年,后巡抚贵州、陕西、甘肃、宁夏。因善用兵,晋右副都御史,署陕甘总督。 平定西北少数民族事乱后,擢右都御史兼兵部侍郎。 在西北五年,治边有绩,加兵部尚书、太子少保。 当然,这些都不是朱翊钧想到他的原因。 虽然文科出身,但在理科火器方面,亦有很多想法,在为直隶永平兵备按察司副使的任上时,刚一到任,即向督府王一鹗建议用轻车重炮破敌制胜。 “盖车轻则易驰,炮重则及远”,并提供了车炮图式,王一鹗接纳了他的建议,下令让其依法督造。 当时造了数百门后,恰逢辽东战乱,新造车炮赶赴前线,一试告捷,所向披靡…… 在这个时期,这个创举是空前的,在此之前,戚继光所造的战车属仿古偏厢制,其车太重。 “宜于易而不宜于险,宜于守而不宜于战”,而叶梦熊的车炮则轻便得多,往来便捷,“平地二人推之,险厄四人挽之,上列枪刀,中施火器,又以斫马刀与长短兵相夹前冲,然后铁骑从之”,具有很强的实战性能。 有了车子,叶梦熊又开始研究火炮。 “叶公神铳”便出现了。 这是一个重炮,威力极大。 朱翊钧想到于此,站起身来,他想到了不日便要来到京师的戚继光,有了一个想法。 叶梦熊与戚继光的结合,能产生什么样子的变化呢。 戚继光对于战争的感悟是很多的,而此时的叶梦熊,经验略有不足,但若是能在戚继光阵下,让他提前当这个兵备按察司副使…… 想到于此,他再次去看御案前的九边重镇图。 辽东镇、蓟州镇、宣府镇、大同镇、山西镇、延绥镇、宁夏镇、固原镇、甘肃镇。 这九个重镇,每个军镇都有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和军事职责,并且拥有一系列的防御工事,如城墙、敌楼、关城、墩堡、营城、卫所等,极为庞大。 朱翊钧手指在图纸中,找了一会儿后,便将手指按在了三屯营…… 而这个三屯营便是蓟门总兵官的驻地…… “来人,来人……” 宫外的张鲸听到之后,快步走进乾清宫中。 “陛下……奴婢在……” “你,去吏部,帮朕查一个人?” ”是,陛下,查谁?” “叶梦熊……” “是,陛下。”作为奴婢的张鲸是合格的,他从来不会去问陛下好端端的为何要找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官员。 得到旨意后,张鲸便立即去办。 而朱翊钧也没有等待太长时间,张鲸便回到了乾清宫。 “陛下,奴婢已探查清楚,叶梦熊在隆庆二年,上书痛斥俺答封贡,被贬为陕西合阳县县丞,三年后迁任河南归德推官,数月后又升任南京户部主事,寻督理凤阳仓,此时这个叶梦熊便在南京……” 朱翊钧点了点头:“去司礼监,让冯保拟一道旨意,送往南京,召这个叶梦熊入京。” “陛下,那这个旨意,用什么由头啊……” 张鲸开口问道,他本不应该多问,但这个叶梦熊曾因高拱主政之时的政策遭到贬斥,而贬斥他的人,是先帝的旨意,到了这里,他就不得不提醒一下乐…… “哼,朕想见我大明的臣子,还需要什么由头,今日你的话多了些啊。” 朱翊钧的语气虽然没有什么变化,但张鲸听到之后,还是感觉心里面莫名的发虚。 “陛下,这个叶梦熊曾的罪过高拱。” “高拱现在已经不是内阁首辅了,即便他是,又能如何,快些去办……” “是,陛下。”张鲸说完之后,便赶忙退下。 第204章 戚继光入京,刺张案 1 大明天顺二年,蓟镇总兵胡铺始辟三屯营城,随后,镇府移于此地,设三屯忠义卫,以三百军户屯田得名,自嘉靖年间,大明撤卫,改名为三屯营。 蓟门作为朝廷门户,西接遵化可通往北京,北接宽城可通往承德,”素有东回地轴山河固,西拥天关宫阙尊”九边第一重镇之名。 自从嘉靖年间,被蒙古人绕道进来之后,大明对于西部的防卫便更加的重视。 蓟门重镇,数十万精锐边军,兵强马壮…… 三屯营,总兵府中。 戚继光端坐在堂前,正在与蓟门重镇的十几名将领们谈论前些时日的操练之事。 作为公门武勋之后,英国公之子的张元功来到此时,竟然成了外行人 ,只看热闹,看不懂门道了。 而在操练之事,结束之后,戚继光便一直与各地各营的将领,谈论操练之时,军阵变换,以及骑兵冲峰,使用火器阻击的不足之处。 数十万军队的演习,他也是第一次组织,让戚继光感到了极为的兴奋,并且对之前自己的战争理论有了很大的帮助。 有的时候,戚继光很是羡慕,大明开国时期的那些将领,那些名将们,在特殊国情下,他们都有机会带着大兵团作战。 而自己,虽然打了很多仗,甚至是鲜有败绩,成为此时大明朝登记在册的当世名将,可直到今日,他却没有一次整体指挥过几十万兵马,在大纵深的地理条件下,进行大兵团会战的经验。 虽然,他对自己的朋友说过,我不是韩信,带兵不能多多益善,凭我之能力,带十万兵马已是极限。 当然,这是他的自谦之言。 没有进行过这种大兵团作战的战争,这是他的遗憾。 而此次,指挥十六万军队演习,对他的也对他自己正在编写的兵书,帮助极大…… 戚继光正在说着此次演习的不足之处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一个亲兵小跑着进入了大堂。 “将军,宣圣旨的公公正在进来的路上……“ 听到圣旨两个字,戚继光站起身来。 “是圣旨,不是都督府,或兵部官文吗?” “不是,是个公公,带着圣旨来的。” 得到确定之后,戚继光脸上露出了疑惑。 虽然上次得到批准,也是有圣旨,可那次,自己是上书了。 陛下年幼,怎会无端的给自己发圣旨呢。 不过,虽然疑惑,但戚继光还是带着众多将领走出大堂,快步朝着外面走去,迎接。 而后,他们便看到了一队人,为首的正是一名太监。 这太监双手捧着圣旨。 “圣旨到,戚继光接旨!”太监看到了戚继光后,便高声喝到。 戚继光及众将连忙跪地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戚爱卿镇守蓟门,功绩卓着,保我大明边境安稳。朕心甚慰,特召爱卿即日入京面圣,面彰其功。钦此!” “臣遵旨。” 而后,双手高高举起。 等到这太监将圣旨放在了他的手上后,严肃的表情立马就变了。 戚继光起身之后。 传旨的太监,笑着说道:“早就听闻戚将军,英武非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戚继光的英武,可不是这传旨太监奉承的。 戚继光,年约四十,英姿非凡,他身材高大修长,仿若松柏挺立,气宇轩昂,一张面庞犹如刀削斧凿,线条硬朗而分明。剑眉斜飞,浓密而英挺,为那深邃的双眸更添几分凌厉与威严。 皮肤因久经沙场而略显黝黑,却更衬得他的五官立体而深邃,散发着一种独特的魅力。此时的他穿着战甲,更是威风凛凛。 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门神。 民间传说中,最早的门神是神荼和郁垒,到了唐朝,秦琼和尉迟恭成为了着名的门神。 而明朝时期,清廉正直的海瑞和抗倭英雄戚继光,一文一武,也成为了大明百姓的门神。 当然,也被称作是最后的门神……自此,再无新的门神出现。 “公公过奖了,去,准备一些银子,给公公,还有后面这些兄弟。” “慢着,戚将军,若是我去了其他的地方传旨,这赏银啊,我啊,也就收了,可现在都到了这个地方传旨,这银子啊,我是一里都不能拿,这可都是前线将士们的银子,拿不得啊……” “这是规矩。” “这规矩就就在北京城好使,出了北京城,可就不好使了,戚将军啊,万万不要折了我的寿,也不要折了我身后这些兵马司兄弟们的寿……”传旨太监笑着说道。 而戚继光听到这样的话后,也只好放弃了要给赏银的想法,当然,心中对于这个传旨太监也有了几分好感。 “戚将军,陛下听闻小国公讲述的操练演习之事,圣心甚慰,当即,便下旨召将军入京,将军,此时可有要紧的军务……” “现在没有要紧军务。” “那戚将军,便先行一步吧……” “当尊旨意。”戚继光回复道。 传旨太监,以及护送他前来的兵士们赶了一天的路,此时正是疲惫,先在总兵府中休息一天后,在启程出发返回京师。 而戚继光是接到旨意后,立马点了五十名亲卫,快马加鞭往北京城赶去。 三里屯离京师只有二百里地。 他们一路疾驰,至深夜时分,便已抵达北京城下。 然而,此时大明北京的九门皆已关闭。 戚继光无奈,只得在城外的村镇寻找落脚之处。 好在寻得一农户,农户见是戚将军,欣然出借两处房屋,让其避寒居住。 都是军伍之人,即便住的条件简陋一些,他们也很是适应。 作为总兵官的戚继光就跟着自己的亲兵们打地铺休息。 夜渐深,耳畔全是亲兵们的呼噜声,这个消停了一点,那个又起来了…… 戚继光没有入睡,当然,他也不是被这嘈杂的呼噜声炒的睡不着,而是心中一直思索着此次面圣之事。 陛下召见自己,真的只是想当面夸奖自己吗? 应该没有那么简单吧…… 第205章 戚继光入京,刺张案 2 在戚继光借住的农家外不远处有一片小树林,他们的马匹都在这片小顺林中拴着。 寒风呼啸着穿梭在树林间,发出呜呜的声响。 五名亲兵负责今夜看守马匹和警戒,他们在树林中生出了一个火堆,五人围着火堆驱寒。 “这鬼天气,真他娘的冷!”一名身材魁梧,脸上长满胡须的亲兵,搓着手,嘴里呼出大团的白气。 “等到了北京城,老子一定要好好喝顿热酒,睡个暖和觉。”另外一名亲兵也随声附和道。 “就想着吃喝,就不能有其他的正事干。”这五人之中的类似于头头的中年亲兵呵道。 “王大哥,我还真有点正事干……”身材魁梧的亲兵,赶忙举手咧着嘴支吾道。 中年亲兵看向他,很是欣慰:“那你准备干什么正事呢?” “找女人……”这魁梧亲兵赶忙说道。 听着魁梧亲兵的话,其他人都大笑起来。 不过,中年亲兵却没有笑,反而呵斥道:“胡闹,咱们跟着将军进京,这是正事,怎么还惦记着找女人这种事情来,你们也别笑了,到了京师之后,要好好的约束自己,不要跟将军找麻烦。” 看着他们的老大生气,这些年轻的亲兵当下收起了笑容,脸上也变得严肃起来。 众人安静一会儿后,中年亲兵看向原本要找女人的魁梧亲兵:“大毛,你,你是有门路不成?” “什么门路……啊……” 而后,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正在众人笑着的时候,中年亲兵忽地站起身来。 而其余四人,也在这个时候听到了一阵马蹄声。 众人立马警觉起来。 三人抽出自己的佩刀,两人也弓箭上弦…… 只见六七个人骑着快马,如风一般从农舍外的小道上狂奔过去…… 马蹄扬起的尘土在清冷的月光下弥漫开来…… 等到马蹄声越来越远后,众人才算放下了警惕。 “他们怎么没有扛旗啊……大半夜的赶路,不是官家的人……” “不是官家的,那就一定是行商的了。”魁梧壮汉赶忙应道。 “行商的货物放在哪里了……” 众人七嘴八舌开始讨论。 而中年亲兵,却在这个时候开口了:“这些人跟我们是同行,应该都是从北边退下来的老兵……” “王大哥,你怎么看出来的……” “骑马的姿势,看着不眼熟吗?” 大明的骑兵经过严格且系统的骑术训练,包括骑马的姿势、控制马匹的技巧、来满足士兵们在马背上作战的动作,他们在马背上面要给自己留出空间,以便于迂回,转向…… 而刚刚过去的这帮人,一眼,便能看出他们经验丰富。 众人这个时候,才反应了过来…… 第二日,一大早,戚继光在房中留下了些许的碎银子,而后告别了农户,带着亲兵前往北京城。 他们到的时候,城门才刚刚开启。 众人进入京城之后,戚继光先是带着众人到了都督府述职,而后,再前往兵部登记。 在兵部中,戚继光换上了自己的朝服,并且,与此时的兵部尚书,昔日的老上司胡宗宪,详谈许久…… 最后,才从兵部出发,到皇宫面圣。 而与此同时…… 一家名为“悦来客栈”的店门口,来了六位“南方人”。 他们个个背着包袱,风尘仆仆,脸上透着旅途的疲惫。 客栈掌柜是个精明的中年人,见有客人来,赶忙迎上前,满脸堆笑地说道:“客官,您几位是吃饭还是打店?” 为首的中年人答道:“掌柜的,我们住店,给我们准备四间上好的客房。” 掌柜的目光在六人身上来回打量,眼中透着一丝谨慎,说道:“几位客官,按规矩,还得请诸位出示路引和牙牌,小的好做个登记。” 为首的中年人赶忙从包袱里掏出路引和牙牌,递给掌柜:“掌柜的,您请看。” 掌柜接过仔细查看,确认无误后,脸上重新堆满笑容:“好嘞,几位客官里边请。小二,带几位客官去楼上的客房。” 一个机灵的小二跑过来,引着六人往楼上走去…… 大明朝对于这客栈的管理,很是严格,特别是两京重地。 外地人需要有路引,门牙等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并且住进客栈之后,客栈也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只能白天出门,晚上是不能出门的。 ……………… 晨曦微露,戚继光身着华丽的明朝一品武将朝服,缓缓走出府门。那朝服以深绯色为底,朴子为金丝线绘制威风凛凛的狮子,在阳光下闪耀着璀璨光芒。 戚继光到了宫门口后,便见到了张鲸。 而后,由张鲸的引领下,前往乾清宫。 宫墙高耸,朱红色的墙壁在晨光照耀下显得庄严肃穆。 沿着长长的宫道前行,两旁的卫士恭敬而立。戚继光目不斜视,心中却思绪翻涌。 在兵部与胡宗宪相聊的这段时间。 戚继光也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讯息。 陛下虽然年幼,但已经掌握了宫廷皇权,并且英武非凡……此番召见,不涉及其他任何人,只是陛下想要召见。 而胡宗宪还暗示戚继光,珍惜这次机会。 大明朝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单纯的以武将之身统率十几万兵马的经略总督了…… 在真正的历史上,戚继光跟张居正的关系极好,但他并没有能力通过权势滔天的张阁老,来获取自己军事生涯巅峰追求的一次机会。 当然,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张居正重用戚继光,是因为他能稳定边疆,蒙古各部落的人惧怕他,重用与他,便能给自己的内部改革创造安逸的条件,若是戚继光不听话,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换了…… 一路之上,张鲸也不说话,戚继光同样也没有说话。 终于,两人来到了乾清宫外。 这个时候,张鲸才说了他见到戚继光后的第二句话。 “戚总兵,稍等,奴婢前去通报。” “有劳公公。” 张鲸进入到了乾清宫后,不一会儿,便走了出来。 “戚总兵,陛下召见。” 而后,戚继光抬脚踏入宫门,朝着宫内走去。 只见此时年仅十岁的皇帝朱翊钧端坐在龙椅之上,在他身前,站着两人,一人为锦衣卫指挥使张国之,一人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 并在乾清宫两侧,分别站立着四名佩戴绣春刀的锦衣卫。 而戚继光一直都是低着头,在他行礼的时候,在用眼睛的余光,看到了坐在龙椅之上的朱翊钧。 虽年幼,却已有帝王之姿…… 第206章 戚继光入京,刺张案 3 “臣戚继光,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戚爱卿,免礼平身。“ “谢陛下。”戚继光这才缓慢站起身来。 等到戚继光站起身后,坐在龙椅上的朱翊钧也细细的打量着戚继光。 虽然,戚继光在隆庆年间,多次入京,但朱翊钧却从未见过他。 此番,是第一次见到戚继光。 不过,应该是当皇帝的时间久了,他此时已是平常心。 戚继光总归是外将,即便,朱翊钧知道戚继光不可能做出什么刺驾的事情。 但按照要求,必须的安保措施是不能省略的 张国之,以及殿中的八名锦衣卫都佩着绣春刀,紧紧盯着戚继光的一举一动。 “戚爱卿,一路颠簸,很辛苦吧。” “陛下,臣不辛苦,臣得闻陛下召见,得到旨意之后,安排好了蓟镇军务之后,便立即动身返京,昨夜到达,在城外的农庄居住了一夜。”戚继光缓缓说道。 在对话的时候,戚继光从未抬头,直视天颜,他是武将,但却要比一般的文官,还要知道分寸。 “朕遣张元功前去查看戚爱卿所组织的操练,他回来之后啊,对朕说了很多操练之事,言语之间,兴奋之极,朕听的也是心潮澎湃,细细想来,朕还没有见过戚爱卿呢,这才召你前来。” “能见天颜,臣倍感荣幸。”戚继光恭敬答道。 “戚爱卿,朕对你操练之法颇感兴趣,可否为朕详细道来?”朱翊钧身子微微前倾,目光中这才有了些许的期待。 戚继光拱手道:“陛下,臣之操练之法,重在纪律严明、协同作战。每一名士兵皆需熟知自身职责,阵法变换灵活有序,方能在战场上克敌制胜。” “不过,这次操练演习,亦有诸多不足之处……臣在结束操练之后,一一总结记录下来。” 朱翊钧微微点头:“那戚爱卿在蓟镇防务上,可有何难处?” 戚继光略一沉吟,赶忙说道:“陛下,蓟镇防务虽有所成,但边患未除,军饷、军备仍有不足。且边军将士长期戍边,生活艰苦,望陛下能体恤。” 戚继光想要为边军争取更多的军饷,这件事情,他也告知了胡宗宪,问其,面圣之时,能不能说。 而胡宗宪并没有直接回答戚继光的问题,而是说了一句题外话:“隆庆年间,高拱主政,是有所得的……” 胡宗宪说的这句话,便是在暗示戚继光,朝廷在隆庆年间,这六年的时光中,恢复了些许的元气,现在手上正有银子,想要争取,机会难得。 听着戚继光的这句话后。 朱翊钧有了些许的迟疑。 按照惯例,上级见到下级,肯定要问你有什么困难之类的话,但正常情况下,下级应该回答没有困难,或者是有了困难自己克制困难。 怎么,戚继光不按套路出牌,直接伸手要银子。 不过,朱翊钧也就有了片刻的迟疑,他笑了笑:“此事朕已知晓,定会斟酌,对了,戚爱卿,朕从胡尚书那里,听闻你所创之鸳鸯阵,威力非凡,不知此阵有何精妙之处?” 皇帝陛下在转移话题。 朱翊钧当然要转移话题了,全国一盘棋吗,九边重镇,只给了戚继光的蓟镇军饷增加,那其他地方的将领定是不满。 即便是要增加边关军费,那也是需要朝廷兵部,户部,内阁等诸多衙门研究,部署,自己一句话决定了,会让朝廷很是被动。 而戚继光在第一时间并没有反应过来,听到陛下说了鸳鸯阵,眼中闪过一丝自信,“陛下,鸳鸯阵专为抗击倭寇所创。以十二人为一队,长短兵器相互配合,灵活多变,能攻能守。在东南剿倭实战中屡建奇功……这个阵法……”说到这里,戚继光稍稍停顿,他也反应过来了,陛下在转移话题。 只见戚继光也是话锋一转:“陛下,东南剿倭,与边关与蒙古贼寇作战,截然不同,倭寇多为小规模的袭扰,其战斗风格较为灵活,与我军相交之时,大多都是近身搏斗,所以,鸳鸯阵形可发挥作用,但蒙古骑兵则以大规模的冲锋和骑射为主……” 朱翊钧听完戚继光的话后,微微颔首,说道:“戚爱卿所言甚是,对待不同的敌人,便要用不同的手段,那朕想知,以爱卿之见,针对蒙古骑兵,当如何应对?” 戚继光神色凝重,拱手道:“陛下,臣以为,应对蒙古骑兵,需多管齐下。其一,当加强边墙防御,增高加厚城墙,增设烽火台,以预警敌军来犯。其二,训练骑兵与之对抗。其三,打造精良的火器,其四,还需研究适合对抗蒙古骑兵的阵法。” 朱翊钧目光专注,问道:“那这阵法,火器,戚爱卿可有想法?” 戚继光沉思片刻,回道:“陛下,臣构想一种车阵,以甲覆战车为屏障,车上配备火器,步兵藏于车后,重车可抵御骑兵冲击。待敌军靠近,火器齐发,给予重创,即便有些许的骑兵,冲过了战车阵,也是惊慌失措,藏于甲车之后的步兵,亦能轻松解决,不过,此构想,臣还未使用过,总觉得有些实用,但又觉的实用性,还不太强。” 朱翊钧听完戚继光的话后,有些惊讶,你这重甲车,不就是坦克吗,要是现在的大明朝真的拥有了这种重甲战车,那蒙古骑兵,就可以下马学习跳舞了,还来得及…… 朱翊钧微微点头,又问道:“那兵员素质与将领选拔,戚爱卿有何高见?” 戚继光道:“陛下,兵员当精挑细选,加强训练,使其体魄强健、武艺娴熟。将领则需智勇双全,熟悉兵法,能临阵决断。同时,要赏罚分明,激励将士奋勇杀敌。” 朱翊钧听完戚继光的话后,不知脑袋里面怎么想的,忽然问出了一句,他本不应该说出的话来。 “戚爱卿,你说,咱们大明能不能彻底解决蒙古祸患……” 戚继光听完之后,叹了口气:“陛下,蒙古草原太大了,想要彻底绞灭,极为艰难……” 正在两人说话之后,张鲸慌慌张张的进入了乾清宫中…… 第207章 戚继光入京,刺张案 4 “陛下,有紧急的事情……” 张鲸一进来便赶忙说道。 朱翊钧看了一眼张鲸,张鲸授意,快步走到朱翊钧身边,俯下身子,低声说了两句…… 张居正,遭刺…… 朱翊钧听完之后,脸色猛地一变,不过,他看了一眼戚继光后,强装镇定:“戚爱卿,朕今日与你相聊甚欢,不过,此时朕有要事要办,你先退下,待朕处理完要事之后,再召见与你。” “是,陛下。”戚继光恭敬回复道。 而后,当戚继光退出乾清宫后。 朱翊钧才放开了情绪,猛地站起身来,高声质问:“张阁老,身体无碍……” “陛下,阁老只是受了些许的惊吓,手与歹徒抢夺,短匕之时,有处伤痕,除此之外,并无大碍。”张鲸赶忙回复道。 “当街拦路刺杀当朝首辅…………一次未曾得手,竟然再来一次,反天了,反天了,张国之,宣朕旨意,遣兵马司,顺天府全城戒严,锦衣卫也都调出去,查,要查,查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朱翊钧看向张国之,小小的脸上已经有了狰狞之色。 张居正的考成法,刚刚上马,便遇到行刺,这让朱翊钧十分愤怒。 而听到朱翊钧的话后,一旁的张国之,以及,冯保,都是大吃一惊。 特别是冯保。 脸上阴晴不定。 张居正他可是投资很长时间了,要是被杀了,自己可就亏老本了。 “是,陛下。” “冯保……“ \"陛下,奴婢在。”冯保赶忙躬身道。 ”立即派人,告知朝廷各官署主官,今日无事,全部留衙门之中,不准归家,待到逮到那几个贼人后,在做下一步的安排。” “是,陛下。” “张鲸,你,你带人去把阁老接进宫来,找最好的太医,包扎好后,朕要见他……朕亲自去见他,你多带些兵士。” “是,陛下,奴婢这便去办。” 不一会儿,张国之,冯保,张鲸三人都离开了乾清宫。 朱翊钧虽慌不乱。 立即便做出了妥善的部署。 刺张案,在历史中从未发生过。 这也让朱翊钧有些摸不着头脑,在历史上面张居正大权独握,一上台,便挟幼主,改革变法,都未曾遭到过这种有预谋的刺杀大案。 可历史明明改变了,他现在并没有掌握极大的权力,他的改革,也没有像历史上的一样,如同雷霆万钧般震慑朝堂百官,以及大明的天下,可为何,却遭到了刺杀呢。 当然,也极有可能是因为,张居正没有掌握大权,才遭到了这次刺杀。 朱翊钧坐在龙椅上,脸色阴晴不定。 他从未这么慌过…… 张居正若是真的死了。 考成法谁来推,内阁首辅谁来当。 还交给高拱。 那刚刚打压下去的高拱,岂不是尾巴又要翘到天上去…… 许久之后,朱翊钧深深叹了口气,冷冷说道:“这样,更有挑战性,朕不应该感觉慌乱,朕应该兴奋……” “朕想安稳治世,若是宵小不愿,那朕,只能大开杀戒了……” 他之所以慌乱,是因为张居正的生命受到了威胁。 虽然,他一直打压着张居正。 可朱翊钧心中清楚,自己若是想要中兴大明,在前期,是非常需要张居正帮助的…… 除了需要,还有内心的情感…… 这个时候的朱翊钧心里已经从慌乱,转变成了愤怒…… ……………… 时间回到一个时辰前。 清晨的曙光刚刚划破京城的天际,张居正身着整齐的朝服,坐上了前往内阁上班的马车。 此时的街道尚显冷清,行人寥寥。 马车缓缓前行,忽然,两个衣履阑珊的中年人跪地拦路,口中高喊着有冤情要面呈张大人。 张居正听着外面的哭喊声,并未多想,他下了马车,亲自将他们扶起。 “你们有冤屈,应去……”张居正话还没有说完,变故突生。 两人看到张居正靠近,在张居正扶起他们的时候,猛地抽出藏在袖中的短匕,凶狠地刺向张居正。 这两匕来势汹汹,直取要害。 张居正的反应也快,他赶忙侧身躲过。 张居正虽为文官,但其祖上乃行伍出身,自身也并非文弱之躯。 躲开这一击之后,张居正第一个念头,就是跑。 他也顾不得什么内阁首辅的体面,一只手拽着自己的官袍,开始撒丫子朝后狂奔。 张居正知道,这是真的要杀自己的人。 而一直跟在张居正身后的车夫,也是好手,面对这突发的情况,反应迅速,手中的马鞭猛地抽中了一人的脸上。 而后,挡在了张居正的身后。 马鞭抽中一人,霎那间,皮开肉绽,若是换作常人,定会失去战斗力,可被抽中的刺客,却越发的凶狠。 径直朝着逃跑的张居正扑去。 对于挥着马鞭的车夫,不管不问。 张居正一边跑,一边喊:“我乃张居正,哪位义士前来相助……” “我乃张居正,哪位义士前来相助……” “我乃张居正,谁人能救我……” \"救我……” 街上的人虽然不多,但街道两旁的商铺,还是有人呢。 他们亲眼目睹着,这场街头狂奔,可看着两名手持利器的贼寇,实在没有勇气出来救张居正。 更何况,张居正是谁啊……自己出去,若是被刺死,家中老小谁来照料…… 在这种情况下,即便张居正喊破了嗓子,也不会有人来救他的。 车夫仰着马鞭,抽打着两名贼寇,却也阻止不了他们靠近自己家老爷,当下,只能上前抱着一人。 实际上,近身搏斗,对方手中有短匕,那就是必死之局。 那车夫丝毫没有犹豫。 因为若是两个人追上了老爷,那老爷再也没有存活下来的希望,而自己若能托住一人,凭借着老爷的“身手”,有逃出生天的可能。 他在背后紧紧抱着一个贼寇。 而那贼寇短匕反手刺向了车夫的腹部。 一刀,两刀,三刀…… 鲜血瞬间染红了车夫的衣衫,他的生命也随着血液的流出,而慢慢的流失,不过,他抱着这个贼寇的手,却死死没有松开…… 他拖住了一名贼寇。 他用自己的生命,为张居正换来了短暂的一对一的场景。 张居正的喊声,没有找来帮手,他也知道,在这个时候只能靠自己了。 他在往后撤的时候,一直观察着街道两边的情况。 终于,他看到了一只木棒…… 不过,上天好像不希望张居正这个内阁首辅,手持木棒,与刺客搏命…… 清晨巡街的兵马司士兵来了…… 他们在街道的拐角处出现…… 这些兵士不认识张居正。 但一个手持匕首凶器,追着一个大官,他们在一瞬间,也就分清楚了自己该拿谁…… 第208章 戚继光入京,刺张案5 兵马司的士兵们朝着张居正跑来,他们手中的长刀在晨曦中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他们身着厚重的甲胄,行动间甲片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而张居正终于进了士兵之中,他松了口气,惊呼一声:“抓活的……” 三四名士兵保护着张居正。 其他的士兵涌向了这两名刺客。 而刺客看着兵士们到来之后,也知道这次刺杀行动已经落空。 第一名一直追击张居正的刺客突然猛地一扭头,看向另外一名同伴,两人眼神交换之后,这名刺客用尽全力将手中的短匕划向自己的脖颈。 刹那间,鲜血喷涌而出,溅了冲上来的士兵一身。 另一名刺客见状,亦毫不犹豫地效仿,以同样惨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结束了? 两名刺客这样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张居正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幕的发生。 在确定“安全”之后,张居正走到了已经死去的车夫面前,慢脸的悲痛与愤怒。 他的目光凝视着车夫那逐渐失去生机的面容,身体微微颤抖着。 “跟了我十几年了,没想到是这个结局…”张居正喃喃自语,声音中饱含着无尽的感慨与哀伤。 就在此时,“砰”的一声巨响打破了这短暂的寂静。 一枚铁弹打在了车夫的尸体上。 火铳。 这个本不应该出现在北京城内的东西,却出现了。 张居正被这突如其来的火铳声惊得瞬间呆滞。 只有一个想法。 还来,没完了…… 第一枚铁弹没有打在张居正的身上,而第二枚铁弹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一直在张居正身边的十六七岁的兵士,在听到第二声巨响之后,下意识地将陷入呆滞状态地张居正推倒,他猛地上前,站在了张居正本应该站在位置。 火铳发出来地铁弹正中眉心…… 他痛苦地闷哼一声,倒在了张居正身旁,瞬间,便失去了年轻地生命…… “快保护大人!”一名士兵高声呼喊着,其余士兵迅速反应过来。 紧接着,又是“砰”的一声响声,子弹打在了张居正身旁的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这个时候,兵马司地士兵们在经过短暂地慌乱中,也找到了手持火铳的三名刺客所在的位置。 “分成三队,左边两个,右边一个!”一名经验老道的士兵果断下令。 三名士兵迅速组成一队,朝着响声的方向而去。 他们手中紧握着手中的刀,听他们的身影在狭窄的街道中穿梭,沉重的甲胄丝毫没有影响他们的速度。 而剩下的几名士兵则迅速将张居正扶起,护送上马车。 “大人,您先离开此地,确保安全!”一名士兵焦急地说道。 这个时候的张居正只能点头应是。 马车在士兵们的护送下疾驰而去,马蹄声响彻在这混乱的街道上。 张居正坐在马车中,心情久久无法平静,他紧紧握着拳头,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左手上,竟然有一道伤痕,鲜红的血液已经染满了左手。 而那些手持火铳的刺客。 在一击未中后,都是慌张逃窜…… 兵马司的兵士,只抓到了一个人……还是一个死人…… 大批的兵马司士兵朝着这块区域而来。 他们在周边疯狂的搜索。 而等到张居正身边的马车被兵马司的士兵团团护卫的时候,他才真正的安全下来。 士兵们将张居正护送到一处安全的商铺内休息。 此时的张居正,坐在椅子上,色凝重,仍心有余悸。 兵士们迅速在周围展开搜索,确保没有任何潜在的危险…… 大约半个小时后,张鲸也带着宫廷禁军匆匆赶来。 张鲸见到张居正,连忙行礼道:“阁老,让您受惊了。” 张居正微微抬头,说道:“此番遇刺,实乃凶险。” 张鲸点头道:“放心,陛下已下旨全力追查,定会给阁老一个交代。阁老吉人自有天相,定能逢凶化吉。如今陛下正焦急地等着,要接大人进宫呢。” 张居正站起身来:“那就速速进宫,莫让陛下久等。” 于是,在张鲸的引领下,张居正坐上马车朝着皇宫的方向走去。 这次入宫,可谓是团团保护。 道路都清了。 张居正被护送着进入皇宫内阁之中,由太医院的太医们将伤口再次包扎。 此时的张居正,尽管伤口的疼痛已有所缓解,但仍惊魂未定,面色苍白。 而朱翊钧也到了内阁。 到了内阁之后,张居正起身行礼,而朱翊钧赶忙说道免礼,他亲自将张居正扶起来,眼中满是关切和忧虑:“张阁老,您受苦了!这朗朗乾坤之下,竟有人胆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张居正强打起精神,跪地行礼道:“陛下,让陛下为此事担忧,臣万死难辞其咎。” “此非阁老之过。朕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还先生一个公道。” 张居正微微颤抖着,内心深处的恐惧与愤怒交织。他深知此次刺杀绝非偶然,定是自己的改革触动了某些势力的根本利益,才招致杀身之祸。但一想到那些为保护自己而牺牲的士兵和车夫,他的悲愤之情愈发强烈。 “陛下,臣所忧者,并非自身安危,而是这背后所隐藏的阴谋。臣推行改革,旨在强国富民,却不想竟遭此毒手。”张居正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他也是真的害怕了。 差点没命啊。 朱翊钧握紧拳头,咬牙切齿道:“阁老放心,朕绝不会让那些奸佞之徒得逞。朕定当全力支持先生的改革,定要让这大明江山重振雄风” 张居正听着朱翊钧的话,竟然有些感激涕零:“陛下圣明,有陛下这番话,臣纵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此时的张居正,在惊慌失措之余,更多了一份坚定。 他明白,自己肩负着的不仅是个人的生死荣辱,更是整个大明的未来。 “陛下,此次刺杀,臣以为应速速彻查,揪出幕后主使,以防再有类似事件发生。”张居正目光炯炯地看向小皇帝朱翊钧。 朱翊钧点了点头,说道:“朕已命人去查,定要将这幕后黑手绳之以法。阁老只管安心养伤,待伤好之后,继续为朕分忧,为大明的社稷谋福祉。” 张居正深吸一口气,说道:“多谢陛下关怀。臣定当早日恢复,不辜负陛下的期望。” 第209章 迷雾重重 从皇宫离开的戚继光带着亲兵,返回官驿的路上,先后看到了数拨的锦衣卫,以及京营兵士。 他内心存疑,京师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而等到戚继光返回京师的官驿之后,便发现,官驿也被锦衣卫包围起来了…… 只进不出。 而这个时候的戚继光也知道了京师为何反常,张居正遇刺……他与张居正的关系还算不错,在隆庆年间,张居正都已经能算作戚继光的政治资源了。 不过,在得知这个消息后的,戚继光并没有表现得很是焦急。 北京城的上空,阴云密布,压抑的气氛笼罩着大街小巷。 张居正遇刺的消息如同一道惊雷,在这北京城内,四散开来。 官员们初闻此消息,有人幸灾乐祸,纷纷打听,死了没,死了没………当得知张居正无碍之后,难掩失望。 而有的官员,却很担心,在考成法推行的前提下,出现了这档子事,只怕会让未来朝堂的局势,更加难以预测…… 当然,更多的还是对于凶手的一种预测。 几乎,一大部分官员,都将矛头推向了前内阁首辅高拱。 谁得利,谁的嫌疑最大。 高拱从内阁首辅的位置上下来,才半年的光景,要是张居正死了,为了稳定朝廷局势,宫里面就会迫不得已的重新启用高拱为首辅,稳定局势…… 数万的士兵,几千名锦衣卫都上了京师的街头。 锦衣卫们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神色冷峻地穿梭在人群之中。他们的目光锐利如鹰,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身影…… 士兵们如潮水般涌向北京城各个客栈,盘查陌生的人。 朱翊钧在看完张居正后,便返回了乾清宫。 他并未召见任何人,而是独自一人在乾清宫中。 朱翊钧这个时候已经恢复了平静。 能够正常的去思考这件事情…… 在历史上,大明大多数的疑案,都是就发生在万历年间。 梃击案,红丸案,移宫案…… 梃击案发生于万历四十三年五月初四。 有一名叫张差的男子手持木棍闯入皇太子居住的慈庆宫,并打伤守门宦官,而后追着当时的皇太子朱常洛殴打。 被抓住后,经审讯,张差供出是郑贵妃手下太监庞保、刘成指使。朝臣有人怀疑是郑贵妃想要谋害太子,但朱翊钧和太子不愿深究,最后以疯癫奸徒罪将张差处以凌迟,庞保、刘成也被秘密处死,全案遂无从查起。 梃击案的发生使郑贵妃势力大衰,也让太子朱常洛的地位得到了稳固。 而后又是万历四十八年,这个时候的朱翊钧驾崩,光宗朱常洛继位,因过度过度纵欲而患病,随后,他服用了与郑贵妃关系密切的太监崔文升所进的药物后,病情加剧。之后鸿胪寺丞李可灼献上一颗红丸,光宗服后获得暂时舒适,黄昏后再食一颗,到半夜却去世了。 此案引发了朝中的诸多谣言和争论。李可灼被罚回乡养病,大量弹劾奏章要求罢免方从哲。天启二年四月,朝中又发生了对于红丸案的争论,最后方从哲仍然没有判罪,而崔文升被贬放南京…… 移宫案始于万历皇帝末年时期,郑贵妃以照料疾病中的万历帝为名,住进了乾清宫,然而在万历帝死后,她仍赖着不搬。 新皇帝朱常洛住进乾清宫时,其宠妃李选侍也跟随入居。 红丸案发生后,朱常洛驾崩,李选侍不仅赖在乾清宫不出来,还把即将登基的皇长孙,木工天才朱由校扣在身边。 群臣想办法将皇长孙骗出,使其登基。之后李选侍才不得不搬出乾清宫,据说在移宫案时期,大明内廷的珍宝遗失无数。 而这三起案件,对当时的朝政和社会产生了深远影响,开启了明朝末年宫廷内部的权力斗争、政治腐败以及各种复杂到没有天理的矛盾…… 而现在是万历元年。 历史已经发生了改变。 但开年大戏,刺张案已经出来了。 这让朱翊钧感觉到了愤怒,同样也感觉到了些许不可思议。 大明朝的京师升平太久了,谁也不会想到,在年下会有人刺杀当朝大员,内阁首辅。 谁想杀了张居正。 前内阁首辅高拱…… 还是对考成法不满的官员…… 朱翊钧闭着眼睛,思考着,前内阁首辅高拱被盯得死死的,若是想不动声色的悄悄安排下来这次部署,几乎是不可能的……并且对于高拱本人来说,这样的政治冒险风险太大……收益不成正比啊…… 而对考成法不满的官员,刺杀张居正,虽然合乎常理,但,考成法提出时间尚短,朝廷准备推行考成法的消息,还没有在全国兜一圈呢,更何况,此时张居正做的事情,可远远没有高拱在隆庆年间,做的事情,要惹人厌啊,高拱都未曾遭到过刺杀…… 而朱翊钧叹了口气,忽然他瞪大了双眼,脑海之中,有了一个他不敢细想下去的猜测…… 刺杀张居正的…… 亦或者是张居正本人…… 朱翊钧想到这里之后,立马从龙椅上站起身来…… 朱翊钧下了台阶,在乾清宫中来回的踏步,这个念头,一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便挥之不去了。 戚继光入京。 张居正遇刺。 两者之间,有没有必要联系…… 如果是,张居正自导自演,戚继光配合,对他们两个人,有什么好处呢? 试探。 张居正的又一次试探?或者通过此次刺杀,来获取超过前面历任首辅的权力…… 而戚继光配合,是因为戚继光上张居正这艘大船的投名状…… 人是这个世界上,最难以琢磨的,而作为皇帝,他需要做的最多的事情,便是与这些人打交道,琢磨他们。 同样,他们也在琢磨皇帝。 朱翊钧实在想不通,心情也烦躁的紧,他走到了三龙图前,看着三龙图上的朱厚熜,凝视许久之后,他又将注意力放在了左侧的朱载坖身上,片刻之后,移开了目光,再度看向了朱厚熜。 “迷雾重重,父皇,皇爷爷,你们给朕留下的江山,真是多姿多彩啊……” 而这个时候,锦衣卫指挥使张国之,慌慌张张的赶到了乾清宫…… 到了此时,张居正刺杀案,已经过了四个时辰了…… 第210章 答案 张国之来到乾清宫外求见。 而朱翊钧从三龙图处离开,回到了龙椅上坐下之后,才召他进来。 见到张国之之后,朱翊钧第一句话就是:“抓到了吗?” “启奏陛下,在臣下去之后,便派人前去九门,对于出城入城人员进行严格盘问,并于京营兵士一同搜查了京师内上上下下上千家客栈酒家,临时看押有嫌疑的外乡人三千多人……正在进行盘问……还有,陛下,在西城区又找到了三具尸体,全是今日早上,自杀而亡的,据臣推断,这些人应该是想出城,发现出不了城后,便分别自杀,他们虽然都死在西城,不过,尸体发现的距离都较远……” “真的是自杀?”朱翊钧淡淡问道。 “这个,陛下,尸体没有挪动的痕迹,并且,都是割颈而亡,手中有匕首,几乎也可以断定,是自杀……” “这些人的底细查明白了吗?” “陛下,臣觉得这些人应该都是军伍之人,寻常的民间杀手,他们若是觉得事不可为,走投无路的时候,通常都是饮毒而亡,很少有人会割颈,而且,在其中一人身上,还发现了箭伤……” 朱翊钧听完之后,点了点头。 “你有什么想法,尽可说来。” “陛下,臣总觉得事有蹊跷……”张国之轻声说道。 不过,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停了。 因为他不确定,皇帝陛下愿不愿意听自己感觉奇怪的部分。 而朱翊钧也只是停顿片刻后,便开口问道:“有什么蹊跷?” “陛下,这些人可都是狠人啊,按照阁老大人所说,他们拦路喊冤,阁老下来搀扶起两人,两人突然发难,阁老便是蹊跷,即便是臣,也难以躲开……” “好了,不用说了。” “是,陛下。”张国之赶忙言道。 你是老大,你不让我说,我一句都不说,张国之在锦衣卫中多年,自弘治年后,第一个身后没有太大背影的锦衣卫指挥使,可以说,完全是凭借自身的能力。 朱翊钧短暂沉默片刻后,抬头看向张国之。 “蹊跷的事情,不要提了,严查,大张旗鼓的查,查一个“水落石水”,查一个“明明白白”……给阁老一个交代,给朕一个交代……” 张国之看向了皇帝陛下,当下赶忙拱手应是:“陛下放心,臣定会给陛下一个满意的答案。” 张国之也很是上道,不让说,就一句话都不说了。 在真正的历史上,万历年间发生的挺击案,一直都是迷雾重重,未有定论,可这是史书上的,是给百官,给百姓看的,当事人,朱翊钧,朱常洛这对父子之间,肯定是有答案的…… 而此时的张国之,他需要做的就是,为这件事情善后。 找到一条大鱼来背锅。 至于这条大鱼,首先要满足三点,一点确实是有罪,锦衣卫知晓,但还未发,第二点,就是鱼足够要大,第三点就是与张居正的有着切实的矛盾,动了他,还不至于影响朝廷的格局。 而他在最后说出的答案,又像是在印证自己的猜测。 而朱翊钧这次却装作没有听懂。 他不会去跟任何一个下属,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张国之离开乾清宫后,朱翊钧沉思片刻,他从张国之给自己提供的信息当中,也察觉到了许多。 如果说,真的,这是一场自导自演的政治戏码。 那张居正所欲何为。 是为了自己接下来的改革,能够少遇挫折,还是为了在自己手中争夺更多的话语权。 他改变了张居正期盼许久的政治格局。 而此时的张居正,这算是出招了吗? 此时的朱翊钧有些不清楚张居正的所图……或许,根本就不是张居正自导自演,张国之的看法是错的,自己的猜测也是错的。 不过,不管事情如何发展,主动权都在朱翊钧的手上,而不在张居正的手上,他可以稳坐钓鱼台…… 到了下午的时候,张居正才在锦衣卫的护送下,离开了皇宫,返回自己的家中,此时的张府门外也是被锦衣卫的人,严格看守。 六部的堂官也被允许离开衙门…… 深夜时分,张居正还未入睡,他独坐书房之中,书房之外那原本两颗柳树,已经变成了一棵,正如他所设想的一般,砍掉那颗老树后,小树的长势快了些…… 此时的张居正脸上一片淡然……并无什么其他的表情。 在他的面前,摆放着一张宣纸,还有研好的笔墨。 许久之后,张居正执笔,在宣纸上面写了十个大字。 “为图鸿鹄志,不惜诡道谋……” 字刚刚写完。 张居正只是拿起看了一眼,便起身将其丢到了炭盆中,瞬间,这十个大字,便消失在了火焰之中…… 张居正看着他烧完之后,走出了书房。 书房之外,寒风凌冽,他刚一出门,管家便挑着灯笼,到了他跟前。 “老爷,休息吧……外面风大……” 张居正看向管家:“王师傅,是你老家的人……” 这个王师傅就是今日死的车夫。 “是,老爷。” “哎,你派人去家里面报丧吧,多准备点银子送去。” “是,老爷。” 张居正看着管家,眼中的杀意一闪而过,不过管家并没有发觉到。 “跟着我几年了。” “八年了,老爷。” “本官从裕王中出来,老师给我挑了你做我的管家,这些年,辛苦你了……”张居正叹了口气。 “能伺候老爷,小的不辛苦。” “对了,还有今日兵马司的那个小兄弟,你也去他家看一看,送点银子过去,聊表心意吧。” “是,老爷。” 张居正安排完后,便从管家手中接过灯笼,自行离去。 而管家看着张居正离开之后,便立即进到书房之中,四处环顾一圈后,才将炭盆盖上,蜡烛吹灭之后,走出了书房…… 而此时的北京城,气氛还是特别紧张。 张居正虽然表现得云淡风轻,可文武百官就跟炸窝了一般,有很大一部分人纷纷走动,想要从别人得嘴中得知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行走在吃瓜第一线。 当然,也有很多官员,选择闭门不出,远离是非…… 大明开国之初,新朝初立,政权尚需稳固,为确保京师官员的安全,朝廷为其配备了兵丁加以保护。 这一举措旨在维护统治阶层的稳定,使官员能够安心履行职责,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治局势相对稳定,社会秩序渐趋良好,当然也有部分财政因素的原因,需要将有限的资源分配到更为紧迫的事务上。 朝廷对于京师官员的保护力度也在逐渐减少,最根本的原因是朝廷认为内部的威胁相对减少,不需要像初期那样投入大量的兵丁资源用于官员保护…… 而这次张居正遇刺案,不管接下来如何发展,对于朝中的高官们,安保的再上一层楼,已成定局了…… 第211章 神秘人 在张居正遇刺案之后的两天后。 宫里面正式下了旨意,确定在京官员们的保护措施。 “朕近闻张居正遇刺,然万幸匪徒未得手。朕闻此讯,怒不可遏。今念及在京诸臣之安危,特颁此旨。依洪武旧制,自即日起,各级官员出行,按品级调遣兵士随身护佑。一品大员,调兵十名;二品官员,调兵八名;三品至四品,调兵六名,务使朕之股肱之臣皆安,以保社稷之昌隆。” 旨意由内阁传至文武百官,而后,此项任务交由顺天府督办…… 这个时候,朝廷对于刺杀案的审查还在继续。 北京城上下,还是有诸多的兵丁。 锦衣卫,顺天府,以及京营的士兵,在北京城中狂搜数十日,除了张国之禀告的那些死尸,并未察觉到其他异常。 而戚继光是外将。 担任镇守蓟门的职责。 朱翊钧即便心里面怀疑,戚继光在这些事情中,有他的影子,但也没有将其留在京师太久。 让他返回蓟门三屯营驻地。 而戚继光在返回的时候,也未曾重新得到皇帝陛下的召见。 而戚继光在得到让他返回三屯营的旨意后,便领旨返程……他是在下午的时候领取的旨意,一晚上未曾停歇,到了第二日凌晨便回到了蓟门三屯营的总兵府。 戚继光赶了许久的路,在到了总兵府之后,却没有选择早点休息。 回到总兵府之后,他便迫不及待地去见了一个人。 整座房间中。 只有戚继光面前地蜡烛闪烁着微弱地光芒,也只能看见戚继光地脸。 而在戚继光地座位下方,黑暗之中,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人。 不过,却看不清模样。 “那些兄弟,我把他们交给了你们,你们就必须妥善的安置他们的家属,若是让我得知其他的事情,我绝不会轻饶你们。\" \"是,将军。” 戚继光轻叹口气:“多好的兄弟们啊,没有选择死在战场上,反而……” “将军,您不要为此感到惭愧,他们是逃兵,若不是将军放他们一把,在一年前就已经死了,能为将军所用,是他们的福分……”黑暗中的人轻声说道。 戚继光抬头看了这人一眼。 “我见到了陛下,陛下虽小,但眼神中,却透露出一股精明,我心中有些忐忑,唯恐此事东窗事发……” “将军,陛下要依靠阁老,即便察觉蹊跷,也只能装作不知。” “你是阁老的人,那本将军便想问一问,阁老此举,到底为何?” \"一切都为大明……” 戚继光闻言冷笑一声:“哼,我本以为,阁老不会选择在我入京的时候,做这件事情,没想到啊,我入京,刺张案,动手的人,老手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军伍之人……而此时的我却在京中,难免不会被人怀疑,难道阁老是怕,我戚继光入不了这场局,专程来拉一把……” “将军,您别忘了,您可是吃了三万人的空饷啊,阁老只从你这里要了不到一百人,这份买卖,你是大赚的……更何况,你也不用害怕,阁老会比隆庆年间的高拱地位还要稳固,他不倒,你才能施展自己的才华……” 微弱烛光中的戚继光,脸色已经变得铁青一块。 显然吃空饷这件事情,对于戚继光来说,是耻辱的事情。 他握紧了拳头,冷哼一声道:“我吃,两万人,三万人的空饷,是因为朝廷从嘉靖四十四年开始,便再也没有给过我们满饷……” “哎,将军,你不要急,只要阁老考成法一推动,奏明陛下之后,第二个改革之法便会在今年末施行,到时候,朝廷便有银钱给边军满饷。” 戚继光再次看向黑暗中的人影。 “敢问,你在阁老身边,属于什么角色?” “小角色罢了……” “一个小角色会有如此高的地位?会参与到这种机密的事情中来?甚至会知道阁老下一步的筹划……” 黑暗中的人听完戚继光的控诉后,沉默许久之后,才喃喃说道:“一切都是为了大明,都是为了陛下……” 听到这人的话后,戚继光冷哼一声:“朝中的事情,日后不要让我置身其中了,我只是武人……” “绝不会有下一次了,这一点,将军可以放心。” “你上次来的时候,便就说过,不会有下一次了,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虽然我需要阁老在朝中为蓟门镇美言几句,但,我并不认为非阁老不可……朝廷是需要我戚继光的……” “谁需要啊,高拱,他已经是一条离开水的鱼了,还是胡宗宪,虽然他是兵部尚书,但他始终背负着严党的骂名,也到了头了……” “陛下不行吗?”戚继光冷声说道。 而听到戚继光这话,黑暗中的人,明显愣住了。 他迟迟没有说话回复戚继光,想必,这个黑暗中的人,对于此时的皇帝,朱翊钧是了解的…… 而戚继光站起身,准备要走的时候。 黑暗中的人,赶忙开口:“我家世受皇恩,所做之事,皆是为了陛下,为了大明,将军此番言语,我不知该如何回复,但陛下身边的人太多了……” “阁老身边的人也多……” 说完之后,戚继光缓缓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 他沉重的步伐带起一阵微风,那房间中唯一的烛火,在这微弱的气流中挣扎了几下,最终熄灭,整个房间瞬间归于黑暗。 他踏出房门,外边是明月高悬。 清冷的月光洒在总兵府的庭院中,宛如一层银霜。 深夜的微风带着丝丝凉意,拂面而来,让他的头脑愈发清醒。 庭院中的树木在月光下投下修长而扭曲的影子,仿佛是黑暗中伸出的鬼魅之手。 戚继光抬头望着那轮皎洁的明月,长叹一口气。 月光映照着他沧桑的脸庞,勾勒出一道道坚毅的线条。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和脚步声在这空旷的院落中回响…… 而等到戚继光离开之后,房间的门,被重新推开。 那个身形高大的人也走出了房间……他也叹了口气,而后用着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严嵩,徐阶之流,不能再祸害大明了……” 第212章 卷宗 刺张案。 风声大,雨点小。 锦衣卫,京营士兵在北京城一直巡逻,而京师九门也比之前,严格了许多。 可参与刺杀张居正的人,已经全部身死。 他们的路引,门牙全是伪造的。 可以说,这些死去的人,在大明朝是没有身份的。 到了后面,锦衣卫只能选择匆匆结案。 张国之亲自编写卷宗,并面呈陛下。 而乾清宫中,朱翊钧在看到卷宗之后,笑了。 “看来,你是真的急了……” “陛下,臣不明圣意,还望陛下明示。” “你还是认为,这是一场自导自演的闹剧。” “陛下,臣不敢这样认为,臣所找到的罪魁祸首,应有七成,乃是主谋。” 朱翊钧看着张国之,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样也好,看看朕的老师如何应对吧。” 根据锦衣卫提供的卷宗上,刺杀张居正的都为南方人。 而后,便是话锋一转。 在没有任何铁证的前提下,将这起刺杀案的主谋,定为了前内阁首辅徐阶之子,徐瑛。 “因张居正早些年与前内阁首辅徐阶之子徐瑛不欢而散,他恼羞成怒,行刺杀张居正之举……\" 实际上,张国之手上有很多官员可以选择。 但他却选择了徐瑛。 松江徐府,自从退田案,徐阶自杀之后,便急促没落。 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他是有实力促成这起震惊朝廷的刺张案。 有了实力,有了动机。 在现在死无对证的情况下,拉出来正合适。 这是一个写在史书上,都不会让后人生疑的事情。 当然,徐瑛自己身上也是劣迹斑斑,最早追述到为工部侍郎,为世宗皇帝陛下修建朝天宫等重大工程之时,贪墨诸多银两,克扣死亡工匠的抚恤,实际上这个事情,在嘉靖年间便已经被锦衣卫掌握了证据。 但徐瑛是锦衣卫前指挥使的女婿,又是内阁首辅的儿子,这件事情,便不了了之。 可当年经手这件事情的张国之,却不愿就此放过徐阶。 此时,用另外一桩罪名,让徐瑛得到他应得的惩罚,也算是天道轮回…… 当然,卷宗很空白,没有铁证,但只要抓到了徐瑛,到了北镇抚司,张国之便有千万种方法,让徐瑛欣然认罪。 “你亲自去一趟内阁,将这卷宗交到阁老的手中。” “是,陛下。” “案件不要拖太久了,不然啊,很多人就不认真做事了,让阁老早做决断。” “是,陛下。” 而后,张国之离开乾清宫,前往内阁。 等到张国之离开之后,朱翊钧转头看向一直侍奉在旁的冯保:“大伴……” “奴婢在。” “你说,刺杀张居正的是徐瑛吗?” “全凭陛下圣裁。” “他们就不会冤枉好人。” “陛下,不是奴婢危言耸听,严嵩之子严世蕃,徐阶之子徐瑛,甚至是满朝大员的儿子,有一个算一个,拉出来全杀了,也冤枉不了他们,极有可能,还便宜了他们。” 听着冯保的话,朱翊钧只是笑了笑。 他到现在都没有弄清楚,张居正搞出的这出开年大戏到底为了什么? 此时的他想不清楚。 可眼前的冯保定有其他的见解,但朱翊钧就是不主动去问。 冯保最初的时候,也乱,可过了那么长时间后,他也理出了一些端倪。 他一直想找机会,给陛下好好的讲讲这件事情。 他瞅着陛下笑了,自觉到了良机,便赶忙开口说道:“陛下,奴婢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翊钧看向冯保。 冯保此时表现的很是急迫。 “大伴,你伴朕长大,在朕面前,没有什么话不能讲的,说吧……” “奴婢,觉得刺张案,可能是阁老自己为之的。” “什么?”朱翊钧“惊”的一下子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大伴,为何这般说?阁老可是险些丢掉性命啊……” “陛下,这件事情看起来凶险,可并没有什么凶险之处?” “那阁老为何要自己杀自己呢?” “为了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情,即便现在结案,说是徐瑛所做,但徐瑛有没有“同党”参与其中,还未下定论啊……” “这就像是一把剑一样,悬挂在诸多的官员头上,若是考成法,或者他接下来想要推动的改革之法,遭到百官抵触,便可用此事大作文章……” 冯保虽然没有说的那么明白,但朱翊钧一直想不明白的点,一下子就通了。 张居正想要改革。 可自己这个皇帝,没有给他大权独握的机会…… 没有那么高的权力,再加上皇帝与他,有着”隔阂“,他就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来减少改革道路上的阻碍。 刺张案,若是利用好了,完全可以解决很多麻烦…… 朱翊钧之所以在第一时间没有看清楚,是因为他的定位是皇帝,他所优先考虑的事情,是保证自己手中的皇权…… 而此时,听了冯保的话后,茅塞顿开。 原来,张居正只是用自己的方式,来走自己早就定好的路…… 朱翊钧看了一眼冯保:“大伴,朕不信,这种话休要再说了……” “是陛下,奴婢明白。”冯保赶忙应道。 …………………… 张国之亲自将卷宗送到了内阁,张居正的手中。 张居正在看完卷宗之后,抬起头看向张国之。 “这是锦衣卫,调查了这么长时间,出的结果?” 张居正是在质问。 可张国之却装作听不懂:“阁老,据我们调查,徐瑛在徐阶自杀之后,便请辞归乡,对您一直记恨在心,此番策划刺杀,合情合理,更何况,我们也仔细调查了一番,这些人确实是从南面过来的……一路之上,都留下了痕迹……” “卷宗上面说了,你们没有抓到活口?那又是如何断定,此举乃是徐瑛主使的……”张居正再次问道。 “阁老,我们的人已经去了松江,抓到徐瑛,带回京师之后,自有诸多手段,能让他认罪伏诛……” “那就是屈打成招了……”张居正冷冷的说道。 作为此时的内阁首辅,陛下的老师,张居正这副样子,确实能吓到很多人,但却吓不住张国之。 “阁老,这话说的就难听了,大过年的,出了这样的事情,你可知道顺天府,京营,以及我们锦衣卫的兄弟们,十几天都没有休息一天了,好不容易出了结果,怎么,屈打成招出来了……” “张指挥使,你明明知道主使不是徐瑛。” “阁老,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动力,也有势力,刺杀阁老……” “陛下可有圣裁……”张居正看着张国之轻声说道。 “陛下并未对此事有所决断,也没有看卷宗,只是对卑职说,送到阁老处,任凭阁老处置……” “那你想如何处置?” “当街刺杀内阁首辅,可是忤逆之罪……不过,该如何惩处,陛下说了,让卑职听阁老的。”张国之冷笑一声说道。 张居正听完张国之的话后,沉默许久之后开口说道:“新年伊始,罪在一人,斩首徐瑛,便就足够了……” “好,阁老若同意,这卷宗便也公布了。” 张居正只是点了点头,而后便又重新看起了手中的公文…… 第213章 刀磨得挺快 张国之看着又继续看起公文,云淡风轻的张居正,内心深处不由苦笑一声,我这锦衣卫的刽子手,杀人见血,别人都怕,可殊不知,最可怕的还是这些读书人,杀人不见血。 不知为何,张国之瞅着张居正这道貌岸然的样子,就有些气愤。 可能是受到了自家主子的影响。 他再次开口询问:“阁老,你真的无异议了?” 张居正抬头看向张国之:“本官说的不清楚?” “不,阁老说的清楚,卑职听的也清楚,只不过,确认一下……” 张居正听着张国之的话后,点了点头:“本官公务繁忙,便不送张指挥使了。” “阁老,卑职还有一件事情,想询问阁老。” 张居正重新放下手中的公文,而后端起了案前那杯早就凉透的茶水递到嘴边,一饮而尽。 喝完之后,张居正方缓缓说道:“张指挥使,有什么事情,尽可全部道来……” “阁老,杀您的人,是边军啊?”张国之轻声说道。 而张居正听完之后,一脸惊讶:“那卷宗上为何不曾记载?” 听着张居正的这句话,张国之稍愣了片刻。 “阁老,卷宗上要是记载了,只能增添变故,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卑职想问您,两名在战场上杀过人,饮过血的兵士,近在咫尺的距离下突然行刺,阁老能够躲开……这,让卑职颇为惊奇啊。” 张国之说这话,便是想明白告诉张居正,不要太嚣张了,你做的事情,不是没有人知道的。 张居正闻言笑了笑:“张指挥使,此番询问,何为?” “只是好奇罢了。”张国之再次开口。 却换来张居正的一场大笑。 “哈哈哈,虽然本官走的是科举之路,做的是文官,但其祖父是被废辽王的护卫,本官啊,是兵籍,略懂一些拳脚……躲得开刺杀,也属正常……” “这一条,能满足张指挥使的好奇心吗?” “若是在满足不了,还有一条,那就是本官在下了马车,到了刺客身边,刺客突然发难,按照常理来说,本不应该躲开的,可那个时候不知怎么回事,背后仿佛有人拽了本官一下……” “这一条,能满足张指挥使的好奇心吗?” “若是在满足不了,本官还有成千上万条理由,总有一条能够满足张指挥使的好奇心……” 张国之听的脸色发青。 而张居正却是越说越兴奋。 忽然,张居正停下了自己的言语,他抬起头,紧紧盯着张国之:“是你好奇呢,还是陛下好奇……” “若是陛下好奇,本官这便求见陛下,解释,为何没有死的原因,若是你好奇,那便到此结束吧。” 张居正的眼神之中,写满了威胁。 若是换作其他体系的官员,在面对内阁首辅这种赤裸裸的威胁下,定会感觉到恐惧。 但张国之是锦衣卫指挥使,他对自己的定位有着很清晰的认识。 他看着张居正恼了,没有感觉到害怕,反而,感觉到了些许的兴奋。 “阁老,大明朝的天,是陛下……而我们是陛下手中的刀,这把刀卑职磨得挺快的……卑职好奇,就不会结束……锦衣卫的调查只要陛下不明令禁止,调查就不会停,卷宗是给百官看的,真相是给陛下看的……到时候,锦衣卫这把刀杀不杀人,只在陛下一人……” “好,有此忠臣,社稷之幸……张指挥使,无事,回去复命吧。” “是,阁老,卑职告退……” 张国之说完之后,便上前两步,拿起了桌案上的卷宗,而后,转身便走。 张居正看着张国之离开的背影,只能轻轻叹了口气,而后轻声说道:“这把刀确实锋利啊……” 工于谋国,拙于谋身……是此时张居正最真实的写照。 ……………… 刺张案,卷宗公布,满朝哗然。 当年的恩师之子,今日竟是刺杀张居正的主谋。 很多官员都不愿意相信,因为这里面存在着很多不合理之处。 徐家与张居正的矛盾,是隐形的,当年张居正在退田案时,张居正未曾对其伸出援手,这是徐瑛与张居正的矛盾。 但,不管怎么说,张居正跟徐阶还是有师生之情,现在他当上了内阁首辅,日后,多多少少也能照辅徐家一二…… 徐瑛若真的想为父亲讨回公道,千方百计组织了这样一场刺杀,他也应该冤有头债有主,找当年退田案的主要推动人员。 蔡国熙,海瑞,以及高拱三人。 这三个人,可都在北京城中。 不过,虽然有很多人持怀疑的态度,但并未有一人仗义执言…… 当年,门生故吏遍布朝堂的徐阶徐阁老,已是人走茶凉…… 权力,是会过期的…… 不过,按照张居正的要求,徐阶其他的家人,并未受到株连,只抓了徐瑛一人。 不过,开年大戏,刺张案,并未霸占大明热榜多久。 在万历元年地第二个月。 考成法正式出炉。 在此之前,经过内阁,六部,都察院,六科,在御前“激烈”讨论数十次后,才稳步上马。 宫内地御政房率先成立。 朱翊钧朱批九人,进入御政房,管理考成总述。 其中六个人都是隆庆五年的新进翰林,还有两人考翰林没有考上,只能等着推官的进士。 主管御政房的七品御政学士,是此时补任兵部武选司主事司汝霖。 他是隆庆元年的举人,隆庆二年的进士。 入仕四年以来,就没有正式的岗位,没有关系,没有门路,但却一直在候补任上,参与了很多政务的推行,在朱翊钧考察一番后,决定将这个名留千古的机会,给了他。 御政房管理考成总述,六科控制六部,但内阁对于六科的控制就小了很多,如果内阁想要对官员的考核进行复审,需经过御政房,也就是皇帝陛下的首肯,方能辖制六科,而六部与内阁之间并无从属关系…… 张居正也慢慢的进入到了自己的内阁首辅的角色中来。 虽然,现在依然困难重重。 但他心中的大改革已经拉开了序幕。 从考成法开始。 对于朝廷要办的事,从内阁到六科,从六科都到衙门,层层考试,做到心中有数。 改变以往“上之督之者虽谆谆,而下之听之者恒藐藐” 的拖拉现象。 在张居正的设想下,只要考成法能够顺利的实行,明确责任,赏罚分明,从而使朝廷发布的政令“虽万里外,朝下而夕奉行”。 而后,既能为国家选出治国之才,又能为国家挑出能战之将…… 当然,张居正整饬吏治的目的主要还是国内的财税改革,田亩改革。 万历元年二月,考成法登上了大明朝的政治舞台。 虽然百官们仍有怨言,但却没有人敢翻起什么风浪。 而在这场权力的争斗之中,朱翊钧算是小赢了一把,但也被张居正利用刺张案,不动声色的摆了一道…… 在这场考成法的推行之中,前内阁首辅,此时的内阁辅臣高拱,表现得不太热衷。 不起调子反对,不拉旗子支持……… 而同为内阁辅臣得郭朴,与他相比,便积极了很多…… 第214章 沉默的高拱 高拱的态度也是人之常情。 半年前,还在台上唱戏呢,半年后,身份调转,成看戏的了。 虽然还在内阁,但现在跟边缘人物区别不大。 张居正这场考成法的大戏唱的越大,高拱心里面就越发不爽。 他当然知道考成法此事对大明朝吏治的好处。 但,这却不是自己主导的。 高拱心中清楚,若是没有自己在隆庆年间对于言官体系的改革,此时的张居正是没有办法把考成法弄起来的。 可此时,高拱成了旁观者,张居正也从未问询高拱的意见。 每当内阁之中讨论考成法内政的时候,高拱都是独自一人坐在角落,不发一言。 不过,高拱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椅子的扶手,那雕花的纹理似乎都要被他嵌入掌心。 他心中的愤懑如同潮水般汹涌,却又被理智的堤坝死死拦住,毕竟,如今的他已不再是那个能呼风唤雨的内阁首辅…… 那个对他十分信任的先帝,已经埋进了阴沉的地宫之中…… 天都变了。 内阁首辅发生变化,也是人之常情之事…… 高拱清楚自己被两宫皇太后贬斥出京,而后,在路上又被皇帝陛下一道旨意召了回来。 说白了,就是为了起到制衡张居正的作用……但,现在的他好像根本就做不到。 原本考成法之后,高拱还想靠着自己的个人威望,提出自己的政治主张,但,好巧不巧,刺张案出现了。 刺张案刚刚发生那两天。 高拱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场阴谋是围绕自己而来的。 他惶恐至今。 每日都怕锦衣卫冲杀上门。 提心吊胆的过了一段时间,案子破了,杀了一个徐瑛。 但刺张案对高拱带来的影响并没有结束。 直到此时,民间对于这件事情还是议论纷纷,官场上面也有不少人怀疑是高拱动的手脚,徐瑛是冤枉的。 虽然现在高拱没有背锅,但在史书之上,他注定成为这场谜案最大的嫌疑人…… 这又无形的约束了高拱。 而这日,内阁之中,众多官员齐坐一堂,还是就考成法的事情,进行商谈。 而高拱坐在最末席位,听着郭朴,张居正,以及数位内阁阁臣的商讨,依然,选择一言不发…… 司礼监执笔太监。 张鲸来到了内阁…… 张鲸看着内阁之中的官员,转头看向了高拱:“高大人,陛下召见……” 而听着张鲸的这句话,众多官员纷纷侧目看向了高拱,特别是坐在主位上的张居正……眼神之中有着诸多复杂的意味。 高拱站起身来,面上却没有丝毫的变化。 “张公公,请。” “请。” 说完之后,高拱便抬起脚步走出内阁。 而张鲸朝着房中的官员拱手示意之后,才转身离开…… 乾清宫中。 朱翊钧手中正拿着考成总述的目录简易版,他亲自挑选的“皇帝秘书”御政学士,司汝霖恭恭敬敬的站在下面。 司汝霖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山东人,隆庆元年举人,隆庆二年进士,并未进入翰林院中,在隆庆三年放授临川知县,丁母忧,服阙,隆庆六年入京,补任兵部武选司主事,再次期间,一直都是各衙临时工般的存在…… 朱翊钧看了又看,最终放下了考成总述:“司爱卿……” “臣在。” “张阁老呕心沥血推行的考成之法,所有的汇总都在御政房中,你可不敢大意了。” “陛下放心,臣一定兢兢业业,不负陛下的信任。” 朱翊钧点了点头,实际上锦衣卫对司汝霖调查了很多,朱翊钧也在同期考察的十二个人中,选择了他,因为在朱翊钧看来,司汝霖有一条是其他十一人没有的优势,就是他当过一年的县令,有着最基础的行政经验。 朱翊钧将考成总述递给了身旁的冯保。 而冯保接过之后,下了台阶,将总述交给了司汝霖。 司汝霖恭恭敬敬的接下。 “每月三日,你需携带考成总述,来乾清宫与朕讲述百官行录,当然,若是全部讲完的话,这一天也是不够的,先是京师五品之上,地方四品之上的官员讲述,朕,用一天的时间听讲……” “是,陛下。” “先下去吧。” “是,陛下。臣告退……”司汝霖说着便恭敬行礼,而后才退出乾清宫去。 司汝霖刚刚离开乾清宫,便见到了张鲸,以及他身后的高拱。 司汝霖赶忙拱手施礼,而张鲸,高拱两人也是纷纷拱手还礼,并未过多的言语,张鲸便带着高拱进入到了乾清宫中。 “臣高拱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爱卿,免礼。” “谢陛下。”说完之后,高拱才站起身来。 朱翊钧目光沉静地看着高拱,缓缓开口道:“高爱卿,今日召你前来,是想听听你对这考成法的看法。” 高拱微微一怔,沉吟片刻后说道:“陛下,考成法于当下之朝局,确有整肃吏治之效,然施行之细节,尚需斟酌。” 朱翊钧轻轻点头:“那依爱卿之见,何处当斟酌?” 高拱拱手道:“臣以为,考核之标准虽明,然若执行过严,恐致官员为求功而急进,失了实事求是的根本。再者,各方之监督亦需严谨,以防有徇私舞弊之事。” 朱翊钧若有所思,他顿了一会儿后,开口说道:“高爱卿所言不无道理。但如今朝局积弊已久,若不雷厉风行,恐难有成效。” 此时的朱翊钧当然清楚,高拱现在多少有些吃不着葡萄嫌葡萄酸…… 高拱面色凝重,“陛下圣明,只是还需平衡各方,以免生乱。” “朝中有张爱卿,有高爱卿,还有一众忠臣,出不了什么大乱子……对了,张阁老被刺杀之事,朕还未问询高爱卿,有怎样的看法?” 听到朱翊钧的话后,高拱脸色变了变。 瞅着高拱有些紧张,朱翊钧又赶忙宽慰道:“高爱卿,不用多心,朕绝无其他的意思,只是先帝临终之时,曾对朕言,若是有些事情,看不明白,想不清楚,便要多问问高爱卿……” “承蒙陛下信任,不过此时案子已经结了……臣即便有其他的想法,也不便说出口了。” “朕知道,朕只是想询问一下高爱卿的看法,别无他意?”朱翊钧第二次解释。 这个时候的朱翊钧心里面只能默叹口气,性格火爆的高拱,现在都被磨得没了之前张牙舞爪的模样了…… 当然,嘉靖末年,以及隆庆年间的高拱,张牙舞爪,行事火爆,是因为他明白,如何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有他的学生,穆宗皇帝陛下为其兜底……可此时,他已经失去了自己最大的保护伞,关乎身家性命,他的性子,也慢慢的发生了变化…… 不过,朱翊钧可不愿高拱泯然众人,若是被刺张案束缚住了手脚,不敢办事,不敢说话,那自己之前所作的一切,不都付之东流了…… 第215章 隆庆开关的延申 皇帝陛下的第二次问询。 让高拱不得不答。 他沉默了片刻,随后,又看了一眼站在陛下身边的冯保,而后低下头去,缓缓开口道:“陛下,关于张居正被刺杀之事,臣以为考成法的施行或许与此有关。考成法过于激烈,可能导致一些官员不满,继而有了刺杀张居正的想法。” “当然,此时已经结案,臣只能觉得,徐瑛是主谋……” 朱翊钧微微皱眉,若有所思地问道:“高爱卿,难道仅仅是因为考成法吗?除此之外,你便没有什么其他想说的。” 高拱心中确实有所怀疑,但此刻他无法将真实的想法说出来。 特别是跟张居正穿一条裤子的冯保还在乾清宫中待着。 他深知宫廷斗争的复杂和微妙,担心自己的言语会为自己引发更多的麻烦。 而高拱的内心,有怀疑过这场事件是张居正自导自演的,可他不能说,他一旦说出来,便是告诉世人,自己记恨张居正夺权,他都被刺杀,险些死掉,而自己还出言污蔑。 于是,他接着说道:“陛下,对于贼子刺杀张居正一事,臣确实没有什么其他想说的。” 朱翊钧轻轻叹了口气,他也明白高拱可能有所保留,但并未继续追问,或许,每个人都有保护自己的方式。 而此时,高拱正在保护自己罢了。 他话锋一转,说道:“高爱卿,你在隆庆年间曾主导过开关之事。这开海之策,对于我大明可大有益处,朕今日专门抽出时间,就是想听听,高爱卿对隆庆开关还有什么其他的想法。” 听着皇帝陛下的话后,高拱神色稍缓,可能是提到了自己引以为傲的举措,高拱的精气神也略有提升。 “陛下,倭寇之祸,连绵几十载,祸害我大明东南百姓,虽胡宗宪,戚继光,俞大猷等人剿灭了东南倭寇之祸,但在臣看来,确实治标不治本……” “大明海禁多年,海防之虑并未因此杜绝,反而,越发严重,臣在隆庆年间,便觉应治标治本,开关实乃大势所趋,势在必行……” “海禁不能平海患,亦阻塞商贸之途。彼时,民间私商冒险出海,走私猖獗,朝廷难以掌控,财赋流失严重……且外邦对我中华大明之物多有需求,开关通商,既能互通有无,增我朝之财源,充盈国库,又可繁荣市井……” “再者,开关可使外邦仰我中华之威,以贸易交流促和睦,减少边患。故隆庆开关,于国于民,皆有大利,实乃明智之举,成祖皇帝,曾命郑和七下西洋,扬我国威之时,亦有财货补给……” 朱翊钧点了点头,看着精神头越发高涨的高拱,心里面也较为满意。 他开始肯定高拱,调动起来高拱继续奋斗的决心,俗称画大饼…… “朕每每忆及先帝,心中感慨万千。犹记先帝在世之时,曾对朕讲:“高爱卿实乃国之柱石,忠君爱国,一心为公。其才略非凡,能洞察世事,所提之策,所行之事,皆为兴国利民之举。朕信之重之,望汝日后亦能倚重此人,共保我大明江山永固。”对于先帝的嘱托,朕一直牢记……” 说到于此,朱翊钧叹了口气,表示了自己的无奈。 “朕本以为,能与先帝一样,跟高爱卿再书君臣佳话,可,哎,可,高爱卿却觉得朕只是十岁的孩童,难为人主……” ”朕听闻之时,心中也感到惊恐,而后,朕的母后们,下旨贬斥高爱卿……” 朱翊钧说到这里的时候,饱含深情。 而高拱听着心里面却不是滋味。 就连站在朱翊钧身旁的冯保,也是时不时的抬起头看了一眼高拱,又看了看说话的陛下,心中思绪纷飞,有些恐慌。 这君臣两人,在这复盘呢,别复盘到了自己身上啊…… “朕起初,也是想着,既然高爱卿不愿辅助朕这十岁天子,便让他回家吧,可朕想起父皇对朕的教诲,还是派锦衣卫指挥使张国之,亲自将高爱卿你接了回来。” “为此,朕惹得母后生气,但朕,并无后悔……” “朕只是再给高爱卿一次机会,同样,也给朕一次机会,成全千古君臣佳话……” 说完之后,朱翊钧深深叹了口气…… 朱翊钧画的这张大饼,不仅大,而且圆…… 而此时的高拱,已是眼含热泪。 对于高拱来说,小皇帝的这番”掏心窝“的话,是一场绝杀。 在听完之后,高拱只感羞愧。 皇帝陛下将自己召回来,难道就是为了让自己在官场上,光拿工资不干活,混吃等死的吗? 而对于身旁的冯保来说,也是一场“绝杀”,什么时候,高拱在陛下的心中有如此高的地位了。 高拱重新跪下:“陛下,臣羞愧啊,臣无以为报,只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以报先帝,报陛下……” 朱翊钧站起身来,而后装作着急,他看向冯保:“大伴,快,快把高爱卿扶起来……” 冯保闻言愣了片刻。 自己一脚把高拱踹下神坛,现在是想让我,重新把他扶起来吗。 冯保内心是不愿意的。 但朱翊钧只是嗯了一声,冯保便赶忙下了台阶,去扶高拱。 冯保也明白,他愿不愿意不重要,因为,在很多事情上面,他是没有主导权的。 冯保扶着高拱:“高大人,起来吧。” 若按照高拱之前的脾气,定会一把甩开冯保,但此时,他却欣然接受冯保的搀扶。 冯保将高拱搀扶起来后,朱翊钧才重新坐下。 “高爱卿,朕今日召你前来,还是想问一下开海之事,隆庆开关,只开了福建漳州府月港,给出海的官商,有诸多的不便,朕想着,能不能对隆庆开关,再行推广,开放其他的港口……” 朱翊钧趁热打铁,赶忙说道。 而高拱听完之后,抹了抹眼角得泪水,开口说道:“陛下,若是还需开新的海港,就必须确定海防安全,以防海盗和倭寇的侵扰。其次,要对于贸易的规范和税收的征收,重新制定合理的制度……若是陛下想要开放其他的港口,臣愿为之……” 朱翊钧微微点头,对高拱的态度表示满意,接着问道:“高爱卿,那依你之见,除了福建漳州府月港,还有哪些港口适合开放呢?” 高拱拱手道:“陛下,臣以为宁波港可作为一个选择。宁波地处沿海,具有优良的港湾条件,且其地理位置重要,可与内陆地区有较好的连接。宋元时期的泉州港也曾盛极一时,若能加以恢复和利用,亦能发挥重要作用……还有广州港,另外,松江府上海县地处长江入海口,它能够连接内陆的广大地区……” 朱翊钧听着连连点头。 可以说高拱狂,但是不能说他菜。 朱翊钧现在问出,高拱也是立即回答,手到擒来…… 高拱看着皇帝陛下有些欣喜,转而再次话锋一转:“陛下,开放新的港口并非易事,需要诸多准备。首先要确保海防安全,加强水师建设,以防海盗和倭寇的侵扰,需要增加水师战舰,训练精锐水兵,其次要合理确定税率,既能保证国家财政收入,又不过重增加商人负担…………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完成的。” 高拱是看着皇帝陛下来了很大的兴趣,不得不再次说出,所遇到的困难,想要告知陛下,欲速则不达,不能急功近利,要缓缓图之…… 朱翊钧听得频频点头,高拱说的越谨慎,朱翊钧便越放心。 “高爱卿所言极是,这些想法甚是全面且可行,那便依高爱卿所言,先着人对宁波、泉州、广州和上海等地进行详细考察,再做定夺。朕定要将这开海之事办好,让我大明更加繁荣昌盛!” 冯保在一旁听着,心中虽有些不乐意看到高拱得势,但也不得不佩服他的见识和谋略…… “高爱卿,此事,便交由你全权来办……” 第216章 海上生明月 增加开海的港口。 对隆庆开关的成果巨大化。 这是朱翊钧想让高拱为自己做得事情。 高拱坐镇中枢多年,办事能力已经经受住了考验,并且,这种宏观方面的调整,即便是张居正也远远不及高拱。 所以,开关之事,现阶段只有高拱能办好。 他需要为大明朝创建一个框架来,从零到一,很难,但从一到一百,却是有迹可循…… 大开海港,允许海商出海,便会让此时的大明朝走向不同的历史道路…… 商人出海,朝廷征税,不仅能够为朝廷创造巨大的利润,还能促使大明拥有一支强大的海军,让大明帝国走向海洋…… 朱翊钧说完之后,便满怀期待的看向高拱。 这个时候的高拱积极性都已经完全被调动起来了…… “陛下,臣定不负陛下厚望……”高拱拱手应道。 全权负责海事,这对于闲置了数月的高拱,是个不小的挑战……他感觉到了兴奋…… 朱翊钧满意的笑了笑,而后他看了一眼冯保。 冯保得到皇帝陛下的信号之后,赶忙上前一步,躬身说道:“陛下圣明,高大人定能不辱使命……” 冯保作为宫廷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并且是一个与高拱关系并不友好的掌印太监。 他必须在这个时候表态,告诉高拱,深宫之中,对你再无掣肘,也是让高拱宽心…… 朱翊钧满意的点了点头,目光从冯保身上移至高拱,沉声道:“高爱卿,朕信你,隆庆开关,这是朕父皇在时之时的国策,朕为他延伸下去……这份重任,便托付给高爱卿了,等到再过半月,考成法之事,捋的顺利一些后,朕会召张爱卿,郭爱卿等人前来,共同商议,这段时间,高爱卿也要好好物色人员,朕一并调给你……” “是,陛下。”高拱再次恭敬开口。 高拱心里面对于朱翊钧,已经在无当初的轻视。 在此时高拱的视角中,朱翊钧根本就不是一个十岁的天子,而是,精通权谋之术,又一心扑在事业上的合格君主。 在某一个方面来看,陛下就是世宗皇帝陛下的翻版,只不过,万寿帝君喜欢修道,而年幼的陛下,喜欢干事…… 对于皇权的欲望,陛下甚至要超过先帝…… 高拱说完之后,朱翊钧点了点头,而后轻声说道:\"朕虽年幼,然朕却喜读书。受读书之益,甚矣。朕觉其一,可增广见闻,知古今之事,晓天地之理,不至困于一隅之狭,而能观全局之大……” “其二,可养浩然之气,书中仁人志士之德操,可励吾志,使朕一心心向贤,不为邪佞所惑……” \"其三,可启智明心,诸多学问,皆藏于书卷,研读之,能令吾思维敏捷,洞察世事之微妙,以书中之礼教规范己行,成上古天子之风范,为万民之表率,故朕常于书海遨游,以求进益,以图能安邦定国,造福苍生……” 朱翊钧侃侃而谈……硬夸了自己一番……… 这让高拱,冯保两人听着完全不同的感觉。 高拱:先帝在天之灵,可以瞑目了,天子虽幼,却懂得这么多的道理,这少年天子,定是上天赐给先帝,赐给大明的,大明开国两百余年,国势定会在万历年间,扭转过来…… 而冯保便是一脸狐疑:陛下,这么爱看书,我咋不知道…… 而朱翊钧也不管两个人有没有其他得想法,还是自顾得说道。 “但朕每每读书之时,朕便不住的想起,我大明天下,是否人人都有书读……人人都能吃饱穿暖……” “海瑞曾对朕说过,天下弊政,数不胜数,民力匮乏,百姓生活困苦……朕信他,天下田赋就那么多,故,朕要开海疆,让商人纳税……让商人们养兵,养士……” “朕在登基之时,便发下宏愿,终其一生,要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这个时候,不管是高拱,还是冯保,心中都有了异样得感觉。 登基之初,便发宏愿,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这,这真的是一个十岁天子说出来得话吗?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看起来简单,要想一生践行,就是难于上青天。 特别是对于皇帝来说。 “高爱卿……” “臣在……” “莫负先帝之托,莫负朕之期望………开关之事,责任重大……” “臣定不会辜负陛下得重托……”高拱再次跪地谢恩。 朱翊钧的政治口号喊得太响了,就连高拱,冯保这两个在权力漩涡中,挣扎多年的人心里面,也产生了些许的涟漪…… 朱翊钧看着跪在地上的高拱,拍了拍手掌,清脆的声音传来。 而一直在门外张望的张鲸看到之后,赶忙摆了摆手,两个太监抬着一张匾,进入了乾清宫中。 这是朱翊钧用时一下午,在徐渭的指点下,完成的一幅字。 两个太监抬着匾到了乾清宫中。 “高爱卿,这是朕给你写的一块匾……” 高拱抬起头来,正看到面前的匾额…… “海上生明月” 落款,癸酉年……所盖印……“皇明继统少年天子印” 高拱望着那匾额,眼眶再度湿润,再次重重叩头谢恩:“陛下厚恩,臣万死难报!” 朱翊钧从龙椅上起身,而后下了台阶,亲自扶起高拱,说道:“高爱卿,朕与你共期君臣佳话,共期大明盛世……” 第一次扶起高拱是冯保。 而第二次扶起高拱的却是朱翊钧。 拉拢人心,朱翊钧是真会,若是高拱没有遭受重大挫折,以内阁首辅,加先帝病榻托孤的顾命大臣的双重身份之下,在今日,听着朱翊钧的话,绝不会感同身受,甚至,还会打断少年天子的话,告诫陛下,不要好高骛远。 但,现在的高拱,听着皇帝陛下的话,不仅感同身受,而且,感激涕零…… 这也是朱翊钧想要的效果。 人才嘛,总是要多花费点心机,时间的。 从乾清宫走出,高拱抬头望着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背着手,朝内阁走去。 在其身后,跟着两个抬匾的太监。 高拱是越靠近内阁,背就挺得越直…… 仿佛,又变成了那个说一不二的高肃卿,高阁老…… 第217章 阅读理解 高拱离开乾清宫后。 朱翊钧也让冯保,张鲸两个人退下。 他独自一人坐在龙椅上,感觉到了些许的疲惫。 在朱翊钧所了解的历史上,神宗皇帝执政的48年,可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万历元年)至万历十年,也就是,张居正去世以前,在张居正的辅佐下,进行了一系列改革,史称“万历新政”。 第二个阶段是万历十年七月到万历十四年秋,神宗皇帝掌握最高权力后,施行一些励精图治的措施……最后发现,太难了,根本就斗不过人家,所以也就延伸到了第三个阶段…… 第三个阶段就是万历十四年以后,神宗皇帝开始向皇爷爷朱厚熜看齐,长期不理政事,又大肆挥霍,还派遣太监全国开矿、收税,致使大明朝从上到下,矛盾重重…… 此时的朱翊钧一直在思考这三个阶段……对自己的影响…… 他破除了张居正努力构造的铁三角联盟,让自己初步掌握了皇权……但任重而道远…… 做皇帝,若是每天吃吃喝喝,玩玩女人,那很是简单,可若是想永不忘初心,那便太难了。 朱翊钧明白。 现在自己最大的敌人,就是皇权本身。 他有着极强的权力欲望。 他也有能力守住这份至高无上的权力…… 但,以后呢,他两世为人,都未曾体会过美色的滋养,这一世成了皇帝,会不会也沉沦呢…… 沉思片刻后,朱翊钧从龙椅上起身,缓步走出了乾清宫…… 而此时乾清宫外,冯保,张鲸两人都在候着。 “走,陪着朕走走……” “是,陛下……” 朱翊钧走在皇宫大内的青石道上,阳光洒在宫墙之上,映出一片金黄。 沿途,宫女太监们远远望见皇帝的身影,纷纷跪地行礼,头低得几乎触及地面,不敢有丝毫懈怠。 朱翊钧目不斜视,到了跟前的时候,他微微抬手,想让这些太监宫女站起身来。 可太监宫女都是不敢直视皇帝,当然也看不到朱翊钧此时的手势。 这一瞬间,皇权的威严尽显无疑。 穿过一道道宫门,朱翊钧来到了一处回廊。 回廊两侧摆放着精致的青花瓷瓶,瓶中插着娇艳欲滴的鲜花,散发出阵阵芬芳。 朱翊钧停下脚步,轻轻嗅了嗅花香,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张鲸,冯保两人在后面,看着俏皮的皇帝陛下,两人也是对视一笑。 虽然这两个人可以算作对手,但此时的皇帝,还没有放开手让他们斗得时候,他们便不能相争…… 从回廊走开后不久,朱翊钧便到了御花园中。 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湖面上,荷叶田田,荷花绽放,几只锦鲤在水中嬉戏。 湖边,一座小巧的亭子矗立在那里,朱翊钧走进亭子,凭栏而望,心中思绪万千……他看着湖面,忽然心中一惊,妈的,离水是不是太近了…… 这要是刮过来一阵妖风,自己这小身板被卷了进去,可就完蛋了…… 想到于此,朱翊钧立马离开了亭子,步伐有点急迫………张鲸,冯保两人虽不明所以,但还是紧紧跟上…… 朱翊钧在御花园中赏花,而那边高拱却是带着牌匾大摇大摆得回到了内阁。 这个时候的内阁,六部都察院有人来了,六科也在,有的人在院子里面,有的人在院外…… 此时他们正在说着考成法的事情,乱哄哄的。 这些人看到高拱之后,都觉得些许惊奇,声音也不由小了一些…… 六科都察院是言官监察系统,这是高拱的死对头,而六部属行政机构,算是之前高拱的基本盘,与他关系交好的官员也多一些。 当官员们看到他身后两个小太监抬得一块匾后,无不窃窃私语…… 都察院,六科的人都不由暗想到:怎么回事,高拱得了失心疯啊,这办差呢,还把家里面的匾给扛上,哎,不对啊,咋是太监给他搬匾呢,不应该是齐康那帮狗腿子吗? 而这个时候的高拱,昂首挺胸地走进了内阁院子。 走到近处后,众人才看到了匾上的字,当看到落款之后,纷纷大吃一惊。 “高大人,这是?”一位六部的主事忍不住问道。 高拱得意地一笑,说道:“这是陛下亲赐于我的牌匾……” “钦赐牌匾?” “对。” 听到高拱的答复后,众人赶忙围了上去,赞叹之声,不绝于耳。 “陛下,小小年龄,写的这些字,真是让微臣我啊,望尘莫及啊……” “是啊,是啊,陛下天资聪慧,岂是我等凡夫俗子可以相比较的。” “高大人,陛下如此恩宠,实乃我等之楷模啊!” “对啊 ,对啊,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这,高大人,陛下为何赐给你这几个字啊……” 高拱看向这位问话的官员,摆了摆手道:“天意不可泄漏……”现在当务之急,是把考成法梳理顺遂,不到说开关之时……高拱自不会多言。 高拱对这名官员说完之后,便进入了内阁之中,将匾放在了自己的桌子上,他的这些动作,也吸引了正在谈事的张居正,郭朴两人的注意力。 不过,这个时候,他们两人正在与六部来人商讨要事,一时之间抽不出空去问高拱。 而高拱将匾收好之后,便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不过,这个时候的他跟离开内阁之前,完全不同。 他听着官员们的讲述困难的时候,他也会说话发表自己的看法……而引来,张居正的阵阵目光。 一个时辰后。 终于将六部,六科,都察院的人打发走了。 张居正,郭朴两人也来到了牌匾之前。 郭朴看着牌匾上的字,转头看向一旁的高拱:“肃卿,这,这怎么回事,陛下又让你回老家呢……” 高拱闻言,原本充满笑容的脸上,瞬间僵硬了。 “你是从哪里看出来,陛下要让本官回老家呢……”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这不是送别诗吗?”郭朴轻声道。 当年的世宗陛下,就爱出题让臣子们猜,郭朴是深受其害,看到牌匾上的字后,条件反射,立马就开始做起了阅读理解…… 第218章 因小失大 高拱听着郭朴的话,脸上憋得通红,吹胡子瞪眼。 而郭朴看着高拱的这副样子,倒是有些捉摸不透了。 怎么回事,自己想错了? 还不等郭朴再次说出,纠正自己的理解时,高拱便冷声道:“郭大人,你这个习惯非常不好……” “还未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便妄下决断,立意太浅,站不住脚……” 听完高拱的话后,郭朴苦笑一声:“是,那肃卿,陛下召你过去,为何赐给你这一枚匾呢……” 朱翊钧在东宫为皇太子时,曾赐给过海瑞送别诗,但知道的人,除了徐渭,便就是冯保,他们两人也从未对外说过,海瑞又不喜卖弄,也从未对别人讲过,故,现在的朝堂之上,根本就不知道他们的陛下,还有写字赐臣的小嗜好。 高拱看了一眼站在郭朴旁边,正认真看字的张居正。 “天机不可泄露,该让你们知道的时候,你们便会知道的。” 张居正闻言,目光也从匾上挪开,而后看向了高拱。 “还是要恭喜高兄啊,圣眷在身……”张居正不卑不亢的道贺。 而高拱听完张居正的话后,轻笑一声:“圣眷在浓,也比不过张首辅……” 郭朴看到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为了不影响内阁内部班子的和谐,他立马开口:“张阁老,你来看看,陛下的字,还真的有点神韵啊……” 听着郭朴的话,张居正再次看向了匾。 “是啊,陛下的字写的确实不错,下笔之处,已有一些徐渭笔下的神韵……” 虽然此时的张居正面上表现得不卑不亢,可以用很平淡得语气祝贺高拱,也能跟郭朴两人一同讨论皇帝陛下所写得字,仿佛,这件事情跟他毫无关系。 但,他得内心却截然相反。 他有些慌了。 他跟郭朴一样,再第一眼看到这块匾的时候都在做着阅读理解。 当郭朴说出,陛下是否要让高拱回老家的时候,张居正内心是深受触动,甚至是兴奋的。 不管怎么说,高拱都是前任首辅,还是托孤大臣。 高拱在朝中,让急与改革的张居正很有压力,生怕自己那一步走错了,被高拱拽着马脚,让他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这不是没有可能的。 杨廷和,张熜,夏言,严嵩,徐阶,高拱,包括张居正自己。 这些人,都是善于斗争,并且喜欢斗争的,只不过,他们的方式有所不同罢了。 他精心谋划的刺张案,说白了就是冲着官员们去的,而首当其冲的就是高拱。 他最初也跟郭朴一样认为。 海上生明月,就是让高拱归家致仕,但,高拱否决了。 也正是因为郭朴的试错。 让张居正做这个阅读理解,有了其他的想法,新的思路。 他在点评这几个字的时候,一直看着的都是第一个字。 海。 瞬间,便在他的脑海中,出现了四个字。 隆庆开关…… 想到于此后,张居正再次看向了高拱:“高兄,可是开关之事?” 而听到张居正的话后。 高拱脸色变了又变。 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怪不得自己栽在他张叔大,张太岳手上……这么快便猜出来了…… 不过,高拱心服,都嘴上不服:“什么开关?你说的什么话,本官可听不明白。“ 看着高拱否认,张居正更加应证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张居正微微一笑,目光却犀利如刀,紧紧盯着高拱说道:“高兄,你我都心知肚明,此事关系重大,又何必遮遮掩掩?” 高拱别过头去,冷哼一声:“莫要信口雌黄,无凭无据的事,休要在此胡言乱语。” 而一旁的郭朴在听着两个人的对话,心里面也明白了一些。 张居正缓缓走近高拱,压低声音道:“高兄,这开关之事,若能妥善处理,于国于民皆是好事。但倘若处理不当,你我皆为千古罪人,更何况此时正是考成法推行之时,不宜多生变故,你是朝中老臣,应劝谏陛下……等到考成事了之后,我等众人在细细商量……” 张居正想跟高拱化干戈为玉帛。 因为他知道,此时皇帝陛下若想再开海港,满朝文武上下,只有高拱一人能做…… 此时,高拱跟张居正势同水火,正让陛下有机可乘。 平心而论,两个较大的国策同时展开,就拿着大明朝现在这帮官僚行政机构来办,难度太大。 但张居正却不知,高拱再乾清宫的时候,便已经跟皇帝说了清清楚楚,他之所以答应,也是心中有了章程。 高拱看着张居正,冷笑一声:“你自作聪明了吧……” 他还是装作听不懂张居正所言何意。 张居正平静地说道:“高兄,如今局势如此,意气之争又有何益?你我二人应摒弃前嫌,齐心协力,才能有所作为,大明当务之急,应是用考成法来整顿吏治……至于开关的事情吗,还是要慎重对待……你应该劝谏陛下,不可因小失大……“ “何为小,哪里来的大。” “推行考成法,整顿吏治,是大,开海增加港口,是小……高兄,你仔细想想,若是你此时是内阁首辅,你会在这个时候整顿吏治呢,还是去推动开海之事……”张居正轻声说道。 高拱冷哼一声,气冲冲的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不愿在搭理张居正。 而张居正看着高拱的这般摸样,只能轻叹口气,而后转头再次看向牌匾,心中思虑万千。 路是一步步走。 饭是一口口吃。 陛下,是否太过急躁了些…… 而内阁之中,张居正,高拱,郭朴三人的对话,在半个时辰后,便就传到了朱翊钧的耳中…… 此时的朱翊钧还在皇宫里面晃悠呢。 听到下面人的禀告后,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反而对着身旁的冯保,笑了笑:“看,咱们的这位张阁老,又急了……” 冯保闻言,低声说道:“陛下,在张居正的眼中,现在的考成法才是重中之重,他定不愿意看到高拱在得势。” 朱翊钧点了点头,算是认同冯保的话。 “看来,还是要找机会好好的跟朕的这个老师,谈谈心了……” “是,陛下。”冯保低声应道。 朱翊钧望着远处的天空,若有所思地说道:“冯大伴,满朝文武,心思各异,朕要平衡各方势力,着实费神,幸亏,身边还有大伴,这等助力啊。” 冯保连忙躬身道:“能够在陛下身边伺候,当差办事,那是冯保的福分,陛下,也不用太过劳神,治理天下本就不易,何况这朝堂之事错综复杂……但陛下您睿智聪慧,使三分力,便能掌控全局。” 朱翊钧轻轻叹了口气:“张居正一心推行考成法,为的是整顿吏治,让朝廷运作更有效率,这一点朕是支持的,可朕只是让高拱对隆庆年间的旧制,再行延申,又不是另行改制……这个张阁老啊……” 说到这里,朱翊钧忽然话锋一转,他看向冯保:“大伴,听说,你跟咱们的这位张阁老,私交不错……有没有想法,今夜登门拜访呢……” 第219章 揣着明白装糊涂 冯保听到朱翊钧的话,猛地一惊。 谁说的,谁跟陛下说的我跟张居正私交好的,这是诬陷…… “陛下,奴婢关系不好,跟张居正……” “不,陛下,奴婢跟张居正关系不好,只是,点头之交罢了……” 看着冯保这么着急,朱翊钧摆了摆手:“你跟张阁老商量好的啊,他先急,你然后再慌……” “陛下,奴婢没有慌。”冯保强作镇定。 他到现在都不清楚,自己在嘉靖朝,在隆庆朝,当执笔太监的时候,轻轻松松的,面对两位先帝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像现在这样,时不时就心跳加速一下…… “先帝时的陈洪与高拱私交就不错,到了万历年,你与张居正私交不错,也是正常的,再怎么说,你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他是内阁首辅……不过,不管你们私交如何,今夜啊,你一定要去张府拜访,考成法之后,朕就要下旨议一议开关之事,事情要办到前面……” 听完皇帝陛下的话后,冯保稍愣片刻,而后开口询问道:“陛下,那今夜奴婢是去传圣意……” 而冯保还没有说完呢,就被朱翊钧开口打断:“糊涂……” “哪一个天子,传圣意,是要晚上去的……” 冯保轻声道:“那陛下,奴婢不带旨意去,奴婢不知该说什么啊。” “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今日乾清宫中,朕与高拱说话的时候,你一直都在场,要是想说,能没有说辞……” “陛下明示。”冯保声音很低。 朱翊钧停顿片刻,他看着冯保,暗骂一声老狐狸。 “回宫,回宫,真扫兴……” “是,陛下。”张鲸赶忙应道。 看着冯保在皇帝陛下面前吃瘪,张鲸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而后,朱翊钧便加快脚步,朝着乾清宫走去,冯保,张鲸两人在后面跟着。 走了几步后,朱翊钧忽然停下。 “冯保,你去忙自己的事情去吧,不要跟着朕……” “啊……” “啊什么啊,别跟着朕……”朱翊钧说完之后,便头也不回的朝前走去。 冯保呆在原地。 一路之上,朱翊钧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回到乾清宫,朱翊钧坐在龙椅上,屁股还没有捂热呢,便有小太监进宫通报,冯保求见。 “去告诉冯保,朕不见他,若无要事,少来乾清宫,朕瞧着他心烦……” 听到朱翊钧的话后,小太监有些懵逼,刚刚还开开心心的一起出门呢,怎么一回来,陛下就那么生气了。 “陛下,这样对冯公公说,是不是有点太伤他了……” 小太监话一说完,便就后悔了。 张鲸开口训斥:“伤什么伤,陛下让你说什么便说什么,原话告知冯保之后,去领十棍……” “是,是……”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退出乾清宫,向冯保传达了朱翊钧的原话。 冯保听闻,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而后再三确认,只能接受现实。 最后无奈的他只能先返回司礼监。 到了司礼监之后,冯保仍是坐立不安。 他当然听明白了皇帝陛下的言外之意。 皇帝是要让冯保前去说和,让张居正对于开关之事少点言语,考成法之后,不要阻止。 作为皇帝本人,想要说通张居正这个内阁首辅,可能有点困难。 但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还是一个有着“同党“之名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便容易许多了。 但冯保却不愿意趟浑水,特别是涉及到了高拱,张居正两人中间的浑水。 最为致命的是,他跟张居正私交甚好,这只是宫里面的传言,若是自己真的去了,而且说服了张居正。 那不就是把传言给坐实了吗? 他本想着揣着明白装糊涂,蒙混过关呢,没想到,陛下一点机会都不给啊。 在经过一番思想斗争之后。 冯保只能选择屈服。 因为此时的他没有第二个选择。 内阁首辅不好换。 司礼监掌印太监还难换吗? 宫门关闭之前,冯保出了皇宫,他乘坐马车,直奔张府而去…… 不过,冯保乘坐的马车却停在了张府的后门,这也是对张居正表达的一种态度,自己此番前来,可没有皇命…… 张居正正在书房中处理政务,听闻冯保前来,心中虽有几分诧异,但还是放下手中的公务,出了书房,亲自迎接。 见到冯保之后,张居正朝其拱手道:“冯公公,今日怎得从这后门而来?” 冯保拱手作揖,脸上带着几分尴尬的笑容:“张阁老,您也知道,你我这等身份,不可太过招摇了,从后门来也是为了避人耳目。” “公公请。” “阁老请。” 张居正带着冯保到了张府的大堂,两人分宾主落座,先是一番寒暄。 “近日朝中事务繁忙,阁老可要多多保重身体啊。”冯保说道。 张居正微微点头:“多谢冯公公挂念,您也要多多保重身体。” 说话间,管家为其奉上了两杯热茶,而后便站到了大堂的门口…… 而冯保看着外面站着的管家,面露惊讶:“这位是……” “我张府的新管家,从湖北老家来的……” “那王管家呢……” “他家中有事,回乡了……” 冯保听完之后,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而后,若有所思的看向门口站着的管家:“阁老,这……” 看着冯保欲言又止的表情,张居正立即心领神会:“公公放心,是张某信的过的人,你我二人,在这里所言,绝对传不出去……” “今日,我冒险前来,可是有一件事情要告知阁老。” “何事?” “阁老可曾见到陛下赐给高拱的那块匾……” ”海上生明月……” “对。就是这块匾,不知阁老可曾领会到一些……” 张居正听完冯保的话后,并没有着急回答,而是端起茶杯,轻抿一口,他也趁着这个关头,细想一番冯保此来的用意。 张居正将茶水放下之后,苦笑着摇了摇头:“张某人愚昧,并未领会到什么……还望公公解惑……” 冯保闻言,颇为生气,看来,自己是自作多情了。 自己把张居正当作自己人,可人家没有把自己当盘菜。 “哼,阁老,没有将我当作自己人啊。” “冯公公此言何意?”张居正一脸诧异。 “阁老知其深意,却说不知……” “啊,可那只是我的猜测,高拱并未承认……”张居正一句话又绕了回来…… 第220章 忠告 “阁老,今日我专门过来,可不是给来此,给你打哑谜的。”冯保脸色略有不快。 张居正不配合的态度,让他有些不满,自己可是帮了张居正大忙啊,要没有自己,他根本搬不到高拱。 张居正听出了冯保言语中的不满,他轻笑两声:“冯公公,你此番前来,也无需拐弯抹角,有话就直说……” “开关之事,想必阁老能从陛下赐给高拱的匾额中看出,那阁老,对此有何看法?”冯保看着张居正一字一句的说道。 看着冯保严肃起来,张居正也只能认真对待。 “市通则寇转而为商,市禁则商转而为寇,朝廷为了减少东南倭寇匪患,在隆庆年间,由高拱主导了开关之事,过了数年,现在看来,不失为一个良策,此时,陛下想继续隆庆开关的国策,还是由高拱主导,陛下圣明,这个方向是对的……\" \"但,现在朝廷正推行考成法,还未有建树之时,轻启开关之事,只怕弄巧成拙……”说到这里,张居正略有停顿,而后看着冯保,询问道:“冯公公,你此番前来,是代陛下前来询问,还是你自己心中好奇呢……” “阁老说笑了吧,若是我代陛下而来,进入你这府邸,走的应该是正门。” 听完冯保肯定答复的话后,张居正轻声说道:“隆庆开关,是高拱最引以为傲的政绩之一……” “海禁太严,奸民势穷, 必至为盗,自纳饷过洋之利开, 豪狡之徒咸趋利畏法。故海澄之开禁,凡以除中国之害也。” “若此时考成法并无推行,本官定会倾力相助高拱,但此时……” 冯保听完张居正的话,对他的态度也有了一个清晰的认知,不过,到底是不愿让高拱重新掌权,还是真的为考成法考量,也就只有张居正一个人知道了。 “阁老,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冯公公但讲无妨……”张居正依然一脸笑意,他对于冯保,心里面还是存着些许忌惮的。 在吏治的改革中,冯保虽然不能助他“成事”,却能坏了他的事…… “考成法整顿吏治,是利国利民之举,增开海港之事,亦是利国利民之举,阁老所说,考成之事干系重大,怕弄巧成拙,不愿再此时重提增开海港之事……” “但阁老也要想清楚,考成法你所提出之时,陛下可是全力支持,现在陛下既有心托付高拱开海之事,阁老也不能多言啊……” 冯保此言已是点明了此番前来的用意。 而张居正闻言沉思片刻,随后说道:“这是陛下的意思,还是冯公公的意思啊……” “有什么区别吗?”冯保不答反问。 张居正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明白了……明白了……” 此时,窗外的风悄然吹过,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而大堂之中的两人,现在已是各怀心思…… “阁老明白什么?” “已明白冯公公此来何意。” “阁老,不要怪我话多,上下尊卑,是为人臣心中要时时念着的事情,若是,忘了上下尊卑,才是真的”弄巧成拙”……” 这算是冯保对张居正最后的忠告。 而张居正听完之后,看向了冯保,淡淡一笑:“冯公公放心,我明白……” 听到张居正的话后,冯保慢慢站起身来:“既然阁老已然明白,那我便先告辞了。” 张居正站起身相送,一路将冯保送到了后门处,看着冯保上了马车,这才折返回到了书房之中。 张居坐在案前,眉头紧锁。 他深知,今日冯保前来,是陛下在给自己提醒…… 他沉默许久之后,苦笑一声:“陛下的手段,高明啊……” 冯保在这个时候前来张府,给张居正说了这样一番话,一是在告诉张居正,宫里面的事情,已经是超脱他的掌控,不要妄想着蒙蔽圣听,二便是在提醒张居正,高拱是如何从内阁首辅的位置上下来的…… 虽同为内阁首辅,但此时的张居正对朝堂的影响,以及手中的权势,可比不上隆庆六年手握重权的高拱…… 次日,一大早,朱翊钧在乾清宫中,穿戴整齐后,前往皇极殿参加朝会。 朝会之上,所谈所议之事,大多都是考成法的推行。 朱翊钧听的极其认真。 对吏治的整顿,是大明当务之急的事情,这一点在朱翊钧的心中,从未发生过动摇。 坚固的堡垒,都是在内部崩塌的…… 朝廷虽不缺少人才,缺少的是人才能够被发掘的制度…… 而考成法的推行,便能从历来考核之中,发掘出人才来…… 百官们在经过年初的皇极殿混乱,以及刺张案之后,已经接受了考成法的施行,此时的朝堂上面,倒也显得风平浪静…… 而下了朝后。 朱翊钧先是到了两宫皇太后的寝宫请安,并在李太后的宫中用了早膳。 此时的李太后,已经不信佛了,但深宫之中,着实清冷,她便又为自己找了一个爱好。 在嘉靖年间,朱厚熜曾赐给李彩凤一部道典,在不理佛念经之后,实在无事的李彩凤便看起了这部道典,几日之后,她又给自己找了一个终生的爱好……信道了…… 而朱翊钧得知之后,不禁苦笑,不过,心中也有庆幸,最起码信道,不用让朝廷花那么多银子给佛像镀金,修建寺庙…… 在经过高拱的那次风波后,大半年的时间内,李彩凤从未约束过朱翊钧的行为,即便是张居正遇刺,这么轰动的事情发生后,李彩凤也没有询问自己的儿子过。 李太后不问。 陈太后便更不问了。 这也让朱翊钧感到十分轻松。 他的经延课,已经停了半个月了……海瑞急得团团转,可就是说服不了朱翊钧,而两宫皇太后又不过问,让朱翊钧提前的感受到了皇权的小小任性…… 母子之间,没有权力的影响后,关系倒是变得极为融洽了些…… 不过,让朱翊钧有一些哭笑不得的是,他的母亲说话的口气,越来越像自己的皇爷爷了,上来就是道法自然…… 第221章 实宰相 在李太后的宫殿中,朱翊钧与母亲李彩凤一同享用着早膳。 冯保,张鲸两人在旁伺候。 精致的菜肴摆在桌案上。 母子两人吃完早膳之后,宫女们撤下餐盘,李彩凤轻抿一口茶,目光温柔地看向朱翊钧。 “皇帝,近日朝堂之事可还顺遂?”李彩凤关切地问道。 朱翊钧微微低头,答道:“母后,儿臣尽力而为,只是诸事繁杂,仍需多多费心。” 李彩凤轻轻点头,缓缓说道:“吾儿,为君者当有容人之量,亦要有洞察之明。道家有言,‘知人者智,自知者明’。你需明了身边之人的心思,也要知晓自身的长短,知晓臣子的心思,懂得自己的长短,便可做出正确的判断……” 朱翊钧听着李彩凤的话,赶忙点了点头。 李彩凤接着说:“母后这些时日啊,看了一些道典,有所收获,道家常讲‘无为而治’,但这并非是你皇爷爷那样全然不管不顾,这个无为而治,应是顺势而为,不妄为。你治理国家,亦当如此,不可强为,要顺应时势,遵循天理。” 朱翊钧心中苦笑:说的还挺像那回事。 “母后教诲,儿臣谨记在心。” 听着朱翊钧地话,李彩凤满意的点了点头。 她看着朱翊钧,越发的感觉自己儿子,是有灵根的………要比他的皇爷爷,万寿帝君灵根道基还要高……不过,她也清楚自己儿子走的是帝王之道,她不能强行灌输给他其他的道…… 从李太后的宫殿出来后,朱翊钧便返回了乾清宫,到了乾清宫门口的时候,一直跟着朱翊钧的冯保却停下了脚步。 朱翊钧先是走了进去,而后发现只有张鲸一人跟着他走了进来。 当下,回头看向冯保。 “大伴,为何不进……” 冯保闻言,只感委屈,他低声回复道:“陛下昨日说了,没有要事,不要让奴婢进乾清宫碍陛下的眼……” 昨日,冯保一出宫,朱翊钧就已经知道了。 “朕昨日,说道都是气话,大伴是朕的左膀右臂,怎会碍朕的眼呢。”朱翊钧笑着说道。 这个笑容,很温暖。 而冯保听完朱翊钧的话后,脸上大喜,赶忙谢恩。 随后便进入了乾清宫中。 朱翊钧知道冯保去了张府,却不知他去了张府之后,与张居正说些什么,原先东厂安排在那里的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失联了……东厂的人还在暗中调查探子的去向,并且想尽办法安排进去新的人 。 这个时候的朱翊钧对于张府内部的情况是一无所知的。 朱翊钧坐在龙椅上,他也不急着问冯保昨夜你们两个人聊了什么。 而是让冯保帮他念各地布政使,督抚的这一个月到京的奏章…… 此时的大明帝国绞灭了东南倭寇,开了海疆,减少沿海贼寇的滋生,又促成俺答封贡,任用戚继光,李成梁等一干能征善战之将稳定北方…… 大明帝国建国两百余年,第一次同时在南北两个方向获得了安定的局面。 朝廷中枢,图进取,思变革…… 换作任何人来看,这都是“盛世”起源…… 但在历史上的神宗皇帝,却自废了武功,将张居正的一干变革,全部废除,其中最为重要的就是考成法…… 朝中的基调已经定下了,考成法的推行已经成了必须上马的国策。 各地的封疆大吏,要紧紧围绕在朝廷中枢身边,起调子……不上书赞同的,或是背地里面使绊子的都要被清洗一遍。 第一批因考成法而落马的官员,必定是考成法的实施人员…… 各地奏章,千篇一律,朱翊钧一直闭眼听着,忽然他睁开了眼睛,看向了还在念着奏章的冯保。 而冯保注意到了陛下的目光,赶忙停下。 “昨夜,大伴出宫,去了张居正的府邸?”朱翊钧轻声问道。 冯保赶忙应道:“是,陛下,奴婢昨夜专门去找了张居正。” 如果自己不去的话,今日估摸着还进不来这乾清宫,这也让冯保对昨日下的决定,感觉到了庆幸。 “啊……” “去了……” “你们,说了什么?” 朱翊钧若无其事的问道。 这个时候,就到了考验冯保政治智慧的时刻了。 什么时候,该把话说明白,什么时候,该把话说的不明白。 “陛下,昨夜老奴去张居正府上,乃是为了商讨考成法推行之事,奴婢瞧着陛下整日为考成法的事情劳神,也想尽一些绵薄之力……” 朱翊钧点了点头,他微微眯起眼睛,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的扶手。 “张居正提及,如今朝中仍有不少官员因循守旧,对考成法颇有微词。但他定当全力以赴,为陛下推行兴国之策。” “而且,张居正还为奴婢说了,昨日陛下赐匾给高拱的事情,他看到那些字之后,联想到了是开海之事。” “虽然,张居正怕弄巧成拙,但他还是较为信任高拱的能力,愿意协助高拱推行此事……” 朱翊钧听完之后点了点。 “辛苦大伴了。” “为陛下办差,是奴婢们的福分,不敢言其辛苦啊……” “继续念吧……” “是,陛下……”冯保点头,而后继续念起了奏疏。 朱翊钧再次闭上了眼睛。 他虽然听着冯保念奏章,但内心深处,亦是开始对考成法最终框架的梳理。 六部,作为帝国运行的核心支柱,他们手中掌握着民生、军事、财政等诸多关键事务,然而在考成法的框架下,他们却不向内阁负责,而是直接向六部之下的六科以及至高无上的皇帝负责,御政房并不能直接与六部对接。 六科给事中,本就是六部内部中的监察体系,在考成法的框架下有着审查六部的权力,在利用考成法的完善,确保每一项决策、每一笔开支、每一个举措都能有迹可循…… 而都察院的各道御史,在考成法的框架下,需对各地的官员考成负责。 内阁,虽拥有着统筹全局的权力,却无法直接掌控六部。 但在张居正主导的考成法框架下,内阁却辖制着六科,试图通过影响六科来间接对六部施加影响,现在朱翊钧加了御政房,算是间接的分走了内阁大部分的辖制权力,但,还是无法改变,内阁影响力扩大的事实…… 但这也是变革所需…… 内阁首辅,成为实宰相,也是历史发展的必要…… 第222章 不明所以的叶梦熊 万历元年,四月。 朝廷设御政房,在张居正等代表的内阁推动下,朝廷正式推行考成法…… 万历元年,五月,考成法开始席卷全国,诸多州府主官怨声载道,虽有不满,但在朝廷强有力的意志下,只能遵行考成法度。 考成法被视作为隆庆新制的延续,也是万历新政的开端…… 而在五月初的时候,一个官员从南京到了北京城中。 他在官驿住了数十日之后,方才得到朱翊钧的召见…… 一大早,便有宫里面来的马车来接,在入宫的时候,还要经过重重的搜查,最终,他在乾清宫中,见到了此时大明帝国的皇帝,朱翊钧。 而这个从南京来的官员,就是叶梦熊。 朱翊钧端坐在龙椅之上,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下方恭敬行礼的叶梦熊。 他心中暗自期待,这位被他特意从南京召来的官员,能成为他实现火器革新梦想的得力助手。 叶梦熊,这位三十来岁的官员,身着一袭绿色的官袍,那官袍的料子虽算不得上乘,却也被他规整地穿着,平展而无一丝褶皱,袍上的刺绣纹理略显简单,昭示着他相对较低的品阶。 他头戴官帽,帽翅微微颤动,仿佛在诉说着他内心的不安,帽下那张脸庞轮廓分明,透着一股坚毅与果敢。 朱翊钧好好的打量了一番叶梦熊后才开口说道:“叶爱卿,平身吧。” “谢陛下……”叶梦熊谢恩起身,微微抬头,偷瞄了一眼这位年幼的皇帝。 只见朱翊钧虽面容稚嫩,却有着一股不符合其年龄的成熟。 叶梦熊不知为何自己会得陛下的召见,按照常理来说,他这个品级的官员,应该没有资格被陛下单独召见。 而朱翊钧看着叶梦熊,轻声说道:“叶爱卿,你任南京户部主事,掌凤阳仓,在任期间,颇有作为,在隆庆二年的时候,你以俺答汗多年滋扰边疆,杀掠无时,敌情叵测,不可轻信,得罪了高拱,继而被贬斥,一直郁郁不得志……” 这段时间,朱翊钧也让东厂锦衣卫的人,好好的调查了一番叶梦熊。 叶梦熊一直都想去边关,早些年当县令的时候,就经常托人举荐想去九边任职,不过,却一直未如愿。 在高拱与俺答汗商讨封贡之事时,他早先出来反对……妥妥的好战分子,鹰派代表…… 而且最重要的是,不管是当县令,还是当主事,他的能力是显而易见的。 朱翊钧当然知道,这个时候的叶梦熊还没有进入兵部,也未曾接触火器,更不用说有什么新的想法了。 但,朱翊钧会引导他去做。 火器的革新,靠的还是工匠的传承……叶梦熊同样也只能起到引导的作用,有着极强的协调能力,以及创新想法,一定能当好大明“兵工一厂”的厂长…… 叶梦熊听到皇帝陛下讲述自己的过往,有些疑惑,自己这个芝麻大小的官员的经历,陛下又怎会知道…… “陛下,俺答封贡之事,是臣狂妄了。” 朱翊钧听完叶梦熊的话后,笑了笑:“不狂妄,没有傲气,怎能被称为年轻人呢……” 叶梦熊听完朱翊钧的话后,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愣住了片刻,最后,还是开口问道:“陛下,您,召见臣前来,是有什么旨意?” “叶爱卿,朕此番召你入京,乃是有重任交付于你。”朱翊钧开门见山。 “朕欲大力发展火器,以强我大明之军威。” 叶梦熊心中一惊,发展火器?跟自己有很大的关系吗,这个重任,能轮到自己吗? 这在当下可是他前所未有的想法,但他很快定了定神,回道:“陛下圣明,只是这火器之事,臣所知有限。” 朱翊钧微微一笑,从龙椅上起身,踱步走下台阶:“无妨,叶爱卿,你所知有限,但朕知道的多,朕自会为你解惑。” “朕从书上看了很多,也曾问了九边的诸多将领,以及工部的侍郎,了解甚多,火器之起源,可追溯至唐宋之时,彼时的火药已用于军事,如火箭、火球等。然而,其威力与精准度,尚不足以改变战场的战局……” 叶梦熊认真聆听,频频点头。 “至我大明,神机营所用之火铳、火炮,虽有威力,但仍有诸多不足,其射程有限,装填缓慢,且易出故障……” “朕呢,便想着从工部分出一个军备司,专门研发制作火枪,火炮……” 朱翊钧说完之后,停顿下来,观察了一番叶梦熊。 而叶梦熊听完之后,一脸沉思,但却并未领会太多圣意。 叶梦熊虽然现在还没有接触过火器,但他却对边关的战事研究颇多,在边关大小战争中,火炮,火铳,战车的身影一直都在…… 朱翊钧所说的这些,他一听便就清楚了。 “朕呢,想让你去蓟门,当兵备按察司副使,蓟门的边军,是九边重镇中,配备火器最多,使用最为精湛的,蓟门总兵戚继光也是一个善于只指挥运用火器作战的将领……” 叶梦熊越听越迷糊,军备司,是什么,不过,能离开南京到蓟门去,这对于他来说,是不错地选择。 当下,他立马开口:“陛下高瞻远瞩,臣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朱翊钧又慢慢地坐下身去,他看着叶梦熊,心里面叹了口气,刚刚说了那么多,好像叶梦熊没有听明白啊。 “朕会让吏部给你文书,先去蓟门……” ”是,陛下。” “下去吧。” “是,陛下。” 叶梦熊恭敬行礼,而后慢慢退出了乾清宫…… 张鲸也跟着叶梦熊一起离开,送他出宫。 等到两人走后,乾清宫中,就剩下了朱翊钧一人。 朱翊钧当然知道火器发展,对于此时的大明朝来说,是任重而道远。 而只寄希望于叶梦熊一人,也不现实。 可他两世为人,又是皇帝,他只要一直重视火器的发展,在位五十年的话,那大明朝的火器发展,甚至是整个科技发展都会有较大的突破。 更何况,他上一世的时候,对于枪支也研究了很多,整体的思路自己是有的…… 实际上,大明朝的火器运用在世界上都是最早的,也就是中后期,大明的火器发展被西方超过了…… 主要原因是西方重商之风盛行,贸易带来的丰厚财富为火器研发提供了充足的资金支持,而大明重农抑商,资金匮乏,火器研制投入捉襟见肘…… 西方工匠地位颇高,技艺传承有序,且不断创新,追求工艺的极致,大明的工匠则地位低下,创新动力不足,技艺传承多有断代……这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 当然,战争才是推动科学进步的催化剂,西方各国之间竞争激烈,战争频繁,对火器的实战需求迫切,推动了其快速发展,而大明帝国虽有边患,但总体局势相对稳定,对火器改良的紧迫感不足…… 现在大明开放更多的海港,火器发展也有了需求…… 他要在万历十年之前,培养一批工匠,研发出燧发枪……争取能够大规模制作,而后配备京营,以及边军…… 朱翊钧站起身来,他再次走到了三龙图下,看着图上的朱厚熜,轻声说道:“皇爷爷,孙儿也要去西苑了,不过,不是炼丹,而是炼器……” 第223章 海洋争霸 大明朝的每个皇帝,都有着自己的职业。 而朱翊钧虽然在短期内,找到了盖章,写字的爱好,但爱好不代表职业…… 像后来的朱由校,木工活那叫一绝。 但做木工活,只能陶冶情操,用处不大,若是,朱由校是个火器爱好者,天天躲在深宫中,做火枪,火炮,靠着他的心灵手巧,弄不好,自己就能成为一代枪支大师,大明朝的历史都会发生改变…… 西苑,对于朱翊钧来说,就是一个好去处。 他离皇宫较近,去的时候方便,地方大,成百上千的工匠在西苑之中,短期内也不会被外人知晓…… 当然最重要的是,传承…… 传承最重要…… 爷爷炼丹,求长生…… 孙子炼器,求“无敌”…… 朱翊钧第一个想要冲击的就是前装燧发枪,搞好之后,立马开始研制后装燧发枪……… 燧发枪统治世界两百余年,一直到了清朝道光年间的时候,都是先进的武器…… 燧发枪是一种在枪械发展史上具有重要地位的武器,他的点火方式相较于之前的火枪有了显着改进。 其点火装置由击砧、燧石和传火孔等部件组成。 扣动扳机时,击锤带动燧石撞击击砧,产生的火花通过传火孔引燃火药,从而实现发射。 燧发枪在外观上通常具有木质的枪托,以方便持枪和抵肩射击。枪管多为金属材质,有一定的长度和口径。 在性能方面,燧发枪的射击精度和可靠性相比早期火枪有所提高。 它的装填速度相对较快,操作也较为简便。 就是因为燧发枪的出现,战争的形态被改变了。 它使步兵在战场上的火力输出得到增强………若是真能在万历十年左右,能够配备边军,那么大明朝就能在培养起一个又一个的灭国亡种的名将来…… 朱翊钧想到于此,有些心驰神往。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皇爷爷,老爹之后,便重新回到了龙椅上。 考成法开始推行了。 开海的事情,也要提上日程了。 这个事情稍微还急迫一些。 现在正是世界大风暴开启的时候,欧洲列强开始在全世界疯狂殖民…… 葡萄牙、西班牙、荷兰等国迅速崛起,并在全球范围内掀起了抢占殖民地的狂潮、 西班牙人在隆庆五年出兵侵占了菲律宾,将其作为在东南亚的第一个侵略据点,甚至在后世还有记载,西班牙人曾计划侵略大明帝国,并在万历十四年详细制定出作战计划。 他们计划征远征军将由一万,到一万二千名西班牙士兵组成,另加五千东瀛浪人,远征军总司令由西班牙驻菲律宾群岛的总督担任。 此外,腓力二世还命令印度总督送来500名奴隶,并派一名军官到日本,通过日本的神甫招募日本士兵。 因为葡萄牙人对明朝沿海地区更为熟悉,为了取得更好的战果,西班牙人打算与葡萄牙人协同作战、互相配合进攻大明。 按照作战计划,作战开始后,“远征军”将从卡加扬河口出发,前往福建和广东,然后由传教士担任向导和翻译,兵分两路向北京进发,攻下北京后建立起政权,再利用大明帝国的官吏来管理广大的地区。 当然,这个作战计划,并未施行,即便施行了,也一定会是以失败告终。 从福建打到北京城,靠着一万人,武器差距还没有那么大的情况下,是不可能完成的。 葡萄牙人在正德六年武力侵占满剌加(马六甲)后,嘉靖三十二年以商船遇到风暴需晾晒货物为借口上岸定居澳门,并在上岸之后,贿赂地方官员,在嘉靖三十六年私自扩充居地、设官管理,非法将澳门变为其殖民地…… 并且,葡萄牙人,在嘉靖年间与大明数次发生海战…… 大明帝国在海上已经失去了他的话语权…… 所谓开海,允许官商出海经商,便是有了理由重整沿海水师,自月港开海之后,福建广东两地的水师,便立即重获新生…… 在世界民族大竞争中,明帝国只要入场,便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占据主动……虽然此时户籍人员是八千多万,但大明此时的统计方法有误,再加上庞大的隐户现象,此时的大明帝国人口已经超过了一万万人……如此庞大的人口,广袤的领土,强大的国力,一旦转移旗帜,世界争霸,谁都挡得住。 当然,朱翊钧也清楚,最大的敌人还是自己,思想的转变,最为重要。 张鲸将叶梦熊送离皇宫之后,便回到了乾清宫,他刚一出现,便被朱翊钧安排了新的任务。 将张居正,高拱,郭朴等人召入乾清宫。 张鲸得命之后,不敢停留,直接去了内阁。 内阁之中,张居正、高拱、郭朴三人正围坐在一起,气氛略显凝重…… 考成法虽然 已经推行了,但仍有诸多的阻碍,阳奉阴违之事也数次发生,朝廷已经惩处了二十三名官员…… 他们原本是在论考成法的事情,不知怎么,又忽然转移到了开海上面。 虽然张居正答应了冯保,但他的内心,还是有些莫名的烦躁,特别是在考成法推行过程中,遇到的诸多阻碍之后…… “朝廷多事之秋,依本官看来,考成法初见成效,需过两年的时间,这般状况,一心只求稳……高兄,你觉得本官说的,可有道理……”张居正看向了高拱,说出了意味深长的一句话。 高拱一下子便听出了张居正的深意。 当下,直接出言反驳:“首辅大人,说话无需遮遮掩掩,可直言开海乃国之弊政………” “高大人多心了,我没有这个意思。”张居正赶忙说道。 而高拱冷哼一声,自从上次得陛下召见,说了此事之后,他便一直在做筹备。 高拱看了一眼张居正,冷声道:“开海乃是大势所趋,既能增加财政收入,又能重振沿海水师,利国利民。” 张居正轻声道:“开海虽好,但风险亦大。海盗猖獗,海防薄弱,若贸然开海,恐生祸端。” “正因如此,才更应尽快开海,将沿海的水师强大起来,以保海疆平安……” 郭朴看着两人,又起了争执,只能无奈叹了口气……又吵起来了…… 第224章 比作商鞅 张居正,高拱两人,言语之间你来我往,火气越来越大的时候,张鲸赶到了内阁。 看着张鲸到了,最先松一口气的是郭朴,他还真怕两人说急眼了,再度散伙了…… 得知是陛下召见,张居正三人没有耽搁,分别拿上了自己的官帽,跟着张鲸一同前往乾清宫。 张鲸走在最前面,算是引路。 而张居正,郭朴两人跟在张鲸的身后,高拱离张居正郭朴两人,有十几米的距离,不紧不慢的跟着。 张居正时而回头看向高拱,又时而故意放慢脚步,想让高拱追上来。 但高拱看着张居正放慢了脚步,自己也放慢了脚步,就是不愿与张居正同行…… 刚两人在内阁之中对于开海之事的谈论,张居正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但高拱却是大动肝火…… 而张居正在放慢脚步等待之后,却也不见高拱赶上,心中苦笑一声,对着身旁的郭朴笑着说道:“莫笑老人步履缓,昔日也曾是顽童……高兄,既是步履缓慢的“老人”,又是喜怒写在脸上的“顽童”……” 郭朴听完张居正的话,只能尴尬一笑。 最终,一行人到了乾清宫外。 张居正,郭朴两人又站在乾清宫外,等了一会儿高拱,等到高拱到了之后,张鲸这才进去通报。 郭朴看了看张居正,又看了看高拱,笑着说道:“肃卿,叔大,你们二人说一说,陛下此时召见我们,所为何事?” 郭朴本意是为了缓和紧张的氛围,在这里称呼,也变得不在官方,较为亲切了些。 张居正闻言看向高拱:“应是高兄心心念念的事情……” “什么是我心心念念之事,今日不知怎么,首辅大人总是说错了话……”高拱冷声回复道。 若此时还在内阁,张居正一定会在跟高拱,辩论一番,可此时却是在乾清宫外,他不愿与高拱再起争执…… “是,是我说错了话,高兄,莫要生气……” “我生气了吗?” 张居正闻言只能苦笑一声。 而正在这个时候,张鲸走出了乾清宫外。 “三位大人,陛下召……” 张居正三人在听完张鲸的话后,便抬步走进了乾清宫中。 “臣等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诸位爱卿平身……” “谢陛下。”张居正三人谢恩之后,才缓慢起身。 坐在龙椅之上的朱翊钧看着三人,脸上一直带着微笑……顿了一会儿后,他开口说道:“考成法推行到今日,颇有成效,皆是诸位爱卿之功……” 上来便肯定张居正在内阁首辅的位置上,有所建树。 “朕这些天,一直在看书,看到了商鞅变法……” “战国时期的秦国被魏国压制,秦孝公即位后决心图强改革,广纳贤才……商鞅自魏国入秦,提出了废井田、重农桑、奖军功、实行统一度量和建立县制等一整套变法求新的国策……” “变法之初,秦国贵族,甚至是百姓都对此褒贬不一,一些百姓因习惯了旧制,对变法感到迷茫和担忧,害怕新的法令会让他们本就贫苦的生活变得更糟,而贵族们,也害怕变法会让他们的利益受损……” “然而,随着变法的推进,废除井田制使农民有了更多自己的土地,得以勤劳耕种,收成渐丰,生活有了改善。重农桑的政策让农业蓬勃发展,百姓们不再为温饱发愁……” “商鞅推行的军功爵制,虽然打破了世卿世禄的传统,使得平民有机会凭借军功获得爵位和赏赐,但也激励了贵族子弟投身战场,通过英勇作战来巩固和提升家族的地位……” “最终,秦国凭借商鞅变法奠定的坚实基础,才有后代子孙始皇灭六国,而统一天下……” “虽然,我大明此时天下一统,但也绝不能少了商鞅勇于革新的勇气,与秦孝公锐意进取的担当……” 张居正,高拱,郭朴三人听着朱翊钧的长篇大论,都是心里面跟明镜一样,陛下这是在铺垫了。 今日到乾清宫说的就是开海。 皇帝陛下虽十岁年龄,但行事老成果断,颇有世宗陛下遗风,在面对他的时候,三个高段位的大臣官员,可是不敢有一丝松懈…… 朱翊钧说完之后,看向张居正:“张爱卿……” “臣在……” “你觉得朕说的对不对……” “陛下所说,至理名言,臣认同。”张居正不卑不亢回复道。 “哈哈,朕就知道,张爱卿会认同朕的想法,考成法是我大明万历新政之始……”朱翊钧说完之后,略有停顿,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张居正:“商鞅下场悲惨,但朕依然要拿张爱卿比作我大明朝的商鞅……” 听到朱翊钧的这句话,高拱,郭朴两人只感觉人都麻了…… 陛下说话一直都这么直接吗? 这是在点张居正? 而张居正在听到朱翊钧的这句话后,只是抬起头看向了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陛下。 君臣二人,目光对视。 片刻之后,张居正低下头去…… 朱翊钧看着张居正低下头去,脸上的笑容重新出现:“秦孝公与商鞅年龄相仿,若他活着,商鞅断然不会黯然收场,朕,尚且年幼,即便张爱卿是我大明朝的商鞅,得罪了很多很多人,朕也能护持张爱卿一生……” 高拱,郭朴两人闻言,都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而作为当事人的张居正在听完之后,立即察觉到了皇帝陛下隐藏的深意,你可以得罪很多很多人,但是你不能得罪朕……朕可以支持你去做变革,但你也要在某些情况下,支持朕,不要搞权臣那一套,才能安安稳稳做官,安安稳稳扬名,安安稳稳传世…… 朱翊钧说完之后,便静静的看着张居正,等着他的回复。 而张居正也没有让皇帝陛下等待太久。 “陛下将臣比之大秦商鞅,臣惶恐之至……商鞅为秦变法,虽下场悲惨,却名垂青史,臣不敢自诩能与商鞅比肩,但既蒙陛下如此厚爱与信任,臣定当以商鞅为鉴,肝脑涂地推行改革……” “为我大明谋千秋之福。纵是前路艰险,臣也无所畏惧……只要陛下圣心不移,臣愿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哪怕粉身碎骨,亦绝不辜负陛下今日护持之诺……” 朱翊钧满意的点了点头…… 圣心不移…… 也算是张居正在言语中的一个小反击……当年的世宗陛下,十六岁的时候,也是锐意进取的帝王啊…… 当然,对于张居正言语中的这个小反击,或是提醒,朱翊钧是能接受的…… 第225章 朝会上议一议 万历十年六月,大明首辅张居正病危之时,神宗皇帝很是悲痛,他饱含深情的对张居正说:“先生功大,朕无可为酬,只是看顾先生的子孙便了。” 当时的神宗皇帝对于张居正的功劳是肯定的。 然而,张居正死后,万历皇帝的态度却发生了巨大转变。 他对张居正进行了最为严酷的清算,剥夺了张居正的全部荣誉,还对张家子孙进行了抄家、流放等严厉的惩罚。 张居正的长子张敬修不堪受刑,自杀身亡,其他儿子也遭受了各种磨难。 一面天堂,一面地狱。 到了生命终点后,张居正迎来的是地狱…… 朱翊钧看着面前的张居正,在这一刻,也终于知道为何,他会走到那一步了。 历史上的神宗皇帝有错,而张居正本人同样有错。 他迫切的希望神宗皇帝是他所制定政策的延续者,成为他心目中的明君,但……故事的开始,是充满希望的,故事的结束,却是一地荒凉…… “今日,朕召你们前来,便是想说一说,开海之事……” “隆庆开关,是父皇在世之时,高爱卿主导推行之策,这么多年,颇有成果,朕前些时日,也曾与高爱卿谈论过此事……” 说到这里,朱翊钧再次停顿,他看向了高拱:“高爱卿,你懂得多一些,你来说一说……” 高拱闻言,立即出列:“是,陛下……” 而后,便开始列举了开海之后的诸多好处,以及他最先选定的开海地区。 广州港,宁波港,泉州港,以及松江府的上海港……不过,这次与上次谈论的时候,高拱又加上了天津港…… 这也是他在得到开海旨意后,经过深入思考之后,得到的结论。 天津卫对于京师来说,意义重大,是京师的门户,扼守海路和京杭大运河,建国两百余年,天津卫对于京师军事方面的地位越来越重要,在这里有着规模庞大的军队,并且天津卫的港口,是是南北漕运的重要枢纽,南方的粮食和物资通过漕运源源不断地运往京师…… 现在既已大规模开海,可通过宁波港与天津港形成一条海运通道,这样既能缓解南北两地漕运的压力,也能让南北的联系更加密切…… 而当朱翊钧听到高拱所言港口有天津之时,有些惊讶,实际上,就算高拱此时不说,他也会将天津加上去,不然,南方的老爷们会尽得大明开海的宏利,导致做大做强…… 别北方的问题解决了,南方的问题又尾大不掉…… 高拱今日在乾清宫所讲,全是他筹谋许久的。 喋喋不休讲了许久。 而朱翊钧一直都在认真的听着…… 张居正,郭朴两人也在认真听着…… 但君臣之间的感受却不相同。 朱翊钧对于高拱的能力很是满意,不住的点头…… 而张居正,郭朴两人满是震撼 ,他们本以为隆庆开关的延续,会开放一两个海港,组建一两支水师,但现在听高拱所说,这可不是小打小闹,这是要玩大的了…… 张居正数次想要打断高拱,但看着陛下听的如此认真,当下,只能选择忍受…… 高拱讲完之后,朱翊钧从龙椅上站起身来,他“大为惊叹”:“高爱卿,所言,深得朕心……” “高爱卿,可有人才举荐,朕要亲自召见他们,听听他们的见解……” 高拱在主持隆庆开关的时候,就已经产生了一整套的模式,参与的官吏,现在直接可以拿来用…… “陛下,都察院副都御史,原福建巡抚涂泽民曾直言上书,废除海禁,隆庆开关之事,也有他亲自操持,福建官吏六十三名,有详细名单……” 张居正看着皇帝陛下表现得这么热衷,高拱准备的这么充分,他不由暗叹口气,前些时日的冯保到访,已经告诉了张居正,他阻止不了大明开海的大势了…… 此时的他,只能保持沉默…… 涂泽民,字志伊,号任斋,四川成都府汉州人。 他在四川乡试中名列第十八,嘉靖二十三年中式甲辰科会试第一百六名,登第三甲第一百二十一名进士。 历任山东参议,嘉靖四十四年由福建右布政使擢升任福建巡抚,任内剿灭闽广巨寇曾一本。 隆庆元年,涂泽民上书条陈海禁利弊,力主开放海禁,与海外通商,得到高拱的赏识,在高拱的推动下,他的建议被穆宗皇帝陛下同意,毅然废除了“祖宗之制”的海禁政策,宣布“除贩夷之律”,且为海上的贸易活动开启绿灯,允许当时船商巨贾“准贩东西二洋”货物,使传统的“重本抑末,贵农贱商”的经济思想发生了些许的变化…… 而当时的涂泽民便在福建主持此事,到了隆庆六年,调回京师,任都察院副都御史…… “副都御史涂泽民,是那个高高瘦瘦的……” “是,陛下……” 朱翊钧点了点头,而后看向张居正:“张爱卿,对高爱卿所言,有何看法?” 高拱,郭朴两人听完朱翊钧的话后,全部转头看向了张居正。 高拱在等着与张居正,在御前大辩三百回合…… 而郭朴却是心中不住的嘀咕,可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反对啊…… “陛下,高大人为首辅多年,行事向来老成持重,经验丰富,处理诸多事务皆能权衡利弊,考虑周全……以臣之见,若此事交由高拱大人处理,定能妥帖得当……臣认为,开海之事可行……” 张居正的表态,让高拱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执拗的家伙,被自己的想法打动了,不,肯定有什么事情,自己不知道…… 而郭朴却是松了一口气,考成法正在推行,若是这个时候,因开海之事,张居正与高拱彻底闹掰,还得罪了陛下,那么此等整顿吏治的良策,定会受到影响。 对于张居正的表态,朱翊钧倒是不感稀奇。 “既然,张爱卿也觉可行,那朕便更加放心了,高爱卿,此事全权交给你来办……”朱翊钧笑着说道。 等到朱翊钧说完之后,张居正再度开口:“陛下,开海终究是大事,不放在朝会上议一议吗?” 第226章 海瑞劝学 朱翊钧听完张居正的话后,稍稍一愣,而后,苦笑一声:“朕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了吧……” “陛下,开海之事,是大事,百官应该知晓此事,不然,朝野会认为是臣等蒙蔽陛下,定会引得流言蜚语……” 朱翊钧听完张居正的话后,点了点头,他看向高拱:“高爱卿觉得如何?” “陛下,臣也认为可放在朝会上议一议,真金不怕火炼,若是朝野百官皆不认可,那日后推行起来,定会多了很多麻烦。” 而后,朱翊钧再次看向了郭朴。 “陛下,两位大人说的有理,可在明日的朝会上议一议……” 三人在这个问题上保持了一致。 朱翊钧点了点头:““隆庆开关是父皇在时的旧制,此番也是遵迹而行,朕觉得,可有内阁上书,朕下诏同意行之,由各官署衙门告知各级官吏,若是有官员觉得不可行,先上奏疏奏陈一二……” “考成法之时,朝会之上乱糟糟的,朕看着心情不佳,事情吗,要先办着,百官同意,开海之事要办,百官不同意,也要办……” “天下事在朕,在六部,在诸位爱卿……而不在百官悠悠众口中……” “志不强者智不达,言不信者行不果……既谋之,则行之,勿为旁言所惑……” 张居正三人想在朝会上议论一番,是为了求稳,而朱翊钧拒绝,便是怕太稳了…… 说完这些后,朱翊钧也不给三人反应的时间。 “三位爱卿,就按照今天所议之事所行,高爱卿……” “臣在。” “任重而道远,日后还要多多操劳……” “臣万死不辞……”高拱赶忙应道。 而张居正,郭朴两人听着,只能默不作声…… ……………… 在送走三人之后,朱翊钧便独自一人在乾清宫中沉思。 他清楚,在大明这个庞然大物之中,存在着诸多不同利益集团的矛盾与冲突。 文官系统,已经压过了武勋体系,他想要成事,就必须分裂文官系统。 当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朝堂之上,清流之间,分歧亦是良多。 在文官体系中,保守派,与革新派算是两大阵营。 张居正,高拱,郭朴是革新派的代表人物,张居正的接任者,现在的吏部左侍郎张思维等人是保守派的代表人物。 虽然,此事革新派占据上风,但保守派的势力依然庞大。 一些保守势力可能会反对海上争霸,担心其带来的社会变革和影响传统秩序,他们与皇帝一样都是统治基层,在他们看来,天下最为机要的事情,无外乎一个“稳”字。 任何变革都会影响他们积极追求的“稳”…… 当然,朱翊钧也清楚大规模的开海可能导致部分沿海地区的人口流动加剧,管理难度增大,社会不稳定因素增加……但,正如,他跟张居正三人说的那句话,志不强者智不达,言不信者行不果……他所追求的长治久安,可不是只求一个稳…… 现在大明的水师在海上还是具备了一定的实力,而欧洲各国也在不断发展和竞争。 欧洲列强在大航海时代已经积累了一定的经验和技术…… 大明一旦开放,进入这场胜利果实抢夺的游戏中,这些欧洲列强一定会对明朝的海上扩张进行挑战,甚至还会引发冲突和争夺资源,据点,以及殖民地的战争…… 这一场场的海上战争也是不稳定的因素…… 开海之后,海上争霸需要大量的资源投入,包括人力、物力和财力,这可能会对国家的财政造成一定压力……而朝廷需要在国内和海外之间进行平衡。 若是在开海之后,有了大量的海外领土,就必须要有新的管理体制来管理……这其中涉及到海关制度、税收政策、大明律法等方面的建设和完善…… 放眼看去,全是挑战,但若不接受挑战,便要步步落后于人。 此时的大明的竞争力,在世界上几乎没有对手,但如何利用这股竞争力…… 改变百姓,官员的思想,让他真的能够把蛋糕做大,这却需要长时间的引导…… 不过,朱翊钧也清楚,大明终归是农耕民族,是陆地大国,去海上发展,只是为了得到更多的资源,而不是为了改变民族特性…… 什么东西都会过期,种粮,种菜,才是永恒不变的主题…… 朱翊钧正在思考的时候,张鲸进入乾清宫通报,海瑞求见…… 听到海瑞来了,朱翊钧收起心思,苦笑一声。 自己一个月未开经延课程。 海瑞可是急不可耐,明君的苗子啊,不好学了,这怎么整…… 他数次上书朱翊钧,却没有回音,数次求见,却都被拒绝,不过,他也养成了习惯,时不时的就要过来碰碰运气…… 而这次,朱翊钧没有拒绝。 海瑞进入了乾清宫之中,行礼之后,便是一篇绘声绘色的劝学…… “陛下承宗庙之重,负苍生之望,当以学为先,不可荒嬉。” “学如弓弩,才如箭镞。弓弩愈劲,箭镞愈远。今陛下为万民之主,当博学以明事理,睿思以辨忠奸,勤习以通古今,方能治国安邦,造福黎庶。” “古之贤君,无不勤学好问,宵衣旰食。陛下若怠于学,何以知民生之艰,何以驭群臣之忠,何以保社稷之安?” ……………… 朱翊钧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坐在龙椅上,听着海瑞对自己的劝学说,脸上一直带着微笑…… 海瑞乌泱泱说完之后。 朱翊钧点头回应:“海爱卿说的有理,朕明白了,爱卿还有何事要奏,若无其他事情,便先退下吧……” 你说的有道理,但朕可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在去学典籍论语了…… 海瑞闻言,脸色变了又变:“陛下虽言明悟,然臣忧心未减。陛下愿为明君,当知古今兴衰之理,学业之重甚于泰山……今陛下春秋尚幼,正乃博学积识之良时。若荒于嬉,怠于学,纵有天纵之智,亦难应朝局之变,民生之需……” 朱翊钧听完之后,略有些许不耐烦,不过,他对海瑞还是很客气:“朕已知,卿勿复言。” “陛下,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安能不言?今陛下以敷衍之态对臣之劝,实非明君所为。臣愿陛下收心向学,以图大业,勿负万民之望。” 朱翊钧叹了口气,他看着海瑞,想要发作,却还是忍耐下来了。 在某些情况下,应付海瑞,要比应付张居正难得多了……他说的都是大道理,你几乎挑不出毛病来…… 第227章 不为五斗米折腰 朱翊钧看着海瑞,片刻之后:“好,好,朕知道了,明日重开经延课程……” 在张居正身上讨过来得便宜,最终还是要还在海瑞身上。 海瑞听闻朱翊钧应允,他神色稍缓,拜谢道:“陛下圣明,此乃社稷之福,万民之幸。” 朱翊钧叹道:“海爱卿一片忠心,朕岂不知,但愿此次经筵,能令朕有所进益,受益颇多吧?” 朱翊钧说的是反问句,可是在海瑞听来却是肯定句。 海瑞正色道:“陛下天赋聪颖,若能专心致志,必能博古通今,成就一代明君之业。” 朱翊钧只能不断地点头…… 海瑞在得到皇帝陛下同意召开,经延课程后,满足离去。 次日,一大早朱翊钧便起床更衣,随后,前往皇极殿。 在皇极殿中,朱翊钧接受百官的朝拜…… 内阁的保密工作,做的还算可以。 满朝文武所奏对,并无开海之事,谈论的全是考成法推行之后,地方官员与京师百官的痛诉…… “陛下,自从这考成法推行以来,臣等真是苦不堪言啊!各种事务都被严格限定了期限,稍有延迟便要受到惩处,但做事,哪能从头便制定了期限,诸多事务繁杂多变,岂能完全按照规定的期限完成啊……” “是啊陛下,如今为了完成任务,我们不得不拼命催促地方官员,地方官员官声鼎沸,他们急了,做起事情来,便也没了原先的章程,导致民怨沸腾啊……” “百官做事稍有差池就会受到严厉惩处,这样谁还愿意尽心尽力去做事呢,长此以往,恐怕会导致官员们只为了应付考核而工作,而失去了真正为百姓谋福祉的初心啊……” 自由惯了,猛地出现了一个枷锁,他们多少有些受不了。 而朱翊钧在听着官员们一个个出列痛诉之时,并未表态。 等到出来的人多了,张居正出列:“考成之法既行,实乃整顿吏治之良策。一旦施之,如金石之固,不可废也,不可止焉……诸位同僚,当谨记此事……古人云:“法者,治之端也。”考成法既为治国理政之关键,吾辈当以之为重,勤勉奉公,而不是,牢骚满腹……” 张居正说完之后,官员们嘀嘀咕咕,有人想着出面反驳张居正,可又畏惧张居正,当下只能无能嘀咕…… 一直没有说话的朱翊钧,也清了清嗓子,他看向百官:“礼记·中庸有言: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博采众长而学之,悉心究问而审之,深思熟虑而慎之,明晰判别而辨之,坚定践行而笃之……” “朕读书没有你们多,尚且知道这个道理,为何,你们不能将所学,所思,所辩的道理,付诸实际行动……” “张卿所行考成之法,乃为整顿吏治、强国富民之良策。朕心甚悦,全力支持,此法既施,定不可废,亦不可止……诸卿当谨遵,勤勉奉公,共筑我大明之盛世……若真的有爱卿觉得,此考成法,乃弊政,可效仿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陶渊明……” “谁要请辞……” “朕绝不挽留……” 话音一落,殿中立马安静下来……再也没有人敢嘀咕一声…… 数十年寒窗苦读,好不容易将自己卖进帝王之家,做了臣子,当了官员,谁也不会轻易的放弃自己来之不易的官位…… 这个时候,要是嘀咕一声,被当作出头鸟打了一下,可就真的有冤也喊不出来了…… 朱翊钧先是引用典故,在道德层面压官员们一头,而后定下基调…… 考成法定不可废,亦不可止…… 按照常理来说,皇帝年幼,这个时候的官员应该是最舒服的时候,但现在的陛下,少年老成,自己没有“能力”享乐呢,便也不愿让苦读十年圣贤书的这帮官员们,肆意的享乐……非要给他们找点不自在……、 朱翊钧说完这些话后,目光在殿中诸臣身上一一扫过,看到刚刚诉苦的官员们纷纷低头不语,较为满意,而后他便从龙椅上站起身来,直接离开了皇极殿…… 官员们赶忙跪送陛下………… 而等到朝会结束后,朱翊钧答应海瑞的经筵便如期举行。 海瑞带着八名经延讲官,一散朝,便直接前往乾清宫。 朱翊钧端坐于上,虽心有不愿,却也强打精神,认真聆听。 海瑞于一旁,目光炯炯,时刻关注着皇帝陛下的神情。 八个讲官,分别讲述一段典议,一上午的时间便这样过去了。 经筵罢,朱翊钧只觉疲惫不堪,然海瑞却上前道:“陛下,学问之道,贵在持之以恒。今日之始,望陛下勿忘初心。” 朱翊钧苦笑道:“海爱卿,朕既已应你,自当尽力,读书明意……” 海瑞闻言停顿片刻,而后问道:“陛下,今日在朝上所说,颇有见地,是谁教给陛下的……” 听到海瑞对自己有了肯定的言语,朱翊钧笑了笑:“朕不止一次的对爱卿说过,朕爱读书……今日朝上所讲,皆是朕从书中读来……” “陛下,既爱读书明礼,为何,对经延之事,并不热衷呢……”海瑞有些疑惑,你既然好学,那有人给你讲,不更方便了吗? 听到海瑞的问题后,朱翊钧故作高深,淡然回复:“读书知理,应是自己探索,别人告诉自己的道理,终归落了下乘……” 听完朱翊钧的话后,海瑞愣神片刻。 而朱翊钧看着沉思的海瑞,内心小小虚荣心又得到了些许满足,这自己又装到了…… “陛下所言有理,但,陛下尚且年幼,读书知礼,应需人引导,方能事半功倍……” 朱翊钧点了点头:“爱卿所言,朕定会思量……经延事了,朕也乏了,先退下吧……” “是,陛下……” 海瑞带着经延官告退离去后。 本来还显得有些疲惫的朱翊钧立马来了精神。 他从龙椅上起身快步走进暖阁之中。 张鲸在身后跟着。 在暖阁之中,朱翊钧换好了帝王常服,干练一些…… “马车准备好了吗?” “陛下,准备好了。” “好,咱们走,去西苑……” “是,陛下。” 朱翊钧走出暖阁,正走到三龙图下,他抬头望去,看着画中的皇爷爷,以及父亲,轻声笑了笑…… 第228章 万寿无疆 朱翊钧乘坐马车,上百名锦衣卫护卫在马车两侧。 锦衣卫指挥使张国之亲自带队,锦衣卫全部都是步行。 这么大的队伍,便这般大摇大摆的离开了皇宫。 如此大的阵仗,不引人注意都难。 在皇宫附近的一些官员,看到这庞大的队伍,心中皆是一惊。 他们立刻意识到皇帝出宫了,可他们不敢上前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队伍远去…… 一名官员看到车队之后,心中焦急万分,他深知皇帝私自出宫的风险,也担心皇帝此举会引发不可预料的后果。于是,他急忙转身,前往内阁去找首辅大人…… 当然,宫里面的太监也注意到了这件事情,赶忙通知了冯保。 而冯保先是去了乾清宫求证,守门的太监对他说,陛下刚刚午睡,谁也不见,这个时候,冯保心里面就跟明镜一般。 他赶忙前往了李太后的慈宁宫。 此时的李彩凤正在“打坐”,看了道典,读了道书,按照自己公公留下来的炼气法门打坐…… 不过,数日都未曾有天人合一的入定境界…… 今日,她刚刚找到了一些苗头。 便有贴身侍女赶来通报:“太后娘娘,冯公公求见……” 李彩凤听到侍女的声音之后,眉头一皱,睁开了眼睛:“不是说了不要打扰我吗?” “娘娘,冯公公说他有紧急的事情,来告知娘娘。” 听到侍女的话后,一心“求道”的李彩凤,莫名的感觉到了一阵心慌,对于她这个太后来说,能称作紧急的事情,只能跟皇帝陛下有关了。 “让他进来吧。” “是,娘娘。”这侍女说完,便赶忙退下,让冯保进来。 不一会儿,冯保便火急火燎的赶了过来,他见到李彩凤,着急的都没有行礼:“太后,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这两句大事不好了,让李彩凤那本就不定的道心,一下子乱的跟麻绳一样。 她打断了冯保的话,急迫的开口询问道:“说啊……怎么了……” “陛下,陛下出宫了……” “出宫?”李彩凤询问道。 “是的,陛下出宫了,有人来告知奴婢,说一队锦衣卫护持着一辆马车出了皇宫,奴婢便立即去了乾清宫求见陛下,却被告知陛下午睡,想来,马车上坐着的一定是陛下了……” 皇帝出宫,这可不是小事。 冯保着急也不足为奇。 可李彩凤却在听完冯保的话后,松了一口气。 出宫,多大的事啊,还有这么多的锦衣卫护持,自家儿子,尚且年幼,便沉稳有度,出宫自是有他所为之事。 “庄子逍遥游于世,不为外物所扰。遇诸事,当效庄子之洒脱,处变不惊,不慌不忙。如大鹏展翅,凭风而起,不因风云变幻而乱其心……道家典故有云,庖丁解牛,游刃有余。遇急事难事,应学庖丁之从容,不慌不忙……” 冯保听完李彩凤的话,呆滞当场…… 这,这咋还说教上了。 陛下出宫了。 不知道去哪了。 太后怎么不着急…… 冯保呆立片刻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太后娘娘,陛下出宫非同小可啊,这对于奴婢来说,是天大的事情,奴婢又怎能不急呢……” 李彩凤微微抬眼,神色淡然道:“冯保,莫要慌张,皇帝既已出宫,必有其缘由。且有众多锦衣卫护持,料想不会有大碍。” 冯保急得直跺脚:“太后娘娘,可这毕竟不合规矩,陛下如此行事,若被朝臣知晓,恐生事端。” 李彩凤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起身:“吾儿既为天子,自当有其考量。吾等只需静候消息便是。” “那,那奴婢要不要出宫去找啊……“ “不用……” “那是不是派人去告知九门,不要让陛下离京啊……” “皇帝不会离京的,也不用。” 这一刻,皇帝不急太监急仿佛具象化了。 从头到尾,李彩凤就刚刚开始有了些心乱之外,一直保持着平静。 而冯保却是从头乱到了尾…… 当然,此时也不止冯保一人焦急。 张居正在这个时候,也得知了消息,他也是立即放下了手中的工作,前往乾清宫求证,到了门口,与冯保一样的待遇。 “陛下午睡了,谁也不见。” 这个时候,张居正也知,皇帝陛下真的出宫了…… 张居正正欲离开,便远远瞧见从慈宁宫归来的冯保…… 他赶忙迎了上去。 冯保看到张居正之后,也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快步迎上……虽然李彩凤让冯保不用担心,可他又怎能不担心,着急呢。 他的身份,若是没有太后的支持,是不能做任何部署的。 “冯公公,可是为陛下出宫之事而来?” “张阁老啊,哎,我这都已经从慈宁宫回来了,陛下出宫,太后娘娘却并不着急,这可如何是好?” 张居正微微皱眉,沉思片刻后道:“太后娘娘既如此淡定,想必有其道理。但陛下出宫,确实令人担忧,当务之急,应该暗中派人打探陛下行踪,看看陛下去了哪里……” 冯保点头称是:“阁老所言极是,不过,我向太后进言,太后也不允,此事还是要阁老安排啊……“ 张居正点头应是,而后告别冯保,下去差人调查陛下去向…… 实际上,这根本就没有什么好调查的。 上百名锦衣卫护送着马车,招摇过市,只要派一个会说话的人,到街上打听一下,便能得出,陛下去了西苑…… 西苑是皇家园林,曾是世宗陛下潜心修道所在,那里的安全是能够得到保证的。 而朱翊钧时隔两年,再次来到了西苑…… 他带着张鲸,以及张国之率领的十几名锦衣卫走在西苑之中,竟有一股恍然隔世的感觉。 他到了万寿宫中。 张鲸,张国之等人守在宫外。 朱翊钧一人行走在万寿宫中……他看着万寿宫中的那个法坛,喃喃自语道:“数年前,还觉得皇爷爷修炼之时,坐的位置高高在上,现在看来,并不高啊……” 他的目光在空旷的宫殿中游离,心中涌起无尽的惆怅。曾经,皇爷爷在此处静思修炼,那威严的身影仿佛还在眼前……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这一刻,朱翊钧竟然也能体会到了诗文中的意境……… 朱翊钧看着法坛上的座位:“皇爷爷,孙儿定当不负您的期望,万寿宫,万寿无疆,您没有得到……便给我们汉人的社稷,国家吧……” 这时,一阵清风吹过……宫殿中的帷幔随风轻轻摇摆…… 第229章 头铁的去磨 朱翊钧在万寿宫中,来回踱步,对万寿宫进行了一个大概得规划。 半个时辰后,朱翊钧走出万寿宫。 他再次回头再次看向它…… 万寿宫,昔日万寿帝君修炼的洞天福地……必定会在不远的将来,摇身一变,成了大明帝国第一设计院…… 而自己这个皇帝,也要开辟自己的第二职业…… 首席设计院长。 在靠近万寿宫不远处,还有一栋宫殿,这是当年万寿帝君炼丹所在。 朱翊钧也过去了查看一番,里面的陈设与嘉靖年间并无什么太大的区别,除了丹炉,便是蒲团了,朱翊钧当即安排张鲸,将这里面大大小小的丹炉全部收起来,找一处宫殿好生存放…… 他装备遣工匠在这殿外,安排一个打铁的炉子…… 在殿内制作工具,以及火器的调试…… 朱翊钧在西苑中,待到了傍晚,对场地进行了详细的规划。 西苑很是庞大。 他只将万寿宫附近的区域规划了一番,甚至,还安排了工匠们居住的地方,设置了食堂。 张鲸在旁边记着,那是越记越心惊,陛下这是要干什么。 难道要玩游戏。 效仿当年的武宗皇帝陛下…… 虽然张鲸比较年轻,但宫里面对于武宗皇帝陛下的传说,一直流传着,那个时代,是太监们的光辉岁月,口口相传…… 武宗陛下,他命人在宫中大肆开办店铺、赌场、酒肆等等,太监们假扮商铺老板,武宗皇帝陛下假扮成商人的模样混迹其中,与人讨价还价,累了便顺势躺下…… 就这一个游戏,可是培养了很多他们圈子里面的好多大佬…… 刘瑾、谷大用、马永成等,可都是他们太监圈响当当的人物…… 张鲸也是满怀期待,成为他们之中的其中一个,当然,下场要稍微好一些。 朱翊钧当然不知张鲸此时的想法,他安排好之后,便乘坐马车返回皇宫…… 朱翊钧刚进宫。 内阁中的张居正便得到了消息,而后,又是放下手中的公务,去乾清宫求见。 这次,他见到了朱翊钧。 一见面,便是说教劝谏。 “陛下,天子乃万民之主,社稷所系,当以江山为重,不可轻易出宫,陛下之安危,关乎天下之稳定,贸然出宫,若有丝毫差池,恐生祸乱,危及陛下龙体,令百姓惶恐不安……” “朝政不可荒废,陛下出宫,政务必有所耽搁。如今国家大事众多,需陛下圣裁,臣等虽竭力辅佐,然终不及陛下之睿智决断,若因游玩而误政事,恐损国家之根基……” “陛下也应为万民,百官之表率,当以身作则,勤勉于政,以励臣民,陛下出行,百姓百官,见之,何以效仿?上行下效,必致风气奢靡,人心浮动……” 张居正长篇大论说完之后,朱翊钧脸带笑容,轻松回答:“朕去的是西苑,又不是出宫游玩,西苑乃皇家禁苑,朕去西苑,有何不可……张爱卿,多虑了……” “陛下……” 张居正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朱翊钧开口打断:“朕知张爱卿忠君之心,但朕偶至西苑,不过是稍作休憩,读书罢了。朕深知自己责任重大,岂会因游玩而荒废政事……就此事,张爱卿无需再进言了……” 朱翊钧话音刚落,冯保便进入了乾清宫:“陛下,太后娘娘让您过去一趟……” 朱翊钧听到冯保的话后,看向还想劝谏自己的张居正道:“阁老,朕先去母后那里,你也回去吧。”他说着,便站起身来,不等张居正回复,便下了台阶,朝外走去。 与张居正侧身而过时,张居正弯腰拱手,目送朱翊钧离开了乾清宫…… 朱翊钧离开乾清宫后,张居正叹了口气,也离开了乾清宫,返回了内阁之中……不过,到了内阁,他还是定不下心…… 皇帝陛下的意思是,他要去西苑读书。 这就代表,这可不是一年一次两次,这以后定然是要经常去的…… 张居正苦想对策,而后灵机一动,有了主意。 他唤来一名官员。 “你去一趟户部,找到海瑞,告诉海大人,今日经延课刚刚结束,陛下,便就出宫去了西苑……” 这名官员听完之后,略有迟疑:“阁老,这……这种大事,海大人明日就能知道,不用急于这一时吧,更何况,让下官去告知他,这多少有些不妥吧。” 张居正看了一眼这名官员:“怎么,怕陛下怪罪?” 官员沉默不语,算是给了张居正答案。 “若是陛下怪罪下来,自有本官来承担,速去……” 这名官员听到张居正的这句承诺后,才告辞离去。 而当这名官员离开后,张居正暗松一口气,既然,他的劝诫陛下不听,那便找一个头铁的……让海瑞去磨。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张居正被皇帝压制,但海瑞却没有被皇帝压制……相反,海瑞的劝谏,陛下还都能听进去。 而李彩凤将朱翊钧召到慈庆宫,也是为了他今日出宫的事情。 在面对冯保的时候,李彩凤表现得很是淡定,还跟他讲了一通道家典故,让冯保保持平静……但皇帝不在宫中,天天出去瞎转悠,这确实有些荒唐。 十岁出宫游玩,十二岁便会出京,十五岁,是不是就敢跟武宗陛下一样,下江南游山玩水,十八岁,岂不是也自封兵马大元帅,出关打仗去了…… 效仿武宗皇帝陛下,李彩凤也不是不能接受,但,爱动爱跑爱折腾的武宗陛下可是三十岁就驾崩了,天天躲在西苑修道的公公,世宗皇帝陛下,可是活到了六十岁…… 他们可是一个爷爷啊…… 这不难证明李彩凤对于生命得另一层感悟,生命在于静止…… 朱翊钧到了慈庆宫后,李彩凤也不着急询问他今日去了哪里,一直给他聊过去的家常,聊他大过年去西苑给世宗陛下送饺子,他父皇急得不行,又聊母子之间,过往地温馨片刻…… 朱翊钧表现得很是轻松,两母子,说说笑笑,等到母子之间找到一点状态之后。 李彩凤这才问道:“陛下,今日,去了哪里观赏风景呢……” “母后,朕今日去了西苑,万寿宫……” 听到朱翊钧得话后,李彩凤笑着到道:“我儿重情,定是念起祖父……才过去看上一看吧……” “母后,孩儿是去读书了……” “日后,可能要几天去一回……” “在那里读书,朕能够沉下心来……” 第230章 留在京城 “读书?在乾清宫不行吗?”李彩凤轻声问道。 朱翊钧笑了笑:“母后这段时间不是在看道典吗?道家随心,自在洒脱,孩儿知道为天子,不能肆意妄为,但去西苑读书,也不算肆意为之……” “母后,不用担心,朕知道事有轻重缓急………” 李彩凤闻言,停顿片刻,最终还是点头说道:“罢了罢了,你从小便有章程,母后也不规劝你了……” 听着李彩凤松口,朱翊钧立马笑着说道:“能得母后体谅,孩儿也不用忧心了。” “张阁老,必然规劝与你,他是你的老师,又是朝廷的首辅,你可不能因阁老规劝,进言,便疏远了他……” “母后放心,孩儿知道轻重缓急,阁老规劝进言,是他的职责,朕断然不会因此责怪与他……” “在刚刚来之前,孩儿才刚刚见过阁老,谈了一些朕出宫之事,他并未多言,不过,阁老在小的时候,便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神童,现在的智谋,更是无人能出期左右,想必,这个时间段,海瑞在进宫的路上……” “孩儿也就不回乾清宫了,在母后这里用晚膳吧……” 李彩凤闻言,笑了笑。 自己这儿子,倒是有了怵的人,躲在慈宁宫,不愿回去见海瑞。 正如,朱翊钧所想一般。 张居正确实派出人去通知了海瑞。 而海瑞听完之后,思绪纷飞,很是紧张,他朝着同僚借了一辆马车,乘坐马车,正往皇宫赶来呢…… 朱翊钧对付海瑞,心里面多少有些没底,才不愿回乾清宫…… 海瑞到了皇宫外,让马车先行回去,自己独自一人进入了皇宫。 但到了乾清宫后,却被告知陛下去了太后那里,今日不会回来了。 在路上的时候,他都已经在心里面构思了一篇劝诫奏疏,非要好好的跟陛下掰扯掰扯。 可此时,人都见不到。 这让海瑞有一种拳头打到棉花上的感觉。 无奈之下,海瑞只能离开皇宫,想着明天见到陛下之后,在行劝谏,他刚刚走出宫门,便听到背后有人唤自己,转身一看,正是张居正。 张居正看到海瑞回头,自己的脚程也快了些。 “海大人……” “阁老……” 两人拱手行礼。 “未曾见到陛下……”张居正开口问道。 “陛下去了慈宁宫,未曾回到乾清宫,故不曾面见陛下。”海瑞回复道。 “海大人,已到了散值的时辰了,请你喝一杯酒,可否赏脸。” 出乎海瑞所料,张居正竟然要请自己喝酒。 “不了,阁老,海瑞从不饮酒。“ 面对海瑞的拒绝,张居正倒也不在乎,他笑着说道:“那便饮茶,有要事详谈……” 海瑞想着今日陛下出宫,张居正定是知道些许隐情,思考片刻后,海瑞点头答应…… “海大人,同乘一车……请……” 海瑞也没有拒绝,一同登上了张居正的马车。 而朱翊钧在用完晚膳之后,告别了母后,带着张鲸慢悠悠的朝着乾清宫走去。 在路上的时候,一个小太监快步跑来。 他跪倒在地,轻声道:“陛下,海大人在宫门口,被阁老喊住,两人同乘一辆马车离去,听阁老的话,是要请海大人饮茶……” 朱翊钧听完之后,看了一眼身后的张鲸,笑着说道:“海瑞也会接受别人的宴请,这,真是……” 说到这里,朱翊钧停顿了下来…… 这,张居正要给海瑞出邪招吧…… 朱翊钧看向前来通报的太监:“他们去了哪里饮茶……” “有人跟着,现在奴婢还未得知两位大人去了哪里?” 朱翊钧眉头微微皱起,这两个人凑在一起,对自己接下来的安排,断然会造成影响。 张居正多谋,海瑞太刚,若是海瑞听了张居正的谋划行事 ,自己该如何招架。 这一刻,他想将海瑞调出京师的欲望达到了顶点。 朱翊钧抬起脚步朝前走去,张鲸等人赶忙跟上…… ………… 京城的街道上,一辆马车缓缓前行。 车轮滚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马车中坐着海瑞与张居正,张居正闭目养神,海瑞也是一脸严肃,两人一路上皆是沉默不语。 车窗外,夕阳的余晖洒在古老的石板路上,泛起一层淡淡的光晕…… 马车后,一个宫中的探子不远不近地跟着,目光紧紧盯着马车的动向。 马车在一座清幽的茶馆前停下,茶馆的门脸古朴,透着一股宁静的气息。 但这家茶馆,生意明显不好,门口除了张居正提前安排好的四个身材挺拔,眼神警惕的壮汉外,再无他人。 张居正与海瑞先后下车,而后,张居正带着海瑞,轻车熟路的上了茶馆二楼,进入了雅间之中。 不一会儿,店家便端来了一壶热茶。 而那四名壮汉,就守在雅间门口,宫中的探子在不远处徘徊,却无法靠近…… 雅间内,布置简洁雅致。一张古朴的茶桌,两把雕花的木椅。 海瑞与张居正相对而坐,桌上的茶壶中升腾着袅袅热气。 张居正轻轻端起一杯茶,抿了一口,开口问道:“海大人,你觉得如今咱们大明,什么事情最为重要?” 海瑞微微皱起眉头,他原本以为张居正要说的是陛下出宫的事情…… 只有片刻迟疑,海瑞便沉声回应道:“自然是革除弊政,轻徭薄役,让百姓安居乐业……” 张居正微微摇头,放下茶杯。 “那就是现在的考成法,整肃吏治,让为官者皆以百姓福祉为念,不以权谋私,不贪污欺民……” 张居正听完海瑞的话后,再度摇头。 “那便是边防之事,蒙古之患……” 张居正微微叹口气,而后缓缓说道:“海大人说的都对,但却都不是最紧要的事情……” “在我看来。大明现在最紧要的是陛下……” “陛下今日出宫去了西苑……” “听到西苑,海大人,可曾想起什么?” 海瑞面色一顿,听到西苑,脑海深处的身影一下子闪现出来了。 万寿帝君,世宗皇帝陛下…… 片刻之后,海瑞说道:“陛下聪慧,尚且年幼,不过是去了一趟西苑,阁老是否多虑了……” 张居正闻言苦笑一声:“若是我所料不错的话,不出数日,朝中便会有人向陛下举荐你出京为官……” “海大人应婉拒……留在京城……” 第231章 不欢而散 “调我出京?” “这是已有苗头……” “还是阁老的猜测……” 海瑞轻声问道。 他面前的茶水,从头到尾,都未曾喝上一口。 “只是我的猜测,不过,我应该猜的很对……”张居正脸带笑容的说道。 他当然清楚,派人去找海瑞入宫劝谏陛下,他也断然见不到皇帝……让他来宫里面,是为了创造一个能跟海瑞单独相处,密谈的时机。 在朝中,唯有海瑞一人,能够让陛下生出几分忌惮。 原本,张居正是不打算用海瑞的,但此时实际的情况,让他不得不重用海瑞……他决定通过廷推,将海瑞从户部调到都察院为右都御史,让他在升一级…… 但张居正也明白,聪明的陛下,一定会想办法让海瑞离开京师。 这才,提前一步,做好部署…… 不过,海瑞当然不会这么容易被张居正的三言两语说动。 海瑞微微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张居正,缓缓说道:“朝廷任命,自当依制而行……吾非棋子,任人摆布,阁老之谋,海某断不能从。吾为官,只为百姓谋福祉,为江山社稷尽忠……不为任何人利用……。” 张居正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苦笑一声道:“刚峰兄……” “无人有意利用与你,只不过现在朝中,唯有你的劝谏陛下可听一二,陛下自小便有主意,认定的事情谁也改不了,可在本官看来,陛下已经被你说动,改了数次他的想法……” “这是朝中百官,未有之殊荣,陛下即便聪慧,但身边毅不能缺少刚正之臣……此时陛下离开皇宫去了西苑,我去进言劝谏,一无所获,唯有你,前去,陛下避而不见……” “陛下为何避而不见,刚峰兄,应该心中自有定论……” 说到这里,张居正略有停顿。 “陛下欲将你调出京师,若你离开京师,朝中将失一刚正之臣,于国于民皆非善事……你留于京师,能及时为陛下进言,方能为天下苍生谋长远之利……” 张居正说的是比唱的好听。 不过,即便在好听,海瑞也听不进去。 海瑞微微皱眉,沉声道:“阁老此言差矣。下官之去留,当由朝廷公议,而非权术之谋。陛下若有命,海某自当遵行,下官虽刚直,却也知君臣之礼……” 听到君臣之礼,张居正明显有些愣神……嘉靖年间,痛骂世宗陛下,龙血喷头的人,不是你吗? 陛下都气的吐血了,也不见你口下留情,那个时候,你怎么不说什么君臣之礼…… 张居正眉头紧锁:“刚峰兄,你之刚正,天下皆知,我张某也敬佩,但如今局势复杂,你若离京,陛下,可就真的没人能约束了……” “约束陛下,怎么,阁老有这个想法……”海瑞看着张居正冷冷的说道。 张居正被海瑞的质问弄得一时语塞,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刚峰兄误会了,我绝无约束陛下之意,只是担忧陛下被奸佞之人误导……如今朝局不稳,各方势力错综复杂,你若离京,那些心怀叵测之人恐会趁机兴风作浪……” 海瑞听到这里,心中已被说动,他渐渐明白张居正的苦心,但他嘴上还是不愿附合张居正。 “我海瑞只是户部的一个侍郎,管的也就是钱粮数字罢了,势力错综复杂跟我海某并不关系,陛下圣明,自能辨忠奸,阁老无需担忧……” 说着,海瑞站起身来。“阁老今日破费了……” 看着海瑞起身正欲告辞,张居正也不慌张,他淡淡的说道:“刚峰兄,若是几日之后,你婉拒了外出调任的旨意,那,下月的廷推,刚峰兄,便可在上一级……” “都察院右都御史……” “这个位置,非刚峰兄莫属……” 说完之后,张居正看着海瑞的脸色变了……又赶忙继续说道:“刚峰兄不要误会,也不要多想,廷推本就是为朝廷举荐贤才,其中,并无任何交换……” 这个时候的张居正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他在前面的说辞中,已经说动了海瑞,但他还不自知。 此时竟然拿出高官厚禄来与海瑞交换,前面所作一切,全部付诸东流…… 此时的海瑞,在听到廷推,将自己举荐为都察院右都御史,只感觉到了欺骗,这是一场交易,这是结党营私之举……他甚至觉得,张居正是故意羞辱自己的…… 在重用海瑞这一点上,张居正是远远比不上高拱的,高拱数次提拔海瑞,但每次提拔都是符合朝廷启用干部的程序,也从未私下通知过海瑞,甚至,两人私下一点交际都没有…… 而张居正原以为,自己前面铺垫了那么多,再加上右督御史这个高位,便一定能让海瑞屈服,当然,这只是张居正自作聪明之举…… 聪明人也会犯错…… 朱翊钧会犯错。 张居正同样也会犯错。 “哼,误会?误会什么?阁老所说奸佞之人蒙蔽陛下……可此时,在下官看来,阁老好像也有结党营私之嫌啊……” “右都御史有纠劾百官,辨明冤案,提督各道的职责,是朝廷正二品的大员,阁老,真是好大的魄力……不过,下官受不起……” “阁老,下官告退。” 海瑞说完之后,便拂袖而去,根本就不给张居正第二次说话的机会。 等到海瑞走后,一向沉稳的张居正,直接拿起面前的茶杯,猛地摔倒地上,颇有些恼羞成怒。 而茶盏破碎的声音传出雅间。 门外守着的四个壮汉听到声音,唯恐雅间之中出现变故,立马一窝蜂拥了进来,可只看到了脸色微怒的张居正…… “大人……” 张居正看向几人,神色恢复如常,叹了口气:“出去吧,我自己想静静……” “是,大人。” 四个壮汉听令,退出了雅间,又将房门给关住。 张居正独自坐在雅间之中,闭目沉思…… 右都御史,大九卿,位高权重,海瑞就真的一点都不动心,他不是自诩要纠正百官吗,给他这个权力了,却也不受…… 张居正实在想不明白自己为何说不动海瑞…… 第232章 弹劾当朝首辅1 海瑞独自一人离开茶馆,夕阳的余晖渐渐消散,只留下天边那一抹淡淡的晚霞。 他一离开茶馆,宫里面的探子也就跟了上来。 不过,海瑞并不清楚。 他迈着沉稳的步伐,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马上就要到晚上了,街道上弥漫着一种宁静的氛围…… 海瑞拐过一个街角,看到一对父子在街道的角落忙碌地收着摊位。 孩子应该也就两三岁的模样,但却异常的懂事,正帮他父亲收拾,抱着一颗大白菜,往独轮车上放,小小的身影格外惹人怜爱。 海瑞心中一动,走上前去:“白菜怎么卖?” 中年父亲抬起头,看到海瑞,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大人,您要买白菜?” 海瑞穿着官服,这让他有些疑惑。 当官的买菜,还要亲自买吗? “对……”海瑞笑着说道。 “这白菜便宜,三文钱一棵。” 海瑞点点头:”今年为什么这么便宜……“ “哎,这要是在我们老家卖啊,一文钱一颗啊,这不,当地有善心的员外,借给我们大船,一下子运到了通州,我们好多人就推着木轮车,到了这北京城,卖的快,还能卖上价格……” “兄台,你是哪里人士?” “山东临清州人士……” \"你们来的此地,可有……” 听到海瑞的话后,这中年人明显慌了:“大人,我们就是卖点菜贴补家用,这个,您别为难我们了……” 他还以为海瑞是查他的门籍…… 看到此人慌张,海瑞也不再问这个话题,他看向怯生生站在父亲身后的两三岁孩子…… “一路上风餐露宿,怎么还带着孩子……”海瑞问道。 “哎,他娘亲走的早,家中没有人照看,只能带上,这次也是托了我家狗儿的福,要不然啊,连城都进不来……守门的大哥是个善心人,好多人都在城外摆呢,他瞧着我带着孩子,便给我找了这个地方,还叮嘱我们不能乱动。时不时就过来看看……”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往常,他们这些靠脚力,卖点菜的,进城很少被为难,这次,查的可真严,车子翻了一遍又一遍,没有门牙,说好话,撒泼都没啥用 ……” 海瑞闻言点了点头,这一切都是源于张居正被刺杀的事情。 路引,门牙在大明是一种管理制度,用于控制人员的流动。 它要求百姓远离所居地百里之外,需由当地政府部门发给类似介绍信、通行证之类的公文…… 但从隆庆年间开始,社会情况便复杂了起来,商品经济活跃,人口流动增加的比较大,这对于路引制度的执行产生一定的影响。 特别是对穷苦百姓来说。 他们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精力,或者说,没有能力让当地官府给他们颁发路引……一趟货下来,一两百文钱都搞不到的生意,将全部的利润都交出去,也排不到路引,这就是现实情况…… 而查路引的人,也是看人下菜碟,骑着马,坐着车,必查路引,推着车,拉着东西,只查货物,这也成了朝廷官员的一种默契…… 当然路引制度作为一种管理手段,不会轻易被废弃或完全失去效力……只不过,被朝廷有意的放松了一些。 “那你们今晚住在哪里?”海瑞又问道。 中年汉子叹了口气:“大人,我们本想找个客栈住下,可这城里的客栈太贵了,住一晚,这一趟菜就白忙活了,我们父子俩只能随便找个大屋檐下凑合一宿。”说着,他摸了摸自己儿子的头…… 海瑞看着那小小的孩子,心中不忍:“我家那边人比较多一些,你跟着我去,菜也卖的快一些,家中也有空房,今夜你们便在我家中住下吧,现在晚上的天气还是很凉的,孩子别冻着了……” 中年男子一听,连忙摆手拒绝:大人,这可使不得。您是大官,我们不敢麻烦您,更何况,我也答应了那个兵大哥,不能随便乱跑的……” 海瑞微微一笑:“无妨,出门在外,谁都有难处,那个当兵的兄台,我去给你说,给你作保……那个当兵的兄台在哪里?” 中年男子还是拒绝,他经常出门在外,也怕这个当官的是在诈自己,让自己去住他家是假,实际上,是想找到那个好心的当兵大哥,惩处他呢…… 海瑞怎么也说不动他,当下只能叹了口气,无奈放弃…… 他买了两颗大白菜之后,才抱着白菜,转身离开…… 而海瑞走了不久,一个兵马司的士兵便小跑着过来了。 他远远看到穿着红袍的官员跟这个菜农交谈,可是吓了一跳,一直都不敢过来,等到海瑞走后,他才上前。 “快,快收拾,趁着城门没有关呢,赶紧走……”这兵士一脸焦急,菜农还当自己惹了什么祸端来,应了一声后,便赶紧收拾…… 他那两三岁的儿子,也开始跟着父亲一起忙碌起来。 正在这个时候,海瑞抱着白菜去而复返…… 那兵士看到海瑞之后,吓了一跳,红袍官服,可都是朝廷的重臣,今日,怎么到了这偏僻的地方来了…… “大人,卑职这便让他们快些离去。” “你是放他们二人入城的……”海瑞轻声说道。 这句话,让这兵士冷汗直流。 “正好,我还想找你呢,这孩子那么小,到了晚上在外面睡觉,容易受寒,我便想着把他们带到我家里面住一晚上,我作保,我海瑞作保,绝不会生出事端,明日,我在将他们送回来,可好?” 兵士听到海瑞的名字眼前一亮,中年汉子并不认识海瑞,只怕自己连累了好心人,便赶忙道:“这位大人,我们都是穷苦人家,没有那么娇气……” “您是海瑞大人……” “正是。” 兵士脸上的紧张,瞬间消失了大半:“我信得过海大人……”说着,兵士看向了中年汉子:“你跟着海瑞大人,去他家住吧,孩子确实太小了……” 中年汉子看着兵士不像是在说反话,多少有些摸不着头脑。 最后,海瑞带着父子俩往家走去。 他买的白菜,放在了中年男子推的独轮车上,孩子也坐在车上。 一路上,他都与这汉子闲聊着,了解了他们当地一些情况。 他们走的慢,不一会儿便被一辆马车追上。 四个壮汉跟在车后。 张居正拉开车帘,看了一眼正在跟菜农笑着说话的海瑞……而海瑞像是注意到了张居正的目光,也转过头来看向了车上的张居正。 两人虽对视,但却无言…… 张居正的马车远远离开后。 那中年汉子这才开口问道:“大人,您怎么不坐车,乘轿啊,您看,刚刚那位大人,多威风,我看他穿的衣服,跟您差不多啊……咱们朝廷不给配……我们的县令,都是坐轿子的……” 海瑞闻言笑了笑:“我啊,养不起马……也雇不起轿夫……” “一瞧您就是好官……以后,一定也能出去当个县令……” 海瑞闻言笑了笑,这汉子还以为坐轿的县令,官职要比海瑞大多了…… 说说笑笑间,海瑞带着菜农父子回到了家。 在海瑞的破旧院子外,此时正停着一辆较为奢华的马车,比刚刚张居正乘坐的还要阔气许多…… 而车夫,海瑞也认识。 锦衣卫指挥使张国之…… 张国之看到海瑞回来,跳下马车,上前拱手:“海大人,恭候多时了……” “张指挥使,来此,有何用意?”海瑞眉头一皱。 “有贵人正在等着海大人……”张国之缓缓说道。 海瑞闻言,便知,是陛下在等着自己。 而海瑞也问出了关键的问题:“这个时候,宫门已经关了吧。” 不过,他的关键问题到了张国之这里,好像不是啥问题。 “海大人,您说笑了不是,皇宫是陛下的家,后面的院子是你的家,你不回家,这院子的门会关吗,陛下不回家,宫门会关吗?上车吧,我啊,为海大人驾车,三生有幸……” 第233章 弹劾当朝首辅2 海瑞听到张国之的话后,开口道:“那张指挥使稍等片刻,让海瑞将家中的事情安排一二。” 张国之点头应是。 海瑞转头看向那卖菜的父子。 “兄台,跟我进来吧。” 中年男子赶忙点头,而后推着车,便跟着海瑞进入了小院。 海瑞家中只有一上了岁数的家仆,他住在厨房旁的偏屋中,而海瑞便是将这对父子,安排到了家仆的房中,并且叮嘱家仆,煮上一些粥汤,给这对父子吃。 安排好后,又去了正房跟妻子,母亲说了一些话后,这才离开。 张国之一直在房外安心等待,不急不躁。 海瑞走出院子门,转身将院子门关住,才不紧不慢的上了马车…… “海大人,坐稳了……”张国之说完之后,便驾马而去。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 马车在夜色中前进,车轮滚滚,发出有节奏的声音来。 海瑞坐在车内,心绪如潮水般翻涌。 天色已晚,自己这个外臣是肯定入不了宫的,再加上张国之前面说的那些。 海瑞便清楚。 陛下这是又出宫了。 对于皇帝出宫这件事情,海瑞是无法接受的…… 在他的思想中,皇帝年幼,应勤奋读书,明的事理,日后才能做一个体恤民情,知人间疾苦的好皇帝。 这次,见到陛下,自己定是要好好的说说出宫的事情。 张国之驾驭着马车,海瑞坐在车中,两人一路之上都未说一句话。 而半个时辰后。 马车停在了西苑的宫门口。 海瑞下了马车,看着西苑大开的宫门,以及守门的士兵,不由的叹了口气。 张国之将马车交给了一名锦衣卫后,便来到了海瑞的身边:“海大人,好端端的叹什么气……” “世宗陛下,自嘉靖二十年以来,便自宫禁移驾西苑,自此之后,醉心修道,不问国事,任由严嵩父子把持朝政,祸害忠良……” 张国之听着海瑞的话,赶忙打断:“海大人,当年你的治安疏,已经说过了,世宗陛下也知道了,现在都万历年间了,不用在心心念念了,陛下听着,会不开心的……” 海瑞闻言,只是侧头看了一眼张国之,并未回话,而后抬起脚步朝着宫门走去…… 张国之看着海瑞的背影,苦笑一声,而后赶忙追上。 于此同时,张府之中,高朋满座,好不热闹。 原来张居正不仅是请了海瑞喝茶,回到家中,还有一波客人正在等待。 不过,这波客人可都是此时大明朝实权派的代表。 六部尚书来了三个,分别是户部尚书王国光,礼部尚书吕调阳, 刑部尚书王之诰。 户部尚书王国光,也就是海瑞的顶头上司,嘉靖二十三年进士,历任吴江知县、仪封知县、户部右侍郎总督仓场,后因病辞归,隆庆四年,起用为户部右侍郎,同年调任南京刑部尚书,隆庆六年,任户部尚书……不过,这个户部尚书是在先帝驾崩之后的八月启用的…… 而礼部尚书吕调阳,明嘉靖二十九年进士第二,授翰林院编修,嘉靖四十三年,升任国子监司业。嘉靖四十四年,升任右春坊右谕德兼翰林院侍读,管理诰敕,隆庆年间,历任南京国子祭酒、国子祭酒、南京礼部右侍郎、礼部右侍郎、以吏部左侍郎兼翰林学士、吏部右侍郎、吏部左侍郎、隆庆六年,晋升礼部尚书…… 在真正的历史中,张居正要回家守孝的时候,便是吕调阳和张四维用杨溥、金幼孜、李贤夺情起复的旧例,乞求张居正留下……最后,促成了张居正夺情留任的结果。 刑部尚书王之诰,嘉靖二十三年进士,授吉水知县,迁户部主事,改兵部员外郎,出为河南佥事。嘉靖三十二年,镇压河南师尚诏起义,转参议,谪兵备副使,后巡抚辽东,大兴屯田,召为兵部侍郎,总督宣、大、山西军务。隆庆元年,进右都御史。隆庆三年迁南京兵部尚书。万历元年,拜刑部尚书…… 这三个大臣,都曾是隆庆年间的重臣,但并没有一人能到尚书级别,他们都是在隆庆六年后,调任的六部尚书,算是张居正较为坚定的政治朋友…… 而除了这三个重量级的人物之外。 张四维,耿定向、凌云翼、曾省吾、方逢时、宋仪望、劳堪等众多官员。 这也是张居正现在推行考成法的底气…… 酒宴之上,众人推杯换盏,言语之间,颇为客套…… 张居正也少饮了两杯。 正在谈笑间,张府的管家缓步走了进来,他到了张居正的身旁,伏在耳边低声口语一番。 脸上带着些许笑容的张居正,在听完管家的话后,变了又变…… 他朝着管家摆了摆手。 管家点头应是,而后退出了宴厅。 等到管家走后,张居正才举起酒杯:“诸位,张某有些事情处理,失陪一会儿……大家尽兴一些……” 说完,张居正便将手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张四维赶忙站起身来:“阁老,您有事先忙着,下官替您招呼着各位大人……”这个时候的张四维,是铁了心巴结张居正。 张居正朝着张四维点了点头,表示了认可,而后才离开了房间。 等到张居正走后,张四维立马从身后的侍女手中拿过酒壶,而后,跑前跑后为众位大人斟酒……不像是朝廷的三品侍郎,反而是像张府的小厮一般…… 张居正离开之后,便带着管家回到了自己的书房。 他坐下身后,便看着管家问道:“确定……” “大人,确定了,咱们的人跟着海瑞,到了海瑞家门口的时候,便见到了张指挥使……不多久,海瑞便上了张指挥使的马车,两人一同到了西苑……” 听完管家的话后,张居正叹了口气,他慢慢的站起身来:“宫里面,已经没有消息了,下面的人做事一定要小心一些,牵扯到了陛下,就更要慎重……以后,往里面走,咱们的人就不要追了。” “大人,放心,咱们的人都是从那里过来的,又在老家呆了两年,机灵的很,即便是东厂的人,也发现不了的。” ”小心驶得万年船,你可不要小瞧了东厂,锦衣卫……“ “是,大人……” “哎,海瑞啊,海瑞,本想让海瑞当这个都察院的右都御史,没成想,没有谈好,反而得罪了他……这个时候,陛下召见他,哼,弄不好就在圣前弹劾本官了……” 第234章 弹劾当朝首辅3 “大人,海瑞若是弹劾与您,那新政定是会受到影响,甚至,还会引来诸多官员的联合弹劾,既然海瑞无法为您所用,不如早早的让海瑞离京……”管家再度进言。 这个管家能跟张居正聊这种事情,也不会是简单的管家身份。 张居正看了一眼管家:“原本,我也觉得要将海瑞调出京师,新政推行起来,会少一些掣肘,可此时看来,不是那回事……相反,海瑞留在京师,哎,陛下会多一分顾虑,不至于天天出宫游玩……” 管家闻言,低头不语,他只给张居正建议,不会去做出任何干涉张居正想法的事情来。 “对了,今天的这些同僚,走的时候,把从老家带过来的酥糖,给他们每人带一份……” “是,大人。” 张居正说完之后,便闭上了眼睛,沉默了下来。 而管家也下去准备他们的湖北特产去了。 在这一刻,张居正只感觉到了些许的疲惫……以及无能为力的挫败感…… 万寿宫中。 朱翊钧坐在法坛御座之上,这个位置,看着整个万寿宫,都有一种俯视的感觉。 张鲸守在法坛之下。 不一会儿,宫门被推开。 张国之率先走了进来:“陛下,海瑞到了。” “让他进来。” “是,陛下……”张国之说着,便慢慢退下。 而朱翊钧摸着周围,不由苦笑一声,当年的皇爷爷就是坐在这里,被海瑞的一封奏疏,气的走火入魔。 当时,他就坐在皇爷爷的旁边。 那种,皇爷爷身为帝王的无力感,他很直观的感受到了。 当然,也是因为那封奏疏,海瑞成为了大明朝第一牛人,得官方认证,大明朝第一利剑…… 朱翊钧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海瑞走进了万寿宫中…… 海瑞看到朱翊钧不坐龙椅,坐蒲团,火气立马就起来了……不过,他还是先行行礼。 “海爱卿,快些平身……” “谢陛下……”海瑞说着便站起身来。 海瑞起身之后,目光炯炯地看着朱翊钧,神色中满是质问之意:“陛下,龙椅乃天子之位,象征着天子的尊严与权威,陛下为何弃龙椅而坐蒲团?” 朱翊钧听完海瑞的话后,微微一怔,这冲朕来了。 他看着海瑞那刚正不阿的面容,苦笑一声:“海爱卿,朕坐在此处,只为寻得一刻宁静,更何况,万寿宫中并无龙椅……若是有的话,朕必定会坐在龙椅之上……” “陛下,身为天子,当以江山社稷为重,龙椅之上,可俯瞰天下,决策万民之福祉……龙椅在宫禁,可陛下却来到西苑,这万寿宫中……也是不妥……” “下午的时候,臣曾去乾清宫找寻陛下,却未曾见到陛下,此时,还是在西苑,得陛下召见,那臣就斗胆说上两句……” 海瑞上来,便是有了些许质问之意。 这让张鲸,极为不满……若不是陛下极为看重,尊敬海瑞,这个时候的张鲸非要扯着嗓子,大喊一声放肆…… 面对颇有些咄咄逼人之势的海瑞,朱翊钧也不生气。 “爱卿,尽可奏来,朕是个能听取谏言的皇帝……”朱翊钧笑着说道,言语之中还夸了自己一番。 “陛下今日来西苑游玩,此非明君之举……” “古之贤君,皆以宫闱为理政之所,心系天下,不敢稍有懈怠……” “昔汉文帝刘恒,克勤克俭,居宫室而思百姓之苦,终成盛世……陛下乃万民之主,当效仿文帝,以国事为重,居皇宫而理朝政,不可随意游幸西苑……” “陛下离宫,一则易生危险,安保难全,二则荒废政事,令群臣惶惶,百姓不安……” “且朝廷正值新政推行之际,陛下更应以身作则,勤勉于政……望陛下思古之贤君,归皇宫,坐龙椅,理万机,以保大明江山永固,百姓安居乐业……” ……………… 海瑞拿出了汉文帝做对比,这明显是上上个版本,也就是嘉靖年间才有暴击伤害,对于此时的朱翊钧来说,连个平a都算不上…… 海瑞说完之后,朱翊钧脸上一点怒火都没有。 “爱卿啊……朕啊,想跟你说一些心里话……还请爱卿也能说一些实话……” “陛下,海瑞不会说谎,更不会对陛下说谎隐瞒……”海瑞立马接道。 “朕登基,马上就一年了,虽然年龄不大,但朕,所行之事,算不得愚笨啊……” “陛下聪慧,满朝皆知,少年老成,自隆庆年间,陛下为皇太子之时,臣便知晓。” 听着海瑞对自己的客观评价,朱翊钧点头笑了笑,而后他站起身,慢慢的下了法坛的台阶。 “朕不误国事,来这西苑,便是昏君了吗?” “若不误国事,当然不算昏君,但青史之上,亦是帝王的污点……” 朱翊钧点了点头:“朕听取海爱卿的奏疏,但,朕也不能全听……” 海瑞闻言稍愣。 朱翊钧趁着海瑞愣神的片刻,赶忙转移了话题,将矛盾引到张居正的身上。 “出宫之后,爱卿是否见了张阁老。” 海瑞听到朱翊钧的话后,并无惶恐:“是,陛下……臣与张居正外出饮茶……但,话不投机半句多,臣此次前来,除了劝谏陛下以外,还要弹劾当朝首辅,张居正……” “啊,弹劾,张阁老……他不是请你吃茶吗?” “张居正邀臣喝茶,言及若有朝廷之人引荐臣外出为官,臣当拒绝,且称下月廷推之时,必使臣为都察院右都御史……” “此等行径,不是内阁首辅所为之……臣不得不疑其结党营私……观张居正所为,似有拉拢人心、培植党羽之嫌……” “结党者,乱政之源也,古往今来,结党之臣,多为私利,罔顾国法,祸国殃民。今张居正之举,已有结党营私之实,若不加以制止,恐大明江山社稷危矣,臣进谏,望陛下明察,严惩张居正,以正朝纲,保我大明长治久安……” 朱翊钧找海瑞前来,便是想探探口风,他原本以为还要费一点心神,才能从海瑞的口中套出他们之间的谈话,没想到,自己还没有出力呢,海瑞就全部说出来了…… 他悠悠然叹了口气:“这算什么,今夜,张府还设了宴,请了诸多官员入府……” 海瑞闻言大惊:“陛下,这就是结党啊……” 可朱翊钧还是表现得很是平静,他笑着说道:“现在朝廷正在推考成之法,受到的阻碍很多,若是张居正在不找几个帮手,这考成法啊,推不下去了……” “他这是培养亲信……” 朱翊钧又笑了笑:“做事吗,没有几个自己人,什么事情能做好啊……这一点,朕是信得过的阁老的……” 第235章 长江黄河 海瑞觉得的大事,在朱翊钧看来,只不过是微末的小事。 张居正都已经成内阁首辅了。 若是身旁还没有几个亲信,没有一些官员帮助,根本就不用想着做改革之事…… 别说是想要改革的首辅,就算是一个县的县令,他也要有亲信……不然什么事情也做不成。 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 当然,朱翊钧之所以觉得是微末小事,那也是因为一切都在他的忍耐范围下。 张居正现在的圈子中,有很多人都是面和心不和,甚至,还有很多人都是坚定的保守派……只不过,迫于此时张居正的权势,又或者是为了自己的前途,与张居正走在一起,替着考成法摇旗呐喊,实际上,他们的心里面是一点都不认可张居正所推行的考成法。 看似强大的政治联盟,实际上,却是充满了很多危机。 “陛下,拉拢亲信,结党营私,便定会促成党争之势……” “且看前朝之事,唐时,牛李党争,官员们为各自党派之私,相互攻讦,国家大事被置于不顾,多少贤能之士被排挤在外,政策难以稳定推行,朝廷内耗不断,终致国力渐衰……” “宋朝新旧党争,亦是如此。双方为争权夺利,忘却朝廷根本,百姓受苦,朝政动荡不安。” 海瑞向前一步,继续说道:“陛下,张居正虽有才干,然若其结党营私,必生诸多弊端,党同伐异,会使真正有才能、清正廉洁之臣无法施展抱负,朝廷上下乌烟瘴气,陛下当以史为鉴,防微杜渐,切不可任由结党之风蔓延。” 听完海瑞的话后,朱翊钧笑了笑:“海爱卿也知张阁老是有才干的……朕若是不用张居正,此时还有何人可用,海爱卿,可为首辅?” 海瑞闻言,稍愣片刻,他想了一会儿,自己当成首辅之后,大明的朝堂会是什么样子。 他会用超高的道德标准去要求身边的官员,会导致两种可能,一是朝廷风气大改,官员们 都成了君子,每天为了百姓的安居乐业,苦思冥想,食不得味,夜不得寐…… 二是,朝廷彻底乱套…… 在海瑞看来,第二种的可能性比较大一些。 “臣不能为首辅……” “那海爱卿可有举荐的人……可取代张阁老……”朱翊钧笑着问道。 海瑞听完之后,还真的仔细想了想。 六部的尚书,内阁的阁臣,每一个人的名字都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片刻之后,他摇了摇头:“现在确实没有可取代张居正为内阁首辅之人……但陛下,他拉拢人心,培植亲信,也是不争的事实………陛下既不想严惩,也可言语之中,训责一番。” 朱翊钧再次笑了笑。 “海爱卿啊,他是内阁首辅啊,他不培养亲信,提拔亲信,推行他制定利民的国策,难不成,还要专门培养,提拔那些反对他的官员,让他们都起来,拉着朝廷新政的后腿……” “张阁老是想着改革的,而朕同样想着改革,朕与张阁老,是同行的人…………我们有着共同的对手……” “这个对手,爱卿可知有多么大的能量,大明建国两百余年,养士两百余年,朝中权贵手眼通天,南方士绅,富可敌国……他们相互牵连,在两百余年之间构成了复杂,密切的关系网……” “而改革所面对的就是这股阻力。” “若是他有朝一日,变了初心,不愿意在做变革,朕也绝不会在重用与他,到时,会再去寻找同行之人……” “所以,朕不会因为爱卿的一封弹劾,便去问责当朝首辅,同样,朕也不愿,爱卿在言其他……” 若是换作其他人,朱翊钧断然不会说那么多心里话…… 面对海瑞,他还是有着一些例外的。 在朱翊钧登基之后,对张居正的敲打一直都没有断过,但同样,也只能他一人敲打张居正。 其他人,包括海瑞,都不可以做出影响张居正地位的事情。 张居正虽然与自己的想法,有些背道而驰,但总体上,两人是有着共同目标的。 张居正在,便能为朱翊钧解决很多问题与麻烦,也能让他有更多的时间,去做自己的”事情”…… 海瑞听完之后,颇为触动,他是在应天当过巡抚的。 去过两次。 第一次,黯然收场……那种无力感,到此时,他也记着,想干什么事情,命令刚出来,应天府的乡绅们全都清楚了。 到了第二次,引起中枢重视,朝野关注,再加上当时内阁首辅高拱的大力支持,才算是完成对徐家的退田之事……可以说,要不是高拱有意压制徐阶,海瑞在应天第二次当巡抚的时候,也不会这么简单的完成退田案。 “陛下,您……”海瑞开口说道,不知为何,他又停顿下来。 而朱翊钧看着海瑞,过了片刻,海瑞才接着说道:“您真的才十岁吗?” 朱翊钧笑了笑:“朕马上就十一岁了……” 海瑞听完朱翊钧的话后,叹了口气:“想必,陛下是年幼之时,得世宗陛下教诲,方能有此明悟……但陛下还需切记,天下事,在天子,这是天下之根本……” 朱翊钧听完海瑞的话后,收起脸上的笑容,他正色回复道:“天下事,在天子,同样也在满朝公卿……若满朝公卿心不诚,存私欲,只凭天子一人,岂能扭转乾坤……” “当年,在乾清宫中,朕与父皇,皇爷爷三人见到海爱卿,爱卿曾言江山两字,皇爷爷用长江黄河之例,反驳与爱卿……” “朕今日,也拿此做例,古人称,长江为江,黄河为河,长江水清,黄河水浊,长江在流,黄河也在流……” “古谚语,圣人出,黄河清,但黄河什么时候清过?即便是圣人每年出一个,黄河也清不了……” “长江灌溉两岸诸省之田地,黄河同样灌溉两岸诸省之田地……长江泛滥,需治理,黄河泛滥,同样也需治理……” “大明的江山,朕的江山,犹如这江河之水,不能因水清而偏用,也不能因水浊而偏废……” “用人如此,做天子如此……” “天下事,在天子,无论清浊,皆有其用,皆在朕之掌控……” “爱卿可说,张阁老此时正是浑浊的黄河……但朕看来,他并不是浑浊的黄河,反而是清澈的长江……” “因为爱卿与朕,对阁老的看法,是不一致的,角度也不一样,所以,得到的判断也不一样……” “当然,朕可能有错,但即便正如爱卿所言,张居正浑浊不堪……朕同样也不会因水浊而偏废……” 海瑞听着朱翊钧的话,抬头看向了此时颇显稚嫩的皇帝陛下…… 这一刻,他竟然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仿佛他面对的并不是一个年幼的帝王。 而是一个早就长满鳞片,五爪成形的真龙天子…… 第236章 否定? 朱翊钧说完之后,看向沉思的海瑞…… 海瑞许久未见回应。 海瑞的世界,很简单。 对就是对。 错就是错。 清就是清。 浊就是浊。 他有着自己对事物的认知,但并不代表海瑞不会去接受别人的意见…… 朱翊钧的一番说辞,也让他重新审视了自己一番……并有了自己的思考…… 常言善恶有别、是非分明,似乎对与错、清与浊之间有着清晰的分界。 然而,细细思量,世间之事并非如此绝对。 对与错,往往在特定的情境中相互交织。 看似正确的抉择,在不同的视角下或许会显现出别样的瑕疵……而被视为错误的行为,也可能蕴含着无奈的缘由,在不同的视角下,错,反而是对…… 清者,未必能时刻远离浊流的影响,浊者,亦可能在某些瞬间闪烁光芒…… 世间之事并非是对错分明,清浊分明…… 在做事上面,对与错的界限变得模糊,它们相互依存、相互转化。 朱翊钧看着海瑞迟迟没有回应,一脸沉思,像是内心深处在极度的挣扎。 “孔子曾言: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孟子也说: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 “海爱卿,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对的事情,若过度追求,也可能走向反面,错的行为,亦或有不得已的苦衷……人性是复杂的……” “即便是圣人,也不能言其,一点错误都能没有。” “就如,爱卿所言,朕坐在今日的法坛之上,而并未坐龙椅,便是天子之错,可对于朕来说,法坛之上,与龙椅之上,并无区别……但在海爱卿的眼中 ,便是朕乱了礼制,甚至,有了寻仙问道的想法……” “朕是天子,坐在哪里,哪里便是天子之席……” “至于,寻仙问道,更是无稽之谈,嘉靖年末,朕看着皇爷爷崩于乾清宫……” “龙椅,与这法坛,对,与错,都是海爱卿自己心中的判定……” “是非之事,辩的太过清楚,反而,因小失大……” “朕刚刚问爱卿,可为首辅,爱卿不言,朕便告诉你,你若是为首辅,大明的天下,定会分崩离析,因为你,太强调是非对错了……” “论语,心学,都治不了天下……” “只能治人心……但,人心难治,只靠着一本学说,一本论语,便能治理吗?” “道理谁都懂,对错谁都清楚。” “可懂得道理,知道对错,便会让世人约束自己,尊道理而行,知对错而行?” “不,不会的……” “若真的都信了圣贤之说,那何来贪官污吏……” “远的不说,就说近前的事情,张阁老,是徐阶的弟子,徐阶的老师,又是王阳明的亲传弟子……” “徐阶,张居正都是心学的传人,不仅如此,他们也听,也学,也懂孔子的教诲,但他们只会用圣人的教诲,去告诉别人,事情该如何去做……” “他们是骗子,两个人都是骗子。” “因为他们都清楚,圣人只能尊,只能学,拿来做事,百无一用……” “他们两个人都曾当过首辅,但他们两个人都不会用圣人的学说,去治理天下的……但是,他们会告诉世人,他们是按照圣贤的教诲来做事的……” “而爱卿你,不仅约束自己,还要约束身边的人,哪有那么多的人,能成圣人呢……你也成不了……” “爱卿所认为的对错,在别人看来,一文不值……” “在朕看来,同样一文不值……” 朱翊钧说的有点多了…… 他话音刚落,便有了些许的后悔。 自己这么说,会不会太伤害海瑞了…… 自己这是在否定这个道德极高的臣子吗? 仔细想来,多少有些可怕,世道浑浊,人心难测……真正的清白,反而成了罪过…… 想到于此,朱翊钧便又赶忙说道:“朕,敬佩爱卿……” “因为爱卿做的事情,世人都无法做到……朕同样,也做不到……” 海瑞听着朱翊钧的话,抬起头再次看向皇帝,片刻之后,他叹了口气,躬身行礼:“陛下有此明悟,海瑞……” “无话可说了……” 朱翊钧说的他是听心里去了,但听心里去,不代表,就能改变他固有的价值观。 朱翊钧说的如此重,当然也不是希望海瑞变成另外的人,只是希望,海瑞不要用着那么高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朱翊钧看着海瑞的面容,他也改了主意,叹了口气:“下个月的廷推,朕也觉得海爱卿,可为都察院都御史……” 海瑞闻言有些诧异,陛下说了那么多,下面难道不是该说让自己离开京师了吗? “朕,曾不止一次的想着,要让海爱卿离开京师,可到了此时,朕改变主意了……” “爱卿为都察院都御史,方能让都察院成为真的监察百官之地……与社稷有益……” “海爱卿,在嘉靖年间,上治安疏,已成我大明的名臣,注定要在青史留名,而朕,此时也要重用你这个名臣……” “皇爷爷得你治安疏,虽然暴怒,但在调查之后,对你,有恨,但更多的是敬佩,他老人家曾经想过重用你,可他有了这个想法的时候,龙体已不康健,有心无力……归天之时,还叮嘱父皇与朕,好生待你……” “父皇在时,你曾为山西巡抚,两为应天巡抚,又为东宫詹事,回京没多远,又成了户部的侍郎,虽然,父皇不喜你,没有召见过你,但,父皇也是听了皇爷爷的教诲,重用了你……” “朕,同样也要重用于你……” 面对皇帝的知心话,海瑞此时的回复也显得有些单薄。 “臣叩谢陛下……” “天色已晚,爱卿,回吧,朕也要回了……” 朱翊钧缓声道。 “臣告退……” 说着,海瑞便起身,缓慢的退出了万寿宫。 而朱翊钧看着海瑞的背影,身体不受控制的走下法坛,他朝前走了两步。 “海瑞……” 海瑞闻言,转身…… 君臣之间,目光对视…… 海瑞的眼中,有了些许的麻木…… 而朱翊钧的眼中,却有些许的追悔…… 看着海瑞,朱翊钧笑了笑:“爱卿,早些休息……” “陛下,也早些休息……” 朱翊钧闻言,只是点了点头…… 第237章 明悟 海瑞离开万寿宫后,便见在外守候的张国之迎了上来。 “聊了许久,海大人真得圣恩啊……”张国之笑着说道。 而海瑞只是看了一眼张国之,无力的点了点头,并未答话……而是在点头之后,自顾的朝前走去。 张国之还没有看出什么端倪,他快步追上:“海大人,等等我,我还要驾车送大人归家呢。” 海瑞叹了口气:“不必了,本官走着回吧。” 听到这话,张国之也算是明白了一些,看来,在万寿宫中跟陛下谈的不怎么好啊。 “那怎么行,我是得了陛下的旨意,若不送海大人归家,便是抗旨啊……大人,不要难为我了。” 听着张国之的这番言语,海瑞还是拒绝……不过,张国之也不放弃,一直跟着海瑞离开了西苑。 海瑞不上车,张国之便驾着马车在后面跟着…… 在海瑞离开西苑之后,朱翊钧也乘坐车驾返回了皇宫。 乾清宫中。 朱翊钧一人坐在龙椅之上。 他叹了口气。 如此否定海瑞,实在不是他的本心啊。 可,他接下来出宫的次数也多了,若是,不跟海瑞把话说明白,那以后的事情,定会多不胜数…… 留海瑞在京。 也是朱翊钧的临时起意。 或许,把海瑞赶出京师,去地方任职,对于海瑞来说,并不公平。 都察院的都御史正适合海瑞。 而朱翊钧改变想法,让海瑞当督御史,便是想着,日后赈灾,便让海瑞这个都御史主持赈灾,各部配合…… 也算是给大明朝的百姓找一个能够真正体恤百姓的好官……当然,也能建立一套,面对灾荒之时,朝廷赈灾的流程…… 赈灾,本就是能让各级官吏,上下其手的事情。 一场灾,咱们就都成官了,这句话放在大明朝,可能有点夸张,但,一场灾,官员们都发财了,这可就一点都不夸张了。 不仅能发财,还能将官府以往的亏空借着灾祸一并抹去…… 让海瑞专门负责这件事情,不仅能够让百姓得到真正的救助,还能改善各级官吏上下其手的状况…… 而且,海瑞的品德,是值得肯定的。 此时地王阳明还没有进圣贤祠,还不能算作圣人,但他已经完成了圣人三部曲,立德,立言,立功…… 而海瑞若是在万历一朝,全权主持赈灾,弄不好自己也能造出一个功德圣人来…… 这就是造神…… 对百姓有好处,对海瑞有好处,同样也对朱翊钧有好处…… 在大明建国的两百余年间,各地遭受了诸多的灾祸, 各地遭受了众多灾共发生水、旱、虫、震、雪等12类自然灾害三千五百九十二次…… 其中水灾、旱灾和地震占到自然灾害的四分之三。 从万历年间到崇祯年间,每年都会发生一种,或者连续几种的大灾…… 距离最近的便是,嘉靖大地震。 嘉靖三十五年十二月十二日子时,秦岭以北的渭河流域发生了一特大地震,陕西、山西和河南三省严重受灾…… 而朝廷对于这种大的灾难,就是束手无策。 朱翊钧当然清楚,不管科技发展如何,人类在面对自然危害的时候,都是显得渺小,但在遭受天灾之后,朝廷就不应该在让百姓,面对人祸………… 这边,朱翊钧在乾清宫中,都想着为海瑞找到了日后的就业方向…… 而那边的海瑞,还在北京城中漫步呢。 张国之驾着马车,在后面远远的跟着,并未上前打扰…… 海瑞走的并不快。 他一直都在想着,今夜与朱翊钧的谈论。 往常都是他说的对,皇帝说的少。 可今天,皇帝说的多了,他说少了,便有不同的收获……不,蜕变…… 皇帝陛下的一番话,算是对他努力构建成的传统价值观,来了一次冲击…… 海瑞一生刚正不阿,在他的世界里,对就是对,错就是错,黑白分明,绝无半分含糊。 他曾为了百姓,不惜与权贵抗争,哪怕丢官罢职,也绝不退缩…… 他曾仗义执言,上治安疏,直面世宗皇帝,将其骂的一无是处,哪怕身家生命不保,也绝不退缩…… 他以为,只要秉持着心中的正义,就能让百姓生活富足,朝廷一改颓势。 然而,今日朱翊钧的一番话,却让他陷入了思考。 错就是错。 对就是对。 清是清。 浊是浊。 可此时,错中有对,对中有错,清澈中有浑浊,浑浊中亦有清澈…… 他的核心价值观,在这一刻,有了些许的动摇。 夜晚的风,轻轻的吹拂在他的身上…… 他又想到了朝廷中的种种争斗,那些为了权力和利益不择手段的人,他们真的只是为了一己之私吗? 就比如张居正一样。 跟自己行事,完全不同。 但张居正能做内阁首辅。 而自己做不了。 或许在张居正的心中,也有自己的无奈和考量…… 而他自己,在与他们的对抗中,是否也有做得不妥之处? 海瑞的心中充满了矛盾和困惑。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一直以来所坚持的信念,也不知道该如何在这个复杂的世界中找到自己的方向。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艘在茫茫大海中迷失了方向的孤舟,找不到前进的道路。 不知不觉间,海瑞走到了一条寂静的小巷。 夜色也更深了。 在他面前只有宁静的黑暗。 他停下脚步,抬头望着天空中的繁星。那些闪烁的星星,仿佛在向他诉说着什么。他突然想起了一句话:“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世界有它自己的运行规律,不会因为人的善恶而改变。 那么,他一直以来所坚持的是非对错,又是否真的能够改变这个世界呢? 海瑞陷入了更深的思考。 他走出小巷口,也开始慢慢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和道路,他不能要求别人都走他认为正确的路。 他所能做的,就是坚守自己的内心,走自己认为对的路。 当海瑞走到家门口时,他看到妻子挑着一盏灯笼,静静地站在门口等待着他。 妻子的眼神中充满了关切和期待,那一刻,海瑞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他一直紧绷,急躁的内心,也有了些许的安宁。 海瑞缓缓走到妻子身边,接过灯笼。 两个人并未说话,只是一起走入了院子。 而后,他将院门关住…… 在这一刻,他终于悟了。 皇帝陛下,说的对。 自己认为的也对。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只不过,他一直的坚守,有些执拗了…… 世间的对错或许与他没有多大关系,但他只要走自己认为对的路就行…… 第238章 涂泽民 张府之中。 张居正送走了客人之后,便又到了书房之中,练字去了。 不过,一张张地写。 却一张张的丢了。 他的心是乱的。 字也是乱的…… 他所写的就是,在前些时日,皇帝陛下赐给高拱的那块匾…… 海上生明月。 不过,写了诸多,他都不满意。 高拱想要干开海这件事情,很是容易,他在朝中根基尚在,即便,张居正与家宴之时,六部尚书可邀请三位,还有诸多的朝廷重臣,他自已又背着内阁首辅的官位…… 但张居正比谁都清楚,他此时,地位并不稳固,也不是说一不二…… 先是皇帝陛下,有自己的想法,自己根本就规劝不了。 而后,便是高拱…… 海瑞吗,只能让张居正心烦意乱,撼动不了张居正的地位……故,张居正也从未将海瑞当作自己的政敌。 但高拱,有实力,有名望,最为重要的是,因开海之事,重新得到陛下的圣眷……他若是挑起事来,那便是朝野震动之举…… 为了维持朝廷的平稳,考成法能顺利的推行下去,张居正答应了开海。 实际上,张居正并不是被皇帝陛下说服的。 而是,形势所迫,他不得不应…… 张居正心中的烦乱愈发难以抑制,手中的笔微微颤抖,每一个落下的笔墨都仿佛带着他内心的挣扎…… 高拱虎威犹在,根基深厚,那些曾经追随他的人,都是有能力的人,而自己的时间并不充裕,还没有将这帮人踢出京师…… 朝廷决议效仿隆庆开关,在多省多地,开设港口,这个消息在内阁内部已经不是秘密了。 不管是辅政的阁臣,还是办差的小吏,都知道这件事情。 不过,其他衙门的人,却都不清楚,张居正不仅没有向外透露,为皇帝陛下找麻烦,反而早早的在内阁下了令,谁也不能将开海之事,透露出去…… 当然,这也是张居正无奈的妥协…… 高拱,这个昔日的内阁首辅,也重新找到了他下一步的目标……他先是请了旨意,派人去了福建,调福建官员三十二名入京…… 而后,便一直研究着他的开海战略。 每天在家中都是废寝忘食,有的时候,实在太累了,看一眼陛下赐的字。 海上生明月。 便又充满了干劲…… 当然,开海之事,定是少不了涂泽民…… 涂泽民。 字志伊,号任斋,四川成都府汉州人。 在四川乡试中名列第十八,嘉靖三十年会试第一百六名,登第三甲第一百二十一名进士…… 历任山东参议,福建右布政使。 嘉靖四十一年,涂泽民由福建右布政使擢升任福建巡抚,在任期间,剿灭闽广巨寇曾一本,重振水师,绞灭福建海建大小海寇三十八股…… 隆庆三年八月,福建巡抚,累功加升右副都御史衔…… 在隆庆元年,涂泽民上书条陈海禁利弊,力主开放海禁,与海外通商……并得到穆宗皇帝陛下的支持,以及当时内阁首辅高拱的信任。 全权主持了隆庆开关在福建开关的一应事务。 隆庆六年,归京,入职都察院为左副都御史。 涂泽民本人一直都跟高拱关系甚密。 朝中有人好做官,涂泽民在完成隆庆开关后,便被调入了京师,先安置与都察院中,高拱本来是想着,在海事方面,重用与他…… 但好巧不巧,先帝驾崩,高拱随之失势,涂泽民也就无人问津,他也明白,自己再也挪不动窝了…… 不过,涂泽民也没有自暴自弃,在都察院之中,尽职尽责的办好自己分内的差事。 而这日一大早,涂泽民在都察院中点卯,上值……而后,便自己泡上了一壶浓茶,来到了自己的桌子前,坐下,先倒上一杯浓茶。 为啥上班叫点卯,那是因为这个时候,上班时间太早了,卯时,也就是早上五点…… 涂泽民这个级别的官员,到了都察院后,也不用参加清点人数。 他刚刚坐下,一名小吏便搬来了一摞公文。 “涂都御史,今日的公文有些多了……” 涂泽民看到放在自己桌子上这么厚的公文,叹了口气:“这考成法推行至今,咱们都察院的纸张是用的多喽……大事小事都要上报处理……” “涂都御史,卑职给你换一盏灯吧……” “不用,你下去忙吧,批完之后,再叫你……” “是,大人。”小吏说完之后,便走出了涂泽民的办公的房间。 古时候的上班,与后世的上班,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这个时候的涂泽民,便是处于这样的状态下。 每日点卯报到…… 点卯报道之后,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处理公文,审阅来自各地监察御史呈递的奏疏、报告,包括对官员行为的监察记录、地方事务的反馈…… 现在朝廷推行考成法。 这个工作量也大大的增加了。 他们不仅要看,还要对其中重要的事项进行批注、提出处理意见,为后续的决策或行动做准备。 有的时候,还要与下属沟通,召见都察院的经历司、司务厅等下属部门的官员,了解都察院内日常事务的进展情况…… 作为左副都御史的涂泽民,每日的行程都是很紧张的。 作为大明帝国最大的监察机构,他们负责察纠内外百司的官邪,可明章露面弹劾或密封奏章弹劾,职责广泛,包括清查两京狱讼案件审理有无拖延枉曲…… 当然,副都御史,还有诸多的外差,得天子旨意,代天子巡视京都军营,监都乡会试及武举……巡视光禄、仓场、内库、皇城、五城、轮值登闻鼓,以及外出巡按地方、提督学校、巡视盐政、茶马、漕运、关税、催运、监督烙马印、屯田等…… 涂泽民忙活了一个多时辰,外面天也大亮了起来。 他吹灭了桌案之上的烛火,而后喝完了自己泡好的最后一口茶…… 他站起身伸了伸腰,而后叹了口气…… 对于世人来说,北京城很大,大到一生都无法走完,而对于涂泽民来说,北京城却很小,小的能禁锢住他的所有抱负…… 而张鲸在此时,已经带着旨意踏入了都察院的大门。 来往的御史们看到张鲸这个东厂督公来了。 还以为,是来抓人呢……纷纷避的远远的…… 第239章 海靖榷务关署 张鲸到了都察院之后,直接找到了涂泽民。 涂泽民见到张鲸来找他,心里面也多少有些没底,不做亏心事,也怕鬼敲门。 东厂,对于官员来说,就是鬼…… 不过,让涂泽民比较意外的是。 张鲸很是客气,三言两语之后,说出了此行的目的,陛下召见……还挺急的。 涂泽民不敢耽搁,直接跟着张鲸前往皇宫。 而此时的乾清宫中。 朱翊钧坐在龙椅之上,高拱,张居正,郭朴三人在下。 在行礼之后,高拱便开始汇报自己的筹备。 这一次,他做的筹备,可比隆庆开关之时,还要充分。 “陛下,臣殚精竭虑,筹谋良久,特为陛下呈上隆庆开关后续之完备方略,以期,我大明开港之后,开创更为辉煌之盛世,亦能保海疆安宁……” 朱翊钧点了点头,而后不经意间看了一眼张居正:“爱卿速速说来……让张爱卿,郭爱卿两人也听听……” “是,陛下……” “臣将开港之后,朝廷所需作事宜,分为三大项……” “第一项,便是朝廷在开港之后的税收之策……隆庆开关以来,福建沿海渐呈蓬勃之态,然税收之制仍有可完善之处……商人赚的盆满钵满,但 朝廷并无多少收获……臣深思熟虑,以为当设立专职之海港机构,海靖榷务关署,设在户部之下,由此,统一管控对外贸易税收……” 朱翊钧点了点头,轻声道了声:“海关……” 朱翊钧的声音虽然小,但张居正几人也听的清清楚楚,高拱听到之后,也立马开口表示认同:“对,陛下,也可用海关统一称谓……” 朱翊钧笑了笑:“爱卿,继续说……” “是,陛下……”高拱应了一声后,便继续说道:“海靖榷务关署,啊不,海关对各类货物详定精准税率,既确保朝廷能从开港之途,收入丰盈,又不可因税重而阻碍开港畅行……” “臣觉得如丝绸、瓷器等,因其利润丰厚,可适度提升税率……朝廷可取十分之三,而商船拉着货物出港,回港之时,商船之上携带的粮食,棉布,则应降低税率,或不取税……让普通百姓也能因此得到实惠……” 朱翊钧听到这里,笑着点了点头,高拱真是有一套。 而张居正,郭朴二人听着也是连连点头。 张居正,高拱虽然两看生厌,但,他们从来不否定对方的能力,他们只是很朴素的,互相质疑对方的人品…… “臣更提议,强化税收征管之力。选派精明强干、清正廉洁之官员负责海关税收事务……这些人,不应从进士中选拔……” “进士出身,都自诩为天子门生,让他们去海关任职,心里面只会觉得是,埋没了自己,也不会尽心尽力的处理海关之事……” “臣觉得,秀才,举人,便可为海关之吏……负责税务……” 听到这里,朱翊钧十分惊讶,这个魄力有些大了…… 大明朝的科举竞争极为激烈,秀才考举人,一百人中才有四个人,而举人中进士,一百个人中,只有五个人……许多人,一辈子考了十几次,到了七十多岁都还是秀才…… 现在的海瑞连考两次,都未曾从举人到进士……而朱翊钧的另外一名老师,徐渭此时也只是一个秀才…… 海关税务的,首先要会算账,会写字,秀才就已经能满足就业标准了。 张居正却在这个时候打了岔子:“高大人,这天下的秀才可多了,谁都当这海关之吏……” 张居正的提问,一下子打断了高拱的节奏。 而朱翊钧笑了笑:“一个字,考……” “考?” “对,海关之吏,需秀才之身,两年一次公考,成绩优秀者,可分至海关……”朱翊钧笑着说完。 张居正听到之后,内心叹了口气。 他就知道,想干一件事情,会出很多很多的波折,不可能一蹴而就。 陛下还是太年轻了,秀才他只会一直考举人,举人呢,也只会一直考进士,谁会去考这个海关之中当个小吏呢…… 不过,张居正虽然心有疑惑,但他面上,并未言明,在得到皇帝陛下的答案之后,只道了声陛下英明…… 而经过这个小插曲之后,高拱便又开始说了起来。 “海关还需构建严格稽查制度,对走私之徒严惩不贷,以儆效尤……如此,方能确保税收稳定增长,维护开港之后之公正有序……” “第二大项,便是水师……” “商人船队出海,我大明的水师必要保卫海上商人百姓的安全,所以臣认为,首当扩充水师兵力,广募英勇善战之士,壮大水师规模,增添新的战船,配备精良火炮、弓弩等……” “再者,择善于海战的将领,加强水师操练……” “同时,水师应维护我大明航道的安全,建立海上巡逻制度,定期派遣水师舰队在贸易航线周边巡逻,防范海盗及敌国侵扰……” “甚至,臣还觉得应在外海之上,设立不同的水师据点,确保能及时行动……” “佛郎机人,便是不远万里的在国土之外,建立他们的水师据点……现在便有五百六的佛郎机人居住在我大明的香山澳……他们说是商人,但确实是佛朗机人的水师……“ 朱翊钧听的津津有味。 高拱,竟然想到了要在海外建设水师据点,这不就是殖民了吗? 而张居正听完第二大项后,眉头紧皱,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高拱,刚从当家的位置上下来,便真的放开了手脚吗? 水师扩张,买船招人,训练出海,哪一项,不需要银子……朝廷有那么多的银子使吗? 他思索再三后,还是选择了开口:“高大人,水师扩充,可不是您一句话说说就行了,这可是要真金白银啊……朝廷此时可没有这个用度……” 张居正再次发难。 高拱正欲回复的时候,朱翊钧确实抢先了一步…… “海上取之,便用于海上……开海之后,朝廷税收增加,便用着这笔银子去扩充水师……” 朱翊钧的语气之中带着些许的不满。 而张居正也听出了陛下的不满,当下,只能再次忍下…… 高拱看着张居正吃瘪,心里面那叫一个美,而后,又说了第三大项。 “陛下,我们也应在外海之上,找寻选取地理位置优越、水深条件良好之处新建港口,作为,中转港口……这种地方,现在佛郎机人都有,朝廷可派人前往香山澳,让他们为其提供,让我们使用……” 而刚刚忍下的张居正,却再也忍不住,继续追问道:“那若是佛郎机人,不愿提供呢……” 朱翊钧看向张居正:“那就给他们讲道理,道理讲不通,便讲拳头……” 第240章 双喜临门 道理讲不通,便用拳头。 朱翊钧的这句话一出口,乾清宫中,气氛便略显凝重…… 陛下所说,是战争……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与大明面对的传统陆战不同,是海洋上的战争……大明虽与西洋人在海上出现过数次海战,也都获得了胜利,但他们付出的代价也是惨重的…… 特别是张居正这个内阁首辅…… 在听到天子说出用拳头这样的话后,心里面已经翻江倒海了…… 即便此时的气氛很是浓重,但,朱翊钧表现的很是轻松。 他面无表情的端坐在龙椅之上,小小的身躯却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他的目光从高拱,张居正,郭朴三人身上缓缓扫过…… 而后,便用着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开海之事,朕意已决……诸位当全力辅佐,不得有误。” 朱翊钧的话说完之后,高拱立马接口道:“是,陛下,臣定全力辅佐……” 而张居正,郭朴两人却是低下头去…… 朱翊钧看到两人不愿意在此时表态,也不生气,他缓缓说道:“大明朝建国两百余年,按照皇爷爷的说法,早就该变了……父皇在的时候,高爱卿为内阁首辅,废除诸多弊政,开创了诸多新政,到了此时,我大明方有一改颓势的局面……父皇在世的时候,曾不止一次的对朕说过,高首辅,乃大明之能臣,忠良之表率……” “此时,高爱卿虽因一些变故,已不是内阁首辅,但高爱卿还是先帝病榻托孤的顾命大臣吗,在朕看来,这个顾命大臣,可比他之前担任的内阁首辅,还要重要,历来我大明内阁首辅多了,顾命大臣却只有高爱卿一位……“ “朕观望,高爱卿忠勇可嘉,才略非凡,一片赤诚之心尽显,为朕分忧,为社稷谋福……” “卿之能力,有目共睹,处事果敢,谋略深远,于国家大事,殚精竭虑,不辞辛劳。朕深感欣慰,有卿如此忠臣良相辅佐,实乃朕之幸、国之幸,望卿一如既往,你我二人再续千古君臣佳话……” 张居正不表态。 那朱翊钧也不顺着他,上来便是对高拱来了一波吹捧,甚至,在言语之中,将顾命大臣,放在了首辅大臣的前面,虽然是单说高拱的身份位置变化,但同样也在暗指此时默不作声的张首辅…… 不,这么直接,应该不是暗指,应该见叫打开天窗说亮话,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高拱听的那叫一个心神荡漾……双眼朦胧…… 高帽子谁不爱戴,而且还是天子亲自弯腰戴上的…… “陛下,臣定为陛下伟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高拱跪下身去一字一句的说道。 “高爱卿,快些起身……” “谢陛下。”高拱说着,便慢慢的起身,起来之后,还用袖口擦了一下脸上的老泪…… 他们两个人君臣情深。 看戏的人,就很是尴尬了。 郭朴看着高拱有擦泪的动作,不动声色转过头去,想要仔细瞧瞧,这老家伙是真哭,还是演戏…… 而张居正最为尴尬,他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最后,还是开口说道:“陛下,增添海港之举,虽有诸多益处,然风险亦不可小觑……此今朝廷内外,皆不知开海之事,现在只有内阁清楚此事,若是公开之时,必引轩然大波……” “考成法之下,官员们已经有些疲惫,厌倦,若是此时在出开海之事,只怕诸多老臣,会以请辞威胁朝廷,到时……”张居正话还没有说完,便被皇帝陛下的一声哎呀打断了…… ”哎呀……“ ”哎呀……“ “这,这,双喜临门啊……” 朱翊钧站起身来,一脸笑意的看着张居正:“阁老,不要误会,朕不是怕养着这些干不动活,嘴还不闲着的老臣……朕口中的这个双喜临门,是既能推行新政,又能让这些老臣们归家养老,为朝廷操劳一辈子了,该歇歇了……” 说完这些话后,朱翊钧脸色瞬间变得严肃:“有一个算一个,请辞一个,朕准一个……” 听完朱翊钧的话后,张居正脸上有了阴晴不定的表情……而后,他便又听到了朱翊钧说的话。 “张爱卿,您是宰辅之首,除了您之外,任何人请辞,朕都不会有所挽留……” 当听到皇帝陛下这句话后,张居正才松了一口气。 “此时,高爱卿准备的差不多了,再过半个月,便能告知朝廷百官了,到时候,若是官员们闹着不干,请辞的朕批了,诋毁的廷仗伺候……朕虽小,但同样金口玉言,同样扬的起杀威棒……” 朱翊钧话音刚落,还不等张居正反应,张鲸便走进了乾清宫中。 “陛下,左副都御史涂泽民在殿外守候……” “召……” “是,陛下。”张鲸听到朱翊钧的话后,赶忙恭敬回复,而后,便退出乾清宫。 等到张居正听到涂泽民这个名字后,他便知道,木已成舟…… 不一会儿,涂泽民便走进了宫中…… 涂泽民虽然是四川人,但个头却挺高的……他到了乾清宫后,先是行礼:“臣涂泽民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谢陛下。”说完之后,涂泽民才缓缓站起身来。 他在刚刚进入乾清宫的时候,便看到了张居正,高拱,郭朴三人的背影,当下,心里面更是疑惑。 涂泽民是在隆庆年间有点小小的功劳,而后,进入中yang后备重用干部名单中,副都御史,就是一个过渡,可此时年号都变了,自己的靠山下来了,标志着他手上的船票到期了。 即便这次,一大早便得到皇帝陛下的召见,即便张鲸对他客客气气,但涂泽民还是没有往好处去想…… 在他心中,觉得陛下一定是有一趟外出的苦差摊派到了自己的头上,找过来谈谈话,安抚安抚自己的情绪。 可安抚情绪,也用不着内阁能说的上话的人都在吧。 朱翊钧看着涂泽民,缓缓说道:“涂爱卿,隆庆元年,你为福建巡抚的时候,曾上书先帝,条陈海禁弊利,力主开放海禁,与海外通商……并且,在之后,你又留在福建,全权主持了这件事情……那朕想问问你,若是朕此时此刻想要在开几个海港,可行否?” 听着皇帝陛下的问话。 涂泽民愣了一下。 难不成要清算吗? 不对啊,月港那边,一切都是按部就班的进行,并未出差错啊…… 还问自己在开海港可行吗,这又是什么意思? 第241章 廷推 涂泽民愣了片刻的神。 一旁的高拱,便赶忙出言:“陛下问话呢,快些回话……” 听到高拱的话后,涂泽民才反应过来,他先是转头看向了提醒他的高拱。 而高拱对着他微微点头,眼神之中满是欣喜,这个时候,涂泽民有了自己的主见,弄不好,自己的老上司,说话又顶用了…… “陛下,臣在福建为巡抚之时,确实给先帝上过开海之疏,也在福建全权主持了此事,至于陛下问的,再开几个海港,是否可行,臣觉得,可行……” 涂泽民还没有彻底弄明白情况,此时也不能把话说的那么满。 涂泽民算是高拱的亲信,开海之事,高拱知道的时间已经很长了,但他从未为涂泽民讲述过此事。 因为高拱也不清楚,陛下对于开海的决心,若是贸然将开海的事情传播出去,最后,陛下改了主意,事情没有办成,皇帝的威严是会受到损害的。 涂泽民说完,便垂首而立,静静等待皇帝的回应。 朱翊钧微微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涂泽民,片刻后缓缓开口道:“涂爱卿,你既主持过福建开海之事,便与朕细细道来其中利弊。” 涂泽民拱手道:“陛下,臣主持福建开海之时,初时确有诸多困难,海禁已久,百姓与商人对开海之事心存疑虑,不敢贸然进入,但然随着时间推移,贸易渐兴,商人见有利可图,便纷纷参与其中,开海之时,首想便是倭寇屡禁不止,百姓私自出海也已经管控不住……” “大禹治水,堵不如疏,既然堵不住,管不了,便开个口子,反而能够更好的管控,当然,在开关之后,福建的府库确实增加不少……” 朱翊钧微微前倾身子,目光紧紧盯着涂泽民,开口问道:“涂爱卿,那你且说说,开海之关键为何?” 涂泽民神色一凛,他恭敬回道:“陛下,开海之关键,其一在于严格的管理。其二,当加强水师。其三,需制定合理的律法约束……这在隆庆年间,便已有摹本……若陛下要开其他的海港,还需做更多的筹备……” 朱翊钧微微点头,又问道:“那若遇他国刁难,当如何处之?” 涂泽民略一思索,道:“陛下,若遇他国刁难,当以理为先,派遣使者与之交涉,若道理不通,则以实力震慑……故开海之后,福建水师便如同重获新生一般,若其他省份也要开海,便要不断扩充壮大水师,展示天威……” 朱翊钧听后,眼前一亮,他专门看了一眼张居正……而后才继续说道:“涂爱卿所言甚有道理,下去之后,你可与高爱卿详细谈论 一番,听从他的安排……再开几个海港……” “陛下圣明,臣必竭尽全力,为陛下分忧,为开海之事贡献绵薄之力。”涂泽民赶忙说道。 朱翊钧点了点头:“高爱卿……” “臣在。” “从福建来的人,什么时候能入京。” “下个月便能入京。” “好,你们先聚一聚,而后,拟一个详细名单上来,交给朕,由朕朱批之后,转交吏部……到时,朕要全部召见……” “是,陛下。” 朱翊钧再次看向涂泽民:“涂爱卿……” “臣在……” “在京师呆了两年了,该活动活动筋骨了。” “是,陛下……”涂泽民赶忙应道。 朱翊钧再次看向张居正,君臣二人,对视片刻之后,张居正率先挪开了目光…… “众位爱卿,先退下吧。” “是,陛下,臣等告退。”众人拱手行礼,而后便慢慢的退后几步,随后,转身朝乾清宫外走去。 而等到众人离开后。 朱翊钧也从龙椅上起身,带着张鲸走出了乾清宫, 他站在乾清宫的左边,身子斜靠着栏杆,目光悠然地望向眼前的皇宫…… 初升的阳光如金色的纱幔轻柔地洒落在这片古老而宏伟的建筑群上,红墙黄瓦连绵起伏,那庄重的色彩在阳光的映照下愈发显得沉稳而大气,承载着数百年的皇权巅峰的沉淀,散发着一种令人敬畏的威严。 宫殿的屋顶层层叠叠,高低错落,精致的雕梁画栋在阳光下勾勒出细腻而生动的图案,每一处雕刻都仿佛在诉说着往昔工匠们的巧夺天工。 那精美的琉璃瓦闪烁着绚丽多彩的光芒,如同无数颗璀璨的宝石镶嵌在宫殿之上…… 微风轻轻拂过,吹动着朱翊钧的衣角。 他微微眯起眼睛,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片刻之后,他又睁开了眼睛…… “让你安排的人,找的东西,都怎么样了?” 张鲸听到皇帝陛下问话,赶忙回复道:“陛下,再过数日,就差不多运到京师了,技术娴的工匠们也找了一百多人,都已经安排在西苑了……” “好……廷推的事情,安排如何?” “陛下放心,臣已给胡尚书,王尚书通过气了,会商推举之时,会举荐海瑞为都察院右都御史……” 廷推是大明选拔官员的一种重要方式,第一步便是会商推举,由六部尚书、九卿、六科等部门中三品以上大员共同参与会商。 他们通常情况下会推选出三名至四名适合担任空缺职位的候选人,当然,也有特例,会推选出七名,到八名的候选人来。 这些候选人通常是在资历、才能、品德等方面被认为较为出色的官员。 当然会商推举之后,并不代表结束,最后还是要由皇帝审阅,会商产生的候选人名单将呈递给皇帝进行审阅。 皇帝可以对这些候选人进行考量,如果皇帝对所有候选人都不满意,就会批示驳回,要求重新进行廷推,若皇帝认可“廷推”提出的某名候选人,便会圈中任用提拔。 朱翊钧对于这个廷推制度,还是较为满意的。 因为廷推制度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官员政治的成熟,给予了朝廷高级官员们在选拔重要职位人选时一定的发言权,当然,尽管廷推有其一定的规范性,甚至是民主性…… 但最终的决定权始终掌握在皇帝手中,皇帝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对廷推结果进行取舍。 只要海瑞进入名单,朱翊钧便可让他担任右都御史…… 而朱翊钧这几天一直没有搞明白一件事情,便是海瑞与张居正那日的谈论,张居正怎敢轻易承诺海瑞,若是拒绝离京,便保举他为都御史…… 在这一整套的制度之下,决定权明明是在自己手上,而张居正为何敢打这样的保票…… 第242章 七窍玲珑心 从乾清宫离开后的涂泽民,并没有返回本部都察院,而是跟着高拱去了内阁。 高拱带着涂泽民到了内阁中的一处无人的房间谈论。 既然,已经面圣,讲过此事,高拱也不再对涂泽民有任何的隐瞒,将自己的全盘筹划全部告知了涂泽民。 不仅有口述,还有诸多的纸面文件。 不仅如此,高拱还将当年参与隆庆开关的官员,抽调一批入京,成为此次开海的中坚力量。 此番,入京之后,各个都能获得升迁,也算是让这些官员第二次享受隆庆开关的政治成果。 首先是大明朝诸多的省份的海道副使,要从福建官吏担任,共有七名正四品副使。 海道副使,全称提刑按察使司巡视海道副使。 这个官职是大明在沿海地区设置的主管海防事务。 大明在浙江、福建、广东、山东等沿海地区设立巡海道,多由地方按察副使出任,因此又称海道副使、巡海副使。 巡海道有“经略海防、简练水陆官兵、处备粮饷”之责,同时也有权督察地方,举劾文武官吏、条陈军民利弊,遇贼寇犯境。 “大责督兵剿之,小责捕而诛之”。 这官职已经是地方高级官吏了,不仅在地方上有实权,也有海上的兵权,大多数海道副使,都负责当地水师的管理。 而后,便是浙江承宣布政使司的杭州府,宁波府,湖州府三府的知府……也是从福建入京的这批官员中任用。 这些人涂泽民也全部认识,以前都曾共事过。 虽然高拱满身干劲,但他还是选择了最为稳妥的一条路,缓缓图之。 决定先从浙江开始。 浙江本身富庶,沿海诸府海运发达,可作为福建之后的第二个开创点…… 这些从福建出来的官员,在皇帝陛下的默许下,分派各地,可联系密切,先是将各地的水师整合,摸底。 而涂泽民这个原福建巡抚,在与高拱的聊天之后,也知道了自己下一步的调整。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浙江巡抚,浙江承宣布政使司布政使…… 高拱位于中枢坐镇,调整全局,而涂泽民到浙江去,点对点,进行推行。 这三个职务安排在一个人的身上,极为罕见。 浙江巡抚一般由朝廷委派,负责浙江一省的军政、民政事务,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种监察官职,而布政使司布政使是一省的行政主官,负责财政、民政等事务…… (相当于现在的中央检察院副检察长,省委书记,省长,还有军分区第一书记) 像这种安排,情况较为特殊,也代表着朝廷出于特殊的政治考量…… 让一个人同时担任这三个职务,更好地协调浙江地区的各项事务,这也可以代表朝廷在浙江地区开展开海的决心。 可以说,这么重大的官员调整,就会导致浙江里面的官员,没有一个可以跟涂泽民扳手腕的。 涂泽民听到这里,本应该兴奋,可他却兴奋不起来,正在讲述着计划的高拱,看到涂泽民欲言又止,便停下了自己的讲述。 “怎么,志伊,有何疑惑……” 听到高拱停下询问自己,涂泽民才将自己心中的担忧说出。 “您啊,这些筹划,安排,天衣无缝,可是您有没有考虑过,当年隆庆开关之时,我们为何会成功?” 高拱看着涂泽民,静静的等待着下文。 “那是因为,您当时是首辅,先帝首肯之后,便交给了您来安排,您在中枢说话好使,福建那边也少了刁难,可以没有顾虑的去做开海之事,就是当时那种较为豁达的局面,我们也才只开了一个月港……” “但现在,您已经不是首辅了,张居正才是……即便下官又是巡抚,又是布政使,敲锣打鼓的到了浙江上任,下面的官员安排好了,帮手安排好了,但若是上面……” 说到这里,涂泽民有些紧张,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窗外,而后便压低声音道:“若是上面有了一点风吹草动,下面所做之事,全部付诸东流……” “哎,我也给您说句实话,阁老,我感觉您,斗不过张居正……” 涂泽民的言外之意是,这局太大,怕高拱吼不住,到时上面政策一改,下面他们做的所有事情,立即会变得毫无意义。 高拱听完涂泽民的话后,也不生气,他反问涂泽民:“你觉得陛下如何?” 涂泽民愣神片刻:“陛下虽幼,然睿智早显,自有卓见。言行之间,帝王之气渐露,百官皆叹,颇有世宗之风范,我观之,陛下虽年少而志高远,假以时日,必成一代圣主,江山社稷之幸也……” 涂泽民虽然跟皇帝陛下私下接触不多,但也能从朝会之时,皇帝的言行举止中,察觉一些东西。 而且,颇有世宗陛下风范,这在朝中都已经是传开的事情了。 百官们经常私下说,当今陛下虽小,但却生了一个七窍玲珑心。 文人说话就是好听,若是换作寻常百姓形成,便是这孩子虽小,但心眼贼多…… 当今与世宗陛下,就差了一身道袍…… “世宗陛下,十六岁便智斗杨廷和……但陛下与世宗陛下不同,不管怎么说,世宗陛下都是外藩入京继承大统,而陛下,却是做了一年的皇太孙,五年的皇太子……” “心性缜密如世宗,宽仁敦厚如穆宗……既然,陛下在半路将我追赶回来,又把这样一件大事交由我来督办,绝对不会是一时心血来潮。” “志伊,你且放心,只要下面办的好,上面就不会出事,即便我高拱倒了,也不会影响大局……而且,张居正聪明,他知道轻重缓急……你只要在浙江第一下做好,日后,必定身负重任,决策中枢……” 高拱不仅给涂泽民宽心,还给他画饼…… 涂泽民听完高拱的话后,心里面也有了些许的底气:“别人说,我不信,您说,我信……我到浙江之后,两年之内,宁波官港,必成……” 高拱赶忙说道:“不可操之过急……” 涂泽民笑了笑:“当初,福建开海之后,我便想着能在宁波开海,对大明利处更大,他不仅能够通过海路,将大明的东南,东北两地联系起来,也能与福建港口相辅相成……而且,浙江可比福建富庶多了……您放心,绝不夸口……绝不出乱子……” “只怕,浙江的商人,早就眼红福建开海了……” 而听完涂泽民的话后,高拱点了点头,涂泽民办事他还是比较放心的…… 第243章 铅笔 万历元年,七月初。 朝廷廷推都察院右都御史。 在六部九卿会商廷推之时。 共有四人被推举。 张居正,以及刑部,工部尚书公推此时的礼部侍郎张四维,担任都察院右都御史。 南京都察院副都御史孙丕扬。 大理寺卿柳庆光。 户部侍郎海瑞。 而在廷推之时,当吏部尚书王巍,与兵部尚书胡宗宪,两人联名推荐海瑞担任右都御史的时候。 张居正,便已经知道了结果。 这四人中,必定是海瑞可以取胜。 果不其然,当会商的奏疏送到了乾清宫,当日,海瑞的名字便被皇帝陛下圈定,为大明都察院右都御史。 都察院的官员们,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都是感觉天要塌了。 大明朝最难缠的官要跑到自己这里当领导了。 户部的同僚,一直都是饱受摧残,好家伙,现在要摧残我们了…… 不仅是,都察院下面的御史,即便是海瑞的上司,左都御史石茂华,这个曾总督三边军务的老督察,心里面都多少有些没底…… 当然,这种风声也传到了皇帝的耳朵中。 而朱翊钧在经过上次与海瑞的详谈后,便再也没有单独召见过海瑞,而海瑞也从未到乾清宫中,催着陛下学习。 即便,朱翊钧在半个月的时间内,出宫两次,去西苑,还有一次,也不归宿,把张居正气的不轻,怕海瑞不知,又专门派人去告知海瑞,但海瑞却只当不知情,并未上书劝谏……这也让,张居正感到些许的错愕…… 当然,错愕的可不是张居正一人。 朱翊钧也同样感觉到奇怪,甚至,还怕自己那日在西苑之中,跟海瑞的谈话,让他精神世界受到打击,继而,心性也产生了变化。 而在海瑞走马上任之后,朱翊钧还是选择召见了海瑞。 乾清宫中,气氛凝重而肃穆。 朱翊钧脸上有了些许的烦闷,他现在正为自己一个小小的”发明“的难题而感到些许的精神不佳…… 很多时候,人都是眼高手低的,朱翊钧同样如此,他为了更好的画图,想要先做出铅笔…… 在做之前,朱翊钧可是很有信心的。 这么简单的东西,即便自己不是理科生,也能完成,上一世他可是看到很多博主自制铅笔,幼儿园的小朋友都会做…… 他差东厂的人,在辽东找到了天然石墨,质地柔软,算是上佳材质,也选择了椴木,杨木等木材…… 在工匠的帮助下,他在第二次就完成了铅笔,只用制度柔软的石墨制作笔芯,在用天然的粘胶用椴木包裹,可这种笔,写在纸上,太过粗糙…… 朱翊钧便又想到了在石墨之中加上一些动物油脂,但这个配比,却一直摸不清楚。 那次彻夜未归,便是在西苑中,与两个老工匠忙活了大半夜,算是找到了一个书写较为光滑的笔芯…… 但新的问题又出现了,太容易断了。 朱翊钧便又想着在石墨中添加黏土,想着让笔芯根本更加坚固,不易折断……但这个配比又需要很长时间来搞定。 不过,朱翊钧虽然心急,但也没有被这件事情打消自己的积极性…… 他看着手中的一只“木棍”,不由苦笑一声。 这是今日刚刚送进宫来的。 虽然书写效果不太好,但木棍外面,可是雕了两条五爪金龙,还上了金粉,很是精美,宛如工艺品一般,据张鲸奏报,为了雕好这两条金龙,一个雕花的木匠,连着工作了两个昼夜…… 看到之后,朱翊钧可真是苦笑不断。 一不小心,成国宝文物了。 但他是铅笔啊…… 做的这么精美,自己怎么舍得下刀划开啊…… 朱翊钧只当自己手中这支铅笔,当作文物把玩了……大明朝第一支石墨笔,也算意义重大…… 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洒在乾清宫地上,映出一片金黄的光影。 朱翊钧高坐在龙椅之上,思绪纷飞…… 不多时,海瑞身着官服,稳步踏入宫殿。 他身形挺拔,面容严肃,眼神中透露出坚定与刚正。 看到海瑞进来之后,朱翊钧赶忙收起了自己的思绪…… 海瑞跪地行礼:”臣海瑞,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翊钧脸带笑容,微微抬手:“爱卿,平身……” 海瑞闻言先道:“谢陛下。”而后这才缓缓起身…… 朱翊钧笑着说道:“海爱卿,你担任都察院都御史,责任重大啊。” 每次与海瑞相处的时候,朱翊钧都感觉到很轻松,即便他三十七度的嘴巴里面,经常说出冰冷的话,但朱翊钧却一直提不起厌烦的心。 而张居正说了一句牢骚,朱翊钧就立马反驳,话语中一点都不想让张居正占到便宜。 这是对待两个不同名臣的两个极致。 海瑞微微躬身:“陛下抬爱,臣必当竭尽全力,为陛下分忧,为大明社稷尽责。” 朱翊钧看着海瑞,心中感慨万千。 “海爱卿,朕深知你为官清廉,刚正不阿,但如今朝廷局势复杂,考成法正在推行,你在都察院,可有何打算?” 海瑞神色坚定,“陛下,臣以为,都察院当以监察百官为己任,纠察不法,维护朝廷纲纪。臣定当不遗余力,严查贪官污吏,确保朝廷清明,而考成法,臣也会尽全力促之……” 朱翊钧微微点头:“朕有些担心,爱卿过于刚直,会引来诸多非议。” 海瑞挺直身躯:“陛下,臣不惧非议。为官者,当以百姓为重,以社稷为重。若为了一己之私而畏首畏尾,那便是愧对陛下的信任,愧对百姓的期望。” “海爱卿,朕明白你的一片忠心。但在行事之时,也需注意方式方法,不可过于偏激。”朱翊钧还在给海瑞打着预防针。 你现在都成九卿之一了,可不敢事事按着自己的性子来啊。 海瑞沉默片刻:“陛下教训的是,臣会谨慎行事,但对于那些违法乱纪之人,臣绝不姑息。” 海瑞的回复,让朱翊钧有了些许的诧异。 此时,宫殿外的微风轻轻吹过,带来一丝凉爽。 朱翊钧像是有感而发一般,对着海瑞说道:“人生在世,犹如沧海一粟,渺小而脆弱,朕为天子,便要肩负起天下之重责……” “即使前路崎岖,必能拨云见日……” 第244章 总工 朱翊钧有感而发后,海瑞也立马接着说道:“陛下说的对,即便前路崎岖,也必能拨云见日,一路平坦……” 朱翊钧看着海瑞,又笑了笑:“拨云见日,也是要得爱卿的帮助。” 海瑞还是一丝不苟:“陛下折煞臣了。” 有人曾说,海瑞只能做别人的刀子,只能作为道德标兵被挂起来。 不能做主政人。 这一点朱翊钧并不认同。 有很多官员敬佩海瑞的为人,同样也有很多官员惧怕他的为人…… 这本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之事,谁也不能说的这般绝对,武断…… 在真正的历史上,神宗皇帝屡次要重用海瑞,但却被主持国事的阁臣暗中阻止……而在万历十年,也就是张居正去世之后,神宗皇帝任命海瑞为南京右都御史。 当时,海瑞已经在老家了,六十多岁的老头,十几年未曾为官。 在接到皇帝的旨意后,他的朋友对他说,你多年未曾为官,要谢恩,表达自己的敬重与感恩之情,而后,在推托一下,显示出自己的谦逊之态,也能告知朝廷陛下,你并非急于求官。 对于这个朋友的劝说,海瑞并未采用,而是对他言道:“陛下圣恩,何以未报,急不可待,还需惺惺作态?” 说完之后,这个六十岁的海瑞,便立马出发前往应天…… 最初任命海瑞为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在半路上又改成了南京吏部左侍郎。 海瑞在返应天之后,力主严惩贪官污吏,禁止徇私受贿,诸司向来苟且怠慢,海瑞身体力行,矫正弊端。 现在,海瑞不会再浪费他最为有精力的十几年光阴了…… 朱翊钧在乾清宫中,与海瑞相聊许久,才让海瑞离开。 说来也奇怪,朱翊钧每次单独召海瑞,总是能与海瑞聊上很多,天南地北,古人经典,都能扯上两句……并且,一聊就忘了时间…… 这次单独的召见。 让朱翊钧有一种颇为怪异的感觉,总觉得海瑞有了些许的变化,但什么变化,他却说不出来…… 在海瑞离开乾清宫后不久。 朱翊钧便换了便服,带着张鲸又大摇大摆的离开了皇宫,乘坐马车,在锦衣卫的护送下,前往了西苑。 没有人能管住自己,就是爽。 朱翊钧来到西苑万寿宫,眼前的景象与以往大不相同。 在外面看,他丝毫没有变化,而到了里面,却已天翻地覆…… 曾经弥漫着神秘宗教氛围,像是仙人洞府的宫殿,如今充满了务实的工匠气息。 世宗皇帝朱厚熜修炼所用的法坛并未被拆除,而是孤独地伫立在一角,仿佛在诉说着过去的故事…… 除此之外,宫殿之中便再也没有皇家的用器与陈设。 倒是大长桌子多了几条。 而在长桌子上多了诸多的工具,则昭示着新的开始。 此时五个工匠正忙碌地制作着铅笔,他们神情专注,手中的工具上下翻飞。 有的在切削木材,有的在打磨笔头,还有两个人在精心雕刻着花纹。 每一支铅笔都像是一件艺术品,尽管目前还不太成功,但他们的努力却显而易见。 工匠共有一百多人,皆是各个行业的翘楚,是张鲸从工部调过来的,这批人的年龄都在三十岁之上,五十岁之下,正是年轻力壮之时。 大批的石墨,椴木都放在原本丹房的外面。 在宫殿外,还有新搭建的一个棚子,棚子下面又有一个炉子,用于软化石墨,混合所用,当然,这之后,也能用作打铁,炼铜…… 朱翊钧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两个工匠还在半成品的铅笔上雕刻花纹,便是苦笑一声。 这个发展路径,多少是有些错误的…… 朱翊钧穿着皇帝的便装进来,身旁还跟着十几名锦衣卫。 他进来不久,便有一名工匠发现朱翊钧进来,而后,赶忙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站起身来,他一停下,剩下的四名工匠也发现了朱翊钧的到来,纷纷停下手中的工作,站起身来,远离桌子。 朱翊钧对于自己的安保,是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别阴沟里翻船了。 当年,皇爷爷为修道喝露水,差点被宫女给勒死,自己为了炼器,若是被工匠用锥子捅死……那可就成历史的笑话了。 即便没有捅死,也成历史笑话了。 这可是有皇爷爷前车之鉴呢。 他给了这些工匠,在此时北京城中最高的薪水,并且工作环境舒适,吃的也好,但同样,这些工匠也需要遵行最为严苛的约束。 首先,便是见帝之后,手中工具一定要放下,远离桌子……其次,便还要经过锦衣卫的搜身,方能靠近皇帝,给皇帝行礼,谈话。 这是必须遵守的规矩。 死规矩。 若是有一次发现跟皇帝谈论事情的时候,身上藏着钝器,便杖责五十,丢出宫去,当然,杖责五十,便是活活打死。 在这些工匠远离工作台后,锦衣卫上前搜身。 这一切都在两名太监的监督下完成。 等到搜身结束后,这些工匠也被带到朱翊钧的身边来,行礼。 朱翊钧赶忙让众人免礼,而后笑着掏出了今早送到乾清宫的,金粉雕龙的铅笔:“这个笔啊,太过华丽了些,有些不太实用,日后,不用在雕刻了。” 听到陛下的话后,两个一直雕刻花纹的木匠,立马惊恐起来,这是要失业了吗? 朱翊钧看出两人的窘态,摆了摆手:“两位老哥放心,朕不会让你们离开西苑的,只是想让你们多花点时间制作笔杆。” 朱翊钧对这两个三十多岁的工匠,称呼老哥,让一旁的锦衣卫,以及张鲸可是大惊失色。 他在乾清宫是皇帝,到了万寿宫后,便跟这些工匠,是工友……顶多是个研发部门的头头……当然,这也是朱翊钧心里面小小的恶趣味。 “谢陛下,谢陛下……” 朱翊钧听到这两个木匠对自己的称呼,颇为不满:“朕不是说过了,行礼之后,便不要再称陛下了,称朕总工……” 两个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后还是齐声说道:“谢总工……谢总工……” 这个时候的张鲸已经闭上了眼睛,他真是没眼看,当初,改万寿宫的时候,他便觉得陛下是效仿武宗皇帝陛下玩过家家呢。 现在,已经得到证实了。 比当年的武宗陛下玩的还花,以前武宗陛下好歹还是过路的富商,现在的陛下,都成总工了,彻底跟工匠们打坐一团…… 他暗暗下定决心,西苑此时发生的事情,一定要严格保密。 这要是传了出去,必定为自己惹得一身麻烦,弄不好,两宫皇太后都不会放过自己…… 第245章 充满信心 朱翊钧可不管张鲸内心是如何想的,开始跟这些工匠讲述下一步的安排。 石墨,油脂,调配的相对合理了。 那便是到了调配黏土的时候了。 工匠们听的极其认真。 朱翊钧提出了三种配置,需要他们去尝试一下。 朱翊钧只提供想法,并跟他们讲述清楚,具体的操作,他当然不能参与,不是因为朱翊钧自诩身份高贵,不能干这些活。 而是因为,为了自身安全着想。 开完会后,五名工匠便离开了万寿宫,去外面弄材料。 朱翊钧便是到了法坛上坐着休息,张鲸守在法坛之下。 现在还只是铅笔,到了后面,调试火药,制作火器什么的,他就更应该谨慎了。 正在朱翊钧想事情的时候,站在法坛下面的张鲸停顿许久后,还是开口说道:“陛下,咱们玩的是不是有点大了……这花些银子,倒也无妨,可奴婢怎么觉得,这也不好玩啊……” 而听到张鲸的话后,朱翊钧笑了笑:“你觉得朕是在玩?” “不,奴婢没有觉得陛下在玩,只是觉得来到西苑,也颇为无趣……”张鲸赶忙说道。 “世间之事,大多都是无趣的,就看看你,能不能从无趣中,找到乐趣,朕此时正乐在其中……”朱翊钧心情还算不错,也能耐心的给张鲸说那么多。 “陛下,您乐在其中固然是好,可陛下,奴婢多一句嘴……”张鲸说到这里,忙抬起头观察了一下朱翊钧。 只见陛下没有不耐烦的表情后,他才敢继续说道:“陛下,这个身份终归尊卑有别,您让这些匠人们称作您为总工,这,这多少有些不合适吧……” 朱翊钧听完张鲸的话后,也没有生气。 “怎么会传出去呢,别忘了,你是东厂的提督啊,要是有风言风语传了出去,岂不证明,你的能力是不足的。” 张鲸听完皇帝陛下的话后,当下惊了一下,只能赶忙点头:“是,陛下说的是,是奴婢多虑了。” 听着张鲸的话后,朱翊钧坐在法坛上,俯视着此时万寿宫中,他笑了笑,低声道:“皇爷爷,您留下的家当,孙儿用的很是趁手啊……” 石墨铅笔只是辅助的工具,朱翊钧还是要把大量的时间用在火器研发上面。 他也做了些许的安排。 大明制作造火器的主要部门有军器局、兵杖局,鞍辔局。以及地方的卫所。 分为中央,地方,两个组成部分, 顺天府北京,应天府南京是中央的军器制造,在此时的火器制作上面还占据中心地位,但在大明朝的火器制造总和,是比不过各地方卫所总和的。 掌管军器制造业的具体机构是工部虞衡清吏司管辖的军器局以及内府管辖的兵杖局。 在洪武年间,军器局和兵杖局叫做军器和鞍辔二个局。 洪武二十八年,大明又设立兵杖局,专门负责生产各种火器,并且令鞍辔局负责一部分火器的生产。 此外,在洪武十三年之前,制造钱币的宝源局也曾是明军重要的火器生产部门。 至正二十一年,朱元璋下令设立宝源局,主要负责铸造大中通宝钱,后因北伐战争对火器需求激增,朱元璋曾一度命令宝源局停止铸造钱币、专门生产火器。 洪武八年,随着战事减少对火器需求相应减少,宝源局恢复铸造钱币。 洪武十三年,太祖高皇帝将宝源局中负责生产火器的人员分离出来,与负责生产其他军事装备的部门合并组建了军器局。 虽然中央制造武器规模到了万历年间,有所缩小,但地方武器制造局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发展……特别是北方,经常发生蒙古侵扰的九边…… 一百名工匠之中,有三十余名火器方面的工匠,以前一直都是兵仗局中,军备局中制作火器。 此时在西苑之中,已有火器方面的项目上马,不过,却是针对此时明军配备的火器做出相对应的改进。 朱翊钧让三十余名火器工匠,每个人都是根据自己的想法,改进火器,在成品之后呈送给皇帝。 而后,朱翊钧会挑选出成绩最为优秀的十名火器工匠,可进万寿宫中,与帝王一起探讨,学习,进步…… 而朱翊钧想要挑选出来的这十个人,便是他向下延伸的主要人员。 正如,张鲸所说,尊卑有别,他不可能天天泡在火器场。 一方面是,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太危险了。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作为皇帝,更是要将这句话,时时刻刻地贯彻自己一生…… 制作火器,可不比木工活,皇帝事事亲为,也没有太大的危险。 火器制作,这里面可是有火药的。 要是爆炸了……那自己在史书上的荒唐,一定超过武宗皇帝朱厚照与虎搏斗,险些被伤的离谱程度…… 所以,朱翊钧不会深入火器场,即便西苑之中研发,也不会存大量地火药……只够用度便可…… 等到这十个人成长起来了,便能让他们示人,成为火器制作的总工,一步步来……最后能成功大批量生产燧发枪…… 朱翊钧在乾清宫中等待了两个时辰后,笔芯终于做出来了三条,朱翊钧每一根都细细查看,石墨比例越高的,笔芯较软,但字体却非常黑,而粘土比例调高的,笔芯较硬,书写的字越浅…… 其中,第三根的比例,便最为合适。 书写起来,字体清晰,并且硬度也刚刚好。 朱翊钧很是高兴,对于接下来的进展,也充满了信心。 当即命工匠们,按照第三根的比例,给自己制作,一百根铅笔,工期给的也长,两个月…… 这种东西只会用作越快。 石墨、黏土等原材料混合后,经过一系列的粉碎、搅拌、成型、焙烧等工序…… 张鲸在一旁,也不知道陛下高兴什么,这东西哪有毛笔来的好使……不过,话说回来了,陛下小一个月没有练毛笔字了,应该是对练习毛笔字失去了兴趣……… 而安排完后,朱翊钧便又对他们叮嘱一声,做好第一根后,先让人送到宫里面去…… 而后,朱翊钧便乘坐马车,在锦衣卫地护送下返回了皇宫。 这个时候,已经到了傍晚。 朱翊钧也有些饿了,他用了晚膳后,便让张鲸准备纸墨,兴致来了…… 张鲸听到陛下让他准备纸墨,有些惊恐。 自己今日,只是想了一下,陛下对写字失去了兴趣,到了晚上,便又来了兴趣,难不成,陛下真跟宫里面传的一样,得世宗陛下地传承,有了看透人心的本领…… 第246章 西苑用度 在朱翊钧登基之后。 所作所为,完全不像一个十岁的孩子。 久而久之,在宫里面便有了许多版本的传言。 陛下幼年的时候,陪在世宗陛下的身边。 世宗陛下教给了陛下很多东西,在驾崩之前,将自己几十年修炼的成果道统,一股脑的传承给了当今陛下。 这也让当今陛下能够早早的开启心智,甚至,还有传言,世宗陛下看透人心的本领,也传给了当今陛下。 当初,张鲸听到宫里面的这种传言后,嗤之以鼻,陛下那是天资聪慧,哪有那么多的邪乎事。 可今日下午的时候,在西苑,他心中暗想陛下失去了写字的兴趣,到了晚上,用完午膳,这个兴趣又出来了。 这,岂不是听到了自己的心声,敲打自己呢…… 张鲸一时乱了心神。 而坐在龙椅上的朱翊钧看着张鲸,轻轻咳嗽了一声…… 听到皇帝陛下的咳嗽声,张鲸才回过神来,连忙跪地,声音微微颤抖道:“陛下恕罪,奴婢一时失神,罪该万死。” 朱翊钧微微眯起眼睛,这家伙,肯定在心里面编排朕呢,不然怎会如此惊慌。 “你在想什么?” “陛下,奴婢失神,罪该万死,请陛下恕罪……”这个时候的张鲸,更加相信了宫里面的传闻。 陛下还真的得了世宗陛下观人心的本领。 朱翊钧神色淡然道:“罢了,起来吧。去准备纸墨。” 张鲸如蒙大赦,赶忙起身,小步快跑着去准备纸墨。 不一会儿,便将纸墨铺在了朱翊钧的御案之上,随后小心翼翼地开始研墨。 朱翊钧看着那墨汁在砚台中渐渐浓郁,眼神中透露出坚定与睿智。 他沉思片刻,提起毛笔,饱蘸墨汁,在纸上挥毫写下四个大字——“励精图治”。 这四个字,笔力雄浑,气势磅礴,尽显帝王风范。 一个月未写字,不见退步,反而还有了些许的精进。 张鲸在一旁看着,眼中满是惊叹与敬畏,连忙赞道:“陛下这字,真乃神来之笔,笔走龙蛇,气吞山河……陛下心怀天下,志在励精图治,实乃我大明之福,百姓之幸啊。” 张鲸拍的马屁,痕迹太重。 朱翊钧刚想说话的时候,一名小太监走入了乾清宫:“陛下,冯保冯公公求见……” “让他进来。” “是,陛下。”小太监闻言,快步离开。 不一会儿,冯保便走进了乾清宫中。 看到冯保前来,朱翊钧连忙摆手:“大伴,来来来,看看朕刚刚写的字……” 冯保听到皇帝召唤,走的步伐也快了许多,他走到御台前,看着笔墨还未干的四个大字,赶忙说道:“陛下,老奴见陛下笔力雄浑,这‘励精图治’四字,实乃陛下壮志雄心之体现。陛下心怀天下,我大明定能在陛下的治理下繁荣昌盛。” 朱翊钧笑笑说:“大伴,你在吹捧我呀?谁不知道大伴字写的也是极好的,朕写的这些字在大伴面前倒是有些班门弄斧了。” 冯保赶忙道:“陛下,奴婢可没有吹捧陛下呀。陛下这字,笔力雄浑,气势磅礴,尽显帝王风范,老奴这字,怎敢与陛下相比。陛下乃天子,字中自有乾坤之气,岂是老奴所能企及的……” 朱翊钧微微摇头说道:“大伴不必过谦。朕记得,往日里大伴也曾为朕抄录过一些典籍,那字迹工整,笔法细腻,朕甚是欣赏,想要跟大伴写的一样好,朕啊,还需苦练啊……” 朱翊钧这可是真心夸奖的。 冯保为他抄写的典籍,朱翊钧看到之后,大为惊叹。 听着朱翊钧的话。冯保心中一暖。 而朱翊钧看着御案上的字,若有所思地接着说道:“这写字啊,就如同治国一般,需用心去写,用心去治。一笔一划,都要斟酌得当,方能写出好字,治理好国家。” 冯保点头称是,说道:“陛下所言极是。陛下心怀天下,励精图治,定能让我大明繁荣昌盛。” 冯保说完之后,有些停顿。 朱翊钧察觉异样,微微抬眼,看着冯保。 冯保连忙行礼,神色间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说道:“陛下,奴婢此来是有一件事情,想要禀告陛下……” 朱翊钧微微颔首,示意冯保继续说下去。 冯保微微停顿,斟酌着言辞,轻声道:“陛下,近日宫中之用度,似有增长啊 ,特别是上一个月,尤其是西苑那边,这月已花费五万两白银之多,老奴也知陛下去西苑,必定有些许深意,只是这用度增长之快,户部那边也有所反馈,如今内库也……” 朱翊钧微微抬手,打断了冯保的话,缓缓说道:“冯大伴,西苑之事,朕自有安排,你也无需过问,这个月,西苑那边的用度,便会少上很多了,不会让你太过为难的。” 冯保微微一怔,而后赶忙说道:“是,陛下……那奴婢便知道了。” 实际上,比之动辄选妃,饮酒享乐的先帝穆宗陛下时,宫廷用度也减少了五成之多。 在怎么说,当今陛下又不选妃,也没有那么多女人要养,要赏赐,要是宫廷用度不减少的话,那便是养了硕鼠了…… 自从朱翊钧在隆庆六年登基之后,皇宫的用度便大幅下降了,只花在人员俸禄、日常饮食、服饰、宫殿修缮、礼仪活动等方面。 朱翊钧微微眯起眼睛,继续说道:“内库可适当支出一些吗,以应西苑之需,户部那边,也需安抚好。” 冯保连忙应道:“陛下放心,老奴定当尽心尽力,办好此事,内库支出,老奴会妥善安排。户部那边,老奴也会去协调。” 西苑上个月,去辽东拉了几大车石墨,几大车椴木,这是大头花费。 而所有的工匠,也提前发了一年的薪资,比他们在兵仗局的时候,拿的多了五倍之多。 七月,八月,西苑的用度,便会大幅度减少。 皇宫的用度主要来自内库和户部的拨款。 内库是皇帝的私人财库,主要收入来源包括皇庄、矿税等。 但不管是内库,还是户部,财政状况都比较紧张。 冯保这才过来询问一番,也让他心中有些底,听着陛下说了,这个月,不会超了,冯保才暗暗放下心来。 自从,朱翊钧第一次出宫,冯保慌的不行,去找李太后,却被李太后叮嘱,万事不要慌张之后,陛下再出宫,冯保便只当是看不见了。 反正,知道陛下出宫是去了西苑。 那里也非常安全,陛下即便睿智成熟,但总体来说,还是年幼,喜欢出去晃晃,也很正常。 当然,这个时候的冯保还不清楚西苑的真正情况,他也派人去打听了一番。 但万寿宫周边,他的人是进不去的。 第一次打探没有结果后,冯保也停了打探,若是他知道,西苑存着一桶火药,定不会这般淡定…… 第247章 惯例 朱翊钧在登基之初,对冯保动辄打压。 让冯保一直处于敏感谨慎的状态下,在宫中行事,已无可挑剔。 也是因为冯保的转变,朱翊钧对冯保的态度也有所转变了。 冯保确实是一个有能力的人,只要懂得分寸,便是宫廷最好的管家人选,不仅能够主内,还能主外。 他的资历,以及手段,也能让冯保成为朱翊钧与朝臣之间的媒介。 比如,张居正。 朱翊钧不能跟张居正明说的话,冯保可代之传达,其效果,比朱翊钧亲自说,还要好上一些。 而冯保同样也察觉到了皇帝陛下对自己态度的转变。 他可非常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变化。 实际上,在历史上出现的张居正,冯保,李彩凤这三人的三角政治联盟,最重要的还是李彩凤这个太后的角色。 朱翊钧跟自己的母亲摊牌之后,这个铁三角就注定不会再出现了。 朱翊钧又跟着冯保闲聊了一番,才让其退下。 这次,冯保前来是来问询西苑用度,本应是有些紧张的,但出奇的却是,从头到尾,乾清宫的氛围都很是融洽。 次日,一大早。 朱翊钧在暖阁中起床,而后由侍女伺候更衣。 不一会儿,朱翊钧身着一袭庄重华贵的龙袍。 那衮龙袍以明黄色为主色调,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权…… 袍上绣着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龙,金龙周围祥云缭绕,寓意着祥瑞与太平…… 朱翊钧头戴翼善冠,冠上镶嵌着珍贵的宝石,在阳光下闪烁着璀璨的光芒,腰间系着玉带,玉带上的玉饰雕琢精美,彰显着皇家的尊贵与奢华。 他脚蹬皂靴,步伐沉稳,带着冯保,张鲸等一干人员,离开了乾清宫,前往皇极殿。 今日,又是朝会日。 在皇极殿中,朱翊钧接受百官的朝拜。 而后,便是奏对之时。 首辅张居正出列,恭敬地向朱翊钧行礼后,沉稳地说道:“陛下,考成法推行已两月,已初见成效。各级官员如今皆不敢懈怠,政务处理更加迅速高效……” “地方上,国家大政得以有序进行,衙门之间相互推诿之事锐减,皆以考成之责自勉……且有不少能吏因考成之激励,积极谋划民生之策,兴修水利、开垦荒地,为百姓谋福祉,臣等以为,当继续坚定推行考成法,以保我大明江山长治久安,社稷繁荣昌盛。” 朱翊钧微微颔首,眼中露出赞赏之色,说道:“张爱卿所言极是,考成法初见成效,实乃国家之幸。然不可掉以轻心,当继续督促各级官员勤勉奉公,不得有丝毫懈怠。若有阳奉阴违者,严惩不贷。” 张居正再次行礼道:“陛下圣明。臣等定当谨遵圣命,为陛下分忧,为百姓谋福。” 殿中群臣皆齐声附和,皇极殿内气氛庄重而严肃。 朝会一开始,张居正,朱翊钧君臣两人,便再度重申了一遍考成法的重要性。 这几乎成了惯例。 有的时候,张居正在朝会上,没有提及考成法的事情,朱翊钧也会主动问起。 一来二去,张居正也养成了习惯。 天子,与当朝首辅,一唱一和,将此时朝堂之上,官员们最为痛恨的考成法,抬到了他们无法诋毁的高度。 而后,又有诸多臣子上奏,各方面的情况都有。 在隆庆年间,先帝只听不说。 此时的天子,却不仅认真倾听,时而还提出些许问题,最后,还能给出一个相对合理,却又不太过绝对的最高指示…… 朱翊钧越发有了帝王的威严,同样,他本身,便已经在百官面前,展现出了一位年轻君主的睿智,以及不符合他此时年龄的沉稳…… 等到奏对结束之后,朱翊钧微微挺直身躯,目光沉稳地看着群臣,缓缓说道:“众卿家啊!古人云‘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 “此言之意,乃告诉我们治理国家不能总是遵循一种方法,只要有利于国家,就不必效法古时的制度……” “如今我大明推行考成法,便是因时而变,力求革新。两月以来,初见成效,此乃众卿共同努力之结果,朕倍感欣慰……” “又如‘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众爱卿应时刻保持进取之心,刻领会此中真意,在其位谋其职……” 等到众臣奏对结束之后,天子总会有段总结来勉励提醒官员,这在数次朝会之上,也成了惯例。 祖孙三代,各有各自的为天子的风格。 世宗陛下,让人猜圣意。 穆宗陛下,没有那么多的言语…… 而当今陛下,却是自成一脉,说的多,说的细,生怕官员们听不懂,时时刻刻,提醒官员们该如何当官……句句不离大明社稷…… 这一套下来,让百官与皇帝的身份立马调转过来了。 以前都是臣子们,对皇帝说,你要怎么做,才能成一个明君,现在是,皇帝对臣子说,你们要怎么做,才能成为合格的臣子…… 朱翊钧说完之后,百官们纷纷言其圣明。 而后,朱翊钧便起身离开,百官们跪送陛下离去…… 朱翊钧回到乾清宫,先是换好便装,去两宫皇太后宫殿请安,他这次先去的李彩凤的慈庆宫,而后,才去了陈太后的慈宁宫…… 并在慈宁宫中陪着,陈太后用了午膳…… …………………… 福建来的官员在七月底的时候份纷纷入京。 他们最先居住在朝廷的官驿,等到三十多人全部到了北京后。 高拱设宴于府,款待这些官员,而这些人的老上司涂泽民居中作陪…… 也是在这场宴上,众人才知,将他们召到京师的用意…… 刚刚听到之时,众人还未曾反应过来,直到涂泽民进行了一番解释之后,才知,最中深意。 朝廷要在各沿海,开海港,整备水师,这跟当年的隆庆开关,有些相似,但规模却比当年的大上许多。 这是,朝廷对整个沿海省份的一种松绑政策。 这可比当年的小打小闹,规模大多了。 听闻之后,官员们纷纷附和,因为他们的品级职务,立即来了一个提升…… 高拱端起一杯酒水,微笑着看向在座的官员们说道:“诸位,今日设宴,一则为诸位接风洗尘,二则是想告知众位,开海之事,乃国之大事,关乎社稷民生,诸位皆为有能之士,如今委以重任,望各位全力以赴。” 众人纷纷起身,举杯应和,而后皆是一饮而尽。 等到众人放下酒杯,坐下用了些吃食后,涂泽民也端着酒杯起身:“诸位,高大人对开海一事寄予厚望,在陛下那边也立下了军令状,你们到了地方,各个都是高官厚禄,奉劝你们不要辜负高大人的栽培,陛下的期望……一些,不该有的毛病,不要带到任上去,若是有谁,自觉能力不足,此时便可讲来……” 涂泽民与这些人相熟一些,在这时,充当的是一个红脸的角色。 众人听完涂泽民的话后,也不生气,再次起身饮酒…… 而后,便是一番深刻表态……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的气氛更加融洽…… 这些从福建来的官员,也开始说起了自己的见解…… 第248章 雷霆王师卫九州海疆 这帮福建来的官员,在高府,当着高拱,涂泽民的面,说的那叫一个尽兴,也不知,场景变化后,到了天子面前 ,还会如此善谈吗…… 在众人侃侃而谈中,高拱打断众人的兴趣,开口说道:“众位,今日不早了,早些回去休息,明日还要去宫里面面圣呢。” 听完高拱的话后,众人立马安静下来了。 他们怎么也不会知道,喝完这场酒,到了第二天,涂泽民,高拱会带着他们去皇帝面前吹牛逼…… “明日去见陛下……” “见陛下……” “对。” 听到高拱的肯定答复后,刚刚还诸葛在身,侃侃而谈的官员们,竟然安静了下来。 有人是惊喜…… 有人是忐忑…… 这些人中,只有寥寥数人是进士出身,大多数都是举人出身,外出公差的次数不能都不多,在福建当地做官的时间虽然长了些,但很少有人能有如此殊荣…… 高拱笑了笑:“开海之事,陛下报以期望,召见你们,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快些回去休息吧,明日入宫的时候,我与涂大人,会带着你们一起去的。“ 众人闻言,也只能起身告辞。 涂泽民带着众人离开高府,回到官驿之后,又是一番详谈不表。 次日,他们早早起床,收拾一番后,便跟着高拱,涂泽民两人前往皇宫。 而此时乾清宫中的朱翊钧,手中正拿着这批福建来的官员履历详细的看着。 这是前些时日,高拱送进宫来的,朱翊钧也曾查看过,不过,时间久了记得不太清楚了,马上召见他们,朱翊钧在细细查看一番,做好功课。 林启贤,四川成都府汉州德阳县人士,嘉靖三十三年进士出身,嘉靖四十年初任福建古田县县丞之时,便以沉稳睿智着称,那时沿海常受海潮侵袭,他积极组织百姓加固海堤,保得一方平安,而在嘉靖四十五年,被提拔为正七品的长乐县,踌躇满志,在隆庆元年之后便以从五品知州的官职,协助当时的涂泽民,开海…… 而此时,升为杭州府知府…… 陈允升,四川成都府内江县人士,嘉靖三十六年进士,曾任福建泉州府晋江县丞,泉州府通判,泉州府同知……在隆庆开关之时,亦事事参与,颇有功劳……而此时担任,浙江台州府知府…… 郑泽远,河南开封人士,嘉靖三十八年进士,曾任职福州府闵县县丞,嘉靖四十年升为县令,四十三年又任布政使司经历司主事,四十四年担任福建按察使司副使……而此时担任,浙江泉州府知府…… 苏良弼,嘉靖三十六年举人,初为福建泉州府安溪县主簿,而后嘉靖四十三年,升任布政史司理问所,副理问,隆庆元年,担任布政史司经历司都事,主事,在隆庆三年,被巡抚衙门借调,隆庆五年,升迁为泉州府五品通判……此时担任,山东海道副使…… 叶景辉,嘉靖三十三年举人,嘉靖三十八年初为福建布政司照磨(从八品),嘉靖四十一年任布政司督粮道,四十三年任布政司都事,四十四年任福建漳州府龙岩县令,隆庆元年漳州府龙溪县令,开关之后,在隆庆五年,升为漳州府通判……此时,担任浙江海道副使…… …………………… 在朱翊钧查看资料的时候,一名太监走进了乾清宫。 “陛下,高拱,涂泽民带着一干官员在殿外候着……” 听到太监的话后,朱翊钧微微颔首,放下手中的官员履历,神色平静道:“宣他们进殿。” 随着太监一声高呼,高拱、涂泽民带着一众官员缓缓步入乾清宫。 众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宫殿中回响。 这些官员们大多低着头,偶尔抬眼偷看一眼宫殿的宏伟壮丽,心中的忐忑愈发强烈。 他们久未入京,但在京师的官员中,也有相识的官员,在这些官员的口中,陛下可不好相处了,年龄虽小,却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且喜怒无常。 在昨日,得知今天陛下召见之后,这些官员们就更加紧张了。 高拱和涂泽民走在前面,神色较为镇定。 他们来到殿中,恭敬地行礼道:“臣等参见陛下。” 身后的官员们也纷纷跟着行礼,动作略显僵硬,声音中带着一丝紧张…… 朱翊钧看着下方的众人,目光沉稳而深邃:“平身吧。” 他的声音在宫殿中回荡,虽不响亮,却有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众人站起身来,依旧垂首而立,不敢直视皇帝。 朱翊钧扫视了一圈,缓缓开口道:“朕听闻福建开海以来,成效斐然,朕心甚慰,便托付高爱卿,持续开海,他向朕举荐了你们,朕相信高爱卿的眼光。” 听到皇帝的夸赞,这批官员们心中稍安,但依然不敢放松。 高拱上前一步,恭敬道:“陛下圣明,开海之举,实乃利国利民之策。福建之地,因开海而商贸繁荣,百姓富足,海疆亦得以安宁,此功乃先帝锐意进取之志,此时陛下,效仿先帝,延续隆庆开关之事,必能成一代千古佳话……” 朱翊钧微微点头,算是承认了高拱的吹捧。 实际上,高拱是不善于溜须拍马的,以前的他也不屑于溜须拍马,但现在,他政治威望还在,但官职却不在了,想着进步,便要多多接受新鲜事物…… 朱翊钧听着高拱的话后,目光落在那些来自福建的官员身上:“尔等皆是开海之事的亲历者,朕听听你们讲讲。” 官员们面面相觑,都不愿意做第一个冒头的。 他们不说话。 朱翊钧也就点名了。 “林启贤,林爱卿,你来说一说……” 站在人群中的林启贤,听到陛下传唤之后,先是心头一惊,而后出列,拱手行礼道:“陛下,开海之后,福建之地贸易兴盛,商船往来不绝。不仅百姓生计得以改善,府库收入亦大大增加,且海寇之事,大幅减少……” 说到这里,林启贤有所停顿,而后他抬起头来,正看到少年天子正对着自己露出“慈祥”的笑容。 看到陛下的笑容后,林启贤心中稍定,低下头去,继续说道接着道:“古人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开海之举,正应了此理,与海外诸国互通有无,既能丰富我大明的物产,又能将天朝威仪,陛下圣德,远传海外……” “好,陈允升,陈爱卿,你也说一说……” ……………… 就这样,朱翊钧点上一个人的名字,一个人便要说上一段。 在这等待的过程中,众人是又期待,又紧张。 即便是高拱,涂泽民两人,看着陛下能够将每个人的名字叫出,也是颇为惊讶…… 朱翊钧静静地听着众人的发言,时而微微点头。 待众人说完,他沉默片刻,缓缓说道:“开海之事,乃国之大事。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开海之举,利在当下,功在千秋……” “永乐年间,成祖皇帝遣派郑和船队下西洋,何其壮观,而此时,不过,百余年远洋之师,便没了我们大明的王师,家门口全是些西洋人,我大明乃天朝上国,岂能落后于人……” “尔等皆是国家之栋梁,开海之事,便靠你们了……现在是布局,你们到了任上,多注重海疆之事,水师之事……” 说道这里,朱翊钧微微挺直身子,目光炯炯地看着众人,声音沉稳而有力的继续说道:“我大明历经岁月,当因时而变,顺势而为。开海之举,乃变革之先声,昔日,管仲相齐,通货积财,富国强兵,其重商之策成就齐国霸业。今我大明开海,亦当以开放之态迎四方之财,当以雷霆王师卫九州海疆……” “朕也知道,此举困难重重,但朕更知因一时之惧而闭海自守,总是落了下乘,朕希望尔等当有乘风破浪之勇气,扬帆远航之决心,郑和船队下西洋,展我大明之威,通异域之情,今虽时过境迁,然吾等当继往开来,重拾远洋之雄心……” “变法图强,非一日之功。开海之事,任重道远。尔等既为国家栋梁,当以坚韧不拔之志,行开拓创新之举。遇艰难险阻,不可退缩,遭风雨波折,不可畏惧。为国家之昌盛,为百姓之福祉,全力以赴,不负朕之所托,不负百姓之所望。” 众官员听得皇帝之言,心中激荡,再次跪地行礼,齐声道:“臣等定当谨遵陛下教诲……“ 这些官员跪在地上头还是蒙的。 这自己,是被一个十岁的天子,说的心神荡漾吗? 当以开放之态迎四方之财,当以雷霆王师卫九州海疆…… 这是陛下自己说的话,还是高大人教的啊…… 第249章 赠笔 朱翊钧说完后,便先让这些官员退下,将高拱,涂泽民两人留在了宫中。 涂泽民马上便要赴任浙江,吏部的流程都已经走完了。 原浙江布政使调到了南京,任职户部右侍郎,算是高升……而杭州,宁波,台州三地的知府安置妥当,要不调到了京师,要不就近安排到了南京,都算是升迁,而浙江海道副使,也升到了布政史衙门任参政。 这次对于浙江官场的调整,看起来是全方位的,但却没有深入根底,基本盘几乎没有变化…… 朱翊钧又叮嘱了即将远行的涂泽民一番,并且还赠送给了涂泽民一支西苑万寿宫,出品的铅笔一支,作为临别赠礼,不仅如此,还详细的为其讲述了一番,怎么使用…… 高拱在一旁看着皇帝陛下在纸上用铅笔写字,大为惊叹。 木头中间竟然填满了墨……怎会如此神奇…… 涂泽民接受铅笔之后,忙不断谢恩…… 而高拱在一旁看着欣喜若狂的涂泽民,有些羡慕,犹豫了片刻之后,开口问道:“陛下,这种,这种铅笔,是哪个藩国进贡的……” 朱翊钧看了一眼高拱:“这是朕年幼之时,从皇爷爷那里学来的,当时皇爷爷在西苑炼丹的时候,便命道士工匠,不,应该叫炼丹师,炼器师,让他们搞了诸多好玩的东西,这个啊,只是其中之一……” “朕记性好,过了那么多年,还记得些,便在西苑也召集了工匠,将这个铅笔重新做出来……” 朱翊钧可不会说,这是自己做出来的。 现在皇爷爷长眠帝陵,以后诸多离奇的事情,都能往他身上推…… 他神神秘秘一辈子,在西苑一躲二十年,多么离奇的发明,放在皇爷爷身上,都稀松平常,百官也都相信…… 朱翊钧言语间颇有一丝炫耀,他说完之后看向高拱,发现其眼神中,竟然有些许炙热…… “怎么……高爱卿,也想要一支……”朱翊钧试探着问道。 “陛下,这个,这个,给臣一支,不冒昧吧。” 朱翊钧听完高拱的话后,轻声一笑:“当然,张鲸,去端出来……” 一旁的张鲸赶忙领命,去了内宫,不一会儿,便端出一个精美的木盒,而后恭恭敬敬的放在了朱翊钧面前的御案之上 朱翊钧在高拱炙热的眼神下,打开了木盒。 木盒之中,摆满了铅笔,它们粗细相同,大小一致……出厂的时候,都已经削好了…… 朱翊钧从木盒中,取出一支,而后交给了张鲸。 张鲸接过之后,下了御台,将这支铅笔给了高拱。 高拱接过之后,又是一阵研究,木头中间有一只很细的,像石炭一样的东西,他心中惊奇,这是如何放进去的。 “爱卿,这个铅笔日后要多少有多少,你若是习惯用它写字了,再找朕要,朕定不会吝啬……” “要多少有多少?”高拱问道。 “对……”朱翊钧笑着说道。 “那陛下,能不能再给老臣一支……”高拱一脸真诚的说道。 而听完高拱的话后,朱翊钧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朕这是被打秋风了……这是高拱,那个冷面宰相? 不过,高拱既然豁出老脸伸手来要,那朱翊钧也不能让高拱的脸掉到了地上,再怎么说,这也是先帝极为尊敬的高师傅…… 而高拱便得了两只铅笔…… 一旁的涂泽民看到高拱开口,立马又要了一支,也有些心动……现在陛下正高兴着呢,要是自己此时提了一嘴,也能在讨来一支……他正犹豫该如何开口的时候,皇帝陛下送客了。 “两位爱卿,你们也退下吧……” 涂泽民听到之后,颇为失望,只能与高拱两人一同行礼告退。 两人离开乾清宫后,朱翊钧不由的松了一口气……他让张鲸将铅笔收起来,并暗下决心,日后可不敢拿出来炫耀了…… 此时的铅笔虽知道制作的手段,但全是手工制作,现在西苑制作铅笔的工匠,经验还不充足,里面的笔芯,一支烘烤成型,都需半个时辰,一个人一天最多只能完成三支……自己接下来,还有大用处,可不敢挥霍一空了…… 高拱与涂泽民出了乾清宫,走在宫道上,高拱宝贝似的将两支铅笔揣在怀中,脸上满是喜色。 涂泽民在高拱的身后跟着,满心懊悔自己方才犹豫,未能再讨得一支铅笔…… 高拱直接回了内阁,而涂泽民先返回了都察院。 到了内阁的高拱,并没有像那次得陛下赐匾一样张扬,两只铅笔,从未示人。 他刚到内阁,老友郭朴坐在他的公桌面前,打探“消息”,在乾清宫奏对如何,如何,而高拱也不隐瞒,将乾清宫中,皇帝说的话,下的决心,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郭朴…… 郭朴有些惊讶,陛下竟然这么重视开海之事…… 而后,他越听越是心惊。 高拱从未对郭朴讲过他的详细安排,他也是在此时得知了浙江,山东,福建等地重大的人事调整……三十多个官员,被安排到了南方沿海,这风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郭朴微微皱起眉头,有些担忧的说道:“肃卿,这个事情,需不需要提前告知,张阁老啊……” 听到郭朴的话后,原本还兴致颇高,喜笑颜开的高拱,一下子便收起了自己的笑容:“开海之事,曾在乾清宫,陛下圣驾前论过,当时,你也在场,陛下说了此事交给我全权处理,我告知张居正作甚?” 看着有些不满的高拱,郭朴叹了口气:“肃卿啊,莫要做小儿态,虽在御前,陛下说过,此事交予你全权处置,但你终究是内阁的人……” 郭朴说完这些,发现高拱还是满不在乎,当下便又开口劝道:“肃卿啊,肃卿……行事当知分寸,即便你对张居正在不满,也要按照规矩行事啊,你,你终究不是首辅了……现在首辅是张居正……” 高拱却不以为意,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闪过一丝倔强:“陛下既已钦点,吾等只需遵旨而行,即便我不告诉他,任命到了吏部转送之后,他也会知道的……” 郭朴轻叹一声:“肃卿啊,你我同朝为官多年,我知你,你也知我,我们都清楚,此时内阁需同心协力……事事通气,无伤大雅,你与张居正面子上都过得去……” 郭朴的苦口婆心,高拱却是怎么也听不进去,这让郭朴也有些急了…… “现在考成法已推,肃卿,你也是治世之才,张居正也是治世之才,何不摒弃前嫌……” 高拱听着郭朴的话后,只是冷冷的回了句:“吾意已决,郭兄无需多言……” 他可以朝朝中的任何人低头,但却不会向张居正低头的…… 只因张居正给高拱带来的伤害,太大了,隆庆年间,高拱对张居正的提拔,那是有目共睹的,在改革之路上,他宁可选用张居正举荐的人才,也不用自己的门生,对他也很是信任…… 可在先帝一驾崩,便迫不及待的想要将自己踢出局……这对于高拱这个心高气傲的人来说,是非常重大的打击。 若不是陛下派人将他叫回来,他的仕途,甚至他的一生,便以笑话结尾的…… 面对固执的高拱,郭朴只能叹息不断,此时的郭朴是有着属于他的历史局限性,他并不认为开海之后,能为此时的大明带来多大的改变…… 有的时候,他甚至怀疑开海,并不是陛下自己想到的,而是高拱自己从中进言,说服了陛下,好让他有东山再起的资本…… 在两人争执不休的时候,正主张居正从房外走了进来…… 他一进入内阁,便察觉到有高拱,郭朴两人有些不对劲,两人肯定有所争吵…… 张居正也有自知之明,能让他们两个人红脸的人……必定是自己…… 难不成,高拱背后又在骂自己…… 第250章 张居正的顾虑 张居正看着神色各异的高拱和郭朴,心中虽有疑惑,但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拱手一礼,淡然说道:“二位大人,这是为何事争论?” 高拱轻哼一声,别过头去,并不作答。 郭朴则面露尴尬之色:“没有争论……” “朝廷之事,多有分歧,有了争论也是正常。” “首辅说的是……正是此理……” 听完郭朴的话后,张居正朝其点了点头,而后看了一眼将头别到一旁的高拱,并未在言其他,而是缓缓走到了自己的案前,整理其公文来。 内阁主房之中,布局严谨而庄重。 高拱与郭朴的桌案居于西房,离门口极为近。 而在东厢房,则是张居正的桌案,也可以说是首辅的桌案,是在东房的最深处…… 他便离门口较远,这里相对更为宽敞明亮…… 在桌案前,一排八个太师椅依次摆放,这些太师椅雕刻精美,木质纹理清晰可见,椅背高耸。 这里也是内阁官员议事之地……… 张居正刚刚坐下,便有一名官员进入了内阁,他先是朝着西房的高拱,郭朴两人行礼,而后便快步朝着东面走去。 “阁老……” 张居正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继续低下头去:“说……” “昨日,司礼监递送吏部一份名单……人数有些多。”这名官员是吏部主事,看到名单之后,便立即来了内阁。 张居正听完之后,放下手中的公文,抬起头来:“哎,看来前些时日,浙江的官员调动,便是为这份人腾位置的……有多少人……“ “三十余人……全是四品,五品的实缺,尚书大人,在今日便转到了我们侍郎大人那里,让他即刻办理……”这名官员低声说道。 “好,本官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阁老。” 等到这名官员离开后,张居正便又拿起了公文来看……即便,这个消息让他心中有些些许的不安,但他同样清楚,在乾清宫的时候,他已经答应了皇帝,这个时候,高拱开始动手安排了,他只能静观其变。 万幸,督办此事的是高拱……若是换了旁人,他断然不会这么轻易的屈服…… 他与高拱共事多年,当然知道高拱的能力。 并且,张居正是一个自信自负的人。 陛下想开关,那便开吧。 高拱办好了,朝廷多一份税银,若是办不好,他张居正也有信心能够力挽狂澜…… 提起税银。 开海之事,已经不能给张居正造成什么困扰了。 他此时正为一人,烦心忧愁,摇摆不定…… 这个人便是张学颜…… 此时的张学颜还在辽东担任巡抚,与李成梁一起共事…… 隆庆三年,内阁首辅,大学士高拱提拔张学颜为右佥都御史,巡抚辽东……在任三年,招抚流亡,充实军伍,整顿战备,与大将李成梁击败土蛮,蒙古侵扰…… 张居正一直想把张学颜调回京师,因为张居正知道其才能……此时还将其放在辽东,人才不能尽其用…… 张居正想为朝举才,但心中还是有些顾虑……或者说是私心…… 张学颜嘉靖三十二年的进士,由曲沃知县入京担任工科给事中,嘉靖三十九年,结识高拱,而后调任山西参议,因做事死板,被山西巡抚弹劾而被解职……而后,在高拱的帮助下,张学颜又被调任永平兵备副使,高拱大权在握后,张学颜的仕途便开始突飞猛进…… 隆庆元年,张学颜调回京师,在户部任职……也就是这段时间,身在内阁的张居正,便跟张学颜共事诸多,也是在这番共事中,张居正发现张学颜是个全能型人才,但最为突出的便是税制…… 隆庆三年二月,辽东巡抚李秋被免职,高拱便又想着自己的这位门生,想让张学颜前去接任。 但张学颜年龄是个劣势,很多人都反对,甚至闹到了先帝的面前。 高拱在御前说道:“张生卓越倜傥,人们不了解他,将他置于磨石上一磨就会显出利器的本色,辽东便是磨刀石……” 先帝对高拱极其信任,便下旨将张学颜将他升任右佥都御史、担任辽东巡抚,成了李成梁的顶头上司…… 而张学颜到了辽东之后,没有让一路提拔他的高拱失望,干的那叫一个有声有色,也能压制住李成梁这个总兵…… 但自从张学颜调走之后,张居正便一直想他调回京师…… 他心里面有着一个庞大的计划,需要张学颜的协助……重新丈量全国土地,勋臣的田,乡绅的田地,官田,军田,民田,全部都要重新丈量。 土地丈量完后,还要重新整理户籍…… 此时,张学思在辽东巡抚任上马上四年,而张居正推行的考成法也开始进行。 在张居正的计划中,万历二年,考成法推行一年,根深蒂固,查出一批光拿钱不干活的官员之后,便要奏请陛下,重新丈量土地……整顿户籍…… 而此时张居正有所犹豫,便是因为高拱。 高拱只要在朝,就是他一个潜在的危险,张学颜身上高拱的标签太重了,他若是在此时回京,只怕会成高拱的一股助力…… 这也是张居正心中的一个顾虑…… 涂泽民回到都察院后,便开始收拾自己在衙门中的私人物品。 在这里也好几年了,冷不丁要走,涂泽民心里面也是有些空落落的,但一想着这次出去,是真真切切的做点事情,心里面便又有一丝兴奋…… 一帮下属同僚前来道喜,想来这些人已经知道了涂泽民的调动。 涂泽民虽然当过福建的巡抚,但巡抚,也是有极大区别的。 浙江富庶之地,江南水乡,又较为安定,算是巡抚之中最为舒适的了,而且,容易出成绩,到了浙江,不出数年,弄不好也能捞一个入阁参政的候补。 “涂都御史,此去浙江,如蛟龙入海,鹏鸟翔天。浙江之地,钟灵毓秀,都御史定能以高才治之,必能政通人和,功绩斐然。” “是啊,是啊,此番调任浙江巡抚,实乃美差啊……浙江乃富庶之地,江南水乡,民丰物阜,我们涂都御史此去,定能大展宏图,成就一番功业……日后若能入阁参政,我等也能沾沾大人的光彩。” ………… 对于同僚的道喜,涂泽民也是笑着回应,房间之中,一时之间,很是热闹,气氛也很是和谐。 正在众人欢声笑语之际,不知有谁喊了一声:“海都御史来了。” 海瑞来了。 那个冷面老虎…… 前来道喜的同僚御史们,脸色骤然大变,心里面哇凉哇凉的……想要走,又怕涂泽民不满,再怎么说,他们是来道喜的。 而涂泽民看出众人窘迫,笑着说道:“海都御史刚正不阿,眼里容不得沙子,若见你等在此道喜,被他瞧见,定要被训斥一番,还不快走……” 众人听到涂泽民的话后,都是苦笑,也不言语告辞,拔腿就跑,片刻间便如惊弓之鸟,一哄而散…… 其速度之快,令人乍舌…… 瞬间,房间里又恢复了宁静,只剩下涂泽民站在原地,无奈地看着众人仓皇离去的背影,苦笑着摇了摇头…… 而在这些人离开之后,海瑞的身影也出现在了涂泽民的面前…… 涂泽民放下手中的物件,朝着海瑞躬身行礼:“见过都御史……” 第251章 好为人师 涂泽民放下手中的物件,朝着海瑞躬身行礼:“见过都御史……” 海瑞微微颔首,还了一礼道:“涂大人不必多礼。” 随后,两人一同走进屋内,坐下之后。 海瑞看着涂泽民,神色肃然道:“听闻涂大人即将赴浙江任巡抚之职,此乃重任啊……” “是,千钧重担,这两日,心中都有些忐忑……”涂泽民轻声回道。 当年,不要命骂皇帝的时候,涂泽民也只是河南道监察御史,身在京师,也曾为世宗皇帝陛下攥写过驳斥海瑞的奏疏,在奏疏中,涂泽民也是恶狠狠的痛骂了一顿“不为人臣”,“不为人子”的海瑞…… 他奏疏上骂的狠,但那是给世宗陛下看的,不是本意,心里面却是敬佩的紧呢…… 过了这么多年,涂泽民还是忘不掉那个世宗陛下震怒的晚上…… 高拱升任内阁首辅之后,海瑞也多次得到重用,提拔,涂泽民也是如此,若是说阵营的话,两个人应该是一帮的。 但,他们两人没有一点私交,他从福建返回京师,也数年了,从未与海瑞共过事…… 这次,海瑞能来找自己,涂泽民也颇为意外。 海瑞看着涂泽民,又说出了他更为意外的话来:“涂大人此番前往,想必是带着圣意而去吧……” 开海之事,现在朝中官员根本就不知道。 而涂泽民也不知海瑞是否知晓此事,但不管他知道不知道,自己都不能说…… 涂泽民面露难色,微微摇头道:“都御史莫要为难下官,有些事尚未到可言之时机……” 涂泽民拒绝后,海瑞脸色并没有变化。 若是按照海瑞往常的秉性,是不会来打听陛下的圣意的,可他作为都察院的右都御史,也得知了吏部关于浙江的官员调整。 这次启用的全是福建的官员,而这么多年,福建也就发生了一次隆庆开关的改革,他是能从吏部的官员调整上面,察觉出来一点东西…… 海瑞看着涂泽民道:“朝廷之事,自有其考量,既然涂大人不说,那海某也不追问了……” 涂泽民松了一口气:“多谢都御史体谅。” “涂大人既为一地巡抚,即便是带圣意而去,也当以民生为重,浙江乃富庶之地,朝野皆知,可朝野却不知东南倭寇之祸,结束不到十年……” “百姓疾苦,还需你这个巡抚,多多操持,为官一任,当造福一方,不可只谋仕途之进,而忘百姓之苦。”、 海瑞的这番话,已经有些过界了,涂泽民做人,可能没有海瑞那么高尚,但做官,却比海瑞的经验要多了。 他叮嘱涂泽民关注百姓疾苦,甚至,说出不可只谋仕途之进,而忘百姓之苦,这已经在点涂泽民了。 若是涂泽民是个小肚鸡肠的人,只怕此时便记恨上了他。 涂泽民拱手道:“都御史所言极是……下官自当牢记,以民生为本,到浙江之后,定当勤勉政事,察民间疾苦,兴利除弊,不负陛下隆恩,不负朝廷重托,亦不负百姓之期望。” 海瑞微微点头,语气稍缓道:“涂大人有此决心,甚好……” “这本就是我们为官的初心罢了……下官定必当以都御史为楷模,刚正不阿,为百姓尽心尽力……也在浙江挣一个青天之名……” 涂泽民言语之间,一直将自己的定位放的很低……这番话,已有恭维之意。 面对涂泽民的恭维,海瑞却置之不理,自顾的说道:“涂大人既已身负重任前往浙江,那便有诸多机会为百姓做事……浙江富庶,繁华之下亦有隐忧啊……为官者,当以百姓之心为心,以百姓之利为利。“ 面对,一而再而在三好为人师的海瑞,涂泽民一点都不生气。 “多谢都御史教诲,下官铭记于心……” 海瑞并未在这里久留,说完这些话后,海瑞便站起身:“那便不打扰涂大人。” 涂泽民起身相送:“都御史慢走。” 涂泽民结束了在都察院的收拾,坐上马车缓缓向家中驶去。 车轮滚动在石板路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涂泽民靠在车厢内,思绪仍沉浸在与海瑞的对话中…… 回到家中,涂泽民稍作休整,便开始为晚上高拱为他举办的送别宴做准备。 华灯初上,涂泽民来到宴会地点。 高拱早已在此等候,郭朴,齐康等一众与高拱,涂泽民交好的官员也纷纷到场。 众人相互见礼后,依次入座。 美酒佳肴,欢声笑语。 酒过三巡,高拱看着涂泽民说道:“你此番前往浙江,重任在肩,可不敢有丝毫松懈啊……” 不知怎么回事,听到高拱对自己的叮嘱,一下子便想到了他今日与海瑞的对话了,而后,情不自禁的笑出声来:”今日,都御史,便已经好好的叮嘱了我一番……” “石茂……” “不……” “难不成是海瑞?” “正是。” “哦,海瑞啊……他对你说了什么?” 从嘉靖年间到此时,高拱从不隐藏他对海瑞的看重…… 听到高拱询问,涂泽民便将今日海瑞与他的对话,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今日在座的都是自己人,他也没有什么藏着噎着。 众人听后,神色各异。 一个官员听完之后,便迫不及待的发表意见:“哼,好大的官威啊,这海瑞刚当上都御史没多长时间,架子便起来了,要不是高阁老栽培,他哪有今日……” 这官员是户部山东清吏司郎中,名叫杜知礼,在海瑞手下的时间久了,对他可是没有一点好感…… 而听完这官员的话后,高拱脸色一变:“住嘴……” 杜知礼听到高拱的训斥后,只能低下头去,不敢在言其他…… 郭朴苦笑着摇了摇头,而后看向涂泽民说道:“海瑞啊,都做这么大的官了,言语之间,还是那么直白,丝毫不留情面啊……” “郭老,下官可不认为都御史说话直白,下官只觉醍醐灌顶,受用匪浅。”涂泽民赶忙回道。 高拱沉默片刻缓缓说道:“海瑞此人,确是如此。他今日对你所言,出于一片赤诚之心,你要好生的听进心里去,他本就是直人,做臣子,便是直臣……” 说完之后,高拱又看向杜知礼:“还有,你刚刚说的什么架子……六品的主事,便为世宗陛下上了治安疏,当时满朝大员,哪个敢言,现在人家已经是二品的都御史了,叮嘱一句两句,便是架子了吗……无稽之谈……” 第252章 试火铳 万历元年,七月。 涂泽民自北京出发,前往浙江,在他离开京师半个月后,后续的官员也纷纷出发…… 在涂泽民离开京师之后的一个月后,也就是在万历元年的八月。 朱翊钧往西苑跑的次数也越发多了起来。 从最初的四天一趟,到现在的两天一趟,不过,海瑞,张居正,高拱等人,都未曾上奏劝谏,其他的一些言官,也曾上书劝谏,不过,朱翊钧全部置之不理,当作没看见…… 西苑较为空旷的操练场上…… 一队锦衣卫分列两旁…… 而朱翊钧穿着一身帝王的罩甲,并且带着一个华丽盔缨的酒盅盔。 这身帝王甲胄是专门打造的,朱翊钧穿着也合身。 甲片疑似鱼鳞甲甲片,身甲上还有两条金龙。除此以外,连臂手都是金色的。 对自己的保护,那可是极为严格…… 只因,今日西苑试枪。 十一岁的朱翊钧穿上这套甲胄,英武非凡。 张国之,张鲸两人时刻守在朱翊钧的身后,站在操练场的高台之上。 在高台之上,朱翊钧的面前,长台上摆放着十把鸟枪模样的火铳…… 在每把火铳的面前都站着一个汉子。 这些火铳里面 并没有火药,而火药在两百米开外的桌子上放置着,由专门的锦衣卫看守着。 朱翊钧一把把的看,有的时候,还专门拿起来一把,细细打量一番。 眼前的匠人汉子们,都是低着头…… 工匠们的改进,只是在细节上面,其他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火绳枪…… 鸟枪的点火源是一根缓慢燃烧的火绳……这种火绳一般都是麻绳或棉绳制成,而后经过火油的浸泡,具有较好的燃烧性能和稳定性。 发射前,需要将火绳点燃并调整到合适的长度和位置。 先将火药从药罐中倒入枪膛内,然后用搠杖等工具将火药压实,以确保火药能够充分燃烧并产生足够的推力。接着将铅弹等弹丸装入枪膛,再次用搠杖将弹丸压入火药中,使弹丸与火药紧密接触。 射手扣动扳机,扳机带动火绳点燃枪膛内的火药,火药燃烧产生大量的高温高压气体,这些气体在枪膛内迅速膨胀,推动弹丸沿着枪管加速前进,最终从枪口射出…… 这一整套,是很复杂的…… 朱翊钧看了片刻后,转过头来:“张国之,你来……” “是,陛下。”张国之神色肃穆,而后,张国之看向那十名汉子:“跟我来……” 工匠们听到大人发了话,便拿起自己制作的火枪,跟着张国之到了前面存放的台子上。 每把枪的火药弹珠,都是工匠自己配置的。 张国之从一名工匠的手中拿起第一把火铳。 这把火铳外观略显粗糙,但握在手中却有着扎实的质感。 而后走到了台前,熟练的装填火药他和铅弹,点燃火绳……他深吸一口气,看着远处的靶子,扣动扳机。 瞬间,扳机带动龙头落下,使龙头上夹着的火绳接触到了火药池之中的火药,只听“砰”的一声巨响,火铳猛地一震,弹丸呼啸而出,随后,烟雾瞬间从枪膛,枪口而出…… 张国之明显感受到了强大的后坐力,弹丸远远地飞出,在远处的靶子上砸出一个深坑。这把火铳的威力极大,射程也颇为可观…… 站在高台上的朱翊钧,听到火铳声后,脸色并无变化。 而他身后的张鲸却是一脸惊慌。 这…… 这咋还真打枪啊…… 他试探性的问道:“陛下……不如咱们先行回宫,等到张指挥使试完之后,让他回宫禀告……” 朱翊钧转过头来:“怕了?” “奴婢不是怕,奴婢只是觉得陛下是天子,不能在这种操练场上,若是被张居正,海瑞知道,张指挥使挡着您的面是这火铳,只怕,他们二人也饶不了张指挥使。” 朱翊钧闻言笑了笑:“你不是担心张国之,你是担心自己吧,这火铳声一响,这里的秘密,便立即被冯保知道……你是怕朕的两位母后责备。” 朱翊钧的话,可是说到了张鲸的心坎上。 张国之是锦衣卫指挥使,是先帝为陛下留下的,那手上是有兵权的,只要皇帝向着,张居正,海瑞谁也没办法。 但他却不同了……宫里面 “你且放心,冯保那边朕会敲打的,做好你的事,便不会有人坏你的事情……” “是,陛下,奴婢明白。”张鲸赶忙说道,正在说话间,第二声枪声传来……张鲸吓得一个激灵……引来朱翊钧的一阵笑声。 张国之继续试枪,一声声巨响在操练场上回荡,烟雾不断升腾。 每一次射击,他都仔细感受着火铳的性能,观察着弹丸的落点和威力。 十把火铳逐一试完后,张国之回到高台,向朱翊钧恭敬禀报。 “陛下,臣已试完这十把火铳。其中几把威力与射程各有千秋,臣命人一一登记在册。” 说着,便有下属呈上记录着各火铳射程、威力等信息的册子。 朱翊钧接过册子查看了一番,而后点了点头,他再看那十名工匠,突然发现,这些人的思维是固定的,他们这次改进的火铳,几乎与军中配备的鸟枪没有什么区别。 无非也就是火药的配比上面有所差距。 朱翊钧随后在众人的簇拥下回到万寿宫,而十名工匠也被召入了万寿宫中。 在万寿宫中,朱翊钧坐在法坛之上,目光扫过众人。 他缓缓开口道:“这火铳从前面装药、装弹,再用火绳点火,速度实在太慢……朕想问你们,可有办法改进?” 工匠们听完皇帝陛下的话后,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答。 朱翊钧接着说道:“朕有一想法,给你们说上一说,看看是否可行。” “能否将火药包好,从后边填入,弹丸置于前方,然后以扳机操控火石打火,点燃内部火药,而非如现在这般在前面操作。” 此言一出,工匠们有些愣神,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而后,朝着这个方向联想,仿佛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一位胆大的工匠激动地说道:“陛下圣明,此想法,若能成功,定可大大提高火铳的发射速度。” 其他工匠也纷纷点头。 而在万寿宫中的张国之,在听完陛下的话后,也是有些吃惊陛下的奇思妙想。 若是火铳真的能像陛下所说的那样,那火铳的威力便可大大增强…… 第253章 一起瞒 朱翊钧在万寿宫的这段时间,心理是有着一些变化的。 这批工匠们是有技术的,他们缺少的就是开拓的思维…… 燧发火枪的零部件对材料的要求比火绳枪更高。 燧石需要具有足够的硬度和韧性,以承受反复的撞击而不破碎,击锤等部件需要使用坚固的金属材料,以确保在长期使用中不会变形或损坏……这些专业性的问题,朱翊钧了解并不多,他还是要靠工匠们来完成…… 但是他们的原理并没有发生变化,而且,按照现在大明现在的水平,是能够克服这些困难的…… 朱翊钧说完之后,便让众人退下,而后在万寿宫中,换上了自己的帝王常服,返回了皇宫。 朱翊钧人还在路上,并未回到皇宫呢。 从西苑出来的一个管事太监,便到了司礼监中。 此时的冯保正在处理事情,而司礼监中,也有六七名太监都在忙碌。 西苑的管事太监进入司礼监中:“老祖宗,小的有事禀告老祖宗。” 冯保看到来人是西苑的人,便摆了摆手,让司礼监中忙碌的人下去……随后,冯保便端起桌子上的茶水,看着来人:“说吧……什么事?” “陛下,在西苑的操练场场上打枪玩呢……” 冯保刚刚递到嘴边的茶水,在听到这管事太监的话后,心中一惊,一个没有拿稳,茶水全部倒在了自己的身上,正在两腿中间,茶杯也跌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那管事太监看到之后,赶忙上前,想要替冯保收拾。 而冯保却摆手阻止了他:“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老祖宗,陛下在西苑打火铳,打鸟枪啊,虽然锦衣卫将那里围得水泄不通,但火铳的声音,小的可是听的清清楚楚……”这管事太监赶忙说道,而后看着一脸惊愕的冯保继续说道:“原来,陛下一直在万寿宫那边,差人捣鼓着这些火器啊,之前,万寿宫那边一夜一夜的灯火通明,便是匠人们,在赶工……” 冯保站起身来:“你的意思是,万寿宫那边,顿满了火药?” “这个奴婢不清楚,反正今天,陛下确实是打枪了,小的,我也闻道了火药味……”这管事太监赶忙说道。 冯保是越听越心惊胆战,可他还是保持着面上的平稳:“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是。”这管事太监闻言,便退后两步,而后转身便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又被冯保叫住,他疑惑的回过头来。 “这件事情不要生张,管好你的嘴,也让你下面的那些奴婢们管好自己的嘴。” “是,是,老祖宗。”这管事太监赶忙应道。 “回去吧。” “是。” 等到这西苑的管事太监离开后,冯保便无力的瘫坐在了椅子上。 这样,可不好啊。 今日,陛下十一岁,便命令工匠们在万寿宫制作火铳,并且,在西苑直接打枪…… 那到了二十一岁,岂不是还要命令工匠们,在万寿宫制作火炮,并且,在西苑直接打炮…… 这…… 这岂不是向武宗陛下看齐吗? 这也太危险了吧。 不行,我要去告诉太后。 想着,冯保又重新站起身来,不管身上的茶水,便朝外走去,可走到门口的时候,冯保突然想起。 陛下第一次出宫的时候,李太后对自己说的那些道家的话。 现在,太后更是不问事,自己此番再去说,不仅得罪陛下,估摸着也没啥用…… 对。 张居正。 自己可以去告诉张居正啊。 天子佩剑,哪有扛枪的……从周礼初始,便没有这个规矩啊…… 冯保面对朱翊钧是弱势的,这是无法更改的一种关系……他不能进言,不敢说话,便找一个能进言劝阻,能说话的臣子来。 他刚拿定主意,人还没有走出司礼监呢,便迎头撞上了张鲸…… 张鲸看着着急的冯保,脸带笑意的问道:“冯公公,去哪啊……” 冯保冷哼一声:“哼,张鲸,我去哪里,还需向你通报?” 这个时候的张鲸看到了冯保身上的茶水,看起来像是尿了裤子一般……不过,张鲸并未提醒,只想着看冯保出丑…… “冯公公去哪里当然不用向我通报,不过,此时,冯公公哪里也去不了……”说到这里,张鲸略作停顿。 而冯保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张鲸…… “只能跟着我去乾清宫,陛下召您……” 冯保闻言,点了点头,而后径直朝前走去,走了数步后,回头看向站在司礼监门口的张鲸:“在后面跟着……” “是,冯公公。”张鲸点头应是。 当冯保再次转头之后。 张鲸却将目光转移到了司礼监之中。 那正屋之中,正中间的那张桌子,以及那张太师椅…… 他看着那张椅子,眼神之中有些许炙热,他终有一日会坐在那上面…… 世人皆有所求,或为权倾天下,或为富甲一方。 但在宫廷之内,太监群体们视司礼监掌印之位,如登峰造极之所,仕途之极,众人趋之若鹜。 权欲之求,犹如浮云,这句话,是没有权力的人说的。 有了机会,谁不想越爬越高。 不过,此时的张鲸,其德行,“道行”都不足与坐在那张椅子上…… 乾清宫中。 朱翊钧正在翻书看,一页,一页翻得极快,他心本不在书上,此时翻书也只是一个幌子罢了。 朱翊钧也清楚,此时的冯保有很大概率已经知道了西苑之中的情况。 而朱翊钧要做的,便是安抚住冯保。 让他跟着自己一起瞒。 虽然他现在几乎可以自由的从皇宫,西苑往返,但那是建立在绝对安全的前提下…… 也就是在天子绝对安全的基础下,海瑞张居正,甚至是他的生母李太后,母后陈太后才退后一步。 若是西苑之中,有火药,火铳的事情“爆”了出来。 他遇到的阻碍,便是铺天盖地的……不仅仅是张居正,海瑞跳出来不愿意,甚至此时一心向道的李太后,不问政事的陈太后,都会出来阻止。 冯保必须跟他站在一起…… 正在朱翊钧“认真”看书的时候,冯保,张鲸两人走进了乾清宫。 “陛下,奴婢来了……” 听到冯保的声音后,看书入神的朱翊钧才回过神来,而后放下书本:“冯大伴,朕想着数日未见大伴,甚为想念,刚刚从西苑回来,便想着叫大伴过来……” “奴婢也极为想念陛下。”冯保赶忙应道。 “哎……” \"对了,冯大伴,可有什么事情要告知朕呢……” 冯保闻言,愣住片刻,他抬头去看,陛下正在盯着自己…… “近些时日,宫里面没有什么大事。” 朱翊钧听完之后,点了点头:“只怕有大事,大伴也不与朕讲,反而,去告诉一些不相干的人……” 第254章 反驳 “陛下,什么,什么不相干的人……奴婢,有些不明白。” 在听完朱翊钧的话后,冯保明显一惊。 而朱翊钧在说完话后,眼睛便一直看着冯保,生怕错过一丝冯保神色的波动…… 但他失望了。 在权力场中,摸爬滚打几十年的冯保,早就练成了小鹿乱撞心发慌,表面却是淡定不声张的本领。 不过,虽然冯保在朱翊钧的面前表现得天衣无缝。 而朱翊钧听完冯保的话后,只是轻声笑了笑,朱翊钧笃定此时的冯保已经知道了西苑试枪的事情。 “既然,大伴,揣着明白装糊涂,那朕,便多说几句,也该大伴提个醒……” “陛下明示。” “不相干的人,当然不是宫廷中人,而是,前朝的某个官员,这个官员跟冯大伴,关系交好,并且,位高权重。” 冯保听到朱翊钧的话后,赶忙跪下:“陛下,奴婢绝对不敢,有什么事情不告诉陛下,而去告诉那些外臣啊。” 朱翊钧从龙椅上站起身,而后缓慢的走到了跪着的冯保身边。 他伸出手去,扶了一下冯保。 等到冯保站起身后,朱翊钧便回头朝着龙椅方向走去,他边走边说:“大伴啊,你无需惊慌,朕知道你对朕的忠心,朕也知道,你对朕也有些不放心……” “朕什么都清楚……” “这个不相干的人,朕也不多问了……” “朕在给你提一个醒。” “西苑……” “今日的动静有些大了,若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朕是决不相信的……” 朱翊钧不紧不慢的说着,说完之后,他已经重新回到了龙椅处,而后,看了一眼冯保,便重新坐了下去。 此时的朱翊钧已经把话说的很明白了。 冯保略微沉思片刻,知道此时自己已经不能在装糊涂了。 若是他再装糊涂的话,便会真的失去皇帝陛下的信任。 冯保抬起头看向朱翊钧,而后恭敬说到:“陛下,西苑乃世宗皇帝陛下潜修之地,您去西苑读书,奴婢不敢多说什么,可您……”冯保说到这里,略微有些停顿。 “可您不该把火药,火铳这般凶险之物带进万寿宫啊,一来,是对世宗陛下的冒犯,传了出去,朝野震惊,二来,奴婢也担心陛下龙体安危啊,先帝曾叮嘱陛下,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火药之物,太过刚烈,您……” “您不应该再去了……即便去,也应该将火药,火铳这等凶险东西,移出万寿宫,移出西苑。” 冯保说完这些,本想着皇帝陛下会勃然大怒,可真正情况,却并非如此。 朱翊钧没有生气。 他心平气和的听完了冯保的话。 若是冯保不劝,朱翊钧还真的不放心用他了。 在冯保说完之后,朱翊钧叹了口气:“朕当然知道,大伴心中忧虑……朕也清楚,以身犯险,也不应该……” “但……朕却不得不去……” 说着,朱翊钧微微抬起头,眼神中透露出坚定与无奈:“大伴,你有所不知,如今西洋诸国崛起,弗朗机人等洋人的火器射程远、威力大,我大明若不革新,迟早会被这些西洋人甩在身后……” “现在朝廷上下,都在嚷嚷着变革,张居正,高拱等人定不会支持朕下令军备司研发火器……朕只能暗中聚集人才小规模研发,待成功后再推广……” “朕身为天子,背负着江山社稷,不得不如此啊,若有其他法子,朕又何须以身犯险……” 听完朱翊钧的话后,冯保便立马接道:“陛下,既然有心改进火器,便应派遣他人前去,张指挥使,张鲸,甚至是奴婢,都可以悄悄地去为陛下办……若是陛下觉得我等不行,奴婢也可想办法,从北边调回来一批技术更加精湛地匠人,官员,让他们去做,即便是天大地道理,陛下也不应该以身返险啊……陛下……” 这是在朱翊钧敲打冯保之后,他第一次反驳朱翊钧。 朱翊钧微微摇头,神色凝重:“大伴,此事非同小可,旁人去朕如何能放心?且那些官员匠人,未必能真正领会朕的意图。这火器革新,关乎我大明国运,朕必须亲自盯着,方能确保万无一失……” 冯保面露忧色:“陛下,可这实在太过危险。万一有个闪失,大明江山可如何是好?” 朱翊钧费了诸多口舌,冯保还是觉得危险,不应该去,换种角度来看,冯保地想法也没有什么错误。 帝王的安全,是最为重要的。 朱翊钧看着冯保,叹了口气:“朕明日还去西苑,大伴跟着朕去……一同去看看,到时候在谈论此事吧,不过,这件事情此时一定要保密,不要引起无谓的风波……” “明日,陛下带着奴婢去西苑……” “是。” 冯保之所以说那么多,是他不得不说,刚刚也是上头了…… 而朱翊钧从头到尾,都没有用威势去压冯保,也是因为,体谅冯保的忠心。 每个人的想法,立场都是不同的。 站在冯保的立场上看问题。 皇帝去了西苑,那里有火铳,有工匠,鱼龙混杂,万一,一条鱼,看着龙不顺眼,砰的一声,朝着天子打了一枪,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即便匠人们不敢,那火药若是爆炸了,也是极其危险。 朱翊钧算是先暂时的安抚了一下冯保,西苑内部的消息也不会这么快的流传出去…… 冯保刚刚离开乾清宫。 张鲸便忍耐不住进言道:“陛下,何必跟冯保说这么多……在奴婢看来,陛下只需给他下道闭嘴的旨意,若他真的传出去了,便拿着这旨意驱逐了他,名正言顺……” 而在跟冯保说话,一直都很和气地朱翊钧,在听完张鲸的这声牢骚后,脸色一变,他看了张鲸一眼。 而这个时候的张鲸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他着实是有些着急了。 看着陛下的目光,自觉地低下头去。 “驱逐了他,你就能当上司礼监掌印太监吗?” “即便,朕让你当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你能服众吗?你能称职吗?\" “走还没有学会呢,便想着跑了。” 第255章 朝堂议论开海 朱翊钧的一番质问让张鲸冷汗直冒,他连忙跪下,颤声道:“陛下息怒,奴婢知错,奴婢不该妄言。” 张鲸是真的有点害怕了,陛下还从未这么对自己说过话。 朱翊钧看着张鲸,神色稍缓:“起来吧……” “是,陛下。”张鲸缓慢起身。 “朕并非要苛责于你,只是你需明白,冯保在朝中多年,根基深厚,且对朕也算忠心耿耿他说的也没有错,朕只能安抚,而不能去打压。” 朱翊钧还是对张鲸解释了两句。 张鲸不是好人。 冯保也不算好人。 可朱翊钧却要用他们,若是两个人中,有一个倒了,他便会立马在拉起来一个。 在现阶段,只要两人不犯什么大错,朱翊钧都会忍着。 次日是朝会日。 朱翊钧先是带着冯保,张鲸两人上朝。 朝会结束之后,朱翊钧派人去两宫告知皇太后,今日有事在身,不去请安了。 而后,朱翊钧乘坐着马车,带着冯保张鲸两人赶往了西苑。 此时,刚刚下朝。 从皇宫出来的官员,看到陛下乘坐的马车,都已习以为常。 车队倒了西苑之后。 朱翊钧便带着张鲸,冯保两人,在锦衣卫的簇拥下,进入了万寿宫。 冯保作为宫里面的老人,在嘉靖年间也是经常出入万寿宫,但此时的万寿宫除了那座法坛,便再也没有他记忆中的模样了。 世宗陛下将皇家宫殿装修成了道观。 而当今陛下却将这皇家宫殿弄成了作坊。 朱翊钧在西苑之中,也对冯保说了许多,在朱翊钧的苦口婆心下,冯保也松了口。 昨日,从乾清宫回去后,冯保便是心神不宁,到了晚上,也未曾入睡,他知道陛下生性谨慎,也明事理,他认准的事情,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 他甚至也想了,把张居正拉下水,但,那又如何,最后只是一地狼藉,改不了陛下的圣意,反而引得朝廷的动荡。 而朱翊钧之所以如此大费周章的来搞定冯保。 是因为冯保对于他来说,很重要。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冯保值得朱翊钧这样大费周章的提醒,而不是向张鲸所说的一样,直接下旨压迫…… 之后的日子,朱翊钧也恢复到了正常出入西苑的次数。 六天一次。 每次,都是呆上大半个时辰,并未久留。 万历元年,十一月。 涂泽民到任浙江三个月后,向陛下上书…… 名为请开宁波海港奏疏…… “臣涂泽民伏念我大明江山社稷,忧心如焚,今冒死进言,恳请陛下圣鉴。 福建隆庆开关,月港兴盛,贸易通达,四海来朝。 隆庆开关其利有三:一则货物流通,互通有无,丝绸、瓷器、茶叶等大明物产得以输往海外,异域奇珍亦能入我中国,二则增税富国,商船往来,关税充盈,可补国库之需,强我大明之根本;三则安民生息,百姓因贸易而获利,生活富足,社会安定。 今观浙江宁波,地理位置优越,海道便捷,实乃天然良港。 若能效仿福建隆庆旧制,开宁波海港,必能如福建月港一般,为我大明百姓带来无尽福祉。臣敢请陛下深思熟虑,恩准宁波开港,强我大明之国力。 臣不胜惶恐,翘首以盼陛下圣裁。 臣涂泽民再拜顿首。” 而朝中的天子,以及高拱,也等来了这封翘首以盼的奏疏。 当然,这封奏疏也必定要在朝野引起不小的波动。 朱翊钧收到涂泽民的奏疏后,便召见了高拱。 君臣二人在乾清宫中谈论了一下午,决定放在明日的朝会上,将涂泽民的奏疏直接公布。 直接朝会上议了。 高拱离开乾清宫后,便立马召集信得过的官员,在朝会上为涂泽民的开海奏疏,摇旗呐喊。 到了第二日。 晨曦微露,东方的天空泛起一抹鱼肚白。 北京城的街道上,还弥漫着淡淡的雾气。 此时,大明的官员们已经纷纷从各自的府邸出发。 文官坐车,武官骑马,朝着皇宫的方向行进。 官员们进入皇宫之后,沿着长长的甬道前行。 一路上,他们神色肃穆,整理着自己的朝服和笏板。 而在乾清宫中,朱翊钧也早早地被宫女太监们唤醒。 他在宫女们的服侍下,穿好了龙袍,而后带着张鲸,冯保两人前往皇极殿。 随着一声悠扬的钟声响起,宣告着早朝的开始。 官员们在皇极殿钱的广场上按照品级依次排列。 而后,便按照排序,进入了大殿之中。 等到朱翊钧的身影出现后。 百官跪地行礼,齐声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翊钧微微抬手,“众卿平身。” “谢陛下。” 群臣起身,站立在各自的位置上,等待着皇帝的发话。 先是首辅进言,此时的张居正还不知道涂泽民的奏疏已经入京了。 等到,正常的流程走完了。 朱翊钧也开口说话了:“朕昨日收到了一封奏疏……” “浙江巡抚涂泽民所上……” 张居正听到这里,便知这封奏疏上的内容了,他抬起头看向了陛下,却见陛下正瞧着自己,当下,又是低下头去。 朱翊钧摆了摆手,冯保授意,便取出奏疏,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读了起来。 在听奏疏的时候,官员们都开始支支吾吾,交头接耳,小声议论了。 而等到冯保念完之后。 “众位爱卿,议一议,此法可行吗?” 皇帝陛下的话音刚落,便有一位给官员出列道:“陛下,万万不可开宁波海港。祖宗之法不可废,开港易引遭倭寇之祸,实乃祸端之始,大明开海有福建月港足矣……” “是啊,陛下,祸端之始,该罢免了涂泽民……” “对……罢免他……” 反对的声音最先出来。 而高拱这边的人,也开始发力了。 “陛下,臣以为涂泽民所言有理。福建月港开港以来,成效显着,如今宁波若能效仿,定是利国利民。” “对啊,陛下,不要听这些迂腐之臣的话……” “隆庆开关,造福万民,此时仿照旧制,哪来的违背祖制……” 第266章 大明会典 朝会之上,瞬间分成了两拨人。 刚开始的时候,大家还都在各说各话,只是简单的阐述个人的观点。 但说的多了,也急眼了,开始反驳他人的观点了。 这边,刚刚成为户部右侍郎的齐康,刚刚说了,宁波开海的益处,便被一个老臣看不下去,指着齐康便是一阵输出:“齐康,谁不知道涂泽民跟你私交甚好,你们这是结党,他在浙江办事,你在朝中为他说话,便是想着把我们这祖宗留下来的江山可祸害了。” “你这是诬陷,赤裸裸的诬陷……陛下,臣冤枉,臣绝无私心。” “陛下,您要三思啊,太祖高皇帝留下来的万里江山,可不能任由这帮结党营私的人给搞乱了……当年隆庆开关,便已不符祖制,此时在开宁波港,我太祖高皇帝留下来的大明会典,岂不成了一张废纸了。” 这个老臣话音刚落。 齐康还没有讲话,却听御前冯保已经开口呵斥:“放肆,大明会典乃太祖高皇帝洪武之制,乃是我大明国之根本,岂能任由你,胡乱言语,来人,拉下去……” 而坐在龙椅上的朱翊钧,毫无表示,算是默认了冯保的安排。 而后,殿外便来了两名甲士,将刚刚说话的老臣拖拽下去,而老臣一边争执,一边高喊:“陛下,万万不可乱了祖宗制度,万万不可废了祖宗家法啊……陛下……” 一向善谈的朱翊钧却是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冯保的反应,很是及时。 如果任由这老臣拿着大明会典说下去,那,先帝,穆宗皇帝陛下主导的隆庆开关,岂不是也不符祖制…… 这也就是冯保的智慧。 该替皇帝陛下背锅的时候,绝对不能犹豫,要及时。 朝会上,已经将近四个月,没有官员被当朝拖拽出皇极殿,也很久没有那么热闹过了。 自冯保念完奏疏之后,朱翊钧便一直都是面无表情的看着文武百官。 作为内阁首辅的张居正,内阁的郭朴,高拱,以及六部的尚书,都察院两位都御史,到了此时都未曾表态。 下面的人吵得不可开交,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即便他们真的有理,但却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 拽下去了一个臣子后,皇极殿中算是安静了一小会儿。 而朱翊钧看向了张居正,他该表态了。 “张爱卿……” 张居正闻言,出列:“臣在。” “你是内阁的首辅,你说一说,可行否?”朱翊钧轻声问道。 朱翊钧这句话说的声音并不大,站在后面的臣子们根本就听不见,而张居正站在第一排,皇帝陛下说的话,一字一句都清清楚楚。 在四个月前,乾清宫中。 张居正便已经形式上同意了。 而在涂泽民的奏疏,昨日到了京师之后,朱翊钧并没有召张居正商议,反而是单独召见了高拱。 便是在告诉张居正。 你当初的默许,在朕看来,就已经是同意了。 你马上就要做大事了。 别出幺蛾子。 而张居正手持笏板,在众多官员的目睹下,开口道:“陛下,太祖高皇帝所创之万里江山来之不易……大明会典更是国之根本……” “然今时不同往日,隆庆开关虽有违祖制,却也带来了一定益处,若此时在宁波港再开港口,当需谨慎权衡利弊,在臣看来,不可因一时之念,而轻废祖宗之法,但也不可固步自封,当审时度势,以保江山永固……” “百官既然意见不一,那便等陛下圣裁……” 张居正也是想着做出一些政策上的改变,他的对手也是大明会典上的祖宗制度,此番说来,算是对自己日后的所作所为先行来了一个解释…… “朕心中已有决断,但朕的决断是朕的,不是爱卿的,朕是问爱卿,你觉得可行否?”朱翊钧看着张居正缓缓地说道。 张居正闻言,沉默片刻,最后,自顾地说出了可行两个字。 听到张居正地话后,朱翊钧暗自松了一口气,神情也稍稍有些放松。 “好……” “高爱卿。” “臣在。” “当年的隆庆开关,是涂泽民上奏,先帝准许,而后命你全权主持,今日,朕也与先帝一般,将此事托付给你了。“ “臣绝不辜负陛下隆恩。”高拱领旨。 诸多官员看着,这事糊涂糊涂的就定了,阁老怎么不多言几句。 很多保守的清流官员纷纷蠢蠢欲动,却又怕说多了惹恼了皇帝陛下,在被拖拽出去,犹犹豫豫之时。 朱翊钧再次开口说道:“众爱卿,朕再多说两句,你们且听着……” “古往今来,历代圣王皆能因时而变,顺势而为。大明开国两百余年,今时今日之局,与往昔大不相同,隆庆开关以来,成效已然可见,如今涂泽民上宁波港开港之举,朕思来想去,还是应允……” “你们啊,虽然中举了,做官了,但还是多看看书。” “朕昨日还看着王守仁的书……他说,知行合一,’何为知?知者,明事理也,何为行?行者,践于事也。” “朕深知祖宗之法,乃我大明立国之本,其重要性不可言喻,然时代变迁,风云变幻,若一味拘泥于祖宗之法而不知变通,犹如刻舟求剑,朕以为治天下,当以祖宗之法为基石,因时而变,与时俱进,方可保我大明江山永固,百姓安居乐业。” “在朕看来,宁波港开港,并非违背祖宗之法,而是在传承祖宗之法的基础上,进行的一些小小的调整。我大明历经数代,历来先皇亦曾多次根据时局进行变革。” “朕旨意已下,众爱卿当摒弃旧见,同心协力,共同为我大明之昌盛而努力,若有胆敢违抗朕意者,或阳奉阴违、或暗中诋毁破坏,定当严惩不贷……” 皇帝陛下又开始了他的说教时间。 每次到了这里,说完之后,便是下朝。 当然,这次也不例外。 “臣等遵旨。” 听到百官的话后,朱翊钧便站起身来,而后在百官的跪送下,离开了皇极殿…… 第267章 不全之人 朱翊钧在百官跪送下离开皇极殿后,先是回到了乾清宫换上了帝王常服,而后,便带着冯保,张鲸两人前往陈太后的宫殿请安。 朱翊钧到了陈太后这里后,朱翊钧变换了一种风格。 脸上洋溢着敬重与亲昵,他见到陈太后后,赶忙行礼道:“儿子给母后请安。” 陈太后满脸慈爱,目光柔和地看着朱翊钧,微笑着招手道:“陛下快过来坐,让母后好好看看……” 李太后还有些爱好,忙着修道,不算太过无聊,而陈太后却什么爱好都没有,可以说,是独守深宫,孤独度日。 她每日的欢愉,也就是见到这个不是她亲生的皇帝。 朱翊钧听着陈太后的话后,便走上了前去,坐在陈太后的身边。 “哎呀,这才一夜功夫,陛下又长高了不少,越发的英武了。”陈太后笑着说道:”再过不久啊,陛下就可以大婚了……” 听着陈太后的话,朱翊钧也是表现得很是放松。 “大婚,还要数年呢,到时候还需母后多多操心。” “那是自然,母后现在都为陛下想着呢,那些朝廷的命妇,母后也认识的不少,他们家中可是有很多与陛下年龄相仿的女孩……”陈太后笑着说道。 朱翊钧闻言,停顿片刻:“母后,若感深宫无聊,可召京师那些诰命进宫赏花用宴,也能打发时光。” 陈太后闻言只是点了点头,并未就着这个问题,深入下去。 “陛下近日可安好……” “膳食是否可口……” “宫人们可有悉心照料……” 面对陈太后的问询,朱翊钧一一作答,与陈太后闲话着日常琐事,他从不在陈太后面前,说国家的大事,而陈太后也从来没有问过。 在陈太后的宫殿中离开后,随后,朱翊钧又来到李彩凤的寝宫。 刚一进门,便见李太后正手持拂尘,闭门打坐呢。 朱翊钧看到这一幕,略感惊讶。 母后这是从哪里讨来的装备呢。 还真别说,现在多少有些感觉了。 朱翊钧轻咳一声,李太后睁开了眼睛,看着朱翊钧,轻声道:“陛下来了。” 朱翊钧行礼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李太后微微点头,而后将浮尘放下,让朱翊钧坐到身边来。 “陛下看起来很开心,看来近日一切顺遂。” 朱翊钧点头道:“托母后的福,儿臣一切安好,朝政也一切顺遂。” 母子两人也聊了一些家常之后,李彩凤跟他儿子一样,也开始了说教。 不过,这个口气越发的像他的公公,朱厚熜一般了。 “《道德经》有云:‘治大国,若烹小鲜。’陛下,治国不可急躁冒进,需如烹饪小鱼般小心翼翼,不可频繁翻动。” “如今我大明历经岁月,当以无为而治之理念,以前觉得世宗陛下因修道而荒废了国事,有千错万错,但此时,母后看了那么多的道家经典,才知当初是误会了世宗陛下。” \"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且道常无为而无不为。看似无为,实则能长治久安。” 对于李太后的说教,朱翊钧也是耐心地听着,即便他不认同,但也不会反驳。 等到李太后说完之后,朱翊钧便顺着李太后开口道:“母后说的是,世人都误会了皇爷爷…” 李太后听到朱翊钧的话后,点了点头。 而朱翊钧便接着说道:“母后,传膳吧,儿子陪着母后用膳。” “不了,你且回乾清宫传膳吧,母后啊,这几日到了辟谷境了……” 听到辟谷境,朱翊钧立马愣住了。 “母后,您下一步不会炼丹吧……”朱翊钧喃喃问道。 而听完朱翊钧的话后,原本还表现淡然的李太后,一下子便不淡定了。 “哎……陛下倒是提醒了我,你皇爷爷的丹方收录在哪里,他只赠我道典,却没有赠我丹方啊……” 朱翊钧看着李太后,苦笑一声:“朕差人,给母后寻来,不过,母后修炼重要,您的身体也重要啊,该吃饭还是要吃饭的。” 李太后微微摇头,看着朱翊钧道:“这辟谷并非不食,乃是一种修行之法,道家有云,‘不食者神明而长寿’,然此非全然断食,母后在辟谷之境,虽减食谷米,却也会适当吃一些果蔬、药饵等,可使体内清气充盈,浊气排出,身心皆得以净化……” 朱翊钧听完这才放下心来。 他从李太后的宫殿离开后,便让张鲸去传膳,送到乾清宫。 而他带着冯保等一干随从慢慢的朝着乾清宫而去。 走着走着,朱翊钧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冯保问道:“皇爷爷身边的那个,那个黄锦还好吗,母后要炼丹的丹方呢,他是皇爷爷的“炼丹童子”知道的也多一些……” “陛下,黄公公早埋了……” “隆庆六年,先帝与陛下前往永陵,也曾见到了黄锦,在御驾离开永陵之后的第二天,黄公公就……” 说到这里,冯保略略停顿。 朱翊钧叹了口气。 记忆中,他第一次见到万寿帝君之时,好像还尿在黄锦身上了,此番听到黄锦已经死了,竟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原来,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了。 “深秋了……” “陛下,已经入冬了……” “那黄锦埋在永陵了?” “陛下,那怎么可能,皇陵乃龙根所系,尊贵无比之地,我等不全之人,岂能埋在那里……黄公公在世的时候,风光,走了以后,也是一卷草席裹身,一个孤坟罢了……” “草席裹身?黄锦可是皇爷爷身边最为得宠的太监,朕记得他当年在宫里面可是有着诸多的子子孙孙啊,他们都不管吗?”朱翊钧说完之后,便感觉自己这句话,说的有些与人设不符了。 人走茶凉罢了…… 冯保闻言,苦笑一声:“陛下,我等是不全之人,哪来的子子孙孙,黄公公在世宗皇帝陛下身边的时候,他是老祖宗,到了永陵之后,只是个无用的老太监,往昔的情分只能淡了,陛下聪慧,但关乎人情冷暖之事,却不甚了解。” 说这些话的时候,冯保的内心是凄惨的,仿佛也看到了自己的明天。 朱翊钧闻言点了点头,而后看向冯保:“冯大伴,你好好的辅佐朕,你走了以后,朕给你的墓碑题字……” 听到皇帝陛下的话后,冯保愣住了。 提字。 还是墓碑上的,这是多大的殊荣啊。 而朱翊钧还在继续的说着:“到时候啊,在北京城外,找个地方,圈一块地,以后对朝廷有功劳的宫人们,全部葬在那里………“ “到了清明的时候,朕也会让宫里面的宫人们,去那里祭奠烧纸,你呢,会是第一个葬在那里的人,又有朕的题字,谁去了,都要先给你磕头,祭奠……朕说到做到……” 朱翊钧话音刚落。 冯保已经老泪纵横…… 随后冯保跪下身去。 而他身后的那十几名随从太监,也同样跪下身去…… “陛下,奴婢是阉人,若是说了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话,那是对玷污了陛下的圣德……” “奴婢只能伏地叩拜陛下圣恩……” 第268章 朕绝不负你 “大伴,你这是做甚?”朱翊钧一脸疑惑的看着,痛哭流涕的冯保。 冯保听到皇帝的话后,擦了擦眼泪,抬起头来:“陛下,天恩浩荡,奴婢,定会尽心尽力为陛下办差做事……” “朕信你,快些起身吧。” “陛下,实不相瞒,奴婢现在腿软,起不来,就让奴婢再跪一会儿,缓一缓吧。”冯保赶忙说道。 冯保的反应有些过于激烈,这让一向聪明,自诩了解人心的朱翊钧也有些惊讶,甚至是措手不及。 他一直都认为对付冯保这样老谋深算的权力机器,是需要打压的…… 需要比他更聪明,对于事件更敏感,事事要防备着他,让他对于皇帝感觉到了害怕,只有这样,才能让冯保尽心尽力的为自己办事。 这次说为其题字,树碑,也全是提到了黄锦,朱翊钧有感而发,根本就没有多想什么。 但却让冯保爆发如此激烈的情感冲击,这也是朱翊钧没有想到的事情。 当然,冯保作为太监,还是一个相对有文化的太监,他深知,即便自己生前权势滔天,但死后都逃不过凄凄惨惨的结局…… 大明朝开国两百余年,到了此时,也就只有三个太监的身后事,得到了帝王天子的特别关照。 一个是七下西洋的郑和。 一个是土木堡之变死去的王振。 一个是成化年间的怀恩。 郑和是累计功勋,在宣德十年,返回途中,病逝于印度,因天气太过炎热,只能就地火化,骨灰,牙齿奉送回国,宣宗皇帝朱瞻基,亲自颁旨,将郑和安葬在了南京牛首山……(现在有两座郑和墓,一个是牛首山(官方认定),第二座位于印度尼西亚爪哇岛的三宝洞) 王振是在英宗皇帝复辟之后,对王振念念不忘,为其设立““旌忠祠”…… 怀恩是成华朝的太监,在去世之后,当时的宪宗皇帝曾下旨厚葬,他的出葬规格较高…… 除了他们三人之外,那么多的知名的大太监, 在这种特殊背景下,冯保得到了帝王的这样一个承诺。 对于他来说,这是必杀技,也让朱翊钧在这一刻,真正收获到了冯保的忠诚。 这个时候的朱翊钧,只是感觉奇怪,至于为何如此,他一时半刻也没有想通。 冯保真是跪了好一会儿,才被两名小太监搀扶起身。 而等到冯保起来后,朱翊钧便带着他们朝乾清宫走去。 这一路上,朱翊钧也不多问什么了。 可等他在乾清宫用膳,喝粥的时候,还见冯保偷偷抹眼泪的时候,才算是真的想明白了关键点 。 太监,这个群体很特殊的。 有了一定的权势之后,便想着找对食(老婆),认儿子,孙子…… 这都是在弥补内心的情感缺憾。 即便他们有了成百上千的干儿子,孙子,在他真的死了之后,哪个干儿子,孙子会去过问他的身后事。 都巴不得早早的跟他撇清关系,谁还会去管他如何下葬,埋在哪里。 而自己刚刚这句,为他的碑文题字,也算是开了先河的恩宠了,他又怎能不感恩涕零了。 当然,即便想明白的朱翊钧也并不认为,他登基之初,对于冯保的打压是错的。 恩威并重。 虽恩在前,但威却是最重要的。 朱翊钧放下玉碗,看向冯保:“大伴,朕有一事,要询问与你,你可要如实回答啊。” 冯保听到朱翊钧的话后,赶忙应道:“陛下请问,奴婢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朱翊钧看了一眼侍奉在旁的张鲸:“你们先下去吧。” 张鲸闻言稍愣,但很快反应回来了,他带着侍奉皇帝用膳的几名宫女,走出了乾清宫。 等到张鲸出了乾清宫后,便立马去问了跟陛下一起回宫的那些太监们。 在路上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冯保这么反常。 当张鲸得知之后,可谓倒吸一口冷气……陛下,真的这么看重冯保吗? 而乾清宫中,朱翊钧沉默片刻后,开口问道:“张阁老,下一步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在之前对于冯保来说,是送命题,但到了此时,却成了送分题了。 心态变了,一切也都变了。 “陛下,这个奴婢不甚清楚,不过,张居正曾多次在户部尚书面前,提及一个人?” “谁?” \"张学敏。” 朱翊钧闻言点了点头。 他也不去问冯保,为何户部尚书会将与张居正的谈话细节告知他。 他看了一眼冯保,而后开口道:“朕今日之举,并非一时兴起。朕初登大宝之时,你权势颇重,又与张居正关系亲密,并且联手将高拱驱逐出京,这些事情,本不应该你来做……“ “朕不得不对你加以打压,然如今,朕见你对朕忠心耿耿,朕亦当有所表示。但你需明白,朕之恩宠,可予亦可夺。” 朱翊钧既然想通了这一点,便要发挥到了极致,彻底的将冯保变成”自己人“。 冯保连忙跪地,惶恐道:“陛下圣明,奴婢定当肝脑涂地,以报陛下隆恩。” 朱翊钧微微抬手,示意冯保起身,继续道:“朕希望你能明白,朕之天下,需众人齐心协力方能长治久安。你虽为内臣,但亦当为朕分忧,不可恃宠而骄……当然,你的忠心,朕是知道的,平时也可与阁老走的近一些,但……你要时时刻刻明白自己是朕最信得过的人,从阁老那里知道什么事情,或者,他想从你这里打听一些什么事情。” “朕都要知道,你也知,咱们这位阁老,可不简单啊,比之他的老师徐阶,城府更深,所谋更大……” “朕是信得过他,但,所有的事情,朕都要知道。” 这是要把冯保安排到张居正身边,当朱翊钧的一个耳目。 到了冯保这个级别,张居正想要干什么事情,需要宫里面助力的时候,必定会通过冯保。 这次冯保闻言,没有半分迟疑。 “陛下放心,奴婢知道怎么做。” 朱翊钧点了点头,顿了片刻后,又开口说道:“大伴,朕绝不负你……” 帝王一诺,可重千金,但有的时候,也一文不值,但在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其杀伤力也是巨大的。 冯保闻言,又是一阵感恩谢恩的话…… 此时,乾清宫外,张鲸满心忧虑。 在门口不断地打转。 这算怎么一回事。 陛下明明不喜冯保,这怎么自己离开一会儿,风向却变了。 冯保在陛下心中的地位越是重要,便让他离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宝座,越发遥远…… 自己是不是要做点什么事情,让陛下看到,自己可冯保强多了…… 有了这个念头之后的张鲸,便开始谋划着,做一件大事,来向陛下证明自己,完全可以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第269章 张元功 张鲸是此时的司礼监第三秉笔太监,在司礼监中,几乎没有存在感。 因为他年龄太小,几乎没有处理政务的经验,按道理来说,他也不应该进入司礼监,在司礼监中,他是做不出什么能够让陛下高看一眼的事情。 可他还是东厂的提督太监。 “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 在东厂这个角度出发,便有了无限的可能……而此时,他的手中便有了一条还不算确定的线索。 乾清宫中,朱翊钧与冯保在乾清宫内又交谈许久,在此,朱翊钧也向冯保交代了诸多事务,冯保一一应下。 待谈话结束,冯保退出乾清宫。 而在外的张鲸看到冯保出来后,也不给冯保打招呼,便大步进入。 此时的陛下,还在端着玉碗喝燕麦玉米粥…… 张鲸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去:“陛下耽误了会,这些菜也有些凉了,奴婢差人在换一些吧……” 朱翊钧抬头看了一眼张鲸:“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怎能如此浪费呢。” 听到陛下的话后,张鲸赶忙应道:“是,是,陛下。” 皇帝陛下的早膳,并不奢侈,除了两玉碗燕麦粥后,便只有一些炖煮的鸡肉,清炒新鲜蔬菜。 食物不算奢侈,但盛放这些食物的容器,可都是价值连城。 美玉雕琢而成的碗,温润细腻,光彩柔和,表面雕刻瑞兽,祥云…… 官窑的瓷盘,色彩鲜艳,绘制精细…… 还有一些金银的制品。 不一会儿,朱翊钧便用完了早膳,每次备的都不多,朱翊钧也都能吃个七七八八。 而张鲸看着陛下用完膳食了,也赶忙差人将膳食退下……… “陛下,东厂那边发现了一些事情,只不过,还没有确凿的证据。” 朱翊钧听到张鲸的话后,看了他一眼,而后淡淡的道了声:“说。” “陛下,还记得隆庆六年末,蓟门总兵戚继光上书全军操练之事吗?” “当然记得。”听到此处,朱翊钧来了些许的兴趣。 “陛下,当初你是差了英国公之子张元功前往,在蓟门的时候,他就数次不带宫中官吏,独自去见戚继光,而且,在他从蓟门回来之后,东厂发现,这个英国公府的小公爷,行为有些奇怪。” “奇怪?”朱翊钧皱起了眉头。 “陛下,在张阁老遇刺的前天,张元功便离开了京师,前往了蓟门总兵府,去的时候,神不知过不觉,可回来的时候,却被东厂的探子发现了,奴婢便觉得这件事情太过凑巧,便差东厂的人,暗中盯着张元功。\" “虽然,他行事非常小心,但东厂的探子,还是发现他曾经数次,夜深入张府,见张居正……不过,他们所谈什么事情,奴婢却不得而知了。” 朱翊钧听完张鲸的话后,点了点头,而后刚刚脸上的一点疑惑,已经全部消失不见了。 好像对这件事情,提不起什么兴趣。 张鲸看到之后,有些慌了,他赶忙问道:“陛下,要不要继续查下去。” “查什么?”朱翊钧问道。 “张居正被刺杀,定是有所隐情,这里面,张元功,知道的会很多,甚至能牵扯到英国公张溶,这是大案啊。” 听完张鲸的话后,朱翊钧有了些许的不耐烦。 张鲸对自己忠诚是有了。 但其对局势的把控,比冯保还差上许多。 一个牵扯到了当朝首辅,英国公府的案子。 他都敢建议皇帝陛下去查。 现在大明朝需要的是大案吗? 需要的是稳定。 持续数十年的稳定。 张鲸在司礼监行事谨慎,然其对局势之把握,尚欠火候,其欲查张居正刺杀案,实非此时之宜。 “刺杀案,已经定案了,现在大明朝需要的不是大案,莫要再生事端……” 听到朱翊钧的话后,张鲸多少有些不甘心,他还想再多说什么,却在看到陛下的一个眼神后,停下了。 在真正的历史上,张居正死后被清算,英国公府,成国公府也都相继得到了皇帝的惩处,这也足以说明,武勋的头头脑脑是跟张居正有着某些不为人知的联系…… 但朱翊钧却清楚,他自己的精力有限。 有很多事情,不是非要闹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此时的成国公府,英国公府,已与百年前的不一样了,虽然成国公兄弟两人都在五军都督府任职,但也改变不了,勋贵之首,成了军队的吉祥物…… 张鲸看着陛下靠在龙椅上,闭目养神,虽心有不甘,但也只能默默退到一旁…… ……………… 蓟门总兵府。 大堂之中。 戚继光坐在主位,手上拿着一个图纸,正仔细的看着。 而在下首坐着的正是从京师而来的军备官,叶梦熊。 对于这个得到陛下亲自任命的叶梦熊,戚继光一直都很客气,甚至认为叶梦熊是陛下安排过来,看着自己的。 而这日一大早,叶梦熊便将自己精心准备的战车图纸拿给总兵大人观看……戚继光用火器作战的经验丰富,给些建议,定能为自己带来诸多启发。 他来到三屯营之后,便接管了蓟门的军需工坊。 蓟门的军队最善用火器,他的火器工坊也是九边之中,最为庞大的。 戚继光凝视着图纸上的战车,片刻之后,他看向叶梦熊:“此战车虽有其独特之处,然在一马平川之地,确实稍显愚笨……我军将士在战场上拼杀向来不逊蒙古,若用此战车,恐行动迟缓,反成累赘……” 叶梦熊听到戚继光的点评后,并不气馁,接过图纸后,便告辞离去。 等到戚继光刚刚离开大堂,便有一名亲兵走了进来。 “将军,那个人又来了……” 戚继光听完之后,脸色一变,而后对朝着亲兵摆了摆手:“下去吧。” “是,将军。” 等到这亲兵下去之后,戚继光叹了口气。 来者不善啊。 亲兵口中的那个人,便是张鲸谈及到的英国公府的张元功。 而戚继光从京师返回三屯营总兵府之后,在深夜见到那个高大的神秘人,也是张元功…… 第270章 最好走的路 戚继光并没有选择见张元功,在得知他来了之后,便带着亲兵,下去巡查边防,几百里地的防区,这一出去,没有个七八天是回不来的。 而张元功在得知戚继光离开总兵府后,心里面有些动怒,觉得戚继光这个人,平白得了阁老的照料,却不思报答,是个不义之人。 无奈的张元功只能回到京师,刚刚到家不久,便来了一道旨意。 英国公张溶,带着其子张元功一同接旨。 而旨意的内容,让父子两人都感觉到了震惊。 皇帝陛下竟然让张元功去云南担任都指挥使,隶属于五军都督府中的右军都督府,以及兵部。 若是换作其他的武勋,能在此时去外地担任都指挥使,定是感恩戴恩。 可英国公府不比其他的武勋……此时张溶年老,张元功远赴云南赴任,多有不便。 传旨太监是张鲸。 在念完旨意之后,看着跪在地上的张溶父子两人没有动作,当下有些不耐烦的道:“英国公,接旨啊……” 听到张鲸的话后,张溶,张元功才磕头谢恩,接下旨意。 等到两个人站起身后,张鲸才脸含笑意的说道:“小公爷,这京师啊,太小了,陛下就跟你找一个大的地方,即刻上任吧……” 张元功看了张鲸一眼:“是,张公公。” 等到张鲸走后,老国公张溶颇为不解:“怎么,突然给你放了外缺呢……若是不想去,为父去宫里面一趟,凭着这张老脸求求陛下。” 张溶对于他儿子做的事情,了解并不多。 而张元功却是苦笑一声:“父亲,儿子一向眼高手低,自觉一生才华无用武之地,此时陛下用了儿子,还是去了我祖定兴郡王功业兴起之地……” “也好让儿子能够施展拳脚,看一看,比那些个李成梁,戚继光等差了多少……” 听着张元功的话后,张溶也不再多说什么。 本来,朱翊钧并不愿意去过问张居正与英国公府的这些弯弯绕绕。 可张元功多少有些闲不住,在朱翊钧得知这其中隐情之后的两个月内,数次前往辽东,蓟门。 这也让朱翊钧多少有些不满了。 正好云南的都指挥使有了空缺,便差司礼监拟好了旨意,而后又将张居正召来,先让他看了一番。 张居正对这道旨意并没有加以阻拦。 传旨的张鲸回到乾清宫复命。 此时的皇帝陛下,正在看着浙江巡抚涂泽民所上的奏疏。 而张鲸到了乾清宫后,看着陛下在看奏疏,也不说话,只是站在了一旁,等着陛下看完之后问话。 片刻之后,朱翊钧放下了奏疏,而后看向张鲸:“英国公他老人家,没有什么说的……” “陛下,英国公只是谢恩,奴婢在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多说。”张鲸赶忙回复道。 朱翊钧点了点头,而后站起身来,下了玉阶,朝着乾清宫外走去。 张鲸赶忙跟了上去。 此时,已是寒冬腊月,寒风凛冽。 张鲸赶忙上前,恭敬道:“陛下,外边有点冷,还是进宫吧。” 朱翊钧微微摇了摇头,目光深邃地望向远方。 正在此时,天空中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 雪花轻盈地落下,宛如舞动的精灵,给庄严的皇宫增添了一抹静谧之美,朱翊钧看着雪花,心中思绪万千…… 张鲸赶忙报喜:“陛下,瑞雪兆丰年,此乃吉兆啊!” 朱翊钧笑着道:“瑞雪兆丰年,吉兆,吉兆……这场大雪不会小了,明日,是早朝日,朕体谅百官,明日的早朝免了……” 说完之后,朱翊钧便感觉记忆深处的一块,好似被触动了一般,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张鲸闻言之后,便领命下去,差人通知官员,明日的早朝取消。 而朱翊钧站在宫门外,看着漫天飘着的雪花,不禁低声叹道:“万历元年即将走到了结束……” 朱翊钧登基已有一年半,在这一年半的时间中,张居正推行考成法,吏治环境得到了一定的改善,高拱主持开海,此时宁波水师整备,修缮港口,而他自己在西苑炼器,火铳也会在数年内得到精进……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前进…… 朱翊钧感到了些许的寒冷,便转身回到了乾清宫,此时宫女们正在为炉子里面加炭…… 朱翊钧在乾清宫中,正在看书的时候,海瑞求见,这让朱翊钧有了些许奇怪,但还是召见了海瑞。 在行礼之后,海瑞也表明了来意。 “陛下,这场大雪一日是停不下了,臣在嘉靖四十四年,曾去大兴等地主持赈灾,此时,又是一场与当年相仿的大雪,臣颇为忧心,想请请一道旨意,允许臣再去北方诸县巡查一番。” 嘉靖四十四年,得世宗皇帝陛下旨意,先帝携当今陛下告祭太庙,礼毕之后,瑞雪袭来,当时,也成为了朝中权贵,百官谈论的盛事,但在盛事祥瑞之下,掩盖了北方数个县受雪灾困顿,是海瑞得高拱的帮助,才能主持当年的赈灾事宜…… 朱翊钧听完海瑞的话后,迟疑了片刻:“大雪封路,车马不通,若是困到了哪里,太过危险。” 朱翊钧不想让此时的海瑞离开京师,从嘉靖四十四年到如今,已有小八个年头,海瑞也不比当年体壮,朱翊钧还真的怕他在路上出点什么事情。 “陛下,臣不得不去。” 朱翊钧看着如此坚决的海瑞,还想再劝说一番,可当他看到海瑞的眼睛后,却只能叹了口气:“好,朕准了……来人。” 一名太监走了进来:“陛下。” “召锦衣卫指挥使张国之前来。” “是,陛下。” 这名传旨的太监下去之后,朱翊钧转头看向海瑞:“爱卿,朕准了你巡视北地,现在路还畅通,由锦衣卫准备车马,以及一路所需,再路上也要听从他们的安排,万万不可冒险行事。” “谢陛下。”海瑞赶忙谢恩道。 此时的海瑞,是都御史,他已然位高权重,但初心并没有变化。 雪一下,便去了钦天监查问,得知这场雪要比以往数年的都要大一些,他立马就想到了北方的百姓。 北方这两年的年景并不好,担心百姓不仅受冻,还要挨饿,才迫不及待地进宫求见陛下。 不一会儿,张国之赶到了乾清宫。 而朱翊钧便让张国之抽调十六名锦衣卫的精壮好手,陪同海瑞下去。 马,要北镇抚司最好的马,车,用自己去西苑乘坐的车…… 张国之得旨,不敢耽搁,立马下去准备。 而海瑞也想着陪张国之一起下去,却被朱翊钧喊着:“莫要着急,爱卿,这一路可不好走啊,千万小心。” “陛下,在臣看来,为黎民而去的路,是最好走的……” 第271章 大雪 听着海瑞的话,朱翊钧有了些许的动容。 为黎民百姓所走的路,即便再过崎岖,也是好走。 海瑞脸上有些迟疑,像是有什么话,想要说出口。 而朱翊钧察觉到了这一点,便开口询问:“爱卿,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朕讲吗?” 听完朱翊钧的话后,海瑞便抬起头来,看着朱翊钧慢慢说道:“陛下,瑞雪兆丰年,臣给陛下道喜了。” 听着海瑞的话,朱翊钧不自觉地从龙椅上站起身来。 以往地海瑞,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万历元年,一切顺遂,陛下虽小,但亦有古来明君之风,这次瑞雪,定是上天对陛下的恩赐。” “爱卿,为何说这样的话,可这场雪可是会让很多百姓生活困苦。” “但也会让更多的百姓,大获丰收。” 朱翊钧听完海瑞的话后,笑着点了点头:“此时,朕可称朕的海师傅,为海圣人了……” “陛下过誉了,臣先告退。” “好。” 朱翊钧就这样站着,目送海瑞离开了乾清宫…… 许久之后,朱翊钧才慢慢坐下,他能给海瑞带来触动,而海瑞同样也能给朱翊钧带来启发。 治国当以民为本。 若自己将大明朝治理的繁华富庶,但却与贫民百姓无关,他这个帝王,也注定是失败的。 而海瑞便是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自己。 百姓为本…… 民生为本……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朱翊钧才想起他记忆深处的那块触动。 张居正。 下了大雪,明日免了朝…… 不过,历史已经发生了变化,张居正还会独自一人来上朝吗? 张国之的动作很快,三辆马车,十六个锦衣卫的好手都在宫外等着海瑞。 按照皇帝陛下的吩咐,他从皇宫到西苑的马车,让海瑞乘坐。 车身由坚硬的檀木打造,散发着古朴而庄重的气息,檀木经过精细打磨,表面光滑如镜,在阳光下折射出温润的光泽,车顶覆盖着金黄色的锦缎,锦缎上绣着华丽的图案,车窗由透明的琉璃制成,密封性好,也能保证车内的温度。 此时车上已经准备好了出行的必需品…… 海瑞一行人,在漫天大雪中,离开了京师,踏上了海瑞认为最好走的路。 ……………… 百官们在得到明日早朝被免得消息后,都是感觉到了欣喜,明日不用起那么早了,甚至有诸多的官员心里面都抱着明日不来衙门的想法,陛下都免朝了,自己翘一次班,考成上面也不会记吧。 而内阁中的张居正是最早知道这个消息的。 雪花纷纷扬扬,一夜之间,整个北京城被白雪覆盖,而张居正也跟着往日一般,穿好官袍,与往常一般准备上朝。 他一推开房门,眼前是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而此时还在下着。 管家走上前来。 “老爷,雪太厚了,马车走不动啊,陛下不是下旨免朝了吗,要不,今日便不去了。” “即便不上朝,也要去内阁处理政务啊,离皇宫不远,本官走着去。” 说着,张居正紧了紧披风,而后踩在了厚厚的积雪上。 积雪几乎没过脚踝。 这还是在张府,已经被扫了数次了,到了路上,只怕更加难走。 张居正出了张府之后,每一步踩在积雪上,每一步都陷在积雪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寒风刺骨,吹得人脸上生疼。 此时大街上,空无人烟。 只有张居正一人。 他的身影在雪地中显得有些孤独…… 一步一步,他离皇宫越来越近。 原本很容易走的路,在此时,却显得很是艰难。 寒风吹得他的脸颊通红,雪花不断落在他的肩头,但他的步伐却没有丝毫迟疑。 这一路上,张居正也想到了很多。 他要走的改革之路,注定充满荆棘,与这条入宫的路一般…… 那些反对的声音、重重的阻力,便如同这漫天的风雪一般,试图阻挡他前进的脚步…… 可他还是要一步一步的朝前面走着。 张居正离皇宫越来越近,最终看到了皇宫的红墙…… 张居正雪中独行图(莫愁天下无知己……) 而此时的乾清宫内。 朱翊钧也早就换好了龙袍。 张鲸还多少有些不解,今日的朝会不是免了吗,为何陛下还要起那么早。 他在朱翊钧更衣的时候,还数次提醒了陛下。 正在张鲸疑惑的时候,一名太监进入了乾清宫中。 “陛下,张居正入宫了……” 朱翊钧听到这句话后,站起身来。 “上朝。” 张鲸赶忙应是…… 太监们一直在打扫乾清宫周围的积雪,但并未打扫皇极殿处的积雪,朱翊钧走出乾清宫后,张鲸便是快步跑上前去,嘱咐那些扫雪的太监们,让他们多抽点人过来,将陛下要走的道路好好的清扫一番。 而朱翊钧却摆手阻止:“张阁老能够踏雪而来,朕同样也能踏雪而去。” “陛下,要不乘撵吧。”张鲸赶忙说道。 “朕刚刚说的你是听不懂吗?” 张鲸只能低下头去。 朱翊钧看了一眼张鲸后,便率先朝下走去,随从太监赶忙跟上。 这次前往皇极殿,朱翊钧同样也是顶着风雪前进…… 朱翊钧风雪上朝图 朱翊钧到了皇极殿后,坐在龙椅上,便等着张居正的到来。 张居正进入皇宫之后,第一个想去的地方实际上是内阁。 而下面的人告知,陛下正在皇极殿中等着他呢。 这让张居正也有了些许的诧异,而后便前往了皇极殿。 他到了门口的时候,先是取下了披风,而后整理了一番自己的官服,最后才缓步走入了皇极殿中。 张居正进入皇极殿后,第一眼便看到了坐在龙椅上的朱翊钧,他快步上前。 “臣,张居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平身。” “谢陛下。” 张居正缓缓起身。 坐在龙椅上的朱翊钧看着一路风尘的张居正,叹了口气…… 这次朝会,注定是特殊的。 没有鸿胪寺的唱班。 没有鼓声。 没有百官。 只有风雪作陪………… 第272章 地丁合一 特殊的朝会。 特殊的君臣。 朱翊钧看着张居正,片刻之后,便赶忙对着张鲸说道:“快些准备两个火炉,放在张师傅的身旁。” 张鲸赶忙领命,而后他赶忙走下玉阶,亲自到了后殿去准备火炉。 “陛下,不合礼制……” “今日,这皇极殿中,只有你我君臣二人,你我既是君臣,又是师生,礼制,不提也罢。”朱翊钧笑着说道。 张居正倒也没有再次推辞。 不一会儿,张鲸带着四名太监,抬着两个火炉放到了张居正的身边…… 一向睿智,聪明,且拥有极高权力欲望,甚至为了皇权不被分享,打压张居正,直接给老娘上眼药水的皇帝陛下。 在面对这个经典的历史画面时,竟然有了些许的无措……甚至是腼腆…… 这让朱翊钧不由得暗叹一声。 还是太年轻,经验少啊。 “张鲸……” “奴婢在。” “去,端上一壶热茶,给张师傅奉上,驱驱寒意。” 张鲸闻言,些许发愣,这不是朝会吗,专门给他备上两个火炉子,都已经很是恩宠了,再去备茶,这是不是有些太过了。 不过,张鲸也只是稍愣片刻,便要下去准备,却被张居正阻止。 “陛下,臣不冷,喝茶便免了吧。” 听着张居正的话后,朱翊钧内心苦笑一声,看来,自己的城府还是有些浅了,张居正已经看出了自己的窘迫。 张鲸听到张居正的话后,赶忙看向坐在龙椅上的朱翊钧,他只是对着张鲸点了点头,张鲸便明白了意思,而后,回到了朱翊钧的身后来。 “爱卿,此次朝会只有你我二人,我大明朝建国两百余年,也从未发生过,既然,天公作美,让你我君臣二人在这皇极殿中单独召对,那你我二人,定不能辜负这天公作美之事,好好的聊一聊,谈一谈……” “臣也正有此意。”张居正赶忙应道。 “那爱卿,你先说……”朱翊钧脸带笑意,他慢慢的也适应了此时的环境,得心应手起来。 “是,陛下……”张居正应了声后,然后开口道:“陛下是否还记得隆庆六年,陛下刚刚登基,在乾清宫中曾对臣说,欲要效仿和帝……” “当然记得。”朱翊钧答道。 “陛下,和帝年少聪慧,亲政后翦除窦氏外戚,整顿朝纲,当断则断,以雷霆手段肃清朝廷积弊,为天下苍生谋福祉,如今陛下有此志向,此乃我大明社稷之幸。” “陛下登基一年有余,为帝勤勉,节俭,果断,睿智,好学,这一年之中,丝毫不见松懈……” “可见陛下自比和帝,也不是心血来潮。” “既然陛下立志要为千古一帝,那臣定不能有丝毫藏拙,此次朝会,正如陛下所说,趁天公作美,臣斗胆为陛下进言治国良策……” 张居正说到这里,略有停顿。 而朱翊钧也赶忙说道:“爱卿既是我大明朝的内阁首辅,又是朕的师傅,告诉朕道理,进治国良策,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怎能用斗胆言辞了。” 而张居正听完朱翊钧的话后,微微颔首,随后接着说道:“陛下,我大明朝建国两百余年,最根深蒂固的顽疾,便是土地,是户籍……” “太祖高皇帝洪武二十六年,我大明能收上税的田亩,尚有九百一十二万顷,可到了弘治年间,能收上税的便只有六百一十七万顷,足足少了三百万顷,到了今年,户部的统计,又少了几十万,为五百六十二万顷……” “太祖高皇帝洪武年间历经元末大乱,开国之时尚有六千余万人口,到成化十五年,为八千三百余万,历经弘治一朝,到了正德元年,人口只有五千余万了,自成化十五年,到正德元年,不过三十余年,却少了三千万的人口,直到今日,造册登记的户籍人口,也只有六千余万,我大明开国两百余年,并未较大乱战,竟然人口与开国之初的洪武年间相仿……” “隐匿人口,土地,是我大明朝最大的顽疾……” “臣斗胆进言,可重新丈量全国田地……随后,重新统计户籍人口……” “而后,重新制定税制……” 朱翊钧听完张居正的话后,停顿许久之后,才开口问道:“重新丈量了土地,重新统计人口,将隐匿地田地,人口全部清查出来……” 朱翊钧说完之后,也有所停顿,他抬头看向张居正:“隐匿人口,是因为我大明有丁税,若是没有了丁税,黎民百姓又何必去做人家地佃农呢……” “我大明对于官员士绅享有田税优免,从太祖高皇帝洪武年间的京官,到了嘉靖年间,对整个士绅的优免幅度越来越大,到了此时,不仅官员自身,其家属,奴仆等全部纳入了优免范围,从徭役到田税……” “升斗小民耕大明半数之田地,却要缴纳整个大明的赋税,百姓生活贫苦,不得已变卖田地成为佃农。” “之前的徐阶,在退田案中,便占了二十余万顷的上好水田……” “爱卿,朕当然准许你重新丈量全国的田亩,户籍……这次,朕决议上不封顶,皇庄,宗室,勋贵,官员士绅,都要查……” “但,查完之后呢……爱卿所想的新的税制,能否治标治本呢?” 张居正听完皇帝的话后,沉思片刻后,答道:“陛下,重新丈量全国田亩,清丈各州府县所有的庄田,民田,职田,屯田,荡地,牧地等所有的田地,且按照田亩分为上中下三等纳税,若清查出百姓为逃避赋税投献的土地,便有受献者承担自投献日起补起所有的田税……” 而朱翊钧听完张居正的话后,只是摇了摇头:“治标不治本啊……” 张居正有些许疑惑。 “朕刚刚说了,要取消丁税,才能减少隐户,减少隐户,百姓自然而然,也能减少投献……” “陛下,是想取消人头税……”张居正心里暗暗吃惊。 “对,取消人头税……” 朱翊钧刚刚所说的这些话中,最重点的就是丁税,以及优免权…… “地丁合一,摊丁入亩,官绅一体当差纳粮……” 第273章 千古奸臣 朱翊钧说完之后,便紧紧的看着张居正的脸色变化。 而张居正也在这个时候,抬起头来,直面年幼的皇帝:“陛下,这是高拱对您说的吗?” 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高拱对皇帝讲的。 因为陛下即便在聪慧,也不可能对税制了解的那么清楚。 有这个魄力与见识的,在他看来,满朝上下也只要高拱一人了。 朱翊钧故作轻松的笑了笑:“是也好,不是也罢,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大明的首辅敢不敢为之……” 朱翊钧没有正面回答张居正,而是反问他的态度。 土地兼并严重,大量百姓失去了土地,却还要承担人头税,已经变得极为不合理。 这一点,张居正当然清楚。 实际上,从嘉靖年间一直到隆庆年间,朝廷便一直都在局部改革。 如在南直隶、浙江、江西等地推行的均徭法、十段锦法等。 而张居正便是在这诸多的变革中,有了自己的想法。 但,无论如何,张居正都没有想过去废除人头税。 因为这是根本。 而官绅一体当差纳粮,其遇到的艰难,便会更加多了起来。 最主要的是,当权者的反扑。 摊丁入亩、取消人头税。 很大胆。 官绅一体当差纳粮。 更大胆。 此时,大明朝的官僚体系庞大且腐败,官员与地方豪绅相互勾结。 土地兼并严重,权贵阶级拥有大量土地…… 人头税的存在对他们影响较小,而摊丁入亩会使他们按照土地面积缴纳更多的税款,这些拥有强大势力的权贵阶级会动用各种资源和关系来阻挠新政策的推行…… 朝廷内部党争激烈,官员之间相互倾轧。 张居正有信心在他当内阁首辅的这些年中,可以保证他推行的政策持续下去,但权贵的反扑,也是持续的。 甚至,这些权贵也会影响到皇帝的态度。 即便这项新的制度是面前的皇帝提出来的。 但,人终归是会变得。 此时,皇帝尚且年幼,容易听信别人的话,若是张居正在推行这样的改革时,不被皇帝信任了,一切都会被推翻。 张居正是一个谨慎的人,他没有十足把握的时候,是不会贸然答应朱翊钧的。 看着张居正迟迟没有回音。 朱翊钧叹了口气:“若朕的首辅不愿为之,待朕年长一些,也会推行此国策,现在,先按爱卿所言,丈量土地吧……” 朱翊钧以退为进,来了一招。 在朱翊钧看来,满朝上下,也只有张居正一人能将此事推行下去,而,他这个皇帝需要做的是,在张居正去世之后,守住这份改革的果实。 如果,张居正不接受,还是按照历史上的那一套改革推行,朱翊钧也会同意,并且会在自己成年之后,在对他的改革进行延申。 “陛下,臣只能对陛下说,很难……” “朕当然知道难,但张师傅也知,重症当下重药,若是成功之后,必定功在千秋……”这个时候朱翊钧,是渴望着张居正将这件事情揽下来的,对其的称呼,也随之变成了张师傅。 张居正微微垂首,沉思片刻后再度抬眼望向朱翊钧。 他从陛下的眼中,察觉到了复杂的情绪。 而后,张居正叹了口气:“陛下,此事如泰山之重,臣虽知艰难,却也不敢轻慢陛下之嘱托,既陛下有此宏愿,臣必当殚精竭虑,细思其可行之策。” 在这个时候,他还是认为皇帝陛下的这个想法,是高拱给他灌输的。 张居正是一个能干事的人……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会出手。 朱翊钧眼中闪过一抹亮色,身子微微前倾:“张师傅有此决心,朕心甚慰,那此事便从长计议,朕愿与张师傅共同谋划,携手为我大明开创崭新之局……” “陛下……” “您当真下定决心了吗?” 张居正再次询问道。 “当然下定决心,不然,朕又怎会对张师傅讲呢……”朱翊钧再次肯定。 而张居正在得到皇帝陛下的再次肯定后,接着说道:“文人手中的笔,伤人于无形,一体纳粮,一体当差,这可是要得罪全天下的读书人,臣可以不要清名,陛下的千古圣名,也不要了吗?”说到这里,张居正略微有些停顿,而后再次看向朱翊钧:“此事若是推行,便无退路,千百年后,张居正成千古奸臣,陛下成昏聩之君……” “不……” “若此事推行,张师傅成千古名相,朕为千古明君……”朱翊钧坚定不移的说道。 而这个时候的朱翊钧,脑海里面,一直都是后世雍正说的那番话,朕不是明朝的万历……咋了,朕这个万历,怎么你了,朕要是不摆烂,你能当皇帝…… 历来国库亏空,不是从百姓下手,便是从商人下手,而这次,是要从根本下手了…… 张居正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在他看来,陛下再聪明,也想不到口诛笔伐的危害,只想着好处,却不想坏处…… “陛下,若是士绅被逼得造反了,国策停不停……” “朕只闻百姓活不下去造反,可从未听过腐儒造反,提刀弄棒,他们也配……张师傅多虑了……” 在朱翊钧看来,士绅将百姓视为鱼肉,而自己这个皇帝,便应将士绅视作鱼肉…… 当然,在改革中涉及到的勋贵,宗室。 朱翊钧更加不惧了,正愁没法子,弄掉一批呢…… 做皇帝的,本就应该只怕百姓造反。 权贵阶层,本就是在皇权下面的附属品,他们的造反,朝廷又岂会惧怕…… 张居正沉默片刻,也知皇帝陛下说的有理,而后说道:“陛下既有此决心,臣自当全力以赴,然,此事需步步为营,不可操之过急……首先,当以考成法加强对官员的考核与监督,以防有人从中作梗。而后,可逐步在局部地区试行新策,观察成效……” 朱翊钧微微点头:“张师傅所言极是,此事朕已深思熟虑,绝非一时冲动。朕知其中艰难,但为了我大明江山社稷,为了天下百姓,朕愿冒此风险。” 第274章 张居正 此时皇极殿外,刚刚停了一会儿地雪,又开始下了起来,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宛如无数玉蝶翩翩起舞…… 洁白的雪花覆盖了宫殿的琉璃瓦顶,为宏伟的宫殿增添了一抹静谧与圣洁。 而在皇极殿内,张居正听完皇帝陛下地话后,看了陛下,许久,许久…… “陛下,既然有此雄心壮志,即便前路再过艰辛,臣张居正也替陛下闯一闯……”张居正轻声道。 他是一个实干家。 他当然知道,朱翊钧提出来的这一整套,推行起来有多么艰难。 但张居正对自己是有信心的。 他才四十九岁。 他还有很长的时间。 如果能活到七十岁,他便有二十一年的时间。 哪怕只能活到六十五岁,他也还有十六年的时间。 这么长的时间。 足够了。 只要,陛下不中途变卦,他自觉在艰难的改革,也能成功。 故,张居正才不断地探查着朱翊钧地口风,态度,想要看出,皇帝陛下到底是临时起意,还是下定决心了。 朱翊钧听完张居正地话后,神情变得更为轻松。 “张师傅,朕既已下定决心,便绝不中途变卦。朕与先生携手,定能让我大明江山更加昌盛。”朱翊钧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充满了力量。 张居正微微颔首:“陛下圣明,臣必当竭尽全力,为陛下效命。” 殿外的雪依旧在下着,无声地见证着这场特殊的朝会。 而朱翊钧从龙椅上站起身来,而后,缓慢地走下了台阶,到了张居正的身旁,略略停顿:“张师傅随朕来。” 张居正闻言,转身跟着朱翊钧走去。 两人走到了皇极殿外,望着殿外的雪景。 朱翊钧也有感而发道:“雪花飘落,如同朕心中的希望,纷纷洒洒,朕仿佛看到了大明的未来,一片繁荣昌盛的景象。” “这场雪,是祥瑞之兆,这场特殊的朝会,在史书上,必有他的独特之处……”朱翊钧轻声说道:“朕相信,在张师傅的辅佐下,我大明必将迎来一个新的辉煌……” 张居正站在朱翊钧身后,看着殿外的雪景,听着皇帝陛下的话,心里面也不由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他深知这场改革之路虽然艰难,但只要有皇帝的支持,就一定能够成功…… 雪花继续飘落,皇极殿内,朱翊钧和张居正的身影显得格外坚定。 这场特殊的朝会,结束了。 张居正回到了内阁,而朱翊钧也回到了乾清宫…… 看似是结束,但却是一个新的开始。 君臣两人,像是朝着彼此敞开了心扉。 下朝之时,朱翊钧亲自送着张居正离开了皇极殿,而后又让张鲸差人去膳房传粥,送去内阁。 回到乾清宫的朱翊钧坐在龙椅上,而张鲸在一旁候着。 朱翊钧看了一眼张鲸:“今日,皇极殿中,所说的话,不要传了出去。” 张鲸赶忙应道:“陛下放心,奴婢知道关系重大,定会特殊处理。” 在皇极殿中除了张居正,朱翊钧,张鲸之外,还有十二名太监。 朱翊钧看了张鲸一眼:“马上就是新年了,少动些杀念,给自己积点德吧。” 张鲸的特殊处理,便是将这十二名太监杀了,这也是宫中处理的规矩。 “是,是陛下,那奴婢便多嘱咐一番。” 朱翊钧点了点头:“先嘱咐,在派出监矿,监军,过个两三年,在调回来吧。” “是,陛下,那奴婢这便出去安排。” 朱翊钧只是点了点头。 而等到张鲸离开乾清宫后,朱翊钧的思绪也开始纷飞。 他本不想今日与张居正说这些,可,他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当然,他也留了两手的准备。 第一个,就是张居正,真的安排这个摊丁入亩的新税制布局,朱翊钧肯定会大力支持,甚至将其扶持成“权臣”。 而第二个便是,张居正,求稳心太重,还是跟着历史上的一样,搞出一条鞭法,朱翊钧同样会大力支持,在张居正的改革进入尾声后,他便会亲自下场,按照张居正改革的基础上,在推行摊丁入亩的税制。 不管,张居正如何准备。 丈量全国土地,清查全国户籍,都是第一步。 大明养士两百余年,而从嘉靖朝开始,人才如同泉涌一般。 而张居正,高拱便是这些人才中的佼佼者。 特别是张居正。 他从小便有立智成圣的志向。 在为官之后,也是一直朝着这个方向来做事。 现在内阁首辅的张居正,已经爬到了臣子的最顶峰,他在朝中的势力极其庞大,若不是朱翊钧将高拱留在京师,那么自己这个“年幼”的皇帝,注定会在跟张居正的权力斗争中,落入下风…… 未来的英国公都成了张居正的“信使”,可见此时张居正的影响力…… 此时的乾清宫除了朱翊钧外,再无一人。 他喃喃自语道:“先生大恩,朕无以为报,只是看顾先生的子孙罢了……” 说完之后,朱翊钧苦笑一声。 这是历史上的神宗皇帝原话。 可等着张居正死去后,剥夺他的一切荣誉,抄没他的家产,饿死他的家人,逼死他的儿子…… 甚至,在万历之后的天启年,张居正都未曾得到平反。 直到朱由检登基之后,他为张居正平反,恢复其名誉,并授予他的孙子张同敞中书舍人一职。 崇祯十五年,张同敞奉诏慰问湖广、四川诸藩王,任务完成后,未等回京城复命,就传来北京失陷的消息,张同敞失声痛哭,连续数日无法进食,史书记载,“哭踊绝食者数日”。 张同敞认为张家世受国恩,决定终身为明朝守孝,从此“冠白网巾,衣布素,撤音乐”,直到遇害之前,还每日参拜未及上缴的朝参牙牌…… 最后,在桂林与南明兵部尚书瞿式耜,两人一同共赴国难…… 想到于此,朱翊钧再次叹了口气…… 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也好,这个时空的张居正,注定能得到他应有的礼遇…… 张居正刚到内阁,膳房的太监便送来了一小锅热粥,既是皇帝陛下的赏赐,张居正也没有拒绝。 他先是喝了一碗粥,暖暖身子,而后便开始处理政事。 一个时辰后。 高拱,郭朴,以及诸多的内阁官员们还都没有到。 他也放下了手中的笔。 而后,在喝了一碗陛下赐下的粥,这个时候,已经有些凉了。 他走出了内阁的东厢房,来到了内阁的门口,眼前的雪景,不如皇极殿外的壮观,但是亦有一些韵味。 他搬来一张太师椅,坐在上面,正对着门,看着外面飘荡的雪花,笑了…… 或许,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笑。 只是感觉到了一阵轻松…… 第275章 野心 张居正正坐着赏雪的时候,高拱,郭朴等人才姗姗来迟。 按照考成法来说的话,这两个大佬今日都迟到了…… 郭朴看到张居正坐在门口,稍稍愣神:“咱们的首辅大人,今日,怎么坐在这里了。” 张居正笑了笑,而后站起身来:“看会雪,难得清净一会。” 高拱闻言之后,冷哼一声:“看来,我们来的真不是时候,打扰到了首辅大人清净了。” 面对高拱的冷嘲热讽,张居正可是一点都没有往心里去。 之前,他还会给高拱辩解一番,可却是辩论,高拱便越发来劲,一来二去,张居正也不回复高拱的冷言冷语了。 习惯了。 郭朴苦笑一声:“首辅大人,我这边,正好有几个公文,拿给你看一看,若是可以的话,便直接呈送司礼监披红了。” 张居正闻言点了点头,而后与郭朴两人一同进内。 高拱倒是不急着进去,他将张居正刚刚挪开的太师椅,又一把拉了回来,而后也坐在太师椅上,看着雪景,不过,他却静不下心来,嘴里面还在嘀嘀咕咕道:“还赏雪,清净呢,只怕这雪下得在应景,只可惜有人怕是没了赏雪的心境,满心都在那权势之上……” 高拱坐了一会儿,便见到后面有了动静。 他转头一看,正看到郭朴端着一碗米粥喝着呢。 “这,这是哪来的……”高拱赶忙问道。 郭朴笑了笑:“陛下派人送来的。” 高拱赶忙又道:“没有我的吗?” “也没有我的啊,这是陛下给首辅大人送来的……”郭朴说着靠到了高拱身边低声道:“今日啊,陛下跟咱们的这位首辅大人,在皇极殿中,谈了一个时辰呢……” “今日朝会不是取消了吗?” “对啊,但首辅大人,照例来参加……陛下大为感动啊,在皇极殿中,君臣两人一道举行了这次本该取消的朝会。” 高拱听完郭朴的话后,暗道一声坏了。 被张居正自己一个人装到了。 而后,他又看向郭朴:“陛下大为感动?” 郭朴听着高拱的话后,尴尬的笑了笑:“啊,这是我自己联想的……哪里还有碗,你去盛一碗吧。” “我不喝……在家吃过饭了,哎呀,哎呀,真气人,我怎么想不起来呢……” 郭朴看着高拱的这番模样,只是苦笑的摇了摇头,而后端着碗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这个时候,高拱也多少有些坐不住了。 此时的高拱,还有着官复原职的野心呢。 本以为他主持开海,做的好了,自己离这个目标便越发的近了些,可张居正搞这一套,让自己离目标又远了…… ……………… 京城以北,大雪纷纷扬扬,似鹅毛般飘落,将大地装点成一片银白…… 海瑞,以及锦衣卫一行人,他们在昨日出发,用了最快的速度到了大兴县。 这个时候的海瑞,可不是嘉靖四十四年得户部主事了。 他现在是都察院得都御史。 在大兴县给县令下令,定要做好妥善准备,而后,海瑞便带着锦衣卫,以及大兴县的官员探访了十几家百姓,在得知百姓家中还有些余粮,以及取暖的柴火等物后。 海瑞便又带着锦衣卫离开大兴县,朝着下一个目标前去。 而后,雪越下越大,再加上天已经黑了,便找到一处破庙之中取暖修整。 虽然破庙四处漏风,但锦衣卫生好了三个火堆,又带来诸多的御寒之物,有惊无险的度过了深夜。 天亮之后,海瑞看着庙外的雪停的差不多了,便催促着锦衣卫继续出发。 这些锦衣卫心里面即便有些不愿,可也不敢违背海瑞的意图。 马车在雪地上缓缓前行,车轮碾压着积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越往北走,道路便变得异常艰难,积雪深厚,马车行驶得十分缓慢。 海瑞坐在马车里,眉头紧锁,他想起自己在嘉靖四十四年曾经在灾荒中赈济百姓的情景,那些饥饿的面容、无助的眼神,让他心如刀绞。 他暗暗发誓,此次一定要确保百姓不受灾,若有灾患,定要全力救助。 马车在崎岖的道路上颠簸着随着马车的前行,道路变得越来越艰难。有的地方积雪已经没过了膝盖,马车几乎无法前进。 海瑞等人不得下车,一起推车前行。 从大兴县到他们下一个目的地,只有四十余里,可是走了整整一天。 艰难跋涉之后,他们终于来到了第二个县城。 此时县城的大门紧闭,城墙上的守卫看到是穿官服的官员,以及锦衣卫,不敢大意,赶忙下来将城门打开,放海瑞一行人入城。 县城里的街道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百姓们都躲在家里,很少有人外出。 海瑞带着锦衣卫们先是到了县衙。 年轻力壮的锦衣卫都已经累的走不动了。 而海瑞却是不知疲惫。 让他们在县衙中休息,他带着县衙的县令,衙役,在县城里四处走访。 他们最先来到一位老汉的家中。 此时,老汉的儿子正趴在梯子上,用较宽的木棍清理着房檐上的积雪,而老汉也在扫着院子里面的雪。 这老汉看到一行官差,吓了一跳。 民见官,甚至只是一个小小的衙役,都会感觉到害怕。 他赶忙放下扫帚,迎了上来:“老爷们,你们怎么来了,这大雪天的,路可不好走啊。”老 海瑞微笑着说道:“老人家,你们这里有没有受灾啊?” 老汉摇摇头:“托大人的福,没像前些年那样,总还过得去。” 海瑞点了点头:“那就好……老人家,能否让我进屋里面看一看。” 这老汉听完之后,只是点头,而后将海瑞迎进了自己的土屋之中,不过,县令,衙役等人,却没有跟着海瑞一道进去,他们也是害怕,万一房屋塌了,把他们压在下面了。 海瑞在屋里面跟老汉又说了许久的话之后,才离开老汉的家。 而后,又是第二家,第三家…… 就这样,海瑞又探访了一个时辰,只感觉到自己头晕眼花,实在站不住了,才返回了县衙休息…… 第276章 爱卿,消瘦了许多 海瑞已经到了极限,已有些头重脚轻,走起路来,摇摇晃晃。 跟在他身后的县令,看到之后,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搀扶。 “都御史,您,你没事吧。” 这个时候,县令才看到了海瑞煞白的脸色。 当下,这县令惊呼一声:“你们,快,快去衙署把我的轿子抬过来,再去几个人,去找郎中,让他们到县衙中等着。” 衙役们看着,也不敢耽搁。 两个衙役一左一右的搀扶着海瑞。 过了许久之后,轿子才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众锦衣卫。 这些锦衣卫脸比此时的海瑞还要白,不过,海瑞是累的了,他们是吓得了…… 海瑞迷迷糊糊间,便被人扶到了轿子上,等他恢复清醒的时候,已是第二日的清晨…… 万幸,他没有害什么急病,只是太过劳累所致。 他醒来之后,喝了一碗米粥,便又睡了过去。 到了下午的时候,海瑞再次醒来,而后,执意离开,去下一个县查看。 锦衣卫,包括县令都在劝说他在休息两日,不过,他们明显说服不了执拗的海瑞。 此时,雪已经停了。 但路依然难走。 海瑞一行人的马车,继续朝着下一个目标前进…… 海瑞请旨意在外巡视,用了将近一个半月的时间,在新年的钟声即将到达的前三天,才返回到了京师。 期间,他曾给皇帝陛下写了四封奏书,分别禀告了各地的状况。 这次出行,海瑞也是发现了受灾严重的县城,并亲自留在那里赈灾。 他整个人瘦了十斤,返回京师之后,便是先到皇宫复旨,却被告知,陛下去了西苑,海瑞不得准许无法前往西苑,便也只能赶回家中。 这次他离家已经一个多月的时间了,在走的时候,甚至都没有给他的妻子说一声。 这次他风尘仆仆的回到了自己的家。 一进家门,海瑞便很是直观的看到了在厨房门口挂着的两条鱼,两只鸡,此时冻的邦邦硬。 而海瑞看到这东西之后,便先是到了厨房之中。 水缸的水,是满的,米缸的米,也是满的。 而且这个米,不是市面上卖的。 海瑞抓起一把米,米粒表面光滑,品质上乘,并且米粒很长,海瑞曾在户部,抓在手中,之后,便知这是贡米。 还不是一般的贡米,是万寿帝君升迁最爱吃的京山桥米,桥米长,三颗米来一寸长,在诸多的贡米中,最为特殊。 海瑞看到这米之后,便已知外面的鱼,鸡是从哪里来的。 皇帝陛下派人送来的。 若是换作之前,海瑞看到这里,定会对妻子不满,但此时,他却没有这种想法,只是感觉皇恩浩荡,无以为报…… 而这个时候,在身后传来一声怯生生的叫声。 “爹……” 海瑞回头看去,正是自己三岁的儿子海中砥。 海中砥才刚刚能走的畅快,叫了海瑞一声,也不与他亲近,反而,朝着主房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叫着娘亲 “娘亲,娘亲,爹,回来了……” 而这孩子的叫声,也把海妻,以及他们的女儿叫了出来。 此时,海瑞的女儿已经十三岁了,长成了一个大姑娘…… 而海瑞也走出了厨房,看到了他阔别许久的妻子,与女儿…… “夫君,消瘦了些……” (历史上的海瑞无后,海中砥,海中亮两个儿子夭折,女儿也死了……他的尸体被运回家乡之后,是他的堂弟过继了一个儿子,给他续上香火,小说里面就不这样体现了……考究严格的大大们,求放过) 西苑,万寿宫中。 朱翊钧正站在一台桌台前。 此时这桌台前,便摆放着工匠们最新弄出来的火枪。 而张国之,张鲸,以及一众锦衣卫都守在朱翊钧的身后,十几名工匠站的位置离朱翊钧较为远一些。 实际上,这段时间,工匠一直都在按照皇帝陛下的要求做着尝试,但,一直都没有很大的进展。 火绳枪到燧发枪的演变,是需要在火枪上增加几个比较关键的零件。 造火器的工匠们天天忧心忡忡,怕被扫地出门。 但朱翊钧却是表现得很是大度,不仅没有怪罪工匠们,还亲临第一线,加入了探讨得队列中。 而后,历经数月,在工匠们的努力下。 这个时空,第一把简陋的燧发枪雏形出现了。 与此时大明朝的鸟铳快枪相比,这把简陋燧发枪的枪管要更长一些,当然,最为重要的改变还是药池,以及燧发枪锁,击锤,以及工匠手工缠绕弯曲的弹簧,以及最主要的燧石(火石)。 朱翊钧不仅看,还亲自上手将这把燧发枪拿了起来。 他扣动扳机,肉眼便能看到枪膛中的火花…… 当然,此时的这把枪,只是能够满足用碎石打火,点燃火药,将弹丸击打出去,但还不稳定,不到试枪的环节。 朱翊钧将枪放下,转过头看了一眼张鲸:“放西苑的工匠们,回家过年,每人赐二十两银子。” “是,陛下。” 而听到朱翊钧的话后,十几名工匠也是赶忙谢恩不止…… 朱翊钧查完枪后,也没有在西苑多待,摆驾返回皇宫,而朱翊钧一回到皇宫,便得知海瑞曾入宫求见……才知道海瑞已经回来了。 看护好先生的家人,在海瑞的身上,朱翊钧算是做到了。 他让张鲸找了两个太监,每过七日去一趟海瑞的家中,为其挑水,买米,还弄了诸多的肉食。 这日天色已经晚了,朱翊钧也不愿打扰海瑞家人团聚。 次日,一大早,朱翊钧便召见了海瑞。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宫殿的地面上,为宏伟的殿堂增添了一抹温暖的色彩。 朱翊钧高坐在龙椅之上,目光中满是期待地看着乾清宫的宫门方向。 不多时,海瑞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进殿内,跪地行礼:“臣海瑞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臣请旨训斥北方数县,此番复旨陛下。” 朱翊钧赶忙说道:“爱卿平身……“ 而等到海瑞站起身来,朱翊钧也是叹了口气:“爱卿,消瘦了许多啊……” 第277章 赐宴 朱翊钧说了一句,跟海妻同样的话,可见,在他的内心中,海瑞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臣子…… 海瑞先是详细禀告此行诸多事宜,只谈百姓艰难,不提路途坎坷。 而朱翊钧也是认真的听着。 海瑞禀报完之后,朱翊钧也是不断地点头,表示认可。 “有爱卿替朕照看百姓,朕很是放心,不过,爱卿,你还是要多多照看好自己的身体,来日方长……” 在真正的历史上,海瑞活得时间较长,可在历史上的海瑞可是闲了小十年,但此时海瑞一直都在任上,过于劳累的话…… 海瑞劳累过度,晕倒的事情,朱翊钧也是知道的。 “陛下厚爱,臣感激不尽,臣为陛下,为社稷,为百姓不敢惜身……说道此处,臣还有一言,想要奏陈陛下。” “爱卿,尽可道来。” “陛下,臣此番外出巡视,承蒙陛下挂念,差人至臣家中挑水赐米,此等恩宠,臣感激涕零……” 朱翊钧听到海瑞的话后,苦笑一声,而后心里面默念一声然。 “然,陛下此举,臣以为实不合礼制,陛下乃天下之主,当以江山社稷为重,满朝文武皆是陛下之臣子,为陛下效命乃分内之事……” “陛下对臣如此恩宠,若被他人知晓,恐生误解,让百官误以为陛下偏私,如此一来,于陛下之圣明有损,于朝廷之公正有亏……” “陛下之仁爱,当泽被天下百姓,臣愿陛下收回此等特殊恩宠,一视同仁待满朝臣子,以显陛下之公正无私,圣明仁德……” 朱翊钧微微颔首,目光中满是感慨,缓缓开口道:“爱卿一片赤诚,朕心甚慰……朕知你所言皆是为了朕的江山社稷,为了朝廷的公正……” “然,爱卿在朕心中,确非普通臣子可比……你刚正不阿,一心为民,如中流砥柱,可为朕撑起一片清明……朕对你的恩宠,并非偏私,而是敬重你的品德与担当。” “若是这朝廷官员之中,也有人与爱卿一般清廉,朕,同样这样对待……” “陛下谬赞,臣愧不敢当,臣还是觉得这份恩宠,受之不起。” “朕刚刚说了,爱卿替朕救伏百姓,朕替爱卿看顾好家人,哪有受起,受不起的说法。” “陛下,臣身为都察院都御史,外出巡视,是臣的职责所在。” 面对执拗的海瑞,朱翊钧叹了口气,而后苦笑一声,也不想跟他在这个话题上强行辩论下去。 再辩下去,兜兜转转,来来回回,还是不会有结果,他说他的,自己干自己的,两不牵扯。 等到海瑞离开乾清宫后。 朱翊钧便让冯保拟旨,通发文武百官,明日要在华盖殿赐宴百官…… 年前赐宴,在弘治年间以前,几乎都是传统。 但弘治之后,连续三朝。 正德,嘉靖,隆庆都从未在赐宴过。 正德豹房哥,威武大将军,武宗皇帝陛下朱厚照,不是忙打仗,就是忙伏虎,哪有时间陪着一帮老家伙吃年夜饭。 嘉靖万寿帝君,飞元真君,忠孝帝君,世宗皇帝陛下朱厚熜,不是忙炼丹,就是忙修炼,也抽不出时间陪百官演戏。 穆宗皇帝陛下没有那么多的爱好,只有一项,但胜在专一,也抽不出时间专门赐宴百官。 历经三朝,老传统,也变得不传统了。 旨意一下,官员们都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这咋回事,陛下又客气起来了。 当然这次赐宴,与弘治年间的也有所不同。 之前,天子赐宴,是要提前半个月就开始准备,由 礼部策划,光禄寺执行,但这一次,却是全部交给了宫里面来操办,减少了诸多的开支。 朱翊钧在赐宴的当日,先是与两宫皇太后,共用了午膳,算是一家人吃了一个团圆饭…… 到了晚上。 华盖殿内,灯火辉煌,一片璀璨。 百官纷纷来到宫里面,四五成群,这次来吃饭,不是来上班,大家显得也轻松一些。 等到众多官员到了华盖殿门口时,引礼官下场引领,按照名字将官员们带到了属于他们的位置。 此次赐宴,虽然仓促,但规模却不小,在京官员五品之上的全部参加,旨意上面,专门说了不能告假。 按照官职的大小,宴桌分为上桌,上中桌,中桌,下桌,公,侯,伯等武勋坐于上桌,文官三品之上,坐于上桌。 等到官员们都坐下之后。 身穿龙袍的朱翊钧在冯保,张鲸等人的簇拥下来到了华盖殿。 而后,落座与龙椅之上。 在看到皇帝陛下到来之后,百官起身行礼,在这个时候是不行跪礼。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诸爱卿免礼,落座。“ “谢陛下。” 皇帝朱翊钧高坐龙椅之上,微笑着扫视下方的群臣:“今日新春佳节,朕与诸位爱卿共贺新年,故采用旧制,在华盖殿中赐宴百官,诸卿定要乘兴而归……” 官员们又是一阵附和。 张居正坐的位置,离天子最近,他看着皇帝陛下这般老成的表现,心中颇为欣慰。 悠扬的礼乐之声缓缓响起,如丝如缕,萦绕在整个大殿之中。 一群身姿婀娜的舞者身着华丽的服饰,翩翩起舞,她们的动作轻盈优美,仿佛仙女下凡,为这新春的盛宴增添了一抹绚丽的色彩。 官员们看着这些漂亮的女子们,诸多老家伙们眼睛都直了。 一曲舞罢。 朱翊钧赐酒。 太监们将酒上桌,赐给百官饮用。 行酒九次之后,才开始真的吃了起来。 而朱翊钧一直都没有离去。 宴会中,美味佳肴不断被端上,精致的糕点、色香味俱佳的菜肴、香醇的美酒,让群臣们大饱口福…… 众人一边欣赏着礼乐和舞蹈,一边品尝着美食,气氛热烈而欢快…… 等到吃的差不多了,朱翊钧便嘱咐张鲸去取了赏赐的名单,让他暗中交给张居正…… 他准备让张居正这个内阁首辅,主持今日赐宴的重头戏。 按照官员的品级 ,参考考成法的考核,给予百官物质上的赏赐…… 第278章 恩典 天子赐宴,百官们也不能真的跟在家一样放开的喝。 皇权发展到了如今,即便这些官员中,有李白这样的大才,喝醉之后,还没开始吟诗呢,便就会被拖拽出去…… 众人都多少有些端着。 悠扬的礼乐之声回荡在整个大殿,身着绚丽服饰的年轻女子们犹如灵动的蝴蝶,翩翩起舞…… 这是最后一舞。 等到礼乐声结束之后,舞女缓缓退下。 而朱翊钧也站起身来。 看到皇帝从御座上起身,官员们纷纷起身。 “诸位爱卿,到中间来吧。” “是,陛下。”诸多臣子齐声答道,而后离开了自己的坐席,到了原本女子们跳舞的正中央来,正对着皇帝陛下。 “此番赐宴,不仅有美酒,美食,还有朕的恩典……”说着,朱翊钧看向了冯保。 而冯保赶忙点头应是,走下台阶,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圣旨:“有旨意……” 百官听到之后,齐齐跪下,恭接圣旨。 “朕膺天眷,君临四海,今岁时和畅,国运隆昌,朕心甚悦吗,念及众卿夙夜在公,劬劳国事,遂设此宴,以酬卿等之忠勤……” “朕观卿等,或筹策于庙堂,或效力于疆场,或勤勉于案牍,皆为朕之股肱,国之栋梁……” “朕深知卿等之苦,亦感卿等之忠,故特赐白银若干,贡米若干,以资家用……” “此乃朕之恩典,望卿等倍加珍惜……当思君恩之浩荡,报国恩之深重,秉持忠正之心,竭尽才智之力,为朕分忧,为国立功……勿负朕之厚望,勿怠国之重托……” 百官们听着圣旨,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朱家这是发钱吗? “臣等叩谢隆恩。” “众位爱卿,平身吧。” “谢陛下。” 百官们起身之后,恭敬肃立。 而朱翊钧都花银子了,当然要花的物有所值…… “朕知道官员们的俸禄,稍稍低了一些,不过,这是祖制,朕也不好更改,此次,赐贡米,赐银两,是朕想了许久的事情。” “户部的放心,朕这次赐予百官的赏银,全部由宫里面出,不会向你们伸手要一两银子的……” “当然明年,诸位爱卿也会有很多人能够参与下一次的赐宴,到时候,朕还会有恩赏……” 朱翊钧说完之后,便看向了张居正。 “张爱卿,接下来,便交给你了。” 张居正拱手道:“是,陛下。” 朱翊钧看了一眼冯保,而后,自顾的带着张鲸等人离去。 百官们又是一阵跪送。 等到朱翊钧离开华盖殿后,冯保便大手一挥,太监们搬来了八个木箱,正放在御座之下……打开之后,赫然就是一锭锭白银。 贡米等物此时,都堆放在宫殿之外。 银子直接交给官员,贡米的份额是,给个条子,去宫门外领取。 诸多官员们,看着面前的银子,心思各异。 有些人是看不上的。 但有些人,也确实需要。 而张居正走到冯保的身侧,从袖口中取出名单,正欲念名单的时候,却听身旁的冯保有些动静。 转头一看,这冯保竟然在低声抽泣。 这一下,可把张居正给吓了一跳。 当然,受到惊吓的不只是张居正,正对着冯保的官员们看的更清楚。 张居正也不慌着念名单了,他赶忙问道:“冯公公,这大喜的日子,怎么如此啊。” 冯保听到张居正的话后,抬起手臂,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哎,阁老,快些,快些把银子赐了,让诸位回家吧……过个好年……” “冯公公,您……”张居正轻声问道。 “我啊,是有些失态了……诸位啊,定是要一心为国啊,可别辜负了陛下的一份苦心。” “陛下赐予诸位的银子,贡米,可都是陛下自己省出来的……老奴,我瞧着都心疼……”说到这里,冯保的眼泪又掉落下来。 而诸多官员们听到冯保的话后,无不大受震撼,当然,即便有些不信的官员,也要装作极为感动的模样。 弄不好,现在锦衣卫的无常簿都记着官员们的反应呢……谁面露不屑,直接无常索命了…… “想着,陛下在宫里面,吃食用度,极为节俭,哎,老奴我啊,就劝说陛下,您贵为天子,富有四海,早膳只用一碗米粥,不符身份……” “陛下却道:天下百姓,能于晨间食此米粥者,又有几人乎?朝堂诸卿,能安然坐于此,慢慢饮尽、享用此碗粥者,复有几人?朕居天子之位,当思民间之艰,虑臣下之劳,怎能只顾自己口腹之欲……” “宫里面的用度,便就是节俭下来的,才能在新年将至之时,赐给诸位大人……”冯保说完,老泪纵横。 当然,冯保说的真真假假。 这些官员们,从张居正,高拱,海瑞,到六部尚书,谁都知道,每次朝会都爱讲述一些大道理的皇帝陛下,是能说出来这样的话,他们也不疑其他。 当然,即便有些心思活略的官员,也不敢多想。 张居正叹了口气,缓缓说道:“陛下之仁心与对黎民百姓,对朝廷百官,其言既表对百姓生计之忧虑,亦含对官员勤勉之体恤,可昭其德,实乃社稷之幸,也是我等之幸……” 张居正话音刚落。 作为他头号”迷弟”的张四维,立马跪倒在地,轰隆一声,差点吓着站在他前面的高拱…… 张四维跪下之后,声泪俱下,泣不成声道:“陛下圣德,如日月之辉,照临天下,陛下心怀百姓之疾苦,体臣下之辛劳,此乃千古未有之仁君…… 吾皇节俭自持,以百姓之食为度,以臣下之忧为虑,实乃万民之福泽……” “陛下赐宴之恩,赐银米之德,臣张四维感激涕零,无以为报……” 说着,张四维砰的一声,一头磕到了地上。 高拱猛地一跳脚,这个头差点砸到他。 当然,这个时候也没有人注意到高拱,都在看着张四维。 而这个时候的冯保,已经恢复往常的模样,脸色阴沉,嘴角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态……他原本的泪眼朦胧,在一瞬间转移到了张四维的身上。 “张阁老,乃国之栋梁,辅佐陛下,兢兢业业,功在社稷,其智谋深远,才略过人,明君名臣,是我等之幸啊……” 到了这个时候,发挥自己的张四维,还不忘带上他的顶头上司…… 而张四维这话一说完,还有诸多的官员下跪,称赞陛下,无不情真意切,感恩之情,溢于言表…… 第279章 大动作? 此时,兵部尚书胡宗宪看着这跪倒一片的官员们,心中微微叹了口气,他知道,陛下如此大费周章的让冯保演了这场戏,接下来的新年,肯定是有大的筹划。 胡宗宪是当今陛下,最为信赖的臣子之一,也是最先得到帝王信任的臣子。 胡宗宪,是先帝,以及当今陛下,在世宗皇帝陛下求情,而得以保全性命,在加上他,背负严党的污名,在朝堂之上,很少会有其他衙门的官员主动攀附于他,他也只能依靠皇帝陛下,才能够保全自己此时的权势…… 而海瑞看着跪倒一片的官员们,丝毫没有动作,心里面一直在盘算着,是不是昨日给陛下说了不能厚此薄彼,陛下今日,才有此等圣恩…… 而张居正看着形势,渐渐有些不可控了,低声与冯保说了几句话,那冯保便再次开口:”诸位,快些起身吧,让张阁老先把差事办好。” 听着冯保的话后,诸多跪下的官员们,也开始收了收情绪。 而后,张居正开始念起赏赐的名单来。 三品之上的赏银是十两,两担贡米…… 五品之上的赏银是五两,一担贡米…… 而品级不够,未曾参加赐宴的在京官员,赏银三两…… 虽然赏赐不多,但官员们各个都是感恩涕零。 这次,宫里面可是花费了三万两白银,赏赐贡米加在一起不足一万两,今日的赐宴,却是花了足足两万两。 明朝的官员俸禄很低,五品京官,月俸也只有十六担的粟米,折银四两,一年也就是四十八两。 当然,此时满朝文武,到了此时,也只有寥寥数人才会真的拿着俸禄过活。 大明朝官员的收入还会有一些其他的补贴,如柴薪银、马丁银等。 而且地方官的实际收入大多来自地方税收的截流(俗称“火耗”),京官的很多收入则来自地方官的馈赠,也就是税收的截流你们不能自己收着。 而到了高拱,张居正这个级别的,也不需要贪污,就会有很多商人进献白银,完全可以满足一大家子的开销…… 早早的将白银发完,这场赐宴,才算是结束。 而朱翊钧特别嘱咐了膳房,准备了十六个精美的竹制食盒。 每个食盒总共两层。 第一层放糕点,宫廷做法,第二层放的是一条蒸好的黄河鲤鱼,宫廷吃法…… 这十六个食盒被冯保赠与了张居正,海瑞,高拱,郭朴,胡宗宪等一行人…… 赐宴开始的早一些,等到官员们出宫的时候,夜幕才算是刚刚降临…… 今日的北京城可是没有宵禁的。 但靠近皇宫,西苑附近还是有着严格的秩序。 出了皇宫的高拱邀请郭朴,去府上坐坐,郭朴倒是没有拒绝,两人乘坐同一辆车,前往高府。 在马车中,高拱,郭朴两人神色各异,却都难掩心中思绪。 “哎……” \"你为何也叹气呢……” 高拱抚摸着身旁一袋贡米,缓声道:“陛下啊,这般聪慧,定能成为一代明君……” “陛下成为明君,你应该高兴啊,又为何叹气。”郭朴颇为不解。 高拱一脸沉思,想到了已经去世一年半的先帝…… 什么事情都怕对比啊。 若当今陛下,开创一个盛世,岂不显得自己的学生,碌碌无为…… 不过,高拱心中忧虑之事,断然不会跟郭朴去讲。 马车在京城的街道上徐徐前行。 此时,远处的炮竹声此起彼伏,绚烂的烟火不时在夜空中绽放,照亮了半边天。 马车远离皇宫之后,也热闹了起来。 高拱微微掀开马车窗帘,望着窗外热闹的景象,心中感慨万千。 街道上,行人如织,个个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孩童们在人群中穿梭嬉戏,手中拿着小小的烟花,点亮了这即将迎来新年的夜晚。 街边的店铺张灯结彩,红色的灯笼在风中摇曳,透出浓浓的节日氛围。 “咱们的阁老啊,马上就有大动作了,你啊,也马上就要见到自己曾经的一位故人。” 听着郭朴的话后,高拱的目光也从窗外转移到了郭朴的身上:“故人?大动作?哎,不想管,只要咱们的阁老,不给宁波那边找麻烦,他干什么事情,我也不会拖他的后腿。” 郭朴笑了笑:“张学颜要回京了……” 高拱前脚刚说,不愿拖张居正的后腿,可听到张学颜要回京的事情后,立马变了脸色,换了态度。 “怎么,他要动辽东?子愚在辽东巡抚的任上,建树颇多啊,张居正想干什么,排斥异己吗,我绝不依他……” “若他是提拔呢?” 高拱闻言,微微一愣,而后神色稍缓:“那张居正是要搞什么大动作。” “你想做,却一直没有做成的事情。”郭朴并未明说。 但高拱听着,已是心中清楚…… 此时的乾清宫中。 朱翊钧坐在龙椅上,冯保站在御台之下,详细的说着,皇帝陛下离开华盖殿后,发生的事情。 朱翊钧仔细地听着。 等到冯保讲述完之后。 “张四维,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朱翊钧开口问道。 “陛下,张四维是山西平阳府蒲州县人士,嘉靖三十二年进士,同年改庶吉士,授翰林院编修,累官翰林院学士,掌院事,掌詹事府事,此时,已是户部的侍郎,嘉靖年间,他与鄢懋勤私下交好,此时,算是张居正的亲信……” “若陛下问他什么样子的人,奴婢也说不清楚……” 朱翊钧点了点头。 在真正的历史上,张四维取代张居正做这个内阁首辅,实际上没有多少年,但却扶持起了晋商,是个走在哪里都不忘乡亲的游子…… “今日辛苦了,大伴。” “为陛下办差,不敢言其辛苦。”冯保忙道。 站在朱翊钧身后的张鲸,看着冯保以及陛下,主仆情深的模样,心里面总是有些不甘,到底怎么回事,陛下与冯保的关系,就这样缓和了…… 京城的喧嚣在正旦日依旧未减,昨夜的烟火与炮竹声仿佛还在耳畔回响。 这一日,百官们迎来了难得的假期。 但假期到了,官员们也不能真的呆在家中睡懒觉,这可是一个走通关系的绝佳机会。 以往见不到的人,拜访不了的上司,这次就可以趁着节庆,拉近关系。 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官员们互相拜访,送礼寒暄。 甚至有的官员带着珍贵的字画、古董,前往上司的府邸,表达自己的敬意。 有的则带着家乡的“特产”,与同僚们分享,增进彼此的感情。 然而,在这看似和谐的氛围中,也隐藏着权力的争斗和利益的纠葛…… 张居正的府邸外,不时有官员前来拜访。 他们带着精心准备的礼物,希望能得到张居正的赏识。 张居正对于前来拜访的官员也是一一接待…… 当然,张居正接见这些,很多他都不认识的官员,也是为了他下一步的谋划…… 第280章 虚报 旧岁辞去,已到万历二年。 隆庆六年年尾跨年的时候,因为先帝驾崩的缘故,皇宫并没有进行什么布置。 而今年,在两宫皇太后的准许下,冯保安排众人,特意将皇宫进行一番装饰。 朱红色的宫墙在冬日的阳光下闪耀着庄重的光芒,宫门之上,大红色的灯笼高高悬挂,那鲜艳的红色如同跳动的火焰,为整个皇宫增添了一抹喜庆的色彩,金色的流苏从灯笼底部垂落,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清脆的声响。 长长的回廊上挂满了五彩斑斓的彩带,红色、黄色、蓝色、绿色的彩带相互交织,如同绚丽的彩虹横跨在宫殿之间,彩带的边缘绣着精美的图案,有龙凤呈祥、花开富贵,每一个图案都寓意着吉祥如意…… 两宫皇太后,以及皇帝陛下的寝宫的屋檐下,装饰着一排排金色的风铃,微风吹动,在风中发出悦耳的叮当声…… 风铃的造型精巧别致,上面刻着各种祥瑞的图案,如麒麟、仙鹤、瑞鹿…… 而在朱翊钧居住的乾清宫中,巨大的红色地毯从殿门一直铺到龙椅前,地毯上绣着金色的龙纹和祥云图案,显得格外华丽。 而此时的朱翊钧正站在红毯之上,指挥着一众太监,在龙椅后挂着一块匾…… 匾额上书“宸耀万邦”。 这块匾也是朱翊钧亲手写的,上面的印乃皇帝正印,现在他的字,已是能登大雅之堂了。 “宸”是帝王的代称,“耀”有光辉闪耀之意,“万邦”指众多的番外小国…… 朱翊钧所写这四个字,也是他的目标之一。 而在朱翊钧身后,冯保,张鲸两个人恭敬地站着。 匾额挂好后,一众太监赶忙搬着梯子退下。 朱翊钧看着这块匾,不住的点头。 身后的冯保同样看着这块牌匾,而后微微眯起双眼,眸中满是惊叹之色,语调激昂地开口道:“宸耀万邦,笔力雄浑,气势非凡……陛下之书法,已然登峰造极,奴婢观之,心中唯有赞叹……宸耀万邦,陛下有此雄心壮志,实乃我大明之福啊。” 朱翊钧听着冯保的话后,笑了笑,但并未应话。 而张鲸也赶忙附和:“陛下,冯公公所言极是,陛下这字,奴婢只觉如日月之光,璀璨夺目,陛下亲书此匾,定能威震四方,使万邦来朝……” “宸耀万邦,是要做出来的,可不是夸出来的……朕的字,也没有冯大伴说的这么好……”朱翊钧笑着说道。 而后,他转过头来看着冯保笑着说道:“昨日,戚继光的奏疏入京,言其蒙古在的几个部,在年前南下抢掠,他三战三胜,歼敌四千人………” “年前,辽东的奏疏,也是如此,朵颜部劫掠,围攻我辽东的战堡,被李成梁率军击退,斩杀贼寇一千六百人……” “冯大伴,你一直在司礼监,经验丰富一些,朕且问你,戚继光,李成梁两人,虚报了多少……” 冯保闻言稍稍愣神:“陛下,戚继光,李成梁两人,奴婢并不清楚他们的为人,可是按照以往边军将领的默契,应虚报四成,陛下可询问张居正,他知道的应该更多……” “兵部,都督府也都上了函,要为辽东守军,蓟门守军,请功论赏,共六十万两白银,这可是辽东整一年的军饷了,你知道咱们的阁老压了多少吗?” “陛下,奴婢不知。” “压了五成,也就是三十万两的赏赐……是不是也能说明,这两人虚报了五成的战果了。” “陛下,这个,这个奴婢就不清楚了。”冯保赶忙说道。 “大伴,朕准备找一趟咱们的张阁老,让他准了兵部,都督府上的六十万两白银的赏赐……在怎么说,将士们在前线厮杀,以命相搏,可不能讨价还价。” “陛下,奴婢有一句,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翊钧笑了笑:“大伴,尽可说来。” “兵部,都督府上函,要六十万两,恩赏两镇将士,但,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只有一半的赏赐,两镇的官兵,之所以虚报,也是因为他们清楚,朝廷不可能给他们发充足的赏银,这已经是惯例了,若是陛下找张居正说了,这次赏赐了六十万两白银,那下一次呢,他们还是虚报,朝廷是不是还要给足……” “这个,惯例,可就破了……” “大伴啊,朕当然清楚,惯例破了,默契没了,但不破不立……”朱翊钧说完这句话后,便抬起脚步朝着龙椅走了数步,而后忽然转头再次看向冯保:“这大过年的,咱们阁老的府上很是热闹,大伴,你也去拜访一下吧……” 冯保知道,这是要让自己带话过去。 当下,只能领命…… 大年初二,京师的年味越发的浓郁,整个北京城都沉浸在祥和的环境中,而于此同时的蓟镇,却是少了祥和,多了肃杀…… 关外的寒风如刀子般刮过苍凉的大地,边境的村庄在这凛冽的北风中显得格外萧索。 这一日,一支蒙古骑兵如鬼魅般突然闯入了蓟镇附近的一个小村庄。 他们个个身着毛皮,面容冷峻,马蹄扬起的尘土在寒风中打着旋儿。 这支骑兵正是泰宁部落的一支劫掠队伍,为首的是泰宁部落中一名凶悍的头目,名叫呼日勒。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冻死牛马无数,让这个不大的部落,蒙受了极大的损失。 而这个部落的首领便想着铤而走险。 派出了十几支劫掠的小队,小的十几人,大的上百人。 而胡日勒率领的这支队伍,便是十几支劫掠小队中,规模最为庞大的,有五百余人…… 泰宁部落的骑兵如恶魔般在村庄中肆虐,刹那间,平静的小村庄立马变了模样。 村民中的男人们拿着简陋的叉子、锄头试图抵抗,却如同以卵击石。 一个身材魁梧的村民,双眼通红,怒吼着冲向一个泰宁骑兵,手中的叉子狠狠刺去,那泰宁部落的人,却轻蔑地一笑,轻轻一拨,便将叉子打落在地,随后手中的弯刀一挥,一道血光闪过,村民惨叫着倒在地上。 女人和孩子们惊恐地尖叫着,四处逃窜…… 但在这些凶悍的泰宁人面前,他们根本无处可逃。一个母亲紧紧抱着年幼的孩子,泪流满面,祈求着上天的怜悯。 然而,她还是被一个泰宁部落的骑兵发现了。 这人下了马。 淫笑着朝这女子走来,粗暴将她的孩子抢走,扔到了一旁……那孩子瞬间大哭出声…… 这年轻的母亲还想去看孩子,怎么样,却被这人抱起来,扔到了马背上,而后,这人纵马离去,只留下那个幼小的孩子,在那里痛哭…… 第281章 长生天会宽恕我们 安静的边塞小村镇……就在这一刹那间,化作了人间地狱…… 财物被搜刮一空,粮食被装上马车。 泰宁部落的人放肆地大笑着,仿佛他们是这片土地的主宰。 村庄中的房屋被点燃,熊熊大火在寒风中燃烧,黑烟滚滚升起,遮蔽了天空…… 呼日勒骑在马上,满意地看着这场血腥的掠夺。 他的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 “走!”他一声令下,三百余名骑兵带着抢来的财物和女人,离开了村庄。 而此时,戚继光骑着一匹高大的战马,眼神冷峻,带着数千名明军骑兵,正朝着此处赶来。 蓟镇的兵马,从不害怕野战,也可以说,这个时期的明军,并不畏惧野战。 在年关前的一个月,蓟门的所有骑兵,共两万余人,被尽数调遣而出,不仅绞灭了八股泰宁部落的劫掠小队,还与蒙古上的另外一个部落土蛮部的主力交战,土蛮巴特克率领着六千部落的骑兵,与戚继光在关外交战,戚继光大获全胜,土蛮部落被杀两千余人,俘虏了六百余人,而巴特克只率残兵北逃…… 而在戚继光的骑兵朝着泰宁部落的人冲去的时候。 那泰宁部落的人,也发现了戚继光等人。 可呼日勒并不畏惧。 没有人能在马上战胜他们。 他用着蒙古语激励着手下,而后,朝着戚继光所率领的骑兵冲去。 这次,没有任何的军阵演练。 狭路相逢勇者胜。 尘土纷飞。 喊杀声震天。 在冲锋的时候,戚继光摆手示意,身后也同样骑马的传令兵,立即摇动两把旗帜,明军便自发的分作了三股。 一股在左,一股在右,戚继光率领的居中。 左右迂回。 居中的明军,与蒙古泰宁部落的骑兵,瞬间碰撞在一起,一个照面,便有十几人跌落马下。 而戚继光一马当先,手中的长枪如蛟龙出海,所到之处,泰宁骑兵纷纷落马。 泰宁部落的人哇哇叫着,凶悍无比,但明军也是训练有素,战斗经验丰富,对付这帮贼寇,也是不落下风。 而左右迂回的明军,也从左右两侧对泰宁部落的贼寇发动了奇袭。 战局的天平,渐渐发生了逆转。 而呼日勒察觉出了不对劲后,在斩杀了一名明军后,便挥舞着弯刀,口中咋咋呼呼吆喝了一通后。 这些泰宁部落的人,便想要突围。 但此时他们却陷的很深,想要突围,谈何容易。 兵器的碰撞声,喊杀声交织在一起。 泰宁部落的人,在突围无望后,只能在绝望中进行着最后的抵抗…… 半个时辰的厮杀后,呼日勒身旁只有十几个人了。 他们被明军团团围着。 呼日勒恶狠狠的看着眼前的明军。 而戚继光同样死死的盯着呼日勒。 “你可知罪。” 呼日勒哼了一声,说道:“我们只是为了生存,有何罪之有?们的部落已经没有了其他选择。冬天太冷,我们的牛羊冻死无数,我们只能这样做……” 戚继光叹了口气,说道:“你们的生存方式是建立在别人的生命之上……” “长生天会宽恕我们。” “但本将军不会宽恕你们……” “全部诛杀……” \"是。”明军齐声高呼。 而后,呼日勒等数十人,便被淹没在了明军之中…… 明军阵亡六十三人,伤二十六人。 交战结束后。 戚继光带着一部分的士兵去了刚刚被劫掠的村庄,一部分明军留下来割头,收拾战场。 此时,村里面还有诸多的活口,一些老人,孩子被明军救了下来。 看着村庄此时的样子,戚继光的拳头紧紧握着,若不是与土蛮部缠斗的时间过长,也不会出现这种事情…… 派出去的斥候还是有些少了。 那些被救下的老人和孩子,眼中满是恐惧与感激……戚继光将这些人带回三屯营……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戚继光时刻保持警惕。 他不断派出斥候,打探周边部落的动向,时刻关注着来自北方的威胁…… 而回到总兵府后,戚继光便让幕僚替他写了奏疏,呈送京师…… ……………… 与此同时,在京城中,冯保按照朱翊钧的吩咐,来到了张居正的府上。 这个时候,张居正的府外,还很是热闹。 官员们三五成群,从张府走出。 这群人出来之后,便又有三五人带着新年贺礼进去。 而冯保的马车就停在张府的正门口。 排队拜访内阁首辅的官员们,在看到这辆马车之后,都是大吃一惊。 “这,这不是宫里面的马车吗?” “对啊,灯笼上写的是司礼监……” 看到这辆马车后,排队的官员也不动声色的离去,可以说是一哄而散。 而冯保从马车上下来,径直朝着张府正门走去。 张府的管家一直在门口守着,看到冯保之后,赶忙迎了上来。 “冯公公,您来了……” 冯保点了点头,而后从袖子中掏出拜帖…… “冯公公,您来了可不需要拜帖啊,随小的来,请,请……”管家赶忙侧身,邀请冯保入府。 冯保嘴中说着不合适吧,但身体却很诚实的朝着张府走去。 这管家将冯保带到了张居正的书房之中,先是奉上茶水之后,才去喊自家正在会客的老爷。 冯保一杯茶水,尚未喝完,张居正便就到了书房。 看着张居正进门,冯保赶忙起身,两人互相见礼,道贺新年。 随后,两人分主宾落座之后。 张居正便笑着问道:“冯公公,今日不在宫中陪着陛下,怎有时间出宫见我呢?” 冯保微微一笑,说道:“张阁老,咱家就是奉陛下之命,前来拜访您。” 张居正心中一动,知道必有要事。 “陛下有何吩咐?” 冯保便将李成梁,戚继光的事情详细告知了张居正。 “张阁老,陛下的意思是要准了兵部和都督府的六十万两白银的赏赐,您看此事该如何处理?”冯保问道。 张居正皱着眉头,说道:“陛下的心意我明白,但此事不可草率决定,如果这次给了六十万两白银的赏赐,那么下次边军将领们可能会更加肆无忌惮地虚报战果……” 冯保点点头,说道:“起初,我也是这么想的,但陛下对我说世间之事不破不立,要打破这个惯例,在稍稍想一下,也确实是这么回事。” 张居正沉思片刻,说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如,待到节庆结束之后,我面见陛下,再说此事。” 张居正作为此时大明的操盘手,他还是比较慎重的。 不破不立的道理,他当然明白。 可破了之后,能不能立起来,却是未知数…… 他也清楚,皇帝陛下是想要边疆真正的情况,但军阵之事,岂是这般容易能够探查清楚的。 冯保听完张居正的话后,只是端起了茶杯,轻抿一口后,看向张居正:“阁老,我带着陛下的嘱托来了,你也不能让我就这样一无所获的去复旨吧……” 第282章 另外的选择 张居正微微沉吟,看着冯保,而后,他轻捋胡须,缓缓说道:“冯公公,既如此,你且回禀陛下,内阁可增至四十五两,这是内阁能做主的事情,若真的要足额派发,还需与户部的王尚书,商议一番。“ 张居正松了口。 从三十万两,变成了四十五万两。 冯保心中明白,皇帝陛下让自己前来,无非就是与张居正通个气,陛下也没有指望,他跑一趟就能搞定。 增加十十五万两,算是张居正给冯保的一个薄面。 冯保微微点头,说道:“既然,阁老都这样说了,那我啊,也不为难阁老了,这便回宫向陛下复旨……”说着,冯保便要站起身来。 冯保一起身,张居正也随之起身。 两人目光交汇,瞬间又各自移开,仿佛有无数的心思在这短暂的对视中流转。 冯保微微拱手:“阁老留步。” 张居正也回礼道:“公公慢行。” 冯保点了点头,便朝着书房外走去。 而张居正看着冯保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大明朝的家,不好当啊。 张居正缓缓踱步回到案前,坐下身子,而后细细想着,皇帝陛下的想法。 自从,在那次大雪朝会上,君臣两人单独奏对之后,张居正便对这个“年幼”的皇帝陛下,充满了信心。 陛下真的能成大明朝数一数二的英主明君。 但,现在的朝廷风气,吏治情况,陛下了解的还是不多。 此时,士林有着一股隐晦,消极的思想。 朱家的皇帝。 寡恩。 薄情。 当官太过冒头,不是好事。 太祖高皇帝大肆诛杀功臣集团…… 成祖皇帝,诛十族与方孝孺…… 英宗皇帝复辟之后,诛杀于谦…… 所以,很多官员,特别是那些想混日子,当官只为光耀门第的。 他们一直信奉着一个信条。 在大明朝为官,当明进退之理,知功过之重。 求功未必得赞誉,过显定然惹祸端。 不求惊天动地之功绩,但求无过以保身。 这部官场厚黑学,早就广为传播了。 嘴中全是社稷,心里面却藏着生意…… 官场如棋局,一步之差,满盘皆输。 功过相伴,如影随形,唯有谨慎行事,洞察时局,方能在风云变幻中寻得一方安稳。 还有很多官员,认为不粘锅并非怯懦…… 而是智慧,深知官场暗流涌动,稍有不慎便会深陷泥潭,以中庸之道处之,非为无为,而是待时而动,为社稷谋长远之利…… 俗称,说的好听,不办人事。 这也是为何,张居正推行考成法的原因 。 既然,圣人的教条,自身的品德,已经约束不了自己了,那便要用严格的律法来约束。 可这沉疴之躯,非一剂猛药不可医,考成法虽已推行,但想改变这官场的积弊,又岂是一朝一夕…… 正在张居正沉思的时候。 书房之外,又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管家到了门口:“老爷,张四维来了。” 张居正听到张四维的名字后,稍稍一愣,好像,张四维昨日一早便就来了一次了,难道是自己记错了。 “当他到书房来吧。” “是,老爷。” 片刻后,管家带着张四维来到了书房外。 张四维穿着儒服,神色恭敬,手中捧着一个精美的长木盒,他站在书房门口,并没有着急的进入,而是先开口道:“阁老,新春大吉,四维特来给阁老拜年。”说罢,深深一揖。 张居正看着站在门外的张四维,微微颔首,道:“张大人不必多礼,快些请进。” 张四维将自己的姿态,可以说放的非常低。 在听到张居正的话后,也是恭恭敬敬的道了一声是。 才抬起脚步,进入到了书房之中,一进来,张四维便将手中的长盒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的桌上。 “张大人,请坐。” “谢阁老。” 张四维坐下之后,便又立马站起身来,拱手言道:阁老,下官偶然得一古画,听闻阁老雅好书画,特来请阁老赏鉴。”说着,他打开长盒,取出一幅画卷。 而后,快步走到张居正做的书案前。 画卷徐徐展开,只见画面上山水相映,笔法细腻,意境深远。 张居正凝视片刻,而后看向张四维:“此画确非凡品,不知是何人所作?” 张四维忙道:“阁老好眼力,此乃南唐董源之作。董北苑之画,向来为世人所重,这幅画更是难得之珍品。” 张居正微微点头,他的心思并不在画上,但却还是装作一心赏画,默不作声。 张四维见张居正不语,便主动开口道:“阁老,如今朝廷局势复杂,下官在户部任上,深感责任重大。但这官场之事,千头万绪,下官常有困惑之处,还望阁老指点迷津。” 张居正抬头看了一眼张四维,而后轻声道:“张大人在户部,当勤勉尽责,管好户部诸事,方是正途。” 张四维赶忙道:“阁老所言极是。下官一直尽心尽力,不敢有丝毫懈怠。只是……”他欲言又止,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期待。 张居正何等精明之人,岂会不知他的心思。 “张大人有话但说无妨。” 张四维咬咬牙,说道:“阁老,下官不才,却也有一颗为朝廷效力之心,如今内阁之事繁重,郭朴,高拱都是隆庆朝的老人,与阁老也是面和心不和,下官斗胆,想请阁老提携,若有机会,能入内阁理事,定当竭尽全力,为陛下分忧,为阁老分忧……” 听完张四维的话后,张居正的脸色变了变,他本想训责张四维,但,还是忍住了。 张四维此时一直充当着张居正的马前卒,多少也要给他留些面子。 张居正沉默片刻,缓缓说道:“入内阁之事,非我一人所能决定,需陛下圣裁,且要看机缘与才能。张大人在户部任上,若能做出实绩,自然会有机会。” 张居正的话,已经是拒绝了。 明眼人都知道,万历二年开年第一件大事,便要择员入阁。 张四维心中一沉,但仍不死心。“阁老,下官自知才疏学浅,但定会努力上进。还望阁老在陛下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张居正微微皱眉,道:“张大人,为官之道,当以公心为本。若只为求官而不择手段,绝非正道。” 张四维连忙道:“阁老教训得是,下官绝无他意,只是一心想为朝廷做事。” 张居正看着张四维,心中暗叹:这官场之中,人人都想往上爬,可又有多少人是真正为了国家社稷。 “张大人,莫要再提此事。时机成熟,自然会有安排。” 张四维心中无奈,还想再多说什么。 可再看到张居正的目光之后,他还是停了下来。 “阁老,下官今日唐突,还望阁老莫怪……” “下官是有些着急了……” “阁老,您应该知道我……” “这么多年,下官是仕途不顺,空有一颗为国尽忠,为陛下分忧的心,却无施展的机会。” “若是今年,入阁名单中没有下官,只怕,又要等上数年了。” 张四维缓缓说道。 而张居正听着张四维的话,只是轻描淡写的点了点头i:“我知道你很急,但你也别急……” “欲速则不达……且稳下心来……” 张四维听着张居正的话后,只能点头道了声是。 而张四维离开张居正府邸后,心中满是失落,他上了马车,返回自己的府邸。 在马车上的张四维,看着身旁的木盒。 不由叹了口气:“原本以为,阁老是将我当作了自己人,可此时,连个礼都送不出去……哎,难道要另谋出路……” 他原本以为,凭借着这幅珍贵的字画,以及往昔他对张居正恭敬表现,能打动张居正,为自己入阁之事铺平道路,却没想到,张居正丝毫不为所动。 难道他不知道一个好汉三个帮的道理。 回到家中,张四维坐在书房中,愁眉不展。 他从老家带来的幕僚见状,上前问道:“大人,今日去见张阁老,可顺利否?” 张四维叹了口气,道:“咱们大明朝的这位张阁老刚正不阿,不为所动,看来,入阁之事,还需另寻他法。” 这幕僚道:“大人,今年若是入不了阁,可是要等到数年之后了,如今朝廷局势复杂,张阁老虽权势滔天,但也并非不可撼动,大人何不另寻门路,或许能有转机。” 张四维心中实际上也有了这个想法。 但嘴上还是说着:“不可。张阁老乃陛下倚重之人,若贸然与他作对,恐引火烧身。且如今考成法推行,朝廷上下皆在其监督之下,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更何况,即便想要另寻出路,也无路可寻啊。” 幕僚又道:“大人这样想,可就不对了。“ 张四维看向这个幕僚。 “大人,外面的走不通了,那便走宫里面的吗?” “冯公公,中秋之时,定会返回外宅……” “到时候,大人便将董源的这封书画送给冯公公,想必,亦有不小的收获啊……” 而听完这个幕僚的话后,张四维慢慢的站起身,他心动了…… 不过,心动之余,也有些顾虑。 “冯公公终究是宫里面的人,我在朝中的名声本就不好,若是跟冯公公牵连在一起,岂不是……” “大人啊,冯公公是宫里面的人,多少人攀附呢,就拿咱们的阁老来说,他跟冯公公扯的清吗……谁又敢多说什么……” 听到幕僚的话后,张四维的心里面也下定了决心。 入阁,才能加大学士,才有机会成为内阁首辅……这个诱惑,对他太大了。 窃珠者贼,窃国者侯……欲成大事,不拘小节…… 此时的冯保,当然不清楚张四维已经把自己进部的念头,放在了他的身上,此时的他,正在乾清宫中,将他去张府,所商讨的结果告知了陛下。 而朱翊钧听完冯保的话后,只说了一句,等开府之后,召户部,内阁的人,到乾清宫来议一议…… ……………… 浙江,宁波。 大明朝,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浙江巡抚,浙江布政使司布政使涂泽民,正带着一众随从在此时已经开工扩大的海港视察。 涂泽民是个实干家。 而浙江的府库也足以支撑他做一些赶工的事情。 虽然是春节,但修缮港口的工匠们,也都选择了丰富的报酬,留在这里赶工。 涂泽民站在岸边,遥望着大海,心中满是感慨与期待。 他深知自己肩负着浙江开海这一重任,在到了浙江之后,不敢有丝毫的松懈,特别是他的奏疏,在得到皇帝陛下御批之后,整个宁波,便调动了起来。 涂泽民将巡抚衙门的驻地也从杭州,搬到了宁波来,也标志着他的决心……当然,宁波的官场到了此时,还在消化这项新的国策。 但商人们已经动起来了。 涂泽民正在港口的时候,忽听,属下禀告。 从应天府来了十几个商人,正在巡抚衙门中等着。 涂泽民一听,心中一喜,而后,便带领随从返回了巡抚衙门。 回到衙门之后 ,涂泽民换上了官服,便去了大堂,而后召见了这十几位远道而来的商人。 不多久,商人们鱼贯而入,他们有人身着华丽的服饰,有人却穿着普通…… 因为穿着的不同,也表明这批商人的身份有所不同,穿着华丽服饰的,必定与朝廷有密切的关系。 涂泽民微笑着起身相迎,拱手道:“各位商家,今日能来,涂某深感荣幸。” 商人们纷纷回礼, 等到众人坐下后。 一位年长的商人说道:“涂大人,我等听闻浙江要开海,特来请教大人,这开海之事究竟如何进行?” 涂泽民请商人们坐下,然后缓缓说道:“开海乃是朝廷的决策,也是大势所趋,如今海外贸易繁荣,我大明的丝绸、瓷器、茶叶等物在海外备受青睐,若能放开海禁,让我等商人出海贸易,必能为大明带来巨大的财富。” 商人们听着纷纷点头,但仍有疑虑。 一位年轻的商人问道:“大人,这出海贸易风险巨大,且之前海禁已久,如今突然开海,我等不知朝廷的政策是否稳定?” 涂泽民理解商人们的担忧,他耐心地解释道:“诸位放心,朝廷此次开海决心已定,定会全力支持、提供船只保护,而且,我会亲自督促港口的修建,确保商船能够安全出海。” 商人们听了,心中的疑虑渐渐消除。 随后,涂泽民又与商人们详细讨论了出海的路线、货物的种类以及贸易的规则等问题。 他深知,只有让商人们充分了解开海的好处和规则,他们才会积极参与。 这次会谈,涂泽民可是废了很大的心力。 送走商人们后,涂泽民又开始忙碌起来。 然而,开海之事并非一帆风顺…… 第283章 辽东王 日子一天天过去,百官们新年地假期也过去了。 万历二年,第一次朝会,如期在皇极殿举行。 朱翊钧在皇极殿中接受了百官的朝拜…… 官员们在见到皇帝陛下之后,颇有些心奇,这才七八天未见陛下,陛下好似长高了许多,更加有帝王气概了。 散朝之后。 朱翊钧召诸多臣子入乾清宫,谈论辽东,蓟镇论功行赏之事。 成国公,中军都督府左都督朱希忠。 中极殿大学士,内阁首辅张居正。 东阁大学士,内阁阁臣郭朴。 内阁阁臣,高拱。 兵部尚书胡宗宪,兵部左侍郎凌云翼。 户部尚书王国光,户部左侍郎张四维。 朱翊钧坐在龙椅之后,便抬头看向跟着他一起过来的众位臣子,而后顿了片刻,开口说道:“朕召你们前来,是要说辽东镇,蓟镇之事……张爱卿,你且说说,为何只能拨三十万两白银呢……” 在这种场合下,张居正当然不会说,怀疑他们虚报了战功,只能言其国库空虚,以此推脱。 张居正一说完,户部尚书王国光也开口附和。 出奇的是,原本一直以张居正马首是瞻的张四维,却在这个时候,保持了沉默…… 随后,胡宗宪,成国公朱存忠等人,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当然,他们还是希望能多给,就多给一些。 朱翊钧听着众臣之言,面色凝重,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思索良久后道:“此事关乎重大,不得马虎,朕不管里面有多少弯弯绕绕……前线将士们的恩赐,是要足额发放的。”说道这里,朱翊钧略路有些停顿,他再次环顾了一眼下面的群臣,而后接着说道:“朕记得京师的西郊有一处皇庄,若朝廷真的拿不出这六十万两,就把这处皇庄给卖了吧……” 最后这句话,便是玩笑话了,朝廷敢卖,哪个敢要啊…… 这个时候的朱翊钧,说话,也变得越发直接了。 有困难吗。 当然有。 可你们这些朝廷的栋梁不就是解决困难的吗? 实际上,此时的朱翊钧是了解此时大明财政的。 虽然自己的老爹花钱也大手大脚,但,高拱主持的隆庆改革,也是有巨大成果的……这点银子挤出来,轻而易举…… 张居正听完朱翊钧的话后,也不知该如何回复。 而这个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张四维却出列开口说道:“陛下,皇庄乃是陛下私产,怎能变卖,臣山西老家有良田百亩,愿回乡变卖,以解朝廷燃眉之急………” 张四维的这番话说出口后,瞬间引来了诸多目光…… 众人皆面露惊愕之色,尤其是内阁首辅张居正,他微微皱起眉头。 张四维这番话,说的很不是时候…… 此时乾清宫中,这么多大领导都在,多少有些不懂事了。 当然,一项机敏的张四维,之所以不合时宜的说了这些话,还是因为自己想急迫的表现自己。 连名声都不要了。 户部尚书王国光也是一脸诧异,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却发现自己说什么都不合适。 是称赞张四维呢,还是斥责。 而朱翊钧在听完张四维的话后,笑了…… 而这个时候,海瑞向前迈出一步,拱手道:“陛下,张大人此举,拳拳报国之心可鉴……但张大人说了些许的错话,天子无私,何来私产,……张大人欲以自家良田解朝廷之急,其忠勇可嘉,但此事臣觉得略微不妥,还需从长计议。” 朱翊钧微微抬眼,看向海瑞,眼中闪过一抹思索之色…… 他心中明白,海瑞所言不无道理,这朝廷之事,并非一人之力可解,公是公,私是私…… 张四维一直都不喜海瑞。 特别是在万历元年,朝廷关于都察院右都御史的廷推,输给海瑞之后,不喜也发展成了厌恶。 这个时候,海瑞开口说的话,也并没有打压张四维的想法,算是处于一个较为公道的角度,但张四维听着,却自觉地海瑞是在,抢自己的风头。 张居正此时也回过神来,他上前一步,沉声道:“陛下,海都御史所言极是。张大人之忠心,臣等皆感佩,但朝廷财政之事,当以制度为依,开源节流,整顿财政,方为长久之计。” 高拱在一旁微微点头,道:“陛下,首辅之言甚是……” 高拱竟然也在一旁附和张居正。 而户部堂官,王国之见众人说完之后,也赶忙言道:“陛下,首辅大人之言,甚是……” 而兵部尚书胡宗宪,成国公朱存忠两人一直沉默。 听着,张居正,高拱,以及王国之说的话,张四维心里越发的忐忑,这个时候的他才明白自己这算是犯了众怒。 不会,新的门路没有进去,原本的门路也被自己玩断了把。 朱翊钧听着众臣之言,手指依旧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他看向张四维,沉思片刻,道:“众卿所言皆有道理……” “但……” “朕也有不同的看法。” 听到了皇帝陛下的话后,张四维心中越发的紧张起来了。 “朕常思之,公者,国之大义,私者,人之情欲。公与私,当分明而不可混也…… “古之贤哲有云:“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公公者,乃国家之大义,社稷之根本。私者,人之情欲,一己之利也,夫为臣者,当以公心奉公,不可因私废公……” “而张爱卿,却是因公废私,不惜家财,只图报国之心,朕当然知道,这多少有些不合适,但,朕听着心里面着实高兴。” “昔有祁黄羊,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子,此乃公心之典范,“公生明,偏生暗。”为官理政,唯以公正无私,方能明辨是非,决断得宜。若私念作祟,必致偏听偏信,误国误民……” 朱翊钧一番话语落下,乾清宫中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张四维心中五味杂陈,他再次跪地,叩首道:“陛下圣明,臣一时心急,虑事不周,还请陛下责罚。” 朱翊钧微微抬手,示意张四维起身,而后看了一眼身旁的冯保,缓缓说道说道:“张爱卿不必自责,你之忠心,朕已明了……” “朕以公心待众卿,望众卿以公心奉公,朕知两镇之事,另有隐情,朕也知,众卿忧虑什么……” “不破不立。” “老的规矩不破,新的规矩又怎么立起来呢……” 说完这些,朱翊钧站起身,看向张居正:“张爱卿,朕说的对吗?” “陛下所言有理。” ……………… 大明关外辽东地区,拥有着广袤的领土,洪武八年,辽东设辽东都指挥使司。 辽东都司只管辽东的军事,对付逃窜到蒙古高原的北元残余以及不太听话的女真各部。 在开国之初,辽东人口太少,所以没有必要在辽东单独布政史司,辽东的民政,跨海隶属于山东…… 但随着时事的变迁,辽东的人口渐渐增多,各种民政事务多了起来,另外,辽东的军事地位越发重要。 一个辽东都司,已经不足以管理辽东的军政事务。 宣德十年,朱祁镇刚刚登基,朝廷对于辽东也开始了改制。 设置巡抚衙门。 到了正统元年,遣都御史巡抚辽东,遂为定制…… 辽东巡抚在朝全程……巡抚辽东地方,兼赞理军务,统宁前兵备,广宁、锦(州)、义(州)兵备,金(州)、复(州)、海(州)、盖(州)兵备……… 而此时的辽东巡抚驻地辽阳。 张学颜在年前收到了朝廷的调令,让他即日归京,给了一个月的时间,移交军政,民政要务,军务交辽东总兵李成梁,民务移交巡抚衙门佥事刘正…… 此时辽东巡抚衙门,大堂之中。 三个穿着官服的官员,正在品茶,告别。 这三人分别是,张学颜,李成梁,刘正。 张学颜坐在主位,而李成梁居左,刘正居右。 张学颜身着官服,身形高大,方正的面庞不怒自威,剑眉斜飞入鬓,双眸明亮而深邃,一脸正气。 而李成梁同样身材魁梧,英武非凡,往那里一坐,也有虎虎生风之势,威风凛凛之气,周身上下发着久经沙场的杀伐之气…… 而刘正却是有些老了,他头发已有些花白,脸上布满皱纹,虽然坐着,但背却不由自主地向前弯曲,竟是有着驼背…… 在巡抚衙门外,马车已经备好。 与李成梁,刘正两人聊了片刻之后,张学颜便站起身来。 而李成梁,刘正六人也同样起身。 便要返回北京城…… 张学颜微微颔首,目光在李成梁和刘正身上停留片刻,沉声道:“李总兵、刘佥事,辽东之地,责任重大,望你二人齐心协力,保境安民……” 李成梁拱手一礼,朗声道:“抚台大人放心,末将定当恪尽职守,守好辽东军事…… 刘正也恭敬道:“大人,卑职必尽心尽力处理民政之事,不负大人所托。” 张学颜微微点头,转身向衙门外走去。 李成梁与刘正紧跟其后,一直送至马车旁。 张学颜到了马车旁,略有停留。 这个时候,李成梁也开口说道:“抚台大人,此去京师,阁老定会多番重用,还望抚台大人莫忘辽东……” 张学颜闻言苦笑一声:“当然……” 此时的他并不了解,张居正为何要调他归京……但此时的李成梁,却说,定会受到阁老多番重用…… “抚台大人,一路慢行……” “李总兵,刘佥事留步……” 张学颜在辽东数年,与李成梁的合作,一直相得益彰。 隆庆元年张学颜被任命为辽东巡抚,当时辽东局势较为复杂,三面邻敌,军事压力大,且经历饥荒、旱灾等,军队力量不足。 而李成梁是辽东的大将,敢于深入敌阵勇敢厮杀。 张学颜到任后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如振恤、实军伍、招流移等,使辽东的局势逐渐稳定……当然,在这其中有着张学颜的一定努力,也有着朝廷的大力支持,当时的高拱,已经上位内阁首辅了。 而在辽东的诸多军事行动上,张学颜与李成梁相互配合。 例如,隆庆三年十一月,张学颜与李成梁共同在卓山打败了土蛮,张学颜因此升任右副都御史…… 在对待边疆问题的策略上,两人有所不同但能相互协作。 张学颜以守保为完策,注重防守和稳定……李成梁敢力战深入,讲究的就是稳准狠…… 但这种差异并不影响他们共同做事的和谐。 在处理建州都督王杲的问题上,张学颜主张坚定立场,对其进行威慑和招抚,而李成梁也是服从张学颜制定下来的战略,实行军事部署…… 此时的李成梁才四十多岁,还不是以后的那个“辽东王”…… 张学颜登上马车,缓缓驶离辽东巡抚衙门。 车轮滚动,扬起微微尘埃,在阳光下闪烁着若有若无的光芒。渐行渐远,那巍峨的巡抚衙门在视线中逐渐模糊,最终消失不见。 阳光洒在古老的城墙上,泛起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 微风拂过,街边的旗帜轻轻飘动,发出细微的声响。 张学颜坐在马车中,心情复杂。他透过车窗,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景色,思绪万千,这个时候的张学颜,心里面还是有些忐忑的。 而在巡抚衙门处,李成梁与刘正目送着张学颜离去,久久未动。 待马车消失在视线尽头,两人这才缓缓收回目光。李成梁微微皱起眉头,转头看向刘正,沉声道:“刘佥事,如今抚台大人归京,这辽东之事,你我当更加谨慎才是。” 刘正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微微点头,脸上露出凝重之色:“李总兵所言极是。抚台大人在时,我等尚有主心骨,如今大人离去,吾等当尽心尽力,不负大人所托。” 李成梁双手抱在胸前,看着刘正,笑了笑,他的笑容颇有些轻视之意:“这辽东局势复杂,吾等亦不可掉以轻心。刘佥事,民政之事,还望你多多费心。” 刘正微微躬身:“李总兵放心,老夫必当竭尽全力。只是这军事之事,还需李总兵多多操劳,等到朝廷委派新的抚台大人前来。” 听到刘正的话后,李成梁明显一愣神,随后,笑着说道:“不管谁来辽东当这个巡抚。吾自当守好辽东军事,保境安民……”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此时,微风再次拂过…… 第284章 李成梁 后世的李成梁,历史定位复杂,有人说他是大明朝的功臣,也有人说他是大明朝的罪人。 若是不加与控制,这个时空的李成梁也有发展成为东北王的潜质。 首先,他是一个卓越的军事家。 李成梁镇守辽东长达二十余载,多次取得对蒙古和女真各部的重大胜利。 他自隆庆四年至万历十九年镇守辽东期间,有文献可考的与蒙古、女真开展的大小战事多达五十二次,达到朝廷规定的“上捷”标准的战斗超过二十次。 他的战功之显赫,在当时的武将中极为突出,边将武功之盛,二百年来未有也。 他的镇守下,辽东地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保持了相对的稳定,对蒙古和女真各部形成了沉重的打击,使他们不敢轻易侵犯大明边境。 他麾下的辽东铁骑战斗力强劲,与戚家军不相上下,且配备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火器…… 并且,李成梁也有开疆辟土之功,在历史上,张学颜为巡抚之时,李成梁向朝廷请奏,将原有的六个明军堡垒向外移至宽奠、长岭散等处,设立辽东的宽奠六堡。 六堡设立后,大明辽东“拓地千百里,益收耕收之利益”,后来此地人口多达六万四千户…… 同样,在历史上李成梁也是一个饱受争议的人,第一点是他虚报战功、作风不良,李成梁曾多次被御史弹劾虚报战功、纵容子弟、拥兵自重等,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地位的提高,他的进取心下降,但对爵禄的渴望却没有减少,到了后期甚至出现杀良冒功的行为,严重影响了他的声誉。 而第二点,就是李成梁慷国家之慨,将公家的土地分给辽东铁骑官兵。 而这些军人自然会感谢李成梁——主帅讲究啊,冒着极大风险给我们土地,我们应效忠于他 戚家军,空有其名,但没有其实,虽然后世把戚继光带领的军队称为戚家军,但他们还是朝廷的边军。 而李成梁带领的辽东军,虽无家军之名,却有家军之实…… 而在后世,对李成梁名声影响最大的还是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的崛起,与李成梁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李成梁扶持努尔哈赤,在辽东方向塑造一个大明朝的劲敌,一个只有他才镇得住的劲敌。 朝廷,皇帝也不得不依赖他,只能由他在辽东折腾。 至于努尔哈赤,也是相当“配合”。李成梁,李如松父子活着时,他始终“乖乖的”,只打女真内战,不能也不敢越雷池半步,不仅如此,还听李家父子的调遣,进入朝鲜,参与援朝灭寇的战争…… 李成梁,他的习惯,是谁露头就打谁,谁强大就灭谁,蒙古如此,叶赫部如此,哈达部也如此。 然而这个习惯,在努尔哈赤的身上,失效了。 整整十年,努尔哈赤从一个弱小部落逐渐强大,统一了建州女真,对如此庞然大物,李成梁却视而不见,海西女真四分五裂,叶赫哈达部只是刚刚冒泡,就被他一顿猛打,压制下去。 在李成梁的扶持下,于是,只有三十人起兵的努尔哈赤变成了辽东外,除明军外,最强大的军事力量。 李成梁直接或间接的帮助了努尔哈赤清除了蒙古和女真所有强大的对手。 万历十九年,李成梁致仕。 努尔哈赤对继任的李如松也是很服帖。 但,万历二十五年,李如松率数骑在辽东遭土着设伏,身死,努尔哈赤便没了恐惧之人,而辽东也无可胜任的主将。 “十年之间更易八帅,边备益弛”。 (李如松有带少数兵冲锋的恶习,在朝鲜,曾带一千人被二万东洋军包围。幸亏将士用命,李如松才逃出生天。) 于是,努尔哈赤开始不安分了。以前,蒙古人所干的抢劫勾当,努尔哈赤继承了下来,并且,比蒙古人做的还要绝,不仅想要大明辽东万里江山,还有了窥视关内的野心。 当然,最后的结局是。 汉人的江山再一次的忘了。 而清朝人修的《明史》是为李成梁作传了的,但是只字没提李成梁跟努尔哈赤的关系,只说李成梁抓住闹事的建州右卫都督王杲,还杀了王杲的儿子阿台、阿海。 那个被李成梁送到京城凌迟(磔)处死的王杲就是努尔哈赤的亲外公,而且李成梁还利用女真内乱干掉了努尔哈赤的爷爷和父亲。 李成梁可谓与后金,也就是努尔哈赤有血海深仇。 但满清修撰的《明史》,却对李成梁不吝溢美之词,连李成梁的儿子们也都介绍了个遍,还特别介绍李成梁的重孙子、抗倭名将李如松的孙子李尊祖的结局:“闯贼陷京师,遇难”。 这无疑,又是在对后世猜测的一种应证。 努尔哈赤统一整个女真部落用了三十年时间,而且多次挑战大明的底线,不断给自己加封各种头衔。 对此,辽东的官员,守将视而不见。 只因努尔哈赤对明朝边将极力笼络,对大明也俯首称臣。 他本人在万历二十九年还到北京去朝贡。 讽刺的是,就在他建国称帝的前一年,也就是造反的前一年。 蓟辽总督还向朝廷奏称,努尔哈赤“唯命是从”。 而未来百战百胜,统一女真部落的努尔哈赤,此时便身在辽东的总兵府中,这个时候,他的父亲,和爷爷是李成梁大军出征女真驻地的向导,也是分割女真的一个工具。 因为这层关系,十四岁的努尔哈赤便也有机会,到总兵府中学习。 李成梁送张学颜离开之后,便骑马带着亲兵,返回了总兵府。 李成梁回到总兵府后书房之内,休息。 过了许久,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李如松带着十四岁的努尔哈赤前来求见。李成梁放下手中的笔,微微抬眼,示意他们进来。 李如松率先开口道:“父亲,孩儿带努尔哈赤前来拜见。” 努尔哈赤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眼神中透着敬畏与好奇。 李成梁看着努尔哈赤,微微点头道:“你这小子,在府中学习可有所得?” 努尔哈赤挺直身子,不卑不亢地回答道:“承蒙总兵大人关照,努尔哈赤在府中受益匪浅,学习了许多兵法谋略和为人处世之道。” 李成梁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沉声道:“你既在总兵府学习,当知晓我大明的威严不可侵犯。日后若有机会,当为我大明效力。” 努尔哈赤连忙应道:“总兵大人的教诲,努尔哈赤铭记于心,定当努力学习,为大明尽忠。” 第285章 统一女真的野心 李成梁看着眼前这个十四岁的少年努尔哈赤,心中微微一动。 此子眼神坚毅,举止沉稳,虽年纪尚小,却已有不凡之象。 不过,这个时候的李成梁并没有将这个有不凡之象的少年放在眼里面…… 他挥了挥手,示意李如松退下。 李如松微微一愣,随即领命而去,书房中只剩下李成梁与努尔哈赤二人。 李成梁缓缓起身,走到努尔哈赤身前,上下打量着他:“你可知,我大明强盛,想要为我大明朝尽忠,也要多番努力。” 努尔哈赤恭敬地低下头:“总兵大人所言极是,努尔哈赤定当牢记大人教诲,为大明守好边疆。” 李成梁点了点头:“你有此志向甚好,但你要明白,这世间之事并非如你所想那般简单。女真部落众多,纷争不断,你可有何想法?” 努尔哈赤沉思片刻,抬起头来,眼神中闪烁着光芒:“总兵大人,我女真部落虽乱,但只要有朝廷的威严在,翻不起什么浪花来,以奴才看来,还是蒙古各部落对辽东有所威胁……” “奴才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成梁点了点头:“说……” “奴才日后,想要统一女真各部……成总兵大人助力,绞灭危害辽东的蒙古诸部。”努尔哈赤赶忙说道。 但李成梁听完努尔哈赤的话后,却是脸色一变。 这个时候的李成梁还未经历罢官风波,也没有想法在辽东扶持一个贼寇来。 “统一女真各部,你也真是好大的野心啊,你的爷爷,你的父亲,所率部落,在女真群部之中,势力单薄,怎么去统一女真各部……” 说到这里,李成梁略微有些停顿,而后缓步回到了书案前,坐下,看着努尔哈赤道:“更何况,本将军也不同意啊,以后,不要有此等要命的雄心壮志了……” 这个时候,李成梁已经有了杀心。 而努尔哈赤立即察觉到了,他赶忙跪下身去…… “总兵大人,我阿玛,玛法,跟您多年,一直忠心耿耿,奴才我想着统一女真各部,只为将军,只为大明,若将军不许,奴才绝不敢为……” 努尔哈赤心中清楚,若是不及时求饶。 他真的会死。 而李成梁只是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努尔哈赤,过了许久之后,才慢悠悠的说道:“好,你有此心,我很欣慰。但你要记住,忠诚是最重要的……” “没了忠诚,就什么都没了,包括你的性命,你族人的性命……” ”下去吧……“ 听到李成梁的话后,努尔哈赤不由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他赶忙磕头,而后起身退下。 努尔哈赤离开李成梁所在的房间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子里面,从发黄的枕头下面,取出了一本书。 这本书,正是成书与元末明初的三国演义。 为了看这本书,他在十一岁的时候,便苦学汉字,到了此时,他已经能看懂这本书了。 坐在床上,努尔哈赤翻开了书本。 努尔哈赤嘴里面默念:“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他的阿玛,他的玛法,都是李成梁的狗腿子。 俗称女真奸。 要不是他阿玛,玛法对于李成梁有用处,此时的努尔哈赤也不会在总兵府中学习。 而努尔哈赤对于李成梁,是充满恐惧的。 这种恐惧,是由心底而发的。 在李成梁对付女真部落的时候,幼小的努尔哈赤也亲眼见到过李成梁的残暴。 无头的尸体,挂满部落的各个角落…… 女人,孩子,都不会在战争下,得到幸免…… 当然,这个时期的李成梁,还是大明朝最为优秀的边疆将领之一。 而努尔哈赤也是想着能攀上李成梁这棵大树,继而能够保全部族,建功立业,至于,反叛大明朝,这个时候的努尔哈赤连想都不敢想。 每当念及三国演义中的“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总是,心惊胆战…… 当然,这个时候的努尔哈赤还不清楚,一场针对他,以及整个部族的灾难,马上便要来临…… ……………… 而另一边,张学颜快马加鞭,踏上回京之路。 一路上,他思绪万千,但所考虑的并不再是辽东的形势。 而是朝堂。 他跟张居正是旧相识。 但关系也并不密切。 而张学颜与已经失势的高拱,关系较为密切,张学颜心里面也有一个想法,便是,此番,张居正召他入京,是为了给自己的亲信腾出辽东巡抚的位置…… 历经多日奔波,张学颜终于抵达京城。 入京的时候,已是傍晚。 回到京师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去高府,拜见他的恩师高拱 。 张学颜站在高府门前,心情复杂。他深吸一口气,上前叩门。 门房打开门,张学颜也赶忙递上拜帖。 门房入府通报。 不一会儿,高府的管家急忙赶来,恭敬地将张学颜引入府内。 踏入高府,只见庭院深深,绿树成荫,一阵微风拂过,带来丝丝凉意…… 在前往高拱书房的路上,张学颜迎面走来一对夫妇。 一个身着华贵服饰的瘸腿汉子,他怀中紧紧抱着一幼童,而跟在这个瘸腿汉子身边的是一个气质温婉的妇人,想来应是高拱的女儿和女婿…… 张学颜被管家带到了书房。 见到高拱之后,张学颜赶忙跪地行礼:“学生张学颜,拜见恩师。” 高拱连忙起身,将张学颜扶起:“不必多礼,快些起来。” 高拱虽知张学颜入京,但并不知张居正葫芦里面卖什么药,虽然郭朴,对他说,召张学颜入京,是有大事要做,但这个大事,是什么事情,高拱到了此时并不清楚。 两人见面之后,聊了许久家常…… 张学颜离京前往辽东当巡抚的时候,高拱正是如日中天,但短短几年,张学颜在回京师,已物是人非了…… 张学颜原本以为,充满傲气的高拱,会因此一蹶不振,但在聊天的时候,却惊奇的发现,自己的恩师,并没有失去希望…… 第276章 两张会 高拱与张学颜一番交谈后,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如今这朝堂,张居正可谓大权在握啊……明日,你去都察院交了职,一定要早早的拜见这咱们的这位首辅大人。”高拱说到这里,微微叹息,而后苦笑着说到:“想当年,你离京之时,我高某尚且为首辅,不过,两年时间,已是物是人非。” 听完高拱的话后,张学颜欲言又止。 而高拱也察觉出了张学颜的异常,他摆了摆手:“子愚,有什么你话,你直说,不用藏着掖着……” “是,恩师,隆庆六年发生的事情,学生知道一些,恩师能留在京师,继续为官,已是大幸,而且,学生以为,老师从首辅的位置上下来,也不全是坏事……” “天子年幼,恩师您从隆庆年间,便为首辅,而后,又被先帝临终托孤,成顾命大臣,按照恩师的性格,若此时还在内阁首辅的位置上,只怕会引来更多的祸端……” 张学颜也是旁观者的角度,对高拱说的这些话,当然,能说这些话,便不难看出,两人关系极为密切。 对于张学颜如此直白言语,高拱并未生气,只是苦笑面对。 虽然,他面上还是一直跟张居正过不去。 但心里面,却渐渐放下了。 十岁天子,怎为人主。 这些话,他确实说了。 按理,也确实应该受到惩罚。 “你觉得张居正当内阁首辅的这一两年,可有作为?” 张学颜沉默片刻,道:“恩师,那张居正初掌大权,然其所为,亦有可圈可点之处。” 高拱点了点头:“张居正手段凌厉,确有其能……不知是不是老了,我啊,也没有当年的雄心壮志了,只想着把陛下交给我的开海之事完成,其他的都不愿多想了……” 说到此处,高拱陷入了沉思,回忆起过往的种种。 张学颜听着高拱的话,只是沉默应对。 在高府待了许久之后,张学颜才从高府中离去,他的家眷并不在京师,只能暂先住在官驿之中。 而一个原本不应该出现的人,此时正在官驿之中等着张学颜。 这个人不是别人。 正是此时大明朝的内阁首辅。 张居正。 张学颜踏入官驿,看到张居正的那一刻,心中颇为惊讶,他连忙上前,恭敬行礼:“下官张学颜,拜见首辅大人。” 原本坐着的张居正看到张学颜之后,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张大人不必多礼,快些落座。” 张学颜心中疑惑,不知张居正此来何意。 “多谢首辅大人。”说完之后,张学颜便坐下身去。 张居正目光深邃地看着张学颜,说道:“张大人,今日前来,实有要事与你相商,也是因为这件要事,我才奏明陛下,将张大人从辽东调回。” 张学颜恭敬地回道:“首辅大人但说无妨,下官洗耳恭听。” 张居正微微颔首,神色凝重地说道:“如今之大明社稷,看似太平,实则危机四伏……你可知,如今全国之土地与人口,与成化年间相比,少了多少?” 张学颜微微一怔,摇了摇头道:“下官不知,还请首辅大人明示。” 张居正微微叹息道:“如今全国人口,比之成化年间少了两千万之多,田地更是少了一百八十万顷……” 张学颜闻言,心中震惊不已,他曾在户部短暂任职,对于财税之事,也颇为了解,而对于大明朝的现状,张学颜也是略知一二。 “人口是少了吗,田地是少了吗……” “不,人口会比成化年间,多上两千万也不止,田地也只会多,不会少……” “但现在,本应该多上两千万的人口,却少了两千万……” “多年来,土地兼并严重,豪强大族,宗室藩王隐瞒土地,逃避赋税,致使国家财政日益困窘……百姓困苦,而朝廷却难有作为。若不加以整治,大明之根基必将动摇……” 张居正直接开门见山,说了自己的来意。 而张学颜听完张居正的话后,一边震惊,一边疑惑。 不过,他还是顺着张居正的话说了下去。 “首辅大人可有良策?” 张居正目光坚定地说道:“吾欲行丈量全国土地之事,重新统计土地与人口,以正税赋,充实国库。” 张学颜倒吸一口凉气。 他深知此事之艰难与重大,丈量全国土地,这无疑是一项浩大的工程,必将触动无数人的利益。 而这些无数人中,有宗室藩王,有士族豪绅,有满朝武勋…… 而面对的阻力。 是空前的。 张居正看着张学颜,继续说道:“吾在朝中遍寻能臣,思来想去,唯有张大人你能胜任此事。” 张学颜心中惶恐,连忙起身道:“首辅大人谬赞了,此等重任,下官恐难担当。” 张居正看着张学颜,也知他心中是有顾虑的。 他也站起身来。 “张大人,吾深知此事艰难,你有所顾虑,亦是人之常情……” “然,吾等既为读书之人,当以天下为己任。圣人云:‘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吾等身负朝廷重任,百姓期望,岂能因一时之难而退缩?” “如今国家土地兼并严重,人口与田地之数与往昔相差甚远,若不加以整治,国将不国……” “吾等若不敢为天下先,又有何人能挺身而出,此次丈量全国土地,乃是为了纠正税赋之不公,让百姓能安居乐业……” “若成功,大明社稷稳固,百姓安居乐业……” “若失败,我也不会独善其身……” 说完之后,张居正目光灼灼,满怀期待的地看着张学颜。 张学颜沉默片刻,说道:“首辅大人,此事非同小可,必然会遭到诸多反对。且不说那些豪强大族,便是朝中官员,也未必会全力支持。” “甚至,陛下,陛下他都不会支持……” 换做任何人面对此时的局面,谁也不敢贸然答应张居正。 这弄不好就会落得一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第277章 陛下是支持的 面对张学颜的再次推托,张居正只是淡淡的说了句:“陛下是支持的……” “我岂不知此事之艰难?但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为了百姓的福祉,不得不为之。那些反对之人,我自会应对,张大人只需协助我做好丈量之事,其他的事情,不必张大人忧心。” 张居正是有着独属于自己的人格魅力。 他说的话,张学颜都听得进去。 虽然,张学颜嘴上一直在推脱。 但他不得不承认,他已经有些动心了。 张学颜在算数方面是有天赋的,在辽东为巡抚的时候,辽东能耕土地,官府的牛羊,兵马,都是过目不忘…… “因畏惧反抗而退缩,任由土地兼并继续下去,大明必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对于反抗之人,朝廷自有雷霆手段,绝不姑息……”张居正继续说着。 张学颜听完张居正的话后,沉默许久,最后,抬头看向张居正。 这一刻,他下了一个违背自己本心的决定。 “首辅大人如此信任下官,下官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大人所托……” 看到张学颜同意,张居正也暗自松了一口气,他笑着说道:“既如此,那张大人,便去户部吧,户部左侍郎……我们缓缓图之……” “是……” 这边张学颜,张居正,两个人达成了意识形态的统一。 而此时的户部侍郎,昔日张居正的小迷弟,此时,已与张居正越行越远了。 正在,张学颜,张居正两人在官驿之中谈话之时。 张四维已经带上礼物,趁着夜色,摸到了冯保在宫外的私宅。 冯保在宫外有私宅,鲜有人知。 此时,冯宅,书房之中。 张四维与冯保相对而坐,室内弥漫着一股微妙的气氛。 冯保的目光仍不时落在那幅董源的山水画上,眼中满是喜爱之色。 他看了许久之后,才缓缓开口,“张大人,你这份心意,我记下了。” 听着冯保的话后,张四维微微欠身,恭敬地说道:“冯公公能喜欢,乃是下官之幸,下官老家是山西的,虽然比不得江南那般有书生气,但也有很多好东西,日后,下官定托家人,为冯公公找寻一些更更为珍惜的字画……” 冯保轻轻一笑,手指轻轻摩挲着座椅扶手,他看着张四维:“张大人,不用客气……张大人那日在乾清宫的那番话,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如今这局势,张大人能有如此决断,实乃明智之举……” 张四维面色凝重:“公公谬赞了。下官深知如今朝堂局势复杂,唯有紧跟陛下与公公,方能为朝廷尽一份力。” 这个时候,张四维说的很是直接。 而冯保回答的也很是直接:“你能明白就好。陛下年轻,正需要像张大人这样识大体、顾大局之人辅佐。” 张四维连忙表态:“下官定当竭尽全力,为皇上排忧解难。” 此时,窗外微风拂过,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冯保沉默片刻,又道:“往后的日子,还望张大人多多费心。朝廷之事,。” 张四维郑重应道:“公公放心,下官必不负所托,那个,冯公公……下官,哪个调任的事情。” 冯保看了一眼张四维慢慢说道:“下个月不就有廷推了吗?” 张四维叹了口气:“是,哎,阁老不允下官入阁,下官也清楚,此时下官的才智,确实入不了内阁,但在户部也难有作为了,公公,能不能让下官去吏部做个侍郎……” 冯保轻笑一声:“什么吏部侍郎……以后,你就是大学士,入了阁的大臣了……” 张四维听完之后,惊呼一声,站起身来:“啊……入,入阁………” 冯保看着有些震惊的张四维,笑着朝他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身来。 而张四维只能收拢一下内心的狂喜,慢慢坐下,并且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公公,下官实不相瞒,曾去寻过阁老,他,他好像不同意下官入阁……” “阁老同意呢,陛下不一定同意,陛下同意的,阁老不得不同意……下个月入阁,有三位臣子,分别是朱衡,吕调阳,张四维……“ “下个月,便见分晓。” 听完冯保的话后,张四维心中兴奋至极,这个时候,他甚至想写信给老家的那些富户,让他们将银子送到京师来,直接给冯保送银子。 他一直压制着自己内心的狂喜,与冯保又聊了一些朝堂的局势。 直到天色渐晚,张四维才起身告辞。 离开冯保的府邸,坐在马车上的张四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狂喜,在车上哈哈大笑起来。 当然,张四维也清楚,得到了一些东西,便会失去一些东西。 不过,现下看来,他得到的东西,要远远大于他日后失去的东西。 这是一个狂赚的买卖。 而冯保,也在张四维离去后,独自坐在房中,思考许久…… 到了第二日,张四维送给冯保的董源的山水画,便出现在了朱翊钧的御案之上。 “张四维还真舍得下本啊,朕不懂行情,大伴,这幅画现在值多少银子啊。” “陛下,行情价,两万两……” 朱翊钧听完之后,苦笑一声:“果然,艺术是无价的……” 冯保听到艺术两个字,心里面充满疑惑,不过,他也没有追问陛下。 “这两万两送的值当啊,不然,他还真要数年,才能入阁啊。” 在历史上,张四维是万历二年入的阁,但那个时候,内阁的情况,可与现在完全不同。 高拱,郭朴两人都在。 吕调阳,朱衡两个人注定要比他早一些入阁,排队,也要排到万历五年去。 朱翊钧之所以让张四维进入内阁,最大的原因就是张四维已经放弃了文人的傲骨,而皇帝,最喜欢的就是没有骨气,且还有一定能力,手腕的臣子…… “陛下,张四维入阁之后,内阁便有了七位阁臣了……” 朱翊钧点了点头,内心毫无波澜,在后世一个省都有七八个副省长,到了大明,中央有七八个副阁臣,不很正常…… 第278章 万历五年 1 朱翊钧看着这幅董源的山水画。 一下子,便想到了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而这幅传世珍宝,此时,正在冯保的私宅之中。 当年,严嵩倒台,从家中抄出了清明上河图,而当时的冯保就已经是司礼监的执笔太监了。 他靠着一些手段,得到了这幅传世珍宝…… 而且还在上面盖了自己的四个印章,并且在画卷中提了字,左上角“冯保之印”,下面为“永亭”,永亭为冯保的字,冯保在画卷上题词,在文末盖有两枚印章,一个是“永亭”,另外一个是“内翰之章”。 但朱翊钧并不是真的醉情书画………当然,也不会在此时与冯保谈这幅清明上河图,等到有机会在讨来,盖上自己几个印章,就可以了…… 朱翊钧从龙椅上起身。 “大伴,走,陪朕走走。” “是,陛下。” 朱翊钧抬起脚步,朝着乾清宫外走去。 而冯保也赶忙追上…… 他与冯保的关系,已经趋向于正常化…… 朱翊钧与冯保缓缓走在宫中的廊道上,许久之后,朱翊钧停下脚步,目光望向远方,似乎陷入回忆之中。 “大伴,朕问你一些事情,你可要好好的回答朕。” “陛下,奴婢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觉得朕的祖父,世宗皇帝陛下,是个什么样子的皇帝。”朱翊钧轻声问道:“而朕的父皇,先帝穆宗皇帝陛下,又是什么样子的皇帝……” 说完之后,朱翊钧转过头来,看向了冯保。 而冯保听完朱翊钧的话后,心头一震,陛下问这作甚,做奴婢的怎敢轻易评价主子,他缓了片刻后,说道:“陛下,世宗陛下,穆宗陛下,当然,都是我大明朝的有为之君……” “先帝穆宗皇帝仁德宽厚,开创了一番太平之象。” “世宗陛下在位时,励精图治,为江山社稷殚精竭虑,并且极为节俭……” “陛下在嘉靖四十四年,便已是皇太孙,可见世宗陛下,以及穆宗陛下,对对陛下寄予厚望,而陛下自登基以来,到此时虽只有两年,但勤勉为政,英武果敢,定能不负世宗陛下,穆宗陛下的重托……” 冯保的脑袋转的很快,立马避重就轻的回答了皇帝陛下的这个问题。 冯保多聪明了,虽然眼前陛下对自己在感官有所变化,但,人都是会变得,特别是主子们,若是自己此时,大放厥词,真的敢实事求是得对皇帝陛下说:世宗修道成迷,穆宗好色成瘾…… 这就是对自己的定位没有清晰的认知,蹦跶欢了,指不定啥时候,被拉清单。 朱翊钧听完冯保的话后,轻叹一声,他心中知道,自己也算是为难了冯保。 “时光荏苒,朕肩负着祖宗的基业,自当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大伴,你要时刻提醒朕,莫忘初心……” “陛下放心,老奴定当尽心尽力辅佐陛下。”冯保躬身道。 两人继续前行,宫墙下的阴影与阳光交错,仿佛也在诉说着岁月的变迁…… 而在光影交错中,朱翊钧的身姿,越发的坚挺起来…… 万历二年。 在这个时空的史书上,注定是留下浓墨的一年。 张居正大改革开始了。 在万历二年的正月,张居正上书。 “国之根本,在于土地与百姓……” “然今之世,土地兼并日盛,隐匿之土众多,而人口之数不明,此诚社稷之大患也……” “土地兼并之祸,愈演愈烈,若不加以制止,百姓将无立锥之地,国将不国。” “臣请陛下恩准丈量全国土地,清查隐匿之田产,使税赋有常,国用不乏。且统计全国人口,明其多寡,以便徭役兵役之征发,国策之推行,如此,则社稷可安,百姓可安。” “昔者,先王治国,无不重土地与人口之数。今我大明,当继往圣之遗风,行此必要之举。臣虽不才,愿效犬马之劳,领此重任,必当殚精竭虑,不负陛下之托。” 张居正的丈量全国土地,清查人口的奏疏,一下子引爆了整个朝堂。 前有考成法,后面便立即跟上了大招。 很多保守派的官员们,全部写奏疏抨击张居正。 在这一刻,张居正好像真的成了独行者了。 而这次,朱翊钧并没有让张居正一个人顶着压力。 嘉靖年间,世宗皇帝陛下的法宝廷仗又出来了。 自张居正上书之后的六天,廷仗每天都请,谁蹦的还,就打谁。 三十六名官员被打伤。 到了第七天,也终于有一名官员为此次风波葬送了性命,死在了廷仗之下。 而锦衣卫也没有闲着,一直都在抓串联反对新政的官员,并且掌握了他们其他的犯罪事实……一下子干倒了一片保守派的官员。 算是用不寻常的手段,遏制住了反对的浪潮。 这个时候的张居正,是占据天时地利,并且,他已经得到了宫里面的准许,在这一刻重新丈量土地,清查人口的国策中,颇有一种势不可挡的气势…… 高拱,郭朴两位内阁的阁臣,以及兵部尚书胡宗宪,户部尚书王国光,刑部尚书王之诰等人,也在这个敏感的时期,找到了自己的定位…… 于此同时,内阁之中,再进阁臣,朱衡,吕调阳,张四维。 三人,分别是朱衡,文华殿大学士。 吕调阳,武英殿大学士。 张四维,东阁大学士。 于此同时,张学颜在万历二年正月,便被火速任命为户部侍郎,同年八月转南京户部尚书…… 朝廷的风波还在持续。 但张居正,却能够顶住压力,在朱翊钧的支持下,启用了一大批改革派的官员…… 全国重设巡抚七位,改任布政使九位…… 京师是最难搞定,却又最容易搞定的…… 张学颜成为南京户部尚书,便也是朝廷将江南定位了第一个丈量土地,清查人口的地方。 张居正坐镇中枢,调配各省筹备,造势,协助南京张学颜,对浙江,应天等地切实的清查。 而朱翊钧的帝王生活,并没有随着新政策的推进,而发生多大的变化。 一直到了万历二年的十一月。 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张居正的父亲,张文明。 在老家,离奇病逝…… 按照礼制,张居正要回家三年守孝…… 第279章 万历五年 2 张居正是在内阁得知这个消息的,当即昏倒过去,被人送回张府之后,便派人到宫中告假。 也就是在告假的时候,朱翊钧才知道了这件事情。 他也非常惊讶。 他记得张居正的父亲是死于万历五年,怎么这么早就死了。 张居正入阁以后,张文明在地方飞扬跋扈,招致不少百姓不满,而作为儿子的张居正,虽然给父亲写信规劝过他,但只有老子管儿子,哪有儿子管老子的……他父亲当然不会听张居正的话,夹起尾巴做人。 在得知消息之后,朱翊钧立即派遣他的好大伴,冯保前往张府慰问。 在此时,孝道重于天。 张居正要是不放下手中这摊子事,回老家守孝三年,可是要被清流们指着脊梁骨骂的。 大明律法明文规定,“内外大小官员丁忧者,不许保奏夺情起复”。 明英宗正统七年下令,“凡官吏匿丧者,俱发原籍为民”,正统十二年又下令,“内外大小官员丁忧者,不许保奏夺情起复”。 丁忧守孝期间,只有皇帝亲自下旨,夺情起复,但不管是皇帝真心留用,还是丁忧守孝的官员利用各种手段,营求夺情……无论是哪一种形式的夺情行为,都会引起伦理问题。 包括皇帝。 也包括被夺情起复的官员。 守孝丁忧,这是天大的事情。 而在张居正告假的第二天,朱翊钧也知道了张文明因何而死。 这也是从张居正府邸之中,探查出来的消息。 他根本就不是病死的。 病死,是张府对外说的。 在荆州,大街小巷都知道,前些时日,在大街上发生了一些血腥的杀人事件,张文明,以及他带着的两个家仆,都死在了荆州一家叫做万宝阁的古董店外…… 行凶者,是古董店的一名端茶倒水的伙计,还是一个天生的哑巴…… 坊间传闻,张文明那日所日的家仆,曾欺辱过这个哑巴伙计,被其记恨在心,实际上是杀这个家仆的,张文明只是杀红了眼,顺带着…… 而在朱翊钧知道这些细节后,便差张国之,让他从锦衣卫中调集人手,前往荆州,这里面摆明有阴谋。 这是大明朝的保守势力,对丈量土地,清查人口,使用的手段。 若是,不明察,不严惩。 弄不好,下一个当街被砍死的就是张居正了…… 按照礼制,这个时候,张居正便要解职,归乡,守孝……可若是按照礼制,丈量土地,清查人口的事情,便立即停下了。 若是停下,想要再次开始,那就几乎不可能了。 消息传得很快。 京师的很多保守派官员们,就等着张居正从内阁首辅的位置上下来,即便张居正买通了宫里面,找到了人担保,把事情做了下去,他在民间,清流,再无容身之地。 就是下一个严嵩。 不。 比严嵩还不足。 人家老父亲,老母亲去世的时候,还回家老老实实守孝三年呢……他倒好,为了权势,老爹死了,都不回去守孝。 乾清宫中的朱翊钧,也颇有些心神不宁。 冯保,张鲸两人候在一旁。 “朕,要不,朕直接下旨夺情…”朱翊钧看了一眼冯保,而后轻声说道,他清楚自己当然不能直接出面,而是要有官员们先打头站……而对着冯保,说的这么直接,便是暗示冯保,你的那些圈子,该用就要用啊。 “陛下,不可……”冯保赶忙说道:“奴婢有一个良策……” “说。” “内阁高拱,郭朴,吕调阳,张四维四人联名上书,请旨夺情,他们上了奏疏之后,阁老也定会上一封回家丁忧守孝的奏疏,到时,陛下先不准……” “陛下一旦不准,便会在朝堂上引发轩然大波,到时候,需要一个人……能保全陛下的圣明,也能保全张阁老的名声……” “不过,这个人,奴婢有些拿不准,不知,他会不会帮张居正……” 朱翊钧看了一眼冯保,淡淡的说道:“海瑞……” 海瑞在民间的名声,在士林的名声,都极佳,若是,海瑞在群臣因夺情之事,拉扯博弈之时,海瑞也能出来声援夺情。 那就能在民间,士林清流中,最大限度的保住张居正的名声。 高拱,郭朴等人在内阁,他们也知此时对张居正夺情的必要性,但,海瑞,跟这些人不一样。 他对于孝道,已经到了一种近乎变态的地步,怎么可能,去帮张居正。 “对,陛下,海瑞。” 朱翊钧听完冯保的话后,深深的叹了口气,而后苦笑一声:“想要有所作为,岂能瞻前顾后……海瑞,是不会帮张居正说话的……” “陛下,奴婢觉得,有些可能,您难道没发现,海都御史,与多年前完全不一样了吗,奴婢愿意去一趟,为此奔波。” 朱翊钧看着冯保,片刻之后,点了点头:“那就将此事交给大伴去办吧。” “是,陛下,奴婢定竭尽全力。” 在真正的历史上,张居正的夺情,是他为内阁首辅的十年时光中,面对最大的困难。 某一刻,他甚至面临着众叛亲离的结果。 整个朝堂一瞬间,分为了两个阵营。 当时的内阁次辅吕调阳和张四维得知消息后,马上奏报给皇帝,并援引大学士杨溥、金幼孜和李贤等人夺情之例,请皇帝下旨留任张居正。 户部侍郎李幼孜、大宦官冯保等也表达了鲜明的支持态度,他们从朝廷局势稳定、改革继续推进等角度出发,认为张居正不能离开。 反对夺情的阵营的官员却认为,张居正应该遵守传统祖制和纲常伦理,丁忧去职。 他们秉持儒家的道德观念,将孝道视为官员的基本品德,认为张居正若不丁忧,就是不忠不孝。 当然,在这中间,可能是有一些正直的人。 令人意外的是,反对夺情的人中还有张居正的门生,他亲自调教的学生,如翰林院编修吴中行、翰林院检讨赵用贤,以及他的同乡刑部员外郎艾穆与主事沈思孝等。 这些人,在夺情之前,可都是张居正最为亲近的一帮人。 这些人反对的原因,一方面是出于对儒家伦理的坚守,另一方面也有借此赚取名声的考量…… 历史上的夺情风波后,张居正虽然成功留任,但他的形象受到了一定损害,无论是当时还是后世,人们对这位着名改革家的品行评价都大打折扣…… 他本人也自此事件后更加偏恣,用人和行事上也多遭人诟病…… 这是张居正为官的一个分界线…… ……………… 明天万历五年大章节 需七千字,到八千字。节奏太慢了,老李也只能加快一些 第280章 万历五年 3 乾清宫中,朱翊钧刚刚与冯保做好安排,而冯保还没有下去安排的时候。 他们所讨论的海瑞。 竟然来了。 当朱翊钧听到小太监的通报后,有些惊讶。 第一个想法,便是海瑞此次前来,肯定是给自己,奏陈张居正夺情之事。 而冯保也是这个想法。 他看了一眼皇帝,开口道:“陛下,您,见还是不见……” 在冯保看来,这个时候的皇帝陛下是不方便出面的,海瑞来的不是时候,若是他此时,便在御前,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那冯保想要在做工作的难度便大上不少。 朱翊钧苦笑一声:“朝廷的都御史求见皇帝,朕又能用什么样的言辞推脱呢。” “奴婢可去,只说陛下去了西苑,不在乾清宫中。”冯保赶忙说道。 朱翊钧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而后对着通报的太监道:“让海瑞进来吧。” 那通报太监赶忙应道:“是,陛下。” 而此时的冯保有些欲言又止,但皇帝陛下既已经下了主意,他想了想,还是停下了自己接下来的言辞,只想着,待会海瑞进来之后,自己走一步看一步。 朱翊钧知道,有些事情可以逃避,有些事情,却是没有办法逃避……冯保提出的方案,虽然是最佳的。 可诸多事情,怎能十全十美…… 不一会儿,海瑞便走进了乾清宫中。 “臣海瑞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免礼平身……” “谢陛下。”说着,海瑞便慢慢的起身。 朱翊钧看着海瑞:“爱卿,此番前来,有何要事?” “陛下,可知张阁老家中变故……” 听完海瑞的话后,朱翊钧心中默默的叹了口气,还真的来了…… “知道,朕也是刚刚知道。”朱翊钧轻声说道。 “陛下,臣认为,此时正是多事之秋,不应让张居正丁忧归乡……” 听完海瑞的话后,朱翊钧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冯保也是一脸惊愕,他还想着,自己私下找到海瑞,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去说服他,没想到,他自己竟然率先上奏,表明态度了。 特别是朱翊钧。 他原本以为,固执的海瑞会成为张居正夺情最大的隐患。 他的变化怎么会如此之大。 当然,朱翊钧并不清楚,自从,在西苑中,君臣两人辩论一番后…… 海瑞就有了些许的变化。 这个变化,是从内心开始的。 他自己的品德并没有发生转变,他还是会严格的要求自己。 但,他已经不会要求别人,像自己这样一般为人做事了。 严于律己,宽以待人…… 若是之前,讲究对错分明的海瑞,在面对张居正夺情的事情上,一定会坚持他认为对的,但此时,他心中已有了对比。 夺情留任。 在伦理,在价值观,道德层次,是大错特错的。 但…… 这个时候的大明,正在丈量土地,清查人口。 海瑞知道,这项国策,是利于社稷,利于百姓的。 海瑞也清楚,这项国策,在此时只有张居正一人能做到。 张居正身上背负的担子很重。 若是他真的回家守孝去了,那对社稷有利,对百姓有利的丈量土地,清查人口的国策,戛然而止,甚至,再也无法推行了。 而海瑞在这次的选择中,没有站在自己的角度,没有站在伦理的角度,他只是站在了百姓,社稷的角度,看待问题。 一时间,乾清宫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朱翊钧怔怔地看着海瑞,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寻一些别的信息,但他失望了,海瑞的表情无比严肃,眼神中透露出坚定。 “海爱卿,你……你所言当真?你当真觉得,朕应该下旨夺情……” 海瑞郑重地拱手道:“陛下,臣所言句句属实。如今全国丈量土地、清查人口,此乃国家大事,关乎社稷安危,张居正敢为天下先,并能力卓越,在此关键时刻,若归家丁忧,恐诸多事务无人能妥善处理……“ “臣思前想后,唯有夺情,方能将此前定下的国策,推行下去……只是,要难为张首辅,夺了他为子的一片孝纯了……” 听着海瑞的话,朱翊钧的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欣慰,但更多的是疑惑。 他转头看向冯保,而此时的冯保,也是一脸懵圈,不过,在看到陛下的目光后,也赶忙开口说道:“陛下,海都御史,所言甚是啊。夺情之举,虽有违礼制,伤了张阁老的忠孝之心,但为了社稷,为了万民,也只能委屈阁老了……” 朱翊钧沉默片刻,缓缓说道:“既如此,朕便考虑夺情之事,但此事关乎重大,还需与众大臣商议……“ 海瑞并没有在乾清宫中呆多长时间,说完此事之后,便欲告辞,而冯保也赶忙借着由头,与海瑞一同离去。 在出宫的路上,将自己的安排,尽数告知了海瑞。 对于冯保的安排,海瑞并不排斥。 而冯保便开始奔走起来,朱翊钧也没有闲着,他也召见了胡宗宪,高拱,郭朴等人。 几人得到陛下召见的旨意后,心中便都清楚,皇帝陛下是何用意。 这对于高拱来说,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但,他也放弃了,这次能够卷土重来的良机。 他一边恼怒张居正,一边又是敬佩张居正。 而众人到了乾清宫后,又是一番商讨,当然,形势也是一面倒,众人都认为应该夺情…… ……………… 张居正死了爹。 一夜间,全北京城的官员都知道了。 所有的官员,都在观望,他们都有一个疑问,张居正是走,还是留,他手中能够改革的权力,到底是交出来,还是不交…… 而这一切,都跟此时的张居正毫无关系。 张府,昔日大明朝内阁首辅的府邸,如今却被一片白色的孝布所笼罩…… 远远望去,张府的朱红色大门紧闭,门楣之上,白色的孝布如垂天之云般倾泻而下。 在微风的吹拂下,孝布挽联轻轻飘动,仿佛是逝者的灵魂在徘徊,不愿离去。 大门两侧,白色的灯笼散发着微弱的光芒,那光芒在阴霾的天空下显得格外凄冷。 而在大门两侧的白色灯笼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奠字。 庭院中,白色的孝布从屋檐一直拉到地面,地面上,也撒满了纸钱。 在灵堂的中间,摆放着一个巨大的香炉,青烟袅袅升起,弥漫在空气中…… 而这个时候的张居正,就坐在他父亲的灵位面前。 此时的张居正,面容憔悴,眼中布满了血丝,嘴唇干裂。 他静静地凝视着父亲的灵位,心中充满了悲痛和自责。 他知道,自己的父亲一定是因为自己的改革,而遭受到了此时结局。 张白圭。 这个从小,便闻名于世的神童。 家族千百年的贵子。 在此时,却成了自己父亲的催命符…… 这让他十分自责…… 第281章 万历五年 4 张居正在张府的临时灵堂之中,呆了三日,张府大门紧闭,除了极少的亲信之外,鲜有人能进入张府…… 这三日,张居正少言少食…… 他一直等着朝廷的这场惊风巨浪,吹打过来…… 而这场风波,也在酝酿中。 万历二年,十月。 张居正父死。 没有人去关注,他的父亲是怎么死的…… 所有人都在关注,张居正什么时候走…… 也是在三日后,高拱,郭朴,吕调阳,朱衡,张四维,胡宗宪等重臣上书,援引前朝大学士杨溥、金幼孜和李贤等人夺情之例,请皇帝下旨留任张居正…… 而朱翊钧看完这些奏疏之后,反应极快。 下了一道,旨意。 夺情。 并在旨意中,对张居正的评价极高。 ”安定社稷,朕深切依赖,岂可一日离朕?父制当守,天子尤重,准过七七,不随朝,你部里即往谕着,不必具辞……” 这道夺情的旨意一下,朝堂震惊了。 新政。 反对派,支持派。 他们在这个敏感时候,都不会坚定的表示,张居正到底是该留,还是该去。 而那些自诩为道德模范的官员,甚至,在这些官员中,有很多人都认同张居正的新政,但,也就是这帮认同张居正新政的官员们,最先为皇帝陛下上书,规劝陛下,放张阁老回到家乡守孝,全了阁老一片孝心。 不过,朱翊钧对于这些道德模范官员的奏疏,也是全部留中不发,置之不理。 而张居正收到夺情旨意后,上奏书,恳求陛下准许归乡守孝。 朱翊钧对张居正的请辞归乡奏疏,留中不发。 也就是收到这封奏疏之后,朱翊钧又给吏部尚书张翰单独下了圣旨,让他找一些律法条文,吏治任用,以及前朝夺情先例,从这些律法条文,夺情先例的角度,规劝张居正。 旨意下了之后。 御政房备案。 可等了七天,张居正又再度上了一封请辞的奏疏。 朱翊钧还是不准。 内阁,吏科都没有动静。 皇帝的秘书局,御政房派人直接去了内阁找郭朴,而郭朴差人去寻吏科…… 此时的吏科给事中王道成。 也正犯愁呢。 吏部不干活,他这边便备不了案,交不上去。 这边内阁的人来催他了。 他也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直接去找吏部的尚书,张翰。 而这个张翰,是在万历二年八月,在廷推之时,被张居正越级提拔的重要官员,他力排众异,给出的组织意见,就是张翰清正刚直,品格高洁。 但这个张翰,并不是张居正的亲信。 他对于张居正的新政,也是持有支持的态度,但,在这个夺情,或丁忧守孝,两个选择中,他还是觉得张居正应该回家守孝。 故皇帝陛下给他下了旨意,他却一直拖着。 而王道成到了吏部之后,见到了张翰。 “尚书大人,陛下的旨意,您什么时候给办了,内阁那边派人来催了……” 在考成法的框架下,吏科是能监督吏部的,但王道成是七品,而张翰却是从一品,即便起到监督的作用,在见到张翰的时候,也是人家高高在上坐着喝茶,他站在下面,连个座位都没有。 张翰听完王道成的话后,将手中的茶水放下,看向王道成:“大学士父丧丁忧,皇帝陛下要加恩挽留,怎能让我从吏部吏治任用来挽留呢,应该去寻礼部啊,这是加恩的事,可不是官员留任的事情……” 王道成闻言一愣。 这不耍流氓吗。 “尚书大人,下官是按照考成法的规制来办的,您是尚书,不能为难下官啊,至于,是吏部该管,还是礼部管,与下官无关,吏科这边要备案核销……” 张翰听完王道成的话后,情绪竟然失控了,他猛地将桌子上的茶杯,朝着王道成的脚下摔下。 啪的一声。 茶杯破碎不堪…… 王道成吓得是跳了两跳,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张翰。 “张居正夺情之举,实乃有悖万古纲常……” “自古以来,忠孝乃人伦之本。父慈子孝,为天地之大义……为人臣者,当以孝为先……” “张居正身负父丧,却不遵礼制,贪恋权位,强行夺情留任,此乃对孝道的公然践踏。” “纲常伦理都没了,世间秩序都没了,道德规范也没了,你还在这里跟本官说什么核销,备案……” 王道成恶狠狠的看着张翰,嘴巴动了动,没有声音。 但从口型上,不难看出。 四个字。 我草%吗…… 王道成知道,自己多说无益,扭头便走。 一路之上,嘴巴也在小声嘀咕:“他妈的,这老家伙有气,竟然朝着我撒……要不是看着在你地盘上,就冲你将茶杯扔老子的举动,老子不把你的门牙打调,老子就跟你姓……拽什么拽,就他妈会为难干活的,有能耐去内阁摔啊,去陛下那里摔啊,真纯纯畜生,就这,还吏部尚书呢,呸……” 越走越气。 脸红脖子粗的王道成回到了都察院,第一件事情,研磨,上书诉苦,弹劾,这活干不了了…… 这边脸红脖子粗的王道成,吸引了都察院的诸多御史前来,他们询问了王道成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王道成,便将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的讲述给了同僚听…… 这些御史们的意见也不统一。 有人替吏部尚书张翰说话,好样的,就该跟这朝堂上的不良风气作斗争。 有人却担忧社稷前景,他们也纷纷反驳这帮人,为夺情站台。 但这个时候,大家都是就事论事,并没有什么火气。 但在这帮御史之中,有一个人是张居正的铁杆粉丝,叫谢思启的。 他对于张居正那可崇拜的紧,即便,他从未与张居正说过一句话。 年轻人,爱冲动。 听到一个年长的御史,说道:“张居正啊,就该回家守孝,不然,不就成了无父无君的小人了吗,这种品德,还怎么当我大明朝的再宰辅呢……” 这个年长的御史话刚刚说完,谢思启一下子也爆发了。 “你放屁,张阁老父亲去世,正是难过之时,他也给陛下上了奏疏,要回乡,要守孝,是陛下不准,是内阁不准,是社稷不准,干阁老何事……” 谢思启的声音很大,眼睛通红,甚至已经蕴满了泪水,可能这个年轻的御史,在心中,也替张居正难过,甚至为张居正感到委屈。 而谢思启的这一声,把刚刚说话的年长御史吓了一跳,不过在他看来,有理不在声高。 他对恶狠狠看着自己的谢思启,一点都不惧怕,反讥道:“怎么,你还替张居正辩驳呢,你就是再鸣不平,人家也不会重用你,你瞧瞧,他重用的不都是门生故吏,你当狗送上门,人家还不收呢。” “你再说一句……” “你当狗人家都不要……哎呀……” 再听到这年长御史的话后,年轻,且正义的铁拳,猝不及防的降临在了他的鼻子上…… ……………… 还有一章………… 第282章 万历五年 5 这一拳头下去,年长御史的鼻血直流,他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指着谢思启:“哎呀,哎呀……” “你竟敢动手……” 也是谢思启的这一拳头,房间之中,瞬间热闹了起来…… 这年长御史,看到了血,也发了狠,朝着谢思启扑来。 而年轻力壮的谢思启,直接一脚,正中年长御史的小腹,这一脚便让年长御史吃痛,站不起身来了。 而跟着这年长御史交好的御史们,看到他不是谢思启的对手,赶忙上前拉偏架。 谁都有三五好友。 吏科的王道成,跟谢思启是老乡,又是同窗,当然不能让谢思启吃亏,当下,扔掉手中的毛笔,上前拉着拉偏架的人,而也有一些跟谢思启关系交好的,也上前帮忙。 “都是同僚,别动手,别动手……” “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你这老家伙,不是有话好好说吗,你一个劲踩我的脚作甚,故意的吧……“ “我那不是故意的……现在才是故意的……” 刚刚还文斗拌嘴的御史们,随着谢思启的这一拳头,在拉偏架的过程中,也转变成了武斗。 彻底打起来了。 而一名中立御史趁乱跑了出去,去喊都御史海瑞,过来控制局面。 现在的海瑞,是都察院的都御史,有独立大办公室,离这里也不近。 众人打作一团…… 你拽我的衣服,我踩你的官帽…… 你给我一拳,我还你一脚…… 你拿砚台砸我,我用椅子还你…… 大明朝的言官们,最不怕的就是挨揍。 不过,这次窝里斗,历史罕见…… 大家正专心切磋的时候,不知谁喊了一声:“海都御史来了……” 众人的目光便从对手的身上,转移到了门口的海瑞。 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冷气。 在地上趴着的,赶忙起来,拿着砚台,椅子的也赶忙放下,收拾官服…… 对于海瑞,他们的观点非常统一。 是又敬佩,又害怕。 皇帝都敢骂,不怕死,人家是鲶鱼,我们就是小虾米……更何况,现在还成了顶头上司…… 海瑞黑着脸,看着这些御史们。 那名鼻子流血的年长御史,身上多了十几个脚印,可见他是被谢思启重点关注了……他颤颤巍巍的起身,而后赶忙诉哭:“都御史,我们正在这里论夺情之事,这谢思启,直接动手打了下官,都御史要替下官做主啊……” 海瑞看了这年长御史一眼,又看了谢思启一眼。 “为何动手?” 谢思启低着头:“瞧他不顺眼。” 听着谢思启的话,这年长御史的火气又上来了:\"哎,瞧我不顺眼,你凭什么瞧我不顺眼,我不就说了张居正应该回家守孝吗,他是你爹啊,我说他,你他妈瞧我不顺眼……” 海瑞看向这年长御史:“朝廷官员,口出污言秽语,成何体统……” 这年长御史看着海瑞发火,不敢反驳,也是低下头去,可一低头,鼻血流的越快,无奈又只能扬起额头,显得很是怪异…… 一名御史又道:“都御史,陛下下旨,要夺情张居正,您怎么看……” 海瑞看了这名御史一眼:“那你又是怎么看……” “下官觉得,张居正应该归家守孝,只有这样,祖制礼法,才不乱。”这御史直视海瑞。 而海瑞却反驳道:“你只管祖制礼法乱不乱,你怎么不管天下社稷乱不乱呢……” 听到海瑞的反驳。 众多御史,都震惊了。 海瑞不应该支持夺情啊,他是个传统的人啊。 而刚刚开口询问海瑞的御史,名叫孙茂。 他跟谢思启一样,都有着自己的偶像。 而这个孙茂,他是海瑞的铁杆粉丝。 在嘉靖四十四年读书的时候,便立志要成为海瑞这样的人,与海瑞同朝为官,当进入都察院之后,成为了海瑞的下属,他还专门写信告诉了老家的老父亲,对父亲说了自己激昂的心情,那老父亲看到家书之后,也高兴得不行,家谱都另外开了一页…… 在这个时刻,询问海瑞,是想得到海瑞的高看一眼,没想到,表现得方向错了。 这孙茂听完海瑞得话后,咽了口唾沫:“都御史说的对,祖制,祖制礼法重要,这个,天下社稷更重要,是,是下官眼界薄了……听都御史的一番教诲,下官胜读十年的圣贤书了……” 众多御史听着孙茂的话后,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孙茂。 这小子打架的时候,不知道跟谁一帮,来回窜逃……现在,这话接的也是毫无底线啊,吃相太难看了吧…… 海瑞对着孙茂点了点头。 本来,孙茂还在心里面后悔呢,本想着在海瑞面前露个脸,没成想,脸没有露,屁股露出来了…… 正担忧自己在偶像心中的形象时,却见到海瑞朝着自己点了点头,一下子,他就不后悔了,甚至又有了庆幸…… 一脸傻笑的看着海瑞。 这个表现,又是引来同僚的一阵鄙视。 正好人凑得挺齐,海瑞也开始表达自己的观点了。 “今之时,国之大事方兴……张居正主持丈量土地、清查人口之政,于江南京畿之地,功效渐显……” “此二策,关乎国家之根本,百姓之福祉……尔等为御史啊,当为社稷进言,现在你们却因夺情之事,在这里大动拳脚,还有一份朝廷官员的体面吗?” “在本官看来,孝道固重,然社稷之事又岂容轻废,张居正若去,三年之间,此二政必止,社稷之损,你们谁能担待……” “诸位都要以社稷为重,不可因小义而忘大义……当思国家之长远,百姓之安宁,而非执着于一时之礼。若因私废公,岂是为臣之道……” 海瑞说完之后。 这些御史们赶忙拱手:“是,下官受教。” 海瑞的话,不一定能说服这些人,但至少能够让这帮人不敢瞎逼逼。 而后,海瑞又问了你们这帮人,为何凑在这里,王道成立马蹦出来了,将自己在吏部受到的不公平待遇,告诉了海瑞。 海瑞一听,勃然大怒,当即发飙:“这张翰,还是一个写诗着书的文人呢,怎么如此粗鲁,这般对待同僚,不行,我要寻他……” 说着,海瑞便拂袖而去。 刚刚还打作一团的御史们,一听海瑞要去找吏部尚书张翰的麻烦,立马都摒弃前嫌,互相搀扶着追了上去…… 都察院的御史们,四十多人,浩浩荡荡的前往吏部,在海瑞的带领下,找场子去了…… 而跟在队伍最后面的王道成,时不时的摸一下袖口,那里面也藏着一个茶杯……他要摔回来…… 第283章 万历五年 6 海瑞带着御史们一行人,气势汹汹的来到了吏部。 可是让吏部的官员们小小的震惊了一把。 这帮御史老爷们各个鼻青脸肿,衣衫不整,很是狼狈……像是刚刚与人搏斗一般…… 但反差的是,如此狼狈的御史老爷们,各个都是挺直了身板,反而走出了威风凛凛,虎虎生威的气势来了。 而这个时候的吏部尚书张翰还在生着气呢,听到下面人来报,海瑞带着一群御史要来找自己。 一听海瑞来了,张翰只以为海瑞是来咸兴师问罪的,当下,心中怒气值又叠了一层。 当即,站起身来。 而这个时候,海瑞等人已经来到了门前。 诸多御史守在门外……吏部的官员们也放下了手中的事情,跑了过来,看起热闹…… 海瑞一人进入房间,与张翰四目相对。 “都御史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尚书大人,心中不清楚吗?吏科给事中王道成来寻你,就考成之法,有理有据,你若是觉得不可行,应上奏陛下,而不是为难我们这些言官……”海瑞直接开门见山的指责。 面对海瑞的指责,张翰反问道:“那海都御史也认为,张居正应予夺情留任……” “对……”海瑞冷声道。 而听完海瑞的话后,张翰的声音大了起来:“纲常伦理,便不要了,祖宗法制,不要了,圣人呢,圣人的教诲还要不要……” 海瑞丝毫不惧,与张翰针锋相对:“要,全部要,纲常伦理要尊,祖宗法制要守,圣人教诲要听,但所谓纲常伦理,祖宗法制,圣人教诲,都应为社稷万民而变……” “孝道没有丢弃,即便有些不妥,也是为了尽更大的忠孝罢了,张居正此时主持丈量土地、清查人口等重要政事。利于社稷,利于万民,他是为社稷尽了大忠……” 而张翰同样反讽道:“一派胡言……孝道乃人伦之首,岂能轻弃……一个对父不孝的人,又岂能大忠与社稷,大忠与万民……” “不管海都御史说的那么好听,多么理直气壮,然父母之恩重如泰山,守孝三年是为人子女应尽之责……若为国家之事而不顾孝道,天下人诟病,纲常崩坏……此乃因小利而失大义,非社稷之福……” “若张居正此次夺情被允,日后恐有更多官员效仿,以各种理由规避守孝,朝廷制度将形同虚设。如此,朝廷法纪何在?官员选拔任用之公正何在?” 海瑞怒视张翰:“实乃谬论,缪沦……张居正夺情,绝非因小利而失大义……如今社稷危难,外有强敌环伺,内有民生多艰……张居正主持丈量土地、清查人口等政事,乃为解国家之困,救万民于水火……岂能因一人之孝而废社稷大事?” “若因张居正夺情而担忧官员效仿,那便应加强制度监管,而非因噎废食,朝廷当以公正之心看待此事,明辨是非,不可被旧制所缚。唯有如此,方能保社稷昌盛,万民安康……” 海瑞,张翰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 谁也说服不了谁。 而围上来的人也渐渐多了,门外开始低声议论起来了…… “话说,我们尚书大人,就是勇,面对海瑞这个天煞星,那也丝毫不惧啊……” “你说,他们两个人会不会打起来。” “扯淡,咱们在打一架,他们两个人也不会打起来,都是朝廷的大员,肩负朝廷的体面,自当雅量,你以为都跟你一样啊……” 海瑞此次前来,当然不只是为了王道成讨个公道,他还有心,将这件事情闹大一些……只有这样,他才能最大限度的用自己的名声来为夺情张居正站台。 骂人,这方面的天赋是点满了,当然,若真的连骂都骂不过,海瑞也是颇懂一些拳脚…… 两个人一直在辩论。 海瑞的耐性也渐渐没了。 在张居正夺情的这件事情上,对与错,界限本就模糊。 两人站的角度不同,注定看对错的角度也完全不同。 在张翰最后一句:“不为人子,怎为首辅”的话语落后。 海瑞终于爆发了:“张翰,你怎如此迂腐,枉你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原本我海瑞以为,你与其他的官员有所差别,没成想,你也只是一个自私自利,误国误民,不识大体,糊涂透顶,只知拘泥于旧礼,不顾大局,短视之极,蝇营狗苟之辈……” “与你同朝为官,是我海瑞的耻辱……” 张翰听到海瑞的话后,暴跳如雷,这不是字面意思,他是真的跳起来了。 在张翰看来,两个人还在辩论呢,海瑞辩不过,便直接人身攻击了…… 而外面围着的官员们,也算是倒吸了一口冷气了,在文官圈子里面,说了这么多贬义的成语来形容为人,就相当于在升斗小民争吵,而后,一人一巴掌扇到了另外一人脸上一般。 张翰指着海瑞:“你,海瑞,你,无礼,放肆……” 而这个时候,一直在门口站着的王道成,立马从袖口中,掏出了一只茶杯。 这茶杯他藏于左袖口,右手一直扶着,生怕里面的东西,流了出来。 原来在来的路上,王道成觉得只扔一个茶杯,也解不了气,便在吏部的拐角处,王道成当街朝着杯子里面撒了一泡尿…… 此时,茶杯在手,他猛地朝着张翰扔去。 正砸在张翰的胸口上,茶杯掉在地上没碎,但尿液却也是一点都没有浪费,全部撒在了张翰官服胸前那仙鹤的刺绣上…… “你干什么?”张翰看向门口的王道成,怒气冲冲道。 这个时候,他还没有察觉到此时身上的是尿…… “尚书大人,请下官喝茶,下官也请大人喝茶,来而不往非礼也……” 张翰看着王道成,又低头瞧了瞧胸前被浸湿的仙鹤刺绣,一股刺鼻的味道瞬间钻入鼻腔。 他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这股刺鼻的味道,绝对不是茶汤。 他的脸色由红转青,又由青转黑,愤怒到了极点…… “你,你这大胆狂徒!竟敢如此羞辱本官!”张翰颤抖着手指着王道成,声音都变了调。 而王道成,却也不惧:“羞辱,请您喝茶,怎么叫羞辱呢……若这叫羞辱,那尚书大人对下官的羞辱,只怕,比此更甚。” 海瑞见此情形,心中也微微一惊,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 他知道,事情已经闹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但他并不后悔今日之举。为了张居正夺情之事,他必须坚定立场。 张翰怒视着海瑞:“海瑞,你纵容下属如此放肆,你也脱不了干系……” 虽然,张翰已经知道自己身上是什么东西了。 但不敢声张。 堂堂吏部尚书,被一个六科的言官,泼了尿,那注定震动朝堂,甚至在史书上也会有所着墨…… 张翰是一个传统的文官。 爱惜名声,甚至超过了自己的生命…… 而王道成也是拿准了张翰的这个心思,才敢这样做的…… 吏部的火药味,虽然很浓,但并未发展到了拳脚之争,可也对此时微妙的朝局产生了影响。 海瑞,借着争吵,对此次夺情的政治事件,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海瑞与张翰的这次相争,只是此时朝堂的一个缩影。 而在宫中的朱翊钧得知之后,立即将张翰召入皇宫,好言规劝,甚至跟海瑞,一样与张翰进行了一番辩论。 这个时候,罢免张翰,只会对夺情之事,在添上一把柴火。 一向爱说教的皇帝陛下,在张翰身上得不到成就感了。 也跟海瑞一样破防了。 骂了张翰两句迂腐。 天地良心,朱翊钧还是照顾了集团老员工的心态……并没有说什么重话。 但张翰还是接受不了。 这老小子回到家中,想着今日的遭遇,被言官王道成泼赖泼尿羞辱,被海瑞辱骂,一心为伦理,为祖制,为社稷,却又不被陛下理解。 竟然萌生了轻生的想法。 他准备了三尺白绫。 而后将自己的妻子,儿子,孙子们都叫了过来,嘱咐后事了。 可把他的家人吓了一跳,还只当自己的老子,在朝中犯了什么天大的罪过,欲要自杀谢罪呢。 当得知事情的缘由后,几个儿子将他控制起来。 张翰作为天官,他的府邸也安排了诸多的暗线,这么大的事情,半个时辰后,便传到了朱翊钧的耳中。 坐在龙椅上的朱翊钧,在听到张翰要自杀的消息后。 人都麻了。 这些人,神经病啊。 你都吏部尚书了,内心建设,就那么弱吗。 一两句话,便寻死觅活的。 当然,朱翊钧并不知道,他被王道成泼了尿…… 在此时的朱翊钧看来,一不小心,自己成职场霸凌者了…… 他当然不能让张翰死了,张居正夺情的事情,都没有搞明白呢,若是张翰在这个时候,自杀了。 那这可就是真热闹了。 史书上怎么写。 自己这个皇帝成什么人了。 朱翊钧当下立即给冯保下旨,让他亲自出宫,前往张翰的府邸,传达旨意。 大白话的旨意。 张翰,你若是自杀了,便将你的子子孙孙全部充军流放,不让你的子子孙孙读书识字,永远在关外当兵,把你们家的祖祠也给拆了,让你对不起子孙,对不起祖宗…… 当然,除了威胁,朱翊钧还说了些软话安抚,让他在家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好好调整调整情绪。 这道旨意一下,张翰也老实了许多。 他可能真的不怕死,可越是不怕死的人,越有着自己在乎的东西。 他是因为感觉到了屈辱,而求死。 在接到皇帝陛下的旨意后,他只能活,不然,老祖宗受苦受难,子子孙孙受苦受难……这比死亡还难以接受。 在冯保离开张翰府邸的时候,还专门警告了一番他的长子,张天德…… 反对夺情,与支持夺情的官员们。 开始针锋相对起来。 这个时候,反对夺情的官员们,可谓是势力单薄,几乎没有什么重臣。 而原本之前反对张居正改革,控诉张居正专权的官员们,在这一刻,并没有多少人,上奏劝阻皇帝陛下,不可夺情…因为他们之前都曾经反对过新政,此时有些投鼠忌器。 形势可以说,是一面倒的。 而此时反对夺情的官员,主体来自于张居正出身的翰林院,那帮将张居正视作恩师的翰林们,是纷纷上奏,反对夺情。 这帮人,都是年轻人…… 此时的他们执拗,眼界浅薄,或者可以说是,为了名声,他们将矛头对向了一直待他们极好的恩师…… 张居正在家中守孝,闭门不出,自从皇帝陛下下了夺情的恩旨后,他已经上了三封乞恩守制的奏疏了…… 短短数日,张居正消瘦了许多。 而他的父亲,被杀已经超过了半个月了,那个古董店的哑巴伙计,现在还在牢中,案件毫无进展,仿佛他父亲的死,没有任何阴谋,就是因为,欺压百姓,而落得的这个罪有应得的下场…… ……………… 万历五年,接下来还有七章节的内容,每章都是大章节…… 第284章 万历五年 7 即便张居正一直上书乞求恩典,想让陛下准许他回乡守孝,但,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张居正是在做戏…… 所有人都认为他十放不下手中这来之不易的权势,也放不下台阁之首的荣耀……沽名钓誉,为了权力,连父亲守孝都不愿的小人…… 可,事情真的是这样吗。 没有人去想此时张居正内心的真正想法。 他死了爹啊。 他怎能不难过。 他又如何不想回家守孝。 并且,在这个传统的社会中,张居正当然清楚,自己若不致仕回家守孝,他将要面临什么样子的攻伐…… 可他却知,若是此时自己回家守孝,推行的丈量全国土地,清查全国人口的大计,定会戛然而止,甚至,他派往各地的巡抚,布政使,张学颜等能臣干吏,也会在自己守孝三年中,得到清算…… 即便,他三年后能回来,回来之后,皇帝陛下继续让他做这个内阁首辅。 但,三年后,物是人非,东风已过,再想改革,千难万难矣。 手中未竟的改革大业,这是大公。 夺情留任首辅之位,继续丈量全国土地,清查全国人口,这个他也从未动摇过。 即便,被世人不解,即便,对父亲不孝…… 张居正的父亲张文明,执着于科举却屡试不第,在二十岁中了秀才后,多次参加乡试却始终未能中举,考了七次都未成功,沦为当时的笑柄,可直到张居正十六岁中举,弯了几十年腰的张文明,算是直起身子来了。 伴随着张居正的权势越来越重,张文明也变得越发张扬跋扈起来,他横行乡里,干预司法,凭借儿子的权势为所欲为,并且当地的官员也纷纷巴结张文明,家中上万亩良田,在县令,知府的帮助下,多年间,未曾按照大明朝的税收制度,缴纳过一文钱,一粒粮…… 对于这些,张居正曾数次写信给父亲,但却约束不了…… 可,不管如何,张文明终究是张居正的父亲。 而此时张府之外,张居正的两名学生翰林院编修吴中行,赵用贤两人穿着官服前来探访张居正。 这两个人在之前经常出入张府。 门房看到是他们两人后,便立即进府通报。 不一会儿,门房回来。 “两位大人,老爷正在守孝,不便见客,你们还是过些时日在来吧。” 吴中行从怀中掏出一份奏疏,而在他身后的赵用贤,也从怀中掏出了一封奏疏。 “你将我们两人的这两道想要呈送给陛下的奏疏,送到恩师处,让其看一看 ,我们两个人就在这里等着,可能看到这些奏疏后,恩师就会想见我们了。” 门房接过这两份奏疏,朝着二人点了点头,而后再次进去,将这两份奏疏交给了管家。 灵堂之中。 张居正正跪着守孝。 管家从背后走来:“老爷,吴中行,赵用贤两人,并未离开,反而让老陈送过来了两份奏疏,说老爷看了以后,便会见他们。” 张居正听完管家的话后,叹了口气。 “把他们带进大堂。” “老爷,您还没看呢……” “不看,也知奏疏之中写的什么。”张居正轻声说道。 “是,老爷,那这两份奏疏……\" “还给他们吧。” “是,老爷。”管家点了点头,而后转身离去。 这次管家亲自去府外接的吴中行,赵用贤两人,便将奏疏还给了对方,在前往大堂的路上,赵用贤有些忐忑,他跟在管家的身后,开口问道:“恩师可看了我们二人的奏疏。” 管家回头看了赵用贤一眼:“老爷只说,不看也知奏疏上写的什么。” 听着管家的话,赵用贤点了点头。 管家将两人带到大堂之后,便先行离去,不一会儿,穿着孝服的张居正走了过来。 他还未进门。 赵用贤,吴中行两人便早早的起身,抢上几步,躬身行礼恭恭敬敬道::“学生参见恩师。” 张居正到了跟前,只是朝两人点了点头,便走了进去。 等到张居正坐下后,他看向了两人,很是无力的说道:“你们坐。” “谢恩师。” 等到两人坐下之后。 张居正便看向吴中行:“奏疏递上去了吗?” 吴中行赶忙应道:“恩师,还未递上去,想着先让恩师过目。”说着,他又将奏疏从袖口中掏出,而后,起身……想要将奏疏再次送到张居正的手中。 而张居正只是朝他摆了摆手:“不用了,我不看了。” “恩师,您不看不行啊。” “为何不行。” “因为这奏疏所奏之事,关乎恩师。” “就是因为于我有干系,我才不看的,我之所以见你们两人,是想告诉你们,你们二人写的这封奏疏,不要交……” 吴中行苦笑一声:“学生也不愿交,那恩师可愿归乡守孝。” 张居正听完吴中行的话后,叹了口气:“我早就上了乞恩归乡的奏疏,天子不允。” “只怕不是天子不允,而是恩师不愿。” “恩师,学生一向敬佩您,您是治世能臣,贤臣,但学生也曾听过恩师的教诲,恩师曾讲说,正人之前,需正己,如今,恩师父丧,不归乡奔丧,守孝,违背礼制……” 张居正实在不愿在听下去,他开口打断了吴中行的话:“我见你们二人,并不是想要听你们两人在这里说教的,最后,作为老师的我,在给你们讲一个道理……任何时候,都不要违大势,不然,下场凄凉……” 到了此时,吴中行的态度还非常恭敬:“恩师,这是在威胁学生们吗?” “不算威胁,是告诫……你们这封奏疏一上,生死难料……不要被有心人利用,我教导你们时间也不算短,此番告诫,算是全了一场师生缘分,你们走出我张家的大门,日后,便不要在用恩师称谓,我也没有你们这两个学生……” 张居正说完之后,便站起身来:“告诫的话,都说完了,你们走吧……” 而说完的张居正便欲离开,一直没有说话的赵用贤也赶忙起身,一下子跪倒在张居正的身前,拦住了张居正的去路,他眼含热泪,痛诉道:“恩师,学生不明白,恩师为何不愿归家守孝……恩师,后世之名,朝野非议,您都不管不顾了吗?值当吗,恩师……” 张居正低下头看了一眼赵用贤:“世间之事,哪有那么多的值当不值当……” 说完之后,张居正绕过了赵用贤离开了大堂。 只留下这两个他之前非常看重的学生…… 张居正的告诫并没有起到作用,他们两个人还是将自己的奏疏呈送到了宫里面。 而这两封奏疏,在傍晚的时候,便被冯保送往了乾清宫的御案前。 这个时候的朱翊钧正坐在龙椅上看书。 冯保进入乾清宫后,先行礼,而后开口道:“陛下,有两封关于张居正夺情的奏疏。” 朱翊钧听到冯保的话后,便将手中的书本放下,看向了冯保。 “谁……” “翰林院编修,吴中行,赵用贤……” “呈上来。” “是,陛下。”冯保赶忙走了上去。 将两封奏疏恭恭敬敬的放在了朱翊钧的面前。 “你看了吗?” “陛下,奴婢看了些,这两个人都是张居正的学生……”冯保不动声色的对皇帝说了事态的严重性,学生弹劾恩师,在大明朝的政坛上,几乎从未发生过。 朱翊钧点了点头,而后先拿起了吴中行的奏疏,一行行的看了下去。 “臣吴中行冒昧上疏,以陈当今之要事,望陛下明鉴……” “陛下,臣深知您对首辅敬重有加,此乃因张居正实乃治世之能臣,贤明之士也。臣等亦对其心怀敬仰,其功绩与才能,众人有目共睹……” “然,孝者,人伦之本也,父子之情,天经地义,古之仁人君子,莫不以孝悌为先。昔者,孔圣有云:“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 “今居正身负国家重任,固当尽忠职守,然忠与孝岂有偏废之理?其能以君臣之义效忠于数年,何以不能以父子之情少尽于三年?臣等窃怪之……” “陛下,若张居正此时不行丁忧之制,夺情留任,虽可一时为国家事务操劳,然其必有道德之瑕疵……” “如此,日后何以令人敬重?又何以当此内阁首辅之重任……” “且朝廷设台谏之职,以司法纪、任纠绳。今众臣为居正请留,哓哓不休,背公议而徇私情,蔑至性而创异论。如此行径,使朝廷纲纪何存?士气何以振奋?国士何以明辨?若开此夺情之先例,日后群臣效尤,礼崩乐坏,国家将何以治……” “居正之勋望,不可谓不着,其于社稷之功,亦不可谓不大,然功过当分明,不可因功而废礼,陛下以国家大事倚重居正,固无不可,但亦当虑及礼义之大本,不可因一时之需,而坏千古之常法……” “臣等恳请陛下,令居正暂还守制,刻期赴阙,如此既全居正之孝行,亦不失国家之倚重……” “臣等深知此举或触怒天威,然为正纲常、明法纪,不敢缄默。愿陛下察之、慎之,以安天下臣民之心。臣等不胜惶恐之至,伏惟陛下圣裁……” 看完吴中行的奏疏,朱翊钧苦笑一声,而后将其放下,拿起了赵用贤的,奏疏的大概意思都几乎相通。 什么今首辅张居正,遭父丧而不行丁忧之礼,欲行夺情之举,此诚为天下之骇闻,臣不得不冒死以陈…… 什么夫孝者,德之本也,人伦之始也。古之圣君贤相,莫不以孝悌为立身之基,治国之要……昔曾子云:“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 什么丁忧守制,乃我朝累世之定制,为臣子者当谨遵之,以全人子之孝,示天下以典范…… 看完奏疏后的朱翊钧,心里面的火气已经起来了,不过,他面部表情控制的极好,看了一眼冯保:“这个吴中行,赵用贤啊,字写的挺好,文章写的挺好,不过,就是脑子木讷了些……” 冯保赶忙说道:“陛下,这个吴中行,而赵用贤,在午时,曾去过张居正的府邸,奴婢怀疑,这是不是张居正的苦肉计,他是真的想回家守孝……” 朱翊钧苦笑着摇了摇头了:“不可能,即便真的想回家守孝,朕也不能允许……” “这两个人吗,先记上,等着跟后面的人一起处理,这次处理啊,你们要有新意,不要在宫里面打廷仗了,拉到菜市口,脱了裤子,当着咱们京师百姓的面,狠狠的打……我大明朝的官场这么热闹,怎能忘了我们的百姓呢。” 听完朱翊钧的话后,冯保赶忙点头应声:“是,陛下,到时候奴婢亲自去,一定吧这场戏演好一些……” 朱翊钧料想的不错。 吴中行,赵用贤两个人只是开头,到了第二天,宫中又收到了六七封反对的奏疏。 这些奏疏,五花八门,从各个角度刨析,夺情的坏处,对张居正的人身攻击,甚至隐晦的暗讽皇帝。 朱翊钧一直都做好心理准备,他想着这些文官上的反对奏疏,在难听,能有上一世的网友们骂人狠吗。 一开始的时候,他并不放在心上,来一封是看一封。 而内心呢,也开始有了些许的变化,忍耐慢慢的消失了。 等到他看到最后一封奏疏的时候,他彻底破防了。 “不,不等了,把这帮上反对夺情的人,全部抓起来,一个都不要放过……” \"抓起来后,下旨,所有反对夺情的奏疏,宫中不受……” 站在下面的冯保,看着皇帝陛下通红的小脸,吓了一跳,赶忙应道:“是,陛下,奴婢亲自去抓人……” “抓人,抓人……”朱翊钧竟然催着冯保赶紧去办。 而冯保不敢耽搁,小跑着离开了乾清宫。 张鲸也吓了一跳,他可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皇帝陛下。 让朱翊钧破防的奏疏,出自邹元标之手…… 而他的这份奏疏,不仅骂了张居正,多少还调侃了自己。 张居正他爹死了,几个大臣逼逼叨叨,说要夺情,您就批了,旨意上还说,一日不能离开张居正,咋,这幸亏死的是他爹啊,要是张居正死了,您就不治理国家了,您就不学习了,您的大明朝就要亡了,陛下,您这样是不对的……就应该让张居正回家守孝,他不回家守孝,天子要遭天怒…… 看完这封奏疏的朱翊钧,在这一刻,内心深处,只有一个想法。 这个叫邹元标的,他妈的有病。 我是大明的天子,是你的君主,按照伦理来说,别看我年龄小,我可是你君父啊,你他妈的让天谴我…… 朱翊钧也充分理解了看完治安疏的皇爷爷,那一刻的心情……不可理喻……读书读的太多,也不是啥好事。 这边朱翊钧在这里生者闷气,那边领了旨意的冯保,带着锦衣卫,上各个上书的衙门种抓人。 最先抓的就是让皇帝陛下破防的邹元标。 而这个邹元标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东林三君子之一,在后世的名声极好,在张居正在的时候,他无比痛恨张居正,可在张居正死后,邹元标发现朝廷里党派纷争不断,大臣勾心斗角,不由怀念万历新政时期朝廷里的勃勃生机,由衷的感到张居正的确是难得的中兴名臣…… 为此,邹元标上疏为张居正平反:“江陵功在社稷,过在身家,国家之议,死而后已,谓之社稷之臣,奚愧焉?“ 他在深夜,对国家形势感到担忧,也经常感概:“若张居正在,国势怎能如此……” 而这个时候的邹元彪像是做好了准备,被锦衣卫抓走的时候,毫无畏惧。 赵用贤,吴中行,邹元标等十人被抓进了诏狱…… 而张居正料想的也不错。 皇帝陛下定会杀鸡儆猴,对于反对夺情的官员,严肃处理…… 旨意再次下达。 宫中不在接受反对夺情的奏疏,对这帮违背旨意的官员们,五日之后,行廷仗…… 邹元标,五十廷仗…… 吴中行,五十廷仗…… 赵用贤,三十廷仗…… ………… 而廷仗之地,从宫门,转到菜市口,并且对嘉靖朝的廷仗版本进行了更新,这次需要把裤子脱了,当众受刑…… 这道旨意一下,朝中百官皆震惊不已。 脱裤子。 这可不是简简单单的脱了他们十个人的裤子……这可是脱了士大夫整个群体 的裤子…… 诸多官员开始上书求情。 不过,他们求情的奏疏,却送不进宫里面去…… 第285章 万历五年 8 万历二年十月,甲戌龙年癸亥月,首辅张居正父丧,帝欲夺情留任,十人奏劾,帝怒,旨下,廷杖菜街口,满朝皆惊…… 宫里面的旨意下了后,百官们再也坐不住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十个清流君子,当着百姓的面,被脱了裤子,示众廷仗,那整个士林,清流都会遭受奇耻大辱,甚至在百姓心中那崇高的地位,也会受到影响。 先生常言读书高,万般下品皆可抛。谁料读书读到妙,菜市口前板子敲……… 那是不是也会打击普通百姓送孩子读书的积极性呢,你瞧,原来也没有这么高大上啊…… 当下,官员们开始四处奔走。 欲要营救这十个铁骨铮铮,马上就要受到极大侮辱的君子们…… 有人去找高拱,有人去寻海瑞,这些人都是能在皇帝陛下面前说的上话的。 高拱作为一个改革者,当然不愿帮这些迂腐的人说话,而海瑞,也对这帮空谈误国的官员们没有好感。 更甚之,清流们为了挽救这些君子们,还对钱,去巴结宫里面的冯保,不过,他们确实寒酸,冯保这个级别的,你贿赂他,二十多号人只兑了三十两银子,把冯保都整无语了,都县令现在都不收这零碎银子了…… 当然,他们的努力也终究白费。 一天,一天的过去了。 离廷仗的日子越来越近,可是这帮官员,还是一无所获。 最后,他们只能将目光转移到了张居正的身上。 解铃还需系铃人…… 张居正若是能替这些君子们上书求情,这场廷仗一定能免的。 秋日的京城,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萧索。 翰林院掌院学士王锡爵面色凝重,身后跟着十几名官员,他们脚步匆匆,向着张府而去。 这可是性命攸关之事。王锡爵心中焦急,他深知这些官员皆是君子,不该受此重罚。 他们来到张府之外,欲要求见张居正。 而门房进门通报,不一会儿管家走了出来。 王锡爵对着管家恳切地说道:“烦请通报一声,我等有要事求见张大人。” 管家却面露难色,摇头道:“各位大人,莫要为难小的了。我家老爷正在为老太爷守孝,不能见客。” 王锡爵再次恳求:“此事关乎众多官员性命,还请管家再去通报一声。” 管家态度坚定,丝毫不为所动:“真的不行,各位大人请回吧。” 争执之间,王锡爵心生一计。 他装作往回走,而后,趁着管家转身的空档,他猛地一转身,如离弦之箭般冲进了张府。身后的十几名官员见状,也纷纷趁机往张府里冲。 管家想拦,却哪里拦得住,只能在背后狂喊:“王大人,请留步,王大人请留步……” 这些官员们进入张府之后,便是一路狂奔,直奔灵堂,哪还管身后管家的呼喊。‘ 到了灵堂之后,王锡爵等人便看到了张居正身着孝服,跪在那里。 灵堂内气氛肃穆,白色的挽联在风中微微飘动。 这个时候,管家也带着一帮家丁追了上来。 张居正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慢慢起身,转身看向王锡爵等人。 “王大人,倒十分潇洒啊,竟然敢直闯灵堂重地……” 而王锡爵赶忙躬身行礼:“下官冒失,首辅大人尽情原谅,但,下官是为救十位君子而来,人命关天,想必高堂泉下有知,定是不会见怪。” 灵堂之外,气氛凝重,张居正静静地看着王锡爵等人,眼神中看不出丝毫波澜,他也并未接王锡爵的话。 王锡爵再次躬身,言辞恳切地说道:“首辅大人,那十位君子如今命悬一线,他们皆是为了朝廷的纲纪、为了天下的公义而直言进谏。若他们遭受廷杖之罚,实乃士林之不幸,天下之不幸啊!大人您乃国之柱石,定能在陛下面前为他们美言几句,求陛下开恩。” 这个时候,张居正微微摇头,沉声道:“王大人,陛下圣意,我等臣子岂敢揣测,更不敢左右。此事既已下旨,便非我能干预。” 王锡爵急道:“首辅大人,您此言差矣。您身负天下之重望,陛下对您更是倚重有加。若您出面求情,陛下定会斟酌。那十位君子,一心为国,他们的奏劾也是出于对朝廷的一片赤诚之心。如今却要遭受如此重罚,实在令人痛心。” 张居正神色冷峻,缓缓说道:“王大人,朝廷有朝廷的法度,陛下有陛下的考量,下旨廷杖,也是为了维护朝廷的威严……” 王锡爵据理力争:“首辅大人,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那十位君子不畏强权,敢于直言,正是君子之风的体现。他们的行为虽有不妥之处,但罪不至死。廷杖之罚过于严厉,会让天下士子寒心。” 张居正微微皱眉:“王大人,你莫要再说了。我身为首辅,自当以陛下的旨意为准。此事我不能插手。” 王锡爵痛心疾首:“首辅大人,您难道就忍心看着这些君子遭受如此屈辱吗……“ 这话一说完,他身后的这帮官员也开始开口求情了。 叽叽喳喳的,让张居正只感心烦,在吴中行,赵用贤两个人上书的时候,他便劝阻过,他们不听,那张居正也没有办法…… “可他们遭受的屈辱,于我何干啊……”张居正依然冷漠。 而看着张居正这个样子的王锡爵,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了,他本想着好言规劝,没成想张居正是个如此心狠手辣的人,要受仗刑的人中间,可也有他的学生啊…… “与你何干,哼,这天大的事情,不都是因你而起吗,夺情守孝,本就是定制,陛下年幼,夺情于你,你虽上书乞求恩典,准你归乡,满朝文武那个不知,你根本就不愿意归乡……” “如此大的事情,因你而起,若是有人死于廷仗,你便背负累累血债,此事难平,万世之后,你张居正也是刽子手……” 听着王锡爵的话后,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冷气。 而张居正脸色铁青。 他冷冷的看着王锡爵:“都是因为我……哼,都是因为我……国库空虚是因为我,土地兼并,宗室豪情欺压百姓,是因为我,边防不顺,吏治轻佻,也是因为我吗,我留在京师,背负骂名,真的只是因为我贪恋权势,只是因为我放不下这首辅的尊容……\" “王锡爵,你小看我了……他们今日受廷仗之惩,是他们咎由自取,与我无关,送客……” 最后一句话,张居正几乎是喊着说出口的。 这个时候,王锡爵看着要吃人的张居正,他的心里面确实是有一些畏惧的,这个时候,管家过来送客,他也只能离开。 而宫里面的朱翊钧听闻这帮官员,去找张居正的麻烦,他心中清楚,这肯定也是第一波,为了不让这些官员去张府,搞张居正的心态。 他下了旨意,调兵马司的一百兵丁,守住张府,一切闲杂人等,都不能贸然闯入。 想要拯救这要受廷仗的官员们,已经是无计可施了。 他们只能将想贿赂冯保的三十两白银,拿出来,请了十几个郎中,准备了一大批外伤的药材,早早的放到了行廷仗台处,就等着,这边打完,那边郎中便可救治。 到了行廷仗这日。 菜市口,阳光惨白地洒在地上,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紧张与凝重。 人群如潮水般涌动,百姓们交头接耳,神色各异,对即将发生之事的好奇。 四周,身穿铠甲的士兵们神色肃穆,如同一座座沉默的铁塔,维持着现场的秩序。 而锦衣卫们则个个面容冷峻,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威严与冷酷。 在他们中间的行刑台上,十名宫里边的太监手持木棍面无表情地站立着。 而在行刑台的正前方,是一处酒楼,楼上的雅间正能居高临下的看着行刑台。 想要看热闹的京师权贵,知道酒楼上面的视角好,想要上去,却被十几名身高马大的汉子拦了下来,一波又一波。 “家父张四维,你们敢拦我……”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操持着一嘴流利的关中话,对挡在门前的十几名汉子怒道。 而为首的一名汉子,看了一眼这个年轻人:“别说你爹是张四维,即便你爹是张居正,你也不能上去,滚……” 而这个年轻人看着这汉子,凶神恶煞,直呼张四维,张居正的名字,当下,心中一惊,他在往酒楼中看去,只见里面还有一批人,都带着家伙什……当下只能带着随从匆匆退去。 而在酒楼的二楼雅间中,一个穿着上好锦绣丝绸,腰束玉带的十一二岁孩童,正坐在一把太师椅上,正看着下方不远处的行刑台。 在这个孩童身后,还站着一名唇红齿白的“男人”…… 而这个孩童,正是当今大明朝的皇帝,朱翊钧。 而唇红齿白的男人,便是张鲸。 他也来凑这场热闹了。 “不会真的全部打死了吧。” “陛下放心,行刑的人,都是宫里面的好手,只会让这些硬骨头的”君子们,吃尽苦头,让他们一辈子都长上记性,想死的话,不容易,他们的嘴也被堵住,即便在疼,也咬不了舌……” 朱翊钧听完张鲸的话后,点了点头,而后看着下面热闹的场景,不由轻声吟诵道:“鸡叫一声撅一撅,鸡叫两声撅两撅,三声唤出扶桑日,扫退残星与晓月……” 朱翊钧吟唱完后,张鲸赶忙应道:“陛下,好诗,好诗啊……奴婢记下,到宫里面立即差人誊录下来。” 朱翊钧回头看向张鲸:“你不知这首诗文是谁所作……” 张鲸一脸茫然……难道不是陛下即兴发挥的诗文吗,他跟冯保虽然都是太监,但冯保除了太监,还是一个书法家,文化人,而张鲸与他相比,更像是一个纯粹的太监。 朱翊钧看着一脸茫然的张鲸,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这首诗,是我大明太祖高皇帝,在登基为帝那日,当着群臣百官的面做的一首诗,第一句,第二句通俗易懂,甚至有些滑稽,引得群臣想笑却不敢笑……” “可到了第三句,第四句,三声唤出扶桑日,扫退残星与晓月……群臣皆被太祖高皇帝豪迈气概所震慑……” 张鲸听完朱翊钧的话后,又赶忙说道:“太祖爷的诗豪迈,陛下念的也是极佳……陛下定是能成为太祖爷那般有为的君主……” 闻言,朱翊钧并未答话,不想跟没有文化的人,聊文化…… 而此时,行刑台上,已经开始上人了…… 吴中行、赵用贤、邹元标等人被带到了菜市口中央。 他们脸色苍白,嘴中还被塞着东西,他们被带上了行刑台后。 坐在观刑官位置上的冯保,站起身来,取出了旨意。 “圣旨。” “朕承天运,御宇临民,国之大事,首重社稷安稳,百姓安宁……” “张居正乃朕之股肱之臣。今其父丧,朕念国家社稷之重,百姓福祉之托,特行夺情之举,留张居正于首辅之位,以保朝政稳定,国势昌盛……” “然有吴中行、赵用贤、邹元标等一干人等,不识大体,沽名钓誉,为邀直名,行扰乱朝纲之事,彼等不顾社稷安危大局,恶意攻讦首辅,诬蔑君父。其心可诛,其行可鄙……” “此等臣子,不思为国尽忠,为民谋福,无端生事。他们妄议朝政,蛊惑人心,致朝野不安,百姓惶惶。其罪一也……” “违背朕意,上书反对夺情之策,目无君主,其罪二也……” “他们以不实之词,诋毁当朝首辅,虽言行良臣之举,却行不臣之事,其罪三也…… “为正朝纲,以儆效尤,今于菜市口对其等行杖刑……” “钦此。” 在念完圣旨之后,众目睽睽之下,吴中行,赵用贤,邹元标等人被强行拔去了裤子…… 引来下面百姓的一阵阵惊呼。 而守在行刑台下面的官员们,都是赶忙低下头去,口中默念非礼勿视……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们被强行扒去裤子,屈辱地趴在地上…… 冯保面无表情地坐在监刑台上,眼神冷漠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的心中没有一丝怜悯,只有对皇帝旨意的绝对服从。 随着一声令下,廷杖开始了。 沉重的棍棒带着呼呼的风声,一次次狠狠地落在他们的身上。 每一棒下去,都伴随着皮开肉绽的声音。 众人额头青筋直冒,痛的死去活来,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而此时在酒楼上观刑的朱翊钧,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幕,心中也有些许其他的想法,他闭上了眼睛,低声喃喃说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廷仗结结实实的打完,很多人都已经昏死了过去。 而等到结束之后,十几名郎中在王锡爵等人的催促下,上了高台,去医治这些刚刚受重型的君子们。 对于郎中的上前,锦衣卫,兵士都没有阻拦。 朱翊钧也用了一场几乎残暴的手段,阻止了朝堂上将要发生的夺请群体阻拦事件…… 不过,这种手段,也让年轻的皇帝陛下在士林之中,背负了专横的名声。 对此,朱翊钧却不在意……专横,只是刚刚开始。 而远在荆州的锦衣卫,也开始深入调查张文明的死因,因为张文明的身份特殊,锦衣卫到了荆州之后,他已经下葬了。 只有仵作的记录,张文明胸前中三刀,背后被砍了八刀。 胸前三刀,已是致命,背后八刀,是张文明死去之后泄愤补上去的。 按照案件发展来说,是那个哑巴伙计,想杀张文明身边的家仆,因为这个家仆经常出入这家古董店,替他的老爷找寻好东西。 每次来了之后,都会挑逗欺辱这个哑巴伙计。 而这个哑巴伙计,最终忍无可忍,选择杀了这个家仆,但那个欺负他的家仆,只中了一刀,而顺带手的张文明,却是中了整整十一刀…… 巡抚,知府都亲自过问这个案子,但哑巴伙计既不能说话,也不会写字,自从被抓了后,官府也没有什么太大的进展。 而锦衣卫到了荆州之后,算是接手了这个案子……在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得到了旨意,不管牵扯到谁,不管查多长时间,也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要水落石出…… 第276章 万历五年 9 这次带队前往的是锦衣卫的千户沈凯,也抽调了锦衣卫内部十几名刑侦能手。 他们是带着旨意来的,荆州本地的衙门也积极配合,对于本地非常了解的衙役也抽调进入了这个专案调查小组中。 荆州城,秋风瑟瑟,落叶飘零。 锦衣卫千户沈凯带领着十几名锦衣卫高手,神色冷峻地站在一间牢房的门口。 而在里面关押的正是那个杀了张文明的哑巴伙计。 这段时间,这个伙计已经受到了诸多的酷刑,但却一无所获…… 因为长期受到严刑拷打,此时这个伙计,已经是伤痕累累,但,性命并无大碍…… 锦衣卫千户沈凯站在牢房门口,凝视着里面伤痕累累的哑巴伙计,心中思绪万千。 他深知,此次案件重大,涉及到了当朝首辅,他也身负皇命,必须尽快破案,给朝廷一个交代,也给百官一个交代。 实际上在他没有来的时候,他就明白此次荆州之行,定会充满艰难。 沈凯转身,对身后的十几名锦衣卫高手说道:“走,随我去会会那些了解案情的衙役。” 众人跟随沈凯来到一处厅堂,早已等候在此的几名衙役连忙起身行礼。 这几名荆州府的衙役,是张文明被杀的第一现场发现者。 这些衙役看到沈凯等人到来,赶忙拱手行礼。 沈凯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们将所知道的案情详细说来。” 一名年长的衙役率先开口:“大人,这哑巴伙计在万宝阁古董店做工已有数年。平日里少言寡语,干活倒是勤快。那张文明乃是荆州城的贵人,那日不知为何来到万宝阁这家古董店,他都已经离开了万宝阁,这哑巴伙计却突然闯了出来,持刀将其乱刀砍死,张文明所带的两名家仆,跑出数百步之后,被这哑巴伙计追上,、砍死……“ 另一名衙役接着说道:“我们赶到时,张文明已然断气,而哑巴伙计则呆立当场,手中还握着凶器。” 沈凯皱着眉头问道:“这个万宝阁的掌柜的何在?” 衙役回道:“大人,也在牢房中管着。不仅是他,万宝阁的十几名伙计,都被关了起来……” 沈凯沉思片刻,又问道:“这万宝阁平日里可有什么异常之处?” 衙役们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他们虽然是官差,但这个时候公务员可不比后世,有实力玩古董字画,他们对这个万宝阁根本就不熟悉。 这个时候的沈凯心里面明白,从这些人嘴中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当下带着一众锦衣卫,以及荆州府的衙役前往了万宝阁查看。 此时,万宝阁大门紧闭,上面贴着封条。 在门口的石阶上,还有着一滩早就干涸的血液,只剩下了一片暗红色的印记,据跟随的衙役从阐述,首辅大人的父亲,便是死在了这台阶上。 沈凯命人打开大门,一股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店内的摆设依旧,只是显得有些杂乱。 沈凯仔细地查看每一个角落,希望能找到一些线索。 不过,锦衣卫的人将万宝阁搜的仔仔细细,毫无收获…… 沈凯决定从哑巴伙计的住处寻找线索。 当他们来到那简陋的住所仔细搜查的时候,地面上一块松动的砖头引起了一名锦衣卫的注意。 沈凯差人小心翼翼地扒开砖头,一个暗匣子赫然出现在眼前。 打开暗匣子,里面竟堆满了金银,粗略估计有百十两的银子。 这一刻,案件的定义就发生了变化。 原本是,张文明纵容家仆欺压百姓,被百姓所杀,可此时,找到了这些金银,便是有心人买凶…… 这个意外的发现让沈凯更加确信哑巴伙计背后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那哑巴伙计杀了人,还是杀的一名贵人,肯定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但他还是将这么多的金银埋藏在租赁的房子中。 有两个可能。 第一个,就是这哑巴伙计觉得自己能跑掉。 而第二个,就是这哑巴伙计留给别人的。 这是沈凯自己的判断。 找到金银后的沈凯,便带着装满金银的木箱,重新来到了牢狱中…… 沈凯带着手下先来到关押着万宝阁伙计们的地方。 昏暗的牢房中,十几名伙计神色疲惫,满脸惶恐。 沈凯冷峻的目光扫过他们,沉声道:“关于这哑巴伙计,你们可知道些什么?” 伙计们面面相觑,纷纷摇头。其中一人小声说道:“大人,我们平日里与那哑巴伙计根本就不说话,大人,您是知道的,他根本就不会说话,掌柜的收留他也好些年了,只知道他干活勤快,为人老实……实在不知他为何会做出这等事来了,还杀了贵人……” 沈凯听着这伙计的讲述后,微微皱眉,又问了几个问题,伙计们依旧答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无奈之下,沈凯来到了关押万宝阁掌柜的牢房。 掌柜的此时面容憔悴,眼中满是惊恐。 沈凯到了牢房中后,便将装满金银木箱放在一旁,盯着掌柜问道:“案宗上记载,你曾说这哑巴伙计是四五年前在你门口讨饭,你看他可怜才收留他……“ 掌柜的赶忙说道:“是,大人,是四年前,不,是五年前,小人记得那年,朝廷开始大举选秀,小人的女儿,在第一次选秀的时候,十三岁,而五年前,也就是隆庆三年,小人的女儿到了选秀的的年龄,那段时日,小人忐忑不安,生怕女儿被选中,也是在那段时日,大雪纷飞之际,小人见到了这个哑巴,他睡在小人店铺的门口,小人为了积德,便收留了他……” 沈凯看着这掌柜的,一字一句问道i:“卷宗上记载,你不知道他是哪里人?” 掌柜赶忙摇头道:“大人,小的真不知啊。这哑巴伙计不会说话,也从未透露过自己的身世。小的只当他是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沈凯又问:“卷宗上记载,张文明的家仆李三,原本与这个哑巴伙计关系不错,他还经常带着张府的吃食,送给这哑巴伙计,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两人关系恶化,甚至这哑巴伙计动刀杀他,导致”误伤“了贵人呢?” 掌柜的思索片刻,说道:“一开始,那哑巴伙计见着张家的家仆倒也恭敬,张家的家仆有时来店里,也会与哑巴伙计闲聊几句,送上一些稀奇的吃食,那时候,店里面的伙计们,也都羡慕哑巴,小人也不知道,两人发生了什么,有了此等需用人命偿还的仇恨,官司啊……” 沈凯看着这掌柜,内心感觉这掌柜的不像说谎,而后他继续追问:“那张文明来店里的时候,可有什么异常之处?” 掌柜的回忆道:“张文明来店里本是为了看一件古董,可那天他的神色有些慌张,似乎在躲避着什么。而且他在店里没待多久就匆匆离开,甚至,连那件他慕名而来的古董都未曾细看,他刚一出门,这哑巴便持刀追了上去……” 沈凯陷入了沉思。 这起案件越来越复杂,背后似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什么古董,能够引来,当朝首辅的父亲前来查看呢。“ “是一个玉佩,这个玉佩不是凡品,是北宋徽宗皇帝佩戴过的,按理说,这样的玉佩我们小店也是收不到的,可偏偏收到了,就这种贵重的宝贝,整个荆州城,也只有张家的张老太爷能够拿下,果不其然,他老人家听闻之后,也急急忙忙的赶来,没成想,就成了他的催命之器……” 听到这里,沈凯猛地一愣。 这掌柜所说的玉佩,他没有在卷宗的记录中看到过记载,也没有见过这块玉佩…… “那玉佩何在?” “被老太爷用了一万两的银票买走了,他被杀的时候,玉佩就在他的身上。” 沈凯沉思片刻,而后叹了口气:“卷宗上,并没有这块玉佩的记载。” 是被办差的人,暗自扣下了,还是被有心人收起来了…… “那,那小人就不知道了,我们这一行,讲究银货两清啊……” 沈凯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名掌柜的,这家伙没有说谎。 锦衣卫在荆州的调查,一直持续。 等到了十月底的时候,在锦衣卫的排除下,终于又来了一个新的线索…… 而在这段时间内,哑巴伙计也没有受到什么酷刑,并且被严格的保护下来。 他们在全城范围的盘查下,发现了一个曾经与哑巴伙计有过接触的乞丐。 沈凯立刻让人将乞丐带来。 乞丐见到沈凯,吓得浑身发抖。 沈凯温和地说道:“你不用害怕,只要你如实回答我的问题,我不会为难你。你可认识那个哑巴伙计?” 乞丐点了点头:“认识,他以前和我一起讨过饭。” 沈凯赶忙问道:“你可知道他是哪里人?” 乞丐想了想,说道:“我也不太清楚,但我听他偶尔会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像是在念叨着一个地方的名字。可惜我不识字,也不知道他说的是哪里。” 沈凯心中一动,而后让人将哑巴伙计带来………… …………………… 北京城。 张居正在家办公了已经半个月了。 夺情这件大事,仿佛,也随着菜市口那十个君子的廷仗而结束。 到了十月底的时候,张居正已经守满了一个月的孝,他也从走出了家门,前往内阁。 不过,这个时候的张居正孝期未断,他并未身穿官服。 到了内阁之中。 张居正见到了郭朴,高拱等人。 事情过去了那么久,荆州城的事情,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所有的聪明人都清楚,是因为张居正的改革,而跟自己的父亲招惹了杀身之祸,无不唏嘘不已,前半生因贵子享受荣华富贵,而后,又因贵子,丢到性命……因果循环…… 郭朴,高拱等人与张居正聊了许久。 大多数都是宽慰的言语。 原来时不时在张居正面前说上两句风凉话的的高拱。 在这一刻风凉话也没有了。 想必,张居正为社稷捐赠了一个爹,让此时的高拱心服口服矣…… 张居正刚刚回到自己的案台前,坐下还不到一刻钟,冯保便亲自过来邀请。 “阁老……” 看着冯保到来,刚刚坐下的张居正赶忙站起身,拱手道:“冯公公……” “陛下召见 ,阁老随我来吧。” 张居正点头应是,而后跟着冯保前往了乾清宫。 两人在路上的时候。 冯保压低声音说道:“阁老,如今这局势,您可得稳住……陛下心向着您,您只管放开手脚,咱家在宫中也会全力协助您。” “咱家是陛下的奴婢,而天下是陛下的天下,这天下好了,陛下高兴,奴婢们也高兴……” “咱家也知道,此时啊,能让我们这大明朝好的,也只有阁老您了……” 张居正在后面跟着冯保,而当他听完冯保的话后,微微颔首,心中对冯保的支持多了几分感激。 到了乾清宫后。 朱翊钧坐在龙椅之上,张居正行礼跪拜。 “平身 ,免礼……” 而后,张居正缓缓起身。 朱翊钧看着张居正此时的模样,叹了口气:“先生,消瘦了许多……” 张居正闻言,轻声回复道:“家中事务繁多,操劳的有些多了。” “先帝去世之时,朕很难过,想必此时张先生,也非常难过……” “先生一心为社稷,朕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往后这江山社稷,还需先生多多操劳。” 朱翊钧没有用爱卿来称呼张居正,而是用了先生。 其中深意,张居正也心知肚明。 张居正本身是一个极其理性的人。 可听着皇帝陛下这番暖心的话语,再加上这段时间遭遇的夺情风波,理性的张居正,也变得感性了起来。 他眼眶泛红,心中的感动难以言表,声音略带颤抖地说道:“陛下如此信任微臣,微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朱翊钧看着张居正,叹了口气:“朕知道,此事不会那么简单,不过,先生放心 ,朕绝不会就此罢休,朕已经给张国之下了旨意,此事不调查清楚,出去的锦衣卫也不用回来了……” “先生为国操劳,朕绝不会让先生,受此委屈……” 第287章 万历五年 10(终章) 实际上,不管是古代,还是文明更加先进的现代,很多案件,都无法被破…… 想杀张文明的人太多了。 可能是当地的乡绅士族,可能是宗室藩王……甚至,有可能只是被欺压的百姓…… 但朱翊钧清楚,即便在艰难,这场大案,也必须要有“答案”。 不仅仅是给张居正一个交代,更重要的是对后来之人的警醒…… 不然,那些躲在暗处的野心家,今日杀了首辅的爹,明日,甚至都敢去杀首辅了。 张居正听着皇帝陛下的话,心中动容。 “陛下,当务之急,还是清查田地,统计人口,若是案件牵扯太广的话,可以停一停。” 朱翊钧派人去调查了。 那张居正同样也也派人去家中查询了。 此时的他,所得到的信息不比皇帝陛下少,甚至在某些方面,比锦衣卫调查的还要详细一些。 朱翊钧听完张居正的话后,丝毫没有迟疑的回复道:“先生,莫要以为牵扯太广,会影响国事,在朕看来,牵扯的广了些,国事的进展才能顺利。” 张居正闻言,不再说话。 夺情的风波,算是结束了。 但张居正在朝中的定位,却是发生了变化。 以前,众人称呼张居正,为贤辅,可因为夺情之事,朝中众人在评价张居正的时候,却已是满脸不屑。 也是因为这突发的事件。 导致,皇帝陛下跟张居正的关系越发密切起来。 以前,有很多话,朱翊钧都不会去跟张居正讲,但此时,他几乎可以做到“丝毫不隐瞒”。 而面对皇帝陛下态度的转变,让张居正也开始发生了些许变化。 若说,张居正一路风雪独自上朝,让朱翊钧防备的内心有了些许的波动,那这次,他的父亲张文明被杀,夺清风波之后,朱翊钧对于张居正防备压制的想法,降到了最低点…… 换种角度来看,若是张文明像历史上的那样,病死在了万历五年,那,朱翊钧与张居正君臣之间的关系,还要再拧巴几年……而因为他的死,让君臣之间,能够手牵手,心连心…… 张文明之死,对于大明朝的社稷来说,是大功劳……弄不好,还能因其功德,能在万寿帝君身旁讨个差事…… 锦衣卫在荆州的调查一直持续。 到了十一月底,也是在张文明被杀的两个月后,他们终于掌握到了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 他们找到了本该被张文明买下却消失不见的玉佩。 那个掌柜的没有说实话。 他说的是张文明将玉佩带走,不错,可他却没说,在张文明死后,他又从张文明的尸体上,将这块玉佩收走了。 而这个掌柜的也是阴谋的一环。 因为找到了这块玉佩,便能将矛头指向一个了不得的人。 掌柜的将玉佩藏在万宝阁的一处暗格中,锦衣卫的人数次所搜寻,都毫无所获,而毫无进展的沈凯,也决定向万宝阁的伙计,以及掌柜的动刑。 掌柜的嘴硬,问什么都是不知道。 可伙计们不经打,一个月不到几十个大钱,实在犯不上把命折进去。 在严刑拷问的时候,一名伙计,将矛头指向了掌柜的。 说曾看着他趁乱出去过。 而沈凯得知之后,便再度派人将万宝阁仔细地搜查了一番,用了两日的时间,将这块玉佩,从墙壁的夹层中找到。 而这块玉佩,在宫里面的牍案中,有记载的。 成化年间,这块玉佩曾是宫里面的。 大明第一代的崇王朱见泽,与当时的宪宗皇帝陛下一母同胞,在他儿子出生的时候,宪宗陛下将这块玉佩赐给了朱见泽。 而宫里面对于这块玉佩有着详细的记载。 可此时已经过了一百多年了,崇王府中对于这块珍贵的玉佩来历可是没有记载的,尊贵的藩王,也不会将府中的宝贝变卖出去,贴补家用。 崇王,封地汝南。 离荆州江陵,距离不远不近。 有了这个线索后,沈凯等人便立即停止了调查。 他们将这个信息上报给了朝廷。 而朱翊钧得知之后,并没有太过惊讶,他下了旨意,让他们接着调查。 而在年底的时候,锦衣卫指挥使张国之,也前往了汝南。 此时的崇王是朱翊??。 跟朱翊钧是平辈,却比朱翊钧大了三十多岁…… 这个崇王朱翊??平日不玩女人,丢弃了大明朝藩王的优良传统,竟然,疯狂的迷上了作画,作诗,舞文弄墨起来了。 这跟成祖太宗皇帝的那句名言,极度吻合。 在府上有事没事的时候,就找上一帮文人,一帮画家,饮酒谈诗,挥墨作画。 锦衣卫指挥使张国之来到汝南,与沈凯等人会合。 众人决定先从崇王府的周边开始调查。 他派遣手下的锦衣卫暗中走访,收集关于崇王的各种信息。 很快,一些消息便传到了他的耳中。 崇王朱翊??痴迷作画,也时常与一些士林文人交往,而这些文人中,不乏对朝廷政策有不同看法人。 张国之敏锐地察觉到,这其中或许隐藏着关键线索。 他开始深入调查这些士林文人与崇王的关系。 经过一番周折,他锁定了几个人,并且将这些人暗中扣下。 他们经常在崇王府中饮酒作乐,谈论诗词书画,同时也会对朝廷的政策发表一些看法。 这些文人,大多数都是汝南的名门望族出身。 起初见到锦衣卫的时候,他们也并不惧怕,谁家里面还没有几个在朝中当官的。 不过,张国之也没有跟这帮人废话。 上来便是一阵拳打脚踢。 极其顺利的得到了一些证据。 原来,自从南方丈量田地,清查人口的事情出现后,诸多的读书人都觉得张居正下一步的图谋更大,他们也纷纷剖析时政,一来二去,讲到了朱翊??的耳中,那个时候,他们都喝大了,也开始口放狂言。 一扯两扯,扯到了张居正的父亲,张文明身上。 儿子在京师作威作福,欺压百官 ,老子在荆州作威作福,欺压百姓,这对父子,绝了…… 当时的崇王朱翊??就很是激动,曾当着众人面言,要给张文明,张居正这对父子一个教训,当时,众人都只觉朱翊??只是喝多了,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张国之在掌握这些信息后,便决定拜访崇王朱翊??。 崇王朱翊??见到张国之,神色依然平静,想来,他也清楚张国之的来意。 不过,朱翊??并没有丝毫慌张,大明朝的主人终究是姓朱的……他跟皇帝都是自家人,未出五福的亲兄弟…… 朱翊??邀请张国之看自己的画作。 崇王的画技确实不凡,每一幅画都充满了些许的意境。 看画的时候,张国之突然开口道:“殿下,此次下官前来,是为了调查张文明被杀一案……” “张文明,是谁?他被杀了,来本王的府邸作甚。” 张国之轻笑一声:“王爷,下官能来此地,便是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了,王爷不用在藏着掖着了。” “那这个张文明到底是谁啊?” “当朝首辅,张居正的父亲。” 朱翊??听完之后,装的一脸惊讶。 “首辅的父亲,被杀了,哎呀,这可是大事啊。”朱翊??惊呼道。 张国之看着崇王的眼睛,试图从中看出一些端倪。 “王爷,有人在万宝阁找到了一块玉佩……”张国之说着,便将这块玉佩取了出来。 “这样的玉佩,我王府中多的是,指挥使若是想要,我可给你找来四块,五块……”崇王朱翊??笑着说道。 “这块玉佩可不同啊,这可是宪宗皇帝陛下御赐给先王崇简王的,在宫中的案牍,可是有着详细记录的,王爷,您是找不到第二块的。” 崇王朱翊??听完张国之的话后,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本王对此事确实不知情,或许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本王。” “下官也认为是有人陷害王爷,或是有人撺掇王爷,或有人利用王爷,不过,下官还是想让王爷,亲口承认。” “承认什么,承认杀了张居正的父亲……哼,本王与他无冤无仇,杀他父亲作甚。” 张国之微微眯起眼睛,紧紧盯着崇王朱翊??,缓缓说道:“王爷,此事非同小可。若您真与此事无关,自当配合下官彻查,以证清白。如今这玉佩的出现,实在是太过蹊跷,不得不让人怀疑此事与王府有所关联。” 朱翊??冷哼一声:“本王说了不知此事,你这锦衣卫指挥使莫要血口喷人。本王虽为藩王,却也知礼守法,岂会做出这等卑劣之事。” 张国之沉默片刻,又道:“王爷,那这些常在王府中与您饮酒作乐的文人,他们对朝廷政策多有不满,且曾在言语中涉及张文明。此事王爷又作何解释?” 朱翊??微微一怔,随即说道:“他们不过是酒后胡言乱语,本王岂会将那些醉话当真。再者,他们所言所语,本王也未曾附和。” 崇王终究是大明的宗室,张国之也没有逼得太紧…… 不过,他心中已经有了八成的把握,此事是朱翊??指使操办的。 再张国之离开之后,朱翊??才有了些许的慌乱,不过,这个慌乱也只是片刻间。 他是大明的亲王,英宗皇帝陛下五世孙,与当朝陛下流着共同的血液,杀了一个半百的老头,又能如何? 主使杀张文明的人,就是朱翊??…… 下去办事的亲信,此时,还在荆州城内。 可朱翊??却不知,此时的皇帝陛下迫切的想要找到元凶,也早就给张居正做出了承诺………… 张国之将自己掌握的证据快马加鞭送到了京师。 在朱翊??看来,他与朱翊钧是未出五福的亲兄弟…… 但朱翊钧却不是这么想的。 在张国之现在还未有着确切证据的情况下,便下了一道旨意,发往了汝南,朱翊??发配凤阳高墙禁锢,崇藩除国,宗室由郑藩代管…… 实际上,远在北京的朱翊钧现在也拿不准,到底是不是朱翊??主使。 可,他还是下了除国的旨意。 宗藩太多,特别是这种亲王藩,少一个,朝廷便少了一个负担。 按照张国之的汇报情况,他喜读书,作画,那去了凤阳高墙,正好给他清静,让他能够静下心来,创作技术作品…… 这道旨意一下,朝野上下惊呆了。 好家伙,算上这个,已经两个藩王因张居正而被废除。 第一个是在隆庆二年,被先帝下旨废除的辽王朱宪?,第二个,便是此时的朱翊??。 嘉靖十九年,十六岁的张居正少年中举,惊动湖广,已经成为辽王的朱宪?以张家与王府有旧,设宴招待张居正的爷爷张镇,以示庆贺。结果那一晚张镇醉倒在王府之后,再没能醒来…… 有辽王府的人传出消息,张镇饮酒不下,朱宪?命人强行灌下……可以说,张居正的爷爷是死在朱宪?的手上。 而这个朱宪?在嘉靖朝的时候,是万寿帝君的笔友,还是道友,嘉靖年间,世宗皇帝陛下赐予朱宪?“清微忠教真人”道号,及真人金印,并赐予道藏经典。 不过,隆庆元年,这一切都被剥夺了。 隆庆二年,王爵也被剥夺了。 这个朱宪?被废,也是罪有应得,淫乱宗室,残暴不仁,紊乱宗统,僭越不臣…… 当然,也有人说,朱宪?被废,张居正在里面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 万历五年。 距离夺情,废除崇藩已经过去了三年。 三年前的风波,已看不见踪迹,大明朝也迎来了一个快速发展的时期。 当然,最重要的是,当今的陛下已经十五岁了。 他从一个稚嫩的孩童,逐渐成长为了一名翩翩少年。 他身材消瘦,却又隐隐透着一股健壮,此时的朱翊钧正骑着一匹骏马,在西苑的操练场上疾驰…… 跑了几圈后,朱翊钧勒住了马缰,胯下骏马立即停了下来。 张鲸快步跑上前去,接过马绳,而朱翊钧翻身下马,行云流水…… 此时的朱翊钧,比身旁的张鲸还要高上半个头,按照自己的算法来,他现在已经有了一米七二。 对于这个身高,他还是挺满意的。 已经赶上自己的皇爷爷了…… 不仅,身高赶上了皇爷爷,长相也越发的接近了…… 第288章 雪影马 朱翊钧翻身下马之后,便拍了拍自己所乘的骏马。 那骏马似有回应的朝下颔首,颇通灵性。 这匹马,是一匹白色的骏马。 在刚出生的时候,便被送到西苑来了。 朱翊钧每一次到西苑,都要喂食它草料,三年时光,朱翊钧变成了少年天子,而这匹本就拥有优良血统的小马,也成了一匹良驹。 小马驹在成长过程中逐渐熟悉主人的声音、气味和动作,会建立起一种信任关系。 朱翊钧平时可以通过温和的触摸、轻声的呼唤等方式与小马驹互动,让它适应人类的存在。 随着马驹长大,朱翊钧也可以逐步进行一些简单的训练,如牵行、佩戴马具等,让马逐渐适应被朱翊钧骑在身上的感觉。 这匹小马的父母,在军营中,都未曾有过不良的记录。 所以,才有机会得见天颜,成为天子坐骑。 可以说,这匹小马从很小的时候,便被朱翊钧驯服了。 而朱翊钧也为这匹白马,起了一个非常美丽的名字,雪影…… 突出骏马毛色洁白如雪,又给人一种灵动如影的感觉。 朱翊钧一直想着的就是,将帝王的威严,恩典带到此时的大明军队中去,换句话来说,就是想着培养自己在军队中的威望。 大明朝开国两百余年,只有两个半人,在军队中,拥有着绝对的威望与控制力。 一个是太祖高皇帝朱元璋。 一个是成祖太宗皇帝朱棣。 他们两个人,不仅对军队的控制力强,在军中的威望也是无人能敌的。 剩下的半个人。 便是宣宗皇帝朱瞻基。 他对军队是有着绝对的控制力,但,朱元璋,朱棣两位君主那般崇高的威望,影响力,朱瞻基是没有的。 朱翊钧在十二岁的时候开始养马,十三岁的时候开始骑马,便是为了自己也能成为这样的君主。 人家检阅军队,是坐车,过个两三年,自己也搞一场,骑着自己的雪影,不仅拉风,还能与基层的将士,互动一番。 到时候,自己再想几个振奋人心的口号,在史书的渲染下。完事了,文治,张居正,高拱等人替自己干着呢,武功靠着这场检阅,以及戚继光,李成梁等人未来在边疆获得得巨大成功。 只要自己不昏聩到一日杀三子,不昏聩到在张居正去世之后,废除改革成果。 那自己妥妥的都能在历史排上号了。 实际朱翊钧心里面很清楚,自己的帝国,现在最为重要的是文治内政,在万历十年之前,最好不要大规模的发动战争…… 但,准备工作,朱翊钧还是要做的。 他不奢求自己能成为太祖高皇帝,也不奢求自己能成为成祖皇帝,他只想着成为宣宗皇帝朱瞻基。 对于军队有着极高的掌控力。 将暴力机构牢牢掌握在手中,说话,办事便更加的硬气一些。 张鲸接过马绳后,一名锦衣卫便快步跑来,将雪影牵走。 朱翊钧站在西苑的操练场上,目光缓缓扫过四周。 三年时光,这里也悄然发生着变化。 曾经略显荒芜的草地,如今在精心的照料下,一片郁郁葱葱,宛如一块巨大的绿色绒毯。微风拂过,草叶轻轻摇曳,似在诉说着岁月的故事。 远处的几棵大树,在三年前还只是刚刚抽出新绿的幼苗,如今已枝繁叶茂,伸展着粗壮的枝干,犹如忠诚的卫士,守护着这片场地。 操练场边的围栏,是在万历二年初的时候,新设的,也在岁月的洗礼下,褪去了曾经的崭新色泽,多了几分古朴与厚重。 天边的云朵悠然飘荡,如同这三年来大明的变迁一般,看似缓慢,却又有着不可阻挡的力量。 朱翊钧微微仰头,感受着微风的轻抚,心中感慨万千。 这三年,他从一个稚嫩的孩童成长为翩翩少年,而这片西苑操练场,也见证了他的成长与蜕变。 马儿被牵走后,朱翊钧也带着张鲸等一众随从回到了万寿宫。少年天子……  万寿宫中的工匠们还在忙碌。 在这三年的时间中,朱翊钧这个总工还是有些收获的。 燧发枪在三年的研发中,已经能够正常使用了,他比此时大明朝的传统火枪,射速快,射程远,威力大…… 在这三年的时间中,西苑之中,已经造了各种样式的燧发枪,三百多把。 当然,除此之外,最大的收获,还是有了超过数百人的火器工匠们,对于燧发枪的原理,有了更为深层次的了解…… 在西苑的库房中,甚至还有着十几把的燧发短枪,不过两寸长,但比之,传统的燧发枪射程要少了一大半,胜在方便携带,近战阴人用,在真正的战场上,虽然能起到一些作用,但作用并不大。 当然,这种火铳朱翊钧并没有叫停工匠们的制作,他日后要拿来恩赐边防的将士。 第一把短铳,早在万历四年戚继光再次入京的时候,朱翊钧赐予了他。 而第二把短铳的主人也马上就要入京了。 这个人,就是李成梁。 李成梁在万历二年,到万历五年 ,这三年的时间,大战四场,战战皆胜,此时在朝堂的风头甚至盖过了戚继光。 而朱翊钧也在半月前,下旨召戚继光入京。 朱翊钧让冯保装好一把短铳后,便离开了西苑,乘坐马车返回了皇宫。 从万历四年开始,朱翊钧只有从皇宫到西苑这段需要抛头露面的路程中乘坐马车,其他的情况,他都是步行。 辇,舆这种要靠着很多人抬着走的工具,他从未尝试过。 马车刚一入宫,朱翊钧便在下了马车。 而后带着冯保回转乾清宫。 等到他走到皇极殿(太和殿)下的时候,微微停下脚步,他看了一会儿皇极殿,而后转身看向午门…… 少年皇帝静静地伫立在那里,明黄色的龙袍在微风中轻轻飘动,衣角处的金线刺绣闪烁着若有若无的光芒。 他年轻的身姿如同一棵挺拔的青松,脊梁笔直,散发着“与生俱来”的尊贵气息。 那顶翼善冠稳稳地戴在他的头上,双龙盘绕,精美的雕工使得龙鳞仿佛在微微颤动,随时可能挣脱束缚,翱翔天际。 冠下,少年皇帝的面容虽带着几分少年的稚嫩,但那微微蹙起的眉头和坚定的眼神,却透露出超越年龄的沉稳与睿智。 身后的皇极殿,在朦胧的光影中宛如一幅宏大的画卷。 红墙庄重而威严,黄瓦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巨大的殿宇轮廓在模糊的背景中若隐若现,却依然能让人感受到其磅礴的气势,仿佛在诉说着大明王朝的辉煌与荣耀。 少年皇帝微微抬首,目光深邃地望向远方………… 在这里,朱翊钧并未停留太长时间,他回到乾清宫之后,先是看了会书,而后颇感无聊。 按理说,现在的朱翊钧都已经可以行人事了。 但…… 他一直在约束自己。 即便应邦邦。 他也不去解决。 若是换做上一世,他怎会让自己心痒难耐呢,有了感觉,便会随着感觉走……由心…… 但此时身份不同,做的事情也不同。 在怎么说,不能因一时的欢愉,而丢掉长久的快乐。 老爹的前车之鉴,犹在眼前。 而且,朱翊钧还真怕自己上瘾了。 在乾清宫稍作休憩片刻后,忽闻内侍来报:“陛下,海瑞求见。” 朱翊钧微微颔首,笑了笑说道道:“宣。” “是,陛下。” 海瑞在这三年内,每年出京三次,每次都是一个月。 有的时候,是朱翊钧下旨,让他去赈灾,有的时候,是他自己请旨去巡视。 而朱翊钧也找到了与海瑞相处的乐趣。 辩论…… 有的时候,海瑞能说服朱翊钧,给他带来一些新鲜的认知,有的时候,朱翊钧能说服海瑞,同样,给海瑞带去新的想法。 君臣两人,互有胜负。 当然,有的时候,也会遇到谁也说服不了谁的情况。 昨日,君臣二人就以仁德,法制进行了一场辩论。 而这场辩论,在昨日进行了半个时辰,还未有胜负。 主体就是,君主治理国家,是仁德当先,还是律法为先。 朱翊钧认为是律法在先,仁德辅之,而海瑞却认为仁德为重,律法辅之。 朱翊钧可以断定,这一次海瑞求见,定是因为昨日那场没有结束的辩论。 不多时,海瑞步入乾清宫,跪地行礼道:“臣海瑞,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岁万岁……。” 朱翊钧抬手道:“海爱卿平身。” “谢陛下。” 这个时候的海瑞,三年之内,不缺吃食,气色好了不少,原本有些纤细的头发,都越发的黑粗了起来。 海瑞谢稍作沉吟,便开口道:“陛下,臣归家之后,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臣的想法是对的,圣人云:‘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陛下当以仁德为本,施仁政于民,方能得民心,保江山之稳固。昔者,周文王以仁德治国,礼贤下士,百姓归心,遂有八百年之周朝。陛下当效文王之德,行仁政,以保大明之长治久安。” 朱翊钧微微点头,而后笑着道:“海爱卿所言有理,朕亦深知仁德之重要。然治国之道,岂止仁德一端?” 海瑞抬头看了一眼皇帝陛下,而后继续缓缓说道:“陛下,仁德乃治国之根本。昔者尧、舜、禹皆以仁德治天下,百姓安居乐业,四海升平。今陛下当以古圣先贤为范,行仁德之政。” 这个时候,朱翊钧却是摇了摇头:“海爱卿,仁德固重,然国之强盛,亦需法纪严明。若无律法约束,乱端横出,朕啊,还是觉得律法为先,方能大治天下。” “陛下,法纪乃辅助仁德之手段,不可舍本逐末。以仁德化民,民自守法;以法纪束民,民或生怨。且陛下当思,秦虽以法强,然苛法暴政,终致民怨沸腾……” 朱翊钧听完海瑞的话后,在行一番反驳之语。 在这个问题上,便是两个人谁也说服不了谁的死局。 不过,这个时候的朱翊钧正是无聊,也给海瑞说的多了一些。 海瑞下班可以回家研究生儿子,自己闲下来,只能看书写字……既然,没那么多要紧的事情处理,不如好好喷喷。 两人性质极好,又聊了半个时辰,若不是张鲸提醒,马上宫门就要关了,只怕此时的海瑞,还不愿离去呢…… 等到海瑞离开之后,朱翊钧让张鲸等人退下,自己一个人想静静…… …………………… 春夜,明月高悬,如水的月光洒在北京城上,仿佛给这座庞大的帝都披上了一层银纱。 微风轻拂,带着丝丝温柔,吹得人心也格外宁静。 张府的书房中,烛光摇曳,张居正与张学颜相对而坐。 张居正身着一袭深色长袍,面容沉稳,可能是因为这几年的劳累,此时的张居正比之三年前看起来,要苍老了不少。 而张学颜则身着便服,神态恭敬。 张居正微微抬眼,看着窗外的明月,轻声道:“子愚,你对本官所说的有什么想法?” 张学颜略微思索,拱手道:“阁老,下官以为,阁老欲要推行的新政,必能功成……重新丈量土地,清查人口,这么难的事情,阁老都能成功,想必,只改一个税制,定会更加容易。” 听着张学颜的话,张居正微微点头:“重新丈量田地,清查人口乃新政之始最重要的一步……”说着,张居正看向了张学颜:“这一路走来,诸多不易。也是辛苦了子愚奔波一场。” “能得阁老信任,乃下官的荣幸。” 原本,张学颜只能算作张居正的合作伙伴,可在三年前的夺情结束之后,张学颜对张居正的改观也有了变化。 读书读傻的人,会认为夺情是破坏了旧礼法,是张居正贪恋权势,但真正干实事的官员,却是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 为了社稷,甘愿背负不孝骂名,这可是需要极大的勇气…… 在清查人口,丈量土地之后,张居正也开准备开始自己下一步的行动了…… 大明朝的税收制度,太乱了。 乱的,谁都可以插一手…… 第289章 入京 在这三年中,大明朝在高拱,张居正等人的锐意改革下,在内政方面,进展迅速。 在这三年的时间中,南京户部尚书张学颜,主持了江南各地的土地丈量,核查了江南的户籍百姓。 原本户籍造册,浙江,应天,只有人口一千八百万,户四百五十万。 可在清查之后,人丁竟然到了两千三百万,户五百一十二万,凭空多了五百万人。 详细的记录,在万历四年三月,传到京师。 而后,满朝皆惊。 当然,满朝文武都知道隐匿人口的事情,不仅仅是下面的乡绅在干,实际上他们自己也偷偷摸摸的干。 但,他们从来不敢想象。 竟然能够有这么多得人口被隐藏起来。 当然,查出来的这五百万人口,也不是真实的数字。 这一点,张学颜在上书的时候,说的很明白。 最少还有一百万到两百万的差额,并未查到,一方面是因为统筹的布置不够完善,另外一方面也是此时用的核查人口的方法,根本做不到尽善尽美。 面对庞大的人口,只用户贴,黄册制度,是略有不足的。 张学颜在张居正的帮助下,在南京建立专门机构和队伍,从朝廷中枢到地方各级官府,确定具体的负责人和经办人员。 同时,也临时征调一些人员辅助工作,比如一些识字的生员等,以确保有足够的人力开展清查工作。 而在清查人口的时候,生员学生被抽调帮忙的便有三千余人。 当然,在清查人口的时候,张居正也制定详细的规章制度和流程,朝廷明确规定人口清查的范围、对象、标准、时间节点、信息登记要求等,事无巨细,能想到的都想到了。 在朱翊钧看到张居正,张学颜搞出来的东西后,也是颇为敬佩。 除此之外,张居正还制定严格的纪律和奖惩措施。 对认真负责、清查准确的官员和工作人员给予奖励,对敷衍塞责、隐瞒谎报的进行严厉惩处,地方官员被免职的便有一百三十二人之多。 在万历四年清查应天浙江的人口后,张学颜再次上书,奏请陛下,需设置清查人口的时间线。 每八年或进行一次全面清查,每年进行一次小规模的摸排,以保证大明朝百姓人丁的准确性。 而对于张学颜的上书,朱翊钧准许同意。 有此大功的张学颜也顺理成章的从南京户部尚书的职务,北上进京,成为了天子的大管家,北京户部尚书。 从万历四年开始,张学颜便用着自己在南京搞来组建的团队,开始了对全国人口的一次清查。 因为有了经验,再加上张居正位列中枢,在这三年中做得部署,到了万历五年的正月。 户部对于全国人丁,已有了一个初步的数据。 九千八百万人…… 按照容错比来算的话,此时的大明朝人口,已经超过了一万万。 当然,对于这个人丁的数量,朱翊钧是做好心理准备的。 开国五千万人口,两百年,没有兵荒马乱,到了此时竟只增长了一千万,两千万,这怎么可能。 而高拱,涂泽民主导的开海,也有了很大的进展。 当年,涂泽民在皇帝陛下吹牛…… 两年宁波海港必能开海的承诺,没有失言…… 在万历三年的时候,宁波海港便已经开海,江南的商人也开始蜂拥而至,有的小心一点,走海路将货物送到福建,赚一些小钱,也有大胆的,花了巨额的银两,购买了一张可以出海远行的凭证。 而这张凭证,在浙江只发售了八十张,每一张,却需要拿出三万两的白银购买。 在万历四年的时候,这股出关经商证,全部售完,浙江布政使司得银二百四十万两,当然,这个银子要留下超过一半,用来浙江官府还债。 海港得建设,水师增添新式战船,招募兵丁,朝廷承担的不足五分之一,也就是只给了涂泽民三十万两银子,就这个,还式高拱红着脸,在张居正面前,气的直蹦达才要来的。 没银子,但事情还是要干啊。 涂泽民就开始拉拢江南的富商,让他们给工匠发工资,为水师添战船,当然,这个银子也不是白出的。 浙江布政使司是要认账的。 现在票证得了二百四十万两白银,还账便还了七十万两,剩下的一百四十万两,调配到南京户部三十万两,浙江结存三十万两,能运到北京城的只有六十万两。 而浙江一开,在万历四年收获海关税银十八万两,这个银子,调配南京户部十万两,浙江留存八万两…… 原本,浙江宁波开港之后,高拱便想着让涂泽民前往天津卫。 不过,却被朱翊钧拒绝,他认为涂泽民还是要在浙江待着。 在朱翊钧看来,干成一件事情很难,但破坏一件事情,却非常简单……开海的几个主要大港口,宁波是重中之重,只要他能够稳步发展,天津等地慢上几年,也无所谓…… …………………… 北京城外。 夕阳的余晖如金色的纱幔般轻轻洒落在古老的大地上,一支队伍在苍茫的暮色中疾驰前行。 马蹄声沉稳而有力,仿佛是大地跳动的脉搏,铠甲的摩擦声则似历史的低语在空气中回荡。 队伍为首之人,正是辽东总兵大将李成梁,他身姿挺拔如松,神色肃穆,目光深邃而威严,仿佛能穿透岁月的迷雾。 身后四五十号亲兵身着整齐的明军铠甲,同样骑着骏马,他们身上散发着久经沙场的铁血气息。 在队伍之中,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格外引人注目。 因为他是这群亲兵中年龄最小的,他一直在队伍的最后面。 这个十八岁的年轻人,便是努尔哈赤。 在李成梁得到皇帝陛下的旨意后,便立即向自己的副将交接了辽东军务,马不停蹄的返回京师。 他们一路跋涉,终于来到了大明王朝的心脏——北京城。远远望去,北京城的轮廓在夕阳的映照下宛如一座雄伟的丰碑…… ……………… 超时了。 老李要在上一章修改补卡。 大家看到这里,可以回去再看一下修改版的内容…… 当然,可能是一点之后了。 第290章 奴儿,牵着马 这是努尔哈赤第一次看到这么庞大的都城。 作为辽东女真人的他,在这座古老而宏伟的大明帝都面前,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渺小…… 这个时候的努尔哈赤可是没有什么统一女真的雄心壮志。 此时的他,只想在李成梁这里混出名堂,希望日后,能借着李大将军的威望,在建州女真中,建立一片独属自己的基业。 他去过最大的城池,便是广宁,那里也无限接近山海关,当然,广宁城与北京城相比,相差甚远…… 而李成梁之所以带着努尔哈赤入京,也是因为努尔哈赤在李成梁面前,证明了自己的价值。 在万历四年,明军围剿不听话的海西女真之时,努尔哈赤的父亲探路的时候,被抓,身首异处(没有像历史上的那样被明军误杀),而努尔哈赤也在接下来的战争中,表现的异常勇猛。 李成梁对他的培养,便更加上心了些。 这次入京,也带上了他,来见见世面。 努尔哈赤的发型是此时建州女真的鼠辫……不过,边军麾下,不缺异族,戚继光的亲兵队也有几十个蒙古人,带着他进京,也不会给李成梁惹下什么麻烦。 当众人得到北京城下的时候。 李成梁勒住了马绳,他回过头看了一眼队伍最后面的努尔哈赤,朝着他挥了挥马鞭:“奴儿……” 努尔哈赤听到呼唤,赶紧翻身下马,朝着最前面的李成梁跑去。 “在我们明军中,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即便是战功显赫的将领,他若是异族的话,是不能骑着马过城门的,待会,你便牵着马,跟队伍入城,城内繁华,管好自己的眼睛,嘴巴,这可不是广宁,也不是你们那破落女真部落,北京城的贵人们多,若是冲撞了贵人,可能小命都不保……” 听完李成梁的话后,努尔哈赤赶忙应道:“是,将军。” 众人入城,缓缓穿过繁华的街道。努尔哈赤牵着马,跟在队伍后面。 尽管心中对周围的繁华景象充满好奇,但他牢记李成梁的叮嘱,努力克制着自己四处探望的冲动。 然而,那热闹的街市、精美的建筑和形形色色的人群,还是不断吸引着他的目光。他时不时地悄悄瞥上一眼,又赶紧收回视线,生怕冒犯了李成梁口中的那些贵人们。 队伍在城中行进,努尔哈赤看着同行之人骑着马在前面威风凛凛地走着,心中并无丝毫屈辱之感。 相反,他深知李成梁带他这个异族人入京是极大的恩赐,能有这样的机会,他已然心满意足,只会对李成梁充满感激,不会有丝毫的不满。 换句话来说,他即便有所不满,但内心的恐惧,也不敢让他表现出分毫。 终于,他们来到了官驿,安顿了下来。 努尔哈赤一边回味着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一边期待着接下来在京城的日子。 随行的亲兵曾对努尔哈赤讲过,总兵大人到京师,最快也需要五六日时间,若是有了变故,待上半个月也是有可能的。 次日,司礼监太监张鲸前来官驿接李成梁入宫。 朱翊钧之所以安排张鲸前来,一个原因是他想表达出对李成梁个人的看重,而另外一个原因,就是锦衣卫,东厂的探子,在李成梁的亲兵队中,发现了一个女真人。 这让朱翊钧非常好奇。 在这个时间段,有很多女真人都是李成梁的打手,走狗。 但,能够让李成梁如此看的起,带着他进京的,按照时间线,只有一个人有可能了。 张鲸过来,也是来探探虚实。 张鲸到了官驿的时候,李成梁已经带着亲兵在驿站的门口等着。 此时的李成梁穿着武将的红色官服,看到张鲸从马车上下来,快步上前,拱手作揖:“得张公公亲自陪同入宫,末将荣宠若惊啊……” 下了马车的张鲸,不紧不慢的朝着李成梁拱了拱手:“李将军,言重了,有着将军在辽东坐镇,我大明辽东万里江山,才能固若金汤,咱家只是陛下身边的一个奴婢,能来迎接李将军,也是我的荣幸吗。” 张鲸虽然说着谦卑的话,但头却是高高的抬起,看不出有半分谦虚之态。 而李成梁还是一脸恭敬:“公公,说这番话真是折煞末将了……” 李成梁不仅能打仗,他在朝堂之上,也是能歌善舞,张居正在时,张居正为他撑腰,张居正走了,申时行为他撑腰,可以说,在朝中从来没有缺过大腿抱。 一方面是源于他的能力,另一方面,也不难看出他本身是一个善于钻研的人。 说话间,他朝着身后摆了摆手,三名亲兵快步走上前来。 每个人的手中都拖着一个一个木箱。 “哎,将军,这是作甚……”张鲸看到这三口小木箱,赶忙推脱。 “公公,都是一些辽东的土特产,不值什么银钱,您且过目……”李成梁说着,便打开了一个箱子。 只见上面,全是人参,密密麻麻的。 “这是长白山的老参,听那些郎中们说,有“补五脏、安精神、定魂魄、除邪气、止惊悸,明目开心益志,久服轻身延年”的功效,公公一直在陛下身边伺候,常服此等人参,伺候陛下的时候,精神头不也足一些……” 张鲸闻言点了点头,伸出手去,将木箱盖住:“既然都是些人参之物,那咱家也笑纳了,到时候会给宫里面的同僚们分一分,也让他们都念着将军的好。” 李成梁听完张鲸的话后,赶忙说道:“那,那这些是不够的,回到辽东之后,末将在差人去寻,到时,让人送到京师来。” “够了够了,又不是当米吃,这些就够了……将军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便跟着咱家入宫吧。” “子时的时候,末将都已经沐浴更衣,只待得见天颜……”李成梁说着,便朝着这三名亲兵道:“快,快将这些不值银子的人参搬到公公的车上。” 三名亲兵得命,着手去办。 这一幕,都发生在努尔哈赤的面前。 他有些震惊。 他不明白。 为什么,在自己心中宛如杀神,不可战胜的李大将军,为何会对一个面红齿白,不骑马,坐马车的年轻人,这般尊敬。 当然,这个时候的努尔哈赤还是不能理解。 权力,两个字的含义。 等到他们搬完之后,张鲸转身正欲上车的时候,忽然想起,这次过来,还是带着陛下的任务来的。 想到之后,不免有些后怕。 收了”人参”便有些得意忘形了,差点忘了正事。 他再度转身,看向李成梁。 而后缓步向前,绕过李成梁走到了官驿的门口。 李成梁也赶忙回身,陪在张鲸的身旁。 实际上,李成梁在万历三年的时候,见过朱翊钧一面,那个时候,是跟宣府的总兵官一同入京朝见,而当时也与张鲸打过数次的交道,对于这个深受陛下信任的小太监,他可是一点都不敢大意…… 第291章 恩威并施 张鲸来到官驿门口,目光在一众亲兵中扫视。 而他身后的李成梁,颇为惊讶,不知此时的张鲸在干什么,不是要入宫吗,这让陛下等着,多少有些不好吧。 而张鲸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努尔哈赤身上。 努尔哈赤感受到张鲸的目光,心中一紧,不自觉地挺直了身子。 张鲸微微眯起眼睛,而后对着努尔哈赤摆了摆手。 原本站在亲兵队队伍最后面的努尔哈赤,看到张鲸的手势之后,赶忙看向了李成梁。 李成梁虽然不知道张鲸意欲何为,但他还是对努尔哈赤点了点头。 而努尔哈赤得到李成梁的同意之后,才离开了队伍,到了前面来。 此时的努尔哈赤可没有后世的那般霸气。 而张鲸上上下下打量着努尔哈赤,缓缓开口道:“你便是那女真人?” 努尔哈赤中虽有紧张,但面上却努力保持镇定,他不知该如何回话,只能求助的再次看向李成梁。 而李成梁在后面开口说道:“公公,这是我的一个亲兵,虽然是女真人,但,对我大明可是忠心耿耿。” 张鲸听着李成梁的话后,轻轻点了点头,又转头看向李成梁,“李将军,此人有何特别之处,竟能得将军带其入京……” “咱家也听闻,宣府,大同,蓟门都有蒙古人为参将,游击的,他们可都是将军,也很难有机会被他们的总兵带着回京述职……” 李成梁微微一笑,拱手道:“公公,此人作战勇猛,末将觉得此人可为我大明所用,有意栽培,才想着带他前来京师,长长见识。” 李成梁没有一点慌张,大明开国之时,蒙古部落的骑兵,那都是成建制的大兵团,即便现在,边军之中也有着不少的蒙古人,女真人,是隐藏在明军编制下的作战队伍,而这一切,朝廷可都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听完李成梁的话后,张鲸再次若有所思的看着努尔哈赤。 张鲸在朱翊钧身边多年,昨日,当锦衣卫的人在陛下面前,奏报李成梁入京随行中,有一名女真人的时候,陛下很是感兴趣,今日,差自己前来,也是要多多询问一番。 他看着锦衣卫,沉默片刻后说道:“既如此,那便随我们一同去吧。” 李成梁听完也微微一愣,但很快便恢复如常:“公公,这不妥吧,再怎么说,奴儿身份低贱,怎能得见天颜……若是冲撞了陛下,末将可是万死难辞其咎。” 张鲸看向李成梁,冷笑一声:“谁说是见陛下了……让他在宫门处候着,既然,李将军有意栽培,想让他入京见见世面,去了宫门处,不是见了天大得世面了吗?” 李成梁听完张鲸的话后,也不好再次推脱,只能让努尔哈赤跟上队伍。 而后,李成梁,与张鲸两人分别坐上了马车。 张鲸刚上了马车,便迫不及待的打开了李成梁送给自己的三口箱子,每口箱子上面都是一层老山参。 而在老山参的下面,才是真正的土特产。 一箱子黄金。 一箱子珍珠。 一箱子翡翠。 看到这些东西后,张鲸嘴角有些难以压制,自己那么年轻,又不能人事,吃那么多的人参作甚,这些黄白之物,他瞅着才感觉身体发热,心情舒畅…… 努尔哈赤跟在车队后面,步行前往。 终于,马车抵达了皇宫。而李成梁与张鲸两人入宫,努尔哈赤在宫外与车队一同等候。 而等到李成梁,张鲸入宫之后,他才敢去看面前这座庞大的宫殿。 这里是大明国的权力中心…… 这座宫殿的宏伟壮观让努尔哈赤惊叹不已…… 而这边,李成梁跟着张鲸到了乾清宫外。 李成梁在宫外等待,张鲸先是进去禀告。 片刻后张鲸走出,示意李成梁跟他一起进去。 李成梁进入乾清宫,便一眼便看到了坐在龙椅上的朱翊钧,而后他赶忙低下头去:”臣李成梁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翊钧微微抬手:“平身。” “谢陛下。”李成梁闻言赶忙恭敬道。 等到李成梁站起身后,朱翊钧仔细打量了他一番。 在万历三年,李成梁入京的时候,朱翊钧并未细细打量,因为那个时候的主角不是他,而是谭伦。 因为胡宗宪协理京师三大营,在京为兵部尚书,原本的谭伦并没有调入京师。 他还留在大西北。 不过,有功,有能力的臣子,朱翊钧怎会让他委屈,在万历三年初,朱翊钧就与内阁的张居正,兵部尚书胡宗宪,两都御史石茂,海瑞等人商议。 要给谭伦升职。 谭伦加都察院右都御史,加东阁大学士,加南京兵部尚书衔,经略总督陕西四镇以及宣府,大同、山西等地的边境事务,简称陕西宣大经略……而谭伦也成为了九边守将第一人,品级也远远高于此时的辽东总兵,李成梁。 现在的李成梁是一个武将,朝廷不可能给他那么大的职权,但谭伦却是文官出身,而后投入军伍,朱翊钧用的放心,给了这么大的职权,文官这边也整体没啥意见。 第一次见到李成梁的时候,他在谭伦面前,就是配角,而李成梁也懂事,回到京师之后,赶忙走动关系,稳定自己在辽东的地位。 而这次朱翊钧单独召见,,可以说是给了李成梁极大的恩宠。 李成梁恭敬地站着。 皇帝陛下不说话,他也不能先说。 “辽东有着我大明的万里江山,虽属关外苦寒之地,但朕对辽东,很是上心,每年对军户,边军的赏赐,从来没有落下过,而爱卿呢,也不负朝廷所托,辽东之地,虽有一些部落,频繁生事,但,总体还是较好的……这都是爱卿的功劳啊……” “陛下登基即位以来,对我边陲将士恩宠不断,将士们只能在临阵厮杀时,打胜仗,来回报陛下隆恩,说是臣的功劳,臣愧不敢当,我大明辽东,万里江山固若金汤,第一功,便是陛下对我边睡将士的牵挂天恩之心,第二功,是我辽东将士作战勇猛,百战百胜,如今如今边地虽大体安稳,但蒙古、女真各部仍有异动之象……臣不敢有丝毫懈怠,日夜操练兵马,严守边防。” 朱翊钧听着李成梁的话后,笑了笑,很少见到有武将的心眼转那么快的。 “爱卿莫要谦虚了,朕说是你的功劳,便是你的功劳……”说到这里,朱翊钧微微皱眉,而后话锋一转:“朕听闻你此次还带了一女真人入京。” 李成梁心中一紧,忙道:“陛下,那女真人努尔哈赤在臣麾下作战勇猛,对我大明忠心耿耿。臣带他入京,确是想让他见见世面,也让他知晓我大明之威严,日后能更加为我大明效力。” 听到努尔哈赤的名字后,朱翊钧情绪上面并没有什么波动,他只是点了点头说道:“如此甚好。边地之事,朕多有牵挂。李将军镇守一方,责任重大。若有任何需求,尽可直言。” 李成梁再次拱手,“陛下圣明。臣定当竭尽全力,保我大明边疆安稳。只是边地物资匮乏,军饷有时难以及时发放,还望陛下体恤。” 朱翊钧沉默片刻,这帮人都一个德行。 见到自己,开口就是要银子。 谭伦如此。 戚继光如此。 这个李成梁也是如此。 不过,朱翊钧从来没有脑袋一热,给他们做什么承诺。 “朕自会考虑……爱卿,你对女真各部可有长远之策?” 李成梁略一思索,“陛下,女真各部目前虽有小乱,但臣以为,可恩威并施。对忠心者加以赏赐,对有异心者坚决打击。如此,方能确保边地安宁。” 听到这句话后,朱翊钧笑了笑,他看向李成梁:“那朕就要好好听听这个恩惠并施了……” 第292章 德胜门让他守 李成梁心中一凛,知晓皇帝陛下这是要考校自己,当下定了定神,缓缓开口道:“陛下,女真各部,势力繁杂,然其强者不过数部。对那些一贯恭顺,为我大明守边效力,召之即来者,可赏赐官职以显我大明朝廷的恩义。如此一来,可令其心向我大明,为我所用……” 朱翊钧微微颔首,示意李成梁继续说下去。 李成梁接着道:“而对于那些心怀异志,屡犯我大明边境者,则当以雷霆之威加以打击。可遣精兵强将,一举剿灭其主力,震慑其余。同时,对其首领及主要人物,严惩不贷,以儆效尤,臣在辽东绞灭女真部落,迎战蒙古游寇,从未手下留情……如此,在辽东大地上,女真各部皆知我大明之威不可犯,恩威并施之下,边地可安。” 朱翊钧沉默片刻,而后道:“爱卿所言,甚有道理,辽东万里江山,山高路远,女真杂居之地,我大明的边军鞭长莫及,若有乱起,我大明如何能迅速应对?” 李成梁拱手道:“陛下,历来总兵,巡抚,已在边地多设烽火台,一旦有警,可迅速传信……而且,在一些较为强大的部落中,都有着我边军的细作,这些细作都是女真各部中有着不低的身份,能够及时洞察其动向……” 朱翊钧微微点头,眼中露出思索之色:“那努尔哈赤,爱卿当多加留意。若其真有忠心,可为我大明所用,自当好好栽培。若有二心,当尽早除之。” 李成梁听着朱翊钧的话后,松了一口气,连忙应道:“陛下放心,臣定当密切关注努尔哈赤,若有异动,绝不姑息。” 而李成梁的这个急促的表态,松了一口气的神情,让朱翊钧对自己起初的想法,有了些许的动摇。 他原本是想着早早的杀了努尔哈赤,免了后患,但李成梁的政策在那里摆着呢,他就是养寇自重。 根就在李成梁的身上。 即便,死了一个努尔哈赤,那又如何。 还会有下一个。 最重要的还是要能够驾驭李成梁。 昨日得知李成梁带着努尔哈赤入京的时候,朱翊钧是起了杀心,但片刻之后,这个杀心,也消散了许多。 他甚至都已经准备让李成梁带着努尔哈赤返回辽东了。 但,在这一刻。 他又动摇了。 这个努尔哈赤在李成梁的心中,分量不轻啊。 “这个努尔哈赤你竟然这么看重,那朕还想着问一句,你很需要他吗?” 听到皇帝陛下的话后,李成梁微微愣神。 “陛下,臣,臣并不需要他,只是我大明在辽东扶持起的一个女真部落的首领罢了……” “既然,不那么需要的话,就不要带着他回辽东了,留在京师吧。”朱翊钧轻声说道。 李成梁闻言,惊讶的抬起头来,想要说些什么,可等到他看到,少年天子那不质疑的表情后,像说出口的话,也停下了,而后他低下头去,恭敬地说道:“是,陛下,能留在京师,是努尔哈赤的福分。” 朱翊钧听着李成梁的话后,笑了笑,而后朝着张鲸摆了摆手。 张鲸授意,转身朝着乾清宫的深处走去,不一会儿,他便端着一个精美的木匣,放在了御案之上。 而后,朱翊钧亲自打开了木匣,将里面的这般短铳取了出来,放在手中把玩片刻后,忽然抬起头来看向李成梁:“爱卿啊,你是武将,武将吗,说话直一些,不用学着那帮文官,说个话,也这般拐弯抹角,想知道是福,还是祸,你直接问吗,朕 又不是不告诉你。” 李成梁听到朱翊钧的话后,赶忙跪下身去:“陛下,臣,臣绝无试探陛下的意思,一个小小的努尔哈赤,陛下让他死,他便死,让他活,他才能活,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又怎敢为了他试探陛下呢……” 这一刻,李成梁是惊恐的。 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言辞,要是不对。 别说努尔哈赤回不到辽东,就连自己也回不到辽东了。 朱翊钧登基这五年以来,不仅是朝堂,还是边疆,都知道,陛下虽小,但却生了一个玲珑心…… 什么是玲珑心。 简单来说,就是跟世宗陛下一样,心思重,想的多,臣子们不知道哪一句话,就犯了天威。 李成梁不是未来的李成梁。 大明朝,也不是之后的大明朝。 他李成梁此时去不了辽东,朝廷有很多安排……辽东也乱不了。 朱翊钧静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李成梁,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 片刻之后,他缓缓开口道:“爱卿起来吧……朕又没有怪罪你,你怎么又跪下了……” 李成梁闻言,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低垂着头,不敢直视皇帝的目光。 朱翊钧把玩着手中的短铳,继续说道:“这天下,是朕的天下,朕要确保江山稳固,百姓安宁,辽东女真各部虽势力繁杂,但朕觉得恩威并用,还是有些不妥当,威用多了,一点小恩小惠,便能让他们老老实实,可若是恩用多了,哼,那日后他们的胃口便会越来越大……” “朕觉得,你带着这个女真人入京,已经是威少恩重了……” “将他留在京师,朕也不会杀他……会给他赏赐,赐予他军户的身份,允许他在这京师之中,娶妻生子,以后啊,他会守在德胜门,到时候,你在回京,可从德胜门过,与其叙旧……” 让努尔哈赤去当个守门之卒,根本就不是朱翊钧对他的侮辱,就是恩典。 天大的恩典。 因为这个时候的努尔哈赤就是一只蝼蚁。 不杀他,岂不是恩典。 当然,去守门,也不是守一辈子门 ,要是真的有能力,在京营之中,展露头角,朱翊钧也会用他的,当然,前提是努尔哈赤对大明朝有了归属感。 人的归属感,是很容易培养的。 他以后也会拥有汉人的名字,生一个汉人的儿子,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而后,会为了这个家,去搏取功名。 李成梁连忙拱手道:“陛下的教诲,臣不敢忘却,回到辽东之后,臣必定会更加谨慎……至于这个努尔哈赤,能得我大明军户得身份,在德胜门当差,是他天大得福分……” “这个努尔哈赤不回辽东,会不会给爱卿,造成太大得麻烦啊。”朱翊钧笑着说道。 而李成梁听完皇帝陛下得话后,赶忙否决:“陛下,怎会有麻烦呢……” 听完李成梁得话后,朱翊钧将手中的短铳放回到了木匣中,而后对着张鲸摆了摆手。 那张鲸授意,端着木匣便走向了李成梁。 “这里面,是朕命京师的巧匠,制作的一把短铳,威力极大,造型精美,朕今日赐给你了……” 李成梁赶忙伸手从张鲸的手中接过木匣,而后赶忙跪下谢恩。 张鲸将木匣送到李成梁的手中后,看着跪在地上谢恩的李成梁,低声道:“回去再看,在这里可不敢打开啊。” 跪在地上的李成梁,闻言内心苦涩,这张鲸还真当自己是雏了,再陛下面前,把玩火铳,这不是老太太上吊,嫌命长吗? 这一次,朱翊钧看着跪在地上的李成梁,并没有让他起身,而是自顾的说道:“在万历四年的时候,朕就曾想要赐爵与爱卿,不过,朕想着,不急于一时,这次召你入京,你我君臣二人,一见如故,相聊甚欢,以后啊,你就是我大明的宁远伯……司礼监的旨意即可便下……” “朕希望这个宁远伯,会在不远的将来,成为宁远侯,也会在不远的将来,成为宁国公……” 第293章 麻锦,麻贵两兄弟 朱翊钧的这番话,饼画的有点大,但李成梁吃的下,要吃,吃不下,也要吃。 他再次叩首谢恩,宁国公虽然遥不可及,但此时,他却是真正的成为了宁远伯。 在这个时期,想要获得爵位,非常艰难。 李成梁知道,只镇守一个辽东,即便将女真人全部杀完,也难以得到国公之位,但……成为大明的侯爷,他还是有着一定信心的。 只有成为侯爵。 李家才有百年的富贵。 没有人是天生的圣人,没有人会没有私心,越是能力卓着的人,他的野心变更大,私心也更重。 “臣叩谢隆恩。” 朱翊钧摆了摆手:“平身吧。” “谢陛下。” 等到李成梁再次站起身后。 朱翊钧也从龙椅上站起身,迈下玉阶,朝着李成梁走去,而等他走到李成梁的身旁时,李成梁赶忙低下头来。 站在李成梁身旁的朱翊钧,缓缓开口道:“爱卿,朕知你乃我大明之虎将,辽东之地,托付于你,朕甚是放心。今日封你为宁远伯,乃是对你功绩之肯定,亦是对你寄予厚望。朕望你能不负朕恩,继续为我大明镇守边疆,保我百姓安宁。” 李成梁微微抬起头,眼中满是坚定之色,拱手道:“陛下放心,臣定当肝脑涂地,为陛下守好我大明辽东万里江山,陛下教诲,臣铭记于心。臣必当兢兢业业,为陛下分忧。” ……………… 走出皇宫的李成梁,心中思绪万千,等他看到努尔哈赤之后,刚开始的并没有说什么。 而是带着他一起回到了官驿。 而李成梁被封为宁远伯的事情,引来朝中一阵勋贵的侧目,这些老牌的勋贵,在面对这些“后起之秀”时,已经有些手足无措了。 虽然,他们还在军中有军职,虽然他们的爵位比李成梁的高,但,在这个群体中,危机感还是有的。 而等着李成梁离开皇宫之后。 朱翊钧再次召见了两个人。 一个人是麻锦,一个是胡宗宪。 麻锦,大同副将麻碌之子,宣府参将麻贵的兄长。 在隆庆三年,隆庆五年,麻锦,麻贵兄弟两人分立大功。 在万历三年,麻锦从大同调回京师,在京营中担任参将。 麻锦在后世的名声并不大,但他的弟弟麻贵可是一个较之李如松丝毫不落下风的统帅。 麻贵由舍人从军,累功升都指挥佥事,充任宣府游击将军,隆庆年间,提升为大同新平堡参将,贼寇大举进犯,掠夺山阴、怀仁、应州。 地方将官多由此获罪,唯独麻贵和兄长麻锦拒敌有功,受到奖赏。 麻锦在胡宗宪看来是可造之才,而麻贵便是西北谭伦心中的帅才。 在真正的历史上,万历十年,朝廷提拔麻贵为宁夏总兵官,此后长期驻防宁夏,扞卫大明的西北边疆。 万历二十年,宁夏人哱拜反叛,是为哱拜之乱或宁夏之役。 朝廷以麻贵为副将协助总督督魏学曾平叛,初不利,战事迁延日久。 后朝廷以萧如薰为总督,统率各路明军进剿。 萧如薰是文官,更多的是统筹协调,具体指挥作战则由麻贵负责。至万历二十二七月,麻贵全歼叛军主力,荡平叛乱,神宗皇帝为此祭告祖庙宣扬大捷,提升麻贵署都督同知,给予世代荫封。 万历二十五年,大明与东洋倭国在朝鲜问题上和谈失败,再次掀开桌子开打。 将这场援朝战争带入新一轮高潮。 为彻底打服日本,神宗皇帝下旨从全国各地征调海陆军赴朝鲜作战。 小小的朝鲜半岛云集了陈璘、邓子龙的大明精锐水师,吴惟忠的戚家军等明军精锐。 当时的神宗皇帝还吸取第一次抗日援朝战争不设总指挥导致各自为战的教训,任命麻贵为备倭总兵官加提督衔,统一节制在朝各路明军,朝鲜王国军队并受麻贵节制。 也让麻贵成为了明朝中后期,最后一个指挥强大明军,大兵团作战的将领。 麻贵赴朝后,与刘綎、陈璘、董一元分兵四路对倭军发起反攻,重创倭军陆军精锐加藤清正所部。 与此同时,陈璘、邓子龙在露梁大破东洋倭国海军,全歼日本海军精锐岛津义弘所部。 随着倭寇海陆战场上的双重失利,明军在麻贵的指挥下,乘胜追击,一路打到釜山,朝鲜上的倭寇军队几乎全部歼灭。 万历二十七年二月,麻贵率领明军班师回朝,并押送了五百余名倭国大小头目,万历皇帝在北京午门举行了隆重的献俘礼。 而这次献俘礼,是大明朝军锋最后的荣光。 当时的神宗皇帝非常高兴,老抠门的皇帝啊,竟然大出血。 而且这次出血,出的那叫一个高兴。 他下诏从内帑中拨200万两白银犒赏三军将士,现场发钱…… 在上一世,朱翊钧只认识拥有者极大战功的麻贵,对于他这个在万历五年大同战死的兄长,只是有所耳闻。 在万历三年,麻锦经谭伦举荐,调入京师三大营之后,朱翊钧便授意胡宗宪观察一番。 果不其然,麻锦也展现出了自己的带军天赋,受到兵部尚书胡宗宪的“看重”。 胡宗宪已有五十八岁了,虽然马上就要到了天命之年,但身体状态还算不错,而这个麻锦,才三十余岁,跟李成梁的儿子,李如松都是此时大明朝最为出色的一批年轻将领中的佼佼者,当然,他的弟弟麻贵,此时已经是宣府副将。 坐在龙椅之上的朱翊钧看着麻锦,满是期许之色。 李成梁的盘子太过稳固了。 自从张学颜从辽东离开后,朝廷再派遣过去的巡抚,便再也难以插手军务,这是一个非常不好的信号。 而朱翊钧也只能从其他方向开展一下。 此时的李如松在大同担任军职,是麻锦父亲麻碌的手下将领。 在这个情况下,朱翊钧让麻锦前往辽东,担任参将一职,李成梁是不能推脱的。 “麻锦,朕听闻你在京营中表现出色,如今辽东正是用人之时,朕欲委你以重任,遣你前往辽东,担任参将之职,在李成梁的帐下效命,你可敢担当?”朱翊钧声音沉稳而有力。 听完朱翊钧的话后,麻锦立刻跪地,神色坚定道:“臣麻锦愿往……” 朱翊钧微微点头,又看向胡宗宪:“胡爱卿,你久历沙场,经验丰富。朕望你能多多指点,提挈我们大明朝年轻的将领,为我大明培养更多的将才,日后,马锦去了辽东,你呢,也要经常教导他。” 胡宗宪拱手道:“陛下放心,麻锦等年轻将领皆是可造之材,臣相信他们定能为大明立下赫赫战功。” 胡宗宪作为朝廷的老人了,当然,知道皇帝陛下的深意,这是要让自己与麻锦有着私下的书信往来。 朱翊钧不想动李成梁的基本盘,可,作为帝王的他,也不得不有两手准备…… 第294章 巴图鲁能打十个 麻锦,是朱翊钧挑中去辽东的。 而李成梁的儿子李如松,也确实是一方猛将,但朱翊钧却不会将他重新放在辽东了。 在历史上麻锦的弟弟麻贵从宣府总兵的任上,调遣到了大西北,任职宁夏总兵官,主管西北军务,一呆就是十年。 而李如松在西北一段时间后,便又被调回了辽东,在之后甚至接手了他父亲在辽东的职务,这个是朱翊钧无法忍受的…… 李如松扎根大西北,是朱翊钧对未来的规划。 而麻锦到了辽东之后,若是有能力在李成梁的手底下露出头来,当然最好,可若是他露不出头来,麻贵也可作为后手。 到了第二日,李成梁先是到了兵部,都督府述职,到了兵部之后,胡宗宪与他就辽东的军务相聊甚多。 胡宗宪这个兵部尚书,是有军功的,边疆诸多的将领,都出身在他的麾下。 现在又是兵部尚书。 压制此时的李成梁,绰绰有余。 而后等李成梁告辞的时候。 胡宗宪却挽留了他。 “本官协理京师三大营,营伍之中的将士,对军伍边陲,多是向往,本官啊,今日向总兵大人举荐一个年轻的将领……进来……” 李成梁闻言,有了片刻的惊愕,他转头朝着门外看去。 只见一个身姿挺拔、眼神坚毅的年轻将领大步走了进来。 来的将领正是麻锦。 他朝着坐在主位的胡宗宪,以及坐在左侧下首的李成梁两人拱手行礼:“末将见过尚书大人,见过总兵大人……” 胡宗宪微笑着介绍道:“李总兵,这位是麻锦,不要看他年轻,可是有勇有谋,在营伍中表现出色,我观其有大将之才,若能得总兵大人栽培,日后必能成器。” 李成梁听完胡宗宪的话后,脸上露出了些许不情愿的笑容。 他上下打量着麻锦,心中暗自思忖。 “栽培不敢,不过,尚书大人,辽东苦寒之地,不知能不能受得了苦啊……”说着,李成梁看向了麻锦。 “这一点,李总兵不用担心,麻锦啊,也是将门虎子,他的父亲是大同的副总兵麻碌,对了,李如松,此时不就是在大同任职吗?”胡宗宪轻声说道:“这还真的挺巧的,苦寒之地,他受的了,万历三年,他才被调入京师,以前一直都在宣化大经略谭伦的帐下效命……若不是可造之才,本官又岂会提起呢。” 一开口胡宗宪就给麻锦自报了家门,并且还提及了谭伦,这个曾当过李成梁定顶头上司,提挈过李成梁的大佬。 谭伦在隆庆元年至隆庆四年,曾担任蓟辽总督这一重要职务。 全面负责京都门户蓟镇,辽东一带的军事防务。 而那个时候的李成梁还只是一名辽东的参将,等到谭伦前往西北之后,李成梁才开始担任辽东总兵。 换句话来说,从隆庆五年到如今,李成梁也只不过当了六年的总兵,还有三年是受到张学颜的钳制。 果不其然,等到李成梁听到麻锦在谭伦帐下多年,他看向麻锦的目光中,也少了一些戒备,而后只能同意,在回辽东的时候,带着麻锦前往。 兵部,五军都督府的调令手续也全部完成了。 从兵部离开后的李成梁便直接回到了官驿,一到官员驿站,便发现,张鲸正在这里等着。 这次张鲸还是传话。 让李成梁带着他的亲兵随张鲸前往西苑。 李成梁心中一凛,他不敢怠慢,立刻整顿好亲兵,随张鲸前往西苑,因为这次是面圣,他让所有的亲兵都将甲胄褪下,只穿便服。 一路上,李成梁思绪万千。 陛下再次召见,难不成还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他心中虽有诸多疑问,但面上却不露声色,保持着一贯的沉稳…… 抵达西苑之后,李成梁等一众人在张鲸的引领下,来到了西苑内部的操练场外。 操练场的外围是甲胄在身,全副武装的兵士。 而一众人过了外围之后,便又再度遇到一队锦衣卫,他们对李成梁,以及他身后的五十余名亲兵进行了搜身,确定身无利器之后,才放他们进入到了操练场的内部。 阳光倾洒在宽广的操场上,熠熠生辉。 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如一道闪电般飞驰而过,马上之人正是大明的少年皇帝朱翊钧。 他身着明黄色的骑装,窄袖紧身,勾勒出挺拔的身姿,金色的腰带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芒,在马背之上还挂着一口宝剑,剑柄上镶嵌着宝石,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着五彩的光芒。 而跟在张鲸身后的李成梁,这个时候也看到了骑着骏马的朱翊钧。 他稍稍有些惊慌。 “这个,公公,陛下这个是不是骑得太快了……” 张鲸却像是习以为常一般:“陛下十三岁的时候,便苦练马术了,这匹马啊,是上好的良驹,从小被陛下养大的……” 李成梁闻言,只能尴尬的点了点头。 白马在操场上疾驰了几圈后,逐渐放慢了速度。 朱翊钧轻轻拉着缰绳,让白马缓缓停下。 他微微扬起头,阳光洒在他的脸上,给他的轮廓增添了一抹金色的光辉。 在李成梁亲兵队伍最后的就是努尔哈赤,他时不时抬起头去看着还在操练场中,骑着白马的朱翊钧。 这个人,就是大明的天子吗。 看起来那么瘦弱。 像他这样的,我们女真人中的巴图鲁,一个估摸着能打十几个。 他是如何统治大明的万里疆土,又是如何让李总兵这样的猛将屈服的…… 过了一会儿,朱翊钧似乎察觉到了李成梁的存在。 他转过头,看向操场外的李成梁,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威严,而后他朝着李成梁摆了摆手。 张鲸赶忙说道:“陛下让你过去呢。” 李成梁闻言,赶忙掀着自己官袍,朝着朱翊钧的方向,小跑着过去。 文官得召唤,可以不紧不慢的前往,武将得召唤,要是还学文人,不紧不慢的走过去,那便太过托大的。 对这些小细节,李成梁把握的是非常好的。 李成梁连忙跪地行礼,高呼万岁。 朱翊钧微微抬手,示意他起身,而后,朱翊钧才翻身下马,拍了拍雪影,一直候在一旁的锦衣卫指挥使张国之,上前牵着马缰…… 第295章 统一调配 在戚继光万历四年入京的时候,朱翊钧让他也来了西苑。 蓟镇的边军,对于火器的使用很是灵活,可以说,戚继光带的兵比李成梁带的兵,战术上更加先进一些。 而戚继光看到这些燧发枪后,自是知道,这种枪支的出现,意味着什么,这已经是能改变大明与蒙古部落的战争格局了。 而后,朱翊钧便顺势收纳了蓟镇的火器制作坊,他们那里可是有着三千名精湛的火器工匠。 又在大兴县建设了一座新的火器工厂……这种工坊由此时的也由蓟镇的军备副使叶梦熊担任。 此时厂房正在建着呢。 而对于朱翊钧的要求,戚继光毫不犹豫地遵旨办事,不过,他也提出了要求,这座工坊虽挂在朝廷户部的名下,但生产出来的火铳,要优先配给蓟镇的军队,需优先提供一万把,之后,才能朝其他边军提供。 对于戚继光的这个要求,朱翊钧是同意的。 工部这边虽然有着专门的军需司,但他们制作火器的质量,以及产量,是比不过地方的。 特别是蓟镇边军善于使用火器,而戚继光本人也对火器,很是看重。 他们那边的生产规模是最大的。 朱翊钧想着将这股力量整合起来,只有这样,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量产。 除了北京城外的大兴县之外,在通州同样有着一座工坊正在建设。 这里火器工坊的规模要比大兴县的还要大。 在朱翊钧的计划中,力量是要整合起来的。 大同,宣府离得远,此时的自己还是鞭长莫及,但辽东,蓟镇却在眼皮子底下。 通州的火器制作坊是要给京师三大营提供燧发枪,以及火炮,他要在万历十年之前,在三大营之中,成立二十支燧发枪的火枪队,每队一千余人……进一步的加强三大营的整体战力。 当然,通州的这座火器工坊,不经工部,户部,兵部的手了,是由宫里面来掌控,算作是皇家第一火器工厂。 朱翊钧这次召李成梁前来,同样,也是想让他看一看这个燧发枪,顺便让李成梁放工匠入关。 他带着李成梁,在一众锦衣卫的簇拥下,前往了燧发枪试枪的地方。 试枪乃开阔之地,与朱翊钧骑马的马场相距较远。 朱翊钧走在前面,李成梁,张鲸,张国之三人在后面跟着,其后是一大批锦衣卫,最后的那一队人才是李成梁的亲兵。 试枪之地,四周岗哨林立,戒备森严。 远处,一列靶子整齐排列,仿佛在静静等待着即将到来的震撼。 朱翊钧带着李成梁来到了放置着一把燧发枪的案台前。 他微微扬起下巴,对身旁的李成梁说道:“爱卿,今日让你前来,便是要让你见识一下这新式火器的威力……” “朕一直心系江山社稷,深知兵强马壮方能保我大明安稳。这燧发枪,乃是朕与工匠们精心研制之作。” 朱翊钧说话时,语气坚定,充满自信,尽显一国之君的豪迈与担当。 李成梁听完皇帝陛下的话后,心里面是不信的,皇帝陛下怎么会对这些火器之事有所了解……不过,转念一想,这应该只是挂个名。 他看了一眼摆放在案台上的燧发枪,而后恭敬地抱拳行礼,开口附和道:“陛下圣明……” 朱翊钧看了一眼李成梁,而后,便转头看向了张国之。 张国之授意,点头,而后拿起了燧发枪。 燧发枪中的火药,弹丸,早就装好。 朱翊钧朝后退了数步,李成梁,张鲸等人也赶忙退后。 而后,张国之举起了手中的燧发枪,瞄准远处的靶子扣动扳机。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火光闪现,子弹呼啸而出,瞬间击中远处的靶子,木屑飞溅。 看到这一幕,李成梁微微一惊。 那靶子已经在一百步之外了。 竟然,能如此精准。 现在的辽东边军,配备了部分火器,但大多数使用的还是弓箭。 弓箭的射程受到弓的材质、拉力、箭矢质量以及射手的技艺等多方面因素影响。 一些强弓在合适的条件下可以达到较远的射程,一百步开外,并且能够如此精准的,也只有那些优秀,且能拉开强弓的射手。 张国之出身山东武勋世家,自身的武艺高超,弓马娴熟,这些年,在陛下面前试枪的大多数都是他。 而他在练习这么多年后,在射击上面,是有所成就的,虽然不能做到百分百中,但十发九中还是能达到的。 张国之将手中的燧发枪放下,转身朝着朱翊钧躬身行礼,复命。 当燧发枪刚刚放下,便有士兵上前收走。 朱翊钧朝着他摆了摆手,而后看向李成梁较为惊愕的表情,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说道:“爱卿,这把火枪如何?” 李成梁回过神来,再次抱拳行礼,由衷地说道:“陛下,此火器威力巨大,若能装备我大明军队,实乃国之重器。” 李成梁的话语中充满了对燧发枪的赞赏。 朱翊钧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思索之色,说道:“你镇守辽东,对边患最为熟悉,你觉得此火器在辽东战场可有大用?” 李成梁略一思索,神色凝重地说道:“陛下,辽东之地,与女真、蒙古等部落接壤,战事频繁,此火器若能装备辽东军队,定能大大增强我军实力,震慑敌寇。但臣以为,火器虽强,还需善加训练士兵,方能发挥其最大威力。且在战场上,局势瞬息万变,不能仅仅依赖火器,还需结合其他战术,方能确保胜利。” 李成梁的话语中,既表现出他对新武器的认可,不拨皇帝陛下的面子,又体现出他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将领的深思熟虑,不丢自己的傲气。 朱翊钧看了李成梁一眼,说道:“爱卿所言极是,你们辽东日后,便不要自己制作火铳了,都停了,将辽东的工匠,跟他们的家人全部迁到关内来,日后啊,由朝廷给你们配送这些燧发枪……“ 听完朱翊钧的话后,李成梁稍稍一愣,这可是一个大工程啊。 辽东不生产火铳,工匠,以及他们的家人都要被迁到关内,朝廷也没有理由拨银子给辽东了,那李成梁可是少了一些收入来源啊。 但此时,陛下既然提了起来,那自己也不好拒绝啊……正当犹豫之时却又听到皇帝陛下说道:“怎么?你不愿意啊……“ 听到朱翊钧的话后,李成梁赶忙回复道:“不,陛下,臣怎能不愿意,臣只是心中有些疑惑,若是由朝廷统一配备的话,路途遥远,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第296章 敲打 听着李成梁的话,朱翊钧有了些许的不耐烦,他脸色一沉,目光如炬地盯着李成梁,声音威严而冷峻:“爱卿,朕念你多年镇守辽东,战功卓着,方对你委以重任。然你可知,为将者当以忠君报国为首要,而非计较一己之私……\" \"朕虽然不知,此中私为何私,但,它是存在的……“ “昔年韩信受汉王重用,方有机会成就不世之功,郭子仪忠心耿耿,方能保大唐江山安稳,你当以古之良将为鉴,莫要因小失大。这火器之事,关乎国家安危,朕意已决,你休得在言其他。” 朱翊钧话语中举了两个例子。 相反的例子。 韩信受汉王重用,成不世之功,却死于妇人之手,郭子仪逢四朝倚重,立赫赫勋绩,得善终以享尊荣。 其言外之意也是在告诉李成梁,你的功绩不可能超过韩信,郭子仪两个人的不世之功,但今日的下场,却可以在两人中做出选择。 还是那句话。 现在的大明朝,并不那么需要你。 你贪了点,朕能容忍,你要是贪的太过了,那就换人。 李成梁听完朱翊钧的话后,心中一凛,连忙跪地叩首,惶恐道:“陛下息怒,臣绝无他意,陛下之命,臣定当遵从,再无其他言语。” 听着李成梁的话,朱翊钧微微颔首,说道:“既如此,朕便派司礼监、兵部与工部之人随你一同回辽东,务必将此事办妥。” 李成梁暗暗吃惊,心中暗叹陛下心思缜密,断了他暗中动手脚的机会。 他只能恭敬应道:“臣领命。” 等到李成梁答应之后,朱翊钧本来严肃的面庞,忽然又变得春光满面,笑意连连,他亲自将李成梁搀扶起来。 “爱卿啊,快些起身。” 这个搀扶,让李成梁多少有些意想不到。 他以为自己算是得罪了皇帝陛下,正在惶恐之际,可下一刻,陛下却又做出了这般亲昵动作来。 这……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在万历三年的时候,李成梁便通过朝中的关系,打听了一下当今陛下,也得到了些许的反馈,在李成梁从得到的讯息,自己的总结,就是陛下很精明…… 但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的总结,有些苍白,不够全面。 在面对陛下的搀扶时,他表现得受宠若惊:“谢,谢陛下……” 等到李成梁站起身后,朱翊钧也转头看向了站在很远处的亲兵队伍:“那个女真人,让朕看一看。” “是,陛下。”李成梁听完之后,又是一阵小跑,这次不是跑向皇帝陛下,而是跑向他的亲兵队伍。 李成梁到了亲兵队伍前后,目光落在努尔哈赤身上,而后将努尔哈赤叫到跟前,低声交代道:“奴儿,陛下要见你,切不可有任何失仪之处,陛下乃天子,威严无比,你当以最大的恭敬待之。” 努尔哈赤微微颔首,眼神中闪过一丝郑重,而后低声问道:“那用我们女真最崇高的单膝下跪礼可以吗?” 听完努尔哈赤的话后,李成梁少见的发怒。 “什么单膝下跪,手握胸口,这里是大明,你若是给我跪不好,在陛下面前,让老子我没有面子,你这一辈子就跪着活吧。” 努尔哈赤听到李成梁的话后,吓得也是一激灵。 而后,李成梁带着努尔哈赤来到朱翊钧面前,在路上的时候,李成梁又叮嘱了一番努尔哈赤。 而远处的朱翊钧也在看着跟在李成梁身后,朝他走来的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还没有李成梁高,甚至,还没有此时的朱翊钧高…… 只怕,此时的李成梁也不敢相信,在另外一个时空,这个其貌不扬,此时跟在他身后的这个年轻人,会成为大明朝的心腹大患。 到了跟前,努尔哈赤努尔哈赤恭谨地来到朱翊钧面前,双膝一曲,重重跪地,他的双手稳稳地扶在地上,手指微微弯曲,仿佛要将自己的敬畏深深地刻入这片土地,而他的脊背挺得笔直,而臀部高高撅起,头颅低垂,额头紧紧贴着地面,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表达出他对天子的无上尊崇。 可能是受到了李成梁的死亡威胁。 这个努尔哈赤跪着的姿势,比张鲸跪的都恭敬,都要标准。 应该是被李成梁特意交代了,努尔哈赤跪下之后,一句话都没有, 朱翊钧饶有兴趣的看着此时的努尔哈赤,顿了片刻后,他缓缓说道:“起身吧。” 努尔哈赤依言起身,目光始终低垂,不敢直视天颜。 朱翊钧问道:“你在李将军麾下,所任何职?” 努尔哈赤听到朱翊钧的话后,并没有直接回话,而是看向了李成梁。 这一眼,让李成梁气的只想踹他,陛下问话呢,你又不是不会说汉语,看我干什么,直接回答啊。 李成梁先是给努尔哈赤眼神示意,不过他眼皮眨巴了数下,努尔哈赤都没有领会到深意,而皇帝陛下还在这边等着呢,着急的李成梁只能开口说道:“陛下问什么,你就答什么……看我作甚……” 听到李成梁的话后,努尔哈赤才恭声回答:“回陛下,卑职现为总兵大人的亲兵,随将军征战,护卫将军安全。” 听着努尔哈赤的回话,朱翊钧微微点头:“你可曾立下战功?” 努尔哈赤略一迟疑,而后说道:“小人曾在一些小战中略有表现,但不敢称战功。” 朱翊钧沉默片刻,而后说道:“既为亲兵,当忠勇无畏,为大明效力。” 努尔哈赤再次跪地,恭恭敬敬的说道:“卑职定当竭尽全力,为陛下、为大明效命。” 努尔哈赤能够这般畅快的回答,全是因为他在辽东,看了数遍的三国演义。 朱翊钧见到努尔哈赤之后,并没有其他的感觉……这个人,注定要留在京师,留在三大营,终生都不会再有机会回到辽东去。 ……………… 李成梁带着亲兵队伍,从西苑离开,此时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洒在京城的街道上。 他心事重重地回到官驿住处。 这次回京,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拜访张居正,冯保都是被他列入计划的。 夜晚的京城,灯火阑珊。 李成梁从官驿中出来,怀中抱着一个盒子,上了马车之后,便朝着张居正的府邸而去。 马车在寂静的街道上缓缓前行,车窗外,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更增添了几分静谧。月光如水,洒在古老的城墙上,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而车中的李成梁时不时的看向精美的木匣,希望这个东西,阁老能够喜欢。 从隆庆四年李成梁成为辽东的总兵,便一直得到张居正的庇佑,若不是张居正,他可能早就被言官们弹劾,丢了官职。 李成梁对于张居正,除了感激,还有敬佩…… 第297章 高远之志 来到张府门前,李成梁下车整理了一下衣冠。 张府大门紧闭,门楣上的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亮,李成梁上前轻轻叩门。 不一会儿,门房打开门,李成梁交了拜帖,许久之后,才见到了张府的管家。 管家将李成梁穿过庭院,来到了张居正的书房中。 书房之中,灯火通明,张居正身着便服,正坐在案前,手中捧着一本书。 李成梁进入房间的时候,张居正也没有抬头去看他,依然全神贯注的看着自己手中的这本书。 而李成梁见到张居正之后,先是将自己手中的木箱放在了一旁的柜子上,而后,上前拱手行礼:“汝契见过阁老……” 汝契是李成梁的字,他在此时作为自称,便是想在无形间拉近他与张居正的关系。 听到李成梁的话后,张居正才抬起头看向李成梁,他并未起身,也并未放下手中的书。 “汝契,你不该来的。” “汝契既然进京,怎能不来探望阁老呢,当年若不是阁老提携,汝契只怕还在辽东当个副总兵呢。”李成梁恭敬地说道。 张居正听完李成梁地话后:“坐吧。” “谢阁老。”李成梁答谢之后,才找到椅子坐下身去。 李成梁在张居正地面前,略显拘谨,这个拘谨不是刻意表现出来的。 “在京呆几日啊。” 刚刚坐下的李成梁听到张居正的话后,赶忙回复:“阁老,六日。” “还要呆这么长时间啊,这么长时间,能出很多事情,那我也奉劝你一句……” “阁老请讲,汝契洗耳恭听……” 张居正看着李成梁,缓声道:“你于辽东,虽处兵革相交、常临战阵之地,然此危啊,不及京师远甚,辽东之危,不过沙场之险,尚可力战御之,而在京师之中,耳目众多,言语措辞,若有不当,恐难全身而退……” “你在接下来的这几日,就不要在每夜外出,去拜访朝中权贵了,他们不一定会帮你,相反,你有可能成为他们登天石……” “当知轻重缓急,慎言慎行,以保无虞。” 李成梁听完张居正的话后,再次起身行礼:“阁老所言,汝契绝不敢忘,定会尊其行事,绝不给阁老添麻烦。” 张居正听着李成梁这耍心眼的话,并没有在意,他将手中的书本放下:“昨日得陛下召见,今日又得陛下召见,看来,陛下对你得印象是不错得。” 张居正提及这两次召见,便是想知道皇帝陛下给李成梁说了些什么,但他的身份又不方便直接提及。 李成梁立马会意,赶忙说道:“阁老,陛下天资聪慧,汝契在他面前,拘谨得很,昨日召见,阁老应该也清楚,是封了我为宁远伯,今日陛下召见我去的是,西苑……观看锦衣卫指挥使试枪……” “那燧发枪的威力,确实要比我辽东士卒使用的火铳大的多,而后陛下又提及火器之事,命辽东停止生产火铳,最重要的是,将工匠及其他们的家人迁至关内,由朝廷统一配送燧发枪,陛下当即还下了旨意,还派了司礼监、兵部与工部之人随我回辽东督办此事……” ”阁老,不瞒您说,到了现在汝契心中不安,阁老可否赐教一二。” 张居正微微皱眉,沉思片刻后说道:“你为何不安,刚刚才告诉你,言语措辞,若有不当,恐难全身而退……才过了这一会儿,你便忘了。” “此事陛下既有决断,你当遵旨而行,切不可有抵触之心……” 李成梁叹了口气,说道:“阁老所言极是,汝契自当遵命。” 张居正看出了他的不甘心,不过,也不愿更多的过问。 在隆庆六年,一直到万历三年,张居正通过英国公府的张元功,一直都跟戚继光,李成梁等人联系密切,但自从张元功去了云南,这条线便也算是断了。 当然,之所以断了这么重要的线,也是因为在万历三年的时候张居正算是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定位,也认清了自己的处境。 边关之事,他不能太过“操心”。 在之后李成梁派人暗中送给张居正的书信,以及礼物,也都被张居正退了。 李成梁本来还想在多说些什么,好好的给自己的这条大腿汇报一下,自己在辽东的“工作”。 但张居正却好像不感兴趣一般,再次拿起了手中的书本。 这让李成梁不免有些尴尬。 难道,京师的暗语变了,端茶送客这一套,换成了看书送客。 不过,好不容易回来见到张居正,即便此时张居正的表现有些冷淡,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李成梁走到了自己放置盒子的柜子旁,而后搬起了盒子,朝着张居正走去。 这个时候,张居正还在看书,并未抬头去看李成梁。 而李成梁咬咬牙,将木盒放在了张居正地书案上,他开口说道:“阁老,一些不值银子地土特产,算是汝契地一份孝心,您一定要……” 他说话间,便想打开木盒,可一直没有动静地张居正,却伸出手来,压在了木盒之上,阻止李成梁打开木盒。 而后,张居正抬头看向李成梁。 “汝契啊,你是一名良将,当年我举荐你,或是日后的保你,全是一颗为国举贤之心,若是,收了你这不值银子的土特产啊,那可真的将你我二人的关系疏远了,拿走吧……” “阁老,这……”李成梁赶忙说道,而张居正却再次开口打断了他的话:“你是隆庆四年当上的辽东总兵,马上八年了,想好去下一个地方了吗?” 听到张居正的话,李成梁脸色大变,这是暗示自己,还是朝廷已经有了主意。 而张居正看着李成梁变换的脸色,心中却是有了些许的沉思。 这是他故意试探的,而试探的结果,也与他心中想法不谋而合。 而这个时候的李成梁,也意识到了自己失态,他笑了笑,故作轻松的说道:“阁老,这不还是陛下一句话的事情,陛下让臣子去哪里,臣子便要去哪里……” 而看着李成梁,张居正笑了笑,这是他今夜第一次笑。 李成梁看到阁老笑了,刚刚松了一口气,却又听张居正开口说道:“汝契,你处辽东,当有高远之志,岂可为些许黄金白银而失大义……” “辽东的事情啊,你知道的,我知道,你不知道的,我也清楚,当然,不仅仅是我一个人清楚,陛下也清楚……” “奉劝你一句,大丈夫当以建功立业为求,封侯拜相……” “可效古之良将……如卫青、霍去病,北击匈奴,名垂青史,或如李靖、李积,平乱安邦,功耀千古……” “你比戚继光年轻啊,在我看来,你大有可为,千万不可贪恋辽东的自在,安于舒适之中而不思进取……” 李成梁听到这里,脸色已经有了些许的变化,心中也有了些许的动容。 此时的他,确实有些贪恋辽东的自在了…… 他也确实安于舒适之中,不思进取了…… “当以朝廷的社稷为重,奋勇向前,为大明边陲安定,展汝雄才,立不世之功……” “切不可因小利而忘大义,致令后人耻笑……” “吾言至此,望汝深思。” 听完张居正的话后,李成梁躬身行礼:“汝契,受教了……” 夜已深,街道上更加寂静。 李成梁抱着自己为阁老精心准备的礼物,从张府中走出,抬头望着天空中的明月,心中思绪万千。 踌躇片刻后,便上了马车,朝着官驿而去。 李成梁的马车刚刚离开张府的街道,便从一个巷子口中,出来了三个穿着夜行服的探子。 为首的一人,看向其他两人低声道:“你们两个人跟上,我去跟张府的人接头……” “是……” ……………… 各位看官大大们,国庆节快乐…… 第298章 写信 那两个探子悄悄跟上李成梁的马车,隐匿在夜色中。 马车缓缓驶向官驿,车轮滚动的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清晰。 而为首的探子则迅速来到张府附近的一个隐蔽角落,等待着张府的接头人。 不多时,一个黑影从张府中翻墙而出。 两人对视一眼,微微点头,便开始低声交谈起来。 “李成梁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李成梁带来一箱礼物欲送与张阁老,被张阁老拒绝。张阁老还对李成梁一番劝诫,让他以建功立业为重,不可贪恋辽东之舒适,更不可因小利而忘大义。” “李成梁有何反应?” “李成梁似有所触动,脸色有变,最后躬身行礼,表示受教。” “还有什么吗?” “管家一直守在书房之外,我去的时候,只听到了这些。” 东厂,锦衣卫在这些年,对张府的渗透工作一直都在做,可进展却不大,关键的讯息几乎得不到一些。 而全都是因为张府的管家。 仿佛是,该让探子知道的事情,他们才会知道,不该让他们知道的事情,他们是无论如何,也难以探查到。 与此同时,李成梁在马车上心情颇为沉重。 若是说,张居正的这番教诲,能让他悬崖勒马,放弃奢侈,舒适的生活,这绝不可能,但对他有些触动,倒是真的。 这个触动,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所作所为。 但审视,归审视,不代表他会改掉。 李成梁少年时代就英毅骁健,大有将才,因家贫,以生员袭职,起初为险山参将,因屡建战功,隆庆元年进为副总兵官,协守辽阳。一直到,隆庆四年,才被提拔为辽东都督佥事,驻节广宁。 实际上,在李成梁当参将的时候,努力进取的时候,才是他本人人生的高光时刻,当时嘉靖末年,时值边备废弛之秋,李成梁莅任即募四方健儿抗击蒙古、女真各部的侵扰,与是辽东军声始振。 他也可以算作是辽东军重新兴起的重要人物。 在他当上副总兵,总兵之后,大战小战,胜的越来越多,人啊,也变得越来越狂妄,特别是在这几年,在辽东这块地盘上,他已经听不进下面任何人的意见。 并且,他的生活非常的腐败,奢华。 而为了保证他舒适,奢华的生活,他就不得不动很多歪脑筋,搞钱。 自张学颜从辽东巡抚的位置上,返回京师后,他便更加的猖狂了。 回到官驿,李成梁独坐房中,久久不能入眠,这是心慌的不能入眠。 自己这算是得罪了当朝阁老吗。 张居正说了这么多,是对自己有所不满了? 他越想越感觉不对,精神头便越发的足。 最终,他起身,让人准备了纸墨,挑灯夜写。 李成梁端坐桌前,凝视着跳动的烛光,思绪如潮水般翻涌。 他缓缓提起笔,墨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汝契深夜提笔,心中感慨万千。今日得见阁老,聆听教诲,如醍醐灌顶,令吾深感惭愧……” “回想吾之过往,少年之时,英毅骁健,彼时,吾心怀壮志,欲展宏图,抗击外敌,重振大明军威……” “然岁月流转,吾位渐高,心却渐迷。大战小战,虽胜多败少,却也因此狂妄自大,听不进他人之言。尤其是近年,在辽东之地,吾沉湎于舒适奢华……” “阁老今日之劝诫,如黄钟大吕,震耳发聩。吾深知,而应胸怀高远之志,以建功立业为求,封侯拜相,效古之良……” “阁老之恩,吾铭记于心。吾定不负阁老期望……” “李成梁顿首。” 信写完后,李成梁又仔细的查了一番。 确定没有错别字后,才将信纸折好,装入信封。 这封信件,要在他离开北京之后,再转递给张居正。 他写这封信件,并不是因为,他立志改变自己,或许,他有了改变自己的想法,却没有改变自己的勇气,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而之所以写这封信,说白了,就是怕张居正对自己不满,影响到自己在辽东的地位,是源于对权力的畏惧罢了。 次日,朝会日。 李成梁也要前往。 晨曦微露,皇城外已是人影绰绰。 李成梁身着朝服,神色略显凝重地来到宫门外,他一眼便瞧见英国公张溶在不远处。 李成梁上前行礼。 英国公张溶只是看了他一眼,朝着他点了点头后,便又跟一旁的同僚交谈。多少有些无视这个刚刚得到爵位的新进勋贵。 李成梁也不恼怒,默默退到一边。 张居正,高拱,郭朴,张四维,海瑞等人也在此时来到了宫门之外,李成梁与其他人不想熟,只是给张居正告了礼。 原先在辽东当巡抚的张学颜,昨日才离开了京师,外出公干。 不多时,宫门缓缓打开,太监们鱼贯而出。 一声悠扬的钟声响起,紧接着便是三声鞭响,清脆而威严。 众人立刻肃然,整理衣冠,依次步入皇宫。 沿着长长的通道,众人步伐沉稳,气氛庄重。 李成梁心中忐忑,一边走一边留意着周围的环境,进入皇极殿,群臣按品级依次站立。 不一会儿,朱翊钧从后殿走出,在冯保,张鲸等人的簇拥下,走上御台,当他坐下之后,群臣跪拜。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翊钧高坐龙椅之上,目光威严地扫视群臣,而后轻声道了句:“免礼。” “谢陛下。” 群臣起身,垂首而立。 朝会一开始,朱翊钧便让冯保宣旨,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册封李成梁为宁远伯的旨意下达,并且,当着众臣的面,赐了金带。 而后,便是张居正这个内阁首辅,率先出列,奏陈…… 等到朝会结束后,朱翊钧召张居正前往乾清宫议事。 君臣二人,一前一后,从皇极殿走到了乾清宫,在路上的时候,朱翊钧也是一言不发。 到了乾清宫之后,朱翊钧先是为张居正赐座…… 当张居正刚刚坐下,朱翊钧便看着张居正,笑着道:“昨日咱们这位宁远伯深夜拜访爱卿……可有此事。” 张居正如实答道:“陛下,李成梁昨夜确实去了臣的家中。” 听完张居正的话后,朱翊钧也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而是话题一转:“今日册封李成梁,朕是思虑良久啊……” 张居正微微颔首:“陛下,李成梁确有战功,册封他可为边将之激励……但……” “什么?” “陛下,臣觉得李成梁不可再辽东久呆,戚继光,可以胜任辽东总兵……” 听完张居正的话后,朱翊钧的脸上出现了些许的惊讶……历史上,就是张居正一力保护李成梁的,而后,他的继任者申时行,跟他的政策同出一辙,才能让李成梁再辽东总兵的位置上,呆了二十多年…… 第299章 御政学士 朱翊钧看着张居正,片刻之后,轻轻一笑:“爱卿是否多虑了,李成梁刚被朕封了爵位啊。” 而张居正听完朱翊钧的话后,顿了片刻,而后,抬起头看向皇帝陛下:“陛下,李成梁确实是一员良将,但他已经在辽东呆了八年了,若是在呆下去,对朝廷无益,对李成梁也无益处……” 张居正的话说的很直白。 而朱翊钧也能听进去,他顿了片刻后回复道:“爱卿的这番言语,朕记下了,朕会好好的想一想。” 这些年,张居正对自己的定位,越发的清晰,很多事情,他只是给皇帝陛下建议,不会替皇帝下决定。 而他做的事情,朱翊钧也是举双手支持,这些年,以张居正为首的改革派,几乎占据了朝堂的半壁江山,隐隐处于了上风。 当然,考成法,清查人口,丈量土地的红利也慢慢的体现了出来。 此时的官员,再也没有像之前那样拖沓,官府做事,也有了效率,清查人口,丈量土地的事情,也几乎完成。 在这个节点上,张居正感觉到了时机已到,他自己也在酝酿着下一步的安排,同样,朱翊钧也在等着张居正上奏。 “朕的两任御政房的学士,都去了江南为官,吏部对他们两人的考核怎样。” 张居正听完之后,赶忙回道:“陛下,臣下去之后,查找一番年初的考核,给您送来。” 朱翊钧点了点头,而后看了张居正一眼,见他好像没有其他的事情,想告诉自己,当下,便让张居正先退下…… 张居正躬身行礼之后,便离开了乾清宫。 他刚刚走到门口,便见一个年轻的官员抱着一堆文牒,正在宫门口候着。 这年轻的官员便是新一任的御政学士,他见到张居正后,想要行礼,却因抱着太多的东西,颇为不便。 张居正只是朝他摆了摆手,示意这位年轻的御政学士不要多礼,随后,他便抬脚离去。 御政房,成立也有四年了,第一任御政学士司汝霖在两年任期结束后,也就是在万历二年中,便去了松江上海当县令。 而第二任御政学士曾向一,在万历四年初,前往浙江,担任杭州萧山的县令…… 他们的考核可不是地方衙门能做的,而是吏部特别留档,最后交由内阁梳理,直接呈奏陛下。 而第三任的御政学士,也就是此时在乾清宫外,与张居正碰面的年轻官员。 这名御政学士叫张嗣修。 是张居正的第二个儿子,也是最早考中进士的一个儿子。 他是在万历四年初接任的御政学士职务,当时,这个任命下了之后,有很多人都不同意,老子是内阁首辅,儿子是御政学士,好家伙,这一套考成法走下来,全是张家的老爷们在做主啊。 甚至,在当时,海瑞,高拱也都提出了不同的意见。 但朱翊钧还是坚持自己的决定,并且对臣子们讲,御政学士,做到都是记记写写的事情,跟翰林院,庶吉士并无其他区别,张嗣修担任御政学士,是他自己的本事,跟张居正没有任何关系。 但,谁都知道陛下说这些话,是言不由衷。 在万历四年初的时候,正是丈量土地,清查人口的国策进入了困难期的时候,各方面的压力,阻碍在这一年内彻底爆发。 宗藩,士林,同僚相继发难。 张居正也在这一年中,背负了很多。 在这个大背景下,朱翊钧也没有躲着,做了很多事情,敲打宗藩,查抄各地议论国政的学院,而让他的儿子,张嗣修担任御政学士,便是诸多事情中的一件…… 张嗣修身上有着张居正年轻时候的痕迹…… 他抱着文牒进入到了乾清宫中。 吏部有着对百官的考核,属于明发考核,而御政房,在每年的时候,也要通过考成法的记录,做一份内部对百官的考核,这个考核只有皇帝陛下才能观看。 当然,这也是为了更好的选拔人才…… 诸多的文牒在张鲸,冯保两人的帮助下,被整齐的放到了御案之上。 每年经考成总述,形成的年底考核,朱翊钧都会查看,这份内部的考核,从年底的十月份,一直要到新年的二月份。 朱翊钧查看考核的时候,张嗣修要全程在场,需在面对陛下询问时,给予回复。 而朱翊钧一直看到了中午,张嗣修也一直在乾清宫中陪同,等到皇帝陛下停下后,便让张嗣修先行退下。 而张嗣修听命,行礼之后,慢慢退出了乾清宫。 坐在龙椅上的朱翊钧,看着张嗣修的背影,心里面忽然想到了什么。 此时的张居正共有六个儿子。 长子张敬修,次子张嗣修,三子张懋修,四子张简修,五子张允修,幼子张静修。 除了长子张静修,在张居正死后被抄家后,难受奇耻大辱,在三十三岁的年龄,留下绝命书后自缢而亡之外,其他的儿子,都是长寿的。 二子张嗣修七十五岁病逝,三子张懋修八十一岁病逝,四子张简修七十三岁病逝,五子张允修,是在崇祯年间,张献忠军攻入江陵,而张允修拒不投降张献忠,在家自焚而死,死得时候,也有了七十七岁,第六子张敬修成了一个米铺的老板,也是活到了七十岁之上。 而张居正的父亲张文明,即便在万历三年的时候,被刺杀而亡,也是活到了七十四岁的年龄。 从张居正的几个儿子与他老子的身上看来,他应该是有长寿的基因,但,张居正却只活到了五十八岁,正是闯的年龄,却一命呜呼了…… 历史上的张居正死因死于痔疮发作。 有一种说法是,在万历九年,不知是谁给他请了一个名医,动刀割除,在之后张居正便元气大伤,不过数月,便死于家中。 还有一种说法是,有人给张居正进献了一张方子,他长期服用,砒霜中毒而死,张居正死前曾上奏皇帝““数日以来,脾胃虚弱,不思饮食,四肢无力,寸步难移”。这也符合慢性中毒的症状。 若是按照历史上的那般,张居正还只有五年的寿命…… 第300章 李太后的道号 等到张嗣修离开乾清宫后,朱翊钧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看了那么长时间文牒,他也感觉到了些许的疲惫。 轻轻揉了揉之后,便闭上了眼睛,想着休息片刻。 冯保看到皇帝陛下的动作后,当下便对着守在一旁的长得水灵秀气,聪慧漂亮的小宫女摆了摆手。 那小宫女赶忙放下手中的物件,走到了龙椅旁,伸出小手,替年轻的皇帝陛下捶捶肩膀。 而皇帝陛下竟然也没有拒绝,任由别人的小拳头在自己的肩膀上,吹吹打打…… 在万历三年末的时候,朱翊钧都有些抗拒,太监们给自己换衣服,洗脚按摩了,而张鲸只觉得陛下是觉得这一批的内侍不得陛下欢心,连续换了两批,陛下都不满意。 虽然陛下不满意,但陛下不说具体原因。 要不就说冯保,年龄大,经验足。 他将乾清宫中的配置,稍稍轮换一番,按照以往的规矩,乾清宫中侍奉的太监占内侍的八成,一百人中有八十人都是太监,只有二十人是宫女,而且这些宫女大多数都是在宫里面多年,照顾人经验丰富的那批人。 冯保就是将这个太监的八成,调整到了六成,洗脚按摩更衣的全部换成了年龄与陛下相仿的漂亮宫女。 情况一下子,便发生了转变。 朱翊钧嘴上不说高兴,但身体却很诚实,乐在其中。 此时给陛下按摩的这名宫女,便是这批新换宫女中,最得陛下恩宠的……以前,朱翊钧沐浴的时候,全是太监们服侍,也就是在这一两年,伺候陛下沐浴的太监的数量大幅度减少,大多数都是品貌上乘的年轻宫女们。 而对于冯保的这个安排,朱翊钧也并没有任何“排斥”。 身体,生理都是在慢慢变化。 朱翊钧在乾清宫中,闭目沉思,休息许久之后,便带着冯保,张鲸等一众随从,前往慈庆宫。 现在的慈庆宫,可与数年前截然不同了。 修道五年有余,李彩凤也算是小有所成。 现在都已经有了道号了。 这个道号是李彩凤仿照他去世许久的公公世宗皇帝朱厚熜,给自己起的。 “灵虚上清御德元慧慈宁仙主……” “九天广泽普佑生灵掌乾坤运善至柔紫灵圣母一元真人灵妙静和开化度世纯孝太后……” “天上琼华仙阙紫极长生圣慧昭德统瑞证应玉华总掌五福大真人灵都境万安太后……” 这个道号既包含了道家的玄妙词汇,又凸显了太后的尊贵地位和慈爱、纯孝等品德,同时用“灵虚上清”“九天”“紫极”等元素呼应了明世宗的道号风格,“御德”“慈宁”“开化度世”“纯孝太后”等也体现了太后的特质和身份。 修的时间越来越长,信的程度也越来越高,现在的李彩凤甚至觉得,永陵是一座空陵寝,世宗陛下早就得道升仙了…… 慈庆宫,现在是皇宫中最为宁静的宫殿。此刻正散发着一种别样的气息。 朱翊钧缓缓踏入宫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素雅的景象,现在的慈宁宫越发的向当年的万寿宫看齐。 处处弥漫着浓郁的道家氛围,走进其中,不见皇家惯有的奢华之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素雅之美。 布置简洁而不失庄重,白色的纱幔轻轻飘动,给人一种空灵之感,在墙壁上,没有金碧辉煌的装饰,而是绘着一幅幅简洁的道家图案,或是白云缭绕的仙山,或是神态悠然的仙人,笔触细腻,意境深远,让人仿佛置身于仙境之中…… 在慈宁宫殿的一侧,被李太后特意布置成了一个道场。 这里没有供奉三清的神像,只有一尊香炉,一面道家的幡主。 直到如今,李彩凤还没有开炉炼过丹呢,不是想给他儿子省钱,只是觉得自己现在的道行不够,炼出来的金丹,对自己只有害处,而没有好处。 道场中,几缕青烟袅袅升起,淡淡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让人的心灵仿佛也得到了洗礼。 而此时的李太后穿着朴素的道衣,手中持着拂尘,席地而坐与那简洁的蒲团之上,静坐沉思,感悟天地之大道。 李太后本就生得花容月貌,姿容出众,自从修道之后,李太后的身上更是增添了一种超凡脱俗的气质。 那身朴素的道衣穿在她的身上,非但没有减损她的美丽,反而更衬托出她的出尘之姿…… 在这个时候,朱翊钧来到了了道场外,他稍稍等待一会儿,不见母亲睁开眼睛,他只能躬身行礼:“孩儿来给太后请安了……” 听到朱翊钧的话后,李彩凤缓缓睁开双眼,眼神中透露出一抹宁静与深邃。 “吾儿不必多礼。”李太后的声音平和而沉稳。 “母后修道已有五年,皇爷爷的道典也被全部找到,送到了慈庆宫来,不知,这五年之中,母后可有所得。” “皇帝,修道之路,漫漫而修远,不可急求功果……” “这五年间,母后我心渐静,悟得自然之妙,道者,顺应天地之理,不妄为,不强求。若执意长生,心为欲牵,反落了下乘……” “是,母后说的是。” “道德经有云:‘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当以虚静之心,观世间万物之循环往复,不执于一端,不溺于欲求……” “长生非修道之唯一目的,而是在这过程中,寻得心灵之安宁,体悟大道之无穷。吾儿当明此理,莫为执念所困。” 朱翊钧笑了笑,点头回复道:“母后,说的是,是孩儿落了下乘……” 李太后轻叹一声,说道:“修道之路,漫长而艰辛。需摒弃杂念,静心感悟天地之道。这些年来,我越发觉得人生如梦,功名利禄皆为浮云,唯有内心的宁静与善良,方才长久……” 听着李彩凤的话,朱翊钧陷入了沉思,片刻后说道:“母后所言,孩儿受益匪浅。孩儿也时常感到,身为天子,责任重大,却也时常被琐事困扰,难以保持内心的安宁。” 李太后微笑着看着朱翊钧,说道:“吾儿不必过于忧虑。你只需坚守本心,以仁爱治国,自然能得到百姓的拥护和上天的庇佑。” 朱翊钧再次躬身行礼:“儿臣明白。多谢母后的教诲。” 李太后微微露出欣慰之色,不过也不愿跟朱翊钧在说自己修道的这些事了,他还真怕自己灌输的太多,影响到了朱翊钧,让大明在多一位道君皇帝了。 “皇帝,你身为天子,当以天下苍生为念,切不可懈怠,切不可对修道之事,产生兴趣,皇帝得修行,本就是治世……。” 朱翊钧听到李彩凤的话后,有些惊讶。 看来,自己的母亲,这几年可真是进步了…… 第301章 赐汉姓 努尔哈赤这几日心情不错。 跟着自家的将军,来到了京师,见识到了新的世界。 还有幸得见大明国的皇帝。 在官驿之中,努尔哈赤也品尝到了北京城的美食。 最为重要的是。 自家将军来到京师之后,脾气好了很多,自己好几天都没有挨过骂了。 让少年的努尔哈赤颇有一些乐不思蜀的感觉。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 到了李成梁离开京师这日。 一大早,李成梁便穿上官服,先是去了兵部,都督府取印,而后,前往皇宫朝见皇帝陛下。 等到从皇宫出来,回到官驿之后,便将全部的亲兵召集到了一起。 下令让他们收拾行装,准备返程。 众亲兵得命,纷纷准备出去收拾行装。 努尔哈赤也忙不迭地跟着众人,欲一同离去,收拾自己的东西,赶回辽东老家。 然而,就在此时,李成梁却将努尔哈赤叫住。 努尔哈赤面有不解的看向李成梁。 “奴儿,你啊,有一场天大的恩典……” 努尔哈赤赶忙道:“将军,什么恩典?” 李成梁笑了笑,而后看着努尔哈赤轻声道:“陛下说了,准你留在京师。” 听到李成梁的话后,努尔哈赤有些没有听明白。 准我留在京师。 我难道请求过要留在这北京城吗。 “将军,这,这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李成梁看了一眼努尔哈赤轻声道:“我们回辽东,你不能回,你就留在京师吧,这里总比辽东那苦寒之地,好上许多。” 这个时候,努尔哈赤才明白过来。 合着。 不让自己出关了。 不让自己回家了。 他看了一眼李成梁,却见自家将军此时满脸严肃,不像是开玩笑。 他嗫嚅着嘴唇,半晌才挤出一句话:“将军,这……这如何使得?” 而李成梁听到努尔哈赤的这句话后,并未言语,只是看着努尔哈赤。 这个眼神,让努尔哈赤的心中越发惶恐,他赶忙拱手道:“将军,我自小在辽东长大,早已习惯了那苦寒之地。且我对京师一无所知,留在这里作甚。小人恳请将军代为向陛下求情,让我随将军一同回辽东吧。” 努尔哈赤只觉心中一片慌乱,他深知自己一旦留在京师,便如离水之鱼,前途未卜。 虽然,此时努尔哈赤只能算作是李成梁麾下的一个小兵,但他可有着建州女真的家业需要继承啊。 李成梁微微皱起眉头,沉声道:“怎么,你不愿意。” 跟在李成梁身边数年的努尔哈赤,已经听出了李成梁语气中的不满…… 他踌躇片刻后,开口问道:“将军,我留在京师,做什么啊。” 看到努尔哈赤有了松口的迹象,李成梁心中满意。 李成梁虽然看重努尔哈赤,但跟自己的前途比较,便显得微不足道了。 不管陛下是心血来潮,还是有意敲打自己,努尔哈赤都必须留在北京城。 这个结果,是不变得。 要是努尔哈赤不识抬举,死活不愿留在北京城,那李成梁也不会手下留情的,取了他的性命,回到辽东之后,亡了他的部族…… “陛下金口玉言,赐你汉姓,军籍,让你在三大营中当兵,有军营住着,有兵饷领着,饿不着你,冻不着你,多好……”李成梁缓缓说道。 努尔哈赤听了李成梁的话,心中一片茫然。 留在京师,进入三大营当兵,这是他从未想过的命运转折。 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想到了辽东的家乡,想到了自己的部族,也想到了未知的未来。 李成梁看着努尔哈赤沉默不语,心中略有不耐,沉声道:“奴儿,陛下的恩典,你莫要不知好歹。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遇。” 努尔哈赤咬了咬嘴唇,强压下心中的慌乱,拱手道:“将军,小人明白。只是这一切太过突然,小人一时难以接受。” 李成梁微微点头,语气缓和了一些:“你且放心,在京师好好表现,日后未必没有出头之日……你且放心,你的族人,本将军啊,不会亏待了他们……” 李成梁说完之后,站起身,缓步走到了努尔哈赤的身边。 “奴儿,你要记着,不能做主的时候,就一定要听话,不然,很容易没命……” 努尔哈赤闻言,赶忙点头:“是,奴儿永远记着总兵大人的教诲。” 李成梁只是点了点头,而后背着手朝房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转头看向努尔哈赤:“你也准备一下吧,我们走后,会有人带着你去军营的。” “是……” 李成梁率领亲兵们踏上了返回辽东的路程。 努尔哈赤在官驿门口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孤独和失落。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李成梁率领着亲兵,刚刚离开北京城,送信的人便到了张居正的府邸。 门房得知是辽东总兵留给自家老爷的信件,也不敢大意,将其交给了管家。 而等到晚上的时候,张居正回到了张府,管家便将李成梁的这封表忠心的信件给交给了张居正。 但张居正看着管家递过来的信件,并未伸手去接。 “李成梁送来的。” “是,老爷。”管家赶忙应道。 “烧了吧。” “烧了?” 管家颇为不解。 在数年前,李成梁,戚继光两人都算是张居正在边关重要的盟友。 张居正为两人提供政治庇护。 而这两人也用自己的方式,对首辅大人提供“武力支持”。 戚继光还多少有些不服管教,可李成梁一直都是服服帖帖的。 “对,烧了,端过来火盆,当着本官的面烧了……”张居正抬眼看向了管家。 管家听完之后,只能将信件放下,而后取来了火盆,他拿起书信在丢向火盆的那一刻,再次询问道:“老爷,真烧了……” 张居正只是点了点头。 看到张居正的动作后,管家便将书信扔进了火盆之中,火苗立即跳跃起来…… “局势变了,我啊,靠的不再是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张居正喃喃说道。 像是在给管家解惑,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第302章 太夸张了 李成梁离开北京城后,努尔哈赤便被官驿的衙役带到了城外三大营的营地。 而在营地之中,有人专门接待了努尔哈赤,在这个时候,努尔哈赤的名字,便成为了过往云烟。 他有了一个新的名字。 李建州。 李姓随李成梁,建州取出生地。 建州女真本就是成祖皇帝赐名,现在其后代子孙,在得建州为名,也算是一段佳话。 努尔哈赤对自己的新名字,也没有什么排斥。 正如,李成梁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嘱托。 不能自己做主的时候,就要好好的听话,只有听话,命才能保住。 乾清宫中。 朱翊钧听闻了张鲸的禀告,说已经妥善安置了努尔哈赤,不,李建州。 朱翊钧听完之后,点了点头,而后看向张鲸:“这个女真人啊,也算为我大明立下了些许功劳,不要亏待,你去教坊司中,为他专门挑选一个女子,带给这个努尔哈赤,让他与这女子完婚……” 张鲸听到朱翊钧的话后,有些愣神 。 这不仅安排工作,还承包婚姻啊。 “陛下,这教坊司的女子要得赎身,可是要花大价钱的……而且,这个女真人何德何能,能让陛下这般费心。” 朱翊钧听完张鲸的话,笑了笑:“这李成梁见你的时候,送了那么多黄金,能买教坊司多少女子了,怎么,这点银子都不舍得花了。” 张鲸听到朱翊钧的话后,脸色一变,赶忙跪下身去:“陛下,奴婢,奴婢确实收了李成梁送的东西,但李成梁送的时候,明明说都是辽东的一些土特产,奴婢也查看了,全是人参,谁知人参下面都是黄金……” “陛下,奴婢都放置在宫里面的住处,分毫未动,奴婢这便拿来……” 看着张鲸如此惶恐的模样,朱翊钧只是笑了笑,他摆摆手说道:“朕,并未怪罪于你,起来吧。” “奴婢不敢……” 朱翊钧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张鲸,叹了口气。 送礼吗,这个优良传统,就是在新世界他也行的通。 实际上,并未有人朝朱翊钧禀告张鲸收取了李成梁的黄金,而朱翊钧此番说出口,也只是诈一诈张鲸。 没成想的是,张鲸太不经炸了。 朱翊钧知道在这宫廷之中,收受贿赂之事屡见不鲜。 张鲸收黄金,冯保也收。 不过,朱翊钧并不想对身边人太过苛责,只要他们不太过分,朱翊钧也不会专门因为这件事情去惩罚他们。 水至清则无鱼…… “张鲸,起来吧。朕既说不怪罪你,便不会食言。”朱翊钧语气平静地说道。 张鲸闻言,犹豫片刻后才缓缓起身,脸上仍满是惶恐之色。 “陛下仁慈,奴婢感激不尽,李成梁送给奴婢的黄金,奴婢愿意尽数拿出,补贴宫用……” “哎,你当朕是要饭的啊,李成梁送给你的这些黄金啊,有多少啊,朕能看在眼里面……” 听完皇帝陛下的话后,张鲸赶忙回复:“陛下,有六千多两……” 而听到张鲸的话后,朱翊钧愣住了:“你,你说多少,李成梁送给你多少黄金……” “六千多两……不过,奴婢分毫未动啊,陛下……” 六千多两黄金,按照现在的重量比例,五十多斤重,换算成白银,五万多两白银。 朱翊钧倒吸了一口冷气…… 李成梁怎么那么舍得下本。 他天天哭穷,又怎么能下这么狠的本。 一个张鲸便送了这么多,那,冯保呢,张居正呢…… 这,太夸张了吧。 朝廷在万历四年,拨给辽东的饷银还不足五十万两,这送礼,便送了十分之一…… 朱翊钧深吸一口气,这个李成梁也不懂事,有生财之道,为何不给朝廷说说呢…… 张鲸看着陛下不说话,心里面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过了片刻后,朱翊钧也算是缓了过来。 当着张鲸的面,他只能迫使自己平静下来。 这不很正常吗,日后一个五六千工资的官员,贿赂上级动辄几十万,上百万的,更何况,做官都到了李成梁这个品级,只要官位保得住,送再多的金银,也能捞回来。 他看了一眼张鲸:“好,既然你有这份孝心,那朕便笑纳了,你把这批黄金转到西苑的账上……” 而听到皇帝陛下的话后,张鲸才算是松了一口气:“是,陛下,奴婢待会就去办。” 朱翊钧微微点头,目光再次落在张鲸身上:“去教坊司挑选一名女子,赐予李建州。此事要办得妥当,不可有丝毫差错。” “是,陛下……” 等到张鲸离开乾清宫后,朱翊钧便再也坐不住了,这笔政治献金带给朱翊钧的震惊,还是存在的。 自己贵为天子,抠抠嗖嗖的过日子,弄不好,在大明的天下,一个偏远地区的知府都比自己吃的好,玩的花…… 这让朱翊钧有了一股落差感。 他叹了口气,而后闭上了眼睛…… 而朱翊钧刚刚闭上眼睛,他身后的那名年轻貌美的小宫女,便凑了过来给皇帝陛下按肩膀。 朱翊钧闭着眼睛,感受着小宫女轻柔的按摩,心中的烦乱渐渐平息了一些。 小宫女的动作很是娴熟,力度恰到好处,让朱翊钧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朱翊钧突然开口问道。 小宫女微微一愣,这是皇帝陛下第一次对她讲话,她连忙停下手中的动作,恭敬地回答道:“回陛下,奴婢名叫婉儿,王婉儿。” 朱翊钧叹了口气:“不要停……” “是,陛下。”这名叫王婉儿的宫女,赶忙又开始给朱翊钧按起肩膀来。 “婉儿,这名字不错,你在宫中多久了?” 婉儿轻声回道:“陛下,奴婢进宫已有两年了。” 朱翊钧睁开眼睛,而后转头看向眼前这个年轻貌美王婉儿。 不知为何,朱翊钧的心中生出了几分怜惜,先帝,勤劳小蜜蜂的基因在影响着他,让十五岁的他,都有了一些冲动。 而王婉儿看着陛下热烈的目光,有些娇羞的低下头去。 朱翊钧咽了一口口水,心里面不断地在提醒着自己,要克制…… “婉儿,以后你就常来伺候朕吧。”朱翊钧说道。 婉儿心中一喜,连忙跪下谢恩:“奴婢多谢陛下恩典。” 第303章 自劝书 朱翊钧遭受到了他登基称帝后,最大的困难,挑战。 朱翊钧早就在数年前,就给自己定下了目标。 他从十三岁的时候,就开始练习上一世的拳法,增强体质,还练习了马术……这些他都做的挺好的。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比较宏大的目标,就是在自己十八岁之前,绝不碰女子,不沉迷肉欲。 可现在看来,这个相对于来说,太艰难了。 从十三岁开始,他便有了欲望。 每日清晨的时候,表现的最是明显。 而此时,王婉儿的小手一碰,即便抚摸的是肩膀,也让他有了酥麻的感觉。 此时的朱翊钧看着跪在地上的王婉儿,只觉得有些口干舌燥,真的想现在就办事。 片刻之后,朱翊钧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原始的冲动。 “你先下去吧,朕,想一个人静静,想一些事情……” “是,陛下。”王婉儿听命,缓缓起身,而后退下了玉阶,朝着乾清宫外缓缓而去,看着王婉儿的背影。 不知怎的,朱翊钧心里面竟然有些悲伤。 数次想要开口叫着要离去的王婉儿,可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 悲从何来,他不得知,反正,就是心里面不畅快,堵得慌。 许久之后,朱翊钧苦笑一声:““色者,刮骨之刃也……于帝王而言,其害尤甚……” 说着,他站起身来,同样走下了御阶,走到了三龙图下。 他只是看了一眼皇爷爷朱厚熜,而后,便看向了自己的父皇朱载坖。 这次,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他的父皇身上。 这是反面典型。 多少次深夜扛不住的时候,都是想着自己父皇…… 朱翊钧苦笑一声,喃喃说道:“父皇啊,儿子现在终于能体会到你的难处了,不过,儿子现在还没有体会到你的快乐……不管如何,儿子终究不能像你一般……”说着,朱翊钧又看向了朱厚熜:“你说是吧,皇爷爷……” 说完之后,朱翊钧一阵大笑…… 到了下午的时候,朱翊钧喊冯保到乾清宫来,与其一道完成了一副字贴。 自劝书。 “帝者,拥天下之尊,掌四海之权。然若溺于美色,则如坠无底之渊。后宫佳丽,各呈其美。花颜柳姿,实乃夺命之诱。为博美人一笑,大兴土木,劳民伤财,筑华宫美苑,以供美人游憩。广选秀女,致民间有女之家,皆惶惶不安。” “沉湎女色之帝,荒废朝政。每日心驰于温柔之乡,奏折累案而不顾。国事遂衰,佞臣谄媚,把持朝政,忠良见逐。国之器不利,外患乘隙而入,内忧外患并至。” “古往今来,帝以色误国者众,可为后世之鉴。帝当以史为鉴,远色之刃,心系天下,勤勉政事,方保江山永固,万民仰之。” 这份自劝书,朱翊钧先是写了一遍,而后又让冯保临摹了一遍。 朱翊钧准备将冯保临摹的放在御案之上,而自己写的放在自己龙榻床头。 只有心有邪念,便看上一遍,警醒自己。 冯保誊写完后,看着陛下,竟有些心疼,他小心的试探着皇帝陛下:“陛下,奴婢闻阴阳之道,不可偏废啊……” 朱翊钧听完冯保的话后,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说来。 “陛下,阴盛则阳衰,阳盛则阴弱,唯阴阳中和,方为至道……陛下乃天下之主,身负江山社稷之重,色虽为刮骨之刃,然亦不可绝之。适度而为,可保阴阳平衡……” “子嗣绵延,此亦为天下之重事……” 朱翊钧听完冯保的话后,笑了笑:“朕都明白,只是有着前车之鉴,朕不得不多思,多想……” 朱翊钧话中的前车之鉴,不言而喻。 冯保听完之后,将誊写好的自劝书奉送到了御案之上,朱翊钧打开两幅,仔细对比了一番。 冯保的字要比自己的好看许多。 他正认真看着的时候,却听冯保忽然开口说道:“陛下,要不日后乾清宫中不使女侍了吧……” 朱翊钧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冯保:“什么……” “不使女侍。” “这,这不妥吧,刚刚你也说了,阴阳中和有道吗,更何况,今日朕刚刚对那个王婉儿说,日后要让她随身侍奉朕了,失言了也不好。”朱翊钧的语速明显加快了一些。 而冯保闻言,心里面已经清楚,也不在多说什么了。 朱翊钧思维跳跃的很快,他将两份自劝书合着之后,便看向冯保,笑意绵绵的问道:“大伴啊,那个李成梁送给张鲸,六千多两黄金啊,送给你没有。” 冯保闻言,并未感到慌张。 “陛下,李成梁送了奴婢一副名画,这两日,奴婢正在观摩,看完之后,便给陛下送来,也让陛下看一看名家的着作。” 朱翊钧摆了摆手:“朕啊,虽爱写写字,做做诗,盖盖印,但大伴清楚,朕啊,就是附庸风雅,不算甚爱好,也看不懂这些名家书画的奥义所在,朕啊,只想问一下,他送你的这幅画与送张鲸的这六千两黄金,那个礼重了些……” “陛下,那副字画虽出自名家,但拿出去卖,也只能卖个一万两银子……可送礼吗,是要对症下药的,奴婢不喜黄白之物,就喜欢一些字画,在奴婢看来,李成梁送给奴婢的这幅画,比千金要重……”冯保缓缓说道。 在说话间,无意间提高了自己,而贬低了张鲸。 可朱翊钧却清楚,这个冯保早在隆庆年间,就已经家私万贯了,当然,对黄白之物没甚兴趣……这就是典型的站着说话不腰疼。 朱翊钧也没有拆穿冯保,而是话锋一转继续问道:“这个李成梁,有些太过贪婪了吧,他是如何有那么多的银钱,吃了多少我大明的空饷……” “陛下,奴婢可以告诉陛下,李成梁即便吃空饷,他也吃不到这个地步,他是有其他的路子……” 朱翊钧点了点头,而后示意冯保继续往下说。 “辽东可不比其他边镇啊,辽东有我大明万里江山,有着诸多的名贵药材吸引内地的商人前去,还有与各族的贡市,这里面条条道道,李成梁都能从中获利,具体细节,陛下应该询问张居正,他知道的更多……” “朕听明白了,明白了……\" 朱翊钧沉默片刻,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这李成梁,倒是个会生财的主……当个将军啊,有些屈才了。” 冯保微微躬身:“陛下,若李成梁不受皇恩,他也生不了财……” 第304章 破戒 朱翊钧原本誊写的这两封自劝书,本是为了能够克制住自己的欲望。 却不想弄巧成拙,让他在当夜便破了功…… 他跟往常一样,简单的用了些许晚膳,在乾清宫中看了一会书,休息片刻后,便带着张鲸在皇宫之中遛弯。 在遛弯的过程中,还赏了天上的明月,想了想明月上的嫦娥,而后,便回转乾清宫休息,在进入暖阁睡觉的时候,他还专门看了一眼画中的朱厚熜,朱载坖,以及幼年时候的自己,这也是他多年间养成的一个习惯。 到了这个时刻,还算一切正常。 可等他躺在龙榻上的时候,拿起了自己让冯保誊录的自劝书后,一切都变了。 原本这个时候,朱翊钧是没有欲望的。 可看着看着,他就来了反应。 白天的时候,自己绞尽脑汁,写的自我劝解的话,可到了晚上,自己看的时候,却一句句又自我反驳起来了。 帝者,拥天下之尊,掌四海之权。然若溺于美色,则如坠无底之渊…… 这,这不是没脑子的话吗…… 帝者,承乾坤之重,御八方之域,不纵享美色之乐,岂不太亏了,哼,自己一心想着匡扶社稷,有着雄心壮志,想必即便犯了色,亦能在日后守正不阿。 美色非罪,迷之方为过,若以睿智处之,以定力控之,美色可增辉添彩,而不至毁业乱邦。 自己非凡之才,日后必定能成为有为之君,岂会为色所困,即便当以大业为要,以万民为本,美色不过锦上之花,何足忧焉…… 何足忧焉…… 为博美人一笑,大兴土木,劳民伤财,筑华宫美苑,以供美人游憩。广选秀女,致民间有女之家,皆惶惶不安,这不更开玩笑了,作为大明朝的皇帝,啥都不多,就他妈房子多,还都是老北京一环内,多了几个女子,便大兴土木了?更何况,自己这是生理反应,又不是跟自己老爹一样,成了职业…… ………… 就这样,朱翊钧白天刚刚写了自劝书,到了深夜的时候,弄巧成拙,却成了催情药…… 他挣扎,再挣扎。 最后,还是屈服了。 他自己说服了自己。 他对着暖阁外喊了一声。 一直守在暖阁外的张鲸赶忙走了进来。 “陛下……” “那个,那个,你让王婉儿来见朕……” 张鲸听到皇帝陛下的话后,惊呼道:“现在?” 朱翊钧叹了口气:“就现在。” 张鲸应了声是,转身便要离开,走到暖阁门口的时候,他又回过头来:“陛下,要不要叫起居官誊记啊……” 皇帝是有着起居录,特别是在那种事情上面,要记载的清清楚楚,时间,地点……这也是为了皇帝龙嗣的正统性考虑。 而在上一世,神宗皇帝宠幸朱常洛的母亲王恭妃,就是在李太后的宫殿里面,来了一场刺激之旅,当然,年龄跟此时的朱翊钧一致。 而张鲸这么询问,便也是想知道陛下是存着什么想法,只是过来简单的摸摸手,按按肩膀,打发一些时光,还是动真格的。 若是前者,他便不去找起居官了,若是后者,这个可要记载清楚,马虎不得。 听完张鲸的话后,朱翊钧立马开口道:“将起居官也叫来吧,这个,你安排……” 张鲸紧张的咽了口水,而后点头应是,随后,离开了暖阁…… 没多久,简单洗漱,简单检查一番的王婉儿便被两名宫女搀扶着进入了暖阁………她也有些紧张,看着坐在龙榻上的年轻皇帝,一直都是低着头的…… 朱翊钧朝他摆了摆手,示意王婉儿过来,不过低着头的她,没有发现陛下的这个小动作。 “过来,坐在朕的身旁……” “是,陛下……” 王婉儿此时的内心是惶恐的,她慢慢走向龙榻,而后坐在了朱翊钧地身旁…… 她刚刚坐下,皇帝陛下的手便动了起来…… “陛下……您……” “别说话……” “是……陛下……” …………… 宫中的起居注官员已经开始奋笔疾书了,万历五年三月,夜,帝与乾清宫,见宫女王婉儿,容貌清丽,举止温柔,帝悦之,遂幸焉…… 次日,朱翊钧起了个大早,子时都起来了,大半夜的,只觉得精神头极好,很是亢奋,心中说不上的快乐。 这倒是让他有了些许的疑惑。 自己昨天晚上,发挥神勇,本来想着今天一天都要迷迷瞪瞪了,可谁能想到,此时的他,不仅没有疲惫的感觉,反而比往常还要精神抖擞,红光满面。 他换上便服后,在乾清宫打了几套组合拳,来到了三龙图旁边,看着自己的父皇朱载坖,苦笑一声:“父皇啊,哎……也不怪你,昨日孩儿把话说大了些……” 两世为人,第一次品尝禁果,让朱翊钧越发的理解了朱载坖…… 朱翊钧沐浴更衣,又等了许久之后,才带着冯保张鲸等一众随从前往皇极殿,参加朝会。 在朝会之上,一直不苟言笑的皇帝陛下,今日也有些反常。 跟臣子说教的时候,竟然一脸春风满面的笑容。 这倒是让百官们也感到惊奇。 朝会结束后,朱翊钧又是马不停蹄的前往陈太后,李太后的宫殿拜见。 他先是来到了陈太后的慈宁宫,竟意外发现李太后也在此处。 对于昨夜皇帝陛下“出格”的举动,李太后,陈太后都已清楚。 一直潜心修道的李太后也出山过来寻姐姐商量,要给陛下选秀,择个皇后。 面对李太后,陈太后的要让朱翊钧选秀的的事情,朱翊钧并没有排斥。 只是对两宫太后表达了自己的看法,选秀的规模不能像自己老爹那样搞得太大了。 而最为重要的皇后,是要看看“家世”的。 这个家世可不是书香门第,官宦世家,而是她的祖上,父亲母亲,爷爷奶奶,是否长寿,若是四五十岁就挂了的,便不要选了。 这一点非常重要。 当然,也是他的父皇教给他的…… 自己家的基因不太行,就要给孩子找个长寿的母亲…… 第305章 通州 慈宁宫中。 朱翊钧说着自己的要求,两宫皇太后同意了朱翊钧提出的皇后人选,查一番家中情况,但对于朱翊钧所说规模小一些,却不同意。 “孩儿只是想着节俭一些……” “不可……” “不行……” 在这一点上,陈太后,李太后两人意见出奇的一致。 朱翊钧苦笑一声:“为何不行?” 李彩凤看了一眼陈太后,而陈太后便开口劝道:“陛下啊,你这次选秀,跟你的父皇选秀是不一样的……” “你说此次选秀只在北方进行,规模不必太大,此想法虽有节俭之心,却大为不妥……” “想我皇家行事,当以礼为先,此次选秀乃你首次操办,且皇后亦要从其中选出,怎可如此草率,若只选北方,那南方百姓定有怨言。这既不合礼数,亦有损皇家威严……” 陈太后话音刚落,李彩凤便也继续说道:“陛下,其他的事情我们不管,那选秀之事,可不能由着你来了……” 听着两宫皇太后的话,朱翊钧苦笑一声,天子要选皇后,当然不能关起门来,把事情定了…… 他沉思一二后,只能开口说道:“那便依了母后……” 在历史上,大明皇帝的选秀制度较为严格且复杂。 选秀范围主要是官员家庭和民间的良家女子。 其程序一般分为初选、复选和终选三个阶段。 初选由官员负责,挑选出符合条件的女子。 复选由太监和宫女进行,对初选的女子进行进一步筛选。 终选则由皇帝,太后亲自审查,最终确定入选的女子。 这个过程也是漫长的…… …………………… 通州位于京城北京城的东面,地理位置得天独厚。 它是连接南方与北京的重要枢纽,承担着漕运的关键任务。 南方的货物通过水路源源不断地运抵通州,在这里,繁忙的码头总是堆满了来自各地的丰富物资。 而后货物从通州出发,转为陆运,运往北京,为京城的繁华提供了坚实的物资保障。 洪武元年闰七月,大明撤销了潞县并并入通州,自此,潞县这个使用了 一千三百多年的名称被通州所取代。 洪武三十五年,刚刚登基的永乐大帝朱棣将北平改为北京,并将北平府改为顺天府,通州及其辖区的三河县、漷县、香河县和武清县,都隶属于顺天府…… 在万历四年,通州地界上,便有了一项大的工程,皇家的工程。 宫里面的太监们前来监工,建造房屋的工匠也都是从北京城来的,起初,通州的百姓都认为这是朝廷要在这里建设皇家园林……让北京城的皇帝过来住呢。 这多方便,从北京城出来,到通州住了一晚上,第二日一大早乘船去南方…… 这个所谓的“皇家园林”建设小一年后,谣言便不攻自破了。 虽然有着高大的围墙,但里面的房屋,非常矮小,有的甚至都没有围墙高,一排排,全是通着的,那戏文中所说的琉璃瓦片,大气磅礴,威严肃穆的感觉,一点都没有。 皇帝肯定不会住在这里。 此时,工匠们在场地中忙碌穿梭,锤子的敲击声、锯子的拉扯声交织在一起,为这即将完工的火器工厂增添了一份紧张而热烈的氛围。 几个负责监督的太监分散在各个角落,悠闲地躺在摇椅上,轻轻晃动着,手中端着热茶,好不惬意。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仿佛这忙碌的场景与他们毫无关系。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竟然压制住了工厂忙碌的声音。 工作的工匠们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而喝茶的太监们,同样也将茶杯放下。 不一会儿,一大批的锦衣卫,以及穿戴甲胄的士兵进入了施工区域。 为首带队的竟然是锦衣卫指挥使张国之。 这里的监公太监大多数都是张鲸的亲信,也都认识张国之,看到他过来,一窝蜂的涌了上来。 品级最高的监工太监朝着张国之见礼,而后笑嘻嘻的问道:“那阵风把指挥使大人吹到这里来了……” 张国之看了这人一眼:“陛下半个时辰后到,把这里所有的匠人们都叫到一起,免得冲撞了陛下……” 听着张国之的话,监工太监们吓了一跳,而后赶忙将匠人们聚集到了这座工厂的西面,也就是后门处。 等到匠人们集中在一起后,张国之又派人详细的查了一番,确保再闲杂人等……而后,锦衣卫,甲士们,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分布在了这座还未完工的工厂中。 做完这一切后,张国之以及数名监工太监到了正门处等候。 过了许久之后,便远远的看到了皇帝陛下的仪仗队,以及护卫。 皇帝的龙辇在甲士,以及锦衣卫的簇拥下来到了正门口,而在龙辇的后面,还跟着十几辆马车。 这些都是随行人员。 有工部尚书朱衡,两位侍郎,甚至,公务繁忙的张居正也随驾前来了。 监工的太监们看到龙辇便一个个赶忙跪下迎接。 张鲸小跑着到了龙辇处,趴在上面,掀开了帘子,朱翊钧也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随后,朱翊钧从龙辇中走了下来。 他身着明黄色帝王常服,一下了龙辇,便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围墙上面。 这围墙两丈高,相当于后世七米。 可谓是,十分高大。 而朱翊钧摆了摆手,冯保拿着一张图纸靠近,到了皇帝陛下身边后,打开了图纸…… 图纸上面是用铅笔画的图纸,是工部营缮清吏司,在朱翊钧的协助下完成的。 这个工厂占地三十余亩,规模宏大,按照计划,在万历五年中完工,万历五年年底搬迁成功,到了万历六年年初的时候,便可以生产燧发枪…… 而与此同时,大兴的工厂也在整修,因为规模没有通州的大,在万历五年的年中,便开始生产燧发枪…… 而在朱翊钧观看图纸的时候,张居正,朱衡等人也到了跟前。 人齐了之后,朱翊钧便带着众人从正门进入…… 第306章 水师饷银 朱翊钧在张居正、工部尚书朱衡以及一众随从护卫的陪同下,继续在这尚未完工的兵工厂内视察着。 此时这里戒备森严,锦衣卫和甲士们如雕塑般伫立,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气氛庄重而肃穆。 众人一路查看,对工厂的布局、设施以及工程进度都进行了细致的评估,而冯保时不时的展开图纸,做一下对比。 花了大半个时辰,众人算是将这里主要的组成部分看完,待视察完毕,朱翊钧一行来到了后门处。 这里,八百多名匠人们正紧张而又期待地聚集在一起。 朱翊钧看到这些匠人们的时候,也是有些动容的。 他们的脸上沾满了尘土,眼神中有着隐藏不住的疲惫。 他叹了口气,而后看着匠人们高声道:“今日朕与诸位爱卿视察这里,见尔等辛勤劳作,朕心甚慰,这里日后乃是国家之重器,尔等功不可没,朕今日既然来了,自当有所赏赐。” 说罢,朱翊钧转头看向冯保。 冯保会意,立刻上前,随后,他高声喊道:“陛下有旨,在场匠人每人赏银二两。” 此令一出,工匠们先是一愣,随后便都跪下身去,谢恩…… 朱翊钧看着工匠们喜悦的神情,心中也颇为感慨…… 而后,朱翊钧又带着张居正、朱衡等人在兵工厂内转了一圈,不时地交流着意见。 大兴,通州的这两座大手笔的开支,张居正也是给了极大的支持,批银子什么的,都没有丝毫迟疑。 朱翊钧对一些细节问题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和建议,张居正与朱衡则认真聆听,不时点头表示赞同。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中午的阳光渐渐变得炽热起来。 朱翊钧却丝毫没有感到疲惫,但张居正,朱衡两人多少有些吃不消了,朱翊钧体谅两人,便决定返程。 众人在锦衣卫和甲士的护卫下,缓缓走出兵工厂正门。 朱翊钧登上龙辇,张居正、朱衡等人也各自回到自己的马车上。 队伍开始朝着京城的方向行进。 一路上,朱翊钧透过龙辇的窗户,看着外面的景色,心中思绪万千。 在他看来,所有的事情,第一步是最难的,西苑内部已经克服了技术难关,不出五年,大明朝的火铳便会引来一次革命性的创新…… 经过漫长的行程,下午时分,队伍终于抵达京城,张居正,朱衡等人返回内阁,以及各属衙门,而朱翊钧直接去了西苑。 内阁之中。 高拱,郭朴,张四维三人都在。 张居正刚刚回到自己座位上,还未来得及缓口气,高拱便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 “张首辅,宁波港开海之事,所获收益运回京师,如今水师急需饷银,为何你要卡住那十几万两银子不批?”高拱脸色阴沉,言语中满是质问。 面对着高拱的兴师问罪,张居正微微皱眉,沉声道:“高大人,此事并非我有意刁难,开海之收益虽丰,但朝廷各处用钱之处甚多,若随意批出这十几万两,其他要紧之事又该如何处置?” 高拱怒目圆睁:“水师乃国之重器,如今急需饷银以维持来年运作。这十几万两对水师至关重要,你却如此不顾大局。” 涂泽民原本计划在宁波开海之后,第二批出海归来商人,会给宁波提供大量的白银,到时候,水师的一万三千名将士便有饷银可发,但,第二批外出的商人,比原先计划晚了一个多月,浙江的账上是拿不出宁波水师庞大的饷银,涂泽民便一面写信给高拱求助,一方面求助朝廷。 条子早就下来了,可到了张居正这里,却数日未批。 张居正挺直身躯,毫不退让:“高大人言重了。我并非不顾大局,只是需全盘考虑,大明朝的家你也当过,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朝廷的财税并非只关乎水师一处,若开此先例,日后各处皆来要钱,又当如何?”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火药味越来越浓。 郭朴和张四维见状,急忙上前当和事佬。 郭朴连忙说道:“阁老,肃卿、你们二位莫要动怒,此事确需好好商议……” 张四维也附和道:“是啊,是啊,郭大人说的是啊,阁老是我们内阁的主心骨,高大人啊,也是德高望重,你们两个人争吵起来,传了出去,不好,不好……” 高拱冷哼一声:“还有何可商议?水师士兵卖命为国,如今连饷银都拿不到,这让他们如何安心?涂泽民用了几年,才将宁波水师打造出了一个雏形,若此时人心不稳,那日后怎么壮大……朝廷开海,需商贾,更需能远航,善战之师……” 这几年,高拱已经很老了,他两鬓已全是白发,不过,他的火爆脾气没有随着他的年老体弱而消弱几分…… 张居正面色冷峻:“高大人,我岂会不顾水师?只是此事需从长计议,不能草率决定,而且,从头到尾,本官都没有说过一句,不给他想办法……” 高拱与张居正依旧僵持不下,气氛紧张而凝重。 张四维思索片刻,上前一步说道:“阁老、高大人,二位莫要再行口舌之争了。依我之见,不如从南京户部挪出这笔钱来解水师之困。南京乃富庶之地,户部定有盈余。我愿前往南京督促此事,确保水师饷银尽快落实。” 高拱听了,微微眯起眼睛,沉默片刻后说道:“此计倒也可行。南京户部若能拿出这笔钱,水师之困可解……你若真能办好此事,在陛下那面注定大功一件……。” 张居正也微微点头,对于张四维的提议并没有拒绝,他缓缓说道:“若能从南京户部挪出这笔银子,确是一个办法。但此事需谨慎行事,不可操之过急……你想去南京,还需陛下御批,不如,去乾清宫面陈陛下……” 张四维听到张居正所言,心中一喜,正合他意,他连忙说道:“二位大人放心,我定当全力以赴,不辱使命……” 说罢,张四维便决定立刻前往乾清宫向皇帝禀报此事,以求得皇帝的支持和授权。 他满怀信心地快步走向乾清宫,期望能在皇帝面前展现自己的能力和忠诚,可到了乾清宫傻眼了,陛下不在…… 而内阁中的张居正,是知道皇帝陛下没有回宫的…… 第307章 软面团,张四维 张四维虽然入了阁,进入中枢,位列廷辅,达到了自己的目标。 但他现在的处境实际上并不好。 在入阁的时候,他没有走张居正的门路,而是走的宫里面的,此时,他的排名很是靠后,这两年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 虽然他一直积极靠拢皇权,想要紧密的团结在皇帝陛下的身边,可皇帝陛下明显比自己这个做臣子的还要忙,平日里面几乎没有被单独召见过。 历史上的张四维,也不是泛泛之辈,他在十五岁的时候考中了秀才,名列优等,当时的蒲州督学也称赞他必为国家栋梁,可以说他少年得志,举世瞩目……甚至刚刚为官的时候,也曾有心匡扶社稷,大有作为。 可在仕途上多年之后,他也慢慢的发生了变化。 在性格方面,张四维与张居正截然不同,他性情较为淡然,软弱,虽有才能见解,但缺乏刚毅的特质…… 除此之外,张四维也能够洞悉人心、明揽时局,这种性格使他在复杂的政治环境中能够较为灵活地应对各种情况,善于协调各方关系,避免与他人发生直接的激烈冲突……当然,这是比较高大上得说法,换种表达方式,就是他的头是软面团捏的,不管是皇帝,还是同僚,谁想怎么捏,便怎么捏…… 此时,张四维虽然入了内阁,当上了大学士,还攀附到了宫里面,但他依然表现得谨小慎微,如同张居正的下属一般,不敢以同僚自居,避免与张居正发生正面冲突和权力争夺…… 当然,这些都是有先例的,隐忍吗。 徐阶隐忍过,张居正也隐忍过。 但张四维一忍,就能忍一辈子。 在真正的历史上,张居正去世后,张四维成为了内阁首辅,他主动出让内阁权限,将张居正时期内阁剥夺的权限还给六部,使得“阁臣自不相扰,事归六列、言归台谏”……在面对官场同僚群情激愤的考成法,也是第一时间废除…… 张四维在乾清宫门口等了许久,也不见皇帝陛下回来,眼瞅着关闭宫门的时间到了,他也只能先行离开。 这个时候,内阁的张居正等人早就下班回府了。 张四维刚刚走出宫门,眼前一亮,他看到了皇帝陛下乘坐的马车,在锦衣卫的簇拥下,缓缓驶来。 张四维快步走上前去,前面两名锦衣卫立即上前阻拦。 张四维急忙喊道:“陛下,陛下,臣张四维有事禀报。” 坐在马车上的朱翊钧掀开车帘,看到张四维,微微皱了下眉头,随后说道:“让他到近前回话。” 锦衣卫这才放行,张四维来到龙辇跟前,恭敬地行礼。 “张卿有何事要奏?”朱翊钧问道。 张四维深吸一口气,稳定了一下情绪,说道:“陛下,臣此次前来,是为宁波水师之事。如今开海贸易,宁波水师责任重大,然其饷银短缺,长此以往,恐生变故……臣在内阁之中,曾提议阁老,让臣前往应天,让南京户部筹集这份饷银,运往浙江。” 朱翊钧听完张四维的话后,沉思片刻后说道:“此事确需重视。张卿既有此心,朕准了。不过,你走之前去拜访一下张阁老,好好商量此事,务必妥善处理。” “臣遵旨,谢陛下隆恩。”张四维再次行礼,心中涌起一股喜悦。 他知道,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如果能把这件事办好,自己在陛下心中的地位肯定能提高一些,在内阁中的话语权,也会增加。 而这个时候,朱翊钧也放下了帘子,马车继续前进,进入了皇宫。 回到乾清宫后,朱翊钧让冯保将涂泽民上的奏疏找来,看完之后,他看了一眼冯保:“朕记得这件事情,朕曾于高拱说过,让他去办……” “陛下,高大人不是首辅了,这银钱啊,拨款啊,他在内阁中做不了主,日后,陛下可直接找张居正。”冯保轻声回复道。 朱翊钧叹了口气,即便你是皇帝,也不能做到事事关注,开海的事情一直都是高拱统筹,并且进展也算不错。 朱翊钧也算是放开手脚了,可他却忘了一件事情,张居正首辅的权势越来越重,而高拱这个前内阁首辅,先帝病榻托孤的顾命大臣含金量,以及在朝中的影响力,也越来越低。 换句话来说,现在的高拱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已经有些吃力了。 不过,高拱前期的筹备工作,进展成果还是巨大的。 宁波有了成果,登州,天津,上海甚至,辽东的金州卫(大连)海港的建设布局都几乎完成,只等着宁波的成果扩大,而后一同进行。 到时候,大明朝的东海便一条线的连接在了一起,大有可为…… 朱翊钧想通这些后,便想着在给高拱加加担子…… 张四维离开皇宫后,没有丝毫耽搁,直接乘坐马车前往张居正府邸。 来到张居正府邸,门人通报后,张四维被引入书房。 张居正正坐在书桌前,手中拿着一本书细看,张四维进来,微微抬了抬眼。 “见过张阁老。”张四维恭敬地行礼。 听到张四维的话后,张居正放下了手中的书本,而后,他点了点头,说道:“张大人不必多礼,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阁老,我已对陛下说过此事了,陛下准我前去南京督办,想着,明日一早便出发,早些解决宁波水师军饷之事,临行之前,特来请教阁老。” 张居正听完张四维的话后,才不紧不慢的让张四维坐下。 张四维先是恭敬道谢,而后坐下身去,张居正并不急着对张四维说什么,先让管家奉茶,随后,才开口道:“少小离家老大回,高肃卿,确实是我大明朝难得的良相……” 张四维听到张居正的话后,稍稍一愣,他不明白,为何张居正会突然将话题转移到高拱的身上。 虽然不解,但他还是点头附和:“对啊,高大人是良相,阁老也是良相,在严嵩之后,我大明连续出了三任良相,是社稷之幸,百姓之福……” 对于张四维恭维的话,张居正只是一笑了之,忽然,他叹了口气。 “你没有发现吗,今日,高肃卿与我争吵之时,中气不足……” “阁老,您是……” “少小立志入朝堂,千里奔波家国事,往昔岁月匆匆过,霜雪满鬓心未凉,故园旧景皆如梦,独对斜阳忆过往……高肃卿,不久矣啊……” 张四维闻言,颇为惊愕的站起身来。 “阁老,您是说,高大人?” 张居正看向张四维:“你愿不愿意接下高拱的差事,此番去了南京户部,也算是个机会,到时候,你亲自去浙江,找涂泽民好好的聊一聊,朝中无人,难做事,高拱都已经把事情做的十之八九了,你来接手,只要没有自己其他的想法,陛下所期待的开海大事,便能功成……” 张四维是越听越蒙。 张居正到底是什么意思。 要重新把高拱赶回老家吗,可,怎么听着却像高拱命不久矣的感觉呢…… 第308章 逆子张丁征 张四维心中满是疑惑,他望着张居正,试图从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看出更多的端倪。 然而,张居正的表情依旧高深莫测,让人难以捉摸。 “阁老,您的意思是……高大人真的……”张四维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继续追问下去。 张居正微微颔首,目光深邃的看着张四维,缓缓说道:“高肃卿为朝廷操劳半生,如今身体每况愈下,实乃令人惋惜。你若能接手他未竟之事,于国于民皆是好事。” 张四维沉默片刻,思索着张居正的话。 他的沉默可不是为了高拱,而是为了自己。 他深知此事重大,一旦接手高拱的差事,必将面临诸多挑战和压力。 而这个挑战,压力,他能不能扛住呢,办好了,固然是好,可若是办不好,只怕自己也难善终。 “阁老,此事容我再思量一番。毕竟兹事体大,我需谨慎对待。”张四维恭敬地说道。 听到张四维的话后,张居正略有不满。 你自己想着出头,现在机会给你到面前了,你还在这犹犹豫豫的…… 张四维说完之后,却见张矩阵沉默片刻,知道自己的表态,阁老不太满意,当下他踌躇片刻后,又赶忙道:“阁老放心,下官一定竭尽全力,不负阁老提携之恩。” 张四维说完这些后,张居正这才开口说道:“不,不是我提携你,我也提携不了你,多跟冯公公走动走动,别忘了,若没有冯公公,你只怕入不了阁。” “是,阁老,下官明白。” 张居正点了点头,说道:“南京户部中有存银,本官已给南京户部的尚书写过信了,他现在已经筹备好了,只等着你过去了,你要记着,陛下对开海之事寄予厚望,此时看来,开海对我大明亦有益处,我们身为臣子,当为陛下分忧解难……你,任重道远……” “是,阁老。” 这个时候,张四维才反应过来,不给宁波批款,是想着引蛇出洞,而这条蛇就是自己。 张四维离开张居正府邸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他坐在马车上,回想着张居正的话,心中充满了矛盾。一方面,他渴望能够在朝中有所作为,接手高拱的差事无疑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另一方面,他又担心自己能力不足,无法胜任如此重任。 回到家中,张四维独自坐在书房里,陷入了沉思…… 正在张四维思虑之时,他的第四个儿子,张丁征,猛然间推开了书房的门。 看到老爹之后,也是冒冒失失的从走上前来:“父亲,管家说明日你要去南京啊……” 张四维看向张丁征,叹了口气:“是。” 张四维有四个儿子,老大,张泰征,老二张甲征,老三张乙征,老四就是面前的张丁征,原本老四应该是张丙征,但丙这个字,与族中老人名讳反冲,才变成了张丁征…… 前三个儿子,都苦读诗书,备战科举,而只有这个老四,整日无所事事,遛狗逗鸟,游离于街头花巷,算是北京城有名的二世祖,荒唐鬼。 听到张思维的话后,张丁征立马变得兴奋了起来:“父亲,带着儿子去吧,儿子还从未去过南京呢……” “为父去是办正事,岂能带着你前去,胡闹……有这爱玩的心思,好好读些书,这么多年了,连个童生都不是。” 张四维生气了。 若是换作他其他三个儿子,只怕此时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可他最小的儿子张丁征看着父亲吹胡子瞪眼,却一点也不害怕。 “童生,哼,父亲啊,你太瞧不起自己的儿子了吧,我志向不在此,若是我有意走科举之途,早就是进士了……还有,我那几个兄长,读书马上就要读傻了,天天之乎者也,到了现在,不都是举人吗?我看他们啊,不会有太大的成就了。” 听着张丁征的话,张四维啪的一声拍在了桌子上:“哼,你志向不在此,你的志向在哪里,就是后院那几条狗,几只鸟,还是你在烟花巷里面养着的那几个妓女呢……” 张四维拍了桌子。 张丁征还是丝毫不惧,嘴上一点都不含糊:“哎呀,父亲,你还是读书人呢,怎么,怎么说话这么粗俗,什么妓女,那是为生计所迫的才女……圣人还说,有教无类呢,怎么,父亲质疑孔圣人啊……” “还有,父亲啊,你是当官的啊,老家那边给你送了那么多的银子,你也不敢花,总是要有人花的啊。” “你说万一有一天,你犯了事,锦衣卫过来抄家,一下子从咱们家里面抄出那么多的银子,这不罪责又加一等,到时候你砍头,我跟几个兄长充军发配,我张家可就绝了户了,我现在多花一点银子,不是只顾自己享受啊,也是为了几个兄长的身家性命……” 听着张丁征的话,张四维气的差点一口气没有过来,他粗喘着气,手指指着张丁征,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父亲啊,你必须带我去,你要是不带我去,我就告发你,去找海瑞告发你,到时候啊,我落一个检举有功,大义灭亲的名声,弄不好还能赐一个同进士出身呢……” “你,逆子,逆子啊……”张四维指着张丁征怒声道。 “反正我话说到了,孩儿回去收拾东西,父亲早些休息。”说完之后,张丁征便转身离开,只留下他孤独无助的老父亲,捂着胸口大口喘气。 所谓的老家人,就是山西陕西的富商士绅,此时的张四维成为内阁的辅臣,一下子便成了老家那些有钱有势的在京的靠山,每年的政治献金都是通过土地的赠与,字画的赠与完成的…… 当然,这也是一个潜规则,不管是六部的尚书,还是内阁的辅臣,他们的俸禄都不高,但他们还要维持朝廷重臣德体面,都要自己想办法的,这跟后世小美德总统选举有异曲同工之妙…… 张丁征是嘉靖三十六生人,现在还不到二十岁,是张四维最小的儿子,从小就混账,小的时候呢,张四维便溺爱的紧,从不约束他,到了现在,想管也管不住了。 当然,一向圆滑,胆小的张四维,虽然口中喊着逆子逆子,气的上气不接下气,但,在他的四个儿子中,他最喜爱的还是这个逆子…… 过了许久之后,张四维叹了口气:“在外受气,回家还要受这不孝子的气,哎……”说着,张四维便让管家将他其他的三个儿子叫过来,好好的教训了一番…… 第309章 高拱病重 万历三年,因张居正夺情衍生出的菜市口廷仗之时,这个张丁征便带着一帮京师的权贵儿子们,前往了那里看热闹,当时他们想上朱翊钧所在的酒楼,被锦衣卫拦住…… 那个时候,他才十六岁,虽然没有上了酒楼,可他还是清楚的见证到了那帮官老爷们,被扒了裤子打板子。 这件事情,对张丁征是有一些冲击的,读书管什么用,罪人们按板子都不脱裤子…… 虽然,这个时代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可离经叛道到连自己的老父亲都怼的孩子,岂会认同这个观点,再加上,菜市口廷仗的事情发生后,他对于读书科举便更加充满了不屑。 他在京师,陪着这个玩,陪着那个耍,身边的人全是权贵之子,他的圈子,比之他的老爹丝毫不差,甚至他老爹,内阁的廷辅没有融进去的圈子,张丁征都进去了。 两宫皇太后,国公勋贵家中的青年,都与张丁征玩的非常好。 巴结这帮人,张丁征也是有着自己的目的。 他想当官。 可他对于读书科举之道又多有“不屑”,主要原因是他真的学不进去。 年轻的他,便觉得只有跟权贵们打成一片,在日后才有机会通过其他的方式,进入仕途。 在历史上,他的三个哥哥都有记载,也都通过科举之途走向了仕途,而张丁征却是只有一句,张四维幼子,生平不详…… 这世间之人,哪个人生来就只愿做一个二世祖,脸上刻着两行淫印,天天吃喝玩乐,背负一个花花公子的名声呢…… 张丁征从老爹的书房中离开后,便回去收拾行装。 他身旁的一名最亲近的小厮,看着自家公子收拾东西呢,当下开口问道:“公子,咱们明日是不是要出城遛狗啊……” 所谓“遛狗”是,一帮权贵子嗣们凑在一起搞出来的一场赌博,谁养的狗,跑的快,便可得数百两黄金的彩头,而这个银钱,大多数都是张丁征输的。 张丁征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小厮:“明日小爷我啊,跟着我爹去南京公干……” 这亲近小厮听完张丁征的话后,明显一愣:“公干,公子,你定是给小的说笑呢,公干这个词跟公子好像没有什么关系吧。” “讨打……小爷我怎么不能公干了,你明日啊,去找那个吕公子啊,对他说,最近一段时间在,我都不在京师了,咱们在东城的赌坊,他多照看一下,别我离开京师,再回来,场子被顺天府给掀了……” 这小厮听着自家公子的口气,神态不像开玩笑:“公子,你真的去南京啊……” “那还有假……俗话说的好,读书什么的,不如行万里路吗,小爷我去南京见见世面,顺道呢,也学习一下人家的赌坊是怎么运行的……”张丁征笑着说道。 张四维只知道自己的儿子,在妓院流连忘返 ,却不知,北京城最大的妓院,他有三成的股份,北京城最大的赌坊,他与吏部尚书之子,五五分成。 这小子不仅会花钱,还会做生意赚银子…… ……………… 次日,一大早。 张四维先入宫朝见皇帝陛下,在那里取了旨意,而后,又回到内阁,与高拱,张居正等人告别。 因为有了昨夜与张居正的谈话,他对于高拱也算是细细查看了一番。 张四维望着高拱,心中暗自感慨。 眼前这位已过花甲之年的老人,曾经在朝堂之上叱咤风云,如今却也难掩岁月的侵蚀。 高拱的面色瞧着似乎神色还行,那脸上尚有一点血光,仿佛仍残留着往日的威严与果敢。 然而,仔细看去,却能发现诸多不对劲之处。 他的眼睛,虽依旧深邃,却藏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从这个疲惫之中,竟然能看出一些死亡的气息。 岁月在高拱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纹路,每一道皱纹都似乎诉说着过往的故事。 他的头发已大多花白,那微微佝偻的身躯,也不再如年轻时那般挺拔,仿佛承载了太多的重担。 即便多年前,高拱叱咤风云,可此时,他也即将面临油尽灯枯的命运…… 张四维盯着高拱看,引来了高拱的不满。 “张大人,你这般瞧着本官作甚?” “啊,想事情,失了神,阁老,高大人,我先告退了,去了南京之后,不出数日,定会把饷银押送到宁波去,绝不会误了大事。” 一旁坐着的张居正点了点头:“那子维慢走……” “是。”说完之后,张四维便朝着内阁外走去。 等到张四维离开后,内阁之中只剩下了高拱,张居正两人,高拱看了一眼张居正,便想着回到自己的案台前,却被张居正出言叫住:“高大人……” 高拱闻言,看向张居正,等待着他的下文。 “若是感觉身体不适,便在家中多休息休息,朝中的事情,自有我与郭大人操持,你也不必担心。” 听到张居正的话后,高拱脸色一变,有了些许的慌乱。 “谁告诉你本官身体不适的,哼,只知道阁老心机深,善权谋,却不知咱们大明朝的阁老还懂得医术呢……”高拱反驳道。 实际在张居正开口问的时候,高拱心中就已经知道,是谁告诉张居正的了。 郭朴。 高拱的身体确实出现了状况。 这两年他在主持开海的事情上,他确实有些心力交瘁,导致积劳成疾。 在万历四年末的时候,他在家中都已经昏厥两次,差点没有挺过来,用药之后,有些缓解,但症状并未消失。 郎中也曾劝说高拱,告老请辞,不要那么劳累,才有一线生机。 可倔强的高拱,却不愿意请辞养病,对于他来说,皇帝陛下交给自己的任务,开海大业还未功成……即便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岗位上。 张居正看着高拱,苦笑一声:“我只是关心肃卿你,绝无其他的想法,你我二人,本不应该如此……” 高拱冷笑一声:“善权谋,心机深的阁老会关心人,罢了罢了,这个我高拱啊,可是承担不起的……” 内阁之中,高拱与张居正四目相对,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肃卿啊,何必如此啊,你是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的。” 高拱冷哼一声,道:“张太岳,你莫要假惺惺。你我争斗多年,如今又何必摆出这副关切之态。” 张居正微微摇头,道:“肃卿,你我同朝为官,虽有分歧,然皆为大明社稷。吾所言关心,确为肺腑。” 高拱微微眯起双眼,道:“你之肺腑,我岂敢信、当年先帝驾崩,我对你说的肺腑之言,不也险些让我高拱身败名裂吗?” 张居正轻叹一声,道:“肃卿,你我皆已不再年轻,何必如此执着于过往之纷争。如今开海之事,乃重中之重,你我当同心协力,方为上策。” 高拱沉默片刻,道:“同心协力?我与你,怕是难矣。你有你的心思,我有我的坚持,我要是真的倒下去,你岂会将开海之事,当一回事。” 张居正听着高拱的话,正欲再言,却听得门外传来太监的高呼:“陛下有旨,宣高拱、张居正觐见。” 二人对视一眼,皆起身整理衣冠,随着太监前往乾清宫。 乾清宫中,万历皇帝朱翊钧端坐于龙椅之上,神色肃穆。 高拱与张居正跪地行礼,高呼万岁。 朱翊钧微微抬手,道:“两位爱卿平身。今日召你们前来,乃有要事商议。”随后朱翊钧看向了高拱:“朕思来想去,高爱卿为开海之事殚精竭虑,功不可没。朕决定晋升高爱卿为华盖殿大学士,以表彰其功绩。” 高拱闻言,心中大喜,连忙跪地谢恩,道:“陛下隆恩,臣高拱感激涕零。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陛下、为大明社稷肝脑涂地。” 张居正站在一旁,面色平静,不发一言。 朱翊钧看向张居正,道:“张爱卿,你可有何意见?” 张居正微微躬身,道:“陛下圣明,高大人为开海之事确实付出诸多努力,此乃陛下对高大人之嘉赏,臣无异议。” 朱翊钧满意地点点头,道:“甚好。” 张居正没有任何意见,倒是让朱翊钧有些奇怪。 而站在朱翊钧身后的冯保,却是神情复杂的看了一眼高拱,张居正。 华盖殿大学士这个称号一出来,便标志着高拱在内阁中的地位,仅次于张居正左柱国,中极殿首辅大学士。 而高拱也算是找回了自己当年丢失荣耀的一部分。 随后,朱翊钧又与高拱,张居正聊了一会儿朝政的事务,在这期间,高拱满脸红润,春光满面,但额头上却出现了些许的汗珠,不过,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而朱翊钧也没有察觉到,只有张居正一人有所察觉。 从乾清宫中出来的高拱,兴奋异常……而同在内阁的张居正向高拱说了句,要不要禀明陛下,让太医为你诊治一番,可却被高拱认为,这是张居正的有意为之,是想把自己身体不佳的事情告诉陛下,当即拒绝。 高拱回到家中,兴奋之情仍未消退。 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先帝对我恩重如山,陛下对我亦有此恩,大明两代君主,这般看重我高拱,我定当更加努力,为陛下效命,将开海之事,竭力促成,到时候,即便一命呜呼,也不枉此生了……” 然而,就在高拱沉浸在喜悦之中时,突然,他感到一阵眩晕,眼前一黑,便倒在了书房。 他昏倒许久之后,才被家中的仆人发现,而后,找到了在高拱府邸居住的郎中过来医治,家人们也都到齐了。 郎中匆匆赶来,一番诊治后,高拱缓缓醒来,看着众人焦急的面容,心中已有不好的预感。 郎中看着高拱,轻声道:“高大人,你的病情愈发严重了。此次发病,甚是凶险。你切不可再过度劳累,否则性命堪忧。” 高拱闻言,心中一沉,他握紧了拳头,一言不发。 心中却只有一个念头,若是能让我高拱在多活一年,多好…… 家人纷纷劝说高拱听从郎中的建议,告老请辞,安心养病。 但高拱倔强如旧,执意不肯。 高拱发病的消息很快传到了皇宫之中。 朱翊钧得知的时候,已是深夜了,他大惊失色,对着负责东厂的张鲸一番发难,高拱早就得病,为何东厂的人,什么都不知道,自己也没有得到任何信息……当然,这个时候对着张鲸发难,也于事无补了。 高拱在万历四年第一次昏倒的时候,安排在高府的东厂人员是禀告了,但到了第二天朝会的时候,高拱并无缺席,这让张鲸只觉得是件小事,所以没有告知朱翊钧。 朱翊钧得知高拱发病的消息后,先是让张鲸带着太医前往高拱府邸为其诊治…… 而后,朱翊钧依然心思不安,难以入眠。 高拱在他心中的地位举足轻重,开海之事离不开高拱的操劳,如今高拱病重,让他深感不安。 他最终还是决定前去高府看望高拱。 在大批锦衣卫的簇拥下,朱翊钧乘坐马车前往了高府。 此时,已是深夜,明月高悬,银辉洒遍整个北京城。 天空月亮圆润而明亮,宛如一面巨大的银盘挂在天幕之上,散发着柔和而清冷的光辉。 月光下,古老的北京城沉浸在一片寂静之中,白日的喧嚣仿佛被这如水的月色洗净,只留下一片静谧。 朱翊钧坐在马车之中,微微掀开窗帘的一角,望向窗外。 月光洒在街道上,泛起一层淡淡的银光,街边的房屋在月色中沉默着,微风悄然拂过,带着丝丝凉意,轻轻地吹动着马车的帷幔,也吹到了年轻帝王的脸上…… 马车在石板路上缓缓前行,发出轻微的辘辘声。 在大批锦衣卫的簇拥下,这支队伍显得格外庄重而肃穆,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每一声都仿佛踏在人们的心上。 朱翊钧到了高府之后,先是锦衣卫们进入高府,通报皇帝陛下到来的事情,随后,在高府中进行警戒。 在高拱的卧室周围,除了太医,与高府的郎中之外,其他人都不能靠近。 高拱的家人得知皇帝驾临,惊慌失措,连忙到了中堂跪地迎接。 到了这里的朱翊钧对着高拱的家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起身,随后在锦衣卫的引领下,快步走向高拱的卧房。 此时的高拱虚弱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 这个时候,房门被打开。 朱翊钧走进了房中。 他看到躺在病榻上的高拱之后,有些愣神。 而躺在病榻上的高拱,看到深夜来到的皇帝陛下,有些激动,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而朱翊钧快步上前,按住了高拱:“高爱卿,切勿乱动,好生躺着。” 高拱声音微弱地说道:“陛下深夜驾临,臣惶恐之至。臣未能为陛下尽忠,反累陛下担忧,实乃臣之罪过。” 朱翊钧轻叹一声,道:“高爱卿何出此言。你为开海之事殚精竭虑,朕都看在眼里。如今你病重,朕岂能不来探望。爱卿切勿担心,好好养病,开海之事及朝中诸事,朕自会委派给合适的人。” 高拱眼中泛起泪光道:“陛下隆恩,臣无以为报。只愿陛下圣体安康,大明江山永固……” 不知是不是高拱病重,老眼昏花,还是朱翊钧确实跟先帝有相似之处,这一刻,高拱看着朱翊钧,像是看到了先帝…… 第310章 静坐无言 此时,躺在病榻上,虚弱的高拱,看着朱翊钧,仿佛看到了他那个“缺爱”的学生…… 先帝穆宗皇帝朱载坖,已经安静的躺在地宫中,六年的时间了。 但,高拱还是清晰记得他的音容面貌。 高拱与朱载坖的感情,有些特殊。 在后世人看来,已经不是简单的君臣关系了。 高拱不敢将帝王当作自己的儿子,心里面也不敢有这样的想法。 可皇帝却将高拱当作了第二个父亲。 在数十年被冷漠的时光中,是高拱的支持,陪伴,才让朱载坖没有彻底沉沦。 登基之初,朱载坖信任高拱,放权给他进行改革,而高拱也没有辜负皇帝的信任,交出了一份满意的答卷。 隆庆六年,朱载坖龙御归天,当时,朱翊钧年仅十岁,正是主少国疑的时候。 可当时的朱载坖并不担心朝局会因为自己的去世而变得不可控。 因为他知道,高拱,自己的老师,坐镇内阁,自己儿子的天下就乱不了…… 朱翊钧站在高拱的床榻边,看着此时高拱虚弱的模样,心里面也是百感交集,他从未想过,高拱会这么快的倒了下去。 他原本以为高拱没有被赶回老家,自然也不会抑郁,也能够多活两年,可却没有想过,高拱会累倒。 他看着高拱,许久之后,才慢慢说道:“好好养病,朕时刻挂念着爱卿。” 高拱点头应是:“陛下放心,老臣死不了,过些时日,便能去上朝了。” 听着高拱的话,朱翊钧叹了口气,而后点了点头…… 朱翊钧离开高拱的卧室后,询问了太医,以及高府的郎中,高拱病情如何…… 太医,与郎中如实禀告,药石难医。 听完之后,朱翊钧只是不住的叹息,再去房中看高拱的时候,他已经睡了过去,无奈,朱翊钧只能返回了皇宫…… ………… 高拱病倒的消息在第二日,便朝野皆知,消息传得什么都有,有说,昨日深夜,陛下专门去了高府,看望高拱,陛下走了之后,高拱便死了……不过,也有人传高拱只是一场小病,无伤大雅,过两日养好之后,又要出来欺负人了。 高拱为首辅的时候霸道,得罪了不少人,但也干了不少事,在满朝文武看来,高拱也是功过参半,此番病重,命不久矣,以往的恩恩怨怨竟也不算重要了…… 消息真真假假。 在都察院的海瑞得知高拱病重的消息后,人生中第一次翘班,前往了高府看望高拱。 在路上的时候,海瑞还专门在集市上买了一只鸡…… 这也是海瑞第一次送礼。 海瑞身着官服,手提着在集市上买的一只活鸡,来到了高府门前。 门房通报后,海瑞被引入高拱的卧房,到了卧室门口的时候,海瑞手中的鸡子,也被他的女婿接过。 此时的高拱,精神状态竟意外地还可以,看到海瑞进来,他虚弱地笑了笑,缓缓说道:“哎呀,我想过很多人来,从没有想过你海刚峰会来。” 海瑞微微颔首,沉声道:“高大人,听闻你病重,特来探望。” 高拱看着海瑞严肃的面容,心中感慨万千。 他与海瑞在朝堂上并非一路人,甚至,在某些时刻,海瑞可以算作高拱对立面的人,但却并不妨碍高拱对海瑞的敬佩。 在高拱看来,以往的严家父子,徐阶,甚至是自己,张居正等人,都太过世故了,太过圆滑了……而海瑞就像是书里面走出的君子一般。 高拱为首辅之时,对与海瑞可是数次提拔重用,高拱从未想过拉拢海瑞为自己所用,这一点,跟现在的张居正是截然不同的。 换句话来说,若是朱翊钧没有掌握权力,海瑞还是会被张居正清出朝廷…… 海瑞看着高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高大人一生为朝廷操劳,如今病重,还望安心养病。” 高拱摇了摇头,而后露出了苦涩的笑容:“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怕是时日无多了。” 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随后,高拱又开口道:“刚峰啊,我走之后,这朝廷还需你们这些忠臣良将共同辅佐陛下。” 海瑞郑重地点了点头:“高大人放心,海瑞定当尽忠职守……” 正在海瑞与高拱交谈的时候,又来了看望的官员,而海瑞也没有久留,告辞离去。 内阁之中的张居正坐在自己的案前,一上午都是一言不发。 他是知道实际情况的。 实际上,张居正,高拱两个人都是裕王府出身,在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两个人都是好友,甚至可以算作知己。 高拱这个人优点,突出,缺点,也尤为突出。 他自命清高,眼睛从来都是只往天上看……他从未将徐阶放在眼中,当时的朝中,能看在他眼里的没几个人,张居正算是一个。 并且,二人一同工作的时间也很长。 高拱是国子监祭酒的时候,张居正是司业。(清北校长,副校长) 高拱任永乐大典重修版总纂官的时候,张居正是分纂官…… 高拱是内阁首辅的时候,张居正是内阁次辅…… 两个人一直都是在一起工作的,日常工作的交叉,使两人在嘉靖朝,隆庆朝交情日渐深厚。 他们两个人很相似。 他俩平时都以国士自许,都有着大气魄大胆略,在面对此时的大明,他们两个人都是坚定不移的改革派,决主张革故鼎新…… 在在学术思想倾向上,他们又都对宋代理学附会经义,空谈误国持否定批判的态度,都坚定地认为,只说不做假把式,会说会做才是真功夫…… 曾几何时,两人互为倾心知己,惺惺相惜…… 两人关系恶化,有一部分原因是政治主张出现了分歧,也有一部分是因为历史环境造就的。 内阁一二把手斗得一地鸡毛,在嘉靖、隆庆两朝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情,甚至都成为了传统。 夏言斗张璁、严嵩斗夏言、徐阶斗严嵩、高拱斗徐阶,一把手时刻防备着老二,而老二一直在找机会绊倒一把手,后浪,前浪的冲突,在高拱,张居正的身上,也没有得到避免。 自从高拱大权在握之后,他有意无意的想着防备张居正,而张居正看向高拱的眼神,也发生了变化。 就这样,高拱这个前浪,也差点被张居正拍死在了沙滩上。 高拱终于要溜号挂机了。 可张居正的心中,却只有忧愁,悲伤…… 第311章 世事两茫茫 高拱,张居正,皆一时之杰,然岁月流转,高拱将逝,张居正思及此,顿觉世间诸事,看似重大,实则渺渺。昔时之纷争、嫌隙,此刻皆如尘埃。 古人云:“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 生死之际,一切皆休。 到了中午用饭食的时候,张居正也没有胃口,反而来了些许的兴致,他自己一个人亲自在内阁中研墨,而后铺好宣纸,挥洒毫墨。 杜甫有诗云: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 “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 “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 ………… “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 “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落款万历五年,丁丑年巳月,张白圭……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生死阴阳如山岳,世间之事,皆茫茫无期,与君无关…… 到了晚上的时候,张居正便带着自己写的这幅题字,乘坐马车,前往高府,探望高拱。 等到了之后,张居正缓缓走下马车,抬眼望去,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他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到过高拱的家了。 此时高府的门外,也有很多朝廷的官员…… 这些人大多数都是高拱的门生故吏,此番前来,算是送别。 而当这些人看到张居正之后,都是面带不善。 只有齐康等人主动上前行礼。 此时的高拱已到了弥留之际,当然不会见这些官员,但张居正作为内阁的首辅,来到此处,便又是另外一番情况。 张居正被高府的管家迎入了高府之中,一路上,张居正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他与高拱,曾是亲密无间的伙伴,一同在朝堂之上风云叱咤,但后来为了各自的理想和抱负开始了明争暗斗……那些激烈的纷争、深深的嫌隙,如今想来,竟如同过眼云烟。 张居正不知道高拱会以怎样的态度来面对他,看到自己,勃然大怒,依旧不依不饶吗? 在高拱的病坊外,张居正见到了郭朴,以及高拱的诸多女婿。 高家无男丁,高拱也没有儿子,只生了八个女儿……现在也全都嫁人了。 郭朴看到张居正到来,迎了上来:“阁老,您来了……” “肃卿如何?” 听着张居正的话,郭朴只是摇了摇头,而后叹了口气:“刚刚醒来,能不能扛过今晚都一定啊,这人啊,上了年岁,说没就没,哎……快些进去吧,想来,弥留之际,肃卿还真的想见见你呢。” 张居正叹了口气,而后,在郭朴的陪同下,走进了高拱所在的房间。 刚一进入,张居正便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味,而第一眼,便看到了躺在床上的高拱,形容枯槁,面色苍白,心中不禁一紧。 这个时候的张居正,不能用简单的伤心难过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情绪…… 曾经的“金石之交”,并不会因为后来的政治纷争而完全消失,他们两个人算作“敌人”,但两家的走动并未完全消失。 张居正会让自己的儿子,到高府来送一些补品,高拱对张居正不感冒,但对他的儿子们还是一如既往的友好。而在张居正的儿子中举之后,高拱也派人送来礼物祝贺,甚至在万历三年,张居正的父亲死亡后,高拱也曾到京师的灵堂吊唁。 虚弱的高拱吃力的侧过头来,看到了张居正,他苦笑一声。 昨日,两人还在内阁中斗嘴,昨日的自己刚刚成为大明华盖殿大学士,今日,便躺在病榻上,命不久矣。 世事难料…… 看到张居正后,高拱没有发怒。 而张居正缓缓走向了病榻。 “肃卿……” “叔大……” 两人互相唤了对方,却久久不语。 最后还是虚弱的高拱,再次开口:“开海之事,你多操心,我,我清楚,这世间没有什么事情,是叔大做不成的……以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成非常之功……叔大,你赢了,可我也没有输……” 张居正闻言,轻叹口气:“你一直都没有输,我也一直都没有赢……” 高拱看到了张居正手中携带的字卷:“打开,让我看一看。” 张居正点头,而后在郭朴的帮助下,将自己上午写好的诗文,伸展开来。 高拱侧着头,一句一句的看着。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陛下当年赐给我的匾额,是要,是要当传家宝传下去的,我是读书人,棺材里面,要有风雅之物,张神童,张白圭,张居正……你的这幅字,这首诗,便随我一同进棺材中吗?” 张居正并未言语,只是点了点头。 “叔大,你走吧,我也累了,要,要睡一会儿……”说着,高拱慢慢的闭上了眼睛,这个时候他的呼吸还算匀称。 看着高拱闭上了眼睛之后,张居正也将字卷合住,放在了高拱的床边,而后,与郭朴两人一同离开了房间。 高拱闭上眼睛,并未昏迷,也不劳累,他的脑海中却如走马灯般,不断浮现出往昔的画面。 他仿佛又回到了初入裕王府,第一次见到朱载坖的那一天,看到的是一个眼神中带着落寞与渴望的孩子…… 从那一天起,高拱便肩负起了教导裕王的重任。 他耐心地为裕王讲解经史子集,传授治国之道。 裕王因两王争立,惶恐不安,恐惧害怕的时候,也是高拱站在他的前面,为其遮风挡雨。 同样,在朱载坖登基之后,对高拱也是极其信任,甚至是依赖,给他权力,让高拱能够一展抱负。 在这弥留之际,高拱的心中充满了对先帝的思念与感恩。 泪水从高拱的眼角缓缓滑落,他带着满足的笑容,离开了世间…… 万历五年四月,高拱病重,于北京溘然长逝。 自发病至离世,仅一日,消息传至宫中,皇帝陛下闻之,悲痛不已。 高拱,字肃卿,新郑人也。 少负才略,志存匡济。 嘉靖二十年进士,选庶吉士,授编修。累迁侍讲学士,掌翰林院事。 穆宗即位,进少保兼太子太保,内阁首辅大学士。 高拱在朝,正色立朝,不避权贵,勇于任事,其才略宏远,每议大政,皆能切中时弊。当国柄之重,一洗颓靡之风,力推改革,整饬吏治,兴利除弊,为国家社稷殚精竭虑。 今高公已逝,帝感其忠勤,追赠太师,谥号文襄。谕曰:“高拱才猷卓越,忠直亮节,匡辅朕躬,力挽狂澜。改革弊政,功在社稷。今溘然长逝,朕心悲痛。特赠太师之位,谥文襄,以彰其德,以表朕怀。” 第312章 探底 高拱去世之后,家人先是在高府中设置灵堂,守孝,而后,要将高拱的遗柩运回新郑老家埋葬。 高府之内,一片肃穆。 白色的幔帐随风轻摆,灵堂正中,高拱的棺椁静静停放着。黑色的漆面在烛光的映照下,散发着深沉的光泽。 灵堂四周,摆满了祭品,袅袅的青烟在空气中弥漫,增添了几分哀伤的氛围。 前来祭拜的官员们络绎不绝。 有与高拱志同道合、惺惺相惜之人,也有曾经与高拱政见不合、心存芥蒂之人。但在这一刻,他们都放下了过往的纷争,怀着敬重或复杂的心情,来到灵堂,送别这位曾经在朝堂上叱咤风云的人物。 郭朴,齐康,张学颜等人尽数到场…… 在高拱弥留之际,张居正前去看望,他去世之后,张居正只让自己的儿子们前来吊唁,而他却没有出现在高府…… 而后灵堂在高府中设置了七日后,便起灵返回新郑老家埋葬。 乾清宫中。 朱翊钧坐在龙椅之上,在案台之前,摆满了官文卷宗。 这是高拱在这五年,开海之事的筹备,详细记载了各地的商贾,朝廷现在有的能够远航的船只,以及各地港口水师的规模…… 各地方参与开海的主要的官员,干吏名册,也非常清楚。 朱翊钧心情沉重的看了一卷又一卷,许久之后,他放下手中的卷宗,看向了冯保:“高卿,是不是回新郑了。” 冯保闻言,赶忙说道:“陛下,今日走的,还有高拱的家眷也一并返回了新郑,高府已经人走楼空了……” 朱翊钧点了点头,而后叹了口气。 “都是谁去送了……” “送的人很多,郭朴,张学颜,齐康,甚至还有海瑞……” 听到海瑞的名字后,朱翊钧看向了冯保:“海瑞也去了。\" “是,陛下。” 在历史上,高拱于万历六年去世。张居正奏请恢复高拱的官位,并按照旧例安葬,但宫中两宫皇太后还在记恨着先帝驾崩之时失言的高拱,没有准许张居正的请求,只给予半葬的礼仪,朝廷的祭文中有很多贬损之处……直到万历三十年后,神宗皇帝才想起了高拱,也就是在万历三十二年,高拱才被恢复名誉,追了谥号。 他给与高拱的谥号是文襄,这也是高拱在历史上的谥号。 经天纬地曰文, 道德博闻曰文,慈惠爱民曰文…… 辟地有德曰襄,甲胄有劳曰襄,因事有功曰襄…… 综合起来,高拱被赐予“文襄”的谥号,也是表明他在内政上有卓越的才能和谋略,品德高尚,学识丰富,同时在对外军事等方面也有一定的功绩。 除此之外,朱翊钧还让张鲸前去高府带去了治丧所需的银两…… “高拱走了,郭朴也要告老,这内阁,也要增人了…” “陛下,听说张居正已有了人选,估摸着这两日便要奏请陛下了。” “谁。” “户部尚书张学颜,吏部左侍郎申时行……” 朱翊钧听完冯保的话后,只是点了点头,张学颜,申时行,在此时全是改革派,并且,也是两个非常有能力的臣子。 片刻之后,朱翊钧轻声道:“召,召张居正。” 冯保闻言赶忙点头应是,而后离开乾清宫,前往内阁。 等到张居正离开之后,张鲸上前一步:“陛下,御案,是否要收拾一下。” 朱翊钧只是对着张鲸摆了摆手,张鲸看到之后,只是退后一步,低着头不敢有其他言语。 顿了片刻后,朱翊钧开口唤道:“张鲸……” “陛下……奴婢在。” “张四维身边的人手安排的妥当吗?” “安排了,都是我们东厂的好手……” “他的儿子,那个叫什么张丁征的,扮成了张四维的家仆一起出京,想干什么,这个张丁征,朕让你调查呢,有没有头绪。”朱翊钧语气颇为不善的询问道。 而听到朱翊钧的话后,张鲸赶忙道:“陛下,奴婢自从得了旨意,便派人调查了这个张丁征,他为人轻浮,不学无术,整日醉情与赌,花,酒……其他的事情,现在还没有查清楚。” 朱翊钧看了一眼张鲸,颇为不满,他同样让张国之调查了,不过,这个时候张国之给他的反馈已经足够多了,而张鲸还浮于表面,甚至对自己的调查结果,还有些沾沾自喜呢。 这让朱翊钧对张鲸的能力,有了些许的质疑。 虽说在嘉靖年间,厂卫不分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但在朱翊钧这里,他们的核心业务已经彻底剥离了,东厂在万历二年便吸纳了锦衣卫的一批骨干,再结合自己原本的底子,他们在外地的信息网可能比不过锦衣卫,但在北京城,是要超过锦衣卫的。 自从,张鲸当了东厂的督公后,这些年,给与朱翊钧的惊喜是越来越少,后知后觉的…… 这就是能力的问题。 朱翊钧叹了口气:“那他为什么跟着他的父亲,舟车劳顿,去南京,去浙江呢,在京师舒舒服服的不好吗?” “陛下,可能这个张丁征想去南京游玩,这种公子哥,荒唐起来,可是不成体统的……” “你想知道锦衣卫调查的结果吗?” “啊……锦衣卫的调查结果……” “这个张丁征,自己有个小财库,他在京师,有一座赌坊,有三家妓院,六部尚书有三个尚书的儿子,跟他是合伙人,还有咱们大明朝的诸多武勋,都跟这个张丁征有关系,他这个小财库啊,设置在北城,里面的存银好像有七十万两……除此之外,他瞒着他的父亲,与陕西山西那边的商人,做着丝绸,马匹的生意,你觉得,他去南京就是玩吗,朕却认为,他是作为晋商的代表,去南方探底了……” “探开海的底……” “你每日都在干些什么,捞银子吗?” 听着朱翊钧的话后,张鲸吓了一跳,而后赶忙跪下身去:“奴婢,奴婢失察,罪该万死……” “你终究还是太年轻了,多好的刀放在你的手上,你也不会用……” 听到皇帝陛下的话后,张鲸瞬间脸色煞白…… 第313章 道尽生死 陛下此言,是要拿掉自己东厂督主的职务吗。 一个太监。 一个想要拥有权力的太监。 就要向皇帝陛下证明自己的能力。 可此时,张鲸觉得他好像失去了陛下的信任,所以他惶恐,他害怕…… 朱翊钧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张鲸,心中虽有不满,但还是忍住继续发作。 冯保有的能力,张鲸是没有的。 但张鲸对自己的忠诚,朱翊钧从未怀疑过…… 冯保与张鲸,若是做个选择,朱翊钧还是倾向不到二十岁便跟在自己身边的张鲸,主要是信得过。 朱翊钧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道:“起来吧,朕今日也不是要责罚你,只是希望你能明白,你的职责重大,不可有丝毫懈怠。” 张鲸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来:“陛下,奴婢,奴婢日后定是不敢有丝毫懈怠。” “不要眼高手低,你接手的东厂,虽大多都是冯保的旧部,但朕在万历二年的时候,也让你找了一部分的嫡系,张国之给你的可都是锦衣卫的精英啊,不要眼高手低,多听听下面人的意见,朕现在不会动你,但,你也需证明给朕看啊,你信不信,冯保手中没有了东厂,他比你知道的事情还要多,还要详细呢……多用点心……” 他跟谁也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可见,朱翊钧对张鲸,也算是苦口婆心了。 而听着皇帝陛下的言语,张鲸低声到:“陛下放心,奴婢一定竭尽全力,不辜负陛下的期望……” “张鲸啊……” “奴婢在。” “东厂在京师的势力不可小觑,但这却不是你的功劳,而是冯保,陈洪,甚至是皇爷爷身边的黄锦,是他们的功劳,他们把东厂这把刀磨得锋利了,朕啊,再给你一年得时间,若是你还学不会用这把刀……” 狠话到了嘴边,朱翊钧却没有说出口,他顿了一会儿后,稍稍收拢一番轻声道:“学不会了,朕呢,也不罚你,也不怪你,到时候,你就不用在替朕办宫外的差事了,好好的在这乾清宫中侍奉朕吧……” 张鲸听完朱翊钧的话后,只觉羞愧难当,跪下身去,一番抹眼泪,表决心…… 而朱翊钧也不想多听,让张鲸先退下,去东厂好好的给下面人学学到底该怎么干这个督主。 当朱翊钧在敲打张鲸的时候,冯保也到了内阁之中。 此时的张居正已如往常一般,进入了他的工作状态,高拱的离世,只让他踌躇一夜的时间…… 随后,便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冯保到的时候,张居正正在认真的看着公文。 冯保轻步走到张居正面前,张居正微微抬眼,放下手中公文。 “阁老,陛下召见。” 张居正闻言放下手中的公文 ,而后站起身来。 两人一同离开了内阁,并肩而行,朝着乾清宫而去。 “张阁老啊,高拱走了,想必你心中感慨颇多……”冯保率先开口。 张居正沉默片刻,轻叹一声:“肃卿一生,波澜壮阔,曾与我引为知己,如今他这般离去,心中自是复杂。” 冯保听着张居正的话,沉思片刻,实际上冯保是记恨高拱的,虽然后来,皇帝陛下有意将二人矛盾淡化,但两人的嫌隙,又岂能这么容易抹平。 “高拱此人,生前与我也多有嫌隙,然如今他已去,那些过往恩怨倒也似云烟消散,阁老啊,我们皆已到知天命之年,高拱的死,让我不禁想到生死之事,人生匆匆,如白驹过隙,谁又能预料明日之事呢?” 听着冯保的话,张居正沉默片刻,而后忽然停下脚步,冯保还不自知,朝前面又走了数步,看到张居正停下之后,他也停了下来,而后回头看向张居正,脸上带着些许疑惑…… “冯公公,此番陛下召我前去,是为了内阁人选呢,还是想询问我,谁能坐镇中枢,主持开海之事……” 听着张居正的询问,冯保苦笑一声:“不知,可能是为了问阁老内阁的增补人选,也有可能是因为开海之事,陛下圣心,当奴婢的不敢胡乱猜测啊………” 张居正点了点头,心中已经跟明镜一般了。 高拱的去世,实际上对张居正与冯保,两个人的影响是最大的,高拱在内阁的时候,曾几何时,陛下一点都不反对冯保与张居正走的近,甚至,还有意促动,可此时,高拱不在内阁,阁中又要再添,张学敏,申时行二人,内阁渐渐的变成了张居正的一言堂。 而能卡内阁脖子,拥有批红,退回权的司礼监在这个时候,便显得极为敏感了…… 而此番张居正询问,冯保的回答,已是表明了他做好了选择…… 张居正听完冯保的话后,继续抬步朝前走去。 实际上,张居正,冯保两人都清楚,此时皇帝陛下召见张居正,两者皆有,张居正询问冯保,是一个试探,而冯保同样也只能给张居正一个答案。 进入乾清宫,张居正恭敬行礼。 朱翊钧让张居正起身,并命人赐座,等到张居正坐下后,朱翊钧才缓缓开口说道:“朕记事情早,多年前,父皇与朕一同坐在这里,高卿,就坐在张老师的位置上……转眼间,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朕也长大了,前些时日,朕的母后,还想着在今年给朕选秀呢…… “哎,有的时候,朕啊,也多是感概,时间啊,就像一头野驴,跑起来啊,就很难在把他拴住……” 乾清宫中的冯保,张居正两人听着皇帝陛下的这个比喻,都有些许的惊讶……比喻恰当,但是否有些粗俗,不像帝王说出口的话呢,这么邪门的话,跟谁学的,徐渭,这家伙不是去南京了吗。 “高文襄公病逝,朕非常悲痛……” “他可是父皇留给朕的顾命大臣啊……” 张居正微微颔首,沉声道:“陛下,生死之事,乃自然之理。人之一生,犹如沧海一粟,虽有长短之分,却终有尽时。文襄公一生为朝廷殚精竭虑,得穆宗皇帝,陛下得信任,虽已离去,但已有万世之名,不枉此生……” 朱翊钧微微点头,又问道:“这世间,可有先贤之言,能道尽这世间生死之理?” 张居正思索片刻,缓缓说道:“陛下,庄子曾言,‘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生死本就相互依存,循环往复,自然之理……” 朱翊钧听完张居正的话后,点了点头,沉默片刻:“文襄公之事,暂且不谈,如今内阁需增阁臣,张老师可有人选。” “陛下,张学颜与申时行,可入阁填补……”张居正说完之后,略略停顿,却不见皇帝陛下言语,而后,张居正继续说道:“陛下,张学颜为官清廉,在户部任上,对财政之事处理得当,有济世之才。申时行沉稳内敛,于吏部左侍郎之位上,公正严明,善识人才。此二人皆为能臣,可入内阁,为陛下分忧。” 第324章 如花院 张居正对申时行,张学敏两个人进行详细的推荐一番。 而朱翊钧面无表情的听着,让坐在下面的张居正一时之间也摸不清皇帝陛下到底有什么心思。 顿了片刻后。 朱翊钧才缓缓开口:“朕准许二人入内阁,但朕还有一个疑惑……”朱翊钧说着,拍了拍放在御台上朝廷开海的各种卷文:“这是文襄公留下的,开海记实,内阁中,谁来接?” 这是朱翊钧最为看重的一件事情,开海虽然下面有人张罗,但在朝中也要有人做统筹,朝中的人,必须要有一定的地位,不然,他也统筹不好,下面的人也张罗不好。 高拱已经走了八步了,最后的两步,可不能出现什么岔子。 张居正赶忙回复道:“陛下,张四维可以。” 朱翊钧眉头一皱:“张四维……” 张居正回道:“是,陛下。” 朱翊钧叹了口气,苦笑一声道:“他行吗?” “陛下督促着,想来,他可以胜任。” 朱翊钧点了点头:“好,他把宁波的差事办好之后,朕会亲自跟他说。” “是,陛下。”张居正轻声道。 聊完正事之后,朱翊钧情绪立马发生了变化,神色悲痛,表情凝重,他看着张居正缓缓道:“文襄公,这般猝然暴毙,实乃朕心头之剧痛,亦是朝廷一大损失。” “文襄公一生,为我朝殚精竭虑,披肝沥胆,功绩卓着非凡,如今,他却骤然离去,朕之心,怎能安焉?” “爱卿,你当切实爱惜自身身体……” 说到这里,朱翊钧稍稍停顿,而后长叹口气:“朕视你如股肱之臣,朝廷诸多大事,皆赖你精心操持,朕深知,你日夜操劳,为了社稷之安稳,为了百姓之安乐,不辞辛劳,毫无怨言……” “但身体乃是万事之根本,朕实不愿再尝失去股肱之臣的锥心之痛……望你牢记朕之言语,务必多多保重。朕之江山,未来之路还漫长,还需你倾心辅佐,你我君臣携手,共创盛世繁华,让我朝百姓享万世太平……” 张居正听完朱翊钧的话后,心中也有了些许的动容,他从赐座上站起身来,朝着朱翊钧拱手行礼道:“陛下嘱托,臣绝不敢忘……” 朱翊钧很少跟张居正画大饼,因为,他画大饼的等级,在张居正面前多少有些不够看。 但他此时的关怀是发自内心,这个,张居正也是能够感受到的…… …………………… 万历五年,四月十三日傍晚的时候,张四维的车队进入了南京,一路上,他的儿子张丁征一直佯装是张家的仆人。 到了南京之后,他并没有跟着自己的父亲,住南京的官驿,而是,在进入南京之后,便立即跟张四维分道扬镳,换上了自己原本的行头,带着两个小厮前往了着名打卡地,十里秦淮。 张四维也管不住这个儿子,只能任由他去了。 当张丁征带着两个小厮到了秦淮河畔,只见河面波光粼粼,一艘艘精致的画舫缓缓行驶在水上,船身雕梁画栋,五彩斑斓的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而在两岸垂柳依依,翠绿的柳枝随风舞动,像是在欢迎着远方的来客。 张丁征轻声笑道:“好,好,好……” 而后摆动着自己的折扇沿着河畔,走入了繁花之中。 一排古色古香的建筑,飞檐翘角,朱漆大门,尽显江南的婉约与奢华。 诸多花楼更是格外引人注目,楼高数层,灯火辉煌,而在河畔也是人头攒动,各个都穿着华丽。 每家花楼门口站着十几位娇俏的女子,身着艳丽的服饰,胸前露着一片白皙,笑靥如花,正热情地招揽着来往的客人。 张丁征找到了一座名为丽春院的花楼,走了进去,顿时被里面的热闹景象所吸引。 大厅中,宾客满座,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舞台上,一群舞女正在翩翩起舞,她们身姿轻盈,如蝴蝶般在台上翻飞。 那绚丽的服饰随着她们的动作飘动,仿佛盛开的花朵。 她们的面容姣好,眉如远黛,眼若秋水,朱唇微启,露出迷人的笑容。 张丁征用折扇在手上打了数下,他有些兴奋啊,这是天堂把,他回过头看着小厮道:“南京真是好地方啊……咱们的如花院,跟这丽春院一比,简直就没法看。” 他的小厮也惊呆了:“是啊,公子,这么多人,这,这一天,肯定有万两银子的流水啊……” “小宝,快,快招待客人坐下。”正在跟一个富贵公子哥拉皮条的老鸨看到张丁征三人后,便对着端茶倒水的一个小孩喊道。 那小孩赶忙上前来到了张丁征的身旁:“公子,跟小的来……” 张丁征点了点头,便跟这个叫小宝的小龟公来到了一处空座上,等到他们坐下后,小宝便给他们三人上了一壶酒,几碟小菜。 上完菜后,这小宝也不着急走,他满脸堆笑,腰弯得像只煮熟的大虾,双手不停地搓着,对着张丁征等人谄媚道:“嘿嘿,客官,您瞧这菜,那可是咱丽春院的大厨精心烹制的哟!味道那叫一个绝!小的我为了给您上菜,跑得腿都快断啦!您看是不是赏小的几个小钱儿呀?您大人有大量,可不能亏待了小的哟!” 说着,还不停地眨巴着眼睛,露出一副可怜兮兮又滑稽的模样。 张丁征听完这小宝的话后,也不小气,对着身旁的小厮道:“给他二两赏钱……” 那小厮听到这数额后,不由脸色一变,他替公子管着如花院的账,一个月才十二两银子……不过,他虽然心疼,但知道自家公子是个要面子的主,只能从怀中掏出钱袋子,取出了二两银子,而后扔给了小宝。 那小宝接银子的动作很是熟练,钱到手之后,不住的道谢,而后转身便欲离开,却被张丁征喊着:“你们店里面,哪个姑娘稍好一些啊……” “公子,咱们店里面的姑娘们都好,等到我们妈妈过来给你详细的说……” 张丁征点头应是,而后对着这小宝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开。 等到这小宝走后,张丁征看着舞台上的姑娘们,嘴角露出了淫笑:“真好啊,想当官还是要去北京城,想过神仙的生活,就要来南京了……” “是啊,公子,不过公子,您不是有正事吗?” “这不也是正事……” 第314章 晋商 张丁征看着花台上的那些跳舞的姑娘,开口道:“你们啊,好好看,好好学,到了京师之后,咱们也搞这一套。” 小厮面露难色:“公子啊,咱们的如花院可不敢搞这么大啊,这北京城的官妓才是主流啊,咱们搞得大了起来,只怕,给老爷惹来事端。” “又不是一家的老爷,教坊司,咱们也不怕……他们把行业搞得昏昏沉沉的,还能不让别人进步,你们看,这南京都发展成什么样子了……”张丁征满脸不屑。 大明明文规定,禁止官员嫖妓,可这种东西,哪能禁止得了……太祖高皇帝在开国之后,整顿娼妓行业,将私人的妓院全部废除,而后没收了一批次无主的妓院,建立起来了统一管理的官妓体系…… 教坊司便是管理官妓的机构。 犯了罪的大臣的女性亲属没入教坊司,这些女子被迫成为妓女,还有在平叛的时候,叛贼的妻女也会被送进教坊司中。 在北京城中,教坊司下属的官妓才是老大,而张丁征等人搞得如花院,要是挑战对方,定会引来诸多的麻烦。 不过,他家老子是内阁辅臣,再加上他那几个合伙人来头也不低……即便自己做的过火了些,但只要没有动他们的饭碗,教坊司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公子,你看这些女子,个个貌美如花,真是让人赏心悦目,咱们的姑娘,可不太行啊……” 张丁征摆了摆手:“你们懂个锤子,咱们的姑娘怎么不行了,小爷看来,只是我们的管理啊,有些落后,姑娘吗,以后多的是……开海知道吗?就是商船去西洋,东洋贩卖货物……” “卖点瓷器,倒腾点丝绸,能赚多少银子,小爷我此来啊,可是有一个大目标,你说,要是咱们的如花院中突然多了一批金发碧眼的西洋人,一批身材瘦弱,娇小可怜的东洋人,再配上这南京最先进的管理经验 ,这白花花的银子,岂不如流水一般进来……” 两个小厮闻言皆是大惊失色。 “公子,您,您想出海。” “对啊,出海去抢人,买人啊,出了海,可就没有我大明的律法约束了啊,你当我真是来玩了,船引小爷我都搞到手了……”张丁征的声音不算大。 可他身后座位上的一个富商模样的人却是听的清清楚楚。 两个小厮听着张丁征的话,瞪大眼睛看着张丁征,他们的脸上有惊恐。 “公子啊,这个,是不是玩得有些大了,听说,这个开海,可都是江南的富商们才玩的起啊,咱们这点家当进去也不够看 啊,别,别到时候赔个血本无归……”一名小厮赶忙说道。 张丁征满不在乎的笑了笑:“赔本,哼,怎么会赔本呢,山西老家的人,对开海可是有着很大兴趣的,他们有银子,我啊,只是拿着他们的银子办自己的事情。” 两个小厮一听到张丁征提了山西老家,立马都闭住了嘴…… 而此时,那个有几分姿色,老鸨扭着屁股,走到了张丁征的身边来,她笑意连连:““这位公子,一看就是贵人。” “那你算是有些眼光,小爷,我还真是贵人,弄不好,还能成为你的贵人……”张丁征说话间,便伸手拉住老鸨,猛一用力,将老鸨拉入自己的怀中。 那老鸨也是风云场上的老人,对于张丁征的挑逗,也是用扭动身躯来回应:“我这个年岁,想必都能当公子的娘了……” 这一扭,便让张丁征来了反应。 “哈哈哈,家父没有这个福分……”张丁征笑着说道:“不过,我有这个福分……” “公子啊,我可是很贵的……” “有多贵啊……” 张丁征与这老鸨说话挑逗的时候,原本坐在他身后的那名富商打扮的人,赶忙起身,离开了丽春院。 这个人是东厂的探子,他虽然是男人,但他可没有银钱在这地方消费…… 花楼外,秦淮河上的画舫来来往往,船上不时传来悠扬的丝竹之声和女子的欢声笑语。 河边的街道上,行人如织,有文人雅士手持折扇,漫步其中,有富商巨贾带着随从,意气风发。 东厂的探子快步离开了秦淮河,将他得到的信息汇总起来,发回北京城。 张丁征口中的山西老家,便是晋商。 大明朝的九边太远了。 在明初的时候,为了巩固边防,便实行了开中法。 将盐引发到大同,宣府等地,而后让商人将粮食,军需运往关外的卫所,到了之后呢,守军接受了粮食,军需之后,便给商队发盐引,商人们得到盐引之后,便可前往指定的盐场领取证食盐,而后在特定的地区进行贩卖。 这种制度的实施,使得晋商等商人群体迎来了发展的机遇。 食盐的利润极为丰厚,这使得晋商们迅速积累起了巨额财富,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的第一步原始积累,已然完成。 到了此时,大明朝较大的商业聚集地只有三十六处,山西就有太原、平阳、蒲州(永济)三处。 这时,山西商人的资本积累已相当可观。 “平阳、泽、潞富豪甲天下,非数十万不称富” 弘治年间,晋商的代表王瑶便“贸易邓、裕、襄、陕间,而资益丰”。 正德年间又“行货张掖、酒泉间”,“复货盐淮、浙、苏、湖间,往返数年,资乃复丰”…… 王瑶生有三个儿子,五个女儿。 他的三个儿子,长子王崇义,次子王崇祖皆为商人,而第三子即王崇古……是此时大明朝的刑部尚书。 他的五个女儿,长女嫁给了张四维,也就是张丁征的母亲…… 王家算是蒲州最大的家族,但,却不算是晋商中的领头羊…… 此时大明朝的风头项目,就是开海远航,江南的商贾都已经先一步的进去了,而晋商们也有了些许的想法,便走了张丁征的路子,让他先过来走一趟。 当然,这些事情,张四维一点都不知情…… 第315章 千古佳话? 乾清宫中。 身穿龙袍的朱翊钧坐在龙椅上,手中拿着一本奏疏,一边看奏疏,一边时不时的看向站在下面的海瑞。 而他手中的奏疏,便是海瑞亲自送来的。 在万历三年到万历五年,这两年间,大明朝对江南的水田有了八成的准确度,而对与各省的田亩,人口也有了七成的准确度。 按照张居正的习惯。 这个时候,要开始下一步了啊。 可张居正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 在高拱去世之后,安排张学颜,申时行二人入内阁,这又过了好几日了,内阁方面还是没有一点点动静。 他们不急。 海瑞急了。 这帮内阁的人,能不能干活,不能干活,我去内阁改革去。 着急的海瑞,写了一封奏疏,亲自面呈给皇帝陛下。 而这封奏疏,便是将海瑞眼中的大明天下,进行一番详细的描写,而后,让陛下看一看。 海瑞是真的怕,皇帝陛下深居皇宫大内,被下面谄媚的官员们,蒙住了双眼,堵住了双耳……也怕,张居正已无锐意之心,想要躺在往昔的功劳簿上,做一个严嵩二代…… 在这奏疏之中,海瑞写的很是直接。 “赋税沉重,贫者愈贫,卖儿鬻女以求苟活,富者兼并土地,聚敛财富,买奴买婢,肆意骄奢……” “天下百姓耕种大明田地不足五成,却需承担朝廷所需十成税收……” “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 甚至在奏疏的后面,海瑞还毛遂自荐了一番,也想要进入内阁,或是督促张居正等人,或是自己来干。 片刻之后,朱翊钧将海瑞的奏疏放在了御台之上……他叹了口气:“海爱卿啊……” 海瑞赶忙应道:“臣在。” “你想入阁……” “是,陛下,臣想入阁。” “那入了阁之后呢,爱卿想怎么做。”实际上,这个时候,朱翊钧是有些心动了。 海瑞明显有了变化,在都御史的官位上,便能看出来,自己是不是要给海瑞一个机会呢…… 海瑞恭敬地站在殿下,神色凝重地说道:“陛下,如今贫者愈贫,富者愈富,此乃大明之痼疾,张阁老之前的改革虽有成效,但如今局势仍不容乐观。臣以为,若要改变这一现状,必须要进一步减轻百姓的负担,大力鼓励农耕,方能使国家仓廪充实,百姓安居乐业……” “减少赋税,我大明拿什么,来养军队,来养百官呢……” “藩王,乡绅,他们有钱有粮,让他们交……”海瑞直接回复道。 听着海瑞的话,朱翊钧身后的冯保吓了一跳,藩王,那可是宗室啊,乡绅还好说,你竟然敢说宗室,说皇家。 出乎冯保意料的事情是,朱翊钧听到海瑞这么狂妄的话后,情绪仿佛没有任何波动。 朱翊钧眉头紧锁,良久之后,抬起头来问道:“海瑞,依你之见,具体当如何施行这些举措?” 海瑞拱手回道:“陛下,臣以为可降低赋税,尤其是对贫苦百姓,给予一定的减免和优惠。再者,派遣官员到各地督导农耕,兴修水利,同时,向乡绅,宗室收税,以来平摊百姓之税,对于兼并土地的豪绅,应当加以严惩整治,当然,对于各地的藩王宗室,也要加以约束……” 朱翊钧听完之后,久久不语,他忽然想起多年前自己的一个念头,海瑞若是侍奉的君主是太祖高皇帝的话,是否能成一段千古佳话。 而这一刻,朱翊钧有了答案。 哪有什么千古佳话,只怕会成千古冤案……朱元璋对家人的重视那可是历史上排得上号的……而太祖高皇帝的宗藩政策,有些 宗室藩王,确实是此时大明最大的一个负担,朱翊钧对他们也没有什么好感,但,现在可不是动他们利益的时候…… “爱卿的话,朕放在心里面……进内阁的事情吗,朕还要跟张爱卿商讨一番……” 朱翊钧一说商量,海瑞便知,自己没戏了。 “陛下,那就督促张居正尽快拿出章程,他若是止步不前,朝廷前两年大动干戈,丈量全国土地,清查人口的事情,岂不是白做了……”海瑞继续说道。 听着海瑞的话,朱翊钧清楚,自己确实该督促张居正了。 在原先历史上,万历五年一条鞭法都开始提案,为何,到了现在,张居正却没了动静,按理说,人员都给他配齐了啊。 想到于此,朱翊钧看向海瑞:“爱卿,朕将张爱卿,召之乾清宫,将你的这封奏疏拿给他看,可行?” “陛下,臣能否在这乾清宫中一同等待。“ 朱翊钧笑了笑:”当然可以。”说着,朱翊钧看向冯保:“大伴,你亲自去将张爱卿召来……” 冯保闻言,赶忙点头应是。 冯保迈着匆匆的步伐,朝着内阁走去,来往经过的宫女太监,在看到急匆匆的冯保时,赶忙推到墙角,低着头,等冯保过去之后,才敢继续行走。 而内阁之中,居正正与申时行、张学颜围坐在案几旁,案上堆满了如山的公文。 三人正热烈地讨论着,神色严肃而专注。 “依我之见,此事当从长计议,切不可操之过急。”申时行眉头紧皱,手指轻轻敲着一份公文。 “但时不我待,若再拖延,恐生变故。”张学颜急切地说道。 想来,申时行,张学颜两人的磨合期还未度过。 张居正手抚下颌,目光深邃地望着二人,正欲开口的时候,冯保出现在了内阁之外。 冯保微微躬身,脸上带着惯有的恭谨:“阁老,陛下有请。” 张居正闻言,神色未变,只是眼中闪过一丝思索。 他缓缓起身,向申时行和张学明拱手告别:“二位,待我面圣归来,再议此事。” 申时行和张学明点头示意,随后张居正便跟着冯保离开了内阁。 一路上,阳光透过宫墙的缝隙洒下,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 张居正的脚步沉稳而坚定,心中却在揣测着皇帝此番召见的意图。 而在前往乾清宫的路上,冯保在前,张居正在后,两人竟无一字一句的对话…… 不多时,他们来到了乾清宫。 朱翊钧正坐在龙椅上,手中拿着海瑞的奏书,海瑞则恭敬地站在一旁。 张居正看到海瑞,心里一沉,注定没有什么好事。 张居正先是行礼, 朱翊钧开口道:“爱卿,免礼平身。” “谢陛下。” 说着张居正慢慢起身。 等到张居正起身之后,朱翊钧便将奏疏递向冯保。 冯保看到皇帝陛下的动作后,赶忙上前数步,接过奏疏。 “张爱卿,朕让你来,是想让你看看海爱卿的奏疏……” 冯保下了御阶,双手奉上,而张居正也恭敬接过,随后,便打开仔细看了起来。 他的脸色依旧平静,只是眼神深处,有些别样的情绪充斥其中。 海瑞的奏疏虽然没有明面上弹劾张居正,但暗地里面,却是对张居正的能力产生了质疑。 而张居正看完之后,便将奏疏合着,转头看向了站在一旁的海瑞,随后,移开目光,开口说道:“陛下,海都御史一心为国,其忧国忧民之心,臣深感敬佩。” “然其对臣有所误解,臣不恼。臣自推行改革以来,从未有过丝毫懈怠。只是改革之路,艰难险阻,非一蹴而就之功。” 海瑞向前一步,拱手说道:“张阁老,您说改革艰难,可如今百姓困苦,赋税沉重,若再拖延,恐民不聊生。陛下,贞观政要所云: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若损百姓以奉其身,犹割股以啖腹,腹饱而身毙……” 朱翊钧只是点了点头,但并未说话。 而张居正微微颔首,说道:“海都御史,您所言极是。但改革需循序渐进,不可操之过急。欲速则不达。前番丈量土地,清查人口,已为后续改革奠定基础。如今当稳步推进,方能确保成效。” 海瑞又道:“那阁老,这个欲速则不达,是要多长时间,一年,两年,还是五年,十年,未见新措,百姓如何能等?” 海瑞是个大喷子,这一点张居正是清楚的,他此时说的这番话,多少有些情绪激动了。 而面对情绪激动的喷子,最好的应对方式,便是不说话。 张居正不言。 朱翊钧顿了片刻后,开口说道:“张爱卿,海爱卿,朕深知你们皆是为了大明江山。但张爱卿啊,海都御史所言,也是有些道理的,你啊还需速速拿出切实可行之策,奏陈与朕……” 张居正躬身道:“陛下放心,臣定当竭尽全力,数日,拿出章程……” 朱翊钧点了点头:“对了,海爱卿自荐想入内阁,朕想问问张爱卿的意见……” 张居正听到朱翊钧的话后,猛地一愣。 海瑞想进内阁。 这不胡闹吗,海瑞进了内阁,内阁还怎么改革,怎么办差…… 施政之时,总是有一些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事情发生…… “陛下,海瑞大人刚正不阿,一心为国,其忠心可鉴,臣亦是钦佩……” “然内阁之事,需权衡诸多,海都御史性格耿直,恐在处理复杂事务时,难以周全各方,易生嫌隙,且内阁之职,需通权达变,协调各部院……”说到这里,张居正略有停顿,而后继续道:“臣以为,当下之局势,需更为圆融之人,方能胜任内阁之重任……海都御史,不适合在内阁中办差啊。” 张居正拒绝,是在朱翊钧的意料之中,当然,朱翊钧也松了一口气,而后看向海瑞:“海爱卿,你等些时日,等张爱卿拿出改革的章程后,在说进内阁之事吧。” “是,陛下……” ………………………… 张四维身为内阁辅臣,他亲自来到了南京。 南京户部这边当然不敢多加为难,再加上张居正也在之前提前写了信件,筹措宁波水师饷银的任务,在两天内便就完成,原本南京这边,想着由他们派遣一个主事,带队将这笔银子送到浙江,交给涂泽民,想要将张四维留在南京,好好的联络一番感情。 但张四维却拒绝了南京诸多官员的盛情挽留,执意要跟随押送银子的车队,前往浙江宁波。 也就是在张四维到了南京的第三天上午,就要重新出发。 也就是在此时,原内阁首辅高拱去世的消息,也传到了南京这边来,张四维得知之后,颇为吃惊………看来,自己不得不按照阁老的意思,接手高拱手上的开海任务了。 原本,南京的陪都重臣们,想着要在张四维临行之前,请他吃一顿饭,联络联络感情,可张四维是拒绝的,但在听到高拱去世的消息后,张四维也改变了主意。 高拱走了。 开海的事情,他是推不掉的。 而南京作为大明的陪都,设置六部都察院,虽然与北京城的六部都察院有着诸多的差距,但他们的手上,也不是没有权力的。 日后,他主持开海,难免跟南京户部打交道,现在混个眼熟,成了笔友,日后,让人办事情的时候,也好做一些。 夜幕降临,南京城中一处幽静的府邸灯火通明。 张四维乘坐马车,来到这座府邸的门口,张四维一下马车,便看到了一群官员正在等着他,而为首的那人便是南京户部尚书杨巍。 张四维不敢托大,快步走上前去,他拱手道:“让诸位大人久等了……” 听着张四维的话后,杨巍等一众官员也赶忙拱手回礼,在门口客套一番后,众人便进入了府邸。 杨巍只带了八个人,包括他在内,四个都是南京户部的,而剩余四个,是刑部,兵部的侍郎们。 随着众人依次入座,宴席正式开始。 一旁的侍女们穿梭往来,为各位官员斟酒布菜…… 在侍女布菜的时候,杨巍也为张四维引荐了诸多的官员……每一个,张四维都是点头示意。 宴会上,佳肴不断,美酒飘香。 因为明日张四维,便要离开南京,他在这次宴请上面,只是以茶代酒……… 张四维与杨巍等官员聊了许久,从大明各地风土人情,聊到古诗词,又从古诗词,聊到先贤诸公,说了一箩筐的废话,但却没有一个打破默契,对如今朝廷的局势,国政,评价一字半句……甚至,他们都知道的高拱去世的事情,也无人提及。 这边,张四维在聊风雅之事,而他而儿子张丁征,却还在丽春院中,行风月之事…… 在丽春院的外面,佯装成富商的三名东厂探子,并未离去,昨日,他们从张丁征的身上得到了诸多的信息,已经记录完成,送往北京,他们也等着上面的下一步命令,需时刻盯紧这个张丁征…… 宁波,巡抚衙门内。 涂泽民呆呆地坐在桌前,手中紧紧握着那封带来噩耗的加急信件,面色惨白,眼中满是震惊与难以置信。 而这封从北京来的加急信件,带来的便是高拱离世的消息。 “老师,您竟就这么去了……”涂泽民喃喃自语,声音颤抖,悲痛之情溢于言表。 他的思绪瞬间被拉回到往昔岁月。 当年在福建,开海之事困难重重,众人皆不看好,唯有高拱力排众议,坚定地支持他。 而接下来,在高拱的支持下,开海之举获得了巨大成功,福建的商贸日益繁荣,百姓的生活也逐渐富足。 高拱对他的赏识与栽培并未止于此,一路提拔,让他在仕途上越走越顺。更是在关键时刻,亲自引荐他来到宁波,委以重任…… 这份恩情,涂泽民可不敢忘却。 得知消息的涂泽民无心再处理任何事务,命人备了些酒,独自在这寂静的屋内,借酒消愁…… “昔日同筹开海计,今朝独饮念师情。宏图未竟君先去,泪洒衣衫夜难明。”涂泽民悲愤地吟出这几句诗,泪水如决堤之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入酒杯之中。他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心中的痛苦却丝毫未减…… 第316章 雇工 宁波的夜,静谧而深沉。 涂泽民独坐屋内,桌前的酒壶已空,他满脸悲痛,眼神中满是对高拱离世的哀伤…… 但,当次日的第一缕阳光洒在宁波的大地上,涂泽民不得不强打精神,恢复往常的工作作风和态度。 他深知,自己肩负着开海的重任,不能因个人的悲痛而懈怠。 尽管心中仍被阴霾笼罩,但他必须振作起来。 涂泽民本身就是一个有理想抱负的官员,他在离开京师的时候,也曾听从海瑞的劝导,要对浙江民生多关注一些。 而涂泽民来到浙江之后,虽然大多数的精力放在了开海的诸多事务中,但对于浙江百姓民生方面也是做了很多事情。 即便在大明朝,一提浙江,就是富庶,繁华的代名词,但在此时,浙江的富庶,跟普通的百姓并无关系,虽然,他的富庶是千千万万浙江百姓们堆积起来的。 而在富庶的浙江,数千万百姓只有两个谋生的手段。 第一个就是种田,当然,这也是农耕民族的老传统了。 而第二个就是打工,这是新兴的,当然,在大明的时候还没有这个词语,但雇工、与打工的意思相差不大,都是没有卖身契,相对自由的百姓为富商提供劳动服务,来换取一定的报酬。 当然,雇工的历史传统也很悠长,但并不主流,到了嘉靖年间算是到了一个高潮…… 嘉靖之时,浙地百姓,多有进城求工以求家庭之资者。 或入杭州,嘉兴,或赴宁波,人潮涌动,数以十万计,其民或为丝绸之工,巧手穿梭,织就锦绣华彩,或为陶瓷匠人,精心雕琢,烧制精美器物,彼时,丝绸之业,兴盛于城,缫丝织布,技艺娴熟。其丝滑如脂,其布美如云霞。远销四海,声名远扬。陶瓷之工,亦不逊色。土坯经火,化为珍宝。或古朴典雅,或精美绝伦,内外皆求,货通八方。 百姓勤劳,各展其能。以己之力,谋家之幸。虽劳于形,然心有所向。为生计奔波,亦为未来憧憬…… 明朝的手工业已经很发达了,特别是在传统四大项目,纺织、陶瓷、冶铁、造纸…… 浙江嘉兴石门镇的纸坊就有五十多家,每家纸坊都有八百多工人,陶瓷,纺织更是繁华,特别是朝廷在宁波确定开海之后,又迎来了一次新的爆发,杭州,宁波的纺织业从业百姓到了八十万之多…… 而涂泽民对于现在种田的百姓帮助不大,因为这都是大明朝立国之本,这是老传统了,他有心改变,也无法改变,他主要的精力都是在开海上面,也从这里出发,针对浙江的富商们制定了一些政策。 浙江巡抚衙门,在涂泽民的主导下,专门颁布了数条保护浙江丝绸业,陶瓷业,治纸业等从业争百姓合法权益保护的地方条例。 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不得拖欠从业者的薪水,若是,被官府发现,便是罚银数万两,当初这一条颁布的时候,很多富商都觉得,这根本就不是为百姓考虑的,而是为官府敛财找的一个由头。 ……………… 张四维带着筹措的宁波水师饷银来到宁波,他的到来,让这座滨海之城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涂泽民得知张四维亲临,早早便在巡抚衙门等候。 当张四维的队伍浩浩荡荡出现在涂泽民的视线中时,涂泽民快步迎接上去。 涂泽民是很会做官的。 他在前两日,便得了南京的通牒,说是张四维亲自运送宁波水师的饷银来宁波。 涂泽民知道是张四维率队前往后,便也想着借这次机会,跟这个内阁的辅臣建立起联系来,朝中无人难办事…… 而来到宁波的张四维,跟涂泽民一样,也迫切的想跟涂泽民建立紧密的联系,高拱去世之后,他要接手开海之事,可他懂得并不多,只能依靠下面的官员,而涂泽民就是开海各地官员的头,给他的关系密切之后,日后,他在京师统筹工作,也好做一些。 等到涂泽民到了张四维乘坐的马车前时,马车停了下来,坐在马车中的张四维推开了帘子……一眼便看到了站在马车旁的涂泽民。 而涂泽民看到张四维后,赶忙躬身行礼:“下官涂泽民见过张大人……” 涂泽民从福建到京师担任右都御史的时候,张四维便认识他,看到涂泽民之后,他也没有端着自己的身份,赶忙下了马车。 “涂巡抚,快快免礼……” 听到张四维的话后,涂泽民便抬起头来,看着张四维,一脸笑意的说道:“张大人辛苦了。” 而张四维的态度同样很好:“为朝廷办事,不敢言其辛苦,涂巡抚替陛下巡抚一地,又主持开海之事,才是辛苦。“ 涂泽民,张四维两人寒暄一阵后,便将张四维迎入了巡抚衙门。 两人来到巡抚衙门的大堂,涂泽民虽是主,但张四维的地位更高,由他坐主位,而涂泽民坐在了张四维的下首左手边。 落座之后,张四维率先开口道:“此次前来,一路波折,好在不辱使命,将饷银送到。” 涂泽民微微点头,感激道:“张大人辛苦了,有了这批饷银,宁波水师便能更好地为开海之事保驾护航。” 侍从端上热茶。 张四维轻抿一口茶,看了一眼涂泽民,缓缓说道:“高阁老的离世,实乃朝廷之痛。涂大人与高阁老情谊深厚,想必心中悲痛难抑。” 涂泽民眼中闪过一丝哀伤,叹息道:“高阁老对我有知遇之恩,他的离去,让我深感失落。开海之事,如今更是责任重大。” 张四维微微颔首,道:“涂大人所言极是。高阁老生前致力于开海,如今他虽已离去,但开海之策不能废。我在京城坐镇,日后还需多多仰仗涂大人。” 张四维的这番话也是有意提醒涂泽民 ,日后,开海的事情,由他负责了。 而涂泽民也领悟到了张四维的意思,赶忙起身拱手道:“张大人言重了。开海之事,关系重大,我自当竭尽全力……” 第317章 浩浩荡荡的开海事业 听着涂泽民的话,张四维微微点头,目光中透露出一丝期待。 他深知开海之事关系重大,不仅关乎朝廷的财政收入,大明的国运,更关乎自己日后的仕途。 再怎么说,在张居正那里,自己已经挂上号了。 如今高拱离世,他接手此事,压力不可谓不大…… 这次见到涂泽民,他也想着借着这个机会,对于开海的事情,进行更多的了解。 “涂巡抚,如今开海已有一段时日,成效如何?”张四维放下茶杯,正色问道。 涂泽民略一沉吟,回道:“张大人,开海以来,宁波等地贸易日渐繁荣。各国商船往来频繁,货物进出不断。丝绸、陶瓷、纸张等特产远销海外,为浙江百姓带来了不少收益。然而,开海之路并非一帆风顺,仍面临诸多困难。” 张四维眉头微微一皱:“哦?有哪些困难?” 涂泽民叹了口气:“其一,海盗猖獗。海上常有海盗出没,劫掠商船,威胁远航的安全,水师的饷银有所拖欠,便是因为,有几批商船因在航海之时,遇到了海盗,虽然没有太多的伤亡,但也耽误了返程,让宁波的账目上,出现了亏空……“ “其二,各国贸易规则不同,时有纠纷。不同国家的商人在交易中,对价格、质量等方面的标准各异,容易引发争执……与西洋各国在宁波已经开始了数次的谈判,若是张大人有兴趣,可参加五日后的谈判,到时候,有六个西洋国家参加……” 张四维听后,并没有拒绝,他同意了涂泽民的邀请。 陷入沉思。片刻后,他说道:“涂巡抚所言极是。海盗的问题确实棘手,需得好好谋划应对之策。” “是,西洋各国的海上贸易是能谈的,可海盗是要动刀兵的……” “能不能招安啊。” “张大人,在我大明的南海,往西洋而去的航道上面,各股的海盗层出不穷,我大明百姓出身的海盗我们可以招安,并且,现在正在谈,可还有诸多番邦的海盗,这个招安难度极大,几乎不可能完成……” 张四维听完涂泽民的话后,点了点头,而后看向涂泽民接着说道:“那涂巡抚,针对航行路上的海盗之事,你可还有什么良策……” 涂泽民思索片刻后说道:“张大人,下官以为,可加强宁波水师,福建水师的军力,增加战船数量,招募更多善于海战的的士兵,同时,与周西洋各国合作,共同打击海盗,当然,这个合作的结果,也在五日后,与西洋六国的谈判中产生……” 张四维听的很是认真,他也问了涂泽民很多的问题,以及解决的方案。 张四维很清楚,自己回到北京城后,定是跑不了被皇帝陛下问询,若是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清楚,到时候,自己可就不好上台了。 他们聊了一个多时辰,到了中午的时候,张四维与涂泽民一起吃了一顿简单的午饭,在吃饭的时候,张四维还不时的提出问题。 而到了下午,张四维在涂泽民等一干浙江官员的陪同下,视察了宁波的港口。 这座港口已经成为了大明朝最大的海港港口,港口上,各国商船林立,货物堆积如山。 工人们忙碌地装卸着货物,一片热闹景象。 张四维看着这繁忙的景象,心中感慨万千…… 正在这个时候,他的儿子张丁征带着两个小厮,靠近张四维,涂泽民等一干官员的时候,却被护卫拦住,不准张丁征等人靠近。 逼的张丁征不断大喊父亲。 他的声音吸引了一众官员的侧目。 涂泽民并不知道那个被护卫拦着的二世祖是张四维的儿子,他还以为是跟随他一同前来浙江本地官员的儿子。 当下,看向他身后一大批的官员,脸色一沉:“这不胡闹吗,陪着张大人视察海港呢,谁的儿子,领会家里面去……” 众多官员也都看向张丁征,都是摇了摇头。 一旁的张四维脸色却变得很是尴尬,顿了片刻后低声到:“涂巡抚,那是我的幼子,家教不严,让涂巡抚见笑了。” 涂泽民闻言稍稍愣神 ,而后,话锋一转:“原来是张大人的儿子,怪不得生的如此俊俏,英武……” 说话间,他对着护卫们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将张丁征放进来。 而张丁征带着两个小厮快步来到张四维面前。 “父亲,孩儿在此等候多时了。”张丁征恭敬地行礼。 张四维眉头一皱,沉声道:“你不在南京城好好待着,跑来此处作甚?” 张丁征挺直了身子,目光中透着坚定:“父亲,孩儿听闻宁波开海,此乃浩浩荡荡之大事。孩儿不想错过这等盛事……” 张丁征没有跟着张四维一同前来,也是有着自己的算计,他就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在浙江主要官员面前,混个脸熟。 张四维怒视着张丁征:“胡闹!此乃国家大事,岂是你能随意掺和的?” 张丁征毫不退缩:“父亲,孩儿并非一时兴起。孩儿在来宁波之前,已拜访了这里的第一批远航商人。孩儿深知开海之事意义重大,不仅能为国家带来财富,也能让百姓过上更好的生活。孩儿愿为开海之事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此时,海风徐徐吹来,带着一丝咸腥味。 阳光洒在港口上,波光粼粼的海面闪耀着金色的光芒。 张四维心中一动,知道自家儿子肯定是跟山西老家有了联系,他并没有说话。 涂泽民在一旁察言观色,适时地说道:“张大人,令郎有此志向,实乃难得。或许可以让他在宁波历练一番。” 张四维对着涂泽民点了点头后,转头看向张丁征:“你可知这开海之事有多多么艰难……” 张丁征毫不犹豫地回答:“父亲,孩儿虽年少,但也有一腔热血……” 张四维叹了口气,他与山西的联系是挣脱不开的,眼看自己儿子成为了代言人,他也不能拒绝。 缓了片刻后,他的口气有些松了:“你既如此坚决,为父也不好再阻拦你。但你要记住,不可胡作非为,一切要听从涂巡抚的安排。” 张丁征面露喜色:“多谢父亲!孩儿定当听从涂巡抚的安排,为开海之事尽心尽力。” 张四维又对涂泽民说道:“涂巡抚,犬子就拜托你了。若他有任何不当之处,还请严加管教。” 涂泽民拱手道:“张大人放心,下官定会照顾好令郎。” 第318章 选奉官 阳光依旧洒在宁波港口上,海风徐徐,吹在人身上很是舒服。 而张丁征在听到涂泽民的话后,心中清楚,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有钱无权钱买权,有权无钱权变钱……这是张丁征的人生信条,而他也清楚,抓住这次开海的机遇,他们张家也能摆托山西晋商,另开炉灶。 张四维看着儿子那副志得意满的模样,心中既有担忧又有无奈。 他深知儿子此次前来的目的不纯,但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他转头对涂泽民说道:“涂巡抚,小儿年轻气盛,读书无望,想着做些生意,不过,千万不要照顾,要一视同仁……“ 涂泽民微微颔首,笑道:“张大人放心,下官心中清楚。” “巡抚大人,我能看一看港口吗?”张丁征在涂泽民的话语落后,便赶忙说道。 涂泽民看了一眼张丁征:“当然可以。” 张丁征颇为惊喜,得到了涂泽民的准许后,先是道谢,而后带着两个小厮,对宁波的海港进行了一番参观。 他兴奋地看着港口上忙碌的景象,仿佛看到了无数的金银,朝他招手。 说白了,朝廷为民间富商提供的机遇并不多,开国两百余年,都未曾重视过商贾,而这次开海,只要你有银子,就能参与进来。 国策的变迁,让各地的商贾都产生了极高的兴趣。 可能会有船只沉没,血本无归的风险,但这次朝廷给的自由度也很高。 朝廷的造船司可以接受商人的订单,为你制造海船,只要你肯花银子,便能造出当世最好的远航船只。 当然,商人们也可以在地方官府的造船司制作他们所需的海船,这个的造价稍稍便宜一些,但在这些地方官府承办的造船司虽然便宜,但安全性也是能够得到保证,满足大明国标。 而晋商王家,范家,常家三大家族的幕后出资,张丁征在南京,宁波,杭州三家大型官办船司,下了八艘海船的订单,而这三大家族共出白银九十二万两,张丁征各人出资八万两。 虽然张丁征出的银子少,但他占的份额,却是最多的,到了百分之三十,而晋商的常家出了四十万两白银,才占了百分之二十三。 这个时候的张丁征是豪情万丈的,一百万两白银可能买不来一个五品官,但要是五百万两呢……这么多的银子,捐赠给朝廷换取一个能够靠近皇帝陛下的官职,只怕,现在如日中天的张居正也要出面,替自己摆平舆论。 还是那句话,权力是能买过来的,你买不来,证明你给的钱不多…… 在宁波海港转悠一圈的张丁征,在傍晚的时候,才返回到了自家父亲住着官驿。 张四维看到张丁征后,一顿臭骂:“开海的事情,你掺和什么,你懂什么,我告诉你,不要跟着山西的那帮人瞎混,他们的心眼啊可比你多的多 ,你是玩不过他们的,别到时候,把咱们老张家放在赌桌上,输的干干净净……” 张四维确实很生气……他现在身居高位,山西商人们巴结自己,顺带着不敢得罪自己的这个小儿子,现在对他百依百顺,可,自己终究会退下来,自己退下来之后,山西老家的人就绝不会在对张丁征有所宽容,到了那个时候,张家可能会受灭顶之灾…… 面对张四维的问责,张丁征不再吊儿郎当,而是一脸正色的看向张四维:“父亲,您说的我当然清楚,孩儿虽然读书不行,但也不傻,他们每年给咱们家送银子,现在,又不求您为他们办事,那是因为他们攒着呢,等到他们觉得时机成熟之后,您,就不得不替他们办事了……” “现在孩儿跟着他们厮混一起,一来呢,是想着从他们的手上,赚点银子,二来,便是想着在这合作中,捏着他们更多的把柄……孩儿,可不想只当一个商人啊……” 张四维并未听懂张丁征的言外之意:“你若是不甘心只当一个商人,便好好读书,早点考取功名……\" “哎,父亲啊,孩儿不是读书的那块料,但孩儿照样能作官……” “痴人说梦……” \"哼,父亲也是大明的阁臣,对我大明的律法了解诸多,难道没有听说过,选奉官……” 张四维听到张丁征的话后,猛地一愣。 选奉官这个制度相对来说冷门一些,自己的小儿子知道,可见在这里面做了很多功课了解。 这些人可能是通过向皇帝陛下进献财宝、方书等物品,或者有特殊技艺、引起皇帝陛下的注意,从而被列入选奉官的候选名单,有工匠、画师、道士等身份的人被有机会皇帝任命为选奉官。 由于这一过程完全由皇帝个人意志决定,所以具有很大的随意性和不确定性……已经跳出了大明朝原本的政治默契。 皇帝陛下若是想任命选奉官,便会让司礼监通过颁发“传奉圣旨”的方式进行任命,这道圣旨直接传达给相关部门的主官,,告知他们某人被任命为选奉官以及所担任的官职。 接到皇帝的“传奉圣旨”后,相关部门尽管可能对这种任命方式不满,但也只能按照圣旨的要求执行,为选奉官办理任职手续,使其正式成为朝廷官员……到了这个时候,只要这个选奉官能够不断地给皇帝陛下创造惊喜,是很有可能会一直被提拔重用…… 但是这个选奉官也有着自己的天然劣势。 选奉官并非正式的、通过常规科举及铨选途径产生的官职。 选奉官的产生往往带有很大的不确定性和特殊性,这全是帝王个人意志主导。 才学、品德传统标准,在这里不是标准。 可能是因为皇帝的一时兴起、特殊的政治需要或者某些特殊的机缘巧合而被任命。 一旦成为选奉官,虽然获得了官职,但在官场上的地位往往比较尴尬。 一方面,他们没有经过传统科举及铨选的磨砺,可能会被那些通过正规途径入仕的官员所轻视,选奉官人数较少,一旦产生,身边的同僚都是鄙视你,要面对较大的心理压力。 另一方面,他们的权力来源主要依赖于皇帝的恩宠,一旦失去皇帝的支持,地位便岌岌可危,他们的仕途发展也充满了不确定性,随时可能因为政治风向的变化而被边缘化甚至罢黜……… 虽然形式上是大明朝正式的官员,但可能都没有后世临时工的岗位稳定…… 张四维叹了口气,看着张丁征轻声道:“你若是成了选奉官,你父亲我直了一辈子的腰可就弯了……以后的清流们,会针对为父的……” “父亲,您说这话,多少有些不切实际,在孩儿看来,您的腰可没有直起来过……” “至于那些清流们,不用去管,年号都变了,年轻,善于接受新鲜事物的皇帝陛下,在碰上上一个勇于改革的首辅……清流们,难成大器了……” 第319章 暗地里面赏点 这是张丁征第一次在自己父亲面前,这般正式的对话,而张四维也没有劝自己儿子放弃他这个不太成熟的想法。 父子之间的这次夜谈,相对来说,比以往的更和谐一些。 正当张丁征想着大干一场的时候,他却不知,命运给他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当然,也可能这次玩笑只是对他的一场锻炼。 官驿之中,锦衣卫的耳目是存在的。 张丁征与张四维的这场夜谈,在当夜便被汇总,快马加鞭的送往北京城……… 而张丁征在南京所作所为的记录,由东厂的密探运送入京,也就是在这夜,到了北京城…… 张丁征无官无职,朱翊钧专门派人盯着他,一来是因为他与晋商们联系甚密,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他是张四维的儿子。 朱翊钧对于晋商,此时只有防备,在日后,给他们制定严格监管制度,并不想直接动了晋商的根本。 虽然历史上的他们资敌,但现在他们还是在大明朝的制度框架下做事情的,后来的事情,也是他们子孙们干的事情,即便现在的自己,找个由头,把那些晋商大户们拉入大案,抄家灭口,但这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晨曦微露,紫禁城在淡淡的霞光中渐渐苏醒。 宏伟的宫殿建筑群庄严肃穆,仿佛在诉说着古老帝国的辉煌与沧桑。 一早,帝国年轻的皇帝陛下朱翊钧身着华丽的龙袍,在太监宫女们的簇拥下,前往皇极殿参加朝会。 与往常一般,他没有乘坐龙辇,而是步行前往。 在皇极殿中,朱翊钧接受百官的朝拜,而后群臣奏陈政务。 与以往一般,朱翊钧认真聆听着每一个人的发言。 他时而微微点头,时而皱眉沉思。对于一些重要的问题,他会仔细询问,与大臣们进行深入的探讨……做出皇帝最高的指示…… 到了朝会尾声,又到了年轻帝王pua的时间段,而全体的官员,早就习惯了接受皇帝陛下的悉心教导,甚至在长时间的pua的过程中,百官们也培养出了回话的默契,在万历四年的时候,众臣答话的时候,还有些凌乱,而到了万历四年的年底,众多官员已经几乎达成共识,回陛下教导的时候,说的贼齐…… 朱翊钧清了清嗓子,看着下面的百官,缓缓说道:“众爱卿,静一静,且听朕言……” 听着皇帝陛下的话后,百官们安静下来,各个站的笔直,听候教导。 “韩愈有诗云:“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吾等身处朝堂,身负社稷之重责,当以勤勉为要,不可有丝毫懈怠……” “是,陛下……” “想那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殚精竭虑,方保天下苍生无虞,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其勤勉为政,为后世传颂。吾等既受百姓之托,受天子之恩,当以先贤为范,兢兢业业,不敢有半分偷懒之心……” “是,陛下,吾等不敢松懈……” 朱翊钧听着百官们的话后,满意的点了点头,正当官员们觉得今日早朝的教导结束时,却又听到皇帝陛下说道:“为官者,当以民为本,以国为重。若贪图安逸,嬉戏玩乐,必致政事荒废,百姓受苦。如匠人治器,精雕细琢方能成器;为官理政,勤勉用心方可成事……” “是,陛下……” “论语有云:“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朕望众爱卿牢记圣人之言,以勤勉为舟,以忠诚为舵,在为官之路上奋力前行,切勿荒于嬉,毁于随……” “是,陛下……” 每当朱翊钧拿着经典,拿着圣人的教诲去告诉百官怎么干事,怎么当官的时候,很多官员的内心不由萌生一个想法,这些好像是我的词…… 原本是臣子劝解皇帝,到了此时,却变成皇帝陛下要求臣子们…… 朱翊钧这也是走他们的路,让他们无路可走。 朝会结束后,朱翊钧回到了乾清宫。 他刚刚坐在御座上,一个小太监便进入了乾清宫,带来了东厂从南京发来的谍报。 张鲸从小太监的手中接过谍报后,便恭敬地递给了皇帝陛下。 “陛下,这是张丁征在南京地所作所为,他在南京总共四日,在丽春院中呆了两日,而后又到了山西晋商在南京开的当铺中,与一个年轻地商人见面之后,二人又到了一处酒楼用膳,谈事,秘报之中,记载详细……”张鲸赶忙说道。 他昨夜便已经得到了东厂地汇报,但那个时候,天色太晚,朱翊钧已经休息,这封密报便存东厂之中一夜。 朱翊钧听完张鲸地话后,点了点头,而后,便打开密报看了起来。 记载地第一段,就是张丁征在丽春院中,与两个小厮的对话, 开妓院,买人抢人,做大做强,颠覆北京城娼妓行业…… 实际看到第一段的时候,朱翊钧对这个张丁征,是有了些许的好感的,直觉他是一个妙人。 但当朱翊钧看到第二段的时候,还是让他有了些许的不安,跟他见面的那个年轻商人底细也调查清楚了,是王家的,王崇古的堂侄,跟这个张丁征算是表兄弟,他们两个人商讨的就比正式一些了,对于出海经商的利润分配,以及想借用张四维在朝中的影响力,为他们的大船队,在浙江这边获得较大的政策倾斜,虽然,张丁征拒绝了,但朱翊钧还是感觉到了些许的不安。 江南商团在正常的竞争中,对于晋商,是处于优势的,可若是,一个内阁的重臣,官府的相助,这个竞争环境就被打破了…… 这个后果是极为严重的。 所以,即便朱翊钧觉得张丁征有趣,但此时,并不想让他当晋商的代表,进入到开海之中。 朱翊钧看完之后,便将密报递给了冯保。 “大伴,你看一下……” “是,陛下。”冯保说完之后,上前两步,从朱翊钧的手中接过了密报,而后查看一番。 看完之后,冯保轻声说道:“陛下,这确实有些棘手。” 朱翊钧微微点头,说道:“此人有想法,朕本想用他,但用他的代价有些大,你觉得该怎么办……” “朝廷的开海大策,不能成为权贵的游戏啊,陛下,别忘了,这个张丁征除了是张四维的儿子之外,他在京师,还有一帮重臣,武勋家的子嗣做朋友,若是此时,他进入开海,那以后,京师这些权贵之家,是不是也要进入……那不乱套了……” 朱翊钧点了点头,冯保倒也提醒了他。 “这个人啊,抛弃在北京城的潇洒日子,一心投入朝廷开海大计,这一点啊,还是值得赞颂的,依朕看啊,明面上不用赏赐他什么了,暗地里面给他点好处吧……” “陛下,什么好处?”冯保赶忙说道。 “让他不做准备的出海……坐别人的船,长长见识……不做船长,做船工……” 第320章 蠢驴 朱翊钧说的很是轻松,随意。 但在一旁的冯保,张鲸两人却都听在了心里面,尤其是张鲸,他还有些紧张。 他管着东厂,这事情是要让自己办的。 他现在没了心神主意了,这件事情的操作,到底是传给锦衣卫的人干呢,还是让东厂的人过去……万一,若是东厂的人跑到那里事情没有办好,那张鲸可真的没有脸面再去提督东厂了,可若是交给锦衣卫的人全权处理,是否在向陛下表明自己怯场,不敢有所作为。 冯保在返回司礼监的时候,突听后面有人喊了声:“冯公公……且慢行……”他回过头去,便瞧着张鲸小跑着追了上来。 冯保稍稍停顿。 而张鲸在此时也追了上来。 “冯公公……” “你不在乾清宫中伺候陛下,追我作甚。” “陛下在读书,现在用不着奴婢伺候。”张鲸气喘吁吁的说道。 冯保是个老狐狸。 只从张鲸对自己的称呼上面,便知道他啊,此时定是有求自己的地方,不过,冯保也不挑明,自顾的转身朝前走去。 张鲸再次跟上。 他跟在冯保身边走了许久。 两个人都不说话。 等到冯保马上回到司礼监之时,张鲸便再也忍不住了。 “冯公公啊,陛下旨意是让这个张丁征,到船上去做船工,东厂这边是明着干,还是暗地里面干啊……” 听完张鲸的话后,冯保心中暗骂一声蠢驴,张丁征是张四维的儿子不说,身后还有晋商大财团,怎能明着干…… “当然是暗中行事了。”冯保并没有停止脚步。 张鲸闻言点了点头:“看来,奴婢也没有猜错陛下的心思,那冯公公,如何办,是让锦衣卫去办,还是让东厂的人去办。” 听完张鲸的话后,冯保多少有些无语。 他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一脸疑惑的张鲸。 “你说呢……” “不如让东厂的人去办。” “东厂在那里是没有根基的,而张丁征在江南可是有钱有势,别到时候,暗地里面没有办成,反而闹到了明面上……” “那我就去告知张指挥使,让他安排。” “厂卫什么时候分的那么清楚了,东厂跟锦衣卫就不能一起办这件事情吗?”冯保冷声道。 这句话一说,张鲸才算是茅塞顿开,对啊,让东厂锦衣卫一同协办,俩家在浙江的人力也能统一指挥…… 正在张鲸愣神的时候,冯保却再次开口道:“是陛下让你来问我的。” 听完冯保的话后,张鲸赶忙否决:“不是,是我自己想来请教冯公公,在怎么说,冯公公提督东厂这么多年,这个经验啊,要比我丰富的多 。” 在冯保离开乾清宫后,皇帝陛下看着一脸魂不守舍的张鲸,便已清楚,这小子心里面没底,而后便给张鲸指了一条明路,去问冯保…… 现在张鲸虽然否决的很坚定。 但冯保心里面已有了答案,他看着张鲸,不住的摇头。 “张鲸啊……” “哎,在……冯公公,您还有什么嘱咐。” “东厂的能人是很多的,不要觉得是自己提督,便弯不下身子去问下属,有些事情啊,问问他们,可比问我,要有用的多。” “是,多谢冯公公指教。”张鲸赶忙躬身。 而冯保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张鲸后,便继续朝前走去,而这次张鲸没有追上,他半躬身子,拱着手,目送着冯保的离去……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冯保离去的背影,许久,许久……… 这个时候的张鲸,很是不甘心,刚刚冯保看他的眼神,仿佛是在对他说,就你这样的德行,也配与我为敌争宠…… 张鲸缓了缓心神之后,便立刻前往锦衣卫衙门寻找指挥使张国之。 一路上,张鲸心中思绪翻涌,他深知此次任务的重要性,若办不好,自己在陛下那里可就真的没了颜面…… 来到北镇抚司,张鲸被引入大堂。 只见张国之身着飞鱼服,威风凛凛地坐在堂上。 张鲸赶忙上前,拱手行礼道:“张指挥使,咱家有礼了。” 而张国之看到张鲸进入大堂,也不敢托大,赶忙起身迎接:“张公公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张鲸清了清嗓子,说道:“张指挥使,陛下有旨意……” 张国之作为锦衣卫指挥使,在前段时间,也曾经调查过张丁征,此番听完张鲸讲述完后,也没有太多的疑虑。 最后决定,这件事情由东厂锦衣卫一同办理。 锦衣卫调遣一名千户跟随,而拥有指挥权的却是东厂的大档头。 主要人员在东厂商议,制定计划。 锦衣卫掌握着宁波开海的很多信息,也就是从这些信息中,拟定了行动方针。 宁波开海两年,商业渐渐繁华,也就是在宁波,南京等地,出现了很多大型的远航船队,需要的出苦力的船工数量是庞大的,这里面大多数都是沿海的百姓,想多赚点银子,补贴家用,冒着风险前去。 但,所有新兴事物,在刚刚开始的时候,都是暴力发展…… 这个时候的开海,在一片欣欣向荣下面,也是有着诸多的阴影。 在庞大的船工之中,有七成是自愿的,有两成是哄骗的,这些还好,只要不死在大海上,回到大明之后,都是有银子拿的,回来就能躺平两三年,不愁吃喝,但也有一成,涉及到了人口的买卖…… 人口买卖主要针对的对象就是心智不健全的…… 还有一部分与地方官府有关,牢狱中被关押的犯人,会被官府卖给船队做苦工,这些犯人船队是只有使用权,到了期限之后,也能离开船队,但,有着一部分的死刑犯,一旦上船,便永远也下不来了…… 而这次厂卫制定的计划便是将张丁征列入犯人的行列,在他们抓住之后,由地方的大牢出面,卖给船队…… 锦衣卫虽然掌握了这个信息,但现在线索链还没有掌握清楚,他们也不敢贸然禀明皇帝陛下。 陛下的旨意说让张丁征当船工,可却没有说,要让他死,所以给张丁征在大牢中的身份,也不是死刑犯……… 只要到了船上,张丁征即便说破大天去,也没有人会相信他…… 第321章 一条鞭法, 北京城,古老而威严的城墙在阳光的映照下散发着雄浑的气息。 德胜门巍峨耸立,厚重的城门仿佛在诉说着往昔的辉煌与沧桑……清晨的阳光洒在德胜门的城楼上,十几名守门的士兵,打开了城门。 而后,兵士们一涌而出,站的笔挺,守门。 正当这个时候,一支队伍骑着高头大马从城中快马仰鞭而出…… 这个队伍便是厂卫特别行动小队。 带队的是,东厂的大裆头,原锦衣卫千户顾名章,一个四十岁的壮年男子,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锦衣卫的千户,三十六岁的赵思明…… 队伍共有三十余人,东厂,锦衣卫的人员正好对半分。 队伍来的快,去的也快,阵阵尘土散去之后,便也只能看到些许模糊的身影…… 当然,在此守城的一名士兵,望着远去的队伍,心中暗自感概…… 而这个兵士,便是被朱翊钧的另外一个玩笑,留在北京城的努尔哈赤,不,现在他叫李健州。 李健州被迫留在京师之后,便到了兵马司,也不参加操练,每日的工作就是看门,在原先的历史上,他多少次魂牵梦绕想要攻打的都城,到了这个时空,他每天都能看到。 他已经很久没有骑过马了。 看到这些人之后,不免触景生情,想到了自己在辽东自由自在的日子…… 他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大明朝的大皇帝陛下,为何要限制自己的自由,将他留在这里。 中午时分,阳光变得炽热起来。 李建州与其他的士兵换班,拖着有些疲惫的身躯向家的方向走去。 他家住在京城城西的一个小院子里。这个小院子虽然不大,但却充满了温馨。 院子里种着一些花草,李健州一进门,便能闻到一股花香味。 走进院子,李建州看到妻子鄢瑶正在院子里摆弄着花草,听到开门声后,鄢瑶便放下了水瓢,转头看向李健州。 鄢瑶容貌出众,眉如远黛,眼似秋水,肌肤胜雪,此时穿的一身粗布衣衫,但也难掩天生丽质的姿色。 这个鄢瑶出身官宦世家,他是鄢懋勤的孙女,在嘉靖年间,家族因罪被处置,她也因此流落到教坊司,而后被张鲸挑中,被他搞来,弄到了李健州身边当老婆。 “夫君,你回来了。今日可累?”鄢瑶迎上前去,关切地问道…… 李建州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微微一笑,说道:“不累,只是今日,莫名的想念老家了……” 鄢瑶听完之后,也不知如何安慰自家夫君,只能转移了话题:“夫君,洗洗手,吃饭了。”说着,便转身朝着厨房走去…… 李健州看着自己妻子的背影,默默叹了口气…… 按照努尔哈赤原来的性子,他是不会对一个女人产生一丝依恋的,可在这个时期,却与以往截然不同,他被留在了北京城,人生地不熟,对于未来充满恐惧的时候,一个温柔的女子出现在了他的身边,对他百依百顺,最重要的是这女子生的也美貌,正好能满足努尔哈赤那无尽的精力…… 当然,这个鄢瑶出现在努尔哈赤的身边,既是妻子,也是东厂安排在他身边的探子…… 而努尔哈赤在这段时间中,曾经数次有过想要逃跑的想法,不过,在想到李成梁临走之时,对自己说的话,他的勇气便消失的差不多了……但此时的努尔哈赤并不清楚,他若是真的跑了,可就离死不远了…… 朱翊钧曾对张鲸做出过明确的嘱咐,若是这个李健州逃了一次,抓到之后,立即杀了…… …………………… 乾清宫内,金碧辉煌,庄严肃穆。 朱翊钧高坐龙椅之上,神色威严,目光深邃地看着殿下站立的几位重臣。 张居正、申时行、张学颜组成的内阁班子,以及海瑞四人,恭敬地站在下方,气氛凝重而沉静。 这是海瑞在上奏折痛诉张居正代表的内阁不干实事后的第三天。 张居正便带着他的改革方案来到了乾清宫,求见陛下,而朱翊钧也很是识趣的将海瑞也召了过来,一同听一听。 张居正微微抬首,拱手向皇帝陛下进言:“陛下,臣今日要为陛下详述这一条鞭法之要旨。这一条鞭法,实乃关乎我大明社稷之重要变革。” 朱翊钧喃喃自语:“一条鞭法……” 张居正缓缓说道:“是……陛下,我朝旧制,税赋名目繁多,百姓不堪其扰。田赋、丁税、徭役等各自征收,不仅流程繁琐,且易生弊端。而一条鞭法,旨在化繁为简,将田赋、徭役以及其他杂征合并为一,统一征收银两,如此一来,可大大减轻百姓负担,亦能提高征收效率。” “其一,合并税赋之后,征收标准更加明确。以往百姓苦于税目不清,官吏趁机盘剥。如今只按土地和人丁核算出应缴纳的银两数目,一目了然,杜绝了官吏随意加征之可能。” “其二,徭役折银。过去百姓需亲身服役,耽误农时,影响生计。如今将徭役折算成银两,由官府雇人服役。这样既保证了公共事务的顺利进行,又使百姓得以安心从事农活。。” “其三,统一征收银两,便于运输和存储。以往征收实物,运输成本高,损耗大,且存储不便。改为征收银两后,可大大节省财政开支。” “陛下,一条鞭法之推行,必将为我大明带来诸多益处,增加朝廷财政收入,稳定大明天下。臣等恳请陛下恩准,在全国范围内推行此新法。” 张居正说完之后,便躬身行礼,而他身后的申时行,张学颜二人也是纷纷躬身行礼…… 朱翊钧听完张居正的话后,只是叹了口气,他并没有第一时间表明自己的态度,而是,转头看向了海瑞。 “海爱卿,你觉得如何?” 海瑞听到朱翊钧的话后,拱手而言:“陛下,张阁老所言一条鞭法,虽有其理,然臣不敢苟同……” “新法欲并税赋、徭役为一,统一征银,虽可省运输存储之费,明征收之准,然百姓安能轻易得银……” “乡间之民,多以物易物,所产不过粟麦布帛,何处得银以纳赋税……” “且征银之法,必使豪富之家囤积银两,操纵物价,而贫者愈贫,富者愈富……” “民不得安其生,国何能稳其本?此新法看似精简,实有利于社稷,但对万民百姓无利,反增其困也。望陛下慎思之。” 第322章 问政 1 海瑞说的很是直白。 你这个改革,对朝廷有利,他可以让朝廷的赋税征收简单化,但,对百姓却没有一点好处,现在的百姓们,平常消费哪个用白银。 铜钱才是普通百姓使用最为主流的货币。 他的价值相对较小,适合小额交易,而最为重要的是,他的流通量非常大,这也是大明朝的主流货币…… 而朱翊钧听到海瑞的话后,手指不断的敲击着御台,眼睛却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张居正,想听着张居正辩解。 内阁成员,张居正推荐的,朱翊钧没有二话。 现在的内阁对于张居正,再无掣肘之人,他已经成为了核心的核心。 而朱翊钧也有意推动张居正改革,又不会拖他的后腿,甚至会用自己的皇权给予他支持。 现在的张居正虽然没有达到在另外一个时空可以摄政的地步,但也是弘治年间到此,权势最为庞大的内阁首辅,在加上他这么多年的经营,推动改革之事,足矣…… 而张居正一抬头便看到了朱翊钧的目光,当下轻声道:“陛下,海都御史之虑,臣亦深思熟虑过。然一条鞭法绝非如海大人所言那般对百姓无利……” “随着贸易往来之频繁,白银逐渐流入民间,百姓可将所产之物售于市集,换取白银以纳赋税,再者,朝廷亦可鼓励商贾下乡收购,为百姓提供换取白银之途径。如此,百姓并非无处得银………因为徭役可用银钱买断,百姓们也有更多的时间劳作……” 张居正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海瑞暴力打断:“哼,我大明朝的官员有旬假,每个月有一日,朔望假,每月的初一和十五放假,又是两日,正旦节五日,冬至节三日,元宵节十日……若是生了病,还有病假……难道我大明朝的百姓,就不配休息,买断了徭役,在去干其他的活,赚取银子,再去买断徭役,周而复始,民乏国困……” 张居正这个时候,有些动了肝火,他看着海瑞,轻声道:“海都御史,您现在是在强词夺理啊……” 在张居正看来,此时的海瑞就是在胡闹,为了反对而反对,好像我大明朝的百姓不能好好休息,倒是他张居正的错了……这个锅太大了吧…… “既然咱们的阁老不愿提这些,那我海瑞便说些实际的,阁老也说了,百姓的银子是通过卖自己的粮食给商贾而得来的……” “那岂不是将粮食的价格交给了商贾来定……阁老别忘了,百姓手中只有田地,还有田地中长出来的粮食,而商贾手中却有白银,原本百姓是不需要白银的,可朝廷把税制一定,不征收粮食,不征铜钱,只征白银,那就只能逼迫百姓,与较大的粮食商人打交道,开始卖粮交税,再往后卖地交税……” 这个问题,张居正就不得不回答了,因为这是最直接的。 朱翊钧还在敲打着御台,没有一点想要说话的想法,冯保,张鲸两人站在朱翊钧的身后,全是阴沉着脸…… 而张居正在这个时候,专门看了一下朱翊钧身后左侧的冯保…… 海瑞在听第一遍,便直击要害,看的那么清楚,那么明白,张居正是不信的,他此时说的自己频频解释,只能证明一件事情。 海瑞提前已经知道了其中的细节,想必,跟皇帝陛下也聊了许久了。 这个制定的国策,不过三日,知道的人,也就张学敏,申时行,与张居正三人,因为兹事体大,张学敏,申时行两人绝不会私自传出去,当然,即便是他们两个人中,有人传给了陛下,张居正也不会去追究,甚至不会去怀疑…… 他只会想着,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想必,这个冯保是在他们三人身上下了很多功夫…… “海都御史,豪富之家囤积银两、操纵物价,实乃多虑,既然有了律法,朝廷可加强监管,严打囤积居奇、操纵物价之事,虽然,律法有些隐患,但也有诸多的好处啊……” “以往税赋名目繁多,百姓不仅负担沉重,且官吏从中渔利,腐败滋生,如今统一征银,标准明确,可大大减少官吏舞弊之可能,百姓之负担实则更为合理,且徭役折银,使百姓得以安心从事生产,于国于民皆有大利……” 张居正的回答,很是苍白,因为在这个时候,他也没有很好的办法去回答,在于申时行,张学敏拟定的时候,他们都已经看出了弊端,但好处也明显,只能在苦一苦百姓,先把新税制推行起来,而后,在慢慢改变…… 面对海瑞的发难,张居正也只能用苍白的加强监管,而后言其律法好处,避重就轻…… 海瑞听着张居正的话,一下子就急了,他刚想发飙之时,一直没有说话的皇帝陛下,却抢先开了口:“我大明朝自永乐之后,朝廷开支日益增长,百姓赋役负担不断加重……豪绅胥吏相互勾结营私舞弊,土地兼并盛行……沉重的田赋和徭役摊派到少地甚至无地的贫民身上,百姓纷纷逃亡,朝廷对税收和人口失去控制,赋役法律制度崩溃瓦解……” “朕所说的是我大明现在面对的处境……面对赋役制度的困境,地方官府不断进行赋役制度的变法尝试……” “大明宣德年间,江南就出现了征一法,大明弘治年间,福建出现的纲银法,也具有徭役折银向田亩转移的内容,大明嘉靖十年,由桂萼也提出了徭役者银的鞭法,同样如此……” “想必,张爱卿,也是在制定一条鞭法的时候,也查看了纲银法,征一法等诸多律法,归根结底,不管如何变,目的就是徭役折银和将徭役向田亩转移……” “这一点吗,朕是支持的……” “现在张爱卿提出的一条鞭法,想在全国推行,而海爱卿的忧虑,朕同样也有。” “朕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这个改革,是为了朝廷着想,还是要多为百姓着想……” “想了许久,朕也没有答案。” “若是只为大明社稷着想,只为祖宗江山着想,解决朝廷的困境,让我大明太仓装满粮食,府中的库银堆积如山,朕此时一定毫不犹豫的下旨推行,可百姓的困境,朕是看到了,朕如何能够不体民间疾苦……” “而今日,朕也有了答案……” “民不得安其生,国何能稳其本……” “今日海爱卿,回答了朕,解了朕的疑惑,朕也听了张爱卿所言的一条鞭法,自觉,还有精进的可能……” 第323章 问政 2 朱翊钧是大明的皇帝啊。 他有守业之责。 他高高在上。 此时,他却能从社稷,百姓两者之中,选择百姓。 不管是政治作秀,还是发自内心…… 都不得不让乾清宫中的这些重臣们,内心发颤,由衷的敬佩。 海瑞微微颔首,神色激昂,似对皇帝的话触动颇深。 张居正则神色凝重,目光之中,竟是也有些动容。 沉默片刻后,张居正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圣明,微臣所虑不周……海都御史所言极是,一条鞭法确有诸多弊端需加以改进,微臣愿与诸位同僚共同商议,力求使此法更加完善,既利朝廷,亦惠百姓。” 海瑞亦拱手道:“陛下心怀百姓,实乃万民之福。臣愿为陛下分忧,与张大人等共同完善一条鞭法,确保其能真正造福百姓。” 海瑞的话一出口,张居正便迫不及待的说道:“海都御史公务繁忙,等着我们重新拟定后,在告知您如何?” 海瑞对于张居正来说,就如同洪水猛兽一般。 他对于海瑞,是打心眼里面不喜欢。 海瑞此时掌管着都察院,在这几年中,刑部的民间官司,发回重审的频率非常高。 他是真看卷宗,而且意气用事。 他有一个习惯,就是民间财产纠纷的案件,重审的占比是最多的。 面对这种案件,不问是非曲直,青红皂白,总是有权有势的败诉吃亏,若是重审结果他不满意,接着重审,反正到最后,都要达到他的满意。 还有太爱惜自己的名声了,特别是民间百姓对他的评价,官员出行是有规定的,马车这是标配,有些人还做轿子呢,这出行费都察院是可以承担的,但海瑞,从来不领这个银钱,天天起个大早,步行上班…… 这一下子,便把满朝文武都比下去了,有些人敬佩他,也有些人记恨他……这是相辅相成的。 朱翊钧听着张居正的话后,微微点头,他看了一眼海瑞:“海爱卿,给咱们的首辅一些时间,他们操持好之后,朕还会叫你来听的……” “是,陛下。” “张爱卿……” “臣在。” “朕很早之前,曾对你讲过,想要取消人头税,这个,希望在下一次奏陈的时候,能出现在这个新律法之中……” “是,陛下。” 朱翊钧并未在此时,对张居正说那么多他的想法,他在宽慰一番张居正等人后,便让众人离开了乾清宫。 张居正,海瑞,申时行,张学敏四人行了礼后,便缓慢退出乾清宫。 不管是去内阁,还是去都察院,他们都是一条路。 张学敏,申时行二人走在后面,而张居正,海瑞二人便是并肩而行,走在前面。 起初的时候,两人一路无话。 等到张居正马上要到内阁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 ”海都御史……“ 海瑞闻言,也停下了自己的脚步,看向张居正。 “这世间啊,不是非黑即白,一条鞭法之推行,乃是为了大明社稷之长远,若不先使社稷富强,又何来余力顾及百姓,你可知,今日你在乾清宫中说这些话,对我大明,哼,影响深远啊……” 面对张居正的发难,海瑞是丝毫不惧,当然,在嘉靖年间,他连皇帝老子都不惧,当然不会此时的张居正了。 “首辅大人啊,此言差矣,民乃国之根本,社稷之根本,若不顾百姓死活,国家又岂能长久富强,社稷又岂能安于泰山,孟子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大明正统年间,于谦于少保,便已在奉天殿中,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振臂而出,百姓之福祉,当为首要考量……” 张居正听着海瑞的话,只是微微摇头:“海都御史,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如今的大明不是你眼中的大明了,也不是于少保在的正统年间了,此时的大明内忧外患,若不先整顿财政,增强国力,如何抵御外敌?又如何解决诸多难题?在我看来,只有社稷强大,才能解决很多事情……” 张居正说的也是实情,所以,他迫不及待的为朝廷续命,在现在这个时刻,实际上两人都没有错。 “首辅大人,若在推行新法之时,一味追求国家富,社稷强,而不顾百姓之苦,必将激起民怨,‘民惟邦本,本固邦宁。百姓若不安,国家又岂能安宁?” 海瑞从头到尾,跟张居正说的每一句话,都把百姓放在首要位置,让张居正怎么辩,也辩不过。 张居正神色严肃:“治国理政,需从大局出发。若只着眼于百姓一时之苦,而不顾社稷,那才是真正的短视……“ “依着阁老的意思,便是为社稷而苦百姓……” “为了社稷,只能先苦一苦百姓了。” 原先还在心平气和跟张居正辩论的海瑞,在听到他的这句话后,立即翻脸爆发了。 “你为内阁首辅,承蒙皇帝陛下信任,手握大明臣子最大的强权,那么多的乡绅恶霸,那么多的藩王将军,你不想着从他们身上下功夫,你一直想着苦一苦百姓,百姓怎么了,任劳任怨,本本分分,就活该吃苦,若是有一日,百姓们被逼迫的背井离乡,成了流民,造了犯,让他们来颠覆我们大明朝的社稷,才如我们首辅大人的愿吗?” 海瑞的话,几乎是吼着说出口的。 而跟在身后的申时行,张学敏两人在这个时候,听的清清楚楚,他们互相对视一眼,只能各自叹息。 “海瑞,你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 就在两人争论得激烈之时,忽然一阵狂风刮起。甬道中的灯笼被吹得摇曳不定,众人的衣衫也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狂风过后,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平静,但两人的心情却无法平静下来,海瑞此时紧握着拳头,而张居正也是一脸严肃…… 两人互相恶狠的看着对方,仿佛他们是仇人。 许久许久之后。 张居正闭上了眼睛,长长的叹了口气:“海都御史,你赢了,可是我大明的社稷,要输了……” 第324章 问政3 大明朝建国两百余年后,文官集团发展迅速。 到了此时,在朝堂之上,出现了两个极致的代表,一个叫海瑞,另一个叫张居正。 海瑞,正气浩然,公正廉明,不畏强权,各地老百姓心心念念的青天老爷…… 张居正,忍辱负重,力挽狂澜,不顾个人毁誉也要造福天下…… 他们二人是两个极致,但二人都是心怀家国天下之人,都力图用自己的方式忠君爱国,体恤百姓…… 海瑞是激进的理想主义者,他敢骂皇帝,敢骂群臣,敢站在主流的对立面,力图站在个人道德层面,身体力行用儒家信仰治一方百姓,护佑一方百姓。 无疑,海瑞是历朝历代,群臣的楷模,然而或许也只能成为“楷模”,完美的理想主义者,但他永远也成不了历史的主流…… 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结党营私,争权夺利才是历史上那些佼佼者的主流信仰…… 张居正是是理性而务实的改革派……理性务实两个字,让他在为官的路上,选择自了与海瑞截然不同的道路。 嘉靖二十四年他成为进士,那个时候,刚入仕途,他也曾理想过,也曾挣扎过,不过,在嘉靖三十二年,他告辞归乡的三年的时间内,他也悟了。 他慢慢的接受,进入主流群体,成为了大明朝众多官僚中的一员,多年的磨练,让他善于斗争,也让他能够站在更宏观的角度,力图国家制度的改革。 严嵩高拱等人的存在,让他明白一个道理,只有拥有权力,他才能做一些事情。 至于于个人道德层面,张居正是远远比不过海瑞的。 他享受奢靡,也接受民间乡绅巨富的政治献金…… 但张居正掌权的时间段,让大明朝重新焕发了活力,当然,他同样也埋下了隐患。 一人之力终抵不过历史长河。 海瑞,张居正皆如此…… 在这场争执中,海瑞占据了上风,他的理想主义,在这个时刻战胜了理智,战胜了务实。 张居正留下那句,大明的社稷输了的话后,便快步离去。 而海瑞看着张居正离去的背影,默默不语…… 张居正气冲冲的回到了内阁,申时行,张学颜两人也回到了内阁。 他们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后还是申时行开口说道:“阁老,这个丁税真的要废除,这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啊,咱们的一条鞭法,将丁税并入了田赋之中,想来,这也应该能满足陛下的要求啊……” 丁税主要以人口为征收对象,按丁口数量征收,这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人口的增长和经济的发展,许多百姓因不堪丁税重负而生活困苦,甚至出现逃亡现象,而在历史上社会动荡的时候,朝廷通常都会针对这个丁税的减免,和变革展开。 但不管如何变革,换了什么名目,收取的税是不会少的。 为了逃避丁税,诸多的百姓成为隐匿人口。 张居正叹了口气:“陛下一直都觉得丁税是我大明税制混乱,人口隐匿的罪魁祸首,许久之前,他就曾对我说过丁税之事,今日旧事重提,想来,摊派他是不同意的。” 听完张居正的话后,张学颜缓缓说道:”那陛下难道是想彻底一些,按照田亩进行收税,与百姓家中的人丁,不再牵扯……” 张居正只是点了点头。 申时行赶忙说道:“那这个变化太大了吧,按照土地征税的话,太多的变数了,百官们,也不会同意的,他们的土地太多了,若是不按人丁定田赋,而是按照土地的所有,定田赋的话,我大明要想每年拥有足额的税银,那岂不是……” 说到这里,申时行略微有些停顿,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张居正。 张居正注意到了申时行的眼神后,再次点头:“对,你想得没有错,为了大明朝能够有足够的税银,那只能是,一视同仁了,百姓耕田,按田亩征税,士绅也是如此……不管你是致仕的阁老,还是当朝的新贵,都要按照他们拥有的田地交税……只有这样,我大明朝才能有银可用,有粮可用……” “但,要是按照陛下的想法进行,我等必自绝与朝堂诸臣了,一场又一场的腥风血雨啊……” 张居正说完之后,深深的叹了口气。 张学颜倒吸一口冷气,片刻之后,他再次问道:“那藩王呢,宗室呢……陛下难道也想?” “现在不想,不代表之后不想,陛下也要自绝于宗室了,既然如此,汝默,子愚,你们两人可愿意与我一道,轰轰烈烈的做一场大事。” 张学颜,申时行二人赶忙躬身行礼:“愿听阁老差遣……” 张居正的眼神中透露出坚定与决绝,他看着面前的申时行和张学颜,心中明白这场即将掀起的风暴将会无比艰难,但为了大明的社稷,他已无退路…… 按照现在他们拟定的税制,往下推,是推不动的,因为已经不得皇帝陛下的支持,他们只能在做尝试。 内阁之中气氛凝重。 “此事需从长计议,不可贸然行动,首先啊,要摸清朝堂诸臣的态度,尤其是那些拥有大量土地的官员。” “可先放出一些风声去,税制改革,众人都是心知肚明,只不过如何改,他们却不清楚,在这个时候,诸多的方案吹出风来,真真假假,我等也可早做观察。” “这两日,要辛苦两位了,按照田亩征税我们在拟定一个方案。” “是,阁老,那一条鞭法同征白银,征收白银的事情,该如何算呢……” “一步步来吧,想必,陛下那边也有了些许的想法,只不过今日乾清宫中人多,无法开口罢了。” 而此时,乾清宫内。 朱翊钧坐在御案之前,他同样也在沉思,冯保,张鲸二人一直守在旁边,不敢言语。 实际上这个时候的朱翊钧,心里面也有些乱。 太祖高皇帝开创大明,千秋功业,但他治国的水平便没有那么高了,他留下的很多制度,太早的出现了问题。 不知是我们老祖宗留下的心术太多,大明朝是历朝历代内耗,也就是内斗最为严重的朝代……( 赢的人高官厚禄,输的人家破人亡,一直就这样持续下去。 不想输,想一直赢,便要结党,便要不择手段,这是属于明朝的政治圈子里面的潜规则了…… 这个时候的税制改革太过激烈的话,就必定引出激烈的政治风暴,现在操盘手是张居正,朱翊钧也算放心,局势能控制住…… 为了更好的声援之后的张居正税制改革,朱翊钧决定将自己拟定好的军营行,提前…… ……………… 昨天加班一直到很晚,心急如焚,在十一点多的时候坐在电脑前,脑袋里面嗡嗡的,一个字也写不出来,等到这两天老李工作的忙碌期过去,老李会请假爆发两天,弥补这两天更新不正常的章节来…… 第325章 百姓们苦啊…… 朱翊钧明白,一个后世之君,想要掌握朝廷的兵权,有着很大的难度。 他还是依靠文官,依靠太监,依靠武勋来一场自上而下的统治。 这种统治,平常的时刻是稳固的,但若是想要发展变革,就必须将京师的军队牢牢的掌控在自己手上。 这是一种态度,同样也是一种帝王权威的体现。 而掌握京营,在士兵的心中树立权威,第一步,就是要到他们中间去,要赢得人心,要关心士兵的生活,要关心军饷的发放,要提拔基层的有能力,却没有背景的军官…… 当然,一去军营,就要花银子,这笔银子,朱翊钧一直都让冯保攒着,作为前往三大营的赏钱。 等到自己觉得时机到了,朱翊钧也会对宗藩宗室下手了。 实际上,朱翊钧一直觉得另外一个时空的满清,在对待宗室亲王的时候,模式是比较健康的。 大明朝亲王宗室,在建国之初,太祖高皇帝赋予了亲王被赋予一定的军事权力,尤其是在边境地区的亲王可以节制军队,以拱卫边疆。 在当时,大明朝军威无可抵挡,有“九大攘夷塞王”的说法,当然也有“十三大塞王”的说法,而后,经过四年特殊时期,便是亲王的权力得到限制,大多数是在军权上面体现的。 在这个时期,担心亲王干政,明朝对亲王的政治活动进行了严格限制。 亲王不得参与朝廷的具体政务,不能担任重要官职,只能在封地享受尊崇的地位。 他们在地方享有大量的土地和财富。 他们的封地广阔,收取大量的田租和赋税,这也导致了大明朝后期亲王宗室成为国家财政的巨大负担。 而在后世的满清,满清亲王宗室在军事上的权力相对较小,虽然可以在战争时期担任将领,但他们的权力受到严格的限制,必须听从皇帝的指挥,而且,战争结束后,他们的军权会被迅速收回,以防止其拥兵自重。 满清亲王宗室在政治上的参与度相对较高,但同样受到严格的控制。他们可以在朝廷担任重要官职,参与国家决策。然而,皇帝对他们的权力进行了严密的监督。 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满清的宗室都在京师,并且他们手中的权力,是受到限制的,约束他们在地方敛财等事情的发生。 而大明朝的亲王们,满地开花,在地方上霍霍老百姓,并且,当地的官府难以对他们进行有效管理。 大明朝实行世袭罔替的制度,亲王的子孙后代都可以继承爵位,导致亲王宗室的人数越来越多。 朱翊钧这一生,只想搞三条内政,第一条是开海,现在正在做,而第二条,便是税制改革,张居正在做,第三条,也是最主要的一条,他决定放在自己大婚之后,有了子嗣在做,也就是对大明朝宗室改革。 每当无眠的夜晚,朱翊钧都在想着该如何改。 他现在心中也有了初步的打算。 调整爵位制度,限制爵位传承代数…… 比如亲王爵位只允许传承三代,三代之后降为郡王,郡王爵位传承两代,两代后降为镇国将军, 镇国将军只存在一代,他的子嗣,不再享有爵位待遇,只有这样,才可以逐步减少有爵位的宗室人数 逐步降低各级爵位宗室的俸禄标准。对于亲王、郡王等高爵位宗室,大幅削减其俸禄额度;将军及以下爵位宗室的俸禄也相应减少,并且从原本的粮食粟米的俸禄,转变成了白银货币。 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对各地的宗室封地进行清查,收回非法侵占地土地,若是能在进一步, 便不允许藩王们拥有土地,以后,在封的藩王,只给票子房子,不给土地赏赐 当然做了这么多的限制之后,对宗室的管理,也要放松了,鼓励宗室子弟从事各种职业,不再仅仅依赖爵位和俸禄生活,除亲王郡王之下,宗室子弟提供通过科举进入官场为官,在军队当兵,以及经商的机会。 当然,现在的这些,大多数都是朱翊钧前期的一个设想。 正如张居正所说的,他们要自绝于朝廷诸官,而朱翊钧若是改变了宗藩制度,那也是自绝于宗室,所面临的困难,比张居正只多不少。 而且,这件事情,朝中百官谁也不能主导,只能由朱翊钧亲自下场…… 老朱家的事情,只有老朱家的人才能做。 即便是内阁首辅,在面对宗藩问题时,也说不上话…… 当然,若是大明朝在数代后,还是没有逃脱封建王朝三百年定律,亡了的话,朱翊钧可能就会因此背锅,就是因为他限制了宗室的力量,导致社稷遇到危难的时候,宗室没有力量帮助朝廷。 但朱翊钧却清楚,汉分东西,险些三续,他们的宗室力量并不强大,却能成就华夏历史历朝历代都未曾成就的佳话,传奇…… 而大明朝却无南北之分,北京被李自成攻破之后,便已经亡了……那个时候的宗藩是有实力的,可他们却没有创造出汉朝时的千古佳话。 若是变革之后,宗室子弟,五代六代之后,成了普通人,而后,通过科举做了官,通过分家当了农民,或者通过手艺编了草鞋,弄不好,还有翻盘的可能。 张居正难,朱翊钧又何尝不难。 大明朝建国两百余年,已经走到历史的分界线。 都要难,才能换取再次伟大起来的机会。 沉思许久之后,朱翊钧看向了冯保:“大伴……” 冯保闻言,赶忙躬身:“奴婢在。” “张养浩,有词曰,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朕问你,我大明朝百姓苦不苦。” 冯保听到之后,显得有些慌乱:“陛下,奴婢在宫里面当差,想的事情都是怎么给陛下好好的办事,好好的伺候陛下,我大明朝的百姓们苦不苦,这个,陛下您应该问张居正。” 这个问题,谁敢回答啊。 而冯保的这套说辞,以否定来肯定。 “张养浩途径潼关,看到此地山河险要,他目睹秦汉时期的辉煌宫殿如今都已化为尘土,秦朝筑长城、开驰道、造宫室,这些工程劳役繁重,给百姓带来了沉重的灾难,多少人死在长城下,死在宫室间,这是在兴盛之时,可等到秦朝灭亡,战乱频发,百姓更是流离失所、生灵涂炭。所以他认为无论王朝兴衰,受苦的始终是百姓……” “而朕在读完这词后,便发下宏愿,以民为本,在朕这里,绝不会是一句空话,朕要,真真正正的做到以民为本,朕要让百姓,在我大明兴盛之时,安居乐业,享受繁华,朝廷要有银子,前面的银子都是省出来的,咱们的长城修起来,以后都要朝廷花钱来办,什么徭役,终究一日,朕要废除了他……” “若是能活到太祖爷的年龄,朕肯定能做到……” 听着朱翊钧的话,冯保是热泪盈眶,而张鲸却因为读书少,感受不到张养浩词曲的感情,这个时候,同样体会不到皇帝陛下的感情…… “陛下,百姓们苦啊……” 第326章 冒了青烟 冯保虽然久居深宫,但在嘉靖年间的时候,便已经在宫里面混出头了,也曾长时间的执掌过东厂这个情报部门,他对于民间百姓的疾苦也是知道的…… 而一旁的张鲸,却无法感同身受。 冯保虽然痛诉百姓太苦了,但并未对皇帝陛下说一些人间疾苦的事情,反而借着皇帝的这句话,说出了自己的满分回答。 “陛下乃真龙天子,心怀百姓之苦,此乃我大明社稷之福,万民之幸也,奴婢觉得,陛下以民为本,不出数年,百姓便能休养生息,使粮仓充盈,衣食无忧……” “奴婢啊,虽是残躯,也愿为陛下的伟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冯保说着,哭着,真情流露,让朱翊钧一时之间,竟有了些许的感动,当然,这个感动也只是出现了片刻。 冯保家财百万,名人字画、古董装满数间房子 ,可不是一个为了百姓能哭的人。 他不是为百姓哭,而是为了哭给皇帝看,是哭给皇权的…… “大伴,你能有这份心,朕心甚慰,朕啊,也是有感而发,咱们啊,不忘初心,慢慢的来吧……”朱翊钧轻声说道,算是给冯保来了一个回应。 “是,陛下。”冯保赶忙恭敬地说道,他心里面觉得,陛下对自己的看法在这一刻,应该是发生了些许的转变。 这个时候,皇帝陛下的兴致不高,情绪不好,冯保也趁热打铁,到了下午的时候,他出宫到了自己的外宅,取出了自己心头尖尖上的清明上河图,而后,便带着这份宝贝前往乾清宫…… 乾清宫中的朱翊钧,好巧正在练字,当听闻冯保求见的时候,他连头都没有抬起来,只是轻声说了句:“让他进来吧。” “是,陛下。\" 不一会儿,冯保便抱着清明上河图进入了乾清宫。 “陛下……” “司礼监什么时候那么清闲了,不过,来了也好,看看朕写的这幅字。”朱翊钧说着,便抬起头看向了冯保,而后,也注意到了冯保怀中抱着的一卷画卷。 “那是什么?” “陛下,奴婢曾偶然得到了一件好宝贝,今日,想献给陛下。” 听完冯保的话后,朱翊钧心头一跳。 好宝贝。 难不成是…… 他放下手中的笔,下了御阶,走了数步之后,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而后放慢了脚步。 “这是什么?” “陛下,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冯保赶忙应道。 “清明上河图,好,朕来看看。”说着,朱翊钧摆手,两名原本侍奉皇帝陛下写字的小太监到了冯保的身边,接过了这幅画。 当着朱翊钧,冯保两人的面,缓缓展开。 这幅画可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在五米多长的画卷里,共绘制了数量庞大的各色人物,牛、骡、驴等牲畜,车、轿、大小船只,房屋、桥梁、城楼等各有特色,体现了宋代建筑的特征,也侧面书写了宋朝东京汴梁的繁华。 当然,这也是朱翊钧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到这幅画,待到他仔细查看一番后,便看向了身旁的冯保…… “大伴,确定要将此画送给朕。” “陛下,奴婢拿过来了,当然是献给陛下的啊。” 实际上,这幅画原本就是皇室的,从严嵩家中抄没出来的,不过,冯保爱画,下面的人在登记的时候,便很是识趣的将这幅画从记录上删去。 现在冯保献给朱翊钧,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舍得……” “陛下,别说一幅画,就算是奴婢的性命,只要陛下高兴。奴婢都舍得献。” 朱翊钧听着冯保的话后,会心一笑,这才是朕的清明上河图老男孩啊…” “好,既然大伴愿意割爱,那朕,也不白要,朕这边正好有一个肥差,便让你做吧,不过,说好了,要为朝廷内库开支的,你可不能贪太多喽。” 朱翊钧的心情真是好了起来,都开始给冯保开起了玩笑,这也是朱翊钧对冯保第一次开玩笑。 而冯保同样抓住了这次玩笑,来凸显自己对于皇帝陛下的忠诚。 “陛下,奴婢我啊,都五十岁了,人们都说五十岁知天命,奴婢也不知还能再活几年,再侍奉陛下几年,奴婢可珍惜着呢,奴婢也清楚,有很多人跟陛下说,奴婢贪点银子,有了外宅,这个啊,奴婢承认,奴婢确实有外宅,这些年,也确实贪了些……“ “可奴婢终究是个无后的阉人,即便年轻的时候,喜欢黄白之物,到了这个年龄,也就看淡了,等到奴婢有一天不能为陛下办差了,到时候,陛下可差人到奴婢家中查抄,就算是奴婢给陛下做的最后一点事了……” 冯保没有否认,而是大大方方的承认,并且,又是一阵情感输出,冯保本身就是一个心机深沉的人,他同样也善于钻研人心,在隆庆朝的时候,便攀上了李太后,可等到皇帝陛下登基之后,他发现不是那么一回事。 因为攀附太后娘娘,因为跟张居正的关系好,皇帝陛下对他很是忌惮,这让冯保这几年都心中不安。 现在李彩凤潜心修道,自己又与张居正做了切割,皇帝陛下对自己的态度也慢慢的转变了。 那也就到了他摊牌表忠心的时候了。 对于冯保的这番言语,朱翊钧很是受用,最起码明面上很是受用。 他不吝啬自己对冯保的肯定之语。 五十多岁,在深宫三十多年的老太监,十五六岁的,心眼多,疑心大的少年天子,在此时互相肯定,双向奔赴。 而正当这个时候,张鲸来到了乾清宫…… 看到张鲸到来,朱翊钧摆了摆手,让他将自己的章,全部取了出来。 总共有十六枚印章,大大小小,形色各异。 而后,朱翊钧便将这十六枚印章,全部印在了这清明上河图上,最后的一个印章是“皇明继统少年天子印” 也是自己的父皇临行之前,在病榻上的时候,送给自己的最后一枚印章。 这个时候清明上河图上面的印章并不多。 可就这片刻间,突然多了十六个。 冯保在一旁看的一脸黑线,心里面竟是有些后悔,把这宝贝献给陛下了,陛下的这个爱好,跟谁学得呢,徐渭那老家伙吗? 虽然心里面怪怪的,可等到朱翊钧看向冯保的时候,他努力的保持着微笑,并开口道:“陛下,您的这些印章盖在这清明上河图上面,那定是张择端的祖坟冒了青烟……” 第327章 野蛮发展 听着冯保的话,朱翊钧也是喜笑颜开,但他看着后面被盖满十六个印章的清明上河图,总是感觉怪怪的。 实际上,在这个时候,就已经凸显出,朱翊钧本人即便有了后世的熏陶,现在也没有什么艺术细胞。 冯保对这种盖印的事情,还是有些不能理解。 “陛下,这是名作,物以稀为贵,陛下宝印落此,也应只用一枚,若是用了这么多,影响美感。” 当然,更难听的话,冯保不敢说出口,盖一枚印章,是风雅之事,盖的多了,倒像是土包子进城,装风雅…… 朱翊钧听到冯保的话后,也没有生气,因为冯保说出了他怪怪的感觉,朱翊钧前脚说的肥差。 便是铅笔的作坊。 西苑的铅笔制作工艺,相对成熟,生产出的量也多了起来。 在万历四年之前,得到皇帝陛下赏赐铅笔的官员,都很是兴奋,自觉得了新鲜的玩意。 当然,朱翊钧还是不留余力的为自己的皇爷爷宣传。 这是当年世宗皇帝陛下在西苑练道的时候,得出的成果。 而到了万历四年中,铅笔的产量越来越高,多到每个衙门都能准时从工部领取。 这个时间段,铅笔还只是官员们能用的东西。 而朱翊钧便想着,把铅笔也弄几个工坊出来,售卖给普通的百姓,让他们也能学学写字,传统的笔墨价格可是非常昂贵的。 铅笔的造价低一些,先在北京城内大规模量产,而后货通天下。 当然,除了有经济效益之外,最重要的还是军事方面,上好的石墨只有山东,辽东有,特别是辽东。 虽然山东比辽东近,但取石墨,木材成本最低的还是辽东,因为那里的东西,大多数都是无主之物。 如果铅笔真的能被推广开来,民间也有商人制作,销售的话,那大明朝对于关外辽东的联系便会更加紧密,也能吸引关内的商人,百姓前去辽东…… 在今日之前,这件事情朱翊钧还想着让张鲸督办。 可今日过后,朱翊钧还是决定让冯保来办了,他确实比张鲸有能力,在北京城这个权贵圈子里面,有更多的话语权。 朝廷经商,说起来怎么都不好听,但朝廷还想有大的利润,便要跟商人对接。 他们获取一部分利润,宫里面呢,也获取一部分利润。 将清明上河图好好收起来后,朱翊钧便开口对冯保说道:“大伴,西苑的铅笔,你用的可还顺手。” 冯保赶忙应道:“陛下,练这个铅笔字,可比毛笔字要难得多,奴婢啊,平时也没有那么多得时间,所以,写的比陛下差的太远了。” 一旁得张鲸,一听到皇帝陛下提起了铅笔,心里面猛地一惊。 在数日之前,陛下曾于自己也讲过,那个时候,陛下是有意交给自己去办这件事情呢,现在跟冯保讲,难道是想让冯保去办。 这确实是肥差。 只要跟商人打交道得差事,从上到下,都有的捞。 “陛下,奴婢写的字极好,等过些时日,奴婢用铅笔写一首诗,献给陛下看一看。”张鲸赶忙说道。 而朱翊钧听着张鲸的话,只是微微颔首,并未搭理他,而是自顾的对着冯保继续说:“与你往常的习惯大不相同,熟悉熟悉就能写好了,朕啊,有一个想法。” “西苑现在有制作铅笔的工匠三百余人,他们每个人,每日都做五支铅笔,当然,这还是规模较小的缘故,若是有一座更大的工坊,一个人一日,变能产十五支,后续呢,工艺的精进,流程的精简,还会让增加产量,现在朝廷官员大多数都用着这个铅笔,对他们来说,用处不大……” “但对于百姓们来说,用处可就大了,朕想着就让你牵头,找几个商人,办几座工坊,生产铅笔,统一定价,售卖……” “你只需督办,宫里面得力的人,都可调用,好几年了,官员们将他们带到了大江南北,若是市场上出现这种铅笔,绝对不愁卖的……” 冯保听着,心中一动,怪不得陛下说是肥差,这简直肥的流油……不仅能在跟商人对接的时候捞一把,而且,还能细水长流。 当然,冯保也清楚,自己前面决心表的太足了,捞了也要拿出来一大部分,不然,自己这前面所作的努力,也就全白费了。 冯保赶忙说道:“陛下,奴婢领旨,一定办好这件差事。” 一旁的张鲸想要开口,话到嘴边了,却怎么也不敢说出来…… 因为能力问题,他已经不止一次的被皇帝陛下点了,现在不让自己办这件事情,他确实没有什么话可说。 此时的张鲸,只想着在江南的特别行动队伍,能够早早的将任务完成,让自己在皇帝陛下面前,打一个翻身仗。 ……………… 杭州城内。 张丁征从浙江按察使的府邸中出来,乘坐着马车,返回了自己居住的酒楼。 虽然,涂泽民为了开海之事,将巡抚衙门从杭州搬迁到了宁波去,但浙江的三司还在杭州。 有些事,只能在杭州城来办。 坐在马车上的张丁征,可谓志得意满。 两艘巨大的海船就停靠在宁波港上,货物,打手都已经联系好了,火铳,武器也都在卫所调配登记完成。 每艘海船,干活的船员人数还是有着极大的差额。 他们定制的海船,装满货物后,还能乘坐五百余人,一百人都是护卫队,四百人就是干活的了。 虽然承诺给的薪水高,但当海员,一出去一两年,极少有人应聘,更何况张丁征的船队,还是首次出海,资质没有那些已经出海归来的船队高,有着出海经验的船员们,不会将张丁征的船队当作首选目标。 船出不了港,每艘船都要缴纳上百两银子的费用,这让张丁征很是着急,他也开始想起了邪路子。 买人。 浙江按察使与他的父亲有旧,再加上,招聘大牢的犯人当船工,已经成了浙江这两年的潜规则了。 谁都知道,但不会有人过多的过问,这几年,就只有南京因此事受到惩处的官员、而浙江本省几乎没有什么风险。 从上到下,心照不宣了。 他此次前来,当然是有收获,三百多人的牢犯,只需给官府六千两白银即可,但,还需给牢犯发放薪水,六千两算是官府老爷们的介绍费。 至于,香饽饽死刑犯,却没有一个。 当然,这都是涂泽民的考量,他清楚此时开海带动的野蛮发展,他害怕有些人,为了能够获取巨大的利润,故意将犯人判处死刑,来提高身价,故对浙江本省判罚的案件,涉及到了死刑这块上的时候,要经过多方核查,慎之又慎…… 第328章 打秋风 无论是大明还是同时期的欧洲,控制风帆主要的方式几乎都是相同的。 船上有众多绳索与帆桁、桅杆相连,船员可以拉动不同的绳索来改变帆桁的角度,从而调整帆与风的夹角。例如,当需要让船顺风行驶时,可以将帆桁调整到与船的纵轴平行,使风正面吹满帆,以获得最大的推进力。 而当船只需要侧风行驶时,通过调整帆桁的角度,让风以一定角度吹向帆面,同时配合船舵的调整,使船能够沿着预定的航线前进。 这种方式需要船员们具备丰富的经验和技巧,根据风向和风力的变化及时调整帆的角度…… 而张丁征的海船较为庞大,光靠人力拉绳子是满足不了的,所以他们船队的的海船,用了此时最为亲近的技术,用滑轮组来辅助,滑轮组可以减少绳索的摩擦力,使船员们更容易拉动绳索,从而更快速地调整帆桁的角度。 当然,在遇到风暴之时,即便有收放绳索的绞盘,但也需多人协助,将沉重的船帆逐步拉下桅杆,以减巨船的受风面积,确保船只的安全,这个工作,也需要人来做。 张丁征的每艘海船上,只有不到百人有经验,其他的全部都是初学者。 而这个时候的张丁征已经被东厂,锦衣卫的人给盯上了,而他却不清楚自己的处境,一点防备都没有。 东厂锦衣卫派出来的人先是到了宁波。 却被东厂留守的人告知,张丁征前往了杭州,当下,东厂顾名章带队前往杭州,而赵思明转道去了嘉兴做后续的准备。 东厂的人在杭州城,已经盯着张丁征三天了,也陪着他跑了诸多官员的府邸,算是掌握了张丁征下一步的计划…… 在张丁征拜访浙江按察使后,算是开启了后门。 他早早的雇佣好了四十余辆大车,在城门关闭之前,一同出了杭州城…… 夜幕如墨,深沉地笼罩着大地。 杭州城外,一座破旧的寺庙静静伫立在昏暗之中,仿佛一位沧桑的老者,见证着岁月的流转…… 寺庙周围弥漫着一股陈旧腐朽的气息,断壁残垣在夜色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阴森…… 张丁征一行人,驾着马车来到了这寺庙之外,几十辆马车,驾车的便有四十多人,还有五十多人的护卫,一来此处,阴森的寺庙便又立即多了几分人气…… 这些人到了后,便升起了火堆,挂起了灯笼。 他坐在马车上,翘着二郎腿,嘴里面叼着一支狗尾巴草……他的两个贴身小厮,就在马车旁边站着。 “公子,咱们不会被坑了吧,这都这个点了,那些人怎么还不来。”一个小厮实在等不了,便埋怨道。 而张丁征却是毫不在乎,他冷笑一声:“若是常人,估摸着这个时候都会有些担心,但咱们可不是常人啊,咱们不是京师来的贵人,怎会有人敢坑咱们……” “我走的路子可不是野路子,走的是浙江按察使的,当着我的面,他给下面的一个幕僚写的条子,我也去了按察使衙门清账,六千两纹银一分不差……在等等吧。” “是,公子。” 现在的张丁征笃定了没有人敢坑自己。 不过,又等了一个时辰。 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这个时候,张丁征也有些心急了。 马上就天亮了,这要是被外人看到,自己这桩子买卖可会徒增变数的。 “这,这浙江的官员,太没礼貌了吧,已经超了两个多时辰了,来人……” 他带着的护卫头目上了跟前:“公子。” “你骑着马,去杭州城那边转转,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有动静没有。” “是,公子。”这护卫得令后,便快步来到自己的马前,正欲翻身上马之时,杭州城的方向也传来了些许的动静…… 一柄火把,一匹马,一个配着刀的捕头来了。 张丁征叫住了护卫头目,让他在等片刻。 捕头骑着马到了车队周边,他一眼便看到了张丁征坐着的马车与众不同,便骑着马到了跟前。 而后,跳下马来,看着坐在马车上的张丁征,拱手道:“您就是,走了我们臬台大人的门路,那个北京城来的贵人啊。” 张丁征点了点头:“怎么回事,人呢,现在怎么还不送来。” 这捕头笑了笑说道:“这个人,都准备好了,不过什么时候送来,还是要看贵人如何表示啊。” 张丁征听到这话,都有些懵了。 “什么意思?” 捕头闻言笑了笑:“贵人装糊涂不是,我们堂上的衙役六七十号人,一夜都未睡,就为了忙贵人这件事情,难道不应该有些赏银吗?” 张丁征松了口气,要银子啊,要银子都是小事。 他朝着身旁的小厮摆了摆手。 那小厮授意,从怀中掏出银袋子,从中取出了二两的白银,上前递给这名捕头,可捕头只是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银子,嘴角露出了些许的轻蔑:“你是北京城来的贵人,来到我们这里做开海的大生意,这个出手,未免太过寒酸了吧……这么点银子,在杭州城想喝上一壶好茶,可都不够啊……” 张丁征还是有些耐心的,他摆了摆手,示意小厮将银两袋子全部给了这捕头。 小厮有些不愿,但还是将银袋全部给了这捕头。 他扬了扬钱袋子,还是摇了摇头:“这些也不过二三十两啊……贵人啊,您是真不懂啊,还是装不懂啊,按照规矩,一个人,是一两银子,你们这二三十两,我们也只能给你二三十个人……” “你,六千两银子,我全部给了按察使衙门了,怎么还要加银。”张丁征冷冷的说道。 “规矩,就是规矩,为了您这事啊,我们也少了开支,还要冒着风险,到了放人的期限,你们没有将人还回来,弄不好还要贪上官司,三百两银子,说实话,不多……” “你们,这不是规矩吧,六千两纹银什么都有了吧。这上面的人知道吗?” “哎呀,贵人,您也别吓我,这可是见不得光的事情,就算老爷大人们知道,敢问我们的罪吗?还有,你怎知他们不清楚呢。” 捕头拿捏住了张丁征。 他无奈只能花些银子,将这事含糊过去。 可他没有想到,这次来的不仅有衙役,还有杭州布政使府的兵护送,也有四十五人,这捕头刚走,便又有一名兵丁过来打起了秋风。 他们的胃口更大了,一个加了二两银子,外加一百两的茶马费,人还没有见到呢,张丁征便又花了一千两银子…… 第329章 贵人,留步 等到兵丁将银子驮走之后,又等了许久,马上就要天亮了……张丁征的内心更加着急了。 县官不如现管,他给按察使衙门缴纳的银子,才不过六千两,这转眼间,便又出了一千两。 当然,这些人只是借用,张丁征要给这些犯人们发工资,跟市面上的薪水都相差不大,若是有人死了,在归来之后,还要拿银给官府平官司。 三百个犯人在衙役,兵士的押送下缓缓走向寺庙前。 他们手上捆着沉重的绑链,发出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凌晨格外刺耳。 犯人们的表情各异,有的凶神恶煞,满脸的愤懑与不甘,眼神中透露出凶狠的光芒,仿佛随时准备挣脱束缚大闹一场,有的则老老实实,低垂着脑袋,眼神中满是无奈与恐惧。 “你们他妈的要把老子弄到哪里去?你们这没有王法了,老子他妈就偷了几只鸡,摸了两条狗,你们把我搞过来干什么。”一个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而这道声音一出,引得其他几个凶神恶煞的犯人也跟着叽叽喳喳起来…… ………… “我也就犯点小事,官司订了三年,那鸡巴鸟官,肯定憋着坏鸟呢,以往半个月都能出来……他们肯定是想卖了我们,去给那些人出海干活用……” 这句话一说出口,犯人们便更加慌了。 犯人们刚刚有了挣扎的意思,衙役们便怒目圆睁,扬起杀威棒狠狠地朝那些说话的人打去。 杀威棒落下的瞬间,发出沉闷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凌晨犹如惊雷乍起,随之而来,就是犯人吃痛的叫声。 士兵们也迅速拔出刀来,明晃晃的刀刃在微弱的晨光中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此时,寺庙周围的环境更显压抑,古老,破落的寺庙在夜色中沉默着,仿佛一个冷峻的旁观者。黯淡的月光洒在地上,映出犯人们惊恐的面容和衙役、士兵们冷酷的身影。 风悄然吹过,带起地上的落叶和尘土,沙沙作响,似在为这场残酷的镇压发出无奈的叹息。 被打的犯人发出痛苦的呻吟和惨叫,有的蜷缩在地上,身上的绑链随着他们的挣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鲜血从伤口处渗出,染红了地面。 其他犯人见状,眼中的凶狠与愤懑瞬间被恐惧所取代,他们瑟瑟发抖,再也不敢有丝毫反抗的念头。 整个场面一片死寂,只有偶尔传来的痛苦低哼声和风吹动的声音…… 而一旁的张丁征看着这一幕,心里面有着隐隐不忍,不过,慈不掌兵,义不掌财,若是这个时候,衙役,兵士们不替他收拾一番刺头,到了他的手上,也是一桩麻烦。 打完之后,衙役们便先安置大多数没有挨打的犯人进入马车。 张丁征租的每一辆大车都坚固无比,从外边只能看到几个透气的小孔,确保犯人不会被憋死,同时车门在外面被牢牢锁住,让他们无法逃脱。 先是能站起来的犯人们,被依次被赶上大车后,衙役们才去驾着那十几个被打的瘫倒在地的犯人扔到了一辆车上。 车门一关,无尽黑暗,将他们与外界彻底隔绝。 将犯人们全部弄进马车后,张丁征才算松了一口气。 被押送的衙役,士兵狠狠的敲诈了一把,让张丁征对他们也没啥子好感,也不打招呼,上了车便欲离开。 张丁征刚上了马车,那个骑着马的捕头却走了过来,大声喊道:“贵人,留步。还有几句话要嘱咐贵人。” 张丁征眉头紧皱,满脸不悦地转过头,冷冷地问道:“银子都给你了,跟你没有什么好说的。” 捕头却也不恼,脸上依然带着那副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缓缓说道:“我们这是帮了你的忙啊,您是买卖人 ,这是您付出的成本罢了,但是这些犯人呢,好多也没有犯什么大事。到船上,你可不能真把他们当牛马来用啊,人家也是人啊……若是真的死的多了,这上面的官老爷们也兜不住,您啊,也别回大明了,在海上的小岛上了却余生把,不然的话,回来可就不好过喽。” 这捕头的话语中带着明显的威胁之意,眼神紧紧盯着张丁征。 张丁征听了这话,先是一愣,随后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说道:“我是带着他们去发财呢,你一个小小的捕头,还来在小爷我面前说教。” 捕头看着张丁征的反应,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接着,他又问道:“你现在就要去宁波?” 张丁征不疑有他,当即点头应是,点了头后,却觉得有些奇怪,这捕头问自己这些作甚,难不成还想拦路设卡,在敲诈一番自己。 “你问这作甚……” “山高路远,贵人慢行。” “哼……”冷哼一声的张丁征进入了马车中。 张丁征率领着车队,押送着三百名犯人,踏上了从杭州前往宁波的漫漫长路。 从杭州出发,他们沿着官道前行,一路上尘土飞扬,经过长时间的跋涉,到了中午的时候,车队来到了绍兴城外。 此时正值中午,阳光炽热,张丁征决定让车队在城外休整,护卫们打开大车上方的一扇小门,将水壶,以及吃的食物扔进了车内…… 而张丁征昨日忙碌了一夜,也想着休息休息,便让车队先行,去宁波找王家公子,让他先行安排,而他带着自己的两个小厮进入了绍兴城休息。 算是脱离了大部队,也给了东厂机会。 原本东厂的人员的计划,有两套方案,一套是宁波执行,一套是在杭州实行,可到了杭州之后,张丁征每次出行都是十几名随从,东厂的行动队一直都没有太好的机会。 可这次,他抛弃了大部队,自己带着两个小厮,前往绍兴。 得知消息后的东厂的大裆头顾名章,当即便改变计划,要在绍兴进行抓捕。 进城后张丁征带着两个小厮,瞎混了一阵,吃吃喝喝之后,才寻了一处客栈休息。 然而,他并未察觉到,自己的身后一直有人跟随…… 第330章 换了剧本 夜,如浓墨般深沉,绍兴城的喧嚣在夜色的笼罩下渐渐沉寂。 明月高悬,清冷的光辉洒绍兴城的街道上,为这座江南小城增添了几分静谧,与神秘。 在城中的一家客栈里,二楼的一个房间内,张丁征正沉浸在梦乡之中。 此时,三个黑衣人悄然出现在客栈的屋顶上。 他身形矫健,如鬼魅一般,在夜色中几乎难以察觉。 一名黑衣人轻轻地揭开一片瓦片,向房间内窥视。 张丁征房中油灯并未熄灭,也让这黑衣人通过微弱的灯光确认了张丁征就在这房中,他抬起头对着两人点了点头。 而后他绑上绳索,两人拽着,这人便小心翼翼地顺着绳索滑了下去,到了张丁征房间地窗户时,他轻推窗户,而后,一跃进入房间,动作十分敏捷,从推窗户,到进入房间,没有发生一丝声响。 他慢慢地走到了床前。 在这个时候,黑衣人还是没有发生很大响动来,但等他站到了张丁征的床边时,便从怀中取出了一块手帕,上面有蒙汗药,只要往口鼻上一捂,便大功告成。 而黑衣人正欲下手的时候,原本熟睡的张丁征却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 他还有些迷糊。 “你是谁?”说着,便要半坐起身。 这一下子,把黑衣人吓了一跳,他当然不会回答张丁征的问题,而是迅速出手,一记手刀狠狠劈下,手刀准确地砍向张丁征的后颈部。 他们是经过训练,经验也足,知道哪个地方猛地受到巨力,会短时间的昏迷。 而张丁征被手刀砍中后,双眼一黑,失去了知觉,重新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隔壁房间的两个小厮依然在沉睡中,对隔壁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黑衣人迅速将张丁丁装进一个麻袋里,然后走到窗前,看了一眼窗下。 此时的楼下,另外两个黑衣人已经准备好了,他们将一个渔网似地东西伸展开来,楼上的黑衣人,扛着麻袋,瞄准了\"渔网”中心扔去。 砰的一声,麻袋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哎呀,偏了……”这黑衣人扔出去的那一刻,就觉得有点偏,现在竟然偏的如此离谱。 在下面伸网地两个人都惊呆了。 “这,这不会摔死吧。” “应该不会,才这么高。” 楼下的两个人低声说道,说着,便将渔网丢下,快步走到麻袋旁,将麻袋打开,探了一下张丁征的鼻息,无不松了口气。 看到张丁征没有死,也没有头破血流,便将麻袋迅速抬起来,放到了一辆马车上,然后两人也跳上了马车,稍等片刻后,做好善尾的另外一个人也上了马车。 人齐了之后,马车便直接朝着城门处而去。 此时,在城门处,有十几个劲装男子,与一名穿着甲胄的士兵,正在等待,为首的一人,正是东厂的大档头顾名章。 看到马车到了,那名穿戴甲胄的士兵,便小跑着到了城门处,而两名黑衣人也随之跟上。 三人,将城门打开。 马车便直接出了城门。 随后,顾名章便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银袋,想要给这开门的士兵,但士兵却不接受,只是拱手道:“千户大,不,大档头,卑职当年犯了些错,被清出锦衣卫,一直都想着在给朝廷效命,今日又见到了您,定是上天给卑职的一个机会……” 而顾名章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他只是阴沉沉的说道:“犯了错,就是犯了错,现在做点事情,不能弥补当年的错,银子收了,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些吧,以后,东厂若是要在浙江有所图的话,我再来寻你,现在吗,还是想着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把自己的一双儿女好好养大……” 说着,顾名章便直接将银子直接塞到了这士兵的怀中。 而这个时候,他的一名手下将顾名章的马给牵了过来。 这兵士接着银子,只能叹了口气,躬身道:“大档头慢走。” 顾名章翻身上马:“你懂咱们的规矩,这个城门,今夜可从未开过。” “是,大档头,卑职明白。” 顾名章说完之后,便骑着马离开了绍兴城,朝着马车去的方向追赶过去……其他的人也骑着马紧随其后。 到了第二日一大早,客栈中的两个小厮便过去喊自家公子吃饭。 这两个小厮,一高一矮,高的瘦,矮的胖,都是从小跟张丁征一起长大的,关系亲密,高的叫张小顺,矮的叫张小福。 一大早敲门,公子不开。 两人都觉得公子肯定是这两天太累,睡的太香了,也不忍心打扰公子,便两个人去吃了早饭。 而后吃完之后,太阳已经老高了,他们二人便又去叫公子,房门还是关着。 这个时候,他们两人还没有察觉出来什么,张小顺叹了口气说道:“想来,在杭州的遭遇啊,让咱们的公子,多少受打击啊,多么傲气的一个人,被那帮官差给治的一点脾气都没有……” 张小福也是点了点头:“估摸着公子啊,正在里面反思呢,也不想搭理咱们,咱们也别打扰公子了,出去转转吧。” “好,正合我意。”张小顺说完之后,便对着房间高喊一声:“公子啊,你先睡着,小的去把客栈住店的钱给续了。” 房中没有任何回应,两个人也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对,出去游玩去了。 两个人也是心大,一玩就是到了晚上。 等到了晚上的时候,他们两个人问了店家,店家的掌柜说一日都未曾见张丁征。 到了这个时候,这两个人,才有了些许的疑惑,他们再次来到了张丁征居住的房间外,推门推不开,叫人叫不应,张小福靠着自己的身体敦实,一下子便把房门给撞开了。 两人赶忙进入了房间,却发现房间之中,窗户紧闭,空无一人。 张小福绕着房间转了一圈,一边转一边喊着公子,而张小顺左手托着下巴,低声说道:“好奇怪啊……” 张小福找不到公子,急得不行:“哎呀,哎呀,这,这公子去哪了……” 张小顺摇了摇头:“不会,抛开我们,偷偷跑回京师了吧。” “怎么可能,要跑也是去宁波啊,他怎么可能回京呢,更何况他没有理由跑啊,这是来做生意的,他念念叨叨一年多了。” 面对张小福的询问,张小顺还是保持了沉稳,他轻声说道:“那戏文上不都说了,霸王无颜再见江东父老,他花的银子可都是王家账上的,那王家小爷正在宁波等着他呢,弄不好,弄不好就是,他不敢去见他表弟,又不知该怎么对咱们俩就自己跑了呗。” 而此时的张小福用着看傻叉一样的眼神,看着张小顺:“你他妈疯了,你第一天认识咱们公子啊,还无颜再见江东父老,你也说了,那是霸王,咱们公子是啥货色,他就是把王家账上的银子花光,赔光,也不会有什么羞愧的,这是出事了啊……” 张小顺情绪还是很稳定。 “咱们先考虑考虑自己吧,今日的银子花的差不多了吧,这个门,怎么赔……”说着,张小顺指向了被张小福撞坏的门。 他们发现自家公子消失,用了一天的时间,这个时候,张丁征的名字,换成了张小二,他穿着囚服,脸都是肿的,躺在嘉兴城外的铁枪庙内。 跟他两个小厮一样,他也很迷茫……这好好的,怎么全身疼,一睁眼,自己的剧本都换了…… 他恢复清醒之后,便已经穿上了囚服,跟着几十个犯人被看守在铁枪庙内,他一直高喊着,家父张四维。 可谁知道张四维是谁啊。 那衙役听的心烦,拿着戒尺,朝脸上就扇啊,后槽牙都掉了两个,脸也肿了起来。 被打的不行,张丁征也不敢多说什么了…… 他是脖子疼,身上疼,现在脸也疼。 一辈子没有吃过的苦,受到的委屈,就在这铁枪庙中,全部体验了一番…… 第331章 天下没有稀罕事 在铁枪庙中,躺到了深夜。 很多犯人都睡着了,而张丁征身上疼的睡不着,而正在这个时候,庙门口叮叮当当来了两辆大车,这大车就是接张丁征等一行犯人的。 大车来了后,衙役们就开始催人起来了。 没有挨揍的犯人醒后便自觉地排队走出铁枪庙,而后有序上车。 张丁征身上疼,站起来走的也不快,两名衙役看到之后,便立马上前拖拽着他,朝马车走去。 购买的是一个胖胖的商人,他看到张丁征被拖着过来,毫无生气,当下便开口问道:“这,这不会没有上船就死了吧,你们怎么什么人都给我派啊。” “这是刺头,刚刚叽叽喳喳,被兄弟们教训了一下,您放心,兄弟们手上都有准头,只打脸,打不死的,过两天就生龙活虎了,放心用。” 那商人听完衙役的话后,颇为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两名衙役便继续拖拽着张丁征朝大车走去。 在张丁征清楚看到这两辆车的时候,他瞪大了双眼,满心都充满了惊恐。 这种车子,他也雇过,细细想来,还是昨天的事情。 可昨日哪会想到如今自己竟以囚犯的身份被押上车。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嘴肿得厉害,只能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 衙役看着他这副模样,一巴掌直接扇在了后脑勺,他赶紧噤声,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张丁征顺利的上了车,朝着最里面挤了了过去。 马车里一片漆黑,只有几个小小的洞透进微弱的光。 张丁征蜷缩在角落,身体的疼痛与内心的恐惧交织在一起。 他望着这无尽的黑暗,思绪万千。 怎么会这样?自己明明前一天还好好地在客栈,怎么一觉醒来就到了这般田地? 这不符合常理啊。 等到所有人都上了车后,拉车的两匹马也开始动了起来,坐在车上的人,立马感觉到了颠簸。 在疼痛无助,颠簸疲惫中,张丁征也昏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缕阳光射在了张丁征的脸上,他也慢慢的醒了过来。 而车上的窗口被打开了。 几个水壶,十几个草饼被扔了进来。 在张丁征身旁坐着的是一个较为壮硕的犯人,他抢吃喝,喝的比较拿手,瞧着张丁征可怜,也顺手给他抢了一个饼,虽然嘴上疼,但他也饿,支支吾吾道了声谢后,便吃了起来。 还真别说,他还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饼,吃完之后,又得到身边壮汉给的水壶…… “兄弟,你是犯什么事进来的?” 张丁征努力地想说话,可嘴肿得实在厉害,只能含糊不清地说:“我,我没有犯啥事,就睡觉……睡觉……” 而这壮汉也听不懂张丁征的话,当下也不管他了。 与此同时,张丁征两个小厮,张小福和张小顺这边同样状况不断。 他们赔了客栈的门后,钱已所剩无几,只好雇了一辆牛车前往宁波寻找张丁征,可面对即将要出国的公子,他们又岂能在大明的地界上找到。 东厂走的是嘉兴的关系网。 从绍兴捉住张丁征后,便快马加鞭赶往了嘉兴…… 在路上的时候,张丁征每次要醒,便是一记手刀续上劲。 而嘉兴这边,锦衣卫的指挥使赵思明已经办好,等到人到了他的手中后,便直接投入了大牢,给了他一个全新的身份。 在张丁征还没有恢复清醒的时候,便在东厂的监督下,押往了城外的铁枪庙。 直到此时,张丁征在车上,东厂,锦衣卫的人,为了万无一失,还在跟着,直到张丁征上了船,扬帆起航,他们的任务才算结束。 ……………… 北京城在朦胧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宁静。 一辆挂着张府灯笼的马车,在寂静的街道上行进着,夜风轻轻吹过,带来一丝凉意,也吹动了街道两边的灯笼…… 马车中坐着的人,便是张四维。 他正闭着眼睛养神。 今日,他才风尘仆仆的回到京师来,到了下午,先去了乾清宫,给陛下交差,皇帝陛下问的多,他也回的头头是道。 皇帝陛下很是高兴。 陛下高兴了,张四维也高兴。 他乐颠颠地从皇宫出来之后,天色便已暗下。 张四维先是回到府中,用了些便饭,便带着拜帖,前往张居正的府邸。 张四维身着一袭深色长袍,他的面容略显疲惫。 来到张居正府邸门前,那大门紧闭着,门环在月光下泛着冷冷的金属光泽。 张四维到了门前,轻轻叩响门环,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 不一会儿,门缓缓打开,门房探出身子:“您是。” 张四维将拜帖递上:“劳烦通报,张四维来访。” 门房听到张四维的话后,立即开口说道:“我家老爷交代了,若是张大人来了,不用通报,可直接带去书房见我家老爷,张大人,请随小的来……” 这门房说话间,便将门给推开,躬身邀请张四维进入。 张居正算定了今日张四维,肯定来见他。 张四维跟着门房穿过庭院,庭院中树木的影子在地上摇曳,来到书房,张居正早已等候在此。 张居正身着便服,坐在书桌前,手中拿着一本书。 看到张四维进来,这次,他放下书,微笑着起身相迎:“子维兄,此番远行,辛苦了。” 听着张居正对自己地称呼,张四维受宠若惊,他赶忙拱手行礼道:“为朝廷办事,不敢言其辛苦,阁老坐镇中枢,为国操劳,才是真的辛苦。” 张居正微微点头,示意张四维坐下 等到张四维坐下后,管家前来奉茶。 “子维兄,此番收获如何。” 张四维听着张居正地话后,笑着回到:“收获颇丰啊,还要多谢阁老提拔,今日在乾清宫的时候,陛下都对下官讲了。” “开海之事,任重道远,高阁老走了,这一摊子事呢,也不能就此放下,既是利国利民,我们必须做好。” “是,阁老说的是。”张四维赶忙说道。 “这开海,本官呢,了解不多,子维兄讲一讲吧。”张居正端着茶,笑意连连的看着张四维。 张四维便开始绘声绘色的讲了起来。 从好处,到坏处,从突破点,到困难,可谓讲的很是详细。 这些呢,大多数都是张四维通过自己的走访了解到的情况。 张居正听的很认真。 等到张四维的长篇大论结束后,张居正也不吝啬夸奖赞美之词。 正在张四维高兴的时候。 张居正却又话锋一转:“这天下啊,没有稀罕事,子维兄刚刚要接管开海之事,您的幼子便去了宁波,做起了买卖啊……而且,据我所知,宁波巡抚衙门大大小小的官吏,都被拜访完了,子维兄啊,还是要,管一管,不能太胡闹了。” 听着张居正的话,张四维脸上的笑容立马消失了。 第332章 中计了 张四维听完张居正的话后,苦笑一声:“小儿就是胡闹的,想来在浙江也呆不了多长时间,他吃不了苦的,用不了多久,便会回来。” 张居正点了点头:“那样最好,不然陛下得知之后,恐怕不放心啊,再怎么说,你们家的生意都够大的了。” “阁老何出此言?我们家怎会做生意呢。”张四维明显慌了:“小儿出海,也只是给跟着王家人瞎跑罢了,对了,这个王家人 ,阁老也认识,正是王尚书的内侄……” 张四维在解释的时候,还专门提了一嘴王崇古,将他也拉下水来。 这也是一尊大佬。 自己在张居正面前畏畏缩缩,可王崇古却不会,怎么说,人家既有军功,又有人脉,在皇帝陛下面前也算是数得上号的人物,面子里子都有了,若不是胡宗宪占着兵部尚书的位置,想必,他也早就成了新一任的兵部尚书了。 这个时候的张四维,并不清楚张丁征在北京城开办的妓院,赌坊,也不知张丁征有一处小金库。 他此番有些慌乱,只是害怕张居正知道自己接受老家人巨额的政治献金。 那可都是真金白银啊。 面对张四维的小心思,张居正只是轻笑一声:“子维兄,不用这般慌张,本官也只是听到了些什么,想要提醒你一二,你们家在城西是不是有一个别院啊……” “是,不过下官从未去过。” “明天去看看。” “是。”张四维恭敬答道,他心中奇怪,冷不丁的为啥说自己的别院呢。 从张居正府邸离开的张四维,并没有急着回自己的家,而是让车夫赶车去了他城西的别院。 这个时候,都已经是深夜了。 刚下马车的张四维,便注意到了在拐角处,有一个人的身影一闪而过……他心中奇怪,这是有人盯上自己在城西的别院了。 赶车的车夫上去拍门。 许久之后,里面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想来大半夜的来敲门,让里面的男子颇为不爽,朝着门走来的时候,还在骂骂咧咧:“公子不是给你们立了规矩了吗,妈的一个个都不长记性,银子都要白天送,晚上若是被巡夜的兵逮了……惹得老子也陪你们一起受罪。” 这男子骂骂咧咧的说着,便到了门旁,他打开了房门,刚想继续开骂,但见到来人之后,立马脸色大变:“老,老,老爷,您怎么来了。” 张四维知道外面有人盯着,冷着脸直接进入了小院子。 开门的男子,一到院子,便是高声道:“老爷来了……”像是想要提醒谁一样。 张四维怒不可遏,指着这男子怒斥道:“闭嘴!在胡咧咧,明日打死你……” 这男子吓得不行,立刻噤声。 这座别院是两进院,里外院,都是一样的,三间正房,左右两间侧房。 张四维带着车夫,跟开门的男子,最先在第一个院子搜罗了一番,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而后,他便进入了内院。 当他推开内院左偏房的门后,愣了一下。 大通铺上,十几个壮汉横七竖八的躺着,在床下还放着长刀,长枪等武器。 这些壮汉被声响惊醒,抬头看到张四维,顿时吓得惊慌失措……他们这些人都是张府原来的奴仆,说是办事不利,被张丁征开了,没想到全都跑到这里看守院子了。 “你们为何在此?”张四维厉声质问。 壮汉们面面相觑,无人敢答话。 张四维目光如炬,扫视着众人:“说,否则有你们好看!” 其中一个壮汉战战兢兢地开口:“小的们是奉命在此看守。” “奉谁的命?”张四维追问。 “奉……奉公子之命。”壮汉声音颤抖。 “哪位公子。” “小公子。” “都起来,带我去看,你们守着的东西。” “是,老爷。” 这些人赶忙从通铺上爬起来,而后便一个个呆垂着头,到了内院的正堂处,一个壮汉掏出了钥匙。 将房门打开。 张四维直接推门进入,而后让他们掌灯。 烛光出现之后,张四维惊呆了。 这房西面竟是堆满了一个个木箱子,而东面就是桌子,凌乱的算盘,在最后面,案台之上堆满了账本。 张四维先是到了东面看账本,他找到了最大的一个册子,也是总账,看了起来,开支,收入,记得极其详细。 账本上收纳记载的虽然清楚,但怎么进账,怎么花钱,却没有名目。 张四维这个时候,非常慌乱。 在最后账本上,结余是八十三万两白银。 自己在山西老家那边这么多年得的银子,也不过三四十万两,平均每年下来,不过两三万两。 可这个账本上记载的可是触目惊心,光万历四年一年,收二十三万两,才出了三万两,也就是一年赚了二十万两。 他放下账本,看向了这些看守的人。 “这些账目不会是你们算的吧。” “老爷,我们哪会算这些东西,我们只是看守,都是先生们算的,每日先生们都是中午来,晚上走,收银算账。” “收银,你的意思是,那边那么多箱子,全都是银子。”张四维指向了西房那堆积如小山一般的大木箱。 众看守都不说话,只是低着头。 张四维快步走向那里,他打开了最先的一个箱子。 白花花的银子,整整齐齐的摆放着,没有一块碎银,全是五十两制式银锭。 他又打开了一个箱子,也全是银子…… 第二个,第三个。 越开,他头上的冷汗出的便越发厉害。 “那个逆子,是从哪里搞来的这么多白银。”张四维冷声道。 没有人回复他。 “快说。” 看守中应是领头,也就是刚刚开门的那个壮汉,低声到:“是妓院,跟赌坊,妓院赚的银子不多,赌坊的稍微多一些。” 自己的儿子竟在北京城开设妓院、赌坊…… 自己是当朝大学士,这要是传了出去,名声不保,官位不保,甚至,在牵连其他,弄不好身家性命也不保。 他猛地感觉天旋地转,他捂着脑袋,摇摇晃晃…… 看到张四维这副样子,车夫赶紧上前。 “这孽子,为了一己私欲,竟做出如此不堪之事,实在是有辱门楣。” “我张四维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竟然生出了这样一个大逆不道的逆子啊……这是要毁了我张家啊……” “有辱门楣……” “张居正让我来别院,便是他知道了这里面的情况,我,我……” “我竟然还真的来了。” “中计了,中计了……” 张四维说着,急火攻心,一下子昏了过去,若不是车夫搀扶着,定会一头栽倒在地上…… 第333章 病了 晨曦微露,紫禁城在淡淡的光晕中渐渐苏醒。 乾清宫内,大明的少年天子朱翊钧正在数名宫女的服侍下更衣。 他伸展手臂,任由宫女们摆动。 张鲸,冯保两人候在一旁。 在更衣的时候,张鲸也汇报了昨日东厂的人盯梢的事情。 朱翊钧看着张鲸:“你说,昨日张四维去了张阁老那里之后,又去了张丁征的小金库。” “是,陛下。” “然后,他在那个小金库昏倒了,连夜请的郎中去了那里诊治。” “是,陛下。” “那他是真的昏到了,还是装的啊。” “这个,这个奴婢倒不清楚了。” 朱翊钧转了个身,又看向冯保:“大伴,你教教张鲸,如何才能探查清楚。” “是,陛下。”冯保恭敬应道后,便看向了张鲸:“昨日的郎中可曾离开别院。” 听到冯保的问询,张鲸只是摇了摇头。 “没有。” “这个,我不知道。” 冯保听完之后,也不在说话了。 而这个时候朱翊钧已经穿戴好了,他也没有太多的责备张鲸,只是抬起脚步朝着外面走去。 此时朱翊钧身材挺拔,身着华丽的龙袍,佩戴着翼善冠,那龙袍上的五爪金龙仿若活物,闪耀着金色光芒,尽显天子的威严与尊贵。 他的面容冷峻,眼神中透着超越年龄的沉稳与睿智。 离开暖阁后,他跟往常一样看了一眼挂在暖阁外的三龙图后,便大步朝着外面走去。 朱翊钧从未乘坐步辇,在宫中也不坐皇帝銮驾,上朝的时候,都是带着一众太监步行前往皇极殿。 而此时,皇极殿外,官员们已经列队完成。 等到朱翊钧一行抵达皇极殿后殿之时。 鸿胪寺官员高声唱道:“入朝!” 早已列班等待的臣子们闻声立刻停止了交谈,开始井然有序地向皇极殿缓缓而入。 他们身着庄重的朝服,步伐沉稳,神色肃穆。 臣子们依次进入殿内,迅速站好位置,而这个时候,朱翊钧也从后殿走出,他上了御阶,当他坐上龙椅之上, 文武百官齐刷刷地跪地,齐声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在皇极殿内回荡,震撼人心。 朱翊钧微微抬手,沉声道:“众卿平身。” “谢陛下。” 群臣听到朱翊钧的话后,才抬起头这才缓缓起身,恭敬地站立着。 朱翊钧高坐在龙椅上,他在下面的臣子们找寻了一圈,却没有发现张四维的身影。 “朕的东阁大学士,为何没来?” 张居正出列道:“启奏陛下,今日东阁大学士差人到内阁告假,说是身体不适。” 听完张居正的话后,朱翊钧神色颇为担忧:“也是辛苦了朕的大学士,一路舟车劳顿,昨日刚刚入京,大伴……” “奴婢在。” “朝会后,你代朕去瞧一瞧大学士。” “是,陛下。”冯保恭敬应道。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这件事情安排完后,朱翊钧便再次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下面的百官。 按照惯例,此时到了内阁首辅张居正奏对的时候了。 张居正出列开始汇报内阁诸多施政。 因为新税制的事情,到现在还没有定下来,张居正也不能多说什么,只说众人知道的东西。 而后,便是一众百官出列奏对。 不痛不痒。 朱翊钧听的也感觉无趣。 他再次开口,给这帮本就看惯了大道理,读完了圣贤书的臣子们,讲了一些大道理,说了一些圣贤语。 长篇大论,喋喋不休。 这么长时间, 百官们即便听的昏昏欲睡,但也是打起精神,强撑着头,表现出无比的专注。 他们是真的听进去了吗。 当然不是。 是环境的影响。 这可不是学堂,不是闹着玩的,先生发现你走神 ,只会打手心,这要是陛下发现你走神,弄不好脑袋都没了…… 朝会结束后。 朱翊钧带着冯保,张鲸两人返回乾清宫。 在路上的时候,他特别叮嘱要去张府的冯保:“大伴,你此次去张府,探探虚实……“ “罢了罢了,虚实什么的都不重要了,务必把话给张四维讲清楚……” “不管他是事先知道还是不知,那赌坊和妓院日后也决不能再让他这个儿子再开下去,这些年所得,找个由头,宫里面给收了……” “是,陛下。”冯保恭敬应道,随后他又开口说道:“陛下,这里面还有一些事情。” “什么事?” “这个赌坊,妓院,还有城外的马场,狗场,做这个生意的可不止张丁征一人啊,他们要吗是当朝勋贵,要吗是大臣那些不受重视的儿子,若是要缴张四维家的这些银子,那其他的权贵们,是不是也要敲打一下。” “你有准确名单吗?” “没有,不过,陛下只要给了奴婢旨意,奴婢今日便能将此事弄得清清楚楚,谁也别想跑掉。” 朱翊钧走着走着,停了下来。 “暗中操作,事情不要闹那么大,功勋们的面子要顾,大臣们的面子也要顾……” “陛下放心,奴婢知道分寸。” “锦衣卫任你调遣了。” “是,陛下。”冯保说着,便躬身行礼,停下了脚步。 而朱翊钧带着一种随从朝着乾清宫而去,锦衣卫调遣,也算是他同意了冯保的请求。 冯保领命后,便离开皇宫,乘坐马车前往张府。 此时张四维躺在床上,不断地呻吟,时不时的蹦出一声:“这个逆子……要害死我啊……” 他实际并没有生病,昨日的昏迷也只不过是太过着急了。 他昏迷之前,喊得一声中计,也不是无的放矢。 他若是不去别院,那里被查抄了,他还可以说一个管教不严的理由,可昨日晚上去了,他确定自己去别院的事情,已经被东厂,或者锦衣卫的人,记在了阎罗本上。 到时候,朝廷抄没别院的时候,他再无辩词了。 一旦被深究,后果不堪设想。 而这便是张居正给他下的套。 身处局中,任人宰割,再无退路…… 他正绞尽脑汁想办法应对,忽听下人来禀报说冯公公来了。听到冯公公来了,张四维险些从床上蹦起来:“快,快请……不,我亲自去迎接t……” 说着,他便直接将被子掀开,下了床来。 下面的人提醒道:“老爷,您还“病着”呢……” 听到下人的提醒后,张四维才反应过来,而后便扶着头,继续呻吟起来:“你们去请冯公公,我,我还要躺一会儿……” 说着,张四维便又重新躺下,继续病了起来。 第334章 全给宫里面 不一会儿,冯保便在张家管家的迎接下进入到了张四维的卧房之中。 他看着躺在床上,额头上放着一块湿毛巾的张四维,显得很是紧张,他快步走到张四维的床边:“张大人,昨个见你,还是生龙活虎呢,怎么今日,便病成了这般摸样。” 一直闭着眼睛的张四维,听到冯保的话后,眼皮动了又动,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睁开了眼睛。 “冯公公,您,您怎么来了……”张四维声音很是“虚弱”。 而这个时候,管家也搬来了椅子,放在了张四维”病榻“前,冯保坐下之后,便看着张四维缓声说道:“陛下知道你生病了,心中着急,差我前来探视。” “陛下日理万机,国事繁忙,却在这般忙碌之中,牵挂着臣下的这区区小病,哎,我张四维何德何能啊,竟能得陛下的挂念。”张四维赶忙说道,当然,这个时候张四维还是认为,皇帝陛下应该是对自己小儿子张丁征的事情,了如指掌,一直没有发作,就是等自己回来呢。 他这般紧张,甚至昏倒,也不是他胆小。 是因为这种事情可大可小…… 往小的说,自罚三杯,付出点代价,在陛下那里,过去此事。 往大了说,成了政敌的借口,从点到面,一下子便能把他从此时的官位上拉下来,甚至会面对全方位的政治清算,他本身可没有那么干净,经不起调查。 当然,可大可小,一念之间,却在圣心。 “瞧你说的,公差南京走了一遭,这也是为国事繁忙,陛下体谅臣子,担心臣子,也是应当的,对了,张大人,你感觉怎么样?郎中怎么说?需太医前来吗?”冯保一脸担忧的说道。 “小病,只是有些劳累,可不敢劳烦太医。”张四维赶忙说道。 冯保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长叹口气。 此时颇为敏感的张四维,看到冯保的叹息,赶忙半坐起身:“冯公公,为何叹气啊。” “哎,张大人啊,您这病的可真不是时候。” “冯公公,何出此言啊……”张四维心中着急,渐渐的忘了自己是一个病人,这句话说的时候,可是中气十足。 在病榻前的管家干咳两声,想要提醒自家老爷,但张四维却完全没有注意到,脸色着急的等待着冯保的下文。 “你儿子的事情,你可知道了。”冯保轻声道。 “儿子?”张四维心中一紧,来了。 实际上,张四维跟冯保的私人关系,还是蛮近的,他经常给冯保送礼,碍于张四维的身份,每次送礼,冯保也不得不收,照顾老臣情绪吗。 ”对。”冯保说着,朝后看了一眼。 在张四维的卧室中,除了管家,还有数名女使。 张四维看到冯保的动作后,便对着一旁,正欲再次干咳的管家道:“你们都先下去。” 管家愣了一下,自家老爷又急了,但冯保在场,他又不能跟刚刚一样提醒老爷,您还病着呢,当下,只能恭敬应了声是,而后带着女使们离开了房间。 等到这些不相干的人都退下后。 冯保才笑着说道:“你家的这个小公子,可是有十分的本事啊。” “哎呀,哎呀,什么本事,竟给我惹祸啊……”张四维赶忙说道,而后他看了一眼冯保之后,心一狠:“公公救我啊……” “多大点事,还用了救字,把心好好的放下,该替你瞒着的,都会瞒的,现在消息是在东厂锦衣卫,他们呢,还未告诉陛下,陛下并不清楚你这儿子有了这般敛财的能力。”冯保笑了笑说道。 他得陛下的旨意,前来看望病号,自己可真是有妙手回春的本领,三言两语,病号的病都好的差不多了。 “多谢公公,多谢公公啊。”张四维表现得很是惊喜。 他心里面当然清楚,皇帝陛下定是知道此事,让冯保前来,便是用冯保的嘴巴告诉张四维,朕可以知道,同样也可以不知道,这两者有着本质的区别。 很多事啊,就怕上面不给你通气……都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都是芸芸众生,凡夫俗子,哪个能说,自己一尘不染,一辈子都不犯错呢,犯了错不可怕,可怕的是,上面不给你下次犯错的机会…… “不过,这个事情,终究是好说不好听啊,在我来之前啊,已经跟锦衣卫的指挥使张大人通了气,想必,他们也行动起来了,按照张大人所说,分六队,一队查封了别院,一队封了妓院,两队呢,去了赌坊,还有两队去城外的狗场,马场,哼,你这公子啊,还真是能给你惹事,做的买卖,全都是见不得光的。” 听着冯保的话,张四维不觉紧张,反而内心轻松起来。 他赶忙说道:“查的好,封的好,把我这个逆子也逮了,关进刑部大牢,好好的替我教训教训他……” 张四维这般说,当然不是想把自己的儿子送进刑部大牢,这是表态呢,儿子我都能舍了,还有什么东西舍不了。 “弄得大了,关进刑部,这不众人皆知了,再怎么说,也是张大人的儿子,我也照料一二。”冯保笑着说道。 “多谢冯公公……” “不过,话还要说道前面,查封之后,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可跟你张府无关了,张大人,可不能心疼啊。” “怎会心疼,那些都是非法所得,全部献给朝廷,用来赈灾,用来犒军 ,也可以拿来贴补宫里面……” 冯保微微颔首,接着说道:“张大人能有如此觉悟,咱家甚是欣慰。,不过,此事虽可暂告一段落,但张大人日后可得好好管教令郎,莫要再让他闯出这般大祸。” 张四维满脸愧色,说道:“公公放心,经此一事,我定当对他严加管教,绝不再让他胡作非为,这便差人去浙江找他……” 冯保闻言笑而不语。 他的笑容,让张四维倒是摸不着头脑了。 “公公……” “还是先别让令公子,这么快的入京,免得再增添什么变故,你要知道,你们张家的顶梁柱,可是在你……” 第335章 蜕变 张四维听着冯保的话,连连点头。 而冯保也没有在张四维的府中久呆,临行之时,只对张四维说道:“朝事正是用人之时,若是张大人的病并无大碍的话,早些办差吧。” 而听着冯保的话,张四维赶忙应是,而后下了床,披了件衣服,将冯保送到了府外…… 冯保离开张府之后,便直接去了北镇抚司,见到了张国之。 在他去张府之前,先见的是锦衣卫指挥使张国之。 先是藏银的别院,被查封,各处的赌坊,妓院也被查了,账本都送到了北镇抚司,冯保到了之后,便是先看账本。 实际上,锦衣卫已经确定了跟张丁征有不正当关系的主要人员。 只是对他们的分红多少,知道的不太详细…… 拿了账本之后,涉及到朝廷的重臣勋贵家的,冯保亲自去,而一些官位不高,不太紧要的由张国之前去。 冯保办事能力,十分出众,只用了十日,这件事情也没有造成太大的波动,便悄悄地从诸多官员家中,为朝廷搞过来上百万两的白银。 冯保之所以能这么容易的搞来,而历史上的朱由检却弄不来银子,借都借不过来…… 最重要的原因是,国家机器运转正常,朝廷的暴力机构已经达到了历史上的顶峰…… 反观崇祯年间,锦衣卫,东厂都被他给玩废了,对于臣子们是没有威慑力的,靠道德的自我约束,谁也约束不了自己,只有在头顶上永远悬着一把利刃,君才是君,臣才是臣…… 现在是,只要冯保登门,账本往桌子上一扔,即便你是国公之尊,也要乖乖掏钱免灾。 等到详细地账册,被送到朱翊钧的御案前的时候,少年天子并没有急着夸奖冯保,而是喃喃自语道:“当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这些人什么都没干,天天在家里面,每日进项便有数百两,数千两,甚至数万两白银的收入……” 而在御台下的冯保,只在下恭敬站着,也不影响皇帝陛下的思考。 张丁征是大头,从他那里有八十二万两白银,其中,有将近三十万两是还没有分红的,而涉及到的权贵之家,有十二家,每家将历年收入,全部拿了出来,有的拿了三万,有的拿了五万,玩的小的,也有数万两。 你凑凑,我拼拼,竟弄出来一个百万巨资。 一百三十二万两白银。 说白了,国库每年结余也没有这么多银子啊。 朱翊钧看着这些,想的也多。 就这样的情况,如何让百姓拿银子去缴纳赋税。 大明朝的白银,黄金十之七八都在这些大士绅,大商人的手中。 但这只是冰山一角。大明朝的财富集中在少数人手中,百姓却生活困苦,赋税难收。要改变这种局面,必须采取更为有力的措施。 忽然间,朱翊钧想到了还没有出书的红楼梦,贾家的生活,对于寻常百姓来说,极为奢侈,可等到出书之后,一个满清的王爷看到了红楼梦,讥笑道:“这书写的不错,就是太小家子气了,一看便知是中小人家,不识得什么好东西。” 贾元春从皇宫出来,回家的时候,风光无限,但站在皇室的视角看来,却是不值一提。 这便是等级的差别。 改革,改的就是这个等级,谁也不敢说废除了所有的特权阶级(……),除此之外,所有的改革,都是希望能减小等级的差距。 而此时张居正的改革,是为了更直接的挽救朝廷的颓势,所以,他想用猛料。 但朱翊钧却想着,还是要从大士绅,大商人的手上下功夫。 历来国库亏空,要吗从百姓身上下功夫,要吗从商人士绅身上下功夫,但,统治阶级第一个选择还是老百姓。 税收折银,这是必须要发展的,可收什么银钱,还是要从开始的时候,就要定下来啊。 朱翊钧抬头看向冯保,缓缓说道:“大伴,此事你办得不错,这么大的动作,朝中也没有什么议论,这些银子,先存入内库,日后再做妥善安排。” 冯保恭敬应道:“是,陛下。” 正当朱翊钧还想再多说什么的时候,张鲸快步走进了乾清宫。 他先是行了一礼后,便赶忙说道:“陛下,南边传来消息,船已经开了。” 朱翊钧听着张鲸的话后,点了点头:“他这样消失了,张四维那边没有什么动静。” “陛下,不知怎的,张四维好像没有收到他儿子失踪的消息,张府没有任何动静。”张鲸赶忙说道。 听着张鲸的话后,朱翊钧笑了笑,人世间果然充满变数,自己手中权力一个小小的任性,便将这个张丁征的一生都改变了…… 不过,这个时候的朱翊钧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张丁征会成为朝廷在开海大业上的白手套…… 而在遥远的大海上,三艘海船并排前行,最中间那艘最大的海船上,船工们人来人往。 这个船队是金陵沈家成立的金陵商号,规模不算太大,总共只有五条船。 而张丁征站在摇晃的船头,咸涩的海风扑面而来、一望无际的大海,波涛汹涌,似有无尽的力量在涌动。 阳光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却也晃得人眼睛生疼。 张丁征背着手,傲立船头,虽然穿着粗布衣衫,露着两只胳膊,但多少还是有点气质在身上…… ”小二,妈的又偷懒,快点来干活……” “是啊,这家伙天天把自己是公子哥的话,放在嘴上,光想着指挥咱们,沈大哥,你才是咱们这班次的次长啊……” 听到喊话,张丁征只能苦笑一声,而后跟着他们这个班次的人干活。 张丁征上船都十几天了,刚开始的时候,非常不习惯,那个时候的他,就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公子哥,白皙的面庞,帅气的模样。 然而,一踏上这艘船,一切都变了,刚上船的前两天,吐得昏天黑地。那种难受,让他几欲崩溃。 即便上吐下泻,他也得干活。 刚开始,他的手娇嫩得不堪一击,很快就被磨破了皮,血珠渗出,疼痛钻心,过了几日后,伤好了结疤,疤好了生了茧,现在干起活来,也没有像之前那么痛苦…… 现在,他竟然有种既来之则安之的觉悟。 刚刚上船时经常挂在嘴边,自己之前如何如何的话,也少了很多…… 第336章 海上初遇 张丁征被卖身的船队是金陵传统的商号,金陵商号,他是有金陵三大家一起集资搞出来的远航商队。 赵家,沈家,柳家。 虽然晋商在满清时代,成为皇商,曾几何时有独占鳌头之势。 但在这个时期,晋商虽然很团结,但他们在大明帝国的大西北倒腾一点盐,生铁的生意,还是处于时代的下风口,不算主流, 他实际上并没有与江南那些商号比较的资本。 赵家,沈家,柳家,这三家做着的是丝绸生意,他们的手段不比晋商低。 江南织造局。 是给皇帝陛下,两宫太后刺绣龙袍凤袍的。 先别管赚不赚钱。 这算是大明朝商人能够接触到的天花板了。 天花板的生意,他们提供生丝…… 当然,两千年不变的规矩,他们要招标,可在隆庆年到如今,竞标成功的也一直出现在这三家之中。 越大的家族,越是保守。 在朝廷开海之后,他们也想赶上这个浪潮。 三家,合资做了一个船队,投入了上百万。 张丁征被卖到了这个船队中,算是他的幸运,因为在第一波的时候,这个金陵船队已经积累了经验。 不可能出现大批次劳工死亡的事情。 对于船队上的人员安排更合理了些。 虽然张丁征每日都很累,但是,整体的工作量是不会累死他的,甚至还给他留出些许的时间游玩。 到了晚上,船舱里面依旧颠簸不停,张丁征却早已习惯了这种晃动。 他完成了一天的劳累工作,趁着换班的间隙,来到甲板上透气。 海面上,一轮明月高悬,与陆地上的月亮截然不同。 大明的陆地太过广阔,太过繁华…… 因为繁华,因为广阔,导致大明朝的月亮,仿佛被山川、房屋和树木环绕,多了几分烟火气……也没有海上的圆了。 而海上的月亮,孤独地悬挂在广袤无垠的天幕下,洒下清冷的光辉,照亮了波涛汹涌的海面。 那月光如同银色的轻纱,在海浪上舞动,随着海浪的起伏闪烁着神秘的光芒,这也是海上最主要的光源之一。 张丁征静静地凝望着这海上明月,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感慨。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一个身着锦绣丝绸衣服的老者背着手站在船头。 张丁征心中明白,在船上能穿丝绸衣服的定是主子们。 这么多天,他也只见过一个人穿着丝绸的衣服,那个人是这艘船的船长,而眼前这个老者,定是有着崇高的身份,但却不涉足于船上的生意。 当然在开海之后,很多大儒虽然嘴上说着,开海会误国误民,但他们的行动却是截然相反的。 有很多有名气的大儒,会上船出去看看。 井底之蛙,虽然舒服,但想当的人,是很少的,有机会开拓视野,谁不想尝试一下。 天涯海角,存在吗? 他们也是有求知欲的。 这些,张丁征是知道的。 原本在他的船上就邀请了这些大儒,写传记,写话本,不过,他没有机会成为主子,参与到创作中了。 他走上前去,恭敬地行礼道:“先生,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不知这海上的明月,先生有何感受呢?” 老者转过头来,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他看着张丁征,微微点头道:“你一个船工,竟能说出此等诗句,不简单呀。” 张丁征谦逊地笑了笑,说道:“先生谬赞了,小人只是偶尔听闻,觉得这诗句与眼前之景甚是契合,再加上先生站在船头,天涯共此时,好似成了眼前之事。” 老者轻轻笑道:“多年前啊,咱们的皇帝陛下曾经给已经去世的高拱,写了一个匾额,上面 所说的便是海上生明月,一晃多年过去,物是人非,但也依赖高拱之力,开创了一个新的局面……” 这老者说完之后,有些疑惑,他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跟前面的这个劳工,说这么多,可能是因为上船的时间久了,没有人给自己讲述诗词歌赋。 张丁征提了诗句,倒是让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说了过往的事情。 而此时张丁征面对的老者。 可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他叫徐渭。 皇帝陛下的老师。 他此次随着船队出海,一方面是因为与金陵王家交情深厚,想来看看这开海后的景象;另一方面,也是想远离两京的喧嚣,寻找一份宁静。 徐渭在万历四年初,便离开了北京城,最主要的原因是,他觉得自己教不了皇帝陛下什么东西,在加上南方开海的势头越来越猛,他也想着出去看看,便给皇帝陛下告辞。 朱翊钧一直尊敬徐渭,对于他的要求,直接全部满足,放他离开京师,两人约定,在徐渭回来之后,定要给皇帝陛下好生讲一下海外的事情。 徐渭看着眼前这个聪慧的年轻人,心中多了几分好奇。 “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会在这船队之上?”徐渭问道。 听着徐渭的话,张丁征稍稍一愣神,片刻之后,还是回答道:“小子张小二,机缘巧合,上了船,出了海。” 对于他自己真正的身份,张丁征选择了隐瞒。 这也是他第一次隐瞒自己的来历。 他慢慢的接受了张小二这个卑贱的名字。 徐渭听后,微微叹息道:“人生无常,你既来到这里,便要好好把握机会。” “多谢先生教导。” “你是不是读过些书啊……”徐渭问道。 张丁征是个编故事的好手。 “先生看的极准,小子确实读过一些书,小的曾经是官宦人家啊,父亲在金陵城曾经为官,但品行不端,管不住自己,在海瑞大人为应天巡抚之时,下了大牢,小子家道便开始中落,此时,只能出海干些苦活,求取生路……” 徐渭听完之后,也不怀疑,只是叹了口气:“人生之路,岂会平坦?起起落落,本是常事,你莫要过于消沉,如今虽处困境,却未必不是一次机遇……”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大海之上,充满未知,亦蕴含无限可能。你既聪慧又有学识,若能把握时机,未尝不能成就一番事业,东山再起。过往种种,已如流水逝去,当着眼未来,奋发向前……” ”先生教导的是。” 两个本不应该发生交际的人,却在大海之上,意外的产生了对话, 两人就这般从海上的明月聊到了大明朝的风土人情。 张丁征虽然学问不通,但生意人嘛,社会经验丰富,聊将起来,也能给徐渭一些新的感触。 同样,徐渭则凭借着自己渊博的知识和丰富的人生阅历,为张丁征开阔了视野。 这也是张丁征一种天大的造化…… 第337章 记下来 张四维到了现在,并不知道他儿子失踪。 说起来,倒也充满戏剧。 张丁征的两个跟班小厮,张小福,张小顺两个人,也意外的上船了,不过同他主子一样,上的也是“贼船”。 他们一直跟着张丁征,虽然是下人,但关系密切,也没有吃过什么苦,从绍兴到宁波这段路,不远,可却产生了些许变故。 原本只要他们二人到了宁波,见到了王家小爷,张丁征失踪的消息便也能传递出去。 可因为银钱不多,这段路走的很是拮据,两人是叫苦连连。 在遇到一小镇后,张小顺发现在小镇中,有一家大赌坊,当即,便有了想法。 张小顺以前在北京城是管赌坊的,自诩也有一手较好的赌术,便说服了张小福,拿着仅有的银子去赌,想着,能够大杀四方,大赚一笔,让两人能够舒舒服服的去宁波。 可谁曾想到,他在北京城坐庄的时候,确实大杀四方,可跑到这个小镇子上,却是输的丢盔弃甲。 到了后面,想要翻本,又借了赌坊的利钱,接着全部输光。 张小顺输完之后,也不惧怕,甚至,张小福也不慌乱。 想来输的这点银子,对于两人来说,九牛一毛,可他们却没有想到,这里不是他们的地盘。 他们只是来历不清的外乡人,在这个时期,走在路上都是香饽饽。 张小顺只是对赌坊的管事说,自己在这压着,让张小福去宁波拿银子。 这一口带着山西口音的北京话,让赌坊的人,听的那叫一个心潮涌动。 外乡人吗,总是容易断肠人在天涯…… 他们不同意张小福离开。 因为张小顺欠银已经二十多两了,少一个人,都卖不够这个价钱。 张小顺尝试着给赌坊的人讲道理,可人家不听道理。 这个时候,两人才有了些许的慌乱。 想要强行离开。 却被暴打一顿。 最后,只能上船打工还债…… 就这样,张小福,张小顺两人并没有把消息传给王家小爷,他在接手从杭州押送过来的犯人后,也派人去找了张丁征,迟迟没有结果后,这个王家小爷,便觉得张丁征定是不愿吃那海上颠簸之苦,又不好意思当面跟自己说,只能玩一个金蝉脱壳,不告而别。 而这王家小爷想通之后,便带着船队出海。 这个消息一直没有流通起来,合伙人觉得张丁征是吃不了苦,回北京了,张四维觉得自己儿子,是出海做生意去了…… 就这样,张丁征消失的事情,一点浪花都没有激起来。 ……………… 西苑。 阳光倾洒在这座庞大的皇家园林中。 在宁静的操练场上,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只见朱翊钧身着简便劲装,骑着他那匹从小养大的白马雪影如风般驰骋而来。 雪影通体洁白,四蹄飞扬,宛如一道白色闪电。 又绕了数圈之后,马蹄声渐歇,朱翊钧稳稳地勒住缰绳,翻身下马,一名锦衣卫上前接过马缰,将其牵走。 一旁的冯保早已恭候多时,急忙端着盘子迎上前去。 盘子上放着锦巾和洗漱盆。 冯宝恭敬地说道:“陛下,快擦擦汗,洗洗手。” 朱翊钧微微点头,拿起锦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又在盆中洗净双手:“大伴,久等了。” “奴婢等着陛下,本就是天经地义啊,看着陛下骑马的风采,即便在看半个时辰,奴婢也是愿意的,大明朝三代的君主,都没有骑过马了,奴婢可比之前的那些奴才们,幸运多了,能见天子御马而行。”冯保赶忙笑着说道。 冯保说的确实不错,世宗皇帝陛下,修道喜静,穆宗皇帝陛下,虽爱马术,那此马非比马…… 三代以来,确实也就只有朱翊钧一人显得活跃一些。 朱翊钧笑了笑,而后擦完手后,将锦巾放在了盘子上。 “大伴,来此,必然不是专门看朕骑马的,有什么事情,说。”说话间,朱翊钧转身朝着操练场的外围走去。 而冯保将手中的盘子,转交给其他的太监后,便快步跟了上来:“陛下,那个铅笔的工坊,选址,奴婢已经定好了,商贾呢,也选好了,奴婢此来呢,便是想问问陛下,这西苑的精通做铅笔的工匠什么时候交给奴婢呢。” 听到冯保的话后,朱翊钧心里面还是比较满意的,冯保的动作是很快的,办起事情来,要比张鲸这个年轻人,得力的多了。 “今日你就可以带走,不过,朕还是要把话说在前面啊,这些人去了你们那里,是教给下面的人呢,可不能指着朕的人不停的干活呀。” “陛下放心,我们单招工匠,绝不会让西苑出来的人,还干些费神费力的活,他们过去啊,只是教教我们的人,然后盯着下面,别犯了错。”冯保赶忙笑着说道。 朱翊钧听到这里点了点头:“还是大伴办事,让朕放心啊。” 冯保听着,心里狂喜。 朱翊钧走在前面,冯保跟在身后。 他们两人离开了操练场,微风轻拂,带来丝丝凉爽,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地落在地上,也时而落在了两人的身上。 “大伴,这铅笔工坊一事,务必谨慎操办,你以后啊,多操点心,挣不挣什么银子,倒无所谓了,朕只是想做一些有利于社稷的事情……”朱翊钧边走边说,看到一处凉亭之后,便朝着那里走去。 跟在身后的冯保微微颔首:“陛下放心,老奴定当竭尽全力,不辜负陛下的期望,在奴婢看来,这是利国利民之事,这铅笔工坊一旦建成,宫里面就不差银子花了,到时候,陛下也不用这般节俭了……” 听到冯保的话,朱翊钧停下了脚步,他摆了摆手,起了高调:“哎,大伴,这话朕就不爱听了,节俭吗,必须从朕做起……” “即便宫里面再多的银钱可用,朕也要节俭,太祖高皇帝创业之前,那般艰辛,后世子孙岂能忘却……” “是,是,陛下说的是……”冯保赶忙应道。 而朱翊钧朝着在他们身后不远的起居注官员,摆了摆手。 那官员快步上前。 “朕刚刚说的,记下来,好好的记下来。” “是,陛下。” 而后这起居注的官员,便当着皇帝陛下的面前,用铅笔先记录下来,写道:帝曰:“大伴此言差矣。节俭当自朕始,虽宫中有资财可用,亦当俭。太祖高皇帝创业艰辛,后世子孙岂敢忘之。” 而冯保看着这一幕,当下心中有些后悔,一时嘴快,差点忘了自己侍奉的陛下是什么样子的主了。 朱翊钧的节俭,不是放在嘴上说说的,他到此时也没有吃过什么名贵宴食,不追求这些,在万历二年之后,宫里面的用度,是一年比一年少……但朱翊钧又懂得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宫里面办事的太监 ,能得的好处,却没有减少。 冯保也专门研究过陛下的性格,也得出了结论,想到了原因,想来定是陛下幼年之时,便记了事情,铁头海瑞,上治安疏直谏世宗皇帝陛下的事情,一定在陛下的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所以,此时的他,力求自己毫无污点。 陛下太爱惜自己的名声了。 爱惜到不愿意让人挑出自己一点毛病来。 小皇帝,不好色,不爱玩,不贪图享受,反而,爱读书,爱讲道理,不仅自己过着稍稍节俭的日子,还提倡百官们也要节俭。 就这一条,赢麻了…… 第338章 十六家商贾 朱翊钧与冯保在凉亭处,休息了片刻,又简单的聊了会,便带着随从们来到万寿宫。 他坐在自己皇爷爷当年坐在的地方。 而在西苑生活多年的铅笔工匠们,也陆陆续续的到了。 此处一片宁静,却又隐隐透着即将发生变化的气息。 等到众人倒完之后,朱翊钧扫视了一眼众人,便缓缓开口说道:“尔等皆是朕身边多年的能工巧匠,如今,冯大伴开了诸多的铅笔工坊,正是用人之时,你们便随着他去吧,为铅笔工坊贡献你们的技艺,朕深知,此去你们必有诸多不易,但朕也相信,你们定能不负朕托。” 朱翊钧说完之后,工匠们纷纷跪地,齐声道:“陛下圣恩,吾等定当竭尽全力。” 朱翊钧微微点头,继续说道:“朕已嘱咐过冯大伴,要好好的待你们,朕是个心善感恩之天子,这些年你们陪伴朕左右,如今你们要离去,朕却也没有什么特别贵重之物相赠。那便每人临行之时,去库房领一百支铅笔吧,出了西苑,你们可拿去送人,也可以自行售卖……” 工匠们再次叩首谢恩。 而等着这些工匠离去之后,朱翊钧看了一眼在下面的冯保:“大伴……” “奴婢在。” “朕可就交给你了。” “陛下放心。” 这个铅笔工坊,并不算是官方主导,但在商人们看来,这比朝廷主导的还要靠谱,这是宫里面的差事。 官商,皇商,这样一比对,一目了然啊。 经过这么多年,在北京城从西苑流出了多少铅笔,他也早就不是什么稀罕玩意了,接受度也是很高的。 拿出钱,陪着宫里面做点小生意,也不管赚钱赔钱,最主要的是能攀上关系。 而冯保选合作的商贾,也是有着自己的考量,没有背景是最为重要的,没有背景,还能将生意做那么大,定是有过人之处,这是陛下交代的差事,总不能在下面安排一群,只知道吃政策,靠关系的酒囊饭袋吧。 在通州,以及北京周边的各县城,选了十六座地址,做这个铅笔工坊。 当然,也对应了十六家的商贾。 每家负责一处,他们出银子盖工坊,招工人,宫里面负责提供技术,甚至还能提供一部分的销售途径,但占比,每座工坊的占比,宫里面都是六成五,典型的拿着别人的钱,做着自己的事情。 这也是最让皇帝陛下舒心的…… 冯保从西苑带走了这些工匠,而后,先在北京城的一个李家商人处做了集结。 十六家商人,尽数都在这李家商人的家中。 在此之前,要先是安排名单,确定去每家工坊的人数,最后在次日,由马车将其送到他们相应的工坊中去。 一直忙活到了晚上,统筹的工作才算安排好了。 冯保正欲离去,商人们却是百般挽留、想着要让这个宫里面的贵人能陪着他们吃顿饭。 诸多人的言语,冯保都没有听进去,执意要走。 主家李寐廷很是焦急,他赶忙说道:“公公,您瞧着这些师傅们都在,以后呢,我们这些人也在公公手下办差,您瞧不起我们这些商人们的身份,但从宫里面接出来的这些师傅们也都在,明后日大多数人都是要离开北京城的,这机会难得,你陪着师傅们吃顿席面吗……” 李寐廷说的话,冯保听完之后,确实动摇了。 冯保犹豫片刻后,微微叹了口气,说道:“也罢,既然诸位盛情难却,咱家就留下来与大家吃这顿饭。” 李寐廷一听,脸上顿时露出喜色,连忙拱手道:“公公能赏光,实乃我等之荣幸。” 其他的商贾们也是欣喜若狂。 而众人留在大堂休息片刻,主家的李寐廷出去安排。 庭院中灯火通明,无数盏灯笼高悬,将整个院子照得如同白昼。 李家是通州人士,早些年做漕运,是富甲一方的商贾。 上百名下人将庭院地面上铺上了精美的地毯,四周摆放着各种奇花异草,散发着阵阵芬芳,随之,开始摆弄桌椅。 在院子的角落里,还有数名乐师到了,弹奏着悠扬的乐曲,为这场宴席增添了几分雅致。 商人可能地位不高,但却是最为注重享受的群体,出门在外,为了避免不穿丝绸衣服,可关起门来,一个比一个穿的华贵。 等到桌椅,布置安排好后,李寐廷便先让工匠们落座,等到上百名的工匠做好后,李寐廷才去大堂中邀请冯保以及一干商贾。 众人将冯保迎出,工匠们也都起身迎接。 冯保笑意连连,朝着起身的工匠们连连摆手,而后众人在他的示意下,坐下身去。 众人坐定后,不一会儿,下人开始上菜了。只见一个个身着整齐服饰的奴仆鱼贯而入,手中端着精美的菜肴…… 首先上桌的是一道“八珍玉食”,这道菜由八种珍贵的食材精心烹制而成,色香味俱佳…… 随着一道道菜肴的上桌,宴席的气氛也逐渐热烈起来。 这些菜肴不仅味道鲜美,而且每一道菜都有着独特的寓意,有象征着财源广进的“金钱满钵”,有寓意着步步高升的“步步登高”,还有代表着幸福美满的“美满团圆”。每一道菜都让在座的商人和工匠们赞不绝口………… 冯保看着满桌佳肴,心中微微感慨。 他轻咳一声,众人立刻安静下来,目光齐齐投向他。 “诸位,今日咱家能与尔等在此相聚,实乃缘分。陛下对这铅笔工坊之事极为重视,尔等既受此重任,当尽心尽力。”冯保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在这灯火辉煌的庭院中回荡。 李寐廷率先起身,恭敬地说道:“公公放心,我等定当全力以赴,不负陛下与公公的期望。” 其他商贾也纷纷附和,站起身表示会竭尽全力办好工坊。 在这个时候,他们的念头就是不赔钱就行。 冯保微微点头,继续说道:“咱家深知,经商之人不易,不过,你们现在做的事情,跟宫里面有关,这工坊之事,不仅关乎尔等家财,更关乎宫里面的颜面,这可不是那些银子能说明白的事情,你们要明白啊……。” 一位年长的商贾拱手道:“公公所言极是,我等必当牢记公公教诲,不敢有丝毫懈怠。” 此时,夜空中一轮明月高悬,洒下银白的光辉…… 冯保抬头望着明月,缓缓说道:“这明月高悬,正如陛下之圣明,照耀着我大明江山。尔等当以忠诚之心,为陛下办事,为百姓谋福。” 众人皆肃然起敬,齐声应道:“我等谨遵公公教诲。” 第339章 指方向 等到宴席结束,已经很晚了。 宫门早就关了,冯保也只能回到自己的私宅去住。 冯保的府宅,可是要比,张居正高拱等人的府邸,气派的多,他是真的有钱,养着奴仆过百人,生活铺张奢华,在隆庆朝,嘉靖朝的时候,冯保经常住在这里享受生活。 可近些年,回来的次数比较少了………… 他是很谨慎的,皇帝陛下\"喜怒无常“,让他在万历初年的时候,担惊受怕,一直不敢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来。 冯保刚刚回到家中,便想着早些休息,明日还要起个大早,入宫给陛下禀告呢。 正在此时,却听下人来报,有人求见。 听到这个通报后,冯保明显愣了一下。 满朝的文武百官,知道自己外宅位置的人并不多,而自己也不经常回来,外地的官员想要给自己送礼,走门路,也是有着别的途径…… 他问道:“来人是谁?” “老爷,是张大人。” 听到这话,冯保有些慌张:“哪个张大人。” 若是张居正来了,他不得不见,可若是见了,又生怕陛下误会,在怎么说,内阁的新政也就是在这两日,便要在御前奏陈了。 而下人的回报,也让冯保松了一口气。 来人是张四维。 “让他进来吧。” “是,老爷。” “慢着,我亲自去接吧。”说着,冯保便从椅子上起身,带着下人一起离开了书房。 在大门外等待的张四维,看到冯保的身影,远远的就开始躬身行礼,而冯保到了跟前,也还了一礼。 礼毕之后,冯保先是跟张四维含蓄片刻后,便邀他入府。 在他的书房之中,两人落后,下人奉茶。 张四维刚端起茶杯,却听冯保笑着说道:“张大人,这大半夜的不在家中休息,跑到我这里作甚。” “实是有要事要跟冯公公商量。”张四维递到嘴边的茶杯,慢慢的放了下来。 而冯保眯起了眼睛:“想来应该是天大的事情,半刻都耽搁不了,不然,张大人也不会派人盯着我了。” 冯保刚刚回到府邸,不到半个时辰,张四维就追了过来,若是没有人盯着冯保的动向,张四维又怎能行动如此迅速。 “冯公公,莫要怪罪啊,您这一天,身旁都有很多人,我想找您,却没有半分机会,我是心中焦急,才出此下策。”张四维赶忙说道,言语显得有些着急。 冯保笑着摆了摆手:“张大人莫要着急,我啊,也只是这样一说,没有其他的意思。说说吧,这机要之事……” “冯公公,我与您亲近,说话也不藏着掖着了,自从,我自南方归来,便觉得内阁之中,形势有些复杂。” “数月前,肃卿在时,内阁是张阁老,高肃卿,郭质夫,下官,与吕尚书,可下官归来之后,这内阁之中已是改天换地了,肃卿离世,致夫告老,吕尚书虽未请辞归乡,但身体不适,经常告休,阁老又奏明陛下,填补了两人入阁……张学颜,还有申时行二人……” 冯保听着张四维的话,摆了摆手道:“张大人直奔主题吧,你这东一榔头,西一榔头的,我是越听越迷糊。” “啊……是,公公外面都在传,朝廷要改革,改革出自内阁,所有的章程谣言漫天飞着,什么朝廷要废除丁税,官府要禁止地方私办学院,更甚者,还要谣言说,要减免朝廷对官员恩赐,他们的土地要缴纳税银,家中的人丁,也要与升斗小民一般,去服徭役……” 朝廷的这些谣言,真真假假,真的多,假的少,这些冯保是清楚的。 “我原本以为,这些都是空穴来风,可这两日,我在内阁张学颜桌案下面的纸篓中发现了一张未曾处理的纸张,上面是张学颜写的记录,才发现,现在的传言十之八九竟都是真的……” 张四维回到内阁上班之后,便发现了不对劲。 张学颜,申时行,张居正办事商量,几乎都是避着自己,这让张四维有了很大的危机感,他便一直暗中调查,终于在今日,找到了一张没有被处理干净的纸张,上面有两条,第一条就是废除丁税,第二条便是禁止地方私办学院,这个学院,可不是简单的小孩读书写字的地方…… “那纸张上写着,废除丁税之后,如何如何行事,又有写着对地方书院的禁办……冯公公,您见多识广……废除地方社论,议政的书院,这是可以的,但废除丁税,这岂不是要颠覆我朝根本吗,一旦废除了丁税,那朝廷对于有功名的人,以及官员们的恩赐,定是会受到波及啊……” “读书人走科举之途,朝廷取天下之士,这才是天道循环,社稷兴盛的根本,若是走了科举做了官,自家还要为朝廷缴纳税银,家中人还要去服徭役,只怕日后,朝廷取士艰难啊……” 冯保听着笑了笑:“张大人啊,你是忘本了吧,我记得南溪书院,你在少年之时经常前去,好像还是他们的门生吧……“ “读书起家之本,和顺齐家之本,勤俭治家之本,循理保家之本,书院的招牌,你府中好像也有,这朝廷要禁止私办书院,在你看来,不那么重要,反而废除个丁税,便急不可耐了……” 张四维听完冯保的话后,猛地一愣神:“公,公公,这个,您跟他们通气了吗?” 冯保笑而不语。 越是不说话,张四维便越发紧张。 冯保是没有态度的。 他的态度,来自于宫里面的陛下。 自己好像一不小心站在了天道的对立面了…… 这个时候,张四维再次端起茶杯,他轻轻抿了一口后,便看向冯保,而此时的冯保也在看着张四维。 “这么紧要的事情,张大人这么着急的来寻我,是想让我给你指方向呢,还是,想让我跟你一道,反对咱们的内阁首辅……” 张四维赶忙把茶杯放下:“冯公公,我现在脑袋有些乱,天色也晚了,便不叨扰冯公公休息了。” 说着张四维便赶忙站起身来,想要离去。 他也不是装糊涂,他此时脑子确实乱,根本就做不出准确的判断,当自己做不出准确判断的时候,便要早点离开。 他站起身后,却又听冯保继续说道:“张大人,不用那么着急,都已经叨扰了,也不差这一会儿了,方向,想必此时的你已经察觉出来的,选择吗,还是在你的,别为了保住别人的饭碗,而去砸了自己的锅……” “这得不偿失的买卖,聪明人可是干不出来的……” 张四维赶忙说道:“是,冯公公提醒的是,我一定好好想想……” 第340章 新政 张四维匆匆离开冯保府邸后,一路上脑海里不断回响着冯保的话语。 坐在马车上的他,思绪非常混乱。 他知道自己如今正处在一个极为微妙的境地,稍有不慎,便可能万劫不复。 朝廷如今的局势变化已然超出了他的想象。 废除丁税,弄不好还要把税制改革的心思,放在士绅,官员身上,往大的说,这是动摇了朝廷的根基,往小的来说,这也动了自己的利益。 废私办学院,这一点,他是能接受的,哪个皇帝登基不久后,都会好好抓一把社论,统一思想,特别是在改革的时候,弄一帮读书人天天混在一起,影响不好。 这一夜,张四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次日清晨,他顶着两个黑眼圈来到内阁。 他是来的最晚的,张居正,申时行,张学颜三人已经在内阁中商量了许久。 今日,不是朝会日,看到张四维到了。 张居正也不管他的精神状态,便站起身来:“子维兄,跟着我们三人一同去面见陛下吧。” 张四维一听,眼神之中有些慌乱:“面见陛下?是陛下召见吗?何事?” 他的这个问题,张学颜替张居正回复了。 “今日是陛下给的最后一日,乾清宫中,要与陛下面陈,新政之事,子维兄虽然并未参与其中,但您是内阁“老人”了,过去一同听听,也能给我们三人,提一些见解,拨百家之长吗……” 听完张学颜的话后,张四维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冯保给他告发了呢。 四人一同前往乾清宫,在路上的时候,还遇到了海瑞。 众人相互见礼之后,一同前往。 微风袭来,吹起众人的衣摆,添上几分萧瑟之意。 众人一同到了乾清宫外。 太监进去禀告。 片刻之后,冯保亲自出来迎接。 “诸位大人,陛下可是久等了,诸位大人请进……” 众人无不拱手行礼,而后一同进入了乾清宫。 乾清宫内。 朱翊钧端坐在龙椅之上,神色庄重,看着行礼的臣子们,摆了摆手:“众爱卿平身。” “谢陛下。” 张居正、张四维、申时行、张学颜,以及海瑞等人站起身后,朱翊钧目光扫过众人,缓缓开口道:“张爱卿,朕闻你等筹谋新政,关乎税改等诸多要事,今日又有了章程,今日便在此,你且将这新政细则一一道来,朕与众卿也好共商斟酌。” 张居正上前一步,恭敬地行礼后,朗声道:“陛下。这新政首条,便是关乎地方私学之事,臣觉得在新政推广之初,要废私学,兴官学。” 朱翊钧微微皱眉,问道:“哦?这地方私学,向来也有育人之功,张爱卿为何要将其废除?说来朕听听。” 张居正拱手回道:“陛下,地方私学虽曾育人,然近年乱象丛生。诸多私学之地,成了好事者聚首妄议朝政之所,肆意抨击,致使民心惶惶,舆论纷杂,于朝廷政令推行、社稷安稳大为不利,特别是在此时朝廷有意改革之时,臣以为,当废除此等私学,令天下学子皆入官学,受朝廷正统之教,如此方能正学风、清舆论,为朝廷培育可用之才……” 朱翊钧听着点了点头。 成化、弘治以后大明朝的私办书院逐渐兴复。 一直延续到了嘉靖十六年世宗皇帝陛下以书院倡邪学下令毁天下私创书院。 嘉靖十七年以书院耗费财物、影响官学教育再次重申禁毁书院。 到嘉靖末年,情况却发生了改变,内阁首辅徐阶提倡书院讲学,当时的世宗皇帝已经不愿意在管这个事情了,便由了徐阶去办,书院得以恢复。 而此时,张居正在改革之前,便想着先尽毁全国的书院。 私人的书院分为两类:一种重授课、考试的考课式书院,同于官学,另一种就五花八门了,他们学的可不是考试的本领,他们学的是思想,各学派在此互相讲会、问难、论辩的讲会式书院,抨击时政,聚众闹事这种事情,对于他们来说,都是毕业课程……后世的东林书院,便是典范。 在历史上,大明朝最后一次禁止私办学院的政令,是张居正出的,而在他死后,这条政令也被再次废除,到了崇祯年间,民间竟有了三千多家私人学院……东林书院是佼佼者,虽然,魏忠贤也已东林邪党乱政之由,对私人学院进行特殊关照,可还是没有动摇他们的根基。 而张居正的历史名声极为不好,最为主要的原因之一,就是这条得罪全天下读书人的政令。 “海爱卿,你举得如何?” “陛下,首辅大人所言极是,地方私学确该整治,如此方能使学子心思纯正,一心向学。”说实在的,海瑞早就看那些天天夸夸其谈的书生不爽了,虽然,他当年也是如此…… 朱翊钧听后,微微点头:“嗯,张爱卿此条,倒也有理,继续说下去。” 张居正接着道:“陛下,这第二条便是废除丁税之举,不征人头税,只征田亩税……丁税征收至今,弊端尽显。贫者丁多却力薄,赋税重压,苦不堪言;富者或可隐匿丁口,逃避税赋,致国帑有亏。长此以往,民力渐疲,国势亦受其累。故而臣等决议废除丁税,轻徭薄赋于百姓,使其能安心农事,勤勉营生,如此国家根基方能稳固啊。” “废除丁税,那国用何来?田亩之中,很多都是朝廷减免的。”此时的朱翊钧倒像是一个捧哏的。 张居正赶忙回道:“陛下勿忧,臣等后续变革,自会充盈国帑。且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农事兴盛,日后税赋之源亦会更广。” “继续……” “陛下,这第三条关乎科举士绅官员土地减免及徭役之规……” 听到这里,乾清宫的众人也都是心头一紧,终于到正题了。 “科举乃选贤举能之途,往昔对士绅官员所予土地赋税减免及徭役优免,如今时移世易,旧规弊端渐显……新政今定三品以上官员,可减免一百亩地至二百亩地赋税之例施行,且家中可有两人或三人得免徭役……” “三品以下官员,则当与民同例,依律缴纳税赋,共担社稷之责,,收他们银子是其次的,最主要吗,还是为了激励官员勤勉奉公……” 朱翊钧微微点头:“此规倒也公平合理,可使朝堂上下各安其位。” 一棍子全部打死,根本不可能。 改革,需要的还是上层建筑的稳固,让三品以上的官员有空子钻,在改革之初,不是坏事。 水至清则无鱼,不管谁做天下,都是一样的道理…… 这个是在改革之初,无奈之举,可等到真正的推行成功,守住成果后,在慢慢的去改善。 大明朝的官员们太聪明了,不管怎么样的规矩,他们都能找到漏洞。 为了不让现有制度淘汰,所有的政策都要十年一小变,二十年一大改…… 第341章 天子之威 张居正等人赶出来的这一套改革,看似并不彻底。 但却最为适合此时大明的国情,也是最有机会推行下去的。 换种说法,就是能够让金字塔顶端的那一小部分人,受到麻痹,如同温水煮青蛙一般,让他们慢慢接受,而后慢慢改变。 张居正已经不是少年郎了,他当然知道自己主导的改革不彻底,但他也相信,此时的皇帝陛下能够察觉出自己的不彻底,但,他却是在铺改革的这条道路。 皇帝陛下还很年轻,他还要在天子的位置上,三十年,四十年,甚至五十年。 他有很多的时间,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而朱翊钧没有反对张居正保留三品以上官员的部分特权,也是有着自己的想法。 他明白,在这个时期,想要做出彻底的改变,几乎不可能完成。 大同,可能在未来会成为现实。 但在此时的大明,没有他实现的土壤。 天高皇帝远…… 这一句话便能说明一切。 原本一直紧张的张四维,在听到张居正最后的这段话后,心里面却是松了一口气。 说白了,他是朝廷的重臣,让他缴纳税银,他是能接受的,无非就是每年交给朝廷几十两银子,但,若是让他的儿子们,也要参加徭役,他是断然不能接受的。即便这个徭役可以用银钱来填补,也不行。 因为这已经涉及到了身份,体统,以及家族的颜面…… 当然,张四维的心理,也是朝中一大部分的人的真实心理,他们当了官,为朝廷办事,为天子办差,总是要有特殊性吧。 而徭役最能体现这个特殊性。 海瑞实际上是有些不满意的,若是之前的他,只怕早就开喷了,可有所改变的海瑞,还是选择了忍耐下来,因为他知道,若是此时自己还要质疑,那新政的推行便遥遥无期,不管如何,先让朝廷动起来。 只要动起来,一切都好说。 皇帝陛下的话音落后,张居正又开始说了最为重要的一条。 那就是税收制度的改变。 “陛下,这第四条乃是征收税银之变革。往昔我朝征收税赋,品类繁杂,粮食布帛等物皆入其中,然转运存储之际,折损巨大,且核算不便,易生舞弊……“ “臣曾有以银代物之议,未得陛下允准。今臣思之,可许以铜钱、白银并行之法征收税银……” “若是百姓家中铜钱也不足的话,百姓或以家中所余粮食按市价,兑给官府,由官府出面将粮食出售,朝廷只收铜钱,白银,如此,既可便利于民,使其缴纳税赋更为灵活,又可减少折损,使国帑充盈。” 朱翊钧眼中闪过一丝思索之色,不过,他还是没有开口,让张居正继续往下说。 “陛下,还有这第五条,便是考成法于新政推行中对官员之约束,考成法乃朝廷为整饬吏治、督促官员勤勉政务所设。若有官员对新政阳奉阴违,或公然反抗,致使新政难以推行,此等行径实乃误国误民。当依考成法严究其责,轻则罚俸降职,使其知敬畏,重则罢官削籍,以儆效尤。唯令官员皆恪尽职守,积极推行新政,方能保新政畅行无阻。” 朱翊钧心中清楚。 不管是如何的改革,首先对付的都是人。 在此时的乾清宫中,就有张四维这样一个大地主存在。 他故意清了清嗓子,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张四维说道:“哼!若有那等不知好歹的官员,定要严惩不贷。张爱卿,这新政细则,朕大体知晓了,朕决定可行,朕的东阁大学士,你如何看……” 张四维一听,脸色一变,便赶忙出列道:“陛下,臣觉得可行。”说到这里,张四维略有停顿,又怕自己的回答太过苍白,而后继续说道:“陛下,臣以为当晓谕天下,使百姓、官员皆明了新政之要义……还需遣专人巡查各地,确保新政落实无误,若有违规,及时纠正惩处。” 他原本以为,张四维会扭扭捏捏呢,没想到软的这么快,没有一点挣扎。 “如此甚好,海爱卿呢,觉得如何?” “陛下,臣觉得可行,但臣还是想问,什么时候才能推行。”海瑞抬头看向了站在他前面的张居正。 朱翊钧也同样把目光放到了张居正的身上。 “陛下,内阁筹备已然完成,三日之后,可召大朝会议事,当文武百官之面,奏陈新政。” 朱翊钧点了点头:“朕也觉得该开始了,对了,朕对那个铜钱,白银缴纳赋税呢,还是有一些疑问,冯保……” “奴婢在。” “将西苑工匠所铸的那些币,拿出来让众位大人们看看。” “是,陛下。” 冯保便从御台上走下,朝着内殿走去,不一会儿,冯保便端来了一个木盘,红布上面摆放着十几枚铜币,一枚较大的银币,一枚较小的金币。 这个东西,朱翊钧在万历四年的时候,便一直在铜,银,金这三种材料不停的调试,搞了一年,终于有了最终的体现。 最初的时候,朱翊钧觉得要很是艰难,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但他身边聚集的可是技术最为精湛的工匠。 他的要求,工匠们竟然完成了。 而后有专业的人算了一笔账后,与市面上流通的白银兑换,朝廷并没有吃亏。 冯保端着木盘最先到了张居正的身前。 张居正看向木盘,眼神之中有些许惊讶。 “众位爱卿都围上来看看……”坐在龙椅上的朱翊钧开口说道:“这些东西啊,朕在西苑跟着治钱的工匠们搞了一年呢,朕一直想着,银钱要统一,可如何统一,朕心中没有多少底气,但朕明白,有了这个想法,最先要做的第一步,便是把钱币给做出来……” 听着朱翊钧的话后,众人也围了上来。 张居正从木盘上拿起了那仅有一枚的金币。 而离得最近的张四维也拿起了那枚银币,其余三人各拿起了一枚铜币。 这个钱币的形状,与现在大明的所有通钱都有较大的改变,分量重,用料多,造型美。 特别是张居正手中的那枚最小的金币。 正面乃是太祖朱元璋的坐姿画像,只见太祖高皇帝身着华丽庄重的龙袍,袍上绣着的金龙在黄金的折射下仿佛在隐隐游动,散发着威严的气息。 金币中的他端坐在龙椅之上,身姿挺拔,面容威严而不失睿智,双目炯炯有神,仿佛能看穿这世间的一切。 金币的线条细腻流畅,每一处勾勒都恰到好处,将太祖高皇帝的神韵完美呈现。 在正面坐像画像周边环绕着一圈祥云朵朵之形,仿佛在诉说着洪武年间的祥瑞之象。 而在金币的背面,却显得有些简洁,可却不小家子气。 “建元洪武”四个大字,字体雄浑有力,笔锋刚劲,每一笔都仿佛蕴含着当年太祖高皇帝开创新朝的豪迈与壮志,让人望之而生敬畏之心。 而张四维手中那枚银币,也是精美之极。 正面呈现的是成祖朱棣的坐姿画像,朱棣同样身着华丽的龙袍,袍上的龙纹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腾飞而出。 他坐在御座之上,神色间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霸气与威严,眼神深邃而锐利,犹如俯瞰着大明的万里江山,那王者风范展露无遗。 在画像之上也环绕着一圈精美的花纹,不过一看样子,便与金币的祥云差了一个等级。 银币的背面,醒目地刻着“永乐盛世”四个大字,字体古朴而厚重,仿佛带着永乐年间那昌盛繁荣的韵味。 而海瑞也算凑巧,上前拿起了一枚铜币,铜币的正面是世宗皇帝朱厚熜的坐像,而在铜币的反面,刻着嘉靖瑞祥百钱。 朱翊钧在西苑制作的铜币,样式总共有十一枚,自洪熙,至隆庆。 而海瑞手中的铜币,最为特殊,因为他有朱厚熜的帝王坐像,而其他的铜币,只有年号,以及百钱字样…… 众人看着这些精美的钱币,都很是吃惊。 这是陛下在西苑捣鼓着玩呢。 还是想着在全天下推行这种货币呢。 坐在龙椅上的朱翊钧仿佛是看透了臣子们的想法,开口说道:“朕岂会是闲来无事捣鼓着玩,朕实是有一番心思在里头。” 他目光缓缓扫过众人,神色间透着一股认真与决然:“如今朝廷开海,天下商业渐兴,可流通的还是普通的铜钱,白银、良莠不齐,于商贸往来诸多不便。朕想着,若能打造出一套统一且精美、又能彰显我大明风华的新钱币,必能让这经济流通更为顺畅,于我大明江山社稷亦是有益。” 张居正手捧着那枚金币,微微点头,眼中满是思索之色:“陛下此念,确有其深意。只是这钱币之事,关乎天下民生,若要推行,还需慎之又慎,且不说这制作成本、用料多寡,单是让百姓们接受这新样式,便需一番周折。” 朱翊钧轻轻叹了口气,“张爱卿所言,朕亦知晓。故而朕这一年来,不仅是在琢磨这钱币的样式,亦是在思量如何能让其顺利推行……” “朕想着,可先在京城以及江南之地施行,再怎么说,金币,银币这种价值上千大钱,钱币,普通的老百姓们根本用不上,就从开海的商贾开始下手,他们要为朝廷缴纳的银钱啊,就要用新式的钱币……” 海瑞则上前一步,朗声道:“陛下,臣以为,这钱币之上刻有世宗皇帝陛下,以及太祖高皇帝,太宗成祖皇帝之像,实是大不敬之举。钱币乃流通之物,人人经手,如此这般,恐有亵渎之嫌,还望陛下三思。” 听着海瑞的话,朱翊钧心中暗道,来了来了,早知道海瑞会这样说,当然,这也是现在一种较为主流的看法。 “海爱卿之言,虽有其理,但朕之意,乃是想借太祖成祖之画像,让百姓们对这新币更有认同感,知其为皇家所制,更为郑重……不过海大人的顾虑,朕也会细细思量,日后,或可另寻他法来彰显这钱币之特殊。” “当然吗,这还是数年之后的事情,朕呢,也不过是众位爱卿先看一看……” 朱翊钧此言出口,众人倒是暗自松下一口气。 “这些钱币呢,从洪武金币,永乐银币,以及自洪熙朝到隆庆朝的铜币,朕给每位爱卿都备上了一份,但诸位爱卿,可不能随意对外示人啊……”朱翊钧话音刚落,便在冯保的授意下,五名太监一人捧着一个锦盒,从内殿中走出。 锦盒之中,这一整套的钱币依次摆放。 既是皇帝陛下恩赐,众人也只能谢恩…… “朕以大明皇帝之尊,今日于此与诸爱卿共商国是,心有所感,且听朕一言……” “古往今来,变法改革之事,关乎社稷之兴衰存亡,实乃重中之重也……” “商君变法,废井田、开阡陌,奖励耕织与军功,使秦之百姓皆奋力于农桑,勇战于沙场,秦国遂由弱变强,终得横扫六国,一统天下,此乃变法之功也……商君虽遭车裂之祸,然其法留存,为大秦奠定万世之基,其功绩昭然于世,可见变法之初,虽有艰难险阻,但若能行之有效,于国之大利也……” “而至汉时,孝文帝、孝景帝行休养生息之策,轻徭薄赋,与民休息,此亦为变革之举也。因之,汉之国力渐盛,仓廪充实,百姓安居乐业,文景之治传为佳话。后有汉武帝,推恩令以削诸侯之势,盐铁专卖以充国库之财,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定天下之根本,种种变革,皆令大汉扬威于四海,威震于蛮夷,此皆改革之力也……” “但诸位爱卿,对史书了然于心,也知变法之事,非皆一帆风顺……” “宋之王安石,到现在还是个奸臣呢,但朕认为,他不算奸臣 ,他是一个心怀报国之志,却无报国之能的贤臣……他欲以新法富国强兵,其青苗法、免役法、方田均税法等诸多举措,立意不可谓不高,然施行之中,或因用人不当,或因旧制之阻碍,或因朝廷之纠葛,终致变法失败,实乃可惜可叹之事也……” “你们读史,想着做官该如何做,朕读史,却是想着做天子该如何做……朕观古今,深知变法改革之不易,但却是不易的变法,犹如人之需饮食以续命,木之需雨露以生长……” 说到这里,朱翊钧站起身来,他一甩衣袖,将手背在身后,目视众臣:“朕既为大明之天子,受命于天,当以天下苍生为念,以大明江山之兴衰为己任,今大明积弊重重,太祖高皇帝给子孙留下的江山,根基已经不稳,朕岂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诸爱卿所呈之改革良策,乃是救治我大明沉疴之良方,朕心已决,必当全力推行,绝无半分退缩之意……” “朕在此明言,无论前方有何等艰难险阻,哪怕是刀山火海、千难万险,朕亦要踏平而过,为这改革之路扫清一切障碍……” “朕将以天子之威,再重申一句,凡有敢违抗改革、从中作梗者,不论其身份贵贱、地位高低,朕必严惩不贷,绝不姑息……” “朕之决心,如磐石之坚,如苍天之广,任他风雨雷电,亦不能动摇分毫……” “朕说得绝不姑息,可不再向以前一样,小打小闹了,三日之后的大朝会,朕在皇极殿备好廷仗,备好军士,该打的打,该杀的杀……” 第342章 入局 皇帝陛下善于分享,平日里面的话本来就多,但此时的这番长篇大论,与以往朝会上的分享截然不同了。 那个时候,是劝进,劝着百官们勤勉,劝着百官们节俭,劝着百官们做一个心有大爱的人。 言语中的威胁是很少的。 可今日,却不同了。 一言一语。 都是用着不容置疑的语气。 最后,一句该打的打,该杀的杀,更是让众人听的毛骨悚然。 包括,张居正,海瑞两人。 朱翊钧虽然是年幼登基,但多年间,对自己的要求很是严格。 从小便富有皇室神童的名声,又被世宗皇帝陛下早早的封了皇太孙。 在他登基之后,“管”的事情,并不多。 张居正,高拱,郭朴等人照样能够把内阁的权力放大,主持着朝廷的运转,以及地方政务的治理。 这让所有的官员都认为,陛下这是要效仿我大明孝宗皇帝,以后日子肯定好过了些,百姓们的日子也定然好过了些。 可,他的年龄越来越大…… 龙爪也越来越锋利了…… 此时,当着内阁臣子的面前,直接说出对百官喊打喊杀的话来。 这哪里是想当孝宗皇帝啊。 这分明就是冲着两个老祖宗去的。 这不又是一个设百官与家奴的天子吗……不过,发明这句话的海瑞,在此时并没有任何的排斥心理,他这些年当的官也大了,看的视角也有所不同,有些官员确实不是玩意,将他们当作家奴,弄不好还真的能大明这个大家治理的井井有条…… 虽然众人听着皇帝陛下的话,心中想法,截然不同,但脸上的表情却是一样的。 说的话,也是一样的。 “陛下圣明……” 朱翊钧微微点头,目光从诸位大臣身上一一扫过。 “众臣退下吧。” “是,陛下。”众人赶忙躬身行礼,而后慢慢的朝着乾清宫外退去。 正当这个时候,朱翊钧又开口喊住了张居正,海瑞两人。 而张四维,申时行,张学颜三人便走出了乾清宫,不知道是心乱了,还是乾清宫的门槛太高了。 张四维竟然摔倒了,皇帝陛下赐给他的锦盒,一下子丢出去好远,他自己也弄得狼狈不堪。 而申时行,张学颜两人走在前面,看到这一幕,也吓了一跳。 张学颜赶忙将锦盒捡起来,立即看了一眼,乾清宫门前守着的数名太监,这些人,根本就没有人去看跌倒的张四维,而是都看向了刚刚的御赐之物。 这些钱币上面,可是有着太祖,太宗的坐像啊,要是跌落出来一枚,张四维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而这些太监看到张学颜的目光后,纷纷转移视线。 申时行也快步走到张四维身边,将其搀扶起来。 “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张大人,快,快起来……”申时行在搀扶张四维的时候,明显感觉出来他的胳膊有着轻微的颤抖。 “哎,老了老了,老眼昏花了。”张四维赶忙说道,随后,整理了一番衣袖:“让二位见笑了……” “哎呀,天大的罪过啊,陛下的御赐之物啊。”说着,又快步上前,将锦盒从张学颜的手中接过,打开一看,发现钱币被固定在红色的锦盒中,这才松了一口气。 经过这个小插曲后,三人才一同回转内阁。 一路之上。 张四维都是欲言又止。 想要问张学颜,申时行一些事情,可话到嘴边,总是不敢提及,等到了内阁之后,张四维才最终开口:“二位,这个新政的筹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莫不是就是在我离开京师这段日子,你们才开始筹备的……” 张学颜笑了笑:“筹备也就这些时间,但,在我看来,整个准备应该是从隆庆元年高首辅在时,便已经开始了……” 听完张学颜的话后,张四维只有一个念头。 他被张居正给坑了。 说什么让自己主管开海的事情。 都是幌子。 他是变着法的让自己离开京城,跟他们这几个人腾地方。 可坑了,又等怎样呢…… 当下,张学颜只能无言叹息,只寄希望于,那些死硬分子的屁股够硬,腰板硬,他十年寒窗苦读,离开家乡,还不容易有了今天的地位,他断然不会成为反抗的主力军,但他内心深处还是有着些许的渴望,希望这个新政在调整一下。 张居正的改革,并没有对他们的特权造成致命的威胁,可,特权消失的过程是最痛苦的,即便没有实质性上的伤害,他们也是避而不见,不愿接受。 张四维现在面临着一个选择,是否将今日在乾清宫中得知的消息散布出去……若是散布出去的话,京师的官场必定为之震动,他们也能做好准备,在三日之后,不至于被皇帝陛下,张居正打一个措手不及。 但……今日乾清宫中的人,就这么多。 张居正,申时行,张学颜两个人是制定者,要是想要泄露,早就泄密了,海瑞,海瑞这个人,浓眉大眼的,长得都不是一个泄密的样子,这个消息一旦走漏,陛下必定心中明镜一般的指向自己…… 张四维犹豫不定的熬到了下班。 这个时候,张居正还没有回到内阁,听说,中午饭都是在乾清宫吃的……看来,真的要有大动作。 张四维回到府邸后,还是下定决心,明哲保身。 对于新政,自己明面上支持,暗地里面给他们找点麻烦就行了,泄密风险太大了,弄不好一开场自己就要回老家。 当然,这也符合张四维的人设,他若是敢直接唱反调,那他也不是张四维了。 在真正的历史上,张四维在张居正死后,朝着神宗皇帝上奏说:“张居正致征敛无艺,政令乖舛,中外嚣然,丧其乐生之心”,主张为了“固人心培国脉”应立即取消新政。 他当首辅的核心点就是,反对张居正以收服人心,巩固权势。 十八年的改革,也是在他的手中正式喊停。 张四维在这个关键时刻,还是想当缩头乌龟。 可是事情发展的形势,不是他能左右的,他只是一枚较为重要的棋子,而不是下棋的人…… 张四维吃了晚饭,为了,让自己的心平静一些,数十年没有兴趣的他,找到了前些时日,刚买来的一个侍女,想要通过一种较为原始的方式,来找寻内心深处的安宁。 可是他老了,无论如何,都难展雄风…… 正当张四维苦恼的时候,门外传来了声音。 “老爷,吏部侍郎冯远求见……” 张四维有些疑惑,这个冯远是他科举时的同窗,又是同乡,在这个时期,便是天然的盟友。 即便自己现在正在办这种事情,听到他来了,还是穿好了衣服,去见他。 在大堂中,冯远正焦急的来回踱步。 而看到张四维到了,他快步迎上,还未见礼,便开口道:“子维兄啊,大事不好了……” “何事如此慌张?”张四维赶忙回道,这个时候,他的心里面突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 欠的这两天补上,本月的最后几天都争取做到四更。 第343章 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你在我面前装什么糊涂,今日,你不是去了乾清宫吗,内阁要改政,所有的事情,你不清清楚楚……” “一条条,一款款,都是倒行逆施的……” “他们,他们简直是胡闹,子维兄为何不朝陛下进言呢……” “我啊,真是后悔当年听了你子维兄的话,没有在张居正夺情的事情上死磕下去,现在,你瞧瞧,这该怎么办。” 冯远对着张四维一番输出。 而张四维却是满脸惊恐,自己明明没有将乾清宫中的事情透露出去啊,这,这是谁那么大得嘴巴。 定是张居正。 他把黑锅甩在了我的身上。 陛下知道了,怎会轻饶了我。 张居正他不容我了。 “子维兄,你说话呀……” 听着冯远的话,张四维也反应了过来,他一把抓住冯远道:“你,你给我详细讲讲,什么新政,什么一条条一款款。” “今日乾清宫中,不是有你吗?” “我确定一下真假。” “你还瞒我作甚,这不是你专门透出去的消息吗,你万历四年主持科举时的门生那个叫刘唐的,透出来的。” “什么?我专门透露出去的消息,怎么可能,我从南京回来,便再也没有见过这个刘唐。”张四维的声音也大了些,这,这自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张居正……” 他是真急了。 自己这是被陷害了。 又被张居正当枪使了,可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什么要将消息透露出去,打一个措手不及不好吗,非要让人家有准备。 张四维的话刚刚落下,管家便又上前来通报,几个当官的老乡联合一起来见他。 这几个老乡,有,兵部的,工部的,都察院的,还有顺天府的,各个都跟他关系密切,算是张四维的基本盘。 这肯定也是冲着新政来的。 张四维当然不敢见他们,这一见,他们办的什么事情,自己都脱不了干系了。 他让管家前去说,自己已经歇下了,有什么事情,让他们明日去堂上找他。 而听着张四维的说辞。 一旁的冯远却是不愿意了。 “为何不见,让他们都进来,我们也能好好谋划啊……” “谋划什么,他们若是进了我这府,这就是结党对抗新政,可不是丢官的事情了,广开兄啊,现在这个关头,能保住自己,就很不容易了,你啊,也是快快离开吧。”张四维有些着急。 现在二人还在大堂外站着,连一杯茶水都没有奉上,便下了逐客令。 “这不是你专门通知我的吗?” “我通知你什么呀,朝廷那么多官,让他们去闹,我告诉你啊,陛下可是当着张居正等人的面,做了承诺,谁要是敢阻挡啊,杀的杀,打得打……咱们都是血肉之躯啊,不值当,不值当,让他们去改,更何况,你也是三品官,你受的影响不大。” 冯远不可置信的看着张四维。 “子维兄,孔子曰: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孟子曰: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圣贤之语,都在告诉我们,诸多艰难困苦的考验,要能经受住,以此来磨炼自己,提升能力,向着承担大任的方向而去,我们都是读书人,出来做官,也是为了社稷,怎么你如今进了内阁,却变得如此畏畏缩缩,将圣贤的话,不放在耳边……你……” “你什么你,我问你,不听圣人的话,会死吗,好多老百姓知道圣人是谁吗,不还活的好好的,可是不听陛下的话,是会死的……”张四维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咬着牙说的,而后,他叹了口气,平静了一下:“广开兄啊,你可是你们家的顶梁柱,咱们从山西那穷地方出来,可是不容易的,让齐楚的那帮人闹,他们人多,势力大,他们若是都不行,加上咱们这几个,能有什么用。” 冯远叹了口气,而后用着非常失望的目光看着张四维:“子维兄,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告退……” 说着冯远拱了拱手,便朝着外面走去。 而张四维看着自己这个好友的背影,也有一种恍然的感觉。 他嘴巴动了动。 不过,还是没有叫住他…… 门外的那些来访的官员们,听着管家的话,也并未离开,只说着,让管家再去通报一下,说是有大事商议。 管家回复天大的事情也是明日说。 七个官员听到这话,当即想着冲进府中,不过,门后却突然出现十几个奴仆,拦住众人。 正当众人推搡之时。 冯远出来了。 众多官员看到冯远出来,纷纷围了上去,可冯远只是一言不发,坐上自己的马车,便返回了家中…… 朝廷的大动作,今日上午谈的,到了晚上,便全部泄露出去。 而在此时的乾清宫中,灯火通明。 朱翊钧坐在龙椅上,手中正捧着今日自己刚刚拿出的洪武金币,仔细地查看着。 冯保一直在其身后。 “大伴啊,你这几个建元洪武的字啊,写的真好……” “陛下,您能给奴婢这个机会,是奴婢的福分,奴婢当然要用十分的心力去写啊。”冯保赶忙应道。 “你说,这个金币,上面有着太祖爷的坐像,是不是真的不能流通啊。” “陛下,奴婢觉得这种有太祖爷,成祖爷坐像的金币,确实不适合流通,不过,朝廷制作出来,可以赏赐给有功的官员,有功的将士作为嘉奖,也是可以的,而那些铜元,只有年号,奴婢觉得可以用作统一的钱币,没有那么多的忌讳……”冯保轻声说道。 朱翊钧听着点了点头:“也是,给了官员,给了兵士,他们若是家道艰辛遇到难处的时候,便可以将其转卖,造一枚金币,用不到一两黄金,可他们若是卖的话,定是能顶的上十两黄金的价值……” “陛下说的是……” 朱翊钧说着,便把洪武金币重新放回了面前的锦盒之中,正当这个时候,张鲸,张国之两人赶到了乾清宫。 两人行礼之后,刚刚起身。 朱翊钧便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外面是不是很热闹啊……” 张国之赶忙答道:“陛下,张四维,张居正,申时行,张学颜四位大人的家中,今夜可是没有断人啊……就连海大人的家里面,也有都察院的人去拜访……锦衣卫的人都盯着呢……” “想必,这个时候的张四维很慌乱吧。” 张鲸赶忙道:“是,陛下,今夜张四维见了吏部侍郎冯远……“ “还见了谁?” “除了他,没有再见其他人,不过,在张四维的家宅门口,有着十几名官员,久久不愿离去……” 第344章 洪波涌起 “久久不愿离去……” “看来,朕的东阁大学士即便如此低调,天天与世无争的,都是装的啊,这不也攒下了不少的班底啊……” 朱翊钧嘴角含笑的说道。 实际上这个消息并不是张居正透露出去的。 真正的始作俑者正是天子。 不过,即便是朱翊钧将准确的内幕消息透露出去,张四维也要背锅,承受天子的怒火。 今日,朱翊钧就明显感觉出来了张四维内心的排斥,即便他演的很真实。 对于张四维来说,消息透露出去,对于新政的推行是不利的,但在朱翊钧看来,早些透出消息,让那帮人勾结起来,声势才能大起来。 这一次,从一开始,朱翊钧都没有想过要做糊涂账,而是要快刀斩乱麻,将所有反对者的希望全部碾碎。 当然,还有一点是,张四维你不是冤枉吗,那就在新政推行的时候,证明你的冤屈。 一旁的冯保听到皇帝陛下的话后,接着说道:“陛下,一个篱笆三个桩,张四维也是东阁大学士 ,内阁的廷臣,同乡,同窗,同榜这些为官 的人,会隐隐将张四维当作领头人……山西陕西那边出来的官员,几乎都与张四维亲近……” “他们是结党吗?” “陛下,没有结党之名,却有结党之实,古往今来,皆是如此。”冯保低声道。 朱翊钧点了点头,并没有在这个流传两千多年的政治默契上面在多讲什么,只是看向了张鲸:“张四维的府中有没有消息透露出来,这个冯远,跟张四维两人谈什么?” “陛下,有……”说着,张鲸赶忙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册子,而后,快步上前,将册子恭恭敬敬的放在了朱翊钧神来的手中。 朱翊钧打开一看,并无什么特点,唯一能让朱翊钧感兴趣的话,是冯远拿着圣人的话来劝说张四维不要当缩头乌龟,而张四维对其说的那些出格的言论。 这个对话,让朱翊钧轻笑一声,一下子联想到了数百年后,那个钢铁赐福说的话,教皇有几个师。 放在这里,正好引用,圣人可没有锦衣卫,他不讲话你不听,没啥大事,可皇帝讲话,你不认真听,可是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孔圣人的话,有道理吗,肯定有道理啊。 可是他讲的道理,听的人多吗。 多个锤子。 圣人的话,是拿来讲给别人听的,自己要是信了,那你才是傻子。 “这个冯远,为官如何?” “陛下,道貌岸然之徒,臣早就盯上他了。”张国之赶忙说道。 “如何道貌岸然了。”朱翊钧看向了张国之。 “冯远有六子三女,只有一子是在京师,其他五个儿子都在山西,他们代自己的父亲在山西老家疯狂敛财,购置田产,当地的官员,也是睁一只眼闭上一只眼睛,山西道御史每次前去的时候,都毫无收获,而他的这五个儿子,经常与冯远有书信往来,讲述田产之事,早些天,冯公公督办张丁征之事时,这个冯家在京的儿子,便吐出了十几万两银子,老家同样也有人命官司未结……” “这个冯远此时得知之后,如此慌张,便是因为他已经购置了很多土地,倒不是怕缴纳田赋,而是怕,朝廷得知他们冯家有那么多的土地,才急不可待的想要让张四维下场帮忙……” 朱翊钧听着,眉头一挑,光看记录的话,这个冯远啊,绝对是忠臣,孤勇者,可结合现实情况,才知道,原来又是一个影帝。 “有没有证据?” “有。” “好,张鲸记着,廷仗的时候,这个人可以打死了。”朱翊钧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很是冷漠。 “是,陛下。”张鲸赶忙应道,而后赶忙从怀中掏出另外一本小册子,找到了冯远的名字后,用铅笔在上面画了一个圈。 “这几日,便辛苦张指挥使了,好好的摸一摸反对的头头脑脑,将他们的底细调查清楚一些,若是罪不可恕,廷仗的时候,便打死了事,若是身上没有背负什么罪责的官员,到廷仗之时,饶恕一把,也不要让他们吃那么多的苦头了,他们只是傻,却不奸……” “这个筛查的过程,要仔细一些……” “是,陛下。”张国之赶忙躬身道。 而张国之,张鲸两人又禀报了些,海瑞,张居正等人家中的情况。 今晚的北京城确实热闹。 大街小巷虽然安静,但却总感觉到一股藏起来的喧嚣嘈杂,又透着一股子别样的慌乱与躁动。 那一盏盏灯笼在风中摇曳,光影斑驳地洒在青石板路上。 街道上,时不时就有行色匆匆的官员们或乘坐着华丽的马车,或被轿夫抬着的轿子晃晃悠悠地前行。 马蹄声哒哒作响,与轿夫们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夜的宁静。 那些坐着马车的官员,不时撩起车帘,神色焦急地张望着外面,催促着车夫快些赶路。 车轮滚滚,扬起些许尘土,在灯笼微末的光芒的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朦胧。 而坐在轿子里的,也没个安稳劲儿,不时地探出头来,看看是否到了目的地,那神情仿佛晚一步就会错失什么天大的机会一般。 朝廷上面能排得上号的官员府邸门前更是热闹非凡。 有的官员下了马车或轿子,整了整衣冠,满脸堆笑地朝着门房递上名帖,眼神中透着讨好与急切,盼着能尽快见到上司,好探听些关于新政的风声,寻思着能不能从中找到保全自身利益的法子。 门房们则不紧不慢地接过名帖,拿捏着姿态,时而点头哈腰地进去通报,时而又板着脸出来告知来客主人不在,把那些官员急得在门口来回踱步,却又不敢发作。 与一些官员不同,在朝三品之上的官员,很多人都明白一件事情,新的风暴即将来袭…… 在这之间,他们要隐藏起来。 见不到高官的一些官员,等了许久之后,便与几个同僚,寻个僻静些的酒楼雅间…… 除了这些官员忙碌之外,东厂,锦衣卫的人也几乎倾巢出动…… 月影隐没,星辰黯淡,黑暗中似有暗流涌动,喧嚣与躁动交织,到了明日,日华璀璨,云霞翻涌,苍穹下仿若洪波涌起,风云与波澜汇聚……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夜晚…… 而明日,也注定成为一个不寻常的日子…… 第345章 海瑞小课堂 海瑞,他家里面很少有客人, 不是因为大家讨厌他,不愿意跟他打交道,而是,因为他的性格,让人望而止步。 他刚当上都察院都御史的时候,有一些都察院的御史,因事得到海瑞的褒奖,一起做事时,海瑞也不像传言上的那样子,天天黑着脸,就这样天天在海瑞手下干活的哥几个商量好了,带一些茶叶啊,过去拜访上司。 实际上,这是官场的一个惯例,别人都是送字画,或是名贵的文房四宝,这几个人呢,怕准备的礼物太过贵重海瑞不收,只能带一点茶叶,想着联络联络感情。 谁知,到了海家,连小院子都没进,遭到了海瑞的一顿训斥。 随后,第二天还搞了一个都察院的的批评大会,严厉的批评了这几个御史,让这几个御史也是大为恼火,他们原本以为在之前得了海都御史的表扬,是海都御史看重他们几个,想跟他们交朋友,可谁知人家一点都不给面子,当下,一个数百年后,职场人才明白的道理,都察院的人,都已经知道了。 职场上面都是同事,没有朋友,想跟上司做朋友,更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件事情传开之后,随后数年,除了宫里面时不时有人去海家慰问之外,他的同僚,下属便再也不敢登门拜访了。 但,今夜,却还是有人来找海瑞。 而且来的还不少。 有些人呢,是想着探查消息,而有些人,是想探一探海瑞的口风,在怎么说,海瑞在众人面前,是一个保守的人,这种改革,看起来是动了士林的利益,但更深次的,是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根本起了质疑……谁都不是圣人,走读书科举之路,说白了不就图一个光耀门第,光宗耀祖吗,这个根本有了动摇的话,谁还读书啊,圣人的学说谁来传颂。 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朝廷这样搞,不就是让天又黑了…… 作为保守的海瑞,若是不同意的话,直接跟皇帝陛下对着干,才有阻止新政推行的可能。 再怎么说,官员如牛马,鞭子在皇帝的手中,而海瑞不一样,他是一头倔强的老牛,当年,世宗皇帝陛下杀牛刀都摆出来了,都没有吓到他。 他已经在嘉靖朝赛季,证明了自己王者的身份。 海瑞的小院子中,十几个小凳子,坐的满满堂堂的,还有没有座的,站在院子里面。 这个时候海瑞还没有出来见他们,不过,却也让老仆人对他们讲了,待会就会出来。 朝廷这么多高官,各个都是大门紧闭,除了一些特别亲近的官员能见到外,其他的边缘人物根本就看不到大佬。 局势不明,谁也不想当那个冒头的。 但海瑞却不同。 今日来访的还都让进来了。 不过,却是硬件条件不好,招待不周。 来的人越来越多,到了深夜的时候,小院子中,竟然窝了四十多名官员,有些人也是得知了消息,能见到海瑞,才慌忙赶来的。 而站在堂屋窗台前的海瑞,看到院子中的官员们越聚越多。 而在他身后,海妻一脸担忧的看着海瑞的背影,她也察觉出来,朝廷要发生大事了,当年,海瑞抬棺材上奏,侥幸逃脱一死,她有些害怕,这场朝廷即将发生的大事,还会影响到自己的夫君。 当海瑞转身,便看到妻子担忧的目光。 “夫君,宫里面送来的米,还没有吃完,昨日,那个小公公又扛来了一袋,忘了跟夫君说了……” 海瑞当然听懂了自己妻子的言外之意,皇帝陛下待你是真不错,可不敢在跟之前一样,去冒犯天颜啊。 而海瑞笑着说道:“你在见到那个小公公的时候,让他送些白面吧……” 听着海瑞的话,海妻眼中的阴霾一扫而空,她赶忙点了点头…… 海瑞又对着妻子笑了一下,而后朝着门外走去。 海瑞刚一出门,坐下的十几名官员也赶忙起身,朝着海瑞躬身行礼:“见过都御史大人……” 院子中的所有人都穿着便服,也只有海瑞一人穿着官服。 海瑞也朝着众人拱手还礼,随后他又朝着前面走了几步,家中的老仆将最后一个凳子给海瑞搬了过来。 海瑞没有推辞,先是坐下身去:“诸位,招待不周,有座的便坐下吧,没座的站着会。” “谢都御史。” 说着最先来的那十几个人便想着坐下身去。 “哎,我座呢……”御史王道成刚想坐下,发现原本在他屁股下的座位不见了,他回头一看,工部的一个主事齐藤坐着呢,他明明记得,这家伙刚刚站在自己身后呢。 王道成朝前面看了一眼海瑞,而后转过头来对着齐藤事低声道:“你这家伙,好生无礼,怎么还抢座呢,先来后到的道理不懂……” 齐藤只是抬眼看了王道成一眼:“你看我这胡子都白了,尊老这简单的道理,你不懂,快些去后面站着,别耽误事。” “你……”王道成想要发作,但自己的顶头上司海瑞就坐在不远处看着自己呢,当下,只能将这口恶气咽下,站到了旁边去。 这个王道成就是当年万历三年吏科给事中,朝着吏部尚书身上泼尿的浑人。 他到了旁边站着,恶狠狠的看着抢自己座位的齐藤,心里面盘算着,老家伙,等会绝不放过你。 “诸位大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海某心中自是明白……既然来了,那海某也听听诸位大人想说的话。” 海瑞的话音一落。 官员们便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小院子里面立马聒噪了起来。 王道成站在最左侧,离海瑞最近,可他却没有说话,他的目光一直在抢自己座的齐藤身上。 “海都御史啊,这新政,总结下来,可都是在动士林的根基啊……” “海都御史啊,您是有名气的人,又是陛下的老师,这新政之举,倒行逆施,您可不能是坐视不理啊……” “是啊,是啊,海都御史,大家唯你马首是瞻,您就一句话,廷仗的时候被打死,下官也绝对没有半分怨言……” “十年寒霜,出来为官,报效朝廷,归乡之后,弄不好还要去服徭役,这,这不是寒了读书人的心吗,以后谁来出来做官,谁还来报效朝廷……” 纷纷攘攘大半天,无非都是想让海瑞主持公道,陈述新政对大明社稷的伤害。 不过,海瑞是越听越生气。 因为在诸多的陈述中,官员们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面,真正对百姓,对社稷可能产生的弊端,没有一个人提及。 海瑞摆了摆手,过了许久,嘈杂的声音才渐渐消失。 众人都看着海瑞。 而海瑞也在这个时候,站起身来:“诸位以为海某定会反对这新政,实是大错特错矣!新政之举,于国于民,实乃大有裨益之事……” 海瑞的话一说完,众人便是一阵哗然,低声细语起来。 这怎么回事,海瑞咋变了。 “诸公皆言新政动了士林之利益,质疑“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之根本,仿若此举便是对圣人之不敬,然诸公可曾细想,圣人之言,意在何?孔圣一生所倡,乃仁、义、礼、智、信也,其念在天下大同,百姓安康……” “今这新政,令有科名、有身份之读书人及其家人亦需缴纳赋税、服从徭役,看似损了读书人之利,实则不然……” “圣人云:“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往昔,赋税徭役多压于农工商诸阶层,士林独免,此岂为均平之道……” “长此以往,民怨必生,社稷安能得保?新政之举,正是求这天下之均平,使各阶层皆担其责,共促家国之繁荣,此正合圣人所言之大义也……” “且“仁者爱人”,真正之仁者,岂会只顾自身阶层之利,而罔顾天下苍生之苦?我等读书人,受圣人教诲,当以天下为己任。如今新政施行,可充盈国库,以资民生工程,兴水利、办官学,御外边,赈灾民,此等利民之事,我等又岂能因一己之私而反对……” 众人的议论就更多了。 不过,还是没有人敢直接打断海瑞的话。 “再者,“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我等既为读圣人书之君子,便应明大义,知取舍。新政虽于个人眼前之利稍有触动,然于社稷长远之发展、于百姓之福祉,却是意义非凡……” “若因贪恋那点免赋税徭役之私利,而阻碍新政推行,此非君子所为,实乃有负圣人之教也……海某想着在座各位,深夜来此,都是忧国忧民的君子……应依循圣人所倡之公平、仁爱、大义等理念而行,实当全力支持才是……” 所有人都傻眼了。 大半夜的,冷风飕飕的,他们可不是为了听这些道理来的。 道理吗,谁不会讲啊…… 第346章 有热闹看 海瑞的一番慷慨陈词,让在场的官员们都愣在了原地,大半夜的,这可和他们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原本想着凭着众人的口舌,能让海瑞站到他们这边,挑拨海瑞一起反对那动了他们利益的新政,可如今,海瑞却将他们狠狠数落一番。 仿佛,反对新政的人,便不是君子了。 官员们面面相觑,虽心中仍有不满,可看着海瑞那刚正不阿的神情,话到嘴边,却也不敢如先前那般放肆了。 他们都在等着冒头的。 而海瑞重新坐下身去:“诸位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我听着呢。” 听到这话,下面的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终一个年轻的官员开口道:“海……海都御史,您这话说得虽有几分道理,可……可这新政毕竟让咱们读书人失了往日的优渥啊,咱们都是走科举为官的,此时身在朝堂,若是不为士林说话,只怕我们都会成为士林的千古罪人啊。 这年轻官员颤巍巍地开口,声音里透着明显的怯意,说到最后,声音都低了下去,仿佛海瑞一个不高兴,就把他给生吞了似的。 “哼!”海瑞冷哼一声,“读书人的优渥?往日里农工商承担着繁重赋税徭役,供着读书人逍遥自在,如今不过是让诸事更为公平罢了,怎的就这般叫苦不迭?莫不是诸位读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海瑞这番话说的都有些侮辱人格了。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一个年老的官员猛地站起身来:“都御史,您这话说的,可就有失风度了,我们来此是为大明社稷而来,想要您说两句公道话,可不是过来挨骂的。” 海瑞看着这个年老的官员,他认识,在士林中有着非常大的名声,但为官之途,不算精湛,到此时还只是一个五品的员外郎。 他来的晚,还有人让座呢。 不过,他的名声再大,海瑞也不惯着他。 “我说的是那些把书读到狗肚子里面的人……别人都不吭声,您老开口说话,莫不是家中还真养了狗……\" \"你……”这年老的官员气冲冲的坐下身去,也不吭声了,只怕再说两句,海瑞就直接开骂了。 这番对话之后,官员们更是不敢吭声了,一个个低着头,只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心里却还在盘算着怎么再反驳几句,好让海瑞改变主意。 又有一个官员鼓起勇气,小声说道:“海都御史,可这新政施行起来,万一有个差池,那……那岂不是祸乱朝纲呀,咱们也是为了大明社稷着想呐。” 这次说话,那官员眼睛都不敢直视海瑞,只是偷偷瞟着,随时准备闭嘴。 海瑞却不依不饶:“新政初行,自是需不断完善,可若因噎废食,一味守着旧制,那才是真正的祸乱朝纲,现在还未推行,尔等莫要再拿这些牵强之词来搪塞,还是好好思量思量何为真正的为国为民……好好的想一想,圣人的初衷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一番争论下来,官员们虽嘴上还嘟囔着,可心里都知道,今日是没法说动海瑞了。眼看夜色已深,众人也只得悻悻散去。 齐藤走在前面。 而王道成也走出了院子,他看到齐藤想要上马,便立马喊住了他。 齐藤转过身来,看向王道成。 王道成怒气冲冲的走到跟前了,原本都要离开的官员们,纷纷停下了脚步,回头观望。 “哼,齐藤,方才在院里你可是抢了我的位置,真当我没看见呐!”王道成气呼呼地先开了口,声音在这清冷的夜空中显得格外响亮。 周围的官员们听到这话,也靠近了一些。 而王道成关系不错的御史们上前劝阻,大半夜的了,还是海都御史的家门口,别惹事。 王道成是一个不愿吃哑巴亏的人,要是让他不把这口气吐出来,今夜对于他来说,肯定是睡不着的。 当下,对于好友的劝阻,一句话都听不进去。 齐藤一听,王道成咋咋呼呼,那么多官员看着呢,他立马梗着脖子反驳道:“我抢你什么位置了,谁看到我抢你位置了?你可别血口喷人啊。” 他那副死不承认的模样,让王道成更是火冒三丈。 “你……你这无赖之徒!”王道成气得浑身发抖,伸手指着齐藤的鼻子就破口大骂起来:“古之君子,行事光明磊落,岂如你这般行径龌龊,竟敢公然抢占他人之位,还敢矢口否认,实乃有辱斯文,真真是卑鄙无耻之极。” 齐藤被他这一通骂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心里那股火也“噌”地就冒了起来,再也忍不住了,扯着嗓子回骂道:“你说谁卑鄙无耻呢?王道成,别人怕你,我可是不怕你……莫要在这里胡闹,也不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还有半分读书人的体面,莫说,我没有抢你的位置,就算是抢了,你也不能这般无礼吧。” “那你到底抢没有抢……” “没有……” “死不承认。” “没有的事情承认什么?” 说白了,到现在为止王道成都是想要齐藤赔个不是,倒也过去了,可齐藤却坚持认为自己没有抢王道成的位置。 这让王道成恼的不行。 更过分的是,还有人给齐藤作证,他来的早,早就坐下了。 官员们都忙着断官司,看笑话,对于新政的担忧,倒是少了一分。 两人接着口舌相争,话是越说越难听。 年轻气盛的王道成,他眼睛瞪得如铜铃,满脸通红,扬起手来,“啪”的一声,一个大耳刮子就狠狠地甩到了齐藤的脸上。 齐藤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打得懵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立马就扑了上去,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好你个王道成,竟敢动手打人,我今日跟你拼了!” 王道成也不甘示弱,两人就这么你一拳我一脚地挣扎着、扭打在了一起。 周围的官员们先是一愣,随后赶紧纷纷上前拉架。 “哎呀,这趟可没白来呀,冻了半宿,还能瞧见这俩货在这儿打架呢……”外面的一个官员苦笑着说道。 而在这最外围官员的后面,还有两个身穿便装的人,一人低声道:“这记不记……” “记下吧,总是要跟陛下看点热闹的,好好写,生动一些……” “是……” 众人七手八脚地好不容易才把齐藤和王道成给拉开,这一场抢座闹剧,倒是给这清冷的夜晚添了几分别样的“热闹”…… 第347章 背锅的张四维 在这个深夜,官员们纷纷走动,彻夜难眠,虽然嘴上嚷嚷着,对未来即将要开展的新政言语之中充满了不忿。 一个个趾高气扬,可现实情况是,他们只说,可具体的行动,却没有人敢提出来。 在大明的官场上,若是一个小人物突然出现,去抨击朝廷即将开展的国策,弹劾一个他惹不起的高官,连想都不用想,他背后肯定有大人物主使,撑腰…… 生态就是如此。 这个时候,局势不明朗,能在皇帝陛下面前说上话的高官们没有人出来撑腰,这也导致,他们聚在一起全是发牢骚,没有人敢挑头对抗。 而这一切,都跟宫里面的皇帝陛下没关系。 为了明日,陛下早早的睡了。 到了第二天,养足精神的朱翊钧,早早的起床,与往常一般,先是到了两宫皇太后那里请安。 在慈庆宫中,“不问世事”的李彩凤,跟朱翊钧讲了一些选秀的事情。 这都筹划许久了,要外派下去的宫里面的太监,也都准备好了。 两宫皇太后实际上一直催着呢,不过,朱翊钧却一直都不太着急。 眼瞧着再过一个多月就要入秋了。 今年选秀不早早开始的话,到了明年,大婚一定耽误。 朱翊钧听着母亲的问询,只是笑了笑道:“母后,旨意今日便下……” 李彩凤听到之后,当即又闭上眼睛玄修去了。 朱翊钧也只能告退,回到了乾清宫中,这个时候,昨日东厂锦衣卫在宫外探查的所有信息,已经送到了御案前。 朱翊钧倒也不着急,先在乾清宫中用了早膳,而后才回到龙椅上,细细的查看昨日东厂,锦衣卫的记载的事情。 除了海瑞家中之外,也没有其他精彩的事情,等到朱翊钧看到王道成打人的事情后,立马就想起了张居正夺情事件时,撒了张尚书一身尿的事情,他看了一眼冯保:“这个王道成还是有些意思的,这么多年,怎么也没有升官啊……” “陛下,这个人得罪了吏部,吏科都呆不下去了,还怎么能升官了,这些年,没有调出京去,已经是被放了一把,更不要提什么升迁的机会……” “那怎么行呢,这次肯定要动很多官员,把这个人记下来,事后找一个空缺给安排下……” “是,陛下。” “咱们的东阁大学士,今日没有告假吧。” “陛下,张四维已经到了内阁。” “让他过来……” “是,陛下。” 此时的内阁之中,张四维坐在自己的案前,唉声叹气,他来的早,每来一个人便会问上一两句。 “昨天怎么回事,为啥消息都公开了,是你们公开的吗?” 申时行,张学颜两人都是摇头。 而等到张居正到了后。 张四维便迫不及待的找到了张居正,表达自己对新政开展的支持态度,而后,又旁敲侧击了一番张居正。 “消息,是您阁老透出去的吧。” 张居正却是摇头,而后看着张四维道:“本官还以为是你心中对其不满,暗中透出去的呢……” 张四维大惊失色,可张居正也没有闲工夫在搭理他了,跟张学颜,申时行两人又开始商量起了事情。 这可是更多的细节。 张四维犹如惊弓之鸟,一听到他们还在谈新政,当下,便远离了三人,生怕,他们又说了什么紧要的话,被有心人安排泄露出去,然后由自己背锅。 此时的张四维已经确定。 消息就是张居正让人散布出去的,那么大的事情,今日他们三人就像没有事的人,满口不提,昨夜有多少官员想去见他们的事情,仿佛早就知道消息会透露出去。 就这样,正当张四维坐在案台前,唉声叹气的时候,一个人出现在了他的桌子前。 张四维察觉到了,一抬头,看到是一脸不善的冯保。 他吓了一跳。 而后赶忙起身。 “冯公公,您,您怎么来了……” “张大人,跟我走,陛下有请……” “陛下?”张四维低声道。 “对……” “就让我一个人去。” “对,快些走吧,莫要让陛下久等了……” “是,是……”说着,张四维便拿起桌子上的官帽,再一看,冯保已经转身离开了。 张四维赶忙追了上去。 在前往乾清宫的路上,张四维的内心也是七上八下的,他看着走在前面的冯保,鼓足勇气,加快脚步赶到了冯保的身后:“冯公公,近两日,我又得到了一幅不错的名家山川图,有机会跟公公送来,让您赏一赏……” 冯保的声音很低:“张大人的画,我可是不敢收的,您啊,还是自己留着看吧……” 冯保的态度,让张四维的心一下子坠入了冰窟。 好像,自己真的要背锅,完蛋了。 心中暗示感太强了。 刚至乾清宫门口,一股异样之感便猛地攫住了他。 他抬眼望去,往昔那熟悉的景象全然变了模样。 往常,乾清宫的正门口大多是十几个太监值守,他们或垂手而立,或偶尔低语几句,那场面透着一股子平日里的安然。 可如今,那十几个太监竟都不见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一列列身披重甲的宫廷侍卫。 这些侍卫个个面色冷峻,身姿挺拔如松,那冰冷的铠甲在阳光下泛着森然的寒光。 原本,他们都是沿着乾清宫的外围戍守,将帝国的心脏守护其中,然而此刻,他们却赫然靠到了最里边,那架势,让这乾清宫的门口莫名多了几分森严的压迫感。 看到了这些人,张四维回过头一看,外围的守卫也明显增多了。 张四维只觉一颗心猛地悬了起来,心跳陡然加快,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揪住了他的心脏。 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咽了咽唾沫,却仍觉得干涩无比。 “这……这不会是冲自己来的吧?” 他在心中暗自思忖,额头上不知不觉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那汗珠顺着脸颊缓缓滑落,他却浑然未觉…… 而走在前面的冯保,转过头看了一眼张四维:“张大人等着,我去通报一声……” 张四维赶忙应道:“是……” 第348章 鸡是谁? 不一会儿。 冯保走出,将张四维带入了乾清宫。 此时的,乾清宫内一片寂静,只闻得皇帝陛下翻书的沙沙声…… 朱翊钧坐在龙座之上,手中捧着一本书,面色冷峻,看到张四维进来之后,也只抬眼看了一下,便又将注意力放到了自己的书本上。 “臣张四维叩见陛下……” 听到张四维的声音之后,朱翊钧才抬起头来,眼神如电般的在张四维身上来回扫视。 朱翊钧并未早早言语。 越是如此,张四维便越发慌张。 他一进来,便见到御台下站着六个身姿挺拔,宛如铁塔般的锦衣卫壮士,他们的特务头头张国之也在,双手背与身后,仿佛只等着皇帝陛下的一声令下,便要将张四维拿下问罪。 皇帝不吭声。 张四维心里面更乱。 但,他也是混迹官场的老油条了,头脑转的极快,皇帝陛下不问罪,是等着自己认罪的吗。 他第一个念头是对的。 朱翊钧就是等着他认罪,而后,让他充当新政的马前卒。 可是,他转念一想。 这个罪怎么认啊。 认了,弄不好官职就没了。 不能认。 这是第二个选项。 而他也坚定的选择了,第二个选项。 张四维跪在地上,额头上的汗珠愈发密集,顺着脸颊不停地滚落,打湿了身前的一片地面。 他心中惶恐至极,脑子却在飞速转动,想着如何才能摆脱这莫须有的罪名,在沉默中,他最先忍不住了。 “陛下,臣有一事告发?” 坐在龙椅上的朱翊钧轻声说道:“要告发什么事情啊。” “陛下,不知为何,昨日在乾清宫商议的新政之事,竟流传了出去,导致昨夜,诸多官员纷纷游走抨击新政,昨夜臣见了吏部侍郎冯远,他竟然对臣说,是臣泄露出去的,臣冤枉,臣请求彻查新政泄露一案,还臣一个清白……” 朱翊钧听着,冷笑一声,心中暗道,好家伙,这一上来,便把自己弄成了受害者形象了,先发制人,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哼!”朱翊钧终于发出一声冷哼,那声音在寂静的乾清宫内回荡,犹如一道惊雷在张四维耳边炸响。 “张四维,你莫要在此巧言令色。新政之事,关乎朝廷命脉,消息无端泄露,昨夜诸多官员蜂拥而动,你当真以为朕不知其中猫腻,现在你在朕面前装什么装,昨日,听闻此事的外臣,除了你,便是张居正,张学颜,申时行,海瑞……你让朕彻查,查谁?是查制定新政的这三个人啊,还是去查家中并无太多田产的海瑞……” “朕瞧着根本就不用查,就是你泄露的,你在这里玩一些贼喊捉贼的戏码来,谁不知道这个新政是坏了你的好处……” “朕本来对你还是较为相信,在高文襄公去世之后,将开海之事尽数托付于你,没成想,你竟是一个将私利凌驾于朝廷社稷之上……你还东阁大学士,朕还想让你当礼部尚书,哼,朕真是没有识人之明……” 张四维听着皇帝陛下的话,赶忙磕头如捣蒜,声音都带上了几分颤抖:“陛下,陛下明鉴啊,臣对陛下忠心耿耿,对新政亦是全力支持,怎会做出这等泄露消息之事啊,还望陛下明察,还臣一个清白。” 这个时候,张四维内心深处只有一个声音。 完了完了。 虽然,在朱翊钧登基以来,朝堂上并没有出现过朝堂上重臣被下狱,清算的事件来,可张四维也经历了嘉靖朝,隆庆朝,对朝廷最里面的那些东西,是懂得。 自己弄不好要成杀鸡儆猴的那只鸡了,自己的身份地位明明应该是猴啊……那些两日后,要被打板子的才是鸡啊…… 听着张四维的话后,朱翊钧只感无趣,又将刚刚放下的书,拿了起来,看样子是不想在打理张四维了。 而这个时候,冯保开口说道:“清白,不是查出来的……” 张四维赶忙抬起头看向冯保,眼中充满着期待。 “陛下,这件事情太过重大,若是新政还未开始,便拿下了一个内阁的重臣,只怕对现在的局势,没有半分好处,既然,张四维觉得自己是冤枉的,那便让他自证清白……” 听到冯保的话后,朱翊钧脸带疑惑:“如何自证?” “新政开始,正是用人之际,最主要的呢,是当着百官悠悠之口,而张大人呢,再怎么说,也是朝中的老人了,他若是能够在皇极殿中,表现妥当,促成此事,便是自证清白,可若是,他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此泄密之事,绝对是他所为,到时,陛下在下旨惩戒,也不晚啊……” 听完冯保的话后,张四维只觉得豁然开朗。 他赶忙接着冯保的话说道:“冯公公说的对,臣张四维惶恐顿首,陛下恩泽披于四海,德辉耀于九州,今有新政推行,实乃千秋之伟业,万世之福祉……” 这个时候的张四维说的越来越急,越来越多,口齿也越发的清晰,思路正确…… “陛下欲行之新政,于国于民,皆有大益啊,古云:法者,天下之程式也,万事之仪表也……” “新政恰如圣朝之良法,可正纲纪,使天下有序,臣本一心为陛下分忧,为圣朝谋福,奈何竟遭构陷,背负冤屈,臣忧惧惶恐,此时害怕,不是担心身家性命……” “只恐不能再效犬马之劳于圣君左右,但臣之心,如磐石之坚,如苍松之挺,虽历经风雨,忠心从未有改。陛下乃天纵之圣主,洞察秋毫,必能明臣之赤诚,还臣清白……” 说到这里,张四维已是老泪纵横…… “臣愿意自证,为陛下,为新政前驱,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即便陛下不允,臣绝不独活,以死明志,生当为陛下之臣,死亦为陛下之鬼……” “临行之际,臣愿陛下保重龙体,圣寿无疆,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言毕之后,张四维一个头结结实实的磕在地上,而后,痛哭出声…… 看着张四维的这个样子,本就充满慈爱的皇帝陛下,最终还是决定给张四维一个机会。 “既然,既然如此,那朕便给你这个机会……望君,不要在朕失望了……” 张四维听到皇帝陛下的话后,如蒙大赦,赶忙说道:“谢陛下……” 到了这个时候,朱翊钧才让张四维起身。 五十来岁的人,哭的跟个小孩一样,也是让人唏嘘不已。 张四维并没有在乾清宫呆多长时间,他出了乾清宫后,便赶忙擦泪,终于,自己从被杀的鸡,变成了要受惊吓得的猴子…… 虽然猴子吓得不轻,但只要老老实实听话,是不会被杀的。 他松了一口气。 走在回内阁的路上。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不对啊 。 自己成了猴子? 那鸡呢…… 第349章 自发的聚在一起 事情透露出一些古怪。 可这个时候的张四维,不敢多想。 他现在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张四维回到内阁之后,心情已经很是放松了,人嘛,除了生死,哪里有大事呢? 他当然清楚自己若是成了新政的坚定支持者,会跟张居正等人一起,背负着来自士林的诋毁,骂名,可人吗,谁会被骂呢。 回到内阁之后,心态放松的张四维也敢靠近张居正等人,听着他们商量的细节,当他回来的时候,张居正只是看了一眼张四维,便继续看向说话的张学颜,认真的听了下去。 昨夜热闹。 今日,也热闹。 很多高官们想要在躲起来,已经是不行了。 除了兵部尚书胡宗宪告假之外 ,其他的尚书,侍郎,都察院的都御史,副都御史,通政使,大理寺卿,太常寺卿……几乎都到岗了。 甚至,五军都督府,亲军都督府,也没有置身事外。 主官们到了各自的部衙之后,下属的官员们都是找上来,询问新政之事。 实际上,这些人知道的不比他们多多少。 所谓的表态,也是不信谣,不传谣……他们也不敢多说什么。 一方面是因为张居正的威严,另外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到现在还没有摸清陛下的路数。 不知这个新政到底是张居正自作主张,还是皇帝陛下的主导。 实际上很多人得知这个新政之后,只觉太过苛刻。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接受不了的。 他可能会造成很多影响,有积极的,有负面的,但,这个影响到此时还影响不到这些朝廷高官的身上。 大家都是务实的,大多数都是在嘉靖朝过来的,都知仕途险恶。 一个张居正,他们都搞不定,更何况还有一个态度不太明朗的皇帝陛下。 高官们不表态。 下面的人,就越发的急了。 他们也不反对,只想着知道这件事情到底是真是假。 原本闹事的人,大多数出在都察院,今日却出在了其他部衙…… 到了下班的时候,好多官员“自发”前往皇宫门口,等着直接问内阁的那帮人,人是越聚越多,宫廷的守卫上前驱逐,他们也不离开。 但在大明朝这个政坛的生态环境中,说是自发,其中必有串通。 此时,天空湛蓝如洗,西边的阳光毫不吝啬地倾洒在巍峨壮观的宫城之上。 那朱红的宫墙,在晚霞的映照下,红得似要燃烧起来,透着一股庄严肃穆的皇家气息,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大明王朝的辉煌与威严。 宫城之上的绿瓦,泛着古朴而沉静的光泽,像是历经岁月沉淀的智者,静静注视着宫门前的那些官员们。 他们身着朝服,神色各异,或焦急,或疑虑,或带着隐隐的担忧。 微风轻轻拂过,却丝毫吹不散这凝重得几乎要凝固的气氛…… 而这些官员是聚的越来越多,不过,这些人还算克制,除了低声细语之外,没有大喊大叫…… 而宫门守卫千户一方面派人告知宫门值守太监,让他禀告陛下,一方面,又调了数百名甲士来到宫门外,手中的钢刀,全都变成了木棍。 这是在嘉靖朝都已经养成的习惯。 只要宫里面旨意一下,他们就手持木棍上前武力清场。 而在乾清宫中。 朱翊钧正在看着司礼监拟定好的选秀旨意。 宫门值守太监,快步进入乾清宫。 “陛下,宫门处来了很多官员,他们聚在一起,不知要搞什么名堂……” 朱翊钧连头都没有抬起来,只是轻声说道:“冯大伴,交由你处理……” 一旁的冯保赶忙应是。 随后,冯保便离开了乾清宫,跟着这值守太监前往宫门处。 这个时间,内阁的阁臣也下班了。 张居正最先离开内阁。 这个时候,内阁的人员并不清楚,外面聚了上百名的官员。 到了宫门处,张居正最先看到的是三排整齐列队甲士的背影,千户看到张居正出来,赶忙让士兵们空出通道。 张居正走出宫门,这才看到不远处聚集的那帮子官员们。 “阁老,阁老出来了!”人群中不知是谁率先高喊了一声。 这一声过后,众多官员纷纷看向了张居正。 张居正抬起脚步,正欲朝前走去的时候,却听背后冯保的声音传来:“阁老慢行?” 张居正回头正见着冯保快步走来。 到了张居正跟前,冯保看了一眼外面的情况,笑了笑说道:“阁老,你就这样走过去吗?” “若不然呢?” “太危险了,万一,有一两个脑袋不好使的,对阁老不利,那可就难办了,我先清场,您在乘车回家……”冯保笑着说道。 “都是忧心国政之人,冯公公多想了。”说着,张居正便抬起脚步朝前面走去,这次冯保没有阻拦。 只是让千户调五六名士兵,护送张居正上车,回家。 等到张居正出了宫门护卫周围后,这些官员们也开始聚了上来。 跟着张居正的五六名士兵,立马手持木棍,护持在张居正的身旁。 “阁老,那新政到底是真是假呀?您可得给我们个准话呀!”一个官员涨红了脸,急切地挤到前面喊道。 “是啊,阁老,这事儿可不敢儿戏啊,万一推行下去,要是坏了我们大明朝的根基可咋整呀!”另一个官员也跟着附和,边说边抹了抹额头上豆大的汗珠。 一时间,七嘴八舌的询问声、叫嚷声此起彼伏,官员们你推我搡,纷纷往张居正跟前涌去,都想从这位首辅大人嘴里得到一个确切的答复。 张居正眉头微微一皱,停下了脚步,他目光缓缓扫过眼前这群急切的官员,神色依旧沉稳,只是语气中带了些许无奈:“诸位莫要慌乱,两日后,自会清楚新政是真是做假。” “阁老,这可不成啊,您就再多说几句吧,我们心里实在没底呀……” “是啊,阁老,这新政牵扯太大了,您可不能含糊其辞呀……“ 声音噪杂,越来越乱,站在远处的冯保眉头皱了皱…… “肃静,肃静,这里是宫禁重地,吵吵嚷嚷,成何体统,若是你们还不退去的话,只怕,是参加不了两日后的朝会了,快些离开吧……”张居正肃声道。 张居正作为内阁首辅,威严还是有的。 他的训斥声落后。 官员们的声音也渐渐低了下来。 而这个时候,张居正的马车也停在了人群外,在几名甲士的清道下,张居正顺利上了马车…… 官员们只能目送马车远去,又是一阵低声私语……竟还是无人离开。 张居正虽然走了。 但内阁的张学颜,申时行,张四维还没有出来呢。 张居正的威严,这三个人可是没有的…… 第350章 猴子去骂鸡 不多时,张学颜和申时行也来到了这里。 这一次,冯保并没有安排人护送他们。 冯保实际上巴不得这些人失控,而后体现出他的能力来。 对于冯保来说,不是司礼监大,就是内阁大。 原本历史上的他,是陪着张居正玩的,自己也松懈了,可现在,皇帝陛下不让他陪着张居正玩,他就不能松懈了。 因为他一旦松懈。 宫里面的声音,便在改革这场浩浩荡荡的洪流中,消失他的话语权…… 武力清场。 是冯保最喜欢的一个结局。 到了这个关头,宫门外的事件如何解决,皇帝陛下不会关心的。 他关心的是皇极殿的朝会。 是新政如何推行。 最高帝国的权力至于分担给,内阁,还是司礼监,作为帝王并不在意。 他要的是一个结果。 张学颜,申时行两个人刚一走出禁卫列队的队伍后,官员们便将他们两人围了起来。 冯保就死死盯着。 这些官员一旦失控,士兵们便会立即上前,对官员们进行一场暴打。 而本应该离开的张居正马车,在这个时候也调转头回来了,不过,坐在马车上的张居正只是拉开帘子,看着这一幕的发生。 他回来。 可不是为了看笑话的。 他是害怕冯保用暴力的手段,将这些官员们驱逐。 更深次的东西,张居正是懂得的。 只要有了第一次,第二次便会接踵而至…… 他回来,便是想在形势不可控的时候,出场制止。 官员们围着张四维,申时行二人,还是同样的说辞,同样的的问话。 “张大人、申大人,你们说说这新政到底咋回事儿呀?” “对啊,现在国库充盈,外无战乱,内无灾荒,怎么忽然间,就又出了什么新政……” “那新政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张学颜微微皱眉,说道:“诸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这里,不是说这些话的地方啊,快些散去吧。” 申时行也点头附和道:“是啊,大家先别急,莫要在此处继续喧哗,免得惹出什么事端来。” 然而,官员们却并不买账,依旧围着他们不肯离开。 就在众人僵持不下之际,张四维从宫中走了出来,看到这群还在纠结新政真假的官员,他不禁火冒三丈。 张四维大步流星地走到众人面前,高声道:“都闭嘴……” 这是张四维唯一一次说话声音那么大。 没办法。 已经当了受到惊吓的猴子了。 这个时候,正是证明自己的时候。 冯保还在不远处看着呢。 张四维虽然平日里面,人畜无害,见谁都是笑眯眯的,可他终究是内阁大学士,此番扯着嗓子,喊了一声,一时之间,还真的震慑住了诸多的官员。 “你们这帮家伙!”张四维怒目圆睁,大声呵斥道,“新政是真是假又如何?你们一个个的,把自己的差事做好,比什么都好啊……” 张四维一上来气势就非常足。 又是唬住了不少人。 控好场子后,张四维叹了口气,语气也稍稍平缓一些:“我等身处这朝堂之下,身负圣恩,得以担此诸般差事,此乃何等之荣幸,却又肩负着何其重之责啊……” “古之圣人,如孔圣先师,一生奔走,所为何事?无非是欲使天下归仁,人人皆能各安其位,各司其职,以成那大同之世……圣人言:“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此一言,道尽了职责所在之要义啊,我等既在这官位之上,便当尽心竭力于己之差事,此乃天经地义之事……” “而如今,诸位虽来此询问,但只怕很多人都不是奔着新政来的……” “定有那心思旁骛,忙于钻营人际,妄图攀附以求高升者……” “有那整日高谈阔论,纸上谈兵,却于自身差事毫无建树者……” “诸位可曾想过,若人人皆如此,这天下大事,谁来为之?这百姓民生,谁来顾之……” 张四维这一顿骂,让官员们先是一愣,随即,人群中传出了几声低低的嘀咕声。 “哼,山西来的土包子,老家伙,读了几天书,就知道在这儿摆架子,拐着弯骂人,有什么了不起的,不都是为了在宫门外的那个阉人看的。”一个官员小声嘟囔着,嘴角带着一丝不屑。 “就是,他以为他是谁呀,还在这儿教训我们,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另一个官员也跟着附和,声音虽低,但在这安静了些许的环境中,却还是清晰可闻。 张四维耳朵尖,一下子就听到了这些低声的讥讽,他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阴沉,眼中的怒火仿佛要喷出来一般。 “你们说什么?在大声说一遍。”张四维指着那几个低声嘀咕的官员,怒吼道。 那几个官员被张四维这一吼,吓得缩了缩脖子。 虽然明朝官场上面不乏打架,互殴的,但让他们去打一个五十多岁,内阁大学士,他们还是没有这个胆量的。 这可是要打死人的。 大家都很理智。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际,张居正又背着手从府邸的马车 上下来,重新走了回来。他看着眼前这混乱的场面,脸色一沉,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都在这儿干什么?成何体统!”张居正呵斥道,“我已经说过了,两日后便知新政情况,你们在此喧哗吵闹,是想惊扰圣驾吗?” 官员们见张居正回来了,顿时都不敢吭声了,一个个低下头。 “哼,你们一个个也都是朝廷的官员,如今却在这里为了还未确定的新政闹得如此不成样子,真想在这个时候,领廷仗吗,快些散去……”张居正继续训斥道。 众人听了张居正的话,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不过,这个时候,官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没有人第一个离开。 也就是这个时候,宫门外手持木棒的士兵们,也一步步靠近这些官员。 张居正注意到了这个局面,也有些着急了。 他直接盯着一个官员。 “周甚,走……” 而这名叫周甚的翰林,在张居正的注视下,第一个离开了。 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 此时,夕阳渐渐西下,那绚烂的晚霞映照在宫城的红墙上,给这一片原本就充满故事的地方又添上了一抹瑰丽的色彩。 终在在这一片沉默中,官员们渐渐散去…… 而宫门外的士兵们,也停止了逼近的脚步。 冯保笑着从队伍中走出,来到了还未离开的内阁诸臣身边,他朝着众人拱手行礼,而内阁的众人也是纷纷还礼。 “张阁老,好威风啊。” “怎样的威风,也抵不过廷仗的威风啊,冯公公……“ 第351章 撕裂感 ”廷仗呢,不是目的,只是手段,哪个不是娘生爹养的,心都不硬,不到万不得已,断然不会行廷仗的……”冯保笑着说道。 张居正听完之后,并未在跟冯保纠缠下去,他只是朝着冯保微微拱手后,便再次离开了宫门外。 而张学颜,申时行两人也告辞离开。 只留下张四维,冯保二人。 看着众人的背影,张四维立马满脸堆笑:“冯公公,今日乾清宫中,真是多谢冯公公仗义出言,您瞧着,刚刚我舌辩群儒,如何?” 冯保看了一眼张四维:“你还真敢往自己脸上贴金,若是刚刚张居正不来,在三言两语之后,你定是要被骂的无地自容啊……” 张四维冷声道:“他们敢,我是东阁大学士,是内阁大臣,反了他们不成,更何况,冯公公在后面压阵,他们更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此时,夕阳已全部落下,夜幕也马上来临。 冯保看了一眼身后,而后朝着张四维摆了摆手,而后他朝着宫门的更远处走去。 张四维一看便知道冯保有什么事情要告诉自己,当下也跟着他走了过去。 “吕调阳请辞了……” 张四维惊呼一声:“啊……没听说啊……” “礼部尚书,空下来了……张大人有没有兴趣啊。”冯保轻声道。 “尚书,当然,当然有兴趣,不过,今日泄密之事,刚刚得罪了陛下,阁老也不喜我,即便吕老归乡,这个位置也很难轮得到我啊,弄不好就是申时行到礼部担任左侍郎,主礼部的事宜……” “谁说你得罪了陛下,泄密吗,这算什么大事,陛下今日恼怒的是,你没有担当之心,皇极殿上,若是表现好得话,礼部尚书非你莫属,到时候,内阁之中,你也是仅次于张居正得次辅了……”这个时候的冯保脸上才露出了笑容:“还有,你觉得,申时行可能担任礼部的左侍郎……” “是,这些年了,张阁老门生故吏遍布六部都察院,六个尚书四个都与其亲近,若是再加上一个礼部,这长此以往,如何能行……” 张四维这话说的很鸡贼,他将所有人都清楚的状况,说出口来。 “不要耍这些小聪明,好好的准备一下,该联系的人联系联系,该走动的走动,不要再打没有把握的仗,陛下的圣明,做奴婢的,做臣子的是要保住的,廷仗吗,若是能不打,便不打,即便要打,也不能几十人,上百人的打吧……这都对陛下的圣明是有影响的。” “是,冯公公说的是,我明白。” “对了,你今日说的那个名家的山水画,抽空给我送来吧。” “是,冯公公,明日便送来。” 已经经过了一天。 该串通起来的,也串通了起来。 当然,满朝文武也不全是反对新政的官员。 有一些人,还是支持的。 反对的串联勾结在一起,而支持的也搞到了一起。 他们纷纷聚在一起,谈论此事。 当然,新政也成了如今大明朝热点话题。 官员们见面就开始询问政治倾向。 在吏部的衙门口,一位反对新政的官员正往里走,恰好遇见了一位平日里关系还算不错的同僚。 他左右看了看,见周围人不多,便压低声音问道:“老兄,你对如今这新政可有啥看法呀?” 那位同僚愣了一下,随即也小声回应道:“哎,我正觉着心里憋闷呢。这新政搞得是啥嘛,又是改这又是动那的,我看就是瞎折腾,搅得咱们这衙门里都不安生。” “哈哈,老兄果然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先前那官员顿时面露喜色,一把拉住对方的胳膊,“我也觉着这新政弊病太多,长此以往,咱们这官场的安稳怕是都没了。老兄,要不你和我一起,咱也想法子给这新政使使绊子?” “这……能行吗?万一被发现了……再怎么说,也是朝廷大政啊……可能会掉脑袋……”同僚有些犹豫。 “怕啥!如今不少人都对这新政不满呢,那皇极殿上,那么多反对的人头,怎么全砍完啊……法不责众吗?朝廷还要靠着我们干活呢。”反对新政的官员拍着胸脯保证道。 那同僚思索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行,那就依你所言。” 两人相视一笑,一同走进了衙门。 而在礼部这边,情况却截然不同。 一位支持新政的年轻官员刚踏入衙门,就瞧见了一位平日里不怎么打交道的同事。他想着或许能多拉一个人支持新政也好,便主动上前,轻声问道:“大人,您对当下推行的新政怎么看呀?” 那位同事皱了皱眉头,没好气地说道:“哼,什么新政?不就是张居正搞出来的那一套嘛,劳民伤财,有啥好的?” 年轻官员一听这话,脸色顿时变了,他提高了声音说道:“大人此言差矣!这新政乃是为了整顿我大明,让百姓能过上更好的日子,怎么能说是劳民伤财呢?” “哟,你还和我较上劲了是吧?我看你就是被张居正那一套给洗脑了,还在这儿给我瞎吹嘘。” 两人这一吵,顿时吸引了周围不少官员的注意。 衙门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其他官员们有的在一旁观望,有的则小声议论着。 “哼,和你这种不明事理的人没什么好说的!”年轻官员气得一甩袖子,转身快步走向自己的办公之处。 在刑部,同样上演着类似的场景。 一位平日里就对新政颇有微词的官员,在走廊上拦住了一位刚从外地办差回来、还不太了解朝堂局势的同僚,低声问道:“老弟,你可知如今朝堂上闹得沸沸扬扬的新政?你咋看这事呀?” 那位刚回来的同僚一脸茫然:“我这才回来,还不太清楚呢。大哥您给我讲讲呗。” “哎,这新政可不得了啊,搞得是天翻地覆的。这税法改得乱七八糟,依我看,就是瞎搞,得赶紧让它停了才好。”反对新政的官员故意歪曲着说道。 “啊?这样啊……”刚回来的同僚将信将疑。 就在这时,一位支持新政的官员路过,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忍不住插嘴道:“大人您可别误导人呀……” “哼,你又是哪根葱?在这儿多管闲事!”反对新政的官员恼羞成怒,冲着那支持新政的官员吼道。 一时间,刑部的走廊里也充满了火药味,双方互不相让,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架势。 在皇极殿朝会的这两日间,这样的场景不断在各个衙门里上演着。 整个朝廷,官场有着一股深深的撕裂感…… 伴随着撕裂感,争吵声,终于到了朝会的这一日…… 第352章 两封圣旨 天,还只是朦朦亮着,京城的大街小巷尚沉浸在一片寂静的夜色之中,唯有那通往皇宫的大道上,已隐隐有了些许动静。 远处,马蹄声哒哒作响,一辆辆马车在朦胧的晨光下缓缓驶来,车辕上挂着的灯笼随着车身的颠簸而摇晃着,洒下一片片昏黄的光影。 京师官员们赶赴早朝,他们或在车内闭目养神,思索着今日朝堂之上要谈论的新政之事,也有人撩开车帘,望向那逐渐清晰的皇宫轮廓,神色中透着庄重与肃穆。 此时的皇宫,宛如一头沉睡初醒的巨兽,巍峨的宫墙在黯淡的天色下显得越发高大森严…… 宫门前,早已站满了值守的士兵,他们身姿挺拔如松,手持兵刃,目光冷峻地注视着前方,那一身身锃亮的铠甲在微弱的光线中泛着寒光…… 随着时间的推移,官员们陆续赶到。 马蹄声、脚步声、车辕的吱呀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这份黎明前的寂静。 只见那身着各式朝服的官员们,从马车上、从轿子里纷纷下来,整理着自己的衣冠。 此时宫门还未打开。 官员们到了之后,都是三五成群的谈论着事情。 海瑞是三品之上的大员,最早到的一人。 虽然,他不接党,可早些年的名声,在加上此时的官位,也让他身边聚了一帮都察院的小迷弟。 这些人有着统一的特点,三十多岁,年轻,嫉恶如仇,固执,眼睛长在头顶上,看谁都不像好人,当然,这些人啊,还有一个优势,体力强,能打,能挨…… 海瑞一到,这些人便赶忙上前打招呼,行礼。 而诸多的官员,只是看了一眼海瑞,便继续着他们的谈话,声音都很小,好似生怕被有心人听去。 这个纷纷议论声,随着张居正的到来,戛然而止。 张居正头戴梁冠,梁冠上的梁数显示着他的高品级。 身着红色的交领朝服,宽袍大袖,更凸显出他的威严与尊贵,朝服上的仙鹤补子绣工精美,仙鹤周围还绣着一些云纹、水纹等装饰图案,以衬托仙鹤的仙姿,仙鹤姿态优雅,羽毛根根分明,仿佛随时都能振翅高飞…… 张居正本就帅气,此时,步伐沉稳,在一众官员中格外显眼,举手投足间尽显宰辅的风范…… 随后,内阁的大学士,张四维、申时行、张学颜等人也相继赶到。 而六部尚书们也都陆续现身。 吏部尚书张瀚头戴乌纱,身着绯红色朝服,袍上的孔雀刺绣华丽无比,他步伐沉稳,眼神中透着一股精明干练,毕竟掌管着天下官员的任免考核,自是有着非凡的气度,当然,这个非凡的气度,在看到海瑞身边正笑着说话的王道成后,眼角不自主地跳动起来,其非凡地气度明显减少了几分…… 兵部尚书胡宗宪身姿依然挺拔,他一来到,便有诸多官员围了上去,因为胡宗宪已经告病假三日了,下属上前,也只是询问身体情况。 当然,胡宗宪告假,也不是真的身体不适,而是,躲避是非罢了……他已经吃过很多这么亏了。 不多时,宫门缓缓打开,伴随着一阵沉闷的吱呀声,仿佛是古老皇宫发出的深沉叹息。 听着声音,官员们纷纷转头看向缓缓打开的宫门,在朦胧的雾气中,就像是一头巨兽,张开了他可吞日月山河的嘴巴…… 众人逐官向高攀,高处寒,名利幻影迷人眼,智者居位守本心,本心坚,公正良知迷人眼…… 每个人都是不同的,看着这个情景,也有着各自的感受。 官员们立刻停止了交谈,自觉地按照品级高低、衙门类别排起了整齐的队伍,内阁大臣们走在最前头…… 队伍缓缓前行,穿过一道道宫门,终于众人到了皇极殿外地广场上,随着鸿胪寺地高唱,众人开始进入皇极殿…… 皇极殿外,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一排排手持木棒的壮汉们,除此之外,便是比往常要多数倍的锦衣卫…… 气氛,在这一刻便已经紧张起来了。 皇帝陛下这样的布置。 已经告诉官员们,他对于新政是什么样子的看法。 从消息透露出去,到三日后的朝会,足足有三天的时间,说白了就是要给这些人留时间的。 文武百官到了皇极殿后,刚刚排列整齐,便听冯保的声音出来:“陛下到……” 而后,官员们赶忙跪地迎接。 朱翊钧也从后殿走出,大步上了台阶,他站在龙椅前,俯视着下面跪倒的百官,而后缓缓坐下。 等他坐下身后,官员们开始齐声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朱翊钧摆了摆手道。 “谢陛下……”言毕之后,官员们纷纷起身。 等到官员们起身之后,张居正便想着出列,奏对新政诸事,却被冯保打断。 “有旨意……” 听到这话,张居正便停下了脚步,而后,又随着众人再次跪下。 “朕承天序,抚御万方,期于家邦咸熙,阴阳和调,今者,宫闱之中,后位虚悬,贵妃之选亦待贤淑……” “此乃关乎皇室绵延、宫闱表率之大事,当慎而重之,广纳天下良家女子,以充掖庭,备朕遴选……” “朕闻,古之贤后,母仪天下,辅佐君王,德被苍生,今欲求如是之女,其当具温婉之性、娴雅之姿,聪慧而仁厚,知书且达礼,持家以贤,佐朕以德,使朕无后顾之忧,专心于邦国之治……” “着令礼部,各府州县,悉心查访,凡民间及官宦之家,有适龄之女,德容兼备者,皆可举荐。其女子当身家清白,无有瑕疵,年在豆蔻至桃李之间,容色端丽,体态端庄……” “举荐之女,皆集于京城,由礼部会同内官监,设重重关卡,详加甄别。考其品德、观其仪态、察其才情,一一记录在案,待遴选完毕,朕将亲阅诸女,择其中最优者,册立为后,母仪天下……” 这是一道选秀的圣旨。 实际上跪在下面的人,都是头蒙蒙的,这个选秀的旨意,发的时间,地点是不是有些不对啊。 再怎么说,马上就要吵得,打的头破血流了。 “陛下圣明……”官员们齐声道。 而后,冯保将手中的圣旨合上,转身,又从玉盘上拿起了第二封圣旨。 “旨意……” “朕以少年践祚,绍继大统,常思励精图治,保国安民……朕承天命,君临天下,自登基以来,夙夜忧勤,念兹在兹者,国之兴衰、民之福祉也……“ ”而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关乎社稷安危,系于黎庶安宁,朕焉能不倾心关注、慎重待之?” “今朕思之,欲振我朝军威,扬我军士气,着即从京师之三大营、兵马司并河北诸地,各抽调精壮精锐之士,务选其勇武者,于十月会集于德胜门外……” \"朕将御马亲临,校阅诸军……” “此等事宜,委兵部尚书胡宗宪,五军都督府左右都督,成国公,英国公悉心安排操办,一应调度,皆由其总揽,务使诸事井然。” “望尔等咸怀忠诚,尽心竭力,勿负朕望……” 胡宗宪,以及两个国公是在半月前就得到了消息,听到这份圣旨之后,三人双手高举:“臣等接旨……” 可其他的官员,现在头更蒙了。 咋回事。 这,戏路有些不对啊。 不是谈新政吗。 怎么又是择选皇后贵妃,又是要御马亲临,校阅诸军…… 即便是张居正,一时之间也没有反应过来。 第353章 皇极殿朝会风波 1 朝会上的所有官员都清楚。 择选皇后贵妃,御马亲临,校阅诸军,不是今天朝会的主题。 在这两封圣旨下了后,很多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了站在最前面地张居正身上。 “朕在前些时日,与乾清宫中,听了内阁诸臣关于新政之事,朕觉得可以推行,当然,既是朝会,张爱卿……” 张居正听着朱翊钧地话,出列道:“臣在……” 朱翊钧环视了一周殿中官员,而后轻声道:“今日,将新政之事情,告知诸臣,也“议一议”……” “是,陛下。” 诸多官员听着内阁首辅,皇帝陛下,两人的对话,气氛瞬间凝重下来,当然也有一些官员又带着几分期待。 “陛下,今我大明天下,看似强盛,实已积弊重重,犹如久病之躯,亟待良医施治,此乃内阁诸臣决意推行新政之由也……” “税赋之制,乱象环生。丁税征收,贫者家口众多却力薄难支,赋税重压,几近喘不过气,而富者凭其财势,隐匿丁口以逃避税赋,致国库亏空,此般不均,有违圣人“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之训,长此以往,民力衰竭,国势不固……” “再者,地方私学近年失于监管,竟成好事者妄议朝政之所,肆意抨击,民心惶惶,舆论纷杂,政令推行受阻,社稷安稳堪忧……” “又及那科举出身之士绅官员,往昔所予赋税减免及徭役优免之规,时过境迁,弊端尽显。或有官员倚仗此等优免,懈怠奉公,于国之发展助力寥寥,实非社稷之福……” “税赋征收品类,繁杂无章,粮食布帛等物皆入其中,转运存储折损巨大,核算亦多不便,且易滋生舞弊之恶,致使国库难以充盈……” ”内阁诸臣,日夜忧思,深感大明之困境,皆愿承圣恩,以变革之举,除积弊、清乱象、均税赋、正学风、励官员,务使我大明再现盛世之景,此乃臣等矢志推行新政之初心……” 在皇极殿中的官员们听着张居正的话,诸多脸上已有不满。 危言耸听,骇人听闻…… 按照张居正所说,要是不变法,不推行新政,我大明朝还要亡了不成。 这在所有反对的官员中,只觉得张居正是在恐吓陛下,哪有那么严重…… 一个官员在张居正话音刚刚落下,情绪控制不佳,直接冷哼了一声。 声音还挺大。 在相对安静的皇极殿中,显得极其突兀…… 众人纷纷转头看向冷哼的人。 而坐在龙椅上的朱翊钧,也一眼看到了这名用冷哼来表达不满的官员。 左面第六排,第三个官员。 他看到很多人都看向自己,多少是有些慌的,而更慌的是,皇帝陛下好像生气了。 此时的朱翊钧面色阴沉,眼中怒意翻滚。 他站起身来,厉声斥道:“朕于此与诸卿共商新政,乃为革除我大明积弊,谋社稷之长远,救黎民于困苦。张居正等爱卿殚精竭虑,所谋皆为家国天下……” “你是什么货色,却在此肆意冷哼,罔顾礼义,轻慢朝纲,在朕面前亦如此放肆,毫无敬畏之心,实是可憎,朕之朝堂,岂容你这等目无君上、君前失仪之徒撒野……” “来人呐……” 朱翊钧话音一落,外面立马冲进来了四名早就准备好的锦衣卫。 而冷哼的官员,人是麻的,头是懵的。 朝堂上的氛围不一直如此吗? 春日暖阳,轻松欢快,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啊,也没有人通知自己,朝会的时候,不能冷哼啊。 “速速将此狂徒拖出宫去,剥去其官服官帽,罢其官职,永不再用……” 而当这官员听到皇帝陛下对自己的处理意见,才反应过来,开口求饶:“陛下息怒,陛下开恩啊…微臣不敢了…” 这官员只说了两句求饶的话,便被锦衣卫直接堵住了嘴巴,而后,连拖带拽,驾出皇极殿。 而殿内一片死寂,众多一心反对新政的官员,此时面色惨白,惶恐之色,溢于言表…… 因为他们都明白一件事情,陛下对于新政,可能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热衷。 经过这个小插曲后。 朱翊钧的脸色也渐渐恢复平常,他坐下身去,而后,看向张居正:“张爱卿,继续……” “是,陛下……” “新政第一条便是关乎地方私学之事,各地禁办私学……令天下学子皆入官学,受朝廷正统之教。如此,方可正学风、清舆论,为朝廷培育可用之才……” “其二,乃废除丁税之举,将丁税转成田赋……” “其三,关乎科举士绅官员土地减免及徭役之规。科举乃选贤举能之途,往昔对士绅官员所予土地赋税减免及徭役优免,今时移世易,旧规弊端渐显……新政今定三品以上官员,可依家中人口,按每人减免一百亩地至二百亩地赋税之例施行,且家中可有两人或三人得免徭役,三品以下官员,则当与民同例,依律缴纳税赋,此规旨在激励官员勤勉奉公,非为苛待……” “其四,乃是征收税银之变革………今可许以铜钱、银子并行之法征收税银。百姓或以家中所余粮食易为铜钱缴纳,或以所积银钱直接奉上。如此,既可便利于民,使其缴纳税赋更为灵活,又可减少折损,使国帑充盈……” “其五,便是考成法于新政推行中对官员之约束,在新政推行之时,考成法严究百官其责,轻则罚俸降职,使其知敬畏,重则罢官削籍,以儆效尤。唯令官员皆恪尽职守,积极推行新政,方能保新政畅行无阻……” 一条条,一桩桩,跟官员们得知的信息,并无区别。 虽然前面有了插曲,可听到对待他们如此“苛刻”的新政后,众人还是窃窃私语起来,当然也是因为有了前面的插曲,此时诸多反对的官员才没有跳出来,指着张居正的鼻子咒骂一番。 这一次,朱翊钧没有借题发挥,而是脸色平常的看向海瑞:“海爱卿,你觉得是否可行?” 海瑞出列,躬身道:“陛下,臣觉得可行……” “张爱卿呢……”朱翊钧说着,又看向了张四维。 而一直等着表现的张四维,快速出列道:“陛下,微臣方才听了首辅大人所陈之新政,实乃精妙绝伦、高瞻远瞩之举啊……” “臣听在耳中,只觉如拨云见日,豁然开朗。首辅大人一心为国为民,殚精竭虑筹谋此等良策,实乃我大明之幸,社稷之福……” 张四维一脸虔诚的说道。 而很多反对的官员,看到张四维的这副面孔,心中多有鄙夷。 而在他话音落后,吏部侍郎冯远开口讥讽道:“大明之幸,社稷之福,只怕这个幸,不是幸,福也不是福……” 第354章 皇极殿朝会风波 2 冯远这一句话一说出口,便引来诸多官员的瞩目。 反对新政的官员心中暗道:有种,好样的,没丢份,冯侍郎第一个开口了,下面就好进行了,插科打诨一番,这个什么新政,便会一拖再拖。 只要能够拖个一年半载,在地方上在搞出士子罢学,罢考的事情来,这个后果,张居正就必须承担。新政不了了之,张居正黯然收场。 而张四维听着自己昔日老友的讥讽,他面色一变,却仍是强自镇定。他知道冯远一旦开口,他们山西帮就注定要被削弱势力了…… 而坐在龙椅上的朱翊钧,也不说话,只看了一眼张四维。 张四维注意到了皇帝陛下的目光之后,赶忙转头看向自己昔日的“老友”:“侍郎此言差矣,首辅大人所谋新政,皆是着眼于我大明之痼疾,对症下药,旨在兴利除弊,使我大明重现盛世之辉煌,此等良策,于国于民,皆是幸事、福事无疑呀……” 冯远却不屑于回答张四维的话,而是出列躬身道:“陛下,臣以为这新政看似周全,实则隐患颇多……” 朱翊钧的脸色如常,依然没有开口。 “就说这禁办私学,虽说可防好事者妄议朝政,然民间诸多有识之士兴办私学,亦是为了培育人才,如今一概禁办,岂不是断了诸多学子的求学之路?再者,那废除丁税转成田赋,虽说减轻了人丁众多之家的负担,可田赋若征收不当,苦的还是那些靠天吃饭的穷苦百姓……” “还有那科举士绅官员的新规,三品以上官员减免赋税徭役,虽说有限制,可难保不会有人借机钻空子,而三品以下官员与民同例,怕是会引得诸多怨言,不利于朝堂和睦……” “至于那征收税银之变革,百姓习惯以物缴税,这突然改了法子,推行起来怕是困难重重,易生民怨。那考成法约束官员虽是好事,可若被有心之人利用,岂不是会造成冤假错案,让忠臣蒙冤……” 冯远一番话说完,不少反对新政的官员纷纷点头,低声附和。 而朱翊钧听着冯远的话,脸色也有些些许的变化。 这是全面否定啊…… 张四维注意到了皇帝陛下脸色的变化,心中惶恐,这个猴子当的可不好啊。 他转头看向冯远。 “冯侍郎,你这话可就偏颇了!”张四维提高了声音。“首辅大人推行新政,那是经过深思熟虑,多方权衡利弊的。你这般一概而论地指出诸多‘隐患’,却未曾看到新政背后的诸多益处以及应对之策呀。” 冯远冷笑一声,瞥了张四维一眼,道:“张大人,这朝堂之上,自当畅所欲言,各抒己见。我不过是说出了这新政实实在在存在的问题罢了,你急什么呢?莫不是你是大学士,当朝大员,这新政,苛政与你无关,才站在一旁说着风凉话……” 这么勇的冯远,立马带动了氛围。 “是啊,这苛政与他无关啊,他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听说,咱们的张大学士家中可是有着诸多良田啊,这一年下来,不知道能省下多少银子……” 张四维听着周围的议论,顿时涨红了脸。 他看向冯远,声音提高了许多。 “我急?我当然急。” “可我不是为自己急。” “我是为朝廷社稷急,我是为万万百姓急……” “冯侍郎,如今我大明社稷看似平稳,实则内忧外患重重啊,地方上,私学乱象丛生,妄议之风不止,民心惶惶,政令难行……” “税赋征收之法繁杂陈旧,折损巨大,舞弊滋生,这国库又怎能充盈?吏治亦是松弛,若不加以严整,政令皆成空文,社稷何谈稳固……” “此等情形下,首辅大人苦心孤诣推出新政,正是为了革除这些积弊,我等身为朝廷官员,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怎能不急……” 张四维说完之后,便转身面对皇帝,拱手道:“陛下,臣愿以身作则,新制言其三品之上官员,可免部分田赋,徭役,臣不受之……臣虽然已是内阁大学士,但臣家中诸子弟愿与庶民一般,纳田赋,服徭役……” 张四维这一番表态,让朝堂上顿时安静了下来。 朱翊钧坐在龙椅之上,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微微点头道:“张爱卿此举,倒是颇有担当,实乃群臣表率,朕准了……” “谢陛下。” 冯远却嗤笑一声,眼中满是不屑,慢悠悠地说道:“哟,张大学士这话说得可真好听啊,一心为朝廷社稷?我看你是一心巴结首辅大人,想借着这新政在陛下面前邀功请赏吧……” “你瞧瞧你,平日里就会耍些嘴皮子功夫,这会儿倒成了大义凛然的忠臣了,哼,别以为大家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 冯远这话一说出口。 朱翊钧冷笑一声,但依然没有说话。 张四维听着冯远的话,气得浑身发抖,正欲开口反驳之时,说时迟,那时快。一只鞋子被丢了过来,正结结实实的砸到了冯远的后脑勺。 原来是,张四维在朝的学生实在看不下了。 仗义扔鞋。 被砸到的冯远,“哎哟”一声,捂着后脑勺转过身来,满脸怒容地吼道:“谁竟敢在朝堂之上行此等放肆之举!” 而站在朱翊钧身旁的冯保,在看到这一幕后,知道待会肯定乱,便赶忙朝着左侧摆了摆手,三十余名早就准备好的锦衣卫立马过来,挡在了朱翊钧与百官的中间。 只见那扔鞋的张四维的学生,是个科道御史,名叫周逸向,也是山西人,跟张四维是老乡,读书的时候,还受到了张四维的资助,成为进士后,又有张四维从中斡旋,才留任京师做了御史。 他当然看不得对自己恩重如山的老师,被如此言语侮辱,头脑一热,竟当众脱鞋,砸向冯远。 此时,被冯远质问,虽心中也有些许忐忑,但仍梗着脖子站了出来,高声道:“是我,你实在是欺人太甚!内阁诸多大人们一心为朝廷社稷、为万千百姓着想,不惜舍弃自身支持新政,你却在此满口胡言,颠倒黑白,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被丢鞋子,砸到了头,这可是赤裸裸的羞辱,让冯远有了些许的失控,他恶狠狠的看向周逸向。 而这个时候,那些诚心想把朝会搞乱的官员们,也开始推波助澜了。 最先开口的竟然是,吏部尚书张翰:“陛下,在朝廷上脱鞋子,砸大臣,这才是君前失仪,应该拉下去罢了官职,逐出京去……” 明日继续加更补昨天的,昨天出差去了,到了大半夜才回来…… 第355章 皇极殿的朝会风波 3 朱翊钧坐在龙椅之上,面色冷峻,他看着说话的张翰,眉头轻皱。 “若说君前失仪,也是冯侍郎失礼在前,羞辱本官,周御史年轻气盛,才做出这轻薄的举动,尚书大人这样一顶大帽子,到底是给周御史带的,还是给本官带的。” 一向软弱的张四维竟然直接给张翰顶了起来。 张翰轻笑一声:“张大人在朝堂上诡辩一番,就想着让那个君前失仪的人逃脱罪责吗,刚刚首辅大人话毕之后,一官员只冷哼一声,便判了君前失仪,丢了官职,丢出宫去,现在鞋子都脱了,难道,还不够君前失仪吗?” 坐在龙椅上的朱翊钧,听完张翰的话后,冷笑一声。 这老家伙,在点自己呢。 张翰的话,引来了诸多朝堂大佬们的侧目。 吏部尚书,已经旗帜鲜明地反对新政了吗? \"你……“张四维冷声道。 而被气的七窍生烟的冯远,也开口道:“陛下,臣恳请陛下,将这藐视朝堂地无礼之徒丢出宫去……” 在冯远话音声落后,附和的人也多了起来。 有一些是冯远亲近的官员,有一波是张翰的人,但更多的还是,反对新政的,这也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流群体。 “就是,就是,当着陛下的面脱了鞋子砸人,要是不管,这还得了……” “陛下,严惩周逸向。” ……………… 声音越来越杂。 渐渐的说什么的都有。 就在朝堂上吵闹声愈发嘈杂,众人纷纷附和着要严惩周逸向之时,一声清亮且透着无比威严的呵斥声陡然响起。 “都住口……” 一直没有说话的海瑞出列了。 他转过身去,看向身后的官员:“尔等在此朝堂之上,肆意喧闹,成何体统!” 海瑞的声音很大。 刚刚开口的官员们,看到海瑞发飙,也不敢再这个时候多说什么,反而都将目光看向了站在海瑞身旁的张翰身上。 兵对兵吗。 将对将吗。 尚书大人,上,干海瑞,我们都是给你帮帮场子。 不过,这些人有些失望了。 张翰明显是有些怵海瑞的。 此时,竟也不主动说话。 而海瑞最先走到冯远的身旁,将那只被丢出来的鞋子,捡了起来。 朝后走到周逸向的身旁。 “把鞋子穿好,读书人成何体统……” “是,都御史。”周逸向赶忙应道,随后,从海瑞的手中恭恭敬敬的接过自己丢过去的鞋子,赶忙穿了起来。 而看着这一幕,张四维明显松了一口气。 冯远想要出言制止,但张翰没有说话,他也不想直接跟海瑞硬碰硬,主要原因是自己碰不过。 而海瑞又回到了朝堂的前列。 他看向了张翰,一点都没有给这个天官留一点面子,上来就直接就开始批评了。 “尚书大人,你口口声声说周御史君前失仪,可曾想过,此前冯侍郎公然出言羞辱内阁大臣,此等行径难道便是朝堂之上该有的礼数?以恶语伤人在先,却只字不提,反倒揪着周御史年轻气盛之下的冲动之举大做文章,这般偏颇,岂是公正为官之道……“ “新政推行,本就是为了我大明江山社稷之长远,为了万千黎民百姓之福祉,内阁诸位大人殚精竭虑,全力支持,却遭此等无端污蔑与诋毁,你身为吏部尚书,不辨是非,不察实情,只一味地想打压异己,这又是何居心?” 海瑞的一番犀利说辞,让张翰颇有些面红耳赤:“我, 本官,本官何时打压了异己……海都御史,休要血口喷人啊……” 海瑞冷哼一声:“哪有血口喷人,只怕是尚书大人您,心里有鬼吧。” 而海瑞的话说完以后。 那帮御史们立马附和起来,纷纷讨伐冯远,张翰两人。 他们年轻,本就气壮。 又是言官,钻研的便是言语之间的事情。 其附和的声音比刚刚的要大了许多,要有趣许多、特别是早些年 跟张翰有过节的王道成,这几年没有进步,反而还退步了,他是存了心,想恶心一番张翰。 “说白了,这些人啊,无非就是不想新政推行下去……为什么呢,因为他们家各个都有良田万亩……” 听到一个御史的话后,王道成立马接道:“对,他们各个表面冠冕堂皇语,实则为己小肚肠。张家老爷田连田,冯家员外财通天。一听说要搞新政,各个跳脚把脸翻,朝廷大事放一旁,自家好处不能忘。打着旗号瞎嚷嚷,其实就想把路挡……” 这可是他这几天,一直都在想的打油诗。 谁都知道,今天是什么样子的情况,好多人都做了准备,而王道成的准备稍微多一点。 “哎呀,王御史啊,你这是想要考翰林啊……不过,你就算考上翰林也没有用啊,张家老爷是天官……” 御史们哄笑一团。 冯家员外,张家老爷,在这里便是指向了,吏部尚书张翰,侍郎冯远。 冯远和张翰听着王道成那直白的打油诗,又看着周围御史们哄笑一团,顿时气得脸色铁青。 张翰亦是气得浑身发抖,平日里那副沉稳的模样早已不见踪影,他指着王道成,声音都因愤怒而有些发颤:“王道成,你莫要在此胡言乱语,信口雌黄,你这些年毫无长进,就只会用这等下作手段来污蔑本官,陛下,王道成这厮诽谤污蔑朝廷重臣,望陛下严惩……” 他说完之后,看向陛下,却见到皇帝陛下也在捂嘴笑着呢……这一刻,他真是羞愧的想要一头撞死在这皇极殿中,不过,吊死,撞死,还是吊死舒服一些,还是回家上吊吧…… 那些原本就反对新政的官员们,见自家的两位领头人物被如此羞辱,顿时也按捺不住,纷纷站出来为冯远和张翰站台。 其中一个与冯远关系密切的官员率先开口,对着御史们大声呵斥道:“你们这些御史,平日里就只会耍嘴皮子,挑人毛病,如今还公然在朝堂上挑起事端,诋毁朝廷重臣,实在是大逆不道!” 另一个张翰的心腹也跟着附和:“哼,以为仗着有海瑞海大人给你们撑腰,就可以无法无天了吗?这朝堂之上,自有规矩,岂容你们这般放肆!” 御史们却也毫不示弱,尤其是王道成,他本就存了心要恶心张翰,此刻更是挺直了腰杆,毫不畏惧地回应道:“冯侍郎、张尚书,你们若是行得正坐得端,又何惧旁人说上几句?莫不是被我们戳中了痛处,这才恼羞成怒了吧?” 其他御史们也纷纷跟着叫嚷起来:“就是就是,新政本就是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为了万千百姓,你们却因一己私利百般阻挠,还不许人说了?” “平日里你们趾高气扬,作威作福,如今可算被揭了老底,看你们还能如何狡辩!” 双方你一言我一语,互不相让,朝堂之上的吵闹声愈发震耳欲聋,原本肃穆的气氛早已荡然无存…… 而朱翊钧看到自家大殿,转眼成了菜市场,也不生气,还在笑着刚刚王道成做的顺口溜…… 第356章 皇极殿的朝会风波 4 大明的朝堂上,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上一次大家直接在朝会上动手打架的,还要追溯到多年前,高拱主持改革之时,要废除言官风闻奏事的权力时,产生了一次较大的斗殴。 官员们从宫内打到了宫外。 而在万历年间,也只有考成法一事有些许的波折,但还没有发展成官员们大规模施展拳脚的地步。 而这一次,朱翊钧还是有些期待的。 也不知道我大明朝的官员,多年不打群架了,不知道身体生锈了没,整活能力下降了没? 此时,争吵声,越来越大。 站在朱翊钧身旁的冯保,看着朝堂上的形势多少有些失控,他看了一眼皇帝陛下,却见皇帝陛下竟然是一脸期待的神情,而后,冯保也收起了想要阻止的想法,专心看戏去了…… 冯远被王道成的打油诗气得脸色铁青,心中恨意渐浓。 此刻双方争执愈发激烈,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怒火,径直朝着王道成走去,那眼神仿佛要将王道成生吞活剥一般。 “王道成,你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今日这般羞辱于我,真当我冯远老了,好欺负不成!”冯远一边走一边怒喝道,声音在喧闹的朝堂之上也显得格外刺耳。 王道成见冯远朝自己走来,心中虽有几分怯意,但面上却依旧故作镇定。 “老狗咬人才疼啊……” 听到王道成的话后,冯远气的差点当场升天。 他推了一把王道成,没有推动。 而王道成不甘示弱,也用力推了一把冯远,这一推,让冯远猝不及防,往后踉跄了几步。 两个人也跟这皇极殿中的常态一样,陷入了推搡中。 王道成看到冯远的眼神有了变化,知道,这老小子要动手打我了,当下,心一横,先下手为强。 他在推了一把冯远后,又上前一步,抡起拳头砸了下去。 这个时候,冯远是没有一点防备的,眼睁睁的看着拳头砸在了自己的头上…… 只听“哎呦”一声,冯远的帽子被这一拳打得飞了出去,发髻也随之散开,发带飘落一旁,那模样狼狈至极。 被砸中的冯远只觉脑袋嗡嗡作响,眼冒金星:“你竟然敢在皇极殿动手打人。” “是你先动手的。”王道成直接不承认。 而众人看着这边打了起来,形势也立马变了。 先是两个人对打。 后是六个人混战。 看到这一幕,朱翊钧内心笑道:“终于打起来了。” 一时间,皇极殿内乱成了一锅粥。 喊叫声、怒骂声、求饶声交织在一起。那些支持冯远和张翰,反对新政的官员,人数比较多。 本以为能轻松制住这些年轻的御史,却没料到他们如此难缠,这会儿不少人都被御史们骑在身上,或是被一人打四个五个,狼狈不堪。 斗殴都是在朝堂的最后排。 张翰在前面急着跺脚:“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呀……” 张居正闭上眼睛,只听,不看。 而海瑞却是转过身去,仔细地看着这场乱斗。 等到锦衣卫冲进来,维持秩序得时候,王道成正骑在冯远的身上,一拳一拳,如雨点般落下……两个锦衣卫拽了好一会儿,才算拉开。 这场大乱斗,从开始到结束,也就是一泡尿的功夫,却也让很多高高在上的老爷们体会了一把男人游戏的快乐。 当然,体会过了真男人的游戏后,也就到了摊牌的时刻了。 形势控制下来后。 皇帝陛下开始发火了。 他猛地站起身来,龙袍的衣摆随着他的动作带起一阵风,那威严的气势瞬间压向在场的每一个人。 “朕常闻,‘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今观尔等所为,可还有半分君子之风?朝堂者,乃议论国是、共商大政之所,非市井斗殴之地!”朱翊钧的目光冰冷且凌厉,不过此时这个目光落到了很是狼狈的冯远身上。 “尔等为朝廷命官,食君之禄,当思忠君之事,忧民之忧,新政之推行,本为我大明江山社稷之长远计,为万千黎民百姓谋福祉,此等利民之举,朕也不愿意在多废口舌了……” 说着,朱翊钧朝着御台下走去。 他最先走到了武勋这边,站到了英国公,成国公两人面前,而后居高临下的看着两人。 “成国公是否同意朕推行新政啊……” “陛下,臣同意。” “英国公呢……” “陛下,臣也同意。” 两位国公表了态,后面有勋爵的也都一一跪下口呼万岁。 在这种国策上面,他们是没有话语权的,他们只能跟着皇帝走…… 而后,朱翊钧才看向了文官那一队列,人太多了,当然不能一个个问。 朱翊钧摆了摆手,示意冯保安排。 而冯保也赶忙高呼道:“诸位,都先出皇极殿,到殿外候着……” 文武百官虽心中疑惑,但依言鱼贯而出皇极殿,行至金门桥畔。 众人面色各异,有惶恐者,有懊恼者,亦有仍愤愤不平者。 方才在殿内大打出手的那些人,虽不敢再轻易动手,可目光交汇时依旧恶语相向,彼此怒目而视,似要将方才未发泄完的火气继续燃烧。 他们出得殿来,便瞧见四周护卫林立,较之往常多出许多,个个神情肃穆,手持兵械,那股森然之气令众人不敢造次。 再看身后,赫然摆放着好些个木架子,一数吓一跳,三十多张木架子,那个木架子是要让人趴在上面,挨板子用的,而每个架子旁边,都站着一名手持木棍的壮汉。 瞧那架势,仿佛正等着谁犯错便要上去挨揍一般,这场景更是让官员们心里直打鼓,都在暗自揣测陛下此番举动究竟何意,人人皆是心中没底,气氛沉闷压抑。 就在众人忐忑不安之际,数名太监搬来了一张椅子,正放在众多官员的面前。 不一会儿,朱翊钧带着一众随从缓缓走出了皇极殿。 龙行虎步间尽显帝王威严。 他走到椅子处,就这般轻松惬意的坐下。 环视了一圈官员后,朱翊钧朗声道:“治国之事当果断一些。新政之推行,关乎我大明之兴衰,关乎百姓之福祉,此乃不容置疑之事,同意推行新政者,站在朕的左手边;不同意者,站朕右手边来,不用遮遮掩掩……” 话语刚落,便见张四维一个箭步,用着极快的速度,跑到了朱翊钧的左手边站着…… 看着张四维动作如此之快,很多反对新政的官员,无不对其充满了鄙夷,可现在他们也要面临选择了。 人群中开始有了动静。英国公、成国公等武勋率先朝着左边走去,而后,便是张居正,海瑞等人,还有一些平日里便拥护革新、心系社稷的文官们也纷纷跟上,朝着左边列队站定。 然而,另一边,冯远、张翰等人却面露犹豫之色。他们心中虽对新政抵触,可方才在殿内已触怒龙颜,此刻若公然站到右边,不知又会招来何种惩处。 但要他们违心地站到左边支持新政,却又实在不甘心…… 大家在说老李水,可老李冤枉啊………… 第357章 皇极殿的朝会风波5 上朝的时候,天还是黑的。 而此时,东边的朝阳已经呼之欲出,霞光万里…… 朱翊钧坐在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官员们做选择,这一刻,他忽然想起来太祖高皇帝朱元璋霸气巨作:“鸡叫一声撅一撅,鸡叫两声撅两撅。三声唤出扶桑日,扫退残星与晓月。” 残星,晓月,便是此时那些反对新政的官员……不,他们还配不上用星星月亮的称号,他们顶多是叫一声撅一下,叫两声撅两下的鸡。 案板上的鸡。 左边的人越来越多,张居正为代表的内阁实权派。 而右边的人,能拿的出手的只有张翰,冯远两人。 朱翊钧不看左边,一直看着右边…… 大汉朝的棋圣让朱翊钧懂得一个道理,下棋的时候,若在棋局中找不到任何获胜的可能时,别忘了,你还有棋盘可以抡…… 真正的棋圣,是要在棋子之外找到获胜的可能。 一步步来,太过缓慢。 所以,朱翊钧一开始便就想着抡起棋盘来。 张翰从右边出列,朝着朱翊钧行礼道:“陛下,臣不是为了反对新政而反对,臣只是心中有些疑惑,难道,诸臣当着陛下的面,就这样,左边站一波,右边站一波,便能国政给定了,诸多官员畏惧陛下龙威,只怕即便同意,也不是本心啊,而且此法自古未有,是不是有些太过儿戏了。” 言外之意,这太透明了,就相当于皇权逼着这些官员做出选择,能不能搞个不记名的…… 朱翊钧听到张翰的话后,轻笑一声,心中暗道,你还是见的少,不知半岛太阳多的道理,人家都是举手的,那个看的更清楚。 “咒骂,打架,才是儿戏,张爱卿,你无需多言,只需做出选择即可。” 张翰多少有些被驾着了。 实际上,王道成编排的张家老爷田连田,说的并不是他,而是张四维,这一点张四维是心知肚明的,但在皇极殿中,所有人都认为张家老爷是他张翰。 他在殿中,虽然没有直接说对新政不满,可其表现却已经证明了他的态度。 此时,到了皇极殿外,廷仗棒一举,自己这个吏部尚书,士林的老风骨了,立马变了态度,以后还怎么混啊。 而被驾着的人,不止有他。 还有冯远。 张翰作为尚书,这个级别的大佬,弄得在不愉快,也不可能拖下去乱棒打将一顿,只怕他没有这个待遇。 他是害怕因为这场风波,丢掉自己的官位。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留给右边反对的官员时间不多了。 这个时候,锦衣卫指挥使张国之,拿着一个小册子到了皇帝陛下的身边,他弯着腰,打开本子,时不时的看向右边的队伍,指指点点,低声说这些什么。 而官员们看到这一幕,心惊胆战,又有十几个人,跑到了朱翊钧的左手边去了。 朱翊钧在这个时候站起身来,他的目光一直都在右边。 这个时候,右边只剩下三十六人,冯远,张翰两个人都未远离。 当然,跑到左手边的也不全是一心支持新政的,他们只是感觉到情况有些不对,惜命罢了。 朱翊钧冷声道:“诸位看来,是铁了心了。” “陛下,不是我等铁了心,实在是新政可称苛政,若是贸然推行,对我大明社稷有害啊,陛下。”张翰出列答复。 而冯远也想出来附和,却见皇帝陛下指向了自己。 “你老实待着,你的事,待会朕自会过问。” 冯远听到皇帝陛下的话后,只能停下了脚步,又退了回来。 看着冯远老实听话的退了回去。 朱翊钧才看向张翰,开口说道:“张尚书曾担任过庐州知府,嘉靖二十九年应诏简民兵入卫京师拒俺答,你是有功的,而后督管两广军务,也有功勋……到了京师,兢兢业业,直到万历元年才坐上这个吏部尚书,这么多年,有功无过,朕也明白……” “万历三年,张首辅夺情之事,你横插一脚,闹得沸沸扬扬,事后,朕也没有惩处你,面对众人的弹劾,朕也是留中不发……” “可今日,你阻碍新政,朕是容不了你了……” 张翰听着朱翊钧的话,丝毫不惧,他看着朱翊钧,跪下身去:“罪臣张翰,甘愿领死罪,不过臣有一个要求,监刑的人,一定是他张居正……” 说着,张翰将手指指向了张居正。 实际上,朱翊钧拿张翰是没有什么有效办法的,他已经是吏部尚书了,对大明朝还是诸多功劳的,唯一的缺点,就是脑筋不会急转弯。 嘉靖十年的进士啊,为老朱家卖命五十多年了,朱翊钧即便心在狠十倍,也不会去让人扒开他的裤子,狠狠的打上一顿。 而张翰的这句话,一下子便把一直没有说话,静静看着态势发展的张居正,重新拉入了漩涡的中心。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张居正。 可能,在张翰看来,这确实是苛政。 而这个苛政,全部源自于张居正为主导的内阁。 他们欺负陛下年幼,只为自己青史留名,而大明太祖高皇帝百战而得的江山社稷…… 而一直没有说话的张居正,出列道:“陛下,张尚书不应定罪,不过,他年事已高了,应是不能胜任吏部尚书的职务了,还是让他在京休养吧。” 张居正的此番表态,也是为了将言论的诋毁引到自己身上来,对于这些,朱翊钧当然清楚,他还未说话,却听张翰一阵冷笑。 “圣人云:‘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万历三年,’居正,你父丧而不回乡守孝,美其名曰‘夺情’,此等夺情之举实已失实,全然罔顾圣人教诲,此为不孝之极……” “此时,又大力推行所谓新政,看似雷厉风行,然却将社稷置于危险境地,左转有云:公家之利,知无不为,忠也……可你张居正这般行事,分明是将社稷安稳弃之不顾,实乃不忠!如此不忠不孝之人,你为我求情,实在是我的奇耻大辱……” 这个时候,张翰不仅诋毁新政,还在翻旧账。 而朱翊钧实在忍不下去了,他大声吼道:“闭嘴……” “朕念你对社稷有功,此时又是七十老翁,不愿惩处与你,你还在这里倚老卖老……真当朕……” 张翰丝毫不惧怕生气的朱翊钧。 皇帝陛下打断了他的话,他也同样打断了皇帝的话。 “正如陛下所说,一条老命而已,陛下即可取之,为新政祭旗。” “你……” “臣不愿无悔……” 这个时候,朱翊钧也确实有些生气了。 不过,他强撑着让自己冷静下来。 而后,朱翊钧冷笑一声。 他慢慢走到跪倒在地的张翰身旁,半蹲下去,在张翰的耳边,低语了几声,而等到皇帝陛下在站起身后,原本还跟天子打擂台,毫无畏惧地张翰,脸上竟然出现了恐惧的表情。 第358章 皇极殿朝会风波 6 终章 “张爱卿……” “你清高……了不起……” “可你知不知道,你的清高,会让多少人的命运发生改变……” “朕杀了你,肯定是有罪名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你有了重罪,你的几个在地方为官的儿子,会被罢黜,充军……你的女儿孙女,会被充入教坊司……你的门生故吏也会受到影响……你不仅是我大明朝的罪人,也会成为你们张家的罪人……” “别想着朕不治你的罪,便回到家里面又搞些什么写血书,自杀的可笑戏码来,被搜了出来,同样你的家人也不得保全……” “新政是非,你这个腐儒,怎能看清楚……” 而听完朱翊钧的话后。 张翰真的是有些惧怕了。 因为皇帝陛下说的不是吓他的,而是真的……这也是此时大明朝政治生态。 即便自己只是阻碍了新政,可皇帝若真的杀了他,是要给他找天大的罪状的,找不到,也要找,因为,这关乎了天子的颜面。 站起身来的朱翊钧轻声道:“冯保。” “奴婢在。” “张尚书,身体不适,派人送回家中,好生静养。” “是,陛下。”得命的冯保,当即朝着两名小太监摆了摆手。 那两名小太监,便快步跑到张翰的身边,一左一右驾着离开,从头到尾,张翰在没有说过一句话。 而这一幕,正在被起居注的官员记录着,张鲸慢慢的走到了他的身后。 “这段删除了,不要记……” 听到这话的起居注官员,虽然心中有些排斥,可还是点头应是。 处理完张翰这个大麻烦后。 接下来的小卡拉米,就非常好收拾了。 朱翊钧回到了了自己的椅子上,而后还是看向右边的官员说道:“诸位爱卿,已经做好了选择,朕呢,也不耽误时间了,张指挥使……” “臣在。” “念人吧。” “是,陛下。”张国之应了后,便掏出了自己的无常簿,念起了罪状,名字。 当然,念的全是反对新政的官员。 也就是在朱翊钧右手边的这些人。 出现的第一个,便是冯远。 第一个出现的便是,冯远。 “冯远,嘉靖二十四年进士,山西晋城人士,纵容其子家仆,在山西为非作歹,作乱多端,为祸乡里,兼并土地之举更是肆无忌惮,为官期间贪墨无度,中饱私囊,将一方百姓置于水深火热之中……罪恶滔天,证据确凿……” 而站在右边队列的冯远,听到之后,吓得是七个魂魄丢了六个,双腿无力的跌跪在地。 他当然清楚,张国之念的无常薄中的罪行,是真的。 不仅仅是冯远恐惧,张四维也害怕啊。 他看着远处的冯远,眼中充满着惊恐,茫然…… 这里面贪墨的事情,有好多都是自己跟冯远一起干的,这一刻,他还有些庆幸,自己幸亏脑子转的快啊,不然,现在瘫倒在地的就是自己。 接着,张国之继续念起那无常簿上的罪状。 “李达,隆庆元年进士。隆庆四年 ,其在任之地,利用职权巧立名目,大肆搜刮民脂民膏,百姓苦不堪言,且其在水利工程一事上,竟中饱私囊,致使堤坝失修,当地屡遭水患,民不聊生……罪证确凿……” “赵启,嘉靖三十年进士。此人在地方为官时,与当地豪绅勾结,兼并大量土地,无数农户流离失所,其家仆更是如恶狼般,在乡里作恶不断,百姓怨声载道……罪证确凿……” 每念出一个名字,不管是左面,还是右面的官员,都是一阵骚动。 那些被点名的官员或瘫倒,或颤抖,或面露绝望,而其余官员也是噤若寒蝉,生怕下一个被念到的就是自己。 当然,在这么多官员之中,也有一些行得正坐得直的…… 张国之念了十二个人的名字,而这十二个人全部都是右边反对新政的官员,当然,张国之是准备了五十三人的罪证名单,不过那四十一人原本计划反对新政的官员,都临时倒戈,站在了支持这一行。 “朕着实心痛啊……” “这就是我大明朝的吏治……朕原本一心待你们,可你们却不一心侍朝廷……” “这朝堂的污浊,是该好好清理一番了,这些蠹虫,口口声声说着,是为我大明社稷,阻碍新政,实际只是为了自己的蝇头小利罢了……” “念出来的这十二个人,杖刑四十,罢免官职,移交三法司会审,而反对新政,没有念到名字的,廷杖二十……” “打……” 朱翊钧话音一落。 早就准备好的锦衣卫,立马上前来拽人。 打四十,即便不死,也离鬼门关不远了,而打二十的,下手的人会轻一些,不会伤其筋骨,顶多趴床上半个月,只有皮肉之苦。 因为,反对的人,还没有小辫子被抓的,这些人是对得起良心,不怕鬼敲门的。 朱翊钧是不会要了他们的性命,同样,也不会罢了他们的官职。 他们只是读书读傻了,思维比较单一,太焦虑罢了,站在他们的立场上,可能新政就是错的。 他们的腰是硬的,世道就不能把他们打弯了。 翻遍历朝历代的法运史,也没有哪一条说,要把“傻子”拉出去打死的。 这也是,朱翊钧当皇帝这么多年后,唯一给自己留下的,隐藏在心底仅剩不多的善良……滚滚洪流下,埋葬了多少无辜的尸骨,而朱翊钧成为了洪流的主导者后,有意的减少了伤亡。 三十多名官员,被锦衣卫拖拽着,硬生生的压到了木架子上,而后便是脱裤子。 在脱裤子的时候,那十二名被念到名字的官员,被发现,屁股,腰上都绕满了垫子,早就做好了挨廷仗的准备。 可他们却忘了,时代变了,廷仗2.0是要脱裤子打的。 这一次廷仗没有一名官员为他们求饶。 所有的人,都在看着行刑…… 每一下都让他们痛彻心扉,口中的求饶声、惨叫声此起彼伏,不一会儿,便有几人疼得昏死了过去。 而那些只挨二十廷仗的官员,虽不至于像前者那般惨状,但板子打在身上的疼痛也让他们冷汗直冒,牙关紧咬…… 朱翊钧坐在龙椅之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那些原本投机的官员们,此时更是大气都不敢出,眼神中满是恐惧与敬畏,暗自庆幸自己此次没有成为被惩处的对象。 待廷仗打完,有的昏迷不醒,有的则在痛苦地呻吟着。 朱翊钧缓缓开口道:“将这些人带下去吧,念到名字的,去刑部大牢,没有念到名字的,送回家去……” 锦衣卫们领命,便将那些官员一一抬了下去。 朱翊钧这才又看向自己的左手边,目光如炬,缓缓说道:“诸位,今日之事,望你们引以为戒。新政乃是为了我大明的江山社稷,为了天下百姓能够安居乐业……朕,不希望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你们此时同意了,便要好好的推行,若是有谁暗中使坏,朕决不轻饶……” …………………… 老李虽然没有着重去写那些身上没有任何瑕疵,兢兢业业,只是觉得新政是苛政的官员,是因为,老李写不出来,但老李敬佩他们。 每个人的一生,一句话都能概括,历史上也不止一个海瑞。 引用龙文章的话,师长只是太焦虑了…… 第359章 留史无用 改革,变法。 这对于封建统治阶层来说,是充满恐惧的。 当然,自上而下的变革,却是能够将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历史的长河中,改革变法的浪潮此起彼伏,可每一次的涌动,都宛如在平静湖面投下巨石,激起千层浪,伴随着无尽的血与泪,还有那让人刻骨铭心的阵痛…… 大明已如一位病入膏肓的老者,官场贪腐成风,土地兼并严重,百姓生活困苦不堪,若不施以猛药,何以起沉疴? 万历五年,秋。 以少年天子为中心,内阁,六部主导的,大明帝国最大的一场涵盖,吏治,税制大改革轰轰烈烈的开始了。 朱翊钧,大明的天子,手持了新政的火种。 在他之下,治世良相张居正,道德天花板海瑞,辅佐协助。 众人回头看去,原来张居正早就做好了准备。 考成法,清查人口,丈量土地的一系列的举措,就是为了此时新政能够顺利上马。 当然,张居正也继承了高拱留下来的政治改革遗产。 会上的风波也随着一帮官员的下台而结束……很多官员心里面虽然不服气,但很多人都不是干净的。 在朝会上被点名的那十二个官员,要吗病死牢中,要吗判处了死刑……家里面被宫里面抄了,原先的土地,名望只在一瞬间,便消失不见。 而也是这十二个官员。 给很多人敲响了警钟。 当官的时候,积攒下来的财富,一转眼便成了国家的财产,还拖累了子孙,白忙活了一场。 在新政的推行中,考成法成了重中之重,而朱翊钧设置的御政院的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 乾清宫中。 朱翊钧坐在龙椅上,桌案之上摆满了考成的卷宗。 他手中拿着一本,正在认真的看着。 因为新政的事情,各部门之间沟通密切,诸多事情推进进展,都需要记录下来,所以,以前较为简短的考成总述,现在也变成了一个个卷宗。 原先较为清闲的御政房,此时也忙碌的很。 考成法被使用,记录的频繁,每四天都会送来乾清宫一批。 而每一次,朱翊钧都会认真的看完。 此时,距离那次朝会,已经过去了半个月的时间,新政在全国各地带来的波动,也正在慢慢的反馈到这里来…… 正当朱翊钧认真看卷宗的时候,得小太监禀告,胡宗宪求见。 朱翊钧放下卷宗,召胡宗宪入殿。 胡宗宪此次前来,是为了德胜门外皇帝陛下御检军队的事情。 蓟门戚继光亲自带领三千人到了京师,也从三大营出了五千人,而河北的诸多卫所出了两千人,山东备倭军也到了两千人。 诸多的筹备事情,皆是由胡宗宪全盘统筹。 戚继光也成了御检军队的策划者之一。 胡宗宪见到朱翊钧后,便对此次御检军队的诸多事情做了禀告,说的很详细,而朱翊钧也听的很认真。 “陛下,六日之后,陛下便可亲临德胜门御检我大明朝的军队……” 听完胡宗宪的话后,朱翊钧满意的点了点头:“胡爱卿办事,朕还是放心的,也辛苦戚将军了,等到检军结束,朕在论功行赏。” “谢陛下。” 正在两人说话之时,张鲸慌慌忙忙的走进了乾清宫。 朱翊钧看着冒失的张鲸,多少有些不满,而张鲸看到胡宗宪在殿中,便站在一旁,也不说话。 “这么慌,有什么事情,快些禀告。”朱翊钧冷声道。 而张鲸看了一眼胡宗宪,欲言又止地表情,让朱翊钧更为不耐烦:“快说,哪那么多顾虑。” “是,陛下……” “陛下,张指挥使在通州派人回来,山东的即墨出事了……” “即墨在六个秀才的带领下,官学的六十余名学子,在县衙的门口,焚烧书籍…………引万人围观……\" \"只过了一日,济南府也出现了这种事情。“ “济南府声势更加庞大,官学的学子数百人,在十几名秀才举人的带领下在济南城外,焚烧圣人书籍,并焚烧史书……又大言不惭的说,圣人之学术已是无用,翻遍史书,也不见此等苛政……留史无用,留书也无用……” 张鲸颤颤巍巍的说完了。 而朱翊钧听到之后,并没有像张鲸想象中的暴怒,他很是平静的看向胡宗宪:“爱卿,你瞧瞧,这些读书人啊,总爱玩一点新花样……朝廷不让他们在私学里面抨击国政,他们呢,便换个地方,焚书对抗……” “书啊,老祖宗留下来的多么珍贵的东西啊,这帮不孝子孙,无可救药……” 朱翊钧只是怒其不争,却没有表现得很是愤怒。 而胡宗宪听完之后,也是避重就轻的回复道:“陛下,读书人一直都是如此,不过,他们也确实有些过分,用这种手段,影响的不是朝廷的声誉,而是他们自己的品德,孔孟之乡,出现这种事情,理应对当地的官员好好警示一番。” 胡宗宪,算是中庸的代表,他淋过雨,害怕在淋雨,所以,新政之事,他不愿掺和,可他是一个有能力,眼界高的人,他一听便知,这些读书人啊,肯定是被某些人利用了,此番开口,也是想着惩戒官员,而不是惩戒这些读书人。 可朱翊钧读懂了他的想法。 他脸上带着笑容道:“警示是没有用的,他们不是喜欢烧书吗,既然他们那么不喜欢书,这一辈子,都不要看书了,想着拿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来往朕的身上泼脏水,朕啊,可不怕……” “张鲸……” “奴婢在。” “召海瑞入宫……” “是陛下。”张鲸听完之后,便立即转身离开,火急火燎的去找海瑞。 这件事情虽然皇帝陛下表现的很是轻松,但若是席卷天下,在史书上面,天子的名声就会受到诸多的诟病,史书吗,有正史,有野史,后世之人,信的最多的是野史,因为他足够野,且有一定的可信度。 而大明天下官学士子们,焚书对抗朝廷颁布的新政,在明实录上面当然不会记载,可地方的县史,府史都会有记录,甚至口口相传下去。 这种伤害到自己名声的事情,朱翊钧却用着最温柔的口气表达。 “胡爱卿,你也先退下吧,朕呢,还要看会卷宗,下去之后,见到戚爱卿,也带去朕的话,辛苦他了……” “是,陛下,臣告退……”胡宗宪躬身行礼,而后缓慢的退出了乾清宫。 而等胡宗宪一离开乾清宫后,原本一脸祥和,随意的皇帝陛下,脸色立马变了…… 他一拳砸在了御案之上。 在乾清宫侍奉的四名太监,听到声音,赶忙跪下身去…… “去,把冯保叫来,把冯保叫来……” 第360章 焚书 情绪管控,是朱翊钧一辈子都要修行的。 他不可能在朝廷重臣面前,表露出他的情绪,这也是,他在自己皇爷爷身上学到最重要的东西。 即便胡宗宪信的过,他也要装。 这件事情,他怎么可能保持平静呢。 他的灵魂是后来者。 比所有的人都清楚,史笔如刀的道理。 始皇帝的功绩大不大,一提到他,吗的,焚书坑儒都绕不过,更何况自己呢。 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有人了解。 可却这样流传下来了。 也成了始皇帝的污点。 自己别也落下这样一个骂名啊? 明明是他们自己烧的,弄不好,过段时间,民间一流传,一编排,自己成了罪魁祸首。 天下永远不缺好事的人,真相也并不重要。 朱翊钧拳头握的很紧。 小太监快跑着离开乾清宫,去司礼监召冯保。 而这个时候的朱翊钧,也静不下心来看卷宗了。 他起身在乾清宫中一直踱步转悠,这些读书人,怎敢如此大胆,乱朕道心啊,他刚刚给胡宗宪说的,让他们一辈子都不能参加科举,可不是说说那么简单。 三代,不,十八代…… 都不能参加科举。 朕是为普罗大众,贫民百姓计,你们这些读书人不愿,就不要读书了…… 司礼监中。 冯保也在处理着公务,他当然不知道此时乾清宫中的皇帝陛下已经红温了…… 选秀的事情,是由他主持的。 对待这种大明朝天大的事,冯保可是用心之极,每个省都去了一个他的亲信带队,走的时候,专门叮嘱,去那里是为陛下选后呢,不要想着捞钱,要好好的找寻,若是差事办好了,回来之后,各个升品级,可若是差事办不好,回来就去洗马桶干这噪杂活,或是去米面醋局干体力活。 这边,冯保刚刚弄完手上的事情。 一口水还没有喝上。 乾清宫中的太监便慌慌张张的跑过来了。 这小太监一进司礼监,连礼数都没有,看到冯保便嚷嚷道:“公公,公公,陛下召您……” 冯保听完这小太监的话后,也没有问什么事情,直接起身,离开司礼监。 在路上的时候,冯保才初步的了解了一下原因。 一听。 孔孟之乡的读书人们,做出的这些事情,也是大怒不已。 圣人的子弟,不乖怎么办。 找圣人的麻烦。 圣人不在了怎么办。 找他子孙的麻烦。 衍圣公不还在曲阜住着呢。 还没有见到皇帝陛下,冯保心里面就有了给皇帝陛下出气的章程了。 海瑞是在都察院。 而冯保是在宫里面。 冯保最先到的乾清宫。 他到了之后,便看到皇帝陛下蹲坐在玉阶之上。 对。 皇帝陛下没有坐在龙椅,反而坐在了玉阶之上,看起来,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 冯保看到这幕,眼泪立马在眼中打转。 这可不是装的。 他是真心疼主子。 这帮狗娘养的,咱家的陛下,多好了,不玩不闹,就想着百姓们过上好日子,他们却这样羞辱咱家陛下。 要干死他们。 冯保进来之后,朱翊钧也没有起来的动作,只是弱弱的说了句:“来了……” “陛下,奴婢来了……”冯保眼中的泪水直接流了出来。 “知道了吧。” “奴婢知道了……” “你觉得该怎么处理这帮人……” “抨击国政,焚书辱圣,当诛……”冯保而狠狠的说道。 而朱翊钧却叹了口气:“给他们一个机会,不用让他们死,不然,朕这罪名啊,也就落实了。” “陛下,流放了他们,让他们去辽东……”冯保再一次的给了答案。 听完冯保的这话后,朱翊钧这才抬起头来,看着冯保老泪纵横,苦笑一声道:“大伴,你怎么哭了,这不算大事。” “陛下,对于奴婢们来说,这是天大的事情啊……陛下一心谋国,他们竟然想出如此肮脏的手段来玷污陛下的圣誉……奴婢是替陛下委屈。” 朱翊钧摆了摆手,而后,站起身来。 “朕才不怕他们呢,朕手中的棋盘想砸就砸,他们呢,百无一用……” 冯保一时之间,没有想到棋盘是何意,只当陛下被气的说了胡话。 “陛下,奴婢请旨,亲自去一趟济南,将这件事情妥善解决,骂名,奴婢来担。” “你要是去了,怎么处理?” “先把那个端着我大明的碗,不干事的衍圣公给逮起来,好好的整治一番,在把这些学子,秀才举人的,全部抓起来,直接押送辽东充军,大明朝的天是陛下,他们竟然敢无法无天,这是找死。”冯保恶狠狠的说着。 “抓衍圣公,这不是,找更大的麻烦啊,这个关头,不要再徒增是非了。”朱翊钧缓缓说道。 他说的话,也是出自内心的,这个关头,找衍圣公的麻烦,不是高明的手段,有些泄愤了。 可他却没有想到此时的冯保非常愤怒,一百个小虾米,是平息不了冯保怒火的。 “陛下,奴婢有的是手段,整治了他,也不会有人知道……“ “若是这件事情发生在南京城,北京城,奴婢都不会想着去整治这个衍圣公,可事情发生在山东,事情发生之后,这个衍圣公没有一点作为啊,没有上表,没有劝阻,端着我大明朝的碗,砸着我大明朝的锅,该敲打了。” “会里朱氏也能当这个衍圣公……要的只是一个安天下读书人的由头,孔家可以当,朱熹的后代也行……” “陛下,请交给奴婢去办,不然,奴婢害怕,此风席卷天下,到时候,想管就管不住了。” 朱翊钧看着冯保许久之后,才喃喃道:“朕想把这件事情交给海瑞去办。” “陛下,不是奴婢说海瑞的坏话,海瑞刚猛有余,在这种事情上,他会留一线的,若是陛下为了堵悠悠众口,让海瑞督办,那奴婢也请旨,暗中操办,还是那句话,奴婢空活五十有余,什么都没有,有的就是心机,是手段……” 冯保当然清楚,自己说的皇帝陛下心里面是同意的。 可作为帝王的他,却不能同意。 但不同意,不代表冯保不可以做。 不然的话,朱翊钧也不会那么着急让冯保过来。 “好,海瑞明着来,你暗着来……” “朕,受点委屈,无所谓,可新政,不能受影响……” \"大伴,朕还是要靠你啊……” 冯保听完之后,立马跪下身去,痛哭流涕:“陛下,奴婢,奴婢不会让陛下失望的……” 朱翊钧确实有些感动。 还未多想,张鲸来报,海瑞到了…… 而朱翊钧回到了龙椅上坐着,不一会儿,海瑞便进入到了乾清宫中。 他在路上的时候,也从张鲸的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经过。 他同样也很愤怒。 而朱翊钧呢,却又恢复到了平常的心态上来,见到海瑞,笑着说道:“海爱卿啊,这帮读书人啊,手段还挺多的呀,烧书,祭奠圣人,哎,只有朕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的,你觉得该如何处理……” 海瑞正色道:“陛下,从严……” \"好,朕让你去,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抓起来……“ “微臣领旨。” “抓起来后,才是开始,日后,他们这些人,不能再行科举之事,三代之后,亦不可在走科举之途……” 海瑞听到皇帝陛下的话后,有些迟疑,不过也就迟疑片刻。 “臣领旨……” 第361章 还给他们 海瑞领了旨意后,朱翊钧让他立即出发。 并抽调百余名锦衣卫一路护送前往济南府,到了之后,巡抚,布政使要代天子训责。 天子训责,就相当于后世的内部通报了。 情况是很严重的。 巡抚,布政使得到训责之后,能不能保住此时的官位都是两说了,以后的仕途也就到头了。 而山东学政,直接抓了。 这是他这个板块上出的问题,他需要负主要的责任。 海瑞从乾清宫中出来,便直接回家告别。 一路上,海瑞都是忧心忡忡的。 读书人搞出来的这些事情,太恶心人了。 不仅恶心朝廷新政。 而且隐射皇帝陛下。 海瑞心中也清楚,虽然是让自己前去问责,处理。 可这么大的事情,宫里面一定也会有人过去,到时候,甚至会引发更大的波动。 海瑞回到了家中,收拾好包袱后,便离开了家,一踏出家门,便看到了锦衣卫的车队已经在等待了。 上百名锦衣卫,骑着高头大马,簇拥着一辆马车。 看到海瑞出门,一个正当壮年的男子,翻身下马,走了过来。 他朝着海瑞拱手行礼:“下官锦衣卫指挥同知陆元征,拜见海都御史。” 这个陆元征是一个月前,才提拔上来的。 这次,锦衣卫指挥使不在京师,他亲自带队前往山东,可见锦衣卫内部对这件事情的重视。 海瑞拱了拱手,而后,便走向马车。 车队,离开了北京城,直奔济南府。 当然,星夜前往济南的可不止这一个队伍。 锦衣卫指挥使张国之一直在通州。 通州的火器坊已经完工,开始生产燧发枪。 而整座工厂的安保事情,要有锦衣卫负责。 张国之过来就是安排的拱卫部署的。 他在通州最先得到的消息,一面让山东等地发生的事情传递给京师,一面开始交接他手上的事情。 并且让自己的随从亲卫早些休息下。 他有直觉,到了晚上的时候,自己估摸着要得命令。 果不其然,当夜,张国之便收到了冯保的亲笔书信,让他带队立即前往天津,有要事面授。 张国之收到书信后,带着随从,干粮,前往天津卫…… 他到了指定的地点后,便见到了冯保。 此时的冯保坐在马车上,脸上有些疲倦,马车的颠簸,让已经五十多岁的他,有些吃不消了。 张国之赶忙朝着冯保拱手行礼:“冯公公。” 冯保摆了摆手,而后轻声说道:“张指挥使,你带人快马加鞭,前往曲阜,将衍圣公带到济南府去,要注意方式,不要太过声张,弄得人尽皆知了,你们快一些,我跟海瑞慢一些,到了济南之后,我要见到这个衍圣公。” “衍圣公?” “对,你不也是山东人吗,当年不也读书想走科举,给你个机会,让你会一会衍圣公……” 张国之领命之后,而后,带着人直接赶路,直奔淄博圣地…… …………………… 即墨。 是一座老城。 战国时期,即墨城是一个富庶繁华可与齐国都城临淄媲美的地方。 学宫,位于县衙前十字大街东端路北,原西邻圣庙,是大明朝官学所在,初建于南宋咸淳六年,历经多次修葺与扩建。 这座学宫离县衙并不算远,平日里很是繁华。 阳光暖暖地洒在古老的即墨城,即墨县衙那威严的大门在白日里静静矗立着,门口的青石板路被照得泛着光亮。 宁静,繁华,与世无争的气息充满在这座古城之中。 然而,宁静却被一群学子的举动生生打破了。 两个学子,神情肃穆,抬着一个火盆,火盆中的炭火正在慢慢的燃烧。 带着几十个官学的学子,从学宫出来,直奔县衙。 众人鱼贯而行,身后每个人的手中都端着一大叠泛黄的书。 那火盆里的炭火正烧得通红,隐隐散发着逼人的热气。 他们就这般径直来到县衙门口,停下了脚步。 没有一人言语,空气仿佛都在此刻凝固了一般。 来往的百姓们看到这一幕,都不由驻足。 而县衙的衙役看到这幕,也是慌的不行,赶忙进去通报老爷。 火盆放下。 学子们还是一言不发。 第一个人将手上的书本,丢进了火盆之中,瞬间燃烧起来…… 而后,烧完一本之后,便连带着第二本…… 那一本本曾经被视作珍宝、日夜研读的典籍,此刻却被无情地投入到了火盆之中。 火苗瞬间蹿起,吞噬着书页,噼里啪啦的声响在县衙门口回荡。 周边围观的百姓们越来越多。 人群中顿时响起了阵阵嘈杂的议论声。 “哎哟,这是干啥呀?咋把书都给给烧了呢?”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 “是啊,这可不得了,这些秀才学子们莫不是疯了?”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也跟着附和道,边说边把孩子往怀里紧了紧,仿佛生怕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孩子。 众人议论纷纷。 县老爷慌慌张张的出来。 看到学子们排着队烧书。 立马脸色苍白,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滚落下来。 “你们,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干什么?” 县老爷大声的阻止。 可学子们没有一个人搭理他。 还是自顾的烧着书,那里面有很多都不属于他们的。 文的不行,只能来武的了。 衙役们上前驱逐,可面对这帮有学籍的学子们,他们又不敢太过动粗。 再怎么说,这些学子科举之后,都是老爷们,到时候找他们算账,可就完犊子了。 那些学子们,面对前来驱逐的衙役的恐吓声,就如同没听见一般,依旧默默地往火盆里添着书,任由那火苗越烧越旺,直至把他们身上身后所带的书全部烧完。 火渐渐熄灭,只留下一地的灰烬在微风中打着旋儿,仿佛在诉说着这场令人惊愕的变故,而众人依旧围聚在县衙门口,喧闹声久久未曾平息…… 县老爷不敢将这些人,全部抓起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学子离开。 即墨的书,是上午烧的。 而济南的书,是下午烧得。 仿佛商量好了一般。 唯一不同的是,济南的规模太大了。 上百名的学子,上万人围观,在府衙的门口,还摆着圣人像,与即墨焚书不同,济南的学子们还高呼:“留史无用,留书无用……” 将圣人的书,先贤的史书,全部还给他们……才算对得起他们。 山东的巡抚大人亲临劝阻,无用。 布政使带兵过来恐吓,也是无用。 学政劝阻,威胁还是无用…… 第362章 事情大发了 即墨与济南的焚书之事,仿若两枚巨石投入平静湖面,在山东地界掀起了惊涛骇浪。 那熊熊燃烧的火焰,不仅吞噬了一本本圣人之书,更似要将这世间的规矩与秩序都烧个精光,让一众官员们如热锅上的蚂蚁,焦急万分。 在济南府衙内,山东巡抚赵启元、布政使钱怀德、按察使孙景辉以及学政李致和齐聚一堂。 几人面色凝重,眉头紧锁,这两日都是辗转难眠。 虽然过去了两天,但他们除了抱怨,一点章程都没有。 “哼!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学子,竟敢如此胆大妄为,公然在府衙门口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简直是目无王法!”巡抚赵启元气得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杯都晃了几晃,茶水溅出些许。 他面色涨红,心中满是愤懑与惊恐,深知此事若处理不好,上头怪罪下来,自己这顶乌纱帽保不住是小,若是有人觉得,是自己这个巡抚不满新政,搞出来的事情后,身家性命都难以保全。 布政使钱怀德亦是满脸怒容,接口道:“是啊,赵大人,您瞧瞧,这济南的事儿闹得如此之大,上百名学子带头闹事,上万人围观,还高呼那等大不敬之语,这不是公然影射朝廷的新政嘛!这要是传了出去,朝廷会怎么想咱们?以为咱们在山东放任不管,任由这些学子胡来呢!” 按察使孙景辉在一旁来回踱步,焦虑地说道:“我已经派人,将这些学子们,堵在了家中,并且派人去了各州府, 严格看管官学学子,这个事情不能再发生了,不然啊,我们都难逃其咎……” 说完之后,孙景辉转头看向赵启元:“抚院大人,这件事情,是报于朝廷,还是,咱们自己解决。” “如何解决?” “这些学子免了他们的学籍,秀才也给他夺了,等到处理完这些人之后,再上奏朝廷,这样,才能保全抚台大人……“ “不行,事情闹得这么大,咱们是瞒不住的。” “咱们为什么要瞒,咱们不瞒啊,您写奏疏,送往京师,路上耽搁一些,慢个两三天,这两三天的时间,咱们就惩处完了……”孙景辉接着道。 听着孙景辉的话,赵启元是动了心的。 而一旁的学政,李致和唉声叹气道:“夺了秀才,免了学籍,是不是有些太严重了,再怎么说,这些也是朝廷的栋梁之材啊,只不过是年轻,受了些蛊惑……” “学政大人,咱们先保住自己吧,不早解决,朝廷自会认为,此事是我们山东巡抚衙门,布政使衙门失职,甚至,还会觉得蛊惑他们的人,是我们……到时候,你这学政要下大牢,抚院大人,藩台大人要去诏狱,。”孙景辉冷声道。 李致和听着孙景辉话后,只是叹息。 实际上孙景辉的处理方案,是相对合理的,也能早些洗刷他们的嫌疑。 府衙内,气氛愈发凝重。 赵启元眉头紧锁,手不自觉地摩挲着桌角,心中虽对孙景辉提出的瞒报处理之法有些心动,可又顾虑重重,第一个顾虑,还是自己的名声。 钱怀德则坐在一旁,眼神游移,时而看看赵启元,时而望向门口。 李致和一脸无奈,他实在不忍见那些学子们就这般被严惩,可又深知此刻形势严峻,自己的话似乎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只能暗自叹息。 孙景辉依旧在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说着此事必须尽快解决,不能让朝廷怪罪下来的话语,试图说服众人采纳他的建议。 就在几人僵持不下之时,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 起初,他们并未太过在意,只当是府衙里寻常的动静。 可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都御史海瑞大人到!” 这一喊,可把屋内的几人吓了一跳。 赵启元猛地站起身来,差点带翻了身后的椅子,钱怀德赶忙跟着站起,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自己的官服。 孙景辉则瞬间停下了踱步的脚步,瞪大了眼睛,满脸的惊愕,朝廷这么快就知道了。 几人慌乱地互相对视一眼,便急忙朝着门口快步走去,准备迎接海瑞大人。 几人匆匆来到门口,只见海瑞身着威严的官服,神色冷峻,目光如电,身后跟着一队神情肃穆的锦衣卫。 海瑞迈着大步走进府衙,看也没看那几人一眼,径直朝着大厅走去。 赵启元等人赶忙跟上,一路小跑,嘴里不停地说着:“参见海瑞大人,不知大人此次前来,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海瑞走进大堂,站定之后,这才缓缓转过身来,目光冷冷地扫过众人,开口道:“哼!你们倒是好啊,出了这等大事,竟还在此商议着如何瞒天过海?” 赵启元一听,顿时吓得双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海都御史,我们只是一时慌乱,可从未有瞒报之心啊,这种事情可大可小,报给朝廷,成了大事,我们自己处理,便是小事啊。” “强词夺理……”海瑞冷哼一声道:“即墨与济南的焚书之事,已然闹得沸沸扬扬,朝廷早已知晓,你们以为能瞒得住?如今这学子闹事,影射新政,你们身为地方官员,一点章程都没有,无能……” 众人听着,只能低下头去,不敢再反驳。 “赵启元,钱怀德……” “下官在。” “圣谕……” 听着海瑞的话后,两人赶忙跪下身去。 “朕闻山东即墨、济南之地,竟有焚书之恶事,此等行径,实乃大逆不道,惊世骇俗,朕心甚忧且怒,今有诸多学子,于府衙之前,公然举火焚书,此风若长,国之根基将何以存?朕之新政推行,本为富国强民、兴国安邦之良策,岂料竟遭此等影射抵触,实堪痛心……山东巡抚,布政使,失查失职,降旨训责……” “臣领圣谕。”两个人齐声道。 而等到两个人刚刚起身,外面又传来一阵响动。 “司礼监掌印太监,冯公公到……” 众人听闻之后,又是一阵惊恐,司礼监也来人了……这事大条了啊…… 第363章 丝毫不慌 众人又是出门迎接冯保。 看着朝自己躬身行礼的众人,冯保一个都没有理会,而是径直走到了海瑞得身旁。 “海都御史,在京师呆的闷了,也出来看一看,海都御史,应该不会介意吧。” “只怕,冯公公也是带着旨意来的。” “没有,此事还是以都御史为主。”冯保笑着说道,而后,转过头看向还躬着身子的众人:你们哪个是学政啊?” 李致和应道:“下官是山东学政李致和。”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还有脸活着呀。”冯保只一句话,便让李致和脸色煞白,可能,到了此时,李致和还心存侥幸。 “都御史,这人怎么还在这里,该拿下了啊……” “我前脚刚到,还未问询。”海瑞冷声道。 “大牢中问,也可以吗,都御史,这么大的事情,你保不住他的,涉及到陛下的声誉,我啊,也不怕得罪海都御史了,来人啊……” 数名锦衣卫上前。 “将他拿下,移送大牢。” 听到冯保的话后,锦衣卫便要一拥而上,将李致和羁押。 而在这个时候,海瑞突然大声呵斥:“谁敢……” 锦衣卫们,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纷纷看向冯保。 “冯公公,陛下的旨意是我来处理此事,本官还未问询,谁也不能私自做主。” 海瑞知道,自己是保不住李致和的,但,他的态度要有,这件事情要由他主导,不然,冯保定能将山东的士林圈子,搅一个天翻地覆,不知多少无辜的人要被牵连进来。 当然,这个时候的海瑞怎么也想不到。 圈子,早就乱了。 孔尚贤。 这个大明的衍圣公,有史以来,第一铁饭碗的家族掌舵人,圣人的后代,此时,也在济南府,锦衣卫的一个办事处中。 冯保咬着牙,盯着海瑞:“好,都御史快问,到了晚上,我啊,给都御史准备了一份大礼。” 海瑞,冯保两个人明显就不是一路人。 海瑞还保持着理智,想着将这件事情的影响力降到最低。 而冯保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此来的目的,便是好好为皇帝陛下出气,打杀一番读书人的嚣张气焰,他不怕事情闹大,谁让他是阉人,阉人本来就应该背负骂名的……能为皇帝陛下背负骂名,那是荣耀…… 而朱翊钧让海瑞来,又让冯保来,足以证明天子的内心也是矛盾的,想惩处这些读书人后,便早早的结束这次风波,可心里面着实气不过,所以冯保来了。 海瑞在,冯保不会将此事闹得天下议论纷纷,不可收拾。 而冯保在,海瑞也不可能做到将这件事情,息事宁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对于冯保说的什么大礼,海瑞根本不屑一顾。 李致和还是被拿进了大牢。 不过这个命令是海瑞下的,耽误的时间,也不过半炷香。 在大堂之上,海瑞,冯保分坐左右两个主座。 听着巡抚赵启元详细的说了一下,在这件事情发生后,官府的行动,封锁消息,关闭官学,将参加的学子,秀才们控制起来,不让他们轻易出门,而后,下令各州府紧盯动向,万万不能在出现此事。 海瑞听完之后,非常不满意。 “主谋,调查了吗?” 听着海瑞的问询。 赵启元明显有些慌乱了,他开口说道:“海都御史,事发突然,我们还未调查此事,不过,孙大人正在筹备。”说完之后,他看了一眼身旁的按察使孙景辉。 想着把这个锅给甩出去。 等到危机来了,机会也就来了。 孙景辉听到赵启元的话后,一点都没有慌张。 “都御史,有些眉目……” “说。” “一个嘉靖四十三年的举人,叫韩博,他在事发的前两日,去过即墨城,而济南的焚书事件,这个韩博涛没有参与,但,就是因为他没有参与,才有重大的嫌疑,济南的秀才们,出了那些太过老迈的,几乎都参与了,而这个韩博,平日里面,最喜结社,这种事情怎会躲起来……” 这些话,他本来想对自己的两个上司讲,可当这件事情发生后,赵启元,钱怀德两人根本就不愿意听,他们只想着早早的将事情过去,又怎会抓什么主谋,而后顺藤摸瓜,愈演愈烈…… “抓呀……”冯保在这个时候接话道。 而孙景辉,看了一眼冯保,拱了拱手,随后,又看向了海瑞,而海瑞只是点了点头,算是对冯保言语的肯定。 “下官亲自去办。”孙景辉朝着冯保,海瑞两人躬身行礼之后,便大步离去。 不过,半个时辰,孙景辉便带着这个嫌疑人回来了,但他们还没有时间去审问这个韩博。 因为参与的人,还没有抓完呢。 旨意是将所有参与的学子,抓起来,消了学籍,秀才举人的,夺了名分,先在大牢中关上一段时间,以儆效尤。 与海瑞没来之前,孙景辉的提议相差不大,甚至更加严苛。 而赵启元,钱怀德听着,也是一一照办。 赵启元下了缉捕文书,发往即墨,由布政史钱怀德带布政使衙门的兵亲自去。 而济南府内的事情,孙景辉去办。 按察使衙门的士兵,衙役全部调集出来,前往那些学子,秀才的家中抓人。 这个时候,大家都是动真格的了。 原本还天不怕地不怕的学子们,看到士兵,衙役撞开自己的院门,将阻拦他们的父母粗鲁的推倒,将他们的书房翻了个底朝天,给他们戴上了脚镣,这个时候,他们的心里面才有了些许的恐惧。 好像不是闹着玩的。 缉捕几乎是在全城同时进行的。 这些学子被抓后,并下严令,不得探视。 而忙活到了晚上,才将全部的学子抓起来。 冯保,海瑞,也抽出空闲,去审问那个有策划主谋嫌疑的举人老爷,韩博。 韩博还是二十二岁中的举人,原本不算是富贵之人,可等到他成了秀才,便娶了济南城一个富商的女儿,初步实现了财富自由……而后,成了举人,地位更加稳固。 二十二岁,便中举人,在读书人的群体中,已是颇具天姿。 韩博被带到大堂之上,虽身着素服,却难掩那股子读书人的傲气。 他朝着海瑞、冯保二人微微躬身行礼。 海瑞打量着眼前的韩博不禁微微皱眉,沉声道:“济南府焚书一事你是否参与其中?” “学生没有参与。” “前些时日,你去即墨城作甚,你从即墨回来不过两天,即墨先行焚书之事,而济南府随后效仿……你如何做解。” “这与学生无关,学生并不清楚,也不知该如何给大人解惑。”韩博侃侃而谈,丝毫不慌…… 第364章 争执 “你偏偏去了即墨城,又恰在焚书之事前后,不要想着,含糊其辞,便能掩盖过去。” 韩博微微抬起头,神色坦然,回应道:“学生去即墨城不过是寻常访友,探讨些学问之事。即墨城发生焚书之举,学生也是后来才听闻,实不知这其中有何关联,还望大人明察。” 冯保在一旁听着早已不耐烦了,这样一个小虾米,用得着耽误他们的二人的时间,一番棍棒,什么都招了。 “哼!你这巧舌如簧的家伙,到了这般田地还嘴硬。若真如你所言毫无干系,为何济南府这些秀才举人们大多都参与了,独独你这个平日里喜结社的举人却置身事外?” 韩博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又恢复如常,拱手道:“这位贵人此言差矣。学生虽喜结社,也不过是与同道中人切磋诗文,交流学问。至于他人所为,学生实在无法掌控,更未曾参与任何焚书之事。” 正当韩博还在狡辩的时候。 孙景辉来到了大堂。 他先是朝着冯保,海瑞行礼之后,便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小册子。 “韩举人,这是在你一位社友家中搜出的记录册,上面详细记载了你们结社时的一些言谈话语。其中有几处提到,有人曾在社中提及对当下国政,多有不满,而你们最近的一次结社,便是在半月前,刚刚得知朝廷颁布的新政,你作何解。” 韩博看着孙景辉手中那本册子,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但仍强作镇定道:“大人,这……这不过是些文人酒后的牢骚话罢了,当不得真,怎能以此便认定学生与焚书之事有关?” 而后,孙景辉看着韩博还是这般嘴硬,又取出了数封书信。 他展开一封,念道:“日前所议之事,切不可懈怠,济南府,时机成熟,当有一番大动作,以抒我等心中之愤,那新政之苛刻,当以烈火涤之,方显我等之志……” “这些信,是从你家中搜罗出来的,还有数封是从即墨的那几个人家中搜到的……” 听着书信的内容,韩博明显有些急了:“你们搜了我的家,你们,你们没有王法了,我是举人,我没有罪过,怎能搜查我的家呢……” “搜了,你不就有罪了,有罪了,你就不是举人了。”孙景辉冷笑一声,而后转身将书信等物全部交给了海瑞。 海瑞看完之后,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 组织者找到了。 事态就不会在蔓延下去了。 而冯保接过书信之后,也没有看,直接放在了桌子上。 “海都御史让我看的东西,我都看完了,可我想让海都御史看的戏,还没有开始呢……不如,都御史先随我走一趟……” 海瑞并未急着回复冯保,而是,让人将韩博带下去关押起来,随后清退大堂中的所有人后,他才开口说道:“冯公公,这些闹事的学子,要被清了学籍,日后,也不可能参加科举了,秀才举人们也是如此,警示的作用已经达到了,现在新政正在推行,我们啊,给朝廷减少一些麻烦啊……” 听着海瑞的话,冯保只是笑了笑:“都御史,我一直认为,你是一个没有城府的人,现在看来,你也有城府,也不是一个那么坦荡的人吗?”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对了得赏,错了受罚,你可以不不认这个道理,可我们宫里面这可是死理啊,到了棺材板中,也改不了。” “你调查的结果,是你调查的,也是你想要的,可我调查的结果,是我想要的,你的不一定真,我的,也不一定假……” “据我所知,这个叫孙景辉的,与你在应天的时候,有过交集吧……哈哈哈,海都御史啊,玩心眼,你还是比不过我们这些人的。” “孙景辉,与你是旧相识,他调查出来的结果,是你想要的结果,当然,这个韩博,肯定有事,可这条鱼不会这么小,你们只想抓住这条小鱼,在往下走,就不愿了,是不是……” 海瑞冷哼一声:“冯公公,哪有那么多的阴谋诡计,你想多了吧。” “海都御史,是否愿意,与我一同前往,看看这场戏,唱的如何?” “当然,奉陪。” 海瑞与冯保乘坐着各自的马车,在锦衣卫的护送下,离开了巡抚衙门。 马车晃晃悠悠,车内的两人却各怀心思,气氛略显沉闷。 不多时,马车停在了一处小院门前。 海瑞率先下了车,冯保随后跟上,二人在锦衣卫的簇拥下走进了小院。 刚一入院,便迎面撞见了锦衣卫指挥使张国之。 一看到张国之,海瑞心下一沉。 好家伙,办大案的人员配齐了。 张国之带着海瑞,冯保来到了偏房外,推开房门,海瑞率先进来,而冯保紧随其后。 房间之中,一个男子被捆在椅子上,嘴中塞着一块布,看到海瑞进来,不住的点头摇头,想要说话。 这男子穿戴华丽,气质不凡,还颇有世俗贵气。 “冯公公,这是哪一出戏啊……” 冯保笑了笑:“海都御史,不要着急吗,听我细细道来………”说着,冯保到了这个男子的身旁,指着他说道:“你那边有一个主谋,我这边也有一个主谋……” “你的主谋,无名小卒,难定人心……” “我的主谋,名震天下,可净浮言……” “冯公公,你到底想说什么?”海瑞脸色变了又变,他就知道冯保来,肯定奔着将事情闹大的。 不过,到了此时,海瑞还是多少摸不清冯保的具体路数,也不知他口中的主谋到底是何许人也。 不过,冯保没有让他久等,笑了笑后,便拍着肩膀,介绍了起来:“这位是山东的大士绅啊,他们家中的田地,祖宅,可不是当年的徐阶能比的,新政一旦颁布,他每年要缴纳多少的赋税啊,他当然不愿意,便想着动用自己的影响力,花点银子,给朝廷找些麻烦……” “厂卫盯他很久了,这次手中有了铁证,才把他拿下,不过,他身份特殊,是偷偷拿下的……” “他就是焚书案的主谋……” “孔圣人六十四代孙……” “当代衍圣公孔尚贤……” 海瑞听完冯保的话后,迟疑了片刻,而后才开口问道:“你说,这位是衍圣公……” “正是……”冯保笑着回复道,仿佛,衍圣公这尊供起来的大神,在他面前,一文不值。 第365章 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听到冯保的回答后。 海瑞看了一眼被绑起来的孔尚贤。 他的眉头紧紧皱起。 “冯公公,这衍圣公之位尊崇无比,世代受朝廷礼遇,此事可莫要玩笑啊。若当真是他主谋焚书案,妄图阻碍新政,那可是天大的事,牵一发而动全身……” 冯保却依旧面带笑容,只是那笑容里透着几分深意:“海都御史,咱家岂会拿这等大事说笑。厂卫暗中调查许久,证据确凿,那孔尚贤仗着衍圣公的名头,平日里作威作福,新政触碰到了他那庞大的利益,便使出这等下作手段。” “衍圣公如何,他又不是大明朝的圣人,也不是他的祖宗,只是得了祖宗的遗泽罢了。” “诋毁朝廷新政,影射陛下,莫说是他,即便整个孔家也都吃不了兜着走。” 海瑞来回踱步,心中思绪翻涌。 他深知衍圣公在天下读书人心中的地位,此事一旦传开,必将引起轩然大波。 “那冯公公如今打算如何处置此事?若是处置不当,恐引得天下文人墨客群起而攻之,对朝廷新政,对陛下声誉,也是极为不利的。” “海都御史,这就不用你操心了。厂卫这边会把控好消息的散播,先将那孔尚贤的罪行昭告于部分朝中大臣,让他们心里有个底。待时机成熟,再向天下公布,届时,任他那些文人如何闹腾,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依我看,三十年也不成,怎么,海都御史还怕,那帮读书人为了这个衍圣公拼命?” 而被堵着嘴巴的孔尚贤,不停的摇头。 他生于嘉靖三十五年 ,其父去世之后,即于京师袭封衍圣公,因尚贤年幼,世宗皇帝陛下命孔尚贤肄业国学,隆庆元年,穆宗祭祀太学孔庙,召其陪祀…… 他从出生就混进了大明朝最高的圈子里面,是尊贵的代表。 这怎么一转眼,便成了大明朝的罪人了。 “我想问问衍圣公。” 冯保笑着拒绝:“问就不用问了,张指挥使。” 张国之上前一步,从怀中拿出了一份孔尚贤的罪状,递给了海瑞。 已经签字画押了。 海瑞打开一看。 好家伙。 孔尚贤策划,主谋的整个脉络在记载的清清楚楚,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交给谁去办。 海瑞看着认罪状,而后又抬头看了一眼,旁边燃烧着的香烛走去……而后将认罪状放在了香烛上面,任其燃烧起来。 张国之看到这一幕,立即出言:“海都御史,您……”不过,他话还没有说完,便又被冯保摆手打断:“海都御史,瞧瞧,你们这些读书人啊,都一个毛病,最爱烧点东西,你说,你那这罪状烧了有什么用呢,这种东西,不是想要多少,便有多少……” 海瑞将焚烧殆尽的认罪状丢在了地上,而后,一脚踩灭,才看向冯保。 “冯公公,本官不会由着你的性子来,这件事情不能这样干,我是主官,我现在便要把衍圣公带走。” “海瑞,你带不走的。”冯保也有些生气了。 “陆元征何在?” 而在门外一直听着的锦衣卫指挥同知,陆元征听到海瑞的声音后,便快步走了进来。 “松绑,带人。” 陆元征听到海瑞的命令后,有了些许的迟疑,他最先看的还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张国之。 在这种情况下,张国之一直都是低着头,对于陆元征投来求助的目光,视若无睹,而陆元征迟迟没有动作,让海瑞勃然大怒,他亲自上前,想为孔尚贤松绑,冯保却抢先一步,挡在了他的面前。 “海瑞,别人怕你,我可不怕,莫要仗着自己有几分好名声,便这般放肆,告诉你,你会耍横,我冯保也会,这个人,你是带不走的,不过,活人带不走,死人可以带走,张国之,你派人把他吊死……”冯保说着指向孔尚贤,而后又对着海瑞笑道:“到时候,卷宗上再加一条,畏罪自杀,倒也干脆利落……” 一屋子的人,都呆滞住了。 得到命令的张国之,跟刚刚的陆元征一样无助。 而要被吊死的孔尚贤,动作幅度更大了。 确实。 海瑞在耍横。 而冯保却在耍赖。 没有吃过败仗的海瑞,在冯保手上,第一次折戟沉沙。 “我会如实禀告给陛下。” “我也会如实禀告给陛下,八百里加急,后日,想必陛下的旨意就到了,到时候,再谈其他的事情吧。” 海瑞冷哼一声,而后,转身便走,指挥同知陆元征赶忙跟上。 等到海瑞走后,冯保低声叮嘱张国之道:“这两天,好生的照料一番他,再过些时日,你可就没有机会,在这么尊贵的人身上,施展一番了。” 张国之闻言,赶忙点头应是。 冯保当然不会直接杀掉这个孔尚贤,但,海瑞罪若真的不依不饶,他也不会坐以待毙,若是孔尚贤真的死在冯保手上,对冯保也没有多大的影响,顶多是后世的名声差上一些。 将孔尚贤抓起来,就是单纯的虐待一番,让他成为主谋,也是冯保的临时起意,因为到了济南之后,他又收到了很多信息,对于孔家的家大业大,有了清晰的认识。 海瑞回到官驿之后,便怒气冲冲的写奏疏,将这里的情况详细叙述一番,而冯保同样也在写小作文,并且将自己对衍圣公的处理方案,写了下来。 到了第二日一大早。 两个人给皇帝告状的书信,奏疏,一同前往京师。 而济南这边对于焚书学子的处理方案,也已经下发了,学籍没了,以后,也不会再有,自他始,三代之下,皆不能参加朝廷的科举,而秀才,举人们,就严重了许多,他们不仅被夺了身份,还要再牢狱中关上十年之久。 当然,这是对现在明面上人的处理,后续的调查还在持续。 京师。 内阁之中。 张居正坐在案前。 他手中正拿着一封来自山东的书信。 这是孔府递送过来,求情的书信。 焚书案,这两日京师的官员大都都知道了,不过,多事之秋,大家连私下谈论都不敢。 锦衣卫夜闯孔府,将衍圣公带走,已有七日之久,至今未归…… 看完书信之后,张居正将其放下,他也有些疑惑,这个海瑞,到底想干什么? 斗了自己的恩师。 现在又要斗全天下读书人贤师的后代子孙了吗。 这个时候的张居正,并不知道冯保也去了济南,当然,即便他知道冯保去了济南,也不会觉得衍圣公被带走,会是冯保的手笔,因为在张居正看来,冯保也算是一个爱惜自己名声的人,他不会去办得罪天下读书人的事情…… 孔家的书信到了,张居正也不能坐视不理,便起身前往乾清宫,想要让皇帝陛下出手约束海瑞…… 第366章 不宜再续其衍圣之位 乾清宫中。 朱翊钧正拿着海瑞的奏疏看呢。 海瑞的奏疏,与冯保的密信,虽然通过的渠道不同,但,到达的时间,都是今日上午。 也就在路上跑了一天一夜。 看着海瑞的奏疏,朱翊钧时不时的笑了笑。 难得能见自己的海师傅破防啊。 海瑞在给皇帝陛下的奏疏中,言辞恳切,痛陈冯保的胡乱作为,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张。 “冯保同赴济南之事,臣所见所闻,真乃触目惊心。冯保其人,身为陛下近侍,本应恪尽职守,辅弼圣躬,然其行止却全然相悖,肆意妄为,实令臣愤恨难平……” “圣公者,乃圣人之后,世受尊崇,其地位之高,关乎天下士林之望,系于我大明礼教之根本,自太祖高皇帝开国以来,历代君主皆对衍圣公优礼有加,盖因衍圣公一脉承继先圣遗风,于弘扬圣道、教化万民之事上,功不可没……” “当此新政伊始之际,天下方待革新,正需稳定人心,凝聚士人之志,孔府,其一举一动皆为天下瞩目,安能轻易扰动?” 海瑞的奏疏,对济南即墨的调查事情汇报的不多,满篇都是在说,冯保的无赖,孔府的重要。 朱翊钧看了许久之后,放下奏疏,笑了一声道:“朕的大伴,还真的是给朕解气啊,把衍圣公一顿好打。” 一旁的张鲸听着心里面很不是滋味。 但他依然不能让皇帝陛下的话,落在了地上。 “是啊,陛下,冯公公手腕硬,法子多……” 听到张鲸的话后,朱翊钧点了点头:“所以啊,你也要好好的学,朕还真的希望,此次去的人是你。” “是,陛下,奴婢一定好好看,好好学。”张鲸赶忙应道。 看完海瑞的奏疏后,朱翊钧便又打开了冯保写的密信,也挺厚的,写的也挺多,他拆开查看起来,这一看,脸上原本轻松的表情,立马就消失了。 冯保玩真的呢。 信件上说。 衍圣公已经认罪。 焚书案的主谋就是他。 他在隐射朝廷,隐射陛下。 铁证如山。 毋庸置疑。 在衍圣公犯了大罪的前提下,冯保又给陛下想了两个处理方案。 第一个就是办了他,把孔家的衍圣公府,给废了,让朱熹的后人来干,名号冯保都给想好了,续圣公。 “陛下乃受命于天,乾纲独断,圣德昭昭,普照九州。彼衍圣公身为臣下,不思竭诚尽忠,反以隐晦之迹,淆乱视听,此罪实大不敬,乃玷污祖宗先贤,有负圣裔之尊名,亦坏我朝纲常之序也。” “且其于诸多事宜上,肆意妄为,全然忘却自身所担之责。其府中之事,亦多有乖张之处,致士林之间,或有微词。值此新政欲大力推行之际,天下人心待稳,士子之志需凝,而衍圣公如此行径,实于大局有碍,安能再容其居于高位,承此衍圣之号。” “奴婢窃以为,圣道传承,当择贤能而授之。今观孔氏一族,自先圣以降,累世受封,享尽荣华。然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彼已传诸多世矣,其德其行,或已不复往昔之盛。今既出此等悖逆之事,实不宜再续其衍圣之位。” “而朱熹朱文公者,其学其德,皆为当世所崇。文公一生,精研圣学,阐发义理,所着之书,泽被后学无数。其后人会之朱氏,亦秉持家训,多有贤能之士。奴婢思忖,莫若废此衍圣公之位,令孔氏搬离其府第,各安其业,或耕或读,勿再以衍圣之名行于世。 “可另立会之朱氏为圣裔之继者,赐号“续圣公”。如此,一则可惩孔尚贤之罪,以正朝纲;二则可使圣道传承有新贤能承继,开创新之纪元,令天下士子重归正道,一心向学,皆仰圣恩,咸服陛下之明断也。” 看完这些后,朱翊钧彻底麻了。 这个想法。 真是天才啊。 自己可从来没有过。 孔家在山东积累的财富。 富可敌国啊。 让他们搬离孔府,离开山东,他们的家财,田地,不都是朝廷的了吗。 朱翊钧有些动心,可思考片刻后,还是叹了口气,自问自答道:“是不是吃相太难看了,应该不难看吧。” 一旁的张鲸听着皇帝陛下的话后,也不知道该接不该接,主要是他也没有听懂。 而第二个方案,相对来说,温和一些。 现在的衍圣公府,私产庞大无比,但还在领着朝廷的俸禄。 抓住衍圣公府,这次犯了天大罪过的机会,将他们的田产家当没收,以后,他们也不能在置办田产家业,只能拿着朝廷的银子生活,当然,孔府他们只拥有居住区,没有所有权。 都是皇帝陛下的。 而在第二个方案中,衍圣公府的尊贵地位能够保存下来,但面子保住了,里子可就没了。 朱翊钧看完冯保的书信后,在两种方案上,思考许久之后,还是偏向了较为温和的那种。 这不是因为朱翊钧对孔家心存好感,而是单纯的怕惹了太大的麻烦,影响新政的进展。 实际上,朱翊钧对孔圣人是尊崇的,但对他的子孙后代,可就没有那么感冒了。 世修降表,自由大儒为我辩经……这些梗可都是出自孔家。 当然,这些也不是无的放矢,他们但凡硬一些,整个家族都不可能流传下来。 树大招风,可这个树要是迎风就趴,绝不会有被狂风连根拔起的危险。 在我大明朝也有这一段的记录…… 至正二十七年,当时的吴王,也就是太祖高皇帝朱元璋,挥军北上,北伐蒙元,打响了消灭元朝统治的最后一战。 当年年底,大都督府同知张兴祖率领的一路兵马抵达曲阜。众所周知,曲阜是历代衍圣公府邸所在,面对气势汹汹的南方军队,是杀身成仁还是顺天应人? 元顺帝想跑,衍圣公孔克坚义正词严地指出“天子当与社稷宗庙共存亡,不可轻弃。” 可等到明军到了门口。 “吴元年十二月丁未,孔子五十六世孙,袭封衍圣公孔希学闻大军至。率曲阜县尹孔希章、邹县主簿孟思谅等,迎见兴祖于军门。兴祖礼之,于是兖州以东州县皆来降。” 而后,太祖高皇帝在金陵开国称帝,改年号为洪武,称当年为洪武元年。 大明开国之初,急需大量治国文官,因此对于孔子还是比较尊崇的。 洪武元年二月,朱元璋既下旨牛羊猪三牲,在国学祭祀孔子,同时派遣使臣到曲阜致祭。 太祖高皇帝对衍圣公说:“仲尼之道,广大悠久,与天地相并”,算是主动向孔家示好。 而在山东的大将军徐达也亲自赶赴曲阜,劝说衍圣公去金陵见驾。 但是由于此时元顺帝依然还在大都,蒙元中央政府班子完整,在山西,陕西,河南等地还有大量军队。 因此衍圣公孔克坚虽然主动向北伐明军纳款,但心中并不想和金陵朝廷有什么关系,万一,蒙古人痛定思痛,一下子看到了祖先,找到了祖先时的荣耀,反攻呢。 于是面对徐达的邀请,孔克坚称病不出,只是让儿子孔希学去和徐达见面。 徐达当然明白孔克坚的花花肠子,于是他把孔希学送往南京见驾,让孔家人领教一下大明皇帝的威严,而后,便是大举北上,直接将大都拿下。 衍圣公效命的天子跑回蒙古草原后,孔希学腰也不疼了,头也不热了,屁颠颠跑到金陵去见太祖高皇帝,效忠去了。 孔圣人的后代子孙,特别是嫡系这一脉,在千年的传承中,吃的苦可真不多啊。 自汉高祖刘邦封孔子第八世孙孔腾为“奉祀君”后,孔子的嫡长孙开始世袭这一爵位。 作为“奉祀君”的后代,他们从汉朝时便享受着免除赋税的特权,同时也拥有足够的粮食供应。 北宋至和二年,孔子的后人的封号变成了“衍圣公”,一直持续到现在。 孔家可以说是,华夏土地上最为优秀的投资人。 在真正的历史上,清朝之后,***将孔子后人的封号改为“大成至圣先师奉祀官”,虽然封号发生了变化,但是他们仍然享受着相对较好的待遇,每月获得800袁大头的薪水。 而后,而后,就是众人都知道的故事……他们还是翻车了。 正当朱翊钧还在想着事情的时候,门外的小太监来报,张居正求见……朱翊钧准许,不一会儿,张居正便进入乾清宫中。 先是行礼。 而后,便是赐座。 张居正坐下后,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陛下,焚书案确实恶劣,但在这个关口,去动衍圣公,只怕不是明智的选择,陛下还是要多约束一下海都御史。” 朱翊钧听完之后,只是笑了笑。 “张师傅想错了……”说着,朱翊钧便将海瑞的奏疏,交给张鲸,而张鲸双手接过,便下了玉阶,将海瑞弹劾冯保的奏疏,交给了张居正。 ……………… 大家广告看一波……谢谢,谢谢…… 第367章 风来了 衍圣公不是被海瑞下令抓的,而是被冯保…… 这确实是在张居正的意料之外。 张居正看完海瑞的奏疏后,叹了口气,这个冯保到底想干什么?简单的为皇帝陛下泄愤,还是有着他自己的图谋,想要动了衍圣公,来证明自己在大明朝此时的话语权,证明自己的存在吗。 这个时候,张居正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冯保存了私心。 “爱卿,是冤枉了海师傅啊,还有一封,是冯大伴送过来的密信,你也看一看吧。”朱翊钧说着,便又将密信递给了张鲸。 等到张居正看到冯保的密信后,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比刚刚朱翊钧看这书信的时候,不遑多让。 张居正是传统的人吗? 不是。 他不是一个传统的人,相反 ,他还是一个敢于颠覆传统的人,不然,他也走不上改革变法的这条道路。 他在看完冯保这封信后,也有了一个新的思路。 朝廷的新政推行下去。 最大的阻碍实际上就是士林学子。 而孔家作为士林的代表,朝廷的重臣,他们动了歪心思,搞出焚书,祭奠圣贤,这种戏码来,是非常有可能的。 若是。 若是,在新政推行之际。 衍圣公府的,尊贵爵位丢了,祭奠孔圣的特殊政治地位也丢了,那,对于整个士林乡绅来说,是一场极大的震撼。 他们在办什么事情的时候,都需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 对新政,也有些极大的帮助。 至于,所造成的后果,张居正并不担心。 动了孔家,最后的后果便是出现铺天盖地的讨伐浪潮声,但骂名,已经有人主动出来担了啊。 尊孔是朝廷的既定方略,不会更改,但换一个读书人的向往,这个是可以操作的。 张居正的思绪很快。 下决定也很快。 他在放下冯保书信后,便直接开口说道:“焚书案,当真是衍圣公所为,太过分了,这不仅影射了陛下,讽刺了新政,还有妄图颠覆我大明朝科举取士根本的嫌疑……” 而张居正的这段话,让坐在龙椅上的朱翊钧,有些不相信自己听到的东西。 张居正没有说冯保胡闹。 而是,又给衍圣公府丢过去了一顶大帽子。 朱翊钧笑了笑说道:“爱卿啊,颠覆我大明朝科举取士,这个是不是太牵强了,他是主谋,也是冲着新政来的。” 张居正开口说道:“陛下,焚书之举,便是告诉世人读书无用,他确实是为了阻止新政,可第一步阻止不了呢,那岂不是要有第二步,而第二步,便是罢考……” 朱翊钧听着张居正的话,看着他一脸严肃的表情,更加迷糊了。 “那依爱卿所想?” “有错必须受罚,冯公公密信上所说的第一条,臣是赞同的,让会之朱氏担任续圣公,承担祭祀孔圣之事,一来,也可以安士林之心,不治于出现太大的风波,二来,也能惩处罪魁祸首。” 朱翊钧看着张居正,许久之后:“兹事体大,朕还是要想一想的,爱卿不用在想一想吗?” 朱翊钧还在确认。 “陛下,这件事情并不大,臣呢,也不用细想,衍圣公府,连续至今,以全圣人之德了,现在激流勇退,对于孔家的人来说,是一件好事。” 冯保,狠。 张居正更狠。 他们都是权力机器。 心中所想的只是这件事情,怎么进展下去,对他们是有利的。 而孔家到底是不是主谋,是否收到了冤屈,对于他们来说,并不重要。 虽然朱翊钧一直在努力学习,颇有帝王心术,但他并不纯粹,还存有恻隐之心,当然,这颗恻隐之心,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的消失。 他思考片刻之后。 也终于下定了决心。 “既然如此,那便让冯大伴去做吧,朕给海瑞下旨。” “陛下,臣觉得这个关头,你不应该给海瑞下任何旨意,对于他们二人的密信,奏疏,都不要回复,不回复,就是回复,海都御史,冯公公都会明白的。” “可海爱卿还在济南,若是他不愿……” “大势所趋,非一人之力可挡……”张居正轻声说道。 这个时候,朱翊钧还不明白,张居正所说的大势所趋,是什么意思,不过,在半个月后,他就明白了。 什么叫人为的大势所趋。 权力,真的可以这样玩。 济南城中,对于焚书案的调查还在持续,因为冯保跟海瑞对于最终意见的不统一,导致案件迟迟定不下来。 海瑞,冯保两个人都给皇帝陛下报告了他们各自调查的结果。 甚至海瑞还把冯保给弹劾了。 但,两个人都没有收到,来自北京城的任何信息。 正如,张居正所言,皇帝陛下没有态度,便是态度。 海瑞拿冯保没有一点办法,只能继续上书,可依然没有得到一丝回应。 而焚书案,也在权力的的推波助澜下,传遍了大明朝大江南北,黄河两岸。 初时,士林豪绅颇为振奋。 在朝廷的苛政马上就要下来的时候,孔圣人的老家,终于有了无声的反抗,弄不好,这就是衍圣公搞出来的。 当消息流传的越来越广时。 很多士绅都有了一个想法,新政肯定搞不动了,甚至,他们都想着也谋划一些这样的恶性事件,来声援孔孟之乡的第一枪。 但,官学内部已经都知道了山东那些学子,秀才举人的处理方案。 这震慑了大多数举人老爷们。 他们即便少了一些特权,可他们在地方上的地位还在,不可能,任人摆弄,当然,也不乏一些头铁的秀才,举人。 可他们人数太少,形成不了声势,一出头,便被按了下去。 而地方上的保守官员们,也开始借着这阵风上奏了。 他们有意无意的提及,发生在济南,即墨这抬着圣人神主,焚书之事,来表达自己的观点。 新政是不是太过苛刻了。 让山东的读书人极为不满。 甚至,衍圣公府,是不是也有所不满呢。 这是一种信息不对等产生的情况。 他们拿衍圣公做挡箭牌,殊不知,挡箭牌身上已经有了要命的大窟窿了。 地方上的风,慢慢影响到了朝堂上。 朝堂上的官员,也开始再度质疑新政了,不过,他们此时也成不了气候。 在济南,急迫的海瑞没有等来皇帝陛下的支援,反而等来了诉状。 来自,曹州,巨野,济南,曲阜,淄博,即墨等地的孔家土地的佃农,来济南告状了。 找的就是海青天…… 第368章 动摇 衍圣公府。 不仅有地位,还有田,有钱。 他们家中的田地,分布各地,三十多万亩,当然,这是朝廷记录的,没有记录的更多,他们的田地称为祭田,他们的佃农,被称之为,钦拨户,寄庄户。 太祖高皇帝建国洪武之后,还是为了让读书人出来做官,便给了孔府孔府募佃开垦祭田的权利。 元明易代的战争中,孔府原有的祭田抛荒、佃户流失,之后孔府在郓城、巨野、曹州,济南,淄博等地逐渐开垦恢复祭田。 正统四年,衍圣公孔彦缙向朝廷上报的祭田数额是 二千二百 顷。 孔府祭田主要分为五屯、四厂、八官庄,但无论就规模,还是土地与户籍制度而言,五屯祭田都决定了孔府祭田的性质。 《万历兖州府志》将孔府祭田记载为单独的一类田产,“佃户地”即孔府祭田。 祭田,这是供给圣人的。 不交税。 佃农的权力,当然,也不可能得到保证,他们世代受其压迫。 当各地的佃农们,知道那个在应天府斗过前内阁首辅徐老爷,退田的海青天在济南的时候,便一直蠢蠢欲动。 而在冯保的协助下。 他们每个地方出五十人,办好了路引,由当地的官差,敲锣打鼓的朝着济南城而来。 五六百面黄肌瘦的百姓们,跪在海瑞居住的官驿外,求见海老爷。 他们有的身形佝偻,在瑟瑟寒风中显得愈发瘦弱,有的怀里还紧紧抱着年幼的孩子,孩子也是一脸菜色,怯生生地依偎着大人。 众人齐声高呼着“求见海老爷”,那声音带着期盼,又透着无尽的悲苦,在这济南城的上空回荡着。 而此时的海瑞,正站在一扇窗户前,看着这些佃农百姓。 海瑞心中明白,这背后怕是冯保的阴谋。 他皱着眉头,在楼上踱步,这些人都是告衍圣公府的。 而现在衍圣公本人又落在了冯保的手上。 前有焚书案,隐射朝廷的罪过在前,后有为富不仁,欺压佃农的恶名,朝廷是真的想将衍圣公给废掉了。 犹豫再三,海瑞还是缓缓走下了楼。 等想出去的时候,指挥同知陆元征挡在他前面:“都御史,外面人太多了,锦衣卫的人手较少,我已派人去了巡抚衙门,让他们调兵过来,等到他们的兵过来后,大人在出去也不迟。” 海瑞看了陆元征一眼:“巡抚衙门的兵不会来的,你也等不到,本官也不害怕什么威胁,开门吧。” 陆元征还想再说什么,可看到海瑞固执的目光后,只能照办。 官驿的门,被打开。 一队锦衣卫先涌出去,形成一个小小的护卫圈。 而穿着官服的海瑞也在此时,走出了驿站的大门。 他一出现在众人面前,百姓们的呼喊声愈发响亮起来。 海瑞抬手示意大家安静,声音沉稳而有力地说道:“诸位乡亲,都莫要激动,且起身说话。海瑞在此,定当聆听各位的诉求。” 百姓们这才慢慢站起身来,但仍不敢站直身子,只是微微弓着腰,眼中满是敬畏与期待。 他们有苦楚是真,可背后若是没有人推动,他们也不可能跑到这里来告状。 一位老者颤巍巍地走上前,扑通一声又跪下了,带着哭腔说道:“海老爷啊,我们都是那衍圣公府的佃农呐,被压迫得实在是活不下去了。那祭田本是供给圣人的,可我们却被压榨得没了活路,求海老爷为我们做主啊!” 这个老者率先开口,众人听闻,纷纷七嘴八舌诉说起来。 他们的口音不相同,来自各个地方。 “田里收成大多都被孔府收走,自己一家老小常常饿着肚子,并且还时常随意增加劳役,稍有不从便遭毒打……我们种的田是祭田,是朝廷供养圣人的,那我们这些人,是不是也是供给圣人的祭品啊……” “田庄的那些头头太不是人了,孔家派过去收租子的人也太不是人了,谁家有了未出阁,长得齐整的女子,都要被带回孔府,再也没有回来过,我们哪有福分当孔圣人的祭品啊……” 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有个年轻人站了出来,他看上去比其他佃农要精神一些,眼神中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海老爷,小的也有话要说……” 海瑞看了一眼这年轻人,对其点了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可能这年轻人是告状的头头,他出来之后,原本嘈杂的声音,立马就静了下去。 “小的平日里在庄上也算是能识得几个字,懂得一些道理,我就问海老爷,我们这些佃农,我们的祖先是流民,在洪武年间,被太祖高皇帝赐给了孔家,为其打理祭田,现在都已经过了两百年了。” “我们世代为圣人种地,种了两百年,圣人在大的恩德,我们也还完了啊……” “更何况我们大多数人都不识字,也不懂什么圣人的大道理,他说了什么,办了什么,是读书人的祖师,是他们的祖宗,都跟我们这些穷苦人没有关系啊。” “我们想跟应天的那些佃农们一样,我们要有自己的土地,我们不要在打理什么祭田,成他们任意宰杀,摆在祭台上的猪牛……希望海老爷,能够为我们做主。” 年轻人的这番话,让周围的百姓纷纷点头称是。 而后,附和声此起彼伏。 仿佛,衍圣公府,已经成了一个藏污纳垢的地方。 在万历三年,张居正,张学颜两人搞全国人口清查的时候,孔家的田地,佃农都没有算进去。 因为其特殊性。 海瑞静静地听着,脸色越发凝重。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按察使孙景辉带着兵丁赶来了。 正如海瑞所言,巡抚衙门不会派人来,因为巡抚本人都被冯保提醒了,可他又怕出什么大乱子,便派人将消息传递给了按察使衙门。 孙景辉在应天府的时候,便是海瑞的下属,一听说,告状的人将官驿围了,也不多想,便调了按察使衙门的兵丁前来。 他翻身下马,在士兵的清道下,快步走向海瑞。 见到海瑞,他先是恭敬地行了一礼,说道:“海大人,下官听闻此处有事,担心大人安危,便急忙带了兵丁赶来。” 海瑞叹了口气:“都是我大明朝的百姓,不用驱逐。” “是,大人。” 海瑞看着面前的情景。 他动摇了。 或许,衍圣公府能不能保留下来,真的不重要。 即便冯保在里面推波助澜,可百姓们受的苦难,却是真的。 “诸位乡亲,且先安静下来,听海瑞我一言……” 海瑞说完之后。 告状的百姓们,也保持了安静。 “我深知诸位今日前来,皆是受了那衍圣公府诸多不公之苦,瞧着你们这般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海瑞我心中实是酸楚万分,诸位放心,此事朝廷定会过问,定不会让你们这些苦处就如此被漠视,公道自在人心,更在我大明的朝堂之上……” “这衍圣公府虽为孔圣人之后裔,承继着圣人的荣光,可如今却做出这等欺压佃农、鱼肉百姓之事,实是不该,圣人在世之时,以仁爱之心待天下人,所盼的乃是天下大同,百姓安居乐业,在于教化万民,使人心向善……” “即便圣人恩德深厚,圣德高远,可也绝不能任由其子孙后代这般践踏百姓的生计,罔顾天理人伦。我大明以仁治天下,以民为本,这天下的百姓皆是陛下的子民,皆应受到公正的对待……” “海瑞绝不会坐视不管……” 听到海瑞的话后,佃农们也是一阵跪拜,痛哭流涕。 海瑞看着这一幕,也动摇了。 告状的百姓们,被孙景辉带着兵丁,疏散了。 他们在海瑞的指示下,被安排了住处,也能吃上饭,到了明日,在由按察使衙门调度,返回原籍。 这边刚一清场。 一队锦衣卫,便护送着一辆马车来到了官驿之外,冯保从马车上走下来,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探一探,此时海瑞的态度。 地方上,消息传递的那么快,是冯保搞得,地方的态度,朝廷某些人的态度,以及告状的戏码,全都是冯保幕后操作。 衍圣公府,犯了法,乱了政,又在最高尚的品德问题上,犯了错。 从上到下,已不是一个圣字。 冯保笑容满面的走进了官驿之中。 而此时的海瑞,正坐在案台前,手中持笔,奋笔疾书…… 门外,传来声音。 “大人,冯公公求见。” 而海瑞听到传话后,便将手中笔放下:“请………” “是,大人。” 不一会儿,海瑞便见到了冯保。 两人互相见礼,刚坐下,冯保便笑着说道:“海都御史啊,若是你当年没有去应天,而是来到了山东,当巡抚,只怕,这个衍圣公,早就不存在了。” “冯公公,你赢了……”海瑞的话,充满了苦楚。 第369章 他跟你,并无区别 “我赢了……” “海都御史在说什么?” “我没有赢,我只是一个阉人,赢得人是你,是陛下,也可以说,是孔家六万余众的佃农,甚至是大明整个天下……” “但,赢得最多的是你啊。” “骂名,我来担,美名,你来受……” “衍圣公没了,续圣公来了,以后啊,弄不好,海公,也能成我中土华夏的一个圣人呢。“ 冯保一脸笑容。 这样一个老狐狸,可不会说什么真心话的,但这一刻,他说的确实是真心话。 实际上,冯保并不喜欢海瑞。 因为海瑞对于他来说,不太像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他没有私欲,只有公心,道德高尚到了一种几乎病态的地步,这种人,没有人会喜欢。 但,却能赢得大多数人的敬佩,而后,敬而远之…… 对于冯保说让自己成为大明朝圣人的言论,海瑞并不感兴趣,他抬眼看向冯保:“此事,你想怎么进行。” 冯保仍然是一脸笑容,他看着海瑞,一字一句的说道:\"焚书案,是衍圣公府主谋,此其罪一……” “衍圣公府藏有前朝的圣旨,冠冕,并供奉前朝蒙元的伪君牌位画像,身在大明,心念故国,此其罪二……” “府中藏有甲胄,兵器,此其罪三……” “祭田虚报,土地兼并,此其罪四………” “他虽然是衍圣公,但,并不是我大明朝真的功勋,家中有蟒袍,金带,历来的衍圣公都曾穿过,此其罪五……” ………… 冯保洋洋洒洒说了七宗罪。 “天下如何能信?”海瑞叹了口气。 听到海瑞的话后,冯保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他正色的看向海瑞:“让他们信什么,他们便要信什么,让他们看到什么,他们才能看到什么,真相,永远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衍圣公没了,会之朱氏成了续圣公,对于读书人来说,并不是坏事……” 实际上,朝廷立下这个衍圣公。 是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 对于朝廷来说,他只是一个工具。 孔圣人虽然有功德,但在春秋之时,不也是统治阶层的工具吗。 学说的正确。 不是他真的正确。 而是当权者,需要他正确。 没有汉武帝。 孔子,依然是圣人,但儒家绝不会拥有今日这般崇高的地位。 “你让这些告状的百姓们来,他们回去之后,是否会遇到刁难。” “都御史,尽可放心 ,孔家分布在各地所有的田庄,已经被锦衣卫控制住了,他们那些耀武扬威的庄头,也早就失去了他们的特权,我啊,是破釜沉舟了,再告诉你一句,现在的孔府,是只能进,不能出了……。” 海瑞站起身来,他踱步走到窗前,看着街道上的人来人往,顿了许久之后,才喃喃自语道:“刚峰,刚,不刚了……峰,也不挺了……我竟然,也身入阴谋诡计之中。” 而在背后的冯保,听到海瑞的这些话后,轻声笑道:“海都御史啊,送你一首诗……一叶飘流水上浮,茫茫沧海意悠悠,随风辗转无归处,恰似孤舟觅渡头……” “波荡难寻前路向,云移不见故园丘,此生恰似风中叶,身世飘摇几度秋……” “孔丘带着三千弟子周游列国之时,也是风中叶,也是孤舟觅渡头……” “虽然后世人对他称赞,到了天上去了。” “但在他活着的时候,想必,也有很多时刻,像你一般,不知归途,不知来路,,置身俗世,忘却初心……” “他跟你,并无区别。” “只不过,早生了千年……” 说完这些后,冯保便站起身来,缓步走出海瑞所在的房间。 冯保讨厌海瑞,却还能跟海瑞说这么多。 原因都是在皇帝陛下身上。 海瑞是大明朝一把利剑。 染上了污垢,陛下用的时候,必定不会称心如意。 冯保。 很矛盾的一个人。 爱财。 好色。 喜欢权势, 在先帝驾崩之后,他是表面痛哭,内心狂喜。 陛下年幼。 属于他的时代,到来了。 可皇帝陛下,不负儿时神童之名,压制了李太后,敲打了自己,甚至,张居正手中的教鞭,也成了摆设。 他的时代,终究没有到来。 可,他并没有气馁。 反而,有些兴奋。 谁不想辅佐一个能够开拓新时代的君主呢。 最为重要的是,在冯保看来,陛下虽然心机沉,像极了十六岁外藩入京,搅动大明风云的世宗陛下。 但他与世宗皇帝陛下,也有不同。 冯保能从皇帝陛下的身上,察觉到一股本质的善良,纯真,这两个词放在一个君主的身上可能是贬义词,但放在一个心机深沉,权力欲望极重的君主身上,却是最大的褒奖。 来时的路,每个人都会忘记。 可内心的纯真 ,善良,会让忘记的时间加长。 特别是,皇帝陛下亲口对自己说,他不会忘记自己,要在京师找一块地方,专门安置自己的身后事,并亲自给自己题写墓碑。 那一刻,冯保才算是真的归心。 自古深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这句话,是错的,真诚才是必杀技…… 他也想海瑞,在华夏的历史上,成为圣贤一般的角色。 他现在就是在造圣。 海瑞的学生是陛下啊。 陛下那么爱惜自己的名声,若真的有一个圣人的老师,那日后青史之上,可是又加了诸多的称颂之词。 冯保离开了官驿。 而海瑞的心也定了下来,他继续书写着自己给皇帝陛下的奏疏…… …………………… 德胜门外,一片广袤无垠的校场之上,今日正上演着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盛大阅军仪式。 原本定下的日期,因为京师的秋雨连连,不得不往后拖延数日。 晨曦初照,那金色的光芒如同碎金般洒在校场的每一寸土地上,照亮了早已严阵以待的大明军士。 他们来自各地。 在德胜门外操练了半个多月,总共两万多人。 在之前,他们并不知道在这里操练干什么,可今日一大早,便就得到了通知。 皇帝陛下,要检阅他们。 这让这些大头兵们,极为震惊。 要见皇帝老子了,不,皇帝老子是他爹,皇帝小子了…… 各个都有些兴奋。 而三大营的士兵,也早就过来布置,围猎校场,允许京师的百姓看,不过,却在检阅场的最外围。 一大早,百姓们也都将校场围的满满当当。 校场四周,彩旗猎猎作响,那鲜艳的色彩在风中舞动,仿佛是一片五彩斑斓的海洋,波涛汹涌,为这庄重的场合增添了几分热烈的氛围。 远处,隐隐传来的锣鼓声由远及近,如同沉闷的雷声在大地上滚动,逐渐震得人心也跟着澎湃起来。 他们的眼中满是新奇与期待,毕竟,能亲眼目睹当今圣上检阅军队,这可是一生都难得一遇的盛事。 “来了!来了!”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人群顿时一阵骚动,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朝着同一个方向望去。 只见一行人马缓缓而来,为首的正是当今少年天子——朱翊钧。 他身着一袭明黄色罩甲,甲胄上金龙张牙舞爪,他骑在端坐在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上。腰间佩带着一把宝剑,那宝剑的剑鞘镶嵌着宝石,在阳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剑柄上的缨穗随风飘动,更添几分英气。 在朱翊钧的身后,也是一队骑士。 戚继光,胡宗宪,以及公侯武勋,大批的锦衣卫。 朱翊钧面色凝重,他骑着白马,缓步行于三军阵前,那凝重且透着霸气的眼神一一扫过眼前威武的将士们。 当行至一处步兵方阵前,朱翊钧猛地勒住缰绳,白马长嘶一声,前蹄扬起又稳稳落地。 士兵们看着皇帝陛下的这番动作,内心只有一个字,帅。 只见少年天子神色一凛,右手缓缓握住腰间宝剑的剑柄,猛然发力,“唰”的一声,那宝剑出鞘,剑身在阳光的映照下寒光闪烁,似有凛冽剑气扑面而来。 朱翊钧高高举起宝剑,声如洪钟般高呼:“吾大明儿郎,皆为忠勇之士……“ “日月山河永在,大明江山永在……” “吾等当守此江山,护我子民,让大明之威,震慑四海!” 身后的锦衣卫们见状,同时“唰唰”声响成一片,他们纷纷拔出腰间的绣春刀,刀刃在阳光下闪耀着森冷的光芒,一个个身姿挺拔如松,目光坚定地望着前方,那喊声响彻云霄:“日月山河永在,大明江山永在……” 紧接着,士兵们也被这激昂的气氛所感染,步兵们握紧手中长枪大刀,齐声呐喊:“日月山河永在,大明江山永在!” 那声音汇聚在一起,仿若滚滚雷动,震得校场四周的彩旗都剧烈晃动起来。 朱翊钧继续向前,到了第二个方针的时候,也是高举宝剑 ,高喊口号,身后护卫的锦衣卫,兵士方队,也随之高…… 最外围的百姓都被这一幕,给深深震撼。 而城楼上数百名画师们,也在争分夺秒地描绘着这一幕幕精彩的画面。 他们的画笔仿佛有了生命,将这盛大的阅军仪式、威武的三军将士、尊贵的天子以及热情的百姓都一一呈现在画卷之上,为后人留下了这一珍贵的历史瞬间…… 而在不远处的点将台上,数百名官员跟百姓们一样,也都伸着脖子看着。 为首的张居正,眼中有些惊喜,当然,也有担忧。 陛下,终究不愿为守成之君…… 这次,检阅军队,是一个信号………… 第370章 靖海侯 朱翊钧检阅军队之后,便骑着马带着锦衣卫,胡宗宪,公侯众人回到了点将台处,而戚继光带着自己的亲兵,在军阵那边指挥演练。 百官们下台迎接。 朱翊钧上了点将台后,便坐下身去,远远的看着军队的演练。 张居正就站在他的身旁,靠的也比较近一些。 “爱卿,朕骑马的样子,是否英武。” “陛下英武。” 朱翊钧得到张居正的答复后,笑了笑:“古人云:“兵者,诡道也。”然兵之要义,又岂止于此,朕呢,还要多听听胡尚书,戚总兵等人的讲述,好好的见识一番。” 张居正点头回复:“陛下,古人还说了一句话……” 朱翊钧看向张居正:“还说了什么话?” “夫兵,犹火也,不戢,将自焚也。” 朱翊钧听完张居正的话后,只是笑了笑,而后也不再说话,将目光转移到了操练的兵士身上。 张居正的这句话,意思是战争就如同火一样,如果不加以控制,最终会引火烧身,过度征战会损耗国力、激起民怨等,反过来危害到发动战争者自身……算是,张居正的提醒。 等到各方队演练完后,戚继光也骑着马回到了点将台处,复旨。 朱翊钧的心情极佳。 他笑着对戚继光说道:“此番检军士卒,皆有赏赐……” “而,戚爱卿,朕对你也有赏赐……” 朱翊钧的这番话一说完。 众多官员纷纷侧目。 而张鲸在这个时候,也手持圣旨,从朱翊钧身后,朝前走了数步,立于天子左侧。 “戚继光,接旨。” 戚继光听到之后,赶忙跪下身去。 “朕承天命,御临大明,幸有忠勇之士,辅弼于朝,保我江山社稷,护我黎民苍生。今有戚继光,武略超群,忠心耿耿,其功绩卓着,实乃国之栋梁,当受殊荣,以彰其功……” “戚继光自投身军旅,于东南沿海之地,率部抗击倭寇,历经大小战事无数。彼以非凡之谋略、无畏之勇气,身先士卒,陷阵杀敌。经累年苦战,终平沿海之倭患,使海疆靖谧,商渔畅行,沿海百姓得以安居乐业,免受倭寇之侵扰,其功在社稷,泽被万民……” “自镇守蓟门以来,殚精竭虑,尽显忠勇之姿……” “今朕特封戚继光为靖海侯,世袭罔替,以酬其勋劳……” “望卿此后仍怀赤诚之心,续展雄才大略,为大明之海防,为天下之太平,再立不世之功……” “赐金册金宝,宅邸一座,赐锦缎百匹,赐御马一匹,另赐各类古籍书卷……” “钦此……” 戚继光有些愣住了。 他从未想过,自己能够得封侯爵。 而诸多得官员们,也都极为惊讶,为何,事先没有得到一点风声。 靖海侯。 “靖”有平定、使安定之意,“海”突出了他在海战及沿海防御方面的卓越贡献…… 朱翊钧事前便有了封戚继光为侯爵的想法。 并且,事先并没有通知任何人。 就连胡宗宪,英国公,成国公等人,都不知道,而戚继光也未得知一丝风声。 嘉靖二十五年,十七岁的少年郎,负责管理登州卫所的屯田事务。经过清理整顿,颇有成效。当时山东沿海一带遭受到倭寇的烧杀抢掠,戚继光有心杀贼,在一本兵书的空白处题了一首名为《韬钤深处》的诗,诗中最后两句说:“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而此时,朱翊钧没有随了这位民族英雄的意,将其册封为了靖海侯,一下子超过了李成梁的伯爵勋位。 “戚继光,接旨……”张鲸开口提醒道。 “臣戚继光接旨谢恩。” 到了下午的时候,朱翊钧才乘坐龙辇,在仪仗队的护卫下,返回了皇宫,而得封侯爵的戚继光,并没有在京师久留,当夜,便返回了蓟门。 此时得朝堂之上,有着一股极为怪异的氛围。 民间的风声,最终还是影响到了中枢。 关于新政,焚书,孔家的讨论在这些时日一直没有停止过。 与民间一样的认为,很多官员都将焚书的主谋,放到了孔家衍圣公身上,在山东除了他们这一大家子有这么大的影响力之外,他们也想不出第二家来。 不过,形势发展的却很怪。 刚开始的时候,官员们都有一个共识,那就是要妥善处理此事,不能,造成太大的风波,可等到对学子,举人的处理方案到了北京城后,共识变了,就是朝廷绝不会因任何人妥协,改变既定方略。 这个转变速度,快的惊人。 一方面是因为处理这些人的是海瑞,他对于朝廷,特别那些清水衙门有着很多的影响力。 另外一方面也有张居正等实权派的干涉,他们不可能会让这焚书案对朝廷的新政产生影响,张四维蹦跶的是最凶的,谁让,他前面嘴巴不牢,“泄了密”…… 更怪异的事情,在陛下检阅军队的前两日,发生了。 北京城内,一夜之间,多了很多传言,全部起源于衍圣公府,也全是负面的,老百姓们,经常谈论…… 在这个传言出现之后,有官员上奏,要净浮言,不能让有心之人去抹黑衍圣公府的名声。 但……这些奏疏,入了宫,便如同石沉大海一般。 上了奏的官员,都想着,陛下肯定是忙着检阅军队的事情,没有看到他们上的奏疏,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朝廷竟然不容衍圣公府了。 当然,也有很多官员,心里面已经有了些许的准备。 无风不起浪。 有了风,浪还远吗? 在皇帝陛下检阅军队的两日后。 朝中竟有御史上奏,弹劾衍圣公孔尚贤,主谋焚书一案,隐射朝廷新政,隐射皇帝陛下,并且,衍圣公府兼并土地严重,佃农备受压迫,生活困苦。 而这个上奏的御史。 是御史台的老大。 海瑞。 海瑞的这份奏疏,不亚于当年的治安疏。 当年是,刚皇帝。 这次是,直接干读书人的头头…… 当然,除了海瑞的奏疏,还有冯保的秘折,在冯保的叙述中,衍圣公府更是罪恶滔天了…… 而朱翊钧得到海瑞的奏疏,冯保的秘折后,还是第一时间召见了张居正。 张居正看完之后,开口说道:“陛下,明日旨意先发续圣公妥当一些……冯公公的秘折,也应公之于众……” “爱卿的想法,与朕不谋而合,若不是铁证如山,朕也断然不敢相信,圣人的这些不肖子孙们,竟然能干出这么多天怒人怨之事,哎,君子之泽,当斩了……” ……………… 对不起,老李食言了,今日只有两更,也是下班很晚,也是好累,等我调整调整,一定多写…… 第371章 双簧戏 张居正听完皇帝陛下的话后,接着说道:”孔圣之德,如日月高悬,万不可因彼等不肖子孙而遭玷污,衍圣公私德不足,犯了国法,是他自己的问题,衍圣公府是衍圣公府,孔圣人是孔圣人,两者截然不同,陛下,明日朝会之时,冯公公,海瑞的奏疏,秘折,注定会引发轩然大波。” “到时,陛下定是要记着这关键的一点。” “这样,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张居正的言语,一针见血。 衍圣公府,之所以成为衍圣公府,是因为孔圣人的存在,而大明朝,立国之初,也是重用士人,认可了孔圣,这就是最根本的国策,是不能更改的。 若是,将衍圣公府,与孔圣人混作一团,这个事情注定是办不成。 朱翊钧点了点头:“朕清楚,不过,张师傅,你是不是也要出些力啊,再怎么说,朕才算是采取了你的意见啊。” 朱翊钧说完之后,一脸玩味地看着张居正。 张居正闻言,苦笑一声:“一切都照大明律办事,臣啊,出不了什么力,陛下,也出不来什么力。” “张师傅说笑了,你不早就出力了,冯大伴远在济南,即便写信给了朝廷的某个官员,但他们,又怎能比得上张师傅呢,若是你没有出手帮助,这京师上下的风声怎会转的如此之快。” “陛下,公道自在人心 ,臣啊,也只是依着公道行事罢了。” 这句话,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朱翊钧面带笑容的看着张居正,也没有追问下去。 张居正在背地里面,确实做了些动作…… ……………… 皇极殿内,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朝会一开始,皇帝陛下便对着百官下了一道让众人震惊的旨意。 风声一直都是冲着衍圣公府去的。 而这第一道旨意,却是说到了朱熹,以及他的后人身上。 ”自朱熹夫子以降,世代崇儒,秉持圣道,其理学之学,上承孔孟,下启后世,使圣学益明……” “今于会之朱氏中择一贤德兼备、学识渊博者为续圣公,主祭孔之大典,继圣道之传承,此人需品行高洁,如翠竹之有节,傲雪之寒梅,清正廉洁,心怀天下。需学识精深,通五经,贯六艺,能解圣人之微言大义,可为天下学子之表率。” 文武百官,听到后,都蒙圈了。 让他们推选举荐一个朱熹后代为续圣公。 哪来的续字啊。 有了续。 那原本的衍圣公呢。 难不成,在京师之中,流传的衍圣公的传闻,不是无的放矢。 朱翊钧也不管众多百官的惊愕。 让张鲸将海瑞上的奏疏,念了出来。 海瑞上的奏疏中,衍圣公就两条罪状,第一条是焚书案,干政,第二条就是兼并土地,对治下佃农的欺压。 等到张鲸将海瑞的奏疏,念完之后。 朱翊钧便俯视百官,而后开口说道:“朕惟,圣道昭彰,为万世之表,孔圣之学,如日月之光,普照华夏。衍圣公之位,向来为崇圣之象征,传承圣德,教化万民,干系重大。然今衍圣公府的后人啊,有辱圣名,致圣道蒙尘,他们办的这些事啊,让朕很是痛心,朕也觉得祭奠孔圣这般大事,不能再交给他们去做了,他们也不配做了……” “思来想去,唯有在先贤的后人中,选择一位,当续圣公,而后,主祭孔大典……” 在皇帝陛下的话讲完之后,张居正率先出列道:“陛下,衍圣公府,传承千年,乃是孔圣人之后,世世代代备受尊崇,太祖高皇帝曾言,仲尼之道,广大悠久,与天地相并,海都御史上这个奏疏,多少有些不合时宜,而陛下,下旨增添续圣公,也多少有些不太妥当啊……” 朱翊钧听到张居正的话后,心里面暗道一声唱双簧吗? 昨日在乾清宫议事的时候,他怎么没有提前通知朕。 难道,双簧的另外一个主角不是自己。 张居正一表态。 很多官员也纷纷附和。 “是啊,陛下,续圣公太草率了,难安天下学子之心啊。” “陛下,若是此时的衍圣公品德不端,陛下可下旨训斥,贬黜,从孔家在择选一位,担任衍圣公,行祭孔大事。” ……………… 而正当风声一面倒的时候。 内阁大学士,张四维蹦了出来,大喝一声:“诸位,且听我一言……” 在张四维这声落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了张四维的身上。 而一直坐在龙椅上的朱翊钧眼前一亮。 双簧的另一个主角出现了。 不过,张四维能唱好吗,这一点,朱翊钧内心是存疑的。 “正如张首辅所说,太祖高皇帝尊崇孔圣,曾言仲尼之道,广大悠久,与天地相并,乃是尊崇圣人之德,尊崇其为天下立心,为生民立命之大道……’” “可如今衍圣公府后人所为,岂是圣人之道……” “焚书干政,扰乱朝廷安宁,此乃乱国之罪……” “兼并土地,欺压佃农,此乃不仁之举……” “如此行径,怎配继续担任祭奠孔圣的大任,这不是辱没了圣人吗?” “陛下此举,乃是拨乱反正,为圣道清理门户,为天下百姓谋福,何来不妥?” 张四维说完之后,附和声几乎没有,而是一瞬间便被淹没在众人的讨伐之中…… “张四维,你休要在此胡言乱语,衍圣公府传承千年,岂是你一言两语就能定其罪的,如今你这般附和,是要陷陛下于不义之地吗。你可知此举会引起多大的动荡……” “张大人,你往日里行事还算稳重,今日怎如此莽撞?这衍圣公府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你未深入探究,便在这里盲目支持陛下,是何居心?莫非是想借此邀功,可你却不顾朝廷大局,不顾圣道传承之根基,实乃大错特错……” 一时间,指责声如潮水般向张四维涌来,整个朝堂仿佛变成了汹涌的怒海。 张四维有些尴尬。 而坐在龙椅上的朱翊钧,也有些尴尬。 这个双簧戏,排的是不是太草率了,若是海瑞在,效果定是不一样的,他转头看向张居正,自己这个老师,可是老狐狸啊,他难道给朕玩当面一套,背地里一套的戏码。 也不对。 这个对他没有一点好处。 甚至对他呕心沥血的新政,也没有一点好处…… 在面临,诸多的指责。波涛汹涌中心的张四维,却没有一点慌张,这跟他的性格,很不符合。 在面对诋毁声的时候,张四维大喝一声:“孔圣人是孔圣人,衍圣公是衍圣公,我大明依然尊崇孔孟之道,但,这个衍圣公若是存在下去,只会给孔圣人抹黑……” 说完之后,张四维面前朱翊钧,躬身说道:“陛下,您的良苦用心,这些俗人是不会懂得,将冯公公调查出来的事情,告知诸位吧……” 第372章 龙吟虎啸声 而坐在龙椅上的朱翊钧听到张四维的这句话后,一下子明白了。 原来在这里等着自己呢。 也该自己这个主角上场了。 张四维的大喝声后,征讨他的官员们,也都停下了输出,各个看向了坐在龙椅上的皇帝陛下。 衍圣公府,还有事呢。 事大不大啊。 刚刚自己骂张四维的时候,没有把话说的那么绝对吧。 这风头变得太快了吧,内阁首辅张居正出来搭台,他们才这么兴奋的啊。 而朱翊钧高声说道:“朕本良善之人,常以慈悲为怀,心怀天下苍生……先帝尝对朕言:“过为他人虑者,亦伤自身矣。”朕初时未悟,今日,方知此中深意……” “诸位爱卿,也都清楚,焚书一案,隐射朝廷新政,兹事体大,朕让海瑞,冯保一同前去调查。” “从重从严处理,可在调查的过程中,调查到了衍圣公府。” “越是调查,便越是触目惊心。” “朕以为,孔圣者,乃圣道之尊,其德如渊,其义如岳,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圣学所及,泽被万世……” “在人心,在天理,在千秋之传颂,士林之北斗,无可撼动。 “衍圣公府,虽为圣裔传承之所,却终是尘世之府第,受爵于朝廷,行世于人间。今衍圣公府之不肖者,行悖逆之事,犯国法,乱朝纲,此乃其自身之罪愆,实与孔圣之圣德无关……“ “朕不忍见因彼等之过,而使孔圣之令名蒙尘,使士林之信仰动摇。” “朕让百官推举续圣公,也是一番良苦用心啊……” “既然,诸位爱卿,都不理解,都觉得朕的旨意,是随心,既然,张爱卿提及,朕也隐瞒不了了。” “在冯保的密信,公开之前,朕要把话说在前面,天大的罪恶,乃衍圣公府之人,而尊孔圣之学如初,二者泾渭分明,不容丝毫混淆牵扯,以免影响先贤圣师的声誉……” 朱翊钧说完之后,皇极殿中,鸦雀无声,各个思绪万千。 这…… 这陛下一番长篇大论。 难不成衍圣公府,真的罪恶滔天。 而随着,朱翊钧挥了挥手,张鲸也拿出了冯保呈送上来的密信,当众诵读起来。 “其一,隐射朝政、主谋焚书之罪。衍圣公府于山东之地,竟主导焚书一案,此乃大逆之举,彼等焚书,意在乱我新政,惑我民心,其心险恶,其罪当诛,实乃乱国之根由也……” “其二,私藏前朝圣旨、官服官冕之罪。朝廷待衍圣公府恩宠有加,然彼等竟私藏前朝圣旨、官服官冕等胡服,此非寻常之举,乃对本朝之公然忤逆,有恋旧朝、逆我朝之嫌疑,亵渎我朝之正统,罪无可恕……” “其三,供奉蒙元皇帝神主牌位之罪。我大明承天受命,为华夏正统,衍圣公府却供奉其神主牌位,此为忘本朝之恩,背圣朝之德,乱我华夏正统之序,此罪大焉……” ……………… “其五,僭越之罪。蟒袍金带,乃皇权象征,唯皇家恩赐方可用之。然衍圣公府竟擅自制作并穿戴,历任衍圣公多有此举,且于见朝廷重臣之时亦着之,此乃对皇家威严之亵渎,对朝廷礼制之践踏,其僭越之态,当受重惩……” “其六,兼并土地之罪。祭田之设,本有定数,二千顷以为祭祀之需。然衍圣公府肆意兼并,已逾三千顷,犹有过之。土地者,百姓安身立命之根本,彼等如此贪婪,致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此乃不仁之举,与圣道背驰,天理难容……” “其七,结党营私之罪。衍圣公府凭借其尊崇地位,暗中与朝中部分官员结党。他们相互勾结,互通声气,或在官员任免上施加影响,任人唯亲,或在朝廷决策之时,为其私利而扰乱朝政,使朝廷政令难以公正施行,破坏朝廷清明之风气,危害社稷之稳定……” “以上罪过,铁证如山……” 洋洋洒洒,七宗大罪。 说的满朝官员们,各个都把脖子给缩了起来。 就最后一条结党营私。 很多人都跑不掉。 当然,也不是真的结党,可衍圣公府跟朝中的很多官员,确实有联系,张居正都是其中之一。 “哎,朕真的不想将这些罪状公之于众,但,迫于诸位爱卿,朕不得不公布了,朕不能让知道真相的张爱卿受委屈,也不能让孔圣人的圣德受到玷污……” “原本,朕只是想增加一个续圣公,担祭孔之责,念及,孔圣人之圣德,也怕有心之人将衍圣公府的所作所为,与孔圣人连接在一起,便只想着夺了他们祭孔的大任。” “可衍圣公府的罪状被诸位爱卿所迫,只能公之于众,但公之于众之后呢,便不能息事宁人,涉及到了国法,社稷的根本……” “朕两难矣……” 朱翊钧说着摇了摇头,真的很为难。 这一刻,朱翊钧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刚刚蹦跶最凶的官员们身上。 朕本来想替圣人兜着点。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你们不愿意啊,闹得真相公布与众,你们说,咋整。 满朝的文武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这个时候,张四维却悄悄地退回到了班列之中。 他地戏码唱完了。 “什么僭越,隐射朝政,私藏前朝圣旨,供奉前朝皇帝神主牌位,甚至是结党营私,朕都不在乎,朕最为痛心地一点是,他们兼并土地之后,对佃农,苛刻地紧啊……” “你们想着是罪不容赦地,朕不在乎,朕只在乎我大明朝地百姓,这个衍圣公府,这个衍圣公,不,往上数代衍圣公,他们辜负了圣人的教诲,他们已经成了狼子野心之辈。” “朕,很痛心……” “朕在问一遍,该如何处理?” 朱翊钧是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愤怒,可能是迫于帝王威严震慑,很多官员,竟然隐隐听到在陛下话音落后,在大殿之中,有着一阵龙吟虎啸声……震的众人,更是不敢说话。 满朝的文武,都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皇帝陛下。 他是真的愤怒了。 而张居正再次出列。 “陛下息怒,衍圣公所作所为实在背负不了一个“圣”字。臣不明情况,刚刚群情激愤的百官也不明情况,才会开口替他们开脱。陛下今欲妥善处理此事,臣身为内阁首辅,不得不言……” “臣以为,陛下欲封续圣公之举,实乃英明之策,既已如此,世间无二圣,衍圣公府既已犯下滔天重罪,便不应再存于世……” “续圣公之设,应仅为一职务,不可世袭罔替,如此可保此位者常为贤德之人,不负圣道传承之重责……” “若日后续圣公之人有违法度、有违圣德之举,再另行商议,或可转交给孔家其他贤良支脉,或于其他圣贤后代中择选,全凭其德才与功绩,以合圣心,以安天下……” “陛下,衍圣公府之罪,罪在其心术不正、行为不端,当依法严惩,以正国法,以平民愤。其府中财产,除合理之祭田等保留以供祭祀孔圣之需外,其余非法所得,皆应充公,用于安抚被其欺压之百姓、兴办地方之学等利民之事……” “如此,既可维护圣道之纯净,又可彰显陛下公正严明之治,使天下归心,士林信服……” 第373章 我心光明 最终,废除衍圣公爵位的话,还是张居正说出来的。 不过,他自己在前面也找补了一些。 不可有二圣。 张居正的话音落后。 皇极殿中,竟出奇的寂静。 所有的官员都在观望,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多言,当然,他们更多还是在迷惑中,怎么说着说着,就要废除衍圣公了。 局势是怎么发展到如今了。 按照皇帝陛下的说法,他本想着冷处理,只拿掉衍圣公的尊孔重任,对其中原因,只说了一件焚书案。 可现在,被满朝文武逼着,不得不将真相公之于众。 真相出来了。 圣府,也配不上圣字了。 而张居正这个首辅,转变的更快。 以后要选出来。 你能当圣公,我也能当,只要名声好。 这,这听起来,多少有些动心啊。 朝廷上下还是有很多官员不自知,都觉得自己道德标准高,清流自居。 议论新政的时候,硬骨头,死脑筋,都早就被被罢黜在朝堂之外。 朱翊钧听了张居正的话,微微点头,眼神中的愤怒稍减,却仍有一丝忧虑。、 他知道这场双簧戏的主角已经变成了自己。 “张爱卿之言,甚合朕意。只是衍圣公府在天下士林之中威望颇高,若处置不当,恐生变数啊。” 张居正神色凝重:“陛下所虑极是。然衍圣公府既已犯下如此重罪,若不严惩,何以服众,臣不明真相,还想给衍圣公府开脱,臣的罪过,臣以为,可先令都察院、大理寺,刑部联合彻查衍圣公府,将罪证一一罗列清楚,昭示天下。同时,选派德高望重之官员前往各地孔庙、学府,向士子们阐明真相,以正视听。” “嗯,张爱卿此计甚好。”朱翊钧目光扫视朝堂,“哪位爱卿愿担此重任,前往各地宣旨,解释此事?” 朝堂上一片寂静,众人都知此事棘手,稍有不慎便会得罪士林,惹来一身麻烦。这时,张四维再次蹦了出来:“陛下,臣愿前往。臣以为,此事需以圣道之说为引,以国法为据,方可让士子们理解陛下之苦心。” 朱翊钧点头:“张爱卿忠心可嘉,朕心甚慰。此事便交予你,需尽快动身,莫要让流言蜚语滋生。” “遵旨。”张四维领命后退回班列。 皇极殿中的官员都惊呆了。 啥时候。 大明朝办事效率有那么高了。 这一会工夫,就要安排调查,安排废除衍圣公府的爵位了。 不过,朝堂之上对此事还有异议的官员在这个时候,也根本就没有什么妥当的言词。 刚刚首辅大人,是不同意增添续圣公,可在听完冯保的密信之后,立马就转变了态度……人家多聪明,怪不得当首辅…… 首辅刚刚带着头反对,这些人才跟跟上,可此时,首辅大人变了,让前面一帮人,手足无措………… 朱翊钧坐在龙椅上,俯视众臣:“朕会下旨,让海爱卿,彻查衍圣公府的罪行,择礼部主事,前往朱公后代所在长兴,会之等地,替朝廷选出续圣公人选,而后将名单交与内阁,督察员公议,事情要办在前面,吕尚书前两日,给朕上了请辞的奏疏,朕,准了。” “张四维……” “臣在。” “礼部尚书的担子,你担着,旨意下午便发。” 张四维听到朱翊钧的话后,赶忙磕头谢恩,他在进入内阁的时候,还只是一个户部的侍郎,现在成了尚书,原则上已经不比张居正等人低上一头了。 “起来吧。” “谢陛下。” “这件事情,你物色人选前往。” “是,陛下。” 皇极殿中的所有官员,看到这一幕,心里面都是怪怪的,都感觉到自己像是钻进了一个套…… …………………… 济南城,锦衣卫的秘密据点中,大明最尊贵的衍圣公孔尚贤关押地点。 原先的秘密据点,现在也不是秘密了,因为看守的人太多了,现在济南的官员们,大多数人都清楚衍圣公被关在那里,不过,他们可不会给衍圣公求情,因为在焚书案上面,他们本身是有责任的,可现在朝廷抓到了大鱼,他们只要协助朝廷办好这件事情, 身上的锅 而冯保也经常来到这个地方,审问孔尚贤。 孔尚贤居住的房间,很是简陋,除了一张桌,一张椅子之外,一个板子床之外,再无他物。 他已经被关了一个月了。 在这期间,他并没有受到严刑逼供,比之一月前只是消瘦了些,疲惫了些。 刚开始的时候,孔尚贤心里面没底,多少有些畏惧。 被关的日子久了,他也反应过来了,自己的身份在这里摆着呢,焚书案自己根本就不知情,自己不认,他们也不敢严刑逼供自己,时间拖得久了,自己家老祖宗的徒子徒孙们,肯定会想办法拯救自己,到时候朝野轰动,震动天下…… 什么东厂,锦衣卫,都要为他们的无礼,而付出惨重的代价…… 想通这些后,孔尚贤也既来之则安之了,安安心心的过着自己的苦日子,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有些庆幸,有机会体验一番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的生活。 平日里面,可没有什么机会过苦日子的,此时的孔尚贤却不知道,以后的苦日子正等着他呢。 孔尚贤坐在简陋的椅子上,正想着外面已经天翻地覆的景象。 正当这个时候,冯保慢悠悠地走进关押孔尚贤的房间,身后跟着几个锦衣卫。 孔尚贤看到冯保进来,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愤怒,也有一丝不屑…… “孔尚贤,在这里住的还习惯吗,他们没有亏待你吧。”冯保眯着眼睛,打量着这位曾经尊贵无比的衍圣公。 孔尚贤坐在椅子上,也没有起身,他只是冷哼一声:“心中坦荡,身在牢狱,亦如飞鸟翔于苍穹,虽有樊篱之困,但终有一日,会突破困境。” “孔尚贤啊,我啊,就喜欢你们这些读书人,陛下有旨,命我等彻查衍圣公府之罪。你休要狡辩,若如实招来,或可从轻发落。” “我孔家世代尊圣,为天下表率,岂是你们能随意污蔑的?” 冯保冷笑:“表率?哼,那焚书案你如何解释?还有你衍圣公府这些年暗中的勾当,别以为能瞒天过海。” 实际上,很多事情这个孔尚贤并不知情,他们是一个庞大的家族,但核心的点,他却都知道,比如说,元朝的圣旨,朝廷的礼服,这些他都知道。 孔尚贤沉默了片刻:“那焚书案与我无关,定是有人陷害。至于其他,不过是欲加之词。” 冯保脸上一直带着笑容:“有无干系,不是你说了算。而是我们说的算,我也清楚你现在心里面在想什么,不过,也提醒你一句,不要多想了,衍圣公府藏污纳垢,在士林间的名声,一落千丈,就如你刚刚所说的那般,亦如飞鸟翔于苍穹,可飞鸟的翅膀没了,他还怎么翔于苍穹呢?” 听着冯保的话,这个时候的孔尚贤才有了些许的慌乱,但也很快强自镇定下来:“莫要在这里胡说,孔家,是不会倒的,若是我衍圣公府倒了,那先贤圣人,至于何地……” …………………… 真的很抱歉,各位大大,前天下午三点,再工厂里面我被公司人事抓走,没有事先通知,让我一点准备都没有,直接去了酒店,三天两夜培训班,早上七点起来,全程手机被没收,一直听课,晚上十点多结束,还他妈要写总结。 这个课程上的,我世界观都崩塌了,那些老师,根本就没有文化,说的都是错的,可我们老总就是相信…… 今天下午的时候,听课算是尾声了,上课的时候,也能拿手机了,这一章是用手机赶出来的,主要是给书友们说一说。 哎,这三天欠了六章,未来一周,老李一定补上。 现在还在上课中。 书友们,有没有人的职业是这种讲师啊……能告诉我,这帮人到底从哪里来的…… 第374章 太祖爷的许诺 面对此时仍在嘴硬的孔尚贤,冯保倒也沉得住气,他看着孔尚贤轻声道:“你们啊,就是嘴硬,你不认罪,有地方让你认罪,衍圣公啊,劳烦您,跟我们出趟远门……” “去,去哪里,我哪里也不去,上一次被锦衣卫的人给哄骗而来,这一次,哼,由不得你们。”孔尚贤赶忙说道。 听着孔尚贤这么天真的话,冯保笑了。 “由不得我们,还是由不得你啊,绑起来,扔在车上去。”冯保说完之后,便转身离开。 而后面跟着的锦衣卫一拥而上,孔尚贤开始挣扎,反抗,但其作用微乎其微,被绑的严严实实,而后,就被四名锦衣卫抬着,扔到了一辆马车上。 在这个过程中,孔尚贤再也保持不住读书人的体面了,他一边叫骂,一边喊冤,锦衣卫听的耳烦,便上了马车,粗鲁的给孔尚贤塞进去一块破布。 随后,马车便在数百名锦衣卫的押送下,前往他的老家,他出生的地方,衍圣公府。 衍圣公府,也就是孔府,被称作天下第一府。是孔子嫡系长期居住的府邸,也是官衙与内宅合一的典型建筑。 其始建于宋仁宗宝元元年,明洪武十年太祖高皇帝朱元璋下令重建于现在的地址。孔府现占地二百六十余亩,分东、中、西三路布局,有厅、堂、楼、房四百六十三间,九进院落,这么辉煌的宅子,孔子可是一天也没有住过。 而此时,衍圣公府,再也没有朝圣的学子,只有戒严的兵士,再半个月前,巡抚衙门接朝廷旨意,将衍圣公府只搜不抄家,只进不出。 偌大的孔府外,布置着济南卫所三千多名士兵。 而在这围困的半个月时间内,朝廷也选出了续圣公的人选朱一儒,年纪不过四十,在隆庆年间与自己的弟弟朱一隆是同榜进士,不过,他与他的弟弟,都未曾出仕,中了进士后,也是回到了自己的老家,浙江长兴。 礼部的官员到了浙江后,选出了十个候选人,并将他们的个人履历,八百里快马加鞭送往北京城。 朱一儒,朱一隆两人都上了榜,在都察院,内阁的公推,朱一儒被推举为了续圣公。 朱翊钧下旨册封,朱一儒接旨入京面圣,在乾清宫中,与帝相聊甚欢,过了最终的面试,而后,便在数百名士兵的保护下,带着家眷前往曲阜。 对。 他不仅成了续圣公。 他还占了孔府三分之一的院子。 家眷都要搬到那里居住。 随后,朝廷昭告天下,将续圣公的人选公布。 实际上在一个月前,朝会结束之后,朝廷就开始造势了,他们先是将衍圣公府的罪证公之于众,而后,便是从不同层面,否定孔家。 不同层面的舆论攻势。 当然,消息都是在朝廷的几个重要地方开展的。 贫民百姓的角度,衍圣公府倒了,跟他们没有一点关系,他们根本就不关注这些事情。 读书人的视角,认为衍圣公府此时的人,确实德行不佳,在去祭奠圣人,便是辱没了圣人。 当然,也是面对了几股反对的浪潮声,但国家机器在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会毫不犹豫地碾压过去。 很多秀才,举人都因此获罪,流放千里。 之所以,遇到的反对声音,不足以达到孔尚贤料想的翻天覆地。 是因为朝廷在张居正等人的策划下,是有着严密的策略。 在否定孔家的同时,又在无形的抬高孔圣。 宣扬的就是,圣人跟此时的孔家人,并无关系,朝廷本无意废除衍圣公,但却怕这些不肖子孙,玷污了孔圣的声誉,朝廷废除了衍圣公府,照样尊孔,照样尊圣,只不过换个人去代表祭奠,朱文公的后人,去祭奠孔圣,也是传承吗。 看似强硬,实际是柔和的方式。 而朱翊钧一直从不同角度,观察着这件事情的进展,对张居正的统筹能力,又高看了一眼。 这边续圣公马上就要到曲阜了,孔家这边也要面临最终的审判了。 孔尚贤被押送到了自己的老家。 曲阜。 海瑞带着山东巡抚,布政使,按察使等诸多官员,先是在孔庙祭拜圣人,而后,将他不肖子孙办的事情,一五一十的给圣人说了。 实际上,海瑞在之前是反对废除衍圣公府的。 可他是主导调查的,在调查的过程中,他越发的愤怒。 他们对于普通老百姓的伤害,罄竹难书。 祭田地佃农们,就是他们的牛马,不,比牛马还要卑贱。 而冯保所对他说的其他罪证,也在对孔府的搜查中一一得到证实。 在孔庙告祭圣人的仪式结束后,海瑞一出门,便看到了从济南赶来的冯保。 “时间到了,可以开始了,不然,抄完之后,就到晚上了。” 海瑞听到冯保的话后,只是点了点头,而后带着众多官员,前往衍圣公府。 这个时候的被绑着的孔尚贤已经站在了衍圣公府的门外,他抬头看着被兵士紧密看守的大门,脑瓜子嗡嗡的。 这都那么长时间了。 老祖的徒子徒孙们,这么不给力吗? 正在此时,一块金色的匾额,被数名锦衣卫抬了过来,上面三个大字,续圣公。 看到这块匾额。 孔尚贤急躁了起来。 想要说什么,但嘴巴却被堵着,什么也说不出来。 而站在一旁的锦衣卫指挥使张国之,在一旁杀人诛心的说道:“衍圣公啊,您好好看着你们孔府的匾额,待会就要被摘下来了,瞧瞧那块续圣公的匾,是皇帝陛下御笔亲书,以后啊,这座孔府,再也不属于你了。” “也是冯公公心善,专门把你带过来,看上一看,不留遗憾……” 听着张国之的话,孔尚贤越发的激动,他瞪着眼睛,恶狠狠的看着张国之。 张国之是山东人,他对于这个地位崇高的衍圣公,在之前还是有些畏惧的,可随着局势的发展,还有锦衣卫内部的调查,对其的畏惧,越来越少,原来带着圣的人,也不会是圣人…… 而张国之看着着急的孔尚贤,上前一步,将他嘴中的破布,拔了出来。 “我要见皇帝陛下。” “我们家族的恩宠,是太祖皇帝给的。” “他怎敢轻易更改……” “他们开国之时,我们也是功臣……” 听完孔尚贤的话后,张国之便将破布扔给了一个手下,而那手下立马上前,又给塞住了,不过,这次费了些手脚…… 第375章 千年的传承 孔尚贤正在挣扎的时候。 海瑞带着众人从孔庙赶来,他的目光扫过被绑着的孔尚贤,微微皱眉,而孔尚贤看到海瑞,仿佛是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记得,在一个多月前,因为自己被羁押,海瑞与冯保曾经爆发过争执。 他应该是向着我们孔家的。 孔尚贤挣扎的更为激烈。 身后两旁锦衣卫都有些控制不住了。 而海瑞看着这一幕,停下了脚步,他对着身后的张国之道:“听听他说什么?” 张国之看了一眼海瑞身后的大批官员,害怕孔尚贤说出一些大逆不道的话,当下试着询问道:“都御史,孔尚贤刚刚大放厥词,现在……” “以国法行事,大放厥词,也扰乱不了人心……” 张国之知道自己说服不了海瑞,当下,只能再次将孔尚贤嘴中的破布取下。 刚能说话,孔尚贤便迫不及待地说道:“海大人,救我衍圣公府……” 而海瑞轻声道:“你们的罪行,谁也救不了,我此来,便是抄家的。” 听着海瑞的话,孔尚贤大惊失色,他有些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什么时候。 自己备受尊崇的家族,一转眼间,便人人喊打了。 他愣神片刻,朝着海瑞吼道:“海大人,你这是助纣为虐!我孔家何冤之有?太祖皇帝钦赐的恩宠,岂是你们能随意剥夺的?这续圣公又是何道理?朝廷此举毫无法理,完全是自欺欺人!天下读书人不会相信,孔圣在天有灵也不会认可!” 海瑞脸色一沉,目光如炬地盯着孔尚贤:“孔尚贤,你休要狡辩!你们孔家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对百姓的压榨,对圣名的亵渎,桩桩件件都铁证如山。你们早已不配为衍圣公,你们辜负了朝廷的信任,玷污了圣人的声誉。你们在祭田上对佃农的残酷,那是圣人所倡导的仁吗?你们暗中的勾当,是圣人所教导的义吗?你们藏污纳垢,还有何颜面提及圣人?” 孔尚贤涨红了脸,还欲争辩:“我们孔家千年传承,为天下表率……你说的那些事情,都是强加其身,史书不会放过你们,你们都将是罪人……” 海瑞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话:“表率?你们享受着朝廷的恩赏,却行着鱼肉百姓之事,何来表率。” 正在孔尚贤说话的时候,冯保也带着随从走了过来。 “大明开国建元洪武之时,是你们的魏国公,什么中山王,亲自上班来请我们的,若不是,看着你们高皇帝的诚意,我们家族,弄不好早就随帝北上辽东,到那时,圣人教统在北,太祖怎能如此轻易得了天下……” “你们这是过河拆桥……” “过河拆桥……” 一旁的冯保听到这话,控制不住的笑出了声:“孔尚贤啊,你还以为你能翻了这天,别说是你,即便是你家圣人还在世,也翻不了我大明朝的天,一个小小的鲁国都玩不转,还想着在大明朝有一席之地吗?还有,你怎么知道,你要去辽东呢……” 冯保的话,有些露骨,甚至有些贬低了圣人。 站在海瑞身后的那些官员们 ,也都很是默契的低下头去。 听到自己要被流放辽东,孔尚贤瞪大了眼睛,眼中满是惊恐与愤怒:“你们……你们这是要赶尽杀绝!” “没有,哪里来的赶尽杀绝,你们嫡系这脉流放辽东,旁支只是没收田产,这也是陛下的仁慈之心啊,瞧着你现在这副样子,想必也不会谢恩的,张国之……让他跪下谢恩。”冯保笑着说道。 张国之领命,上前便是两脚,直接将孔尚贤踹倒在地。 到了这个时候,孔尚贤还算是有些血性,他想要挣扎起身,可身后的两名锦衣卫却死死的压着他。 看着这幕闹剧,海瑞也不再理会,转身面向众人:“开始吧。”说完,他大手一挥,早就准备好的兵士们,一拥而入衍圣公府。 而随后,众多官员在海瑞的带领下,便朝着衍圣公府走去,只留下孔尚贤在原地,眼神空洞,如坠深渊。 士兵们迅速行动,开始在衍圣公府内外忙碌起来。 一些百姓听闻消息,也在远处围观。 而衍圣公府内那些曾经的奢华之物,正被一件件清查、登记,这座曾经象征着无上荣耀的府邸,如今在风雨中摇摇欲坠,即将迎来它应有的结局。 海瑞面色凝重地踏入衍圣公府,眼前之景宛如一座古老而辉煌的宫殿。 朱红的廊柱上雕龙画凤,每一片金箔都在阳光下闪耀着尊贵的光芒,仿佛在诉说着千年世家的传奇,飞檐斗拱上的脊兽栩栩如生,似在守护着这座府邸的威严。 士兵们迅速而有序地散开,开始全面查抄。 在外面找到的都是金银绫罗,虽然数量庞大,但却算不上什么违禁品。 因为对孔府的搜查,早在半个月前就开始了,海瑞等一行官员,在锦衣卫的带领下,直接到了孔家隐蔽的暗室中。 这是祭堂,还真的有元朝历来皇帝的牌位,不过,是他们原先的供奉的,还是锦衣卫放进去的,就不得而知了。 官员们看到这些元朝皇帝的牌位,各个脸色铁青。 海瑞握紧拳头,直接下令:“将这些全部收罗起来,送往山东各处官学,让那些学子们,看一看,孔家为何会落的今日结局,传阅一遍后,直接砸了……” 张国之领命,让手下将这些牌位全部装进了麻袋中。 而拥有四百多间房屋的孔府,暗室可不止这一处,诸多惊人的违禁物品也都是在这些暗室内找到的。 一箱箱被精心藏匿的物件被抬出,其中有蒙元的圣旨,那泛黄的绢帛上,岁月侵蚀的痕迹可不是现在能造假的,还有蒙元的官服,祭服…… 而明朝的蟒袍金带,原本他们不应该受用的,也都在。 这些违禁品被一一摆在院子里,在阳光下散发着一种复杂而沉重的气息,宛如一部史书被翻开,将衍圣公府隐藏在黑暗中的真相,全部显现出来…… 孔府上下男女被分别安置在了两个院子中,在抄家的时候,男丁也全被赶到了大院中,他们看着原本属于自己家的财物,违禁物被一箱箱搬了出来,他们面如死灰,成年男子都知道,这不是演戏,家族的荣耀即将在这些铁证面前化为乌有…… 他们这一代人,终究没有保住这份延续千年的传承…… 第376章 失落感 孔府,怎么说也是千年的世家,其底蕴深不可测。 名人字画,瓷器古玩,金银珠宝数不胜数……朝廷抄家的兵丁,满满当当的装了十辆大车,而这些东西,全部交给了锦衣卫,押送入京。 而孔尚贤这个昔日的衍圣公,没有机会在进北京城了,他要从登州坐船走海路前往辽东,其嫡系家族共一百三十五人,全部都坐着这艘大船前往辽东金州卫。 海瑞留在了曲阜,一来迎接新“上任”的续圣公,二来,便是将所有的祭田妥善处理了。 新上任的续圣公朱一儒,只能居住孔府三分之一的住宅区,其他的三分之二,要成立山东最大的官学,这也是张居正想出来的一种策略。 孔家倒了,朝廷吃肉,给士林读书人,也留了口汤。 而续圣公是“上任”,以后,就不会存在世袭了,只要续圣公本人不议政,不犯律法,可以保证他的终身制。 但,在他去世之后,朝廷便要再次推举新的人选,这一次,因为要倒孔家,所以搬出来了朱熹后代。 以后,只要是读书人,不管你没有功名,只要在民间有名声,都有机会当上这个续圣公,拥有代天子祭奠孔圣人的荣耀,当然,戴罪之身的衍圣公家族本家是没有这个机会的。 而续圣公本人因为要代替天子祭奠孔圣,就不能有什么田产了,府中的佣人,护卫都是朝廷的人,朝廷派发工筹,有定员,衍圣公本人也可从朝廷领取俸禄,二品大员的年俸,每年祭奠孔圣的大典走礼部的账。 这也是为了避免遇到一个活得时间老长的人,当这个续圣公,仗着身份地位,兼并土地,敛财等举…… 一些他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名人字画,在孔府找出来了,冯保一入京,便挑选了十几幅最为珍贵的入了宫,前往乾清宫。 冯保走在最前面,步伐很快,身后十六个小太监紧紧跟随,每个人手中都捧着一幅字画。 而此时的乾清宫中。 朱翊钧还在看着考成总述。 自从,新政推行以来,朱翊钧悠闲好日子,也算是到头了。 对于皇帝陛下来说,废除衍圣公这件事情,看起来大,实际上却很小,在整场风波中,朱翊钧除了朝会的时候,演了一场戏,公选续圣公的时候,制定了一些规则之外,便再也没有做其他的事情。 很多麻烦事,都是张居正为中心的内阁解决的。 他还是把自己大量的精力,放到了新政上来。 而正当朱翊钧看的入神时,宫侍来报,冯保求见。 听到冯保的名字后,朱翊钧放下了手中的卷宗,他回头看了一眼张鲸:“按照日程,应该是明日才能到啊……” 张鲸闻言,笑着说道:“想来冯公公是太过思念陛下,星夜赶路了。” 张鲸这句话说的倒是不假,冯保知道皇帝陛下喜欢字画,从孔家找到的珍品,能让陛下高兴,所以,冯保就只让装满字画的大车星夜赶路,而那些汝瓷古玩,陛下也不喜欢,押送的车走的也不能太快,他便让锦衣卫指挥使张国之在后面压阵,自己先行了一步,而且,一路之上,除了吃饭,出恭,几乎没有停下来。 “快,让冯大伴进来。” “是,陛下。”这宫侍得到命令后,便快步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冯保便孤身一人进入乾清宫,而那十几名手捧字画的太监们在乾清宫外等候传召。 冯保的脚程很快,他先是看了一眼皇帝陛下。 十五六岁的少年,一个月,便是一个样子,冯保离开北京的时候,还是秋季,现在已经立冬,皇帝陛下变得更加英武了些,不过,陛下的眼神中有些疲惫,想来少年天子,在这两个月的时间内,也承受了诸多的压力吧。 朱翊钧看到冯保之后,从龙椅上站起身来。 “奴婢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翊钧快步走下玉阶,走到跪倒的冯保身边,亲自将其搀扶起来:“大伴,此行辛苦了。” 说话的口气,极其诚恳。 而站在一旁的张鲸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在冯保离开京师的这小两个月的时间中,他张鲸的日子,过的可真是煎熬啊,陛下像是有意的调教自己,经常交给自己差事办,并且跟考试一样,到点提问,陛下不满意,便让他跪在下面,动辄半个时辰,一个时辰的。 可现在,陛下对冯保这般尊敬,他又成了皇帝陛下亲密无间的大伴,而自己,好像又要慢慢变成那个东宫陪在皇帝陛下身边的小跟班了…… 这让张鲸有着深深的失落感。 “能为陛下办差,是奴婢的福气,怎敢言其辛苦,陛下,奴婢幸不辱命,废除了衍圣公,山东士林也重新整肃了一番,他们以后,再也不敢赶出焚书案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了。” 冯保在山东这么长时间,也不是一直调查衍圣公府,针对山东士林,官学群体,他也动用了很多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这场焚书案,看似是恶心了朝廷的新政,皇帝陛下,但,真正付出代价的是整个山东学子。 官学所拨的银子,被冯保暗示削减四成之多,每个地区官学的招录人数,也下降了两成…… 这些事情,朱翊钧是知道的,不过,他也默认了,只想着过个两年,让他们恢复正常。 “差事办的好啊,海爱卿,可是气的不轻,能让他如此的,也就只有大伴你了。”朱翊钧笑着说道。 “海都御史,走的是正道,而奴婢走的也不是邪路,都是为朝廷办事,他不应该生气的。”冯保恭敬回复道。 听着冯保的解释,朱翊钧又是笑了笑。 “陛下,这次在孔府抄家,收获极丰,金银俗物,暂且不提,就名人字画,古玩瓷器,珠宝翡翠便装了九辆大车……” 听到冯保的这话,朱翊钧明显一愣神,他得到的报告是装了十大车 啊,这还是冯保给自己的密信上说的,怎么,冯保面陈的时候,却只说了九大车……难不成老毛病犯了,另外一车直接拉回老家了。 当然,冯保并没有想中饱私囊,他说了九大车,是在宫里面办差那么多年,养成的习惯,十取一吗,一时半会,改不回来的。 “九辆大车,大伴在给朕的密信上所说的可是十辆大车啊,是写错了,还是说错了。”朱翊钧脸上的笑容并没有消退。 贪了些就贪了吧,不能只让马儿跑,不让马儿吃草呢…… “陛下,奴婢口误,口误,是十辆大车,押送字画的一辆,先随着奴婢入了京,其余的九辆在张指挥的押送下,明日应该能入京师。” “对了陛下,这次奴婢在孔府搜出了不少的珍品,挑选一番之后,带入宫中,让陛下预览一番,想必,陛下的宝印,也许久未用了……” 朱翊钧一听到冯保的话,便来了精神:“何在……” 第377章 洛神赋图 冯保在得到皇帝陛下的允许之后,让宫外守候的那些小太监进入了乾清宫,又让众人搬来了一张长桌。 朱翊钧站在长桌前,等待着赏画,张鲸也有了用武之地,端着一个木盘,上面摆放着形态各异,皇帝陛下珍藏的宝贝印章。 而冯保先是从第一个太监手中,接过他手中的画卷,画分三卷,冯保先是打开第一卷放置在长桌上,缓缓打开。 而站在旁边的朱翊钧,只看一个开头,便被吸引住了目光。 随着画卷的展开。 朱翊钧脱口而出:“洛神赋图,这是临摹版本,还是顾恺之的真迹。” 冯保将第一卷完整展开后,看向朱翊钧,笑着说道:“陛下,奴婢觉得八成是真迹,不过,即便不是真迹,也比宫里面那副宋摹本的要珍贵许多,纸张,颜料,都是唐朝前难的工艺……陛下用了章,那他便有十足的把握,是真迹无疑了。“ 而这个时候的朱翊钧,也听不下去冯保对自己说的话了,他附身在长桌上,细细的打量着这副画。 洛神赋图传为东晋顾恺之的画作,是根据曹植的洛神赋而创作的。 超古代版本,人神情未了,或者,也可以说成是,叔嫂情未了…… 在前世的时候,朱翊钧在网上看到的是网络上的图片,而在此时,那副图片的真迹,也就是宋代临摹本,到了自己的手中,初时,他爱不释手,珍贵的紧,那几日,天天想着,盖什么印章较为合适,到现在,心里面都没有一个 即便是宋代的摹本,那也是非常非常珍贵的。 没成想,他竟然能够见到顾恺之原画作真迹……即便只有八成的把握。 在历史上,顾恺之画没有画这副画,都是传说啊。 “张鲸啊,去,去把朕的那个洛神赋图找来,朕对比一番。” “是,陛下。”张鲸闻言,便将手中的木盘交给了身后的人,自己离开了乾清宫,去拿另外一副洛神赋图了。 而朱翊钧在张鲸离开后,还在仔细的看着画。 冯保就站在一旁,安静的等待着,他是字画的名家,研究的很透,但他也拿不准这到底是不是真迹,可即便不是真迹,也是仿品中的佳品,比陛下手中的那副,确实要好上许多。 不一会儿,张鲸抱着宋摹本到了,他将画也平铺到了旁边。 冯保带来的画卷,要比宋摹本宽上两个手掌。 其画中的景象描写,几乎一致。 这本身就是一个故事,曹植遇神女,神女是嫂子。 神女身影,翩若惊鸿,宛若游龙,身影时隐时现,像轻云拢月,浮动飘然,似回风飘雪,远而望之,是神女,走近一看,是大嫂…… 画中的曹植与神女相比,少了脱尘的仙气……可他身后的诸多随从,却要在彰显着曹植在世俗之间拥有着权威,跟神女谈恋爱,也不用像牛郎一样,去干偷衣服这样的下头事…… 整的一幅画,就是相遇,相恋,离别。 相遇的二人,顾盼之间,眉目传情,透露出无尽的缠绵,相恋的二人,互诉衷肠,表达爱意,羡煞舔狗,离别二人,向来缘浅,奈何情深,一人苦苦挽留,一人依依不舍,而后,曹植坐看神女上天…… 冯保再次开口:“陛下,用印吧,这下面可干净的紧了,除了顾恺之的落款印章,再无其他的了……” 朱翊钧听到冯保的话后,站起了身,目光也从这幅画上移开。 “大伴,这可能是真迹啊,朕若是用了印,后世的人,会不会心中编排朕呢。”朱翊钧轻声问道。 在面对清明上河图的时候,朱翊钧毫无压力,因为前面盖印的人,很多。 可眼下这副,除了顾恺之的小印之外,再无他物。 “陛下,虽是珍贵,但不知真假,即便流传后世,后人也不知这幅画到底是真是假,有些传言,这宋摹本,本就是第一个版本,顾恺之根本就没有做出这幅画,陛下若是盖了印章,这副画,便 就真的成了顾恺之的原作了,更何况,陛下是天子,是九州共主,您为朝廷社稷操劳,就这一点爱好,盖个章,加个印,也是顾恺之的福分。”说道这里,冯保略有停顿,他想到了清明上河图的命运,而后又加上一句:“陛下,物以稀为贵,只盖一印,最好,奴婢找来工匠,给您裱续一段,您提一番洛神赋,可为千古佳话……” 朱翊钧听完冯保的话后,不住的点头。 “甚好,甚好,大伴说的有理有据啊……” “就按你说的办。” 说着,朱翊钧朝后摆了摆手。 端着木盘的小太监走上前来,朱翊钧在盘子上,挑了又挑,最后还是选择了大明天子印。 而后,便是果断的在顾恺之的小印旁边盖上了自己的天子印。 盖完之后,朱翊钧只觉得精神气爽。 而后,朱翊钧又看了一会儿后,便让张鲸收了起来。 当然,冯保接下来拿出来的书画,让朱翊钧更是大吃一惊。 女史箴图,同样被传为顾恺之的作品,原有 十二段,在后世仅存九段,也是临摹本,而这一回,冯保从孔家带回来的可是真正的十二段。 真是孔家出品,必为精品。 该画是对西晋张华女史箴一文的生动图解,描绘了古代宫廷妇女的道德规范和行为准则,具有很高的历史价值和艺术价值,其画风古朴典雅,线条流畅自然。 而后世唐代临摹本,收藏于大英博物馆,去他妈的狗屁大英博物馆。 伯远贴,东晋王珣的行书作品,是东晋传下来的唯一存世的行书真迹。因首行有“伯远”二字,遂以帖名。此帖笔力遒劲、态致萧散、妍媚流便,具有典型的王氏书风。 游春图隋朝展子虔的画作,还有能够彰显大唐盛世的步辇图,描绘了唐太宗李世民接见吐蕃使者禄东赞的场景,这副画以宏大的场面、生动的人物形象和细腻的笔触展现了大唐的强盛,以及宫廷的繁华。 朱翊钧是好好的接受了一番文化的熏陶。 而在看这副步辇图的时候,朱翊钧不动声色 的问道:“孔家,除了这些名人字画,珍惜古玩,抄没了多少银子啊……” ”陛下,有百万之巨,不过,因为行程紧张,没有送往京师,这番到京的都是古董……“ 朱翊钧点了点头,而后目光从字画上挪移开来。 “找个信的过的人,在跑一趟,将孔家的这些金银,全部送到京师来,山东布政史衙门啊,就不要截留了……” “这笔银子到了朝廷的手上,也是孔圣为我大明朝做的贡献,不负,我大明朝恩宠了他们孔家两百余年……” 第378章 奇怪的味道 冯保听着朱翊钧的话,不住的点头应是。 衍圣公府在怎么说,也延续了上千年了。 这么多年积累的财富是惊人的。 此次运往京城的都是国宝级别的珍品,金银等物要在后面慢慢跟上。 冯保挑选出来的字画珍品,都得到了朱翊钧的盖章印证。 朱翊钧盖印盖的高兴,一旁的冯保看的也开心。 打大户,带来的喜悦,对于朱翊钧来说,持续了许久。 两百余万两白银押送到了京城,老规矩,一大半交给了户部,一小部分拨到了宫里面。 在孔府白银入京的这日,初雪到了。 户部对接的官员,踩在皑皑白雪上,当真是每一步都是雪花银…… 而天下对于衍圣公事件的讨论,也渐渐平息了。 人吗。 都是要向前看的。 这次衍圣公因焚书案,对抗新政得到了抄家丢爵的下场,也是让天下众多的士族乡绅,真正的体验到了朝廷推行新政的决心。 在地方上的推行,倒是出奇的顺利起来了。 官员们在考成法的约束下,在前车之鉴的警醒下,也不敢在新政的上面,动手脚,玩心眼。 因为,朱翊钧要依靠张居正将新政推行到底。 他开始有意的放权。 虽然皇帝陛下一直关注着进展,但从来不催,也不会去提意见,放手让张居正等人去干。 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来干。 也就是从万历五年冬开始,张居正迎接来了迟到五年的大权在握,真真正正的走到了历史改革的最前沿…… “平静”的日子持续下去。 转眼间,便到了年万历五年的年底。 入秋之时,皇帝下旨,选秀,太监派往天下各州府,到了年底的时候,五千余名十五六岁的妙龄女子,到了北京城,而后,住进了皇宫之中……这些从未离开家门的姑娘们,也在皇宫度过了他们终生难忘的的一个新年。 大明朝皇帝选秀期间,民间符合条件的未婚女子都要参加,这些女子年龄在十三岁到十六岁不等,只要没有嫁人,女子们都需要在家等待专人的筛选,挑中的便成了进宫的秀女。 选中五千人期间,民间不可以举行嫁娶活动,也就是说,民间女子如果有了心上人,必须在这之前出嫁,否则就可能面临和心上人分别的命运。 可谓所爱隔宫墙,一生不可得…… 朱翊钧日理万机,宫中一下子多了那么多女子,也分不了他的心神,他从未去看过,但两宫皇太后可一下子忙碌了起来,几乎每天都要见十几个女子…… 除夕这天,北京城也下起了大雪。 一辆马车在锦衣卫的护送下,在漫天大雪中,从德胜门进入北京。 而车中坐着的人便是海瑞。 衍圣公抄家之后,海瑞便一直留在山东,主持的就是对于孔府祭田的分配。 孔府的祭田,被他分的差不多了,都是交给了原本的佃农耕种,并且,这些祭田保持着他们的特殊性,所征收的赋税,朝廷不取,全部用作发放续圣公的年俸,以及祭孔大典的花费,日后,朝廷不会在专门拨款下来,算是让朝廷丢了一个小包袱。 海瑞的脸上有些许疲惫,他坐在马车之上闭目养神。 一入京,驾马的锦衣卫便对着车中问道:“大人,您是回家,还是先入宫。” 海瑞睁开了眼睛,轻声道:“入宫。” “是,大人。” 马车在锦衣卫的护送下,到了皇宫,海瑞下车,而后朝着宫里面走去。 在乾清宫中的朱翊钧坐在龙椅上。 在他面前摆放着六把燧发枪,他时不时的拿起一把,打量一番。 在他身后,就只有张鲸一人候着,冯保忙着选秀,还要主持司礼监的日常工作,在乾清宫中呆着的时间并不长。 这些枪支是出自通州工厂的。 在焚书案之前,那里就已经开始生产了,四个月过去,这种燧发枪总共生产了六千余支。 按照内部的官吏给的数据,朱翊钧也算了一个小账,这样一把燧发枪的造价已经超过了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一个普通家庭半年的开支了。 有些太贵了。 但朱翊钧也知道,一切都刚刚开始,自己可不能想着省银子。 正在朱翊钧观看燧发枪的时候,一个太监进来禀告,海瑞求见,朱翊钧闻言,赶忙让人把这些燧发枪收下去,免得让海瑞看到,又是一顿说教。 而张鲸从宫外招来了三名太监抱着燧发枪,将其藏了起来之后,朱翊钧才让海瑞进来。 海瑞进入乾清宫,行叩拜之礼后,朱翊钧忙令其起身。 这么长时间没有见。 朱翊钧还真是老想海瑞了。 “海爱卿,此次在山东,辛苦了。孔府祭田之事,朕已知晓,你办得很好,既安了佃农之心,又解了朝廷日后拨款之累。”朱翊钧微笑着说道。 海瑞微微躬身:“陛下圣明,臣不过是遵循圣意,按律而行。衍圣公之事,关乎重大,臣不敢有丝毫懈怠。” 朱翊钧点了点头,而后看着海瑞笑着说道:“朕亦常思之。如今天下,推行新政,亦有圣人仁政之理。衍圣公却因焚书案对抗新政,实非圣人之后应为之举。朕以为,真正的圣人之道,在于顺应时势,利于百姓。” “陛下高见。圣人之学,在于教化万民,使天下有序。新政若能成功,百姓安居乐业,便是对圣人之道的践行。臣在山东,见百姓困于旧制之苦,臣觉得新政推行,如春风化雨,解百姓之难。”海瑞一脸正色。 “爱卿这几个月在外奔波,着实不易。朕欲赏爱卿,爱卿可有想要之物?”朱翊钧关切地看着海瑞。 “陛下,臣无需赏赐。能为陛下分忧,为百姓谋福,是臣之荣幸。只愿新政顺利,社稷安稳。”海瑞拱手道。 “爱卿之心,可昭日月,爱卿可以不要朕的赏赐,但 朕却不能不赏……当年朕为天子之时,爱卿前去应天,朕写了一首词给爱卿,而前些时日,朕啊,突然来了兴致,便大书清正廉洁,四个大字……一直都在乾清宫中,就等着爱卿回来呢,张鲸啊……” “陛下。” “去把那幅字拿出来。” 张鲸闻言,点头应是,而后便进了内殿去取字,可一走到内殿之中,便闻到了一股特别奇怪的味道。 乾清宫中从未有过的味道。 他跟着朱翊钧经常去西苑。 这个味道。 他很熟悉。 火药味…… 张鲸脸色大变,而后,立马走到了放置燧发枪的地方,少了一把…… 第379章 生死一刻 张鲸,脑袋立马成了一团浆糊,他只有一个念头,陛下有危险。 而后他顾不得去拿皇帝陛下赐给海瑞的字了。 他也想不到这把消失的燧发枪,是被那三个太监中的哪一位拿走了。 这些此时都不重要。 他只知道皇帝陛下有危险。 原本,这些枪支中是没有火药的,更没有子弹的,可此时,他闻到了火药味,那是不是证明,这枪中,也有了子弹了。 而此时的朱翊钧还坐在龙椅上,跟着海瑞谈笑风生呢,突然,他注意到了一个从内殿出来太监朝着他走来。 那个太监很奇怪。 他的手在后面背着。 一个太监怎么敢在皇帝陛下面前,将手放在后面呢。 而且,他的眼神充满着,戾气。 朱翊钧立马察觉到了不对劲,而后,手不动声色的放到了御桌上的砚台上…… 那太监绕过了海瑞,海瑞看到了这太监身后拿着的燧发枪,大惊失色,话没有说出口,身体也没有丝毫动作的时候。 朱翊钧抓起砚台狠狠砸向那太监,正中其脑门。 可那太监竟只是晃了晃身子,脸上毫无惧色,反而带着一种决绝的疯狂。 只见他极其潇洒地将背后的枪甩了出来,黑漆漆的枪口瞬间对准了朱翊钧。 七步之外,枪快。 七步之内,枪又准又快。 朱翊钧看着那黑洞洞的枪口,脑子里嗡的一声,只有一个想法:完辣……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费心制造出来的燧发枪,打出的第一枪要杀的竟是自己。 此刻他与那太监相距不过七步,他深知,即便自己身手敏捷,常骑马锻炼,但在这如此近的距离下,一旦枪响,自己绝无躲避的可能。 这个中年太监,都是不急着下手,他看着已经惊慌的皇帝,很是享受一般。 “陛下,您别动啊,您一动,奴婢我啊,就开枪,龙椅上就要换人了……”说着,他转头看向朝着自己走来的海瑞道:“还有,你海大人,你也别动,您要是喊了叫了,我就一枪打死他。” 在这个关键时刻,朱翊钧还是尽力保持住了自己作为帝王般的威严。 好家伙。 自己要成中国历史上,第一个被枪打死的皇帝了。 以后,跟路易十六,一样一样啦。 一个被砍了头,一个被爆了头。 被枪指着,朱翊钧可不敢说什么,朕赌你的枪里面没有子弹。 这天还是除夕。 明天就是万历六年了。 扛不过去了吗? “谁主使你的。” 死,也要死了个明明白白。 “哈哈哈,陛下啊,奴婢就瞧不上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自以为能够指使所有人……” “我们这些陷入尘埃中的人,就不配有想法,不配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吗?” “没有人能够指使我,我是要杀天子的……我跟你一样,同样背负着上天的使命……” “我是卑贱的,可我照样能杀死你这个高高在上的天子,杀了你,我的名字可以陪着你一起,流芳百世了……” “陛下,你想没有想过,自己会死在,你的奴婢们手上……” “陛下,您说话啊,您不说话,我开枪打死你……” 而这个时候,张鲸已经出现在了这太监的身后,他极力的控制住自己的紧张,慢慢的靠近。 “你,你放下枪……”海瑞十分紧张。 “哈哈哈,放下枪,这么好的机会,我怎么可能放下呢,也多亏张公公赏识,数次去西苑都带着我,让我有机会搞来火药,有机会懂得用手中的枪……而这次,燧发枪送到宫里面,我是大喜啊,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名留青史……” “你要受万世唾弃,背负骂名,永远也洗脱不了。”海瑞冷声道。 “骂名,不也是名,他凭什么一出生,便锦衣玉食,尊贵无比,有这么大的家业继承,而我们,从小吃不饱饭,还要忍受朝廷的欺压……最终,到了皇宫这个深渊之中。” 朱翊钧看着这名渐渐疯狂的太监,叹了口气。 “上路吧,陛下。”说完之后,这太监便猛地抠下了扳机,一声巨响在乾清宫中响了起来,伴随着火药燃烧的浓烟,以及一个身影的倒地…… 朱翊钧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可等了片刻,却并未感觉到疼痛。 他睁眼一看,只见张鲸在这生死关头挡在了自己面前,此刻正缓缓倒下,鲜血在地上蔓延开来。 而这个开枪的太监,在此时,正在倒着火药…… 而朱翊钧当然不会给他第二次机会。 他从御案之上,翻身下来,两个箭步,便到了正在慌张压火药的太监身旁,而后,一把夺过燧发枪,枪管上的热度让朱翊钧极难忍受,不过,他还是死死不松手。 海瑞也反应过来,迅速冲向那太监,帮助皇帝陛下夺枪。 宫外的侍卫听到枪响,纷纷赶来。 那太监见大势已去,极为恼怒,他放下枪之后,竟然抡起拳头,砸向了皇帝陛下。 而朱翊钧一个侧身躲过,而后,一枪托打在了这个太监的头上……顿时鲜血直流……这太监也踉踉跄跄的跌倒在地。 赶来的侍卫迅速将其制服…… 被制服的太监,还在疯狂的挣扎着。 朱翊钧面色阴沉地看着被侍卫制服却仍在疯狂挣扎的太监,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谁主使你的。” “陛下,是张居正,是海瑞,是你的那些大臣们主使我的,对,是冯保,冯保主使我的……陛下,你信吗?哈哈哈哈……” “我说了,没有人能够主使我。” “我是背负上天给予的使命。” “杀了你,我就能得到宽恕……” 朱翊钧握紧了拳头。 “把他交给张国之,告诉他,不要让他那么轻松的死掉,要让他受尽酷刑……” “是,陛下。”而后,侍卫们便将还在说着风言风语的太监拖了下去。 这个时候,朱翊钧也回头看向了倒在血泊中的张鲸,而后,慢慢的走了过去。 张鲸死了…… 只在这一刻之间…… 没有什么临终遗言,就这样死了。 子弹打中了他的胸部要害…… 鲜血还在流着…… 张鲸可是陪伴朱翊钧最久的人……这一刻,他的心里面是悲痛的。 正如,朱翊钧所认为的一样,张鲸能力有些不足,但对自己的忠诚,能够经受住诸多的考验…… 第380章 宗藩 这个时候的朱翊钧,很是平静。 不管是不是一场阴谋,自己都要将其做成一场阴谋。 这样,对于他来说,才是最为有利的。 除夕日,皇帝陛下在乾清宫被自己的近侍刺杀,传出去多么匪夷所思啊。 可这种不该发生的事情,竟然发生了。 这也是朱翊钧从未想过的。 他知道,自己干的事情,可能会引起宗藩,大臣的不满,所以,对自己的安全问题,一直都是重中之重。 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险些死在阉人之手,这,比自己的皇爷爷差点死于妇人之手还要离谱。 海瑞走上前来。 “陛下……” “朕记得,壬寅宫变时,妃嫔和宫女们意图杀死朕的皇爷爷,此番,朕的近侍,哼,竟然也拿着枪,指向了朕……要不是张鲸,倒在血泊中的就是朕了,朝中的大臣也可以开始张罗迎立外藩了。”朱翊钧冷声说道。 海瑞闻言,不语。 因为他清楚,刺杀皇帝这么大的事情,会引出更大的风暴。 天下的藩王有嫌疑,朝中的大臣也有嫌疑…… 大批的带甲的近卫到来,将张鲸的尸体搬了下去,而后宫女们开始打扫乾清宫中的血迹。 乾清宫所有的太监们 都被兵士严加看管起来。 朱翊钧下旨让冯保前来处理。 旨意到了司礼监,正在忙碌的冯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在用毛笔披红,听到来人禀告,陛下在乾清宫遭到刺杀,惊得冯保手中的毛笔掉在了地上。 他的腿都是软的。 而后,被两名太监驾着前往乾清宫。 到了乾清宫外,冯保正看到被抬出去的张鲸,脸色变了又变。 他在乾清宫外,好生的收拢了一番情绪,才慢慢的进入到了乾清宫中。 此时的乾清宫,除了忙碌的两个宫女之外,就只剩下海瑞,皇帝陛下两人。 冯保第一眼看到的就坐在龙案前的朱翊钧。 他阴沉着脸。 冯保到了刚想行礼,却被朱翊钧出言打断。 “刺杀朕的人,送到了北镇抚司,想必这个时候,张国之正在入宫,大伴,你来督办此案,让张国之在旁协助。” “是,陛下,陛下受惊了。”冯保躬身说道。 朱翊钧冷笑一声:“大伴,朕可没有被吓倒,朕也不会躲进西苑去,朕,只感觉到了兴奋……大伴,你好好调查,朕觉得,这件事情,大臣们有嫌疑,宗藩的嫌疑更大……” “是,陛下,这个陛下,消息要不要隐藏起来,这个关头,出现了这样的事情,只怕……” “怕什么,朕都过不好年了,还要担心他们,消息不用隐藏,下旨,在京所有官员要正常当值,明日,早朝……” “是,陛下,奴婢这便差人通知。” 安排好冯保的事情后,朱翊钧这才看向海瑞。 “爱卿,你先回去休息吧。” “是,陛下,臣告退。” 刚刚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对于海瑞这个年龄来说,确实有些刺激了。 等到海瑞离开之后,朱翊钧跟冯保也说起了关起门的话。 “孝宗皇帝这一脉没人了,世宗皇帝之下,此时只有朕一人,就从远近开始调查,从宪宗皇帝陛下遗留下来的藩王开始调查……” “原本,朕还没有一个好的由头呢,现在有机会了,先从这一波开始……” 大明自太祖太宗开始,只有成化一朝的子嗣较多,藩王也是最多的,总是要对藩王动手,朱翊钧原本就是要先动最近的这些藩王,倒也不是一竿子全部打死,而是,要让这些藩王都住在一个地方,只发工资,也不让他们在拥有社会上较多的生产资料。 这个刺君案,要一直捏在手上,慢慢的用。 一个案子牵扯数十年,很正常。 冯保听着朱翊钧关起门来的话,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 冯保也明白了朱翊钧的心思,他知道,这一次的刺杀事件,将会成为皇帝手中一把锋利无比的刀,斩断那些隐藏在暗处的荆棘。 “陛下圣明,老奴定当竭尽全力,彻查此案,绝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冯保恭敬地说道,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朱翊钧微微点头,他看着冯保,眼中透着一丝冷峻:“大伴,此次行动务必谨慎,不可打草惊蛇。那些藩王们在京中耳目众多,若让他们察觉到我们的意图,事情便会棘手许多。” “奴婢明白,陛下放心。老奴会先从那个逆贼身边的人际关系查起,慢慢的来,温水煮青蛙。” 正在两人说话的时候,锦衣卫指挥使张国之求见。 他见到了送来的太监,又听了这家伙是刺杀皇帝,当即,便入宫求见。 朱翊钧让张国之进来,并未说太多,而是让他好好协助冯保。 而冯保也再次提督东厂。 安排好后,朱翊钧便让两人也退下了。 他坐在龙椅之上,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皇爷爷。 不知道,皇爷爷在经历暗杀之后,他的心到底是怎么样子的。 两宫皇太后听闻这件事情后,也是慌不择路的前来探视。 朱翊钧看着两位母后惊慌失措的面容,心中也泛起一丝温情,他赶忙起身前去迎接。 “母后,莫慌,朕并未受伤,只是受了点惊吓,如今已无大碍。”朱翊钧轻声说道。 陈太后紧紧握住朱翊钧的手,眼中含泪:“陛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会有人如此大胆,竟敢在宫中行刺?” 朱翊钧微微皱眉:“母后,儿子正在调查,此事绝不简单,儿臣怀疑有藩王和朝中大臣在背后作祟。” 李太后听闻,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藩王?他们竟敢如此胆大妄为,若让他们得逞,这大明江山可就危险了。陛下,你一定要彻查到底,严惩幕后黑手,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李太后正在炼丹的时候,听到了此事,一炉子丹药也全部废了。 “母后放心,儿臣已经安排冯保和张国之全力调查,定要将这些乱臣贼子揪出来。此次,儿臣定要借这个机会,好好整顿一番,让那些心怀不轨之人不敢再有非分之想。” 陈太后擦了擦眼泪:“陛下,你此次遇刺,可一定要注意安全啊。不如,不如,你也去西苑躲一躲……等着冯保把宫里面整顿一番后,在回来。“ 听闻陈太后的话后,朱翊钧摇了摇头:“朕是大明的天子,朕哪里也不会去……母后不要担心,儿臣已经加强了宫中的防卫,这样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了。” 第381章 屠龙者 那个刺杀皇帝的太监。 名叫赵德。 他生于嘉靖二十年的大同,那是个被战乱阴影笼罩的地方。 每日,硝烟与战火如同狰狞的巨兽,吞噬着人们的安宁。 在恐惧与饥饿中,他随着家人开始了颠沛流离的生活,一路逃向陕西,又辗转至洛阳。 可洛阳并非乐土,家中一贫如洗,连糊口都成了奢望。 为了活下去,父母忍痛将他卖给了宫中的人,从此,他的人生陷入了更深的黑暗。 初入宫时,他满心愤恨,恨那高高在上的嘉靖皇帝。 在他稚嫩的心中,是皇帝的无能让天下大乱,让他的家庭支离破碎,让他遭受如此苦难。 他在宫中如履薄冰,不知受了多少打骂与屈辱。 岁月流转,他终于混到了在乾清宫当值的机会。 这本该是他安稳度日的开始,可他心中的仇恨之火从未熄灭。 每当夜深人静,他独自在宫中角落,脑海中就会浮现出自己悲惨的一生。 他曾无数次看着宫墙,想着自己被剥夺的自由和尊严,想着那些因战乱和贫穷死去的亲人。 他不明白,为何同样是朱家的天下,有的人可以荣华富贵,而他却要遭受如此厄运。他不甘心就这么默默忍受,心中渐渐升起一个疯狂的念头。 这个念头如同恶魔的低语,在他耳边不断回响。 杀了皇帝,向世人证明,匹夫一怒,也可震天撼地。 他有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火药,子弹是他在西苑中,搞出来的,而送往京师的燧发枪,直接到了乾清宫中,让他有了一击必杀的可能。 他不愿意在忍耐下去。 他要动手了。 当他手持燧发枪站在乾清宫中时,指向朱翊钧的时候,他的手没有颤抖,心中没有恐惧,有的只是复仇的快感,以及兴奋…… 他终于能屠龙了。 他终于能向大明朝复仇了。 结果是他失败了。 此时的他,遍体鳞伤,被一丝不挂的挂在木架上,他下体的伤口,被展现出来,最后的尊严,也没了。 烙铁,皮鞭一顿招呼。 肉体的疼痛,将他内心的狂热,慢慢吞噬。 他意识昏迷之际,一个他熟悉的人出现在了阴暗的牢房中。 他费力的睁开眼睛,看向来人,看清楚之后,他竟然笑了,鲜血从他的嘴角流出。 “有一个可怜的人啊……” 来人,就是冯保。 在他身后跟着张国之。 冯保走到遍体鳞伤的赵德面前,眼中没有怜悯,全是愤恨。 他缓缓靠近,盯着赵德的眼睛。 “你这逆贼,竟敢行刺陛下,你可知这是灭九族的大罪。”冯保的声音低沉而冰冷。 赵德费力地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下:“灭九族?哈哈哈,我哪里来的九族啊,就我一个人了……” “冯保,你是不是害怕了,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差点被我杀了,新帝一登基,你们这帮老人啊,地位也不保了。” 冯保眉头一皱,从旁边的炭火中拿起烧红的烙铁,烙铁在阴暗的牢房中散发着狰狞的红光。 “事到如今,还敢口出狂言 ”说着,他猛地将烙铁按在了赵德的肩头。 “啊!”赵德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皮肉烧焦的味道瞬间弥漫在牢房中。 他的身体剧烈颤抖,原本因疼痛有些迷离的眼神中又闪过一丝决绝。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屈服吗?我虽败了,但我不后悔,我只恨,自己没有功成………你无非就是人家的一条狗,一条没有根的老狗,你能叫,能咬人的时候,皇帝会喂你肉吃,你不能叫了,咬不动人了,就会被丢到一旁。” 张国之在后面听着,目光却从受刑的赵德身上,转移到了冯保的脸上,想从冯保的脸上察觉出一些其他的东西。 不过,他失望了。 冯保听完他的话后,只是冷笑:“你这逆贼啊,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来人。” “在。” “十指连心,十根手指头,哪一个也不要放过,先把指甲给拔了……” “是。” 两个光着膀子的壮汉拿着刑具走向赵德,那冰冷的铁钳在阴暗的牢房中闪烁着寒光,仿佛死神的使者。赵德看着他们靠近,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但很快又被倔强所取代。 “哼,你们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屈服?”赵德咬着牙说道,尽管他的声音已经因为之前的折磨而变得虚弱。 其中一个壮汉捏住赵德的左手食指,铁钳猛地夹住指甲,用力一拔。“啊!”赵德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那声音在牢房中回荡,令人毛骨悚然。指甲被连根拔起,鲜血如注,顺着他的手指流淌下来,滴落在地上。 “继续!”冯保面无表情地命令道,他的眼神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对这个刺杀皇帝之人的愤恨。 一根又一根的指甲被拔掉,赵德的双手鲜血淋漓,他的身体不停地颤抖,额头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滚落。每一次惨叫都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但他始终没有求饶。 “怎么样?滋味不好受吧?”冯保走到赵德面前,冷冷地看着他。 赵德抬起头,用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盯着冯保:“我说过……我不会……屈服……你们这些……朱家的狗……”他的声音断断续续,但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坚定。 冯保眉头一皱,示意壮汉继续。 这次,他们拿出了一种带刺的夹子,夹住赵德的脚趾,然后用力一扭。赵德的身体猛地一弓,喉咙里发出一阵咕噜声,他感觉自己的脚趾仿佛被烈火灼烧,疼痛从脚底直冲脑门。 “你们……不会有好下场……”赵德在剧痛中艰难地吐出这句话。 接着,他们又用烧红的针,刺入赵德的膝盖骨。 那针刺入皮肉的声音在安静的牢房里格外清晰,伴随着赵德的惨叫,一股焦糊味弥漫开来。 赵德的意识开始模糊,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地狱之中,周围是无尽的痛苦和折磨。 这个时候,天色渐晚,正是北京城万家团聚,欢闹新春之时,炮竹声不绝于耳,烟火气中透着饭香,与北镇抚司的地牢,完全是两个世界。 张国之在一旁看着,微微皱眉:“冯公公,此人已被折磨至此,若再用刑,怕是撑不住了。我们还需从他口中问出幕后主使。” 冯保冷笑一声:“他不过是个被仇恨蒙蔽双眼的疯子,想要他说出幕后主使,太难了,咱们自己找,他的命,一点都不重要……不过,指挥使说的也对,不能让他这么轻易的死了,先让他养两天,过两天,我还来……“ 第382章 血夜 万历五年的除夕夜,注定是不平凡的,也注定要在历史上留下一桩桩万世未解之谜。 北京城被烟火与爆竹声装点得热闹非凡。 冯保在张国之的相送下,从北镇抚司走出。 “冯公公,慢走。” 冯保听到张国之的话后,只是点了点头,而后朝着自己的马车走去,走到马车旁的时候,他突然停住脚步,转过头来:“张指挥使……” “下官在。” “好生看管,明日,虽是大年初一,可宫里面传旨的人也派了出去,明日的早朝鼓声照样响起,你好生抽调一批人,到乾清宫候旨,陛下想来,会大发雷霆。” “下官明白。” 安排完后,冯保便在贴身随从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此时,城西的空中,一抹烟花绽放,绚烂无比,但却烟花易冷,转眼消散…… 冯保乘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 窗外的热闹与此时的他毫无关系。 张鲸也死了。 陛下,不可能只信任自己一个人。 还会有人冒出头的。 年轻一些的,陛下信不过,只能是宫里面的老人了。 司礼监下面的五个执笔太监,有两个是自己的亲信,其余的三个,一个是张鲸,另外两个也都是嘉靖三十五年后,崭露头角的宫中老人。 虽然张鲸在万历初年的时候,嚣张过,可冯保却从来没有将他放在眼中,他根本就不配当自己的对手。 可若是那两个人,在皇帝陛下面前,得了恩宠,才是心腹大患。 这个时候冯保听着窗外的炮竹烟火声,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自己现在是调查刺杀案的,是不是,借着这次机会,将宫里面那些跟自己不对付的老牌势力给剿了。 不过,这个念头一出现。 他的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了皇帝陛下。 年轻的天子,正冷笑着看着自己:“大伴,好手段啊……” 冯保猛然睁开了眼睛。 额头上,竟然有了些许的汗珠。 “到了这个时候,自己竟然还在想着争权夺利的事情,千不该,万不该啊……“冯保低声说道。 人都是有私心的。 冯保能够及时悬崖勒马,可不是说他,战胜了自己的私心,而是,他不得不考虑双面刃,他的心里面对着朱翊钧,还是有着深深的畏惧。 马车的轱辘碾压过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声响……一路越行越远。 到了皇宫后,冯保面色冷峻,带着一种兵士来到一处多年无人居住的冷宫中。 而这里,此时灯火通明。 六十五名太监,三十八名宫女被关押在这里。 在他前往北镇赴司的时候,他已派人将赵德在宫中的底细摸了个透彻,那些与赵德交好之人,一个都不放过。 乾清宫中原本由张鲸挑选伺候皇上的那群人,此刻都被看押在一处。 惶恐与不安写在每个人脸上。 他们中不少人原以为能在这除夕之夜分得些恩宠与赏赐,却不想突遭变故,张鲸张公公都死了。 冯保进来之后,众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了冯保的身上,恐惧的神情隐藏不住。 宫外面的爆竹声虽震耳欲聋,却丝毫无法驱散此处的阴森。 他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终停留在一个小太监身上,而后朝着这小太监摆了摆手。 那小太监身体抖个不停,慢慢的走了出来。 冯保冷冷开口:“你跟赵德的关系最为密切,你私下叫他干爹,听说,你去乾清宫,都是这个赵德走的张鲸的关系,我且问你,赵德平日里都与哪些人暗中往来,若有半句虚言,定不轻饶。” 那小太监早已吓得瑟瑟发抖,扑通一声跪地,哭喊道:“冯公公,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啊,不知道该说什么?” 冯保冷哼一声:“什么都不知道,你可就没用了,没用的人,也就活不下去了,好好想想在回话。” 这小太监听到冯保的话后,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冯保的言外之意。 还是在不停的哭诉着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冯保也不想再听下去,当下,摆了摆手,两名士兵上前,恶狠狠的将其拖拽出去,刚一出宫门,一人抽刀而出,当着众人的面前,砍了下去……瞬间,鲜血激射而出……这个叫赵德干爹的小太监,便在恐惧中,失去了生命。 而这个小太监被杀后,宫女太监们也再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恐惧,纷纷跪倒在地,开口求饶。 而冯保环视一周,突然,另外一个人在人群中爬了出来。 这人年龄在四十多岁之上,入宫也是二十年了,在这深宫中混的日子久了,让他有着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 他清楚,这些被抓起来的人,很难能活过今夜。 因为这些人,都知道这件案件的详情,甚至,都曾经在枪声过后,第一时间目睹了第一现场。 很多事情,你可以听说,但你不能见到……那是一堵禁忌之墙,翻过墙,就代表着不可控了。 有用的才能活下去。 刚刚冯保已经说出来了。 “冯公公,我跟赵德那逆贼共事了数十年,早在嘉靖年间,我们就曾在尚衣监共过事,虽然,他船往高处走,到了乾清宫,可也一直没有断过联系,小的有用,小的知道很多事情,很多冯公公想知道的事情……” 冯保听着那太监的话,心中已有定夺,他一挥手,两名士兵上前架起那太监朝着外面拖去。 可把这个出头的太监吓了一跳,还只当自己的判断失误,拉出去杀了呢。 “公公,公公,小的真的有用啊,公公……”太监被拖着往外走,声音渐渐远去。 将这人拖下去后,众人无不松了一口气。 杀了他们,就不能杀我们了。 可以结束了吧。 不。 这才只是开始。 冯保眼神陡然一厉,扫视着剩下的宫女太监:“你们这些人,都是苦命人啊,本就不该卷入这等腌臜之事,既已深陷,哎,也只能寄希望下辈子投个好胎了。”说罢,他转身阔步离去,衣摆带起一阵冷风。 片刻后,几十名士兵鱼贯而入,个个手持长刀,面色冷峻。 宫女太监们见状,顿时瘫倒在地,求饶声此起彼伏。 “冯公公,饶命啊,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一宫女哭花了脸,拼命磕头,额头在地上磕出一片血迹。 “冯公公,求您开恩,我家中还有老母亲啊!”一太监抱住士兵的腿,却被一脚踹开。 士兵们不为所动,为首的一声令下,“动手!”长刀挥舞,寒光闪烁。 一时间,鲜血四溅,惨叫连连。 利刃割破肌肤,鲜血流出,有一名年轻太监试图反抗,却被一刀刺穿胸膛,瞪大了双眼倒下。 宫女们吓得抱成一团,也被乱刀砍杀,温热的鲜血染红了地面,顺着宫砖的缝隙流淌。 求饶声渐渐被濒死的呻吟和杀戮的喊杀声淹没,这里仿若阿鼻地狱,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息,只有那宫墙外的爆竹声依旧震耳欲聋,似在为这一场血腥的杀戮伴奏…… 而冯保全程目睹了这一切的发生,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而此时的朱翊钧,正躺在龙榻上,他人生第一次失眠了…… 开玩笑。 今天差点没命了…… 以后啊,百家讲坛可以推出一百期的节目,来讲述万历五年末得故事了……而故事得主角就是险些被爆头的万历皇帝…… 那天,乾清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文官集团的内外勾结,还是宗藩势力的图谋帝王之位…… 想到于此,朱翊钧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他半坐起身,而后叹了口气:“跟自己的皇爷爷一样的命运了……哎,挺好,以后,做些疯狂的事情,也有的找补……” 第383章 张居正的疑惑 朱翊钧在龙榻上半坐而起,心烦意乱间,唤来宫女掌灯。 暖阁之中,烛光摇曳,映照着他年轻却满是忧虑的面庞。 他披衣起身,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锦袍的下摆随着他的脚步轻轻晃动。 张鲸的死犹如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他的眼眸深处有哀伤一闪而过。 张鲸侍奉他多年,怎能没有感情呢,往昔的陪伴,此刻都化作了记忆的刺针。 但朱翊钧明白,身为帝王,不能长久沉溺于悲痛之中,他必须为日后筹谋。 眼前的事情就是,就是用人,选一个代替张鲸的人。 冯保在宫中权势可不是简单的说说,而他影响力也渗透至朝局的方方面面。 尽管冯保一直忠心耿耿,可在这深宫中,人心似海,变幻莫测,作为帝王,绝不能将所有的信任孤注一掷于一人之身。 朱翊钧停下脚步,微微仰头,思绪飘向那些曾在身边侍奉过、如今外放至外地的太监们。 他在记忆的长河里细细搜寻,试图找出一个合适的人选来制衡冯保。 许久,一个模糊的身影渐渐在脑海中清晰起来,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似是已有了计较。 这一夜,对朱翊钧而言格外漫长。 他重新躺回龙榻,闭上双眼,想要休憩片刻,可脑海中却如走马灯般不断闪过各种念头。 一想到明日的朝会,他便心潮难平。 起初,他满心愤懑,想着在朝会上大发雷霆,让那些臣子们知晓他遇刺之后,天子的愤怒。 可到了此时,他冷静下来,意识到发火不过是弱者的行径,只会暴露自己的无措与慌乱。 他的皇爷爷世宗朱厚熜曾经历宫女行刺之事,自那后心性大变,甚至一度自暴自弃。而他朱翊钧,绝不甘心如此,他要在这暗流涌动的宫廷与朝局中,越战越勇。、 他要表现的很随意。 用自己的态度,告诉百官。 大明的天子,绝非轻易可欺之人。 失眠的可不止朱翊钧一人。 宫里面的旨意,传达到了正在欢天喜地过大年的官员家中,瞬间炸锅了。 张四维险些吓得当场去世。 自己原本属于清流中的人啊,被局势裹挟,现在早就被清流团体扫地出门了,他才刚刚当上礼部尚书,跟宫里面一起为皇帝陛下选秀,这,要是陛下真的被刺杀了,自己的仕途,可以宣告结束了…… 而很多官员都是有些不相信自己听到的事情,陛下竟然被刺杀了,还是在大明帝国权力的最中心,皇帝陛下居住的乾清宫中。 这,太过匪夷所思了。 所有的官员都是表现得义愤填膺,年也不过了,早早得在家写奏陈,准备一番明日得早朝。 他们要痛斥这种行为。 他们要好生得宽慰陛下,到了感情得点上,还要及时得真情流露一番。 当然,这不能说明,所有的官员都对当今陛下,忠心耿耿。 而是,到了这个关头,你的态度,决定着你的命运…… 而张居正在听到宫里面的传信后,也没有什么心思吃团结饭了,而是来到了自己的书房。 张居正坐在椅子上,手中端着一杯热茶,时不时的抿一口。 “真的?” “还是陛下有意为之?” “现在一切向好,衍圣公被废除不过两个多月,若是发生刺杀案,岂不是助长不当之风。” “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 “还是,不是陛下有意为之,而是真的发生了?” 张居正在听到信息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皇帝陛下想搞大事,找个由头,可在想了想,除夕夜被刺杀,还差点成功。 这摆明就是赔本的买卖啊。 这会助长士林乡绅之间反抗新政的嚣张气焰,在怎么说,天子在除夕夜差点被杀,他们会不会觉得,这是有人替天行道,上天没有让天子死,是因为他还是帝王命格,但……上天警示了他。 从这个角度出发,一向聪明的皇帝陛下,是不太可能在这个特殊的时间点 ,去做这件事情的。 “难道,真的是真的?” 想到于此,张居正将手中的茶杯放在桌子上。 正当此时,张府的管家走进了书房之中。 “老爷,宫里面确实出事了……” “讲。” “老爷,北镇府司,东厂,人来人往,据咱们的人给的消息,锦衣卫的人员,在新春期间,都不得休息,冯保从北镇抚司离开后不久,宫里面就紧急运出了一批尸体,这些人全是乾清宫当差的……” “还有一条,张鲸,可能死了……” “现在,还不确定,但,非常有可能,张鲸死在了乾清宫发生的刺杀案中。” “而且,这一幕的发生的时候,海瑞在……” 听完管家的话后,张居正愣住了。 许久之后,他才叹了口气:“陛下少年心性,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可这个关口,越是动静大,对新政,对朝廷,都是不利的。” 听到张居正的话后,管家也不知道再说什么…… 这一夜,是漫长的。 天尚未破晓,京城还被新年的夜色笼罩,乾清宫中,已经是灯火通明了。 朱翊钧在新抽调的宫女服饰下,更衣洗漱。 他面色如常,因为年轻,一夜未睡,也看不出什么疲惫来。 冯保在暖阁外候着,与朱翊钧不同,他的脸上写满了疲倦,时不时的打个哈欠。 朱翊钧从暖阁中走出,正好看到冯保打哈欠,便笑着说道:“大伴,昨日忙了一夜,先回去休息吧,等到中午的时候,再来找朕禀告。” 冯保听完赶忙道:“陛下,今日朝会,奴婢要去啊……” “怎么,怕朕应付不了,你回去休息吧,这对于朕来说,只是小场面,而且没有人,一上来便是要动刀动枪的,朕啊,今日是先给他们提个醒。”说着,朱翊钧看了一眼,一直站在冯保身后的一名中年太监。 司礼监执笔太监,冯保一手提拔的,名为冯安,从名字就能看出来,这可也是要叫冯保干爹的。 “让冯安陪着朕去,你好生休息……”朱翊钧笑着的说道。 冯保带着自己的亲信过来,说白了,也是想着试一试,没想到,皇帝陛下投桃报李,直接录用了的。 当然,这也是冯保想多了。 他一夜未熟,皇帝陛下也是一夜未熟,那可是足足的琢磨了一夜用人的,怎么可能让宫里面只有一个声音。 先让冯安陪着,在此时只是凑数,他中意的乾清宫主管太监,此时还在外地,今日才下调令,让他回来。 既是皇帝陛下一片好心,再加上冯保确实劳累,到了此时,也不推辞了。 而朱翊钧便带着他的干儿子冯安等一众随从,步行前往皇极殿。 前面两个宫女领着灯笼,照亮皇帝陛下脚下的路……而此时的朱翊钧,每一步的走的特别稳…… 第384章 朕不惧 这一次,朱翊钧早早的到了皇极殿中。 这个时间。 官员们想必,才刚刚出发。 朱翊钧就是打定主意,在这里等着官员们来。 而此时,官员们也开始上朝来了。 大过年的,没有人抱怨,出勤率百分之百。 平日里因各种缘由会有请假缺勤的官员们,此刻却无一敢告假,皆匆匆赶往皇宫上班打卡。 这个关头不去,弄不好就要被第一个调查。 通往皇宫的街道上,官员的轿子与马匹交错,往日的悠闲不见,只剩凝重。 马蹄踏在石板路上,溅起星星点点的晨霜,轿夫们的呼吸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他们的脚步匆忙而又沉重,而前往皇宫的官员们,也是心头压了一块巨石一般。 至宫门处,等待的时候,一股淡淡的血腥气萦绕在空气中,虽已被晨风吹散了些,却仍能被敏锐的鼻子捕捉到。 淡淡的血腥味道,也是在告诉众多官员,昨日,宫里面确实发生了大事,他们听说,不是无的放矢的言语。 张学敏,申时行众人看到张居正的马车到了后,便是一窝蜂的凑了上去,想要了解更多的讯息。 不过,张居正也只是闭口不言,只道,到了皇极殿中,自可了解。 大多数官员们皱起眉头,彼此交换着不安的眼神。 而这个时候,海瑞到了。 张居正看到海瑞到了之后,便朝着身旁的众人摆了手势,让他们止步,不要跟着自己,而后,走向了海瑞。 “海都御史,这么长时间在山东为朝廷办差,辛苦了。” 海瑞看了一眼张居正,叹口气说道:“首辅大人,你想知道什么,尽可问,我知道的,不会隐瞒。” 张居正看着海瑞,而后,又看了看周围的情况,低声道:“昨日……” “真的,一个近侍动的手,若不是张鲸张公公,挺身上前,后果,不堪设想……” 听完海瑞的话后,张居正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一刻,他才算确认。 皇帝陛下真的遭到了刺杀。 宫中的鼓声响起,宫门也被打开,官员们开始朝着皇宫中走去。 等到张居正等官员踏入皇极殿,灯火辉煌之下,只见朱翊钧端坐在龙椅之上,他身着华丽龙袍,身姿看似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 他的眼神看似散漫地扫过众臣,实则在暗暗观察着每个人的神色。 百官行礼,动作整齐却又带着一丝慌乱。 “众卿平身。” “谢陛下。” 等到百官们起身后,众人皆低垂着头,不敢直视皇帝的目光。 而朱翊钧看了一圈官员后,才缓缓开口说道:“昨日本是阖家团圆、共迎新春之良辰,朕于乾清宫内,正待祈福祝祷,贺我大明新岁之盛,岂料竟遭逆事,恶徒猖獗啊,竟敢于这喜庆佳节、宫闱禁地行刺天子,实乃罪不容赦,其心可诛,其行可鄙,妄图坏我大明之祥瑞,乱我朝纲之安稳,朕定不饶恕!” “朕今日,让众位爱卿参与朝会,只是想对众位爱卿知会一声,想来,耽误不了多长时间,爱卿们不久,便可归家与家人团聚。” 朱翊钧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语调轻松,仿佛在诉说着他人的故事。 随着皇帝陛下的话音落后,刹那间,寂静的大殿被打破。 张四维率先“扑通”一声跪下,他那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满是惊恐与痛心,眼眶迅速泛红,泪水夺眶而出,他以头抢地,高呼:“陛下受委屈了!此等逆党,实乃罪大恶极,天地不容!陛下乃天子之尊,遭此大难,臣心犹如刀绞。臣万死不能辞其咎,定当肝脑涂地,追查真凶,以雪陛下之耻。” 他这一哭一诉,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激起千层浪。 一位胡须花白的老臣紧接着匍匐向前,声泪俱下:“陛下,此贼子竟敢在这皇宫大内行刺,简直无法无天,定不让那逆党逍遥法外。” “此必是奸人蓄意谋划,妄图颠覆我大明江山,应当全力追查,搜遍京城每一寸土地,掘地三尺也要把那幕后黑手找出来。” 其他大臣们也纷纷附和,有的泣不成声,有的义愤填膺,整个皇极殿哭声、痛斥声交织一片,喧闹非凡。 张居正站在群臣之中,眉头微皱,目光深邃而冷静。 他还没有表态。 而朱翊钧也不要他的表态。 他摆了摆手,哭的先停一停,痛斥的也消停一点,现在是,差点挨枪子的皇帝表演的时刻。 而随着皇帝陛下的手势,下面还确实安静了一些。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此乃圣人之言,亦为朕之志向,朕于乾清宫内,未及赏那华灯初上,未得闻那爆竹声声,竟遭奸人突袭,彼时,朕正思付新春祈福,盼我大明于新岁风调雨顺,海晏河清,然逆贼却包藏祸心,欲行刺朕于宫闱之中。” “当时啊,海都御史也在场,下朝之后,诸多细节,可让海都御史告诉你们,当时,逆贼用燧发枪指着朕,朕丝毫不惧……” ““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君臣之道,千古不易。今朕遇刺,此乃大逆不道之罪,关乎社稷安危,朕岂会轻纵……” “然值此新春佳节,万物生发之际,朕不欲大动干戈,恐有伤天和。锦衣卫已领命暗中追查,朕深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行刺天子之恶行,必见真章,绝不至于石沉大海,无果而终……” 朱翊钧的这番话,算是定了中心思想。 这件事情没完。 而官员们听着,各个心里发颤,他们很多人头上都悬着利剑呢,现在又加了一把斧头啊。 “今召众卿前来,朕欲借你们的口,让天下人知晓,朕之心意坚如磐石……” “朕不惧宵小之辈的阴谋诡计……” “朕于乾清宫中,虽孤身面对利刃,却思及天下苍生,念及大明江山,丝毫不惧……” 这是朱翊钧第二次强调自己当时面对的情况,他是慌了,也怕了,可嘴上功夫,不能丢啊,要起高调,将坏事变成好事。 “朕若有惧,非为己身,乃为辜负黎民之期盼,有负祖宗之重托……” “大明江山,是朕的,但也需要诸多爱卿的尽力辅佐,万民归心,众卿当与朕同心同德,勿为外界所扰,勿因行刺之事而乱了阵脚。” 而这个时候,张居正松了一口气,但更多的还是敬佩。 皇帝陛下,有些太过老成了。 这么大的事情,都能压住自己的怒火。 第385章 情绪高涨 而坐在龙椅上的朱翊钧,说了那么多之后,心情也好了些。 他看了一眼张居正,而后不动声色的挪开目光。 “思来想去,这种天大的事情,朕,必须要告诉诸位爱卿,才紧急召了这次朝会,昨日,朕生气啊,一直在想幕后主使是谁,也说了些气话,朕的年过不好了,大臣们的年,也不让他们过……”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简单的道理,朕在生气的时候,竟然忽视了,你们若无其他事情要奏的话,便回去吧,挂印休息继续。” “辛苦一年了,朕啊,也不想在让诸位臣工接着劳累……” 朱翊钧的声音较为缓和,真诚。 而官员们听着,不管是真感动,还是装出来的,各个都是惊呼不断,跪拜不停。 张四维率先出列,眼眶泛红,声音微颤:“陛下圣明,遇此等惊变竟仍心系臣等。陛下乃天子,龙体安危关系天下苍生,然遭奸人算计,臣等愧疚万分,未能护陛下周全……“ “陛下却能于盛怒之后,念及臣等过年之事,此等仁善,臣等唯有肝脑涂地,以报君恩。” 言罢,伏地叩首,泪湿官袍,浑身哆嗦。 张四维开始,打样。 诸多官员们纷纷效仿。 申时行轻轻擦拭眼角:“陛下遭逢大难,本是举国震动之事,臣等惶恐不安,深恐陛下降罪。岂料陛下宽宏大量,有此体恤之心,实乃臣等之福。陛下之仁德,可比上古贤君,臣等必当谨遵陛下教诲,尽心竭力,为陛下分忧,为大明社稷鞠躬尽瘁。” 实际上,这个时候申时行说的这番话,让朱翊钧是有些意外的。 他都已经入了阁,还是新政的主要执政人。 没必要,演戏啊。 当然,申时行是个聪明人,但同样是个老实的聪明人,该他去想的事情,他去思考,不该他细细琢磨的事情,他一点都不琢磨。 而此时,申时行的动容,说白了,是真的感动了,他这一生都不会像张居正一样,第一个念头是不是陛下自导自演的。 申时行,张四维两人言后。 朝堂上更加热闹了。 你一言我一语,只把体谅臣下的天子,真真正正的抬到天上去了,也让朱翊钧体会了一番半岛小太阳的感觉。 皇极殿中,在这一刻,没有分歧,没有争吵,只有团结一致,只有体谅臣下的英明天子。 而目睹现场,却一言不发的海瑞,在朝堂上跪倒一片的形势下,也出列对此事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而海瑞一出列,原本还纷纷嚷嚷的朝堂,瞬间安静了。 目击者要发言了,好好听。 “陛下遇刺之际,臣亲见陛下临危不惧,那逆贼以奇巧火器突袭,陛下竟能于刹那间操砚台奋然反击,此等果敢,岂是常人可及……陛下真有先祖马上皇帝之英武雄风……” “当此生死一瞬,陛下仍心系幕后主谋,厉声喝问,其智其勇,震烁古今,虽事起仓促,陛下盛怒之下令臣等年初一临朝,然一夜之间,陛下即能自省,此怒而能克,仁心彰显……” “今又体恤臣僚,言己之不欢,不欲累及众人,此等高风亮节,实乃旷古未有……” “陛下英明天子,有此君上,实乃大明之幸,臣等之福……” 朱翊钧听着海瑞的话,多少是有些不好意思。 这彩虹屁说的有点大了,他,当时是真慌了,真怕了。 而听者不好意思,可说者海瑞,却觉得毫不为过。 他一脸正气,态度诚恳。 听的官员们又是一阵跪拜称颂。 吹的越来越高了。 而这个时候,张居正知道,自己必须也要表态了,再不表态,他还真怕皇帝陛下被这些大臣们给哄得团团转,开年第一件大事,削藩。 张居正趋前几步,恭敬躬身,朗声道:“陛下,臣观陛下此次遇刺之作为,实乃雄主之风范……” “临危而不乱,处置有方寸,且能于盛怒转圜,体恤臣工,此皆圣德之昭显……” 朱翊钧看着张居正,心里面默数一二三,三还没有出来,张居正便开始话锋一转:“此刺君大案,关乎国本,干系重大,陛下虽委锦衣卫查之,然臣以为,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亦不可置身事外……” “都察院可纠察百官,防有奸佞隐匿其中,刑部明断刑狱之责,大理寺掌复核之权,三者协同,方能使真相大白。” “臣非是质疑锦衣卫之能,只是卷宗若仅留于锦衣卫,恐难服众心。当使诸司皆能参详,将证据一一陈列于明处,如此,既能彰显陛下公正无私,亦使天下臣民知陛下必彻查此案,绝不姑息……” “臣愿陛下慎思之,令此案水落石出,以安社稷,以定人心。” 朱翊钧听懂了张居正的言外之意。 可以关起门来查,但证据还是要提供的,还是要放在明面上,阳光下…… 当然,这个证据,你是可以伪造的……但过程还是要有的,不然 ,史书可不好写了。 这个时候的张居正,知道皇帝陛下被刺杀是真实发生的,可如何调查,他想着将案件往哪里去引,全在天子一念之间。 朱翊钧听完张居正的话后,点了点头。 “张爱卿,言之有理,诸位爱卿,也都平身……” 早早跪倒的官员们听着皇帝陛下的话后,才慢慢的起身,大多数人的脸上都挂了两道泪痕,即便没有的,也是双眼通红…… 朱翊钧微微坐直身子,目光缓缓扫过殿下众臣,开口道:“诸位爱卿,此际虽值新春佳节,然遇刺之事如芒在背,不得不查……” “朕在此明言,朕断不会错杀一个忠良,可亦绝不放过一个奸佞……” “朕深知,朝堂之上,众爱卿多是忠心耿耿,鞠躬尽瘁于朝廷与社稷,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皆可参与此案调查,朕望诸卿秉持公正,详实查探,勿使有冤情发生,亦不可误查良臣。朕之目的唯有一个,便是将那幕后黑手及其党羽连根拔起。” “至于诸位爱卿,若无涉此案,无需担忧锦衣卫无端滋扰,半夜去敲门……” 皇帝陛下的这番话,一下子把刚刚情绪高涨的官员们拉回了现实……这是大案啊,这是要调查的,这是要死人的…… …………………… 这几天更新不太稳定,老李很愧疚,主要是培训后的后遗症,有点大,大家都在内耗,每天都是开会,加班,出差,生病…… 不过,老李正在想办法调节,准备在周三周四休息两天,补更新…… 第386章 嫌疑 百官在皇帝陛下的催促下,离开了皇极殿,官员们都是一步一回头,依依不舍,满脸愁容,仿佛是在告诉皇帝陛下,我忠心耿耿,此时陛下虽然让我们回家过个好年,但,我们的心岂能平静下来,这个年岂能过好。 锦衣卫可不敢半夜去砸我们家窗户啊,抓人啊。 大明朝的政治斗争,就是抓一个,跟冰糖葫芦一样,带出来一串,非常残酷。 跟自己关系好的官员犯了这样的大事,即便他本人不知情,也要被办一个结党之罪,好一点的,让你丢了官职,平稳落地,要是严重的话,可是要影响整个家族…… 而当官员们离开皇极殿后,冯安叫住了正在走着的张居正。 “张阁老,留步……” 听到冯安的声音后,很多官员都停住了脚步,转头去看张居正。 只见,冯安与张居正低语几句后,便再次进入了皇极殿中。 张四维看的是极其羡慕,这摆明就是朝堂掌握了一定的线索,要跟内阁首辅张居正通通气。 而很多官员心里面也是七上八下的。 众多官员离开皇宫之后,海瑞便被官员们自发的围了起来,打听昨日乾清宫中发生的细节。 最先是御史台的年轻御史们。 而后,很多官员也都围了上来。 就连张四维也在人头攒动中。 海瑞没有丝毫的隐瞒,将自己看到的,实际发生的全部给官员们讲述了一番。 当然,海瑞在言语之间,还是做了些美化的。 在怎么说,也涉及到了皇帝陛下的声誉。 张四维听的直砸手:“我昨日不在,要是我昨日在的话,张公公岂会死于贼人之手……” 而听着张四维的话后,一众官员也开始,自吹自擂起来。 “别看我五十八,身子骨还硬朗着呢,陛下遇到危险,我定挺身上前,制服不了贼人,便也跟张公公一般,替陛下当枪子……” “我也是……” 刚刚皇极殿中,热闹的不行。 跑到了宫门外,他们又聚在一起表忠心,不过,这个时候更加的露骨一些,声音也更加大了一些,生怕皇帝陛下的眼线听不到,传不到天子的耳中去。 而此时,朱翊钧,张居正两人刚刚离开皇极殿,步行前往乾清宫,二人相对安静一些,走了许久,也没有人先说话。 朱翊钧走在前面,张居正跟在后面,两人一步的差距。 随从们远远地跟着。 马上就要到乾清宫的时候,朱翊钧才停下脚步,而张居正也同样停下了,在最后面的随送也远远的站立,不敢靠近。 “张师傅啊,朕经过这次生死一刻,明白了很多事情……朕,之前是不是太优柔寡断了,跟朕的皇爷爷一样,做了事情,还不想承认,想让官员们承担,想让你承担,这样一比,我与皇爷爷都比不上父皇,他可不在乎一点虚名,倒是坦坦荡荡,朕啊,一直想学的就是皇爷爷,因为他的帝王心术博大精深,可此时,朕倒是觉得,做一个有帝王心术,但也坦坦荡荡的天子,也是不错的。” 张居正听着朱翊钧的话,叹了口气:“陛下受惊了,有此感悟,倒也不必,帝王,有帝王之道。” 朱翊钧听完张居正的话,笑了笑,而后转身继续向前走,张居正又缓步跟上。 气氛在这个时候,变得很微妙。 朱翊钧掏了“心窝子”说的话,张居正也回答了,别多想,只要你保持现在的治国热情,甩甩锅,很正常,不要有心理负担。 “这次,遇刺,朕啊,不得详细调查一番,张师傅觉得,会是谁主使呢。” “陛下,臣不知。” “朕啊,觉得此次行刺,是有着藩王的身影……张师傅觉得呢?”朱翊钧笑着说道,而后转头看向张居正。 明朝藩王王府中的太监部分是由皇宫调拨的。 大明朝开国之初,太祖高皇帝的龙子龙孙们地位较高,为显示皇室的恩宠以及便于管理王府事务等诸多原因。 朝廷会从宫中派出太监到王府服务。 这些太监带着宫中的规矩和经验,可以协助藩王处理府内事务,同时也起到监督藩王的作用,防止他们有逾矩行为。 不过,到了此时,藩王也可以自己招募一些太监。 这是藩王制度的演变和朝廷对藩王管控的放松导致的。 宫里面的太监行刺,第一个要想到的就是,流通比较大的宗室。 朱翊钧此次说起是藩王主谋,也不是无的放矢。 既得利益者,嫌疑最大。 朱翊钧还未大婚,也无子嗣,他要是真的死在了这次事件中,朝廷就必须从宪宗皇帝朱见深的后代子孙中,重新选择一名天子。 “陛下,现在新政推行,若是对宗室有了动作,只怕,会对新政有所不利啊,陛下能够看出我大明朝的另外一桩顽疾,并且有勇气对顽疾动手,臣敬佩不已,可陛下,事情,还是要缓缓图之。”张居正缓声说道。 张居正是个合格的政治家,他此时考虑的最多的还是得失,实际上,大明朝的财政早就负担不起宗藩了,很多亲王的工资不能按时按量发放,更不用说郡王,镇国将军之列的旁支宗室了,这也成了惯例…… 朝廷欠账,只能任由宗藩自己搞钱,他们在地方上享受特权,兼并田地也是默许的。 朱翊钧缓缓开口:“张师傅,朕思忖良久,这藩王制度积弊已久。他们在地方上兼并土地、鱼肉百姓,徒耗国家财赋,长此以往,国将不国。朕欲削减藩王俸禄,令其不能肆意挥霍,朕一年常服不过十二套,每日饭食,也只有三菜一汤,不敢浪费,朕过的是节俭的日子,想来,我大明朝的宗藩,也能过一些苦日子。” 这个时候,朱翊钧跟张居正的对话已经满口不提刺杀案了。 刺杀案只是个下手的由头,到底是不是宗藩主使的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有嫌疑。 张居正神色一凛:“陛下,此举必将触动藩王利益,他们定会极力反对,朝中风波恐难平息。藩王们在各地经营多年,盘根错节,其势力不可小觑。一旦有所动作,他们或会勾结地方官员,或煽动宗亲闹事,甚至可能引发叛乱……臣还是那句话,缓缓图之……” 张居正个激进派,改革派,在这个时候,多少有些保守了。 第387章 尘归尘 两人说话间,进入了乾清宫。 朱翊钧坐在龙椅上,差冯安给张居正赐座。 等到张居正坐下后,朱翊钧也继续刚刚的话题,他一直保持着微笑。 “张师傅的忧虑,朕是清楚的,朕也知宗藩之事,是祖宗家法,是太祖的法规,可这次,真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啊……” “张师傅啊,你是朕的老师,朕呢,也不藏着掖着,刺杀朕的那个太监,可能没有人主使……” “但,朕不能放过这次机会。” “因为下一次被刺杀,朕,可能真的要去见先帝了。”说完这句话,朱翊钧笑了笑,而后收起笑容,看向张居正:“张师傅,你改革新政,得罪的是士绅,朕呢,不甘落于其后,对宗藩动手,也是朕,向张师傅看齐,于少保,曾在皇极殿中高呼,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朕是认可的。” “朕欲在京城附近择地,将藩王集中安置,便于监管,使他们不能在地方为害百姓……至于宫中之太监侍奉,日后也可逐步取消,省却诸多弊端与耗费。朕知道此举艰难,但为大明江山社稷,不得不为。” 张居正听着朱翊钧的话,脸色变了变。 他知道皇帝陛下心意已决了。 可将这些藩王弄到一起去,实在不是良策啊。 张居正沉思片刻,而后缓缓启口:“陛下,臣深知陛下之决心,然将藩王集中于京城附近,虽便于监管,却也有诸多隐患。” “藩王们聚集一处,极易互通声气,暗中勾结,若其心怀不轨,于京城肘腋之下谋划事端,恐危及宫廷与朝廷中枢。” 朱翊钧缓缓说道:“张师傅之意,朕亦明白,然若任其散于各地,朕之政令难行,且对其之挥霍无度与不法行径难以有效遏制,当年的海师傅曾言,我大明朝的地方官员就已经是酷吏了,而宗室藩王比之他们,危害还要大上不不少,朕,绝不能置之不理,将这个事情,再拖下去。” 张居正听完朱翊钧的话后, 心里面清楚自己是说动不了皇帝陛下了,当下,便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陛下不妨采取‘分而治之’之策,将藩王分别安置,且每处安排得力官员与驻军加以监视,如此一来,可避免他们相互串联,再者,对于藩王俸禄与特权削减之事,可制定详细章程,按其亲疏远近、贤愚善恶区别对待,恩威并施,使其难以形成统一之对抗势力。” 区别对待,这是最能分化一个群体的招数。 虽然只是初步的建议,但朱翊钧觉得多加雕琢一番,也是可以尝试的…… “张师傅,朕啊,也只是先给你知会一声,饭要一口口吃,步子要一步步走,朕啊,什么都明白,什么都清楚,对了,朕前些时日,得了一些宝贝,一直都记着要给张师傅呢,此次,正是新年的第一天,正好给了张师傅。” 说着,朱翊钧便让冯安将事先准备好的一套字帖取了出来。 这也是从孔府得到的。 原本废除衍圣公之前,朱翊钧是下定不了决心的,是因为张居正在一旁打气,鼓劲,朱翊钧这才下定决心,做成了这件事情。 分好处呢,怎么也要给张居正分一些。 张居正得了字帖,谢恩之后,便离开了乾清宫,返回张府,他的马车刚到了府门之外,便见到了张学颜,申时行二人在府外等待。 他们两个人也急,现在新政正在大刀阔斧的干着呢,在这个关头要是出现较大的动荡,大好局面,极有可能受到影响…… 这才一直在府外等着张居正,就是想着早点知道动向。 而皇帝陛下想要对宗藩制度改革的事情,非同小可,张居正此时也是闭口不谈,但还是说了很多,宽两人的心。 原本的新年挂印休息的时候,官员们都是相互走动,联络感情,拜访上司,而今年,这个不正当之风得到了遏制。 也不是朝廷发的通告,定的规定。 全凭自觉。 没办法,朝廷出了这么档子事,官员们互不信任,只能减少走动…… ………… 张鲸的尸体一直被放在他原本的住所中,等着初七这日,朱翊钧才让冯保差人安排,将其葬在北京城郊,也就是朱翊钧对冯保承诺过的要给他亲手写碑文,埋葬得地方。 没想到,老的还没有住进去,小的却住进去了…… 张鲸虽然是替皇帝当枪死得,不过,朱翊钧已经承诺过得给冯保得第一份殊荣,是不能食言的,所以,朱翊钧只是安排下葬。 张鲸无父无母,在宫里面只有张宏这个干爹,他这几年搞来的银子,也被外宅的管家全数交给了宫里面,足足有三十多万两白银。 宫里面的人都是如此。 命不是自己的。 依附皇权得到的财富,同样不是自己的。 在运出宫的那日,朱翊钧还专门去了张鲸那里看了一眼,算是做最后的送别。 冯保在一旁低头候着,时不时的抬起头观察了一眼皇帝的背影,神情之中,有些复杂。 “陛下……” “朕知道了。”朱翊钧说着,叹了口气,而后带着随从离开。 看到皇帝陛下走了,冯保才松了一口气,朱翊钧要来见张鲸最后一眼,冯保是拒绝的,在这个宫里面的老人看来,新年伊始,见死人,对于帝王来说,不吉利。 等到皇帝离开后,冯保便差人将张鲸的尸体搬到车上。 出城之后,才将张鲸转移到了事先准备好的棺材之中。 而后,队伍出发。 等到张鲸的棺材放到了墓穴之中,冯保走上前,凝视着那具棺材,心中五味杂陈。 他与张鲸在宫中多年,虽在陛下登基之初,有些纷争,但此刻看到张鲸冰冷地躺在这里,心里面还是有些异样。 “你这一去,倒落得个清净,诸多事情却不会因你的离去而停歇。” 冯保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他摆了摆手。 数个壮汉开始干活,一锹锹黄土开始掩埋。 待墓穴填平,一座新坟孤然矗立。 张鲸原本隐藏在心底的野心,以及不堪回首的往事,似乎也被这黄土所掩盖住…… 尘归尘,土归土…… 冯保在孤坟旁站了许久,他看向了这块地的最中心处,那里,是自己日后的埋葬地,自己终有一日,也会永远躺在这里…… 第388章 安排 人有两次生命,当他意识到只有一次的时候,第二次生命便开始了。 冯保,张居正等人,早就开始了第二次生命。 而朱翊钧才刚刚开始。 政治是妥协的艺术。 即便朱翊钧成为了皇帝,这么多年,他也一直在规则内行事,可,遭到刺杀之后,他突然不想妥协了。 而他的第二次生命也开始了。 冯保从城外归来,得皇帝陛下召见。 此时乾清宫中,张宏,张诚,冯安,陈增等数十名太监正在候着。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陈矩,从南京被调遣回来的。 陈矩在嘉靖二十二年,九岁的年龄入了宫,初时在司礼监高忠名下办事,办事得力,胆大心细,三十岁的时候便成为了陈洪的左膀右臂,在乾清宫服侍了先帝四年之久,陈洪被冯保驱逐之后,已经成为御马监提督的陈矩,被冯保看作最大的对手,也将其赶到了南京城,担任南京监军。 他从南京回来,是得了皇帝的密旨。 冯保到现在也不知道,陈矩已经回来了。 朱翊钧坐在龙椅上,手中拿着一本书,细细的看着。 御案下的太监们恭敬地站着。 宫里面关系,简单明了,从姓氏就能看出来很多东西。 太监也是有传承的。 资源,权力,都是按照姓氏传承。 张宏是张鲸,张诚的干爹,在宫里面资历老,现任司礼监秉笔。 而张诚也是司礼监秉笔。 而冯安是冯保的干儿子,原本姓王,为王安。 这是一个有本事,有能力的人,在历史上冯保倒台之后,特意嘱咐冯安改为原姓,历史记载的也都是王安。 他是个较为年轻的宦官,此时只有二十多岁,有一手好字,司礼监颁布地圣旨,大多数都是他写的,这也是为何,他这么年轻,可以被冯保拉到司礼监最后一位秉笔的原因。 而冯安在宫廷里面是常青树,在原先地历史上,万历二十二年,四十多岁的冯安由陈炬推荐,命为皇太子伴读。 当郑贵妃谋立己子为皇太子,皇太子处于危机之时,多由王安保护。 明光宗即位之后,这个王安也最终成为了掌印太监。 可光宗皇帝就当了一个月的皇帝,光宗去世,熹宗即位,王安协助天启将李选侍移出乾清宫,迁住哕鸾宫。 冯安,也就是王安,三大案几乎全部经历了,并且还在其中扮演着主要的角色。 魏忠贤、客氏得势后被杀…… 而这些人早早的就在乾清宫中等待。 宫廷的清查,在这么多天中,一直没有断过,但并未涉及到更大的权力争斗,有品级的太监,几乎没有受到牵扯,当然,这也是冯保思考再三后下的决定。 而等了没多久,冯保便踏上了乾清宫。 他一眼一眼便瞥见了陈矩,心中虽惊,却不动声色,沉稳上前向皇帝朱翊钧行礼,朗声道:“陛下,臣已将张鲸妥善埋葬,诸事皆已办妥。” 朱翊钧放下手中书卷,看向冯保:“辛苦冯大伴了。” 随后朱翊钧目光威严地扫过众人,缓缓开口道:“朕此次遇刺,深感宫闱安保之松懈,护卫之制,必须重整,陈矩原本就在乾清宫当值,侍奉先帝,朕此次便想让陈矩在乾清宫伺候。” 陈矩赶忙出列,跪地谢恩:“奴婢定当肝脑涂地,以报陛下隆恩。” 冯保心中一紧,脸上却仍维持着恭敬,刚欲开口,朱翊钧又道:“冯安,你亦有才能,可协同陈矩,共同辅弼此事,你二人一文一武,朕,用的也放心。” 冯安上前叩首:“奴婢遵旨,必与陈公公齐心效力。” 这一番安排,既给了冯保些许颜面,未将其势力在乾清宫中全然架空。 朱翊钧继而望向冯保,目光深邃:“冯大伴,你于宫中多年,经验老到,朕仍需你总领司礼监,与内阁诸臣周旋,协理朝政。然朕已至弱冠,日后朝堂之事,朕亦要多亲力亲为,望你能体朕心意,莫要辜负朕之信任。” 冯保伏地应道:“陛下圣明,臣自当殚精竭虑,为陛下效命。” 话虽如此,他心中却已明了,皇帝这是在不动声色地削减他的权力,重新布局宫廷势力。 虽然皇帝陛下很信任他,但他却知,自己在宫里面不可能大权独握。 陈矩回来,当年的陈洪一系,又要重新抬头了。 在这宫廷权力的旋涡之中,唯有顺势而为,方能保全自身的权势地位。 朱翊钧又看向,张宏,张诚等人。 张鲸之所以能够给冯保打擂台,不全是因为朱翊钧宠幸,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在张鲸的身后,有着张宏的宫廷势力。 实际上,张宏,张诚两人在此次风波之中,最为担惊受怕,对于冯保来说,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能够将他们扳倒,到时司礼监便真的成了冯保的一言堂……他们到现在也想不通,冯保为什么会放弃这次机会。 “张宏,张诚……” 两人出列:“奴婢在。” “司礼监中事务,你们一定要好生办理。” “奴婢们领旨。” 随后,朱翊钧对着众多的人员都嘱咐了一些,而后,便让众人先行退下,只留下了陈矩一人。 待众人退下后。 朱翊钧看向陈矩。 “陈矩……” “奴婢在。” “你在隆庆年间乾清宫当差多年,对先帝忠心耿耿,当年陈洪陈公公前往先帝陵寝之时,曾面陈朕,说你堪受大用,此番,有此变故,朕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你。” “奴婢定不会让陛下失望。”陈矩赶忙说道。 此时的陈矩四十多岁,正是精力旺盛之时,而且,他早些年在宫里面拥有的地位,也能用最短的时间,选出来一批忠心的人。 陈矩心中清楚,天子委以重任背后的深意,这是皇帝掌握宫廷实际权力最为关键一步棋。 原本的张鲸即便 不堪大用,可他却是这枚棋子,能够平衡。 现在张鲸死了,自己也被推到了台前,既要达成皇帝制衡宫中各方势力的目的,又不能过于锋芒毕露。 深宫之中,如履薄冰,唯有忠心与智慧,方能走得长远。 这也是陈矩的生存法则。 冯保回到自己居所,而冯安一直跟着。 “安儿,如今局势微妙,你在陈矩身边,定要多长心眼,不可被他比了下去,这可是日后的事情了,我啊,也护持不了你们多少年 ,你终究是要靠自己的。” 冯安点头称是:“干爹放心,孩儿明白其中利害。陈矩此人,看似低调内敛,实则心思缜密,孩儿在他手下办差,也能学到一些东西……” 第389章 种子 宫里面发生的大事,好像对朝局没有太大的影响一般,官员们结束了挂印期,又开始上班了。 万历六年挂印结束后的第一次朝会,气氛很是融洽,天子心情还算不错。 因为前几天 发生了大事,史官对这次朝会进行了详细的描写。 万历六年,春正月丁巳朔,上御皇极殿,受百官朝贺,此乃陛下结束挂印期之首次朝会。 是日也,天清气朗,祥光映照殿宇,百官咸集,朝仪整肃。 上神采焕发,面含微笑,端居御座,俯览群臣。 诸臣奏事毕,上乃顾谓内阁首辅张居正曰:“朕观近年以来,朝政初兴,然诸般庶务仍需勤勉为之。农桑者,国之根本,今当力促耕织,轻徭薄赋,使百姓家给人足。且地方吏治,不可有丝毫懈怠,当严察贪官污吏,以正国法,清政治。” 张居正出班,稽首而对:“陛下圣明,臣等谨遵圣谕。农桑之事,臣已着有司拟定新规,劝课农桑,兴修水利,以期岁稔年丰。吏治亦为重中之重,臣当督率百官,砥砺廉隅,有犯者必严惩不贷,定不负陛下之托。” 上颔之,又曰:“朕闻边地之防,关乎社稷安宁。将士戍边辛苦,军备钱粮不可缺误,当厚加抚恤,整饬武备,保我大明疆土无虞。” 首辅再拜:“陛下念及边事,真乃社稷之福。臣已与兵部商议,增兵屯粮,修缮城防,操练军士,务使边疆稳固,外敌不敢觊觎。” 于是朝会毕,百官皆颂圣德,知陛下勤政忧民,咸怀敬畏,退而各赴其职,勤勉理政,期以报君恩而兴大明之盛业。 君臣关系在史官的记载下,达到了历史上的新高度。 而这次朝会同样没有争吵…… 不过,平稳和谐之下,却是暗流涌动。 这个暗流,是新政,是宫里面对于宗室藩王的态度转变的一系列政策。 皇帝陛下遇刺的消息,并未公开,只有亲王这一级别的知道,宫里面借着这个由头,对于各地的宗藩有了新的微调。 各地王府不允许私自招募太监,必须由宫廷选派,并且,宫里面过去的人,必须是王府的总管。 这些人,已经不像以往那般,专门服侍协助藩王了,他们的在王府中的话语权更重了些。 换句话来说,就是从原先暗地里面监视,转成了明面上的监管,不仅如此,王府地守卫也必须听从主管太监地监督,之前地王府守卫统领变成了副职,需得主管太监地任命。 最后的一层遮羞布也没了,王府的亲王是没有权力惩罚宫里面派过去的总管太监,要是他们真的太过分了,也只能上奏,列出证据,让宫里面判断惩处。 这个工作一直持续到了万历六年的三月份。 各地的藩王们,虽是心中不满,但在这个关键时期,也只能服从朝廷的安排…… 而各地总管太监的选拔,由冯保,张诚,陈矩三人负责选调…… ……………… 茫茫大海之上,一支庞大的商船正在海上航行。 在商船的一隅,阳光透过狭小的舷窗,洒在张丁征和两名西洋女子身上。 他手中紧握着一本自制的小册子,册子上歪歪扭扭地记着一些葡萄牙语的词汇与短句,这是他依据女子的讲述,一笔一划写就的。 “senhorita(小姐),这句话该怎么准确地发音?” 张丁征目光专注地望着金发碧眼的伊莎贝拉,虚心求教。 伊莎贝拉轻轻抿唇,放慢语速,将“senhorita”一词再度清晰地吐出,舌尖在齿间灵动地跳跃,发出的音节宛如海鸟的轻鸣。 张丁征紧紧跟随她的发音,尝试了数次,却总是显得生硬。 但他并不气馁,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喉咙里的声音逐渐变得流畅。 一旁的另一位西洋女子索菲亚看着他认真的模样,不禁掩嘴轻笑。 “sr. zhang(张先生),您学得很努力。”索菲亚说道。 张丁征微微点头致谢,又转向伊莎贝拉,“那‘o está você(你好吗)’呢?这个句子的语调我还不太能掌握。” 伊莎贝拉耐心地示范,身体也微微晃动,仿佛将整个葡萄牙的风情都融入到了这简单的问候之中。 张丁征全神贯注,耳朵仔细捕捉着每一个音的高低起伏,嘴巴不断模仿着,对于人家胸前地波澜壮阔,他可是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 张丁征因种种缘由踏上了这艘商船,起初只是一介苦工。 但他自幼读书识字,聪慧过人,在这茫茫大海之上并未被埋没。 他结识了同在船上的徐渭。 但也在船上实打实的干了三个多月的苦力,这三个多月,磨砺了他的性格,锻炼了他的体魄。 在三个月后,张丁征无需再从事繁重的苦活,在自己的贵人徐渭的引荐下,认识了这艘船地船长。 并且开始参与商船的诸多事务管理,甚至到了各地,销售货物,他也有自己地一套。 张丁征确实是有两把刷子的,船长交给他的任务,都能用最短的时间完成,这也让张丁征在船上的地位越来越高,到了如今,已经成了二把手,大多数的事情都交给了张丁征去做。 船队一路远航,终于抵达如今的斯里兰卡。 那是一片充满异域风情的土地,码头上熙熙攘攘,西洋人穿梭其中…… 将所有的货物销售完后,船队拉着金银,以及沿途的一些“特产”返回大明。 在归途中,张丁征所在的船只经历了一场巨大的风暴。 狂风呼啸,巨浪滔天,风暴结束之后不久,张丁征所在的船只便救上了两个西洋女子。 这是两个年轻的女性,一个叫伊莎贝拉,一个叫索菲亚。 她们两个女子晚上服务于这艘商船的船长,到了白天的时候,还要教张丁征学习葡萄牙语。 当然,船长只是让这两个女子伺候张丁征呢,他也不知道,张丁征正事不干,只顾着学外语。 初闻这西洋言语,张丁征只觉如鸟语般难懂,可心中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儿却燃了起来。 在归途中,每一个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洒在甲板上,当两个女子从船长的卧室中走出,张丁征便迫不及待地拉走他们,开始学习…… 他知道一个多月后,就要返回故土了。 而这个时候地张丁征,有了新的挑战…… 这一路地见闻,遭遇,也让他有了新的蜕变。 大明的航海之旅上,涌现出了很多的人才,他们也慢慢的影响身边的人。 庞大的帝国之中有了一颗挑战大海的种子…… 第390章 上岸 在朝廷的海上政策改变之后,宁波港越发的繁荣起来。 在港口的附近有着一座新营造的城邑,这里算是宁波的货物交流中心。 每日都是人头攒动,热闹不已,到了万历五年末的时候,西班牙人,葡萄牙人也都出现在了这座城邑之中。 在以往,这些外邦的商人只能跟朝廷做生意,可海制变了之后,也允许了民间与他们直接沟通,交流,这也让贸易业更加的繁荣起来。 海港之上,商船遍布,一片欣欣向荣。 商船之中,大多数都是大明的,只有十几艘艘是海外番邦的。 葡萄牙的船队最为引人注目。 因为他们在船上的船工,大多数都是黑不溜秋的人。 他们身材干瘦,但搬货物的时候,却是“力大无穷”,这让很多奸商看到之后,都是心动不已啊。 他们外出通商,缺的是什么,就是人。 而这些黑不溜秋的人,吃得少,穿的少,干活却不少,正是他们缺少的。 港口正在忙碌的时候。 浙江巡抚涂泽民带着一众随从来到了这里,他同样也看到了这些黑不溜秋的人正在往船上搬箱子。 护卫怕有危险,上前驱赶这些人。 这些黑不溜秋的人被穿着甲胄,手中持刀的兵士们吓得不轻,赶忙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而后蹲坐在地,不敢有丝毫动作。 很多人都不知这些人的底细。 但涂泽民却清楚,这叫黑番鬼,是葡萄牙人在一块大陆上设下陷阱抓来的。 葡萄牙在嘉靖年间便开始,在大明朝东南海域游荡了,而嘉靖二十七年,明军平息温州双屿地区葡萄牙人入侵时,就俘获了“黑番鬼”.足足有两百余人,全都都在岛上被砍了头,而这个记载,涂泽民也曾看过,早在福建月港的时候,涂泽民也曾接触过。 涂泽民在港口视察许久之后,才带着众多的官员随从返回巡抚衙门。 而涂泽民刚刚离开港口。 一支船队便在岸上旗帜的指引下,入了港口。 船头站着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皮肤黝黑的年轻人。 他头上的船帆在慢慢的合起。 看着近在咫尺的港口,这个年轻人热泪盈眶啊。 一年多了。 差点死在海上。 终于回来了。 万历三年五月,张丁征与晋商合伙,开始购置海船,有了远航做生意的想法,万历五年三月,他随着父亲来到了浙江,四月上了贼船。 初时度日如年,第一天干的活,差点把他这个娇生惯养的少爷累死,而后渐渐习惯。 在然后,他便搭上了徐渭这条线,脱离了苦工的范畴。 现在是万历六年六月。 一年零两个月的时间,他终于回来了。 船只慢慢的靠近港口。 正在此时,一身青衣的徐渭走上前来。 张丁征看到徐渭之后,赶忙躬身行礼:“先生。” 徐渭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多礼,而后,便看向了忙碌的港口:“这次回来之后,好好做人,不要再犯事了,不管你之前做了什么,此时都是重新开始。” 徐渭不知道张丁征的底细,船上的信息是嘉兴府的罪犯,由官府卖给金陵商队的。 “先生,回到了大明,小子还要多谢先生的厚待,小子欺瞒了先生,还望先生勿怪……” “欺瞒了我,如何欺瞒。”徐渭看了一眼张丁征。 刚上船的时候,他曾经对着身旁的工友们说过,自己不是普通人,当时,工友们都不相信,只当是他得了失心疯,刚开始的时候,对于自己的来历,张丁征是挂在嘴边的,可后来,有一件事情的发生,让他对于自己的真实来历闭口不谈了。 三个在船上当苦工的汉子,嫌这活太累,便闹着不干,甚至蛊惑人心,而后,心狠手辣的船长便将所有的劳工都聚集在一起,当着众人的面,将这三个人丢进了大海,腿上还绑着石头…… 这件事情发生之后,船上就再也没有张四维之子了。 马上就要踏上大明的土地了,张丁征心中的怯意少了许多,也敢表明自己的身份了。 “先生,我认识您,您不是普通人,您是皇帝陛下的老师,您每日写得沿途记,也是要呈给陛下的。” 听到这句话后,徐渭脸色一变,片刻之后,他打量了一番张丁征:“接着说。” “我爹是张四维……” “张四维,户部侍郎张四维,你不是姓李吗?” “先生,小子也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就姓李了,也不清楚,小子是怎么突然就成了李小二,上了这艘船,但小子的爹确实是张四维……”张丁征赶忙说道。 徐渭轻声笑道:“有趣,有趣啊……”随后,徐渭转身重新看向岸边。 而此时,船只已经停靠在了港口。 船长一个壮硕的汉子,喊了一声:“小二,过来算账。” 张丁征听到之后,便赶忙应了一声,小跑着过去。 徐渭看着张丁征的背影,又道了一声有趣,他了解自己那个皇帝学生,弄不好,发生在张丁征身上离奇的事情,就是天子安排的。 他是知道自己要上这艘船的,所以,也将张丁征安排到了这艘船上面来。 船只要靠岸,就要发工资了。 一年多的旅程,每一个劳工根据自己的船上的等级,定位都能获得一份不菲的报酬。 最底层的劳工,也就是被从官府身上买过来的,也能获得三十多两白银的报酬,而那些自由之身的,都是五十多两。 薪水很高,但有很多人,根本就没有命拿。 在船上最忌讳生病,只要生病了,直接拉到船尾的小房子里面关着,一天三顿给你送饭,送药,你自己好了,算是大难不死,可若是迟迟不好,越来越严重,命运就是丢尽大海之中……这个举措,也是怕你的瘟症传染给其他人。 张丁征的这艘船上刚刚出海的时候,有两百六十余人,可此次回来,却只有两百三十余人,三十多条性命丢在了茫茫大海上……当然,在传统的中华文化中,人命大于天,死的这些人,金陵商号要有补偿,一个人是一百两银子。 张丁征坐在案台前,拿着毛笔在册子上,一个个念了名字以及银子的数量,而身后的船队护卫,从木箱中取出银子,交到被念了名字人的手中。 弄完之后,张丁征也收到了自己的薪水。 八十七两白银。 船长对他很看重,张丁征是嘉兴官府卖给金陵商号的,按照规矩,张丁征回来之后,金陵商号给这些犯人发了薪水后,便要统一移交给嘉兴官府,可若是犯人死了,金陵商号便要赔偿官府一百两纹银。 而这个船长,便在李小二的名册上,画了叉,并且在上岸之前,还专门对他说,让张丁征跟他一起回金陵,帮助他弄个身份,下一趟,还让张丁征跟着自己…… 第391章 嫌疑人 算完账目,将船上的银子,麻椒,象牙,虎皮等物全部搬了下来之后,商船便重新离开了港口,停在港口中,每一刻都要交银子。 足足三十余辆大车,拉着这些东西离开了港口。 而张丁征在给徐渭告别之后,也迫不及待地离开了港口。 他直奔宁波城而去。 在宁波城中,有他购买的宅子,算是他们的据点,也就是跟晋商一起出资的。 他在还未出海的时候,就一直住在那里,遥控全局。 这个时候,张丁征是很急迫。 他不是傻子,虽然在徐渭面前说,自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突然到了船上,突然变了身份,而且表现的很是平和。 但,他清楚,有人给自己下了套。 而这个下套的人,绝不简单,弄不好是父亲的政敌,在船上的时候,他都列出了头号嫌疑人。 张居正。 自己活着回来,紧急要做的一件事情,便是获得保护,他不相信浙江巡抚涂泽民,只相信山西老乡,那才是自己人。 只要到了他的府宅,花费巨资,请他个几十名高手,护送自己回到京师,回到老爹的身旁,他才算安全。 到了府外,张丁征满心欢喜地朝着宅门走去。 往日里那几个熟悉的守门人竟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凶神恶煞的陌生壮汉。 这壮汉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这泼皮,怎么什么地方都敢乱闯……”这壮汉看着张丁征恶狠狠的说道。 张丁征看了一眼壮汉,一点印象都没有,只是摆了摆手说道:“这是我家啊,我怎么乱闯了……” 说着,张丁征便想着绕道而行,却被这壮汉一把推了出来,若不是干活干了许久,身子骨硬朗一些,这一推搡,能让张丁征摔个狗吃屎。 张丁征稳住身形后,看着这壮汉道:“我是这宅子的主人张丁征,你速速让我进去。” 那守门的壮汉却斜睨着他,满脸不屑:“你说你是主人?就你这落魄模样,还敢冒充?这宅子如今是王家公子当家。” “那王家公子何在?” “在府中休息。” 张丁征一听,怒火中烧:“他现在这个时候,应该在海上,怎么会在家?这钱怎么挣的?” 壮汉冷哼一声:“你管得着吗?你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穷酸,还敢对我们公子爷指指点点,赶紧滚,不然啊,我可就揍你了。” 张丁征深知硬闯不行,强压怒火,从怀中掏出十两银子,放低了姿态,低声说道:“你去通报一声,就说张丁征在门口等着,这银子便是你的。” 壮汉眼睛一亮,一把夺过银子,嘴里嘟囔着:“行吧,看在银子的份上,我去试试,不过我家公子爷忙得很,可不一定会见你。”说罢,关上了门。 张丁征在门外焦急地等待着,心中满是期待与不安。 他想象着门内的情景,得知他归来,这王家公子会立刻出来迎接,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从中午等到了傍晚,肚子饿得咕咕叫,门内却毫无动静。 原来那收了钱的壮汉,拎着银子到门房里,往床上一躺,心里想着:“这傻帽儿,给我这么多钱,我且先睡个好觉,还说,认识我家公子,我家公子那等贵人,岂是他那番模样能认识的。” 这壮汉根本就没有进去通报,而张丁征却不清楚这些啊。 等的时间越久,他越是害怕。 难不成在自己离开大明之后,老爹倒台了,张家完了。 不然,这小王听到自己的名字,怎敢对自己如此懈怠。 张丁征越想越害怕。 在大明朝当官,还是在皇帝陛下面前当官,风险是很大的,特别是,首辅夏言被当众行刑斩杀之后,政治斗争环境,便越发的残酷,这些,张丁征是清楚的。 当然,张丁征也只是怕了一会儿,他老爹的性格,他是了解的,那么怕得罪人,甘愿当陛下的走狗鹰犬,怎么可能这么快倒台。 就在张丁征胡思乱想的时候,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停在了宅门前。 张丁征赶忙起身。 不一会儿,院子的门被重新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出来。 在他旁边跟着六个护卫。 那个拦着张丁征的壮汉也出现在了张丁征的视线中。 张丁征急忙冲了过去,却被护卫一把推开。 张丁征直呼其名:“王博,你他妈的,怎么回事,知道我回来了,还不赶紧出来迎接,让你大哥在外好等。” 而王家的公子,王博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之后,便看向了张丁征,先是被这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的人弄得一愣,只觉眼熟,仔细打量一番后,才忽然惊觉:“哎,哎,哎……张,张兄,你,你怎么这般模样,京师现在流行这个穿法吗?” 王博还以为张丁征不愿意干了,逃回京师了。 这一年多来,虽然他也去过一次北京城拜访过张四维,但从未在张四维面前提及张丁征,而同样,张四维也并没有问自己这个儿子的下落,这好像是心照不宣的事情。 张四维觉得儿子出海赚银子去了,他是当官的,张府耳目众多,他不便提及。 王博以为呢,张阁老不清楚张丁征的事情,也不敢过多的提及,在怎么说,张丁征赌场都抄没,小金库被没收的事情,王博还是知道的。 “什么京师流行这个穿法,你个灰猴儿,瞎咧咧什么啊,就是再过一百年,北京城的贵公子会流行穿这个。”张丁征气的大骂。 自己都消失这么长时间了,他还在这里装,不过,这个时候张丁征悬着的心也算是彻底放下了。 王博对他的恭敬态度,告诉了他,自己老爹依然在内阁瞎混呢,没有倒。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张兄。” 张丁征摆了摆手:“你先等等。”而后张丁征径直走到刚刚阻拦自己的壮汉身边,伸出手去:“把我刚刚给你的银子还给我,那可都是我的血汗钱……” 这壮汉早就愣住了,听到张丁征的话后,赶忙从怀中掏出了银子,恭敬地放在了张丁征地手上。 而王博看着这一幕,更是摸不着头脑…… 第392章 老家被抄了 张丁征所说的血汗钱。 那可不是空穴来风啊。 八十七两银子,四百多天,流血流汗赚的……还差点为了这点银子,魂丧他乡\/ 而张丁征也没有为难刚刚为难自己的壮汉,拿回自己的银子后,便在王博的陪同下进入了府邸。 王博是王崇古的侄子,只不过是王家旁系的,他见到王崇古的机会,还没有见到张四维的多,所以,王博的父亲,以及他,都是紧紧靠近张家…… 两人到了大堂坐下之后。 王博便迫不及待地追问道:“张兄,你这一年多,到底去哪里了。” 对于自己的遭遇,在这个时候,张丁征并不愿意多说什么,因为情况还不明朗。而张丁征没有回答王博的问题,反而开始打听自己离开大明之后,在这一年多发生的事情。 而王博也不隐瞒。 从焚书案,到此时皇帝陛下马上就要大婚的事情,事无巨细的全部讲出来。 而当张丁征听到自己老爹升官了,当上了礼部尚书,非常高兴,他不是为了自己的老爹高兴,而是单纯的为了自己。 再怎么说,大树之下好乘凉。 不过,张丁征也没有高兴太久。 “你说什么,我的赌坊,妓院都被查封了……” 他有些急了。 “是……这么大的事情,张兄真的不知道?您这一年多到底去哪里了?” 张定正眉头紧皱,呼吸也变得紧促起来,许久之后,他才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这点生意,终究上不了台面,小爷我也不放在眼中了,查封了也就查封了,我还是有百万家资的吗,以后,东山再起太容易了。” 坐在下首的王博,定睛看着张丁征:“张兄,您那百万家资,不也被查封了吗?话说回来,小弟以为就是因为这件事情,张兄才迟迟不露面的,张兄,你莫要小瞧了小弟啊,虽然说,我还有六万两银子的分红,您没有给小弟,但那真是小钱,小弟都忘了,也绝不会找你要啊。” 听完王博的话后,张丁征再也坐不住了。 他猛地站起身来。 “你……你说什么?” “我的银子也被查封了,哪个衙门查的,我父亲当朝礼部尚书张四维,谁敢去动我的金库……” 张丁征离开北京的时候,自己的小金库中就有了七八十万两的白银,而且,生意还在持续,他出去一年,现在定会超过百万。 可王博却告诉他。 什么百万。 老本都没了。 他怎能不激动。 这年头干什么,不都需要本钱。 他还想着拿着自己的银子,在大航海时代,开创出自己的一番天地呢…… 可,自己的资本,没了。 而张丁征被朝廷抄收的那一大批白银之中,确实有王家的六万两利润,张丁征最爱玩的就是空手套白狼,当然,这也是权贵们的特权之一。 人家拿钱做生意,他一毛不拔占大头,无论如何,也要让人家挣一点,吃相不能太难看。 王博听完张丁征的话后,吃惊的看着张丁征。 这不像是装的啊。 “张兄啊,您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锦衣卫啊……” “宫里面查抄的,听说事情闹得挺大,差点都连累到了你家老爷。” “你这段时间到底去哪了,被锦衣卫的人关起来,刚放出来。” 而听完王博的讲述后,张丁征的头都要炸了。 越来越乱。 自己无缘无故成了李小二,成了嘉兴的罪犯,到了金陵商号的船上,做苦工,又当副船长。 谁是主谋。 老爹的政敌张居正。 还是…… 宫里面的意思。 不过,片刻之间,他就把第二个可能给否了。 自己这个小虾米,哪里来的福分,会让宫里面惦记自己这一亩三分地的事情。 张丁征慢慢坐下身去:“发生的事情我都不知道,因为,机缘巧合之下,我跟着一艘船出海了……” “出,出海了?” “对,经过就不说了,安排你一件事情,先去办。” 王博很是识趣,张丁征不愿意说,他也不问了,直接说道:“张兄,您说。” “宁波的醉仙楼,我们经常去的哪家,明日有批工友过去吃饭,我答应过他们,要请他们喝最好的花雕,吃最好的宴席,你派人去安排一下,最好的标准安排上,我,要赶紧回京师,明日就出发……“ “对了,你别糊弄事啊,都是过命的交情……” 而听完张丁征的话后,王博眼前一亮:“工,工友?是朝中那位大人的公子啊……” “不是朝中哪位大人的公子,是李老汉,张老汉的长子……你先去安排,莫要问太多。” “是,是,张兄,我亲自去安排。”王博赶忙回复,脑海中还在想着朝中哪个姓李,姓张的大臣,跟张四维大人走的近呢,这又是联络关系的大好机会啊。 张丁征又问了自己失踪这一年来,他的父亲是否找寻过他。 可结果他很是失望。 一年多没有在老子面前露面,竟然,一点都不担心。 而且,王博将他们的海上贸易做的是狗屁不通,人家船小的都敢出去一年半载的,他做短途,就是货物从宁波港出港,运到辽东的金州,山东的登州,或者福建的月港……这么多船替别人打工…… 张丁征在府邸中,吃了些饭后,便直接休息了,躺在床上,立马就着,也没有之前成宿成宿睡不着觉,光想着出去寻花问柳的坏习惯了。 一觉睡得格外沉,仿佛要将这一年多来的疲惫全部驱散。 次日清晨,他早早起身,简单洗漱后便准备踏上回京之旅,时隔一年多,他终于再次穿上了玲珑绸缎…… 他让王博给他找了三十余名护卫,五辆马车,直接离开了宁波城,前往北京。 临行之际,张丁征还是嘱托了一番要好好的招待自己的工友,而王博满口答应…… 这个时候,王博还以为他要招待的是权贵的儿子们呢,到了晚上的时候,即便来赴宴的六十多身形壮硕,朴素至极的汉子时,他还坚信自己的判断,端着酒杯,仰着脸,问人家:“老兄,在哪里高就啊?” “高就,高就是干啥?” “就是问你在哪里干活。” “啊……在金陵商号的船上干活……” 听到这个回答,王博放下了酒杯:“你们吃好,喝好?” 第393章 子嗣 皇帝陛下将要大婚。 选秀的旨意是在万历五年秋下达。 而后,宫里面就开始外派人员到各州府去选拔秀女。 到了万历五年冬的时候,秀女们,便陆续地到了京师。 万历六年三月,宫廷的筛选正式开始。 冯保与宫廷的女官们进入了储秀宫,开始初次选拔。 初选的过程犹如一场严苛的考验。 女官们神情冷峻,依次审视着每一位秀女的容貌、身姿与仪态。 但凡有一丝瑕疵,便会被毫不留情地淘汰。 秀女们心怀忐忑,轻移莲步走过审查区域,有的紧张得面色苍白,有的强作镇定却难掩眼中的惶恐。 经过五日的初选拔,近三千人被淘汰出局,仅剩下两千余名秀女得以进入下一轮选拔,而这两千余名的秀女,又要经过女官们更加深入的筛选…… 当然,被淘汰的秀女们,回去也是由官府护送。 最终,有不到一千人这些幸运儿被带到后宫的一处幽静庭院。 在这里,她们要尽情展示自己的才艺与修养。 一时间,庭院中琴音悠扬,似有高山流水之韵;墨香弥漫,仿若置身于文人墨客的书斋。有的秀女弹奏着古雅的琴曲,手指在琴弦上灵动跳跃,神情沉醉;有的秀女挥毫泼墨,笔锋刚劲有力或婉转轻柔,写下的诗词歌赋尽显才情;还有的秀女飞针走线,绣布上的花鸟鱼虫瞬间有了鲜活的生命力。 数轮比试之后,又有半数秀女黯然离去,只剩下五百余名佼佼者站在了乾清宫前,等待着命运的最终裁决。 这个过程是漫长的,第二次选择结果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万历六年的四月中。 而在这漫长的时间中,也给了两宫皇太后,以及皇帝陛下考察的充足时间。 也就是到了万历六年的五月,最后的大选,在乾清宫中开始。 朱翊钧坐在龙椅上,两宫皇太后一左一右坐在朱翊钧的身旁。 一排排的秀女进入到了乾清宫中。 每一次进入乾清宫的是三排,每排九人。 乾清宫内,气氛凝重而又充满期待吗,陈太后面容和蔼,眼神中透着慈爱,不时地去观察皇帝地脸色,以及秀女们地样貌。 她只要点头指向一个女子,那这名女子便能留在宫中。 虽不能当了皇后,但也是选侍,生了龙子,自然而然便升为嫔妃。 陈太后是朱翊钧地慈母,才不过,两个轮回,便为她这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选了六名女子。 李太后则目光威严,却也难掩一丝关切,至今为止,她也没有给自己的亲生儿子选一个媳妇。 朱翊钧也一直在看着秀女们,手中拿着一枚象征皇后身份的玉如意。 只要他看到了自己中意的女子,便会起身走到那女子身边,将玉如意交付与她。 等到第四次的时候,三十名秀女进入到了乾清宫中后。 一直没有动作的皇帝,站起身来。 朱翊钧的这个动作,引来了乾清宫中所有人的注目。 陈矩,冯保两人作为朱翊钧的心腹,实际上已经知道皇后的人选了。 因为,所有的调查都是两个人参与进来的。 未来的皇后,年方十六,虽出身卑微,但其家族却有着不凡的过往…… 她的父亲乃是军户之后,祖上曾追随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南征北战,打下大明的万里江山。 岁月流转,家族在山东登州落地生根,渐渐有了读书人的传承,但祖业未忘,正统年间,她父亲的祖父还在北京城下留过血,在嘉靖年间北京城再次受到侵犯的时候,她的父亲也曾驰援北京,族中也曾出过秀才,只可惜未能更进一步考取进士。 最为重要的是,未来皇后的父亲现在已是七十高龄,而她,是她的父亲五十多岁的时候生下来的。 朱翊钧拿着玉如意,下了玉阶,走向了秀女队伍。 最终他走到了第三排,停下了脚步。 站在了一个女子的面前。 这女子身形挺直,仪态端庄,面庞圆润柔和,似精心雕琢的璞玉,肌肤白皙且泛着温润光泽。 眉若新月,双眸清澈如湖,深邃沉稳,睫毛浓密,却无丝毫轻佻之感。 鼻若秀峰,唇色淡雅如樱,双耳圆润,耳垂饱满,乌发如墨盘于脑后,仅饰以素净玉簪。 其气质淡雅从容,周身似有微光…… 从身上看不出一点艳丽之色,尽显端庄大气。 当然,没有艳丽之色,不代表这个女的是丑八怪,相反,长得很美,只不过是一种国泰民安的美。 她姓林。 林素微。 当皇帝陛下站在她面前不走的时候,她心中有些诧异。 而皇帝陛下将手中的玉如意递给自己的时候,林素微稍稍愣神,有些紧张,也是不忘礼仪,缓缓行礼,之后,才双手接过玉如意。 而坐在上面的陈太后,李太后看着林素微的样貌,也颇为满意,她们两人还真怕儿子跟老子一样,只喜欢长着狐狸的眼睛,娇媚的女子,甚至,会选择这样的女子当皇后。 选秀的时候,从头到尾朱翊钧都没有说话。 而最终的选秀,陈太后为朱翊钧选了十一名女子,提了一个姓王的女子,为妃嫔,而李太后只选了一名李姓的女子,为妃嫔。 等到选秀结束后,皇后的人选便受到特别的礼仪对待。 大婚之前,她可以居住独立的宫殿,并且礼部派人前往山东,将林家的人全部带到了北京城。 礼部开始策划大婚典礼…… 朱翊钧虽年少,却从皇太孙,到皇太子,而后又到皇帝。 一步一个台阶,走的非常稳。 早已经对朝政有所掌控。 如今大婚,只是在形式上是迈向成年亲政的重要一步。 当然,实际意义也很重要。 他需要子嗣…… 特别是想对宗室下手的时候……子嗣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因为只有帝国有了继承人,地方的官员,宫里面的太监们,在对付各地藩王的时候,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第394章 统治成本 在一年前,朱翊钧曾经犯了戒,虽然说是开荤了,可在这接下来的一年中,他再也没有那种经历。 不是不想。 而是克制。 十六岁,不受约束的少年,能在这事上克制下来,可见天子的心性有多么坚韧。 宗室的管家太监都在宫里面有了品级,有了这么大的话语权,这让各地的藩王们心中都略有不满,他们也知道,可能朝廷想对他们下手,正是因为有人刺杀天子的案子在他们头顶上悬着,到了如今,他们也只能接受,还要上表诉其帝王的英明。 而朱翊钧,稳得不行。 他不着急动手。 他要慢慢得将这些宗藩逼到墙角去。 而且,他要有子嗣,子嗣越多,越好。 皇室就是一个大家族,即便你辈分在高,族长也只能是皇帝,汉武帝刘彻曾说,别大爷叔叔得轮辈,都要到长安过来给朕磕头……这个传统便一直延续下来。 在封建得帝国中,帝王有了诸多得子嗣多方面积极意义。 从王朝延续的而言,众多子嗣犹如繁星拱卫苍穹,为皇位传承提供了丰富的选择。 多子多福的观念深入民间,也深入人心,众多皇子的存在彰显了皇家血脉的旺盛与家族的繁荣昌盛,是上天眷顾皇家的象征,可安定民心,使百姓感受到帝国的根基稳固,长治久安有望。 大明朝至今为止,子嗣最多的便是太祖高皇帝,四十二个子女,皇子二十六人,皇女十六人,而后,便是宪宗皇帝朱见深,子女二十人,皇子十四人,皇女六人。 其他的帝王都是在子嗣红线上蹦跶的。 武宗皇帝绝后,世宗皇帝儿子生的不少,活下来的只有一个独苗,穆宗皇帝也是留下一个独苗。 马上就要干成三代单传了。 朱翊钧呢,之所以这样节制,就是为了保证自己能够科学孕子。 他的儿子多了,他可是有大用处的。 父对子,是有着天然的优势,摆动太祖高皇帝,宪宗皇帝遗留下的宗室藩王,朱翊钧可能会遇到一些挑战,但安排他的儿子,那还不手拿把掐…… 现在大明的海上贸易正在进行,水师的规模也渐渐大了起来,在大明周边的海域上,大明朝的利益一定会给西方国家有冲突,必有一战。 只要海战胜利,什么宝王,印王,非王,都可以安排上了…… 朱翊钧对于疆域的野心是有的,可他也清楚,想要在这个时期,稳定海棠图那么的疆土是非常有难度的,打下来容易,守住却很简单,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占着统治的名义,先是海南下面的航道所历经的那些岛国,都要有宗室藩王前去。 可以允许他们有自己的军队,有自己的官僚体系,有自己的制度,只要按时朝贡,就可。 而在万里辽东,茂林丛深的半岛,也要如此,虽然,嘉靖十五年,世宗皇帝最为宠信的大帅毛伯温,不费一兵一卒讨平安南,让他们要重新臣服与大明,可这种是不彻底的。 按照大明朝的现有制度走下去,特别是宗藩制度走下去,即便他的国力在强大,也难以占领广袤的领土。 只有宗藩制度,发生改变,才有机会。 朱翊钧就要从自己的儿子们下手,海上构架如此,大陆构架也是如此。 将东南半岛分成几十个宗藩的属地,他们都可以建国,什么魏国,秦国,晋国,蜀国,都搬过去……也让半岛大地有一场百家争鸣的文化繁荣, 实际上,对于这些朱翊钧可是考虑了许久,永乐大帝朱棣打下来的万里江山,宣宗一朝开始缩边,主动放弃,是错的吗,不全是错的。 因为他们投入的成本太大了,大明朝的百姓要背负很大的负担,朝廷也是如此。 想要真的站住脚跟,就需要将统治成本摊派出去,分到被统治的土地上,而不是让祖地的汉人百姓们去承担…… 这也是朱翊钧的一个追求。 当然,辽东这是大明朝的固有领土,是属于大明的万万百姓的,这个是不被分封的,而朝鲜呢,也算是……也不能被分封建国。 ……………… 林素微入住独立宫殿后,每日皆有女官前来教导宫中礼仪与规矩。她聪慧过人,一学便会,举手投足间愈发显得端庄典雅。 礼部筹备大婚典礼的事宜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整个皇宫都沉浸在一片喜庆的氛围之中…… 林素微只有在大婚之日前,才能返回朝廷安排的林府之中…… 这日,林素微刚刚结束了一趟课程,便听到外面传来声音:“陛下到……” 林素微听闻“陛下到”,有些慌乱。 她赶忙起身,率领宫女们迎出门去。 此时的她身着一袭月白色绫罗长裙,裙摆处绣着一圈精致的银色暗纹,宛如月光下的静谧湖水泛起的微微涟漪,低调而不失高雅。 她的腰间系着一条淡蓝色的丝带,丝带打成的蝴蝶结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发间仅插着一支羊脂玉簪,玉簪雕刻成一朵盛开的莲花模样,温润的光泽与她乌黑的秀发相互映衬。 林素微眉如远黛,眼眸恰似星子闪烁,琼鼻秀挺,唇若樱桃不点而朱。 她的肌肤白皙胜雪,在这身素净却又不失精致的装扮下,更显楚楚动人。 她莲步轻移,裙摆摇曳生姿,盈盈拜倒在地,轻声说道:“陛下,臣妾恭迎圣驾” 那声音清脆悦耳,宛如黄莺出谷,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温柔与敬重。 朱翊钧走进殿内,看着眼前仪态万方的林素微,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朕今日得闲,便来看看你。”朱翊钧说着,便轻轻扶起她,随后,二人一同走进内室坐下。 朱翊钧环顾四周,说道:“这宫殿布置得尚算合意,若你还有何需求,只管告知朕。” 林素微轻声回应:“陛下,臣妾在此一切安好,女官们教导有方,臣妾也在努力学习。” 她以为自己是陪跑的,没想到,竟然都能选中。 朱翊钧原本是有十三个人选,而后,在数月的深入调查中,才选定了林素微。 她最为合适,家世一般,性格纯良,最为重要的是,家族中有长寿基因,这对于天子的谋划,是有很重要的作用。 当然,朱翊钧可不是情圣,可能对林素微有些好感,但,也仅仅限于好感…… 五千多个秀女让你选,你还是天子,皇帝,要是信狗屁麻花爱情,纯扯犊子,不是谁都是马皇后啊…… 朱翊钧选的就是顺眼,合适……为了权力架构的稳定,即便选走眼了,他也会跟皇后夫妻情深…… 他首先是大明的天子,最终才是夫君,是父亲,这一点,早就在朱翊钧的心中定下来了…… 林素微的脸色有些红,到如今,她也未曾看到过皇帝陛下的脸,这个时候,有了机会,她也近处瞧上了一眼…… 第395章 举荐人才 民间大婚之前,新郎官是见不到新娘子的。 朱翊钧此次来到林素微的宫殿也是于礼不和,不过,这段掐了没播…… 史官也没有跟着。 朱翊钧在这里陪着林素微聊了一会天,简单的说了一些客套话,弄得人家姑娘脸红数次…… 大婚的也就在五日之后了。 而林素微会在三日后,前往林府,与家人团聚,当然,这个时候,她与父亲,兄长的身份已经截然不同了,起居生活由宫里面的人全权负责。 正在朱翊钧跟未来的皇后聊天的时候,一个小太监走进了宫殿,对着在外殿守着的陈矩低声说了句话。 陈矩也进入转达。 徐渭求见。 朱翊钧听到徐渭回来了,站起身来,看着坐在旁边的林素微道:“朕若有空,再来看你。” 而林素微也起身对着朱翊钧缓缓行了一礼。 徐渭上岸之后,便在官府的护送下,前往北京城,而一到京师,也不耽搁,直接来了宫里面求见。 时间过的越来越久,朝廷之中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现在自己的皇爷爷留给自己的,也就只有徐渭,张居正,海瑞三个老师了。 这次出海,是徐渭自己请求的。 与历史上的一样,他此时也有着癫狂症,即便功成名就,即便他的好友垂垂老矣,却仍在高位,但他还是有抑郁癫狂的症状,而这个症状,在万历三年末就开始困扰着徐渭。 天才在左,疯子在右这句话,在徐渭身上显现无疑。 历史上的他,杀了自己的妻子,徐渭杀妻一事,史学界较一致的看法是精神病发作。 当然后世的人,都在说,徐渭是装的,但现在证明,天才疯子的血液,确实存在。 一路顺遂,他同样癫狂,只不过往后拖延了数年。 现在的他,即便没有历史上的那些遭遇,但也是将妻子扫地出门。 有了这个症状的徐渭,自知不能在陪在皇帝的身边,想要归乡,朱翊钧不允,想让徐渭在京静养。 而后,便是徐渭借着出海的由头,离开了北京城。 朱翊钧远远的就看到徐渭的身影,他快步迎了上去。 而徐渭看到朱翊钧之后,也是赶忙躬身行礼:\"徐渭见过陛下.\" 朱翊钧脸含笑意:\"免礼免礼.\" 说着,便拉着徐渭的手,一同进入了乾清宫。 朱翊钧很是热情。 到了乾清宫中,朱翊钧坐下之后,便招呼陈矩赐座。 而徐渭在坐下之前,便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册子:“陛下,这是我远航一路上的记载,呈于陛下。” 陈矩接过册子,随后转交给了朱翊钧。 朱翊钧轻轻翻开,目光在书页上缓缓游走:“徐师傅此去,历经诸多,可有什么想对朕讲的。“ 已经坐下的徐渭微微欠身:“陛下,海外之地,风土人情与我大明迥异。有那肤色黝黑、习俗奇特之民,亦有广袤无垠、物产丰富之岛屿,朝廷开海,允许官办船队,私人船队外出经商,大有可为。” “朕之大明,虽地大物博,但海外之广,朕亦深知不可固步自封。徐师傅此功,朕记下了。”说着,朱翊钧抬头看向徐渭:“徐师傅,你身体如何?” 徐渭苦笑着摇头:“陛下,臣这病症,时好时坏。在海上漂泊,望着那无尽波涛,倒也有几分平静。只是归来后,怕又要给陛下添麻烦了。” 朱翊钧摆了摆手,“徐师傅莫要如此说,朕算着日子,已命人在京城寻一静谧居所,供师傅调养。” 徐渭没有拒绝,而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起了张丁征……而后,提了起来。 朱翊钧初听张丁征这名字,心中一愣,觉得颇为熟悉,稍作思索后,才想起这是张四维的儿子。 他脸上神色未显波澜,只是问道:“徐师傅为何提起此人?” 徐渭恭敬地回道:“陛下,我在船上与张丁征相处颇久。他对海外诸事见解独到,常与臣探讨航海路线与各地风貌,其聪慧令臣亦颇感惊讶……” “也再前些时日,我才知晓他是张四维之子,心中疑惑,不知他为何会出现在船上,而张丁征也不清楚,难道是陛下有意安排?” 徐渭说完之后,朱翊钧笑了笑说道:“朕日理万机,哪有那么多的时间精力去安排这种事情,想来是朝中有人看张四维不顺眼,好好的教训了一下他的儿子吧。” 朱翊钧直接否认。 徐渭也不追问,他提及张丁征,可不是为了求证呢,而是为皇帝陛下举荐人才呢。 “陛下,他在船上时,常独自研究海图,对所遇岛屿皆用心记录,最为重要的是,他很年轻,是个人才,朝廷需要人才,特别是在海外航行之事,陛下可抽空见见他。” 在船上的时候,徐渭向船长举荐了张丁征,而上了岸,徐渭又向皇帝举荐了他,算的上是张丁征人生的一个贵人,要是没有徐渭的举荐,在繁重的劳动中,张丁征可能会死在海上。 朱翊钧手指轻叩岸台:“老子英雄儿好汉,朕记下了,有了时间,会召见他的。” 朱翊钧在宫中宴请了一路舟车劳顿的徐渭,并且,还专门找来了胡宗宪作陪…… 张四维作为礼部尚书,一直都在忙着陛下大婚的事情。 夜幕笼罩着张四维的府邸,灯火摇曳,他仍在书房中埋首于大婚的案卷宗里,眉头微皱,神情专注,仿佛要将每一个细节都雕琢完美,这可是皇帝陛下的婚事,一点都不敢马虎。 这可是天大的恩典啊。 张四维正在忙碌的时候,房门被推开。 管家走了进来。 “老爷,小公子回来了。” 张四维听到管家的话后,愣了一下,手中的笔慢慢的放下…… 出去一年多了,他可从来没有担心过。 常言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自己的儿子,那是妥妥的祸害。 “让他进来。” “不知怎么,公子有些受惊,从后门进来的,在后门偏房中等待,说是让老爷去见他。” 听到管家的话后,张四维心中暗暗一惊,这小子莫不是又给自己惹祸了…… 第396章 官商 不过,张四维还是起身,跟着管家一同前往后门。 管家将张四维引到了后门不远处的偏房中,张四维一进来,便看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人,蹲坐在角落,手中捧着一碗面条大快朵颐。 而这人正是张丁征。 他穿的朴素,脸上的胡须凌乱嘈杂,最重要的是,他皮肤也不像一年多前一般那样白皙,现在黝黑粗糙。 他看到自己的老父亲啊,眼眶瞬间红了,泪水夺眶而出,将手中的碗,放在一旁,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泣不成声:“爹呀,我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您!” 张四维满心错愕,“你不是出去做生意了吗?为何,会见不到我。难不成在海上遇到了海盗。” 看着自己儿子这番模样,张四维也是有些心疼啊。 张丁征抽噎着诉说起来:“爹,我不是去做生意,是被卖去当苦工了。上午我就回到了北京城,可赌坊、妓院都被查封,我不知朝廷对我是何态度,还要不要追责,吓得不敢露面,一直躲着,直到现在才敢回家。” 张丁征被护卫送到了北京城后,便就地解散,因为人太多,容易被发现,随后,他就自己一个人进入了北京城,而后,躲了起来。 张四维眉头紧皱,心中满是震惊与疑惑,他将自己的儿子搀扶起来。 张丁征的眼泪不是假的。 一路上他都没有哭。 可见到自己的老父亲后,却再也坚强不起来了。 而张四维的心疼也是真的。 这,自己好好的贵公子,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这跟庄稼汉没啥区别了。 “到底发生了何事?你怎会被卖作苦工?” 张丁征擦了擦眼泪,开始讲述自己的遭遇:“我也不知怎的,莫名其妙就被当成犯人,被卖到了金陵商号的船上,这一去就是一年多,在船上没日没夜地干活,吃尽了苦头……” “幸亏,幸亏孩儿遇到了徐渭。” “这才从劳役之中脱身,一回到大明,便从王博的口中得知,我在京产业,积蓄全被朝廷给抄没了,京师好多“朋友”都是受到了影响。” 张四维听完儿子的讲述后,心中立马有了定义。 他儿子的小金库,是自己受到张居正的错误引导,才被朝廷发现的。 而自己儿子,出海经商,张居正还特意敲打了自己。 莫不是,这一切都是张居正安排的。 他目光坚定:“丁征,莫怕。事情都结束了,你也别出去在做什么生意了,留在家中好好读书。” 张丁征摇头拒绝:“爹啊,我都吃了那么多苦头了,要是半途而废,是人生遗憾啊,我在回来的时候,一直都有一个想法,想让爹你帮我一下。” 张丁征稍稍平复了情绪,眼神中透着一丝兴奋,开始向张四维讲述起出海的所见所闻:“爹,您不知道,那海外的世界简直超乎想象。沿途的港口城市繁华无比,各种奇珍异宝琳琅满目,商队往来穿梭,只要稍有眼光与胆识,便能赚得盆满钵满。孩儿在船上虽为苦工,但也留意到诸多商机。” 张四维静静地听着,神色凝重。 张丁征继续说道:“如今私商渐起,像浙江宁波在巡抚涂泽民的主导下,民间商贸市场日益壮大,可朝廷关联的官商规模却不断萎缩……孩儿觉得这绝非长久之计,朝廷的利益亦会受损。” “爹您在朝中颇有威望与影响力,能否帮孩儿在朝廷谋得一个浙江的官商名额,要做最大的,孩儿愿做这官商的主事之人,所得盈利皆可与朝廷分红,与宫里面挂钩,如此既能重振官商地位,又可为朝廷增添一笔不小的收入,最为重要的是,于宫里面有了联系,于朝廷有了干系,孩儿也不用怕,突然消失了……” 张四维面露难色,毫不犹豫地拒绝道:“绝无可能。宫中局势错综复杂,水深难测,并非你所能掌控驾驭,你不过刚刚历经磨难归来,当安心休养,莫要再涉足这等险事。” 张丁征急切地劝说道:“爹,孩儿已不是从前懵懂之人,这一年多的苦工经历让孩儿学会了许多。孩儿深知其中风险,但也有十足的把握能够经营好。只要朝廷肯给这个机会,孩儿定能让官商在浙江重新焕发生机,这对朝廷、对我们张家都有益处啊。” 张四维眉头皱得更紧,“你莫要再提。为父在朝多年,深知官场与商场交织的利害关系。张居正如今权势正盛,他对我们张家本就有所提防,若再卷入这官商之事,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你且断了这个念头,好好在家中读书,日后考取功名,走仕途之路才是正道。” 张丁征仍不死心:“爹,正因为张居正权势大,我们才更要有所作为,不能被他一直压制。这官商之事若成,我们张家在朝中的地位也能稳固,还能为朝廷分忧,他又能有何话说?” 这个时候,张丁征,张四维父子,都是把锅甩在了张居正的身上。 他们的想法逻辑上也没有什么错误,不是谁,都可以透过迷雾,去查看事情的真相。 张四维长叹一声,“你想得太过简单。这其中牵扯众多,各方势力相互制衡。一个不慎,便会成为众矢之的。为父不能冒险,更不能让你去冒险。” 张丁征见父亲态度坚决,心中虽有不甘,但也只能默默低下头,屋内陷入一阵短暂的平静。 忽然,张丁征抬头看向张四维。 “爹,你老了许多啊……” 张四维叹了口气:“人啊,谁又能不老呢。” “爹,你要是死了,我们张家谁还来庇护,您老又不是不知道,您自己干了什么事情,现在朝中派系林立,没有结党之名,却有结党之实,开海一系,即便高拱去世,他们依然占据临海富饶的地方,即便是权势滔天的张居正,也不能轻易动这些官员,只有,给朝廷建立起联系,只有给宫里面办差,才能保证,您老百年之后,我的几个大哥仕途顺遂啊……” 张丁征还是不愿意放弃,实际上他回来,一方面是想短时间的避难,看清形势,另一方面,也是有着自己的谋划。 “哎,你还是太年轻了,宫里面的水很深,越是靠近陛下,越是危险……” “不,只要能够一直给朝廷赚银子,一直有用,就不会危险……”张丁征语气很是坚定。 而张四维看着面前,儿子坚韧的脸,一时之间,竟是有些恍惚…… 第397章 天子大婚 张四维听着儿子的话,心中不禁泛起犹豫。 他深知张丁征所言并非毫无道理。 自己这些年在官场周旋,虽未明目张胆地结党,却也因各种利益关联与诸多派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特别是在老家那些事情上,犯了些原则性的错误。 这可都是要被清算的。 开海一系势力庞大,张居正虽权倾朝野,却也难以彻底掌控。 若能为朝廷在官商之事上有所建树,的确有可能为张家赢得更多保障,尤其是自己百年之后,几个儿子的仕途或可顺遂无忧。 然而,其中的风险却如高悬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 宫廷之内,各方势力倾轧,一步走错便可能满盘皆输。 张居正本就对张家有所留意,若此时涉足官商之事,无疑是将把柄主动递到对方手中。 而且,一旦卷入商业利益与宫廷关系的纠葛,张家便会陷入更加复杂的局面,难以全身而退。 他看着儿子坚定的面容,脑海中思绪万千。 一方面是家族的长远利益与儿子们的未来,另一方面是眼前这重重危险与未知。张四维的双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嘴唇轻抿,眼神中透露出内心的挣扎与纠结。 而张丁征也是察觉出了自己父亲的犹豫,趁热打铁:“爹啊,该争的要争,该谋划的也要谋划,孩儿在浙江有船有人,对朝廷是有大用处的,现在我先想到了这个弊端,若是过了这个关口,被别人发现,朝廷找人,跟咱们毛遂自荐,差距可大了啊。” 张四维叹了口气:“此事需从长计议,切不可鲁莽行事。为父需先探探朝中风声,再做定夺。” 、 张丁征听闻此言,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他知道,父亲虽未应允,但也并未彻底拒绝,他有了机会。 不力争上游,就随波逐流…… 世道如此,人世如此…… 再过百年,也不会改变。 张丁征住在了家中,几乎不出门。 而他的父亲也一直忙碌着。 终于到了皇帝陛下大婚的日子。 在大婚前一天,礼部尚书张四维率一众官员,会同司礼监之人前往林府宣旨,告知林家大婚筹备安排及相关礼仪规制,命其配合。 而到了大婚之日后,林府被精心装点,,红绸铺陈,华烛高照。 礼部官员指导林家筹备“纳征礼”,此乃订婚之礼。 宫中赏赐诸多聘礼,包括金银器具、绫罗绸缎、珠宝首饰等,皆由礼部官员依制陈列于林府正厅,林家人需行叩拜之礼谢恩。 随后便是“催妆礼”,礼部官员在婚前数日前往林府,送去象征催促新娘梳妆的礼单与物件,如凤冠配饰等精美物品,同时再次叮嘱大婚当日礼仪细节。 大婚当日,林府内众人各司其职。 清晨,林素微于闺房内由女官梳妆,头戴凤冠,凤冠上缀满明珠宝石,华丽非凡,身着霞帔,霞帔以金线绣成五彩祥瑞图案,外披红色锦袍,锦袍上绣有龙凤呈祥,腰束玉带,环佩叮当。 林府正厅设香案,供奉天地君亲师之位。 待吉时一到,林素微在女官搀扶下,先向香案行拜天地之礼,而后转身向皇宫方向行拜君之礼,此礼庄重肃穆,林家亲眷皆于一旁观礼。 而在林家亲眷之中,头发花白的林父,看着女儿,也是恍恍惚惚。 六十得女,续弦而出,竟然,有朝一日,会让自己将要入土的人,成为大明朝的老国丈。 与此同时,皇宫内亦是一片忙碌。 乾清宫至坤宁宫沿路皆以红毯铺就,宫灯高悬,张灯结彩。 坤宁宫内,喜帐高挂,龙凤喜烛燃烧,床上铺陈着绣有百子千孙图案的锦被。 在坤宁宫指挥宫女太监们布置洞房,将象征夫妻恩爱的合卺酒具、同心结等物摆放整齐,又安排好新人行礼拜堂之处,确保一切符合礼仪规范,不容有丝毫差池。 各处宫殿皆依礼仪装点完毕,只待皇后凤驾入宫,开启盛大的合卺之礼与婚后的朝见之仪…… 林素微被女官搀扶着,莲步轻移,缓缓走出林府。此时,司礼监冯保早已候在府外,见皇后现身,当即展开圣旨,高声宣旨。其声音清朗威严,回荡在林府上空,众人皆跪地聆听。 宣旨完毕,礼乐声响,林素微上了凤驾銮舆,而后,仪仗队便前往皇宫。 队伍的最前方,是身着鲜亮服饰的锦衣卫。 紧接着,是高举着各种旗帜的旗手,旗帜随风飘扬,有绣着龙凤呈祥的皇家锦旗,色彩鲜艳夺目,有象征吉祥如意的如意幡、寓意风调雨顺的风雨幡等,在风中猎猎作响,蔚为壮观。 随后而来的是乐队,各种乐器奏响和谐的乐章。 编钟之声清脆悠扬,似从远古传来的雅韵。 笙箫和鸣,婉转缠绵,如泣如诉地诉说着这大喜之日的欢愉; 锣鼓喧天,震耳欲聋,将喜庆的氛围推向高潮。 再往后,便是抬着皇后嫁妆与各种贺礼的队伍。 一箱箱精美的礼盒,皆以名贵木材打造,上面镶嵌着金银珠宝,在阳光下璀璨耀眼。这些贺礼有来自各地官员的供奉,有藩国进献的奇珍异宝,无不展示着大明的昌盛与富足。 而那承载皇后凤驾的銮舆,更是奢华至极。 銮舆以黄金为饰,雕龙画凤,四周垂挂着珍珠帘子,微风拂过,珠帘轻晃,隐隐可见里面端坐着的盛装皇后。銮舆由八名健壮的太监缓缓抬行,他们步伐沉稳,神情肃穆。 街道两旁早已围满了百姓,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众人皆伸长了脖子,眼睛紧紧盯着这支仪仗队,口中不时发出阵阵惊叹。 孩子们骑在大人的肩头,兴奋地指指点点;老人们则面带微笑,眼中满是对这皇家盛事的赞叹与祝福。年轻的姑娘们看着皇后的銮舆,眼中满是羡慕与憧憬。 仪仗队浩浩荡荡地向着皇宫前行,所到之处,皆被这繁华与喜庆所笼罩,仿佛整个京城都沉浸在这皇帝陛下大婚的欢乐海洋之中…… 第398章 繁琐的仪式 在礼乐声中,銮舆通过大明门进入了皇宫。 大明门是国门,一进一出。 进的是,皇后的凤舆可以从大明门进入皇宫,这象征着皇后身份的尊贵,她从国门进入宫城,与民间娶妻从大门而入的习俗相似。 而出得是,科举殿试后,皇帝会在太和殿传胪,宣布新科进士名次。一甲三名状元、榜眼、探花可以从大明门出宫,这是给予科举佼佼者极高的荣誉。 除此之外,大明门很少会被开启。 朱翊钧一身盛装,身姿挺拔地站在乾清宫前,目光望向缓缓靠近的仪仗队伍。 林素微所在的凤驾銮舆一落定,周围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庄重而肃穆。 首先进行的便是跨火盆与马鞍之礼。 只见宫人们早已在既定的路径上精心安置好了火盆与马鞍。 那火盆中,熊熊火焰欢快地跳跃着,橘红色的火苗舔舐着盆沿,映红了周围的一片地面,寓意着驱散一切邪祟与不祥。 林素微端坐在銮舆之中,女官轻轻掀起轿帘,她深吸一口气,微微抬起手,搭在女官递来的扶手上。 那只手,白皙纤细,在华丽的衣袖映衬下更显柔弱无骨。她轻轻用力,起身迈出銮舆,动作轻盈而优雅,宛如一朵盛开的牡丹。 在众人的注视下,林素微莲步轻移,朝着火盆缓缓走去。 她的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摇曳,似是流动的云霞。当走到火盆前,她微微停顿,抬眸看了一眼那炽热的火焰,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但很快便被坚定所取代。 她轻轻提起裙摆,恰到好处地露出绣着精致花纹的鞋面,那鞋面在火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柔和的光芒。 跨过火盆后,她继续前行,几步之遥便是那象征着平安顺遂的马鞍。 马鞍被放置在精美的锦垫之上,皮质的表面泛着柔和的光泽,上面精心绣制的花纹彰显着皇家的奢华与威严。 整个过程中,周围的宫人们皆垂首低眉,大气都不敢出…… 皇后入宫会有隆重的仪式流程。 比如,要经过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告期、亲迎等“六礼”程序。 其中本不应该有有民间婚礼的跨火盆和跨马鞍这些环节,只有册立、奉迎、同牢、合卺等独特的仪式…… 这些礼仪程序体现皇家威严、等级秩序,并且和民间婚礼礼仪在目的上有些相似,都是对婚姻的一种郑重其事的仪式化表达,只是宫廷礼仪更加繁琐、庄重、等级森严。 而这场大婚,虽说是礼部按照礼制来的,可两宫皇太后也是有话语权。 他们特意将跨火盆这个民间得娶亲仪式加入进来。 大明朝的皇嗣,太少了。 孝宗皇帝只一子一女,武宗皇帝玩的更花,绝后了,而世宗皇帝也只有一个儿子活到他去世,穆宗也只有朱翊钧这一根独苗。 在李太后看来,这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自己研究易经,也找出了一个原因,就是因为皇家一直端着,跨火盆,马鞍,这种民间的东西百年间都没有用过…… 所以,仪式要有所改变,这样也能转运。 天子的婚礼,规模宏大,仪式繁多……作为另外一个当事人的朱翊钧也忙。 等林素微到了宫门口,朱翊钧在礼仪官引导下,与其一起行合卺礼,即喝交杯酒,象征夫妻同尊卑。 之后又要祭拜天地、祖宗等,完成一系列祭祀仪式,表示婚姻得到天地祖先的认可。 而后,才一同前往坤宁宫。 皇帝和皇后同坐床榻,开始接受道贺。 官员,藩王,都上奏贺表,由司礼监的张诚代读…… 百官之中海瑞,张居正的贺表在前,英国公,成国公的贺表在后。 接受完百官藩王的贺表后,朱翊钧又与林素微离开坤宁宫,前往李太后,陈太后的宫殿拜见。 两宫皇太后都很是开心……看着儿媳妇,都很满意。 李太后修道养心数年了,这个时刻,也是有些激动,儿子大婚,明年添一个嫡长子,大明朝后继有人,自己对先帝也有交代了。 而陈太后想的就没有那么多了,她只是单纯的开心。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夜幕笼罩着紫禁城,朱红色的宫墙在灯火映照下显得越发威严庄重。 大婚的喜庆氛围弥漫在皇宫的每一个角落,宫灯摇曳,宛如璀璨的星辰洒落人间。 太监们身着崭新的宫服,脚步匆匆却又有条不紊地穿梭于各殿与坤宁宫之间,手中捧着或传递着各类大婚所用的珍馐美馔、精致器皿。 他们低眉顺眼,口中不时轻声回应着上级的吩咐,脸上带着与有荣焉的神情,毕竟这是皇宫之中难得的盛事。 宫女们则身姿婀娜,发髻上插着精美的珠翠,衣袂飘飘,忙着为帝后整理床铺,那绣着龙凤呈祥的锦被被她们仔细地抚平褶皱,有的在偏殿中准备着香茗与点心,袅袅茶香和点心的甜香混合着弥漫开来。 宫殿的檐角下,挂着的风铃随着微风轻轻作响,似在为这对新人吟唱祝福的歌谣。 远处的钟鼓楼偶尔传来悠扬的钟声,回荡在整个皇宫上空,与这热闹非凡的景象相得益彰。 等到夜深人静之后。 坤宁宫中只有朱翊钧与林素微两人,并肩而坐,这个时候,两个人都换了常服。 林素微一直低着头,有些紧张…… 朱翊钧转头看向身旁的林素微,只见她螓首微垂,一头乌发如墨缎般柔顺地垂落在削肩之后,眉若远黛,细长而温婉,轻轻蹙起的眉头似含着一抹淡淡的羞涩与不安。 双眸犹如星子落入秋水,澄澈明亮却又带着几分初入皇宫的懵懂,眼睫如扇,微微颤动间仿若轻舞的蝶翼。琼鼻秀挺,仿若玉峰秀立,唇若樱桃,不点而朱…… 此刻的她身着一袭月白色的常服,衣料上绣着精致的暗纹…… “皇后……” “臣妾在。” “天色已晚,咱们休息吧。” “是……” 第399章 历史淹没的名将 次日清晨。 阳光透过坤宁宫的窗棂洒在床榻上,朱翊钧悠悠转醒,身旁的林素微仍在沉睡,面容带着初为人妇的娇羞与疲惫。 这也是他登基之后,第一次在别的宫殿安寝。 年少精力旺盛,又喜欢的做些运动,体格健壮,忙活了大半夜,若不是,瞧着皇后初经人事,一夜,也是洒洒水。 皇帝大婚,辍朝三日。 而这个时候,林素微也睁开了眼睛,她早就醒了,只不过有些害羞的她,不敢去叫醒朱翊钧。 一睁开眼睛,她便看到了皇帝陛下稍显炙热的目光。 “陛下……” “该更衣了……” “要早早去母后那里请安。” 朱翊钧听到林素微的提醒,才突然反应过来,多少年来,朱翊钧下了朝后,都会前往两宫皇太后处请安,并陪着两个母后用膳,这才结婚第一天,竟将两个母后忘得干干净净…… “是,对,该更衣了。” 朱翊钧起身,一旁的侍从赶忙上前伺候穿衣洗漱。 林素微也羞涩地起身,在宫女的协助下整理妆容。 朱翊钧看着脸色疲惫的林素微,心中泛起一丝歉意,轻声道:“昨夜辛苦皇后了。” 林素微微微垂首,轻声回应:“陛下言重,此乃臣妾分内之事。” 夫妻之间,客气的如同陌生人,当然,在昨夜没有鱼水之欢前,他们也就是陌生人。 待一切准备妥当,两人带着随从向两宫皇太后的宫殿走去。 这个时候,早就晚了一个时辰了。 因为要接受新妇的请安,李太后到了陈太后处,一起等待,可左等右等,都不见来。 若不是陈太后劝阻,李太后就差人过去问问情况了。 一路上,朱翊钧心中有多少有些忐忑,如今新婚燕尔竟差点失了请安的礼数,这可不符合自己的沉稳的人设。 而林素微则是端庄地走着,心中默默想着待会儿该如何在太后面前表现,以博得太后欢心。 到了宫殿后,朱翊钧先一步踏入,行礼道:“儿臣给母后请安,昨日大婚,儿臣一时疏忽,误了时辰,还望母后恕罪。” 两宫太后坐在上方,陈太后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说道:“皇帝新婚,偶有差池也是人之常情。皇后呢?” 林素微赶忙上前盈盈下拜:“臣妾给太后请安,愿太后凤体安康。” 陈太后仔细打量着林素微,微微点头:“皇后温婉柔顺,日后可要好好辅佐皇帝,操持后宫。” 林素微恭敬应道:“臣妾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太后所望。” 而这个时候,李太后也开口说道:“皇帝,皇后,如今你二人已大婚,当以子嗣为重,不可过度贪恋其他。” 有些话,是嫡母没有办法说的,可李太后这个亲生母亲,却是该叮嘱的,要叮嘱。 “是。”朱翊钧,林素微两人齐声说道。 而后,一家人一同用膳,极为和睦…… 这次选秀,除了皇后之外,还有两个妃嫔,十一个选侍,不过,这些人就没有皇后这么大的待遇了。 只是一道册封旨意,随后安排宫殿,太监,宫女伺候,除了重大节日期间,也很少会有机会一大早去给两宫皇太后请安。 “凡天子、亲王之后、妃、宫嫔,慎选良家女为之” 太祖高皇帝朱元璋给后世之君定下来的规矩,一直被延续至今。 只要女子品行端正,容止美丽,就有资格被选为后妃。 至于女子的出身门第,则不再作为入选条件,一直到如今,在后妃的选择上,更侧重于清贫之家的女子,以希望借此辅佐皇帝培养节俭勤政的美德……成了惯例…… 皇后的家世不好。 而两个妃嫔,十一个选侍的家世也属一般。 而历史上鼎鼎大名的郑贵妃,并不在这次选秀之中,只因她的年龄太小,那个郑贵妃隆庆二年十二月出生,此时还不到十岁, 万历九年九月,郑氏在宦官为神宗选秀时入选。万历十年三月郑氏被册封为淑嫔。 大明朝的国本之争,乃至后来的三大案,都与这个女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当然,这一世朱翊钧注定不会让她进宫来。 用完早膳之后,朱翊钧返回乾清宫,而林素微返回了坤宁宫。 此次选秀的两个妃子,十一个选侍。 王姓妃嫔,名喜姐。 历史上正牌的万历皇后。 父亲是工部所属的文思院副使正九品,其家族本在北方乃是书香门第,她自幼受家族熏陶,饱读诗书,仪态端庄,生得一副姣好面容,眉眼间透着温婉与聪慧,虽家中并不富裕却难掩那大家闺秀的气质,在选秀中崭露头角,被陈太后选为妃嫔,而在最初的皇后人选中,朱翊钧也挑中了她,不过,嫡子长寿的诱惑,打动了朱翊钧,让其还是选择了林素微。 李姓妃嫔,名静姝,来自南方水乡的富农之家,她容色清丽,尤其是那白皙的肌肤与灵动的双眸,恰似江南水乡中走出的仙子。因选秀时表现得温婉大方,被李太后看中,得以成为妃嫔。 一后两妃,是惯例,而两个妃子,一南一北,也算是政治正确。 至于那十一位选侍,也是北方六个,南方五个。 北方的六位选侍,赵宝姐,钱秀儿,孙悦庭,周怜,杨巧儿…… 这些女子也随着选秀的结束,要永远的留在这深宫大院之中,当然,有了欢喜有人忧,不是所有人都想做锁在深宫的金丝雀的…… 朱翊钧返回乾清宫后,便迫不及待处理其朝政来了。 大婚也耽误了他几天的时间,很多奏疏也都堆积下来了,也有新的送来…… 陈矩按照时间,事情的紧急情况,搬到了龙案之上。 而朱翊钧在堆积如山的奏疏中,第一封,就引起了他的兴趣。 日后,在朝鲜大放异彩,朝鲜民族最大的英雄李舜臣将军的真大哥,丰臣秀吉隔海而望的对手,陈璘…… 遇到麻烦了。 不过,这个时候的陈璘四十岁,还只是一个副总兵,代行东安参将,干的还是地方上剿匪,练兵的事情…… 在原先的历史上,他是在万历四年,所带的军队哗变,被陈璘平定,这时御史上书,说军队哗变,不是因为朝廷没有给拖欠饷银,而是因为这个荒唐的将领,贪墨了原本属于士卒的军饷,去修了寺庙,给佛祖塑了金身…… 也是因为这件事情,陈璘的军伍生涯走向了结束,足足有十六年的时间赋闲在家,若不是明日朝鲜战争,一代名将,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即便,他在朝鲜的土地上,有了战功,打的还是小倭寇,但,他的名声还是无法与戚继光,李成梁等人相提并论。 坏就坏在这个荒唐贪婪的字眼上。 而这次,他被弹劾了。 罪名与历史上的一样,迟到两年的罪名,还是来了。 贪污。 不过,这次,没有造成太大的恶劣后果……他的士兵没有哗变,去直接抢老百姓的财物。 朱翊钧看完奏疏之后,苦笑一声,虽然历史上,陈璘是被人参了,而他手下的兵卒也确实哗变了。 但,却并无确凿证据,在朱翊钧看来,只是捕风捉影,夸大其词罢了…… 而这次被弹劾。 弄不好是真的…… ……………… 两广内地的战事,在这个时期并不少,但因为涉及敏感,不能多写,民族感情方面,我们还是要顾及的…… 明天老李请假了。 老李想看一看,我写一天的小说,到底能写多少……明天会多更很多,可能从七八点就开始有新的发表了。 第400章 罗旁瑶 两广地区,特别是中西部,常年累有匪患。 剿匪,剿贼,平倭寇,几乎没有停过,但都是小规模的。 特别是罗旁瑶,是广东境内最难啃的骨头,朝廷自始至终都没有获得过绝对的胜利。 “信宜有瑶山四十一”,一说“信宜有瑶山八十五”,从信宜至德庆的罗旁,连绵七百余里。 原广东巡抚殷正茂灭叛乱,军功至伟,他在万历二年,上奏朝廷,想要朝廷准许再度剿杀罗旁瑶。 朱见深时代,罗旁瑶就在兴风作浪,当时的韩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剿灭了他们,但前脚刚走,罗旁瑶又满血复活。 罗旁瑶越搞越大,整个广东中西部都受到波及,民不聊生。 而正德年间,王阳明在平定八寨和断藤峡的叛乱后,想把罗旁瑶这个心腹之患剿灭,由于身体原因,其计划也没有实施…… 朝廷上下都很清楚,罗旁瑶非比其他叛乱,深山老林,根深蒂固,朱翊钧下旨叮嘱殷正茂要制定无懈可击的计划,才可发动军事行动,不然,劳民伤财又寸功难取。 待殷正茂积极备战的时候,却收到了被调往南京的任职书。 将殷正茂调到了南京城担任兵部尚书。 殷正茂先是大惑不解,又收到了张居正的来信:“月满则亏,需急流勇退。一张一弛乃天之道,遵循此道必可圆满。” 殷正茂推荐了接替自己的人选-凌云翼。 而朝廷采纳了殷正茂的建议,为了能够两广合力,将凌云翼任命为新的两广总督。 凌云翼跟张居正是同年的进士,是难得的将才。 凌云翼一到广东,也是着手对付罗旁瑶,接手了殷正茂的大计。 他策动了广东最大规模的一场战事。 万历三年十一月,两广总督凌云翼征调两广十万大军,进剿罗旁山。 由广东总兵张元勋、广西总兵李锡统领,分为十哨,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实行铁壁合围。 至万历四年,三月,经过4个多月的进剿,朝廷官兵破罗旁山瑶民山寨五百六十四个,捕杀一万六千余人,招降二万三千余人人,其余瑶民纷纷逃离或者遁入深山。 “《明史·凌云翼传》云:朝廷官兵进剿行动,狼烟四起,暴戾恣睢,惨不忍睹,连广西“岑溪六十三山、七山、那留、连城诸处邻境瑶、僮皆惧。” 平定罗旁山瑶民的起事反抗后,朱翊钧在朝廷的建议下,将泷水县升格为直隶州,下辖新设置的东安、西宁两县,直隶广东布政使司,这是广东历史上第一次设立直隶州。 取“罗旁瑶乱已平定”之意,州名“罗定”。 而在战后,朝廷对于深山的民众有了恩威并施的手段,批准罗旁山瑶民进山伐木贩运至肇庆,在端州城西七里的江岸处设立黄江税厂检验且交纳税金,并撤销泷水口税卡…… 当然,在这场战争中,作战勇猛的陈璘,也得到了总督的看重,战后成为了广东副总兵,掌东安之事…… 东安,也就是这场平叛剿匪战争的中心。 奏疏上弹劾陈璘,贪污军饷,贿赂上官……而这个上官,虽然没有提及名字,但隐射之人,极有可能是此时两广总督凌云翼。 朱翊钧看完奏疏之后,笑了笑,而后将奏疏递给一旁的陈矩。 陈矩赶忙接过。 “看一看。” “是,陛下。”陈矩恭敬答复道,而后,打开奏疏,详细的看了下去。 “陈璘贪墨军饷,贿赂上官,却不讲上官是谁,只怕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啊。”看完之后,陈矩缓缓说道。 朱翊钧点了点头:“压下来,过两天,送给首辅看一看。” “是,陛下。” 朱翊钧肯定压下来,即便贪墨,贿赂的事情是真的,他也不可能像历史上那样,让陈璘这个完全可以成长到名帅级别的将领,哑火十六年呢。 用人嘛,总是要掺杂一些别的东西…… 当然,这其中也有很多隐情,凌云翼可与张居正有同榜之谊,算是张居正的铁杆,到了广东,平了叛乱,有了威望,若是让他此时受到影响,也是不利于新政的。 再怎么说,两广之地,新政的推行,凌云翼也是一直尽力在做。 之所以,调走殷正茂,不让他打这一场战争,而是让凌云翼来,追求的点,不就是在战后的改革吗。 殷正茂虽有能力,但还是比较传统的,两广地区,形势“复杂”,一个较为传统保守的官员,在朝廷激进的政策下,是不会用心用力的…… 朱翊钧在乾清宫中看了许久的奏疏。 李成梁请功书,放在了最后面,成梁将军又打胜仗了。 自从戚继光被封侯后,这两年,李成梁像是受到了刺激一般,辽东地区,也不像前两年那么平静了,不是下面的女真人闹事,被他剿灭,就是蒙古入侵,被他打退。 一年多的时间中,辽东竟然发生了大小战事,二十余起,不过,这个时候的辽东军中,副总兵是出身大西北的马锦,而朝廷安置在辽东边军内部的探子,也都给了朝廷反馈。 战事,是真实发生的。 之所以这么频繁,是因为李成梁将军,拿着前两年犯事的部族开刀,累计战功呢。 有的时候,为了让自己治下,稍显平稳,就算是有些女真部落犯了一些朝廷不能允许的事情,李成梁会暗自压下去,不过,这次戚继光被封了侯爵,这严重影响到了李成梁对待女真部落的耐心。 谁要是犯了一点事情,就开始大军压境。 而前两年的那些部落,也没有得到宽恕,被旧事重提,修理一顿。 每一次请功。 朱翊钧都会下旨,赏个万二八两的银子,但就是不给李成梁他想要的东西。 这次请功,朝廷官军围杀不服管教的海西野人女真一百余人,又是八百里加急送来了。 朱翊钧看着请功的奏疏。 他苦笑一声,看来,自己还是要见一见,李成梁了。 不然,他就自发的搞起“犁庭扫穴”、“绝其种族”的战争了…… ……………… 西巴,西巴……一大早精力全被棒子给吸引走了……棒子统领没想到他深夜的骚操作,影响到了宗主国一名大作家的更新计划……西巴…… 问一下,书友们,吃瓜子了没…… 第401章 朕想见见他 朱翊钧看完奏疏,已经到了中午。 陈矩带着一众太监,将龙案上的奏疏全部整理好,搬了下去,皇帝没有特别关注的,便送到司礼监披红,而皇帝特殊关照的,就留在乾清宫中。 收拾完之后,陈矩轻声问道。 “陛下,您要去坤宁宫用膳吗?” 朱翊钧看了一眼陈矩,摆了摆手:“朕啊,还是留在乾清宫吧,待会想休息一会儿,在坤宁宫,睡得不习惯。” 昨夜,要不是因为礼制,朱翊钧都想把皇后接到乾清宫圆房…… “是,陛下。” 朱翊钧在乾清宫中,用了些简单的午膳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张四维求见。 朱翊钧听到张四维来了,一下子来了精神,也不困了。 前几天,徐渭才刚刚给自己举荐了他的儿子,自己正想着旁敲侧击一番,问问他儿子回到京师没呢。 现在张四维来了,正好询问一番。 朱翊钧很清楚,当一股强大的地方势力形成后,必定会让另外一方势力衰弱,海上贸易也是如此。 私人的海上贸易占的份额会越来越多,而朝廷官办的便会越来越少。 这样,会造成一个恶劣的后果。 会出现航海的资本大鳄,他们有着极强的财富,也可能在未来的发展中,代替士绅成为一大顽疾,这样的后果就会裹挟着朝廷将更多的人力,精力,财政交到了海上……真正的开启,大航海时代。 这是朱翊钧想要的,但也不是他想要的。 大明是一个大陆架构的国家,他跟西欧沿海的那些小打小闹不同,他们没得选择,可大明朝的选择太多了。 在北方,西北,西南都有很多的利益可以争取,比如领土,白银,矿产……以及未来的生存空间,战略纵深。 大明朝的未来在海上,但根还在这块富饶的大地上。 大航海时代,要开启,但是也要有缰绳控制,可以跟西洋各国争霸,但也要有区域性,不能跑到人家家门口,跟人家争霸去吧。 最起码,近百年内,是不能有这个计划的。 一个荷兰,一个英国,两个东印度公司,为他们的国家的绅士们,获得了巨大的财富,而朱翊钧一开始便想着让大明朝拥有一个类似于此的组织。 他一直没有动作。 一是因为开海政策刚刚推行,二是手上确实没有什么人才。 朱翊钧在乾清宫召见了张四维。 张四维进殿后,行大礼参拜:“陛下,臣张四维觐见。” 坐在龙椅上的朱翊钧微微抬手:“平身吧,张卿家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啊?” 张四维恭敬地回道:“陛下,臣的儿子,张丁征在浙江被不法之人裹挟,送到了船上当苦工,去了一年多啊,差点回不来……” 说着,说着,张四维揉了揉眼睛,朱翊钧定睛一看,还真的哭了。 “臣这幼子虽是不孝,可臣瞧着他如逃难一般回到家中,心疼不已啊……但这都是私事,本不应该告知陛下,可从张丁征的遭遇不难看出,在海上贸易日渐兴盛之时,也给普通百姓们,造成了诸多的迫害,陛下,张丁征尚有随从护卫,还能被人绑架售卖,那手无寸铁的百姓,岂不更是朝不保夕……” “臣觉得,开海乃是国策,不容置疑……可,百姓乃是天下之根本,朝廷也不能坐视不理啊。” “应该对地方的官府,予以警告,对于出海的各大商队,予以监管。” “贩卖人口,在我大明律法上,是死罪啊,陛下……” 朱翊钧听完张四维的话后,叹了口气。 实际上,他对于宁波售卖犯人的事情,也是知道的,可他在前期也是默许了……不仅仅是他在默许,远在浙江的涂泽民,也是装看不见。 朱翊钧也清楚,这个后果很严重,有利可图,可让地方官员在办案的时候,会有所倾斜,甚至,偷个鸡摸个狗这样的小罪,也能判个一年两年的。、 律法混乱,民不信官…… 而朱翊钧也是让锦衣卫的人秘密观察,等着,正式开海一年两年后,形成一批次传统工人后,在对这个问题进行调查,禁止…… 而这个时候,朱翊钧也觉得到了禁止的时间段,可他还是有些犹豫,大好局面,会不会因为严苛的律政一出,而受到重大影响呢。 朱翊钧面上却不动声色:“哦?这么严重。” 张四维清了清嗓子:“陛下,如今海上贸易虽渐兴,但如无妥善规制,乱象已生,臣不是弹劾涂泽民,臣以为,涂大人将开海之事,推行到如今,很是不容易了,治标治本,臣觉得应该从商船的管理入手,官府对于他们是纵容的,朝廷对于地方官府也是纵容的,这样,虽然能在短期内,有重大的收益,但,最终所有的苦难,还都是百姓来承担啊……” 朱翊钧微微皱眉,沉默片刻后说道:“张卿家所言,朕已知晓。这海上贸易兴起,诸多弊病也随之而来,朕自不会坐视不理……” 张四维忙道:“陛下圣明,臣也并非主张严苛对待,只是需订立明确规矩,让各方有所遵循,不如,臣将此事告知张阁老,让内阁商讨一番,拿出章程来……” 听完张四维的话后,朱翊钧点了点头,没有肯定的回答,也没有拒绝。 他需要考虑一番。 而后,朱翊钧话锋一转:“你儿子,回京了?” “是,陛下……小儿前些时日,才回到府中,现在干瘦干瘦的……” 朱翊钧当然不会承认,他的宝贝儿子是锦衣卫东厂的人,联合下手,弄到了船上去的。 这个秘密,他永远也不会说出来。 而张四维也永远不会怀疑到皇帝陛下的身上。 “哎,说来也巧了,前些时日,徐师傅回到京师,给朕带了一本外藩游记,他还专门说了,在船上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年轻人,那年轻人对徐师傅说,他的父亲是张四维,可徐师傅不信啊,他给朕讲,朕也不信……” “没想到,那个有趣的年轻人,真的是你的儿子……”朱翊钧一脸惊讶。 “是啊,陛下,小儿也提了徐渭……我儿若是没有徐渭的帮衬啊,早就死在了海上,不知喂了哪条鱼了……” “海上诸事繁杂,凶险万分,令郎遭此大难,必有后福啊……朕,想见一见他……两日后,你让他来乾清宫……” ……………… 第402章 天子之军 张四维听到皇帝陛下想要见自己的儿子,愣了一下。 他给皇帝陛下讲述自己儿子的遭遇,说白了,只是一个试探,因为他儿子确实犯了是事情,开妓院,赌坊。 去年闹得还挺大。 到了现在,张丁征还在家中躲着,不敢露面呢。 因为张四维也不清楚,皇帝陛下对自己这个犯了国法的儿子,要怎么处理。 思来想去,也只能用他的遭遇,来换点同情分,此时的张四维也得到了一个讯息,就是皇帝陛下不会去追究,他的罪过。 但要见他。 张四维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陛下,臣这儿子顽劣不堪,又没有什么功名,只是一介草民,贸然来见陛下,只怕,饶了圣驾啊……” 不管怎么着,先拒绝…… “草民,你的儿子可不算是草民啊,徐师傅对朕讲,在船上的时候,这个张丁征,对于航海之事,颇有些能力,上岸之后呢,他走的最远,有些事情,还是他口述给徐师傅的……你莫要那么着急拒绝,一直躲着,也不是办法吗?”朱翊钧摆了摆手说道。 而张四维停顿片刻后,只能低声应了道遵旨。 而后,朱翊钧对于礼部筹备大婚诸多事宜,夸奖了一番张四维,随后,便让他退下…… 朱翊钧在未来的两天内,都再也没有见过外臣,却是连夜宠幸了两个嫔妃……而后,戛然而止,下一次,在放纵自己,就是半个月后了…… 大婚后的第四日。 内阁开始入宫上班了。 朱翊钧第一个召见兵部尚书胡宗宪,问询三大营事宜,此时的三大营士卒有十八万三千余人。 真正的做到了满编,并且新式的火铳,火炮也开始配备 胡宗宪数十年的经营,朝廷不计成本的投入,终于让三大营找到了些许巅峰的影子…… 不过,朱翊钧清楚,这些士兵,甚至是将领都未曾经历过战火,即便每日训练的再多,也不算强大的军队。 大明朝实行卫所制,军户世袭,兵农合一,一定程度上保证了军队数量,但后期军户逃亡、土地兼并严重,导致军队缺额,影响了兵力部署和战争规模……而后,他内部自愈,当然也是畸形的自愈,为了保证战斗力,在隆庆年间,便开始了军队家丁化,各个将领重点培养精锐兵士,饷银没断过,吃的最好,用的最好,打仗时靠这些精锐攻坚,而普通士兵配合…… 地方上精锐有战斗力的,大多数都是这些亲兵,没有战斗力的,才是朝廷的…… 这是现在事实发生的,在九边最为显目,李成梁的亲兵,戚继光的戚家军……这些都是典型。 不过,既然如此,朝廷对于他们的掌控还是极强的,戚继光军队威望最高,一道旨意,就要乖乖的去广东,而李成梁也是如此,盘踞辽东二十多年,一道旨意,也要乖乖卸任,因为不管是他的私军,还是朝廷大部分太多战斗力的士兵,都是朝廷养着的。 他们可能统属数十万的军队,但亲兵也不过万人,你让他们去打贼寇,他们勇往直前,可你让他们造反,南下,他们肯定是不会干的。 大明朝疆域辽阔,北方边境线漫长,为防御北方游牧民族,在九边重镇部署了大量兵力,形成了庞大的边防体系,也就是在这庞大边防体系上,朝廷对于这些边军中发生的事情,只能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因为朝廷也需要边军拥有战斗力…… 将领是没有谋反条件的,当然,任何事物都不是绝对的……这一点朱翊钧也清楚。 所以,他的亲兵,要比任何人的都要强大。 而京师三大营,都可以算作是皇帝的亲兵…… 正如,先帝曾言,三大营是不能被废除的,因为他代表着永乐皇帝,代表着大明……但不能废除,不代表不能在三大营上面,重新设置一支军队,就从三大营中选拔……基数大了之后,便可从其他边军中选出…… 这个念头,朱翊钧从登基第一天,就有了,他一直忍到自己大婚之后,才准备付诸行动。 新编的军队,更高的军饷,更好的武器配置……还有最容易被忽视,却有极其可贵的荣誉…… 朱翊钧坐在龙椅上,而胡宗宪也混了一个赐座的恩典。 胡宗宪刚刚结束了汇报,却久久不见皇帝陛下的回复,他抬起头来,正看到皇帝陛下失神中。 “陛下……”胡宗宪又轻唤了一声。 朱翊钧听到声音之后,回过神来,而后看向胡宗宪笑了笑:“爱卿,真是我大明一柱啊,先帝英明啊,让你先做三大营提督,后为兵部尚书……” 胡宗宪听到朱翊钧的夸奖之后,赶忙起身,他有些害怕,当年他是东南一柱,然后差点噶了,现在大明一柱了,要是传了出去,清流一党,又不知要针对自己出什么幺蛾子呢。 这些年来,胡宗宪在朝中,几乎没有亲近的官员,他只管兵部的诸多事宜,对于朝廷的政策从未发过一言。 “陛下盛赞了,臣,担当不起。” “坐,坐……朕说你担当的起,你便担当的起……更何况,朕也不是无的放矢吗……”朱翊钧笑着说道。 “陛下,臣……” “爱卿说的挺多了,坐下,听朕讲一讲……” “是,陛下。”胡宗宪这才又慢慢坐下身去。 而等到胡宗宪坐下后,朱翊钧一脸笑意的说道:“朕有一个想法,说给爱卿听一听,若是爱卿觉得可以,朕愿与你一道,促成此事……” “陛下,臣洗耳恭听。” “朕思来想去,如今三大营虽恢复元气,但,未经战火,终究算不得强军,往后数十年,朕都没有御驾亲征的想法,而三大营太过庞大,抽调军队外出御敌,多为不便,故朕朕欲于其上再建一支禁军,外有战事,可出征御敌……没有战事时,此禁军初期之要责,便是如那金甲营一般,护朕与宫城周全……” “三个营吧,人数三万人,从三大营精锐之中,挑出精锐,一营为禁卫火枪营,一营为禁卫中军营,一营为禁卫骁骑营……” “外有战事,调动三营驰援……” “禁卫三营与京师三大营,同宗同源……” 胡宗宪听完朱翊钧的话后,试探性的问道:“陛下,这支挂靠在三大营下,还是兵马司下……” “太麻烦了,挂在朕的名下吧……” 听到朱翊钧准确的回答后,胡宗宪赶忙站起身来:“陛下,不可啊……这,天下兵士,皆忠于陛下,若是陛下名下有军队,那不就是天子之军了吗,那岂不是告知士卒,当兵也有远近之分,高低之分,这,这不可啊……” 胡宗宪慌了,陛下,这是不想让自己上岸啊…… 第403章 民为贵 朱翊钧微微皱眉,看着胡宗宪激动的模样,心中略有不满,老了,不想干了。 “爱卿,觉得不可?” 胡宗宪额头满是汗珠:“陛下,自古以来,天子亲掌军权,易招猜忌,臣恐朝堂之上,诸臣不安,民间亦会流言蜚语。陛下圣明,当以大局为重,此等举措,还需三思啊。” 朱翊钧缓缓起身,踱步片刻后说道:“爱卿忠心,朕自是知晓。然朕亦有苦衷,如今边境未平,内患隐忧,朕并非要以此军威慑臣民……” “百姓是不需要被震慑的,百官,锦衣卫都够了,朕是想让朝廷拥有一支随时可以调动,随时可以上前线支援的军队,出鞘必见血,归鞘则安邦……” “至于爱卿所忧之猜忌流言,朕自会妥善处置,朕会下旨明言,此禁军之设立,只为护国安民,与诸军之职责相辅相成,并无尊卑之分。” “只要作战勇猛,累有功勋,都可入天子之军……当然,这都是后来话了……” 大明朝的军队体系,主要核心就是五军都督府,与卫所制度,即便他现在名存实亡,可还是最根本的核心体系。 全国军队编制采用卫所制,以卫所为单位,自上至下形成五军都督府到都司、而后行都司,最后到基层的卫,千户所,百户所,总旗,小旗的军事编制体系。 五军都督府负责军队的日常管理和训练,兵部统辖军需,粮草。 这个制度,到了如今是有所变化的,五军都督府形式上控制天下所有的军队,但,兵部也能影响到五军都督府。 以此达到相互制衡,确保皇帝对军队的绝对控制。 御马监统领腾骧四卫及勇士营,金甲营等禁兵,这些禁兵职责是宿卫宫廷,保卫皇帝安全,是皇帝的贴身护卫力量。 宫中太监还常被委以提督京营及坐营、监枪等重任,参与京城军事事务管理,以保障皇帝对京城军事力量的掌控…… 御马监掌管的腾骧四卫及勇士营,金甲营士兵由于直接服务于皇室,天子,地位较高,与皇帝关系紧密,他们的忠诚度是经过严格筛选的。 其将领一般是皇帝较为信任的人,这些士兵对皇室的忠诚度是首要考量因素。 但这支被宫廷掌管的禁军,他们只在皇宫周围部署,装备精良,武器配备多是便于近距离格斗和保卫的短兵器,像腰刀之类,并且甲胄质量上乘,能够有效防护身体关键部位。 这些虽然是军人,但并不是传统的军人,打不了野战,在他们的训练中,全是近身护卫技巧,还有更加繁琐的宫廷礼仪。 而胡宗宪整训的京军三大营原则性上是大明朝的主要野战力量。 在其内部也有着诸多的监军。 换句话来说,朝廷有着自己一套掌控军队的方法,即便这个方法,有些畸形,但,还算稳定,没有出过任何卵子。 而这个朝廷,是以文官集团为代表的。 若是,又设置了新军,还是一支天子之军,只听命皇帝调遣,粮饷皇帝给,军需宫里面提供,不管是兵部,还是五军都督府,可都插不上手了。 锦衣卫本就是暴力机构,现在,还要再加上一支正规军,那以后天子想在京师戒严,调动方面,根本就不需要经过兵部,五军都督府了。 皇帝的权威,会随着禁军三营的建设,而变得更加强势。 而这支新军的创建,也会改变大明朝的战争模式,将他恢复到开国之初的状态…… 听完皇帝陛下的话后,胡宗宪犹豫片刻,他知道,有些事情自己是阻止不了的,别说自己了,就连张居正,这个大咖也阻止不了。 他见皇帝心意已决,无奈之下,只得行礼道:“陛下既已决断,臣自当效命,定当竭尽所能,为陛下谋划,只愿此禁军之设,能如陛下所愿,成为大明之福。” 朱翊钧面露欣慰之色:“有爱卿相助,朕相信此事必能顺遂。待禁军初成,朕还要爱卿多多费心,训练调教,使其早日成军,担起保家卫国之重任。” “对了,这次禁军将领,朕要一个个见,亲自任命,爱卿,也可以开始筹备着……暗中筹备着……” “是,陛下……” 而后,朱翊钧又说了一些宽慰胡宗宪的言语,随后,便让其退下,等胡宗宪离开乾清宫后,朱翊钧又先后召见了海瑞,张居正,两人。 跟海瑞聊百姓,谈过程。 聊在新政治下,百姓生活的变化……新政,推行至今,产生的弊端。 海瑞是都察院的都御史,他收到的反馈是最多的。 实际上,此时的海瑞对于新政推行是很满意的。 废除人头税为核心举措后,百姓生活渐生诸多变化。 往昔,家中人口众多者,每至缴税之时,便忧心忡忡,无论老弱妇孺,皆在征税之列,贫苦人家为凑齐税款,常常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如今人头税废除,家中添丁不再是负担,农户们有了更多盼头,生育率亦有悄然提升。 许多农家开始谋划着开垦更多荒地,因人力得以留存,精壮男子无需再为躲避赋税而隐匿踪迹,田间地头劳作之人增多,粮食产量逐步有了起色。 乡村集市也愈发繁荣起来,农户们将自家多余的粮食、手工艺品等拿到集市售卖,换取银钱购置生活所需。 城镇之中,小商贩们的生意也比从前好做了些。 因百姓手中有了更多余钱,对生活用品、吃食等的需求增大。 一些原本只能勉强糊口的手艺人,凭借精湛手艺,收入渐长,生活条件得以改善。 海瑞做出了他对于新政的总结:“推行此新政,实乃大明之幸,苍生之福。昔者,赋税之制多有弊病,以人头计税,致民苦不堪言。故有孟子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而往时人头税赋,重压黎庶,使民不得安养,悖于圣训。” “今废除人头税,如拨云见日,惠泽万民。观市井之间,孩童嬉闹之声不绝于耳,较往昔更为欢畅。此乃因邻家百姓不再受赋税重压,稚子无需为家计所迫,沦为奴仆或早入工坊,而得享童年之乐,且有机缘入庠序,识文断字,受圣人教化。此正合“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之大道,使吾朝之幼苗,皆可于圣恩之下茁壮成长。” 海瑞的评价很高,他只看积极的方面,看不到很多正在发生的诸多矛盾,可能海瑞看到了,但他不会认为这些矛盾,能够影响到朝廷的大政…… 朱翊钧瞧着海瑞是真的高兴,他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而朱翊钧跟张居正聊的就比较世俗,只谈钱,只听结果…… 而张居正也从秋收开始禀告。 各地的税收制度,正在慢慢的改变,应天府等地,最先开始,朝廷今年秋收,结余五百五十两白银,而宁波,福建等地海事上的税收,达到了一百八十万两…… 社稷没钱的局面,渐渐的开始改变 。 从嘉靖年间,百官的工资都发不下来,到了如今,结余几百万两白银,这不全是张居正为代表的内阁功劳,从隆庆年间,形势就慢慢变好,高首辅为核心的内阁集团也是做出了诸多的贡献…… 第404章 正是拼的年龄 张居正的禀告之中,也说了一些新政推行之时的问题。 比如,有大批次的官员,消极怠政,跟内阁不老实,玩心眼,丧失为官信念,摒弃对天子的忠诚,被考成制度,惩处了一大批。 最高的是,河南巡抚,顾名。 这老家伙最滑头,判的最重的也是他,都六十多岁的老头了,被三司办了一个流放辽东的结果。 当然,这些朱翊钧也都清楚,改革,保守,左右之分,永远都是在发生变化的…… 面对激烈,来势汹汹的新政,各地的官府,要吗,随着大势而行,要吗,就是拖一拖,玩点心眼…… 整个乾清宫中,除了陈矩,冯安之外,就只有朱翊钧,张居正两人 。 君臣二人,面对面坐着。 本来,两人的气氛很是融洽。 可张居正在禀告完新政之后,踌躇片刻,竟开口说道:“陛下,臣有一心事,欲向陛下坦言……” 朱翊钧笑着说道:“张师傅,请讲。” “臣如今已五十有四,精力渐不如往昔……” “自臣入主内阁,至今已达六载,虽殚精竭虑,然臣恐长此以往,思维渐趋固化,难有更多创新之策以佐陛下……” “内阁之位,关乎朝政兴衰,理应贤能者居之,使朝政有更大之变革与进益……故臣恳请陛下,许臣于万历八年告老还乡,陛下可另选贤臣入主内阁,如此于大明社稷,方为长远之福。” 什么,提前两年辞职呢。 万历八年归乡…… 朱翊钧乍闻此言,如遭雷击,差点从御座上蹦起,脸上满是惊讶与不解之色,急道:“爱卿乃朕之股肱,大明之栋梁,新政方兴未艾,正需爱卿掌舵,怎可于此时离朕而去?” 在真正的历史上,也就是到了万历八年的时候,张居正想要辞职,当然,其内心是如何想的,无从考究。 但,自己作为天子,对他也没有什么猜忌,信任拉满,为何,还要辞职。 “陛下,到了万历八年,臣可就五十六岁了……”张居正轻声道:“臣,没有告诉过陛下,臣早些年,曾得严嵩的看重,与他私交颇深,他老了之后,内阁的权柄,就到了他的儿子严世番的手上,臣也怕自己走了严嵩的老路……” “严嵩岂能与朕的老师相提并论……爱卿不是严嵩………”说到这里,朱翊钧有所停顿,而后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朕也不是皇爷爷……” “张师傅不要多想,执掌内阁,照料好自己的身体,你我君臣二人,定能成为大明君臣千古佳话啊……” 朱翊钧饱含深情的说道,要不是怕张居正接受不了,他差点说出来,五十八岁正是拼搏的时候,后世,还不到退休年龄呢,你这回去,不符合政策啊。 朱翊钧的这番饱含深情的言语,张居正也是受用,不过,他还是坚持了自己的想法。 因为在张居正看来。 再用两年,朝廷就能将新政彻底推行下来。 他留在内阁首辅的位置上,对于新政来说,并不算是一件好事,因为,他代表新政,帝王之心,深沉似海。 若是有朝一日,自己没有安稳下台,那么新政也会受到影响…… 当然,放弃权力,张居正心中也是不舍,可,他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而在他面前,这个年轻的君主,虽然此时着急的挽留着他,可张居正更加清楚,天子有很多想做的事情,自己在朝中的威望,伴随着新政的推行,越来越高,迟早有一天,会挡路的。 那一天到来以后,年轻的君主同样着急,想着用什么样子的手段把绊脚石,一脚踢开…… “陛下,还有两年呢,两年的时间变数太多,古人云,五十得知天命,早两年走,晚两年走,都是要走的,大明朝靠的是陛下,而不是臣……” 听到张居正的话后,朱翊钧有了些许的恍惚。 张居正病逝于万历十年 ,他此番无心之言,就如同对于未来的预示一般…… 在后世改革的大背景下,张居正的形象,被塑造的很是光辉,但,他并不完美。 就比如,好色。 这个好色的词语,跟张居正出现在一起,很怪异,但却是事实。 年近六旬,政务繁忙,身心疲惫,体质虚弱,但张居正仍然沉溺声色,常有美人陪侍左右。 戚继光每年都会让人在登州老家,购买附近渔民到黄海捕获可以壮阳的海狗,定期送张府中。 张居正喝了这种汤以后,奇热攻心,阳亢无比,虽数九寒天,头顶出火,导致头发稀疏,热火烧身上延至头,冰雪天也不戴帽子,他此时戴着官帽,是必须要带的。 每次从乾清宫离去,一出门,便要将官帽摘掉。 而张居正是朱翊钧的老师,朱翊钧当然不能反过来教育他,你可要节制这样的言语,只能暗中搜罗名医,送到张府中为其调养身体,在万历五年的时候,李时珍就在张府中住了半年 。 “朕不准许……爱卿不要有这个想法了……” 说完之后,朱翊钧慢慢的坐下。 而张居正听完皇帝陛下的话后,只是叹了口气…… 思危,思退,思变……是大明朝诸多官员研究最多的。 当然形势比人强,一部二十一史,多少帝王将相,谋逆罪都只诛灭九族,可大明朝,嘴炮罪,可是要诛灭十族的…… …………………… 胡宗宪从兵部返回府邸时,天色已晚。 他拖着略显疲惫的身躯走进自家院子。 胡府的庭院并不奢华,几盏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洒下昏黄的光。 青石板路有些年头了,缝隙间生着几缕青苔。 正厅中,桌椅摆放整齐,只是漆面已有些斑驳,显露出岁月的痕迹,墙上挂着几幅书画,皆是胡宗宪昔日在东南任职时友人相赠,笔锋或苍劲或洒脱,为这略显朴素的厅堂增添了几分文雅气息。 胡宗宪刚踏入书房,便见徐渭已在等候。 未等胡宗宪开口,徐渭便起身笑道:“大人……” 徐渭入京之后,便住在了胡府之中,两个多年前,并肩奋战的人,到了六十来岁,又混到了一起。 胡宗宪微微叹了口气,而后,招呼徐渭坐下。 两人坐定之后,胡宗宪便将皇帝欲设新军之事细细道来。 徐渭静静地听着,待胡宗宪讲完,他轻轻抚着胡须,缓缓说道:“大人莫要忧虑。陛下自幼聪慧,如今欲建新军,自是有着深谋远虑。我等皆是经历过嘉靖朝风雨之人,如今年轻的天子欲展翅高飞,自是要打造坚实羽翼。” 真龙天子,鳞片不够坚硬,还算哪门子真龙天子…… 第405章 权力站起来 胡宗宪眉头仍紧锁,心中暗自思忖:这新军筹建,关系重大,各方利益纠葛不清,一个不慎便是深渊。 他比张居正年龄还要大呢。 多少年的风风雨雨过来了,眼瞅着,在替陛下分忧两三年,便可安然下台。 可到了这个时候,一个烫手山芋又来了。 皇帝拥有一支强大的军队,于大明朝拥有着一支强大的军队,这是两个概念。 因为,在士绅文官看来,大明朝有他们的一份,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虽然口号没有喊出来,但这么多年 ,都是这样进行的。 他看了一眼徐渭:“话虽如此,可这新军一事涉及诸多方面,军饷、兵员、训练之法皆无定数,朝中大臣亦是各有心思,我怕稍有差池,便会引发轩然大波,累及陛下圣明,也害了自己一家老小啊……” 徐渭微微摇头,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大人在东南抗倭之时,面临的困境比这艰难数倍,不也一一化解。如今朝堂之上虽有纷争,可这个纷争与嘉靖四十一年如何,那时天子老矣,尚能掌控朝局,而当今天子,如初升旭阳,新的天下,就要新的局面,但只要陛下决心已定,又有大人你这般能臣干将辅佐,何愁大事不成呢……“ 胡宗宪苦笑一声:“莫要高看我,我已不复当年之勇,且如今这局势,牵一发而动全身,我实在是有些胆寒……提起嘉靖四十一年,终生难忘啊……” 嘉靖四十一年,正是胡宗宪第一次从云端跌到凡间的时间。 他从剿寇功臣,风光无限,转眼间,便成了严党骨干,人人喊打…… “大人,您一生为大明尽心尽力,此等忠义之心,天地可鉴。陛下既然信任您,您便应重拾信心。即便有险阻,您也定能找到应对之策,我徐渭愿与大人同进退,共担此任。” 胡宗宪听了徐渭之言,眼神中闪过一丝动容,他看向跟自己一样苍老许多的徐渭,缓缓道:“有你这番话,我心稍安……” 说着,胡宗宪站起身来,走到了书房外凝望着庭院中斑驳的光影,喟然叹道:“岁月匆匆如矢掠,往昔勋业付流波。壮心渐共秋光老,世事纷纭奈若何。” 徐渭闻之,亦起身凭栏,怅然吟哦:“华发悄生霜鬓角,残年犹困旧山河。流光不解离人意,且把幽怀付酒歌。” 言罢,二人相视,皆从对方眼中读出那岁月沧桑、壮志未酬的复杂心绪,唯余秋风瑟瑟,拂过这庭院深深。 片刻之后,徐渭笑道:“整点……” 胡宗宪同样笑了笑:“整点就整点……” 有了喝酒的想法后,胡宗宪招呼着管家备了点好菜,而徐渭也拿出了他从浙江带回来的酒水。 胡宗宪尝了一口,只说了一句:“哈密卫的葡萄美酒,是陛下赏赐的。” “不,是我在浙江买的,好多士绅,都喜欢喝这种酒,没有哈密的葡萄美酒好喝,但是比他们的要便宜许多,大人,也是知道,我徐渭一介草民,可吃不了官饷,日子啊,要精打细算的过……” 而后,两人相视一笑…… 窗外,不知不觉,起风了…… ……………… 乾清宫中。 朱翊钧坐在龙椅上,闭着眼睛,他还在想着,张居正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是啊,他是要早做准备了。 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 张居正万历八年,离开朝廷,对于张居正本人来说,貌似是一场解脱,而对于朝廷来说,也不全是坏事。 更何况,自己即便在万历八年,将他强行留下,而他也只活到了万历十年。 现在的张居正,没有历史上的那般奢侈,豪横,虽然私生活不能说干净的如同白纸,但为朝廷社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也是担得起的。 而在朱翊钧脑海深处,一直出现万历十五年这个字眼。 历史上的万历十五年,是平凡的一年,是在大明朝二百七十六年历史中,平凡的一年。 可也就是这平凡的一年,年轻的天子用尽了各种方法,仍然抢夺不到原本就属于他至高无上的权力…… 而后,原本英明的君主开始堕落,党争越发严重,局势变得严峻,每一桩事态的变化,都是对这个古老帝国,来了一次重大的打击。 可能很多人,都认为历史上的神宗皇帝,从头到尾都是昏君,但,实际情况却是相反的,在张居正死后,他虽然清算了张居正,可也鼓足干劲,亲自操练兵马,数次头顶烈日,观看士兵操练,但所有的文官,都恐惧,天子会造成武高于文的局面出现,想尽办法阻止神宗皇帝……到了后面,皇帝的私生活也要受到指责…… 原本,年轻的神宗皇帝觉得,没有了张居正的约束,他自己便能成为真正的天子,独揽大权,大展宏图,可到最后,他才发现,一个张居正的离开,换来了更多“张居正”的出现,当然,这些在后面如春笋一般冒出来的“张居正”,却没有张居正的能力,只会空谈误国…… 也就是从万历十五年开始,神宗皇帝放弃了,玩起了太极……偌大的皇宫成了囚禁天子的囚牢…… 许久之后,朱翊钧睁开了眼睛。 “申时行……” “张学颜……” “这两人,行吗?” “要不,先让张四维干上一两年,当个提线木偶,过度一番,再让张学颜接班……” 在此时朱翊钧的内心中,对于未来,实际上是没有恐惧的。 真正的张居正都没有像历史上的那样控制住他,更何况后面这群玩嘴的…… 锦衣卫保持着他的血性…… 三大营也不是空壳子…… 他记忆中的历史,已经被改变了,他面对的局势,也是崭新的…… 大明朝开启了新的一页…… 当然,崭新的一页,也可能导致,在张居正走后,或去世后,发生更多,更重大的变动。 但这个时候的朱翊钧很有信心,来应付这些。 因为他手上,有至高无上的皇权,也有皇权之下稳固的暴力机构…… 当权力站起来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要低头,即便是真理…… 第406章 突然出现的猴哥 天子大婚的第一次朝会如期举行。 文武百官在皇极殿叩拜,已经大婚的天子,而此时的朱翊钧,已经拼好了稳固他权力的最后一块拼图。 大婚了,不管是实际上,还是在法理上,他都享有天下,最大的统治权威。 这次朝会,原本朱翊钧想着,等到百官奏陈完了后,便开始讲筹建禁军三营之事,等到内阁,六部奏完之后,一个突然来到的弹劾,让朱翊钧颇有些措手不及。 隆庆朝内阁大臣,李春芳被弹劾了。 罪名就是与旁人一道着书,隐射朝廷,隐射世宗皇帝陛下。 而这本书,就是火遍大江南北的游记小说,西游记,实际上,直到万历二十年,这本游记才算是真的大规模出版流行,也才能吸引朝廷的注意……历史发生了改变,让这本游记小说,早火了十年之久,直到一名大才兰陵笑笑生携金瓶梅问世,才抢到了头版头条…… 而作为猴哥的粉丝,朱翊钧早在万历四年的时候,就淘来了数个不同版本的,藏与宫中,其中还有一些作者的手稿…… 不仅仅是一个人弹劾啊,都察院这帮愤青都搞得群情激愤份了。 首先第一点,就是宗教影射,嘉靖年间,才过去不过十二年,天下人,哪个不知道世宗皇帝陛下,痴迷道教,而西游记中对道教人物及修仙等多有调侃、讽刺。 车迟国斗法中,道士被一个虚构的孙行者等人捉弄,国王醒悟后驱逐道士,这不就是在说世宗皇帝陛下昏聩吗。 当然,能让如此多的御史弹劾,可不是就一点隐射世宗皇帝,最主要的是,他隐射了当今朝廷。 书中对天庭等统治阶层的描写,就是在说此时的朝廷。 孙行者大闹天宫,反抗天庭权威,这一情节就是鼓动天下人站起来反抗朝廷…… 当然,隐射是真实存在的,在这些官员看来,也是真实的。 就是因为真,御史们才坐不住。 不怕你胡咧咧,就怕你说真话…… 皇极殿内的气氛被这帮御史们,搞得较为沉重,而朱翊钧内心却是苦笑不断,我猴哥就是牛掰啊,不拔毫毛,就能大闹“天庭”。 “陛下,李春芳昔日为我大明朝重臣,竟涉入西游记着述,此中对天庭影射当下朝廷,孙行者大闹天宫,恰似倡乱之举,蛊惑百姓忤逆之心,此罪当究,宜速拿李春芳及其同谋,重惩以正国法……” “陛下,世宗陛下崇道之事历历在目,书中却肆意调侃,道士受辱,此乃辱及先皇圣明,绝不可忍!当全面封禁西游记,民间一本不留,尽皆焚毁,方消此患……” “陛下,臣以为此书面世,乱了礼教纲常,孙行者无法无天,此等形象若为民众效仿,国将不国。定要将着书之人囚于牢狱,严刑拷问是否别有用心之人指使,定要杜绝此类乱象再兴……” 而六部,内阁,就这样看着言官们肆意的抨击李春芳,也不开口为其老同僚辩解。 可能在朱翊钧心中,这是一件小事,但在官员们看来,牵扯到了世宗皇帝陛下。 这朝中上下,哪个不知,陛下幼年之时,可是养在世宗皇帝陛下身旁许久,祖孙关系亲切和睦,那可是血浓于水,亲亲祖父啊…… 皇帝陛下,不可能不生气。 这可不是小事,在皇帝陛下还没有表态的时候,多说无益。 而这个时候,海瑞走出:“陛下,臣以为此书虽有不妥之处,臣赞同禁绝此书,莫要使其再于民间流窜,致人心惶惶。但李春芳或仅为文思所误,并非蓄意谋逆,望陛下慎罚。当责令其闭门思过,反省己身,且令其协助收缴民间之书,以赎其过……” 当海瑞的话说完之后,朱翊钧还没有说什么,张四维便蹦了出来:“不行,不行此书妖言惑众,其害无穷,着书之人不论有心无心,必须予以重刑……” 朱翊钧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先停一停。 而朱翊钧一摆手,身旁的冯保便高声道:“肃静……” 瞬间,皇极殿中还想说话的官员,立马收了声。 冯保是知道的,陛下有这本书,还不少呢,当然,也知道陛下的心思。 “一本书,写的在天花乱坠,也动摇不了朕大明朝根基,诸卿是不是过虑了……”朱翊钧试探的问了句。 张四维听到皇帝陛下的话后,愣了一下,表态又表早了。 而这个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张居正出列道:“陛下,诸多同僚所虑之事,亦非毫无缘由。此书流传甚广,其文字间的影射虽或为文人笔墨游戏,然于市井百姓处易生误解……” “李春芳身为前朝重臣,涉入其中,难辞其咎。但陛下圣明,正如所言,一书之力尚难撼国本,臣以为,可令李春芳居家思过,以作惩戒。至于此书,可由礼部会同都察院,拟定章程,限制其传播,收缴过激言论之版本,而非一味禁绝焚毁。如此,既能安众臣之心,亦显陛下宽仁。” 朱翊钧微微点头,却未即刻表态,转而看向申时行,问道:“申爱卿,你意下如何?” 申时行赶忙出列,恭敬回道:“陛下,张大人之言甚是周全。既顾全了朝廷体面与先皇威严,也不至于在民间掀起太大的风波……” 朱翊钧听完之后,沉思许久。 而朝中的官员都静静的等待着。 “朕念李春芳昔日之功,且此书着述或有复杂缘由,便依张卿家之言,令李春芳闭门思过,至于书之事宜,就由礼部与都察院妥善处置……不过,朕还是觉得,禁不如疏,隐射也好,污蔑也罢,只要诸多臣工,能够行得正,做的直,只要朕,能够尽到天子的职责,不惧隐射……” “实不相瞒,这本书,朕也看过,朕可没有想那么多……” 而听着皇帝陛下的话,诸多臣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是啥意思,到底是禁还是不禁啊。 朱翊钧也清楚,禁,反而能让西游记逼格更上一层楼……朝廷想禁止,根本就不可能……所以,朱翊钧也不害怕这本名着,会被埋没。 “既然你们想禁,便依了你们的意,不过,朕的意,你们也要依了……” 百官们听着糊里糊涂。 而站在前面的兵部尚书胡宗宪,却眉头一皱,他清楚皇帝陛下的意思,也知道,陛下接下来要说什么。 昨日刚找了自己谈,今天便要行动了吗,是不是太快了点…… 第407章 私心胜于公心 “朕今日于朝堂之上,与诸卿商议要事……朕意于京师三大营之中遴选精壮、精锐之士,新编为禁军三营……” “京师三大营,长久以来拱卫京畿,功不可没,今为禁军三营之根基……” “禁军三营,身负拱卫皇宫之重任,此乃关乎朕之安危、皇室之尊荣……然其使命不止于此,亦当于外患之际奋勇作战,扬我大明之威……” “禁军,乃天子之军,施之以严苛且精良之训练,习练上乘之战术,配以精良之兵械……” “禁军三营与京师三大营,二者相辅相成。三大营坚守京畿要地,稳若磐石,禁军三营则灵动应变,内卫皇宫,外御强敌……如此,则我大明京师防御固若金汤,军事之威远播四方……望诸卿齐心合力,共助此新军筹建大业,使我大明军势昌盛,江山永固,社稷安宁……” 皇帝陛下的这番长篇大论,让皇极殿中的百官都惊呆了。 包括一直在朝政上面,做隐形人的武勋集团。 陛下要成立新军。 一支天子之军。 皇极殿内,寂静仿若实质般压在众人肩头,皇帝的话语还在殿中回荡,百官们却仿若失了声,面面相觑间,神色各异。 有些怪异。 刚刚还激情澎湃喷李春芳,猴哥的那帮人,也都哑了火。 张四维在这个时候,出列,他微微躬身,朗声道:“陛下圣明,组建禁军三营,实乃固本强基之策。如今天下虽看似太平,然边患未绝,内忧亦隐,有此强军拱卫皇室、戍卫京师,可保我大明江山安稳,臣以为此举当速行。”言罢,他目光坚定地望向皇帝,眼中满是支持之意。 而朱翊钧也看向了张四维,不动声色的朝着张四维点了点头。 张四维看着皇帝陛下的认可,松了一口气。 海瑞紧接着站了出来,他清瘦的面容透着一股刚正:“陛下,臣附议。禁军者,天子亲军,必当精锐非常。若能遴选良才,严训精械,非但可保宫闱之安,亦能于国有难时为中流砥柱,扬我大明之威于四方。且可激励诸军,令我大明军伍皆思奋进,此诚有益之举。” 海瑞没有理由不支持。 而随后,胡宗宪也开始发表自己的看法,他也支持。 武勋集团的众人本在低声交谈,他们身为武将,新军创建,对他们是有着莫大好处的,但他们在朝堂上的话语权并不高,虽有心支持皇帝以图建功立业,但局势不明的情况下,他们也不敢多说什么…… 在看着兵部尚书,都御史,吏部尚书都支持之后,在英国公的率领下,也纷纷开口声援。 然而,更多的官员却面露犹豫之色。刑部尚书王之浩颤巍巍地开口:“陛下,京师三大营本已拱卫京畿多年,今若再新编禁军三营,人力、物力、财力皆需重新调配,耗费钱粮无数,恐于民生有累,于国家财政亦有重压。且三大营与新军之权责调配,亦恐滋生混乱,还请陛下三思啊。” “陛下,臣亦以为此事操之过急。军制变革,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有不慎,恐动摇国本。不如徐徐图之,待时机更为成熟,再行商议不迟。” 陛下,臣以为新编禁军三营万万不可。”新任户部左侍郎宋朝望忧心忡忡地进言,“如今各地民生多艰,水患旱灾频繁,朝廷赋税收入本就有限。组建新军,需大笔军饷购置兵械、建造营地、供给粮秣。此等开销,必从民脂民膏中榨取,百姓苦不堪言,恐生民变啊。” “陛下,且看那京师三大营,将士众多,若再添禁军三营,人员冗杂,军饷分配不均易引发将士不满,军心一旦不稳,京畿之地何谈稳定?”一位兵部郎中紧接着说道,“再者,新营初立,训练、管理皆需磨合,期间若有差池,不但无法拱卫皇城,反而可能成为祸乱之源,危及陛下与皇室安危,破坏我大明当前之稳定局面。” 反对的声音也开始出现。 一位御史也站了出来,“朝廷如今各项事务皆需钱财支撑,若将大量银钱倾注于新军组建,关乎民生福祉与国家长远稳定之事必然荒废,此乃舍本逐末之举,望陛下明鉴。” 这些反对者虽措辞委婉,但态度却甚是坚决。 陛下,可不敢瞎搞啊,大明朝现在虽然手上有点银子,可花银子的地方也多,当然,有些事情根本就不是钱的事情。 大明朝虽然不像宋朝的时候,那么明文规定,文大于武,可经历过这么多年的发展,事实上,已经跟宋朝文高,武低的局面是相同的。 而陛下此举,可是有着抬高武将之嫌 张居正站在百官之中,面容沉静如水,一言不发,仿若置身事外…… 看,自己在万历八年离开朝廷,是多么明智的选择。 他对于这个创建新军,是反对的, 可他在这个时候,默不作声。 不管了。 自己只要守住他的基本盘,也就是新政的推行,就已经开创了古人未成之伟业,只要新政顺利推行,陛下的一些天马行空的想法,即便犯了错,也不至于让大明朝一败涂地。 申时行,张学颜这两个内阁的辅臣,也是默不作声。 张学颜本身就是鹰派,这种给皇权树立权威的时候,他是不会拒绝的。 而申时行这个人呢,和事佬,更不会在这种尖锐矛盾出现后,选择站队…… 朱翊钧听着反对的声音,脸上的笑意还在。 “你们都说了,一个孙行者就能大闹天庭,十万天军,拿他没有任何办法,你们想着禁书,却不想着将天军训练的更加强大……朕瞧着反对的诸位爱卿啊,心中不禁起疑,你们这般竭力阻拦,究竟是为江山社稷考量,还是一己私心作祟……” 说到这里,朱翊钧脸上的笑容全部消失,他的声音也清冷许多:“朕也说一句实话,朕觉得你们并不是为江山社稷考量,而是心里面都有自己的小九九,私心胜于公心罢了……” 第408章 就你叫张丁征 朱翊钧说的这番话,有些直白了。 直白的让所有反对的官员,都有些接受不了。 不过,朱翊钧可不管他们接受程度,他还在继续输出,声音中带着丝丝寒意。 “朕欲强军以保大明万世之基,此乃光明正大之举。可你们呢?诸多推诿,满口困难,难道朕不知其中艰难?但因难而不为,岂是为君之道,又岂是为臣之责?” “你们口口声声说为民生、为稳定,却不知外敌环伺,若无强兵,国将不国,何谈民生?朕之新军计划,意在长远,可你们却只着眼于当下些许银钱、眼前一丝安稳。这等短视之行,如何能让朕放心将大明江山托付于你们治理。” “朕本以为诸位爱卿皆是国之栋梁,能与朕同心同德,共铸辉煌。岂料竟如此怯懦,为着各自心中那点私利,便要阻拦朕之雄图伟业。若新军不成,日后边疆有警,战火纷飞,百姓流离失所,你们可担得起这千古骂名……” “朕,从来都不是独断朝纲的天子,朕一直都给你们商议,可你们呢,却一直逼着朕,做一个听不进臣子意见的君主……” “君臣一心,真是笑话……” 朱翊钧是越说,越愤怒。 而大殿内,鸦雀无声,再也没有人敢多说什么。 自从,朱翊钧登基以来,发生的这么多事情,早就把那些脑筋不会急转弯的迂腐官员给赶出了朝堂。 此时的朝廷上下,也没有人会硬顶着天子,死不松口。 现在,被天子一顿骑脸输出,连个屁都没有。 而后,朱翊钧便直接让冯保宣司礼监拟定好的旨意。 让兵部尚书胡宗宪,英国公,成国公共同领命,在万历七年之初,组建新军三营。 旨意上明言,新军三营的参将,副将,提督都要得天子诏书任命。 旨意宣读完了后,三人领旨,朱翊钧直接起身,离开了皇极殿,百官们慌忙跪送天子…… 朱翊钧离开皇极殿后,原本噤若寒蝉的朝官们顿时炸开了锅,他们起身之后,纷纷围向张居正……讨要说法。 陛下,独断朝纲,听不进去贤臣的进言,在这些官员们看来,作为内阁首辅的张居正,是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张阁老,这可如何是好?天子如此强硬推行新军计划,耗费巨大,这岂不是要动摇国本?”一位老臣满脸忧色地说道。 “阁老,这,这禁军三营,一旦建立,陛下是不是也会像武宗皇帝陛下一样呢,御驾亲征呢……” “是啊,阁老,您刚刚怎么不给陛下讲道理呢……你平时跟我们讲道理,不是挺能说的吗?” 张居正轻咳一声,缓缓开口:“君意已决,木已成舟。当下我等不应只想着反对,而应思量如何襄助胡宗宪等大人将新军妥善组建,使其成为大明真正的精锐之师,而非徒耗钱粮。” 众人听了张居正的话,面面相觑,有的若有所思,有的却仍心有不甘。 “可是张阁老,这银钱从何而来?马上就要到年底,户部今年,可没有这个支出预算……”一位户部的年轻官员忍不住问道。 张居正目光沉稳,扫视众人:“内阁会做安排的,你们就各安其职……” 张居正说着便径直朝殿外走去。 官员们也不敢拦着他。 只能看着他的背影,而后低声再说了一番。 他们实际上是很紧张的,现在的皇帝陛下都说一不二了,要是手上再有了禁军,行事起来,岂不更加武断。 但这些人也清楚,现在的他们翻不起什么浪花,主要就是被张居正打压的了,新政的推行,考成法的实施,一批批官员被迫离开了北京城,清流们都不成主流了…… 张居正径直回到了内阁,张学颜,申时行二人一直在后面跟着。 一入内阁,张学颜便忍不住开口问道:“张阁老,陛下这般雷厉风行地推行新军计划,虽知是为大明长远计,可如此急切,到底是为何?这其中的变数与风险,着实令人忧心,阁老事先可曾得知。” “我也是今日在朝堂上知道的,不比你们早。”说着,张居正将官帽取下,而后坐下身去。 “阁老……不是下官多嘴,如此大的事情,陛下不告知阁老,是不是对我们没有像之前那么信任了。”申时行疑神疑鬼的老毛病犯了。 张居正轻轻一笑:“你也久居朝堂了,难道不知这世事变迁皆在帝王一念之间……陛下如今锐意强军,自是见多了边疆忧患与大明军备之不足。我等臣子,本就应顺应君心,竭力辅佐。莫要随意揣测陛下信任与否,徒增烦恼。” 申时行面露惭色,低头不语。 胡宗宪、英国公与成国公领命之后,不敢有丝毫懈怠。 离开了皇宫,三人就在都督府碰了个面,商讨一番,实际上,干活的还是胡宗宪,两个国公,只是挂名…… 此时皇宫之外,张丁征身穿华丽锦服,绫罗绸缎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光,可他的内心却全然没有外表这般从容。 他未曾科举高中,此次得皇帝陛下召见,实乃意外之喜,亦让他忐忑万分……当然,这个时候的张丁征并不清楚,皇帝陛下为什么要召见他。 朝会结束后,官员们纷纷离开皇宫。 而这个时候,他的父亲,张四维也慌慌张张的赶了出来,在他身边还有一位乾清宫的太监。 张四维看到张丁征后,赶忙招手。 而张丁征也小跑着迎了上去,简单说了两句后,便跟着父亲一同进入皇宫。 他的父亲不时回头,低声叮嘱:“定征啊,待会见了陛下可得老实一点,莫要失了分寸,一言一行皆需谨慎。”、 张丁征忙不迭地点头,应道:“父亲,儿子明白。” 可他的声音却难以抑制地带着一丝颤抖,那是紧张与兴奋交织的情绪。 “紧张也就对了,你父亲我啊,从这宫门处,走到陛下的乾清宫,可是用了二十八年啊……” 张丁征赶忙点头。 随着脚步的迈进,皇宫的壮丽景色在他眼前徐徐展开。 红墙黄瓦,雕梁画栋,每一处角落都散发着至高无上的皇家威严。 张丁征却无心欣赏,只觉得那高耸的宫墙似要将他压迫,令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暗自调整着呼吸,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脑海中不断思索着待会面圣时该说的话。 终于,来到了乾清宫外。 张丁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张四维跟着太监最先进入了乾清宫,不久之后,便有内侍前来宣见…… 张丁征便跟着这太监,也进入到了乾清宫中…… 他不敢直视天颜,一直将头低着,走到相近的位置后,便跪下身去:”草民张丁征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而坐在龙椅上的朱翊钧,饶有玩味看向跪在地上的张丁征,笑着问道:“就你叫张丁征啊……” ……………… 打野的,这世界真是草台班子,追了十二年的剧,烂尾了……要我说,就应该先过年,过完年再说呀…… 第409章 皇商 “就你叫张丁征啊……” 皇帝陛下的声音落下后,低着头的张丁征稍稍一愣,他是干什么的,他早些年开赌坊的,这口气,语调他听的多了,像西城的小混混,跟他看场子的那种。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正看着年轻的天子在盯着自己,当下,又赶忙把头低下来,回复道:“草民就是张丁征。” 虽然,张丁征刚刚抬头,不敢直视,也只是用眼睛的余光,瞥了一眼天子。 只一眼,却仍能感觉到那来自天子的强大气场。 在他的视角下,年轻的大明天子端坐在龙椅之上,明黄色龙袍加身,其上绣着的金龙张牙舞爪,似欲吞云吐雾,每一片龙鳞都在烛光映照下闪烁着威严的光芒,仿佛在宣告着皇权的至高无上。 他头戴翼善冠,乌纱材质泛着幽冷的光泽,两条金龙盘踞于冠上,龙目圆睁,栩栩如生,仿佛正俯瞰着世间众生。 这是权力的加持。 看人先看衣,在张丁征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他现在也不知道陛下长什么样子,这一眼,只看到了龙袍,翼善冠…… “啊,锦衣卫在万历五年,破获了一件案子,这件案子,本是上不了什么台面的,可犯案的人,大有来头啊,两个尚书的儿子,八九个四品之上官员的亲属,这帮权贵之子们,不爱读书,爱做生意,在朕这北京城,做起了赌坊,妓院的勾当……” 低着头的张丁征听完朱翊钧的话后,赶忙跪下身去。 而一旁站着的张四维,也是冷汗直冒,陛下现在说这些,难不成是想着旧事重提。 “陛下,草民知罪,草民大胆包天,还望陛下饶恕草民……”张丁征吓得眼泪都出来了,他还真怕,皇帝陛下下一句话就是,把这个胆大包天的给拖下去打死…… 而张四维躬身,急迫道:“陛下……” 他求情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却被朱翊钧打断:“莫急,张爱卿,听朕讲完。” “是,陛下……”张四维只能收起接下来自己想说的话,退到一旁,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心中十分忐忑…… “这种事情,朕岂会费心去管,可当锦衣卫的指挥使,告诉朕,犯事的人,是张卿的儿子,朕就不能不管了。” \"张爱卿,是朕的忠臣,是朝廷的栋梁,他教子不严,管束不了你,但朕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父亲被你给害了,这才让锦衣卫的人,趁你不在京师,将赌坊抄没,妓院查封,将这件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朕可是用心良苦啊,不然,你做的这些勾当,若是被都察院得知,被海师傅知道,你父亲教子不严的罪名,谁也拿不掉,这官也就做到头了,朕也要失去这个大忠臣了。” 朱翊钧的这番话可不全是胡诌。 张四维现在的名声,并不好,即便是在靠近他的官员中,他的威望也渐渐失去,只因为他在这些年,一系列的跪舔皇权的行为,此时他位高权重,那些人没有办法只能依附于他,他要是真的犯在了海瑞的手上,那些人会立马转换码头…… 这年头,大家都很现实,读书读的越多,心里面的忠义便越少。 而张四维听着这番话,刚刚还弯着腰呢,立马就挺起来了,只感觉在儿子面前,能得陛下这样的称赞,是件倍有面子的事情。 而跪在地上的张丁征,心里面多少有些不相信,要是陛下真的这么看重自己的父亲,一个尚书的职称,怎么拖了那么久才解决掉,据他所知,在万历三年的时候,就有机会…… 当然,他的不相信,只在心中。 “陛下,草民是年幼无知,犯了大错,草民日后再也不敢做那些违法乱纪得事情了。”张丁征痛哭流涕的说道,说完之后,一个头猛磕在地上。 哭是真苦。 头磕的也是真响。 朱翊钧点了点头,像是对张丁征的反应很满意,他摆了摆手:“起来吧……” “谢陛下。” 张丁征缓缓起身。 刚刚站起来,听到朱翊钧说道:“抬起头来,让朕看看你。” 张丁征闻言,他心中忐忑,却也只能依言抬头。 朱翊钧仔细的看了看张丁征:“你这模样,有几分英气,生得怪英俊,眉眼间有其父之风范……”说到这里,朱翊钧略有停顿:“不过,就是有点黑,太黑了……” 张丁征赶忙回道:“禀告陛下,草民之前挺白的,不过因为一些机缘巧合,在海上晒了一年多,所以变黑了。” 朱翊钧点了点头,这张丁征黑的自然,黑的吓人,朱翊钧看到之后,差点把他的遭遇给忘了。 “朕听闻你曾在海上漂泊,朕的老师徐渭对你颇为看重,他与朕提及你时,对你赞誉有加,说你是个人才,可为朕用……” 张丁征心中一凛,恭敬地回答:“陛下,草民在海上时,只是一个囚犯,但有幸得徐渭先生不弃,得先生举荐,才从苦力活中,脱身而出,若是没有在船上遇到徐渭先生,草民只怕已葬身大海……” 朱翊钧微微点头,说道:“徐渭先生目光如炬,他既看重你,想必你定有过人之处。朕呢,也很看好你,日后当为朝廷效力,为江山社稷尽忠,不要埋没了你们张家的家风,也不要给你的父亲丢人……” 张丁征连忙拜倒:“草民定当铭记陛下与先生的教诲,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朱翊钧满意地摆了摆手:“起来吧,朕且看你日后表现,朕呢,今日只是想着见见你,也没有什么多说的,在家里面要好好听你父亲的话,不可再肆意妄为,惹是生非……” “是,陛下。”张丁征赶忙应道。 在此时,张丁征感觉到话题马上就要结束了,而他好像也要离开乾清宫了。 这个时候,他有一种冲动。 想要在君前毛遂自荐,想要当官商,不,官商哪够格,他想当皇商,成为大明皇室在大海上的代言人…… 当然,突然有了这个想法,是他感觉到,皇帝陛下在暗示自己。 “日后当为朝廷效力,为江山社稷尽忠”,在此时的张丁征看来就是赤裸裸的暗示。 皇帝陛下这句话,肯定不是说,你好好读书,考上科举之后,为朝廷效力,为江山社稷尽忠。 朝廷最不缺的就是走科举之路的读书人,他缺的是什么,是海上的人才,而自己,就是一个很合适的人选。 对于皇帝来说,自己可能不是最有能力的,但却是最合适的。 也就是因为他感受到了皇帝陛下的暗示,他的目标也从最初的官商,转变成了皇商。 他数次想要开口,可每当自己想要说话的时候,就是先看一眼自己的父亲,而张四维心里面清清楚楚,自己儿子是什么样子的货色。 每当他看向自己的时候,张四维的眼神之中,都是写满了警告。 陛下让你听老父亲的话呢,还没有出乾清宫,便不听了吗? “张爱卿……” “臣在……” “把你的小儿子带回家里面去吧,好好的管教……” “是,陛下。” “你们二人退下吧。”朱翊钧摆了摆手,而后,从案子上拿起了一个册子,看了起来,也不去管他们二人。 张四维,张丁征父子两人赶忙行礼,慢慢的退出乾清宫。 而看着册子的朱翊钧,有些失望,张丁征感觉出来的暗示,是真的,也是朱翊钧对张丁征的一次考验。 若这第一次考验都不过的话,他也不会在张丁征的身上,在费什么功夫了。 正当朱翊钧马上对考验,做出最后结论的时候。 他的耳边,突然响起了张丁征的声音。 “陛下,草民有话想对陛下说……” 第410章 挣个爵位 原来,张丁征跟着张四维慢慢离开乾清宫的时候,每一步都走的极其沉重,就像他进来之前,他的父亲,对他说的一句话。 自己从宫门处,走到乾清宫来,用了二十八年。 自己二十一岁,若是也用二十八年,就已到了知天命的年龄,即便还有心,但却已无力。 他今日若是离开。 便再也没有这种机会了。 走着走着,他猛地转身,而张丁征的动作,吓坏了他身旁的张四维。 一个老头,猛地转身,上前两步,拽着张丁征,却被张丁征一把甩开,而站在朱翊钧身后的陈矩,看到张丁征猛地转身动作时,立马挥了挥手,一直守在御案两旁的锦衣卫上前,阻拦张丁征。 两人还没有靠近,张丁征就已经跪倒在地,高声大喊:“陛下,草民有话对您说……” 身后的张四维哀叹一声,完犊子了。 而他身旁的两名锦衣卫看到张丁征跪下后,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朱翊钧听着张丁征的话后,不紧不慢的放下手中的册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有话对朕讲,那你就讲吧,机会难得啊。” 张丁征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说道:“陛下,草民斗胆,想自荐成为皇商,为陛下开拓海上贸易之路……” 朱翊钧微微坐直身子,审视着张丁征:“我大明朝无人了吗,你自荐,你拿什么自荐,一个开赌坊,开妓院的荒唐之人,也能在天子面前自荐吗,若不是你父亲,朕根本就不会见你。” 现在的张丁征已经上头了,面对皇帝的嘲讽,他也丝毫没有退缩。 “陛下,草民虽才疏学浅,但在海上历经磨难,熟悉海上诸事……草民愿倾尽所能,探寻海外奇珍异宝,为大明充盈国库,亦能将我大明威名远播海外。且草民深知陛下欲兴海贸以强国之宏愿,若得陛下信任,草民必肝脑涂地,不负圣恩。” “充盈的是朕的国库,还是你的私库,上天也难知晓。”朱翊钧冷哼一声道。 “草民有一颗忠君爱国之心,定不会被私利蒙蔽双眼,一切以陛下先,以大明先,陛下,草民,草民自荐,是下定决心的,从海上回来,草民就有了这个想法。“ “此时,大明沿海各处开海疆,行商贸,乱啊,那些商贾自己赚的盆满钵满,朝廷实际收取的税银,根本不足二十有一,陛下,您不知道,此时这帮远航的商队,有将近六成,在隆庆年间,嘉靖年间,都已经开始私自出海了。” “臣所在的船队,是金陵商号,他们原本就有两艘船与葡萄牙人做生意,不过,朝廷没有旨意,他们也不敢走远,每次都是在爪哇岛与葡萄牙人交易,而后匆匆返回……” “而现在,朝廷有了国策,他们走的也远了,赚的更多,当地官府,虽然制定了一系列的税制,但还是有漏网之鱼………朝廷需要官商,陛下也需要皇商,官商做大,才能压制那些商贾,皇商也可与官商相互制衡……” “草民有船,有人,只要有了名头,草民知道什么,陛下就会知道什么,草民有用,对陛下有用,对朝廷有用……” 张丁征说完之后,便又是一个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张四维站在儿子的身后,听的那是一个心惊胆战,却也不敢在此时多言。 而朱翊钧在听完张丁征的话后,并没有急着表态。 乾清宫中,变的非常安静,只有众人的呼吸声。 许久之后,朱翊钧才开口说道:“你所言之事,朕需斟酌……” “海贸关乎大明国运,不可草率行事。朕且给你一个机会,你先跟着你父亲回家,拟一份详尽的规划让你父亲呈上来,若是朕觉得有可行之处,朕给你这个机会……” “人啊,一辈子,机会就有这么一次两次,抓住了,才能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 张丁征听完朱翊钧的话后,心中狂喜:“谢陛下隆恩,草民定当全力以赴,不负陛下所望。” 而在张丁征身后的张四维,在这个时候,也松了一口气。 不过,他并没有很高兴。 伴君如伴虎。 儿子,选择的这条路,危险重重。 待父子二人退出乾清宫后,朱翊钧重新拿起了册子。 而一旁的陈矩,在这个时候开口道:“陛下,他可信吗?” “试一试,若不成,朕损失不了什么,若是成了,朕的九边军费,便有了着落,稳赚不赔……”朱翊钧笑着说道。 开海,一方面是为了让大明朝与海外的世界建立起密切的联系,在欧洲还没有疯狂殖民的时候,也给后世的子孙,占领几块好的栖息地。 而另外一方面,也就是朱翊钧想着拿开海的朝廷收入,去承担大明朝最大的负担,九边重镇。 若,海贸能够支撑九边军费的大头,那日后朝廷的税收,才能真正做到,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内部稳定,自己的威望越来越高之后,便可以开始对外扩张了……当然,陆地扩张还是朱翊钧的首要目标,海外的疆土,拿下一个澳国,一个吕宋,一个爪哇,半个美陆,就行了,再多就不礼貌了…… 当然,这一切的基础,还是要内部的足够的稳定。 最起码,老百姓们能吃饱饭,吃暖衣。 要是这两条基本的完成不了。 就想着拿苦一代人,两代人,甚至三代人的代价,对外发动的宏图伟业,在朱翊钧看来,是可耻的…… 陈矩听完皇帝的话后,便低下头去,再也不做声了。 陈矩比张鲸要知分寸,在皇帝下了决定之后,会开口提醒一下,但只提醒一下,不该多说的一句话都不说。 张丁征太年轻了,在他看来,多少是有些不可信的。 而此时,张四维正带着儿子,一前一后走在出宫的路上。 忽然,张四维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张丁征,他忍不住的埋怨道:“你这逆子,来之前怎么叮嘱你的,你怎敢如此莽撞,刚刚在乾清宫中,你忽然转身,若不是跪下的早,只怕就被锦衣卫给剁了……而且,这个皇商,那是那么容易当的吗,你也不想想自己几斤几两,敢揽那么大的买卖……” 张丁征却满不在乎地笑道:“父亲放心,孩儿自有分寸。孩儿曾对父亲说过,这向上之路,不是只有科举一途……孩儿做的好了,弄不好,还能在十年,二十年后,给我们张家挣一个世袭罔替的爵位呢……” 听到张丁征的话后,张四维气的浑身发抖,自己这儿子一定疯了:“爵位,还他妈世袭罔替,我看你啊,真的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不管你了……”说完之后,张四维转身而去,气冲冲的…… 第411章 初步的规划 张丁征看着父亲气冲冲离去的背影,也快步追了上去,此时的张丁征,内心是很激动的。 在他看来。 上天给的机会。 他抓住了。 如果,有朝一日,证明他自己确实不是那块料,落得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他也不后悔。 张丁征本身就具备一种冒险精神,不然,也不会想着在北京城去搞那些见不得光的买卖。 回到家中,张丁征立刻将自己关在书房,开始精心谋划那份海贸规划。 他凭借在海上的经历,仔细梳理着各地的贸易资源、以及他现在所接触到的海外强大的国家。 在他看来,大明的航海,只是在初步阶段。 有很多需要完善。 而他在列的这份规划,有作为皇商的规划,也有他对大明在海上之路的诸多想法,见解。 熬了一个通宵,在张四维上班之前,在府门口拦住了他。 而张四维看着儿子递过来厚厚一沓书函,他看向张丁征:“看来真是用心了。” “都已经在陛下面前,立下了军令状,儿子不敢不用心啊。”张丁征还是笑着。 而张四维接过书函,只看了一页,便重新递给了张丁征。 而张丁征接过之后,颇为不解。 “字那么丑,给陛下看,是失礼,等我回来,给你誊录一番,你也趁着这个时间,在好好想想,还有什么需完善的,你父亲我啊,在朝中多年,虽然不知道海上是怎么回事,但,却知道这朝廷是怎么回事, 也能帮帮你……” 听着张四维的话,张丁征大喜,赶忙扶着自己的老爹上了马车。 此时北京城仍被夜色笼罩,天空中尚有几点寒星闪烁,四周一片寂静,唯有马车行进时发出的辘辘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 张四维坐在马车里,双目微闭,似在养神,实则内心思绪万千。 昨夜,这老头一夜无眠,愁的啊。 到了最后,他也只能用儿孙自有儿孙福来宽慰自己了。 马车缓缓前行,张丁征还跟在车旁一会,脚步轻快,直到将张四维乘坐的马车送出街道的拐角,才返回。 回到家中,张丁征并未休息,而是再次走进书房,他望着桌上那尚未完善的海贸规划,心中满是憧憬。 此时,书房外的庭院中,鸟儿开始欢唱,晨曦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斑驳光影…… 以前的张丁征,只是有些小聪明。 可在海上的那段特殊遭遇,也着实锻炼了他。 小聪明,也能变成大智慧。 他当船工的时候,想的事情,就是怎么拉帆绳用什么动作可以省点力,他根本就不会考虑天气风暴,这种能够威胁到船队的事情,当然,那个时候的他,也没有精神去想这些事情……可等他当了船长的副手后,他不用干活了,也能抽出空,去学习更多,思考更多。 而他的这份规划书,说白了,就是他思考许久,写的全是皇帝那个视角想要看到的。 贸易,税收,以及更深层次的与海外诸国的关系…… 张丁征在书房中,又是待到了下午,直到熬不住之后,才趴在桌子上睡了会……张四维到了晚上回来,从规划书函第一页开始过起,频繁的提出自己的建议…… 一直到深夜,才算全部过完…… 而到了第二日,也是在朱翊钧召见张四维,张丁征的第三日。 张丁征的这份规划书,送到了朱翊钧的案前。 这次送来的只有张四维一人。 朱翊钧也不急着打开,而是看着站在下面的张四维:“张爱卿,可曾看过。” 张四维听完之后,赶忙说道:“陛下,臣看了。” 朱翊钧笑了笑:“有可用之处没有。” “臣不知海上之事,还是要陛下详看之后,在做结论。”张四维低声应道。 听完张四维的话后,朱翊钧才打开了册子,细细查看起来。 册子很厚。 写了很多东西。 朱翊钧也看了许久。 张丁征总结的很是到位,也给了些许的见解,虽说写的很多,但在朱翊钧看来有价值的就六条。 第一条,就是人力之察,大明朝开展海贸之外,人力短缺,这是有目共睹的,而张丁征也知道这一点,这一点是困扰陛下的,他竟直接给了解决方案,“观海外之行,如葡萄牙船队,见有幽黑之人操持粗役,其状甚众。此或可资我用,然其非我族类,可置于海外,为我劳作,弗使入我大明之境。或购于葡夷,或后图他法,皆为海贸添力之举。” 就是将船上的苦活,交给这些黝黑鬼来做。 开海至今,死亡率最高的群体,就是来自于在船上干体力活的人,为了解决朝廷人力短缺,可直接买黝黑鬼,或者,直接找到这些黝黑鬼的老家,也抓一批…… 这一条,朱翊钧也想了许久,张四维提了出来,这多少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再怎么说,也是出自书香门第,心也能这么黑。 第二条,就是洋势之御。“葡夷与西夷,其于西洋海上,权势颇盛,船坚炮利,臣之船队数逢,险象环生。若非军备,几为所乘。宜遣水师劲旅,巡弋西洋,镇抚海域,保我商路无虞,使彼不敢妄动。” 大明的海船在航道上是需要保护的,要不然,碰到西洋船只,只怕他们心生歹念,朝廷的水师要在航道上有所存在,这样能够威慑西洋诸国。 第三条,据地之建。“西夷、葡夷于西洋诸岛,皆设据点,以控海疆。我大明欲兴海贸,通航道,亦当效之。择要地而据,屯军驻守,方可根基稳固,往来畅达。” 简单明了,抢地盘,自己建,哪有抢的来的快。 第四条,税政之理。“今之船贸,税制紊乱,账目纷杂,朝廷征榷,如乞于路,权柄未彰,利入无恒。宜整饬税则,严管船商账目,使财赋归公,商贸有序。” 朝廷收税,就跟跪着要饭一样,不应该如此,官府应该更严格,要站着把饭吃了,把钱收了,还不能少…… 而第五条,算作是第一条的延申,中转之置,“寻海外旷土,地僻人稀,距大明未远,辟为中转要地,船队泊此,易换劳役,补给修整。既利贸易周转,亦得人力之便,且防异俗扰我邦本。” 意思就是,不管大明朝的船队从哪里出发,海上的劳工不属于船队,而是有着自己身份的,他们的职责就是将船弄到这个中转地,而后,大明的子民坐船周转回来,换上一批买来的黝黑鬼,继续远航……这样会减少大明劳工的死亡率。 其六,利禄之分。“海贸之业,岁取利二至三成,余者尽归朝廷。所营诸事,必遵国法,合宫闱之规。于海上交涉诸夷,亦秉圣意,宣我朝威德,护国家之利……” 这个算作是张丁征的承诺,他只取两成的收益,而后全归宫里面所有,在承诺之后,他也要了作为官商的的权限,就是在必要的时候,能有跟海外诸国的交涉权…… 朱翊钧看完之后,不动声色的将册子扔到了案子上。 朱翊钧知道,张丁征提出来的每一条,都是未来的,想要真正的落实下去,需要五年,十年的时间……不过,朱翊钧也清楚,万里之遥始于足下,第一步,永远是最重要的。 朱翊钧看向张四维,轻声道:“你这个儿子,有点意思,朕很喜欢他,当个皇商,也屈才了……” 第412章 亩产千斤 朱翊钧看向张四维,轻声道:“你这个儿子,有点意思,朕很喜欢他,当个皇商,也屈才了……” 当个皇商,也屈才了。 是不是说,面试失败了。 那也不对啊。 面试失败了,怎么还有朕很喜欢他呢。 朱翊钧这句用寻常语气说的话,让张四维愣神思考许久,仿若置身迷雾之中,摸不清圣意。 正当张四维思考如何回话之际,冯安脚步轻盈地端着一个精致木盘步入殿内,其后跟着的是锦衣卫指挥使张国之。 二人行至御前,冯安将木盘放在了御案上。 那木盘上覆着一块色泽素雅的锦布。 “陛下,现在打开吗?” “打开。” “是,陛下。” 说完之后,冯安双手轻轻捏住锦布两角,缓缓掀开,恰似揭开一场神秘仪式的帷幕。 只见盘中静卧着几个形状奇特之物,其形如纺锤,表皮呈淡红棕色,带着大地的质朴与深沉,仿佛被岁月晕染过一般,浅浅的沟纹顺着其形状蜿蜒分布,像是大地镌刻的神秘符文。 顶部尚留着些许纤细干枯的藤蔓残茎,似在诉说着它的来处,底部则略显圆润饱满,整体散发着一种来自泥土的独特气息,在这威严的殿堂之中,显得格格不入却又莫名引人瞩目。 朱翊钧看到之后,不自觉地站起身来,眼中有着些许的惊喜。 他迫不及待地伸手拿起一个,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粗糙却又充满生机的表皮,翻来覆去地仔细查看,时而凝眉思索,时而舒展笑颜。 这一幕,可是让殿内的诸人,摸不着头脑了。 “陈矩……” 一直在朱翊钧身后站着的陈矩,赶忙应道:“陛下。” “拿下去,让膳房给蒸一下……” “是,陛下。”陈矩说着,赶忙双手接过朱翊钧递过来的东西,而后,离开了乾清宫。 朱翊钧如此失态,是因为木盘上放着的是红薯。 在万历五年初,朱翊钧都有一个想法,根据每年各地的粮食产量,来拟定明年,朝廷需要在外采购的粮食数额,船队出去售卖东西,除了所获金银之外,还可以运回来粮食,也就是差额的粮食。 民以食为天,吃的东西是最重要的。 当然,海上航行有了进展之后,找寻红薯(地瓜),马铃薯(土豆)这样的高产作物,便在小冰河世纪的大明朝,显得格外重要。 也就是在万历五年初,朱翊钧让张国之派人跟船出海,到吕宋找寻美洲的这两种农作物,并详细叙述了一番。 张国之派遣出去的人,还没有回来,却又有去广东办差的锦衣卫,在虎门发现了皇帝陛下形容的红薯…… 因为资料是内部流通的,这次锦衣卫在虎门发现,也都是机缘巧合。 发现的时候,是在天子大婚之前的一个月,而后,张国之便亲自去了一趟虎门,确定之后,将其带回了京师,随他来的,还有种植地瓜的主人,陈益。 而这个陈益,也是一个商人,不过,他的生意是跟着安南做得,在一次当地酋长接待他们时摆出一道官菜,这道菜香甜软滑,除了非常可口外,还能充饥,这便是红薯。 陈益此后便特别留心番薯的生长习性和栽培方法,当年就将这个红薯带回了老家,当时,陈益冒着杀身的危险,收买酋卒,将薯种藏匿于铜鼓中…… 这个时候,朱翊钧非常开心,拿着红薯,不断把玩,有了它,再加上朝廷的新税制,大明朝的人口增长,才能有保证啊。 片刻之后,朱翊钧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而后不动声色地将红薯放下,而后看向张四维,继续说道:“过些时日,朕还要见见你这个儿子,当面谈谈。” 张四维微微欠身:“犬子若能得陛下召见,是他的福分,臣先代他谢过陛下……”说到这里,张四维略有停顿,而后接着说道:“陛下,您刚刚手中这东西究竟是何物?臣从未见过。” 朱翊钧重新端起红薯,眼神中透着期许:“朕听海外商人所言,这东西名为红薯。其亩产可达千斤,且能充饥,味道亦佳,可作辅食杂粮。若真如此,我大明百姓日后何愁饱腹之忧?” 听着朱翊钧的话后,张四维面露惊色,惊呼道:“亩产千斤?” 张四维语气中,明摆着不相信,而朱翊钧也不给他辩解,只是看向张国之:“辛苦了,发现这个的锦衣卫,升三级,赐银百两,不,去广东的那十几名锦衣卫各个赐银百两……” 张国之赶忙躬身:“谢陛下,陛下,臣此番前去,除了带回来一大车红薯之外,还将种植他的人,也请了回来。” 朱翊钧听到之后,来了兴趣,他看向张国之,静待下文。 “此人,名叫陈益,是个商人,在万历三年的时候,从安南带回此种……也就是在去年,万历五年的时候,他才将自己家的田地种满了这个红薯……” 听到这话,朱翊钧稍稍愣神,他明明记得这个红薯进入大明的时间,应该是在万历八年,第一次是陈益带回的,只局限于虎门等地,而第二次大规模进入是福建长乐商人陈振龙,他经常往来福建吕宋。也就是第二次带入大明之后,才开始在福建大规模的种植…… 当时盘踞在吕宋的西班牙人,“珍其种,不与中国人”,在海关严格盘查,不允许红薯外流。 为了偷运红薯回国,陈振龙屡败屡战,吃够了苦头。他尝试过把红薯藏在箱子下面、将红薯藤条编入藤篮等多种办法,企图“蒙混过关”,每一次,都被“明察秋毫”的海关人员查出来,不但没收“赃物”,而且对陈振龙进行大额罚款。 琢磨良久,陈振龙决定把红薯的藤条绞进粗大的帆船缆绳里,然后涂上黄泥巴,吊在船舷下,这才勉强躲过海关层层盘查,把红薯带回福建老家,并赶紧试种。 回国四个月后,第一批引种的红薯终于成熟,“小者如臂,大者如拳,味同梨枣”,让陈振龙振奋不已。 是在万历二十五年之后,才开始在福建大规模种植。 怎么虎门提前了那么久,难道是自己当皇帝之后发生的蝴蝶效应…… “好,朕等会要见这个陈益,也要赏赐……”朱翊钧心情大好。 张四维听着皇帝陛下又要召见旁人,就想着告退,却被朱翊钧否了,非要留他在这里尝尝。 过了好一会儿,陈矩才将蒸好的红薯端到了乾清宫中。 金黄的色泽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朱翊钧先是拿起一块,掰下一小块放入口中,细细品味,点头称赞:“果然香甜软糯,若与其他粮食搭配,定能相得益彰。” 说罢,又令冯安给张四维也送上一块,让他尝尝这新奇之物…… ……………… 征名,小说马上改名书测,老李征求能玩活,会玩活的书友们,给老李的小说写一个引人注目的书名,一旦采纳,老李给发红包,聊表心意…… 第413章 屯田员外郎 张四维接过红薯,虽仍心存疑虑,但在皇帝的注视下也只能拿起一小块,咬了一口。 这一口下去,他眼中的怀疑渐渐被惊讶取代:“陛下,此薯口感竟如此独特,好吃,好吃啊……” 朱翊钧笑了笑,而后,便让张国之将陈益带来。 这个时候,张四维再次请退,朱翊钧也同意了。 而等张四维离开不久,张国之带着陈益也到了乾清宫中。 陈益穿着一身朴素但很干净的衣服……陈家在虎门还是颇有家资的,不然,也不可能跑到安南去做跨国生意,他穿着朴素是政治要求。 因为他是商人,大明律法明文规定,商人只能穿绢、布两种料子的衣服,若家中有一人经商,全家皆不可用绸、纱等料子,只能使用绢和棉布。 当然,这个规定到了如今,可谓是名存实亡,哪个商人不穿绫罗,不配金饰…… 但明面上,还是要遵守大明律的,特别是在大明律守护者,大明天子召见时,更是不敢有丝毫马虎。 陈益到了乾清宫后,便赶忙行礼。 “草民陈益拜见陛下……” “免礼起身。” 陈益闻言,谢恩起身,他有些拘谨。 朱翊钧仔细打量着眼前的陈益,只见他生得一副普通相貌,面容憨厚老实,皮肤因常年在外奔波而略显黝黑,额头上有着几道浅浅的皱纹,似是岁月留下的痕迹,他的眉毛浓密而杂乱,却又透出一股质朴之感。 眼睛虽不大,但却黑亮有神,眼眸中除了憨厚之外,还隐隐藏着一丝精明,让人一看便知他并非那种愚笨之人…… 在接手家族商路之前,陈益也是读过书的,幼时也有中科举,当大官,光耀门第三件套的伟大理想,可他着实不是那块料,最后也只能放弃。 朱翊钧打量着陈益,而陈益却不能打量天子,他一直低着头,这也是在入宫之前,被锦衣卫数次提醒的。 片刻之后,朱翊钧开口问道:“这个红薯,是你从安南引进的……” “是,陛下,草民,草民从安南沿海带回大明的,在万历三年,就带回来了。” “你种了多少。” “家人家中三十五亩良田,皆种此物。” “三十五亩?\" \"是,陛下。” “这红薯在安南产量如何?你又是如何在大明土地上种植成功的?” 陈益忙回道:“陛下,在安南时,红薯产量颇高,亩产能达千斤上下。草民将其带回后,起初也遇些难题,因安南与大明气候土壤略有差异。草民先在自家小块田地试种,仔细观察其生长习性,发现这红薯喜温耐旱,对土壤要求不算严苛……” “于是,草民便改良了耕种之法,将土地深耕细作,以人畜粪便混合草木灰。幸得老天眷顾,第一年试种便有了收成,虽亩产量仅五百斤左右,却也让草民看到希望。而后逐年摸索,产量也慢慢提升。如今这三十五亩地,平均亩产能达八百斤了……” 陈益说着,额头上微微沁出汗珠,心中忐忑不安,不知天子对此是何态度。 实际上,他从虎门到北京城,一路上都是蒙圈的,他实在想不通。高高在上的皇帝,岂会对这埋在泥土中的果实有兴趣。 虎门的地方官员,都对这个东西,没有太大的兴趣。 朱翊钧沉思片刻,说道:“此薯若真能有如此产量,倒是可解大明百姓果腹之忧。你能引进此薯,是有大功的。朕欲在更大范围推广种植,你可有何想法?” 陈益心中一惊,赶忙跪下:“陛下,草民只是一介庶民,没有什么想法,推广之事,恐需地方官府协助,还需诸多农户愿意尝试……” 朱翊钧摆了摆手:“此事朕自会安排,你且稍等片刻,陈矩……” “奴婢在。” “把张居正,申时行,张学颜等人召到乾清宫来,对了,将海瑞也召过来。” 陈矩闻言,躬身道:“是,陛下。”随后,陈矩离开乾清宫,嘱咐在宫门处值守的太监,去将人喊来。 而陈益,便在这乾清宫中,站着等了许久。 等到张居正,海瑞众人全部到齐后,朱翊钧又是让陈矩将案子上的红薯端下去,让众人品尝。 等到众人都吃完了。 朱翊钧又问了一番众人,口感如何,好不好吃,得到反馈之后,朱翊钧这才看向陈益:“你将刚刚对朕说的话,告知朕的爱卿们,重要的是他的习性,亩产……” 当听到陈益所说,这个东西可以亩产八百多斤,张居正,海瑞等人可是眼中一亮。 对于朝廷来说,什么最重要。 稳定最重要。 而如何才能稳定。 让百姓们吃饱饭。 一场旱,一场涝,就可以让老百姓来年的希望全部带走。 可若是真的有这些对于气候,土地要求不太严格的高产农作物出现,便能提高百姓应对旱涝灾荒的能力,朝廷的压力也会减少很多。 不过,虽然陈益说着好听,可张居正还是持有怀疑态度。 这个红薯对于陛下来说,就如,灵丹妙药对于世宗皇帝。 而说话的陈益,就如,炼制丹药的道士一般。 张居正不听陈矩怎么说,只相信自己看到的结果。 “陛下,臣觉得还是应该在北京城外,找块土地,实验一番,有了结果,朝廷再做安排。” 张居正的这番话,也给满心热血的海瑞浇了一盆冷水。 朱翊钧笑着道:“张爱卿所言,正合朕意,陈矩……” “草民在。” “你可愿留在京师,朕封你一个工部的官,专门给朝廷在京师种这个红薯……” 当官。 种地还能当官。 听完皇帝陛下的话后,陈益稍稍愣神。 “怎么,你不愿意?”朱翊钧再次开口。 “草民愿意,草民愿意……”说着,陈益便跪下身去,不停的谢恩。 “好,那你便是我大明朝工部,屯田清吏司,从六品的屯田员外郎……” 第414章 从太祖爷的时候就有了 陈益就这样留在了北京城,朱翊钧特别嘱托陈矩,为其安排住处,在外找寻实验田地,一批就是一百亩,给了陈益两年的时间。 陈益有些难处,因为藤种没有那么多,只能从一开始慢慢的培育种子,这个难处让朱翊钧知道后,直接八百里加急,一道诏书送到了云南。 着镇南关总兵,都指挥使司,黔国公府,通安南国,让他们备上十车红薯种子,送往京师,当然,宣旨的人也带去了兵马司的调兵官文。 老老实实给了,一点事情没有,若是不给,就大军入境,抢。 当然,安南黎朝也不会为了这个种子,跟宗主国对着干,后面的调兵官文,只是告知自己的人,事情很重要,别拖着。 只给他们三个月的时间 。 而后,陈益便住在了北京城,用仅有的红薯种,开始慢慢的培育…… 安排妥当陈益之后,朱翊钧再一次的见到了张丁征。 这一次,答应了张丁征为皇商的请求,并下旨意,给了正式的名分,在乾清宫中,朱翊钧还特别给了张丁征一个特殊的恩典。 就是宁波水师,他可调用一支战斗船队,共六艘战船,一千余名水师兵士,当然,每次调动军费是要由他自己承担的。 而张丁征得了正式的名分之后,兴奋不已,京师再也待不住了,他即刻启程前往了宁波。 而出发的日子,距离新年的到来,只有两个月。 京城的上空,阳光被浓厚的云层遮去大半,却依旧挡不住那即将涌起的波澜壮阔。 自从年轻的皇帝陛下,在皇极殿中,促成组建禁军三营的事情后,在这些年,一直充当朝局背景板的京师三大营,兵马司,都督府,可就热闹起来了。 诏书一下,仿若巨石入水,激起千层浪。 京城三大营瞬间忙碌起来,各个军营的营帐上都张贴着明黄的诏书,那诏书在风中猎猎作响。 各营上到副将,参将,下到千总,把总都被调集起来了。 他们除了操练之外,每日还都要去都督府。 各营的气氛也热闹。 众多兵士,议论纷纷。 夜深之时,在神机营的一个营地中,几个士兵正围坐在一起。 他们讨论的就是这个禁军三营。 一个皮肤黝黑的老兵吧嗒了一口旱烟,皱着眉头看着诸多年轻的士兵,正在畅想着他进入禁军,当了天子亲兵之后该有多么多么威风。 什么,建功立业,什么封侯拜相,真敢想。 这老兵实在听不下去了,便将旱烟灭了。 一根老烟枪,再加上他四十多岁的年龄,便已经表明了这个老兵的身份不一般。 现在的烟,跟后世的可不一样。 烟叶刚刚从美洲到了吕宋岛,到了安南,这也不过四十年的时间。 也就是在嘉靖年间,烤烟叶由吕宋传入云南,福建等地, 但百姓们接触是比较少的,大多数都是在嘉靖年间,西北剿匪的兵士,通过抽这旱烟对缓解士兵因吸入山间寒气、雾气而产生的不适。 而这个时期,北京城是没有的,这个老兵,抽着烟草,只能证明他参与过嘉靖年间,或是隆庆年间,西北的战事,而且到了北京城还有旱烟抽,证明他在云南那边有关系,也可以说,他参加战事的时间是漫长的。 还有一方面就是他的年龄。 三大营十七万精壮之中,只有三百余人超龄的老兵,没有在整顿三大营的行动中,被赶出军营,这些老兵就已经证明了自己的恢弘过往了。 “咱在这儿操练操练,守着京城就挺好,禁军三营,听着威风,但以后啊,可就是要拿着命去拼了。” 旁边一个年轻的士兵反驳道:“王老哥,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能进禁军那可是当今天子的亲兵,那是何等的荣耀,说不定以后还能建功立业,光宗耀祖呢!” 这老兵哼了一声:“你小子,别净想着好事,战场上刀剑无眼,哪有那么容易建功,能够建功的都是活下来的人,想当年,我在西北对付匪人的时候,每次出发,都已经做好了回不来的准备,那里还是山沟沟作战,激灵一点,还能活,出了长城,对付蒙古人,凶险可比在山里面跟人血战,要凶险的多,人家千军万马奔来,前军一旦顶不住,就是溃败……” “哼,你就是胆小怕事,我可不怕,我爹就是在战场上挣下的家业,我也要像他一样。”另一个士兵挥舞着拳头说道。 “你爹是你爹,你以为打仗像过家家呢,天底下啊,都是买卖,皇帝老子啊,就是大明朝最大的东家,他给你银子,让你守北京城,是一个价格,让你出长城打蒙古鞑子,也是一个价格,给的银子多了,反而不是一件好事……”老兵白了他一眼。 这老兵的话,没有熄灭跟他同住在一个营房年轻兵士的热血,一个年轻兵士猛地站起身:“胡咧咧什么呢,再说,我可就揍你了……” “哎呀,你小毛孩,还长脾气了,你他妈忘了,你打枪是谁教的了。” 这种情况,发生在各个营地。 年轻的士兵想着借这个机会,建功立业,而在战场上活下来的老兵,总会给他们说一些人生的建议,而后,成熟的观念,与年轻的热血冲动,形成一波对抗。 这种对抗是没有对错的。 人生的选择也是不同的。 士兵们吃着大饼,在营房中,聊禁军三营的事情,而三大营的将官们,就是在北京城的馆子中,喝着小酒,谈论这些事情。 也就是在京城的一家小酒馆中,七八个年轻的武勋后代将领们正聚在一起喝酒。 一个叫王虎的将领,酒过三巡,舌头已经有些大了,:“咱们都是兄弟,说一句掉脑袋的话,这,这个禁军三营……” 他话还没有说完 ,一个叫陈闻礼的年轻人站起身来:“你掉脑袋的话就千万不要说了。” 王虎眼睛一瞪:“不,你不让我说掉脑袋的话,你是不是不认我这个兄弟?” 陈闻礼无奈道:“你这是喝多了,什么话放到明日再说,现在这局势,言语稍有不慎就会大祸临头。我这是对你好,也是对兄弟们好。” 也是陈闻礼开了这个头,诸多的将官们,纷纷附言,掉脑袋的话,不敢乱说。 “王哥,你这酒后胡言可莫要再提了,咱们兄弟喝酒,只谈风月,莫论国事。” “对啊,对啊,那个教坊司新开了一家,改名,我请客……” ……………… 而这个叫王虎的将官听着这帮官员的话,火气更甚了,他猛地将手中的酒杯摔在地上。 “什么他妈国事,风月的,陈闻礼,你当老子的眼睛是瞎的啊,你们泰宁侯府,可是用尽了心力,想把你送到这个什么禁军三营当个副将,走了胡宗宪的路,成国公府的路,张居正的路你们也走……” “好家伙,你还没有当上副将呢,就袒护这个禁军三营了,我还没说什么,你就不乐意听了、你这转换门厅,挺快的啊……” “我京师三大营,太祖爷得时候就有了,容不下你了……” 第415章 文治,武功,朕都要 好好的一顿酒宴,不欢而散。 而被王虎训斥的陈闻礼,身后是泰宁侯府阖府上下的支持,现在是五军营坐营武官,四品明威将军…… 三大营改制,从隆庆年间就开始改,到了隆庆五年,几乎将原先的规矩全部推翻了。 到了万历年间,京师三大营包括五军营、三千营和神机营,从原先的一个提督将军,变成了三个。 其下有左副将、右副将、练勇参将、游击将军、佐击将军等将领。 当然,在营之时,还有备兵坐营官、大号头官、监枪号头官、中军官、随征千总、随营千总、选锋把总、把总等各级军官。 此外,万历年间的三大营还设有协理京营戎政侍郎一人,负责协助管理京营事务,而这个协理京营戎政侍郎是兵部侍郎兼任。 大营坐营官是为五军营中的重要将领之一,负责整个大营的管理和指挥,官居四品, 除此之外,每个营地还有坐营内臣,俗称监军,这些都是宫里面的人。 三大营的将领中,还是有着一大部分的勋臣后代。 而陈闻礼在三大营的体系中,很是出名,一是家世,二是资历,他十五岁就进入三大营了,在父辈的荫护下,三十岁的年龄,便成为了坐营武官,正四品的明威将军。 说起陈闻礼的祖上,那可不得了。 祖上陈珪以马军总旗的身份追随太祖高皇帝开国。 洪武元年,追随大将军徐达平中原,授龙虎卫百户,后改燕山中护卫,跟从燕王朱棣出塞,累升至龙虎卫千户。 建文元年至建文四年,参与靖难之役。战后位列功臣第四,升后军都督同知,加号奉天靖难推诚宣力武臣,获封泰宁侯,予世券。 之后辅佐世子朱高炽留守北平。 永乐四年,负责营建北京城。 永乐十五年,兼掌行在北京城后军都督府事。 永乐十七年,陈珪去世,享年八十五岁。追封靖国公,谥号“忠襄”。 而泰宁侯这一脉,除了在正统年间的土木之变中,遭了点难之外,一直顺遂,在北京城的勋贵圈里面,仅次于三个国公府。 像这种勋贵的佼佼者,他们对于朝廷局势,可能没有什么影响力,但是洞察力,前瞻性还是有的。 禁军三大营。 就被泰宁侯府当作一个翻身上马的机会。 府中唯一有可能进入禁军三营的才俊,就是陈闻礼。 接下来,便是到各个大的山头,上香拜佛了。 香上的多了,烟火气自然而然就飘到了真佛这里。 朱翊钧知道了陈闻礼这个人。 也从泰宁侯府的动作下,清楚知道“没落”许久的武勋集团,对于新编禁军三大营的看法…… 三大营中内部底层兵士的情况,作为皇帝的朱翊钧,只是了解了一些,可对于这些将领们的关注,那就多了。 他们的聚会,私下会谈,一切针对禁军三营的讨论,都在被人暗中的记录下来。 而那帮不知天高地厚的粗汉们,在没有对禁军三大营进行实际的危害行动,只有一些牢骚的话,朱翊钧也不放在心上。 陈闻礼进入朱翊钧视线之后,他也安排人,对其专门调查了一番。 十六岁就成婚了,现在有了一子两女,娶的妻子是成国公的孙女,身上没有太多武勋权贵的毛病,喜读兵书,善弓马骑射…… 泰宁侯府这样的老牌勋贵的加持,确实能给陈闻礼在朱翊钧的心中加上不少分。 首先,对帝王的忠诚不容置疑,而真正的能力,也可以在后续的任上,看出些端倪。 禁军三营可不是天天留在北京城的,这是要拉到辽东那广袤的天地去的。 除了陈闻礼之外,还有一大批将领,甚至是千总的名字,出现在了乾清宫的御案上。 这些,有些是兵部推荐的,有些是各营的监军推荐的。 这些人有着一个共同点。 那就是都很年轻。 最大的不过三十五岁。 年轻的天子,想拥有年轻的军队,而统领这支年轻军队的各级军官,也是年轻的…… 禁军三营的筹建,有条不紊的展开,到了万历六年年尾之时,兵部尚书胡宗宪上陈:陛下圣鉴,敬禀如下:禁军三营,诏下两月。诸部奋身,营军踊跃。遴选才俊,得丁壮一万三千有余,将官三十而卓。登册详明,规制初设。营地既划,八分功成。君臣之序,亦趋整和。计于万历七载春时,二三之月,筹备全妥。恭迎圣驾,亲临阅戈。扬威耀德,皇祚巍峨。 也就是在胡宗宪上奏之后的当日,朱翊钧就下诏胡宗宪,成国公,英国公,让其安排妥当,明日要在武英殿召见三十余名将官。 朱翊钧之所以选择武英殿,就是想做个区分,也是告诉朝臣,文治,武功,朕都要…… 国政大事,乾清宫奏陈禀告,军国大事,武英殿奏陈禀告。 这次召见,除了兵部尚书,兵部两个侍郎这三个文官之外,再无其他文官参与,张居正都没有进入。 而胡宗宪得诏之后,便赶忙安排此事。 到了次日,武英殿内,庄严肃穆。 朱翊钧端坐在龙椅之上,身姿挺拔,龙袍上的金龙刺绣似欲腾飞,彰显着天子的无上威严。 其身后,冯保、陈矩与冯安三人恭敬侍立,他们皆低眉顺眼,却又隐隐透着各自的气场,仿佛是这皇权背后的影子,默默守护着天子的一举一动。 锦衣卫指挥使张国之率领着八名精干的锦衣卫,身姿笔挺如松,皆配绣春刀,目不斜视地守在御案之前,那冰冷的眼神与身上精致而威严的飞鱼服,令人望而生畏…… 成国公与英国公站于一侧,二人皆身着华丽的公侯朝服,头戴官帽,配饰精美,彰显着累世功勋与尊贵地位。 兵部尚书胡宗宪及两位侍郎亦在殿中,胡宗宪站在前列,神色凝重,两位侍郎则微微垂首,恭敬地候于其后。 三十余名年轻将领,身着整齐的朝服,衣袂飘飘,步伐沉稳地在内侍的引领下步入武英殿。 这些将领大多数都见过朱翊钧,都是在皇帝检阅军队的时候,见到的。 但,那个时候与现在却截然不同。 此刻,距离天子如此之近,紧张之感仍不由自主地在心底蔓延…… 众多年轻的将官们有条不紊的进入到了武英殿后,先是行礼跪拜,口呼万岁。 而朱翊钧微微摆手道:“免礼平身。” 众人起身之后,朱翊钧目光缓缓在诸将脸上巡过。 片刻之后,他才开口道:“朕之禁军三营,关乎国之安危,社稷之稳定。诸卿皆为朕精心遴选之材,当知自身重任。” 第416章 点名勉励 众多将领听着皇帝陛下的话,都是点头称是。 朱翊钧开口又道:“谁是陈闻礼……” 而陈闻礼听到皇帝陛下唤他,稍稍一愣,而后,赶忙出列:“末将在。” 朱翊钧看向陈闻礼,这家伙长得还挺帅。 陈文礼所着四品明威将军朝服,以深沉的绛红色为主调,衣料质地厚实,纹理细腻,隐隐泛着华光……因为常年在军营之中,皮肤有点黑,但五官端正,精神头很足,要是放在后世,妥妥的大国发言人…… “你是泰宁侯陈良弼的侄子……你祖上,可了不得啊,跟随太祖爷开国大明,跟着成祖爷南征北战,这次啊,你又到了大明朝天子的身旁了,希望你,不辱没你祖上的荣光。” “末将定当殚精竭虑,以报陛下隆恩!”陈闻礼抱拳行礼,声音洪亮而坚定,眼神中满是赤诚与决心。 朱翊钧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朕知你年少入营,在军中摸爬滚打多年,历经诸多战事考验,亦习得诸多领兵之道。然如今禁军三营初创,百事待兴,诸多旧制需改,新章待立,到了禁军三营之后,要做到你所说的殚精竭虑,不然啊,朕决不轻饶。” “是,陛下。”陈闻礼赶忙应道。 而朱翊钧听完陈闻礼的话后,又再次看向了将领们:“哪个是许靖忠……” 而人群中,一个高大的人赶忙出列:“末将在。”而这个时候,陈闻礼也默默的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朱翊钧审视着他:“你出身军户,平日操练颇为勤勉,此次入选三营,望你继续奋进,莫要懈怠……” “末将领命。” “哪个是汤震。” “末将在!”一员将领迅速出列,身姿挺拔,目光坚定。 朱翊钧看着他,说道:“朕知你出身军户,凭自身勇力与谋略崭露头角,望你秉持初心,在军中再铸辉煌,莫负朕望。” “末将领命!”汤震霆恭敬退下。 “谁是宋懋勋?” “末将在此!”宋懋勋抱拳应答。朱翊钧道:“你祖上曾是济南守备,更当以先辈为楷模,奋勇杀敌,光宗耀祖,为禁军三营添彩。” 宋懋勋高声应是。 …………………… 就这样,朱翊钧点了每一个将领的名字,并且认清了他的模样,而后开口勉励了一番,这个待遇,就连朝堂上诸多的三品大员都没有。 而一旁的胡宗宪看着皇帝陛下不厌其烦的点名,嘱托,心里面清楚一件事情,在以后,禁军三营会吸着京师三大营的骨血,变成一支规模庞大的天子亲军。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情了,以后的事情,终究是与他无关了。 在点完每个将领的名字后,朱翊钧爱上课的老毛病又犯了。 他目光凝重,扫视着众将领,缓缓开口:“朕闻圣人有云,‘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兵者,凶器也,然为君者不可不察,不可不重……“: “自朕登基以来,常思祖宗创业之艰,守成之难。今朕筹建禁军三营,意在保我大明江山社稷,护我黎民百姓安宁。” “汝等皆为朕亲选之将,是天子之军的先锋才俊。当知军者,所以禁暴讨乱也。其锋锐所指,应是逆乱与外敌……” “朕之江山,虽广袤无垠,然四境并非全然靖平。宣府辽东,皆为大明边疆要地,外敌虎视眈眈,犹如芒刺在背。汝等身为天子之军,不可只图京城之安逸。” “朕望汝等能如古之名将,怀忠义之心,操胜敌之术。平日训练,当严字当先,不可有丝毫懈怠。使士卒皆能以一当十,以十当百。临阵对敌,当果敢坚毅,视死如归。无论是荒漠风沙之宣府,还是冰天雪地之辽东,只要朕一声令下,汝等便要义无反顾,勇往直前。” “你们所率之军,乃是朕之臂膀,大明之脊梁,你们切不可辜负朕之信任与期望,要让朕之禁军三营,成为令敌人闻风丧胆,让百姓安心仰仗的雄师劲旅。如此,方不负朕今日之肺腑之言,不负汝等之壮志豪情,亦不负大明之锦绣山河与万千子民。” “朕也送你们一句话,智以谋定,信以服众,仁以抚士,勇以克敌,严以整军。五者皆备,则所向披靡……” 朱翊钧说的长篇大论,将领们听着多少有些蒙圈,皇帝陛下别看年轻,还真有文化啊,小词一套一套的。 虽然有些听的不太懂,可,怎么觉得,浑身发热,一股热血涌上心头呢,这个热血从哪里来的…… 朱翊钧多少有些尴尬。 他的话音落下好一会儿了,武英殿内一片寂静,唯有众将领粗重的呼吸声交织,反应慢了半拍。 这是在跟文官上课的时候,绝对不会出现的情况。 而陈闻礼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他率先抱拳,高呼:“陛下圣恩,臣等必肝脑涂地,以成禁军三营之威名,护我大明万世不拔之基!” 众将领听着陈闻礼的话后,才如梦初醒,齐声响应,声震屋瓦,那澎湃的激情与决心似要冲破这武英殿的穹顶。 这个时候,朱翊钧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既已明朕意,诸位前行退下,待来春,朕当亲赴校场,检阅尔等。” “遵旨!”众将领齐声应诺,鱼贯退出武英殿。 待将领们离去,朱翊钧转头看向胡宗宪等大臣,神色转为凝重:“胡尚书,禁军三营之事虽已有规划,然后勤补给、兵器调配等诸般事宜亦不可忽视……” 胡宗宪赶忙上前领命:“陛下放心,臣定当竭尽所能,确保万无一失。” 朱翊钧微微点头,又叮嘱了几句细节,才令众人退下…… 而陈闻礼等一众将领在内侍的带领下,朝着宫门走去,马上就要到宫门处的时候,陈矩追上来了。 陛下赐下了两桌美酒佳肴,备在京师最大的饭庄之中,陈矩此来,便是带着众人一同前去用宴…… 而禁军三营的第一任坐营内臣,便是陈矩……此番,也是先打交道。 第417章 嗜血李成梁 朱翊钧在召见这些将领之后,也忙中偷闲几日,带着皇后前往西苑小住三天,主要是,朱翊钧想念雪影白马了。 现在的西苑万寿宫等重要的宫殿,都成了工匠们的居所,帝后去了西苑之后,只是居住在偏殿之中。 虽然朱翊钧不懂什么狗屁麻花爱情…… 但他有品格,娶妻之后,对老婆好是应该的,成婚不过两三个月,认识也不过半年,两人竟有一丝老夫老妻的影子。 不过,清闲的日子转瞬即逝,在西苑居住三日后,帝后又重新回到了皇宫大内。 他们夫妻两个先是拜见了两宫皇太后,随后,皇后林素微厨兴起来了,想着要给朱翊钧做一道拿手菜。 朱翊钧得知这个想法后,也是照准。 大明朝,给皇帝做饭的皇后,除了高皇后之外,也就只有孝宗皇帝的张皇后了。 阳光洒在琉璃瓦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而坤宁宫中,朱翊钧正陪着皇后用午膳。 桌上摆满了珍馐佳肴,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这满桌子六道菜,只有一道是林素微做的。 “陛下,尝尝这道清蒸鲈鱼,极为鲜美。”皇后轻声说道,眼神里满是温柔与关切。 朱翊钧微微点头,夹起一块鱼肉放入口中,“嗯,皇后有心了,此菜甚佳。” 听着皇帝的夸奖,林素微娇羞的低下头去。 成婚三个月,朱翊钧在坤宁宫留宿,三次,一个月一次,而去了西苑居住三日,几乎每日都会有生活。 朱翊钧心中也多少有些搞不明白,都已经坦诚相见了,为什么皇后面对自己,还是那般容易脸红,到了现在,俏皮话还不能说…… 朱翊钧在坤宁宫陪着皇后吃完饭后,便回到了乾清宫。 屁股还没有坐热呢。 陈矩便捧着战报送来。 不用想,肯定是李成梁的。 而朱翊钧接过战报,拆了上面的红色印泥,而后打开详看一番。 “陛下圣安,臣李成梁率两万余名将士征伐,围剿海西女真,其部落屡屡犯境,扰我大明子民,臣不敢懈怠。历经数月布局,于寒冬之际对其周边营寨发起强攻,如今已将各营寨逐一攻克,仅余其中心城寨。城寨中女真人负隅顽抗,然我军士气高昂,长刀所向,血溅雪地。已诛杀众多叛逆,此役大捷,斩杀三千余众,震慑女真诸部……” 看完之后,朱翊钧将战报放下,这个时候,陈矩低声道:“陛下,三日前,召李成梁入京参华盖殿赐宴的旨意就已出京,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广宁。” 朱翊钧听着陈矩的话,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历史上的李成梁就是如此,辽东女真蒙古的刽子手,而因为戚继光得以封侯,他的杀心要比历史上的还要强,就这万历六年一年,报的战报,就有将近三万的女真人死在明军的围剿下。 现在距新年不过,十几日了。 这次华盖殿赐宴,按照皇帝的指示,搞得非常大,在西北呆了十几年的谭纶已经在返程的路上了,戚继光,李成梁等人也要回京。 今年的北京城只有在入冬的时候,下了一场小雪,而后距离年关,两个多月内,再也没有下过雪。 老天不下雪了,若是换作嘉靖末年,不知该有多少官员跳出来,说这是不祥之兆,上天警示天子要节俭呢。 而到了万历朝,官员们对此是闭口不谈。 之所以会如此,有诸多的原因。 皇帝确实没有失职,失德之处,有心之人也没有借口,文官清流已经分崩离析了,他们内部也统一不起来,当然,最为重要的是,文官集体闹事,那可是嘉靖四十一年之后,皇帝的身体眼瞅着一日不如一日,可当今陛下,却正值年少。 朱厚璁与他的孙儿朱翊钧比,一个是越来越弱,而另一个却是越来越强…… 北京城越发的热闹起来,一派欣欣向荣…… 而在山海关外的辽东大地上,却截然相反。 寒冬凛冽,阴云仿若沉甸甸的铅块,沉甸甸地坠在天幕。 残雪稀疏地铺陈于地,恰似大地生出的片片疮痂。 狂风怒号,仿若恶鬼尖啸,那呼啸而过的凛冽北风,吹得荒野中仅存的枯树残枝“嘎吱”作响,天地间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 而在荒林的不远处,正在上演着一出人间惨剧。 一处海西野人女真的中心城寨外,明军如铁桶般围困。 一辆马车停驻其间,车身被厚实毡布围裹得严严实实,车内的李成梁仿若置身事外。 他身披华贵貂裘,面前炉火正旺,炉上茶壶水汽氤氲,茶香袅袅。 他神态安然,不慌不忙地斟茶品茗,仿佛周遭的血腥与残酷皆与他无关。 而城寨之内,宛如阿鼻地狱。 明军的长刀挥舞,寒光闪烁之处,鲜血四溅。 女真的男子们跪坐一团,任由明军的长刀砍下,夺走他们的性命。 他们也曾抵抗过,不过,他们失败了。 求饶声、哭喊声交织一片。 “将军饶命啊!” “放过我们的孩子!”的呼喊不绝于耳。 城寨中,妇女们披头散发,眼神绝望,瘫倒在地,孩童们则吓得放声大哭,声音响彻云霄。 不多时,一名明军将领匆匆来到马车前,单膝跪地,抱拳禀报:“将军,寨中之人已大多诛杀,唯余几百孩童,如何处置?” 李成梁微微抬眸,目光冷漠,望向那城寨的方向,良久,才缓缓开口:“此乃海西女真叛逆之种,留之恐生后患,杀了吧。” 言罢,他又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热茶,似是要驱散这冬日的严寒,又似要忘却眼前的血腥。 将领闻言,便将命令传达下去。 寒风依旧呼啸,城寨中的哭喊声渐渐微弱,只留下一片死寂与悲凉,明军在离开的时候,将城寨付之一炬。 李成梁随后率领大军班师回朝,抵达沈阳。 彼时的沈阳城,城墙虽不及后世那般雄伟壮阔,却也透着一股古朴厚重的威严。 城门高大厚实,城楼上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似在诉说着往昔的战火纷飞…… 第418章 礼物 在辽东大地上,存在过辽国,存在过金国,但那些往昔的荣耀,已经化作了历史的尘埃。 此时,辽东大地上,最为强盛的还是明军。 因为朝廷在这些年,手头比较宽裕,辽东各地明军的伙食,棉服供应的都及早,有了这些保证,明军在冬日的作战中,更加的骁勇。 而在明军之中,最强的莫过于李成梁的私兵,他们的待遇极高,每次作战,明军打的都是辅助,而私兵才是战斗的主力。 不过,这个情况也有所改善。 李成梁的私兵大多数都是骑兵,野战冲锋的……而在辽东的明军,仿照蓟镇的明军,创建了火枪营,成编制的火枪营,八百人一营,现在有了六个营,分布在辽东主要的明军据点。 这这六个火枪营配置的全是从蓟门运输来的燧发枪,射程远,射速快,真正的提高了战斗力。 说起辽东,就不得不说充满特色的堡垒。 在辽东大地上面,除了主要的城池之外,明军还修建了上千座的战堡。 辽东的战堡建设乃是明朝防御战略的重要一环。 自明初开始,便逐步构建起庞大的战堡体系。这些战堡分布于战略要地,相互呼应,形成了坚固的防线。在规模上,大型战堡可屯兵数千人,小型的也能容纳数百。 众多的战堡在防御蒙古、压制女真的过程中,发挥出了巨大的作用。 战堡的样式犹如一只蹲伏的巨兽,底部厚实而宽广,以巨大的条石奠基,石缝间用铁汁浇铸,坚不可摧。 城墙高耸入云,墙面呈梯形,上窄下宽,城砖紧密排列,可供士兵在城墙上自如地巡逻与御敌。 城垛如锯齿般排列,垛口可供弓箭手隐蔽射击……堡门以精铁包裹,厚重无比,门内设有瓮城,若敌军侥幸攻破城门,也会陷入瓮城的陷阱,被守军从四面八方攻击。 了望塔高高矗立在堡内的高处,士兵日夜值守,时刻监视着远方的动静,一旦发现敌军踪迹,烽火便会迅速燃起,将消息传至各处。 在这个时期,大明朝的国势上扬之时,战堡的修建越发的北上,西进。 当然,这些情况朱翊钧并不知道,只是辽东总兵,巡抚衙门根据今年辽东的状况,做出的安排。 有钱有粮,就多干点活,没钱没粮,就少动一动,士兵,工匠们不容易饿…… 李成梁率领亲兵返回沈阳城后,队伍便就地休整。 在沈阳城中,有一处最为庞大的宅院,他的主人就是李成梁。 此时正堂之内,雕梁画栋,华烛高照,数张檀木桌案依次排开,其上摆满珍馐佳肴,酒香四溢。 李成梁在给下面的将领举行庆功宴。 李成梁端坐于主位,虽不饮酒,却目光炯炯地看着麾下将领们推杯换盏,畅饮欢笑,时不时也插上几句话。 正喧闹间,忽闻门外一声高呼:“圣旨到!” 听到这个声音后,坐在主位的李成梁明显一愣,圣旨怎么还专门跑到了沈阳。 按照以往来说,旨意都是出山海关到广宁,不管自己在哪里,关宁总兵府的亲兵,会快马加鞭赶来,让自己回转广宁接旨。 这次天使竟然跑了那么远。 众多将领赶忙离席,在李成梁的带领下走出正堂,跪地迎接天使。 只见一位内官模样之人,身着锦袍,手捧圣旨,看到李成梁之后,便打开圣旨,高声宣读:“辽东总兵李成梁,久镇边疆,功盖卓着。御外敌于千里之外,保我大明之安宁,功勋卓着。今值华盖殿赐宴,特召李成梁速返京城,入殿共襄盛举,以彰其功,钦此!” 李成梁双手高高举起,直待内臣将圣旨递于他手中,他才站起来。 而后,李成梁便让宣旨的天使进正堂用些吃食,而后,便差人下去备上礼物给天使…… 他得到旨意之后,在第二日凌晨率领亲兵离开。 年纪大了,不抗冻的李成梁,还是坐在自己那一架特殊打造,保温效果极好的马车中。 到广宁城,用了六日的时间。 一路舟车劳顿,再加上还要给朝中的大臣准备礼物,给皇帝陛下准备礼物。 李成梁便又在广宁城中待了一日。 实际上,这个时期的李成梁对于朱翊钧的安排,多少是有些不满的。 戚继光已然封侯,而他仅为一伯,论功绩,我何逊于他,凭什么他在自己前面。 李成梁甚至想到,戚继光肯定是走了野路子才获得的爵位。 但不管什么样子的不满,他都要藏深一点,不能表现出来分毫,这次华盖殿赐宴,在李成梁看来是一次机会。 他给皇帝陛下准备的礼物,少年天子,注定拒绝不了。 一对长得一模一样,又极为漂亮的的十五岁罗刹女。 虽然知道给皇帝陛下送女人,弄不好自己要遭到弹劾,张居正也不会放过自己,但,此时张居正在边疆事务的影响力甚至低于胡宗宪。 只要操作得当,不要让外人知道是自己送的,便不会有多大的问题。 李成梁跟天子打交道的机会并不多,虽然,一直听着别人说,天子聪慧,从小就是神童,但李成梁却一直认为,这是被先帝宣扬出来的,哄人玩的。 朱翊钧本人 ,李成梁还真是不放在眼里,让他感到畏惧的是,少年屁股下的龙椅,那是传承数百年、根深蒂固的皇权象征……是一张巨大的权力脉络的延申,而自己就在这张权力网络下,在皇权下…… ……………… 乾清宫中。 朱翊钧静坐龙椅之上,他身姿笔挺,一袭明黄色的龙袍在烛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尊贵的光泽,手中紧握着一份奏书,眉头微皱,目光专注地在那一行行文字间穿梭。 一座精致的炭炉静静蹲踞在角落,里面的炭火正熊熊燃烧着,那跳跃的火苗舔舐着炉壁,不时发出轻微的噼啪声,为这空旷清冷的大殿带来丝丝暖意。 宫灯摇曳,光影在墙壁上晃荡,仿佛也在窥视着这位年轻帝王的一举一动。 就在朱翊钧沉浸于奏书之时,宫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朱翊钧抬头看去。 正见冯保他满脸喜色,脚步匆匆,连平日里那几分刻意维持的沉稳都抛却了。 跟在其后的冯安,脸上也堆满了笑容。 “陛下,陛下,大喜啊大喜!”冯保一路小跑着来到殿中,噗通一声跪下,声音里满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朱翊钧眉头一蹙,抬眼看向冯保。“有何大喜?” 冯保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语速飞快地说道:“太医那边刚传来消息,傍晚时分,皇后娘娘略微有些不适,便招了太医把脉,陛下,喜脉啊……” 朱翊钧先是一愣,手中的奏书不由自主地滑落,发出轻微的纸张摩擦声。 他缓缓起身,那龙袍的金丝绣线随着他的动作流光溢彩。 “你说皇后,喜脉?” “陛下,连召了三位太医,都是喜脉,陛下要有龙子了……” 听完冯保肯定的话后,朱翊钧愣住了,这也太快了吧,自己在之前还有过担忧呢,那么容易就怀了,哎,还是新枪好使啊…… 第419章 闷声发大财 朱翊钧不是嫡子,他老子朱载坖也不是嫡子。大明朝三代无嫡长,这是实际上发生的事情。 若是自己的皇后在明年,生下一个儿子,是长子,又是嫡子,政治意义已经高于现实意义了。 老百姓都知道生个儿子继承家里面的那些田,那些泥瓦房,对于帝国王朝来说,子嗣更加重要,一个嫡长子代表的是国运,是正统。 朱翊钧颇为兴奋,他带着冯保等人,直接离开了乾清宫,去了坤宁宫看望。 坤宁宫中,红绸轻舞,宫灯摇曳。 精致的香炉内焚着淡雅的香料,丝丝青烟袅袅升腾,为这宫殿增添了几分温馨与静谧。 皇后林素薇端坐在榻上,身着一袭绣着凤纹的锦缎华服,虽妆容淡雅,却难掩那由内而外散发的高贵。 侍女们垂首而立,个个脸上都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整个坤宁宫沉浸在一片喜气洋洋之中。 朱翊钧带着冯保等人匆匆步入坤宁宫。 而林素微起身想要行礼,却见朱翊钧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握住林素微的手,眼中满是关切与宠溺:“皇后,朕听闻喜讯,欢喜不已,你可有不适?” 林素微微微欠身:“臣妾多谢陛下关怀,此刻安好,只是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让臣妾亦有些惶恐。” “此乃大喜之事,高兴还来不及,莫要惶恐,莫要惶恐……” 皇后有喜,报喜的有三拨人,分别是皇帝处,还有两宫皇太后处。 而朱翊钧刚与林素微坐下,便听宫外传来通报。 陈太后,李太后两个人都来了。 朱翊钧与皇后赶忙起身相迎。 李太后只有在她的宫殿中,会穿戴道袍,出了自己的宫殿,穿的便是太后的常服。 两宫皇太后脸上皆洋溢着笑容。 特别是陈太后,而朱翊钧一样,一进来便直接上前握住了林素微的手,上下打量着林素微,越看越满意……“皇后,你如今有孕在身,定要好好调养,切不可劳累。” 林素微轻声应道:“多谢母后关怀,臣妾定当谨遵教诲。” 而李太后就跟在身旁,笑着说道:“此乃上天眷顾,帝君赐福啊。‘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贞。’今皇后有喜,此乃大明之乾元盛事……” 朱翊钧听着自己生母说的这些颇为深奥的话,有些无语,而林素微却也是赶忙开口说道:“母后潜心修道,荫福陛下……” 朱翊钧苦笑一声,心中暗道:“什么修道荫福,还不是自己经常锻炼,身体倍棒,还有自己的节制,这他妈是科学,可不是修道修来的……” 可林素微的这番话,让李太后却却极为开心。 现在的她都已经开始炼丹了,也到了最花银子的环节,仅万历六年一年,只在炼丹这一件事情上面,便花了宫里面数十万两银子,最重要的是,银子也花了,时间也花了,炼制出来的丹药,品质却远远不如世宗皇帝炼制的。 还是没有世宗皇帝的天分。 众人坐下之后,两宫皇太后又叮嘱了林素微一些事情,随后分别指派了他们宫里面,办事得力的下人,到坤宁宫中伺候…… 两宫皇太后在坤宁宫中呆的时间并不长,而朱翊钧却是留宿在了坤宁宫,前面一大堆事,推到了明日。 当然,这个留宿只是留宿,深夜时分,什么故事也没有发生…… 次日是朝会日,朱翊钧早早的起床,离开了坤宁宫。 这次朝会,是万历六年最后一次朝会,也是目的性最强的朝会。 这就是朝廷的总结大会,要让皇帝对于国家的情况,有更多的了解。 除了禀告之外,还有要详细的记录呈送,让皇帝差人查询,验明真伪。 还有六日,新年便要到了,而在这将近一个月的时候,各部衙门都在算账,内阁结合,也将总账给算完了。 大明朝家,在这个时候,还是内阁当着呢。 朝堂之上,气氛肃穆。张居正身着一品朝服,手持笏板,稳步出列,向朱翊钧行礼之后,便开始了长篇奏报,而众多官员也都竖着耳朵仔细的听,这份禀告,算是后世的政府报告,可信度超八成。 也能说明,此时大明朝的真实情况。 对于百官们来说,机会可是很少的。 “陛下,今岁新政推行,虽遇诸多艰难,然亦有成效斐然之处。且先论赋税之事,秋收之际,总计收纳赋税五百三十二万两白银,此乃各地百姓辛勤劳作与地方官员勉力征收之功……“ ’然,天有不测风云,其间多地遭受灾荒,民生艰难。陛下秉持民生为要之圣念,在今年下了七次恩旨,恩准酌情减免赋税,以安百姓之心。各地依旨意减免赋税之数,约计九十六万两。” “灾荒即临,赈灾之事刻不容缓。朝廷拨款一百三十六万两白银,以解受灾百姓燃眉之急,使百姓得以熬过灾厄,不至流离失所。此亦彰显陛下爱民如子之仁德,与我大明以民为本之风范。” “再者,兵部调配一百八十万两白银,一百三十万担粟米,皆用于军备整饬、边地防务以及将士粮饷。蓟门、辽东等边陲要地,得此军资,防御更为稳固,将士士气亦得以提振,保我大明边疆安宁,此为固国本之要策。” “如此算来,今年朝廷之收支相抵后,尚结余白银三百四十五万两……” “此结余之银,臣等与各部商议,当妥善安置。或可留存部分于国库,以备不时之需,如遇来年灾荒加重或突发战事,可即时支取应急;或可拨出些许,用于兴修水利、修缮官道等利民工程,此等工程关乎农桑商贸,利于民生经济之长远发展,可使百姓富足,国家兴盛。” “太仓之粮,此亦关乎国之根本。京畿之地太仓,现储米粟计有一千二百万石,此乃京城及周边地区一年有余之需,可保京师无缺粮之虞……江南诸省,向为鱼米之乡,苏杭之地,太仓存粮亦颇为可观,苏州府太仓约有八百万石,杭州府太仓存粮六百万石有余,其粮食或经运河,或走海路,源源不断运往各处,或供京师,或补灾荒之地。湖广之地,素称‘湖广熟,天下足’,其太仓所储亦有九百万石之多……” “从万历二年开始,朝廷便多多少少有些节余,至今已达四个年头,财政未出大碍……” 张居正说完,再次行礼,退立一旁,等待朱翊钧的圣裁与问询。 朝堂之上一时寂静无声,众人皆望向天子,静待旨意,实际上,四年没有亏空,这已经是内阁交出的满分答卷了。 寅吃卯粮,已经成为了过去式。 而官员们听着粮食,银子竟然有这么多,心里面也都是诧异不断。 一个国家,最重要的是什么,货币与粮食。 而今年朝廷手头上,竟然积攒了这么多,还怕个锤子,今年冬天不下雪呢。 这张居正为代表的内阁,真是闷声发大财啊…… 在百官的期盼下,坐在龙椅上的朱翊钧终于开口说道:“朕闻首辅所奏,深感欣慰。“民为邦本,本固邦宁”,今岁新政推行,虽遇灾荒,然能以民生为念,减税赈灾,实乃善政。太仓之粮,军备之资,皆处置有方,此皆诸臣勤勉之功,内阁筹划之劳……” “尚书所云:“功崇惟志,业广惟勤。”,诸爱卿秉持报国之志,兢兢业业,使我大明于风雨中亦能稳步前行……” “今岁有此结余,足证卿等之能,然亦不可骄纵,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望诸臣继续殚精竭虑,善用库银,兴利除弊,整饬朝纲,使我大明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共铸大明万世之基,方不负朕之所托,不负上苍之眷佑,亦不负黎民之期盼……” 有了成绩,朱翊钧也不吝啬夸奖之词,他把所有的官员都夸奖了一番,而在朱翊钧话音落后,诸臣齐呼:“陛下圣明,天佑大明……” 第420章 朝堂和宁 对于朝廷来说,白银是冰冷的,但粮食,却是有温度的。 朝廷在北方各太仓中,存了一千二百万担粮食,是什么概念。 在真正的历史上,张居正去世之后,北方太仓存粮,可用十年,主要归功于张居正实行的一系列改革,当时国库钱财多时达六百多万两。 现在大明朝的人口在一万五千万,到两万万之间,若以每人吃三斤粮食,这北方的存粮,可供两千万人食用一年,若是在崇祯十年之后,北方的太仓有这些粮食,那大明朝弄不好能撑到崇祯三十年去。 湖广仓,苏州,杭州仓,全国上下各个大型国有粮仓,都有可观的储量。 在张居正禀报完之后,在朱翊钧的心中,这一刻,张居正已经封神了。 一个王朝是否年轻,说白了,就是要看他从上到下的联系是否密切,下层建筑是否稳固,能够体现下层建筑稳固的,最有利的体现,就是收税。 朝廷突然有了这么多粮食,也不是一步达成的。 从隆庆年间开始,朝廷的政治局势相对平稳,政治清明,内部纷争较少,为农业生产创造了稳定的社会环境,使得农民可以安心耕种,粮食产量得以稳定增长,而在新政的推动下,百姓土地私有占比越发多了起来,家中有了余粮,多的粮食自然而然就到了市场上,充实太仓是朝廷上下最重要的任务之一,也是各级官府能够拉政绩最有效的手段…… 虽然此时陈益正在北京城外搞着红薯的试验田呢,但那个东西,只是朝廷迫不得已的下限,长期食用,对身体没有什么好处。 朱翊钧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让红薯,土豆成为大明朝百姓的主粮……米面才是适合华夏宝宝体质的最好粮食…… 他听着张居正的禀告心情大好,当然,对于这种大好局面,他还是持一些怀疑态度的。 这个怀疑,不是针对于张居正,而是对于下面的官员……里面有没有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还是要调查。 年后,便是要都察院查太仓储粮。 但这个时候,官员们很兴奋,朝廷上下形势一片向好,朱翊钧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泼一盆冷水。 再怎么说,即便地方官员夸大,他们也不敢,将京畿各地六百万担,夸大成一千二百万担吧,也不敢把苏州仓四百万担,夸大成八百万担吧,即便有些水分,也是大好局面。 而在朱翊钧做出总结后。 张学颜手持笏板,上前一步,出列禀告:“陛下,臣亦有奏。今岁开海之事,宁波一地,商贸繁盛,其交纳之海税达九十六万两白银,此可见沿海贸易之利……然,水师扩编与运维,所需资费亦巨。各地水师支出总计约一百四十五万两白银,其中,扩编水师招募兵勇、打造战船、购置军备等项占去大半,加之其他各地海税,合共二百三十万两有余。去除水师支出,尚结余约八十五万两白银。” 开海的事情,张学颜在做统筹。 原本是定的张四维,可张四维升官了,当了礼部尚书后, 朱翊钧便将开海这摊子事情交给了张学颜。 朱翊钧也清楚,这帮子开海的官员,都是高拱组织任命的,他们虽然各在地方,在高拱去世之后,他们就已经事实上形成了一个政治小团体,俗称结党。 而张学颜这个人,有着深厚的高派背景,也只有他,他在中枢统筹管理海事,涂泽民等人,容易接受一些。 朱翊钧听完张学颜的奏报,微微点头,说道:“海疆之事,关乎国之兴衰。今虽有结余,然亦不可掉以轻心……” “水师之强,乃保海贸畅通、疆土安宁之要。张爱卿,汝当继续督率诸官,善用此银,既要扩编精训水师,使其战力愈盛,又要整饬海贸秩序,令税赋得以长久稳固……海疆之上,风云变幻莫测,需时刻警惕外夷之觊觎,亦要防海贼之滋扰。” 张学颜赶忙拜倒:“臣遵旨,定当竭尽心力,不负陛下重托……” 此时,申时行出列进言:“陛下,今朝廷诸事顺遂,粮食充盈,海贸亦有盈余,实乃大明之幸。然臣以为,此皆赖陛下圣德与诸臣协力,当乘此良机,兴文教、崇礼仪,使大明之风化愈盛,百姓知礼守序,方能长治久安、可于各州府广设学府,培育贤才,为朝廷储备栋梁之材。” 申时行这番话,算是做了一个预算,也是安士林之心,这一年到头,搞了衍圣公,动了士绅的利益,朝廷在明年多开些官学,也算是给读书人一个交代。 朱翊钧沉思片刻,道:“申爱卿所言甚是。国之昌盛,需文武兼修。兴文教可正民风、淳民俗,使我大明之精神传承不息。可着令礼部与户部商议,筹措款项,规划学府之兴建。且令各地推举聪慧好学之童子,入官学就读,悉心栽培……” “谢陛下。” 朱翊钧心情不错,臣子所奏,所请,皆有回应。 君臣之间,和和睦睦,也成为了万历初年多番风雨中,难得一见的盛景,在朝会的尾声,冯保出列,拿开圣旨,对着百官宣读旨意:“国势昌隆,岁稔时丰,皆赖上天眷佑、群臣协力、兆民勤耕。值此盛景,当昭皇恩,庆于正旦。正旦之日,朕将于华盖殿赐宴。届时,百官咸集,共赴盛举。君臣同欢,以彰国之祥瑞,表朕恤臣之意。宴间,朕亦将颁恩赏,嘉勉有功,泽被朝堂,使众臣咸沾皇恩,益加勤勉,共辅大明,保我社稷之永固,致万民于康泰……钦此……” 百官们又是跪地接旨。 这次朝会被起居注,大明实录,万历实录多番详细记载:万历六年冬,岁在戊寅,乃有朝会。是时,帝御座于殿,群臣咸集,张文正公奏对:太仓粟满,储积丰饶,国用无虞,诚旷年之盛,今夏秋收,禾稼蕃庑,民康物阜,宇内升平,文襄公再进称:海赋充盛,帑藏殷实,诸项支用咸足。群臣皆颂圣德,称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乃圣上洪福所致。帝闻而喜,嘉谕群臣共秉德政,保大明隆盛。是朝会也,君臣相协,同庆国昌,朝堂和宁…… 第421章 排队枪毙战术 西苑,操练场。 三十余人的火枪队整齐列阵,分为两排,他们手持燧发枪,身姿笔挺,如临大敌…… “砰!”一声枪响,白烟袅袅升起,而后,第一排士兵迅速蹲下,有条不紊地开始装弹,第二排的士兵开始第二轮射击,又是一阵白烟,而第二排的士兵射击完了之后,也是蹲下装弹,虽然这些士兵动作熟练而敏捷,但当第一队站起身继续射击的时候,还是有着很长的时间间隔。 而在射击的火枪队后面不足百米,有着一个高台,此时的天子朱翊钧正坐在高台的椅子上,他身着罩甲,面容沉静,目光紧紧盯着操练场。 而在身后,冯保,陈矩两人一左一右。 在他面前,是昨日刚刚回到京师的戚继光。 戚继光这次回来,带了一支三十多人的火枪队,这也是朱翊钧下旨特别安排的。 燧发枪的研发,投产,到装备军队,对于蓟镇的影响是最大的。 因为戚继光是个善于指挥火器作战的将领,他对于这种战争方式的改变,很是积极。 朱翊钧今天看了戚继光的火枪队射击,一下子便想到了欧洲的一种火枪战术,有一个很逗比的名字。 排队枪毙战术…… 名字虽然搞笑,但小英岛就是凭着这个战术,称霸了将近两个世纪,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枪支从火药点燃变成了顶针撞击模式之后,才退出历史舞台。 看着挺搞笑,实际很强大。 燧发枪虽比火绳枪进步,但仍存在射速慢、精度低等缺陷,单兵作战效能有限,为发挥火枪最大威力,作战时,士兵通常排成三列横队。 当指挥官下达射击命令后,第一排士兵先开枪,然后迅速蹲下装填弹药,接着第二排士兵开枪,随后蹲下装填,最后第三排士兵开枪,开完枪后第一排士兵已装填完毕,起立再次射击,如此循环,形成持续的一个火力,尽管燧发枪精度没有那么准,但通过多排士兵齐射,能在短时间内向敌人倾泻大量弹丸,增加击中目标的概率,形成强大火力压制. 当多轮射击后,士兵可迅速装上刺刀,进行白刃冲锋…… 这种战术,也有一些局限性,第一个就是伤亡风险大,士兵紧密排列,易成为敌方活靶子,一旦遭遇敌方有效火力打击,伤亡会很惨重………对地形要求高,需在开阔平坦地形作战,才能保持队列整齐和有效发挥火力,在复杂地形如山地、丛林等,战术难以实施。 而最为重要的是,对士兵的要求也高,需要有强大的纪律意识和心理素质,能在炮火和伤亡面前保持冷静,坚决执行命令……能够在这样的轮射中,死伤两成,还不溃败的就是一流强军。 而戚继光带回来的火枪队,演练的阵型,就与这个排队枪毙战术,有异曲同工之妙。 在火枪队演示完之后,燧发枪便被第一时间收走……妥妥的安全隐患。 朱翊钧差人赏赐了每人十两银子,而后看向了戚继光:“靖海侯……” 戚继光闻言,赶忙面向皇帝,躬身道:“臣在……” “朕闻海外有一战术,名线式战术,其法乃以士兵列成三排横队,作战时,首排先击发火枪,而后速蹲下行装填之事;次排继而开枪,亦随之下蹲装填,末排开枪后,首排已装填完毕,便复起而射之,如此循环往复,火力不绝,今日,看着蓟镇的火枪队操练,让朕一下子想到了这个战术,朕想问爱卿,在草原之上,这种战术有用吗?” 现在朝廷大举开海,朱翊钧知道海外的事情,也很正常。 而戚继光听完朱翊钧的话后,立即回复道:“陛下,海外诸国所用的这个战术若仅于草原之上单独施展,委实存有诸多险难……草原广袤无垠,几无遮蔽,蒙古骑兵骑射精湛,其战术虽能以火枪齐射形成火力压制,然其装填间隙,极易为敌骑所趁,且一旦被敌迂回包抄,队形松散则危矣……” 说到这里,戚继光略有停顿,而后话锋一转:“在臣看来,草原之上,此战术并非不可用,只是不可滥用。还是需灵活变动……如可与我方骑兵,方能有更大胜算。骑兵可利用其机动性,或在侧翼游击,扰乱敌军阵脚,或在敌军冲击火枪队时,迅速驰援,攻其不备……” “只是此多兵种协同作战之法,尚需多方摸索,方位、节奏等皆需反复演练探究,臣虽有初步设想,然仍需时日实践,方能制定出完善之方略,使此战术于草原之上大放异彩,保我大明边疆无虞。” 朱翊钧满意的点了点头:“靖海侯忠勇可嘉。今日观操已毕,朕亦有所得。卿且退下,回府好生歇息。” 朱翊钧是皇帝,不是将军,当然也不会做出外行指挥内行的事情…… 戚继光领命:“臣遵旨。” 在戚继光离开西苑之后,朱翊钧又在万寿宫中休息了片刻,这才返回皇宫,距离赐宴,只有两日的时间了。 李成梁一路疾驰,马不停蹄地赶到京城后,匆匆换了朝服,便直奔皇宫求见皇帝。 面色带着些许疲惫,却又难掩眼中的急切。 李成梁整了整衣冠,深吸一口气,在宫门外静静等候。 片刻后,入宫通报的内监前来传唤,他便随着那内监缓缓步入皇宫。 一路上,皇宫的石板路仿佛格外漫长,待走到乾清宫前,李成梁远远瞧见那层层台阶之上,皇帝朱翊钧竟站在那里,身后簇拥着一群侍从。 朱翊钧负手而立,眼神似有深意地望向他。 李成梁心中猛地一震,以往进宫无数次,从未有过这般场景。 他脚步不自觉地慢了几分,心中暗自思忖,这难道是礼遇。 待走到台阶下方,抬头仰望,正看着皇帝陛下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李成梁赶忙双膝跪地,高声喊道:“臣李成梁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翊钧高高在上。 李成梁匍匐在下。 朱翊钧听到李成梁的话后,停顿了片刻,而后也高声道:“快平身,许久不见,你这一来,朕险些都认不出你的模样了。” 看似寻常的寒暄,但在李成梁听来,总感觉有些深意…… 第422章 鲜克有终 李成梁站起身来,停顿片刻。 久久不见皇帝陛下招呼他上前,也是因为朱翊钧不开口,李成梁又犯难了。 皇帝陛下在上面,他在下面,他是往前走呢,还是等着皇帝招呼,在一步一个台阶慢慢的靠近皇帝呢。 若是皇帝不招呼,他自顾的走上台阶,靠近皇帝,这可是犯忌讳了,而且,可大可小。 可若是他一直站在下面,又君前失礼。 而站在上面的朱翊钧,看着金桥下踌躇的李成梁,轻声笑了笑,而后看向了身后的冯保。 冯保授意,上前一步。 “宁远伯上前……” 站在下面的李成梁听到冯保的话后,暗松一口气,而后,抬起脚步,踏上台阶,慢慢的靠近天子。 这个时候的李成梁,心里面十分忐忑。 他总感觉陛下此番作为,就是在敲打自己。 为何敲打自己。 难不成自己的小心思已经被皇帝洞悉了。 难道自己贪墨军饷,皇帝已经知道了,还是、自己结交权门,朝廷重臣的事情被陛下知道了,还是因为自己欺压辽商,找他们收取高额的保护费,他们回到北京城之后,告了自己的状。 实际上,这个时候,李成梁是很恐惧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除了能打仗之外,身上全是毛病,可是经不起半分查的。 当李成梁慢慢靠近天子的时候,走到台阶大半程时,朱翊钧龙袍一挥,朝着靠近他的李成梁走去。 这个时候,在朱翊钧身后的冯保等人,稍稍愣神,赶忙追上去。 而李成梁看到陛下下了台阶,立即停止了继续上前的步伐,躬身行礼。 朱翊钧到了李成梁的身旁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竟然一把拽过李成梁的手,而后大笑出声,那笑声在空旷的殿前回荡,似能驱散阴霾,引来光明的龙吟声。 此时正值午后,阳光倾洒在金碧辉煌的宫殿建筑上,飞檐斗拱的阴影交错纵横于汉白玉的地面,宛如一幅天然的黑白棋盘。 朱翊钧身姿挺拔,虽然只有十六岁的年龄,但却比李成梁尚高出半头,他身着的龙袍在日光下金芒闪烁,尊贵之气四溢。 李成梁身着一品武将服饰,随着天子的拉扯,亦步亦趋。 冯保,陈矩等人,颇为震惊。 而被朱翊钧拽住手的李成梁,也是脸色大变,眼神之中满是惶恐与疑惑。 他不敢相信天子竟会如此行径,可又不敢挣脱,只得硬着头皮跟着。 朱翊钧似是未觉李成梁的异样,依旧是一脸笑意,拉着他越过众多随从,直上天际,迈入乾清宫。 到了乾清宫中,朱翊钧这才松开李成梁的手,而后上了御阶,坐在龙椅上后目光灼灼地盯着李成梁。 李成梁看到皇帝陛下坐下,再一次跪地行礼。 “臣李成梁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宁远伯,刚刚不都行过礼了吗,怎么又跪下了,快些平身。”朱翊钧一脸轻松的说道。 听着皇帝陛下的话,李成梁这才谢恩起身。 “宁远伯啊,你我君臣二人,聚少离多,可朕对你想念的紧啊。\" ”陛下,臣也想念陛下,数月不见,陛下身形更加伟岸。”李成梁赶忙说道,他想着皇帝陛下说的话,已拉起了家常,前面的尴尬便烟消云散。 可朱翊钧怎会遂他的愿。 朱翊钧笑着摆了摆手,而后看向李成梁,他脸上的笑容立马消失,换上了一脸严肃的表情说道:“众人都说,辽东苦寒之地,宁远伯辛苦镇守,是朝廷的功臣,功臣吗,朕是认可的,但在朕看来,对于普通的辽民,辽东是苦寒之地,可对于朕的爱卿来说,辽东便是温柔乡,英雄冢……” 听到皇帝的这句话,李成梁猛地抬头,他看向了天子,却见天子正瞧着自己,又赶忙把头低下。 这个时候的李成梁,应该开口辩解,但他的理智告诉自己,陛下话还没有说完,自己要耐心等待。 果不其然,等到李成梁低下头后,朱翊钧借着说道:“朕闻‘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爱卿在辽东,可莫要被安乐迷了心智……爱卿于辽东,权倾一方,当思慎行。” 听完朱翊钧的话后,这个时候的李成梁知道自己可以接话了。 他也不否认自己在辽东的日子过的奢侈一些,因为李成梁在听完朱翊钧的第二句话后就清楚,再多的狡辩,也是无用的。 因为他在辽东,还是一个带兵打仗的将军,身在苦寒之地,却又没有受苦寒之痛。 “陛下圣明,臣有的时候,确实贪图享受一些,陛下今日所言,臣铭记于心,日后绝不敢有半分懈怠。辽东虽有安乐之象,臣日后必定时刻警醒,不敢忘陛下重托。” 不否认,就大大方方的承认,这是一个小错误,最起码对于天子来说,这属于小错误。 而对于李成梁来说,这也不是一个要命的事情,该承认就承认。 李成梁的大方承认,让朱翊钧颇为满意:“古人云‘欲影正者端其表,欲下廉者先之身’,爱卿身系辽东军政,廉洁自律,方为根本,此时的大明朝不是安史之乱后的唐朝,但朕还是望爱卿能效仿那郭子仪,忠君爱国,功在社稷……” 又是一番阴阳怪气的提醒。 李成梁心中一凛,赶忙抱拳躬身:“陛下,臣自幼熟读兵书,亦晓忠义之道。郭子仪之贤能,臣心向往之,定以其为楷模,整肃自身,整军经武。辽东军政之事,臣必使上下齐心,严守廉洁。” 朱翊钧微微眯眼,审视着李成梁,片刻后说道:“朕且信你此番言语。朕始终认为,水至清则无鱼,有些事情,朕不想知道,但朕还是要提醒你,辽东局势复杂,外有强敌环伺,内有民生待兴。爱卿当知,‘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莫要起初壮志满怀,日后却懈怠废弛。朕听闻辽东商贸渐盛,此虽利于地方,却也易生乱象,爱卿可莫要深陷其中,与商贾勾连,损了朝廷威名与百姓生计。” 李成梁额上渗出细密汗珠,恭敬回应:“陛下提点,如醍醐灌顶。臣定会监管商贸,使其合规有序,所获财货皆入公帑,为辽东建设与军备所用。绝不让私利蒙蔽双眼,以报陛下隆恩与信任。” 辽商之力,可比贪污朝廷的些许饷银,收获要大多了。 蒙古,朝鲜,女真,各族的生意,里面的油水,暗道可是数不清的。 朱翊钧笑着说道:“望你言行一致。朕于这紫禁城虽能遥制四方,却也需爱卿等臣子在外实心用事。‘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朕认你是一个诚臣,望你不要让朕失望。” 李成梁拜倒在地:“陛下放心,臣愿在辽东赴汤蹈火,风雨变幻,必守臣节,为陛下守土安邦……“ 第423章 皇后有了身孕 朱翊钧再一次的让李成梁平身。 等到李成梁站起身后,朱翊钧笑着说道:“朕告诉你一件大喜事,皇后有了身孕……” 此语一出,仿若一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千层浪。 站在朱翊钧身后的冯保,原本低垂的眼眸瞬间瞪大,脸上满是惊愕之色,心中暗自思忖:“这等宫闱秘事,为何要告知一个外臣?李成梁不过是辽东的总兵,即便他战功赫赫,可在这朝堂之上,也不过是一介武夫,太抬举他了。” 一旁的陈矩亦是一愣,眉头微微皱起,眼神中满是疑惑,猜不透陛下此举的意图。 而李成梁更是如遭雷击,整个人呆立当场,大脑一时空白。 但他毕竟久经官场,片刻的怔愣之后,赶忙躬身行礼,强自镇定道:“陛下洪福齐天,此乃天佑我大明,臣恭喜陛下,愿皇后娘娘顺利诞下龙嗣,为皇家绵延子嗣,保我大明江山社稷昌盛。” 面对李成梁的朝贺,朱翊钧只是微微点头,似是对李成梁的道贺并未太过在意:“朕如今尚年轻,日后子嗣定会绵延不绝。朕思忖着,或有十几个儿子,亦可能有二十几个儿子。朕虽为天子,然这众多子嗣的未来,却也让朕忧心忡忡。” 说着,他站起身来,踱步于御阶之上,龙袍的下摆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发出轻微的摩挲声。 “朕发愁啊,如此多的藩王,光靠长城以内的土地如何供养?这大明的江山虽广袤无垠,可每一寸土地皆有其用,皆需悉心规划。” 朱翊钧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一般,敲在众人的心间。 李成梁静静地听着,心中已然明了陛下的深意,他知道,国策怕是要有所变动了。 少年天子要学他们老祖宗,太祖高皇帝朱元璋那一套了。 塞王又要,出现了。 朱翊钧走到了李成梁的身旁后,停下脚步,转身凝视着李成梁,目光中带着期许与审视:“宁远伯,你久镇辽东,对那片土地最为熟悉。朕想着,你定能为朕分忧解难。” “这么多孩子,皇位只有一个,朕呢,也要给自己的孩子们找个出路。” 此时的乾清宫内,寂静得只能听到众人轻微的呼吸声。 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洒在地上,形成一片片光影,却丝毫驱散不了这凝重的氛围。 冯保的脸上依旧带着未散尽的惊愕,他偷偷地看了一眼朱翊钧,又看了看李成梁,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最终没有出声。 陈矩则垂首站着,眼神中闪过一丝忧虑,他深知这一决策将会对大明产生深远的影响,而其中的变数与风险,更是难以预估。 李成梁眉头紧锁,心中权衡利弊。 他深知这是陛下的旨意,若能办好此事,于自己而言,或许是一个新的机遇,可一旦有所差池,那便是万劫不复。 对于外人来说,涉及到宗室的事情,一个办不好,就是死翘翘。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朱翊钧,目光坚定而又恭敬:“陛下,臣定当竭尽全力,为陛下效犬马之劳。辽东之地虽苦,然臣会悉心筹备,迎接藩王殿下的到来。臣会加强辽东的防务,整饬地方,确保藩王在辽东能够安然无恙,且能为陛下镇守北疆,不负陛下所托。只是辽东目前的局势复杂,各方势力交错纵横,臣需要陛下给予臣足够的支持与信任,方能顺利推行此事。” 朱翊钧听完李成梁的话后,暗道一声老狐狸,事情还没有办呢,便想着要好处…… 李成梁是老狐狸,朱翊钧也不傻,他没有给李成梁任何承诺,而是话锋一转:“来日方长,朕呢,所求的只是辽东之安宁,迎接藩王,只怕都是十几年后的事情了,爱卿啊,想的太长远了……” “朕许你全力征战两年,此间,所需军饷、军备,朕会令户部与兵部竭力支持,绝不使你有后顾之忧。” “只要辽东稳固,数十年后,朝廷自然而然可册封藩王前去辽东,若你真能使辽东安定数十年,朕必不吝赏赐……” “大明朝久未封国公,若你达成此功,国公之位亦非遥不可及……” 李成梁听到国公两个字,心中一动,眼中闪过一丝期待:“陛下远见卓识,臣必倾尽全力……” 交易无所不在…… 对于朱翊钧来说,朝廷是有钱有粮,战略防御,可以转变为战略进攻了。只要对女真人,对蒙古人进行一番大规模的征讨,辽东十年可安……而等到藩王到了辽东镇守,历史终究翻开新的一页。 …………………… 暮霭沉沉,华灯初上,紫禁城在夜色的笼罩下宛如一座巨大而神秘的巨兽。 今日,华盖殿张灯结彩,一场盛大的赐宴即将拉开帷幕,李成梁、戚继光、谭纶,张居正、申实行、张学颜、海瑞在内的文武百官全部在受邀之列。 诸位大臣在宫灯的引领下,沿着长长的宫道徐徐前行。 他们身着华丽朝服,衣袂飘飘,脚步沉稳而庄重。 宫灯摇曳的光影洒在他们身上,似在地上勾勒出一幅幅灵动的画卷。 两侧的宫墙高大巍峨,朱红的墙面透着威严与庄重,墙根下的花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似也在为这盛事而轻舞。 行至华盖殿外,但见殿宇气势恢宏,飞檐斗拱在灯光的映照下宛如展翅欲飞的祥龙。 殿门大开,里面灯火辉煌,暖意融融。内侍们恭敬地站在两旁,引领着大臣们依照品阶与位次依次入座。众人皆敛声屏气,目光中透着敬畏与期待。 不多时,只听得一阵悠扬的钟磬之声缓缓响起,似从远古传来的雅韵,穿越时空,萦绕在众人耳畔。紧接着,丝竹管弦之声渐次而起,交织成一曲华丽的乐章。那乐声空灵而庄重,如潺潺溪流,在大殿内流淌回荡,逐渐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伴随着乐声,一群身着彩衣的舞女莲步轻移,缓缓入场。她们的服饰色彩斑斓,绣工精美,在灯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舞女们身姿婀娜,举手投足间尽显优雅与灵动。她们或长袖善舞,如天边的云霞般飘逸;或轻盈旋转,似花丛中的蝴蝶般翩跹。 一曲,一舞之后,教坊司的舞女退下。 不一会儿,朱翊钧出现在了众多臣子的面前。 他身着华丽的冕服,头戴冕旒,十二旒玉珠在灯光下闪烁着温润的光芒,每一步都迈得沉稳而有力,似带着整个大明的威严与气度。他的身后,跟着一众侍从,衣袂飘飘,宛如众星捧月。 而看到朱翊钧之后,群臣离席跪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高呼,声震屋瓦。 朱翊钧微微抬手,“众卿平身。” 第424章 赐宴,共饮此杯 华盖殿内,金碧辉煌,雕梁画栋间尽显皇家奢华。 众人起身之后,站在朱翊钧身后的冯保,高声宣道:“入席!”声落,众人依序而坐。 这个时候,所有的官员都在看着皇帝陛下,即便角度有些不好,为了体现自己的敬畏,以及对天子威仪的尊崇,皆扭转脖颈,目光都注视着坐在主位上的皇帝。 朱翊钧环视一周后,端起面前那温润玉杯,杯身雕琢精致,龙纹栩栩如生,仿佛欲腾飞而出。 而在这玉杯之中,是早就倒好的酒水,小半杯。 这可不是花雕黄酒,而是在宫里面放了五十多年的陈酿,嘉靖元年的小茅白酒,当年,是给世宗爷敷腿洗脚的。 而这些官员们,喝的酒,大多数都是米酒,黄酒,劲头来的太慢了。 朱翊钧目光扫视众臣,朗声道:“诸卿共饮之!”言罢,率先将酒杯凑近唇边,轻轻抿一口,说是抿一口,实际上就是酒水沾着点嘴唇,是一点都没有喝。 众官员忙不迭地捧起酒杯,齐呼:“陛下圣恩,臣等敬饮!”随后官员们都是一饮而尽,只觉喉咙一阵辛辣感传来。 而朱翊钧缓缓放下酒杯,站在身后的冯保为其斟酒……那酒液于杯中微微荡漾。 而此时,各桌旁三位宫女莲步轻移,手中酒壶仿若灵动的精灵,穿梭于杯盏之间,顷刻间,官员面前的酒杯,又再次酒满杯盈。 出乎官员们的意料,朱翊钧再次举杯,说道:“诸卿再饮。” 说罢又轻抿一口,冯保斟酒。 文武百官都不敢携带,只能再次谢恩,举杯饮尽。 片刻后,侍女再次斟酒完毕。 按照道理来说,在一在二不在三,可权力这东西,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朱翊钧再次端起了酒杯:“诸卿再饮。” 而这次他依然只是在唇边沾了沾,随后放下。 众多官员,只能再次端起酒杯,再次将他们喝不惯的粮食酒,一饮而尽。 半刻不到,已然三杯酒下肚,换算成后世酒桌文化,相当于一口喝一两半,众人只感有些晕晕的。 当然,像张居正,海瑞等人,本就不善饮酒,他们除了第一次在面对皇帝赐酒的时候,喝了一整杯之外,第二次,第三次再次敬酒的时候,喝的就有些少了。 酒过三巡之后,朱翊钧面前原本小半杯的酒水,已经被冯保给斟满了,他是越喝越多…… 酒色,最能迷人眼。 色,传宗接代,难以禁绝,可酒,却是可有可无了。 故,在朱翊钧十岁的时候,便立下宏愿,终身不饮一杯酒。 “朕与诸位,共饮的酒,乃是嘉靖元年的珍藏,众位觉得如何?”朱翊钧笑着说道。 而朱翊钧话音一落,坐在前排的张四维,便立即起身:“陛下,佳酿美酒,若不是陛下恩赐,人生难得几回啊……” 张四维说完之后,又有七八个官员,也是起身称赞。 可让他们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不知道是天子玩心大发,还是,另有所图,在这些官员称赞之后,皇帝竟直接说道:“既然,难得几回,那你们便再饮一杯,朕呢,不胜酒力,便不敬诸位了。” 站起身说话的官员,在听到皇帝陛下的话后,只能再次端起酒杯,谢恩,饮酒。 好,以张四维为首,最先拍马屁的八个人,已经二两下肚了,不能在喝了,在喝等会就真蒙圈了。 朱翊钧当然不是单纯的想看官员喝多了出糗,这次,朝廷要给官员们发大红包,真金白银出去了,感恩的声音,一定要洪亮一些,气氛要热烈一些…… 而当朱翊钧问起这个酒如何的时候,第一波站起来拍马屁的,便是能昧着自己良心说话的,让他们多喝一杯,待会放的更开。 朱翊钧还专安排了十几个史官记录赐宴,算是小小的恶趣味…… 从万历元年开始,朝廷对于在京官员的待遇,是有着明显提升的,当然,他们的俸禄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而是在部衙的车马费给的高,取暖费提升了……用着各种各样的由头,加工资,最大的一项,就是年底,以天子名义赏赐的财物。 之所以能够这样进行,是朝廷手上确实有了闲钱,各部衙统一调整,也能让官员们明白,只要朝廷的财务状况能够正常运行,也少不了你们的。 张四维等人饮酒之后,朱翊钧便摆手,示意他们回去坐着。 等到张四维等人坐下后,朱翊钧环视百官,再次开口说道:“诸卿家,朕闻圣人云:‘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今朕御极以来,常思国之兴衰,社稷之安固……” “嘉靖年间,国贼严党把持朝政,寐上欺下,致使国帑亏空,仿若大厦将倾,幸赖诸臣勉力维持,后至隆庆年间,亏空渐次缩小,此皆众卿之功……” \"至万历三年,终得扭转乾坤,岁入有余,国库充盈,此乃大明之幸,亦为朕与诸卿齐心共治之硕果。” “朕观古之盛世,皆君臣同德,如贞观之治,太宗文皇帝与贤臣良将协心辅国,方有那千古传颂之佳话……” “朕自临朝,兢兢以守成,业业以图强,幸有诸卿,殚精竭虑,尽心办差,其功不可没,朕定不会忘怀……”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朕必厚待忠臣,使其劳有所偿,功有所报……” “今逢新春佳节,朕设此盛宴,聊表朕心。且今年两京所有官员皆有恩赏,此赏格乃由户部、司礼监、内阁共同悉心拟定,以昭公正……“ ”望诸卿于新岁之中,仍怀报国之志,守正奉公,如曾子之‘吾日三省吾身’,常思己过,善尽职守,使我大明江山永固,黎庶安康,共臻那王道乐土之境,方不负朕之所望,亦不负圣人之教诲……” 朱翊钧的这一番颇有文化的表述,饱含深情,对众多官员都表示了肯定,嘉奖,百官听的个个心里面暖洋洋的…… 而喝了二两的八个人,在听完皇帝陛下的话后,感情立马到位,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各个真情流露,赞扬圣德。 气氛真的高涨了…… 这些人,明天酒醒之后,一定后悔…… 第425章 吹捧 官员们的吹捧,多是没有了底线。当然,酒精的作用还是占了很大比例的。 他们真是什么大话都敢说了。 “陛下圣明烛照,臣等但闻陛下之言,只觉如醍醐灌顶。昔者,国之艰难犹如暗夜行舟,幸陛下掌舵,以非凡睿智扭转乾坤。今国库有盈,实乃旷古未有之功绩……” “陛下所行,皆合天道。自陛下践祚,阴阳调和,风调雨顺,此乃陛下圣德感召,大明朝有陛下,如大厦有坚梁,江河有长堤,任凭风雨如晦,亦能安然无恙……” “陛下日夜忧劳国事,宵衣旰食,臣等愧疚难安。今亏空得补且有结余,此非人力可为,实乃陛下秉承上天旨意,施仁政,布善德,感化天地。臣观史册,无有帝王能如陛下这般,于短短数年间,令国家焕若新生。陛下之德,厚如大地,深如沧海,万民敬仰之势,可比沧海巨浪……” “陛下以一人之智,解多年积弊,使国之根基稳固如初。此等功勋,莫说本朝,纵览古今,亦无人可及。陛下之治,如春风化雨,滋润万物,百姓安居乐业,皆赖陛下圣裁……” 而在张四维这些官员说完了第一波后,其他官员见状,也是纷纷附和,一时间,华盖殿内颂扬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众官员皆以最谄媚之态,最露骨之言,向朱翊钧表达着他们的忠心与敬仰。 当然,其中还是酒精作祟,大多数的官员,都是喝了一两半,一些说不出口的话,就这样轻轻松松讲了出来,越讲,嘴皮子越六,越停不下。 在吹下去,年仅十六岁的少年天子,便可比肩秦皇汉武,远超尧舜了……这些人,也不知道想一想,十六岁的天子,若是都比肩汉武了,但以后,还怎么进步。 而史官们各个奋笔疾书,头上汗珠不停滚落,好久没有干过这么重大的工程了,这些官员都太会整词了。 这个时候,张居正皱起了眉头。 过度的崇拜,吹捧不是好事,特别是少年天子,容易让其养成好大喜功的毛病,以后,只能听好话,不能听忠言,那还得了,看来,过了今日,还是要上奏,劝导陛下。 而海瑞,想的就没有那么多了,当今陛下,确实比他爹,比他爷爷更像个天子,天子吗,就应该这样,天天被人骂,那还叫天子。 而朱翊钧听着这些颇为露骨的吹捧,也不制止,任由他们持续下去。 李成梁,谭纶,戚继光等人,这是第一次参加万历朝的赐宴,他们也都是在嘉靖末年起家的,知道那个时候,君臣关系有多么紧张,朝廷的撕裂感,有多么大。 这才过几年呢。 君臣关系,鱼水之情了,啥时候变得,自己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在这种环境下,前两天刚被皇帝陛下敲打过的李成梁,也站起身,开始排队了。 他一起身,一旁的戚继光惊了一下。 大家积极发言,李成梁站起身后,还等了好一会儿,才轮到他。 李成梁出身不算高贵,有今日成就,是因为他有自己安身立命之法,言语间的奉承讨好,是在付出最小的代价,而收获最大的回报。 “陛下,臣李成梁忝为辽东总兵,往昔于辽东,军饷时有亏欠,诸多事宜皆受掣肘,那些罪大恶极、理当剿灭之贼寇,臣却因军备不足、钱粮短缺而难以全力施为,臣常心怀愧疚……“ ”然自陛下登基以来,圣恩如甘霖普降。朝廷拨付之军饷,岁岁足额,军备物资,一应俱全,将士们皆感陛下厚恩,人人奋勇,个个争先……” “每战之际,皆思陛下之期许,以死效命,臣于辽东之地,亲见城防日益坚固,兵锋愈加强锐……” 这场政治吹捧,也是在李成梁的话语中结束的。 朱翊钧本人表现得很是受用,他再次褒奖众臣,而后,便让冯保宣旨,晕晕乎乎,稍显亢奋的官员们,再次跪下听旨。 “新春嘉时,朕念群臣辅政之劳,特颁恩赏。 赏银之制:三品以上臣工,赐白银十五两,位崇任重,当为朝堂表率,竭忠尽智。五品以上,赐银十两,职司关键,宜勤勉不懈,辅弼朝纲。七品以上至九品,赐银五两,虽品阶有差,亦各有担当,务守廉奉公,尽心职事。 米禄之规:一人一月食米以五斗计。三品以上,赐米三十斗,望饱腹而谋远,佐朕安邦定国。五品以上,赐米二十斗,食禄思恩,善抚黎庶。七品以上至九品,赐米十斗,勿轻己责,积微功而助朝兴。 此次恩赏,皆由宫中拨付,不许户部拨银,不许国库支用。朕以宫中之资厚待群臣,乃朕独恩于诸卿,愿诸卿感怀于心。 朕恩如沛,卿等当怀感恩,竭力报效,共兴大明。” 冯保念完旨意之后,百官谢恩。 朝廷这次可是大手笔了,这笔赏赐,宫里面早就备好,移交给了户部,虽是挂印休假期,但户部还是安排了人员值班,官员们可在初一到初五,这五天的时间内,去领取赏赐。 而在旨意颁布之后,朱翊钧便先行离席,赐宴继续进行,交由张居正主持,而等到皇帝离开之后,礼乐声起,教坊司的女子们再度出现献舞。 也就是皇帝离开后,宴席才真的成了宴席,众多官员开始碰杯饮酒,也能高声说一些话。 不过,这是在宫里面,冯保还留在华盖殿中,他们也是比较克制,在皇帝陛下离开华盖殿,一个时辰后,赐宴,便也结束了。 离开华盖殿的朱翊钧,带着陈矩,冯安等一干随从,走在张灯结彩的宫道,向着陈太后的宫殿行去。 此时,宫外鞭炮声声震耳,烟花绚烂腾空,将夜空装点得五彩斑斓,宫墙内的红色灯笼也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泛起一片暖光。 朱翊钧停下脚步,看向远方的烟火,心中暗道:“又是一年了……” 陈太后的宫殿中,朱翊钧的皇后,李太后都在。 等到朱翊钧到了之后,陈太后便赶忙差人穿膳,众人围坐于简易却精致的膳食桌旁…… 桌上菜肴虽不似赐宴那般奢华铺张,却也颇具风味……… 第426章 若是个公主 朱翊钧在陪着两宫皇太后,用过晚膳后,便陪着皇后一同回转了坤宁宫,而这一晚,朱翊钧留宿在了坤宁宫中。 帝后两人,安寝之后,朱翊钧一直都睡不着,在好大的一张床上,他钻进了被窝,小心翼翼,如同民间的小丈夫一般,将耳朵贴在了林素微的小腹处,想着去听听肚子里面那微弱的心跳声。 而这个举动,让林素微脸红不已。 不一会儿,朱翊钧便又钻了出来,他笑着说道:“等到了明年的八月,咱们的孩儿可就要出生了。” 林素微看着这个时候的朱翊钧,心情不错。 她也鼓足勇气,问出了一个问题。 “陛下,若是孩子是个公主,陛下会不会很失望。” 自从林素微有了身孕之后,不管是朱翊钧,还是两宫皇太后,在言语之中,都是将林素微腹中的孩子,定义成了皇长子,从来没有想过,皇后腹中的孩子可能是个公主。 特别是修道的李太后,皇帝陛下的亲生母亲,在得知林素微有了身孕之后,立马差人到武当山祈嗣,虽然人还没有到湖北,在前朝没有引起多大的轰动,但这道懿旨李太后是当着朱翊钧与林素微两人面前下的……而这个嗣,就是皇孙。 这对林素微是一种压力。 朱翊钧闻言,稍稍一愣,正如林素微心中忧虑一般,他还真的先入为主,认定了林素微怀着的是个龙子。 朱翊钧便动了动身子,躺在了林素微的身旁,而后,握住了林素微的手,微微用力,想要试图让林素微安心一些::“若是一个公主的话,那也是朕的掌上明珠,皇后,是朕的疏忽,你不要有任何的忧虑,实际上朕也希望你第一个孩子,是个公主,只不过为了让两个母后开心,也顺着她们说了些话…………” 甩锅,是人生的必修课。 这个时候,体现了两个道理,政治人物最会甩锅,即便锅要让他最亲近的娘亲来背,也照甩不误,第二个道理,婆媳关系紧张,全是丈夫的问题。 “陛下,母后想让陛下,有皇嫡长子,她们殷殷期盼,没有错,我只是害怕,让陛下失望,让母后们失望。”林素微轻声说道。 听着林素微的话,朱翊钧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宽慰了。 好像说什么,都有些苍白。 朱翊钧沉默片刻,将林素微轻轻拥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缓缓说道:“皇后,莫要再提失望与否。这皇家子嗣之事,本就不应成为你的枷锁……年三十的夜晚,本应是阖家团圆、欢欢喜喜,你我更不该被忧虑笼罩。” 林素微靠在朱翊钧怀中,微微点头。 朱翊钧接着道:“朕虽为天子,可在这后宫之中,你才是与朕相伴一生之人。朕盼着孩子出生,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朕都会喜欢,皇宫太大,太冷了,即便是他的主人,也会感觉到冷……” “朕啊,喜欢公主,因为公主可以娇生惯养,朕,也不用过多的去约束她……也能让朕在这深宫之中,感受到些许的欢愉。” 林素微听完朱翊钧的话后,也只是点了点头,并未说话。 朱翊钧与林素微相拥而眠。 北京城的烟花爆竹声渐渐消失,预示着万历七年的到来…… 万历六年,已是过去式。 可过去的辉煌,不会随着时间而泯灭…………反而会成为这个时空,华夏的后世子孙追捧的一个历史新纪元。 自华夏有正史以来,万历年间的历史,无疑是其中最为浓墨重彩的篇章之一。 万历元年至万历六年,张居正成了最耀眼的历史明星,他与朱翊钧的结合,被称之为千古君臣佳话,仿若破晓之曙光,划破大明长久以来积弊的暗夜。 彼时,年轻的帝王朱翊钧,站在了历史的拐角处。 他任用张居正开启变革之路。 考成法一出,朝堂上下风气骤变,慵懒懈怠之官无容身之所,政务处理如臂使指,效率之高远超往昔,官员们深知,功过赏罚皆有考成之法衡量,于是尽忠职守,于是大有作为。 而新税制,改变了封建王朝的税制根本,穷人的压力变得越来越小,朝廷的维持费用转移到了乡绅,商人身上。 高拱之策,开海通商,乃是大明走向世界的关键一步。商船往来于浩渺波涛之上,将大明的丝绸、瓷器、茶叶等瑰宝运往异国他乡,换来了巨额的财富与新奇的事物。 海外之风吹拂着大明的沿海之地,文化交流日益频繁,各种思潮开始碰撞融合。 华夏保守的姿态,已经改变,而是以开放包容之姿,屹立于世界的东方…… 当然,这些都是这个时空后世对于万历元年至万历六年的一个评价,也是在这个时空中,高拱的历史定位,比原先的那个历史要高上不少,世界各地,只要是华夏人做主的的地方,就有高拱的巨大铜像。 当然,这对于此时的朱翊钧来说,都是后话了。 他的帝王生涯,可以说才刚刚开始…… 第二日,也就是华夏历,万历七年正月初一,朱翊钧在坤宁宫陪着皇后用了早膳之后,便回到了乾清宫中。 各地藩王宗室,庆贺天子新春欢愉的贺表,足足一千三百多封,这么多的贺表朱翊钧只会选择亲王爵位的来看,郡王都多少不够格,当然,其他的贺表也是有人看的,万一哪个不开眼的宗室,向海瑞学“贺表”来了那一套,也能早早的发现,严惩…… 天子在万历六年遭到了刺杀,继而引起,朝廷对于宗室藩王的怀疑,进行了诸多政策的调整,而这个天子被刺案,到现在都没有结案,也成为了藩王宗室头上悬置的利剑。 朱翊钧坐在乾清宫的御座上,一封一封翻阅着亲王们的贺表…… 天子虽然年龄不大,但在宗室之中的威望可是不小的,最根本的原因还是银子……以及对藩王的待遇问题。 太祖高皇帝给亲王制定的待遇规格,实际上是在洪武年间,都没有完全达成,自洪武之后,更是越来越少。 也是在万历三年之后,万历朝对于亲王这一级别的待遇规格,无限接近洪武朝……终归的原因,还是朝廷有了银子。 第427章 只有师生 虽然是大年初一,但朱翊钧还是保持着“勤奋”,在乾清宫中看贺表,看了整整一上午,他越发的理解自己的皇爷爷,为什么有事没事让大臣们写贺表上呈了,这东西看着确实是挺提心气的。 昨夜,华盖殿赐宴,朱翊钧听了一箩筐的奉承言语,都没有放在心上,但看着自己这些叔伯辈分的亲王,写的贺表,是越看越上头。 他明明对于藩王宗室的管理更加严格了,但,他们退了一步,没有人敢表达不满,在过年的时候,还要用华美的词汇来赞美现在还不存在的”万历盛世“。 这说明什么。 说明宗室藩王都是纸老虎。 实际上,朱翊钧对此,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富贵百年的王室,怎么可能还诞生永乐大帝那般的人物,当然,这一点在真正的历史上,随着南明的覆灭就已经证明了。 而他们的隐忍,后退一步,也不会换来皇帝顾念亲情的恻隐之心,反而,会让朱翊钧的胆子更大一些,朝廷对于宗室的管控更加严格,提出的要求更加过分。 朱翊钧在看完贺表之后,第一个想法,就是在今年,推动郡王府,亲王府不能拥有土地的法令,原先的土地朝廷可以用市价购买,而后,直接分给给王府种地的佃农们,让百姓们按照朝廷的田赋缴纳。 当然郡王府之下的宗室将军们,可以拥有私产,但一旦拥有私产,便等同于自愿放弃朝廷的供养……也就是成为只有名分,没有特权的宗室了,当然,这也是朱翊钧温水煮青蛙的第一步。 朱翊钧要最先解决的是宗室藩王,这个属于大头,但,他只仅限于朝廷的财政情况,对普通老百姓的危害,是比不上那些宗室将军的。 亲王之数,在此时大明朝只有三十二位,而郡王约二百五十余位。 但宗室将军,仿若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亲王们端坐在各自的藩地,接触百姓的机会并不多,真正让天下百姓苦不堪言的,却是那庞大的宗室将军群体。 他们人多势众,散于各州府县,因着特殊的宗室身份,地方官府对其恶行往往敢怒不敢言,这些宗室将军,平日里与百姓打交道,却多是仗势欺人,强占田产、鱼肉乡里之事屡见不鲜,百姓们在他们的威压之下,苦不堪言,却又求告无门。 大神好送,小鬼难惹,较为肤浅上不得台面的一句话,却是最为真实的写照…… 朝廷挂印期,官员们开始拜访走动。 官员们登门造访上司,送的礼也比以往重了些。 作为内阁首辅。 张居正的府邸最为热闹。 之前数年,官员在新春拜访之时,张居正都会选择避而不见,可今年,却是来者不拒,只要你来了,就能见到当朝首辅,听起勉励两句。 之所以,有这个改变,最大的原因是张居正已经做好告老还乡的准备了。 在他的计划中,他只愿意在内阁首辅的位置上,在干一年,想着就在北京城呆一年了,原本属于内阁首辅的前呼后拥的排场,他也想着体验一番。 朱翊钧给张居正的压力是巨大的,他的三角稳固计划,在天子登基之初,随着冯保的退出,李太后的隐忍不发,而遭到破产,不过,幸运的是,少年天子在夺得一定权力,一些话语权后,并没有掣肘他的改革,反而,在皇帝的支持下,他对于大明朝的改革进程,比历史上的张居正改革要顺遂许多。 因为在历史上,他是单干的,即便他位高权重,说一不二,却缺失了最重要的一个东西,就是最高权威的认可。 而在这个时空中,张居正改革缺少最重要的一环,补全了。 朝廷上下都知道,皇帝陛下对于新政是认可的,是没有受到胁迫的。 天子才十六岁,即便寿命跟他的父亲一样,也有二十多年年好活,要是跟他的爷爷一样,那可就是四十多年了。 即便张居正今年告老还乡,原本支持新政的改革派官员,也不会随着张居正的离去,而落寞,反而会迎来一个新的井喷期,出现一大批次数得上号,叫得上名的能臣干吏…… 张居正府邸外,求见的官员们如长龙般蜿蜒。 他们手捧礼品,或低声交谈,或翘首以盼,都妄图能在首辅面前博得几分青睐。 突然,在巷子的另外一个入口处,涌来了一大队人马。 排队求见首辅的官员看着这一队人马浩浩荡荡而来,心里面都暗道一声,这是谁啊,这么张狂,求见阁老,还摆出这么大的排场。 众人尚未反应,为首的一个汉子已高声喝道:“闲杂人等,速速避让!” 排队的官员们听到这汉子的这句话,瞬间都被逗笑了。 今天真是开眼了。 这么多人都是朝廷命官,在这粗鲁汉子的嘴中,竟然成了闲杂人等了。 众多官员就这样冷冷的看着这队人马,没有丝毫的惧怕,当然也不会真的乖乖退下。 在这些官员们看来,这肯定是哪个官员,想要插队,演的一场戏。 为首的汉子看到这些官员们没有丝毫的动作,直接挥手,而后他身后的精壮汉子们,立马一拥上前,想要物理驱赶。 “这是何意?还有没有王法了!我乃当朝命官,你们是谁家的,竟然敢驱赶我,你可我知道,我乃朝廷从四品……”而这个官员的话还没有说完,却见到在他面前出现了一块腰牌,锦衣卫校尉腰牌…… 那官员见了锦衣卫校尉腰牌,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后半截话生生咽了回去。 周围原本还带着嘲讽冷笑的官员们在看到这块腰牌后,也都噤若寒蝉,眼神中满是惊恐与不安。 锦衣卫校尉,大过年的到了张府,还来了那么多人,不是抄家,就是皇帝陛下来了。 “哼,看清楚了,莫要自误!”那为首的汉子收起腰牌,冷冷说道。 众官员虽心中愤懑,却也不敢再有异议,只能快些离开。 等到官员们离开巷子后,一辆被汉子们团团簇拥的马车,才出现在了巷子口,赶车的人,正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车中的人,已经不言而喻了。 到了张府门口后,冯保赶忙拉开车帘:“陛下,到了。” 坐在马车上的朱翊钧看了一眼冯保:“今天朕来,是看望张师傅的,大过年的,没有君臣,只有师生, 冯大伴,您先入府,告知张师傅,学生来访, 朕稍等片刻。” “是,陛下。” “别忘了,把膳房做的糕点带上。” 冯保闻言笑了笑:“陛下,老奴忘不了。” 第428章 朕只是学生 冯保下了马车,从一个一直跟在马车旁边的随从手中,接过糕点盒,而后便朝着张府的大门走去。 冯保到了门口后,让门房前去通报,张府的门房也是见多识广,只看这架势,再加上刚刚发生的事情,就知道来人的身份,绝不一般。 他不敢耽搁,去寻了管家。 而管家就在外院,听到门房通报后,便远远的看到了站在府外的冯保,他认识冯保,也没有通报张居正,便赶忙前往,引领着冯保进入了张府。 而此时,张居正正在大堂与四名官员交谈,气氛融洽却不失敬重。 说话间,张居正看到了管家身后的冯保,颇为惊讶,而后,便是起身相迎,那四名官员也赶忙起身,朝着冯保拱手行礼。 冯保简单的还了礼后,也不过多寒暄,径直对张居正说道:“阁老,陛下驾临,此刻已在府外。” 此言一出,四名官员皆惊得脸色一变,他们深知这等场合自己不便在场。 张居正也愣神片刻,陛下来了。 而后,张居正转头对四名官员轻声说道:“诸位大人,烦请从后门先行离去,莫要惊扰了陛下。” 四名官员暗松了一口气,而后连忙点头,由管家带着,匆匆离去。 随后,张居正便随着冯保快步向府门走去,在路上的时候,张居正还安排了家中男丁前来迎驾。 当张居正,冯保两人来到了门外后,便看到了也穿着一身常服的朱翊钧正在马车旁来回踱步,而当张居正出现在府外后,朱翊钧也看到了两人。 张居正下了台阶,便要下跪行礼,但朱翊钧动作更快,他上前两步,在张居正还未跪下的时候,便已经扶住了张居正:“张师傅,朕今日是作为弟子前来拜访老师,哪有老师给弟子行礼的道理,朕虽因身份不能施那完整的师生礼,但心中敬意丝毫不减……” “陛下厚爱,臣愧不敢当。” “张师傅教朕道理,又为朕辅政,将大明天下治理的井井有条,怎能愧不敢当呢。”朱翊钧一脸笑意 说话间,张居正在家的几个儿子,也走出了张府,张敬修,张嗣修,张懋修,他们在看到朱翊钧之后,便是跪地行礼,而朱翊钧也只是笑着让他们平身。 这个时候,几十名锦衣卫的人,已经先行一步进入张府,当然,这都是为了天子的安全做的考虑。 为了避免尴尬,朱翊钧还专门在门外跟张居正说了一会儿话,当一名锦衣卫百户走出张府之后,张居正才邀请朱翊钧入府。 朱翊钧微笑着点头同意,而后在张居正的引领下,往张府内走去。 进入府邸,放眼望去,庭院中布置典雅,虽正值新年,却不见奢华张扬之感,处处透着一股清正之气,这可跟历史上奢侈的张阁老完全是两个极致。 权力吗,只有关进笼子,才能克制欲望。 也正是因为张居正从头到尾,都没有拥有过一言九鼎的权势,他人性的部分私欲也没有这么快的显露出来。 朱翊钧边走边说道:“张师傅,朕许久未与师傅这般亲近交谈了,今日定要好好聊聊?” 朱翊钧与张居正并肩走在张府的小径上,周围绿植修剪得整整齐齐,虽在冬日却也别有一番景致。 朱翊钧率先开口:“张师傅,朕近日读史,见前朝诸多治国之策,心中有些许疑惑,想与师傅探讨。” 张居正微微欠身:“陛下请讲,臣自当知无不言。” 朱翊钧道:“朕观那‘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之理,深感民心之重要。然在施政之中,如何能精准把握民之所需,使民力尽为我朝所用,却又不致民怨沸腾?” 张居正沉思片刻,缓缓说道:“陛下圣明,民乃国之根本。要探民之所需,需广开言路,地方官员应深入民间,如实奏报民情。如推行新政时,田赋改革关乎百姓切身利益,当提前晓谕百姓,使其明了改革之利,可减轻赋税负担,促进农事生产。再者,朝廷兴修水利等民生工程,虽动用民力,但实则为百姓长远计,若调配得当,百姓自会拥护。” 二人边走边谈,不觉已至大堂,此时大堂里里外外都已经被锦衣卫的人,看守了起来。 两人落座之后,朱翊钧便看向张居正:“张师傅,朕近日思索当年英宗皇帝蒙难之际,朝堂之上众人纷议南迁之事,于谦彼时高呼‘君为轻,社稷重,民为贵,社稷次之’,师傅以为此语究竟是对是错?” 张居正闻听此言,心中一凛,深知这是极为敏感的话题。 这也是君臣两人从未提及的事情,关乎祖宗的颜面,张居正当然不会犯了皇家的忌讳。 他微微顿了顿,谨慎地回道:“陛下,此中关系错综复杂。社稷安稳自是重中之重,关乎天下黎民与江山根基,君主乃社稷之主,身负统御万民、守护社稷之责,三者实则相互依存,难以轻言轻重。君主当以社稷为念,行仁政以保百姓,如此方能君民一体,共护社稷。” 朱翊钧听着张居正的话,苦笑一声,不愧是张居正啊,说话滴水不漏,不过,这个答案朱翊钧明显不满意。 他微微摇头,神色坚定:“朕却以为于谦之言有其道理。君虽为天子,然若无社稷之依托,无百姓之拥护,君位亦难稳固。如英宗蒙尘,若一味顾念君位而弃社稷、百姓于不顾,朝廷南迁以求苟安,那大明半壁江山岂不岌岌可危?彼时坚守北京,护卫社稷,正是为了天下苍生,亦为大明之长远计,虽于君主之安危有所冒险,然却成就了大明之根基永固。” 张居正眉头轻皱:“陛下圣明,然君主亦为社稷之象征,君心正则社稷兴,君德厚则百姓安。于谦之举固然是挽狂澜于既倒,但亦不可因此而轻忽君权之重,君臣民三者需协同共进,各守其分,方能保大明盛世昌隆。” 朱翊钧可以说于谦是对的,但张居正却不能这么认为。 这是臣子的本分。 朱翊钧却不为所动,进一步阐述:“朕观史书,历代王朝兴衰,都在告诉朕一个道理,若君只重自身威权,而罔顾社稷兴衰、百姓死活,那社稷必乱,君位亦难保全……” “君者,当以天下为己任,为社稷可舍身,为百姓可忘己,如此方能彰显君之大义。于谦能于危难之时,以社稷、百姓为先,实乃大忠大勇之人,其言其行,可为后世楷模。朕欲以其为鉴,使朕与诸臣工皆明大义所在,莫要因循守旧,只知维护君权之表,而忘却社稷与百姓之实。” “张师傅啊,今日朕登门拜访,只是你的学生,真正的道理,难道您不愿意给学生讲一讲……” 张居正听到朱翊钧的话后,苦笑一声,他还想享受一下退休后的生活呢…… 第430章 公布答案 朱翊钧就静静的看着张居正的苦笑,眼神之中,竟然还有些许的玩味。 而张居正随后,也缓缓起身,朝着朱翊钧行了一礼:“陛下,老臣惶恐。陛下既有此等见地,实乃大明之福。然臣以为,于谦之事,在其特殊之时势,固有其非凡之举,但朝堂之事,如行舟于汪洋,需多方权衡……” “陛下欲以于谦为鉴,自是正途,然亦不可激进……当下大明,内有民生待兴,外有边患隐忧,君民同心固为根本,然臣子之忠君爱国,亦不可或缺……” “君恩如天,臣节似地,天地相济,方保太平。老臣虽不久便退居林下,然心忧社稷之情未尝稍减,陛下若有激烈举措,当慎之又慎,需循序渐进,使朝局安稳,不生波澜。” 朱翊钧突然提起于谦君为轻这句话,当然有他的用意,而张居正也感知到了,可他并不想掺和进去,反而提醒了皇帝陛下一下,别忘了,自己马上就要退休了。 在大明朝做官,需三思而行,行后亦需三思…… 这是主旋律的事情,就拿天子此时提起的于谦,有如此大的功劳,不还是被英宗皇帝赐死抄家了。 朱翊钧只是笑了笑,他喜欢跟张居正打哑谜,在张居正不愿意猜的时候,他不会像自己的皇爷爷一样,端着来,他会毫不犹豫地公布正确答案。 “张师傅啊,你了解朕,朕了解您,朕呢,从不做没有把握地事情,也从不会说一句无用之话……” “于肃愍公说的这番话,朕是认可的,话说到这里,朕也想询问一番张师傅,朕可否择日下旨张四维,将于谦的谥号,从肃愍改为忠肃……” 于谦谥号从“肃愍”改为“忠肃”是一种更高标准的肯定。 “愍”有怜悯的意思,虽然也有同情于谦遭遇冤屈之意,但“忠肃”的谥号更加强调于谦忠诚于国家和君主、为人正直严肃的优秀品质。 “忠”这个字对于臣子来说是非常高的评价,而当“忠肃”组合在一起,全方位地彰显了于谦的功绩、忠诚、正直等诸多高尚品质,是对他更完整、更高级别的褒扬…… 于谦的平反过程是漫长的,宪宗皇帝朱见深虽然赦免了于谦的儿子,让他免于苦难,恢复了于谦的官职,但有为了自己父皇英宗皇帝的脸面,没有给于谦赐下谥号,是到了弘治年间,孝宗皇帝才为于谦赐谥肃愍。 而在真正的历史上,神宗皇帝在万历十八年苦叹身边无良臣,也想到了于谦,再次给其提高了谥号的标准,也就是此时朱翊钧所说的忠肃。 “陛下,雷霆雨露皆为君恩,臣同为臣子,不便多言啊。” 朱翊钧见张居正以“不便多言”推脱,只是轻轻一笑,说道:“张师傅,您这谦逊之态,朕自是知晓。但朕与您,不必如此见外。” 说罢,他话锋猛地一转:“朕观如今宗室之中,诸多藩王、亲王,虽享富贵荣华,然太祖高皇帝所立祖制,本意是藩屏皇室,可如今却有些变了味道。有些宗室子弟,无所事事,仿若被养于深闺的娇儿,长此以往,怕是要将那股子灵气都消磨殆尽,与养傻了无异。朕每念及此,便忧心忡忡,这祖制在传承之中,似有了些滞碍,该如何是好,张师傅可有高见?” 张居正听闻,神色微微一变。 他当然知道宗室问题乃是大明的沉疴旧疾,极为棘手,而在他这么多的改革中,却对所有的宗室问题选择性漠视。 他可以向自己一个阶级的士绅,官僚开刀,但却不能对宗室人员有任何约束,因为他终究是臣子,在家天下的固有认知中,他只是一个外人。 “陛下,宗室之事,由来已久。太祖分封诸王,本为巩固江山,然岁月变迁,宗室繁衍,确有诸多弊病。但欲行变革,却需慎之又慎,毕竟触动宗室利益,恐生内乱。” 朱翊钧微微点头,眼神中却透着一丝坚定:“朕亦知其难,然视而不见,绝非长久之计。朕既为天子,当为大明万世之基考虑。” “张师傅,您改革多年,于田赋、吏治等皆有大动作,然朕却觉得,您似乎从未触及我大明朝真正的症结所在。” “但,朕知道张师傅您的苦衷,田赋税制改革旨在充盈国库,吏治改革只为官场清明,此皆为大明根基稳固之要策。” “但朕也认为我大明真正之患,还是在宗室。”说到这里,朱翊钧略有停顿,他看向张居正,这个时候,张居正也在看向他。 君臣二人,目光相对片刻。 “朕也清楚,张师傅您是有自己的苦衷,朕不需要张师傅改革,针对宗室的改革,只能有朕来,大明朝也只能有朕来……” “因为,为黎民百姓遮风挡雨的只能是朕。” 朱翊钧已经公布了答案。 于谦所说,社稷重,君为轻,当今天子“认可”,君主都轻了,那宗室藩王,世袭的宗室将军们,岂不是更要为社稷的长治久安奉献燃烧自己啊。 张居正坐在椅子上,沉默良久,他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陛下,此事难。宗室之事盘根错节,历代皆视为畏途,即便知晓其中利弊,也不敢多言,终究是涉及到了太祖高皇帝……” 朱翊钧却笑着回应:“张师傅,您一生所行之事,又有哪件不难……太祖高皇帝的后世子孙已经享了两百多年的福了,朕此番改革,不是为了断绝宗室的生路,反而是在给他们更多的出路……” “朕为天子,岂能知难而退,您已为大明开辟诸多新径,如今朕要做的,不过是顺着大势,水到渠成罢了……” “朕只是想请教张师傅,朕拟定的一些制度规则是否有可行之处?若有纰漏,张师傅可以详说。朕终究是没有师傅您老成,这也是弟子学生请教师傅先生的。” 张居正沉默片刻,说道:“臣定会知无不言。” 第431章 君臣相谈 而朱翊钧在听完张居正肯定答复后,便开始讲自己这几日,对于宗室事务的看法,以及他自己拟定出来的策略。 说白了,朱翊钧即便在聪明,可政治手段跟在权力场斗了一辈子的张居正相比,还是有些差距的。 他所拟定的大方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自己是看不出来的,而张居正却能清晰的看到。 “其一,郡王与亲王不得拥有私人产业……” “如今他们田地广袤,兼并严重,此等状况绝不能再继续了,自己于民夺利,还伸着手给朝廷要银子,哪有那么多得好事,在朕看来,亲王郡王们的田地,商铺皆应收归朝廷,若有郡王或亲王不愿上交私产,便等同自动放弃宗室藩王名位,朝廷自此不再发放俸禄,取消他们的尊贵身份……” 只这一条,便让张居正脸色大变,再也坐不住了。 改革,可不是革命啊。 还是革宗室贵胄的命。 这要是操作过激的话,真的会影响根本啊。 他站起身来,想要开口,却见朱翊钧摆了摆手:“张师傅,朕还没有说完呢,朕说完之后,你再说不迟,这大堂上下,被锦衣卫的人围的水泄不通,朕即便说的再多,也不会传出去的。” 张居正闻言,只能坐下身去。 而朱翊钧也接着说道:”而若其主动将私产交予朝廷,朝廷定会从其私产所获收益中优先保障其俸禄足额发放……即便私产收益不及原有俸禄之数,朝廷亦会补足差额,然一旦如此,日后便绝无可能再拥有私产,这要在宗室律中要明文记载。” “想那太祖高皇帝所定亲王俸禄,岁支米五万石,郡王六千石,朕欲每年为三十位亲王依此规制补足俸禄,郡王亦是这般。朝廷会妥善运用他们上交之私产盈利,以补其缺或充实国库。” 朱翊钧微微停顿,整理了一下思绪,继而说道:“紧了一下,也要松一下,其二,开放郡王、亲王之子科举入仕及其他途径……” “朕以为宗室子弟不应只坐享其成,亦当为社稷效力,郡王、亲王之子可参加科举,若能高中,便可出来为官,或投身军旅。然一旦选择此途,便等同放弃继承权与宗室身份,宗室玉碟之上将不再有其名讳,即便他是亲王的世子,只要科举中了,或是做了将官,便只能开府居住,但宗室身份是在法理上消失的,骨肉亲情仍在,朕允许他们仍可祭拜太祖高皇帝,只要他们有能力,当首辅,当将军,朝廷都是要允许的……” “其三,对于宗室将军,其身份地位虽较郡王、亲王低,私产亦少……” “但凡有私产者,亦需上交朝廷,朝廷承认其宗室将军身份并按太祖高皇帝拟定俸禄发放……” “若其因欲满足奢靡生活而外出经商或购置田产,即刻便放弃宗室名分,俸禄亦随之而去……” “朕念其俸禄本少,亦为他们放开出路,只要放弃宗室身份,便可随心所欲,朝廷亦有赏赐……并且各地官学优先录取他们,各地军营卫所亦优先录用,一旦进入军营便是百户,如此,既能激励他们有所作为,亦能为朝廷选拔贤才,不致使宗室成为只知消耗国本的无用之人……” 朱翊钧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对于宗室都是很严苛的,即便,让他们科举,让他们当兵,经商,并且用高规格的赏赐,一次性买断宗室身份…… 但与铁饭碗相比,理想可能是微不足道的。 看似放开了,实际上就是逼着郡王之下的宗室,放弃自己的宗室身份。 因为,朝廷给的宗室俸禄从来都没有给全过。 即便,在前面几年给全了,可是在后期,朝廷不认账,他们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被迫去经商,去劳作,结果还是一样的。 当然,此时朱翊钧所说的只是政策的大方向,具体实施,还需更加的谨慎制定。 张居正一直都在认真听着朱翊钧讲话,直到朱翊钧说完之后,他才缓缓开口:“陛下所言此等策略皆切中宗室积弊要害,然亦有诸多难处与隐患啊。” “先说这第一条,郡王与亲王私产处置之策,其善者,于国于民皆有大利。收归私产可充实国库,抑制土地兼并,使耕者有其田,利在民生,亦能整饬田制,为社稷长远记……” “然亲王郡王皆为天潢贵胄,世代尊崇,要其割舍私产,必遭强烈抵触,各地亲王,郡王府势力盘根错节,或暗中串联,抗拒此令,或巧立名目,隐匿私产。且评定私产价值、后续经营管理皆非易事,稍有差池,便会滋生贪腐,让宗室让朝廷互不信任……” “再者,太祖高皇帝所定亲王郡王俸禄本就优厚,如今欲以三十位亲王为例足额补给,虽有私产收益辅助,然仍会对朝廷财政造成不小压力,长此以往,恐难以为继。” 虽然张居正一开口,就挑出了很多毛病,但朱翊钧并不生气,他认真的听着。 “至于第二条,开放郡王、亲王之子科举入仕等途,可使宗室子弟奋发图强,为朝廷广纳贤才,打破宗室坐享其成之局面,亦能促进宗室与士民阶层之交流融合,于革新风气大有裨益。然此变革可谓石破天惊,触动祖制根本,宗室内部守旧之辈定会群起而攻之,视之为对宗室尊严与传承之亵渎。且这些宗室子弟一旦踏入仕途,难保不会凭借其特殊身份结党营私,扰乱朝堂秩序……” “宗室将军令其上交私产,可防微杜渐,避免其效仿高位宗室大肆敛财,给予其出路,可激发其壮志,为朝廷所用,官学与军营优先录用之举,也是良方,但陛下人性趋利,宗室将军虽私产少,地位低,但他们可都是太祖高皇帝的子孙啊,自持傲慢,真正愿意放弃身份者恐为数不多。且军营卫所若大量录用宗室将军,军中原有将士或生怨愤,以为晋升之路被堵,影响军心士气,官学之中,若宗室将军过多,亦可能破坏学宫原有秩序与学风,引发士人间的不满与纷争。” “陛下,总而言之,此三策虽立意深远,然实施过程中定是荆棘满布……” 第432章 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 这么多年了。 张居正对于他侍奉的天子是有着一定了解. 天降神童,少年睿智,与当年的世宗皇帝陛下极为相似,这个相似在嘉靖十五年前的世宗皇帝陛下。 直到如今,张居正发现天子的诸多“爱好”。 写字作画,盖印炼金…… 不过,这些爱好,对于大明朝的天子来说,不算缺点,总比斗蛐蛐,玩角色扮演要高雅的多。 写字作画,对于宋徽宗来说,这是污点,可大明朝不是大宋,没有辽金蒙的外患,政治体系也不一样,如果说大明朝出了一个只爱作画,写字,并且在文艺方面还有一定成就的天子,其历史风评,绝对独树一帜, 一家子玩的都超前,没有复古风,万历皇帝若是成了“大家”,正好弥补了大明朝天子的的短板。 盖印炼金,好像有些不务正业,但却也搞出来了一些东西,就哪个燧发枪,就是炼金产物啊。 并且,朱翊钧精力旺盛,有着这么多的特别爱好,还能对于国政方面,投入这么多的时间精力来。 在张居正看来,此时自己的学生,就是他理想中的君主,而海瑞理想中的君主是神,却不是人,这是违背人性的,张居正也是不认同的。 听完张居正的话后,朱翊钧连眉头都没有皱,他当然知道张居正说的都是实情。 在朱翊钧看来,每一条国策,只适合当时,只符合当时二十年到三十年的国家利益,即便是聪明绝顶的人,制定出的国策也绝不会是百年大计。 只因为外部环境在变化。 随着环境的变化,原先适用的国策,也要随之调整,不然,初衷都会被改变,这一条跟日后抓老鼠的猫定律是一样的。 新税制如此,他此时提出的对于宗室改革,也是如此。 只求三十年百姓太平,不求百年。 朱翊钧看向张居正,缓缓说道:“张师傅所言难处与隐患,朕又何尝不知,只是这宗室积弊已久,若再继续姑息,大明朝这锦绣江山怕是要被那无尽的内耗给拖垮了呀………即便在难,朕也要试一试,并且朕觉得,时机马上就要成熟了。” 坐在椅子上的张居正微微躬身,一脸凝重道:“陛下圣明,洞察其弊,只是这变革之事,需得谋定而后动,方能尽量减少震荡……” “就拿这亲王、郡王私产处置之策来说,臣以为可先选派一批刚正不阿且精通账务、田产之事的能臣,分赴各地王府办差,先让他们查一查各地王府到底有多少私产,而后,心里揣着明白去办事……” “亲王郡王,都是皇室贵胄,太祖太宗子孙,这个跟乡绅是不一样的,要先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之态,向诸位亲王、郡王陈明利弊。告知他们如今朝廷财政之艰难,以及私产交予朝廷后,朝廷定会保障其俸禄,且对他们自身声誉亦是一种保全,毕竟如今民间对宗室大肆兼并土地等事多有怨言,长此以往,恐有损天潢贵胄之清誉……” 朱翊钧微微摆了摆手,神色间带着几分成竹在胸的淡然,开口道:“张师傅,朕深知此事需缓缓图之,所谓‘欲速则不达’,古之圣贤早有明训,朕岂会不知其中道理……” “朕今日寻张师傅聊此事,也并非说明日便要仓促推行,万事皆当有个筹划的过程,如那‘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变革亦要一步一步稳扎稳打。只是啊,朕意已决,万历十五年前,这整治宗室的大计须得完成,不然接下来诸多事宜,着实难以开展呀。” 张居正闻听此言,心下不禁诧异,眉头微微一蹙,眼中满是疑惑,赶忙问道:“陛下,万历十五年以后,陛下想做什么事情?” 朱翊钧却只是笑笑,并未作答,那笑容里似藏着诸多深意,让人捉摸不透。 少顷,朱翊钧站起身,负手而立,踱步至门前,而张居正也赶忙起身。 朱翊钧站在门口,望着那门外的苍天,悠悠开口道:“张师傅,古人云‘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这世间万事万物皆处于变化之中,如那四季更迭,日月交替,从未停歇……” “朕以为,这大明朝亦是如此,如今宗室之弊犹如附骨之疽,若不早日祛除,后患无穷。朕既承这祖宗基业,便当有破旧立新之魄力,为这大明江山谋个长久安稳。” “但在朕之后,宗室问题绝不是问题,可还会出现新得问题,到时,就是后来人解决了……” 张居正听着朱翊钧这一番话,心中暗自点头。 陛下年纪虽轻,却有着这般深远的思虑和不凡的见地,着实令人钦佩,只是那万历十五年后的谋划,着实让他好奇不已,即便他想着是万历八年就辞官不干呢,可人终究是有好奇心的。 但见朱翊钧不欲多言,便也不好再追问,只是顺着话头说道:“陛下心怀天下,以社稷为重,实乃大明之福……” 朱翊钧把话题从宗室这边岔开了,脸上带着几分关切,看向张居正,轻声问道:“张师傅,朕这些日子见你为国事操劳,可要注意身体。” 张居正赶忙躬身行礼,回道:“多谢陛下关怀,老臣这身子骨还算硬朗,些许政务劳累,尚还扛得住,只要能为陛下分忧,为大明江山尽绵薄之力,便是累些也无妨。” 朱翊钧微微皱眉,说道:“张师傅为国殚精竭虑,朕都看在眼里,只是这身子乃是根本,还需多多保重才是。朕听闻你时常忙得废寝忘食,这可使不得呀,日后万不可如此了。” 张居正心中一暖,应道:“陛下厚爱,臣铭记于心,定当注意调养。” 两人又简单聊了几句日常琐碎之事,朱翊钧便起身告辞,张居正恭敬地将朱翊钧送至府门外。 在张居正的目送下,朱翊钧登上了马车,而冯保也扬起马鞭,在大队护卫的保护下,离开了张府。 而张居正站在门口,一直注视着朱翊钧的马车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忽然,他轻声一笑:“千古佳话,我张白圭,无憾矣……” 第433章 何其有幸 即便皇帝陛下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 但张居正依然在府门外站着,此时,一阵寒风袭来,他却感觉不到寒冷。 这跟他长期服用补药,导致身体一直燥热,有一定的关系,当然,更重要的是,今日天子到访,对自己说的关于宗室的言语,让他整个人处于一种将激昂的情绪之中。 想当年,自己以“张白圭”之名初露锋芒,心怀壮志踏入这波谲云诡的朝堂,便立志要为这大明朝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要让这江山社稷在自己的筹谋之下,重现勃勃生机,让朝廷不再为那财政匮乏而处处掣肘,让百姓不在受到乡绅官府的欺压得以安居乐义,让大明朝重新强盛起来…… 年轻的他,在朝为翰林之时,突然发现,他除了能改变自己之外,改变不了任何东西……他辞官还乡,而后卷土重来,第二次的归来,他已经成熟了很多。 他清楚的认知到,靠着一腔热血,是办不成任何事情的。 权力。 才是能够实现自己远大抱负最重要的工具。 当然,理想与现实,这一条铁律,即便放在张居正的身上也是适用的。 人生,就是一场不断妥协的历程。 他妥协了。 他只愿完成一条,那就是改变大明朝的税制,让朝廷有银子赈灾,有银子发饷,至于,让百姓安居乐业,让大明朝重新强盛,这两条,张居正已经放弃了,因为他的身份,是做不到这两条的。 他也早就妥协自己不能尽善尽美了。 而此时,他推动的对田赋制度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向那些盘根错节的豪强大族开刀,虽历经艰难险阻,遭受了无数的非议与阻拦,可终究是为朝廷争取到了更多的赋税,让朝廷的财政情况逐渐健康起来,这一路走得磕磕绊绊,但终归结果是美好…… 而今日,看着年仅十六岁的陛下,竟有这般魄力,要拿宗室开刀,那可是大明朝一直以来最难触碰的症结所在啊。 宗室,本就是靠着祖宗庇荫,享受着优渥的俸禄,又在各地兼并土地,肆意扩充私产,已然成了大明朝内耗的一大源头。 多少人对这宗室积弊心知肚明,但只能因循守旧,因为士人不是大明朝的根本,大明朝的根本实际上是宗室藩王。 三十余名亲王,三百余名郡王……这些可都是实打实的太祖血脉。 即便张居正在牛,即便跟历史上的一样,他为了求稳,也不敢对宗室有丝毫变革的举动。 太祖高皇帝得了天下不过两百年,就想着让他老人家的子孙,出去种地要饭 ,重造旧业吗,端着老朱家的碗,谁能干这种事啊。 可陛下不同,他也是太祖高皇帝的子孙,还是大明朝的天子,他要干这种事情的话,首先得到朝廷文武百官的支持,告诉全天下的臣民 ,这个天子,只求大明强盛,手中的刀砍得了乡绅,也动的了宗室。 这会让皇帝的威望达到一个新的高度,甚至,能跟成组皇帝媲美的高度。 站在寒风中的张居正嘴角微微上扬,心中满是欣慰与感慨。 这君臣之间,此刻仿佛心意相通,有着共同的目标,都愿为了这大明朝的兴盛,去挑战那些看似不可逾越的阻碍。 陛下的英明天子之名,定会在这一场变革中愈发彰显,后世之人提起,也定会赞其年少有为,有勇有谋,敢于向最难之事亮剑,是当之无愧的明君。 而自己呢,能辅佐这样一位有魄力的君主,何其有幸! 自己一直以来殚精竭虑,所求的不就是能让大明朝在正确的道路上不断前行,让百姓安居乐业,让江山长治久安吗? 如今陛下如此作为,不正与自己的抱负相契合吗? 若这宗室改革能在君臣二人的携手努力下顺利推行,那必将成为流传千古的佳话,自己这“千古一相”的名声或许也能就此坐实…… 是不是,万历八年,离开朝廷,归乡养老,太早了些…… ……………… 大年初一的北京城,处处张灯结彩,洋溢着浓浓的年味儿,大街小巷满是热闹欢腾的景象,百姓们都身着新衣,走亲访友,欢声笑语回荡在每一个角落。 冯保稳稳地赶着马车,马蹄声哒哒哒地敲在青石板路上,朱翊钧坐在马车中,微微闭着双眼,似是在闭目养神,可脑海里却还思索着朝堂之事。 马车两旁,数百名身着便装的锦衣卫簇拥着,他们目光警惕,时刻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这一条路,早就清道了。 不多时,朱翊钧乘坐的马车缓缓停在了海瑞的家宅前。 即是拜见老师呢,见了张居正,岂能不来见见海瑞。 这宅子在一片民居之中,显得颇为普通,几间矮房错落有致,透着一股质朴的气息。 一大早的时候,海瑞家便被锦衣卫围了个严严实实,周围的百姓虽好奇,却也不敢靠近,只能远远地张望着,还以为海瑞犯了什么事情,要在大年初一被抄家…… 再在海瑞家中那矮房的厨房中,此刻正一片忙碌景象。 宫廷的御厨们一个个动作麻利,灶台上炉火正旺,锅里炖煮着的佳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热气腾腾地弥漫在整个厨房。 御侍们穿梭其中,有的在帮忙递盘子,有的在精心摆放着菜肴的装饰,太监们也没闲着,指挥着工人们将做好的菜品一一端往正厅,那一盘盘精致的菜肴,哪怕只是作为便饭,却也尽显宫廷御膳的奢华与讲究…… 当然,这一出也是天子的临时起意。 他想在海瑞家中用膳,告知了冯保,可天子怎能去吃外面的食物,一大早便安排御厨前往海家,所有的食材,都是从宫里面运过去的…… 第434章 肃杀之气满满 朱翊钧缓缓下了马车,抬眼打量着海瑞这质朴的家宅,而后,又让冯保带上了另外一盒糕点,随后,抬起脚步走向海瑞的家宅。 护送马车前来的数百名锦衣卫,也有序的分散开来,与早就到这里的锦衣卫一同,守在宅子四周。 朱翊钧还未踏入院子,海瑞便已经迎接出来了。 “陛下驾临,臣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此时的海瑞穿着他的官服,官靴,显得很是正式,当然,这里面也有一个原因,就是他自己的衣服,太过寒酸了些,只能穿着官服迎接皇帝了。 朱翊钧笑着扶起海瑞,说道:“今日大年初一,朕来老师这儿,就莫要多礼了,只是临时起意,叨扰老师了。” 海瑞忙道:“陛下能来,寒舍自是蓬荜生辉,何来叨扰之说。” 说着,便引着朱翊钧往正厅走去。 一进正厅,那满桌的宫廷御膳散发着阵阵香气……不仅饭菜是宫里面的,就连 朱翊钧看着海瑞,略带歉意地说:“朕怕外面的饭菜不合胃口,便自作主张带了御厨前来,还望老师莫怪。” “臣惶恐。”海瑞赶忙回应道。 而这个时候,海妻,带着海瑞的儿女们也从内室走出,朝天子行礼。 朱翊钧看着海瑞马上就要十岁的儿子,是非常开心的,在历史上,海瑞是无子,他的几个儿子都是在很小的时候病死了,而在这个时空,朱翊钧在登基之后,对海瑞也是非常照顾,最起码孩子的营养是能够保证的。 营养到了,存活率也会高一些。 随后,朱翊钧便热情地招呼海妻和一对子女一同上桌用膳,说道:“今日佳节,又是在老师府上,一家人当团聚才是,都莫要拘礼了,一起用饭吧。” 可海瑞却面露难色,忙道:“陛下,臣家中向来遵循旧礼,哪有妇孺与陛下同席之理,臣万万不敢如此,还望陛下恕罪。” 朱翊钧见海瑞态度坚决,也知晓他生性传统,便不再强求,摆了摆手道:“既如此,那便依老师之意吧。” 海妻会意,带着儿女们又恭敬地行了礼,而后退回内室去了。 朱翊钧与海瑞这才重新入座,开始用起了饭食。 桌上的宫廷御膳一道道精致无比,可海瑞却吃得极为克制,秉持着君子饭时不语的规矩,只是默默夹着眼前的菜肴,偶尔回应一下朱翊钧几句简单的询问。 朱翊钧见海瑞如此,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便也安静地吃着,只是心里想着等用过饭,在与海瑞好好聊聊。 不多时,两人便简单用过了饭,宫人们赶忙上前收拾碗筷,将桌面整理干净。 朱翊钧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润了润嗓子,看向海瑞说道:“老师,朕今日来,一是念着节日拜访,二来也是想与老师谈论一番朝廷诸事……” 海瑞微微坐直了身子,一脸正色道:“陛下,臣以为,吏治腐败乃国之大病,当以重典治之。如今朝堂之上,虽有考成法约束,但考成法约束的是懒散怠政,对于那些,贪腐之官员,并没有那么大的约束。“ “朝中至今还有诸多心存侥幸、中饱私囊之辈,臣以为须得加大惩处力度,一经查实,绝不姑息……大明朝已有多年,没有因贪腐大规模的诛杀过官员了。” 海瑞一开口,就是肃杀之气满满,即便今天是万历七年的第一天,理应祥和一些。 ”还有赋税和徭役,臣觉得当根据各地实情,酌情减免,尤其是那连年受灾之地,更应宽免,让百姓能有余力休养生息,如此,方能得民心,保我大明根基稳固啊。” “新税制将原先的固有税法改变了,百姓们承担的少了些,但,遇到灾荒,还是难以度日……” 海瑞就对两个群体感兴趣,一个是百姓,一个是贪官,这也是在天子面前老生常谈的事情了。 朱翊钧听着,不住地点头,虽然认同海瑞的话,但他却不能真的跟海瑞说的这样干。 “重典治吏,朕怕引得朝堂动荡,此时终究还是新政顺利推行重要……而对于连年灾荒的百姓,朕是时时牵挂啊……” 海瑞听着朱翊钧含糊的言辞,也不失望,即便此时的海瑞,比原先改变了很多,但,他依然激进,特别是他主要的政治纲领,严惩贪官污吏,启用太祖旧法,这一点根本就没有多大的改变。 而且,对于这一点,他丝毫没有隐瞒过,他的下属几乎都知道。 两人又就着朝堂诸多事务一一探讨,从地方治理到水利工程,从科举选才到边境防务,君臣两人也算是相聊甚欢。 对宗室,对朝廷的主要举措,以及朱翊钧心中的实政方向,他不会给海瑞讲的。 不是因为不相信海瑞。 而是,因为海瑞是个激进的人,就如张居正听到天子讲了对宗室的一些看法,他会劝阻,会深刻剖析里面的弯弯绕绕,可海瑞就不一样了,他只会对皇帝陛下说,早就该这样干了,陛下,不要瞻前顾后,直接来吧。 即便,很多心里话朱翊钧不会对海瑞讲,但他本人还是喜欢跟海瑞聊天,只不过,聊的都是大势……诸多细节是不会有的。 不知不觉,日头已渐渐西斜…… 朱翊钧抬眸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知晓也该回宫了,便缓缓起身,整了整衣袍。 海瑞见状,赶忙也跟着起身,恭敬地立于一旁。 朱翊钧看着海瑞,带着几分感慨说道:“今日与老师一番畅谈,如醍醐灌顶,只是时光易逝,朕这便要回宫了,往后若有闲暇,再与老师叙谈这天下大事。” “是,陛下。” “老师一心为民,刚正不阿,朕甚是欣慰。只是这朝堂之上,局势复杂,老师往后行事,也需多几分周全才是,最起码,太祖旧法,还是要在同僚身边少提,多少也要注意一些影响吗。”说话间,朱翊钧带着冯保,朝着外面走去。 而海瑞也紧跟其后,一直将天子送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启动,马蹄声哒哒哒地再次响起,在这黄昏的街巷中回荡…… 海瑞依旧站在宅前,望着那远去的马车,直至完全看不见踪影了,才转身回了宅子。 海妻迎了上来,轻声问道:“老爷,陛下此番前来,可还顺遂?” 海瑞轻叹口气,只道:“一切顺遂……” 第435章 前后左右 朱翊钧静静地坐在马车之中,一路闭目养神,马车晃晃悠悠,不多时,已渐渐靠近了宫门。 那高大巍峨的宫门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透着一股庄严肃穆的气息。 等到马车停下之后,冯保下了马车,对着车上的朱翊钧轻声道:“陛下,咱们已经到宫门口了。” 这时,朱翊钧缓缓睁开了双眼,而后,下了马车,他刚刚下来,便看着冯保轻声说道:“大伴啊,今日可是大年初一,这朝中的官员们,还有那些从外地归来述职的官员们,估摸着此时,都盼着能见到你呢,你今日便回家去吧,就莫要跟着朕一同回宫了。” 冯保一听这话,心里头猛地一惊,手都不自觉地抖了一下,满脸惶恐地说道:“陛下,这……这可使不得呀!奴婢哪有家呀,奴婢的家永远就在这宫里头啊……” 实际上,自从张鲸经变故而亡,朱翊钧对冯保的信任,便又上了一层台阶,即便,他将陈矩从南京调遣回来,这份信任也没有因此得到减少。 朱翊钧见状,轻轻笑了笑,那笑容里满是随和与宽慰:“大伴,莫要如此紧张嘛,今日不同往日,过年本就是阖家团圆、走亲访友的日子,你平日里为朕、为这后宫、为整个宫廷都操了太多的心,如今难得有这么个机会,让大家聚聚也好呀。那些官员们对你向来敬重有加,都想着借着这初一的喜庆,与你叙叙旧呢,你若不去,他们心里头该多遗憾,多不安呐。” “给你三天的假,都呆在外面吧,迎来送往的,要辛苦大伴了……” “更何况,今年,可是有很多重量级的人想要见你呢……你天天跟着朕在宫里面,他们怎么会有机会见到你呢,去吧,也能替朕探探虚实。” 朱翊钧言语之中的重量级人物,就是戚继光,李成梁这两个领兵在外的大将。 这两个人,虽然都是在外带兵的将领,但上头的风吹草动,对于他们来说,也很是重要…… 而能够知晓今年的风往哪里吹,草往哪里摆的人,只有皇帝身边最亲近的冯保了。 所以,在李成梁,戚继光入京以来,他们都各自派人去了冯保的私宅之外,日夜盯梢……而这两个人物的举动,锦衣卫是调查的清清楚楚。 冯保虽然知道皇帝陛下的深意,可还是一脸为难,犹豫着说道:“陛下,要不过两日奴婢在回去吧,今天怎么说,也是大日子。” “你就放心去吧。这宫里头少了你一时半会儿,也乱不了套……” 冯保见朱翊钧这般坚持,也不好再推辞下去了,只能领命,而朱翊钧看到冯保同意之后,这才转身朝着宫中走去,一众随从赶忙跟上。 朱翊钧回到皇宫之后,便直接回到了乾清宫。 而这边冯保一脸无奈的坐上了返回自己私宅的马车。 他并不想回去,即便回去之后,都收到不少稀罕玩意…… 不多时,马车停在了冯保那位于京城的私宅前。冯保下了马车,抬眼望向这座熟悉又有些许陌生的宅子,平日里他一心扑在宫中事务上,鲜少有机会能回来,此刻站在宅子前,竟生出了几分恍然隔世之感。 虽然主人不在家,那冯宅的奴仆们还是将家宅装扮的极为喜庆,而等到冯保进入家宅之后,便让人再书房生起火炉,备上好茶,也不急着休息,一边看书,一边品茶,等着不速之客的到来。 一直守在附近盯梢的人可就按捺不住了…… 他们纷纷返回自家将军那里。 先说那李成梁这边,派来盯梢的亲兵一路狂奔,额头上的汗珠不断滚落,可他哪顾得上这些,心里只想着要尽快把这个消息告知将军。 到了驿站,那亲兵连气都没来得及喘匀,便直接到了李成梁的房外:“将军,冯公公回去了。” 此时的李成梁正在屋内擦拭着自己的佩刀,听到这话,手猛地一顿,眼中闪过一抹锐利的光……他将佩刀归鞘,便开始更衣,在这个空闲又唤来亲兵将他们事先准备好的礼物备上,送皇帝陛下的,送冯公公的都带上。 两个罗斯女子被安置在了城东的客栈,他要先派人过去…… 另一边,戚继光那儿的情况也差不多,他正在房中看着辽东的地图,听到亲兵来报后,也准备i一番后,立即出发。 他们都是在外领兵的将领,不能像那些文官一样,大白天去,总是要顾及一点影响。 两路人马沿着不同的街道朝着同一个目的地行进,那马车的辘辘声在寂静的京城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 街道上行人不多,大多都是出门走亲访友的百姓,大家都穿着喜庆的衣裳,脸上洋溢着节日的笑容…… 因为这是北京城,即便是李成梁,戚继光这样的重要将领,也不敢任意骑马狂飙,只能乘坐马车,亲兵们步行而往。 两队人马在冯保的私宅门外,碰上了。 戚继光是打西边来的,而李成梁是打东边来的…… 李成梁率先下了马车,他身材魁梧,一身锦袍彰显着不凡气度,岁月虽在他脸上留下了些许痕迹,却丝毫掩不住那从沙场征战中磨砺出的霸气。 他目光沉稳又带着几分审视,看向从西边来的马车,这个时候,他并不知道车上坐着的人是戚继光。 而坐在马车上的戚继光,在看到李成梁之后,也不托大,当即也下了马车。 在看到戚继光之后,李成梁脸色变了变,他拱手道:“侯爷,今日可真是巧了,不想在此处碰上,看来你我二人皆是心有灵犀,都想着趁这大年初一的好日子来拜会冯公公啊。” 戚继光身姿挺拔,一袭青衫让他透着儒雅之风,他同样拱手回礼,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回应道:“李将军所言极是,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而李成梁之所以脸色变,是因为在他后面跟着的那辆马车中,有着两个妙龄异国女子……他在说话之间,看了一眼身旁的亲兵,那亲兵会意,便退到了那辆马车旁…… 李成梁抬眼望了望冯保那透着几分威严的私宅大门,朱红色的门在周围喜庆的红灯笼映衬下,愈发显得庄重,又接着道:“侯爷,既然咱们碰上了,不如一同进去?也好让冯公公少些迎来送往的麻烦,咱们一同拜会,也显得更有诚意些。” 戚继光微微点头,目光深邃地看向那大门,应道:“李将军说得在理,那咱们便结伴同行吧,只是不知冯公公今日可有空闲见咱们,咱们这突然到访,可别扰了冯公公的清净才好。” “侯爷多虑了,今日这大年初一的,又是咱们诚心而来,冯公公想必不会介意的。”李成梁一边说着,一边大手一挥,示意亲兵们抬好礼物跟上,当然见不得光的“礼物”今日是送不成了。 而此时,在宅子里的冯保正坐在书房中,手捧着书卷。 不多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冯保放下书卷,整了整衣衫,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进来吧。” 门缓缓推开,管家走了进来,恭敬地禀报道:“老爷,戚将军和李将军在外求见。” 冯保微微皱眉,旋即又恢复了常态,起身说道:“快请二位将军进来吧,可不能让他们久等了。” 管家领命而去。 等到管家离开后,冯保苦笑一声道:“哎,陛下啊,这真是算的准啊,不过,没有算准的是,两个人竟然一起来了,也不分一个前后左右,武人就是武人,两个人一起求见,能聊什么呢。” 第436章 我去拿字画 李成梁和戚继光便在侍从的簇拥下走进了书房,一进屋,二人便再次行礼,齐声说道:“见过冯公公。” 冯保依然安坐,他抬头看向了两人:“两位将军,新年好啊。” “冯公公,末将也给冯公公祝贺新春呢。”李成梁笑着说道。 戚继光也同样说了一番贺词,随后,又道:“叨扰冯公公雅兴了。” 冯保脸上堆起笑容,说道:“二位将军这是哪里的话,大年初一的,你们能来,这宅子可算是蓬荜生辉呀,快请坐,上茶!” “谢公公。”两人坐定之后,管家也上了热茶,众人端茶轻抿。 也在这个时候,冯保看着二人,笑着问道:“不知二位将军今日一同前来,可有什么事儿呀?” 话语虽是随意,可眼神里却透着几分谨慎,等待着二人的回应,而这小小的书房内,气氛也在这一刻变得微妙起来,仿佛有一股看不见的暗流在涌动着…… 李成梁虽然是最早放下水杯的,可还是看了一眼戚继光,让他先说。 戚继光清了清嗓子,笑着说道:“冯公公,您日日在宫中伺候着陛下,那可真是劳苦功高呀,末将前些日子偶然得了一件皮草,这皮草质地极为上乘,摸起来柔软顺滑,关键是极为保暖,在这寒冬腊月里,披上它那是浑身都舒坦……末将就想着,如此好物,定要进献给公公您呀,也好表表末将的一番心意。” 冯保脸上笑意更浓了些,摆了摆手说道:“戚将军这话说得太客气了,咱们这北京城什么好东西没有呀,不过劳烦戚将军如此挂念着咱家,东西嘛,咱家也就收下了,多谢戚将军这份心意呀。” 戚继光赶忙又客气了几句,便不再多言…… 等到两人说完之后,李成梁也开了口:“冯公公,末将平日里喜好收集些文人字画,前些时日有幸得了几幅佳作,那笔法、那意境,着实让人赞叹不已。可末将自知在这鉴赏方面才疏学浅,便想着公公您见多识广,对这些字画定然有着独到的见解,所以今日特地带了来,想请公公您帮忙鉴赏一二呀。” “要不,末将现在便下去取来,让冯公公这就鉴赏一二……”说着,李成梁便要起身。 而冯保摆手阻止了他的动作。 实际上,这个时候去拿字画,也是李成梁的小心思,他给戚继光,冯保两人单独相处的时间,等到自己回来了,戚继光也定会投桃报李,早早离开,给自己空出单独相处的时间。 “莫要着急马,就放那吧,今日府上事儿多,咱家这会儿也没那闲工夫仔细端详了,明日得空了,咱家再好好看看。” “是,公公您日理万机,那便等您有空了再瞧,若能得公公几句点评,那也是末将的荣幸了。”李成梁也只能停止了自己的小心思。 待李成梁这边也说完,冯保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在面上的茶叶,抿了一口热茶,这才又缓缓开口道:“二位将军呀,如今这世道可不太平,陛下对边防之事那可是极为上心,你们肩上的担子可不轻呐,可得用心操持着呀。” 李成梁忙应道:“公公放心,末将等定当恪尽职守,全力守护我大明边疆,绝不敢有丝毫懈怠,定不辜负陛下的信任,也不辜负公公的期望呀。” 戚继光也附和着点头称是:“是啊,公公,我等定会在前线奋勇杀敌,保我大明百姓安居乐业,让那外敌不敢有半分觊觎之心。” 冯保微微点头,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打量了一番,似是在考量着什么,片刻后说道:“嗯,有你们这话,咱家也就放心了。不过这朝堂之上,风云变幻,有些事儿,二位将军心里也得有个数,莫要卷入了那些不必要的是非当中去……京城的水太深了,探路的话,就探宫里面的路,这是保险的……” 李成梁和戚继光对视了一眼,心中皆是一凛,赶忙齐声说道:“多谢公公提点,末将等铭记在心,定当谨小慎微,只一心做好分内之事。” 冯保这才满意地笑了笑,又随意地与二人聊起了些京城的趣事,那书房里的气氛也渐渐轻松了几分。 也就是在说笑间,冯保忽然来了兴趣,又让李成梁出去拿字画了,这让李成梁心里面可是恼怒的紧。 他刚刚要去,冯保不让,说没有兴趣,说上一会话,又有了兴趣,那兴趣怎么可能来那么快,无非就是拐着弯的告诉自己,别耍小聪明,你还不够聪明。 李成梁心里面当然不爽,在辽东他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到了北京城,却成了提线木偶,一点小小的决定都不被允许,并且,他还要装作心服口服。 李成梁笑着离开了书房,前去礼物处,取名人字画。 而书房内,冯保见李成梁出去了,便收起了脸上那似有若无的笑意,眼神变得深邃起来,看向戚继光,压低声音说道:“戚将军,今日有桩事儿,咱家得单独跟你透个底。陛下近日有了些安排,想着让你手下的戚金,还有之前的麻锦,二人一同担任辽东的副总兵呐,这辽东之地,往后可就更要仰仗你们齐心协力了。” 戚继光心中一惊,忙拱手道:“陛下如此信任,末将定当全力以赴,只是这安排……只怕……” “怕什么呢,有什么好怕的,朝廷的安排,是最大的……” 戚金是戚继光的侄子,在蓟镇驻军中,是有着很高权威的,他也是从浙江一路跟随过来的。 他去了辽东,岂不就是戚继光将手伸向了李成梁的大本营了,这可跟朝廷派过去一个巡抚,一个副总兵,性质完全不同。 因为这些人,初来乍到,很难对李成梁在辽东的权威产生影响。 但背后有戚继光的戚金可就不同了。 能打仗,有名声,还有背景,别的不说,辽东新编十个营的燧发枪队伍,可都是戚金训练的…… “李成梁将军的儿子李如松,也要从宣府调回,去的就是你镇守的蓟镇,也做这个副总兵官……这蓟镇与辽东,那可都是咱大明边防的关键所在,其间关系错综复杂,朝廷安排的深意,戚将军你可得好好拿捏着呀,莫要出了什么差池……” 戚继光眉头微皱,思索片刻后说道:“公公放心,末将明白这其中利害,定当谨慎行事,协调好各方,不负陛下所托。” 戚继光也知道自己在蓟镇待的时间长了些,这样安排,不为过。 而且戚继光也看出了些许的深意,这样一调动,看似是分了两个地方大将的权力,实际上,在某些方面,也是能够起到让两股拥有强大战斗力的军队,联系也密切起来,这是要在辽东,蒙古搞事了…… 少年天子,树立最高权威,只有文治,可是不行的……而陛下,在朝中的权威已经到了瓶颈了,他若是没有心思兴兵事,为自己皇爷爷出口恶气,那是不符合少年天子心性的…… 这样安排,最起码可以保证,在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中,李如松率领着蓟镇的军队苦战之时,辽东的兵马不会站着看戏,而戚金带着辽东的兵马苦战之时,蓟门的主力也不会袖手旁观…… 第437章 可不是跟你商量的 戚继光清楚,到了北京城,他与李成梁可以同桌饮酒,高声畅谈,但,出了北京城,到了各自的属地之后,他们就成了竞争对手。 而且是九边最大的竞争对手…… 虽然两地都是有着十几万的军队,但李成梁的私军,戚继光带的南军,也就是戚家军,都是不过万人,其他的都是朝廷的。 而朝廷的军队,说白了,只能打顺风局…… 两地的军队保持战斗力,最大的来源就是私军,以及南军(义乌军)…… 朝廷如果真的想要往后的数年中,让两地的军队统筹合作,必须要做出这样的安排,不然,各自为营,终酿成大祸。 戚继光认同冯保所言,当即便表了决心,之所以这么畅快,一来是因为他从”西面“过来的,这个方位也暗示着他,并没有那么大的私心,二来呢,也是一种现实情况,他与李成梁相比,与朝廷也没有那么多讨价还价的资本…… 当然,最重要的是,戚继光对于国家社稷的忠心比李成梁的要经得起考验,山东出来的大汉,世受皇恩…… 戚继光的态度,冯保很是满意。 他看着坐在自己不远处的戚继光笑着说道:“嗯,咱家知晓你是个聪明人,现在陛下赐了你世袭的丹卷,一来,是你确实功勋卓着,二来吗,也是因为你对朝廷忠心耿耿,是个大忠臣……” “戚将军啊,你不要瞧着咱家天天在宫里面,就没有见过世面,咱家经历的风雨,不比你那战场上来的凶险要少,战场上面,死了,也就一箭一刀的事,落得一个痛快,可在宫里面,在朝廷中,若是办事不利被处死,可是不会那么痛快的……” “你是咱们陛下的大将,我呢,是陛下的奴婢,说到底来啊,都一样,都要忠心耿耿,只有忠心耿耿,才会青史留名,福荫家族啊……” 冯保说道也多了些,不过,言语之间最多的还是忠诚两个字,而这两个字,反而是李成梁最缺少的。 “多谢公公提点,末将铭记在心。”戚继光恭敬地回应着。 正在此时,直到李成梁抱着字画到了书房外,他一进书房,便笑着说道:“冯公公,让您久等了,这字画刚找出来,整理了一番,耽搁了些时候。” 戚继光见状,知晓此刻不便再多留,便起身行礼道:“冯公公,时候也不早了,末将家中还有些事,便先行告辞了,改日再来向公公请教。” 冯保也不挽留,笑着点点头:“也好,戚将军慢走啊。” 而李成梁也赶忙微微躬身:“侯爷慢走……” 戚继光一一还礼,这才走出了书房,被管家引领着离开了冯保的私宅。 待戚继光离开后,李成梁将字画放在桌上,笑着对冯保说道:“公公,您这会儿可以好好瞧瞧这字画了。” 冯保却只是淡淡看了一眼字画,说道:“李将军啊,坐下说话吧,咱家刚与戚将军聊了几句,倒是想起些事儿来,也与你有关呐。” 李成梁依言坐下,问道:“哦?不知公公想起何事了呀?” 冯保缓缓开口道:“陛下有意让你儿子李如松去蓟镇担任副总兵,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呀,蓟镇那地界,可是至关重要啊,陛下这是看重你家公子的才能呢。” 李成梁听完之后,那是狂喜啊。 这,蓟辽不分家啊。 这要是自己的儿子接了戚继光的班,那大明朝的门户可全都在李家人的手中了,那以后,自己回到京师,也不用担心回不去辽东了。 实际上,李成梁是做贼心虚,每一次得诏,要来北京城的时候,他都害怕自己被扣下,回不到他的大本营去……可要是自己的儿子,接了戚继光的班,成了蓟镇的总兵,只要他们父子两人,有一人不进京,朝廷就不敢轻举妄动。 李成梁脸上的兴奋,丝毫没有掩饰,而一直注视着他的冯保,在这个时候,也眯起了眼睛。 “多谢陛下隆恩,多谢公公告知呀,末将定当教导犬子,让他在蓟镇用心效力,好好的跟着靖海侯爷,绝不敢有丝毫懈怠。” 冯保摆了摆手:“嗯,这事是好事,不过你也知道,这军中职位调动,各方都会盯着,你可得叮嘱好你儿子,到了蓟镇要尽快站稳脚跟,处理好各方关系,可莫要生出什么事端来呀。” “是,公公所言极是,末将定会细细嘱咐他的,定不辜负陛下的期望。”李成梁应道,心里却还在琢磨着这背后的种种缘由,以及这对自家往后的影响,一时思绪万千……“对了,公公您先看画……” 说着,李成梁便起身去拿那些字画,却又被冯保阻止了。 “别急,咱家的话还没有讲完呢……\" \"讲完之后,咱们再品鉴字画……” “李将军啊,你先且收收这欢喜劲儿,咱家得跟你说句老话,‘月满则溢,日满则亏’呐。这世间万事万物,太过圆满了,那往往就容易走向衰败,文官们经常说,三思而行,这一点你要学啊。” 李成梁听闻这话,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他知道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 而后,赶忙收敛了些神色,恭敬地看向冯保,说道:“公公这话,定是有深意,末将愿闻其详,还望公公指点一二。” 冯保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叶,抿了一口后才继续说道:“陛下看重你家公子李如松,让他去蓟镇担任副总兵,这确实是难得的机遇。可这也是把双刃剑呐,蓟镇那地方,各方势力错综复杂,虽说靖海侯爷戚继光为人正直,可底下人难免各有心思。你家公子初到那儿,行事可得处处小心,切不可仗着自己有些能耐,就锋芒太露啊。” 李成梁赶忙点头,心里面松了一口气。 自己儿子又不是去当大头兵的,是去当副总兵的,冯保的这个劝诫,什么不要锋芒太露,李成梁是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不过,即便心中编排,可面子上还是一脸严肃,恭敬称是:“公公提醒得极是,末将定会叮嘱犬子,让他低调行事,谨小慎微,熟悉状况之后,再图作为。” 冯保微微点头,目光却变得深邃了些,又接着说道:“还有一事,你也得心里有个数。那戚继光的侄子戚金,陛下有意安排他前往辽东。” 李成梁一听这话,脸色猛地一变,辽东那可是他经营多年的基本盘啊,戚金此去,那还指不定会生出什么变数来呢。 他眉头紧皱,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却又赶忙强装镇定道:“公公,这……这是何意啊?辽东如今局势平稳,若突然多了这么个人,末将怕会扰乱了原本的部署呀。” “哎呀,李将军啊,你觉得是在跟你商量吗……” “你现在质疑,是咱们私下说的,咱家也不怪你……” “可,兵部,都督府的凋令到了,你若是不尊,那可是小事了……” 李成梁额头上已然冒出了些许冷汗,忙不迭地说道:“公公放心,末将绝不敢有那等心思,定当全力配合,保辽东安稳。” “好,把画拿来让咱家看看,是不是像你说的那般精妙。” 李成梁这才擦了擦额头的汗,强撑起笑脸,伸手去拿那些字画,可心思却还在刚才冯保说的那些事上,一时之间,只觉得这字画拿在手里,仿佛重了许多…… 第438章 闯关东 李成梁强打起精神,将那些精心收藏的字画一一在桌上展开。 冯保也起身缓缓踱步过来,屋内烛火摇曳,光影在字画和两人身上晃荡,营造出一种略显怪异的氛围…… “公公您瞧,这幅山水图,这笔触细腻之处,把那山川的灵秀尽显无遗啊,当真是难得的佳作。”李成梁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热忱,可眼神中却透着难以掩饰的游离。 冯保微微眯着眼,仔细端详着那幅画,点头道:“嗯,确实是有些韵味,这用墨的浓淡把控得恰到好处,看着就好似能走进那画里的山水之间呐。”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赏画的话语,可李成梁心里一直在琢磨着之前冯保提及的那些事,越想越烦闷,只觉得这赏画的时光无比煎熬。 又过了片刻,李成梁清了清嗓子,脸上挤出一丝略显勉强的笑容,对冯保说道:“公公啊,今日实在是叨扰您许久了,大年初一的,您先休息,若有机会,末将再来拜访。” 冯保抬眸看了他一眼,心里也明白他这心思早就不在这画上了,便摆了摆手道:“既然如此,李将军便去吧。” “公公放心,末将定牢记在心。”李成梁恭敬地行了一礼,而后转身退出了书房。 等到李成梁离开书房后,冯保的脸色立即阴沉下来。 在冯保看来,狼崽子多少有些不服管教了……… 外面夜色沉沉,冷风呼啸着刮过街道,吹得李成梁的衣摆猎猎作响。 他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脸色在昏暗的夜色中显得越发阴沉,出了冯保的私宅外,一言不发的上了马车。 原先准备送给皇帝的两个罗斯女子的事情,也被他忘得一干二净。 回到驿站,他“砰”的一声大力推开房门,而后径直走到桌前,一甩披风,重重地坐下,满脸怒气道:“哼,朝廷这是把我李成梁当什么了!我在辽东苦心经营这么多年,有苦劳,有功劳,如今倒好,这又是防着我儿子,又是往我那地盘塞人的,真当我好欺负不成!” 说着,他抬手就把桌上的茶杯扫落在地,“哗啦”一声,茶杯摔得粉碎,茶水溅得到处都是。 房外的亲兵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吭声,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 李成梁站起身来,在屋里来回踱步,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发泄着心中的不满:“我李成梁哪点对不起朝廷了,就这么信不过我,那戚继光的侄子去了辽东,指不定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李成梁的脸色都是通红的,想来,他是真得难以接受朝廷的这个安排。 前面先是一个麻锦,将门虎子,到了辽东,为广宁镇守,已经夺了他的部分权力了,现在,又要将一个更大的麻烦安排过来,又是一个副总兵,在划分出一座庞大的城池当作驻地,自己岂不是要被架空。 勃然大怒的李成梁,忘了他此时说话的地方不是辽东,而是北京城,他也过分的信任了跟着他数年,守卫在房外的亲兵了。 他说的话,摔打的愤怒,在当夜,便被一个亲兵传递给了一直在驿站外的锦衣卫。 第二日清晨,阳光透过云层洒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朱翊钧身着龙袍,端坐在乾清宫的龙椅上,听着锦衣卫指挥使张国之的汇报,眉头紧紧皱起,眼神中透着几分深思。 “陛下,李成梁看样子是对朝廷的安排极为不满,不如,快刀斩乱麻,这一次,便也将他留在京师。”在禀告完后,张国之小心翼翼地说道。 朱翊钧手轻轻敲打着扶手,沉默了片刻后,缓缓开口道:“留在京师,只怕一个戚金,一个麻锦,两个人是支撑不了辽东局面的,朕还是要用他,这李成梁算是一个聪明人,只需在敲打敲打,便可。” 朱翊钧还是要用李成梁,但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言行举止付出代价…… 自己的这个策略,若是李成梁到不了辽东,那也无用了,只能再找有威望的将领前去辽东镇守,但也只能求取安定了…… 张国之开口道:“陛下,如今天下安定,国库充裕,一个小小的李成梁,如何拿捏都成啊,这样放纵于他,岂不是更加助长他的嚣张气焰。” 实际上,张国之的身份,是不能说这些话的,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去左右皇帝陛下的决策,可他就是忍不了。 自从少年天子登基以来,张居正,海瑞,以及朝中文武百官,可从来没有人,能让皇帝陛下对其如此宽容的…… 朱翊钧看着张国之有些恼怒,笑着道:“世间之事,皆是如此,即便是天子,也不能随性而为,特别是军国大事,若朕只求辽东安定,拿下他,只是一句话的事情,可,朕想要的不仅仅是安定……” 说白了,当兵吃饷,朝廷给的钱,养的兵,别说现在的李成梁没有资本造反,即便是再给他十年,他也造不了反。 只要朝廷的财政情况没有出现大问题,一个有些手腕的将领去了辽东都能震慑住那一帮骄兵悍将…… 但朱翊钧想要的是,进取,他想让闯关东早三百年发生…… 为此,即便是天子,也要连哄带吓,让李成梁替他把脏活给干了…… 蓟镇,辽东镇,这两支军队都要用些心思对待。 忽然,朱翊钧想到了历史上一桩哗变悬案,蓟州兵变…… 在原先的历史上,欠饷、克扣钱粮在当时的大明王朝后期是个老问题了,“聪明”部队的不足军饷,可通过吃空饷、谎报战功、私吞战利品、搜刮百姓等渠道而得以解决…… 而高待遇的南兵有风骨,极少存在营私舞弊行为,深受欠饷之害,在戚继光离开之后,明朝中枢考虑到朝廷的财政困难,希望对义乌兵以常规饷银来发放,背井离乡、刀头舔血、全靠薪资养家糊口的戚家军将士,对此当然不认可。 戚家军本来就对戚继光等人的悲惨遭遇心怀不满,只是迫于形势,隐忍了下来。 现在,军饷拖欠,冒死拼来的奖赏也没着落,他们聚众维权,要求足额、按时发放军饷、补足拖欠。 戚家军的不满之为,很快就被人利用,从而招致惊天大祸。 万历二十三年,在蓟镇三协营之一的建昌营驻地石门寨,时任蓟州总兵王保,假意安抚义乌兵,扬言要打赏,将三千南兵骗至演武场集合,其设伏的手下士卒居高临下射杀手无寸铁的义乌兵,史称“蓟州兵变”。 而鼎鼎大名的戚家军,随着这场兵变,内部开始离心离德,即便后来,戚金被重新任用,也难收罗人心…… 第439章 辽东擎天一柱 乾清宫中。 朱翊钧让张国之退下后,便一直想着李成梁,以及蓟州兵变的事情…… 禁军三营正在筹建,在筹建完成之后,会先调遣一部分到蓟镇去练兵,之所以不去辽东,是因为朱翊钧多少有些信不过李成梁。 别带了没多长时间,给自己带了一个全军覆没了。 禁军三营肯定要保持一定的战斗力,自己也会用诸多的方式,培养他们的荣誉感,让他们拱卫皇权的战斗意志高涨起来。 在朱翊钧看来,一支军队是否能够保持战斗力,操练装备是一方面,战斗意志也是一方面。 战斗意志就是赏赐,军饷…… 当兵吃粮,天经地义,他妈的,去卖命,不给钱,这就是耍流氓。 蓟州兵变起因,是朝廷拖欠了军饷…… 可能是因为,这件事情不太光彩,蓟州兵变一事,在大明朝正史里头很少提及,皆是一笔带过。 《王保传》“保诱令赴演武场,击之,杀数百人,以反闻” 《明神宗实录》 “万历二十三年十月,己未,防海南兵以要挟双粮鼓噪,蓟镇督、抚、道臣擒其倡乱者正法,余党尽驱南还。奏闻兵部覆请,报可”。 此次事变后,戚家军编制被取消,蓟镇南兵大多受到清洗,义乌人的总兵、把总、游击,或治罪或免职,吴维忠、戚金均被打发回老家,各卫所中不服管教的南兵也被发送原籍。 这么大的事情,当时的神宗皇帝态度也很是暧昧,对王保没有任何惩处,兵变,永远是当权者最无法容忍的问题…… 想到了蓟州兵变,朱翊钧又想到了之后的事情。 吴维忠、戚金等人在二次朝鲜战争的时候,再次得到朝廷的任命,入朝作战,但这个时候的南军,已经不像在戚继光麾下时,这么能征善战了…… 他们的最后一曲,是在对后金的浑河之战中,六十八岁的戚金拽着想要逃跑的总兵童仲揆的马,高呼:“大丈夫报国就今日”。 随后,南军与努尔哈赤开启了最后一次势均力敌的野战,后续援军畏战不前,导致南军全军覆没。 这场战争也是努尔哈赤崛起路上最为惨烈的,浑河岸边,尸身累累,血流成河,面对宁死不屈、血战到底的仅存明军,杀人如麻的后金将士也失去了做最后肉搏的勇气,他们以乱箭齐发的方式结束了这场无比惨烈的战斗,戚金、童仲揆、张名世等人全部殉国。 在朱翊钧的记忆中,好像也就是在这场战争之后,戚家军就真的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中。 自嘉靖四十年戚继光请练义乌兵始,至天启元年,这六十年间,历经嘉靖、隆庆、万历、泰昌、天启五朝,戚家军及其余脉的足迹南至广东、西至宁夏、北至辽东、东至朝鲜,征战遍历四方,行程不下万里…… 现在历史发生了改变,九边重军,三大营,以及各地主要的驻扎军队,军饷从未亏欠过,只要朝廷保持着财政健康,只要张居正的新政能够持续推行下去……朱翊钧相信,日后像蓟州兵变这样的损害社稷的事情,会减少许多。 朱翊钧也明白大明朝最大的敌人,从来就不是后金,而是自己……在历史上到了崇祯朝后,各地的农民起义才是大明朝走向灭亡的根本原因……后金是摘了李自成的桃子。 而李成梁的问题,就更加复杂了。 李成梁在辽东戍边,战功赫赫,屡屡挫败来犯的外敌,打得那些个草原部落、女真部族闻风丧胆。 他的捷报一次次传入京城,朝堂之上大臣们每每念起李成梁的战绩,皆是赞不绝口,称之为大明边疆的一根擎天柱,有他在辽东,那辽东之地便可保得安稳,边境百姓也能免受战乱之苦。 可是时间久了,李成梁在朝中的名声也开始出现两极化了。 有一部分大臣们看来,李成梁确实胜仗不断,可那辽东之地的局势,却好似并未因这些胜利而彻底安稳下来。 敌军今日退去,明日又卷土重来,比那春天的野草还要茂盛。 并且他本人在辽东行事愈发有了几分独断专行的味道,而他的权势在辽东已然有些膨胀…… 朱翊钧虽然对张国之说的轻描淡写。 但他心里面实际上也有两个选项。 第一个就是将李成梁扣在北京城,给他升官,来一个明升暗降,这相对稳妥可控…… 而第二个吗,就是接着用他,先是敲打,然后分权制衡,最后在往辽东派驻一个更高品级,且打仗过的官员前去辽东担任巡抚。 让麻锦过去,让戚金过去,就是为了分权…… 在李成梁,戚继光回驻地之前,朱翊钧还会再召见他们二人…… 在这场御前奏对中,朱翊钧会做出选择…… 大年初二,一片喜庆祥和的氛围笼罩着京城的大街小巷。 李成梁坐在马车上,眉头紧皱,满心的愤恨让他的脸色显得格外阴沉。 他此次从驿站出来,是为了去拜访张居正。 虽说张居正如今已很少过问辽东的军事了,可在李成梁心里,这位内阁首辅在皇帝面前那还是极有分量,说话管用得很。 马车缓缓前行,马蹄有节奏地叩击着地面,发出“哒哒”的声响。 街市上人头攒动,百姓们都身着新衣,脸上洋溢着过年的喜悦,相互间笑着、聊着,到处都透着浓浓的年味儿。 街边的铺子大多也都开着门,门口挂着的红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映照着人们红彤彤的笑脸。 不过,窗帘外的热闹,李成梁是一点看不进去。 李成梁坐在马车里,思绪却飘得老远,正想着待会儿见到张居正该如何开口,忽听得外面有人高喊一声:“下雪了!下雪了!” 那声音里满是惊喜。 李成梁下意识地伸手拉开帘子,刹那间,大片大片的雪花就往车里灌了进来…… 片刻间 ,雪下得极大,纷纷扬扬,仿若万千鹅毛从天空倾泻而下。 眨眼的工夫,街道、屋顶、人们的肩头,就都被这洁白的雪给覆盖住了。 原本热闹的街市更是一下子好似换了副模样,变得如梦如幻起来。 而那些百姓们,瞧见这大雪,不仅没躲,反倒一个个兴奋得很。 有的孩童伸出小手,试图去接住那飘落的雪花,一边接还一边欢笑着,叫嚷着看谁接得多。 有的老人捋着胡须,望着漫天飞雪,嘴里念叨着:“这可是祥瑞啊,大年初二就下这么大的雪,看来今年定是个好年景呐,咱大明肯定风调雨顺,事事顺遂呀。” 周围的人听了,也都纷纷附和着,欢声笑语回荡在这落雪的街市之中…… 第440章 知足自有馀 雪越下越大。 不多时,北京城的大街小巷都积起了厚厚的雪,一脚踩下去,便能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 李成梁坐在马车里,听着外面寒风裹挟着雪花呼啸而过的声音,马车晃晃悠悠地在雪地上前行,那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车帘被风时不时吹起一角,街边的屋舍、树木,都被雪妆点得宛如琼楼玉宇,可他此时却无心欣赏这雪景,满脑子都是即将见到张居正的事儿。 终于,马车缓缓在张府门前停了下来。 李成梁深吸一口气,下了马车,冷风裹挟着雪花扑面而来,他不禁打了个寒颤,赶忙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披风上上也落了不少雪花,随着他的动作簌簌掉落。 他抬眸望向眼前的张府,朱红色的大门在白雪映衬下显得越发庄严肃穆,门檐上挂着的红灯笼,倒是给这一片素白添了几分暖意,只是那灯笼上也落了薄薄的一层雪,好似蒙上了一层雾霭。 李成梁快步走到门前,抬手轻轻叩响了门环。 不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门房探出脑袋来。 李成梁赶忙说道:“这是拜帖,辽东总兵李成梁想要求见阁老。” 门房年龄不大,但傲气不小。 “你是李成梁。” “正是。”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李成梁,而后,才不紧不慢的从李成梁手上接过了拜帖。 “等着吧,我这就去通报。”说完,这门房便关上了门。 李成梁就站在门外静静等待。 没一会儿,门又开了,那门房出来,此时脸上已经带着笑了,“将军,我家老爷有请,您随我来吧。” 李成梁点了点头,而后跟着门房进了府,穿过曲折的回廊,一路到了张居正的书房前。 门房退下后,他整了整衣衫,这才上前敲门。 “进。” 等听到张居正的声音后,李成梁这才推门进来。 一进书房,李成梁的目光便落在了张居正身上。 只见张居正依靠在那把太师椅上,在他坐着的旁边,有着一个炭烧得通红的火炉。 此时张居正一身常服,样式虽简洁,却透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气度。 在李成梁这一眼的视角下,他脸上的神色不怒不喜,岁月在他的面容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眼角的皱纹比两年前更深更密了些,两鬓的白发也添了不少,整个人瞧着苍老了许多…… 可就是这样略显苍老的张居正,却有着一种让人难以直视的威严。 尤其是他的那双眼睛,深邃如幽潭,仿佛藏着无尽的智慧与谋略,只需淡淡一眼扫过来,李成梁便觉得自己像是被看透了一般,心底那些个想法,哪怕是最隐秘的,都好似无所遁形。 李成梁瞬间心生畏惧之念,赶忙垂下眼帘,不敢再与之对视,只是恭敬地躬身行礼:““卑职李成梁,拜见阁老。”李成梁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的颤音,在这安静的书房里回荡着,等待着张居正的回应。 张居正依旧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极具穿透力:“李将军免礼,坐。” “谢阁老。”李成梁道谢之后,才走到了椅子旁,坐下。 实际上,李成梁内心并不畏惧天子,在他看来,天子即便是皇帝,但也只是一个少年,好糊弄,可张居正不一样,这在他心中才是大佬,在李成梁还只是一个小角色的时候,张居正就已经是大明一柱了,这可是真的柱子…… 而且,最为重要的是,张居正可不好糊弄……自己的一些小心思,是瞒不住他的,所以这次来,自己对朝廷调戚金前往辽东的不满,他不会隐藏,只会用双方都能接受的角度,以及言语,表达出来…… 书房外的雪依旧簌簌飘落着,偶有寒风呼啸而过,吹得窗扇发出轻微的嘎吱声,仿佛也在附和着这屋里略显凝重的气氛。 屋内,炭火炉里的炭火正烧得通红,不时迸出几点火星,跳跃几下后又归于黯淡…… 张居正不紧不慢地端起手边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浮在面上的茶叶,抿了一口,这才又将茶杯放下,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李成梁身上,却让李成梁感觉如芒在背。 紧接着,张居正缓缓开口:“今日一早,前来拜访的官员,我都拒了,就是等你来呢,再怎么说,我也做了首辅七年了,这天下的事情,翻来覆去就这么多,从来名利地,皆起是非心……” 李成梁听完张居正的话后,心中一惊,他想开口,却被张居正的一个手势阻止。 “唐时,安史之乱起,天下大乱,宛如大厦倾颓,虽终得平复,然祸根已种。彼时朝廷为安各方,广设藩镇,许武将节度之权,本欲借其力以固山河,孰料人心贪饕,欲壑难填,各镇节度渐成尾大不掉之势,军政财权皆揽于手,视朝廷诏令如敝屣,遂致藩镇割据,战乱纷扰,黎民涂炭,大唐盛世之景一去不返,诚可叹也。” 李成梁听闻,额头上渐渐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却不敢抬手去擦,只是恭敬地听着,他前面准备好的说辞,看样子,张阁老是不想听了。 “阁老洞若观火,卑职受教,唐之覆辙确乃前车之鉴呐。” 张居正微微皱眉,目光变得越发锐利,他看着李成梁继续说道:“我大明自当以史为鉴,严驭兵权,慎任武将,此乃安邦定国之根本。今调戚金往辽东,非无端之举,乃权衡利弊,着眼于全局,你啊,不应该因此事来找我,戚继光都未曾来寻我,你却来了……谁心中有鬼,已然明了啊。” 李成梁心里“咯噔”一下赶忙站起身来,躬身说道:“阁老,您错怪末将了,末将只是想来探望探望您……” 张居正微微皱眉,而后轻笑一声:“探望也好,试探也罢,世人但知纵多欲,盈壑填溪不知足,人若一味贪求,欲壑难填,往往便如那追逐月影之人,越是急切伸手,那月影便越是破碎难捉,最终一无所获。此乃世之常理,亦为警世之钟。” “知足自有馀,多谋始恨寡……” “有的时候,放手,会得到的更多,抓的越紧,失去的便越快……咱们大明朝的天子,眼睛里面揉不得沙子……” 第441章 大明朝的叛贼 张居正今日说的话,多了起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给下面的官员讲过这么多的道理了……按照他的身份,资历,也用不着说那么多的肺腑之言。 之所以,如此费心的开导李成梁,说白了,就是李成梁对于朝廷还是有用的。 他现在一系列的操作,都会让皇帝陛下对其不满,而此时,张居正的开导敲打,全是为了皇帝陛下之后的行动做准备。 李成梁听闻,额头上冒出细密汗珠,他在来之前,想的那么多的说辞,好像一点用处都没有。 人家不给你扯什么有的没的。 直接痛击要害。 “阁老所言极是,卑职愚钝,受教了。”李成梁恭敬地应道,他原本以为,张居正已经把最难听地话说完了。 却不想张居正听完李成梁地话后,笑了笑,而后冷声说道:“辽东没有你想象中的那般坚不可摧,你手下的将领,都跟年轻时候的你一样,都在盯着辽东总兵的位置,都在渴望着功勋,也同样有着无尽的野心,当你真的到了山穷水尽,想要奋力一搏之时,他们也不会成为你的臂膀……” “麾下将领如此,士兵也同样如此,他们跟着你南征北战,,那是因为朝廷给了你军饷,给了你粮草,给了你军械,若是朝廷不给地话,就凭着你那你那些暗道里面来地碎银子,几个人会跟随你呢……” “在说的直白一点,你若是有朝一日起了异心,带着他们往北京城来……他们不仅不会追随与你,你的项上人头,也就成为了你下边将领,亲兵能得君王恩赐的筹码……” 张居正的这番话,极为露骨,好像在他的内心深处,已经将李成梁当作了大明朝的叛贼来看待。 而李成梁听着张居正的话,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身体如筛糠般不住地打颤,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不断冒出,又瞬间被冰冷的空气凝结。 他的双腿一软,“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在地上,眼中满是惊恐与慌乱,嘴唇哆哆嗦嗦地说道:“阁老,卑职……卑职绝无此等大逆不道之心啊,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卑职对朝廷、对陛下一直忠心耿耿,从未有过丝毫异心呐……” 他的内心被恐惧填满,仿佛置身于万丈深渊之上,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他现在可是在北京城。 若是张居正的这番话,对朝廷百官讲,对皇帝陛下说,自己可就真的要死在这繁华整权力之都了。 当然,李成梁也感觉冤枉,他深知自己的一些行为或许引起了朝廷的不满,但绝没有想到在张居正眼中,自己竟已被视为潜在的叛贼了。 他干的事情,出格但没有破坏规矩,他一直在规矩之内。 而此时,他只是对于朝廷的人事任免有些许的不满,按照道理来说,这么重大的调整,驻地的总兵有意见,也是正常的,这也不算突破了朝廷的底线啊。 为什么,张居正竟这般敲打自己。 “阁老……” “卑职绝无此等大逆不道的心思啊,想都不敢想……” 此时的张居正,却依旧神情稳重,面沉如水,静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李成梁…… 张居正也不急着开口说话,他在观察着李成梁。 作为权力场上的常青树,大明朝改革的操刀手,张居正识人的段位,在此时的大明朝首屈一指。 李成梁若是在此时的表现,让张居正看出了端倪,他也没有机会再去入宫面圣了,在张居正这里就会被判了死刑。 李成梁身上的罪行,张居正手中可都有着铁证…… 外面的雪纷纷扬扬地飘落着,寂静的环境中,只有李成梁那惊恐的喘息声和牙齿打颤的声音格外清晰,与张居正的沉稳形成了鲜明而强烈的反差。 李成梁继续哀求道:“阁老,卑职在辽东多年,一心只为抵御外敌,守护大明边疆,虽有诸多不足之处,但对朝廷的忠心从未改变啊。还望阁老明察,在陛下面前为卑职说几句好话,卑职感激不尽,定当以死相报朝廷的大恩大德。” 说罢,他不停地磕头,额头与地面碰撞发出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与窗外的风雪声交织在一起,更显其内心的惶恐与不安。 而这个时候,张居正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到了李成梁的身边,弯下腰去亲自将其搀扶起来。 “我今日之言,只是提醒,李将军,我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隆庆元年卑职进为副总兵官,协守辽阳……隆庆三年,卑职有幸入京,拜会阁老,之后便在阁老的提拔下,成为辽东都督佥事,驻节广宁,为辽东总兵……” 张居正拍了拍李成梁的肩膀,叹了口气:“嘉靖至隆庆年间,鞑靼察哈尔部多次进犯辽东,十余年间,我大明三员大将相继战死……时值边备废弛之秋,在见到你之后,本官便知,辽东无忧……你从万历三年,军政大权独握,本官很是担忧……” “权力会让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弹劾你的奏疏,我能压下的就压下了,我压不下的,陛下也压下了……” “你的功劳天子是知道的,不过你的罪责,天子也清楚,好自为之……莫要,让我大明朝损失一员虎将……” 听着张居正的话,李成梁内心猛地一松,他赶忙说道“是,阁老,卑职决不辜负阁老的栽培,也必定不辜负陛下的期望……” “汝于辽东之任,干系重大,当以国事为重。若无知足心,贪求何日了,想来,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对你说那么多的话了,天子与臣子,之间的度,你可是要把握好……我这么多年,很有心得,也只送你这一句,莫要以为你的敌人只是那些异族,你真正的敌人,只有你自己……” 李成梁忙起身躬身:“阁老放心,卑职定当铭记教诲。” 张居正微微点头:“回去之后啊,赶紧写一封奏疏,在正月初六,宫里面接受奏疏的时候,第一批送进去,让陛下啊,也心安一些,你说是不是……” “是,是……”李成梁忙不迭地应着。 “回去吧,风雪大,路上慢些……” “是,阁老,卑职告退。”李成梁恭敬地朝张居正行了礼,便转身缓缓朝门口走去。 他伸手推开书房的门,一阵狂风裹挟着大片大片的雪花猛地袭来,吹得他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他赶忙伸手扶住门框,稳住身形,那冰冷的风雪直往他的衣领里灌,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将书房的门给关了,而这个时候,坐在太师椅上的张居正,还在看着他。 而等到李成梁离开后。 张居正才轻声叹道:“朝廷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这李成梁确实是一员难得的虎将,若能好好约束,忠心为朝廷效力,于辽东安稳、大明边防皆是大有益处,希望今日这一番敲打,能让他警醒,莫要走上那自毁之路啊……” 对于张居正来说,边防军强,让万历朝没有像嘉靖朝一般的北患,对于新政的推行,朝廷国力的增强很是重要,即便,朝廷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去养着一帮本不存在的兵丁,这也是可以接受的。 出了书房的李成梁,出了张府,来到了自己的马车旁。 两个亲兵上前想要搀扶自家将军,却被李成梁一把甩开:“上一个马车,扶什么扶,我可是大明朝的武将……” 两个亲兵受到这个训斥,稍稍一愣,在辽东的时候,他们可都是要搀扶着将军上马车的,不仅如此,李成梁还养了十几个女真族的奴隶,骑马的时候,这些奴隶都是赶忙跑来,当脚垫的。 之所以这样,要的就是一个威风体面。 李成梁坐在了自己的马车上,他才发现自己后背早就被冷汗浸湿,双手也全是汗水,黏腻腻的…… 面对张居正,他可真是一点点体面都保留不住,幸亏,今日书房之内只有张阁老跟自己两个人,要不然史书上记载下来,那在辽东战功显赫的李将军,可就有了污点。 实际上,今日跟张居正聊的这些,也让李成梁想起了自己的来时路…… 那个时候的自己,多么谨慎啊……怎会变得如此骄狂了呢。 难道真的正如张居正所说,自己变了…… 而在车外,车夫赶起马车朝着驿站而去。 雪依然在下着,北风也依然在吹着…… 第442章 瑞雪 乾清宫中,朱翊钧正在看着奏疏,案几上堆满了前年的奏书,他逐一看着,整个乾清宫中,只有朱翊钧翻弄奏疏的声音。 就在这时,原本平静的窗外忽然起了风,起初只是轻轻吹拂,吹得那宫檐下的铃铛发出几声清脆的声响。 可转瞬之间,风势便大了起来,呼啸着卷过宫墙、回廊。 紧接着,风渐渐停了,那铅灰色的天空中,开始有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起初是星星点点,宛如天宫洒下的碎屑,不多时,便是大片大片的雪花,如同鹅毛一般,在空中肆意飞舞着。 在来风的时候,陈矩便赶忙走出乾清宫查看,而后看着大雪将领,赶忙指挥着一众侍卫前去关门。 那乾清宫作为皇帝的居所,门户规制极为讲究,从最外层的宫门开始,一道道朱红色的大门错落分布,沿着宫殿的中轴线依次排列,或双扇对开,或单扇独立,足有十几扇之多。 每扇门上的铜钉都在风雪中闪烁着古朴而庄重的光泽,门楣上的雕饰精致无比,龙凤呈祥、瑞兽盘踞的图案彰显着皇家的威严与尊贵。 原本,只开三门。 但大过年的,将所有的门都给打开了。 不多会儿,侍卫们已将好几扇门都合上了,陈矩正准备继续督促着把剩余的门也都关好,免得风雪吹进宫内扰了圣驾。 可刚一回身,却见朱翊钧已经放下了手中的奏书,来到了正门处,他赶忙快步躬身说道:“陛下,起风下雪了,老奴正吩咐人关门呢,您且稍坐,莫让这风雪扰了您。” 朱翊钧却摆了摆手,眼中透着几分兴致,说道:“这场雪终究还是下来了,想来,钦天监也好交差了。” “是啊,陛下,明君在朝,瑞雪怎会不来呢。” 朱翊钧听着陈矩的话后,只是淡淡一笑。 在年前的时候,瑞雪可是避讳,谁也不敢将今天怎么不下雪的事情,搬到台面上说,少年天子英明,做了这么多“事”,谁也不敢说,哪件“事”惹得上天不满,不下雪就是警示的话。 但这场憋了一个冬天的雪,开春的时候,下来了,瑞雪的字眼,又能出现了。 “陛下,这风雪大得很呐,您万金之躯,奴婢给你取一件厚一些的袍子来……”陈矩已经看出来皇帝陛下有赏雪的性质了。 朱翊钧微微点头,应了一声:“好。” 陈矩不敢耽搁,连忙跑去内殿,取了一件厚实的披风,又急匆匆地赶回来,小心翼翼地将披风披在朱翊钧身上,仔细地帮他系好带子,嘴里还念叨着:“陛下,您可得小心着点儿,这雪虽看着喜人,可这风着实厉害呀。” 朱翊钧笑了笑,说道:“无妨,走吧。” 说罢,便抬脚迈出了宫门,踏入那漫天飞雪之中,一步一个脚印,又让朱翊钧想起了一步一锭银子的典故…… 陈矩赶忙带着几个侍从跟在身后。 在漫天风雪中,朱翊钧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皇被封为皇太子时,带着自己去太庙祭祀,当时,就下了一场雪……被北京城的百姓,官员视作祥瑞,也是在那场大雪之后的不久,海瑞上了治安疏,让自己目睹了皇爷爷的破防过程…… 朱翊钧和陈矩沿着乾清宫旁缓缓走着,任由那风雪扑打在身上…… “陛下,前些日子御花园里的梅花开得正盛,如今这一场大雪一压,那景致定是美不胜收,等雪停了,陛下可得去赏一赏呀。” “嗯,朕记下了,那御花园的梅花向来是冬日里的一抹亮色,经了这雪,想来更有韵味了。”朱翊钧应道…… “陛下说得是,如此祥瑞,自然是要好好庆贺一番,让阖宫上下都沾沾喜气呢……” 朱翊钧笑笑不语,正当兴致了了,朱翊钧到了乾清宫门口,刚想进去的时候,却听陈矩说道:“陛下,你瞧那个人,是不是张指挥使啊。” 朱翊钧朝着陈矩指的方向望去,还真是张国之。 此时的张国之跑的挺快,练武之人,下盘较稳,在雪地中跑起来,丝毫不害怕摔倒。 看到张国之过来,朱翊钧也就在宫门口站了一会儿,心里面也有些奇怪呢,这刚走不久,怎么又跑回来了,指挥使大人,都不用过年的吗。 张国之到了跟前,立即行礼道:“臣张国之叩见陛下。” “起来吧。” “谢陛下。”说着张国之站起身来。 而朱翊钧看着张国之笑着说道:“朕不是让你回家了吗,大过年的,不在家里面陪着妻子孩子、,怎么,一趟一趟往朕这跑,朕可不管饭啊……怎么又有事了……” 可能是因为这场雪,也可能是因为国事顺遂,朱翊钧的心情不错,竟然,还开口打趣了一番自己的锦衣卫指挥使。 而朱翊钧的这番话,陈矩,张国之听完之后,都是一愣,多少有些不符合陛下平日的人设了。 稍稍愣神,张国之还是开口道:“陛下,还真的有事,臣离开不久,便听在驿站的锦衣卫兄弟们说,李成梁离开了驿站,直奔阁老的府邸啊……而且,最新的消息,阁老也见了李成梁,到臣入宫之前,李成梁还未从阁老的府邸离开啊。” 朱翊钧淡淡一笑:“意料之中的事情……既然来了,陈矩啊……“ “奴婢在。” “让膳房给张指挥使准备一些白粥,一些糕点,让他带回家去,跟自己的妻子,孩子同用……” “谢陛下恩赐,不过,陛下啊,李成梁去见了阁老啊。“ 张国之对于张居正,没啥好感,对李成梁更是满满的敌意,他们两个人凑在一起,张国之是真慌。 “见就见了呗,有的时候啊,朕说的话,不一定比张师傅说的管用,特别是在李成梁的事情上……这件事情你就不用管了,跟着陈矩去膳房,拿好东西,快些回家吧。”说着,朱翊钧转身便进入了乾清宫中…… 陈矩笑着说道:“张指挥使,跟我来吧。” “是,陈公公……” 张国之跟着陈矩一道去了膳房,一路上,张国之都有些凌乱…… 自己是来汇报情况的啊,可不是真的想找陛下要赏赐,也不是存着大过年的表现自己啊。 李成梁,张居正凑在一起,绝对是东厂,锦衣卫要密切关注的大事件啊。 这………… 多少有些想不通…… 第443章 海瑞出巡的传统 张国之踩着积雪,左手拎着一个饭盒,右手拎着一盒糕点,朝着宫门外走去…… 他边走边摇头。 想来,这次没有查办了李成梁,他是挺失落的…… 离开了皇宫,听陛下的话,将宫廷糕点,还有御粥带回了家中,给他的妻子儿女享用。 他有三子一女。 老大老二,都在三大营之中,只有幼子幼女陪在身边。 虽然父亲是锦衣卫指挥使,但他的老大,老二,却是不是人才,文不成武不就,也没有张国之的头脑,在三大营中,还是一个大头兵,估摸着混个一二十年,也成不了百户伍长。 不过,幼子出生在北京城,现在才八岁,可能是出生在天子脚下,地方换了,读起书来,还有着几分灵性,弄不好能成为他们老张家第一个秀才…… 张国之当这个指挥使,已经八年了,干了八年的脏活累活,从未抱怨过…… 朱翊钧对他的信任,也从来没有动摇过。 当今天子不过十六七岁,但这个指挥使却在陛下两三岁的时候,便护卫左右,那个时候,当今天子是太孙,他是锦衣卫的千户。 将山东老家的政治资源全部倒出来用上,再加上自己胆大心细,有些不俗的能力,立了些功劳,才勉强成为了锦衣卫的千户…… 在之前,能够做到锦衣卫千户,张国之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三十岁锦衣卫千户,到了五十岁依然是……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成为锦衣卫的指挥使,手持象牙腰牌,当朝武官正三品大员…… 也就是在隆庆三年,三十四岁的张国之,命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先帝穆宗皇帝陛下,在一次纵马疾驰的过程中,感觉到了身体的不适,而后张国之便火速成了锦衣卫同知。 从千户到同知,绝对比同知到指挥使的难度要大。 在隆庆四年又得明文旨意,提管在京十二大千户。 当时的锦衣卫指挥使,也就是武勋权贵头头脑脑的,成国公之弟,就已经成了吉祥物。 张国之一直都是忠心耿耿,干着脏活累活,与朝中的权贵一直保持着距离…… 朱翊钧在登基之初,能够快速掌握话语权,一方面是因为朱翊钧颇有先祖遗风,英明果断,但在果断地君主,终究还是十岁地少年,他的手中必须要有让所有的官员害怕的筹码。 锦衣卫就是筹码。 在张国之将近四年的整顿,扩充中,在朱翊钧登基之初,不管是新上位的冯保,还是做了内阁首辅的张居正,在做了一些手段之后,面对滴水不漏的锦衣卫系统,他们都明白,锦衣卫在京三万多人,这么庞大的暴力机构,不在冯保的手中,不在太后的手中,而是在十岁天子的手中握着。 张国之不管是对冯保,还是对张居正,都有防备之心,这是从一开始就展现出来的。 他听从了先帝的旨意,将锦衣卫存在的意义贯彻到底。 那么,锦衣卫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说白了,这一特殊存在,就是皇权在暗影之中伸手的凌厉触手,是帝王权威最具象化的威慑利器。 它的存在,就是为了皇帝陛下而存在。 在那等级森严、权谋交织的朝堂之上,百官犹如繁星,各有其位,亦各怀心思。 锦衣卫作为皇权的延伸,以一种悄无声息却又无处不在的方式,对百官展开严密监察。 然而,锦衣卫的一切根基,皆系于皇权一身。 离开了皇帝的庇佑,离开了那至高无上的皇权光环,锦衣卫便如同无根之萍,瞬间失去了所有依仗,什么都不是。 跟之前一样,真的成了仪仗队,宫里面的内官可以随意指挥,前朝的大臣也能任意拿捏……… ……………… 这场雪就这么洋洋洒洒地落着,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浸在这一片纯净的白色之中才肯罢休。 到了下午的时候,雪才慢慢变小。 而到了晚上,终于,那呼啸的风渐渐止息了,雪花也不再肆意飞舞,像是跳累了舞的精灵,轻轻地停歇在了北京城的每一处角落。 深夜的北京城,宛如一幅徐徐展开的水墨画卷,透着无尽的诗意与深邃。 皇宫在这静谧的雪夜中,宛如一座梦幻的仙宫,琉璃瓦上的积雪在月色下泛着清冷的光,似是给那金黄镀上了一层银霜,庄重中更添几分空灵。 宫墙的朱红与雪的洁白相互交织,红的热烈,白的纯粹,斑驳间仿若岁月在无声诉说着往昔的故事,那蜿蜒的宫墙像是一条沉睡的巨龙,静静卧在这雪的怀抱里,守护着大明不可窥探的最高权威。 街巷之中,积雪堆起了厚厚的一层,平日里被脚步磨得光亮的石板路此刻都被掩埋,只偶尔露出些许边角,仿佛是大地在雪被下探出的好奇目光。 街边的树木挂满了晶莹的冰挂,树枝被压得弯弯的,好似不堪重负却又倔强地承载着这份冬的馈赠,在月色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如同挂满了细碎的星辰。 房屋的屋檐下,冰棱长短不一地垂落着,像是大自然精心雕琢的水晶帘子,滴答滴答的融雪声,宛如这寂静雪夜中奏响的最轻柔的乐章,为这座沉睡的城市增添了几分空灵的韵味。 远处的城楼在夜色与雪色的交融中,轮廓显得越发硬朗又不失柔和,像是一位坚毅的老者,默默地注视着这座被雪装点的城市,见证着岁月的流转、人间的烟火…… 而那一片片四合院,此刻都被雪温柔地包裹着,院子里的石桌石凳也都戴上了白色的帽子,仿佛在静静等待着主人家明早推门而出时的那一声惊叹。 整个北京城,在这风雪停歇的深夜里,褪去了白日的喧嚣与纷扰,只剩下一片极致的宁静与纯粹。 它像是历经千帆过后的智者,在冬夜的怀抱中安然沉睡,又似一首无声的诗篇,用每一片雪花、每一处雪景书写着历史的厚重、生活的韵味,让人沉醉其中,感受着这雪中世界独有的深邃与美好。 也让人不禁遐想,待明日朝阳升起,这雪后的北京城又将焕发出怎样别样的生机与活力呢…… 乾清宫中的朱翊钧,一直到了深夜,看着雪停了,这才睡下,不出意外,明日海瑞又要来请旨巡视了。 这次,说什么朱翊钧都不会让他去的。 倒不是这场雪比之前的要大,而是,海瑞的年龄大了,不能再折腾了,要是真在外面出点意外,这可是社稷的重大损失啊,就在北京城待着享福吧。 他来请旨,自己就指派其他人出京巡视…… 每一次只要北方有大雪降临,海瑞都会外出巡视,这都成了惯例了。 当然,这对于北方的府衙是一个非常大的压力,他们不能在向之前一样,对百姓的苦难视而不见了…… 因为弄不好,过上两日,都察院都御史,海瑞这个瘦老头,就出现在他们管辖的县域中,若是发现他们没有任何作为,那就是问罪…… 丢官还是小事,这些年,砍头的县官已经有八个了……几乎一年一个典型,身家性命的事情,谁不害怕。 所以在北京城的官员希望着下雪,瑞雪兆丰年吗……可下面的地方官员就害怕瑞雪变成了不可控的暴雪…… 从上到下的行政体系,在这一刻,成为了最好的制度。 北京城过问雪情对于百姓的影响,都察院老大亲自带队下来,那省府一层层也都要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平日里面悠闲的底层官员小吏们,也要紧张起来。 你伸手朝上面要钱要物资,上面不给,被查到了是他们的责任,可你若是不要,你就要承担灾情控制不力的罪责…… 在这种情况下,隐瞒不发的事情,少了许多。 而海瑞行程的这个传统,也在这数年之间,拯救了成千上万的百姓………… 第444章 陛下最爱讲道理 大年初三的北京城,是一座冰雪大世界,暖和了一整个冬天,到了万历七年,一开年却开始冷了起来。 天还未亮透,整个紫禁城便已忙碌起来。 宫里面的太监宫女们,成群结队、成批次地出动,宛如一支支训练有素的队伍,开始了清扫宫廷积雪的浩大工程。 沿着宫廷的主要干道,太监们手持特制的大扫帚,那扫帚的把柄被摩挲得光滑无比,长长的竹枝末梢整齐而坚韧。 他们先是用力地将厚厚的积雪往道路两侧推扫,扫帚划过雪地,发出沙沙的声响,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每一下挥动,都带起一片雪雾,似是要将这寒冷也一并驱散。 宫女们则跟在后面,手中拿着小巧些的扫帚和簸箕,细致地将残留在道路上的碎雪清扫干净,再把雪铲进簸箕里,一趟趟地运到路边早已划定好的积雪堆放之处。 皇帝陛下还未起身,乾清宫也开始忙碌起来了。 陈矩凌晨的时候,便让人便又准备了两个火炉, 在正门口放着两个炉子,几个小太监猫着腰,小心翼翼地用软布擦拭着龙案下那两个造型高贵的炉子。 炉身上精致繁复的龙纹、如意云纹以及镂刻的花鸟图案,都被他们擦拭得纤尘不染,在昏黄的宫灯映照下越发熠熠生辉 一名小太监用小铲子将炉灰轻轻掏出,又添上足量的上好炭火,那炭火刚一入炉,便噼里啪啦地燃了起来,火星子在炉中跳跃,暖意也随之慢慢弥漫开来。 等到两个炉子都烧好之后,四名太监抬着两个炉子进入了乾清宫正殿之中,一个放在皇帝陛下的御案前,一个放在正殿的最中心,先让他们升温,等到皇帝陛下到了乾清宫后,也不会感觉太过寒冷。 朱翊钧在宫女的服侍下,起床来到了乾清宫正殿,与以往一般,走到三龙图画像处的时候,他停住了脚步。 看着图上的朱厚璁,朱载坖,忽然笑了笑:“父皇啊,孩儿已经超过你在位的时间了,皇爷爷,接下来,孙儿的目标就是超过你在位的时间 ……” 朱翊钧的打趣声,让身后跟着的侍女都是赶忙低下头去。 说完这些后,朱翊钧又深深的看了一眼图中的朱载坖,这才转身离开。 这么多年,他只要住在乾清宫暖阁之中,每次出来,都会看一眼自己的皇爷爷,以及父皇,这也成了惯例了。 但,说话的时候可不多,大半年才会有一次。 在前面张罗着的陈矩赶忙迎了上来。 “陛下,两宫皇太后都派人来了乾清宫,说,陛下今日就不要去请安了,来乾清宫的也去了坤宁宫告知皇后娘娘了……” 朱翊钧听完后,点了点头。 他先是到了正门口去看外面的大雪景色,不过他失望了,宫里面的人都太勤快了,在他的视线中,除了宫殿上的积雪之外,地上的雪全部清扫干净了。 索然无味,朱翊钧便坐在龙椅上,他身上的龙袍并不厚,却并未感觉到多寒冷。 到底是少年人,血气旺盛,浑身仿佛有着使不完的劲儿。 况且这段时日,他对自己要求严苛,于男女之事控制得极为严格,因而精气神格外旺健,每日晚上睡得迷迷糊糊间,梦不到自己的皇爷爷,道君皇帝,只能梦到天上的仙子…… 朱翊钧在乾清宫中用了早膳,看了一个时辰的书,宫门值守的太监前来禀告,海瑞求见。 听到这太监的通报,朱翊钧苦笑一声,就知道今日海瑞会来……他让陈矩亲自去迎海瑞。 不多时,一身红袍头戴乌纱的海瑞,便进了乾清宫的正殿,来的匆匆。 行礼过后,海瑞便赶忙说道:“陛下,今这场大雪纷纷扬扬,覆盖千里,臣思忖着请旨再出宫去,往北边诸府衙走上一遭,也好查看一番各地情形……” 话未及说完,朱翊钧已然抬手阻止,面带微笑,缓声道:“海爱卿,且先听朕一言。朕以为,卿可留于京师,为朕举荐几人,从都察院挑些年轻才俊,遣他们出去,这些年轻人,精力充沛,办起差事来,想必亦是得心应手啊。” 海瑞一听,面上略有不悦之色。 这,陛下啥意思。 这是嫌弃自己老了吗。 海瑞赶忙道:“陛下,臣虽年事渐长,可尚有余力,怎可全然置身事外,臣往昔一次次亲赴各地,皆为尽忠职守,不敢有丝毫懈怠,而且臣知道情况……” “朕当然清楚爱卿对百姓的体恤,可卿一次次亲力亲为,固有佳绩,亦成美谈,爱卿一心奉公,此等赤诚,朕心甚慰。然古人云:‘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 “海师傅每年都出去巡视,地方官员对于百姓受灾,不敢视若无睹,这已经是大功德了,现在已成惯例,固然是好,但仅靠卿一人之力,犹如独木难支大厦,待有朝一日,爱卿力有不逮,这过往的良风美俗,恐难延续,地方官员或又故态复萌,无所作为,这岂是朕愿看到之景,岂是海师傅愿意看到的……” “朕以为,当以卿之行事风范为基,于都察院立下一套完备的巡查制度,让这监督之举能长久润泽朝堂、惠及万民,而非仅仰仗爱卿一人之奔波辛劳……” “这些年轻的御史们出去,朕不让他们白跑,车马费朕都是给的高高的……” “海师傅啊,您现在可不是福建南平的一个教谕了,您现在是朕大明朝的都御史,不能再单打独斗了,你手下可是有很多人的,单打独斗,只能救一时,却救不了一世啊……” 海瑞固执吗。 海瑞很固执。 但海瑞却并不是一个听不懂道理的人。 而正好,陛下最爱讲道理。 他皇爷爷掰扯不过的人,朱翊钧可是手到擒来,当然,这也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再登基之初,朱翊钧心里也发慌,曾经都有过想让海瑞去地方的想法,因为海瑞正的冒邪气,这是再一次次试探,交锋,总结,才让他掌握了跟海瑞相处,掰扯的规律。 海瑞听着是一愣一愣的。 朱翊钧说的是实情,你一次次跑出去,对现在固然是好,可你有一天跑不动了,那形成的惯例立马崩塌,可你若是将制度留下来,自己时不时出去查验一番,这才是长久之计啊…… 海瑞沉默许久后抬起头来,看向朱翊钧:“陛下,那您要是这样说,臣举荐十二人……” 朱翊钧也是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别说十二人,一百二十人都行,一千二百人都行……” 得,劝的就是这么轻松,一点压力都没有。 以理服人,果然至理名言。 道君皇帝口中的大明朝第一宝剑,破了他的道心,伤害了他,他的儿子朱载坖,没有真正的握住这把宝剑,而到他孙子这一代,可就是紧紧握在手中,时不时的还能刺出几个剑花呢…… 第445章 人心 海瑞在御前将十二个举荐人的名字提了出来,而陈矩也掏出了小册子,将这些人的名字全部记下来。 等到陈矩记下来后 “差人前去,让他们立即到都察院报道,大过年的,去人家家里面,别空手去,带金银之物的,多少有些太俗气了,朕前些时日,写的不太好的那些字,你收拢一下,让他们带去……” 陈矩闻言恭敬地应了声是,而后,收起册子,下去安排了。 朱翊钧时不时地就会挥洒笔墨,留下了很多他不满意地墨宝。 可能是因为写字,要淡泊明志,要心如止水,越长大,这个字写的便越发不好,通常写了十几副才有一副满意一些。 就那样一幅较为满意的,还不如自己十岁的时候,写的好呢。 朱翊钧从未怀疑过自己在书画这方面的资质,而是将写不好的原因,归纳到国事太忙,心不定。 不过,即便是这些写的不太好的字,也是陛下亲笔写的,在这个时候,那也是千金难得,无价之宝。 陈矩离开乾清宫后,海瑞也待不住了,就想着告退,不过,来的时候好好的,想走,可就难了……最起码,也要带点东西走。 “爱卿,稍等片刻,朕 已经安排人,下去准备一些热粥,糕点,待会差人跟你一起去都察院,等会跟那十二个爱卿,边吃边说……” “陛下,这些人可都是要尽早离开京师的,怎么,还要吃喝呢,待会臣见了他们,要抓紧安排,布置完就让这些人走……”海瑞的语气已经有些急迫了。 朱翊钧笑了笑,不慌不忙的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就算是天子,也不能差饿兵啊,大过年的把人家拉出来出去办差,最起码也要让人家的心是暖的吧,让臣子们都知道,朕是牵挂着他们的……” 海瑞听完朱翊钧的话后,叹了口气,仔细一想,陛下说的还多少有些道理…… 大过年放假正跟家人团聚呢,又被单位叫回去加班,不仅要加班,还要出差……是个正常的人,心里面多少都会有些抵触…… 不是每个人,都是海瑞,乐于奉献,不求回报的。 朱翊钧不仅送了自己的墨宝,还让御厨熬粥做菜,当然,这个粥里面可没有石子……全是软的……一来让这十二个人,没有那么多的抱怨,二来呢,也算是给这些人一个承诺,皇帝陛下对于你们出去的事情,清清楚楚,差事办得好了,仕途平坦。 这又成了,你过年去加班,从来没有见过的董事长也在单位,还看到了你,问了你的名字,来年给你升职加薪,这个班加的就有质量了。 要不是,他此时不能出宫,他就亲自前往都察院了。 权谋之道的基础,就是了解人心。 作为帝王,对臣子们不要渴望太多,忠君爱国,这是官员们朝着皇帝陛下喊出来的口号,是在大明朝做官的入门劵…… 但,这些都不是真的。 付出,索取,才是这个世界永恒不变的真理。 你这个国家强大,能让人光耀门第,他们才会对君主忠诚,对社稷忠诚……… 就这样,海瑞又在乾清宫中等了许久,等到熬的粥,糕点,小菜都准备好了,这才被允许离开皇宫。 海瑞来的时候,是匆匆忙忙,走的时候也是匆匆忙忙。 而天子,却是一副超脱他这个年龄的沉稳。 在海瑞离开乾清宫后,便拿起了书,重新看了起来。 他看的极为认真,专注。 这本书外面有一层书皮,书皮上写的是论语,可里面的内容却是西游记…… 在怎么说,朝廷已经把西游记列为禁书了,他这个皇帝多少也要注意一些,所以,四书五经的书皮就被包在了西游记的书本上……这个书皮还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亲自熬夜包的…… 这套书太火了,即便朝廷列为了禁书,但丝毫不影响它的霸榜,朱翊钧都敢肯定,朝中的大臣,家中都有。 禁了这本书,是朝廷对世宗皇帝身后名的维护,但官员,学子都在偷偷摸摸的看这本书,是大众对这本书的“肯定”。 维护与肯定,在此时放在一起,并不冲突…… 作为古人,朱翊钧也终于体会了一把,不用注解就能看懂小说的快感了。 这边朱翊钧正在看小说,而那边海瑞也到了都察院。 他一进都察院的大堂,便有四个御史前来迎接,还有八个人没有到呢。 海瑞看着眼前只来了四人的场面,眉头不禁皱了起来,他在宫里面已经待了小半个时辰了,怎么人还没有到齐…… 当然,颇为急迫的海瑞在这个时候,没有考虑到人家离都察院远不远,传旨的人,能不能尽快到了人家家…… 海瑞的身后还跟着八名太监,一进入大堂,这些太监便有条不紊地将粥、糕点、小菜一一摆在那十二个座位旁的小桌子上。 那景德镇烧制的上好瓷碗装着白粥,玉盘装着糕点、小玉碗装着六必居的咸菜,每个瓷碗上面摆放着一双银筷子…… 率先到的王道成看到这阵仗,非常吃惊,他也一眼就知道这是宫里面的餐具……还是宫廷的内官拜访。 不多时,陆陆续续剩下的众人也都赶到了。 每个人迈进大堂,看到桌上摆放着冒着热气的粥,皆是一愣,看到盛放的用具,眼中更是满是诧异之色,而后,众人又看到了在海瑞身后不远处站着的内官。 后到的众人先是朝着海瑞行了一礼,而后,在海瑞的催促下,众人纷纷落座。 待众人坐定,海瑞神色凝重地开口道:“诸位,今日这场雪,从你们看来,那是祥瑞之雪啊,可对于咱们大明朝普通的黎民百姓而言,这一片片落下的雪花,就如同一柄柄砸下的刀子呐。” 海瑞顿了顿,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继续说道:“这大雪下了一整天,许多百姓住的屋子本就简陋,年久失修,被这厚厚的积雪一压,怕是不少都要坍塌了呀,如此一来,他们便只能在这冰天雪地里居无定所,饱受风寒之苦。百姓家中那点薄被、旧衣,又怎能抵御这般严寒呢。” “咱们身为御史,身负监察之责,本官朝陛下举荐你们,让你们去往十二个不同的方向、不同的地方,就是要你们去查访这场大雪对老百姓的影响。去看看各府,各县的官府,有没有把这受灾百姓的事儿放在心上,受灾的情况如何,赈灾的情况到底如何。” “到了地方,先去瞧瞧百姓的住所,再去看看官府有没有及时的举措,若发现地方官府不作为,对百姓的死活不管不顾,你们定要如实记录,严厉督促,必要时可上奏疏参奏,绝不能让那些尸位素餐之辈坏了朝廷的名声,寒了百姓的心呐。” “此番出行,你们代表的可是陛下的旨意,关乎的是万千百姓的身家性命,万不可敷衍了事,定要把各处的真实情况带回来,让陛下知晓,也好做出更妥当的安排,救百姓于这雪灾之困啊。” 众人皆一脸严肃,纷纷点头称是。 王道成更是抱拳大声说道:“海大人放心,我等定当谨记大人教诲,不遗余力地去查访各地情况,定要让那些该做事的官府把事儿做好,让受灾的百姓能早日熬过这艰难时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祥瑞之雪,已经有两个代名词了,在北京城是祥瑞,出了北京城就成了雪灾,官员,也慢慢的接受了这两个截然相反的的词语。 而这个,就是海瑞带来最大的一个进步。 大明朝的天下,不仅仅是天子的天下,是官员,是勋贵的天下,也是黎民百姓的天下…… 其他御史也齐声附和,那大堂里的气氛因着这份责任显得越发凝重起来,仿佛众人此刻已然看到了各地受灾百姓那期盼救助的眼神,也感受到了肩头这沉甸甸的担子。 跟着什么样子的领导,干什么样子的事,海瑞对都察院的影响是巨大的…… 这一点,在数年前,朱翊钧就看的明明白白,并且,一直在抬高海瑞的地位,日后,自己肯定要安排海瑞进圣贤庙,就排在孔子之后,至高无上的君权配合海瑞一尘不染的道德,新一代,影响后世千百年的又一位圣人,呼之欲出………… 海瑞面色一肃,清了清嗓子说道:“诸位,今日陛下特命我等在此相聚是有重托,这些吃食皆是陛下的心意。陛下知晓过年把大家召集来办差,体谅我等,故而让御厨精心准备了这些,想必,诸位也都收到了陛下御赐的墨宝了吧。” 众人听完海瑞的话后,原本因过年被突然召回的那点抵触情绪早已消散得无影无踪了,只剩下了感激之情…… 他们本就是御史,海瑞出去那么多年了,现在自己年轻力壮,出去一趟,陛下就这么挂念,在感激之余,竟是还有些惭愧…… “你们责任重大,陛下极为重视,盼着你们能如实查访各地情形,关乎民生、吏治之处,皆要细细记录,不可有丝毫懈怠。送给你们的陛下亲笔墨宝也好,这吃食也罢,既是陛下的关怀,亦是对你们的期许,若差事办得漂亮,往后仕途自然顺遂。” “陛下不会忘了你们,本官也不会忘……” 众人齐声应道:“大人放心,我等定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隆恩。” 海瑞看着众人那严肃又坚定的神情,微微点头,接着说道:“诸位,临行之前,大家把皇帝陛下赐的这些吃食都吃一吃吧,这可都是陛下的一片心意呐。” 众人听了,便纷纷端起那景德镇烧制的瓷碗,轻轻舀起一勺白粥送入口中,再夹起几筷子六必居的咸菜,慢慢咀嚼起来。 那白粥软糯香甜,顺着喉咙滑下,仿佛带着一股别样的暖意,直入心底。 有御史不禁低声感叹道:“这白粥,竟似是我喝过最好喝的粥了,陛下如此关怀,让我等心里暖和得很呐。”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一时间,大堂里只余碗筷碰撞的轻响和众人细细咀嚼的声音。 一碗普通的白粥,放在了价值不菲的瓷碗中,一碟谁都能买到的六必居酱菜,放在玉盘之中,再配着银制筷子,立马都成了这个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 众人吃完,刚刚放下碗筷,陈矩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了进来。 而海瑞等人看到陈矩到来,相继起身行礼,陈矩微微抬手,示意众人免礼,别躬身了,你们该跪了。 “陛下口谕。” 陈矩声音刚刚落下,海瑞等人便相继跪下身去。 “黎民百姓者,乃大明朝之根本也,国之兴衰,系于百姓之安乐与否。今大雪纷飞,民生或受其扰,朕心忧之。特遣尔等代天子巡视四方,察各地灾情,督官府作为,以护百姓周全。尔等此行,肩负重任,所到之处,当秉持公正,不可有丝毫懈怠。百姓之苦,即朕之苦,百姓之难,即朕之难。朕深知此行不易,然为根本计,望尔等能不辱使命,若差事办得妥当,朕必铭记于心,待归来之时,自有嘉奖,定不负尔等辛劳。钦此!” 陈矩宣读完毕,众人皆高呼:“臣等定谨遵陛下旨意,不负圣恩,万死不辞!” 刚刚喝完宫里面的粥,此时高呼的声音也响亮了许多。那声音在都察院的大堂里回荡,透着一股决然与赤诚。 待众人起身,陈矩微笑着看向他们,说道:“诸位大人,陛下对此次出行极为重视,盼着你们都能平安顺遂,早日带回好消息呀。” 海瑞也上前一步,抱拳对陈矩道:“陈公公,有劳您跑这一趟了,陛下的心意,我等都已明了,必竭尽全力。” 陈矩还礼:“大明朝有了海都御史,真是我大明社稷之幸……” …………………… 2025年…… 书友们一切顺遂,平安喜乐…… 新的开始,新的启程,大家加油……多谢陪伴……这一章可能有深意,但,老李还想说,拥有的是最好的,外面的月亮不一定比咱们的圆……理解,体谅,为我们的父辈创造出的巨大进步欢呼,庆幸…… 谨慎留言………… 第446章 心病 海瑞抱拳道:“陈公公,过奖了。“ 陈矩轻轻笑道:“我啊 ,一点都没有夸大。”而后,陈矩转头环视一周,不住的点头称赞:“要辛苦诸位大人了。” 而后,众人又是一番还礼。 众多御史在都察院里好生吃喝了一番,享受的可是“帝王般”的待遇……宫里面准备的东西,是吃的干干净净,一点都不敢浪费。 车马已经备好,在交代完了众人要去的地方后,这批人也直接在都察院出发了。 海瑞送着这些人走出都察院,便看到了兵马司配的士兵,以及马车,御寒的棉衣火炭也都装备齐全。 海瑞就站在都察院的门口,看着一队队的人离开,心中五味杂陈。 寒风呼啸,吹起他的衣摆。 海瑞深知,此次出巡算是都察院大规模的出巡。 意义非凡…… 还有很大的可能,影响深远。 御史们的目的地,皆是百姓或受灾、正盼着官府作为的地方,他们此去,犹如点点星火,为百姓带来些许的希望,也能为国家社稷筑牢根基。 海瑞站在门口许久…… 他满心期望着同僚们所到之地皆可精准察知灾情,督促官府施良策、行善政,让百姓能在这灾年里尽快脱离困苦,重归安乐。 于国,那便是社稷稳固,山河可安,于民,便是阖家团圆,再无饥寒之苦。 虽然海瑞此刻未能一同踏上行程,可这心系苍生、忧虑社稷的心啊,早已随着那远去的马蹄声,奔赴向了这大明的每一寸需要守护的土地。 此时正值大过年的,北京城内外本应是一片热闹喜庆之景,可他们却要在这时候离开。 众多御史坐在马车中,看着车帘外的热闹,想起家中的老母,虽有不舍,但一想到身负的使命,还有刚刚放下的碗,那股子毅然决然便涌上心头…… 城外是一片茫茫之景,大雪覆盖了田地、山丘,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一支支肩负重任的队伍。 马蹄踏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渐行渐远,慢慢消失在那一片银白之中…… ……………… 初四这日,冯保从私宅匆匆赶回宫中,未作丝毫停歇,便赶忙前去乾清宫求见朱翊钧。 待得通传后入了殿内,而此时朱翊钧还在读“论语”。 冯保先是恭恭敬敬行了大礼,口中说道:“陛下,奴婢给您请安了,这几日不在您身边,心里着实挂念得很呐。” 朱翊钧听到冯保的话后,放下了手中的论语,笑着让冯保起身,而后又关切的问道:“大伴,年节可还过得顺遂?” “奴婢过的顺遂……” “不用那么着急回来的。” “陛下,奴婢心里有事,是片刻也不愿意耽搁,想告知陛下。” 朱翊钧一听,便知道冯保想要说的还是李成梁那档子事,当下,笑着说道:“大伴,说吧,朕听着呢。” “陛下,奴婢在初一那日,刚回家中,李成梁,戚继光两人便不约而至,奴婢将朝廷的安排告知了两人……” “如何?”朱翊钧明知故问道。 “陛下,靖海侯对此事赞同,可宁远伯,就有些微词了,陛下,您也知晓那宁远伯李成梁在辽东可是战功卓着,镇守一方“多年”,威名远扬呐。如今朝廷有意让戚金去辽东担任副总兵,本是想着能与李将军相互配合,共保辽东安稳,但话语之间,奴婢只感觉到了宁远伯的排斥……” “这其中的门道,老奴也私下揣测了一番,想着,那李成梁在辽东时日已久,麾下将士皆对其颇为忠心,当地诸多事务也皆是他一言而决,如今朝廷要安插戚金过去,他这般态度,老奴怕他是习惯了独揽大权,不愿旁人插手呐。虽说他过往功劳不小,可长此以往,若事事皆依着他个人心意,于朝廷对辽东的掌控,怕会渐生不利呀。” 镇守一方“多年”,麾下将士对其忠心,说到这两句话的时候,冯保的语调明显重了许多…… 在私宅的两日,虽然冯保一直忙着收礼,但心却不在那些收到的宝贝上面,而是一直都在想着李成梁的事情。 他想了两天,得出了一个结论,李成梁马上就要成老虎了,这一次,在京城不把他的牙齿拔掉,在任其发展,弄不好日后就要伤到主人了…… 朱翊钧手搭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片刻后看着冯保回道:“大伴,朕知你良苦用心,你这话虽未明说,可朕也听出几分意思来了,只是李成梁镇守辽东多年,确实功不可没,若仅凭这一点便断定他心怀不轨,似也不妥……改名,朕见了他的面,亲自问问他……” 冯保忙又上前一步,一脸忧心道:“陛下圣明,老奴自然不敢妄言李成梁有什么不轨之心。只是陛下啊,人心隔肚皮,他在辽东习惯了只手遮天的日子,也习惯了旁人都顺着自己,哪怕起初并无他意,时日一长,也难保不会生出些别的想法来……” “辽东是我大明朝边防重地,不能有丝毫差池……” 朱翊钧微微点头,目光深邃,沉声道:“冯公公的顾虑朕记下了,此事朕还需再细细思量……” 冯保的道行,要比张国之高上许多。 他当然明白,留着李成梁在辽东,对朝廷是有好处的……但即便有万般好处,丝毫风险,也是不能冒得…… 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可武将造反,那可是上马就来…… 冯保在乾清宫中向朱翊钧打李成梁小报告时,李成梁正躺在京城驿站的客房内。 他面色略显苍白,整个人虚弱地躺在床上,时不时便抑制不住地打着喷嚏,紧接着便是一阵咳嗽,那声声咳嗽仿佛要把心肺都给震出来一般……、 他病了。 从张居正的府邸回来后,便病了。 在一阵急促的咳嗽后,亲兵一脸担忧地凑上前,关切问道:“将军,您感觉可好些了?这都吃了几副郎中开的药了,却好似没什么作用呀,要不咱再换个郎中瞧瞧吧。” 李成梁无力地摆了摆手,微微喘着气道:“不必了,本将军这哪是寻常病症,这是心病啊,郎中哪能治得好……” 第447章 装的,绝对是装的 李成梁话音刚落,又是一阵咳嗽:“咳咳咳……” 急促又剧烈,声声震得胸腔都跟着发疼,直让他的身子剧烈颤抖,额头上瞬间又冒出了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 一旁的心腹亲兵见状,心疼不已,赶忙一个箭步冲到桌旁,小心翼翼地端起那碗还冒着腾腾热气的汤药,快步回到床边,轻声说道:“将军,您快先缓缓,喝点汤药润润嗓子呀。”说着,便轻轻扶起李成梁,将碗凑到他嘴边。 李成梁艰难地张了张嘴,就着亲兵的手,一小口一小口地咽下那苦涩的汤药,每咽一口,都伴随着一阵痛苦的喘息。 好不容易把汤药喝完,亲兵扶着他慢慢躺好,又细心地替他擦了擦嘴角。 躺在床上的李成梁重重地喘了几口气,脸上满是无奈与感慨,缓缓开口道:“哎,我李成梁在这辽东纵横数十载,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那些塞外的敌军,哪怕是千军万马压境,我也未曾惧过。可如今,却被那张阁老的几句话,吓得失了分寸啊。” 他微微闭了闭眼,似是又回想起那日的场景,而后又是一阵无奈的叹息声在屋内响起,和着那尚未完全平息的咳嗽声,让这屋里的氛围愈发显得沉重压抑了。 张居正那日对他说的话太重了。 他有点扛不住。 回来之后,忧心忡忡,立马病倒。 当然,这个病是真的病了,也不是装的,在他感觉身体不适的时候,找郎中都是偷偷摸摸找,不愿被外人知晓。 换个角度思考,前面张居正刚刚敲打了你,你后脚就病倒了,这代表什么,你若是真的病了,那你心里就有鬼,可你若是装病,那你就是图谋不轨。 不管是真病,还是假病,都不是时候。 李成梁认为自己没有那么多的观众,隐藏病情,也不会有人知道,但,他忘了,这里不是沈阳,不是广宁,这里是北京城。 是锦衣卫,东厂的大本营。 给他看病抓药的郎中前脚刚从驿站离开,后面就被锦衣卫的人逮了查问情况……锦衣卫知道李成梁病了,那就代表着,此时正在跟冯保说话的皇帝陛下也知道了。 当然,此时的李成梁若是知道,冯保正在皇帝陛下面前,告他的状,想要将他留在北京城派个闲差,只怕,这场风寒病,能要了他半条命。 乾清宫中。 冯保依然喋喋不休的说着辽东万里江山对大明朝的重要性,而朱翊钧也认真的听着。 正在冯保讲的兴起的时候。 朱翊钧突然插了句话。 “大伴啊,朕昨日才得到消息,咱们的宁远伯成了一只病虎……” 冯保听到朱翊钧的话后,稍稍一愣:“病虎?” 朱翊钧叹了口气说道:“就是病了。” 而听完皇帝陛下的话后,冯保立即回复道:“装的……” “绝对是装的……” “陛下,他早不病,晚不病,非要等着奴婢给他说了朝廷的安排后,病了,这太巧了……” “弄不好,今日他都要上奏疏,说一些水土不服,想要早归这样的请求,陛下,千万不能准许啊……” “对,陛下,奴婢去看他,试探一番,要是真的病了,那就让太医诊治,若是,装的,狼子野心,已然昭然若揭……” 朱翊钧摇了摇头:“大伴啊,你岁数大了,病室就不要入了,朕已经安排陈矩去了一趟,带着太医去的,按照锦衣卫给朕的信息,宁远伯啊,是真的病了……” “陛下,锦衣卫的信息也可能是假的啊, 弄不好是李成梁装的太像了……”冯保斩钉截铁的说道。 人心中的成见,就是一座大山,永远也搬不走…… 话音落后,冯保又接着说道:“陛下,奴婢还是去看看吧。” 朱翊钧摆手阻止:“大伴啊,不用这么劳师动众,等到陈矩回来,朕自会让他去寻你……” 对于朱翊钧来说,冯保这个年龄的人,进入病室,风险确实太高了。 人家李成梁比他年轻,得了一场风寒,躺了两天一点事情没有了,冯保这个瞧病的去了,被传染了,他这个岁数,可真的不好挺…… 冯保见着陛下怎么都不同意,也没有办法,只能先回司礼监…… ……………… 李成梁喝了药后,那疲惫不堪的身子终是扛不住,缓缓陷入了沉睡之中。 房间里面安静极了,只有他那略显沉重的呼吸声在轻轻回响着。 没多会儿,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亲兵赶忙出门查看,只见陈矩带着一位太医匆匆而来。 亲兵心下一惊,却也不敢怠慢,急忙迎上前去行礼。 陈矩摆了摆手,压低声音道:“咱家奉陛下之命,来瞧瞧李将军,劳烦通传一声。” 亲兵面露为难之色,可也知晓不能阻拦,只好转身回屋,来到床边,轻轻推了推李成梁,唤道:“将军,将军,醒醒啊……” “宫里边的陈公公带着太医来了,要给您瞧瞧身子呢。” 李成梁本正睡得迷迷糊糊,被这一推一唤,只觉脑袋昏沉,眼皮似有千斤重,好半天才费力地撑开一条缝,嘟囔着:“何事………”话还没说完,一听到“宫里边的陈公公带着太医”这几个字,瞬间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整个人一个激灵,那原本混沌的眼眸瞬间清明起来,忙不迭地就要坐起身…… 或许是起得太急了,一阵晕眩袭来,他晃了晃身子,却咬着牙强撑着,硬是挺直了脊背坐了起来,一边快速整理着自己略显凌乱的衣衫,一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开口道:“快,快请陈公公和太医进来。” 待陈矩和太医进了屋,李成梁赶忙强撑起精神,想要下床行礼,陈矩赶忙上前两步扶住他,笑着说道:“李将军这是病着,就莫要多礼了,陛下听闻将军身子不适,特遣咱家带太医来给您瞧瞧,陛下可是牵挂着您呢。” 李成梁赶忙拱手道:“劳烦陛下挂心,劳烦陈公公跑这一趟了,臣这不过是偶感了些小风寒,并无大碍,怎敢劳烦太医特意前来呀。” 嘴上虽是这般说着,可他心里却七上八下的,自己让下面人不要声张,怎么皇帝陛下都知道在自己这点病了。 太医来到床边,恭敬地说道:“李将军,下官给您把脉瞧瞧。” 李成梁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伸出了手,眼睛却紧紧盯着太医的神情,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第448章 万历七年 太医手指搭在李成梁腕间,细细探脉,片刻后,眉头微微皱起又旋即展开,而后将手拿开,恭敬说道:“李将军,脉象虽稍显紊乱,但只是些许感风寒之症,依下官看,将军许是忧虑过度,致使气血不畅。” 听完太医的话,李成梁心中一紧,旋即赔笑道:“许是呆在北京城的时间太长,牵挂辽东防务,些许劳心了。” 喝了些药,睡了一会儿,李成梁醒来,虽然有些头昏脑着,但还是觉得好了很多,此时太医的话,让他多少有些尴尬。 但只是些许感风寒之症,依下官看,将军许是忧虑过度,致使气血不畅。 这什么意思。 不是说自己装病吗。 在这样搞下去,小病就要变大病了。 陈矩在一旁笑着接口道:“李将军,陛下对您关切备至,您可得保重身子。您这身子若是有个好歹,辽东之事,陛下可是要愁坏了。” 听完陈矩的话后,李成梁忙道:“陛下厚爱,臣粉身碎骨难报万一。只是近日对这辽东局势,臣实在忧心,故而有些劳神” 坐在床榻边的太医点头道:“将军心系家国,令人钦佩。但还需劳逸结合,忧虑太过,反而伤了自身。平日里可多饮些安神之茶,舒缓心神。” 李成梁只是看了一眼太医,也不接他的话,他心里面是有气的。 自己马上就要”病死“了,你只说,无非一些风寒之症,这不是妥妥的庸医吗。 可是这些话,他又不能说出口。 陈矩目光微微闪动,看向李成梁道:“李将军,陛下既派咱家来,就是信得过您。有什么难处,不妨与咱家说说,咱家也好回禀陛下,为将军排忧解难。” 李成梁连忙摆了摆手,急迫说道:“陈公公,劳陛下挂心了,其实臣真没什么大事,也没有那么多的担忧,只是感染风寒,心中又有对辽东之事的担忧,臣心里想着不能让陛下太过担心,卧床休息两日便可。如今已无大碍,,臣心里想着不能让陛下太过担心,过不了几日便能痊愈………” 陈矩点头笑道:“李将军放心,咱家定会如实回禀陛下。将军为辽东之事殚精竭虑,陛下心里都有数。您可得好好养着,莫要再让陛下操心。” 陈矩来的快,走的也快。 “李将军,咱家得回宫复命了,您好好休息。” 李成梁挣扎的想要起身相送,陈矩却是上前一把按住,笑着说道:“既然身体不适,李将军便好好休息,莫要起身了。” 李成梁叹了口气:“有劳陈公公跑这一趟,公公慢走。” 陈矩带着太医离开了李成梁的住处,回宫向朱翊钧复命去了,等到脚步声渐渐远去后。 李成梁一听没了动静,一下子坐起身来,气得猛拍床榻,骂道:“这不是庸医吗!本将军都病成这样了,他竟说只是些微风寒,忧虑过度!忧虑什么,本将军有什么好忧虑的。” 一旁的亲兵吓了一跳,忙劝道:“将军息怒,息怒啊!” 看着李成梁此时中气十足的模样,亲兵小心翼翼地说:“将军,您瞧您现在这中气,是不是……已经好多了?” 李成梁瞪了亲兵一眼,“好什么好!本将军头疼得厉害,浑身也没力气。这太医根本没瞧出本将军的病,现在说来,还像是我装病一般,若是被陛下得知,那还得了。” 李成梁气的不轻,可在说完这句话后,猛然发觉,自己好像不咳嗽了,头也没有之前那么浑噩了,难不成自己真的好了…… 为了能够除了病根,李成梁又让亲兵熬了一碗药汤来,喝了之后,继续大睡。 李成梁喝了药后,沉沉睡去。 恍惚间,他感觉自己骑在高头大马上,身下的骏马不安地刨着蹄子,发出阵阵嘶鸣。 回头望去,身后是数百名骑兵,个个神情肃穆,手中紧握着兵器,身上的铠甲在月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 马蹄声“哒哒”作响,仿佛敲在他的心上。 一转眼,他竟然回到宽广无边的辽东大地上。 前方,是一片惨烈的战场。 辽东明军清剿海西女真部的战争…… 喊杀声、哭喊声交织在一起,如同一曲人间炼狱的悲歌。 李成梁能够闻到,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呛得人喘不过气来。 等到城寨抵抗被彻底的击垮后,李成梁一夹马腹,带着亲兵冲入了女真的营寨。 营寨中一片混乱,四处都是燃烧的营帐,火光照亮了整个营地。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女真人与明军将士的尸体,鲜血汇聚成小股溪流,在低洼处流淌。 数百个孩子和女人围聚在一起,惊恐地看着闯入的明军。 孩子们吓得大哭,女人们则紧紧将孩子护在身后,眼中满是恐惧与绝望。 李成梁望着这些孩子恐惧的眼神,心中竟没有一丝波澜,冷冷地吐出一句:“没什么用,都杀了吧。” 话音刚落,身旁的骑兵们便如恶狼般扑了上去。 一时间,营寨中又响起了新一轮的惨叫。女人们的哭嚎、孩子们的哀求,都被利刃斩断。鲜血飞溅,染红了李成梁的战甲,可他的眼神依旧冰冷,仿佛眼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微不足道的杀戮。 不知过了多久,画面突然一转。 李成梁发现自己身处金碧辉煌的宫殿之中,周围的大臣们纷纷躬身行礼,口中高呼着:“恭喜宁远侯晋封为辽国公!” 朱翊钧端坐在龙椅之上,正满脸笑容的看着他,而冯保手中捧着国公的印玺世劵,递给自己。 他满心欢喜地接过,感受着众人羡慕的目光,心中满是得意。 然而,这得意还未消散,场景又陡然变化。 李成梁惊愕地发现自己竟出现在菜市场口,身上穿着破旧的囚衣。周围挤满了百姓,他们指指点点,脸上满是厌恶与不屑。 他抬头望去,只见台上站着年老的张居正,神色严肃。 张居正缓缓展开手中的卷轴,大声宣读着他的罪状…… 可能是离得有点远,李成梁根本就听不清楚张居正在说什么,可最后一个字,却听到了。 斩。 随着张居正最后一个字落下,一道令牌被狠狠掷下。 刽子手走上前来,手中的大刀寒光闪烁。李成梁想要辩解,却发现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哽住,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眼睁睁看着大刀高高举起,而后迅速落下,带着一股凛冽的风声,向他的脖颈斩来…… “不!”李成梁猛地从梦中惊醒,大汗淋漓,这个时候李成梁望着房顶,许久才缓过神来,意识到刚刚只是一场噩梦。 李成梁平时没有做梦的习惯…… 他苦笑一声道:“看来,终究是没有富贵命啊……在北京城在待一段时间,我啊,迟早疯掉。” …………………… 陈矩带着太医匆匆赶到乾清宫,入殿后,二人恭敬行礼。 朱翊钧正在看书,看到陈矩两人进来,只是看了他们一眼,便将目光转移到了书本上,而后开口问道:“宁远伯病情如何?” 陈矩躬身回禀:“陛下,太医诊断李将军只是感了风寒,加之忧虑过度致气血不畅。臣瞧着将军精神尚可,他也直说不敢劳陛下挂心,卧床休息几日便可痊愈。” 太医赶忙附和:“陛下,确如老奴所言,李将军脉象虽紊乱,但无大碍,调养些时日便好。” 朱翊钧微微点头,神色稍缓:“李成梁久镇辽东,朕着实挂念他的身体。他忧虑辽东防务,也是忠心耿耿。” 陈矩忙应道:“是,陛下关怀备至,李将军定会感恩戴德,早日康复为陛下效力。” 朱翊钧听后,微微点头,心中暗自思忖片刻,沉思片刻缓缓说道:“你去司礼监找冯大伴,将此事原原本本说与他听,他一直对李成梁的病存疑呢……” 朱翊钧听完陈矩的禀告后,心里面也是多少明白了些,不过,想着着急的冯保,还是让陈矩快些去给冯保宽心。 陈矩领命,匆匆赶到司礼监。 司礼监中。 冯保见陈矩前来,赶忙迎上来,急切问道:“陈矩,快说说,那李成梁到底是不是装病?” 陈矩恭敬回道:“冯公,太医诊断李成梁确是染了风寒,忧虑过度,致使气血不畅。依奴才看,不像是装的。他面色苍白,身形虚弱,说话都带着几分无力。” 冯保眉头紧皱,来回踱步,“哼,只怕是他装得太像,连太医都被蒙骗了。你想想,他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知这个时候病了,哪有这般巧合?” 陈矩赔笑道:“冯公所言也有道理,但奴才亲眼所见,李成梁听闻陛下派咱们去,挣扎着起身,那动作迟缓,神情倦怠,实在不似作伪……想来,都是吃五谷杂粮的,病了,也很正常。” 冯保停下脚步,目光犀利:“你没看他是刚睡醒?说不定是听到消息,故意营造出病恹恹的模样。我总觉得此事蹊跷,他若心怀不轨,陛下和大明江山可就危险了。” 陈矩无奈一笑:“冯公,咱们也只能猜测。太医既已诊断,陛下心里想必也有了计较。咱们做奴婢的,一切还得听陛下吩咐。” 冯保长叹一声,“罢了罢了,但愿是我多心,可我这心里啊,总是不踏实啊……”说话间,冯保走到了门外,而后猛地回头看向陈矩:“陈公公啊,有些银子能拿,有些银子可是不敢收啊……” 陈矩苦笑一声:“冯公公,我在陛下身边时间不长,根基浅,腰也不硬,可不敢跟您一样啊……” ……………… 万历七年,大年初七,这是官员们挂印放假结束后首次上朝朝拜皇帝的日子。 整个京城还笼罩在一片未散尽的夜色之中,天依旧黑沉沉的,寒冷却丝毫未减。 许多官员早在丑时末便强撑着从温暖的被窝中爬了起来,心里满是无奈。 毕竟这个小长假闲适还未过够,那假期后遗症就像个甩不掉的尾巴,扰得人心绪不宁…… 实际上,每次起床的时候,很多官员都有一个想法,为什么陛下年纪轻轻,便能如此自律,就不能像世宗陛下看齐,少开一点会…… 当然,这个想法只存在脑海,一闪而过,不留痕迹。 街巷中,已有不少官员乘坐马车往皇宫走去。 路上的积雪经过这几日暖阳的照拂,已融化得差不多了,只是偶尔在角楼背阴处还能瞧见几处残雪。 马蹄踏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发出哒哒的声响,轿子里的官员们则不时打着哈欠,暗自抱怨着这早朝的折磨。 宫门处,早就来了一大批的官员。 张居正刚刚下了马车,便有很多官员上前行礼招呼…… 众人围在一起,畅聊不断。 此时,宫门缓缓打开,官员们依照品级,依次排好队列,迈着整齐且沉稳的步伐,踏入宫门,朝着皇极殿的方向走去,脚步声在空旷的宫墙间此起彼伏地回响着…… 宫道两侧的宫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照亮了前行的路,却也映出众人脸上那或严肃、或郑重的神情。 而此刻在乾清宫中,一众太监们小心谨慎地服侍着朱翊钧更换那身象征着无上皇权的龙袍。 即便是过年期间,没有早朝,朱翊钧也一直保持着早起的习惯……很多官员们的哪个烦恼他是体会不到的。 随后,朱翊钧带着冯保,陈矩等人一同前往了皇极殿。 在官员们到了皇极殿后,朱翊钧也踏上了御阶,坐在了龙椅上。 而文武百官齐齐拜倒,口中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洪亮的声音在大殿内回响,尽显庄重威严。 朱翊钧端坐在龙椅之上,俯瞰着下方的群臣,微微抬手,朗声道:“众卿平身,今日乃年后首朝,朕盼着能听诸位爱卿畅所欲言,共商这新一年的朝政要事,以保我大明江山社稷稳固,百姓安居乐业。” 一时间,大殿内气氛凝重而肃穆,众人皆敛神凝思,深知这新一年朝堂的风云变幻,就要从这早朝的一言一语中正式开启了…… 第449章 建祠庙 朝会之上,依然是张居正率先进言,而后,便是张学颜,申时行,张四维等人,各部主官也都会在朝会上进言。 即使第一次朝会,臣子们也都尽挑好听的说。 朱翊钧一直稳坐龙椅,半个时辰之后,等到百官们说的差不多的时候,朱翊钧清了清嗓子。 天子小课堂,开课了。 “新岁首朝,万象伊始,朕心甚慰……” “《尚书》云:“功崇惟志,业广惟勤。”往昔岁月,我大明江山能稳如磐石,百姓得以安居乐业,皆赖诸卿勤勉奉公。然过往之绩,只作基石,新岁当前,切不可因循守旧、懈怠偷安……” \"去年,虽有可陈之功,亦存不足之处,朕日夜忧思,唯恐怠政误国。每日寅时即起,披阅奏章,不敢有丝毫懈怠……” “朕以勤政为念,亦望诸卿能效仿……” 官员们听到这里,便想着躬身行礼,称是。 可皇帝陛下的话还没有说完。 “为官者,当以天下为己任……居其位,安其职,尽其诚而不逾其度……朝堂上下,无论身处何职,皆关乎民生社稷。若有尸位素餐、敷衍塞责者,国法难容……” “今年,边疆防务需加固,民生疾苦要关怀,吏治更应清明……” “诸卿需各司其职,如车之轮、舟之楫,齐心协力,共济国事……” “取法于上,仅得为中;取法于中,故为其下。”诸卿当以古之贤相能臣为楷模,清正廉洁,勤勉政务……“ “朕与诸卿,共为大明之梁柱,唯有上下一心,勤勉不辍,方能保我大明江山永固,福泽万民。愿诸卿铭记于心,付诸于行,莫负朕望,莫负百姓!” 朱翊钧说完之后,将目光看向了群臣。 又是一番长篇大论,朱翊钧说的极为满足,痛快。 而大多数官员们却听的昏昏欲睡,不知道怎么回事,听陛下的话,一下子让这些官员们想到了自己多年前的求学经历,在书堂的那个炎热的午后,先生们讲课,之乎者也,他们也是犯困。 原本在大明朝,都是臣子们上奏皇帝陛下要勤政爱民,可在这年轻君主这里,事情全是反过来的……换成皇帝劝说臣子们了,而且,朱翊钧口才极好,说的这样一番长篇大论,那可是语调通顺,中气十足,颇具帝王威严。 而在朱翊钧话音落后。 张居正出列躬身道:“陛下圣明!臣等必谨遵圣谕,勤勉奉公,不负陛下所托,愿为大明江山社稷、黎民百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张居正打了个样后,文武百官们也开始躬身行礼,齐声高呼:“陛下圣明!臣等必谨遵圣谕,勤勉奉公,不负陛下所托,愿为大明江山社稷、黎民百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朱翊钧满意的点了点头,而后开口道:“古云:大厦之成,非一木之材也,大海之阔,非一流之归也,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朕非拒谏饰非之君,若朕有失,诸卿当大胆指出,朕必虚心纳之……” 说完这句话后,朱翊钧都有些想笑,好像自己并不是一个善于听取别人意见的人。 如果谁的意见都能左右他,那么张居正自己推行的改革,怎么可能那么顺利进行下去。 而百官们也有同感。 少年天子登基六年,当皇帝这事没得说,勤政,果敢,办什么事情都要办成…… 但这个少年天子却有一个毛病,一个每个帝王都会有的毛病。 固执。 听不进去百官劝诫之言。 在整个朝廷上,也只有海瑞,张居正两人说的话,天子能放在心上,好好想想,其他的官员给皇帝进言的时候,总觉得陛下的头一直是仰着的,一句话都没有头听进去。、 虽然官员们都知道陛下只是说说。 但也要齐声称颂陛下圣明。 在朝会的尾声,朱翊钧看了冯保一眼。 而冯保也取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圣旨。 万历七年的第一封旨意下达了。 而这第一封圣旨,却是为了一个死去百年,尘埃落定的人下达的。 于谦。 这个事情,他曾与张居正聊过……就是改于谦谥号的事情。 “朕御极以来,追思往圣前贤,冀以其勋业德操,垂范今朝……” “故少保、兵部尚书于谦,值家国倾颓之际,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厥功至伟……” “正统末年,也先犯顺,英宗北狩,社稷如累卵之危。于谦矢志固守,整军经武,亲率师旅,决战京城之下,破敌保国,宗庙赖以安宁,黎庶得免涂炭。其赤胆忠心,昭如日月,虽遭奸佞构陷,蒙冤以殁,然功绩炳焕,气节弥坚……” “往昔孝宗赐谥“肃愍”,今朕深思,未足彰显其忠。谥法:“危身奉上曰忠,刚德克就曰肃。”于谦临危赴难,舍身报君,允为“忠”之表率,特改谥“忠肃”,以旌表其忠忱,垂范后世臣工,咸以于谦为楷模,尽忠报国,清正刚直……” “且于谦之德,当为万民所仰。朕特敕命,于其家乡及西湖之畔,择吉地建祠庙九座……” “家乡之祠庙,以念其桑梓之根,西湖之祠,借湖光山色,彰其高洁。祠庙规制,务须宏敞庄严,塑像设祭,岁时享祀。使百姓瞻拜,知忠义之不朽;令臣工观仰,明家国之重责。 “英魂虽逝,风范长存。朕望诸臣共勉,共襄大明之隆盛,永保社稷之安康……” “钦此……” 文武百官听完之后,皆道遵旨。 心里面却是开始迷瞪起来了。 而张四维道完遵旨之后,脑子也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了,这陛下,怎么突然想起于谦了。不但提高了谥号,还要下旨给于谦建设祠庙……这份殊荣,是不是有些过了。 正在张四维想着事情的时候,耳边却听到皇帝陛下的呼唤:“张尚书……”而后,他立马清醒过来,出列躬身道:“臣在。” “你是礼部尚书,这件事情,祠庙之事,朕交给你了,要用最好的木材,最好的工匠,上好的石碑……一年内,必要完工。” \"臣遵旨。”张四维赶忙应道。 朱翊钧点了点头,而后便起身,在百官的跪送下,离开了皇极殿…… 第450章 将在外 朱翊钧离开皇极殿后,便直接朝着乾清宫而去…… 他一边走着,一边想着给于谦提谥号,建祠庙的事情。 实际上,给于谦提高谥号,建设祠庙,一方面确实是政治信号的传达,社稷重,君为轻,当今陛下认了,也是为数年之后,对宗藩管理的一种铺垫,而两外一方面是因为老朱家确实对不起人家,人家把你祖宗基业都保住了,你转头把人家杀了,任何朝代都说不过去。 当然还有最后一点,朱翊钧还是想收拢一部分人心的…… 嘉靖这一朝,实际上给大明朝造成的伤害,不仅仅只是国库空虚,吏治松弛,土地兼并等问题。 还有一条,就是君臣关系的变化。 在世宗皇帝之前,文武百官还都是臣子,跟皇帝也是合作的关系,但在世宗皇帝这里,文武百官就成了家奴,有利有弊。 皇帝与官员的关系,也就是在嘉靖朝走向了历史上的最冰点。 从辅佐者渐渐演变成了对手。 左顺门事件中的文官群体,在“大礼议”之争中,世宗皇帝与守礼派官员矛盾激化,守礼派官员集体“伏阙”。锦衣卫逮捕为首八人,下诏狱,四品以上官员八十六人停职罚俸,四品以下一百三十四人下狱廷杖,当场打死十七人。 还有夏言,沈錬,杨继盛等人被诛杀。 夏言是明朝第一位被皇帝下旨诛杀的内阁首辅,也是大明朝第一位斩首于闹市的内阁首辅。 沈錬,锦衣卫指挥使沈錬上疏弹劾严嵩干预朝政、收受将士贿赂,甚至欺辱宗室,但世宗皇帝不仅不为所动,还声称沈錬诬告大臣,将他罢官、廷杖,后又将流落异乡的沈錬斩首示众,沈錬的三个儿子也死于乱刀之下。 杨继盛更为惨烈……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在告诉官员们,别给皇帝掏心掏肺,弄不好人家拿着你的真心去喂狗。 而在真正的历史上,神宗皇帝也是继承了世宗皇帝的风格,清算张居正,贬斥戚继光等人,将老朱家皇帝刻薄寡恩的心性贯彻到底…… 当然,这个刻薄寡恩,可能还真的是写进基因内的。 一个英宗,一个世宗,一个神宗,定性了。 …………………… 朝会结束,文武百官有序退朝。 李成梁与戚继光并肩而行,一句话都没有。 这个时候的李成梁气色已经好了许多。 此时,一位小太监匆匆跑来,先是对着李成梁躬身行礼,说道:“宁远伯,陛下有请,烦请移步乾清宫。” 李成梁微微一怔,旋即点头,示意知晓。 小太监又转身面向戚继光,恭敬道:“静海侯,陛下也传您前往乾清宫。” 戚继光神色平静,应了一声,与李成梁对视一眼,便跟着这个小太监一同前往乾清宫。 而胡宗宪则在不远处,神色平和地与同僚寒暄几句后,也准备离去,刚一抬脚,便又有一名内官走到胡宗宪身前,行礼道:“胡尚书,陛下有请您一同前往乾清宫。” 胡宗宪朝着这内官拱了拱手:“有劳公公带路。” 不多时,三人便来到乾清宫前。 内官进乾清宫禀告,片刻后出来,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三位大人,陛下召见。” 李成梁、戚继光和胡宗宪整了整衣冠,迈着沉稳的步伐踏入乾清宫。 殿内烛火摇曳,暖意融融。 朱翊钧端坐在龙椅之上,手中拿着一柄印章把玩,而他一直注视着进来的三人。 胡宗宪居中。 戚继光在左,李成梁在右。 三人躬身行礼:“臣等叩见陛下。” 朱翊钧微微抬手,说道:“诸卿平身。” 三人谢恩起身,垂手而立,等到三人站起身后,陈矩已经搬来了一个椅子,放在了左侧。 “胡爱卿,坐。”朱翊钧看了一眼胡宗宪,轻声道。 胡宗宪赶忙躬身谢恩,而后才走到椅子处,慢慢坐下。 胡宗宪年岁确实高了些,现在小七十岁了,这段时日,过年的还在为禁军三营奔波劳累,这些朱翊钧可是看在眼中的。 等到胡宗宪坐下后,朱翊钧这才将目光转移到了戚继光,李成梁两人身上。 天子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关切,笑着问道:“戚爱卿、李爱卿,二位于北京城已住了些时日,感觉如何?” 戚继光拱手,神色恭谨地答道:“陛下,京城繁华,只是臣久在军中,习惯了战场的风沙与练兵的忙碌,偶尔会觉京城生活,有些太过闲适了。” 李成梁紧接着说道:“陛下,京城规制宏大,礼仪周全。然臣自幼在辽东长大,驰骋疆场惯了,对京城的生活,虽已努力适应,却仍有些许不惯,时常心系辽东军事,唯恐有所差池……” 朱翊钧听后,轻轻一笑,说道:“你们啊,皆是习惯了金戈铁马的生涯,北京城的安逸,对你们而言,确如鸟入樊笼……” 说到这里,朱翊钧微微一顿,神色变得凝重起来,目光从二人脸上一一扫过:“前朝往事,历历在目。嘉靖朝时,俺答汗兵临北京城下,酿成庚戌之变,此乃我大明之耻。这京城虽繁华,却如国门之枢,一旦有失,社稷危矣。蓟门与辽东,一为京城左翼,一为辽东屏障,你们二人所肩负之责,重如泰山。” “蓟门控扼中原,屏蔽陵寝,靖海侯,你在蓟门练兵设防,打造车营、修筑敌台,令防线固若金汤,实乃京城之幸。而宁远伯,你在辽东屡立战功,威慑外敌,使辽东之地得以安宁,亦是功不可没。” “京城的安稳,离不开你们在外的戍守……\" \"你们的辛劳,朕都看在眼里……今年让你们在京城多住一段时日,便也是想着让你们过过这京城安逸的生活,这是你们浴血奋战换来的……”朱翊钧目光炯炯,言辞恳切地说道。 朱翊钧上来,就是一顿彩虹输出。 而李成梁,戚继光两人赶忙躬身道:“臣等定当铭记陛下教诲,不敢有丝毫懈怠,必以死扞卫大明边疆,保京城安稳……” 朱翊钧点了点头,而后看向了李成梁。 “李爱卿……你的病好了吗?” “陛下,臣已经好了,让陛下挂念,是臣的错。”李成梁赶忙应道。 “好了就行,好了,就跟你们说一件事,这个呢,是朝廷的安排,朕最不愿意干的事情,就是外行插手内行,不过,胡爱卿呢,也曾带过大军,算是内行,有他把关进言,想必朝廷对你们两地的安排,不是外行之举……”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 戚继光,李成梁两人听到皇帝陛下说的这句话,心中都是一惊…… “哎,说到哪里去了,待会胡尚书说完之后,你们将自己的真实想法,托盘而出,不敢有所隐瞒啊……” 从一开始,朱翊钧都是脸带笑容,春光满面……可一言一语间,又让李成梁感觉到了压抑…… 第451章 天子的两幅面孔 李成梁就是辽东的雄鹰。 而朱翊钧此时便是熬鹰人。 从冯保将辽东,蓟门军务调配的事情,告知李成梁之后,朱翊钧就已经做好了一系列的安排等着李成梁呢。 不过,让朱翊钧出乎意料的是,李成梁去找张居正了,还专门说了此事。 朱翊钧熬鹰的经验尚浅。可张居正却是妥妥的经验丰富的老熬鹰人了。 李成梁这只鹰本就在张居正的笼子里面关过一段时间,后来是被朱翊钧给放出去的,现在 他主动飞回去,被张居正一顿狠狠训斥,傲气少了许多。 此时,又到了朱翊钧的手上,他也少做了很多事情。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 皇帝陛下说的这短短几字,如一把双刃剑,在帝王与将领间划出复杂轨迹…… 于皇帝而言,此乃心头隐忧,皇权至上的时代,统治根基是对各方的掌控……地方官府的掌控,边疆军队的掌控,是自上而下的稳定统治的基础。 将领率军在外,若以此为据不遵君命,皇权便受挑战,虽然战场局势瞬息万变,皇帝难实时掌握,理解将领需随机应变,却也怕其借故专权,拥兵自重,威胁帝国统治。 在历史上,“将在外”之态失控的事件,可是经常发生,最终酿成大祸,山河破碎,盛世不再。 对将领而言,这是催命符咒。这句话虽然不赋予临机决断权,可一旦用之不当,后果不堪设想…… 朱翊钧说的轻松,但李成梁,戚继光两人却不能听的轻松,在接下来的对话中,他们两人都要谨慎对待。 特别是李成梁,已经被记在本本上的人了。 胡宗宪轻咳一声,打破了殿内短暂的静谧。他神色沉稳,目光在戚继光与李成梁身上稍作停留,缓缓说道:“陛下,经臣与兵部诸位大人反复商讨,有一项人事安排,还望二位将军知悉。” 朱翊钧点了点头,示意胡宗宪接着说下去。 “宣府的李如松,蓟镇的戚金,皆为我大明难得的将才。如今蓟镇与辽东防务吃紧,为使两地部署更为合理,防务更为稳固,拟将李如松从宣府调回,任职蓟镇副总兵。戚金则调往辽东,与麻瑾一同担任辽东副总兵。如此安排,或能让两地防务相得益彰。” 胡宗宪说完之后,朱翊钧便看向了李成梁,戚继光两人。 将两人此时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他轻轻挑眉,目光炯炯地问道:“二位爱卿,你们觉得此番安排如何?” 李成梁赶忙上前一步,一脸诚恳急切:“陛下,胡尚书此安排,实乃高瞻远瞩!臣方才细想,李如松能回蓟镇,是他的荣幸与机遇,。至于戚金来辽东,更是让辽东如虎添翼。陛下,臣对戚金之才万分钦佩,绝无半分私心。臣深知,一切安排皆为大明江山,臣愿以全家性命担保,定会与戚金通力合作,保辽东安稳,若有差池,臣提头来见!” 戚继光亦紧跟随其后朗声道:“陛下,臣无异议。” 在两人说完之后,朱翊钧满意的点了点头,而后接着说道:“朕决意整饬禁军,新设禁军三营,兵员两万有余,皆从京师三大营选调。这些事情呢,你们都知道,然这些人未经实战磨砺,朕担忧短期内难成战力。” 他稍作停顿,加重语气:“朕打算从辽东与蓟镇各抽调一千精锐兵士,这些须是久经战阵、骁勇善战之辈,最好是紧跟你们身边的亲信亲兵。将他们调至禁军,以充战力,传授实战之法。” “朕会安排将他们的家眷迁至关内,让他们无后顾之忧。蓟镇兵马多来自南北各地,辽东军士多为本地人,李爱卿,你务必配合辽东的巡抚衙门将此事办好。” 一千精锐兵士。 李成梁面露迟疑,抱拳说道:“陛下,辽东局势复杂,抽调一千亲信亲兵,恐对当地防务略有影响,且安置家眷,诸多事宜繁杂,恐难一蹴而就。” 而戚继光却没有多说什么,他手下能作战的士兵,大多数都是职业军人,背井离乡的,在蓟镇当兵,跟在北京城当兵,没有什么区别,反而,在京师福利待遇还稍微好一些。 而朱翊钧在听完李成梁的话后,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而后看向李成梁,在李成梁看到少年天子冷漠的眼神后,赶忙低下头去,这个时候他已经后悔说这句话了。 “宁远伯,朕是在跟你商量?” “朕不是在跟你商量……” 一个疑问语气,一个肯定语气。 李成梁听到之后,赶忙跪下身去:“臣知罪,陛下息怒。” 朱翊钧也不着急让李成梁起来。 “禁军关乎京师安危,朕意已决。你是朕的心腹重臣,朕信你有办法兼顾各方。” “是,陛下,刚刚臣一时蒙了心,还望陛下恕罪。”李成梁说着,一个头磕在了地上。 “能不能办?” 听到这句话的李成梁,赶忙抬起头来:“陛下,能办,臣能办……” “肯不肯办……” 李成梁赶忙又道:“陛下,臣愿意,臣打心眼里面愿意……” 在听完李成梁的话后,朱翊钧摆了摆手:“李爱卿,起来吧。” “谢陛下。” 等到李成梁起身之后,朱翊钧叹了口气:“虽然很多官员都说朕老成持重,但,朕终究是年轻啊,有些事情啊,还是随心多一些,一旦有片刻言语违背了朕的随心之举,朕啊,就突然来了一股无名之火,这个是控制不住的,想来,再过几年,这个就好很多了。“ 就这片刻间,李成梁已经体会到了天子的两副面孔了……他也越发的体会到,为什么十几岁的天子,能从张居正的手中抢到朝廷的权威。 也就是在这一刻,李成梁收起了隐藏在内心最深处,对于少年天子的轻视…… “有二位爱卿这般赤胆忠心,朕还有何忧?辽东与蓟镇有你们,朕放心。” 在皇帝说出这句话后,乾清宫中的气氛渐渐轻松下来。 而一直站在朱翊钧身后的冯保,却是一直黑着脸,特别是在刚刚皇帝陛下有问罪的举动时候,他差点控制不住自己,跳出来,火上浇油一番。 “今日就聊到这儿吧,诸位爱卿也辛苦了,先退下吧。” 听到这话,胡宗宪赶忙起身,而后跟着李成梁,戚继光两人共同躬身行礼,随后,退出乾清宫。 三人刚一走出乾清宫的大门。 冯保便按捺不住了。 “陛下,您准备让李成梁,何时回辽东?” 朱翊钧看了一眼冯保,笑着道:“本来,是想着让他们两人,陪着朕御检禁军三营呢,不过,朕今日看来啊,他们二人都是归心似箭,便过了元宵,便准许他们启程。” “陛下,今日李成梁答应得太过爽快,奴婢总觉得有些蹊跷,怕他别有心思。” 朱翊钧微微皱眉,随后,笑了笑开口说道:“大伴啊,你当知朕一向秉持‘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之准则……” “李成梁虽在辽东势大,堪称猛虎,可这天下,乃朕之天下,他这头猛虎,也得在朕画的圈里行事!” “朕此时还用他,是看在他对大明还有用处,能为朕守好辽东,他若识趣,一心为朝廷效力,朕自然不会亏待他。但他若敢有二心,哼,任他在辽东如何威风,朕动动手指,便能让他万劫不复……” “大明的边军,可是吃着朕的饷,各级的官吏将领,也大多数都是兵部都督府调任过去的……” “我大明以朝廷为纲,他李成梁再厉害,也不过是朕的棋子。朕既敢用他,就有把握驾驭他。他若妄图挣脱掌控,便是自寻死路。” 朱翊钧说这话的时候,脸色更冷了几分。 冯保听完之后,赶忙点头应是,而后,开口道:“陛下,老奴突然想起来,司礼监还有一些事情要办,老奴要不先退下……” 朱翊钧知道,冯保这是想截住李成梁,在跟他说些什么,不过,虽然心知肚明,但朱翊钧还是笑着点头同意:“那大伴,便去忙吧,年龄大了,有些事情啊,能交给下面人做得,便交给他们做,别累着了,朕还想着让大伴多陪朕几年呢。” 这番话,天子说的可是充满柔情。 冯保心中一暖:“是,陛下。奴婢告退。” 第452章 激流勇退 朱翊钧抽调两地的精锐兵士入京,还要了两千人,说是给禁军三营要的,实际上,禁军三营的盘子才多大,才两万余人。 根本吃不下这两千的精锐士兵。 这是他给京师三大营要的…… 京师三大营十七万兵士,真的经历过战阵的才有多少,禁军三营一百人安排进去就可以了,其他的,都要放在京师三大营中…… 这是增强京师三大营的作战能力。 朱翊钧还准备将这个成为军队的传统,延续下去,以五年为一期限,慢慢的充实京师三大营。 在数百年前,京师三大营可是大明最为强大的野战军…… 想让京师三大营恢复往日的荣光,有些难度,但让这支军队长期的保证一定战斗力,朱翊钧还是有信心的。 这边,胡宗宪,李成梁,戚继光三人走在宫道之上,胡宗宪走在最前面,李成梁,戚继光一左一右在后面紧紧跟着。 这个时候的李成梁多少还有些心有余悸……刚出乾清宫的时候,还长吁一口气。 胡宗宪走着,走着,打破了三人之间的平静:“二位啊,边疆之事,是大事,朝廷的安排,也是用心良苦,你们啊,可要尽力去办……” “是,尚书大人放心,末将定会竭尽全力。”戚继光赶忙应道。 而在戚继光说完之后,李成梁也赶忙表态:“末将也定不负朝廷所托,愿为边疆安稳肝脑涂地!” 一脸郑重,语气坚定。 胡宗宪微微点头,而后继续朝前面走着。 正在此时,冯保的一名亲信又出现在了他们的对面,拦住了众人的去路。 这宫人朝着三人拱手行礼,随后,便看向了胡宗宪身后的李成梁道:“宁远伯,冯公公有请……” 李成梁一听到冯保,脑袋里面立马成了一团浆糊,他是真的不想去,过去了,也听不了什么好话,不过,冯保他又得罪不起,当下,只能朝着戚继光,胡宗宪拱了拱手,便随着这宫人离开了。 而胡宗宪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转头又看向了戚继光:“元敬啊,在朝为官,在外为将,都是一样的,只要端着大明朝的碗,吃着朝廷的俸禄,就身在局中,这个宁远伯啊,有战功,但心思啊,跟你比,差远了。” 胡宗宪与戚继光上下级多年,两人的关系较为密切,说起话来,也没有了那么多的顾虑。 “宁远伯,这几日定是忙碌的紧。”戚继光回复道。 胡宗宪笑了笑,而后继续走着,戚继光也赶忙跟上。 “元敬啊,朝廷这样安排,你可有什么想法,都如实讲来,这是咱们两人的谈论,绝入不了第三人的耳。” “李如松这个将领啊,颇有其父之风,到了蓟镇呢,也能发挥其长,末将啊,还真的是没有什么想法,一切按朝廷的安排走,即可。”戚继光轻声说道。 胡宗宪知道戚继光没有说实话,不过,也不接着追问。 “你啊,也不是数十年的那个一腔热血的年轻人了,你也变成老狐狸了,你看看你,也都长皱纹了,说说吧,还想在蓟镇待几年啊。” 胡宗宪的这番话,让戚继光稍稍一愣。 朝廷难道想安排了自己。 “您,这是何意?” “你也在蓟镇呆了那么多年了,李成梁也在辽东呆了那么多年了,现在朝廷让戚金去了辽东,让李如松去了蓟镇,说白了,就是等着接你们两个人的班呢,我也觉得,你们两人也该回京师了,到五军都督府任职……” “这是您的意思,还是陛下的意思。”戚继光赶忙问道。 胡宗宪笑了笑:“你怎么也跟李成梁一样了,舍不得?” “不是,末将只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说舍不得吗,还真的有点舍不得……”戚继光也没有隐瞒。 “激流勇退,只有舍了,才有的得,五军都督府现在都名存实亡了,为什么,因为各个大都督都是勋贵,都是两百多年的勋贵了……朝廷需要新的勋臣,在战场上一步一个脚印,厮杀过来的勋臣,你,跟李成梁,都有可能做下一个大都督……就看你们,谁接下来走的路,更稳些吧。” 胡宗宪这算是提前透题了。 实际上,此时大明朝的国公府人才凋零,其子嗣大多数都是温室中的花朵,根本经不起风吹雨打。 兵部抢了五军都督府的差事,一方面是因为形势发展影响,另外一方面,也是勋贵们自己不争气。 戚继光听着胡宗宪的话,只是沉默不语。 “你练兵有术,这个禁军三营在二月份便差不多了,等到下半年,他们一大部分都会到蓟镇去,到时候,打几场仗,好好的练一练,先适应适应自己以后的身份……” “是……” 这边,戚继光,胡宗宪两人说起了后来话,而那边,阴暗的房间中,李成梁正面对着皮笑肉不笑的冯保……与他想的不一样,这次冯保见了他,没有跟张居正一样说的那么露骨,那么狠,但也都是阴阳怪气,敲打自己呢。 什么,大明朝只有一个天,那就是陛下,什么,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信这句话的都没有好下场…… 而李成梁也只能一一应是…… 好不容易等冯保说完,李成梁额头已布满细密汗珠,他强挤出一丝笑容,恭敬道:“公公教诲,成梁铭记于心。” 这个时候李成梁的自称也发生了转变。 冯保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挥了挥手道:“你明白就好,先回去吧。” 李成梁躬身行礼,而后转身作势要走,刚迈出两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又转过身来,一脸谄媚地说道:“公公,成梁在辽东偶然得了两个妙龄的罗斯女子。那模样生得极为标致,肤白如雪,眼眸深邃,且身段婀娜,能歌善舞。公公您平日里为陛下分忧,劳心劳力,不如就把这两个女子送到您府上,给您在冬日里暖暖脚,也算成梁的一点心意。” 原本,这两个女子李成梁是想要送给皇帝的。 可今日皇帝的所作所为着实吓到了他,他现在心里没底,还真的不敢送了。 但这两个罗斯女子确实是稀罕物、就这样说吧,当年穆宗陛下的一个胡人女子,那是西域波斯的,在权贵圈里面很常见的。 但罗斯女子,就连穆宗陛下,也从未享用过,在权贵圈层,也是可遇不可求的。 只能便宜了冯保这老家伙了。 冯保一听,苦笑一声推辞道:“哎,李将军这是何意?咱家一心为陛下办事,岂敢收受如此厚礼。况且这等稀罕物,你还是留着自己享用吧。” 李成梁见状,赶忙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公公,您这说的是哪里话。您在宫中位高权重,眼光自然非比常人。这两个女子在旁人眼中或许是宝贝,可在公公这儿,不过是聊解烦闷的玩意儿。若能博公公一笑,那也是她们的福气,还望公公千万别推辞。” 冯保脸上却依旧保持着矜持,沉默片刻后,轻轻点了点头:“既然李将军如此有心,那咱家就却之不恭了。不过,此事你需做得隐秘些,莫要让旁人知晓,以免生出不必要的事端。” 李成梁心中一喜,忙不迭应道:“公公放心,成梁做事向来谨慎。今晚就将人悄悄送到您府上,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冯保满意地嗯了一声,挥挥手示意李成梁可以离开了。 李成梁如蒙大赦,赶忙退了出去。待出了房门,李成梁又再一次长出一口气…… 第453章 调侃 当夜晚上,李成梁便将那两个罗斯女子送到了冯保的私宅中…… 冯保是个太监,还是一个老太监,他除了能在人身上留下口水,还能干什么? 虽然年轻的时候,因为自己的不全之身懊恼过,挣扎过,可时间是世界上最好的良药,在配合权力的滋润,让此时的冯保在女子身上留下口水的欲望都没了…… 他之所以没有拒绝李成梁,反而很是乐意的接受。 是因为,冯保当然清楚,这里面是有着弯弯绕绕的。 两个充满异域风情的妙龄女子,正常人,谁会送给太监。 若是,脑袋转不过来的人,定会觉得,送给自己美女,是对自己的一种羞辱。 李成梁费了那么大的劲,从辽东千里迢迢带回来的这两个女子,是想献给陛下的。 不过,他到了京师之后,一系列的遭遇,让他不敢付诸行动……… 而冯保收了,说白了,就是给皇帝陛下收下的。 在冯保的视角中。 十六岁的天子,好像没有那么多的乐趣。 世宗皇帝陛下醉情与修道问仙,穆宗皇帝陛下享乐与男欢女爱…… 而在前面武宗皇帝陛下爱好便更加广泛了,什么,驰逐畋猎,广纳美女,豹房逸乐,,军务征战,角色扮演…… 而跟大明朝前三代的君主相比。 当今陛下,太无趣了,日子过得太明白了。 他写字吟诗,可并不那么专注,他骑马射箭,好像也不是为了乐趣,而钻在西苑之中,跟匠人们混在一起,也不是为了角色扮演。 年纪轻轻,便像是看透了世间百态一般,除了对国事,好像什么都提不起来他的兴趣。 十六岁的少年郎,刚刚婚配,竟然能够克制住自己的原始欲望,说一个月不宠幸嫔妃,便真的一个月不尽女色…… 这太可怕了。 这无限接近朱熹提出的,存天理,灭人欲的观点了。 而冯保这次收下两个罗斯女子,就是给陛下留着呢。 冯保收下李成梁进献罗斯女子一事,皇帝陛下肯定会第一时间得知,在他的私宅之中,东厂的探子也是有的…… 冯保当然不会主动去进献,而是等着陛下来要…… 这是主仆之间的一种默契…… 冯保想的不错,在第二天一大早,朱翊钧跟着皇后一同到两宫皇太后处,请安返回乾清宫后,便从陈矩的口中得知了此事,当下苦笑一声,只是轻声说了句:“大伴也是一片苦心啊……” 实际上,这个时候,朱翊钧已经禁欲超过二十四天了。 一听在这个时候,自己竟然还有机会能领略一番俄罗斯的美纸…… 他肯定是动心的,即便心不动,身体的某个部位也动了。 朱翊钧让陈矩伺候着自己写字…… 他站在御案前,踌躇了片刻后,便提笔写道:“男欢迷豹室,声色意陶然。广纳娇娥众,常耽逸乐绵。修道希神佑,求仙冀寿延。方士围身侧,丹丸入口咽。纵有凌云志,迷途误盛年,朝纲抛脑后,社稷起烽烟……” 而一旁的陈矩看着陛下写字,脸色变得越发谨慎起来了。 男欢迷豹室,声色意陶然,这句话怎么听着那么像武宗皇帝陛下呢。 广纳娇娥众,常耽逸乐绵,这不是在说先帝吗? 修道希神佑,求仙冀寿延,更不得了,这世宗陛下也有份啊…… 看完朱翊钧写的这首打油诗后,陈矩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寻常的时候,陈矩就已经开始夸好字,好诗了。 朱翊钧将毛笔放下,而后从上到下看了一遍……他的神色复杂难辨。 而后他抬眼看向陈矩,似笑非笑地问道:“陈矩,你看朕写的这首诗,是否有些韵味呢……” 陈矩心中一凛,赶忙躬身道:“陛下这诗写有韵味,只是……这些事皆为过往,写出来,不太好吧。” 他可没有胆子对这首诗评头论足。 朱翊钧轻轻一笑,带着几分玩味,“你啊,倒是谨慎。朕写此诗,不过是心中有感,你觉得朕是在嘲讽武宗皇帝,实际不然,朕只是在警醒自己,沉迷享乐,误入歧途,是君主的大忌。” 这首打油诗,朱翊钧还真的没有把自己的皇爷爷,跟父皇给算进去,他只是记叉了,他觉得武宗也养着方士……搜罗美女…… 虽然朱翊钧心里面是这样想的,可在陈矩看来,确是一首打油诗,调侃了三个君主。 “朕不想重蹈覆辙,可这宫中宫外,各方心思复杂,就如冯大伴收那罗斯女子……让朕心不能安啊……却也怪罪不了他……” 陈矩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只盼着陛下莫要再问自己。 朱翊钧沉默片刻,拿起写好的纸张,说道:“这诗,虽写得随意,却也是朕的一番思量,毁了也可惜了。不要在人前示人,拿去裱一裱,收录起来……” 陈矩赶忙应下,小心翼翼地接过纸张…… “是,陛下。” 等到陈矩下去之后,朱翊钧便回到了御台龙椅之上,刚刚坐下身去,便有宫人来禀,海瑞求见。 “宣。” 不多时,海瑞迈着沉稳的步伐进入殿内,行礼参拜。 朱翊钧让其平身之后,便急着问道:“可是外出的御史们有了回信。” 大雪对于普通百姓的影响,朱翊钧可是一直记挂在心里的。 海瑞直起身子,神色凝重道:“陛下,十二名御史前往各地,视察大雪对百姓的影响,如今他们确实已经陆续回信。” 朱翊钧神色一凛,坐直了身子:“情况如何?” 海瑞回道:“总体而言,此次大雪对百姓确有影响。部分地区积雪深厚,压垮了一些百姓的房屋,所幸伤亡不大。然而,各地官员应对之态却参差不齐。” 海瑞稍作停顿,继续说道:“有些地方官员积极组织百姓抗灾,调运物资,安置受灾民众,让百姓得以安稳度过艰难时刻,值得嘉奖……但也有一些地方官员玩忽职守,对灾情视而不见,百姓求助无门,苦不堪言。御史回报,百姓受灾,官员却仍在府中饮酒作乐,对御史的问询也诸多推诿。” 朱翊钧听闻,脸色沉了下来,怒声道:“这些官员眼中还有百姓,还有朝廷吗?” 朱翊钧并不是理想主义者,他深刻的知道一件事情,世间有光明,就必定存在黑暗。 即便是放在后世,通讯及其发达的年代,侥幸主义也是盛行…… 在御史们离开之前,朱翊钧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此时听着,还是控制不住的想要发火。 海瑞拱手道:“吏治关乎民生,更关乎我大明江山社稷,还望陛下严惩这些不作为的官员,以正朝纲。” 朱翊钧深吸一口气,思索片刻后说道:“海爱卿所言极是,对于积极救灾的官员,吏部记录在案,论功行赏,考成论述也给优,而那些玩忽职守的,着即革职查办,绝不姑息,若驻地有严重灾情者,重惩……” “陛下圣明,如此必能让天下官员警醒,以百姓为念,实心任事。”海瑞赶忙应道…… 第454章 希望 临近大兴县三十余里的刘家村,本沉浸在新年的祥和氛围中,却在一夜之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风雪无情地打破了平静…… 深夜,狂风如同一头挣脱束缚的猛兽,裹挟着漫天暴雪,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而来。 村里那些平日里勉强遮风挡雨的茅屋,在这猛烈的风雪肆虐下,显得脆弱得如同纸糊一般。 “咔嚓、咔嚓”的声响此起彼伏,仿佛是死神敲响的丧钟,茅草屋的房梁在积雪沉重的压迫下,纷纷不堪重负地断裂,整座屋子瞬间坍塌,扬起一片雪雾…… 原本在白天的时候,刚刚贴好的门神,现在一转眼,便也陷入了废墟之中。 睡梦中的百姓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醒,惊恐的呼喊声瞬间在村子里此起彼伏。 他们慌乱地裹上那破旧不堪、打着层层补丁的棉被,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好,便夺门而出。凛冽的寒风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刀子,毫不留情地割在他们的脸上,生疼无比,而那漫天飞舞的雪花,更是直往他们的衣领、袖口拼命钻去。 尽管他们身着勉强能抵御些许风寒的棉服,可在这冰天雪地的恶劣环境下,那单薄的棉服几乎起不到什么作用,他们一个个冻得瑟瑟发抖,牙齿也在寒风中不住地打颤。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脸上写满了岁月的沧桑,此刻他裹着一身破旧的棉衣,花白的胡须上已然挂满了冰霜,整个人仿佛一尊冰雕的看着自己住了二十多年的房屋。 他眼神空洞,无奈地望着那已然坍塌的屋子,浑浊的泪水顺着满是皱纹的脸颊缓缓滑落…… 邻里之间,互相帮忙,很多年轻的汉子们自发的坍塌的房屋中,救躲闪不及被压在房屋之下的村民。 很多百姓从废墟中被救了出来…… 这个时候,只有几个人受伤,并未出现人命,房屋坍塌的百姓也都到了邻居家中休息,可雪却一直不停,这让刘家村的村民们害怕仅存的房屋也被压塌…… 到时候,积雪更多,房屋若是在被压塌了,他们就算想走,也走不成了。 年长颇有威望的里长,在召集村民之后,决定前往大兴县避难,而后,年轻人们去套牛车,年轻的女子们照顾着自己的孩子。 之所以去大兴县,是因为每年到了桃花汛,到了冬天的时候,官府的告示就会贴在镇上,若遇险情,可直入县城。 而万历七年遭遇的这场雪,比以往的势头,要猛了许多。 在短暂的慌乱与绝望后,相互扶持着,踏上了前往大兴县的步伐。 因为在百姓们的心中,只有进城,才能摆脱这被风雪肆虐的绝境,或许才有一线生机。 一路上,寒风依旧呼啸,暴雪仍未停歇。 村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厚厚的积雪中艰难前行,有人不慎摔倒,便会引来一阵惊呼声。孩子们在父母的怀抱中冻得嘴唇发紫,微弱的哭声渐渐被风雪淹没。 千辛万苦,在跟着一支支队伍汇合,他们终于来到了城门前。 这个时候的大兴县,城门大开,县衙的捕快,官兵都在城门外守着,当然,年轻的县官也在门口守着。 他们让百姓进城。 他们也做好了准备。 虽然在下着雪,虽然是子夜时分,但此时,县城确是充满了烟火气。 但整座城建设了上百座的窝棚,火焰在燃烧,锅中的面汤一直都是滚着…… 刘家村的百姓入城之后,便被安置在了县学之中,喝了碗热汤,吃了个草饼,补充了劳累半夜失去的体力后,得以休息片刻。 孩子们的哭声渐渐消失,大人们脸上的惊恐,也渐渐褪去。 而更多的百姓都在源源不断地朝着大兴县涌来。 三十来岁的县官,一夜未眠,县衙之中,灯火通明…… 大兴县。 是海瑞在嘉靖四十三年,当今陛下,以及先帝得世宗皇帝陛下诏命,告祭太庙,那日天降祥瑞,一场数十年未见之大雪,降临北方。 海瑞得高拱支持,以六品户部主事的官职,前往大兴等县。 嘉靖四十三年,海瑞在大兴组织了一场赈灾事宜…… 而后,传统也就是在嘉靖四十三年开始的,到如今,已有十五年的时间了。 他每次以都察院都御史的身份到北方巡查,第一站就是离北京城最近的大兴县…… 这也让大兴县县衙对于赈灾之事,花费了很多心思,积累了很多经验,在这场雪刚刚下的时候,县衙的县官们,便立马感觉到了不对劲,开始安排诸多事务。 难熬的一夜终于过去,第二天清晨,光明驱散了黑暗,雪也终于停了。 整座大兴县城银装素裹,仿佛被大自然用白色的绒毯温柔地包裹着。 那些在昨夜为百姓熬粥做饼的窝棚中,此时仍有火焰在燃烧,给这冰天雪地的世界添了几分温暖与生机。 县城里到处人挤人,百姓们虽历经风雪,却彼此相互扶持。 年长的老人招呼着年轻人,将有限的炭火盆往孩子们身边挪一挪,嘴里念叨着:“娃儿们嫩,可别冻坏了。” 年轻媳妇们则凑在一起,把身上带着的干粮拿出来,你掰一块,我分一口,递给那些面露饥色的孩子。 县衙内,官吏们也忙得不可开交。 主簿指挥着衙役们,将刚熬好的热粥一桶桶地抬出来,给安置在院子里的灾民送去。 “大家排好队,都有粥喝,别着急!”他大声呼喊着,声音中带着安抚。 就在众人稍作喘息之时,第二天晚上,御史王道成抵达了大兴县,也见到了刚刚睡了两个时辰的县官。 随后,王道成在县官陪同下,走进安置百姓的诸多地方。 一进门,他就看到一幅温馨的画面:一位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正站在台上,给孩子们讲着海瑞第一次来到大兴县的故事,孩子们围坐在一起,眼睛亮晶晶的,暂时忘却了风雪带来的恐惧。 角落里,几位妇女正在帮一位受伤的老人包扎伤口,轻声安慰着。 百姓们看到官员到来,纷纷起身,有些拘谨的看着来人 王道成看着这些受灾的民众,心中满是感慨与责任。“大家放心,朝廷不会置你们于不顾。如今当务之急是保障大家的衣食住行,后续也会帮大家重建家园。” 他大声说道,声音坚定有力,让百姓们心中稍安…… 王道成的内心在这一刻是动容的,这一路走的极其艰难,也见到了房屋的坍塌,空无一人被大雪覆盖的村庄…… 那个时候,他忧心忡忡,可是在来到大兴县之后,所见情景,让他心安了许多。 而在历史上,这样一场雪灾,百姓们可能要死上千人,但在此时,受灾最为严重的大兴县,死了不足十五人,还都是老人…… 对于普通的老百姓来说,苦难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希望…… 而这个时候,他们有了希望。 虽然苦难依然存在,虽然黑暗一直存在,但只要有希望,就能咬着牙,等待着光明的到来…… 而造成这一切的海瑞。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超过了诸多的圣贤…… 最起码,对于百姓而言,他就是活着的圣人。 第455章 无名之辈 百姓们听着这官员的话,并无太多的言语。 他们不会表达,但眼神之中,是透着感激的。 这时,原本给孩子们讲故事的学生走了过来,朝着王道成,以及县官行礼。 而后看向了王道成:“您是京师来的御史。” 王道成点了点头。 “劳烦御史大人,见到海都御史之后带去学生的问候。” 王道成看了这年轻学生一眼:“你不是本地人。” \"是,学生是保定府高阳人士,万历六年秋,外出游学,至大同而去,此时正归家途中,被雪困在了这里。” 王道成笑着点了点头:“从高阳到大同,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你的问候,本官给你带到。” “多谢大人。” 这学生又再次朝着两人躬身行礼,随后,便慢慢退下,而后刚刚转身,想要回到孩子们的身边时,却听身后的王道成再次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年轻的学生,转身躬身道:“学生孙承宗。” 王道成听到这个名字后,心中默记一二,随后,便跟着大兴县的县官去了下一个安置灾民的地方查看。 在这个时候,孙承宗只是一个无名之辈。 王道成问他的名字,也只是心血来潮,可能这一顿忙碌下来,回到北京城后,便再也记不起这个第一站遇到的读书人名字。 但他却是在历史上,明末难得一见的帅才,也是大器晚成的典范,这又在佐证曹陈老师的那句话,今日的无名之辈,明日可能名震天下…… 这个时候的孙承宗,十七岁,已经考取了秀才,但,在考取秀才之后,便沉寂了整整十六年,科举之路,再无存进……直到万历二十四年,他才中了科举…… 忙碌一番后,众人才返回县衙,吃一些饭食。 在吃饭的时候,有了些许闲暇的王道成才注意到了陪着他许久的县官。 这个年轻的县官。 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还未请教县尊大名?” 县官赶忙放下手中的碗筷,看着王道成恭敬回道:“大人,下官张嗣修,此前于御政房任御政学士,在任三年,后吏部安排,来此大兴县任职。” 听到张嗣修的话后,王道成瞬间心中一惊,怪不得看着眼熟了,原来是张居正的儿子。 宫中的御政房,现在可是比翰林院编修的前途还要光明啊。 这可都是公认的了。 第一任御政御政学士司汝霖在两年任期结束后,也就是在万历二年中,便去了松江上海当县令,只用了四年的时间,便已经成了松江府知府。 而第二任御政学士曾向一,在万历四年初,前往浙江,担任杭州某县的县令,到了此时,也成了杭州府的同知。 而这个张嗣修便是御政房的第三任御政学士,他做的时间最长,从万历四年初接手,一直做到了万历六年冬,做了两年多的时间,而他调任外出,却来到了离北京城那么近的大同,想来,也是朱翊钧为了体谅自己的首辅,所作出的安排。 王道成微微点头,说道:“原来如此,张县尊御政房历练多年,想必对政务多有心得。大兴县毗邻京城,此次受灾,责任重大,你的应对,可圈可点。” 张嗣修赶忙谦逊道:“大人谬赞,下官不过是尽分内之责。此番风雪为祸,百姓受苦,下官只恨未能做得更好。” “莫要妄自菲薄,这一路查看下来,诸事安排有条不紊,可见你用心。只是这灾情深重,后续重建,还需你多费心力。” “大人放心,下官定当全力以赴,不负朝廷与百姓所托。”张嗣修言辞恳切。 要是其他的官员,见过当朝首辅大员的儿子,还是一个有着光明前途的儿子,定会存着心思,有意结交,但王道成在海瑞身边办差时间长了,多多少少,品德都有些提高,在这个时候,结交权门贵子的心思可是一点都没有。 饭后,天色已晚,清冷的月光毫无保留地倾洒而下,给大兴县覆上一层如霜的银纱。 王道成与张嗣修商议后,决定再去巡查一遍灾民安置之处。 二人步出县衙,街道上,主要道路的积雪已被清理得差不多,尽数堆在道路两旁,宛如连绵起伏的银山,在月色下泛着幽冷的光。 抵达安置点,这里已陷入一片静谧,大部分灾民都已入睡,偶尔传来几声孩子模糊的梦呓,在清冷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炉火大多已渐渐熄灭,只剩下些许微弱的火星,散发着最后的温暖…… 张嗣修手持灯笼,与王道成一处处仔细查看。 巡查完一圈,已过子时,月光愈发清冷,仿佛将世间的温度都抽离了几分。 张嗣修与王道成这才拖着疲惫的身躯返回县衙。 回到县衙,张嗣修将王道成送至住处,“王大人,今日奔波劳累,您早些歇息。” 王道成点头,“张县尊也辛苦了,明日还有诸多事务,都需你费心。” 言罢,二人各自回房。 第二日,天还未破晓,墨色的天空中繁星点点。 张嗣修便早早起身,简单洗漱后,匆匆前往王道成的住处。 来到房门前,却发现房门紧闭,敲门许久无人应答。 这时,一位路过的衙役看到,赶忙上前说道:“县尊,这个大人天不亮就带着随从走了。” 张嗣修微微一怔,片刻后,他缓缓转身,望向县衙外。 此时,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远处的山峦在晨雾中若隐若现,仿佛一幅水墨画卷。 清冷的空气涌入鼻腔,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县尊,您昨夜都没有睡多久,京师来的大人也走了,您要不再去睡个回笼觉,城中的事情,其他的大人都操心着呢。”衙役轻声说道。 张嗣修笑着摆了摆手,而后,去了县衙的大堂,处理起了此时的公务来。 而这边王道成只睡了两个多时辰,便带着随从去了下一个目的地…… 大兴县的赈灾是此次各州府县赈灾最好的地区,但随着各地京师御史的到来,地方的官府要比之前重视多了…… 第456章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朱翊钧对这一次的大规模御史巡查,非常重视。 一直到了正月初十,督察院上上下下都在忙着这件事情,外出巡查的御史所呈递上来的奏疏,走的都是军情通报途径。 而京师司礼监派发的训责,嘉奖旨意,也是陆续出京。 二十余名主要官员得到朝廷嘉奖,今年刚开年,考成记优,吏部考核记优,刚刚开年,这二十名官员都完成了绩效了。 当然,有嘉奖,也就有训责。 十八名官员得到了训责的旨意,两名县令被严肃处理,这个严肃处理就是罢官问责,等到属地事宜结束后,再行惩处。 实际上,这种急迫的情况下,若是做的这不过分的几乎都不会直接罢官问责的。 因为皇帝陛下亲自下旨意训责,对于官员来说,就已经是很大的惩处了,训责的旨意既是代表着皇帝他不满了,这以后是日后严惩的前奏,即便你在训责期间,将功补过,尽职尽责的去办差,没有得到后续的严惩,但你的仕途就已经戛然而止了。 而那两名县令,之所以连元宵十五都没有扛过去,是因为在他们治理的地方,最为糟糕,冻死的百姓最多,优胜劣汰,这一自然现象,在他们的属中,表现得凌厉尽致,官府没有一点作为,衙门门口一条街积雪扫的干干净净,却不管治下百姓的死活。 即便御史到了,也是装模做样,跟朝廷玩心眼,不老实,丧失为官信念…… 而后,到那里得御史,只给这两个县官留了两日得时间调整,还是没有作为,便再次上书陈述弹劾。 而后的结局就这么注定了…… 海瑞在这几日,频繁入宫,与皇帝商议诸事,而朱翊钧的精神头,也都在这上面…… 皇帝重视了,朝中的官员们,也都重视起来…… 随着这一轮御史巡查结果的公布,得到嘉奖的官员们自是面上有光,预定了仕途顺遂,而后,便更加小心谨慎为官,生怕稍有差池便毁了这来之不易的荣誉。 而那些被训责的官员,则各个如惊弓之鸟,每日战战兢兢,一边竭尽全力弥补之前的过失,一边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在此巡查期间,海瑞再次求见朱翊钧,这一次,他跟之前一样,说了一些让此时的朱翊钧,也没有办法接受的话。 海瑞想着是不仅仅是对这些失职官员的惩处,更多的是如何从根本上解决民生问题,防止类似的悲剧再次发生。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民生之困,根源在于吏治。唯有整饬官场风气,让各级官员都能真正将百姓放在心上,方能长治久安。 他提出了两个方法,第一方面,加强对官员的廉政考核,将百姓的口碑与官员的升迁直接挂钩…… 这一条,朱翊钧无法接受,甚至,放在后世也无法接受,这不就是民调吗,此时自己主宰下的封建王朝发展还没有走到顶峰呢,便想着直接跨过去,玩下一套,那怎么可能。 另一方面,是加大对百姓的投入,要让户部专款专用,给百姓谋取真正的福祉…… 而这一条,朱翊钧也没有办法答应。 不是不想,而是朝廷根本就做不到。 海瑞只是看着朝廷这两年日子好过,地主家有了余粮,但,若是让户部真的拿出一笔数额庞大的银子放在那里不用,制度上面,也做不到。 拆东墙补西墙的事情,这是财政常态,现在的社会制度下,怎么可能将真的预算做到一整年呢…… 朱翊钧从始至终,都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而面对海瑞的要求,朱翊钧只能拖着,但,从未拒绝过…… …………………… 元宵节,北京城沉浸在一片热闹非凡的氛围中。 天色渐暗,华灯初上,大街小巷张灯结彩。 五彩斑斓的花灯形态各异,有憨态可掬的玉兔灯,寓意着吉祥如意。有威风凛凛的瑞兽灯,还有精巧细致的宫灯,所有的花灯上面都描绘着神话传说与市井百态,引得行人纷纷驻足观赏。 街头巷尾挂满了灯谜,文人雅士、孩童稚子皆围聚于此,或仰头思索,或热烈讨论,猜对者便能从摊主手中赢得精美小物件,欢笑声此起彼伏…… 街道上熙熙攘攘,人群摩肩接踵。 小贩们的叫卖声交织成一曲热闹的市井乐章。 热气腾腾的元宵,馅料有芝麻、豆沙、枣泥等,一口咬下,香甜四溢…… 孩子们手持糖人儿,造型有孙悟空、猪八戒等,栩栩如生,舍不得下口……这些孩子当然不知道,他们手中的糖人大圣,是朝廷明文禁止的产物。 姑娘们则钟情于梅花糕,色彩艳丽,点缀着果仁、红枣,宛如精致的艺术品。 烟火气在空气中弥漫,烟花在夜空中绽放,与花灯交相辉映,将北京城装点得如梦如幻,处处洋溢着节日的欢乐与祥和。 而在主要街道的一个窗台前。 一名身穿华服的少年郎,正倚靠在窗台之上,看着街道上的繁华场景…… 这少年郎便是当今的少年天子朱翊钧。 此时,在朱翊钧身后,冯保,陈矩,张国之三人都在。 朱翊钧望着眼前热闹非凡的景象,嘴角微微上扬,不禁吟道:“苏味道有诗云: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今日的京师繁华,数千年前,在唐时,长安便已有了……” 此诗描绘的上元节盛景,恰似眼前北京城的繁华模样。 冯保赶忙笑着应和:“陛下,如今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这等繁华之景,实乃陛下洪福齐天,圣德昭昭啊。” 朱翊钧微微点头,目光依旧落在街道上,说道:“京师繁荣,朕心甚慰。然这太平盛世,可不只是局限于一城一地啊,居安思危,方能长治久安。这天下,是朕的天下,亦是天下百姓的天下,朕定要守护好这繁华宁静,不让它有一丝一毫的损伤。” 朱翊钧说完,冯保立刻恭敬地说道:“陛下日夜操劳国政,事事亲力亲为,心怀天下百姓,实乃我大明臣民之福。如今四海之内,皆沐浴陛下恩泽,不出数年,天下必定大治,定能迎来一个全新的盛世。” 陈矩也赶忙附和:“陛下圣明,以陛下之睿智与勤勉,大明江山定会蒸蒸日上。在陛下的治理下,百姓生活富足,四方来朝,此乃必然之势。” 冯保,陈矩两人吹捧夸赞的言语,朱翊钧并未过多回应。 他微微皱眉,眼神之中透露出了一丝思索。 片刻后,他转头看向冯保,问道:“李成梁与戚继光明日便要走了……朕是否还在要明日早朝后,再次召见他们呢。“ 冯保微微躬身,恭敬答道:“陛下,此事全凭圣意,见与不见,陛下自有权衡,奴婢不好多说什么。” “李成梁这次入京,见没有见那个李建州呢。”朱翊钧再次开口询问道。 李建州,原本努尔哈赤,现为德胜门一守门小卒,北京户口,老婆孩子热炕头,还端上了铁饭碗,这日子算是过好了。 此时的李建州已经有了一子一女,日子过得也算痛快舒坦。 一直没有说话的张国之开口禀告道:“陛下,没有见,相反这个李建州还主动去了驿站,想求见李成梁,不过,李成梁却没有见他。” 一个小小的女真人,谁也不知道为什么皇帝陛下对他这么关注,特别是在李建州刚刚留在北京城的那一年。 锦衣卫对其的监控可是超规格的。 就这样说吧,他妻子第一次怀孕,皇帝陛下知道的都比李建州还要早…… 因为当郎中把完脉,告知他妻子怀孕的时候,李建州正在当值,还没下班呢,消息早就被锦衣卫传到了皇帝陛下的耳中了。 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对李建州的监视规格也慢慢的下降了……也是因为监视规格下降,在张国之得知李健州去求见李成梁未果后,也没有禀告朱翊钧。 朱翊钧听到之后,眉头一皱,心中暗道:“难不成,这个李建州还在想着辽东的亲朋故友呢……” 第457章 皇亲贵戚 朱翊钧心中虽有疑虑,但并未过多表露…… 实际上,随着时间的流逝,历史的改变,努尔哈赤就已经不能算作是心腹大患了,从刚一见面的时候,朱翊钧都没有选择杀了他。 到了此时,努尔哈赤摇身一变成了德胜门守门兵卒,替勤勤恳恳守了好几年的大门,生活习惯都变了,而朱翊钧就更不会在动杀念了。 但,朱翊钧是个谨慎的人,总是会时不时的念起他来。 朱翊钧在宫外待了许久,等到天色渐晚,等到街道上的人少了一些后,才乘坐马车,在大批锦衣卫的护送下,回到了皇宫…… 在早上的时候,朱翊钧便带着皇后一同去两宫皇太后处,请了早安,并与两宫皇太后一同用了午膳,而后朱翊钧才出宫而去。 朱翊钧在回到宫中后,看了会儿书,便在乾清宫中就寝、明日还要起个大早,参加朝会。 冯保伺候着朱翊钧安寝之后,便离开了乾清宫。 而后,冯保来到了李太后的宫殿。 此时,虽然天色已晚,但李太后的宫殿中,依然灯火通明…… 冯保进入宫殿之后,便直奔李太后静修的道房之中。 还未踏入,一股浓郁而醇厚的檀香味便扑鼻而来,仿佛能将人心中的杂念瞬间涤荡。、 道房的门半掩着,透过门缝,可见屋内烛火摇曳。 冯保轻轻推开门,屋内的布置一如往昔。 正前方,供奉着三清的泥塑神像,在烛光的映照下,三清的面容庄严肃穆,仿佛俯瞰着尘世的芸芸众生。 三清像前,一尊古朴的香炉中,檀香袅袅升腾,香烟盘旋缭绕,如同一缕缕轻柔的思绪,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两侧的墙壁上,挂着几幅精心装裱的对联,皆是道家的经典语句。 右边一幅写着:“天地无私,为善自然获福;圣贤有教,修身可以齐家。” 左边的则是:“道本虚无,见真机方明妙窍;心原澄彻,悟真境始契真如。” 字迹飘逸洒脱,笔锋间透着一股超凡脱俗的韵味。 李太后身着素色道袍,正端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 她的身姿挺直,面容平静,仿佛与这静谧的道房融为一体。 冯保轻手轻脚地走到李太后身后,躬身行礼,轻声说道:“太后,奴婢来了。” 李太后并未睁眼,依旧保持着打坐的姿势,缓缓问道:“那件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冯保微微皱眉,面露难色:“回太后,有点棘手,怕是海瑞已经知道了些许……” 李太后这才缓缓睁开双眼,目光平静地看向香炉中升腾的香烟,说道:“海瑞此人,刚正不阿,眼里揉不得沙子……” “奴婢,在回宫的路上一直在想,此时,好像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冯保低声说道。 脸上满是为难神情。 李太后微微点头,目光深邃:“事在人为,却也不可逆天而行。既已发生,便要坦然面对。你且说说,如今具体是何情况,父亲着急,说的也是不清不楚,我也没有听懂多少。” 冯保听完李太后的话后,停顿了片刻,而后开口说道:“小侯爷李文贵,他……他强抢民女,一共抢了六个。其中三个民女不幸身亡,不过都被他拿钱摆平了。可其中有一个是有夫之妇,她的夫君将此事告到了顺天府。” 李太后听闻,眉头微微一蹙:“这李文贵,实在是太过骄横。身为皇亲国戚,竟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就这样,父亲还要进宫找我求情。“ 李伟,是李太后的父亲。 在昨日,他入宫为其儿子求情,但可能是犯得事情有些难以启齿,在昨日支支吾吾,也没有说明白。 而后,李太后便将这件事情交给冯保去办了。 此时,听完她弟弟犯得事情,李太后多少有些恐慌。 有了人命官司。 还是在天子脚下。 天子。 她的儿子。 她很是了解。 她一点都不怀疑,若是这件事情捅到了朱翊钧的面前,即便是天子的舅舅,也难逃一死。 而自己根本就阻止不了。 李太后沉默片刻,缓缓起身,走到三清像前,拿起一旁的拂尘,轻轻扫了扫供桌,说道:“父亲他年龄大了,一辈子啊,老实本分,过得都是苦日子,老了老了,还要为儿子此等事情奔波……哎,这世间诸事,皆有因果。李文贵如此肆意妄为,终究是要自食恶果……可怜了我的父亲啊……” “这世间诸事,皆有定数,正如道家所言‘时也,命也,运也’。文贵犯下这等罪孽,实乃他自己造下的因果,于天理国法而言,他罪当严惩,乃至以命抵罪,也不为过。” 她微微叹息,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忍,继续说道:“然而,为人子女,我有心疼自己的父亲,如今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命丧黄泉,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又怎能忍心……” “这世间万物,讲究一个平衡,就像道家的阴阳调和,有阴必有阳,有生必有死,可在这生死之间,亦当有一线生机。” “道以其无形之力,孕育万物,德以其宽厚之怀,滋养万物。世间之事,亦当遵循此道,既要尊重国法,彰显天道之公义,又要心怀慈悲,不失人道之温情。” 有些话,李太后不方便说,而此时,她在等着冯保给她出个主意,将她不能说的话说出口,甚至,直接将这件事情给掩盖过去。 冯保是有这个能力的,这一点,李太后从不怀疑。 可此时的冯保,已经不是朱翊钧登基之初的冯保了。 冯保当然听明白,太后乌泱泱说了一大堆,想要听自己讲什么。 可冯保支支吾吾,就是说不出来李太后想听的东西。 这让李太后有些着急,她将浮尘放下,转过头来,看向冯保:“冯保,你有什么主意吗?” 冯保见李太后发问,心中暗自叫苦,犹豫片刻后说道:“太后,此事棘手就棘手在海瑞已有所察觉。他铁面无私,一旦咬住此事,怕是难以轻易松口。若强行施压或掩盖,万一走漏风声,陛下知晓后,恐怕龙颜大怒,后果不堪设想啊。” “奴婢,奴婢实在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不如,不如,您直接找陛下说一下……” 冯保是真的不想管。 因为他也了解自己侍奉的主子。 若是自己管了,在皇帝陛下面前,算是彻底失去了宠幸,他冒得险太大了。 如果说,从太后,陛下两人之中选择一个,他是毫不迟疑地选择陛下。 其实,这海瑞知晓此事,正是冯保暗中派人去透露的。 他从手下人得到了准确的信息时,正在皇帝的身边,他是焦急万分,想了许久,派人去将此事告知了海瑞。 就是想着让明日早朝,海瑞直接将这事捅出来,将事情闹大,这样,即便今日自己扛不住压力,给太后出了主意,揽了太后交代的差事,也没有时间操作了。 这样,才能既不得罪太后,又不在陛下面前失了宠幸。 当奴婢,难啊。 李太后听完冯保的话后,脸色一变:“若直接找皇帝,他向来重视国法,只怕文贵性命难保。冯保,你再想想,还有没有什么办法?” 冯保面露难色,装作为难地思考了一会儿,说道:“太后,只能找个由头,将海瑞调出京师,不过,此时的海瑞已今非昔比,都察院都御史,这到底有多大的事情,才能让陛下将其调遣出京呢。” 说了那么多,全是废话。 李太后在这个时候,也明白过来了。 冯保现在在跟自己玩心眼呢。 “冯保,你真是胆大包天啊……合着,你什么主意都没有。” 听完李太后的话后,冯保赶忙跪下身去:“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只是此事太过棘手,一时之间,确实没有什么好的法子。” “好,你没有法子,我给你说,你直接去办,现在朝中各地雪灾的事情,不是沸沸扬扬吗,让海瑞出去,巡查一番,而后,你派人将李文贵带出京师,藏起来。” “事情,就这么简单,就看你,办不办了。” 李太后也不跟冯保废话了,她也不藏着掖着了。 “是,太后。奴婢这就去办。只是,万一海瑞在离开前,将李文贵之事在朝堂上公开弹劾,那该如何是好?” 李太后眼神一凛,说道:“你不是与朝臣们素有往来吗?想办法去打探一下海瑞的动向,若他有弹劾的打算,提前告知我。另外,你再去顺天府,让他们无论如何,在海瑞离开京师前,把此事压得死死的,不能再出任何岔子。” 冯保无奈地躬身领命:“太后放心,奴婢尽力而为。只是这事儿牵扯众多,变数也大,还望太后有个心理准备。” 李太后微微点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忧虑:“我明白。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你且记住,一定要谨慎行事……” “是,现在只能期盼海瑞知道的不多,在明日的朝会上,没有将此事捅出,只要给奴婢一天的时间,奴婢便能把太后交代的事情,全都办好。” 到了这个时候,冯保还在给李太后打着预防针呢。 冯保离开李太后的宫殿后,心中五味杂陈,按照李太后的想法,他应该此时通过特殊渠道离开皇宫,先找顺天府尹,在去解决告状的人…… 可李太后想的有点多了。 冯保在离开宫殿后,径直回到了自己的住处,睡觉。 他不急。 他想让子弹在飞一会。 事已至此,他着急也没有什么用。 一个成熟的权力拥有者,稳,苟住是很重要的。 一边是手握大权的太后,一边是威严的皇帝…… 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这种紧迫的局势面前,他竟然还能睡得着…… 在冯保离开后,李太后缓缓走到蒲团前,重新坐下。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纷乱的思绪平静下来,然而脑海中却不断浮现出弟弟李文贵以及父亲焦急的面容,心中犹如乱麻,无论如何也定不下心来。 她缓缓睁开双眼,目光落在面前庄严肃穆的三清神像上。 在摇曳的烛光下,三清神像的面容似乎带着一丝悲悯,又似在审视着她的内心。 李太后的眼眶微微泛红,轻声说道:“三清在上,弟子实在是罪孽深重,按国法天理,文贵犯下强抢民女、致人死亡的滔天大罪,实是必死无疑。可他是父亲的心头肉,父亲一养育弟子艰难,若要弟子亲眼看着儿子命丧黄泉,弟子实在于心不忍……” “弟子也知道,这世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文贵造下的罪孽,理应由他自己承担。可身为姐姐,弟子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他走向绝路。弟子并非是要公然违背国法,只是想为他寻得一线生机,让他能有机会改过自新。” “道家讲究顺应自然,无为而治,可弟子如今却为了一己私情,试图干预这既定的命运,实在是有违大道。但弟子又想,这世间万物,皆有其平衡,或许在国法与亲情之间,也存在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只是弟子尚未参透。” 当权者,不仅要骗人,神仙他妈得也要被骗…… 而另一边海瑞在傍晚时分,听闻了李文贵强抢民女闹出人命官司的消息。 他深知此事重大,容不得半点耽搁,当即决定前往顺天府一探究竟。 海瑞匆匆赶到顺天府衙,径直去见顺天府尹赵德荣。 赵德荣见到海瑞,心中暗叫不好,脸上却仍强挤出笑容:“哎哟,海大人,今日怎有空光临下官这顺天府?” 海瑞面色冷峻,直截了当地说道:“赵大人,我听闻李文贵强抢民女、致人死亡一事,你身为顺天府尹,可知情?” 赵德荣心中一紧,却佯装镇定:“海大人,这……这等事,下官也是刚有所耳闻,正在着手调查呢。” 海瑞冷哼一声:“刚有所耳闻?我看你是早就知晓,却一直压着此事,不予处理吧!” 赵德荣额头冒出冷汗,嗫嚅道:“海大人,这其中实有难处……” 海瑞目光如炬,盯着赵德荣:“有何难处?莫非是因李文贵乃皇亲国戚,你便要徇私枉法,置国法与百姓于不顾?” 赵德荣被海瑞这一番质问,吓得双腿发软,扑通一声跪下:“海大人,下官有罪,下官糊涂啊!可这终究涉及到了圣母皇太后,下官实在是怕有损国体,不敢轻易处理此事啊……” 海瑞怒喝道:“你是怕损了国体,还是害怕了权势,那告状之人现在何处?” 赵德荣犹豫片刻,最终无奈地说道:“海大人,下官怕此事生变,将那告状的人暂时关起来了。” 海瑞眉头紧皱,厉声道:“立刻带我去见他!” 赵德荣只得起身,带着海瑞匆匆来到顺天府大牢。 牢房阴暗潮湿,弥漫着一股腐臭之气。 在一个角落里,关押着那位告状的夫君。 他面容憔悴,眼神中满是绝望与悲愤。 见到两个当官的过来,男子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扑到牢门前,痛哭流涕地哭诉道:“大人啊,您可要为小人做主啊……” “小人的妻子,不过是去集市上卖些家中物件,小人就离开了一会儿,回来便不见她的踪影。四处打听,才知道是被那李文贵给强掳了去……” 男子泣不成声,停顿了一会儿,又接着说道:“一个多月过去了,本想着大过年的,一家人能团圆,可等来的却是妻子的一具尸体啊!小人去讨说法,他们却给了些银子,想就此了事。小人怎肯答应,这可是我妻子的命啊!” 海瑞听得怒火中烧,拳头紧握,关节都因用力而泛白。他强忍着怒火,问道:“你确定是李文贵所为?确定是因为李文贵送过来的银子?” 男子重重地点头:“大人,千真万确啊!当时在场的人都能作证,那银子也是李文贵的手下送来的。小人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才拼死告状,没想到却被关在这里……” 海瑞看着男子,眼中满是怜悯与愤怒:“你放心,我海瑞定会为你讨回公道,绝不放过任何一个作恶之人!” 说罢,海瑞转身,怒视着赵德荣:“赵德荣,你身为朝廷命官,却如此不作为,犯事的人你不抓,告状的人,却身陷牢狱,你这个顺天府尹啊,真是当的妙啊……” 第458章 兹事体大 听着海瑞的话,赵德荣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弓着腰说道:“都御史大人,您瞧这牢房阴湿得很,您老在这里呆的时间长了,难免……大过节的,咱们出去说,出去说。”说着,便伸手做出请的姿势。 而海瑞却并不愿意给赵德荣这个面子。 “就在这里说,你这顺天府的大牢,是没有北镇抚司的阴冷……我受不得住。” 而那个告状的男子,实际上在听到海瑞的名字之后,心中便有了一丝希望。 被拒绝之后,赵德荣叹了口气说道:“都御史大人,您也得体谅体谅我们这些当差的难处……” “下官为新政也是出过力、有过功劳的呀,下官苦读数十年,才得科举,那些圣人之言,下官是了然于心啊,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下官也明白。” “但,都御史大人,不是人人都是您啊,当官时间越久,便越发明白,这世间之事,不是非黑即白的。” “寒窗苦读数十年,仕途颠沛又十年,这才谋得顺天府尹这一官职,一直以来下官都是兢兢业业,若是换做了其他的权贵,这事,下官定敢管上一管,可这事儿实在太严重了……” “太严重了,一旦深究,势必影响陛下与太后……” ”这天大的干系啊,下官怎敢不谨慎为之。” 赵德荣苦口婆心的说着。 而海瑞依然面色如霜,怒目而视:“赵德荣,少拿这些来搪塞……” “你所谓的功劳,能大过国法……能抵得过百姓的冤屈……” “人命关天,你既读四书五经,当知为官之道在于为民请命,而非趋炎附势……” “李文贵强抢民女、致人丧命,恶行昭彰,你却为虎作伥,还敢以陛下与太后为借口……” “若因权贵而枉顾国法,这天下岂有公正可言……你今日之举,才是真正置陛下与太后于不义之地!” 赵德荣额头汗珠滚落,仍不死心:“海大人,您就不能通融通融?只要您高抬贵手,此事……” 海瑞猛地打断他:“通融?你让我如何通融?若我对此事视若无睹,那日后还有何颜面面对天下百姓,还有何资格为朝廷效力,当这个都御史……” “你莫要再费口舌,速速将李文贵缉拿归案,如实上奏,或许还能从轻发落,否则,休怪我海瑞无情……” 听到这话,赵德荣立马抬起头来:“海大人,下官口中的通融,不是想让你视若无睹,也不是想让你放过李文贵,下官是想让您放过我…… 顺天府尹。 位高权重。 这可是朝廷正三品大员。 顺天府尹负责首都北京地区的行政事务,地位特殊,其顺天府尹也要高于其他地区的知府,大明朝只有南京城应天府尹与其品阶相当。 当然,这么关键的位置,身后必定有大伞,也必定前途光明。 这把伞,便是此时陪在内阁首辅身边主持改革大政的,申时行。 在万历五年,才当上顺天府尹,而这个赵德荣也在京畿之地的改革中,立下了不少功劳。 能力是有的。 但有了能力,却不代表有为民请命的勇气。 当然,面对这个情况,可能即便是张居正,也会多番考量。 正如他自己对海瑞所说的,不是人人都是您。 状告皇亲国戚。 当今太后的弟弟,陛下的舅舅。 兹事体大,不得不慎重考虑。 他思索许久,而后在诸多幕僚的建议下,将其关入大牢。 当然,赵德荣他虽然没有向包公看齐的勇气,但是,他还是有着一些良心的,在他的幕僚建议最多的就是,直接杀了…… 解决不了问题,就提出解决问题的人。 实际上,这个方法对于赵德荣来说,最为稳妥,但他并没有这么做,可他又解决不了问题,只能将告状的人,放进大牢里面严加看管,首先也保住命。 今日海瑞来了,实际上赵德荣是松了一口气的。 因为海瑞是可以将问题解决的,最起码,是将他所面临的问题解决…… 赵德荣终究不是权力中心的人,他是看不懂形势的。 他虽然能够从皇帝陛下的一言一行中,察觉出陛下的爱民之心,但这件事情终究还是涉及到了太后。 还是陛下的亲生母亲。 对于他来说,这是致命的选择。 宫里面的情况,赵德荣是什么都不清楚的。 他只知道,皇帝陛下之所以能够快速的掌握权力,是因为两宫皇太后的信任,但却不知道天子与他母亲微妙的关系。 在他了解的信息中,若是,这件事情爆发出来,宫里面也乱了,那朝局也会必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可此时,海瑞到了,他所有的困扰也就没了。 不是他该想的事情了。 实际上,这个时候,海瑞若在弹劾之中,不将赵德荣放在最主要的责任人中,他在事后,顶多降职,不会影响到他身后的贵人…… 赵德荣是有自知之明的,他明白,这个世上,哪有只升不降的波浪呢…… 而海瑞在听完赵德荣的话后,沉默了片刻。 若是换作之前的海瑞,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会毫不犹豫地拒绝赵德荣。 可此时,海瑞也有了些许的变化,他可以容忍一些在制度之内的潜规则存在。 海瑞沉默片刻后,目光如炬地盯着赵德荣,缓缓开口道:“此事你罪责难逃,但暂且给你个机会……“ “你即刻安排得力人手,前往李文贵的侯府,日夜看守,绝不能让李文贵逃脱。若他跑了,你便是首当其冲的罪魁祸首。” 因为李文贵终究是皇亲贵胄,没有圣旨,顺天府的人根本就不能入府抓人。 听到,海瑞的话后,赵德荣松了一口气,赶忙点头如捣蒜,忙不迭说道:“是是是,海大人放心,下官这就去安排,必定不会让李文贵逃出京城半步。” 海瑞又看了一眼那告状的男子,心中满是忧虑。这男子身处险境,即便留在大牢,恐怕也难保周全。思索片刻后,海瑞对赵德荣说道:“这男子我先带走,你莫要再做糊涂事。” 赵德荣微微一愣,随即说道:“大人英明,如此安排再好不过。” 海瑞上前,扶起那告状的男子,温和说道:“你且随我回家,莫要害怕,我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男子感激涕零,连连磕头:“多谢海大人,多谢海大人……” 第459章 来龙去脉 海瑞将告状的男子带回了家中安置。 虽然赵德荣说的好听,但海瑞也不会无条件的相信他,将告状的男子,还放在顺天府的大牢中。 在路上的时候,海瑞对这个男子又进行了一番询问。 对这个案件,有个更清晰的认识。 这男子名叫周小二,通州人士,在万历元年的时候,到了北京城谋生,有了一个小摊位卖馄饨。 酌中志记载,正月初“吃水点心,即扁食也” ,这里“扁食”指馄饨。 在明朝,从新年正月初一吃馄饨,寓意团圆、吉祥 …… 所以,在年前年后,周小二的馄饨生意,就异常火爆,原本在家中准备菜馅的妻子周氏,也到了前面帮自己的夫君下馄饨,张罗生意了。 在这期间,周小二只是回了家中一趟,去将家中弟妹包好的馄饨,带到街市上来。 总共不到三刻钟的时间,在他回来之后妻子便已经不见,而摊位上也是乱七八糟的。 周边卖饼的老汉对其说道,他家娘子是被一个贵人抢走了…… 而那辆马车上面的灯笼,就写着武清侯府。 普通人,根本就不知道武清侯府是什么来路。 大过年的,周小二的生意也做不下去了,刚开始的时候,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去官府告状。 这也是外乡人的无奈。 他在北京城既无家宅,小铺又无凭证,弟弟妹妹,包括他与妻子,以及还不到一岁的女儿,都没有北京城的户籍黄册,他们来到京师,也没有路引…… 他只能先去找这个武清侯府。 在内城西城区的武定侯胡同中,找到了这个武清侯府。 他想着要回妻子,与武清侯府的下人们有了争执,被数人殴打了一顿……身上伤痕累累的回到了家中…… 实际上,在这个时候,周小二并没有想到自己的妻子会丢掉性命。 可他的伤势还没有好,便有人将妻子的尸体送到了他的家中。 那天是正月初七。 也就是大明朝第一次朝会的日子。 武清侯府的人尸体放下之后,还扔给了悲痛欲绝的周小二,二十两银子,而这一幕,有很多邻居可以作证。 在那个时候,周小二便想着去告状,可又担心弟妹,以及自己的女儿的安全,便强压着愤恨,先将弟妹,以及自己一岁的女儿带回了通州老家。 并且将,自己与妻子,从万历元年到今年做小生意,攒下来的银钱全部交给了寡居的母亲,希望高堂能将好好的照顾十四岁的弟弟,十二岁的妹妹,以及自己还不到一岁的女儿。 在他回去之后,族中的长辈多是劝告,不想让周小二在来北京城,可周小二却实在心疼妻子枉死他乡,即便拼上性命,也要为妻子讨回公道。 也就是在元宵节的前三天,正月十三,他带着自己妻子的尸体,以及武清侯府给的二十两银子,到了顺天府衙门口,状告当今武清侯府,强抢民女,草菅人命…… 也就是万历七年开年,顺天府接手的第一桩人命官司…… 而后,周小二便被关进了牢狱之中,他的妻子,此时还在顺天府的尸房中。 海瑞听完周小二的详细讲述后,一张脸极其难堪。 他非常愤怒,并且在愤怒之余,还有一丝对天下黎民百姓命运的担忧,以及深深的愧疚。 这里终究是京师。 终究是天子脚下。 普通百姓们就要遭受这些。 而在地方的各州府,那么多的宗室皇亲,那么多的豪绅世族,到底还有多少百姓在此时承受着,这种来自权贵豪绅的欺压呢…… 而这些地方的百姓受到欺压之后,又是如何的无助,如何的申诉无门呢…… 海瑞深深的叹了口气。 这个时候,他竟然也有了些许的无力感。 他多少也有些想不通。 圣人明明是劝人向善的。 可大明朝现在这帮有权有势的,皇亲贵胄,世家大族,哪个不会之乎者也,哪个不会说上几句论语,道上几句礼义廉耻呢…… 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 可天生下了仲尼,对于一大部分百姓们来说,依然是长夜……那仲尼存在的意义到底在哪里? 海瑞回到家中,也是彻夜难眠。 他怎么也想不清楚,搞不明白。 甚至,对自己这个都御史是否称职,都是持怀疑态度的…… 而这边顺天府尹赵德荣也没有闲着。 在海瑞离开之后,他连夜将顺天府府丞,治中,通判等诸多官员叫了过来,甚至还将留守卫指挥使也请了过来。 留守位指挥使名叫崔骥征,京山侯,祖籍山西代县。 这也是皇亲国戚,身上流淌着一半朱家的血呢。 他是驸马都尉崔元与宪宗皇帝小女儿永康公主的幼子…… 崔元是世宗嘉靖皇帝入京之后的第一个重臣,在武宗皇帝驾崩后,崔元承昭圣皇后懿旨,赍金符,拜访兴王府,奉迎世宗皇帝入嗣大统,在世宗皇帝在湖北第一次见到崔元之后,世宗皇帝陛下便认为崔元可属大事,在之后凡有谋画,诣辄咨询之。 嘉靖元年以功封奉天翊卫推诚宣力武臣、特进荣禄大夫、柱国、京山侯,食禄一千五百石,赐诰券。 而崔骥征也是站在其父的肩膀上,获得了世宗,穆宗,以及当今陛下的信任,屡屡担任朝廷要职。 留守卫指挥使主要负责,京城及宫殿守卫,京城城门、宫殿宫门等要害,阻止未经许可者进入,确保皇室与京城安全,而在皇帝远行的时候,留守卫指挥使也要率军随行。 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岗位。 今年崔骥征正满五十八岁。 他深受皇帝的信任,在万历二年,从英国公的手上接过了留守卫指挥使的权柄,一直到了如今。 众人齐坐一堂。 赵德荣也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部讲了出来。 众多官员一听,都颇感一惊。 涉及到了太后的父亲,武清侯李伟。 原本在隆庆年间的时候,是没有武清侯的,李伟只是武清伯,也是在万历三年 ,皇帝陛下为了宽慰自己整日修道的母亲 ,将其晋升至武清侯。 可不管是伯,还是侯。 他都是当今太后的父亲。 涉案的人 ,还是太后的弟弟。 即便此时铁证如山,顺天府的人,也不能前去缉拿。 众人还在面面相觑之时,崔骥征转头看向在赵德荣:“府尹大人,您将本官叫来,莫不是想让本官调兵,直接去武清侯府缉拿罪臣吗?” 赵德荣赶忙摆手:“不,不,这件事情交给海都御史去办,下官将将军请来,只是想让大人通报九门各处守将,明日出城的人,要多番查看一二,本官是怕自己派过去武清侯府的人,有了疏漏,让李……李文贵逃了出来……” 崔骥征听完点了点头,而后叹了口气:“这武清侯府,家教不严,做出这种事情来,真是污了太后,陛下的圣明啊……武清侯,也是罪责难逃……” 听着崔骥征的话后,在座的官员无不倒吸一口冷气。 这个崔骥征呢,属于陛下这边的人,不仅是从职务上,还是在血缘关系的亲近方面。 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属于他们皇亲贵胄圈子内部的事情。 而其他的官员就不敢多言了。 崔骥征这个时刻,说这番话,也是有着用意的。 他是在告诉顺天府的诸多官员,指挥衙门的这三万多负责京师九门,皇宫护卫的精锐士兵,只听皇帝陛下的话…… 第460章 李文贵 顺天府整派出去的衙役,捕快,足足有一百多人,身穿便衣分布在武清侯府所在的周边。 这大半夜的,府邸周边突然多了这么多的人,是个人都能有所察觉。 再加上此时儿子摊上官司,早就着急万分的李伟,是立马就发现了,顿时便成了惊恐之鸟。 李伟有三子一女。 长子,长女两个人都入了裕王府。 一个做侍女,一个做公公。 做太监的叫李文进。 在穆宗皇帝陛下登基之后,李文进成了御马监提督太监,可在隆庆六年,先帝病重,李文进眼瞅着自己的外甥要做大明朝的皇帝,在手下的心腹面前没有按捺住自己的狂喜,说了一句:“我富贵之后,你们也都各个飞黄腾达……我妹妹还是皇太后……大明朝有名有姓的太监多了去,什么王振,王植……可咱家是独一份……” 当然,这句话之后,李文进身体便开始急剧恶化,当时的皇帝病重挺了那么长时间,他病重,只活了三天,便气绝而亡。 当然,这是宫廷的一桩悬案,也是一桩没有人去过问的案子。 即便是李太后,也不能过多追问的悬案。 因为李太后心里面清楚,这是他的夫君,穆宗皇帝陛下安排的事情,即便悲伤,也不能声张。 而李文进死后,李伟便就只有李文贵这一个儿子了。 便是对其更加的放纵。 当然,即便想管也管不住。 他派人将早就睡着的李文贵叫醒,让他来找自己。 而李伟就坐在灯火通明的大堂之中。 李伟已六十岁了,岁月在他面庞刻下深深沟壑,两鬓斑白,如霜雪洒落。 稀疏的眉毛下,一双眼眸虽因年迈略显浑浊,脸上的皮肤松弛,褶皱堆叠,他虽然穿着丝锦缎衣服,周身绣着精致云纹,领口袖口镶着昂贵的貂毛,玉带束腰,彰显尊贵身份。 然而,他搭在椅子上的双手,却暴露了过往,掌心布满老茧,指节粗大…… 实际上,这个时候的李伟虽然当上了大明朝的侯爷,但还是略显朴素的,在侯府的后院中,他还保持着种菜的习惯。 可老子朴素,儿子,可就混蛋了。 李文贵,正如他名字中的贵一般,从小到大就没有吃过多少苦头,哥哥姐姐卖身到了裕王府,往后赚来的银钱,全部都交给李伟养李文贵了。 从小没挨过饿,当李彩凤为先帝生下皇子后,这个李文贵的好日子才算是正式来临…… 算起来,都已经过了十六七年的好日子了。 李伟等了许久。 睡眼朦胧的李文贵,才颇为不耐烦的走了进来。 李文贵长相与李伟十分相似,不过,眉眼之中,全是骄纵。 看到李伟之后,李文贵也不行礼,径直坐到了椅子上:“爹啊,这大半夜的不睡觉,干什么呢?” “那么大的事情,你竟然还能睡得着觉。”李伟拍着桌子怒声道。 “多大的事情啊,阿……爹啊,你怎么就不明白呢,顺天府他是管不着的,就算能管着,他们也不会管,还有宫里面的冯公公不已经差人来问过了吗,你且把心放在肚子里面,不要为儿子担心了……” “我还就不信了,谁还敢拿我,我可是太后的弟弟,陛下的舅舅,说句不好听的大实话,这大明朝的天下有一半都是咱们的……” 说着,说着,李文贵打了个哈欠。 而后站起身来,竟是真的想回去接着睡。 “坐下……”李伟高声怒道。 虽然老子让坐下,但李文贵并没有将老父亲的话,放在心中,他没有半点想要坐下的动作。 “不是,爹啊,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这马上刀都要砍在头上了,刚刚下面的人对我讲了,咱们府外大半夜的热闹的不行,各个拐角,胡同都有人,这些人是什么人啊,这些人肯定是顺天府的人啊,风向变了……” “你真是啊,苦日子过得时间长了,现在还没有转过弯来呢,你的女儿是大明朝的太后啊,怎么,顺天府还敢办了太后的娘家人,我是不信的,什么风向不风向的,你种地魔怔了……爹不说了,我回去了。” “你,哪也不能去,来人……”李伟怒道。 而后,便有六个护院出现在了大堂的门口,挡住了李文贵的去路。 “你们谁敢拦我,反了你们了。”李文贵对着这六个护院冷声说道,而后径直想要离开。 不过,六个护院却还是挡在他的面前,没有丝毫的退让。 李文贵双眼圆睁,满脸怒容地朝着那六个护院冲去,嘴里大声叫嚷着:“你们这群狗东西,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拦我!” 他伸出双手,用力地推搡着挡在身前的护院,可他平日里沉迷酒色,身体早就被掏空,那几个护院皆是身强力壮之人,如同一座座铁塔般纹丝不动。 李文贵使尽了浑身力气,却好似蚍蜉撼树,根本无法撼动分毫。 几个护院对视一眼,面露无奈,其中一个年长些的护院轻声劝道:“二少爷,侯爷也是为您好,您就别折腾了。” 李文贵哪里肯听,跳着脚骂道:“为我好?他懂什么!你们这群下贱胚子,少在这假惺惺,再不滚开,等我出了这口气,定要你们好看!” 李伟看着儿子这般张狂模样,气得浑身发抖,大声喝道:“把他给我弄回来!” 护院们得了令,上前架住李文贵的双臂,李文贵拼命挣扎,双腿乱蹬,嘴里还在不停地叫骂:“放开我,你们这群杂种,我可是太后的亲弟弟,你们敢动我,都不想活了!” 尽管他拼命反抗,却依旧被护院们轻松地拖回,按在了椅子上。 李文贵仍不死心,扭动着身躯,妄图挣脱束缚,嘴里还在叫嚷:“爹,你疯了吧,你让他们放开我!就凭顺天府那群人,能把我怎么样?你疯了吗?” 李伟看着儿子这副不知死活的样子,痛心疾首,咬着牙说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执迷不悟……就算是个鸟,是个狗,临死之前,他都有些预感呢,你怎么就没有一点感觉,你怎么就一点都不害怕呢。” 说罢,李伟朝护院们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护院从一旁拿来绳索,走上前准备将李文贵绑在椅子上。 李文贵见状,双眼瞪得几乎要凸出眼眶,疯狂地扭动着身体,大声嘶吼:“你们敢!你们要是敢绑我,小爷定要你们全家陪葬……爹,你就眼睁睁看着他们这么对我……姐姐最疼我了。” 可护院们并未理会他的威胁,熟练地将绳索绕过他的身体,一圈又一圈地绑紧,李文贵的叫骂声回荡在整个大堂之中,却也无法改变此刻被束缚的局面…… 第461章 绳不挠曲 李伟看着如此癫狂的李文贵,心寒无比…… 实际上,这个时候的李伟是有计划的。 李文贵叫骂累了,一直坐在他对面的李伟,才开口说话:“你累了,就听爹说……” “这北京城你是待不下去了,我想着让你连夜离开,可行?” 气喘吁吁的李文贵立马拒绝:“我哪也不去……\" “你要是不听话,真有可能死啊,你说是皇帝的舅舅,可自他登基以来,你见过他吗,为父见过,他若是知道了,太后是拦不住的。” “不可能?我……我又没有犯多大的事情,不就看上了几个女子,爹啊,你真是老糊涂,皇帝是管天下事的,我就不信,他还会管这些芝麻般大小的事情。”李文贵冷声道。 “听话,等风头过了,再接你回来。” “不去,哪也不去。” “不去可就没命了……” “爹啊,你胆子太小了……” 李伟再怎么说,也是太后的父亲,在权贵中间还是有着一定脸面的,他要是再豁出去,再皇帝圣旨没有下达之前,是非常有机会将李文贵送出京师。 任由老父亲苦口婆心的劝说,也是无用。 李文贵浪费了最为宝贵的一夜。 一个大活人,若是不配合藏匿的话,想要偷偷运出去也有些难度。 李伟看着儿子怎么也不愿意离开。 当下,又给了李文贵说了他想的第二个方案:“他们不会对你动刑,若是,明日,明日,你真的被缉拿了,你就装疯卖傻,切记,切记,只有这样,才能侥幸逃得一命啊。” 李伟眼中含泪,看着自己的儿子说出了最后一段话后,便将李文贵放开,任他去了。 而这个时候的李文贵,还是没有将老父亲的话放在耳中。 骂骂咧咧的离开。 经过这件事情,睡意全无的李文贵,让人备上马车,想着去外面花天酒地一番。 李文贵坐在马车上,晃晃悠悠地出了巷子,没承想,突然被十来个人挡在了面前,马匹受惊,嘶鸣不止。 赶车的马夫不明就里,扬了扬马鞭,大声训斥道:“你们是什么人啊?大半夜的,睁眼瞧瞧这灯笼,这可是武清侯府家的!赶紧让开!” 那十来个人却只是冷冷地看着马夫,如同一尊尊雕像,既不搭话,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空气仿佛都凝结了。 马夫被这些人盯着,心里有些发毛,赶忙转身,对着车内的李文贵说道:“公子,前面被人堵住了,这些人拦着路不让走。” 李文贵一听,顿时火冒三丈,一把掀开车帘,探出头来,张嘴就骂:“你们这群不长眼的东西,知道本公子是谁吗?敢挡我的路!” 然而,回应他的依旧是那十几双冰冷的眼睛。 就在这时,李文贵注意到这些人衣着整齐,腰间佩刀,显然是当兵的。 他心中虽有些慌乱,但还心存侥幸,暗自思忖:“肯定是前面有啥大人物要过,弄不好是皇帝微服出来了,我那外甥可没少跑出宫玩。” 这么想着,他强装镇定,对马夫说道:“掉头,咱们从另一口出去。” 马夫赶忙调转马头,沿着胡同往另一头驶去。可 刚到胡同口,他们又被另外一队人堵住了。 此时,李文贵彻底察觉到事情不对劲了,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心头。他的脸色变得煞白,嘴唇微微颤抖,声音也没了刚才的底气:“你……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那些人依旧不说话,为首的一个人上前几步,手按在刀柄上,冷冷地看着李文贵:“回去……” 李文贵听着那为首之人简短却冰冷的“回去……”二字,心里“咯噔”一下,意识到这次真的不是玩笑。 他向来只是窝里横,面对这般阵仗,双腿忍不住开始发软。 眼神中满是恐惧,再也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忙不迭地对马夫喊道:“快,回府,赶紧回府!” 马夫也是被吓得不轻,听闻吩咐,急忙挥动马鞭,赶着马车一路疾驰回府。 马车刚一停稳,李文贵便连滚带爬地冲下马车,一路跌跌撞撞地朝着大堂奔去。 而这个时候的李伟还在大堂,唉声叹气。 李文贵看到父亲之后,边跑边哭喊道:“爹啊,大事不好了,这次真的大事不好了!我连府门都出不去,到处都是当兵的拦着路啊!” 李伟听到儿子这般哭嚎,心中一沉。看着儿子失魂落魄的模样,他长叹一口气,眼中满是无奈与悲凉。 等到李文贵跑到身边之后,李伟又接着询问了一番,得知李文贵出去之后的遭遇,他缓缓说道:“唉,事到如今,看来只能按爹说的,装疯卖傻了。” 他神色凝重,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又重复了一遍:“那就只能装疯卖傻了……” 李文贵扑到父亲脚下,紧紧抱住他的腿,涕泪横流:“爹,我怕……我不想装疯啊,可怎么办?” 李伟看着不成器的儿子,心中又是疼惜又是恼怒,蹲下身子,双手抓住李文贵的肩膀,用力地晃了晃:“你还知道怕?早干嘛去了!现在只有这个法子或许能保命,你给我听好了,从现在起,你就不是武清侯府的公子,你要忘掉自己的身份,装成一个疯子,被抓走之后,不管问什么,都要糊里糊涂,都要疯疯癫癫,只有这样,你姐姐才能替你说话,让你活下来。” 李文贵满脸惊恐,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茫然与无助,机械地点了点头:“爹,我……我试试,可我怕装不像啊……” 李伟站起身来,背过身去,声音有些沙哑:“你必须得像,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了。” 屋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李文贵低声的抽泣声。 此时的侯府,在夜色的笼罩下,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阴霾所笼罩…… 而这个时候的李文贵,只有深深的恐惧,但……他只是害怕,他并没有懊悔…… 漫长的一夜过去了…… 第二天的朝会。 朱翊钧坐在龙椅之上,接受着百官的朝贺。 这个时候,朱翊钧对于武清侯府的事情,是一无所知的……只因,包括东厂锦衣卫他们的情报网络体系里面,是没有武清侯府的存在…… 与往常一般。 在百官起身之后,诸多官员们都开始奏陈诸事。 这个时候,谈论最多的还是,雪灾的惩处官员的事情。 而海瑞站在人群中,一直都没有说话。 他不说话,站在皇帝陛下左侧的冯保,就显得很是反常,脸上有了些许焦急的神色,不应该啊,派过去通知海瑞的是自己的亲信,李文贵犯事的信息,以及他掌握的些许证据,都送过去了。 这,这海瑞怎么还不吭声。 等到大多数官员奏陈完了后。 朱翊钧又针对百姓,与朝廷的关系,强调了一番:“朕常思,“民为邦本,本固邦宁”。朝廷者,乃为百姓谋福祉之所在,朕与诸卿皆是身负重任,对灾情无作为的官员们啊,都将他们打发回家,朝廷啊,是用不起的。”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如渊水,朝廷若舟楫,朕等行事皆应以民为本,方能稳坐舟中,行于盛世之途……” “官员为朕股肱,亦是百姓父母,当铭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心系民生,恪尽职守。天下社稷,系于万民,唯有君民一心,君臣同德,方可山河永固,国祚绵长……” 皇帝陛下说完之后。 张四维率先出列,满脸激愤道:“陛下圣明啊!那些在灾情中不作为的官员,平日里满口仁义道德,读着圣贤书,关键时刻却对百姓疾苦视而不见,简直有辱斯文,就该重重惩处,以正朝纲!” 张学颜也赶忙附和:“是啊,陛下心怀天下,日夜忧虑百姓冷暖,这些官员却尸位素餐,实在罪无可恕。不严惩不足以平民愤,不足以显陛下对民生的重视……” 随着两个大员的表态,其他官员更是紧随其后。 纷纷称颂起了天子的仁德,实际上,这个时候的朱翊钧在史书上,确实可称得上仁德之君,当然,其中海瑞是居功至伟的。 朱翊钧听着臣子们的恭维,微微颔首,脸上露出欣慰之色,眼神中透着威严与自信。 然而,就在这一片和谐称颂的氛围中,海瑞那沉稳且坚定的声音突兀地响起:“陛下,臣有本要奏!” 这声音如同洪钟,在朝堂之上回荡,引得众人纷纷侧目,恭维的话,到了嘴边 ,也说不出来了。 而朱翊钧听到海瑞的话后,只是一笑而过,他下意识地以为不过是寻常弹劾,并未太过在意,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从容,随口问道:“爱卿要弹劾谁呀……” 海瑞整了整朝服,向前踏出一步,神色愈发严肃,挺直的身躯仿佛一座巍峨的山峰,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高声道:“臣要弹劾武清侯之子李文贵……” 此言一出,仿佛一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在朝堂之上掀起轩然大波。 大臣们先是一愣,随即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之声此起彼伏。 许多人虽对李文贵并不熟悉,但武清侯的名号却是如雷贯耳,那可是太后的父亲,身份尊贵无比。 朱翊钧原本从容的神情瞬间凝固,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与凝重,不过,这眼中的凝重也就存在于刹那。 他微微前倾身体,目光紧紧锁住海瑞,那眼神中带着审视与探究,仿佛要透过海瑞的双眼看穿他内心的想法。 片刻后,朱翊钧缓缓开口,声音虽依旧沉稳,却多了几分威严:“海爱卿,武清侯是太后的父亲……这一点,你可清楚。“ 这些事情,可以私下说,不要当着文武百官面前讲述出来。 海瑞当然听懂了朱翊钧的暗示,但他并不愿意放在私下来说。 “臣弹劾的是,李文贵。” ”弹劾李文贵,与弹劾武清侯,并无区别,咱们朝会之后,再说吧。” 朱翊钧之所以选择朝会之后说,并不是想要袒护这个李文贵,而是有两方面的原因,第一方面是因为武清侯府终究是母亲的娘家,为了顾及母后的颜面,而第二个原因,就是为了海瑞着想,他不想让海瑞得罪当朝太后…… 而海瑞并不愿意私下说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他也了解天子,若是朱翊钧知道了李文贵的恶行,断然不会轻饶了他。 可那样的话,矛盾就成了皇帝与太后的了,而自己若是在朝会百官面前,将李文贵的恶行共公之于众,陛下按照大明律处置了李文贵,那就是公事公办,被自己逼到了墙角,到时候,太后也能换个人来记恨…… 而这个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张居正出列道:“陛下,海都御史所言极是,‘法不阿贵,绳不挠曲’,今海都御史既已当庭弹劾,若转入私下,恐惹非议。不若就在此处,听海都御史详述,再做定夺,如此方能彰显陛下公正无私,已全圣德。” 第462章 坚守公正 朱翊钧听了张居正的话,陷入沉思。 张居正所言在理,朝堂之上,公正乃是立国之本,若此时退缩,日后难免被人诟病。 而且,这个时候的张居正,所抱着的想法,与海瑞也是一样的。 只有公事公办,皇帝陛下跟太后的关系,就不会变得那么紧张。 事实上,对于这个李文贵犯了什么事情,张居正也不清楚,可他终究是玩弄权术的老手,知道如何去办,才能将影响降到最低。 太后恨海瑞,总好过恨皇帝。 片刻之后,朱翊钧准许海瑞在堂前奏陈。 海瑞见状,高声奏道:“陛下,李文贵恶行累累,强抢民女,致人死亡,鱼肉乡里,百姓苦不堪言……苦主在,物证在,若不惩处,国法何在?民心何在?” 说罢,从怀中掏出一沓卷宗,高举过顶…… 朱翊钧眉头紧皱,而后看了一眼身旁的冯保。 这个时候的冯保心里面已经笑起来了。 这里面可就没了自己的事情了。 在注意到陛下的眼神示意后,他赶忙动身接过卷宗 但他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心里面笑,脸上可却充斥着,忧虑,凝重…… 在注意到陛下的眼神示意后,他赶忙下了御阶,到了海瑞的身边,接过卷宗,随后呈送给了皇帝。 朱翊钧接过之后,匆匆翻阅几页,神色变得越发的愤怒…… 此时,朝堂内窃窃私语的声音,此起彼伏。 高官,做官时间长了,良心丢的差不多了,他们只知道妥协的艺术,害怕李文贵被弹劾,若陛下严惩,太后那边不好交代,继而对此时大好朝局产生影响……所以他们面露难色…… 但一些普通的官员,特别是四品以下的年轻官员们,圣人的教诲犹在耳前,对世道的公正有所期盼,所以,他们此时期待…… 朱翊钧环视群臣,缓缓开口:“李文贵身为武清侯之子,若真犯下此等罪行,朕绝不姑息。此事重大,需谨慎处置……” “传朕旨意,即刻命刑部尚书、大理寺卿、都察院左都御史组成三司会审,海爱卿,你为主审,务必查清事实,依律定罪……要快,要准,要安民心……” 而朱翊钧的话一出口。 海瑞即刻叩首领旨:“陛下圣明,如此方能彰显国法威严,不负百姓所望。” 诸多的官员纷纷跪地,齐呼:“陛下圣明!” 当然,也有一些官员没有跪下去。 申时行,这个最会妥协的官员,上前一步道:“陛下,涉及圣母太后,兹事体大,不如,陛下与太后商议一番,再下旨意。” 朱翊钧还没有说话。 张居正却抢先一步,将申时行给顶了回去。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再朝堂之上,谈的是朝廷之事,回后宫商议,不合常理,也不合国本……”张居正说完之后,便跪下身去,表态领旨。 申时行听完张居正的话后,也只能跪下身去,领取旨意。 随着申时行,张居正两人的下跪,原本还奉承妥协艺术的部分官员,也都跪下身去。 朱翊钧眉头紧蹙,目光扫过跪在下面的群臣,缓缓开口道:“朕刚刚才言及‘民为邦本,本固邦宁’,意在告诫诸卿,当以百姓福祉为念,心怀苍生,为社稷尽责……可如今,武清侯府之人欺压百姓,做出强抢民女、鱼肉乡里这等恶行,实乃令朕痛心疾首……” 他微微闭上双眼,似在压抑内心的愤懑与愧疚。 片刻后,一声沉重的叹息自他口中发出:“朕忝居皇位,肩负天下苍生之托,却未能及时察觉此类恶行,致使百姓受苦,朕心中有愧啊……”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朕既为天下之主,便绝不容许此等不公之事横行。国法乃立国之基,无论何人触犯,皆应严惩不贷,绝无偏私……” “此次三司会审,务必秉持公正,不可因李文贵身份特殊而有所偏袒。朕定要还百姓一个公道,让天下人知晓,朕治下之朝堂,非权贵肆意妄为之地,大明朝廷,是会为百姓做主的……” “陛下圣明。” 说完之后,朱翊钧便站起了身子,而后一甩袖子,离开了皇极殿。 朱翊钧离开皇极殿后,心中满是沉甸甸的忧虑,冯保和陈矩等一干随从跟在朱翊钧的身后。 皇帝没有跟往常一样去坤宁宫,而是朝着李太后的宫殿而去。 一路上,朱翊钧步伐匆匆,神色凝重,心中不断思索着该如何与太后谈及此事…… 行至半途,朱翊钧终于忍不住停下身来,而身后的冯保,陈矩等一众随从也都赶忙停下脚步。 朱翊钧没有回头,只留给身后人一个坚定的背影。 片刻之后,声音传来。 “大伴,你说母后她……对李文贵之事,可曾知晓?” 这个时候的朱翊钧心里面,已经有了答案。 冯保心中一凛,他深知此事关系重大,不敢有丝毫隐瞒,赶忙上前一步,恭敬且低声回道:“陛下,太后她……确实知晓……” “昨夜,奴婢去见了太后,太后还曾想让奴婢设法将李文贵送出北京城,只是奴婢深知国法为重,此事万难从命,当时也只能暂且答应太后,实则并未着手去办。不曾想,海瑞就上奏弹劾了李文贵。” 朱翊钧听闻,眉头皱得更紧。 他并没有去怪罪冯保对自己的欺瞒。 终究是皇帝的母亲,大明朝的太后。 冯保于情于理都不能告知自己这件事情。 民不告,官不究,历来如此…… 听完冯保的话后,朱翊钧只是轻叹一声,面色愈发冷峻,加快了脚步…… 而冯保,陈矩等人又赶忙跟上。 李文贵虽然是朱翊钧的舅舅,但至今为止,朱翊钧都不清楚李文贵长什么模样,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不多时,他们便来到了李太后的宫殿。 此时,清晨的阳光刚刚升起,金色的光辉轻柔地洒在宫殿的门栏上,给那朱红色的门槛和青灰色的砖石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宫殿内静谧非常,偶有几声鸟鸣传来,更显宁静悠远…… 朱翊钧轻轻踏入宫殿,脚步放得极轻极缓,生怕惊扰了李太后。 他穿过长长的回廊,朝着太后的道房走去。 道房的门半掩着,从门外透进来的光线,在地面上形成了一道明暗交织的光影。 朱翊钧缓缓推开房门,只见李太后正静静地盘坐在蒲团上入定,神态安详,仿佛尘世的喧嚣都与她无关。 朱翊钧心中一阵纠结,犹豫片刻后,在太后身后跪下:“孩儿来给母后请安了。” 李太后听到这话,从入定中醒来,缓缓转过头,当看到儿子跪在身后时,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惊讶,有无奈,更多的则是一丝慌乱。 她心中明白,儿子既然已经跪在这儿,必定是知晓了李文贵的事情。 李太后轻轻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来,转过身,看着跪在地上的朱翊钧,眼中满是心疼与忧虑。 她微微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一时语塞。 朱翊钧抬起头,看着太后,眼中满是无奈与坚定:“母后,李文贵之事,儿臣已然知晓。朝堂之上,海都御史弹劾他强抢民女、鱼肉乡里,甚至致人死亡,恶行累累,证据确凿。儿臣已下令三司会审,势必要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李太后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不忍,轻声说道:“陛下,文贵他……毕竟是我的的亲弟弟,你的亲舅舅,他从小就被宠坏了,犯下这些错事,我……我也有责任……” “国法如山,若因李文贵是太后娘家之人朕就偏袒他,往大了说,失了民心,动摇国本,往小了说,朕心不安……儿臣身为一国之君,肩负天下苍生之托,不能因私情而废国法……” 李太后沉默了许久,她深知儿子所言句句在理。可李文贵毕竟是她的亲弟弟,血浓于水,让她眼睁睁看着弟弟受罚,心中实在不忍。 过了半晌,李太后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陛下,母亲明白你的难处。只是,文贵他自幼养尊处优,从未吃过苦,父亲又辛劳了一辈子,……我实在心疼。你能不能……看在母亲的面子上,从轻发落?” “母后,儿臣也不愿让您伤心,可此事关乎国法威严,关乎天下百姓对朝廷的信任。若不公正处置,儿臣恐难服众。还望母后能体谅儿臣的难处……” 朱翊钧虽然跪在地上,但头却是高高的挺着,说的这句话,也是用着没有任何商量回旋的语气。 他跪下,是因为他是太后的儿子,他现在要杀了母亲的弟弟,这是儿子对母亲的愧疚,可他的头却高高挺着,是因为他是大明的天子,作为天子,他没有错。 此时,李太后看着朱翊钧坚定的眼神,她缓缓闭上眼睛,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罢了,罢了,母亲知道你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只是,文贵他……唉,希望三司会审能给他一个公正的裁决吧。” 她松口了。 她的儿子,不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 十岁的时候,她就已经管不住了。 她的儿子是大明朝的天子,是个合格的天子,是她亲手养起来的真龙,是个没有多少感情的真龙……龙长大了,还会认母亲吗。 刚刚的脆弱,刚刚的请求,是李太后再儿子面前,最后的手段…… 说完之后,李太后背过身去,看着三清神像,眼泪已经流了下来,不过,她并不愿意让朱翊钧看到自己流泪。 “陛下,我知道了,你……走吧……” 实际上,这个时候的朱翊钧是有些心疼母亲的。 不过,这个心疼也只存在了片刻。 听完李太后的话后,朱翊钧直接起身:“母后,这件案子尘埃落定之前,朕,就不来打扰母后了……” 说罢,朱翊钧便立即转身,离开了李太后的宫殿。 坚守公正…… 在朱翊钧这里最为重要。 第463章 布局,插手 朱翊钧回到乾清宫,刚刚坐下,便注意到冯保神色间透着几分焦急。 他知道此时的冯保正在想着如何,才能再自己面前脱身,去见一下太后。 而朱翊钧轻叹口气,看向冯保,缓缓开口道:“朕知道你想去见太后,去吧。” 冯保闻言,如获大赦,赶忙躬身行礼,声音中带着几分急切:“是,陛下。” 因为冯保他心中清楚,自己必须得去给太后一个交代…… 这件事情,再怎么说,他也参与进来的。 冯保行色匆匆的离开了乾清宫,而后,一路小跑着到了李太后的宫中。 刚踏入殿内,便感受到一股压抑的气氛。 李太后端坐在榻上,面色阴沉,见冯保进来,怒目而视,质问道:“是不是你将消息透露出去的?” 李太后可不是傻子,此事她刚交给冯保去办,只用了一夜,海瑞就得知消息,还呈上奏疏弹劾,这般速度,怎能不让她起疑…… 冯保知道,该表现自己的演技了。 他“扑通”一声跪下,吓得脸色惨白,涕泪横流,连连摆手:“太后,真不是老奴啊,老奴对太后忠心耿耿,怎会做出此等事。老奴一接到太后吩咐,便小心行事,绝无半点疏漏啊。” “奴婢,奴婢也不知,这海瑞是从何处得到的消息……” 他边说边磕头,额头撞在地上发出“砰砰”声响,仿佛要以此证明自己的清白。 李太后看着冯保这般模样,心中的怒火却并未消减半分。 她冷哼一声,目光如刀般射向冯保,“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是不是你透露出去的,你自己心里清楚,哀家现在也懒得问你了。” 她微微仰头,似在感慨,“李文贵犯下这些事,也是他命中该有此劫。但这审案,也得合乎天理人道。哀家就想知道,这三次会审是什么裁决?” 冯保心中一紧,赶忙回道:“太后,海瑞那等人刚正不阿,若是让海瑞主审,李文贵必死无疑啊。” 李太后听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默念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海瑞如此刚猛,怕是过犹不及啊。” 实际上,李太后对海瑞也是打心眼里面,有些畏惧。 她并不愿意,跟这种头铁的人打交道,可这个时候,她又不能真的置身事外。 沉默片刻,她唤来一名太监,严肃吩咐道:“你即刻去海瑞那儿,监督审案,审案需顺应天理,绝不能让他们动刑,也不许有人暗中使绊子干扰审案。若有任何差池,哀家拿你是问。” 这太监赶忙跪地领命:“是,太后,奴婢定不辱使命。” 说罢,便匆匆离去,去寻海瑞去了。 虽然李太后在她儿子面前,松了口,服了软,可并不代表,她的身影不会出现在案件的审理之中。 这场针锋相对。 也跟张居正,海瑞所想一般。 从太后天子之间,转移到了太后,与海瑞之间了。 冯保跪在一旁,听着李太后的安排,叹了口气:“太后,要是被陛下知道了……只怕,陛下……” 而李太后打断了冯保的话。 “你闭嘴,娘家人要受审了,哀家的这个安排,陛下是说不出来什么的。” 冯保听着,赶忙闭上了嘴巴…… 虽然此时的冯保,看起来很是狼狈,也失去了太后的信任,但他心中已是雀跃,兴奋了。 这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到了此时,便已经跟他毫无关系了。 …………………… 朝会散了以后,张居正心事重重的回到了内阁。 他一进入内阁,便与张学颜,申时行两人商议。 张居正是个务实的官员。 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 他要做的便是,将原本对皇帝陛下影响不好的事情,转变成好的方面。 李文贵落到了海瑞的手上,人肯定是要死的。 那就充分利用起来。 造势。 皇帝陛下大义灭亲的举动,宣告天下,这能让天子的威望实质性的更上一层楼,不管是在民间,还是朝廷内部。 这起事件,自带话题,热度。 太后的弟弟,皇帝的舅舅。 强权与百姓。 律法的公正与否。 舆论要掌握在朝廷的手上。 “陛下决心严惩李文贵,三司会审势在必行,我们也必须要做些什么。” 张学颜,申时行二人听着多少有些不明所以。 “阁老,陛下已经让三司会审此案,海瑞为主审官,我们也不好插手了。”张学颜沉默片刻,开口说道。 “谁说插手此案了。”张居正轻声说道。“将此事传扬出去,就是我们能做的事情。” 说着,张居正端起了茶杯,轻轻喝了一口。 申时行微微颔首,恭敬道:“阁老,今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陛下,下了旨意,即便我们没有动作,今日与会的官员,也会将此事传扬出去的。” 张居正放下茶杯,目光如炬,斩钉截铁道:“靠着这个太慢了,要做到两天之内,京城内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张学颜,申时行两人听完张居正的话后,心里面也明白了一些过来。 两人恭敬应是。 当下,便各做安排。 张居正亲自盯着的事情,进展迅速。 这边海瑞还正在与刑部,大理寺的会审商议,还未敲打诸多细节,李文贵人还没有被刑部带走的时候。 消息便已经传遍了街头巷尾。 人们都在议论纷纷。 卖菜的小贩跟主顾说:“听说了吗?武清侯家的公子李文贵,强抢民女不说,还鱼肉乡里,现在皇帝要三司会审,严惩他呢!” 那主顾明显不知道这个李文贵何许人也。 小贩也是不留余力的将李文贵的来路侃侃而谈起来。 这主顾一听,我擦,是国舅。 立马想起了铡美案。 铡美案是女婿,这是国舅,两个人好像还不在一个等级呢。 自带热度的话题,转瞬间,便在京师炸了起来,到处都有吃瓜群众。 而等到海瑞亲自带兵前往武清侯府,抓捕李文贵的时候…… 茶馆里,几位书生也在慷慨激昂地讨论:“此等恶行,实在是天理难容,皇帝此举,真是大快人心,希望三司能秉公办理,还百姓一个公道。” “是啊,是啊,宋时包拯,我大明亦有海公,不逞多让……” 随着消息的传播,百姓们对李文贵的愤怒也日益高涨。 而海瑞这边,已经带兵进入了武清侯府…… 第464章 放鸽子 今日也是李成梁,戚继光离开京师的日子。 不过,他们两个人离开京师,本应是朝中的热点,但此时,风头显然被武清侯府李文贵给压过去了。 京师地区的热榜第一被抢了。 李成梁,戚继光两人被允许元宵之后,离京,又被允许今日可不与早朝,让他们各自收拾。 李成梁早早的收拾完了后,便在驿站中稍等片刻。 按照之前的约定,旧部和老相识们会前来相送。 像张学颜,他们在辽东并肩作战六七年,京师还有一众将领官员,都与他在辽东共过事情,今日说好,都会来送他。 情可左等右等,预定出发的时间快到了,却仍不见一人踪影。 李成梁满心疑惑,忍不住问身旁的亲兵:“这是怎么回事?我和张尚书,以及诸多好友他们都约好了,咋到这时候,一个人都没来?” 亲兵原本不知,收拾好了东西 ,为何自家将军还是稳如泰山的坐着。 听完李成梁的话后,也算是反应了过来。 “估摸着他们太忙了吧。” 李成梁也是惊弓之鸟,一听太忙了,多少有些害怕。 “你怎么知道他们忙的。” “将军,听说啊,武清侯之子犯了国法,就是当今太后的亲弟弟啊。今儿海瑞当着众人的面弹劾他,陛下也当众下旨,要三司会审给他定罪呢,这么大的事情,那些官员们自然忙碌。” 李成梁闻言,脸色骤变,震惊道:“你说什么?这等大事,你如何得知?” 亲兵赶忙回道:“大街小巷都传遍了,小的刚刚派人出去买烧饼,那人回来告诉我的。小的不敢轻信,还特意自己跑去打听,确实属实。” “大街小巷都在传?” “是啊,将军,你还真别说,京师就是京师啊,当真是一点秘密都没有,这消息传的速度,可比沈阳城快多了。”这亲兵好像也沉寂在吃瓜的快乐中。 李成梁听完,不耐烦的朝着亲兵挥了挥手,让他先行退下。 而亲兵授意,低下头,离开了房间。 李成梁心中一阵发慌。 他原本就对天子畏惧,在遇到这种事情后,畏惧之心更甚了。 少年天子,不怕外臣,不怕外将,理应怕自己的母亲吧。 好家伙。 他的母亲他也不怕。 这治亲舅舅的罪,都不跟太后商量,杀自己,岂不是眼皮连抬都不抬一下。 这年轻皇帝的手段和魄力,远超他的想象。 原本在他心中,皇帝虽贵为天子,但太后的影响力必然不容小觑。 可如今看来,这位年轻帝王似乎有着自己的强硬主张……强硬到,连太后都要退避三尺。 李成梁心里七上八下,他也不知道他在慌什么,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对这位年轻皇帝的认识,也悄然发生了变化,多了更加的敬畏…… 李成梁又等了片刻。 张学颜等人的派过来的代表也到了。 他们确实没有办法,在这个时候,过来相送了,来人也将诸多官员的歉意带到,而李成梁也都一一表示理解…… 戚继光是从兵部尚书胡宗宪这里得知的事情。 而胡宗宪就没有那么多的顾忌,在朝会结束之后,便直接来到了戚继光的住处,前来送别。 戚继光得知皇帝陛下下令三司严审国舅李文贵的安排后,不禁微微一怔,旋即长叹一口气。 “尚书大人,”戚继光转头看向胡宗宪,神情中满是感慨,“陛下此举,实乃英明之至啊。君者,舟也;民者,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陛下深知此理,以国法为重,不避亲疏,严惩国舅这等触犯律法之人,实乃大快人心。” 他微微顿了顿,目光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继续说道:“想我等在外戍边,风餐露宿,出生入死,所求者何?” “不过是国泰民安,百姓能安居乐业,国家能河清海晏。而朝堂之上的清明公正,便是我等戍边将士安心御敌的底气所在。陛下如此作为,让边关将士知晓也是大为宽慰啊。” “不论身处何位,只要犯了国法,皆不能逃脱惩处。这不仅是对大明律的尊崇,更是对天下百姓的承诺,对我等戍边儿郎的慰藉。” 胡宗宪微微点头。 胡宗宪是经历过世宗皇帝时期的大明。 而且,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是朝廷重臣,对朝廷的事情,看的也明白。 此时,他辅佐的这位君主,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是人君典范,对于胡宗宪来说,能在嘉靖年活下来,一直工作到现在,是他自己的幸运。 “古之圣王,皆以民为本,爱民如子。陛下此举,正是践行君爱民之道。国舅仗着太后之势,若肆意妄为而不被惩处,律法便如同虚设,民心必将离散……” “如今陛下坚决彻查,这是在向天下宣告,律法面前人人平等,天子与庶民同罪,如此,方能让百姓信服……” “陛下如此贤明,你啊,唯有更加尽心竭力,守好边疆,方能不负陛下的信任,我啊,也好好的做这个兵部尚书,唯有如此,才报君恩啊。” 不仅仅是胡宗宪。 满朝文武的内心,也都是有些触动的。 家天下的时代。 即便朱翊钧在朝会上,当众驳斥了海瑞,也是人之常情,这些官员们,也会尽心尽力遮遮掩掩…… 在今日朝会之上,海瑞上奏的时候,时机是很不对的。 年轻的皇帝,前脚刚说着自己多么多么的爱民如子,官员们恭维的声音还没有落下。 海瑞就走了出来,对皇帝陛下说,你舅舅可不爱民如子。 若是换作了常人,这样被“打脸”,心里面都多少会有些怒火。 可皇帝陛下的胸襟,陛下的决心,以及陛下始终贯穿自己治国理念的作为。 深深折服了今日早朝的官员。 就算是在文官群体中,大明朝第一圣君,孝宗皇帝陛下,在面对这种事情的时候,处理的也不会比当今陛下好。 ……………… 老天的脸说变就变。 刚刚还好的天气,转眼间,便变得阴沉沉的,厚重的乌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仿佛预示着一场风暴即将来临。 海瑞身着官服,神色冷峻,带着刑部的衙役兵丁,步伐坚定地朝着武清侯府走去。 而这个时候顺天府的人已经奉命撤离。 侯府的大门紧闭,海瑞身旁的衙役上前用力叩响门环。“咚咚咚”的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回荡,不多时,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露出一个下人警惕的脸。 看到海瑞等人,下人脸色一变,试图阻拦。“你们是什么人?” 不过士兵衙役也没有多少的废话,在门一打开,便纷纷上前,一拥而尽。 “侯府也是你们能随意闯的!”下人大声叫嚷着,可却没有人应他的话。 而七八个护院也在这个时候冲了出来,想要阻挡官兵。 海瑞神色未动,只是轻轻一挥手,身后的士兵们如猛虎般冲上前去,迅速将几个奴仆控制在一旁。 海瑞迈着沉稳的步伐,径直走进侯府。 这时,李伟从府内匆匆赶来,看到海瑞,微微一怔,随即说道:“海都御史,您此来何事啊?” 海瑞见状,朝着李伟拱手行礼,态度虽客气,但不失威严:“武清侯,海瑞有礼了。” 毕竟李伟身为太后的父亲,大明的国丈,海瑞出于礼数,还是给予了应有的尊重。 况且,据海瑞所知,李伟本身并未犯下什么过错,一切事端皆是他那不孝子李文贵所为…… 而李伟也赶忙还礼…… 海瑞拱手问道:“敢问武清侯,李文贵何在?” 李伟听完,神色一黯,轻轻叹了口气:“海都御史,您来寻我儿,是有何事啊?” 海瑞神色严肃,语气坚定:“有些事情,需要他到刑部大牢走一趟。” 李伟又是一声长叹,无奈地说道:“唉,我就知道这孽子早晚要闯出大祸,不过,海都御史,您来晚了……” “怎么,畏罪自杀。”海瑞看着李伟,一脸严肃的说道。 “不,不是畏罪自杀,只是脑子这里好像出了什么问题,自从过完年,就一直念叨着有鬼魂缠着他,又打又骂的,我啊,也没有办法,便将他捆在了房中。” 听着李伟的话,海瑞脸色没有丝毫波动。 装疯卖傻,偷梁换柱,这是权贵们屡试不爽的招数。 不过,不管真疯假疯,在海瑞这里,结果是已经定下来了。 “既然,都御史要带走我儿,我啊,也不阻拦,随我来。”说罢,李伟转身,带着海瑞朝着李文贵的住处走去。 第465章 疯掉了 海瑞跟着李伟前去抓捕李文贵。 身后诸多兵丁跟随。 穿过几道回廊,众人来到一间屋子前。 李伟推开门,一处布置杂乱,一片狼藉的房间,便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李伟侧身让行。 海瑞慢慢的走进了房间,一股刺鼻的恶臭扑面而来。 桌椅歪倒在地,像是经历过激烈的搏斗。被褥凌乱地散落在床榻,棉絮从撕裂的被面中钻出,如同一团团诡异的云朵。 地上还有些打翻的茶盏,碎片四处飞溅,在角落里闪着寒光。 而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房间里随处可见的秽物。 这边有一滩屎,已经干结,苍蝇在上面嗡嗡乱飞,似乎在举行一场令人作呕的盛宴, 那边有一滩尿,散发着刺鼻的臊味,沿着地面的缝隙缓缓蔓延,侵蚀着周围的一切…… 而海瑞要抓捕的李文贵,此时被绑在椅子上,正拼命挣扎,他的嘴中塞着一块布,他双眼圆睁,头发蓬乱,面色涨红,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 这个汗珠,可能是因为见到了海瑞,而被吓得,他演技没有那么好。 海瑞目光如炬,一眼便看出他是装的,那刻意的挣扎,那眼中得清醒,一眼便能看出来。 海瑞神色冷峻,上前一步厉声道:“李文贵,你休要再装,你犯下的罪孽,铁证如山,还不速速认罪!” 李文贵听着这话,稍有停顿,而后却充耳不闻,依旧疯狂扭动身躯,像一头发狂的困兽…… 这个时候,李伟也走了进来。 看着儿子这般丑态,满脸悲戚,抬手捂住面庞,忍不住老泪纵横:“孽子啊,你平日行事荒唐,为父多次劝诫,你却全当耳旁风,如今落到这步田地,你叫为父如何是好啊……都御史大人,这不是装的,郎中还在家中,你可差其过来问话。” 海瑞的目光从李文贵身上一扫而过,眼神中满是冷淡。 他显然对这个郎中并不感兴趣。 他将视线重新落回李伟身上,语气沉稳却透着不容置疑:“武清侯,这郎中,本官就不见了。本官只对李文贵感兴趣,将他带到刑部大牢,该问的自然都能问到。” 此时的李伟,脸上写满了焦急,额头上青筋暴起,双手不自觉地握紧。 他向前跨了一步,近乎哀求地说道:“海都御史,我可就这一个儿子啊!您瞧他如今疯疯癫癫的,若带到那阴森的牢中,只怕这病更治不好了呀!” 海瑞微微苦笑,眼中闪过一丝无奈,缓缓说道:“武清侯,便是治好了又有何用?他犯下国法,那可是性命都难保的重罪。糊里糊涂地走,倒也少些恐惧,岂不更好?” 这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李文贵心上。 原本佯装挣扎的他,听闻此言,吓得猛地一抖,身子一歪,“啪”的一声,连人带椅重重倒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那声音在这略显昏暗的房间里回荡,惊起一片尘埃。 几个士兵赶忙上前,费力地将椅子扶起,让李文贵重新坐稳。 其中一个士兵伸手,顺带着将他嘴中的布扯了下来。 李文贵嘴唇哆哆嗦嗦,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依旧紧闭双眼,佯装疯癫。 他心里清楚,继续装下去,让自己得太后姐姐谋划,他可能还能活下来,可一旦露馅,那就是必死无疑。 李伟看着儿子这般模样,又急又气,转头看向海瑞,眼中满是不解与焦急:“没命?有那么严重吗?海都御史!” 海瑞神色凝重,目光如炬,直视着李伟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有那么严重!武清侯,您应该清楚,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李文贵所犯之事,桩桩件件,皆触碰到了国法的底线,容不得丝毫姑息。” 房间里一时陷入沉默,只有李文贵粗重的呼吸声和李伟微微颤抖的叹息声。 四周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几缕从窗棂透进来的光线,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却无法驱散这满室的紧张与沉重。 就在海瑞与李伟僵持之际,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只见一个身着华丽宫装的太监匆匆赶来,此人正是太后身边的亲信,名叫周福。 周福在太后面前侍奉了三四年,因心思缜密、办事得力,深受李太后信任。 周福一进屋子,先是快速打量了一番屋内情形,看到被绑在椅子上的李文贵,眉头微微一皱。 心思缜密得他,对眼前的局势,也有了初步判断。 他快步走到海瑞面前,脸上堆满了看似恭敬却又带着几分骄矜的笑容,说道:“海大人,咱家可算找到您了。咱家奉太后旨意,本去都察院寻您,却得知您上朝后并未回都察院,多方打听才晓得您来武清侯府抓人了。” 海瑞见是太后身边的太监,神色并未有过多波澜,只是微微拱手,说道:“不知公公前来,所为何事?” 而周福表明来意后,不管是绑在椅子上的李文贵,还是李伟,都是暗松了一口气。 就知道太后不会袖手旁观。 周福干咳一声,说道:“海大人,您也知道,武清侯府与太后的关系……这李文贵虽说犯了些错处,可太后念及亲情,实在不忍心看他受苦。太后的意思呢,是想让此事能有个妥善的解决,莫要闹得太过难看。” 说完之后,周福脸上又堆满了笑容。 海瑞面色一正,严肃地说道:“公公,海瑞深受陛下信任,肩负督察百官、维护国法之责。李文贵所犯之事,证据确凿,国法面前,岂容私情……公公见谅,海瑞断不能因太后之意而有所偏袒。” 周福脸上的笑容一滞,但很快又恢复如常,说道:“海大人,您这铁面无私的名声,整个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只是太后她老人家,实在是放心不下自家亲人。您看,能不能在不违背律法的前提下,稍微通融通融呢……” 海瑞神色坚定,不为所动:“公公,律法乃国之根本,若因私情而坏了律法,何以服众?海瑞断不敢开此先例。” 周福见海瑞态度坚决,心中暗暗着急,却又不好发作。 他转头看向一旁满脸焦急的李伟,赶忙上前宽慰道:“武清侯,您也别太着急。太后她老人家心里肯定会想办法的。您放心,有太后在,事情总会有个好的结果。” 李伟听了周福的话,眼中闪过一丝希望,连忙说道:“有劳公公在太后面前多美言几句,救救我这孽子啊。” 而这番对话,就在海瑞的面前产生。 周福轻轻点头,又转身对海瑞说道:“海大人,既然您执意要将李文贵带走,那咱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太后吩咐了,咱家得跟着一同去刑部大牢,也好随时了解情况,向太后回禀。” 海瑞微微皱眉,但想到这是太后的意思,也不好拒绝,只得说道:“既然是太后的旨意,那便随公公吧。” 海瑞看向身边的兵丁,示意士兵给李文贵松绑。 绳索刚一解开,李文贵双眼瞬间瞪得滚圆,脸上露出癫狂的神色,如同一只发了疯的野兽,不顾一切地朝着海瑞猛冲过去。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在场众人皆惊得目瞪口呆。 李伟心中是明白的,这也是他在昨夜,百般嘱咐,不管是谁来抓他,都要扑过去,都要咬人。 把自己疯癫的事情做实。 李文贵因平日里纵情声色过度,双腿发软,脚步虚浮,看似来势汹汹,速度却比常人快不了多少。 海瑞身后的士兵反应极快,一个箭步上前,大喝一声,猛地一脚踹向李文贵。 这一脚力道十足,正中李文贵胸口。李文贵闷哼一声,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直直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倒在地,扬起一片尘土。 然而,李文贵仍不罢休,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嘶吼,手脚并用,挣扎着又要朝海瑞扑去。 见状,更多士兵一拥而上,将他死死地按压在地上。 其中一名士兵用膝盖抵住李文贵的后背,双手如铁钳般紧紧抓住他的双臂,将他的头狠狠按在地上摩擦…… 李文贵奋力扭动身躯,却如同困在网中的野兽,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 海瑞面色冷峻,看着在地上挣扎的李文贵,心中明白这不过是他的垂死挣扎。 他冷冷地说道:“李文贵,你这般行径,只会让你的罪行更加深重。莫要再做无谓的抵抗,乖乖伏法才是正途。” 这个时候,周福也赶忙问道:“这李公子怎么了。” “周公公看不出来吗,疯掉了……”海瑞冷笑一声道。 周福哎呀一声,看向李伟,想着证实一番,而李伟也只是无奈的点了点头…… 第466章 海青天 众人好不容易控制住李文贵,迅速将解开的绳索重新紧紧绑在他身上,把他的双手反剪在背后。 随后,四名士兵分工协作,两人一边,架起李文贵的双臂,让他双脚勉强离地。 另外两人则在旁边警惕地护着,防止他再有过激举动。 尽管被牢牢控制,李文贵仍疯狂扭动着身躯,嘴里不断发出含糊的嘶吼,双脚乱蹬,显然还不想乖乖就范。 架着他的两名士兵费了好大的力气,连拖带拽地将他往房间外带去。 李文贵的双脚在地面上划出两道痕迹,身体不断挣扎,试图挣脱束缚。 众人就这样艰难地将他押出了房间。 而李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他倚靠在门框上,看着自己的儿子被架走。 李文贵的妻子,是清流人家,早在万历元年便已经婚配,除了正妻之外,还有四个小妾,也早早的为李伟生下了三个孙子…… 所以,即便李文贵被杀,他李家也绝不了后。 这也算是给了李伟最后的宽慰,但,他还抱有希望。 深宫中,他的女儿,是天子的母亲, 希望,在他的女儿身上。 他的儿子,可能不会死……作为一个父亲,无论到何时,都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儿子被杀! 海瑞与周福两人走在前面,海瑞神色依旧冷峻,步伐沉稳,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周福则面色有些难看,眼神中时不时闪过一丝忧虑,一边走一边还不时回头看向被押着的李文贵。 当他们走出侯府,外面的景象顿时让众人感受到了一股异样的氛围。 武清侯府所在的位置,本就是京师的黄金位置。 想要跟他做邻居,再有钱也办不到,全是朝廷的勋贵。 众多武勋世家的子弟居住在此。 李文贵作为太后的弟弟,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那些国公府、侯府的二代、三代们,为了家族利益,大多都对他巴结讨好。 当然,李文贵能有今日,也是在这些权贵的吹捧,逢迎下造成的。 此时,李文贵被海瑞押走,很多权贵的二代,三代们,都出来看了。 这些人看着李文贵这般狼狈的惨状,脸上满是惊恐与难以置信。 他们交头接耳,神色慌张。 有的瞪大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有的则缩着脖子,生怕自己与此事扯上关系。 “这……这怎么会这样?李文贵怎么会被抓?” “是啊,他可是太后的弟弟,难道这次真的犯了大罪?”窃窃私语的声音在这些二代三代中传了出来。 不管如何,此时李文贵的下场,无疑都在提醒着这帮高高在上的功臣之后。 躺在老祖宗的功劳薄上,享受着荫蔽,过着富贵的生活,可以,但想给富贵且无聊的生活,找点刺激,乐趣……不行…… 太后的亲弟弟都不好使,更何况,你们这帮人呢。 即便是国公府的孙子们,也不行。 放到后面,即便是皇室宗亲也不行……你们跟皇帝天子的关系早就出了五福……这可是亲舅舅啊! 而在勋贵子弟们的外围,早已围满了百姓。 他们听闻海瑞要从武清侯府带走太后的弟弟,纷纷赶来。 百姓们平日里受尽了权贵们的欺压,对李文贵这样的皇亲国戚更是敢怒不敢言。 今天得知这一消息,一方面是出于看热闹的本能,另一方面,也有人在背后暗中安排。 随着海瑞等人押着李文贵一路走来,人群也逐渐拥挤起来。 百姓们沿着街道两旁,将街道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的目光紧紧盯着被士兵架着的李文贵,眼神中既有愤怒,也有一丝期待。 就在这时,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句:“海青天!” 这一声呼喊,仿佛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千层浪。 “海青天!” “海青天!”更多的百姓跟着呼喊起来,声音越来越大,汇聚成一股强大的声浪。 人群中,也夹杂着一些锦衣卫安排的人,他们按照指令,喊着:“陛下圣明!天子圣明!” 然而,这些声音在如雷般的“海青天”呼喊声中,显得格外微弱,几乎被完全淹没。 那些喊着“陛下圣明”的人,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神情,他们的声音被百姓们对海瑞的赞誉声无情地压制,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哥,这也不行啊,咋没有人跟着咱们呢。” \"不用管,接着喊。” “哎,是……” 随后,诸多关乎陛下圣明的言辞,在人群中时不时的响起一声。 在普通百姓们看来,皇帝离他们太过遥远了,有些事情,还是要慢慢感受,不像海瑞这般给的冲击,这么直接,这么振奋人心。 在众人的注视下,海瑞一行人继续前行。 被架着的李文贵听到这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心中又惊又怒。 他双眼通红,疯狂地扭动着身体,嘴里发出更加尖锐的叫声,仿佛要把心中的愤怒和恐惧都发泄出来。 但他的挣扎毫无作用,士兵们紧紧地控制着他,一步一步地朝着牢车而去。 在诸多百姓,勋贵二代三代们的注视下,李文贵被丢进了牢车中。 站在海瑞身旁的周福,小心提醒海瑞:“海都御史,是否注意影响,再怎么说,他也是太后的亲弟弟,这般示众受辱,太后的圣明会受到影响的。” 而海瑞只是看了周福一眼,冷笑道:“你这番,可以大声喊出来,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喊出来,若是,你敢喊,下官这便安排马车,恭恭敬敬的将李文贵送到刑部大牢。” 听着海瑞的话,周福又看着周边群情激愤的百姓,只能闭嘴,他还真没有勇气…… 海瑞,周福两人分别上了马车,而后前往刑部大牢。 百姓们跟在队伍后面,一边走一边呼喊着“海青天”。 他们的脸上洋溢着一种久违的兴奋与激动,仿佛看到了正义即将得到伸张的希望。 而那些勋贵子弟们,则面色苍白地站在原地,他们没有跟随,看着这一幕,心中充满了不安。 李文贵的事情或许只是一个开始,这背后所反映出的,可能是朝堂上权力的微妙变化,以及朝廷对权贵阶层的态度变化。 队伍缓缓前行,街道两旁的房屋仿佛也在这喧嚣的声浪中微微颤抖。 日头又重新出现了。 阳光洒在众人身将他们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在这片嘈杂与热闹中,海承载着百姓们对公正的期盼。 而此时的周福,坐在马车中,时不时的看了一眼外面的的场景……心中暗自思索着回宫后该如何向太后汇报这一切,这场风波又将给宫廷和朝堂带来怎样的影响。 随着队伍逐渐远去,“海青天”的呼喊声却依旧在空气中回荡,久久不曾消散。 百姓们跟在后面,久久不愿离去,等到顺天府的大批次官兵出现,才阻挡了百姓的追随! 这么多人凑在一起,顺天府尹心可安定不下来…… 第467章 告示 这些百姓们有的是自发前去,但更多的还是锦衣卫组织的。 张国之派遣了数百人过去带节奏呢。 没想到,给海瑞搭了舞台,做了嫁衣。 等到张国之得知之后,也是哭笑不得。 朝中的那么多大臣,张国之都抱有敌意,只有海都御史,张国之是打心眼里面配合,现在这出戏没有唱成,他也接受。 张国之将外面发生的情况,详细记录,而后,前往宫中禀告。 此时的乾清宫中。 朱翊钧与往常一般处理着奏疏。 虽然他下旨会审李文贵,在外人看来,天大的事情,可在朱翊钧看来,却是在寻常不过的了。 他甚至都记不清李文贵长什么样子……对其,可是没有什么感情的。 当然,即便有感情,也丝毫不影响朱翊钧下决定。 因为他有着所有合格天子的特性,薄情…… 朱翊钧正专注地看着奏疏,手中的朱笔不时在上面圈圈点点。 这时,内侍走入乾清宫,躬身声:“陛下,锦衣卫指挥使张国之张大人求见陛下。” 朱翊钧连头都未抬,只是淡淡说道:“让他进来吧。” “是,陛下。”这内侍得到应允后,便转身下去召张国之入殿。 在这个间隙,朱翊钧放下了手中的奏疏微微转头看向身旁的陈矩,神色似有几分思索,说道:“大伴还没回来啊。” 陈矩微微躬身,轻声回应:“冯公公从那儿走了以后,就径直去了司礼监,说是有紧要事情需亲自处理。” 朱翊钧轻轻点了点头,轻叹一声:“为难了,为难了,朕这个大伴啊。” 陈矩微微颔首,应了句:“是啊。” 话音刚落,张国之已稳步踏入殿内,恭敬地行了大礼:“陛下万安。” 朱翊钧示意他起身,说道:“平身吧,说说外面的情况。” 张国之清了清嗓子,平静地说道:“陛下,百姓反应热烈,蜂拥而至围观。现场呼声不断,皆高呼‘海青天’。众人对海瑞大人赞誉有加,都盼着三司会审能严惩李文贵……” 而后,张国之又将自己的安排,全部说了出来。 朱翊钧听闻,脸上虽未露出过多表情,但眼神中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其实,从下旨会审李文贵一事,在外人眼中或许是惊天动地,可以震动朝纲的大事,可在朱翊钧看来,不过是寻常政务。 而此次事件,虽被海瑞抢了风头,可朱翊钧却并未有丝毫不满。 他本就没想借此树立自己的威严,这背后诸多推动,像张居正内阁,还有锦衣卫等,皆是下边人自行发动。 没想到,众人无意间竟都给海瑞搭了桥,造了势。 朱翊钧本就有心让海瑞,在历史上成为王阳明圣人之后的又一位圣人,今日听闻这般情形,更是求之不得。 在听完张国之的禀告后,他微微仰头,嘴角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说道:“朕这师傅啊,此次可算是功德圆满了。” 说罢,他的目光再次落回到案几上的奏疏上,仿佛刚刚谈论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而张国之也停了片刻,便告辞而去,为皇帝陛下探查最新的消息。 李文贵被押送到了刑部大牢。 而后,调查审讯的流程开始了。 顺天府衙将停尸房的女尸,以及他们所掌握的证据全部移交给了刑部。 更为详细的卷宗也到了三司手中。 顺天府的诸多官员,特别是顺天府尹赵德荣猛松了一口气,烫手的山芋已经出去了。 天子也在密切关注着此事,而李太后派遣周福前去刑部的事情,朱翊钧也是知道的,但他并没有过问。 还不知道周福,太后要用什么手段,去左右海瑞,但,朱翊钧早早的就下了定论。 他不行。 多年之前,满朝文武加上世宗皇帝,都不行的事情。 一个人微言轻的太监,即便背后站着李太后。 他也改变不了事情发展的轨迹。 当李文贵进入刑部大牢后,海瑞差人在各处张贴告示。 告示:夫国法者,所以弼教防奸,维持世道者也。近有武清侯府之子李文贵,于辇毂之下,肆行无忌。竟敢抢夺民女,供其淫乐,致无辜女子命丧黄泉,此等恶行,天人共愤。 今三司奉旨,将于三日后,即十九日巳时,于刑部大堂会审李文贵,以正国法。 自告示张贴之日起三日内,凡遭李文贵欺凌、迫害者,无论士农工商,皆可赴刑部、都察院、大理寺递状鸣冤。三司必详加审理,整合罪证。待会审之日,将其罪行一一公示,依律定罪,以儆效尤。 望百姓知悉,勿得隐匿…… 在告示的最下方,有着都察院,大理寺,刑部三司印。 告示每贴到一处,瞬间便如磁石般吸引了众多百姓,大家纷纷涌上前来,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聚着。 本就热闹的京城街道,因这告示更添几分喧嚣,知道此事的人也越来越多。 不识字的人,认识字的人看。 而此时,正在游学的孙承宗带着书童正路过此处。 书童生性好奇,到处东张西望,忽然,他发现在天桥边,有艺人正吹着唢呐,曲调悠扬,十分好听。 书童不禁咋舌,对孙承宗说道:“公子,您瞧瞧,这北京可就是有意思,在咱们村,每次听这唢呐声,都得赔上一条人命呢。” 孙承宗微微一笑:“这唢呐本就是乐器之首,有人在这里吹奏也很正常,海赔上一条人命,没见过世面,京城繁华,各类玩意儿多着呢。除了唢呐,还有胡琴等诸多乐器演奏,花样百出。等晚上,等咱们安定下来,我再带你出来转转,便知京城的妙处。” 两人一路说着,不知不觉便走到了贴榜的位置。 孙承宗与书童远远就瞧见一群人围得水泄不通。 孙承宗眉头一挑,对书童说:“走,去看看。” 他们费力地挤到人群之中,只见墙上张贴的正是关于李文贵一案的告示。 孙承宗定睛细看,了解了告示内容后,心中颇为振奋。 他深知此类权贵恶行若能得到严惩,乃是百姓之福、社稷之幸。 孙承宗虽然现在就十七八岁,但从小就心怀家国,看到这种事情,他怎能不兴奋,欣喜。 而书童却不知道怎么回事。 可能是因为高兴,孙承宗兴致也来了,他又不禁苦笑着转过头,对身旁的书童说道:“你瞧瞧,这北京城看似繁华无比,可有些事跟你们村也一样啊。想听个唢呐,嘿,还真他妈得赔条人命。” 说罢,他笑着微微摇头,眼神中透着一丝无奈与期许。 无奈于世间不公之事时有发生,期许着此次能真正将奸佞之人绳之以法,可为塑造大明朗朗乾坤,而迈出崭新的一步…… 而书童却是稍稍一愣,自己这温文尔雅的公子,怎么还说真他妈的,这样粗俗的话呢…… 第468章 状告之风 孙承宗虽然才十六七岁,但已经是秀才的身份了。 此次从北方大同游学归来,一路见闻颇丰,此刻正满心期待着即将到来的恩科,盼望着能一举中举,入朝为官,施展自己的抱负。 朝廷大局的改变,也让诸多的学子的感知,有了很大的变化。 比如海瑞的重用提拔,事迹的宣扬,就深深影响到了孙承宗。 穷则独善其身,富则达济天下,海瑞都深刻动摇了这句话的立足根本了…… 孙承宗前往京师游学,也算幸运,比天下各省的有志学子们要早半个月知道,这样重大的事情。 在孙承宗看来,李文贵这等恶行若能得到公正审判,不仅是百姓之幸,更是对整个朝廷风气的一次有力振奋。 毕竟,此次涉及之人身份特殊,事情又闹得沸沸扬扬,影响力巨大…… 而这张告示,明显就是借题发挥…… 虽然年轻,但孙承宗也有从事物的便面,洞察核心的敏锐观察力。 三司调查,接受百官对于李文贵的状告,那是不是也接受百姓对于其他欺压勋贵的状告呢…… 正如孙承宗所想,告示一经发出,就如同在平静湖面投入巨石,激起千层浪。 那些平日里受到过欺压的百姓,纷纷鼓足勇气,前往三司告状。 一时间,刑部、都察院、大理寺门口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不过,由于众人都知晓海瑞在都察院任职,且海瑞刚正不阿的名声在外,故而前往都察院的人格外多。 在这些告状之人中,有的确实是来控诉李文贵的恶行,但也不乏因听闻风声,把其他事情也一并告来的。 其中,不少矛头指向了朝廷的勋贵子弟。 那些平日里仗着家族势力,作威作福的勋贵子弟,听闻这消息后,顿时慌了神。 安远侯府的小公子,平日里就喜好声色犬马,仗着家族权势,没少干些调戏良家妇女的勾当。 此时得知有人在三司告状,吓得脸色惨白,赶忙跑到祖父安远侯柳承庆前,结结巴巴地说道:“爷爷,不好了!如今这三司在审李文贵那事儿,百姓都跑去告状,孙儿……孙儿之前也轻薄过几个女子,您说,这可如何是好啊?不会跟李文贵一样吧?” 安远侯一听,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怒喝道:“你这不孝子贤孙,平日里就叫你收敛些,你偏不听!现在好了,出了事才知道怕!” 但事已至此,安远侯柳承庆也只能强自镇定,思索对策,一边安排府里的管家带上厚礼,去安抚那些可能会告状的人家,一边叮嘱孙子最近务必老老实实,不许再踏出府门半步。 与此同时,武定侯府内也是一片慌乱。 武定侯的次子,前些年强占了富农的一大批田地,也摊上了人命官司,此刻也是坐立不安。 在看着形势发展越来越盛,火烧的越来越旺盛之时,他终究忍不住,心急火燎地跑到父亲面前,扑通一声跪下。 武定侯看着小儿子跪在身边,心中都已经明白了。 他哭丧着脸说道:“爹,孩儿有罪啊!当年孩儿不该贪心,占了那农户的地,现在这事儿闹得这么大,万一那农户也去三司告状,孩儿可怎么办啊?” 武定侯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儿子的鼻子骂道:“你这孽畜,尽给老子惹事。府上是少了你吃,还是少了你喝。” “爹啊,我可没有大哥那么有本事,能去戍边,他以后有爵位继承,孩儿,可什么都没有,才想着多占点田地,以后也好有个安家立命所在啊……” 武定侯是太祖分封的爵位,又经历了开国之初,靖难之战,诸多重大事件,依然在勋贵圈中,保持着他的竞争力,是因为每一代的人,都有人能在军中堪用。 这一任的武定侯,名叫郭大诚,现公职前军都督府都督同知。 他是暴脾气。 听完小儿子的诡辩后,当下,便将其吊起来,家法伺候。 最后打的小儿子是遍体鳞伤。 但打归打,骂归骂,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出事,当下便吩咐下人,准备好银钱和地契,亲自去那富农家中赔礼道歉,只求对方不要将此事闹大…… 其他勋贵府邸亦是如此,往日里那些小打小闹的恶行,此刻都成了勋贵子弟们心中的定时炸弹。 他们整日绞尽脑汁,回忆着自己曾经得罪过谁、欺负过谁,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人告到三司去。 整个京城的勋贵圈子,都被这告示搅得人心惶惶,往日的嚣张气焰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明朝的异姓封爵为:公、侯、伯,凡三等,以封功臣及外戚,皆有流有世。 功臣则给铁券,封号四等,佐太祖定天下者,曰开国辅运推诚…… 大明朝的功勋集团,是历朝历代最为庞大的。 他们即便有的人,失去了军职,但还享受着朝廷的恩贴,并且,拥有着成为人上人的通行证…… 功勋集团们慌了。 文官们就开始看笑话了。 这属于阳谋了。 有人说,海瑞没有手段,只会直来直去,现在这一招敲山震虎用的,毫无痕迹……让内阁首辅张居正,都颇为惊讶。 他借着武清侯府的热度,一下子把整个勋贵圈都囊括其中了。 当然,海瑞明白,他是没有能力撬动这么庞大的集团,他只是想着敲打他们一番,警告他们一番。 就这一套下来,十年都要老老实实,口口相传了…… 这些变化,在宫里面的朱翊钧也是看的清清楚楚,就连冯保也坐不住了,在皇帝陛下表明了自己的担忧。 “陛下啊,这件事情本来就大,海都御史,这个告示一出,总觉得,要动摇国本呢。” 而对于冯保的担忧,朱翊钧毫不在意,他只是说了句:“国本是百姓,这不是在动摇国本,而是在稳固国本,大伴啊,以后格局大一点 ……” 冯保赶忙应是。 在告示发出的第三日。 而在都察院外,前来告状的百姓依然络绎不绝,当然,有一些是凑热闹的,就是单纯想近距离见到海瑞…… 海瑞本是主审李文贵的案子,但却在告示下发之后,一直都呆在都察院中,接待前来告状的百姓…… 仿佛李文贵的案子,都不用准备了。 这日,都察院外来了一辆马车。 十几个汉子紧紧靠在马车的周围……警惕的看着周围。 而马车的帘子被里面的人掀开,露出了少年天子的脸来。 朱翊钧看着都察院外排队的百姓,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天下不公事,多如牛毛啊……” 第469章 您是干什么的 朱翊钧坐在马车上,看着外边排队的百姓,不禁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天下不公事,多如牛毛啊……” 他又静静地在马车上待了一会儿,心中五味杂陈,目光所及,这世间的苦难,似乎都浓缩在这都察院外排队告状的人群之中。 当然,这个时候的朱翊钧还不清楚。 前来排队的官员,有相当多一部分是来见海瑞的。 当然,这在历史上都是真实发生的,在原本的历史上,张居正去世后,神宗皇帝便重新启用海瑞到南京,做都察院右副都御史。 到任之后,力主严惩贪官污吏,禁止徇私受贿,诸司向来苟且怠慢,海瑞身体力行,矫正弊端。有的御史偶尔戏乐,海瑞要按明太祖法规给予杖刑。百官恐惧不安,都怕受其苦…… 当然,最为重要的还是海瑞,为民请命。 应天府诸多百姓,专门去家中看望海瑞。 海瑞一下班,门口就排起队来,而对于来到的百姓,海瑞也是一一接待,聊会天,说会话。 实际上,在历史上,海瑞被重新启用之后,在南京的日子过得并不好。 弹劾他的人,非常多。 而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改变不了当时的规则,数次上书当时的神宗皇帝请辞。 不过,神宗皇帝皆不允。 而这次,百姓借告状之名,前来看望,与历史上的那一幕极其相似。 不过,这时的海瑞不管是朝廷的地位,还是在百姓心中的位置,都比历史上的要高,要重要。 当然,此时在都察院的海瑞,早就发现了这一点。 不过,海瑞还是不厌其烦的接待着一大批的百姓。 因为,这个势头越猛。 对于那些武勋的压制,敲打,便越发猛烈…… 朱翊钧在车上思索片刻后,便缓缓下了马车。 此时的天子,身着一袭月白色的锦绣长服,面料考究,在日光下闪烁着若隐若现的光泽,恰似天边飘逸灵动的云彩。 长服的领口与袖口处,皆用深青色的锦缎镶边,针脚细密,尽显精致。 他头戴一顶乌纱帽,帽翅微微上扬,造型简洁而不失优雅,与身上的服饰相得益彰,将他衬托得既有着贵族公子的翩翩风度,又隐隐透露出一股与生俱来的尊贵气质。  皇帝陛下下了马车,一旁的张国之赶忙走上前来,恭敬问道:“陛下,您要进都察院吗?” 朱翊钧不想在这风口浪尖之际暴露身份进入都察院,他摆了摆手,示意暂不进去。 此时,来北京城游学的孙承宗带着书童也在观望着排队的百姓。 这个时候,孙承宗也想跟着普通百姓们一同排队去看看海瑞。 此时的孙承宗还是一个没有经历过暴风雨的雏燕呢……对海瑞这个人是推崇至极。 孙承宗目光敏锐,远远瞧见朱翊钧,心中不禁一动。 只见此人气质不凡,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严,虽身处人群却仿若自带光芒,与普通权贵截然不同。 孙承宗心中涌起一个大胆的想法:这难道是天子?但他又不敢贸然确定,于是怀着忐忑的心情,慢慢朝着朱翊钧靠近。 在这个时代,衣服都可以算作重要资产,看人先看衣,就此时朱翊钧穿戴的衣服,以及身上的贵气,谁都能看出来他的不寻常。 这可不是后世,行政夹克火了,谁都能买,都能穿得,只要本人气质好,就能当省部级领导…… 实际上这个时候,孙承宗是不确定朱翊钧身份,也只是猜测。 可当他走了两步之后,确定了。 原本在看热闹的众人,都很随意,可孙承宗朝着朱翊钧靠近之后,诸多佯装成吃瓜群众的人锦衣卫瞬间警惕起来。 立马出现四个人,将他挡住。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孙承宗已经确定自己见到天子了。 为首的一个百户冷声道:“不能靠近,离远点。” 孙承宗听完百户的话后,正想退下,而在他身后的书童,看着突然出现的四个人,这么蛮横,当下,便想着替自家公子出气。 当下,立即大声道:“这路是你家的吗……这里可是都察院门口,你们怎能如此蛮横,海瑞还在都察院呢。” 而孙承宗听完书童的话后,并没有制止。 他有着读书人的矜持,可他心里面还真的想靠近此时的天子,好好的看一看,若是有幸,能聊两句,更好了。 而书童的发言,正好能让朱翊钧注意到这里。 “快走,不走的话,拿下你们。”为首的百户瞪着书童道。 那书童本还想据理力争,可当他对上为首百户那如白狐般凶狠、透着寒意的眼神时,刚鼓起的胆气瞬间消散,想为自家公子出气冲动劲儿也无影无踪,像只受惊的兔子,悄悄退至孙承宗身后…… 只留自家公子直面锦衣卫。 张国之一直留意着四周情况,见这边起了冲突,眉头紧紧皱起,仿佛能夹死一只苍蝇。 他心急如焚,生怕惊扰到陛下,赶忙朝着那百户所在的方向摆了摆手,眼神中满是急切,示意他速速解决此事。 就在他刚摆完手的瞬间,一直静静站在一旁观察的朱翊钧开口了。 “不要去驱赶人家,大家都是过来看热闹的,不必如此紧张。” 声音虽平和,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张国之听闻,立刻领会圣意:“是,陛下。” 而后张国之亲自抬起脚步到了孙承宗的身边,打量着这个年轻的读书人,以及他身后的书童吧。 “二位若想往前走,就必须要搜身了,不然,你们不能往前,还望理解。” 孙承宗还真的是想往前走,当下,他并无言语,只是将两臂伸展开来。 两名锦衣卫上前搜身。 而后书童也是老老实实配合。 一番检查后,确认两人并无利器,以及危险物品,他们才得以朝着朱翊钧的方向走去。 不过,张国之带着四个人一直跟在他们身后。 孙承宗怀揣着紧张与激动,缓缓从朱翊钧面前走过。 他微微抬头,目光偷偷打量着朱翊钧,满心期待这位气质非凡的人能与自己有一丝互动。 可朱翊钧仿若未觉,神色平静,眼神望着远处排队的百姓,对孙承宗视若无睹。 孙承宗心中有些失落,却又不死心,于是佯装若无其事地折返,再次从朱翊钧面前经过。这次,他脚步故意放慢,眼睛不时瞥向朱翊钧,可朱翊钧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就像孙承宗只是空气一般…… 张国之跟在孙承宗身后,也是一遍遍的从朱翊钧的面前走过,他都替这个读书人感到尴尬…… 还不知道这个读书人的名字,底细,张国之这里就已经给他打上了标签,脸皮厚…… 当孙承宗想第三次折返的时候,张国之确实忍受不了。 “你过去,回来,过去又回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孙承宗回过头看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张国之。 “这位兄台,我这犯了大明的哪条律法……” 而张国之听到后,只是咬了咬牙,不愿回应孙承宗……人家确实没有犯法…… 而这个时候,孙承宗第三次来到了朱翊钧的面前 ,不过,这次他却停下了脚步。 朱翊钧终于将目光转向了他,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 孙承宗与朱翊钧,离得不足一丈远,对视一番,紧张得舌头都快打结了,终于磕磕绊绊地说道:“这位……公子,看您气质不凡……您……您是干什么营生的……” 第470章 早换人了 朱翊钧看着不远处紧张又拘谨的孙承宗,听着那句“您……您是干什么营生的”,不禁苦笑一声。 在官员心中,皇帝陛下性格坚毅,英武非凡,甚至,有很多人都在内心深处想着,天子虽少年,心狠手辣的程度较之世宗皇帝,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这些官员们都想错了。 朱翊钧算是一个生性祥和的人,只要没有利益纠葛、无关朝堂,天下之事时,对人总是亲和有加。 此刻,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好奇让他觉得有趣,于是反问道:“那你又是干什么营生的?” 孙承宗一听这话,愈发确定眼前这位贵公子身份非凡,忙恭敬答道:“回公子的话,学生是读书之人,忝为大明的秀才。” 说着,微微低下头,双手交叠在身前,身子也不自觉地前倾,尽显谦逊之态。 朱翊钧微微颔首,脸上浮现出一抹温和的笑意,说道:“看你年岁不大就考取了秀才,往后定是前途光明。” 说罢,像是来了兴致,又随口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孙承宗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回道:“学生孙承宗。” 朱翊钧闻言,身子微微一震,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你叫孙承宗……” “是,学生就叫孙承宗。” 而一旁的张国之,察觉出了皇帝陛下的惊讶,当下听着这个名字,也在脑海中不断地想着,这个孙承宗是什么来路。 想了许久之后,有了结果,孙承宗,无名之辈,小角色。 而朱翊钧再度确认之后,便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读书人。 在四十余年后,孙承宗整顿山海关防务,打造了关宁锦防线,在此后的20余年间,从努尔哈赤到皇太极都未能打破这道壁垒森严、布防严密的军事防线。 较长的一段时期内,山海关关门宁静,狼烟不举,基本稳定了北京城东大门和辽西走廊的军事形势。 而这个名字,在现在生名不显,后世看历史的人,都会将孙承宗与神宗皇帝,看作是两个时代的人。 但真正的情况是,孙承宗比神宗皇帝还要大。 只不过,在万历年间没有熬出头罢了。 朱翊钧打量了一番孙承宗后,便将目光转移到了都察院的大门处。 此时,都察院门口百姓排队的队伍如蜿蜒的长龙,人们交头接耳,嘈杂声不绝于耳。 有人在议论着海瑞的刚正不阿,有人在猜测着今天是否能见到海青天本人,还有孩童在队伍中嬉笑玩耍,被大人轻声呵斥。 而在朱翊钧与孙承宗所处的这一小片区域,却安静得如同另一个世界。 周围的锦衣卫们屏气凝神,张国之也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目光在皇帝与孙承宗之间来回游移。 朱翊钧沉默片刻,开口打破寂静:“孙秀才,你既为读书人,想必对这世间之事有着自己的见解……你觉得海瑞此人如何……” 虽然朱翊钧没有回答孙承宗提出的,你是做什么营生的答案,但这个时候,称呼孙承宗为孙秀才,已经是变相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孙承宗没想到朱翊钧会突然抛出这样一个问题,微微一怔后,神色变得认真起来。 他抬眼望向都察院的大门,仿佛透过那扇门能看到海瑞本人,说道:“海瑞大人乃当世楷模,其刚正廉洁,一心为民,不惧权贵,敢直谏朝堂,实乃我大明官员之表率,学生对海大人敬佩不已。” 说着,眼神中满是崇敬。 朱翊钧饶有兴致地听着,嘴角微微上扬:“哦?那你觉得海瑞所行之事,于大明有何益处?” 孙承宗思索片刻,答道:“海大人所到之处,整治贪腐,兴修水利,使得百姓安居乐业,实乃对我大明江山社稷大有裨益。” 朱翊钧轻轻点头,目光中流露出赞许之色。 朱翊钧饶有兴致地听完孙承宗对海瑞的一番盛赞,脸上笑意愈发浓郁,开口问道:“听你所言,对海瑞极为尊崇。那你可曾想过亲眼见一见他?” 孙承宗眼中瞬间燃起炽热的光芒,激动说道:“回公子的话,海瑞大人乃我心中的楷模,学生自然日日期盼能一睹海大人的风采,聆听他的教诲,若能如此,实乃人生一大幸事。” 朱翊钧嘴角上扬,轻笑道:“巧了,我也正想见见他。你便远远跟着我吧。” 孙承宗听闻此言,心中一震,更加确定了朱翊钧的身份,忙不迭跪地,叩首道:“草民不知陛下亲临,失礼之处,万望恕罪。” 而在他身边的书童,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看到自家公子跪下,也赶忙跪下身去。 朱翊钧微微抬手,温和说道:“此处并非皇宫,不必拘礼,也无天子与臣子、百姓之分。起来吧。” 随后,朱翊钧转头看向张国之,吩咐道:“你先去都察院通报一声。” 张国之领命,而后便径直的朝着都察院中走去。 彼时,海瑞正在大堂主审案件,排队的百姓依次进入。 在张国之进入没多久后,右副都御史王一和,即刻带着六七名御史匆匆出来迎接。 他们将朱翊钧迎至侧堂,此处与大堂相近,朱翊钧坐下后,便能清晰听到百姓在大堂的讲述。 过了一会儿,原本隐藏在暗处的大批锦衣卫迅速涌入都察院…… 而这个时候,坐在大堂上的海瑞也知道天子来了。 这个时候的大堂,一家六口,不过,他们没有什么冤屈,家庭整整齐齐的过来,就是想着给海瑞磕个头。 等到这一家六口,离开大堂后,锦衣卫便迅速出现,让想要进入大堂的百姓,稍稍等待。 而做完这一切后,张国之便过来,在朱翊钧耳边低语几句。 随后,朱翊钧起身,朝着大堂走去,这个时候,在朱翊钧身后已经跟着都察院的十几名御史,以及十几名锦衣卫。 孙承宗只能在人群后,远远地跟着。 大堂内,负责记录的几十名御史,见朱翊钧走进来,纷纷想要行礼。 朱翊钧见状,赶忙抬手示意:“免礼,免礼。” 众人这才直起身子。 此时,大堂外被锦衣卫隔开的百姓们,看到这一幕,不禁交头接耳起来。 一个瘦小的百姓满脸疑惑,指着朱翊钧说道:“这人是谁啊?那么年轻,官看起来比海青天还要大啊。” 旁边一个稍显富态的中年男子嗤笑一声,说道:“你这都猜不到?比海青天官还大的,那肯定就是皇帝了。” “皇帝?皇帝怎么这么年轻……我记得,咱们的皇帝不是三十多岁登基的吗,这一看就不到二十岁……”有人惊讶地说道。 这话一说出来,自是引来周围诸多鄙夷的眼神。 “那是先帝。” “啥时候换人了。” “换了都七年了。” “先帝已逝,今年是万历七年,天子十岁登基,如今可不就是这般年轻。” 这边大堂下的百姓们窃窃私语,伸着脑袋,去看大堂中的情景。 海瑞玩的是借势阳谋,此时的都察院都成了网红打卡地了,百姓们过来,只有极少极少的一部分,是来告勋贵状的…… 所以,被隔开的百姓,此时都饶有兴致的看着大堂中的人,大多数人的目光,都在那个穿着一身白色服饰的年轻人身上。 朱翊钧站定,目光缓缓扫过大堂内的众人,神色凝重地说道:“朕今日前来,听闻诸多百姓前来都察院告状,状告权贵不法之事……“ “朕深知,律法乃国之根本,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达官显贵,只要触犯律法,都必须一视同仁,严惩不贷。你们身为御史,肩负着监察百官、维护律法的重任,切不可有丝毫懈怠。” “这几日,都察院的爱卿们都辛苦了,等到此间事了,朕就安排你们,休息两三日……” 众人皆低头聆听,神色恭敬,即便皇帝说着要放假,众人心里面高兴,可还是一脸严肃。 因为对于御史们来说,天子亲临都察院,算是朝廷重大事件,要端着些…… 而后,朱翊钧转头看向海瑞。 “爱卿,朕给你领进来一个年轻人,他是你的仰慕者,就让他待在你这里片刻吧。” 说着,朱翊钧便指了指在人群最后面的孙承宗…… 第471章 皆颂圣德,久久不息 众人的目光随着那修长的手指,纷纷投向角落,看到了孙承宗。 孙承宗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稳步走出,在海瑞面前站定,恭敬地躬身行礼,姿态谦逊,尽显读书人的涵养:“晚生孙承宗,久仰海都御史高名,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 海瑞细细打量眼前这个年轻的读书人,剑眉星目,眼神中透着一股坚毅与聪慧,可心中不免泛起疑惑。 他暗自思忖,陛下特意将这年轻人带入都察院,想必其中另有深意。 张国之在一旁看到孙承宗,眉头不自觉地拧成了个“川”字,心中也不明白。 一个无名之辈。 小角色。 皇帝陛下为啥兴师动众,搞出来来这么大的排场,为他引荐海瑞呢。 别人不知道,张国之可是清楚。 皇帝陛下起初的时候,是没有进入都察院的打算。 也没有想过要在人前表露身份的。 这个其中,也涉及到了重大的风向。 海瑞的告示,是撺掇着普通百姓状告勋贵集团呢。 勋贵,说白了,就是老朱家自己人,祖上都跟着之前的皇帝浴血奋战过的。 皇帝出现在都察院,无疑就是在表明他对海瑞支持的态度。 原本,这个态度,朱翊钧是不想这么快表达出来的,可现在蹦出来一个无名无姓的小人物,陛下改变了想法。 可能是因为职业操守作祟,张国之向来对读书人有些偏见……到了此时,对这个他任何“滑头”的孙承宗,更谈不上喜欢了。 海瑞满心疑惑,但还是朝着孙承宗点了点头。 但并未应话。 朱翊钧嘴角浮起一抹神秘的笑意,说道:“海爱卿,这孙承宗虽是一介书生,却对律法有着独到见解,且对你崇敬有加……只是临时起意,你便让他在这大堂中,待会吧。“ “是,陛下。”海瑞恭敬称是。 朱翊钧神色从容,目光温和地看向海瑞,说道:“想来明日在刑部大堂,也会允许百姓们旁观吧?” 海瑞恭敬回应:“回陛下,正是在刑部大堂,具体事宜臣都已安排妥当。” 朱翊钧微微点头,又叮嘱了海瑞几句,诸如务必公正审理、不可有偏私之类的话语,这才转身准备离开。 众多百姓见皇帝要走,纷纷看了过来。 不知是谁先带头“扑通”一声跪下,紧接着,人群好似被一阵无形的力量推动,乌央乌央地全都跪了下来,口中叫嚷着“陛下圣明”。 不过,这些百姓没有跟官员们一样接受过四书五经的专业洗礼,称赞的话,说的参差不齐,杂乱不堪。 不过,就算是这样,朱翊钧也停下了脚步,专门看了一眼百姓,看了许久之后,才转身离开。 作为皇帝。 他不可能真正的进入到百姓中间去,拽着老汉的手,做亲切问候。 等级分明的因素,安全保证的因素,当然还有其他各种原因影响…… 而且,人不能戏太多,百姓们跪下身去,并不是因为他做的有多好,而是畏惧等级之分…… 这点自知之明,朱翊钧还是有的。 他是天子。 他是皇帝。 是因为他住在皇宫里面,这是北京城最大,最华丽的房子。 他有六部,有内阁,有百官,还有最为庞大的军队。 但这些,只是维护他稳定统治的基础,并不代表,老百姓们是真的尊崇他。 等到朱翊钧离开,跪倒的百姓中不知是谁伸长了脖子,探头探脑地张望着,而后确定皇帝走了,便碰了碰身边的人低声说道:“哎,那皇帝已经走远啦!” 而被碰身子的壮汉,也抬头看了看,果然走了。 “真走了,真走了,赶紧起来,赶紧起来。我今儿为见海大人,特意换上了我娘给我做的新衣裳,就想着穿戴整齐一点,过来给青天大人磕头呢,这好家伙,别跪脏了,到了海大人那里,失了礼数……” “你这莽撞汉,还知道礼数,你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的吗?” “啊,你说谁莽撞呢,我告诉你啊,我认识你,你不东街卖茴香豆的吗,说话客气点。” ……………… 随着第一个人站起身来,百姓们这才如梦初醒,纷纷手忙脚乱地站起身来。 实际上,皇帝高高在上,离他们太过遥远,刚刚口呼“陛下圣明”,多数人不过是怕惹上麻烦,并非真心尊崇。 老百姓们并不傻,即便不认字,但也有他们分辨事物的逻辑…… 最起码,在这个时候,海瑞对于百姓的重要性,是天子没有办法比的。 在众人的嘈杂声中,大堂里的孙承宗略显尴尬地站在原地。 海瑞见状,转头吩咐身旁的人:“给这位公子搬一张椅子,搬到角落去,咱们继续。” 不一会儿,一个都察院的小吏匆匆搬来一张椅子。 孙承宗赶忙躬身谢礼,说道:“多谢海大人,多谢这位兄台。” 言罢,他小心翼翼地走到角落,端端正正地坐下,目光紧紧盯着海瑞,眼中满是对接下来事务的好奇与期待。 海瑞整理了一下官服,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今日陛下亲临,足见对律法公正的重视。咱们都察院定会秉持公正,百姓所说,所言,要一一记录在案 ,详细记录在案……” 众多负责记录的御史们纷纷躬身行礼:“是。” 随后,才各回案前,执笔…… 这时,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颤颤巍巍地走上前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诉道:“海大人呐,我家那几亩薄田,被邻村的恶霸强行占去了。我去找他理论,还被他打得卧床不起。求海大人为我做主啊!” 海瑞目光如炬,盯着老者问道:“你且细细道来,那恶霸姓甚名谁,可有证据?” 老者连忙从怀中掏出一份皱巴巴的地契,说道:“大人,这是我家的地契。那恶霸叫刘麻子,横行乡里多年,村里的人都怕他。” 而坐在角落的孙承宗听着老者的讲述,有些愣神。 不是告发勋贵的吗。 勋贵啊。 这可是金字塔最尖尖的一帮人。 恶霸穿插其中,岂不是有些丢分。 再说这里可是都察院啊。 怎么恶霸这种村里面的人物名字,也能出现在都察院的大堂中…… 这种规格的都察院应该是不能授理吧…… 可结果却是出乎孙承宗的意料,海瑞接了…… 这次皇帝到了都察院中,在在这个时空出现的海瑞传这本后世销量最好的,大明朝官方修订的名臣传,对于皇帝这次来寻,有着大篇幅的详细记载。 万历七年春,国舅李文贵恃势妄为、欺男霸女,民愤汹汹。 帝闻之震怒,敕三法司会审,令都御史海瑞主理。 海瑞张榜纳民冤,百姓奔至都察院控诉权贵恶行,状纸如山。 翌日,帝临都察院。 锦衣卫环卫,御史咸集。 帝肃容曰:“朕承祖业,唯以苍生、律法为念。国法无私,不分贵贱亲疏,诸卿当公正断案,明律法之威。勋贵若有犯,亦必严惩,追根究底,勿使幸免。” 言毕,帝命海瑞等速审,遂返宫。 院外百姓闻帝谕,皆颂圣德,久久不息…… 当然,这个称赞圣德,久久不息也是官方美化,实际情况多少有些出入…… 第472章 活下来就好 朱翊钧离开都察院后,便乘坐马车,在张国之等一干锦衣卫的护送下返回皇宫。 在马车里,朱翊钧时不时的看着外面,而后也一直在思考中。 大明的律法,就如同世间任何律法一样,不可避免地存在缺陷。 但在朱翊钧的固定看法中,律法都不成熟,都会有缺点,这好像并不是致命的 律法就是规矩。 规矩合理不合理,有的时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大家都能遵守这个规矩。 简单表达,就是公平,公平,还是他妈的公平…… 合理的制度大家要遵守,不合理的制度大家也要遵守。 律法之所以能维持秩序,在于众人的遵守。 即便它有不足,可以慢慢改善,可若是不公平,不公正,那就出了大问题了。 可大明朝如今的情况却异常复杂,能够不把律法放在眼里的人太多了。 勋贵集团不过是冰山一角。 那些宗室子弟,凭借着皇家血脉肆意妄为…… 皇亲贵胄仰仗着与皇室的关系,无视律法…… 朝中一些大臣,也仗着权势,在律法边缘游走…… 更不用说地方上那些乡绅富户,他们自恃有些钱财,以为能打通关节,将大明律玩弄于股掌之间。 长此以往,律法的威严何在? 大明的根基又怎能稳固? 朱翊钧眉头紧锁,他也明白这次海瑞搞出来的状告风波,只能缓解,而不能做到尽善尽美。 当然,朱翊钧也清楚,世间之事,大多都不能尽善尽美,完美的,反而不长久,他能接受些许的不公正存在。 但…… 却不能接受…… 不公正的事情,常态化…… 朱翊钧返回皇宫后,径直前往坤宁宫。 皇后林素薇见林素微前来,赶忙起身相迎,脸上洋溢着温婉的笑意。 两人并肩坐在桌前,桌上已摆满了精致的菜肴…… 膳桌上,摆放着一道翡翠白玉羹,绿的是鲜嫩的青菜,白的是嫩滑的豆腐,汤汁浓郁,清香扑鼻,还有一道清蒸鲈鱼,一人一碗白粥,另有一碟爽口的六必居酱菜。 当然,这个六必居酱菜不是在外面买的,而是六必居的掌柜的亲自在御厨腌制的,各个环节都有保证。 朱翊钧与林素薇一同用膳,气氛融洽。 吃了一会儿后,林素薇微微皱眉,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呀,母后那里,您已经三日未曾去了。待用完膳,与臣妾一道去请安吧。” 朱翊钧自然明白她说的是李太后,陈太后那边他这些天,每天都去。 朱翊钧听完林素微的话后,停顿片刻,从盘中夹起一块鲈鱼,轻轻放在林素薇碗中,说道:“多吃一点,你怀着身孕呢,这鱼鲜嫩,营养也好。” 林素薇心中明白,陛下此举怕是不想谈论去请安之事,但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现在母后正焦急忙碌呢,朕去了,反而打扰了她,等到事情结束后,朕在陪着你一同去请安。” 周福,宫中,刑部两地不停跑着。 李太后当然忙碌了。 而她做的动作,朱翊钧大多都清楚,不过,现在北京城如今的局势,民愤已然被调动起来,想要强压下去,可不是一个太后能做到的事情了。 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朱翊钧自然不会过问。 李家是侯爵。 在隆庆年间却只是伯爵。 而是在万历年间,朱翊钧在确定李太后不会插手国事之后,为了补偿自己的母亲,才为李家晋升侯爵。 而这个时候,皇后的娘家,林家到现在都没有爵位。 新一任的国丈,不愁吃喝,却没有往常的恩宠。 当然,朱翊钧也是在拖着,等到皇子降生,才会给林家一个伯爵的身份…… 明朝建立初期,太祖高皇帝鉴于前朝外戚专权的教训,对外戚势力的扩张十分警惕。 规定外戚爵位不能世袭。 这一制度设计是为了避免外戚凭借与皇室的亲属关系长期把控权力和财富。 不过,在实际情况中,也有一些特殊情况或违规操作。 但从原则和整体制度安排来讲,是不允许外戚爵位世袭的。 而世宗皇帝,也就是朱翊钧的皇爷爷这里有个特例,蒋贵妃的父亲被朱厚璁册封为世袭的玉田伯。 不过,就这一个特例,也在隆庆年间的时候,被先帝下旨收回了。 这个主要涉及到了上一代的恩恩怨怨……先帝是在为自己的母亲出气呢…… 这边,皇帝皇后,安安静静的吃着饭。 而李太后的宫殿中,又是一番别的场景。 李太后的宫殿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李太后身着太后的寻常服饰,坐在主位上,白皙的玉手顶着额头,伏于案前,满心都是忧虑。 周福恭恭敬敬地站在下首,正小心翼翼地向她禀告着情况。 “太后,李文贵大人在牢中,起初装疯卖傻,可如今奴才瞧着,都有些拿不准他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了。他怕是被吓得失了魂,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周福的声音带着几分谨慎。 李太后听着,心中一阵揪痛,那是她的亲弟弟,自小一同长大,如今落到这般田地,她怎能不心疼。 紧接着,周福又说起海瑞在外头掀起的风浪的事情。 李太后听完,心中明白,凭现在的局势,想要光明正大地救下弟弟,已然是不可能的事了。 待周福禀告完,殿内陷入了死寂。 许久,李太后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你还有什么办法吗?” 她顿了顿,又叹了口气,补充道,“能让他活下来的办法。” 周福微微抬眼,见李太后眼中满是期待,赶忙说道:“还真有一个最后的办法了,太后。” “快讲!”李太后急切地催促。 “金蝉脱壳之计……” 李太后看着周福,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找一个死刑犯,在受刑的时候,代替李文贵大人。只要行刑之时不被发现,那李文贵大人便能逃过一劫。”周福压低声音,谨慎地说出这个计策。 李太后听闻,眼中顿时有了些许光亮,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这个事情要怎么办?” “先找刑部尚书李世达,只要他同意,安排好行刑的相关事宜,这个事情就差不多成了。毕竟行刑一事,刑部主管,只要刑部那边按咱们的计划来,旁人很难察觉。”周福有条不紊地说着。 “那还不赶紧去办!趁夜色去办!”李太后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然,急切地命令道。 周福赶忙点头:“奴婢遵旨!” 说完之后,周福停顿片刻,想要提醒自家主子,不要报那么大的信心,可话到嘴边了,却无法说出口来,只能匆匆退下,出宫办理此事。 李太后独自坐在殿内,眼神中透着一丝复杂。 即便,他的亲弟弟要面对国法的惩处,最为关键的时候,她也从未记恨过自己的儿子。 她记恨的是海瑞。 同样,她也恨自己弟弟的荒唐…… 给自己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李文贵被抓的这三日,也是李太后最为纠结,惆怅的三日,道经也看不下去了,心也安宁不了…… 这个时候,周福提出的金蝉脱壳,正合李太后的心意。 即便身份死亡,不能在回侯府,不能在身在京师之中,可终究还是活了下来。 只要活下来,就好了…… 第473章 体谅,体谅…… 周福怀揣着李太后仅剩下的希望,匆匆走出宫门。 夜幕像一块厚重的黑布,严严实实地裹住了京城。 冷风如刀,刮在他脸上,却丝毫不及他内心的忐忑…… 实际上,这个时候,周福都已经多少后悔给李太后出的主意了,这一路走来,总觉得李世达这么古板,应该不会答应自己。 他登上那辆早已备好的马车之后,车夫便开始架起马车,前往李世达的府邸。 马车便在石板路上颠簸着疾驰而去。 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敲在周福的心坎上。 坐在车上的周福,一直在想着如何去对李世达说这些。 “一定要顺利完成太后交代的事啊……” 周福轻轻叹息道。 不多时,马车停在了刑部尚书李世达的府邸前。 大门紧闭。 周福整了整衣衫,从马车上下来,车夫赶忙将车上的灯笼取下,为其照亮脚下的路来。 昏黄的光在地上投出他细长而扭曲的影子。 周福上前敲门,不一会儿,府门打开,一个看门的老仆出现在了周福的面前。 周福递过拜帖道:“我来求见李大人。” 这门房老仆并没有接拜帖,而是带着几分歉意说道:“公公,实在对不住,我家老爷还未回府,此刻怕是还在刑部忙碌呢。” 周福心中一沉,但也不敢耽搁,赶忙又登上马车,朝着刑部奔去。 一路上,他心急如焚,不停地催促车夫快些。 实际上,这个时候,周福是慌乱的,因为已经到了这个点了,他留在这里等待,都比去刑部找李世达靠谱。 可心乱的周福,同样做不出正确的分辨了。 街道两旁的店铺早已关门歇业,只有偶尔路过的巡夜人,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几声吆喝。 终于到了刑部衙门,周福顾不得许多,径直往里走。衙门里的衙役见是宫里的公公,也不敢阻拦。 周福问了值班官员,尚书大人何在。 却得到一个让他懊恼不已的消息——李世达已经回家去了。 “这可如何是好……”周福急得直跺脚,却又不得不再次踏上马车,折返李世达的府邸。 话还没有说出口,便已是一波三折了。 当马车再次停在李世达府邸前时,周福感觉自己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的跋涉。 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再次来到那大门前。 这次,门里很快便有了回应,那老仆看着李世达又回来了,当下赶忙说道:“刚刚老爷到府,小的也对老爷说了,老爷吩咐,您在来,便直接进来。” 周福赶忙点头。 随后被这老仆人领着,穿过回廊,往内院走去,直接到了李世达的书房外。 “公公,老爷说了,让你稍等片刻,我去告知老爷。” “劳烦了。” 而此时的李世达,年约五十,身着家常便服,面容清瘦,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 他的眼神中透着一股沉稳与坚毅,那是多年官场生涯沉淀下来的气质。 坐在他对面的,是他的夫人,一位端庄的中年妇人,虽衣着朴素,却难掩温婉气质。 桌上摆着几样简单的饭菜,李世达端着碗,一碗粥还没有喝完呢。 那老仆便走了过来。 “老爷,那个公公又来了,按照您的吩咐,将他带到书房去了。” 李世达的脸色微微一变,放下了手中的碗筷…… 李夫人看着这一幕的发生,多少有些不满,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你看看,这调到北京城来,整天忙得不可开交,连顿饭都吃不安生。想当初在南京,日子虽说平淡些,可哪有这般操劳。” 李世达微微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说道:“夫人莫要再说了,这是职责所在。” “你职责在刑部啊,怎么到了家里面,还说什么职责呢。” 面对夫人的唠叨,李世达只是苦笑应对,他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衫,便离开房间,朝着书房而去。 李世达生而颖异,日诵千言。十二岁时,督学使者殷公置李世达为高等,补博士弟子员。 不久,杨守谦知道他的事迹后,礼邀至西安。石州守胡公刚下车,见而奇之,与其成为忘年之交。 更有江湖传言,李世达曾在假寐中梦谒太祖高皇帝,太祖高皇帝授明珠一,命曰:“善自珍之,异日当为国宝也”,在嘉靖三十一年中举,而后进入仕途。 隆庆年间曾外放过山东巡抚,浙江巡抚,到了万历三年,被张居正提拔为南京户部左侍郎,当年的上司便是张学颜。 张学颜归京之后,李世达接了职务,成为南京户部尚书。 万历六年,才调遣回京,担任刑部左侍郎,也就是在万历六年末,才正式成为刑部尚书。 这个人,有能力,且正直,不畏上,不欺下……风评极好,之所以进步那么快,就是因为踏上了以张居正为核心的改革群体,大踏步的顺风车。 周福在书房外等候,见李世达过来,连忙迎上前去,脸上堆满了笑容:“李大人,叨扰了……” “公公为何不进书房。” “主人未到,我怎敢先进呢。” 李世达苦笑一声,而后推开书房的门,将周福迎入书房中。 两人走进书房,分宾主坐定。 书房不大,却摆满了书架,书架上又堆满了书籍。 左面空白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字画,画的是高山流水,寓意着主人的高雅志趣。 刚刚坐下之后,周福先是寒暄了几句,而李世达也是配合演出。 说了几句之后,周福随后话锋一转,神色凝重地说道:“李大人,实不相瞒,今日前来,是奉了太后的懿旨。” 李世达听到“太后懿旨”四个字,眼神微微一凛,赶忙起身,恭敬道:“请公公明示。” 周福看到李世达起身,也站了起来开口说道:“李文贵啊,罪有应得,太后啊,不想管这事,想起来都糟心。” “但,李大人,你也要明白,终究血浓于水啊……” “犯了错,该罚,该认……” “这一点,太后没有什么想说的,就是,咱们这些做臣子的,能不能稍稍体谅一番太后……” “还是那句话,血浓于水,没办法。” “李文贵,终究是太后的亲弟弟,是陛下的舅舅,要是真的被法办砍头,连个全尸都没有落下的话,天家脸上也没有光啊……” “体谅,体谅……” 第474章 瞧不起我 李世达静静地听着,面色平静如水,既未显露出丝毫的不耐,也没有轻易点头附和。 周福说完后,书房里陷入了一阵长久的沉默,唯有烛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许久,李世达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您说了这么多,周公公,我一句没有听懂。您到底是让我怎么做?太后的旨意又是什么?又想让我怎么做?”他 的眼神直直地看向周福,目光如炬,带着审视与质问。 周福被这目光盯得心头一颤,竟有些不敢直视,下意识地避开了李世达的眼神,嗫嚅着说:“不是让您怎么做啊,是咱们怎么做。” “那你觉得该怎么做呢?”李世达紧追不舍,丝毫没有放过周福的意思。 周福定了定神,心一横,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道:“李文贵肯定是要死的。可是名字死了,人可以不死呀。” 李世达眉头微皱,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这是何意?” 周福见状,知道躲不过去,索性一股脑儿地把计划和盘托出:“刑部大牢的死牢不也有吗?挑一个身材样貌相同的,在行刑的时候给他换上。您这边是刑部主官,人在刑部大牢里面,就算是行刑,也是由刑部来办,现在李文贵疯疯癫癫的,根本没人会发现。这样一来,太后那边能有个交代,李文贵也能留下一条命,咱们做臣子的,也算是为太后分忧了。” 李世达听完,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啪”的一声,手掌重重地拍在桌上。 “荒唐!”他怒声喝道,“这是公然践踏大明律法,草菅人命!周公公,你怎会想出如此下作的主意?” 周福被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得脸色煞白,身体微微颤抖,但仍强装镇定:“李大人,您莫要着急,莫要冲动……” “事情都是商量着来的,一下子把锤子砸死了,对你,对我都不好……” 听完周福的话后,李世达冷声道:“律法的事情,还能商量着来,这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而且,这件案子是海瑞主审,你不去寻他,反而来找我,你是在羞辱我啊,周公公……” 周福心中暗恨,却又不敢发作,只能赔笑道:“李大人,话可不能这么说……这怎么能叫羞辱呢,这是想让您在仕途上越走越远啊,这件事情若是办好了,太后必定对您另眼相看,到时候,也不会亏待于你,入阁拜相,不远了……” 实际上,这个时候,周福就已经知道答案了,但是他还想在努力一下。 “入阁拜相,哼……我李世达为官,从未想过靠阿谀奉承、徇私舞弊来换取仕途。我只知,头顶三尺有神明,若为了一己私利,置国法于不顾,我有何颜面面对天下苍生,又如何对得起这身红袍官服?” 周福见李世达态度坚决,便再次开口道:“李大人,您可要想清楚了。今日之事,若您不配合,只怕太后怪罪下来,您吃不了兜着走……对您来说,这事可是很简单的,也就抬抬手吗,百姓们都会看着李文贵被杀的,这不,目的已经达到了……还管他李文贵死不死呢,再怎么说,他终究是太后的弟弟啊……” “周公公,话都说到这里了,您告诉我,这个什么换人行刑的主意,是你的主意,还是太后的旨意呢?” 周福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二者有什么不同。” 李世达冷声道:“当然不同,若是你出的,我就上奏陛下治你的罪,若是太后的旨意,那便劳烦,您现在回去,告诉太后,事情是办不成的,李文贵必死无疑……” 两人原本说话,还都算藏着掖着。 可这个时候,已经到了翻脸的境地了,二人对视片刻许久,周福渐渐败下阵来。 按照常理来说,周福肯定是要说,这是自己的主意,这样才能保住主子的圣明,可……这个代价,对于他来说有些沉重了。 因为他的主子,在宫里面说话可没有陛下好使啊。 这李世达要是真的弹劾了自己。 那冯保,陈矩等一众人,有千百种方法能让他突然消失…… 思来想去。 周福还是服软了。 “这是太后的旨意……” “那就劳烦公公转告太后,这件事情,臣是办不到的,别说臣了,此时已成定局,即便是天子,也难以改变结果了,莫要为难臣子,莫要为难陛下……” 周福冷哼一声:“李大人,留步……” 说完之后,周福便转身离开。 “慢走。” 李世达看着周福离开的背影,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紧握着拳头,指节泛白,心中的怒火如汹涌的潮水般翻腾不息……找人代替去死,这种伤天害理的主意,谁敢去实施。 海瑞是主审官。 但这三日的时间,大多数都在都察院种接状子呢,整个案件的调查,大多数是由李世达去办的。 所以,他了解的也多。 在大明律体系下 ,此类恶行处罚极为严苛,按大明律,强奸者绞。李文贵强行侵犯七个女子,符合强奸罪的认定,首犯会被处以绞刑……再加致人死亡,大明律·刑律·犯奸判定为斩首,当然,还有最为重要的一条罪状,那就是白昼抢夺罪,大白天的去抢夺女子,数量多次,影响恶劣,可根据律法,判处与凌迟…… 在他看来,李文贵判个斩首,就算是很顾及太后的体面了…… 这要是放在洪武年间,指定就是从严凌迟了,可别忘了,太祖高皇帝,亲女儿的老公砍起来,一点都不留情的。 而这个李文贵犯得事情,虽然没有欧阳伦严重,但却比他恶劣。 换种角度来说,这个李文贵也算是摊上好时候了…… 而且,最让李世达生气的事情是。 这件事情,本来海瑞是主审,太后想要走关系,竟然来找自己…… 纯粹的文人,爱面子,可胜过爱生命…… 正在李世达生气的时候,他的夫人李氏端着白米粥,进入了书房。 “老爷,别生气了,喝完粥,早些休息,明日不是要过堂吗?” 李世达起身从夫人的手中接过碗来,看着碗中洁白如玉的米粒……叹了口气:“时穷节乃见……” “吃饭就吃饭,拽什么文的,竟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赶紧喝了,早些休息。” 听着妻子的话,李世达心中的郁闷算是少了一些。 家中有贤妻,亦是悍妇,也多有趣味…… …………………… 这两天多更,有两方面的原因,一个是休息,另外一个,就是愧对书友们,这两天真真的闭关修炼…… 第475章 瞒天过海 周福作为太后的代表,但在李世达面前,没有受到相应的尊重。 更为可怕的是,他还在与其针锋相对上,把太后给卖了。 他出了李府,气冲冲地跨上马车,朝着刑部大牢疾驰而去 一路上,他坐在颠簸的车厢内,满心都是对李世达的咒骂。 “哼,这李世达,平日里看着倒是一副清正廉洁的模样,实则假仁假义,不过是沽名钓誉之徒!装什么高风亮节,视国法如儿戏,难道就他一人懂律法不成?不过是拿这迂腐的规矩来搪塞我,置太后的旨意于不顾,如此不识抬举,当真以为自己能独善其身?” 车窗外,风声呼啸,仿佛也在应和着他的愤怒。 不过,愤怒之后,他也要为自己考虑了。 这个主意,是他提起来的。 太后对其抱有期待。 而现在这个金蝉脱壳的计划,明显泡汤了。 太后的期待没了,自己还把太后卖了。 原本周福觉得能够替太后办好这件差事之后,自己在宫里面的地位能够再上一层楼,现在看来,能保住命就不错了。 在前往刑部大牢的路上。 周福心一狠,有了一个主意。 金蝉脱壳后面,自己可以在玩一把瞒天过海。 金蝉脱壳是给全天下百姓玩的,而瞒天过海只是对武清侯,太后两人玩的。 李文贵可以死。 但在太后,在武清侯心中活着就行了。 事实上,自己只要安排妥当。 瞒个,十年 二十年的,毫无压力…… 他越发的动心。 他慢慢的筹划。 不多时,马车停在了刑部大牢门口。 周福跳下马车,脸色阴沉得可怕,大步走进了刑部大牢。 看守的衙役,护卫也不敢阻拦。 刑部大牢内阴暗潮湿,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 昏暗的灯光在墙壁上摇曳不定,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李文贵蜷缩在牢房的角落里,眼神惊恐而涣散。 这些日子,他虽然没有遭受直接的刑罚,但隔壁牢房传来的声声惨叫,如同恶魔的低语,时刻折磨着他的神经。 自从被关进这大牢,他每天都活在恐惧之中。 那些凄厉的叫声,还有狱卒们冷漠又凶狠的眼神,让他本就脆弱的神经濒临崩溃。 看到周福走进来,李文贵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连滚带爬地扑到牢门前,双手紧紧抓住栅栏,声音颤抖地说道:“周公公,我什么时候能出去啊……太后,太后那边怎么说啊。” 周福看了一眼一直跟在他身后的牢头,示意他将门打开。 牢头将牢门打开后,周福捏着鼻子,皱着眉头走进牢房。 那股刺鼻的恶臭味扑面而来,熏得他差点作呕,他忙不迭地抬起手在鼻前用力扇了扇,眼中满是厌烦。 周福瞥了一眼牢头,冷声道:“你先退下,我有话单独和他说。” 牢头忙不迭点头,哈着腰应道:“哎,是,是,公公。” 说罢,便快步退了出去,还小心翼翼地将牢门掩上。 周福这才转过头看向李文贵,此时的李文贵满脸憔悴,眼中满是惶恐与期待。 周福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你听好了,太后对此事并不知情,太后向来也是要遵守国法的,不过嘛……”周福故意拖长了音调,观察着李文贵的反应。 李文贵一听,心瞬间又悬了起来,焦急地问道:“公公,那我……” 周福抬手打断他,继续说道:“你终究是皇亲国戚,虽说现在百姓们不饶你,海瑞那老儿也揪着不放,但咱们还有别的法子。你不用害怕,从现在起,你都无需担忧。” 李文贵眼中闪过一丝希望,忙问道:“公公,真的吗?可我……” 周福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庭审的时候,你就认罪伏法,不要有任何反抗,稳着点,皇亲国戚吗,做了就认,不要给太后丢人,等到行刑那日,更不要害怕了。咱们早已安排妥当,会有人将你安全送出北京城。你在外边安心待上一段时间,风头过了,我再派人把你接回来。” 李文贵听后,长舒了一口气,激动得双手都有些颤抖,“太好了,公公,真的太感谢您了,我让我爹送你千金啊……” 说着,声音不自觉地拔高。 周福脸色一沉,急忙低声喝道:“你小点声!这事情,就算行刑前你见到了武清侯,甚至太后过来见你,你都绝不能透露半句。知道的人越少,你就越安全,明白吗?” 李文贵忙不迭点头,眼中满是感激与兴奋,忙道:“公公放心,我一定守口如瓶。” 对于他来说,不用死了。 在外面待个一年两年,改名换姓,就能回来继续当自己的小侯爷。 周福又仔仔细细地叮嘱了一番,确定李文贵都记在心里后,这才满意地离开牢房…… 周福离开刑部大牢后,这晚,李文贵睡得极好。 在他这里,心算是安定下来了。 第二天一早,周福便匆匆返回皇宫。 见到太后,他恭敬地行了大礼。 李太后明显也有些着急结果,让他快些起身,禀告消息。 而周福站起来后,不紧不慢地说道:“太后,此事小的已经安排妥当,已于李世达商量好了,在刑部咱们也安排好了人手,刑部的侍郎,尚书,都不会管的。“ “不过,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要庭审,要裁决,到了行刑那日,刑部那边会全力配合小的。小的届时会派出人手,将他秘密送回大兴。” “等这事情风头彻底过了,小的再派人把他接回来……不过,此事海瑞一直紧盯着,恐怕要花个五年八年的,还请太后恕奴婢的办事不力。” 说白了,这个时候的李太后哪里还会怪罪周福办事不力呢。 她本身对于这件事情也不抱什么希望,没想到,周福竟然有能力将这件事情给办好。 李太后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你办事果然稳妥。去,把这个消息告诉武清侯,让他不必再忧心……但也要嘱咐他,该发丧便发丧,一应事宜都要做得周全,切不可到最后把这事情透露出去。” 李太后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周福领命,马不停蹄地赶到武清侯府。 而等到周福离开之后,李太后的心才安定下来,她又回到了道房中,打坐去了。 因为其弟弟的事情,她的修道功课已经落下了很多。 现在尘埃落定,也能心平气和的入定了。 当然,李太后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周福敢给她玩心眼…… 见到武清侯李伟后后,周福又将对太后说的那番话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李伟原本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拍了拍周福的肩膀道:“公公此次可真是帮了大忙……” 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张五千两银子的银票。 恭敬地交给了周福。 周福脸上堆满了笑容,谦逊地将银票收下……心中暗道:“事情没有办成,就有大好前程,还有五千两的谢银……没那么难吗?” 第476章 没丢份 收下银子之后,周福还低声道:“太后说了,该发丧就发丧,戏要做全套的,这个事情啊,你就不用管了,终究被杀的人,是替你儿子死的,我啊,在东厂找了好的仵作,给人家把尸首拼一拼,放入棺材之后,在交予你们武清侯府,到时,你们便发丧。” “好,公公费心了。” 实际上,这个时候的李伟,听完之后,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但一辈子泥瓦匠出身的李伟,即便感觉到不对劲,也不会深想下去。 为什么大明朝的复兴之路这么难。 为什么政策那么难推行下去。 就是因为,像周福这样的人太多了。 他们有小聪明,却没有大智慧……就暗箱操作这么一件事情,周福都能玩出花来。 当然,这也能突出张居正现在带领的行政内阁的强大之处,也能突出张居正的个人能力。 讲出来的正确道路,不是正确道路,走出来的,才是正确道路。 而张居正最为难得可贵的一点就是,他能把事情想明白,他还能在想明白事情之后,将事情做下去。 周福坑了三个人。 李文贵,李太后,李伟。 是因为他只有能力坑三个人…… 今日,是李文贵审理的日子,周福从武清侯府离开之后,便再次去了刑部大牢,又是对马上就要上堂的李文贵好生叮嘱了一番。 “你是太后的弟弟,审理的时候,很多百姓,官员都在看着呢,别给太后丢脸,别哭哭啼啼,疯疯癫癫的,该是咱们的,咱就认,怎么判,咱也认,不要怕,咱有人……” 在周福的言语中,李文贵精气神,还确实好了一些,被兵丁押往大堂的路,都是挺直着腰板走的。 京城的天空刚泛起鱼肚白,大街小巷便已热闹非凡。 百姓们奔走相告,口中谈论的皆是同一件事——今日,太后亲弟弟李文贵调戏、欺压民女一案,将在刑部大堂公开审理。 这消息似一阵疾风,瞬间席卷了整个京城,街头巷尾都弥漫着兴奋与期待的气息。 随着时间的推移,刑部大堂前早已人潮涌动。 那高大威严的刑部大门,此刻三门尽开,似要将这桩备受瞩目的案件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众人眼前。 百姓们如潮水般涌来,有的人手中还紧紧攥着瓜子,这些平日里不起眼的零食,此刻仿佛成了他们观审时必不可少的陪伴…… “今儿可算是能亲眼看看这案子咋判了,听说那李文贵平日里仗着皇亲国戚的身份,没少干坏事。”一位身形微胖的中年男子,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和身旁的人说道。 “可不是嘛,这次可千万别轻饶了他,得给咱老百姓一个交代!”旁边一位老者义愤填膺地附和着。 然而,就在百姓们满心欢喜准备踏入刑部大堂时,却被衙役们拦了下来。 “各位乡亲,对不住了,刑部大堂内不许携带瓜子等吃食入内。”一位衙役扯着嗓子喊道。 这一消息,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千层浪。百姓们顿时炸开了锅,议论纷纷。 “啥?不让带瓜子?那我这大老远带来的,咋办啊?”一位年轻后生满脸不舍地看着手中的瓜子。 “就是啊,这瓜子我都特意炒好了,就想着边看边吃呢。”人群中一位妇女也跟着抱怨起来。 面对衙役们的阻拦,不少百姓犹豫了。 他们在门口徘徊不定,一边是对庭审的好奇与期待,一边是舍不得手中的瓜子。一些人思来想去,最终还是选择了留下瓜子,走进大堂,而另一些人,实在舍不得自己准备的零食,只能遗憾地转身离开。 吃瓜,可不简简单单的吃西瓜,在弘治年间,向日葵传入大明,葵花子开始出现,还有南瓜子开始出现,在正德年间,嗑瓜子的习俗就逐渐兴起了,特别是在民间比较盛行。 尽管如此,进入大堂的百姓依旧不在少数。 宽敞的刑部大堂外,很快便被挤得水泄不通。 人们推搡着、拥挤着,都想找个好位置,不错过这场即将开始的“大戏”。 在刑部大堂外,没能进去的百姓们也不愿离去。 他们围聚在门口,伸长了脖子,试图从门缝中窥探里面的情况。而顺天府为了维持秩序,早已派遣了大批士兵前来。 这些士兵身着整齐的铠甲,手持长枪,在刑部大堂周围围成了一道人墙,将汹涌的人潮挡在外面。 在对待这种大规模百姓聚集的事情,顺天府一直很重视。 “都往后退,别挤!”士兵们不断地呼喊着,声音在嘈杂的人群中此起彼伏。 阳光逐渐升高,洒在刑部大堂的琉璃瓦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在这一片喧嚣与紧张的氛围中,一场关乎正义与权贵的较量,即将拉开帷幕…… 大堂之内,海瑞、刑部尚书李世达以及大理寺卿陈应祥,三人神色凝重地端坐在三张案桌之后。他们的面前,笔墨纸砚整齐摆放,身后悬挂着象征公正严明的“明镜高悬”匾额。台阶之下,两排长桌分列两侧,十几名官吏早已正襟危坐,手中握着笔,准备详实记录这场备受瞩目的审讯。 随着海瑞一声令下,“升堂!”,那雄浑有力的鼓声轰然响起,在刑部大堂内外久久回荡。等候在外的百姓们瞬间安静下来,个个竖起耳朵,眼睛紧紧盯着那扇通往大堂内部的门,仿佛能透过厚实的门板看到里面的一举一动。 “威武!”衙役们齐声高呼,声音震得大堂内空气都微微颤动。 就在这威严的呼喊声中,李文贵被两名衙役押解着步入大堂。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他,令人惊讶的是,李文贵虽身处这被告之位,却精神面貌颇佳,被押至堂中跪下后,腰杆挺得笔直,脸上不见丝毫畏惧之色。 海瑞目光如炬,直直地盯着李文贵,猛地一拍惊堂木,怒喝道:“李文贵,你可知罪?” 紧接着,海瑞历数其种种罪行,从欺压百姓、致人死亡,到强奸民女,桩桩件件,罪行累累。 “这些罪行,铁证如山,你认是不认?”海瑞声如洪钟,在大堂内回响。 李文贵微微抬起头,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镇定,旋即说道:“大人,我认罪。” 此言一出,不仅大堂外的百姓们一片哗然,就连海瑞、李世达和陈应祥也不禁面面相觑,眼中满是诧异之色。 他们原本以为李文贵会百般抵赖,却没想到这么简单的就忍下罪状了。 当然,海瑞等人都不清楚,在背后有着周福做的工作…… “签字画押。” 海瑞说完之后,一名官吏便将一张张罪状带到了李文贵的身前,让他签字画押。 而李文贵丝毫没有犹豫,就完成了这一整套的操作……一句废话都没有。 这个时候,周福一直在后堂听着呢…… 他闭着眼睛,静静的聆听。 等到他听到海瑞做出判罚,三日之后,菜市口处斩……而后,他突然睁开眼睛,一拍大腿,成了。 在他瞒天过海的这个计谋中,周福害怕的是,拖的时间太长了…… ……………… 昨天一下班就睡着了啊,八点不到睡着,一下子睡到了今天七点多,更新多了,确实心神疲惫啊…… 我预计二十二,二十三号,在尝试一下,挑战一天八张,这两天的章节就正常更新了,缓一缓。 第477章 百思不得其解 周福的这套操作,安抚了李太后,李伟的心,但也乱了一个人的心。 这个人,就是当今皇帝,朱翊钧。 从李太后的宫殿安插的人手暗中通报冯保。 周福对太后说,可以让李文贵金蝉脱壳,保住性命。 这个事情,冯保知道了,便立即禀告了朱翊钧。 而后,朱翊钧便让,陈矩安排人下去调查…… 关押李文贵的大牢周围,安排好几个佯装成罪犯的锦衣卫,在行刑前三天,日夜盯梢。 刑部大牢外,也有锦衣卫的人盯梢。 一天,一天过去了。 周福没有任何动作。 直到第三天到了行刑这日了。 李文贵也没有被调换。 这个消息传到朱翊钧这里之后,百思不得其解的他,也不愿意猜想了,就让冯保去将周福带来。 而这个时候的周福,正准备出宫。 此时的他心情大好,收殓李文贵尸首的人,他已经安排好了。 这些人,可不认识什么李文贵。 等到板上钉钉,棺材拉到武清侯府,一切就尘埃落定了。 他脚步轻盈,在拐过一个宫道后,他远远的就看到冯保,带着四个禁卫挡住了他的去路。 莫名看到冯保,周福不由心中一紧。 他考虑了很多,但却从来没有把冯保等人考虑进去。 他硬着头皮走了上去,到了跟前,周福躬身行礼:“冯公公……” “周公公这几日挺忙的啊,这又要出宫去。”冯保冷笑着说道。 “对啊,太后的差事,做奴婢的可不能不办啊,前些时日,太后这个差事不是交代给冯公公了吗,冯公公陪在陛下身边,太忙了,太后身边,也总要有一个肯卖力干活的啊。”周福一脸谄笑。 他这句话,可不是挖苦冯保。 他在宫里面的地位,可是不敢得罪冯保的。 他只是在提醒冯保。 我这是替太后办差的,办的什么差,你也清楚,陛下是主子,太后也是主子,不能光巴结小主子,寒了老主子的心啊。 对于周福的这些小聪明,冯保一点都不在意,他笑着道:“你先等等吧,陛下召你觐见。” “陛下召我?” “对。” 再次确定之后,周福心里莫名的发慌,但也强让自己镇定下来。 “冯公公,不知陛下找奴婢所为何事?奴婢心里实在没底,还望公公能透露一二。” 冯保冷哼一声:“哼,咱家哪知道陛下的心思,你去了便知。走吧。” “是。”周福无奈,只得跟着冯保前往乾清宫。 一路上,他的脑子就一直在转,思索着各种应对之策…… 而乾清宫中。 朱翊钧正在看着各地的奏疏。 看到冯保领着周福进来,便随手将奏疏扔到了御案上。 而周福一进入乾清宫,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奴婢周福,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翊钧坐在龙椅上,脸色阴沉,目光如鹰隼般盯着周福,许久没有说话。 周福只觉得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大气都不敢出。 终于,朱翊钧开口了,声音冰冷且充满怒意:“周福,你这葫芦里面到底卖的什么药。” “在太后面前夸下海口说能让李文贵金蝉脱壳,朕安排了人严密监视,却根本没见你有任何实质性的行动,到了行刑这日了,李文贵还老老实实的在牢房之中,也未见任何异样。你到底在搞什么鬼?若真的像调换人,为何不在这三日之内调转,今日安排行刑,众目睽睽,如何换人,如何金蝉脱壳……” 朱翊钧一下子将自己心中的疑问,全部问了出来。 实际上,这个确实挺困扰他的。 周福听完皇帝陛下的问询后,便忙不迭地磕头。 “陛下恕罪啊,奴婢从来没有想过要替太后办这个差事啊……” “奴婢告知太后,奴婢已与李尚书商量好了,他会暗中协助奴婢,在牢房中,将李文贵调换出来,而后,偷偷地送出北京城。” “奴婢只是瞧着太后在李文贵受审地这段日子里面,茶饭不思,唯恐太后凤体受损,心中焦急万分,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李文贵犯了我大明律法,天怒人怨,必死无疑,可他终究是太后的亲弟弟,血浓于水,奴婢就想着,拿这个掉脑袋的主意,让太后安心一些……”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但奴婢现在不能死,陛下,等奴婢将装有李文贵尸首的棺材,送到武清侯府后,奴婢自会前去东厂领死……” 说着,周福又是不断地磕头。 而朱翊钧听完之后,看了一眼冯保。 说实话,他还真没有想到周福这家伙这么大胆子。 而冯保也颇为惊讶。 想来,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勾当,就连冯保也难以想出来。 朱翊钧叹了口气,实际上,他还是蛮失望的,他原本以为这会是一场高智商完美犯罪行动,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李文贵给换走,骗过海瑞,李世达,锦衣卫,却怎么也想不到,妈的,竟然是场没有什么含金量的骗局…… 看着还在磕头的周福,朱翊钧摆了摆手,说道:“你起来吧,你也是一片苦心。若把头磕得红肿,到时候将李文贵送到武清侯府,难免武清侯生疑。去忙吧。” 周福如获大赦,赶忙连连磕头谢恩,而后小心翼翼地退出乾清宫。 他的背影看似恭顺,可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周福说的这番话,透露着他的精明,他一句谎言都没有,他只是将自己的私欲全部隐藏起来了…… 在他的表述中,他是忠诚的。 他想出来的这个主意,既能全了国法,也能让太后不那么伤心,更深层次去想,太后与陛下的母子紧张关系,也会得到缓解。 他虽然犯了罪,可却都是为主子的身体,主子们家庭和睦着想…… 这个角度来看,他不仅没罪,反而还有功劳勒。 不要功劳,我还主动请死。 陛下,总不会真的让我去死吧。 待周福离去,冯保忍不住上前一步,轻声道:“陛下,您还真信他?” 朱翊钧嘴角浮起一抹苦笑,摇头道:“不信又能怎样?你可有比这更好的法子?这世间之人,行事各有其道,他这歪招,倒也有点用处……你下去吩咐锦衣卫,跟东厂的人,要仔细盯着,不能丝毫放松,确定李文贵挡着百姓的面,被处刑问斩……” “是,陛下。”冯保应声,而后下去差人去办。 而一直在牢房中盯着的锦衣卫,以及东厂的人,也是摸不着头脑。 这怎么一点发现都没有…… 情报难道有误。 正在这帮基层人员迷糊的时候,海瑞率领着一众官员,衙役亲自到了刑部大牢提犯人。 先是验明正身,而后被衙役押解着离开了刑部大牢。 这个时候,李文贵还没有回过神来,走起路来,已然虎虎生威…… 到了牢房外,刑部,大理寺的人,再次验明正身。 而后,当着张国之的面将李文贵押进了囚车上,开始前往菜市口行刑台…… 第478章 死太监,骗我…… 囚车在刑部兵丁的押送下,缓缓朝着菜市口行进。 街道两旁早已围满了百姓,人群如汹涌的潮水,层层叠叠,水泄不通。 这一段时间,李文贵的事情就被炒的火热,百姓们听闻今日要处斩武清侯府的李文贵,都早早赶来,手中攥着烂菜叶、臭鸡蛋,只等囚车一到,便要将平日积攒的愤怒与不满尽情宣泄。 而对此,顺天府几乎没有过问,因为他们有更忙的事情要做。 维护秩序,不仅在两日便,便朝皇帝陛下要了一张调令,让刚刚筹建完成的禁军三营,配合顺天府,留守指挥使司的兵丁一同维持秩序。 还是那句话,不管是大明朝,还是大宋朝,朝廷最怕的就是成千上万百姓们聚集在一起,即便他们手无寸铁,朝廷也要做好防范。 顺天府兵丁衙役加在一起三千多人,三万多留守指挥司,在加上一万八千人的禁军三营,五万多带着真家伙的兵士,在各个街道维持秩序之外,又在各个主要街口布防…… 主要是害怕百姓们在有心之人的挑拨下,特别是害怕白莲教,圣火教的掺杂其中,对朝廷的官府衙门,大内皇宫,宗庙祭台造成破坏,当然,这说的是老爷们多的大明朝…… 囚车的车轮在石板路上吱呀作响,每一声都像是沉重的叹息。 李文贵坐在囚车之中,毫不在意。 他到现在还不认为,周福会骗了自己。 他幻想着在某个转角,会有一辆一模一样的囚车出现,而在那辆囚车上面,有一个跟自己长得很像的人出现。 自己离开北京城,那人代替着自己去死。 然而,随着囚车渐行渐远,周围百姓的嘈杂声愈发响亮,他心中的不安也在一点点加剧。 这都拐了几个角了。 怎么还不见换。 再不换,自己可就要到菜市口了呀…… 是哪个环节出问题了? 当囚车缓缓驶入人群密集之处,百姓们的情绪瞬间被点燃。 “打死这个恶贼……” “打死这个恶贼……” 叫骂声此起彼伏,如惊雷般在街道上空回荡。 紧接着,无数烂菜叶、臭鸡蛋如雨点般朝着囚车砸来。 李文贵本能地想要躲避,却发现囚车空间狭小,根本无处可藏。 一颗臭鸡蛋精准地砸在了他的脸上,蛋液顺着脸颊滑落,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 李文贵愤怒至极,他猛地站起身来,指着人群中叫骂得最凶的一个老者,吼道:“你他妈的,敢砸老子,等老子出去,非弄死你不可!” 他的声音因愤怒而变得沙哑,双眼通红,仿佛要喷出火来。 那老者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凶狠模样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然而,周围的百姓并没有被他的威胁所吓倒,反而更加激起了他们的怒火。 “大家别怕,他马上就是个死人了!”人群中有人喊道。 听到这话,李文贵忙着反驳:“你们全家死光光,小爷我都不会死,小爷是这大明太子的……” 舅舅两个字,还没有喊出口,他便感觉左眼吃痛,而后,哎呦一声:“你们谁他妈扔的石头……” 随后,四处张望。 却发现一个穿戴干练的壮汉,正在人群中看着自己。 而这个扔石头的人,正是锦衣卫指挥使张国之,李文贵也认得,当下也不再骂了。 在这个情况不明的时候,李文贵甚至觉得锦衣卫指挥使,也是策划他脱身的帮手。 越到人多的地方,便是越多的杂物朝着囚车飞来,李文贵被砸得晕头转向,只能用手臂护住头部,在囚车中蜷缩成一团。 随着囚车离菜市口越来越近,百姓们的咒骂声也愈发激烈。 李文贵心中的幻想逐渐破灭,他开始意识到,自己或许真的无人搭救,即将命丧于此。 当囚车终于抵达菜市口,他看到那高高耸立的行刑台,以及台下密密麻麻的人群,开始真的怕了起来。 刚刚,多少还心存一丝侥幸呢。 可现在这个希望,越来越渺茫了。 此时,海瑞、李世达和陈应祥早已端坐在三司的椅子上,神情肃穆地等待着行刑时刻的到来。 李文贵被两名衙役从囚车中架出,他的双腿已经软得如同面条一般,整个人几乎是被拖着前行。 当他的双脚触碰到行刑台下的土地时,他才彻底清醒过来。 他开始挣扎。 咒骂。 “死太监,敢他妈骗小爷……死太监啊……死太监……”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与不甘,之前的嚣张跋扈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衙役的拖拽下,他一步步走上行刑台,每一步都显得那么沉重。当 他被按跪在地上的那一刻,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随后无数画面如走马灯般闪过。 到了这个时候,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可是太后的弟弟啊。 他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被杀呢。 是不是这台子有玄机。 待会自己会掉下去,在拽上来的人,就不是自己了。 此时,刽子手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手中的大刀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李文贵跪在行刑台上,双腿因恐惧与愤怒而微微颤抖, 浑身散发着一股困兽般的戾气。 台下百姓的叫骂声、扔来的杂物,此刻都成了他心中怒火的助燃剂。 他满心都是怨恨,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周福那张令他憎恶的脸。 骗了我这么多天,我还真以为自己不用死了。 转而,他的愤怒又指向了自己的姐姐——李太后,贵为太后,一句话就能让我免死,为何如此狠心?我可是你的亲弟弟啊! 还有自己的父亲李伟,在他眼中同样是冷漠至极。 他的思绪愈发混乱,满心充斥着不甘与委屈,不过是抢了几个女子,害了几条性命,这在京城权贵中不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吗?别人玩得,我为何玩不得?别人摊上人命官司,花点银子也就罢了,为何到了自己这里,不仅要坐牢,还要丢掉性命…… 我可是堂堂国舅爷,太后的亲弟弟,凭什么要因这点小事就丢了性命?这太不公平了…… 我本应该有大好前程啊…… 他环顾四周,看着那些面露快意的百姓,心中的恨意更浓了 就在他沉浸在这无边的怨恨与愤怒中无法自拔时,海瑞缓缓站起身来。 海瑞的神情冷峻而肃穆,目光如利剑般扫向李文贵,随后,他以沉稳而洪亮的声音,历数李文贵的桩桩罪行,每一条都如重锤般敲在众人的心上。 “李文贵,你强抢民女,致人死亡,所作所为天理难容,国法不容!”海瑞的声音在菜市口上空回荡。 而李文贵听着这些话,也没有精气神反驳了,他只是在恨。 令牌高高举起,随后重重地扔了下去。 刽子手得到指令,双手紧紧握住大刀,高高扬起。大刀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反射出李文贵那扭曲狰狞的面容。 直到大刀落下的那一刻,他的双眼依然圆睁,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与无尽的怨恨。 当他的头颅滚落尘埃,身体轰然倒下,菜市口一片寂静,旋即爆发出阵阵欢呼…… 而李文贵,到死都没能明白,为何在他眼中那些权贵们习以为常的行径,到了自己身上却成了致命的祸端。 他至死都沉浸在自己的傲慢与偏见中,从未有过一丝忏悔,只留下这一段充满罪恶与荒唐的人生…… 而这个时候,周福安排好的人,上前抢到了李文贵的头颅,五六个汉子又保护住了李文贵的尸体…… 不然,百姓们定会一涌上前,分尸割肉…… 第479章 进圣贤庙 李文贵死了。 这在万历七年来说,甚至,是在整个万历年间来看,都是一场重大的事件。 影响深远。 他的死,给大明朝不为人知的严格等级制度,来了一记重大的破坏。 在普通的百姓们看来,朝廷还是公正的。 当然,李文贵的死,也是进一步抬高了海瑞的历史地位…… 百姓们的欢呼声,响彻许久。 周福将李文贵的尸首,草草收敛,装入了棺材中。 百姓们渐渐散去。 三司主官,也进宫复旨。 乾清宫内,庄严肃穆。 朱翊钧高坐在龙椅之上,目光如炬,俯瞰着阶下三人。 在他身后,站着冯保,陈矩两人。 免礼之后,海瑞率先出列,双手抱拳,高声奏道:“陛下,李文贵一案业已审结,人犯已依律斩决,尸首也由宫里妥善处置。” 朱翊钧微微颔首,面色平静,却难掩眼中的满意之色 。 朱翊钧顿了片刻,开口说道:“国法威严,犹如泰山不可撼动,在这大明律例之下,人人皆应平等,无一例外……此次海都御史查办此案,雷厉风行,彰显了朝廷肃纪之决心……前些时日,海大人张贴告示,广纳案情线索,诸多陈年旧案得以重见天日,实在是功不可没,也让我大明朝的百姓,知道自己抬头既有青天……” “朕心甚慰……” “朕心甚慰……” 海瑞听闻,微微低头,谦逊之意溢于言表。 “不过,都察院在行事时,往后倒也不必兴师动众,搞出如此大的声势。但该有的警示不能少,那些勋贵们,也得让他们明白国法的厉害,切不可肆意妄为。” “当然,朕说这些话啊,也不是在怪罪海爱卿,只是想着,以后若是有这样的事情要办,还是要先禀告朕……” 朱翊钧到后面,还是表达了一些自己的担忧。 对于张居正以及满朝文武来说,朱翊钧算是激进派。 可朱翊钧在海瑞面前,那就是妥妥的保守派。 实际上,张贴告示的时候,造成的民潮,作为统治者的朱翊钧,也是想着喊停的,不过,思来想去,他还是按捺住了自己不安的情绪。 那日冯保对他言道动摇国本,虽然朱翊钧表现的很是寻常,装作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之中,但他内心也是认同冯保看法的。 而海瑞在三日告示期后,对于一些勋贵的事情,没有打算放在明面上说,只是暗地派人通告。 这才让朱翊钧松下一口气来。 水至清则无鱼。 自己的统治基础,现在即便根系有些烂了……但也是保护皇权的…… 自己有了新的粗壮根系,才能跟之前说再见…… 海瑞面对朱翊钧的提醒,坦然接受。 “臣这次有些鲁莽了,请陛下怪罪。” 朱翊钧挥了挥手,而后开口让李世达,陈应祥两人先行退下。 二人领命,恭敬地退至殿外,脚步声渐渐远去。 此时,乾清宫内只剩下朱翊钧、海瑞,以及在朱翊钧身后的陈矩,冯保两人。 朱翊钧目光柔和地看着海瑞,轻声唤道:“海师傅,您一生刚正不阿,为我大明江山社稷,可谓是呕心沥血。朕一直在想,待您百年之后,朕必定要让您入那圣贤庙,与孔子等先圣并列,享受万世敬仰。” 在明朝,圣贤庙(也可称之为文庙)是一个极为尊崇的祭祀场所。 它主要是用于供奉那些被官方和社会广泛认可的、在思想、道德、学术、功绩等诸多领域有超凡建树的先圣先贤。从传统意义来讲,孔子是其中最核心的人物,被尊为“至圣先师”。孔子所创立的儒家思想是封建王朝的正统思想根基,其倡导的“仁、义、礼、智、信”等理念,是社会道德和秩序的基石。 明朝对文庙的祭祀等相关事宜极为重视。能够进入圣贤庙的人物,他们的思想和行为对于国家的统治理念、社会风气的引导有着深远的价值。 比如在学术成就上,像朱熹这样的理学大家,他对儒家经典的注释、理学思想的构建,为明朝科举考试的学术标准和士人的思想... 在大明朝的圣贤庙,也就是文庙中,主要供奉以孔子为首的儒家圣贤。 其中“四配”地位极高,包括颜回、曾参、子思、孟子。 颜回以其安贫乐道、品德高尚和对孔子学说的深刻领悟而被尊崇,曾参传承孔子的孝道等诸多理念,着有《大学》,子思是孔子之孙,作《中庸》,深化儒家的心性之学,孟子则在孔子“仁”的基础上提出“仁政”等重要理念。 而后“十二哲”也是重要的祭祀对象。 有闵子骞、仲弓、子贡等。 他们在传播儒家思想、践行儒家道德准则等方面贡献巨大。 此外,还有众多古代先贤大儒,像董仲舒等也会在文庙祭祀体系中有一席之地。 到了现在,在大明的圣贤庙中,传统人物还是居多的。 王阳明到现在,因为张居正的影响,还没有进入到先贤庙中。 虽然张居正对于王阳明是认可的,若是排辈论资的话,张居正是王阳明徒孙的徒弟,虽然,张居正是认可的,但因为学术理念和政治因素等方面的考量,对王阳明心学的传播和其入庙之事有所抑制。 这也是张居正一直倡导着的,而朱翊钧也没有违背张居正的意愿,为了新税制,推迟延缓王阳明进入圣贤庙的时间。 海瑞闻言,大惊失色。 他从来没有想过。 自己能够进入先贤庙。 他跪下身去,连连叩头,惶恐说道:“臣万万不敢当,陛下如此赞誉,实乃折煞微臣。古人云,立功、立言、立德,三者兼备方为圣人。臣不过是一个生性耿直之人,平日里不过是尽忠职守,按规矩办事,距离圣人的境界实在相差太远,实在担不起如此殊荣……” 朱翊钧站起身来,走下御台,而后,走到了跪倒在地的海瑞身边,轻轻扶起海瑞:“海师傅不必过谦。您且听朕细细说来……“ “立功立言立德,角度不同,看的东西也尽然不同……” “在朕看来,所谓立功,海师傅您一生致力于整顿吏治,让百姓得以安居乐业,这便是立下当世之功……” “论立德,您清正廉洁,生活简朴,刚正不阿,是满朝文武乃至天下百姓的道德楷模,此乃立当世之德 ……” “谈及立言,您的每一道奏折,每一次谏言,无不是肺腑之言,且所言之事皆为治国安邦之良策,真正做到了言行合一,这便是立言的典范……” “如此功绩,如此品德,如此言行,入那圣贤庙是当之无愧!” “陛下对臣恩重如山,臣肝脑涂地也难以报答。只是这圣贤庙,乃供奉古之圣贤的神圣之地,臣实不敢有此奢望。” 海瑞是不愿意进入圣贤庙的。 因为这份担子太重了。 他认为自己是承受不住的,他也不明白,为何,年轻的天子会想着把自己抬到文庙之中。 ”这圣贤庙,乃是我朝供奉古往今来道德、学问、功绩皆超凡之人的庙宇。能入此庙者,皆为社稷、为百姓做出卓越贡献,其思想、品德能够成为后世楷模的人……” “孔子乃万世师表,其儒家思想教化万民,奠定了我朝礼义仁信的根基。而师傅您,所作所为皆是以天下苍生为念,,入得圣贤庙,正是对您一生功绩的认可。” \"而师傅您,在朕心中,早已具备了入庙的资格。朕心意已决,师傅就不必再推辞了。” ………………………… 这两天到老家了……好朋友结婚,昨天跟很多朋友一起出去吃饭,喝多了……今天,在朋友家帮忙,也更不了太多了,书友们实在抱歉,后天回到工作的城市值班,过年也不回家了,能多更新一点…… 第480章 高风亮节的李太后 朱翊钧想让海瑞进入圣贤庙中。 这是他盘算许久的事情。 按照常理来说,这个事情,应该是海瑞的身后事,此时,朱翊钧不讲,在海瑞去世之后,在做安排,才算合理。 而朱翊钧终究还是忍不住,想把这个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告知了海瑞。 儒家学说从孔子开始。 而后曾子、子思、孟子、荀子都做延申、董仲舒、朱熹等人,开始按照这个学说的基础来发挥自己的思想。 而武宗时期的王阳明,知行合一的心学,算是让儒家学说,周而复始,自圆其说,拼上了最后一块拼图…… 而海瑞,他是践行者。 他可以告诉世人,儒家学说,不是只讲讲。 虽然在思想上他不能跟孔子,王阳明等人相提并论,但自身的行为举止已经非常符合儒家描述出的意义上的圣人。 当然,朱翊钧想捧海瑞,公心大,但也有一小部分的私心……私心就在于,朱翊钧还是没有跳出后世人对自己看法的圈子。 海瑞百般劝解,一直都在推辞。 但朱翊钧还是固执己见。 往常的事情,朱翊钧能够说服海瑞,可这次进入圣贤庙的事情,海瑞是下定决心不受的。 两人在乾清宫中争执了许久。 最终还是没有结果。 朱翊钧眼瞧着自己说服不了海瑞,再加上他也知道,都察院正是多事之秋。 朱翊钧说道:“海爱卿,今日暂且先到这儿吧,你先退下,容朕再想想。” 海瑞闻言,恭敬地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朱翊钧目送着海瑞离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宫门之外,这才缓缓回头过来,看向冯保:“大伴,你说,当一个读书人,谁不想名留千经史,着书立说,留名千古呢,为何海师傅就不愿接受朕的一番好意呢?” 冯保微微低头,思索了片刻,说道:“陛下,人各有图。海大人一生刚正不阿,行事只遵循自己内心的道义,他或许并不看重这身后的虚名。在他心中,践行儒家之道,为百姓谋福祉,才是真正的圣人之举。” 而冯保的回答,想来并不让朱翊钧满意,他又看向了陈矩问道:“陈矩,你来讲一讲……” 一旁的陈矩也微微颔首,开口说道:“陛下,海都御史一生清廉,言行合一,他所认为的圣人,必定是要达到极高的道德境界,他或许觉得自己还未达到那个高度……” “当然,也有可能是海都御史认为,圣人不一定是真的圣人,人终究是人,终究都有七情六欲啊……” “奴婢说的多了些,陛下恕罪。” 朱翊钧听完陈矩的话后,嘴角微微上扬,说道:“你这话倒是有些深度……” 说完之后,朱翊钧便回到了御案前坐下,而后,拿起一份奏疏,认真查看起来。 这时,冯保低声说道:“陛下,武勋贵胄那边,泰宁侯、武定侯等几位侯爷都上了奏书,直接送到了司礼监,您要不要过目一下?” 朱翊钧抬了抬眼,问道:“是不是都是请罪的呀?” 冯宝点了点头,说道:“陛下圣明,确实都是请罪的奏书,不过,请的罪,也都是小节而已……” 朱翊钧轻轻叹了口气,将手中的奏疏放下,说道:“朕就不看了,都退回去吧。告诉他们,让他们以后谨言慎行,切莫再犯这些小错。朝廷念在他们祖上有功,这次就不予追究了。但若是再有下次,朕可就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了……” 冯宝连忙应道:“是,陛下,奴婢这就去办。” 人人都说杀鸡儆猴,可这次,海瑞杀的是猴,吓得是鸡……可从两个方面体现这一句话,第一方面就是皇帝对于勋贵们,犯下的滔天大罪,是零容忍的,这是政治态度,也是现实情况……第二个方面,也是更深层的,颇具浪漫主义色彩的角度切入,杀鸡能够吓住猴子,但杀猴子却很难吓住鸡,即便吓着了,鸡子这么大的脑袋,又能记多久。 从海瑞抓人,审问,到今日的斩杀,已经过去了八天的时间了。 而这八天之中,朱翊钧一次都没有去过李太后那里请安。 现在尘埃落定。 朱翊钧知道,自己该去拜见母后了。 在乾清宫待到了傍晚,朱翊钧便前往坤宁宫。 他陪着皇后林素微在坤宁宫中用了晚膳,随后,朱翊钧便带着林素微,在一众宫女太监的簇拥下,缓缓朝着李太后的宫殿走去。 宫灯的光晕在夜风中摇曳,映照着他们前行的道路。 当他们来到太后宫殿时,只见殿内烛火通明,周福在殿外候着,见皇帝和皇后过来,急忙迎上前去,跪地行礼:“陛下万岁、皇后娘娘万安。” 朱翊钧微微抬手示意他起身,轻声问道:“母后可在里面?” 周福点头应道:“回陛下,太后正在打坐。” 朱翊钧与林素薇两人在得到确认之后,便进入了宫殿。 而后,两人径直到了道房外。 只见李太后身着素色衣衫,面容“慈祥”,正闭目静修。 朱翊钧,于林素微的脚步声,将李太后从入定中拉了出来。 她睁开了眼睛。 而后,慢慢的转过头来,看向朱翊钧,林素微两人。 朱翊钧,林素微两人躬身行礼:“给母后请安。” 李太后站起身来,朝着两人摆了摆手,示意两人不用多礼。 而朱翊钧,林素微也顺势站起身来。 “母后,儿臣今日前来,是有一事要向您禀报。”朱翊钧轻声说道。 这个时候的低姿态,朱翊钧是必须要有的,再怎么说,自己母后弟弟确实死了。 李太后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可是关于文贵的事?” 朱翊钧闻言点了点头:“母后,海瑞他……依法斩杀了国舅,今日已然行刑……” 李太后脸上并未露出太多惊讶之色,她微微闭上眼睛,沉默片刻后,缓缓说道:“文贵犯下过错,这便是种下恶因,如今得此恶果,自是逃不过天理循环……” “皇帝,你身为天子,身负治国安邦之重任,理当以国法为重……若因私废公,何以服天下万民……母后明白此理,不会怪罪于你 。” 李太后微微顿了顿,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怅惘,继续叹道:“世间诸事,皆有万般缘法……‘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每个人在这世间,皆有其独特的轨迹与定数。文贵走到如今这一步,皆是咎由自取……” “母后只盼你能以此次之事为鉴,将国家治理得繁荣昌盛,让百姓安居乐业。如此,方不负列祖列宗之期望,也不枉母后对你的一番教导。” 这个时候的李太后是断定,李文贵此时已经离开了北京城……所以,她才能说出这番话来。 “多谢母后体谅,儿臣定当不负您的期望,勤勉治国。”朱翊钧赶忙答道。 随后,李太后将目光转向林素薇,脸上满是关切之色:“皇后,你如今怀有身孕,可要多加小心。这宫中诸事繁杂,切莫累着自己。” 林素薇微微欠身,柔声说道:“多谢母后关心,臣妾一切安好。” 实际上,这个时候的林素微对她的婆婆,可真是打心眼里面佩服了,怪不得陛下能这么恪守自己,原来是有一个好母亲…… 从太后宫殿出来后,朱翊钧与林素薇走在回宫的路上。 此时,已是待夜幕深沉,万籁俱寂之时…… 月光洒在他们身上,唯有众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宫道上回响。 走在回宫的路上时,林素薇忍不住轻声说道:“母后真是高风亮节呀,这件事情发生以后,臣妾也给家里边写信,让哥哥们都引以为戒,不要骄傲自满,做出违法之事,让陛下为难……” 第481章 逢六会 李文贵的尸首被周福送回到武清侯的第二天,便草草下葬,可能是因为死的确实不太光彩,下葬的流程也较为简单,自始至终,武清侯李伟都没有露过面。 这么大的案子下被杀的。 原本勋贵圈里面的狐朋狗友,也没有一个人前来吊唁的。 历史上的李文贵可是在万历二十四年,当过五军都督府的同知,当过锦衣卫的指挥使………而历史上的他,也是恶迹斑斑,一个无能之辈,靠着自己的姐姐李太后,先后担任了对于皇帝维护权力来说,非常重要的岗位……从点看面,依靠着这样的国舅,三十出头的神宗皇帝,怎么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帝王话语权呢…… 而都察院这段时间,也是忙碌的紧。 海瑞虽然对于种种案件,没有一一过审,但都会介入,记载下来的卷宗,他是一卷卷的看,有的时候,看不完了,他还带回家看…… 幸亏他是都察院的都御史,是老大,不然,就拿着朝廷公文回家这一条,指不定也要像高拱一样被弹劾一番… 很多武勋们上了请罪的折子,朝着皇帝交代的问题,却是非常小的,而海瑞这边收到的讼状,可都是非常严重的。 但,海瑞这个青天一般的人物,也是做出了决择。 他将记载下来的卷宗,全部看完一遍后,一个个走访暗查,先去告状人的家中,再去被告的家中……私下处理。 趁着斩杀李文贵的余威还在,能够震慑住这些武勋之时,为百姓争取更多的公道。 当然,这个公道更多是在银子补偿方面体现。 ………… 皇极殿内,庄严肃穆。 朱翊钧身着明黄龙袍,端坐于龙椅之上,目光沉稳地注视着下方。 随着冯保一声高亢的“百官朝拜”,众官员整齐跪地,山呼“万岁”,声音响彻大殿。 朝拜完毕,官员们依序站定,开始向朱翊钧奏报政务。 首辅张居正率先上奏。 “陛下,臣近日反复思量,觉当此时朝会之规,或有可调整之处……” “如今朝会频繁,诸臣忙于应付,于政务之精细处理,实有妨碍……每日上朝,路途奔波、准备事务,耗费百官诸多精力,反致无暇深入谋划治国良策……” “臣以为,可将朝会改为定期与灵活相结合之制……每月逢六举行大朝会,初六、十六、二十六之日,届时百官齐聚,共商国之大事……” “其余时日,可改为“御会”。若陛下有要事需召见臣等,或有官员因紧急事务求见陛下,可于此时举行……” “如此一来,既不耽误朝廷要事之处理,又能让诸臣有更多时间处理本职事务,。此举于朝廷、于社稷,皆有大益,还望陛下圣裁。” 张居正的这番话一说出口。 诸多官员都是心中一动。 这个政策好啊。 张大人当了那么多年首辅,终于想起来,要给同僚们谋点福利了…… 实际上,官员们都清楚,这么大的事情,张居正既然在朝会上提及了,那肯定是给皇帝陛下通过气的…… 在嘉靖年间,大臣们都没有养成早朝的习惯,到了隆庆年间呢,也是如此,哪个时候,皇帝不上朝,臣子们还要上奏劝谏,日子过得松弛的紧,可这种松弛的日子,从当今陛下登基以来,一切都改变了……皇帝陛下很少免除早朝,天子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可今日能站在皇极殿中,靠前位置不好请假的臣子们,哪个不都超过了五十岁。 他们确实多少有些扛不住了。 大明朝现在的朝会是三天一次,遇到大事,还要再临时加,而张居正这次提议改成六日一次,对于皇帝来说,能够减少一些负担,而对于臣子们来说,更是一场生命的救赎。 朱翊钧听完之后,看了一眼张居正。 “朕闻张居正所奏,欲改朝会之制,虽其用心或为朝廷计,然朕以为,此议尚需斟酌……” 官员们听到这句话,都感觉坏了。 这么大的事情,难道张阁老都不先打个招呼。 “夫为君者,以天下为己任,为臣者,当佐君以兴邦,勤政乃为君之根本,亦是为臣之表率。古之贤君,无不是夙兴夜寐,宵旰忧勤,方得社稷安宁、百姓富足。今若减少朝会之频,看似为诸臣省却些许精力,实则或有怠政之嫌……” 越听下去,官员们便越发觉得,没戏了。 皇帝不同意。 “朕自登基以来,每日临朝,不敢有丝毫懈怠,为的便是能及时了解天下事,解百姓之疾苦,决朝堂之疑难。朝会频繁,虽于诸臣有奔波之劳,然亦可使政令通达,上下一心。若仅以逢六举行大朝会,其余时日仅以御会代之,诸多事务恐难以及时处理,政令亦难迅速推行……” 说到这里,朱翊钧深叹一口气:“张爱卿一心为国,所言也并非毫无道理。朕念及张爱卿一片苦心,也为了看看是否确能如首辅所言,提升政务之效,便允了这提议。先试行一年,且观其成效。在这一年里,诸臣务必各司其职,不得因朝会之变而有所懈怠。若这一年中,朕察觉有任何不妥之处,或是于国政推行不利,来年便立即恢复旧制,断不可再行这逢六之朝会……” 这么大的事情,张居正怎么可能不跟皇帝陛下禀告呢,朱翊钧之所以说了这么多,表现的这么为难,一方面是因为他爱演,另外一方面,目的也很强,无非就是在告诉这些官员,减少朝会,可不是朕的本意,朕是勤政的,是你们扛不住。 而等到朱翊钧话音落后。 张居正率先下跪。 “陛下英明。” 随后,文武百官全部跪下身去,齐声称颂道:“陛下圣明。” 首辅张居正,张学颜,申时行等人禀告完后,一直在朝中很少发言的胡宗宪越众而出,恭敬地行了一礼后说道:“陛下,禁军三营筹建已大功告成。依原定计划,将于二月中旬在禁军行军营地举行操练,届时还望陛下能亲临检阅,以振军心。” 朱翊钧笑着开口道:“胡爱卿所言有理,此次禁军操练检阅,关乎我朝军威,不可轻慢。此事便交由兵部、兵马司、都督府协同办理,务必做到尽善尽美。” …………………… 哎,哎,哎……书友们,老李食言了,前天从老家回工作的城市,路上车子车胎被扎了,下了高速补胎去,然后,胎扎得还是侧边,我下的高速是一个小镇子,根本就没有合适的车胎可以选择,然后哪个师傅去了城里面,拿车胎,我就站在外面等了两个多小时,也冻了两个多小时,换上车胎后,一上车,我就知道坏菜了,头疼,咳嗽,十一点多,然后就是痛苦的两天。 熬了一整天,昨天下午才去了小诊所,一量体温,四十度……输液吃药安排上,实际上昨天我回来后,想着写一张呢,真头晕眼花啊,脑海里面一点思路都没有…… 食言了,食言了…… 原本说着是 要22号,23号暴更呢……不过现在状态不太好,只能放到二十五,二十六了,我现在工作的地方值班,除了工作,没有其他的事情,也不过年…… 第482章 老爷兵丁 新的一年开始了。 虽然万历七年的正月,因为李文贵的事情,险些引发一场权贵与百姓的阶级冲突,甚至,包括朱翊钧都害怕,海瑞振臂一呼,来了一场自下而上的革新…… 尘埃落定之后,朝廷的一切都步入了正轨。 禁军三营完成了。 在朱翊钧的综合考察下,他启用了年轻的陈闻礼担任禁军三营的副将,许靖忠,汤震,宋懋勋担各营参将,除此之外,由东厂提督陈矩担任做营监军。 两万三千人的编制。 至于禁军三营的总兵官,朱翊钧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 陈闻礼这些人太年轻了。 而三大营的那些够资格的,又太老成了,让他们过来担任总兵官,禁军三营就立马成了换壳的京师三大营了,朱翊钧这一套就白忙活了。 朱翊钧召见了胡宗宪。 想让他为自己举荐一人。 乾清宫中,胡宗宪深思熟虑之下,给朱翊钧推荐了戚继光身边的陈大成…… 当然,此时的大明朝边军中,有很多练兵颇有手段的将才,胡宗宪推荐陈大成,是因为他跟戚继光关系亲密。 在胡宗宪看来,一个兵部尚书,最好还是由当将军的人来做 ,左右侍郎配两个文官即可,这个想法,他已经跟皇帝谈过,而天子对此,并没有否决…… 所以,此时禁军三大营的总兵官,用了戚继光手下的将领,一来,禁军前往蓟镇调拨练兵方便,二来,有朝一日,戚继光万一入朝为官,也好有个仰仗。 对于胡宗宪的这点私心,朱翊钧是清楚的。 “这个陈大成,有何亮眼之处。” “他练兵独到,也会治军,曾在浙江治军之时,民困兵乏之际,建议领兵屯操,每年春汛四月,照旧给粮出守,六月减粮回县,逢五赴操,遇警听调,其议奏准……于是各兵之食,量行裁减,年省银近万两,减派山荡税额之半……手下士卒勇猛,是蓟门诸多军队中,最骁勇善战的一支。” 朱翊钧听完了胡宗宪的话后,脑海中也细细的想着,自己对这个陈大成的印象,好像只有一个抗倭英雄的称号。 胡宗宪看着朱翊钧沉思,赶忙继续将陈大成的情况禀告。 他的年龄,籍贯,家庭情况,工作经历,尽数道来,想来,胡宗宪也是做好了准备。 实际上,对于总兵官的人选,胡宗宪早就觉得陈大成可以,但既是禁军,一切的主导权在陛下,皇帝不问,他自是不会提。 而朱翊钧在听完胡宗宪的话后,也有些被打动了。 他当着胡宗宪的面前,交代冯保拟旨,急调还在蓟门一线驻守的陈大成归京赴任。 陈大成浙江义乌倍磊人。 嘉靖十七年生人,嘉靖三十七年纠集族众,杀逐来本乡八宝山 开矿者,由是以勇悍知名。 时倭寇侵扰浙江沿海,势甚猖獗。 浙江参将戚继光镇守台州、金华、严州三府,到义乌募兵,大成率族人应募,训练后防守台州。 嘉靖四十年四月,倭寇进犯台州花街、白水洋等处,陈大成率军迎敌,皆获胜利。 随后随戚继光驰援福建克复城濠,所部先后取得十二次大捷,倭寇悉平。 因战功显着,授台州卫指挥佥事,继升浙江管理中军都司。 而在隆庆二年,陈大成也随着戚继光到了蓟门,担任参将职务。 此时四十多岁的陈大成不管是年龄,还是精力,都适合此时年轻的禁军总兵官职务…… 八百里加急的旨意,如同一道疾风,从北京城向着蓟门飞驰而去。 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终于在两日后,终于抵达了蓟镇。 当这道旨意送到蓟镇三屯营时,戚继光听闻消息,立刻派兵前去调遣陈大成,让他速回三屯营主军阵地。 一时间,军营中传令声此起彼伏,骑兵飞驰而出,扬起阵阵尘土。 陈大成此时正在他的防区,接到主将调令后,不敢有丝毫耽搁,急忙翻身上马,带着几名亲随,向着三屯营大营驻地疾驰而去。 只用了半日,便到了主军阵地。 只见军营中旌旗招展,士兵们整齐列队,气氛庄严肃穆,陈大成先是见到了戚继光,了解了一下情况。 虽然旨意还没有宣读。 但胡宗宪给戚继光的信件也到了。 对于圣旨上的内容,戚继光也是清楚。 他将事情始末全部告知陈大成。 陈大成闻言,并无太多喜悦:“带着少爷将军,差遣着老爷兵丁,这个总兵官啊,我还真不想去干。” 北京城的军队,都他妈都是亲娘养的。 燧发枪,火炮,上好的铠甲都是优先派发给了北京城的军队,有的时候,铠甲都放生锈了,还没有上过战场呢。 所以,边军对于北京城的军队,包括京师三大营,包括留守指挥使司的卫所兵,甚至,是这个新成立的禁军三营,都不太感冒,称他们为老爷兵。 戚继光闻言,赶忙出言制止。 “切勿胡说,陛下有意革新,需要用你,你必要竭尽全力,怎能还没有到任,便开始发起了牢骚。” 陈大成听了戚继光的话,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愧色。 “末将知道,可末将也是 一时失言,既蒙陛下圣恩,岂敢不竭力效命。只是这京军积弊已久,想要整肃起来,怕是困难重重,胡尚书在北京城都做了十年的兵部尚书了,他也只是治标不治本,我一个小小的总兵官,只怕到了北京城啊,哎……” 戚继光微微皱眉:“我又何尝不知其中艰难,然陛下锐意革新,此乃大明朝之幸事。你此次赴京,肩负重任,若能将蓟镇练兵之法推行于禁军,必能使禁军面貌一新……还有最为重要的一点,你啊 ,太直了,到了京师,一定要管住自己的嘴巴,那里可不是蓟门,那里是京师,稍有不慎,便是祸从口出……” “是,将军……” 随后,戚继光便派人通知了北京城来的天使,让他登点将台,颁布旨意。 一名身着华服的内官,手持明黄色的圣旨,立于点将台上。 戚继光带着一众将领,跪在台下。 此时,一阵微风拂过校场,旗杆上的军旗猎猎作响,发出“呼呼”的声音,风中夹杂着些许尘土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给这严肃的氛围增添了一丝粗犷与豪迈。 远处的山峦在烈日的照耀下,呈现出一片金黄,与校场的肃杀之气相互映衬,构成了一幅雄浑壮阔的画面。 天使内官开始宣读圣旨。 “朕以天子之尊,君临天下,宵旰忧勤,唯愿社稷安宁,百姓安康。今禁军三营初立,需得力之将以镇之。闻卿陈大成,勇悍非常,自随戚继光将军南征北战以来,屡立战功,于抗倭之役中,克敌制胜,保我沿海百姓平安,蓟门驻守之时,亦恪尽职守,令外敌不敢觊觎。朕嘉卿之忠勇,念卿之辛劳,特授卿禁军三营总兵官之职,望卿即刻启程归京,整饬禁军,操练兵马,以卫朕之社稷,护朕之臣民。钦此!” 陈大成双手高举:“臣陈大成,叩谢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内官赶忙下了点将台,将圣旨放到了陈大成的手上,而后将陈大成扶了起来。 “陈将军,陛下对您寄予厚望,还望您即刻启程,回朝操办禁军事务。” 陈大成恭敬地答道:“公公放心,末将定不延误。” 第483章 矛盾相连 虽然春天已经到了,但最后一股寒潮还未褪去。 寒风如刀,割在脸上生疼。 陈大成身着一身轻甲,带着七个亲兵返回了京师。 陈大成今年四十有几,面容刚毅,眼角的皱纹是岁月与征战留下的痕迹,那双眼睛深邃而锐利,仿佛能洞察一切。 他的头发被寒风吹得有些凌乱,却无损他的英武之气。 在他身后,七个亲兵随从身着整齐的服饰,紧跟其后。他们个个身姿挺拔,眼神警惕,身上的兵刃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尽显肃杀之气。一行人从德胜门鱼贯而入,踏入了北京城。 踏入京城,扑面而来的是与边关截然不同的气息。 街道两旁,商铺林立,酒楼、茶馆、绸缎庄、当铺等应有尽有。 店铺的招牌在风中摇曳,五颜六色,甚是夺目。小贩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卖糖葫芦的、卖字画的、卖糕点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 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摩肩接踵。 有身着绫罗绸缎的达官贵人,坐着华丽的马车,在仆从的簇拥下缓缓而行…… 也有挑着扁担的小贩,脚步匆匆,穿梭在人群中…… 街头巷尾,不时传来孩童的嬉笑打闹声,还有那悠扬的小曲声,为这繁华的北京城增加了几分灵韵。 陈大成无心欣赏这京城的繁华。 他眉头微皱,直接前往兵部。 因为街道上拥挤不堪,众人的速度也慢上了许多,全部下马而行。 陈大成带的亲兵,全部都是义乌人,也就是南军,可以说是大明开国百年之后,第一批的职业军人,拿着的是朝廷的高薪水。 这些亲兵很少有机会来北京城,他们牵着马,眼睛时不时的瞥向不远处地新鲜玩意。 虽然这些亲兵有的戍边已经四年多了,但年龄最大地不过二十五岁,最小的,才十八九岁。 在北京城拥挤的街道上,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到了兵部衙门。 而胡宗宪得知陈大成这么快就到了,欣喜若狂,亲自出来迎接。 “陈大成,你终于来了。”胡宗宪的声音沉稳而有力。 陈大成看到胡宗宪,立马上前跪地行礼:“尚书大人,末将陈大成参见尚书大人。” 陈大成既是从浙江走出来的将领,就必定与胡宗宪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胡宗宪上前一步,将他扶起:“起来吧,咱们许久未见,不必多礼,请进……” “是,大人。” 随后,胡宗宪便带着陈大成进入到了兵部的大堂中。 胡宗宪命人沏上了茶。 两人落座之后,便有兵丁端来茶杯。 “这禁军之事,关系重大,容不得半点马虎。”胡宗宪神色凝重地说道。 陈大成微微点头:“大人放心,我在边关这些年,也见过不少大风大浪,此次定当竭尽全力,协助大人处理好禁军之事。” “这些年,你在边关辛苦了。如今回到京城,要适应这里的环境可不容易。但我相信你,定能不负所托。”胡宗宪语重心长地说道。 客套完之后,陈大成也皱起了眉头。 “怎么,有什么顾虑……” 陈大成微微皱眉,脸上露出一丝忧虑之色,缓缓说道:“尚书大人,末将在边关多年,深知如今京师的兵马与往昔不同。这些禁军,都是从三大营抽调,久居京城,生活优渥,甚是金贵……“ “咱们在南方练兵,讲究的是灵活多变,因地制宜,在北方练兵,又是针对塞外的局势,有一套独特的方法……” “可如今要操练禁军,若还是按照以往的法子,实在是不妥。末将心里实在没底,还望尚书大人能给末将指点一二,透个底,究竟该如何是好?” 胡宗宪轻轻一笑,目光温和地看着陈大成,说道:“陈大成啊,你也不必过于担忧。你该怎么练就怎么练,莫要有所顾忌……你在边关的本事,我是清楚的,陛下也是有所耳闻……” “今日咱们见了面,想来明日你就能得到陛下的召见……” “戚继光没告诉你吗?” 陈大成稍稍一愣:“告诉我什么?” “他从蓟门调回那 一千多名南军,可都是你们的老乡,如今已经到了京师。而且,还有 两千多李成梁的精锐,现在还未到京师,但编入了禁军三营之中……” “原本禁军的编制是 两万人,现在扩充到了二万三千余人,这多出来的三千 人,就是辽东精锐和你们的家底精锐啊。” 他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继续说道:“你想想看,有了这么多从边关来的精锐,这些边军,可都是经过战火洗礼的,他们身上的那股子血性和刚劲,足以影响整个禁军……” “原本那些禁军,或许是有些养尊处优了,可如今注入了新鲜血液,还是老爷兵吗?我看啊,未必。你就大胆去做,将你在边关的练兵之法,适当变通一下,融入到禁军的训练之中。只要你能把这些兵练好,将来禁军的面貌,必定焕然一新。” 这一点,陈大成还真是不知道。 两万三千余名禁军,竟然有三千都是边军。 李成梁是元宵节那日离开的京师,而后快马加鞭回到了辽东,让副总兵,也就是皇帝陛下亲自指派的麻锦率领自己的亲兵一千八百余人过山海关返回京师。 此时这支队伍正在路上,而这些人的家属,李成梁也在安排,戚继光还在自己本部大营征求了士兵们的意见,而李成梁全程走的都是命令。 这些人的家属都还在路上。 可能是因为在北京城受到的打击,敲打太多,他的动作甚至比戚继光还要快,而且,调遣的亲兵各个都是精锐…… “有了见过血的,事情也好办了些,不过,大人,末将还是搞不清楚,禁军三营好像跟京师三大营同根同源,为何,不从京师三大营下手,还要重新弄一个禁军三营……” 胡宗宪听完陈大成的话后,苦笑一声:“这句话啊,我啊,就当第一次听到,也是最后一次对你讲……” “你好好听着,出了这里,这个疑问可就不要在心里面存着了。” “京师三大营,是汪洋大海,即便把宣府,大同,蓟门,辽东各路边军都抽调几千人塞进去,也改不了的,但,他们依然是大明立国的根本……危机时刻,也是社稷的仰仗……” “你的职责,就是替陛下带好禁军三营即可……其他的,无需多想……” 陈大成常年领兵在外,政治能力几乎没有,他听完胡宗宪的话后,也没有多想,脱口而出:“这不自相矛盾吗?” “世间之事,从来都是矛盾相接,阴阳相生……你不懂,在京师呆的日子长了,慢慢就懂了……切莫再提……” 第484章 禁军驻地 京师三大营算是皇帝与勋贵集团的共同基本盘。 即便到了此时,他的战斗力不复之前,但,这是皇权的基本盘,也可以说是统治阶级的基本盘。 在此时的大明,很多人都搞错了一件事情。 真正的统治阶级是皇帝,而后,便是依附在皇权之下的贵族们。 文官不得封爵,他只是治国的官员,而不算统治阶级。 此时的陈大成听不懂胡宗宪的话,但也识趣的不再去问,这也是来北京城之前,戚继光多番提醒的。 既然陈大成是皇帝钦点的禁军三营总兵官,理应得到皇帝陛下的召见,不过在这之前,胡宗宪先是安排,陈闻礼,许靖忠,汤震,宋懋勋等一干禁军的参军将领前来兵部。 胡宗宪看向陈大成,微微颔首道:“陈大成,我已命人去传陈闻礼、许靖忠、汤震、宋懋勋等禁军参军将领前来兵部,他们皆是禁军三营的主要人物,你且先与他们熟悉熟悉。” 陈大成抱拳应道:“多谢尚书大人安排。” 而后,陈大成又与胡宗宪聊了些许的往事家常。 陈大成依然年轻,可胡宗宪已经垂垂老矣。 聊起往事来,两人倒也有了几分惆怅,时不时,胡宗宪都会感叹一声,岁月不饶人啊。 正在两人叙旧之时,一阵脚步声传来,陈闻礼、许靖忠、汤震、宋懋勋等人已经到了大堂门口。 在胡宗宪的招呼下,众人鱼贯而入。 他们个个身姿挺拔,眼神中透着一股年轻气盛的自信。一进大堂,众人便整齐划一地抱拳行礼,齐声说道:“见过尚书大人,见过总兵官大人!” 这些禁军三营的主要将领,只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年轻,都不到三十岁。 虽然陈闻礼,汤震等人自诩进入京师三大营多年,这是他们的资本,可是在陈大成看来,在京师三大营呆上二十年,只要出关打仗,就跟新兵无疑,他们的优势,资本在陈大成面前,没有立足的地方…… 陈大成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陈闻礼身上,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开口道:“早闻副将陈闻礼年轻有为,大明泰宁侯府声名远扬,祖上那可是为大明立下赫赫战功的人物,陈副将身为泰宁侯府子弟,想必也是身手不凡,见识卓越啊。” 陈闻礼微微欠身,神色不卑不亢:“总兵大人谬赞了,闻礼虽出身侯府,但也不过是想在军中凭本事立足,为大明效力,不敢倚仗祖上荣光。” 陈大成点了点头,而后看向一旁的许靖忠 许靖忠察觉到了陈大成的目光后,赶忙拱手说道:“末将许靖忠,现为禁军三营火枪营参将……” “末将汤震,现为禁卫中军营参将……” “末将宋懋勋,现为禁卫骁骑营参将……” ……………… 军队的上下级相处方式,可不像文官们那样扭扭捏捏,开门需要见山,报告需要大声。 陈大成听着众人的话,微微点头,说道:“在这军中,不论出身,只看能否为我大明守土开疆,保百姓安宁。你们都是禁军的将领,肩负着重要使命,切不可有丝毫懈怠。” 众人纷纷称是。 一番交谈后,胡宗宪说道:“陈总兵,如今诸事已初步安排妥当,你且去禁军驻地看看,也好熟悉熟悉情况。” 陈大成再次抱拳:“多谢尚书大人,那我便随着诸位将军前去查看一番。” 胡宗宪笑着点了点头。 而后,陈大成便随着这些将领来到了城北的禁军驻地。 远远望去,军营整齐排列,营帐连绵不绝。 作为禁军长期驻扎的地方,这里建设的营房是极多的,点将台,操练场,应有尽有。 走近后,只见士兵们身姿挺拔,列队整齐。 陈大成在众人的陪同下步入军营。 一路走来,陈大成仔细观察着列队的这些士兵,他们个个年轻精壮,身上的甲胄崭新锃亮,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 最为重要的是,他们的眼神中,透露着坚毅。 他们手中的长枪被磨得锋利无比,燧发枪也是极为崭新,就连那马匹,也是膘肥体壮,毛色光亮,一看就是精心饲养的良驹…… 行至营房的最西边角落时,眼前的景象让陈大成脚步一顿,眼神瞬间亮了起来。 只见那里整齐排列着三十门大炮,炮身黝黑发亮,在阳光的映照下,散发着一股冰冷而又威严的气息。 这些大炮个头庞大,炮管粗壮,炮身的铸纹清晰可见,每一道纹路都仿佛在诉说着它们的威力与不凡。 可以说,陈大成现在都没有见过这么英武的大炮。 陈大成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伸手轻轻抚摸着炮身,粗糙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却让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兴奋。 他的眼睛里泛着金光,忍不住低声惊叹道:“乖乖,好家伙,这可真是宝贝啊!瞧瞧这阵仗,可比我想象中肥多了,这要是拉到战场上,那威力,谁能挡得住?” 一旁的陈闻礼见状,微微欠身,恭敬地说道:“总兵大人,这三十门大炮可是咱禁军的宝贝疙瘩,都是陛下亲自下令,调集最好的工匠,选用上等的材料铸造而成。平日里,士兵们都精心保养着,就盼着有朝一日能在战场上发挥它们的威力。” 陈大成缓缓点头,目光依旧紧紧盯着这些大炮,脑海中已经开始想象它们在战场上轰鸣的场景。那震天动地的炮声,光是想想,就让他热血沸腾。 “有了这些大炮,咱们禁军的实力又能提升一大截。”陈大成感慨道,“不过,这宝贝虽好,可也得用好了才行。平日里的训练可不能含糊,一定要让兄弟们熟练掌握,发挥出它们最大的威力。” 看到了好东西,陈大成对于下面的士兵们,称呼都变成了兄弟们。 许靖忠在一旁抱拳应道:“总兵大人放心,我们平日里对火炮的训练极为重视,炮手们的技艺都十分娴熟,定不会让这些宝贝蒙尘。” 陈大成满意地看了许靖忠一眼,又再次将目光投向那一排大炮…… 这支禁军三营,可谓是用真金白银堆出来的…… 第485章 西苑会见 陈大成在禁军三营的营地,待了整整一下午,看了一下午的好东西啊,跟着身旁的这些年轻将领,也算是熟悉了一些。 人还没有离开禁军三营呢,便有宫里面的人传达旨意,让陈大成明日于西苑朝见陛下,并且让陈闻礼等人随行。 陈大成领了旨意,而后便从营地返回京师,暂住在京城的驿站之中,即将面圣,对于从未有过如此经历的他而言,实在是既紧张又期待。 在张居正的提议下,朝会改成了十天一次…… 给百官减压,给天子也减了压力,俗称双减。 在朱翊钧看来,这算是一场精简改革,朝会太过频繁,实质性作用并不大,而且,这段时间,鼓吹风气算是起来了。 朝会之上,大搞英明天子的个人崇拜。 刚开始的时候,朱翊钧还是很受用的,可发展的越来越甚,让朱翊钧也有些厌烦,既然张居正给他提了,他便也顺势同意了。 即便没有了朝会,朱翊钧还是保持着他早起早睡的生活习惯。 这日清晨,朱翊钧依然起了个大早。 车队已经在宫门外准备好了。 天子穿着一身帝王罩甲,甲身内外缀金属甲片,仪仗罩甲甲身外侧多装饰金属圆钉,方领对襟无袖款,左右两侧与后部开裾,布满鱼鳞状甲片,前胸左右各饰一条金色升龙…… 在冯保,陈矩等一众随从的陪同下。 宫门刚刚打开,朱翊钧便乘坐马车前往西苑。 锦衣卫随行护卫。 朱翊钧好些天没有到西苑来了。 他到了西苑之后,先是驾驭着自己的血影马在操练场上,跑了几圈。 在自己强壮的身体,精湛的马术下,他最为担心的“腿疾”,马失前蹄,已经不算是一个大的困扰了。 这边朱翊钧在西苑中骑马的时候。 那边的陈大成也出发了。 此时的陈大成成为了禁军三营的总兵官,朱翊钧给他加了正两品龙虎将军,官服早在昨日传旨意的时候,便已经送来。 官服上,精致的刺绣彰显着他的品级与地位,那鲜亮的色彩在阳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陈大成小心翼翼地穿上官服,整了整衣领,又将腰间的玉带系紧,镜中的自己,威风凛凛,可他的内心却仍不免有些慌乱。 时辰到了,陈大成便乘坐宫里面准备好的马车,前往西苑。 马车行驶在京城的街道上,街道两旁店铺林立,行人如织,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 可陈大成却无暇顾及这些,他透过车窗,望着那渐渐靠近的西苑城墙,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那高大的城墙,红墙黄瓦,在阳光下闪耀着威严的光芒,仿佛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隔开了西苑与外界的喧嚣…… 虽然,陈大成这个将领当了十几年了,可到现在为止,还真的一次宫都没有进过,先帝的嘉奖倒是领过,但也没有见过先帝。 终于,马车停在了西苑门口。 陈大成深吸一口气,缓缓走下马车。 刚一下车,他便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陈闻礼,许靖忠,汤震,宋懋勋等人。 众人寒暄了几句,这时,一个身着华服的中年男子从宫门内走了出来,正是陈矩。 他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走到众人面前,微微抬手,说道:“诸位,陛下已在西苑等候,随我来吧。” 陈大成等人连忙整了整衣衫,跟在陈矩身后,踏入了西苑。 西苑内,宫殿错落有致,红墙黄瓦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威严的气息。 宫道两旁,奇花异草竞相绽放,偶尔有几只飞鸟从枝头掠过,留下清脆的鸣叫。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与泥土的芬芳,让人心情不自觉地放松了几分。 这是深宫大内中很难见到的。 他们沿着曲折的小径前行,穿过一座座精美的亭台楼阁,终于来到了西苑的操练场。 此时,天子朱翊钧正骑在那匹矫健的雪影马上,在操场上疾驰,手中紧握着弓箭,眼神锐利地盯着前方的靶子。 他身着的帝王罩甲在阳光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鱼鳞状的甲片整齐排列,前胸的金色升龙仿佛随时都会腾空而起。 只见他手臂微微用力,弓弦拉满,“嗖”的一声,利箭如流星般射出,正中远处的靶心。 这一幕正好让陈大成看到,心中不由暗道一声:“陛下,怎会有如此好的身手……”而后,他还未多想,便见到皇帝陛下射了第二箭,偏到奶奶家了…… 可即便第二箭没有射中,也让陈大成颇受震撼,这个水平,少说也是七八年的老骑兵了。 第二箭不中后,朱翊钧骑马的速度便越发的慢了下来,他看了一下手中的弓箭,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靶子,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哎,还想像武宗皇帝陛下看齐,两军阵前射死一两个蒙古人呢,就朕这水平,够呛……” 而张国之带着两名锦衣卫小跑着过去,两名锦衣卫一人牵马,一人接弓。 朱翊钧翻身下马,朝着在操场外的陈大成等人走了过来。 朱翊钧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到来,缓缓回过头来。陈大成等人这才如梦初醒,赶紧“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齐声高呼:“臣陈大成,陈闻礼……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整齐而洪亮。 朱翊钧微微抬手,声音沉稳而有力:“众爱卿平身。” 陈大成等人这才缓缓起身…… 而后,朱翊钧转身朝着一处凉亭走去,众人赶忙跟上。 亭子内,一张古朴的茶桌摆放中央。 朱翊钧在主位上坐下,宫女连忙上前,轻提茶壶,为他斟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 朱翊钧轻抿一口,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在细细品味茶香。 陈大成等人这才敢微微抬头,偷偷打量着朱翊钧。 只见天子面容俊朗,眼神中透着睿智与沉稳,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帝王之气…… 片刻之后,朱翊钧睁开了眼睛,而后,身体微微微微前倾,目光落在陈大成身上,开口说道:“胡爱卿举荐你为总兵官,他说你,懂练兵,有智谋,昨日你也去了驻地看了,感觉如何?” 第486章 从未平息 听着皇帝询问,陈大成赶忙答道:“陛下,依末将昨日于禁军驻地所见,营中将士军纪森严、军姿英武,军器精良、马匹雄健,屋舍亦修缮周全……只要操练有度,假以时日、必战力日强,成为陛下的一支劲旅,护我大明江山稳固、百姓安宁……” 朱翊钧听着笑了笑:“这些话不像是一个常年在外征战的将军说出来的,倒像是朕的兵部尚书讲的……” 陈大成闻言,稍愣片刻…… 朱翊钧说的不错,这句话还真的是,胡宗宪强迫陈大成记下的。 第一印象很重要。 而胡宗宪给陈大成说的这句话,属于开场白万金油,不管皇帝陛下第一句问什么,这都是满分回答。 陈大成愣神片刻后,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了,莫名的有了一种紧张。 说白了。 到了此时,他也搞不懂,明明自己带头冲锋,上去砍人玩命的时候都不紧张的,可为何,在这个少年天子的面前,却显得这么急促。 这个时候的他还不明白。 但在北京城待的时间久了,也就明白了。 至高无上的权力,可以解释一切。 “陛下……” 朱翊钧笑了笑:“陈爱卿啊,你也莫要紧张……朕呢,是个祥和的人,爱说笑,胡爱卿既然举荐了你,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而朕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好好的带着禁军……” “是,陛下。”陈大成赶忙恭敬应道。 而后,朱翊钧便将目光放到了陈大臣身后的陈闻礼几人身上。 “三营的主要将领,都是年轻的将领,也都是我大明朝的英才,他们日后,是在北京城醉生梦死,还是在关外征战沙场,可就要看你怎么带了……” “末将定不辱陛下使命。” 而后,朱翊钧便让陈矩将陈闻礼几人带下去,去万寿宫那里参观一番,陈矩全程带着他们,让他们有一种惶惶然的宾至如归的感觉,甚至,有一种跟皇帝是自己人的感觉…… 而朱翊钧就跟陈大成又聊了许多。 他问陈大成军队该怎么带,该怎么训练。 可陈大成这个人,多少是有些不善言辞了,说的很多,朱翊钧都没有听懂,不是因为他没有说,而是因为他的表述方式常常词不达意,“晦涩”难懂…… 皇帝陛下一说自己对禁军的期待。 陈大成的回答永远是那一套,末将铭记于心,竭尽全力,不辜负陛下的信任与期望。 显得有些刻板。 相聊许久。 朱翊钧对陈大成还是比较满意的。 朱翊钧不是看人怎么说的,而是要看人怎么做,要看结果的。 陈大成在皇帝陛下面前,有所约束,也很正常。 “如今北方不算安定,朕命你训练禁军,一到两年后,将这支军队拉到蓟镇去,代替朕出征,这支军队被冠以禁军之名,便要打出天子的威严来,让那些蛮夷知道我大明的厉害……” “陛下,这禁军难道还能出关?”陈大成一脸疑惑地问道。 在他的印象中,禁军向来是守卫京城,拱卫皇室的,怎么会出关作战呢? 出关作战那不是训练有素的边军的任务吗…… 朱翊钧看着陈大成满脸的不解,微微轻笑一声,缓缓说道:“陈爱卿有所不知,朕之所以设立禁军,并非仅仅是为了拱卫京师。这禁军,乃是我大明的精锐之师,肩负着保家卫国、扬我大明国威的重任……” 朱翊钧微微停顿,目光望向远方,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坚定与威严,继续说道:“这禁军,平日里在京师训练,享受着最好的资源与待遇,朕对他们寄予厚望……一到两年后,待你将他们训练得兵强马壮,便将他们拉到蓟镇去……届时,你们不仅要保卫蓟镇,更要主动出击,让那些蛮夷知道,我大明的厉害……” 陈大成听着朱翊钧的解释,心中的疑惑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热血与豪情。 他单膝跪地,抱拳说道:“陛下圣明,末将定当竭尽全力,在这一两年内将禁军训练成一支战无不胜的精锐之师。待出征之日,定要让那些蛮子们见识到我大明禁军的厉害,不辱陛下使命……” 朱翊钧轻声笑了笑,而后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走到了跪倒的陈大成身边,亲自将其搀扶起来:“爱卿,不可懈怠啊……” “臣决不会蒙生懈怠之心……” 实际上,安定多年的北京城根本就不知塞外生存环境的严酷…… 民族之间小股的冲突几乎没有消失过……不过,这个时候,粮饷充足,有强兵有名将的明军,不管是在辽东,还是在九边都占着较大优势…… 百姓们都普遍的认为,天下太平,那是因为百姓们得到的讯息不多…… 实际上,小规模的战乱从未平息过。 大明朝对待异族的方式就是露头就砍,这是从太祖年间就传下来的,不管是在内部的诸多族群,还是在关外的…… 大体国策就是如此,继而才有永乐皇帝五征蒙古,宣宗皇帝御驾亲征,乃至英宗皇帝都想凑热闹,到了武宗时期,还有御驾亲征的事情呢。 只不过,从嘉靖年间开始,朝廷陷入了内耗,进入了漫长的虚弱期,九边才开始真的消停下来。 而从隆庆年间开始,到如今张居正的改革,朝廷慢慢摆脱了虚弱,吏治稍稍清明,朝廷有钱有人,安定,隐忍的局势,一定会发生改变,恢复到宪宗时期之前的状态。 更何况,年轻的君主正想尽办法为自己的功勋薄上,增加开疆拓土的伟业…… 在西苑的会见一直持续到了下午……朱翊钧才让众人离去。 随后,朱翊钧前往了万寿宫,又抽出了一点点时间,缅怀了一番自己去世十几年的皇爷爷……最后返回皇宫。 十几天后,陛下就要前往禁军驻地御检,陈大成也要早一些的进入角色中,当然,准备的工作大多数都是兵部在做,他也只能协助兵部。 皇帝陛下到军营去,这可是大事情,需要面面俱到。 特别是兵部尚书胡宗宪最为忙碌……拖着老迈的身体,兵部,都督府,禁军驻地来回跑……事无巨细的安排…… 第487章 撞船事件 禁军三营在御检之前,要先清营地。 所有禁军三营兵卒将士都要前往京师三大营的空余营房,借用他们的操练场操练。 而后,兵部统筹兵马司,锦衣卫,留守指挥使司等数个军队部门,在营地之中,先行地毯式搜查。 所有火器,包括火枪、火炮,必须彻底清查,营房之内,一粒火药、一颗弹药都不许留,除此之外,弓弩,弓箭等远距离杀伤性武器也要被全部清查出去。 每一处营帐、每一个库房,都要仔仔细细地搜。 三千余人搜了三天。 而这三天,胡宗宪都在。 随后,确定军营内部不会有远距离的杀伤性武器后,便开始在点将台的位置选择,胡宗宪亲自丈量点将台与检阅部队之间的距离,反复核算,确保天子能站在此处,将禁军三营军卒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除此之外,还有锦衣卫安排的随行护驾人员。 天子当日要骑着马,在士卒前面缓慢而过,这是离士兵最为近的一次,所以,跟在天子身后的护卫也要精心安排。 当然,这项工作是由锦衣卫指挥使张国之准备的…… 安全是最为重要的,年迈的胡宗宪每日都感觉疲惫不堪,实际上有很多事情,他都可以交给手下去做……可他终是不放心,只能事事亲为。 而朱翊钧在皇宫中的日子倒是清闲了不少…… 乾清宫中。 朱翊钧身穿帝王常服,坐在御案前,他手中拿着一个册子,正在仔细地查看。 看完之后,朱翊钧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冯保,笑着说道:“没成想,这个铅笔在去年竟然还能为宫里面赚了三十万两白银啊,大伴啊,你可真是劳苦功高啊……” 冯保闻言,笑着回应:“陛下,这都是小钱,那些商人赚的才多呢,等到过了两年,在让他们在赚一点,奴婢啊,去敲敲他们的竹杠,弄不好,九边一年的军费都能弄出来。” 朱翊钧当年搞出来的铅笔,销量一直不错,在第一年的时候,就给宫里面提供了十余万两白银。 原本朱翊钧是想着让普通老百姓的孩子都能使用这个铅笔。 但,事与愿违了。 铅笔对于纸张的要求太高了。 普通百姓的孩子即便买的起笔,却也不能经常用价格昂贵的纸张。 所以,这个已经被推行起来的铅笔,到如今,还是乡绅富户们用的……并且,成为了一种时尚…… 听完冯保的话。 朱翊钧叹了口气。 打秋风,敲竹杠,这真他妈是老传统了…… “陛下,您为何叹气啊……”冯保一脸不解的问道。 “无事,朕啊,只是想到了一些往事,记起了一些故人……” “陛下的故人,奴婢应该知道吧。” 听完冯保的话,朱翊钧苦笑一声:“你说,这个竹杠该怎么敲呢……” 一说到搞银子,冯保的劲头立马就大了起来:“陛下,这两年啊,跟奴婢合作的商人,都老老实实的,可商人终究是逐利的,在这个分红上面,多少是有错的……现在吗,都是小问题,不过,奴婢都记着呢,等到他们把小问题变成大问题,奴婢再去问责,严惩……到时候他们有错在先,为保身家性命,只能任由拿捏啊。” 朱翊钧“担忧”的问道:“若是这样弄的话,那日后岂不是没有人愿意在跟你合作了。” “陛下,瞧您说的,商人多了去,走了一批,又来一批,他们还要上赶着来……”说完之后,冯保又呵呵笑了两声。 听完冯保的话后,朱翊钧只是点了点头,并未在这个问题上多言其他…… 而冯保这个时候心里面就充满了疑惑,搞银子的正事啊,陛下怎么还不开心呢…… 想要改变这个强取豪夺得传统,妈的,比让大明朝重新强大还难。 面对这么有难度得问题,朱翊钧只能选择漠视…… 话又说回来,想改变就能改变的,那能是传统…… ……………… 宁波港,海风裹挟着咸湿的气息,日光毫无遮拦地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 港口一片繁忙,商船、渔船往来穿梭,水手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葡萄牙商船“圣玛利亚号”缓缓驶向宁波港。 船上满载着从南洋运来的香料、珠宝等珍贵货物。 这些货物,承载着商人们的财富梦想,也让他们愈发急切地想要靠岸交易。 与此同时,大明水师的战船“镇海号”正按照既定航线巡逻。 “镇海号”上,水师千总李勇站在船头,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海面。 他深知宁波港海域情况复杂,往来船只众多,稍有不慎就可能引发事故,所以一直保持着高度的警觉。 “圣玛利亚号”的船长费尔南多,是个经验丰富但有些自负的葡萄牙人。 而这次入港,圣玛利亚号明显没有按照宁波官府规定的航道入港。 “船长,这是明国海域,还是按照他们规定的航速和航线行驶比较稳妥。” 费尔南多却满不在乎地挥挥手:“怕什么,入港不就行了,他们还能把我们怎么样?” 费尔南多依然固执的坚定自己的航行道路…… 镇海号发现了这艘不走常规路的船只,千总李勇立刻下令“镇海号”发出信号,示意它们减速并回到正确航线。可费尔南多看到明军水师的船只警告信号后,丝毫不放在心上,依旧我行我素。 实际上,从大明朝开始开海,数年以来,大明的船队已与葡萄牙船队在大海上积怨颇多,而外出巡查海域的水师,与这些葡萄牙人,也是两看生厌。 大海上的男人没有软蛋。 镇海号也改变航道,朝着圣玛利亚号而去。 靠近之后,又是数次的警告,但仍然没有结果…… 随后,镇海号的船头狠狠地撞上了圣玛利亚号的船身。 被撞击的这一刻。 费尔南多还有些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过,已经没有他安静思考的时间了…… 巨大的冲击力让““圣玛利亚号”剧烈摇晃,船上人仰马翻,船身木板破裂,海水瞬间涌入…… 随后船上的货物纷纷滑落,掉进海里。 香料、珠宝在波涛中沉浮,转眼间,海面上一片狼藉。 水手们在混乱中呼喊、挣扎,有人落水,有人试图抢救货物,但一切都无济于事………… 第488章 赔偿 圣玛利亚号的船长费尔南多也在海水里扑腾,咸涩的海水呛进喉咙,让他几近窒息。 就在他意识逐渐模糊时,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拽上了一块甲板。 他瘫倒在甲板上,大口喘着粗气,眼中满是愤怒。 此时,宁波港内已是一片哗然。 了望塔上的守卫发现撞船事故后,立刻敲响警钟。 港口官员迅速组织救援船只,向着事发海域飞驰而来。 最先赶到的是一艘小型官船,船上的水手们训练有素,迅速抛出绳索,落水的水手们纷纷抓住救命稻草,被一一拉上船。 他们脸色苍白,浑身湿透,惊魂未定地诉说着刚才的惊险。 圣玛丽亚号,船身严重倾斜,龙骨扭曲,船板破碎,海水不断涌入,虽未完全沉没,但已失去航行能力,那些珍贵的香料、珠宝大多已沉入海底,剩下的也在甲板上杂乱地散落着,被海水浸泡…… 这场撞击,虽然伤亡不大,但对于葡萄牙人来说,损失却是巨大的…… 实际上,在大海上,大明国的船队跟葡萄牙船队早就有了矛盾,时常也有小的摩擦。 但只停留在打嘴炮上面。 像这种官方介入,造成严重后果的冲突,这是第一次。 在宁波港撞船事故发生后的几日,阴霾如一层厚重的幕布,沉甸甸地笼罩着整个宁波巡抚衙门。 青灰色的天空下,一队队士兵身着鲜明的甲胄,手持长枪,如雕塑般整齐排列在衙门四周,戒备森严。 衙门大堂内,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浙江巡抚涂泽民高坐堂上,面容冷峻,眼神平静地注视着堂下。 两旁依次站立着一众官员,他们交头接耳,神色间透着几分紧张与严肃。 而在堂下中央,十几个葡萄牙人站成一排,为首的是一个名叫阿尔瓦罗的中年男子,他身形高大,留着浓密的络腮胡,身着华丽的西洋服饰,在这古色古香的大明巡抚衙门里显得格格不入。 圣玛丽亚号的船长,费尔南多则站在西洋人队伍的后排。 “这是严重的挑衅!”阿尔瓦罗用蹩脚的汉语大声说道,每个字都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浓浓的愤怒与不满。 “你们大明水师的战船无故撞击我们的商船,必须赔偿我们的损失……那些香料、珠宝,都是我们冒着生命危险从南洋运来的,如今全打了水漂!”他一边说着,一边挥舞着手臂,情绪激动。 随着这个叫阿尔瓦罗的控诉,身后的葡萄牙人也纷纷附和,用葡萄牙语叫嚷着,声音嘈杂。 涂泽民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脸上的神色依旧平常,可心底却清楚,这矛盾由来已久。 从大明开海以来,大明船队与葡萄牙船队在海上就摩擦不断,此次撞船事件不过是矛盾的一次集中爆发。他微微抬了抬手,示意身边的通译上前翻译。 巡抚衙门的一名年轻官员站出来,义正言辞地回应道:“你们无视大明海域的航行规定,不听水师警告,擅自偏离航道,这才导致了这场事故。分明是你们有错在先,我们还未追究你们违反规定的责任,你们反倒来索要赔偿,简直荒谬至极……” “我们就是没有听,你们也不能直接撞啊,几十万两白银的损失,你们不想赔,太欺负人了。”阿尔瓦罗冷冷的说道。 他这蹩脚的汉语说完不久。 巡抚衙门的官员一个个蹦了出来,开始了说教。 “吾大明乃礼仪之邦,自开国以来,遵孔孟之学,守仁义之道。孔夫子云:‘不学礼,无以立。’我朝对待四方来客,向来以礼相待,开放海禁,允尔等通商,此乃莫大之善举……你们不守规矩,反而倒打一耙……” “尔等却肆意妄为,罔顾我大明律法,不遵既定航道。这宁波港海域,规矩明晰,专为保往来船只之安全,维护海上贸易之秩序。水师多次警示,尔等却置若罔闻。如今出了事故,不思己过,反倒在此大放厥词,索要赔偿,岂不是本末倒置,荒谬至极……” “孟子云:‘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若想我大明以礼待之,尔等必先学会敬重我朝规矩。今番事端,错在尔等,还望你们认清事实,莫要再无理取闹。否则,休怪我大明不再念及往日通商情谊 。” 阿尔瓦罗听的是头发昏,脑发胀,一个个人说了那么多听不懂的话,就是不想赔偿他们的损失。 他脸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 而这个时候,多少是有些失控了,葡萄牙人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巡抚衙门这边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葡萄牙来人说的都是鸟语要赔偿,巡抚衙门的官员说的都是子曰讲道理。 但鸟语要不来赔偿,圣人的道理也说服不了他们。 各说各的…… 大堂内,乱哄哄的。 而涂泽民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就看着他们争吵。 就在争吵最甚时,一个年轻男子从后堂走了出来,而在这个年轻男子身后,还跟着四个壮汉,腰里面都别着家伙。 这个男子正是刚被皇帝陛下钦定的皇商张丁征。 他穿着一身精致的绸缎长袍,神色间透着几分沉稳与干练……出来之后,他便找了个角落悄然坐下,静静地听着这场激烈的“争论”…… 而四个壮汉,都站在了张丁征的身后。 有了上次被当猪崽卖的经历后,张丁征就非常谨慎了,跟在他身边的四个壮汉,是他花费重金请来的。 在江湖上都有着名号,各有绝技,不敢跟叶问一样一个人打十个,四个五个应该不在话下。 这四个人形影不离的跟着张丁征,晚上睡觉都是一个房间,大通铺。 随着争吵的持续,双方情绪愈发激动。 巡抚衙门的年轻官员们看着这些西洋鬼,怎么讲道理都讲不通,各个也有了火气…… 开始推搡了。 葡萄牙人用鸟语骂他们…… 他们也顾不得圣人礼仪,直接含妈量极高的回应……这么多葡萄牙人中,只有为首的阿尔瓦罗能听懂这些明国当官的,在骂他远在大洋彼岸亲爱的妈妈,当下气的更是全身打哆嗦…… 第489章 我读书少 就在双方推搡叫骂,场面几乎失控之时,一直沉默的涂泽民猛地一拍惊堂木,“啪”的一声巨响,震得大堂内所有人都为之一颤。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如同一声炸雷,瞬间让争吵渐渐平息。 众人纷纷停下动作,将目光投向高坐堂上的巡抚。 涂泽民神色冷峻,目光如炬,缓缓开口:“这是大明浙江巡抚衙门,岂容你们在此放肆……喧哗……吵闹……” 涂泽民的话说完之后,巡抚衙门的官员们悄悄退到一边。 而葡萄牙人也渐渐收敛了他们的怒火,在怎么说,也是在大明的地盘上,他们是来要钱的,不是来吵架的。 阿尔瓦罗看向涂泽民,试探着问道:“大人,这个赔偿……” “这赔偿,我大明断无可能给……你们无视我大明律法,擅自偏离航道,致使撞船事故发生,不仅如此,你们还得赔偿我大明水师战船的损失……”他的声音坚定有力,一字一句回荡在大堂之中,给这场争论定下了基调。 阿尔瓦罗一听这话,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心中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 他向前跨出一步,双眼圆睁,恶狠狠地说道:“巡抚大人可要想清楚了……我们现在是朋友,如果你们不赔偿我们的损失,我们的友谊会消失,可能日后,在大海上,我们会成为敌人……” 言语之中,满是威胁之意。 涂泽民冷哼一声朗声道:“朋友……你等这般行径,也配称朋友……我大明向来以礼待人,可若是有人敢挑衅,我大明也从未怕过。” 他的声音沉稳而威严,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让在场众人都感受到了大明的底气。 涂泽民在福建的时候,都已经积累了诸多跟西洋人沟通的经验。 阿尔瓦罗见涂泽民毫不退缩,愈发恼羞成怒,他挥舞着手臂,大声叫嚷道:“在吕宋,我们有战船,大人,我可以将你现在说的这些话,当作宣战吗……” 他的声音尖锐刺耳,带着一丝疯狂。 面对阿尔瓦罗的威胁,涂泽民却神色平静,他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目光如利剑般扫过堂下的葡萄牙人,冷冷说道:“吕宋离我大明福建近在咫尺,而离你们这西洋小国,何止万里,你若觉得我大明水师不堪一击,大可一试……看看最后,你们还能不能在吕宋安然待下去!” 这话一出,大堂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紧张得仿佛能点燃空气。 葡萄牙人脸上的嚣张气焰顿时一滞,而大明官员们则挺直了腰杆。 阿尔瓦罗可没有什么权限跟大明国开战…… 阿尔瓦罗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紧咬着牙关,心中虽有万般不甘,但也深知在这大明的巡抚衙门里,再怎么威胁也讨不到好处。 他狠狠地瞪了一眼涂泽民,而后带着手下的葡萄牙人愤愤离去。 大堂内,随着葡萄牙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紧张的气氛却并未完全消散。 大明的官员们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着这场惊心动魄的对峙,随后也在涂泽民的示意下,陆续离开了大堂。 自始至终,张丁征都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此刻,他缓缓站起身,对身旁的四个手下轻声说道:“你们先退下吧。” 待手下们离开后,他才朝着高坐堂上的涂泽民走去。 “巡抚大人,”张丁征恭敬地行了一礼,神色间带着几分忧虑:“您真的不怕葡萄牙人就此与我们作对,甚至发起战争吗?” 涂泽民微微仰头,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淡然的笑意,不紧不慢地说道:“西洋人,不足为惧。” “为何?”张丁征追问道,眼中满是疑惑。 涂泽民收回目光,看向张丁征,缓缓开口:“他们漂洋过海而来,所为不过一个‘利’字,为的就是银子……此次撞船事故,他们虽损失惨重,但只要能在这海上贸易中继续获利,这些损失他们日后都能赚回来……” 说着,涂泽民站起身,在堂上来回踱步,一边走一边说:“再者,他们看似气势汹汹,实则并无与我大明抗衡的实力,他们从遥远的西洋而来,补给线漫长,兵力投放也极为有限,不足为虑……” “本官在福建任职时,便与这些洋人打过不少交道。你越是惧怕他们的战争威胁,他们就越会拿这个来拿捏你。他们惯用这种手段,妄图不费一兵一卒便让我们屈服,多年前,就曾试过。” “大人所言极是,可毕竟战争一起,生灵涂炭,百姓受苦,开海国策,可能也会受到影响,在学生看来,现阶段还是能避免就避免的好……”张丁争微微皱眉,说出自己的担忧。 他刚成为皇商,身上还背着业绩压力呢,最起码先跑几趟, 涂泽民停下脚步,轻轻叹了口气:“你说得没错,我又何尝不知。但有些时候,退让并不能换来和平,唯有强硬的态度,才能让他们明白,我大明的威严不容侵犯……他们才会知道面对我们的时候,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什么事情……” “宁波水师和福建水师,朝廷投入了大量的真金白银,打造战船,训练士卒。如今的大明水师,早已今非昔比。之前没有如此雄厚的实力时,我们都敢与他们一争高下,更何况现在?他们若真要挑起战火,我大明水师定让他们有来无回!”涂泽民的声音坚定有力,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 张丁征默默点头,心中对涂泽民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大人深谋远虑,学生受教了。”张丁征再次行礼。 涂泽民看着朝他行礼的张丁征,开口说道:“你现在是皇商,提醒你一下,我们大明朝的人是君子,西洋的人是强盗……君子对付强盗,光靠嘴皮子是不行的……” 而张丁征听完涂泽民的话后,抬起头来,冷冷一笑:“大人,学生读书少,不愿做君子,也想做强盗……强盗对强盗……不会吃亏的……” 第490章 外交 宁波海港的事情,影响只在葡萄牙与宁波官府之间产生。 正如涂泽民的料想。 葡萄牙人虽然很是愤怒,可也只能画个圈圈生闷气,面对海洋政策改变的大明朝,现在的他们是要慎重对待的。 这可不是荷兰,西班牙。 大明的体量放在这里,各地的水师战船,士兵,早就跟他们这些西洋人较上劲了,要不然,怎么会一言不合就撞船呢。 再加上战略位置,以及当地官府对待他们的强硬方式…… 虽然,赔偿要不到。 可人家的赔偿不能不给啊。 葡萄牙人离开巡抚衙门不到半日,他们的租住的房子,就被一队火枪队,弓箭队兵卒围住了。 要求葡萄牙人无条件服从他们巡抚大人的命令。 赔偿宁波水师十五万两白银,作为修缮镇海号战船的费用,并且要求葡萄牙商船缴纳五万两白银,折合葡萄牙银币一万块作为不服从管理的惩罚费用。 罚单不交,赔付若是不给的话,葡萄牙人不被允许离开住地,也不允许离开宁波城…… 葡萄牙人这次谈判的老大阿尔瓦罗气得暴跳如雷。 他将自己最喜欢的的青瓷茶盏扫到地上。 “明国人这是抢劫!” 他红着眼眶扯开领口的金纽扣,镶着红宝石的短剑在腰间叮当作响。 “我们带着教皇祝福的商船来贸易,他们却用海盗的手段......” 阿尔瓦罗愤怒的说完之后。 他的副官赶忙接着说道:“我们不能给,明国人要的从来不是银钱。他们用我们的船教工匠测绘,用我们的银两铸新式佛郎机铳……他们会走的更远……我们与明国人定有一战,我们应该拖着,让爵士派人去他们的北京城,见他们的皇帝,对他们的地方官员进行约束,这个涂泽民前几年就跟我们作对,他不怕我们的战争威胁,北京会怕的。” 而副官的话,让阿尔瓦罗萌生了新的想法。 对啊,作为一个东方大国,外交方面不应该这么霸道,而大明的统治阶级害怕战争,现在他们的诉求,在宁波城得不到满足,那可以在北京城找到。 阿尔瓦罗知道,现在大明国的统治者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 阿尔瓦罗却不知道,当第一缕晨光照亮招宝山炮台时,福建水师的主船正扬起青雀旗。 桅杆上悬着的不是令箭,而是半幅绣着金线的龙纹纛。 那是万历六年,万寿节,大明皇帝生辰之时,大明的皇帝陛下赏赐给水师的龙纹纛……从福建水师的扩充,到宁波水师的新编,一开始,就是为了面对海上冲突准备的…… 葡萄牙人本来想拖下去。 但,宁波巡抚衙门的下一道命令又出来了。 而葡萄牙商船被限制离开港口,货物积压,损失与日俱增的消息传来,让阿尔瓦罗彻底慌了神。 他召集手下,面色阴沉地商讨对策。 最终,无奈与妥协占了上风。 他们不得不凑齐了那二十万两白银。 当银子被运走的那一刻,阿尔瓦罗感觉自己的尊严也被践踏殆尽。 他也算是一个老外交了,靠着葡萄牙这些年的兴盛,可从来没有受到过这种委屈。 钱给了,巡抚衙门也就放人了。 禁令解除,阿尔瓦罗带着满腔的怨恨,登上了返回吕宋的船只……他要早一些见到他们的远东总督,一个有权利做出决定的人…… 这种小事,涂泽民都没有上奏给皇帝。 但,宁波城内的眼线,锦衣卫部署在港口的探子还是将这个撞船的事情传送到了皇帝这里。 在乾清宫内,朱翊钧身着常服,慵懒地靠在龙椅上,手中随意翻看着奏书。 张国之恭敬地站在下方,将宁波港葡萄牙人的事情一五一十地汇报完毕…… “陛下,葡萄牙人虽心有不甘,但最终还是乖乖赔付了银子,已然离开宁波港,返回吕宋去了。”张国之的声音沉稳有力。 朱翊钧微微抬眸,神色平静,轻轻放下奏书,漫不经心地说道:“不过是些跳梁小丑罢了……” 这时,一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脸上堆着惯有的笑意,尖着嗓子说道:“陛下圣明,咱大明国力强盛,岂会怕了这些西洋蛮夷。那葡萄牙人也该知晓,在我大明的地界,就得守我大明的规矩。” 陈矩也是微微颔首,补充道:“陛下,此事虽小,却也可看出沿海防务不可松懈。此次葡萄牙人能乖乖就范,一来是咱水师强硬,二来也是地方官员处置得当。往后还需加强水师操练,严管沿海贸易,方能保我大明海疆太平。” 朱翊钧微微点头,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思索片刻后说道:“陈矩所言有理。传朕旨意,命沿海各地水师加强操练,定期巡查海疆。地方官员但凡遇到此类涉外之事,务必谨慎处理,不可丢了我大明的威严,也不可无端挑起事端。” “遵旨!”众人齐声应道。 冯保眼珠子一转,谄媚地说:“陛下如此心系海疆,实乃我大明之福。今年,沿海贸易更盛,税银增收,国库充盈,我大明定能更加昌盛。” 朱翊钧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自得的笑意:“朕登基以来,革新吏治,推行新政,这大明的根基愈发稳固。这些西洋人,若想在我大明获利,就得守规矩,否则,休怪朕不客气……” 说罢,朱翊钧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待众人离开后,他又拿起奏书,继续翻阅起来,那平静的面容下,藏着对大明江山的深深思虑 ,而这一场小小的涉外风波,不过是他漫长帝王生涯里的一个转瞬即逝的插曲罢了 …… 当然,这个时候的朱翊钧,还不知道过不了多久,葡萄牙人,西班牙人,荷兰人组成的高规格使团便一同入京了…… ………………………………………… 书友们,除夕快乐……发财,发财……幸福,幸福……余周周说了,万事胜意是最好的祝福词,送给大家…… 老李今天就一章了…… 第491章 御检禁军 万历七年二月,京城的天空澄澈如洗,淡蓝色的幕布上,几缕白云悠悠飘荡。 紫禁城的红墙金瓦在晨光的轻抚下,闪耀着庄重而威严的光辉。 这座古老的宫殿,承载着大明王朝的兴衰荣辱,今日,又将见证一场意义非凡的盛典。 宫门外的仪仗队早早的就准备好了。 而文武百官也在这里等待着。 宫门的一角,专门的画师正在书画着大明帝王出警图。 年轻的皇帝朱翊钧从皇宫中走出。 他穿戴着帝王的甲胄,身后跟着冯保,陈矩等一行人。 天子出了皇宫,百官们跪迎。 朱翊钧的面庞虽还带着几分少年的稚嫩,可他的眼神中,却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坚毅与果敢…… 他环视一周,随后,摆手示意众人平身。 当百官起身后,朱翊钧登上御辇。 随着数声清脆的鞭响,仪仗队开始前行。 最前方是骑着高头大马的甲士,他们身披黑色重甲,手持长枪,面容冷峻。 簇拥着御辇的是锦衣卫,他们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眼神犀利,时刻警惕着周围的一切。 而画师们坐在马车上面,跟在队伍旁边,手中的画笔不停地舞动,将眼前的场景一一描绘在画纸上。 文武百官的马车紧紧跟在后面,车轮滚滚…… 一路之上,百姓们纷纷涌上街头,想看看皇帝长什么样子,不过,仪仗队经过的主要街道都已经被堵住了,他们也难以靠近。 出了北京城,队伍直奔禁军驻地。 当浩浩荡荡的队伍抵达禁军驻地时,被御检的部队早已整齐列队,等待着皇帝的检阅。 而在驻地之外,陈大成,陈闻礼等人早就候着。 朱翊钧从御辇上下来。 陈大成等人赶忙下跪迎接。 朱翊钧也让他们平身。 随后,官员们都下了车,与皇帝一同进入到了禁军三营。 他们原本不用来的,不过,在开始的前三天,突然得到旨意,要百官观礼。 而后,礼部张四维才开始安排。 官员们先在点将台处等待,而朱翊钧大步走到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前,这匹马正是他心爱的雪影。 他翻身上马,腰间的宝剑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身后,一群褪去华丽服饰、身着重甲的锦衣卫紧紧跟随。 马蹄声“哒哒哒”地响起,节奏沉稳而有力…… 朱翊钧骑着雪影,缓缓从列队的禁军士兵前走过,士兵们的目光紧紧追随着他,眼中满是对权力的敬畏,以及对皇权的忠诚。 突然,朱翊钧抽出宝剑,高举过头,振臂高呼:“大明万岁!” 声音响彻整个演武场。 士兵们在将官的率领下,齐声高呼:“大明万岁!陛下万岁!” 声音震耳欲聋,气势磅礴,仿佛要冲破天际。 朱翊钧沿着队伍,一个一个方阵地检阅,他的眼神坚定而自信,从一个个同样年轻的脸上划过。 每到一个方阵,朱翊钧便会振臂高呼一次大明万岁,而方阵的士兵也会做出同样的回应。 检阅完毕后,朱翊钧收起宝剑,纵马朝着点将台而去…… 而这一幕,都被宫廷画师记录下来…… 点将台上,张居正远远的望着英姿飒爽的皇帝,心中暗自欣慰:“真是天子啊,陛下如此英明神武,何愁我大明不昌盛……即便我走了,我留下的东西,陛下也一定能保住。” 新税制,新政,考成法,这一系列的变革,在变得时候,有难度,在后期维持的时候,更难,他能够充分考验一个统治者的能力与决心,在这个时候,张居正已经非常确定,这两个东西,当今陛下都有…… 而站在张居正身旁的海瑞,却是一脸严肃,他的立场与张居正是不同的。 陛下如此重视兵事。 代表什么。 代表他不愿意成为一个太平的守成之君…… 现在的大明朝有银子,有能力在边关搞事了。 嘉靖二十九年——鞑靼部俺答汗率军长驱直入北京郊区,烧杀抢掠数日,满意而去,“庚戌之乱”给世宗皇帝陛下,也就是陛下的皇爷爷带来的屈辱,年轻的皇帝会忘记吗? 海瑞悠悠然叹了口气…… 检阅完毕后,朱翊钧收起宝剑,纵马朝着点将台而去,身后的重甲骑士们也加快了速度,紧紧跟着天子的脚步。 朱翊钧刚刚登上点将台。 摆放在驻地西北角的大炮开始了轰鸣……足足响了九十九声…… 朱翊钧站在点将台上,目光扫过台下的将士们,高声说道:“众将士听令!你们是我大明的精锐之师,肩负着保卫家国、守护百姓的重任。朕今日亲临,便是要让你们知道,朕对你们寄予厚望!” 台下的将士们齐声应和,士气高涨…… 随后,士兵们开始操练。 刀光剑影闪烁,喊杀声震天。 朱翊钧坐在点将台上的御座上,认真地观看,不时点头称赞。 整个仪式结束时,已到傍晚。 士兵们虽然疲惫,但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神情。 天子跟当官的走后,宫中派来的锦衣卫抬着装满银子的箱子走进军营。 几十口箱子。 而陈大成便又将散了的兵士们聚在一起了。 “陛下旨意!今日大家操练都辛苦了,赏赐三个月的军俸,让兄弟们贴补家用。” 士兵们听完之后,欢呼雀跃,原本的疲惫一扫而空。 随后,在锦衣卫的监督下,当场开始发银子。 三十余口大箱子被当众打开,白花花的银子在夕阳余晖下闪烁着诱人的光芒。 士兵们自觉排起队,依次上前领取饷银。 “嘿,你说咱这皇帝陛下可真是大方!”一个满脸憨厚的年轻士兵,双手紧紧攥着刚领到的银子,眼睛笑得眯成了缝,小声跟身旁的同伴说道。 同伴咧嘴笑道:“那可不,咱今天在皇帝面前操练得卖力,这银子拿得那叫一个踏实。以前三个月的饷银,得攒好久才能给家里寄点儿,这回好了,能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咯!” “我在这军营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今儿个才真切觉着,咱这皇帝心里装着咱这些小兵呢。” “是啊,”另一个士兵附和道,“就冲这多发的饷银,往后上了战场,咱可得更卖命,不能给陛下丢脸,不能给咱大明丢脸!” 队伍里,还有几个年轻士兵兴奋地讨论着。 “等我把这银子寄回家,我娘肯定高兴坏了,说不定还能给我娶个媳妇回来!”一个新兵满脸憧憬地说。 众人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 发饷的现场热闹非凡,士兵们的欢声笑语交织在一起…… 多说屁话没有用,真金白银才能收敛人心…… 第492章 累倒 禁军被皇帝检阅,为了这个,忙碌了许久。 京师三大营的老油条很多最直观的看法就是,幸亏没去禁军,不然这天天高负荷操练的,谁能受得了。 可他们在得知,被皇帝检阅后,发银子发到大半夜的事情,心里面多少都有些活略……也有不少人后悔了…… 禁军三营,真的成了亲娘养的了……自己一不小心,连后妈都没了…… 京师三大营,禁军三营,算是一家的,兵士之间都互相认识,消息也传播得很快。 在御检禁军结束后的第二天,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将乾清宫的地面映照得斑驳陆离。 朱翊钧身着常服,坐在龙椅上,手中随意翻看着几本奏疏,实则心不在焉,他刚刚差人区间召了胡宗宪,此时整满心都在等着胡宗宪前来。 不多时,殿外传来脚步声,胡宗宪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进来。 他的官服虽依旧齐整,可面容憔悴,眼神中满是疲惫。 胡宗宪到了乾清宫后,行了一礼,朱翊钧赶忙抬手示意:“胡爱卿,快些免礼……大伴,赐座……” 冯保赶忙应是,而后亲自搬来了一张椅子,放在胡宗宪的身后。 胡宗宪谢恩之后,才缓缓坐下。 胡宗宪坐下后,朱翊钧露出欣慰的笑容开口说道:“胡爱卿,此次禁军三营检阅,你功不可没。朕昨日御检,看到那整齐军容,心中满是欣慰……你将兵部事务与禁军筹备操持得如此出色,不愧是朕的肱股之臣。” 胡宗宪在隆庆年间整治京师三大营,颇有成效,而在万历年间,又替朱翊钧组建了禁军三营,对于他们老朱家,对于朝廷来说,功不可没…… 胡宗宪强打精神,欠身回应:“陛下谬赞,此乃臣分内之事,能为陛下分忧,为大明社稷效力,是臣之荣幸。” 只是声音微弱,每说一个字都仿佛耗尽全身力气。 这个时候,朱翊钧也察觉出了胡宗宪的疲惫。 朱翊钧微微颔首,神色转为关切,接着说道:“胡爱卿,李成梁听从朕的旨意,派了亲兵来到北京城,他们的家属随后也一同前来,作为军户,安置之事便需兵部多费心……朕想着,要在下方县城寻一处合适之地,给他们分地建房,安排好住处,此事还得爱卿多多操劳……” 李成梁的亲兵先行到了北京,可还有小一万人的家属在后面,要在年中的时候,分批次入京。 朝廷确实需要妥善安置。 他们属于军户,归兵部管。 胡宗宪深吸一口气,努力打起精神回应:“陛下放心,臣定会尽快安排妥当。只是此事涉及土地、房屋诸多事宜,还需与地方官员协同商议,臣回去后便即刻差人着手准备……有了章程,便给陛下禀告。” 君臣聊了片刻后,朱翊钧便关切的说道:“胡爱卿,你先退下歇息吧,兵部的事情先不用管,好好在家休息几天,刚刚朕所谈之事也不着急,等你身体好些,咱们再细细商议……” 胡宗宪如释重负,站起身,朝着皇帝行了一礼,后转身缓缓走出乾清宫。 而朱翊钧看着胡宗宪的背影,皱起了眉头。 今日自己的这个兵部尚书,怎么显得暮气沉沉的。 离开乾清宫的胡宗宪,他的脚步变得越发沉重,越发迟缓,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泥泞之中…… 往日熟悉的宫殿长廊此刻显得格外漫长,走了一会儿后,他扶着墙壁,呆了许久,而后苦笑一声:“看来,真的老了……不服不行……” 稍稍休息了片刻,胡宗宪便继续朝前面走去。 好不容易走出皇宫,胡宗宪在马夫的搀扶下登上马车。 一进车厢,他便瘫倒在座位上,双眼紧闭,大口喘着粗气。 这个时候,车夫也没有察觉出来什么异样。 马车缓缓启动,朝着兵部衙门驶去。 一路上,车轮的颠簸让他的身体随着摇晃,头疼欲裂的感觉愈发强烈。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在了兵部衙门门口。 车夫回身恭敬地对着车内说道:“大人,到了。” 然而,车厢内没有任何回应。车夫又提高声音叫了一声:“大人?” 依旧没有动静。 车夫心中涌起一股不安,急忙上车,打开车帘子。 只见胡宗宪半躺在座位上,官帽掉落在一旁……原本束得整整齐齐的发髻已然松散,几缕白发凌乱地耷拉在他那苍白如纸的脸上,像是深秋里衰败的枯草,毫无生气…… 他的嘴角微微下垂,干裂的嘴唇上透着一层死灰般的颜色,深陷的眼窝下,浓重的黑眼圈犹如两片乌青的阴影,为他那原本坚毅的面容增添了几分沧桑…… 车夫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探了探鼻息,发现还有微弱的气息,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大人,大人您醒醒……” 车夫焦急地呼喊着,双手轻轻摇晃着胡宗宪,可他依旧昏迷不醒。 兵部衙门的衙役们听到动静,纷纷围了过来。 看着昏迷的胡宗宪,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所措。 很快,消息在衙门内传开,兵部的官员赶忙去找了郎中,并将胡宗宪送回了家中…… 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而此时的胡宗宪如今已七十高龄,本应是含饴弄孙、安享晚年的年纪,却依旧为了这朝堂之事,耗尽心血…… 胡宗宪到了家中,郎中也随之而至。 兵部的两个侍郎也跟着前来…… 郎中诊完脉后,缓缓起身,对着一旁焦急等待的胡家人和兵部的两个侍郎说道:“胡大人这是积劳成疾,长期的劳累和忧思,让他的身体亏空严重。如今气血两虚,再加上这几日的操劳,身体实在是支撑不住了。我先开几副药,调养气血,只是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还需长时间的悉心调养,切不可再让他忧心劳神……” 兵部左侍郎沈文也听完郎中的话后,赶忙开口问道:“多少时日可以调养好啊……” 而郎中闻言,只是摇了摇头…… 第493章 国泰民安 胡宗宪离开乾清宫后。 朱翊钧兴致也来了,让冯保安排人伺候自己写字。 朱翊钧在案前站定,冯保早已指挥着小太监们将笔墨纸砚伺候得妥妥帖帖。 只见朱翊钧抬手,稳稳握住那支粗大的毛笔,略一思索,笔锋游走,在那张大宣纸上写下四个大字——“国泰民安”。 每一笔都力透纸背,尽显天子的威严与豪迈之气。 冯保在一旁看得眼睛都直了,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容,忙不迭地夸赞道:“陛下这字,真是越发苍劲有力、气势非凡呐……国泰民安,应景啊……奴婢觉得自陛下登基,改元万历之后,我大明朝国运越发昌盛……” 朱翊钧听了笑了笑道:“大伴啊,你啊 ,就是会说话,‘国泰民安’,此乃朕所求,一生之求,然欲达此境,谈何容易……内有吏治整顿之艰,外有边患扰攘之虞,民生之休养生息、百业之蓬勃兴盛,桩桩件件,皆需上下臣工齐心协力……路漫漫啊……” 听完朱翊钧的话后,冯保赶忙应道:“陛下,您英明果断,在奴婢看来,纵前路荆棘满布,艰难险阻重重,不出十年,陛下必使我大明朝山河永固,百姓安居乐业……” 这个时候,天子对于冯保充满了信任,也是因为英明天子的信任,让冯保也有了新的奋斗目标。 主仆关系,到达了一种无比和谐的境界。 “那件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陛下放心,稳妥的很,绝不会有人察觉出什么的。” 正在两人说话的时候。 陈矩匆匆忙忙地走进来,脚步急切,脸上带着几分慌张。 朱翊钧瞧见陈矩这副模样,笑容瞬间淡了几分,心中涌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还没等陈矩开口,朱翊钧便问道:“什么事情如此慌张?” 陈矩赶忙跪地,声音带着几分焦急:“陛下,出事了!” 朱翊钧眉头一皱,追问道:“什么事?” 陈矩如此慌张的样子,可是极为少见的。 陈矩深吸一口气,说道:“胡宗宪胡尚书在从宫里边返回兵部的时候,在车上晕倒了,现在兵部的人把他送回去,也差人过来禀告……” 朱翊钧闻言,神色骤变,手上的毛笔不受控制地“啪叽”一声掉落在那诺大的宣纸上,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安”字的下边,晕染出一团乌黑的墨迹,就像是平静湖面被投入巨石,泛起层层惊涛骇浪。 而一旁得冯保也是脸色一变 ,赶忙将掉落在宣纸上得毛笔捡了起来,放回到了砚台中。 “这……这怎么会?”朱翊钧喃喃自语,脸上满是惊愕与担忧:“胡爱卿,刚刚离开啊……” 他来回踱步,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片刻后,猛地停下脚步,看向陈矩和冯保,沉声道:“速传太医去胡府,务必将爱卿治好,另外,把兵部来报信的人带进来,朕要细细询问!” 来宫里面报信得人是兵部郎中赵毅。 他到了乾清宫后,便赶忙下跪行礼。 “朕问你,胡爱卿现在情况究竟如何?” 赵毅磕了个头,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回道:“陛下,臣现在也不知是什么情况,胡尚书晕倒后,卑职和几位同僚心急如焚,赶忙将他送回府中,便立刻赶来向陛下禀报,一路上都没敢耽搁,实在还没来得及去了解胡尚书的具体状况。” 朱翊钧心中的不安愈发浓烈。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人如草木,生,是一场盛大的开始,而死,却是必然的落幕…… 胡宗宪年龄大了,在他的这个年龄身体但凡有些风吹草动,都是致命的。 他不再多问,当机立断地说道:“朕即刻前往胡府。” 冯保应了一声,而后赶忙下去安排…… 朱翊钧的车驾在锦衣卫的严密护送下,朝着胡府赶去。 车轮滚滚,扬起一路尘土…… 胡府内,胡桂奇心急如焚,在胡宗宪的房间外不停地踱步……胡桂奇是胡宗宪的长子,也就是当年在东南被海瑞好好教训一番的胡家大公子…… 兵部的两位侍郎也都面色凝重,守在门外,他们不时地望向屋内,眼中满是焦虑。 “父亲这到底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晕倒……”胡桂奇声音中带着哭腔,转头看向两位侍郎,仿佛想从他们那里得到一丝安慰。 兵部左侍郎沈文叹了口气,安慰道:“胡公子,吉人自有天相,胡尚书福泽深厚,定能平安无事。” 话虽如此,可他的眼神中也透着深深的忧虑。 兵部这些年啊,手上抓的事情越发的多了,要是再这个时候,胡宗宪走了,那么兵部的担子谁能担起来啊。 而此时胡宗宪的卧室内。 徐渭坐在胡宗宪的病床前,目光紧紧锁住那虚弱的面庞。 房间里光线昏暗,唯有几缕阳光艰难地透过窗棂,洒在地面上…… 他望着胡宗宪,眼眶不自觉地泛红,长叹一声,声音低沉而沙哑:“部堂大人,真的油尽灯枯了吗?” “部堂大人”这称呼,在他唇齿间吐出,带着岁月的厚重与深沉。 恍惚间,往昔岁月如潮水般涌来,那是十几年前的称呼了,那时的胡宗宪意气风发,身姿挺拔,在朝堂与战场间纵横捭阖,而自己,也还正当壮年,两人携手为了东南的局势奔波忙碌…… 躺在床上的胡宗宪,似是捕捉到了这声呼唤,原本毫无血色的脸上,细微的肌肉轻轻抽搐了一下。 眉头微微皱起,像是在努力挣脱那无尽的黑暗与疲惫。 他的眼皮轻轻颤动,仿佛有一股力量在驱使他回应这熟悉的声音。 许久,胡宗宪缓缓睁开双眼,眼眸中满是混沌与迷茫,好一会儿才渐渐聚焦,看清了眼前的徐渭。 他的嘴唇微微开合,想要说些什么,却只发出了微弱的、沙哑的气声。 徐渭见状,连忙凑近,将耳朵贴近胡宗宪的嘴边,试图听清他的呢喃…… “先生,倭寇不足为虑,我大明朝的心腹大患在京师,在朝堂……” 第494章 往事如烟 胡宗宪说出的这句话,是他们十几年前,在苏州城夜谈的时候胡宗宪对徐渭讲的。 那时,世宗皇帝陛下在朝…… 那时,严嵩父子如日中天…… 那时,胡宗宪还是东南一柱…… 时过境迁,往事如烟,此时的胡宗宪躺在床上,已知自己归期将至,而徐渭同样风烛残年…… 胡宗宪醒来之后,两个侍郎以及他的儿子,家眷都进入了病房之中,喂了一些胡宗宪汤药。 胡宗宪强撑着喝了汤药,脸上终于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色,可那蚀骨的疲惫感依旧如影随形,压得他连睁眼的力气都快没了。 这一刻,胡宗宪知道,自己的大限近在咫尺…… 他费力地抬手,颤颤地唤儿子到跟前。 看着儿子,胡宗宪的目光中满是慈爱与不舍,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儿啊,为父怕是活不了多久了,等我走后,你就带着家眷回绩溪老家吧……” 这个时候,胡宗宪的声音越来的大了起来,脸上的血色也渐渐恢复,而坐在一旁的徐渭知道,这已是强弩之末,回光返照了…… 胡桂奇眼中含泪的点了点头…… “老家的父老乡亲给我胡宗宪修的生祠,建了拆,拆了建,你们回到老家之后,便让把他们重新拆了吧,担当不起啊……回老家之后,你们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绩溪老家的生祠在嘉靖四十一年的时候被拆,而后,胡宗宪返回老家,又被建了,在嘉靖四十三年,胡宗宪又被抓走,生祠再次被铲除,可等到隆庆年间,胡宗宪成为了兵部尚书后,生祠又被重新建起来,数量比往昔的还要多…… 听到自己父亲虚弱的话,胡桂奇早已泣不成声,“扑通”一声跪在床前,紧紧握住父亲的手,泪水止不住地滚落:“爹,您别这么说,孩儿舍不得您啊。您一定能好起来的,咱们一起回绩溪。” 一旁的家眷们也都抽抽噎噎,哭声在房间里回荡…… “生死有命,莫要太过悲伤,老家的田产,你用心打,平日里,多行善事,修桥铺路,能帮衬一点是一点……” “爹,孩儿记下了。”胡桂奇抽泣着,泪水滴落在胡宗宪的手上。 “要让族中子弟勤奋向学,知晓礼义廉耻。学问,是立身之本,无论何时都不能丢……” 胡桂奇重重点头,额头触碰到父亲的手,像是要把父亲的嘱托刻进心里:“爹放心,孩儿一定督促孩子们好好读书。” 胡宗宪欣慰地笑了笑。 交代完儿子,胡宗宪又看向两位侍郎,气息微弱却字字恳切:“不管往后谁做兵部尚书,你们二人都要尽心竭力辅佐陛下,全力协助新尚书。咱大明的安稳,可全靠咱们这些做臣子的。”两位侍郎神色凝重,拱手领命,眼中满是敬重与不舍。 交代完后,胡宗宪便朝着众人摆了摆手:“你们先退下,我有些话,想对文长讲。” 听完胡宗宪的话后,家眷,以及兵部的官员们,都退出了房间。 “文长啊,当今陛下虽说年纪轻轻,可行事果敢,心怀天下,能够担起我大明朝的江山社稷,能够辅佐他这些年,我胡宗宪啊,也算是此生无憾了……” 徐渭微微颔首:“陛下自登基以来,夙兴夜寐,勤勉于政,心怀黎庶,壮志凌云。假以时日,定能开创我大明前所未有的盛世,实乃我朝臣民之福泽……” 胡宗宪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是啊,有这样的陛下,我就是闭眼,也能安心了,文长,我现在只有一件事,有些忧虑……” “李成梁。”徐渭问道。 胡宗宪吃力的摇了摇头:“不,李成梁不是陛下的对手,他也不会是陛下的对手,我担心的是,禁军,京师三大营,该如何相互依存……从开始筹备禁军三营,我都有这个忧虑,他们日后,必会针锋相对……” 徐渭闻言,叹了口气:“针锋相对有的时候,并不是一件坏事,京师三大营不就是太过安逸了吗……” 二人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响动,紧接着是整齐的下跪声与“陛下万岁”的高呼,声音在寂静的宅邸内格外清晰。 徐渭转头望向门外,只见房门被轻轻推开,冯保弓着身子,快步先行进来,随后,身着一常服的朱翊钧踏入屋内,年轻天子的面容带着几分焦急与关切。 因半倒在床上,胡宗宪一时未能看到。 徐渭赶忙起身,撩起衣摆,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臣徐渭,拜见陛下。” 朱翊钧见状,急忙上前一步,伸手托住徐渭,言辞恳切:“徐师傅不必多礼,此等情形,就免了这些虚礼吧。” 说着,冯保也迅速搬来一张凳子,轻轻放在床边,不过,冯保搬来的椅子,朱翊钧从头到尾都没有坐一下。 朱翊钧站在床边,看着脸色虚弱惨白如纸的胡宗宪,不禁长叹一声,眼中满是忧虑与敬重…… 这个时候,胡宗宪才看到了皇帝,他拼尽全身力气想要挣扎着起身行礼,可身子却绵软无力,刚一动弹便重重地倒了回去。 朱翊钧连忙按住他,温声道:“胡爱卿,你切不可乱动。” 胡宗宪眼中含泪,气息微弱却努力说道:“陛下亲临,臣却不能行礼,实在罪该万死……“ “胡爱卿,你的话倒是让朕无地自容了……”朱翊钧叹了口气说道……自从自己登基以来,胡宗宪可就从头到尾没有好好过一段清闲日子,这是真的累倒在了任上。 “臣自知已油尽灯枯,这是人生常态,望陛下莫要为臣忧心……” 朱翊钧听到胡宗宪的话后,稍愣片刻。 两个时辰前,自己还在跟胡宗宪聊着朝政大事,可也就这一会儿功夫,胡宗宪却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朱翊钧叹了口气说道:“胡爱卿,你为我大明殚精竭虑,朕又怎能不忧心……你切莫多想,安心养病,朕还等着与你共商大计,大明朝的安稳,还需你的辅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