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门》 第1章 家门 作者 离弦  文案  你是不是想泡我?(爹系男友x小可爱)  完结前免费  桑叶小朋友有个很疼他的舅舅和一个从未谋面的堂哥,舅舅十九岁,堂哥三十一。  因为财力悬殊,父母双亡的他被判给堂哥抚养。  为了见到他,他傻乎乎的舅舅拼了命往他堂哥家里钻。  哪知道堂哥家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黑店啊!  “进了我的家门,你还想就这么出去?”  其实是超粗的双箭头!  桑青时 (堂哥)x 唐远(舅舅)  桑叶不是主角(破音)!  12岁年龄差  外表高冷内里温柔的攻x软萌漂亮撩人不自知的受  下不去手x自我攻略  一个正经人逐渐不正经和一个小天真越来越天真  1v1 he 甜文第1章   装修气派的餐厅包间内,几名身着制服的服务生井然有序地将一道道精致菜品摆上两米宽的大理石圆桌,斟好茶便离开,同时关上了包间双开的胡桃色雕花木门。  唐远显得有些局促,为他原来要请桑青时吃连锁日料的提议自惭不已。自己得咬牙拿半个月生活费才请得起的一顿饭,也许对方根本看不入眼,才谢绝得干脆,请他来了这家他连门口都不敢路过的高档餐厅。  “桑先生,让您破费了。” 唐远在桌下绞着双手,对上对面男人那一脸的不苟言笑,心里的紧张不由更甚。  “这里菜不错。”对面男人简短应了声,嗓音低而沉稳,端起手边茶盏浅浅嘬饮,向唐远做了个 “请便” 的手势。  举手投足气宇不凡,就是严肃了些。  坐得离唐远稍近些的另一男子见他僵硬得一动不敢动,扶了扶细框的金边眼镜,软和着语气说:“来,吃菜吃菜。”  唐远这才拿起筷子,可手指头就跟不是自己的一样,要不是他极力克制,恐怕要当着桑青时和陈律师的面打哆嗦。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桑青时,上一次是在他姐姐和姐夫的葬礼上。那天桑青时也是这样一身纯黑西装出席,全程都很平静,临走时朝他略一点头,叫身边的助理递给他一张名片。  他原本也听说过些他姐夫的家庭情况,知道他是个不一般家庭的私生子,生母早逝,富豪亲爹年迈,有个父辈年纪的异母大哥,是那一家的掌权人。想不到那大哥的儿子桑青时竟比他姐夫还要年长几岁。  唐远是在初中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他姐夫桑南的,是个斯文有礼,对他和姐姐都十分温柔的大哥哥,与姐姐是大学同学,谈了四年恋爱一毕业就结了婚,隔年就有了他小外甥桑叶。关于他姐姐和姐夫的婚姻听闻桑家那边是反对的,自然没有给予过一分一厘的物质支持,姐姐姐夫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们俩为这个小家亲手辛苦赚来的,也包括抚养唐远这个弟弟的花费。  那么善良简单,努力生活着的小夫妻,却被一场交通意外无情带走,留下一个四岁的懵懂幼儿,和除了小外甥以外再也没有亲人了的唐远。  这次见面是桑青时的助理上周同唐远定下的,挑了个他不用去餐馆打工的日子,来意是商讨小桑叶的抚养问题。  当然小桑叶是没有资格去桑家争什么的,因为当初姐夫为了娶姐姐,拒绝了桑家安排的商业联姻,放弃了继承自己那份家产的权利。没有贡献就什么也得不到,这是当初姐夫与桑青时父亲签下的协议,白纸黑字为证,具备法律效力。  一餐饭毕,服务生进来收了桌子,点了薰香,换了新茶。桑青时脸上才有了与唐远说正事的意思。  陈律师拿过自己的公文包,整理好领带眼镜和表情,征求桑青时的许可:“桑先生,我们现在开始吗?”  桑青时转了下腕上的表,微微向后靠坐,连慵懒都带着几分威严,“开始吧。”  明明是说来商量桑叶的抚养问题,唐远却觉得自己像来听宣判的,等下怕是一个字也不敢反对。不过实际上他也没什么好反对,最坏的结果无非是让自己也签一份合同,不问桑家拿一分钱的抚养费罢了。  “唐远先生,我是桑青时先生的代理律师陈瑞,今天想就您个人的一些情况做一下核实,以便于对桑先生的堂弟桑叶的抚养细节做一些补充和调整,不知您方不方便?”  唐远咽了咽口水,故作镇定,“方便,您问吧。”  “唐先生目前是桑先生的堂弟桑叶母方三代以内唯一亲属,血缘上以及法律上皆为舅甥关系,这点是否属实?”  唐远长睫轻颤,垂下了眼,“嗯。”  “唐先生,您今年十九岁,社会身份为全日制本科在校学生,没有固定资产以及经济收入,这些是否属实?”  “我有打一点工,不算完全没有收入。” 唐远反驳道,虽然他赚的那点钱只能勉强打平桑叶的幼儿园学费,姐姐留下的积蓄也不够支撑到他大学毕业,可他不想跟桑家人哭穷,就算少睡点多打几份工他也不会让外甥饿肚子的。  可他回答自己有收入时那底气不足的神情陈律师和桑青时都看得清楚。  “可否问一下,您现在住的公寓,是否是桑叶父母唯一一套房产,且尚有近一半的银行贷款?”  “等拿到赔偿金,我会一次性把贷款付清,房产证写桑叶的名字。” 唐远正色解释,虽然这些计划他完全没有必要告诉桑家人,但出于双方特殊且尴尬的关系,以及巨大的贫富差距,他下意识地想要维护自己和桑叶的尊严。  随后陈瑞又问了几个关于桑叶父母所留遗产的问题,都没什么实际意义,毕竟一对没有父母帮衬的小夫妻在平州打拼,要还房贷养小孩,还有一个在读书的弟弟,两个人的工资去掉各种开销根本存不下什么钱。  “谢谢您的配合唐先生,我的问题问完了。” 陈律师合上手里文件,转向桑青时道:“桑先生,情况与您之前所了解的基本相符,没有大的出入。”  有问必答到话题结束,唐远这才听出些不对,什么叫 “之前所了解” 的?据他所知自从姐夫跟姐姐结婚后就与桑家断了一切来往,连小桑叶出生都没见桑家人来过,怎么会对他们的生活早有了解?难道是调查过?  见终于反应过来的唐远后知后觉的戒备和不解,桑青时索性直接坦白:“我的确调查过你,提前知悉了一些情况,很抱歉没有事先征得你的同意。”  唐远在始终面无表情的桑青时脸上捕捉到一抹似是而非的歉意,但稍纵即逝,心里狠狠为自己的迟钝懊恼了一番。他平时虽然算不上绝顶机灵,但也没有这么笨的。可能因为姐姐姐夫的突然离世对他打击太大,又要忍着悲痛强打精神料理他们的后事,不但从宿舍搬回家里照顾桑叶,还为了多赚些钱又找了份兼职,每天过得悲伤又疲惫,偶尔心神都会累散掉。  再者是他从来没有和像桑青时这样身居高位的人打过交道,即便不交谈,光是近一米九的身高和不怒自威的气场就把他给唬住了。  所以你们倒是给钱还是不给?不给就算了,本来也没指望你们桑家。唐远心说,难免生了愠气,抓起书包正要告辞,却听对面男人不急不徐道:“桑叶的抚养权归桑家,鉴于你还没有毕业,他父母留下的房产和积蓄都归你所有,陈律师会帮你处理好所有法律文件。”  唐远猛地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桑叶的抚养权归桑家是什么意思?  他讷讷问道:“什么?”  桑青时耐性尚可,“这周六我叫人去接他,到时会提前和你联系,生活用品衣服玩具都会有人准备好,你不用整理,但如果有特别需要添置的东西,可以随时告知我的助理。”  “不用了!” 唐远心里升腾起满满的不安和恐惧,“我是小叶子的舅舅,我可以抚养他,不用你们费心。”  唐远的反应在桑青时某种意料之中,他没有立刻驳回,端坐着看了唐远几秒,而后直切事实:“你没有能力。”  “我有!” 唐远脱口道。  “第一,你是学生,没有正职工作,打零工的收入我相信你还房贷都很吃力。第二,你没有时间,据我所知现在市面上的幼儿园最多只从早上七点开到晚上七点,余下的时间你要出去打工,他只能一个人留在家里。第三——”  “我可以想办法!” 唐远倏地打断桑青时的话,他不想听这个男人继续讲下去。他很早就没了父母,又刚失去姐姐姐夫,他只有小外甥一个亲人了。  桑青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也并非不近人情,但凡事总要有一个最妥当的处理结果,他不能陪着一个半大孩子一块儿感情用事。  “第三,” 桑青时无视唐远就快急哭的表情,“根据我国的民法规定,桑南的父亲尚在,唐雅女士兄弟姐妹对其子女的抚养资格是下一顺位。”  有什么在唐远脑中轰然炸裂,炸出一片空白。他呆愣许久,需要确认似地看向一旁的陈律师,得到了一个于心不忍,又公事公办的点头,“确实祖父优先于舅舅”。  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唐远转过头盯住桑青时的眼睛,“我要是不同意呢?”  分明一句宣战,带着颤抖的哭腔,揉杂进绝望的试探,更像一声哀求,纵使向来面冷心硬的桑青时也动容,他本没有欺负一个学生取乐的变态嗜好,只是向来行事果决。他低头调整了下表情,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冷硬,可说出的话还是一样让唐远没有回旋的余地。  “你可以和桑家打官司,但你赢不了。”第2章   桑青时说得没有错,他不可能打得赢官司,那日他果然是去听宣判的。  他查遍了所有能查的法普网站,问遍了所有问得到的人,且不论他这个一无所有的穷学生能否与财大气粗的桑氏集团一竞高下,光是请个像陈瑞这样级别的律师的费用他都支付不起。  当晚最情绪激动的时候,唐远甚至动过卖房子的念头,他独断地觉得若他能将桑叶抚养成人,哪怕把父母留给孩子唯一的东西舍弃,姐姐姐夫在天上也不会怪他。可事实上连这最后的出路也被堵死了——桑叶的抚养权一天不敲定,谁也没有权限出售他父母的遗产。  桑叶名义上的祖父已年近八旬,不仅早就将桑氏放权给了长子,听闻身体抱恙多年,远在国外疗养。唐远百思不解,为何桑家长孙会坚持争夺祖父私生子留下的小孩。一无利益,二无亲情,还要冒上家产被分掉一块的风险,图什么?  总不会是为了报复姐夫生母的插足,拿一个四岁小小的孩子出气吧。  纵使唐远从不惯用阴暗的想法揣度别人,也不由得从心里打了个冷颤。  桑青时定的好派人来接桑叶的时间转眼便到。自与桑叶解释了来龙去脉后,这个刚刚失去双亲的小男孩便表现出了异于常人的冷静,只问了几个问题便去默默收拾自己的小书包了。  他问的是:我还能再见到舅舅吗?搬过去之后要换幼儿园吗?那个叫桑青时的 “堂哥” 凶不凶?  唐远周末有探望桑叶的权利,假期可以接他回家小住,这是桑青时托助理给他的补充文件里应诺下的。幼儿园要换,理由很简单,现在这家的档次入不了桑青时的眼,国际双语学校的学位已经安排好了。  至于最后一个问题,唐远认真想了想,基于不能欺骗小孩的原则,公允道:是有一点严肃,但并不凶。  桑青时给他的感觉的确如此,言辞犀利,不讲情面,却是礼数周全而有涵养的。  “汤圆舅舅,你不要哭了。” 桑叶装好了他心爱的几样玩具,便提着大包小包出来,手脚并用爬上餐桌旁的椅子,坐到唐远身边安慰道。  “小叶子,是舅舅没用,不能在你身边照顾你了。” 相比冷静镇定的桑叶小朋友,唐远的情绪倒是崩溃了。他盯着墙上转动的时钟,陷入了深重的悲伤之中,如同三周前他等在手术室门外等待医生推开门时一样。  过了今晚,他从此便真的是一个人了。再也不能像原来一样,周末一放假就跑回家,和桑叶挤一张上下床,等着早起的姐夫亲手做的,或者晨跑的姐姐从小吃摊上拎回来的早饭。也不能在彷徨无助的时候抱紧桑叶小小的身体,告诉自己生活还有奔头,他并不孤独。  唐远胡乱抹了抹眼睛,勉强扯出一个笑,“舅舅没有哭,舅舅是迷眼睛了。”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家里没开窗,也没有风,哪有沙子迷眼睛啊。” 桑叶毫不留情地戳穿道。  “那我就是…… 就是……” 就是了半天唐远也没有编出理由。  桑叶小大人一样地叹了口气,打断他:“汤圆,你不要难过,我会经常回来看你的,我会看地图,也会坐公交车。”  唐远破泣为笑,“还是别了,你一个人坐公交车会被司机叔叔送去警察局的。”  “嗯,也对。” 桑叶认同地点点头,露出了有点苦恼的表情,“但你也不能总来看我,你要上学,要打工,以后还要交女朋友,恐怕没什么时间。”  虽然不解小桑叶最后一句的认知从何而来,唐远承认事实的确如此,他除了上课,每天要打两份工,一份下午的餐馆,一份晚上的便利店,下班都过凌晨了,也没办法去看桑叶。而往后为了赚够学费和生活费,他只会越来越忙。  他想起桑青时那天说的话,说他没有钱也没有时间照顾小叶子,都是难听的大实话。  至少往后小叶子不用为了等自己下班,孤零零地在幼儿园等多两个小时,再被送回家一个人呆到半夜,他明明还是连自己刷牙都够不到水池的年纪。  门铃声响起,唐远受惊的兔子一样弹起来,墙上挂钟走到整点,正和桑青时约定的时间一分不差。  他移开门口放着的最大号行李箱,不情不愿地开了门。  桑青时两手插在西裤的口袋里,身形挺拔地立在眼前,出现得有些突然。  唐远眨巴了一下眼,不解问道:“你怎么亲自来了?”  “临时有个会议取消了,正好有空。” 桑青时简短解释,眼光落在唐远身后的小小身影上。  小桑叶也定定地看着桑青时,少顷伸出一只胖乎乎的小手,郑重道:“您好,我叫桑叶,和你一样的桑,树叶的叶,你可以叫我小叶子。”  生意场上见过大风大浪的桑青时顿了顿,弯下腰回握了那只小手,向来泰然从容的瞳仁里泛出丝缕迷茫。 第3章 唐远鼻子一酸,蹲下身与他平视,像往常一样两只手捏了捏他鼓鼓的脸颊,柔声哄道,“当然是真的,每个星期六我都来。”  “是下班以后来吗?那我晚一点睡,你来的时候我一定不睡着。”  唐远一颗心揪得生疼,抚了抚他柔软的发顶,强忍着情绪说:“不用,舅舅早点来。”  “那拉勾勾哦,要讲信用,不可以骗小孩子,小孩子会学坏的。” 桑叶伸出自己短短的小拇指,一本正经地看着唐远。  唐远知道,自从姐姐姐夫出事,桑叶理解了什么叫作死亡之后,本就早慧早熟的性子愈发敏感,也变得非常没有安全感。  两人拉了勾,还上了锁,唐远忍不住嘱咐:“小叶子要乖,要好好听徐阿姨和桑先生的话,早睡早起,认真吃饭,对新同学新老师要有礼貌,吃东西前一定要检查有没有坚果,身体不舒服要立刻告诉大人,知道了吗?”  “知道了。” 桑叶奶声奶气应道,“汤圆,你一个人我很不放心,要照顾好自己哦,煮挂面记得放几片青菜,下了夜班要是赶不上公交就打车,不要为了省钱走路,外面坏人很多的。”  “好啦,我知道啦,你是舅舅我是舅舅啊!”  “是妈妈说的,你还没有长大。”  他现在长大了。  一夕之间,代价惨痛,别无选择。  “小叶子,你要相信舅舅,不是舅舅不要你,是我没能力让你过好日子。但要是桑先生对你不好,打你骂你,你就和舅舅说,我就算跟他拼了也会把你接回来,知不知道?”  初秋夜晚的微风带寒,吹得人醒神,也冷得心悲凄。  唐远只穿了一件 t 恤出门,已经是手脚冰凉,到家便窝进沙发里裹上一条毯子。  门窗紧闭,隔绝了屋外街道的车水马龙,窗帘掩住客厅里一盏微光,严严实实地透不出去,再融不进这城市的万家灯火。  太安静了,一点声响也没有。  太适合痛痛快快大哭一场。  在医院的时候唐远没有这样哭过,因为有抢救和火化的文件等着他签。在葬礼的时候他没有这样哭,因为他要一个人招呼姐姐姐夫生前的同事领导。当着小叶子他不敢这样哭,在学校和打工的地方更不能。  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了,再没什么好顾及的了。  不知是几点哭累的,没力气回房间,就迷迷糊糊在沙发上睡了一夜,直到早上的闹钟把他叫醒。  不用给小叶子准备早饭的周日,唐远抓两片面包对付了一下,就赶公交车去学校的图书馆看书。他这学期缺了不少课,必须得自学追回进度。  原来宿舍的室友知道他家里出事,不敢和他聊太多,只是默默有笔记的借笔记,有资料的借资料,抱来的书本例题铺了一桌子,够他宵衣旰食苦读一个星期。  唐远是个很懂得感恩的人,与同学一一道了谢,说好考完期中请大家来家里涮火锅。  温暖的同窗关怀还不及体会够,冷酷的社会毒打便紧追而至,狠狠给了唐远一记耳光。  他上夜班的便利店老板临时把他叫了过去。起因是老板对账时发现店里少了几条进口烟和几瓶酒,总价值过千。问了白班晚班包括唐远在内的三个员工都表示不知情,便花一天时间查了监控,结果是店里在唐远的工作时间内失了窃。  唐远看了老板放给他的监控录像,才回忆起那几个小偷来店里时的情景。  便利店开在一条著名的 “补习街” 上,各类儿童兴趣课和青少年竞赛班一家挨着一家,像是艺术类培训和高考复读机构一般下课都在夜里,刚好是唐远上班的时间。  他记得那晚店里呼啦啦进来五六个高中模样的男生,一看就是刚刚放学要买宵夜的,其中一个说保温柜里的鸡肉卷烤得太老,问唐远能不能重新帮他烤点新的,说可以等。  唐远当然没有拒绝,去冰柜里取了新的半成品鸡肉卷忙活起来,一直到给那几个男生打包结完帐差不多十五分钟,中间也招呼了另外两个买饮料的客人。  想不到就在他准备食物的那短短时间里,几个男生便互相掩护着从货架上拿了烟酒藏进书包,而后若无其事地结伴离开。  “老板,对不起,我那天真没有看到。” 唐远想不通,看起来不愁吃穿,脚上还踩着名牌运动鞋的高中生,怎么会偷东西呢,而且明显是熟练的团队作案,“要不要报警啊?”  “已经报过了,但咱们店的摄相头拍不清脸,这几个小子往后要是不在这一片儿偷了,大概率找不着。” 老板是个身材微胖的中年大叔,面相和蔼,无奈地朝唐远叹了口气,把警察说的话学给他听。  “老板,那些东西一共值多少钱?要不然我赔吧。” 唐远一脸歉意,确实是他工作失职,不该让别人承担这份损失。  “哎,小唐啊,你才来这上班两个礼拜,工资不高我也知道。” 老板合上电脑,表情很是为难,“但我这店小本生意,一晚上营业额多少你也是清楚的。”  唐远点了点头,这钱他确实应该赔。  “你要是干得好,这店里偶尔丢点小东西,你把钱补上,这倒也没什么。”  老板说到这便停住了,唐远察觉到他话里有话,心里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老板语调一转,“但你说你啊,两个礼拜三次迟到一次早退,有一回我还见你趴柜台上睡着了,客人敲了半天门你才醒,这怎么能行。”  “老板对不起,前阵子我家里有事,确实是时间有点赶,我以后绝对不会了。” 唐远抬起一张可怜巴巴的小脸,赶忙和老板打包票。  唐远为了减轻姐姐的压力,从高中起就半工半读,之前是每天下课和周末在餐厅做服务生,便利店这份夜间工是姐姐出事后他为了赚多点钱刚找的。因为要照顾小叶子,时间常不够用,尤其遇上堵车或者公交晚点更是雪上加霜。当然这些事他没有和老板讲过,他的难处总归是他自己的,没必要靠博取别人的同情便利生活。  老板显然听不进他的保证,今天就是要辞退他的,但见他白净乖巧的一张小脸,比自家孩子也大不了几岁,不忍心把话说太重,“你们学生还是得以学业为重,上这种夜班吃不消的,别急着非得经济独立自己挣钱,家里爹妈能供你就安心好好念书。”  唐远知道多说已经无用,垂头丧气地小声又提了一遍:“那我把损失的钱赔您吧。”  老板是个爽快人,拿计算器给唐远按了个数,推到他面前,“我算了下,你这俩礼拜的工资填我这成本还差点,我也不问你要了,工资就不给你发了,今天晚上开始就不用来了,你看行不?”  唐远咬了咬下唇,弯腰给老板鞠了一躬,由衷道:“谢谢老板,祝店里往后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老板苦笑着摆手,“去吧,回学校吧。”  从补习街走出来,唐远便去了最近的公交车站,这份工作没了,幸好餐馆的工作还在,要好好珍惜,以后得更卖力干活。  姐姐姐夫还在的时候,家里的房贷物业水电煤气费都不用他操心,餐馆赚的钱应付大学里的日常开销足够用,偶尔还能带小叶子去吃一顿豪华版的麦当劳套餐。如今这些负担都落到了自己身上,看着银行根本支撑不了多久的余额,除了再找一份工作没有其他出路。  可就算把学校的课全挤在上午,他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再打一份白天的工了,只能是晚上。等公交的时候他就把网上的招聘信息全翻了一遍,没看到有其他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在招人,像宾馆网吧这种通宵开门的场所又不招他这种没经验的。  晚上餐馆临换班的时候,领班大姐见唐远这个月来头一次没有急匆匆冲出门,反而不急不缓地整理换下来的工作服,打趣他道:“小远,今天不着急约会去啊?”  唐远不好意思地小声否认:“张姐,我没有女朋友。”  “学校里不少追你的吧,是不是眼光太高,还没挑好啊?” 张姐这人没有坏心,就是到了这个年纪,一见着二十岁上下长得俊俏的姑娘小伙儿,总能脑补出一部爱恨纠葛错综复杂的偶像剧,以此来弥补自己平淡无味的青春时光。  “没有没有,真没人追我。” 唐远就想着赶紧澄清,其实并没说实话。  确实有追他的,基本都是大他一两届的学姐,也不乏长得能让人一眼心动的,没答应交往是因为他没那个心思。  原来没有,现在就更不可能有了。谁和他在一起都免不了要被拖累。  还是不祸害人家女生了。第5章   张姐嘴里啧啧了几声,笑着揶揄:“不过也是哈,小姑娘往你旁边一站都让你比下去了,那谁能乐意?”  唐远涨成一张大红脸,把工作服塞进背包拎起就开溜。  临出门路过一桌喝了酒的男客人,那桌刚才就是唐远服务的,其中一个不顾他已经换了衣服下班,叫住他粗声大嗓道:“服务员,再去给我拿十瓶啤酒,要冰镇的。”  唐远职业病一秒上身,应了句 “好的稍等” 就转身要去拿酒,又被另个客人一嗓子叫住,朝他摆手说不用了。  要酒的那个客人却还在催促,唐远一时不知道该听谁的。  无措之际听叫住他那个对要酒那个说:“你先少喝点,晚上咱还换地方呢。”  要酒那个已经喝得脸红脖子粗,一脸茫然地问:“换哪儿去啊?”  “不说了上‘白月光’吗,你净在这装。”  “哦,对对对,我真忘了,那不喝了,一会儿上那喝去。”  同桌另外两位男士也跟着起哄。四人又你言我语了几句,甚至还拿荤话互相调侃,挤眉弄眼地笑得别有深意。  被忽略在一旁的唐远听得脸烫,见没他什么事了才不声不响地出了门。  虽然他年纪轻,个性单纯,好歹是个快二十的小伙子,不可能听不懂方才那几人半隐晦不隐晦的话中之意。于是一边往公交站走,一边拿手机地图搜了 “白月光” 这个名字。  页面第一行跳出一个离这两公里不到的地址,评分还不错,点开图片翻了翻,果然是个夜间娱乐场所,通宵营业。  倒不是唐远对几个男顾客一会儿要去的地方感兴趣,他就想知道晚上还能去喝酒的都是些什么场所,招不招服务员。  今天他特地问过餐馆老板能不能加他的工时,让他从中午一直做到打烊。老板为难地说最近不缺人手,唐远就没再提,否则等于抢别人的饭碗。来这里上班的,基本都是上有老下有小,一大家子等着糊口,而他只要养自己,算好的。  远处驶过一辆公交车,唐远伸长脖子看数字,不是回家的那路。鬼使神差地又低头看了眼没关掉的地图,点了路线。好巧不巧,这车正是去那个方向的。  唐远的两条腿先了大脑一步行动,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迈上车,索性刷了卡,找了个座位坐下。  就去碰碰运气好了。  想不到 “白月光” 所在之地是灯红酒绿的一整条街,放眼望去足有十几个大大小小的酒吧夜总会,个个闪着夺目的 led 大灯牌,街边停满了车。唐远从没有来过这种地方,好奇和胆怯相互拉锯,在门口磨蹭了足有十分钟都没敢进去。好在此时离开始夜生活的时间还早,并没多少人进出,没挡着路。  唐远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不停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来都来了,就进去问问也不会怎么样。  最后牙一咬心一横,拉开了 “白月光” 的门。  入眼是宽阔的大厅,深灰色瓷砖地面,皮质会客沙发,挑高天花板上的几圈射灯都是紫红和橘色的,前台背靠一整面玻璃酒柜,陈列着唐远不认识但想也知道价格昂贵的酒。  “欢迎光临。” 身穿酒红色制服的前台小姐见唐远进来,脸上堆满了训练有素的职业假笑。  唐远手足无措,也十分窘迫,因为他不是来消费的。  “请问,你们这里招服务员吗?” 唐远没敢走太近,离着前台有段距离问。  两位前台小姐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面面相觑后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一个从柜台绕出来对唐远说:“你先坐一会儿,我去给你叫经理。”  说完便踩着小中跟哒哒哒地去了。  另一位前台小姐探前半个身子,满眼探究地盯着唐远,“你先坐,我们也不知道招不招人,得等经理来。”  “谢谢。” 唐远礼貌地点头,走到最角落的沙发前虚虚坐了半个屁股。  没多一会儿旁边便传来脚步声,伴着听不清的小声交谈。方才的前台小姐领了个穿深色西装但打着同样酒红色领结的男人过来,见唐远站起身,不动声色地将他从头扫到脚,伸出手自我介绍:“你好,我是这儿的经理,我姓刘。”  “刘经理您好。” 唐远回握,“我叫唐远。”  “你要找工作?” 刘经理是个长脸戴眼镜的中年人,身材修长笔挺,不算英俊但很有气场,嗓音也清朗好听。  “是,想找个晚上的工作。”  刘经理见唐远青涩的学生打扮,白球鞋运动裤棒球服,还背了个双肩包,不确定地问:“你成年了吗?”  “我十九周岁。” 唐远如实答道。  “是学生吗?”  “是,平州理工的。”  刘经理见唐远怯生生又很真诚的眼神,抿了下唇。如果不是瞎编的,唐远自报学校的行为实属欠考虑了。不过假装大学生做这一行的比真大学生还多,刘经理也懒得深究。  “我们这招人,你跟我来吧。”  唐远没想到这次找工作如此顺利,惊喜得两眼冒光,跟经理去办公室的路上已经开始猜能拿多少薪水了。  刘经理让他坐,自己开了电脑,例行公事地问:“你带简历了吗?”  “没有。” 唐远诧异了一下,随后道。他今天是临时来的,什么也没准备,况且他找餐馆和便利店的工作时都没问他要简历。 第5章 这哪能睡啊。阿姨蹑手蹑脚进去,轻轻叫醒唐远。  唐远意识到有人在叫他,一秒便清醒,赶忙从床上下来,揉着眼睛抱歉道:“对不起,我不小心睡着了。”  阿姨语气带着慈爱的责备,“可不能那样睡,明天脖子非得落枕。”  唐远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间,已经快十点,小叶子没什么事了,他得回去了。  阿姨见他通红的眼睛和没精打采的神情,出声阻挡道:“都困成这样了,别走了吧,就睡这。”  “不用的徐阿姨,我没事儿,出门就精神了。” 唐远捋了捋压翘的刘海儿,强打精神道。  “出门风一吹要感冒的呀。” 阿姨是个性情人,听说了桑叶失去父母的遭遇便忍不住对他格外怜爱,第一眼见着唐远心里更是唏嘘不已。这小夫妻哪是扔下一个孩子啊,分明是扔下俩。搁一般家庭,唐远这个岁数还在爹妈跟前撒娇呢。也不知道这以后日子该怎么过,书能不能顺利念完。  她轻推唐远的胳膊,压着音量柔声催促:“快睡觉去,昨天的屋还给你留着呢,不差这一晚上。”  左右桑先生明晚才回,多留唐远一晚也不算什么事,明天她解释一下,相信都能理解。  唐远犹豫了一会,才懂事道:“谢谢徐阿姨,那我去睡了,您也早点休息。”  对于来自女性长辈的好意,他向来无法拒绝,无论是福利院的 “妈妈” 们,还是学校的老师,多少有点因为缺失母爱下意识依恋这种温暖。  夜还不深,唐远却格外困倦,他这阵子真的很累,累得想随时随地倒头大睡,忘记对亲人的思念,忽略对未来的恐惧,也放下对生活的埋怨。  睡醒之后,命运对他有多残忍,他就必须得有多坚强。  为了不弄脏客房的床,他特地换上了从学校拿的干净衣服,才将自己埋进柔软的被子,很快入眠。  夜里唐远起了次去尿尿,因为找不到走廊灯的开关,便全程摸着黑。客房是有配套洗手间的,他睡得迷迷糊糊却给忘了,七拐八拐摸到桑叶隔壁那间公用的,又七绕八绕摸回房间,爬上床。  似乎觉得床变高了些,被褥的触感也不大一样。然而困意当头无暇多想,眼皮一沉便接着睡过去。  桑青时是在清晨进的家门,天还没亮透,阿姨和桑叶正该睡着,便没弄出声响,直接回了房间。  公司的项目出了点问题,他改了机票提前回来,准备洗澡换身衣服就去公司。  一开门便见床上躺了个人。  晨光透过半掩的窗帘投进屋内,将一个清瘦的背影拢进光里,照得半明半昧。  桑青时皱起了眉。  他与唐远并没见过几面,却从身后一眼认得出来。  唐远的外表用一个字形容就是纯,五官肤色身段眼神,无一处不清透得如刚从山泉里捞出来的水晶石。被子被他踢到了一边,身上的奶白色休闲套装略微宽松,随着他的睡姿打起皱褶,露出一截细白光洁的腰。  桑青时瞬间便理解了一个词,叫盈盈一握。  大概真的一手便能握住。  床上的人发出一声低哝的呓语。  桑青时忽地回过神,转开视线,单手抚了下太阳穴,将荒唐且不合时宜的念头甩开。  现在他要弄清楚这小孩儿为什么会在他床上。  窗外天光比方才更亮了些,桑青时踱步至床边,按下了自动窗帘的开关。  隔了几秒,唐远便本能地抬手去挡眼前。  他迎着光慢吞吞撑起半个身子,茫然地看着入眼的景象,呆了半晌儿,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好像窗户的位置不对。  低头看看身下的床,似乎床单的颜色也不一样了。  正欲转头环顾,身后忽然响起一个低沉男音。  “醒了?”  唐远吓得魂飞胆战,几乎是从床上弹了下去,活像只怕人的猫咪在酣睡时被冷不防拍了屁股。  “桑桑…… 桑先生,你你……” 唐远着实受到了惊吓,说话嘴都不利索了,脑子也一片空白。  桑青时从没有恶作剧的爱好,但不得不承认,方才的确是存了捉弄唐远的心。见他此时无措又慌乱的样子,又在心里暗嘲自己无聊。  于是正了神色,直截了当地问:“你为什么会在我房间?”  唐远隔了张宽大的床看向桑青时,显然是懵了。  桑青时没再说话,只挑着眉等待答案。  “啊!” 唐远一下反应过来,难怪他一睁眼就感觉房间的布置不对,这根本不是他借宿的客房。  记忆回了笼,想起他昨晚黑灯瞎火上厕所时推得那左一道右一道的门。居然连进错房间都没有察觉。他窘迫地连忙解释,生怕桑青时不信:“对不起对不起,我走错房间了,我昨天睡蒙了,上完侧所还以为回得是客房,实在对不起。”  唐远难堪得不知怎么办好,听说有钱人规矩都多,又不好相处,要是人家介意就糟了。  桑青时注视着他,将他说话时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看在眼里。  的确不像说谎。  不似别有用心。  唐远见桑青时不说话,以为他在生气,可怜巴巴地从床那边绕出来,走到桑青时跟前试探着打起了商量:“我给你洗被子吧,还有床单,还有枕头。呃…… 要不我赔你一套新的?”  事情已弄清楚,桑青时松了口气的同时,竟还莫名感受到了点别的情绪。  唐远见桑青时迟迟不应声,心道完了,不会是连床都叫他一起赔吧。这种比酒店还豪华的实木床算上床垫得多少钱啊?他刚赔了便利店丢的烟和酒,再赔一张床恐怕连面包都没得啃了。  桑青时神情冷淡,不知在想什么,唐远隐约觉得他似乎用了一种自己看不懂的眼神上下扫视过自己全身,一转而逝,不太明显。  唐远下意识也低头看自己,而后恍然大悟。他急着自证,站得离桑青时又近一步,恨不能给对方看清楚,再闻一闻,“我这身衣服不脏的,没有在外面穿过,我洗完澡才换的,还有我澡也洗得很干净,真的。”  桑青时眸色暗了暗,视线带过唐远露在外面的脖颈和手腕,清了清嗓子道:“我知道了,不用你赔,又没尿我床上。”  唐远一时无言以对。  幸而事情就这么简单地揭了过去。  五分钟后,唐远从桑青时的别墅落荒而逃,甚至没等小叶子醒过来,去学校的路上才记起正事。他本来要和桑青时就小叶子生病的事谈谈,为小叶子多争取一点重视的,结果反倒以自己赔不是收场,真是又懊恼又悔恨。  孩子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两天就好得七七八八。桑青时从公司忙完回来时小叶子正在游戏房拼乐高。  桑叶见到他,放下手里的玩具同他打招呼。“青时哥哥” 这个称呼是阿姨教他叫的,其实他并不能理解为什么要叫一个叔叔年纪的人哥哥,明明他比汤圆舅舅看起来更像一个大人。  但他并不讨厌这个 “哥哥”。  桑青时家中无弟妹,膝下无子女,完全不懂得如何与小孩儿相处,也说不上多喜欢小孩儿。只是他觉得作为监护人,有义务提供桑叶有安全保障的生活。前天发生的事虽说是卡着点儿地不巧,但也怪他事先没有考虑周全,心里觉得非常抱歉。  小桑叶接受了他的道歉。  “青时哥哥,你今天早上有见到我们家汤圆吗?”  桑青时考虑了一秒,觉得进错房间这种蠢事,那颗白汤圆大概不会想跟任何人提起,索性瞒了下来,“没有。”  小桑叶撅着嘴,看起来有点难过,自顾自地碎碎念:“昨晚他还给我念了故事书,早上起来就不见了。”  桑青时睁眼说瞎话,“可能有事情要忙,走得比较早。”  小桑叶低低哦了声,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一下子兴奋起来:“妈妈说汤圆舅舅要是一下变得很忙很忙,就是我要有舅妈了!”  桑青时没接话,顿了几秒,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问桑叶道:“你汤圆舅舅喜欢女生吗?”  说完便后悔,怎么能问个四岁孩子这种问题。  幸而小桑叶理解歪了,得意地扬着脸说:“汤圆说他最喜欢的是我。”  桑青时嗯了声便准备结束话题。  “但在我出生以前,汤圆最喜欢的是一个大眼睛长头发的女生,妈妈告诉我的。” 桑叶摊了摊手,表示他很同情,也很无奈,“但那个女生被人领养后,汤圆再也没有见过她了,就没当成我的舅妈。”  当初为了最有效率地解决桑叶的抚养权问题,桑青时找人调查过唐远的背景,知道他是孤儿,六岁起就在福利院生活,直到唐雅大学毕业把他接出来,唐远才上初中。  也就不难推测唐远那段戛然而止的 “初恋” 是什么年纪的老黄历了。  可总归对象是女生。  阿姨喊桑叶去洗澡,桑青时看了眼腕表,也快到他开视频会议的时间,便和桑叶道晚安去了书房。第8章   夜场服务员的工作比唐远预想得要有挑战得多。人多事多,突发状况更多,几乎天天刷新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加上音乐震耳灯光昏暗,他对烟味又敏感,每天下了班大脑都是麻的,全靠肌肉记忆搭车回家。  更难挨的是觉不够睡,不止一次被同学误以为通宵打游戏,才长这么重的黑眼圈。  专业成绩也一路亮了红灯,几门课的期中分数都只勉强超过及格线,要是期末不能追回来,平均他之前旷掉小考扣的分,难保不会挂科。  但他没法停下每天奔波去打工的脚步,生怕稍有懈怠就让银行本就惨不忍睹的余额见底。  刘经理见唐远临上班前五分钟还抱着本书看,不动声色地思索了片刻,见他旁边没有别人,整了整衣襟上前找他说话。  “这么用功啊,大学生。”  唐远闻声抬头,见是刘经理过来,以为要催他去工作,赶忙合上书要溜,“经理,我这就去集合。”  “回来回来,不着急,没到点儿呢。” 刘经理叫住他,指了指唐远手里,“这是要考试了?见你天天抱着书。”  唐远老实道:“考完了,考得一般。”  说完又有些不好意思,把书抱在胸前又补充:“多看看,争取下次考好点。”  “这样啊。” 刘经理面露婉惜,拍了拍唐远的肩膀说:“挣钱归挣钱,不要耽误学习。”  唐远嗯了一声便准备进去工作。  “我一直没问过你,” 刘经理紧接着又开口,语带关怀,“你说你一个学生,花费又不大,这怎么白天一份工晚上一份工的,是有什么难处吗?”  唐远想了想,用一句话简短概括:“家里要用钱。”  “哦。” 刘经理拖着尾音,恍然大悟一般。  唐远笑笑,便将这话题揭过。从小到大他见过最多的就是旁人同情的目光,早就习以为常,并不会觉得不舒服。只是若非必要,他不会将自己的事主动说给人听,特地换取同情。  “唐远啊,我原来没想到你这么难。” 刘经理叹了口气,“你缺钱,咱也不是没有来钱的办法,但有些事你不愿意做我也就不劝你。”  唐远知道刘经理所说的 “有些事” 是指什么事,就是他来应聘那天,在门口遇上那两个抽烟的男孩在做的工作。  他第一天上班便在包房里看见其中一个,穿着设计感夸张的衬衫和紧身西装裤,陪一桌女客人摇色子,赢了被轮番塞一嘴葡萄,输了就一杯接一杯地自干罚酒。他还碰见过另一个在洗手间催吐喝进去的酒,再若无其事出来对着镜子洗手漱口整理头发。  “这样吧,看在你是个学生还要帮衬家里,我给你开个先例。” 刘经理始终观察着唐远的反应,“你虽然只当服务员,但要也能把酒卖出去,我按少爷公主一样的提成给你,让你挣点零花钱,怎么样?”  唐远睁大了一双杏仁眼,显然十分意外。这地方酒卖得有多贵唐远早就领教过了,听说就算是中等档次的红酒,卖一瓶分的钱都够他在餐厅脚不沾地干两个下午。  感激之情无以言表,唐远千恩万谢了好半天,保证自己一定努力,心情雀跃地去工作了。 第7章 可他心里委屈,尤其对着桑青时。  桑青时知道他的经济情况,桑青时调查过他。  桑青时知道他每个月有几千块的房贷要付,知道他没什么积蓄。  桑青时知道他是学生,知道他餐馆打工赚的钱负担学费和生活都相当吃力。  桑青时什么都知道,却轻飘飘地说他爱钱,骂他贱。  他觉得很难受,五脏六腹都难受,连眼泪都要忍不住了。  而后下一秒,他 “哇” 地一声吐了出来。第10章   唐远吐了桑青时一身,准切地说是一裤裆。  接着便趴在他身上不醒人世。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桑青时没能来得及阻止。他一手揪住唐远的衣领子,以防他摔下去,然后在先擦裤子还是先叫醒唐远中反复纠结,最后选择按响服务铃。  救护车呼啸着破开城市夜景,疾驰而至,几名医护动作熟练地将唐远抬上车,七手八脚装好监测仪器,回头问有没有陪同人员。  此刻桑青时正在包房隔间的浴室里烦燥地冲洗唐远的呕吐物,摸到身下粘腻触感时后槽牙都咬紧了。  衣服裤子早叫人包着丢了出去,只能裹条毛巾等助理帮他送套干净的来。  助理姚露娜睡梦中被 boss 专属铃音吓醒,条件反射地弹起来接,听到 “白月光休闲会所” 几个字时差点以为她老板半夜嫖宿夜总会让扫黄大队抓了包等她来捞,眼罩掀到脑门上,信息加载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叫她送套衣服过去。  可她一个妙龄单身独居美少女家里怎么会有男人的衣服?  哦别说,还真有。  她前炮友落下的,全新。  胡乱把东西一装就冲出门,开着桑青时给她配的奔驰小商务压着限速一路飙过去。按照指示到了 “白月光” 的大堂给她老板打电话,摸到包房门口,敲三下门把衣服放下就走了。  姚露娜在心里庆幸还好还好,这夜总会门庭若市,营业照常,不像刚被扫过黄的样子。怕不是哪个男妖精办事的时候太生猛,把她老板的高定西装挠烂了。  出了 “白月光”,冷风一吹她瞬间清醒,高速急刹,拼命晃头把脑中 1080p 高清有码香艳激情小电影甩出去。不信谣不传谣,她不能因为老板多年不近女色就上了桑家二房三房那帮人的当。  桑青时到医院的时候,唐远还没有醒。  他身上的员工制服沾了呕吐物,被护士脱下来换了一套病号服,蓝白格子的,又肥又皱,洗得褪色还起球,桑青时反倒觉得顺眼多了,站在病床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坐到旁边的陪护椅上。  桑青时没想到唐远除了急性酒精中毒以外还有一定程度的营养不良,还以为这小孩儿长得瘦是天生的。他见过唐远吃饭时的样子,米饭和肉都吃,不避甜的油炸的,饮料也喝,不可能是减肥减的。  折腾了半宿,他揉揉眉心,困倦和疲惫感袭来,便躺在陪护椅上将就着休息。清早护士来给唐远换了一次盐水袋,桑青时醒来便没了睡意,索性出了病房给陈瑞打电话,顺便买自己和唐远的早餐。  回来时,见唐远已经坐起来,怔怔地对着病房的墙面发呆,睡眼惺忪,看得出也才刚醒。  唐远顺着开门声望去,眼神从迷茫到清醒再到怨念只在须臾之间。他讨厌死桑青时了,狂妄自大还乱骂人。  “你不用那么看着我。” 桑青时毫不在意。小孩子罢了,都是不懂事又爱闹脾气,将手里几个纸袋放在他旁边的桌子上,催促道:“去洗脸刷牙,然后吃早饭。”  “我不吃。” 唐远把头别向一边,断然拒绝。  这是桑青时头一回见唐远态度强硬,还挺新鲜,原来这颗软乎乎的白团子也有脾气。  或许他昨天的话确实说重了,可那都是事实,但凡唐远明理一点都不该让自己进到那种环境。  “我为我昨天的失言道歉。” 桑青时没有抬头,顾自脱了外套搭在椅背上,回身一指桌子,“先把饭吃了。”  唐远受不下这毫不真诚的歉意,冷声重复:“不吃。”  桑青时坐回椅子上,默了片刻,似乎还叹了一口气,“你不是四岁小孩,不吃饭我不会哄你。但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贫血很严重,出门说不定会随时晕在大街上,严重了可能还会心脏衰竭和猝死。”  最后那句不是医生说的,是桑青时自己在网上查的。  他看着唐远,一脸的不能理解,“你不是守着个餐厅打工吗?还能把自己搞到营养不良,这么大个人了你是怎么活成这样的?”  唐远忍无可忍,张开紧抿的唇朝他怒道:“用不着你管!”  他的确在餐厅打工,但他下午去得晚,晚上又走得早,两顿员工餐都赶不上。小叶子不在家以后,为了节省时间他连鸡蛋挂面都不煮了,饿了直接塞两片面包了事。有时候到家是真的太累太困,反而没有胃口,只想赶快洗个澡睡觉。  桑青时见他油盐不进,懒得再多废话,直接继续没解决完的问题,“行,要不想吃饭就马上给我爬起来去把夜总会的工作辞了,我只给你一天时间。”  唐远受够了桑青时这副高高在上对自己颐指气使的样子,牙一咬心一横,算是豁出去了,冲桑青时吼道:“你凭什么管我?你是小叶子的监护人又不是我的监护人,论辈分你还得叫我一声舅舅呢!你管我做什么工作挣什么钱?你要是觉得我下贱就离我远一点,除了去看小叶子我不会出现在你眼前脏了你的眼!”  桑青时无动于衷,冷眼看着唐远发完脾气才开口,语气云淡风轻,“你跟我谈小叶子是吧。行,那我就跟你好好谈谈。刚好我已经委托陈瑞写好了撤销你探视权的申请,法院应该很快就能批下来。”  唐远闻言愕然地睁大双眼,直接从床上弹起来,连手上的针扯掉了都只微微皱了下眉。  他指着桑青时,气得手都在发抖,“桑青时你不要欺人太甚!你凭什么剥夺我的探视权,原来你说好的我可以每周去看他一次,怎么可以出尔反尔说话不算话!”  “原来是原来。” 桑青时不急不缓道,“原来你只是个普通学生,生活简单,三观正常,来看你亲姐姐的孩子无可厚非。”  而后语气一转,眼神里都是嫌恶,“但你现在是在夜总会工作,陪酒卖笑涉嫌情色交易,三更半夜把自己喝得烂醉还进了医院,我相信证据都不难拿。”  桑青时迎着唐远不可置信的神情,一脸理所应当。“我做为桑叶的监护人,认为你的思想品行不利于未成年儿童的心理建康和成长,有权向法院申请撤销你每周一次的探视时间,有问题吗?”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唐远的肩膀颓然垮了下来,瞬间气焰全无,眼泪无助地冲出眼眶,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他不懂这人为什么要折磨他,非要看他这个样子才甘心。  他讷讷地问桑青时:“我到底和你有什么仇,你要这么欺负人。你不是知道吗?我不工作哪有钱付学费,哪有钱生活?哪有办法留住我姐姐的房子,等小叶子长大了我要怎么和他交代?”  他哽咽,随后泣不成声。  桑青时眯起眼,“我说过的,房子的事我可以帮你。我可以借钱给你把银行的贷款清掉。是你说你自己能解决,你解决的方式就是出去卖?”  “我没有!” 唐远彻底崩溃了,他顾不得会不会被人听见,哭叫着大喊:“我没有出去卖!是你自己的思想龌龊,是你把别人想得太肮脏,是你有神经病,是你无凭无据血口喷人!”  身后传来短而急促的拍门声,有护士在走廊听见刺耳的喧哗,不满地过来喝止:“你们喊什么喊?这里是医院,有问题就出去解决,不要在这打扰别的病人休息。”  桑青时朝护士点头致歉。  他没想到事情会如此发展。  唐远无力地蹲坐在地上,靠着墙躲在病床侧面,把脸埋进膝盖里无声地哭。太丢人了,人活着好累,太累了。他只想维持住现在的生活,怎么这样难?  是他太贪心吗?难道他的人生连一点点希望和念想都不配有吗?  他都已经很努力了却还要被人侮辱,轻视。  那就让他从这世上消失吧。  他已经走投无路了。第11章   陈瑞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个被桑青时仗势欺凌饱受摧残的唐远,那个罪魁祸首不在,大概欺负完人就走了。  是桑青时委托他来的。陈瑞推了推金丝边眼镜,心情复杂,名为 “良心” 的胸口某处略略有些不适。  唐远听到有人来,抬眼一看是他,立刻全身肌肉绷起,满眼戒备地站起来,“你来干什么?”  他来助纣为虐的。  陈瑞在心里暗叫一声 “造孽”,当下便决定要换一种方式解决今天的事,或许也能殊途同归。他压下身为一个名律的专业气势,扯出一抹善意的笑,关心地问:“你身体好点没?”  “不劳你惦记。” 唐远知道他是受谁指使来的,此刻就像一只被逼急了的兔子,尖牙对着所有意图伤害自己的人。  陈瑞早料到这趟得受这冷眼,也没在意,摸了摸鼻子致歉道:“我昨天告诉桑青时的时候没想那么多,就是看你喝太多了怕你出事,算我多嘴了。”  今早桑青时电话里问他 “从事特殊职业” 够不够满足被撤销探视儿童的条件时,他就知道自己这是好心办了错事。  活用证据巧辞能辩是他的专长,而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是名利场上桑青时的一贯作风。像唐远这种一没背景二没钱的小男生,甚至没有家人可以帮一把,根本只能任桑青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地摆布。  唐远怒视他一眼,遂又垂下眸子,不说信了还是没信。  桑青时要他以律师的身份来威慑唐远,逼唐远就范把夜场的工作辞了。好在桑青时也没有太过丧心病狂,只是想吓唬他,没打算来真的。  唐远不知内情,胡乱抹了两把眼泪,吸着鼻子问陈瑞:“我是不是真的会被撤销探视权?”  陈瑞哎了声,“是有这个可能。”  这件事从民法的角度讲,若能成功取证,儿童的监护人是有极大胜算的。毕竟唐远只是桑叶的舅舅,不属于直系亲属。说严重点,要是桑青时以安全隐患为由向法院请求儿童保护令,禁止唐远在桑叶生活范围的一定距离内出现都是行得通的,只要用对手段。  陈瑞并没有撒谎。  “但这其实不算最坏的情况。” 陈瑞牙一咬心一横,将私人情绪暂时抛到一旁,“如果桑青时有心不让你见外甥,只要把孩子藏起来就行了,换一个城市,或者干脆送出国到桑老爷子那去,以你的情况你也没办法。”  唐远没接话,可脸色白得像纸,比方才更难看了。  “你不如就听桑青时的把那破工作辞了,本来也不适合你。” 陈瑞直指症结,而后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薄薄的文件。要不是看在这份东西,他说什么也不能帮桑青时干这缺德事。  “钱的事你不用担心,桑青时早叫我准备过一份借款协议,我今天正好带来了。” 他迎着唐远诧异的目光,摊开那几张纸,用签字笔将债权人,债务人,涉及金额和桑青时本人的签字指给唐远看。  确认唐远看完,陈瑞又将协议往后翻一页,细致的解释:“这后面还有一些附加内容,大致就是说这笔钱你只能用于还你姐姐留下那间房子的贷款,不能另作他用。等你毕业工作后按月还款,每月还你薪水的百分之三十,直到还清,利息就按银行活期储蓄的来。还有,如果你任何时候卖掉了这套房子,就必须一次性还清这笔借款。但房子的增值部分归你所有,桑先生只需要拿回本金和利息。”  唐远没想到,这是一份无论怎么看都全然对自己有利的借款协议,基本可以算是资助了,足以帮他度过现有的难关。  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况且他和桑青时除了小叶子这层关系,根本非亲非故,连交情都谈不上。  唐远不愿意接受,将协议推回去,“我不用他借我钱。”  陈瑞早有准备,甩出桑青时事先给他的说辞:“这钱不是桑青时借给你的,而是桑家借给桑南的。只不过现在桑南不在了,你在替他还房贷,才落到你头上来。”  “所以你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你姐夫本来就是桑家的人,虽然他身份……” 死者为大,陈瑞话说到一半又收回去,“只要桑老爷子还在一天,这点钱还是可以替他小儿子出的。桑南年轻,没什么资产,给他小孩儿呢就留下这么一套房子,你说要是因为你硬逞强,最后因为供不起让银行收回去了,以后怎么跟孩子解释?”  唐远听到这,眼神里透出一丝游移,显然已经被绕进去了。  陈瑞趁热打铁,把协议往他手里一塞,循循诱导:“桑家是什么财力,抖几根毛下来都够你过冬的了,不用跟他们客气。”  唐远还在犹豫,拿起协议翻了翻,一共只有三页纸,写的东西陈瑞都已经告诉他了。  眼看着邻门一脚,陈瑞适时端出小桑叶,苦口婆心压低了声音劝:“桑青时那人不好惹,别跟他对着干,就当为了你那小外甥。”  唐远皱眉,焦燥地挠了挠后脑勺,拿起笔三两下把字签了。  陈瑞整理好公文包,临走时脚步几次停顿,最后还是回头对唐远说:“他这人作事就是这种风格,看着挺绝的,但其实对你不坏。”  在他眼里,桑青时绝不是那种会跟谁交浅言深的人,却硬要管这种狗拿耗子的闲事,一定是对唐远动了恻隐之心,只是用错了方式。  唐远独自消化了好一会儿陈瑞的话。  他的确搞不清桑青时是个什么样的人。  起先他强横地抢走小叶子的抚养权,昨晚是不分青红皂白羞辱了自己一番,今早又威胁自己辞掉工作,大概是个不在意别人感受也没有同理心的人。  可这种人怎么还会因为天晚叮嘱自己留宿他家,因为自己住院留下来陪夜,知道自己营养不良还特地买了早餐,甚至毫无所图地借他钱。 第9章 可桑青时骂人也太难听了,刻薄还凶。  但此时的桑青时不凶。他外套脱在楼下,只穿了一件衬衫,没系领带,扯松领子卷着袖口,带着完美融入夜晚的放松与慵懒。暖色灯光淡化了他眉眼的锐利,柔和了他因为身高卓群显得过于威严的气场。  唐远也好想长他这么高,衣服架子一样,西装穿不整齐都这么性感。  他竟然觉得一个男人性感。唐远收回视线,咽了咽口水,调整好表情,鼓起勇气道:“对不起桑先生,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桑青时定定注视着他。  唐远试探着为自己申辩,“桑先生,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我今天真的不是故意和人打架。”  见桑青时没有勃然大怒的迹象,才敢继续往下说:“我是看不惯他们欺负那个女生,也是他们先动得手,我就还了那男的几下,没打那女的。”  桑青时瞥了眼唐远嘴角的纱布,挑了挑眉,“原来不是见义勇为,是英雄救美。”  “那女孩是残疾人,右腿是假肢,刚刚在派出所你有见到吗?” 唐远像一个被同学冤枉了的小学生,急着跟家长老师证明自己的清白。  桑青时的确见到了,瘦瘦小小的一个女孩子,走路稍微有点慢,但单从外表的确看不出残疾。民警说那女孩要等唐远被人接走才肯离开,见到他立刻冲过来道歉,说都怪自己出门忘带残疾人证才搞出这种麻烦。  “我问你一个问题。” 桑青时缓缓开口,“她说她右腿是假肢,别人不相信,你相信了,并且替她出头,是这样吗?”  唐远连忙解释:“我就站她旁边,车晃的时候不小心踢到一下她的腿,真的不是踢到肉的感觉。”  桑青时没想到还有这样一个至关重要的细节。那女孩没带残疾人症,也不肯给别人看她的腿,他以为唐远只是听人家一说就轻信了。原本打算就这点教育一下他,但想到每次的不欢而散,加上陈瑞也说对唐远不能像对生意场上的人那么强硬,还没想好怎么开口。  既然事出有因,桑青时也就不再提,换了个角度拆分这件事,“你知道的内情别人不知道,在证明不了那是事实的情况下,你为什么还要强出这个头?”  “怎么证明?为什么要向他们证明?” 唐远的情绪一下激动起来,扬起脸对着桑青时,一双水亮的杏眼蒙了层薄怒,带着少年人的血气与倔强,“叫她把裤子掀起来吗?凭什么?你觉得有多少人是真的在意真相,多少人只不过就是好奇想看看假肢长什么样?”  桑青时在那一刻愣住了,为唐远那不讲道理,孤勇而无畏的正义感。  这世上有很多事本就难讲对错,连陈瑞那样凡事最讲证据的律师都曾因道义与法典的相悖有过挣扎,他桑青时一个玩弄权钱利欲的商人又何来立场去评判唐远的对错。  他放低了声音安抚唐远:“你别激动,好好说,我听得进去。”  “她走路的样子你应该见过,看起来和健全人没什么差别。那一定是戴着假肢练习过很长时间的,就是为了让自己活得跟普通人一样,那两个人没资格要求她把残缺展露给别人看。”  唐远一口气说完便觉得胸腔里一团火气散去,舒服了很多。他小心翼翼偷眼看桑青时,不安道:“桑先生,你不骂我吗?”  桑青时抿唇,反问:“你觉得我会因为这件事骂你?”  唐远老实道:“嗯。”  桑青时失笑,拍了拍唐远的肩膀说:“走吧,下楼陪我吃饭。”  唐远先前还很不畏 “强权恶势”,直抒胸意,这会儿见桑青时这个反应反倒怂了,茫然地跟着他亦步亦趋下了楼。  阿姨说今天过节,正好自己也来,便多准备了几个菜,见桑青时要忙工作,特地分出一些单独给他留着。  唐远殷勤地指着盘子说:“要不要我帮你热热?”  桑青时嘴角扯出一个笑:“微波炉就行。”  说着从柜橱里拿餐具,“要跟我一起再吃点吗?”  唐远摇头,“不了,我刚才吃太饱了。”  桑青时转身去开冰箱:“喝什么?牛奶,酸奶,巧克力奶,苹果汁?”  唐远愣了愣,觉得场景似曾相识,“牛奶吧。”  桑青时吃饭的样子远比他平日给人的感觉要斯文,一看便是自小家教良好且严格,忽地也让唐远想到了自己的小时候。  他坐在桑青时对面,手里捧着一杯热牛奶,将杯子转了转,有图案的那边对着自己,心想这一定是小叶子的水杯。他盯着上面的蓝色小海豚说:“桑先生,你知道吧,我是在福利院长大的。”  桑青时拿筷子的手微不可察地一滞,抬头看了眼唐远,“嗯,知道。”  “福利院里像我这样健全的孩子不多。” 唐远平静地说。  这点桑青时没有想到,唐远从他的神情里看得出来。  “你们肯定以为福利院就像电影里演的那种孤儿院,里面住的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排着队等着被人挑中领养,对吧。”  桑青时没作声,算是默认。  唐远摇摇头,接着说:“其实不是的。那里的孩子大多数都是被父母遗弃的,也很难有机会被人领养,因为身体不健全。”  桑青时已经吃好了,抽了张纸巾整理了一下,眼神便没再从唐远脸上移开。  “有肢体不全的,先天的和意外导致的都有,缺一两根手指算是最轻的。还有脑瘫患儿和生了病的,有些只有头能动,生活不能自理,吃喝拉撒全得都靠人照顾。”  唐远掰着手,一一盘点,“盲人,聋哑人,还有唐氏综合症你知道是什么吗?”  桑青时点头,不了解,但听说过。  “还有一种是精神残疾的,比方说自闭症,精神分裂,他们是单独住在一个楼层的,因为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还有攻击性,照顾他们的护工经常被咬伤。”  桑青时见他神色凝重,转了个话题:“听小叶子说,你在福利院有一个初恋,长头发大眼睛的姑娘。”  唐远错愕,臊得一下从脖子红到耳朵尖,不好意思地摆手:“不是初恋,我就是挺喜欢她的。她是个聋人,能简单的发音,会比手语,还会叫我的名字。后来被一对当老师的夫妻领养走了,很幸运。”  唐远眼中露出发自真心替她高兴的光彩。  “你看到今天那个女孩,就想到了这些童年的伙伴吗?” 隔了几秒,桑青时问。  唐远咬了咬下唇,声音很轻:“嗯。”  “我不会因为今天的事骂你。” 桑青时给出了结论,迎着唐远晶亮的眸子,严肃而认真地说:“但我希望你下次遇到事,要在保护好自己的前提下帮助别人。能不动手尽量不要动手,动了手要尽量保证自己不吃亏,紧急的情况直接报警,拿不准的可以打电话问陈瑞,就说我叫你问的。”  他顿了顿,又说:“或者要是觉得处理不了,就直接打给我。”  桑青时不轻易对人许诺,这辈子都没对谁讲过 “你有事就找我” 这种话,唐远是第一个。  他发自内心地想要去保护唐远的那份少年血热。  唐远怔然,心脏怦怦乱跳,却好像不止是因为躲过了一顿骂而后怕。  他整日的委屈荡然无存,反倒觉得身心都轻飘飘的。不管怎么说,桑青时对他的影响力还是蛮大的。  “对了,” 他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忽地站起身,朝四处东张西望,“我的包呢?”  桑青时一脸莫名地看着他跑出饭厅不知道去了哪里,不一会儿又拎着包蹬蹬蹬地跑回来。  “还好还好,没有碎。” 唐远把包放在椅子上,拉开拉链朝里面翻了翻,拎出一包扎着浅蓝色蝴蝶结的小袋子。  “这是什么?” 桑青时见唐远把那小袋子递到自己面前。  “给你和徐阿姨,还有小叶子准备的元旦礼物,我都忘记了,他们两个的只能明早再给了。” 唐远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唐远见桑青时不接,催促着又往前推了推,“我亲手做的,你尝尝看。”  桑青时隔着半透明的包装袋认出那是一包手工曲奇饼干,每一块都像一朵浅黄色的小花。  “小叶子在长牙,我没有放很多糖,但我觉得味道还不错的。”  桑青时不吃零食,更别说甜食,但他在唐远期待的注视下扯开了蝴蝶结,拿了一块放进嘴里。  确实不错,带着浓郁的奶香和丝丝缕缕并不腻人的甜味。  大概是那种无论浸在什么样的苦里面,都不会被掩去的甜。第14章   要说唐远有什么便利生活的优点,不认床算一个。否则他也不会在第一次留宿桑青时家就睡出一个大乌龙。  为防重蹈复辙,这次他把房间留了盏床头灯,想着万一起夜还能看得清环境。  睡得迷迷糊糊之际,感觉到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在往自己怀里钻。  不用看他也知道是小叶子。  借着灯光,唐远把身上的被子扯了扯,将桑叶小小的身子整个包进被窝里,软着声音问:“你怎么跑我这里来了?”  而后听见一声可怜巴巴的回答:“汤圆,我好想你。”  唐远怜爱地拍了拍小桑叶的背,似乎想哄他入睡,“舅舅也想你,我在这,睡吧。”  隔了一会儿,当唐远以为桑叶已经睡着的时候,又听见他问:“汤圆舅舅,你睡了吗?”  唐远见他是想和自己说话,睁开困意朦胧的眼,将自己也缩进被子里,与小桑叶对视。“怎么了小叶子?”  桑叶一双漆黑的瞳仁水汽氤氲,“舅舅,你可以一直住在这儿吗?”  唐远顿了顿,为难道:“不可以耶,这里不是我的家。”  “可你说这里是小叶子的家,为什么不是汤圆的家呢?” 小桑叶不懂,明明从小到大舅舅都是和他们一家人住在一起的。  唐远胡编着理由糊弄道:“因为舅舅要上大学啊,上了大学就是要自己住,原来我不是也住在学校吗?”  桑叶半天没作声,拼命地忍啊忍,到底没有忍住,小嘴一扁哭了出来:“可我想要和舅舅一起住。”  唐远慌了,忙扶着床坐起身,把小叶子揽进怀里。他方才太困了,竟没有发现小孩子心里有事。  “你怎么了?” 唐远伸手去抹他的泪珠,一颗心揪紧了,“桑先生对你不好吗?”  桑叶把脸往袖子上蹭了蹭,蹭干眼泪,抽噎着说:“青时哥哥对我很好,徐阿姨也对我很好。”  唐远捋着他的头发,“那为什么还非要和我一起住?”  桑叶咽了咽,表情很认真,“汤圆身上有爸爸妈妈的味道。”  四岁的孩子不能准确表达,但唐远却听明白了意思。他身上有那个家的气息。  小叶子想爸爸妈妈了。  他懂,因为他也经历过。  有不止一个人好意提醒过他,尽量不要带小叶子回原来的家,说孩子一直记起来,就会一直难以习惯新的生活。  他清楚,那个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早晚会耗尽,陈旧,被更换。桌上的花会换,洗手间的清新剂会换,枕头被褥上留下的洗衣液香味也会换,所有姐姐姐夫在时的气息都会渐渐散去,直至消失。  而小叶子在桑青时这里过得很好,有新房间,新玩具,去了新学校,甚至阿姨说,桑青时给小叶子定了一台三角钢琴,这几天就要送过来了。桑青时不是那种会亲近孩子,陪着孩子玩的男人,但唐远看得出他有很强的责任感,和言出必行的担当。  甚至消减了唐远怕桑青时有了自己的孩子后会冷落小叶子的顾虑。  “小叶子,舅舅会常来看你的。” 唐远捧着小桑叶的脸,不得不硬起心肠,“可这是你和青时哥哥的家,我不能长住。”  桑叶歪头不解,“可这里不都有你的房间吗?”  唐远朝屋内四处看看,认真解释:“这不是我的房间,是客房,别的客人来了也得住,我不能一直占着呀。”  “那……” 桑叶想说他可以和自己睡一间,忽意识到自己的汽车床太小,临时改了口:“那你可以和青时哥哥睡一间,他的床好大。”  说着还夸张地伸胳膊比划了一下。 第11章 桑青时回手关上门,言简意赅:“转过去。”  唐远规规矩矩地摆给桑青时一个立正的背影,已经拉开的半个拉链敞开着,露出光洁的后脖颈,和一角纯白色的 t 恤。t 恤后领处也印着一只猫,和唐远的公仔服,店里的诸多装饰一致,应该是这家咖啡厅的 logo。  桑青时只伸了一只手,触上那枚拉链向下一拽,可位置丝毫没动。  唐远的身子跟着坠了坠,偏头问:“好了吗?”  “没有。” 桑青时走近一步定睛察看,“你等等,拉链卡住了。”  “哦。” 唐远直回了身子。  桑青时抬起另一只胳膊,又走近了些,离唐远只有半臂之距,两只手去松动拉链。  他比唐远高,嘴唇平于唐远的发顶,动作间视线不可避免地沿着唐远的背脊向下,蜿蜒至那条堪堪碰上了自己裤腿的白猫尾。  链头夹住的布料被解救出来,桑青时手上动作一下顺畅,捏着那枚铁片竟不知该用什么样的力度继续向下。  心底生出了异样的感觉。  拆礼物是什么感觉,现在就是什么感觉。  衣料向两边舒展,破开一寸一寸,停在腰间。唐远感受到凉意,清瘦的肩胛骨微动了动。  男人的起心动念很直观,唐远转过身,还没及道谢,一眼就落在了那上面。  不是他故意要往那看,实在是太壮观太显眼。  唐远尴尬地眼睛不知该往哪边移,头也不知该往哪边扭,越是想装没看见越是欲盖弥彰。  “我喝咖啡会有点兴奋,你别在意。” 桑青时主动打破这难言的气氛。  唐远没听出他语气有任何的不自在,倒显得是自己龌龊了。不就是正常的生理现象嘛,他自己也是个男人啊。而且他又不是没住过宿舍,哪个室友早上起来不支棱个半天。  他故作轻松,三下两下把笨重的公仔服脱了,“没什么的,男人嘛,我韭菜吃多了也会这样。”  桑青时没接话,抬腕看了看表,“我差不多该走了,你换好衣服早点下班。”  唐远正要套自己的衣服,见桑青时走得很急,赶在他关下门前忙说了句:“桑先生您开车慢点。”  没有见着门外的桑青时阴沉着的一张脸。第16章   桑青时花了十分钟在车里平复自己,更多是从心理层面上。  几个月前他力排众议,假借已经失智的祖父名义收养了那个人尽皆知的私生子的遗孤,这样无论他未来结不结婚,桑家长房便也后继有人。  至于这个刚刚才不尿床的小堂弟未来成不成材,是否能力接管桑氏那都再说,现阶段他要的只是堵住桑氏其他人的嘴,断了他们争权的念想,图个清静。  当然如果这孩子有天赋有悟性,桑青时不介意花精力培养他成为真正的继承人,如果不行,那就届时另择他人,总归是二三十年以后的事了。  他不看重血脉传承,也没有生育打算,无所谓自己一生荣辱有没有人继承,更没兴趣留给子孙后代多少财产。他爱的仅仅是事业本身,和手握权利的快感。  他今年三十一岁,受教育程度良好,身体健康,无不良嗜好,事业小有成就,算是个自律自控的人。今天却对着他收养的孩子的舅舅起了欲念。  哪怕只是出于男人的本能,他也觉得出格。  更何况那个 “舅舅” 还是个十九岁的学生,要真对他做点什么,顶多也就不违法。  简直离谱。  桑青时烦乱地重重轰了一脚油门,驶离了这 “是非之地”。  自打唐远单方面地认为和桑青时成了朋友,上课的时候,打工的时候,吃饭的时候,总会有意无意地数着日子,期待周六的下午。虽然原来也期待,但只是期待见到小叶子,对桑青时还是避之不及的,巴不得他不在家。  他不板着脸的样子看起来好亲近多了,尤其薄唇挂着浅笑的时候,与眉眼的英气相得益彰,十足一成熟禁欲系美男,连唐远一个同性多看几眼都觉得他迷人。  教室忽然沸声一片,哀声连连,唐远回过魂一脸茫然,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问了旁边同学才知道是要随堂测验。他低头拿圆珠笔杆戳了戳眉角,讪讪地把桌上的书往包里塞,背包一歪,掉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铁盒子,砸在地上 “啪” 地一声响。  考试在即,他没时间打开看,觉得应该是小叶子落在他这的玩具,捡起来随手扔回包里。  直到第二天下午到了桑青时这,他都没有再想起这个小盒子。  小叶子见到唐远来,比往常还要兴奋,拉着他的手就神神秘秘地把他往偏厅里拽,还对阿姨比着手指,不叫阿姨和唐远说话,故弄着玄虚。  唐远以为他是做了什么厉害的手工要给自己展示,特地摆好夸张的表情,还准备发出 “哇” 地一声赞叹,想不到跃入眼中的是一台漆黑锃亮的三角钢琴,是真的由衷 “哇” 了出来。  小叶子说他上过一节钢琴课了,知道手要怎么摆才正确,拉着唐远的手比划起来。半点不通乐理的唐远第一次 见这么漂亮的钢琴,新奇地跟着小叶子敲敲按按玩了很久。  桑青时一进门就被这曲不成曲,调不成调的魔音穿耳,难顶地轻 “嘶” 了一声。阿姨刚好在客厅收拾,见状指了指偏厅,笑着说:“小远来了,俩人正玩儿呢,大孩子比小孩子还喜欢这琴。”  桑青时低头扯了扯嘴角,回身跟阿姨说:“你问一下钢琴老师能不能周六下午加堂课,把大的也一块儿教了。”  阿姨带过的孩子里有不少学乐器的,懂些门道,摇了摇头遗憾道:“小远学不了,他哪有时间练啊。”  桑青时便没再说话,径自上了楼。  听见阿姨在和人说话,唐远停下胡乱按琴的手,竖起耳朵认出是桑青时的声音。  跑出偏厅却没看见人。  “徐阿姨,桑先生是不是回来了?”  “刚到家,上楼去了。”  楼梯已经空空荡荡,唐远心里没来由地有一丝失落。  阿姨想起桑青时进门时的话,半开玩笑道:“桑先生说要请老师给你上钢琴课呢。”  唐远眸子一亮,不可置信地看着阿姨,“给我上课?真的吗?”  显然是当了真。  换了衣服下楼的桑青时正好看见唐远缠着阿姨问自己要给他找钢琴老师的事。  “你想学钢琴吗?”  桑青时穿了套深色的休闲服,不急不徐地下楼,亲身证明了男人的气场与西装革履无关。唐远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抬眼对上他认真询问的目光。  唐远没说想,但心思全写在脸上了。  “有时间和地方练吗?”  唐远低着头,不好意思地小声说:“我可以下课去学校的音乐室练。”  “那你每周六还是这个时间过来,我找老师教你。” 桑青时淡然作了决定,路过唐远身边时看了他一眼,“给小叶子做个榜样。”  唐远激动地连连点头,学钢琴啊,那可是他从小到大想都不敢想的事。于是殷勤地追着桑青时进了吧台,抢在前面利落地取了杯子指着身后一排冰箱酒柜咖啡机,“先生,请问您想喝点什么?”  桑青时挑眉看了他一眼,“什么毛病?”  “职业病。” 唐远嘻皮笑脸地拿自己打趣,“不瞒您说,我在餐馆打工打久了,就算自己在外面吃饭,只要旁边一有人喊‘服务员’我就能条件反射地站起来,好几次都把我同学吓一跳。”  桑青时单手扶额,差一点要笑出来。  小叶子在身后突然叫他们:“汤圆舅舅,青时哥哥!”  小短腿蹬蹬蹬地跑过来,个子还不够吧台高,扬着脸冲唐远问:“汤圆你怎么突然跑掉了?”  又转头看了看桑青时,嘟着嘴童言无忌:“哥哥回来,你就不陪我玩儿了,只陪哥哥玩儿。”  唐远尴尬地回身开冰箱,给桑青时拿了瓶苏打水。被小叶子一说,他发觉自己确实等了桑青时一下午。  桑青时伸手将桑叶拦腰抱起来,搁到旁边的吧台椅上,跟他解释:“没有,汤圆找我有事情说。”  桑叶懂事地哦了声,又好奇地举起胖乎乎的小手问:“汤圆,这个是什么?”  他手里攥着一个粉红色的方形铁盒,和他平时拿的玩具大小差不多,刚才谁也没有注意。  唐远定睛看了看,好像有印象又想不起来,不确定地问:“是我的吗?”  桑叶点头:“对啊,你书包里面的。”  唐远这才想起来,昨天他上课时这东西从他书包侧袋里掉出来过,因为要考试他来不及看,又放回包里了。一边接过一边歪头故作严厉道:“桑叶小朋友,你怎么可以乱翻别人的包。”  桑叶淡定且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才没有乱翻,是你的包乱丢,我想帮你捡它从里面掉出来的。”  唐远吐了吐舌头,连跟小叶子道歉,铁盒的盖子已经被他掀开。  里面叠放了几样东西,因为颠簸了不知多久已经乱了原本摆放的样子。  唐远把东西一股脑儿地倒出来,看清是一串女孩子用的那种钥匙扣,几枚糖果,和一张对折的纸条。  桑青时拧开苏打水灌了一口,想也知道那是别人给唐远的情书,谁还没青春年少过。  连几枚糖果都是透明包装明晃晃的红色爱心。  唐远展开纸条,看见上面活泼而娟秀的字迹:谢谢学长帮我捡钥匙,这个就送给你,喜欢的话可以微信告诉我,请你吃糖哦!  意思简明却并不露骨,后面还跟了一串微信号,搭讪手段相当高明。  唐远虽然记不得这女孩长什么样,但他天生脸皮薄,不经撩,当即就臊得面红耳赤。但桑叶还伸着脖子等他说话,只得故作平静地把纸条往盒子里塞,一本正经地解释:“是舅舅帮助了别人,别人给舅舅写了感谢信。”  桑叶原本兴冲冲期待的表情一下垮掉,失望地叹了口气,“不是情书哦,哎,什么时候我才能有汤圆舅妈。”  骗得了小的瞒不过大的,桑青时把手里苏打水的瓶子一推,起身就走,“把你的喜糖收起来,全都是色素,不准给小叶子吃。”第17章   唐远和桑青时协定探望桑叶的时间是每周六下午,他下了班直接过来,呆到傍晚,一般碰不上桑青时,或者桑青时回来,他正好要走。  上次留下吃饭和过夜纯属偶然。  可桑叶哪懂个中缘由,开了第一次的头,就会次次都期待。  拗不过软磨硬泡的唐远多留了顿晚饭,阿姨很欢迎,桑青时也没意见,左右就是加双筷子的事。  “青时哥哥,汤圆今晚可不可以在我们家睡?”  为了舅舅能和他们 “一起住”,桑叶趁唐远一个不备又抱上了桑青时的腿。  “不可以的小叶子。” 唐远赶紧把他拉过来,压着声音说:“舅舅不能住在这,舅舅得回家了。”  桑叶可怜巴巴地望着唐远,“可我好想跟你一起睡。”  说完求助似地向桑青时投去一眼,还拉着他的手晃了晃,希望他能把唐远留下来。  “不行。” 桑青时没有帮他,“你不可以和汤圆一起睡,男人要学会独立,第一步就是要自己睡觉,明白吗?”  小朋友瘪着嘴,失落又懂事地点点头。 第13章 唐远没当面拒绝过女孩子,临时组织不出语言,又不好晾着人家,只得从身后背包里翻出手机点开微信,艰涩道:“你扫我吧。”  小萌动作利落地扫码加好友,还紧盯着催促他:“学长你点一下通过。”  学妹活泼健谈,唐远又容易害臊,频频跟不上她对自己的好奇和打听。吃又已经吃不下了,实在应付不了只能低头假装喝酒,一小口一小口地抿,不知不觉抿了三瓶下去。等到聚会尾声大家都是酒意微醺刚刚好,就唐远一个人喝高了。  不过他醉相不明显,就是没精打采的,看着眼皮重,给别人以为更像是困的。  从热火朝天暖意十足的火锅店出来,众人皆是忍不住在正月的寒风里裹紧外套,很快便散了场。有两个女生是家人来接的,有住得近的搭伴拼车,情侣们手牵着手有说有笑地离开。小萌是班长带来的,也跟着班长一道回去了。  夜初起,人声静,热闹散场后的冷清最爱戏弄孤独的醉酒人。  唐远独自坐在车站的长凳上,看着一辆辆到站的公交车发呆。门开了又关,灯亮了又暗,有人上车,也有人下车,匆匆经过他眼前融入夜色。  枯坐着放空了很久后,被街上一声汽车的鸣笛惊回一缕魂,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坐哪路车回家。  来的时候坐的哪路车来着?  想不起来。  酒精阻断了他的思考能力,不过幸好还知道摸手机出来查路线。  班级群重新热闹起来,有发照片视频的,有祝福今晚那对新晋情侣的,不能出席的外地同学八卦地纷纷加入话题,也有睡得早的同学和大家道晚安。  唐远点开看了几眼,稀里糊涂地坐上一辆车,思维又陷入飘忽。  他不知道在车上一路是怎么过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下的车,只觉得眼前路都熟,却怎么走也找不到他家那栋老公寓。  冷风袭袭,又湿又凉,唐远把半张脸缩在围巾里,感觉每一步都似跋山涉水,看不到头。正当走得绝望,忽然认出眼前一圈银漆尖顶的矮栅栏,绵延向前围着一栋两层的房子,楼上的窗户里还透出一些光。  直照进了唐远的心脏。第19章   桑青时刚刚运动完,洗了澡换好衣服,正拿着条毛巾擦头发,忽听家里的报警器响了起来,声音急促尖锐。  他第一反应是拿起手机,几步跨出卧室,穿过开着灯的走廊往另一边跑,正好在门口碰上被震耳的警报声惊醒的桑叶。  小朋友一脸茫然惊恐,光着脚丫站在门口不知所措,见到桑青时立刻伸着小手跑过来要抱抱,被桑青时一把揽到怀里带进房间。  迅速关门上锁,低声安抚道:“别怕,没事没事。”  桑叶明显吓坏了,小手紧紧攥着桑青时的衣领,身体微微发着抖,“青时哥哥,是外星人要攻占地球了吗?会不会把小叶子抓走?会不会把你和汤圆也抓走?”  桑青时把小叶子往肩上搭了搭,空出一只手拿手机查看房子外的监控,没料到只在其中一副画面里见到一个人影,其它监控画面都仍是绿色提示灯。  他住的是平州最大建商鸿石集团开发的高档别墅区,因为临近的几处保护建筑是特色也是景点,特地不做成封闭式社区,相应的,安保设备的等级相当高,一旦感应到非正常情况就会自动触发报警系统,估计不出几分钟警察便会赶到。  不理解是什么样的蠢贼敢明目张胆单枪匹马地来。  看到监控画面的桑叶忽然指着屏幕激动起来,“是汤圆舅舅!他没有被外星人抓走耶!”  桑青时很意外,仔细分辨监控里的不速之客,虽说红外线摄象头的夜间成像清晰度高,但那人并不在门口,拍不到脸,而是扒着院子角落几根铁栏,被遮得只剩个会动的人影,根本是人是鬼都分不清。  “你确定是汤圆吗?” 桑青时半信半疑。  “是汤圆呀!” 桑叶用力点头,十分确定,“汤圆戴着妈妈织的帽子,小叶子和爸爸也有,但爸爸的头顶上没有毛球球。”  桑青时从童言童语中获知原由,定睛再看那身形才认出是唐远。  他轻轻放下桑叶,表情从一种凝重换成另外一种凝重。这大晚上的,有门铃不按,有电话不打,这小子翻栅栏是要干什么。  他设想了几种可能,门铃坏了,手机丢了,惊喜惊吓,都说不通,不得不质疑起唐远的精神状况。  “小叶子,你先乖乖在房间里呆着,我去看看汤圆,不叫你不可以出来,知道吗?”  桑叶不明所以,但见桑青时表情认真,还是懂事地点了头,嘱咐道:“哥哥,你一定要保护汤圆哦,千万不要让他给外星人抓走了。”  桑青时匆匆摸了一下桑叶的小脑袋聊以安慰,“外星人没有攻占地球,也不会来抓你和汤圆,我现在要去处理一下错误警报,很快回来,乖。”  说着一边打电话联系撤警一边下楼直奔门外。  此时酒精的后劲儿正闹得汹涌,唐远已经失去了自主意识。就觉得这房子熟悉,院子熟悉,这么熟悉那肯定是他家。于是顺着栅栏摸到一个形状像锁的东西,翻出所有钥匙,一把一把朝着个看似锁孔的缝隙里捅。就是怎么也捅不进,急得都出了汗,只好用上力气使劲儿戳。  离着老远桑青时就看到唐远在玩他家门外的警报感应器,玩的专注而忘我。  他把手机的手电筒直照到唐远脸上,提声打断:“你脑子还正常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和光亮惊得唐远一下抬起头,本能地朝光源的方向看,而后迷茫地聚焦,迷茫地认出说话的人。  “桑先生…… 你怎么来了…… 我家的门锁、门锁好像坏了,我打不开……”  桑青时已经走近了,闻言皱起眉头,隔着栅栏感受到唐远身上扑面而来的酒气。他睨了眼唐远的神情就明白了。  昨日重现。  这小子难道不明白喝酒心里要有数,至少保证能回得了自己家吗?  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夜的寂静被细弱的啜泣声划开道口子。  唐远哭了。  就那么又委屈又无助,站在原地抽咽起来:“门打不开…… 桑先生……”  桑青时微敛神色,转身去开了院门的指纹锁,径直走过去把傻站着不动的唐远给拽进院子,又穿过院子一路拽进客厅。  他人高腿长步子大,动作又不算温柔,唐远被拉得脚下不稳,一个踉跄便由身后扑到他背上。  “唔……!” 唐远的鼻子磕到了桑青时的肩胛骨,疼得顿时止住了抽噎,捂着鼻子蹲了下去,连同身上的厚棉衣和双肩包缩成了一个球。  喝了酒就整个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看得桑青时咬牙切齿。  没有一点危险意识,早晚被人啃得渣都不剩。  小叶子被警报器吓到了,还在房间里等着,桑青时没空管唐远,也存心晾着他,跨步转身上了楼,不准备让小叶子看见他这个德行,教坏小朋友。  育儿阿姨的假放到初九,请临时工不放心,桑青时这几天摸索着带小孩,焦头烂额中也掌握了一定技能,比如念故事哄睡。但桑叶缠着要舅舅,不要听故事,桑青时只好承诺他明早睁眼就能见到唐远,并再三保证了外星与地球间的和平。  搞定一个,楼下还有一个。  正坐在地板上发呆,思考哲学三问。  他是谁?他在哪?他在做什么?  桑青时居高临下,两手插在家居裤的口袋里,语气不善,“你起来。”  唐远想不起自己是谁,但却认识桑青时,艰难地挪了挪身体,可怜兮兮道:“桑先生…… 我脚麻了……”  而后直直望着桑青时,不动了。  “怎么你还想让我抱你?”  本来是一句嘲讽,谁知唐远特别认真地点了头,似乎还欲抬手,“嗯,抱我。”  桑青时脑中仿佛有根神经啪地崩断了,表情出现一刻空白。  他哭笑不得地俯身盯住唐远。  掐死这小子算了,老勾引他。  唐远见他低下身,又软软地呢喃了一声:“抱。”  桑青时额上青筋突突直跳,一些不合时宜的念头本能地冲进意识,肉体凡胎无可避免地给出了回应。  他抓着唐远的毛衣领口,一把扯下肩上的背包,两三下剥掉了棉衣,拎起人扛上肩就往楼上走。  轻飘飘的,但骨架小,不硌人。  唐远是头朝后脚朝前趴着挂在桑青时身上的,天翻地转后就只能看见桑青时的腿,和越来越多的一节节台阶。晃晃悠悠间头上的毛线帽子滑落,掉到楼梯上,他下意识身体前扑伸手去够。  “老实点。” 桑青时察觉到,空着的那只手抓住楼梯扶手,圈着唐远的手重重拍了把他的腿根。  全身就二两肉,都长屁股上了。  唐远抱怨似地哼哼了声,但不乱动了。  桑青时扛他进了客房,依旧是唐远住过几晚的那间,随手开灯将他一把扔到床上。床垫软归软,但毕竟砸下一百多斤的大活人,还是发出了 “咚” 地一声。  唐远被摔得头晕眼花,五官拧巴在一起,好一会儿才揉着眼睛看向四周,纳闷地自言自语:“我怎么在这里啊?”  “我不是回家了吗?” 他目光落到桑青时脸上,满是醉意迷离,“是你让我来的吗?”  桑青时眸色幽深,定力快要耗尽,手垂在床头柜上,指间轻轻敲着台面,“我让你来你就来吗?”  唐远没明白这问题的意思,想点头,又怕答错了桑青时不高兴,没敢。  桑青时见他不回答,又问,“你一见到我哭什么?”  本来唐远都不想哭了,这会儿被桑青时一问,又觉得心下酸楚。  “我想…… 想……” 他咬着嘴唇,欲把眼泪憋回去。  眼前男人的神情变得更莫测,唐远从没见过,不由打了个哆嗦,忘了方才想说什么。  桑青时靠近一步,仍注视他,“想谁?”  唐远挨不住那眼神,小心翼翼地说:“我想小叶子。”  桑青时把视线从唐远脸上移开,清了清嗓子,“他睡了,你也睡吧,明早就能见到他。”第20章   桑青时转身出了客房。  再呆下去,怕是压不下去这股邪火了。  他平时不大抽烟,应酬的时候偶尔一根,不成瘾,这会儿需得排解,烦燥地从柜子下层翻出半盒,顺手抓个打火机开门去了卧室阳台。  细小一簇火光燃起又熄灭,桑青时手撑着栏杆,吐出的烟融进冷风寒气,成了雾,散开笼住视线。  也并非硬要做这君子,只是清楚不能把跟唐远的关系复杂化,目前这样刚好,否则不易收场。  他确实受到了诱惑,所以要回避。  待烟燃尽,他回卧室准备再冲个凉,房门猝然被人敲响。不是规律有节奏地敲,而是轻一下重一下,指头一声掌心一声地乱拍,听就知道是谁。  桑青时叹了口气过去,只给唐远开了条门缝儿。  唐远就从门缝儿里钻出一颗头发乱蓬蓬的脑袋。  “你又要干嘛?” 桑青时堵着门,没准备放他进来。 第15章 是自己对他动了不好的念头,刻意疏远他,过年这些天都没让他跟小叶子见一面。  而这受气包却还在这低眉顺眼地给自己做饭。  唐远见桑青时不大说话,心里愈发不安,他发觉自己很在意桑青时对他的看法,怕被讨厌,怕被嫌,“对不起,我昨晚打扰您休息了吧。”  “还好,我睡得晚。” 桑青时并没放在心上,也不愿意看唐远老是对自己诚惶诚恐的。要说有什么事他当真认为唐远对不起他的,那就是几次三番点了火又不管灭。  这小子真该庆幸他跟禽兽有区别。  “对了桑先生,我…… 衣服为什么在你那啊?” 见桑青时没有生他气,唐远才敢把疑虑了一早上的事问出来。  桑青时睨了唐远片刻,拾起已经放下的筷子,垂眼夹菜,“你脱楼梯上了,我捡到的。”  比唐远预想的好一点,但也够丢人了,底气不足地替自己找补:“不好意思啊,我肯定是喝蒙了,我平时没有到处脱衣服的习惯的。”  巧了,桑青时也没有帮别人脱衣服的习惯。  “自己多少酒量不清楚?不能喝了不知道停吗?”  唐远蔫头耷脑地接受责问,小声说明原由:“昨天我们班有两个同学在一起了,大家都高兴嘛,就多喝了点。”  桑青时眼皮一掀,“别人谈恋爱,你有什么可高兴?”  让唐远想起了昨天吃饭时一直拉着他说话的学妹。  如果不是他自作多情,按照以往被女生搭讪的经历来看,那个叫小萌的女生应该也是差不多的意思。忽然灵光一现,想到她会不会就是之前送钥匙扣留微信的那个?  单纯只出于谨慎,唐远想要确认一下,抬头求问桑青时:“桑先生,您有没有印象我过年前最后来的那次,落在这一个小铁盒,粉红色的,那个还有吗?”  说着还拿手比划了下大小。  桑青时的脸色细不可察地沉下来。  他没发一言,起身几步出了饭厅,不一会儿便拿着那个 “求爱” 的小盒子回来,随手拍在大理石桌面上,发出不轻的动静。  唐远赶忙道谢,开盒子倒出里面的纸条,拿手机搜上面的微信号,跳出的头像果然是 “好友” 小萌的。十分懊恼就这么稀里糊涂加了人家的微信,可不要弄出什么误会才好。  “你吃完了吗?吃完回去吧。” 桑青时冷眼看着唐远千回百转的表情,只想立刻把人轰出去。  自从年前那一次,唐远已经调整好心态,不会再对桑青时的逐客令玻璃心了。像他那种身份地位的人肯定很忙,有许多正经事要做,繁杂事要想,不能让人打扰太久了。  他把盒子草草一收塞进口袋,见桑青时也吃好了,站起身开始收拾桌子:“我吃完了,洗个碗就走。”  “不用了。” 桑青时说。  唐远以为桑青时在跟他客气,动作麻利地把餐具摞到一起,准备往厨房端,笑盈盈道:“很快的,我冲一下丢洗碗机。”  桑青时由他去了。  唐远冲了碗,擦好炉台,把抹布洗得干干净净挂起来,才对昨晚到现在发生的事有了些真实感。  临走的时候,小叶子依依不舍地到门口送他,难过沮丧全写在脸上,攥着小拳头告诉自己不能哭。  汤圆还要去给他找舅妈,不能有太多时间陪他,他明白的。  没有钟点阿姨来上班,桑青时想不起来,客厅和厨房的窗帘便一直关着,谁都没有注意外面下起了雪。  年后的第一场雪,下得很大,一开门便涌进屋里几片,被寒气裹挟着穿庭落树,如飘絮似飞花。  “青时哥哥,下雪了哎!”  桑青时本没打算到门口送唐远,却被小桑叶拉着袖子来看雪。  唐远戴上他的毛球帽子,把棉衣的拉链拉到下巴,又用围巾裹住半张脸,整装待发地朝他和桑叶挥手作别,转身走入风雪。像是严冬寒岁里的一棵竹,清瘦,易折,却有着最顽强鲜活的生命力。  相比昨晚在他门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这会儿像是充满了电走的。  其实也没必要对他太差。  趁着桑叶午睡的时间,桑青时到楼下健身室运动了一会儿。他很少听音乐,手机便扔在客厅,回来才看到两通未接来电。  是唐远打来的,后面那通刚好半个小时前,按理他应该已经到家了。  桑青时把电话拨回去,唐远隔了半天才接起来,说话声还带着气喘。  “找我有事?” 桑青时简明问道。  唐远的语气有些为难,“桑先生,我没有地方去了,一会儿能回你那儿吗?”  桑青时不解:“没地方去什么意思?”  唐远不知所措道:“我家水管爆了,整个屋子都淹了,我正抢救东西呢。”  桑青时看了眼时间,桑叶也差不多该醒了,“需要我过去吗?”  “不用不用,我已经快收拾好了。” 唐远说着,用肩膀和耳朵夹着手机,拧了一下湿透的抹布。  “有什么大的损失吗?”  “我家没什么值钱东西,” 唐远艰涩地开口,“就是没法住人了。”  怎么每次他想争点气不给桑青时添麻烦的时候,就不得不总要麻烦人家呢?  “别坐公交车来了,我叫人去接你。” 桑青时顿了顿,“带几套换洗衣服。”第22章   唐远匆匆收拾了点东西,塞进个不大的箱子,跟着桑青时叫来的司机去而复返。  就回去不到三个小时,搞得神形狼狈,还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让桑青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家现在什么样了?” 桑青时把桑叶支走去看动画片,给唐远倒了杯热水。  “厨房和客厅的地板都淹了,我房间墙上也渗水。怕湿的东西我全收我姐那屋了,那屋好一点,但家里厕所不能用了。” 唐远一五一十地把情况说了,拿桑青时给他倒的水捂手,方才拧了一个小时的凉抹布,手都冻僵了。  “能看出是哪处水管出的问题吗?”  唐远摇头,“看不懂。”  “跟物业联系了?”  “打电话了,说是初七才上班,要等几天。” 唐远绞着手指愁眉苦脸道。  桑青时见唐远一脸不知所措,去客厅拿手机打了通电话。  “我叫陈瑞帮忙跟物业那边交涉,你回忆一下你家有没有做过大的装修,要是没有就得找承建商负责,细节等陈瑞过来你自己和他说,其他的你都不用管了。”  唐远对处理这种事毫无头绪,原本还闷闷不乐的,这会儿眼里一下有了光。光说 “谢谢” 根本不足以表达他对桑青时的感激,从椅子边随身的包里左翻右翻,掏出个玻璃密封罐跟桑青时献宝:“这是我们家独门独创的秘制辣椒酱,比外面卖的好吃多了。现在他们都不在了,全天下就只有我一个人会做了……”  他苦笑着耸耸肩,扬起脸接着说:“无论炒什么菜,只要放一勺就会超级香,回头我做给你尝尝。”  唐远就是有一种无论在什么逆境下都能苦中作乐的韧劲儿。桑青时很少佩服谁,但就这一点,他服了这个小屁孩儿。  “就今晚吧,冰箱有很多食材,你随意发挥。” 桑青时吃过唐远做的早餐,就忍不住想知道他做的晚餐什么滋味。就像他昨晚脱掉唐远的毛衣,就想去脱他的 t 恤和保暖衣。  桑青时什么好东西没吃过没见过,还肯接受他的心意,唐远高兴地咧嘴答应:“好咧!”  “嗯……” 忽又想起正事,他看了眼时间,冲桑青时保证:“我得先出去趟,但很快的,一定赶得及回来做晚饭。”  桑青时挑眉,“下这么大雪你去哪?”  “我打工的地方附近有几家旅馆,我去问问。” 说完又忍不住遗憾地嘀咕了一句:“可惜学校放假,不能办入住,要平时我其实可以住宿舍的。”  “你行李都拎来了,不是要住我这吗?”桑青时没想到唐远说的 “回你那” 就真的只是回一下。  “啊?不是不是!” 唐远见桑青时误会了,怕他以为自己是要赖在这,赶忙摇头加摆手地澄清:“那我哪好意思啊,我去住旅馆就好了。”  桑青时默了片刻,问:“身上有钱吗?”  唐远有些不好意思,“您过年给我的红包还没动,应该够的。”  桑叶看完动画片,抱着 ipad 跑进来。为了他的视力着想,桑青时只准许他一天看半个小时,每次到时间他都会乖乖主动过来还 ipad。  “咦?” 方才桑叶没注意,这会儿看见墙角立着个橘色的旅行箱,认出是唐远之前抽奖中的那个,兴奋地掂脚抱住了唐远的腰,“汤圆你终于要搬来一起住了吗?”  “终于” 两个字,把小孩子的心思全都表露了出来。  唐远有点尴尬,但更多是内疚和心疼,他这个舅舅当得不称职,甚至有时觉得桑青时这个不知打哪冒出来的 “堂哥” 比他做得都要好。他蹲下身,软声细语地跟桑叶解释,“不是的小叶子,我们家里不小心被弄脏了,要收拾一阵子。我就是过来歇个脚,晚上还要走的。”  “你可以不走吗?” 桑叶的表情一看就知他明显失望了,眼泪也涌进眼圈里直打转,像个父母离婚舍不得爹又舍不得妈的小朋友,扁着嘴可怜巴巴地说:“我想你跟我们一起住。哥哥没有老婆的,也没有汤圆舅妈,只有我们三个人,大房子住得下。”  唐远不知怎么安慰他,苦恼地瞄了桑青时一眼。  桑叶攥住唐远一只手,也看着桑青时,眼里满是期盼和乞求,“哥哥,我们家汤圆很听话的,比小叶子还要乖,你可不可以留他一起住?”  桑青时听完,将目光转向唐远,语气认真道:“要不你住这帮我带几天小叶子,徐阿姨初九回来,我初六就要去公司,带着他上班折腾,小孩子也不能老吃外面的东西。”  这是个叫唐远无法拒绝的理由,尤其在见过桑青时煮的饭后。  他想了想,朝桑青时微一颔首,“那我就在这打扰几天。”  桑叶立刻欢呼叫好,把桑青时和唐远的手一边一只地拉着,高兴得蹦蹦跳跳了好半天。  他的新年愿望许了两个,一是汤圆能来和他一起住,二是尽快找到汤圆舅妈。  没想到头一个这么快就实现了。  桑青时唇角动了动,但笑意不显,不仔细看不出来,冲唐远指了指旅行箱,“去客房收拾你的行李吧,衣柜随便用,缺什么和我说。”  “谢谢桑先生。”  唐远的寒假还有半个多月,家教、餐馆和别的零工也没那么早上班,已经做好替桑青时分担重任的准备,甚至计划起他们一日三餐的菜色。可事实上,唐远当晚便得知了钟点工明早就开工,桑叶的幼儿园初六就开学,无论做饭还是带孩子,都不是必须用到他。  戳穿了,桑青时也毫不在意,从容地反问唐远 “怎么了吗?”  唐远看出桑青时是好意,知道他这人面冷心热,处处帮自己,又一向说得少做得多,就摇摇头没再提了。  感激之情又一次无以言表,怎么办呢?  只好往菜里狂加他的独门秘制辣椒酱。  桑叶的菜都是加料之前就盛出来的,桑青时吃辣倒也没什么事,看着蛮对胃口,还多添了碗饭,唐远却把自己给辣着了,当晚额头上就冒了颗痘痘,半夜起来好几次找水喝。  最后一次在厨房和桑青时撞了个正着。  “怎么不穿鞋?” 桑青时手里拿着个玻璃杯,皱眉问唐远。  唐远不爱穿拖鞋,也是怕穿拖鞋发出声音,才故意光着脚,没解释,折到玄关穿了一双又跑回来,朝桑青时吐了个舌尖认错。  桑青时手中威士忌的水波一颤,他心也跟着一颤。  唐远越是乖顺,桑青时越是牙痒。 第17章 “我难得放假,想带小叶子出去玩,你要一起吗?”  唐远的眼睛一下睁得又圆又亮,点头如捣蒜,他也有大半年没放过假了,更别提玩儿。  “想去哪?有什么想法吗?”  唐远光顾着兴奋,都忘了桑青时是个对孩子玩的地方了解甚少的单身人士,“我都可以的,去哪都行。”  桑青时挑了下唇角,思忖少顷道:“这个天气只能室内活动了,你带小叶子上楼换衣服,我来想地方。”  等唐远把自己和桑叶包裹好再下楼时,桑青时已经查好几个娱乐项目,记好了营业时间,让小叶子来决定。  日理万机的桑氏少东家沦为司机加随从,陪着一大一小来逛海洋馆。  大年初五已临近多数上班族春节假期的尾声,约会的小情侣和带孩子来的家长特别多,各个展馆都是人满为患,大型动物的区域甚至要排队限人数入场。  唐远和桑叶心满意足地看完海豚跟海豹,目光又被发着粉红色光的水母吸引,同时发出 “哇” 地一声赞叹,大手拉小手地冲到近前,脸都快要趴到玻璃上。  桑青时始终跟在他们一两米外,喧闹的环境下鹤立鸡群般地从容笔挺。唐远一回头准能看见他,安心地牵着小叶子一路走走停停看看。  桑青时一时兴至,给他们两个在水母缸前抓拍了张合影。  镜头下唐远和桑叶都没有发现,大的两只手举过头顶在比划什么,小的左摇右摆扮水母的样子搞怪。旁边路人也跟着入了镜,定格住尴尬的姿势和奇怪的表情。  照片无论从构图还是光线上都抓不到一点儿重点。  可桑青时没删。  逛到最后几个展馆时,小桑叶已经筋疲力尽了。唐远拉着他的小手,发觉他越走越慢,也不东张西望了,低头一看他闭着眼睛都快站着睡着了。  一米七五的男人抱个不到五岁的孩子本毫不费力,但唐远穿得多,桑叶的棉衣也厚,动作间有些碍着,调整了几下都没把他抱稳。  桑青时上前一把将桑叶接过来搭到肩上。  小朋友睁了下眼,趴在宽阔的肩头安稳睡了。  “你累吗?” 桑青时问唐远。  “我还行。” 他今天特别开心,好久都没这么开心过,完全不知疲惫。  “我陪你接着逛?” 只剩最后几个展厅就走完了,桑青时不想扫唐远的兴。  桑叶有四十斤重,抱久了胳膊受不了,唐远也不是少玩一会儿就不行的小孩子,连连摇头,“不用不用,我们走吧,把小叶子放车上睡。”  说着想起答应外甥的事,不好意思地开口:“您能不能在这等我一下,我去纪念品店买个玩具就回来。他刚才见别人拿了一个水母,也想要,我答应给他买了。”  桑青时无所谓道,“一起去吧。”  唐远指了指他肩上的小叶子,“不沉吗?”  桑青时心想我连你都扛过,他能有多沉?嘴上却只说:“没事,走吧。”  水母玩具只有巴掌大,和章鱼龙虾一起挂在高处的货架上。唐远解了个形状最圆润的下来,准备去结帐。  “你不要一个吗?” 桑青时见他兴奋地看过各式玩具,最后只拿了小叶子要的。  唐远以为他指水母,拎起来笑着调侃:“这么抽象,小孩子才喜欢吧。”  桑青时也觉得那玩意儿丑,但小朋友自己选的,得尊重。又问唐远:“你觉得哪个好看?”  唐远指了指桑青时身后他一进门就看到的公仔,“那个最可爱了。”  桑青时顺着方向看到一只白色的胖海豹。做得圆滚滚的,也很抽象,不过是可爱的抽象,叫人很想捏。  “这个吗?” 桑青时果真捏了一下,手感相当不错,顺口道:“又白又软,挺像你的。”  唐远没明白。  他确实皮肤很白,这点人见人夸毋庸置疑,但 “软” 又是怎么一回事呢?难道说他胖?  可他也不胖啊。  桑青时也没料到,那晚不过惩罚式地拍了一下唐远的屁股,会给自己留下这么深的记忆,把那公仔抓过来塞到唐远怀里说:“把这也买了吧。”  “不了吧,这个好贵的。” 唐远虽然很喜欢,但一向节俭,从不在非必要的事物上花很多钱。况且在纪念品店买玩具明摆着就是给人宰,说着就要放回去。  桑青时一手抱着桑叶,用空着的那只手拦了一下,“我给你们买,当新年礼物。”  又指着桑叶的水母,“你和小叶子一人一个礼物。”第25章   海洋馆建在平州近郊,离市中心有段车程。这几日连续下雪,路面来不及清理,加上桑叶在儿童座椅里睡得酣畅,桑青时故意把车开得很慢。  唐远很少坐私家车,不清楚驾驶人的开车习惯,就不敢多说话,戴上耳机静静听起英语单词。  听着听着忍不住小声跟读起来。  桑青时从后视镜见他嘴里念念叨叨,问他:“你自言自语嘀咕什么呢?”  隔了几秒唐远才反应过来桑青时是在跟自己说话,急急拽掉耳机,“啊?您说什么?”  桑青时不急不缓,刚好红灯便停下回了个头,“问你嘀咕什么呢?”  唐远没意识到自己读出了声,不好意思地把手机上的播放关了,“我在听英语单词。”  桑青时当年大一就过了四级,唐远已经大二了,学校也不比他差,理所当然地问:“六级吗?”  “四级。”  桑青时皱了下眉头,“怎么四级还没考?”  “考了一次了,没过。”  “你怎么考上 985 的?” 就算吃高中的老本,也不至于四级过不了。  “我、我其他科目不错的,理综接近满分了……” 唐远越说越心虚,他英语成绩的确不太好,在班里几乎垫底。  桑青时见唐远面红耳赤,自知话说重了,缓下语气认真问:“什么原因英语学不好的?”  唐远犹豫了会儿,实话实说道:“我小时候是在乡镇福利院长大的,教育资源…… 嗯…… 有限。”  他不想说 “不好”,再不好也让他读出来了不是吗?人不能忘本。“后面来了平州就有点跟不上了。”  “没去补课吗?”  唐远明白像桑青时这样生下来就站在金字塔尖的人是不会了解的,只吐吐舌头故作轻松,“没钱。”  他现在赚钱有多难,他姐当时一个女孩子赚钱只会更难。虽然后来有姐夫帮忙分担,但姐姐又意外有了小叶子,他要是一路补课到高三,小叶子就没奶粉喝了。  他的成绩都是打工之余一套卷子一套卷子磨出来的。  桑青时没有说话,眼神从后视镜移回车载导航上,提前打了个转向灯。  沉吟半晌后,不知出于什么心态,问了个有些冒实的问题:“你父母是病逝的吗?”  唐远不觉得被冒犯,他是孤儿,熟悉他的人都清楚,没什么难以启齿的。  况且是桑青时在问他。  “您听说过尘肺吗?” 唐远反问桑青时,因为在平州这样的大都市,很多人是没听过这种病的。  桑青时两手紧了紧方向盘,“嗯,知道。”  唐远接着说:“我爸是矿工,下矿的。我们村里人说得了这种病,人最后都是肺子烂掉憋死的,我像小叶子那么大的时候就见过他喘不上气,还咳血。”  说着说着,感觉车速似乎慢了些,就朝窗外看了眼雪。  “我妈是在矿上给大家做饭的,比我爸得的病轻,但我爸一不行,她也不行了。”  桑青时深吸了口气,发现自己气息在抖。  若唐远父母还在,一定会很为他骄傲。  桑青时望了眼后视镜,刚好与唐远的视线交汇上。  唐远面上没显得很悲伤,只有眼神不似平时透亮。  “桑先生,您以后也少抽点烟,抽烟对肺不好。”  “我可以不抽。” 桑青时脱口而出,随即又转开话题,“你饿了吗?”  唐远揉揉肚子,难为情道:“有一点。”  其实他早就饿了,但小叶子还睡着,也不知道桑青时的车是要往哪开。  “快到了,现在去吃饭。” 桑青时看了眼时间,“接着听你的英语单词吧。”  “哦。” 唐远又戴上耳机,点了播放。  小孩子就是一种神奇的生物,车子一停,自动就会醒,都不用等人叫。由睡眼迷朦到耳聪目明就在一瞬,指着外面热闹的商业街兴奋地叫起来:“好吃的!”  于是就有些坐不住了,在儿童坐椅里急得左摇右晃。  唐远一边解他的安全带一边笑问:“你这是闻到味儿了吗?”  桑青时下车去路边付停车费,回来时唐远正把桑叶从车里拎出来。他订了餐厅,就在对面商场顶楼,怕高峰期没车位所以停在这。  桑叶眼巴巴地望着自己身后,唐远则是一脸为难。桑青时顺着方向看过去,看到了麦当劳的标志性大招牌。  “想吃这个?” 桑青时弯腰问桑叶。  桑叶使劲儿狂点头,“想。”  但汤圆刚才说了,要听青时哥哥的 “指挥”,不能任性。  桑青时谨防桑叶的坚果过敏,带他在外面吃都只去信得过的地方。虽说他平时工作忙,一共也没几次。  “他可以吃这个吗?” 他转头跟唐远确认。  唐远忙答道:“可以,不点含花生的就行。”  他以为像桑青时这种家里食材全是有机特供的富豪不可能纡尊降贵陪他们吃垃圾食品。  “你带他先进去,我打个电话取消一下餐厅的预约。”  桑叶雀跃欢呼,拉起唐远两条小短腿跑得飞快。  桑青时进来时,唐远和桑叶正一边一个站在柜台前点餐。小叶子比柜台高不了多少,扬着脖子努力辨认图片上的食物,桑青时一手把他抱了起来。  店员见小朋友顺势揽住了眼前高大男人的脖子,热情询问:“这位爸爸需要点什么?”  唐远正和另一个店员确认几样食物的成分,听到这话不由抬了下头。  桑叶一边一个搭着唐远和桑青时,更正道:“不是爸爸,他们是我的舅舅和哥哥。” 第19章 桑青时笑笑,点了 “退还”。  衬衫解到一半,干脆脱下来扔到一边,给唐远回消息:说了我带你出去玩就不会让你出钱。  唐远看到钱被退回来,也没坚持,从仰天躺着翻身成了趴着,犹犹豫豫,斟斟酌酌问出了他一直想问的问题:桑先生,您是不是把我也当成小孩子了?  不然朋友之间,怎么会出门帮自己买单,买娃娃带自己的份,关心自己是不是在长身体,过年还给自己压岁钱?  唐远在这边满心困惑,桑青时在那头喝白水都噎住了。  谁会对小孩子有那种反应?这小子是傻的吗?  桑青时捏了捏眉心,有生之年第一次体会什么叫做有苦难言。  不过他傻也好,至少他遇上的是自己,不是别的坏人。  明里说给唐远,暗里是警示自己,桑青时穆棱两可地回复:我尽量把你当小孩子。  原来是把他当家人。唐远受宠若惊,在床上捂着嘴笑出了声,被子都给踢乱了,傻傻地发了一句:桑先生,你人真好。  桑青时嘴角抽搐,又明白了什么叫做进退两难。  手机短信的提示音突然响起,弹出一串号码。  桑青时顺手点开,当即敛住神色。  青时,收到我的短信了吗?  上一条便是几个小时前,唐远念给他的那句:嗨,青时,我是季安,我回国了。  号码陌生,名字却能想起来,十年前他们是同学。  正因为是同学,十年没见,问到自己的手机号也轻而易举。  桑青时本想当没看见,但季安这人,不回他怕是要一直问。  随便打了一行字发过去,态度客气而冷淡:收到了,祝你回国生活愉快。  季安像是守着电话一样,几秒便回过来:有空出来吃个饭?  桑青时不愿意多费时间,言简意赅:开年工作忙,抱歉。  好在季安没纠缠:那你早点休息,回头聊,晚安。  桑青时退出短信界面,点开唐远的微信,思考着怎么回,唐远的昵称忽然变成 “对方正在输入”。他停住等了会儿,提示又变回昵称,没有信息发过来。  桑青时抿唇问道:打字这么久?还在夸我?  这下唐远倒是回得快:没有,想跟你说晚安。  他确实想发 “晚安” 两个字,可因为上一条没收到回复,怕桑青时睡了被铃声吵到,删删打打没有发出去。  桑青时按下语音键,气定神闲地说:“嗯,晚安。”  两秒钟的语音,听得唐远胸口发紧,脸上发烫,不知所谓地抱着海豹在床上滚了两圈,直到睡着才平静下来。  可能前一天玩的太累,唐远一夜好眠,早上醒得特别早。赶在桑青时起床之前溜进小叶子的房间,把小东西叫醒穿衣服,准备上幼儿园用的东西。  两人在走廊的大洗手间一人一个洗手台站着刷牙,小叶子踩着凳子刚好够到,学着唐远的顺序,唐远刷哪边小叶子刷哪边。唐远哼起一首简单的钢琴练习曲,小叶子也跟着哼。  哼着哼着,从镜子里看到了桑青时,两人齐齐回了下头,又纷纷去接嘴上将落的牙膏沫。  桑青时头发没抓,胡子没刮,穿着睡衣拖鞋依旧英俊逼人。  他房间须后水空了,来找备用的,见门没关,小叶子也在,直接就站到门口,怎知近景画面如此香艳。  唐远这个小王八蛋裤子都没穿,一件宽大 t 恤倒是遮得很放心,不该露的没露,两条细直的腿却白得晃眼。穿久的旧衣服领口洗得松垮,抬手时歪向一边,半个肩膀连同锁骨都晾在外面。  “青时哥哥早。” 桑叶乖巧道,转过身拿小杯子接水漱口。  “桑先生早。” 唐远与桑青时对视,似乎觉出他眼神有一瞬不大对,想他昨晚可能没有睡好。  “早。” 桑青时嗓音黯哑,摸了一把小叶子的头,眼神顺势从唐远脸上移开,指向一旁的储物柜,“我找点东西。”  唐远哦了声,闪身让开路,跟小叶子挤在同一个洗手台把牙刷完了。  桑青时不确定有没有多余的,把钟点工收拾好的瓶瓶罐罐挨个看过去,都不是。  “你在找什么?” 唐远问。  “须后水,你有吗?”  唐远还真有,点头道:“我去拿给你。”  说着跑回自己房间,取了个天蓝色的小瓶子回来,递到桑青时跟前说:“我这不是什么好牌子,但还挺好用的,送你吧。”  唐远体毛浅,胡子也没几根,平时就随便刮刮,要不是网上买剃须刀送了一瓶,他根本不会买,反正用不用都行。  “味道不会太香,我刚才用过,你闻闻。” 唐远怕桑青时担心便宜的东西有劣质香精,特地把脸凑到桑青时颈侧,在他鼻息之下停留几秒。  桑青时呼吸一滞,偏头躲开,“闻不到,都是牙膏味儿。”  “哦。” 唐远适才反应过来。他其实起床刷过牙了,小叶子非要缠着他一起刷,才拿着牙刷出来陪小朋友又刷了一遍。  “那你用吗?” 唐远眨着眼睛,把须后水往前递了递。  桑青时干咳一声,说了声谢谢,接过瓶子便出去了。第28章   开学的桑叶小朋友交给司机接送,桑青时早上受了点别样的刺激,出门匆忙,把给唐远录指纹锁的事给忘了。他没提,唐远也没好意思问,想着晚上在他们之后回来就行了。  他家淹水的情况跟桑青时预想得差不多,水管容易修,被水泡了的地板和墙面晾干却要一段时间,现在回去住湿气太重,用电也不安全。  把家里东西收拾收拾,跟修理师傅打过照面就没他什么事了。唐远准备在附近找个地方看会儿书,中午再随便找点东西吃。  桑青时就没他那么悠闲,一早到公司先是开了个晨会,又处理掉几封邮件,紧接着就有签不完的合同在等着,忙完一看时间,都差不多快中午。  适才想起早上忘记的事。  他离开办公桌,起身到落地窗前给唐远打电话,响了两声却被唐远挂断了。又打开微信,给唐远发了一句:在做什么?  唐远几乎同一时间发来微信,是个 “汤圆吐舌头” 的表情包,跟了一段文字:我在图书馆,不方便听电话,您找我有事吗?  桑青时见他还算有地方去,稍微放下心,打字解释道:忘了给你录大门的指纹,不是故意让你出得去进不来。  虽说是忘了,但桑青时有这个想法,唐远已经喜出望外,内心的小麻雀就要跃出胸口。放下圆珠笔两只手认真回复:我不着急回去,今天准备复习英语。  桑青时:午饭吃了吗?  唐远:还没有。  桑青时:要不要来我公司一起吃?下午可以在我办公室看书,晚上一起回。  唐远一下便坐不住了,问:你公司在哪里?  桑青时唇角上扬,发了个定位过去。  桑氏总公司的大楼在平州市中心,从图书馆过去搭地铁很方便。唐远跟着导航摸到地方,进到写字楼的大堂,给桑青时发了消息。  不一会儿桑青时乘电梯下来,午休湍流的人群中一眼就看见唐远。  这小子穿着棉衣背着包,围着毛线围巾,踩了双刷得很干净的白色运动鞋,与周围人或西装革履,或都市丽人的打扮大相径庭。  格格不入,却格外惹眼。  桑青时走上前,竟有一种想朝他头上揉一把的冲动,“你饿了吗?”  “有点儿。” 唐远看见桑青时就眉弯眼笑,想到等下能参观他工作的地方就又兴奋又期待。  不过吃饭也头等重要。  唐远的笑容十分有感染力,桑青时只要见他笑,就也控制不好自己的表情,需得故作严肃,“午饭想吃什么?”  “附近有什么吃什么就行。”  桑青时不清楚唐远的喜好,还好这楼下有一整条街都是餐厅,“走吧,带你去转一圈,自己选。”  正值各行各业午休当口,有些快捷餐厅人满为患,甚至要排队,有几家虽然人少,但看着消费就不低。唐远最后选定一家黑漆漆没什么人的日本拉面店,进去发现环境相当不错,服务也很周到,坐下看到菜单心里长嘶了一声。  他安安分分只要了一碗面,桑青时又给他加了些别的。  来的时候坐了二十分钟地铁,走了十几分钟路,唐远手脚有些冰,一碗热腾腾的拉面下去全身都暖和过来,舒服地在座位上伸了个懒腰,见桑青时看他的腰,又不好意思地把衣服往下拉了拉。  他很容易满足,也很容易感到幸福,现在他就觉得很幸福。  “回去吗?” 桑青时也吃好了。  “我过去会不会打扰你工作呀?”  “不会,你可以在休息室呆着,有桌子有沙发,困了还能睡觉。”  “真的吗?正好我困了。”  桑青时叫来服务生买单,往账单夹里塞了一张卡,又递还过去。起身正准备去洗个手,迎面碰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是那人先露出诧异的表情,桑青时才认出他来。  十年没见,变化还是挺大的。  “青时,好巧,你也来这吃饭。” 季安面露惊喜,闪身给过路的人让开路,离桑青时更近了些,眼神一直落在桑青时脸上。  而后又瞥到捧着茶杯抬眼看他们的唐远,“这位是?”  “什么时候回来的?” 桑青时定定开口问,拎起椅背上的羊绒大衣穿上,整了整领口,动作间阻断了他的视线。  季安把目光移回来,冲桑青时笑着说:“年前回国的,陪我爸妈去三亚过了个年,昨天早上才回平州。”  “这不一回来就给你发短信了嘛。” 他顿了顿接道,却敛了笑意,连身后唐远都看出他神情里的意味深长。  原来是昨天给桑青时发短信的那个 “陌生号码”,叫什么季安。  桑青时没接季安的话,事不关己,只与他寒暄,“回来不错,哪里高就?”  “一家美国的风投公司,平州这边是分部,离你这挺近的,回头我把名字发你。”  “嗯。” 桑青时明显没什么兴趣。  服务生端了个小碟子过来,盛着桑青时的信用卡和收据,还放了两颗薄荷糖。见他在同人说话,便没打扰,把碟子放到桌上,点头示意便离开了。  唐远看着收据上的金额小小肉疼了一下,剥了颗糖含进嘴里压惊。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桑青时与这位旧识的对话,忍不住抬头打量季安几眼。  这人和桑青时看着年纪差不多,比桑青时矮一点,长得斯文儒雅,也是个帅哥。 第21章 桑青时开门见山:“你有什么事找我吗?”  他打这通电话就是为了一次问清楚,省得季安隔三差五给他发短信。  季安顿了顿,短促轻笑了一声,回答得很诚恳:“还能有什么事,十年没见了,想找你叙叙旧。”  和桑青时预想得差不多,伸手不打笑脸人,他没把话说得太难听:“我还是老样子,看你过得也不错。”  意思相当明显——就电话里叙两句得了,见你真没空。  季安假装听不出桑青时的敷衍,从容接过话,感叹道:“变化还是挺大的,这一晃眼青春年少都过去了,咱俩现在都见老了。”  叹今时,忆往昔,看来非要把陈年旧事翻腾出来嚼一遍。  “嗯,是老了。”  电话这边的桑青时神色丝毫没动容,要多冷淡有多冷淡,若此时季安当面对着他,不知道还能不能接得下话。  那边静默了很长时间,只能听到细微的呼吸声。良久后,季安的声音从话筒传来:“青时,你是不是还在怨我?”  桑青时感到莫名其妙,面上维持着风度说:“没有,你多心了。”  他跟季安从头到尾,还够不上谈 “怨” 的程度吧。  季安低喃了一声:“那就好。”  “嗯。” 桑青时没话可接,见季安也没正事可说,便准备找理由挂线。  唐远快要下班了,离这不远,早上说好了今天接他一道回家。  “我跟我父母出柜很多年了,他们已经接受了。” 季安冷不防讲起自己的事来,清贵的嗓音带着悠然的怅惘,娓娓诉说:“这些年我谈过几个,但始终觉得他们都不如你。”  “这我不敢当,说不定我们那时候谈了,你会发现其实我也不怎么样。”  这话不是桑青时的自谦,他的确是觉得若自己扮演恋人的角色,或许真算不得很好。想想他惹哭过唐远多少次?清醒时,醉酒时,在家里,在外面,崩溃嚎啕地,委屈抽泣地,已经无法细数。  “也许吧。” 季安轻声苦笑。  桑青时不大回应,一通电话成了季安一个人的自言自语,多说无益。  “算了,不提这些了。” 季安仿若释然,深深叹了一口气,转了个轻松的语调:“对了,今年同学聚会你去吗?严欣和我说你们每次都是元宵节前一天聚。”  桑青时近来心绪不定,工作又多,差点把同学聚会的事给忘了。  “你是班长,肯定去的吧,我要想去你欢迎我吗?”  “我无所谓,到时定好地方发你。” 季安上学的时候人缘不错,出国十年大家也常相互问起,桑青时没理由不让他参加。  “太好了,我真的挺想你、你们的。”  桑青时自动忽略了季安的停顿,看了眼时间,“那就这样,我有事先挂了。”  临近开学,唐远陆续回到各个打工的岗位,日子逐渐忙了起来,他还住在桑青时家的客房,是桑青时提出的,叫他老实呆着,等他自己家能住人了再回去。  他拿年后第一份工资还了桑青时第一笔五百块,一下觉得生活动力满满,每天早出晚归四处赚钱,抽空看书,抽空练琴,抽空陪小叶子玩,偶尔也能抽空给桑青时做一顿饭。  生活充实紧凑,当然身体会累,但唐远乐在其中。  若是一天当中能接到桑青时一通电话,一条微信,一句关心,都会当作是那一天额外的小确幸。  早上桑青时说要接他下班。  怕高峰期不好停车,唐远早早等在咖啡馆外面,这样就不用找车位,他上了车就可以开走。  今天桑青时换了一辆车,唐远没见过,接到电话找了半天车牌号才认出来。  “大黑呢?” 唐远拉开副驾车门钻进来。他不大认车,况且桑青时的车都不是随处可见的款,记它们全靠颜色跟外形。  “大黑” 是桑青时开得比较多的那辆奔驰越野,要是这样论的话,今天这辆路虎揽胜就得叫 “大白”。  “司机开去换胎了。” 桑青时等唐远系好安全带,发动了车子,“有想去的地方吗?还是直接回家?”  唐远方才便想说:“可不可以去一下超市?”  “可以,去哪一家?”  “随便哪个都行,后天不是元宵节了嘛,我想买汤圆。好久没吃了,我好馋。” 唐远看着兴致勃勃,但因为这食物跟他名字谐音,说出来还有点不好意思。  桑青时计划的是带他和桑叶去私人料理吃现包现煮的,转念一想,汤圆是个好东西,家里也可以有。  “桑先生,元宵节您和小叶子会在家过吗?” 唐远想起他们春节去了桑青时父母那,“要是小叶子在家,就不买花生和芝麻馅儿的,可以买红豆的。”  “你们不在家也没关系。” 唐远又故作轻松地接了句,宽慰自己说桑先生有家人要团聚,他一个人过没什么。  “我父母人不在国内,初四那天就走了”,刚好路口红灯,桑青时侧头对唐远说:“元宵节我和小叶子陪你过。”  唐远眼笑眉舒,“那就多买几包。”  “哦对了,明晚我不回家吃饭,有聚会。” 桑青时想了想又补充:“大学同学的聚会。”  唐远很意外,“哇,毕业这么久还有聚会,那上学的时候关系一定很好吧?”  桑青时笑笑,也不说好不好,“大学的同学尽量保持联系,大家层次差不多,往后会是你走上社会的第一批人脉资源。”  这还是桑青时第一次以年长者的姿态向唐远传递人生经验。  与一般长辈苦口婆心的说教不同,让人一听便颇觉受益。  唐远心想,若自己身边能一直有这样一个人就好了。第31章   年后天气回暖,城市积雪融尽,却迟迟不见晴天。  气象预报第一次准到令人发指,说几点下雨便准时下,唐远从餐馆下班出来,雨势已经见大。  他没带伞出门,衣服也没有帽子,两只手聊胜于无地遮在头顶往公交站跑,无可避免地淋了一身湿。  九点钟有个高三复读生的家教要去,现在还早,唐远想把今晚要讲的内容再过一遍,毕竟高中物理他也有两年没碰了。  翻遍背包,里面别的东西都在,唯独他那本手写的题库笔记不见了。  一下想起昨天去超市的路上,他把笔记拿出来看了一会儿,到了超市顺手连背包一起留在了后座上,到家却好像只拎了背包上楼。  唐远答应了学生今天带笔记给她,不能食言,幸好时间还够,来得及去找桑青时取。  他从最近一个站点下了车,在候车亭下躲着雨给桑青时打电话。  季安说得没错,桑青时是班长,每年同学聚会都由他来组局,怎么可能不来。  季安自己十年没有出现在同学会上,虽说提前打过招呼,依旧成了众人头号关心好奇的对象,一直分不开身同桑青时有单独说话的机会。桑青时则与其他人交谈甚欢,看都没多看自己一眼。  桑青时放在桌上的电话屏幕亮起,见是唐远打来,起身找了个相对安静的地方接。  唐远一手举着电话,一手堵着另一边耳朵,试图隔绝杂乱的雨声,“桑先生,您出门开得是昨天那辆车吗?”  桑青时听出他话中急切,“是,怎么了?”  “我把笔记本落在你车上了,晚上做家教要用,我可不可以过去找您拿一下?”  “你现在哪?”  “我打工的餐馆附近。”  还好,离这不远。桑青时抬腕看了下时间,“晚饭吃了吗?”  “没时间吃了,我拿上笔记就得走。”  桑青时叹了口气,想着等下给他开个包间点份吃的,再给他叫辆车,小守财奴是不可能舍得花钱打车的。  “地址我微信发你,是家休闲会所。”  为了一并满足大家的喜好,严欣特地跟桑青时提议来这里聚,吃喝玩乐一条龙,省得转场。  唐远手机传来低电量提示音,拿开一看只剩百分之十的电。旧手机电池不耐用,唐远怕撑不到地方,赶忙又说:“包房号可以也发我吗?我手机快没电了,到了可能得叫前台拨内线找您。”  唐远对 “休闲会所” 这种地方可不陌生,他在 “白月光” 打过工,对里边套路一知半解,规章倒是记得门儿清。  “c29,在三楼,出电梯往右边走。” 桑青时仍不放心,“我跟前台打声招呼,你报我名字叫服务员带你上来。”  “好的,那等下见。”  为了节省电量,唐远匆匆挂断电话,重新坐上公交车。临到时手机还有百分之三的电,抓紧给桑青时发了条消息:我下一站就到啦。  跟了个 “汤圆激动” 的表情包。  桑青时在推杯换盏的间隙一直留意着手机,屏幕一亮便知是唐远,想到来的路上在下雨,回消息问他:雨还下吗?带伞了没?  唐远发了个 “汤圆哭泣” 的表情,回道:没带,我等下跑过去。  不知是谁牵了个什么头,严欣站起身敬了众人一杯。她性格爽朗豪气,不仅事业成就不逊男人,喝酒更是难逢敌手,掀底儿一杯干下去,在场同学能喝不能喝的,多少都要意思一下。  桑青时随着众人将杯里余下的酒一饮而尽,借故去洗手间,匆匆离席,进电梯前给唐远发消息:你在车站等我,马上到。  然而几秒钟前,唐远苟延残喘的电量彻底耗尽,屏幕一黑,便与世隔绝,并不知桑青时跟前台借了把伞,正出来接他。  路面有些不平的坑洼,积了雨水,公交到了站,停车时冲起了一片水花。  唐远下车便冲到商业街的房檐下避雨,凭着方才对地图的记忆一路数着门牌往前走,好在娱乐场所的招牌都显眼,五光十色地亮在大门正上方。  唐远跟前台说明来意,婉谢服务生的领路,自己乘电梯上三楼,找到了 c29 号包间。  他在门口甩了甩头发,整理了下身上不算太湿的衣服,轻敲了几下门。  包间内大概有男士把他当作服务员,应了声 “进”。  唐远闪身站到门口,想等桑青时给自己开门,可半天不见他人出来,无奈又敲了敲,还是只听到一声 “进”,这次换了个女音。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礼貌又小心地朝内张望。没等开口说找人,便听到一个女人的惊讶声。  “哎,小帅哥,怎么是你啊?换这里来上班了?”  严欣眼锐,见过的人一般不忘,尤其还是唐远这种长相讨喜的小奶狗。  唐远诧异地朝屋内扫了一圈,没见桑青时,才将视线转回到眼前短发的女士脸上,“你认识我?”  严欣朝唐远招手,示意他过来看清点,“不记得我了?姐姐还点过你的酒呢。”  唐远愣住了,盯着严欣利落的短发和妆容精致的脸使劲回忆,一下想了起来,“啊?你是那天的顾客?”  “算你有良心。” 严欣轻嗔,她声音和性格极其不相符,温柔又妩媚。见唐远没穿工作制服,想来是彻底下海当少爷了,肆无忌惮道:“姐姐今天是同学聚会,场面不合适,要不你留个名字,我下回来找你喝酒?”  严欣这人就这么随心所欲,无所顾忌,况且她单身未婚还有钱,碍不着人的事谁也管不着。  唐远听到 “同学聚会”,当下便反应过来。如果房间号码没有错,这人应该是桑青时的同学。 第23章 他无意识地紧攥着衣角,痛心疾首地与桑青时对视,开口问道:“你和那个叫季安的,真是同性恋吗?”  桑青时眼中无波:“是。”  其实说出来反倒轻松了,他没把握能一直瞒着唐远,也并不想一直瞒着。  答案早已知晓了八九不离十,但听桑青时亲口承认,唐远还是受到了不小冲击,定定站住不说话了。  桑青时注视着唐远,等他继续问,期待他能问。  比如问他和季安是什么关系。  若唐远在意,桑青时不介意一五一十地讲给他听。  但唐远没有。  他一想起方才被季安堵在洗手间的场景,就不想再听到关于那个垃圾的任何事。这样的人,怎么配从桑先生嘴里提到他一个字?  怎么配得上那么好的桑先生呢?  唐远自小待人宽厚,被欺负也很少诉苦,更不做打小报告学舌挑拨的事。此刻却出离地生起了破坏心,急切地想要桑青时识破季安的虚伪嘴脸,厌恶他,远离他。  他忍着难以启耻,忿忿地跟桑青时告状:“季安说他想操我,能操得我爽,还说有好多玩法让我跟他试,才不是在逗我。”  果不其然,桑青时的眼神一瞬转怒,额上青筋倏地绷了起来,神色好似变了一个人。  他就说唐远怎么吓成那个样子。怪他自己心虚,急着带走唐远,没有当面跟季安对质,给唐远出头。  他抓起茶几上的车钥匙就往外走,这个时间聚会不会散场,季安对唐远说那么脏的话就他妈是欠揍。  “桑先生你去哪?” 唐远见状慌了,两步冲到近前拉住了桑青时一只胳膊,阻止他出门。  桑青时不轻不重地甩开他,强压着怒意道:“你在家等我。”  “你要去找季安吗?你不要去找他。” 心急之下唐远两手环住了桑青时的腰,用尽全身力气困住他。  桑青时怕伤到他,没太用力地掰开他的手,却听唐远惊慌而恳切地求他:“不要跟他打架,打架会受伤的,我不想去医院看你,我害怕。”  最后一句甚至带了颤抖的哭腔,桑青时一下便理解了唐远的恐惧——医院是他看着家人一个又一个离开他的地方。  桑青时骤然冷静了下来。  上一次唐远跟他讲起父母的病,说抽烟对肺不好,劝他少抽,到现在他都没有再碰过一根烟。  即使唐远无法对男人产生爱意,但桑青时知道,自己是唐远最重要的依靠。  他不该让唐远不安心。  确认桑青时停了脚步,唐远由他身后圈紧的动作放松下来,才渐渐觉出这个姿势不妥,僵硬地不动了。  没等收回手,桑青时轻轻放下了他的胳膊,转过身把他拉到沙发上坐下。  桑青时想要安抚他,却不敢有多余的动作,不确定是否能像原来那样轻拍他的肩膀或者发顶。  向来身居高位,头一次觉得自己很卑微。  良久,两人间稀薄的空气仿佛停止了交汇,室内静得落针可闻。  唐远鼓起勇气,破釜沉舟地问:“桑先生,你也想操我吗?”  否则非亲非故的,桑青时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  唐远自问他身上根本无利可图。  桑青时没有立刻否认,半秒的迟疑,不是答案等于答案,再想说没有,已经错过了时机。  唐远的脸色一下变得刷白。  “我不想骗你说我没有过一点那种念头。” 桑青时苦笑。他是喜欢唐远的,灵肉不可分离的那种喜欢,当然想同唐远做亲密的事。  他不觉得羞耻,他怕唐远觉得恶心。  “有次在咖啡馆我叫你帮我脱衣服,你…… 那个了…… 不是因为喝咖啡兴奋吧?”  桑青时坦承:“不是。”  唐远咬着嘴唇,低头陷入沉思。几息过去复又抬头,却不敢直视桑青时的眼睛,“对不起桑先生,我没想过要和男人做这种事。”  桑青时不意外,也谈不上失望,认真道:“你没有错,不必为这个跟我道歉。”  唐远突然站起身,朝桑青时恭恭敬敬拘了一礼,“桑先生,我有件事正准备和您说呢。下礼拜我开学能住宿舍了,准备明天下班就搬过去,叨扰您这么长时间,感谢您对我照顾。”  他极不自然地撒了个拙劣的谎,明知桑青时不会信,也只能硬着头皮说完。他给不了桑青时想要的,就不能厚着脸皮再要桑青时给他的。即便桑青时不计较,他也无法心安理得。  空气凝滞,桑青时自嘲地发出一声轻叹,没说挽留的话。第34章   桑青时很早就知道唐远取向正常,会对着女同学送的情书脸红,会羡慕街上挽着手出双入对的情侣。  他清楚这一天早晚会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唐远可以说是逃走的,婉拒了自己或叫司机送他,拖着来时的箱子上了一辆出租车。  那大概就是他对同性恋的态度。  阿姨没发觉唐远有什么不对,只以为他开学想住校,小桑叶却难过得厉害,任谁都看得出他想和他的汤圆舅舅青时哥哥永远生活在一起,唐远哄了很久才把他安抚好。  临走前唐远把借住的房间收拾了,被褥铺得平整,空衣架整齐地码在衣柜里,洗手间的镜子也仔仔细细擦了一遍。  桑青时已经想不起这间客房在唐远住进来之前是什么样,但它现在的确恢复成了空荡无主的状态。  唐远把他的东西都带走了,毫无遗漏,却没有带走自己送的海豹玩偶。  那个傻东西被留在了床边的柜子上,刺眼而可笑,跟真心一样不值一提。  尔虞我诈的生意场磨硬了桑青时的心肠,却在不经不觉间为唐远开了一条缝儿,露出柔软的内里,有血有肉,会受伤,也会觉得疼。  他早就走过了不被理解和接受的年少时期。人生已过而立,所积累的资本与底气足够他忽视一切非议他的人,足够他再不为取向困扰。  没想到会出现一个唐远。  坚强勤奋,热血天真,讨人喜欢。  却非同类人。  从什么时候开始有意无意注意到他的?不知。  从什么时候开始被他左右思考和情绪的?也不知。  心动未必一蹴而就,却定然有迹可循。陈瑞曾提醒过他规避风险,他却心存侥幸拖一天算一天,说到底是清醒着身陷的。  唐远没有留在桑青时家过元宵节。  那是亲近的人才能共同欢庆的节日,他不该利用桑青时的同情和好感。况且那个家太温暖了,再不离开他就要舍不得了。  走之前煮好了汤圆放在餐厅的桌子上,红豆馅儿的,不知桑青时有没有吃。  开学之后唐远过得浑浑噩噩,每天强打精神上课,打工,练琴,还要准备学期末的英语四级考试。他家还不能住人,只好咬牙交了一笔住宿费,搬回宿舍住,打工还要卡着门禁赶车回去。  每天躺上床就会想念他的海豹玩偶,抱着睡了好久,没了它有些不习惯,以至于始终睡不安稳。  唐远的精神不只萎靡,还异常敏感,手机浏览最多的词条是 “同性恋”,留意周围最多的是任意结伴的两个同性,下意识窥视他们互动时的表情动作,以推断他们的关系是否正常。  脑子里跳出最多的名字是 “桑青时”,却一个多月没有见面了。  只在最开始收到过他发来的一条短信,从搬走后再没联系过他的唐远当时心脏都不会跳了,抖着手点开的消息。  他告诉唐远自己周六十点前不会回家,让唐远放心来看小叶子,上钢琴课,一切都和原来一样,且往后每周都如此。  唐远确实 “放心” 了,也更难受了。他似乎怕见到桑青时,也怕见不到桑青时,这种复杂矛盾的心理没法厘清。  也不是完全没有见过的,见过一次,通过网络直播上的商业财经专访。  相隔多日,镜头下的桑青时依然英挺俊朗,穿着低调却剪裁考究的西装,堪比橱窗里的模特架子。他同各国记者用中英双语对答如流,举止从容贵气,谈吐内敛而有风度。  可却那么遥不可及。  采访以切入广告的形式结束,唐远慢慢腾腾关了电脑,心中怅然若失。  他明明可以面对面看着这个男人的。  可以比记者和主持人离得还要近。  心里有种不甘,怎么说呢,像一件自己的东西在大众面前被广为称颂,赞扬,他想得瑟地告所有人那曾归他所有,却没有任何证据可证明。  唐远不懂自己为何会对桑青时产生这种不恰当的占有欲。但有就是有,无可忽视,无法解释地就那么存在了。  尤其是一想到季安。  那个斯文败类竟然一边要和自己上床,一边对桑青时说是为了他才回国的。  怎么那么不脸呢。  唐远不会骂人,脏话狠话憋不出半句,却在心里反反复复把季安唾弃了无数遍。  时间长了,就渐渐搞不清楚他到底为了什么难受,为了什么疏远对他那么好的桑先生。  让他别扭着和桑青时划清界限的理由,到底是因为桑青时对自己有那种想法,还是因为桑青时的旧情人找上门来了?  三月的平州乍暖过后又逢倒春寒,唐远一出教学楼,被料峭冷风吹得一个哆嗦,思绪也吹断了。他走出学校后门,沿街往公交站走,准备去餐馆上班。  不经意间看到他那个叫齐磊的同学,正站在路边低头看手机,偶尔四处张望,像在等人。  正要过去打招呼,齐磊忽地抬头看向另一边,好像找到什么,径直朝那边跑过去,没注意到自己。  唐远顺着齐磊的方向看见路边停了一辆黑色的敞篷跑车,从车里走下来一个与桑青时年纪相仿的男人。  比桑青时少了几分贵气,多了几分凌厉,同样是出类拔萃的身形相貌。  过年聚餐吃火锅的时候,唐外在包间外见过这个人,齐磊说是他 “家人” 来接他,以为是齐磊的哥哥叔叔或者哪个亲戚。  这本来没什么,唐远没往其它地方想,直到看见齐磊扑过去搂住那个男人的动作。  唐远目瞪口呆地定住,看着那男人揽着齐磊的腰一块儿上了车,而后旁若无人地在车里接了个吻。  直到黑色跑车呼啸着驶出视线,唐远都没缓过神来。  这是一个全民搞基的世界吗?  唐远觉得他的世界观怕是需要重塑。  按道理说,他在网上查过同性恋人群的比例,摊到生活中,他活这么大是会遇上几个的。  但没想到会这么密集地赶在一个时间遇到。 第25章 江岸上只能步行,桑青时找了个能停车的地方,和唐远下车沿着桥栏往江尾走。  近十一点的陵江桥从南向北几乎望不到头,行人也零星,多是约会散步的小情侣。昏黄路灯照得清眼前的路,却照不亮江面的黑,依稀月色细碎地洒在上头,随着夜风泛起波光,显得多少苍凉。  唐远紧张地手心冒汗,心中百感交集。  那是个性格文静温吞的女孩子,并不是特别聪明,但很好学。她家里对她要求高,连续两次高考没达到理想分数就一直复读。平时和人交流看起来十分正常,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自杀的倾向。  唐远没有固定信仰,属于逮神就拜,见佛就磕的那种,此时别管是谁在护佑,心里祈祷着她只是复读压力大,跑出来散心,写遗书只是一时情绪宣泄。  手机音量开到最大,希望能收到有惊无险报平安的消息,再不济,能在为时未晚之前找到她。碰上路人也会问他们是否见过举止怪异的女孩,但都得到否定答案。  两人步履匆匆,桑青时走在唐远前面,时不时停下来等唐远喘息一下。  正当以为她并没来这里时,隐约听见前方传来扑通的落水声。  不远处有行人惊呼:“啊呀!有人跳下去了!”  “是个小姑娘吗?方才坐栏杆上的。”  “好像是,我也没看清!”  唐远登时觉得耳膜嗡鸣,头皮炸裂。  冲至近前低头朝江面看,破开的水花仍在,人却已经不见了。  唐远会游泳,小时候在河里扑腾出来的,人命关天,当即便撑着桥栏要跳下去救人。  却被一只大手骤然抓住肩膀。  “你呆这!” 桑青时提声喝道:“我去,报警叫救护车,通知她家长!别给我添乱!快点!”  说罢脱了大衣和西装外套以唐远来不及反应的速度纵身跃入江水。  十几米的高度,落水时发出不小的声响,重重砸在了唐远心上。  方才他还训斥自己,说气温太低不该呆在外面,此刻江水有多凉可想而知,他就这么衣衫单薄地跳下去了。  会平安无事的吧?  千万不要有危险。  唐远一瞬间开始笃信因果,相信好人能长命,善举有善报。  全身颤抖地站在桥上,谨记着桑青时的交代,打电话,不添乱,却一直忍不住掉眼泪。  他扒着石栏寻找桑青时的身影,终于在四周围满路人的时候得见他浮出水面,一颗收紧到快要停跳的心才恢复过来。  桑青时不仅上来了,还把他的学生也拉出水面,只是女孩似乎已经没了意识,不求生也不挣扎,无知无觉任由桑青时携着朝岸边游。  到达岸边有一段距离,唐远冲下江堤,同样被牵动了心肠的路人也纷纷参与救援,两位离江岸近些的大哥快过唐远下了水,同将要游至岸边的桑青时合力把女孩举起来,从岸边石壁上接力送了上去。  唐远朝桑青时伸出手,另一只手紧抓着上面的人,将已被冰水浸透且体力耗尽的桑青时拉了上来。  女孩已经没了呼吸,万幸的是有懂得急救知识的路人在场,迅速为她做人工呼吸和胸外按压,直至她静若止水的胸膛重新有了起伏。  救护车呼啸着驶向这场惊心动魄的生死争夺,恢复微弱呼吸的女孩被两名护士抬上担架,眼看一场悲剧得以避免,在场每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桑青时浸在江水里太长时间,加上体力耗损,暂时需要休息,被唐远搀到一边坐下平复呼吸。  唐远脱了外套和毛衣,连同桑青时自己的衣服全都披在了桑青时身上,还用身体紧紧搂着他,为他取暖。给女孩父母打了电话,简单讲述经过后叫他们与医院联系,便再也顾不上其他,一心扑到桑青时身上。  见他全身湿透,嘴唇冻得发白,担忧地问:“桑先生,你要不要也去医院检查下?”  桑青时没有水下救援知识,能把溺水女孩捞上来全凭泳技和体能,因毫无拖着个人游泳的经验,不容易适应,在水下的呼吸和姿势都经过了几次调整,着实没少折腾。  跳下去之前他没想太多,除了不能见死不救的天然使命感,更多是因为唐远敢跳,他就敢。  但他可以跳,唐远不能。  虽然没有一把年纪还矫情着 “爱一个人愿意为他去死” 这种理论,但他的确希望唐远无论以什么身份在他眼前,都能好好生活。  他稳着喘息,又因呛水咳了几声,对唐远说:“不用,你开车,我回家泡个热水澡。”  唐远大一暑假考下来就再也没有摸过的驾照,终于派上了一次用场。第37章   一进门,唐远快步冲到桑青时房间的浴室开了热水,换下脏衣服又进厨房煮起驱寒的姜汤。怕吵醒阿姨和小叶子,轻手轻脚地不敢发出动静。  他在这住了一个多星期,煮过几次饭,轻车熟路地找到桂圆和枸杞,胡乱各抓了把连同几块去皮的姜一起丢进锅里,又往里加了糖。  桑青时在闭目养神,浴室外听不到动静,唐远端着用料十足的姜汤敲了敲门,“桑先生,我可以进去吗?”  桑青时的嗓音带着咳嗽过后的细微沙哑:“可以。”  唐远推开门,只看了桑青时一眼,视线便开始躲闪,僵硬地递过杯子说:“你快把这个喝了,能驱寒的。”  见他神情不自然,眼睛都半眯起来,桑青时接过杯子提醒:“挡着了,没有想露给你看。”  唐远闻言,回过头见他小腹下面搭了条毛巾,将重要部位全都遮盖住,才放心地直视桑青时。  唐远早知他身材堪比男模,但第一次见他不穿衣服,还是有点惊到了。想不到平日板正的衬衫西装下面,竟是这样一具勃发着强悍雄性力量的身体,肌肉线条鲜明而流畅,稍一动便有水珠翻滚着滑下来。  做为同性,唐远不由羡慕起来,像自己这种天生骨架纤细的,估计是怎么也练不出这种视觉感。  “手里拿的什么?” 桑青时出声打断唐远的盯视。他倒无所谓被唐远看,但他怕唐远看了多想。  唐远回过神,想起自己手里的生姜片,上前分散着哗啦啦地撒进浴缸里。  桑青时没看清是什么,捞出一块看了究竟,皱着眉哭笑不得,“你是要给我焯水去腥啊。”  他故意开玩笑,是想调解一下气氛,否则唐远这张忧心忡忡的小苦瓜脸还不知道要绷到什么时候。  唐远的确被逗笑了,然而只笑了一下又觉得鼻子发酸,眼圈也泛了红。  桑青时看在眼里,无可奈何地轻声问:“你担心我?”  唐远咬着嘴唇重重地点了点头。  在桑青时潜入刺骨寒江没有上来的那短短几十秒里,他恐惧到全身发抖,不能呼吸。设想过若真有那万分之一,他的人生不会遇上第二个桑青时,也不可能再把任何一个人当做桑青时。  “人命关天,谁去救都一样。我不让你下水是知道你怕冷,容易抽筋,而且以你的体力就算把人捞上来也未必撑得到上岸。” 桑青时不想让唐远有压力,斟酌着宽慰他,“另外我以前游过冬泳,温度和距离是在我承受范围之内,而且我夜视能力比较好。”  浴室内水雾氤氲,是暖的,空气里还有丝丝姜汤的甜味。眼前的男人平安无事,唐远担忧后怕之余,竟认真思考起和他 “那个” 的可行性。  如果是桑青时,似乎没什么不能克服。  以后也可以心安理得地来见他了。  桑青时靠坐在宽敞的按摩浴缸里,借由热水和唐远给他加的 “料” 放松身体,目光停在唐远许是被水汽蒸腾而泛着红晕的脸上,喉结滚动了一下。  别开眼,灌了口姜茶做掩饰,“你要不要也泡一下?”  唐远在岸上用身体贴着他,身上也沾了水,桑青时也怕他着凉。  “啊?” 唐远闻言吓住了,仓惶地摆摆手,想拒绝又不是很干脆,“不要了吧我不用的。”  太突然了,他还没准备好。  光是看表情桑青时就知道他想歪了,无奈地纠正道:“我是让你回你房间泡,没让你和我一起泡,紧张什么呢?”  “哦哦哦。” 唐远来不及狡辩,等反应过来,羞窘得恨不能把瓷砖扒条缝躲进去。  这心结一解开,怎么反倒自己像个流氓一样?  换来桑青时憋不住地轻笑。  唐远怕桑青时身体有不适,不能及时发现,又不好全程看人家的裸体,便出了浴室在卧室里等着。桑青时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歪在单人沙发上睡着了。  到底是长年运动身强体健的好底子,冰水里浸了几分钟,消耗了大量体能,泡个热水就没事了。桑青时定定地看了唐远一会儿,准备叫醒他,让他回自己房间睡。  那间客房自从唐远住过,在桑青时心里就成了他的专属地盘。他搬走后桑青时把门锁了起来,不打算再让别人住。  从抽屉里拿钥匙的时候唐远在沙发上哼唧了一声,随即醒了过来。  揉揉眼,见桑青时披了件藏蓝色的睡袍,先前发白的脸色唇色恢复如初,状态看着无碍,不经思考地跑过去抱住了他。  是个下意识寻求抚慰的动作,两只胳膊揽在桑青时的肋骨处,脸埋进了他胸前的衣料。  猝不及防地被唐远扑了下,桑青时被冲退半步,站定后就任由他死死搂着。两只手抬在身侧迟迟没有放下来,过了一会儿,轻搭在唐远的后脑勺上,一下一下地捋着他的头发。  “好了好了,我没事了。” 桑青时知道唐远吓坏了。  唐远还埋在桑青时心口,不抬脸,不作声,只轻轻点头。  脆弱又黏人。桑青时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还没想好安抚的话,唐远先开了口,“桑先生,你要睡了吗?”  “都可以,” 桑青时回答得模棱两可,“你要是困了就回房间睡。”  “我今晚能不能睡你房间?” 唐远豁出去了,此时此刻,他不能忍受离开桑青时。  “我房间只有一张床。”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桑青时故意这样提醒唐远——自己对他的意图从来不单纯。  不料唐远没提睡沙发,睡地板,反而问:“那我能不能和你睡一张床?”  桑青时顿住了。  “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弯指轻敲了下唐远的额头,没有怒意,只是开玩笑的语气:“你好歹尊重一下我的取向啊。”  “没有不尊重。” 唐远认真道,耳尖开始微微发烫,声音很轻,破釜沉舟的意味却十足,“但我不怕的。”  他就差直说 “你可以对我做你想做的事” 了,桑青时怎么就听不懂呢?  桑青时眸光骤然变色,神情冷下来几分,把原本贴在他身上的唐远扯下来,扳着他的肩膀转向门口,“今天很晚了,去睡觉。”  说着又回身拿了抽屉里的钥匙给他,“自己开门。”  唐远不甘心,“可是我……”  “我知道你今天脑子乱,可能不太清醒。” 桑青时打断他,“睡一觉就好了,有事明天再说。”第38章   不情不愿地被赶回客房,唐远有点沮丧,苦苦思索着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的确脑子乱,但他很清醒,甚至于在接受了会与桑青时发生那种关系后,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坦荡。  是桑先生身体不舒服吗?可自己今晚只想睡在他旁边呀。 第27章 等了几秒,还是没动静,桑青时皱起眉头,正准备拧把手,门朝里面被轻轻打开了。唐远露着白净的瓜子脸,以及一侧无衣料遮挡的肩膀,咬着嘴唇怯怯地抬眼看他。  而后伸手拉住了桑青时的领带。  把人拽进房间,关门,推到门上,将自己贴上去,唐远力气不大,手还发抖,动作却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为了桑青时,他豁出去了。  初春下午的阳光投射进这间不大的屋子,唐远一身皮肉白生生的,背着光依旧被照得透亮,桑青时可以看清他抓着自己领带的小臂上那些算不上汗毛的小绒毛。  脖颈修长,肩膀平直,锁骨薄而清晰,身上只穿了条棉质的白色四角裤,赤着脚,身体紧挨着自己。没有刻意撩拨的痕迹,不懂展现身体的优势,甚至僵硬得有些不自然。  无论唐远的目的是什么,他都达到了。  桑青时无可否认地受到了蛊惑,没推开,也说不出话。嘴再硬,总有地方比嘴更硬,就顶在唐远的小腹上。  这无疑给了唐远莫大的鼓舞,努力平复着心跳,小声问:“桑先生,你可以包养我吗?”第40章   “包养” 这事儿还是季安给他的灵感,多少算张许可证,可以名正言顺和桑青时来往,名头不好听,但效用没差,唐远务实地抓住了重点。  他没有勾引人的技巧,便拿出脱衣服的诚意,想着态度决定结果,望桑青时可以采纳。  生涩的举动配上直白的言语,杀伤力破表,桑青时几乎用上了毕生的意志力,只覆手在他肩头克制地捏了一下,“唐远,你太小了。”  桑青时内心万分挣扎,这话说给唐远,也提醒着他自己。  他有迟疑之色,唐远看得出,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理由,急着反驳道:“可我已经是成年人了呀,再过几个月就二十岁了。”  桑青时捏了把眉心,从门与唐远之间抽身,迈步到床边拎起一条毯子披到唐远身上。  “你知道我多少岁了吗?” 他将毯子绕了一圈把人包裹起来。  唐远早就放开桑青时的领带,手空着,就紧抓着身上的毛绒毯子,也因为他有些难堪,全身都在发冷。  桑青时和他同一属相,刚好大他一轮,他是知道的。  “你们有钱人不都喜欢年纪小的吗?你爷爷比小叶子的奶奶大二十多岁呢。” 他不死心,还想为自己争取一下,有些胡搅蛮缠的意思。  他也看八卦新闻,听说不少富豪都在外面养了岁数能当女儿的情人。  桑青时啼笑皆非,“这个又不遗传。”  唐远无言以对,被这人品正直的副作用杀了个措手不及,巴不得桑青时能跟那些豪门纨绔学习学习,或者能受点自家长辈的言传身教。  他想起齐磊的男朋友,看着也是桑青时这个年纪的人,不甘心地继续挣扎,“可十二岁也不是很多啊。”  桑青时默了一会儿。话已至此,除了将自己剖解给唐远看,已然别无它法。  “唐远,如果你天生喜欢男人,我不会把这十几岁当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他迎上唐远不理解的眼神,和盘坦白:“或者你稍微大一点,二十七八,哪怕二十五六,成熟了定性了,今天说决定跟男人在一起,我都不会有罪恶感。”  将心尖儿上的软肉剥离有多疼?拒绝唐远有多难?桑青时算是领略了。  多说一句就加深一分失去的风险。  但他还是语重心长,苦口婆心地和唐远说这些。  “但你才十九岁,等你长大了,看着别人光明正大结婚生子,回过味儿来那天,你会怎么看我?你会不会恨我诱拐哄骗你,把你的人生搅乱了?”  唐远之于自己,得到了便不可能承受失去,如果他后悔了,想走了,自己拿什么留?  就算自己能为唐远的人生兜底,负责,唐远会不会愿意接受?  如果不是足够喜欢,足够珍视,桑青时断然不会想这么多。就像他说过的,男人都好色,他也不例外,他明明可以轻松享尽这过程的。  唐远听得很蒙,很迷茫。  他不是不听道理的人,也不是听不懂,但这些不是他想听的道理。  他就是年纪小,他就是不成熟,他就是没有喜欢过男人,他能怎么办呢?  他做什么也不能改变这些啊。  唐远眼前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泪雾,都快要看不清桑青时的脸了。  成熟的,年纪大的,喜欢男人的,那不就是他的老情人季安吗?  他们是不是旧情复燃了?是不是在办公室干什么了?  眼泪越蓄越多,在得出这个结论后飙至临界,达到峰值,撒了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他又无助又委屈,质问到了嘴边语不成调,气势全无,“桑青时!你是不是改主意了?”  桑青时心头一揪,不明白唐远话中所指,只下意识伸手去接他的眼泪,“我改什么主意了?”  唐远抽噎两下,带着哭腔问:“你原来说想操我,现在是不是不想了,想操他了?”  桑青时略一思索,皱起眉头,“你说季安?”  “他今天去你公司找你了,我都看见了。” 唐远痛心疾首地用手背抹眼泪,一副被辜负了的可怜样儿,显然已将这事认定了。  “哎哟。” 桑青时年少便接管家业,十年商场无往不利,不说像陈瑞那样巧言善辩,嘴肯定是不笨的。眼下却一句哄人的话也想不出来,只干解释道:“我来找你就是要说他的事。”  唐远几乎是仰着脖子,放声大哭,“我就知道!”  桑青时不要他了,以后不会见他了,他再也没有对他那么好的桑先生了。  他哭得毛毯都从肩头滑下去,桑青时帮他提,他还挥手挡开。  伤心是特别伤心,失望是相当失望,大有小孩子吵架闹绝交,“我再也不要和你天下第一最最好了” 的架势。  “你知道什么呀祖宗。” 桑青时咬牙切齿又心疼,无措地不知该怎么哄,直接一手扶着唐远的后脑勺把他按进胸口,不理会西装被他蹭得全是眼泪鼻涕。  “没有季安什么事儿,我只警告他别打你的主意,其他什么也没和他说。” 桑青时相当无语,“我像那么不挑的人吗?”  唐远本来还抗拒桑青时的触碰,听到这话就不挣扎了,仰头半信半疑地看了桑青时一会儿,觉得不像诳他,“真没跟他复合?”  “我又没和他在一起过。”  桑青时又给唐远拉了下毯子,隔着触感舒服的珊瑚绒把唐远裹进怀里。  唐远刨根问底:“那他怎么说为了你回国?还说他忘不了你?”  “大学的时候他追过我。” 桑青时如实道,“有次他喝多了抱着我,让狗仔拍到了,他受不了家里的压力就去美国了。” 当然桑青时隐去了一部分不想唐远听到的细节,比如那是一段在酒吧门口的视频,季安一手抚摸着他的下身,另一手探进他衬衫里,还挑逗地舔了他的脖子。  他那时年轻,又单身,没有拒绝的必要。  那段视频被发到网上,无可辩驳地替他和季安出了柜。两家都在平州有头有脸,季安被家里烦得顶不住决定出国,问他要不要一起走,他拒绝了。  二房三房的人借机拿那段视频大做过文章,商界就有了他是同性恋的传闻,后来被他父亲走了门路全网删除。  季安的确是他人生重要的一个节点,但那与感情无关,没爱过,也不恨。若没有之前言语骚扰唐远的事,应该可以当个普通同学相处。现在不可能。第41章   唐远很好哄。  桑青时三言两语解释几句,他就把自己给哄好了,抹抹眼泪云开雾散。  桑青时和季安没有关系,桑青时还抱着他呢。他不敢动,怕一动桑青时就松手了,在心里偷偷地高兴。  “还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桑青时见他情绪平稳了,柔声探道。  小东西还裹着毯子在他怀里圈着,哭倒不哭了,可不抬头不说话,也看不见表情。  唐远一只手露在毯子外面,搭在桑青时身前,思索间无意识地抠了抠桑青时一颗衬衫扣子。他是有话想问,可这事需得一鼓作气,此时再而转衰,开口显得艰难:“你真不考虑一下吗?不用给我钱的,偶尔送我个海豹娃娃那样的礼物就行了。”  原来这么半天,还惦记着 “包养” 的事。  桑青时抬起唐远的下巴,迫使他与自己对视,认真地问:“就因为季安,你就把自己这么便宜送给我了?”  “不光因为他,” 唐远湿漉漉的眼睛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咬牙控诉:“是因为你不理我了呀,你都一个多月不肯见我了。昨天晚上我是故意等你回来的,才不是要还你钱。”  说完鼻子一酸,又委屈地淌下泪来。  桑青时心头缩紧,轻叹着弯起指节去擦唐远的眼泪,“我以为是你不想见我。”  为什么非要让少年人去懂年长者重重复杂的心境呢?明明唐远就是这个率真单纯的年纪。需要他,依恋他,一心一意奔着他而来,自己却用 “隔离” 那样残酷的方式切断联系,还自以为理智和正确。  他是已经老到认不出爱情了吗?  唐远心里明明就有他,小孩子一时理不清楚,说不上来,自己竟然就真当没看见。  大错特错,伤人伤己。  他把手从唐远下巴上拿开,转到脸颊上使力一把掐住了,故意冷声道:“你这小东西还挺会颠倒黑白,不是你自己要搬出去的?”  手感绝佳,可以多捏捏。抱着也舒服,像专门为他量身定制的,刚好嵌在怀里的身形。  唐远吃痛,但一想好像的确是这样,当即理亏,茫然地忘了挣扎,任桑青时掐着自己腮帮子上的婴儿肥 “出气”。  他不知道桑青时在逗他,还很羞愧和懊悔。  对桑青时而言,唐远就是有这个别人没有的本事,他心头哪有软肉往哪戳,下下精准。  不多时,桑青时松开了手上的力道,低头覆在唐远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捏着他后颈低低道:“盖个章,人就是我的了。”  唐远显然没有料到,愣愣地反应了好一阵儿才指着脑门儿确认:“你同意包养我了?”  桑青时无奈地停顿片刻,想提醒唐远什么,后又作罢。包养就包养吧,反正都是进他的家门,被他宠着,就给唐远多一点时间适应两个男人之间的事,不必催得太紧。  “同意了,即刻上岗吧。”  他本意是想表达关系已经确立,唐远却不知想歪到哪儿去了,脸颊耳尖刹时泛上一抹浅淡的桃红色,与先前豁出去时急成的通红不一样,是实实在在地在害羞。  加上两人动作间毯子滑落,唐远细白修长的脖颈连同一边肩膀裸露在外,明晃晃地亮出一击必中的致命弱点,引诱着眼前的猎食者扑身上前。  桑青时只在常人里心智算坚,定力算好,又没在庙里敲过木鱼,六根可不清静。被唐远这么有意无意没轻没重地撩,下面那根更不清静。  一天都不知要被唐远点几次火,桑青时暗着眸子盯住唐远,恨恨地想这会儿总算名正言顺了。  昨晚一次,方才一次,放过了唐远两次,再一再二没再三了。这不知世间险恶的小东西,必须让他知道教训,长长记性。  两人间的空气几瞬之间变得黏腻又焦灼,唐远感觉到了,抬眼对上桑青时的视线,得到了一个 “你自己看着办” 的表情。  可唐远不知道怎么弄。  他急着想吃热豆腐,功课都还没有做,躺着趴着坐着站着心里都没谱儿。  桑青时故意不急不缓不主动,气定神闲地等着唐远动作,仅有的提示就是放开了揽着他的两只手,插进了西裤口袋。 第29章 “当然了,我是生意人,做事向来要讲白纸黑字。” 说完便捞着唐远的后脑勺把人带出了门。  唐远愣愣地跟着走,心里想着第一次见桑青时,就是让他签合同,后来在医院骂了他一顿,回头还是让他签合同。  看来桑先生真的很爱签合同。  唐远的行李怎么拎上来的,又被桑青时怎么拎下去,原封不动直接塞进后备厢,示意唐远上车。  “想在附近吃还是去远一点?”  唐远四下看看,这一片虽说城市建设不行,但绿化做得相当好,呼吸里都是盎然春意,“走路去就行,这附近有不少餐馆呢,我带你找家条件好点的。”  桑青时没拒绝,锁了车,和唐远一起沿着路边步行。  他们存在阶级之差是显然的,要不是唐远,桑青时不可能来这种环境的美食街找吃的,不是傲慢,是没必要。但唐远走在当中,市井气成了生活气,油烟味成了人情味。  他想到唐远也在餐馆打工,围着叮当作响的碗筷盘子,想到他在家里做饭时,围裙绳子绑在细腰上,举着勺子一边吹气一边尝味道,就觉得时光温隽,岁月可期。  男人不一定非要活成自己这样,也可以是唐远这样,像一束和煦的暖阳。  一路走过几间不起眼的小铺面,唐远给桑青时指了哪家卖皮薄馅儿大的包子,哪家炸串儿生意超好,哪家自己常来打包麻辣烫,但绝不敢给桑青时吃这些,怕他一个吃惯了宅配有机食品的人会拉肚子,最后选了这片装修最好的炒菜馆儿。  等菜的时候,唐远细想着桑青时的话,怎么想怎么不对,饭菜上桌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味儿来,“包养合同具备法律效力吗?我们是两个男的,法律管这事吗?”  桑青时差点笑出来,还好,唐远还知道质疑一下,只是反应慢,不傻。  “也不能算合同。” 他面上毫无波澜,不动声色地偷换概念,“应该说是包养守则,你作为乙方必须得遵守,不然我这个甲方有权单方面终止关系。”  唐远夹着一块红烧肉,差点连筷子一起掉了,紧张地问:“你会写什么?”  原来干这行也不容易啊。  话音刚落,手边电话响起来,桑青时示意他先接,其实是自己没想好。但不吓唬一下,他什么时候能放弃对 “包养” 的执念呢?  打电话来的是唐远的同学,想找他一起复习,唐远不在学校,随便聊了几句便挂了。  “同学?” 桑青时给唐远盛了一碗虾仁蛋花汤。  “嗯,找我一块儿泡图书馆。”  “小组作业?”  唐远摇头,“报了六月份的英语四级,平时会一起刷刷题什么的,我们班就只有我俩没过了。”  桑青时记得这事,“上次考多少分?”  唐远头低了低,“三百九。”  桑青时蹙眉,他离开大学多年,但还记得及格线,“这次有把握吗?”  唐远把脸埋进了饭碗里,“守则” 的事也不提了。  爽到了,吃饱了,多日压在心口的石头落地了,到了桑青时家门口唐远倒忐忑了,生怕自己伪装不好和桑青时只是 “普通关系”,拉着桑青时的袖子,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千万不要被徐阿姨和小叶子发现哦。”  “我们就和原来一样,不会有问题的。” 桑青时头疼,主要说了太多遍了。  在路上他已经想过了,白天唐远上学打工,他上班应酬,在家的时间不多。晚上小叶子八点洗澡上床,阿姨也就跟着睡了,注意一点不太会被看出来。  但是他们瞒不了小叶子一辈子,什么时候坦白,怎么坦白,要看唐远的意思,得从长计议。  桑青时替唐远想好了理由,说唐远新找了份工作,离这里很近,图上班方便就搬过来住。要帮唐远拎箱子上楼,唐远不让,别别扭扭地假装和他不熟的样子。  阿姨知道桑青时穿衣一向讲究,西装都有家政专门来烫,注意到他身上打着褶子的衣服,纳闷儿地问:“你这衬衫裤子怎么弄得这么皱巴?”  唐远才走了两步,闻言回头一看,上衣是他抓的,裤子是他压的,瞬间羞了张大红脸,提箱子的手劲儿都变大了,逃命似地连跃几层。  桑青时在身后平静答道:“哦,今天抱了只猫,不太乖。”  阿姨惊诧,“什么猫这么大劲儿啊?”  “大白猫,特别重,还抓人。”  阿姨信以为真,“哟,家猫野猫?野猫的话得打疫苗啊。”  桑青时笑,“家猫。”  阿姨不放心,“那下回也别抱了,万一咬人呢。”  “没关系,咬人就打他屁股。”  楼梯上的唐远听了个清清楚楚,面红耳赤,心说桑先生看着一本正经,其实也挺坏的。第45章   桑叶因为唐远回来兴奋得不肯睡,指名要他陪,唐远便早早洗漱一起挤进汽车儿童床,拿了本书念睡前故事。  他讲得绘声绘色,桑叶却好像没怎么听,没多久冷不防地问他:“汤圆,你是不是找到汤圆舅妈了?”  唐远愣了愣,偏头道:“没有啊。”  “那你前一阵怎么那么忙?都不留下来陪我睡。” 桑叶嘟着嘴小声抱怨。  “以后不会忙了,可以多多陪你睡。” 唐远没法解释,只安抚地拍了拍小朋友圆滚滚的肚子。  小叶子被阿姨照顾得很好,这半年长了不少肉,也逐渐走出失去父母的阴影,开朗多了。还在幼儿园交到了新朋友,周末会给他最要好的混血小伙伴打视频电话,一半中文杂一半英文地聊天。  这也是桑青时的功劳,他对小叶子一直是尽职负责,精力金钱都肯付出。这减轻了唐远不能亲自抚养小外甥的痛苦和愧疚。从最初的焦虑,担惊受怕,不信任,到现在发自内心地认为他比自己更适合做小叶子的监护人。  时常,桑青时还是自己的天神救兵,越野车呼啸如战马长嘶,西装革履胜过七彩云霞,风尘仆仆地赶来帮自己解决难题。  “小叶子,舅舅没打算娶老婆。” 唐远认真和小叶子打着商量,“所以你以后不要再和哥哥提汤圆舅妈的事了,好不好?”  “为什么?” 桑叶歪着脑袋问,他不懂那意味着什么,只是妈妈常开玩笑说汤圆长大会和人结婚,到时候他要叫那位女士汤圆舅妈。  “因为……” 因为他可能也变成同性恋了,“因为舅舅想有更多的时间陪你玩啊!”  桑叶想了想,“哦,那好吧。”  “你不失望吗?”  “不会啊,没有汤圆舅妈你还可以跟青时哥哥作伴,哥哥也不结婚的。”  唐远神经绷紧,“你听谁说的?”  “哥哥说的,他和大伯母打电话的时候。”  大伯母,那就是桑先生的母亲。  过年回来后,小叶子提起过桑青时的父母,说是一对不太爱说话的 “爷爷奶奶”。自己拜了年,他们给了自己红包就叫保姆带他玩。唐远理解他们对小叶子身份的抵触,但能同意让小叶子回桑家,就证明是相当善良的人了。唐远很感激。  正如姐姐姐夫盼他将来能讨个老婆,桑先生的父母也希望儿子可以结婚,已经说开十年了还没有放弃,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桑叶又缠着唐远说了一会儿话,最后电量耗尽,打起了细细的小呼噜。唐远给他揶好被子,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留了盏小夜灯便离开房间,准备回去继续理行李。  开门见到桑青时正抱臂靠在走廊的墙壁上,穿了套纯黑的休闲装,身形颀长,一条腿向前伸着,刚洗过的头发自然地垂在额前,慵懒又性感。  唐远本能地左右看看,确认四下无人,才敢过去小声问:“桑先生,你怎么在这儿?”  桑青时一把将他拉过来,迅速旋了个身,将唐远圈在臂弯里直接推到墙壁上,一只手垫在他身后。动作太快,唐远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得脚下不稳,眼前一花,桑青时的脸便近在眼前了。  “桑先生……” 唐远定住神,紧张地声音都在抖,还极力压低着,“我们在外面…… 会被人看见的。”  “徐阿姨和小叶子都睡了,家里没有别人。” 桑青时又探前一点,呼吸里带着洗漱后淡淡的薄荷牙膏味儿,传进唐远鼻子里。  唐远跟着姐姐看过不少电视剧,知道一般男主角这样圈着女主角就是要亲她了,等会儿肯定还会按着女主角的肩膀不让她躲,然后女主就会被亲得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无力地捶打男主的胸口。  也太羞耻了,虽然很期待,但绝对不能在走廊里啊,万一阿姨开门呢?万一小叶子出来呢?他慌乱地抓着桑青时的胳膊劝说:“去我房间吧。”  他房间离得最近。  桑青时听唐远这么说,闪身让开条路,任唐远拉着走,直到被拽进开着灯的客房。  关门前,唐远还心虚地又朝外看看,才轻轻合上,还拧了锁,回头发现桑青时正神情玩味地看着自己。  怎么觉得他眼神和那些男主角不太一样了呢?  桑青时故意将房间扫视一圈,眼神落在双人床的位置停顿几秒,又指了指门锁,“你这是今晚不准备让我走了。”  神闲气定,还是个陈述句。  唐远忙摇头解释,“没有没有!我是觉得不能在走廊里……”  桑青时摆出个很不解的表情,“问你两个问题而已,为什么不能在走廊里?”  唐远怔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桑青时。  他怀疑桑先生是故意的,但他没有证据。  脸上登时烧了起来,心中羞愤难当,还硬着头皮问:“你要问我什么问题?”  桑青时眯起眼睛,一步一步走近唐远,明明穿着随意,踩双拖鞋,一脸平和,还是给了唐远身形上的压迫感,让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你明天几点的课?”  “八点。”  桑青时算了下时间,“明早我送你上学,之后要是有时间对不上的我叫司机送你。”  唐远见他一本正经,没有再逗弄自己的意思,才放松下来,“不用,我坐公交车挺方便的。”  桑青时清了清嗓子,两手插进口袋,意有所指地提醒:“包养守则第一条,小事要听我安排。”  要不这么说,唐远一定不想让别人麻烦,但他家离唐远的学校跨着三个区。  “啊,一共有多少条?” 唐远没想到桑青时这么快就写好了。  “待定,我说一条你记一条,等完善了我出一份完整的给你签。”  “哦,好。” 唐远等了一会儿,“那第二个问题呢?”  桑青时就等着他问,勾起唇角,低头在他耳边用气音说:“我可以亲你吗?”  唐远:“……”  就知道桑青时是故意的!欺负人!  唐远气急败坏,一手捂着嘴,今天是说死了也不可能给亲的,生气。一手扭开锁,打开门,绕到桑青时身后把他推出了房间,又迅速关门落锁,从里面喊了声:“我睡觉了!晚!安!”第46章   当桑青时把唐远推到墙上的时候,是真想一口吃了他的。但想到唐远周一要打工到很晚,万一擦枪走火收不住,怕他累,才逗一逗就放他去睡觉。 第31章 那个被救起的女生因为轻微肺部感染一直在住院,唐远去探望过一次,她支开父母同他聊天,表达了对他和他 “家人” 救命之恩的感激,说自己死过一次已经更懂得珍惜生命,父母也不再要求她考顶尖的大学,今年高考无论考上哪里都叫她去念。  唐远和桑青时婉拒了她家长的登门致谢,不收任何钱财礼物,他们就往唐远的学校和桑氏大楼各送了一面锦旗以表心意。动静不大,但桑氏是家族企业,人多嘴多亲戚多,很快传到桑青时在国外长居的父母那里。  父母爱子心切,骄傲归骄傲,还是更想确认自己孩子好不好,有没有受伤着凉落下什么病。桑董事长囿于公事走不开,董事长夫人转天便独自从国外飞回来看儿子。  提前打过电话,没人接,就直接上了飞机,晚上落地直奔儿子家门口。  徐阿姨在厨房里忙活着,唐远正陪小叶子练琴,听门铃响了便出去开。桑青时今晚有应酬,不会回得这么早,而且他进门可以用指纹开锁,不知道来的是谁。  唐远去看墙上的监控,见门外站着一个体态丰韵的中年女人,挽着发,提着包,穿一身利落的深色套装裙,手边还立着个行李箱。她抬头朝屋内看了几眼,许是看到灯亮着,确定家里有人,便不急不缓地站定等待,气质端庄优雅。  这种从容的贵气很像桑青时,或者以年纪来讲,桑青时很像她,唐远突然就有些惊慌。  迟疑间,小叶子跑了过来,指着屏幕认出了人,“咦?是大伯母。”  唐远一听是桑青时的母亲,正应了猜测,赶紧打开门。  钟敏之女士看见一个小男孩给自己开门,怔了一怔,差点以为自己认错门。她常年随桑青时的父亲生活在国外,也有自己的事业要忙,偶尔回国都是叫儿子回桑家老宅团聚,总共也没来过这房子几次。桑青时跟她说过让她录指纹以备不时之需,她觉得孩子要有自己的生活,不方便,也没必要,便拒绝了。  直到低头看见一个小人儿,才确定是她儿子家没错。  “您好。” 唐远点头问好,忙迎人进来,找出柜子里的女士拖鞋。  “大伯母好!”  “你好,我是桑青时的妈妈。” 钟敏之朝唐远微笑,面上不显,心里却探究起他的身份来,又低头回应小朋友:“小桑叶你也好。”  过年的时候桑青时把这小孩带回老宅住过几天,她也观察了几天。抛开她公公那档子风流烂账不谈,孩子倒是个好孩子,跟她儿子小时候挺像,聪明,有礼貌,还不闹人。可惜这么小就没了爹妈,成了孤儿。  唐远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桑青时的母亲,鼓着勇气自我介绍,笑容有些腼腆,“我是小叶子的舅舅,我叫唐远。”  原来是桑南那个小舅子,钟敏之又打量了他一眼。  当初儿子执意要把桑南的孩子接回来养,跟她提过一些那边的情况,说孩子唯一的亲人只有一个还在上学的舅舅,没有稳定经济收入,养自己都困难,争抚养权就如探囊取物。  这么一看是有点小,脸还嫩生生的,也就勉强有点成年人的样子。她原来觉得桑叶长得好是随桑家人,这么一看,可能更随妈妈那边。  她朝楼上看了眼,“桑青时不在家吗?”  “桑先生今天有应酬。” 唐远主动去帮钟敏之提行李,回身指着客厅的沙发:“阿姨您先坐,这个我拿就行。”  钟敏之嘴角牵起一个弧度,半开玩笑地说:“桑叶叫你舅舅,叫我大伯母,我们俩是平辈。”  “啊?” 唐远意识到自己失言,把箱子拎进来赶忙改口:“不好意思,嗯…… 大姐?您…… 您坐,我来关门。”  桑青时的妈妈虽然保养得当,除了眼角没什么皱纹,但毕竟有个比自己还大了十几岁的儿子,没有六十也至少五十,叫阿姨实属出于本能。  钟敏之本来也不是认真要计较称呼,见把一个小孩儿为难成这样,温声摆手说:“算了,你就叫我阿姨吧,你和你外甥各论各的。”  她再有两年就六十了,桑叶和他们桑家有血缘关系,不得不叫她大伯母,可再怎么也没法让唐远叫她姐,本来想说可以叫 “桑太太”,“钟女士”,但见唐远这么自来熟地叫她阿姨,就随他去了。  看样子这小孩儿常来看他外甥,已经跑熟了,人估计也老实,否则桑青时不会同意他在自己出门的时候过来。那来者便是客。第49章   钟敏之的手机过安检时不小心摔坏了,联系不上桑青时,这才直接打车过来。儿子不在家,倒是见家里一个阿姨带着个小孩,还有个热心肠跟前忙后的孩子亲戚,心中五味杂陈。  以前她不爱来这儿,觉得一个单身汉的家里冷冷清清,装修得再气派也没意思,说话都有回音。如今看着门口多出的几双鞋,一眼望去随处可见的绘本和玩具,倒是明显与往日不同。  这要是她的孙子和儿媳,可多美满。  她尤记得桑青时表明自己是同性恋那天,也就比唐远大不了多少,语气特别认真,那天是他长这么大他爸第一次对他动手。当时她也懵了,好半天没反应过来,拦了几下没拦住,眼看着桑青时挨了他爸一嘴巴,从此父子二人便有了隔阂。  后来家里老爷子因病退下来,她先生把重心投到了海外市场,平州这一大摊子就交到了刚毕业的桑青时手上。  知道他能做好,没想到会做得这么好,短短十年,成就已经远高于他爸这个年纪的时候。他爸以子为荣,气就消了不少。加之他们生活在国外,也接触了解过一些这类人群,便也不像原来那么见之如遇虫蛇鼠蚁,父子关系也慢慢有了缓和。  从桑青时二十八九岁开始,他们抱着有人喜欢同性也喜欢异性的侥幸心理,试着给他介绍过条件不错的女孩儿。他要么直接不见,要么被骗着去了,也只是礼貌地照顾一下对方的感受,便不再有下文。  又拖了两三年,就直接领了个孩子回来。  桑青时说要收养桑南的孩子,桑家父母一开始是不同意的。不是说膈应桑南私生子的身份,容不下一个小孩儿进家门,实际上桑南签过协议,他自己也好,他的孩子也好,早和桑氏集团没有一点关系了,威胁不到任何人的利益。他们不愿意接受,是这代表了桑青时的态度和决心,不结婚不生育,亲自培养一个继承人。  堵住了桑氏其他众口,也堵死了桑家父母的希望。  “阿姨,真不用我给桑先生打个电话吗?” 唐远看着墙上的时钟,犹豫着问。  “不用,让他忙自己的,生意上的应酬不是说走就走得开的,我没要紧事。” 钟敏之放下手中唐远给续的热水,里面加了红枣枸杞和桂圆,想着这孩子还挺细心,便问他:“青时最近身体怎么样?他有没有提过哪里不舒服?”  她没提桑青时跳江救人的事,唐远也就没往那边想,“没有,桑先生身体一直挺好的。”  好得很,抓着他 “背单词” 的时候可有力气了。除了没有动他后面,每次都恃强凌弱对他百般欺压,昨天还让他用嘴弄那个,时间特别久,他现在腮帮子还酸着。  唐远偷偷看了眼钟敏之,心里腾生出一种难言的负疚感,尤其一想到是自己死缠烂打逼着桑青时包养他的。  做父母的,肯定不希望孩子和同性搞在一起。  唐远试想了一下如果他爸妈,姐姐姐夫知道他变成同性恋了,恐怕都要被他气活过来。  “这么晚了,你是不是得回家了?” 钟敏之见唐远的外甥早被阿姨带着睡觉去了,他却还在这给自己递茶倒水,有点过意不去。明明他才是客人,自己是屋主的妈,却连儿子家水杯放哪里都不知道。  唐远怔愣一秒,随即意识到自己住在这不合适。  主要因为心虚。  “呃…… 是的阿姨…… 我等会儿就回去了。” 幸好他的外套和包都在楼下,可以装作只是来做客,等下拎上就能走。  钟敏之以为他在犹豫,笑着蔼声道:“你不用在这陪我,我自己等着没事儿,要是累了我就自己找个客房休息,我记得上楼左手边有一间。”  唐远险些从沙发上蹦起来。  上楼左手那间,不就是他的房间吗?他现在说自己住这儿还来得及吗?可要是不说,门又没锁,她进去也会看出来啊!  简直骑虎难下,进退两难,唐远心说人果然不能不老实。  人在极端状况下最容易被激发潜能,唐远直来直去的脑袋瓜突然就灵光乍现,启动了编瞎话功能,急忙道:“那间客房水管坏了,墙还没干不能住人的,我给您收拾另一间吧。桑先生隔壁那间是干净的,铺个床就行。”  “怎么能麻烦你呀,我自己看着来就可以了,快回家吧,明天是不是还得上学啊。”  “不麻烦的!我不急着回家,明天不上学。” 唐远否认三连,怕钟敏之还会拒绝,拎起她的行李箱不由分说就扛上了楼梯。转过身后猛吸了一口气,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幸好钟敏之没有立刻跟上来,唐远轻手把箱子留在走廊上,冲进自己房间拿了钥匙,飞速锁上门,又拎着箱子冲进桑青时隔壁另一间房。  也幸好桑青时家屋子多。  唐远找了条干净抹布,把木质床头、床架和边边角角擦了擦,又哗啦一下打开衣柜,拿出了里面摞着的枕头床单被子,麻利地铺到了床上,东拉拉西拽拽,几下就弄平整了。  这还是他高考结束那个暑假在旅馆打工时练出来的手速。  正擦着桌子时,钟敏之挎着手提包进来了,拿着几张叠好的纸巾,看样子刚在楼下洗了个手。  唐远热心地提醒:“阿姨,这个房间没有洗手间,你要洗澡上厕所就用走廊最里面那个,柜子里有毛巾,都是消过毒的,还有新的牙膏牙刷,我帮您拿一下。”  说着就噔噔噔地跑了过去,翻箱倒柜地找东西,完事又跑回来:“阿姨,我都帮您放台子上了。”  唐远忙活得轻车熟路,钟敏之都看在眼里,“你怎么对这儿这么熟悉啊?平时经常来吗?”  唐远动作一滞,卡壳儿了,半天才硬着头皮胡扯道:“我在这儿帮忙做过卫生。”  他内心极为挣扎,这辈子没一口气撒过这么多谎,骗得还是桑青时的妈妈,咽了咽唾沫补充说:“做的家政。”  钟敏之 “哦” 了一声,“那挺不错的。”第50章   唐远受不了内心的煎熬,准备马上开溜,“那阿姨…… 您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钟敏之上下打量他,笑着说:“今天谢谢你忙前忙后的,哪天有空?我请你吃个饭。”  “不用了不用了,您太客气了,我就是顺手帮个忙。” 唐远连连摆手,他扯谎很不擅长,多呆一会儿都怕露馅儿,更别提一起吃饭。  钟敏之没坚持,“那回头叫青时再约你,快回家吧,今天是有点晚了。”  唐远以为是句客套话,浅鞠了一躬,“那阿姨晚安,阿姨再见。”  说完便跑下了楼,穿上外套拎上背包,跑得跟逃命一样快。  钟敏之听见关大门的声音,抬步便朝走廊另一边走去,在那间据说 “水管坏了不能住人” 的房间前停下,拉了一下门把手。  锁了就锁了吧。  她转身进了桑青时的书房,找到固定电话,打去老宅叫人来接她。  唐远在路上给桑青时发了信息,就开始焦急地等桑青时给他打电话。洗漱完刚上床,手机就响了,唐远一轱辘从床上坐起来。  “唐远,你在哪?” 桑青时的嗓音带着一点酒后的细微沙哑。  “我在家。” 唐远在信息里已经把来龙去脉大致说了,“我发的信息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抱歉我这边刚结束。” 桑青时今晚的局上有几位政客和娱乐圈的人,保密性较高,地点选在近郊的私人酒庄,按主人的规矩任何人的电子设备都不可带进场,提供了特定的地点存放。  散场后第一件事就是看唐远有没有找过他,结果不仅看到唐远接连几条的未读信息,还有一条他妈发来的,内容就短短一句:妈在老宅,倒时差先睡了,明天找你。  桑青时很错愕,一没想到他妈会突然回国,二没想到唐远见到他妈后连夜出逃。  “你妈妈没有发现我们的事,我走之前还把我房门锁上了!”  桑青时听他还挺得意,无奈地捏了捏眉心,吩咐司机开车去唐远家。  “我离你那不远,等我二十分钟,过去找你。”  “不了不了,你快点回去,阿姨在家等你呢。”  “她回我家老宅了,应该是在我那睡不惯,叫我明天再过去。”  “哦。” 唐远也很想见桑青时,今天他扯了那么多谎,还得找他串一下 “口供”。  “那你到了直接按门铃哦。”  唐远在客厅沙发边看书边等,其实看不进什么,一直竖着耳朵等门铃响。不多时听见楼下汽车引擎的声音,去窗边往下看,黑灯瞎火也看不清楚,就开门往楼下跑。  一出楼道门就见桑青时从车上下来,披星戴月地朝自己这边走。唐远小声唤了句 “桑先生”,还招招手,桑青时看见他后加快了脚步。  “怎么不穿外套就出来?” 桑青时弯指轻敲了下唐远的脑门儿,拉着他就往楼上走。  “只有一点点冷。” 唐远吐了吐舌头,亦步亦趋跟在桑青时身后回了家。  桑青时把唐远裹进怀里,哄小孩一样轻拍他的背,语气温柔里带着歉意,“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妈会突然过来,吓着了吧。”  唐远搂住桑青时的腰,一点也不排斥他身上的酒气,反倒觉得安心,摇头说:“阿姨来看你是好事啊,我就是有点紧张。” 第33章 第53章   “是你把宵夜收起来了吗?” 唐远讷讷问,可明明记得桑青时从进门就没有离开过他,连洗澡都和他一起。  “不是我。” 桑青时心里已然有数,直视唐远说:“要不去厨房看看,应该有收获。”  唐远心里咯噔一下,瞄了眼楼梯的方向,忐忑地跟着桑青时进了厨房。桑青时倒是淡定,直接拉开双开门的冰箱,果然见到那个牛皮纸袋被折了边塞进保鲜层的最上面。  转头观察唐远的神情,实在也找不出能宽他心的说法。这只要家里没闹鬼,没进不偷不抢还给打扫卫生的贼,这袋吃的只可能是徐阿姨收进冰箱的。  唐远倒退半步,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心中万念俱灰,“徐阿姨不会是听到我们在楼下……”  桑青时是无所谓,他一个单身的成年人,和谁在一起都正大光明,就没打算揶着藏着,说破只在时间早晚。况且连外人都未必瞒得住,更别说家里朝夕相处的育儿阿姨。只是见唐远不知所措,还是得想办法安慰一下,清了清嗓子说:“不会,应该是我们上去以后她才下楼的,看见就顺手放冰箱里了。”  “真的么?” 唐远对这种事太不敏感了,想着若徐阿姨发现了,那她就是第一个知道自己秘密的人。殊不知前阵子他天天往桑青时办公室里钻,一呆一个下午,有时出来衣服都是皱巴的,桑氏大楼顶层以姚露娜为首的众助理秘书早都猜得八九不离十。  “真的。” 桑青时摸摸唐远的头,见他恹恹的,只能指靠食物给他换换心情,把宵夜拿出来在他面前晃了晃:“还吃吗?”  唐远又羞又窘地垂着头,还不忘扒开袋子看看菜色,一见到肉就来了精神,“吃,吃肉压惊。”  桑青时轻笑,从厨柜拿了几个餐盘一盒一盒倒出来,放进微波炉里加热。  食物的香味充斥了整间厨房,唐远忍不住食指大动,别的就都忘在脑后,桑青时热好一个他就端一个上餐桌,还拿了两双筷子和一个装骨头的盘子。端端正正地坐好,等桑青时倒了两杯喝的出来就开动。  唐远咽下一块椒麻牛肉,辣得直伸舌头,见桑青时只喝气泡水,筷子放在一边,好像没打算动。  “你怎么不吃?”  桑青时对宵夜不太热衷,吃也行不吃也行,见唐远被他喂了这么久还不长肉,煞有介事地说:“我这个年纪,不大能胡吃海塞了。”  唐远眨眨眼,颇不以为然,“你又不老。”  男人到了他这个年纪才刚刚开始散发魅力呢,况且桑青时这么帅,就算七老八十也一定是整条街最英俊的老头子。  桑青时笑笑,剥了只老虎虾塞进唐远嘴里。他刚才只是随口一说,其实是先陪他妈买了点东西,饭吃得晚,不太饿,现在却是认真在思考该怎么让自己一直健康。唐远比他小了那么多,他只有保重身体活得久才能陪唐远到老,争取活到一百来岁吧,不能走在唐远前面。  小朋友拐了来,就得负责到底。  想到年龄,桑青时认真问唐远:“对了,你二十岁生日想怎么过?”  他没有给人过生日的经验,倒是想了几个方案,也能空出时间,就怕不合唐远的心意。现在这么大的孩子喜欢的东西可和他那时候不一样。  唐远眼中闪过一抹惊喜,可立马又黯淡下来,低头扎起一颗丸子,苦巴巴道:“别提了,我每年生日都在奋斗期末考,今年还多了个英语四级。”  桑青时一听也觉得头疼,竟然把这么重要的细节给忘了,生日形式只能再说,“那礼物呢?我送你台车怎么样?你喜欢什么车?”  他原本是想给唐远一个惊喜,可车这东西需得适合才行,有人喜欢越野有人偏爱超跑,内饰颜色都有讲究,而且有些车型加急定也要等一阵子。  “啊?” 唐远愣了愣,放下筷子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不需要车的,我平时坐公交地铁就可以了。”  “你不是都考了驾照吗?要驾照不是为了开车?”  倒确实是为了开车,唐远尴尬地拿筷子尾挠了两下头,有点羞于启齿:“我考驾照是为了开网约车,听说很赚钱,但考完了才知道还有驾龄要求。”  桑青时无言以对,扶额忍笑了好半天,“真不想要车?”  那这生日礼物又得重新想了。  唐远表情十分坚定:“不要不要,如果有用车的场合我问你借,反正你有那么多辆车,嗯不过我是真没什么场合。”  他现在连公共交通都没什么机会坐,桑青时不是亲自接送他就是叫司机接送他,出入都是豪车,上学搞这么兴师动众,他都怕遇上同学,误会他以前是装穷。  “好,我的都是你的。” 桑青时想了想,“那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知道唐远贴心,故意又补了句:“我肯定是要送你礼物的,你自己想出来,我就不用费事儿了。”  当然惊喜也还是要想一个的,反正礼物又不是只能送一份。  唐远听着觉得有道理,他最近确实有想要的东西,一个两百多的蓝牙耳机,正在考虑要不要买。桑青时给的零用够他买一抽屉耳机,但他习惯了把钱花在刀刃儿上,还是更倾向理性消费的。  可是两百多的东西,对桑青时这种 “咖位” 的人来说当礼物送有点便宜了,不符合他身份。忽然想起之前在商场逛过一家店,专门卖餐具的,那些整套的盘子和碗跟桑青时家的风格太搭了,当时就想如果能给桑青时做一顿饭,用这样的餐具盛那多有格调。  不过啊,真的很贵,不然他就买来送桑青时了。  看他表情桑青时就知他有想要的东西,只是看样子似乎在犹豫,“想到了?”  唐远点头,“我喜欢一个牌子的餐具,颜色超级漂亮,就是好贵啊,我当时真买不起。”  说着无意识地抠了抠桌角,满心纠结,毕竟真的贵,桑青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其实现在也舍不得买。”  桑青时好奇是什么餐具把唐远难成这样,“有多贵?”  “十八件套,一千六呢!” 唐远夸张地比着数字,觉得自己真是飘了,想用这么贵的碗吃饭。  桑青时听完,不动声色地低头瞥了眼唐远拿来装鸡骨头的盘子,爱马仕手绘的全彩骨瓷,应该抵他那心心念念的十八件套还有富余,“好,回头把店名发我。”  唐远憧憬着他的十八件套,快乐地干掉了整份烤鸡翅,骨头堆了一盘子。  吃得心满意足,再不睡觉就太晚了,明天周五唐远的课很早。虽然徐阿姨可能已经发现他们 “不可告人” 的秘密,唐远还是坚持要回自己房间睡,桑青时无奈,把晚安吻亲得眷意绵长。  这一晚上桑青时一直没有拿手机,临上床才看见钟敏之给他发的消息。说她明天要和老姐妹去爬山,晚上会早休息,叫桑青时后天来老宅接她去机场,还说行李太多,最好能找个朋友陪他们一起去。第54章   唐远荣幸成为了那位帮忙搬行李的 “朋友”。  虽然见了人会紧张,但桑青时给他看了钟敏之的信息,他还是自告奋勇说要帮忙,周六一大早就跟着桑青时去接人。  钟敏之叫上他们一起吃了个早饭,唐远这才知道桑青时家住着那么多人,光他看见的就有一个管家一个保姆一个司机,并不是他以为的 “阿姨一个人孤零零在家里”。  他为占用了桑青时两个晚上内疚到现在,总算好受了点。  桑家老宅与桑青时住的那种纯现代风格的别墅不同,是个颇具古典韵味的中式庭院。青砖黛瓦,铜锁雕窗,清雅又壮丽,还没进门就把唐远看傻了。  总算明白为何桑青时腰缠万贯,身上却没多少铜臭味,反而气质那么出众。这童年的成长环境也太风花雪月了点!  为了不显得太像个土包子,他明明对什么都感兴趣,又不敢一直东张西望,走时钟敏之却说他可以叫桑青时带他再来玩儿,还说春夏两季院子里花开得很漂亮,他们都不回来,没人赏就可惜了。  唐远当这是寻常客套话,道了谢,没放在心上。  等他跟桑青时准备上钟敏之司机的车,撸着袖子要帮忙干活的时候,发现行李也没他以为的那么多,就一个大号的旅行箱,和钟敏之来时提的那个随身的箱子。  他困惑了一下,又很快想通,虽然他没出过国,但想也觉得坐国际航班的程序肯定麻烦,多个人多个帮手,钟敏之可能只想图安心。  往机场去的高速有点堵车,幸好他们提早几个小时出的门,路上就和桑青时一起陪钟敏之聊天。  唐远长得白净乖巧,自小就讨奶奶妈妈辈儿的人喜欢,连食堂打饭的阿姨见了他手抖的毛病都不治而愈,不是多给他舀几块肉,就是他盘子里的番茄炒蛋鸡蛋永远比别人的多。所以他本能地跟女性长辈亲近,聊了没几句就放下拘谨,忘光了先前的丢人事儿,跟钟敏之坐在车里一前一后聊得不亦乐乎。  “阿姨,你怎么只呆了几天就走啊?” 唐远掐指数了数,满打满算还不到一个礼拜。  “我就是回来看看青时,洛衫矶那边还有不少工作,离不了太久。”  钟敏之说的这话半真半假吧,忙是真,但她原本的计划是留个十几天,陪陪她这光棍儿子。  唐远听完感概道:“做生意真不容易啊,桑先生也很忙的,经常加班到半夜,还有很多应酬。”  他说着看了眼身旁插话不多的桑青时,丝毫没意识到这么说会暴露他们住在一起。但桑青时正拿着手机给钟敏之查洛杉矶的天气,只看着他笑笑,表情很自然。  “是啊,青时受我和他爸的影响比较深,从小做事就喜欢亲力亲为。” 钟敏之回头看着唐远问:“你才大二吧,有没有想过以后做什么工作?想不想也做生意?”  桑青时侧目看唐远,似乎也好奇他的回答。  这么一想,自己似乎从没有问过唐远对未来的规划,主要不管唐远选择什么样的路自己都会支持。无论他想步入职场拼出一番事业,还是呆在家吃吃喝喝睡大觉都可以,既不需要他赚钱,也不会觉得他好吃懒做。  唐远有多勤奋多能吃苦,桑青时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说唐远是上天给自己的奖励,那自己愿意做命运给唐远的补偿。  想读书就让他一直读下去,想经商从政就替他谋划铺路,想要一份漂亮的履历,就为他在桑氏安排一个体面的职位,总之往后的人生,唐远就该无忧无虑地过。  唐远摇了摇头,说他不想做生意。  自从桑青时一力承担了他所有花销,时间变充裕了,他便认真钻研起了自己的专业课,也开始规划起毕业论文的课题。  他特别认真地说:“我想留在我们学校当辅导员,两年就能保研,然后一边工作一边读研,再申请做助教,如果能读到博士我再申请升讲师,争取三十五岁之前能当上副教授,四十岁转成教授。”  钟敏之和桑青时都吃了一惊,不是觉得唐远痴人说梦,只是看他性子软乎乎的,都忘了他也是个在高考大军中厮杀出一条血路的胜利者。  “不错不错,当老师好啊,朝九晚五一年两个假期,还受人尊敬,阿姨祝你能早日实现心愿。” 钟敏之诚心赞许道,对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小男孩有些刮目相看。  桑青时低头笑了,想不到他的小汤圆肚子里馅儿还不少,很有自己的主意。要不是他妈和司机在场,他真想把唐远按在怀里揉一顿。挺好的,当老师不会太吃苦,人际也不复杂,很适合他。桑家几代商贾,钟家政客居多,家族里还从没出过大学老师,期待唐远成为第一个。  “谢谢阿姨。” 唐远第一次和人说起自己的理想,有点不太好意思,笑得很腼腆,还偷偷看了桑青时一眼。  车流依旧不畅通,好在说说笑笑也按时到了机场,钟敏之叫司机不用下车,让桑青时和唐远送自己,交待等下再把他们送回去。  桑青时拖着他妈的大箱子,唐远抢过来小的那个,钟敏之只挎了个小包优雅地走进国际航班那栋大楼。  待换好登机牌,托运好行李,时间也差不多了。钟敏之是头等舱,不需要排队等安检,vip 通道随时可以进去。  “唐远,等你放假了,叫青时带你和桑叶一起来洛杉矶玩儿。” 钟敏之转眼看向自己儿子,“你爸那边不用担心,我来做他的思想工作,以后妈跟你们统一战线。”  桑青时刚想说什么,旁边的唐远突然被一个冒冒失失从后面跑来的女孩撞到了肩膀,猛地趔趄了一下。  桑青时眼疾手快扶住唐远,顺势拉着他的手把人往怀里带了带。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要赶不上飞机了有点着急。” 女孩自己也撞了个不轻,疼得表情扭曲,不住地跟唐远道歉。  唐远见她急成那样,赶紧说:“我没事你快去赶飞机!”  女孩急慌慌地往前跑了,唐远动了动右边肩膀,不由轻嘶了一声,还真挺疼的。想伸手揉一揉,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正被桑青时握着,半个身子靠在他胸前。  而钟敏之正注视着他们。  “你没事吧?” 桑青时低头问唐远。  唐远反应过来,急忙跳开半步甩开了桑青时的手。  桑青时担心唐远受伤,顾不了别的,又拉着唐远的手把他拽回来,“肩膀疼不疼?”  唐远紧张地偷看钟敏之,又要去甩桑青时的手。  “想牵手就牵着吧。” 钟敏之开口,眼中是温和的笑意,看向唐远和桑青时说:“不用管别人怎么看。”  虽然她只见过眼前这个小男孩两面,远谈不上了解,但她相信自己儿子的眼光和判断。能破开他壁垒森严的防线,走进他心里,牵动着他眼角眉梢所有情绪的人,一定有自己过人的优点,无关什么出身阅历,年龄性别。  她儿子开心,这就够了。  桑青时倒是坦荡,手上力道紧了紧,叫唐远挣脱不开,“妈,谢谢。”  唐远愣住好半天,看看桑青时又看看钟敏之,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味儿来。他还以为自己掩藏的超好,果然能生出桑青时那么精明的儿子,钟阿姨就不可能好糊弄啊!  唐远羞愤欲死,还想死个明白,顶着一张大红脸忍不住问:“阿姨,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第35章 桑青时什么也没问,柔声哄他:“累就早点睡,抱着你的小海豹,把被子盖好。”  唐远此刻只想赶紧逃,“那我睡了,你也早点睡,晚安。”  等桑青时也道了晚安便匆匆挂断视频。  夜已深,唐远本也无事可做,手机放在一旁,没精打采地躺上了床,越躺越后悔,越躺越睡不着。  他怎么可以用那种态度拒绝桑青时的求婚啊!如果那是求婚的话。  那是求婚吧?  可他真是一时着急,不是故意的。  桑先生一定伤心了,一定对他失望至极,一定很生气。  而桑青时第二日突然的忙碌似乎正应证了这点。信息发得明显没有前几天勤快了,回消息也慢,唐远起床那句 “早安” 一直到下午才收到回复,明明日本的时差比国内还早一个小时。  唐远这下慌了,追悔莫及,可桑青时人在国外,他又鞭长莫及,想负荆请罪都没办法。  该怎么哄一哄他的男朋友啊!  救命!第57章   这一整天唐远做什么事都走神,心思全在手机上,隔一会儿就看一眼,心情随着桑青时回复还是不回复消息而起伏跌宕。好不容易上完所有的课,到家便把自己关进房间里搜肠刮肚地想办法。他不好四处宣扬自己有了男朋友,没人可求助,只能寄希望于万能的互联网,在网页搜索 “怎么哄男朋友开心” 几个字。  页面跳出满眼的相关信息,唐远打开了一个他知道的平台,点了个人气和回复都比较高的帖子。虽然知道这些提出同样问题的贴主大都是女孩子,可是没办法,桑青时和一般的男人也没哪里不一样,他只能把自己放在女孩子的位置。  贴子下有几百条回复,网友们出的点子五花八门,几条上千人点过赞的评论被顶上了前排。唐远焦躁地咬着指甲,一条条往下翻看网友们出的主意。  有一些想法的确很有诚意,但唐远觉得对他并不适用。  比方说送礼物吧,便宜的东西他拿不出手,贵的他又买不起。做爱心便当吧,他平时就喜欢做饭,还经常送去桑青时的办公室,已经没有新鲜感了。发撒娇扮可爱的视频更不行了,说不定桑青时人在气头上,正不想搭理他,还发自己的脸过去那不是火上浇油?  直到唐远看见一句直击心灵的发言:穿性感睡衣勾引他,没有什么是打一炮解决不了的,实在不行就打一宿。  唐远的重点落在 “睡衣” 两个字上,想起桑青时走之前叫他买几套新睡衣。难道是因为自己整天穿着褪色变形的旧 t 恤,实在有碍观瞻,桑青时看不过眼故意给的暗示?  可男人能有什么性感的睡衣?平时在商场路过睡衣区,就只见过女装的漂亮吊带裙,那种女孩子穿才会好看吧,男人可不可以穿?  出于求知与猎奇心理,唐远点开了个购物 app,输入 “性感睡衣” 搜了搜,跳出的商品图令他几息间从脸颊红到了脖子根儿。这不就是岛国动作片上常看到的那种 cosy 一样的情趣内衣吗?  这要是在原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唐远定会忍不住朝女模特妖娆的身姿曲线上瞄两眼,这会儿却全然顾不上那点坏心思,满脑子想得都是,如果他穿上这种衣服,桑青时会不会被他勾引到,愿不愿意跟他滚床单,能不能就不生他气了。  想法一旦生成,他实干派的优良美德便发挥作用,点开了一家评分不错的店铺。是间原创工作室,价位适中,款式琳琅满目多得翻不到头,看得他眼花缭乱,无从下手。  唐远硬着头皮点了客服头像,打字问道:您家的衣服身高一米七五可以穿吗?  没敢说自己是个男人,怕被人当成变态拉黑。  客服回复得很快:您好,请问体重多少?  唐远想着自己肯定比女孩骨架大些,故意往高了说:一百二十斤。  客服发来一个尺码体重对照表,回复道:l 码合适,如果胸围较大可选 xl。  唐远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胸,坦坦荡荡,衣服下面只有两个啾啾,不明白桑青时怎么那么爱啃,又啃不出蜜来,害他经常早上穿衣服碰到就嘶嘶拉拉地疼,走路都得含着胸。  他不自在地挠了挠耳后,毫无头绪地问客服:有什么款式推荐吗?  客服业务娴熟,当即发来一连串商品链接,光看主图都是个个春情四溢,臊得唐远面红耳赤。他点开第一个,是位模特侧对镜头跪趴在床上,身穿黑丝头戴猫耳,身后一条黑猫尾甩在身侧,尾巴尖儿抓在手里,表情又狂野又性感。  他轻轻抽气,退出去点了另一个,见是纯白色的一套穿在一个笑容甜美的女孩身上,一垂一竖的长长兔耳,毛球一样的短尾,脖子上还戴着个项圈,是与那黑猫不同的另一种风情。  唐远屏住呼吸,又换到下一个,入眼是一个金发的模特穿着女仆装,没做太诱惑的动作,就是这寥寥几块布料穿在身上显得有些清凉。  再点开一个,是件超短高开叉的透视旗袍……  他觉得自己不能再看下去了,这家店的模特都长得很漂亮,身材也是环肥燕瘦一个比一个好。他已经是别人的男朋友了,不可以再盯着其他人看,不可以精神出轨呀!  手机变得烫手一样,被唐远一下子甩到了床上,羞愧地抱着脑袋一头扎进了枕头里趴了好半天,脸终于没方才那么烫了。  他爬起来,捡回床尾的手机,见客服询问他有没有看到喜欢的款式。  因为不知道怎么说,唐远便回:每件都很好看,我都很喜欢。  实际上他根本没勇气再点开那些让人血脉喷张的画面,想了想,问客服:可以随便给我发一件吗?我真的选不出来。  还紧跟了一句 “拜托”。  在唐远此刻的心里,这些衣服虽然款式不同,但意思都是一样的,追求的就是个若隐若现的情趣,穿哪件都没太大区别,反正都不管蔽体,不够保暖。  本来没抱多大的希望,以为店家不会同意这样做生意,谁知客服几秒后问他:您是想要随机款的福袋吗?本店也有哦,都是今年的新款,价格优惠很多,但是不退不换哦!  唐远一下见到了希望的光,想不到还能这么方便,连忙同意:可以!怎么下单?  立刻就收到了客服发来的链接,并告诉他按尺码拍下就好。  唐远点开,眼神故意回避着图片,在尺码栏里选了 l 码,点击确认付款完成,退出去长长舒了一口气。  对话框里弹出回执,客服确认好订单后又发来消息:今天就能帮您发出,顺利的话包裹明天送达,收到满意麻烦给个五星好评哟!上身买家秀还可返现五元!  唐远敢发什么买家秀,窘迫地回了个谢谢便又将手机甩出去,真没想到这辈子第一次买这种衣服,竟是给自己穿。可为了哄他生气的男朋友只能豁出去!第58章   继被爱搭不理晾了接近两天之后,唐远痛定思痛,再一次坚定了自己的 “色诱求和” 计划,一下课就溜进超市完善他的装备。  他在网上查过,男人和男人做爱有两样东西必不可少,一个是安全套,一个是润滑剂。这两样他在超市打工时都见过,该去哪个区找轻车熟路,只是没研究过种类和品牌。  他也不好意思在货架前挑太久,随便拿了两个看起来最普通的用自动机结账,塑料袋裹起来塞进书包里。  还在家门口遇上了刚开走的快递车。  下单的时候太匆忙,忘了提醒店家别在包裹外标注品名,还好店家相当贴心,只写了个 “生活用品”。阿姨像往常一样把他的快递放在玄关柜上,唐远表情淡定地拿进自己房间,又故作若无其事地下楼帮忙做饭,陪小叶子玩玩具。  谁能想到一个平时看着老实正经的男大学生床底下偷偷藏着女式情趣内衣呢?唐远自己都没想到他会有今天。  夜深人静,他洗了澡,擦了头,怀着满心好奇和忐忑去拆他买的衣服。轻飘飘的一个包裹,没什么份量,唐远想到昨晚看的模特图,觉得这里面大概就有几块布。  袋子一拆开,入眼是灼目耀眼的深红色。他捏住那薄薄一叠缎面衣服一抖,抖出一条丁字裤,拎起来看看,本来布料就少得可怜,底下还是开裆的。  唐远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无所适从地把那穿了等于没穿的内裤放到一边,去看上衣的款式。好在是一件纯色的浴衣外袍,虽然又短又轻薄,但好歹尺度正常,手感也不错。拿在身上比了比,勉强能遮住屁股。  他以为这就是全部内容,还想着福袋的款式挺保守,低头才注意到袋子里还遗漏了些东西。  一根红绸带,和一块形状不规则的布。唐远展开那块布研究起来,上半截是纱质的,绣着不明显的暗花,花的四周蜿蜒了几段枝桠。下半截是和浴衣同样的料子,中间一枚中式盘扣上坠着一根穗子。唐远怔了怔,看着那对称半弧形的衔接设计,猜测这是一件改良式的肚兜。  只不过领口不是齐平的,而是钝角的,顶点处向上延伸着两条细绳,两侧也各有一条。  古典雅致又色. 情,视觉冲击属实不小。  唐远扇了扇忍不住发烫的脸颊,深深吸气,犹豫着要不要穿上身试试,他怕这左一根右一根的绳子,到时动真格的手忙脚乱系不上。  他摸了摸那触感滑腻的衣料,脱掉身上宽松的 t 恤和四角裤,跪到床上开始穿肚兜。先把脖子后面的两根绳子绑住,又探到身后绑肋骨下的两根,心灵手巧加无师自通,倒也熨熨贴贴穿好了。低头看看身前,觉得自己一男人穿这个臊得慌,扯过一边的小浴衣披上,自欺欺人地拢了拢。  丁子裤也是绑绳子的,这就比较难办了,唐远总归是个带把儿的,那一小块遮羞布穿歪一点都不行,把系在胯骨两边的绳子调了又调,累得他身上出了层薄薄的细汗,浴衣也滑下了肩头。  费了半天劲儿才穿好,唐远跪不住了,坐在床上犯愁这最后一条红绸带该绑哪里。  要是唐远能回去看一眼店铺里的图,就会知道那只是一条普通的发带,但他没有,正拿在手里思考明天上哪下部小电影看,等桑青时回来,找个什么机会给他展示这一身五花大绑。  他想得出神,手上不知不觉动作起来,伸出一条腿把那根红绸带往小腿上绑,交叉向上缠了三圈。  桑青时开门进来的时候,唐远正打好了个蝴蝶结。  两人相视顿住足足三秒,震惊程度不相上下,尤其是唐远,还以为自己思念成疾,出现了幻觉。  房门轻轻被关上,跟着发出落锁的声音。桑青时挑眉看着唐远,眼神在问:你在做什么?  唐远傻愣愣地坐着,等桑青时走到床边,弯下身子,手按在床上盯住他时才讷讷问:“你不是明天才回来吗?”  桑青时眸光漆黑,面色不改,“想你,就提前回来了。”  他前天看出唐远有心事,便把后面三天的工作行程压缩成两天,收尾的事宜交给下属,改了机票回国。电话里再怎么哄,也不如面对面亲口说。唐远有什么顾虑还是心结,只要问出来他就能想办法解决,倒也不担心。  明明说着不嫁他,这不就打扮成新娘子了?  他视线在唐远全身各处一一扫过,丝毫不掩饰当中欲色,“本来想给你个惊喜,没想到我这份更大。”  唐远脸上烧了起来,想为自己解释一下,但一转念,自己买这衣服就是为了勾引他呀!稍有点不自在地拉了下一边掉落的浴衣,黏黏糊糊地说:“我觉得你会喜欢我这么穿……”  “我很喜欢。”  ******第59章 (完结)  唐远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  他与其说是睡过去了,不如说是体力不支,没意识了。  生物钟使他大早上迷茫着醒来,虽然某个部位火辣辣地疼,但身上和腿间都是清爽的,似乎还有沐浴露的香味,加上他一丝不挂,想是桑青时帮他洗了澡。  桑青时已经不在他房间,今天星期六,唐远趴在床上猜想他是去公司加班了,还是在自己房里睡觉。以往他们每次互相解决完,唐远都坚持各睡各的房间,觉得还不到时候让家里那一老一小知道。  想找手机给桑青时发早安,发现自己牵一发而动全身,哪里都酸疼。好在桑青时贴心地把他手机放在了床头显眼的位置,让他一抬手就拿得到。  未读信息只有他以前做家教那个平台的财务,虽然他已经不带学生了,但薪资结清的周期比较长,他看了眼支付宝,见他上个月的最后一笔钱已经到账。想了想,便把钱都提出来,给桑青时转了五百块。  还来不及打字,听门外传来信息提示音,隔几秒,桑青时就开了门进来,举着手机表情疑惑。  唐远试图坐起来,屁股还没沾到床,已经开始呲牙咧嘴,“这是我上个月赚的钱,还你最后一笔吧,下次还就只能等我再有工作了。”  桑青时哭笑不得,把手机揣回裤袋里,手上拎的纸袋也放到一边,俯身摸了摸唐远的额头。“我现在是你男朋友,你还还我钱干什么?”  还好,体温正常,他本来担心唐远昨晚会着凉,刚才出去买了些药。  唐远盯了桑青时一会儿,确认他看自己的眼神很温柔,觉得他应该是原谅自己了,在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这顿操挨得值,血赚不亏,尤其做到后面自己也挺爽的。  唐远摇头,不认可道:“做男朋友是因为我喜欢你,还你钱是因为我欠你钱,而且那是我们在一起之前的债务,还是得还的。”  桑青时笑着挑起了眉头,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唐远明确地说喜欢他。他逼视唐远的眼睛,故意认真地问:“喜欢我为什么不愿意跟我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