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第一搅屎棍》 第1章 爹,我想上进 崇祯十一年春,北京城,英国公府。 张世康揉着太阳穴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熟悉又陌生的古代房屋,前世记忆与现世记忆交融在脑海里,脑袋胀的厉害,后脑勺也隐隐作痛。 这是……穿越了啊,前世信了资本家的鬼话,每天起早贪黑的当福报打工人,结果年纪轻轻就猝死在了铁人三项的岗位上。 “少爷……少爷醒了!” 床边守着的紫衣小婢看到张世康在揉脑袋,恍惚了一下才抬高了声调惊呼出声。 “这是……崇祯年间?国公府的公子哥啊。”脑子有点乱,张世康半是询问半是嘀咕道。 紫衣小婢不知就里,头都不敢抬的轻声嗯了一声。 然后端起一碗水小心的喂了张世康几口,小声请示要去请老爷过来,而后便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这小丫头貌似有点……怕我?” 张世康只思虑了片刻就明白了,这身体的原主不是什么好鸟,就一典型的纨绔子弟。 抠痞子,挂马子,追疯子,逗傻子,欺负小商小贩,调戏良家妇女,整日里什么都做,就是不做好事儿。 在京城的口碑不能说嘴欠手贱,只能说是人厌狗嫌。 之所以能活的好好的,只是因为有个好出身,英国公在大明可不是一般的勋贵。 先祖张玉追随文皇帝靖难,被文皇帝列为靖难第一功臣,追封荣国公、河间王,配享太庙。 而后其子张辅征安南、征漠北,替文皇帝立下汗马功劳,授英国公,世袭罔替,配享太庙。 终大明两百七十六年,即使是王振、刘瑾、魏忠贤等阉党大肆祸乱朝纲、迫害群臣时,也能在朝堂屹立不倒。 而作为英国公府的嫡三子,又是年龄最小、最受宠溺的公子,这等身世只要不造反,在京城几乎就是横着走,张世康没有养成点纨绔子弟的坏习惯,几乎是不可能的。 “纨绔子弟,也挺好的嘛。”张世康嘀咕了一句。 上辈子为生计疲于奔命,活的不如一条狗,这一世他要随心所欲,就想活的舒坦点。 等等……现在是崇祯十一年? 刚想到这个时间,张世康只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前世他不抽烟不喝酒,唯一的爱好便是历史,当然大部分是阅读历史类小说,对明朝自然也有涉猎。 大明王朝两百七十六年,开局一个碗,结局一条绳,开局自然说的是当过乞丐的朱元璋。 而结局,正是如今的崇祯朝,明亡于崇祯十七年,算一算时间,只剩六年了。 也就是说纨绔子弟能当,但只能当六年。 六年后,北京城最终被奸臣打开,崇祯皇帝于煤山自缢,英国公一脉举家罹难。 焯! 张世康暗骂一句,但事已至此,如果不想等死,他就必须得做点什么。 正思量间,外头传来一阵骚乱,一个身着锦缎、富态的老头在众人的簇拥下进来。 “我的儿啊!爹这两天睡觉都不踏实,你总算是醒了。” 当代英国公张之极的胖脸上带着笑意,他的身后跟着一个贵妇,以及一个年约三十面相稳重的中年人。 那名贵妇自然便是张世康的生母孙氏,而那个面相稳重和善的中年人,则是张世康的胞兄——英国公府嫡长子张世泽。 “都是朱正良那小王八蛋,康儿,让为娘看看。 唉,康儿,能不能答应为娘以后少打架,茶馆酒肆不好玩吗? 再不济去勾栏听听曲儿也成,京城多的是消遣的地儿,银子不够用就跟为娘说。” 孙氏瞅着自己的小儿子,满脸写着心疼。 张世康闻言满脸黑线,心道自己这娘可真是‘疼’儿子。 当娘的宠溺儿子就算了,老爹身为国朝顶级勋贵,本以为会勉励自己一番,奈何接下来的话更让张世康三观炸裂。 张之极坐到桌子前喝了口茶接过了话茬。 “你娘说的对,听风楼最近从扬州来了位花魁,当然,爹是听说……听说啊,那是才艺姿色双绝。 听风楼才子云集,还有望月楼、教坊司,都各有千秋,偶尔去附庸风雅一番,也别有一番情趣。” 见孙氏瞅他的眼神有点不对,张之极说完嘿嘿一笑也不当回事。 胞兄张世泽也走到床边,看其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张世康觉得总算是有个正经人了。 但这兄长一开口,张世康就彻底亚麻呆住了。 “世康,爹娘说的对,平日里无趣时权当消遣,还有城西边有个叫庆丰楼的,你可能不知道,这酒楼下头新开了个打黑拳的场子。 这场子每隔三两日,就会组织江湖人互相对打,外番人都有,热闹的紧。 不过那地方鱼龙混杂,你若去时记得多带几个家丁。 当然,真遇到麻烦也不用怕,只要报出咱家名号,没有哪个不开眼的敢寻你麻烦。”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好家伙,原主成为纨绔绝对是有原因的. 每天上午茶馆听书,下午勾栏听曲儿,听说教坊司里可都是官宦家的闺女。 还能去地下拳馆看看表演,早听说古代人功夫很厉害,不像后世大多都是花架子,有空得去见识见识。 每天都有新奇的玩意儿,如果不是张世康知道大明不久就要亡国,真就觉得得上天眷顾了。 “听爹一句劝,那地方还是少去为妙,就是去了也不许下注,咱家祖上留下的规矩不多,唯独赌不可碰,那玩意儿会害死你的。 相比于此,去听听曲儿,与那些腐儒才子附庸个风雅,对你没甚坏处。 说起外番人,听下人说,那些外藩人从海外带过来一种叫淡巴姑的东西,吃着不仅能治病,还能强身健体。 爹最近比较忙,你若碰到,给爹带点尝尝。” 张世泽估计也听说过这东西,便接过话茬道: “爹,儿前几日碰到过尝了尝,这玩意儿虽然说是吃,但其实是点着火吃那个烟,呛的很,不甚好吃。” “不过说来也怪,这两三日心里老想着这玩意儿。” “哥,你说的是烟草吧,那玩意儿会上瘾。”张世康终于逮着机会开口。 也难怪大明会亡,他这老爹除了英国公这爵位外,还担着后军都督府的左都督,自己这兄长是后军都督府的都督同知。 一个一把手一个二把手,掌管着大明五分之一的卫所兵,虽然卫所早已没落,但在军事上总归是有话语权的。 可如今看老爹和大哥这德性,这大明亡的不冤。 不过张世康从未怀疑爹娘兄长对他的爱护,就凭这一点,就不能让李自成那屌丝造反成功。 “烟草?没听说过,就叫淡巴姑,既然会致瘾那还是算了。 儿啊,京城好玩的地方不少,你想去大可去得,你想干嘛都成。 听爹的,莫要再去打架了,你这身子骨打小就弱,那些兔崽子也没个轻重。 朱正良他爹朱纯臣也不是啥好鸟,不过好歹跟爹一样是个国公。 祖上两百多年的交情,爹就算寻到他府上去,你后脑那一棒槌也打不回去,不划算呐!” 张之极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少有的郑重。 “爹,我想上进。” 见老爹如此郑重,张世康从床上坐起身来,也十分郑重的道。 “你想上谁都成,有爹在。” 张之极几乎是下意识的接了一句,但脑子转过弯后,却露出惊骇的表情来。 “啥?上进?” …… 第2章 苦一苦百姓 “我儿说啥?” 张之极以为自己听错了,毕竟自己这儿子是什么货色,没有谁比他这个当爹的最清楚。 上啥他都不吃惊,哪怕是老母猪他都能接受,唯独这个上进让他差点绷不住。 “爹,儿想上进,咱祖上为先皇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 儿怎可天天流连于风花雪月,做这等辱没先人的事?” 张世康回答的字字铿锵,仿佛生怕自己这老爹不信似的。 张之极愣了一下,手里的茶碗啪的一声掉在地上,见鬼了似的,瞪大了双眼与孙氏对视一眼。 孙氏眼睛红红的点了点头,张之极嗷的一嗓子就哭了。 “儿啊!” 那模样如丧考妣,欣慰而又不太敢相信,哭着哭着却又笑了。 张之极抹了一把眼泪,走到张世康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儿只要有这份心,祖上先人在天有灵也当宽慰。 但是……” “爹,儿是真的想上进啊,没开玩笑。” 一听这语气,估摸着老爹又要埋汰人,张世康赶紧将他接下来的话打断。 他知道这一家子人没那么容易相信他,毕竟他打小干的事跟上进不能说息息相关,只能说毫无关系。 步子迈的太大容易扯着蛋,不过他没工夫一一给家人解释,就算解释他们也不会相信。 “如今朝廷国库空虚,内外皆是劲敌,四处都在打仗,儿作为勋贵子弟,难道不该披坚执锐,为朝廷为陛下分忧吗?” 如今的大明可谓内忧外患,关外的建奴动不动就寇边,时不时就能从长城的犄角旮旯摸进来,在关内一阵劫掠。 关外的局势也是一天不如一天,萨尔浒之战丢开原、铁岭,浑河之战丢沈阳、辽阳。 再之后大凌河之战等一系列败绩,使得大明在关外只剩下关宁锦这一道防线。 而关内农民军叛乱愈演愈烈,张献忠和李自成一次次被打败,又一次次变的生龙活虎。 正应了尼采那句老话,那些不能击败你的,将使你更强大,如今的农民军可谓越挫越勇。 从刚开始的几千官军追着几万农民军打,到现在兵力相当都经常吃败仗。 除此以外,大明整个北方天灾不断,旱灾、蝗灾、鼠疫,将大明这艘四处漏风的破船折腾的摇摇欲坠。 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见张世康真不是在开玩笑,张之极心中感动之余,让孙氏以及其他下人都退下,屋子内顿时只余下他们父子三人。 “难得我儿关心国朝局势,确如你所言,如今朝廷的确已经困窘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 不过朝廷可能不是你想的那样,即便是为父上朝,也经常是如履薄冰,能不说话便不说话。 唉,这里头的水,深着呢,不是一腔热血就能成事儿的。” 张之极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忧虑的表情来,正是因为在其位,才对目前的朝廷深感无力。 尤其是官员之间的互相攻讦,这与早些年的党争还不一样。 如今虽然是东林党一家独大,但其内部也是谁都不服谁,为了把对手拉下马,即便耽误战事也在所不惜。 作为勋贵领袖,不论是张之极还是成国公、定国公,对文官都是敬而远之,官员之间的攻讦也是能避就避,实在避不开就装糊涂。 大明自土木堡以后就一边倒的重文轻武,到了如今,这种情况就更加严重了,明哲保身也是迫不得已。 对于儿子突然的转变,张之极欣慰归欣慰,但却并不希望张世康莽撞的钻进朝廷这个大酱缸。 一腔热血值得勉励,可曾经朝廷里一腔热血的官员多了去了,如今又有几个还在? 还披坚执锐,张之极很清楚,他这儿子连盔甲都没穿过,只不过他不忍打击的太过。 张世泽给张之极重新倒上一碗茶水道: “爹还在为加征三饷的事烦心吗?叫我说,既然陛下就信内阁那帮文臣,爹事不关己也就罢了。” 张之极没接茶碗,右手在桌子上拍的邦邦响,似乎对此事很是愤慨。 “你懂什么?饮鸩止渴,这是在饮鸩止渴呀!” “陛下难道不知吗?”张世泽皱眉。 “当然知道,陛下也在犹豫,只不过大概率也只能如此了,唉。” 张之极说完仿佛泄了气的皮球,家事国事天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没有一件是容易的。 不同意又能如何呢?军队拿不到军饷,一切就都完了。 相比之下,苦一苦百姓,似乎……也只能这样了。 张世康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所谓三饷,即朝廷为了应对关外建奴而设的辽饷,为了剿灭流寇而设的剿饷。 到了如今,内外大敌皆在,需要操练更多的士兵应对,于是只好再苦一苦百姓,加设了练饷。 “爹,这练饷绝不能再加。” 练饷的加征,几乎成了压倒底层百姓的最后一根稻草。 也是这个原因,李自成、张献忠等多股流寇,不论遭遇多大的失败,哪怕李自成数万大军被官军打的只剩下十八个人。 只要人还活着,旗帜一竖,振臂一呼,不出多久便又成拥兵数万、乃至数十万的大匪。 华夏的百姓实在是最好相与的,只要有饭吃,就几乎没人闹事,更别提造反。 问题是两千年血淋淋的历史里,老百姓吃不饱饭才是常态,只要不至于饿死人,便可称之为盛世。 而如今大明的百姓,已经不是吃不饱的问题了。 岁大饥,人相食。 史书中的词藻精炼到极致,六个字,写不尽的百姓苦。 张之极苦笑道: “为父自然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可国库空虚,军饷又拖不得。 不如此做,社稷将倾,这个责任谁来负?谁又担得起?” 朝廷官员当然不傻,能考中进士又爬到中枢的位子上,又有哪个不是人精。 可问题就在这里,他们都太聪明了,只把百姓当傻子。 “就算是加,也不能再加到百姓身上。”张世康坚持。 张世泽只觉得这兄弟今日确有不同,但想法仍旧幼稚,摇了摇头笑道: “可不加到百姓身上,那加到谁身上?难不成加到自己身上?” 他也不忍打击弟弟的一腔热血,但情况确实就是这么个情况。 朝廷倘若真的一团和气上令下行,何至于到了如今这副田地。 不过兄长的话,却让张世康眼睛一亮,让他有了一个从未设想过的主意。 张世康坐到老爹旁边,双手端起茶碗笑嘻嘻的递给张之极道: “爹,咱府上现在有多少余银?” …… 第3章 屁股决定脑袋 张之极一听这话立马就警惕起来,心道果然还是那个儿子,一点都没变,不败家就不是张世康。 “我儿能有这份心,想来即便陛下知道,也会龙颜宽慰,我儿不懂朝政,哪里知道这里头的道道。 府上确实有些闲钱,不是爹不舍得这点家产,但你知晓后果吗? 这么做只会引火烧身,万劫不复!” 张之极的言辞意味深长,他当然知道儿子想干嘛,但朝廷的事哪有那么简单。 别人都不吭气,就显得你英国公有觉悟? 你英国公府出了银子,别人是不是也要出?出多少? 谁家的银子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如此做就是陷别人于不义,到时候必定成为众矢之的。 不论是勋贵世交,还是当朝文臣,都绝不会放过他们家这个害群之马。 当朝的勋贵,哪个敢说屁股绝对干净的,别说被所有人针对,只单单是都察院那帮喷子,发起疯来就够张之极喝一壶。 只要不是太过分,平日里你好我好大家好,两百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说白了,几百块的工资,玩什么命啊! 张世康自然明白老爹的意思,枪打出头鸟嘛,但他同时也知道,自己这老爹的觉悟确实是有的,只是担心他好心办坏事。 于是便道: “儿当然知道轻重,爹先告诉孩儿,咱府的账上目前有多少现银,儿就算日后出去耍,心里也有个底不是?” 张世康自己每个月,光是稳定从府上支取的就有一百两,这还不算自己老爹老娘私下里给的。 要知道正常年月,普通的一家五口,一个月的开销也就一两银子左右。 虽说目前北方遭灾,导致粮食价格上涨,但一个月一百两的花销,仍旧是常人想都不敢想的。 英国公府世受皇恩两百多年,产业庞杂,想来家资肯定是不菲的。 张之极瞪了一眼张世康,只觉得这小子跟变了个人似的,不过儿子毕竟长大了,家里的情况也该知道一些。 “府上余银不多,大多都投到了生意上,现银不过二三十万两上下。” 不多,也就二三十万两的闲钱而已。 言辞间轻松写意,相比于英国公府的牌面,可能确实不算多。 但却着实吓了张世康一跳,要知道大明可不止一个国公,还有众多的侯伯。 大明穷吗?穷的只是朝廷而已。 张世泽见老爹真将这事儿说了出来,不觉有些无奈,他是知道自己这弟弟尿性的。 都被宠坏了,真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他一点都不奇怪,便提醒道: “世康,万不可胡来,咱们能有现在,都是祖上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当思来之不易。” “哥,我晓得,明年我可就及冠了,又不是孙大胜那个棒槌。” 说完,张世康又看向老爹,起身来拱手向老爹深施一礼道: “爹,我想面圣,您老可否帮孩儿递个信儿?” 张之极闻言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面圣?” 倒不是张之极不够稳重,实在是自己这小儿子今天给了他足够多的震惊。 对于国公府而言,面圣不是什么大事,他自己天天上朝都能见到天子。 在天子面前露个脸,也不算什么坏事,但自己这儿子本就不着调,倘若说错话触怒龙颜,日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毕竟国公府日后肯定是嫡长子张世泽的,就算他再宠爱这小儿子,想要谋个一官半职,也得当今陛下点头。 为儿子以后的仕途着想,张之极也不得不慎重对待。 “对,儿明年就二十岁了,这纨绔也当了二十年,儿以后不想如此蹉跎,想为祖上挣点荣光,也为陛下分担忧愁。” 张世康话说的漂亮,但其实心里并不是这么想的。 史书里对当朝天子,也就是崇祯皇帝的评价并不怎么样,说他刻薄寡恩、刚愎自用、急功近利又多疑。 倘若真是如此,张世康绝不是一个迂腐之人。 实在烂泥扶不上墙的话,还有六年时间,未雨绸缪一下,张世康总归是有把握保住自己这一大家子的性命。 不过对于史书,尤其是明史的记载,张世康并不全信。 明史虽说是官修史书,但众所周知,明史乃是清人编写,里面不少篇幅都是站在螨清的立场上在叙事。 螨清的前身是后金,后金的前身是建州卫,而建州卫在史书中明确记载,乃是大明诸多卫所中的一支。 史书上就算再胡来,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说白了,你螨清就是靠造反上的位,至于为何造反,那肯定是天子无道逼的呗? 还能怎么着,总不能真是因为野猪皮那所谓的七大恨? 屁股决定脑袋,所以崇祯皇帝必定不是个好皇帝,至少在史书里必须是这样。 至于究竟是不是这样,张世康也不知道,所以他必须去见一见,看看这天子到底咋样,再决定今后的应对。 听了张世康的话,张之极认真的看了看自己这小儿子,宽慰的笑道: “时间过的真是快呀,一眨眼的工夫,我儿也要到及冠之年了。 先前爹一直对你不报……咳咳,爹先前只希望你平平安安,以后就算爹不在了,有你兄长在,也可保你一生富贵。 着实没想到我儿竟有如此抱负,这是为父的疏忽。 放心吧,为父这两日上朝便寻个机会,将你的请求告知陛下。” 听了自己这小儿子一番慷慨激昂的说辞,张之极还真有点惭愧的意味在里头。 儿子有志气,这是好事,总不能一直活在家人的庇护之下。 朝堂虽然尔虞我诈,但凭借祖上的功劳,只要儿子言辞不乱来,陛下指定不会怪罪。 即便到时候真惹了天子不悦,也有他这个当爹的护着,陛下总归不能跟个孩子一般见识。 想到这儿,张之极又觉得踏实起来了。 勉励了儿子几句,又听府上下人说,定国公家的二公子徐文远,和怀宁侯家的大公子孙大胜前来探望,张之极和张世泽便相继离去。 闻听好友来访,张世康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又亮起来了。 …… 第4章 何不问计于群贤 徐文远和孙大胜都是张世康的儿时玩伴,他能在京城拥有现在的名声,这二人可谓功不可没。 这二人能过来,想必其他弟兄也都在附近,这些弟兄也都是勋贵子弟,背后都至少有个伯爵爵位以上的爹。 这群人里张世康年龄最大,又最会搞事情,是以其他人都称其为大哥,虽然大多年纪都只有十五六岁,但个顶个的常把义气挂在嘴边。 前天自己跟成国公府的老六朱正良起冲突,自己这边只有三人,对方却有十几人,后脑勺挨了朱正良一闷棍。 但朱正良见他晕倒估摸着是害怕了,是以他身体其他地方并未受伤。 可徐文远和孙大胜就没那么好运气了,这俩人傻子似的也不知道跑,愣是挨了一顿胖揍。 不过这俩人皮糙肉厚,能来探望他,估摸着也没啥事。 英国公府占地数十亩,凭着原主的记忆,张世康绕过一道长廊,七拐八拐的来到府上的一处会客厅。 此时徐文远与孙大胜已经等候多时了,大老远看张世康过来,孙大胜就扯着嗓门迎了上去道: “大哥,就知道你没事,走,文远在酒楼定了桌酒,我把他们都喊来了,咱们边走边说。” 孙大胜祖上是蒙古人,虽然才只有十八岁,但身高估摸着得有一米八,身材也很敦实,在这年头算得上虎背熊腰了。 只是他走路有点拐,左脸肿起老高,右眼呈黑红色,像只独眼熊猫。 张世康笑道: “大胜,都伤成这般模样了,还喝?” 孙大胜挠了挠头咧嘴笑道: “区区小伤,何足挂齿,跟我爹打的差远了。” 徐文远也走过来道: “那倒是,上次你爹打的你半个月下不来床,你爹也是,真下得去手,他可就你一个儿子。” 说着又看向张世康道: “怎么样大哥,当时我俩可都没跑,够义气吧?” 徐文远跟张世康同岁,都是十九,只比张世康小几个月,他左臂耷拉在胸前,用纱布挂在脖子上,嘴角肿起老高,说话有点漏风。 孙大胜闻言浑不在意。 “儿不打不成器,我爹打我那是为我好,咱不跟他一般见识。 不过,朱正良那小子,我可咽不下这口气。” 张世康笑着拍了拍孙大胜的肩膀道: “此事容后再说,我有更重要的事,弟兄们走到齐了吧?” 张世康毕竟两世为人,相比于将要做的大事,纨绔子弟之间打架斗殴实在没啥意思。 孙大胜一听有重要的事,眼睛都亮了。 “除了诚意伯府的刘家卫被他爹罚跪外,其他的都到齐了。 大哥,有啥要事? 难道陈家酒楼里又进了几只好斗鸡的事你也知道了?” 张世康摇了摇头没吭气,三人上了一驾马车,而后直奔陈家酒楼。 陈家酒楼在京城算不上特别高端,不靠莺莺燕燕招揽生意,而是设了个斗鸡场。 儒生才子自然是不屑来的,客人多是有点家资的富户亦或商贾,当然,诸如张世康等勋贵子弟,喝酒都是不挑地儿的。 酒楼有两层,一层大厅有十几桌台面,围绕着中央的一个十米方圆的平台。 孙大胜他们在二楼的包间定了酒席,由于足有十几个人,便包了两桌。 此时大多数人已经到场,屋子里叽叽喳喳的,谈的大抵上都是京城里的八卦,哪儿哪儿有好玩的项目,以及哪哪儿有乐子看等等。 他们虽然大多才十几岁,言谈举止却都比着大人的模样,张世康只觉有点搞笑。 酒菜已经上齐,但张世康没来,没有一个人动筷子。 见大哥前来,众人都围了上来,个个义愤填膺,声讨那朱正良不讲武德,言明日后见了他,必定没有对方好果子吃云云。 张世康摆摆手让诸多弟兄落座,又听孙大胜说张世康有重要的事要讲,便都安静下来。 见众人都看向自己,张世康知道该他表演了,于是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而后长长的叹了口气。 “唉!” 这声长叹很是深重,却让在场的弟兄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屁股,因为他们从未见到自己大哥露出这般忧愁的表情。 徐文远很合时宜的问道: “大哥何故叹气?” 其他弟兄也都附和。 “对呀,大哥有什么难处,何不问计于我等。” “三个臭皮匠,顶俩诸葛亮,有弟兄们在,何愁难题不解?” “对,我爹说过,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一群大小伙叽叽喳喳且表情真挚,都抢着想为张世康分忧解难。 说实在的,张世康突然都有点不忍心了。 “我之忧愁,非三言两语可言,不为己也,为国也,为君也!” 该做的事必须得做,张世康一边给自己倒酒一边道。 孙大胜性格粗犷脑瓜转弯慢,一听什么之乎者也人都麻了,便道: “三言两语说不清,那便多说点,咱弟兄们旁的没有,就是闲。 只是大哥……能不能不要之乎者也,咱听着不习惯。” 其他人也都有附和,倒不是真听不懂,就是不习惯。 张世康沉默不语,只是喝闷酒,徐文远想了想道: “大哥难道是在为朝廷的事忧愁? 昨日我听我爹跟我娘说,国库空虚,朝廷因为是否加征税赋的事吵得不可开交。” 见张世康没有否认,其他人也道: “我爹也说了,朝廷没钱,要加征个什么饷。” “这事儿跟咱们没关系咧,大哥何故为此发愁?” “就是啊,要愁也是咱们的爹愁。” “可我爹一点都不愁咧,昨晚还吃了花酒,被我娘骂。” “我家可不一样,我爹可愁了,只不过是愁自个家里没钱花,我都两天没吃到肉了。”孙大胜一边夹起一块肥肉往嘴里塞一边道。 “谁叫你爹只知道练武,打仗又用不到他,光靠那点俸禄怎么够,再说都好几个月没发了吧?” “对头,时代变了,武夫无用,你得让你爹学生意。” “哼!你懂个鸡娃,我爹说了,勋贵不练武就是忘本。 王敬铎!再说我爹是武夫,我揍你,打架总是躲后头,胆小鬼。” “你说谁是胆小鬼?” “是你,就说的你!” “我……” “好了,都是自家兄弟吵什么吵,都坐下。” 张世康拍了拍桌子,满脸不悦的终止了这场即将发生的冲突。 这等场面,只不过是他这群兄弟的日常,张世康早就习以为常。 可这么一闹,把张世康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气氛都给弄没了,这让他有点郁闷。 想了想,张世康道: “兄弟们,今天这顿酒,有可能是我与你们的最后一顿了。” …… 第5章 我可是帮我爹有觉悟 众人闻听此言脸色都变了,都以为张世康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焦急的围了过来。 “我没病,只是以后不能跟你们一同吃喝玩乐了。 来,和我共饮此杯,喝完这个酒我就得走了,你们继续该吃吃该玩玩。” 张世康端起酒来,一副有大事要忙、不想浪费时间与他们多言的模样。 众人一听都慌了,从小到大,都是张世康带头,一起吃喝玩乐,一起打架斗殴。 现在张世康突然说这话,还要与他们划清界限,正是十几岁的大小子,脾气个顶个的暴躁。 没张世康领头,以后谁带他们玩,刚才因为一点小事都差点内讧,除了张世康,谁当大哥他们都不服。 一群人里除了张世康,就属定国公家的次子徐文远年龄最大,便按下张世康端起酒杯的手,小心翼翼的道: “大哥何出此言?弟兄们可是哪里做了什么错事?但凡有,大哥直说是谁便可,我徐文远第一个干他!” 一直跟着张世康混吃混喝的孙大胜也很激动: “是啊大哥,没有你,谁当带着大家伙儿,王敬铎吗?我孙大胜第一个不服!” “咱也除了大哥,谁都不服气。” “大哥,你不能丢下我们。” “到底因为个啥?” …… 叽叽喳喳的,小团体自打组建起来,还从未出现过如此大的危机。 包房里闹腾,门外侍候的小二哥担心打起来,小心的扒开门缝往里瞅,孙大胜正有闷气没地方撒,抓起酒壶就丢了过去。 小二捂着额头去寻掌柜的,掌柜的当然知道楼上那些公子哥的来头,便将小二训斥了一顿,叫他做好分内之事就行。 楼上的那群人,他也惹不起。 闹腾了好一会儿,众人都在问张世康原因,几个年纪稍小的觉得自己被遗弃,眼泪都掉了出来,大多数人只是委屈的吨吨喝闷酒。 见气氛烘托的差不多了,张世康这才道出‘实情’。 “确是因为朝廷加征三饷之事,如今国库困窘,国事艰难,外有建奴,内有流寇。 听说陕西、山西还有河南一直在闹灾,陛下因此夜不能寐。 陛下节衣缩食为国事操劳,而我等身为国朝勋贵,世受皇恩,整日里却只知道吃喝玩乐。 每每想到陛下如此,为兄就只觉惭愧,唉!” 十几岁的半大孩子最容易受影响,更何况还是张世康故意为之,他这个当大哥的带头叹气,其余小弟们自然深有同感。 孙大胜看着手里的肉,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咱大明之所以流寇四起,就是因为百姓吃不上饭,如今朝廷倘若继续给这些本就没活路的百姓加税会,你们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那还用说,肯定都去当流寇了,至少还有个活路。” 孙大胜将手里的肉重又丢回了盘子,嘟囔着嘴道。 “怪不得这几年听我爹说,流寇越剿越多。” “这是朝廷里出了坏人啊!” “对,咱们陛下定是受了奸臣贼子蛊惑了。” 张世康摆了摆手,众人重又安静了下来。 “不瞒弟兄们,为兄已经向父亲请命,这两日估计就要进宫面圣。 日后可能真没时间陪弟兄们吃、喝、玩、乐了,为兄以后要上进了。 为了陛下,也为了自个儿。” 张世康把吃喝玩乐四个字说的很重,似乎在表达自己的决心,也似乎在嘲讽他们现在的作风。 “大哥进宫面圣!” 即使贵为勋贵子弟,对这事儿也很是震惊,虽然小时候或多或少有人也见过天子,但这可完全不一样,小时候都是跟在父亲身后。 如今他们的大哥可是单独见天子,说的还是天一般的大事,见张世康表情凝重而自信,众人更是钦佩之至。 钦佩之余,向往之情也都表露在脸上,吃喝玩乐这么多年早就没啥新鲜感了。 少年人喜欢新鲜事物,又从小天不怕地不怕的,见天子又怎么了,大哥去,我为何不能去? 早有人小声道: “大哥,咱们早先就说好了,有啥事都一起干,这么重的担子,咋能大哥一个人背,咱们也可以去面圣。”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大哥不带这样的,这么大的事,更应该带上我们。” “对,上进咱们也要一起上进!” “大哥,我也要上进!” “一块上进。” 有人打头,一听又可以跟着大哥一块,还能干大事,哪有不同意的。 孙大胜配合着嗷了一嗓子,再次抓起了丢在盘子里的肉。 “胡闹!”张世康生气的道。 “你们当见天子是去吃家家酒? 再者说,为兄去劝陛下那是有准备的,阻止奸臣加征三饷,那就得想办法为朝廷筹到银子。 我与我爹早已商议好,英国公府愿意捐出家财三十万两,你们行吗? 我爹有觉悟,你们的爹有这个觉悟吗?” 图穷,匕见。 一连串的反问仿佛刀子一般,直说的众人抬不起头来,有心无力的感觉。 气氛变的沉闷,只余张世康的声音回荡在他们脑海里。 孙大胜已经吃饱了,擦了擦嘴打破了寂静。 “大哥无需操心我等,我爹没啥觉悟,但我可以帮我爹有觉悟。” 孙大胜说出了一个众人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是啊,爹没觉悟,当儿子的难道不能帮他吗? 见众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孙大胜觉得自己是个天才,就连张世康也多瞅了一眼这厮,只觉得现在的孙大胜可爱的紧。 “我也可以帮我爹上进,我家出十万两,替陛下排忧解难。”众人里有人当机立断,仿佛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我听我兄长说了,家里光是现银就有十八万两,我替我爹捐……认捐二十万两,给大哥助力!也为陛下分忧!” 说话的是武安侯家的幼子,才16岁,刚才都哭了鼻子,如今有徐文远打头,一下变的斗志昂扬起来。 “我年初偷听到我哥跟我爹说话,我家里至少有十五万两,大哥,我也要替我爹觉悟。” 总是被人嫌弃胆小怕事的王敬铎少有的挺起了胸脯。 “我替我爹认捐三十万两!”徐文远终于逮着了机会,说话声音都比其他人高好几度。 “你家有那么多银子吗?”张世康瞪了一眼徐文远。 这是大事,他可不要空头支票。 徐文远支支吾吾半晌,他的确不知道家里有多少现银。 “先不着急向陛下表忠心,这次回去后都好好想想清楚,咱们干的可不是小事,要量力而行。 不清楚家底的,回去后想法子搞清楚。 真决定要跟着为兄一块干大事的,明日天黑之前着人给我送信儿。 最紧要的,在事成之前,必须保密,倘若谁敢泄露……” “谁敢泄露,我孙大胜替大哥教训他。” “不仅要揍,以后有什么事都不带他。” “对,就这么办!” 众人很快达成一致。 张世康终于再次端起了酒杯,其余人也都咧开嘴笑了。 长这么大,他们还是头一回如此的意气风发,这跟平日里打架斗殴的玩闹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来!共饮此杯,为咱们的爹!” “干杯,为咱们的爹!” 包间的门突然开了,一个瘦小的身影挤了进来。 “大哥,算我一个,算我一个。” …… 第6章 老六和他的犬父 “家卫,你不是被你爹罚跪吗,怎的也跑出来了。”徐文远询问道。 来人正是诚意伯家的老三刘家卫。 在众人眼里,诚意伯刘孔昭就是个老顽固,每天都要敦促刘家卫去国子监读书。 刘家卫被罚跪,就是因为昨日逃课跟他们一块出来看斗鸡。 在场的其他人,虽然也都是国子监的在读,只不过识了字后,他们的爹早就不管了。 勋贵考什么科举,考上了也当不了官。 “哈,文远,这么重要的事,你们竟不叫我。 幸亏我着下人去你府上问,才得知你们来了这儿。” 刘家卫今年只有十四岁,是在场所有人里年纪最小的,他个子不高又瘦,乍一看就跟营养不良似的。 他说话气喘吁吁的,貌似是跑过来的。 “至于罚跪,小弟我寻了个跟我体型差不多的下人,让他穿着我的衣服,嗯,嘿嘿,” “你就不怕你爹发现?”王敬铎皱了皱眉,他们可是见识过诚意伯的厉害的,并且不想再见识。 “那有啥,他爹又不会打他。” 孙大胜撇了撇嘴接着道。 “不过还不如打一顿,你爹……太可怕了。” “嘿嘿,大哥,你们刚才在做什么,小弟可是在楼下就听到了欢呼声。 定是有什么好事,大哥不讲义气,竟忘了小弟我。” 刘家卫虽然年纪最小,但却是众人里最有礼貌的,当然,这也是家教的缘故。 徐文远三言两语就将他们要干的大事说给刘家卫听。 刘家卫沉吟片刻想了想,眨了眨眼睛道: “这么重要的大事必须算小弟一个,我爹虽然顽固,但却是识大体的。 小弟知道家里有多少余财,代我爹认捐八万六千两。” 有零有整的,看来刘家卫确实自己他爹的家底。 徐文远大概听出了刘家卫是想直接跟他爹商量,赶紧打预防针道: “不成,这事儿需保密,断不可报给你爹知晓。” 刘家卫嘿嘿一笑表示知晓。 刘家卫虽然瘦弱,经常还要去国子监读书,而不能天天跟他们混在一起。 但一点也不被众人排挤,他聪明乖巧,一直很合时宜的与众人保持着不错的友谊。 大事已定,接下来就是喝酒侃大山环节,喝酒本来是孙大胜最喜欢的爱好,众人都很高兴,唯独孙大胜似乎不开心。 他不与其他人交谈,直接端起酒壶来,磨磨蹭蹭的走到张世康身前。 “大哥,我家……” 刚才那群兄弟,动辄十万两、二十万两的认捐,就连刘家卫都能认捐八万多两。 孙大胜却一直不敢开口,他为难的脸都红了,但却说不出口,因为他家是真的没钱。 “为兄明白,尽力则可,有为兄在,陛下定然不会怪罪的。”张世康拍了拍孙大胜的肩膀,以示安慰。 在京城的诸多勋贵里,怀宁侯孙维藩家是最穷的,即使顶着个侯爵的爵位,混的还不如次一级的伯爵。 人穷自然便被其他勋贵看低,背后说孙维藩蛮横莽撞,不谙世故,不事生产,只知习武。 不过却少有敢在孙维藩面前表露的,因为人家是真的很能打。 有张世康的安慰和保票,孙大胜才算是恢复了一些,发誓这次回去不管怎么样,都得尽力搜刮,以帮助大哥办成大事。 酒过三巡,一楼大厅用来斗鸡的场子也开了,酒楼顿时变得热闹非凡。 王敬铎出去放水,回来时神秘兮兮,走到徐文远身旁嘀咕了几句。 徐文远腾的一下站起来。 “大哥,朱正良那厮,此时正在楼下赌鸡。” 说着就将胸前挂着胳膊的纱布摘下来丢到了一边。 孙大胜更是已经拎起了一张椅子来,众人都看向张世康。 “那还等啥?干他去!” 气氛烘到这个地步,张世康直接发号施令。 他是对打架斗殴不感兴趣了,但他的兄弟们感。 说着小二十个大小伙子,嗷嗷叫着从包间蜂拥而出,有的拎着凳子,有的一脚踹断了桌子腿儿,更有人直接夺过店小二手里的擀面杖。 这么大的阵仗,店里的其他客人都懵了,掌柜的正在扒拉算盘,一瞅是从那个包间里跑出来的,魂儿都飞了。 京城的纨绔们也是有派系的,诸如徐文远他们,志趣相投,虽然也不干啥好事,但心里头至少有个度。 以朱正良为首的另一派却不止如此,欺男霸女,逼良为娼,甚至还失手杀过一个卖炭的老翁。 不过这些事都被他爹成国公朱纯臣给压下去了。 两派因为理念不合,几乎是从小打到大,又都是京城几家酒楼的常客,几乎每次见面都干架。 上次徐文远三人也是因为人少,才吃了大亏,这次正好反过来。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众人又都喝了酒,徐文远和孙大胜跑在最前头,眼睛都红了。 朱正良当然也注意到楼上的动静,一看到是徐文远拔腿就跑,没有丝毫的犹豫。 随他一起的几个小弟反应慢了半拍,最先被人群淹没,酒楼一楼顿时乱作一团,哀嚎声震天。 朱正良也没跑成,他身体胖跑的慢,很快就被跑的最快的王敬铎扑倒在店外的大街上。 “疼疼疼,张兄弟手下留情,饶命,饶命啊!” 后背挨了一板凳,屁股更是不知被踹了多少脚,朱正良也机灵,知道求贼先求王,一边哀嚎着,一边向站在远处观战的张世康求饶。 张世康看了看局面,祖上不愧都是武将出身,打的可比后世混子狠多了,担心出事,他正准备让弟兄们停手。 孙大胜手里的板凳腿儿打的只剩下一个,便随手丢在一旁,嗷嗷叫着从店里飞奔出来。 猛的跳起老高,duang的一声砸在了朱正良肥硕的身体上。 朱正良眼睛都直了,疼的愣是没叫出声音。 孙大胜才不管这厮如何,抡起拳头大的土豆就往朱正良脸上锤。 “差不多了,大胜,停手。” 张世康快步跑过来,他人都麻了,又不是杀父之仇,这孙大胜跟他爹一个吊样,打起架来不管不顾的没个轻重。 大哥喊停,孙大胜立马就停了手,完事儿还往朱正良身上吐了口口水。 “以后见了我们要绕着走,晓得不?” 朱正良满脸都肿了,但却顾不得脸,双手只是抱着右腿,冷汗直冒,半晌才哭出声来。 张世康心道这厮的腿不能断了吧,于是便瞪了孙大胜一眼,孙大胜咧嘴一笑,挠了挠头。 断了就断了,再接回去便是,身为纨绔头头,张世康并不太当回事。 他爹是国公,他爹也是国公,who怕who。 念及此,张世康蹲在朱正良身前,笑眯眯的道: “老六啊,回去告诉你的犬父,再敢背后嚼怀宁侯的舌根,下次连他也一块揍。” …… 第7章 张老二和朱老三 朱正良的犬父,自然是当朝成国公朱纯臣。 朱家祖上也算是一门英烈,先祖朱能随文皇帝靖难时,南京城就是被他首先攻进去的。 朱能作战冲锋在前,勇冠三军,最终被文皇帝敕封成国公,世袭罔替,死后也配享太庙。 张世康自然晓得,朱能确实算得上英雄,只是两百多年过去了,他的后辈子孙却成了狗熊。 崇祯一朝,末代成国公朱纯臣一直挺受崇祯皇帝信任,甚至北京城被李自成攻破前,将皇太子朱慈烺交给他,让他带着太子逃往南京。 毕竟南京是大明的第二首都,一直都有一套与北京城一模一样的官员班底在。 只要有太子在,即使崇祯皇帝死了,大明也可以无缝衔接,不至于造成后来那般,诸多王爷抢着当皇帝,各自为政,导致南明迅速灭亡。 而朱纯臣倒好,世受皇恩两百多年,又蒙崇祯皇帝托孤重任,却主动打开了城门,将太子拱手交给了李自成。 所以,张世康对朱纯臣压根就没啥好印象,言辞间更是不客气。 孙大胜闻听大哥为自己老爹出气,自然很是兴奋,只觉得前天那顿揍没白挨。 大事可期,又打了胜仗,众人自然兴高采烈的,而陈家酒楼的掌柜的,却就没那么高兴了。 今日的生意算是黄了,不仅如此,酒楼内被打砸了一通,不仅财务损失严重,接下来几天估摸着也无法营业了。 可掌柜的却并不敢上前讨要说法,他怕这群大小伙子连他也给揍了。 掌柜的就那么楚楚可怜的站在店门口,欲言又止,欲言又止的。 “今日损失你可统计一下,去英国公府寻我爹报账,就说是朱家老六先动的手。 胆敢做假账,下次直接一把火把你这店烧了。” 张世康哪里看不出掌柜的心思,没记错的话,这酒楼背后真正的东家是嘉定伯周奎,也就是当朝国丈。 这嘉定伯也不是个什么好鸟,贪婪吝啬在京城都是出了名的。 这掌柜的也就是个打工的,倘若无法找补,周奎自然不会放过这掌柜。 众人相约明日宵禁前,必定将具体的认捐数额交给张世康,而后在酒楼门口一一作别。 张世康回到家门口时已经临近傍晚,刚下马车便看到不远处有两人鬼鬼祟祟的,似乎在盯梢。 其实张世康出门的时候就见到了,只不过似乎换了人。 “喂,你们俩干什么的?为何一直盯着我家?难道不知道这里是国公府吗?” 说着张世康就想走过去问询,却被张府的老管家拦住了。 “三公子慎言,那二位当是锦衣卫的差爷,不可无礼呀!” “锦衣卫?不是说早被陛下连同东厂一块裁撤了吗?”张世康面露疑惑。 明末小说他看了不少,大多都说崇祯帝被文臣蒙蔽,一登基没多久便裁撤了厂卫,自此成了瞎子。 “公子听谁说的?慎言,走走走,公子快进府。” 老管家吓了一跳,赶紧拉着张世康进去,还不忘冲那二人行礼。 “看来传闻有误啊。”张世康自顾自的嘀咕了一句。 见到老爹时,英国公张之极正悠闲的躺在凉亭里跟张世泽说话,说的大抵也是生意上的事情。 张世康便询问关于厂卫的事。 “东缉事厂职权削减了不少,锦衣卫肯定是没有的事,不过前年陛下听从那群文臣的建议,裁撤了不少冗余。” 张之极随口道。 “儿刚才在府门口碰到了锦衣卫的人,那俩货都在门口待一天了。 定国公府也有,可刚才儿路过刘府,却并未见到有半个人监视,这又是为何?” 闻听此言,张之极这才从躺椅上坐了起来,他没有回答张世康的疑问,而是反问道: “你以为爹为何不想跟文臣们争辩,掺和三饷的事?” 上午时他对张世康想上进的表现很是宽慰,可听说他刚一走,张世康便就又去跟那群公子哥吃喝玩乐去了。 张之极闻到了儿子身上的酒气,心中反倒有些安心。 “因为爹懒,怕事?” “世康,不可这么说父亲。”一旁坐着的张世泽不悦道。 虽然这个弟弟此前也不着调,但至少不敢这么跟父亲说话,张世泽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儿。 只是张之极并未生气,反倒是略带苦涩的笑了笑: “差不离吧,只有爹不争不抢,你呀,才能安生的出去耍。” 更多的话张之极没有说,也没必要说,他对这个小儿子的期望一直都不高,只要活的开心,一生平安便可。 只是张世康已经不是原来那个纨绔,怎能听不懂老爹的言外之意。 如今他们这些勋贵看起来光鲜,但手上却并没有太多权力,朝堂早已是文臣的天下了。 就连锦衣卫都敢区别对待,对勋贵严加监视,对内阁高官视而不见。 文臣武将的博弈到了明末已经彻底结束,武将见文臣低半级的观念已经深入人心。 说白了,只要勋贵们不妄议朝政,不反对他们,就仍旧是高高在上的国公爷。 “奶奶的腿儿,儿早晚要改变这种局面。” 张世康愤懑的爆了粗口。 张之极笑笑,他并不打算打击儿子,反正万事有他担着,便转移了话题道: “听说你又跟朱正良打架了?” “爹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不过爹放心,这次儿可没吃亏。” 张之极没吭声,小一辈之间打打小架,此乃勋贵的传统,老大张世泽却皱了皱眉头: “没出什么事儿吧?” “没事没事,那朱正良受了点小伤,不过折了一条腿罢了。” 张之极猛的一下从躺椅上坐起来。 这时,英国公府外头吵嚷起来,大老远便听到成国公朱纯臣的怒吼声,张世康顿觉不妙,委屈巴巴的对老爹说: “是个意外,谁知道朱正良的腿那么容易折。 我的后脑也挨了他一闷棍,感觉脑子都被他打坏了,最近总有些事想不起来,儿……” 张之极本来想训斥一两句,但听了儿子的话,立马就变了语气。 “我儿莫怕,有爹在,谁也伤不到你!” 说着张之极就风风火火的奔着府宅前院而去。 英国公府门口,成国公朱纯臣带着五六个壮硕的家丁,正与英国公府的家丁们对峙。 英国公府的老管家李鹏捷脸上堆着歉意,不住的说着好话。 朱纯臣哪有那么好脾气,愤怒的眼瞅着就要指使家丁硬闯了。 “哈哈哈,世兄这是何故?来看我怎的还带着家丁?” 张之极一副好兄弟许久不见的热络模样,一边迎上去一边笑着道。 “张之极,你少给老夫来这一套,你儿子今日当街把我家正良的腿都给打折了! 多大的仇怨,要下如此重的手?今日你必须给老夫个说法!” 朱纯臣连客套都懒得客套,看到儿子躺在床上疼的满脸冒汗,朱纯臣只觉愤怒。 朱正良将当时的情况讲给朱纯臣听,听完后朱纯臣直接炸毛。 “竟有此事?我儿前两天也挨了你家正良一闷棍呢,世兄可知晓? 我儿这两日一直吵着头痛,还总想不起之前的事,弟也在为此事发愁。 腿折了可以接,世兄你说,脑袋被打坏了,怎么治呢? 弟也为此发愁呢!但子侄辈闹点矛盾在所难免,弟又不好意思因此叨扰世兄。” 躲在府宅大门后偷听的张世康暗自咋舌,心道老爹这口才真是厉害,偷梁换柱,倒打一耙,以退为进,最后将军。 不,演技更厉害,张世康觉着自己得向自己老爹多学学。 “张老二!你说的是人话吗? 你知道你儿子怎么称呼我吗? 犬父!他叫我犬父!” 朱纯臣几乎是吼出来的,他确实很生气,比儿子腿折了都生气。 “朱伯父,冤枉啊,你又不是我爹,我怎会如此称呼你,绝无此事啊!” 张世康将脑袋伸到门外道。 朱纯臣一见张世康,手都气的抖起来,指着张世康道: “小兔崽子,你下的狠手,你给我出来!” “世兄,师兄,你消消气。 弟刚才不是说了,我儿脑袋被正良打了一棍,也出了问题,你莫跟小辈一般见识。 你看这样成不,正良治腿的银子我来出,弟再寻个好郎中,不,弟去寻御医。” 一听到银子,张世康眼睛眨了眨脱口道: “对,我们出银子便是了,我家里光银子就有二三十万两,六哥就算俩腿都折了,也花不完咧!” 张之极胡子抖了抖,心道这臭小子是不是脑子真的坏掉了,怎的将家底都报出来,这不更刺激这朱老三了? 果然,朱纯臣闻言直接炸毛。 “小兔崽子!那是银子的事儿吗?三十万两算个屁!我府上也有。 你出来,让我敲断你的腿,伯父也给你治,好好治!” 张世康闻言大乐,竟真的走了出来,但却没看朱纯臣,而是搜索那俩锦衣卫探子。 外头人多,寻摸了一会儿才在人群外围找到了那俩人,张世康甚至还冲二人使了个眼色,意思是: “你俩都听见了吧,成国公说三十万两算个屁。” …… 第8章 他毁谤臣啊陛下 因为儿子的事儿,张老二和朱老三最终闹的不欢而散。 朱纯臣最终也没能把张世康怎么样,只是骂骂咧咧的,声称明日早朝定要参奏,让陛下评理。 这其实都在张之极的预料之中,别说张世康和朱正良,他跟朱纯臣也是从小打到大,陛下又能评出个什么理,多半也就是和稀泥。 宝贝儿子被敲闷棍,他没去成国公府闹事,也是这个原因。 吃过晚饭,张世康就把自己关到了屋子里,咬着笔杆子好半天,也不知写些什么。 为防老爹偷看,甚至用印章做了蜡封,为了显示紧急程度,蜡封里还夹了一根鸡毛。 之后便神秘兮兮的将信给了自己老爹。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紫禁城内,皇极殿外早已站满了群臣。 文武大臣按照班次品级分作两队左右侍立,静静等待崇祯皇帝的到来。 少顷,随着随堂太监的一声呼喝,崇祯皇帝身着龙袍走上御座。 行完跪礼之后,鸿胪寺官高唱‘群臣奏事’。 便有各部官员拿出奏疏来,有的为北方诸省的灾情要粮,有的是因为战事要钱的,也有又要粮又要钱的。 崇祯皇帝似乎有些心事重重,对于臣子的奏对,只答知道了。 过了好一会儿各地的战事、灾情等大小事终于议的差不多了。 兵部尚书、东阁大学士杨嗣昌出班请奏道: “陛下,九边的饷银已经拖欠半年,就连关内负责剿寇的军队也已拖欠了三个月。 战事艰难,欠饷导致各部军队士气低落,有些军营已然出现哗变的迹象。 臣勉励维持,方才暂时压下。 再不发饷,臣担心……军情有变,望陛下为大局计,重议征剿饷练饷之事。” 杨嗣昌一直在外剿寇,五天前才从山西回京,为的便是饷银的事。 如今已经在朝堂上议了好几日,但崇祯皇帝迟迟未决。 辽饷早在万历年间就已经开始征收,目前几乎已成定制。 剿饷是去年在杨嗣昌的提议下才开始征收,当时下达的圣旨说只征一年,但如今一年到期,流寇却并未剿灭。 另外军力不足,编练新军也要花银子,只征辽饷剿饷已然不够,所以才又有了练饷。 杨嗣昌奏完便躬身等候崇祯答复,其余朝臣也都不敢多言。 气氛沉闷了许久,崇祯皇帝才叹了一口气道: “非朕不允,去岁下旨,朕向百姓承诺只征一年,如今杨先生要朕继续征收,朕岂不是失信于民?” 言辞间不乏委屈,崇祯皇帝今年才二十八岁,对杨嗣昌格外尊敬和信任,称其为先生。 但即便新任,加征剿饷、练饷,仍旧让崇祯皇帝格外为难,说是痛苦也不为过。 身为天子,却要失信于天下,不仅要续征剿饷,还要加征练饷,这让天下的悠悠众口如何看他? 杨嗣昌低着头回道: “陛下,国库空虚,只得暂时苦一苦百姓,臣也不想如此,可战事紧迫啊。 待臣剿灭流寇,局势必然大好,到时陛下可下旨免除部分赋税,百姓自然会对陛下感恩戴德。” 崇祯皇帝沉默,但似乎在犹豫。 杨嗣昌接着道: “臣知道陛下仁慈,唯恐百姓受苦。 但陛下应当知晓,如今大明的田亩则多握于士绅地主之家,加征的饷银,百亩不过增三四钱。 加赋出于田亩,田亩又出于士绅地主,与普通百姓扰乱极小。 如此,不仅可以抑制土地兼并,又可得饷银一千余万两。 望陛下恩准!” 说着杨嗣昌跪倒在地。 杨嗣昌行了大礼后,六部诸多官员也有不少人先后拜倒在地,希望崇祯皇帝准奏。 崇祯皇帝本来还在犹豫,但见如此众多的官员都同意此事,顿觉压力。 “杨先生所言为真?加征练饷果真对普通百姓无甚影响?” 崇祯皇帝在问杨嗣昌,似乎又是在问自己。 加征如此庞大的数额,果真对普通百姓没有影响吗? 杨嗣昌眼珠子左右晃了一晃,将额头触地,犹豫了一下才道: “陛下,田亩多出于大户,所征饷银自然多出于这些大户。” 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继续解释道。 崇祯皇帝再次沉默。 天子不下决定,朝臣们也只得等待,崇祯皇帝坐在龙椅上,他低着头眼睛微红,表情有些痛苦。 良久,崇祯皇帝似乎终于做好了决定。 “朕……” “陛下,我儿的脑袋被成国公的儿子敲了闷棍,如今跟变了个人似的。 不仅老记不起前事,言谈举止也与之前多有不同,臣怀疑都是被那记闷棍所至。 求陛下为臣做主,为我儿伸冤!” 崇祯皇帝刚打算开口准奏,英国公张之极突然从武将班列跳了出来,在大殿外嚎啕痛诉成国公害他儿子。 杨嗣昌扭过头来满脸疑惑,心道这英国公发什么疯,不知道现在在讨论极重要的事情吗? 文臣班列里不少官员也对张之极的动作侧目而视,疯了,肯定是疯了。 崇祯皇帝也大皱其眉,不知道张之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对于国朝的这些勋贵,历代天子其实都称得上优待,崇祯皇帝也是如此,毕竟大明这江山可都是这群勋贵的先人打下来的。 勋贵与天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论从哪方面讲,勋贵跟天子都比较亲近。 但就算再亲近,英国公也不该在朝堂议论大事时如此做派。 崇祯皇帝正打算出言训斥,成国公朱纯臣突然好像触电了一样,脸腾的一下就涨红了。 “张老二,你倒打一耙,恶人先告状!” 朱纯臣本来打算等大事商议完,或者等退朝后再向天子告状,他实在没想到这张之极竟然先发起了进攻。 虽然现在在讨论大事,但倘若不理会,旁人还以为是自己理亏一样。 朱纯臣是越想越气。 “陛下啊!张之极家的老三,昨日当街行凶,将我儿右腿打折。 当街行凶,当街行凶啊陛下! 此子枉顾国法,天理难容,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有其父必有其子。 求陛下为臣做主!” 朱纯臣带着哭音儿,无限的委屈。 张之极多鸡贼,论骂架他压根没输过,装可怜谁不会,张之极当即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这是毁谤,他毁谤臣啊陛下! 臣是臣,臣之子是臣之子,如何以臣之子类比臣,倘若如此那昏君之子,岂不也是昏君乎? 此乃谬论也! 更何况,是他儿子先打的臣儿子,评理也得论个缘由吧? 两天前他家朱正良一棍子敲在我儿后脑,致使我儿当场昏迷。 此事不少同僚都知晓,说着瞧向定国公徐允桢。” 徐允桢从小就跟张之极穿一条裤子,更何况他儿子也被打了,自然站出来作证。 朱纯臣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受这么大的委屈,当即怒道: “我儿是敲了你儿一棍,但你儿子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我儿却折了一条腿,就算治好日后也是个跛子,孰轻孰重还用说吗? 京城谁不知道你儿子张世康游手好闲、不学无术。” 张之极一听乐了。 “难道凭谁有理是看谁伤的重吗? 我儿是有些顽劣,只不过……我儿可没杀过人。 不像你儿子,哼哼。” 朱正良失手杀人的事当年闹的沸沸扬扬,虽然最终被朱纯臣使用钞能力压下去,但朝堂上的官员几乎都知道。 只不过大家都给朱纯臣面子,不当面提而已,反正被杀的又不是他们家的人。 可如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直接说出来,意义就不一样了。 朱纯臣再次炸毛。 “张老二,你不讲道理,老夫跟你拼了!” 说着撸起袖子就要去掐张之极。 “谁还怕你朱老三不成。” 张之极丝毫不惧,两人就那么在朝堂上扭打起来。 一帮子文臣指指点点,崇祯皇帝只觉得烦闷,加征三饷的事已经够他烦的了,如今两个老家伙还不让人省心,当即站起身来怒道: “够了,都给朕停手!退朝。 成国公、英国公随朕到乾清宫。” 说完,怒气冲冲的离开了御座。 天子下旨,二人自然停手,只是都双目圆睁着怒视对方。 杨嗣昌人都麻了,好不容易就要说服崇祯同意加征三饷,怎的突然就变成这样? …… 第9章 纨绔就要有纨绔的操守 张世康一直睡到日上八竿才醒。 早些时候他母亲孙氏过来,见他还在睡,知道他昨日喝了酒便没叫醒他。 桌子上的饭菜早已备好,用竹笠盖着。 婢女珠儿呆呆的候在一旁,她仍旧穿着昨日的淡紫色长裙,白净的鹅蛋脸上眼眸清澈,微微嘟着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几点了?”张世康伸了个腰下意识的问道。 古时问时间一般都是问什么时辰,珠儿愣了一下才明白,便脆生生道: “回公子,已经过了巳时二刻了。” 说着就要替张世康穿衣服。 张世康琢磨了一下才知道,巳时二刻,也就是九点半刚过。 他从珠儿手里接过衣服自己披上,又就着脸盆简单做了洗漱。 擦了擦手后,掀开桌子上的竹笠,饭香扑鼻而来。 “你也没吃呢吧,过来一块吃吧。”张世康拿起筷子道。 婢女身份卑微,只有服侍主家吃完饭后才能就餐, 古时晚上娱乐项目少,睡的早,起的也早,一般早餐都在六点半至七点。 张世康一觉就睡到九点半,婢女起的又早,估摸着也一直饿着肚子。 张世康随口的话却把珠儿吓了一跳,赶紧福身行了一礼: “珠儿不敢,尊卑有序,公子且用餐,珠儿在边上候着便可。” 张世康倒没当回事,夹了一口菜,换了个口吻盯着珠儿道: “珠儿啊,你怕不怕本公子?” 见张世康盯着他,珠儿立即就紧张起来,双手揉着手绢支支吾吾,不知该说怕,还是该说不怕。 “叫你坐下吃饭,你敢不听本公子话吗?” 张世康如同大魔王一般,板着个脸佯装生气。 珠儿都快哭了,她才十六岁,还是虚岁,但最终臣服于张世康的淫威,怯生生的坐在张世康的旁边。 “这才对嘛,还在长身体呢,不好好吃饭长残了咋整? 你可是本公子的通房丫头呢,对吧?” 通房丫头跟侍妾差不多,但却没有妾的名分。 这类丫鬟都是签了卖身契的,其卧室与主人的卧室联通,方便夜间使唤,或者行房。 珠儿闻听此言刚拿起的筷子都掉在了桌子上,只觉得胸口扑腾扑腾跳的厉害。 其实自打两年前她家把她卖进英国公府,陈珠儿就知道自己以后的命运。 她早知道张家三公子是个纨绔子弟,也做好了被要求行房的心理准备。 两年来三公子天天不着家,他和他的那些狐朋狗友们,也经常去酒楼喝酒,去找乐子斗鸡斗狗。 但唯独对风月场所不感兴趣,仿佛相比于做那事,偷看别人做那事更令他喜欢。 诸如刚才那色眯眯的眼神,两年来她还是头一回碰到,所以被吓到了。 “吓唬你的,快吃饭吧。” 见丫头都快吓哭了,张世康无所谓的摇了摇头。 从中午开始,就不断的有人往英国公府递条子,来人只说是给张世康的。 老管家不知就里,也不敢私自打开信件,来的人多了不免有些疑惑,张之极上朝还没回来,老管家便将此事告知了张世泽。 张世泽打开了几封,发现里头只是写了个数字,二十万,十八万,十二万五千,六万四千,其他什么都没写。 疑惑的张世泽便去寻弟弟,张世康此时正在屋子里练字,他的字写的七扭八拐的,他自己都看不过去。 “世康,你那些弟兄给你的信。 这些数字是做什么的?” “哦,昨天喝酒我给他们出了道题。”张世康随口瞎掰。 “这样啊,我还当是什么事,难得你还知道练练字。 不过你这套文房四宝可不行,等会儿我着人给你送一套好的。” 张世泽见弟弟练字练的认真,鼓励了几句便离开了。 张世康也很无奈,他毛笔字写的丑跟他没关系,完全是原主写的就丑。 张世泽走后,张世康练了一会儿就不耐烦的将笔丢到一旁,丑就丑吧,他是个纨绔,字儿怎么可能漂亮。 于是张世康就开始绕着府宅内墙跑步,他这副身体体质一般,甚至不如前世送外卖的自己,至少能一口气爬十五楼。 可跑了一会儿张世康就不跑了,因为这时的衣服实在是很不方便。 于是他命人寻了个裁缝来,一番比比划划,让裁缝按照他的要求,作出类似后世五分裤的裤子,以及类似t恤的上衣来。 裁缝听明白张世康的要求后眼都直了,觉得那么穿露着胳膊露着腿,实在怪异,不仅有伤风化,也有损国公府的威严。 但张世康才不管那么多,纨绔就要有纨绔的操守,谁敢说三道四,揍他便是。 除此之外,张世康又按照自己的习惯,命下人重新布置了卧房,尽量让卧房看起来有点现代的感觉。 上辈子当了半辈子牛马,好不容易来到个大户人家,自然要活的舒服点,不然岂不白来一趟? 只不过张世康还是觉得不满。 如今正值三月天,气温适宜,可一个月后天气就要开始热起来,没有电更没有空调,连电风扇都没有。 夏天咋办?张世康为此忧愁起来。 穿的要舒坦,住的也要舒坦,吃的自然也要可口。 中午的时候张世康突然想吃牛排,在这年月,耕牛是战略资源,大明律有严格规定不许买卖健康耕牛。 但那只能限制住平民,在国公府,总能搞到‘病死’的牛。 张世康不顾厨子的阻拦,亲自下厨给自己和母亲兄长做了份儿煎牛排,撒上胡椒、花椒等香料。 还别说味道挺像那么回事,唯独没有辣椒让张世康觉得有点遗憾。 不止没有辣椒,还没有土豆、玉米和红薯这种高产作物。 按道理这几种作物都是明末传入中国的,可张世康一种也没见过。 他觉得有必要着人去寻,土豆玉米不稀罕,辣椒这东西是真的好,他喜欢。 总之从今以后,他要按照自己的方式活着,再不用给别人当打工仔。 这样的日子,张世康还是很满意的。 到了半下午的时候,他的所有弟兄都将家底上报给了他。 甚至孙大胜还亲自跑了过来,神秘兮兮的递给他一沓银票,这棒槌为了帮他爹上进,竟然将家里唯一值钱的物件——祖传的宝刀给偷偷当掉了。 希望怀宁侯得知后不会发疯吧。 下午四五点钟时,他老爹终于回到了府上,张之极左脸挨了朱纯臣一拳,肿起来老高,胡子也乱糟糟的,但看表情似乎还很高兴,打了胜仗似的。 “儿啊,果如你所料,今日陛下差点就同意加征三饷,幸亏为父聪明,朱老三那傻子先动的手,算是帮你拦下了,不过那群文臣不会善罢甘休的。 唉,陛下也是没办法。” 张世康知道老爹都是为了他,不觉有些惭愧,发誓以后再打架绝不牵扯家里。 “放心吧,那朱老三比爹还惨,眼睛都睁不开咧哈哈哈。”看到儿子竟然知道心疼自己,张之极老怀宽慰心里美滋滋的。 英国公和成国公最终被崇祯皇帝各打五十大板,每人罚了半年俸禄,还命令张之极出银子给朱纯臣的儿子看腿。 勋贵又不靠俸禄活着,张之极才不在乎那点银子。 张之极从张世康手里接过茶碗道: “你的那封信,为父已经呈给了陛下,也替你说了不少好话,想来过几日陛下闲了,应该会召见你。 就是你那封信到底写了什么,竟连为父也瞒着不让看。” 张世康走到老爹身后,双手放在张之极肩膀帮他按摩,张之极还是头一回享受儿子的这般待遇。 “也没啥,就胡乱写了一通。” “哦,无事,有爹在呢,我儿尽管去上进!” 父子俩正说着话呢,老管家的儿子急匆匆的跑过来。 “老爷,宫里来人了。” 张之极立即站起身来,张世康也跟了过去,来的是年近五十的老太监,张之极似乎还认识。 “王公公,怎么你还亲自来了?生了何事?” 一般若不是重要的事,宫里传旨都是随便派个太监出来传话,而这次来的竟是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 这就说明事情很重要,可自己才从宫里回来,这屁股都还没坐热呢! 难不成是因为临走前呈给陛下的那封信?张之极不解。 王承恩并未回答张之极的疑问,而是一板一眼的站直了身体道: “陛下口谕,召英国公之子张世康入宫见驾。” …… 第10章 列祖列宗在上,降给大明一个真正的国士吧 听了老太监的旨意,张世康有点懵。 “焯!这么快?” 按照老爹的估计,至少得等个几天,可老爹回来还没一刻钟,皇帝这就召见他了? 该不会是朱正良的犬父背后给他使绊子吧? 毕竟腿折了不算小事,朱纯臣为子报仇心切也可以理解。 再说这都几点了,再有一个时辰天都该黑了,哪有这个点让人入宫的。 “公爷,不知贵公子在何处?”王承恩没见过张世康,问向张之极。 “王公公,他就是犬子张世康,我儿快见过王承恩王公公。”张之极指着张世康回道。 说着张之极掏出张银票来,本想着询问一下到底是因为何事,自己心里也好有个底,奈何王承恩直接摆手拒绝。 “公爷不必如此,皇爷还在宫里等着,请公子立即随咱家进宫吧。”王承恩瞄了张世康一眼,发觉对方也在瞅他,而且眼神怪怪的。 王承恩没有多问,只是催促。 张世康想不通干脆不想了,反正他也没犯什么大罪,便冲老爹道: “爹,那儿这就进宫了,告诉我娘,不必担心。” 张之极欲言又止,但王承恩已经奔着马车去了,张世康也随即跟上,走到马车跟前时,王承恩不知怎的停顿了一下,回头道: “是为公事。” 张之极顿时明了,他也担心那朱纯臣是不是在自己走后又单独觐见了天子,说了什么坏话。 只是公事……他这败家儿子狗嘴里从来不吐象牙,能谈什么公事? 莫非……还是那封信?唉!老夫真该偷偷拆开看下。 天使队伍人并不多,除了一辆马车外,还有十个锦衣卫力士、四个内监小黄门作为护卫随从。 王承恩说完便上了马车,张世康愣了一下,左右瞅了瞅发现没给自己备其他马车,便也略显嫌弃的上了马车。 马车上王承恩也不说话闭目养神,张世康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瞅着对方。 一者他还是头一回见到活的太监,新奇,二者,他其实知道王承恩,因为这厮在许多史料和小说里都出现过。 他是崇祯皇帝的吊友,也是陪着崇祯皇帝赴死的唯一一个人。 王承恩一身中官服略显瘦削,他的头发已经灰白,表情沉静中略显疲态。 除此之外,王承恩看起来跟普通人没什么不同,就连声音也并不像电视剧里那样尖细。 虽说朝中奸臣众多,但没有那个奸臣最终选择殉国,按理说王承恩应该是值得信任的。 “张千户何故一直瞅咱家?此不合礼也。” 虽然在闭目养神,但王承恩仍然感觉到张世康一直瞅着他看,这让他觉得很没礼貌。 张世康虽然只有十九岁,但毕竟家世在那摆着,在后军都督府也挂了个职,任后军都督府鹰扬卫千户官。 如果要写作文,那必然是我的都督父亲或者我的都督同知哥哥,实际上他连军营都没去过。 “哦,不好意思,想起一位故人,公公长的有点像他。”张世康瞎掰道。 “故人?是何人?” “故人嘛,自然是已经死掉的人,管他是谁呢!” 王承恩:“……” “向公公打听一下,咱们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待会儿咱见了后说话也好注意点。” 张世康没脸没皮的道,他倒是知道隔墙有耳,说话声音很小。 王承恩闻言眉头都皱了起来,他早知道英国公府的老三不学无术。 如今看来果然如此,举止轻浮,言辞孟浪,若是其他人,他早就命力士拿人下狱了。 毕竟妄议天子,治个死罪也不为过。 可王承恩知道张世康不是普通人,有英国公在,只要不是特别严重的罪过,都不会有什么事。 所以,王承恩干脆继续闭目养神,不理他。 “听说陛下的龙袍打了补丁,这是真事儿吗?” “据说,据说啊,陛下每天只睡两个时辰,有这事儿吗? 不是我多嘴,这么玩儿,就是铁人也撑不住呀!” …… 待到了午门外,王承恩没有丝毫停顿的下了马车,被张世康骚扰了一路,他脑瓜子嗡嗡的,只想清静一下。 张世康跟着王承恩从午门进入紫禁城,过皇极殿、中极殿、建极殿,七拐八拐走了一二十分钟才终于到了乾清宫外。 说实在的张世康并没有觉得无聊,宫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挺新鲜,同时脑瓜里也有很多疑问。 只是王承恩走的贼快,他都没来得及问,真不是个好向导,张世康心有腹诽。 王承恩让张世康在外头候着,自己则踏着小碎步进了乾清宫。 崇祯皇帝坐在御案前,御案上摆满了通政司呈交过来的、各地的奏疏。 左边半尺厚的一摞应该是已经批阅过的,但更多的还是右边,崇祯皇帝手里拿着一份儿认真的读着,时而皱眉,时而叹气。 最终还是拿起朱笔,在奏疏上写了几句,可能是有些累了,他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 而后看着右边墙壁上的大明地图发愣。 他十七岁登基,十一年来不敢有一天懈怠,每日的奏疏不论多晚,他都坚持亲自批阅完,而不是像其他先帝一样,大都交给内臣。 他接手的大明是千疮百孔的大明,只有自己更加的勤勉,为天下百官做出表率,方有挽回颓势的可能。 那时他的兄长天启皇帝朱由校也很年轻,谁能想到兄长会突然暴毙,他才二十三岁呀! 崇祯皇帝一直对兄长的暴毙感觉奇怪。 刚继位时他很年轻,也知道自己才疏学浅,所以对朝廷里的那些老臣很是信任。 他们说魏忠贤贪腐弄权,祸国殃民,崇祯皇帝深以为然,很快就在大臣们的配合下除去魏阉。 他们说东厂和锦衣卫残害忠良,职权过甚,崇祯皇帝便收回了东厂的大部分权力,又裁撤了锦衣卫的不少编制。 有个在军事上颇有见地的大臣说,给他五年时间,可平定辽东,崇祯皇帝十分信任他。 即使他没有任何建树,甚至不经他同意,擅自谋害与他平级的军将。 崇祯皇帝依旧选择相信他,认为他是为大局计,不仅没有责备他,还下旨嘉奖了他,节衣缩食,为其筹备军饷钱粮。 可最终几年过去了,不仅平辽没有丝毫进展,那个人竟然让建奴越过他的防线包围了京师。 流寇四起时,又有一位大臣说流寇造反都是因为饥荒,应当赈灾招抚为主,追剿为辅,崇祯皇帝深以为然,便给他权力,信任他,将流寇之事全权交给他。 可是又几年过去了,流寇不仅没有消失,反而遍地开花越来越多。 每一年,每一个月,甚至每一天崇祯皇帝都不敢懈怠,用尽全力的想稳住局势,可局势不仅没有一丝的好转,反而愈发的差了。 想他刚登基时励精图治,誓要做那中兴之主,如今看来就像个笑话。 现在他不再好高骛远了,能勉力维持住不当亡国之君已经知足。 可现在想维持却越来越艰难,朝中大臣只知伸手向他要钱要粮。 国库里有多少银子,他们都心里清楚,却还要每天逼着他要银子。 一次次的相信,又一次次的失望,局势在一天天的变坏,无力、无助、无奈。 他隐约觉得那群人已经联合起来,于是便在几年前启用了那个人的儿子,也就是如今的兵部尚书杨嗣昌。 杨嗣昌刚开始还是很让他满意的,他提出的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也确实让流寇不再张狂,可是……这个计划实在是太耗费银子了。 去年他不得已在杨嗣昌的提议下,加征了剿饷,并信誓旦旦的保证,只要这笔剿饷到位,一年时间,流寇必定被他剿灭殆尽。 崇祯皇帝知道辽饷已经让天下民不聊生,加征剿饷更会让百姓怨声载道,可他还是咬着牙答应了。 如今又一年时间过去了,杨嗣昌再次让他失望,流寇仍旧在猖狂,还逼着他继续加征剿饷,更有甚者,还要在剿饷之上,再加练饷。 身为天子,却要失信于民,百官甚至都联合起来,逼着他同意。 相比于几年前的无助和无奈,如今的崇祯皇帝只觉得痛苦……和愤怒。 他付出了所有的心血和精力,信任他们,重用他们,可是换来的是什么呢? 让他失信于民?让他背上千古骂名? 不能再相信他们,不能再相信那些文臣。 可是不相信他们,他还能信任谁呢? 列祖列宗在上,请给不孝子朱由检一点指示吧! 降给大明一个真正的国士,朱由检百拜。 “皇爷,英国公之子……” 王承恩踏着小碎步走进去,刚说话却发现崇祯皇帝似乎很痛苦,便识趣的闭上了嘴,低着头候在了一旁。 崇祯皇帝赶紧用衣袖擦去了眼角的泪痕,整理了一下龙袍,再次恢复了一个皇帝的威仪。 “让他进来吧。” …… 第11章 其罪当诛 事实上对于英国公家的张世康,崇祯皇帝之前还是挺讨厌的。 在此之前,崇祯皇帝知道这厮的原因,大抵是张世康跟某个勋戚的子弟打架,被人告到他跟前。 这种不学无术之人,大抵上入不了他的眼,直到今天。 今日在朝堂上,成国公和英国公当朝大打出手,直接搅乱了当时正在议论的关于加征军饷的事。 在乾清宫里,崇祯皇帝训斥了他们,英国公张之极临走时还把他那儿子好一顿夸,他从未见过脸皮这般厚的人。 临走时张之极甚至还神神秘秘交给他一封信。 本来崇祯皇帝压根没放在心上,可左右好奇,便打开了那封据说是张之极家老三写的信。 他就是想看看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究竟能给他写些什么。 也正是因为这封信,崇祯皇帝专门让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调集了张世康近些天的行踪和言辞,才有了这次的突然召见。 “臣张世康拜……” “免礼吧,你信中所言之事为真?” 张世康刚打算行礼,就被崇祯皇帝打断了,他再次拿出那封信瞅了一遍。 ‘陛下,臣张世康冒死以闻,加征三饷,则国灭也,我大明有银子,多的是银子,臣知道在哪。” 这封信很简短,三十来个字里竟有五六个错字别字,前半句措词还算工整,后半句竟直接用起了白话,实在是令人发笑。 至于说加征三饷会导致灭国,纯粹是大言不惭危言耸听。 莫说崇祯皇帝,这时候你告诉任何一个人,说大明再有几年就亡国了,三岁小孩都不会相信。 崇祯皇帝并不打算浪费太多时间,他觉得一群不学无术的家伙根本成不了事,只是出于好奇,以及十分微小的期许,才勉强召见了他。 张世康也不气恼,其实一路上他就想明白了,若是因为朱正良的事,下道口谕就完事了,压根没必要单独召见,还是在傍晚的时候。 那就只能是因为他的信,至于信的内容,本来还想着长篇大论痛陈时弊,奈何肚子里墨水有限,就只能长话短说,把他觉得崇祯皇帝最需要的那部分写出来。 他赌对了,只要是关于帮朝廷筹集银子的事,崇祯皇帝果然上钩了。 “哈,那封信啊,自然是真的。” 张世康也不拘束,就那么大咧咧的站在大殿里道。 崇祯皇帝身着紫色常服,头戴乌纱翼善冠,面容威严里透露着一丝疲态。 可能是长久的睡眠不足,气色看起来也不怎么好,让张世康无论如何不相信,面前的皇帝竟然才二十八岁。 说四十他都信。 崇祯皇帝示意他继续说,如果说的他满意了自然好,如果这小子真是来诓骗来消遣他,他必将让这小子知道什么是天子之怒。 “流寇剿灭不尽,是因为老百姓要饿死了,试问王公公,若是你要饿死了,造反可以让你活下去,你会选择死,还是选择造反?” 说着张世康看向侍候在一旁的王承恩。 王承恩人都麻了,皇爷叫你说事儿你就说事儿,你没事非要提咱家干啥? 你问的问题是问题吗?你是要人命啊! “老奴受皇爷重恩,自然是宁死也不会造反。” 该表态还是得表态,王承恩字字铿锵的回答。 这倒是把张世康给整不会了,你说人家说谎吧,人家确实是为大明殉难了。 “王公公,我的意思是,你得代入一下普通的老百姓,老百姓可没受到皇恩,只受到陛下加征的赋税了。” 这话一出口,王承恩的脸色都变了,心道这小子是活腻歪了吧,这不是当着和尚骂贼秃吗? 崇祯皇帝闻言确实很生气,但他忍住了。 “王公公你也别嘴硬,不信的话,你三天不吃饭试试? 莫说三天,两天你就能把你受的那些皇恩忘的差不多了,这是人的本能。 陛下,人得活下去。 古话怎么说来着,饱暖思淫……不对,仓廪足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吃饱了饭的人,又怎么能明白饥饿到极点的人的感受呢?” 见崇祯皇帝一直绷着个脸,虽然有怒意但却并未喝止他,张世康继续道: 山西、陕西、河南的灾情,连臣这样的纨绔子弟都知道,陛下肯定也知道吧? 他们都已经活不下去了,而这三个行省又是人口众多的地方,您还加征,那不是上赶着给李自成送兵源吗? 就算杨阁部真的运气好,把李自成、张献忠都给消灭了,到时候仍旧会有王自成、孙自成跳出来。 这么简单的道理,连臣这样的纨绔都明白。 三饷一征,莫说那三个省,周边山东、湖广的百姓估计也会起造反的苗头。 我听我爹说,那杨嗣昌说加征三饷都是加到士绅地主的头上,并不会对普通百姓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陛下,杨嗣昌有罪,其罪当诛啊!” 张世康可谓语不惊人死不休,得亏是大殿里就只有他们三个人。 王承恩见崇祯皇帝的怒气已消,便知道皇爷其实听进去了。 于是便赶紧小跑着跑到大殿门口,让门口的大汉将军退下,自己则站在大殿门口,以防被外人听见。 开什么玩笑,你一个小小千户官,竟然让皇爷诛杀当朝阁老、兵部尚书。 那可是陛下如今最信重的人啊,王承恩不明白皇爷这是怎么了,按他往常对崇祯皇帝的了解,如此言辞,皇爷当发怒才是。 不过他身为奴婢,不该问的事绝不多言。 “你可知污蔑当朝尚书是什么罪名吗?”崇祯皇帝终于还是表了态,不过听起来似乎并没太多怒意。 “不知道,但臣并没污蔑他。”张世康直言。 与崇祯皇帝的想法一样,他这次来见皇帝,就是想看看传说中的崇祯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说白了他固然享受如今富足自在的生活,如果能帮大明续续命自然好。 但倘若这皇帝真跟史书里说的一样,生性多疑、急功近利、刻薄寡恩、刚愎自用还没担当。 那他直接就是一个三连,没救了,等死吧,告辞。 他才不会去干那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 “继续说。” 崇祯皇帝指了指大殿里的木墩,王承恩立即小跑着过去,搬了个木墩给张世康。 那小木墩格外的低,又低又小,张世康十分嫌弃,但秉持着能坐着绝不站着的原则,他还是坐下了。 “因为那些士绅地主压根就不交税呀!那些加征的银子,多半仍旧是会落到普通老百姓身上。 就连该地主士绅交的那一份,也会加倍的落在这部分还有土地的百姓身上。 然后呢?老百姓发现辛辛苦苦种一年地,把该交的各种赋税交完,发现还倒欠官府一大半。 怎么办?要么只能卖掉田地沦为佃户,要么就只能跑路,最终成为流寇的兵源。 杨嗣昌说会遏制土地兼并,这就是睁着眼说瞎话,把陛下您当猴子耍呢!” …… 第12章 朕的大明,还有希望吗 啪——崇祯皇帝一巴掌拍在了御案上,脸上的怒意已经遏制不住。 “谁告诉你士绅地主不用交税?” 王承恩心里也七上八下的,心道这小子竟然将皇爷比作猴子,终于惹皇爷不高兴了吧。 倘若你小子再胡言乱语,就是你爹也保不住你。 崇祯皇帝是真的很生气,但听这语气,气头却似乎并不在张世康身上。 “原本士绅地主是该交的,可陛下应该知道,在咱大明但凡是有功名的人,哪怕只是个秀才,都有免粮的优待。 陛下要问了,士绅地主又不见得有功名,他们大部分确实没科举的才能,可其他人有啊! 把田亩挂靠在有功名的人身上,给他们分点银子不就得了。 于是乎,愉快的交易就达成了,他们实现了双赢,而国库毛都得不到。 这就叫,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张世康有点懵,不会吧,不会吧,陛下竟然连这事儿都不知道? 这就遭不住了,那他接下来的话还要不要说了? “王大伴,此事为真?”崇祯皇帝冷着个脸询问王承恩。 此前杨嗣昌那么说,虽然崇祯皇帝只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但却没想到是这么回事。 可王承恩也跟他一样天天待在宫里,哪里会知道底层百姓的真实状况。 “皇爷,奴婢也不清楚,奴婢这就去找锦衣卫的骆指挥使问问。” 东缉事厂如今已经失去监察之权,能有这方面消息的,只剩下锦衣卫。 “王公公最好自己派人下去瞅瞅,当然,最好还是你亲自去,悄摸的去。 锦衣卫,呵呵,靠得住吗?” 张世康嘲讽道。 他现在逐渐有点明白了,崇祯皇帝不傻,但他瞎。 “即便真如此,他们也不算犯法,为何还要悄摸的去?锦衣卫又如何靠不住?” 崇祯皇帝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但仍旧问道。 “哈,你若大张旗鼓的去,一准儿就是查无此事,江南富庶之地,银子、女人,你想要什么他们都有。 遭不住呀,啧啧,臣这种纨绔去了指定遭不住。 果真是无欲无求也好办,外头可不太平呢,山匪、流寇啥的,总归会有办法让真实消息传不回去。 至于锦衣卫嘛,干的不赖,我家门口就有俩货,天天蹲在那儿猫着。 可杨阁部门口没有,礼部蔡大人门口也没有。 陛下再想想,加征三饷这么重要的事儿,为何勋戚三缄其口,都是文臣在议论。 我爹那么大的官儿,都不想掺和,为啥?” 多的张世康也没说,自己悟吧,这特么驰名双标了都。 崇祯皇帝没有说话,但脸上的怒意已经快要溢出来,他回想起这些年的种种,站起身来在大殿内踱步。 五年前,他命司礼监清查卫所,人走到昌平卫,昌平卫库房着火,走到蓟镇,蓟镇库房着火,所有卷宗都被烧没了。 最后走到山海关外,使团竟然被一股不知从哪摸进来的建奴骑兵全歼,查着查着人没了。 最终此事也不了了之。 两年前,都察院御史陈庭之弹劾吏部尚书黄士俊受贿,甚至将黄士俊府上的账本都拿到了手里,崇祯命锦衣卫去查,结果查了三个月结果是查无此事。 诸如这样的事这些年发生的太多了,每次都有大量朝臣求情,毕竟天下还要靠百官来治理,崇祯皇帝最终都选择了相信。 现在想想,恐怕那些事并没那么简单。 对于那些勋戚,崇祯皇帝当然知道,几乎就没一个屁股是干净的,只不过念着祖上的情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只监视勋戚,让勋戚闭嘴,然后,朝臣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他们……他们都将朕蒙在鼓里! 文臣有罪,勋戚也有罪! 都骗朕! 崇祯皇帝在大殿内越走越急,表情也愈发的控制不住,待走到御案边,竟一巴掌把满桌的奏疏打的到处都是。 殿门口的王承恩见状,赶紧趴伏在地上不敢言语。 张世康坐在小木墩上有点懵,咋还破防了捏? 自己也没说啥呀? 在他的印象里,皇帝大抵上都该是大明王朝里的嘉靖那般,深沉、喜怒不形于色,就是说个话也要猜个哑谜,让朝臣们自己去猜。 面前的这位天子,一会儿的工夫,脸上阴晴圆缺露了个遍,这城府跟嘉靖差的也太远了。 可以肯定的是,史料里说崇祯皇帝生性多疑指定是瞎扯的,至少一开始不是,否则也不至于发现被蒙蔽就破防。 而且他也听他爹说了,从崇祯登基到如今的崇祯十一年,内阁首辅总共也就换了四个。 如果史料里崇祯十七年换掉几十个内阁大臣为真的话,也就是说,频繁更换阁臣也是发生在大明最后的几年。 这就更能说明崇祯皇帝一开始是非常信任阁臣的,并非生性就多疑,只是被骗怕了。 唉,可怜呐,堂堂大明天子,竟被忽悠了十一年。 见崇祯皇帝蹲坐在台阶上,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张世康深表同情。 不知沉默了多久,张世康坐在小木墩上屁股都麻了,崇祯突然失神的道: “朕的大明,还有希望吗?” 不知是询问,还是自言自语,总之看起来格外的痛苦,张世康都看不下去了。 “陛下不必这么灰心,还有六年时间呢,来得及。” 说完张世康才发现失言,赶紧补充道: “只要陛下能不再给百姓增加负担,流寇早晚会被消灭。” 可崇祯皇帝明显听到了,追问道: “你是说,朕的大明只剩六年时间了?” “啊?臣说了吗?臣只是个纨绔子弟,纨绔子弟的话怎么能当真?” 张世康丝毫不慌。 崇祯皇帝乍一想也是,可马上就反应过来。 “不对!你若真的只是个纨绔子弟,何以竟知道这么多事? 你若真的只是个纨绔子弟,为何要来跟朕说这些,连你爹都不肯来告诉朕。” 崇祯皇帝一口气说了许多话,越说越觉得这个张世康不简单,这哪里是纨绔子弟该知道的事儿,也不是纨绔子弟能知道的事。 张世康这下慌了。 “这都是我爹告诉我的。” “那你爹为何不来跟朕说?” “我爹怕死。” “那你不怕?” 张世康:“……” 一下子被崇祯皇帝给问住了,为了气势上不被压着,张世康只好再次拿出纨绔大法。 “臣当然也怕死,但陛下怎么会跟臣这么个纨绔一般见识? 臣也没犯什么大罪,顶多就是把朱正良的腿打折了。” 可没想到崇祯皇帝接下来的话,才直接让张世康破防。 “那你给朕募捐钱款的事,又作何解释?” 崇祯皇帝直接将军,见张世康傻眼,还露出了个久违的笑意。 你还说你只是个纨绔? …… 第13章 你分明是朕的肱骨 张世康是真的被这突然的发问给问懵了。 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 叫他知道指定没他好果子吃。 不过知道也就知道了吧,无所谓。 “募捐总比逼迫百姓强,陛下听臣一句劝,这三饷不能再征,老百姓真遭不住。 臣即使只是个纨绔,但也不想看到朝廷困窘下去,大明亡了,臣也得跟着遭殃不是?” 张世康一边说着一边偷瞄崇祯,发现他的表情终于恢复了正常。 奶奶的腿儿,这天子虽然城府一般,但身为帝皇的威严还真不是盖的,刚才那种咄咄逼人吃定他的感觉他还历历在目。 伴君如伴虎啊! 他打定主意,帮这天子把饷银的事搞定了,就继续去当他的纨绔。 “你倒是有心了,只是朕先前曾发起过一次募捐,效果不甚理想。” 崇祯皇帝看了一眼张世康,他发现这小子说话虽然不中听,但交流起来很舒适,比跟朝臣交谈省心很多。 “哦?不知陛下上次募捐到了多少银两?” “一十八万三千四百二十两。” “额……这还有零有整的,陛下,臣猜一猜,那些朝臣指定是向陛下哭穷了吧? 比如故意穿打补丁的官服?故意大张旗鼓的变卖家产?” 满朝文武再加上宗室,竟还没他家的余财多! 张世康想笑,但他是受过严格训练的。 崇祯皇帝的表情变的很奇怪,因为很明显被张世康猜中了,而且比张世康猜的更严重。 最离谱的是,当初他还真信了,真以为朝臣们确实困窘,毕竟大明的俸禄并不高。 现在想想,牙齿都要咬碎,可他就是看不惯张世康那副得意的可恶面孔,便道: “你爹也只认捐了八千两,你说你家府上有三十万两,这可是欺君之罪,当诛。” 张世康才不受崇祯恐吓,咧了咧嘴道: “我爹说了,谁敢冒头,谁就是个死,其他人绝不会放过害群之马。” “那你又为何敢冒这天下之大不韪?” “臣若不出手,三饷一加,民乱四起,不出几年,照样玩完。” 张世康一听就来气,你若是有能耐,本纨绔至于自捐家产吗? 那可是他家的银子啊!勾栏里住一辈子都花不完。 “陛下,能告诉臣到底是谁走漏的消息吗?” 他的队伍里出了叛徒,必须揪出这个害群之马。 崇祯皇帝皱了皱眉头也没隐瞒。 “锦衣卫。” “哦。”张世康没脾气了,毕竟在陈家酒楼里一群人咋咋呼呼的,不被人注意都难。 这相当于大声密谋了,下次一定得注意。 “按照你的法子,就能募捐到银子了?” 崇祯皇帝如何不知道百姓困苦,倘若能募捐到银子,他肯定不愿意失信于民。 “哪有那么容易,银子又不是大风刮来的,谁舍得呢? 需要陛下的配合,方有几分可能,而且臣建议这次计划只针对勋戚。” 崇祯皇帝又不说话了,他是在评估面前的这个自称纨绔的家伙。 实话说,今天张世康带给了他好几次震撼,若说他是个纨绔,崇祯皇帝是绝不信的。 这小子虽然出言不逊,但他能感觉的到,张世康确实是真心想帮他。 国朝危难之际,不仅愿意捐出全部家产,而且还想尽办法联络其他勋戚子弟。 忠心可嘉。 见识也确实是有的,倘若不是他提醒,自己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有忠心,有见识,此子可用。 念及此,崇祯皇帝心中似有定意,他终于从台阶上站起身。 “王大伴,看茶。” 崇祯皇帝重新坐到龙椅上,并未再询问关于募捐的事,而是以审视的眼光盯着张世康转移了话题: “你认为我大明目前有何积弊?” 张世康闻言差点要拍桌子,哔哔半晌,终于说到正事儿上了。 “那可太多了。” 他从王承恩手里接过茶碗,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接着道: “先不说积弊,陛下当下最要紧的,是牢牢抓住军权和监察权。 此是陛下改革弊政的根本所在。” 张世康其实满肚子牢骚,谁叫你既没兵权又没监察权。 倘若你老祖宗朱重八,或者朱老四在,敲打敲打朝臣抄家搞点银子,那不跟玩一样? 想当年朱元璋尚在时,大臣们上朝那都是要提前写好遗书的。 因为朱重八一个大案动辄就要诛杀上万官员,而且还不止一次。 朝臣们敢说什么吗? 可你朱由检试试?信不信不出俩月就得落水? “但想从文臣手里夺回军权并不容易,要知道自打堡宗被俘,文臣可是用了将近一百年,才逐渐掌控兵权的。” 土木堡之变,大明能打的勋戚几乎死伤殆尽,而后兵部的于少保趁机将京营重编为十二团营。 之后虽然恢复了京营的编制,但五军都督府自此丢了大部分的军权。 到了如今,五军都督府甚至连举荐军将的权力,都被兵部夺走,彻底成了吉祥物。 崇祯皇帝皱眉。 “堡宗?我大明何时有此庙号?” “哦,臣说的乃是英宗。” 张世康虽然觉得英宗的庙号并非嘲讽之意,但后世的键盘侠们都这么叫,毕竟土木堡战神嘛,鼎鼎大名的堡宗。 王承恩已经有些习惯张世康的胡言乱语,见崇祯皇帝情绪好了不少,便很合时宜的温声道: “皇爷,该用晚膳了。” 崇祯皇帝看了一眼张世康,张世康咽了一口口水,他还没吃过御膳呢。 “传膳吧,加一双筷子。 你继续说。” 张世康大喜。 “重文轻武实不可取,陛下,如今乃是乱世,乱世当用重典,杀伐果断,方有扭转乾坤之可能。 你就说我爹,堂堂国公,本该手握兵权威风八面,如今却只能在朝堂上当个吉祥物,清闲的像个富家翁。 反倒是陛下下派到地方掌握兵权的,几乎清一色都是文臣。 当然,臣不是说文臣不会打仗,可打仗本该是武将的事,这就是鸠占鹊巢,对文武平衡不利。 为今之计,陛下应当尽力改变这种局面。” 文臣里张世康知道好几个牛人,都还是很能打的,可这个比率绝不可能比武将高。 不能拿你的爱好,跟人家的职业比。 “乱世当用重典。”崇祯皇帝咀嚼了一番这句话,看向张世康的眼神变成了欣赏。 “你爹还是有能耐的,朕日后会重用的。” 英国公还是很受崇祯皇帝信任的,张世康没说之前他还没在意,如今看来,朝中勋戚的地位确实很……窝囊。 本以为重用张之极会令张世康高兴,可张世康却摇了摇头: “陛下不可,我爹确实有觉悟,只是……他已年迈,失去了猛将该有的魄力,或者说勇气,这在战场上,是致命的。 这话陛下得给臣保密,否则下个月臣可能没银子花了。 臣觉着怀宁侯就很适合,这位大叔家里穷的荡气回肠,但臣却很佩服他。 他不像我爹那样满脑子都是生意,每日里除了练武学兵法,对其他事一概不感兴趣。 满朝文武都很排斥他,怀宁侯也从不去结交谁。 此等孤臣,除了上阵杀敌别无他求,正适合为陛下扫除奸佞。” 这话一说出口,崇祯皇帝对张世康更是另眼相看。 有忠心,有见识,有能力,连自己的爹都不举荐,竟举荐了外人。 大义灭亲,任人唯才,这等胸襟,满朝文武又有哪个比得上? 你还说你只是个纨绔? 你分明是朕的肱骨! …… 第14章 朕认定你行,不行也行 “除了怀宁侯外,其实陛下也可试着召见一些勋戚子弟。 相比于沉溺于商贾之道的父辈而言,臣认为那些勋戚子弟更有培养的价值。 尤其是没有继承权的那部分人,臣整日里皆跟他们在一块,他们心思相对简单,还未被权力金钱所腐蚀。 只要加以引导,假以时日,可为陛下助力。” 这倒是张世康的真实想法,他认为军队的将领不可干预朝政,只要能打仗、打胜仗就行。 这也是张世康不建议崇祯帝用文臣来掌控军队的原因,又有从政经验,还有军权,这很危险。 大明最近几十年,有不少文官主导的败仗就是败在朝臣之间互相攻讦上的。 毕竟你是文官,我也是文官,你还会打仗,还打赢了,那对我就是不利的,我必须得想法子扯你后腿儿。 张世康确实很用心的在思考、在提建议,却完全没注意崇祯皇帝看他的、怪异的眼神。 那是一种欣赏到极致的、就像看到梦寐以求珍宝的眼神。 “除了将领之外,就是军队了,臣听我爹说,九边重镇的总兵,几乎都是父死子继的,不少重镇已经形成了类似军阀、世家的的团体。 这是很致命的,但目前的局势下,防备建虏才是最重要的,陛下只能安抚他们,尽量的让他们保持忠诚。” 说父死子继有点过分,但不少的边镇确实已经形成了世家,比如关宁锦这道防线,袁崇焕死后,军权就落在了祖大寿兄弟几个和吴襄手里。 甚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祖大寿对朝廷都是听调不听宣的。 而祖大寿是吴襄的大舅子,祖大寿降清后,吴襄被软禁在京城,但山海关的军权又落在了吴襄之子吴三桂手里。 最后的结果大家都知道了,就是吴三桂打开了山海关的大门,才让大清得了江山。 祖大寿吴家父子是这样,其他边镇里还有诸如尤氏、侯氏等诸多家族,再往前数几十年,还有李成梁父子等等。 皇帝自然不希望形成军阀,可大多数时候皇帝也不是想干嘛就干嘛的,形势比人强,谁让你没有军权呢。 皇帝没有军权,各地手握重兵的将领就敢和你虚与委蛇,你若识抬举,按时给粮给饷还好,你若不给,他们就敢罢工。 “边军不能动,剿寇的那部分兵将也不能擅动,陛下能用的就只剩下京营了。 臣虽然没去过京营,但陛下应该也知道一些,京营都快烂透了。 占役、虚冒、卖闲、包操、吃空额,还克扣军饷,臣要是京营的兵,也早跑了。 这也是臣不建议陛下重用勋戚的原因,这都他们干的事儿,我爹也干。” 五军都督府的权力虽然大半已经归于兵部,但京营算是‘硕果仅存’的那一部分。 于是五军都督府的诸多都督们,就可劲儿的吸京营的血,压根不把京营的兵当人。 “京营必须要整顿,但勋戚却不能打压,否则文武就彻底失衡了。 但臣绝不是为我爹他们脱罪,这是为大局计。 陛下当选一位信得过、有能力的将领,给他权力,让他去整顿京营,但应该打消勋戚的顾虑,只整顿,不处罚,否则京营的库房肯定会失火。 哦,除了信得过、有能力外,脑子也得活道,决不能是文官,但怀宁侯不适合,陛下得好好想想。” 毕竟前世看了不少明末的小说和史料,再加上本就是勋贵世家,张世康对五军都督府的情况还是比较了解的。 知道崇祯帝在刚登基时,其实派李邦华整顿过一次京营,这李邦华虽是文官,但却不肯与文官同流合污。 结果呢,查来查去得罪了一大波人,最后库房还是失火了,被一大波文官集体攻击,李邦华被革职,在老家吃了好几年的土。 现在还在都察院里当个小官猫着,且升迁无望。 文官帮勋戚掩饰也能理解,毕竟京营可是天子亲军,没有哪个文臣希望天子掌控一支能威胁到他们的强军。 另一方面也算是文臣对勋戚的一点妥协,都把人欺负成那样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勋戚也是有圣眷的,总得分勋戚们一点利益不是? 文武官员算是在利益上达成了一种离谱的平衡。 可你们达成了平衡,吸的却是整个朝廷的血,这种局面早就该整顿了。 目的只有一个,恢复京营的战斗力。 崇祯皇帝认真的听着,眼神却从未离开张世康,而且越发的热切,嘴角还露出诡异的微笑。。 张世康说话之余抬头看了一下,只觉得浑身发毛。 这……这陛下……不能吧……嘶!张世康倒吸一口凉气,从扁桃体到前列腺都抖了一下。 “朕看你就挺适合,朕欲提任你为京营提督,替朕裁撤老弱整顿京营。” 信得过、有能力、脑子活道、不能是文官,除了面前这小子,崇祯皇帝想不到比他更合适的人。 忠诚、有见识,不任人唯亲,甚至还能大义灭亲,这一会儿功夫连自己亲爹都举报两次了。 崇祯皇帝是越看越喜欢,越看越器重,这就是他要找的肱骨之臣。 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子朱由检拜谢。 张世康人麻了。 “不是……陛下,万万不可呀!” 崇祯皇帝微笑着,看张世康的表演。 “臣军营都没去过,压根就不知兵,怎能担此大任?” 张世康是真的毛了,军营是什么地方?吃的不好,住的不好,全是糙汉子,那是人待的地儿? “朕也不知兵,那些个文臣也不见得了解,他们去得,你为何去不得?朕信任你。” 这时,传膳的小黄门在王承恩的指示下从殿外进来,乾清宫很大,既是崇祯皇帝处理奏疏的地方,同时也是皇帝的寝宫。 片刻的工夫,桌子上已经摆了好几份菜肴。 “不是陛下,臣……” “这可都是你自己说的,得找朕信得过的,脑子还要活道,不能是文臣。 朕看,你这脑子就挺活道,你又不是文臣,就是你了。” 崇祯皇帝根本不容张世康质疑,他就是这样,认定你行,不行也行。 “可……这……” “行了,过来一块用膳吧。” 张世康一脸苦瓜相,这绕来绕去,咋还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 第15章 谁叫朕看重的人只有十九岁呢 京营毕竟是天子亲军,在法理上崇祯皇帝对京营有绝对的指挥权,与锦衣卫一样,任免其官员无须通过内阁和兵部。 张世康如同吃了苍蝇一般难受,可这年代皇帝的命令就是天,知道事情无法挽回,张世康只得站起身走向餐桌。 他决定了,今天要狠狠吃上一顿,以发泄心中郁闷之情。 可是刚走到餐桌前,张世康就后悔了。 餐桌上只有两盘素炒菜,一盘似乎加了肉丝的炒冬瓜,一条应该是红烧过的草鱼,一份蔬菜叶子炖出来的汤,然后就剩下米饭了。 “坐吧,朕有好些天没跟人一块用膳了。” 崇祯皇帝估计是真饿了,一边示意张世康落座,一边拿起了筷子。 “不是……陛下……就吃这啊?” 张世康真有点震惊了,满汉全席呢? 清宫戏没少看,皇帝吃饭不都是好几十个菜吗? 虽然螨清搞的排场有点夸张,可再怎么滴也得整上十个菜吧?国公府的伙食都比这丰盛! 王承恩的嘴又开始抽抽了,心道这是什么话? 皇爷平日里皆是一素一荤外加一道汤品,这还是因为你小子在,才又加了一条鱼。 不过他到底是没吭声,虽说这小子说话很不中听,但他看着皇爷似乎并不生气。 刚才张世康说的话他也都听见了,京营提督本来是由他担着的,有一些事情他是知道的,只是知道了也不能讲,讲了也没有意义。 他不像这张世康,背后有英国公撑腰,他只是个身体残缺的、被外臣瞧不起的太监,能做的唯有伺候好皇爷。 他并没有因为被崇祯皇帝,革去京营提督之职而不舒服,他的一切都是崇祯皇帝给的,支持崇祯皇帝的一切决定。 皇爷是不喜他过多议论朝政的,那些话由张世康说出来,王承恩也觉得欣慰。 这小子是口无遮拦,但说的话也不无道理,至于做事情,权看到时候他的表现吧。 “怎么变的结结巴巴的?国事艰难,能节省便节省些,朕吃的少,够你吃饱的。” 张世康坐在桌子前,如此近的距离,他终于瞅到了崇祯皇帝红色常服上的补丁。 在袍子的后摆上,约莫有寸许长的一个补丁,那补丁打的极为精致,不仔细看甚至都看不到。 张世康手里捏着个筷子,心里五味杂陈。 他以前一直以为那是某些史料上的夸张说法,现在看来,这都是真的呀。 陛下真可怜,张世康心里想道。 可他不敢说,也不忍心说,只是拿着筷子开始夹菜吃饭。 “皇爷,尚膳监新到了几坛好酒,奴婢着人取过来些?” 候在一旁的王承恩见崇祯皇帝心情还不错,便微微笑着温言询问。 “也好,这些日子国事繁忙,朕有一个月未曾饮酒了。” 不多时,王承恩端着个精致的酒壶过来,给崇祯皇帝倒上了一杯。 “给世康也倒上吧,朕今日高兴,陪朕喝点。” 张世康不敢吭气儿,他之前天天都高兴,也天天都喝酒,每次还都只喝酒楼最贵的。 “陛下,国事再难,也是得吃好喝好的,鲁圣人说过,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再忙这身体也要经常锻炼锻炼才好。” 这倒是张世康的心里话,史料里说,崇祯皇帝三十出头就生了不少白发,虽然现在才二十八,可那副神态就算他不是医生,也能看出是亚健康的典型表现。 崇祯皇帝端起酒杯打趣道: “难得你还知道关心朕的身体,不过鲁圣人是谁?朕怎的从未听说,革命,你要革谁的命?” “额……那是臣杜撰的,至于革命,自然是革那群贪官污吏的命,朝廷如此困顿,满朝文武都难辞其咎,臣信里写的大明多的是银子,其实大半都是在他们手上。” 拉出来十个砍一半可能都会有漏。 张世康也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这酒不如那些酒楼里的头牌好酒柔和,烈的很,喝的张世康龇牙咧嘴的。 “你不是自称纨绔子弟吗?哪有纨绔子弟不会喝酒的?至于你说的那些人,可不是你想的那般好对付。” 崇祯皇帝的言辞跟张世康老爹说的别无二致。 “东林党嘛,臣知道,对付他们,除了掌控军权外,就是监察之权了,暂时固然不好对付,可只要有把柄在,至少可以想办法分化他们。” 张世康夹了一口菜道,这时候还没有螨清的那许多规矩,吃饭时也都是可以说话的,张世康就顺道把话题聊到了监察权上。 东林党在明末这盘烂棋里,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后世有说明亡于天灾的,有说明亡于流寇的,也有说明亡于东林党的。 这群人名义上打着为朝廷为江山为社稷,口号喊的震天响,然而做的却是蝇营狗苟的贪腐之事。 这群人虽然手无寸铁,但其以笔为刀,以口为枪,还极为团结,只要认准了你是政敌,光是弹劾你的奏疏就能把你砸死。 虽然张世康很看不上这群人的人品,但却并不敢小觑他们的智商,以目前的情况,这群人还是不能招惹的。 军权和监察权才是最紧要的,这是要做的一切事情的根基。 “唉,说起来朕也有不小的责任,朕刚继位时还没有你年纪大,犯了不少错误,以致有如今局面。” 崇祯微微叹了口气,实际上最近几年崇祯皇帝已经在想办法遏制东林党了。 比如最近的两任首辅周延儒、温体仁,以及杨嗣昌等近半阁臣,都不是东林党人。 “至于这监察权,你已经给朕提了好几次了,既然如此在意,朕便任命你为锦衣卫指挥使吧。” 锦衣卫也是天子亲军,而且还是亲军里的亲军,不仅负责情报传递、监察官员,也是天子的侍卫和仪仗队,非亲信不得此任。 “咳咳——咳咳咳……” 张世康被呛到了。 王承恩赶紧端了碗茶水给他顺了顺。 “陛下不可,臣万死不能从命。” 张世康炸毛了,饭都不吃了,站起身、铮铮铁骨的道,见崇祯不语,又接着反驳: “臣觉着现任指挥使干的挺好,臣跟臣的弟兄们那么秘密的聚会,都能被他掌控的一清二楚的,臣……” “骆养性,他令朕失望了。” 崇祯皇帝慨然道。 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崇祯皇帝不允许这样吃里扒外的人在身边。 “那也轮不到臣啊,臣今年才十九岁!” “谁叫朕看重的人只有十九岁呢?” 张世康无语,天可怜见,他真的只是想来看看这天子是个什么性子。 如果人还不错,就提提建议,为大明续续命,也算是为自己的性福生活续续命。 可他从未想过去当差啊! 上辈子就是累死的,这辈子说啥也不当打工仔了。 京营提督也就算了,临时干一干,整顿好了就可以交差。 可这锦衣卫指挥使指定是个长期活儿,又要干这又要干那的,他又不缺银子,何苦给人打工呢? 史料有假啊,都是骗人的! 这天子哪里刻薄了?又哪里没有担当了? 第16章 臣说的是真的,你信我啊陛下 “还是不行,又是京营提督又是锦衣卫指挥使,定会引起朝臣怀疑的。” 想了想,张世康决定换一个思路反抗。 “这倒是个问题。” 崇祯皇帝皱了皱眉头。 只是张世康还没来得及高兴,崇祯皇帝又道: “那就暂且给你留着。” “不是陛下,臣真就是个纨绔,你为啥就是不相信呢?不信你问我爹,问朱正良他爹也成。 或者京城上找人打听,臣在街上见条狗都要踹两脚,臣的恶名那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等恶名,担差事就是给陛下脸上抹黑。” 张世康狡辩道。 崇祯皇帝愣了愣,旁人得了他的提拔,大多也会推脱一番,可那都是客套,心里不知道多高兴呢。 但崇祯皇帝发现这小子似乎是真的在推脱,他认真的看了一眼张世康,这让他十分不解。 “张世康,你是跟权力有仇吗?” “回陛下,臣就是没那个能力。” “朕看,你就是懒。” “臣上辈子是累死的。” “你骗鬼呢?” “臣说的是真的,你信我啊陛下!” …… 张世康与崇祯皇帝聊了许久,出宫的时候月亮已经升起来老高。 月色皎洁,照在宫墙上,说不出的静谧与柔和。 可张世康的心情,却说不出的沉重、郁闷。 王承恩跟在张世康的后头,崇祯皇帝命他护送张世康回府,这本来是随便一个小太监就能处理的小差事,让他跑一趟,只能说明皇爷真的很看重张世康。 只是他与崇祯皇帝一样,对于张世康的行为十分不解,如今内忧外患,国事艰难,陛下信任你,将重要的差事交与你,怎能推脱呢? 王承恩想起陪张世康进宫的时候,这个小子的嘴跟炮仗一样,噼里啪啦说个不停,如今却一句话都不说了,便揶揄道: “张千户,不对,咱家应该称你为张提督了,皇爷如此信重,何以见你还闷闷不乐呢?” “唉,你不是鱼,怎么知道鱼有多郁闷?” 张世康想起庄子的那句名言来,他不知道鱼究竟有多快乐,他只知道以后自己多半不会快乐了。 “张公子,老奴多嘴几句,实不相瞒,老奴已经记不清皇爷上次笑是什么时候了。 可就公子与皇爷吃饭那会儿,皇爷笑了好几次。 皇爷高兴,老奴心里也高兴。” 你们俩是高兴了,可我不高兴,张世康心道,但他没打断王承恩的唠叨,这老头人不坏。 “老奴不瞒公子,这些时日,皇爷因为国事,经常吃不下饭,夜里也时常听到皇爷的叹息声。 诺大的朝廷,上万的文武百官,却都将重担压在皇爷身上,老奴只恨自己没有公子这般的才能,不能替皇爷分担一二。” 王承恩说着说着就擦起了眼泪,这让张世康很是无奈,老大的人了怎的说哭就哭。 他当然知道这老头的意思,便道: “得,京营的差我会尽力,不过公公给我交个底儿,京营现在有多少可战之兵?” 王承恩想起京营的事,叹了口气道: “唉,京营的事牵扯极多,尤其是勋戚,不算被抽调去剿寇的,应有兵额六万四千八百。” “实际呢?” 王承恩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道: “实际估计不足半数。” 这还只是兵额,至于这里头有多少老弱,王承恩没有说,张世康也没有继续问,总之不容乐观。 “目前最紧要的还是募捐的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银子,我也得干瞪眼。” 马车行驶在长安街的街道上,虽然长安街的路还算不错,可仍旧颠簸的十分厉害。 这让坐了大半天小木墩的张世康很不舒服,这时候的马车都是木轱辘,没有减震,不颠簸才怪了。 日后闲了,定要寻些匠人改良一番,如果能搞到橡胶树就好了,张世康百无聊赖的想到。 当马车抵达英国公府时,时间已经很晚了,英国公府的大堂仍旧亮着灯。 “都这个时辰了,还没有信儿,咱们家世康该不会被陛下给……” 事不关己,关己则乱,大堂内孙氏坐立不安,越想心里越不安生,说着说着就哽咽了。 倘若被召见的是张世泽,孙氏倒不会这样,毕竟张世泽为人处事已经十分老成。 自己这个小儿子什么德性,没有比她这个当娘的更了解了,儿子在家怎么折腾都没事,可那里是皇宫,见的可是当朝天子,一句话说错都可能铸成大错。 “哎呀,夫人,你就别在这儿唠叨了,还不都是你给惯的?” 本来张之极还老神在在的等着,可孙氏只要一紧张就话多,说着说着把张之极的心态也差点整崩了。 “怎么叫都是我惯的?老爷不也一样惯着?老爷怎能不讲理?我的儿啊!” 张世泽拿着手帕帮母亲擦拭泪水,他也很着急,也着人询问了宫里头的情况,但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别哭了!王公公说这次召见是为公事,世康曾与我说过一些,言辞间似乎胸有成竹,当不会有事。” 张之极安慰道,可这话一说出来,孙氏更激动了,他儿子知道个锤子公事。 “都怪你,上什么进啊,在家里吃喝不愁的……” 孙氏正说着,张世康却已经从门外进来: “爹、娘,兄长,你们怎么还没睡?” “我儿啊,你可回来了,你若今晚不回来,为娘如何睡的着?” 张之极、孙氏几乎是同时站了起来,孙氏的脸色立马就多云转晴,激动走过去上下捏了捏张世康,似乎是在看张世康有没有少块肉。 张之极见儿子没事,也是松了一口气,立即又坐了回去,脸上很快露出一副风轻云淡、并不在意的模样。 张世泽带着埋怨的口吻道: “世康,你不知道爹娘有多着急,没惹陛下生气吧?” 张世康嘿嘿一笑,端起茶水喝了两口 “怎么会,陛下见了我,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这话说出来,在场的人除了张世康没有一个人相信,不过张世康并不在意。 “爹娘兄长,正好你们都在,儿有事要与你们商议。” 张世康坐于张世泽的下首,脸色少有的郑重。 张世泽坐直了身子,张之极端起茶碗悠哉的吹着茶叶,孙氏见儿子如此郑重,心里又有些七上八下。 “康儿你跟娘说实话,到底……” “娘,陛下准备提任我为京营提督,让儿整顿京营军备。” 张世康实话实说道,表情依然很正经。 可张世康再正经,听在张世泽母子耳中都像无鸡之谈。 京营提督是什么地位,那是京城的最后一道屏障,一直以来都是司礼监的大太监执掌。 除非陛下脑袋被门夹了,否则怎会将这么重要的差事,交给自己这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傻弟弟。 第17章 咱们是一家人 “没骗你们,不信的话爹可以进宫与陛下查证。” 这下一直在旁边装稳重的张之极也坐不住了。 “你老实告诉爹,你到底跟陛下说了什么?那封信里到底写了啥?你是不是给陛下吹牛了?” 张之极脸色凝重,一连问出三个问题,张之极多少了解崇祯皇帝的性子,知道这天子总有些好大喜功的毛病。 倘若碰到自己不懂的事务,又恰好碰到会忽悠的人,还真有这个可能,他这儿子虽说不着调,但见识是有的,吹起牛来他自己都能信。 张世康知道自己和老爹不好应付,便将自己在崇祯面前说的,关于军权的事,又大致给老爹兄长他们讲了一遍。 孙氏听的一愣一愣的,张世泽也似懂非懂,可张之极却是懂行的,听了解释后总算是冷静了下来。 沉吟了足足一息时间后,张之极意味深长的道: “现在的京营,就是一把双刃剑,我儿不该接这个差事。” 张之极本来就执掌着后军都督府,五军都督府在京的留守卫所是什么鸟样,张之极很清楚。 而京营的情况,比都督府更复杂,一个不慎就得掉阴沟里。 “爹,儿也不想接,可陛下强要加给我。” 在这一点上,张世康恨不得把心窝子掏出来,好让老爹相信他真是被逼的。 可张之极的关注点并不在这上面,君命难违,他眉头紧皱,似乎在思考对策。 “爹,你得帮我。” “帮?怎么帮?” 孙氏不想掺和兵家之事,见儿子没事便回了自己卧房,张世泽将大堂的门关上,父子三人少有的坐在一起议事。 张世康便将自己的计划详细的说给老爹和兄长听,包括要捐饷这件事。 再怎么着,他也只是国公府的次子,不可能真的替父兄做决定。 风险肯定是有的,比如其他的勋戚,再比如朝中的文臣,弄不好他们父子俩就要遭受所有人的怒火。 可诚如张世康所言,倘若朝廷不能解决缺饷问题,陛下只能听从朝臣的建议,加征剿饷、练饷,他才不信那杨嗣昌说的对百姓没啥影响,那将是百姓不能承受之重。 张之极并不觉得儿子是在危言耸听。 另一方面,其实这也是小儿子的一个机会,虽说就算没有这次机会,儿子也能衣食无忧。 但好男儿志在四方,如果能把握好,儿子的未来必然比在家当个富家子更有前途。 而英国公府的家产,就是赌注,这件事情办成了,儿子肯定会受到重用。 可若办不成呢? 见父亲不言语,张世泽想了想慎重的道: “爹,世康好不容易得到这个机会,儿认为虽然有风险,但或可一试。” 作为英国公府的继承人,那些家产其实绝大部分都将是他的,可张世泽并不希望爹是因为这个而不帮弟弟。 家产没了可以再挣,可弟弟的未来没了呢? 终于张之极不再沉默。 “能得陛下赏识,乃是你的机会,爹和你兄长绝不会拉你的后腿,哪怕是压上我英国公府三百年的荣耀。” “咱们是一家人。” “对,咱们是一家人。” 张世泽也略显激动的道。 “府上当下可以随时调用的现银,有三十二万四千多两。” “不够,为父明日便知会那些个掌柜,让他们将当下的账目提前结算,应该少说也有三四万两。” “京城南边的那三十顷田亩,与咱们府上其他的田亩距离甚远,耕作收成都比较麻烦,儿认为也可卖掉。” “嗯,这个你来处置,要快,必须是现银,还有就是府上,为父早年沉迷字画古董收藏,现在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 张之极和长子张世泽你一言我一语,把张世康都给听傻眼了。 心道,我是想让您老捐点余财,顶多是把家里的现银拿出来就行了。 您这是什么操作?良田要卖,家里的物件也都要卖掉? 日子不过了? 爹,你这是败家子行为呀! 眼瞅着老爹和兄长越说越离谱,张世康赶紧拦下来道: “爹,兄长,使不得,就家里的现银就成了,又不是咱们一家。” 他可不想日后在家里吃糠咽菜,身为纨绔,他是来大明享乐的,可不是来遭罪的。 不过张世康心里还是很感动,虽然相处的时间很短,但不论是爹娘还是兄长,对他的爱护都是纯粹的、不加掩饰的。 为了家人,他也得努力呀。 还有皇宫里那位明明比他只大了九岁,却总是一副老气横秋用看小辈眼光看他的天子,都得努力呀! 最终经过父子三人反复商议,张世康据理力争,总算是保住了家里的各种值钱物件。 英国公府将认捐白银四十二万两,来帮助张世康办成这件事。 为此,张世康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来到这里不过三两日,自己的生活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很想找个人叙叙话,张世康瞅了瞅与他的卧室距离十几步之外的那个小小的房间,轻声道: “珠儿?” 只片刻功夫,小小房间里便传来了珠儿的声音。 “公子可是要喝水,奴婢这就去给公子拿。” 说着,房间里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来,不多时珠儿穿着薄薄的睡衣,端着油灯过来。 “不渴,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此时正值春夏之交,北京晚上时还是有些凉的,见陈珠儿穿的单薄,张世康便往里挪了挪。 “快过来躺这儿,别着凉了。” 这年月感冒可不是小病,不知多少人因此丧命,没有特效药的情况下,死亡率高的吓人。 陈珠儿闻言脸色微变,但仅仅迟疑了须臾,还是咬着嘴唇选择了顺从。 她本就是英国公府买来伺候张世康的奴婢,为主子献身是应该的,哪怕对方是个浪荡子,哪怕打她骂她对她不好,哪怕日后将会被抛弃。 可那是规矩,不论她自己愿不愿意,别人都是这么做的。 但毕竟是头一回,她的心里充斥着不安和恐惧。 陈珠儿小心翼翼的掀开被子的一角,将自己小小的身体盖住,她躺的正是张世康刚才的位置,后背传来温热的气息。 陈珠儿感觉自己的脸发烫,两只小手抓着被子边缘护在胸前,紧张的身体绷直,耳边却传来张世康略显慵懒的声音: “唉,你知道吗,从明天起,本公子可能就再也没时间吃喝玩乐了。” 陈珠儿还是很紧张,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她从来没有时间吃喝玩乐,所以理解不了那究竟能有多让人不开心,但仔细想了想还是柔声回道: “公子肯定是要去做大事了,当高兴才是。” “可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你知道,对于纨绔公子哥来说,上午勾栏听曲儿,下午斗鸡喝酒,晚上洗脚吹牛,偶尔做一做进出口贸易,才是应该开心的事。” 可他感觉似乎离这个梦想又远了一步,明明还有六年时间,自己着什么急啊,再玩个三年才是。 “可是公子……那不是正途。” 陈珠儿几乎是下意识的道,说完又觉得身为奴婢不该去教训主人,心里就又有些忐忑起来,唯恐张世康发怒,然后兽性大发。 “什么正途不正途的,人这一辈子就短短几十年罢了,有幸生在富贵人家,只要不干伤天害理之事,为何不能随心所欲? 难道非要如那些人所言,去奋斗?去努力?去实现理想? 狗屁的理想,那都是资本家骗人的把戏罢了,他们只想让你去当牛马,才不管你是不是需要。” 张世康略带腹诽的调侃。 陈珠儿没有说话,她想说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幸生在富贵人家。 比如她,她不明白什么是资本家,但她知道她能活下去能吃饱饭,是因为她有活儿干。 京城的乞丐越来越多了,听老管家说光是去年冬天,就冻死饿死了上千人。 对于国公爷一家,她满怀敬意和感激,无论怎么样,活着就已经是幸运了,陈珠儿想道。 “你知道吗,仅仅是为了他们以为的我的理想,国公府将拿出四十二万两白银来,你知道四十二万两是多少银子吗?” 陈珠儿闻言吓了一跳,她不知道张世康为什么要将这么重要的事告诉她,更不知道四十二万两是多少银子,她只知道当初家里人卖掉她,得到三十六两银子。 但她认真的听着。 “可我的理想是当个纨绔。” 他似乎只是想找个倾听者,诉说自打来到这里之后的感慨,而他的贴身小婢女肯定会好好听着。 张世康就那么东拉西扯的,不知过了多久竟把自己聊睡着了。 陈珠儿不敢睡,她害怕张世康突然醒过来,身边传来有规律的呼吸声,她就那么抓着被子,不知熬了多久,终于沉沉睡去。 …… 第18章 次子团 第二天早上张世康醒来时,身边空荡荡的,陈珠儿早已穿戴整齐,并将洗脸水打好,正在摆放刚送过来的饭菜。 “公子醒了,珠儿服侍公子穿衣。” 说着珠儿放下手里的活儿,去帮张世康取衣服,张世康接过来随意的套在身上,并没有让珠儿帮忙。 在他看来即使是当个纨绔,也不至于穿个衣服都要别人服侍,整的自己就跟个木偶似的,完全没必要。 他洗了洗脸,又沾上牙粉刷了刷牙,一边刷一边往外吐猪毛。 这时候牙刷不比后世精致,乃是用猪鬃毛制成的,刷柄则是用骨头,由于技术水平达不到,很难将猪鬃毛牢牢固定,以至一边刷一边掉毛。 饶是如此,骨制牙刷也不是一般人家能用得起的,至于牙粉则是用盐、生姜、地黄、荷叶、升麻等磨成粉制成,有消炎杀菌、清新口气的作用。 英国公府毕竟大户人家,牙刷的刷柄都是用象牙制成的,但张世康还是很嫌弃,猪鬃毛太硬了,很容易伤到牙龈。 也就是现在没精力,日后有空定要改良一下,张世康又在心里的小本本里记上了一笔。 张世康仍旧让珠儿上桌吃饭,父亲又要上朝,起的太早,吃饭也早,实在是觉得一个人吃饭很无聊。 陈珠儿看似老老实实的吃着饭,但其实总用余光偷偷看张世康,昨天晚上她告诫自己不能睡的太死,可人一睡着哪还管得住自己。 她睡觉喜欢抱着枕头睡,还喜欢乱动,早上醒来的时候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当时她的一条腿压在张世康的身上,右手也抱在张世康胸前。 得亏是张世康睡的比较沉没有发现,不然她都不知道作何解释。 她总有种错觉,现在的公子与以前不同了,跟她说话不再不耐烦动辄呼喝斥责,对她反倒是很温柔。 “昨晚睡的怎么样?”张世康一边喝粥一边随口道。 “啊?还……还好。” 思绪被突然打断,陈珠儿有些心虚的回道。 “那就好好吃饭,正长身体呢!”张世康见丫头心不在焉的,催促道。 “噢。” 预想的事也没有发生,公子还突然对她很好,这样的转变她很喜欢。 吃完了早饭,张世康穿上裁缝送过来的,经过他改良的裤衩子和短袖,开始围着府宅内院跑步。 纨绔子弟也是要锻炼身体的,不然打架可打不过。 毕竟是早上,天气还有些微凉,跑了一会儿,身上就暖和起来了,他这个家很大,跑一圈都要一二十分钟。 一开始国公府里的下人婢女都很奇怪,她们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衣服,也不明白张世康为什么要跑来跑去。 不过张世康才不在乎,嘿嘿笑着跟她们打招呼。 这副身体的素质并不怎么样,才跑了一圈半张世康就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 他在诺大的院子四处转了转,选定了一小块场地,指使家丁将草地上的花草树木全部拔掉铺上青砖。 十几个家丁忙活了大半上午,才按照张世康的要求做出了几样古怪的东西来。 那是一副单杠,一个沙包,和一个用来做仰卧起坐的弧形的坐凳。 张世康还在边上立了个木牌,用自己拙劣的书法写上‘健身房’三个字。 快到中午的时候,张世康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刚吃过早饭时,他就让下人去挨个通知自己的弟兄们。 今天中午他要请兄弟们吃酒。 陈家酒楼在歇业,包间定在了距离陈家酒楼不远的另一家,饭菜味道不错,只是没有了斗鸡场。 张世康到地方时,人都已经基本到齐了,相比于张世康,徐文远他们可清闲多了,如今这群人最关心的就是那件大事,张世康人一到他们就围了过来。 为了堤防再次被锦某卫偷听,这次张世康这次专门让两个人盯梢,就是上菜也由他们亲自送进来。 “兄弟们,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咱们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陛下要封我为京营提督。” 张世康一上来就把这劲爆的消息公布了出来,果然一听这消息众人别提多高兴了,不少人都蹦了起来。 长辈们总把他们当孩子,觉得他们思想幼稚不懂事,可即便真是孩子也从来不这样想,更何况他们已经长大了。 京营提督多大的官,可能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不知道,但对于他们这群勋贵子弟来说可是知道的。 京营三大营分别是五军营、三千营和神机营,五军营主要是步兵,三千营是骑兵,神机营则是专门的火器部队。 而京营提督,从职位上讲,与五军都督府的左右都督平级,但在职权上,甚至还要比都督大。 毕竟京营乃是天子亲军,只直属于天子,众人都感觉与有荣焉,他们或许不再以为自己是孩子,可却很希望得到父辈的认可和夸赞。 而最直接的方式,自然便是身上的官职了。 “我也与陛下提起你们,陛下知道你们的忠心,只要这次的计划成了,为兄给你们打包票,你们都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就知道大哥不会忘记咱们,来,这杯酒,敬大哥!”徐文远嘴都裂到脖子上了,当即端起酒杯,众人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后,张世康突然颓然起来,叹了口气才道: “唉,你们知道吗,昨天晚上陛下请我吃饭,吃的竟是萝卜咸菜,连肉粥都没有。” “陛下为啥不吃牛肉?”孙大胜咬了一块肉嘴里鼓鼓囊囊的道。 “孙大胜,你真是个棒槌,大哥都说了,陛下吃的是萝卜咸菜。” “是啊,为何不吃牛肉?” “陛下肯定是不愿意吃。” “还有这样的?牛肉多好吃,我爹天天吃。” 眼瞅着好不容易酝酿的气氛,要被这群何不食肉糜的家伙破坏,张世康赶紧道: “陛下这是节俭呀,为了省出银子来,整个宫里都在节衣缩食。” 听了这话,孙大胜终于看了看手里的鸡腿,徐文远他们也都皱起了眉头。 “为兄亲眼看到了陛下龙袍上的补丁,他可是天子啊,竟能做到这种地步。 为兄看了都觉着可怜。” 张世康面露痛楚,他当然是装的,只是对于崇祯皇帝,他确实是觉得很可怜。 身为天子混成这副田地,勤勉是勤勉,节俭也是真节俭,但就是笨了点。 不过在场的众人确实有被震惊到,教书先生说过,君忧臣辱,君辱臣死,天子如此,他们怎么会感觉到光荣呢? “可是大哥,朝廷怎的会穷到这地步呢?为啥我家就不缺银子?” 张世康瞪了一眼王敬铎,心道就是因为大家都不缺银子,所以朝廷才会缺银子。 可他当然不会这么说,以免打消众人的士气。 “还不是因为流寇!现在四处都在打仗,兄弟们,这正是我等建功立业的好时候。 只要咱们的计划能够成功,帮陛下筹集到军饷,不仅陛下会重用咱们,就连咱们爹也会对咱们刮目相看!” 见众人的士气重又拔高,张世康顿了顿又道: “咱们弟兄,除了孙大胜,皆不是长子,也没有继承权,虽说有祖上余荫吃喝不愁,但那有什么意思。 好男儿就应该披坚执锐,上替陛下荡平仇寇,下为自己搏个功成名就,不负来这世上一趟! 弟兄们,咱们别无他路啊,唯有立功!” 张世康彻底点燃了众人心中的斗志,就连胆子最小的王敬铎都满脸涨红,孙大胜更是一拳砸在桌子上,震的咚咚响。 这一刻对于未来的憧憬,终于完全压倒坑爹的那点愧疚。 孙大胜悄摸凑过来,又从身上摸出了五千两的银票递给张世康。 “大哥,我把我娘的首饰还有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卖了,给。” “那是你娘的遗物啊,你爹知道不得锤死你!”王敬铎惊呼。 “锤就锤吧,谁叫我爹不会搞钱,我娘知道我是为了前程,不会怪我的。 大哥,我要立功,我要上阵杀敌,功成名就!”孙大胜满不在乎的道。 “俺也一样!” 众人把酒言欢,谈及将来都兴致勃勃,张世康觉着事情终于稳了,接下来就看崇祯皇帝那边了。 酒过三巡以后,鉴于除了孙大胜之外,大伙儿皆不是嫡长子,为了进一步提高的凝聚力,在张世康的提议下、众人首肯,成立了一个小团体。 张世康将这个小团体命名为‘次子团’。 一个几年后名震天下的组织就这么诞生了。 半下午的时候,从皇宫里逶迤出来众多的小黄门,他们各自端着一份请柬,出了皇宫之后各自向各自的目的地行进。 那是崇祯皇帝的家宴请柬。 …… 第19章 父与子(上) 怀宁侯孙维藩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总是打喷嚏。 他以为自己着凉了,便寻了个郎中,又是把脉又是望闻问切,结果郎中说他身体倍儿棒,于是怀宁侯便把郎中赶走了。 没给钱。 怀宁侯府内冷冷清清的,除了一个看门的和一个厨子外,就剩孙大胜父子俩,用孙维藩的话说,怀宁侯府不养闲人。 其实是因为没钱。 孙大胜的娘死的早,孙维藩也没有续弦,以至于不算小的府宅内空空荡荡,连花草树木都没有。 不过孙维藩一点都不在乎,他将府宅内大部分的地方都划作了演武场。 前院练棍棒,后院练刀兵,刀枪棍棒就是怀宁侯府上的花草树木。 他体格高大身材魁梧,手里拎着棍棒,此时正在空地上舞的虎虎生风,似乎是觉得有些热,便将衣服随手丢到一边,露出浑身遒劲的肌肉。 只是似乎是因为经常喝酒的缘故,肚子有点大,是典型的脂包肌。 “爹,儿陪你打拳吧?”孙大胜走过来嘿嘿笑道。 “你确定?”孙维藩放下手里的棍棒,有些期待,又有些疑惑。 他练的可不是花拳绣腿,皆是祖上传下的杀人技,即使是对练也难免误伤。 孙大胜虽然从小是被孙维藩揍大的,比较抗揍,但揍人起码能收些力度,对打可不见得。 自打上次孙大胜跟老爹对打,被打的胳膊脱臼以后,孙大胜就再也没跟老爹对练过。 一开始孙维藩为了武艺传承,还强拉着孙大胜对练,可后来孙维藩逐渐想通了,他不喜交际,练了一辈子武也没有机会施展。 从那儿以后,孙维藩便由着孙大胜与徐文远等公子哥整日胡闹,虽然不得什么名声,总归是有个朋友,不像他,除了一身武艺,什么都没有。 “嗯,儿怕爹一个人练武苦闷,特来给爹助助兴。”孙大胜说着也脱下了衣服。 “哈哈哈!好好好!来,叫爹看看你的本事。”孙维藩大笑,两只铁拳攥的嘎嘣响。 有人对练当然比一个人对着空气打有助益,虽然对手有点菜,但那是他儿子。 孙大胜咧了咧嘴,呼哈呼哈的上了场。 场地上随即传来拳头的碰撞声,足足过去一刻钟,孙大胜被老爹打的哀嚎声阵阵,以往这时候孙大胜早喊停了。 但今天却异常的坚韧,即使浑身都被老爹锤的酸疼,仍旧咬牙忍着。 “痛快!痛快啊!我儿有进步,来!”孙维藩越打越起劲儿,时而露出爽朗的笑声,他已经很久没这么痛快过了。 又半刻钟过去,孙大胜躺在场地上喘着粗气,已经爬不起来了。 孙维藩对儿子的表现十分满意,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难不成真是因为怕他苦闷? 不过这个念头在孙维藩的脑子里只存在了一秒,孙维藩端起水瓢吨吨吨的牛饮了一番道: “刚才宫里来人了,送了份请柬,说是陛下要举办家宴,还专门言明可以带子嗣。 爹担心要交份子钱,本想着不带你,但爹今日打的高兴,明日随爹一块去赴宴,也叫你长长见识。” 闻听此言,被揍的很惨的孙大胜终于喜笑颜开,他挨这一顿胖揍,为的就是这次家宴。 …… 几乎是差不多的时间,定国公府里,徐文远当着家人的面,遣散了两个养了好久的、哭哭啼啼的美少年,还拿着本资治通鉴很认真的读。 徐文远养兔子的事儿,一直很不受定国公徐允桢待见,他认为养兔子会消磨掉儿子的斗志,虽然他自己也养。 就好比你喜欢抽烟的老爹并不希望你也抽烟一样。 将美少年遣散后,徐文远的心里空落落的,但一想到他将要跟次子团的兄弟们干大事,心里就好受了很多,万物丧失,玩物丧志啊徐文远,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徐文远用余光瞟了一眼自己的老爹徐允桢,然后捧起一本资治通鉴,‘认真’的诵读了起来,徐允桢皱起了眉头。 定国公府的嫡长子徐文德一边翻着账目,一边对徐允桢道: “爹,听娘说陛下给所有勋戚都发了请柬,明日要举办家宴。” “嗯,我朝勋戚与历代天子休戚与共,先帝都是每年举办一次的,陛下倒好,五年都没有一次,都生分了。” 徐允桢言辞间似乎颇有怨言,徐家一门两国公,若论功勋与名望,是整个京城里为数不多能压英国公一头的。 先祖中山王徐达,位列开国六王之首,更是与文皇帝结成了亲家,说起来如今的天子身体里,也有他徐家的血脉。 这也是徐允桢对天子不满的原因,如今的天子对徐家,与对其他勋戚并无二致。 “陛下节俭,如今时局艰难,许是不想铺张浪费。”徐文德道。 “呵,倘若节俭就能治好国,那秦皇汉武都该是昏君了,他管好他的朝廷,咱们管好咱们的家,想那么多作甚。” “爹教训的是,不过爹,二弟这是受什么刺激了?”徐文德瞅了一眼认真读书的徐文远,不解的道。 “谁知道呢,昨晚回来就兴冲冲的,一直跟为父说以后要痛改前非,谁知道真的假的。” 徐允桢也是满脸的疑惑,不过看着徐文远认真的表情又不像作假,竟连养的兔子都遣散了,当初这小子光是买那两只兔子,可是就花了他不少银子。 “爹,不论真假,二弟能有上进心总是好事,我听娘说这次家宴陛下特意言明可以带子嗣,不若将二弟带上,也算是对他痛改前非的一种鼓励。” 徐文德刚说完,不远处徐文远的耳朵就支棱了起来,眼睛也滴溜溜乱转。 “你不去?” “咱家有两家铺子的账对不上,儿已经跟掌柜约好了明日碰个面,把账目重新核算一下,儿就不去了。”徐文德说话时仍旧翻看着账目,仿佛那些账本比皇帝的家宴更有吸引力。 “嗯,也是,生意重要,就让文远代你去吧。 不过陛下的家宴,抠抠搜搜的,不见得有咱府上的饭菜丰盛,无甚意思。” 徐文远的嘴角扬了起来。 …… 第20章 父与子(下) 新城侯府内,新城候王国兴拿着钓杆悄摸的往府外头走,但还没走出多远,就被老婆发现了。 “嘿嘿,夫人。”面对老婆,王国兴露出憨厚的笑容来。 “王国兴,钓鱼钓鱼,天天就知道钓鱼。”王国兴的发妻张氏手里拎着鸡毛掸子,双手叉腰满脸的怒意。 “为夫就去钓一会儿,顶多两个时辰。”王国兴胡子抖了抖,似乎有些惧怕,只是嘴上仍旧不肯放弃。 “你若再去钓鱼,晚上休要回来!”张氏下达了最后通牒。 新城侯惧内,整个京城的勋戚都知道,张氏性子泼辣,又是英国公家的表亲,娘家够硬气,在夫家也能昂起头。 若是往日,王国兴估计就妥协了,可是他已经十多天没有钓鱼了。 “哼!不回就不回。”说着就一手提木桶,一手拎着钓杆走向马车。 王敬铎突然从一边溜了出来,抢过老爹手里的木桶。 “王国兴!老娘今晚若是让你进了屋,老娘跟你姓!”张氏气疯了。 王国兴不在,懂事的二子又是那副样子,府上一应大小事都得落在她的肩膀。 “王国兴!回来!” “王敬铎,你这个兔崽子,也要去学你爹是吧?” “滚回来!” 王敬铎缩了缩脖子,只是仍旧没有退缩,硬是在老爹狐疑的目光下上了车。 “你不怕你娘回去揍你?”王国兴问儿子。 “爹都不怕,儿也不怕。”王敬铎梗着脖子道。 “算你小子有长进,爹今天给你钓大鱼吃。”王国兴难得的夸了王敬铎。 一直以来,王国兴都为自己儿子太过胆小而耿耿于怀,他觉得虎父生了犬子,但又不敢质问老婆。 王国兴从来不觉得自己是怕老婆,毕竟再怎么说新城侯是他,他只是不想吵架而已。 在他看来儿子王敬铎更令他鄙夷,老大的男人连只老鼠都怕,实在是不像话。 他只有张氏一个妻子,生有四子,老大和老三早夭,老二前些年骑马摔坏了腿,老四又是那副样子,忧愁之余,王国兴学会了钓鱼。 只有钓鱼能让他忘记忧愁,儿孙自有儿孙福,过好自己就成了。 不过今天儿子的表现很令他满意,竟然连他娘都敢忤逆了,可不是有长进。 马车颠簸了很久,才到达京城郊外的一条河流边。 王敬铎很乖巧的帮老爹拎木桶、穿鱼线,又拎着个小铲子四处找寻蚯蚓,王国兴慨叹儿子长大了。 正在此时,不知是受了父子俩惊吓还是怎的,突然从草甸里爬出一条浑身花纹的大蛇来,足有三四尺长。 王国兴吓了一跳,王敬铎咬了咬牙拎着铲子就奔了过去,可走到距离大蛇几步远时,腿就开始打颤,额头的冷汗也冒了出来。 但老爹就在身后,王敬铎不想放弃这表现的机会,一想到他们次子团日后要做的大事,王敬铎擦了擦脸上的汗,毅然决然的奔着那条蛇过去,然后挥动手里的铁铲疯狂的拍打。 片刻功夫那条草蛇就被敲的稀巴烂,可王敬铎太紧张了,闭着眼仍旧在敲,连王国兴都看不下去了。 “好了好了,我儿莫再敲了,人家只不过是路过而已。” 王敬铎这才停下,他看着眼前被自己敲的稀巴烂的蛇,当即干呕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王敬铎才走到自己老爹面前蹲了下来,看着不远处的浮漂道: “爹,儿不再胆小怕事了,儿以后要干大事!” “嗯,我儿有志气,不过干大事之前,莫忘问问你娘。”王国兴盯着鱼漂,眼睛眨都不眨。 “爹,明日的宴会,让我跟你去吧。”图穷匕见,王敬铎终于忐忑的开口道。 王国兴扭过了头看了一眼儿子,似乎很是疑惑,但那疑惑只持续了须臾,继而露出个古怪的微笑。 “本来爹就是要带你去的,你兄长行走不方便,爹都跟你娘说过了。” …… 崇祯十一年三月十七日临近午时的时候,皇宫内少有的热闹起来。 一辆辆马车从各条街道驶入长安街,诚意伯府住的距离皇城近点,诚意伯刘孔昭与三子刘家卫还在下棋。 刘家卫虽然才十四岁,但在棋艺上已经不输刘孔昭,事实上刘家卫的学业在次子团一众学渣里也是最好的。 “呀,爹,儿输了。”刘家卫下错了棋子,有些失落的道。 刘孔昭捋着胡子瞥了一眼刘家卫,以不满的口吻教训儿子道: “你分明就是故意的,子曰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 这样做是不对的,你怎么能将为父不喜欢之事强加于为父呢?” 见老爹又开启了教训模式,刘家卫赶紧举双手双脚投降。 “爹,儿错了,儿不该让你。” “家宴结束将论语第五篇抄一百遍。”刘孔昭不容情的道,说完眉头皱了一下,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老子曰,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你定是有什么事瞒着爹。” 刘家卫如同做错事的孩子般站直了身体,但对于老爹的询问闭口不答,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好在刘孔昭并非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看了看天色对儿子道: “时候差不多了,家宴的事宜可都准备妥当了?” “啊?家宴还需什么准备,儿换个衣服就行了。”刘家卫眼珠儿提溜转了转,故作镇定道。 “哼。”刘孔昭冷哼了一句。 …… 紫禁城,皇极殿。 偌大的宫殿内摆满了雕刻精致的红木圆桌,一应太监宫女们端着玉盘珍羞,小心翼翼的避开四处游走交谈的勋贵。 按大明礼制,除却在都督府担任官职、以及有要务上奏的勋戚外,其他勋戚无事不用上朝。 勋戚们已经很久没有聚的这么齐了,脸上笑意盈盈,都在互相问候。 绝大多数勋戚毕竟都是闲差,已经不过问朝政许久,是以互相之间的谈资不多,无非就是我问问你生意如何、你问问我儿子几个。 相比于勋戚本人,其实大殿内的勋戚子弟更多,毕竟勋戚基本都不止一个儿子,天子又没说只能带一个。 不过勋戚也是要脸的,最多的也就带两个子嗣,毕竟是天子家宴,露个脸对以后没有坏处,倘若能得天子赏识,自有他们的一番造化。 绝大多数都是十几岁、二十出头的年纪,这个年龄正是为自己寻求出路的黄金时期。 张世康与次子团的弟兄们坐在一起,他来回的点了两遍人,发现就差孙大胜,本来还有点着急,片刻后孙大胜一瘸一拐的跟着怀宁侯进了大殿。 张世康还以为这厮东窗事发了,孙大胜咧着嘴解释了一通众人才放下心来。 张世康将孙大胜存在这儿的银票悄摸塞到对方口袋,压低了声音对弟兄们道: “弟兄们,咱们次子团的首战能否打赢,全看今天了,分头行动。” 说完,次子团的十几个人先后起身,分散在了勋贵子弟比较多的酒桌上。 …… 第21章 各怀鬼胎 大殿内坐的很散乱,毕竟是家宴,没那么多规矩,有勋贵坐一整桌的,也有勋贵子弟坐一整桌的,更有不少与老爹坐在一起的。 不过大抵上还是按照爵位高低,不过也有例外,比如张之极这一桌,就坐着三个国公和一个伯爵。 伯爵自然是嘉定伯周奎,身为当朝国丈,他有资格坐在这里。 周奎坐在朱纯臣身边,老头似乎兴致不高,朱纯臣在与他叙话。 朱纯臣的身边放了张躺椅,躺椅上躺着的赫然是腿刚被张世康打折的朱正良。 朱正良的右腿被夹板固定着,躺在喧嚷的大殿内生无可恋,他原本就不想来,觉得有些丢人,他爹强要将他带过来。 朱纯臣对崇祯皇帝的处置十分不满,觉得就是崇祯皇帝偏袒,但身为臣子他拿天子也没办法。 他与英国公张之极算是闹掰了,即使坐在一桌上也互相不搭理。 只不过每逢有来打招呼的勋戚过来询问,朱纯臣就要将英国公之子张世康对他儿子的暴行讲一遍,似乎这样就占了理儿一样。 张之极对此并不在意,照常与其他勋戚交谈,强大的心理素质令张世康汗颜,他坐在老爹张之极身边,冲朱正良笑笑,朱正良怒目而视。 坐在朱正良身旁的周大升不乐意了,他是国丈周奎的嫡长孙,与朱正良交好,陈家酒楼那次冲突他正好没在。 身边都是长辈他不好发作,便走到张世康身边小声道: “张世康,你不要得意,早晚有一天我必为朱兄弟报仇。” 张世康听了这毫无营养的威胁就想笑,这周大升他是知道的,用后世的话讲,这厮就是个爷宝男。 凡是在外头,不论是被欺负还是闯了祸,总要拉出他爷爷的名头,高呼‘我爷爷是当朝国丈’。 这句话一直都很好使,再加上周奎本来就宠他宠的不行,以至于周大升明明已经二十二岁,但言谈举止都透露着幼稚。 “哦。”张世康头都没抬,语气也非常的温和。 周大升的脸一下子就涨红了,虽然张世康并没有放狠话,但他就是觉得自己好像受到了羞辱。 “你……”他被张世康软绵绵的回复给整不会了,很生气,但却不知道怎么发泄。 “我知道了,不过你报仇最好就选今天。”张世康很认真的看着周大升道。 “为什么?”周大升愣了一下。 “因为,明天你就没机会了。” 等会儿天子就会来,他就算再傻也不可能现在动手,周大升只是有点疑惑,不知道张世康为什么说明天就没机会了,但他没问,那样会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傻缺。 另一边,孙大胜、徐文远等次子团的人全都化身成了社牛,跟同桌的勋贵子弟套近乎。 勋贵也并非都是纨绔子弟,除却次子团这种纯吃喝玩乐的纨绔,以及朱正良、周大升这种无恶不作的纨绔外,剩下的大部分都是比较本分的富家子弟。 这部分人大多家教都比较严,平日里鲜少有聚餐喝酒的机会,坐在桌子前相对拘谨。 “兄弟们,我觉得陛下这次召咱们过来必有大事。” 同桌的勋戚子弟都疑惑的看向他,不知道这位吃的五大三粗的家伙什么意思,他们甚至都不认识,但出于拘谨和内敛,大家都没作声。 不过这人脸皮贼厚,一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见众人都看着他,以十分笃定的口吻继续道: “你想啊,咱们陛下都多少年没召见我等了? 如此突然的召集大伙儿,兄弟我想着,陛下要么是有难处了,要么就是打算重用我等,不然也不会在请柬里专门说,让咱们爹带咱们一块来不是?要知道此前可没有这个先例。 咱们与陛下是什么关系?国朝勋戚,与皇家休戚与共! 兄弟我觉得,不论是因为哪个原因,对于咱们来说,这都是机会呀! 不知道兄弟们怎么想,反正我可绝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这叫什么来着?疾风知劲草,板荡……荡……” “板荡识诚臣。” 在座的一个小伙儿见他荡了半天,便提醒了一句。 “对,板荡识诚臣!咱们什么都不缺,唯一缺的就是个机会呀!建功立业的机会!” 虽说这波破冰都是他一个人在输出,但在座的大部分人都听进去了,毕竟都是半大小伙子,建功立业对他们有着出奇的吸引力。 “这位兄弟,你是哪家的公子?”有人终于问出了在座众人的疑问。 “我啊?我爹乃当朝怀宁侯!” 同一时间,次子团的其他人也都在努力的演讲着,明里暗里的告诉身边陌生兄弟们,属于他们的时代来临了,机会只有这一次,要好好把握。 而在另一边,勋贵们对这次崇祯帝突然组织的家宴也感觉奇怪,嘘寒问暖之后,都开始互相试探。 “泰宁侯,你生意做的大,消息也灵通,晓得这次陛下召集咱们来的目的吗?” “嗐!哪儿的话,我家生意是比你家多点,但是也忙啊,为兄又不上朝,跟那些文臣也不对付,哪里能知道因为什么?” “不过听说朝廷最近因为缺饷的事都讨论三天了,陛下该不会是打咱们的主意吧?” “呵!上次不是已经打过一次了?只要我等团结,陛下总不能逼着咱掏银子吧?” “那倒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咱们的银子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又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总得讲究个自愿。” “对,咱们就是来赴宴的,吃完就回去,家里生意忙着呢。” “听说最近扬州那边又来了一批瘦马,个个都水灵着呢,宋老弟有没有兴趣? 晚上一块去消遣一番?” “如此甚好,同去,同去。” 相对于在朝中没有担要职的勋戚来说,反倒是张世康所在的酒桌更安静,一者本就身份超然,二者成国公、嘉定伯与徐允桢、张之极互相看不顺眼。 倒是徐允桢看着不远处正大义凛然与同桌人交谈的儿子,面露不解,他看着气定神闲的张之极,心里总有些忐忑。 憋了半晌,徐允桢还是憋不住了,搬着凳子往英国公张之极的位子挪了挪。 “张老哥,你儿子这两日可有什么异常?” 徐允桢怕张世康听到,声音压的很低,张之极有些莫名其妙。 “这是什么话,我儿子这不在这儿安静的坐着吗?” 徐允桢讨了个没趣儿,又看了一眼唾沫星子都喷出来的徐文远,更忐忑了。 这时,身着常服的崇祯皇帝从外面走进来,之前还喧嚷非常的大殿,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 第22章 陛下确实挺可怜的 崇祯皇帝一边走,一边与勋戚们打招呼,表情温和又不失威仪。 实际上崇祯皇帝很少对勋戚露出这样的表情,搞的被问候的勋戚都有点受宠若惊。 崇祯皇帝走到老丈人跟前嘘寒问暖了一番,周奎也起身客套两句,看得出来这女婿与老丈人都很不习惯。 崇祯皇帝与张世康交换了眼神后走向龙椅,随着王承恩的一声命令,早已准备好的宫女太监们掀开了菜品上的盖子。 为了这次宴席,尚膳监从天还没亮就开始准备,每一桌都很丰盛,足有十几道菜品,崇祯皇帝甚至拿出了酒窖里珍藏多年的御酒。 崇祯皇帝的酒桌摆放在距离龙椅最近的地方,酒桌上除了崇祯之外,还有今年刚满十岁的皇太子朱慈烺、周皇后以及两位贵妃。 待宫女太监们都退下后,崇祯皇帝站起身来,先是一番对诸勋戚祖上英烈的缅怀,历数了包括定国公、英国公、成国公等功勋之臣的丰功伟绩。 崇祯皇帝几乎是一个一个的叙述,包括到场的伯爵在内,没有一个落下,这让所有勋戚都很感动。 毕竟过去了将近三百年,崇祯皇帝还能一个个记得他们祖上的荣誉,说明天子心里是有他们的。 由于崇祯皇帝声情并茂,说到靖难时一些英烈的表现更是双眼微红,以至于大殿内的气氛沉闷中带着一丝振奋。 崇祯皇帝端起酒杯来,冲大殿内的勋戚们环了半圈,勋戚们也都端起酒杯站起身来。 “这第一杯酒,敬诸卿祖上的英烈。” 勋戚们十分明白,他们能有现在,托的就是祖上的恩德,是以表情都格外的郑重。 “朕昨日去了一趟太庙,高皇帝和文皇帝的牌位被那些英烈的牌位围着,就像卫士一样。 朕因此感触颇深,在太庙待了许久。” 崇祯皇帝的表情低落了下来,他环视了一圈众人,眼神中带着愧疚,足足沉默了两息时间。 “诸卿,朕对你们……心中有愧呀!”崇祯皇帝皱着眉头表情十分的诚挚。 这让在场的勋戚都很惊讶,不知道天子在太庙里究竟有了什么感触,为何突然向他们表示歉意。 “朕那天突然明白,先烈之于高皇帝,不正是诸卿之于朕吗? 朕先前总是过分依赖外臣,而疏于诸卿,如今想来,实在是谬之远甚。 高皇帝因有诸卿先祖,方有如今大明之江山,朝廷有如今局面,也正是因为朕对诸卿的疏远。 朕愧对诸卿啊!” 这话一出,诸勋戚当场哗然,但凡脑子不傻的,自然都猜出来这是个什么信号,隐隐的都有些兴奋,看着崇祯帝都有些热切起来。 “孔圣人说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今日朕邀请诸卿参加家宴,除却向诸卿表示歉意之外,自今而后,朕欲效仿高皇帝和文皇帝。 朕虽薄德,却希望诸卿能看在祖宗基业的份上不计前嫌,就像诸卿先祖与高皇帝一样,与朕一同守卫大明江山!” 崇祯皇帝将姿态放的很低,再加上言辞间要重用武将的信号已经昭然若揭,勋戚们哪有不高兴的,早有勋戚感动的道: “陛下怎能如此说?陛下是天子,受命于天,又怎会犯错? 错的是我等啊!是我等耽于享乐,辜负了祖宗的恩德!” 英国公张之极率先拜倒,其余勋戚和他们的子嗣也都拜倒,先后承认自己的过错。 “是我等有愧于陛下!我等愿与陛下肝胆相照,护卫大明江山!” 在这一刻,真情肯定是有的,有几个勋戚想起为国捐躯的先祖甚至红了眼睛。 崇祯皇帝赶紧招呼众卿家平身,之后酒宴才算是真正开始了,崇祯皇帝很热络的与勋戚们共饮,气氛一时间变的格外温情。 酒过三巡之后,周皇后带着才十岁的皇太子与懿安皇后先行离去,崇祯皇帝独自一人坐在酒席上,表情再次变的格外痛苦。 他不说话,只是不时的唉声叹气,偶尔喝上一杯,更是长吁短叹。 诚意伯刘孔昭与英国公张之极对视了一眼,见其没有起身的意思,自己站了起来。 “陛下,臣闻之,君忧臣辱,陛下既言与吾等勋戚共治天下,如今为何长吁短叹,却不告知吾等呢?” 刘孔昭善治学,常与国子监的博士论经问道,说话也总是咬文嚼字,一副老学究的模样。 怀宁侯孙维藩愣了一下才回过味儿来,站起身来昂声道: “陛下有何忧虑,请说与吾等,吾等愿与陛下共担之。” 其余勋戚也先后起身表达了同样的意思,个个一副同仇敌忾的表情,搞的崇祯皇帝竟然有点感动,还想着自己是否多虑了,或许根本用不着张世康那小子的法子。 崇祯皇帝让众卿家落座,面露难意道: “非朕不言也,实难启齿啊。” 崇祯皇帝站起身来望向勋贵子弟落座比较多的方向,孙大胜、徐文远等次子团的人,心脏顿时开始加速,就连与他们同桌的其他年轻人也都跟着激动起来。 原来徐文远他们说的竟是真的吗?莫非他们的机会终于要来了? “唉,时间过的真快呀,众卿家的孩子们也都长大了。 实不相瞒,朕本想提拔他们,让他们去京营历练一番,而后若有战事,好分至诸营替朕拱卫江山。” 这话刚一说完,勋贵子弟们突然爆发出热切的回应,即使有孙大胜他们事先的暗示,但毕竟都是年轻人,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 其实不论是孙大胜等次子团的人,还是其他的普通勋贵子弟,对于未来都是很迷茫的。 他们虽然大部分人都经常去国子监,但科举对于他们毕竟没有意义,谁会真的想一辈子在家里混吃等死呢? 张世康除外。 等勋贵子弟们安静下来,崇祯皇帝面露悲痛的又道: “可如今朝廷的情况想来众卿家也知道,民生凋敝,国库空虚,朕为此焦头烂额寝食难眠。 外有仇寇,内有流贼,朕为了给前线将士筹备粮草,整个皇宫的用度都已大幅削减。 说来惭愧,今日酒宴之开支,是朕变卖了宫中器物方才举办起来。” 崇祯皇帝说的真切,而且一直以来崇祯皇帝都很节俭,勋戚们对此并不怀疑都唉声叹气。 尤其是那些未经人事的年轻人,他们大多是才知道陛下这么难,不少人都哭了鼻子。 “唉,陛下确实挺可怜的。”泰宁侯陈延祚叹了口气小声对西宁侯道。 …… 第23章 让子弹飞一会儿 西宁侯松裕德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这一点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二十八岁的人熬成那副样子,足见朝廷的担子有多重。 崇祯皇帝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自觉已经将意思表达明白,可他等了半天,发现确实有不少勋戚面露同情,但也仅仅是同情,除此之外没有丝毫的表示。 张世康眼瞅着崇祯皇帝不说话,心里暗自有些着急,心道这位老兄咋回事,难不成还对勋戚心存幻想? 陛下是一点都不了解人性啊! 能共富贵的人比比皆是,但能共患难的又有几个? 沉思良久,崇祯皇帝终于放下了心中的那一丝侥幸,再次将目光投向了张世康很看好的勋贵子弟。 孙大胜拳头都握了起来。 “众卿家当知道,近来朝中正为三饷之事争论不休,朕为此坐卧难安。 三饷若征势必引得更多的百姓流离失所,他们没有活路,只会成为流寇的兵源。 朕思来想去,剿饷和练饷绝不可征,刚才诚意伯所言,朕实有愧,困顿之时竟忘记朕的身边还有诸位卿家。 是以,朕希望众卿家能慷慨解囊,帮朕帮大明渡过此大难。 此举上能告慰众卿家先祖之英灵,下可为天下百官之表率。 只要饷银得以解决,朕欲重整强军,到时众卿家之子嗣也可有一前途。 望众卿家助朕!” 说完崇祯皇帝端起酒来,向所有勋戚表示了自己的敬意,而后一饮而尽。 图穷匕见。 勋戚们一时间脑子都有点懵,说来说去闹了半天,竟真的是想让他们捐饷。 他们是同情天子,是觉得天子可怜,认同自己与天子与国同休,并对天子器重他们的子嗣表示认可。 但是! 这并不代表他们就愿意捐出自己的家产,他们也不认为自己能有如今的身家,与朝廷与自己的爵位优待有什么半文钱的关系,认为那都是他们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 国丈周奎冷哼了一声,轻声对成国公朱纯臣道: “还以为真是好心请咱老人家吃饭,原来竟是惦记咱家的银子。” 朱纯臣没敢接话,毕竟周围都是宫女太监,谁知道有没有皇帝的耳目,周奎是国丈再怎么作死也不会真死,但他却并不想犯险。 他倒也没什么慌的,募捐嘛,前几年这天子也搞过一次,谁会傻的真把自家的家产捐出去。 无非就是拿出个态度做做样子,你一千两,我八百两,大家都是穷人,真没多余的银子啊,如果陛下逼迫,那臣只能卖掉祖宅了。 即使谎言再假,到时候其他同僚也不会戳破,在维护自己家产这件事上,不论曾经有过什么过节,文武百官的态度都出奇的一致。 朱纯臣并不觉得这次跟上次会有什么不同,反正他不做那出头鸟。 所谓的出头鸟,说白了,就是第一个站起来的人会给这次募捐定一个基调,其他人根据自身爵位加一点减一点,能说得过去就成。 见所有人都沉默不语,张之极本来想站起来做表率,但却被张世康拦了下来,张世康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再等等。 他觉得还不够,得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崇祯皇帝对勋戚们的表现十分失望,只得按照张世康的计划,直接走向勋贵子弟扎堆的地方。 他看着这群充满活力的年轻人,意味深长的道: “国朝危难之际,朕还欲放宽授爵之限。” 他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徐文远的肩膀以示嘉奖,又走到孙大胜的面前对他报以欣赏的微笑,俩人都乐傻了。 这话的杀伤力不可谓不大,大明对于爵位的敕封不可谓不严厉,甚至在大明律里写的清清楚楚,非大军功者不得擅授爵位,更不可世袭。 以至于除却开国和靖难时高祖和成祖皇帝分封过一批爵位外,之后的十几个皇帝封下的世袭爵位一双手都可以数过来。 “如今内有流寇外有建奴,多的是仗打,只要诸位尽心,助朕捐饷。 日后说不得也可封爵,与尔等父辈共享殊荣!” 前面的话崇祯大多是说给勋戚本人,但这次说的却已经是勋贵子弟们了,而且言辞已经算是明示了。 朕该给的会给,只是机会能不能把握住,就看你们的爹了,当然,主要还是看你们。 年轻的勋贵子弟们哪经受过这等诱惑,又是重用又是封爵的,再加上崇祯皇帝就站在他们中间,很明显相比于他们的爹,是更看重他们的。 激动与憧憬充斥在这群年轻人的脑海里,让他们心跳加速脸颊涨红。 张世康站了起来面向崇祯帝躬身行礼。 “陛下,臣英国公之子张世康,愿为国朝捐饷,以助陛下渡过时艰!” 既然问题的核心已经转移到了勋贵子弟这边,张世康觉得自己站起来,要比老爹站起来更有代表性。 朱纯臣看了一眼英国公张之极,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张卿府上可捐多少银两?”崇祯皇帝闻言笑着,如沐春风。 “陛下,臣可认捐……现银四十二万两!” 嘶——这话一说出口,在场的勋戚们无不哗然,不少人的表情都已经控制不住了。 四十二万两!就是在场的诸多侯爷里生意做得最大的泰宁侯,也不见得能拿的出来。 这……这可真是开了个好头啊,不少人看向英国公的表情都变了,变得阴沉。 “逆子!咱府上哪有这许多银子?你就是把你爹我卖了,英国公府也凑不出来这么多银子,你休要胡言乱语!” 英国公张之极站起身来,怒不可遏的指着张世康道。 “爹你说谎,咱们家明明有,我娘亲口跟我说的! 爹,你是不是不舍得为儿搏个好前程? 我可是你的儿子啊,难道儿在爹的眼里,竟还不如那些腐臭的银子重要?” 张世康看着自己的爹,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失望、失落甚至带着一丝愤怒。 “你……你……逆子啊,你是要把我气死!” 张世康逻辑清晰言辞明确,众人一看就能知道不是在说谎,张之极有口难辩,指着儿子支支吾吾不知所言。 “英国公,张世康所言是否属实?” 崇祯皇帝盯着张之极,如此证据确凿倘若还不识时务,定要治他个欺君之罪。 张之极看了看崇祯皇帝如遭雷击,又看了看周围的同僚,最终闭着眼道: “回陛下,属……属实。” 崇祯皇帝闻言心中大定,当即道: “好!英国公果然不愧是我朝最识大体之勋臣,张世康也没给祖上英灵丢脸! 英国公之子张世康上前听封。” “臣张世康拜见陛下。”张世康露出兴奋的表情来。 “英国公之子张世康,年少有为,温良俭让,国朝危难之际,不惜大义灭亲也要挺身而出,颇有乃祖遗风,朕心甚慰。 国朝正需要如此良才,朕提任你为京营提督,望不负朕之信任,为天下勋贵子弟表率。” “臣张世康谢陛下天恩,臣愿为陛下效死!” …… 第24章 听哥一句劝,你得把握住 浮夸!太浮夸了! 朱纯臣看着崇祯皇帝与张之极父子演的一出好戏,胡子都快气歪了。 朱纯臣与张之极从小斗到大,对他再了解不过,别看张之极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朱纯臣十分确信这厮就是装的。 可他又不能说出来,只是坐在那儿气的一个劲儿的吃菜。 其他勋戚也都大致看出来张之极很可能是在做戏,勋戚们固然因为年纪见识能分辨真假,可那些话在他们的年轻子嗣们心里却完全不是一回事。 在这群年轻人眼里,他们只看到张世康勇敢的站了出来,为了替陛下排忧解难,不惜与父亲翻脸,最终得到陛下赏识,并受到重用。 至于认捐的银两,这群公子哥平日里花银子就大手大脚,对银子压根就没有多少概念。 他们也十分认可张世康的话,难道在父亲眼里,自己竟然连一点腐臭的银子都不如吗? 京营提督是什么位子,他们的父亲都没有这么高的官职,那可是天子亲军呀! 多大的荣耀! 不少人眼睛都红了,他们是真眼红,如果他们的爹能第一个站出来,说不定那位子就是自己的。 但想归想,却没有一个人敢再站出来,毕竟那可是要面对老爹的怒火的。 不少人都在犹豫着,徐文远却猛的站起身来,定国公徐允桢见儿子站了起来只觉脑瓜子直接炸开。 “臣定国公之子徐文远,愿代家父认捐三十一万两!臣也问过我娘和我哥了,我家里确实有这么多银子!” 徐文远有样学样十分笃定的道。 徐允桢人都麻了,他现在终于知道儿子这两天为什么这么乖了,又是遣散兔子,又是读资治通鉴,原来都是装的。 可有了英国公的前车之鉴,徐允桢自然明白,这一劫估计是逃不过了,想来自家儿子早已摸清了家底,甚至有可能与张世康都串通好了。 心疼归心疼,但已经事不可为,倘若不承认不仅得罪陛下,还会令儿子失望。 徐允桢只得站起身来跟着演戏道: “回禀陛下,臣之子所言属实,国朝有难,我儿能有如此觉悟,臣也深感欣慰,臣愿认捐三十一万两,与陛下共度时艰!” 一番话说的漂亮,徐文远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原本以为老爹会发怒,如今看来,自己真是有个好爹。 “好!定国公也不愧为中山王之后,定国公之子更是青出于蓝,可堪大用!” 崇祯皇帝望向徐文远的眼神格外的欣慰,这让其他勋贵子弟更难受了。 徐文远还未来得及谢恩,新城侯王国兴之子王敬铎就已经坐不住了。 “陛下,臣也听到我哥跟我爹说过,我家……我家也有银子,臣愿代家父认捐十五……不,十八万两!” 王敬铎激动的说话都有点抖,而远处的王国兴的腿是真的抖了,手里刚端起的酒杯也掉到了桌子上。 他与徐允桢一样,立马就看出儿子这是早有预谋,可看破又有什么用,徐允桢都认栽了,他一个小小的侯爵哪儿敢跟天子硬碰硬。 不过王国兴是真的气的腿抖,他不清楚英国公和定国公府上到底有多少银子,可他新城侯府目前的确只有十五万两现银。 这小子竟然虚报了三万两,坑爹还要加码? 王敬铎偷偷瞄一眼老爹,发现老爹皱着眉头也在盯着自己,赶紧收回眼神悄摸吐了下舌头。 大哥和徐文远动辄三四十万两,他觉着只捐十五万两有点拿不出手,于是干脆多报了一点点。 崇祯皇帝看向王国兴,王国兴知道逃不过去,很干脆的便接受了儿子馈赠过来的大铁锅。 崇祯皇帝照例对王国兴父子予以嘉奖,言明待认捐的银子到位,必不让其子王敬铎的才能埋没于尘土。 王敬铎乐得合不拢嘴。 紧接着是武安侯之子郑冲,郑冲才十六岁,站起身时多少有些紧张,武安侯郑之俊见儿子站起来,他更紧张。 他知道郑冲一直与徐文远、张世康等人鬼混,到了这个时候哪里不知道自家小子也同流合污了,为了堤防儿子也如王敬铎那样张口就来,武安侯赶紧率先道: “臣愿认捐二十万两,与国朝共度时艰,陛下,我儿也早有从军之志!” 郑之俊说完还不忘为儿子请功。 郑冲愣了愣,他原本想说认捐十八万两的,哪里知道昨晚家里又有进账。 不过他随即就听到崇祯皇帝对他们父子的嘉奖声,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建功立业,光宗耀祖啊! 郑之俊如丧考妣的坐下后,诚意伯刘孔昭站了起来: “陛下,臣愿认捐十万两,为陛下排忧解难。” 刘家卫面有不解,起身道: “爹,府上账目儿都看了,只有八万六千两,爹不是教导儿要诚实吗?爹安敢虚报?” 诚意伯闻言看着儿子面不改色道: “古有斗谷於菟,自毁其家以纾楚国之难,为父虽不比那斗谷於菟,也愿效仿之,我儿当记住,无国便无家,此虽救国,亦是救家。” 刘家卫若有所悟,父子俩当即拜倒,崇祯皇帝胸有感慨,十分欣慰的道: “乃祖刘伯温泉下有知,亦知其后继有人了,刘家卫虽年幼,然其才学朕早有耳闻,太子年十岁,正需要伴读,刘家卫,你可愿?” 刘家卫大喜,受其父影响,他本就对经史子集感兴趣,而负责教授太子学问的,肯定都是国朝响当当的大儒。 他才十四岁或许没想那么多,但其他年纪大些的权贵子弟可酸的不行,他们看的远些,太子日后必定承继大统,这也算是从龙之功了。 他们羡慕刘家卫有个好爹,为了自己儿子竟能做到毁家纾难,也羡慕王敬铎他们,他们都有个好爹,自己的爹怎么就不争气呢?自己在老爹眼里果真不如一点银子吗? 眼瞅着徐文远他们得了前程,其他勋贵子弟们对他们父亲的看法也从失望、失落,到埋怨、怨恨。 这其中就属西宁侯家的老三宋亮祖表现的最是明显,这家伙只有十七八岁,叛逆心也是最强的时候。 他正有些怨恨的看着老爹宋裕德,奈何宋裕德头压的很低,对勋贵子弟这边的事置若罔闻。 徐文远觉得自己得去添把火,便悄悄用胳膊肘杵了杵宋亮祖,宋亮祖不知就里以为徐文远是向他臭显摆,眉头都皱了起来。 “亮祖,听哥一句劝,咱们不是长子,父亲的爵位肯定是不用想了。 机会就只有这一次,错了这个村儿可就没这个店儿了,要把握住啊!” 宋亮祖闻言脸上极度的犹豫,前程他当然想要,可……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犹豫,不就是点臭银子吗? 你爹还能不认你咋的?顶多也就挨顿打,怎么,为了自己的前程,你竟连顿打都怕吗? 那算是为兄看错你了。” 徐文远可谓打蛇打了七寸,宋亮祖眼睛陡然一亮。 是啊,难不成爹还真因为点银子不认他这个儿子? 无非就是一顿揍,他又不是没挨过。 念及此,宋亮祖腾的一下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 第25章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臣宋亮祖,愿代我爹认捐……认捐……二十八万两!” 宋亮祖说完duang的一声跪倒在地,他紧张极了。 可有人比他更紧张,比如西宁侯宋裕德,听到儿子声音的那一刻,老宋头脑瓜嗡嗡的。 本想站起身来阻止,可刚站起来只觉天旋地转,幸亏泰宁侯陈延祚手脚麻利,将他给扶住了。 “逆子!你怎敢胡言乱语?咱家府上……真没有那么多银子啊!你要害死爹呀!” 西宁侯宋裕德不顾陈延祚的搀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那模样让宋亮祖一下有点慌了。 “亮祖,要稳住,你爹那是装的,你看,他都没眼泪。”徐文远小声提醒。 宋亮祖顿时心思大定,再也不看他老爹了,向着崇祯皇帝的方向再度拜倒: “陛下,我爹说谎,我家光是铺面就有十几个,我家府上后院左数第三个房间下有个银窖,陛下若不信,可着人去查,定是有那许多银子咧!” 宋亮祖连说话都不结巴了。 闻听此言,崇祯皇帝的目光顿时冷冽起来,他看向不顾仪态坐在地上的宋裕德。 “西宁侯,朕并未让尔等变卖家产,你身为国朝勋贵,世受皇恩三百年,竟连一些余财都不愿拿出来吗? 你太让朕失望了! 王承恩,立即派人去查,倘若果有此事,就按欺君之罪论处!” 宋裕德闻听此言哪儿还顾得上哭,赶紧爬起来向崇祯皇帝求情,他府上哪儿经得住查啊。 就算没那么多现银,只要皇帝想治你的罪,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保不准那地窖就能凭空多出盔甲兵器来,那可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了。 “陛下!陛下开恩!臣愿认捐……愿认捐二十八万两,求陛下念在祖上的情谊,给臣个赎罪的机会。” 崇祯皇帝这才放过了西宁侯,他不理会在地上跪着的西宁侯,却亲手将宋亮祖扶了起来。 “你叫宋亮祖对吧,朕记住你了,等候听用吧。” 宋亮祖激动的眼红脖子粗,胸口起伏的竟连感激的话都说不出来,满脑子都是天子的那句‘朕记住你了,等候听用吧’。 宋裕德神情悲怆的跪坐在地上,最后还是陈延祚将他扶了起来。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啊,得亏是我平日里教育的好,我儿子绝不会做出这等事来。 宋家老哥啊,不是我说你,你得听劝呀!” 陈延祚家资丰厚,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平日里好个面子,说话也总是喜欢说教。 两人刚坐到凳子上,陈延祚本想着再安慰两句,可宋裕德却指着崇祯皇帝所在的方向露出古怪的眼神。 “哎呀宋老哥,你别不甘心了,事已至此,回去你得好好管教管……” “是你儿子……你儿子站起来了!” 宋裕德终于回过神儿来,指着刚刚站起身的陈涛道。 陈涛与宋亮祖交好,眼瞅着宋亮祖得到天子那般器重,哪里还忍得了。 “陛下,臣也愿代家父认捐,臣认捐……四十万两!” 陈涛说话时昂首挺胸,他家里本就比其他侯爵要富裕的多,这一点平日里与其他公子哥在一起时都有比较。 “四十万两,陈卿家可有实凭?”崇祯皇帝笑容平和的询问。 “回陛下,宋家只有十几个铺子,我家有二十几个,还有上千顷的良田,我家也有银窖,除了银窖,我家还……” “陛下!臣愿替我儿认捐,臣愿认捐!” 陈延祚魂儿都快飞了,赶紧打断了儿子的话,生怕这逆子将自己的家底全部报出来。 四十万两不是一笔小数目,家里的现银肯定不够,这次肯定是要大出血了。 倘若事先知道今天的事,陈延祚自然有把握将大量资产转移,那样今日就当没生过陈涛这个儿子,也断然不会认捐那么多。 可事发突然,陈延祚不敢拿全家人的性命去赌。 “好,国难当头,西宁侯能有如此觉悟,想来你家祖上泉下有知,也当欣慰。 陈涛,朕也记住你了,等候听用。” 陈涛赶紧心满意足的谢恩,转身就向其他还没动静的勋贵子弟们炫耀起来。 见陈延祚认捐了那么多,大概知道西宁侯府家底的宋裕德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这世界大抵如此,不患寡,而患不均。 “崽卖爷田心不疼啊,陈家兄弟,看来你家也出了家贼。” 宋裕德给陈延祚和自己都倒上一杯酒,言辞间不免唏嘘,二人唉声叹气的碰了一杯。 前有张世康、徐文远等次子团的人打头阵,后有宋亮祖、陈涛作榜样,其他勋贵子弟哪里还能坐得住。 大殿内出现十分诡异的一幕,但有勋贵子弟站起身来,立马就有一个勋贵率先抢话,抢在儿子说话之前将认捐数额定下。 这些勋贵们算是明白了,与其等儿子胡诌出个数字,还不如自己站出来。 陛下再怎么卑鄙,也只说让他们捐出家里的余财,可自己那逆子,可都是张口就来啊。 真要是像泰宁侯家的陈涛一样胡来,他们就是倾家荡产也堵不上那么大的窟窿。 崇祯皇帝很满意这些勋贵的自觉,当然,言辞间也不忘释放对这些勋贵子嗣的看重。 一旁的王承恩看崇祯皇帝高兴,他自己也高兴,手里的毛笔笔走龙蛇,迅速的记下每个勋戚的爵位,认捐的数额,以及今日前来的子嗣名字。 崇祯皇帝与张世康对视一眼,对他报以微笑,想起上次募捐时的惨状,再看看现在。 那竖子所言不虚,或许,我大明真的不缺银子,有了这笔银子,剿饷和练饷肯定不用加征了,很多事情都能缓和起来。 看来列祖列宗真的赐给了他一个有大才之人,今日之事了了,他必去太庙亲自向列祖列宗道谢,崇祯皇帝心道。 之后的勋贵认捐乏善可陈,张世康都懒得去看,这一切其实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唯独有两个意外。 张世康瞅了一眼朱纯臣和周奎,这俩人坐在那儿稳如老狗,似乎还在嘲讽其他勋戚。 他们必然是觉得自己地位超然,才敢如此,这让张世康很不爽。 他又瞅了一眼因为断了腿、躺在躺椅上生无可恋的朱正良,和眼巴巴看着别人都受了天子赏识面露嫉妒之色的周大升,心里顿时有了定意。 张世康站起身来,笑眯眯的冲着二人走过去。 …… 第26章 这说的是人话吗 朱正良看着张世康走过来顿时怒目以对,只是他一条腿折了动不了,愤怒里夹杂着一丝怯意。 “朱兄,你也听见了,陛下提任我为京营提督。 日后贤弟我,可能就没工夫与你们这等纨绔玩耍了,贤弟我得去做大事了。 你看以后我肯定得在军营里呆着,还要打仗,陛下器重我,打仗有了军功,说不定日后还会给贤弟我封爵,忙的很呐! 日后呢你继续去吃喝嫖赌混吃等死,唉,你不知道贤弟我有多羡慕朱兄。 可君命难违,我呢估计以后只能指挥指挥大军打仗混个爵位什么的,跟朱兄的小日子自然不能比,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毕竟祖上两百多年交情不是。 哦,朱兄不要误会,贤弟我没有别的意思,真就是过来跟朱兄和好的。” 朱纯臣和周奎就在边上坐着,张世康的声音压的很低,但表情却笑呵呵的很是温和,朱纯臣瞥了一眼也没当回事。 张世康说的话确实很温和,可听在朱正良耳朵里是那么的刺耳,就像刀子一样。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哪有自称贤弟的?要脸不? 凭什么你能去军营混爵位,我就只能混吃等死? 这小子还说羡慕?他这明明就是在显摆、在嘲讽! 朱正良本来对那些勋贵子弟还只是羡慕,可忍一时越想越亏,退一步越想越气。 现在一想到自己以后都要被张世康压一头,朱正良就觉得不甘,对那些得了天子器重的勋戚子弟也从羡慕变成了嫉妒。 “这都怪我爹,非要捐银子,否则贤弟我也能跟朱兄一样混吃等死了,多么令人羡慕啊!现在只能去混战功了,唉!我爹误我呀!” 张世康继续添油加醋,一句我爹误我让朱正良彻底破防。 他不再理睬在面前显摆的张世康,扭头看着自己的老爹朱纯臣道: “爹……” 那眼神充满着期待、渴盼,就差直接让朱纯臣捐银子了。 “你给我闭嘴,老实在那儿躺着,咱家没钱!” 朱纯臣十分不耐的呵斥儿子,他现在突然有点后悔带朱正良来参加这酒宴了。 “朱兄啊,何苦来哉,混吃等死挺好的,那可是贤弟我梦寐以求的生活方式啊!” 张世康继续输出,朱正良阴沉着脸,看向朱纯臣的眼神也变的怨毒起来。 “爹,咱家明明有银子,你就是不肯帮我,因为我不如那些银子重要!” 朱正良说完不再理会朱纯臣,竟挣扎着爬了起来。 “陛下,陛下,我家有钱!我也要认捐!”朱正良一边努力朝着崇祯皇帝爬,一边大喊。 朱纯臣的脸色很难看,但却并未像其他勋贵一样失态,他最了解这儿子,每天除了吃喝嫖赌对家里生意一概不知一概不问。 不论朱正良胡说什么,只要朱纯臣不认,随便天子怎么查都行。 朱正良拖着一条带着夹板的腿,爬的头上很快冒了汗,模样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就连崇祯皇帝都有点心疼了,他看了朱纯臣一眼,发现朱纯臣不动声色稳坐如山,不由得暗自生气。 崇祯皇帝是真的生气,国家有难,身为国公不带头出力也就罢了,眼瞅着儿子那样,竟然也能忍心,朝廷到如此地步,这种眼里只有银子的绝脱不了干系。 但冤有头债有主,崇祯皇帝不会把气撒到年轻一辈身上,而是和颜悦色的走到了朱正良的身前。 “陛下,我认捐……认捐……三十万两,陛下我也想讨个差事,建功立业。” 朱正良不知道家里有多少银子,也不知道家里有多少铺子,但他想着英国公认捐四十二万两,定国公认捐三十一万两。 自己家也是个国公,想来也不会差,于是便大致估量出了一个数字。 三十万两已经不少了,崇祯皇帝本来都想上前勉励一番了,张世康却跳了出来大声道: “朱兄,三十万两算个屁!” 这话一出全场哗然,崇祯皇帝不明就里,朱正良也有点懵,但他以为张世康就是故意找茬,不想让他也得到重用,立即愤怒的道: “张世康!你说什么?” “哈,朱兄莫生气,我刚才说的那句话其实不是我说的,是你爹说的,你小瞧了成国公府的财力呢! 国朝有难,咱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但别人都拿出了全部,你若只拿一部分,岂不是欺瞒陛下? 哈当然,朱兄这不怪你,不知者不罪,但我却不想让朱兄莫名其妙就担上这欺君之罪,所以,我必须站出来。” 张世康一番话说的大义凛然,朱正良仍旧有点懵,可朱纯臣却再也坐不住了,他气的胡子乱翘,一巴掌拍在酒桌上。 “张家小子,你安敢在此胡言乱语,老夫何时说过这句话?” 张世康也不恼,当即就笑呵呵说向众人说了他爹与朱纯臣在英国公府门口对骂的事。 “当时门口可有不少人都能作证呢!除了我家府上的下人,还有两个锦衣卫的差官也在,陛下若不信,让人查那两人的无常簿便知。” 锦衣卫监察百官时有严格的要求,负责监督之人必须将被监督人的重要言行全部记下,为了防止疏漏,这些言行就记录在一本无常簿上。 张世康说的有凭有据,众人听了都看向朱纯臣,崇祯皇帝也沉着脸等待朱纯臣的解释。 朱纯臣哪里知道自己随口一说的话竟然也成了把柄,本来还胸有成竹,现在却傻了眼。 “成国公,你究竟有没有说过这句话?”见朱纯臣呆愣当场,崇祯皇帝不满的道。 成国公现在恨不得将朱正良的另一条腿也打断,不,他恨不得当年直接喷墙上,就不该生这逆子! 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锦衣卫监视勋戚的事朱纯臣当然知道,他那天也确实说了这句话。 朱纯臣知道自己若再不答话,等待天子着人去验证的话就一切都晚了,只得站起来认栽。 “臣有罪,臣愿认捐……认捐四十万两。” 说着为了表示悔过,朱纯臣跪倒在地。 崇祯皇帝心中冷哼一声,明白这成国公也不过是迫不得已才认得错,对朱纯臣失望已极,同时又看了一眼张世康。 还是这小子顺眼,三言两语就多要了十万,十万两,已经比如今国库的银子都多了。 今天虽然一波三折,但总归是还算顺利,除了个别的几个勋戚外,其余的人都捐了,而且数额都不小,崇祯皇帝只是粗略估算了一下就感觉喜出望外。 至于那几个没吭气的勋戚,崇祯皇帝也都记下了,决定日后定要惩处他们,如此短视之人,真是给其祖上英烈丢人。 当然,这没吭气的几个人里还包括当朝国丈嘉定伯周奎,周奎的表现其实在崇祯皇帝的预料之内。 虽然很是不满,但崇祯皇帝也没办法,周奎不要脸,他的皇后还要脸,崇祯皇帝只能视而不见。 可张世康却不在乎,见周大升眼睛巴巴的看着那群兴高采烈的勋贵子弟,张世康悄摸走过去,笑嘻嘻道: “周兄现在知道,为啥我说明天报仇就没机会了吧?” …… 第27章 没有什么比大明的江山重要 “没想到吧?陛下封我为京营提督,你一个屁民胆敢对京营提督不敬吗?啊哈哈哈!” 张世康说完哈哈大笑,言辞间的羞辱之意毫不掩饰,甚至已经溢了出来。 周大升从小娇生惯养的,哪里受到过这等侮辱,肺都要气炸了。 “你等着!” “怎么,要去找你爷爷?算了吧周兄。 那么多勋戚都捐了银子了,你爷爷始终不吭气儿,你还没看明白吗? 在你爷爷眼里,你一文钱都不值,何必自取其辱呢?” 对于张世康来说,这种被完全宠坏的爷宝男实在太好对付了,这种人只要一有困难,马上就会去找爷爷。 因为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只要找到爷爷,所有的问题都会被解决。 可这种情况也会造成另一个问题,只要要求不得到满足,出于证明自己地位的需求,这些被宠坏的孩子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不可能!我爷爷肯定会帮我,你就等着瞧,待我也当了大将军有你好看!” 说着周大升不再听张世康聒噪,径直走向嘉定伯周奎。 “爷爷,我也想担个差事,你为什么不去捐银子?”由于一直被宠溺,周大升说话从不拐弯抹角。 周奎闻言眉头都皱了起来。 “你若真想担差,爷爷会想办法,不用捐钱也能担差。” 周奎现在也有点骑虎难下,本来就是过来吃顿饭,谁想到这女婿却是来向他要饭的。 本来呢,大家装装样子随便捐个几百两糊弄过去也就得了,可偏偏出了这档子事儿。 现在好了,别家认捐最少的也有好几万两,好几万两啊! 周奎从小就穷怕了,就是现在也是能不花银子就不花银子,除了他最喜欢的这个孙子外,包括他的儿子在内,每月的月银都只发十两。 现在一下子让他出那么多银子,比割他的肉都心疼,如今捐几百两肯定是丢人现眼了,那还倒不如不捐,虽然同样有点丢人,但还能省个几百两,何乐而不为? 他倒是也不怕皇帝找事,自己再怎么说也是他老丈人,还能把他逼死咋地? 在周奎看来,这也不算丢人,脸面和银子选一个,周奎绝对会选银子,因为他真穷过。 可现在孙子站出来了,一下子让他有点难堪,只能先骗他,等回家了再说。 只是周大升毕竟刚被张世康刺激过,哪愿意等,丢掉的面子,当然要自己找回来。 “不要,爷爷,我就要现在担差,爷爷,你快帮我,我就要现在!” 周大升就如同小时候一样,歇斯底里起来。 可周奎对于孙子的无理取闹早已习以为常,仍旧只说以后他会想办法。 周大升便坐到地上撒起泼来。 “你骗人,你就是不舍得花银子!孙儿竟真的不如银子重要!” 周大升哭了起来,张世康实在看不下去,便打算拉着周大升给他出出主意,可周奎却不乐意了。 “张家小子,休要诓骗我孙儿,英国公,管管你家孩子!”周奎一边呵斥张世康,一边冲张之极道。 周大升此时才不听他爷爷的话,也是病急乱投医的跟着张世康到了一边,至于张之极,更光棍儿: “唉,翅膀硬了,管不了喽。”言下之意儿子已经是京营提督了,自己哪里还管得住。 周奎只得在一旁吹胡子瞪眼。 另一边,张世康对周大升道: “周兄我没说错吧,在你爷爷眼里,你哪有银子重要。 其实你也不该怪你爷爷,你以为那些勋戚都是自愿捐的银子吗? 非也非也,他们哪有那个觉悟,当爹的没有觉悟,当孙子的就得替他有觉悟。 你看,朝廷困难,咱们世受皇恩,本就该出力,还能得个好差事,多好的事啊,你得向他们学学。” 说完张世康就不再多言,留下周大升自己愣在那儿皱眉头,自己则奔着崇祯皇帝走去。 崇祯皇帝早就看到张世康在跟周大升嘀嘀咕咕,知道张世康是在打嘉定伯的主意,就走到了个没人的地儿。 “世康,朕知道你想干嘛,算了吧。”崇祯皇帝摇了摇头道。 他太了解自己这位老丈人的性格了,嘉定伯周奎在京城贪婪吝啬都是出了名的。 “陛下怎能如此?那么多勋戚都认捐了银子,陛下却对自己亲族姑息放纵,这让其他勋戚如何想? 臣不瞒陛下,大明的积弊太多了,想扭转乾坤哪有那么容易,陛下倘若连嘉定伯都要手软,臣看还是算了吧。” 张世康少有的郑重,似乎对嘉定伯有很大的成见。 “嘉定伯得罪了你?”崇祯皇帝皱着眉头疑惑道。 “没有,陛下,这不是一回事,不患寡而患不均,陛下三思。” 别人都捐了那么多,你却对自己的亲族不闻不问,谁心里会服气呢。 嘉定伯确实没得罪过张世康,但这并不代表张世康对周奎没有成见。 史料记载,崇祯帝在亡国前还办过一次募捐,当时大明北方大部城池都已经被李自成拿下,前线早已崩溃。 那次募捐崇祯皇帝本想着让当时已经是嘉定侯的周奎打头,但国丈周奎吝啬异常,即使是国家都要亡了,他还哭穷,说家里最多只能出两千两。 周皇后最后实在看不过去,卖掉一些首饰换了五千两交给父亲,希望他以大局为重凑个两万两做个表率。 然而周奎转手就贪污了四千两,最终只捐了三千两给崇祯。 李自成入主北京城后,命手下大将刘宗敏严刑拷问大明的满朝文武,在死亡的威胁下,竟从大明的满朝文武手里敲出来白银七千万两。 至于国丈周奎,从他府上只现银就搜出来五十二万两,其他珍宝绸缎也有数十万两。 张世康当时读到这段时耿耿于怀了好久,不过他不打算放过周奎却并不是因为这个。 周奎固然贪婪吝啬,但撑死也就是几十万两的事儿,相对于整个大局来说无关紧要。 张世康在意的是崇祯皇帝对于亲族的态度,这很重要,大明问题太多了,不少问题想解决无异于对自己刮骨疗毒。 说白了,改革的每一刀势必都会砍在既得利益者身上,你现在对一个周奎都下不去手,大明还有二三十万的宗室呢,这些附骨之蛆不解决,早晚也得把朝廷拖死。 张世康的态度很明白,若是崇祯皇帝舍不得对自己人下手,那干脆就别折腾了,你躺平,我也躺平,大家伙儿等着大明这艘破船沉没就行了。 崇祯皇帝沉默了片刻,略带犹豫的道: “是朕顾此失彼了,没有什么比大明的江山更重要,朕可以敲打一番,不过世康,嘉定伯毕竟是……” “嗐!陛下想什么呢,咱们需要的是他家的银子,又不是他的命。”张世康无语道。 崇祯皇帝这下才彻底放心,不然他真不知道回去怎么跟周皇后说。 那边的周大升又去求了周奎,不论他如何恳求,奈何周奎铁公鸡一毛不拔,最终周大升对自己爷爷彻底失望,愤怒的一甩袖子直奔崇祯皇帝而来。 “陛下!我家府上有许多银子,我爷爷不肯觉悟,我要替他觉悟!” …… 第28章 这臭小子哪里弄来那么多银子 有一种人,不论你对他多好,也不论这种好持续了多久,只要有一次他认为你对不住他,他立即就会忘掉你曾经所有的好,并怨恨你。 用古话讲,斗米恩,升米仇。 爷宝男周大升就是这类人。 一开始他只是想向张世康证明,在爷爷的眼里他才是最重要的,得到了失望的答案后,周大升已经忘记了初衷,他觉得爷爷已经不宠他了。 既然已经不宠他了,那爷爷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他现在要自己搏个前程,毕竟其他勋戚都是这么做的。 “大升,你说,朕听着呢。” 有了张世康的提醒,面对送过来的助攻,崇祯皇帝毫不犹豫的接下了,还将王承恩也喊了过来。 “姑父,我家的银窖比那西宁侯多,有三个,我爷爷说狡兔三窟,我爹都不知道另外两个银窖在哪儿,可外甥知道。 第一个银窖在库房下头,第二个银窖入口在我爷爷床底下,第三个银窖就在伯府大门口的下面,入口在…… 除了银窖,铺面也有很多,光是米铺就有三个,还有……” 作为周奎最宠爱的长孙,周大升知道家里的事儿甚至比他爹都多,面对爷爷对他的背叛,他丝毫没有一丝愧疚,就将周奎的老底儿掀了个地儿朝天。 崇祯皇帝瞅了一眼王承恩,王承恩点了点头示意都记下了,然后崇祯皇帝就带着周大升去向周奎质问。 周奎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女婿,没有的事,我就是个小小的伯爵,哪里会有那么多银窖,大升是在跟我怄气呢!” 周奎的女儿成为皇后前,不过是个穷算命的市井小民,言辞也比较粗俗。 他之所以敢这么做,也是仗着自己国丈的身份,虽然有点丢脸,但只要不让他出银子,丢点脸他不在乎。 还能怎么着?难不成陛下去抄家?他可是当朝国丈! 他自认比较了解自己这女婿,就算不为他自己想,也得考虑皇后那边,总之就是有恃无恐。 “嘉定伯,朕念在你是国丈再问你一次,大升所言可属实?” 崇祯皇帝盯着周奎的眼睛,冷淡的问道。 周奎被女婿盯的有点发毛,不自觉的低下了头,他到底是有点惧怕,可沉默了片刻仍旧道: “假的,咱家没钱,哪里来的银窖?” 张世康还是头一回见到要钱不要命的主,在这一刻葛朗台、夏洛克、阿巴贡乃至严监生在周奎面前黯然失色。 “王大伴!你亲自带人立即去一趟嘉定伯府,搜查周家银窖!” 崇祯再不迟疑,冷言对王承恩道。 这话一出,勋戚们都震惊不已,虽说他们都出了不少银子,而国丈一文不出让他们略有怨言,但也知道周奎乃是国丈,陛下就算是出于颜面,也不会把自己老丈人怎么着。 可崇祯皇帝现在的做派,哪里还将老丈人放在眼里,这……这……这…… 陛下……变了,连老丈人都能下手,嘶——勋戚们左右互相看看,突然都有点侥幸的感觉在里头。 也有一些勋戚求情的,只是崇祯皇帝根本不为所动。 “奴婢领旨!”王承恩才不管其他人如何想,崇祯皇帝下令后直接就领旨出了皇极殿。 周奎胡子抖了抖,简直气坏了,周大升似乎知道自己闯了祸,躲在崇祯皇帝身后不敢看周奎。 王承恩的效率很高,约莫过去半个时辰,便有人前来回复,言明三个银窖都已查到,只是里头银子太多还未清点明白。 周奎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他本想站起身来,可双腿一软竟趴在地上。 “陛下……你真要如此绝情吗?” 周奎是真的有点心痛,只是这心痛不知是因为女婿狠心,还是因为那些可能要失去的家产。 崇祯皇帝阴沉着脸,看了一眼周奎道: “朕……给过你机会了,既然你说家里没有银窖,那便就是没有。” 那过来请命的小黄门自然听出了崇祯皇帝的言下之意,行了礼后小跑着出了大殿。 周奎肝肠寸断,哀嚎一声昏了过去。 “爷爷!” 周大升哭嚎着扑了过去,也有勋戚上前查看的,崇祯皇帝只是冷淡的让人传了太医。 不大会儿功夫,周奎被抬走,大殿再次重归平静,只是众人此时已经没有吃饭的心思。 怀宁侯孙维藩一直坐在酒席上没有吭声,他也没有心思吃饭,但却并不是因为周奎,而是因为别人动辄认捐几十万两,少的也有大几万两。 可他府上什么情况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如果没有记错,账面上只剩下几百两银子。 这如何拿得出手?岂不是被其他勋戚笑话? 钢铁般的汉子就这么杵在那儿,边上的同僚不时看他一眼露出嘲讽的神色,孙维藩对此并不在意,他痛苦的只是在朝廷需要他的时候,他却无能为力。 处置完周奎的事后,崇祯皇帝心里本来还有点堵,但看了一眼账目后,心情却立即又好起来了。 一顿酒宴,竟足足募捐到白银四百六十多万两,这真是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他看向张世康的眼神就差出现小星星了。 这时,身材壮实的孙大胜迟疑的走到崇祯皇帝面前。 “陛下,臣孙大胜代……代父认捐。”孙大胜跪倒在地略显结巴的道。 之所以等到现在,还这么低调,孙大胜也有难言之隐,实在是其他小伙伴的认捐数额都太吓人了。 “哦?你是怀宁侯家的小子吧?我听张世康说过你。”崇祯皇帝心情好,说话也和颜悦色的。 崇祯皇帝大抵上是知道怀宁侯府的情况的,怀宁侯孙维藩没有表示他其实并不生气,人家本来就穷。 他倒是想看看孙家的小子要干嘛,其他勋戚也都饶有兴致,怀宁侯孙维藩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孙大胜闻言似乎得到了力量,手伸进胸前的口袋里掏出银票来,又从左腰间摸出两块五两的银锭,接着从右腰摸出一把碎银子,里头甚至还有铜板。 孙大胜表情很是认真,他当着崇祯皇帝的面将折叠的银票摊开,将银锭和碎银子放在银票之上昂声道: “陛下,臣代家父认捐两万五千五百零五十五两四钱六分,臣认捐的是现银。” 说着,孙大胜双手高过头顶,给崇祯皇帝递了过去。 所有勋戚闻言都大笑,笑孙大胜的愚蠢,大家最少的也认捐了八九万两,你要么就别吭气,大家知道你家穷就当没看见,可你拿着那点破银票出来,就是自取其辱了,还四钱六分,哈哈哈哈! 但他们却都不敢当着怀宁侯孙维藩笑,孙维藩脾气不好,那虎背熊腰的,听说还很能打,挨一拳头不划算。 孙维藩双拳紧握,他对那些嘲讽并不在意,却唯独害怕天子怪罪,毕竟将散碎银子拿出来捐,有嘲讽天子的意味在里头。 崇祯皇帝并未生气,倒是环视了一圈勋戚们,意味深长的问道: “众卿家何故发笑?” 见勋戚都不敢作声,崇祯皇帝又道: “孙卿家虽然认捐银子不多,但一片忠心朕却是能感受到的,想来缘由为何众卿家心里也都明白。 倘若众卿家都如此,朝廷何至于此? 且都好好想想吧。” 说着崇祯皇帝站起身来,亲手将银子接过,交给了一旁的随堂太监入账。 “孙大胜,你和你爹都是好样的,没给祖宗丢脸,朕很高兴。”崇祯皇帝将孙大胜扶了起来,又温和的看了一眼孙维藩报以微笑。 孙大胜双眼通红,突的咧着嘴,笑了。 为了这次募捐,孙大胜将平日里本就微薄的零花钱都给捐了,这才凑了这么多,如今看来,一切都值了。 “怀宁侯孙维藩听封。” 这句话听在其他勋戚耳中不知道什么感想,但孙维藩却如同被惊雷击中,他猛的站起身来,虽然未着盔甲,却传出不小的动静。 “朕任你为京营副提督,协助张世康,替朕整顿京营军备。” “臣孙维藩,领旨,谢恩!” 孙维藩声音高亢,言辞间难掩激动,高大的身躯跪倒在地。 他今年已经四十二岁了,等这一刻实在是等的太久了。 谢恩之后,孙维藩心中的石头才总算是落了地。 可随之他的脑子里却生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孙大胜这臭小子哪里弄来那许多银子??? …… 第29章 陛下当为影帝 处置完怀宁侯的事情后,崇祯皇帝收敛笑意,环视了一圈勋戚们。 “京营武备废弛良久,朕知道多年以来,不少人都在喝京营的血。” 崇祯皇帝刚说完,不少勋戚额头就开始冒冷汗,勋戚喝京营的血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事儿其实大家伙儿都知道。 “念在诸卿今日功劳的份上,朕不欲追究。 此事要到此为止。 但是!倘若在此期间发生库房失火、失窃的情况,就莫怪朕不念祖上情谊了。 朕吃好了,诸卿继续。 怀宁侯、张世康随朕乾清宫叙话。” 说完,崇祯皇帝便出了大殿。 这自然也是张世康之前的建议,勋戚已经被迫吐出了家产,不论如何,事情已经这样了,再去追究这些勋戚的罪过只会节外生枝。 不过崇祯皇帝还是保留了追究的权力,说白了以后你若是听话,那就自然不追究,你若是找事儿也绝没有好果子吃。 崇祯皇帝走后,勋戚们面面相觑,他们都发觉今天的天子很不一样,给人一种琢磨不透的感觉。 未知的才是最能令人恐惧的。 怀宁侯孙维藩看了张世康一眼,跟在崇祯皇帝身后。 孙维藩感激崇祯皇帝提任他做京营副将的差事,但这并不代表孙维藩认可崇祯皇帝的所有命令。 至少提任张世康为京营提督这件事,就令他很不服气。 在孙维藩看来,张世康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公子哥,与他家孙大胜那小子别无两样。 不,孙大胜貌似也是跟着张世康,才变成如今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让这样一个纨绔来执掌京营,实在是太儿戏了,等会儿面见陛下,他定要请陛下收回成命。 倒不是说他贪恋京营提督的位子,孙维藩只是觉得军国大事这么做实在太草率了,但凡是换作其他的哪怕懂点兵家之事的人,孙维藩也不会这么大意见。 “世叔?孙世叔?” 孙维藩人高马大步子也大,张世康小跑着跟上去笑呵呵道。 “干啥?”孙维藩略显冷淡,一点没有作为人家下属的觉悟。 “等会儿世叔见到陛下,就说我不学无术,担这京营提督的差事根本不够格,侄儿是怕耽误了朝廷大事啊。” 张世康十分恳切的对孙维藩道。 他是真的不太想去打工了,本来想着做个顾问就挺好,崇祯皇帝有啥疑问或者解决不了的事,他提提建议出出主意就得了。 这样他仍旧能继续当自己的国公府大宝贝,你好我好大家好,混吃等死的感觉,实在是太舒服了。 孙维藩停下了脚步,扭过头来仿佛看鬼一样盯着张世康,刚才张世康的话言辞凿凿,把他心里想的事儿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倒是把本就不善言辞的孙维藩给整不会了。 “贤侄认真的?” 倘若真是如此,那皆大欢喜,孙维藩甚至决定,就不追究这小子把自己儿子带坏的事儿了。 “真的不能再真了,侄儿除了吃喝玩乐,对行伍之事并不感兴趣。”张世康点头如捣蒜。 “放心吧,此事交给本侯。”孙维藩心中一喜,似乎是觉得这么做有点不地道,旋即又道: “不过贤侄也不必自惭形秽,你还是挺不错的。” 张世康嘴角抽了抽,心道知道什么叫谦虚吗,这词儿用的。 不过张世康能主动让贤,还是让孙维藩很高兴,他突然就想起儿子的事,想着张世康与自己儿子关系不错,便问道: “贤侄知道我儿大胜的银子是从何处得来的吗?” 张世康嘴角又抽了抽,见孙维藩兴致高昂,实在不忍说出实情,便只道不知。 孙维藩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仍旧很是开心的道: “不过我儿今日真是给我长脸,回家必须吃顿酒好好款待一下这小子。” 张世康嘿嘿一笑,心中却为孙大胜祈祷。 不多时,二人就到了乾清宫,一番行礼之后,崇祯皇帝开心的道: “世康,朕今日表现的如何?” 这么多年,崇祯皇帝还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踌躇满志过,一次酒宴就解决了困扰他多日的大问题,这都是张世康的功劳,当然,他自己也出力不少。 崇祯皇帝也少有的露出普通的模样,就像办成了一件什么大事后,等着别人夸赞一样。 “陛下厉害,这演技放在好莱坞也是很炸裂的,当为影帝。” 张世康看着崇祯皇帝,露出了大拇指。 怀宁侯孙维藩脑子有点懵,他看的出来,天子似乎与张世康交情匪浅的样子。 “好莱坞是哪儿?影帝又是什么职位,很厉害吗?”崇祯皇帝没听懂。 “总之很厉害就是了,陛下今日咱们搞了多少银子?” “不少呢,着实把朕都给震惊了,不算嘉定伯那家,足有白银四百六十多万两,这可都是你的功劳!” 在此之前,崇祯皇帝知道勋戚们有钱,但却从没想到,勋戚们竟然这么有钱。 四百六十多万两啊,大明一年的岁入才多少? 崇祯皇帝现在对张世康很是信任,而孙维藩是张世康举荐的人,再加上知根知底儿,二人说话也完全没有避讳。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孙维藩才觉得震惊,听这话的意思,今天的这一出鸿门宴,背后竟是张世康的主意? 这小子不是个纨绔吗? 竟把那么多勋戚玩弄于股掌? “之前我就对陛下说过,大明富有四海,对外一直都是贸易顺差,怎么会缺银子呢? 只不过朝廷没有收到而已,勋戚虽然有点小钱,但也就那样,大头可没在他们手里。” 张世康想了想回道。 崇祯皇帝如今哪有不信的理,自然点头,同时也猜到了张世康的意思。 “那些人,朕真是错付了。 朕真想将那些人都绳之以法,才能解我这些年的恨。” “陛下不必担心,待京营有了战斗力,那些人都跑不了。” “只能先这样了,不过对于京营,你打算如何整顿,可有什么计划?” “术业有专攻,陛下应当先问怀宁侯。” 说着,二人都看向了孙维藩。 孙维藩的cpu在疯狂旋转,都快冒烟了。 张世康到底什么时候跟陛下走这么近的? 谁让陛下错付了? 那些人又是哪些人? …… 第30章 生产队的驴 孙维藩闻言这才从一边走了过来,努力的斟酌了一下措词道: “回禀陛下,卑职需去营地实地查看一番,方可根据实际情况作应对。” 孙维藩比较务实,说的也算实诚,只不过很明显没有明白崇祯皇帝的意思。 为了摆脱打工人的命运,张世康赶紧夸赞道: “陛下,这就叫专业。” 崇祯皇帝瞪了一眼张世康不置可否,心道哪里专业了,不什么都没说吗? 沉吟了一下,张世康接着道: “勋戚肯定是不能再打压了,否则那些人还不得上天。 依臣看,无非就是裁撤老弱,将实有之兵合作一营,足粮足饷,兵不在多,而在精。 即使空额严重,算作半数,京营起码也得有实额三万,这些兵就算再弱,也算是老兵。 只要杜绝克扣军饷的事,好好练他三个月,震慑一下那些人,还是没有问题的。” 张世康确实不知兵,但他觉得这些都是常识,至于具体的练兵事宜,他就不便多言了。 可饶是如此,孙维藩也瞪大了牛眼,看怪物似的看着张世康。 裁撤老弱,足粮足饷,严肃军纪,兵不在多而在精,寥寥几句竟将练兵之道说了个大概。 这……这小子果真是个纨绔吗? 纨绔又怎么会对军中之事这么熟悉? 自己究竟还要不要向陛下提议换人了? “朕虽不知兵,但朕信你,这怀宁侯也是你举荐的,京营就交给你们俩了。 怀宁侯,你当好生配合张卿,勿要叫朕失望。” 崇祯皇帝看了一眼孙维藩道。 “倘若臣练不出强军,臣提头来见!” 孙维藩当即立下了军令状。 同时脑袋也更迷糊,自己竟是张世康举荐的,可张世康为啥要让他说坏话? 张世康不想当京营提督? 他明明对练兵也是有见解的。 为啥呢? “另有一事,望陛下知晓。”张世康哪里知道孙维藩的头脑风暴,自顾自的对崇祯道。 “有事就说,不必拘礼。” 崇祯皇帝随口道。 “京营里,臣不希望……有监军。”张世康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说了出来。 明末的许多战事,坏就坏在监军的这群太监手里,若说他们不懂兵吧,他们也能天花乱坠说出个皮毛,若说他们懂兵吧,他们还真只知道个皮毛。 而且监军权力极大,不仅能随时说领兵将领的坏话,还能左右将领的作战命令,一些将领出于各种原因,甚至不得不大肆贿赂这些个监军。 这就很致命了。 崇祯皇帝微微蹙着眉,似乎有些迟疑。 “非朕不信你,但监军乃祖制,从高皇帝开始便有,祖制难违啊!” “陛下,如果臣没记错的话,贪污六十两剥皮实草也是高皇帝定下的祖制,为何现在没听人讲过?” 臣的意思是,陛下若不信任某些将领,换了便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陛下不要说让监军只监视不干预,不可能的,人性使然。 或者也可以安插一些人在军营,只负责暗中监视,并将看到的实际情况记录上报,这样军将方能无后顾之忧的作战。 比如锦衣卫或者东缉事厂,都很适合干这差事。”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崇祯皇帝不放心也情有可原,可这关祖制什么事,规矩不合适就要改。 闻听张世康的解释,崇祯皇帝才略作沉吟道: “便听你的,只是其他营中的监军暂不可撤,除非你接下锦衣卫的差事,按照你的办法,替朕暗中监视他们。” 言下之意很明了,崇祯皇帝只信张世康。 张世康闻言一脸苦瓜相,心道臣只是建议,又想给他加差事,他又不是生产队的驴。 他也不敢接话,一个劲儿的给孙维藩使眼色,想让孙维藩上奏说他张世康当京营提督不够格的事。 奈何孙维藩懂装不懂,愣是站在那儿不吭气儿。 孙维藩心道陛下就是因为信任你小子,我才机会担个差,你却让咱老子去告你,当我傻呀? 同时孙维藩还有点小庆幸,再怎么说,张世康也得喊他一声叔。 京营的事熟人毕竟好沟通,倘若是换个其他的顶头上司,孙维藩对自己的交际能力不怎么自信。 “张卿身体可有不适?何以一直眨眼睛?”崇祯皇帝看破不说破,他有点想笑,但却忍住了。 “没事,臣只是觉得事情总得一件一件来,待京营的事有了进展再说吧,也可避免打草惊蛇。” 张世康脸皮多厚,揣着明白装糊涂道。 崇祯皇帝一想到身边就有个奸细,心里就不舒服,但他知道张世康这小子对官职畏之如虎,便只能暂时忍耐。 “那群勋贵子弟,你打算如何安置?”崇祯皇帝换了个话题道。 “好说,全塞到京营里就是了。”张世康随口道。 孙维藩眼睛瞪的老大,好不容易插话道: “京营又不是垃圾堆,张提督怎可如此?” 那群纨绔才是真的不学无术,放这群人进京营不是拖后腿吗? 张世康撇了撇嘴道: “侯爷怎能这么说自己儿子。” 这个问题张世康之前就想过,这些公子哥确实不少都不学无术,但人家家里也确实捐了不少钱,怎么能言而无信呢? 陛下又没答应给他们什么官职,那就很好办了,全塞到京营里当个步卒,从最底层开始练起,既然你们要上进,那就拿出决心来。 倘若真有能耐,张世康必然不让他们明珠暗投,但倘若撑不住,那也是你自己不中用,不能怪别人不是。 “侯爷放心,到时我另编一营,将他们全都安插在这个营里,由我来管,不会给其他营造成影响。” 这么一说孙维藩才算是放下心来。 京营的事暂时有了章程之后,崇祯皇帝让孙维藩离去,将记录募捐账目的单子拿出来道: “突然有了这许多银子,朕竟有些恍惚了,想来到了晚上,朝中大臣也会知道此事,明日早朝估计就要热闹了。” 张世康似乎明白了崇祯皇帝的意思,毕竟现在哪儿哪儿都缺钱,四百六十多万两银子看似不少。 这分一点,那分一点,丢到大明这个大水池子里,估计连一点水花都见不着。 “陛下,臣建议,这银子得于勋戚武臣,便只用于军中,战事为重。” …… 第31章 我孙家的祖传宝刀呢 京军、边军、剿流寇的军队都有欠饷,不给官员发工资,官员顶多发发牢骚,毕竟这些人又不靠俸禄过日子。 可不给军队发饷银,就要出大乱子了。 远的不说螨清所封的三顺王里,有两个就是因为缺饷导致的叛变,至于规模小一点的军队哗变那就更多了。 “另外还有一点,负责发放军饷的人选一定要慎重,陛下,这银子来的并不容易,勋戚的羊毛也只能薅这一次。” 多的张世康也没说,想来崇祯皇帝能明白。 但凡是王朝末年,贪污腐败都特别严重,大明也不例外。 北方遭灾,其实朝廷一直在努力赈灾,只是赈灾的粮食经过层层盘剥,能真正发放到百姓手里的十不存一。 民间尚且如此,军中也不遑多让,张世康见崇祯皇帝又露出那种眼神,赶紧接着道: “此事臣举荐御马监方正化、司礼监李凤祥等内臣,与户部官员一同派饷。” 倘若他不找替罪羊,张世康有理由担心这差事很有可能会落在他身上,还让不让人活了? 张世康举荐的两个人都是太监,虽然在大多电视剧里,太监总是当反派,但其实在大明忠诚的好太监也不少。 李自成打进皇城之后,负责守卫的禁军四处奔逃,满朝文武更是不见一个,唯独太监们在誓死抵抗。 尤其是御马监提督太监方正化,这厮也是个猛人,城破之后闯军如沙丁鱼一般冲进来,他只带着几十个随从便敢拦路。 贼人问:“你是谁。” 方正化答:“我是总管方正化。” 而后便拎着刀子冲入乱军之中,击杀了几十人,最终力竭战死。 除了方正化外,当时敢于抵抗的太监还有李凤祥、褚宪章、张国元等人,可以说他们绝对算得上对得起老朱家了。 “正合朕意,便如此定了,明日早朝,莫忘与你爹同来。”崇祯皇帝想了想便同意了。 虽说京营是天子亲军,任命指挥不必经过兵部同意,但到底是个比较大的调任,他总得当着朝臣的面下旨,张世康肯定得在。 但张世康的脑回路跟常人不一样,他呆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个很严重的问题。 “陛下,这京营提督不用天天上朝吧?” 大明的早朝他是知道的,早朝总是在太阳刚升起来时开始,他老爹每天都是天还没亮就得起来,连个囫囵觉都没有,这也太惨了。 崇祯皇帝皱了皱眉头,到现在他哪里能不明白,这小子啥也不是,就是懒。 这让他实在头疼。 “不用,若非紧要事,朕单独召见你便可。” 虽然崇祯皇帝对此很不满,但还能怎么着? 当然是由着他了,否则这小子撂挑子不干了,崇祯哭都不知往哪儿哭去。 这也算是奇葩了,毕竟在他之前的观念里,哪有不谈权的人。 可现在崇祯皇帝只想说,真的有! 张世康离开乾清宫时已经临近傍晚,皇极殿的勋戚们早就没影了,就连次子团的弟兄们也一个没见着。 他的弟兄们现在应该都能吃上竹笋炒肉了吧,张世康不无恶意的想。 忙活了大半天,终于可以回家了,他伸了伸懒腰,上了马车。 …… 定国公府。 从皇宫回来的一路上,徐允桢都未与儿子徐文远说话,今天这一趟酒席,吃掉老徐家三十多万两银子,徐允桢的心都快疼死了。 刚到了家,徐文远的娘就热切的迎上来嘘寒问暖,可徐允桢只是冷着脸带着徐文远直奔徐家祠堂。 “娘,快去请大夫吧。”徐文远小声对他娘说,他娘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脸疑惑。 待到了徐家祠堂,徐允桢从供桌上拿起一根尺把长的竹棍,为了增大摩擦力,竹棍的一头缠着布条,而另一头则用利刃劈成了六瓣。 说是竹棍,其实称竹鞭更合适。 “跪下!”徐允桢冷着脸道。 徐文远仿佛认命般跪在了蒲团上。 祠堂内顿时传来竹鞭抽打的声音,以及徐文远的哀嚎声。 “给祖宗认错!” “儿没错!” “哎呀!” …… 新城侯府。 新城侯王国兴与儿子王敬铎都跪在王家祖宗牌位前,王敬铎苦着脸,王国兴也苦着脸。 “上梁不正下梁歪,敬铎今日之举,皆是你只知道钓鱼不管教儿子造成的!” 王国兴的妻子张氏简直要气炸了,老子老子不学无术,小子小子也败家,这个家还能待吗? 王国兴闻言咧了咧嘴。 “夫人,这不关我的事啊,为夫整日垂钓,孩子也都是你在管教。” 一旁的王敬铎接过话茬。 “爹,子不教,父之过,您怎么能怪我娘?” “你给我闭嘴!天呐!你们……你们对得起王家的列祖列宗吗?” …… 怀宁侯府。 孙维藩刚一到家,就吆喝着让家里唯一的厨子去买肉,他今晚要与儿子开怀畅饮,以庆祝他们孙家再次得到天子的重用。 孙大胜也很高兴,同时也很忐忑,但他又不忍扫了老爹的兴,只能假装镇定的坐在老爹身旁。 “今日为父定要与你不醉不休,哈哈哈,多少年了,咱老孙家终于能再次披甲上阵了!” 孙维藩搂着儿子的肩膀拍了拍,看着自己儿子那是越看越顺眼。 “儿也能披坚执锐、建功立业了!”孙大胜嘿嘿笑道。 “那是,咱们上阵父子兵,日后定然能传为一段佳话!” “爹,佳话一般都是男人和女人,咱俩这应该叫传奇。” “都一样!若说起来,爹能当上这京营副将,还是托了张家小子的福。 这张家小子不一般啊,我儿以后要多与他走动。”孙维藩想起今日在乾清宫的事,就凭崇祯皇帝对那小子的信重,这小子日后指定能成大事。 孙维藩只恨自己没有个女儿,否则他指定要将女儿嫁给那小子。 孙大胜听老爹说起自己大哥,立即眉飞色舞起来。 “我大哥自然有本事,爹可能不知道,今日的事是我大哥好几天前就布置好的,我们次子团的人,个个都是人才! 其实这主意还是儿子出的呢!” 帮爹上进的法子确实是孙大胜提议的,虽然他当时压根没想那么多,可孙维藩才不相信自己儿子有那个脑子。 不过这丝毫没有影响孙维藩的心情。 “马上要进军营了,爹的盔甲和战刀终于能派上用场了。”孙维藩越想越兴奋。 孙大胜的嘴抖了抖。 “我儿可能还不知道,咱家祖上传下来一把宝刀,就放在咱家祠堂老祖宗的牌位后头。 这把宝刀啊,两百多年不生锈,仍旧是吹毛断发、削铁如泥。 今日爹高兴,就拿出来让你涨涨见识。” 说着孙维藩就奔着孙家祠堂过去。 片刻之后,孙家祠堂传出凄惨嚎叫。 “我刀呢?” “我孙家的祖传宝刀呢?” …… 第32章 哥,大明是不是要亡了呀 张世康回到英国公府时,府宅的正厅里正在摆着酒席。 张之极老神在在的坐在主位,张家主母孙氏坐在旁边,张世泽坐在下首。 另有一风姿绰约的美妇在招呼着下人摆放酒菜,那是张之极的二房,张世康的二娘。 这次募捐英国公府认捐最多,足有四十二万两,但张家产业颇多,这些银子虽说让国公府吃紧,但也只是暂时的。 这次酒席自然是为庆祝张世康提任京营提督的,这与张之极身上的都督之职不同,都督虽然名头很大,但其实如今啥都干不了。 可京营提督却是实权,而且看陛下的意思,日后肯定是要重视京营的,自己儿子京营的一把手,肯定是值得庆祝的。 “爹,又不是啥好事,犯得着这么隆重嘛。”张世康刚到家,一脸疲惫的道。 张之极和孙氏作为父母,大抵上知道儿子的性格,张世康的二娘刑氏却很热络的道: “世康说的哪里话,升任提督如何不算好事?咱们国公府又出了个大官呢! 你妹妹等会儿也过来,老爷平日起的早,世康你又见天不着家,咱们家也算趁着今日这大喜事,一块吃个团圆饭。” 刑氏言辞温和笑意盈盈,一边说着一边给张世康倒茶,张世康赶紧接过茶壶。 国公府有许多下人,按说这事儿怎么也轮不到刑氏亲自来,刑氏毕竟是长辈,这么做有失身份。 张世康大抵知道怎么回事,这刑氏本就是没什么背景的农家女,被他老爹纳为二房后,也只生了个女儿。 母凭子贵,在这个年代,重男轻女的思想尤其严重,即使全家人都没因此说什么,但刑氏总觉得自己对不住张家,在孙氏母子面前也一直略显卑微。 张世康的这个妹妹叫张婧奕,今年才十四岁,说起来自打他来到这儿,还没见过这妹妹,只知道妹妹一直在定国公家、专门为女子办的一个私塾里上学。 不多时,张婧奕从后堂施施然走过来,她穿着一身浅粉色束身长裙,典型的鹅蛋脸,一副清纯贤淑的乖乖女模样。 与张之极孙氏夫妇及刑氏行了礼后,张婧奕便坐在了张世康的旁边。 “三哥,听我娘说你当大官了?”张婧奕十分好奇的看着张世康。 在她的眼里,自己的这个二哥一直很不靠谱,不仅不喜欢读书,还总是跟那群浪荡子在一块鬼混,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一次。 张世康能当上大官,足足让张婧奕吃惊了许久。 “怎么,三哥不能当大官吗?”张世康无奈道。 张婧奕灵动的大眼睛眨了眨,随即露出悲伤的表情来,张世康见状,还以为妹妹是心疼自己又成了打工仔,便道: “难道妹子也心疼三哥被陛下抓了壮丁吗?” 张婧奕愣了一下没明白抓壮丁是什么意思,却小声道: “哥,大明是不是要亡了呀?” “嗯?”张世康皱眉。 “那不然为何三哥都能当上大官?” 张世康:“……” 别看自己这个妹妹在老爹老娘面前跟个乖乖女似的,张世康却知道这小妮子野的很。 见张世康吃瘪,张婧奕刚开始还一副胜利的模样,但片刻后就收敛起来,似乎有什么烦心事,可怜兮兮的摇着张世康的胳膊道: “哥。” “有事儿说事儿。” 张世康才不吃这一套,印象里,这个妹妹之前可没少捉弄原主。 见张世康不上套,张婧奕只好放开手,嘟了嘟嘴道: “哥,爹最疼你,你能跟爹爹说一下,婧奕不想去那个学堂了。” “哦?为啥?” 在这个年代普通女子很少有上学的机会,虽然张世康自己不上学,但却并不希望妹妹也不上学,她才十四岁。 “那里的先生教的课我不喜欢,总是三从四德那一套,今日先生又刁难我,我就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他就罚我站了一下午。 那里的女子也不好,小小年纪就天天抱着烈女传。 哥,我为什么不是个男儿身呢?”张婧奕抱怨道。 张世康这才正视起来,自己这妹妹倒不傻,知道找老爹没用,这个时代就希望女子该是三从四德的模样,毕竟所有人都这样。 但张世康却不以为然,倒不是说他愤世嫉俗,或者代入后世男女平等那一套,这世道从来都不平等,即使后世也从没真正平等过。 依着张世康的性子,人这一辈子短短几十年,只要不伤害别人,那就努力的去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这,就是他所认为的人生的意义。 除此之外,什么世俗观念、传统、祖制,乃至其他人的看法,都是次要的,为什么要活成别人想要你成为的模样呢? 真是可怜啊! “好,这事儿交给哥。”张世康沉吟了一下道。 倘若是以前,张世康这么说还有点托大,但他现在也算是个朝廷的实权人物了,自己这老爹也不会在意这么大点事,张世康便应下了。 张婧奕没想到三哥答应的这么痛快,一时间有些不能自禁,差点暴露自己淑女的表象。 “不过,那女子学堂可以不去,但你年纪还小,该学的还是要学。” 虽说经史子集有不少糟粕,但可以学到的东西还是不少的,至少可以明辨是非。 “别嘟嘴,我会让爹专门给你请个师傅,也不用每天都学,隔一天讲半天课,总满意了吧。” 张婧奕这才高兴起来,端起茶水主动递给张世康道: “嘿嘿,还是三哥最好,那能不能再帮婧奕找个其他的师傅?” 这下轮到张世康纳闷儿了,张婧奕骨子里其实跟张世康有点像,天生不喜欢被管教。 “哦?稀罕了,你还想学什么?” “我想学……想学武。”女子学武,离经叛道,即使张婧奕知道自己这个三哥心比较大,但还是有些忐忑。 噗——张世康刚喝了一口茶水,就喷了一地。 他还真没想到,自己这个瘦胳膊瘦腿的妹妹,内心里还藏着一个功夫梦。 嗯,倒是有点意思,张世康其实也对这时候的武艺挺好奇,听说古时候的功夫,比现代那种花拳绣腿可厉害多了。 但张世康现在压根没那个精力,明早还要上朝,估计过不了几天他就得去军营就职了,便答应给妹妹写封信,让她去找怀宁侯。 怀宁侯虽然不喜钻营和交际,但却是个武痴,想来应该认识一些江湖人士,自己到底是孙维藩的顶头上司,想来这个忙他会帮的。 “世康,你们兄妹俩在嘀咕什么呢?快过来吃饭了。” 正思量着,刑氏笑着招呼道。 张世康与妹妹赶紧笑着起身,一家人也算是其乐融融, …… 与此同时,一家不大起眼酒楼的包厢里,几个身着锦缎的老人也在吃饭。 只是相比于英国公府的温馨,这儿显得倒是有些冷清。 不过倘若张世康在此绝对会大吃一惊,这里坐着的既有内阁首辅,又有六部高官。 清一色全是东林大佬。 第33章 扬州的茶艺师?老夫最喜饮茶,带路吧 吏部尚书郑三俊看着一桌丰盛的酒菜没什么胃口,见该来的都已经来了,便开门见山道: “想必诸位已经知道了吧,陛下今日在乾清宫举办的家宴,其实是个鸿门宴。” 能在朝中做到他们这个位置,几乎都是手眼通天八面玲珑的人,在宫中自然也都有自己的眼线。 “嗯,也是下午时才得到消息,看来杨阁部的计划要落空喽。”建极殿大学士、都察院左都御史刘宗周以调侃的语气道。 不论是剿饷还是练饷,都是在杨嗣昌的提议下进行的,为了这件事,杨嗣昌甚至专门从前线跑了回来。 “起东,他也是为了朝廷,你怎么能如此狭隘呢?”郑三俊摇了摇头道,起东师刘宗周的表字。 党争早已结束,既然已经分出了胜负,郑三俊并不希望他的这些同僚仍旧如同以前那样,动辄弹压其他官员。 “用章兄说的有理,倘若不是杨阁部在前头顶着,我等怕是没这么安心。”内阁首辅刘宇亮接过了话茬,附议了郑三俊的言辞。 刘宇亮虽然是内阁首辅,但其实真到了紧要关头,大伙儿最信任的还是郑三俊。 郑三俊今年六十五岁,不仅年龄是他们中最大,资历也是最高,倘若不是大明向来有吏部尚书不入阁的潜规则,内阁首辅可轮不到他刘宇亮。 而六部之中,向来都是以吏部尚书为首的,原因也很简单,吏部掌控着五品以下官员的任免升迁。 说白了,京官到底是少数,大明最多的还是两京十三省的地方官,不论是官职高低,想升迁都得过吏部这一关。 “用章兄教训的是,不过那群勋戚竟然乖乖就范,大家不觉得奇怪吗?”刘宗周转移了话题道。 “诸位贤兄,勋戚虽然多粗俗,但却并不傻,上次陛下募捐一个比一个会哭泣哦该。 依弟看,陛下当是有高人指点,不然以陛下的……呵呵,可能想不出利用那些孩子的主意。”工部尚书方逢年道。 方逢年虽然还没入阁,但已经在刘宇亮等人的谋划之中,他今年才四十二岁,是五个人里最年轻的,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嗯,书田所言正是老夫所想,只是朝中要臣你我都认识,那位高人又是谁呢?”郑三俊皱着眉头捋了捋胡须。 其他人也都冥思苦想,可老半天也没个头绪。 “既然都没有头绪,便以后再议吧,狐狸总要露出尾巴。 倒是陛下今日所言,颇有重用武臣之意,诸位怎么看?” 虽然崇祯皇帝这么说,有安抚勋戚的意味在里头,毕竟坑了人家那么多银子,但郑三俊却并不完全认同。 这才是他们今天聚在一块的最大原因。 他们这些文臣彼此秉承遗志,用了足足一百多年的时间,才将武臣给压在了脚下,也才有了如今众正盈朝的局面。 他们绝不允许局面在他们这一代改变,否则他们将是东林的罪人,为天下士子耻笑。 “用章是不是太过谨慎了?陛下又没有给任何勋戚加官进爵,况且,那些勋戚有哪一个可堪大用的? 英国公家那个小子吗?还是怀宁侯孙维藩?” 一直坐在旁边不吭气的兵部右侍郎兼东阁大学士熊明遇接过了话茬,言辞间带着调侃的意味。 “呵呵,一个纨绔的败家子,一个莽夫,陛下可真是……‘贤能’啊。” 这话将方逢年和刘宗周都给逗笑了,他们俩甚至怀疑募捐的事仅仅是个巧合,陛下背后哪有什么高人。 张世康的纨绔之名在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们自然早有耳闻,至于怀宁侯孙维藩,在座的任何人,随口就能说出不下十个让孙维藩吃不了兜着走的计谋。 在他们眼里,孙维藩也好,张世康也罢,压根不配作为他们的对手。 “唉,陛下如此草率,大明早晚要毁在他的手里。”刘宇亮叹气道。 “季龙怎能如此丧气,这不是还有我等吗? 只要陛下肯听从我等的建议,大明何愁不能中兴?”方逢年勉励道。 郑三俊闻言叹了口气。 “倘若是十年前,陛下刚继位时,的确如书田所言,可如今陛下……似乎一直在防备着。 去岁咱们拟定举荐的阁臣名单,明明将书田放在了前列,可陛下还是将范复粹、蔡国用给塞了进来。” 虽然崇祯皇帝向来不在他们面前提东林之事,但实际做的事,难免不让在场的人心生芥蒂。 “用章兄谨慎,只是未免有些过了,那范复粹、蔡国用皆平庸之辈,不足为虑。”熊明遇沉吟了一下道。 郑三俊以谨慎为众人所知,虽然有足够的威望,但年龄已经很大了,按道理早该告老还乡。 这也是熊明遇不满的原因,他认为郑三俊已经没有了身为东林党魁的骨气,应该让贤了。 熊明遇说完,方逢年和刘宗周都表示认同的点了点头,朝廷的重要官职,一个萝卜一个坑,郑三俊不挪地方,下头的人永远也别想上去。 吏部尚书可是个绝对的肥缺儿。 郑三俊仍旧面无表情看不出悲喜,只是沉默了良久才道: “你们都只道老夫谨慎,也罢,待杨阁部剿灭了闯逆和张献忠,老夫便向陛下请辞。” 众人一听赶紧挽留,但心里却都藏着笑意。 在他们眼里,流寇根本不足为惧,只要军饷一到位,杨嗣昌定能很快灭掉李自成和张献忠。 事实上,不论是满朝文武,还是市井小民,你若告诉他们李自成会在六年后灭亡大明,他们绝对会以为你是傻叉。 一直以来,流寇都是被官军追着打,而杨嗣昌最近一年的表现,也足以让他们相信灭掉流寇指日可待。 “如此,今天便到这里吧,老夫乏了。”郑三俊站起身来打算出去。 酒楼一直守在门外的东家李义廉赶紧满脸堆笑的进来。 能在京城开酒楼的,哪个没有点背景,这李义廉便是建极殿大学士刘宗周的外甥。 酒楼虽在京城名声不大,但规格却相当的高,市井小民概不接待,只允许有功名的人进来,且消费水平不低。 “诸位老大人怎的这么快便要离去,酒楼近日从扬州请来不少佳丽,茶艺都很不错,诸位大人可要去品鉴一番?”李义廉笑意盈盈的指着三楼道。 郑三俊瞥了一眼李义廉,哪里不明白这厮说的什么勾当,冷哼了一声,摇了摇头走了出去。 “老夫对茶水无甚兴趣,诸位再会。” 熊明遇、刘宗周等人也都相继拜别。 唯独留下工部尚书方逢年,他见其他人都走远,悄摸声的对李义廉道: “果真是扬州来的?” 李义廉一听哪里不知道这位最年轻的方大人是想喝茶了,立即喜笑颜开的介绍道: “小人哪敢欺瞒大人,都是精挑细选的,茶艺精湛,美妙绝伦呐!” 方逢年闻言心中一喜,但面上却仍旧端着尚书的架子。 “老夫最喜饮茶,带路吧,老夫且去品鉴一番。” “包大人满意!”李义廉堆着笑摆出请的姿势。 …… 第34章 好相公,快起来吧 待回到了郑家府宅,郑三俊满身疲惫,早有两个俏婢上前给他捏肩捏腿。 郑三俊长子过来问安,但郑三俊闭目养神爱答不理,只问孙儿少光今日有无荒废学业。 他这个长子今年已经四十四岁了,科举无望,仅仅是个秀才,这件事一直让郑三俊耿耿于怀。 反倒是今年刚二十二岁的孙子郑少光,年纪轻轻就已经考中了举人,只待明年春闱,郑家或许在朝中后继有人了。 郑三俊不想告老还乡,一者是觉得自己走后,那几个人撑不起这么大的摊子,二者便是因为自己的孙子郑少光。 只要孙子明年高中,郑三俊立即就可以动用手里的人脉,给孙子铺上一条青云之路。 虽说他告老后那些人也不见得不帮忙,但总归是自己亲自安排更妥当,只要朝中有人,孙家便可屹立不倒。 除此之外,去年腊月孙媳妇还诞下一子,郑三俊可谓四世同堂了,算是老年生活的唯二两点念想。 正思量着事情,却从外头走进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这女人手里抱着婴孩,正是郑三俊的重孙子。 疲累的郑三俊陡然便睁开了眼睛,脸上也升起笑意来。 “老夫的乖孙儿来了,快报过来让老夫瞧瞧!” 奶妈赶紧听命将婴儿小心的递到郑三俊手里。 郑三俊抱着重孙子满脸欢喜,一边轻轻拍着包裹婴儿的锦缎,一边随口冷漠的问道: “喂过奶了吗?” 奶妈赶紧回道: “回老爷话,喂过了。” 之后郑三俊便不再理会那奶妈,只是仍旧笑着逗弄怀里的婴儿。 这时府上管家端过来好大一碗奶白色的汤汁,面无表情的递给了奶妈。 奶妈看了看手里的汤汁,隐约露出痛苦的表情。 那碗汤汁纯用肥肘子慢炖出来,说是汤汁,其实全是浓稠的脂肪,而且不加一丝佐料。 这么做唯一的目的便是下奶。 “快喝吧。”管家怕打扰到郑三俊,小声但很严厉的道。 奶妈低头看了看碗里浓稠的乳白色液体,跪倒在地痛苦的向郑三俊请求道: “老爷,让我吃一点盐吧,求老爷可怜可怜我!” 奶妈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她已经三个月没有吃一点盐了,仅仅是因为吃了盐对婴儿有微弱的影响。 可人哪里能长时间不吃盐,她已经浑身没有一点力气了。 郑三俊本来正高兴的逗弄着重孙子,闻言脸色立马冷了起来,他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奶妈,冷着脸道: “你不需要吃盐,快喝吧。” 管家也在边上严厉斥责她,奶妈知道再这样又要挨打了,十分痛苦的端起了大海碗。 …… 第二天天还没亮,张世康正睡的香甜,忽然觉得有人一直在推他。 “公子,该起床了。”陈珠儿手里拿着崭新的衣衫,守在一旁轻声喊道。 可她喊了老半天不见张世康有动静,只得一边喊一边轻轻的推他。 “公子,老爷已经在等着你了,公子快些起来吧,该早朝了。” “嗯,让本公子再睡会儿的,就一会儿。” 张世康一直都没有早起的习惯,陡然一下子起这么早,他很不适应。 “公子……你再不起来,老爷要罚珠儿的。”陈珠儿嘟着嘴,言辞略显哀怨。 “还不是都怪你,非要听故事,听到三更半夜还不肯睡,困死本纨绔了!”张世康抱着被子嘟囔道。 这时候夜晚没有太多的娱乐项目,张世康左右无聊,便给唯一的床伴陈珠儿讲起了故事。 大多是金庸的武侠小说,间杂着聊斋志异里的鬼怪奇谈,陈珠儿哪儿听过这么神奇的故事,自然上了瘾,一直央求张世康继续说,最后都把张世康给说睡着了。 “那公子怎样才肯起来?要不,公子惩罚珠儿好了。” 陈珠儿也知道是自己的错,可这是张世康头一回上朝,决不能迟到,昨晚是她太入迷了,谁叫那些故事都那么有意思呢。 “你叫我一声好相公,本公子就起来。”张世康调侃道。 “这……”陈珠儿的脸陡然间红了,她毕竟只有十六岁。 可一想起老爷还在外头等着,陈珠儿支支吾吾了半晌还是柔声道: “好……好……好相公,快些起来吧。” 张世康得逞之后才从床上爬了起来,睡眼惺忪的穿上了衣衫,一番洗漱之后出了门。 英国公张之极此时已经坐在府宅门口的马车上等了半晌,他都打算亲自去喊了,才见张世康迷迷瞪瞪的走过来。 “我儿打起精神来,今天可是你的大好日子!”张之极倒是也不气,一边让车夫赶紧赶路,一边对张世康道。 张世康倚着马车的内壁,他觉着还可以再眯一会儿,随口回道: “儿还没打算成婚呢,哪里来的大好日子。” 张之极无语,马车在承天门外停下,父子俩又顺着宫墙走了半刻钟的路,待到达午门时,满朝文武几乎已经到齐。 文臣大多小声的叙着话,若是平日里,勋戚们的声音更喧闹些,可今日勋戚们集体噤声,时不时还传来叹息声,引得一些不知真相的中低级官员侧目。 不多时,随着景阳钟的敲响,在鸿胪寺官的引导下,文武大臣分别从午门的两侧鱼贯而入。 今日的早朝属于常朝,按例当在皇极殿外的皇极门临门听政,实际上只有正月初一、十五的朔望朝,和一些重要的节日,早朝才会在大殿内举行。 这让张世康很是无语,明明有大殿,却偏要在殿外头吹凉风,古装剧里可都是在大殿里上朝的。 在老爹的提醒下,张世康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班次,位置倒是非常好找,跟他老爹恰好相反。 张之极位于武臣的头排靠左,张世康位于武臣的末尾靠右,正好角对角。 毕竟京营提督的官职还未宣旨,理论上张世康的官职仍旧是后军都督府的小小千户官,按品级能站在末尾已经算是特例。 不过张世康倒是不在意,甚至还跟旁边的老哥打了个招呼。 恰好旁边有根大柱子,张世康百无聊赖,便倚着柱子补起了觉。 不多时,崇祯皇帝身着龙袍走过来,文武百官皆躬身行礼。 照例是群臣奏事阶段,六部九卿依次开始奏事,大部分所奏之事都是老生常谈,无非是要钱,要粮,既要钱又要粮。 足足浪费了半个时辰,朝阳映衬在群臣脸上时,奏事阶段总算结束,张世康都已经无聊到抠脚了。 “诸卿说完,该朕给诸卿说个好消息了。”崇祯皇帝踌躇满志看起来心情不错。 昨晚王承恩从嘉定伯府回来,按照崇祯皇帝的口谕,嘉定伯家从此没了银窖。 而跟随王承恩一同回宫的,还有好几辆马车,足足拉回来白银四十八万两,算上其他勋戚的认捐,一次家宴竟然募捐到五百万两白银。 这是崇祯皇帝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儿。 满朝文臣闻言大多都面露疑惑,只有郑三俊等少数几个人面色如常,勋戚们则都拉着个脸,他们当然知道天子说的是什么好消息。 崇祯皇帝的好消息,对他们来说可不见得,不论如何,勋戚对崇祯皇帝都是有怨言的。 但这似乎并不能影响崇祯皇帝的心情,他和颜悦色的继续道: “昨日朕办了次家宴,宴请的皆是与国同休的勋臣之后,诸勋戚体谅国事艰难,竟为朕主动募捐出了五百万两白银。 诸卿说说,这算不算得上好消息呀?” …… 第35章 一句话,打钱 崇祯皇帝的话犹如石破天惊,在场除了个别知情者以及大片的受害者之外,大多数群臣脑瓜都懵了。 五百万两啊!要知道大明一年的岁入才多少? 去年开征的剿饷,一整年也才三百万两而已。 大部分文臣脸上都露出喜色,不少人欢呼起来,更有交头接耳议论这好消息的。 勋戚们别提多难受了,若不是人拉着,朱纯臣都想对文臣爆粗口了。 那都是他的钱!他的钱! 杨嗣昌倒是格外镇定,昨天傍晚的时候他也知道了这个消息,对于这个事情他倒是也没有什么看法。 在他看来,只要军饷解决了就行,征三饷也好,怎么都好,只要有了银子,他才能去剿寇,至于银子是从哪儿来的,都不重要。 他只是有点好奇,陛下究竟是如何说服勋戚们捐献家产的,这很蹊跷,杨嗣昌自认比较了解天子,这不像是天子能做到的事。 崇祯皇帝摆了摆手示意群臣肃静。 “朕昨日傍晚专程去了一趟太庙,祭拜高皇帝以及诸勋戚的先祖,告知先祖他们的后代子嗣没给他们丢人,皆是拳拳报国之心。 昨日走的急,朕趁着今日诸卿都在,向诸位勋戚表示感激。 除此之外,也是商议下这笔银子的去向。” 崇祯皇帝当然知道,五百万两银子根本堵不上目前朝廷的赤字,只能挑重点。 这话一出不少朝臣都热络起来,东阁大学士、兵部尚书杨嗣昌第一个站出来。 “陛下,剿寇前线的十万将士已经欠饷半年多,这对士气造成极大影响。 为了尽早剿灭流寇,还百姓、还朝廷一个天下太平,还请陛下尽快拨付。” 杨嗣昌本就十分受崇祯皇帝信任,说话自然也没有拐弯抹角,而且其他地方再着急,也没有军饷重要,这几乎是所有人的共识。 但这话听在现在的崇祯皇帝耳中就完全是另一种味道了,现在的崇祯皇帝对杨嗣昌很失望。 就差一点,他就要因为杨嗣昌失信于天下的百姓,去年这个时候,杨嗣昌信誓旦旦的给他承诺,只要征收一年剿饷,可荡平所有流寇。 可杨嗣昌失言了,当时崇祯皇帝却没有怪罪他,现在想想崇祯皇帝都觉得自己愚蠢。 明明是杨嗣昌自己失言,却要他来背着失信于民的罪行,不仅如此,杨嗣昌还变本加厉,不仅要继续征收剿饷三百万两,还要加征练饷七百八十万两。 更离谱的是,若不是发生英国公和成国公互殴的事,崇祯皇帝差点就答应了。 虽然对杨嗣昌很失望,但崇祯皇帝还是选择暂时信任他,因为京营武备废弛,能震慑宵小的,只有杨嗣昌手下的十万军队。 如今与流寇的战争正到了关键时候,临阵换帅实在不妥,而且他目前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他虽然很信任张世康,但那小子毕竟太年轻,马上又要去忙活京营的事,崇祯皇帝十分怀疑真将剿寇的担子给他,这小子会撂挑子。 思量了一番,崇祯皇帝温言道: “杨先生需要多少军饷?” “回陛下,欠饷银合计一百三十八万两,除此之外,大战在即,需开拔费、安家费等合计二十六万两,这是户部粮草供应充足的前提下,倘若粮草供应不足,臣就只能就地收购粮草,也需额外拨付银两。” 这些账杨嗣昌早就算过很多遍了,步军月饷一两五钱,马军月饷加上草料消耗三两,此是扎营的消耗,倘若需要行军作战,粮草消耗也会剧增,尤其是战马,一匹马战时的粮食草料消耗能抵得上好几个士兵。 若在平时杨嗣昌要军饷,只要手里有银子,崇祯皇帝都会毫不犹豫的拨付。 但不知怎的,崇祯皇帝足足沉默了半晌,才问向户部尚书蔡国用: “户部粮草如何?” 蔡国用赶紧出班奏道: “陛下,所余不多,不过只要陛下拨银,臣可立即买粮,绝不耽误杨大人军务。” 杨嗣昌闻言略微皱了皱眉头,他本以为崇祯皇帝会直接将银子一并交给他,没想到崇祯皇帝却想通过户部,便略显焦急的道: “陛下,户部购买粮食转运中就要有很多折损,不若臣在湖广等地就地征粮,臣按市价给银便可。” 崇祯皇帝想了想,还是答应了杨嗣昌的请求,因为他想到了张世康的话,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即使他失望,也不该更不能让杨嗣昌知道,那太傻了。 杨嗣昌最终满意的退回了班列,只剿寇一途最终便拨付出去白银两百零六万两。 杨嗣昌刚退下,兵部左侍郎范景文站了出来。 “陛下,除却杨阁部的军队,边军也有不少军镇欠饷严重,还请陛下定夺。” 兵部虽然是杨嗣昌掌管,但杨嗣昌一直在外剿寇,兵部诸事基本都是左侍郎范景文和右侍郎熊明遇商议着来。 除了剿寇事宜,杨嗣昌对此倒也没说什么。 范景文不像杨嗣昌那么直接,只是陈述事实,将决定权交给崇祯皇帝。 崇祯皇帝回道: “共欠多少?户部核实过了吗?” “回禀陛下,共计欠饷两百一十四万两,已与户部核实过。” 范景文回复后,户部尚书蔡国用赶紧出班确认。 崇祯皇帝揉了揉太阳穴,他早知道边军欠饷,却没想到几个月时间竟欠了这么多。 相比于杨嗣昌,崇祯皇帝对边军怨言更大,从他登基到现在,每年都给边军拨付大量的粮草、军饷,可却足足让建奴突破长城四次。 尤其是两年前那次,一度让建奴连破数城打到昌平,将京畿地区蹂躏的十户九空。 更可恨的是,关宁锦一线的祖大寿、吴三桂等几个总兵听调不听宣,崇祯皇帝数次下旨让他们入京述职,他们都以各种理由拒不奉召。 可崇祯皇帝没办法,关宁锦防线实在太重要了,重要到决不能出任何问题。 他又想起张世康的话,唯有京营强大起来,才能震慑宵小,他现在必须稳住那些家伙。 想了又想,崇祯皇帝终于道: “准予拨付,边军之饷,由户部、都察院、中官各派官员前往,务必将银子落实到每个将士身上。” 范景文和熊明遇同时松了一口气,但后者对于天子派中官的诏令似乎有些意见,只是熊明遇皱了皱眉头没吭声。 边军、剿寇军都是重中之重,满朝文武毕竟没什么意见,见军队的事情处理完毕了,诸多官员大致算了算,五百万两的份额,还剩下八十万两。 吏部尚书郑三俊站了出来启奏道: “陛下,两京十三省乃至在京官员的俸禄也已经拖欠良久了,望陛下知悉。” 言下之意很明白,一句话,打钱! 第36章 你特娘的还要脸不 攒了那么多年的家产,就这么三言两语的就被边军和杨嗣昌快分完了,众勋戚都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 但那些银子毕竟是花在了军国大事上,他们也不能说什么。 可是当听到吏部尚书要给官员发俸禄时,勋戚们再也忍不了了。 “陛下,勋戚的俸禄欠的更久,臣都两年多没领过薪俸了,臣以为其他勋戚也与臣差不多。” 成国公朱纯臣站出来,略有些义愤填膺的道。 实际上勋戚们基本不靠薪俸过日子,但朱纯臣就是气不过,拿他们勋戚的银子去补军队的亏空也就算了,郑三俊是有多不要脸,竟想拿他们的钱补自己的亏空。 “是啊陛下,臣也两年没领俸禄了,常言道好钢得用在刀刃上。”西宁侯宋裕德出班附议。 “陛下,成国公和西宁侯所言有理,不止勋戚,宗室欠的更久,也更多,臣以为剩下的这笔银子应当仍旧作为军需。” 英国公张之极也出来附议,说完还看了一眼崇祯皇帝,似乎是想提醒他,京营也要花银子,不然靠啥整顿? 西宁侯向英国公点头致意,成国公朱纯臣却并不理会张之极的好心,他认为自己就是被张之极坑的。 可郑三俊并不打算就此放弃,而是等勋戚们说完才继续辩解道: “陛下,想来诸位都知道,勋戚并不靠俸禄生活,可是陛下,那些各地的中低级官员却需要俸禄来养家糊口,陛下三思啊!” 郑三俊说的或许是实话,可朱纯臣却更生气了。 “郑三俊,你这叫什么话?勋戚不靠俸禄生活,就可以不发了? 大明可是有律令的,你文官的俸禄叫俸禄,我等武臣的俸禄就不叫俸禄了? 再者说,别以为老夫不知道,你们难道就靠俸禄生活吗?” 朱纯臣本就心里不爽,说话也是不留情面,将文武大臣之间本就不多的情面给踩了一地。 就差明说你们文官贪污受贿了。 内阁首辅刘宇亮站了出来。 “成国公!你不要血口喷人,你这是污蔑当朝尚书!” 朱纯臣被气笑了。 “自己做的事自己心里清楚,拿老子的银子给你们发俸禄,你们可真要脸啊! 有本事自己把家产捐出来,到时候给那些中低级官员发俸禄,老夫举双手双脚同意!” 这话一说出来,崇祯皇帝的眼睛都眯了起来,若是以前他早就下场劝架了,但现在他乐得看勋戚和文臣斗起来。 大明的朝堂与大清有很大的不同,大清入关前的几十年甚至还过着茹毛饮血的部落生活,入关后总怕被汉人讽刺不知礼,于是研究出了一套令人头皮发麻的繁琐礼节。 在大明不仅不用动辄下跪,朝堂上骂架都是常事,更有甚者满朝文武打群架也不是没出现过。 文武失衡已久,必须激发一下武臣的斗志,虽对战事无益,但有皇帝撑腰,却可一定程度打压文官的嚣张气焰,这是张世康的原话。 崇祯皇帝摆了摆手,示意双方先停下来,而后饶有兴致的冲郑三俊、刘宇亮道: “勋戚给朕募捐到了五百万两,刚才成国公所言,朕想了想,甚觉有理,郑卿、刘卿,不若联合起来向天下百官也发起一次募捐如何? 如此,国难或可解了。” 崇祯皇帝一副募捐募上瘾的派头。 郑三俊一下子觉得一盆冷水浇在了头上,但他毕竟人老成精,只思虑了片刻便回道: “陛下,文臣不比勋戚,勋戚有祖上两百多年积累,又有诸多产业盈利,文臣只靠俸禄生活,我大明的俸禄,为官数载又能有多少。” 郑三俊说到最后,语气虽是陈述,但更像是反问。 大明的俸禄确实不高,甚至可以算得上历朝历代最低,这全是因为大明太祖皇帝朱重八。 朱重八爹娘都是被饿死的,自己也从小挨了很多次饿,他认为这都是因为元朝当官的贪的太厉害。 他自己登上高位之后,便将官员的俸禄定的极低。 不过倒也没郑三俊说的那么严重罢了,所谓屁股决定脑袋,郑三俊当然是站在文官的角度来替文官说话了。 郑三俊说的话乍一听还真有道理,可气坏的朱纯臣哪里还跟他讲道理。 “郑三俊,你特娘的还要脸不?勋戚是世代传承,但我等世代传承两百多年,也不见得有某些人的家产多! 别想让老夫为你们花一文钱!” 朱纯臣破罐子破摔,他这次学精了,也不指名道姓,至于是不是,全凭天子决断。 若是往常,崇祯皇帝指定不信,甚至还会斥责朱纯臣无理,可今日崇祯皇帝却安静非常,就好像看戏一样。 崇祯皇帝知道,朱纯臣很可能说的是真的,因为张世康说过,大明根本就不缺银子。 其实除了崇祯皇帝外,站在最后的倚着墙壁打盹儿的张世康也听的津津有味儿。 他觉得这些朝臣吵架好有意思,原本以为这些老爷爷们都会咬文嚼字、引经据典、含沙射影、指桑骂槐。 奈何也跟普通人吵架并无两样,而且这一次,他站成国公。 成国公、西宁侯与郑三俊、刘宇亮吵作一团,后来六部官员也都牵涉其中,武臣们这次反倒格外的团结。 双方因为给谁发俸禄的事,差点干起来,最终还是崇祯皇帝制止了这次群架。 “依朕看,这笔银子既不该发给勋戚,也不该发给吏部官员,当然,朕也绝不偏心,宗室也没有。 朕以为,如今朝廷外有建奴屡次犯边,内有流寇荼毒百姓,大明需要更多的强军。 只有有了更多的强军,才能消灭一切敌寇,只有天下太平了,国库才会充盈,这才是根本之道。 诸卿以为呢?” 西宁侯宋裕德赶紧出来第一个同意。 “陛下言之有理。” 朱纯臣也出来附议,张之极道: “陛下,京营本是巩固京城的最后一道防线,但却废弛已久,多为老弱,臣以为,剩下的银子当用于整顿京营,使我大明再添一支强军。” 朱纯臣似乎早就知道张之极会为了儿子这么说,但相比于把这笔银子交给文官,支援京营反倒能让他舒服一点。 到底京营将领也隶属于武臣行列,总不至于长了文臣志气,于是少有的摒弃前嫌道: “英国公言之有理,臣附议。” 定国公徐允桢也知道整顿京营是陛下昨天就说过的,自然也没有意见,所有勋戚很快达成了统一意见。 郑三俊等人最终也只得作罢。 崇祯皇帝的心情又好起来了,站起身道: “昨日募捐之时,朕答应会重用表现卓越的勋戚子弟,英国公张之极之子张世康。 年少有为,敏而好学,沉稳持重,当为勋戚子弟之表率。 张世康,上前听封!” 崇祯皇帝说完笑意盈盈的、往武臣班列的后头瞅去,勋戚、文官们也都扭过头看向张世康。 …… 第37章 或许还有其他的解决方法 所有人的目光都瞅向张世康。 这厮倚着墙还正在打盹儿呢,要知道这可是朝会,在朝会上举止不端可是能治罪的。 郑三俊他们瞅着张世康,表情一下子变的格外精彩。 就这货? 他哪里年少有为了? 这年头纨绔头子也能称之为年少有为了? 还敏而好学,连学堂都没去过,哪里好学了? 上个朝都能打瞌睡,你管这叫沉稳持重? 陛下,你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啊! 被那么多人瞅着,张世康顿时感觉如芒在背的睁开了眼睛,他脸皮多厚,当即拱着手嘿嘿笑着,一边冲周围的官员打招呼,一边向前走去。 “臣张世康接旨。” “朕提任你为京营提督,望你戒骄戒躁,不负朕的信任,替朕、替大明再练一支强军出来。” “臣张世康遵旨!” 内阁首辅刘宇亮站了出来瞥了一眼张世康道: “陛下,京营毕竟关乎京城安全,责任重大,张世康今年还不满二十,请陛下三思!” 虽然京营作为天子亲军皇帝想任命谁就任命谁,但为了朝廷安危,作为内阁首辅、文官表率,该规劝的他还是要规劝。 其实昨晚晚上与郑三俊他们集会的时候,他们对此事早就有了定意。 让一个草包来做京营提督,对他们来说根本就不算坏事,提出反对意见仅仅是出于责任罢了,毕竟倘若不出班劝阻,那才真会令某些人怀疑。 崇祯皇帝也不生气,笑着对刘宇亮道: “朕记得,冠军侯第一次率军出征时刚满十八岁,却为汉武帝六征匈奴,封狼居胥,使匈奴不敢南下而牧马。 今我大明与当时何其相似,建奴屡次南犯,使我边镇百姓不得安息,刘卿可知,有志不在年高,张世康,便是朕之冠军侯。” 刘宇亮胡子差点气歪,心道一千八百年了,也就出了一个冠军侯,张世康算哪根葱?陛下也真看得起自己,竟敢自比焊武帝。 不过职责尽到就行了,刘宇亮拱了拱手退回了班列。 之后崇祯皇帝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任命怀宁侯孙维藩为京营副提督,协理京营戎政。 这个任命没什么说的,毕竟孙维藩本就以武艺见长,算是对张世康这个不着调家伙的一种补充。 “除了张世康外,凡有认捐实额的勋戚,皆可将家中子弟送遣京营,具体任命,由张世康定夺。” 这事儿是之前就说好了的。 郑三俊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虽然京营本就糜烂,勋戚的子嗣又有几个有本事的,无非就是张世康的狐朋狗友罢了。 陛下这么做,无异于往垃圾堆里扔臭狗屎,朝廷能有好才是怪了。 不过最终还是没有发言劝谏,兵部尚书杨嗣昌更是一言不发,天子任命草包执掌军营,只会更能凸显他杨嗣昌的能耐。 京营的事与他关系不大,对他来说,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剿灭流寇,这才是实打实的功劳。 议论完京营的事后,张世康很快就从宫里回来,接下来的两日张世康一直在府上没有出门,享受最后的闲散时光。 说来也奇怪,这两日他的弟兄们竟没有一个来寻他的,也是后来着人去问了才知道,他的群贤这次被他们老爹揍的很惨。 最惨的当属孙大胜,听说屁股都打烂了,孙维藩大闹了一通典当行,拎着根棍子干翻了典当行八个活计,硬生生从典当行里将自己家祖传的宝刀给抢了回来。 京城的商铺有一家算一家,几乎背后都有勋贵的影子,而那家典当铺子背后的东家就是泰宁侯陈延祚。 陈延祚寻上了怀宁侯府要说法,孙维藩毕竟理亏,便硬着头皮给陈延祚写了个欠条。 这下倒好,副提督还没就职,先倒欠了别人两万两。 听说为了省钱,孙维藩遣散了府上的所有下人——一个厨子外加一个看门的,府上只剩下怀宁侯父子两人。 用他的话讲,他和孙大胜马上就要去西山大营,那里管吃管住,自然不必养家里这两个闲人。 这两天里,张世康过的是相当舒服,每天都睡到自然醒,然后绕着国公府跑跑步,用自己自制的健身器材锻炼锻炼身体。 老爹老娘知道他马上就要去军营了,让家里的厨子变着花样的做各种好吃的,对他也是有求必应。 到了晚上,张世康仍旧是跟陈珠儿聊天解闷儿,不过大多是张世康讲,陈珠儿听。 当然,听故事也是有条件的,陈珠儿便要给张世康揉肩捶腿,不过这妮子对此也自得其乐,张世康的手倒是也不闲着,时常将陈珠儿弄的面红耳赤。 张世康不认为自己是个君子,更不会坐怀不乱,也明白这妮子其实早就做好了准备,可他还是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 原因比较复杂,最重要的还是陈珠儿年纪太小,这年头只算虚岁十六,陈珠儿又没过生日,实际上应该算作十四岁,做那种事还是太危险了。 二者这时候也没有什么好的避孕措施,张世康也打听了,安全套倒是有,不乏鱼鳔、牛肠、羊肠这种,张世康一听就没了兴趣。 而且作为通房丫头,这时还有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不能怀孕,说白了,在主人与正房诞下子嗣前,不论是通房丫头还是妾,都不能生下长子。 即使怀孕也要做掉,这时候又没有后世先进的医疗手段,打胎一个不小心就是一尸两命。 “最后,宁采臣与燕赤霞合力消灭了黑山老妖,聂小倩在宁采臣的护送下投胎转世,燕赤霞最终在兰若寺归隐。” 张世康抱着陈珠儿将倩女幽魂的故事讲完。 “他们最后……还是没在一块啊!” 陈珠儿眼睛都哭红了。 这还是她头一回听如此凄美的爱情故事,张世康讲到树妖时,陈珠儿咬牙切齿,恨不得用自己的小拳拳去帮助小倩打死树妖,听了结局又为宁聂二人最终天人永隔而伤心落泪,泪水跟不要钱似的。 “人鬼殊途嘛,他俩若在一块,宁采臣那岂不是要天天日鬼,那才吓人呢好吧。 瞧你,哭的跟小花猫似的,都是假的。” 张世康替陈珠儿抹去泪珠道。 “公子粗俗,他们是相爱呢!”陈珠儿反驳道。 “就是因为爱对方,才知道要为对方着想呢!” 陈珠儿眨巴了两下大眼睛,突然道: “公子说珠儿还小,会有危险,那……公子是因为爱珠儿,才不……才不要了珠儿吗?” 这倒是把张世康给问的愣了一下,小丫头长的水灵,既可爱,又乖巧听话,哪个男人会不喜欢呢? 到底是这时候的女子心智成熟的太早,便道: “爱是要放在心里头的,哪儿能随便说出来。” “嗯,珠儿记住了,公子是不是又……又难受了?” 陈珠儿躺在张世康的怀里,她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便小声道。 “嗯,有点吧。” 张世康尴尬的道,他又不是柳下惠,每晚与这小丫头腻在一块,难免心猿意马。 “那怎么办?公子明日就要走了,珠儿不想公子难受。” “或许还有其他的解决方法,来,本公子教你。” …… 第38章 焯!我这是进贫民窟了吗 崇祯十一年三月二十。 一大早,英国公府大门外就停了数辆马车,那是从宫里拨调、用来给京营士兵补发的欠饷。 京营的欠饷情况比边军厉害多了,足足欠了八个月,想提振士兵士气,没有什么比发银子更好的方法了。 上次募捐勋戚承诺的是十天,之所以张世康能拿到现银,还要多亏嘉定伯周奎的贡献,为此杨嗣昌甚至提出了抗议,但抗议无效。 “兵者,国之大事,我儿在军营当以身作则,赏罚分明,切不可姑息放纵。”英国公张之极一边走一边再次嘱咐道。 “知道了爹,您都说了好几次了。”张世康无奈道。 他的母亲孙氏、二娘刑氏,以及兄长、妹妹都跟着出来送他,后面还跟着七八个下人,每个人背上都背着行囊,胸前也是大包小包的。 “军营里吃的不好,娘给你带了点吃的,到了那边若是吃不惯,就着人跟娘说,娘每天都让人给你送,倘若有人敢欺负……” “娘,你儿子可是京营提督,一把手,只有我欺负别人的份儿,哪里有人敢欺负儿子我?” 张世康知道老娘是关心则乱,只能无奈的安抚道。 孙氏不仅给他准备了十几套日常换洗的衣服,还有一大堆吃的,足足放满了一整辆马车,若不是军营不能带女眷,孙氏甚至想让陈珠儿跟着去照顾她儿子。 “娘这不是不放心嘛。”孙氏说着忍了半天的泪珠终于还是掉了下来。 他这儿子从小到大什么活儿都没干过,吃喝拉撒也都是别人伺候,第一次出远门,还是军营那种地方,做娘的如何会安心。 “娘你放心吧,西山大营离这儿又不远,儿一有空就会回来看娘。” 这时,从街道不远处又过来不少人,这些人有骑马的,有坐马车的,也有步行的,都是各家勋戚预备安插进京营的子嗣。 徐文远等次子团的人也来了大半,就连年龄最小的刘家卫也来了。 “大哥,终于等来了这一天,昨晚我兴奋一晚上都没睡好。”徐文远笑道。 他胳膊上的伤才好,可走路姿势有点别扭。 “屁股没少遭罪吧?”张世康调侃道。 “区区小伤,何足挂齿。”徐文远学着孙大胜的口吻道。 “大哥,你们都要去参军,小弟我却要去宫里听学,日后恐怕要见的少了,你们可不能忘了小弟。”刘家卫失落的道。 崇祯皇帝让他去做太子陪读,其实他更想去军营。 “家卫说的哪里话,咱们兄弟都一样,不过是去奔个前程,你能成为太子身边人,大伙儿不知道多羡慕呢。”徐文远揶揄道。 “文远说的对,咱们次子团,好兄弟一辈子,来日方长,你脑袋聪明,日后必成大器,为了义气进军营,就得不偿失了。” 张世康拍了拍刘家卫的肩膀道。 没多大会儿功夫,从远处疾驰过来一匹骏马,骏马之上,一壮汉身着盔甲,腰跨宝刀,虎背熊腰,正是怀宁侯孙维藩。 “真可谓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啊。”张世康叹道。 以前只觉得怀宁侯孙维藩长得毛草,胳膊腿儿上都是毛,络腮胡子也是又浓又密,张世康一度怀疑孙维藩是得了多毛症。 如今孙维藩一身戎装面容肃穆,张世康看起来却只有一个词来形容——猛将。 孙维藩在车队旁边勒住了缰绳,浑不在意的环视了一遍勋戚子弟们,继而对张世康道: “张提督,人都齐了没?” 他对那群勋贵子弟老看不上眼,嫌弃的表情甚至都懒得掩饰,得亏是张世康承诺那些家伙都由张世康本人统领,否则孙维藩都想撂挑子。 毕竟有这么一群拖油瓶还怎么练兵? “世叔,这里又不是军营,不必拘礼。”张世康来回点了一下人数回道: “就差孙大胜了,咦?他人呢?怎么没跟世叔一块来?” “陛下将重任交给你我,自今日开拔,便算作开始,军营无亲,自然以军职相称。 至于那逆子,不必理会,他若真想建功立业,爬也会爬到军营。” 孙维藩说的严肃,其实心却在滴血,两万两银子啊,他得还到啥时候? 张世康闻言嘴角抽了抽,他当然知道为啥孙维藩气成这样,只得温言安慰一番,一群人就在国公府门口等着。 约莫过了一刻钟时间,才终于在街道远处瞅见了孙大胜。 这厮手里拄着根拐杖,满头大汗,哼哧哼哧的赶着路,看到张世康他们后,还挥动左手打招呼,仿佛身上的伤一点没影响他的心情。 张世康心道这父子俩还真就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个比一个心大。 招呼众伤员上了马车后,张婧奕悄摸掀开张世康所在的马车门帘,歪着可爱的小脑袋道: “哥到了军营,莫忘给婧奕寻找武功秘籍,听说那里卧虎藏龙呢! 哦对了,孙家叔叔给婧奕找了个厉害的女师傅呢!不过还要等上至少十天。” “知道了,在家听爹娘的话,哥走了。”张世康揉了揉张婧奕的脑袋,又冲爹娘挥了挥手。 陈珠儿也在不远处站着,眼睛盯着张世康都快拉丝了,张世康便看着陈珠儿,伸出手作半握拳状上下挥动,陈珠儿的脸立马就红了。 孙维藩见所有人都上了马车,便翻身上马道: “开拔!” …… 西山大营距离京城并不远,倘若骑快马不到半个时辰,可车队毕竟都是马车,速度就慢了。 半个时辰后,车队才总算出了京城的范围,走到荒郊野外。 张世康掀开马车窗帘看着外头,正值初夏时节,花草树木早已枝繁叶茂,四处一片郁郁葱葱,比之后世的空气质量好太多了。 孙维藩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头,威风凛凛的让张世康好生羡慕,便下了马车央求孙维藩让他骑马。 那匹马算是怀宁侯府的重资产,是孙维藩的宝贝疙瘩,可碍于张世康的官威,孙维藩还是下了马。 “提督大人,卑职这马很烈,你当心。”孙维藩见张世康光是上马都上了好几次,好心提醒道。 “知道了,我骑过。” 张世康浑不在意,他在现代是骑过一次马的,只不过是景点的马,也没觉着有啥危险。 不过那马比孙维藩的马可差多了,孙维藩的马跟他本人一样敦实高大,浑身的毛发黑的发亮。 好不容易上了战马,为了显示自己老练,张世康双腿猛的一夹马腹,只听胯下战马嘶鸣了一下,立即开始了加速。 格勒登~~格勒登~~~ 战马飞驰,扬起尘土,只听到马蹄锤击地面的声响。 “我日!吁——”张世康只觉的身旁的树木都在飞速往后退,吓坏了,赶紧学着后世电视剧里的样子,想让战马停下来,但战马却仿佛没听到似的继续狂奔。 “拉缰绳!拉缰绳!” 孙维藩大声的提醒,他身着重甲跑的不快,但张世康到底是听到了,立即拉着缰绳往后扯。 哪知道这战马竟猛的一下停住了,这让张世康大惊失色,强大的惯性将他从战马身上往前甩了出去。 张世康顿时被摔了个狗啃泥,若不是一只脚还蹬在马镫里,估计会摔的更惨。 战马打了个响鼻,似乎也在嘲讽张世康菜鸡,孙维藩终于追了上来。 “世侄,你没事吧?早跟你说我这战马不一般,那可是从上千匹战马里精挑细选出来的。” 孙维藩一边询问一边走上前去,左手搭在战马脖子上,右手则上下抚摸安抚战马。 “我没事,呸——呸呸——”张世康一边说着一边将嘴里的尘土往外吐。 身后马车里的勋贵子弟们,都趴在马车车窗上往外瞅,龇牙咧嘴的都快笑抽了。 “这战马真不错,世叔商量个事儿呗? 你家的欠账算我的,这马让给我如何?等到了军营,你再挑一个。” 张世康嬉皮笑脸的道,这时候可没有汽车摩托,马匹是唯一的陆上快速交通工具,在战场上有匹好马,也可以大大提升生存几率。 可谁知孙维藩一听这话直接翻脸了。 “不可能!提督大人不用想了,就是把孙大胜卖了,也不换!” “不换就不换呗,看你小气的。”张世康倒也不在乎,他只是随口问问,没想到在孙维藩眼里,自己那儿子竟不如一匹战马。 张世康落马只是个小插曲,一行人继续前行了约莫一个时辰,终于抵达了西山大营门口。 亮出了自己的印信之后,守门的兵丁赶紧拉开了闸门。 待进入大营之后,张世康环视了一圈傻了眼。 “焯!我这是进贫民窟了吗?” 第39章 我跟那些人不一样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破败,破败的闸门、破败的木墙、破败的帐篷。 总之双目所及,全是破破烂烂的,包括几个兵丁身上的衣服都是片装的。 “人呢?兵都哪儿去了?”张世康生气的质问守门的军将。 那军将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哨总,突然来了个如此年轻的提督,惊讶之余只能如实道: “回大人,都在军帐里歇着呢!” “为何不去操练?如实说,否则军法从事!”张世康皱了皱眉头道。 那哨总悄摸看了一眼张世康,又看了一眼张世康身后如同铁塔一般的孙维藩,咽了口口水。 “提督大人问你话呢,看我作甚?” 张世康穿的还是普通公子哥打扮,相比之下,一身盔甲的孙维藩反倒更像是统帅,也更值得信服。 “这……这……钱副将说,军粮不多,歇着可以节约军粮。” “真是笑话!”张世康人都麻了。 军队竟然为了节约口粮集体躺平,连操练都没有,还算个什么兵? “大人,要不要小的去叫几位副将大人前来问话?”哨总看张世康面色不善,犹豫着询问。 “带路,我亲自去找他们。” “哪儿能劳烦大人,小的还是去唤他们过来合适。”哨总眼珠子乱转。 张世康哪里看不出这里头有猫腻,孙维藩仓啷一声抽出宝刀来。 “你在教提督大人做事?叫你带路你就带路,再啰嗦砍了你。”孙维藩将战刀杵在那哨总脖颈,眼睛瞪的如同铜铃。 那哨总差点吓尿了,赶紧在前头带路。 军营的另一头,有一排相对好点的青砖建筑,想来便是京营那几位将领们的住所。 张世康还没走到近前,便听到里头传来喧闹声。 “大!大!大!开——” “忒,老钱你输了,拿银子,拿银子” “不是吧,老王,你使诈!” “输了就是输了,老钱你不会是输不起吧?怎能凭空污人清白?” duang的一声,屋舍的大门被孙维藩踹开。 但见屋舍里头一地狼藉,酒坛子满地都是,桌子上散落着还没吃完的下酒菜,鸡鸭鱼都有,另一桌上四五个衣冠不整的家伙正在赌钱。 见门被踹开,几个男人顿时大怒打算起身动手,但看着虎背熊腰的孙维藩又停了下来。 “此是新到任的京营提督张大人,你们几个报上军职!”孙维藩拿刀指着那几人道。 几个人瞅了一眼张世康,又瞅了一眼跟着来的哨总,哨总点头如捣蒜,几人这才有点丧气的道: “卑职钱如龙,军前副将。” “卑职成大钟,军前参将。” …… 三个副将,四个参将,好家伙京营的高级将领几乎都要聚齐了,可却是聚集在一块喝酒赌博。 “其他人呢?” “回提督大人话,陈副将出去了,另外几个参将都告假了。”形势比人强,几个人在孙维藩的威慑下都蔫了。 “你,立即着人通知他们归营,两个时辰内不到,就地免职!”张世康指着那哨总下命令道。 闻听此言钱如龙等人左右互相看看,都噤若寒蝉。 不过他们也只是觉得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无非就是敲打敲打他们,毕竟副将可不是一般的将领,即使京营提督也没有权力随意的罢免他们。 “孙将军,军中饮酒赌博是什么刑罚?”张世康问向孙维藩。 孙维藩赋闲在家二十年,除却练武便是熟悉军中之事,对常见的刑罚自然也了如指掌。 “若行军途中,当斩,若驻军扎营,首犯者军棍四十,又犯者,斩。” 孙维藩知道张世康是在立威,很是配合的道。 “擂鼓,召集所有士兵校场集合。”张世康皱着眉头下令道。 片刻后,校场响起阵阵鼓声,不知就里的士兵们三三两两的开始往校场方向赶去。 他们脸色蜡黄,双眼麻木,穿着破烂,有的穿着露着棉絮的冬衣,有的穿着打着补丁的薄衫,活像是逃难的难民。 他们大多瘦削,手里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门,有拿长矛、长刀的,有拿镋钯、朴刀的,更有拿鸟铳的。 只是这些武器大多陈旧,长矛有长有短,长刀坑坑洼洼估计砍个木柴都费劲,更离谱的是张世康看见有人拿的鸟铳连枪屁股都没了。 张世康早知道京营糜烂,却没想到已经烂到这种程度。 “提督大人不必惊讶,京营就是这样子的,缺粮缺饷,相比于此,在役实额才是最紧要的。”孙维藩安慰道。 为了堤防营中有人使坏,张世康刚才已经命孙大胜他们接管了库房,不论如何崇祯皇帝的严令还是起了作用,库房毕竟没有着火。 “世叔不必安慰我,国事艰难,时间紧迫,咱们务必用最短的时间,恢复这支部队的战斗力,这还需世叔的全力协助。” 张世康少有的郑重,拱手给孙维藩行了晚辈礼,孙维藩赶紧拦住。 “提督大人,此乃军中,不可再如此称呼了,否则会使将士轻视你。” 孙维藩对军中之事向来严肃,尤其是上下尊卑,在孙维藩看来,张世康本就年轻不能服众,应该尽量的表现出上位者的气派。 “至于练兵之事,不必提督大人说,此是卑职应尽的职责,卑职可是向陛下立下军令状的。 只是……” “孙将军有话尽管说。”张世康很少看到孙维藩为难,便好奇的问道。 他虽然不认同孙维藩的观念,但却听劝的改变了称谓,孙维藩的军职是副提督,全名协理京营戎政。 但叫孙副提督怪怪的,叫孙协理又难听,叫将军反倒是很顺口。 这时候喊一个将士为将军,跟后世喊一个男人帅哥一样,只是一个范称。 “卑职整顿兵营、练兵当无问题,最难办的,其实还是其他的事。”孙维藩想了想后还是如实讲出了心里的担忧。 比如粮草、军械、军服等一应需要与户部甚至兵部打交道的事,如今各营都缺钱缺粮缺军械,而大明国库又是那个样子。 催的急了,得罪人,可倘若粮草军械都供应不上,又何谈练兵,更何谈强军? 这还只是第一个麻烦,军将出征在外,最怕的就是在战场拼命,后方却有文官扯后腿儿,战功被隐瞒还是其次,很多时候,得罪了那群文臣,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孙将军,这些都交给我了,孙将军只管练兵,我看有哪个不开眼的敢跟本提督穿小鞋。” 张世康说这话是有底气的,这不仅仅因为他老爹就是都督府的都督,更因为他知道宫里头那位盼着中兴大明盼到望眼欲穿的天子。 士兵军纪散漫,足足过去半个小时,仍旧有人在从四处稀稀拉拉的汇聚,张世康皱了皱眉头决定不等了。 此时校场上已经乌泱泱的站满了人,西山大营的校场是按照十万人的标准建造的,如今校场上的人虽然多,但却只占了其中一小块地方。 孙维藩从军中寻到十几个嗓门大的,充当张世康训话的扩音器。 张世康站在校阅台上,那些士兵也都麻木的看着他,他们不知道校阅台上站的是谁,甚至根本不关心,只知道是个大官就是了。 “将士们,我乃陛下亲命的京营提督,是来整肃京营军纪的。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或许在想,谁来还不是照样拖欠、克扣你们的军饷,谁来还不是照样吃不饱、穿不暖。 但是,我跟那些人不一样。” 张世康神情肃穆,言辞缓慢而有力,他的话并不多,说完便打了个手势,几个勋戚子弟把来时的一辆辆马车牵过来,将马车上的箱子一一打开。 但见每口箱子里都塞满了银锭,那些银锭在日头的照耀下,闪耀着奇异的光。 第40章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白花花的银子,就如同暗夜里的明灯一样,把所有士兵的目光吸引过去,不少士兵的脸一下子就涨红了。 就如同从没看过小电影的人,突然看到4k高清大屏在播放进出口贸易一般。 兴奋、贪婪、渴望,若不是铁塔一般的孙维藩盯着他们,说不得就敢冲上来。 “这里有白银五十万两,今天,本提督将把你们的所有欠饷,一次性补齐。” 张世康知道,这些人早就被欺压惯了,你说的再是天花乱坠,都不如办一件实事儿,所以他也不说废话,光挑重要的讲。 那些负责传话的大嗓门刚喊出来,校场上马上掀起滔天的欢呼声。 张世康还是头一回听到数万人的呼喝,那场面足可以用排山倒海来形容,他伸出双手来,呵斥了好一会儿,下面的士兵才算是安静下来。 “除此之外,从今天开始,你们将有一日三餐,顿顿都有米饭馒头,这是本官对你们的承诺。” 粮草问题在三天前张世康就已经跟户部通过气,户部答应最迟明天会将十万石粮草优先供给给京营。 对于普通士兵而言,最关心的无非是两件事,一是军饷,二是吃饭问题,前者关乎他们家人的温饱,后者则是自己的温饱。 生存永远都是排在第一位的。 这时候的条件不比后世,一般的百姓也都是一日两餐,第一餐基本上都是半上午,第二餐则是晚上。 只有如张世康这般的富贵人家,一天才能吃上三顿饭。 而军营也不例外,战时一日三餐,平时除却操练,都是一日两餐,这还是大明状况好的时候。 如今大明国库空虚本就没钱,再加上勋戚通过手段各种克扣,所谓的一日两餐,还不如平日里张世康一餐吃的多。 现在张世康承诺他们以后每天都是三顿饭,还顿顿都有米饭馒头,就像你告诉一个陌生的乞丐,以后每天让他吃北京烤鸭一样。 不是他们不信,而是不敢信,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人? 可张世康早就料到了。 “本官已令火头军开始做饭,是也不是,等会儿你们便知道了,本官说过,我跟他们不一样。” 张世康早已命人查看了目前的粮草情况,按照这个吃法顶多支撑五天左右,不过好在户部的粮草很快就能接上。 见张世康如此说,在场的士兵哪里还有不信的,一个胆子大的猫在人群里大声道: “提督大人为何如此?难不成要打大仗了吗?” 张世康闻言笑了。 “就你们这个样子,还能打仗吗?” 一个个瘦的跟个麻杆似的,就他这个身板都有把握一个打俩。 他大抵上明白这士兵的想法,一般来说大战之前,为了鼓舞士气,将领才会加大伙食供应。 张世康刚才的话明明是嘲讽,但下面的士兵却很不服气。 “只要能吃饱饭给军饷,为何不能打?提督大人莫要小瞧人咧。” 或许是看张世康年纪轻轻,也或许是感受到张世康说的话都是真的,有人便回答道。 “就是,莫看俺们瘦,吃饱了饭照样有劲儿咧,就是这兵器太旧了,俺一使劲儿老怕它折掉。” 这话一说出来,顿时引来周围士兵的哄笑。 张世康本以为这些早已麻木的人早已斗志全无,可现在他才发现,并非如此。 他们只是被忘记、被忽视的太久了,他们也都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呀。 念及此,张世康便回道: “没有仗打,这跟有没有仗打没有关系,你们本就该吃上饱饭。 要求肯定是有的,从今天起,你们每天都要接受操练,一天都不能停。” 百姓或许吃不饱,但当兵的倘若也吃不饱,那可就是亡国的征兆了。 张世康认为这都是常识,他对练兵也好、领兵也罢,都只有最朴素的认知。 让士兵吃饱饭,给士兵发军饷,令行禁止,赏罚分明。 可他没想到自己的那些话,对下面的士兵有那么大的影响,比之刚才的山呼海啸,下面的喧闹声就像巨型的苍蝇一般,他们都在交头接耳,议论着张世康刚才的话。 这军纪……简直了。 张世康觉得严肃军纪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索性如今军队也没有开始整编,权当观察底层士兵现状了。 喧嚷足足半刻钟功夫,还是孙维藩实在看不下去了,摆了摆手才慢慢平静下来。 一个身穿哨总衣服的瘦削汉子站了出来道: “提督大人倘若能让咱们顿顿吃饱饭,莫说天天操练,咱们这条命就是提督大人的了,以后叫咱们打谁就打谁。” 哨总是京营里的低级军官,京营的军制与卫所不同,最低级的是什长,算上什长本人下辖十人,类似后世军队里的班长。 什长以上称哨总,下辖士兵一百,相当于后世的连长,六哨为一把总,把总之上是千总,千总也叫守备,辖下兵丁一千两百。 千总再往上是游击将军、参将、副将,再往上就是提领一军镇的总兵副总兵了。 这哨总说的话,想来是他们讨论出的结果,代表了最底层士兵的意思。 “好,本官就当这是你们所有人的承诺了。”张世康回道。 虽然这地方破破烂烂,下面的士兵也都一个个营养不良的样子,但这些人的骨气都还在。 这算是张世康唯一的安慰了。 这时,告假和外出的那几个副将、参将终于回来,他们与钱如龙几个人站在一块嘀嘀咕咕,似乎在互相询问目前的情况。 张世康早已着人问过,外出的副将是去娼馆嫖妓,那几个参将并非探亲,而是副将的同谋。 见几人看着他都一副防备的态势,张世康顿时皱了皱眉头,他知道这些人绝不可能与他一条心,立即指着钱如龙他们对在场的士兵们道: “你们吃不饱穿不暖,皆是他们的责任,本官刚来时,他们吃着肉喝着酒在赌博、在嫖妓! 现在我需要十个人来执行军法,最好来十个力气大的。”张世康冲所有士兵道。 他对京营里原来的监刑官不够信任,索性从底层士兵里头挑。 钱如同等人顿时变了脸色,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但这头一把火就烧到他们头上,还上来就是军棍,着实让他们大皱眉头。 要知道副将下辖至少是一万人,品级更是与六部的尚书一样是正二品官衔,被当众军棍,无异于羞辱。 “提督大人就算是要立威,也选错人了吧?”钱如龙面色阴沉。 他刚说完,校场下面的士兵里就窜出来一百多号人,这群人身上的衣服并不破旧,手里的武器也不陈旧,他们面目狰狞,站在下头对张世康怒目而视。 …… 第41章 机会给你们了,别不中用 张世康知道,这些人是钱如龙等人的家丁。 武将蓄养家丁在明朝末年十分普遍,尤其以边军着名,边军虽然号称有二十万,但其实绝大多数都是炮灰。 打仗时武将基本全靠家丁,为了使家丁忠心,武将不仅给这批人更高的军饷,吃、穿、武器军械也都是最好的。 说白了就是拿其他士兵的军饷来养自己的人,这些家丁只忠于武将,而枉顾朝廷。 祖大寿、吴三桂等军镇总兵之所以敢听调不听宣,很大一部分也是因为这个。 京营虽然不比边军,但一个副将的家丁少说也得有一两百号,这些可都是危险分子。 不过张世康并不慌张,很明显这些武将选错时候了。 张世康还没发话,孙维藩先上前一步将张世康护在身后,继而仓啷一声拔出战刀来,刀尖指着钱如龙道: “你们是想造反吗?” 张世康没有亲卫,来时也并有侍卫保护,孙维藩额头青筋凸起,他觉得现在已经到了危机时分。 钱如龙毕竟身居高位,张世康是哪根葱他不知道,怀宁侯孙维藩他还是认识的。 在钱如龙看来,新来的这位提督实在是太年轻了,根本不足以服众,他甚至可以与其他几个副将、参将联合写奏疏上呈天子,请求天子换人。 能当上京营的高级将领,背后基本都有勋戚的影子,这也是钱如龙敢如此做的最大依仗。 “孙协理误会了,只是提督大人一上来就要对我等动刑,实在有违章法,卑职只是希望提督大人三思。” 当着那么多士兵的面打军棍,这哪里是打他们的屁股,分明就是打他们的脸呀。 孙维藩也觉得当众打京营高级将领军棍有些不妥,虽然他认为这些将领确实有错,但应该私底下责罚,而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他之所以站出来,是因为张世康是京营提督,军令如山,即使不合时宜,也必须去执行,本就是新官上任,第一把火必须烧着,哪怕可能会把他自己烧死。 张世康并没有接钱如龙的话茬,军法肯定是没有问题的,而且在来京营之前,崇祯皇帝就给了他全权处理之权。 他一点都不着急的从校阅台的桌子上打开一个红木盒子,从里面取出用黄色锦缎包裹的长型物件来,笑着对钱如龙道: “钱如龙,不知道你可识得此剑?” 黄色锦缎被打开,露出一把长剑来,这剑以浅褐色硬木为剑鞘,剑鞘上面雕刻着五爪团龙。 黄色在这年月可不是一般的颜色,只有皇家方可使用,而能被黄色绸缎包裹,还敢在剑鞘上雕刻龙的,答案只有一个。 “天子剑!” 钱如龙说着吞了口唾沫,武将的最高荣誉,并非成为一方总兵,亦或者总督,而是佩戴天子剑,那代表着天子的绝对信任。 见此剑者,如天子亲临,执此剑者,先斩后奏。 袁崇焕敢杀皮岛的毛文龙,就是因为崇祯皇帝赐给了他天子剑,要知道毛文龙可是总兵级别。 天子剑一亮出来,不仅钱如龙没了狠劲儿,那些个家丁也都慌了阵脚,这里毕竟不是偏远边镇,西山大营可就在天子脚下。 不过张世康却并未借着天子剑的威名去立威,而是再次看向下面同样紧紧盯着天子剑的普通士卒来。 “刚才是谁说本提督叫你们打谁就打谁的?现在机会来了,你们也看到了,这些人要杀本提督,此与造反何异? 本提督命令你们,将这些人就地擒拿,敢反抗者,杀无赦!” 张世康手指着那一百多号家丁,面容冷酷,言辞高亢。 立威肯定是要立威的,凭天子剑当然也可以,但却没有利用底层士兵来得实在,他们被压迫的太久了,必须想办法激活他们的斗志和勇气。 底层士兵也不傻,天子剑都亮出来了,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整个校场顿时乱了起来,距离校阅台近的士兵近水楼台先得月,除了个别几个家丁敢反抗之外,绝大多数都放弃了抵抗。 那几个敢动手的下场很惨,瞬间就被底层士兵砍了个稀巴烂,连那些放弃抵抗的家伙都被波及,有几个都被踹晕了。 几个家丁的死,给校场平添了一份肃杀。 孙维藩顺势命令那些士兵将钱如龙等人捆绑了起来,钱如龙等人顿时就蔫了。 “提督大人,我等罪不至此,嘉定伯乃是卑职远亲,还请提督大人宽恕则个。” 其他几人也都赶紧求饶并相继报出背后的靠山,他们以为即使张世康想立威也得掂量掂量他们背后的人。 可他们哪里知道张世康早就把勋戚撸了个遍,天子虽然说了对勋戚既往不咎,可手里却抓着勋戚们的把柄,有哪个不开眼的敢明着给天子使绊子。 他们早就被勋戚们放弃了,否则也不可能连通知都不通知他们,张世康甚至觉得,那些勋戚可能更想让他们死。 毕竟这些家伙可都是勋戚喝京营血的证人。 对于这些见了棺材才落泪的兵耗子,张世康都懒得搭理,而是继续对校阅台下的士兵们道: “现在本提督改变主意了,军棍仍旧由你们执行,但每个人最多只能打一棍。” 钱如龙脸都白了,他很不明白张世康为什么要这么做,手握天子剑,张世康倘若真想立威,明明可以直接杀死他,为何要费这么大劲? 下面的士兵面面相觑,长这么大,他们从未听过如此奇怪的命令。 被打的是曾经他们的最高长官,谁敢动手呀? 长年累月的被这些军将压迫,钱如龙只一个恶狠狠的眼神,就令不少士兵胆战心惊。 见没人动手张世康并不着急,而是继续和颜悦色的鼓励道: “这些家伙今日意图杀本提督,谋逆罪名板上钉钉,他身后那些人皆是同谋。 我本可以直接砍了他们,但本提督可怜尔等啊,知道你们这些年定然饱受他们的欺辱。 是以才将这个机会让给你们,机会或许只有一次,你们当好好把握。 倘若尔等全都是怂包,那就是活该被人欺辱这么多年,算本提督高看你们了。 我数到三。” 张世康秉承着利益最大化的原则,觉得直接砍了这些个兵耗子实在浪费,不如废物利用一下,顺便测试一下底下的这些兵是不是也都是废物。 他说话虽然很温和,但嘲讽之意却一点都不掩饰,机会给你们了,别不中用。 “一。” 张世康收敛表情,盯着下面的士兵,略显冷漠的喊出声来。 这些人被欺压的太久了,让他们对曾经的最高长官用刑,无异于让七品芝麻官拿刀去砍皇帝。 这是需要勇气的。 “二。” 下面的士兵有的皱眉,有的看看钱如龙又看看身边的人,双拳紧握,似乎都在等着第一个人站出来。 张世康都有些失望了,正打算命令孙维藩直接砍人。 终于,第一个兵站了出来。 “提督大人,小的愿打第一棍。” …… 第42章 他还得谢谢咱呢 上来的这个兵年纪已经很大了,两鬓已呈灰白色,身体也有些佝偻,他单膝向张世康下跪,刚说完话,泪就掉了下来。 “好!就由你来执行这第一棍。” 校阅台下,孙维藩早已命令士兵将钱如龙等十人牢牢的捆绑在长条凳上。 那老兵起身擦拭了下眼泪,再看向钱如龙时眼睛已经狰狞起来,他从其他士兵手里接过枣木大杖,走到钱如龙身前: “五年了,钱如龙,你也有今天,今日老朽为我儿报仇!” 这老兵的事不少士兵其实都知道,五年前,他的儿子与儿媳来军营给他送东西,钱如龙见儿媳生的漂亮,竟心生歹意将儿媳奸污。 儿媳不忍受辱,当天就悬梁自尽,儿子悲痛欲绝一纸诉状将钱如龙告到了顺天府。 可哪知道钱如龙手眼通天,顺天府尹不仅没有捉拿钱如龙,竟反诉儿子无事生非,打了儿子足足四十棍,儿子回去后没多久便郁郁而终。 这钱如龙害死了儿子儿媳后,不仅没有丝毫愧疚,反而经常在这老兵面前提及此事,以作取乐。 这老汉知道,凭他自己就算拼了命,也不可能杀了钱如龙,五年来,他一直都强忍着、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 老汉说完,将枣木大杖抱在怀里,往手上吐了一口口水双手搓了搓,随即将枣木大杖高高抡起,他含着泪咬着牙,将自己浑身的力气都灌注在手里的大杖之中。 大杖落在钱如龙的腰胯之间,传来沉闷的声响,钱如龙只哀嚎了半声就晕了过去。 这一杖打的格外有力,一下子改变了张世康对他们的看法,瘦削并不代表没有力气。 老汉打完又冲着张世康郑重的磕了个头,感激张世康给他这个复仇的机会。 “来个尿黄的,把他呲醒。”张世康想都没想随口道。 孙维藩一脸的黑线,觉得张世康是在胡来,可想到这小子本来就是纨绔,也就没有出言阻止。 不过他倒是发现,才两个时辰,这些士兵就从麻木不仁的行尸走肉,有了些精气神儿。 虽然他想不明白,但仍旧觉得这小子,或许可能大概是有点东西的。 “有奖励哟。”说着张世康从腰间摸出块足有五钱的碎银子,在手里一边掂量一边道。 最底层的步兵一个月的军饷才一两五钱,而且已经欠了八个月没有发,五钱银子已经不少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个嘴唇干裂似乎很久没喝水的家伙站了出来。 “提督大人,俺来!” 张世康随即就将手里的碎银子丢了过去,那小子接过来就开始脱裤子,军营里全都是大老爷们,倒也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 随着哗啦啦的流水声,浑浊的黄色水流呲了钱如龙满脸满嘴。 钱如龙呛了一下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只大鸟在眼前晃荡,当即大怒: “张世康!士可杀,不可辱!你倘若有种,就直接杀了本官,否则本官必参你!还有你这个该死的狗东西,本官必杀你!必杀你!” 钱如龙一边威胁张世康,还不忘恶狠狠的盯着在他脸上撒尿的家伙。 “钱副将,你可能都不记得,去年你让人将俺丢到粪坑里泡了一夜,俺就是想让你也尝尝啥滋味儿。” 说完便又回到人群里。 张世康哪里会在乎钱如龙的威胁,当即继续冲着士兵喊道: “还有谁?” 这次没让张世康等太久,他刚说完话,就有人举起了手站了出来,这人虽然瘦削,但骨头架子不小,站在人群里比旁人高出半头来。 “提督大人,俺来,但俺手重,要是一个不小心把他给……” “打死了算我的,去吧。”张世康直接道。 说完那人再不迟疑,抡起枣木大杖就是猛的一棍,把钱如龙又给干晕了。 钱如龙身边的其他八个人都快吓尿了,他们哪里见过张世康这般做事毫无章法的家伙,一个个的都哭喊着求饶。 “提督大人饶命!卑职这些年攒了不少家产,足有六万多两,只要大人放过卑职,卑职愿意全献给大人,只求大人饶过卑职性命。” “大人饶命啊!” 其他几人也赶紧有样学样,他们哪里看不出来,张世康这家伙就是纨绔公子哥。 纨绔公子哥打人哪有个轻重,就算日后可以寻求背后之人的帮忙,那也得有命活到那时候呀。 “不饶你,那些家产你们也留不住,下一个!”张世康十分冷酷的道。 那些银子几乎都是贪墨京营军饷所得,勋戚可以既往不咎,这些家伙又不是勋戚,当然是把他们的家产回收利用了。 那几人见献出家产都不管用,顿时明白张世康就是想置他们于死地,立即就破口大骂道: “狗贼!老子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哟,本官好怕怕,你最好是个女鬼。”张世康搞怪的表情,顿时引得在场的士兵大笑。 这些士兵都觉得新来的这个提督大人虽然年轻,但却跟他们见过的任何大官都不一样。 不仅一上来就给他们补发欠饷,还承诺他们以后都能吃饱,还给他们机会让他们报仇。 不由得都对这个年轻的提督产生了奇怪的感觉,那里头有敬意,也有暖意,让他们觉得自己也是一个有尊严的,人。 最关键的是,说话还好听。 有第一个第二个,接下来根本不用张世康指挥,士兵们为了打上一棍,甚至都排起了长队。 半个时辰之后,钱如龙等人被打的血肉模糊,如愿的成了鬼。 加上之前被砍杀的几个家丁,张世康在京营的头一次露面,就足足杀了十六个人,还大多是京营的高级将领。 这手笔放在炸裂界都是格外炸裂的,日后定然少不了被朝臣弹劾,不过那都是京城的崇祯老哥该头疼的事儿。 诸如钱如龙这等兵耗子,不杀不足以立威,不杀不足以唤醒被他们欺压惯了的底层士兵的精气神儿,不杀还不好抄家搞钱。 张世康觉得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钱如龙这些人的死产生了这么多作用,想来比鸿毛是要重一些的。 他们还得谢谢咱呢!张世康不无恶意的想。 不过到底是第一次看到杀人的场面,张世康还是觉得有点恶心,钱如龙离他近点,屎都被打出来了,血也差点溅到他身上。 好在他忍住了,否则堂堂提督竟怕见血,说出去让人笑话。 人都死了,但还有不少士兵没轮到,这些人大抵上也都是曾遭受过钱如龙他们的欺辱,即使死了还想上去来一棍解气。 张世康倒是没有那么无聊,便喊停了这次别开生面的报仇活动。 这时校场另一头隐约传来饭香,那是火头军焖好了米饭,正在将一桶桶的米饭提出来。 真香啊,不少士兵都吸了吸鼻子。 时间已经到了正午,若是平时正午哪有饭吃,他们看向张世康的眼神都变了,原来提督大人真的没有骗他们。 提督大人跟那些人,不一样。 军心可用,可张世康觉得,还可以加把火,让这火烧的更旺一点。 念及此,张世康突然惆怅起来。 孙维藩陡然就机灵起来,他觉得这小子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历经上次的鸿门宴,孙维藩对这小子总算是了解了一点,只要张世康的表情变化的很快,那绝对就是要搞事情。 “唉,将士们,本提督愁呀!” 张世康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又是发银子又是帮他们报仇,马上还能吃到白米饭,下面的士兵现在别提多敬重张世康了。 见张世康突然变的如此忧愁,立即就有人大声问道: “提督大人因何忧愁?请说与我等听,我等虽然势微力薄,也想为大人分忧!” 张世康见状便道: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杀猛了,刚才大家伙儿一下子,就把京营里的副将、参将杀了个遍。 你们的仇是报了,可咱们京营除了本提督和孙将军,竟连个参将都没了。 这可如何是好。” 张世康一脸的忧愁,可士兵们也很发愁,倘若是让他们干力气活儿,或者其他力所能及的,这都没问题。 参将、副将如此大的官职,一般都是由朝廷下派,哪里是他们能多嘴的。 于是张世康在上头发愁,士兵在下面发愁,足足过了两息时间。 张世康的表情陡然又变的兴奋起来。 “有办法了!”张世康大喜道。 看到提督大人又高兴起来了,士兵们也都不再假装忧愁,赶紧询问。 “大人想出了什么妙计?给小的们听听。” “没有参将、副将,可以从你们里面挑呀? 挑出来,不就有了吗?” …… 第43章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听了张世康的话,孙维藩只觉人都麻了,从前列腺到扁桃体都是麻的。 这小子真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正二品副将,与六部尚书一个品级,你来任命? 你想造反啊? 就算是正三品的参将,也不是你小子能随意任命的,除非你不想活了。 “张家小子,这可不是儿戏,休要胡言!” 孙维藩赶紧走到张世康身前皱着眉头提醒道。 张世康闻言嘿嘿一笑,晃了晃手里的天子剑,孙维藩张了张嘴,一时竟无言以对。 这小子虽然胡言乱语做事也全无逻辑全凭心情,一副纨绔子弟的丑恶嘴脸,可他却有圣眷。 他亲眼看到崇祯皇帝究竟有多信任这小子。 可他就是不明白,凭什么呀? 下面的士兵也被张世康的话整的有点懵逼,他们是真的懵逼。 刚才的事情,使他们对张世康充满爱戴和敬意,觉得张世康跟那些人不一样,是个很有能力、值得他们将性命托付的人。 可现在这个他们敬重的人,突然就说出这样的话,还是以让他们感觉似曾相识的口吻。 终于有人想起来为何似曾相识了,这……这妥妥的是京城那些纨绔公子哥的口吻呀。 京城什么人都有,吊儿郎当正事不干的公子哥多的是。 这些家伙做事全凭心情,全无准则。 不少士兵嘴角都抽了抽,真不知该如何形容这位年轻的提督大人了。 不过张世康接下来的话,再次让他们惊掉大牙。 “瞅你们那样儿,真是没出息。 难道你们没听过那句古话吗?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张世康说的慷慨激昂,就差振臂一呼了。 孙维藩魂儿都飞了。 从天灵盖到尾巴骨都瞬间冰凉。 这句话跟造反不能说别无二致,只能说一模一样。 难不成这小子是要造反?就靠这群跟乞丐一样的兵? 不对!这小子哪儿有那本事,这群兵也不傻。 更何况,这小子当初可是连京营提督都不想当。 他还帮天子骗勋戚银子,这小子可是一两银子都没贪,他是亲眼看着这些银子运到京营的。 倘若真要造反,但凡是个正常人,肯定会悄摸的去布局,哪有刚到军营,连士兵都不认识,就咋咋呼呼要造反的? 也不对!这小子分明就是个纨绔子呀! 纨绔子的脑子能是正常人的思维方式吗? 在这一瞬间,怀宁侯孙维藩的cpu疯狂运转。 都快冒烟了。 “张世康,你……你果真要造反吗?” 刚猛如孙维藩,也咽了口唾沫。 张世康疑惑的看了一眼这位老叔,十分认真的道: “造反?世叔怎么会有这等念头,你就是给我银子,我也不干。 造反多累呀,狗都不干!” “那……那你刚才说的……” 张世康闻言大乐,想来这位老叔没啥文化,便解释道: “谁说那句话等同造反的,本提督的意思是,为何只有勋戚和勋戚的亲戚才有资格当武将? 难道他们天生就适合当武将吗?” 说着,张世康重又看向校场上的士兵们,接着道: “难道他们就是比这些士兵优秀吗? 就是比这些士兵会打仗吗? 我看未必。” 稍微一解释,孙维藩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可下面的底层士兵们却提起了一口气,原来提督大人真没给他们开玩笑? 校场上除了底层士兵之外,也有中低级的军将,有什长,有哨总,有千总,有游击。 他们不少人其实也是从最底层爬上来的,他们也来自底层。 可很多人即便再是努力,再是拼命,军职也只能止步于游击。 因为再往上,已经不是能力的问题了,没有出身、朝中没有人,到死也不可能升上去。 这几乎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潜规则。 可是,现在张世康对他们发起灵魂质问,这样,真的对吗? 他们果真就是不如那些靠家族靠血缘靠关系升上去的人吗? 不少人的眼睛突然变的热切起来,尤其是那些游击将军、千总们,毕竟他们是距离参将、距离副将官职最近的人。 此时的他们,看向张世康的眼睛里已经出现了小星星。 而更底层的士兵们也差不多,就算是他们没资格当副将、当参将,可上头的游击、千总升上去。 萝卜坑是不是就多出来了? 到这时候,所有士兵的精气神儿才算是真正的回来了,而且士气如同北冥的大鹏鸟一样,扶摇直上九万里。 张世康觉得差不多了,打了个哈哈道: “到饭点了呀,此事以后再说吧,走走走,咱们吃饭去。” 闻听此言,那些个游击、千总们人都麻了,提督大人啊,这还吃什么饭啊,先把事儿说完呀? 到底啥时候选?怎么选?您老倒是给个章程啊? 吃什么饭,饭有什么好吃的,如果能当上副将,不,当上参将,他今天、明天,三天不吃饭都成。 可张世康哪里管这些人的心思,折腾半晌肚子咕咕叫,嗓子也快冒烟了。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平时在英国公府大鱼大肉吃惯了,他还从没吃过军营里的伙食。 张世康走在最前头,后头乌泱泱跟着京营的乞丐兵,那一刻孙维藩突然觉得张世康很牛逼。 仅仅半天功夫,这群乞丐兵就变了模样,如果说这些兵是乞丐,那领头的张世康就是洪七公。 旁的不说,但凡张世康这时候下令,让这群乞丐兵砍自己,孙维藩都觉得这些人估计都不会犹豫。 这小子真的是个纨绔吗? 孙维藩跟在后头,脑子里再次产生了这个疑问,事实上这几天,这个问题已经被他反复证实,又反复推翻了好几次。 他看着张世康,就像看怪物一样。 到了吃饭的地方,百十米长的木质平台上,每隔一米就有一个火头营的伙夫,伙夫的前头摆放着一桶米饭、一桶馒头和一桶咸菜干。 上万人的吃饭场面可不是盖的,即使有好几十个分发饭菜的窗口,还是显得闹哄哄的杂乱不堪。 有插队的,有仗着自己军职在身强拿别人饭菜的,也有争吵甚至打架的,这让张世康很不满意。 这些家伙,士气倒是起来了,可这纪律,还不如学校食堂的小学生。 于是张世康一挥手让跟前的伙夫闪到一边,他自己则翻身站上了码放米饭馒头的高台。 张世康现在在全体士兵眼里,地位那是硬邦邦的,见张世康站上高台,打架的、争吵的、拥挤的,顿时就停了下来。 只消不到三息时间,上万人的场地,竟然安静了下来。 伙夫人都傻了,他还是头一回见到上万人吃饭能不吵嚷的,看向张世康的眼神跟看鬼似的。 张世康站上高台后,环视了一遍自己的兵,大声道: “都给本提督老实排队,但有夹队的、吵嚷打架的、仗势欺人的,一律取消选拔资格!” 说完张世康就跳下了木板平台,从旁边拿过来一个缺了好几个角的瓷碗,笑呵呵的递给那呆愣的伙夫。 “给本官来一份士兵套餐,要标准的。” …… 第44章 我爷爷乃当朝国丈,你惹得起吗 张世康刚说完,京营的士兵们立即就开始行动,不仅排的队变的笔直,他们自个也都站的笔直。 一些中低级将领甚至主动站出来维护秩序,只是这些人一边维护秩序,一边总喜欢在张世康边上晃悠。 想尽一切办法想吸引张世康的注意力,就差直说‘看我,看我,我表现的很好呀!’。 伙夫木讷的接过大海碗,那其实是他的碗。 他还不认识张世康,但见张世康一身华贵的衣服,更恐怖的是,那些兵对他言听计从,恐怖如斯。 便知道这绝对是位大人物,他只是好奇,穿这么好的大人物,怎么会跟他们一块吃饭? 不过好奇归好奇,他可不敢让大人物用自己的破海碗吃饭,于是这伙夫麻利的跑回营房里,取出来两只崭新的青花瓷碗。 他也不敢问大人物是吃米饭还是馒头,不过这可难不住他,先是给大海碗里盛了一勺米饭,然后是半勺咸菜,又拿了一个馒头压在海碗上。 接着从另一个桶里,舀了一勺稀的能照见影子的菜汤。 张世康接过来掂量了一下,大海碗里的米饭有后世的半斤左右,外加一个馒头,馒头估计也得有三两。 这份量,差不多能抵得上他平日的两餐了,张世康以为这伙夫是给了他特殊优待,便问道。 “是按照伙食标准打的饭吗?” “回大人话,原本不是,可今日有位孙将军过来,教小的按照行军打仗时的配置发放伙食。 大人碗里的,便是行军时的标……标准配置。” 伙夫似乎对标准这个词很生涩,但很是老实的道。 这倒是张世康吩咐孙维藩的,按照原来的伙食标准,一天两餐的总量都没有张世康碗里的多。 当然,那是因为京营一直被勋戚吸血,京营的粮草一直都不足。 按照张世康的计划,以后是要每天都操练的,伙食跟不上,就这一个个面黄肌瘦营养不良的家伙,根本遭不住。 所以张世康才大手一挥,让火头营按照行军的标准配置发放伙食。 只是他并不知道行军打仗的士兵吃多少,似乎有点低估了古代人的饭量。 虽然他也算是古代人了,可一个啥活儿都不干的公子哥又能吃多少,更何况张世康吃的可是山珍海味牛羊鲍鱼这等动物蛋白,跟这等粗粮没法比。 “我可吃不了这么多。” 说着张世康就拿过铲子将米饭拨出去大半,又将馒头掰开一半丢给了孙维藩。 而后就坐在伙夫身后的一个石凳子上开始吃。 张世康吃了一口米饭,只觉得有点塞牙,米糠太多了。 即便是英国公府吃的精米,也仅仅是将米糠全部筛掉,这时候的技术还不足以去掉米粒的外皮,吃的都是粗米。 军营里可吃不起精米,怪不得打眼一看这米饭发黄,原来都是米糠。 至于馒头,当然不可能是后世那种白花花的馒头,也不是不去麦皮做出来的那种发黄的粗粮馒头。 这馒头发黑。 里头除了面粉外,还有高粱米,以及份量不小的麦糠。 咬一口满嘴掉渣,口感苦涩,噎得慌。 张世康哪里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一度怀疑是火头营的人用料不足。 但瞅着士兵们一个个兴高采烈的,端着饭碗就往嘴里塞,就好像吃的是什么山珍海味似的,张世康又打消了去质问火头营的念头。 大抵上是自己不了解情况呀。 或许对于这些底层士兵来说,这已经是很难得的了。 那些士兵一边打饭一边悄摸看着张世康,他们还是头一回见到堂堂京营提督跟他们吃一锅饭。 张世康有命令,他们又不敢说话,只能用眼神向身边的人表示: ‘瞧瞧,咱们这位提督大人虽然年轻,但跟那些人还真是不一样咧。’ ‘大人位高权重,衣食富足,却能跟咱们同吃一锅饭,真是了不起!’ ‘大人坐在石墩儿上的姿势都很别致,真不愧是提督大人!’ …… 在一群群士兵崇拜的眼神之下,本想把碗丢到一边,准备跑路去吃细糠的张世康还是忍住了。 然后一筷子一筷子的往肚子扒拉米饭,同时心道,可恶啊,本提督竟被声名所累! 这都是陛下你造成的! 由于张世康并没有让火头营开小灶,孙大胜、徐文远这百十个勋贵子弟们也只得来这里打饭。 次子团的人还算守规矩,见队伍并不长,都去排队打饭。 可朱正良、周大升他们哪里受过这委屈,呼喝着就跑到队伍的最前头,要求伙夫先给他们打饭。 一个维持秩序的游击将军不乐意了,这可是提督大人亲自下的令,所有人都要排队,天大地大,提督大人最大。 这游击将军立即呵斥道: “哪里来的毛头小子,大家伙儿都在排队,尔等为何不遵守军纪?” 朱正良、周大升有点懵,心道就算是顺天府尹在他们面前,也都得客客气气的说话,你算老几。 周大升最是怒不可遏,当即瞪着那游击将军道: “我等乃是勋戚之后,你一个小小的裨将,怎么敢如此对我等说话? 知道我是谁吗?我爷爷是当朝国丈! 知道他是谁吗?他父亲乃是当朝成国公! 他们全都是勋戚之后,家里的父辈也都至少有个伯爵以上的爵位。 你,惹得起吗?” 周大升的语气仍旧是一副纨绔的模样,他在京城嚣张惯了,遇到麻烦只要一提他爷爷的名字,就没有不服软的。 那游击将军也愣了,勋戚之后?勋戚老爷们不都是在五军都督府里享清福吗? 哪里听说过勋戚子嗣来军营的? 当朝国丈?成国公?个个都是有个伯爵以上的爹? 游击将军的气势一下子就矮了下来,看面前这公子哥的口气,当不是假话。 不论是国丈还是成国公,就算只是个伯爵,那也不是他这么一个小小的游击将军能招惹的起的。 “傻了吧?还不快让开,耽误本少爷吃饭,你担待得起吗?” 周大升见游击将军不吭气儿,立即就趾高气扬起来。 朱正良也昂起了头,他的腿还没好,走路仍旧是一瘸一拐的,若不是他的弟兄们都跑来了京营,他还想在家多养几天。 其实他们的老爹都不同意他们来军营,可次子团的徐文远他们太能忽悠了,让他们竟对军营生出了憧憬来。 想着只要到了军营,就能有军功,就能封爵,光宗耀祖,何乐不为? 虽然这军营破的不成样子,吃的肯定也不如家里好,但他们都想着忍一忍,只要能混上个爵位,就立马回家,叫他们的爹刮目相看。 为了证明自己真的很有能力,并不是他们爹眼里的纨绔子弟,他们也是很拼的。 只不过,他们似乎选错了地方。 这里是军营。 那游击将军求救似的看向张世康,其他的士兵也都看向他,就像在问: ‘你刚才说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难道是骗人的吗? 不然为何军营里突然多了这许多勋戚子嗣?’ ‘他们不就是王侯将相的种吗?’ 周大升也看向张世康,并且浑不在意的道: “张世康,你是京营提督,快来管教一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周大升以为虽然之前他们不对付,但现在来到这陌生的地方,所有勋戚子弟都该拧成一股绳,事实上,绝大部分勋戚子弟都是这么想的。 可张世康怎么可能允许这群煞笔,将自己把京营辛苦提升起来士气弄没? 他将手里的碗放到一旁,冲着周大升走了过去,脸上甚至还带着笑意。 周大升看到那笑意,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地,同时那游击将军以及周围的士兵们的脸,却拉了下来。 ‘提督大人原来也跟那些人一样呀!’ 张世康走到周大升和那游击将军跟前,伸出手来攀着那游击将军的肩膀,笑呵呵的道: “你对当朝国丈孙子的屁股感不感兴趣?” …… 第45章 这怎么能算抗旨? 周大升一看张世康与那游击将军的亲密举动,再听到张世康那么说,顿时有点发毛。 “张世康,你什么意思?” 那游击将军也有点懵,他刚才就问过了,提督大人也是勋戚子嗣,乃是当朝英国公家的公子,看这群勋戚子嗣的样子,与提督大人想来是很熟的。 游击将军也不太明白张世康要做什么,但他知道那些富家公子哥确实有不少好龙阳的,可…… “大……大人,卑职不……不好那口。” “想什么呢?本提督是教你执行军法,打他屁股!” 张世康闻言一阵无语,这时候虽然封建礼教很严苛,可却对男人无限包容,男人搞基也好,养兔子也罢,都被称为风雅乐事。 “张世康,你敢!我爷爷是……” 周大升吓了一跳,但话都没说完就被张世康打断了。 “我知道,你爷爷是周奎,可这里是军营!就是你爷爷他亲自来了,也不好使!” 什么叫不知道天高地厚,周大升就是最好的诠释,被家里人宠的脑子都生锈了,根本拎不清虚幻和现实。 真以为天下人都要宠着你、让着你是吧? 周大升唯二的两次提他爷爷不好使的情况,都是因为张世康,他很生气,可却发现如果提他爷爷不好使了,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周大升,还有你们!”张世康冷着脸环视了一圈所有的勋贵子弟。 除却孙大胜等次子团的人仍旧昂首挺胸外,其他人大多都有些惧怕的低下了头。 “我晓得你们是个什么念头,是不是觉得本提督罢免了那些副将、参将,就会给你们做? 本提督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们,别做梦了? 在这里,你们就只是个兵,与他们别无两样,你们最好现在就放弃幻想。 还有,再敢直呼本提督之名,军法从事。 这,是最后一次。” 张世康盯着胆怯的周大升道。 周大升倒是被唬住了,他身后却有一人小声道: “陛下可是答应我等,要重用我等的。” 张世康一听就乐了。 “重用?陛下倒是真想重用尔等,可你们有那个能耐吗?连鸡都没杀过,上了战场还不得吓的尿裤子? 叫我将他们的身家性命交给你们?你们自己问一下自己,你们配吗? 本提督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们,除非有一天你们证明了自己,证明了你们就是比他们强,让他们服气,本提督自然会任命你们为将。 但在此之前,你们就只是个兵,别老拿着你们父辈显摆,在我这儿,没用。 倘若受不了,现在就可以拿着你们的行李走人,本提督绝不拦着。” 说完,张世康看也不看周大升,自顾自的就要离开。 “张……你敢抗旨吗?”周大升觉得不能被这么压着,但他刚出口想要直呼其名,却又忍住了。 张世康将佩戴在腰间的天子剑拎出来晃了晃。 “执此剑,如天子亲临,这怎么能算抗旨?” “我……我……我要去京城告你去!陛下答应要重用我等的,你这是公报私仇!” 说着就朝着军营大门走去,朱正良也一刻都不想在这儿待了,一瘸一拐的就跟了过去。 朱正良和周大升本就是他们的头头,他们一走顿时带走了一大波人,还留在当场的,除了次子团的十几个,就只剩下两个人。 张世康瞅了他们俩一眼道: “你们俩怎么不走?” 这俩人张世康都认识,一个是泰宁侯家的老二陈涛,一个是西宁侯家的老三宋亮祖。 两人支支吾吾了半晌,宋亮祖苦着脸道: “回……回不去呀!回去就得挨揍。” 几十万两银子,一下子把西宁侯多年攒下的家底掏空了,宋裕德是越想越气,一想起来就拎着棍子找陈涛,三四天的时间挨了七八顿打。 还指责宋亮祖妄想得到天子重用是异想天开,挖苦他不混出个名堂来就不要回家。 陈涛家里也差不多的情况,实际上今天出发时那群勋戚子弟没有一个家人来送,也都是出于这个原因。 “在军营不听军令,也得挨揍,你俩可想清楚了?” “提……提督大人,想清楚了,我们俩要留下。”陈涛还不是很习惯叫张世康提督,但态度倒是还算诚恳。 张世康指着孙大胜那边道: “以后就跟着他们吧,话还是那些,但你们若真有本事,本提督绝不会因私怨阻止你们升迁,去打饭吧。” 说完张世康再不犹豫离开了火头营。 刚才那些话看似是说给周大升他们,其实张世康也是说给次子团的弟兄们。 交情是交情,倘若孙大胜和张三能力一样,那军将的位子可以给孙大胜,但也仅此而已了。 他不希望次子团的人也仗着跟他的交情,来提出过分的要求。 还是那句话,军队不能沾染太多这玩意儿,会出大问题的。 至于周大升那群人回去怎么告状,张世康一点都不关心,这都是那位崇祯老哥的事。 吃完了饭,张世康先是给崇祯皇帝写了封信,将京营的大致情况说了一下,包括对那些兵耗子们的处置。 其实这些事儿即使张世康不说,也会很快传到京城,那封信里最重要的还是最后几行,让崇祯皇帝赶快派王承恩去抄家,以防被钱如龙的家人转移了资产。 他命一个游击将军亲自骑马去京城传信,而后与孙维藩一块去了一趟京营的库房。 库房占据了京营不小的面积,不仅负责储存粮草,还有军械、军服等军需物资。 张世康早看到那些士兵穿的破破烂烂,天气都热了,还有士兵穿着露着棉花的冬衣,实在是寒碜的不像样子,便想着看看库房里还有多少军服。 他们俩先来到账房,那里有所有军需物资的账目,张世康并不信任那军需官,而是自己翻看起来。 账目上显示,库房现存夏季军服一万六千四百多套,战刀八千五百多柄,后面罗列着杂七杂八一大堆的军械名称。 坦白来说,张世康还是勉强满意的。 “提督大人,今日下官看那校场上的士兵规模,恐怕空额比咱们预想的要严重。” 孙维藩有些忧虑的道。 孙维藩毕竟有经验,能大致看出规模人数,张世康哪有那本事,他只觉得人挺多,便问那军需官道: “军营如今士兵实额是多少?敢说谎吃本提督一剑!” 若是旁人,即便得宠拿了天子剑,也都是供着,不轻易拿出来示人,毕竟倘若弄坏了天子剑,可算得上大罪了。 可张世康倒好,把天子的宝剑往腰上一挂,走哪儿晃荡到哪儿,动辄就拿天子剑吓唬人,张世康竟把宝剑当成了自己的武器。 孙维藩此时已经习惯了张世康的作风,他只是有点心疼天子的宝剑。 那军需官也见识了张世康今天的威风,哪里还敢造次,赶紧答道: “回大人话,实额……两万九千六百八十。” 张世康听着眉头就皱起来了。 要知道京营刚组建时,可是有足足二十八万,两百年下来,这特娘的零头都没有了。 张世康翻了一下文书,文书上写着京营现存兵额六万八千,原本想着再如何烂也至少得有一半,可他还是想高了。 那军需官看张世康没发火儿,犹豫了一下支支吾吾又道: “大人,那些军服……” 张世康闻言大惊,也顾不得听那军需官哔哔,直接就大踏步奔着存放军服的仓房而去。 孙维藩推开仓房陈旧的大门。 张世康走进去一看,愣在了当场。 …… 第46章 军营不是养老的地方 但见诺大的仓房里头空空荡荡,只在角落里散落了几件看不出颜色的破旧衣衫。 焯!我那一万六千多件崭新的军服呢? 他来不及发火儿,当即又跑到存放武器军械的仓房。 这仓房倒是没那么空,里头确实存放了不少军械,可却不见明晃晃的战刀,也不见他心心念念许久的盔甲。 映入眼帘的只是一堆不知道存放了多久的破铜烂铁。 “怎么回事?账目难道有假?还是你中饱私囊将那些物资给吞了?”张世康气坏了,当即拔出宝剑指着那军需官质问。 军需官吓坏了,他知道这些事情瞒不过,见识到张世康当众打死了钱如龙等人后,他心中不敢存一丝侥幸,赶紧回道: “大人,小的只是个小小的军需官,哪里敢做这等事? 实是……实是成国公,还有……早在去年,他们就将这批物资运了出去。 卑职官职低微不敢阻拦,他们还威胁卑职,卑职不得已只得做了两本账。 卑职刚才给大人的是实际账目,并非那个假账本。” 军需官似乎早有准备,从身上又掏出来另一本账本来,双手呈着要递给张世康。 张世康脸上阴晴不定,早知道勋戚们吸血,没想到吸的这么狠。 朱老三,这账本提督记下了。 他没接那假账本,东西已经都没了,账本也没什么意义了。 崇祯皇帝既然已经答应了不追究,而且这也是他的主意,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 只是出了库房,张世康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 不成,等忙完了手里的事儿,必须回趟京城,找崇祯老哥要一批军服来,这他娘的带着一群乞丐当兵练,成何体统。 张世康再次回到火头营时,刚吃完饭的士兵们都在谈论张世康刚才的表现。 “什么国丈长孙、什么成国公家的公子,咱们提督大人压根就没当回事!” “可不是嘛,当时我就在提督大人身后,大人只三言两句就将他们全部遣返。” “要不说咱们提督大人有魄力呢!” “咱算是看出来了,跟着提督大人准有奔头,以后这条老命就交给提督大人了。” “得了吧老秦,你今年都快五十了,还能上战场吗?” “咋不能?” …… 正说话间,校场上的擂鼓声响起,众人赶紧朝着校阅台奔去,就连火头军的人也都被召集了去。 由于都吃了个饱饭,士兵们这次行动就快多了,只一刻钟功夫,就列好了队。 而且有张世康之前的军令,将近三万人的校场出奇的安静,搞的几个游击将军想趁机表现的机会都没有了。 那几个嗓门大的兵丁很自觉的站在了校阅台下面充当喇叭,等着张世康发话。 张世康看了眼众人,清了一下嗓子道: “现在开始,补发欠饷,三十五岁以上者,去最右边优先发放。” 话刚说完,校场上再次欢呼声雷动,根本就不受控制。 这些士兵基本都是顺天府本籍,也都是成了家的,如今天灾人祸,粮价上涨的厉害,家里人早就过不下去了。 有了这笔欠饷,自然可以大大缓解家里亲人孩子的现状。 只是他们高兴完却有人疑惑起来。 “提督大人,为何三十五岁的能优先发放?” 张世康知道会有人问,他神情复杂,沉吟了一会儿,才道: “裁撤老弱,是本提督整顿京营的第一件事。” 这话说出来确实有点残忍,能混到当乞丐兵都不回家,想来家里的地估计也被地主吞的差不多了,回去也没有更好的出路。 可没办法,该做的事必须要做,军营不是养老的地方。 三十五岁若是在现代,正是当打之年,可这年月,人的平均寿命也只有三十五岁。 这话一说出来,在场超过了三十五岁的士兵就急了。 好不容易能吃顿饱饭,提督大人要重选将领,他们当了这么多年兵,参将选不上,运气好了提个哨总还是问题不大的。 提督大人明显跟那些人不一样,日后定然是有奔头的。 可他们才刚高兴了一个上午,提督大人就要裁撤掉他们,这让他们哪里能接受。 “大人!”不少老兵都跪倒在地。 张世康不忍,摆手制止了他们,他当然知道这些人是想请求留下,但还是那句话,军营不是养老的地方。 那些老兵自然都是苦命人,张世康不想听他们的苦楚,他担心自己受不住,索性不听了。 “除却你们的欠饷,本提督做主,每人发三两遣散费。 回家去吧,你们也该回去看看自己的孩子了。” 那些老兵听了,哪里不知道事不可为,只得听令都走向孙大胜他们所在的地方。 孙大胜等人虽然还都是菜鸡,但他们有旁人没有的一个优点,那便是识字。 次子团的识字率是百分之百,再纨绔也都是上过学堂的,简单的算术自然也都会。 这是在场的其他士兵不能比的,在这个总体识字率不足百分之五的年代,能识字已经甩开了一大波人。 张世康也算是人尽其用了,当然,主要是他信不过原来军需官的那波人,怕他们暗中做手脚坑那些老兵。 那些老兵在发放欠饷的地方排起了长队,徐文远则让士兵报上姓名,拿着花名册和账本比对。 核实本人无误之后,孙大胜根据数额,用特制的剪子将银子剪开,然后放到戥子上称重,再然后将称好的银子交到老兵们手里。 除了徐文远和孙大胜外,其余识字的人也两两搭配,在校阅台下开始给所有士兵补发欠饷。 经过统计,京营目前实额两万九千六百八十,三十五岁以上者就达到了四千多人,这个比例相当惊人。 趁着这个档口,张世康又裁撤了一千多身体弱的、有缺陷或者残疾的,最终将近三万的兵额,只剩下了两万四出头。 那些动辄跛脚瘸腿的,几乎都是因为受了伤得不到医治,或者干脆就是被军将打的。 张世康同情他们的遭遇,但能做的也只是将他们应得的军饷发给他们。 他同情不了也拯救不了所有人。 但这些被裁撤的兵还是很感激张世康,若是那些人裁兵,是断然会将他们的欠饷克扣掉的,谁叫他们只是苦哈哈的穷兵呢? 能拿到这笔不菲的饷银和遣散费,他们对这位新任的提督大人已经无话可说了。 不少被裁撤的人领了银子便离开了军营,唯独剩下几百个老兵,他们站在一旁望了望军营,似乎对这个待了一二十年的地方尤为不舍。 踟躇了良久,他们向着张世康的方向跪下磕了个头,这才朝着军营大门的方向离去。 张世康见此心里也老大不是滋味儿,便冲着他们道: “京营日后可能会扩军,诸位或可留意顺天府内的布告,倘若有心,可令你们的孩子参军,本提督赏罚分明,绝不会亏待了他们。” 这话让这些老兵心中一暖,他们不舍的,是刚有了奔头就要离开,可他们是没奔头了,孩子有啊。 两万多人的军饷,足足发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堪堪发完,张世康带回来的将近五十万两白银去了大半,只剩下了十几万两。 走了那么多人,意味着日后选拔竞争也会小很多,留下的人自然都很高兴。 张世康环视了一圈剩下的士兵们道: “你们不必高兴的太早,从明天起,包括火头营,所有人都要参与操练,倘若有不合格的,本提督仍旧会遣散。” 他本想打压一下这群人的傲气,没曾想这话不仅没打压到,反倒令他们更兴奋了,他们将这也当做了提督对他们的考验。 为了能当上将领,每日操练又如何,当兵的不就是要操练吗? 更何况现在能一天吃上三顿饭,倘若提督大人不操练他们,那才叫他们无所适从呢。 张世康看看天色估计到天黑还有不到一个时辰,便解散了火头营让他们去做饭,然后对剩下的士兵们道: “本提督有令。” 士兵们闻言立马站的笔直,他们可不想因为某些原因被裁撤掉,这可是提督大人的第一道军令。 “我命令你们,天黑之前,将军营、校场、军帐乃至厕所,里里外外的打扫干净。 军营校场不可见一颗杂草、垃圾。 军帐内不得有未浆洗之脏衣服。 厕所内不得有污秽残留。” …… 第47章 相信我,未来将是火器的世界 在张世康的观念里,人可以穷,穿的衣服可以旧,但必须得干净,你可以穷,但不能懒。 军营也一样,现在条件不行,穿的旧点实属无奈,可张世康受不了到了哪儿都一股子汗臭味儿。 这其实还不是最主要的,按照张世康的记忆,明末这段时间除了旱灾、蝗灾频发之外,黑死病也一直在肆虐。 黑死病在十几世纪时可谓大名鼎鼎,整个亚欧大陆从斯堪的纳维亚的斯德哥尔摩,到最东边的黑龙江流域,最严重的时候,足足杀死了当时世界上百分之三十的人。 这种病发病起来贼快,早上开始有病症,晚上人就没了,而且死状很惨,不仅七窍流血,还满身流脓发臭。 史料记载,山陕、河南、乃至京畿地区,最严重的时候,一整村一整村的人死,十室九空在史书里,有时候并不是夸张的说法。 所谓黑死病其实是西方人的说法,在大明这种病叫做鼠疫。 军营里正是人扎堆的地方,卫生做不好肯定会有隐患,别的军营他管不了,但在京营这一亩三分地,必须按照他的想法来。 “天黑之前做不完或者不合格,没有饭吃,解散!” 张世康甚至没有指派特定人去特定区域,就是想看看某些人是不是有组织能力,而且貌似那几个游击将军对此很是来劲儿,主动的站出来开始分配任务。 不多时,两万三千人就奔着不同的方向开始大清扫运动。 西山大营门口不远处就是永定河,取水用水都十分方便。 这时候的河水没有任何工业污染,河水都是可以直接饮用的,忙活了一天浑身黏腻的厉害,张世康将军营交给孙维藩,便带着孙大胜他们来到永定河边洗澡。 他找到一处水浅的地方,众人也都不害羞,当即都跳进水里搓起了澡。 待洗的差不多了,张世康躺在河边冲众弟兄们道: “弟兄们,想必今日为兄给周大升他们说的话你们都听到了。 军营是个慕强的地方,你若是比他们强,他们就服你。 你若是怂包,即使为兄给了你们军职,也只会被人暗地里嘲笑,上了战场,更是会出大乱子。” 张世康说的倒是心里话,到了这儿若还是改不了仗势欺人的毛病,上了战场那么乱的地方,或许用不着敌人,某些人就敢把你弄死。 “大哥这是哪里的话,把咱们都看扁了不是?又不比他们少了胳膊腿儿,只要咱们好好练,能比不过他们?”徐文远调侃道。 孙大胜也很不服气,他觉得论打架那些士兵都不是他的对手。 “大哥,你真打算将我等都编为步卒吗?” “不然呢?你知道七斩十三杀都包括哪些吗?战场上,你知道马军和步军如何配合吗?知道弩手和弓箭手的区别吗? 知道几个战阵?扎营又当选在什么地方?如何攻城,如何防守? 这些你们都知道吗? 你们都不知道。 所以你们还觉得自己适合当将领吗? 这不仅仅是对那些兵的性命不负责,也是对你们自己性命的不负责。” 张世康一连说出了好多问题,直接把孙大胜等人听的都愣了。 事实上,这些问题张世康也不知道,他只是随口说说,但他是有自知之明的,毕竟术业有专攻,全交给孙维藩就是了。 战场上最忌讳的便是不懂瞎指挥,这些道理其实说出来所有人都懂,可是真的懂了吗? 光是大明就有多少次战败,是因为不知兵的人办的蠢事儿。 见众人情绪有点低落,张世康想了想又道: “你们有一个别人没有的优势,那便是识字。 你们可以读兵书,他们不能,真正的帅才,从来不是好勇斗狠,而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没有哪个这样的人是不识字的。 咱们之前一起吃喝玩乐,浪费了太多时间,从现在起你我,咱们所有人都该努力了。 建功立业可不是随便说说就能建功立业的,倘若你们能通过操练,拥有跟那些兵一样,甚至比他们更好的体能。 再加上你们能读兵法,会排兵布阵,他们就会服你,就会帮你去建立战功。 到那个时候,你们绝对不会为现在的问题而发愁。” 到了这个世界,张世康逐渐意识到知识的重要性,识字便可明理,知是非,有见识,有了这些你才拥有向上的通道。 统治阶级将这个世界分成两拨,一拨是如他们那样掌控了知识的所谓上层阶级,另一拨则是被奴役者。 这世界几千年来都没怎么变过,那些所谓的上层阶级,生怕所有人都能识字,将他们的特权夺走。 他们在那条本就曲折的路上布满了钉子,叫那些好不容易拼尽全力识字的人最终倒在那条路上。 那条路叫科举。 次子团的人自然不会再去参加科举,可诚如张世康所言,他们这样的家世,只要够努力,还怕出不了头吗?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为成为普通士兵的事耿耿于怀,你们的起点已经够高了,超越了绝大多数的人。 张世康这番话说的恳切,他还挺在意这群弟兄的,毕竟大明如今这情况,练这些兵绝对不会白练,几乎是板上钉钉要去打仗的。 他不希望自己这群兄弟糊里糊涂的丢掉性命。 徐文远等人听了都若有所思,再不复先前的失落模样。 “还有一事要告知你们。”张世康想了想道。 “裁撤老弱之后,剩下的两万四千人里,有五军营步军一万八千,神枢营马军三千,神机营的两千火器军,以及一千的火头营。 我打算重新编营,每一营五千人,其中火器营由我单独执掌,我欲从步军营里再挑出三千,组成一个完整的营。 这个营我会亲自操练,可能会与孙将军的操练方法不同,但我仍旧建议你们留在这个营里。” 他只是建议,而非命令,虽然他有这个资格,看到弟兄们一个个若有所思的样子,张世康十分认真,用笃定的语气继续道: “相信我,未来将是火器的世界。” 第48章 原来还可以这样 火药作为古中国的四大发明之一,从被发明出来的那天起,就一直不断地在被人研究、运用在战场。 到了明朝末年,光是大明的火器就有几十种,鸟铳、三眼铳是大明军队目前装配的枪式火器。 至于火炮的种类就更多了,野战用的虎蹲炮,守城用的神威无敌大将军炮,还有重型火炮诸如红衣大炮,动辄上吨的大家伙。 还有一种叫佛朗机炮的,乃是明人从佛郎机国缴获来的,在大明佛朗机炮成为一个泛称。 原因是大明的匠人只仿照这一种炮,就造出了二十多种不同型号的来,足见大明匠人的工艺水准。 不过张世康对于大明的火器很不满意,他觉得大明在火器上的属性点加错了,跑偏了。 鸟铳用了上百年还是那一套,至于三眼铳,那都是朱棣靖难时的老把式了,关宁骑兵那些大老粗们还在用。 火炮就更离谱了,越做越大,越做越笨重,摆明了就只能守城用,而且大是大了,铸炮的材质也没什么进步,导致火药装多了炮管很容易开裂。 京营里的那些鸟铳张世康都看了,在枪械的发展史里,处于最低等的那一层,不仅装填慢、射程低、准头差,还很容易炸膛,稍微下点雨就无法使用。 据说欧洲在这个时候军队已经全部列装了遂发式火铳,大概也是这个时间节点,大明与欧洲那些国家,在火器、造船等方面,已经开始落后了。 不过好在落后的并不多,张世康虽然不了解火器研制的细节,但总归知道大致的方向。 有时候在技术革新这件事上,古人缺的就是一个思路,缺的是那个捅破窗户纸的人,他从不敢小看古人的智慧。 众人在军事上哪有什么见解,见张世康如此笃定,都没有什么意见。 只有孙大胜表达了对骑兵的向往,不过最终也被张世康说服,倒不是说骑兵没有前途,按照火器技术的发展史,骑兵至少还能称王一百年。 主要是还是京营目前太穷了,马军虽然有三千,但战马却只有一千多匹,俩人才能分到一匹马,说出去都寒碜。 由于粮草不足,供应不起豆子,马倌儿喂的全是草料,全吃草料的马不仅瘦,还没有耐力,根本无法满足作战需要。 京营这副鬼样子,倘若不是为了以后的躺平生活,张世康是真不想掺和。 天快黑的时候,张世康泡完了澡回到军营时,军营里已经大变样。 两万多人集体搞卫生真不是盖的,仅仅一个时辰,京营就给人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虽然东西还是那些东西,可上上下下都干净了,一些士兵为了表现,甚至将军营门口的牌匾都给擦的油光铮亮。 军帐里没了脏了吧唧的未洗衣物,厕所内也没了浓重的氨味儿,总之设施虽然老旧,但却干净了太多。 尤其是张世康的新住所,也就是之前几个副将参将的营房,打扫的就更干净了,桌子椅子擦的都发光。 士兵们都眼巴巴的看着张世康,张世康也不吝夸奖道: “做的不错,以后都要保持这样,还有,每日操练后都要洗澡。 明日本提督会公布具体的选拔标准,都去吃饭吧,晚饭后都去睡觉,谁敢闹事取消选拔资格。” 张世康一说完,士兵们就开始欢呼,不论是吃饭还是将领选拔,对他们都是天大的好消息,毕竟一个解决了生存问题,一个解决了前途问题。 张世康这次没有跟士兵们一块去吃,他老娘给他带了不少好吃的,当然,他绝不是嫌京营的饭不好吃,实在是不能辜负了老娘的一片爱心。 吃完了饭,张世康和孙维藩开始坐在油灯下商议明天的操练计划,按照张世康的要求,孙维藩主要负责将京营士兵整编。 每营五千人,三个步军营,一个不满编的马军营,一个火器营,两万多人的花名册看的孙维藩直挠头。 不过孙维藩挠头归挠头,眼睛却透着兴奋,干劲儿十足,他渴盼掌兵这一天已经好些年了。 相比于此,张世康主要负责选拔标准的制定,比孙维藩算是轻松多了,可张世康却老大不开心。 他觉得自己现在妥妥的就是在加班,还没有加班费。 孙维藩昨晚一夜没睡,才在天亮时堪堪将整编工作完成。 到了第二天吃过早饭,全体士兵照例在校场集合。 张世康虽然也是十一点才睡,但在校阅台上不住的打哈欠,反倒是一夜没睡的孙维藩仍旧精神抖擞。 京营全体将士按照新的花名册重新组成了五个营,重新编好队之后,张世康指派了四个今天表现优异且能服众的游击将军,做三个步兵营和骑兵营的临时指挥。 而后才将自己昨晚绞尽脑汁整理出来的选举标准公布。 “参将选任标准分五个维度,其一力量,其二弓弩,其三武艺比拼,其四步骑协同,其五基层士兵支持度。” 按照张世康的理解,参将下辖五千士卒,讲究的是战术层面的东西,他甚至都没有要求识字。 在这个依然以冷兵器为主旋律的时代,大抵上还是武将冲锋在前的个人英雄主义为主,战斗一打响,冲就完了,狭路相逢勇者胜。 武将猛,跟在他后头的普通士兵也猛,实际上大明边军绝大部分的游击将军、参将等中级将领都是草莽出身,全靠着一个莽字。 这种作战方式有利也有弊,武将冲锋在前当然能极大提高士兵的作战士气,可同样的,只要武将一挂,剩下的士兵基本都是直接崩溃。 张世康并不认可这种作战方式,但在火器成为真正的主力之前,也没什么别的更好办法。 他所说的五个维度看似精简,但其实每个维度都有说明,之后也会在大营内公布细节。 比如力量,除了爆发力测试外,还有耐力,弓弩不仅是弓箭和弩箭,还包括步射和骑射,至于武艺比拼,自然是参与选拔的人互相对打。 在张世康看来,这些都应该是中级将领的基本功,毕竟手下可足足有五千人,必须选出一个足够强的将领才算是对底层士兵的生命负责。 步骑协同算是参将选拔的加分项,自己强还不够,还要会跟其他兵种打配合,这样才能发挥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来。 前四项校场上的士兵都能明白个大概,可张世康的第五条却令不少人皱眉。 一个刚被选做临时营指挥的游击将军问道: “提督大人,啥叫基层士兵支持度呀?” 这游击将军一开口,周围的士兵大点其头,虽然张世康说的是大白话,但这些人毕竟被强权统治压迫的太久。 张世康略作沉吟解释道: “比如,有两个参与选拔的人张三和李四,他们成绩差不多,可张三对你们动辄打骂、蛮不讲理、仗势欺人。 而李四对你们很好,不欺负你们,不抢夺属于你们的功劳,能做到赏罚分明。 那么,你们希望谁来当你们的统领?” “当然是李四了!” 下头的士兵连犹豫都没有,虽然他们还是不太理解,原来还可以这样? “这便是基层士兵支持度,他们或许是将领,但他们却是在你们的帮助下才选上的。 如此,你们便不必担心日后被欺辱,这可是本提督绞尽脑汁为你们想出来的。 怎么样?还满意吧?” 第49章 你有个好爹呀 张世康少有的在全体士兵面前求夸奖。 对于集权和民主,张世康倒是没有偏见,甚至觉得但逢乱世,集权的效率更高也更适合,但这也并不意味着民主在这年代毫无可取之处。 相比于一个武艺精湛,但却不得人心的将领,一个受拥戴的将领在苦战之时,能爆发更强的战斗力。 张世康的举例很直白,但凡不是个傻子都能听懂,那些个自认选拔机会更高的游击将军、把总、千总们都若有所思,而那些普通的士兵们都很高兴。 虽然才认识一天多,但提督大人处处都为他们着想,对他们真是没的说,便都绞尽脑汁的开始表达谢意。 可这些士兵到底是没啥文化,翻来覆去也就那几句。 “愿为提督大人效死!” “提督大人聪明绝顶,俺……俺……” “提督大人长命百岁!” …… 张世康沉醉在夸奖声里半晌,连孙维藩都看不下去了,才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 “至于副将的选拔标准,具体的选拔细则,容后便会在军营内公布,有心人可自去查看。” 副将军职位于参将之上,总兵副总兵之下,下辖至少一万士卒,已经可以作为一军镇的统领,选拔标准自然也比参将要严苛许多。 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必须识字,因为这一层面的将领,已经不能只满足战术这一需求,而应该讲究一点战略了。 比如弓和弩,只会用不够,还需要足够了解弓弩的构造,弓箭拉力以石为单位,多大拉力在多大射程威力最大,风向对箭羽有多大影响,当物资匮乏时能否组织人手就地取材,这都是副将应该了解的。 至于参将选拔的加分项步骑协同,这一条对于副将来说只是基本功,要足够了解常见的战阵,要会对经典战役进行复盘,要懂得利用地势地形,还要熟悉后勤辎重等等。 除此之外副将也有加分项,那便是策论,确切来讲是对当前军事局势的了解、分析和解决方案的思考。 张世康大抵上参考了这时候武举的部分考试内容,但也将他所认为的糟粕去掉。 比如武举的策论竟然还包括政治层面的内容,张世康就觉得很不可取,军队只能是政治的延伸,而不是政治本身。 另外武举还有一条,那就是相貌要求,你很牛逼,但长得丑,也会直接被考官丑拒,张世康认为大可不必。 只要你能打胜仗,哪怕你丑到天际,张世康也不在乎。 大致讲了一下之后,在孙维藩的命令之下,三个步军营和半个马军营便开始了日常操练。 孙维藩的操练方法自然是目前大明最传统的那种,张世康昨晚便大致询问了下。 步军分为武器操练、体能操练、军阵操练和军纪考核,当然每一项又分作若干小项。 比如武器有刀有剑,有弓弩有镋钯有长枪,大明军队装备的武器五花八门,比十八般兵器可多多了。 对于传统的操练方法,张世康倒是没什么意见,可对于自己的五千兵,他却坚持要用自己的那一套。 虽然孙维藩不知道张世康要怎么练,但这厮并不怎么关心火器营,这其实也是大明目前的现状。 大明的军队也是有鄙视链的,比如边军鄙视各地募军、募军鄙视卫所军、卫所军鄙视,哦,卫所军没什么可鄙视的。 马军鄙视弓弩兵、弓弩兵鄙视长枪兵、长枪兵鄙视盾牌兵,他们所有人,一起鄙视火器兵。 这时候的火器还不够先进,火铳打一下要装填三分钟,还是比较熟练的情况下,火炮更离谱,打一炮得打扫炮膛,时间就更久。 这时候的炮弹、子弹都是实心铅弹,火药用的是黑火药,射程近,准头差,在城防战还好。 倘若是野战,几轮射击之后倘若被敌军骑兵突脸,那就是妥妥的屠杀。 而大规模作战,但凡有一个地方崩溃,很可能带来的就是整个战场的全线崩溃,这也是火器兵被瞧不起的一大原因。 张世康看着校场上自己的五千兵,同时这五千个大头兵也不理解,明明骑兵最强,提督大人为何偏偏选择他们作为直属。 “将士们,本提督晓得你们心思,他们看不起你们,没关系,但你们得自己看得起自己。 跟着本提督好生操练,总有一天本提督让你们扬眉吐气的告诉他们: 时代变了,火器营才是最强的!” 本以为那些士兵会高兴的欢呼,可长久以来的观念,并非三言两语就能转变的,张世康索性长话短说。 “从今天起,本提督跟着你们一同操练,我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要令行禁止。 所有人听口令,绕着校场最外围,跑十圈。” 西山大营足以容纳十万人的军队,校场自然也是同等规格的,张世康早就命人测量过,外围一圈差不多相当于后世的两里,十圈也就是十公里。 这对于后世经常跑步的人来说,或许不算什么挑战,但对于京营这些刚吃了一天饱饭、疏于训练的人,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按照张世康的命令,五千人以一百人为单位,由各自的哨总率领,开始绕着校场跑步,张世康则负责领跑,掌控着跑步的速度。 五千人一块跑步,场面还是很壮观的,这让校场上的其他四个营的士兵都很好奇。 毕竟哪有刚上来就这么操练的。 “提督大人该不会教那群火器兵怎么跑路吧?” “提督大人那么年轻,想来应该不懂这些。” “不过不论怎么说,俺还是感激提督大人。” “就是,战场上提督大人还得靠咱们!” “你们几个在那儿嘀嘀咕咕什么? 令行禁止,咱们京营现在可不一样了,再发现一次,军法从事!” …… “保持队形!这才四圈喘什么喘?” 张世康见部下已经熟悉了正常的跑步速度,便一边跑一边监督部下的跑步情况。 绝大部分士兵都不理解,张世康也不解释,早晚有一天他们会明白。 到了第六圈时,不少士兵已经开始掉队,不是他们不想跑,实在是因为跑不动了。 “不准停,跑不动就快走,谁停下午饭减半!快跟上! 郑冲!你小子敢坐在地上?快给老子爬起来!” 武安侯家的老四郑冲气喘吁吁的坐在地上,可看到张世康发怒的样子,还是挣扎着站起身来。 虽然来军营才一天多,但张世康在军营里已经如日中天,各种霸气发言早已在军营里传遍。 次子团的孙大胜他们别提多佩服了,甚至张世康严肃的时候他们也会发憷,那是个叫做威严的东西。 第九圈时,将近一半人都已经掉队,但张世康犹如跳脚的螳螂一般吆五喝六的督促他们。 “还能跑得动的,搀着……跑不动的,都不许……停,就是走,也得……也得走完这十圈!” 张世康自己也喘的不行,他也就在国公府的时候锻炼过几天,这副身体的身体素质很勉强。 但他心里很清楚,就是因为不够强才需要更多的锻炼,他的理想虽然是当个躺平的纨绔公子哥,可这跟锻炼身体不冲突。 身体好,可以躺的更舒服、躺的更久。 士兵们听了张世康的话,都开始三五人互相搀扶着,东倒西歪的继续跑,也有实在跑不动的、腿抽筋儿的,更有跑晕倒的。 最后一圈时,张世康也有点开始东倒西歪,也没功夫对部下吆五喝六了,这时他突然觉得肩膀轻了一下,却是新城侯家的王敬铎将他搀扶起来。 “大哥,论跑步,还得看小弟我。” 王敬铎笑嘻嘻的,虽然也满头大汗,但似乎仍有余力。 张世康佯装羡慕道: “你有……有个好爹呀!” 新城侯王国兴就很能跑,原因是王国兴经常因为钓鱼而对家业不管不顾被夫人追着打。 所以王敬铎也很能跑,因为王国兴要揍他,他不想被揍,就得比老爹更能跑,父子俩经常上演街头追逐战。 “嘿嘿。”王敬铎想起过往,一把辛酸泪。 终于,一个半小时后,除却失去行动能力的,最后一个士兵也坚持跑完了十圈。 五千个浑身被汗水湿透的士兵集体瘫倒在校场上,都是一副即便被踹一脚也懒得还手的模样。 “不许躺着,都起身活动活动腿!” 张世康一边左右抖着腿一边提醒,话刚说完旁边就响起惨叫声。 “哎!哎哟,腿……腿抽了!” 不多时至少有数百人腿抽了筋儿,张世康亲自示范捏着那士兵的脚掌往前压,不大会儿功夫便解除了抽筋状态。 其他人也有样学样,不少人对张世康啧啧称奇,他们还道提督大人是带着他们瞎胡闹。 看着众人的模样,张世康忽然想起大学时的军训时光。 不过那些回忆仿佛离他越来越远,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部下身上。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不论是上辈子,还是现在,他能把握的只有当下。 念及此,张世康的目光重又变得犀利起来。 “原地休息一刻钟,进行下一个操练项目。” …… 第50章 欺我京营无人? 在明末这个天灾人祸的时代,普通百姓想吃上一顿饱饭,是一件十分奢侈的事情。 京营这两万四千人,以扎营状态配给行军打仗时的伙食,每天供应三顿饭。 不说每个人都吃饱,但已经比普通百姓,甚至大明大多数的军队吃的都要好了。 这些粮食来之不易,张世康自然不会浪费,士兵就应该天天操练,狠狠的操练。 这不仅是对朝廷负责,也是上了战场后对自己性命的负责。 早有火头营的伙夫挑着扁担送来饮水,所有士兵都出了很多的汗,拿着瓢咕咚咕咚就是一阵牛饮。 十五分钟后,张世康开始演练第二个项目,俯卧撑加仰卧起坐。 这在现代是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的居家健身黄金动作,可在这年头却很新鲜。 一些士兵看张世康就像看怪物似的,尤其是俯卧撑,支撑起身子往地上怼? 这是在日地? “标准俯卧撑,双臂伸直、分开与肩同宽,双手撑地,手指向前,躯干、两腿伸直,从肩膀到脚踝成一条直线。 然后屈臂,使身体平直下降至肩与肘处在同一高度,然后将身体平直撑起。 一组十五个,做十组,开始。” 张世康示范过后,便对所有人下令。 于是士兵们也开始日地,张世康看着他们笨拙的模样,嘴都气歪了。 “徐文远,你屁股撅那么高作甚?要吃本提督板子吗? 还有你,你在日地吗?屈臂下沉的太过了,胯部不许触地借力。” 士兵们恍然大悟,原来提督大人不是在日地。 十五个俯卧撑,所说大多都还不太标准,但却几乎所有人都能做完。 紧接着就是仰卧起坐,一组二十个,这需要两个人互相配合。 十组之后,所有人都累瘫了,这次是真的累瘫了,跑步费腿,俯卧撑费胳膊和胸,仰卧起坐费腹,如同死猪一般躺倒在地。 正好也快到了正午,张世康便带着他们出了军营,于是不大会儿功夫,永定河滩就泡满了死猪。 望着才一个上午被他基本练废的部下,张世康还是比较满意的。 他发现这些士兵的身体素质虽然很差,但却几乎没有人抱怨,即使跑不动也都努力的快走,即使双臂一点劲儿都没了,还在咬牙努力撑起身体。 这就很难得了。 起码在现代没有几个人能遭得住,更何况这可是五千人,集体意识没有崩溃,连张世康都很惊讶。 难不成是现代人都吃的太饱了? 其实孙维藩上午组织的操练,也是以耐力为主,但相比于跑步,列阵操练耐力,永远都只能操练个人的耐力。 跑步却不同,不仅能提高耐力和肺活量,还能提高集体意识,军令之下,士兵们知道只自己跑完是不行的,还要帮助同伴。 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日后也会表现在战场上,真正的强军并非只是能打顺风仗,在逆境之中也得能抗,能坚持的更久,这无疑也更需要集体意识。 当然,还有一点,跑步跑的快跑的久,活下来的几率也高。 毕竟他们不需要跑赢敌人的骑兵,只需要跑赢其他友军就可以了。 午饭之后,众人大抵上恢复了一些体力,但张世康并没有继续操练,肌肉的恢复需要时间,这年月别说蛋白粉,连肉都供应不上。 张世康便找来京营仅存的十几个老匠户,让他们带着部下去伐木,在校场上做出来单杠、双杠等常见的健身器材。 期间他也询问了那十几个老匠户,但却都只是负责打磨刀剑、箭矢等简单活计,对火铳等火器一概不知。 不过却也建议张世康去工部问询,工部里有专门的火器作坊,神机营的火器也都是工部负责打造的。 张世康对工部并不信任,整个大明的所有官府都充斥着严重的官僚主义,指望工部改进火器,无异于痴人说梦。 他倒是计划着自己组建一个专门研究火器的工坊,可现在既没钱、也没时间、更没工匠,只得暂时作罢。 到了第二天早上,张世康照例带着五千部下跑步,只不过将跑步安排在了早饭之前。 由于部下的体力都还未恢复,张世康便开始操练火器营的老本行——火铳。 得亏新整编的火器营里有两千老兵,否则张世康还真不知道怎么教。 京营装备还是大明最经典的鸟嘴铳,这种鸟铳枪管细长,发射同等口径的圆铅弹,也是最古老的火绳枪之一,在大明装备已经一百多年了。 “你们有什么就说什么,是信不过本提督吗?”见那些个火器营的老兵都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张世康皱眉道。 被张世康奚落了一番,有个胆大的老兵才道: “听说剿寇那些军队的火器兵都装配的鲁密铳,俺们京营姥姥不疼舅舅不爱……” “工部产的?比咱们的铳厉害?”张世康眉头挑了挑。 “自然是,咱们的鸟铳发射时需要一手持枪一手燃药,准头就难免……那鲁密铳……” “鲁密铳是遂发枪?”张世康有些激动的打断了老兵的话。 “什么遂发?小的不懂,但就是比咱们的鸟铳准头好。”见张世康皱着眉头的古怪模样,这老兵说完就不敢再说了。 “他大爷的!有好枪不给装备,真是岂有此理!”张世康顿时心中火起。 穷就穷吧,衣服破点还能忍,毕竟不影响战力,可武器装备也不如人,这就很致命了。 以前觉得朝廷穷,张世康也不想过分压榨,但一杨嗣昌手底下可是管着十二万大军,他们都能装配上鲁密铳,自己这才五千人。 他是越想越气,这时他新提任的军需官范成仁走了过来。 范成仁今年三十出头,也算是个老兵了,识些字,也懂点算术,张世康看他敦厚老实,就将原来那个油嘴滑舌的家伙罢免,换上了范成仁。 范成仁将张世康拉到了一边,似乎生怕旁人听到,有些谨慎的道: “提督大人,户部答应的粮草昨天就该送到,大人按照作战标配发饭食,营中粮草消耗的厉害,最迟明日……” “什么?户部还没送来?你难道没派人去催吗?”张世康一听就瞪起了眼睛。 “大人小声些,被将士们听到恐有损士气。”范成仁小声提醒道。 “哼,就算是饿肚子,本提督也跟弟兄们一起挨饿,你只管说,不必遮遮掩掩。”张世康心中有火,只觉得浑身不爽。 周围的士兵闻听此言都大为感动,且不说他们本就挨饿挨习惯了,提督大人不仅将他们当作兄弟,还会陪着一块挨饿,这一刻他们只觉心中发暖。 范成仁见张世康如此说,便也只得正了正身子道: “下官昨日便派了人去催,户部一直推脱,今日天还未亮下官又派人去催,可户部的官差竟然打人,汪有胜的头都被打破了。” “他妈的!欺我京营无人!”张世康咬牙切齿的,抬腿将手中的破旧鸟铳砸成两段。 说着又瞪向范成仁道: “汪有胜人呢?叫他过来,本提督带他去出了这口恶气!” …… 第51章 一人给他俩耳光,叫他们知道咱们是干嘛的 “弟兄们,有没有够胆子的,随本提督去趟京城。” 张世康将手里断作两截的破烂火绳枪随手丢弃,冲周围的部下们道。 虽然才跟着张世康三天,但不少人却都已经受到张世康纨绔性子的感染,见提督大人开口,立马就有胆子大的人站了出来。 “有!俺跟提督大人去!” “俺也去,给提督大人壮声势!” “还有我!” …… 这可是个表现自己的好机会,有人打头,片刻功夫五千部下都嚷嚷着要一块去。 最终张世康带着三百多人,拎着刀子、长枪浩浩荡荡的杀向京城。 徒留下范成仁在校场的风中凌乱…… 京城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华,小商小贩在沿街叫卖,行人络绎不绝。 阜成门把总李海无聊的打了个哈欠,昨晚在娼馆折腾到半夜,现在他的腰还是阵阵酸疼。 不过娼馆那位小翠姑娘真是了得,回想起昨晚的飘飘欲仙,李海的嘴角就露出猥琐的笑意,就是有点心疼银子。 他的哈欠就像会传染一般,身边的几个兵丁也都跟着哈欠连连。 “都给老子精神点!”李海收起笑容对部下呵斥了一声。 那被呵斥的人中有一人却并不在意,脸上堆着笑冲李海道: “头儿,听说翠凤楼换了个大厨,晚上小的想请李头儿去吃酒,还请大人赏光。” “本把总可忙着呢,且先说下到底所为何事?”李海瞪了一眼那个叫冯良的部下,有些不耐烦的道。 “不瞒大人,小的跟着大人也有几年了,周哨官前些日子不是退了嘛,那这个位子……嘿嘿。” 冯良一边说着,从腰间掏出张五十两的银票,悄摸的递了过去。 李海看到银票的数额,立马就变了态度,他对这种事驾轻就熟,伸出手指一边笑一边指着冯良: “就知道你小子打这主意,放心吧……” 这时另外一个兵丁眯着眼突然打断了李海的话: “李头儿,你看那边,那群人是干啥的?” “啥干啥的?难不成还会有敌袭吗?这儿可是京城!”冯良被人打断了好事,十分不爽的斥责那新兵道。 李海顺着部下的的方向看去,但见几百米外一大波人正奔着阜成门的方向狂奔。 这些人衣着破烂看不清身份,但手里却都拎着刀枪,李海顿时感觉魂儿都要飞了。 “敌……敌……” 李海瞪大了眼睛指着那群人,嘴都结巴了。 “是流寇,他们是流寇,敌袭!敌袭!”那新兵扯着嗓子大声吼道。 成群结队,衣着破烂,不是流寇还能是谁? 阜成门的兵丁手忙脚乱的开始关闭城门,李海也赶紧命人去敲鼓召集人手,他本想亲自去,可走了两步发现腿软的不听使唤。 张世康此时满头大汗,身后的部下也都累的不轻。 但他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帮崇祯练兵,这老哥却放着好枪不给他,如今更是粮草也开始拖欠。 真是岂有此理,倘若你老哥想当亡国之君,那就明说啊,你走你的成华道,我去我的二仙桥,何必如此呢! “城下何人?胆敢擅闯京城大门,我看尔等是不想活了。” 待近了些,李海终于看清楚来人只有三百左右,想起刚才自己竟被吓的话都说不囫囵,李海气坏了。 这群人应该不是流寇,毕竟哪有三百来人攻城的,可这群人又拿着刀枪,看身上的破烂衣服,倒是有可能是从哪溃退过来的官军。 但他也下定决心,不论这伙儿人是干嘛的,必须让这些家伙尝尝刑部的牢饭。 “本官命令你们,立刻丢掉手里的武器等候处置! 不听令者,莫怪弓弩不长眼睛!” 见那群人只是闷头继续朝着城门走,李海面目狰狞的下令道,城墙上的弓弩手顿时将箭羽指向城墙之下。 “我乃京营提督,谁敢造次?”张世康冷冷的盯着城墙上的士卒道。 李海吓了一跳,早听上头说朝廷新任了个京营提督,可这人也太年轻了点,李海自是不信。 “可有印信?” “头儿,我识得他,他是英国公家的三公子,纨绔的很,不好惹。”冯良小声提醒道。 李海一听就知道这人他惹不起,顿时就没了报仇的心思,表情也是如同川剧变脸一样直接堆出了笑容来。 “来得急,没带。”张世康看着李海的假笑,只觉得一阵恶心。 “哈,原来是张提督,久仰久仰,张提督有事进京,下官自然可以开城门放提督大人进去,可那些兵……” 李海一听张世康是个纨绔公子哥,立即就生出了结交的心思,纨绔的公子哥他瞧不上,手里有兵权还有个好爹的公子哥就完全不一样了。 但大明有严令,只要是军队,没有天子诏令,都不得进城,所以他才有些为难的道。 “哼,那加上这个够不够?”张世康将腰间的宝剑取下,高高举起。 “尚方剑!”冯良的眼神不错,吃惊的喊出了那剑的名字。 李海一听更高兴了,有兵权,有好爹,还有圣眷,这是什么? 这是妥妥的大腿呀! “快!快开城门,迎提督大人进京!”说着李海就小跑着下了城墙,满脸堆笑着迎了上去。 “大人远道而来辛苦,倘若不急的话,卑职略备薄酒……” “你叫什么名字?”张世康皱眉道。 那李海被打断了话也不生气,还道是张世康要提携他,赶紧拱手回复: “回大人话,卑职军前把总李海,实不相瞒,卑职仰慕大人许久了,只恨无……” “本官记住你了。”张世康看了一眼李海,说完便给部下一挥手,一群人直奔户部衙门。 这种前倨后恭、趋炎附势的家伙,张世康以前只在电视剧里见到过,可在这年月却似乎满地都是。 一些文官这样也就罢了,可这是京城的守将,真若是到了关键时刻,这些人压根靠不住。 事实上北京城当时也并非李自成攻破,而是被带路党从里头打开的城门,还不止一个门。 将李海的事压在心里,一群人在张世康的带领下,过阜成门街、宣武门里街、西长安街。 一路上百姓们都被吓坏了,只见一群乞丐兵手里拎着大刀长矛,还以为是流寇进了城,都赶紧四处躲避。 但看到这些兵只是赶路,却并不扰民,不多时也就习以为常,甚至不少看热闹的跟在这群人身后,想看看这群人是干嘛的。 待到了户部的大门口,张世康指着户部看门的兵丁,问向汪有胜道: “是他们俩打的你吗?” 汪有胜额头缠着纱布,脸上也肿起老高,此时有张世康给他撑腰,恨恨的看着那俩人道: “大人,就是他们打的俺,他们还说俺们京营是来这儿要饭的。” “去,一人给他俩耳光,叫他们知道咱们是干嘛的!” …… 第52章 张世康,你想造反吗 “是!”汪有胜眼神变的坚毅起来。 说罢就直直的走向那两个看门的兵丁,俩兵丁见被这么多人围住,人都傻了,木讷的呆立当场。 汪有胜十分的干脆,冲着那两个打他的人一人两个耳光,他手劲儿不小,那俩人的脸顿时就红了。 汪有胜大仇得报,他嘴角下咧着别提多高兴了,看向张世康的眼神都充满了崇拜。 这时户部走出来一个主事,皱着眉头怒道: “何人胆敢来户部闹事?” “我乃京营提督张世康,你是哪个?”张世康见对方冷着个脸,自然也不给好脸色。 “本官户部主事陶之问,京营提督不在军营待着,跑我户部作甚?”陶之问表情虽然平静,但言辞间却不乏对武将的鄙夷。 张世康哪能受得了这气,当即怒道: “本提督要作甚,关你鸟事? 见了本提督不自称下官,这就是你读的圣贤书教你的礼仪尊卑吗? 你一个小小的主事安敢如此傲慢?” 若是往常,张世康说话倒也不会如此苛责,可如今兵器不给,粮草又拖延,他总算是知道大明这艘破船为啥沉了。 一个人在使劲儿的往前划,后头却有三个人在扯后腿儿,搁谁受得了? 那陶之问当然认识张世康,也知道这小子其实就是个纨绔子弟,所以即使被张世康一顿奚落也不生气。 在他看来,与一个纨绔公子哥生气,只会显的自己没涵养。 “呵,倒是下官唐突了,还望张提督见谅。”陶之问皮笑肉不笑的拱了拱手道歉,倘若不是个傻子,都能看出来这道歉毫无诚意。 张世康当然也知道,这厮就是精神胜利,觉得自己清高的很,他心中冷笑,嘴上却道: “知道错了就好,你啊,不是我说你,身为下官就得有下官的觉悟。 本提督前来是为粮草之事,哦算了,你这位下官官职太低微,跟你说了也是白说。 你们的尚书大人呢?你这位下官,还不带路? 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怪不得只能当个主事。” 张世康哪里还有半分提督的威严,言谈举止都是一副纨绔公子的本来模样,这让京营的三百多部下都惊呆了。 他们以为提督大人那么好,当是个温文尔雅的大好人,应该对所有人都很好。 现在看来他们想多了,提督大人发起狠来,这话就跟刀子似的,哟哟哟,你瞧瞧,那主事嘴都被气歪了。 “你……你……你简直是……” 陶之问听到张世康一嘴一个下官,言辞间还都是嘲讽之意,他自打考中进士之后,还从未受过这么大的羞辱,一时间气的不知所言。 “纨绔子弟?你既然知道本提督是个纨绔,还敢对本提督无理,你这不是贱吗? 少废话,带路。” “哼,户部的粮草还在调集之中,即便你去见了……” 陶之问话才说了一半就戛然而止,他的脖颈处传来阵阵凉意,张世康手执天子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世界安静了,陶之问没有一句废话,当即就朝着户部尚书的值房走去,腿都是打哆嗦的,一走一歪。 张世康跟在后头失望的摇头,从守城门的那个叫李海的把总,到如今户部的中级官员,张世康就没见过一个看得上眼的人。 武将谄媚,文臣怕死,一个没胆色,一个没风骨。 他其实还挺想看看真正的文人风骨,可看到的文人不过都是披着圣贤的皮,做着苟且之事,实在恶心。 户部尚书蔡国用看到张世康拿着剑指着陶之问,大院内也站满了京营的兵丁,顿时大惊失色。 “张世康,你想造反吗?” 陶之问赶忙跑到一边,大口的喘着气,张世康懒得与这群鸟官理论,直言道: “户部三日内给京营运送粮草十万石,此乃陛下旨意,为何都五天了,还不见粮草?” 蔡国用见张世康一脸生气的模样,看了一眼张世康手里的宝剑,态度突然变的和善: “如今边军和杨阁部都在催粮草,国库的情况张提督应该也知道,户部也为难呀!” 见张世康要发飙,蔡国用赶紧又道: “不过张提督放心,本官明日之前,一定将京营所需粮草送过去,还望张提督见谅。” “我体谅你,谁来体谅我京营饿肚子的部将? 就今天,否则本提督现在就去找陛下,弹劾你失职之罪。”张世康据理力争道。 他隐约觉得事有蹊跷,京营的粮草可是崇祯老哥亲自答应并交代给户部办理的,至于那杨嗣昌,崇祯老哥也答应他可以就地买粮。 为何这厮还要跟户部要粮? 崇祯老哥倒是说过,为了防止东林党人控制朝堂,不论是内阁还是六部,都有非东林党的官员。 比如这户部尚书蔡国用,就是崇祯皇帝专门提拔上来的,按道理说,蔡国用应该向着他才对。 不过张世康懒得想那么多,他的目的很简单,要粮草。 原本以为蔡国用还会推脱,哪想到张世康刚提出今天就要,马上便道: “好,就依张提督,本官容后便去准备,最迟下午便将十万粮草送过去。” 答应的这么干脆,反倒是让张世康不知道怎么接了,他也懒得客套,拱了拱手就离开了户部。 蔡国用这才松了一口气,指着户部主事陶之问道: “陶大人啊,你说你惹他干什么?” …… 本来想着还要大闹一场,没想到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粮草的事儿这么轻松就解决了。 出了户部的大门后,张世康一边想着这事儿,一边奔着旁边的工部衙门走去。 他是想着去工部衙门瞅瞅,看看工部有没有那几个老兵说的鲁密铳,如果有,他自然得想办法给京营的火器兵换换装。 还没走到工部门口,张世康被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老汉碰了一下。 “老汉眼拙冲撞了大人,请大人见谅。” 张世康眼里有些疑惑的摆了摆手,因为就在老汉碰他的时候,他感觉手里被塞了个纸条。 那老汉走后,张世康走到个没人的地方将纸条打开,只见上头写着: ‘粮草事,杨阁部为之。’落款是锦衣卫。 …… 第53章 尼玛的,京营用的都是什么破烂 张世康看着手里的纸条皱起了眉头,此时他心中有两个疑问。 杨嗣昌为啥要暗中阻挠户部给京营送粮草? 以及锦衣卫的人为啥将这消息告诉他? 锦衣卫的骆养性跟东林党人走的很近,这一点是确定的,可自己跟锦衣卫并不熟,锦衣卫也没义务帮自己。 至于是不是崇祯老哥授意就更不可能了,毕竟那老哥还指望杨嗣昌剿灭流寇呢。 锦衣卫悄摸给他传这个消息,肯定是想让张世康与杨嗣昌斗起来,那么谁会得利呢? 答案只有一个——东林党! 因为杨嗣昌并非东林党人,这也是崇祯皇帝敢用他的原因,张世康总算理出了一点头绪。 毕竟屁股决定脑袋,东林党人在兵部的权力一直都不上不下,在外领兵的仅有洪承畴一人,而这杨嗣昌肯定就是东林党人的眼中钉了。 只要把杨嗣昌干掉,洪承畴就极有可能成为接任者,可如果能干掉他们早就干掉了。 所以就找到了我? 可你杨嗣昌又不是姜太公钓的鱼,你干嘛去咬这个饵? 老子又没招惹你,你剿你的寇,我练我的兵,你个老东西为啥跟我过不去? 带着这样的念头,张世康走进了工部衙门的大门。 毕竟不是来兴师问罪,张世康让部将都在工部衙门外候着。 早有户部的人过来问询,张世康倒是也挺客气,只言是来找工部尚书方逢年,那人一听是京营提督,便带着他去了工部值房。 方逢年说话就好听多了,一看来的正是英国公家的纨绔公子张世康,立马如沐春风的起身笑道: “哎哟,张提督,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这话听在张世康的耳中就透露着虚伪的酸味儿,一个人是不是出于真诚的在夸人是能看得出来的。 其实张世康大抵上知道自己在他们心中的印象,无非就是把他当作不学无术、蛮横无理、但却背后有爹的纨绔子,抱着能让就让不想沾染一身腥的心态,实则内心对他极为鄙夷。 然而张世康并不在乎,只要你不主动招惹老爷,管你怎么想,爷不在乎。 “嗐,也没啥紧要事,听说工部的火器很厉害,便想来瞧瞧,就是不知方不方便?” 张世康环视了一圈值房内的官员,也回以微笑着道。 方逢年本来想着派个主事过去随便敷衍一下,但他瞅了一眼衙门门口穿着破烂的京营兵,却改变了主意: “张提督哪儿的话,这有什么不方便的,本官刚下早朝,倒是暂时有些时间,不若就由本官带你四处瞅瞅?” “这……也行,有劳了。” 虽说这个尚书亲自当向导有点奇怪,但张世康也没在意。 方逢年便命人准备了辆马车,先是带着他去参观了工部的火炮工坊,见识了一下大明各式火炮的熔铸过程。 张世康对火炮还不怎么感兴趣,大明的火炮科技点越点越歪,正在熔铸的火炮也是个超级大块头,看了两眼就离开了。 方逢年一路上也是有说有笑的,只是说的皆是京城的趣事,张世康只能敷衍的点点头。 他其实更希望这工部尚书给他说说火器的事,比如鸟铳的制作、改良,亦或工部目前在生产的鸟铳各有什么优缺点。 最终张世康发现,这工部尚书就是个水货,说话倒是挺会说,可对火器什么的一窍不通,甚至对火器还有点鄙夷的意思。 张世康终于明白,为啥大明的鸟铳用了一百多年还是没什么长进。 待到了火铳工坊,张世康才算是开了眼界,工坊内一排排的小房子连成一片。 每间房都不大,约莫只有五六个平方,每间房内都有个匠人在打磨着枪管等物件,在他们的身旁还有已经打磨组装好的成品。 这些匠人穿的还不如京营的那些兵,身上的衣服已经分不出原本的颜色,腿上因为打磨枪管磨损严重,打着很多补丁。 整个人也都一副麻木的模样,就像个工厂里的机器人。 张世康见这匠人生产的火铳与京营用的不一样,便问方逢年道: “方大人,此铳叫什么名字?” “哦这铳啊,叫鲁密铳,乃是万历年间赵士桢向鲁密国使者讨要到的图纸,不过如今的火铳乃是在其基础上改良过的。” 方逢年多少知道一点,便也没有隐瞒。 “这种铳与京营装配的鸟铳比,有何优点?”张世康又问道。 他拿起一只鲁密铳掂量了一下,约莫有六七斤,这鲁密铳不仅比鸟铳多了照门,还有准星,床尾还有个卡槽。 一问到更专业的方面,方逢年就不行了,便指着那正在打磨的匠人道: “没听到张提督问话吗?还不快过来讲解?真是没眼力见。” 张世康皱起了眉头。 匠人在这年头地位很低下,张世康皱眉是因为,那些其他文官不知道匠人的重要性,你个工部的一把手竟也如此对待匠人,匠人能有余力做创新才怪! 那匠人站起身来略有些惧怕的道: “回两位大人话,倘若大人所说的是那种老式鸟铳,鲁密铳比之,射程相近,但鲁密铳可以双手持铳击发,准头更好。 鲁密铳的准星距离双眼较远,击发时更不易被火焰灼伤眼睛。 大人请看,鲁密铳床尾的卡槽,在战时可以装配钢刀,若敌人逼近,也可作为斩马刀对敌。 此铳用药四钱,铅弹三钱,熟练之后,装弹效率当比鸟铳快上两分。” 这匠人很明显对鲁密铳很了解,一口气就将鲁密铳的特点说了出来,张世康暗中给这人竖了个拇指,这就叫专业。 “不知这位老兄一天可以做出几支完整的铳?”张世康随口问道。 “哈哈哈!张提督说笑了。”方逢年闻言摇了摇头乐道: “一个熟练工一个月也只能做出一支完整的鲁密铳。” 张世康虽然知道这时候工业水平很低,但这个结果还是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见张世康疑惑,那匠人又道: “大人有所不知,不论是鲁密铳,还是鸟铳,亦或是那斑鸠脚铳,最难的当属这铳管。 铳管皆用精铁打制,十斤粗铁才能炼出一斤精铁来,只有用精铁制成的铳管才坚固耐用不易开裂。 然精铁太过坚固,也导致我等钻铳之艰难,钻铳是件费力事,却又因过于精密,不能假手于人,我等每人每天也只能钻进一寸上下,做出一支这样的铳,小的需要二十四天。” 这匠人比较敦厚,说话也很稳重,一看就很靠谱,便又问道: “你一个月领多少月银?” 那匠人不知张世康为何问这个,他有些畏惧的看了一眼工部尚书方逢年,似乎是在询问是否可以回答,在得到了肯定后才敢道: “小的乃是工部的坐班匠户,月银高些,每月有八钱五分。” 张世康皱了皱眉头,八钱五分还不如英国公府最低一等的仆人,英国公府不仅包吃住,月银也有一两二钱。 “那些不坐班的呢?” 所谓坐班和不坐班,其实都是匠户出身,只不过某些匠户平时是在户籍地谋生,当朝廷赶工需要更多匠人时,便会召集他们。 “回大人话,被召集的匠人没有月银,每天管两顿饭。” 怎一个惨字了得。 听完这匠人的自述,张世康突然眯缝起眼睛冲方逢年笑道: “方大人,咱工部拥有如此众多的工坊,想必火器匠人应该也不少吧?” 一个匠人一个月才能做出一只合格的铳,这个效率就不可能快起来,想快就只能加更多的匠人。 方逢年对张世康突然的笑有点发怵,但还是说道: “这是肯定的,光是负责打制鲁密铳的匠人,就有六七百个,倘若兵部催的紧,便只能召集更多的匠人了。” “不知方大人能否割爱,分给本官几个火铳匠?” 方逢年还以为张世康会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一听就是要几个匠人立马就放了心,还割爱,臭匠人他们也配。 “好说好说,京营有几个匠户修理火铳,也能减少我工部的麻烦事,不知张提督要几个?” 张世康伸出了三根手指头: “三十个,如何?大人要是为难,少几个也无妨。” 方逢年沉吟了片刻。 “好,就三十个,本官容后便着人将他们的户籍文书教与你,不过张提督当知道,此事本官需报与陛下知悉。” “应当的应当的,不过本官得好好挑选,这没问题吧?” 方逢年愣了一下,想着张世康这么个不学无术的家伙能挑出个什么来,犹豫了一下便也答应了下来。 张世康冲方逢年嘿嘿一笑表示歉意,而后将那匠户拉到外头,故意避开方逢年。 方逢年觉得有些不妙。 “这位老哥,可愿意跟着本官去军营?本官给你月银二两,每天管三顿饭,如何?” 张世康攀着那匠户的肩膀,他也不嫌脏,很是亲昵的道。 那匠户只听方逢年叫这位攀着自己肩膀的公子提督,应当是个不小的官,可他着实被张世康的亲近吓着了。 月银二两,是现在的两倍还多,每天还管三顿饭,有这等好事? 不过这匠户大抵上知道,这些大人倘若想带走他有一万种方法,月银是不是骗人的不重要,到哪儿都是被人欺负和压榨,他只在乎一点: “不知大人……小的在军营,用不用随军出征?非小人怕死,家中尚有老母幼子,小人……” “哈!放心吧,在本提督那儿你就是宝贝,本提督才不舍得让你上战场呢!” 得了保证后,这匠户才顺从的道: “小的愿意随大人去。” “只你一个人去不够呀,你在这儿干了这么久,当知道这些火铳匠里谁的水平最高吧?” 那匠户点点头。 “等会儿我离开,你悄摸给本官写个三十人的名单,记住,要好好想想,只要有水平的,呐。” 说着张世康从身上摸出一块约莫五两的银子,塞到这人的怀里。 那匠人捏着银子心跳都加速了,匠人点了点头后,张世康便若无其事的走向方逢年,请求想去看看工部的火器库存。 本以为方逢年会拒绝,没曾想这厮很高兴的就同意了,外加上刚才给匠户那么大方,张世康总觉得很奇怪。 但他也没多想,便跟着方逢年走,存放火铳的库房距离工匠生产地很近。 在方逢年的指示下,负责看守的兵丁很快打开了仓库的大门。 但见仓库内一排排的鲁密铳码放的整整齐齐,皆是崭新的,枪管上还涂抹了油脂以防生锈。 “这里可足有八千多支鲁密铳,皆是工部作坊新打制出来的。”方逢年指着那一排排火铳道。 张世康眼睛都直了,尼玛的,库房里这么多精良的鲁密铳,给老子的京营用的都是什么破烂儿? …… 第54章 你装我也装 张世康是真的生气了,别的军队装备更精良的鲁密铳,大明现在国库没银子造,他可以等等。 可现在这库房里明明有八千多支,却放在这儿不给京营,这就很让人不舒服了。 “张提督何故生气?可是本官哪里有不周到的地方?”方逢年面露惊讶,似乎很是不解。 “不瞒方大人,京营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士兵们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战刀都是生了锈的,火铳也都是最老旧的鸟铳。 看着这些精良的鲁密铳,本提督是打心眼里喜欢呐!” 张世康叹了口气道,他正打算问问能不能讨要一批,不用多,只需要五千支就够了,可方逢年似乎知道他的想法,摇了摇头率先道: “本官与张提督投缘,也想将这批火铳给你,可……非本官不允,实在是这批火铳乃是专供给杨嗣昌杨阁部的。 除非有陛下下令,否则本官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敢擅自将这批火铳调用,还望张提督体谅。” 方逢年面露为难之色,说到后来竟又有几分愧疚,似乎他真的是想将这批火铳给张世康似的。 张世康走上前去拿起一支鲁密铳观摩,却没有再说话,而是只作出爱不释手的感觉。 方逢年见状,在一旁慨然叹了口气道: “杨阁部去岁才从工部拿走六千支火铳,今岁又要供给八千支。 本官也不明白,火铳又非易坏物件,杨阁部是将那些火铳当作一年期的淘汰品了吗? 一支铳好生保养,起码能用上三年,本官倒觉得,这批火铳实在是该供给京营,可是杨阁部他……唉,不说也罢。” 方逢年说的语气好似是在为张世康抱不平,张世康听着心里却突然明朗起来。 从一进工部衙门的大门,张世康就觉得不对劲儿,方逢年这老小子热情的不像话,就好像跟他是多年朋友一般。 可张世康是什么人?京城第一纨绔! 那些个文官哪个不是对他避之不及,唯独你方逢年跟老子投缘? 可拉倒吧,自己什么风评张世康比谁都清楚。 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刚才故意表露出对这批鲁密铳的喜欢,但又不说话,就是想看看这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现在想明白了,这厮就是想挑起他与杨嗣昌的矛盾。 这厮是东林党人! 这与锦衣卫偷偷给他递纸条的目的是一样的,这就对上了。 工部知道京营啥都缺,自己一过来,才顺水推舟的卖个人情,热情的带着他四处转悠,连匠人都给的那么大方,最终目的就是想带他来这里吧? 只是张世康还是不明白,锦衣卫和东林党人狼狈为奸,背后想挑起他与杨嗣昌的矛盾,这他都能理解,排除异己嘛。 他们自己干不掉杨嗣昌,就推到我身上。 可杨嗣昌为毛也要给老子使绊子?倘若不是失心疯,就是锦衣卫传的是假消息。 不过对于这批鲁密铳,张世康还是不打算放弃,那方逢年不至于说假话,杨嗣昌更换火铳的频率确实太高了。 这厮难道不知道朝廷都穷成什么样子了吗? 一批火铳只用一年就换新的,如此奢侈,真是岂有此理。 即使知道方逢年就是故意挑起他与杨嗣昌的矛盾,张世康还是决定要想法子将这批火铳搞到手。 京营太需要这批装备了,京营总共才那么点人,杨嗣昌倘若真是个一心为国的官员,抽空便与他商议一番,务必让他让出来一部分。 接下来,方逢年又带着张世康参观了存放战刀、盔甲和军服的库房,再次表示这些都是给杨嗣昌预备的,言下之意也都表达出杨嗣昌更换军械过于频繁的抱怨。 张世康知道其实都是演给他看的,就方逢年这等趋炎附势的家伙,才不会在乎军械是否被浪费。 但他也不说破,甚至还挑中了一件明制的山纹盔甲,方逢年为了加深与张世康的关系,很是大方的做主送给了张世康一套。 这套山纹甲全身呈亮银色,除却甲边用犀牛皮作配色外,就连头盔都是亮银色,全甲以数千枚甲片叠合而成,据说需要一百多个工匠数月才能制成,造价惊人。 张世康正需要一副好点的盔甲,脸上的喜色自然也不掩饰,甚至还着人试穿了一下。 还别说,挺合身,就是有点重,但穿在身上帅气逼人,站到人群里他绝对是最亮的崽。 “这样的盔甲,杨阁部有八套之多。”方逢年仍旧没有忘记助攻。 “哼,我必向陛下陈明事实,为我京营将士讨回公道!”张世康很是配合的露出对杨嗣昌的作风很不满的表情。 方逢年赶紧附和,之后他们便路过一处平台,平台上放着几把比鲁密铳甚至鸟铳更长的铳,看起来足有一米七,张世康一时感兴趣便问那匠人这是什么铳。 “回大人话,此是斑鸠脚铳,乃是三省总督熊文灿,自沿海从海盗手中缴获所得,上头让我等研究,看看能否仿制。” 张世康看着那大块头顿时来了兴致。 “不知这种铳与鲁密铳相比如何?” “大人你瞧。”那匠人说着指着不远处的木靶子。 但见两个木耙上,一个深一个浅,而且深度差距很大。 “那个弹丸嵌入深的便是这斑鸠脚铳,这种铳长五尺五,用药一两三钱,乃是鲁密铳之数倍,弹丸重一两八钱,也是鲁密铳的数倍。 至于射程和威力,自然也是鲁密铳的数倍。 只是这种铳由于枪管太长装填不易,需要脚架支撑,形似鸟脚,由此得名斑鸠脚铳。” 我焯!张世康十分惊讶,如果说鲁密铳是小喷子,那这劳什子斑鸠脚铳就是大喷子。 左右装填都慢,大喷子自然比小喷子厉害,询问了才知道这种铳目前只有广东那边能造,而这些匠户也都是在观摩研究。 这批斑鸠总共有一百支,张世康趁着方逢年还对他热心,要走了五支。 等工部仿制出来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靠别人不如靠自己。 待再次回到那匠户的作坊,那匠户已经将名单备好,并悄摸的给了张世康。 张世康询问得知这匠户名叫茅元通,茅山道士的茅,只觉得这姓少见,也想不起有什么出名的人。 “方大人,本官就要这三十个人了,这是名单。” 方逢年见张世康随手就从身上摸出名单,就觉得不妙,他一直跟在身边,哪里看到张世康写什么名单。 一打开名单只觉得脑瓜疼,方逢年虽然不怎么关心匠户,但有些工艺纯熟的匠人名字总被下面的同僚提起,他多少知道一些。 而这名单上,他知道的那些人都在上头,方逢年面露为难,这次他不是装的。 可张世康却装了起来: “唉,可叹我京营将士,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武器坏了也没人修理,今有这些匠人相助,必可大大改观。 本官抽空便去请见陛下,一定痛陈杨嗣昌滥用军械,为我京营将士讨个公道。” 你装我也装,论演技张世康自认是不差的。 方逢年闻言立即收起了为难的表情,大方的同意将这批工匠送给京营,还提醒道: “那本官就预祝张提督旗开得胜了,那批军械本官尽量为张提督保存,但张提督可要尽快,今日早朝杨阁部言明,后天就要出征剿寇去了。” “哦,不用抽空了,本官或许现在就得去宫里。”张世康呆愣了一下看向府衙门口方向。 府衙外头来了不少的小黄门,王承恩也在其中,张世康立马知道,这些人估计就是找他的。 果然,王承恩走到张世康近前道: “张提督,陛下有旨,宣你立刻入宫见驾。” …… 第55章 狗日的倒打一耙是吧? 身为京营提督不在军营待着,反而带着几百部下进京城,要知道按大明律,没有朝廷诏令任何将领均不得带兵入城。 三百多兵虽然不多,但那也是兵,况且你还带着兵围堵户部衙门,这事儿可大可小,但总归会有很多人不满的。 张世康在工部呆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户部的事儿估计其他衙门和崇祯老哥也都该知道了,被宫里召见张世康一点都不意外。 “张提督,跟咱家走吧,皇爷还在宫里等着你呢。”王承恩催促道。 “不急不急,稍等我一下,就一会儿。”张世康一边说着,一边招呼过来一个军服破烂的不像样子的部下。 王承恩撇撇嘴,敢上皇爷等一会儿的人不多,但对于张世康,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大大提高。 两人进到一间小作坊内。 “快,快脱衣服。”张世康一边说着,一边自己也脱起了衣服。 那部下闻言满脸的震惊,双手不自禁的抓住了自己的裤腰带,这么一个小单间,就他们俩人,还都要脱衣服,不由得他不多想。 “赶紧的!磨蹭什么?”张世康催促道。 那部下百般不愿,但还是听从了命令,扭扭捏捏的脱了衣服后,趴在了一旁的铳床上。 “你大爷的,撅着个大腚作甚?穿上我的衣服,出去。” 张世康一边换上那部下的破烂衣服,一边呵斥,他大概知道这家伙是把他当成有龙阳之好了,但他懒得解释。 张世康再出来时,已经变成了乞丐装,王承恩眉头都皱了起来。 “张提督,你这是作甚?” “嗐,没什么,走走走,进宫去,莫让陛下等急了。” 说着张世康就率先上了马车,一路上张世康也没多问,无非就是带兵进城被弹劾,又不是什么大事。 各部衙门距离皇宫很近,一刻钟的功夫马车就停在了午门外,步行去乾清宫的时候,王承恩还是忍不住道: “张提督,还是换个衣裳吧,这样进宫,有失体面呀。” 他大概知道张世康跟那士兵换衣服是为了什么,可穿的跟个乞丐似的,总归觉得丢人。 张世康却满不在乎的道: “哈,王公公不必担心,丢的又不是我的体面。” 张世康脸皮多厚,京营穷,跟他关系又不大。 敢明目张胆的嘲讽当朝天子的,王承恩就找不出第二个人来,可他也不敢多言,谁叫皇爷就信任他呢。 待到了乾清宫,崇祯皇帝仍旧一副劳累过度的模样,正在御案上批阅奏疏。 他的旁边放着两口箱子,箱子内杂乱无章的放着很多奏疏,两个箱子都装满了。 崇祯皇帝翻开一本奏疏,大致扫了两眼,皱了皱眉头,又将奏疏丢到了那两口箱子里。 在大明,天子若遇到不想处理或者难以处理的奏疏,可以将奏疏封存暂时搁置,这叫做留中不发。 很显然现在的崇祯皇帝就遇到了这种情况,他翻开一本丢一本,翻开一本丢一本,表情说不上生气,只是有点无奈。 这时,王承恩在大殿门口复旨,张世康走进大殿来。 崇祯皇帝一看到张世康就皱起了眉头。 “张世康,你为何穿成这般模样?” 张世康本来还打算行礼,闻言便嘿嘿笑道: “身为京营提督,当与将士们共甘苦,将士们吃什么,臣就吃什么,将士们穿什么,臣自然也穿什么。 臣现在身上穿的,正是京营将士平日里穿的军服啊!” 张世康全然不顾崇祯皇帝的眉头越皱越紧,自顾自的说着京营的情况。 “你还有脸说,看到这两口箱子里的奏疏了吗?全是弹劾你的!” 崇祯皇帝指着旁边的两口箱子,一阵的头疼。 这里头有弹劾张世康滥用职权的,有弹劾他擅自杀害京营军将的,也有弹劾他擅自带兵进京的,更有弹劾他拿着尚方剑四处威胁人的。 其中最后一点乃是张世康一个多时辰前干的事,足见六部都察院的反应速度有多快。 张世康走到那两口箱子旁,随手拿起几本奏疏翻看了一下,里头就有那个户部主事陶之问的弹劾奏疏。 奏疏里将他骂了个一无是处、无事生非、为非作歹,总之就是罪无可恕,最好凌迟。 张世康还是头回看到古人亲笔写的骂人的奏疏,还别说,竟然都挺押韵的。 “他娘的,这些人倘若处理政务有这么高的效率,咱大明何至于此?” “朕倒是小瞧了你,一下子竟敢杀掉那么多将领,你倒是痛快了,朕这两天都快被这些奏疏烦死了。” 崇祯皇帝倒是也没生气,就是有些头疼,朝臣集体弹劾某个臣子的事儿,倒是不稀奇,一般崇祯皇帝如果不想处理,都是选择留中不发。 可那些朝臣并不会因此而放弃,他们会不断的写,不断的弹劾,直到天子听从他们的意见。 这就意味着崇祯皇帝在接下来的几天都不会安生,但他知道,张世康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毕竟这小子跟那些人又没仇怨。 崇祯皇帝之所以这么说,很有点发牢骚的意思。 张世康哪里听不出这老哥是在抱怨,抱怨自己给他找事儿,可张世康自己也是满肚子的苦水。 “京营糜烂,天下皆知,那些副将参将背后皆有勋戚甚至某些官员撑腰,这些人贪赃枉法、肆意欺压底层士兵。 臣刚到军营时,五个在喝酒赌博,三个在外嫖妓,臣不杀不足以平军愤,不杀不足以振士气。 不杀了他们,勋戚和那些文臣仍旧可以靠着自己的权势,影响京营。 陛下交给臣便宜行事之权,臣竭心尽力整饬军备、操练士卒,一丝都不敢耽搁,臣每晚都要加班到半夜。” 说到加班,张世康特地加重了语气,意思很明显,老子以前是干嘛的,纨绔公子哥,天天吃了睡睡了吃。 现在为了老哥你的江山,都开始加班了,臣心里苦呀,得加钱! 给个加班费不过分吧? 张世康这么一说,崇祯皇帝立马就不敢再发牢骚了,因为他知道张世康说的都是实话,崇祯皇帝上上下下看了一下张世康道: “唉,你才到军营几日,这都晒黑了,似乎也瘦了点,你是京营提督,不必日日与士兵吃一样的伙食。 朕知你忠心,朝臣弹劾之事,你无需在意,有朕顶着。” 毕竟整日里操练士兵,在太阳下面晒着,吃的也不怎么好,张世康确实晒黑了一些,再加上他穿的破破烂烂,活像个乞丐,一时崇祯皇帝竟有些心疼。 他召见张世康,其实也就是做做样子给那些朝臣看,毕竟这样就可以对外宣称,朕在乾清宫里,已经狠狠斥责过这个肆意妄为的东西。 但张世康哪儿管这个,气氛正好烘到这儿,此时不卖惨,更待何时? “陛下,臣苦一点没关系,毕竟创业哪有不艰辛的,可京营的将士们比臣更苦呀! 他们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却都念着上阵杀敌,臣瞧着既辛酸又无奈。 可即便如此,户部的官员却仍旧刁难京营。” 张世康将自己围堵户部的原因告知了崇祯皇帝,虽然知道这件事背后有杨嗣昌的影子,但张世康却并不想因为这事儿,跟杨嗣昌产生不可调节的矛盾。 毕竟杨嗣昌肩负剿寇的重任,都是为朝廷做事,犯不着。 可崇祯皇帝闻言却叹了一口气。 “朕如何不想给京营更换武器军械,奈何国库…… 不过京营的那几个副将参将,朕已令王大伴将他们抄家,共计得银四十多万,这笔银两出于京营,自当也用于京营。 倘若世康没有意见,朕便将这笔银子交与工部,让他们为京营打制新的武器装备。 至于户部粮草之事,朕已知晓,唉!” 崇祯皇帝叹了一口气,他似乎知道户部的事儿,便将手边的一封奏疏递了过去。 这封奏疏乃是杨嗣昌弹劾张世康的,内容无非也是两点,一是不经朝廷擅自杀害大批京营高级官员,二是带兵强堵户部大门。 杨嗣昌的言辞倒是平淡,唯独在结尾处写了一句:‘如此行径,形同谋逆’。 张世康看完了奏疏,当即火冒三丈。 入你老母,狗日的倒打一耙是吧? 第56章 你继续演,朕才不信你的鬼话 东林党人弹劾他,他还能理解,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张世康虽然下定主意要从杨嗣昌的手里搞到一笔军械物资,但也是抱着与他商谈,希望他以大局为重。 毕竟东林党可都在旁边看笑话呢! 可没曾想张世康还没去找杨嗣昌,这个逼样的竟然先对他动手了。 张世康想来想去,也想不到自己到底哪里招惹他了,京营做的事与他剿寇毫不相干,他实在想不到杨嗣昌这么做是因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他第一次见崇祯的时候,说的话被杨嗣昌知道了? 张世康记得当时跟崇祯皇帝说过,提议征三饷的人,其罪当诛的事。 可崇祯老哥倘若脑子没出问题,根本不可能将这事儿告诉别人,当时大殿内就他们两人,王承恩为了防止有人偷听,都亲自在大殿外守着。 想来想去张世康仍旧想不明白,他干脆不想了,既然你杨嗣昌想让东林党看笑话,那就如你所愿,老子才不吃这哑巴亏。 念及此张世康便道: “臣与杨阁部无冤无仇,他为何就是跟臣过不去? 户部给京营的十万粮草,乃是陛下亲自下旨同意,他安敢在背后使绊子? 即便有杨嗣昌从中作梗,户部怎敢因此抗旨?他们这是沆瀣一气!” 虽说因为三饷的事,崇祯皇帝已经对杨嗣昌心生不满,但为了大局着想,张世康还是没将杨嗣昌当作敌人。 想支撑起大明这烂摊子本就不容易,防着敌人,还要防着其他人,有这么玩的吗? “世康你莫急,朕已经下召命他入宫了,容后朕亲自问他。” 崇祯皇帝其实也很难办,杨嗣昌后天就要出征去剿寇了,剿寇乃是朝廷目前最紧要的事,君臣不和是大忌。 虽然不清楚杨嗣昌为何这么做,但崇祯皇帝并不想自己目前倚仗的两人心生嫌隙,他知道张世康心里头不舒服,也没有帮杨嗣昌说情。 张世康闻言心中冷哼一声,也不理会崇祯皇帝,将脖子拧向一边,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崇祯皇帝看到张世康生闷气的表情有点想笑,但他忍住了,左右不是什么太大的事,崇祯皇帝换了个话题道: “今日早朝,朕收到宣大总督卢象升的奏疏,他的父亲去世,请求丁忧守制。 六部推荐由陈新甲接替卢象升,总督宣大军务,世康,此事你如何看?” 崇祯皇帝对军事基本不了解,若是往常,基本都是会接受朝臣的推举,可现在不一样了,他有了张世康这个天降的大才,便想听听张世康的意见。 张世康一听就皱起了眉头,陈新甲是哪根葱他不清楚,但卢象升的大名他可是知道的。 卢象升进士出身,但却更擅长军事,不仅在战略上颇有建树,提出不少有利于朝廷局势的建议,在具体战术上更是出类拔萃。 他虽然是文官,武艺却不输武将,在军营与士卒同吃同睡,在战场上更是身先士卒,江湖人称卢阎王。 由他组建并操练的天雄军,不仅让众多流寇闻风丧胆,即使是与建奴的八旗作战也不落下风,是大明少有的几支可以正面与大清硬刚的强军。 宣府和大同外有建虏,内有流寇,战略地位仅次于关宁锦,有卢象升驻守,朝廷才能安枕无忧。 这样的牛人怎么能换掉,要知道古人丁忧守制时间可是三年,整整三年时间不用在保家卫国之上,却要日日守着个坟头哭哭啼啼,实在是浪费,太浪费了。 念及此,张世康道: “陛下,臣不建议撤换卢总督,宣府和大同地势险要,山西、陕西又多流寇,还要防备建奴,此职唯有卢象升能胜任。 但其父过世也是大事,依臣之见,不若同意其回乡办丧,但回乡之前应令他安排好驻防事务。 臣闻之,历朝危难之际遇此等事,皆有令重臣夺情的情况。 三年丁忧期实在过长,卢总督如此大才,怎可闲置,不若便给其一个月时间。” 所谓夺情,即忠孝二选一,国朝有难时,天子下诏令,减少重臣居丧期的悲痛之情,以为朝廷尽忠。 这事儿别说其他朝代,大明就有,万历年间的张居正就干过,是的没错,这厮是自己想夺情。 崇祯皇帝抬眉看了一眼张世康: “卢象升真有如此重要?” 大明各地的总督,除却杨嗣昌等寥寥几人外,基本都是朝臣推荐的,崇祯皇帝当然见过卢象升,但却并没觉得卢象升有什么过人之处。 “当然了!陛下觉得臣有本事,但实不相瞒,在战事上,臣觉得都不配给卢总督提鞋,差的远咧! 依臣看,倘若卢总督能掌握更多的军队,或许咱大明早就好起来了。 臣这京营提督根本就是德不配位,臣随时可以让贤给卢总督。” 在平时,张世康从来不吝啬对于自己的贬低,因为这样才可以少担差事,少担差事自己才能有时间享受生活。 唯独这次,张世康说的真是大实话,他的那点军事水平自己心里清楚,哪儿能跟动辄把流寇打的哭爹喊娘、跟大清铁骑硬碰硬的卢阎王比。 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 可这话听在崇祯皇帝耳朵里,就完全不是一个味儿了。 崇祯皇帝早就知道张世康这小子懒,为了偷懒,什么理由都能想出来。 他又瞅了一眼张世康,张世康也十分诚恳的对望,希望这老哥能信了他的大实话。 奈何崇祯皇帝只是白了张世康一眼。 心道:你继续演,朕才不信你的鬼话。 你的才能倘若不配给卢象升提鞋,那不是说明朕、乃至朕的列祖列宗都眼瞎吗? 你可以质疑朕的眼光,但决不能质疑列祖列宗的眼光,他们可都在天上瞧着呢! 即便卢象升真有点能耐,忠心又如何保证呢? 如今这朝廷,除了张世康,他连杨嗣昌都不敢完全相信了,更别提一个不是很熟悉的外臣。 他可以完全相信的,只有张世康。 可这小子!实在是太懒了,年纪轻轻的怎么能只想着享乐?整日吃喝玩乐有甚意思? 崇祯皇帝甚至希望这小子能有点野心,哪怕一点也好,那样就不至于每次给他个官职,还要想尽理由。 他当然可以强行给张世康下旨,可旁的人或许可以,但张世康这小子,逼急了谁知道会不会撂挑子不干? 完全有这个可能!他绝对能干出来! 唉,实在是太头疼了。 崇祯皇帝收拢思绪,见张世康还盯着他,似乎是等着他的答复,便只得道: “朕可以下旨,给卢象升一个月时间让其回乡办丧,但京营提督还得是你,也必须是你张世康,莫要再想法子偷懒推脱。 如今朝廷困顿,时局艰难,正是用人之际,朕知你喜欢清闲,但也得分时候吧?” 对于张世康的建议,崇祯皇帝只听了一半,卢象升可以用,但其他的就不必了,京营提督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当的。 张世康撇了撇嘴没吭气儿,他觉得这崇祯老哥变了。 “听说你要从底层士兵里挑选将领?”埋怨过张世康偷懒后,崇祯皇帝也不想过分苛责,便提起京营的事。 “是啊,原来的将领都被臣一股脑杀完了,不自己挑选,难不成还让那些朝臣们举荐?” “不可儿戏。”崇祯皇帝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只是提醒张世康别胡闹。 “陛下放心,军国大事,臣怎敢不用心,不过京营的兵太少了,裁撤了老弱后,只余两万四千,真有了战事,连咱京城的城墙都站不满。” 这倒是实话,西山大营的营盘空荡荡的,现在的那点兵连五分之一的空间都没有利用到。 “唉,朕知你意,但……募捐的那些银子,已然快派发完了,好在再有一个月便到了百姓收获时节,国库当能收上不少田赋,总之,到时再议吧。” 崇祯皇帝也想扩编京营,但国库哪有多余的钱,他说的田赋,其实心里一点底都没有,需要用银子的地方太多了,哪儿哪儿都需要钱。 崇祯皇帝只希望杨嗣昌能尽快剿灭流寇,这样他手底下的三万京营兵便可归营,其他军队也可回归各边镇。 正思量间,王承恩禀报说杨嗣昌已经到了大殿外,崇祯皇帝便着杨嗣昌进殿。 杨嗣昌一进来看到张世康愣了一下,便拱手准备向崇祯皇帝行礼,可刚弯下腰,大殿内就响起张世康的质问: “杨嗣昌,老子招你惹你了?你为何要阻挠户部给我京营运送粮草?” …… 第57章 打人要打脸,骂人要揭短 杨嗣昌在看到张世康时,就知道他或许是因为户部粮草的事,心里也就有了主意。 这件事不过是顺手为之,他就是看不惯这小子,凭什么能被天子突然重视,想借着粮草的事看看张世康作何反应。 如果张世康忍气吞声,就说明这小子外强中干,以后自然不再理会,阿猫阿狗是不配被他杨嗣昌关注的。 眼下看来,这小子也不过如此,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全无城府可言,杨嗣昌心中冷笑。 不过再怎么着,也得等他向天子进完礼再说吧? 还有,本官与父亲同岁,你跟谁称老子呢? 如此粗俗没有教养,果然是一纨绔子也。 杨嗣昌闻言也不生气,仍旧弯腰向崇祯皇帝进礼,他怎么会跟一个纨绔子一般见识? 再说,天子也绝不会看着此人在此嘤嘤狂吠,实在是有辱斯文。 可杨嗣昌等候了片刻,却见天子只是端坐龙椅,竟没有丝毫的表示,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杨嗣昌,本提督问你话呢!” 张世康皱眉,老小子,装什么糊涂? 杨嗣昌胡子翘了翘,见崇祯皇帝仍旧不做声,不由得皱了皱眉,他看了一眼张世康道: “本官未曾让户部故意拖欠京营粮草,此为子虚乌有,张提督如此污蔑本官,那本官只得请陛下圣断了。” 杨嗣昌说着冲着崇祯皇帝拱了拱手,他觉得陛下这些日子跟以前不一样了,若是往常,陛下必是袒护着他的。 “哼,就知道你要狡辩,我已经去过户部了,户部的人说乃是你要征用粮草,陛下不是答应你粮草可以去湖广征收吗?” “本官后日出征,所带五千士卒,也需要粮草。” “那是你的事,怎么?就你的兵需要吃粮食,本提督的兵就得饿着? 肥老头儿,旁人怕你,本提督可不怕!今日你必须给本官解释清楚!” 杨嗣昌一听张世康竟叫他肥老头儿,当场胡子都气歪了,眼瞅着崇祯皇帝无动于衷,便怒道: “京营与剿寇孰轻孰重,还用得着说吗?你这泼皮,安敢辱我?” 杨嗣昌体态肥胖,自号肥翁、肥居士,这称呼多用于自嘲,或者相熟的人,张世康那句肥老头儿,就妥妥是纯嘲讽了,等同于指着和尚骂秃驴。 张世康闻言冷哼一声。 “你还好意思说,去年是谁给陛下立下军令状?说一年剿灭流寇的? 如今一年时间早就到了,流寇却还在四处蹦跶,怎么,军令状不作数了? 还是你这肥老头儿根本就是忽悠陛下?不要脸! 你自己失信于天下,却反倒逼着陛下去征三饷,教陛下失信于天下?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你有何脸面苟活于世?我若是你,早找块豆腐装死了!” 论骂架,张世康可是有家传的,他老爹张之极跟人骂架从来都没输过,打人要打脸,骂人要揭短,古人诚不我欺。 一年剿灭流寇,确实是杨嗣昌当着众官员的面承诺,虽然最终没做到,但崇祯皇帝并没因此过多怪罪他,其他官员也都很少在他面前提。 毕竟杨嗣昌目前身居高位,又掌握兵权,没什么人敢得罪他。 他都以为这事儿要过去了,没想到张世康竟敢当着天子的面揭他伤疤。 还骂他失信于天下、厚颜无耻,他自打入阁,还从未受过如此大的羞辱。 杨嗣昌的胖脸从白到红,又从红到黑,他抬手指着张世康,但却气的说不出话来。 “你……你……” “你什么你?怎么,仗着自己手握重权,就不许别人说了? 做错事就要认,挨打要立正! 你能堵的住天下悠悠众口,却堵不住本提督的嘴。 倘若今天你不把话说清楚,本提督就天天让人揭你短,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杨嗣昌是个什么鸟玩意儿,哈哈哈哈!” 见几句话把杨嗣昌气成那个样子,张世康别提多高兴了,入你老母,都是你自找的! 见崇祯皇帝依旧不发一语,杨嗣昌心态被张世康彻底搞崩了,只觉得天子是在偏袒对方,哪里还顾得上斯文不斯文,便破口回骂道: “本官就是不想让你得了粮草!怎么了? 黄口小儿,只会逞口舌之欲,有本事你去剿灭流寇去,本官这差事便交于你又如何? 陛下,安能受此辱?臣请辞!” 说罢,杨嗣昌当即跪倒在地,他气的浑身都在发抖。 张世康之所以如此埋汰杨嗣昌,就是想知道这人到底怎么想的,为何要给他使绊子。 可这时候的朝臣没有一个脑子简单的,想套出他们心里的想法何其之难,唯有让其破防,让其失去理智。 现在看来,他找到答案了。 自己与杨嗣昌确实没有利益冲突,杨嗣昌给自己使绊子的原因,竟只是因为不想他张世康被天子重用。 他是嫉妒了。 或许他认为,只有自己才配得到重用,只有他自己才能支撑起剿寇的大任。 而自己在他面前不过是个纨绔公子哥,却也能得到天子的信任,他心里很不平衡,才想着去给他使绊子。 所以…… 这个胖老头儿,他小心眼儿!! 张世康一番分析推理,总算大致了解了杨嗣昌的真实心思,他真的想笑,愤怒的笑。 “你该去死啊!心胸如此狭隘,怎能担此重任? 以后不知有多少为大明抛头颅洒热血的猛将要被你构陷,你真该死啊!” 张世康很愤怒,倘若自己与这人真有过节,被他使绊子都没这么生气。 他气的是,杨嗣昌肩负如此重任,竟然连个人恩怨都抛不开,没有容人的肚量,怎么统领十几万的大军? 那是在拿天下百姓的性命当作儿戏! 崇祯皇帝深感头痛,他目前确实很信任张世康,可目前的局势,离了杨嗣昌,流寇怎么办? 虽说三饷的事让崇祯皇帝对杨嗣昌心生嫌隙,可毕竟也只能算是无奈之举,如今马上就要出征了,临阵换将可是兵家大忌。 原本崇祯皇帝只是想着,把事情问清楚就行了,毕竟这两人都是他目前所倚仗之人,又不是多大的事情。 没想到张世康如此气愤,还把杨嗣昌给气成了那样。 唉,这小子也是,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这小子怎么能反着来? 如今一个要请辞,一个要他死,崇祯皇帝夹在中间十分为难。 唉,早知道一开始就该劝住。 可谁晓得这小子什么话都敢说? …… 第58章 地球离了你,它照样转 杨嗣昌当然不想放下手里的权力,毕竟那可是他寒窗苦读十年,宦海沉浮二十年,才辛苦得来的。 可张世康已经将他逼到了悬崖边,他不请辞不足以自证清白,但他料定天子不会同意。 因为就目前而言,没有人比他更懂剿寇的局势。 杨嗣昌和崇祯皇帝或许各有心思,奈何张世康却不管那么多,鲁大师曾经说过,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 他可以因为京营士兵的窘迫感到辛酸,为他们出头,当然也可以因为杨嗣昌这种所谓的高官感到愤怒,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侠客,反正就是愤怒。 “你赶紧辞吧,真以为就你会剿寇?地球离了你,它照样转。” 眼瞅着张世康还在输出,崇祯皇帝知道自己不能再坐视了,赶紧摆了摆手让张世康停嘴。 “两位爱卿皆是朕之肱骨,怎能轻易请辞,杨先生平身,张世康,你给朕消停点!” 崇祯皇帝一边安抚被气的失态的杨嗣昌,一边佯装呵斥张世康。 杨嗣昌毕竟不是真的想请辞,便借着崇祯皇帝给的台阶站起身来。 张世康此时哪里看不出这杨嗣昌就是装的,本想着继续输出,最好气的这胖老头儿真辞职。 可崇祯皇帝似乎料到了张世康的想法,皱着眉头瞪了张世康一眼,意思是让他收敛点。 张世康岂是怕威胁的人,但他也不想崇祯老哥难办,毕竟倘若胖老头儿真辞职,这差事多半可能落在他头上。 于是便道: “陛下,京营将士的情况您也看到了,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原本臣念着国事艰难,不想再为朝廷添加负担。 可工部尚书方逢年告诉臣,杨嗣昌去年从工部拿走六千火铳,用于更换剿寇部队的军械,还有诸多军服、战刀等。 今年却又要从工部要走八千火铳和一大堆其他军械物资,陛下,难不成真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吗? 臣不服!” 户部的事儿可以暂时不提,工部的事儿却不行,他才不管杨嗣昌怎么想,心胸狭隘的人,你越是退步,他就会越觉得你好欺负。 杨嗣昌好不容易稳住的血压,闻听张世康的话,立即又上升了一半。 “你难道不知道什么是战兵吗?他们是在打仗呀,打仗难免有损毁!” “边军不也总是打仗?为何就不见边军总是要这要那?”张世康不依不饶,见杨嗣昌脸上开始红温,又道: “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你就是把那些火铳卖了,不照样可以说成是战损吗? 倘若真是战损,损毁的火铳呢? 打了胜仗怎会有那么高的战损?我看你是一直在打败仗吧? 唉,无能呀!如此无能,却还要那么多的军械物资,哪儿来的脸啊? 可怜我京营……” 在张世康的输出下,杨嗣昌另一半的血压也终于升了上去,本来白白的胖脸,也再次彻底红温。 “张世康!你知不知道那方逢年是谁的人?他这明摆着就是在挑拨你我二人的关系! 他乃东林党人!” 杨嗣昌是真的要被气死了,他料定张世康年幼无知,是被方逢年给忽悠了。 左右张世康肯定不是东林党,杨嗣昌说话便也没有顾忌。 奈何张世康听了这话更生气。 “原来你也知道这是东林党在挑拨?那你丫的为啥还要给老子使绊子?” “好了好了!两位爱卿都停下来,别再因为这点琐事争吵了。”崇祯皇帝冷着脸道。 “京营的将士全都是这种破烂衣服,战刀连柴火都劈不开,臣不管,工部的军械必须给京营一部分,否则,臣这京营提督,那就不当了,都给他当爸。” 杨嗣昌本来还很生气,可自打知道张世康是被东林党人利用之后,反倒是冷静了下来。 毕竟张世康年轻,不知道党争的残酷,杨嗣昌又觉得自己不该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了。 他看到张世康穿的破破烂烂,虽然有卖惨的嫌疑,不过京营的情况他是知道的,确实很差。 见张世康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杨嗣昌本想着不如自己主动开口,将工部给他的军械让出来一部分,毕竟在党争面前,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 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崇祯皇帝一看张世康要撂挑子,马上便道: “京营的将士确实很艰难,杨先生,你看工部给你的军械物资,能否匀出来一部分? 京营火铳只需五千,剩下的三千都可仍旧给杨先生。 军服户部本有三万多套,京营便匀出来两万四千件吧,毕竟京营乃是朝廷的门面,如此情况,实在是不能服众。” 崇祯皇帝一边说着,杨嗣昌的心都凉了下来。 自己主动把军械物资让出来,那是他杨嗣昌有心胸、有肚量,可这话由天子说出来,就完全不是这个味儿了。 天子这是在偏袒张世康,陛下,难道你连臣都不肯信任了吗? “还有战刀、弓弩,陛下。”张世康生怕这老哥忘了,赶紧送上助攻。 崇祯皇帝的话就是圣旨,哪怕杨嗣昌再老大的不愿意,他也不敢抗旨,只得捏着鼻子让出了京营所需的军械。 粮草和军械的事都大功告成,张世康当然很高兴,看向杨嗣昌的眼神也没那么讨厌了。 “杨阁部,刚才是本官失态了,竟说了那许多不好听的话,希望杨阁部看在本提督是个纨绔的份上,甭跟我一般见识。 要知道那群人可都看着呢,咱们怎能如了他们的意,对吧?” 反正自己的目标已经达成了,这杨嗣昌总归不是东林党人,日后说不定还能合作,张世康也不想闹的不可开交。 奈何杨嗣昌却不接话,心道刚才叫他肥老头儿,现在叫他杨阁部,你这算是哪门子的道歉? 但张世康却不管那么多,他已经道歉了,你这老头接不接受不关他事,倘若日后再惹老子,老子就不是叫你胖老头儿那么简单了。 念及此,张世康就向崇祯皇帝道别,出了大殿。 大殿外日头正好,阳光灿烂,张世康的心情也很灿烂。 工部衙门外,齐大柱略显焦躁的站在京营士兵当中,他虽然只是神机营的什长,在营中却经常仗义执言,不少士兵都很佩服他。 张世康不在,齐大柱就成了众人的主心骨,眼瞅着张世康去宫里这么久还没回来,齐大柱脸上难掩焦急。 实际上张世康被宫里召见,在场的都很担心,提督大人带着他们来京城,还包围了户部,毕竟不合规矩。 如今被天子突然召见,恐怕是要被责罚,众人很担心天子一怒罢免掉他们的提督大人。 不少人又提起钱如龙等京营将领的事,觉得提督大人虽然给他们出了一口恶气,但那些人背后可都是有人的。 万一那些人集体攻讦他们的提督大人,这是很可能的事,越想众人心里越焦躁。 他们好不容易才有了点希望,有了真正关心他们的提督大人,可这才几天时间,难道天子真的容不下提督大人吗? 事不关己,关己则乱。 “好了,都别胡思乱想了,如果朝廷连咱们提督大人都容不下,那这京营,俺也不待了,俺回家种田去。”齐大柱摆了摆手,止住了众人的胡乱猜测。 “就是,没了提督大人,咱们在京营业是被那些官老爷欺负,提督大人走了,那破地方咱也不待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个个都义愤填膺的,这时张世康却从街道边那边走过来。 众人看到后都大喜,哇哇叫着迎了过去。 更有士兵上下摸摸张世康,似乎是想看看提督大人有没有少块肉,但却不甚将张世康的乞丐装扯的东一块西一块。 “你们这群狗东西,本提督的衣服都被你们扯坏了!”张世康笑骂道。 “提督大人,陛下没有责难你吧?” “京营不能没有提督大人呀!” 一群人咋咋呼呼的,直到将要失去时,他们才意识到提督大人究竟有多重要。 “哪儿能啊,本提督好着呢,你们可没瞧见,本提督把杨嗣昌那胖老头儿,骂的那叫一个狗血淋头啊!” “走走走,还愣着作甚,去工部换新衣裳去!” …… 第59章 你们随便吃,本公子买单 众人闻言全都大喜过望,只是他们没明白换新衣裳是啥情况。 “陛下体恤咱们京营条件艰苦,在本提督的强烈要求下,给咱们京营配发五千支崭新的鲁密铳。 除此之外,还有两万四千套新军服,战刀、弓弩等应有尽有。 唉,就是本提督带的人有点少了,不知道能否一趟拉完。” 众人一听当即欢呼起来,从刚来的郁闷,到现在的兴高采烈,如此大的心理变化,使得不少人热泪盈眶。 “提督大人,俺跑的快,俺去京营叫人去?”一个小个子请求道。 张世康摇了摇头。 “拉倒吧,且看本提督的,走,跟我进去要东西去。” 说着张世康便大踏步朝着工部衙门走去。 来一趟京城,不仅解决了粮草问题,还顺带要到那么多的军械物资,现在众人只觉得他们提督大人简直帅呆了。 众人也一改刚才的郁闷模样,个个昂首挺胸,那叫一个雄赳赳,气昂昂。 “张提督,这是从宫里回来了?怎么样?” 见张世康过来,工部尚书方逢年赶紧起身相迎,笑着问候道。 “本提督出手,自然不在话下,陛下亲口答应,将杨嗣昌的那批军械调配给我京营使用,方大人需要去着人查证吗?” 张世康也不客气,端起方逢年的茶水喝了一口。 “张提督竟能从杨阁部手里夺食,本官实在佩服,张提督既然亲口说了,自然不会有假,何需查证?” 方逢年闻言也很高兴,只要这俩人互相撕起来,再加上其他同仁合力,这杨嗣昌又非铁板一块,定然能将其拉下马来。 这张世康虽然不学无术、说话难听、吊儿郎当,但天子可真是偏爱他,这对他们东林党人来说不算坏事。 毕竟一个纨绔子又能翻出什么浪花来,只要将杨嗣昌拉下马来,朝廷就再也没有谁能作为他们的敌人了。 “那便有劳方大人了,只是本官这次来的急,方大人能否想想办法,将这批军械给运到京营。 嘿嘿,不瞒大人,京营的将士们可都等着这些军械救急呢!” 方逢年听了沉吟了一下,心道再急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这纨绔子无非就是想回去显摆。 可一下子运那么多军械,肯定要征用不少的马车,工部虽然有,但给京营运就不能给杨嗣昌运。 一想到杨嗣昌,方逢年反倒立即有了主意。 “提督大人放心,本官立即安排,一个时辰,给本官一个时辰,本官肯定将一切物资都准备好,马车什么的都由本官负责。” 方逢年马上打下了包票。 反正杨阁部要问,就说是张世康拿着天子剑和天子诏令,强要征用工部马车的,这可不关他的事。 你张世康不是要回去装牌面吗?那本官何乐而不为。 “如此,便谢过方大人了。” 张世康说完便以还要去户部为由,向方逢年道了谢后就离开了工部。 他又去找了户部尚书蔡国用,十万石粮草可不算少,询问了蔡国用,说是还得至少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其实够他回家一趟了,可张世康却没回去,如今他被被那么多朝臣弹劾,回家也不过是被父兄、母亲唠叨。 又待不了多长时间,还不如不回去。 念及此,看看日头,张世康对齐大柱等部下道: “都饿了吧,走走走,今日本提督心情好,请你们吃顿好的。” 这些京营士兵都是穷苦人家出身,众人一听都喜笑颜开。 “国丈周奎知道吧?就是前两日威胁程游击的那位,咱们今天就去他家吃。” 说着张世康就带着众人朝着陈家酒楼走去。 陈家酒楼自打上次被张世康砸了一通,这才刚修缮好。 掌柜倒是没换,只是掌柜的一看张世康来了,胡子顿时抖了抖。 “掌柜的,我带弟兄们来吃饭,人有点多,这次就在大厅吧。” 说着,张世康就朝着大厅过去,由于过了饭点,此时大厅里也没几桌客人。 齐大柱等人多少有点拘束,毕竟这等规格的酒楼,他们可从来没去过。 “都愣着干啥?随便找个地方坐,今日你们随便吃,本公子买单!”张世康冲自己的部下道。 虽然也才没多少日,但这种当纨绔的感觉好像已经久违了。 得亏这次没带孙大胜他们一块过来,否则那群家伙指定又要喝酒,张世康心道。 齐大柱等人得了令,这才打算落座,却见那掌柜的苦着脸跑向张世康: “张公子,求您饶了老朽,换家酒楼吃吧。” 张世康闻言皱了皱眉头。 “为何?你家没饭了?不可能,这个点怎么会没食材,你胆敢诓骗本公子?” “哎呀张公子,老朽哪里敢啊?实在是东家……东家他……” “周奎?他怎么了?本公子来他家吃饭,是瞧得起他。” 张世康不屑的道。 见提督大人受辱,齐大柱等人呼啦啦的都抽出了战刀,虽说没敢真的砍人,但毕竟都是老兵,那气势非一般人能承受。 那掌柜吓的扑腾一声跪倒在地。 “张公子啊,求您,求求您了。” “你若不讲实话,本公子就偏要在这儿吃。” 那掌柜的也没了办法,只得如实道: “东家说公子你骗了他许多银子,日后不许公子来这里吃饭,说……说给狗吃,也不给公子。 倘若老朽胆敢擅自做主,老朽恐怕就要丢了这个差事,老朽家里八十多岁老母……” 那掌柜说的实在,张世康却气的够呛。 “这个老杂毛!上次的教训还是不够,竟敢跟本公子过不去。 娘的,今日本公子就要在这儿吃!” 想了想,张世康瞅了一眼那掌柜的道: “不要担心你那差事,英国公府铺子有的是,赶紧去给本公子上菜,莫让本公子的弟兄们等急了!” 那掌柜的一听心中一喜,他早不愿在周奎手底下做事了,那国丈蛮横又抠门,每个月总是想着法子克扣他的月银。 “好嘞,张公子请坐,老朽亲自去吩咐他们,定让他们打起精神来,为公子认真烹饪。” 那掌柜的喜不自禁,反正马上就要换掌柜的了,见齐大柱那么多人,干脆将酒楼的大门一关,不做别人的生意了。 齐大柱等人也都落了座,片刻功夫每一桌就上了两三个凉菜。 期间还有几个大厨从后厨过来,悄没声的也表示他们也想跟着掌柜的一块跑路,张世康闻言大乐,心道这周奎可真是不得人心。 这陈家酒楼的饭菜味道不错,否则张世康也不可能经常来,左右也就二三十个人,张世康便同意了。 他兄长张世泽很喜欢做生意,京城不缺酒楼,缺的是能做出美味的大厨,想来这么一整个连掌柜带大厨的班子过去,张世泽不知道该多高兴。 毕竟张家又可以多开一个酒楼了。 得知张世康同意他们一起去英国公府,所有大厨都很高兴,每一份菜品都满满的一大盘,不惜食材的疯狂做饭。 反正又不是他们掏钱。 齐大柱等部下吃的也很开心,他们还是头一回吃到上等人的吃食,一个个疯狂的往嘴里干饭。 张世康也很开心。 因为他也没打算掏钱。 半个多时辰后,京营的士兵们都揉着肚子打起了饱嗝,他们的桌子上杯盘狼藉,每个人都吃了平时两个人的量。 “弟兄们,都吃饱了吗?”张世康全不在意部下狼狈的吃相。 “提督大人,吃饱了!现在有劲儿的很咧!”齐大柱说完,众人都哈哈大笑。 “吃完了就该回去了,掌柜的,你们也赶紧收拾收拾走吧,到了英国公府就提我名字,保准好使!” 说罢,张世康就带着吃饱喝足的部下出了酒楼。 待到了工部,那方逢年的效率果然很高,此时竟已经将所需军械全部装车。 茅元通等三十个工匠也都收拾好了大包小包,呆呆的站在一旁,等着跟张世康一块回军营。 见张世康过来,方逢年立即笑着拱手道: “张提督,所有军械已经全部装车,张提督这次可谓旗开得胜,只是杨阁部恐怕就不好受喽。” 军械已经到手,张世康也懒得装了,一边挥手命令部下去接管马车,一边对方逢年道: “怕他干甚,本提督长这么大还没怕过谁。 不过这批军械还是多亏方大人呀,没有方大人,我京营两万多将士连件像样的军服都没有。 要我说还是方大人厉害,你猜怎么着?本提督一提方大人名号,那杨嗣昌竟然真的就同意了。” 张世康自顾自的说,方逢年一开始还挺高兴,想着以后又多了个与杨嗣昌作对的得力干将。 可他越听越不对味儿,嘴角的笑容也没了,赶忙问道: “提督大人都跟杨阁部说了什么呀?” 第60章 太惨了,到哪儿都是被白嫖 “嗐,陛下在呢,能说啥,实话实说呗。 就说是方大人告诉本提督杨嗣昌铺张浪费的事,方大人是不知道,陛下得知后也生气呢! 奇怪的是,那杨嗣昌本来很生气,听了这事儿,反倒不生气了,本提督现在还想不通因为啥呢,方大人知道不?” 方逢年闻言一个趔趄,差点原地摔倒。 他本想着透露工部有军械物资的消息,使得张世康杨嗣昌两人争斗起来,这样朝廷里的其他同僚就可以渔翁得利。 万万没想到啊,这个张世康就是个棒槌,竟然直接将他给抖漏了出来。 这家伙脑子进水了?将自己抖漏出来对他又没什么好处,本官这么好心的给他出主意,这厮为何要出卖本官? 方逢年想不明白,好好的一件事,为何会变成这样,这下好了,杨嗣昌日后肯定不会放过他。 这可如何是好?方逢年心乱如麻。 张世康却佯装什么都不知道,还去搀扶了一把方逢年。 “唉,方大人这是咋了?该不会是操劳过度了吧?大人该多注意身体呀! 本提督走了啊?” 张世康一声令下,齐大柱当即带着长长的车队,朝着西山大营的方向走去。 半刻钟后,陈家酒楼掌柜的带着大厨全部跑路,不大会儿的功夫,陈家酒楼变的空荡荡的。 掌柜的走后,酒楼附近的乞丐眼瞅着酒楼一个人都没了,都鬼鬼祟祟的摸了进去。 两刻钟后,周奎终于得知了消息,赶忙带着自己的大儿子去酒楼查看。 但见酒楼空荡荡的,莫说那些名贵的摆件全部消失,就连桌子椅子盘子都没了。 看着好好的一家酒楼成了这副模样,周奎大怒道: “张世康!老夫与你不共戴天!” 说完他又看了一眼酒楼的惨状,越想越气,哀嚎一声,竟晕倒在地。 而在乾清宫内,杨嗣昌仍旧在与崇祯皇帝对谈。 他将目前流寇的局势说与崇祯皇帝听,又讲了自己这次出征的大致计划,见崇祯皇帝并无不同意见,便接着道: “陛下,募捐的那笔银子只够支撑四个月左右,战线距离京营路途遥远,但有缺粮,一时难以补给,臣斗胆,恳请陛下恩准臣粮草供应不上时就地征粮。” 崇祯皇帝闻言没有直接答复,因为这事儿张世康曾对他说过,如今大明的局势,不可再对最底层的百姓加负担,否则可能会出大事。 但杨嗣昌的担忧也不无道理,流寇四处流窜,这个月在河南,下个月就有可能窜到四川,下下个月或许就能跑到湖广。 他们太能跑了。 军队长途跋涉疲于奔命,粮草本就短缺,运输速度根本比不上流寇的流窜速度。 “杨先生,朕只是担心……” “陛下,臣知道陛下之担忧,陛下放心,臣会先要求那些士绅地主捐粮,除非迫不得已,臣会尽量不打扰百姓。” 杨嗣昌少有的打断了崇祯皇帝的话,他确实很想将流寇尽快剿灭,这不仅仅是为了给他自己正名,也是为了给他父亲杨鹤报仇。 他的父亲杨鹤曾任陕西三边总督,因剿寇失败使流寇日趋壮大被群臣弹劾,崇祯皇帝虽然没有杀他,但却将其流放袁州,杨鹤在戍所没几年就郁郁而终了。 杨嗣昌一直为此耿耿于怀,他甚至觉得没有人比他更想将流寇剿灭殆尽,为此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这次应该是他的最后一次机会了,倘若此番出征不利,东林党的那群家伙肯定不会放过他。 所以,这次他不能容忍出现任何闪失,即便就地征粮,也务必要把流寇剿灭在湖广一带。 崇祯皇帝听了杨嗣昌的解释,心里才算安生了一点,他又迟疑了一会儿,觉得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便同意了。 “杨先生,剿寇的重任朕就交给你了,大明的百姓已经折腾不起,绝不可再让流寇死灰复燃。 总之,朕拜托了。” 崇祯皇帝少有的郑重,杨嗣昌感激涕零,君臣仿佛再次重归信任。 另一方面,马车长队在京郊吱吱呀呀的走着,搞定了粮草和军械之后,张世康的心情着实好了不少。 他坐在马车车夫的旁边,冲那些刚从方逢年手里骗来的工匠们招招手,茅元通带着匠人们赶紧跑过去。 “不好意思,本提督都忙忘了,诸位放心,到了京营,只管当京营是诸位第二个家,本提督保证,绝没有人敢欺负你们。” 张世康微笑着道。 这些匠人虽然生产火铳的技术纯熟,但经年累月的被工部塞到一个小屋子内压迫着干活,人都麻木了。 他们的穿着跟京营的士兵差不多,破破烂烂的,背上背着个不大的包裹,那就是他们的全部身家。 实际上在得知自己是因为茅元通的举荐,才被这位听说是京营提督的大官带走时,他们大多都是不高兴的。 即使茅元通说了,张提督答应给他们月银二两,还管三顿饭。 但茅元通自己都不太相信,其他人又如何敢相信? 更何况这位提督大人,他那么年轻,好像说话也不怎么靠谱的样子。 “提……提督大人,真的给二两月银吗?”一个匠人看张世康很是温和,便大着胆子询问。 “管三顿饭也是真的吗?”另一个匠人也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事情。 “当然!本提督向来说话算话,不信你问问他们。”张世康知道自己再如何承诺,也不如其他人来替他说来的实在,便指着齐大柱他们道。 “放心诸位,大人说一不二的,瞧见这些粮草了没? 都是咱家大人之前应下的,户部敢不给,咱家大人就带着俺们直接将户部衙门都给围了,那户部尚书连个屁都不敢放。 还有这些崭新的军械军服,大人只消略施小计,就让那工部尚书上赶着给咱们送军械。 一日三顿饭算啥,咱们京营两万多人,现在可都是一天三顿饭。 大人至于骗你们吗,又不差你们三十张嘴。” 齐大柱一副底层士兵的装扮,再加上人长的朴实,说话也很靠谱,他刚说完,周围的其他士兵也都三言两语的附和。 茅元通等人见状,哪里还会再有怀疑,一个个都高兴了起来。 “提督大人,俺胆子小,斗胆再跟大人确认下,俺真的不用上战场吗?”一个有些瘦削的匠人再次确认。 这其实才是他们真正关心的核心问题,他们毕竟不是兵,没有上战场的义务。 但他们也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上头倘若非要拉他们去战场,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放心吧诸位,到了西山大营,本提督得当宝贝一样护着你们,你们倒是想上战场,本提督还不答应呢!” 若是其他人,这时候估计就要生气了,毕竟一个问题问两遍,被人如此不信任,不急才怪。 可张世康却很有耐心的向他们承诺。 这个年代对技术人才是真的没有一点扶持,不仅如此,匠户都被人瞧不起,被官员压榨,被士绅白嫖,实在不是一般的惨。 茅元通这种工部坐班匠人还好点,毕竟有月银,那些被征召来的匠人,不仅在工部做工没有月银,在户籍地也经常被当地官员喊去做工,同样的没有钱。 到哪儿都是被白嫖,很多时候被白嫖了,还得陪着笑脸,生怕得罪了那些当官的。 张世康觉得实在是太过离谱,一个国家的科技想发展,只靠着朝廷那些会耍嘴皮子的人可不行。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有了这些技术人员,张世康总算可以把自己的一些想法付诸实践了。 比如目前他认为最迫切的,就是升级火铳的事儿,斑鸠脚铳要仿制,可遂发枪也要尽快的开始琢磨。 想到这儿,张世康随口问道: “你们都是老火器匠人了,想来都是有些家学的,不知你们可认识一些在火器造诣上比较厉害的人吗?” 这些都是匠户,众所周知,大明的户籍制度,匠户的儿子也只能是匠户,孙子也是,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想来这些人的家人朋友,大多也都是同行,张世康其实也就是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几个牛人过来一块搞事情。 听了张世康的话,其他人倒是都没说出个二三四五,唯独那茅元通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想说,又有点不敢说。 张世康便鼓励道: “茅道士,哦不,茅元通,有话就说,本提督又不会开罪于你。” 茅元通这才小心的道: “小的有个远房表兄叫茅元仪的……” …… 第61章 捡到宝了 茅元仪?没听过。 毕竟不是历史学家,对于姓茅的,张世康只知道茅山道士和茅台。 “小的这表兄以前可厉害了,当过副总兵咧。”茅元通嘀咕道。 张世康听了这话有了点兴致,但不多。 毕竟大明总兵都一抓一大把,副总兵也就比副将高半级,随便一个军镇都有个副总兵。 “他写过一本兵书,里头有讲解兵法、战例的,也有讲解各种武器军械的,好像是叫什么《武备志》的,前些年好像还进献给了当今陛下呢。” 茅元通毕竟不懂战事,只能说个大致,不过说起这个远房表兄,茅元通的脸上都是敬佩。 “《武备志》?”张世康皱起了眉头。 古人着书多用文言,且很惜墨,有时候一个字就好几个意思,比如这个武备,字面意思武器装备,但茅元通说里头似乎也有兵法、兵略和战斗案例分析。 那就说明这本书很可能是本涵盖多方面的军事着作,这就有点意思了。 “你这表兄现在在什么地方?高升总兵了没?”张世康随口问道。 可谁知张世康一问,那茅元通反倒支支吾吾起来,见张世康皱眉才道: “听族里人说,好像是因为部将哗变被朝廷问罪,充军……福建,已经快十年了,小的甚至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 茅元通来工部坐班也有七八个年头了,这几年大明四处都在打仗,工部的工坊一直都在加紧生产武器装备,他也一直没机会回去看看。 这也是茅元通欲言又止的原因,毕竟被戴罪充军,即便这位年轻的提督大人想将他表兄召集过来也不大可能,那可是朝廷的命令。 他不想让提督大人难堪,但又确实觉得自己这位表兄很厉害。 张世康闻言愣了一下,敢情这位老兄副总兵当的也不咋地呀,连部下都约束不了。 不过大明的官场腐败的很,真相是什么也只有当事人清楚,能写军事着作,还敢上呈皇帝的,多半应该是有点东西的。 张世康想着车队也才刚离开京城不久,便喊过来一个部下道: “你去趟英国公府找一下我爹,叫他进趟宫,让陛下赦免一下茅元仪,就说这个人本提督有用。” 那部下得了令后正想转身,张世康又道: “哦,别忘了让陛下找找那本《武备志》,陛下又看不懂兵书,该不能丢掉吧?” 前半句是说给那部下,后半句则是张世康的嘀咕,声音不大,但周围的匠户包括茅元通却都听到了。 这些匠户扭头互相对视一眼都满脸的震惊,尤其是茅元通本人。 在这些底层百姓的认知里,一个人被朝廷定了罪,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即使提督大人是个官儿,也不可能随意改变朝廷、改变陛下的旨意。 但他们这位提督大人怎么说来着,进趟宫,让陛下赦免一下…… 言辞是如此的轻松写意,就好像这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 这……也太夸张了吧? “放心吧,只要你这表兄真有本事,本提督也不会亏待了他。” 张世康是真的没这当成什么大事,见一众匠户都呆愣着,便再次安慰道: “小的代表兄谢提督大人!”茅元通赶紧跪倒拜谢。 他们大多都觉得,提督大人乃是当朝国公家的公子,想来,这应当是国公爷的能耐。 不过不管怎么说,对于这位年轻的提督大人,他们都是佩服的。 有了之前齐大柱的话,和刚才的事,众人对未来都充满了期盼。 毕竟月银可是有足足二两呀!以前想都不敢想,一天三顿饭钱还多,这下不仅自己能吃饱饭,家里的老婆孩子也能过的好一些。 “提督大人,俺老家也有个厉害人物,不过好像不是搞火器的。” 对好日子有了期盼,又见这位年轻的提督大人脾气很好,又有一个匠户说道。 “哦,说说看。”张世康报以欣赏的表情。 “小的老家是江西的,有个叫宋应星的……” 张世康本来还随意的听着,可一听这个名字,脑子就如同被什么击中一样,他知道这个人! “他是不是写了本叫……叫《天工开物》的书?” 人的记忆是个很奇妙的东西,比如你读一本书,读完后很快就能忘记读了什么,甚至连主人公的名字都能忘记。 但如果某年某日,你听到别人讲这本书里的谁谁谁,你却又能立马想起来。 张世康现在就是这样,他记得中学历史里曾提到过宋应星的天工开物,知道那是一本号称十七世纪百科全书式的科学巨着。 之所以脑子如遭雷击,是因为来这里也有段时间了,一直想着搞搞发明创造,但却连这么一个大科学家都没想起来。 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那匠人看张世康这样的表情,反倒心里忐忑起来,支支吾吾的道: “回提督大人,小的倒是没听说过这本书,不过也可能是小的记错了。” “不!你没有记错,你立功了,晚上给你加鸡腿儿,就说是本提督答应的!” 张世康是真的高兴,在这样一个不注重科学研究的社会里,找到个真正的大科学家实在不容易。 宋应星或许对军事、火器了解不多,但却对农业、手工业尤其擅长,天工开物里绝大部分内容讲的也都是这两个方面的内容。 火器研究虽然迫切,但那毕竟是对民生没什么好处的东西。 可农业与手工业就不一样了,要知道西方的工业革命也都是从手工业开始的。 大明为啥缺钱?为啥满地流寇?原因很多,但农业和手工业太过落后也绝对算一个。 倘若农业发达,就不会有那么多老百姓饿死,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人选择铤而走险去造反。 倘若手工业发达,朝廷也不至于穷困到这个样子。 所以,宋应星很重要,张世康便又派了个人回去,让宫里的崇祯老哥帮忙找找看。 待车队抵达西山大营,怀宁侯孙维藩早就在大营门口等着了。 一听说张世康竟带着三百多个兵去了京城,孙维藩差点没将范成仁骂死,责怪他没有拦着。 在孙维藩的固有观念里,没有诏令带着兵去京城,纯纯就是活腻歪了。 他是个粗人,可也知道自己能有机会掌兵,都是张世康这小子的功劳。 这小子虽然说话做事情不着调,但人还是很不错的,他非常担心这小子会因此失去天子的信任。 见张世康终于回来,孙维藩不顾身上的盔甲,赶紧跑过去询问,连平日里的称呼都变了: “世侄,没出什么事吧。” “嗐!事儿倒是出了。”张世康皱着眉头佯装悲痛。 孙维藩的眉头立即皱了起来,单线程的cpu开始疯狂运转。 只是张世康随即又笑道: “不过,是好事儿!世叔你瞧,十万粮草,还有两万多套军服、五千支鲁密铳、战刀、弓弩,全是崭新的! 怎么样,本提督有能耐吧?” 张世康一脸臭屁求夸奖道。 孙维藩的脑子差点宕机,回过味儿来才发现这小子竟然是骗他的,眼睛当即瞪了起来,冷哼了一声道: “臭小子,连我都敢戏弄,我替你爹教训你!” 说着孙维藩就一脚踢过去,张世康连忙讨饶。 十万石粮草当着正在操练将士的面运抵军营,使得京营的士气彻底稳固,操练时的口号喊的嗷嗷叫,像是在说,提督大人,狠狠的操练我吧。 西山大营的营盘很大,多的是空荡荡的营帐,张世康便将那些匠人们三人一组安置了起来。 原本一个营帐住十个士兵,这算是张世康给予的特殊优待,毕竟是技术人才,但军营条件有限,暂时也只能这样。 他将从方逢年那儿骗来的几支斑鸠脚铳都交给了茅元通,并让茅元通领头,负责加紧仿制斑鸠脚铳。 天将黑的时候,派去京城的两个部下终于回来,崇祯皇帝当然答应了他的要求,那本《武备志》也被带了回来。 张世康在油灯下翻看了足足半个时辰,当即拍了桌子。 “捡到宝了,这个茅元仪,牛逼啊!” 第62章 你有没有发现,不选拔比选拔效果好多了 如果说宋应星的天工开物是大明十七世纪农业、手工业的百科全书,那茅元仪的这本《武备志》就是大明十七世纪军事学的百科全书。 这本书分为兵诀评、战略考、阵练制、军资乘、占度载五个部分。 涉及到行军设营、作战布阵、旌旗号令、审时料敌、攻守城池、配制火药、造用火器、河海运输、战船军马、屯田开矿、粮饷供应、人马医护等事项,颇为详备。 几乎涵盖了关于战争的所有领域,光是收录的各式攻守器具、战车、战船、各种兵器就有六百多种。 张世康最关注的火器也有一百八十多种,有陆战用,也有水战用,甚至还有地雷式。 张世康还是头一回看到那么多奇奇怪怪的火器名字,什么天威大将军、神武二将军、轰雷三将军、飞雷四将军,什么三眼火铳、四眼神枪、十眼铜炮、火兽布地雷。 中二感十足! 最令张世康惊讶的是,茅元仪不单单是记录,还有说明,使用说明和制作说明都有,不仅有文字说明,还有图。 说起图,这武备志里竟然还附带着一张茅元仪亲自画的郑和航海图,这张航海图足足有五米长。 当张世康将这张巨大的海图展开时都震惊了,上头密密麻麻光是海域周边的地名就有数百个,还标明了郑和六次下西洋的具体航线。 其中郑和第六次航行时,最远抵达了非洲一个叫‘慢八萨’的地方,也就是后世的肯尼亚蒙巴萨。 这张巨大的地图虽然跟后世的高精度地图不能比,可张世康大致瞅了瞅,并没有过于离谱的错误,当作此时航海的海图,绝对是没有问题的。 张世康看着桌子上的武备志欣喜若狂,恨不得茅元仪立马就飞到他面前,他要好好跟这位又能带兵打仗、又能下笔写书的牛逼大叔絮叨絮叨。 如今京营粮草充足,军械军服也都被张世康一次性解决,军心稳定,士气高昂,张世康当然也不会闲着。 他对自己的那五千火枪兵给予厚望,每日里都与部下一起训练,当士兵们逐渐习惯了每天的十公里跑后,张世康又命军中匠人做出了好多简易沙袋,双腿和胸前后背各一个,总重四十斤、 倘若加上武器装备,每人的负重差不多五十斤左右。 除却每天的负重跑之外,俯卧撑、仰卧起坐、蛙跳、单双杠,凡是张世康能想得到的训练方法,全被他用在训练这五千部下上。 张世康还对京营全军做了具体的内务要求,虽说没有后世部队豆腐块那么严苛,但也相差不多。 士兵到了营帐,不得大声喧哗,不得乱扔乱放,违者十军棍,同时取消选拔资格。 除此之外,张世康还改变了军队的行军要求,在以前军队行军时,只要不掉队就行,在张世康这儿,用孙维藩的话讲,张世康把走路玩出了花儿。 张世康根据后世兔子家的正步,又结合大明目前的装备军械和军服式样,自己研究出了一套踏步走和起步跑的动作。 这套动作要求士兵动作尽可能的整齐划一,将气势、风采以及军队的凝聚力展现出来。 张世康年轻的时候,曾对后世兔子家的军队正步存在误解,觉得为了走的好看点搞那么苛刻,实在是累人。 可直到张世康亲自带兵,他才终于明白后世军事家的远瞻。 这些动作看似没什么作用,实际上不仅能严肃军队纪律,还能增加士兵对军队、对军人的集体荣誉感,这种集体荣誉感或者说凝聚力,才是区分强军和弱旅的分界线。 在马克沁重机枪问世之前,以步骑冷兵器为主的年代,不论是东方还是西方,面对强敌能保持三成以上战损而不崩溃的强军,无一例外。 支撑起他们最终打赢战斗的,从来不是人数上的差距,也不是士兵身体素质,甚至不是武器装备,而是信念和荣誉感。 张世康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来尽可能的完善自己对京营的改造。 一开始孙维藩十分的不理解,觉得张世康就是闲的了,专门琢磨一些没什么鸟用的玩意儿。 可孙维藩毕竟熟悉军事,时间久了,他逐渐发觉了张世康的用意,也开始命令京营的另外四个营有样学样。 也是从这个时候起,孙维藩再也不敢小看张世康,觉得这小子是深藏不露。 也不对,偶尔他还是会觉得,不是深藏不露,这小子就是懒,懒的想。 如此严苛的纪律,外加繁重的训练量,令张世康惊讶的是,几乎没有人抱怨。 这年代的人吃苦早就吃习惯了,张世康能让他们吃饱饭,还给足额军饷,对于这群苦大哈们来说,吃再大的苦,都不算什么。 于是每天早上,西山大营的校场上就要上演一次两万多人的负重跑步,跑的那叫一个狼烟地动、热火朝天。 当然,除了一系列的操练、内务改革外,五千火枪兵的核心训练也没有落下。 五千支崭新的鲁密铳早已发放到每个士兵手里,张世康从老兵里挑出来五十个熟练使用鲁密铳的兵当做训导。 这五十个训导负责教授鲁密铳的基本使用和维护保养,而张世康则负责火器营的阵列层面的训练。 三段击他是知道的,其实这个词并非欧洲的专属,大明早在朱元璋时期,大将沐英就使用这种火器战术。 无非就是将火枪兵分作三排,第一排射击完后退至第三排装弹,第二排顶上继续射击,在短时间内可将射击效率提升三倍。 张世康觉得不太够,倘若敌人全是步军还行,如果敌军是骑兵,效率还是不够高。 再加上这时候的火铳准头很差,骑兵骑在战马上高速冲锋,导致准头更差。 为了弥补这种欠缺,张世康在三段击的基础上,加入了线列步兵的一部分战术。 他将五千人分成十队,每队五百人,每个小方队间隔五十到一百步,每个方队由把总指挥,分作十六排,每排三十人。 战斗时,两排为一个作战单元,第一排采用下蹲式射击,第二排则是直立式,射击完毕后后撤,后边的两排补上。 这样不仅能提高射击效率,也增大了射击覆盖面,可以最大限度的发挥出火铳的密集火力。 只是在实际操作上,要比原版的三段击复杂许多,张世康时常因为部下的错误操作气的跳脚。 “徐文远,你丫为啥总是慢半拍?是不是中午不想吃饭了?” “王敬铎,站直了,你手抖个什么劲呀?” “前排有人倒下,后排立即补上,没事的时候好好练练装弹,务必做到五十个数内完成!” 张世康气出了一头汗,线列步兵最讲究纪律,原来张世康调教他们,由于言辞犀利,总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自打那些人挨了张世康的军棍后,再也没有人敢随便发笑了,除非忍不住。 鲁密铳的结构比鸟铳相对简单,张世康所说的五十个数,其实就是五十秒,他自己都可以在五十秒内完成装弹。 实际上这五千人里也有部分人甚至能做到二三十秒完成装弹,但考虑到整齐划一,张世康将中位数定在了五十秒。 做不到的要受罚,甚至调配到其他营里。 除了线列射击之外,张世康也训练近战攻击,鲁密铳的枪尾装备了长约五六公分的钢刀,可作为射击状态的应急手段。 张世康本来嫌弃这钢刀太短了,根本发挥不出什么威力,可他询问了匠户们发现没办法,那钢刀平时内扣在枪尾,枪尾就只有那么点空间。 他倒是也提出了在枪管下方加装断刃的建议,最终因为鲁密铳枪管过细,无法进行挥砍而否决。 于是张世康便给火枪兵配备了单手战刀,每天拿出一个时辰时间,由孙维藩亲自训导,要求将火枪兵的近战训练到其他步兵的水准。 就这么一直操练到了五月初,火器营的线列战术才算初见成效。 这期间孙大胜由于装填火药实在太过笨拙,被张世康发配到了骑兵营,张世康怀疑这小子就是故意的。 不止是火器营,步军营和马军营也都在马力全开的操练着,虽然才一个月时间,但整个军营的精气神儿都变了。 五月的某一天,孙维藩突然找到张世康: “世侄,你这选拔到底打算啥时候开始?” 他最近都快被那些游击、把总们烦死了。 由于张世康一开始就说了,副将、参将将会在全体将士里选拔,军营里还张贴了具体的选拔标准。 可却唯独没有写选拔时间。 那些游击、把总们不敢去问张世康,却总是一有机会就来孙维藩这儿套消息,希望得知具体的选拔时间。 可孙维藩哪儿知道啊? 张世康微微一笑,冲孙维藩眨巴了一下眼睛。 “世叔,你有没有发现,不选比开选效果要好?” …… 第63章 你们都准备好了吗 不选拔比选拔更有效果…… 孙维藩愣了一下,才明白张世康的用意,不由得头皮发麻。 原来全营的人都在这小子的算计之中呀! “可也不能一直拖着吧,步军营、马军营没有参将,演练的时候总归是受影响。”孙维藩抓了抓乱糟糟的胡子道。 “世叔,我开玩笑的,就这个月月底吧。”张世康嘿嘿一笑道。 “你小子,总是没个正形,不过你那火器营,真的不打算分出来一部分做炮手吗?”孙维藩询问道。 神机营除了火绳枪兵外,当然也有炮兵,京营库房内倒是存放了足足五六十门弗朗机炮和虎蹲炮,甚至还有十几门用于城防的无敌大将军炮,但张世康一直以来都没有使用。 “不是我不想,是不能啊。”张世康摇了摇头无奈的道。 弗朗机炮和虎蹲炮是大明的主力野战用火炮,虽说是野战炮,但仍旧需要一头骡子驮运,操作时也需要五六个人。 火炮太少形不成杀伤力,火炮一多,火铳手又不够了,而且火炮就算有骡子驮运,速度也快不起来。 更何况京营现在也只有六七十匹骡子,作战时拉运辎重已经捉襟见肘了。 权衡利弊之后,张世康果断暂时放弃了火炮,毕竟火铳手打不过了还能跑,火炮手跑了,火炮可就没了,岂不是便宜了敌人。 实际上京营目前不仅火器营缺人,马军营也缺,马军营只有三千人,连一个营都凑不齐。 这还不是最惨的,马军营三千个人,只有两千匹马,而且这些马不少已经服役了超过十年,按照战马的平均五年的服役年限,这些战马早就该更换了。 可即便如此,刚‘叛变’到了马军营的孙大胜,还是把那些战马当作宝贝一样养着。 上次去见崇祯老哥,张世康也提了京营缺马的事,崇祯皇帝便将钱如龙等人抄家所得的银子拿了出来,命人送去给了宣大总督卢象升。 如今关外的蒙古诸部落,大多都在大清的威胁之下投靠了皇太极,唯独土默特蒙古摇摆不定。 卢象升的防区毗邻土默特蒙古,一直与这支部落有着贸易。 算算时间都一个半月了,应该也差不多了。 张世康每日除了操练之外,一有空便去找茅元通那群匠户,除了询问斑鸠脚铳的仿制进度外,张世康也让他们做出了一些实用的小玩意儿。 这其中就包括口哨,线列步兵尤其注重步调一致,战场上太过嘈杂,人的命令声不一定所有人都能听见,但口哨就不一样了。 还别说,茅元通等人的手艺真不错,口哨由熟铁打制,经过反复打磨后与后世的铁口哨基本差不多。 到了五月十四,卢象升向朝廷交付的战马终于抵达西山大营。 据说这次卢象升共从土默特蒙古手里买到战马六千多匹,这已经是大明近十年来边镇最大的一笔马市交易了。 主要原因当然还是大清的阻挠,当然,次要原因是大明太穷了。 送到西山大营的战马总共三千五百匹,皆是两三岁的黄金年龄,京营的那两千老马根本就没法比,看着那些毛色铮亮的蒙古马,孙大胜欢喜的恨不得扑上去亲一口。 加上马军营的两千匹战马,三千人的马军营突然拥有了五千多匹马,可张世康却并未从步军营调集士兵将马军营的兵额补齐。 张世康淘汰了一千两百匹老马,其中两百匹稍好点的留作军营驮运辎重使用,剩下的一千匹则被张世康送到了户部。 户部负责各地军镇的粮草运输,最缺的便是驮兽,当然这一千匹战马张世康不白送,换到了不少豆料,用作战马的草料。 三千骑兵四千多匹马,看起来挺多,但其实这时候不说蒙古人和女真人,就是内地的流寇,精锐马军也都做到了一人双马。 这其实也是流寇难以彻底剿灭的一个原因,官军以步军为主,总是被流寇的遛狗一样耍的团团转。 自打蒙古马进驻京营后,西山大营的校场就热闹多了,三千个骑兵一时间风光无两,可把孙大胜牛逼坏了。 张世康也总算拥有了一匹属于自己的战马,那是他拜托孙维藩,从三千多匹年轻的蒙古战马中挑选出来的。 这匹马浑身毛色黑亮,唯独四只马蹄上的毛色是白的,就像战马踏在雪地上一样。 所以张世康就给这匹马取名: 二狗。 张世康马术不精,可这匹蒙古马似乎通人性,总是能根据张世康的吆喝提速和减速,张世康对此很是满意。 到了五月二十四这天下午,京营全体士兵期待了两个月的将领选拔终于正式开始。 参与选拔的总人数达到了惊人的八千六百多人,张世康为此专门从未参与选拔的人中挑选出了两百人的初选评审团。 两百人四人一组,分成了五十组,分别在校场上进行耐力、力量、弓箭\/火铳的比试。 耐力主要是测肌肉耐力,力量则是以举重物的形式测试爆发力,弓箭和火铳自然是测准头。 初选就只有这三个基础项目,经过第一轮选拔,两天后八千六百多人,能够留下来的只剩下八百多人。 令张世康比较欣慰的是,次子团的十几个人,包括陈涛和宋亮祖都晋级了。 第二轮选拔除了基础的三个项目外还有进阶,耐力对抗、力量对抗、实战对打,弓箭和火铳也由原来的固定靶,变成了移动靶。 这次淘汰赛异常残酷,尤其是实战对打,基本上每几场就有一次见了血的。 淘汰赛进行了两天,最终一百二十八人胜出,次子团中仅有孙大胜和徐文远留了下来。 第三轮主要考步骑协同,这包括弓弩、马军、枪兵、盾牌兵、火铳乃至火炮兵之间的配合。 除了步骑协同,还有地势地形、战阵破阵、攻城战、守城战、粮草辎重等等方面。 题目主要由孙维藩出,从这一轮开始,负责评审的便成了张世康和孙维藩。 经过这一轮选拔,胜出的就只剩下十二人,其余的一百一十六人倒是也不气馁,因为他们都有资格担任哨总甚至把总一级的低级将领。 不过令孙维藩和张世康尴尬的是,孙大胜竟然也在十二个人之中。 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孙大胜比小时候上学堂都用功,以前张世康还没发觉,这厮专注起来真挺吓人的。 不过孙大胜有个武痴老爹,到底算是有家学的,不论是武艺还是各方面,都能令人服气,也就没人认为是孙维藩这个主考官给儿子放水。 五月的最后一天,十二个从近一万人中脱颖而出的天之骄子,在京营中进行总决选。 总决选的主考官只有张世康一人,题目也是除了张世康外谁都不知道。 校场上鸦雀无声,他们都不知道张世康究竟会出什么样的题目。 但他们却知道,最终胜出的人将会是他们的统领,关乎他们身家性命的事情,没有人不认真对待。 张世康站在校阅台上,他环视了一圈这十二个人,中气十足的道: “你们都准备好了吗?” 第64章 这很公平,不是吗 “准备好了!” 十二个壮汉齐声喊道。 十二个人里除了孙大胜外,还有火器营的齐大柱,他们两人算是纯素人,其余十个基本以前都是中低级将领,最低也是个把总。 “好,题目是……”张世康也不拖泥带水,直接亮了题。 “当今局势,内有流寇,外有建奴,当如何应对? 莫急着回答,本提督给你们一刻钟的时间思考。” 这个问题看起来很简单,但其实张世康考量的是这些人的战略眼光。 一刻钟的时间很快过去,前游击将军周忠第一个站出来道: “提督大人,属下以为,当集中主力先消灭流寇,对建奴只做防御,待消灭了流寇,再去对付建奴。” 经典的策略,攘外必先安内,张世康听了周忠的解释,点了点头也不说话,在周忠的档案上打了个分。 “提督大人,防御建奴咱朝廷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但建奴还不是每隔一两年,总能从长城突入关内,属下觉得,应当与建奴议和,才能安心对付流寇。”又一个人说出了不同意见。 实际上对于建奴和流寇的应对,朝臣也分成了好几派,只是这好几派争论了好些年,一直到大明亡了,也没争出个所以然来。 孙大胜见被两个人抢了先,那人说完赶紧抢答道: “我大明泱泱大国,怎么能与建奴这等小部落议和?说出去叫周边小国笑话。 咱觉得,流寇不值一哂,只要国库有粮草和银子,给咱两万兵,便可让流寇灰飞烟灭。 然后咱带着大军,当然,主要是张提督和孙协理带着咱,出关去,将咱们大明丢失的城池夺回来。 叫他们知晓大明的虎须,可不是谁都能碰的。” 孙大胜说的慷慨激昂,到底是勋戚出身,对外一致的强硬派,这倒是很符合众人的期待,孙大胜说完竟有不少底层士兵附和。 但张世康却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孙大胜说完,齐大柱站了出来道: “俺没跟建奴打过交道,但俺觉着,流寇里十有八九的人都是因为吃不上饭才去造反的,只要朝廷能解决这个问题,流寇就不足为惧。 至于建奴,能议和当然是好事,关键是人家愿不愿意。” …… “其他几位说的皆有其道理,但属下以为建奴不可议和。” 最后一个答题的人名叫牛纲,步军营的一个把总,这人个子不高,但却很敦实。 “前朝宋时也曾与金辽议和,但结果呢?徒让人笑话罢了。 属下觉得,议和议和,主要看议和双方的实力,倘若实力相当,议和自然有效。 可如果双方优势不对等,这议和随时都可能破裂,甚至于倘若朝廷因为议和而掉以轻心,对建奴疏于防范,对朝廷来说就很危险。” 张世康抬眼看了一下牛纲,这人还是有点见识的。 十二个人根据张世康的题目,先后说出了自己的见解,全都等待着张世康的评判。 其实这个问题乍一看其实就那么几个答案,跟建奴议和全力剿寇,跟建奴和流寇两面作战,招抚流寇跟建奴决战,招抚流寇外加上跟流寇议和。 可问题的核心却并不是这些,牛纲和那个叫文邦国的游击将军算是最接近张世康心中所想的,但也只说对了一部分。 跟人议和确实需要实力,绵羊和老虎的议和协议根本就是废纸一张,流寇确实是因为吃不上饭才去造反。 问题是怎么能让老百姓吃上饭? 张世康不想让军人干预政治,但是对于政治,将领可以不用,但不能完全不懂,否则,就只能沦为朝廷里高官手里的棋子罢了。 “议和也好,招抚也罢,亦或是两面作战,底层的逻辑还是钱粮,但如果本提督告诉你们,我大明根本就不缺钱粮呢?” 张世康冷冷的扫视牛纲等人,众人不知就里,也就都没有作声,张世康继续道: “倘若有一天,本提督告诉你们,哪里有钱粮,非常多的钱粮,多到可以让绝大多数老百姓不必再饿死。 可这些人不会乖乖把钱粮交出来,朝廷也有人会去维护这些人,可都是大人物,动辄可以让你遗臭万年的那种。 拿到这些钱粮,可能会让尔等遗臭万年,当然,只是可能。 你们会怎么选择呢?” 张世康问出了问题,但却没有期待他们的答案。 阶级的对立,不是一句两句可以说清楚的,在这样一个基础上,对建奴也好,对流寇也罢,其实反倒不是最核心的关键。 问题的关键是那些拥有足够扭转局势的钱粮的人,不愿意站出来。 却还吆喝着,以孔曰孟曰、以民族大义,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希望别人去拿命搏,好保存他们的财产。 这个问题不解决,其他的问题永远都解决不了。 但总归是大抵上知道了这些将领的能耐,张世康将十二个人的档案反复看了几遍。 从校阅台上站了起来。 “牛纲、文邦国。” 两人虎躯一震,当即单膝跪倒在地。 “本提督命你二人为京营副将,记住你们今日说的话,也记住本提督刚才的提问,我期待日后你们给我的答案。” “卑职誓死追随提督大人!”两人都激动的向张世康叩首拜谢。 孙大胜撅着个嘴貌似不服气,但老爹在上头站着,他也不敢吭气。 张世康随即又看了一眼剩下的十个人,之后面向京营全体士兵们道: “参将的人选,本提督交给你们,以投票的方式,从他们十个人中选拔出五位来。 你们记住,他们未来将决定你们的生死。 而现在,你们来决定他们的去留。 这很公平,不是吗” 第65章 大败李自成,招降张献忠? 基层士兵支持度,是张世康一早就公布出的审核标准。 参将这个军职,下辖兵额为五千人,基本也是底层士兵能够接触到的最高将领。 话刚说完,底层士兵们就开始议论起来。 “齐大柱这个人俺认识,俺去年被欺负,他替俺出过气咧,选他准没错。” “俺也知道他,很仗义,又能打,俺也选他。” “那个叫魏双勇的把总人也很好呀?” “告诉你们,选陈把总,他说谁选他日后有奖励咧!” “张三!你丫的这不是贿选吗?你要拿弟兄们的性命开玩笑?俺揍你啊!” “就是,给你点小恩小惠就妥协,等上了战场你也得有命花!” “咱们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一定要选个靠谱的!” “嗯,对对对!” …… 五十个计票点很快设置好,士兵们都根据自己平日对那十个人的印象开始投票。 孙大胜眉飞色舞的向着投票的士兵展示自己的肌肉力量,希望能拉到更多的选票,其他九人也都各自向士兵们许下承诺,保证日后会恪尽职守,绝不仗势欺人。 其实这就是张世康想要的效果,他珍惜每一个士兵的性命,也希望这些将领们如此,士兵与将领互相信任,这样上了战场上才能发挥更大的潜力。 “世侄,孙大胜年纪太小,参将之位对他来说,不见得是个好事。”孙维藩看着儿子兴高采烈的模样,小声对张世康说出自己的担忧。 “哦,世叔言之有理,那便由世叔去说服他吧。”张世康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 他很认同孙维藩的话,实际上就算孙维藩不说,他也并不打算让孙大胜担任参将这么高的职位。 本来还想着,怎么能在不伤兄弟感情的情况下让孙大胜放弃参选,让这小子能在中底层多磨练一阵子。 没想到亲爹就找来了,这倒是省了张世康的事。 孙维藩倒是没多想,他直接就走到孙大胜跟前。 “就你那两下子,当参将怎能服众? 下来吧,别丢老子的人了。” 孙大胜正高兴呢,眼瞅着老爹冷着脸过来,就知道要出事。 “爹你瞧不起谁呢!你看看,儿有好些人支持呢!” 为了这次选拔,孙大胜别提多用心了,光是兵书都读了两本,弓弩和火铳、战刀各种兵器也都加紧练习。 就为了能在选拔大会上一鸣惊人,此时老爹突然站出来让他放弃,他怎么能服气。 “臭小子!你还真当他们是因为你的那点身手选你呀? 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你想参选可以,打赢了你爹我再说!” 孙维藩的一番话让孙大胜很是抓狂,毕竟所有人都知道,孙大胜不仅是京营二把手的独子,还是提督大人的儿时好友。 有了这层关系在,底层的士兵就算看孙大胜年纪小,也都愿意支持。 虽然孙大胜已经努力表现自己,也尽量的不提他与孙维藩和张世康的关系,但并不意味着别人就会忽视。 现在老爹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这件事拆穿,无异于让孙大胜很没面子。 他梗着脖子冲着孙维藩道: “打就打!谁怕谁。” 孙大胜苦练了两个多月,自觉身手早不能同日而语,决定用实力踢开老爹这个绊脚石。 他知道老爹劲儿大,为了避免衣服破损,孙大胜干脆脱掉了外衣,露出一身的腱子肉。 父子俩平日相处就简单粗暴,孙维藩也不拖泥带水,在士兵的协助下,将身上的盔甲、外衣脱掉。 孙维藩常年习武,身上的肌肉自然也很夸张,再加上孙维藩体毛旺盛,看起来就更加的强壮,足像只庞大的毛熊一般。 周围的士兵们看着孙维藩也都暗自咂舌,对于父子俩的对打很是期待。 两个人个子都不低,但孙大胜站在孙维藩面前还是小了一圈,只是他现在好胜心切,哪里管这个,见老爹摆好了架势,立即就嗷嗷叫着扑了上去。 父子俩在家里对练时就很生猛,如今更是拳拳到肉,看的周围的士兵们龇牙咧嘴。 孙维藩虽然壮如牛,可动作却丝毫不慢,每一拳都很重,孙大胜在他面前根本就没有还手的机会。 这场战斗并未持续多久,才不到半刻钟的功夫,孙大胜就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孙维藩见儿子起不来了,这才拍拍手上的尘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 “看吧,就你这两下子,如何统领五千人?且再回去练练吧。” 孙大胜被徐文远扶了起来,他擦了擦嘴角渗出的血,还想继续打,但却被徐文远拦住了。 “你是我爹,儿不跟你一般见识!” 打不过就是打不过,被老爹击败后,孙大胜没有多言,一瘸一拐的走到了一边。 “世叔,你的手抖什么?”张世康见孙维藩回来,笑着小声道。 “这臭小子,劲儿是越来越大了。”孙维藩嘟囔道。 去年他们俩对练,孙维藩只用三四成力量就能把孙大胜打趴下,这次足足用了七八成,才两个多月啊,孙维藩不由得感叹。 由于投票点很多,这场小插曲过后,半个时辰的功夫,计票结果已经出来。 “下面本提督宣布计票结果。” 张世康站在校阅台上道,九个人闻言赶紧肃穆站好,脸上的表情也都很凝重。 “齐大柱。”张世康看了一眼这个昔日的部下道。 “末将在!”齐大柱单膝跪地。 “本提督任命你为京营步军一营参将,并预祝你武运昌隆。” 对于齐大柱的胜出,张世康本来就没有太大的意外,齐大柱虽然不识字,但不论是身手还是大局观都很不错,为人慷慨仗义又极受士兵爱戴。 “末将领命!愿为提督大人效死!” “魏双勇。” “卑职在。” “你为马军营参将,马军虽然只有三千人,但本提督希望尔等不要忘记,神枢营最初也只有三千骑兵,但他们却跟随文皇帝五征漠北,为朝廷立下不世功勋。 预祝你武运昌隆。” 魏双勇本就是之前的马军游击,对马军营有着特殊的感情,见张世康提起马军营的光辉历史,立即回道: “卑职绝不会辱没了先辈的荣光!” 除却五个参将外,张世康也顺势任命了一部分中低级将领。 孙大胜虽然被孙维藩揍的很惨,可实力仍旧毋庸置疑,被张世康任命为马军营游击。 除了孙大胜外,次子团的徐文远因为表现优异,被任命为火器营把总,郑冲、王敬铎、陈涛等人也都被任命为了哨总。 “没有选拔上的将士,也不必灰心,接下来的时间都要好生操练,如今朝廷内忧外患,有的是仗打。 有本提督在,没人敢贪墨了你们的战功,只要尔等有本事,挣个爵位也并非不可能! 本提督祝尔等武运昌隆!” 张世康说罢,下面的士兵先后跪倒在地,向着他们的提督大人致以最高的敬意。 “为朝廷立功!” “为提督大人效死!” …… 时光荏苒,转眼间到了七月中旬,督师杨嗣昌从湖广传来好消息,官军在湖广与河南交界的均州大败李自成,歼敌四万一千,李自成率领残兵万余向承天府方向逃窜。 杨嗣昌上给朝廷的奏报里言明,他将乘胜追击,绝不给李自成苟延残喘的机会,意欲在三个月内彻底灭亡流寇。 几乎是同一时间,三省总督熊文灿上奏疏呈报,招抚张献忠的进展顺利,张献忠已经同意接受招安,只要谈妥了招安后的官职,或可为朝廷除一大害。 两个消息几乎是接踵而至,崇祯皇帝龙颜大悦,满朝文武也都争相庆祝,整个京城内都充斥着一丝愉悦,都在为即将到来的胜利感到期待。 这其中自然不包括张世康,实际上张世康甚至感到十分忧虑。 月初的时候,张世康才得知,杨嗣昌为了剿灭流寇,开始在湖广、川蜀一带就地征粮,他为此找过一次崇祯皇帝,得到的也只是无奈的答复。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饮鸩止渴,可却从上到下都不吭气,杨嗣昌又打了胜仗,张世康最终也没能劝成功。 只是他的心里十分清楚,倘若杨嗣昌真的在崇祯十一年将流寇剿灭殆尽了,还能有以后的事儿吗? 这可能吗? 第66章 这世道…… 四川夔州府,开县。 三十岁的孙庆丰劳累了一整天,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村子里。 他的家中除了刚过五十的父亲外,还有两个孩子,长女孙翠翠今年刚满十二岁,幼子前年出生,今年才三岁。 父亲去年给人帮佣,不小心摔断了腿,家里突然少了个劳动力。 妻子前年生小儿子时没撑过去,每当孙庆丰去地里干活,家里的事情就都落在了十二岁的长女身上。 孙翠翠虽然才十二岁,但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她每天除了要照顾残疾的爷爷和年幼弟弟外,还要做饭去地里给父亲送饭。 为了补贴家用,孙翠翠还帮村里人洗衣服,从早忙到晚还从不喊累,孙庆丰有时候总觉得愧疚。 要是娃他娘还在就好了。 “爹爹,你回来了,饭马上就好了,爹爹先进屋歇会儿。” 翠翠在灶台边擦了擦汗水,一边往灶里加柴火一边道。 翠翠虽然才十二岁,但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只是家里穷,身上穿的都是她娘留下的旧衣服改的,可即使补丁叠补丁,仍然无法遮掩俏丽的脸蛋。 孙庆丰确实很累了,三十亩稻田以往还有妻子和父亲帮忙,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家的房子与周围的邻居一样,皆是用土坯混杂稻草堆砌成的,院子里空无一物,屋子内也只能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累是累了点,但今年的收成比往年好些,他觉得是自己的名字给了他运气,庆丰庆丰,今年总算是个丰年。 孙庆丰大概算了算,除去要交给王地主家的租金、官府的夏税、辽饷和陪纳的那部分外,剩下的粮食省着点用,应该是能支撑到秋收的。 只希望今年别再加徭役了,他的家里只剩下他一个劳力,如果再加徭役,稻田将无人耕种,到时候不仅地主家饶不过他,官府也不会饶了他。 孙庆丰还在思量着,孙翠翠已经将饭碗端了过来,那是一碗缠着着米糠的粥,还有一块半个拳头大小的杂面馒头。 孙翠翠给父亲端了饭后,又端了一碗去了屋子里给爷爷。 这时,院子外头走过来十几个县里来的官差,他们拉着几辆驴车,里正也跟在这些官差后头。 “孙庆丰,交税了,还不赶紧过来相迎?”为首的一个官差走到孙庆丰的家门口,很是不客气的道。 孙庆丰的粥还没喝上一口,便赶紧过去询问。 按往常,地里的稻子收割后,先交五成给地主,剩下的一半拉回家里,待该交夏税的时候,一般都是由各家亲自去县里交。 如今这些官差却主动跑到村里来收,这让孙庆丰感觉很是奇怪。 “县老爷体恤尔等辛劳,特派咱们亲自来收,粮食在哪儿呢?还不带路?” 孙庆丰不敢忤逆,只能指了指主房旁边的小房子,那衙役便指示手下进去看。 “差爷,今年的赋和加派还是与去年一样吗?” 孙庆丰刚问完,里正卫方就叹了口气,他本来想说,但张了张嘴竟没说出口,那官差倒是直接道: “今岁除却田赋、加派之辽饷外,你们村子又跑了十几户,陪纳自然也会多,除了陪纳之外,上头有令,剿寇缺粮,杨督师奉旨就地纳粮,每户三百斤。 你家夏税共计三千两百六十斤。” 孙庆丰听完这个数字,只感觉浑身颤抖,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三千两百……可是差爷,去年时才两千斤呀?” 那衙役见这小小屁民竟敢质疑他,立即呵斥道: “去年是去年,今年是今年,你这刁民,本差刚不是跟你说了?陪纳增加,还有杨督师的加征,你耳朵聋了?” 所谓陪纳,意思是村子里其他的农户跑了,这些农户需要缴纳的田赋以及其他赋税,就要分摊到其他人头上,是为赋税陪纳,辽饷当然也适用于陪纳。 “可是……可是……大人呐,家里上半年的收成也不够三千斤呀!” 孙庆丰眼睛都红了,他拉着那官差的手,想看看那账簿上的数字究竟是多少,可却被那官差一脚给踹翻在地,并大怒: “你这刁民,是想抢账簿吗?” “爹爹!”孙翠翠从里屋小跑着出来,哭着去搀扶孙庆丰。 那官差看到孙翠翠后眼睛都直了,孙庆丰赶紧让女儿回屋子里去。 “没想到你这刁民,竟生了个标致的女儿。”官差看着孙翠翠进屋,眼里闪出不甘,嘴上却在冷笑。 这时其他几个官差已经开始往外扛粮食,他们将粮食倒到斛里,在即将倒满时,两边的衙役先后朝着斛的两边踹了一脚,于是斛里的粮食便下陷了几分,直到再踹时粮食不再下陷,才算作一斛。 “差爷,县里收粮不是这么收的,你们还给不给俺活路呀!”孙庆丰被衙役拉着,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辛苦半年的收成被这么糟蹋。 “哼,每户都是如此,你若不服可去县里找知县大人。”这衙役又瞅了一眼里屋,孙翠翠趴在门缝边被吓了一跳。 很快的,屋子内的粮食被全部搬空了,那衙役对了对数额皱起了眉头。 “你家还差三百二十斤,孙庆丰,老实交代,存粮都在哪儿?” “差爷,家里的存粮都在这儿了,你们不能这样啊! 你们将粮食全都拉走,让我们家吃什么呀?” 孙庆丰面露痛苦,本以为是个丰年,可没想到交完地主家和官府的,竟然还倒欠了三百多斤。 “老子管你们吃什么?不纳够粮食,老子的差事不保! 你们几个在这儿守着,本差爷去看看其他屋子还有没有存粮。 你这刁民,准是私藏了粮食。” 说着,那官差便奔着里屋走去,孙庆丰见状大惊失色,起身便要阻拦,却被那衙役的手下给拉扯住。 “你要干什么?你这畜生!翠翠!翠翠快跑!” 孙庆丰大吼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想挣脱束缚,两个衙役都有点拉不住了,又过来两人才算把他按住。 为了防止孙庆丰再挣扎,他们干脆将孙庆丰捆绑在了驴车旁。 片刻之后里屋传来翠翠的哭嚎声,以及孙庆丰父亲的怒骂声,屋子内略有打斗,但很快就只剩下翠翠的惨叫声。 孙庆丰龇牙欲裂,嘴唇都咬破了,但看押他的人却视而不闻,那里正把人领到这儿就没影了。 约莫过了一刻钟,那官差才从里屋出来,他一边系着衣襟,一边冲孙庆丰道: “既然你家中已无粮食,那这三百二十斤欠粮,便由本差给你补上吧,孙庆丰,你女儿的事算作你给本差的弥补。 哥几个你们都瞧见了吧,是这厮主动提的请求,两厢情愿的事情对吧?” 那几个衙役都露出一丝怪笑附和起来,这是他们早先就商量好的,这里除了他们这些人别无旁证。 “你们……你们都是畜生!畜生!放开我,我要杀了你们! 你们还让不让人活呀!” 孙庆丰嗓子都喊哑了,可却挣不脱绳索,眼瞅着这些人将自己的粮食全部搬走。 那些官差走后,里正从外面摸了过来,给孙庆丰解开了绳索。 “唉,这世道……”叹了口气后,里正便又跟着那群衙役去了别的地方。 孙庆丰如同行尸走肉般晃进了里屋,但见父亲昏倒在地上,而女儿翠翠衣衫不整已经昏迷,三岁的小儿子趴在爷爷的身上哭着。 他把自己的外衫搭在女儿身上,又将老父亲搬到了床上。 天色慢慢的黑了,父亲早先便醒了,可却不发一语。 女儿一直发着高烧,梦里都在哭喊着,可孙庆丰却没有钱去抓药。 唯有小儿子哭喊着饿,可是家里已经没有一粒粮食了。 第二天早上,孙庆丰起来去看父亲,刚推开门便愣住了。 屋子内的横梁上,悬挂着一大一小两具尸体…… …… 第67章 你不拿,我怎么拿?我不拿,布政司的大人们怎么拿? 在湖广、四川乃至江西,孙庆丰的遭遇只不过是个缩影,在这片土地上四处都在上演着惨剧。 新化知县程志看着各地的文告眉头紧皱,自打督师杨嗣昌下达就地征粮的命令后,各地的百姓苦不堪言,大部分百姓迫于生计,不得不将祖田卖掉。 那些地主也趁火打劫,趁机压低田价,使得百姓不得不以低于市价一倍的价格卖田。 这还是好点的,起码还有田可卖,那些租田的百姓就更惨了,光是新化县就有八户人家自缢…… 程志对此很是不忍,可这是上头的死命令,杨督师说了,若不能完成每县的份额,今年的考成就别想了。 所谓考成,其实便是吏部对地方官员的考核,每年一次,政绩优秀者可升迁,一般者留任,次等的免职,或者调任更偏远的地方。 粮食确实是如数收了上来,想来保住自己的位子应该问题不大,可是上头竟然要求将这些粮食的三成,卖给粮商换成金条。 程志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他却有些于心不忍,毕竟那些粮食可都是老百姓的救命粮。 倘若卖给粮商,粮商必定趁着百姓家中无粮,趁机哄抬粮价,迫使老百姓卖儿卖女去买高价粮。 可是,那些粮食本就是他们种出来的呀! 程志虽然在乎自己的官位,却也觉得这么做有点丧尽天良,因此他一直拖着,并未执行上头的这个命令。 “知县大人,侯知府亲自来找您了,已经到前堂了,大人赶快去迎接吧!”县衙主簿焦急的过来传话。 程志闻言叹了口气,他似乎知道侯知府的来意。 待到了县衙大厅,吃的滚圆的侯知府笑意盈盈的起身道: “程县令,怎么着?还非得让本知府亲自来寻你?” 侯知府可以算是开门见山了,其他几个县的县令早就办好了此事,唯独这新化知县程志故意拖延。 “侯大人,哪儿的话,实在是这阵子太忙了,下官一直在外头督促征粮之事。”程志解释道。 “那现在总归是忙完了吧?莫怪本知府没提醒你,新化县乃是上等县。 盯着这位子的人,可着实不少呢!”侯知府笑眯眯的提醒着。 程志微沉吟了足足两息后才道: “下官会尽快办,三日之内必定办妥。” 侯知府见程志终于答应,这才满意的道: “卖粮的金条,你留下一成,剩下的交给本官来办。” 程志蹙着眉头,似乎是在挣扎,最终站起身来道: “知府大人,下官的那份儿就算了。” 只要考成没问题,程志并不想挣这份儿百姓的血汗钱。 侯知府闻言看了看程志,皱了皱眉头。 “坐,坐下。” 程志不知何意,只得重又坐回了座位。 侯知府喝了一口茶水,脸上再度露出市侩的笑意来: “程知县,咱可不能老没长进呀,要学会和光同尘,得有大局观。 你不拿,我怎么拿? 我不拿?布政司的诸位大人怎么拿? 布政司的诸位大人不拿,你我怎么进步啊?” 侯知府颇有一种意味深长的意思在里头,他十分不认可程志的作风,但却很欣赏他。 侯知府刚考中进士当第一任县令时,也是如程志这般,想做个为民请命的好官,可却在县令这差事上一坐就是八年。 直到有一天,他悟了。 在一个充斥着恶臭腐败的地方,清廉,是有罪的。 所以他升迁了,从侯知县,变成了侯知府。 见程志沉默,但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侯知府这才放心。 “记住,三成粮食全部换成金条,要越快越好。” …… 湖广,荆都。 军营的中军大帐内,摆着一大桌子丰盛的菜肴,那是湖广布政司的左布政使陈广亲自派来的大厨做的,据说曾经还做过万历朝的御厨。 桌子上只坐了督师杨嗣昌一人,他手里拿着各地传来的军情,对面前的美味佳肴毫无兴致。 与流寇之间的战争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均州一战,十一万军队将李自成的六万大军杀的大败,如今李自成已经锐气全无。 只消将其聚而歼之,便可大功告成,剩下的便只有张献忠的那四万人了。 此事由三省总督熊文灿处理,熊文灿本就是得了杨嗣昌的举荐才得以被重用,他能有如今的高位,也皆是杨嗣昌在天子面前美言。 在杨嗣昌看来,熊文灿不仅从政能力卓着,治军能力也出类拔萃,最关键的是与他合得来。 杨嗣昌和熊文灿本就经常被东林党人攻讦,二人也总是能互相支持,才在大明的官场中站稳脚跟。 只是对于流寇的处理,杨嗣昌与熊文灿的想法很不一样。 在杨嗣昌看来,流寇既是造反,就唯有剿灭一途,否则无以正视听。 一直以来,杨嗣昌都是坚定的流寇主战派。 可熊文灿却似乎更偏向于招抚,他认为流寇大多也都是为了生计,只要给予他们土地,便可免于战火。 为此熊文灿手里握着八万大军,将固守谷城的张献忠部包围,但却围而不攻。 据说张献忠已经答应了接受朝廷招抚,只是双方还在谈一些细节。 杨嗣昌虽然对熊文灿的招抚不是很同意,但却并没有过分呵责,主要原因是张献忠的马军太快了。 除非能一次性将张献忠部全部消灭在谷城,否则一旦让这厮突围出去,想再围堵住,可就不容易了。 张献忠的精锐马军虽然只有四五千,但却达到了恐怖的一人三马,论长途奔袭,以步兵为主的官军根本追不上。 张献忠甚至还作了一首打油诗,讽刺官军的诸多将领: 前有邵巡抚,常来团转舞。 后有廖参军,不战随我行。 好个杨阁部,离我三天路! 足见其嚣张。 杨嗣昌当然想杀了张献忠,他想杀了所有敢于羞辱他的人。 可如今兵力虽多,只围堵李自成已经捉襟见肘,他不能强行让熊文灿打没有把握的歼灭战。 招抚就招抚吧,杀死拥有大军的张献忠难,可若是这厮接受了招抚,当了大明的官儿,杨嗣昌就有一百种方法可以置其于死地。 “督师大人,勋阳府、襄阳府、夔州府加征的粮食已经运抵军营,其他地方由于路途稍远,估计还要几日。”军需官走到帐前下跪道。 “送过来多少?”杨嗣昌捏着筷子夹起了一根鸡舌道。 “共计四十六万石。”那军需官赶紧回道。 “给曹变蛟送去六万石,叫他对右路严防死守,万不可使李闯逃至江西,告诉曹将军,十日后欲决战他为前锋。” 一旁的书记赶紧拿笔墨写作军令,小心翼翼的拿出杨嗣昌的印信盖上了戳,交给了军需官。 曹变蛟手底下虽然只有一万多人,但却都是能打硬仗的边军,曹变蛟本人也勇力非常,每有战事都冲锋在前,算是围剿流寇的诸多部队里最能打的。 杨嗣昌倒是不担心曹变蛟不尽心,曹变蛟与他一样,也与流寇有着解不开的仇恨,他的叔叔前总兵曹文诏便因流寇而死。 “给左良玉军送去十万石,告诉他,此番作战,有功者,本督师必赏之,敢不尽责者,本督师,必诛之!” 对于这左良玉,杨嗣昌倒是真有点头疼,这左良玉简直就是个兵痞,大多数时候只愿打顺风仗。 自打被张献忠接连击败了两次后,左良玉担心因为兵力大损而被朝廷忽视,便开始谨慎的保留实力了。 对于这等人,杨嗣昌是不大喜欢的,可左良玉手里有四五万人,这些兵都只听左良玉一个人的。 可这次剿灭流寇对他来说太重要了,他绝不允许任何人不尽力。 为了这次决战,提前一个月,杨嗣昌便命令湖广、四川、江西三行省的布政司开始征粮。 他知道加征可能造成的后果,可一想到这是消灭流寇最好的机会。 四正六隅,十面张网,计划了好几年,流寇终于被围堵在了湖广。 怎能因为缺少粮草而错失良机呢?只能暂时再苦一苦百姓了。 只要消灭了流寇,他便能上奏天子,将这三省免上一年田赋,全作为对他们的补偿。 只要消灭了流寇,他不仅可以为父亲报仇,也可以为自己一雪前耻。 还可让朝廷、包括天子在内的所有人看到,如张世康那等只会耍嘴皮子的人是没有用的。 只有他杨嗣昌,才有能力击败强敌,才是大明中兴的希望。 只要消灭了流寇,即使是东林党人,也不敢再轻易给他使绊子。 只要消灭了流寇,天子必定再次对他言听计从,而他也必然能因此千古留名。 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有一个前提,只要消灭了流寇。 一切的代价,就都是值得的。 …… 第68章 八大王 谷城。 “入你娘!你老子究竟会不会治伤?” 张献忠抬起右脚,将须发银白的老郎中踹出老远。 他身材高大,脸型瘦削,一双眼睛瞪的老大,紧皱着眉头看起来很生气。 半个月前与官军的战斗中,张献忠的左腿和后背都受了很严重的伤,如今腿上的伤口倒是结了痂,后背的刀伤不仅没有愈合,还有些化脓了。 那老郎中被踹了一脚险些昏厥,却一刻不敢耽搁的赶紧求饶,额头渗着冷汗,脸上全是恐惧。 五天前给这位将军看病的郎中已经被杀,尸首还挂在城内的旗杆上。 “将军!伤口已然化脓,小的只能剐去腐肉,奈何……奈何上次将军因故没有剐除干净……是以……是以才……” “入你娘的,咱老子看着,你就是故意的,你这老货定是朝廷派来的奸细,叫你来治,咱老子肯定活不成。 来人呐!把这狗贼拖出去砍了,尸首悬于城中示众。” 张献忠说罢,不顾那老郎中的讨饶,端起酒坛子喝了一口酒。 如今官军将他们四处包围,罗汝才、马守应在勋阳,黄娃子李自成在当阳,而自己因为受伤被围困在谷城。 自打揭竿而起,八年来,张献忠还从未如此憋屈过。 若他没有伤,或可与官军再斗一斗,只要能逃出那杨胖子的网,陕西、川蜀皆可去。 奈何杨胖子却是有两把刷子的,不仅短时间内搞到了那许多粮草,甚至还让官军里不少有仇怨的军将听从命令。 为今之计,只能等,等那杨胖子和黄娃子开打,自己好趁乱浑水摸鱼,等自己逃出生天,定要给黄娃子上柱香。 “义父,那熊文灿派人来了,许是上次答应的粮草送到了,来了不少驴车。”李定国一身戎装前来禀报道。 他今年刚过十八岁,戎装穿在身上稍显稚气,坚毅的脸上带着一丝清秀。 “嗯,让他在外头候着,咱老子换件衣裳去,哎呦。”张献忠一起身,背后的伤口被牵拉到,疼的龇牙咧嘴。 他最烦与那些朝廷的官儿见面,那些个读了书的家伙仿佛有几百个心眼,倘若不是局势所迫,张献忠早就想砍了那些人。 不过人家到底是来送粮草的,张献忠也就没骂的很难听。 “义父的伤还没见好?”李定国眉头皱了皱。 “全是一群庸医,要害我!入他娘。”张献忠强忍着疼痛穿衣服。 自己的伤势对外早就宣称已经好了,那是为了稳住军心,可他却没想瞒着李定国。 这小子打小就跟着他,算是几个义子里他最是信任的部下。 待到了客厅,张献忠立即很热络的拱手走过去。 “哎呀呀,赵大人好久不见,咱可终于把你给盼来了。” 客厅里,湖广布政司左参议赵大光也赶紧起身拱手,一番寒暄之后,赵大光道: “张将军,答应你的五万石粮草已经都运到了城里。 不瞒张将军,朝廷并无粮草,这些粮草皆是杨阁部刚从到熊总督军营,熊大人就立即派下官过来应诺。 想必将军这次应该看到朝廷的诚意了吧。” 张献忠闻言佯装感激。 “赵大人呐,瞧你说的,咱老子也是带着诚意来的呀。 你就说这粮草,哪儿是咱要的,还不都是底下的兵? 不给他们饭吃,莫说朝廷,他们连咱老子的话都不听。 咱老子的诚意自不必说,咱老子都跑了八年了,早就跑累了。 能归顺朝廷弄个官儿做,还想啥呢?你说是吧,赵大人?” 赵大光眼睛眯着,似乎是想从张献忠的眼睛里看出更多东西。 张献忠一副混不吝的无辜模样,对方瞅他,他就也拿大眼睛瞅对方。 须臾之后,赵大光笑了。 “哈哈哈!张将军说的是,本官知道,张将军起事也是迫于生计,情有可原。 熊大人总跟本官说,流寇也是我大明百姓,皆赤子也。 朝廷的旨意下来了,这次本官前来,主要是为两件事,其一是张将军请求的官职。 中军左都督为朝廷要职,熊大人实在是无能为力,不过熊大人保证,最低也是个都督佥事。 当然,只要张将军有功劳,熊大人也好,杨阁部也罢,都会为张将军说话,日后升任都督也是可能的。” 赵大光委婉的表示了朝廷的意思,他其实心里老瞧不上这张献忠,言辞粗鄙,有辱斯文。 一个反贼却妄想要个都督官职,这可是一品官,就是朝廷里的那些伯爷、侯爷都轮不到,岂能轮到你这反贼。 他心里如此想,但嘴上的话却尽量的委婉,希望张献忠能体恤熊总督的难处。 张献忠挠了挠头。 “都督佥事?那不也是都督吗?咱老子不挑,只要是都督就成。 绝不让熊总督为难。” 他倒是爽快,却把赵大光给说愣了,也对,都督佥事也是都督,反正有这俩字。 见张献忠并没因此不乐意,赵大光心中一喜,对张献忠就更鄙夷了。 “这第二件事,朝廷希望将张将军的部属,一部分调往保定府,当然不是全部,剩下的仍旧由将军你亲自统领,只是要接受改编。” 赵大光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张献忠的反应。 张献忠没什么反应,愣了一下就道: “朝廷这是要将咱老子的部下打散吗?那朝廷要是想杀了咱,咱不就毫无还手之力了。” 赵大光胡子抖了抖,这些话谁不明白,可你何必说出来呢?真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浑人呀。 “张将军应该明白,朝廷有朝廷的难处,不过张将军放心,只要朝廷的旨意下来,你可就是大明的正式官员了。 只要将军不犯什么弥天大错,又有熊总督和杨阁部保着,肯定不会出问题的。” 赵大光安慰道,说罢他又加了一句: “罗汝才罗将军和马将军,都已经接受了朝廷的安排,他们二位可只是封了个游击将军。” 言下之意,张将军你得知足。 张献忠听了这话,立即就高兴了起来。 “那咱也接受,不过咱老子的兵比他俩多多了,且让熊总督等几日,等咱安顿好了那些部将,咱一定亲自去拜见熊大人。” 赵大光闻言心中一喜,他就怕张献忠不答应。 如今朝廷虽然将这些流寇全部围在湖广一带,但其实步履维艰的很,二十多万大军的指挥协调,一旦有个疏漏,就有可能全盘崩溃。 好在是只要招降了罗汝才、马守应和张献忠,压力立即就能少一半。 李闯已经遭遇了一次大败,想来杨阁部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彻底将李闯剿灭。 到时候论功行赏,他赵大光自然也能分上一份功劳。 念及此,赵大光又温言夸赞了一番张献忠识大体之类的奉承话,而后便留下了粮草回去复命。 赵大光走后,张献忠的表情很快冷厉起来,他看了一眼李定国道: “我儿给罗汝才他们写封信,就说粮草可以要,但决不能分兵,咱们现在互为犄角,还能互相支援。 若被分了兵,咱可就成了砧板上的臭狗屎了。” …… 第69章 这大叔是个战狂 京城,西山大营。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间就进了八月,大老远就听到西山大营内传来阵阵的呼喝声,时而更有战马奔腾的咆哮声。 从三月到八月,两万四千京营士兵在张世康的带领下,日日不停的操练,加上粮草跟得上,一个个都变得龙精虎猛。 就连张世康也练出了一身的腱子肉,可以说现在的他让他去揍原来的他,他有信心一拳头把过去的自己ko。 他变黑了,也变强了。 这个夏天异常炎热,整个北方仍旧没有下一滴雨。 身为后世人,张世康知道这是因为现在处在小冰河时期,干旱少雨,可其他人不知道。 在某些人眼里,他们只会马后炮,在史书上大写特写,大明亡那是因为老天让大明亡,可张世康心里清楚,老天根本不在乎。 不论是大明还是大清,乃至整个世界,老天都不会在乎,灭亡你,与你无关。 陕西、山西、河南都发生着极为严重的旱灾,旱灾又经常伴随着蝗灾,死的人多了没人管,又容易产生瘟疫,据说山东也受到很大的影响。 对此张世康很是无奈,目前的朝廷根本没有赈灾的粮食和银子,在湖广剿寇的杨嗣昌,已经将整个朝廷的血给吸光了。 很多时候张世康都觉得,杨嗣昌有铺张浪费的嫌疑,但他并未去弹劾,如今湖广的局势正在紧要的时候,自己去弹劾不论成功与否,都绝不会对前线有任何好处。 说不准还会坏事,浪费就浪费吧,只要能将流寇剿灭了,朝廷从此也会少一个巨大的威胁。 更何况,崇祯老哥如今还挺信任杨嗣昌,自己何必要去当那背后捅刀子的小人。 张世康倒是不怕他,但他身为纨绔,捅刀子就要当面捅,只要杨嗣昌敢没事找事,他就敢捅。 但现在嘛,他还是希望杨胖子能把流寇灭了的,没了流寇,或许自己就能继续回家躺平了呢。 张世康只希望灭了流寇之后,朝廷能尽快腾出粮草银子去赈灾,如今北方四省的灾情,倘若再不去救,或许用不了多久,就又会蹦出来个张自成、王献忠来。 唉,大明这艘破船,真是四处漏风啊! “提督大人,工部刚送来了四百支斑鸠脚铳,属下都检查过了,质量都合格。” 正思量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壮年男人从匠户所在的方向走来禀报。 “才四百支,工部效率怎么这么低?都一个月了,茅将军,工部莫不是在敷衍本提督?”张世康皱着眉头道。 面前的这个壮汉,就是《武备志》的作者茅元仪,崇祯老哥倒是效率很高,只一个半月时间就把人给他找了来。 其实张世康后来才知道,并不是朝廷效率高,实在是面前这大叔太生猛。 据茅元仪说,一得了朝廷的诏令,这大叔连铺盖都没收拾,直接从戍地找了一匹快马,只用了十一天时间,就从福建狂奔到了京城。 要知道福建距离京城遥远,正常情况下舟车劳顿的来回折腾,没有俩月根本想都别想。 而这位大叔之所以那么着急,是他以为朝廷召见他,是为了重新启用他。 按照史料记载,倘若没有张世康的干预,这大叔充军福建后,壮心不已,一直盼着着朝廷的诏令,想继续报国,奈何朝廷根本不鸟,悲愤之下就喝酒,最后把自个儿给喝死了。 是的没错,这大叔是个战狂。 也就是传说中的那种有国无家的猛士。 茅元仪虽然因为写武备志而闻名,但他本人其实并不觉得自己的长处是在技术层面,他甚至有点排斥,所以张世康叫他茅将军,而非茅先生。 茅元仪日夜不停地赶路到京城才发现,天子根本就不见他,而是让宦官将他带到了西山大营,他才知道自己能脱罪,就是因为面前的这位年轻的京营提督。 “提督大人,斑鸠脚铳才开始试制,总要有个适应的过程,或许这个月能好点。”茅元仪如实禀报道。 “还是太慢了,茅将军,那姓方的该不会没尽力吧?”张世康皱眉道。 毕竟上次坑了方逢年一把,张世康担心这老小子暗中使坏。 这斑鸠脚铳,茅元通他们琢磨了一个月,也只是仿制出了一半的部件,之所以很快能开始试制,全是面前这位大叔的功劳。 这大叔知道他能脱罪是因为张世康,还是比较感激的,知道张世康想仿制斑鸠铳,就将自己关在军帐内整整四天。 然后,斑鸠脚铳的技术难点,就被他攻破了。 即使早知道这大叔牛逼,可这也太牛逼了,张世康当时都乐坏了,想着自己真是捡到宝了。 可接触了几天他才发现,自己这个宝,心思貌似根本不在火器上。 这大叔知道张世康很得天子信任,不止一次表示,希望张世康能帮他在天子面前说说话,让他能回到关外继续掌兵,他还是想上阵杀敌。 张世康心都拔凉拔凉的,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了属于是。 但毕竟是自己找到的第一个科技大佬,张世康还是不打算放弃,他觉得这大叔观念有问题,报国的方式又不是只有一种。 “那倒没有,不过属下确实不喜欢这位工部尚书。”茅元仪回道。 “哦?为啥?”张世康问。 “哼,蝇营狗苟之辈,只知曲意逢迎,大明就是坏在这等人手上。”茅元仪丝毫没有掩饰脸上的鄙夷。 他毕竟官至副总兵,对于朝廷的一些官员还是知道的。 “对对对,本提督也不喜欢那家伙,看着不像好人。”张世康附和道。 他早看出来了,这茅元仪两次都差点被砍头,说冤也冤,说不冤也不冤。 这大叔是个纯纯的钢铁直男!情商基本为零的那种。 其实也是,能写出百科全书式的军事着作,还对那么多武器军械都有涉猎的,按照后世讲,纯纯的理工男。 他的那两次差点被砍头的经历,其实都不复杂,主要责任也不是他,但凡朝中有个能给他说话的,他也不至于每次都被一撸到底,还差点掉脑袋。 “提督大人,属下这两天想了想,赵士祯所研制出来的迅雷铳,或许并不适合营中的火器兵使用。 这种铳比之鲁密铳,甚至斑鸠铳重多了,枪管多也就意味着故障率高,弹药装填也更麻烦。 最重要的,我见营中的火器兵也习刀剑,倘若用了这种铳,除非将铳扔掉,否则就根本无法用刀剑近战。 属下希望提督大人知悉。” 这种迅雷铳,张世康也是前几天才第一次听茅元仪说,张世康当时高兴的一晚上都睡不着觉。 按照茅元仪的描述,迅雷铳有五根铳管,呈正五棱形分布,射击敌人时,点燃其中一支,发射完毕后,将铳管扭转七十度就可以继续射击。 这特娘的,不就是低配版的加特林吗? 当时张世康觉得,赵士桢还真特娘的是个天才。 “不能近战啊,那倒是可惜了。”张世康想了想道。 他确实忽视了这时候的工业水平,倘若加特林都能搞出来,那确实没大清什么事儿了。 不过他考虑问题的角度与茅元仪不同,那玩意儿既然很重,装备到士兵身上,指定跑不快。 所以,确实并不适合。 “不过大人所提的遂发式火铳,属下在江南时便见到过,据说是郑家的水师从外藩人手里缴获的。 属下觉得,提督大人若想提升火器兵的威力,用迅雷铳,反倒不如这遂发铳。 可惜孙元化不在了,否则以他对火器的痴迷,肯定很快就能试制出来。”茅元仪叹了口气道。 “是啊,都怪本提督,来的太晚了,大明痛失一大才呀!”张世康附和。 茅元仪也好,宋应星也罢,虽说都是某一两个行业的百科全书,但毕竟学习面太大。 比如茅元仪,虽然懂车船、冷兵器、火器乃至军阵等等所有关于军事领域的东西,但你若是让他真去造一艘郑和时候的最大型号宝船,这大叔也得傻眼。 毕竟郑和下西洋时最大的宝船,船身长度甚至能达到一百多米,这什么概念,小型航母了属于是。 对于茅元仪,他只是知道大部分军械的结构、使用方法、威力等等。 真要是搞科研,肯定比茅元通那种普通匠人要厉害,但跟某些专科领域的大佬比,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这孙元化就属于专科非常牛掰的大佬,孙元化一生只专攻了火器这一个领域,尤其擅长火炮。 明代仿制葡萄牙人的火炮研制出了几十种仿制的弗朗机炮,这其中有一半都是这老哥一个人搞出来的。 大清伪帝皇太极的老子野猪皮努尔哈赤,据说就是打宁远时,被孙元化造的火炮击成了重伤,几个月后不治身亡。 可惜这老哥搞火炮是一把好手,但搞政治就差劲太多了,情商不高被孔有德坑出了屎来,最后被崇祯老哥处死。 看到了没,大叔你若是非要不听本提督的,要去外头独自领兵打仗,这老孙头可就是你的下场哟。 张世康很想这么说,可他觉得那样太残忍了,于是便转移了话题道: “茅将军啊,赵士桢和孙元化确实是大才,可他们已经死了,你倒是再想想。 咱大明这么多人,厉害点的人里还有没有活着的?” 茅元仪老大的眼睛瞪了一眼张世康,他不明白这位年轻的提督大人,为何对卑贱的匠人这么感兴趣。 如此年轻便能当上京营提督,难道所思所想的,不该是上阵杀敌为朝廷扫除不臣吗? 茅元仪也很想这么说,可他觉得那样自己估计又得去充军,想了想便道: “活着的自然有,宋应星算一个,可这位专攻的不是火器,除了孙元化外,属下知道的,在火器上造诣深的,当属毕懋康毕兄。 属下虽然没见过他,但却已经与他神交已久,此人官至兵部右侍郎,几年前才辞职回乡,提督大人身在京城,应当知道的。 他回乡之后,听说一直在着书,也是关于火器的,好像是叫做《军器图说》的,这书与属下的拙作不同,是以研制为目的的。 毕懋康与其兄毕懋良素有清誉,人称‘二毕’。” 张世康刚还听的津津有味儿,临了差点将刚喝了一口的茶水喷出去。 “等会儿,人称什么?二b????” …… 第70章 撒手没 “是的大人,传闻当不会错,当地人提起二毕,没有不竖大拇指的。” 茅元仪不清楚张世康为啥那么大的反应,只得继续解释道。 “那确实厉害,本提督容后便着人给陛下送个信儿,让他帮忙找找。”张世康随口道。 他确实身在京城,奈何也才来不到半年,这身体原主什么尿性,你若问他京城哪家酒楼的菜最好吃,他一准知道。 但你若问他三年前的兵部侍郎是谁,对不起,反正不是我。 不过张世康说完就觉得自己说错话了。 “大人能否顺便帮属下也问问,属下此生无所求,唯愿杀敌报国,死而无憾。”茅元仪十分郑重地道。 他之前只知道京营提督一般都是被天子信任的,毕竟京营提督掌管着京城的安危。 但却没想到天子竟然对这位年轻的提督大人信任到这种程度,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让天子去帮忙办,竟然还不打算亲自去,随便派个人? 既然天子如此信任提督大人,那他的夙愿,岂不是提督大人轻松就能帮他实现? 果然,张世康闻言就犯了难。 “不让大人为难,属下能外任个游记将军便可,如若不能,就是把总,属下也可以接受。” 见张世康面露沉思,茅元仪当即跪倒在地,并将自己的请求一再降低。 张世康赶紧将这大叔从地上拉起来。 “茅将军啊,你若是真想带兵,本提督现在就可以封你作参将,副将都行。 你为啥非要跑关外去? 那地方,多危险呀!” 不管怎么说,这大叔乃是自己找到的唯一一个,对各式军械都很了解的大佬,他是真不想撒手。 否则就以这大叔的直男性子,说不准撒手就没了。 毕竟那些个文臣和监军们,吃人可都是不吐骨头的。 在京营这一亩三分地儿,乃至在京城,只要你不造反,张世康都有把握能保住这大叔。 可去了别的地方,张世康就爱莫能助了。 “大人,关外能打建奴。”茅元仪倒是没废话。 京营提督官职确实不低,他也发现这位提督大人虽然年轻,但却是有两把刷子的。 京营的兵练的很不错,士气也都很高,最关键的是这儿的兵一提起提督大人,眼里都放光,丝毫不掩饰对于这位年轻提督大人的感激、信任和敬重。 茅元仪当然不敢小瞧张世康,只是…… 兵练的再好,可京营就剩这点兵了,还要拱卫京城的安全,根本不可能有外出杀敌的机会。 即便真的有外敌,京营也只是负责城防,杀敌还得靠各地的勤王兵。 这跟关外根本没法比,他向往在关外的那些年,金戈铁马,马革裹尸,人生如此,才不枉来这世上一遭。 可张世康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 “谁说京营兵就不能打建奴了?本提督跟你实话实说,京营之所以操练的这么疯狂,为的就是有一天能驱除鞑虏。 还有,谁说忠君报国就只有上阵杀敌这一条路了? 难道朝廷中那些文武大臣就不算忠君报国吗? 哦,那些屌毛确实不算,不过本提督的意思是,做其他的事情,也一样可以报效国家。 就比如茅将军你,对武器火器各种军械那么熟悉,何不专攻此道呢? 到时候京营乃至边军,所装备的武器皆是由茅将军研制,军队打了胜仗,谁敢说没有茅将军的功劳? 别的军队本提督不敢保证,但在京营这一亩三分地儿,本提督说了算,军功绝对少不了茅将军你的。” 张世康也十分认真的回答,他其实大可不必这么麻烦,若想强行留下此人,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非不能也,是不为也。 人各有志,强扭的瓜不甜。 张世康只是觉得这位大叔的想法有问题,很大的问题,茅元仪如果真的打仗很牛逼,张世康读了那么多明末垃圾小说,什么圆嘟嘟、毛文龙、卢象升、黄得功、李定国、洪承畴,但凡是有噱头或者打仗确实牛逼的,他多少都听过。 可唯独却没听过叫茅元仪的,说明这大叔的长处或许根本不在打仗。 他并不质疑这大叔报国的忠心,可你也得选对方向不是吗。 茅元仪被张世康的一通话说的有点愣,但仍旧十分耿直的道: “大人真的有把握?” “你指的是?”张世康没太听明白。 “京营出击建奴!”茅元仪盯着张世康,眼睛放光。 “必须的,本提督操练这些兵,可不是让他们当花架子的。 本提督给他们承诺过,将来带着他们上阵杀敌、建功立业。 茅将军还不知道吧,陛下欲放开封爵之限,这建议可是本提督说的。”张世康有些得意的道。 局势这么乱,朝廷又这么穷,朝廷给不了人家钱,那就给荣誉吧,否则灭国也是活该,真以为有那么多像这大叔一样为爱发电的人吗? “属下愿意追随提督大人!”茅元仪闻言也不含糊,再次拜倒在地,十分郑重的向张世康行大礼。 “哎呀茅将军,在京营没那么多虚礼,莫动不动就跪的。 不过本提督也没骗你,研究火器也可以立功,若是你能将遂发式火铳造出来,京营将士又用这火器打了胜仗,这功劳本提督绝对算你一份儿。” 张世康将茅元仪扶起来道。 京营之前的风气十分不好,士兵见了他不管有事没事,总是要下跪。 他倒是没想改变这一陋习,毕竟上千年的传统了,有重要军情或者正事儿倒无所谓,平日里张世康还是觉得很麻烦,现在京营经过他的调教,已经好多了。 实际上除了次子团那些兄弟,张世康比绝大多数将士年纪都小,他更喜欢称呼部下为弟兄们。 “属下一定尽心研制遂发火铳,但提督大人,有战事的时候,属下要参战。”茅元仪想了想,还是将心里的想法提了出来。 “好好好,有战事本提督一定带上你。”对这战狂大叔,张世康都有点无语了。 茅元仪得了承诺,这才行了一礼后,美滋滋的回去研制遂发火铳了。 工部的第一批斑鸠脚铳只有四百支,生产效率很低,想装备到五千人的火器营,少说也得半年。 想了想,张世康便决定将斑鸠火铳,列装到自己的三百亲兵身上。 这三百亲兵也是在孙维藩的建议下,从京营全军挑选出来的。 在战场上亲兵不用像其他士兵一样冲锋陷阵,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保护主将的安全。 当然,亲兵也是有规制的,总兵一级,亲卫最多不得超过五百,按规制,张世康也可以有五百亲兵,但京营人太少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张世康一直呆在京营练兵,斑鸠火铳虽然比鲁米铳重不少,但总归都是火绳枪,半个月时间,那些亲卫已经能够熟练使用。 八月二十这天,张世康正在与部下打靶,却从外头跑过来一个中官,张世康并不认识,还以为是崇祯老哥找到了老毕,便迎了过去。 “张提督!大……大喜啊!” 这中官身材肥硕,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啥大喜?本提督又不婚配,难道是陛下找到了老毕?” 那中官不知道老毕是谁,摇了摇头道: “杨阁部全歼李闯,张献忠、罗汝才接受招安,我大明自此再无流寇! 皇爷叫……叫咱家专程来告知张提督这一喜讯。” …… 第71章 中兴大明,终于有希望了 “全歼?李自成死了??”张世康非常震惊的问道。 虽说有蝴蝶效应的说法,但张世康来大明半年,其实连京城都没出过。 唯一一次帮朝廷,估计也就是募捐了一些银子,可那些银子跟大明目前的窟窿比还是杯水车薪。 而且即使没有募捐到的那些银子,杨嗣昌也能通过加征剿饷和练饷,筹集到剿寇的银两。 而自己操练的京营兵,压根就没出过西山大营,就算再强也对流寇没有丝毫的影响。 李自成就这么没了?? “倒没听说李闯死没死,杨督师的奏疏上只说全歼了李闯,不过张提督,全歼不就是全部都杀了吗? 也可能是被杨督师给活捉了不一定,可不论怎么说,这对朝廷来说,都是天大的好事呀! 皇爷刚一听到这消息,高兴的在大殿内走个不停,咱家还是头一回见到皇爷如此高兴呢! 这么大的好消息,皇爷第一个下旨告知的就是张提督你呀,这份儿恩宠真是羡煞旁人了。” 这中官一边说着话,嘴上的笑意也一直没有消失过,说完右手还当着张世康的面搓了搓,意思是想讨个彩头。 “知道了,你给本提督传个话,这李自成到底死没死,一定要陛下确认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至于那张献忠和罗汝才等人,叫陛下务必堤防,最好是夺其兵权,以防日后再反叛。” 张世康又不是二傻子,当然看明白了这厮就是找他要赏钱。 一般情况下,宫里派出传旨的中官,如果所传旨意是好事儿,被通传的官员都会给点赏银,这已经算是大明官场的潜规则。 可张世康却没给,他倒不是在意那点赏钱,实际上他在京营里但凡遇到表现出色,或者有功劳的,也都会自掏腰包给赏钱。 但你一个负责传话的有个毛线的功劳? 那中官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但还是拱手道: “咱家晓得,话一定带到,若无他事,咱家这就回宫复旨了。”说着那中官就离开了京营。 一直到宫里的人离开,张世康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李自成倘若真的死了,张献忠等其他流寇倘若真的接受了招安,那以后这局势可就变的更加扑朔迷离了。 虽然张世康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可流寇没了是好事儿,张世康甚至觉着,或许可以找个机会请个辞啥的,继续回家当纨绔公子哥去。 皇城,乾清宫。 消息已经传进来一个多时辰,崇祯皇帝还没有从杨嗣昌传过来的大喜事里平静下来。 他在乾清宫里来回走动,时而双手互相搓着,时而喃喃自语。 与杨嗣昌的奏疏一同送来的,还有这次剿寇的功勋簿,崇祯皇帝已经召见过内阁的几个阁臣,初步拟定了对剿寇有功者的赏赐。 其中杨嗣昌自然是功劳最大的,其次是熊文灿,最后是各战役中立下功劳的武将。 经过阁臣商议,崇祯皇帝最终决定给杨嗣昌加太傅、左柱国,赐金三百两,熊文灿加太子太保、柱国,赐金一百两,并昭告天下。 剿寇过程中,战功卓着的将领中,曹变蛟被敕封为安南伯,左良玉封平南伯,祖宽封镇南伯。 太傅位列三公,左柱国更是大明文勋之最,要知道大明将近三百年历史,能被封为左柱国的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赏赐不可谓不丰厚。 若不是内阁的官员拦着,崇祯皇帝对杨嗣昌是想直接封侯的,是的,文官封侯。 在大明两百七十年的历史上,只有开国和靖难时赐封过文官爵位,而且也是极少数,都是有着莫大功勋的文臣。 那些阁臣对崇祯皇帝一次给出三个伯爵,已经觉得赏赐过甚,崇祯皇帝倒是也没有坚持。 日子还长着呢,只要自己的两个肱骨不再闹矛盾,以后有的是机会封赏。 想起杨嗣昌,崇祯皇帝突然就有点愧疚,之前他还因为加征三饷的事,对杨嗣昌的能耐有了一些怀疑。 现在看来,确实是他的错,虽然问题最终被张世康解决,但想来这杨先生心里应该对朕是有些埋怨的。 也罢,等杨先生回来,朕定会好好嘉奖。 倒是张世康这小子,听说已经在军营呆了半年了,甚至都没怎么回过家。 这其实让崇祯皇帝着实惊讶,他虽然知道张世康很有才能,但大抵上是非常懒惰的。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这小子在军营不好好干的心理准备,每隔十天半个月他都会着内臣突然造访西山大营,一旦发现这小子不好好做事,他就下旨呵斥。 可奈何每次那小子都在操练,而且听那几个内臣说,京营士兵如今已经大变样,看起来士气高的很。 后来崇祯皇帝就不再派人去查看了,对张世康的看法也大有改观。 他发现张世康确实不勤快,但交代的事都会用心做好,真是个良才呀! 如今外有杨先生,内有张世康,大明中兴,终于是有希望了。 崇祯皇帝正思量着,派过去通传消息的吴二喜从外头进来,崇祯皇帝温言道: “小喜子,那小子听了这好消息作何反应?是不是也跟朕一般高兴?” 崇祯皇帝少有的露出一丝兴奋,略显幼稚的兴奋,他觉着是被张世康那小子带跑偏了。 若是平时,吴二喜见崇祯皇帝高兴,肯定也都是喜笑颜开,可今天吴二喜却似乎并不高兴。 “回皇爷,张提督听了这消息只是略有震惊,倒是并没有笑。” “哦?那该是朕小看张世康了,这么大的好消息都能稳如泰山,朕都有些压制不住。”崇祯皇帝略有些惊讶道。 “回皇爷,对于李闯被杨督师剿灭之事,张提督似乎很是怀疑。 还建议皇爷仔细查明,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张献忠罗汝才接受朝廷招安之事,张提督也抱着怀疑的态度……” 正说着,那吴二喜却又吞吞吐吐起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崇祯皇帝看到后皱了皱眉头道: “为何吞吞吐吐的,有话就说。” 王二喜闻听此言赶紧跪倒在地,接着道: “奴婢觉着,之前张提督似与杨督师有过节,如今杨督师为皇爷立下这么大的功劳,张提督不仅不恭贺,反倒……反倒是怀疑其中有诈。 皇爷,奴婢不敢妄言,只是根据张提督当时的反应大致推测,奴婢不敢隐瞒,奴婢觉得张提督似乎……似乎不能容人。” …… 第72章 他承认自己有赌的成分,但他赌对了 吴二喜的言下之意是,张世康这是在嫉妒,嫉妒杨督师剿灭流寇立了大功,这等心胸不配得到天子的恩宠。 他的那些话其实带着一点怨恨的意味,身为中官俸禄微薄,能出宫得趟差事不容易,哪个官员不表示一下? 这张世康无动于衷,简直就是对他的羞辱。 不过抛开私怨不谈,他说的也算是心里话,他觉得,这张世康就是心胸狭隘,嫉妒杨嗣昌。 吴二喜说完话,就等着崇祯皇帝发怒,他虽然也是近些天才被天子升为随堂太监,但对于这位天子的脾性已经早有耳闻。 在他看来,这位天子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被欺骗,其次就是被怀疑。 如今天子都已经下旨赏赐了杨嗣昌等人,你张世康说那些话,不就是在怀疑天子没有识人之能吗? 吴二喜小心的抬眼瞅了一眼崇祯皇帝,发现崇祯皇帝确实很不高兴,隐隐有发怒的征兆,不由得心中一喜。 张世康啊张世康,你若是按照规矩办事,咱家又怎会说那些话,这可都是你自找的! “吴二喜!你竟敢挑拨朕与重臣之间的关系?”崇祯皇帝盯着吴二喜,脸上阴冷的可怕。 张世康是什么人,崇祯皇帝心里自然有数,这小子实在是他见过的最惫懒、最怕麻烦的人。 这等人最是淡泊,又怎么会去嫉妒别人? 心胸狭隘者,最怕不如人,攀比心强,权力欲自然也强。 张世康呢?崇祯皇帝记得这小子为了不担差事,恨不得把自己说的一无是处。 现在你告诉朕,说张世康妒忌别人? 这分明就是在挑拨离间!吴二喜两点都猜对了,崇祯皇帝确实讨厌被欺骗,也确实很生气。 但却并不是因为张世康。 见崇祯皇帝吃人似的看着自己,吴二喜脑子都懵了,额头瞬间就冒出冷汗来。 “皇爷,刚才奴婢所说,只是奴婢的猜测而已,奴婢只是不敢欺瞒并无他意,皇爷息怒啊!”吴二喜一边求饶一边磕头。 他是真的吓了一跳,在他看来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不知道天子为何发这么大的脾气。 “哼!朕最厌恶的就是你这等人,高起潜令朕失望了,这随堂太监你也不用当了,自领二十杖,去浣衣局吧。” 崇祯皇帝看都懒得看这吴二喜,说罢就命人将吴二喜拖出去用刑了。 司礼监在大明宫廷十二监中名列第一,能在司礼监当差的,要么是被天子待见,要么是有被天子待见的内臣推荐。 而这吴二喜,便是被御马监的高起潜举荐的,高起潜一直在宣府、大同做监军,崇祯皇帝本来对他还是比较满意的。 可这吴二喜竟然敢挑拨离间,最关键的是挑拨的还是张世康,崇祯皇帝连带着对高起潜也不满起来。 浣衣局就是洗衣服的地方,从司礼监随堂,到最被内臣看不起的浣衣局,无异于从天堂到地狱,跟打入冷宫或者流放相比也差不多了。 十天后,杨嗣昌押着数百流寇俘虏抵达保定府。 保定知府陈应龙带着大小官员的出城十里相迎,无数的百姓不知是自发还是被授意,全都聚集在杨嗣昌进城的路上,一副夹道欢迎的模样。 陈应龙虽然是知府,但此时却一副低声下气的模样,时不时对身边的一位公公恭维几句,但那公公却并不怎么答话。 在大明,知府是正四品官员,按理说不该如此低声下气,可来的人却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高时明。 司礼监掌印太监其实就是司礼监的一把手,官职品级虽然与知府一样是四品官,但一个是侍候天子身边的近臣,一个是地方官,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高时明面容严肃,眉宇间甚至对陈应龙的奉承行为很是不喜,但他却没说话。 约莫过了一刻钟,杨嗣昌的车队终于抵达了保定城,高时明这才露出笑意来。 “高公公怎的来了这里?宫里可是有什么要事吗?”杨嗣昌脸上微微笑着拱了拱手道。 高时明作为掌印太监,这等身份,一般情况下都是不离开皇宫的,杨嗣昌也没想到来的竟然是高时明,还以为是因为其他的什么事。 “还能是什么事,杨阁部啊,皇爷得知了这消息高兴的不得了,如此大功,皇爷专程命咱家过来宣旨。 寒暄什么的,进了城再说,杨阁部,咱家还是先将旨意宣读了吧。”高时明也拱了拱手笑道。 剿灭流寇的消息传到宫里,高时明也很高兴,杨嗣昌立下如此大功,莫说是皇爷命他来,他自己也很愿意办这件差事。 说着就有小黄门捧着个精致的红木盒子过来,高时明十分恭敬的取出了圣旨。 杨嗣昌立刻正了正衣冠,表情也瞬间变的肃穆。 “杨嗣昌接旨。” 说着杨嗣昌跪倒在地,他身后的数千将士、包括保定府大小官员,还有周围的老百姓都相继跪倒在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自朕继位始,虏乃四入,寇则十一年矣,师徒暴露,黎庶颠连,国帑匮绌,而征调未已,中夜思惟,业已不胜愧愤。 百姓为流寇荼毒,不堪其扰,流寇实乃朝廷之心腹大患矣,朕因流寇夜不能寐,久矣。 督师嗣昌,以敬姜之德,班昭之学,奋其勇略,着绩戎行,使流寇不能狂。 今先生灭李闯、抚张献忠、罗汝才,为朝廷绝一大患,朕闻之喜不自禁,朝堂上下无不感念先生之功德。 先生大功,朕心甚慰,封太傅,晋左柱国,赐金三百两。 流寇已绝,于天下赤子言,亦为幸事。 是以,昭告天下,咸使闻之。 钦此。” 圣旨写了不少字,既有崇祯皇帝乃至整个朝廷,因为流寇的事忧愁幽思的夙愿,更多的是对杨嗣昌的夸奖。 崇祯皇帝不吝溢美之词,将杨嗣昌里里外外都夸了个遍,信重之意都已经溢了出来。 一般而言,除非有特别重要的大事,天子下旨都不用诏曰,而是用制曰、敕曰等。 诏曰不同于其他几种圣旨的最重要一点,是昭告天下,圣旨一旦发出不仅是给杨嗣昌的,还要将其下发到整个国家的所有州府县,让全天下的百姓都知晓。 剿灭流寇当然算是件大事,杨嗣昌得此殊荣自然心中得意非常,但他脸上却没有丝毫的表露出来。 “臣,杨嗣昌,领旨谢恩!”杨嗣昌恭恭敬敬的接过圣旨。 在这一刻,仿佛之前受到的所有质疑,都变得那么微不足道。 为了剿灭流寇,杨嗣昌已经好几年没有这么高兴过,虽然过程很艰辛,甚至好几次都差点让李闯逃出包围网。 加征三饷也好,就地征粮也罢,其实都是杨嗣昌的险棋。 他承认自己有赌的成分,但他赌对了。 想起这几年遭受的委屈,杨嗣昌心中冷笑,那些曾经诋毁过他的,暗中给他使过绊子的。 还有那些不听从他命令、或者对他的军令虚与委蛇的。 待他见到天子,全部都要秋后算账。 以他如今的功劳,天子必然对他听之任之,那些人,一个都别想好过! 还有那个叫张世康的浑人,以前他顾忌东林党人,不想与之交恶,如今流寇已决,自己与那张世康、乃至东林党人,也都该有个了断了。 念及此,杨嗣昌刚站起身来,却听到高时明问道: “杨阁部,押运的这些俘虏里,李自成可在其中?” …… 第73章 杨胖子真会装 崇祯皇帝虽然觉得张世康的提醒有点过于谨慎,但对于李自成是否俘虏或者杀死这件事,也是比较在意的。 李自成、张献忠等人,已经为祸良久,对于造反习以为常且经验丰富。 最重要的是,几年前两人攻入中都凤阳,并掘了祖上陵寝,祖坟被刨这件事,崇祯皇帝每每想到都心里愤懑不已。 如今为了社稷稳固,张献忠只要真心接受招安,崇祯皇帝并不打算就此事追究。 但崇祯皇帝绝绕不过李自成,即使张世康不说,崇祯皇帝也很在乎这件事。 杨嗣昌愣了一下,此事他并未在奏疏里说,知道天子或许在意这件事,他本想进了城后再详谈的。 但看高时明的模样,杨嗣昌叹了口气道: “战场当时十分混乱,到处皆是尸首,一直打到半夜,贼寇四处溃逃,视线被阻,倒是并未寻到李自成。” 杨嗣昌想起当时的情景后如实道。 实际上不仅朝廷在意这件事,杨嗣昌其实也一直耿耿于怀,他也很想俘虏或者干脆杀死李自成。 正所谓擒贼先擒王,这场战争打的很是漂亮,曹变蛟等边镇猛将四处追击,几乎能看得见的流寇全数被斩杀或投降,可却唯独不见了李自成。 “高公公,此事本官听杨阁部说了,也仔细问了左将军和曹将军他们。 他们都说没有看到活着的流寇,他们当时杀红了眼睛,见到流寇也不留活口。 本官觉得,这李自成大概率是已经死在乱军之中了,只是打了一天一夜,暂时没有找到尸首而已。”熊文灿也出言附和道。 高时明闻言皱了下眉头,但也没有说什么,连保定城都没进就回宫复旨去了。 杨嗣昌本来还想留高时明在城内吃饭,见高时明如此,只得作罢。 由于要押运俘虏,杨嗣昌这次走的并不快,左右流寇已经被剿灭,他打算在保定城休整几日。 然后再去京城,接受所有人的恭贺,以及泼天的荣耀。 在古代,献俘是一件格外隆重的事情,这不仅代表皇权的至高无上不容亵渎,也意味着一场大规模战争的胜利。 朝廷已经很多年没有举行献俘仪式了吧,杨嗣昌想到,倘若没有本官,或许永远也不会有了吧。 “杨督师,下官已经在城内最好的酒楼摆下酒宴,为杨督师、熊总督接风洗尘!”保定知府陈应龙终于寻到了说话的机会,赶紧上去恭维道。 杨嗣昌面无表情,他被高时明的询问搞的心里不痛快,只顾着往城里走,走了一句才扭头道: “那几百个俘虏已经两日没吃东西,这几日他们,还有随本官前来的士卒,就由你来供给粮草了,休叫一个俘虏饿死。” 由于当时曹变蛟等边军杀红了眼,导致只俘虏了这么三百来号人,杨嗣昌可不想让这些人死在这儿,至少也得让这些俘虏坚持到京城。 接近一万人的军队补给可不是个小数目,那陈应龙刚想哭穷,看了一眼杨嗣昌却又改了口: “放心吧督师大人,下官就是自己不吃饭,也不能让将士们饿着,那些俘虏也绝不会出问题。” …… 九月初一,京城。 按照礼制,除了常朝之外,初一和十五为朔望朝。 这一天,京城的大小官员皆身穿十分正式的华服上朝,崇祯皇帝更是身着黑色冕服、冕盖。 张世康也来了,只不过他不是自愿的。 崇祯皇帝在三日前,就着人去西山大营通知了他,让他在九月初一这天必须回去上朝。 朔望朝其实就是礼节性的朝会,彰显皇家威仪多于政务,若是往常张世康绝对会找个借口推辞掉,可这次不一般。 在这一天,将流寇剿灭殆尽的杨嗣昌,将带着数百俘虏向天子献俘,这对于朝廷来说是件大事。 对于崇祯皇帝更是。 自打他登基以来,关外的建奴时常犯边,与建奴的战事又多败绩,再加上流寇、灾荒,崇祯皇帝压根就没碰到过几次好事。 而如今他觉得自己也算是一雪前耻了,借着这次献俘,也当让天下人、乃至关外的建奴知道大明的威仪。 早在二十天前,嘉奖杨嗣昌的诏令已经派快马下发到全国各地,甚至连各地边镇也都通知到了。 宣大监军高起潜还给他写了奏疏,言明已经着人将消息散播到建奴那边。 流寇被剿灭对大明来说是好消息,对伪清来说可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这代表大明终于可以摆脱两面作战的窘境,可以腾出手来专心对付外敌了。 将这件事传出去,对于震慑建奴有一定作用,当然,或许也有一丝崇祯皇帝的得意在里头。 早朝在阵阵礼乐中进行,张世康都快睡着的时候,外头传来消息,杨嗣昌部已经进入外城,崇祯皇帝当即与群臣一同前往德胜门。 此时已值深秋,北京城的早晨已经带着凉意,初升的朝阳挥洒在君臣的脸上,都洋溢着喜庆的气氛。 张世康打了个哈欠。 德胜门早在数日前,礼部和鸿胪寺就已经安排人布置好了,此时德胜门外张灯结彩,京城中的百姓也都出来观礼,几乎已经到了万人空巷的地步。 崇祯皇帝站在城门楼上,文武大臣也多围拢在周围,崇祯皇帝心情很好,时不时的与朝臣说几句,言辞也都很温和。 当杨嗣昌骑着高头大马到达德胜门时,城中百姓都争相欢呼,杨嗣昌也谦逊的冲四周拱手行礼。 鸿胪寺官见人都到齐了,高声唱道: “左柱国、太傅、督师、兵部尚书、东阁大学士杨嗣昌,向天子献俘,跪!” 杨嗣昌下马,十分郑重的向天子进礼。 在他的身后,数百俘虏用白色绸带系着,在诸多兵将的指示下,也向崇祯皇帝跪倒。 崇祯皇帝看着这一幕,眼睛微红,他等这一天等的太久了。 “杨先生一路辛苦,平身吧!” 杨嗣昌站起身来抬高了嗓音道: “臣杨嗣昌幸不辱命,今有俘虏三百八十七人,其中掌盘一人,营指挥四人,管制十二人,队长三十七人,其余低级匪首一百零四人,请陛下过目。” 说着杨嗣昌给属下挥了挥手,那些俘虏随即被带到德胜门前,绕着巨大的观礼台缓慢的走了一圈。 不少俘虏都受着轻重不一的伤,有的甚至都没有包扎,浑身上下血淋淋的,可见这场战争有多么的血腥。 “呵,杨胖子可真会装,这是献俘前专门将这些人打了一顿吗?”张世康小声嘀咕了一句。 这些人里的伤倘若不治疗,三天都不见得能撑住,从湖广一路赶过来,少数也十几天,这些人还能活着真是个奇迹。 杨嗣昌似乎生怕别人觉得这场仗打的不惨烈一样,这种表面文章,张世康十分的鄙视。 德胜门前观完礼后,满朝文武又奔着社稷坛而去,在社稷坛又是一番繁琐的礼仪,张世康觉得无聊透了。 好不容易熬着,以为社稷坛完事儿就可以回家补个觉了,结果大部队又奔着太庙而去,张世康生无可恋。 与之相反,杨嗣昌作为整个献俘仪式的主角,那是出尽了风头,到了哪儿都是百姓、乃至官员的恭贺。 在这一天,杨嗣昌突然觉得,自己冒了那么多的风险,都是值得的。 趁着好不容易得来的空闲,杨嗣昌冷着眼看了一眼张世康。 张世康站的脚疼,此时正坐在大理石的栏杆上晃腿,他的嘴里咬着一根不知从哪儿搞来的小柴棒棒。 见杨嗣昌看过来,张世康带着笑意冲他挥了挥手。 杨嗣昌并未理睬,他的嘴角扬了上去。 …… 第74章 宋献策 湖广与四川交界,上溪州远郊。 十几匹战马零散的拴在荒野的树上,大部分的战马累的嘴里吐着白沫,仍旧在努力的吞咽豆料。 距离拴马的地方十几步,十几个汉子围坐在一起,他们浑身血污,有的还受着伤。 “闯王,你的伤势当不当紧,要不属下去城里寻个郎中。”一身盔甲的田见秀道。 他自己的胳膊也中了一箭,好在伤口不深暂时没事。 李自成右腿挨了一刀,此时的他仿佛丢了魂儿一样,对右腿的伤视而不见。 七万多弟兄,在湖广半年时间,如今活下来的,就只剩面前的这十几个人,李自成每每想到都心如刀绞。 昨日的一战他最后的一万多精锐也全军覆没,那一万多人不少都是从陕西跟着他一路走来的,全都是过命的情谊。 “秀才,你说……咱们是不是走错路了?”李自成表情痛苦的问向田见秀,同时也是在问所有人。 是他们的命令,才导致了如今的结局,倘若不去湖广,只在山陕河南一带,他们断不可能被围困。 可李自成的询问岂能是单单因为这个,起事十年了,历经多次战败,唯独这次是败的最惨的一次。 这十年间朝廷有很多次想招抚他,李自成也不是没有考虑过,毕竟朝廷招抚了他,他就是朝廷的官了,他的那些部下,朝廷也自然不会坐视他们被饿死。 那样做或许日子不好过,或许被人瞧不起,但至少还活着。 就像张献忠那样,之前他还总看不起张献忠,可现在至少张献忠的那四万部下都还活着。 尊严和生命,到底哪个更重要呢? “闯王,咱们没有走错路,是那杨莲花太过无耻。 此人为了赢了咱们,竟然不顾百姓死活,咱们虽然也杀人,但到底是因为活不下去,可他呢?为了自己的官位,其他人都不能活。 咱们只是运气不好。”田见秀低声回道。 他是在李自成刚起事的时候就跟在身边的,算是李自成嫡系中的嫡系。 杨嗣昌在湖广四川等地就地征粮,几乎等于强抢了,今年湖广、四川都算是丰年,可今年却死了更多的百姓。 “闯王,兄弟们跟着你,本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俺就是死了,也没话说,更何况咱们哥几个不是都还活着吗,闯王何必如此丧气。” 郝摇旗将鞋子里的土甩出来,吐了口唾沫道。 除了这二人外,刘宗敏、李过等将领都没有说话,他们这次败的很惨,不是每个人都像没心没肺的郝摇旗一样不在乎。 刘宗敏的情绪也很低落,拿着个战刀对着一棵树挥砍着,似乎是在发泄着情绪。 李过则掏出一壶酒来,正打算喝一口,却被郝摇旗给抢了去,他连喝骂都没有,厮杀了一天,又奔逃了一夜,人疲惫到了极点。 军师牛金星早就疲惫的睡着了,田见秀本来想喊他起来商量对策,这时从外头走过来一个矮子。 这人三十岁左右,带着斗笠看不清脸,粗短身材,手里拎着根扁担。 “可寻了你们大半天了,原来你们在这儿。”那人嘿嘿笑着摘下头上的斗笠,露出一张精瘦且黑的脸。 田见秀和李过等人瞬间拔出战刀。 “你是朝廷派来追击我等的吧?真是狂妄!竟敢一个人过来。”郝摇旗拎着刀子就要冲过去砍人。 那矮子赶紧笑道: “等等,我可不是朝廷的人,我叫宋献策,是来相助尔等的。” “你?凭什么?”田见秀闻言皱了皱眉头。 “这还用凭什么?你们都败的只剩下这几个人了,正常人,谁会在这时候来投靠你们?”宋献策笑了笑道。 “把刀都收起来吧。”李自成收起无望的思绪,对众人道。 “你从何处来?你也看到了,我等新遇大败,如今已无成事可能。”李自成看了一眼宋献策道,言辞见仍旧充满失落。 “我从哪儿来不重要,李将军,你可是闯王呀!怎可因为一时的失败就没了斗志?” 宋献策也不客气,将手里棍子往旁边一丢,坐在李自成的身边道。 “呵,已然如此,如今朝廷士气正盛,必然会四处搜寻我等,天下之大,已经没有我等容身之所。” “哈哈哈!叫我说,天下这么大,能去的地方多了去了。 官军又如何?如今四川、湖广、山东、河南乃至江西,都因杨嗣昌的征粮导致民不聊生,这些人上告无门,又即将饿死,尤其是四川最甚。 闯王想想,倘若此时有人能站出来,让他们有饭吃,会发生什么?”宋献策谆谆善诱道。 李自成眼里闪过一丝冷冽,就在刚才,他一直都还在怀疑这宋献策来者不善,实际上他的手一直按在战刀上,只等这人露出破绽,他便会将此人砍杀。 可宋献策的话却如同霹雳一般在李自成的脑海里爆开。 是啊,之前在山陕等地,他起事之所以有人跟随,并非是他有多么卓越的才能,而是当时那些人活不下去了。 今年四川等地丰收,老百姓有了吃食,也正是这个原因,李自成觉得自己没希望了。 可杨嗣昌却在这时送上了助攻,他之前没想到,是因为征粮也才一两个月前的事,真正的粮食危机爆发,正是现在啊! “四川地形复杂,连条像样的官道都没有,闯王一旦入了四川,就如龙腾大海。 以你的威望,只需高举旗帜、振臂一呼,何愁无人响应?” 宋献策说罢,李过腾的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 “二叔,侄儿觉得此计可行。” 绝望只是因为没有希望,而并不是因为战败,他们战败了太多次了。 李自成也觉得有戏,他点了点头,脸上的颓丧很快就消散了。 宋献策似乎早料到众人的反应,说罢还从郝摇旗手里要过酒壶喝了口酒。 “不过闯王,造反可不是这么造的,倘若闯王信在下,以后造反咱就得换个法子了。” 宋献策收起笑意,十分认真的盯着李自成道。 李自成当然知道宋献策是在等他的诚意,便回道: “你觉得当如何呢?” 他造反十几年了,现在突然冒出个人来,要教他造反,若是旁人早生气了,可李自成性格沉稳,他想看看这人到底会说些什么。 “很简单,咱们得有个纲领,或者说口号。”宋献策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很快的在地上写起字来。 田见秀趴在宋献策身旁读道: “吃闯王,喝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 第75章 嫁不出去就不嫁呗 当张世康参与完献俘仪式,坐上回家的马车时,天都快黑了。 相比于繁琐的礼节,张世康觉得军营操练虽然也累,但起码累的酣畅淋漓,累的心情愉悦。 英国公张之极自然也参与了整个仪式,不过张之极对这种事习以为常,压根就没当回事。 他坐在马车上左右看着自己的儿子,实际上张世康都已经两个月没回家了,半年内也就回来两次。 “儿啊,晒黑了,军营的日子不好过吧?”张之极欣慰的看着张世康道。 张世康刚被天子提任京营提督时,张之极一开始着实忐忑了好些天。 身为父亲,张之极知道这儿子是什么德行,虽说万事有他这个当国公的爹兜着,一直以来他都是这么做的。 可兵者国之大事,京营提督事关重大,自己儿子如此顽劣,那时张之极心里头一回有了兜不住的无奈感。 如今半年时间过去了,对于儿子的表现,张之极别提多惊讶了,很多时候他甚至一度怀疑,这还是不是他那个不学无术的儿子。 半年时间,京营从武备废弛、士气低落,到如今京营上下士气高昂,个个龙精虎猛,这种变化张之极是看到的。 张之极心里清楚,儿子肯定是在练兵之事上下了苦功夫的,但毕竟是父亲,看着儿子晒成这样,张之极也有些心疼。 “可不,爹啊,军营确实不好过,穷啊,儿天天吃糠咽菜,要不爹再给点钱?” 刚还累的躺在马车里休息的张世康,突然眼睛就亮了起来,坐起身来又是哭穷又是卖惨。 朝廷自打那次募捐后,就再也没有大的进项,只一个多月那笔银子已经花的七七八八,以至于连杨嗣昌的粮草都供应不上。 京营虽然只有两万四千多人,可张世康一天给将士提供三顿饭,四五千匹牲畜更是每日都要喂豆料。 崇祯皇帝给的十万粮草和四十多万两银子,如今已经花的七七八八了。 张之极听了只觉头痛。 “世康,你就不能换个人薅?咱们国公府的羊毛,都快被你薅秃了!” 这半年来,英国公府除了认捐了那四十二万两银子外,张之极怕出问题,一个月后又主动从国公府的各家店铺里,挪出来三万两交给张世康。 知道自己家里开着各种铺子,张世康需要什么时,也会令部下拿着自己的手书去要。 一开始张之极还不在意,毕竟是帮助自己儿子,可时间久了,国公府也吃不消了。 “嘿嘿,开个玩笑。”马上就要回家了,张世康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折腾这半年,国公府的老底儿都快被他折腾完了,为此自己那最喜经商的兄长,都找自己抗议好几次了。 对于自己的种种败家行为,张世康其实也不想,他甚至有很多的奇思妙想,比如做出点这个时代没有的物件,香皂、玻璃、味精,这些都是指定能大卖,而且以目前的工业水平来说不是太难的东西。 可问题是,张世康根本没有时间。 他来这里一遭,本就是来享乐的,瞅瞅现在,张世康悲哀的发现,不论是这里还是现代,躺平都是没那么容易的。 “你娘每天都念叨你,回去后跟你娘好好叙叙话。 还有婧奕那丫头,怀宁侯不知从哪儿给他寻了个女教头,这丫头整日不习琴棋书画,就知道舞刀弄棒,真是成何体统。 再过一两年,她差不多也到了嫁人的年纪,倘若名声传出去,谁还敢娶她? 这丫头听你的,你回去帮着劝劝。”张之极无奈道。 在这个时代普通人的眼里,女人就该知书达理,除了学些女红之类,懂些琴棋书画也是加分项,女人练武总是被人认为有悖常理,也不符合圣人教诲,张之极自然也不例外。 “嫁不出去那就不嫁呗,咱国公府又不是养不起人。”张世康笑道。 “怎能如此说,好教他人笑话。”张之极摇了摇头道。 “儿之前也是众人眼里不学无术的典型,现在不照样成了京营提督。 爹,儿觉得只要不做伤天害理之事,想做什么都该去做。 人这一辈子就这么短短几十年,总要去在意旁人的看法,希望做的事都是符合旁人的期待。 那还有什么意思,难不成咱们这辈子,是为了那些人去活的吗? 婧奕感兴趣,就叫她去尝试,等有一天她厌倦了,或者不想习武了,她自然就会停下,但她肯定还有其他感兴趣的东西,人这一辈子,倘若都可以追寻自己喜欢的东西,爹不觉得这样才不枉活这几十年吗?” 这倒是张世康真实的想法,倘若不是大明快要亡了,他是断然不会出山当这救火队员的。 不论是古代还是现代,不工作都被人们认为是懒惰,这种意识已经深深的刻在大众的意识里。 可真的是这样吗? 可能相对于普通人来说,工作确实可以解决温饱问题。 但张世康也好,他的妹妹也罢,压根不用工作也能天天山珍海味鲍鱼燕窝,那为什么还要工作? 不可否认,这世上总有些人,他们的起点,已经是大部分人遥不可及的终点。 既然上天让你成为天选之子,又何必去信资本家那一套,只要你想吃苦,你就会有吃不完的苦,何必呀。 对于自己这个妹妹,张世康并没有觉得练武有什么不好,至少可以锻炼身体,这年月不提倡女子随意外出,总得有点娱乐活动吧。 不过对于这时候的武术,张世康还是感兴趣的,早就听说古代的武术都是杀人技,非后世的花拳绣腿可比,但百闻不如一见。 上次回家也没碰到那女教头,这次回去他定要去亲眼看看。 张世康在军营里也向那几个参将、副将学了不少招式,自问一般人到他手里绝对不是对手,且看看孙维藩找来的这个女教头有几斤几两。 啧啧,女教头。 张世康的话在现代人看来稀松平常,可在这里就确实有点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狂悖了。 张之极听了后眉头紧皱,他并不认可张世康的说辞。 在圣人的教诲里,为人子要孝顺,为人夫要持家,为人父要育子,为人臣要报国,怎能只为自己而活,那岂不是自私自利之人才做的事吗? 张之极突然有点看不懂自己这个儿子了,老半晌才道: “你也老大不小了,这次回去也该考虑你的婚事了。” 张世康闻言大惊,腾的一下从马车里站起身来,头都撞到了车顶。 …… 第76章 不去嫖妓,反倒被当成基佬了 “不是啊爹,怎么说着说着就提起这茬儿了?您这话题转移的也忒快了点。” 张世康捂着撞的生疼的头龇牙咧嘴着道。 “哼,等你成了家,就知道你刚才说的话有多么荒谬了。” 为人父母大概都是如此想,孩子不懂事,那是因为没有成家,一旦成了家,想法就总会发生变化。 “可儿才十九岁啊!还是虚的。” “什么虚不虚的,你哪儿虚了?你爹我十八岁就成婚了。”张之极呛道。 这时候的人结婚都早,男子十七八、女子十五六成婚的大有人在,可张世康却不这么觉得。 十七八岁的男人自己都养不活,如何养家,女子十五六岁身体都还没发育成熟,以这时候的医疗条件,生育无异于去鬼门关走一遭。 他可不想年纪轻轻就找个人管着自己,门儿都没有。 “爹啊,儿倒不是反对这事儿,主要儿现在担着京营提督的差事,如今朝廷内忧外患,说不定啥时候就会起战事,儿哪有心思考虑儿女情长呀。 子曾经曰过,忠君卫国才是男子汉头疼大事,爹你说是吧。”张世康嬉皮笑脸道。 “哼,别以为你爹没读过书,子啥时候曰过这句? 还有,你屋子里的丫鬟怎么回事?我怎的听你娘说那丫头还是处子? 倘若那丫头不合你意,你且只管跟你娘说,叫她给你换个。” 虽然不认可张世康借着圣人胡言乱语,但张之极大抵认可了儿子的说法,毕竟成家与立业还是不能比的。 相比于成家,张之极其实更关心或者说好奇儿子的私事。 也是前阵子听自己夫人抱怨,说三年前买来服侍张世康的那个丫头,竟然到现在还是完璧之身。 这让张之极一度怀疑张世康这小子的癖好,之前整日里都是与那群勋戚家的公子哥鬼混,听说有好些个人都很喜欢养兔子。 自己这儿子虽然没在家养兔子,但却也基本不去青楼娼馆,甚至连屋子里送到嘴里的肉都没吃,这如何不让张之极怀疑。 “珠儿挺好的,我可不换,也不许你们刁难她。”张之极撇了撇嘴道,就是小了点。 张之极闻言不置可否,沉默了片刻还是决定提醒一下: “爹不管你怎么想,男女合和为阴阳伦常乃是天道,可不许学那徐允桢。” 徐允桢自然是徐文远的父亲,当朝定国公,徐允桢年轻的时候就好男风,甚至于已经到了为人嘲笑的地步。 这年头偶尔与兔子媾和、或者养兔子被称作风雅之事,但那是建立在娶妻生子这个基础上的。 你娶妻生子了,偶尔玩点花样无所谓,可徐允桢年轻时,为了教坊司一个男伶官竟然要私奔。 这事儿当时在京城勋戚的圈子传的沸沸扬扬,老定国公都气晕了,最后是强逼着徐允桢娶了个亲。 张之极肯定不希望自己儿子也成为笑柄。 张世康闻言人都麻了,怎么着,自己洁身自好不去嫖妓,反倒被当成基佬了? “儿明天就去青楼,还要包下里头的花魁,以正视听,爹你太过分了。” 张世康气坏了。 “哈哈哈!青楼的花魁可没那么容易得手的,我儿可要用点心了。”张之极闻言哈哈大笑,他总算是扳回一局。 约莫两刻钟的功夫,二人终于回到英国公府,自然少不了母亲、兄长的关心和埋怨。 张世康吃完饭后又陪母亲叙了会儿话,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自己屋子。 刚走到屋子外头,就见到一个下人要跟他行礼,张世康连忙摆摆手示意他噤声。 他想看看陈珠儿在干啥,两个月没见了,对于这个小丫头,他还真是有点想念了。 陈珠儿乖巧又懂事,这种女孩在现代几乎都已经快绝迹了,张世康自然喜欢。 他悄摸的推开门摸了进去,屋子内静悄悄的,虽然亮着油灯,但光线还是很暗。 油灯就放在客厅的桌子上,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小小的影子,而后才看到陈珠儿正坐在桌子前认真的绣着什么。 张世康蹑手蹑脚的走到陈珠儿身后,猛的用手捂住了陈珠儿的眼睛。 陈珠儿被吓了一跳惊呼出声,但很快的就嗅到了张世康身上的味道。 “公子。”陈珠儿声音糯糯的。 “大晚上的不睡觉这是在绣什么呢?对眼睛不好。”张世康捧起陈珠儿的小脸道。 陈珠儿的脸刷的就红了,下意识的就想把针线藏起来,却被张世康抓了个正着。 “鸳鸯啊,两只破水鸟有什么好绣的,咦,怎的还把手给刺破了。” 说着张世康就将陈珠儿冒血的手指含在了嘴里。 烛光闪烁,陈珠儿的眼睛里很快起了雾,在烛光的映衬下亮晶晶的。 “不疼,公子都两个多月没有回家了,鸳鸯……鸳鸯不是破水鸟。” 说着,陈珠儿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本公子这不是回来了嘛,瞧你,怎么还哭上了。”张世康手忙脚乱的给陈珠儿拭去眼泪。 “今天可把本公子累坏了,快别哭了,走去床上,给本公子好好捏捏。” 说着一把将陈珠儿抱了起来。 “咦,你是不是瘦了?我不在家,我娘是不是苛责你了?” 张世康皱眉道。 陈珠儿哪里被人这么抱过,红着脸道: “没有,夫人待珠儿很好,是……是公子力气大了。” 张世康想想也是,他将陈珠儿放在床上,自己则将外衫脱去,躺在床上享受着陈珠儿的马杀鸡。 自打张世康来到这个世界起,他就一直让陈珠儿与他一同睡,如今陈珠儿也有些习惯了。 享受了一会儿,张世康看陈珠儿也不说话,只是认真的给他揉捏,不由得好奇道: “今天这是怎么了,往日里你可早吵嚷着让本公子讲故事的。” 陈珠儿一边努力的给张世康按摩,一边小声道: “公子累了,改天也可以听。” “那你究竟想不想听?”张世康脑袋枕着手臂笑嘻嘻道。 “想。” 陈珠儿的声音依旧糯糯的,再加上孤男寡女,这让张世康不由得心猿意马起来。 “看你表现了,来,让本公子瞧瞧你有没有退步。” 陈珠儿耳朵都红了,她早感觉公子不对劲儿,但却依旧糯糯的小声道: “嗯。” …… 第77章 加班费都不给 夜色静悄悄的,天空一轮弯月将大地照的一片灰白,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 五更时分,是一个人最疲惫也是睡的最香甜的时候。 张世康怀里抱着陈珠儿吧唧了一下嘴,陈珠儿像小猫一样蜷在他的怀里,两只小手抓着被子。 张世康做了个梦,梦到自己来到大明竟然是个梦,梦里的梦醒了,他发现自己已经黄袍加身,仍旧在送外卖。 这深秋寂寥的夜里,一切都是那么的祥和,流寇被彻底荡平,所有人都在这个夜晚享受难得的宁静。 咚咚咚—— 咚咚咚—— 英国公府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住在府宅耳房内的仆人揉着惺忪的眼睛出来,脸上带着不耐烦。 “谁呀?大半夜的敲门,让不让人睡觉了。” 他决定不管是谁,在这样的夜晚敢打扰他睡觉,绝对给不了对方好脸色。 虽然是看门的,但那也是给当朝国公府家看门的,不少人来求英国公办事,第一个见到的必然是他,那些人对他向来也是很友善,毕竟对方可是需要自己负责通传的。 “司礼监秉笔李凤翔,陛下急召京营提督张世康进宫,快开门!” 外头的声音很急,那下人一听是宫里头来人,哪里还敢放肆,趴在门缝上确认了一下,眼瞅着外头一行人皆是内臣装扮,赶紧打开了国公府的大门。 国公府的李管家听到了外头的动静,也披着衣服走了过来,他今年已经快六十岁了,看到这么晚宫里头来人,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李公公,可是有什么紧要事?老奴去喊国公爷。”李管家给李凤翔行了个礼后,谨慎的询问。 李凤翔似乎知道这个老管家很得主家信任,犹豫了一下便道: “建奴入关了。” 虽然只是短短的五个字,但却如同晴天霹雳,李管家的身体怔了一下。 可他到底是老成持重,知道事关重大,很快就稳住了心神,冲李凤翔拱了拱手道: “天使请随此人去客厅,老奴这就去寻国公爷。” “不必了,陛下并未召见国公爷,召见的乃是府上三公子张世康,且带咱家直接去张提督卧房吧。”李凤翔摆了摆手道。 李管家闻言迟疑了片刻,一边让下人去通知张之极,自己则带着李凤翔朝着张世康的卧房行去。 此时的李管家心里头有诸多疑问,三公子虽然被陛下任命为京营提督,但他大抵上觉得,陛下应该是冲着国公府带头认捐大笔银两的功劳。 毕竟三公子除了吃喝玩乐什么都不会,军营可不好待,李管家本以为三公子用不了几天就会主动请辞,可没想到三公子竟然一转眼在军营里呆了半年了。 刚才的事就更令他吃惊了,建奴入关这么大的事,他本以为宫里肯定是召见自家老爷的,毕竟自家老爷才是当朝英国公。 可旨意却是召见三公子的。 这么重要的事,不召见老爷,却要召见向来不稳重的三公子,也如何不让他吃惊。 最重要的是,就是再急,天使也该在客厅等着,为什么李公公却要他带着去三公子卧房? 但有疑问归有疑问,他还是没敢问。 很快两人就走到张世康的院子外。 “三公子,三公子,您醒一醒,宫里来人了。”李管家在窗户外头大声呼喊道。 张世康的梦被惊醒了,他眉头立即就皱了起来。 梦里有个十二楼的单子电梯没电,顾客还一直骂他送的慢,他一怒之下正在偷吃那顾客点的麦肯基,眼瞅着炸鸡腿儿就要塞嘴里了。 梦却醒了。 又是在这三更半夜,梦里梦外都让人不爽。 “有啥事叫陛下明天再说!加班费都不给!哪有大半夜扰人好梦的?”张世康埋怨道。 在他的观念里,京营提督最多只能算是个工作,与他在后世送外卖别无二致。 送外卖不爽的时候还能翘班打游戏呢,是,你是老板,但也不能让员工凌晨三四点随叫随到吧? 太过分了! 看到怀里的女孩也醒了,听到是宫里召见,公子却如此蛮横无理的回绝,似乎有些惊慌。 张世康轻轻拍了拍陈珠儿的肩膀以示安慰。 外头的李管家只感觉头都大了,天子召见都敢回绝,命不要了吗? 倒是随同过来的李凤翔似乎知道些什么,清了清嗓子道: “张提督,咱家司礼监秉笔李凤翔,若是小事,陛下自不会半夜召见,实在是事关紧急,还请张提督快些起来。” 李凤翔的语气不仅没有怒意,反而十分温和。 实际上这是出发前崇祯皇帝的专门交代,否则他堂堂司礼监秉笔,又是天子外派出来的天使,召见个人怎会跑到卧房去。 “到底何事?如果陛下没事乱折腾人,我等会儿就辞职。” 卧房内传出张世康不满的声音。 现在李凤翔也终于知道为啥皇爷要他这么做了,还叫他态度好点。 早听说皇爷对新提任的京营提督很是信重,如今观之,可见一斑。 这已经不能叫信重了,该叫宠信。 “张提督,建奴入关了,蓟镇危急!京城危急!皇爷急的脚都崴伤了,您可快些吧!” “卧槽!”张世康吓一跳。 屋子里终于传出了手忙脚乱的动静。 身着亵衣的陈珠儿赶紧起身,去给张世康拿衣服,她自然也听到了外头的传话,但她什么也没有说。 “狗日的鞑子,胆敢扰本公子清梦。”张世康一边穿衣服一边嘀咕。 衣服穿好后,张世康走到门口迟疑了一下,扭头看了一眼陈珠儿。 但见陈珠儿早已经眼里含着泪,却倔强的不肯让泪花掉下来。 她是知道鞑子的凶残的,前年的时候鞑子就入过一次关,死了好几百万人,还将那些俘虏都赶到关外去做了奴隶。 如今张世康就要去领兵,战争总是有风险的,她害怕张世康出事,但又知道这是皇帝的命令,他不得不去。 所以她什么都没说,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不担心。 爹娘把她卖到国公府后,就再也没来看过她,她在这里没有亲人,身似浮萍,心无落所。 直到半年前张世康突然的转性,陈珠儿的心仿佛终于有了落脚之处,可…… 张世康没有说话,而是走过去将陈珠儿搂进怀里。 “继续睡吧,有本公子在,不要怕。”张世康在陈珠儿的额头吻了一下,轻声安慰道。 “公子……你要小心。”陈珠儿咬着嘴唇低声道。 “叫声相公听听。”见陈珠儿一脸担忧,张世康调侃道。 陈珠儿脸皮薄,张世康本以为这妮子不会叫,正要转身,却听到陈珠儿糯糯的道: “相公。” “哈哈哈!放心吧,有本公子在,京城无虞!”张世康闻言,微屈双臂,冲陈珠儿摆出个很有力量的架势。 “张提督,快些吧。” “知道了,你这人真烦,哪儿差这一屁会儿?” 说着,张世康就推开了门。 当张世康、李凤翔三人再次走到国公府门口时,张之极、孙氏、张世泽、张婧奕都已经等在门口。 “爹、娘、兄长,婧奕,时间紧迫,我得赶紧进宫了,你们别担心,有事儿我会着人通知你们。” 张世康知道一旦让他们先开口,估计一时半会儿都走不了了,赶紧出言道。 “可……” “公爷,国事要紧。” 孙氏眼睛都已经红了,正打算开口,司礼监李凤翔却抢先对张之极拱手道。 张之极右手将孙氏揽住,冲李凤翔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赶紧走。 李凤翔和张世康先后上了马车,冲着皇宫疾驰而去,身后却传来孙氏的哭闹声: “老爷,世康他才刚开始领兵,他如何会打仗啊! 打仗那么危险,咱们世康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我的儿啊! 你才是英国公,要上战场不也得你先去吗?” …… 第78章 原来这小子怕死啊 剿灭了流寇,崇祯皇帝当然很高兴。 但他只高兴了半天,建奴入关的消息刚传来时,崇祯皇帝惊的半天没说出话来。 建奴上次入关的记忆还犹在眼前,建奴虽为蛮夷,但战力却很是惊人,尤其是骑兵。 上次入关,建奴猛攻昌平,蹂躏京畿,两个多月时间,朝廷将士战死了好几万人,百姓就更多了。 自打他登基后,算上这次,已经是建奴第五次破关了,而且呈愈加频繁的趋势。 流寇虽然猖狂,但朝廷的军队至少还能打,而且胜负基本上是三七开,流寇见了官军,也是能跑就跑。 可面对建奴,朝廷的胜负也是三七开,只不过朝廷是那个三。 对于流寇,崇祯皇帝心里多少是鄙夷和厌烦,可对于建奴已经是慎重甚至恐惧了。 “皇爷,曹御医来了,让他为陛下看看脚吧。”王承恩低声请求道。 因为过于焦急,崇祯皇帝不慎崴了脚,这让王承恩很是心疼。 “不用了,张世康怎的还没来?” 如今都火烧眉毛了,崇祯皇帝哪里还在乎脚上的那点疼痛。 一刻钟前,他已经命杨嗣昌率剿寇军一万支援蓟州镇,又下旨命令宣大总督卢象升、陕西三边总督洪承畴、陕西巡抚孙传庭率军入京勤王。 杨嗣昌此次进京献俘,只带了一万兵,毕竟刚经历了大战,军队也需要修整。 崇祯皇帝虽然觉得张世康过于谨慎,但还是听从了他的建议,将剿寇军暂时留在了湖广,以震慑刚刚归降的张献忠。 可如今建奴突然入关,崇祯皇帝哪里还顾得上,只留下左良玉部在湖广,又命熊文灿立即回湖广主持大局。 在杨嗣昌的建议下,半个时辰前崇祯皇帝就下了旨意,命在湖广修整的曹变蛟、祖宽、黄得功部立即进京勤王。 如今杨嗣昌已经去了蓟州镇主持大局,宣府大同虽然离的近些,但赶到京城至少也要四五日,洪承畴、孙传庭得十天,湖广的曹变蛟他们就更远了。 能立即把京师拱卫起来的,就只有京营兵了。 此前京营废弛,原本崇祯皇帝是不抱任何希望的,可如今京营在张世康的操练下已经半年,崇祯皇帝信任张世康,但也想看看这小子到底有几斤几两。 蓟州的背后就是京师,虽说有蓟州挡着,建奴不可能在马上就到京城,但崇祯皇帝如今已经有点谈建奴色变了,只希望张世康那小子能立即到他跟前来。 以前他总觉得张世康懒惰之至,但现在想想,这个小子虽然确实很懒,但崇祯皇帝却很少看到张世康发愁,仿佛他的那些烦恼之至的问题,在张世康面前都不值一哂。 比如用计让勋戚募捐的问题,再比如京营的问题,监察权问题,以及对东林党人的应对。 这些问题哪一个都不好解决,他甚至因此烦忧了好些年,可张世康总是信口就将解决方法说出来。 如今危机来临,崇祯皇帝自然头一个就想到了张世康,也是因此,见张世康一直没来,崇祯皇帝愈发的焦躁。 “皇爷,奴婢李凤翔回宫复旨。”这时司礼监秉笔李凤翔走到殿门口道。 “张世康呢?”崇祯皇帝皱起了眉头。 他早知道这小子喜欢偷奸耍滑,又是这么晚的时间,担心张世康胡闹,还专门交代李凤翔不可怠慢。 正焦急间,张世康从李凤翔的身后走了进来。 “陛下得给加班费呀,哪有大半夜还折腾人的。”张世康打了个哈欠调侃道。 “总听你说加班费的事,何为加班费?”崇祯皇帝见到张世康,焦躁的心情立即好了很多。 “哈,不算早朝的话,咱大明上班时间是辰时六刻到申时六刻,在此之外还让人上班,自然就是加班了。 臣不过是开个玩笑,陛下为啥急召臣入宫,难道不该让臣速归京营吗?”张世康道。 到底是建奴入了关,这么紧要的事,张世康也不敢太过散漫,三言两语间就扯到了建奴入关这件事上。 可崇祯皇帝却似乎是在咀嚼张世康的话。 “王大伴儿,朕的内帑还有多少银两?”崇祯皇帝转头问王承恩。 王承恩不知就里,但他一直掌管着皇庄,对内帑的账簿自然很清楚。 “回皇爷,账上现银还有一万两千多两。” 崇祯皇帝听了后立即对张世康道: “都给你,够不够?” 张世康人都傻了,但凡是个正常人,都能听出来他是在调侃,这崇祯老哥怎的还认真起来了? “臣也就开个玩笑,陛下怎能当真,臣要那么多银子作甚?” 张世康是真的很无语,他可是国公府家的公子哥,光是京城就有好多家铺子,银子这东西在大户人家,不过是个数字。 只要他想要的能买得起,银子再多也已经没有太大意义,更何况他想要的并不多。 崇祯皇帝闻言眉头又皱了起来。 他是真的希望张世康能用心的帮他,给官职都不要,对银子也不感兴趣,他也是头一回碰到不知道怎么笼络的臣子。 “陛下啊!建奴都入关了,这事儿可等不得,您要没事,臣可得去西山大营了。”张世康催促道。 “为何这么急?蓟州有一万多人,杨先生又带了一万人支援,建奴当没那么快的。”崇祯皇帝叹了口气道。 “可万一呢?万一鞑子就是很快突破了蓟州呢? 火烧眉毛了都,陛下,再墨迹咱俩可就小命不保了!” 张世康是真的急,除了他所知道的那几个猛人外,他对大明的其他军事将领都不敢抱太大的希望,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如今京城的城防只有三四千禁卫,以及五城兵马司的一千多人,他必须尽快让京营兵入驻京城城墙。 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保护京城无虞,也自然能护家人、乃至面前这老哥的周全。 王承恩和李凤翔也都很懵逼,在张世康来到这里之前,皇爷可是如同火锅上的蚂蚁,现在怎么又不着急了? 看着张世康一脸焦急的模样,崇祯皇帝不知道怎么的,突然仿佛茅塞顿开一般。 原来这小子怕死啊!崇祯皇帝心道。 …… 第79章 你若不逮着机会就显摆,我就不姓孙 虽然怕死不算什么好弱点,但总归找不到弱点强。 崇祯皇帝一直苦于无法笼络张世康好好办事,如今心里总算是安生了点,仿佛建奴寇边都被冲淡了不少。 “建奴寇边之事,朕已令杨先生去蓟镇总督各路兵马,又令山西三边总督洪承畴、陕西巡抚孙传庭、宣大总督卢象升入京勤王。 同时调宁远副总兵镇南伯祖宽、临洮总兵安南伯曹变蛟率兵入卫京城。 你觉得怎么样?” 崇祯皇帝的态度似在考量张世康,又似在征求建议。 张世康闻言嘴巴都咧了咧。 “只要没人拉后腿,建奴当无功而返。” 在不了解情况的人看来,张世康这么说似乎很是托大。 毕竟建奴名声在外,哪次寇边不是把京畿地区蹂躏的浮尸遍野,就是杨嗣昌在这里,也不敢如此草率的断言。 但张世康却是知道的,卢象升自不必说,文官出身却每次战斗冲锋在前,就是一近战法师,人送外号卢阎王。 至于孙传庭,张世康知道的倒不是很多,只从史料里看到过对此人的六字评价——传庭死,则明亡。 张世康觉得有这六个字就足够了,毕竟没人说杨嗣昌死则明亡的,说明这人至少比杨嗣昌强。 还有就是那个洪承畴,张世康想起此人略微皱了皱眉。 崇祯皇帝在位的十七年里,在军事上总共重用过三个人,几乎都做到了要啥给啥,勒紧裤腰带也努力供给的地步。 第一个是袁崇焕,第二个是杨嗣昌,第三个就是洪承畴。 而且洪承畴是唯一一个,以大明兵部尚书、总督、太傅、太保、少师等诸多官衔在身,却投降了大清的重臣。 其实一开始包括崇祯皇帝在内,满朝文武都以为洪承畴是殉国了,为此崇祯皇帝还为洪承畴举行了国葬,以郡王之礼的厚葬,足以说明崇祯皇帝当时有多信任他。 然而崇祯皇帝当时有多伤心,后来就有多愤怒,在得知洪承畴根本没有死,而是投敌的消息后,崇祯皇帝差点气晕。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崇祯皇帝才对文武大臣彻底失望,觉得没有一个靠得住的。 就是对大明当时唯一的希望孙传庭,也是颇为冷漠,出征时连军饷粮草都没有。 张世康不知道洪承畴在军事上有什么能耐,但能统帅那么多兵马,想来应该是比自己强的,只是他对洪承畴投敌的行为颇为不齿。 这厮到了大清那边后,对新主子可谓忠心耿耿,由于太过了解大明的军队布防情况,为大清攻打大明立下了汗马功劳,最终被十全老人编入贰臣传,位次名列前茅。 读的是孔孟之道那些忠君爱国的经典,受了那么多皇恩,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但不论怎么说,崇祯皇帝的一系列调令,将那么多名人拢到了一起,可谓群星荟萃,只要某些人不瞎指挥,抵御个建奴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只是陛下,将曹变蛟他们也调到京城,有这个必要吗?”张世康又道。 他还是对张献忠的投降不放心,但此时的局势多少被他扰动,与原来的历史走向或许已经不一样,他也吃不准。 “张提督,这是为了以防万一,京城绝不容有失。”李凤翔笑着代替崇祯皇帝回答。 张世康不置可否没有继续说,他大概知道在古人的观念里都城的重要性。 “世康,你的意思是,有人会拉后腿儿?谁?你告诉朕,朕一定严查!” 张世康如此说,崇祯皇帝本来还觉得万无一失了,但琢磨了一下才注意到张世康说这话的前提,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额,陛下,臣也知不道呀,但应该是有的。”张世康回道。 清兵南略一共六次,越往后杀的人越多,今年这是第五次,想来按照史实建奴这次仍旧是取得了成果。 倘若不是卢象升、孙传庭等人太菜,那就绝对是有人拖了他们后腿,否则身为名将,打个防御战不至于打的稀烂。 可张世康又不是史学家,哪里能对细节了解的那么清楚。 他觉得自己的推断应该是概率比较大的,但毕竟没有证据,他也没法断定。 但这话听在其他人耳朵里,就显得很不负责任了,崇祯皇帝倒是没太当回事,王承恩之前就知道张世康喜欢胡咧咧也不在意。 李凤翔却皱了皱眉头,他觉得张世康这么说,有挑拨离间的嫌疑,战争已经打响了,怎能没有证据就乱怀疑人呢。 还是太年轻、太草率了呀,李凤翔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王大伴儿,拟旨吧,着京营提督张世康率京营兵入防京城,京城戒严,戒严期间,五城兵马司也归京营提督调遣。” 崇祯皇帝说完,王承恩立即就走到一边开始草拟圣旨,由于事出紧急特事特办,很快圣旨就交到了张世康手里。 张世康拿着圣旨出了乾清宫时,天色已经微微放亮,但张世康的心里却依旧有些惴惴不安。 刚才在想洪承畴、孙传庭等人的事迹时,他总归知道这俩人一个降了清,一个人在大明的最后关头战死在潼关。 可卢象升呢?张世康愣是没在记忆里搜索出蛛丝马迹。 这人指定是死了,可究竟啥时候死的?又是怎么死的? 张世康只恨当初没好好研究一下明史,他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 出了大明门后,张世康骑上自己的战马二狗,朝着西山大营的方向奔去。 当他到达西山大营时,天色已经完全放亮,此时军营里还并不知道建奴寇边的消息,士兵三三两两的从军帐内出去,按照往常,再有一刻多钟,军营就该开始负重跑步了。 孙维藩正在跟两个副将交代着什么,张世康骑着二狗冲进来,在距离孙维藩几步的距离上来了个急刹车。 战马二狗似乎明白主人的意思,高高抬起前腿嘶鸣了一下,张世康觉得自己这姿势酷毙了。 孙维藩却皱了皱眉头道: “早知道就该给你挑匹瘦马,你若不逮着机会就显摆,我就不姓孙。” 文邦国和牛纲赶紧上前给张世康行礼,他们可不敢像孙维藩一样敢嘲讽提督大人。 “嘿,瞧你说的,我有那么不堪吗,这不是事出紧急嘛。” 张世康翻身下了战马,还不忘拍了拍战马的后背以示嘉奖,二狗得意的抬起前蹄踢踏了几下。 “你还能有什么急事?赶的倒巧,正好没错过今日的晨练。”孙维藩调侃道。 张世康摇了摇头,从马鞍上取下了圣旨,单手托过头顶道: “世叔,建虏入关了。” …… 第80章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什么?” 孙维藩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眼睛瞪得老大,上前几步接过张世康手里的圣旨查看。 文邦国、牛纲两位副将也对这个消息吃惊不已。 “如今建奴在猛攻蓟州,陛下命我等入卫京城。”张世康道。 “太好了!”孙维藩直到看到圣旨上的戳儿,才终于彻底相信,不由得脸上露出喜色情不自禁的道。 “嗯?”张世康皱着眉头看向孙维藩。 他大抵上知道孙维藩是求战心切,但建奴寇边又不是什么好事儿,你再想,那也不能说出来呀? 文邦国两人也都向着孙维藩行注目礼,孙维藩立即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但好赖都是自己人,他也只是打了个哈哈搪塞过去。 “擂鼓集合吧。”张世康对牛纲道。 “我亲自去。”孙维藩说着就虎虎生风的奔着那战鼓而去。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别说孙维藩激动,牛纲和文邦国也兴奋的很。 片刻后,校场上响起阵阵战鼓声,不少士兵听到声音后都皱起了眉头。 校场上有两个不同兽皮制成的大鼓,根据声音的不同,一个用于操练集结是为练鼓,一个用于战事集结是为战鼓。 这么长时间以来,用的都是练鼓,而今天鼓声隆隆,与往常很是不同。 而且他们都看到是孙维藩在亲自擂鼓,一种异样的气氛开始在士兵中蔓延,但他们脚步却未曾停下。 军令如山,经过半年时间严苛的操练,两万多人集合的效率比之刚开始不知道快了多少。 一刻钟后,两万四千将士已然集合完毕,他们穿着整洁面容肃穆,身上的战刀映着朝阳闪着寒光。 马军营三千骑兵无疑是全场最靓的崽,如今他们再不复往日的落魄模样,不仅战刀军服换了新的,就连胯下马匹也都是最优良的蒙古战马。 战马不时的打着响鼻,为寂静的校场上平添了几分肃穆。 游击将军孙大胜骑在战马上立在排头,他的模样虽然仍显青涩,但半年的严苛训练已经让他脱胎换骨,他的皮肤被晒的黝黑,但表情却变的坚毅。 此时他的眼睛盯着张世康,或者说是盯着张世康手里的圣旨。 敲的是战鼓,大哥手里还拿着圣旨,让孙大胜心里难免有着几分激动,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火器营四千多火铳兵,背上清一色的背着鲁密铳,腰间配着腰刀,半年多的频繁操练,他们如今的集体换弹效率已经稳定在了三十五个数,也就是三十五秒。 比之大明其他火器部队的记录快了足足二十多秒,可别小看这二十秒,个人的突破或许容易,整体效率的提升却极为艰难和缓慢。 为此,张世康足足用了半年时间,而且是每日都操练,才勉强达到这个成果。 在火器营的旁边,有个三百人的小方队,那是张世康的三百亲卫队,徐文远以把总之职暂代亲卫队长。 徐文远受其老爹的家传影响,先前就喜欢养美少年,加之他本人也长的清秀,一开始在军营里没少被张世康奚落。 在西山大营里晒了整整一个夏天,清秀这个词已经彻底放弃了徐文远,此时的他与孙大胜一样黝黑,再加上每天繁重的力量训练,如今已经成长为强壮的肌肉男。 若说次子团里唯一没什么改变的,当属新城候家的老四王敬铎了。 这厮生的本来就黝黑,进军营前整日吃喝玩乐都没吃胖,在军营呆了半年更加瘦削了,但也更干练更能跑了。 今年七月下旬的时候,为了丰富将士们枯燥的生活,张世康在军营里举办了一次被他称作运动会的活动。 王敬铎不仅拿到了那次活动长跑的单人冠军,还带领着部下拿到了以一哨一百人为单位的团体冠军。 如今的王敬铎不仅能跑,还能打,他力气虽然不是最大的,体格也不是最健壮的,但那些力气大并且健壮的都很不愿跟王敬铎对他。 因为王敬铎压根不按常理出牌,手指戳眼睛,撩阴腿都是专攻下三路的小招式,而且动作极快,主打一个稳准狠。 但其实王敬铎在军营里的人缘贼好,平时相处也从不仗势欺人,只有到了比试的时候才表露自己的另一面。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大明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或许是有事发生,正目光炯炯的盯着台上的张世康和孙维藩。 张世康站在校阅台上,看着台下两万多的将士,想起半年前这群人的落魄模样,那时的他们衣着破烂营养不良,麻木、迷惘、任人欺负。 而现在这些人都已经脱胎换骨,若是在后世,张世康根本想不到半年时间他可以改变这么多人,到现在他偶尔都会感觉恍惚。 张世康举起手里的圣旨,让在场的人都可以看到。 所有人的眼神都落在了明黄色的圣旨上。 “紧急军情,建奴寇边,要打仗了。”张世康望着台下的将士,面容严肃却又言简意赅的道。 毕竟是头一回战前演讲,张世康刚才还在研究着措词,他甚至想起后世那些个着名的演讲,包括至暗时刻里的丘吉尔演说,他想起很多,想通过演讲来激发将士们的斗志。 可当他看到台下将士们时,却突然觉得根本没有必要。 这半年时间,张世康与他们同吃同住同训练,受其影响,将领与士兵间的信任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那些将士们炙热的眼神告诉他,他们早就准备好了。 若是半年前,他们听了这个消息,或许早就欢呼起来,但如今有军令在,没有一个人出声,只是用兴奋的眼神看着他们的提督大人。 “半年前,我答应尔等,让你们有饱饭吃,有新军服、新战刀、新战马、新火铳。 我做到了。” 张世康眼神冷厉,陡然抬高了声调道: “我还答应你们,只要有本提督在,你们的军功绝不会被他人贪墨。 但是现在,建奴已经突破了长城,该到了你们回报本提督的时候了。 告诉我,面对建奴,你们敢战吗?” “战!” “战!” “战!” 两万多人齐声呐喊,声势震天,张世康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安静。 “光是嘴上说可不行,古语有言,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目标京城,开拔!” 说着张世康就毫不迟疑的下了校阅台,满脸兴奋的孙维藩立即奔着马厩而去。 半刻钟后,张世康穿上了那套亮银色的盔甲,率领两万余京营兵当先奔着军营大门而去。 行到军营门口,张世康看到了茅元仪,只觉得头疼。 此时的京营首席工程师茅元仪正站在大营门口,他不知道从哪儿搞来了一套盔甲,此时正皱着眉头看着张世康,仿佛受到了什么不公正的对待。 …… 第81章 圣旨若是假的呢 “大人,你也曾答应属下的,但有战事,属下可随军参战。”茅元仪十分耿直的道。 他刚刚听的清清楚楚,提督大人答应士兵的事情都做到了,为啥单单就把答应他的事给忘了呢? 他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为了表达自己对上战场的渴望,他还专门将好多年前在辽东作战时的破旧盔甲找了来。 “茅将军啊,陛下已经着杨督师去应对建奴,本提督不过是去守京城,你难道还不相信杨督师的才能吗?” 张世康看到一脸执着的茅元仪,只能用上晓之以理的老套路,他没有正面回答茅元仪,而是转移话题并提出反问。 “有杨督师在,建奴自然不敢猖狂。”茅元仪想了想道。 如今杨嗣昌在京城可谓如日中天,随便拉出来个孩子,都知道杨嗣昌荡平流寇的光辉事迹,茅元仪当然不敢怀疑当朝督师的军事水平。 “就是嘛,既然建奴不可能包围京城,那本提督也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但毕竟本提督是职责所在,可茅将军不一样啊,你身上还有要务。 本提督可以去走个过场,你不行啊!那个遂发式火铳要抓点紧呀! 就这样吧,茅将军加油!” 说着张世康就大手一挥,京营两万四千部队随即从大营鱼贯而出。 只留下皱着眉头的茅元仪,想想也对,京营的第一职责就是守卫京城,有杨嗣昌在,建奴不可能打到京城。 那京营就没有仗打,既然没有仗打,提督大人就没必要让自己上战场。 此时的茅元仪还在心里为张世康开脱,毕竟张世康刚才在将士们面前的承诺,可都是兑现了的,能有这样一个上司,已经很难得了。 想明白了后,茅元仪就奔着京营里的小工坊去了。 遂发式火铳他已经琢磨了快一个月,核心的构思其实一早就有,目前的难点还是火石的选择以及装备位置,但他已经有了眉目,或许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完成这个任务了。 只要完成了这个任务,想来提督大人就再不会拒绝他回到军队了。 唉,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老夫距离这个梦想越来越近了。 …… “京营提督张世康奉旨接管京城城防,尔等快开城门!” 阜成门外,张世康冲着城垣上的值守将领道。 负责值守阜成门的,仍旧是上次那个叫李海的家伙,这厮一看是张世康,立即命令部下开城门,自己也谄媚的下城去亲自迎接。 “哎呀,张提督,有大人以及打人的这些虎将在,建奴必不敢来我京城放肆。” 李海走到张世康身前,恭维的话那是一个劲儿的说,张世康一边带着部将往城里走,一边皱眉头,也不不搭理那李海。 当将士接管了阜成门的城防后,那李海还在说着。 “您是不知道呀!卑职刚听到建奴入关的消息,那是……” 张世康尤其讨厌这等谄媚的军人,或者说这些人就不配称为军人,他冷冷的瞪了一眼李海,以至于李海正说着话呢,突然就不敢说了。 “你说完了吗?说完就到我了。 孙将军,大军接管城防,守将不查明圣旨便开城门者,该当何罪?”张世康冲孙维藩道。 这话一出,那李海当即傻了眼。 “张提督,咱们认识的呀?您不是说了奉旨入城吗?” “圣旨若是假的呢?”张世康冷着脸道。 “论罪当诛。”孙维藩上前一步回道。 “那你还等什么?” “大人,大人饶命!大人不能这么对我等,大人饶……” 李海还待求情,孙维藩抽出战刀只一刀就结果了他,人头滚出去老远,还露着吃惊的表情。 “日,世叔啊,你就不能换个地儿?”张世康小声抱怨道。 他被溅了一身血,崭新的盔甲上被搞的黏糊糊的一股子腥味儿。 “嘿,那你下次下令可得说明白,不过我也挺烦这鸟人的,真给军队丢人。”孙维藩吐了口唾沫没当回事。 李海原本的部下都惊呆了,好在是京营目前已经接管了阜成门,他们倒是也不敢妄动。 “此人不验明圣旨真伪,便擅自打开城门,此是重罪,令行禁止,希望尔等引以为戒。 还有,身为军人当有军人的操守,再敢如此谄媚让本提督发现者,军棍四十。” 说罢,张世康就领着自己的亲卫登上了阜成门的城墙。 他先命令京城原有城防军全部去守外城,并将外城指挥权交给副将文邦国,而京营的两万四千人,除了马军外,其余全部防守内城。 除此之外,他又令五城兵马司的人召集城中民壮,搬运滚木雷石等守城器械。 京城实在太大了,以前张世康还没觉得,现在自己亲自登上城墙,才发现两万多士兵竟然连城墙的垛口都放不满。 不过京城的城防也不是一般的坚固,城墙墙基宽二十四米,通高十四米,底层以巨石为基,上部则为长条青砖,内以夯土墙充之。 站在京城的城墙上,张世康不由得赞叹古人的力量,这等城防若想攻破,不知要用多少人命去填。 一个时辰后,兵马司的人带着京城的百姓过来搬运守城器械。 北京城的兵马司相当于后世的警察和城管执法队,平日里负责巡捕盗贼、疏理街道沟渠及囚犯、火禁等事,战时负责督查戒严以及协助守城。 兵马司分作中、东、南、西北五个,每个衙门设指挥一人,正六品官职。 此时负责阜成门段的正是西城兵马司指挥蒋成良,此人一到城墙下,就吆五喝六的呵斥百姓搬东西,兵马司的兵丁也对百姓动辄打骂。 张世康看的直皱眉头。 若不是为了保证将士的体力,以应对突发的战斗,张世康是并不想征用老百姓的,这些老百姓干活指定是没有钱领的,顶多管顿饭。 但他很看不惯这些家伙吆五喝六的官僚作风,便上前瞪着兵马司的人道: “谁再敢踹他们,老子就把你从城墙上踹下去!” 兵马司的人一开始还不知道张世康是谁,但蒋成良却知道这人他惹不起,立马就不敢再对百姓拳打脚踢。 那群民壮当然也听到了张世康的维护,不过不少人也并不认识张世康,只敢一边干活一边小声询问: “哥几个,那位将军是谁呀?好生年轻。” “年轻又咋了,俺瞅着是个好将军咧,知道心疼俺们,你瞅那姓蒋的,一看就不像好人咧。” “那个年轻的将军,俺认得。” 这时人群里突然有个人小声道,这人说完其他人都很好奇,让他继续说下去。 “很出名儿咧,不过他穿了头盔盔甲,莫说是你们,俺也差点没认出来。” “你倒是说这位将军是谁呀!” “京城四大纨绔之首——英国公府三公子张世康,别问俺为啥记这么清,他以前老拿俺家包子。” “还不给钱。” …… 第82章 提督大人是个好人呐 一群人听了立即哄笑起来。 这么一说不少人也都想了起来,毕竟张世康之前在京城也算是鼎鼎大名。 不过他们对于张世康倒是并没有苛责,主要是张世康虽然纨绔,但基本上不欺负平民百姓,之所以被称作四大纨绔之首,只是因为其他三个都被他揍过。 吃包子不给钱这事儿虽然也不光彩,但那人说完不仅没有抱怨,反倒有些骄傲起来。 京营提督可不是一般人,在战时几乎相当于半个国防部长了,国防部长吃他的包子,那是瞧得起他。 但西城兵马司指挥蒋成良就不这么想了,他站在那群人不远处目光闪烁,不知道在琢磨着什么坏事。 他当然也认识张世康,事实上还看在英国公的面子上,帮张世康擦过好几次屁股,毕竟聚众斗殴在他的管辖范围内。 不过这位纨绔公子哥能当上京营提督,还是很令他吃惊的,蒋成良觉得,指定是英国公徇私了。 不过形势比人强,谁让人家有个好爹呢? 如今京营提督可算是他的顶头上司,但张世康不仅不理睬他,甚至还当着百姓的面呵斥了他,可他也不生气,决定主动去修复一下关系,顺道叫这位年轻的提督大人晓得这些刁民究竟有多可恶。 “提督大人。”蒋成良走到张世康身后小声道。 “嗯?”张世康正琢磨着如果建奴真打到京城,他的火枪兵该如何应对,转头看向蒋成良很是疑惑。 他当然认识这厮,之前有次跟朱正良打群架,就是这厮拉的偏架,后来才知道这厮是收了朱正良的贿赂。 “那群刁民在说提督大人坏话呢,下官觉得有损提督大人名声,特来告知,大人但有命令,下官便着人去教训他们。”蒋成良带着友善的笑意道。 “所以,你一个当官的,是来给本提督举报来了?举报的还是你辖下的老百姓?” 张世康冷着脸,十分的不给面子。 他当然也知道什么叫和光同尘,他可以与大头兵和光同尘,甚至还跟他们讲荤段子,他也可以跟老百姓和光同尘,但唯独不喜欢跟这等鸟官沆瀣一气。 那蒋成良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的一边去了。 张世康想了想,还是带着几个亲卫走到那群百姓跟前。 那群百姓当然也看到蒋成良刚才似乎对这位京城第一纨绔说了些什么,保不准就是说他们坏话,一时间都噤若寒蝉,那个在京城摆摊卖包子的家伙腿都开始抖了。 “刚才是哪位老兄说本提督吃包子没给钱的?”张世康温言问道。 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和蔼一点,但效果却出奇的差。 那卖包子的将手里的一块石头放在地上,扑腾一下跪倒在张世康面前。 “小的胡言乱语,提督大人饶命!” “哪里胡言乱语了,我认得你呢,本提督之前年少不懂事,这算作给你的补偿。” 说着,张世康就亲自将他扶了起来,又从身上摸出一块约莫三钱的碎银子递给对方。 那人哪里敢接,摆着手道: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大人折煞小的了。” “吃东西当然要给钱,拿着吧。”张世康将银子塞到那人手里,转身就要回城墙。 走了几步,张世康却又回头道: “哦,你做的包子味道不错,下次得空本提督再去尝尝。 还有,以后那些个纨绔,但有敢再吃东西不给钱的,你们就告诉本提督,管叫他们不敢有下次。” 说罢就再不迟疑,去与孙维藩商议布防问题了。 那些个百姓们这才敢出声说话,这时候的百姓相对朴实,对于做官的有种天然的敬畏,他们都在琢磨张世康刚才的话。 “老吴啊,提督大人护着你呢,日后可没人再敢欺负你了。” “是啊,提督大人不仅给了银子,还说你家包子好吃,等战事结束,咱也去尝尝。” “你家日后的生意指定红火呢。” 被称作老吴的人手里捧着张世康给的银子,半天说不出话来,片刻之后他朝着张世康离开的方向跪倒,喃喃道: “提督大人是个好人呐!” …… 接下来的几天,张世康几乎在吃住都在城墙上,除了每日打听一下战事之外,竟闲了起来。 也难怪,作为京营提督,除非京城被围,基本就用不到他,这让张世康觉得半年的兵白练了。 除了他,包括孙维藩在内,其实上上下下的将士都有点郁闷,他们都挺希望上战场的。 倒不是说他们不怕死,谁的性命都很宝贵,他们只是想向提督大人证明一下自己,好对得起张世康给他们的一日三餐,毕竟听说就连边军都没这个待遇。 同时,也因为张世康的承诺,赏罚分明,没人会贪墨他们的功劳。 大明对于军功的赏格可是不算低的,一个鞑子人头就值十五两银子,那是普通步军十五个月的军饷,这对于普通士兵来说算得上一笔巨款了。 若是运气好能立个大功,或许就能彻底翻身了。 就算是战死了也不用怕,按照大明律,朝廷将继续给他的家人发放一年军饷,并且免除他家田赋,直至家里的孩子长到十六岁有了生存能力。 这些抚恤在大部分部队里都形同虚设,但他们相信提督大人,相信张世康的承诺。 可现在这些士兵不仅打不了仗,甚至连操练都不用了,天天站在城墙上都淡出了鸟来。 张世康也想去前线看看,毕竟他还没见过建奴鞑子,只听说建州女真人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他就是有点不服气,想瞅瞅建州女真人到底有多猛。 孙维藩略显焦躁的在城垣上来回巡视,偶尔回到城门楼里喝口水,顺便给张世康发发牢骚,言下之意还是希望张世康寻个由头出城迎敌去。 他知道张世康很得天子信任,可也知道如今京城守军本就不多,如果京营再撤出去,只留原来的那点兵力,就有点冒险了,便随口道: “听说鞑子放弃围攻蓟州,往西南的保定府方向去了。 杨阁部率军跟了过去,估计已经跟宣大总督卢象升会合,我听说此二人有过节。 鞑子突然放弃攻打蓟州,不给自己留退路,实在是太狂妄了。” 说罢,孙维藩拿起一个馒头狠狠的塞到了嘴里。 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张世康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瞪大着眼睛道: “世叔刚才说什么?” “啊?我说鞑子突然放弃……” “上一句。” 孙维藩有点懵,不知道张世康为啥突然这副表情,想了想道: “杨阁部与宣大总督在涿州会合,他们两人有过节?” 啪——张世康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震得桌子上的空茶碗都跳了起来。 “世叔,卢阎王有难,咱们必须得出征了!” 张世康咬着牙齿十分郑重的道。 …… 第83章 这小子不会撂挑子吧 大明数得着的名将、狠人不少,毕竟大明可是有着庞大的人口基数,这与全族只有区区几十万人的建州女真人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可大明依然亡国了。 说到底还是人不能尽其用。 瞅瞅那崇祯老哥用的都是些什么人,早期的时候还好,越往后越是离谱。 什么陈奇瑜、李建泰、魏藻德,都是些什么阿猫阿狗,见了建奴都能吓尿,城门一开就喜迎新主的货色。 张世康前阵子就有疑问,这卢象升到底是啥时候死的,他一直想不明白,这么个猛人怎么会那么容易死。 所以一听到卢象升与杨嗣昌有过节,他立即就警觉起来。 因为之前的事,张世康十分清楚,这杨嗣昌根本就是个小心眼,毫无容人之量。 这种人上了战场,绝不会允许别人有跟他不一样的意见,谁敢不听话,保准会被穿小鞋。 虽然张世康不敢断定,但前后仔细分析了一下,觉得概率还是很大的。 所以他立即就决定,一定要想办法去前线,这跟京营将士想立功的念头毫无关系,张世康只是不想这么个猛人最终被自己人阴死。 那死的可就太不值得了。 更重要的是,倘若猛人都死了,那日后自己指定清闲不了,保不准自己就得去那个猛人了。 那可就不妙了,他还是觉得当个纨绔公子哥更舒坦。 所以,猛人必须活着。 “世侄啊,我知道你想立功,可……” “我啥时候想立功了,而且这跟立功没有关系,卢象升必须活着!” 孙维藩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张世康打断。 “卢象升要死了?你怎么知道?”孙维藩闻言皱了皱眉头。 “我就是知道,世叔,我得进趟宫,这儿就交给你了。”说着张世康就穿着甲胄出了城门楼。 未卜先知的事自然解释不清楚,张世康也没打算解释,下了城墙就骑上了二狗,奔着皇城而去。 不到两刻钟的功夫,张世康就抵达了承天门外,将自己的战马交给值守的军士,自己则跑着奔向午门。 午门内就是紫禁城,没有皇帝诏令外臣不得进,他只好命人去通传,约莫等了二十分钟,才看到王承恩踏着小碎步匆匆赶来。 “张提督怎么突然跑这儿来了?可是有紧急军情?”王承恩面露焦急之色,如今可是战时,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没有,我有事找陛下。” 说着张世康就朝着乾清宫走去,王承恩一边跟那值守将领打了个招呼,言明是陛下口谕召见,这才追了上去。 一路上张世康也不说话,只是小跑着赶路,张世康还没感觉,王承恩已经气喘吁吁了。 “陛下,臣请出战建奴!” 刚一进乾清宫,张世康便拱手提出自己的请求。 这让崇祯皇帝以及王承恩都有点懵,崇祯皇帝皱了皱眉头道: “世康,此危急存亡之际,岂能胡闹?” 京城如今就靠张世康的两万多兵防守了,倘若放京营兵出击,京城怎么办? 倘若是其他臣子提这个建议,崇祯皇帝早大怒杀人了。 但崇祯皇帝信任张世康,知道这小子的性格向来跳脱,并没有生气。 “张提督,慎言。”王承恩也在一旁小声提醒。 崇祯皇帝之前派他去西山大营查看练兵情况好几次,对于张世康的能耐和对崇祯皇帝的忠心,王承恩是知道的。 不仅如此,王承恩还不止一次替张世康说话,比如张世康刚去西山大营就嚷嚷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朝臣因此写了一箱子奏疏弹劾,王承恩为此没少为张世康开脱。 他觉得张世康的才能是有的,忠心更是不必多言,但就是太年轻了,做事情太过草率。 否则是个正常人,怎能在此时提出率兵出击? “陛下,臣知道此计冒险,可陛下都没想到,建奴又如何能想到? 况且京城城坚炮厉,有一万人守城,即便建奴来攻,短时间内也不会有任何成效。 建奴主力皆南下,只要陛下同意臣出击,便可将其堵在保定府,建奴不会有机会攻京城的。” 张世康想了想,继续请求道。 他说的倒也是实话,建奴入关基本都是以骑兵为主,他们过来就是劫掠物资的,压根就没想着攻城据守。 大明两百多年来,蒙古鞑子也好,女真鞑子也罢,但凡寇边基本都是以劫掠为主,而且大多都会选在秋天前后。 原因也不复杂,草原的冬天不好过,鞑子需要更多的粮食和奴隶来过冬。 北京城自打朱棣下令修建之后,一直到明朝灭亡都没有被真正攻破过,除非大明军队都视而不见,让建奴用大炮一直轰,否则凭建奴的骑兵,难道靠战马去攻城吗? 他的理由再是充分,奈何崇祯皇帝对建奴已经畏之如虎,根本不可能冒这个风险,只是道: “朕知你练兵初成,急于展露锋芒,然京师怎可犯险?” 言下之意是,你将朕丢在空城之内,是想干啥? 崇祯皇帝的话说的已经很严重了,要不是对这小子还抱有重望,他早就直接下令换人了。 “臣没想显摆,打仗那么危险的事有什么可显摆的。” 张世康知道事不可为,站在那儿暗自生气。 他总不能说卢象升要被小肚鸡肠的杨嗣昌坑死了,且不说他没有证据,杨嗣昌刚立下天大的功劳,这么说无异于明着挑拨离间了,到时候里外都不讨好。 可是老哥呀,你把那些猛人一个个都玩死,谁还替你卖命呀? 可能是看到张世康生闷气,片刻之后崇祯皇帝换了个语气道: “世康啊,非朕不允,就算朕勉强同意了,朝臣又岂能同意?” 崇祯皇帝这话倒是实话,满朝的东林党人,家人妻小可都在京城,这个节骨眼上把京城变作空城,他们会拼命的。 “不如这样,最迟半个月,湖广的曹变蛟、祖宽等部便可抵达京师,到时若有战,朕定当准你出战。” 崇祯皇帝想了想后又道,这已经算是他最大的让步了,即使他并不如何信任曹变蛟等人的边军。 在崇祯皇帝看来,边军战力尚可,但忠心不足,无饷便不听从调令,还动辄哗变。 他能做到这个地步,只是不想让张世康心里有疙瘩。 崇祯皇帝如此说,已经算是过分照顾他,张世康只得作罢,略带着失落离开了乾清宫。 崇祯皇帝看了一眼王承恩,心里似乎也很是忐忑。 “王大伴儿,这小子不会撂挑子吧?” …… 第84章 卑职就是觉着憋屈,咱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在拼命呀 崇祯十一年九月十四,固安城外。 明军与建州女真的右路军正相厮杀,四处皆是倒地的尸首,血水与干旱的土地掺杂,竟使得地面黏滑起来。 喊杀声震天,明军的几个将领全部在阵中厮杀。 山西总兵虎大威手持钢刀将一个鞑子斩杀在地,又有一鞑子袭来,虎大威以刀背格挡,继而一脚将其踹出两三米远,跑过去奔着那鞑子的胸膛就是一刀。 数百米外宣府总兵杨国柱指挥着三千骑兵,也在与建奴的骑兵混战,他的战刀已经砍的卷了刃,身上好几处伤口。 饶是明军如此拼命,但仍旧有些不敌建奴,他们的骑兵太多了,而且射术纯熟,一边纵马狂奔,仍旧可以回头射箭,不少士兵都死于他们的暗箭之上。 “陈宝龙,卢总督呢?”杨国柱一边砍杀,一边大声询问一个部下。 “回大人,卢总督带着天雄军去冲杀建奴主帅了。” 杨国柱闻言皱了皱眉头。 “尔等随我去与总督大人汇合。”说着就奔着西边杀去。 西边不到一里处,卢象升身披盔甲正与建奴血战,他的背上插着两支箭,却仍旧挥舞着手里的战刀,将面前的建奴砍翻在地。 建奴也不傻,只看卢象升的穿着便判断他是明军将领,大量的建奴都在往这边汇聚,卢象升身边的亲兵越来越少。 他正与身前的建奴砍杀,却由于后背的亲兵倒下,被后方的一个建奴一刀劈砍在马鞍上。 马鞍被战刀划破,连带着在战马的背上开出一条数寸长的口子,右后侧一八旗步兵以长枪刺穿战马腹部,战马倒地。 为了不被倒地的战马压住,卢象升就地一滚,单膝跪倒在地,他浑身是血喘着粗气,但眼神仍旧冷厉,大喝一声将偷袭之人砍翻。 十几步外,三个建奴步射手张弓搭箭,只听咻咻咻的声响,一支箭被卢象升格挡开,另一支箭将其身后的一个亲卫射倒。 而最后一支则正中卢象升左肩,好在有盔甲保护,箭羽只钻入半寸便卡住。 卢象升大喝一声,右手钢刀猛的将左肩箭羽斩断,而后狰狞着冲向了那三个步弓手。 身中三箭还能健步如飞,三个步弓手人都傻了,直到卢象升冲到距离他们只剩三四步时才将拔出腰间弯刀,但只几个照面就皆被卢象升斩杀。 一刻钟后,杨国柱终于寻到了卢象升,并与之一同奔着建奴主帅方向杀去。 又半刻钟后,建奴退兵了。 甚至在明明占着优势的情况下,毫无征兆的退兵了。 卢象升很明智的没有选择追击,建奴撤退有序,步兵追骑兵也不现实。 他撩起战袍擦了擦流进眼睛的血水,却因为战袍早已被鲜血浸湿,导致整个脸都被鲜血洗了一遍。 “总督大人,建奴为何撤退的这么果断,他们明明有优势的。”杨国柱站在卢象升身后不解的问道。 “哼,建奴又不是来决战的,不过是想多抢些粮食回去罢了。” 说罢,卢象升就命令士兵打扫战场,将己方阵亡士兵收拢,又命部下将建奴头顶的小辫子连同头皮一并割下,建奴身上的盔甲和满地的军械也都全部收缴。 本来统计斩杀人数是割敌人的左耳,但建奴就方便多了,建州女真人的金钱鼠尾辫比耳朵更容易辨认,还可以防止朝中某些人说他杀良冒功。 至于建奴的兵器,卢象升的军营里有专门的军匠,建奴的武器战刀质量不错,只要回炉重铸一番,就可成为他们的兵器。 一直以来卢象升都是这么做的,虽然费时费力,但朝廷困窘,不这么做,他的兵甚至连武器都配发不齐。 接着他又着人通知固安县令,让其召集民众处理建奴尸首。 到了傍晚的时候,经过统计,此战历时一个时辰,共计斩杀建奴九百三十多人,而明军则伤亡超过了三千,战损比虽然不好看,但在历次与建奴的战争中,已经算是难得了。 代价肯定是有的,但总归是保下了固安全城的百姓,倘若他不出战,固安城的三万多百姓,大多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总督大人,建奴朝着东南方向去,卑职觉得要么是去霸州,要么就是去永清,我等可要继续跟着吗?” 军帐内随军医官正给三人处理伤口,山西镇总兵虎大威一边啃着好大一块马肉一边道。 肉这种东西在军队里也是稀罕物,也只有战后能吃到,一匹战马动辄数百斤,这样一次战斗死掉的战马,足够全军士兵吃肉吃个饱了。 有肉吃士气就高,也难怪虎大威这么问。 实际上他们已经跟着这支建奴七八天了,大大小小的战斗也有四五次,各有伤亡,但总体都在可控的范围内。 这其实都是卢象升的战术,卢象升深知建奴入关的目的,就是为了抢夺粮食和奴隶。 但只要他在后头跟着,即使城中没有多少守军,建奴也不敢随意的去攻城。 倘若建奴杀来,卢象升就后撤到有利地形迎敌,真若是找不到有利地形,卢象升就亲自带头冲杀,以提振明军士气。 总之,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只要一直粘着建奴,让他们不能安心劫掠各地小县城,战略目的就达到了。 这里毕竟是关内,建奴不可能长期待在这里。 卢象升本来是这么想的,奈何此时虎大威问,却让他皱起了眉头。 “不必了,杨阁部已经命人传信于我,令我等去涿州汇合,唉。” 卢象升叹了口气,军令如山,他只能祈祷霸州等地的百姓可以躲过这次灾难。 虎大威闻言将手里的马肉扔到了桌子上,十分愤懑的道: “朝廷不公,大人你每次战斗皆冲杀在前,立功无数,又从不侵扰百姓,屯田更是使咱们的粮草几乎实现自给自足。 那杨嗣昌耗尽国力,动辄数百万两的向朝廷要银子,却用了数年才将流寇剿灭。 若是大人您来,朝廷何至于窘迫到这般境地? 那杨嗣昌又有何能耐,竟让我等皆听命于他?” 虎大威人如其名,长的也很潦草,乱糟糟的络腮胡子里甚至还夹杂着大战后的血肉,可他却满不在乎,只是觉得很不公。 “杨阁部毕竟是有大功劳的,这些话不能乱讲,倘若被高监军听了去,怕是会断送了你等的前程。” 卢象升叹了口气,他时常感觉疲惫,不仅仅是冲杀贼寇的疲惫,更多的是来自后方、来自自己的掣肘。 “卑职就是觉着憋屈,咱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在拼命呀!” …… 第85章 愿与大人共死生 九月十六,涿州府。 议事厅内,东阁大学士、兵部尚书杨嗣昌坐在主位,右下首是宣大总督卢象升,左下首则是监军高起潜。 人并不多,甚至连总兵一级的将领都没有资格参加,三人虽然表情相对平静,除了卢象升身着盔甲,其余二人都着文官服。 “夜不收奏报,建奴兵分两路,一路由多尔衮攻新城,一路由岳托攻霸州。 如今我与卢总督虽合兵,但兵力也仅仅比建虏多出少许。 我军多步卒,本官之意,当以守为主,不可与建奴野战。 当然,本官也想听听二位的意见,二位有何建议皆可言之。” 杨嗣昌说完,端起茶碗喝起茶来,一点也看不出应对建奴的紧迫感,反倒有些悠然自得。 高起潜也没有先开口,而是悄摸看了一眼卢象升,竟也端起了茶碗来。 卢象升皱了皱眉头,终于还是第一个开口道: “杨阁部之言,下官不能苟同,建奴四处劫掠,所过之处不仅抢夺粮食牲畜,就连百姓也不放过,老幼皆杀,只余青壮,押往关外为奴。 我等若只守不攻,岂不是枉顾天下百姓之性命? 况将兵力分而守之,有被各个击破的风险,京畿、山东多平原,建奴可去之处很多,我等如何守得过来? 我军虽多步卒,但并非没有可战之力,只要能依托地形,将建奴围而歼之并非完全不可能。 望杨阁部三思。” 卢象升很是认真的分析了建奴的破坏性,觉得只是一味防守实在是上对不起朝廷,下对不起百姓。 他很清楚杨嗣昌的计划,说白了防守更容易不犯错,而面对建奴,无过便是有功。 这计划当然稳妥,起码他们三人不会因此被朝廷责难,可是,他们执掌军队,难道就是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吗? 任凭建奴蹂躏大明百姓,让京畿一如两年前般十室九空? 那他们做官的意义又是什么? 卢象升此前与杨嗣昌的过节,大抵上也是因为政见上的不同,杨嗣昌一直主张对流寇主剿,而对建奴主和。 如今流寇已除,杨嗣昌对于建奴的立场自然也改变了,但却从之前的主和,变为如今的主守。 卢象升却是坚定的主战派,无论是对流寇还是对建奴,他认为不论是招抚还是议和,都需要一个强大的朝廷作为依托。 没有这个前提,不论是招抚还是议和,就如同无根之木,狼要吃羊,是绝不会在意羊的建议的。 “皇爷以杨阁部总理各路兵马,卢大人难道要抗命吗?”高起潜皮笑肉不笑的道。 卢象升虽然也是总督,但崇祯皇帝早有旨意,各路兵马皆受杨嗣昌节制。 “既然如此,还叫我来议什么?” 卢象升说罢,便冷着脸不再言语。 他虽然是宣大总督,但事事却都要与监军高起潜商议,监军可以直达天听,一旦与监军闹翻,莫说调动军队,或许可以直接回家了。 两个多月前借着父亲过世的机会,他连上好几次奏疏请辞,其实他是真的萌生退意了。 本来朝廷是准了他的请奏,甚至连接任的官员都安排好了,可不知怎么的,后来朝廷又改变了主意,下旨令他夺情。 “二位大人不可意气用事,贼寇凶残,我等更应团结一致才是。” 杨嗣昌打起了圆场来,看似两不相帮,但却对卢象升的提议视而不见,最终卢象升只得失望的听令。 不过却请求可以出小股部队骚扰建奴,使建奴不敢轻易攻城,杨嗣昌为了安抚卢象升,勉强同意了。 九月十九日,建奴岳托部进攻霸州,驻防永清的卢象升命诸将各选精兵三百,分四路十面,准备在三天后的夜里偷袭建奴的军营。 杨嗣昌只准他出小股部队袭扰,所以这次出兵只有三千人。 三千人袭营,风险还是很高的,但他心里十分清楚,一味防守只会助长建奴的嚣张气焰。 出征的当天傍晚,卢象升在挑选出来的三千勇士面前训话,严令各路将士刀必见血,人必带伤,马必喘汗,违令者斩。 当然有罚必有赏,夜袭有斩获者,一个首级赏银二十两,已经算是顶格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三千勇士士气高昂,可卢象升还没出发,就接到了驻防东安城的监军高起潜的信。 高起潜反对夜袭,还嘲讽道,‘只听说李愬雪夜袭蔡州,从未听说月夜奔袭,月光皎洁之下怎么偷袭? 而且奇兵宜少不宜多,若十路齐发,太过张狂,等你到了,建奴早就跑了。’ 为了阻止卢象升的行动,高起潜提前把卢象升麾下的总兵陈国威调向东路,卢象升闻听消息,一脚踹断了拴马的桩子。 “写信阻挠我出兵,又把我的兵胡乱调遣,出了问题却又要我承担全部罪责,实可恨也!” 说罢卢象升一刀劈在那桩子上,仿佛劈的不是桩子而是高起潜。 卢象升任宣大总督三年,高起潜也做了监军三年,三年里高起潜不仅吃拿卡要,还屡屡阻挠他屯田自给。 出了任何问题,即便是因为高起潜,罪责也要他这个总督来背,可一旦有了战功,功劳簿上却总会有高起潜的名字。 只是因为高起潜是监军,是受天子信任的近臣。 陈国威被调离,防线就出现了缺口,卢象升不得不放弃了偷袭行动,但他不肯看着建奴四处劫掠杀害无辜百姓,就写了信给杨嗣昌,请求与高起潜分兵。 此时陕西三边总督洪承畴,已经率领两万多秦兵抵达保定府,杨嗣昌便将宣府、大同、山西三路军调给卢象升。 加之自己的直属五千天雄军,卢象升手中的兵力达到两万。 二十四日,岳托部转战定兴,卢象升领一万两千士卒,对建奴展开袭击,但先胜后败,被杨嗣昌严辞斥责,指责他擅自行动。 卢象升心中愤懑,便放弃出击行动,将军队驻扎在固安,但此时军中粮草短缺,保定知府、固安县令受高起潜指示,都不给他运饷。 他只好上报杨嗣昌,杨嗣昌倒是答应给粮草,可已经三天了,仍旧没有任何消息,却又命令卢象升将军队转移到易州。 缺粮缺饷极易导致士兵哗变,卢象升便想等粮草到了再执行命令,可没想到几天后却又接到天子斥责的旨意。 高起潜秘密上奏疏弹劾卢象升“縻饷逗留”,崇祯皇帝严厉斥责了卢象升,要求他积极迎战建奴。 九月二十八日,杨嗣昌调集六万大军会战多尔衮、岳托于房山,歼敌八百余,建奴撤退,卢象升请求追击,但杨嗣昌犹豫不决。 直到十月初二,杨嗣昌才勉强同意卢象升的请求。 此时建奴已经抵达良乡、涿州,并且兵分三路,一路由涞水攻打易州,一路攻打雄县,一路则由定兴攻安肃。 卢象升所领兵马大半被杨嗣昌调离了去守昌平皇陵,他实际掌握的兵力只剩下八千。 初四,卢象升进驻巨鹿贾庄,而高起潜指挥关宁铁骑,驻扎在五十里外的鸡泽。 卢象升派人联络,希望与高起潜合兵一处守卫贾庄,但高起潜连信都没回,直接将军队调往了东边的临清。 杨嗣昌又严令不可使建奴越过贾庄继续往南。 卢象升自知此战凶险,到了五日清晨,他走出营帐,对手下的八千将士拜道: “我与将士们同受国恩,患不得死,不患不得生。” 他站直身体又道: “但本官从不后悔,与尔等并肩作战,乃是吾之幸事,倘有来生,亦复如故。” 卢象升在军营里威望很高,不仅对将士一视同仁,士兵没吃的,他也绝不吃一口粮食,但有战事从来都是冲在最前头,所以很得部下敬仰,他如此说,军营的将士都很感动。 “愿与大人共死生!”八千士卒皆哭喊着,声音一浪接过一浪。 杨国柱、虎大威两个总兵都红了眼睛,他们知道此战总督大人是抱着必死之志的。 尤其是那三千多跟着卢象升征战数年的天雄军老兵,他们眼中含着泪,右手抬起长枪狠狠地砸在地上,发出阵阵沉闷的声响,仿佛是在表示自己的志向。 一个时辰后卢象升部在蒿水桥遭遇建奴岳托部,上次战斗,岳托折损了一千九百多八旗勇士,为此他被多尔衮严厉斥责,那一战被岳托视为耻辱。 眼瞅着敌人在前,岳托立即命令手下骑兵发起了进攻。 卢象升抽出钢刀下令道: “迎敌!列车阵!” …… 第86章 朝中有人还好,朝中没人就难 崇祯十一年,十月初二,京师。 张世康最近很郁闷,京营兵入驻京师已经一个月了,他每日里除了在京城城墙上溜达,就是与孙维藩等人大眼瞪小眼。 半个月前他请旨出征,被崇祯老哥以京师重地不可不防为由拒绝,还说除非湖广的兵马到达京师,此事他才会考虑。 可是三天前曹变蛟就先行抵达京师,张世康就又去请战,崇祯皇帝倒是考虑好了,考虑的结果就是仍旧不同意。 这可把张世康气坏了,这不是言而无信吗? 你可是天子呀,天子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但崇祯老哥不发话,他也没办法,他甚至有点懊恼,自己之所以困在这里,还不是因为官职低微,头上只有京营提督这一个名号。 瞅瞅人家杨嗣昌,东阁大学士、兵部尚书、左柱国、太傅、太子太保、总督、督师,buff都加满了。 这么多buff在身上,到了哪儿都没人敢轻视,东林党人遍布朝野,可也没见谁敢明着跟杨胖子死磕。 张世康觉着自己是走入了一个误区,他之前不想担差事,是怕工作量太多,没时间偷懒。 现在想想自己真是愚蠢啊,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谁说担的差事多了就不能偷懒了? 只要手下有能办事的人,哪里用得着自己忙活? 比如斑鸠脚铳乃至遂发式火铳,他就几乎不懂,也从不参与,那战狂茅元仪为了上战场不照样加班加点的在搞。 到时候真搞了出来,用新式火铳打了胜仗,谁敢说没有他的功劳?谁又敢说他不称职呢? 就是打仗,张世康也觉得自己半吊子,但那又如何,他不会打,手下人会打就行,只要打赢了,首功不还是他的? 所以啊,张世康觉得自己走错了路,身上没buff,就是韩信也不敢出草丛呀! 可他还是想不太明白,为什么崇祯老哥就是不同意他出城,甚至都同意由孙维藩带兵去,也不同意他去。 他觉着这崇祯老哥还是不信任他的军事能力,不过这一点张世康还真没什么法子,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没啥军事能力。 张世康看了一眼在旁边喝酒的曹变蛟。 “曹大哥,你觉得我的兵如何?” 临洮总兵曹变蛟的部队已经入京城外城协防,归张世康辖制。 这人中等身材,生的潦草,今年虽然才三十岁,据说已经临阵十六年。 曹变蛟自十四岁起,便跟着叔叔曹文诏南征北战,拥有相当丰富的作战经验。 而他的叔叔曹文诏,也是大明猛将天团中的一员,经常几千人追着李自成几万人跑,说的就是他,不过最后玩大了,被李自成用车轮战给耗死了。 最近三天张世康经常与曹变蛟闲聊,就想看看听听这位老兄对京营兵的看法。 “大人想听……” “当然是实话。” 曹变蛟笑了笑,端起酒碗喝了一口道: “军纪尚可,士气如虹,卑职观之,这些士兵对提督大人很是敬重,算得上是强军。” “算得上?这又怎么说?” 张世康脸上没表露出来,心里却有些不服气,因为他听出来曹变蛟说的勉强,有可能只是碍于他的身份。 “大人呐,没有跟鞑子厮杀过,又如何敢称强军呢?”曹变蛟解释道。 “你倒是实诚,得亏本提督不是杨……呵,你说的倒是不错。” 张世康本想说自己得亏不是小肚鸡肠的杨嗣昌,否则这估计就要被穿小鞋了,但想了想又觉得不合适,就跳转了话题。 “大人说的当是杨督师吧?有甚不敢说的,我听朝中人说大人与他有嫌隙。”曹变蛟倒是满不在乎的道。 “都是小事,怎么,你们也知道他?”张世康略有些惊讶。 “各路总兵,但凡是在他麾下待过的,又如何能不知道,哦,不知道的也有,不过人都没了。” 曹变蛟又压了一口酒,龇着牙道,他和祖宽之前被贬三级,就是因为杨嗣昌。 “大人,这练兵用兵之道,不乏两种,一种乃是以严苛的纪律管制将士,有功劳则赏,有罪过则罚,不因亲疏而区别待之。 这种法子乃是大多强军的路子,比如戚少保,卑职的那七千人虽然不敢称强军,但大概也是这个路子。 而另一种,则是以情义维系为主,军纪为辅,譬如孙传庭练的秦兵,仗打的也很不错。 听说他征兵很喜欢征召有血缘关系的,叔侄、表兄弟、堂兄弟甚至父子,打仗时,手下将士常因为有亲属战死而越挫越勇。 卑职观京营,虽然将士非血缘亲属,但却很团结,有点像孙巡抚的路子了。 但又不全是,只能说大人天赋异禀天纵奇才了。”曹变蛟说完,还不忘看一眼张世康,似乎有些不习惯。 “你这是拍我马屁吗?”张世康笑道,这马屁拍的很生硬,他也有点不习惯。 “嘿嘿,都是实话。”曹变蛟也觉得尴尬,挠了挠头硬着头皮道。 张世康想了想这厮的遭遇,大致上知道曹变蛟为何如此,便道: “当咱大明的武官是不是挺难?” 这句话问的没来由,但曹变蛟却似乎听懂了,他点了点头,继而又微微摇了摇头,皱着眉头压低了声音道: “朝中有人还好,朝中没人就难。” 曹变蛟说这话时也很犹豫,他是个粗人,实际上干这事儿也是头一回,难免有些生硬。 但话糙理不糙,十几年来,他大大小小历经百战,好不容易才升到总兵,就这还是因为有他叔叔的余荫在。 可杨嗣昌仅仅一封弹劾信,就令他从总兵连降了三级,前阵子虽然因为剿寇有功,官复原职且被封了安南伯,但曹变蛟心里却很清楚,那只不过是因为陛下高兴。 实际上他来京城都三天了,陛下也没有召见他,只是令他听张世康调遣。 不得天子信任,说不定哪天惹了朝中的人,一纸弹劾就得遭罪,这在大明实在是太常见了。 说白了,就是你朝中没人,出了事也没人替你说话。 戚继光戚少保厉害吧?可倘若没有当时内阁首辅张居正的支持,他哪里来的银子粮草和军械? 只要朝中的人想搞你,有的是办法让你打不了胜仗。 戚少保在给张居正的信里都自称门下走狗,甚至还没少往张居正府上送美女,所以他才成了戚少保。 曹变蛟觉得自己悟了,在上次被贬之后他就明白,想好好打仗挣军功,朝里就得有人。 他悄咪咪的瞅了一眼张世康,看张世康疑惑,只得又压低声音道: “卑职就挺难,主要是朝中就没人呐大人!” …… 第87章 大人要啥,卑职就给大人抢啥,美女也行 曹变蛟的话几乎就相当于明示。 卑职想找个大腿,觉得您就合适。 从湖广到京师的一路上,曹变蛟都在想这个问题。 他将目前陛下重用的朝臣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发现可供选择的很少,他不喜欢也不擅长曲意逢迎,所以杨嗣昌肯定不行,更何况杨嗣昌都已经给他穿了好几次小鞋。 除了杨嗣昌外,便是内阁的其他阁臣,包括内阁首辅刘宇亮,曹变蛟都觉得不合适,一来不是一路人,听说东林党受贿厉害,他只会打仗没多少银子,二来他感觉这些人也不如何被天子信任。 挑来挑去,最后便只剩下半年前突然被任用的京营提督张世康。 要说起来还挺滑稽的,曹变蛟在得知张世康只有十九岁时,立即就在心里给张世康无情的划了个叉叉。 他觉得这个大腿年纪太小,不靠谱。 但来了京城他就逐渐改变了这个看法,他发现京营的兵都换了一副样子,不仅个个龙精虎猛,还都傲的很,一副他们很强的样子。 这与他印象里京营乞丐兵的麻木模样大相径庭,后来又听说是张世康用了半年时间操练出来的,曹变蛟惊讶了半天。 这还不是最主要的,三天前他刚大抵京城时,与张世康碰面,那时张世康刚从宫里气呼呼的回来,好像是因为想出城打仗被天子拒绝的。 曹变蛟记得很清楚,张世康竟敢跟天子赌气,嘴里甚至骂骂咧咧的,一点都没有对天子应有的敬意。 这还不是最离谱的,最离谱的是还没过半个时辰,司礼监的王承恩亲自前来,曹变蛟以为王承恩是被天子派来斥责、甚至降罪张世康的。 没想到王承恩竟笑呵呵的来安抚张世康,说陛下是怕他打仗辛劳,外头风吹日晒的,哪里有在京城待的舒服,陛下还说如果张世康觉着无趣,也可回家里去住云云。 曹变蛟当时在一边都听傻了,他也在外头风吹日晒,都十几年了,天子估计连他长啥样都忘了。 这……这陛下也太信任,不,是太宠溺这位年仅十九岁的京营提督了吧? 也是从那天起,张世康的大腿模样,在刚刚悟道的曹变蛟心里挥之不去。 他倒是还算谨慎,因为戚少保是威风且功勋卓着,可朝里的张居正一死,戚少保也跟着被打压,最后被弹劾免职,穷困失意的死在老家。 他可不想也落个那样的结局,但曹变蛟后来就觉得自己想多了,张世康才十九岁,年轻着咧,而且还有个世袭罔替的国公爷父亲,再加上还有天子的宠信。 他又观察了孙维藩和文邦国等认识的将领,发现这些将领也都很信任张世康,说明张世康是不随便欺负手下的。 多番分析和考虑,曹变蛟终于决定,这个大腿不仅年轻,而且靠谱,不仅有国公爷护着,还有天子宠信。 大腿很大,还很粗,大象都比不了!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所以呢?”张世康露出个古怪的微笑来。 曹变蛟闻言当即把酒碗往桌子上一丢,撩起战袍就跪倒在地。 “门下走狗曹变蛟,愿追随大人,大人教我往西,我绝不往东。” 张世康被吓了一跳,心道,你来真的啊! “曹大哥不必如此,快快请起,快快请起。”张世康赶紧过去要将曹变蛟扶起来,奈何曹变蛟却硬是不起来。 “大人同意卑职就起来,卑职的银子都买酒了,也没多少银子孝敬大人,但卑职以后可以给大人抢。 美女也有,上次打李自成,他有个小娘子就很漂亮,但卑职喝高了酒不小心给杀了,下次卑职一定给大人留着。” 他再也不想过征战沙场,军功却被别人抢走的日子了,再也不想见了文官便要低头奉承,担心他们在朝中说坏话了。 机会只有一次,他必须把握住,他已经不是几年前的愣头青了,他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大腿! “停停停,本提督同意了还不行,快起来吧。”张世康硬挺着将曹变蛟给扶了起来。 他担心再不拦着,这厮估摸着能把自己老婆让出来。 他大抵上明白这些边军将领的心思,大明的官场确实是这样子的,令人无奈。 另一方面,张世康虽然对权力缺乏兴趣,但帮忙护着这些能打仗的人,自己日后才能活的安心又舒服,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倘若他不领情,说不得这厮就去找其他大腿了,若是心术正的还好,倘若心术不正,以后就都是隐患。 不过他也没有完全认同,之所以会这样,一大半的锅都得宫里那位老哥来背。 身为天子,不能人尽其用,还总被朝臣们忽悠,张世康从不怀疑这老哥想把大明搞好,但就是能力不行。 “诶!大人能同意,卑职心里别提多安生了,嘿嘿。” 曹变蛟咧着嘴傻笑,与刚才分析练兵之道时的表情大相径庭,张世康只觉得割裂,别说,还挺特么萌的。 “你帮本提督分析分析,为啥陛下就是不同意本提督带兵出征?” 张世康实在是想不通,甚至都有点病急乱投医了,他是想用建奴检验一下京营兵的战斗力,但他更想去看看卢象升咋样了。 若是卢象升真是遭遇了不测,别让他知道是谁干的,到时候必然没他们好果子吃。 曹变蛟刚抱上大腿,自然很是用心,但说来说去无非也是崇祯皇帝说的那些,甚至有点闪烁其词。 “大人,外头领兵真不比京城,光是水都喝不上干净的,外头啊,蚊虫也多,别看现在是深秋,那蚊子比夏天的还厉害,还有……” “停停停,曹变蛟,你刚才怎么说的?你的忠心呢?这就开始忽悠本提督了是吧?” 张世康哪里看不出曹变蛟是在吓唬他,甚至语气都跟崇祯老哥差不多,所以直接瞪着眼睛质问道。 曹变蛟见张世康生气,哪里还敢说话,见张世康仍旧瞪着他,一副不说实话就不罢休的样子,他迟疑了一下才道: “卑职觉得,陛下……陛下可能是怕大人出意外,大人,战场上刀剑无眼……” …… 第88章 答应朕,要活着回来 曹变蛟虽然是个粗人,但此时与崇祯皇帝的心境却别无二致,因为他也怕张世康出了城死掉。 站在崇祯皇帝的立场,外面打仗有杨嗣昌,他自然不希望张世康出什么意外,在京城待着给他出出主意再好不过。 张世康闻言表情变的很古怪,这一点倒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细细想了一下发觉还真有那么点道理。 不过他心里还是有那么点感动的。 大明的官场乌漆嘛黑,来到这个世界他原本也没想着改变什么,可不论是家人还是崇祯老哥,亦或是京营的那帮弟兄,却都关心他、相信他啊,甚至将希望押在了他身上。 念及此,张世康心里甚至还有点小愧疚。 有那么多人将赌注押在他身上,他就更不该坐视不管了。 “曹大哥,我若带京营离开,这京城你能不能守住?”张世康认真的看向曹变蛟。 曹变蛟闻言站起身来,十分严肃的拱了拱手道: “人手虽然不够,但守住内城绝无问题,当今局势,建奴当无暇攻取京城,他们的目的也并不在此。” 曹变蛟毕竟统兵多年,对战事有着天然的直觉,建奴此次入关,兵力不过五万,还有部分是汉八旗。 京畿地区光是杨嗣昌手下就有六七万大军,听说孙传庭的三万秦兵近日也差不多会抵达房山。 而宁远副总兵祖宽三日内也可抵达京师,再加上京城本就城高池深,又有上百门巨炮防御,建奴除非想不开,就不敢对京师抱有幻想。 “好,那京城就交给你了。”说罢,张世康就站起身要下城垣。 “大人,打仗真不是那么好玩的,危险着咧。” 曹变蛟欲言又止,他是真不希望张世康出城,他才刚抱上大腿啊。 张世康笑笑没有说话,冲曹变蛟拱手行了个礼,然后毫不迟疑的奔着皇城走去。 他有要做的事,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些将希望押在他身上的人。 待到了乾清宫,崇祯皇帝正与内阁的人议事,他倒也不避讳,让张世康在一旁旁听。 “陛下,杨阁部上奏疏讨要军饷六十八万两,粮草八十万石,如今国库空虚,户部难以为继,望陛下定夺。”内阁首辅刘宇亮道。 毕竟是战时,刘宇亮作为东林党人,少有的替户部尚书蔡国用说话,但仍旧是将问题抛给了崇祯皇帝。 夏税虽然收到了一拨粮食,但边军瓜分了大半,本以为流寇被浇灭,朝廷可以缓口气,可建奴却突然入关,导致粮草用度激增。 崇祯皇帝也很发愁,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吏部尚书郑三俊却道: “戊寅之变以来,建奴四处劫掠,破城十余座,数十万百姓死于建奴铁骑,杨阁部对建奴只是一味防御,多少会助长建奴的嚣张气焰,望陛下知悉。” 郑三俊当然知道杨嗣昌的主意,毕竟只要一味防守,就不会出大错,只要不出大错,他们就拿杨嗣昌没办法。 可这种战术却是苦了各地的百姓,杨嗣昌如此做派,是根本不将百姓的死活放在眼里,这自然是他们攻讦杨嗣昌的理由。 张世康在一旁冷笑,他才不信这郑三俊真是心存百姓,无非是想把杨嗣昌拉下马,好把洪承畴扶上去罢了。 杨嗣昌的法子虽然笨点,但也并非没有好处,有数万大军在旁边守着,至少建奴不敢轻易分兵,更不敢攻略大城。 毕竟建奴以骑兵见长,野战正是他们的长处,建奴可能巴不得跟朝廷野战呢。 果然,郑三俊弹劾完杨嗣昌,就有人站出来说洪承畴的好话,不过崇祯皇帝并未有临阵换帅的意思,最终两件事都没有定论。 “唉!”阁臣们离去后,崇祯皇帝深深的叹了口气,并未避讳猫在一旁的张世康。 他是真的发愁,本以为剿灭了流寇,朝廷终于可以喘一口气,建奴的突然入关,却让他的神经再次紧绷。 不止是他,整个朝廷都有些人心惶惶,流寇不比建奴,对于流寇大部分人多少抱着轻蔑的态度,人数相当总归是能打赢。 可建奴战斗力极强,自他们入关,朝廷军队统计上的己方伤亡已经过万,但报上来的杀敌数额却只有两千多,就这还不知里头有多少水分。 如今杨嗣昌又是要粮又是要饷,崇祯皇帝对杨嗣昌寄予厚望当然想给,奈何口袋空空,他也知道战事紧迫,但却没有办法。 “陛下不是才给了杨嗣昌三十多万石军粮吗?他怎么又要?”张世康有些疑惑的道。 对于这杨嗣昌,张世康除了觉得此人小肚鸡肠外,就是铺张浪费了,一开口动辄就是几十上百万两,他知道大军出征消耗大,但也总不至于那么高。 以前他对军事了解的少,如今他执掌京营半年多,大概也知道士兵的消耗,才一个月时间,哪里用得着那么多。 “倒是也并不紧急,许是准备的下个月的消耗。”崇祯皇帝回道。 “这真是要打持久战吗?”张世康皱了皱眉头道。 建虏是来抢粮食的,人家就是抱着打一枪换个地方的思路,建奴都没想打持久战,杨嗣昌却主动龟缩防御,这真是……朝廷对建奴已经畏惧到这般地步了吗? “陛下,建奴虽勇,但总归是有破绽的,只要选准时机,一次将建奴打疼打伤,或许建奴就会萌生退意了。” 张世康想了想道。 他倒是不完全反对杨嗣昌的战术,但并不赞同一直龟缩,那样就太过被动了。 崇祯皇帝不置可否,建奴哪有那么容易对付的,野战打赢了还好,倘若输了就是兵败如山倒,谁能承受这个代价呢? 他认为张世康的长处在于内政,毕竟年轻,军事上无论如何没有杨嗣昌老成,便转移了话题道: “世康进宫是有何事?” 张世康闻言也不生气,拱了拱手道: “臣请出战建奴。” 崇祯皇帝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抬起右手揉了揉额头。 局势虽然僵持,甚至对朝廷很不利,但他从未想过让张世康去冒险,哪怕他总是对张世康抱有期待。 但他确实不想让张世康去冒风险,他承担不了那样的后果,张世康一旦出事,他甚至无法向列祖列宗交代。 列祖列宗好不容易降下个人才辅佐他,然后被他玩没了? “陛下,臣有一匹战马叫二狗,乃是从数千蒙古战马里精挑细选出来的,跑的贼快!臣就算打不过建奴,跑掉也是很容易的。” 此时张世康大概知道了这老哥的想法,言辞间也对自己的保命法子毫不避讳,已经已经是逼着崇祯皇帝答应了。 “朕不知你为何执意要出城,但朕实不想你冒风险,你未打过仗,安知战阵的危险,你若出事,朕真不知以后指望谁了。” 见自己的担忧被张世康识破,崇祯皇帝干脆也不装了,十分认真的讲出心中所想。 “陛下放心吧,臣练兵那么久,就是想看看成效,臣绝不与建奴硬碰硬,打不过就跑,论跑路,臣还是有自信的。” 张世康觉得自己的话怪怪的,明明是一军统帅,上了战场却只想着保命,但为了让崇祯老哥放心,他信誓旦旦的道。 他本以为自己说的已经够离谱了,没想到崇祯皇帝接下来的话更离谱。 “你若答应朕三件事,朕便应了你。” “陛下的话就是圣旨,臣哪儿敢不听,陛下说就是了。” “第一,不与建奴硬碰硬,打不过就速速撤退,不可使自己犯险。” “陛下,这第一条刚臣都说过了。” 崇祯皇帝不理,接着道: “第二,果真要战,周围必须有其他军队协同。” “没问题呀,陛下。” 只要能出去,你说啥都行,张世康心道。 “这第三,若战事不利,可留部将垫后,你只管逃离,不可恋战。” 张世康嘴角抽了抽,心道老哥你认真的吗,若是大明的将领都这么玩,老哥你信不信别说六年,或许今年这京城就该易主了? 不过张世康知道这老哥是担心自己挂掉,心里多少有些暖暖的。 “臣答应了。” 张世康拱手道,但其实心里却想着,就算真到了那个时候,他也绝不会放弃孙大胜他们,若是次子团的兄弟们都没了,他自己却跑回来了,别说他自己无法原谅自己,就是兄弟们的那群爹,也饶不了他。 “建奴这次入关,有万余汉八旗军队,这些汉军战力不比女真人,当是你练手的最佳选择。 记住,千万不可胡来呀!” 崇祯皇帝仍旧心有惴惴,他是真不希望张世康出去,可这一个月以来,他已经连着拒绝了张世康三次,以他对张世康的了解,这次若是还不答应,这小子估计就敢抗旨。 这小子性格本就跳脱,做事不按章法,抗旨也不是第一次,很可能也不是最后一次,与其那样,倒不如从了他,还能多交代一番。 “臣晓得呀,就打最弱的。”张世康满口答应,想了想后又道: “那个天子剑,臣还能随意砍人不?” 他这次出征,虽然抱着试试身手的意思,但其实最主要的还是想保下卢象升,也不知道这厮咋样了。 “见此剑犹如朕亲临,但朕不许你对杨先生用。”崇祯皇帝皱着眉头道。 张世康闻言咧嘴笑了笑,满嘴应诺,先能出城了再说。 “你可去涿州,朕会给杨先生下旨,让其照拂于你。” “臣知道了,那臣这就回去准备了,争取今日下午就出城。” 说罢张世康就冲崇祯皇帝拱了拱手,乐呵呵的就要出大殿。 当他走到门口时,崇祯皇帝站起身来,满脸不放心的又道: “答应朕,要活着回来。” …… 第89章 你再勇猛又如何,谁在乎呢? 出了午门后,张世康骑上二狗纵马狂奔,只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就到了阜成门的城门楼。 “世侄,你不在自己防区好生待着,怎的又乱跑。”孙维藩见张世康骑着战马奔过来,埋怨道。 建奴入关的兴奋劲儿早已消失,这阵子孙维藩驻防西城区,早就淡出了鸟来,但职责所在,孙维藩仍旧不敢松懈。 “世叔,陛下同意我出征了,快去通知他们,午饭就不吃了,尽快出发。”张世康连战马都没下,他还要跑去东城通知文邦国他们。 孙维藩皱了皱眉,他有理由怀疑张世康是因为闲得蛋疼,过来消遣他,便道: “你若敢诓我,下次对练,我绝不放水。” 张世康喜欢拳脚功夫,没事就总喜欢向他讨教,他怕伤着张世康,每次总是故意让着。 张世康闻言哈哈大笑。 “世叔就当我是诓你的吧,等会儿出征世叔就在城里待着吧。” 孙维藩听了这话也不吭气,转身就往屋子里跑。 张世康疑惑的道: “世叔你干啥?” “还能作甚,取盔甲兵器去,西城整顿集合最多一个时辰,教他们都快点,哈哈哈哈!” 张世康闻言笑了笑,便奔着东城而去,其实他大可以派人去传话,但一来这机会是他好不容易争取来的,自然要去显摆一下。 二来在京城内纵马狂奔的机会可不多,如今京城一直处于戒严状态,街道上除了兵马司的巡逻队,空荡荡的没啥人。 但张世康知道,街道两旁的民房里可都有人,他不止一次看到老百姓透过门缝往外瞅,为了让京城百姓看到他的英姿,张世康每天都要骑马溜达几圈。 战马作为这个年代唯一的路上快速交通工具,一开始是被张世康嫌弃的。 要知道他在后世可是开过三手小轿车的人,他那辆车虽破,但却能遮风挡雨,战马再快,能快得过他的三手捷达吗? 但这时候的战马可不是后世景区的垃圾玩意儿,只有骑上了之后才知道有多爽,三百六十度全景天窗,狂奔之下感受风驰电掣,那种身临其境的感觉哪里是轿车里封闭的环境能比的。 百公里油耗一捆草,性价比之王了属于是,自打有了二狗,张世康每天都要骑着去撒野。 张世康绕着京城内城骑了一圈,二狗打着响鼻,不仅没有丝毫疲累,张世康甚至感觉出这厮欲求不满。 通知过四城的部将之后,张世康便回到自己驻防的南城简单收拾东西。 他虽然身为京营提督,但除了操练时忙活外,其余的事务几乎都不用他来处理,孙维藩、文邦国他们都包圆了。 由于此前一直抱着出战建奴的心思,负责运送辎重的车队早已备好,此次出征又是短期近征,周围都是朝廷的地盘,孙维藩下令只带七日之粮草。 一个时辰之后,京营兵两万四千人已经在安定门外集合完毕。 本来崇祯皇帝还要来亲自送行的,不过被张世康无情拒绝,他觉得太耽误事了。 全体将士都满脸兴奋士气高昂,只有曹变蛟一脸忧愁坐立不安。 “大人呐,建奴最喜欢斩将夺旗,若真是碰到了他们,大人记得穿个普通士兵的衣服。” 曹变蛟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但又怕被旁人听到。 “知道知道,你快回去布防吧。”张世康满口答应。 一旁的孙维藩皱了皱眉头,曹变蛟来给他们送行就挺奇怪的,边军将领向来瞧不起京营军,不过他也没在意,只当是张世康人格魅力太大。 “开拔!”张世康说罢,两万四千大军向着京城西南方而去。 按照计划,张世康准备先去涿州,与杨嗣昌部汇合后,简单了解下情况,尤其是摸清楚建奴的位置,以及卢象升部的情况。 京城距离涿州并不远,中间只隔了个房山,全程约莫四五十公里,一般部队需要差不多一天。 张世康命令全军急行军,跑步本就是京营的强项,再加上拉运辎重的也是京营之前淘汰下来的战马,只用了五个小时,京营兵就抵达了杨嗣昌的涿州军营。 就连杨嗣昌都有些惊讶,京城的快马也是半个时辰前才送来消息。 杨嗣昌觉得天子不让张世康守城,却任性的放此子出来如同儿戏,战场又不是家家酒,天子宠溺着他,可建奴却不会。 “杨阁部,战局如何了?建奴现在都到了哪儿?”张世康也不废话,刚见着杨嗣昌就道。 他一路上都在找寻建奴的踪迹,只在涿州附近见到一些没来及收拢的尸首和四处丢弃的军械,建奴也有,但很少,而且头都没了。 “还在掌控之内,昨日得报,多尔衮部往河间府方向去了,岳托部在新河,孔有德部在也新河附近。” “卢象升在哪?”张世康追问道。 杨嗣昌眉毛挑了一下,他不清楚张世康为何突然问卢象升的事,想了想也没隐瞒。 “在巨鹿。” 张世康立即走到地图边查看,发现新河距离巨鹿只有三十里,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距离这么近,他们应该已经碰上了吧。” “放心吧张提督,建奴的主力是多尔衮,更何况高公公也在那边。”杨嗣昌安抚道,不过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高公公,监军?”张世康皱了皱眉头,心中已经觉得大事不妙。 杨嗣昌没作声,而是转移了话题道: “明日大军本官就要开拔去天津卫,洪大人去真定府,意将建奴困在保定、真定、河间三府。 张提督有何建议?” 杨嗣昌虽然总督军务,但他可没信心能节制住这张世康,所以只不过是随口问问。 “四正六隅,十面张网?”张世康几乎是下意识的道。 这计谋之前被杨嗣昌用于剿灭流寇,说白了就是布下天罗地网,将敌人困守在一个区域,然后各路兵马互相配合,逐渐缩小包围圈,直到将敌人消灭。 这法子若是放在后世,在有现代化通讯工具的前提下,倒是也算是中规中矩。 但此时是明朝,信息传递不及时,各路人马行进就不一,张世康觉得能将李自成张献忠围在网里,纯纯就是运气。 他总算知道为何粮草消耗的那么快了,好几路大军,不集合优势兵力速战速决,却总是慢吞吞的龟缩搞包围,这是在跟建奴拼消耗吗? 朝廷国库是个什么情况,你杨嗣昌不清楚吗?拼消耗拼的起吗? 杨嗣昌闻言胡子抖了抖,从张世康语气里,他哪里听不出质疑,他本想发火,但忍住了,犯不着跟个纨绔公子哥较真,张世康又懂个什么。 “陛下有旨意,让本官护你周全,我看明日张提督的军队就跟着本部行军吧。”杨嗣昌压住心里的怒意道。 “不了,你走你的,本提督要去巨鹿。”张世康直接拒绝。 “可陛下让……”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果然,杨嗣昌在心里摇了摇头,就知道这小子不会听他的。 不过他并不介意,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就怪不得本官没提醒了。 到时候出了事陛下问起,本官也算有了说辞,呵,亏本官之前还想与之联合共同对付东林党人,看来是看走眼喽。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不过,这小子不会是想去救卢象升吧? 应该不至于,不过就算是,如今估摸着也来不及了。 两人话不投机,张世康自顾自的回到军营,京营兵急行军了一下午,晚上肯定得好好休息,现在他再急也没用。 第二天天还没亮,张世康就命令火头营埋锅做饭,天刚亮时,张世康就带着部下离开了琢磨,甚至连招呼都没跟杨嗣昌打。 两天后,京营兵抵达赵县,见到了宣大监军高起潜,高起潜昨天夜里就收到了杨嗣昌的信件, 不过与杨嗣昌的冷淡不同,高起潜对张世康很是热络,不仅出营盘迎接,还为张世康准备了丰盛的酒席,但张世康并不领情,开口就道: “卢象升怎么样了?他是不是已经与建奴交战?公公为何不去支援?” 面对一连串的问询,高起潜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便道: “听说是打起来了,咱家并未接到卢大人求援的消息呀,况杨阁部有令,让咱家驻防此地,前几天建奴孔有德部一直在附近,估摸着是想去攻河间府,咱家也不敢违反军令擅自调兵呀!” 他知道张世康是天子面前的红人,也有着结交一番的意思,他并不因为张世康年轻而轻视,实际上高起潜对杨嗣昌没什么太好的印象,与他合作也只是权宜之计,这人太小肚鸡肠了。 杨嗣昌给他看了天子的密信,这使高起潜大惊,因为他从未见到过天子如此护着一个人,便想着只要张世康不破坏他们的计划,他想着法子也得笼络住这小子。 “孔有德部有多少人?” “八千。” “公公这里的兵马不止八千吧?”张世康意味深长的道。 “皆是步军,怎能以己之短攻敌之强,那孔有德狡诈的很,好几次在营外咒骂,就是想让咱家出城去攻,咱家才不会着了他的道。” 高起潜被张世康嘲讽也不生气,身为从最底层爬上去的阉人,他什么气没受过,张世康的嘲讽不过是毛毛雨了。 “孔有德部如今又在哪儿?” 张世康觉得这阉人不实诚,只从狡黠的眼神里他就看出来,但高起潜毕竟有问必答,他作为客军,还真不好发作。 “昨日夜里突然拔营走了,咱家半夜才知道,乌漆嘛黑的,派了人也没找见。 不过张大人放心,他们绝不会逃出杨阁部撒下的这张网。 张大人啊,建奴凶残的很,张大人不该出京的,能待在京城,咱家不知道有多羡慕你呢! 不过出来了也不打紧,有咱家在,保管张大人无虞,张大人放心,但有军功,绝对少不了张大人的那份儿!” 高起潜倒是对杨嗣昌的四正六隅十面张网计划赞不绝口,他猜测张世康在这时出征,肯定是想在天子面前表现一番。 毕竟年轻嘛,哪有不喜欢功劳的,为了笼络张世康,高起潜胸脯拍的邦邦响,可谓把投其所好用的恰到好处。 倘若是一般的纨绔公子哥,倘若出城真的是为了混点战功,以展现自己的才能,估计还真扛不住高起潜送出的大礼。 可张世康并不是一般的纨绔,他出城更不是为了战功。 孔有德不见了,而赵县距离巨鹿不过一日的路程,傻子都能猜到,孔有德极有可能去了巨鹿,卢象升危矣! 念及此,张世康不理会高起潜的笼络,自顾自的回了自己的营盘。 京营兵急行军一天已经十分疲惫,张世康便命令士兵就地休整两个时辰,决定连夜赶往巨鹿。 张世康走后,高起潜的笑意很快就消散,他望着满桌丰盛的酒菜毫无兴致。 两天了,卢象升能凭着六七千人抵挡建奴两天,着实让高起潜惊讶。 不过今天当是最后一天了吧,孔有德也去了巨鹿,卢象升绝对见不着明日的太阳。 到时死无对证,张世康就算去了,也只会认为是卢象升指挥不当,才导致兵败。 卢象升啊卢象升,你懂点兵法又如何?谁教你不会做人呢? 连做人都没学明白,如何在大明立足? 你再勇猛又如何?呵呵,谁在乎呢? …… 第90章 将军死绥,有前无却 十月初六,巨鹿贾庄,夜。 皓月当空,四周一片寂寥,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味道。 明军大营内燃着火盆,光芒之内,横七竖八的躺着不少士卒,厮杀了一整天,他们都疲惫极了。 偶尔传来阵阵哀嚎声,那是伤兵实在忍受不住伤痛,为了不影响其他袍泽休息,卢象升专门将伤兵聚集在军营的角落里。 更多是尸首,他们被一排排摆放在另一个角落,占了军营相当大的地方,由于缺乏布料,这些死去的士兵只以一块两尺见方的白布盖着,以保取他们最后的尊严。 卢象升一个人待在中军大帐内,他身上的盔甲并未脱下,左臂受着伤,右手撑在肋下,正聚精会神的看着地图。 良久,卢象升长叹了一口气。 已经整整两天了,期间他多次派兵去求援,可直到现在也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他知道高起潜可能是故意的,就是想置他于死地。 今日下午建奴得到孔有德的增援,如今已经将他的大营团团围住,或许明天天一亮,一切就该结束了。 不知怎的,他不仅没有恐惧,心里竟有一丝解脱的意味。 相比于明军大营的萧瑟,不远处的大清军营内就热闹多了,惨叫声也很多,不过大多是女人的声音。 那是女真人从大明关内各城抓获的奴隶,确切的讲,这批女人是今日下午才送到这里的,孔有德因此在军营内很受女真人的夸赞。 扬武大将军、贝勒岳托坐在中军大帐内,他的目光凶狠暴戾,对大帐外发泄兽欲的部下充耳不闻。 为了洗刷上次战斗的耻辱,岳托再三请求,才使得多尔衮给了他攻打巨鹿的机会。 上次与大明作战,仅仅一个时辰竟然使他损失了九百多个勇士,虽然有他轻敌的原因在里头,岳托因此耿耿于怀很久。 要知道大清满洲八旗个个都是猛士,以一当百夸张,以一当十先吓跑的绝对是如绵羊一般的明军。 这些勇士个个悍不畏死,八旗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可不是白说的。 岳托耿耿于怀的一大原因,主要是他们人太少了,任何一个勇士的战死,都是对他们战力的削弱,更何况一次不大的战役就战死了九百多勇士。 岳托感觉自己的心都在滴血,作为满洲镶红旗的旗主,他全军的满洲勇士也不过八千而已。 这次他来巨鹿,除了洗刷耻辱外,就是为自己死去的九百多勇士复仇,而他也早就知道了敌将的名字——卢象升。 为了这次战斗,他早就让哨骑摸清楚了卢象升的底细,满额不过八千,除了他的本部三千余,其余为山西、大同、宣府的边军。 而他单是八旗勇士就有八千,还有一万汉军作为仆从军,虽然知道卢象升这块骨头不好啃,但毕竟是在城外,凭借他八千勇士的悍勇,岳托觉得最多一天,就可以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为此,他决定对卢象升赶尽杀绝,甚至打算剥了他的皮,以祭奠那些战死的勇士。 可是两天过去了,敌军好几次都处于崩溃的边缘,却每次都能打退他的进攻。 两次冲锋无果之后,他不得不派汉军打起了车轮战。 他瞧不起那些汉人,在他的眼里,汉军就是羊,就是消耗品,只要耗光了敌军的弹药箭矢,他们的死就是值得的。 反正汉人众多,总也死不完就又有新的汉人向他们投降。 一直到今天傍晚,那卢象升已然弹尽粮绝,已经开始与他的汉军短兵相接。 这两天来,岳托其实一直担忧大明会派援军来,为此他光是哨骑就派出去二十几支。 但他想多了,距离此地一百里的大明另一部驻军,对这里的战事充耳不闻。 他营里的汉人军将猜测,当是大明朝廷的内部斗争,岳托对此嗤之以鼻,不过却乐见其成。 敌军无援,他的军营里却来了援军——恭顺王孔有德,这真是天要亡他卢象升。 只待明日天一亮,就是那卢象升的死期,不仅这群汉人要死,巨鹿城的汉人也要陪葬! “殿下,他们都在外头行乐,末将怕殿下孤寂,专程为殿下送来美女,希望殿下笑纳。” 孔有德在大帐外十分恭敬的行礼,指着身后被捆的结结实实的女孩略带谄媚的道。 “此女年十四,乃是伪明一宗室家的女子,水嫩着咧,末将没动,专程留给殿下享用。” 孔有德说完,那女孩满脸惊恐,但她的手脚皆被捆缚,嘴里也被塞了麻布,唯有两只眼睛流着清泪。 “你一路行军辛苦,人留下,教外头的人速速回帐,违令者斩,不可误了明日战事。” 岳托表情还算温和,但他的汉语说的极为生硬,孔有德得令后走开,岳托的表情顿时阴狠了下来。 刚才恭顺王叫他殿下,让他极为不满,他因罪被陛下降爵,已经不再是成亲王,也很不喜欢这些谄媚的汉人如此称呼他。 他虽然看不起这些贰臣,但陛下再三要求,让他们不得对汉臣无礼,还说攻略大明要靠他们。 岳托虽然对陛下的话不以为然,但也不敢明着欺压汉臣,更何况明日决战他还指望着这个恭顺王尽心,这样他的八旗勇士就可以少些伤亡。 大帐外头的八旗将领在得了岳托的命令后,很快的提上了裤子回了营帐,那些女子也都被汉军士兵拖走,大帐外头很快安静了下来。 岳托令亲兵放下大帐的帘子,面色阴毒的走向了那被捆缚的女子…… 十月初七,晨起。 天气阴霾的很,北风已经开始呼啸,天才刚蒙蒙亮,建奴的大军已经从四面八方压了上来。 明军大营内随即传来各级军将迎敌的呼喝声,卢象升已经穿戴好了盔甲,那是一套崭新的明制明光铠,那是他最喜欢的一套盔甲,之前一直不舍得穿。 盔甲虽然看起来有些年头,但却得到了很好的保养,每片甲片都被擦拭的铮亮,盔甲内衬则是一套孝衣。 父亲病逝,天子令他夺情,他只能以这种方式服丧。 卢象升将头盔戴好出了大帐,翻身上马后,抽出了钢刀就冲向了敌军。 明军士兵见总督大人带伤上阵,一时间士气稍振,困兽犹斗,他们清楚即使投降了也是死路一条。 但敌军实在太多了,伤亡仍在扩大,半个时辰后,明军的阵线已经被压缩到一百步见方,还仍旧在支撑的将士也只剩下不到两千。 卢象升浑身血污,他的头盔已经不见了踪影,左臂中了一刀伤上加伤,右胸和后背、左腿各中了一箭,可他仿佛霸王般仍旧屹立不倒,即使右手已然脱力。 虎大威和杨国柱拼死的冲杀到他的身边,虎大威拉住了卢象升的缰绳,眼里含泪道: “总督大人,我等殿后,您突围吧!” 卢象升虎目圆睁,他知道自己就算突围也会被处死,望着近在咫尺的敌人道: “将军死绥,有前无却!” 顿了顿后他又道: “尔等可留有用之身报效朝廷,我来断后。” 说罢卢象升再次冲向敌阵,虎大威和杨国柱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里的决绝,当即跟随卢象升而去。 又一刻钟后,阴霾却突然散去了。 一轮朝阳从东边升起,将血染的大地映照的格外耀眼。 抱着必死之志的虎大威望着北方愣了一下,他以为自己看错了,确认了一下脸上涌现狂喜之色,随即冲着卢象升的方向喊道: “总督大人,你看!” 卢象升将一个敌人斩杀,冲着虎大威手指的方向看去,但见战阵数百步外尘土飞扬,一队骑兵从尘土中杀出。 一员小将一马当先,手里拎着钢刀,直直的冲向了阵线中的汉军八旗,一边冲还大声喊道: “京营提督帐前游击孙大胜,前来增援!” …… 第91章 提督大人说,大明不能没了卢阎王 能如此快抵达贾庄的,自然是京营的三千骑兵,张世康担忧卢象升遇险,不得已冒险派仅有的三千骑兵率先去增援。 眼瞅着敌军越来越近,孙大胜的脸上不仅没有惧色,反倒是兴奋的嗷嗷叫着,身后万马奔腾,在京营操练了那么久,如今终于是有了用武之地。 他犹如猛虎一般冲入敌阵,手里钢刀翻飞,只一个照面就斩杀了一个敌人。 这与操练时的束手束脚完全不同,他不必再为了不伤到袍泽而小心翼翼,敌人的鲜血溅到他的脸上,热乎乎的。 他伸出舌头抿了抿,也不觉腥臭,咧着白牙看起来格外狰狞,他更兴奋了。 “孙大胜!不得莽撞,速与卢总督汇合!违令者军法从事!” 京营马军参将魏双勇拼命的抽打胯下战马,这才勉强追上了冲在最前头的孙大胜,一边杀敌一边大声冲孙大胜吼道。 建奴毕竟人多,虽然对于他们的突然袭击有些措手不及,但必然只是暂时的。 他们连续急行军好几天,士兵和战马都很疲惫,一旦让建奴反应过来,到时不仅无法救出卢象升,自己这点人都可能折里头。 魏双勇之所以说的这么严厉,还有个原因是出征前,一向刚正不阿的孙维藩找到了他,专门叮嘱让他看好孙大胜。 一直以来,孙维藩在军营里对所有部下都一视同仁,甚至还经常针对他这个儿子,动辄把孙大胜揍的鼻青脸肿。 京营里甚至一度流传孙大胜不是孙维藩亲生儿子,否则哪有那么打儿子的。 可直到那个时候魏双勇才终于知道,一切都只是表象,只是怀宁侯表达的方式不同罢了。 孙大胜在马军里表现优异,各项成绩也都名列前茅,魏双勇其实很欣赏这小子,有一股冲劲儿。 虽然有点莽撞,但当兵的尤其是当骑兵的,畏首畏尾是成不了精锐骑兵的。 可万事有利就有弊,孙大胜目前就是典型的初生牛犊不怕虎。 但是又有谁能知道,有多少初生的牛犊被老虎吃掉了呢? 魏双勇心里如此想着,孙大胜听了虽然老大的不情愿,但军令如山,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开始奔着包围圈中央的明军营地冲去。 由于参与对卢象升围攻的皆是满洲的汉八旗,再加上突然袭击,只半刻钟功夫,魏双勇的三千马军就从战阵外围冲到了明军营地附近。 “本将京营马军营参将魏双勇,卢总督何在?” 魏双勇一边砍杀,一边问向一个身着盔甲的明军将领。 他时刻记着张世康临行前的话,此次出征目的只有一个——救出宣大总督卢象升。 魏双勇虽然不知道提督大人为何如此在意这个人,但他对张世康的军令深信不疑,所以才接触到友军,就赶紧询问。 “总督大人受了重伤,已经脱力了,在虎总兵那边。”那军将指着东边道。 离得不远,魏双勇立即冲部下下令道: “全体将士听令,冲杀过去,保护卢总督!” 马军在京营里一向以精锐自居,尤其是得了那几千匹优良的蒙古战马后,在京营走路都是昂着头。 他们也都知道自己胯下的伙计,就是这位卢总督出力搞到的,是以都嗷嗷叫着往卢象升的方向冲。 马军对阵步兵本来就优势巨大,孔有德都被冲懵了。 只坚持了不到一刻钟,建奴今天的第一次进攻就被打退了。 孔有德部退兵后,明军营地周围只余一地的尸首,周围全是哀嚎声,有明军的,也有受了伤来不及撤退的汉八旗。 早有一群士兵拎着战刀去打扫战场,他们将己方受伤的战友扶起,遇到汉八旗没死透的,拎着刀子就是一顿捅。 看着周围惨烈的战况,孙大胜此时才稍微有一些后怕。 卢象升坐在一辆破损的木车旁,右手的战刀杵在地上,以支撑着几欲倒下的身体。 他的盔甲已经破损不堪,额头散乱的发丝间夹杂着碎肉,后背和右胸仍旧在渗着血,却仍旧牙关紧咬兀自的撑着。 他心里清楚,他还不能倒下。 “真是万幸,卢大人还活着,本将这下终于可以给提督大人交代了。” 建奴暂时退却后,魏双勇脸上带着喜色走向卢象升道。 这时已经有医官开始给卢象升包扎伤口,脱下了盔甲和内衬后,刚说完话的魏双勇的眉毛都挑了挑。 卢象升的身上几乎没有几块皮肤是完好的,不论是前胸还是后背,大大小小的疤痕遍布全身,有刀伤,也有箭伤。 这次卢象升伤的也不轻,尤其是后背的那一刀,伤口足有两寸多长,看起来格外狰狞。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魏双勇绝不会相信,面前的这个汉子竟是文官。 他还是头一回见到一个文官能拼命到这个程度的,一时间脸上满是敬佩之意。 “魏参将说的提督大人该不会是英国公府上的三公子吧?”卢象升一边忍受着疼痛,一边问道。 虽然已经将近一年没有回京城,但朝廷的一些重要任命他还是知道的,卢象升一直觉得朝廷任命一个公子哥当京营提督实在是很荒唐。 “卢大人原来知道,正是张提督。”魏双勇答道。 卢象升面露疑惑,两日夜的艰难战斗里,他期待过杨嗣昌、甚至高起潜的支援,但却唯独没想到,来的人竟然是京营提督张世康。 “张提督为何要救我?京城也没有多少军队驻防,陛下安能同意呢?” 他用兵多年,只略微扫视了一番魏双勇身后的兵,就知道这些兵都算得上是精锐,根本不是武备废弛良久的京营兵能比的。 更何况京营提督最大的职责是守卫京城,若是京城的军队富裕还能说的通。 可现在绝大部分军队都在这边抵抗建奴,京城哪里会有更多的军队,但凡陛下不犯浑,绝不会同意让京营兵出城的。 更别提是让京营兵来救自己,陛下前些天甚至还下旨斥责了他,又怎么会救自己呢? 魏双勇知道卢象升心里肯定有很多疑问,但其实就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能将张世康的话复述了一遍: “提督大人说,大明不能没了卢阎王。” …… 第92章 提督大人向来如此,陛下都习惯了 “提督大人还说,朝廷到了如今这般窘迫的地步,全是因为像卢大人这样的忠臣都被埋没,就是……就是亡国了也不冤。” 魏双勇学着张世康的口吻道,但说到亡国这个词还是咧了咧嘴。 整个京城里,敢动不动就当着别人面提亡国这个词的,估计也就只有他们的提督大人了。 “实际上早在大半个月前,提督大人就面见陛下请求出城,为的就是能救下卢大人。 但陛下不同意,提督大人就只好一闲下来就去宫里磨,半个多月时间去了好几趟,才总算让陛下同意。 如今看来,提督大人真是料事如神呀!” 身为京营的高级将领,他早就听提督大人念叨过,说担心卢象升在这场冲突里遭遇不测云云。 魏双勇当时只以为,提督大人只是想找个出战建虏的理由而已,实在没想到提督大人真的早就猜到卢总督会遇险。 想起刚才的阵仗,魏双勇心有余悸,他若晚来半个时辰,卢象升还能不能活着还真不好说。 见魏双勇如此言之凿凿,卢象升哪里还有怀疑,不过却也被这位提督大人的鲁莽言辞所吓到。 “卢某何德何能,得张提督如此夸赞,实在是愧不敢当。 不过本官毕竟官场沉浮多年,你当奉劝张提督要慎言,那些话若传到了陛下那里,都是是非。 唉。” 卢象升说完叹了口气,大明的官场最是复杂,那些官员御史们最喜欢捕风捉影,为了显示自己的能耐,动辄断章取义也要弹劾他人。 早些年他刚入官场时,就因为说了一些话被朝臣弹劾,后来为了远离那些人,他选择了另一条路,也就是现在的路。 本以为在外统兵就可以远离是非,奈何内有监军使坏,外有高官掣肘,想做成一件事实在是太难了。 卢象升说的倒是心里话,从魏双勇复述的言辞里,他大抵猜到这位年轻的提督是个热血青年。 如果这群京营骑兵真是他练出来的话,才能必然也是有的,他只是担心刚久必折。 见卢象升如此关心自家大人,魏双勇欣慰的笑着道: “哈哈,卢大人不必担心,我家大人向来如此,就是当着陛下的面也说,陛下都习惯了。” 这话说完,卢象升人都愣了。 本以为对这位提督有了些推测,可魏双勇的一番话,将他之前对张世康的所有推测全部打翻。 这……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当着陛下的面说大明要亡国,就是杨嗣昌也没这个胆子。 陛下还习惯了?怎会有如此离谱的事呢? “卢大人不必疑惑,最迟一个半时辰,提督大人就能赶到这里,但有问题大人直接问便是。”魏双勇道。 “何不就此突围?”一旁的虎大威皱了皱眉头。 魏双勇接到的命令是保护卢象升,所率领的部下都是骑兵,想跑自然是能跑的,就是断后的人可能得付出些代价。 卢象升担任总督多年,战阵经验比他丰富多了,魏双勇自然深知这一点,便想听听卢象升的意见。 卢象升沉吟了片刻后摇了摇头道: “张提督所率兵马当都是步军吧。” “是,不过提督大人练了支火铳营,大人他最喜火器,若战,估计也是以这支火铳营为主力。”魏双勇回道。 “那就更不能突围了,便在此等候援军吧。” 火铳兵最看重队形,而建奴又以骑兵见长,他们若是突围,与建奴必然就成了追逐战,这很不利于火铳兵的发挥。 反而在这里,他们毕竟有个营盘和车阵作为掩护,建奴的骑兵发挥不出冲击优势。 待京营到了这里,他们反倒可以里外夹击建奴。 上次战斗卢象升斩杀了那么多鞑子,他心里清楚岳托其实就是来找他泄愤的,必然不会轻易放走他。 如此看来,与建奴之间必有一战。 “下官听卢大人的。”魏双勇很是配合的道。 他也不想直接突围,原因倒是没那么复杂,他大致猜到提督大人这次出征,除了救卢象升外,其实也想跟建奴鞑子碰一碰。 其实不止是提督大人,这应该也是全体将士的念头,毕竟吃了那么久的饱饭,足粮足饷的受着恩德,有机会了当然要证明一下自己值得。 拟定了计划之后,卢象升就开始布防,由于阵地缩小发挥不出马军的优势,魏双勇便命令骑兵下马作战。 在京营操练时,不论是骑兵还是火铳兵,都对近战进行过严苛的训练,就是下了战马,京营骑兵的战力也不输常规步兵。 令人意外的是,孔有德部退下去后,建奴竟没有继续再发起进攻。 建奴大营里,岳托冷着个脸,孔有德则略显尴尬的站在一旁。 本以为卢象升部已经是强弩之末,没想到却不知又从哪儿冒出来一股骑兵。 这股骑兵速度奇快,以至于他派出去的斥候都没来得及将消息传回来。 更坏的消息是,除了这支骑兵外,斥候来报,另一支约莫两万的明军已经过赵县奔着这里过来。 听说是大明的京营兵,最多一个时辰,就可以抵达这里,而那部骑兵,不过是这支明军的先遣部队。 建奴也同样面临着选择,孔有德先开口道: “殿下,不如我再去冲一次,争取在京营到这里之前将他们全部消灭掉。” 半个时辰前的那次进攻,孔有德本就是想在岳托面前表现一番,本来都要成功了,却突然被那支骑兵打乱了阵脚。 孔有德见惯了大清的精锐骑兵,本是对大明的骑兵看不上眼的,但早上那阵势还真是把他吓到了,他一直在寻思大明除了关宁铁骑,别的骑兵啥时候这么勇猛了。 他大抵上是不服气的,只是当时事发突然,现在得知来的骑兵最多三千,便想再去把场子找回来。 “不必了,敌将很擅用兵,只是两千人就可阻你那么久,如今又来了三千生力军,短时间内你如何能拿下?” 岳托皱了皱眉头,难掩语气里的失望,早知道就直接派麾下精锐进攻了,或许这时候战事已经结束了。 “贝勒爷不必烦恼,大明的京营兵靡费良久,压根没多少战力。 他们急于增援这里,一路必定已经成了疲兵,只消将军的勇士们一个冲锋,京营兵必溃!” 这时,大帐内一个汉人参谋道,这人虽然口音是汉人,但头上的毛发已经剃掉,留了个丑到天际的金钱鼠尾辫。 “孙大人此言差矣,那支京营骑兵的战力不弱于大明的关宁军,殿下不可轻视。” 孔有德出言道,他很不喜欢这个叫孙之獬的谋臣,说京营兵不行,不就是在嘲笑他的无能吗? 见两人又开始言辞争论,岳托皱了皱眉头,他对这些汉臣十分的鄙夷,尤其讨厌他们临阵互相攻讦,便不满的喝止了他们。 “就地休整,等待京营兵的到来,我倒要看看大明的京营兵有多厉害。 萨满神灵在上,卢象升这个人,我吃定了。” …… 第93章 迎敌 紧赶慢赶的,到了巳时六刻(上午十点半),京营兵终于抵达了贾庄附近。 从京师出发,连续好几日,京营兵一直处于急行军状态,加之昨晚又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不少士兵难免面露疲态。 不过随着距离敌人越来越近,这种疲态很快被凝重和兴奋所掩盖,为了这一天,他们已经操练了半年。 在此之前,京师乃至全天下的兵都将他们视为孬种,如今证明自己的机会到了,他们如何能不兴奋。 “报!距离敌阵一里,建奴已经摆好了阵势。”一个夜不收飞马来报。 “再探。”张世康下令道。 “火器营听令,线列队形前进。”张世康骑着战马逡巡在火器营周围下令道。 “吼——”五千火铳手齐齐停下脚步,并发出列队前的呼喝。 由于操练严苛,只不到半刻钟的功夫,五千人就按照既定要求分列成了十个小方队,每队间隔在五十步左右。 “文邦国、牛纲列阵,准备迎敌!”孙维藩冲两个副将道。 火器营摆好阵势之后,文邦国、牛纲两个副将率领各自步军营开始协防,其中两营护持在火器营两侧,其余一个营以哨为单位,分布在十个火铳方队之中。 这是张世康与孙维藩讨论出来的,以火器营为核心的战阵打法。 从行军队列到作战队列,京营的行进速度虽然慢了下来,但整个军队的协同性却展现的淋漓尽致。 火铳手踏着整齐的步伐,如同一个整体一般向前推进,间有骑着战马来回传令的牙旗手,虽然还未开战,已经充满了肃穆的气氛。 京营兵最终在距离建奴四百步时停下,张世康冷眼望着敌人,他知道对方的那个叫岳托的鞑子,此时也正在望着他们。 由于全是步军,面对建奴,一开始张世康就是准备要打防守战,而且以他对建奴的了解,在如此开阔的地形上,建奴不可能不主动出击。 岳托身着重甲,此时确实在观望着不远处的京营兵。 他本想着以最精锐的重骑兵直接冲阵,好快速解决这场意义不大的战争,可当他看到面前这支军队的军容时,皱着的眉头就一直没有舒展。 “恭顺王,此战便由你来主攻,巴雅拉,你率两千步弓手协助,阿延图督战。 祖大春,你着五千汉军抵御那卢象升,莫叫他们搅了这边的战事,咳咳——” 岳托最终还是改变了主意,决定先试探一下敌军的虚实,倘若敌军只是虚有其表,再令重骑兵冲阵。 他话刚说完,却突然咳嗽了两声,他最近总感觉疲乏无力,后背也总是隐隐作痛,起初只当是旧疾复发,便也没太当回事。 这两天却愈发的严重了,甚至出现了发烧头痛的症状,但此时大战在即他根本无暇顾及了。 “末将得令!”祖大春心有庆幸的道。 相比于不远处的京营兵,去防御已经精疲力尽的卢象升风险要小的多,他觉得将自己的侄女儿送去给贝勒爷暖床没白送。 一旁的恭顺王孔有德就没那么高兴了,但早上的战事已经令岳托很不满意,现在让他做前军,他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咬咬牙领命。 半刻钟后战鼓敲响,孔有德命部下出击,他早看到了京营的火铳手,便以盾牌兵为排头,以楔形阵列应敌。 盾牌兵之后是孔有德和巴雅拉的步弓手,两翼和后侧皆是长矛和战刀队,步军两侧各有一队千把人的骑兵协防,以应对突发的情况。 三百步、两百五十步…… 看着敌人在一点点靠近,火器营方阵里,徐文远的呼吸都凝重了起来。 与其他的京营老兵不同,徐文远虽然操练成绩优异,但却实实在在的是个新兵蛋子。 对于新兵来说,第一场战斗至关重要,他扭头看了一眼郑冲和王敬铎,郑冲则是咬着牙,王敬铎虽然没咬牙,但徐文远看到他的腿在抖。 于是徐文远反倒没那么紧张了。 两百步、一百五十步…… 各方队的司令手齐齐的吹响了铜哨,第二排和第三排火铳手如同机器人一般向前跨出一步,第一排火铳手直立举射,第二排则躬身,第三排是蹲姿。 鲁密铳的有效射程是九十步到一百步,换算成现代单位就是一百五十米左右。 孔有德眼瞅着明军已经摆好了射击的架势,心中顿觉不妙,作为之前的明将,他曾经在孙元化手下待过,对明军的火器比较了解。 明军大部分部队配备的鸟铳,射程大概六十五步,比步弓手的射程稍远些,但也就差了十几步而已。 一般情况下,只要挨过明军的第一轮齐射,步弓手就可以进入射击范围,如今这阵势,莫非这支京营兵,竟也配装了鲁密铳? 他的疑问并没有持续多久,并且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眼瞅着敌军已经进入有效射程,方队司令手高声吼道: “预备!” 前三排的火铳手得了令后,迅速将带有火绳的金属弯钩压进火门里,而后双手持枪冷静的瞄准对手。 “放!” 砰砰砰—— 砰砰—— 随着一声声巨响,京营的火器营方阵顿时荡起阵阵黑烟。 而正在向前奔跑的盾牌兵瞬间就有百十个倒下,他们的盾牌只能防住面部和胸部重要器官,双腿并不在防御范围内。 冲在最前头的盾牌兵被打的都有点懵,在他们的固有印象里,大明的火铳射程不过六十多步,如今这还有一百步的距离。 但他们根本顾不上思考太多,没有命令他们不敢停下,只能以最快的速度往前冲,只要能带着步弓手往前再冲五十步,他们的任务就完成了。 可是,京营兵又怎会轻易的给他们机会。 一轮齐射之后,司令手吹响铜哨,前三排火铳手转身小跑着回到方队最后面装填弹药,同时早就蓄势待发的三排火铳手前跨三步,很快摆好了三段击的姿势。 “预备!” 鲁密铳除了射程上比鸟铳远了三十步外,最大的改良就是击发方式,老式鸟铳需要一手持火绳,一手持枪,准头自然差些。 鲁密铳通过右手扳动金属弯钩来将燃烧着的火绳推进火门,别小瞧这个小小的改动,双手持枪的精准度直线飙升,说是扳机也差不离了。 “放!” 砰砰—— 砰砰砰—— 又是一阵巨响,由于刚才的一次射击已经将敌方的盾牌队打出缺口,这次的射击,火铳手们将优势扩大,不少还未进入自己射程的步弓手也被击倒。 而两轮射击的间隙,他们只前进了二十米而已。 第二轮齐射之后,能站着的盾牌手已经不足一半,明军的射击密度太大了,就是大明的边军也比不了。 若他们还是明军,这时候早就开始撤了,这根本没法打。 但他们的身后是大清的督战队,身为汉人,他们本就被女真人瞧不起,一旦发现他们撤退,这些人会毫不犹豫的将他们射杀。 “不许后退!后退者死!”骑都尉阿延图操着一口并不流利的大明语,同时他的部下弯弓指向了那些迟疑不前的汉军士兵。 挨过了第三轮齐射之后,付出了巨大代价的他们,终于进入了己方步弓手的射程。 可他们刚开始准备射击时,火铳兵的第四轮齐射却先到了。 不止于此,火铳兵方队两侧,在文邦国、牛纲的指挥之下,京营的步弓手们已然逐渐接近了敌军的侧翼。 几乎是与敌军同时,步弓手也射出了箭羽。 此时京营兵的军阵变成了一个巨大的u型,将孔有德的楔形包裹在其中,从正面和两翼三个方向射击。 如此密集的射击,使得敌军的长矛兵和刀兵根本无法前进,他们无论冲向哪个方向,总有四面八方射来的弹丸和箭羽。 终于,坚持了一刻钟之后,敌军溃退了。 …… 第94章 文远,刚才我差点吓尿 “不许后退!”阿延图挽弓射杀了一个后退的步卒,他身后的督战队也在不断的射着箭,但却无济于事。 “该死的鞑子,不让俺退,你怎么不去送死?” 往前冲要被射,要后退还要被射,这群汉军士兵们别提多愤怒了,一个操着山东口音的兵甚至破口大骂,但很快被射杀。 许是看到阵脚已乱,岳托果断的命令部下鸣金,阿延图这才停止了射杀。 只是一次试探性进攻,全程不到两刻钟,就足足损失了一千多个部下。 孔有德的眉头皱成了麻花,这支明军敢以火铳作为主力,他之前就想到对方应该是仗着有鲁密铳,却没想到战损竟然这么离谱。 他感觉自己的心都在滴血,他这八千人,都是当初投降大清时的老部下,一路从山东跟着他到辽东,也是他能在大清立足的依仗。 先败给卢象升,又败给京营兵,孔有德即使心里有苦,但看着一众汉人同僚那冷嘲热讽的眼神,也只能装作视而不见。 “殿下,末将出师不利,请殿下责罚。”他撩起盔甲跪倒在岳托面前请罪道。 岳托自然也全程看到了刚才的战斗过程,实际上他对这支明军的火力也大感惊讶。 “这不怪你,此番对伪明作战,本就是陛下临时起意,并未准备盾车,才使你部被轻易击败,去后营休整待命吧。” 岳托少有的没有动怒,反倒是安慰起孔有德道。 他所说的盾车,就是大清专门用来针对明军火器的,这种盾车高约八尺,以硬木为主体,外覆一层牛皮、一层铁皮,水火不侵,莫说弓箭和铅弹,就是砖石都无法击破。 这次入侵大明,乃是大清皇帝皇太极征喀尔喀蒙古后,想着凛冬将至,临时起意命他和四叔多尔衮入关劫掠过冬物资的,盾车行进缓慢,压根就没带。 孔有德退下后,岳托环视了一下自己的嫡系部将。 “佟桂,命重步兵、重骑兵待命!”岳托以满语向佐领佟桂道。 即使再不舍得,面对如今的局势,岳托也不得不令自己的精锐出战了。 敌将既然以火铳手为主力,想破这种阵,除了盾车之外,只有他的重甲骑兵了,只要能冲入敌阵,这场战争他就赢了一半。 “奴才领命!” 另一方面,孔有德部败退后,张世康立即命令京营兵重整阵型。 刚才的那场战斗他全程看在眼里,对于火铳手的表现基本满意,尤其是文邦国和牛纲见敌军骑兵畏缩不前,临时变阵,使两翼同时发起了进攻。 倘若没有这一出,战局如何尚未可知,但京营的伤亡恐怕就不是现在的数字了。 趁着休整的空档,徐文远和郑冲、王敬铎短暂的碰了个头。 “文远,刚才我差点吓尿。”王敬铎想起刚才的阵仗,心有余悸的小声道,都是自家兄弟,王敬铎毫不掩饰他刚才的心情。 “谁不是呢,装弹药的时候我手都在抖,幸亏是边上的鲁大头帮了我一把,否则可就要出丑了。”郑冲跟着道。 “之前孙将军就说过,咱们新兵第一场仗很重要,那时我还不理解,现在看来,孙将军说得对着咧。 不过还是咱们大哥厉害,刚才那一场仗,敌人就是活靶子呀,都没冲到咱们跟前。”徐文远道。 “可不是嘛,大哥可是说过,以后当是火器的天下,大哥啥时候骗过咱们。”郑冲附和。 “就是,依我看,建奴也不过如此。” “不紧张就好,莫给咱们次子团丢脸。” “嗯。” “大哥往咱们这儿瞅过来了,撤!” …… “提督大人,初步统计,刚才的战斗我军战死两人,伤五十六人,多是箭伤,其中有三人是火药放多炸膛了,伤的有点重。” 由于伤亡很小,战损情况很快就统计了出来,这个消息让在场的人都很振奋,这个战损比放在整个明军里,都是极为炸裂的了。 “不可轻敌,建奴的精锐并未出动。”孙维藩冷着脸提醒部下道。 实际上孙维藩对这种以火铳为主的军阵并不如何喜欢,原因也很简单,火铳手是射的爽了,可其他步军营几乎没有用武之地。 他还是喜欢冲入敌阵之中疯狂砍杀的那种感觉,在孙维藩看来,那才是真正的战场。 不过战绩一出来,他也很吃惊,若真是双方混战,战绩就不是现在的了,相比之下火铳手的射击虽然没什么观赏性,但能不死人还是不要死人的好。 “世叔,要来大的了。” 张世康望着建奴的方向道。 但见一队队骑兵从建奴大营蜂拥而出,这些骑兵包裹的严严实实,就是战马也披着为马匹量身定做的盔甲。 “那是建奴的重甲骑兵,重甲骑兵冲阵,其后必有重甲步兵和精锐弓手,鲁密铳不见得能击穿他们的盔甲,这场仗不好打。” 话虽然这么说,但孙维藩脸上的兴奋劲儿却没掩饰住,火铳手不顶事,那就只能看他的了。 “即便如此,我也不会让他们好过。”张世康脸上露出阴阴的笑意来。 孙维藩不明所以,皱了皱眉头道: “你莫要胡来,文副将,待会儿你领一部人马看着他,这就是你唯一的任务,提督若有闪失,你提头来见。” “末将领命,有末将在,绝不教建奴靠近提督大人半步。” “若战事不利,立即带着他逃走,不得犹豫。” 孙维藩下命令时极为认真,文邦国也格外的郑重其事,周围的牛纲、齐大柱等人也同时大点其头。 他们都十分明白,京营能有如今的待遇,全是因为有张世康,只要张世康在,一切就都在。 所以,提督大人决不能出一点问题。 “不必如此吧,搞的跟本提督多怕死一样。”张世康咧了咧嘴,略显不满的道。 这些话他很耳熟,因为崇祯老哥这么说过,他的门下第一走狗曹变蛟也这么说过。 现在这些部将也如此说,虽然张世康知道他们是担心自己,但还是觉得很不爽。 张世康如此埋怨,但孙维藩、文邦国、齐大柱等人却都抬头看天,对张世康的抱怨充耳不闻。 张世康无奈,只得骑着二狗逡巡到火铳营方队旁边。 “弟兄们,来大活儿了,待会儿或许你们只有两次齐射的机会。 记住,射完就跑!” …… 第95章 重型火绳枪显威 火铳营的人,乃至周围的长矛兵和刀兵听了都哈哈大笑。 身为京营提督,张世康对跑路这个词毫不避讳,好在是周围的将士早就习惯了。 真正的强军该打的时候狠狠打,该跑的时候也要玩命跑,这都是战术,张世康不止一次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过。 这时,从后方过来几队马车,每辆马车上都拉着几口大箱子。 张世康命令部下将箱子卸下来,放在每个小方阵之间,刚完事就听到孙维藩的呼喝声: “建奴冲阵了,准备迎敌!” 地面似乎在震颤,那是建奴的五千重甲骑兵集体冲锋发出的阵仗。 京营虽然也有骑兵,但大明穷得要死,崇祯老哥就是把裤衩子当了,也给京营凑不出三千套重甲,更别提还有造价不输重甲的马甲。 五千重甲骑兵几乎武装到了牙齿,面甲之上,仅有两只虎视眈眈的眼睛露出来,那眼神充斥着残暴和狂傲。 努尔哈赤和皇太极就是靠着重甲骑兵,征服了几乎整个大草原,如今的蒙古人除了喀尔喀和土默特两支部落外,其余尽皆臣服于大清。 在此之前,在这片土地上能与建奴重骑兵过招的军队寥寥无几,或许曾经有过,但都被他们踩在了脚下。 战场上尘土飞扬模糊了视线,但大地在震颤,所有人心里都知道,那是一群野兽在冲向他们,不少人甚至都屏住了呼吸。 “稳住!”张世康也深吸了一口气大吼道。 “提督大人,还是往后方去吧。”文邦国小声的劝道。 他的身后除了张世康的三百亲兵外,还有一千刀盾手,专门负责张世康的安全。 “不急,差不多了,所有人举铳!”张世康对火铳手下令。 骑兵的冲锋速度很快,随着张世康的军令,十个方阵的火铳手立即摆好了架势。 司令手见敌人已经进入射程,果断的下令开火,火铳方阵顿时枪声隆隆浓烟滚滚。 张世康的眼睛瞪的老大,如同鹰隼一般凝视着冲在最前头的建奴。 “日!成效不大,莫浪费时间了,瞧本提督的!” 一轮排射之下,张世康亲眼看到不少建奴中弹,但却并未落马,大约只有五六个倒霉蛋可能是被击中了战马盔甲的缝隙,导致战马失衡而坠马,就知道鲁密铳对重骑兵效果很不好。 他果断的就命令部下停止射击,同时让自己的三百亲兵原地摆好了射击的架势。 这三百亲兵不仅在火器营里成绩优异,最关键的是,他们使用的乃是茅元仪新仿制成功的斑鸠脚铳。 这种铳足足比鲁密铳长了一尺多,足有一米八,不仅长而且还重,鲁密铳全枪也就六七斤,斑鸠脚铳足有二十多斤重。 体型大,用的火药自然也多,鲁密铳装药四钱弹重三钱,有效射程不过一百步,斑鸠脚铳装药一两三钱,弹重一两六钱。 射程自然也是鲁密铳不能比的,达到了恐怖的两百步,换算到现代长度单位也就是三百米,在这个年代里,已经妥妥的算是重型火绳枪了。 斑鸠脚铳还有个优点,由于火药装的多,最多一次可以装填四枚铅弹,虽然有效射程和精度会降低,但火力却可以做到平日的四倍。 眼瞅着建奴重骑兵越冲越近,张世康果断的给亲兵下达开火的命令。 轰轰—— 轰轰轰—— 比之鲁密铳,斑鸠脚铳的声响就大多了,跟大明的小型虎蹲炮声音有的一比,张世康耳朵都开始耳鸣了。 但他不在乎,一双眼睛透过浓浓的黑烟,但见冲在最前头的几十个建奴重骑兵应声落马,甚至都有鲜血飙了出来。 张世康心里大定,倘若斑鸠脚铳都不能破开重甲防御,就是遂发枪研制出来也无济于事,他真不知道以后怎么处理敌人的重甲了。 好在效果挺不错,张世康甚至看到有个敌将眼睛都直了,似乎是在惊讶他们的重甲竟然抵挡不住火铳。 “快!打开这些箱子,把铁蒺藜抛向敌阵!” 张世康说着,将离他最近的箱子一脚踹开,但见箱子里堆满了用生铁熔铸成的铁蒺藜。 这铁蒺藜有四根伸出的铁刺,每根刺都长约两寸,四根刺各向一边,使不论怎么丢到地上,总有一根铁刺直直向上,其他三根刺却提供稳定的支撑。 火铳手们一看这么多铁蒺藜眼睛都直了,见提督大人抓起两把就抛向敌阵,都有样学样的往前方正冲阵的建奴重骑兵前方丢。 六大箱子的铁蒺藜只片刻,就全被丢在了火铳手方阵前的数十米范围内。 “还等什么?跑呀!”张世康说完,撒丫子就往军阵后头跑。 王敬铎反应最快,招呼了部下一声就撒丫子开溜,五千火铳手只几息时间就撤离了即将交火的战场,以至于文邦国的一千刀盾手只能跟在后头吃土。 火铳手撤退后,两翼的长枪兵和重盾手迅速填补了空白,重盾手在最前头,以肩膀抵住重盾,其后是三排长枪兵。 重盾和长枪是野战抵御骑兵冲击的最佳阵容,这些枪兵手里的长枪足有一丈长,枪头装有利刃,他们将长枪架设在重盾之上,防线最前端立即就变成了刺猬。 枪盾之后,则是京营步军营的传统战力,长矛兵和战刀队,孙维藩身披盔甲骑在战马上,手里拎着战刀焦躁的等待着肉搏的到来。 建奴重骑兵还未冲到枪盾防线跟前,却先遭遇了铁蒺藜,这时候的战马虽然有马蹄铁,但马蹄铁只能保护马蹄的周边,却无法保护马蹄的蹄心。 他们刚一冲到遍布铁蒺藜的地方,立即就有战马中招,至少有几十匹战马由于脚下的剧烈疼痛,导致重心失衡摔倒在地。 猛烈冲锋之下战马突然倒地,又导致战马上的重甲骑兵被巨大的惯性抛了出去,也有些则因为被马镫绊住掉在地上的。 奈何重甲骑兵的速度不是想停下就能停下来的,这些摔倒的重甲骑兵和战马很快被后方冲过来的建奴踩踏,一时间战阵前人仰马翻乱作一团。 可即便如此,建奴也并未显得慌张,铁蒺藜只是迟滞了他们的冲击速度,不少骑射手甚至趁着这个空档开始向京营兵抛射箭羽。 前排的重骑兵很快调整好了状态,并重新朝着京营军阵冲去。 片刻之后,建奴的重骑兵终于与京营的枪盾手撞在了一起。 肉搏开始了。 …… 第96章 大哥开火,射死他们! 重骑兵巨大的冲击力,一瞬间就将京营兵的枪盾防线冲出一个缺口,同时最前排的重骑兵有三分之一被钉死在长枪之上。 这是冲破战阵必须付出的代价。 孙维藩立即骑着战马迎了上去,与敌人的重骑兵短兵相接,他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杆三眼火铳,举着火铳就朝一个鞑子头上砸去。 面对重甲兵,普通的战刀已经作用不大,只有重型武器才能最高效率的杀敌。 三眼火铳作为大明边军关宁铁骑的制式武器,在大明已经拥有三百年历史。 这玩意儿虽然是火铳,而且是三连发,但在战阵上一般被关宁骑兵用作一次性远程火器。 主要是这玩意儿太过古老,连火绳枪都不是,属于火门枪,装填弹药极为麻烦,而且骑在战马上根本无法完成装填。 于是明廷便将三眼铳做的极为厚实,这样打完三发之后,关宁骑兵便将三眼铳当作铁榔头用,效果出奇的好。 孙维藩一榔头砸过去,却被那鞑子以战刀架住,蛮横的力量使孙维藩皱起了眉头。 那鞑子反应极快,挡住了一击之后立即挥刀向孙维藩斩去,孙维藩以三眼铳抵挡,两息的时间,乒乒乓乓不知过了多少招,只觉得火星四溅。 但孙维藩毕竟习武多年,凭借丰富的经验,挥出一榔头看似往那鞑子身上砸,待那鞑子挥刀去防,孙维藩猛的一使劲儿,榔头歪了一下,直直的砸在了鞑子胯下战马的头上。 巨大的惯性使得鞑子的战马歪着身子倒下,那鞑子慌了神,被孙维藩抓住机会一榔头砸在头盔上,头盔都被砸的凹陷了进去。 孙维藩略微喘了一下气,一个鞑子就费了这么大的劲儿,足见鞑子重骑兵的厉害。 好在重骑兵并不恋战,冲开了京营的军阵之后也不停留,绕了一圈后便离开了战场。 骑兵以速度见长,但近战肉搏却并不比步兵有太多优势,失去了冲击力,重骑兵作用就不大了。 可战斗才刚刚开始,跟在建奴重骑兵后的,是数千的重甲步兵,间杂着建奴的步弓手。 这些步弓手的重甲为特制,为了不影响射箭,双臂只有皮甲防护。 这些人就站在重步兵身后不远处,以箭羽为建奴提供远程援助,步弓手的准头极好,几乎箭无虚发。 可京营兵也不是吃素的,不论是孙维藩,还是齐大柱、牛纲都冲入敌阵身先士卒,一边杀敌一边指挥士兵左冲右突。 京营上下都将这场战斗视为重生之战,他们誓要证明自己已然脱胎换骨,不再是过去那样混吃等死的孬种。 没有人退却,有的只是悍不畏死,即使倒下也要拼命抱住建奴,好给袍泽创造机会。 双方一时间陷入焦灼。 张世康带着五千火铳手一直回撤了半里路,在那里早有数十辆空着的马车停着,京营负责辎重和军需的范成仁已经等候多时。 在张世康的命令下,五千火铳手迅速将火铳丢到马车上,而后在一旁完成了集结,此时他们手中的火铳,已然变成战刀。 半年时间的操练可不是盖的,张世康几乎与孙维藩他们推演过无数次,战场上遇到各种突发情况下的应对方式。 比如现在的情况,敌我双方已经战作一团,以火力覆盖为主要杀伤的火铳反倒没了用武之地。 拿着火铳近战又极为影响发挥,火铳造价那么高,丢掉又不可能,所以才有了打完就跑路,然后换装近战的计划。 京营的火铳手,近战方面是要与步兵营看齐的,不仅拳脚功夫没落下,战刀、长矛也都能胜任。 “徐文远,由你领队,速去支援孙维藩!”张世康一面催促亲兵队重新装填弹药,一面命令重新集结的火器营回援。 火器营一直由张世康直属,并未任用参将,这其实也是张世康故意的,只有这样,火器营的人作战时才更卖力。 但张世康心里头已经有了大致的人选,次子团里王敬铎太过胆小,郑冲又太过莽撞,反倒是徐文远介于两者之间,临阵时也不慌乱。 “末将得令!”徐文远脸上充满了兴奋。 “鞑子悍勇,放机灵点,都要给本提督活下来!”张世康望着自己的部下们道。 众人齐声应诺,徐文远大吼一声,随即五千手执战刀的火铳兵再次冲回战场。 此时,三百亲兵才陆续将斑鸠脚铳的弹药装填好,这种火铳虽然威力巨大,一次能射四发铅弹,但弹药装填也很麻烦。 由于枪管太长,导致装填火药时需要专门的脚架支撑,这种脚架形似斑鸠的脚,所以才得名斑鸠脚铳。 即使这些亲兵操作火铳已经十分熟练,将火药和四颗铅弹装填完毕,仍旧用了比鲁密铳多两倍的时间。 这也是为何张世康打完就跑的原因,威力是不错,但重新装填实在是太慢了。 不过终究是克制重甲的一大利器。 也就是工部产量太低,倘若他的五千火铳兵都能配备上这种火铳,张世康估计建奴的重骑兵冲不到京营的阵前就得溃退。 斑鸠脚铳都装填完毕后,张世康在亲兵以及文邦国的冲冲护卫之下,再次回到混战的战场。 四处都在拼杀,不论京营兵再是顽强,可一对一的情况下,仍旧敌不过建奴,二对一也只是勉强维持住局势。 地上已经躺了不少京营的尸首,这让张世康尤为心疼,若是不顾及仍在包围圈内的卢象升,张世康估计就已经下令集体跑路了。 此时三百人的亲卫已经将火铳架了起来,结成了个小方阵,张世康掏出个铜哨,呜呜呜的吹起来。 四处闪躲腾挪的王敬铎看到后,当即明白了张世康的意图。 “弟兄们,跟着本哨总,往提督大人那块去!” 王敬铎说完便不理会自己的对手,只朝着张世康跑去,那鞑子听不懂大明语,但哪里肯放过王敬铎,拎着战刀就冲了过去。 与此同时,王敬铎的一哨部下也都跟着他往张世康这边跑。 尘土飞扬视线很不好,一拨人跑,一拨人追,王敬铎等人又刚好挡住身后建虏的视线。 在距离张世康只剩七八十步的时候,王敬铎小队忽然分成两股,一左一右向两边狂奔,几十个鞑子立即暴露在了斑鸠铳的射程之内。 王敬铎一边跑还一边大喊道: “大哥开火,射死他们!” …… 第97章 我郑冲杀了鞑子,足有一个半! 轰轰轰轰—— 三百支斑鸠脚铳齐射,一千多发铅弹瞬间将那几十个鞑子覆盖。 浓烟散去之后,仅有几个鞑子在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王敬铎等人冲上去一阵乱砍。 这只是整个战场的一个小插曲,另一边孙维藩拎着三眼铳如同杀神一般,重骑兵离开战场之后,孙维藩越战越勇。 他的背后已经插了好几支箭羽,不过皆被身上的重甲所阻隔,只是他身边的亲兵越来越少了。 “郑冲!” 陈涛看到郑冲被砍翻在地,大吼一声将面前的鞑子斩杀,快步冲到郑冲身边,宋亮祖也带着十几个部下边杀边向郑冲的方向靠近。 陈涛和宋亮祖之前跟着朱正良、周大升一伙儿,没少跟次子团的人起冲突,但此时却都满脸焦急起来。 自打二人进了京营后,虽然张世康接纳了他们,但他们俩跟次子团的其他人总归是有点别扭。 可那些别扭还没到见死不救的地步,不过是儿时的小矛盾而已,如今看到郑冲被砍翻,陈涛眼睛都红了。 “还死不了,嘶——”郑冲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右后腿的那一刀伤口极深,刚一动弹就疼的郑冲龇牙咧嘴。 “你们几个,把郑哨总送到范成仁那里,莫要恋战!”陈涛从身后的部下里选出几人吩咐道。 半年的严苛操练,还能留在京营的勋贵子弟,目前清一色都成了京营的中低级将领,郑冲和陈涛、宋亮祖一样皆是哨总,下辖一百个士兵。 “陈家二哥,我可杀了一个半鞑子了,你呢?”郑冲虽然疼的脸上都冒了汗,但仍旧不忘显摆一下自己的战绩。 他今年才十六岁,是次子团里除了留在京城当太子陪读的刘家卫之外年纪最小的。 不过可以看出来,他此时格外的骄傲,要知道就连他的老爹武安侯,这辈子连鞑子的毛都没碰着。 而他郑冲,不仅上了战场,还杀了鞑子,足有一个半! 至于那半个,是他与一个部下合伙干掉的,自然算他一半的功劳。 “你总是那么冲动,世康早就说过,以后杀鞑子的机会有的是,不必为一时的战功去犯险,且去后头治伤吧。” 陈涛说着,命令部下护卫郑冲离开战场,他不想打击郑冲,他已经杀了三个了。 整个战局一直很焦灼,虽然京营兵的士气高昂,又有孙维藩、牛纲等将领冲锋在前,但建奴的战斗力也不是盖的。 半个时辰后,双方的伤亡几乎都超过了百分之十,然而却没有一方露出慌乱的迹象。 要知道在古代,一般的军队在伤亡达到一成的时候,多半都已经开始溃退了。 只要一拨人开始退,很容易就能引起阵线的全面溃败,而一旦形成了全面溃退,慌不择路之下往往就成了待宰的羔羊。 战果的扩大,并非是在交战之时,而是在追击溃兵的过程中。 看着不少认识的士兵倒在血泊里,张世康心里很难受,但他心里清楚,战争的主动权并不在京营手里,他是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 京营基本全是步军,一旦撤退后果不堪设想,要知道建奴的步军也都是有战马的。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张世康别提有多憋屈了,装备不如人,战马也不如人家多。 这场战争结束后,他必须想办法搞钱了,那些人,都是因为那些人,京营将士的死,乃至大明所有战事的不利,那些人都是有不可推卸之责任的。 京营不能退,但建奴却是不想退,岳托越打心里火气越大,一支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杂牌军,竟然抵挡住了他的八旗勇士。 更令他生气的是,敌人的火器竟然有能直接击穿重甲的,在此之前这还是他第一次碰到。 只那次冲锋,他的镶红旗就失去了三百多重甲骑兵,上次与那卢象升作战虽然也让岳托觉得损失大,但步兵和重甲骑兵是不能比的。 培养一个重甲骑兵,需要花费巨大的开支,每一个重甲骑兵都是优秀的步军、优秀的弓箭手,他们骑术精湛、悍不畏死。 却死在这群该死的汉人火器上。 要知道整个镶红旗,也只有这么四千多的重甲铁骑,一下子就少了将近一成。 若不是身体不适,岳托早就亲自上了战场,但他越想越气,只觉得天旋地转起来,身体不受控制的差点从战马上掉下来。 “殿下。”一旁的孔有德眼疾手快搀扶了一把,才避免岳托出丑。 岳托晃了晃脑袋才清醒过来,但却并未去看孔有德一眼,孙之獬建议他应该寻医官看一看,但岳托也不理睬。 他并不信任汉人医官,如同那些汉人不信任他们女真人一样,他之前甚至遭遇过汉人奴隶的刺杀。 “大将军,战事焦灼,是否请重甲骑兵再作一次冲锋?”一个满人军将请示道。 “哼,尔等总跟我说,汉人是绵羊,如今怎的都不作声了?”岳托环视一圈,似乎对部下十分不满。 双方士兵人数相差不大,即使是大明的边军,也断然撑不了这么久,岳托觉得这是因为他的这些部将太过骄纵所致。 “孔有德,本将军命你率所部支援前阵,莫再让本将军失望了!” 岳托最终没舍得让重骑兵上,而是让休整了半个多时辰的孔有德去支援。 孔有德先败于卢象升,又败于京营,实在是很令他失望,言辞间有岳托警告的意思。 “末将得令。”孔有德赶紧行礼。 他知道岳托其实是不舍得重骑兵再有伤亡,但即使心中再是不满,孔有德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多说什么。 半刻钟后,孔有德指挥自己的六千部下冲向了战场。 这六千步卒就如同新鲜血液一般,给焦灼的战场注入了活力。 但没多大会儿功夫京营将士就发现,相比于悍不畏死的鞑子兵,这群新加入战场的敌人好杀多了。 张世康一眼就看出这些敌人都是汉人,或者说是汉奸也不为过,他对这些人尤为鄙夷,当即就下了军令优先杀这些汉军。 异族入侵,你身为汉人不帮着自己人,反倒帮助异族屠戮自己族人,这等人,就不该活在世上。 孔有德的兵当年就是因为哗变才反了大明,军队纪律肯定比不了建奴,战斗素质也只能说一般,也就比流寇强点。 再加上一开始就被京营兵的火铳兵打的毫无还手之力,不少人甚至都心生惧意,如今又被京营兵针对,立即就有了撑不住的征兆。 孔有德知道倘若这次再败,估摸着回去就得吃弹劾了,他拎着战刀亲自督战,才勉强维持住了局面。 没过多久,不远处再次传来战马奔腾的声音。 京营马军参将魏双勇瞅准时机,与卢象升、虎大威的残兵一鼓作气冲出了建奴祖大春部的包围圈,并很快的与京营兵大部汇合。 三千骑兵如同一支利剑般,直直的插入孔有德部的后方,只半刻钟不到的功夫,孔有德部溃退了。 这些汉军的溃退如同导火索一般,形成了连锁反应,早就打的精疲力尽的鞑子步兵也跟着往后跑。 建奴的战局立即就崩溃了。 …… 第98章 没开玩笑呀,卢大人 岳托眼瞅着战局崩溃,气的大骂孔有德无能,他突然有些后悔没有让重甲骑兵上阵。 可此时阵线已经全面崩溃,他只能派重甲骑兵上阵,尽可能的减少己方的伤亡。 这段时间他一直发着高烧,如今又急火攻心,在大营外焦躁的逡巡了片刻后,竟晕倒了过去。 “大将军晕倒了!快来人!” 岳托的亲兵统领立即高声呼喊,一时间建奴大营也乱了起来。 “提督大人,这是卢大人,末将幸不辱命。”马军参将魏双勇带着卢象升找到张世康道。 此时的卢象升由于身体多处受伤只穿了皮甲,脸色虽然由于失血过多有些苍白,但眼神却仍旧炯炯有力。 “卢大人,久仰大名,本官京营提督张世康。”张世康冲卢象升拱了拱手,脸上带着笑意道。 卢象升身材颀长,虽然算不上健壮,但他的双臂比寻常人长些,尤其是右臂鼓着一个肌肉疙瘩,看起来格外孔武有力。 毕竟是第一次见到历史上的猛人,张世康其实有很多话想说,但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张大人,现在并非叙话的时候,本官以为,当立即对建奴发起追击。” 卢象升其实也有很多问题想问,魏参将早就说张提督出征就是为了救他,但在此之前,他们二人甚至都不认识。 可他毕竟统兵多年,所有的疑问都可以先压在心里,战事最重要。 “建奴多骑兵,追击怕是追不上吧。”张世康有些疑惑的道。 建奴骑兵毕竟名声在外,这些家伙不仅作战勇猛,骑射也很厉害,往往可以在撤退的过程中回头射箭,对追击者放风筝。 一旦追击者遭遇挫败,他们甚至可能发起反攻,这场仗虽然算是他们赢了,但其实建奴甚至算不上伤筋动骨。 张世康与孙维藩都决定放弃追击,整合军队再作打算。 “若全是建奴精锐,本官也不会轻易追击,但建奴精锐与汉军掺杂,这就有文章可以做了。”卢象升想了想又道: “若是本官,必下令追击,但只针对那些汉军,提督大人你看,建奴的军营似乎也有些乱了,只要这些汉军彻底崩溃,便可以影响他们的友军,这便是战机。 当然,若事不可为撤退便可,也不会有太大的损失。” 张世康闻言眼睛一亮。 “卢大人说的对,不如京营兵就交给你来全权指挥吧。” 张世康随口一说,卢象升听了当场愣了一下。 “没开玩笑呀,卢大人。 孙维藩、牛纲、文邦国,还有你们所有人,从现在起,皆听卢总督号令,听到了没?” 张世康随即冲在场的京营高级将领们道。 “卑职领命!” 众将领都齐声领命,竟没有一个人出言反驳的,这让卢象升非常感动。 在此前的所有时间里,他与诸多巡抚、总督配合作战,没有一个人是不互相堤防的,他们都担心对方夺了自己兵权。 为了贬低别人抬高自己,他们即便冒险也不会将战机告诉你。 这么多年以来,他都习惯了,也正是因此,张世康如此爽快的将这支军队的指挥权交给他,反倒令他很不习惯。 “战机稍纵即逝,卢大人莫要耽误时间。”张世康知道卢阎王可能之前被坑出了ptsd,也不在意,甚至略带调侃道。 在战略眼光上,张世康或许不比别人差,但在具体的战术指挥、临阵应变上,张世康心里清楚,就是拍马也赶不上大名鼎鼎的卢阎王。 京营兵是他的心血,但也正是因为是他的心血,他才决定将之交给卢象升这等更会用兵的人。 这样,伤亡或许才会小一些。 “好。”卢象升仔细盯着张世康良久,终于确信对方没有开玩笑,随即才答应了下来。 做出决定之后,他环视了一圈京营的将领们,随即变得严肃起来。 “马军营听令,命你部将建奴重骑兵与其他部队阻隔开,不可与之硬战,只需保持距离缠住他们,使他们不能干预其他战事。” “末将得令!”马军营参将魏双勇随即弯腰拱手领命。 “步军营听令。” 步军营副将牛纲、文邦国立即站了出来。 “命尔等立即追击建奴孔有德部,记住阵仗要大,若能冲入敌营,便要高呼大将军死了,孔有德跑了,总之要尽可能的打乱敌人阵脚。” 卢象升的话,让张世康眼睛都直了,他早听说卢象升作战勇猛,还以为卢象升是个十分正派的传统将领。 可听了卢象升的话才知道自己错了,兵不厌诈,只要能赢得胜利,小小的心理战术又算什么,卢象升可是进士出身的呀。 “火器营。”卢象升又道,但他不知道火器营的指挥是谁,只得以部队编制下令道。 听到火器营也有任务,张世康赶紧站直身体,右脚甚至还跺了一下地。 “张世康听令,卢大人请说。” 卢象升脸上的表情变了变,似乎没想到张世康真的如此配合他,但毕竟自己是客人,他的语气多少变的温和一些: “张提督,火器营不用追击,只需在近处列队,一旦战局不利,可以火铳掩护其他营回撤。” “谨遵卢大人军令!”张世康声音高亢,十分郑重的道。 卢象升心中很感动,他再次环视了一遍孙维藩、牛纲等人。 “尔等记住,这是很难得的机会,建奴的指挥乃是伪清的成亲王岳托,若能收获战果,尔等的功劳自不会小。 赢得此战,京营的威名必定在大明传扬。 速去执行军令!” 卢象升寥寥几句命令,就将整个京营全盘调动了起来。 再加上卢向升以宣大总督之名,都说只要赢得此战,京营的威名就天下皆知云云,使得本就士气高涨的京营兵更加气势如虹。 命令刚下达,步军营就嗷嗷叫着冲向了溃退的建奴汉军,刚冲到建奴大营门口,一边交战一边有嗓门大的喊道: “大将军死了!大将军死了!” “岳托都死了,你们还不投降?” “孔有德被老子砍了!” “你娘炸了,降者不杀!” …… 第99章 一千对三百,优势在我 建奴本就吃了败仗,尤其是孔有德部,这厮之前本就是因为部下哗变才投降了大清,军队纪律本就不咋地,被京营兵又是喊打喊杀,又是威胁恐吓,一下子变成了无头苍蝇一般乱窜。 大清的军营内乱作一团,重骑兵又被阻拦在外头,只有一部分建奴步兵在做零星的抵抗,在齐大柱等人的疯狂攻击下,建奴坚持了不到半个时辰,终于再次败退。 齐大柱等人狂喜,立即将这个消息告知张世康,建奴退的很急,军营里的粮草辎重全都没来得及带走。 更重要的是,齐大柱进了军营后立即带人冲向马厩,杀退了正在马厩抢马跑路的满洲汉军,截获鞑子战马无算,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要知道一直以来,从来都是建虏鞑子攻破朝廷军营,缴获朝廷的火炮、粮草辎重,反其道而行之还是头一次。 可卢象升听了这个消息却皱起了眉头。 “事有蹊跷啊!” 他本就是想尽可能的扩大战果,即使最终被打退也是在预料之内。 毕竟鞑子如果那么好打,朝廷在关外何至于接连的丢失土地。 可万万没想到,就这么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鞑子竟然跑了,而且还是丢下所有的粮草辎重。 张世康听了这个消息自然也很高兴,尤其是听到截获了不少战马时,未来的世界属于火器,但现在的世界仍旧属于战马。 鞑子军队的战马数量与军队数量几乎达到了一比一,就是鞑子的步军转进时都有战马骑,相比于此京营的三千马军实在是不够看。 尤其是见识了鞑子的重骑兵之后,张世康就更加想扩充京营的马军了。 至于鞑子的突然败退,张世康倒是没想太多,他记得有个叫曹刿的家伙说过,敌人撤退时如果井然有序,可能就是在诱敌。 但倘若撤退的非常慌乱,自然可能是真的慌乱,人数一多这是非常不好伪装的,更何况连粮草军械乃至最重要的战马都不要了。 虽然仍旧有一丝诱敌的可能,但张世康并不觉得京营对于鞑子有那么重要,竟然能让他们下那么大血本来诱敌。 念及此,张世康便道: “管他呢!他们退咱们就追,能追多远是多远,权当是一报朝廷之前所受之辱了。” 卢象升略作沉吟,最终也没有反对,毕竟于他本就是客人,而且张世康还救了他的性命,虽然也只是暂时救下了他,但恩情总是在的。 建奴的步军撤退之后,不远处的建奴重骑兵也没有恋战,而是也奔着建奴的溃兵而去。 在得了张世康继续追击的命令之后,京营的一万多步军当即追了出去,他们或许追不上骑兵,但却能追的上没有战马的步军。 孔有德部的溃兵自不必说,已经被接二连三的败仗彻底打没了士气,如同乱窜的羔羊一般好杀。 也有不少鞑子步军,由于战马被齐大柱截获,也只能跟随者大部队跑路,他们平时或许悍勇,但此时却都气喘吁吁。 京营兵操练时每日至少都要跑上二三十里,最擅长的就是长途奔袭,竟因此杀了不少没气力的鞑子步军。 京营马军营参将魏双勇当然也在追击的队列里,当然,他的主要任务仍旧是提防建奴的重骑兵。 重骑兵实在是太难对付了,钢板一样的盔甲几乎刀枪不入,他与这支重骑兵对峙良久,虽然已经尽可能的不与对方接触,但仍旧折损了一百多部下。 “魏参将,你瞅那儿怎么还有辆马车咧?鞑子不是号称马背上的民族吗?怎的还有坐马车的?” 京营马军游击孙大胜指着远处的鞑子道。 孙大胜虽然是第一次参与战斗,但他的表现却是有目共睹,光是鞑子就杀了五六个,甚至还杀了一个鞑子重骑兵。 “我哪里晓得,许是哪里抢来的女子也说不定。”魏双勇想了想道。 建奴在关内四处劫掠,除了财物粮草,自然也劫掠人口,男的当作奴隶驱使,女的除了作奴隶外,还被当作泄欲工具。 当然也有一部分女奴因为有姿色,而被一些鞑子将领留在身边,只是最终她们的结局都一样,被玩腻了后随便丢弃,或者杀死。 “卑职还没婆娘呢!我得去看看。”孙大胜闻言眼睛转了转道。 他觉得挺蹊跷的,鞑子走这么急,连粮草辎重都没来得及带走,不应该这时候还想着女子。 但他的话还是引起了周围袍泽们的哄笑,不过孙大胜脸皮多厚,压根没当回事。 “去看看也好,但不得离本部太远,你小子莫浪。”魏双勇笑着答应了孙大胜的请求。 “放心吧!”孙大胜说罢,带着自己的千把部下冲着那马车就冲了过去。 马车毕竟跑不快,片刻之后孙大胜就追到了距离马车几百米的地方,他望着那马车也皱起了眉头。 马车倒是挺普通的厢式马车,但周围却足足有三四百护卫,而且看装束应该是鞑子精锐步军。 “张三,你且去通知魏大人,这马车里可能是建奴的重要人物,本游击要去瞧瞧,教魏大人知晓。” 那叫张三的虽然脸上有点不舍得,但还是奔着魏双勇而去,孙大胜瞅了一眼自己的部下们道: “兄弟们,我瞅着那马车里,必是鞑子的那个什么扬武大将军,只要抓住了这个鞑子头头,咱们的功劳必是不小。” 孙大胜表情认真并且言辞凿凿,但其实他也不知道马车里究竟有啥。 他老爹虽然经常揍他,但也没少教他在战场上如何凝聚军心和提升士气,一个小小的谎言相对于一场胜利简直没有可比性。 三百精锐鞑子,就是两千朝廷官军一般也不敢去硬碰硬,他必须想个法子刺激一下部下。 鞑子本就能打,步军也很能打,京营兵那么辛苦的操练,装备军械也都换了新的,与鞑子一对一仍旧落于下风,二打一才勉强能有胜算。 而且毕竟他也是猜测,到时候就算不是也没什么,猜得嘛,猜错了不是很正常? 见众人脸上顿时有了兴奋的态势,孙大胜又道: “一千对三百,优势在我,尔等有没有信心将他们拿下?” 第100章 这厮不会是得了黑死病吧 “有!拿下大将军!” 众人一听哪有不同意的,孙大胜在军营里本就人缘不错,不仅有个当副提督的爹,还有个当提督的大哥,他本人也很是勇猛,很受部下信任。 “给孙游击抢个婆娘也不赖!” “哈哈哈!” “莫要玩笑,诸将听令,冲杀鞑子步军,直奔鞑子四轮车!”说着孙大胜就一马当先的冲了过去。 身后一千骑兵嗷嗷叫着跟了上去,只几息功夫就与那帮鞑子步军遭遇。 孙大胜手里战刀挥舞,但这群鞑子很是能打,勇力比之前混战时的鞑子还大,只一接触孙大胜就感觉有些吃力。 更别提他的那些部下们了,不少人战马被伤不得不下马与鞑子对砍,不过效果寥寥。 好在是孙大圣的目的并不是杀光这群鞑子,他领着两百多精锐一边防御一边冲向那马车。 半刻钟后孙大胜终于将马车的车夫砍翻,他立即掀开马车的门帘。 “日!” 马车里只躺着一个人,这人四十上下,身上的盔甲一看就不是寻常人穿的,甚至还绣着金边。 能在盔甲上绣金边的唯有皇族,而这支鞑子军队的统领岳托,好像就是大清的皇族。 只不过这人似乎生了什么病,脸上全是虚汗,且有不少斑斑点点的红斑,乍一看挺恐怖的,此时已经陷入了昏迷状态。 “还真是……”孙大圣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兴奋之色。 确定了之后,孙大胜随即命一个部下去马车里看守,自己则充当了马夫,同时冲周围还在抵挡鞑子的部下们道: “哈哈哈哈!弟兄们,鞑子的大将军已经到手,风紧扯呼!” 周围的京营马军一听,都觉得自己的游击大人料事如神,这份功劳算是赚到了,一时间脸上都有兴奋之色。 那群鞑子听不懂孙大胜的话,但自打孙大胜抢夺了马车,他们就更加疯狂了,已经到了拼命的地步。 不少鞑子几乎放弃了防御,也要夺回马车。 亲兵卫队虽然威风、待遇好、军饷高、危险系数低,但唯独有一点,必须保护好自己的主将。 一旦主将遭遇不测,不论是大明还是大清,皆斩。 孙大胜当然知道这些家伙为何这么玩命,但他毕竟人多势众又有战马的优势,付出了一些代价后,总算是冲了出去。 只不过那群鞑子仍旧不依不饶的追在后头,不多时孙大胜就与魏双勇汇合。 “魏参将,马车里是个建奴皇族,不晓得是不是那岳托,我给拉回来了。” 孙大胜赶着马车兴冲冲的跑到魏双勇的面前,一边说着一边将门帘撩开。 “是他!他就是岳托!大胜,你立功了,快些去寻提督大人,那些追兵交给我了!” 魏双勇与卢象升并肩作战时,曾看到过一次岳托,俘虏建奴主帅可不是小事。 他高兴之余,为了堤防那群重骑兵得知消息后来抢夺,立即命孙大胜去后方将岳托交给张世康。 自己则带着剩余的部队去拦下岳托的亲兵卫队。 孙大胜也不含糊,当即带着部下往回跑,马车跑的慢,两刻钟后才找到张世康。 “大哥,我俘虏了岳托!”孙大胜一见到张世康,立即就兴奋的掀开了马车的门帘。 不论他在军营里多威风,但在张世康面前永远都是一副马仔模样,求夸奖的表情都写在了脸上。 张世康与卢象升站在一起,卢象升确认之后,脸上也露出笑意。 他顿时明白为何鞑子阵脚大乱,连粮草辎重甚至马匹都没来得及带走,原来是主将倒下了。 唯独张世康皱起了眉头。 他走过去凑近了仔细瞅了瞅,脸色大变,捂着口鼻道: “这厮不会是得了黑死病吧?” 岳托脸上冒着虚汗,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都是红疹,这时候的人对传染病的了解很少,但张世康毕竟经历过好几次大的疫病,对传染病多少有些了解。 再加上这时候正是黑死病大流行的末期,大明就有不少地方因为黑死病十室九空。 “张提督说的当是鼠疫吧,本官见过鼠疫的症状,这岳托得的不是鼠疫。” 卢象升毕竟见多识广,实际上宣府大同也有地方爆发过鼠疫,为了防止军营内传播,他也做了很多功课。 “就算不是鼠疫,估计也不是什么好病,孙大胜,你离本提督远点,还有那些个近距离接触过这厮的人,都赶紧去一边隔离。” 张世康曾经因为疫病被隔离过很久,对传染病尤为警惕,几乎是下意识的道。 孙大胜人都傻了,他哪儿知道什么传染病,只知道自己抓了鞑子的皇族,大老远跑过来邀功,结果不仅没得到夸赞,反倒被大哥捂着鼻子嫌弃的一批。 “大哥……我……” “你别说话,用内衫先把口鼻捂住,医官呢,快叫医官过来。” 张世康一边让周围聚集的人散开,一边冲部下下令,卢象升全程都看着,只觉得这位张提督虽然年轻,但做事情还是非常靠谱。 要知道整个朝廷里重视大疫的人都没有几个。 不多时随军的医官过来,在张世康的提醒下,也用布料捂住了口鼻后上马车查看。 “提督大人,此人得的并非鼠疫,而是天花,大人远见卓识,此病确实传染。”那医官道。 孙大胜闻言人都麻了,一听还真是会传染,他看了看昏迷的岳托,又看看了自己,接着又看了看自己的大哥张世康,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你们几个就待在这儿,哪儿都不准去,违令者斩。”张世康闻言当即十分郑重的下令道。 说完又觉得对孙大胜有些残忍,便安慰道: “大哥不是嫌弃你,传染病知道不?弄不好就要死很多人,你就呆在这儿,等观察一阵子,倘若没事便可安全。” 孙大胜这才心里安生了一些,张世康交代完孙大胜等人,又命医官一同留下,除了观察孙大胜等人是否被感染外,也命他给岳托诊治。 岳托毕竟是大清皇族,而且还是多尔衮和皇太极的亲侄子,这等人活着或许比死了更有用处。 折腾了好一会儿,终于安顿好了孙大胜等人,如今建奴主将被他们俘虏,这场战斗才总算是大局已定。 到了傍晚时分,前方传来消息,孔有德部基本被全歼,鞑子步军也斩获不少,但最终在建奴重骑兵的掩护下撤退。 眼瞅着将要天黑,文邦国和牛纲便停止了追击,开始着人打扫战场。 到了这时,张世康心里的石头才总算是落了地。 毕竟是第一次带兵出征,说轻松绝对不可能,张世康甚至一度晚上都睡不好觉。 “不知卢大人以后有何打算?” 天色刚黑下来,张世康便端着一碟子小菜和一壶酒,找到了卢象升道。 卢象升这次算是损失惨重,八千人目前还活着的只剩下一千出头,他的直属天雄军几乎全军覆没。 损失不可谓不大,卢象升可不像张世康一样,不仅有个有钱的老爹宠着,还有个有权的天子护着。 想重建天雄军并不容易,张世康当然想帮忙,但他也得听听卢姥爷的想法。 卢象升正独坐于大帐内,只是望着夜空发愣,见张世康过来表情也仍旧是惆怅,他拱了拱手叹了口气道: “何用打算,本官这次恐怕难逃一死了。” …… 第101章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谁要杀你?杨嗣昌?” 张世康闻言愣了一下。 他早就从这次的贾庄之战里看出来,倘若这次不是他带着京营紧赶慢赶过来,卢姥爷这时候估计都去见他太奶奶了。 既然已经转危为安了,卢象升为啥还是一副要死的样子。 他能想到的,当然还是目前总督各路人马抵御建奴的杨嗣昌,这厮本就小心眼,他绝不信坑卢象升没有这厮的份儿。 没想到卢象升听了后却缓缓的摇了摇头。 “贾庄之役本就是我执意为之,我总以为在这等国难中他们会以大局为重,奈何,奈何……”卢象升说到这里,难掩心中的失望。 上次会战之后岳托败退,只有卢象升一人提议追击,拖了好几天。 杨嗣昌也好、高起潜也罢,虽然最终同意了,但却不仅不给他粮草,甚至将他手下的一半人马调离。 更可恨的是那高起潜,刚开战时距离贾庄只有五十里,不仅不理睬他的求援信,甚至带兵离开了鸡泽。 “贾庄之役损失惨重,他们总要找个顶罪的,我身为宣大总督,已经算是众望所归了,呵呵。” 卢象升想起这几天的血战,面带苦笑的道,虽然张世康救下了他,但如今他心已死,甚至觉得还不如战死在这场战斗中来得痛快。 “高起潜故意不援?他说他压根没收到你的求援信呀?”张世康有点懵。 他有想过高起潜这厮不是什么好鸟,朝廷如此窘迫,粮草都快供应不上了,高起潜却有银子在战时摆那么丰盛的酒席招待他。 高起潜毕竟是中官,能在外统兵,多少是受崇祯老哥信任的,张世康当时只是以为这高起潜是将他当自己人,想笼络他而已。 他虽然看不上,但卢象升也说了,建奴入寇乃是国难,如此紧要的关头,即使彼此间有过节,也当以大局为重。 张世康是这么想的,卢象升也是这么想的。 “三天时间,我派了四人去送信,后两人可能因为突围失败没有送达,但前两人肯定是送过去的。 唉,张提督,事已至此,不提也罢。” 对于朝廷,卢象升已然是心如死灰。 但张世康听了却如同吃了苍蝇一样难受,他眉头紧皱,立即变的咬牙切齿起来。 “入他娘的高起潜,下次见了,本提督捅了他!” 张世康从没觉得自己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如此大费周折的又是练兵、又是当救火队员。 但同样是因为如此,他对那些背后捅刀子的小人格外的憎恨。 国家都已经是这样子了,别人往前冲,你不冲我不怪你,但你不能、也不该再去拉那些人的后腿。 这些人有罪,其罪当诛。 “这杨嗣昌你当知道的,心胸狭隘,唯恐别人抢了他的功劳,此人如今毕竟得陛下信重,本提督还真拿此人没办法。 不过同样的,他也不能拿本提督怎么样,而且今日之战传到他耳朵里,这厮估计得难受好几天。 卢大人放心吧,有本提督在,不会让他们得逞了的。”张世康安慰道。 杨嗣昌虽然号称总督所有兵马,但张世康才不会鸟这厮,若是这厮执意要搞卢象升,先过了京营这关再说。 今天之战,京营乃是与建奴精锐硬碰硬,而且还打赢了,这等战绩放在整个大明都是极为炸裂的。 你杨嗣昌连建奴都打不过,有能耐跟本提督的京营掰扯吗? “本官知道张提督是好意,但……张提督不了解他们,不止是杨阁部和高起潜,还有洪承畴,还有洪承畴背后之人。 他们都不希望我活着。” 卢象升满脸苦笑,朝廷里洪承畴为那群文官所支持,而杨嗣昌、熊文灿等人自成一系,虽然属于弱势,但毕竟得天子信赖。 很久之前,洪承畴背后的那些人不止一次笼络过他,希望他能与他们合作,但都被卢象升拒绝。 如今杨嗣昌针对他,高起潜身为天子监军也针对他,朝廷里那帮文臣肯定也会落井下石。 想他一心为国,竟为所有人所不容,实在是可笑。 “背后之人?东林党吧?一群口口声声忠君爱国,却只会贪污纳贿背后是阴招的杂碎! 这些鸟人,本提督日后绝不会放过。” 在这件事上,张世康可谓嫉恶如仇,说起话来恨不得食汝肉寝汝皮,卢象升听的直皱眉头。 在此之前卢象升知道,这位年轻的提督多少是有些能力的,又有英国公做后盾,只要不犯什么大错,英国公府必可以保他无虞。 但刚才的话就有点让人觉得狂妄了,就是当今天子,也不敢如此明着侮辱东林党人。 这些话倘若是传到那些人耳朵里,莫说你是国公府的公子,就是英国公本人,也得脱层皮。 “提督大人不必如此,本官死则死矣,你于我有救命之恩,安敢再让你犯险。” 卢象升摇了摇头,似乎主意已定。 他不想因为自己,再让这位有抱负的年轻人趟东林党人这趟浑水,而且他也不认为这个年轻人能斗得过他们。 那群人的力量,太可怕了。 “卢大人,你看这是什么?” 张世康知道卢象升是对自己没信心,便将崇祯老哥给他的尚方宝剑拿了出来。 天子剑一亮出来,卢象升的目光一凛,他当然识得此剑,也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错了。 他在外统兵良久,一直以来只以为张世康是凭着当朝英国公的地位,才敢不将那些人看在眼里。 现在看来……或许是有那么一线生机。 可是,又有什么意义呢? 即便这次能救下他,此后仍旧要与那些人斗,朝廷已然如此,不能披坚执锐上阵杀敌,却还要为那些无意义的事争斗不休伤脑筋。 倒不如解甲归田做个农夫了。 卢象升官场沉浮多年,经历贾庄之战,早已对朝廷心灰意冷,死也好,不死也好,都不想再这般折磨了。 张世康知道卢象升内心的痛苦与挣扎,他突然想起后世一位智者的话,想了想便道: “吾尝闻,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为众人开道者,不可使其困厄于荆棘。 卢大人一心为国,正是那个为众人抱薪、为生民开道之人。 陛下先前当是被奸人蒙蔽了,是以才不知卢大人的遭遇,但你放心,待我回了京城,必然将此事的来龙去脉报与陛下知晓。 陛下信任我,我虽不才,亦有救国之志,正需要卢大人这般的人协助。 往事已矣,自此之后,只要有我在,没有人可以害你,你的功劳、你的付出,也绝不会被埋没。 杨嗣昌也好,东林党人也罢,总有我与陛下挡着。 我只问卢大人一句。” 说罢,张世康沉吟了一下,盯着卢象升的眼睛郑重而又期许的道: “卢大人,你可愿助我、助陛下,为这破碎的天下开个太平?” …… 第102章 你们太过分了 为了这次的营救行动,张世康光是宫里就跑了好几趟。 为了救下卢象升,京营狂奔数百里,将士们付出了血的代价,虽然这场战斗最终打赢了,但京营的伤亡也不小。 费了这么大周折把你救下,本提督都还没放弃呢,你倒自己先放弃了,就算本提督同意,那些死去的将士也不会同意。 这其实就是张世康主动抛出来的橄榄枝了,而且话还说的那么好听,自称门下走狗的曹变蛟倘若听了,估计吃什么都成了酸的。 卢象升听了那些话也有些动容,他能感受到张世康言辞间的诚恳,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张世康就又道: “卢大人不必急着答复,且先看本提督如何做吧。” 光说肯定是空口无凭,张世康并不期待卢象升因为自己的三言两语,就能轻易相信并且一心投靠。 “刚才得到消息,建奴重骑兵带着那些鞑子步军,当是去与多尔衮汇合了。 待京营修整一番,明日本提督就去寻那高起潜,到时你与本提督同去。” 说罢,张世康就收起天子剑来走出了大帐。 卢象升望着张世康离去的背影深思,他的表情时而痛苦又时而期许,良久,终于是深深的叹了口气。 一更天的时候,今日一战的战绩才总算是大致统计了出来。 京营将士阵亡三千两百余,伤者六千四百二十八,其中大概有两成是重伤。 次子团里郑冲右腿挨了一刀,宋亮祖后背中了一箭,徐文远的胳膊和左腿各中一箭,倒是伤的都不算重。 京营毕竟有花名册,战损统计还容易些,建奴那边就麻烦了,战线拉的很长,追击的一路上都是尸首,但大半都是孔有德、祖大春等建奴汉军的。 已经收拢和核实过的,此战共斩杀鞑子一千九百余,汉军八千六百余,孔有德部由于被京营针对,几乎全军覆没。 这个战绩令包括卢象升在内的人都很满意,毕竟是与鞑子作战,这个战损比已经能排进大明历次与建奴战斗的前三了。 唯独张世康闷闷不乐,一来是仍旧觉得战损比太高,二来只一天时间,很多熟悉的面孔都已经不在了。 战绩虽然统计出来了,但战功的归属却仍旧还在扯皮。 统计战功其实是个极为麻烦的事,很久之前,战功共计以人头为证,一般士兵杀死敌人,便将所杀之人的头颅割下来,好战后领赏。 但人头毕竟是个大物件,若是杀了一两个还好,杀的多了没地儿放,很影响接下来的战斗。 为了不影响战局,后来逐渐就形成了战后割取,战功凭证也从割取人头变成了割取敌人的左耳。 当然,对于建奴鞑子,最好的凭证反倒不是耳朵,而是他们后脑勺上的老鼠辫子,毕竟谁知道你割的耳朵是鞑子的还是汉军的。 鞑子人头的赏格与其他汉军不同,其他汉军一个人头赏银八两,鞑子则是十五两,几乎相差了一倍。 但战后割取也有个很大的问题,那就是如何证明谁是谁杀的,比如一个鞑子死了,身上要害之处中了一刀,但脑门上也中了一箭,你说算谁的? 还有就是火铳兵和弓箭手这等远程职业,一轮齐射之下,根本没人能搞清楚敌人到底是谁的火铳打死的。 不过这难不倒张世康,诸如火铳和弓箭手这等职业,在京营,战斗考核平日里的操练占大头,临阵表现倒是其次了。 而战功统计,则计算为集体功,赏银也集体分配,而拿战刀近战砍人的,则单独统计。 为了减少冲突,京营里配备了专门统计战功的小队,这些人在战场上除非不得已,一般不参与战斗,而只是作为督战和统计军功的人。 除此之外,什长作为最基层的低级将领,也负责记录手下各自的战绩,在网上还有哨总、千总。 比如张三杀了个鞑子,他本人自证,他所在的什长证明,督战队的人证明,这个战功自然就算张三的。 赏罚分明说起来容易,实际操作起来却极为麻烦,但即便麻烦,也得去做。 一支军队想能打,光是操练是不够的,相比于那些漂亮话,让士兵们拿到赏银才是实打实能鼓舞士气的。 “郑老四,听说你杀了一个半鞑子,好厉害!” 徐文远胸前照旧挂着块布,托着自己老受伤的胳膊,但言辞间却充斥着调侃,见郑冲一脸的生无可恋,他又道: “我就一般了,也就杀了两个鞑子,四个汉军而已,哈哈哈哈!” “我也不大行,才杀了三个鞑子,菜呀,就得多练,以后可不敢再偷懒了。”宋亮祖也揶揄道。 军帐内,次子团的人聚在一起,诉说着今日之战的艰险,聊着聊着就都开始调侃起郑冲了。 郑冲人如其名,上了战场很是冲动,为了战绩不落人后,杀敌时几乎是在玩儿命。 但战后他才发现,大伙儿杀的鞑子都比他多,而且大部分都是在建虏败退的时候拿到的战绩。 但那个时候郑冲已经因为受伤离开了战场,他现在十分后悔,如果当时没有受伤,追击敌人的时候必然也能有所斩获。 “你们……你们别太过分了!”郑冲躺在床上气坏了,他年纪最小,亏他之前还喊这群人二哥、三哥四哥,如今却都来嘲讽他。 “我看过分的不是他们,是你吧?” 张世康一边说着一边从大帐外走进来,众人都一起跟他打招呼。 “大哥,就连你也向着他们吗?”郑冲十分委屈的道。 他今天为了杀敌吃奶的劲儿都用出来了,没想到却被所有人嘲讽,就连一向敬重的大哥也不安慰安慰他。 “哼,战场上不考虑力量悬殊,只是一味的拼命,他们现在若不嘲讽你,难不成以后在你的坟头上嘲讽你吗?” 一个新兵菜鸟想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将领,要走很长很长的路,但绝大多数人在半道上人就没了。 想成为将领,在战场上首先就得能保住性命,除此之外,其他的一切都是虚妄。 郑冲虽然脑子一根筋,此时被张世康点醒,总算是明白了其他人的真正用意,心里的委屈自然也立即消散。 “那个……那个……”郑冲支支吾吾的想跟老哥们道歉。 “那个啥?都是自家兄弟,以后再不能这么莽撞了,这可是战场啊!”徐文远认真的道。 其他人也都相继劝阻,就连一向胆小的王敬铎也出来说话。 他虽然没有亲手杀死一个鞑子,但却跟部下配合,将鞑子引到张世康的重型火铳小方阵,坑死了足足六十多个鞑子。 张世康欣慰的看着这群弟兄,万幸在这场战斗里弟兄们都在,万一谁要是出了事,他还真不知道怎么跟他们的父母说。 “战报已经着人送去京城了,相信陛下看到你们的战绩必然十分高兴。 自此之后,你们的父辈当没有人再敢小瞧你们、动辄说你们只是个吃喝玩乐的纨绔了。” 张世康慨叹道。 …… 第103章 老子本想跟你讲道理,是你先耍无赖的 “这都是大哥的功劳!咱早就跟他们说过,跟着大哥混准没错!”王敬铎眉飞色舞的道。 一想起自己在战场上杀了鞑子,王敬铎恨不得立即飞到京城,让自己的老爹老娘都知道,他已经不是那个连条长虫都怕的胆小鬼了。 其他人也都对未来充满期待,更对张世康敬重有加,只是众人都问起孙大胜的事儿。 若说功劳,或许他们所有人加一块都没这小子大,活捉了建奴的扬武大将军岳托,听说是伪清皇帝的亲侄子,之前还是个亲王来着。 孙大胜这么大的功劳,却听说突然被张世康给关了禁闭,好像是因为瘟疫之类的事。 “功劳少不了他的,这几天你们好好养伤,莫要去寻他就是了。”张世康皱了下眉头道。 天花在现代虽然早已被消灭,但在这年月却算得上一个不治之症,死亡率高达百分之三十。 而且没有特效药,全靠身体的免疫力抵抗,倘若抵抗过去,日后也会对同等病毒免疫,倘若没有,全家吃席。 孙大胜毕竟跟那岳托有十分近距离的接触,感染的风险总是有的,如今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好在孙大胜并不孤单,有六个马军营士兵与他关在一起,张世康也知道孙大胜心里委屈,便命人送去酒菜好生招待,孙大胜果然就再没抱怨了。 当天晚上,累了好几日的京营将士终于睡了个好觉,大营内呼噜声震天响,张世康反倒睡不着了。 到底是第一次统兵作战,白天满地的血腥场景如同走马灯一般,在他的脑子里来回呈现。 来这个世界也已经七个多月了,在此之前,张世康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莫说杀人,连条狗都没杀过。 可今天仅仅一天的血战,就杀了上万人,若在以前他想都不敢想。 一将终成万古枯,可他并没想当那个将,他真的只想安安生生的做个富家公子哥,奈何时代的洪流滚滚向前,谁都没办法独善其身。 第二天一大早,张世康就命令京营直奔赵县,目的只有一个,为卢象升讨个公道。 卢象升当然知道张世康去赵县,肯定是去找高起潜兴师问罪。 在他的观念里,监军太监可以直达天听,即使是杨嗣昌也不敢对监军太监不敬。 他知道自己这次很难脱罪,并不想让张世康趟这趟浑水,卢象升知道张世康或许有些依仗,可不论是杨嗣昌还是高起潜,哪个不是背后有天子作为依仗的? 可他终究劝不过,张世康行事本就与常人不同,他这个人不喜欢记仇,一般有仇当场就报了。 到了半下午的时候,京营兵抵达赵县,由于昨日才来过,而且高起潜当着手下的面礼遇有加,张世康带着一队亲卫去高起潜府宅时,没有被任何人阻拦。 张世康没有丝毫的耽搁,寻了个府上的下人问清楚高起潜在哪后,立即赶了过去。 他才一走到高起潜所在的院落,便听到房子里传来女子的哀嚎声,这让他眉头都皱了起来。 太监虽然没办法行房事,但却依旧对那些事感兴趣,尤其是那些有权有势又有钱的大太监。 他们利用手里的权力在外头照样妻妾成群,而且这些人由于心理缺陷,为了满足自己的欲念,总喜欢以折磨女子为乐。 “张提督为何没有通报便来这里,可是有什么急事吗?” 值守在门口的高起潜亲卫面色不善的道,他当然也认识张世康,虽然觉得对方很是无礼,但毕竟他不是高起潜,只敢大声询问,顺便也是让屋子里的高起潜知晓。 “你问不着,叫高起潜出来。”张世康对那亲卫理都不理。 片刻之后,高起潜一边穿戴着衣衫一边打开门,透过门缝张世康隐约看到屋子里有两个年轻女子,浑身都是伤痕。 “咱家一大早就听说张大人打了个大胜仗,想来皇爷若知晓,也定然龙颜大悦,咱家恭喜张大人了!” 虽然对张世康的突然造访很是意外,但高起潜还是那么的热情。 只是看到卢象升也跟在张世康身后时,脸上略微闪过一丝不快。 “我打胜仗,跟你可没半文钱关系,本提督都没这么高兴,你说你高兴个什么劲?” 张世康最讨厌虚伪的套近乎,都是千年的狐狸,你跟我玩什么聊斋。 他更喜欢打开天窗说亮话。 “张提督,可是咱家哪里对不住你了? 若是如此,咱家就向你赔个不是,都是为皇爷办事的,何至于此呀?” 高起潜被张世康的话搞的愣了一下,他平日里与朝中的官员打交道多了,说话更喜欢看破不说破,都是点到为止。 “我问你,卢大人与建奴血战时,曾多次向你发求援信,你何以要骗我说从未收到过?” 张世康说这话时,眼睛冷冷的盯着高起潜,倘若不是要走个流程,他甚至都懒得说这些。 “张提督这是什么话,咱家听的是杨阁部的军令,没有得到军令,又如何能随意调兵?” 高起潜大抵上看出来张世康就不是带着善意来的,所以很干脆的收起了笑意。 看到卢象升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先前的谎言被戳破了,不过他也没太当回事儿,而是将杨嗣昌当作了挡箭牌。 意思是,不是我不想救,实在是没得到军令,不敢擅自动兵。 “你们真是胆大包天!拿着个军令就敢如此草菅人命,真以为没人治得了你们了吗?” 听那高起潜的意思,那些送求援信的将士估计也都被这人秘密处决了,否则就都是隐患。 这几乎就是明着耍无赖了。 张世康气坏了,战场上局势万变,为将者本来就该根据形势做出判断,却拿出军令来当借口,这明明就是不讲理了。 在此之前,向来都是张世康不讲理,如今这高起潜却敢拿他的剧本。 简直是倒反天罡! “张提督倒是个热心肠,不过听咱家一句劝,刚不能久,容易折呢!” 高起潜阴沉着脸,似乎是在提醒,但更像是在威胁。 最好少管闲事,到时即便是英国公也不见得能保住了你。 张世康闻言都被气笑了,高起潜让他明白,人究竟可以无耻到什么程度。 天子在宫里吃糠咽菜,你在外头山珍海味,天子夜不能寐,你在外头妻妾成群。 人家血战建奴尽忠报国,你在后头挖空心思要搞死人家,事情败露,又想要以势压人,劝他不要多管闲事。 张世康一句话也不说了,他只觉得怒气值已经爆棚,他必须让面前这个人知道。 代价是什么! 仓啷一声——张世康抽出了腰间的天子剑。 入你娘的,老子本想跟你讲道理,是你先耍无赖的! “张世康,你要做什么?你敢!” …… 第104章 世袭罔替 张世康仍旧不说话,只是拎着剑直直的走向高起潜。 高起潜的两个亲卫立即拔刀阻止,却被张世康的亲卫将刀架到了脖子上。 张世康想起之前看到过的一段话,人是会遇到老虎的,他要吃你,你难道要跟他讲道理吗? “张大人,莫要胡来!不值得,本官不值得,陛下会生气的!”卢象升也有点焦急的劝阻。 他当然知道张世康是为了自己,才来寻这高起潜眉头的。 卢象升本以为张世康不过是来质问高起潜,顶多是表明自己的态度。 高起潜毕竟是天子派出来的监军,理论上,也只有天子能去问罪。 可他万万没想到,张世康一言不合就要动手,完全不考虑这样可能造成的后果。 “卢大人,跟这等人不必讲道理。 我说过会为你找回公道,只是,我要用我自己的办法。” 说罢,张世康再不言语,拎着剑就冲向那高起潜。 高起潜都快吓尿了,他虽监军多年,但向来都是锦衣玉食,压根就没锻炼过,身体肥硕的他此时满头大汗。 “张提督,即便咱家有错,那也得皇爷来问询,我为监军,没有皇爷诏令,你岂敢如此?” “天子剑你可识得?陛下不在,那本提督就代陛下斩你!”说着张世康一剑就往高起潜肚子刺去。 高起潜闪躲之下,那一剑却刺在了他的大腿上,大腿顿时血流如注,空气中弥漫着鲜血的腥臭味,和某不知名液体的腥骚味儿。 “张大人饶命!张大人……啊——” 张世康又出一剑,高起潜大腿受伤再没躲过去,这一剑正好刺在他的胸口。 世界终于安静了。 “呸!” 张世康朝着高起潜吐了口口水,以压制胸腹间反胃的感觉。 这是他头一回真正的杀人,若是在现代,估计他手脚都会吓软,但此时的他才经历血腥的战场,除了感觉有些恶心的生理反应外,精神上反倒很平静。 卢象升叹了口气,眉宇间充满了担忧。 “唉!张大人如此,杨嗣昌必会着人弹劾,恐怕陛下也会动怒呀!” 虽然大仇得报,但卢象升很担心张世康会因此失去圣眷,这总让他觉得是自己造成的。 “管他呢,弹劾我的人多了去了高起潜算老几,陛下倘若知道这高起潜做下的那些事,恐怕比我都要生气。 卢大人,其他的你别管,不知你心里的那股子气儿可顺了没?” 张世康将剑上的血在高起潜身上的绸缎上抹了抹道。 意思是老子虽然不按常理出牌,但你就说爽不爽吧? 卢象升闻言没有直接回答,他沉吟片刻,走到了张世康的身前,随即拱手弯腰,向张世康深鞠一躬。 张世康吓一跳,卢象升今年都快四十了,又是进士又能打,被这么个传说中的猛人行礼,心里多少会有点不安生,但他还没来得及回礼,就听到卢象升道。 “张大人昨日之言,本官想了一夜,覆巢之下无完卵。 自此之后,本官将竭力助张大人、助陛下。” 卢象升说话时仍旧弓着身子,似乎是感激张世康,也似乎是表达自己的诚意。 事实上他本就高傲,即使是对杨嗣昌,卢象升也从未行过此礼。 但张世康为了他,不仅千里奔袭从京城赶过来相救,而且还为了他冒天下之大不韪,仅仅只是为了帮他出气,仅仅只是为了让他继续帮助朝廷。 可即便没有这些,即便他仍旧被掣肘,难道就真的不管天下百姓的疾苦吗?他能做到吗? 十年饮冰,热血难凉。 圣人的教诲不允许他,就是心里的忠义也不允许,他做不到呀。 “哈哈哈!这真是本提督这几日来最高兴的事,有卢大人相助,大事可期也!” 张世康闻言哪有不高兴的,刚才心里的愤懑也一扫而空,一边走过去将卢象升扶起来,一边笑着道。 “杀了这高起潜,就是城里的那些军队比较麻烦。 卢大人,那些兵如果知道本提督杀了高起潜,不会过来砍咱们吧?” 虽然知道高起潜不得人心,但毕竟自己杀了这群兵的头头,京营如今却还在城外。 念及此,他突然才有些后怕。 “此事倒好处理,那些兵都是我的兵,他们见了我,必不敢妄动。”卢象升摇了摇头道。 高起潜是宣大监军,可卢象升是宣大总督,高起潜弄权有一套,但带兵却差得很,倘若不是他将这些兵练的军纪严明,高起潜如何能高枕无忧? 说着一行人就直奔赵县军营,卢象升当着赵县军营将领的面,痛陈高起潜的累累罪行,并如实说了此人已被张世康以天子剑伏诛。 那些将领本就是卢象升的部下,闻听此言不仅没有一个为高起潜叫屈的,甚至都很高兴,完全没有一丝质疑,张世康这才放下了心。 京营历经昨日一战,虽然不说伤筋动骨,但毕竟数千人都负着伤,张世康便命令京营在赵县城外扎营休整。 杀了高起潜,这么大的事张世康当然也给崇祯老哥写了封信,将高起潜的罪行一一列举,又出言将卢象升的遭遇说与崇祯老哥听。 两天后,张世康接到了杨嗣昌的问责信,信中他对张世康杀高起潜的事极为震惊,并十分愤慨的表示将向天子弹劾他。 张世康只扫了一眼那信,就直接丢到了火盆里,骂人都不敢直接骂,非要咬文嚼字实在烦人。 他也给杨嗣昌写了封回信,与杨嗣昌的信相比就简单多了,言简意赅到只有八个字。 关你吊事,随便弹劾。 十月十二日这天,赵县突然来了一群中官,宫里传旨,若是一般旨意,顶多就是一个太监和四五个侍卫。 可这次光是中官就来了五六位,侍卫更是足有二十多人,这些人衣着华丽而肃穆,为首的正是司礼监秉笔王承恩。 见到张世康后,王承恩也并未叙闲话,只敢对张世康以温和的眼神表达善意,而后便郑重的从身后的人手里拿过一道金封圣旨来。 “京营提督张世康听旨。” 张世康其实有点懵,搞这么郑重干啥,之前不都是很随意的吗? 但说归说,入乡随俗,他也赶紧行礼。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英国公之子张世康,聪慧卓识,胸有韬略,任京营提督虽仅数月,却使京营上下军纪严明士气如虹,此大才也。 贾庄一战,指挥有度,戮敌过万,俘获虏首岳托,挫败建奴之锐气,此大功也。 建奴荼毒我大明数十载,常以我军马为羔羊,十二年来建奴首逢一挫,扬我国威,教建奴知我中国有人矣。 敕封京营提督张世康为冠军伯,赐铁券,授轻车都尉,赐蟒服一件,赏金三百两。 昭告天下,咸使闻之。 钦此。” 第105章 陛下大气,给陛下点赞 一战封爵,世袭罔替! 在场之人无不震惊,尤其是虎大威和杨国柱等总兵官们。 若说苦战、血战,他们每个人都经历过很多次,与流寇也好,与建虏也罢,边军向来都是绝对的主力。 可即便如此,他们中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任何一个人因功封爵,即便贾庄一战张世康确实打的很漂亮,但空气中仍旧弥漫着葡萄酸。 与之相比,孙维藩和一众京营将领们就兴奋多了,张世康乃是京营一把手,得到如此荣誉,他们也与有荣焉。 孙维藩甚至咧着嘴偷笑,他是真高兴,因为只要张世康一直受天子重用,他就不会缺仗打,他现在看张世康的眼神都是小心心。 这大侄子,简直不要太可爱。 卢象升倒是脸上很平静,只是心里却波涛汹涌,一战封伯当然算是很大的赏赐,但张世康带领京营将士击溃建虏,甚至活捉了建虏的亲王,也的确算是大功一件。 此战不仅可以激励大明全体将士的士气,让所有人明白,只要你足够强大,汉人也是可以击溃建虏的。 世袭罔替的伯爵固然让人羡慕和吃惊,但更令卢象升吃惊的是,这世袭罔替的伯爵,竟然以冠军为名。 要知道由此上诉到建元元年,将近两千年的时间里,只有一个人的爵位以冠军为名,他就是霍去病。 当今天子竟然将张世康比作霍去病,这才是卢象升震惊的真实原因。 这道诏书以诏曰为名,自然是要昭告天下,天子这是告诉天下人,张世康就是他的霍去病,这究竟需要多大的赏识和信任? 然而一些事情的始作俑者、京营提督张世康却对此十分不满,他裂了咧嘴带着抱怨的口吻道: “陛下真是的,净整这些虚头巴脑的,还不如送来几千套重甲来得实在。” 众所周知,大明的爵位都没有封地,就是连工资也都好些年不发了,其实就跟个名誉称号差不太多。 至于那轻车都尉,属于大明武勋十二级的第六阶,从三品,不论武勋还是文勋,都只是个名号,薪俸之前也是有的,当然,现在没有。 可张世康缺的是银子和名号吗?他老爹就是世袭罔替的国公。 这一战京营伤亡近万,其中的一大原因就是建虏精锐多重甲。 重甲步兵仗着自己的龟壳可以失误很多次,但他的将士们一次失误都不能有。 在火器不能成为绝对的战争主力之前,重甲骑兵和重甲步兵仍旧是这个世界的战场王者。 可张世康心里头明白,宫里那老哥如果有,自然不会不舍得给他,实在是穷的都要当裤衩子了。 但张世康的话仍旧让虎大威、杨国柱两个总兵侧目,什么话?这个张提督脑子不会有问题吧? 天使还在跟前,他如何敢腹诽当今天子? 如此大的恩赏不仅不谢恩,甚至还发牢骚,嫌命太长了吗? 倒是孙维藩等京营将领早已见怪不怪,他们的提督大人倘若是个正常人,那能有如今的战绩吗? 估摸着京城都出不去,现在也还是在京城的城墙上吃灰呢! 王承恩也早就习惯了,他不仅没有生气,脸上还露着笑容道: “张大人呐,皇爷自打收到你的奏报,高兴的很晚都睡不着,大半夜的还去了趟太庙告慰先祖。” 王承恩说话声音小,很明显并不想让其他人听到,但虎大威和杨国柱对视一眼,都是一副见鬼了的表情。 张世康说了那样的话,京营的人不吃惊,卢总督也没有任何表示。 就连宫里头的这位听说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甚至也没生气,不仅不生气还很高兴,仿佛没听到张世康的诽谤一般。 他们都没聋,难不成是我聋了?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何足挂齿。”张世康随口敷衍了两句,从王承恩的手里接过圣旨后,又悄没声的小声道: “高起潜的事儿,陛下没生气吧?” 高起潜毕竟是崇祯皇帝派出去的监军,被他给一刀砍了,虽然那厮死有余辜,但毕竟有伤天子颜面,他也有点担心那老哥不乐意。 王承恩闻言,冲着京城的方向拱手道: “皇爷原话,早知道这小子要尚方剑没憋好屁,一个中官而已,杀便杀了,无事。” “卧槽!陛下大气!给陛下点赞!”张世康闻言没口气的夸赞,还竖起了大拇指来。 “这高起潜不仅差点害了卢大人,还贪污受贿,光是妾都纳了七八个。 王公公,本公……本提督就纳了闷了,你们又没二弟,如何行房事? 倘若不能行房事,纳那么多妾不是更难受吗? 老实说,王公公有没有纳妾,咱老关系了,说一说嘛。” 张世康说罢还用胳膊肘杵了杵王承恩,八卦是人的天性,他知道很久之前阉人都是不只割大炮不割炮弹的。 他有点好奇,留着炮弹,发射应该是没问题的,究竟还能不能雄起,就未可知了。 可王承恩听了只觉得头皮发麻,他倒是知道张世康本就是这个性子,但这小子的问题实在是…… “张大人,还有圣旨要宣,且容后再说吧。”王承恩说着也不理会张世康,从身后又拿出圣旨来。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贾庄一役,京营将士果敢奋勇,战绩颇巨,为天下效,朕心甚慰。 以军功簿计,特此赏罚,以资军心。 京营协理、怀宁侯孙维藩封上骑都尉,赏金一百两,赐飞鱼服。 京营副将文邦国封骁骑尉,赏金五十两,赐飞鱼服。 京营副将牛纲封骁骑尉,赏金五十两,赐飞鱼服。 …… 京营游击将军孙大胜,作战勇猛,擒获虏首,此大功也,敕封靖虏伯,封骑都尉,赏金一百两,赐飞鱼服。 京营把总徐文远封云骑尉,赏金三十两,赐斗牛服。 京营哨总王敬铎封武骑尉,赏金三十两,赐斗牛服。 ……” 这道圣旨很长,几乎奖赏了京营上至二把手,下至哨总的全部有功将领。 与嘉奖张世康的圣旨不同,这封诏书以制曰开头,制曰只宣告百官之用,而不宣告普通百姓。 至于天子的赐服,当然也有规制,蟒服为大明四大赐服之首,其上绣的蟒纹与皇袍上的龙纹相似,只不过龙袍为五爪,而蟒服为四爪。 也是因此,获赐蟒服被认为是极大的荣宠,蟒袍加身,就意味着天子信重,位极人臣。 蟒服之外,飞鱼服次之,再往后是斗牛服和麒麟服。 这道圣旨宣读过后,周围的京营将士全都兴奋的不行,孙维藩更是虎躯一震,他那不争气的儿子,竟然封伯了! 不过细细想来也大致能明白,孙大胜毕竟俘获的是建奴的皇族,鞑子都那么难打,更别提俘获鞑子的统帅了。 但孙维藩并不觉得儿子多厉害,只当是那臭小子运气好。 可即便如此,上阵父子兵,竟同时得到天子的嘉奖,倘若是在家,他高低得去给祖宗上柱香。 张世康听了倒是很平静,只是嘀嘀咕咕不知自言自语什么,等孙维藩接了圣旨便问王承恩: “这就完了?赏银呢?抚恤银呢?” …… 第106章 原来都是天子惯的 贾庄一役,斩获鞑子首级一千九百四十四,鞑子汉军首级八千六百一十。 按照朝廷的恩赏标准,一个鞑子首级十五两,汉军首级八两,这就差不多十万两了。 除此之外,京营阵亡三千两百二十人,还应给付步卒每户抚恤金三十两,马军四十两,将领则多点。 除了一次性的抚恤金外,朝廷还会免除阵亡家属的田赋,一直持续到阵亡家属的孩子长大成人。 大明的抚恤制度,在历朝历代都算得上大方了,不像某宋,不仅把士兵都当作贼配军,战死后除了只给点布帛和几石米外,田赋也只免一年。 但大明的问题是穷,就算有银子,也没人能保证这些银子能发到阵亡者家属手里。 毕竟战争打赢了,将领们也都升官得到奖赏了,谁会在乎那些战死的枯骨呢? 可张世康在乎,就像他在乎卢象升一样,这时候的士兵本就被人瞧不起,他心里清楚,每个士兵背后都有着一个穷困的家庭,不然没人选择去当兵。 这是拿自己的命为穷困的家人博个活路,现在人没了,自己被封了伯爵,可他们的家人怎么活? 这话一出口,在场的所有将士,包括卢象升、虎大威、杨国柱和孙维藩,乃至是军营里的普通士兵,都向张世康行注目礼。 无论是赏银还是抚恤金,他们当然都在乎,起码面上得在乎,否则谁替你卖命? 但却没人敢当着天使的面去讨要,还是如此的直白。 “张大人,皇爷知道你要问,此事容后咱家跟你细说,还有旨意没宣读完。” 王承恩倒是没感到意外,只是他的话却再次令虎大威、杨国柱等边军将领吃惊。 一句皇爷知道你要问,差点让这些边军的人大脑宕机,怪不得这位年轻的提督啥话都敢问、啥话都敢说。 原来都是天子惯的! 这小子是多受天子信任呀,杀了天子监军都没事,不仅没事还封了世袭罔替的伯爵。 可哪知道这小子不仅不感激,反倒开口就是诽谤,诽谤天子小气,还张口跟天子要银子。 可奈何天子就是不生气呀! 瞅瞅人家京营的人,穿的比他们新,军饷能按时发,听说每天都能吃到三顿饭,如今打赢了一场仗,就得了那许多的赏赐,就连一个小小的哨总都有恩赏。 这对于边军将士们来说,实在是太过离谱。 可转念又一想,人家毕竟打赢的是建奴精锐,还俘虏了建虏的皇族,战功是实打实的,这没什么好说。 但他们最羡慕的是,不仅恩赏多,而且还都能落到实处,看那王承恩的意思,天子当是已经想好了赏银和抚恤金的对策。 边军当然也打过胜仗,也得到过嘉奖,但那些嘉奖跟京营自然不能比。 在这一刻,不少人突然醒悟: 京营能得到那许多恩赏,全是因为京营的提督是张世康呀! 尤其是虎大威身后的边军士兵们,不少人都在想着,如果自己是京营的兵,不,如果自己是这位张提督的部下,该多好呀! 你看,张提督亲自向天子讨要赏银和抚恤金,全是为了他的部下,那模样,实在是太飒爽了! “怎么这么多旨意,赶紧的吧,快到饭点了。”张世康不爽的道。 王承恩又拿过一道旨意,目光却是看向了卢象升,卢象升立即知道,这是朝廷对他的旨意下来了。 虎大威和杨国柱身体顿时绷紧,他们一个是宣府总兵,一个是山西总兵,而卢象升是宣大总督,是他们的直属上司。 卢象升任宣大总督以来,一直都以身作则,营中缺粮,他就与将士一起挨饿,不仅赏罚分明,还开垦了不少军屯,让宣大一线的士兵不至于饿着。 尤其是贾庄一战,到了最后卢象升从容赴死,还不忘叫他们二人突围,凭良心讲,这样的上司他们是没话说的。 但他们同时也明白,身为统兵在外的他们,你再好是没有用的,天子待在深宫里根本看不到。 不论是再有能耐,也抵不住那些朝臣在陛下面前给你念经,尤其是他们知道这暗地里是杨阁部、高起潜,甚至还有东林党人搞的鬼。 似乎所有人都想让卢象升死,因为只有卢象升死了,宣大总督才会空缺出来。 这都是因为朝中没人的缘故! 虎大威和杨国柱绷着个脸,既紧张又失落,他们知道卢总督几乎是必死的,总得有人为那战死的六千多边军精锐负责,而卢象升首当其冲。 与之相比,卢象升反倒十分平静,他早已接受属于自己的命运,身死而已,虽有憾,但无悔。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宣大总督卢象升,汝不听杨先生调令,擅自行事,方有贾庄之败,幸有京营将士力挽狂澜,才挽回危局,汝之罪也。 然六千余将士不能枉死,免汝总督之职,以兵部侍郎衔暂代宣大军务,期以戴罪立功,莫让朕再失望。 钦此。” 敕有警告、告诫的意思,敕曰一般用于皇帝封赏官员时,警告官员不要骄傲自满。 当然也用于直接的警告,告诉某个朝臣,朕对你不满意了,你要耗子尾汁。 旨意刚一宣读完,虎大威高兴的差点蹦起来,杨国柱等宣大将领们也都很高兴。 陛下竟然只是申斥了卢总督,虽然去了总督衔,却仍掌总督事,这实在是令人想不通。 但只要卢大人还在,就是件大好事。 “臣……卢象升接旨谢恩!” 卢象升行跪礼,此刻他的眼眸已然湿润,遭受的那般委屈,仿佛也在这一刻全部释然。 他认自己的失职之罪,即使那是因为高起潜见死不救,那也是因为他识人不明,六千多将士的性命呀,天雄军已然死伤殆尽了,他怎会没有一点罪过呢? 但毕竟竟然只是去了他的总督职,这实在是令他想不通,只能将此归于是陛下仁德宽忍。 王承恩将圣旨交给卢象升,走到跟前的时候却道: “卢大人,你知道这几日有多少朝臣弹劾你吗? 光是弹劾你的奏疏,就装了满满一口箱子,全是让皇爷赐你死罪的。” “才一口箱子而已。”张世康嘀咕道。 上次杀钱如龙他们、大闹户部时,弹劾他的奏疏,可是足足装了三箱子。 王承恩一脸的无奈,他没理睬张世康,而是又对卢象升道: “说起来,卢大人当感谢张提督,若不是他,咱家看你难逃此难。” …… 第107章 这位年轻的提督大人,真乃奇人也 崇祯皇帝读张世康写的奏报时,王承恩就在边上。 卢象升战败的事,不仅以杨嗣昌为首的一方上奏疏弹劾,内阁首辅刘宇亮等东林党人也弹劾,崇祯皇帝几乎都要下旨赐死卢象升了。 但看了张世康的信后,终究是改了主意,王承恩心里清楚,皇爷大抵上是看不上卢象升的,只是不想令在外征战又立大功的张世康失望罢了。 “那是,卢大人呐,本提督可是绞尽脑汁说了不少好话,笔杆子都快咬烂了呢! 这顿酒你可必须请!”张世康乐呵呵的道。 王承恩撇了撇嘴,张公子真是张口就来,还绞尽脑汁说了不少好话,皇爷可是让他看了信的,关于卢象升的就一句话。 ‘卢象升得留下,否则臣也不干了。’ 这种无赖言辞若是旁人,早被皇爷砍了七八次了,可奈何皇爷似乎就怕这个。 虎大威、杨国柱等边军将士又看向张世康,这下他们眼中就不仅是羡慕了,还带着某种感激。 他们可以不管这位年轻提督多么不靠谱,但救了他们的性命,又保下卢总督的恩情却是不假的。 卢象升郑重的拱了拱手又要向张世康躬身行礼,却被张世康用手阻止,他笑道: “开玩笑呢!些许小事,何足挂齿,卢大人你可是本提督的偶像,万不可再如此了。” 不论是年纪、学识还是品格,张世康在卢象升面前都自愧不如,他救卢象升虽然也有看不惯那群人的原因在里头。 但其实最重要的还是卢象升是真能打呀。 倘若大明九边都是卢象升这等的猛人,哪里还用得着他餐风露宿在外吃土,早就回国公府吃肉喝酒天天享福了。 “张大人,何为偶像?”虎大威人如其名,生的跟孙维藩有一拼,是个糙汉子,但却不懂就问。 “就是榜样,对,卢总督是本提督的榜样呀!”张世康随口胡咧咧,说完又环视周围的边军将士们: “本官晓得你们羡慕京营的赏赐,但光是羡慕是没用的,战功都是自己用命挣的。 不过,陛下之所以如此封赏,其实也是用心良苦,陛下他老人家是想用实际行动,叫尔等知晓,陛下已经不是之前的陛下。 数月前,陛下就曾当着满朝勋戚的面说过,将放开封爵之限,只要你们敢拼命,只要你们能打胜仗,每个人都有可能封爵! 京营,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张世康话说的漂亮,不少士兵都为此欢欣鼓舞,不过虎大威等边军将领却好像不大认同。 他们仍然坚定的认为,这跟运气没关系,就是因为京营提督是你张世康。 说完这些,张世康冲周围将士拱了拱手离开了军营。 今日是个好日子,毕竟成了伯爵,张世康也不可能真让并不富裕的卢象升请客,便随手从崇祯老哥赏赐他的三百两金子里抓了几块。 他打算今天吃顿好的,说起来他这公子哥当的,竟然已经很久没有下过馆子了。 “卢大人,陛下还有口谕,命宣大诸部受京营提督节制,直至将建奴彻底击溃。”路上,王承恩小声对卢象升道。 杨嗣昌参与弹劾卢象升,必然是不希望卢象升好,崇祯皇帝心里清楚,既然决定替张世康这小子保下这卢象升,自然好人做到底。 可谁知道张世康却道: “卢大人别听他的,陛下又不知兵,你我两部兵马在一起时,京营当受你调遣才是。” “怎能如此?此乃陛下旨意,张大人当慎言!”卢象升闻言赶紧推辞,宫里的人还在身边,这张提督真是,明着抗旨,你有圣眷,他可没有。 他知道张世康没有开玩笑,也很感激这份信任,但他毕竟是戴罪之身。 张世康嘿嘿笑着不甚在意,虎大威和杨国柱跟在卢象升身后满脸疑惑,他们只听说军将挖空心思想掌握更多权力的,从没见过主动让出军权的。 就这一点,就比那个贪权又狠毒的杨阁部好太多,不,杨阁部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这位年轻的提督大人,真乃……奇人也。 念及此,虎大威与杨国柱对视一眼,悄摸的扯了扯卢象升的衣袖,似乎是有什么话要对他说。 卢象升皱了皱眉头,停下了脚步。 虎大威黑脸笑笑,看了一眼走在前头的张世康道: “卢大人,这张提督是个妙人呀,竟如此得天子宠溺,倘有张提督帮我等,日后那杨阁部定然不敢再随意给我等穿小鞋。” “是呀卢大人,我瞅这位小张大人对您可是信任有加,不若……” 二人意思很明白,他们知道卢象升忠君为国,但这次的战败说明了什么,光是忠君为国没有用,想忠君为国,还是得朝中有人。 说完了这话,虎大威二人都不敢再多言,他们当然了解卢象升的脾气,那些人又不是没对卢象升抛过橄榄枝,若是想结党早便结了,可二人还是想尝试一下。 若是往常,卢象升早就对他们破口怒斥了,但这次卢向升却很平静。 “张大人前些天就说过,我等以后,只管上阵杀敌,再不必担忧他人背后使坏。 尔等莫看张大人年纪轻,此子说话虽鲁莽,然在大事上却从不犯浑。 我想,陛下也是因此,才如此器重张大人。” 卢象升说罢便不再理会两个部下,他并不认为这是结党或者投靠,他们二人只不过是奔着同一个伟大的目的——中兴大明。 如果非要有个称呼,按照张世康的话讲,他们就是同志了。 同志,同志,同样的志向,张大人确实是个妙人啊,竟然能随口想出这个词。 虎大威和杨国柱闻言乐的嘴都裂到了后脑勺,他们才不会理解什么叫同志,他们只知道自己以后也是有靠山的人了。 怪不得张大人喝酒都要带上他们,原来已经将他们当作自己人了,嘿嘿。 张世康将酒宴定在赵县最好的酒楼春风楼里,虽然是赵县最好,但其实跟京城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就连周扒皮的陈家酒楼都不如。 说起这陈家酒楼,自打被他将掌柜、大厨打包带走之后,听说周扒皮当场气晕。 后来据说又去找崇祯老哥评理,最终却不了了之,周扒皮气急之下竟然一把火将那酒楼给烧了。 这还不是最骚的,他老爹给他的信里说,这厮烧了酒楼后又后悔又心疼,卧病在床半个月,可惜还是没死成。 味道虽然不如京城,但也比军营里好太多,招呼众人动筷子后,张世康也不客气,当即大吃起来。 他吃了个鸡腿儿,又夹红烧肉,表情倒是不着急,但也不说话,只是示意众人吃。 王承恩倒是笑笑,偶尔夹一筷子,卢象升则静静的坐着,偶尔喝口茶水。 虎大威和杨国柱就没那么淡定了,桌上的美味早已调动他们的味蕾,可却只是像个书生一样,小心的夹菜,偶尔吃上一口,还不敢一次夹的太多。 他们是粗人,他们自己也知道,但却怕别人知道,尤其是他们的大靠山张世康。 京营的孙维藩也在,不过这厮却不客气,张世康嘎嘎乱吃,他乱吃嘎嘎,反正各吃各的,先吃饱了再说。 这是京营的传统。 嗝~ 差不多一刻钟后,张世康打了个饱嗝。 “我说你们二位,在我这儿装什么秀才,再不吃可就都便宜了怀宁侯了,莫客气,本提督最讨厌客气。” 张世康擦了擦嘴调侃虎大威两人道。 两人露出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大靠山都发话了还有什么可讲究的,随即与孙维藩开始了战斗。 张世康吃饱了饭,随即便谈起了正事儿。 “王公公,赏银和抚恤银决不能马虎,陛下究竟怎么说的?” …… 第108章 有水的地方别去,当心落水 “皇爷的意思是,既然高起潜确有不法,当抄没其家产充作军用。 余下不足的部分,皇爷口谕是想让杨阁部拿出来……” “等等?陛下莫不是在开玩笑吧?让杨嗣昌出军饷,就那货?” 王承恩话还没说完就被张世康打断了,杨嗣昌心胸狭隘,知道自己打了胜仗不知道心里多难受。 自己跟这厮本来就有过节,又非他麾下节制的兵马,这银子能要回来吗? 王承恩闻言也是苦着脸叹了口气: “唉,伯爷,皇爷也难呀。 杨阁部近半个月一直催粮催饷,皇爷知道抵御建奴杨阁部首当其冲不敢怠慢,便征集了所有能征集到的钱粮,八日前送往了杨嗣昌军营驻地。 如今……短时间内朝廷恐是再也拿不出更多钱粮了,伯爷当体谅皇爷。 朝廷倘若有钱粮,皇爷又怎会不给伯爷,你说是吧?” 王承恩表情真挚眼里含泪,他恨不得变出来钱粮给京营,可朝廷窘迫至此,皇爷将皇宫内的用度一再削减,实在没有余力了。 张世康闻言皱了皱眉头,心道只让老子体谅尔等,谁又来体谅京营的将士? 杨嗣昌的军营尚有粮草,再支撑一个月肯定是没问题的,还没用完就一个劲儿的继续要,你崇祯老哥还勒紧裤腰带给了? 果真就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吗? 对崇祯老哥的糊涂作风,张世康无言以对,不过转念却又释怀。 也对,崇祯老哥如果真的是那种胸有韬略、励精图治的圣主,大明也不至于闹到这般田地呀。 崇祯老哥只是在稳定发挥而已。 想明白了这点,张世康暂时接受结果,只期望高起潜的家产能多点。 “至于那被俘虏的建奴寇首,皇爷本欲押解入京的 ,但伯爷信中说那岳托染了疫病,倘若果真如此,伯爷斩了他便是。” 王承恩见张世康没有发火,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实际上王承恩身为天子跟前的人,到了外地不论是见谁,哪怕是杨嗣昌,也断然不会心中有忐忑之意。 毕竟他在外头代表着的是当今天子,就算是各地的宗室王爷,也不敢对他不敬。 可他却唯独怕这张世康,张世康名声在外很少按常理出牌,别人不敢抗旨,张世康这小子是真敢的。 “斩了?陛下脑子秀逗了吧? 怎么说也是那野猪皮的亲孙子,斩了可太便宜建奴了。 不成!得拿这厮换点啥,至少也得将京营的亏空给补上。”张世康几乎是下意识的道。 俘虏建奴的皇族毕竟是小概率事件,直接砍了是倒是省事儿,但医药费谁出? 要知道为了给这厮吊着命,张世康可是下令让军中医官尽力诊治的。 当着天使的面说这话,足足让房间内的气氛冷了三分,就连一向不喜欢多言的卢象升,都忍不住向张世康使眼色。 虎大威刚夹起来的一个肉丸子,duang的一下掉到了桌子上,杨国柱本欲伸手去撕鸡腿儿,但听了张世康的话也愣在当场。 倒是孙维藩稳如老狗,他吃饱了饭,正在小口的喝着酒,一边喝还一边滋滋品味。 “伯爷,在外人面前怎能如此说皇爷,皇爷不容易的。”王承恩小声埋怨道。 他倒是没有生气,因为张世康在皇爷面前也经常胡闹的很,主仆二人都习惯了。 王承恩只是觉得,在外人面前还是应该注意言辞的。 他这话说完,虎大威和杨国柱愣了一下,才回过味儿来,本以为他们刚寻到的靠山要完蛋,没想到这大腿儿硬的很。 “嘿嘿,是我失言了,不过这岳托指定不能砍了了事。 我看不如趁着这个机会跟建奴谈判。”张世康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 “伯爷,建奴野心勃勃,安能与虎谋皮?” 一听张世康要谈判,卢象升第一个站出来反驳,一直以来他都是坚定的主战派,认为建虏不可信,唯有彻底消灭之,方可使大明边镇安宁。 “卢大人呐,你也是个急脾气,咋地,你瞅本伯是那喜欢吃亏的人吗?”张世康看着卢象升笑道。 卢象升也是事不关己关己则乱,他站起身来后立即就后悔了,张世康若是喜欢吃亏,那就不是张世康了。 “如今朝廷困窘成这鸟样,打持久战恐怕是不成的,弄不好就得崩盘。 以此为契机谈一谈是可以的,如若能使建虏暂时退兵当然是大好事,朝廷目前缺的是钱粮,更是时间。 若能撑住这一关,本伯有法子改变目前缺钱粮的局面,是彻底解决!” 张世康眼神突然变的狠辣,这次出征,已经让他意识到,东林党人不解决,大明永远不可能富裕,也就永远是这么紧巴巴的。 打个仗都不痛快,死了人都拿不到抚恤,身为统帅,不仅要琢磨敌人,还要时刻堤防背后的那群人,这世上哪有这个道理? 东林党人就如同悬在朝廷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解决这个根本问题,大明永远是个残疾人。 卢象升闻言目光为之一凛,他听懂了张世康的言下之意,只觉得背后有冷气袭来。 那群人……几十年来已然盘根错节,与建奴斗是与虎谋皮,与那群人斗,很可能万劫不复,搞不好就会遗臭万年。 他们……人太多了。 王承恩闻言脸上却是一喜,当即道: “倘若如此,皇爷必然是高兴的,只是是否会有风险?” 他当然也知道张世康大概针对的是东林党人,也知道这群人很不好对付,张世康不止一次跟皇爷说这件事。 若是其他人,王承恩当然不会相信,只会觉得这人是脑子坏了,自寻死路。 但张世康不同,他似乎总是有奇谋妙计,不论多大的难题,在张世康面前仿佛都能解决。 王承恩与崇祯皇帝一样,都对张世康充满着古怪的自信。 “风险肯定是有的,但朝廷都这副模样了,再坏又能坏到哪儿去。 顶多是以后造反的人多点,陛下吃饭的时候小心别被人下毒,有水的地方也别去,当心落水。 干啥事儿没点风险,打建虏也有风险,难不成就不打了吗?” …… 第109章 伯爷还懂医术? “此事事关重大,还是伯爷回去亲自与皇爷商议。”张世康说的随意,王承恩的胡子却抖了抖。 虎大威等人假装什么都没听到,唯有卢象升微微皱了皱眉头。 此事过后众人又喝了一会儿,张世康就喊来掌柜,要拿崇祯皇帝赏赐的黄金去结账。 在大明黄金与白银的兑换比例大约是一比八,但其实黄金在大明基本上不流通,普通百姓使用黄金结算甚至是违法行为。 但在特权阶层就完全没有这个限制了。 但即便如此,也很少有人拿着皇帝赏赐的黄金直接去付酒钱的,在普通看来,但凡是天子赏赐的东西,哪怕就是个破烂,也都要拿回去供着。 王承恩终于有些看不下去了。 “伯爷,这顿酒就由咱家来付吧。”说着,王承恩从身上摸出块被截成两半的银锭来。 “这是什么话?你大老远跑来,哪儿能花你的银子。”张世康说完就将一腚五两的金子丢给那掌柜的。 能在城里开酒楼的,哪个不是有点眼力见的,掌柜的知道这桌客人都是极有身份的人,陪着笑看了一眼王承恩。 他大概能看出王承恩是京城来的公公。 “那是皇爷的赏赐,最好不……” “那又怎的,赏给我就是我的了,不拿来花难道还要供着呀。” “嗐!世侄有所不知,咱陛下赏的金子,只有最外头那一层是真的,这里头呀,是铜和锡。” 孙维藩见张世康一副无知的模样,小声提醒道。 “日!陛下连这都要造假吗?”张世康满脸震惊。 “你小子还是慎言吧,陛下哪年都要赏赐出去大几千两黄金呢!”孙维藩说完继续喝起他的小酒,不再理会张世康。 张世康愣了一下,也对,黄金产量本就极为稀少,光是京营这次,就赏赐出去差不多一千两黄金了。 崇祯老哥本来就穷,哪儿弄那么多黄金。 “哈,诸位大人,伯爷,就是镀金的也成,小的并不介意。” 那掌柜的倒是好说话,攥着那块假黄金似乎还很高兴,假黄金那也是御赐之物,若是运用得当,说不定比真黄金都值钱。 “那就这么着,找钱吧。”张世康哪里看不出这掌柜打的什么主意,但他才不管,想占他的便宜不可能。 将王承恩安顿好后,下午张世康与卢象升巡视了一圈军营,主要是探望贾庄之战的伤员们。 虽然已经过去三四天,但伤兵营里仍旧传来阵阵哀嚎声。 这些伤员多是刀剑造成的外伤,即使现在的气温早已经降了下来,但由于卫生条件差,又没有抗菌类的特效药,导致仍旧有不少重伤伤员伤口发生感染。 “卫大刚已然陷入昏迷,怕是撑不住了,且将他抬到那边吧。”医官走过去摸了摸卫大刚的额头,无奈的道。 张世康见状皱了皱眉头,走过去看了看道: “这人还有气儿呢,陈大夫这就不治了?” 那医官认得张世康,赶紧下跪行礼,之后才如实禀报道: “大人有所不知,凡外伤者,全看病人的身体是否结实,倘若能撑到伤口愈合,便能活。 倘若陷入昏迷且高烧不退,便……即便是饮汤药也效果不大了。” 言下之意,到了这个地步就只能听天由命,条件本就有限,汤药自然是要留给能救活的那些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跟卫大刚躺在一起的,多半都是陷入昏迷的重伤病号,他们在这最多一两日,一旦被发现断了气,就会被拉出去掩埋掉。 望着那一个个等待死亡的部下,张世康的眉头一直都没有舒展开,那卫大刚他认识,是京营步军营的一个哨总,操练时最积极了。 “伯爷勿要伤怀,战争本就这样,这是军将的宿命。”卢象升看出张世康心里难过,安慰道。 这等情景他不知经历过多少次,说不上习以为常,他也亲眼看到过自己的得力部下因此而死,只能说认命罢了。 张世康没有说话,他在伤兵营里逡巡了半刻钟左右,眼皮陡然间跳了跳。 “卢大人,营里应当有大蒜吧,去寻些来,再着人去城里的酒肆,找他们借一副蒸酒的物件。” 张世康突然想起很久之前上生物课时,曾学习过大蒜素的提取。 那时候的老师好像说过,大蒜素具有良好的抗菌消炎作用,虽然效果不及青霉素,但却非常容易提取。 当时还在课堂上用了一套玻璃器皿演示了整个蒸馏过程,算不上复杂,但这时候唯独没有玻璃,只有劣质的琉璃。 玻璃这玩意儿张世康早就想搞,但苦于没有时间精力,刚才他突然想起大明的酒。 他喝过京城不少酒庄的烈酒,度数应该达到了三十度左右,光是靠发酵酿酒,想达到这个度数几乎不可能。 多半还是掌握了一定的蒸馏技术,既然能蒸馏酒,那自然也能蒸馏大蒜素。 卢象升不知就里,但见张世康如此严肃,便立即着人去准备。 大蒜很快就找到了不少,张世康便命人将大蒜全部拨开,约莫过去两刻钟,几个士兵赶着个马车来到他所居住的院子里。 “焯!这么大个儿!”张世康愣了一下。 那马车拉回来的蒸馏酒的大家伙,足有一人多高,他用手敲了敲,发觉这蒸馏器皿竟是用铜熔铸的。 “这物件可都是每个酒庄的宝贝,若不是下官的手书,寻常人他们指定是不借的。 就是不知大人拿来作什么?”卢象升很是好奇的问道。 “自然是用来救命。” 张世康大致看了一眼这物件,构造其实很简单,他很快就弄明白了原理,便对身边的几个士兵道: “你们几个将这蒸馏器洗刷干净,都小心点,莫弄坏了。” “伯爷还懂医术?大蒜如何能救人?”卢象升皱了下眉头。 他早从孙维藩的口中知道,张世康此前在京城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公子哥。 而张世康这些天的言谈举止,也确实能佐证这一点,纨绔的很地道,地道的纨绔就该是这般模样。 但京营的战斗力他是亲眼看到的,在军事操练上,孙维藩也对张世康很佩服,卢象升虽然觉得惊讶,但他认为有些人就是有天赋的。 可打死卢象升他也不会相信,张世康除了在军事上有天赋外,竟还研究过医术。 毕竟倘若又是研究军事,又是研究医术,哪里来的时间去当纨绔公子哥? “略知一二,瞎捣鼓呗。”张世康随口道。 卢象升闻言只道是张世康看到那么多伤员心里不好受,是在寻事做转移精力,便也没多说。 “卢大人,没事的话,过来帮忙呀?”张世康捧着个四五寸大小的蒜臼道。 这时候的蒜臼皆是用石头做的,很是笨重,卢象升见张世康亲自搬东西,赶紧过去帮忙。 “哦,算了,你身上有伤,还是我来搬吧。 呐,那边也有个蒜臼,你去捣蒜吧,要捣得精细点。” …… 第110章 大人们在烹煮岳托 卢象升感觉头都大了。 堂堂宣大总督,哦,即便现在不是了,那也是天启皇帝钦点的进士出身、当朝兵部侍郎。 但想一想休整期间也没什么要事,提督大人既然想胡闹,便陪着闹上一闹也无伤大雅。 念及此,卢象升拎着蒜锤就捣起了蒜。 张世康也在捣,不大的院子里,三五个亲兵在剥蒜,也有士兵在劈柴,蒸馏器很快也洗了个干净。 王承恩睡过午觉转悠到张世康这儿,孙维藩一直陪同,于是这俩人也被张世康拉来做了壮丁。 王承恩倒是一点都不在意,笑呵呵的拿着蒜锤捣蒜,还道: “说起来咱家得有二三十年没做过这等事了。” 王承恩当然不是一开始就是太监,他在万历年间就入了宫,从最低等的杂役做起,尚膳监也待过,对于捣蒜这等差事也不陌生。 “诸位见笑了,不过我这大侄子虽然喜欢瞎搞,却向来很少胡搞。”孙维藩一边捣着蒜,一边解释道。 他跟在张世康身边最久,自然知道张世康的性子,知道这大侄子肯定是又有了什么奇思妙想。 不过他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 “侯爷,瞎搞和胡搞难道还有什么区别吗?” 王承恩说完,跟着卢象升都笑了起来,但手上的活儿却都没停下。 张世康才不在意同僚的揶揄,他捣了一会儿蒜就觉得胳膊肘酸疼,便站在一旁当起了指挥。 有这么多免费的劳动力,倒是省了他不少事。 “世叔,你这不成,必须要捣成蒜泥,越精细越好。 对了,你们都净手没?要注意细菌!” “何为细菌?”孙维藩问道。 “说了你们也不懂,世叔你会不会干活?不行的话就一边呆着去,你那唾沫星子都是细菌。” 大蒜的味道多大,不大会儿功夫院子里都充斥着大蒜那迷人的味道。 捣成蒜泥的混合物,都被暂时放进用开水烫过的木盆里,木盆上盖着块布,防止蒜泥过度氧化。 晾了约莫两刻钟的时间,张世康掀开布闻了一下,浓烈的蒜味儿熏得他差点没背过气来。 想着那个什么蒜酶和蒜氨酸应该已经充分激活,便命人将蒜泥一股脑倒进了蒸馏器,随即点燃柴火开始蒸馏。 院子里顿时烟尘滚滚,混杂着大蒜的浓烈气味儿和烟熏火燎,搞的外头值守的兵丁还以为着火了。 跑进来一看提督大人、卢总督还有宫里头来的天使,都被熏的像落难的灾民,被训斥了一顿又都灰溜溜的跑了出去。 他们还倒是几位大人在捣鼓什么好吃的,多半是悄摸宰了头牛在炖,毕竟大人物们总能搞到病死的牛。 可没想到这些大人们竟然是在煮大蒜,于是没过多久外头的士兵就传了起来,一开始说大人们在烹煮大蒜,后来传言就变成了烹煮油面。 传着传着,就变成大人们在烹煮岳托,也就是那个被俘虏的建奴头子。 早就听说提督大人将那建奴头子单独关押,谁都不让靠近,原来大人们净好这口。 不过建奴罪大恶极,砍了反倒便宜了他们,兴许大人们这是帮那些战死的弟兄们报仇。 张世康当然不知道外头的部下都在这么猜测他,此时的他满脸的郁闷,因为第一次的蒸馏竟然失败了。 那老师说过,蒸馏出的大蒜素是一种淡黄色的油状液体,而他蒸馏出来的是浑浊的白色,倒是里头也有几滴黄色的油脂类的,但含量太少了。 “将这碗东西灌给那个叫卫大刚的士兵喝。”张世康将手里的碗递给一个亲兵。 他想着不论如何,这碗汤里定然是有不少大蒜素的,倒了实在可惜,便命人去让那刚昏迷的卫大刚喝掉。 反正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后世的抗菌类药物分的很细,有抗细菌类的,也有抗真菌类的,大蒜素不仅可以抗细菌,还可以抗真菌,不仅没有什么副作用,还不会对细菌和真菌产生抗药性。 实在是穿越者必备的神药。 将那碗失败的作品派发出去后,张世康就在琢磨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 大蒜和蒸馏器应该是没问题的,毕竟都是很朴实的玩意儿,那唯一的问题很可能就是在温控上。 他刚才柴火加的足,导致蒸馏器内的大蒜都沸腾了,但不论怎么沸腾,水的沸点都只能是一百度。 也就是说,温度肯定是高了。 他也不气馁,就继续让亲兵们剥蒜,而卢象升、王承恩、孙维藩等人就继续开始捣蒜。 第二次尝试仍旧以失败告终,但蒸馏出来的汤水里,黄色油状物明显多了不少。 张世康就继续降温,由于没有温度计,温度不好控制,他就隔一段时间用手去触摸那蒸馏器的底部。 被烫的龇牙咧嘴时,就赶紧命人将柴火拿出来,一个亲兵心疼提督大人这么拼,主动站出来试温,于是龇牙咧嘴的就变成了那个亲兵。 但熟能生巧,约莫一个时辰后,烧火的亲兵终于掌握了窍门,使得蒸馏器的温度大致控制在七八十度左右,用手触摸感觉烫,但不会到龇牙咧嘴的程度。 这一次,张世康终于成功了,那蒸馏出来的汤水,真的变成了淡黄色,颜色就跟后世吃的食用油一般。 脸都被熏黑的张世康端着那碗黄色液体,看着同样被熏的乌漆嘛黑的王承恩和卢象升三人,咧着嘴笑了。 王承恩陪着张世康折腾一下午,他年纪大了,已经浑身疲惫,但仍旧陪了个笑脸,以示对张世康的支持。 卢象升就郁闷了,早知道真是这么胡闹,他半下午就该开溜,营中虽然没什么要事。 但事儿这东西,就像麻布里的水,只要你愿意挤,总是有的。 也好过在这烟熏火燎的捣蒜,他堂堂边军统领,却在这儿捣了一下午的蒜,说出去让人笑话。 孙维藩也很郁闷,他半下午时就想开溜了,但找的理由不大行被张世康看破了。 “有了这东西,以后就能少死不少弟兄了。”张世康咧着嘴,除了露出的牙齿和眼睛里有白色外,乌漆嘛黑看起来格外滑稽。 “倘若这东西真能救命,伯爷当时又为大明立下一功了。”王承恩笑道。 他虽然不怎么相信,但他与崇祯皇帝一般,对张世康总带着一丝纵容般的宠溺。 卢象升则执拗的别过头,即使知道张世康在求夸赞,但却坚决不夸,他向来不喜欢说违心的好听话。 这时,负责治伤的随军医官却跑进了院子来,他气喘吁吁的看起来挺急的。 “大……大人!那卫……卫大刚喝了那碗难闻的汤水,竟然……竟然醒过来了!” …… 第111章 冠军济生汤 卢象升闻言,腾的一下从台阶上站起身来,他眼睛瞪得老大。 “你说什么?醒过来了?当真?” 去伤兵营时,卢象升是一路跟着的,那卫大刚大腿和胳膊都伤的很重,昏迷后一直高烧不退,浑身汗水都浸湿了。 这种情况他见得多了,一直出汗导致脱水,倘若高烧退不下去,第二天大概率人就没了,他不知道多少忠诚的部下都是这个样子死去。 抗过高烧的人不是没有,但总归是很小的概率。 “真的!卫大刚一醒过来就要水喝,竟连烧都退了! 这才一下午的功夫,大人呐,那汤水真是太神奇了! 伤兵营里还有两千多重伤的伤员,高烧不退的也有数百人,之后怕是更多。 小的前来,是想向大人请教,这汤水究竟是如何调配出的,此法可造福万民呀!” 那医官说的热泪盈眶,医者仁心,没有什么比看着病人痛苦的死去,更令人难过的了。 那碗汤水,他喂给卫大刚喝时闻了闻,有着类似大蒜的浓烈味道,但却又比大蒜浓烈多了。 当时他也没当回事,虽然觉得吃大蒜没有用,但毕竟是提督大人的命令,便如实的执行了。 没想到明明已经被怕判断必死的人,竟然一个下午就退烧醒了过来,如今都已经能吃饭了。 “果真有用!”卢象升虎躯一震,看向张世康的眼神充满了兴奋。 倒是一旁的孙维藩有些懒洋洋的道: “我开始就说过,我这大侄子虽然不着调,但绝不会乱搞,总是有他的深意在的,谁教你不信?” 他说这话时充满了得意,仿佛自己是那发现千里马的伯乐一般,也有一种与有荣焉的意味在里头。 事实上,他这大侄子对卢象升那般看重,多少令他有点酸了,在孙维藩看来,他才是张世康手下第一干将。 与孙卢相比,王承恩是最淡然的,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果然如此的淡定笑意。 半年多前,他就从皇爷口中得知,张世康就是列祖列宗给皇爷降下来的大能,是帮皇爷拯救大明的。 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这玩意儿叫大蒜素,提取并不复杂,容后我教你提取。 这一碗是刚提取出来的,比卫大刚喝的那碗浓度更高,先将这碗着人端过去,给那些病最重的伤员一人喝上两三口。 卢大人呐,接下来就要劳烦你了,要尽可能的多收集生大蒜。” 张世康将刚蒸馏出来的大蒜素交给手下,并对那医官和卢象升道。 这种粗略的提取跟现代的高科技自然不能比,不仅效率低,浓度肯定也比不了,那就只能凭量救命了。 大蒜素毕竟纯食物提取,没有什么副作用,按照他的打算,每人一天要喝三次,一次两三口。 虽然不好喝,但是能救命呀! “伯爷放心,下官必亲自着人去收集,此是救命的神药,谁敢不交,下官必斩之!” 卢象升目光冷冽字字铿锵,倘若能因此救下那么多的将士,不仅可少损失战斗力,也可为朝廷省下许多银子。 更重要的是,他以后再也不用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部将死去,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与之相比,今天下午忙活的事不仅不是胡闹,反倒是极为重要的事了。 若是一早就知道伯爷是在弄这般厉害的神药,他不仅不会抱怨,即便是熬夜加班,他也会毫无怨言的去做。 “也不必那么严苛,大蒜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赵县不够,就去隔壁临县找嘛。 或许以后大蒜这东西会涨价呢,豆你玩,蒜你狠,呵呵。” 张世康想起后世的趣事,也不管其他人听不听得懂,自顾自的揶揄道。 此时卢象升哪里还敢轻视张世康的话,他看向张世康的眼神都充满了敬佩。 伯爷虽然年轻,说话时有孟浪,但确是有大才之人,有大才又有天子信重,朝廷之未来,可期也。 “这有何难?乱世当用重典,谁敢涨价,斩之!”一旁的王承恩道。 大蒜毕竟不是百姓必需之物,既然不是百姓必需,那就可以控制,王承恩对商贾之人尤为轻视,这大抵上也是来自上位者的威压。 只不过说完,王承恩突然看着张世康笑笑: “这是伯爷的话,咱家后来细细品鉴,深以为然。” 张世康也乐了,大明虽然不如后世科技发达,但上令下行却比后世简单多了,专制虽然有诸多弊端,但在效率这一块上,却是毋庸置疑的。 卢象升很快就兴冲冲的去收集大蒜了,按照张世康的说法,今晚卢象升就是古希腊掌管大蒜的神。 张世康在院子里将蒸馏大蒜素的具体细节告知了那医官,提取大蒜素并不复杂,唯一的难点就是控制好火候。 医官毕竟时常熬药,对火候的把控比常人熟练多了,那医官只大致一听就明白了个中诀窍。 与满不在乎的张世康不同,那医官十分兴奋,他眼里含着热泪,很是郑重的抱拳躬身,跪在地上给张世康磕了个头。 “卑职代那些伤员,以及全天下因为这等神药而活命的百姓,向大人致谢。” 这医官很老了,头发都已花白,他随军多年,救了不少人,但眼睁睁看着伤员死去的,比卢象升更多。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这汤药究竟对天下人有多大的福祉,在没有特效药的现在,几乎相当于神药了。 “嗐!何必多礼,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张世康反倒有些拘谨,走过去将那医官老头儿扶了起来。 他到现在都不太习惯别人动辄向他下跪,尤其是年纪这么大的人。 “大人当给这副药取个名字,以让后世人记住,是谁救了他们性命。”这医官起身后,很认真的道。 “说的是,伯爷,快取个名字吧。”王承恩也笑盈盈的道。 这可把张世康难住了,他给自己的神驹取名二狗,被次子团的那帮弟兄屡次嘲笑。 但见那医官满脸憧憬的瞧着他,张世康不得不认真的琢磨起来。 琢磨了半晌,张世康挠了挠头道: “既然这药可以救将士性命,以后必然可以增强军队战斗力,也就能打更多的胜仗,不如……就叫它冠军汤吧。 喝了这玩意儿不仅能救命,还能当冠军,如何?” 王承恩闻言一脸黑线,那医官想了想后补充道: “此药不仅可救军士,或许造福更多的仍旧是普通百姓,不若加上济生两字,取其救济苍生之意,大人以为如何?” “冠军济生汤?甚好!甚好!”张世康没口子应道。 那医官满意的离去后,张世康与王承恩在一旁洗脸,王承恩道: “咱家休息一晚,明日便要离开赵县去真定了。” 杨嗣昌的大营目前就在真定,这次出宫,自然也有旨意要给杨嗣昌。 张世康想了想道: “我也正有此意,那杨嗣昌还欠本伯抚恤银呢!” 这银子虽然不好要,但不好要也不能不要,死了那么多部下,他总得尽力去抚恤。 “那正好,咱家的车队跟着京营,也安心。 不过咱家临行前,皇爷特意叮嘱,让伯爷勿要冲动。” 王承恩本就有跟张世康一起去真定府的意思,见张世康如此说便提了一嘴崇祯皇帝的叮嘱。 张世康一听就歪着头不满的道: “啥意思?本伯看起来就这么像冲动的人吗?” “呵呵,伯爷不要误会,皇爷只是担心……担心伯爷乱砍人。” …… 第112章 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什么话?王公公莫要胡言。”张世康瞪着眼道。 不就是杀了个高起潜吗,这厮本就该死,倘若用刑罚的话,该当凌迟也不为过。 王承恩沉默不语,张世康想了想随即收起生气的表情来。 “放心吧,本伯绝不会砍那杨嗣昌。” 他大概猜到崇祯老哥的心思,这厮是担心自己发起火来连杨阁部都要砍。 说实话,这崇祯老哥也太看得起他了,那杨嗣昌心眼是不大,但为人却谨慎的很,每次见他,周围都跟着好些个亲卫。 张世康这样保证,王承恩心里头还是不安生,不过也只能如此了。 卢象升的效率很高,大概晚上八九点钟的时候,全城的大蒜都已经被收集到了军营里。 医官陈清河指挥着自己的徒弟,以及卢象升拨付给他听用的几十个士兵,连夜捣蒜蒸馏,一直忙到深夜也不停歇。 到了第二日,那昏迷的数百人里,竟然有大半都醒了过来。 吃水不忘挖井人,那陈清河便对他们说,都是京营提督张大人的神药才救了他们性命。 倘若不是身上有伤,他们都要嚷嚷着去向张世康叩头谢恩。 吃完了早饭后,张世康便命令京营兵收拾行装,卢象升自然也与张世康同去真定。 岳托部败退之后,在重骑兵的掩护下,其残部已经与多尔衮部汇合,如今正在真定城外与杨嗣昌对峙。 京营经过上次大战,如今能随军出征的将士已经只剩下一万七千多人。 余下的将近三千士兵由于伤势还未恢复,张世康便将他们暂留在赵县养伤。 除了京营的伤兵外,卢象升贾庄之战后活下来的一千四百人几乎个个带伤,也都留了下来。 高起潜死后,其麾下的八千多边军自然归卢象升统领。 卢象升便给了杨国柱四千人马,让其驻防赵县,以保护城内百姓和伤兵,自己则带着剩余的四千人马跟随张世康去往真定。 一路上张世康看到不少难民,这大概都是因为建奴来犯,才不得已背井离乡出来讨个活命。 这些百姓大多都瘦骨嶙峋,身上背着个破包裹就是他们全部的家当,他们脸色蜡黄,看着京营兵充满了畏惧。 张世康心里头老不是滋味儿,但倘若朝廷不好好安置,说不定就又会蹦出个李自成来。 这就是芸芸众生,他们无所谓好,也无所谓坏,他们只是想活下去。 赵县距离真定府并不远,只用了不到两日的功夫,大军就到达了真定城。 安顿好军队之后,张世康就带着卢象升和王承恩,直奔杨嗣昌所在的府邸。 杨嗣昌并未住在军营,虽然也是儒将,但杨嗣昌与卢象升完全不一样。 卢象升向来与将士同吃同住,因此身材虽颀长但瘦削干练,杨嗣昌身体肥胖,平日里除却战事外,喜欢研究美食,而诸多美食里尤其对鸡舌情有独钟。 杨嗣昌就住在真定知府的府宅内,张世康一行人抵达时恰好是饭点,杨嗣昌正在吃饭,同坐的还有另外两人。 两人皆是四十多岁的样子,其中一人体态虽匀称,但脸颊瘦长,眼睛也细长,另一人则是典型的国字脸,甚至有点方。 桌上的饭菜格外丰盛,只菜品就有十几道,更有两道靓汤,杨嗣昌喜欢美食,这些菜自然都做的极为讲究,色香味儿俱全。 “哟,真是赶了巧了,杨阁部好久不见。”张世康丝毫不见外,很是热情的上前问候道。 那杨嗣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与另外两人站起身来拱手回了个礼,看向王承恩时才总算露出一丝笑意。 “王公公远道而来辛苦。” “杨阁部哪里话,诸位在外领兵才是辛苦,咱家这又算什么。 伯爷,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陕西三边总督洪承畴洪大人。” 王承恩一边与杨嗣昌客套,一边指着那位眼睛细长的人介绍道。 张世康早就在打量那俩不认识的人,尤其看着国字脸饶有兴致,他看向那国字脸,国字脸也不示弱与他对视。 那叫洪承畴闻言拱手向张世康打招呼,张世康这才收回眼神。 洪承畴他是知道的,是倒数第二个让崇祯老哥破防的人,几年后的大凌河之战,老哥以为这厮战死了,大张旗鼓的为洪承畴办国葬。 结果这厮摇身一变,从大明的大学士,直接变成了大清国的大学士,还带着八旗老爷们南征北战,把大明给灭了。 “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张世康笑着冲洪承畴拱手,只不过音调略微有些古怪,说不上戏谑,但总归不那么正经。 洪承畴不知就里,他早从杨嗣昌的口中得知,这位陛下新任命的京营提督是个浪荡子,便也没太当回事。 洪承畴的能力绝对是有的,甚至不比杨嗣昌差。 建奴别的不成,刚建国时论打仗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能被皇太极重用,就说明洪承畴在战事上绝对是真本事。 事实上,大明投降建虏的文臣武将特别的多,如果没有张世康的干预,以后几年只会越来越多。 但洪承畴毕竟还没有做汉奸,张世康也没多说什么。 “这位是陕西巡抚孙传庭,此便是陛下新敕封的冠军伯京营提督张世康。”王承恩继续介绍道。 张世康虽然没见过孙传庭,却也知道崇祯老哥早就调集陕西兵去协同杨嗣昌抵御建奴,而两个主将正是洪承畴和孙传庭。 他早便猜出来那方头国字脸的就是孙传庭,之所以多看两眼,全是因为见到了传说中的猛人比较新奇,他第一次见到卢象升也多瞅了两眼来着。 “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张世康仍旧是刚才的话,但这次却说的格外铿锵和正经。 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孙传庭只是冷淡的拱了拱手,张世康甚至看出此人脸上对他的不屑。 果然,不论是卢象升还是这孙传庭,猛是猛了点,但……这性格,就没有一个讨喜的。 卢象升这人虽然能打,但过于刚正,不懂得和光同尘,而这孙传庭……看模样也四十多岁了,这咋还傲娇上了呢? “正好在吃饭,便加几双筷子吧,三位大人莫嫌弃。”杨嗣昌吩咐下人道。 王承恩和卢象升刚要客气,张世康却一屁股就坐在了孙传庭旁边。 “如此丰盛的饭菜,本伯怎么会嫌弃呢? 咦——这就是鸡舌吗?只听说鸡舌美味,这次真是托了杨阁部的福了。” 说着张世康也不客气,夹起一筷子鸡舌便塞到了嘴里。 “嗯~果然美味呀,待本伯回了京城,必将这等美味告知陛下,他老人家估计还没吃过呢! 就是……这鸡舌一根才这么点,要搞这么一盘,得杀多少只鸡呀,杨大人?” 杨嗣昌脸色顿时就不太好看了,他觉得自己跟着张世康就是八字相克,他看到这厮就想发火。 “回伯爷,需要百来只鸡呢!”一旁侍候的下人见杨嗣昌不语,不忍冷落贵客,陪着笑回道。 张世康故作惊讶。 “一盘菜竟要杀这么多只鸡吗?那完犊子了,陛下估摸着舍不得呀!” …… 第113章 这胖子还是有一手的 在场人但凡不是个傻子,也都听出了张世康的讥讽之意。 当今陛下都没你吃的好呢,就差直接指着脸骂杨嗣昌铺张浪费了。 “有事儿说事儿,何必在此阴阳怪气?”杨嗣昌冷着脸道。 这些饭菜都是由他从家乡随军带的厨子做的,鸡舌自然也不可能真的杀那么多只鸡。 只要他想吃鸡舌,那厨子便要提前一天遍访城中饭馆酒肆,将鸡舌收集放到冰水中储存。 但杨嗣昌懒得跟张世康解释,也没必要解释,他知道陛下信任这小子,但他杨嗣昌也不畏惧。 这些日子以来,杨嗣昌一直都很不顺心,他知道朝廷是在为粮草发愁,可却也不敢草率的迎战,大明不比建奴,有那许多骑兵。 他只能根据地势地形摆好阵型,引诱建奴主动来战,可那多尔衮就像在跟他的主力兜圈子似的,根本不与其决战,而宫里头也一直催促。 贾庄一战京营大胜,则更是如同将他逼到了悬崖边,以前他还总嘲讽京营战力低下,张世康不过是个不懂兵的纨绔浪荡子。 如今纨绔浪荡子带着战力低下的京营打了大胜仗,还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无疑是给他杨嗣昌的脸上啪啪来了俩耳光。 “不差这一会儿啊,等本伯吃饱了再说,该说不说,杨阁部这伙食真是美味。”张世康一边夹菜一边道。 之所以一上来就给这杨嗣昌找不痛快,其实也算是给卢象升出出气,要知道谋害卢姥爷的,这杨嗣昌绝对算一个。 虽然如今暂时动不了这厮,但恶心恶心这胖老头还是很容易的。 张世康没有杨嗣昌等人吃饭时慢慢悠悠细细品味的缺点,只不到一刻钟功夫就将饭桌上最好吃的几样菜吃了个干净。 而张世康坐在这儿,杨嗣昌压根就没动筷子,他气都快气饱了,洪承畴和孙传庭也只是干坐着。 “杨阁部,皇爷的口谕,还是希望尽快结束与建虏的战事,您也知道,朝廷拖不起呀!”王承恩叹了口气道。 都说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打仗确实是个极其耗费钱粮的事情,以前张世康还觉得夸张。 如今自己也算是一方统领,才知道个中的道道,光是京营出征的这十几天,算上开拔费、军饷、粮饷,就是小十万两。 贾庄之战后赏银加上抚恤银,后来具体数字算出来,也有二十二万两,这才是两万多人十几天的预算,就是三十万两了。 当然,收获也是有的,贾庄之战最大的收获,除了俘虏了建虏头子岳托外,就是齐大柱等人抢下的那八千多匹建奴战马和十几万石粮草了。 建奴的战马多出于蒙古诸部,按照十五两到二十两的市价,也就是十几万两银子的样子。 可问题就在于,京营也很缺马,张世康给崇祯的奏疏里已经说了,这些战马都将被他留在京营,以扩充马军营。 所以这批战马不仅没能换成银子,京营反倒多了八千多张嘴,一匹战马吃的豆料草料,按市价抵得上五个士兵的口粮。 八千多匹战马,差不多相当于四万士兵的消耗量,不仅仅是杨嗣昌着急,张世康也不想一直拖着,谁都拖不起。 “王公公,战事催不得,越催越坏事儿,战机又不是你想要就会有的。” 王承恩毕竟传的是当今天子的口谕,在场的人都不敢反驳,张世康实在看不过去,便开口道。 他倒不是为杨嗣昌开脱,越是大的战事,统帅就越不应该受外界的干预,否则就很容易完犊子。 张世康记得,往后几年的大凌河之战,洪承畴也是因为崇祯老哥一直催,所以才匆匆发起决战,结果惨败投降。 而张世康旁边这位方头国字脸的大冤种,也是被崇祯老哥一催再催,明明都没准备好,缺粮缺饷缺操练啥都缺,就匆匆的出潼关与李自成决战。 结果当然很惨,跟卢姥爷一样惨,死了许久都没人收敛,还被崇祯老哥斥责奚落。 该说不说,崇祯老哥这脑瓜,但凡少指手画脚,朝廷也不至于混到那部田地。 你说你急啥呀?大明都这吊样了,哪儿差这一时半会儿,咋的,赶着去投胎吗? 王承恩看了一眼张世康,他早就知道张世康与杨嗣昌有过节,却没想到张世康会替对方说话。 然而杨嗣昌却并不领情,他轻哼一声道: “陛下意思本官明白,本官将尽全力使这场战事在一个月内结束。” mmp,老滑头,张世康觉得自己真是多嘴,这杨嗣昌又不是卢姥爷和孙传庭那等朝廷死忠粉,才不会被皇帝一催就着急开战。 瞧瞧,尽全力,一个月内解决,这话说的多漂亮,不止是王承恩,就是崇祯老哥听了估计也会心满意足。 但是一个月能不能解决战事,张世康敢打包票,这杨嗣昌绝对没那个自信。 因为战争的主动权并未在朝廷手里,张世康知道这一点,他不信杨嗣昌不知道。 之所以说这胖子滑头,是因为他这保证仅仅只是保证,不像那些憨批们,总说完不成就提头来见。 保证和军令状就不一样了,到时候没完成,只需说哎呀我已经尽力了呀,真的已经尽全力了,奈何建奴实在太狡诈云云。 杨嗣昌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干,一年平流寇也是这厮给崇祯老哥的保证,结果不还是食言了,可崇祯老哥也没怪罪他。 这胖子还是有一手的。 “王公公,陛下不是还有其他口谕吗?你倒是也说说呀。”张世康用胳膊肘杵了杵王承恩道。 王承恩当然知道张世康说的是什么,当即又道: “杨阁部,京营立下大功,也战死了不少将士,正缺乏赏银和抚恤银。 皇爷的意思,希望杨阁部能为朝廷分忧,从军营里拨出一部分钱粮来。” 王承恩倒是没觉得为难,只要是皇爷的口谕,他都会如实通传,说完就坐在座位上等候杨嗣昌答复。 “杨大人呐,其实也没多少,十五万两足矣,相信这对于杨大人来说不过是小意思。” 图穷匕见,张世康嘿嘿笑着道。 高起潜在大同的府宅已经被卢象升快马查抄,共计得现银八万多两,一应的房产、字画古玩等还未来得及变卖。 这份家底不算多,主要是高起潜待的山西老早就闹流寇,又是旱灾蝗灾的重灾区,老百姓实在没啥油水。 其实张世康可以少要点,毕竟等那些东西变卖掉,也能换个几万两,奈何京营如今消耗剧增,张世康不得不未雨绸缪。 “呵,伯爷可真是阔气,十五万两白银都能说成小意思。”杨嗣昌皮笑肉不笑的道,接着又道: “如今军营内十万人马每日的消耗有多大,伯爷应当清楚。 这十五万两一时间本官实难拿出,先前募捐,英国公府只现银就拿出四十二万两来。 英国公府家大业大,依本官看,伯爷倒不如去求国公爷帮忙,不仅能补齐亏空,就是陛下知道了,也会龙颜宽慰。 伯爷你说是吗?” …… 第114章 拱火儿 挤出十五万两给京营,杨嗣昌还是能办到的,但他心里就是很不舒服。 他想起两个多月前,正是这小子将朝廷给他准备的军械、军服抢走,不仅军服军械,还有户部的粮草。 上一次的事着实让杨嗣昌生气,而这回这厮却又要来找他要银子,杨嗣昌别提多窝火了。 他心里其实对崇祯皇帝颇有怨言,凭什么张世康就能夺走属于他的钱粮军械?一次又一次有完没完了? 这份不满他虽然不敢对天子发泄,但并不代表他怕了张世康,一个纨绔罢了。 先前这小子一上来就拿这桌酒席明嘲暗讽,如今他也算是礼尚往来了。 “是你娘的头!”张世康一下子把筷子摔到桌子上,飞溅起的汤汁搞的每个人都没能幸免。 “此乃陛下的旨意,你敢抗旨吗?” 张世康确实被这胖子给气到了,他老爹捐银子是情分,你这厮不捐也就罢了,还敢弄可持续性竭泽而渔那一套。 他觉得这杨嗣昌就是给脸不要脸,自己文明一点,就当自己好欺负了,实在是可恶! 如此粗俗的骂娘话语,王承恩、卢象升都低着头装作没听到,杨嗣昌两个月前就见识过张世康的粗鲁,他竟也没生气。 反倒是头一回见张世康的洪承畴两人都愣了,在场的除了王承恩和张世康都是进士出身,骂街的泼皮自然见过。 但敢骂当朝兵部尚书、督师、内阁大学士杨嗣昌的,还骂这么难听的,他们还是头一回见。 洪承畴眯着个眼睛似乎是在考虑着什么,他的眼睛本来就细长,这么一眯就成了一道缝。 孙传庭对张世康的嫌弃已经写在了脸上,一直以来他对杨嗣昌都很不满,但仅仅这一会儿功夫,他觉得自己对张世康的不满已经超过了后者。 言辞粗俗,举止鲁莽,阴阳怪气,蛮不讲理,早先就听说张世康是纨绔,如今看来可见一斑。 那杨嗣昌也没安什么好心,说话也是阴阳怪气的,这俩人真是……有得看了。 他虽然没说话,但右手里却拿着个手绢,不停地在左袖子上擦拭,刚才张世康摔筷子,溅到了那里油水,这也是孙传庭嫌弃张世康的一大原因。 “本官记得伯爷说过,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杨嗣昌不为所动,甚至玩起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张世康简直都要被气笑了,平日里都是他不讲理,现在他终于知道读书人为什么那么可恶了。 若是嘴笨的,还真的要被对方呛的不知如何应对,但他张世康却不怕。 “给我来这一套是吧?好!本伯就跟你耗上了,不给银子京营以后就在这军营里吃喝。” 这次加上卢象升的人马,差不多有两万两千人,兵虽然不算多,但战马却足足有一万两千匹。 以前京营马军只能做到一人一骑,那时张世康甚至羡慕李自成、张献忠,毕竟流寇的精锐都能做到一人两骑。 如今京营马军虽然只有三千,但战马却足有一万两千匹,可以做到一人四骑,就是跟建奴比也不遑多让了。 就是消耗实在是太恐怖了。 不过既然来到了杨胖子的驻地,银子要不过来,饭总得管吧? 他早知道这银子不好要,来找杨嗣昌只有俩目的,一是要银子,二是监督战局。 杨嗣昌虽然是主力,但张世康并不完全信任这厮的军事能力,他虽然不受其节制,但倘若战事真到了紧要关头,京营军也是要上的。 他不是高起潜,分得清轻重缓急。 杨嗣昌一听张世康的话,就知道对方开始耍无赖了,他心里本就窝火,正要怒斥对方,洪承畴却站起来劝架道: “二位大人莫要动怒,如今战局诡谲,正是需要团结的时候,二位作为陛下的得力干将,怎能互相攻讦呢?” 洪承畴言辞恳切,他是陕西三边总督,虽然名义上受杨嗣昌节制,但其实品级都一样,是以说话还是有分量的。 见二人都不吭气,洪承畴想了想后又道: “朝廷前阵子才送来不少钱粮,本官以为陛下的旨意还是应当遵从的。 只是杨阁部不经身兼整个军营全体将士的安危,不得不谨慎行事,十五万两白银不是小数目,就这么拿出来下面的人也会心生不满。 本官听说伯爷在贾庄之战俘获了不少的建奴军马,京营马军不过三千人,养那么多军马想来也吃力。 如今我等之所以迟迟不能决战,就是因为我军多步卒而少军马,不若伯爷让出一些军马来。 这样不仅可以增加边军的实力,也能减少伯爷的粮草压力,同时杨阁部也好对部下交代。 如此一举三得,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洪承畴说罢,便重又坐回椅子,眯着眼睛等待两人答复。 这主意看起来大公无私,对谁都好,但其实洪承畴的真正用意却并非如此。 他对杨嗣昌十分了解,知道这人心胸狭隘,最是看不得别人在他面前出头,尤其是目前这样的情况。 他很清楚,他越是这样,杨嗣昌就越是生气,越是不会服软不会退让。 另一方面,战马这种宝贵的物资,莫说京营,任何一支部队都不会轻易让出去。 毕竟只要有足够的战马,打不过敌人,还可以跑,流寇之所以屡败屡战折腾那么多年,朝廷屡次调集大军都不能完全消灭,正是因为流寇的精锐皆是马军。 洪承畴大抵上知道,贾庄之战里京营的马军虽然不多,但却发挥了关键作用,想来这位京营提督应该知道战马的重要性。 所以,他越是这样说,那张世康只要脑子够数,就越是不可能让出战马来,不让出战马,那杨嗣昌肯定不会同意调集银两。 这两人绝对会产生更加激烈、更加难以调和的矛盾,这才是洪承畴想要看到的。 总理大臣与京营提督发生不可调和的矛盾,对朝廷没好处,但对他有好处。 对东林党人,也有好处。 他这一招算是阳谋,表面上对所有人都好,但他却算准了双方都不会妥协,这就只能引起更加激烈的矛盾。 王承恩看了洪承畴一眼,面上带着感激的笑意,他并不想张世康和杨阁部闹到那般地步。 孙传庭听了洪承畴的话则眉头紧皱,他目光里隐隐带着怒意,王承恩不懂兵,他却是知道自己的顶头上司,恐怕没安什么好心。 但在场的人里,他的官职最低,再加上他对杨嗣昌和张世康都没太多好感,他生气的原因只是觉得不该这样,却也没有插话。 张世康见杨嗣昌终于被自己气破防,都做好准备要跟这死胖子掐架了。 然而洪承畴的这一番话却让他皱起了眉头,不仅是他,杨嗣昌本来脸上的怒意竟也很快消散了。 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一丝警惕。 沉吟了片刻,杨嗣昌哑然失笑道: “洪大人言之有理,本官不该在此时意气用事,那十五万两银子,天黑前,伯爷可着人来取。” 张世康也一副受教的模样,他冲洪承畴拱了拱手: “本提督也正因战马太多发愁呢!洪大人真是出了个好主意。 就是不知杨阁部究竟需不需要战马呢?这玩意儿可老能吃了,京营养不起呢!” “自然需要,多多益善。”杨嗣昌捋了捋胡须,心里却很欢喜。 “那便赠与杨阁部……三千匹,如何?” “如此甚好,多谢伯爷。” 杨嗣昌脸上道谢,心里却直骂张世康抠门。 “哪里哪里,都是为陛下办差。” 洪承畴看二人一唱一和,愣了一下,但又怕被人瞧出心思来,尴尬的只是端着茶碗喝水。 …… 第115章 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 两人对洪承畴的小心思都心知肚明,张世康尤为讨厌这种不顾及大局的人,即使这洪承畴军事能力还不错,也不能使这份讨厌减轻。 他与杨嗣昌是不对付,但他张世康绝不会在战事上落井下石,即使他不确认杨嗣昌会不会。 除了离得远些的边镇,大明能打的兵都在保定府了,就这么多精锐,朝廷如今这副模样,哪里还能再折腾的起。 倘若这次跟建奴决战出了岔子,那就不用想以后了,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 吃完这顿并不怎么愉快的午饭之后,张世康本来还想借机跟孙传庭唠唠,奈何孙传庭根本不领情,张世康只好作罢。 天快黑的时候,张世康得到消息,多尔衮率大军奇袭高阳,据说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将高阳城攻破,洪承畴急的差点跳脚。 他本来想率兵去救,但却被杨嗣昌以不能轻易分兵为由拦下。 多尔衮与岳托残部汇合,如今的兵力足有三万多,他奇袭高阳不见得没有围点打援的嫌疑,杨嗣昌不想冒这个险。 张世康知道这洪承畴为啥那么着急,高阳虽然只是个县城,但这城内却居住着一位德高望重的东林大佬——孙承宗。 如果没记错的话,孙承宗一家正是死去建奴的这第五次入塞,据说七十六岁高龄的孙承宗亲自督战,指挥全族人迎敌,最终自缢而死,他的族人也都在这次灾难里罹难。 该说不说,还是很壮烈的。 孙承宗历经万历、隆庆、天启、崇祯四朝,其权势在天启朝达到顶峰,即便是天启朝最臭名昭着的魏忠贤,也没能将孙承宗怎么样。 天启皇帝虽然荒唐,但却很善于利用魏忠贤来搞钱和制衡文官,另一方面便将抵御建奴的任务交给了孙承宗。 而孙承宗则是用海量的资源,在山海关外建造了几十座城池、堡垒,高阳城破后自缢殉节,因此名垂青史,为后人称颂。 孙承宗受了那么多皇恩,城破后自缢殉节值得点赞,但张世康对后世人十分吹捧孙承宗的军事能力十分的反感。 举全国之力,在关外那鸟不拉屎的地儿修筑坚城,想着以坚城之利,阻挡建奴南下的步伐。 想法是不错,但投入产出比极其低下,最终不仅没有挡住建奴,反倒差点把朝廷搞破产。 费时费力费钱!在财力不足的情况下偏要去打富裕仗,这种方略本就有问题。 不过俱往矣,还看今朝。 对于孙承宗一族的死,张世康心里还是有点不忍,这厮虽然是东林党人,但却又跟典型的东林党人不一样,至少是有报国之心的。 但张世康其实更纳闷的是另一件事,贾庄之战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他竟一直没收到建奴的书信。 难道建奴茹毛饮血,对血缘如此不在意吗? 不大可能呀,怎么说也是多尔衮的好大侄,就这么见死不救吗? 今天军中的医官已经着人告知好几次了,那岳托时而昏迷时而醒转,身上的包也开始破溃,没几日好活了。 为了给这厮续命,光是老山参都用了好几颗,张世康顿觉这笔买卖要亏本。 然而就这么到了第二日,张世康突然收到了来自多尔衮的亲笔信。 信是送到杨嗣昌府上的,多尔衮在信中提议交换战俘,以孙承宗全族以及大明十几个知县、知府等官员,来交换岳托一人。 张世康倒是大吃一小惊,孙承宗竟然没死成?还被多尔衮给活捉了? 这下他还怎么名垂青史? 张世康料定,多尔衮这厮攻打高阳,估计就是为了活捉孙承宗。 孙承宗执掌辽东那么多年,就是现在的祖大寿等关宁锦防线一干总兵、副总兵,也都是孙承宗曾经的部下,而圆嘟嘟这老小子,当年也都是跟着孙承宗混的。 七十六岁高龄,又有那些看起来像模像样的军功,孙承宗在大明可谓是德高望重的典型。 用孙承宗一族的性命,来交换岳托,估计是多尔衮早就算计好的。 这厮大抵上知道,大明朝廷最在意名声,如此德高望重的老臣朝廷如果不救,光是面子上就过不去。 “王公公以为如何?” 众人都看过信后,杨嗣昌首先问王承恩的意见。 王承恩毕竟代表着天子,他皱着眉头沉吟了一下,但却抬头看向张世康,这让杨嗣昌格外的不舒服。 “能救当然要救。”张世康道。 王承恩闻言突然放轻松不少,他其实知道皇爷肯定是想救的,但人在张世康手上,救不救不是他说了算。 莫说自己的建议,就是皇爷亲自建议,以王承恩对张世康的了解,这小子能不能听也是两说,与其如此,还不如直接看看这小子打算怎么做。 “那本官这就与那建奴回信,约定个时间地点。”杨嗣昌绷着个脸道。 敌我双方交换战俘自古有之,即使是在交战期间也并不稀奇。 “杨阁部着什么急,本伯还没说完。 你信中就说,可以交换,但这不对等啊。 一个赋闲在家多年的老头子,如何能换取一个正值当年、勇猛非常的建奴皇族?”张世康不满的道。 虽然岳托这厮半死不活,说不定哪天就会去寻他皇阿玛,但是……多尔衮他不知道呀! 至于朝廷的面子,在张世康看来,朝廷还特么有面子吗? 你崇祯老哥祖坟被刨的那会儿,面子都已经丢光了,现在是实用至上,别整那些虚的。 “伯爷如此言辞,就不怕朝中那些人责难吗?”杨嗣昌心中冷哼一声,但嘴上却提醒道。 孙承宗身为东林曾经的领袖,在朝中的关系盘根错节,张世康如此明目张胆的见死不救,等那洪承畴将消息传到京城,估计弹劾他的唾沫星子都能将张世康淹死。 “哼,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杨阁部,你应当明白的。”张世康意味深长的道。 拿一个建奴皇族,换一个即将入土的老头,一想就是个亏本买卖,如果不用权衡利弊,杨嗣昌也不会同意这么交换。 但是又有几个人能超脱党争去追求利益最大化呢? 杨嗣昌一时间对张世康竟有点佩服起来。 “既然如此,本官便不再置喙,此事便由你来主导吧。”杨嗣昌想了想道。 反正那岳托也不在他手里,就是他说了也不算,不如顺水推舟的好。 “如此甚好,这回信便也由本伯来写吧。” …… 第116章 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谁怕谁呀 “多儿滚呀: 吾乃京营提督张世康,你那大侄儿就是本伯的手下败将啦。 听说你抓了孙承宗一家人,想用这老头儿交换你那大侄儿? 想多了吧,你那大侄儿老能打了,生龙活虎的,以后不知还要杀我大明多少将士。 不若你我见上一面,当面谈判如何? 你不谈也成,你那大侄儿太能吃了,留在军营里浪费粮食,我打算直接烹了给将士们尝尝味儿。 野猪皮在下头也有个伴儿了不是吗? 哦,到时我会着人给代善送信,就说是你不想谈,他儿子才被烹的,嘿嘿。 非本伯不会咬文嚼字,实在是担心写的太文纠纠,尔等蛮夷看不明白,唉,本伯可真是煞费苦心了。 京营提督张世康。” 那汉臣读完了大明军营的回信,手都是哆嗦的,他额头冒着汗珠,悄摸的瞄了一眼睿亲王多尔滚,生怕他会杀了自己。 他不知道这张世康究竟是何人,但这信实在是不堪入目,不仅错字满篇,将多尔衮写作多儿滚,还都是用的大白话。 明明是这人粗鄙不堪没有文采,偏偏却要说是担心亲王殿下看不懂,实在是脸皮够厚。 莫说是亲王殿下,就是他看了也气的不轻。 “殿下,此子竟敢侮辱我大清,实可恨也!”这人为了撇清关系,赶紧跪倒在地道。 多尔衮虽然才二十六七岁,但已经南征北战将近十年,征蒙古诸部、征朝鲜、征大明,因功被他的兄长皇太极敕封为睿亲王,世袭罔替。 他目光锐利城府极深,看着那汉臣的眼神也充满了不屑。 那封信他当然也很生气,但他却不会跟他那些兄弟一般动辄怒不可遏。 愤怒会让人失去理智,这是他父皇临终前对所有人的忠告,但能真正记在心里的,并没有多少人。 岳托的战斗力并不弱,他手下的重骑兵在大清八旗里,也能排进前五。 能将岳托正面击败,这个叫张世康的人并不简单。 多尔衮当然明白,张世康的这封信,就是想让他愤怒的,甚至多尔衮猜到此信未必没有逼他决战的意味在里头。 但即便知道张世康是故意气他,多尔衮还是差点没忍住怒火,称呼他为多儿也就罢了,竟然还侮辱他的父皇。 野猪皮这个称谓确实是满语努尔哈赤的意译,在满人的观念里,野猪是很凶悍的猛兽,取野猪皮为名,寓意是像野猪皮一样坚韧。 这就跟大明汉人喜欢给孩子取名狗剩、铁蛋一样,只是讨个吉利。 张世康在信里口口声声称呼野猪皮,完全就是侮辱了,就跟‘告诉你爹狗剩云云’一样。 努尔哈赤可是大清太祖皇帝,你叫人狗剩、铁蛋,多尔衮又如何能忍? 这次入关,岳托接连遭遇败绩,多尔衮早就对此不满。 大清是个慕强的新生政权,在镶红旗的精锐重骑兵保住的情况下,对于岳托的死活,多尔衮大抵上是不太在意的。 但张世康的威胁并非毫无作用,他自己在不在乎不重要,可一旦让他的兄长代善知晓,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奇袭高阳俘虏那孙承宗,其实就是为了换那岳托,奈何这个叫张世康的明将似乎并不怎么在意孙承宗的死活。 这倒是令他很是意外,在他的印象里,明廷是最顾及面子的,虽然他本人对此嗤之以鼻。 “殿下,刚刚接到陛下口谕,若事不可为,陛下教我等有序撤兵。” 正思量间,参领乌纳海进来禀报道。 多尔衮得知消息后皱起了眉头。 这次入关一开始还是挺顺利的,一连攻破了大明十数座城池,光是钱粮都虏获了不少。 但自打知道了张世康这个人的名字后,战局似乎就变的扑朔迷离起来。 听闻当时岳托马上就要击溃那卢象升了,只要拿下巨鹿,他们进可入明廷的山东,退可入明廷京畿,战果定然能扩大。 然而却突然蹦出来个张世康,这人此前名不见经传,竟然一战就将岳托给击溃,着实让多尔衮大吃一惊。 他当然明白陛下的意思,这次虽然也有收获,但跟岳托部战死的那数千族人相比,已然是得不偿失了。 八旗的勇士虽然悍不畏死,可跟明廷相比,人数还是太少了。 如今明廷的杨嗣昌纠集了十数万大军,一直对他十分警惕,此人用兵谨慎,如同乌龟一般,但他却拿这杨嗣昌没办法。 明廷耗不起,他更耗不起。 明廷耗不起是因为钱粮,他耗不起是因为不想损失太多的精锐,他们这次本来就是入关打秋风的。 如今除了杨嗣昌外,又多出个张世康,真是有点骑虎难下了。 可即便如此,多尔衮还是有些不甘心。 “知道了,告诉陛下,本王打算再试探一番,若十月尽仍没有机会,本王自会回返。” 权衡利弊之后,多尔衮对乌纳海道。 乌纳海领命而去,多尔衮在大帐内逡巡了一会儿,最终决定还是要见一见这张世康。 把岳托换回来很重要,但多尔衮更想看看这个叫张世康的明将,到底是何方神圣。 高阳距离真定府不过一日半的路程,倘若快马只需五六个时辰,多尔衮就将谈判的地点定在了高阳和真定中间的祁州城外。 并约定好双方大军不得靠近祁州,至少要在十里外,谈判双方最多只能带三百人,且不得携带火器。 毕竟算是高级将领之间的会面,安全肯定是要考虑的,多尔衮甚至带着恶趣味的想,张世康别因此吓破了胆不敢前来。 毕竟他八旗的三百猛士,又岂是如同绵羊般的汉人能比的。 倘若他不守信义,让他那三百亲卫冲杀对方,多尔衮完全有信心在敌军大部队赶来之前,将那张世康杀掉。 不过究竟要不要这么做,还得到时候看看那张世康值不值得。 十月十四这天,张世康收到了多尔衮的回信。 卢象升、王承恩都反对张世康去赴约,觉得实在太过危险。 王承恩都快急哭了,倘若张世康出个意外,他真不知道如何向皇爷交代。 卢象升甚至想代替张世康前去谈判,他早已将生死看淡,并认为相比自己,张世康对朝廷、对天下百姓更加重要。 就连杨嗣昌也不建议张世康去,他虽然讨厌张世康,但也觉得这多尔衮恐怕没安好心。 “还是我去吧。”张世康十分笃定的道,为了让大伙儿都放心,他又道: “不过这三百人可以好好挑挑,找些能打的人出来。 就算真的谈不拢打起来,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谁怕谁呀?” 第117章 你为何总是屌着个脸,本伯欠你钱吗 孙维藩是最不同意张世康冒这个风险的,可他知道自己根本改变不了张世康的决定,于是就主动接下了挑选卫士的任务。 他对京营里谁能打了如指掌,从京营的一万多将士里挑选出了三百人,包括孙大胜在内,军职最低的也是什长。 这三百人是妥妥的军官团。 十月十五,张世康率领京营兵奔着祁州城而去,同去的除了卢象升外,还有孙传庭的两万多秦兵。 除了给张世康壮声势外,也是为了保证他的安全,毕竟不能拿建虏的信誉来赌,一旦事儿没谈成,还是要见刀兵的。 “大哥,这几天可把咱给憋坏了,这次去见那多尔衮,叫咱说不如直接趁机干了那厮。 那多尔衮若死了,建奴大军肯定阵脚大乱,到时咱们乘胜追击,说不定大哥你就是个侯了!”孙大胜骑在战马上兴奋的道。 孙大胜等五六个人被隔离观察了五六日,才总算是摆脱了被传染的嫌疑。 虽然平日里也算不得多好动,但只有被禁锢了后才知道,即使天天给你好吃好喝,但限制了自由是真的绷不住。 孙大胜觉得自己都胖了。 “多尔衮估计也是这么想的。”张世康笑呵呵道。 “叫我看,建奴也不过如此,大哥管他如何想的,只要有机会,咱们就搞他,怎么着也得让大哥当个侯。”宋亮祖接过话茬道。 “什么猴不猴的,要当你们去当。”张世康无语道。 “咱是觉着,冠军伯哪有冠军侯好听,那霍去病就是冠军侯。”孙大胜挠了挠头。 成为靖虏伯后,孙大胜着实在兄弟们面前风光了一把,现在次子团的兄弟挖空心思都想搞个鞑子头头换爵位。 孙传庭也骑着战马走在张世康旁边,他听着张世康等人的言辞,心里面不由得有些鄙夷。 心道这些家伙果然都还是一副纨绔子弟的派头,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赢下那岳托的。 “孙巡抚,本伯是哪里得罪你了吗?”张世康不理会孙大胜等人的聒噪,反倒扭头对孙传庭道。 孙传庭不知就里,他头都没抬便回道: “怎的如此说,伯爷未曾得罪下官。” “那你为何总是屌着个脸?就跟本伯欠你钱似的。”张世康不爽道。 从昨天见到这孙传庭,他就觉着这厮貌似对自己有意见。 可有意见你就说呀?屌着个批脸给谁看呢! 他承认孙传庭会打仗,也承认这厮对朝廷很忠诚,但不都说懂的越多的人越谦虚吗? 这厮怎的一副傲慢的模样? “回伯爷,下官一直都是如此,并未屌着脸。”孙传庭的方脸抽了抽,似乎也被张世康的言辞刺激到了。 “那你笑笑。”张世康自然不信孙传庭的说辞,直接提议道。 孙传庭闻言不仅脸抽,脑子都抽了,他不是没遇到过上司的刁难,实际上即便是杨嗣昌,也曾故意将最难对付的鞑子交给他来处理。 但长这么大,他还是头一回被这般刁难,虽然看似很容易,但却很难为情。 “下官笑不出来。”孙传庭绷着脸,似乎有点生气。 “本伯不信,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你笑笑,第二你如实说出为何对本伯不满,你别否认,本伯不信。 此乃军令。”张世康戏谑的看着孙传庭道。 出发前杨嗣昌就下令,若遇战事,军令以京营提督为先,也就是说,孙传庭目前受张世康节制。 孙传庭闻言格外难堪,哪有这么下军令的,可军令毕竟是军令,他又不能违抗。 笑是肯定不能笑的,如何能屈从于一个纨绔公子哥?让同僚知道了,岂不是会笑话死他。 他倒是也没太大不满,无非就是对这群纨绔公子哥看不上眼,尤其是张世康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可恶模样。 可他如何敢实话实说,纨绔公子哥向来都是眦睚必报,且不说这张世康如今节制着他。 就是英国公张之极随便弹劾他一下,他也接不住呀! 孙传庭眉头都皱了起来,孙大胜那群半大孩子也都认真的看着他,这就更令他难受了。 朝廷如今正是用兵之际,他还不能退下来,所以实话肯定是不能说的。 思来想去,不论如何也不能硬碰硬,孙传庭做出决定后,皱着眉头就打算开始组织面部肌肉。 “哈哈哈哈!”一旁强忍着笑意的卢象升终于没忍住。 “孙大人,伯爷那是跟你开玩笑的,你怎的竟当了真? 你呀,是不了解伯爷,莫要总是看表面,你当真以为贾庄之战伯爷是靠着运气? 京营废弛了那么久,你难道不知道吗?” 卢象升本来还想说,陛下如此信任伯爷,你难道还敢怀疑陛下的眼光吗? 但想了想还是算了。 他与孙传庭虽然说不上很相熟,但在大明诸多统兵的文官中,孙传庭的品格他还是很认可的。 起码不像杨嗣昌那般狭隘,也不像洪承畴那般阴损,更不像陈奇瑜那般无能。 秦兵很能打,他统兵多年,心里很清楚,能打的其实不是兵,而是将。 可孙传庭也有他自己的缺点,说起来孙传庭比卢象升还年长几岁,但直到现在也依然只是个巡抚,就是这个巡抚也是被排挤才得到的。 毕竟陕西作为流寇的发源地,连年闹灾,兵荒马乱的又没油水,一般人也不愿意去。 之所以落到这般田地,卢象升觉得跟孙传庭的高傲脱不了干系。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孙传庭对玩世不恭的张世康天然的看不上眼。 “焯!我说咋回事,原来是因为这个!” 被卢象升这么一说,张世康这才回过味儿来,他先前也是百思不得骑姐,心说自己跟这孙传庭不过是头一回见面,这厮为啥总是一副不爽的表情。 “卢大人,下官并未如此想。” 虽然大体上被卢象升说中了心事,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孙传庭仍旧不肯承认。 “得了吧,心里不爽又不敢说出来,本伯也看不上你呢!” 老傲娇,张世康撇了撇嘴。 第二天上午十点左右,张世康抵达了祁州近郊。 按照约定,他让大军在距离谈判地点十里的位置停下,又令卢象升统领大军,他不在的时候让卢象升随机应变。 “伯爷,应小心提防那多尔衮,即便谈不成,迅速回撤便是,勿要与那多尔衮硬碰硬。” 临别之际,卢象升认真的叮嘱道。 虽然知道大事张世康总能拎得清,但他还是很不放心,毕竟张世康思维太过跳脱。 “晓得了,你都说了八遍了。”张世康无奈道。 “走了啊,孙傲娇。”张世康又冲孙传庭挑了挑眉毛。 随即也不管那孙传庭是否听懂,带着孙维藩等三百卫兵就奔着谈判地点而去。 …… 第118章 不懂就问张世康 三百人的队伍不仅全是骑兵,而且还都穿着精良的盔甲,当然有一部分是从杨胖子那儿借来的。 为了应对多尔衮的突然袭击,尤其是重骑兵的袭击,三百军官除了腰间配着战刀外,手里的主战武器皆是类似狼牙棒的铁榔头。 京营的战斗力本来就不弱,披甲率上来以后,就是与建奴的重骑兵死磕,孙维藩也完全不惧。 队伍最后头还跟着一辆马车,马车里自然是半死不活的岳托。 为了防止传染,负责看护的的四个卫兵以及医官都带着自制的口罩,远远的跟在队伍后头。 “世侄,若是情况不对,你便摔杯为号。”孙维藩一边纵马飞驰,一边提醒张世康。 “知道了,不必如此凝重,放松些。”张世康反倒是一群人里最淡定的。 “爹啊,听说建奴茹毛饮血,若是没有杯咋办?”孙大胜对老爹发起灵魂质问。 …… 正是十月中旬的时节,虽然日头不错,但早已经失去了夏日的灼热,整片大地都是一片苍黄和灰白。 祁州城外的空地上,多尔衮早已等候多时,他的身后十几步外,是大清的三百八旗铁卫。 这些铁卫皆身披重甲,就连战马也武装到了马蹄。 多尔衮在一张木桌旁坐着,他的头盔和战刀皆放在桌子上,双手则压在战刀的刀鞘上,眼睛则冷冷凝视着逐渐靠近的明廷队伍。 “大兄弟来挺早呀!” 孙维藩等人严阵以待,反倒是张世康下了战马后,提着战刀大咧咧的走过去打招呼道。 多尔衮可是后世清宫剧的常客,作为清初的八大铁帽子王之一,多尔衮基本上客串的都是觊觎大清皇位的反派。 其实这也难怪,皇太极在努尔哈赤的诸多子嗣里,并不以勇力见长,而且这厮据说是个胖子。 张世康记得,螨清入关时已经是顺治皇帝了,螨清是崇祯十七年入的关,也就是说如果史实没有发生太大的改变,那皇太极没几年好活了。 皇太极的长处是制衡和用人,但在军功上可就完全没法跟多尔衮比了,可以说,螨清入关后,大清正是在摄政王多尔衮的统领下,才打下整个大明的。 而那时顺治皇帝不过是个几岁的娃娃,多尔衮觊觎皇位就说得通了。 不过来了大明这么久,张世康最大的感悟就是史料不可尽信,尤其是清宫剧里为了剧情,什么都敢杜撰。 “你不像那些汉臣。”多尔衮盯着张世康,冷冷的道。 他当然见过大明的官员,实际上他的大军里就有不少降臣,虽然汉臣不像那些降臣般谄媚,但多尔衮总归是充满鄙夷的。 那些人明明很怕他,却总是要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最终却又在大刀之下两股战战,实在是可笑极了。 可面前这个汉臣,不仅说话不像那些人文纠纠,就是行为举止也不像装的,这让他想起一个叫泼皮的大明语。 “你大明语说的不错。”张世康一边说着一边坐下,也将战刀横在桌子上。 “听说你老爹野猪皮将三国演义当作兵书,要求你们每个人都要看,这是真的吗?” 时间还早,张世康毕竟对鞑子好奇,秉承着不懂就问的光荣传统,直接问道。 多尔衮皱了皱眉头,原本以为这厮的信是故意激怒他,现在看来是他错了,面前这汉臣根本就是个泼皮,十分无礼的泼皮。 不过对方的猜测却是真的,他的父汗不仅要求他们每个人都必须学大明语,三国演义也都是必读的,他因此还被父汗鞭打过。 但他十分在意张世康对他父汗的称谓,即使知道这泼皮可能并非故意羞辱。 “没有这样的事,岳托带来了吗?”多尔衮按捺住心中的怒意,直奔主题道。 “呐,就在那马车里。”张世康指了指后方的马车。 马车的门帘已经被掀开,可岳托却仍旧迷迷瞪瞪的,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医官知道建奴肯定要验明死活,不得已之下心一横,从腰间掏出根三四寸长的铁针来,右手一用力,对着那岳托的脚底板就是一戳。 那岳托脚底剧痛,几乎是下意识的做起来高呼。 不远处,张世康微不可见的冲那医官点了个赞,扭头对多尔衮道: “他生病了,不过我可没多余的银子给他治病,所以你最好赶紧将他带走,当然肯定是要付出点什么的。” 岳托生病的事没什么好隐瞒的,毕竟建奴的溃兵都知道岳托晕倒的事。 “孙承宗为你们朝廷辛劳数十载,如今他的全族皆在本王的手里,若事不成,他们都会死。 你们朝廷里的那些官员,只会将罪责都安在你的头上。”多尔衮提醒道。 这也是他瞧不起大明官员的一个原因,实际上他对张世康信里所说的还是基本上认可的,毕竟孙承宗那个老头已经老了。 但他嘴上却不会这么说,即使知道张世康或许不同意,但该给的压力还是要给的。 而且他这样几乎相当于阳谋了,是的,大明的朝臣肯定会因为这件事弹劾张世康。 “这就是你们建奴,哦不好意思说习惯了,这就是你们大清的不懂了,我大明的文官若想青史留名,唯有死国。 我若没猜错的话,倘若不是你下手快,孙大人定然是想自缢的对不对? 作为后辈,总得成全前辈对吧? 老子如果在乎那些朝臣的弹劾,就不会坐在这儿了。 别拿孙大人说事儿了,还是拿出些其他的诚意来,否则老子回去就把那岳托炖了,看你怎么跟你那一群大哥交代。” 张世康凛然不惧多尔衮的威胁,还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临了又反威胁了过去。 多尔衮听了后没有说话,张世康的表现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这厮不仅没有一丝一毫大明官员的礼貌,甚至动辄要活烹。 即使是他们大清,也早就废止了这等惨无人道的刑罚,这人怎的跟个野蛮人似的。 不过张世康的威胁确实是他担心的,岳托与孙承宗不同,孙承宗又不是皇族,也不是张世康的亲人,可岳托却是他实打实的血缘亲族。 “我还听说你跟那大玉儿有一腿,这是真的吗?” 见多尔衮不吭气儿,张世康再次发出灵魂质问。 没办法,他实在是太好学了,不懂就要问。 一而再再而三的,多尔衮终于按捺不住怒意了,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 …… 第119章 漫天要价,就地还钱 “竖子要试试我的战刀是否锋利吗?” 多尔衮仿佛被触碰到了逆鳞,再也忍耐不住胸中的怒火,他虎目圆睁,手握住战刀的刀柄,仿佛只要张世康再敢胡言,就要抽刀砍了他。 他不知道这明臣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的,不论是他父汗要求他们读汉人的三国熟悉兵法,还是……那件事。 以三国演义为兵书,就连那些投降了的汉臣都没几个知晓,而大玉儿的事他更是谁都不会说,也谁都不敢说。 这可是掉脑袋的事情,他皇兄虽然身体日渐不好,但毕竟是皇帝,即便他的正白旗兵强马壮,也敌不过其他几旗的联合。 所以…… 到底是谁走漏的风声? 大玉儿肯定是不可能的,他死了,大玉儿肯定也不可能活着。 必须杀了这竖子,多尔衮心道。 “我的刀也未尝不利。”张世康咧着嘴露出迷之微笑,手却也握住了刀柄。 从多尔衮突然的冒火表情里,他多少看出点端倪来,这不仅满足了张世康的八卦心态,同时也算是手里又有了个可以当作筹码的把柄。 多尔衮虽然正值当年,但张世康却也并不如何惧怕,这半年多以来,在习武健身这两件事上,张世康从不偷懒。 不论何时何地,也不论自己是什么处境,张世康一直都明白,如今是乱世。 而人在乱世,是会碰到老虎的,就是那种完全不讲道理、也不在乎你身份地位家世的人。 如果他们就是想杀你,你能做的只有举刀拼个你死我活。 为此,他在军营里常常厚着脸皮,要求京营里有家传武学的那些个将领将祖传刀法、拳法什么的交给他。 那些将领迫于张世康的淫威,也不敢有所保留,以至于张世康竟能集众家之长,什么武学都会一点。 若是普通人,就是三五个张世康也不在话下,但对于声名显赫的多尔衮,张世康却有点犯嘀咕。 因为他什么武学也只会一点。 不过他倒不是很担心,抵挡一阵总是没问题的,十几步外就是自己的军官团卫兵队,孙维藩他们早就想杀了这多尔衮回去换爵位了。 可最终多尔衮只是冷冷的盯了张世康片刻,重又压制住了心里的怒火,张世康就觉着这多尔衮挺强,这都能忍。 “说出你的条件吧。” 多尔衮当然想杀了张世康,可不是现在,他身经百战,早就看出张世康身后的亲卫并非一般的亲卫。 汉人少食肉,大多体弱,可张世康身后的那群人个个龙精虎猛,不少人的体格甚至比他的八旗铁卫都强壮。 以自己的信誉来豪赌杀一个泼皮,实在不是一件好买卖。 为此,他决定先将岳托救出来,而后在战场上教这泼皮如何做人。 见多尔衮如此直接,反倒令张世康迟疑了一下,不过很快他就觉得是自己多虑了,想了想后便道: “若想救那岳托,需要答应本伯三个条件。 其一,放归尔等俘虏的所有百姓,包括孙承宗一族。 其二,赔偿白银三百万两。 其三,退兵,且承诺尔等永不再犯。” 多尔衮闻言简直都要被气笑了。 “竖子,你可真敢说,想停战,是大明朝廷撑不住了吧?” 他早知道大明朝廷缺粮缺饷,这次为了应对他们的攻势,更是调集了十数万军队,这对大明的财政肯定是很大的。 从那杨嗣昌一直寻求与他决战这一点也可以佐证。 多尔衮在笑,张世康的嘴角同样也在上扬。 刚才的条款,其实就是他随口胡咧咧的,大明和大清是死敌,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可能解开这对矛盾。 “大明有多大你应该清楚,可以调集多少人马钱粮,是你们那草台班子永远想象不到的。 如若不信,你我继续拖着便是了。 当然,把朝廷逼急了,就是三个换你们鞑子一个,朝廷也在所不惜,就是不知,你舍不舍得?” 建奴虽然凶狠,但毕竟人少,这是他们最大的弱点。 他此前就想明白了,想尽快结束与建奴的战事,必须与建奴决战不可,即便主动出击有很大的风险,那也必须做出要跟他们决战的派头。 建奴这次入关毕竟不是来跟大明决战的,就不得不掂量一下投入产出比了。 这些鞑子虽然仗着战马多四处出击,看似威风潇洒,但其实掣肘也非常多。 关外的冬天不好过,他们的目的无非就是多抢点过冬的资源,可如果资源没抢多少,还死了不少八旗勇士,那就有得看了。 莫说大明,就是关外的蒙古诸部,心思估计也会多起来,尤其是那些刚刚归顺大清没多久的部落。 游牧民族,可是最慕强的。 “停战可以,但你恐怕搞错了形势,条件应该由本王来拟。”多尔衮想了想道。 他的皇兄已经不止一次下旨让他回去,实际上他自己也想停止这场战争了。 这次南略自打面前这泼皮出现后,就变得十分不顺利。 如今大明十几万大军严阵以待,他根本无法再扩大战果,继续对峙已经没有太大意义了。 有一点被对面那泼皮猜对了,大明要拿三个兵换他一个勇士,他确实不舍得。 大清才刚刚立国,虽然皇兄已经对满人极力征兵了,但满八旗如今的总兵力不过六万。 倘若那泼皮的假设成立,只是围堵他的这些明军,就几乎可以将大清灭国了,这实在太过荒唐。 “说说看嘛。”张世康好整以暇的道。 他记得有人说过,这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在你看来十分重要的事情,就比如两个国家开战,或许就只是因为一个你觉得很荒唐的理由。 而两国谈判,其实也根本没有那么庄重,无非就是一个漫天要价,一个就地还钱,谈不拢就继续打,等打不动了就继续谈。 “以孙承宗一族交换岳托,这一点上,你并不吃亏。”多尔衮觉得自己是有诚意的,起码在这一点上。 虽然这泼皮说孙承宗已经年迈,但他只是以为对方是想增加筹码,毕竟不救孙承宗,那泼皮就将得罪大明朝廷里很多人。 “又不是你说了算,你继续。”张世康轻哼一声。 …… 第120章 一山不容二虎 “赔偿我大清粮草两百八十万石,本王可以撤兵。” 这第二条多尔衮也是仔细考虑过的,大清这次入关,为的就是应对即将到来的凛冬,倘若大明识相,对大清乃至对大明都不算坏事。 大不了明年吃完了,再继续抢。 “你怎么不上天呢?想继续打就直说,看我干不干你就完了!” 张世康也被多尔衮的异想天开逗乐了,莫说朝廷现在没有二百八十万石粮食,就是有也不可能给这鞑子一粒米。 大明两百七十年历史,打过很多胜仗,也打过很多败仗,有过朝政清明的时候,也有贪墨横行的时候。 但不论如何,大明却是从未签署过任何屈辱卖国条约的。 大明两百七十六年不和亲、不赔款、不纳贡、不称臣,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就是头铁。 虽然有些老掉牙了,但崇祯老哥虽然不怎么聪明,可确实算得上死社稷了,这一点煤山上的歪脖子树能作证。 于是两人又开始互相威胁,一个说要打,一个说你来,一个说要屠城,一个说要灭族。 双方互相扯皮了足有半个时辰,战马上的孙维藩等人屁股都坐麻了,也没见张世康摔东西。 最终张世康与多尔衮达成了初步的一致意见,张世康交还岳托给大清,而多尔衮同样释放孙承宗一族,同时赔偿白银二十六万两。 此次谈判只针对换俘,仍旧处于交战状态,即使双方都有那么一丝和谈的想法,但最终也因为没有人想退步而告吹。 多尔衮觉得,那些银子反正也是从大明的那些地主士绅手里头抢来的,这笔买卖绝对大赚。 张世康觉得,那岳托反正也快死了,多尔衮可能小赚,但他绝对不亏。 双方对于这个结果都挺满意,唯独不满的就是跟随张世康一块去的孙大胜等人了。 他们觉得张世康的侯没了,并深感可惜。 除此之外,孙承宗也很不满,他不仅失去了家园,还当了一回俘虏,曾经堂堂的帝师、督师、位列三公的大佬,如今落魄的破衣烂衫、家财尽失。 “你不该救我的,长了建奴的威风,不值得。”回去的路上,孙承宗慨然长叹。 卢象升和孙传庭都去问候,虽然立场不同,但对于孙承宗这个四朝老臣的品格,都还是认可的。 “孙大人,时代变了。”张世康没来由的说了句。 对于这孙承宗,他实在是没什么话讲,他太老了,所思所想永远是孔曰孟曰那一套,在这等老顽固眼里,跟鞑子不能有任何的妥协,这才是所谓的政治正确。 即使是救下了他,他也不会感恩,甚至还会因为没有让他因此为国而死感到不满。 这等人,没什么好说的,既然老了,就回家里待着吧。 一时的谈判并不能影响到整个战局,张世康刚一回到军营里,便着卢象升积极备战。 他大致感觉到,那多尔衮也是有退兵的念头的,不过却因为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而有些犹豫。 毕竟堂堂睿亲王,入关一次不仅没抢到多少人口和粮草,反倒折损了好几千八旗精锐,就这么灰溜溜的回去,旁人怎么看? 既然如此,那倒不如送他个理由,大不了就是决战嘛,一次把你打疼了,下次再想来鞑子就得掂量掂量了。 张世康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在他的命令之下,四万多大军一直驻扎在距离建奴大军不过十数里的地方。 与此同时,张世康光是负责侦查的夜不收就派出去几十支,密切关注多尔衮的动向,并教给他们芬芳之语,叫他们在鞑子军营周围四处口吐芬芳。 为此,张世康甚至还请教了通满语的通译,学了好几句拗口的满语。 不知道是张世康恶心人的招式起效了,还是那岳托死了的缘故。 多尔衮一度带着小股骑兵前来还击,甚至还诅咒了张世康的先人,不过孙维藩刚带着骑兵要追击,那厮却又一溜烟跑路了。 在这一段时间里,杨嗣昌不仅没有给张世康找不痛快,甚至还屡次的打起了配合。 与张世康的军营总是距离在恰当的范围内,形成犄角之势,不论建奴攻打哪一边,另一方都能在半天时间内赶到。 张世康一开始还觉得奇怪,想着这杨嗣昌脑瓜抽风了,还是被自己的王霸之气折服了。 后来还是卢象升一语道破天机,四个字风险共担。 杨嗣昌因为荡平流寇的事,功劳和荣誉早就到达了顶峰,但流寇毕竟比不过建奴,一旦战事出了问题,对他的名声就会有很不利的影响。 虽说即便一时不利,以天子对他的信重,大抵上不会过分苛责,但总归是有风险的,尤其是那群东林党人的存在。 可加上张世康就不一样了,他有圣眷,张世康也有,若是战事顺利,他作为抵抗建奴的总指挥,肯定是头功。 但若是战事不利,那就有文章可做了,毕竟张世康不听他节制,还时常下达奇怪的军令。 以张世康在朝中的纨绔名声,就是他不说,那群东林党人估计也会群起而攻之,将罪名都推到他头上。 失去张世康这个潜在的劲敌,对他来说并非坏事,他一直都觉得,天子不该信任这么个不着调的纨绔。 一山不容二虎,有他一个人就够了。 如此看来,跟建虏的战事,不论是打赢了还是打输了,他杨嗣昌都没什么太大损失,赢麻了。 对于杨嗣昌的这种心思,张世康实在是嗤之以鼻。 与杨嗣昌相比,他的想法就简单多了,打完建奴,回家睡觉,最好短时间内谁都别烦他,他要去找回当纨绔的感觉。 于是乎双方就这么僵持了起来,多尔衮欲打武清,张世康和杨嗣昌就将大军调到建奴周围,只要多尔衮敢打,张世康就敢偷他屁股。 张世康还不止一次带着骑兵跑到多尔衮面前亲自口吐芬芳,想激怒多尔衮主动决战。 岳托换回来第二天就死了,多尔衮也确实气的不轻,但毕竟没有失去理智,也没敢去打武清。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十月二十六,本以为这场战争会这么一直拖到双方都坚持不下去,最终黄掉。 可十月二十六日这天,京城中的旨意,一下子将所有人打懵。 …… 第121章 大明已经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 “圣谕: 着兵部尚书杨嗣昌即刻进京,不得有误。 各路御虏军镇将士,皆由京营提督张世康节制。 钦此。” 诏令很短,但却掷地有声,包括张世康和杨嗣昌在内,所有人都被这道诏令惊得不知所言。 即便再是没有军事常识,临阵换帅这等事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做,而圣谕里甚至根本没有说明原因。 如此重要的调令,按照常理,应该下达的是正式的旨意,由天子拟旨,经内阁审核通过,再经由通政司或者有关部门下达。 可这道诏令虽写在圣旨上,但却以圣谕开头,其实就是天子口谕的正式版本,根本没经过内阁审核。 这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知道内阁不会同意,所以另辟蹊径,而另一种,说明情况很紧急,来不及与内阁商议。 “杨阁部,既已听旨,便请立即准备一下,随咱家回京面圣吧。” 负责来传旨的,乃是御马监的方正化,这人脸上没有丝毫笑意,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压迫感。 即便杨嗣昌位高权重,但方正化的言外之意仍旧是让对方不要拖延。 这就更令在场的人吃惊了。 究竟是多紧急的事,竟然对杨阁部也如此苛刻,要知道一直以来所有人都知道,当今天子对杨嗣昌信赖有加。 不仅要什么给什么,就是在朝会上也都是以先生称呼,这种殊荣生平少见。 圣谕里直呼其名,在平时或者其他人身上或许没什么,但用在杨嗣昌身上总有种漠然的冷淡。 洪承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难道是他们对杨阁老动手了?为何不事先通知我呢? 选在这个档口,实在不是明智的选择,这些人真是的,唉! 洪承畴得知这个消息心里悲喜交加,喜的是不用再与杨嗣昌虚与委蛇,悲的是接替杨嗣昌的人竟然不是他,而是张世康那个泼皮公子哥。 天子如此用人,大明将不国也。 而这道旨意的核心人物杨嗣昌,听了旨意后怔了半晌,最终却没说一句话。 杨嗣昌只是冲方正化拱了拱手,示意他随时可以出发前往京城。 “方总管,何至于此?”张世康皱着眉头,第一个问出所有人的疑问。 杨嗣昌这个人虽然心眼小,虽然在乎名望,虽然有点铺张浪费,还总是给人穿小鞋子、戴高帽子。 但却也算是能干事的人,哪怕很多时候都是为自己的名利官位考量,但也比那种无能的家伙瞎指挥要好不少。 如今他与这杨嗣昌总算是有了一点合作的基础,崇祯老哥却突然将杨嗣昌给紧急召回,谕旨里虽然没说,但这跟罢免杨嗣昌的督师之职也没什么不同了。 这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朝中定然是发生了什么非常急迫的事。 “伯爷借一步说话。”方正化仍旧绷着个脸,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如同将刚正不阿刻在了脸上。 张世康不明所以,当先去了一处无人的军帐。 “说吧,老……陛下究竟咋回事?这不是胡来吗?我虽是个纨绔,但也没敢拿天下事胡闹。” 刚进军帐,张世康就立即问道。 他管那京营的两万人,已经感觉非常麻烦了,如今崇祯老哥临阵换帅,换的还是他。 要知道蓟镇、陕西三镇、山西三镇,各路人马加上京营,足有十几万军队。 这些边军本就桀骜,又都是临时受节制,就是杨嗣昌这等威望,为了统合各部也是费尽心思。 更别提他了,他今年可才十九岁,名声又不咋地,下面的骄兵悍将就算口头上听从旨意,内心里对他肯定都是不服气的。 如今正是抵御建奴的关键时刻,这种问题就很要命。 如果让张世康来选择,即使看不上那杨嗣昌,他也仍旧会支持这厮,毕竟有仇有怨,战后再闹嘛! “皇爷的意思,各路人马皆受伯爷节制,不过伯爷应当做好心理准备。”方正化说着,瞧了张世康一眼,继续道: “皇爷口谕,也令伯爷一同入宫见驾。” “搞什么飞机?到底发生什么了?你别跟本伯打哑谜,快说!” 张世康真的有点生气了,自己也要跟着回去?这不是纯纯胡闹吗? “伯爷莫难为咱家,此地距离京城并不远,咱家可一同与两位大人骑快马回京。”方正化面不改色的回道。 方正化作为御马监提督太监,不可能不知道杨嗣昌和他是天子目前最信赖的人,这都不肯透露,只能是宫里头那位不让说。 但方正化也表示,事出紧急,为了提高效率他们可以骑快马回去。 这里本就属于京畿,骑快马的话顶多一日,便可抵达京城。 “可本伯也走了,这儿的一大摊子怎么办?” “皇爷说,伯爷总会有办法的。”方正化如实道。 “……” 张世康竟无言以对,知道旨意不可改变,沉吟了一会儿,他盯着方正化的眼睛道: “除非准我行便宜之权,否则陛下爱找谁找谁去,这事儿我整不成。” “皇爷命咱家告诉伯爷,皇爷他收回先前之告诫,天子剑任由伯爷使用,想杀谁就杀谁,无需禀告,伯爷之意,便是皇爷之意。” 方正化说这话时表情十分认真,他并不躲开张世康的眼神,而是与之对视。 张世康人都麻了,这是什么话,就跟他没事喜欢乱砍人一样,他杀的哪个人不是罪有应得的。 再说,他也就杀了俩而已。 “既然我的意思就是陛下的意思,那我的话是不是就等同于陛下的话?”张世康嘴角上扬道。 “自是如此。”方正化没有犹豫。 “那我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伯爷不是陛下,莫要为难咱家。”方正化愣了一下,但仍旧很快回答。 “你那皇爷可说了,我想砍谁就砍谁,这样你也不肯说吗?”张世康冷冷的看着方正化,手里却将尚方剑提了起来。 “如若砍了咱家对皇爷有利,伯爷请试剑。”方正化说着,竟将脖子伸到了张世康面前。 这把张世康都给整不会了。 他原本想着既然崇祯老哥给他这么大的权力,自己又以天子剑威胁,是个正常人都会被吓破胆,可这方正化竟丝毫不惧。 怪不得北京城破时,这厮那么勇,原来真的是为了那崇祯老哥,连死都不怕呀。 “唉!”张世康叹了口气,他原本就没打算杀人。 然而手里的尚方剑刚放下,方正化却跪倒在地。 “伯爷,大明已经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万望伯爷尽心,咱家给伯爷磕头了!” …… 第122章 执此剑者,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方正化向来不苟言笑,如今却突然破防一般,身为天子近臣竟然不惜向他下跪。 张世康目光为之一凛,他盯着方正化道: “张献忠反了?” 除了再起流寇,张世康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事能让朝廷急成这样。 “伯爷妙算,那张献忠趁着朝廷忙于建虏之事,竟不守信誉再度谋反! 张献忠奇袭襄阳府,总督熊文灿被杀,罗汝才、马守应等部闻风皆反,如今他们已然会师,号称大军二十万,西进勋阳,向四川而去。 那……那李自成根本没死,而是逃往了四川,如今也再次揭竿。 皇爷……皇爷他得知消息晕倒了!” 见张世康已然猜到,方正化干脆便都说了出来,一边说一边抹着眼泪。 如今建虏正在京畿肆虐,朝廷财政捉襟见肘,偏偏在这个时候,大明又后院起火。 还是一场声势浩大的遮天之火。 之前的一切都是假象,所有人都被蒙蔽了。 “哼,我早说过那张献忠有问题,奈何陛下不听。”张世康心里也十分的烦躁。 结合他所知道的关于张献忠的诸多记载和轶事,张世康大概知道张献忠这厮就不是个正常人。 但其实最重要的,还是张世康知道这段历史的走向,如果张献忠和李自成真的在崇祯十一年就没了,那写史书的那些家伙都该诛九族。 可光是他自己认为没用,他总不能跟别人说自己不是这世界的人,自己知道之后大明会遇到什么事,以及张献忠不是真的投降,而是等待时机? 别人指定会觉得他张世康是个二傻子。 而且当时全天下的人都在称颂杨嗣昌,自己跳出来唱反调反倒会被所有人觉得是出于嫉妒。 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陛下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告诉咱家,让咱家召回伯爷以商议对策,皇爷并非不想告诉伯爷,实在是担心伯爷将消息抖露出去,影响到军心。 皇爷也很后悔没有听伯爷的劝,皇爷说……如今他只有伯爷你一个人可以信任了!” 念及此,方正化再也忍不住,铁打的汉子竟在张世康面前痛哭流涕。 都说君忧臣辱君辱臣死,这一点在方正化这种太监身上,反倒比朝臣身上体现的更淋漓尽致。 “哭有个蛋用,已经这样了,真是日了狗了! 先随我去布置防御吧。”张世康无奈的将方正化扶了起来。 十多年了,流寇一直都没有消停过,不止是方正化,那崇祯老哥估摸着也是对流寇有了ptsd了。 虽然此时回京不是时候,但以张世康对那老哥的了解,如果他不回去,真担心这老哥又开始瞎指挥乱安排。 到了如今这步田地,张世康对崇祯老哥的理政能力已经不抱怀疑,那是真不大行。 好在如今卢姥爷也在军营,在军事应对上,卢象升比张世康厉害多了,这一点张世康深信不疑。 崇祯老哥让接替杨嗣昌总督各路人马,其实即便张世康不回京,他也是打算将具体的战术安排交给卢象升。 专业的事就交给专业的人做,一直都是张世康秉承的观念,而他身为最高统帅,只需要拍板就行了。 既省心,又省力,仗打赢了首功还是他的,他只需要为部下争取赏银抚恤,就能让将士们对他感恩戴德。 张世康本来以为带兵很难,可实际操作了半年多,发现也就那么回事,他之前甚至没搞明白为啥其他人总做不好。 让卢象升临时做总指挥,唯一的不足之处,可能跟他自己来当一样,缺乏足够的威望,某些心怀叵测的人便可能虚与委蛇贻误战事。 他现在要做的就很简单,将这个隐患消于无形。 张世康与方正化再次回到中军大帐时,除了杨嗣昌外,所有人都未曾离开,他们都清楚,朝廷出了大事,都在等着新任督师张世康的安排。 张世康站在案台之后,在杨嗣昌曾经的位子上站着,目光扫过孙维藩,扫过卢象升、孙传庭,又扫过洪承畴,以及其他军镇的总兵副总兵们。 他没有说话,而是将尚方剑拿了出来,并单手举在胸前。 “此乃天子的尚方剑,想必诸位都听说过,执此剑者,先斩后奏,皇权特许,宣大监军高起潜便是佐证。 本伯年轻,知道诸位不服气,但没关系,不服可以去向陛下上奏疏弹劾本伯。 但在此之前,本伯将话撂到这儿,但有敢不服从军令者,本伯不管你是什么职位,也不管你背后有着什么后台,定斩不饶!” 他的目光冷冽言辞高亢而不容人反驳,军队本就该如此,上令下行,他不管这些人究竟都有着什么心思,那都不重要,只要你能告倒老子,这督师给你做都行。 在场之人没有一个敢站出来说三道四的,所有人都清楚京营提督是有圣眷的。 高起潜身为天子指派的亲信被杀,天子不仅没有生气,还将如此重大的权力交给这么一个年轻人,便知道天子究竟有多信任张世康了。 弹劾?除非是自己不要命了。 张世康连监军都敢杀,就更没人敢质疑他的话了,就连之前对张世康很不满的孙传庭都没吭气儿。 洪承畴依旧眯着眼睛,他盯着张世康手里的尚方剑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张世康看了一眼洪承畴道: “洪大人什么意思,你为何闭着眼睛,你竟敢目中无人吗? 不服的话就说出来,本伯最是讨厌有意见不提,却又背后使绊子的人。” 在场的诸多将领里,洪承畴算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了,这厮背靠东林党,之前就在他跟杨嗣昌之间拱火儿。 洪承畴一听这话人都麻了。 “回伯爷,下官并未闭眼,只是下官眼睛小。”洪承畴赶紧道。 他早就从京城的同僚那里知道张世康的为人,并且毫不怀疑张世康真敢砍了他立威,所以此时说话格外老实。 张世康不过是敲打一下洪承畴,见这厮服软这才暂时放过了他,随后他才将目光放到了前宣大总督卢象升身上。 “卢总督听令。” 卢象升身着盔甲,弯腰拱手向张世康行礼。 刚才张世康的发言他是基本认可的,在这样的乱局里,只有绝对的权威和强势,方能使各路军镇的总兵们服从。 在他看来,新官上任三把火,伯爷第一个对他下令,定然是想让他配合一下。 既然已经决定日后跟着张世康,他自然毫不迟疑,态度十分的恭敬。 “本伯命你暂代督师之职,节制各路军镇。 这尚方剑给你,日后谁敢不服从你的军令,以此剑斩之。” …… 第123章 洪大人不要误会 张世康话说的铿锵,但却再度震惊了在场的人。 他自己都才接杨嗣昌的班,甚至连朝廷的正式任命都还没下达,顶多算是代理督师。 如今却又下令让卢象升代理督师之职,这卢象升岂不成了代理代理督师? “伯爷,莫开玩笑,下官即便无有官职,也会尽力做事的。”卢象升小声道。 他也被张世康吓着了,本来想着配合张世康立威,这种场合,不论张世康给他下达什么军令,他都决定严格执行来做配合。 奈何张世康开口就要将军权交给他,虽然他知道张世康不知为何,对他很是信任,但卢象升一时间还是难以接受。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本伯没跟你开玩笑。 就是不知,倘若有人敢对军令虚与委蛇,你敢不敢真的动手砍人?”张世康以审视的目光看着卢象升道。 这才是他需要卢象升配合的地方,也是考验卢象升真正水平的时候。 然而卢象升没来得及说话,洪承畴却道: “伯爷,督师之职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要职,没有陛下诏令,伯爷怎能如此?岂不是形同儿戏?” 在场的人里,若论官职除了张世康外,最高的就是洪承畴了,卢象升虽然之前也是总督,但现在却不是了,还是个戴罪之身。 如果真的要代理督师,不论是资历还是其他,没有人比他洪承畴更合适。 但其实问题并不在这里,而是张世康根本没有这个权力。 督师是什么官职,位在总督、巡抚之上,是整个大明除却天子以外实权最高者。 除了天子,谁能有这个任免权? 然而他话刚落音,御马监提督方正化就站了出来。 “咱家出宫前,皇爷专门对咱家说过,伯爷之意,便是皇爷之意,伯爷之令,便是天子之令,见伯爷如见天子。 洪大人,可要去寻皇爷确认此言?” 方正化本就不苟言笑,此时脸色都冷了下来,朝廷已经到了如今这等地步,莫说皇爷,就是他也绝不允许军中出现其他的声音。 皇爷还跟他说,乱世用重典,但有敢质疑他旨意的,皆可杀。 方正化不敢擅自杀了这洪承畴,但却能将他调往京城,你不是质疑吗?那便去找皇爷确认吧。 如此就无人胆敢在军中闹事了。 方正化作为天子近臣,又是天使,没人敢质疑他的话真假,洪承畴只一见方正化站出来,立即就偃旗息鼓了。 见张世康竟是认真的,卢象升便道: “有违军令者,下官为何不杀?” “哦?那倘若是洪大人这么大的官儿呢?”张世康眯着眼睛看着洪承畴道。 “回伯爷,下官只认军法。”卢象升很是淡定,甚至没有丝毫的犹豫,他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可洪承畴就不那么淡定了。 张世康想杀他?不然为何总是针对他?就因为刚才他提出质疑? 即使之前闹了不愉快,可也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就算这个泼皮真想动手,他又没犯军法,安敢如此? 即使真的有把柄落在这泼皮手里,他难道就不忌惮自己背后的那些人吗? 一时间洪承畴心思如电转,就连身边的同僚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洪大人不要误会,本伯不过是举个例子罢了。”张世康好心的帮洪承畴解围道。 洪承畴人都麻了,哪有这么举例子的?这是要人命呀! 若是平时,洪承畴早就发火了,毕竟再怎么说,他也是陕西三边总督,说是封疆大吏也不为过,哪有这么调侃人的。 可今天洪承畴却格外老实,他料定宫里头肯定是出了大事,今日的安排都是特事特办,这样的节骨眼上,必然是枪打出头鸟。 更何况那张世康本就是个浑人,真若是死在这尚方剑下,那才是真冤。 “下官不敢。” 洪承畴说完,很是老实的低下头,并决定在局势明朗之前,他都必须夹着尾巴做人。 “本伯有事要回京,短则两日,多则三天,这三天就交给你了,莫要让本伯失望。” 见洪承畴终于服软,其他将领也都不敢放肆,张世康这才说明了原因。 他也不知道自己三天能不能回来,但军心必然不能乱,不过他倒是也不十分担心。 正所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临危受命,才能真正考验出一个人的能耐。 敲定了军中之事后,张世康对孙维藩交代了一番,让他着京营全体将士立即拔营准备返京。 不过京营毕竟多步卒,张世康着急回京,便决定只带着三百亲卫与方正化快马赶路。 两刻钟后,张世康跨上二狗,与杨嗣昌、方正化等人纵马朝着京城疾驰而去。 一路上,张世康偶尔会去看杨嗣昌,虽然杨嗣昌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毕竟被突然被罢免,若是寻常人脸上不知该多恐慌。 可杨嗣昌却仍旧是那副表情,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淡定,这等心性让张世康都有点佩服。 随行的人里,除了张世康的三百亲卫外,还有方正化带来的二十几个侍卫。 这些侍卫将近一半都围在杨嗣昌周围,也不知道是为了保护他,还是为了监视他防止他畏罪潜逃。 从军营到京城,整整四个多时辰,除了中间让战马休息了片刻外,一直没有停歇。 在这个过程中,所有人都没说一句话,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就连张世康都觉得烦躁起来。 可杨嗣昌仍旧是那副表情。 队伍到达京城时,张世康站在阜成门外踟蹰了片刻,虽然离开京城还不到一个月,他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自打率领京营出征以来,他几乎就没睡踏实过,每日都要与孙维藩、卢象升等人商议军中要事,唯恐指挥不力,枉送了将士的性命。 出征前,他老爹曾说,为将者,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他觉得他老爹是不懂的,不知道是从哪部兵书里看到用来勉励他。 可此时此刻,张世康却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那句话的分量。 见方正化回头看他,张世康再不迟疑,命亲卫去城墙值房待命后,自己则奔着长安街而去。 过长安街进长安右门,过承天门、端门、午门,自会极门步入长长的御道,当三人抵达乾清宫外时,天几乎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第124章 他失望,他痛苦,他愤怒,他无人诉说 自打那个消息传到宫里以后,崇祯皇帝就再也没出过乾清宫,甚至连御前会议都没有召开。 内阁、六部的官员们因此都很焦急,但崇祯皇帝就是不肯召见。 整整一天时间,他几乎将自己锁在了乾清宫里,谁也不见。 他将包括王承恩在内,所有的近臣、宫女们全部赶了出去,只留自己在诺大的宫殿里。 然后,他在深宫高墙里痛哭。 他如同疯了一般,任凭泪水在脸上纵横,他拎着一口宝剑,疯狂的砍着大殿内的桌椅。 直到将那桌椅砍的破碎,直到他的双臂再也没有一丝力气。 他失望。 一切都是假象,杨嗣昌终究是欺骗了他,将这场大梦戳破,将赤裸裸的现实打在他的面前。 他以为大好的局面,重新回到了原初,回到了内忧外患的现实。 他痛苦。 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小丑,那些东林党人肯定都在背后嘲笑他,笑他识人不明,笑他志大才疏。 荡平流寇的消息刚传来时,他就昭告天下,想让全天下的子民共享这大喜事,想让全天下的子民知道,他朱由检也是有能耐的,也是能让百姓们过上安生日子的。 然而如今却成了天下人嘲笑他的理由,看吧,这天子竟然相信一个骗子,这个骗子除了给他们加征税赋外,都干了什么? 偏信小人,以至有如今局面,这天子无能啊! 他愤怒。 他觉得自己已经给了杨嗣昌所有能给的,杨嗣昌要粮食,他就调集两京十三省所有能调集的粮草。 杨嗣昌要军饷,他一再缩减宫中用度,就连赈灾的银两,也都一并挪为军用。 杨嗣昌要战刀军械,兵部、户部几乎日夜不停,为他打造所需军械。 杨嗣昌要权力要荣誉,他就加封柱国、太傅,让他位列三公,敕封督师,给他节制总督之权。 朝臣们弹劾他,他不理会,就连那些统兵将领的弹劾,他也不理会,不仅不理会,为了彰显自己的信重,他甚至将那些弹劾信交给了杨嗣昌处理。 可是结果呢? 杨嗣昌还是这样糊弄了他,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究竟哪里对不住他了,他为何要如此对他。 让他沦为天下人的笑柄,让他彻底断送中兴大明的念想。 这消息早晚要传到建奴那里,到时候即便是建奴的伪帝,估计也会嘲笑他的无能吧? 一想到这里,他就心如刀绞,恨不得将那杨嗣昌千刀万剐,方解心中之恨。 之前他有多信任杨嗣昌,如今就有多恨这个人。 不止是杨嗣昌,历经此事,满朝文武,他看谁都像个骗子,这也是他不想见任何人的主要原因。 他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但却再也止不住这种念头,只觉得所有人都在糊弄他,都只想着从他这里获取权力、获取地位荣誉。 都说帝王称孤道寡,如今他才逐渐明白。 他无人诉说。 内心的苦闷,局势的恶化,满朝文武的聒噪、吵嚷,他们竟还在为国库仅有的那十几万两银子用在何处而互相指责。 没有人在意他的失落,没有人在意他的痛苦、他的愤怒。 如今建奴仍在肆虐,张献忠趁机倒戈,李自成也再次揭竿而起。 川蜀、湖广等地因杨嗣昌征粮,导致百姓无过冬之米,李自成振臂一呼,只数日功夫,便纠集了上万人。 这等态势比之流寇最猖獗时还可怕,在大半个湖广、整个四川,已成燎原之势。 有那么一个瞬间,崇祯皇帝恍惚的觉得,大明是不是真的失去了天命。 可是他真的已经尽力了啊,他做了他自认为所有能做的,为何还是成了这般模样? 他不想做亡国之君,那比杀了他还令人痛苦。 可是,即使他承认自己的无能,谁又能帮助他呢? 崇祯皇帝衣冠不整的坐在御案前的台阶上,眼神呆滞的望着宫殿的大门口。 “皇爷,奴婢回宫复旨,杨阁部、张提督已在殿外候着。”大殿外传来方正化的声音。 崇祯皇帝呆滞的眼神瞬间回过神来,如同溺水之后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般喊道: “快宣张世康进来!” 崇祯皇帝语气急迫,嗓音有些沙哑,他说完才想起自己的落魄模样,一面擦拭脸上的泪痕,一面赶紧整理自己的衣冠。 痛苦、愤怒到了极致,他一时竟忘记了张世康,忘记了这个一直以来对官职权位畏之如虎、却又胸有韬略总是能令他得获意外之喜的人。 虽然才任用不到一年,张世康不仅三言两语就替他筹集到了五百万两,解决了朝廷的燃眉之急。 而且在京营废弛良久的情况下,只用了半年时间就将京营整顿成了一支精锐。 在贾庄大胜的消息传来之前,崇祯皇帝虽然认可张世康的谋划,但毕竟对张世康在战场上的临战能力不清楚。 可贾庄一战,京营以两万四千人,硬接下建奴岳托部将近三万人的猛攻。 不止如此,还竟然正面将建奴挫败,活捉了伪大清的亲王岳托,就是最好的佐证。 十几年来,大明从没有哪支军队,可以在野战兵力相当的情况下正面击溃建奴,可是张世康做到了。 这简直是个奇迹,张世康从来没有令他失望过。 “皇爷,杨阁部也在外头,奴婢要一同宣召吗?”方正化小声询问。 大殿内一片狼藉,几乎所有的桌椅都被砍的稀巴烂,方正化不敢乱看,只是低着头等候指示。 崇祯皇帝闻言皱了皱眉头。 “让他在殿外跪候吧。”崇祯皇帝冷冷的道。 若不是张世康回来的消息冲淡了他的些许愤怒,崇祯皇帝恨不得立即让杨嗣昌进来受死。 即使是现在,崇祯皇帝也不敢保证自己见了杨嗣昌后,会不会忍不住当场砍了他。 看来这次杨大人难逃此难了,方正化心里唏嘘,身为天子近臣,前阵子杨嗣昌有多风光他当然是知道的。 整个京城的百姓都在称颂杨嗣昌的丰功伟绩,整个大明的百姓都因为诏令知道了这件喜事。 唉,方正化心里叹了口气出去宣召去了。 张世康在殿外其实已经听到了崇祯老哥的召唤,待方正化宣了口谕后,这才面色凝重的走了进去。 他看了一眼狼藉的大殿,又看了一眼颓唐的老哥,还未来得及行礼,就听崇祯皇帝道: “世康,朕……悔不听你当初之言,国……将不国也。” 说着,崇祯皇帝再度哽咽,眼睛也红了。 …… 第125章 还能快乐的混吃等死吗 “陛下,不至于吧。”本来还一脸凝重的张世康撇了撇嘴道。 看崇祯老哥一副万念俱灰的模样,张世康不仅没有同情,甚至还有点想笑,但他忍住了。 大明本就是一艘四处漏风的破船,一直以来也没好到哪里去,所以即使现在流寇又闹起来了,坏,他也坏不到哪里去。 “世康,事已至此,如之奈何?朕心已乱,你且言之。” 崇祯皇帝被张世康调侃也不生气,他坐在台阶上干脆也没起来,可能是知道张世康的性格,今天他不想再绷着了。 之前他总是觉得张世康说话痞里痞气,一股子纨绔浪荡子的味道,可如今崇祯皇帝再看到这小子,再听到张世康满不在乎的口气,不仅没有不满,反倒心有余庆。 就好像不论多大的困难,都没被面前这个小子放在眼里似的,这种心态崇祯皇帝自愧弗如。 他心里清楚,大明如今的局面,正需要这样的信心才有一丝撑住的可能。 “陛下莫慌,让臣来给你捋一捋。”张世康左右看了看,连个能坐的椅子都没找到,干脆也坐在了台阶上。 崇祯皇帝甚至还往一边挪了挪,给张世康腾出了空间。 “建奴虽勇,但我大明将士其实并不都是面瓜,以前臣还有误解。 但臣近来一直身处战场,亲眼看到底层士兵战场上的表现,将士上下没有不希望打胜仗的。 都说八旗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但在臣看来,大明也可以这样说: 明军不满饷,满饷不可敌。” 京营自不必说,为啥他的那些弟兄们士气那么高? 这里头当然有张世康的个人威望在里头,但京营的军饷,乃至赏银、抚恤银却从来都是按部就班不曾拖欠。 为此,张世康甚至不惜敲杨嗣昌竹杠、敲多尔衮竹杠,也要给部下把该发的银子发出去。 当兵拿饷,天经地义,他们可是拿命在搏杀,你指望他们用爱发电吗? 但实际的情况还真是。 比如卢象升的天雄军,朝廷其实一直都在拖欠钱粮,卢象升不得已便在宣大屯田。 说白了就是打头带着士兵们种地,好养活自己。 要知道天雄军并非卫所制,而是募兵,让职业军人种地已经是无奈之举,可卢象升毕竟解决了天雄军的基本用度。 所以,天雄军很能打。 卢姥爷为了报国确实是一直在为爱发电,可张世康也感受到了卢象升的心灰意冷。 若不是他的劝阻,卢象升甚至已经萌生退意。 除此之外,洪承畴和孙传庭所统领的秦兵,张世康在军营里也都看了,士气、战力都很不错,但其实军饷也一直都在拖欠。 但即便如此,这次与建奴对抗,下面的将士也都拼了命,至少没让建奴肆无忌惮起来。 凭良心讲,朝廷对不住他们。 “可是世康,朝廷倘若有钱,朕安能拖欠将士们的饷银。”崇祯皇帝面露苦笑。 宫里的用度一降再降,他甚至连荤腥都三天才能吃上一次,他还好,可儿女们都还年幼,在长身体。 “不如咱们把三饷再征起来?”张世康随口道。 “这……这样不好吧,世康不是一直反对加饷于民吗?”崇祯皇帝看着张世康,略感惊讶道。 “陛下也知道啊,臣只是试探一二,嘿嘿。”张世康咧嘴一笑。 也就他敢这么开玩笑了,他就是想看看这老哥心里头到底咋想的,倘若一缺钱,朝臣一提议,就直接苦一苦百姓。 那张世康真就不折腾了,拍拍屁股走人,顺便留下李时珍三连。 没救了,等死吧,告辞。 崇祯皇帝也不恼,而是示意张世康继续说。 “这种时候,最怕的就是继续给百姓施压了,加饷于民就是饮鸩止渴。 臣之前就说过,谁若是再提给百姓加赋加饷者,皆有罪,其罪当诛。” 张世康可不是开玩笑的,现在虽然张献忠和李自成越闹越凶,但毕竟只是波及了湖广和四川两省。 山西和陕西作为流寇的传统基地,反倒安生了不少。 这里头一来是两地有卢象升、孙传庭等军队镇守,二来也因为朝廷知道这两省灾荒严重,在张世康的提议下,给免了两年的赋。 可若是继续加征,这些人还能不能安生,就两说了。 “世康说的有理,朕绝不会再给百姓加赋。”崇祯皇帝保证道。 “可陛下,那前线的将士就活该拿不到军饷,活该死了拿不到抚恤吗?”张世康看着崇祯皇帝,十分认真的道。 这问题看似是个死结,但其实张世康是留了口子的,他就是想看看这老哥的觉悟,也看看这老哥的决心。 这样下去肯定是不行的,早晚大家伙儿都得提桶跑路,老哥你最好想想清楚。 说罢,他就好整以暇的等待崇祯老哥回答。 虽然他明白现在这老哥很信任他,甚至将他当作救命稻草,他说什么估计这老哥都会信,也都会去做。 可他并不想这样。 开什么玩笑,老哥你才是皇帝诶,不能啥事儿都我去说我去做,那样以后自己得多累呀? 还能快乐的混吃等死吗? 他觉得在适当的时候,必须开导一下这老哥,多少让他明白大明这艘破船,应该如何去修补。 崇祯皇帝深深的看了一眼张世康,似乎明白张世康是在考他,脸上少有的露出一丝不满来。 他觉得这小子定然是心里有了主意,但却不肯说,偏要难为他。 可他没有证据。 崇祯皇帝终于从万念俱灰的无助中摆脱,他的cpu也开始运转起来。 明军不满饷,满饷不可敌。 可是朝廷压根没钱,又不能加赋于民。 不能加赋于民,那钱粮又能从哪里来呢? 不对,这小子之前可说过,大明其实不缺银子的。 可银子都在哪儿呢,百姓自然是没有的。 士农工商,士,农,工,商。 士…… 崇祯皇帝的目光陡然亮了一下。 “世康,那些人……那些人!” 张世康终于笑了。 这崇祯老哥,他开窍了,都学会抢答了! …… 第126章 把朋友搞的多多的,把敌人搞的少少的 “对喽!不搞定他们,大明永远也不可能好起来。”张世康下定论道。 “那就搞……搞他们!”崇祯皇帝如同一只突然充满了斗志的动物般,学着张世康的词语,脸都有些微微涨红。 作为一个勤勉的天子,他其实一直都未放弃过希望,即使是失望过痛苦过,甚至绝望过。 他在夏日的寂寥夜晚里哀叹,在冬日的寒风中痛哭。 但总是在第二天从床榻上爬起来,再此强装振作,他没有办法。 之所以绝望,并非放弃希望,而是没有方向。 现在,他唯一能相信的人,给了他这方向。 那还有什么可以犹豫的呢? “可是陛下,他们可不好搞,搞不好咱俩都得落水,说不得还得遗臭万年呢! 陛下最好想想清楚。”张世康仍旧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他一点也没有危言耸听,那些人如果好搞,大明的皇帝也不会动辄落水、早亡。 大明的十六个皇帝,就没几个是正常老死的,即使是医疗条件再差,吃不饱饭的底层百姓平均寿命还有三十五岁,可大明的皇帝们,一言难尽呀。 这虽然是个皇权至上的时代,但这毕竟是跟一整个阶级作斗争。 阶级斗争的残酷,是毋庸置疑的。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必须看清楚崇祯老哥的决心,若是犹犹豫豫,那干脆就躺平得了。 运气好,大明能多苟延残喘个几年,说不定你不用当亡国之君,我也能继续当我的快乐公子哥。 不冒这么大风险,自然也不必担心一旦没搞成,被那群家伙用笔杆子抹黑。 读书人的笔杆子有多可怕,看看明史就知道了,这群人的笔杆子,就是刀剑。 杀人还要诛心,好可怕的。 崇祯皇帝不明白张世康为何要给他泼冷水,他眉头一皱脖子一拧,少有的带着怒意对张世康道: “朕,宁死不做亡国之君!” 他字字铿锵,决绝已经写在脸上,十几年来,他遭受过多少屈辱,被文臣责难,被武将欺瞒,疆土沦陷,祖坟被刨。 还有什么比做亡国之君更令人屈辱呢,与此相比,死又有何惧? “你莫要再犹豫了,即便真到了那等地步,朕也绝不会后悔。”崇祯皇帝又道。 他大抵上是看出来了,张世康这小子不是没办法,而是不太信任他,在考量他。 这太令他生气和难受了,一直以来,都是臣子担心不被他信任。 现在倒好,反过来了! 他这么信任张世康,奈何这小子竟然怀疑他? 他从未遇到过这般离谱的事情! 关键是,他还不敢生气,也不能生气,因为他知道这是他自己的问题。 如若自己真有如太祖高皇帝般的治国能力,这小子又岂会如此呢? “陛下,此乃阶级间的斗争,动的是既得利益者的蛋糕,甚至有时候,陛下要在自己身上动刀子。 只是你我,即使拼尽全力、头破血流,也不见得斗得过他们。”张世康想了想道。 他虽然比那些朝臣多了很多前瞻的眼光,但若是论到具体的谋略,或者说背后搞事情的能耐,他还真没信心。 都说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但高考跟这时候的科举比,就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了。 高考最起码还有那么多高校供选择,可科举却只有一个,那就是考中进士。 即便如此,还每三年才有一次机会,并且每次只录取两百来号人。 但即使考中了进士,也不过才刚刚开始,每个进士的第一份正式工作十有八九都是下放当个县令。 在这个典型的关系型社会里,光是有才能是不够的。 想从县令进入朝堂,需要每个人都削尖了脑袋、绞尽脑汁、费尽心力,用包括但不限于真才实干、贪污纳贿、结交朋党等等方式,才有一丝可能位极人臣。 由此可见一般,能站在朝堂上的那群人,脑子究竟有多么聪明。 而他跟这崇祯老哥,即将面对的就是这么一群敌人,还是一群已经结党、成为一个利益共同体的敌人。 为此他不得不慎重再慎重,崇祯老哥可能真的不在乎生死,可是他张世康在乎呀! 他来这儿半年多,净给这老哥当打工仔了,压根都没享受过。 张世康一点都回避自己怕死这个问题,嘿嘿。 看得清自己,才能看得清别人。 “王大伴伴,着人送些酒菜来,方正化你守在殿外,不得让任何人靠近。”崇祯皇帝吩咐方正化道。 他如今除了张世康外,对任何人都充满怀疑,倘若不是张世康说王承恩、方正化等几个内臣忠心可嘉,他早便将人都赶了出去。 说罢,他又对张世康道: “世康,朕知道你心里已有主意,你只管说,朕若负你,五雷轰顶。” 为了让张世康相信自己的决心,崇祯皇帝甚至不惜立誓,也就是大殿内没有其他人,否则当真是惊掉所有人的大牙。 可皇权至上的时代,并没有改变张世康来自后世的某些观念,在他眼里,面前的天子,不过是个落魄的老哥。 崇祯皇帝也只比他大了七八岁而已。 张世康见状,这才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沉吟了一下道: “跟一个阶级作斗争,只是你我肯定是不够的。 有位伟人曾经说过,要把朋友搞的多铎的,把敌人搞的少少的。 咱们要联合其他的阶级,甚至是联合所有能合作的人。 只有这样,臣大约才有六七成的把握。” 以前他也跟崇祯老哥说过,那些人有钱,只要搞定了那些人,就会好起来。 可那时候不过是口嗨,想获得老哥的信任罢了,真若是要搞那群人,他就不得不从长计议。 毕竟六七成的把握,风险还是太大了,几乎形同于拼命。 “世康言之有理,不过竟能有六七成的把握,朕觉得已经很值得冒险了。” 崇祯皇帝一听竟有那么高的把握,反倒很是高兴,这把张世康都整愣了。 “就是不知世康都打算联合谁?勋戚吗? 朕觉着他们不太可靠,这些人的斗志,早已消磨在了生意里。” …… 第127章 若成,万事可期 沃日,老哥你竟然还是个赌徒? 张世康看向崇祯皇帝的眼神都不对了,六七成的把握,但这可不是赌钱,赌钱输了顶多倾家荡产。 这是赌命呀! “陛下啊,可以联合的阶层并未在朝廷里。 或许陛下,甚至根本都没真正在意过他们。”张世康微微摇了摇头道。 崇祯皇帝能想到的,估计除了勋戚,就是宗室了。 即使圣人经常教导,说什么民贵君轻,即使这老哥也经常将天下子民挂在嘴边。 可天子真的很在乎百姓吗? 恐怕未必吧,这老哥甚至连京城都没出过,根本不清楚底层百姓究竟如何过活。 这其实倒也不怪他,限于时代的局限性,这老哥当然不会觉得还有其他人可以左右朝堂。 “唉,世康啊,你莫要难为朕了,朕实不知也。”崇祯皇帝叹了口气,索性不再挣扎。 他挣扎了太久,却越陷越深,都有点不太敢相信自己了。 这时候王承恩端着个托盘小心翼翼的进来,托盘上有三份小菜和一壶酒。 他不敢打断二人的对话,在张世康的示意下,将酒菜放到二人中间的台阶上就退出去了。 “边喝边聊吧陛下,臣赶了一天的路,又累又饿。”张世康也不客气,给崇祯老哥倒上酒,也给自己倒上了一杯。 崇祯皇帝还是头一回坐在台阶上喝酒,但他本就忧愁,好容易有个既能倾诉又可解忧的人在,自然也不在意。 二人就那么坐在台阶上,就如同街头的小老百姓一样,吃菜、碰杯。 垫了垫肚子后,张世康道: “别的不说,首先最重要的仍旧是军权,必须牢牢的将军队抓在手里。 只有这样,那些人才不敢妄动,即便他们敢妄动,咱们也能以霹雳手段镇压之。 但有军功者,不可再吝惜爵位,左右不过是些流爵,但却能使天下将士归心,何乐而不为呢? 待战事稍缓,陛下最好能派个信得过的人,去咱大明的九边军镇转一转。 一来宣示皇恩,二来摸清楚各军镇的情况,日后行事心里有个底。” 之所以如此忌惮,是因为东林党人也不傻,自己明白军权重要,他们又何尝不明白。 洪承畴只是东林党人在明面上的支柱,谁知道私底下又有多少人是他们的人呢? 若真是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边镇但凡有一个缺口,就有可能坏事。 一个边镇或许兵力不够,但边镇可是都挨着外虏的,很到了那个地步,他们可什么事都有可能做出来。 “自今日起,凡关战事者,朕尽托与世康你了,朕会在合适的时机,给予你节制天下兵马之权。 世康啊,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 说罢崇祯皇帝端着酒杯略有些心虚的悄摸瞄了张世康一眼。 他有些担心张世康再推辞,毕竟一直以来这小子都是这么做的。 可是遍观满朝文武,他实在找不到信得过又有能耐的人了。 身为天子,给臣子分权,若是旁人不知该多高兴。 可崇祯皇帝知道张世康对权力很抵触,只能半是商量的说,临了还不忘大吐苦水。 意思是世康啊,军队是朝廷的大事,所托非人的话,亡国都有可能,朕只能托付给你呀。 你若还推辞,日后大明亡了,对你、还有你家都是灭顶之灾。 “臣领旨就是了。”张世康倒是十分干脆。 他哪里会不清楚这老哥的苦衷,他当然不想揽下这么大的责任,可是这半年来的经历告诉他,总得有人站出来的。 不是他,就是杨嗣昌,杨嗣昌不行了,就有可能是李嗣昌、王嗣昌。 当然,杨嗣昌这厮虽然缺点很多,但毕竟还是干出点事儿的,就怕提拔上来的都是无能之辈。 那可就不止是苦了底层的士兵了,全天下的人都得跟着遭罪。 以崇祯老哥的水平,稳定发挥的话,可能性还不小。 崇祯皇帝见张世康竟答应的这么爽快,一时间都有点惊讶,脸上少有的露出高兴的表情来。 “不过臣有话在先,一旦将内忧外患解决,陛下得准许臣请辞。”张世康打了个预防针道。 打工是不可能一直打工的,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行。 崇祯皇帝闻言露出个古怪的表情,不置可否的道: “朕真是不明白,你跟权力有仇吗?” “嘿嘿,人各有志嘛,臣上辈子是累死的。”张世康大言不惭的道。 “所以这就是你懒惰的理由?鬼才信!”崇祯皇帝端起酒杯与张世康碰了一下,揶揄道。 “陛下莫岔开话题,臣刚才说到军权,除了天下将士外,最需要笼络的,还有百姓,嘶哈……这酒,得有四十度了吧?” 张世康被辣的龇牙咧嘴,他没看出来,这崇祯老哥竟然喜欢喝高度酒。 市面上的蒸馏酒不过三十度,鲜少能见到这么烈的。 但他的话却并不含糊,他一直认为,只要牢牢抓住军权,只要普通百姓不跟着闹事,不论是商贾、还是那些东林党人,就翻不起什么浪花来。 顶了天搞些小阴谋,无非就是搞搞暗杀下下毒药,弄个落水什么的。 群众基础很重要。 “呵呵,朕也不常喝,不过那些普通酒淡如水,喝着无甚意思。”崇祯皇帝笑道。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朕当然明白,可朝廷如今连给军队的军饷钱粮都成了问题,又如何能笼络亿万百姓?” “这都只是暂时的,方法总比困难多,先给百姓减减负吧,把辽饷停了,给湖广、四川免田赋。 事情若能成,银子会有的,总之,莫要再动辄苦一苦百姓了。”张世康想了想道。 说起来也挺离谱的,辽东早就没了,朝廷却一直还在征辽饷。 也就是这时候的百姓更能忍气吞声,只要饿不死,就不找事。 至于钱粮,他记得很清楚,李自成进入北京城后,搜刮出了七千万两白银,虽然这史料总让张世康觉得夸张,但起码两三千万两绝对是有的。 两三千万两银子,对连年赤字的朝廷,无异于一剂大补之药,若成,万事可期。 “嗯,朕心里有数了,想来朝臣们也不会太过反对。”崇祯皇帝点了点头。 毕竟给百姓免赋是为人称颂的事情,又没动那些人的利益,还是比较容易施行的。 除了军队和百姓外,之后二人又聊了其他可以笼络的力量,聊着聊着,便又聊到了与建奴的战事上。 崇祯皇帝一说起建虏,总是变得忧心忡忡的。 张世康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脸上露出一丝兴奋的道: “陛下想不想尽早结束与建奴的战事? 臣想到个主意,利用得当,或许有奇效。” 崇祯皇帝顿时也兴奋起来。 “朕当然想,世康你快说说。” “嘿嘿,陛下是不是从没离开过京城?” …… 第128章 可为四川柱石 “城自然出过,前年去过一趟皇陵。” 听了张世康的话,崇祯皇帝一愣,他没明白张世康到底什么意思,想了想后老实的道。 “那不还是没出城吗?”张世康笑道。 敢情老哥觉得,出了城墙就算出了北京城吗? 说起来也挺离谱的,身为大明天子,连大明的河山都没真正的去看过。 除了天天批阅奏疏,与朝廷里的大叔老头开会(早朝、午朝)、吵架外,就像动物园里的大熊猫般。 看似是国宝,却永远被关在笼子里,连自由都没有。 “这跟建虏又有何关系,你说话总是没来由。”崇祯皇帝不满的道。 封张世康做京营提督时,便有不少朝臣反对,理由里有一条就是说张世康言辞孟浪,说白了就是说话不着调。 张世康当然不知道崇祯皇帝如何想,即便知道,也只会一脸嫌弃的表示,那是咱们之间有代沟,也就三百多年的沟而已。 “去趟军营,陛下对御驾亲征有没有兴趣?”跟老哥没在一个频道上,张世康只得如实道。 如今跟建奴的局势已经陷入焦灼对峙状态,一方面多尔衮没有收获到足够的战果,不想轻易退兵。 另一方面,这厮似乎清楚大明如今的财政状况,抱着等待大明军队内部出现不稳的侥幸心思。 双方似乎都能大致猜到对方的念头,可暂时却又都拿对方没办法。 朝廷多步卒,野外作战只能凭借军阵和地形优势,来抵消建奴的重骑兵、轻骑兵优势,所以注定就很难主动发起冲锋。 没有主动权,就只能逼迫建奴主动来攻,可多尔衮也不傻,骑兵冲阵总是有损失的。 培养一个重骑兵成本极高,若是冲锋能有把握将对手击溃,那自然可以忍受损失,但如今手握兵权的可不是之前的那些菜鸡了。 多尔衮又不是没尝试过。 但总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想尽快结束这意义不大成本极高的战事,还不想付出太大代价的话,就只能出奇招了。 而让这崇祯老哥在军营里露个面,就算是奇招。 可不要小瞧了这时候普通人见到皇帝时的兴奋劲儿,皇权至上的时代,皇帝就是天,对底层士兵士气的鼓舞可不是盖的。 难不成还真以为皇帝御驾亲征,是去指挥千军万马冲阵杀敌的? 别开玩笑了,除了历朝的开国皇帝有一定军事水平外,守成的天子有几个懂兵法的,就是懂也都是纸上谈兵。 所谓的御驾亲征,露面的作用,反倒是最重要的。 只要天子能不惜身份,最好是能跟底层将士打成一片,即便朝廷暂时发不出银子来,这些底层将士也敢豁出命去跟鞑子拼。 这,就是皇权的力量。 若是再能给有功劳的人封上几个流爵,以激励其他士兵的斗志,那就更棒棒了。 张世康当然不想这样,他总觉得有耍无赖白嫖的嫌疑,但为今之计,只能等解决了财政困难后再去找补了。 崇祯皇帝闻言露出一丝憧憬来,但这丝憧憬很快就消失不见,继而摇了摇头道: “百官绝不会同意的。” 在很久很久以前,大明的天子都是可以出城的,但自打英宗之后,百官对于御驾亲征这个词已经达到了谈虎色变的地步。 后来又有武宗闹了一出,结果很快把自己闹没了。 久而久之,天子不出城,便成了祖制。 朝臣们的理由也很一致,天子身系国朝安危,怎可出城犯险呢? 如此岂不是置天下百姓、置江山社稷于不顾?这是昏君才会去做的事。 天子就该老老实实的呆在深宫之内,这才是明君所为。 看看,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抨击你,你拿什么去反击? “那就不让他们知道嘛,悄悄的出村,打鼓的不要。 难道陛下就不向往外头的花花世界吗? 不想出城去看看时常挂在嘴边的大明江山吗?” 张世康实在是太了解崇祯皇帝的心思了,这么一说,崇祯皇帝自然心动了。 可他还是略带着犹豫,只说自己考虑考虑。 这就如同在被绳索拴久了的大象,习惯了束缚,即使你放开了绳索,它们反倒会格外应激。 崇祯皇帝心有惴惴,但这个念头已然在心里挥之不去,他便只得转移话题道: “唉,且先说说流寇吧,朕一想起来就睡不着觉,你打算如何处理。” 建奴虽然凶残,但毕竟一年或者几年才会闹一次事,可是流寇已经肆虐大明十几年了,还一次比一次凶。 这才是崇祯皇帝最头疼的事情。 “陛下,以如今局势,两面作战定然是不成的。 那张献忠、李自成倒是不傻,选了四川作为根据地。 为今之计,只能先将他们堵在四川了。 但免湖广、四川的税赋却是不能再托了,若施行及时,或可增加流寇扩军的难度。”张世康想了想道。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四川周围皆被群山环绕,这地形易守难攻,实在是太适合割据了。 张世康甚至有时候想过,如果他来造反,定然也会将根据地选在四川,诸葛村夫的谋略诚不我欺。 但诚如张世康所言,易守难攻,暂时不攻便是了,只要派兵堵住那些交通要道,你进去容易,出去也难。 只是这就苦了四川的百姓了。 但是没办法,有时候就是这样,怎么可能万事尽如人意呢。 “可这负责的将领人选,你可有考虑?”崇祯皇帝认真的道。 历经十几年的败绩,在战事上,崇祯皇帝是真的没什么自信了。 “叫臣想想,熊文灿没了,那边现在谁管事来着?”张世康皱了皱眉头道。 “是宁南伯左良玉。” “就这货?不成,这厮就是个棒槌。”张世康斩钉截铁的道。 左良玉在明末的出场率还是很高的,张世康当然知道。 这厮就是个老兵油子,早些年还有些战绩可言,但自打流寇越打越多,吃过几次败仗之后,这厮胆气被打没后,就开始拥兵自重了。 不仅不听朝廷诏令,甚至北京城都被围了,都不肯去勤王。 最离谱的事,后来崇祯老哥为了笼络这厮,不仅不治罪,还一再封赏。 这厮在湖广只拿饷不办事,没有饷就开抢,抢谁,当然是湖广的百姓。 人言道匪过如梳,兵过如篦,说的就是左良玉这厮。 不过说起四川,张世康却又突然想起一个人来,脸上犹自一喜道: “说起左良玉,臣倒是想起一个人来,此人名字也有良玉二字。 可却是块真正的良玉,可为四川柱石!” …… 第129章 不服气就去死 “你说的是石柱宣慰使秦良玉吧,朕也素知其才,巾帼不让须眉! 朕感念其功劳,还曾写诗四首赠之。”崇祯皇帝喃喃道。 张世康闻言就皱起了眉头。 “既然知道,那陛下为何不肯重用呢?” 秦良玉虽为一介女流,但却满门忠烈,即使她的丈夫被阉人陷害致死,仍旧感念皇恩为大明披坚执锐。 她的兄长秦邦屏、秦民翰战死于浑河之战,她的弟弟秦民屏战死于平定奢安之乱。 后来,她的儿子马祥麟又战死于襄阳,儿媳张凤仪战死于河南侯家庄,她的侄子秦拱明战死于平定沙普之乱…… 何为满门忠烈,此之谓也。 秦良玉不仅对朝廷忠心耿耿,而且还一身武艺、熟读兵法、文武双全。 她与丈夫马千乘一同组建的白杆兵,曾屡次出川勤王,浑河之战白杆兵硬刚建奴精锐不落下风,最终却因友军溃败而功亏一篑。 张世康之所以如此称赞秦良玉,主要也是因为这支鼎鼎大名的军队。 白杆兵因为所持武器为白木制成的特制长枪而而得名,这是一支由土家族为主的少数民族武装,尤其擅长山地作战。 由于所处地形为山地,白杆兵的长枪头部是带刃的钩,尾部则装配有铁环,作战时,刃钩可砍可拉,铁环也可用作锤击。 更关键的是,山地作战时,若遇沟壑,便可将长枪首尾相连,悬崖峭壁瞬间可攀。 秦良玉就是率领这支山地特种作战大队,先后参与平播、平奢、援辽、抗清、勤王、剿寇等诸多战争。 这等功勋卓着的忠臣,本该委以重任。 然而张世康知道,秦良玉的职位一直都只是个土司,常思报国,却最终在四川石砫这个小山城里遗憾终老。 “唉,秦将军年事已高,朕怎忍她再临战阵,教他们笑我大明无人。”崇祯皇帝叹了口气道。 然后,他获得了张世康的一记白眼。 “他们笑,就且叫他们笑去,总有一天,咱们让他们哭不就成了? 陛下,不是臣说你,面子这东西,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挣的。 因为这个而不顾大局,就是被面子所累了。”张世康埋怨道。 他的埋怨是其来有自的,这崇祯老哥就是典型的死要面子活受罪。 李自成快打到北京城时,曾有官员向老哥提议迁都到南京,老哥当时是同意的。 可又担心说出去让满朝文武笑话他贪生怕死,于是就希望朝臣都主动提议,搞三辞三受那一套。 但他的那帮子所谓‘肱骨’们,压根就没鸟他,最终给了他一条绳。 这还只是崇祯老哥好面子的一道缩影,别看这老哥说人家巾帼不让须眉,可骨子里不还是轻视秦良玉是一介女流吗? 还说什么人家年事已高,呵呵,老哥你恐怕不知道,你死了,人家都还活着吧? 秦良玉病死于大清顺治五年,也就是崇祯老哥自挂东南枝的第五年。 “嗯,朕知道了,朕既欲让你节制天下兵马,军事上的事,自然以你的意见为重。” 崇祯皇帝瓮声瓮气的道。 被一个臣子当面批评,他多少感觉很没面子,更何况还是个比他小了八九岁的年轻人。 好在是周围也没什么人,而且他最近也时常自嘲,当然不会真的生气。 “若按臣的意思,当任秦良玉为剿寇总指挥,最好封个总督啥的。 那熊文灿不就是好几个行省的总督吗?” 张世康的言下之意是,你瞅瞅你,能打又忠诚的人都在吃土,却总将紧要军职封给无能之人。 跟这么一群虫豸一起,怎么能中兴大明? “都依你,不过如此安排的话,那宁南伯恐怕会心生不满。”崇祯皇帝有些担忧的道。 白杆兵历经多次血战、苦战,现如今已经没多少人了,朝廷甚至连边军都养不起,更没多余的钱粮供给内地的土司武装。 而宁南伯左良玉,手底下却手握四五万大军,熊文灿死后,左良玉便是目前剿寇的主力和最高将领。 左良玉本人肯定早就等着朝廷的正式任命了,这时候让一个赋闲多年的人空降过去当总督,还是一介女流,左良玉肯定不服气。 “管他服不服气,不服气就去死! 陛下该在意的,难道不应是秦将军吗? 到时候陛下写封信,算了,还是臣写吧。” 张世康现在对这老哥是一点期待都不敢有,顽固,好面子,他甚至担心这老哥写了信反倒有反效果。 好在崇祯皇帝早就习惯了张世康的不逊,被张世康轻视,他也不恼。 “都依你,朕刚才就说过,已将军事托付于你。” 崇祯皇帝不仅不恼,反倒心里轻松了不少,毕竟做自己并不擅长的事,实在太耗费心力了,他甚至有点庆幸,毕竟张世康这小子没有拒绝。 “那陛下,尚方剑这宫里还有存货吗?不能只有一把吧?”张世康尝试着问道。 没钱就得舍得放权,又不给饷,还不舍得放权,还要在意这个在意那个可不行,李时珍来了都得来句三连。 “有,便与诏令和你的信一同送去。”崇祯皇帝想了想道。 他自然明白张世康的意思,尚方剑就是生杀之权,他倒是没怎么犹豫,秦良玉毕竟年纪大了,杀人也会三思而行。 不像某人,全不按套路出牌,看谁不顺眼就想拿他的剑砍人。 “哦,那便再给臣换把新的吧,之前那把都掉色了。”张世康咧嘴道。 这时候的染料技艺还不大行,但其实这不过是张世康的借口。 任谁被赐了天子剑不跟宝贝一样护着,哪像张世康,天天挂腰上晃荡,偶尔还砍砍树木花草,磕碰在所难免。 “你呀!”崇祯皇帝无奈的道,但却没有拒绝。 张世康脸皮多厚,只是咧嘴嘿嘿笑,二人又聊了半个时辰,天色已经不早了,张世康就打算告辞。 临走时,他突然想到杨嗣昌那胖子,似乎还在大殿外头跪着,便随口问道。 “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杨阁部?” …… 第130章 这是个先甜后苦,还是先苦后甜的问题 虽然十月还没过,但北京城的夜晚已经格外寒冷。 杨嗣昌跪在大殿外头的青石地面上,已经足足两个时辰。 方正化一直在他身旁站着,二人没说过一句话,在这个时候,杨嗣昌也没指望有人会替他说话。 早在天子突然剥夺官职召他进宫的时候,杨嗣昌心里就知道,应该还是因为流寇的事。 那件事,终究还是有隐患啊。 当初大败李自成,却偏偏让他突围跑掉了,后来他着人搜查了良久,离开湖广时甚至也让宁南伯左良玉继续搜查。 可是过了这么久,杨嗣昌知道,已经不可能了。 熊文灿招抚罗汝才、张献忠时,原本他是不太同意的,他认为流寇匪性已成,接受招抚不过是权宜之计。 奈何熊文灿一再保证绝不会出问题,一直以来杨嗣昌在朝廷里都算得上势单力孤,而熊文灿算是唯一个能与他肝胆相照的人。 杨嗣昌便没有过分苛责,算是默认了。 可没想到老友最终还是死于流寇之手,更没想到张献忠、罗汝才、李自成他们会同时再度起事。 原本若只是张献忠反,他可能还有回旋的余地,毕竟满朝文武都知道,招抚张献忠并非他的主责。 即便责难在所难免,但总归不至于全盘皆输。 可所有的不幸,就好像天注定一般,同时爆发,不仅张献忠反,罗汝才、马守应等人也反,被围剿的只剩十几个部下的李自成也再度揭竿。 杨嗣昌承认自己有赌的成分,他以为他赌赢了。 结果却赌输了。 他知道自己恐怕难逃一死了,他在朝中根本没多少交好的重臣,东林党人绝不会放弃这个攻讦他的大好时机。 至于如今风头无两,深受天子宠信的京营提督张世康,他更不指望了。 他本就与张世康不合,还屡次发生冲突,不过毕竟在军营里一同共事过,他最近倒是对张世康的印象有所改观。 张世康不像那些东林党人般阴险狡诈,他看不惯一个人总会当着你的面说出来,言辞当然不怎么好听。 可这是统兵多年以来,他碰到第一个,即使看你不顺眼,仍旧不在战事上使绊子的人。 在这一点上,连他都不如,他很少这样认为,更很少承认自己不如人。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只有自己才能挽救朝廷,他二十二岁便得中进士,三十六岁便升任总督。 到了如今,在军事要职上,巡抚、总督、督师,他几乎已经大满贯。 在文勋上,他入阁拜相,被天子加封太傅、左柱国,位极人臣。 如今虽然功败垂成,但至少他努力过,也风光过。 倘若粮草充足,他难道不知道就地征粮容易引起民变吗? 他必将因此成为史书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只恨自己终究没能真正为父亲报仇,唉,终究还是有遗憾呀。 双膝已然没有知觉,杨嗣昌就那么麻木的跪着,等候最终命运的降临。 正思索着,王承恩从大殿内走出来。 “皇爷问你,你可知罪?” 王承恩的语气并不怎么友善,他现在与崇祯皇帝一样,恨透了这个骗子。 就是他,让皇爷颜面无存,那么大的罪过,此人真是死有余辜。 杨嗣昌并不在意,甚至好似松了一口气般,沉吟了片刻道: “臣知罪。” 天子不想见他,让王承恩来问话,其实也正合了他的心意。 他知道在这件事上对不住天子,天子对他确实还算信任,心里总有些愧疚,可也不愿再当面被苛责。 杨嗣昌甚至都可以猜到,天子定是红着眼睛,一副被辜负的愤慨模样。 事已至此,他不想再受良心上的谴责,当然,也不会为自己开脱。 一切都是徒劳,唯有一死罢了。 王承恩得了回话后,就回了大殿里。 “皇爷,杨嗣昌已认罪。” 即便杨嗣昌认罪,即便张世康还在边上,崇祯皇帝仍旧脸色很不好看。 因为流寇,他不仅颜面尽失,还让湖广、四川的百姓遭此劫难。 一句轻飘飘的认罪,如何能泄他心中之愤? 又如何对得起因为此事死去的将士和百姓? “哼!将他移交刑部大狱,等候处置。” 崇祯皇帝确实不想看到杨嗣昌,曾经多信任这个人,现在他就有多恨,恨到连质问责难都不想有,恨到一想到此人便怒不可遏。 “其实吧,也是这杨嗣昌倒霉,陛下可别气坏了。” 见崇祯老哥一提起杨嗣昌,就恨得手发抖,张世康无奈的劝道。 杨嗣昌确实要为这件事负主要责任,这是毋庸置疑的,但若把全部责任都加在这厮身上,张世康就觉得有失偏颇了。 毕竟倘若没有就地征粮的事,湖广四川没有民怨四起,李自成即使活着,也不敢这么快就起事,没那个群众基础。 而张献忠、罗汝才等部的再度反叛,纯纯就是决策者的失误,在这一点上,熊文灿有罪,杨嗣昌有罪。 可你崇祯老哥就没罪吗?我这还是提醒过你张献忠有问题的,你不还是没当回事吗? 若是你一早就下旨,直接断了那熊文灿想招抚的心思,还会有这档子事儿吗? 可不论怎么说,即便只是要负一半责任,这杨嗣昌也是个死罪了。 “世康,你没被如此辜负过,你不明白。”崇祯皇帝面露痛苦。 “唉,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是悔恨也无济于事,陛下应当看开些,把重心放在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情上。 时候不早了,臣得告退了。”张世康拱了拱手算作行礼。 “明日早朝,朝臣定然要议这杨嗣昌的罪行,朕也会将对你的任命公布于众,你当辛苦些,要来朝会。” 崇祯皇帝知道张世康很不喜欢早起,又赶了一天的路,他早看出张世康的疲惫,但却不得不如此道。 留给大明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好。”张世康很干脆。 想要以后更好的躺平,那现在肯定得撸起袖子玩儿命。 这其实就是先甜后苦,还是先苦后甜的问题。 崇祯皇帝闻言很是欣慰,抬起手冲张世康摆了摆,张世康走到大殿门口,却又突然扭头道: “臣可不要当什么总督、督师,这名字一点都没特色。 既然以后要玩命,那陛下就好好想想,臣要个霸气点的官儿” 他冲崇祯老哥咧嘴一笑,挥了挥手离开了乾清宫。 崇祯皇帝望着张世康的背影,突然也露出一丝笑意。 他明白,张世康这么说,是不想让他那么大压力。 这小子。 …… 第131章 陛下如此做,必将你推上风口浪尖呀 张世康回到英国公府时已经半夜,英国公一家根本不知道张世康回来了。 他在门口敲了门,门房秦大柱本来还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一见是张世康回来了,立即兴奋的全无睡意。 “三公子回来了!小的去通知老爷!” 也无怪这门房如此激动,实在是张世康贾庄一战经由朝廷,早就传遍了京城。 一战封爵,昭告天下,对英国公府来说也足以告慰列祖列宗。 “你小子激动个什么劲,莫去叨扰他们了,有事明日再说。”张世康打了个哈欠阻止道。 但他还没走几步,就见自己老爹披着个棉披站在客厅门口。 “是我儿世康回来了吗吗?” “爹啊,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呀!”张世康走过去道。 “唉,年纪大了,觉少。 你突然回来,当也是因为流寇吧。”张之极含糊的回答了张世康,并转移了话题道。 “三公子,老爷是担心你咧,近来小的时常听到老爷在院子里叹气。”秦大柱在张世康身后小声道。 在京城,谁都会给英国公府个面子,张世康怎么折腾都没事。 可在战场,面对的又是凶悍的建虏,建虏可不会在乎你是谁。 刀剑无眼的,谁的儿子谁担忧。 “就你多嘴,还不快沏壶茶去。”张之极呵斥道。 “原来爹都知道了,外头凉,爹快进屋去,咱们屋里聊。” 许是没想好对策,崇祯老哥并未将流寇再度造反的消息公之于众,老爹竟然知晓,这让张世康多少有点惊讶。 “咱家在江南也有铺子咧,你还真以为你爹我只会做生意吗?”张之极一边往屋子里走一边道。 张家的主要产业虽然是在京城,但在江南主要的一些城里也都有铺子。 不过江南的铺子大多都是轻资产,譬如茶馆、酒肆之类的,只需要个店面,再招些人手,不用像粮铺、布庄之类的铺太多货物。 而这等铺子却有个特点,那就是来往的客人多且杂,人多就意味着消息多,这才是张之极的本意。 不论是商贾本身,还是作为达官显贵,想未雨绸缪长久富贵,消息情报都是不能忽略的一环。 “嘿嘿,爹当然厉害。 想来朝廷的那些大官儿应该也都知道了吧,咱陛下要是也有这觉悟就好了。” 张世康无语道。 敢情老哥你知道的,都是二手消息呀。 不用想张世康就知道,明日早朝崇祯老哥在朝会上宣告此事,朝臣定然都是满脸吃惊的表情。 即使不少人都知道了流寇的事,也会都装作不知道,此乃大明官员的基本素养。 唉,这老哥,可怜呐! “陛下今日如此反常,其他人定然心生怀疑。 首辅刘宇亮和吏部尚书郑三俊肯定是知道的,这些人在江南门生故旧颇多,这等重要消息,定然也是快马加鞭的通传。 我儿这是……刚从宫里出来?”张之极半是询问半是确认道。 “是呀爹,陛下忽然召我,那杨阁部也一同回来了。” “那建虏谁来应对?陛下可真是……”张之极本来想说天子一遇事太过草率,但张了张嘴毕竟没说出来。 “这个爹放心,儿已经安排好了,当不会出大问题。 就是杨阁部这次,恐怕要遭殃了。”张世康叹道。 然而张之极并不在乎杨嗣昌的死活,他深深的看了一眼小儿子,脸上既有欣慰,也有忧虑。 欣慰的是自己最不成器的小儿子总算是有出息了,虽然张之极直到现在也有点不敢相信,这老三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忧虑的是在这个乱世,太有出息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如今杨嗣昌算是倒了,以天子对自己这儿子的宠信,以及他对天子性子的了解,张之极估摸着儿子会受重用。 可张之极觉得,儿子当个京营提督已经顶了天,再往上升,他可就真的兜不住了。 如今儿子不仅掌管京营,还被封了世袭的伯爵,朝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 一旦出了岔子,如今杨嗣昌的下场可就是例子。 “想来陛下对你另有安排吧。” “嗯,估摸着是个大官儿。”张世康含糊道。 “唉,朝中那么多能人,陛下如此做,必将你推上那风口浪尖呀。”张之极叹了口气。 “嘿嘿,这不是还有爹顶着嘛。 明日早朝儿也得去,爹明早莫忘喊我。” 时候毕竟已经不早了,张之极也没叫大儿子和孙氏,二人聊了会儿就各自回房休息。 张世康小心的打开房门,又小心的关上,他没上自己的床,而是跟做贼似的爬上陈珠儿的小小卧房。 卧房内随即传来陈珠儿的惊呼,但看到是张世康后,陈珠儿顿时激动的哭了鼻子。 张世康自然是好一番哄,哄着哄着衣服就哄没了。 经过他的调教,小妮子的手艺是越来越棒了,但刚从战场回来血气方刚的张世康已然不满足于此。 于是乎陈珠儿被迫又学得一项新技能。 当晚,张世康睡得很香甜。 第二天天还没亮,老管家就在屋外呼喊,即使再不情愿,张世康还是从温暖的被窝里爬了起来。 当他和老爹到了午门外时,已经来了不少的朝臣,这些朝臣一见到张世康都一脸的惊讶。 张世康被封伯的事人尽皆知,但他们惊讶的是张世康不该在外征战吗,怎的也突然回来了? 不过内阁首辅刘宇亮和吏部尚书郑三俊等重臣都显得很平静,这些文臣与张世康都不熟,即便惊讶倒是也没人敢上前问。 倒是定国公徐允桢过来问候了一番,在得知自己儿子安好后,很明显松了一口气。 新城候王国兴、武安侯郑之俊也都相继过来问候,儿子虽然把家里坑的不轻,但那毕竟是他们的骨肉,说不关心那是假的。 就连西宁侯宋裕德也凑了过来,当初他的二儿子坑了家里几十万两银子,宋裕德差点气的跟宋亮祖断绝父子关系。 二儿子自打去了西山大营后就再也没回来,宋裕德也不闻不问,直到得知京营竟出征去打鞑子,这厮才慌了神。 闹别扭归闹别扭,但担心也是真担心。 “放心吧世叔,亮祖挺好的,已经被陛下封为武骑尉了,待出征回来,他的军功升个千总当无问题。”张世康笑着道。 “唉,我儿脾气倔,就拜托你了。”宋裕德一脸担忧的道。 他这时早已没了对张世康的怨气,事已至此,如今儿子又在张世康手底下做事,言辞间也没了之前的轻视。 正面击溃鞑子可不是盖的,在场的勋戚毕竟都是武官,都清楚这究竟有多难。 但其实担忧之余,宋裕德也有点庆幸,儿子跟着的毕竟是张世康,若是旁人,宋裕德早动用关系将儿子揪回家了。 当今天子对张世康的信任有目共睹,只一战的封赏便能看出来,儿子跟着此人,日后定然不会亏。 “陈老弟,你还要躲到啥时候,你那脸面就比儿子的性命还重要吗?” 宋裕德问完自己儿子的情况后,冲一旁偷瞄这里的泰宁侯陈延祚道。 二人原本因为募捐的事,都记恨着张世康,之前很长时间甚至都不搭理对方。 但如今儿子可是在外头打仗呢,宋裕德哪里还管什么颜面,那陈延祚似乎更要面子,被宋裕德质问仍旧鼻孔朝天假装没听到。 宋裕德很清楚这老陈头就是装的,便帮着他问了一下。 “陈涛啊,挨了一刀。” “世侄你说啥?陈涛怎么了?”泰宁侯陈延祚如同兔子般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 “区区小伤,世叔不必担心。”张世康很想笑,但他忍住了。 约莫过了一刻钟,东方渐渐露出了鱼肚白,在鸿胪寺官的高唱下,文武大臣开始向着皇极殿出发。 今日是常朝,按理说常一般都在殿外的皇极门召开,除非是重大节日或者重大的事情,但天子却将朝会安排在了皇极殿内。 不少朝臣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都满脸狐疑。 张世康与老爹对视一眼,也略有点心事重重的走进了大殿。 …… 第132章 诛灭三族,凌迟处死? 身为京营提督,又有伯爵的头衔,张世康在武臣的班列里,已经从老末晋升到了中间地带。 周围全是一群滋润的胖乎乎的勋戚,这群勋戚自然也都被张世康坑过,除了有子嗣在张世康手底下的几个勋戚之外,多少都带着点敌意。 不过张世康也不在乎,没人搭理他也好,乐得清闲。 片刻后,崇祯皇帝步入大殿,脸色凝重的坐于龙椅之上,王承恩则手执拂尘站在龙椅之侧。 行过礼后,按章程最先应该是议关于战事的问题,各部官员都看向张世康。 京营虽然不是抵抗建虏的主力,但张世康毕竟刚从前线回来对战事更加了解,他便将目前与建奴的僵持情况大致说了说,既没有夸大其词,也没有妄自菲薄。 朝臣不论立场如何,毕竟也都希望尽快将建虏赶出关内,是以并未刁难。 崇祯皇帝对整个过程一言不发,战事汇报完,按章程就该进入群臣奏事阶段,户部的官员刚想站出来,却被崇祯皇帝摆了摆手阻止。 他向王承恩示意,王承恩则很快从一旁的案上拿起一封奏疏,并当众宣读: “臣宁南伯左良玉拜上。 勋阳参将张献忠于崇祯十一年十月二十日夜复反,献忠以奸计诈开城门,率四万部众突袭了军营。 三省总督熊文灿战死,勋阳军营毫无防备,又因熊总督之死,导致军营失去调度,损失惨重。 布政司、提刑司、都指挥使司等各司官员皆被屠戮殆尽,城内平民也多有被屠戮者。 臣率部众抵达勋阳城时,献忠已率部向东南进发,臣猜测其意在入川。 那罗汝才、马守应者,闻讯相继而反,并已与献忠合兵。 据传,李自成与其部将并未身死,而是蛰伏在四川夔州府,已然聚众过万。 献忠精锐皆马军,臣虽冲锋在前,臣之步卒也勇武拼杀,力战一日夜不敌,暂驻施州卫。 湖广、川蜀等地因此前征粮而致民怨沸腾,百姓皆有加入流寇之念。 臣势单力孤,泣血恳请陛下火速调兵支援。 臣左良玉百拜。” 这道奏疏一宣读,殿内大臣皆大惊失色,不少官员甚至被这消息惊的一哆嗦,大殿内很快响起朝臣们互相的议论声。 “流寇又起,这可如何是好?” “朝廷对那张献忠仁至义尽,那张献忠不思朝廷之恩德,竟敢趁着建虏入口复而谋反,实在非君子所为。” “今建虏肆虐京畿,流寇又乱湖广四川,从者众,国库空虚,如之奈何?” “是啊,光是建虏已然让朝廷疲于奔命,如今流寇又以燎原之势复归,我大明难道……难道真的要……” …… 朝臣大抵上都很惊慌,身为京官,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国库如今的情况,光是给杨阁部供应钱粮已经落下很大的亏空。 也不怪有朝臣如此丧气,如今再起流寇,朝廷根本就难以为继。 但惊慌失措的大多都是各部的中低级官员,诸如六部的尚书,或是内阁阁臣,看起来情绪都相对稳定。 至少面上看起来如此。 “肃静!” 王承恩拂尘一甩,喝止了声音越来越吵的大臣们。 崇祯皇帝皱着眉头道: “朕闻听此疏,也颇为震惊,朕原本以为流寇已定,天下稍安。 奈何那杨嗣昌竟敢瞒天过海,以致我大明逢此大难。 朕已将杨嗣昌召回,如今正关在刑部大狱。 诸位爱卿便议一议,这杨嗣昌究竟该当何罪。” 崇祯皇帝的话就等于给今日的议题定下了基调,而崇祯皇帝此前都是称呼杨嗣昌为杨先生的。 即使杨嗣昌战事不利,崇祯皇帝也都多有维护,但如今不仅称呼变了,就连语气表情也都变了。 在场的官员哪个不是人精,即使没有私下串通,也立即就不约而同的开始弹劾和指责起杨嗣昌来。 “杨阁部此举,是对我大明江山的不负责,陛下当将其革职查办,为死去的官员们伸冤呀!” “王大人,岂止如此呀!这杨阁部本就爱名声,此人胆敢瞒天过海,我看就是为了青史留名。 但却枉顾了天下万民,置朝廷安危于不顾,此等贼子,该当问斩!” “孙大人言之有理,臣附议。” “陛下,臣要弹劾杨阁部,此人铺张浪费,骄奢淫逸,在军营里竟也带着私厨,即便国朝困窘如此,其每日三餐皆是山珍海味,如此行径,实在为人不齿。” “吴大人所言,臣也早有耳闻,臣还听说,这杨大人心胸狭隘,原本有战功者多被其剥夺,而算在自己身上。” “岂止如此啊,臣还听说杨大人多有谋害军镇主将者!” “那尔等还乎他作杨阁部,其虽有名,然却为国贼,此等国贼不除,朝廷何安?” …… 朝臣们的议论越来越多,对杨嗣昌的称呼,也从一开始的杨阁部,到杨大人,再到直呼其名,最后……成了国贼。 就连武臣班列里,也有不少勋戚对杨嗣昌十分不满,原因各异,但大抵上是因为没能从杨嗣昌哪里获取到利益。 此时的杨嗣昌即便在场,也是百口莫辩,所谓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所有官员都在声讨杨嗣昌的罪名。 翻旧账的就更多了,捕风捉影的都察院御史们就更离谱了,甚至弹劾杨嗣昌在老家置办豪宅、强抢民女。 杨嗣昌身为当朝兵部尚书、督师、太傅、柱国,如今被他们说的是一文不值。 曾经有依附于杨嗣昌的,也都赶紧撇清关系,更有甚者,甚至落井下石,恨不得都上去踩两脚,再冲其脸上吐一口痰。 曾经有多风光,如今就有多招人恨,有多落魄。 到了最后,内阁首辅刘宇亮见群情激奋,终于肯站出来总结性发言。 “陛下,杨嗣昌此举人神共愤,与叛国无异,其私德有失反道其次。 大明有如今窘状,皆因此人所致,其罪当诛。 臣斗胆,恳请陛下降旨,将这杨嗣昌诛灭三族凌迟处死,以告慰天下苍生!” 在整个朝臣议论的过程中,张世康都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的看着、听着。 但越听张世康越觉得这群朝臣实在可恶,全他妈是秋后算账,即使杨嗣昌有那么多毛病,当初你们干嘛去了? 他最是瞧不起这等落井下石的家伙,而远在外头拿命搏杀的将士,最怕的也是这样。 这些个动辄引经据典,却连战场都没见过的家伙,三言两语间就将一个人的功劳全部抹杀,实在可恶至极。 见崇祯老哥沉默不语,竟似有准奏之意,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道: “刘大人,杨嗣昌之罪,关其族人何事? 本伯很难不怀疑你是在趁机报复。 杨嗣昌固然有罪,可汝等近两年能安稳的在京城呆着,就没有他的功劳吗? 尔等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 第133章 神武龙威捷胜千里天下兵马大元帅 张世康的声调极高,引得无数官员都冲他看过来。 这些目光里有愤慨,也有疑惑。 张世康之前围堵户部,曾与杨嗣昌有过节,后来在朝堂上也多有争吵,按理说应该跟杨嗣昌不是一路人。 这一点不少人都知道,但即便疑惑,他们也并不认同张世康的话。 可在场人大多知道张世康是什么货色,再加上都知道天子宠信此人,鲜有敢当出头鸟的。 “张大人这是何意?如今议的乃是杨嗣昌的罪状,吾等皆是此意,难不成大家伙儿都是伺机报复吗? 你可有证据?” 然而内阁首辅刘宇亮却不惧张世康,这小子刚才那架势,几乎算是指着他的脸骂人了,这他哪里能忍。 “这还需要证据吗?你们东林党人,不早就想把杨嗣昌给绊倒吗? 你,你,还有你,你们都知道,一个个却装作大义凛然的模样。 还怕本伯说吗?” 张世康手指头来回指,将自己知道的东林党人一个个点出来。 他点向哪个,哪个就故意侧身躲闪。 说起来也挺可笑的,满朝文武都知道哪些人跟哪些人是一派的,但在朝堂上争吵也好,打闹也罢,却都不约而同的不提党争。 或许是在乎颜面,或许是不想让天子知道他们结党。 可天子又岂能一点情况都不知道? 说白了所有人都在这个基础上演戏罢了。 但张世康却没有任何顾忌,他只知道这群东林党人明明是一伙儿的,自己却偏偏不肯承认。 好嘛,你越是不承认,老子就越说。 东林党,东林党,你们是东林党。 刘宇亮闻言气的不轻,对于这种不按套路出牌的家伙,竟一时不知从何处反驳。 因为张世康说的都是事实,只不过平日里即便朝臣争吵,也都很有默契的不往党争上提。 身为东林党的支柱之一,扳倒杨嗣昌,刘宇亮身为内阁首辅首当其冲,而且,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吏部尚书郑三俊见刘宇亮语塞,正要站出来帮衬,崇祯皇帝却摆了摆手制止了这场争吵。 “好了,这杨嗣昌定然是有罪的,朕本来也极为震怒。 但冠军伯所言,也不无道理,他毕竟是有过功劳的。 朕意,杨嗣昌死罪,家产充公,不罪其族。” 其实这样处理,崇祯皇帝心里大概是不怎么解气的。 他对杨嗣昌的失望,已经转化成了恨意,这恨意甚至比刘宇亮等东林党人更浓。 毕竟杨嗣昌辜负的可不是东林党人,而是大明,而是他。 可他仍旧忍住了恨意,同意了张世康的提议,崇祯皇帝主要有两个考虑。 一来张世康说话本就如此噎人,他若不及时制止,说不得跟刘宇亮他们提前闹掰。 现如今内忧外患,本就令他焦头烂额,如果朝中再大肆争斗,实在是亡国之举,他不得不防患于未然。 东林党人要解决,但还不是现在。 二来主要是张世康昨晚的话,杨嗣昌毕竟是军事要员,若杨嗣昌处罚的太过严厉,各省的巡抚、总督们怎么看?其他军镇的总兵们又怎么看? 他们或许都会因此束手束脚,再不敢有任何冒险之举,毕竟不犯错可能没事,一犯错,杨嗣昌就是前车之鉴。 如今正是用兵之际,当将领的倘若没有了锐气,实在是得不偿失。 崇祯皇帝的话就算是为杨嗣昌的罪名定了基调,张世康也没多言,退回了武臣班列。 可郑三俊等人还是站了出来,他们不敢反驳天子质疑,但却强烈建议在惩戒中加上一条。 游街示众。 杨嗣昌要死,是板上钉钉的,不论是凌迟,还是诛灭三族,对东林党人而言其实都无所谓。 但游街示众很重要,你杨嗣昌不是好面子、好名声吗? 那就让你尝尝从天上落到地下的滋味儿,让他们知道你是如何欺骗了他们的,让全京城的百姓都来唾弃你。 嘶——张世康倒吸一口凉气。 杀人还要诛心,好可怕呀! 但张世康却没有再出言反驳,救下杨嗣昌的三族只是出于公道。 人,总是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的。 崇祯皇帝当然也丝毫没有反驳,而且觉得就该如此,杨嗣昌罪有应得。 崇祯皇帝同意了游街示众的提议之后,刘宇亮、郑三俊等人这才满意的退回了班列。 趁着这个空档,郑三俊和刘宇亮甚至还窃窃私语了一番。 不止是他们二人,各部的官员也都在耳语。 所有人都明白,杨嗣昌倒下了,可建奴还在京畿四处出击。 再加上又生了流寇的事,他们必然能猜到,接下来天子大概就要征求他们的建议,推举出个接替杨嗣昌的人选来。 按照刘宇亮和郑三俊等人的想法,必然是会推举陕西三边总督洪承畴的。 满朝文武几乎都知道洪承畴与郑三俊等东林党人关系匪浅,可正是因为如此,他们反倒不能直接进言。 毕竟装还是要装的,最好是找个不怎么得人心的将领,譬如宣大总督卢象升,或者其他的几个巡抚。 按照他们的想法,先举荐这些有瑕疵或者在朝中没什么人缘的人,然后再授意各部的同僚反驳。 最终经过反复衡量议论,再把洪承畴推上去,众望所归,皆大欢喜。 张世康当然不清楚他们在嘀咕什么,只觉得这群人跟苍蝇一般,烦的很。 片刻之后,崇祯皇帝摆了摆手制止了朝臣的议论。 “杨嗣昌伏诛,然建虏并未退却,西南又起流寇。 大明仍旧需要一个敢在建虏面前横刀立马,为我大明朝撑起脊梁的柱石。” 说着,崇祯皇帝有意无意的瞄了张世康一眼。 张世康知道要来了。 他昨晚专门跟这老哥说,打工可以,但那什么巡抚、总督之类的头衔太俗气,得给他想个霸气点的官职。 崇祯皇帝刚说完话,吏部的一个侍郎就想站出来发言举荐,可崇祯皇帝压根没给他机会,而是示意王承恩拿出一道草诏来。 王承恩将草诏打开,清了清嗓子朗声宣读道: “封京营提督冠军伯张世康为……” 王承恩少有的停顿了一下,这道草拟出来的诏书,是早朝前崇祯皇帝才写下的,他自己也不知道皇爷究竟写了什么。 他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确认了一下才继续宣读道: “神武龙威捷胜千里天下兵马大元帅。” …… 第134章 陛下难道忘记杨嗣昌的教训了吗 “节制天下兵马,总督天下军务,钦此。” 也不怪王承恩迟疑,实在是这名字……太长了,也太怪了。 张世康也听的一愣一愣的,什么神武龙威,什么捷胜千里,怎么一股子的中二味道? 这等名号,就连苏莱曼国王、大庆法王、威武大将军、镇国公、总兵官朱寿听了,都得直呼内行。 敢情老朱家的中二属性是代代相传的吗? 张世康尬的脚指头扣出三室一厅,王承恩宣读完,崇祯皇帝还微微扬了下下巴,意思是询问这名号是否满意。 这是他昨晚想了大半夜才定下的名号,一大早起来连洗漱都没做,就先草拟了下来。 前头的神武龙威捷胜天子自然是彰显大明天威,同时勉励张世康能为大明决胜千里。 而天下兵马大元帅之职却也非他杜撰,而是实实在在曾有过的官职。 元帅之职,早在春秋之时便有记载,意为将帅之长。 唐朝时李二正式将天下兵马元帅、副元帅定为战时最高统帅。 此后两宋,乃至辽、金,皆设天下兵马元帅之职,但两宋时这官职成了虚职,辽国则是由太子、亲王担任,金国甚至还做了细化,弄出来副元帅、元帅、大元帅等等。 元朝有元帅府,到了明朝虽然也有元帅府,但这个称谓已经很少用,成了比两宋时还虚的虚职,跟太师太傅一般只是个荣誉称号。 可在场的朝臣们,哪里会将这道诏书的任命当作荣誉称号。 相比于什么神武龙威捷胜千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最后的两句上。 节制天下兵马,总督天下军务。 寥寥十二个字,却将所有人都惊掉大牙。 两句话虽看似重复,实则职权也有不同,节制天下兵马,是说大明所有的军镇部队皆受其调遣。 而总督天下军务就更夸张了,不仅可以调动天下兵马,更是对各军镇的直属将官拥有生杀之权。 掉兵权、任免权,还是面对全天下而言。 即使是此前作为大明军事最高领袖的督师,自有这个官职以来,也最多不过掌管过七个省的军事力量。 如今督师与这个所谓的天下兵马大元帅一比,真真是不够看了。 若此诏令为真,此后大明两京一十三省之兵权,尽握于张世康一人之手。 因为这道草诏,刚才还吵吵嚷嚷如同菜市场的大殿,变得格外的安静。 所有人都惊诧于这道诏书的份量,刘宇亮和郑三俊也少有的露出吃惊的神色,二人对视一眼,都觉得天子是不是失心疯了。 吏部尚书郑三俊当头跪倒在地,脸上带着凝重十分激烈的道: “陛下,将天下兵马委于一人之手,我朝两百七十年从来没有先例。 兵者国之重器,存亡之道也,毕竟人心叵测,为国朝计,请陛下收回成命!” 郑三俊表情很是激动,这不仅仅是出于私心,可就算没有那些私心,他也会站出来反对。 自古以来,不少朝代都发生过将领谋逆的事情,也是因此,历朝历代,对军权都格外看重。 以大明为例,之所以分为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前者掌握调兵权,后者掌握统兵权,一大原因就是为了防止军将谋逆。 可当今天子今日所为,不仅将祖制视若无物,很可能也会将大明推上极为危险的境地。 “郑大人言之有理,陛下难道忘记杨嗣昌的教训了吗?”东阁大学士兵部右侍郎熊明遇沉声道。 在场的朝臣都明白熊明遇的意思,正是因为陛下偏听偏信杨嗣昌,才让朝廷落到如今的地步。 杨嗣昌的事才刚刚发生,前车之鉴,后事之师,人家是好了伤疤忘了疼,陛下您伤口还滋滋冒血呢,怎么也能忘? 他的言辞若是往常,定然会引起朝臣不满,毕竟皇帝是不会错的,即使有错,你也不能当面提。 可如今大部分的朝臣都站在熊明遇一边,愣是没有一个人反驳。 “陛下,冠军伯或许有些才能,这一点臣不敢妄言。 但冠军伯年不过及冠,虽有贾庄之胜,然却并不能说明他就有经天纬地之能,将我大明百万雄师交于其手,乃是对大明江山的不负责。 请陛下收回成命!” 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李邦华也跪倒在地。 张世康微眯着眼睛看着在场朝臣的反应,刘宇亮、郑三俊没什么说的,这群东林党人自然不会同意,原因也很简单,除非这个天下兵马大元帅是他们的人。 可这个李邦华就有点意思了,他之前还在崇祯老哥面前提过,李邦华自打整饬军营被集火之后,在都察院已经猫了好几年了。 老倒霉蛋了。 不过这几年,李邦华老实了很多,即使上朝也几乎很少发言,没想到这次竟然站出来反对老哥的任命。 不过想想也是,大明偌大的疆域,天下即便糜烂至此,卫所兵,各军镇募兵,外加土司,兵马少说也有百万之众。 而且如今哪儿哪儿都是战乱,将这么一大摊子交给一个纨绔公子哥,即使曾经打过一次胜仗,还是没什么说服力。 张世康虽然有站出来撑场子的心思,但这心思毕竟不强,若不是看崇祯老哥可怜,他才不不当这出头鸟。 这劳什子大元帅看着威风,其实很可能里外不讨好,毕竟自己的存在对所有人都是威胁。 他们只恨这个差事为什么不是他们自己。 念及此,他好整以暇的看了一眼崇祯老哥,想看看这老哥到底有多大的决心。 毕竟如果所有朝臣都出来反对,即便是天子,也足够他吃一壶。 崇祯皇帝似乎早就知道朝臣会反对,他认真的听了大部分朝臣的谏言,即使听出了熊明遇话里的嘲讽之意,也没有很生气。 只是他言辞却仍旧没有半分妥协,他环视了一圈百官,以很是郑重的语气对所有人道: “朕知道众卿家的担忧,只是诸位卿家莫要将张世康与那杨嗣昌作比较。 冠军伯虽年轻,但常言道有志不在年高,霍去病封狼居胥山之时,也不过二十岁。 今时局动荡,军镇之间、行省之间若各自为政,如何抵抗建奴和流寇? 朕意已决,即使身死国灭,亦不悔也,诸卿勿要再谏!” …… 第135章 同富贵,也该共患难 身死国灭而不悔,崇祯皇帝言辞间的决绝已经溢于言表。 但群臣又岂能善罢甘休。 祖制若能轻易违反,那就不叫祖制了。 大明自立国起,便没有出现过兵权为一人掌握的情况,这不仅是对江山社稷的不负责,也是对他们每个人身家性命的不负责。 “陛下若执意如此,吾等只能死谏了!”吏部尚书郑三俊面色凝重。 “请陛下收回成命!” 内阁首辅刘宇亮继而拜倒,同时也高呼道。 吏部尚书和内阁首辅打头,六部中除却刑部的范复粹、户部的蔡国用外,几乎全部跪地请求崇祯皇帝收回成命。 场面蔚为壮观,即使是张世康也是头一回见到。 自古便有文死谏武死战的道理,意思是文人当为了坚持正义而不惜生命进谏,武将则为了打赢战争而不惜战死。 虽然历朝历代皆有这种情况存在,但有明一朝出现的频率却最多。 只要皇帝的诏令不符合他们的利益,朝臣便会来这么一出,具体是不是出于正义,反倒不是最重要的。 披着正义的皮,难道就不是正义了吗?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展现他们心中忠义的时候到了。 一见朝臣如此,崇祯皇帝顿时心中火起。 “诸卿莫要逼朕!”崇祯皇帝皱着眉头凝视着刘宇亮等人道。 然而群臣压根不惧,所谓法不责众,如今满朝的文官皆是一条心,这条诏令绝不可以妥协。 沉默了片刻,见群臣仍旧不肯同意,崇祯皇帝陡然一笑,继而表情变得冷厉起来。 “朕刚登基之时,每遇大事,朕皆听尔等之言。 然国事不仅未有好转,反倒每况愈下。 建奴入寇,社稷危难之时,朕问策于尔等,皆顾左右而言他。 今流寇又起,尔等不思如何应对,朕有心任用良才,尔等却又只知阻拦。 尔等眼里,还有朕这个天子吗?” 崇祯皇帝的言辞不可谓不严厉,张世康突然觉得老哥发起火来,还真有点王霸之气。 虽然现在崇祯十一年还没过,不过这老哥的话却一点都不假,史料可都是有记载的。 几年之后,李自成围困北京城时,老哥召集群臣商议对策,可群臣都跟哑巴一样,没有一个人提出有建设性的意见。 到了城破的前一天,老哥再次召集群臣议事,朝臣竟连一个都没来。 他们早就等着新主人进城了。 但刘宇亮等人这次十分坚持,面对崇祯皇帝少有的盛怒,仍旧请求他收回成命。 崇祯皇帝大怒道: “朕非亡国之君,尔等皆为亡国之臣!” 说罢,崇祯皇帝拂袖离开了皇极殿。 崇祯皇帝的话说的已经很重了,几乎充满了对文官的愤怒和失望。 张世康砸吧一下嘴,老哥最后那句话,本来是出自六年后大明亡国前的感慨。 没想到这才崇祯十一年,老哥心里就已经隐隐有这个心思了。 崇祯皇帝走后,在场的文官仍旧义愤填膺,看向张世康的眼神也十分不善,不少文官甚至对他指指点点。 意思是你小子何德何能,即便天子执拗,你也当出言拒绝才是,大明非要亡于尔等之手。 这些人还不敢当着张世康的面说,一来张世康是个无赖,二来张世康的老爹,英国公张之极也不好惹。 是个老无赖。 三来,大殿内可不止都是文官,可还杵着二三十个勋戚呢! 这群勋戚虽然在朝堂上鲜少参与议事,大多时候都是摆设,但若论官职品级,个个都是一品上。 崇祯皇帝刚宣布这道诏令时,在场的勋戚大多脑子都有点懵, 不过没多久就反应了过来, 勋戚在朝堂上本来话语权就少,张世康若能掌握兵权,对勋戚来说绝对算不上坏事。 虽然这小子坑了他们不少钱,但此一时彼一时也,更何况那些银子又不是张世康昧下的,都是为了朝廷。 值此危难之际,大家都是勋戚,本就该抱团取暖。 再加上在场的勋戚有不少子嗣皆在京营当差,于是都有护着张世康的意思。 此时张世康站在勋戚堆里,感觉格外的有安全感,甚至还挑衅似的回瞪那些文官,把几个老头气的直跳脚。 “严大人,怎么?在这儿练练? 还是说诸位大人一块来?”泰宁侯陈延祚冲着文臣们道。 陈延祚说罢,西宁侯宋裕德也掰了掰手指头,搞得嘎巴一阵乱响。 文武大臣在朝堂上打群架,是大明一朝的传统项目,光是史料有记载的就一双手数不过来。 勋戚们祖上大抵都是武夫,吵架或许吵不过,但若论打架自诩不惧这群老学究。 “哼,跟尔等动手简直有辱斯文。 元辅,天子既不纳谏,吾等不若在乾清宫外长跪,不信天子不从吾等。” 这位姓严的官员刚一提议,立即就得到不少官员的赞同。 内阁首辅刘宇亮与郑三俊对视一眼,当即率领群臣奔着乾清宫的方向,浩浩汤汤的杀了过去。 文官们走后,在场的勋戚对张世康都热络了起来。 “陛下如此厚爱,贤侄日后身上的担子可就重了。 不过自古以来能者多劳,贤侄日后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找老叔我。” “就是,我等勋戚同气连枝,朝廷危难,我等义不容辞啊,不瞒贤侄,咱家的老三跟你年岁差不多,正是报国的时候啊。 不知贤侄可否安排一二,哈,当然,跟贤侄肯定是不能比的。” “拉倒吧老杨,你家老三胖的都快走不动了,上了战场就算跑都跑不掉。 听闻贤侄还未曾婚娶,如此年纪也差不多该成家了,不瞒贤侄,家有一女……” “贤侄别听他的,他那女儿长得像牛。”被嘲讽的老杨反讽道。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说着就差点干起来。 人风光的时候,身边都是好人,张世康突然心有所感。 不过他的这群勋戚老叔、老伯们,虽然目光短浅、唯利是图、贪生怕死、贪婪吝啬,但还是有点用的。 念及此张世康便只是一一拱手致谢,嘴上却道: “此事八字还没一撇呢,那群人倘若不同意,陛下也没奈何。 恐怕到时还需世叔、世伯们帮衬,今之局势,已然到了生死存亡之际。” 说着,张世康抬头环视一圈,发现文官都走了之后,压低了声音接着道: “不瞒诸位世叔、世伯,大明若真被流寇、亦或建奴颠覆。 那些文臣,换个主子仍旧是官儿,毕竟李自成和皇太极,仍旧需要文官帮他们治理天下。 可是,诸位世叔、世伯呢?” 这话说的在场的勋戚都紧皱眉头,这道理所有人都懂,只是平日里没想那么多罢了。 诺大的大明,怎会说亡就亡了呢? 可张世康一说出来,再加上如今的局势一对比,所有人都傻了眼。 他们赫然发现,朝廷如今的状况,已经四处皆是亡国之相了。 见众人都面色难看,张世康又道: “不过诸位长辈也不必太过担忧,一切都还有转机。 但不论如何,我等勋戚都该跟陛下站在一起。 同富贵,也该共患难。” …… 第136章 再敢劝谏者,杖毙 “贤侄说的有理,真到了那时,那些家伙还能当官儿,可我等唯有被抄家灭族。 唉,可是贤侄,我等除了做生意,打仗也不会呀? 就是想帮你,也帮不上什么忙。”西宁侯宋裕德发愁道。 大明中后期以来,文武平衡早已打破,如今的勋戚虽然也有一部分人在五军都督府当差,但都督府什么鬼样子大伙儿心里都清楚。 卫所制早就名存实亡了。 再加上一直以来,天子对他们勋戚也不指望不在意,他们除却经营祖上留下来的商铺外,在朝堂上真真都快成了吉祥物。 “会有机会的,做生意又如何,报国的方式又不止一种,莫要小瞧了商贾之道。 诸位当知道南宋吧,也是北有强敌,跟我大明何其之像。 可南宋即便到处给人家送银子,亡国之时国库内仍旧还有不少银子,为何? 这便是做生意的好处啊!” 两宋时商业发达,即使朝廷苛捐杂税很多,但老百姓仍旧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动辄饿殍遍野。 两宋虽然骨头软,但也是真的有钱。 张世康有时候想着,若是大明有那些身家,哪里有李自成、皇太极什么事儿。 倘若渡过这次危机,按照张世康的构想,日后肯定要想法子改善大明的财政问题。 正所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没钱是万万不行的。 而大明一直以来都太内卷,忽略了海外,要知道大明的丝绸茶叶和瓷器,在外海一直都是畅销品,尤其是瓷器,在欧罗巴只有贵族、王室才能用得起。 与其这些银子被沿海的走私犯赚了,哪有自己来做赚的多。 算了算,这年月大航海时代已然来临,海洋中拥有无限的机遇和可能。 但这都是后话,可不论如何,日后他跟那群东林党人算是站在了对立面,自己这群老叔老伯虽然不成大器,但总归能帮他在朝堂上撑场面。 “你小子,怪不得陛下如此信你,你给陛下也是这般画饼的吗?”定国公徐允桢调侃道。 徐允桢毕竟见多识广,知道即便张世康的谋划有些可能,但那也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张世康闻言咧嘴嘿嘿笑。 “不过张家小子说的不错,同富贵,更要共患难。 老兄弟们,莫要再短视了,否则到了下头,咱们如何跟老祖宗交代? 总不能说,老祖宗啊,大明被我等给败没了?” 徐允桢说的幽默,但在场的勋戚没一个笑的出来。 “唉,诸位莫要再抬举他了,如此大的职权,老夫也是闻所未闻,是福是祸还未可知。” 英国公张之极叹了一口气道。 他早知道天子可能会重用自家老三,可却没想到天子一上来就是王炸。 以前即使重用袁崇焕、杨嗣昌时,也顶多就是给个督师头衔,节制几省或几个边镇的人马。 如今倒好,节制全天下,还执掌生杀大权。 天子的脾性他大抵是了解的,他若信你,怎么都成,他若不信你,怎么都不成。 看看袁崇焕和杨嗣昌的下场就知道了。 “张老哥何必如此气馁,贾庄之战大家伙儿可都知道,正面硬抗建虏,还将那伪清亲王活捉,这是普通人能干出来的事? 我看啊,你老张家这次是发达了。”泰宁侯陈延祚安慰道。 “就是,他们二人如何跟你家老三比,他们俩背后可有我等撑腰? 侄儿你只管为陛下做事,日后若真没成也莫怕,有我等在呢!”西宁侯宋裕德拍了拍胸脯道。 “哼,好话全叫你俩说了,还不是因为你们俩的儿子在京营当差。”一旁有勋戚挖苦道。 “唉,老李你这说的叫什么话?谁叫你家儿子不争气,去了军营不到一天就跟着那成国公家的浪荡子跑路了。” 见两人有起争执的念头,张世康赶紧站出来圆场: “世叔世伯们莫要争吵,只要有能耐、有志向,京营的大门随时为他们敞开。 不过侄儿还是那句话,救国的路又不止一条,日后总有用武之地。” 张世康好说歹说,二人这才拱手言和。 “这次陛下如此坚决,我看着那群文官指定讨不到好去。”宋裕德道。 “西宁侯言之有理,咱还从未见过陛下拿国运作赌注的。” 说罢,众人都瞧向张世康,那国运作赌注,何尝不是拿他们所有家族的命运做赌注? 大明若亡了,他们也活不成呀。 “贤侄啊,你可得好好干呀!” 张世康开始头疼。 …… 乾清宫外。 大殿外的空地上跪满了朝臣,已经过去三个多时辰,不少官员体力不支,但仍旧在互相勉励,坚决不肯向天子低头。 有年纪大的,便在年轻官员的搀扶下,跪累了就站起来歇会儿,顺便朝着大殿继续高声劝谏,而后继续跪着。 崇祯皇帝本来有生气,想起这些年朝臣的所作所为就更加气愤,认为这些朝臣根本就不想让大明好。 便下令方正化将叫的最欢的十几个都察院御史,全部拖出去打了二十廷杖。 他并不想将事情闹的太大,还专门避过年纪过大的那些人。 奈何朝臣们却更来劲儿了。 吃廷杖在不懂的人看来,或许觉得是件坏事,但对于这些文官来说却并非如此。 文官直谏一直为士族所推崇,能得廷杖之罚者,更被天下读书人敬仰。 受累的虽是身体,然精神却永载史册。 一直到了下午,群臣不仅没有几个离开的,反倒愈演愈烈起来。 崇祯皇帝被堵在乾清宫里烦不胜烦,一怒之下当即冲着外头吼道: “朕意已绝,再敢劝谏者,杖毙! 方正化,你去外头盯着,一刻钟后倘若谁还在谏,给朕记下,全部革职!” 若是往常,崇祯皇帝绝不可能下达这样的命令,毕竟无论如何,他也需要这些大臣们帮助他治理朝政。 可崇祯皇帝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意志坚定,他给过朝臣机会了,还一给就是十一年。 但这十一年来是个什么样子,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他失望已极,这些人想做亡国之臣。 可他朱由检,却并不想做亡国之君! 张世康从来没让他失望过,但有一丝可能,他都必须争取。 为此,他不惜与满朝文官决裂。 …… 第137章 伯爷说,大抵上不怕死的文人,都可以用 崇祯皇帝的话掷地有声,殿外的刚才还大声劝谏的声音顿时没了。 若说廷杖是他们所期待,还能鼓舞士气的话,那杖毙就完全不对味儿了。 廷杖只是身体受点苦罢了,还能为士林敬仰,之后说不得就能青史留名,但至少还活着。 杖毙虽然必定可以青史留名,可……人都死了,名又有什么用? 一种别样的气氛开始蔓延,不少朝臣当即就打起了退堂鼓,都看向打头的郑三俊和刘宇亮。 内阁首辅刘宇亮也有点头疼,以他对天子的了解,如此大的阵仗,若是往常天子早该妥协了。 可如今非但没有妥协,竟然说出此等话,一时间竟也心生惧意。 自打张世康入了朝,他就越来越觉得自己不够了解天子了,这真是个坏消息。 “元辅,我等还接着死谏吗?”一个御史面露怯意的小声询问。 虽然是询问,但退意已然表现出来。 刘宇亮自打听到崇祯皇帝的话,眉头就没有舒展过,他拿不定主意,便与吏部尚书郑三俊商议起来。 众人都明白,刘宇亮虽然是内阁首辅,但若论在东林的话语权,郑三俊才是最高的。 倘若不是大明一直都有吏部尚书不入阁的潜规则,内阁首辅当是郑三俊才是。 “依老夫看,陛下可能也只是恐吓我等。 陛下还专门言明一刻钟后,想来也是给我等考虑的时间。 唉,只是陛下心思究竟如何,老夫也琢磨不太透。” 郑三俊也是头一回见到天子这么坚决,虽然他的分析有点道理,但在场的人却仍旧都皱着眉头。 这就是在赌啊,赌天子是不是真敢将他们杖毙,真敢将他们革职。 可是,这是在赌命啊? 即便是革职,也是大部分人都不能承受的后果。 他们能爬到这个位子,不知道耗费多少心思,若是被革职,一切的努力可就白费了。 “用章兄,不若先行回去,我等从长计议?”刘宇亮冲郑三俊提议道,用章乃是郑三俊的表字。 刘宇亮也不想赌,但他也不会直接说出来。 “唉,只得如此了。” 见两位大佬如此说,在场的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多时,乾清宫外的朝臣便互相搀扶的站起了身,奔着宫门离去。 不过也有例外,乾清宫外仍旧跪着五六个人,其中打头的赫然便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李邦华。 他对郑三俊等人的退缩嗤之以鼻,他与那群人本就不对付,之所以反对这道诏令,非因己利,而是出于为大局计。 他大抵上承认,如此乱局,倘若有在军事上惊才绝艳者站出来统揽全局,对朝廷或许大有裨益。 但是同样的,若此人乃是居心叵测之辈,如此做法,就是将大明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两宋之前,不知有多少皇权更迭是因为统兵将领造成的。 两宋之后为何这种情况消失,就是因为自此之后再没有军权为一人掌控的情况。 天子如今所为,便是忘记了前朝的教训。 他李邦华即便身死,血溅宫墙,也当使天子警醒,迷途知返。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死谏,死谏,一言死便退却,一点骨气都没,真是枉为读书人! “陛下,我大明自立国之日起,两百七十年,向来无一人掌军权者,此之风险,比之建虏流寇更甚,万劫不复啊陛下。 万望陛下为长久计,收回成命!” 李邦华喊的声嘶力竭,他的嗓子早已经喊哑了,但仍旧不肯放弃,他仿佛不知疼痛般,用手拍打着青砖,希望天子重视他的意见。 在他的身后,是兵部左侍郎范景文,以及户部右侍郎倪元璐,以及吏部的两个员外郎。 他们也都跟李邦华一个心思,都觉得将军权委于一人之手太过危险。 即使那张世康在军事上有些建树,也不能去拿江山社稷来赌,更何况那人还如此年轻,如此诏令,实在太过草率。 身为朝臣,食君之禄,看到天子走错路,自然要指出,即便身死也不能退却。 一刻钟过后,见方正化带着十几个侍卫过来拿人,倪元璐冲着大殿高喊道: “愿我等之死,能令陛下迷途知返,我等虽死,无憾矣!” 李邦华和范景文也并不畏惧,同时高呼请天子收回成命。 方正化略有些犹疑的回头望了望乾清宫,并未听到天子有别的命令传来。 他对这几位老大人还是挺佩服的,敢在此时还不离去的,大抵上都是视死如归的。 而朝廷的廷杖可不是随便吃的,轻重全看天子的意思,倘若只是略微惩戒,自然出不了人命。 但倘若想立威,枣木大杖几榔头就能要了这些弱不禁风读书人的命。 更别提皇爷直接下令杖毙了。 “几位大人这是何苦呢?还是速速离去吧,莫让咱家为难。”方正化劝谏道。 “我等倘若惧死,便不会在此,陛下此举,我等万死不能同意!”范景文伏首待诛,一脸的决绝。 “你们根本不了解冠军伯,实际上伯爷根本不想当这差事,乃是皇爷……唉,也罢。” 方正化知道根本说不服这些顽固的文官,叹了口气后,就命令侍卫开始脱去李邦华等人的官服。 同一时间,乾清宫里的崇祯皇帝当然听到了殿外的声音,他没想到竟然还真有人不怕死。 他此时正在气头上,既然尔等想死,那便成全了他们。 王承恩侍候在侧,但脸上却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犹豫了半晌,王承恩终于没忍住道: “皇爷,咱家上次去军营时,曾问冠军伯,朝中大臣究竟有哪些可用,您猜伯爷如何说?” 王承恩知道皇爷很信任冠军伯,打头就将张世康给搬了出来。 知道皇爷正在气头上,他言辞温和脸上带着笑意,生怕再惹了皇爷生气。 可想起冠军伯的话,他又觉得不说出来,才是对皇爷的不忠诚。 崇祯皇帝知道这王大伴伴是想为他寻有才能之人,所以也不生气,又听到乃是张世康的举荐,当即就来了兴致。 “世康如何说的?” “伯爷说具体谁忠诚谁有能耐,他也不清楚。” 这不说了等于白说吗? 见崇祯皇帝开始皱眉,王承恩赶紧又道: “不过伯爷还说,大抵上不怕死的文人,都可以用。” …… 第138章 岂不知那冠军侯,他死的早呀 王承恩把话说完,便不再言语。 这就轮到崇祯皇帝作难了,他刚才才下的令,敢再言劝谏者杖毙,一刻钟后仍逗留的革职,如今外头的李邦华等人是把这两条都占全了。 如若饶过他们,那便是朝令夕改,有损天子威严。 但如果真将他们杖毙……岂不是把可用之人都杀了? 崇祯皇帝皱着眉头不得其姐,但外头的方正化已然要开始用刑。 情急之下,崇祯皇帝便想,倘若是张世康碰到这种情况会是如何去做呢? 呵呵,那小子脸皮厚,想来根本不在乎这些吧,唉,朕果真如他所言,太过在乎所谓颜面了。 也罢,想清楚之后,崇祯皇帝对王承恩道: “将李邦华等人革职,轰出皇城,留置京中等候发落!” 不论如何,惩罚还是必须要有的,否则就太说不过去了,崇祯皇帝想道。 “奴婢遵旨!”王承恩脸上露出笑意道。 革职却留京,他哪里不明白皇爷这是惜才呀,说不准哪天就又给他们官复原职也未可知。 第一次的交锋大抵上以朝臣的服软而告终,可若想因此就让内阁通过这道诏令,自然是不可能的。 按照惯例,如此重大的诏令,至少也要拖上个把月,天子和朝臣互相争锋互相妥协,最后商议出来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结果。 可崇祯皇帝哪里能等个把月,南北都在打仗,早一日定下,他心里就早一日安生。 将张世康提拔为大明最高军事统帅,是崇祯皇帝不惜赌上国运和身家性命做出的决定,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决不能妥协。 东林党人大抵上把他气的不轻,念及此,他便拟了道旨,将今日朝堂上闹的最欢的十几个中级官员全部罢免。 包括崇祯皇帝在内,所有人都明白,这些所谓的御史、科道言官,其实不过是东林党人的鹰犬。 这群官员,拿着他的俸禄,却成为他人的鹰犬,崇祯皇帝尤自不解气,又下旨斥责了内阁首辅刘宇亮。 他知道刘宇亮不过是东林党人推出来的挡箭牌,并无多少真本事,所以言辞颇为不好听,甚至言下之意倘若再敢忤逆他的意思,换掉他这个首辅也在所不惜。 若按照他以前的行事风格,这其实一点也不崇祯,但近来崇祯皇帝下决定前,总会先想一想,倘若是张世康碰到这种情况,该会如何去做。 他很羡慕张世康那样,好像什么困难都不放在心上,却又能把事做好的能耐。 想着想着他突然觉得,自己是否太在意那群东林党人了,所以他们才敢有恃无恐,才敢在朝堂上如此放肆? …… 二十七日,夜,望岳酒楼。 “用章兄,陛下今日所为,实在是出乎我的预料,倘若我等继续反对,说不得陛下真敢……” 仍旧是原来的地方,甚至包房都没有更换,仍旧是丰盛的酒菜,但在场的国朝肱骨们却没有一个动筷子的。 内阁首辅刘宇亮面带愁容,看着吏部尚书郑三俊道。 他欲言又止,多的没说,言下之意却已然明了。 今日下午陛下一纸诏令,竟罢免了他们十几个人,还严厉申斥了他,这让刘宇亮心有惴惴。 他也是今年才当上的内阁首辅,这屁股都还没坐热,倘若就被赶下去,到时候必然成为天下士族的笑柄。 “陛下知你如此,方敢如此做派。”郑三俊胡子翘了翘,很明显有些不满刘宇亮的懦弱。 “起东、良孺,你们有何看法?”郑三俊看向刘宗周、熊明遇、方逢年三人道。 “唉,诸位,陛下的性子你们还不知道吗?他认准了谁,便就是谁,只要他觉得好,我等再说不好也是无用。 从袁崇焕,到杨嗣昌,亦或是那温体仁、陈奇瑜,一直便是如此,不过用章兄,谁又知道这张世康,会不会就是下一个他们呢?” 刘宗周说罢,脸上露出古怪的微笑来。 陛下之前不是也特别信任杨嗣昌吗?可现在呢?估计恨不得将杨嗣昌挫骨扬灰吧。 之所以今天在朝堂上没同意他们凌迟的请求,多半是因为那张世康的搅局。 “良孺说的不错,陛下以那小子比霍去病,岂不知那冠军侯,他死的早呀!”方逢年笑眯眯的接过话茬。 “说起来自打这张世康入了朝堂,我等诸事皆不利,此子早先便是京城的纨绔子,如今得登大雅之堂,若是真得了那要职,日后恐怕更为嚣张。”刘宗周心有惴惴道。 刘宇亮点了点头,他对此深有同感,这小子说话没边,原本仗着有个做国公的爹便嚣张跋扈,如今那些勋戚都护着这厮,日后恐怕更嚣张了。 “这厮就是个搅屎棍!”刘宇亮面带愤恨的道。 “季龙何必如此愤怒,古语有言,刚不能久,那张世康年不过二十,如何有能耐掌握如此庞大的权力。 内地剿寇的军队就不好统管,更别提边军了,就是杨嗣昌也不得不互相妥协,那些骄兵悍将们,又如何对一区区小儿服帖。 依我看,我等不必跟陛下对着干,只待那小子出了岔子,我等便群起而攻之,必叫那张世康死无葬身之地。”熊明遇道。 “如此甚好,不瞒诸位,别说边军那边有咱们的人,就是那在湖广的宁南伯,心也都是向着咱们的。 刚才书田说的在理,即便这些都不起作用,我等也并非没有办法。 那张世康又不是三头六臂,常在河边走,总有可能落水的吧?”刘宇亮接过话茬道。 他这话一说出口,方逢年一脸的赞同,唯独郑三俊绷着脸似乎有些不悦。 落水这个词,是能随便说出来的吗? “用章,倒是我口误了,我只是做个比喻,我自罚一杯。”刘宇亮自知失言,赶紧冲郑三俊道歉,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咱们这陛下啊,总有些好大喜功,有我等众正盈朝还不满足,却偏要听信他人之言,朝廷有如今局势,陛下难道不知道为何吗?” 刘宗周也喝了一杯酒,言辞间的隐喻不言而明。 “陛下果真如起东之言,那便不是陛下了,不过陛下早晚有天会明白,只有我等才能撑住这大明的社稷。 只待那张世康倒下,我等距离这天不远了。”方逢年端起酒杯,示意众人共饮。 几人作为各部的尚书、阁员,三言两语间就讨论出了对策,推杯换盏间,气氛总算不再那么沉闷。 酒过三巡之后,郑三俊等人先后离开,酒桌上顿时就只剩下工部尚书方逢年。 早侯在门口接待的望岳酒楼掌柜李义廉脸上堆笑道: “方大人,小的带您去品茶?” “如此甚好,就要上次那位茶艺师,茶艺精湛,本官至今还回味悠长。” …… 第139章 他就是再落魄,也轮不到你这屌毛来放肆 到了第二天早朝,崇祯皇帝再提及封张世康做天下兵马大元帅的事,突然变得出奇的顺利。 朝堂上没有任何一人表示反驳,勋戚们甚至都做好了掐架的准备,饶是崇祯皇帝也有点惊讶。 不过郑三俊却趁机提议,推荐工部尚书方逢年入阁,崇祯皇帝就知道朝臣即便不再反驳,定然也会从其他方面找补,便也就同意了。 敲定了此事后,他心情突然变的不错,甚至赏赐了刘宇亮一件蟒服作为嘉奖。 到了下午,正式的旨意拟好之后,他便着王承恩带着去了趟内阁,圣旨果然很快被内阁审定通过。 如此重要的任免,必然是要昭告天下的,只有过了内阁这道坎,才算是真正的尘埃落定。 圣旨通过审定后,崇祯皇帝突然变得兴冲冲的,这当然不止是因为圣旨的事。 自打前天晚上跟张世康聊过后,那个想法就仿佛在崇祯皇帝的脑海里生了根似的,虽然觉得很荒唐,但却总也挥之不去。 他想了足足两天两夜,终于是下定了决心。 于是他很快就病了,还是特别难以治疗的头疼。 …… 京城,刑部大狱。 逼仄的监牢过道里,只有从牢房小小的窗口里映入微弱的光。 空气中弥漫着屎尿的腥臭味儿,周围时不时传来犯人的哀嚎声。 能关在这里的,大多都是重刑犯。 牢头孙不二刚吃过饭,他嘴里叼了根木棒,当作牙签将牙缝里的肉挑出来,砸吧砸吧嘴,又咽了进去。 烧鸡的味道真不错,孙不二心里想道。 要知道那可是曾经的当朝兵部尚书、内阁大学士、督师杨嗣昌吃的东西,早就听说杨阁部最喜美食,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不过那美味却最终进了他的肚子。 可笑那杨嗣昌的家里人竟还对此感恩戴德,真是不懂事,光说好听话有个屁用,连一两银子都不给,呸,活该。 孙不二当刑部的牢头已经好几年了,这些关押过的官员很多,但如杨嗣昌这般尊崇的,他还是头一回碰到。 几个月前,杨嗣昌荡平流寇之时,他曾远远的看到过杨嗣昌一次。 那时的杨嗣昌不仅深得天子信任,而且功勋卓着,深受城中百姓爱戴,他站在人群里,只能露出羡慕的目光,卑微如喽啰。 可转眼间几个月过去,如今高高在上的杨阁部,成了无人问津的阶下之囚。 在得知杨嗣昌已被判死刑,绝不可能再翻身之后,孙不二别提多高兴了。 他与杨嗣昌无仇无怨,可就是高兴。 吃过杨嗣昌家里送过来的烧鸡后,他如同昨日一般,优哉游哉的晃悠到了杨嗣昌的牢房门口。 “哟,杨大人饿的遭不住了吧?怎么样,咱刑部大狱的牢饭吃的可还习惯?” 孙不二面带得意之色,眼神里充满了嘲弄。 杨嗣昌在稻草堆上端坐着,虽然才在牢里两日夜,但此时却已经蓬头垢面,与之前在军营运筹帷幄之时,已经判若两人。 他闭着眼睛,对孙不二的嘲讽充耳不闻。 人走茶凉,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见杨嗣昌不搭理他,孙不二也不生气,他从身上摸出半块硬饼子,从牢房缝隙间递过去道: “要不这样,你喊我一声孙大人,本官就将这饼子赏给你吃。” 杨嗣昌这两日粒米未进,孙不二知道杨嗣昌是山珍海味吃惯了,大狱的牢饭如何下咽,便自认为好心的的道。 若是往常,面前这杨嗣昌根本不会拿正眼看他,毕竟他不过是个八品的芝麻小官。 可如今却不一样,他官职虽小,但却是这牢房里的头,没有他的允许,这杨嗣昌莫说饭菜,连水都喝不到一口。 杨嗣昌仍旧连眼睛都未睁开,孙不二终于有些气馁,他脸上的笑意消失,盯着杨嗣昌有些愤恨的道: “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你的嘴硬,还是大狱的点子硬,哼,不识好歹!” 孙不二重又将那饼子塞回身上,说罢还嫌不过瘾,便又道: “你莫不是还想着陛下开恩,想着可以活出生天吧? 别做梦了,陛下可是判处你凌迟处死的,还要诛灭你的三族!” 这话一出口,杨嗣昌的眼睛顿时睁开,他站起身来冷冷的盯着孙不二,常年在外统兵的威严一释放出来,孙不二当即吓的退后了一步。 “你要作甚?这里可是刑部大狱!” “陛下当真要诛灭我三族?你若敢诓我,即便本官身死,也有人治你。”杨嗣昌目光炯炯盯着孙不二道。 他不能接受这个结果,想他统兵以来虽做过些损人的事,但在战事上也算尽心。 这些年寻他送银子、送重礼的人络绎不绝,可谁敢说他杨嗣昌贪腐? 诛灭其三族,他杨嗣昌不服,可他立即想到这肯定是东林党人落井下石,随即心中既悲戚又痛苦。 孙不二咽了口口水,但想起杨嗣昌目前的状况,知道杨嗣昌可能是在吓唬他。 都成了阶下囚了,两天来压根没有一个门生故旧来探望他,这说明了什么? 杨嗣昌已经众叛亲离了! 念及此,孙不二心中大定,立即又色厉内荏起来。 “你少在这儿吓唬人,不过告诉你也无妨,叫你死的明白。 本来陛下确实是要诛灭你三族的,还要将你抄家,处以凌迟。 说起来,本官有好些年没看到凌迟了,真是可惜呀!都怪那冠军伯多管闲事。” 说罢,孙不二还嫌不够,毕竟再怎么说,面前之人之前可是位列三公的重臣,他难得有机会居高临下,便又道: “不过虽然你的三族是保住了,也不用凌迟了,可是嘿嘿,陛下却判你在斩刑之前游街。 满城的百姓可都等着看你的好戏呢! 啧啧,到时候看你还威风不威风了!” 孙不二说的极为得意,杨嗣昌越是痛苦,他就越是高兴。 他正想继续输出,背后却突然传来阵阵脚步声,紧接着张世康就带着几个亲卫走了进来。 “他就是再落魄,也轮不到你这屌毛来放肆!” …… 第140章 杨大人,你是不是悟道了 “给他俩嘴巴子,让他知道什么叫礼仪尊卑!” 张世康看都没看那牢头,一边吩咐一边从亲卫手里接过饭盒道。 啪啪—— 张世康从军营赶回来时,只带了三百亲兵,这些亲兵在战场上都是见过血的,下手自然不轻,那孙不二都被打蒙了。 他并不认识张世康,见这人还带着武器,又是来找杨嗣昌的,立即捂着脸怒道: “你是何人,竟敢擅闯刑部大狱,难道你想劫狱吗?” 他说完这话,立即就吓了一跳,对方如果真的要劫狱,岂不是最先杀的就是他? 念及此,他的腿立即就有点软了,刚想跪下讨饶,却又听到那人道: “再给他俩嘴巴子,叫他知道我是谁。” 说着,张世康晃了晃手里的饭盒,递给杨嗣昌一个友善的眼神。 啪啪—— 又是两个大逼兜。 “站在你面前的是,当今陛下亲封的神武龙威捷胜千里天下兵马大元帅。” 那孙不二又挨了两嘴巴子,听到那么长的名号,人更蒙了,但也立即知道这个人他绝对惹不起。 “滚吧。”张世康嫌弃道。 “好勒。”那孙不二落荒而逃。 这等趋炎附势的小人物大明朝廷里比比皆是,真正的上位者压根都是无视。 张世康跟几个亲卫正商量着,是把牢门踹开,还是用战刀砍开更快。 刑部尚书范复粹得知张世康来探监,亲自跑了进来,嘴上说的也都是恭维之语。 “伯爷怎的来这里也不提前吱一声,好教下官有个准备。” 范复粹一边命人打开牢门一边道。 他是崇祯皇帝为了对抗东林党人提拔上来的亲信,除了他之外还有户部尚书蔡国用,算是六部里除了东林党人外,唯二的高官。 范复粹知道张世康脾气不好,但在他看来,二人总归都跟陛下站在一处,理应多亲近。 昨日朝臣反对天子诏令,他可没掺和,早早的就下朝回了衙门。 “本伯就是过来,这有啥好准备的?难不成你还准备找人打扫一番?”张世康揶揄道。 “这儿肮脏逼仄,伯爷又如何忍的,即便打扫也永远一股子难闻的味儿。 伯爷若要提审,下官便将此人带到后院也可。”范复粹半掩着鼻子道。 他鲜少亲自来大狱,肮脏埋汰的很,实在不是斯文人该来的地儿。 “拉倒吧你,净整这些表面文章,本伯就是简单来探视,你若受不了,就出去吧。” 张世康说着提着饭盒就走进牢房,并丝毫不在意的坐在了杨嗣昌的对面。 整个过程中,杨嗣昌都未说一句话。 此时他的心里其实百感交集,任是他也没想到,唯一来探视他的,竟然是昔日与他骂的最凶的人。 这个人,竟还救下了他的三族。 以前,他觉得张世康就是个纨绔。 后来,他觉得张世康是个有点军事才能的纨绔。 现在,他越来越看不懂张世康了。 张世康一边将饭盒里的菜肴拿出来,摆在两人之间的一个小小桌案上,一边自顾自的说道。 饭盒里总共有四道菜,两荤两素,其中三道都是饭馆常见的菜品,也是张世康路过饭馆随便买的。 唯独这第四道菜,乃至张世康费了一番功夫才买到。 那是一盘鸡舌,杨嗣昌最喜欢的美食。 除此之外,就是一壶酒。 哗啦啦,张世康给二人分别倒上了酒。 扭头一看,那刑部尚书范复粹竟还在后头杵着,他捂着鼻子一副想离开又不好意思的派头。 “范大人,你还在这儿杵着干啥?不用处理公务的吗?” 范复粹这才拱了拱手离开。 范复粹走后,张世康立即冲着杨嗣昌抱怨道。 “你瞅瞅,陛下提拔上来的都是些什么东东,跟这么一群虫豸一起,如何能中兴大明?” 也就张世康敢这么埋汰当今陛下,杨嗣昌早就见怪不怪,他官场浮沉几十年,什么样的官员没见过。 张世康端起酒杯,杨嗣昌虽没有说话,但也端起酒杯来,与张世康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杨大人呐,你现在有没有觉得,身边的人都变了,都成了坏人。”张世康咂吧一下嘴没来由的道。 杨嗣昌不知道张世康为何这么说,但想了想后道: “官场如战场,或者说,在某些时候,官场甚至不如战场。 战场一败,顶多马革裹尸,你若英勇拼杀,甚至敌人都会敬佩你。 可在官场,所有人都会想着把你拉下马来,再踩上一万只脚,叫你永世不得翻身。 高处不胜寒,伯爷可是因此而叹?”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杨嗣昌感恩于张世康危难之时不计前嫌,救下他的亲族。 他以为张世康是对人生对官场有些疑惑,毕竟张世康年不过二十,有些困惑很正常,便想着以自己多年来的人生经验、为官经验开导他。 可张世康接下来的一句话,直接让杨嗣昌差点绷不住。 “非也,非也,跟你恰好相反,本伯现在成了大元帅,身边全是好人,到了哪儿都是洋溢的笑脸。” 张世康夹了一口菜,示意杨嗣昌也吃。 “本伯就是觉得,当大元帅感觉真不错,所以就过来看看你。” 在自己最风光的时候,显摆给最落魄的人看,他这话可谓十分的伤人,一般人听了估计都得当场炸毛。 张世康说罢,抬眉看了一眼杨嗣昌,若是往常,小肚鸡肠的杨嗣昌早该发飙了。 可是现在,杨嗣昌脸上不仅没有丝毫怒意,甚至十分淡定的夹了一筷子最爱吃的鸡舌塞到嘴里。 他就那么平静的嚼着,感受着美食在口腔里蔓延,他知道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所以嚼的格外认真。 张世康都看愣了。 “我说杨大人,你是不是悟道了?” 古有王阳明龙场悟道,然而后世更多的是监狱悟道的传说。 传闻监狱里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 杨嗣昌知道张世康本就是这个性子,或许有激怒他的意思,但与那些朝臣不同,张世康或许只是单纯的想激怒他。 这个小子,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想不通,想不透,但总归不是那些人说的,这个小子绝不单单是个纨绔。 他确实没有丝毫生气的念头,人之将死,又有什么看不开的呢? 或许真的如张世康所言,他悟了吧,然而一切毫无意义。 他不理会张世康的胡诌,将嘴里的美食下咽之后道: “伯爷当小心东林党人。” …… 第141章 是非成败转头空,爹,儿来了 “这些人的力量是你不能想象的,明里,我与他们对抗多年,实则这些年其实都在尽量回避与他们产生直接冲突。 统兵在外之时,我也一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这一则是为将者本就如此,二则是因为那些人。” 杨嗣昌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般,将这些年的心路历程以及感想说给张世康听。 他很清楚,自己不在了之后,对于东林党来说,最大的假想敌肯定就是张世康。 天下兵马大元帅,听起来很吓人的称呼,自己只是做个督师,就能令那些人坐卧不安,更别提张世康了。 他不希望张世康也落到他这般的下场,国朝落到如此地步,原因复杂。 但很重要的一个原因,还是东林党以及他们背后的整个利益体,不肯将利益分给朝廷和百姓。 自天启年开始,朝廷就一直入不敷出了,这种情况在最近几年愈演愈烈。 他一直都明白,也曾尝试挽救,只不过失败了罢了。 “你们这些读书人,说话做事总是瞻前顾后。 看起来是深思熟虑,殊不知前怕狼后怕虎的,最终的结果就是如狼似虎。”张世康嘟囔道。 “知道为何我要担下大元帅这个差事吗? 如今局势,波谲云诡,但你越是浸润的久,反倒越是被他们的诸多套路所迷惑。 在他们的游戏规则里,你又如何能取胜呢? 以我观之,无非就是三个词,军权,监察权,财权。 本伯前来,一者,是问问你有什么心愿未了,二者便是来听听你的意见。 你也知道,朝廷这鬼样子,拖不了了。 一战定胜负。” 张世康说罢,端起酒杯来喝了一口。 若论权谋,一百个张世康,也敌不过朝廷里那群老头儿。 他们已经将官场的规则吃的滚瓜烂熟,在这个规则里,本就是不公平的。 可张世康从没想过按照他们的规矩来。 风险肯定是有的,但做什么事没有风险呢? “你的思路倒是有新意,可东林党人又岂不知军权的重要性,你要当心边军,尤其是关宁锦。 建奴至今三次入寇,皆是从那个方向,你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 你的性子倒是在某些方面,跟咱们的这位天子相像。” “急功近利?”张世康猜测道。 边军里头肯定有东林党的人,这是张世康之前就猜到的,杨嗣昌所说的关宁锦防线,倒是以后得注意点。 这条防线上,大抵是祖家和吴家在守,祖大寿和吴三桂,可都是降了清的。 “若真是到了那个地步,你当记住,打蛇打七寸,而东林党人的七寸,就在江南。 或许有功夫,你应当着人去查一查东林书院。” 对张世康的猜度,杨嗣昌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他只是说着自己的建议。 “与他们为敌,还需要当心他们的笔杆子,莫要落在他们手里把柄,否则他们只凭一只笔,便可以颠倒黑白,英国公一脉的名声,估计也要钉在耻辱柱上,不得不防。” 杨嗣昌看了一眼张世康,略有些担忧的道。 “哈哈哈!要不说还得是你杨莲花,本伯还以为你是悟道了,没想到还是如此在意名声。 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占据道德高地呗,我懂。 但我可不在乎这些,自古以来成王败寇,历史,也都是胜利者来书写的。 他们污蔑我,我不在乎,杀了他们便是。”张世康冷笑道。 他的把柄太多了,连他自己都数不过来,更别提到时候本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然而,这并不是个民族觉醒的年代,他倒要看看,究竟是笔杆子厉害,还是枪杆子厉害。 这类占据道德高地抨击人的情况,在后世也经常出现,张世康尤其讨厌那些键盘侠。 “道德高地,这个词我还是头一回听,不过大抵是这个意思。”杨嗣昌琢磨了一下,对张世康的说法很是认可。 但他总觉得张世康还是太过冒险,可作为一个失败者,他也没资格说三道四。 “得,你若没有其他要交代的,本伯可就走了。 这儿的味道实在是,太冲了。” 来探望杨嗣昌,本就是张世康临时起意,如今不仅满朝文武都要他死,天下百姓乃至崇祯老哥也都在气头上,他就算想救也无能为力。 能做的,也只是看看老杨头还有没有什么心愿。 “无事,请便。”杨嗣昌很是淡然的道。 “一路走好。”说罢,张世康便起身出了牢房。 而杨嗣昌的目光,却望着桌子的一角,那里多了个指头长短的小瓷瓶。 小瓷瓶上塞着个木塞子,这种物件一般都是药铺用来装药的。 他静静的看着那个小瓶子,突然笑了。 他冲着张世康离开的方向拱了拱手表示谢意。 笑着笑着,他的眼眶里又噙满了泪水,这泪水既有不甘,也有释怀,反复交杂…… 少卿,他将那小瓷瓶的木塞打开,将里面的药粉倒入酒壶晃了晃,给自己倒上一杯酒。 而后,他将自己的衣服头发略作整理,正襟危坐。 他最后夹了一筷子鸡舌,咀嚼完之后,杨嗣昌端起了酒杯来。 他望了望牢房那扇透着微弱光芒的小暗窗喃喃道: “是非成败转头空,爹,儿来了。” 说罢,他将酒杯的酒一饮而尽。 …… 唉,张世康出了大狱之后,有些惆怅的叹了口气。 游街对于杨胖子来说,无异于比杀了他还难受。 这不仅是对他一生的价值完全否定,更是将他最不想的一面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任百姓将烂菜叶子等污秽之物砸到他身上、脸上。 杀人不过头点地,这未免太过残忍了。 实际上,这才是他来探望杨胖子的真实目的,既然事不可为,那便送他安静的离去。 他甚至都没有避讳什么,任何人只要一查,便能知道杨胖子的死跟自己有关系,可他不在乎。 正如他所言,他的把柄实在太多了,既然如此,也不差这一个。 左右杨胖子已经死了,这不就是你们想要的吗? 去弹劾吧,崇祯老哥若能听你们的,算我输。 杀人还要诛心,且等着吧,总有一天,本伯也让你们尝尝个中滋味儿。 他这么想着,刚回到家里屁股还没坐热,王承恩就神神秘秘的来寻他,不过穿的却并非官服,而是一身素装,甚至都没带侍卫。 “王公公,旨意不是都宣过了吗?怎的又来了。” 上午的时候,诏令刚通过审定,崇祯老哥就派王承恩来英国公府上宣旨。 如此大的权势,除了张之极和张世康外,英国公府上下都很高兴。 “咱家是偷偷溜出来的,伯爷,咱们寻个安静的地方说话。”王承恩左右看看,有些狗狗祟祟的。 “我说王公公,你是偷了宫里物件来销赃还是咋的。”张世康一边让府上的下人离开,一边调侃道。 “伯爷莫开玩笑,实在是有大事,不得不谨慎点。 咱家来寻伯爷就是问问,伯爷打算什么时候回军营?” …… 第142章 带了些猪肉,路上也要吃东西的嘛 “计划明天一早就得回去了,唉,战事焦灼。 咋的,陛下想通了?”张世康饶有兴致的道。 “嘘,伯爷小点声,这要是走漏的消息,可不得了。”王承恩十分谨慎的道。 “有点意思,本伯都有点期待了。”张世康脸上露出古怪的笑意。 …… 二十九日晨起。 东边天际刚露出一丝微亮,午门外已经站满了前来上朝的官员。 昨天晚上,杨嗣昌在刑部大狱畏罪自杀,消息通过刑部在京城里传的沸沸扬扬。 早有有心的官员查出,那杨嗣昌是在冠军伯去探视之后突然死的,而且还是喝的毒药。 刑部下狱时都是要搜身的,大牢内怎么会有毒药呢? 这定是冠军伯搞的鬼呀! 来上朝的官员们也都因此义愤填膺,如此明目张胆,实在是不将大明的法度放在眼里。 他们怀里揣着弹劾张世康的奏疏,就等着早朝上弹劾冠军伯了。 “这冠军伯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真以为有天子护着,便可以无法无天了吗? 今日早朝,我等必将让他知道代价。” “我等众志成城,这次务必一鼓作气,倘若能趁机说服陛下,免了那个荒唐的诏令,便是意外之喜了。” 众人小声的互相打着气,吏部尚书郑三俊却皱着眉头,按理说都这个点了,早朝时间应该到了才是。 可却未曾见到鸿胪寺的人前来通传,难不成陛下今日起晚了? 不大可能呀,陛下向来勤勉,早朝都是风雨无阻的。 对于同僚间的议论,他心中是嗤之以鼻的,以天子如今对那小子的信任程度,只凭那点罪名,根本没有一丝将其拉下马的可能。 可他也绝不会灭自己人的威风,不论如何,打压一下那小子的嚣张气焰也可。 原本他还想借着杨嗣昌游街的事做做文章,现在也没机会了,不过杨嗣昌到底是死了。 而东林群贤们日后的敌人,也从杨嗣昌变成了如今的张世康。 相比于前者,张世康虽然更加嚣张跋扈,可郑三俊却觉得一切都是假象。 相比于以谋略见长的杨嗣昌,一个肚子里连墨水都没几滴的纨绔勋戚,又能翻起什么浪花呢? “用章,你看。”首辅刘宇亮指着宫门方向道。 只见宫门方向走来一行中官,来的并非鸿胪寺的官员,而是御马监总管方正化。 “皇爷龙体有恙,今日不上朝,诸位大人请各自回值房办事吧。”方正化冲群臣们道。 他站的笔直声音浑厚,一点也没有影视剧里阉人尖细的嗓音,由于一直执掌兵仗,言辞间充满着气势,使得一些想询问的官员也不敢多嘴。 “方总管,昨日时本官见陛下走路还虎虎生风,怎的突然就病了,不知陛下生了何病?”郑三俊走上前去问道。 方正化看了一眼郑三俊,这才拱了拱手,脸上露出一丝忧愁: “今日晨起,皇爷突然感觉头疼欲裂,唉,其实这是皇爷的老毛病了,之前皇爷怕诸位得知后担忧,一直不让说。 哪知道今日突然加重。” 郑三俊闻言一怔,他还真从来没听说过这件事。 “太医如何说?”刘宇亮脸上露出关切的表情道。 “头痛岂是如此好诊治的,张太医也没诊出个病因,只是开了个药方。”方正化回道。 郑三俊和刘宇亮对视一眼,头痛确实很难医治,甚至很多时候查不到原因。 事已至此,他们只得作罢,这让在场等着弹劾张世康的官员们十分无法接受,不少官员甚至当场发起了牢骚。 方正化也不惯着,总管的气势一拿出来,那些官员马上偃旗息鼓。 少卿,午门外的官员们逐渐散去,方正化望着空荡荡的宫门,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来。 “唉,希望一切都能顺利吧。” 几乎是差不多的时间,从紫禁城西南角的便门里,驶出一辆马车来。 这马车很是朴素,没有一丝属于皇家的贵气,一般都是负责给宫里送东西的。 马车在一个偏僻的角落停下,狗狗祟祟的上去了两个人,一人身着淡紫色长衫,一人则是仆人打扮。 马车自便门出去,吱吱呀呀的往外行,出了宫门之后,过长安街向着英国公府的方向行去。 …… 半个多时辰后,天色已经大亮。 英国公府外,三百京营亲卫早已整装待发,张世康打着饱嗝,身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包袱。 “爹、娘,你们都回吧,又不远,有啥好送的。” 张世康走出家门来,早有亲卫接过他身上的包袱,那都是孙氏、刑氏为他准备的换洗衣物以及吃食。 “我儿在外要照顾好自己,若打不过,莫忘了跑呀!”孙氏红着眼睛道。 张世康在贾庄打了个漂亮仗,但儿行千里母担忧,虽然路途没有一千里,可孙氏还是很不放心。 毕竟敌人可是鞑子,京城的百姓有一个算一个,说是谈鞑子色变都不为过。 “行了,哪有这么嘱咐儿子的,我儿此番定然旗开得胜,爹在家等你喝酒。”英国公张之极埋怨妻子胡乱说话,转头对张世康道。 “放心吧爹,儿到时候带鞑子的酒与爹共饮。”张世康翻身上马咧嘴笑道。 言辞间对这次的战事充满信心,他扭头看了队伍末尾的那辆马车,信心更足了。 “儿啊,怎的还有辆马车?娘刚才怎么没见着。”孙氏往队伍末尾瞅了瞅道。 “哦,带了些猪肉,路上也要吃东西嘛。”张世康胡咧咧道。 “儿走了啊,外头冷,你们回吧。” 说罢,张世康一挥手,三百亲卫当即奔着安定门而去。 过程中,张世康不时瞄几眼那辆马车,但总归没有理会。 出了安定门后,又走出几里路,从一片林子里突然窜出几十个骑马的猛汉来。 众人还当是遇到了悍匪,亲卫队长洪秀成当即大喊: “保护伯爷!哪儿来的不开眼的,竟敢在京畿行刺?” 洪秀成知道伯爷在京城招惹了不少人,还倒是仇家过来搞暗杀。 他表情凝重,目光紧紧盯着那群冲过来的匪徒。 洪秀成习武世家出身,一眼就看出来的人不一般,兴许全是练家子,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手也下意识的伸进腰间,再拿出来时,手里已然捏着三枚闪亮的飞刀。 “秀成莫要胡来,自己人。” …… 第143章 这老哥,竟然还是个社恐人士 马车里探出个头来,正是司礼监第一秉笔王承恩。 那伙人没有理会洪秀成,而是在队伍十几步的距离停下,为首的一人翻身下马,走到王承恩所在的马车前行礼。 “张秀清,人都到齐了吧?”王承恩正色问道。 “回公公,属下等四十二人昨夜便已在此等候。” “嗯,这位便是伯爷,一路上你们都要听伯爷调遣。”王承恩指着张世康道。 “这位有点面生呀,王公公,这都你从哪儿寻摸来的?”张世康面带疑惑道。 虽然昨晚就听王承恩说会带上一部分侍卫,但张世康看着这些人的服饰发髻,倒有点像道家装束。 那叫做张秀清的中年人冲张世康行了个礼道: “好教伯爷知晓,吾等皆来自京城东岳庙,受公公调遣负责此行车驾护卫,伯爷有何指示皆可命我等去办。” “哦,懂了,龙虎山正一道。”张世康一听便脱口而出。 大明立国之时,正一道曾出过不少力,朱元璋便将道教立为大明国教,并令龙虎山正一天师掌管全国道教。 而京城的东岳庙,便是正一道在京城的唯一庙观。 虽说张世康带了几百亲卫,但毕竟不够保险,又担心抽调宫中侍卫走漏消息,道人常习武,王承恩便授意东岳庙挑选部分习武者作为护卫。 张秀清并不敢接张世康的话茬,只是躬身拱手等候命令。 “听说你们道士都会轻功,一蹦能有一丈高,纵身一跃从悬崖跳下,还嚷嚷着要相信科学?” 张世康上下打量着张秀清道。 他想起后世看的一短视频来,视频里一道士浓眉大眼,嘴上喊着要相信科学,转身就跳下十几米的悬崖,张世康当时都惊呆了。 “这……”张秀清搞不清楚面前这年轻伯爷的套路,一脸为难的看了一眼王承恩。 “伯爷问你什么,如实回答便是。” “回伯爷,我并未听说什么轻功之说,道家讲究内劲,不过是一些技巧罢了。”张秀清谦虚道。 “那你会这个吗?要哗啦啦响的那种。”说着张世康便俩胳膊左右摆动,做出古怪的姿势来。 张秀清皱眉琢磨了一下,马步下蹲,双手虚抬,来了一招龙华拳的起势,激起一阵破空声。 “伯爷,是这个吗?”张秀清谦逊的询问。 “卧槽!”张世康吓一跳,他都看到残影了。 “还有那个……那个……剑鸣,对剑鸣!就是仓啷一声拔出宝剑。”张世康惊为天人,但又是胡乱的比划了一通。 张秀清闻言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回伯爷,属下用的是刀。” “没关系,我有。”说着张世康便将崇祯老哥给他更换的新大宝剑丢了过去。 张秀清不疑有他,当即演示了一遍,果真传来剑鸣声。 “卧槽,原来都是真的,有空教我!”张世康觉得这一招帅呆了,顿时表示要学。 可马车上的王承恩却皱了皱眉头。 “张秀清,你可知手里拿的乃是天子剑,快还给伯爷。”王承恩呵斥道。 张秀清闻言吓了一跳,他哪里知道张世康随手丢过来的,竟是天子的御赐之物,赶紧跪倒在地请罪,并将宝剑高举过头。 “唉,不过一把剑,王公公你大惊小怪。”张世康拿过宝剑,对王承恩埋怨道。 经过这个小插曲,张世康一行人便没有再耽搁,朝着定州方向赶路。 但队伍走了小半个时辰,竟然还未出京城范围,张世康便有些不耐了。 他来时只用了不到一天的功夫,如果按照当前的速度,估摸着两天也够呛能到定州。 他扭头看了眼身后的马车,找到了拉后腿的罪魁祸首,于是便下马掀开了马车的门帘跳了进去。 崇祯皇帝坐在马车里,他身穿紫色华服,按照王承恩的说法,乃是按照张世康之前的纨绔公子哥模样打扮的,对外宣称乃是镇国公府大公子。 只不过大明并没有镇国公这个爵位,而张世康只看了一眼就差点笑喷。 崇祯皇帝的装束哪里像个纨绔公子,一点纨绔的模样都没有,虽然才二十八岁,但就是说三十八岁,张世康也信。 “陛下这……我看还是别装勋戚子弟了,还是直接装勋戚更像。”张世康小声调侃道。 王承恩赶紧往一旁挪了挪,给张世康让出位置来。 可谁知道崇祯皇帝听了这话反倒有点不高兴。 “朕果真有那么老吗?” 之前张世康就当着他的面调侃他,还让他少熬夜多锻炼,被人说老总归让人心里不舒服。 “老到说不上,臣就是胡咧咧,嘿嘿,陛下感觉如何?这外头的风景还不错吧?” 见崇祯皇帝不时半掀开窗帘往外瞅,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张世康问道。 “既然朕……我是勋戚子弟,这一路上还是不要以君臣相称了,我比你大,你便称我为兄长。”崇祯皇帝收回目光道。 即使对外头的景色很是新奇,但崇祯皇帝并不想让张世康这小子觉得他没见识,仍是绷着脸故作老成。 “成啊,不过既然咱们都是勋戚子弟,那这叫法得改改,叫兄长就太生分了。”张世康笑眯眯的道。 崇祯皇帝瞥了一眼张世康道: “那怎么称呼?” “是这样的,一般关系比较铁的情况下,都是以老哥老弟相称。”张世康冲崇祯老哥挑了挑眉毛。 “老哥……老弟……”崇祯皇帝嘀咕了一句。 “对,就是老哥老弟。”张世康十分笃定的道。 “我还是叫你世康吧。”崇祯皇帝不能适应,有些别扭的道。 “行啊老哥,就这么着。 不过老哥啊,你难道不会骑马吗? 咱这么走,可也太慢了点。”张世康一口一个老哥,叫的很是顺口。 “伯爷如何敢小觑皇爷,皇爷定然是会骑的。”王承恩帮腔道。 “那还说个球,老哥你莫不是以为咱们出来是旅游的吧?”张世康咋呼道。 要知道现在可是在打仗,他身为最高统帅却不能以最快速度抵达前线,耽误的每一分都是对前线将士的不负责。 “我……我骑的不是很好。”崇祯皇帝略有些局促的道。 这种局促还是张世康头一回见到,这与朝堂上崇祯老哥的闲庭信步不同,大抵上是因为到了陌生的环境,见的也都是陌生的人。 这老哥,竟然还是个社恐人士? 第144章 这就是咱大明的江山呀 “无事,我骑的也不咋地,咱俩是谁,纨绔二人组! 谁敢笑,咱们就抽谁!” 张世康说着,就命属下牵过来两匹空闲的马匹来,他自己则翻身上了二狗。 周围的亲卫都还不知道马车里坐的是谁,只知道乃是伯爷在京城的纨绔朋友,见有人从马车上下来,都看了过去。 崇祯皇帝就更局促了,翻身上马愣是没翻上去,几个亲卫没憋住,竟笑出声来。 张世康在操练时虽然严苛,但众人都知道伯爷其实非常平易近人,从来不因为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真的生气。 “你小子笑个毛?都滚去侦查去!”张世康呵斥一声,众人这才撇撇嘴各司其职。 虽然都骑着马,但毕竟只有三百多人,若是碰到鞑子骑兵还是很危险的,更别提如今队伍里还带着崇祯老哥。 为了以防万一,张世康足足派出去三四十个骑手,两人一组,往四面八方侦查敌情。 众人都上了战马,张世康与崇祯皇帝并排而行,崇祯皇帝适应了一会儿之后,情绪也逐渐放开。 他骑在战马上望向远方,但见周围焜黄华叶衰,大地一片苍茫。 “老哥,这就是咱大明的江山呀!”张世康感慨道。 身为天子,不说用胯下战马丈量山河,起码也得多出去走走。 看看这天下,也看看这天下的百姓。 身为天子,一辈子若只呆在宫里头,听着朝臣颂扬国泰民安,又怎么会知道什么叫民间疾苦。 “嗯,朕……我看到了。”崇祯皇帝难掩激动。 他看了一眼张世康的战马,发觉比自己胯下的马高大许多,毛色油亮混黑,背阔腰圆,不由得夸赞道: “你这马真是不错,浑身乌黑,只余四蹄一抹雪白,端得是踏雪而行。” “是啊,所以我给它取名二狗。”张世康得意的道。 崇祯皇帝:“……” 自打崇祯皇帝主仆二人改作骑马后,队伍的速度果然快了不少。 本以为天黑前能赶到定州,奈何只狂奔了不到一个时辰,崇祯皇帝的龙屁股就遭不住了。 战马毕竟不如马车平稳,上下起伏很大,再加上崇祯皇帝马术不精,又鲜少锻炼,只觉得屁股已经被颠的失去知觉。 张世康看看日头,不得不下令休整两刻钟。 就这么走走停停,一直走到傍晚,小部队才堪堪抵达保定城附近。 为了不暴露,张世康并未进城,而是选择在距离保定城几里的野外扎营。 众人点起篝火,将随行带的米饼或烤或泡的加热,就着冷水吃的香甜。 崇祯皇帝在宫里已经吃的足够简单,本以为自己可以完全适应军营的艰苦生活,但才第一天,他就发现高估了自己的肠胃。 军营的米饼,可不是行军打仗的标配,乃是京营急行军时才配备的特制军粮。 这种米饼制作工艺复杂,先将米饭加盐巴煮熟,而后放凉,将米饭压入固定的模具,再以文火风干。 米饼中间有个圆孔,由于压制的足够结实,急行军时便可以绳子串联,或可挂在马背上,或可挂于腰间。 需要食用时,用水将米饼泡开,风干的米饼遇水很快便会膨胀,当然,有牙口好的,也可以直接啃。 只不过不论哪个吃法,味道都不怎么滴。 “老哥还是别勉强了,吃这个吧。”张世康见崇祯皇帝艰难的下咽,便从口袋里摸出块点心来。 那是他老娘临行前专门给他做的绿豆糕,他最喜欢吃这玩意儿。 他本来还想让崇祯皇帝从上到下,感受一下普通底层将士的生活,看老哥那难受劲儿还是算了。 吃完了饭,三百来人的军帐已经搭好,在亲卫队长洪秀成的安排下,纨绔二人组的军帐被拢在最中间。 张世康特意命令晚上值守人员和斥候都要加倍,为了以防万一,张秀清等人被他单列出来,专门守卫在二人的帐篷周围。 下午休整的时候,张世康手痒专门找张秀清过了几招,结果张秀清即便刻意放水,张世康还是被人家秀了一脸。 后来才得知,这四十来个道士几乎全是身怀绝技的练家子。 什么龙华拳、天师拳、形意拳,不仅拳法牛掰,而且剑术一流,就那个剑鸣和那个破空声,有一个算一个,都能轻松搞出来。 这可把张世康羡慕坏了,心里惦记着打完仗定要好好学学。 “老哥啊,吃完就快点回去睡觉吧,我困了,先回了。” 张世康打了个哈欠,奔着自己的军帐走去。 他都有点后悔带这老哥出来了,大大拖慢了部队的行军速度,他知道崇祯老哥已经很努力了,也没好意思再埋怨。 待躺到帐篷里,张世康也懒得洗漱,倒头就睡。 可在即将睡着的时候,崇祯皇帝却掀开门帘探出半个头来。 “世康,睡着没?” “老哥啊,你若不喊这一嗓子,我马上就睡着了,咋地了?”张世康迷瞪着坐起来问道。 “朕……我睡不着,来寻你聊聊。”崇祯皇帝说着就走了进来。 毕竟是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野外露营,还是御驾亲征这么兴奋的事,即使屁股被战马颠的生疼,他刚刚躺在帐篷里仍旧没有一丝困意。 张世康无奈的翻了翻白眼,心道赶了一天的路,你倒是精神,不知道别人很困呀。 但嘴上却不能这么说。 “老哥你想聊啥?这儿也没个板凳,你就坐这儿吧。” 张世康拍了拍地铺道。 崇祯皇帝也不客气,真就坐在了张世康的地铺上。 “唉,今日一路上,我看到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心里头百感交集。” 崇祯皇帝叹了口气,他之前只知道百姓疾苦,但却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个疾苦。 建奴这次在京畿折腾了快两个月了,不少百姓因此成为难民。 这些人身上的破烂行囊,就是他们的全部家当,个个面黄肌瘦走路都颤颤巍巍。 见到当兵的赶紧跪倒也不敢说话,将头埋在地上哆哆嗦嗦的发抖,活的根本不像个人。 “就因为这个?这有什么好感慨的。 你若是去了十年前的陕西,六年前的山西,或者如今的河南、山东。 那岂不是要羞愧的自挂东南枝了。”张世康无语的道。 …… 第145章 老哥,咱可不能耍赖 这些年来,大明北方可谓是多灾多难。 崇祯元年的时候就不说了,陕西赤地千里,闹起了流寇。 而后是山西大旱,紧接着就是蝗灾。 如今陕西、山西的流寇倒是没什么动静了,这主要有两个原因。 一者,卢象升一直镇守着山西,二者孙传庭、洪承畴一直镇守着陕西,这哥儿仨,都‘还算能打’。 二者,这两个省闹灾闹了十年,能死的都死的差不多了。 自打几年前,旱情的重点就已经转移到了河南、山东,尤其是河南。 旱灾、蝗灾一块来,听说中部几个地方还闹起了鼠疫。 得亏是李自成、张献忠都奔向了四川,倘若真拐个弯儿去河南溜达一趟,张世康才算是真要骂娘了。 他本就知道这段历史里,底层百姓过的困苦,再加上亲力亲为,对大明的现状自然了解的更多。 所以一听崇祯老哥感叹民生多艰,他就想笑。 你以为你知道了真相,然而你只是看到了冰山一角。 “世康啊,我知道你早已见怪不怪,我就是心里头难受。”崇祯皇帝声音低沉。 他此时突然有点理解张世康之前的话,百姓无所谓好,也无所谓坏,他们只在快饿死的时候,才出于生存本能去造反。 倘若自己到了那个地步,有个人说跟着他,能吃饱饭,自己又会如何选择呢? 天下尽是如此,他突然反倒不那么憎恨李自成那些贼首了。 倘若他能让天下人吃饱饭,谁又愿意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去造反呢? “老哥啊,你也别太难受,难受也没啥卵用。 正所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咱们一步一步来。 先把建奴赶出去,而后再想办法处置流寇,当然,最大的问题还是那群东林党。 搞定了这群人,想来做其他事就少了那许多阻碍。 到时候,咱们想法子推广那些高产作物,相信用不了几年,老百姓不说富足,起码隔三差五能吃上顿饱饭。” 张世康不忍崇祯老哥如此颓丧,便安慰道。 说起来也不怪这老哥心态差,实在是这么多年,这老哥听到的就没几个好消息。 不是这儿闹流寇,就是那儿闹灾荒,时不时建奴还要入关打秋风。 莫说是这老哥,就是自己也早就绷不住了。 “高产作物,能有多高产?”崇祯皇帝问道。 “其实也没多高产,土豆亩产,怎么滴也有个千把斤吧,至于那玉蜀黍和番薯,产量也差不离。 主要是这玩意儿不怎么挑地,尤其能抵抗干旱。”张世康想了想道。 土豆这玩意儿,在现代轻轻松松亩产四五千斤,但张世康知道,后世的土豆都是经过多番改良的。 现在这年月,产量肯定没有那么夸张,但即便如此,肯定也比小麦和稻米要高不少。 这时候,正常光景,北方小麦产量不过两石,也就是两百多斤不到三百斤的样子。 稻米好点,风调雨顺能有个三四百斤,但也不会再高了。 说到土豆玉米和番薯,张世康就想起康麻子和十全老头儿来。 后世将所谓的康乾盛世吹上了天,其实哪有那么夸张,一来他们入关四处搞图杀,光是人口就损失了上千万。 二来经过一百年,土豆玉米番薯这三种作物也得到了推广,老百姓能吃上土豆红薯,可不就成了所谓盛世了。 但他还是低估了崇祯皇帝对高产的看法。 “竟有如此高产的作物,世康你怎么不早说?”崇祯皇帝略带埋怨的口吻道。 张世康对此嗤之以鼻。 “老哥啊,不是我不说,说了有啥用? 咱大明的土地,又没在老百姓手里,就是种上了,他们不还是吃不饱。 更何况,推广作物可是需要极大的精力和人手的,当然,也需要很多银子。 老哥你有吗?” 崇祯皇帝又不说话了。 “老哥你看啊,我给你捋捋。 想让老百姓吃饱饭,首先他们得有地,但地都被地主兼并了,所以,咱们得斗地主。 可地主不会乖乖把土地给咱们啊,哪个大地主朝廷里没个靠山,对,你想的没错,就是那群东林党。 想斗地主,就得先斗东林党,想斗东林党,就得有军队,想得到军队的忠诚,就得有钱有粮食。 可钱和粮食,都在他们手上,你看,逻辑闭环了吧?” 言下之意,你瞅你大明这艘破船都破成什么样子了。 “所以呢?”崇祯皇帝被张世康搞的不知道怎么反驳,只能顺着他的意思问道。 “所以才让老哥你御驾亲征啊! 咱们一块为爱发电! 我可跟你说,到了军营,老哥你可得支棱起来,不能这般灰心丧气的样子。 目标只有一个,鼓舞士气,让他们跟咱们一块,为爱发电!” 张世康不止一次在他面前说这个词儿,崇祯皇帝大抵上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说白了就是不给钱粮,还让他们卖命。 所谓的御驾亲征,说到底,其实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唉,混到这个份上,实在是愧对列祖列宗呀! “都听你的,只要能让情况好起来,朕都听你的。” “这可不成啊老哥,你也得经常动动脑子,不能老是指望我。 咱们可说好的,等情况好转,这什么京营提督,还有这什么大元帅,都得换人。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是天子,说话可不能不算话。”张世康嘀咕道。 他可没打算一直给这老哥当救火队员,看似威风,实则牛马,累的很。 他早就打算好了,等搞定了建奴流寇和东林党,他就解甲归田,娶上二三四五个妻妾,生上五六七八个孩子,好好享受大明的快乐时光。 “我瞅着你就是懒。”崇祯皇帝没好气道。 “这跟懒有啥关系,我为你南征北战,完事儿了还不能享受享受吗?” “哼,这你可说了不算,到时候看你表现了。” “不是老哥,咱可不能耍赖。” 二人就这么七扯八扯的,不知聊了多久,竟都聊的睡着了。 一直侍候在大帐外头的王承恩,悄没声的进入大帐里,给君臣二人盖好毛毯,接着又悄没声的出去。 正是深秋将过、冬至未至的时节,大帐外头月明星稀、万籁俱寂。 王承恩抬头看了看深邃的夜空,他回去的时候,嘴角露出欣慰的笑意。 …… 第146章 吃闯王,喝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 四川,夔州府,大宁县,尤家村。 尤家村里静悄悄的,虽是晨起时分,但却连炊烟都见不到。 村子东头尤东升家,正上演着最后的别离。 “儿啊,娘……娘不行了。”破旧的小木床上,尤母有气无力的对儿子道。 尤母看起来虽然才四十多岁,但瘦的皮包骨头,两只眼睛早已塌陷没有什么光彩。 但她却仍旧用尽全身力气看着儿子尤东升,那是她唯一的儿子,也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 尤东升跪在床前,他约莫二十多岁,也瘦的不像样子,他看着母亲,强忍着没有哭出声来。 “娘不……不在了,你要好……好好活,活下去……”话还没说完,尤母的眼神却再也没了神采。 “娘——”尤东升终于忍受不住,他在破旧的小屋内声嘶力竭的痛苦。 他痛恨这个世界,痛恨老天为何让他一个个看着亲人死去。 先是妹妹,后是父亲,今天母亲也去了,诺大的天地,他从此孑然一身了。 都是那该死的知县,在播种时节,将他们家仅有的存粮全部抢走。 都怪他们! 尤东升恨他们,恨不得将大宁知县千刀万剐。 可他又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他已经两天没吃到一粒米了,莫说杀知县给家人报仇,他自己都已经自身难保了。 尤东升恨自己无能,狠狠的抽了自己两个耳光。 他从屋子里取出来一杆旧镐头,在院子的枇杷树下开始刨坑。 枇杷树下已经有两个坟包,半个月前他将妹妹埋下,六天前他将父亲埋下,而今天,他要将母亲埋下。 他没有力气,但却一镐一镐的始终不曾停下,即使身上已经开始冒虚汗,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足足干了一个时辰,他终于将母亲埋葬。 他给爹娘都磕了个头,站起身来茫然四顾,四处都是空荡荡的,再没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突然笑着摇了摇头,他在想着,如果他死了,竟连个给他刨坑的都没有。 他不知道该去哪里,或许几天后,他也得饿死了吧。 正茫然间,村子外头突然传来阵阵喊声。 “吃闯王,喝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 喊声夹杂着锣声,如同一记惊雷般,打破了尤家村的宁静。 三三两两的人从各自的家中走出来,他们与尤东升一样,瘦削得不像人,但表情或多或少都带着悲伤。 尤母只是尤家村的一个缩影,谁家还没有因为这场灾难死了人呢? 那伙人并不多,只有二十来个人,穿着破旧的衣衫,手里有的拿着刀,有的拿着矛。 打头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壮年男子,他一手提着锣,另一只手负责敲击。 “吃闯王,喝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 他虽然喊的声调很高,但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一如周围围上来的尤家村村民。 “跟着你们,能活命吗?”尤东升手里依旧握着那把镐头,吃力的问道。 那壮年男子上下打量了一下尤东升。 “只要加入闯王,就能吃上饭,日后打下大宁城,保管让你吃个饱!” “打大宁城?要杀那知县吗?”尤东升的眼睛终于有了点光彩,握着镐头的手都紧了紧。 “自然要杀掉这些贪官,就是他们,害的我等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你要加入吗,要的话就跟着队伍,晚上就有饭吃。”那壮年男人说完就继续敲锣。 这样的情况他见的太多了,早已麻木。 “我要加入你们,我要杀了大宁知县,为我爹娘报仇!”尤东升红着眼睛进了这支队伍。 一个、两个、三个,半个时辰后,尤家村空无一人。 …… 距离尤家村三十里外,一处寨子里聚满了喧闹的人群,这些人虽然衣着破烂、面黄肌瘦,但一个个都义愤填膺斗志昂扬。 “闯王,队伍已经扩大到快两万人了。 按照你的指示,光是挑出来体力还不错的,就有六千多。”郝摇旗笑呵呵道。 上次大败,使得他们被打的只剩十几二十人,本以为这次是再没机会了,没想到天无绝人之路。 朝廷这次可真是给他们了一份大礼,朝廷强征粮食,导致整个四川的百姓都几乎断粮。 如今只要他们带着人过去,大旗一竖起来,就有无数活不下去的人加入他们。 原本不少人还有点忐忑,害怕无人来投,但仅仅不到半个月的功夫,就聚集了如此众多的部下。 而且加入他们的人,还在源源不断的从周围向这里汇合,形势大好。 “要说还是宋矮子有法子,那口号一喊,一准儿就有人投效,比咱们之前可顺利多了。”刘宗敏夸赞道。 之前他们还不如何信那宋献策,得亏是李过拦着,否则真若是被他糊里糊涂杀了,才是罪过大了。 “你呀,总是那么冲动,动辄就要杀人,日后队伍大了,都要以军纪为要,咱们,再也不能犯以前的错误了。” 牛金星趁机训斥刘宗敏道。 在此之前,闯王的队伍里只有牛金星一个军师,自打宋献策加入之后,就变成了两个。 可牛金星与宋献策并没有产生矛盾,牛金星更擅长战事上的谋划。 而宋献策则更擅长后勤,包括但不限于辎重运输、提振士气、鼓动他人加入,以及合纵连横。 二者并不冲突。 “闯王,营中的存粮已经不多了,我看,不若直接攻了那大宁城妥了。 拿下了大宁城,投靠咱们的人可就更多了。”郝摇旗兴冲冲的道。 “宋矮子还没回来呢,你这么着急作甚?上次的失败还不够吗?”李过皱了皱眉头道。 “摇黄十三家虽然人不多,但对这里的地形地势更加熟悉,越是这等时候,我等就越是要沉住气。” 牛金星语重心长的道。 郝摇旗脸上有些挂不住,但仍是按捺住了那份冲动。 “嘿嘿,军师,俺错了,俺都听你们的。” 一直没吭气的李自成,放下了手里的钢刀,他环视了一遍这群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 “弟兄们,上天垂帘我等,才又给了咱们一次机会。 朝廷如今忙于建虏,根本无暇顾及千里之外的这里。 我等更应该趁着这个机会,韬光隐晦、厉兵秣马。 可机会只有一次,尔等日后再不得莽撞,有军师在,我等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从今往后,军令为尊,不从军令者,我李自成认得你这个兄弟,我手里的战刀不认得!” …… 第147章 再哭老子把你剁了 湖广一败,几乎打掉了李自成大半的希望,在宋献策等人的鼓舞之下,他才重新抖擞起精神来。 最近两个月,他一直都在复盘这些年的经历,最初的时候,队伍如同草台班子,不仅人少且杂,他被官军追着到处跑。 后来,队伍逐渐壮大,逐渐可以与官军打的有来有回,可他还是四处奔走。 宋献策说的对,他犯了个很严重的错误,一味的转战奔走,不可能获取最终的胜利。 他需要一个大本营,以这个大本营为中心,步步推进,稳扎稳打。 如此虽然可能遭到官军的重点打击,但好处却也很多,宋献策说,只是一味的破坏而不懂经营、不懂治理,永远不能成事,他深以为然。 而四川这个地方,易守难攻,没有比这里更适合做大本营了。 此时的李自成踌躇满志,决心吸取教训,重新来过,如今兵源不缺,一切皆有可能。 “宋矮子回来了!”郝摇旗指着寨子的大门口兴奋的道。 “哈哈哈哈,郝将军,鄙人虽矮,但你也不能天天指着和尚骂秃驴呀!”宋献策笑道,显然他并不怎么在乎郝摇旗的称呼。 “咱这不是看见你高兴嘛,嘿嘿,怎么样宋军师,摇黄那群鸟货同意了没?”郝摇旗挠挠头问道。 宋献策不理会郝摇旗,直接走到李自成跟前,拿起水瓢好灌了一通后道: “闯王,摇黄的头领们同意出兵四千共取大宁,但要求分取战利品的一半。” “什么?咱们可是有一万多人了,他们只出四千人,凭什么?”郝摇旗当即急眼道。 “你闭嘴!”李自成瞪了一眼郝摇旗,后者咧了咧嘴蹲到了角落里。 “你的意思是?”李自成看向宋献策。 历经上次惨败,如今的他再不敢什么事都独断专行。 摇黄十三家说是义军,其实就是夔州的十三伙儿土匪联合。 这些人虽然也是造反,甚至跟闯王一代目高迎祥差不多的时候起事,高迎祥虽死,但总归算得上轰轰烈烈。 可这伙儿人却几乎从不出夔州地界,他们占取山头做起了山大王,而且所选的山寨几乎全是险要之地。 他们除了偶尔下山打秋风之外,靠着劫掠过道的商贾过活,听说也在山里头种田。 而官军一直疲于剿灭李自成和张献忠等大股流寇,对身处天险的摇黄十三家反倒没有功夫处理,以至于到了如今摇黄十三家反倒小日子过的不错。 不过毕竟在山里扎寨,摇黄的兵马毕竟不多,十三家加一块堪堪过万,这次出动四千,怕也是想试探一下李自成的能耐。 倘若是以前,李自成根本就不将摇黄十三家这点人放在眼里,可如今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强龙不压地头蛇,他反倒并未生气。 “虽然他们只出兵四千,可摇黄的人都很擅长山地作战,又熟悉地形,听说就是大宁城里也有他们的暗哨。 我倒觉得,可以合作,有了这个开端,再谈时,咱们也就有了底气。” 宋献策回来的路上就想好了对策。 如今的他们虽然已经招募了一万多人,但任谁都知道,这些人之前都是农人,而且大多瘦骨嶙峋营养不良。 莫说战场,很多人甚至连猪都没杀过,他们迫切需要一场胜利的洗礼来完成蜕变。 而李自成也需要一场胜利,来向摇黄十三家的诸位首领证明,他李自成拥有东山再起的实力。 “好,就这么办,拜托军师再跑一趟了,告诉他们,两日后,会兵于大宁城,我李自成恭候。” …… 四川,重庆府,武隆县。 哭闹声,哀嚎声,偶尔的打斗声,四处奔走的人群,拎着剖刀的流寇,将武隆县城弄的乌烟瘴气。 “此来四川,真他娘的算是大鸟飞上天大鱼入了海!”张献忠站在武隆县并不高的城墙上,望着四处都是骚乱的城内道。 仅仅十天的时间,张献忠就接连攻下重庆府内的数座县城。 由于大部分官军都被朝廷抽调去打建奴,除却屁股后头的左良玉部外,整个四川境内竟无多少官军的力量。 可笑那左良玉,坐拥五万大军,却不敢攻他,只敢缩在施州龟缩不前。 而攻其不备之下,那些小县城甚至连半个时辰都撑不住。 每攻下一座城,他便直奔县城府库,将钱粮全部收拢,而后便是敲打城内富户。 百姓都要饿死,但这些富户油水可是真的足,没有人比他更懂如何筹集粮草了。 “义父说的是,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可居于那熊文灿之下。”孙可望一身戎装恭敬的侍候在一旁道。 “哈哈哈,旺儿此话有理,只待为父打下四川,坐地称王,到时候你们四个,皆封侯!”张献忠闻言哈哈大笑。 “只是义父……咱们四万人,乃是攻城主力,却要将钱粮分与那曹操和马守应。 义父岂不闻,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的道理?”孙可望意有所指道。 此番入川,除却他们的四万人马外,还有罗汝才的八千人,以及马守应的六千多人。 三部人马虽然兵力相差不少,但不论是罗汝才和马守应,都是曾经一块参与荥阳大会的十三家首领之一。 可此一时彼一时,罗汝才两人的兵力加一块还不足他们的一半,而如今整个四川都空虚若此,平白将地盘分出去,孙可望十分不甘。 “诶,旺儿你短视矣,今虽顺遂,但那官军必不会罢休,我等该团结才是。 我儿莫小瞧了那曹操,若是没有他的妙计,为父如今估摸着还在湖广转悠。”张献忠不以为然道。 他并不觉得分给罗汝才等人钱粮有什么不妥,反正城内富户多的是,暂时的钱粮还是不缺的。 孙可望知道张献忠如今正在兴头上,便不再讨论这个话题,他指着街道上一个被部下追着慌乱奔逃的美妇道: “义父你看,今夜或许义父有福了。” 张献忠定眼一瞅,当即命令部下将那美妇捉了来,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见那女子哭哭啼啼,不由得大怒道: “你哭个鸟,跟了我八大王,日后你便是皇妃!” 那女子哭的更甚了。 “再哭老子把你剁了!” 张献忠抽出腰间佩刀,那女子吓的花容失色,连动也不敢动,张献忠立即大笑道: “我儿就是有眼光,今日之后,怕是你们几个又要多个干娘!哈哈哈哈!” 孙可望脸上堆着笑,那笑将眉宇间的不满与狠辣很好的压了下去。 “八大王,你竟又在强抢民女,咱老子才是曹操,你为何总抢我的活计?” 不远处,罗汝才笑呵呵的走过来道。 …… 第148章 卢将军吃了没,不若也来上一碗吧 “咱之前就讲好的,谁抢到的算谁的,你这厮自己没本事,竟敢惦记咱老子的婆娘,实不要脸。”张献忠打趣道。 二人早在八年前便一同作战过,那时张献忠在王嘉胤手下做事,而罗汝才则跟着王自用。 八年过去了,如今王嘉胤和王自用的坟头草丈高,二人单独的队伍却愈发壮大。 谈笑过后,罗汝才看着城内的情况,略有些担忧的道: “八大王,如今局势微妙的紧,四川虽无大量官军,但那左良玉随时有可能进攻我等。 咱们可不能尽是劫掠,也当巩固城防,以防万一呀。” 张献忠闻言嗤之以鼻道: “自湖广入川,总共也有那几条道,且皆在险要之处,咱老子早命我儿定国严加防守。 定国虽年轻,但你这厮放心,绝不会出问题。” “唉,这四川虽然易守难攻,可对咱们来说,是幸也是不幸,官军难进,我等也难出,如囚笼也。” 罗汝才叹了口气道。 “唉声叹气的干啥,恁得就是多想,今朝有酒就该今朝喝。 如今咱们兵强马壮,趁机多攻取城池,攻下城池收拢钱粮,招兵买马,再攻城池,再招兵买马,无穷匮也。 给咱老子两年时间,好教官军尝尝我八大王的厉害。”张世康满脸自信的道。 “你总是那么有信心,湖广的几条要道你确是堵住了,可却还差了一条——石砫城。 不将此城打下来,咱们便无法安枕。” 罗汝才说罢,两人陡然都沉默了。 张献忠虽然性子有点癫,但他毕竟带兵多年,大小战斗历经数百战,又岂能不知石砫是个隐患。 可……驻防石砫的官军将领不是宵小之辈,乃是一个叫秦良玉的女土司。 旁人或许不清楚这女将军的厉害,张献忠却是知道的。 三年前他就曾与秦良玉有过交战,那一次他被撵了八十多里远,他现在都还记忆犹新。 那女人简直太可怕了。 “怎的不吭气了,你老弟的自信哪儿去了?”沉默半晌,罗汝才这才搭腔道。 “这个老太婆,都一大把年岁了,真是讨人厌!”张献忠一口浓痰吐到地上,皱眉道。 “哈哈哈,原来你八大王也有吃瘪的时候。 不过,如今的石砫宣慰司,可不是几年前的了。 天子昏聩,朝廷多奸贼,他们连官军的军饷都拿不出,又哪里有余裕给这些土司。 如今的石砫城,守军绝不超过四千。”罗汝才十分笃定的道。 张献忠闻言目光一凛,一股狠辣之情跃然脸上。 “趁她病,要她命!” …… 保定府,定州远郊。 “老哥,再有两刻钟便到定州军营了。”张世康骑在战马上,望着远方定州城的轮廓道。 虽然也算是紧赶慢赶的,但还是比张世康最初预定的时间晚了足足一天。 好在是崇祯老哥虽然累的不轻,但却从不抱怨。 “嗯,不知不觉间,竟已经走了这么远了。”崇祯皇帝回道。 虽然距离定州还有一段距离,但他们的队伍已经碰到三波哨骑了,想来此时卢象升已经知晓了他的归来。 “待到了军营,老哥你可不能乱跑,军营乱着呢。”张世康提醒道。 虽说军纪尚可,但毕竟军营里各镇人马都有,天南海北的人员混杂,张世康不敢让崇祯老哥冒险。 “晓得了,走吧。”崇祯皇帝不满道。 他倒不是真的不满,而是不喜欢张世康的口吻,明明比他小了八九岁,自打出了京城,却总将他当作懵懂小儿。 一刻多钟后,队伍终于赶到定州大营门口。 而卢象升早已率领主要将领恭候多时了。 “伯爷不是说只去三天吗,怎的这都……”卢象升弯腰见礼,但话还未说完眼睛就直了。 他毕竟当过京官,哪里看不出躲在张世康身后的人是谁? 一瞬间竟然惊得不知所言了。 他早从哨骑口中得知,跟着伯爷一块来的,好像还有个京城勋戚子弟,还有位公公。 当时卢象升还在纳闷,带着位中官他还能理解,战事如此紧迫,伯爷怎的还带着旁人。 可他哪里能想到,那位勋戚子弟,竟是当今陛下。 呆愣片刻后,卢象升顿时便要下跪行叩拜之礼,同样呆若木鸡的还有怀宁侯孙维藩,他也作势要行礼。 “本伯一路劳顿,累了,尔等且去各司其职吧。”张世康赶紧出言阻止,并给卢象升使了个眼色。 卢象升立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一边招呼部将回营,一边将认出天子的三两个将领拉到一边训话。 张世康则带着崇祯老哥进了军营,早有亲卫将胯下马匹拉去喂草,张世康知道崇祯老哥好奇,便带着他在军营晃悠起来。 此时已临近傍晚,各营恰好都放完了饭,士兵们端着碗围成一个个圆圈,就那么席地而坐在疯狂干饭。 “伯爷!”一个京营兵认出张世康来,顿时将碗放在一边站的笔直向张世康行礼。 “嗯,继续吃吧,本伯就随便看看。”张世康拍了拍那士兵的肩膀以示鼓励。 “伯爷要不要来一碗,小的给您打饭。”那士兵满脸激动的道。 张世康本来不怎么饿,但崇祯皇帝用胳膊肘杵了杵他,示意他想尝尝,张世康一阵无语,只得同意。 不大会儿功夫,那士兵就端着两碗糙米饭过来,他不认得崇祯,先是恭恭敬敬的将一碗呈给张世康,而后将另一碗随意的丢给崇祯皇帝。 张世康也不讲究,当即就坐在了士兵队伍里,崇祯皇帝有样学样,就也坐在了地上盘着腿开始干饭。 卢象升给孙维藩等部将下过封口令之后,立即就赶过来寻张世康。 他看到天子竟坐在地上扒拉糙米饭,顿时又吓了一跳。 卢象升虽然已经两三年未见天子,但也大概知道当今天子极为好面子,觉得伯爷让天子如此做派,不仅有损皇家威严,更担心天子心中有怨言。 如今他重掌大军,连洪承畴都不敢放肆,正是因为有张世康的存在,他十分担心张世康会因此为天子所厌。 卢象升正想上前请求天子入中军大帐叙话,他还在琢磨着说辞,崇祯皇帝竟先开口道: “卢将军吃了没?不若也来上一碗吧。” …… 第149章 这就要看谁的buff更强大了 卢象升闻言毛都炸了。 “伯爷,下官有要事禀报,还请伯爷随下官入中军大帐。” 他不敢大声说话,也不知如何称呼天子,只是躬身对着二人行礼道。 张世康知道卢象升心里急,他跟崇祯老哥端着饭碗就进了中军大帐。 大帐内孙维藩等人早已等候多时,一见到崇祯皇帝进来,立即都跪倒在地向他行礼。 “臣卢象升\/孙维藩见过陛下!” 整个过程中张世康都没放下手里的碗,崇祯皇帝有样学样,但见二人行礼便将饭碗放下,温言道: “两位卿家辛苦,平身吧。” 说罢,便又端起了饭碗。 卢象升和孙维藩对视一眼,皆都有点抓瞎,这就完了? 陛下难道不该向他们解释一下,为何没有任何消息,便离开京城,还来到这征战之地? “伯爷,陛下万金之躯,岂可……” “再金贵,不也得吃喝拉撒,卢大人,休要大惊小怪。 流寇复反,朝廷不能两面作战,唯有出此下策了。” 卢象升不敢埋怨天子,他心里大抵上知道这肯定是张世康的主意,言辞间便有点兴师问罪的味道。 但他还没说完,就被张世康打断,同时被张世康的话吓了一跳。 “原来竟是这样……”卢象升眉头紧皱欲言又止。 张世康与杨嗣昌被紧急调往京城时,并未对他们说明原因,卢象升与孙维藩只猜测是朝中发生了大事。 却没想到是两个多月前被剿灭的流寇死灰复燃。 惊讶之余也大抵上明白了张世康的用意,以陛下万金之躯激励将士奋发杀敌。 皇权至上的时代,这在历朝历代都是屡试不爽的方法。 虽然,同样也伴随着风险。 这毕竟是战场,天子亲临或许可以给己方将士加个buff,但其实同样的,也能给敌人加。 毕竟俘获大明天子,那可是无上的功劳,任谁能拿到,都是赏千金封万户侯起步。 这就要看谁的buff更强大了。 “朕不会对战事指手画脚,朕此来,只为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尔等勿忧。”崇祯皇帝平静的道。 实际上,崇祯皇帝一路上都在琢磨怎么能最大程度的激励士气。 他这次冒险出京城,可不是过来玩乐的,倘若不能发挥其作用,那可就白来了。 他之所以与士兵们一同吃饭,正是出于这个心思,他能做的不多,能想到的也就这些。 崇祯皇帝的话自然让卢象升感激,为将者最怕的便是被不懂兵之人掣肘。 之前是监军,如今监军没了,天子亲临,他用屁股都能想到天子肯定希望尽快解决战事。 但战机又不是说来就能来,一味的着急恐怕会坏事。 如今看来,当是他多虑了,他看了一眼张世康,便更加放心了。 毕竟有伯爷在,以他的性子,断然不会让他人干预战事的。 可孙维藩却满脸担忧的出言道: “可是陛下,朝臣又岂会善罢甘休?” 孙维藩是个粗人,平日里对朝臣都是敬而远之,但这并不代表他思维简单。 天子不出京师,几乎已经是君臣间的默契,他也猜出这是张世康的主意,而且几乎可以肯定是张世康这小子背着群臣偷偷做的。 他一来担心天子犯险,二来担心朝臣责难,到时候那些人肯定都会将矛头指向张世康这小子。 倘若真出了事,也是张世康顶包。 可张世康这小子若出了事,他还如何建功立业? 孙维藩是有点自知之明的,他知道自己在朝中没什么人缘,就是天子估摸着也不甚在意他,能有今日之重任,全是因为张世康这小子。 “哼,这天下,乃是朕之天下,朕为天子,何以竟连宫墙都出不得?这是何道理? 怀宁侯,你该考虑的应是如何驱逐建奴。” 崇祯皇帝面带不悦,言辞间已有不满。 崇祯皇帝一路上与张世康长谈,知道很多事都因为朝臣的掣肘才无法付诸实践,如今对群臣已经十分不满。 而孙维藩这时候又提朝臣,实在是撞在了枪口上。 他大抵上对孙维藩是不太看得上眼的,若不是张世康力荐,他甚至都不会启用。 “世叔啊,老话说不打勤不打懒,专打那不长眼,你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张世康调侃道。 “事已至此,你们俩且说一说现在的局势吧。” 张世康扒拉完了米饭,将饭碗丢到一旁道。 见提起正事,卢象升首先冲崇祯和张世康拱手道: “伯爷离开后,下官与多尔衮有过两次战斗,但规模都不大。 此前下官猜测,那多尔衮想来是也有退兵之意。 但昨天,多尔衮竟又再度出击袭击了蠡县,为了防止多尔衮南下,下官便命洪承畴驻防祁州,孙传庭驻防河间。” “多尔衮这厮,怕是已然知道朝廷的变故了。”张世康略作思索道。 大清在大明朝廷定然是安插了不少间谍的,两国互为死敌,这几乎是毋庸置疑的。 流寇复起的消息毕竟已经好几天,被身在大明京畿的多尔衮知道,一点也不奇怪。 “那洪承畴没搞小动作吧?”张世康又问道。 “回伯爷,一切如常,此战关乎国朝社稷,洪大人并非短视之人,怎会在此事上胡来。”卢象升沉声道。 虽然有些过节,但卢象升为人刚正,从不在正事上排挤同僚。 “呵!卢大人倒是胸怀宽阔,竟这么快便忘了贾庄的事吗?”张世康没来由的道。 你卢姥爷是刚正不阿,不会在战事上害人,可你不能不记打呀。 “世康言之有理,卢卿当谨记,不可大意。”崇祯皇帝在一旁提醒。 他是后来才知道,张世康几次三番要出征,竟都是为了卢象升这个人。 虽然他本人对卢象升并无多少好感,但他相信张世康的眼光,既然张世康如此信重,卢象升必然有可取之处。 崇祯皇帝当然知道洪承畴背后就是东林党人在支持,他如此提醒,也是出于这个考虑。 他早已将东林党人视作朝廷的毒瘤了。 “臣遵命。” 卢象升闻言哪里敢反驳,他现在是彻底知道,伯爷究竟在陛下心里有多重要了。 这几乎已经算是言听计从了吧? 按理说,这应该算是好事。 可这样真的是好事吗? 张世康可没想那么多,了解了当前的局势后,当即就开始思索如何应对。 他给自己倒了一碗茶水,也给崇祯老哥倒了一碗。 “既然陛下来了,自然要发挥出作用来。 你们俩也想想法子,出出主意吧。” …… 第150章 他们同样有尊严 “哥儿几个,加把力呀!” 军营内,十几个士兵合力抬着一根原木,他们吆喝着号子,艰难的往木匠所在的方向抬。 这些原木经由匠人,将被打制成拒马等防守器具。 可那原木太过沉重,在一个小土坡下十几个士兵铆足了劲仍旧没能上去。 正在这时,一个身着紫色长袍公子哥模样的男子上前帮忙,他将肩头放在原木之下,咬着牙与士兵们一同使力。 他身后的两个仆人也都相继出手,这才将原木顺利运达。 “谢公子帮忙,没想到公子竟还有如此力气。”一个士兵朗声道。 这些士兵大概都知道,这位公子哥乃是伯爷在京城的纨绔朋友,上头说是来军营体验生活的。 大部分士兵限于身份低微,对勋戚子弟保持着应有的敬意,但心里头大抵上都是轻视的态度。 尤其是京营兵,本就沾染了不少张世康的痞性,对娇生惯养的勋戚子弟嗤之以鼻。 但这位紫衣哥在军营内不仅彬彬有礼,还从不仗势欺人,看到哪里需要帮忙,也都会出手。 是以士兵们逐渐改变了对紫衣哥的看法。 “呵,举手之劳,不足挂齿。”紫衣哥脸上带着笑意,冲他们拱了拱手。 实际上刚才搬运原木,他并没有出什么力气,全是张秀清他们的功劳。 紫衣哥自然就是崇祯皇帝,他在军营里已经晃悠了大半天了,看到哪里需要帮忙就顺手为之。 一开始他还很不习惯,经常因为不熟悉事务出糗,被一群大头兵们嘻嘻哈哈的笑话。 但没多久他就习惯了,那些士兵虽然笑话他说他笨,但他却知道这些人都只是开玩笑,总是笑过就教他如何做。 逐渐的,军营各处的士兵都习惯了这个紫色的身影。 士兵们都知道这紫衣哥是来体验生活的,再加上紫衣哥从不生气,有了活计也都喊着他过去帮忙。 整整一天,崇祯皇帝都在军营各处帮忙,虽然疲惫,但他心里却充满了干劲儿。 这与在宫殿内处理政务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国事艰难政务繁杂,累的是精神。 而这里累的是身体,身体虽累,但精神舒畅。 “怎么样,老哥?感觉还行吧?”张世康笑着走过去,递给崇祯皇帝一个水囊道。 这主意是张世康出的,说不上高明,可以说十分的普通、朴实,甚至让朝中那帮子官员知道了,定会弹劾他有损皇家威仪云云。 可作用肯定是有的,至少在军营各处都混了个眼熟,他也偶尔去军营转悠,经常听到那些士兵在他面前夸赞紫衣哥。 “嗯,原来这就是将士的生活,虽然累,可却并不无聊。” 崇祯皇帝撩起袖子擦了擦汗,又打开水囊灌了一通水后道。 相比于宫廷里千篇一律的生活,刚来军营的他感觉新鲜多了。 “呵呵,那是因为老哥你待的不够久,时间长了,都会觉得无趣。 人性使然,但这就是他们的生活。 为了这份军饷,他们就要在战场上豁出性命去拼杀。 你看着他们现在欢声笑语,一场战争过后,不知有多少人再也见不到。”张世康感慨道。 以前他也没有这种感慨,只会认为朝廷是给了银子的,这群人就该去卖命。 可自打经历真正的战场,他就不这么认为了,这些人虽然苦哈哈的一无所有,但也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如果给了工资就必须要卖命,那他真想给朝里那群嘴炮王者们都发上一份军饷,让他们也去感受感受。 军人应该得到尊重,应该获得应有的地位,甚至在某些方面给予优待,这是他们这份职业所应得的。 而如今大明底层士兵的地位,几乎都可以跟大宋的贼配军媲美了。 改变这种局面任重道远,但至少现在张世康说了算,只要肯努力,事情总会往好的方向发展。 张世康其实有更好的主意达到鼓舞士气的效果,但他却选择了最笨的法子。 他就是想让崇祯老哥知道,你身份是尊贵,但这些底层士兵,乃至底层百姓,他们同样有尊严。 “唉,朕见到他们总有些愧疚。”崇祯皇帝叹了口气道。 一如张世康所说,朝廷给了军饷,他们就要去跟鞑子拼命,可如今他竟然连军饷都发不出去。 “过了啊老哥,你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好了。”张世康安慰道。 他心里嘀咕着是不是有点过犹不及了,他是想让这老哥下基层体验一把,让他知道底层士兵的不容易。 却并不想让老哥过于自责和愧疚,毕竟一个国家的运作,责任不能怪到一个人头上。 “那边看来又要忙了,我去看看,你若无事,也该干点活。”崇祯皇帝瞥了一眼张世康道。 张世康现在开口闭口都是老哥,就是私下里也不更改,崇祯皇帝觉得这厮都叫上瘾了。 他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可卢象升和孙维藩已经委婉的抗议过好几次,认为这样不合礼制,不仅有损他的威严,也容易让张世康授人把柄。 “哈,老哥你去忙,我想起我正要去撒尿。” 张世康一听这老哥要喊他一块干活,当即尿遁,引得张秀清一阵鄙视。 崇祯皇帝也不恼,摇了摇头嘀咕了一句: “即便是到了军营,还是改不了这懒的毛病。” …… 到了十一月初三日这天,大军终于等到了战机。 哨骑奏报,多尔衮自攻打河间府无果后,便率大军直奔定州方向,卢象升判断多尔衮应该是失去了耐心,终于要跟朝廷打决战了。 在张世康的命令下,全体将士在军营集合,作最后的战前动员。 凛冬已至,这一天天气格外的寒冷。 军营内四万多将士列队完毕,气氛格外的肃穆,空气中刮着干冷的风。 张世康、卢象升、孙维藩等将领都站在高台之上,可却没有任何一人先开口,似乎是在等着谁。 下面的将士都心中疑惑,不知道究竟是哪个重要人物,竟然让伯爷和卢大人如此郑重的等候。 少顷,从中军大帐内走出一行人来,打头的是个身着明黄色袍服的年轻人。 他的身后跟着个手执拂尘的太监,这太监这两天很少露面,只有少数将领们知道,那是朝廷派过来的监军。 监军之后,是两排身着劲装、腰配钢刀的侍卫,张秀清等人赫然其中。 那身着黄色袍服的年轻人面色平静,他不紧不慢的朝着校阅台行去。 而台下的将士们,连呼吸都开始浓重了。 …… 第151章 朕只有一个要求 明黄色袍服,还有侍卫,监军大人都跟在后头。 敢在大明穿明黄色的又能是谁? 二傻子都能猜到了,那是天子,那是当今陛下! 在这个年月,底层百姓也好,底层士兵也罢,对于皇权有着超乎一切的敬仰和崇拜。 他们或许生活窘迫,或许会怪罪贪官污吏,但却唯独不会将命运的不公怪罪到天子头上。 这时候又没有电视互联网,从没见过天子的他们甚至会将天子神化。 看着天子一步步向他们靠近,激动、兴奋掺杂,不少士兵攥着兵器的手都颤抖了,那是兴奋到极点的表现。 可随着那黄袍年轻人的逐渐靠近,在场的将士们的表情都变了。 他们的眉头皱成了麻花,这表情带着疑惑、惊讶,继而变成震惊、变成惶恐。 这不是这两天一直在军营四处帮忙的紫衣哥吗? 他竟然……竟然是当今天子! 天呐! 老子前天竟然指使当今天子扛木头? 我昨天还笑他吃饭太过斯文,嘲笑他这样的,若在其他军营根本吃不上饭! 我竟然跟天子一同吃饭,还抢了天子碗里的菜? 我竟让天子给我送手纸?? 老天爷!天子不会怪罪我吧? 一时间,无数的念头在将士们心里翻腾、发酵。 那些指使过天子干活、嘲笑过天子的人,都面露惶恐,其余的人则是激动。 他们烂命一条,竟能跟当今天子一同吃饭一同干活。 就是日后回到乡里,也足够他们吹牛的了。 崇祯皇帝终于走到了校阅台上,当面对数万将士之时,他终于不再平静。 从小的时候起,老夫子就教过他,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也。 他今年二十八岁了,继承大位也有十二个年头,这还是他头一回如此郑重其事的站在数万将士们的面前。 “老哥,莫紧张,随便说两句就成。”张世康走到崇祯皇帝面前小声提醒道。 崇祯皇帝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紧张谈不上,只是心中感慨万千。 他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道: “三天前,朕来到军营。 三天来,朕与尔等一同吃饭一同忙碌,认识了很多人,也因此了解了尔等的状况。” 他表情凝重的环视过下面的将士,目光扫到那些熟识的人时,便看到他们目光热切、满脸希冀和兴奋。 “在此之前,朕总对大明的将士有些误解,认为尔等总打败仗,认为大明的将士果真不如建奴。 可是,朕在这里待了三天,发现朕错了。 冠军伯曾跟朕说,他不信这个,他说,都是两个肩膀扛个脑袋,我大明的将士并不比建奴差些什么。 他还说,我大明将士,满饷不可敌!” 崇祯皇帝声音愈加高昂,脸色也逐渐红温。 “国事艰难,朝廷困窘,在此之前朝廷对尔等之军饷多有拖欠,并且直到如今也未改观。 但是诸位将士,你们要相信朕,朕从未放弃过努力,从未放弃过改善这一局面。 朕为此时常夜不能寐,想我大明将士血染疆场,朕却连军饷粮草都不能足额供给。 朕,愧对你们呀!” 台下的将士听了这话,激动加感动,不少人都红了眼睛。 他们从未想过,有一天竟能见到天子,也没想过,有一天能与天子近距离接触,更没想过,天子竟然向他们道歉。 天子受命于天,又怎么会错呢? 这都是那些贪官污吏的罪过,天子只是代他们受过。 不知道从哪个人开始,士兵们单膝触地向他们的天子致以最高敬意。 四万多将士顿时如同波浪一般,全部跪倒在地。 他们低着头,不敢凝视天子,因为他们确实没打过多少胜仗,何尝不是有愧于心。 “在此之前,朕深居高墙,不知尔等疾苦,又为人蒙蔽,以致有如今局面。 危难之际,幸得冠军伯挺身而出,替朕收拾这残局。 若言冠军伯为国之柱石,那尔等便是这柱石的根基。 朕素知军将有克扣尔等军饷、欺辱尔等的行为。 因此,数日前,朕已然昭告天下,敕封冠军伯为天下兵马大元帅。 命其节制天下兵马,尔等应该了解冠军伯,其人,虽惫懒但却有惊世之才,虽纨绔但却并不欺辱百姓,虽言辞孟浪却能发人深省。 其父为世袭罔替之英国公,家世显赫。 也正因此,冠军伯向来不惧权威,更不惧那些欺辱尔等的军将。 相信有他替朕掌管天下军马,当是尔等的福分。” 一旁的张世康闻言不满的瞥了一眼崇祯皇帝,心道这老哥到底是在夸他,还是在贬他,哪有这么夸人的。 可崇祯皇帝此时却越说越激动,哪里还管得上其他。 “朕也向尔等保证,朕即便节衣缩食,也定当尽全力保障尔等的军饷。 朝廷但有余裕,也定当优先用于军需,朕会想尽一切办法,为尔等筹集军饷。 即便阻力重重,尔等当知道,朕与冠军伯、与尔等站在一起!” 最后一句话,崇祯皇帝几乎是吼出来的。 张世康不止一次跟他说过,在这乱世里,大部分人都靠不住,唯有军队,唯有士兵,才是他最大的依仗。 崇祯皇帝以前不信,但是现在,他深以为然。 想重振朝纲、想驱除鞑虏、想中兴大明,台下的将士,就是这一切的基础。 他是这么说的,也确实是这么想的。 “朕只有一个要求,打赢建奴,将他们赶出大明的土地!” 崇祯皇帝越来越激动,下面的将士可就更加激动了。 情绪这种东西,有时候很是奇妙,想让别人相信你真诚,最好的办法就是你真的真诚。 崇祯皇帝言辞诚恳表情真挚,台下将士们早已感同身受。 此时的他们百感交集,有最初的兴奋,有后来的愧疚,到了现在,胸口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堵在了那里,让他们愤懑、让他们不得宣泄。 他们之前确实打不过建奴,但知耻而后有勇,天子如此,他们何以为报? 终于,一个低级将领再也忍不住,打开了那条宣泄忠诚的口子,他扯着嗓子高呼道: “愿为陛下效死命!” 第152章 哀兵必胜 “愿为陛下效死命!陛下万岁!大明万岁!” 四万多将士不约而同的高声怒吼,声浪此起彼伏,如同山呼海啸一般,足足持续了三息时间,激动至极的士兵才逐渐安静下来。 “朕虽薄德,也无勇力,但此战,朕与尔等将士同进退。 若胜,朕与尔等庆功,加官进爵,朕绝不吝惜。 若败……” 崇祯皇帝面色凝重的再次望向全体将士,停顿了一下接着道: “朕亦不会退缩,朕将亲临战阵,提剑杀敌,身死名灭,与尔等同赴碧落黄泉!” 崇祯皇帝的话可谓振聋发聩,就连卢象升、孙维藩都皱起了眉头。 在他们看来,即便真到了那个地步,天子也不能如此冒险,只要天子在,一切就都还有机会。 可崇祯皇帝却不这么想,几十年来,戚家军没了,白杆兵没了,天雄军也没了。 历次与建奴的大战皆以惨败告终,不仅丢失了那许多国土,朝廷精锐也几乎损失殆尽。 如今聚集在定州周围的,已经是大明仅有的精锐。 倘若有失,对如今窘迫到需要天子节衣缩食的朝廷而言,几乎是不可挽回的。 崇祯皇帝早已做好决定,倘若战事不利,与其缩回宫墙忍受折磨,不若马革裹尸,轰轰烈烈。 都说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如今,就从他开始吧。 如果说先前的将士是激动、是兴奋的话,听了崇祯皇帝的话之后,包括卢象升、孙维藩等高级将领在内,都只感觉胸口如同压了一块巨石。 那是一种叫做悲愤的情绪。 他们翘首以盼的、敬畏的陛下,竟要以万金之躯血染疆场,全是因为他们不争气! 一想到天子将因为他们不争气而受辱,他们只感觉悲愤交加,他们红着眼睛,咬着牙,将拳头攥紧,却又不知如何安慰天子。 此时的张世康,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词来。 哀兵必胜。 当看到那些将士们悲愤的手都在颤抖时,他就知道崇祯老哥这个buff直接拉满了。 “大明必胜!” 张世康走到崇祯老哥身边,抽出战刀高悬天宇,将所有人胸膛中的悲愤之火释放了出来。 霎时间,比刚才更加强烈的怒吼声响彻整个军营。 “大明必胜!” “大明必胜!” …… 一刻钟之后,四万多大军自军营出发,向着他们宿命的战场行进。 无数的哨骑自四面八方散开,背上插着牙旗的传令兵骑着战马四处奔走,即使是在行军过程中,也没有人敢松懈分毫。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此战天子与他们同在。 “老哥,没看出来呀,你竟还有如此口才,看看将那些将士们给忽悠的,就恨不得现在就将鞑子给生吞活剥了。” 张世康与崇祯皇帝骑在战马上,想起刚才的场景,略带惊讶的道。 虽说崇祯老哥在朝堂上偶尔说话也挺屌的,但张世康觉得,今天的那场战前演说,才是崇祯老哥真正的高光时刻。 勇气、真诚和决心,再加上至高无上的皇权,简直绝了,希某勒听到都得直呼内行。 可崇祯皇帝却对张世康的话很不认可,他从没认为自己是在忽悠那些将士。 “朕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 “老哥你还真打算马革裹尸呀?”这倒轮到张世康无语了。 他为何苦练跑步,还不是为了战场上跑的快? 打仗嘛,自然要全力以赴,可要是真打不过还不跑,那不脑子有坑。 保存实力,以后再战,这才是王道。 但崇祯皇帝只是摇了摇头,并未回答张世康的问题。 按照既定计划,此战京营兵仍旧将作为主力,之所以出城迎击,其实也是无奈之举。 有城墙防守,损失当然会很小,可多尔衮也不会傻的去攻有大军驻守的坚城。 他只会袭击周围兵力匮乏的城池,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焦灼着。 建奴不想托,朝廷更是托不起,那便只有野外决战了。 大军朝着庆都的方向进发,同时命令左右翼的孙传庭和洪承畴在附近城中待命。 张世康担心真若是将三支大军集合到一块,那多尔衮恐怕会再避锋芒,那不是他想要的。 一个多时辰之后,建奴大军在望。 …… 而另一边,大清睿亲王多尔衮也正以虎视眈眈的眼神,注视着远方逐渐靠近的明军。 “殿下,是不是太过冒险了,那个叫张世康的小子奸诈的很,他定然不会打无准备之仗。” 恭顺王孔有德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虽然他也是个王,但作为降臣的王爵,跟大清皇族王爵根本就不能比。 相比于蛮横的岳托,孔有德对多尔衮更加敬畏。 贾庄之战,孔有德的部队损失惨重,如今跟在他身边的老兄弟,已然只剩下一千来人。 他每每想到都痛彻心扉,入关的时候跟着他的,可是足足有将近一万人。 好在是多尔衮不仅没有怪罪他,反而对他安慰有加,并承诺此战他不必出战,只在后头督战即可。 可想起上次惨败,孔有德还是心有余悸。 “恭顺王,你的胆气怕是被那张世康给打没了,这可不是件好事。 你怎知道本王没做准备呢?”多尔衮瞥了一眼孔有德,略带不满的道。 这半个月以来,他皇兄已经多次催促,倘若不能扩大战果的话,让他尽快出关不要犯险,可他一直都心有不甘。 此战不仅折损了那么多勇士,岳托还死了,他倘若如此回去,不仅要面对皇兄的责难,更是要面对大哥代善的怒火。 好在是五天前,他突然得到消息,得知大明朝廷后院再次起火。 那李自成和张献忠竟然同时起事,声势之浩大,甚至比之前更甚了。 多尔衮立即就打定主意,他此时决不能退,必须尽可能的打击明军,这不仅符合大清的利益,也能给李自成张献忠以喘息之机。 倘若能一战歼灭定州的大明军队,此行他不仅可以摆脱那许多责难,甚至还会是件大功劳。 这阵子他从岳托旧部的耳中,听了不少关于大明京营兵的描述,只说战力非常,不下于他们。 多尔衮虽然大抵上知道大明的京营兵不是弱旅,但却觉得那些人有为自己的无能开脱的嫌疑。 “殿下,卑职并无此意,只是希望殿下甚之。 那张世康的队伍里,有一支精锐火铳队,可击破重甲防护。” 孔有德想起那日血战,再次提醒道。 …… 第153章 活捉大明皇帝 明军多火器,这在大清朝廷里并不是什么秘密。 大明边军有三眼火铳、鸟铳,也有鲁密铳、佛朗机炮,甚至红衣大炮。 多尔衮不仅知道这些火器,而且也都在与大明的交战过程中见识过。 在他看来,火器的威力确实比弓弩要强,射程也有优势,但劣势也同样明显,那就是射速太低了。 只要扛过明军的一两轮齐射,以最快速度冲入明军阵列中,等待他们的几乎就是酣畅淋漓的砍杀了。 直到遇到了张世康。 多尔衮并没有见过斑鸠脚铳,只从岳托旧部的耳中听说那是一种比鸟铳、鲁密铳都长都重的火器。 威力巨大,可穿重甲。 在这一点上,多尔衮十分重视,但凡能穿重甲的,几乎都是八旗一顶一的真正的勇士,他损失不起。 “本王心中有数,你且去后方待命吧。”多尔衮沉声将孔有德喝退道。 最近一个月以来,他除却四处出击寻找明军的薄弱地方外,军营里的工匠也都没闲着,一直都在打造盾车。 到了如今光是盾车就打造了一百多辆,这种盾车高约八尺,以硬木、牛皮、铁皮三层作为防护,为的就是应对明军的火器。 除此之外,还做了不少单人便可使用的盾牌,这种盾牌的重量介于重盾和普通盾牌之间,为的也是防备明军的那斑鸠铳。 不过听说明军中这种火铳列装的也并不多,多尔衮只担忧日后倘若明军大量装备这种,对大清来说就真的是件麻烦事了。 不过大明朝廷得有这个机会才是。 今日决战,倘若能将京营击溃,最迟明年,他皇兄必然举全国之力,一鼓作气,将大明打垮。 念及此,他当即冲身边的部将下令道: “噶普硕,本王命你率所部步军为前锋,以盾牌手、车兵作掩护,冲杀敌阵!” “末将得令!”那叫做噶普硕的满人将领拱手领命而去。 多尔衮望着远方的明军军阵,眼神逐渐锐利起来。 他率主力向定州出发,本来也只是试探,倘若明军三方汇合在一起,他必然不会冒险决战,更不会攻城。 但他早料到明军定然也不想再拖,他赌那张世康也想决战,他赌对了。 多尔衮甚至知道张世康的战术,以定州的京营兵为饵,吸引他去决战,而后两方的其他两支部队从两方包抄。 呵呵,战术是没有错的,可多尔衮只笑那张世康高估了京营的能耐。 此番决战,他精锐尽出,拥有重骑兵一万,轻骑兵四千,步军九千,这还不包括那两万汉军。 张世康的雕虫小技有个致命的弱点,一旦自己能在他的援军到来之前将其击溃,便可以以围点打援的方式,将明军三路逐一击破。 岳托用自己的无能长了那张世康的威风,可他多尔衮绝不会犯如此愚蠢的错误。 他将用这一战为大清的八旗勇士正名,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有的奸计,皆是虚妄。 片刻之后,进攻开始了。 噶普硕率领九千八旗精锐步军向着对面的明军发起冲锋,一百多辆盾车在前,而后是两千多盾牌兵。 每辆盾车都配着八名步军,其中三人负责推车,另有两人执弯刀在侧掩护,但有推车的受伤,他们便上去顶替。 盾车的正前方开着三个五寸见方的孔洞,车上站着的三名精锐步弓手自孔洞发射箭羽。 盾牌兵则一手执盾,另一只手执着长枪,与盾车左右护持着稳步推进,速度并不慢。 一切的部署,都是为了防备明军的火铳手,只要能打乱明军的火铳阵营,目的就达到了。 接下来等待他们的就只剩下陷阵厮杀,而在短兵厮杀这方面,所有的八旗勇士对明军都嗤之以鼻。 绵羊与猛虎的搏斗,难道还会有悬念吗? 五百步。 三百步。 两百步。 …… “砰砰——砰砰砰——” 明军的鲁密铳开始排射,声浪阵阵,浓烟滚滚,但却并未对噶普硕的排头兵造成丝毫伤害。 鲁密铳的射程并没有这么远,更何况他们还有盾车作为防护。 噶普硕只道是明军将领对他的盾车束手无策、被吓破了胆,他心中冷冷笑着,想来这一战之后他这佐领也该升一升了。 突然噶普硕望着明军眼神一滞。 但见明军的大后方出现一辆高高的特制马车,而那马车之上站着一位身着明黄色衣服的人。 看不清容貌,但噶普硕却心中一凛,大明朝廷规矩森严,敢穿明黄色衣服的只有皇族。 可噶普硕心里清楚,大明的皇族王爷们都是没有兵权的。 也就是说,那个穿明黄色衣服,极有可能乃是大明的天子! 在这个念头产生的一瞬间,噶普硕突然感觉热血都沸腾了。 他以高亢的满洲语对周围的部下门道: “那是大明朝廷的皇帝,抓住他,陛下必有重赏!” 周围的八旗步军闻言士气皆是一振,望着远处马车的眼睛都放起了光。 同时,噶普硕立即将这一消息命人传给睿亲王多尔衮,此战他不立功谁立功。 眼瞅着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当明军再次一轮齐射之后,噶普硕再也无法忍耐盾车慢吞吞的速度,他绝不能忍受将这天大的功劳让给他人。 “所有人听令,放弃盾车,所有人以盾牌为掩护,直冲明军战阵。 活捉大明皇帝!” 周围的女真汉子早就按捺不住冲动,闻听噶普硕的军令之后,都嗷嗷叫着举着盾牌扑了上去。 噶普硕也不落人后,冲在战阵的最前头。 六七十步的距离,噶普硕本来以为还要挨一轮明军的齐射,然而火铳的声响并没有传来。 他心中大喜,只觉得握着弯刀的手都在颤抖,拿下大明皇帝,他至少可以封个郡王! “活捉大明皇帝!” 战功,战功,所有冲锋的人此时脑子里只有这两个字。 两息之后,噶普硕的九千精锐步军终于与明军短兵相接。 然而只刚一接触,噶普硕就觉得不对劲了。 …… 第154章 全都疯了 在噶普硕的固有印象里,大明士兵与大清的汉军能打的有来有回,可一旦与大清的八旗精锐碰上,几乎就不是同一个战力水平。 那些大明士兵光是气势上就矮一截。 可眼前的这些明军士兵就像疯子一样,他们瞪着血红的眼睛,将手里的战刀、长矛挥舞的虎虎生风。 更有甚者,有些明军士兵用的竟然是不要命的打法,拼着自己受伤,也要砍上一下子,噶普硕甚至看到有个明军士兵用上了牙齿。 明军士兵同样嗷嗷叫着,而且比他的八旗精锐喊的更响亮。 噶普硕心里大骇,他知道自己犯了轻敌的错误,正思量着要不要回撤,突然听到后方传来己方骑兵的声响。 数千骑兵自噶普硕左翼冲来,声势浩大,大地都因此震颤起来。 噶普硕心中大定,明白睿亲王也已经知道明朝皇帝就在军中,如此快速的出动骑兵,定然也是为了一举将明军击溃。 活捉明朝皇帝,即使是贵为睿亲王,也是不能忽视的功勋。 骑兵之后,是那两万汉八旗步军,除却督战的孔有德外,多尔衮几乎将大部分兵力都一次性投入到了战场上。 多尔衮心里清楚,这次的战斗绝对不能拖,必须速战速决。 当得知明朝皇帝竟然也在军中的消息时,多尔衮真是又惊又喜。 大明的皇帝都是向来不出京城的,他猜测这皇帝能在这里,大概率是那个叫张世康的小子的主意。 大明天子昏聩,又出了这么个浑人,多尔衮大抵上知道些明朝的历史,在他看来,如今这天子和那张世康,就如同明朝的英宗和那个王振一样。 御驾亲征,呵呵,无非是给他送战功。 他甚至有点想谢谢这小子,若不是这小子将大明的天子带到这里,他即便赢下这场战争,也仅仅是可以有了回去的理由。 但倘若能活捉明朝的皇帝,不仅是对大明的致命打击,同时他在大清的威望也将超过他的皇兄皇太极。 为了壮声势,多尔衮少有的亲自上阵,将四万大军一股脑压了上去。 以他对明军的了解,莫说兵力相当,即便明军再多个一万,定然也撑不住两个时辰。 在与明军短兵相接之前,他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噶普硕命人告知他,说明军不对劲儿时,他甚至斥责了对方。 可直到他抵达战场的最前线,多尔衮才发现噶普硕并未说谎,也并非临阵怯敌。 是大明的士兵都疯了! 在他率领八旗精锐全面压上的时候,对面的明军也用了同样的战术,弓弩手、长矛兵、档把手,乃至大明的骑兵。 他甚至并未看到传言中很厉害的火铳方阵,如此的乱局,他有理由相信那些火铳手也换了武器在拼杀。 这些明军之所以如此勇猛,大概也是因为大明天子的存在,望着混乱的战场,多尔衮心道。 明军的步军竟然能与八旗的精锐步军旗鼓相当,多尔衮心里清楚,即便赢下这场战斗,八旗的勇士损失定然也不会小。 可是这一切跟活捉大明的皇帝相比,都是值得的。 多尔衮砍杀了一个敌人,目光再次看向即将对冲到一起的双方骑兵。 步军不占优势虽然让他略微感到意外,但大清立国至今,靠的却不是步军,而是骑兵。 野战之上,同等数量的骑兵,八旗无敌! 在此之前,多尔衮征战将近十年,从未在骑兵搏杀间落过下风。 更别提明军的骑兵数量不如他,在他看来,大明的天子或许能提振敌人的士气,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皆是虚妄。 只要将明军的骑兵击溃,接下来的战斗几乎就可以板上钉钉了,毕竟骑兵对步兵有着天然的优势。 活捉大明的皇帝呀,他的那些兄长们都从未有过的功勋,即便是他的父汗,也没有过。 多尔衮踌躇满志,这种激动的心情甚至超越了损失精锐兵力的心痛。 可他一切的心思,在双方骑兵对冲在一起时都发生了转变。 他看到明军的骑兵与己方骑兵对撞,是那种真的以战马乃至士兵自己牺牲的代价对撞。 虽然骑兵冲杀难免撞在一起,可他分明看到,明军骑兵是故意为之。 他们竟然以这样的方式,要与他的八旗勇士们同归于尽! 即便这对撞被他的勇士们躲开,那些明军骑兵竟然自马上飞扑而下,拼着自己受伤乃至身死,也将己方骑手拉下马来。 或用战刀、或以拳头,乃至用头撞、用牙咬,总之明军骑兵在用一切代价来弥补与他的勇士们的实力差距。 他们多为两人一组,只要有人能将他的八旗勇士们拉下马来,就立即有其他人上来,用战刀、用战马践踏,即便这样可能误伤自己人。 这几乎是不要命的打法,明军……真的是疯了! 全都疯了! 自打崇祯皇帝的身影出现在战场上的那一刻,这场发生在淀水河附近的战斗就完全变了味道。 什么排兵布阵、步骑协同、弓弩配合都成了纸上谈兵的假把式,有的只是疯狂的劈砍、冲杀,即使身死,也要拉着敌人陪葬。 八万人的战场,瞬间变为阿鼻地狱。 张世康望着八万人的混战,此时的他再也没有了平日里满不在乎的表情。 所有士兵都在拼命,京营兵、宣府兵、大同兵,乃至贾庄之战被打的只剩不到一千人的天雄军。 每时每刻都在死人,有他认识的,但更多是他不认识的。 可张世康心里清楚,不论认识与否,他们都是鲜活的生命,有着自己的心思、自己的愿望、自己的生活。 可是在今天,为着身边站着的这位老哥,他们所有人都豁出了性命。 他之前只知道皇权在这些人心中很重要,可作为现代人,他对所谓皇权大抵上是缺乏敬畏的。 是的他没有信仰,现在没有,以前,也没有。 大多数时候,那些在战场上拼杀的将士也没有。 但是,他非常确信,在这一刻,在今天,这些人心中都有了信念。 那就是,这场仗决不能输! 天子就在他们身后! 张世康双拳紧握,面色凝重,他的心突然感觉有些沉痛,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世康,朕看到王老二了,他……他为了救一个袍泽……战死了。” …… 第155章 陛下定然是看到了,他站的老高咧 “老四,狗日的你别发疯!你伤才刚好。”徐文远提溜着战刀左右闪躲,对不远处的郑冲吼道。 周围其他营的士兵都疯了,都在用不要命的打法砍杀建奴,徐文远虽然也在努力杀敌,但心里仍旧有着一丝清醒。 次子团里,郑冲年纪最小,也最容易被刺激到,陛下讲演时,徐文远看到这小子都抹眼泪的。 刚才郑冲与一个鞑子搏斗,有好几次都差点被砍到,可郑冲这小子只是愣着头猛砍,幸亏他的一个部下上前帮忙,才将那鞑子杀死。 这小子不仅不吸取教训,喘着粗气就要继续冲杀,徐文远不得不边杀边靠近郑冲提醒。 次子团的人都是从小一块玩到大的兄弟,自打一块入军营以来,徐文远不止一次梦到有兄弟死在战场上。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战功固然重要,但相比于此,他更在乎的还是这些弟兄们。 “徐二哥,陛下可在后头瞅着咱咧,恁的只说我,你看孙大胜,他更疯咧!”郑冲不满道。 贾庄那场战斗他一时大意没有闪,挨了一刀,不仅因此错失后来追击溃兵增加战功的机会,还因此获得了一个外号——一个半。 次子团里有一个算一个,最少也杀了三个鞑子,而他只有一个半。 如今再临战阵,他说什么也要将战绩追上去。 “你这小子,能跟孙大胜那个棒槌比?他一个锤你仨! 再敢胡来,莫怪为兄回去告诉你爹!”徐文远怒道。 郑冲闻言当即吐了吐舌头。 “知道了知道了,我跟着你还不成吗?” 徐文远这才作罢,他瞅了前方一眼对郑冲道: “柿子得挑软的捏,看到那个鞑子没?他受伤了,走,咱俩去砍了他!” …… “李大头!你受伤了!”王老二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一刀结果了一个倒在地上挣扎的鞑子。 被称作李大头的汉子后背一片血肉模糊,但嘴上却满不在乎道: “杀了仨了,够本了,就是见了陛下,咱也能对得住他老人家了。” 这时又有一个鞑子冲过来,王老二拎着战刀迎上去: “你废什么话,赶紧站起来帮忙!” 两人平日里关系就好,上次贾庄之战,李大头曾救过王老二一命,王老二一直惦记着这份恩情。 好在是李大头伤的并不重,他喘了口气,拖着受伤的身体冲过去。 三人顿时打斗在一起,那鞑子格外凶悍,即使一对二也不退却,手中弯刀翻飞,将李大头和王老二逼的连连后退。 不多时,王老二一个不小心,胳膊挨了一刀,他疼的直咧嘴,但手上的战刀却不曾缓慢半分。 他知道若论气力,二人都比不上这鞑子,于是便给李大头使了个眼色,随即猛的攻过去。 他战刀翻飞只攻取那鞑子的上半身,那鞑子左右格挡一时就疏忽了下路。 突然,李大头一个滚地猛的抱住那鞑子的腰,双腿瞬间撇到那鞑子的两腿之后,同时以肩膀将鞑子往后压。 鞑子失去重心摔倒在地,王老二迅速冲过去,一刀捅在了那鞑子心窝上。 两人喘着粗气脸上都露出笑意,像这样的合作二人已经不是第一次,打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二人都对刚才的险境有些后怕,好在是有惊无险,李大头松了一口气,刚站起身来,却看到王老二脸色大变。 “大头!小心身后!”说着王老二飞奔过去将李大头扑倒在地。 只听咻的一声,一支箭羽射在了王老二的脸颊上。 十几步外一名鞑子步弓手放下手里的弓,脸上露出凶残的笑意,抽出战刀冲着二人走过去。 鞑子的步弓极重,如此近的距离竟一箭将王老二的脸颊贯穿,暗红的鲜血顺着王老二的脸颊狂喷而出。 李大头惊呼出声,可大敌当前,二人顾不得彼此伤势,顿时又跟那鞑子打斗起来。 这个鞑子格外阴险,根本不理会李大头,却对着受伤最重的王老二猛攻。 片刻的功夫王老二左腿、右腹各中一刀,连带着左胳膊和脸上的贯穿伤,此时的王老二如同一个血人。 快速的失血让他站都有些站不稳,他心里明白,若他倒下,那李大头定然杀不过这鞑子。 与其两人都死了,不如…… 念及此,王老二再不迟疑,他呜咽一声猛的张开双臂,用尽最后的力气扑向那鞑子。 那鞑子只来得及将战刀刺入王老二的胸腹,自己却被王老二扑倒压在身上,李大头的眼睛顿时就红了。 他疯也似的冲过去将来不及起身的鞑子砍杀,而后将王老二抱在怀中。 此时他的眼里已经满是泪水,仅仅一刻钟的功夫,王老二就救了他两次。 “大头,俺……俺可不欠你了。”王老二嘴里冒着血,吃力的说道。 脸颊的贯穿伤,让他的话听起来格外模糊,可李大头听的格外认真。 “你啥时候欠我,你丫的不能死,咱俩还要结亲家咧,你说的。”李大头抹了一把眼睛,却因为手上都是血,越抹眼睛越难受。 王老二没回答,嘴里只是不断的冒出血泡来。 “陛下给……给俺送手纸,俺拿这条命报答陛下,够……够还吗?” 王老二吃力的扭了一下头,想再看一眼天子,可却被周围的袍泽阻挡住视线。 “定然是够了,定然是够了。”李大头不知道如何安慰袍泽,只是喃喃的重复道。 王老二觉得意识开始模糊,他用尽最后的气力,瞪着王老二道: “陛……陛下……会看到……俺的……表现吧。” “陛下定然是看到了,他站的老高咧。” 终于,王老二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但那笑意只维持了片刻,便随着失去光泽的眼睛而消散。 …… 孙大胜丢掉手里卷了刃的战刀,只见他骑在战马上,以左手扒着战马的背,同时左脚脱离马镫,身体猛的向右下探,便从一具尸首身旁捡起了一把战刀来。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过眨眼的功夫。 此时的孙大胜哪里还有半分憨厚模样,他浑身是血,就连战马身上都跟洗了个血浴一般。 他已经记不清杀了几个鞑子,可能是八个,或者九个,但周围还有更多。 一个时辰前,跟在他身边的几百个部下,如今还在的,只剩下不到一半,大部分的部下都选择了与鞑子同归于尽。 但他根本用不着去鼓舞士气,虽然他也并不擅长这个。 陛下的言辞犹在耳旁,再加上那么多袍泽的战死,孙大胜终于明白同仇敌忾的真正含义。 这不止是为陛下,更是为了给死去的袍泽复仇,喘息了片刻,孙大胜再次挥手,一百多人重整旗鼓,再次向周围的鞑子冲杀过去。 又一刻钟之后,鞑子引以为傲的重骑兵集体退却了。 …… 第156章 多尔衮,我艹你八辈祖宗 “亲王殿下!明军,明军都疯了! 咱们的步军不仅没能取得优势,就连骑兵也被明军所阻,如今皆已陷入混战!” 一个背着牙旗的传令兵慌张的寻到睿亲王多尔衮道。 多尔衮骑在战马上,他的脸色铁青,身上沾染了不少血渍。 大军冲锋时,他一开始也加入了战阵,但只刚一接触他就觉着有点不对劲儿。 多尔衮当然不会独自作战,他的身后还跟着足足三百亲卫,这三百亲卫皆是精锐中的精锐。 但即便如此,那些明军士兵见到了他,仍旧如同饿狼看到血肉一般,车轮战似的向他发起进攻。 一刻钟,多尔衮只在战阵中呆了一刻钟,就不得不在亲卫统领的多番劝阻之下,退出战阵观战。 这在他多年的征战生涯中还是头一回。 他看到明军士兵不要命的搏杀,看到即使失去手臂,仍旧血战不已。 他看到明军士兵即使拼着自己中刀,也要砍他的勇士们一刀。 他看到明军士兵即使倒下,也要用双手抱住他的勇士们的腿,即使他的勇士不断将战刀挥舞,将那人砍成两截也不松手。 直到另外的明军士兵将这个勇士杀死,那人才吐着血水死去。 最让多尔衮心中恐惧的是,那个明军士兵死的时候,脸上竟然在笑。 也是在看到那个明军笑的时候,多尔衮瞬间明白,这场战争,他根本不可能轻易取胜。 即便是拼到最后胜了,肯定也是惨胜。 惨胜对于明军来说或许叫胜。 可是……对于大清呢? 这一次入关,他和多铎所率领的大军,几乎带走了大清一半的精锐。 倘若他不能带着这些勇士们回去,他有何颜面再去见皇兄,还有麾下勇士的家人? 这样的大规模战争,明军可以输三次、输五次。 可是他们大清,一次……也输不起。 念及此,多尔衮再次望了一眼混乱的战阵,他知道,再不撤退,可能所有人都会陷入苦战不能自拔。 而一旦陷入苦战,只待明军的援军抵达,等待他们的将是灭顶之灾。 “命噶普硕、阿延图部撤退,佟桂率蒙古八旗和汉八旗殿后。” 冷静下来的多尔衮艰难的下达了军令,那传令兵立即领命而去。 传令兵离去之后,多尔衮少见的叹了一口气,他确实小瞧了那张世康。 没想到张世康竟能将士气鼓舞到这种地步,让那些士兵连生死都能忘却。 他可不相信这些是那个大明皇帝能做到的,对于大明的这个天子,多尔衮到底是有些轻视的。 倘若这个天子真有本事,大明就不该有流寇,而他大清也不会一路势如破竹,大明更不会是现在这副样子。 “张世康,张世康!”多尔衮咬牙切齿的嘴里嘀咕着。 “总有一天,我必杀你!” 他本来是想着靠着这次决战打击明军,这样即便他打完这场仗回去,也好有个交代。 如今这等情况,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他直接命令重步兵以及骑兵同时冲锋,靠着悍勇的八旗精锐直接将明军冲垮。 可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仅没能将明军冲垮,反倒成了附近这副局面。 战功没有拿到,还将增添新的罪过。 那些被明军士兵杀死甚至咬死的,都是他满洲的勇士呀! 早知道如此,真该让那些蒙古人和汉人作炮灰。 仅仅半个多时辰,至少有三千满洲勇士战死,多尔衮感觉自己的心都在滴血,震颤的肝儿疼。 他大清满打满算,满洲八旗也仅仅只有六万多勇士! 但事已至此,及时止损才是最正确的决定,他已经做好了回去被皇兄惩罚的心理准备。 至于撤退之事,多尔衮倒是没太在意,毕竟长久以来,他们八旗勇士向来都是掌握着主动权的。 即使避其锋芒,也都能全身而退。 可是,仅仅过去不到两刻钟,多尔衮的眉头就再次皱起来。 噶普硕和阿延图刚脱离战场,佟桂所率领的蒙八旗和汉八旗就有点支撑不住的迹象。 明军看到他们撤退,拼杀的更勇猛了。 “殿下,佟佐领请求支援,他说他快撑不住了!”一个传令兵过来传讯。 这传令兵看起来格外狼狈,不仅衣甲好几处破损,连头盔都不见了踪影。 就在刚才他去战场传令的功夫,差点没能从战场里出来,明军都疯了。 “告诉他,再坚持一刻钟,便可以撤退。 倘若做不到,军法从事!”多尔衮严厉的冲那传令兵道。 那传令兵得了令后,苦着个脸原地挣扎良久,才在多尔衮的呵斥之下再次前往战场。 “殿下,步骑皆已完成整队。”阿延图骑着战马来报。 这人刚从战场退回来,满脸的血污还未清理,右手不知是脱力还是怎的微微颤抖。 满洲八旗不论是步兵还是骑兵,转进之时皆乘战马,阿延图所说的步骑整队完毕,意思是重步兵、骑兵都已经上马。 “立即撤退,向喜峰口进发。”多尔衮命令道。 那阿延图闻言手立即就不抖了,胸膛的石头也仿佛落了地。 终于再不用跟那群疯子一般的明军拼命了。 喜峰口外就是关外,向喜峰口进发,自然意味着殿下是要结束这场损失惨重的入关战争了。 两年前那次入关,他不仅因功升了佐领,光是汉人美婢就分到了六个,其中还有个大明官家的小姐。 这次不仅没能立功,可能回去还要受到处罚。 唉,这次可真是不顺呐。 在多尔衮的命令之下,很快的,满洲八旗便脱离了战场。 片刻之后,负责殿后的佟桂就再也无法支撑,阵线先是从以孔有德为首的汉八旗开始败退。 蒙古八旗在孔有德部败退之后,只坚持了不到半刻钟也开始后撤,负责督战的佟桂嗓子都喊破音了,也没能挽回颓势。 好在是他的任务已经完成,当即就率领全体步军朝着睿亲王多尔衮的大部队靠拢。 奈何明军根本没有一丝放过他们的想法,紧紧的咬在后头,借机扩大战果。 他立即命令传令兵向多尔衮汇报,请求亲王殿下让骑兵再冲锋一次,好教他的部下摆脱追兵。 可是一直等了一刻多钟,竟迟迟得不到多尔衮的回应。 而本来距离他们只有不到一里的步骑大部队,如今却已经距离他们越来越远了。 在场的所有蒙八旗、汉八旗的将领们心里立即明白,他们被放弃了。 “多尔衮,我艹你八辈祖宗!” 孔有德将头盔摔在地上,指着多尔衮离去的方向怒骂。 …… 第157章 跟老子比跑路,你们真差远了 在这一刻,孔有德心里的憋屈终于爆发。 这次入关以来,他的部众接连遭受重创,明面上总被满洲的八旗老爷说成他不能打,可主将的指挥失误难道就没有半分责任吗? 心中虽然有怨言,但一直以来孔有德都不敢在多尔衮面前吐露半分。 这次他的部众损失惨重,多尔衮一开始下令让他负责督战时,孔有德心里还存着感激。 想着等待这次战争结束,他便从此番战争中俘获的汉人奴隶中再征一批人作为生力军。 毕竟他是降臣,以往他能在女真人的朝廷里立足,那是因为他手里掌握的兵力。 倘若没有了这些兵力,谁会在意他孔有德呢? 他的算盘倒是打的响,可没想到女真人的重步兵和骑兵,只跟明军打了不到一个时辰就撤退了。 不止如此,还命令他也加入战场,在刚得到军令的时候,孔有德就差点要爆发。 最终他还是忍住了,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 可是如今,他孔有德竟被多尔衮当作弃子,他终于忍不了了! 孔有德当着周围人的面,大骂多尔衮,连多尔衮的八辈祖宗都给带上了。 那几个蒙古将领虽然听不大懂,但也知道是在骂人,他们虽然也很愤怒被多尔衮抛弃,但毕竟多尔衮权势极大,都是敢怒不敢言。 “恭顺王!你怎能如此?待见到亲王殿下,本将必然参你!”佐领佟桂怒斥孔有德道。 佟桂本就看不起汉人,倘若不是孔有德毕竟有王爵在身,他早就一刀砍了这个口不择言的汉臣。 “那也得先摆脱这群明军再说。 呸!他妈的,都是疯子!”孔有德吐了口带着血的口水道。 多尔衮带着女真人离开以前,竟然将他们的战马也都给一并带走,这才是孔有德真正生气的地方。 整个军营光是战马就有四五万匹,跟着多尔衮离开的女真人顶多两万,却还要一人双马。 孔有德绝对有理由怀疑,多尔衮就是故意的。 因为只有这样,自己这群人才能真正拖住明军,好给他们足够的时间从容离去。 他现在多少有点后悔当时脑门一热降了大清,想想这段时间在大清朝廷遭受的委屈,再加上如今被女真人毫不犹豫的抛弃,沦为弃子。 孔有德心里别提多郁闷了。 “明军又追过来了,咱们快跑吧。”一个蒙古人将领提醒道。 佟桂一挥手,刚停下暂歇的两万步军再次开始逃命。 失去了斗志被吓破胆的士兵,已经完全没有了战斗力,就如同被狼群追击的绵羊一般,只知道狂奔。 所有人心里都很清楚,落在后头绝没有活路。 所有人更明白,他们不需要跑多快,只需要比同僚跑的快。 他们很累,可是明军也会累,只要那群跑的慢的人能拖住明军,消耗掉他们的体力,剩下的人,就都能活下来。 可是大半个时辰之后,他们终于发现自己错了。 即使已经将吃奶的力气都用来跑路,然而身后的那群明军却如同跗骨之蛆一般,不仅牢牢的黏住了他们,还不知疲倦的砍杀他们。 “娘的,跟老子比跑步,你们真差远了!”一个明军士兵拎着战刀,一边追逐敌人,一边冲那人喊。 他脸上带着坏笑,虽然满脸汗水还夹杂着血污,但说话间并没有因为长途奔袭而累的大喘气。 相比于他,被他追的那蒙古鞑子早就上气不接下气了。 他的头盔和武器不知丢到了哪里,身上的盔甲也因为影响奔跑而脱去大半,此时正满脸惊恐的看着那明军士兵。 他确实已经跑不动了。 “嘿嘿,多亏伯爷当年带着咱们天天搞负重越野,大牛,叫俺说,咱的战功,有一半都得归伯爷。”另一个京营兵附和道。 当初张世康在京营里每天都带着全体士兵晨练,一开始只是奔跑,所有人逐渐适应之后,就开始加负重。 一开始京营士兵其实都是有怨言的,不知道提督大人为何要这么折腾人。 可自打贾庄一战之后,所有人都明白了提督大人的苦衷。 能跑是一项优势,这项优势在军队身上体现的更加明显,只要你足够能跑,打得过可以穷追不舍扩大战果,打不过可以多路狂奔。 遇到骑兵还能专门往林子里钻,只要他们跑的足够快足够久,按照提督大人话来讲,理论上他们就是无敌的。 “必须的,伯爷是什么人?那是咱大明千年不遇的奇才! 你看咱们陛下多器重伯爷就晓得了,天下兵马大元帅咧,这场仗后,保不准咱们都要发达了。” 毕竟有天子亲临,这次的战功又都是实打实的,赏赐必然会不少。 而且作为老兵,孙大牛很是敏锐,这次参与围剿建奴的部队可不少,不仅有来自陕西的秦兵、蓟州兵,还有之前杨嗣昌直属的两万人。 而这两万人,之前可都是从京营抽调走的精锐。 如今杨嗣昌已经倒台,按照他们的猜测,战后这部分兵自然是要回归京营编制的。 若是一年前,或许孙大牛不会有什么念想,毕竟人家是精锐。 但是现在却不一样了,经过张世康半年时间的疯狂操练,谁是精锐可就不一定了。 到时候两支部队合二为一,高级将领他们够不着,升个中低级将领肯定都是有机会的。 不止是孙大牛,不少老京营兵心里其实都在琢磨这件事。 京营兵这次如此拼命,自然有天子亲临的原因,但也有这一方面的考虑,好好表现多赚取军功,说不定就能凭此升职。 那被称作大牛的士卒一边拎着刀子走向那蒙古鞑子,一边还不忘跟袍泽闲扯。 此时的他们早已打出了气势,即使是面对女真人也都不惧,更别提被吓破了胆还没武器的蒙古人。 “这倒是,不过俺之前跟伯爷离得近,好像听到伯爷叫咱们陛下‘老哥’来着。 你说奇怪不奇怪,咱们伯爷跟陛下,到底是啥关系?”那人也拎着刀子走了过去。 “能是啥关系?那肯定是跟咱俩一样,铁哥们! 咦,老李,这鞑子怎么跪了?” …… 第158章 臣近来跟东林党人学了一招 “这……这鞑子该不会是要投降吧?”孙大牛挠了挠头道。 一直以来,大明跟建奴作战,都是败多胜少,而且女真鞑子尤其顽固,就算拼着战死也很少投降。 贾庄之战就是例子,那场仗死了那么多人,俘虏却极少。 虽然在京营呆了得有十年,但这种情况他还是头一回碰到。 “兴许是,咋办?要不要杀掉?” 孙大头犹豫了一下,看了那蒙古人一眼,那蒙古人早被吓坏了,他也听不太懂二人的对话,只是磕头如捣蒜。 “不行,伯爷只说那些汉奸可以杀,这是个蒙古鞑子。”孙大头道。 他们自京城出征之前,张世康就曾下令,若是同时遇上鞑子和汉奸,要求他们先杀汉奸,并且不接受这些人的投降。 京营全体将士深以为然,这时候虽然民族意识还不能跟后世比,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却都是知道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对汉奸的恨意更深,这些家伙身为汉人,却帮着外族屠杀同族,实在可恨。 “可咱们还要继续追敌,哪有时间看管?” “不若就将他捆起来吧,后头的人总会处理的。” …… 在孙传庭和洪承畴部率军抵达战场之后,张世康将三部的骑兵汇合起来,以京营马军参将魏双勇为主将,命其率领一万两千骑兵追击逃离的多尔衮。 张世康不指望魏双勇能留下多尔衮,只让其跟随,不给多尔衮沿途袭击大明村镇泄愤的机会。 而张世康自己,则在兵力占据足够优势的情况下,带着一帮子亲卫和崇祯老哥加入了对佟桂部的追击行动。 这场追击行从中午一直进行到傍晚,将近两万的敌军,到了这个时候已然只剩下三千来人。 其余的要么是被杀,要么就是直接跪地投降。 张世康倒是还挺佩服剩下的这三千来人,若不是京营兵都专门练过长跑,想追到这群人估计不大可能。 不过此时很明显这群人都已经是强弩之末,而且京营兵已然从三面将其包围。 但不知怎么的,这伙儿人突然不跑了,隐约可以看到敌人阵营里似乎在打斗。 正所谓趁他病要他命,张世康本来已经准备下令歼灭这伙人了,这时敌人突然走出个人来。 这人手里提溜着一个人头,人头怒目圆睁,脖颈处还在滴着血,看起来格外的哈人。 张世康的眼睛顿时眯了起来,他大抵上知道,刚才敌军中的骚乱,应该是发生了内讧,而这个提着人头的人他也认识。 此人正是降了大清,被封恭顺王的孔有德。 只不过此时的孔有德狼狈极了,他没穿盔甲,也没带武器,衣服被汗水湿透,头发更是乱糟糟的。 有亲卫上前想去杀了孔有德,被张世康摆手制止,他倒想看看这孔有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崇祯皇帝并不认得孔有德,只是身旁的人提及他才大概有了点印象,随即看向孔有德眼神就很不善。 他最恨这等卖国之人。 “世康,此人背叛我大明,何不直接将其斩于阵前?”崇祯皇帝小声的对张世康道。 崇祯皇帝全程观看了整场战斗,他也信守了承诺,只是观看,在军令上并未有分毫的干涉。 可能是心里对这孔有德实在恨的不行,所以才对张世康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然而张世康却笑笑,他没有扭头,而是仍旧眯着眼睛盯着那孔有德道: “直接杀了太不划算,老哥,臣近来跟东林党人学了一招,并深以为然。” “哦?跟他们能学什么?东林党人皆阴险小人,世康你莫要沾染了那些人的恶习。”崇祯皇帝一边询问一边提醒道。 他现在已经基本习惯了张世康的说话方式,大多数时候虽然有点不着调甚至不中听。 但他心里清楚,实话总是这样子的,相比于那些只说好听话的东林党人,不知好了多少倍。 在崇祯皇帝的心里,早已将张世康当作可以说心里话的、特殊的臣子,他很不希望张世康也被东林党人影响,尤其是沾染那些人的恶习。 “哼,臣家里又不缺银子,哪里那么容易被同化。”张世康扭头反驳道。 那些人之所以结党,无非就是为了营私,而这个私,大抵上跟钱和权是分不开的。 张世康身为国公府的公子哥,从不缺钱,所以对钱兴趣不大,至于权,那就更是大可不必了。 这玩意儿就是个拴马桩,只要沾上就是打工仔一个,再大的权力,也得给这老哥打工。 “你这厮,莫说那些人头疼,就是朕,也头疼。 说罢,你到底又有了什么鬼主意。”崇祯皇帝无奈道。 自古以来,皇帝笼络臣子,要么是给钱,要么是给权,两样都不喜欢,东林党人抓瞎,崇祯皇帝又何尝不发愁。 他当然希望张世康能勤快点,虽然目前朝廷没钱,但权他可是能给的,只是这小子敢不敢接罢了。 但他自然不能明说,只能偶尔叹息一声。 “那群东林党人阴人,向来都是很有一手的,他们讲究一个杀人,还要诛心。 这些招式倘若用在忠臣头上,自然让人恨的牙痒痒。 但是,若是用在那些罪大恶极之人身上,该说不说,应该会很爽。 老哥,你说呢?” 张世康当然不知道这老哥在发什么愁,只是自顾自的面带阴险的笑意道。 “你怎的也学会了卖关子,还说不受那些人影响,有话就直说。”崇祯皇帝不满道。 “老哥,咱俩演场戏,这个你熟,之前咱俩合伙坑那群勋戚,老哥演的老棒了!” 说着,张世康就将自己的计划小声说给崇祯听。 崇祯闻言皱了皱眉头。 “此是战场,朕乃天子,如此行径,恐为天下笑。” 虽然崇祯皇帝大部分时候都很听张世康的话,但此时却明显透露着不情愿。 之前募捐那是为了国朝社稷,再说了勋戚家的事儿,怎么能说坑呢? 那都是他们自愿的,祖上说好的休戚与共,朝廷有困难出一把力没什么好说的。 可张世康刚才的话却让他觉得很不合适,周围都是将士,这不是难为人吗? 但张世康只用了一句话,就完全消灭了崇祯皇帝心里的那点小不情愿。 “老哥,你可想好了,这场戏演好了,或可免去一场战斗。 咱们的将士,也能少不少死伤。” …… 第159章 你跟那邢道荣是什么关系? 崇祯皇帝闻言果然很快服了软。 若是往常,他自是个很在意脸面的人,毕竟是天子。 可自打来了军营,看到那些生活在最底层的将士后,他已然改变了很多。 这些个士兵吃不饱穿不暖,可是整个国家,不是那群衣着光鲜的人在保护,正是这群苦哈哈的大头兵们。 只要能少死些人,他愿意暂时放下身段。 毕竟,他的面子早在祖坟被刨时,几乎已经丢光了。 见明军并未阻拦,孔有德心里已然有些高兴,他知道如今已经很难逃脱,便想着冒险碰碰运气。 倘若这崇祯能给他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自然好,他十分熟悉大明朝廷的情况,日后只要招兵买马,有军队在手,这天子即便日后生疑也得忍着。 当然,倘若这天子不给机会,那也无妨,反正都是个死,他早跟身后的部下下令,一旦有失,立即绝地反击,能否逃出生天,各安天命。 念及此,孔有德将手里的人头丢到崇祯皇帝面前,扑腾一声跪倒在地道: “罪臣孔有德拜见陛下!” 崇祯皇帝看了张世康一眼,随即进入了影帝状态,只见崇祯摆出冷淡的表情来,质问道: “尔判明降清,如今兵败,却又在朕面前自称臣,我大明岂有你这等臣子,朕也非你之陛下。” 孔有德闻言额头立即就冒起了汗珠。 他当然知道如今这个举动极为冒险,只要这天子一声令下,自己绝无活路,他当即伏倒在地大声哭诉道: “臣有苦衷啊陛下,当初营中缺粮缺饷,臣麾下士卒不仅不听军令,还不经过臣同意,擅自攻取登莱,以至有后来之事。 臣身为营官虽难辞其咎,但此事却非臣之所谋,那元大彪还以死相逼,臣若不从,已覆黄土矣。 所赖臣心向大明,即使身处敌营,臣也未敢忘记陛下之恩,那元大彪也被臣略施小计杀掉,只等一有机会便回归我大明,继续为陛下效死命。 臣这一等,就等到了如今。 求陛下念在臣之苦心,给罪臣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孔有德呜咽着说了好大一通话,张世康冷眼瞧着,心道,就特么你最冤是吧,装,大家一块装。 见崇祯皇帝不发一语,孔有德觉得有戏,也不敢起身,继续哭诉道: “那伪清的皇太极,见臣有勇力,不仅对臣礼贤下士封王重赏,还……还要将祖宗女眷嫁给臣。 臣知道这是那皇太极笼络人心之策,只是与之虚与委蛇。 臣自打跟随那伪睿亲王多尔衮入关,先自败于卢总督,后自败于张提督,今又自败于陛下。” 说着,孔有德微微起身,向着崇祯皇帝拱手。 “我汉人之兵,岂可自相残杀,臣其实皆是故意败下阵来,以减少死伤。 臣之忠心,天地可鉴,恳请陛下开恩,让臣戴罪立功。 臣要披坚执锐洗脱冤屈,为陛下荡平贼寇!” 说到后来,孔有德涕泪横流,不知道的,还真当孔有德忍辱负重是个忠臣了。 “嗯,果真如此的话,朕确实是冤枉你了。”崇祯皇帝没了刚才的冷淡,突然对孔有德道。 孔有德一听这话,当即大喜,正想继续表忠心,却听到张世康的一声冷哼。 “哼!孔有德,你的这些话本伯好似在哪听过,叫我想想。 对,你跟那三国演义里的邢道荣是什么关系?” 张世康以轻蔑的口吻加入了演技博弈。 他的角色很简单,崇祯老哥唱红脸,而他,唱白脸。 孔有德没料到张世康会半路杀出来,当即放下的心再次悬了起来。 “臣……臣没听说过什么邢道荣,不知伯爷何出此言?” “哈哈哈,当初邢道荣被活捉时,与你之言并无二致。 我猜,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说,将你放归建奴作为内应,只待我大明天军一至,你便里应外合,助我大明旗开得胜? 你怕不是跟着那些鞑子看三国看魔怔了吧!” 孔有德闻言眼珠子乱转,同时脑子也在疯狂运转。 “陛下、伯爷,臣并不认识什么邢道荣。 臣是真心归附,并无伯爷所言之心思,不过为表臣之忠心,只要陛下下令,臣愿按照伯爷的意思从事。” “得了吧你!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张世康轻蔑的道。 崇祯皇帝瞥了一眼张世康,略带着不满的道: “冠军伯怎能如此刻薄?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朕看,孔将军之遭遇定是为奸人所害。 既然孔将军有弃暗投明之志,朕若不允,岂不是让天下人笑我大明无容人之量吗?” 张世康闻言大惊失色,当即解释道: “陛下,臣没有这个意思,臣只是觉着此人两面三刀,不像好人。” “你的意思是忠奸与否全看相貌?冠军伯,你怎可以貌取人?”崇祯皇帝有点生气的道。 见大明君臣发生争执,孔有德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他早知道这大明的天子昏聩无能,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敢以身犯险,来为自己搏个机遇。 孔有德见状突然心生一计,心里阴阴的冷笑,嘴上却道: “回禀陛下、伯爷,臣并无他意,也不敢与伯爷争抢功劳,此生只愿以此身为陛下、为朝廷效力,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这话说的亮堂,嘴上说着自己愿意忍辱负重,不想君臣因他争执,但暗地里却是背后捅张世康刀子。 果然,他这话一说出来,崇祯皇帝看张世康的眼神都不对了。 “好你个冠军伯,朕还想着你为何如此刻薄,原来是怕孔将军抢了你的功劳!” “臣……臣并无这个意思,陛下,臣……” “你退下!” 张世康一脸惶恐还待解释,却被崇祯皇帝怒斥一通,只得诚惶诚恐的退回到了一边。 “朕差点就错怪你了,孔将军快快请起,不知这人头……” 崇祯皇帝转而露出温和的笑容,指着地上血淋淋的人头道。 孔有德心中大喜,但脸上却仍旧很是平静,他捡起那人头来亮给崇祯皇帝道: “此乃建奴八旗佐领佟桂之头颅,臣将之斩于阵前,正是为了表示臣之决心!” 那人头离得远了还没怎的,突然如此近的摆在面前,血淋淋的,崇祯皇帝吓坏了,只是捂着眼睛让孔有德丢一边。 孔有德赶紧听命,但心里却对大明天子更加轻视了。 本来他还想着如果可以的话,继续留在大明作镇守一方的总兵也还不错,但见天子如此胆小又昏聩,跟大清的皇太极简直不能比。 他的心思就又有了变化。 这大明看来真是气数已尽了,日后还是得找机会跑路,大清才是正统,皇太极才是他的陛下。 崇祯皇帝闻言自然对孔有德又是一番夸赞,张世康满脸不爽的道: “孔有德,且叫你的那些部下放下武器,接受本伯的监察。” 孔有德听了这话立即警觉了起来,崇祯皇帝见状赶紧安抚道: “孔将军莫生疑,只是朕观你军中多有蒙古鞑子。 毕竟是外族人,恐其间有心思叵测之辈,只需查证一番,若无纰漏,自会归还兵器。 朕保证,你之部下仍旧归你调配,朕还会从京营中抽调精锐,交与孔将军听用。 我大明有了孔将军,真是得一虎将呀!” 见崇祯皇帝如此抬举,孔有德这才放下戒备,他本来还为兵力不足而忧心,这下可好了,这大明天子真是雪中送炭呀。 念及此,孔有德便冲自己的部下下达了军令,让所有人都放下武器,向大明的皇帝陛下磕头效忠。 张世康一挥手,早有一群京营士兵冲过去,不仅将那些人扔掉的兵器拿走,还拿出了绳子开始绑人。 孔有德的那群部下也都不是善茬,当即就开始反抗。 孔有德心里直突突。 “陛下,这……&” “哦,孔将军勿虑,不将他们绑起来,如何能辨别忠奸? 不过都是暂时的,等下查勘无误,朕亲自给他们松绑。” 孔有德吊着的心再次放了下来,并冲那群部下怒斥道: “此乃招抚流程,尔等莫要反抗!” 那群人这才老老实实的接受捆绑。 足足过去了一刻钟,三千多人先后被捆绑起来,由于捆绑的极为牢固,这群人躺倒在地如同一只只待宰的龙虾。 见大势已定,崇祯皇帝看了一眼张世康。 而孔有德老老实实的站在一旁,心里还琢磨着这天子怎么回事? 为何还不放人?也不给他官职? 按理说这个时候,难道不该是展露自己胸怀好笼络他的最佳时机吗? 他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想着凭自己以往的战绩,最低也得是个总兵。 直到崇祯皇帝的轻声一语,将孔有德的美梦全部打碎,击的渣都不剩。 “世康,这孔有德如何处置为好?直接杀了吗?” …… 第160章 他就像个小丑 “直接杀了多可惜,老哥你可不知道,这人坏透了,论罪啊,该凌迟!” “凌迟?是不是有点太残忍?” “老哥,你可不能这么想,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你总是那么多歪理,朕只是觉得,如此对待降臣,日后谁还敢向我大明投降。” “嗐!老哥你啊真是,就因为这个? 老哥你这叫人穷志短,国家贫弱之时,才会有这等想法。 当你足够强大,岂会在意那些降将的想法?” “朕说不过你,你做决定便是。” “嘿嘿,臣也是好奇,臣长这么大,只听说过凌迟,还没见过咧!” “朕也没见过。” “那到时候,咱俩一块去观刑?” “这……朕乃天子,不太好吧?” “切!你爱去不去。” …… 孔有德听着二人有来有回的对话,人都麻了。 他看了看张世康,又瞧了瞧崇祯皇帝,大冷的天,额头的汗珠跟豆子一般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陛……陛下,这是何意?” 他是真的有点懵了,难道刚才这天子的话都是诓他的? 天子一言九鼎,怎能……怎能诓人呢? “哦,朕也没有别的意思,这……都是冠军伯的主意,你且问他便是。” 崇祯皇帝到底脸皮薄,一推二五四,全将锅甩到了张世康的头上。 张世康也不在意,很是得意的接过了锅。 “哦,本伯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坑你罢了。 就是没想到你这么容易就上当,不过也难怪,咱们陛下演技这么好,当个影帝都是绰绰有余的。” “你……你……你……”孔有德惊怒交加,瞪大了眼睛指着张世康,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什么你?咋地?不服?那快叫你的那些部下来砍我呀? 且看看他们能不能爬起来?” 张世康指着孔有德那群被捆的如同龙虾一般的部下们道,言辞间充满了嘲讽。 “哈哈哈哈!” 京营全体将士闻言也都哄笑起来。 “陛下,臣真心归附,您怎能背信弃义?如此以后还有谁敢向您投降? 求陛下收回成命,给臣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孔有德知道这张世康没安好心,情急之下,只得向崇祯皇帝求情。 但崇祯皇帝抬头望天,如同什么都没听到一般。 “得了吧你,还真心归附,你也好意思说出来。 当初背叛大明投靠你的新主子时如何不说? 我从未见过你这等,厚颜无耻之人!” 孔有德之后的事迹他是知道的,作为带路党,孔有德带着部将替螨清攻城略地,还动辄屠城。 光是有历史记载的,死在孔有德手里的普通百姓,就不下百万之众。 都说驱逐鞑虏,你拿着大明的俸禄,不帮忙也就算了,还替蛮族残害自己同胞。 如今落难了,就卖惨求原谅。 合着好事儿都让你给占了呗? 孔有德并不与张世康争论,只是哭丧着亮希望能得到大明天子的同情。 “陛下,臣实有苦衷。 臣是带着诚意的,罪臣知道伪清边镇的布防情况,只要陛下给臣戴罪立功的机会,臣愿全盘托出,以助陛下收复辽东故地!” 崇祯皇帝本来不打算理睬这孔有德,但一听到收复失地,却立即皱了下眉头。 没有什么比收复失地更令他在意的了。 他扭头看了一眼张世康,眼神里似乎想给这孔有德一个机会。 但只得到了张世康的一记白眼,这老哥虽然大了他八九岁,处理朝政虽然算得上老成,可在其他方面就差得多了。 这孔有德明显就是以此为挟,只要这老哥同意,算是就被这老兵油子拿捏了。 日后少不得就是吃拿卡要,你不是想知道大清的布防情况吗,哎呀,臣缺兵少饷啊! 这等破事在老哥这一朝出现过不止一次,关宁锦防线目前就是这个屌样。 “你先全盘托出,让本伯听听,再说其他。”张世康笑道。 跟老子比赖皮,你还差得远! “你……张世康,你又不是陛下,安敢如此妄言?”孔有德怒道。 他是真的有点急了,说了这么多话,这大明天子就跟聋了一样,只有这个吊儿郎当的张世康一直在跳脚。 他的条件很明白,放他一条生路,他可以和盘托出,哪有这么无赖的,他十分确信自己倘若真的说了,估摸着这个无赖立即就会杀了他。 本来他并不想太过得罪这张世康,如今事关生死,他哪里还在乎这个。 他的话不可谓不毒辣,言下之意是你张世康敢替天子拿主意,那天子该摆在哪儿? 你这是死罪呀! 他说完就看着崇祯皇帝,以他之前对大明天子的揣摩,知道这大明的天子多疑,尤其在意这个。 但他错就错在,他根本没弄清楚目前大明的状况,或者说没弄清张世康在大明天子心目中的位置。 崇祯皇帝闻言,只是冷冷的看了孔有德一眼,如同看一个死人般。 “张世康之言,便是朕之言。 只凭你刚才的话,胆敢挑拨朕与冠军伯之间的信任,便已经有了取死之道了。” 孔有德彻底傻眼。 “孔有德呀,你死是死定了,不过你的这些部下本伯还真有点发愁。 不若这样,你若真的在意他们的生死,本伯便将处置之权交给你。”张世康笑呵呵的道。 孔有德不知就里,冷着眼看着张世康,张世康全不在意,继续道: “这些部下跟着你出生入死很多年了吧,定然也杀了不少汉家子民。 即便陛下想饶恕他们,也没个理由,不若这样,只要你以死谢罪,陛下就会开恩,放你这些部下一条生路,你看怎么样?” 张世康抬高了声调,似乎故意让孔有德的那群部下听到。 果然,这话一说出来,孔有德的部下各自都瞪着眼睛望着孔有德,眼神里对生的渴望骗不了人。 甚至有士卒已经喊了出来,希望孔有德成全他们。 毕竟死一个而活全体,这笔买卖是划算的。 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这时,一个士兵在张世康的授意下,将一把带鞘的精致匕首丢到了孔有德的面前。 孔有德绝望的捡了起来,此时的他内心也在挣扎,他望了一眼那群部下,又看了看手里的匕首。 张世康希望他死,就连他的部下也都希望他死。 他将大明天子当作小丑,可如今看来,他自己才是那个小丑。 他竟被这君臣二人戏耍了半天,如今自己受辱,又遭受部下的背叛。 孔有德越想越气,知道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他的目光逐渐疯狂。 怒火冲天之下,当即抽出匕首来。 “我杀了你这狗官!” 望了一眼张世康,又望了一眼大明天子,似乎是在考虑杀谁,也似乎是在威胁、在恐吓。 他握着那滑稽的木柄,还虎视眈眈的望着他人。 可他唯独没有看自己拿刀的手。 那是一把只有刀柄却没有刀刃的假把式。 他更像个小丑了。 …… 第161章 屠户和刽子手都是割肉,应该差不离 “哈哈哈哈!” 周围全体将士都指着孔有德的手大声嘲笑。 孔有德这才望了一眼自己手里的木柄,再次傻眼。 极端的紧张已经让他失去了应有的判断,以至于久经战阵的他竟然没觉得这把刀质量有问题。 “早猜到你不敢自裁,你个屌毛,满嘴都是忠君报国,却连死都不敢。 你的那些部下跟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张世康持续嘲讽道。 说着又冲那些被捆缚的家伙们大声道: “尔等都看到了吗?这厮怕死,压根没把你们的性命放在心上。 他呀,只是想自己活,只要他能活,把你们全卖了他都不在乎。” 这话可谓格外的伤人,那群被捆缚的俘虏本来心里对孔有德还有点敬意的,如今也都开始怒目相向。 孔有德心里憋屈极了,可他确实根本就没想过自裁,那样死了就是白死。 他心里十分清楚,这次肯定是栽了,心里却陡然间冷静下来。 反正左右是个死,为那群部下死全无好处,倘若能杀大明皇帝而死,那皇太极知道后,定然会善待他的家人。 念及此,孔有德再不迟疑,飞身便要扑向崇祯皇帝。 只是……他刚飞起来,就被一旁一直盯着的新晋大内侍卫张秀清一脚踹出去好几步远。 完事后张秀清还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就好像刚才的动作跟呼吸一样简单。 张世康砸吧一下嘴,心道武林高手就是不一样。 “拿下!”张秀清冷冷的冲部下下令。 当即就有几个侍卫将孔有德踩在脚下捆绑起来。 “奸贼!昏君!老子就是死了也不会放过你们! 早晚有一天,大清的铁骑会将尔等碾碎,哈哈哈哈!” 孔有德彻底无望,开始无能狂怒起来。 张世康嘿嘿笑着完全没将孔有德的厥词放在眼里。 孔有德在骂他,可他的那群部下却在骂孔有德,甚至不少蒙古人也咿咿呀呀的骂着他听不懂的怪话。 张世康看着这群俘虏将士之间互相仇视,心里头别提多爽了。 快乐,果然都是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 杀人还要诛心,虽然有点狠毒,但是过瘾啊! “世康,你是准备将这孔有德押赴京城再行那凌迟之刑吗?”崇祯皇帝没话找话道。 不论如何,这场战争打赢了,崇祯皇帝心里头自然是极高兴的。 “那多麻烦,还浪费粮食,不如,就今天晚上吧,在军营里剐了。”张世康随口道。 可是说完,他想了想,又改口道。 “不,要在今日死去将士们的面前剐。” 崇祯皇帝没有反驳,但总归是觉得有些草率,便道: “据朕所知,行凌迟之刑,该是专业的刽子手才行。” 凌迟作为历朝刑罚之最,行刑都是有严格要求的,比如皇帝下令凌迟一千刀,那刽子手就必须保证罪犯在剐到一千刀之前存活。 倘若没做到,不仅要受到惩罚,对这名刽子手在本行业的名声也会有极大影响。 先剐哪儿,后剐哪儿,怎么剐,都是有讲究的。 比如正德朝的大太监刘瑾,就被处以凌迟之刑,但朱万年同志多少有点夸张,竟然下达了剐三千六百刀的命令。 这活儿一般人可不敢接,最后刑部强令之下才挑出个倒霉鬼来行刑。 也不知是刘瑾生命力强,还是这刽子手手段确实很高明,足足剐了三天三夜,剐了三千三百多刀,刘瑾才挂。 张世康哪儿知道那么多,而且他本来也非残暴之人,其实就是好奇。 “军中应当有当过屠户的吧。 臣觉着,屠户和刽子手都是割肉,应该差不离。” 崇祯皇帝:“……” …… 北京城,乾清宫外。 内阁全体成员站在大殿外头与御马监总管方正化在争执着。 “陛下一连三日未曾上朝,自陛下继位以来,这是从未有过之事。 老夫敢问方总管,陛下究竟生了何病?” 内阁首辅刘宇亮皱着眉头质问方正化道。 方正化手执拂尘,站在宫殿门外回道: “刘大人,咱家已经说了许多次了,皇爷乃是头痛,诸位大人们也知道,这头痛之症,最是难医。” 吏部尚书郑三俊闻言却是不信。 “果如公公所言,可陛下为何竟连我等探视都是不允? 这又是何道理?” “就是,陛下既不见我等,也该处理政务才是。 三天来,各地递上来的奏疏已然积压如山,就等着陛下批阅。 如今倒好,陛下不仅不见人,连政务也不管,哪有这般道理?”刘宇亮接过话茬道。 “诸位大人,病体岂能见人?如此岂不是有损天威? 再者说,皇爷乃天子,不想见人,还须尔等同意?” 方正化仍旧冷着脸,他一直便是如此,除了在崇祯皇帝面前,对任何人从不假以颜色。 他的言辞不可谓不犀利,然而内阁的大臣们也都不是吃素的。 刘宗周当即怒道: “国朝困窘如此,陛下竟还在意所谓天威? 难道大明朝的江山社稷,竟还没有他的颜面重要吗?” 说着就要强行往宫殿里去,方正化身手阻拦,同样发起了火: “刘大人这是何意?你可知道擅闯皇爷寝殿是何罪名?” “本官自然知晓,不用你来提醒,政务紧急,今日我等必须见到陛下! 诸位,与我一同进殿!” 刘宗周说完,其余人好似商量好似的,就想越过方正化强行入殿。 “谁敢?”方正化将刘宗周推了一个趔趄,大怒道。 同时旁边的两个侍卫也抽出了刀子来。 可没想到侍卫一抽出刀来,刘宗周等人不仅没有惧怕,反倒更加同仇敌忾起来。 六七个阁臣,连带着各部的尚书都往大殿里拥入。 那侍卫知道这些大臣都是朝廷的重臣,哪里敢真动刀子,被几个老头围住连脸都给挠花了。 方正化虽然有一身武艺,但也不敢下手太重,他三两下将刘宗周和刘宇亮放倒在地,却再没办法顾及其他人。 吏部尚书郑三俊当即大跨步进入了乾清宫的正殿。 他往里走了十几步,也不敢太过放肆,在暖阁外停下脚步。 郑三俊明白擅闯宫殿是大罪,当即冲着暖阁拜倒在地请罪道: “臣郑三俊有事奏报,方行此大逆之举,还请陛下降罪!” 暖阁里并未传出任何声音来。 郑三俊还以为是天子睡着了没听到,便又大声重复道: “臣郑三俊有事奏报,方行此大逆之举,还请陛下降罪!” 暖阁里还是没有任何声音。 郑三俊疑惑的站起身来,大着胆子走向了暖阁。 他往暖阁一看,愣在了当场。 …… 第162章 咱家敢死,尔等敢吗 暖阁内空荡荡的,哪里有天子的半个身影。 原来天子不是病了,而是根本就不在宫里! 天子跑哪儿去了? 郑三俊的脸色在片刻之间变幻了好几次。 “方正化!天子身在何处?” 郑三俊扭过头来,死死的盯着方正化,似乎是想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一丝端倪,也似乎是在威胁。 只要方正化不肯说,他必定纠集群臣来质问,到时候可就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了。 可没想到方正化根本没有隐瞒,表情平静的就交代了崇祯皇帝的去处。 “定州。” 由于不知道自己这一出去大概多久,早在出发之前,崇祯皇帝就有过交代,只需要想尽办法隐瞒三天。 三天时间,即便朝臣们知道了,他大概也已经在军营里了。 同时崇祯皇帝也交代,倘若群臣逼宫,实说便是,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郑三俊和刘宇亮等人对视一眼,足足呆愣了三息时间,郑三俊才嘀咕道: “定是那冠军伯的怂恿,定是他!” 以他对当今天子的了解,天子自是想不出这等主意的。 天子自小便呆在京城,连京城的城墙都未出去过,更别提是京城以外了。 而且天子之前向来安分,也从未表示过要出京城的想法。 “用章,建奴此时当正在定州,陛下他……该不会是去军营了吧?”内阁首辅刘宇亮吃惊的道。 刘宗周脾气最大,当着方正化的面怒道: “怂恿陛下以身犯险,当为死罪!方总管既知道此事,安能不阻止?” 方正化什么阵仗没见过,哪里会怕这几个老臣的质问,当即表示: “咱家为皇爷家奴也,安有以奴婢之身,而替主上发令乎? 况皇爷乃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没有哪条律令要求皇爷只能待在皇城。” 三句话噎的刘宗周说不出话来。 “若陛下平安归来,老夫必弹劾你!”郑三俊大怒。 “定州乃战场,倘若陛下此行有失,你与那王承恩当以死谢罪!” 郑三俊的言辞不可谓不严厉,只是倘若此时面对的是性子相对敦厚的王承恩,估计还真被其给镇住。 但方正化是谁?那是拎着刀子跟流寇对砍,还能杀上好几十个的猛人,他当即瞪大眼睛回道: “陛下若有失,咱家以死谢罪便是,尔等惶惶要臣,却将朝廷治理成这般模样,尔等就无罪吗? 若真到了那般地步,尔等可敢以死明志吗?” 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方正化说的字字铿锵大义凛然。 身为宫中老人,他其实早觉着这群外臣跟皇爷不是一条心,但此前皇爷对这群朝臣十分信任,他身为奴婢不敢多言。 可如今不同了,皇爷有冠军伯辅佐,早已看清了这群人的真面目,或许在外人看来,这些人都是手握重拳的国朝肱骨,但方正化才不惧他们。 “你……”郑三俊被方正化的狠劲儿吓了一跳,手指了方正化半天,狠狠的甩了一下袖子离去。 刘宇亮等人也冷哼一声,跟着郑三俊离开。 方正化望着午门的方向良久,终于是长叹了一口气。 他虽然不怕死,但心里头对崇祯皇帝的担忧却是再也藏不住了。 他曾执掌过腾骧四卫营,知道战场究竟有多残酷,实际上崇祯皇帝刚告诉他要出宫时,他是委婉的劝阻过的。 奈何崇祯皇帝根本不听,作为奴婢,他毫无办法,只能寄希望于冠军伯靠谱一点。 除此之外,那群懂武术的道士也是在他的举荐之下,加入侍卫队伍的。 早年间,他曾经常跟东岳庙的老道切磋武艺,对那里的人十分熟悉,有他们护卫,只要不是千军万马,定能护个周全。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不能放心,事不关己,关己则乱,他伺候皇爷十几年,第一次如此惴惴不安。 “皇天后土,愿道祖福佑皇爷,逢凶化吉,平安归来,老奴即便身死,亦无悔也。” …… 却说刘宇亮等人回到文渊阁,犹自不能从被天子蒙骗这件事中释怀,有的在声讨那方正化的出言不逊,声称定要弹劾那厮。 有的则小声埋怨天子失德,竟然连他们这些一心为国的老臣都要诓骗。 郑三俊与刘宇亮等人商议了一番,认为倘若再由着张世康这个搅屎棍胡来,朝廷必然会出大事,他们有责任将天子给劝回来。 这个提议引得在场官员一致同意,为了保证沿途的安全,郑三俊等人各自带上了他们豢养的家丁,由于事出紧急,当天中午,一行人便乘坐几辆马车出发。 出了京城之后,没了外人,郑三俊这才说出他真正的担忧来。 “几位,先前我等皆没将那张世康放在眼里,如今看来,或许我等都看走眼了。” 张世康是个纨绔子,原本所有人都这么认为,皇帝被人蒙蔽也不是一天两天,他们原本想着张世康早晚会犯下大事来。 到时候,皇帝必然会迷途知返,知道只有他们,才是朝廷真正的柱石。 可大半年过去了,皇帝对张世康宠信愈加严重,而那张世康出征建奴,不仅没败,反而还打了个大胜仗。 这就使得皇帝更加信任那张世康,如今皇帝竟然都敢私自出宫了,还是去军营那等险地。 皇帝不在宫里,几乎等同于脱离了他们的视线,这对他们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用章兄所言极是,我也觉得咱们不能坐以待毙。 一直以来,天子虽总是对我等保持距离,既不疏远但也从不靠近,这就是在堤防我等东林呀。”刘宇亮叹口气道。 “老夫担忧的并不是这个,几位,陛下如今可是在军营呀!”郑三俊意味深长的道。 天子向来不入军营,也从不与那些军将靠近,即使要用人也都是从文官中选任。 虽然天子总是堤防他们,但只要用的是文官,总有转圜的余地。 毕竟文官不论是否与他们东林一派,总要遵守官场的潜规则,在这一点上,袁崇焕、杨嗣昌,乃至杨鹤等,都是例子。 可是天子直接跳过了所有人去了军营,竟与那些边镇军将走到了一起,这对他们来说,就是个极为危险的信号。 而这一切的源头,就是他们曾经看不上眼的那个纨绔子。 …… 第163章 大明万胜,陛下万胜 “且看这次跟建奴的战事如何吧,倘若战事不利,我等必追究其责任。 如今众正盈朝,绝不可让这等害群之马祸乱朝堂。” 郑三俊盖棺定论道。 “就是那英国公比较难对付,此人对这张世康宠溺有加,恐怕不会善罢甘休。”方逢年小声道。 他在前段时间才终于获准入阁,在座的其他人皆出了不少力,是以方逢年在其他人面前很是谦逊。 “若是百年前,勋戚尚且惧他三分,可是书田,时代已经变了,这群勋戚如今安敢与我等为敌。 依我看,如今最大的问题还在天子,自打那张世康入朝堂以后,天子就变了很多。 实不相瞒,近来老夫已经有些琢磨不透这天子了。” 刘宗周接过了话茬道。 自打天子组织勋戚募捐之后,动作频频,总是能出乎他们预料,这绝对不是个好事情。 尤其是那张世康得权之后,屡次与他们东林为敌,甚至毫不掩饰敌意,而天子必然受其影响。 “倘若天子固执己见,不听我等之言,恐有不忍言之事发生,总之,一切等到了定州再说吧。” …… 十一月初五日傍晚,定州大营。 自远处看,大营内被火盆点缀的亮光点点,天气虽然寒冷,但此时的军营内却热闹的不行。 正是晚饭的时间,除却值守的士兵仍旧不动如山之外,军营里的士兵一堆一堆的围坐一团。 他们将龟裂的手伸出来,一边烤火一边吹嘘自己在这场战斗力如何如何勇猛,杀了多少个鞑子,以及过程如何惊险。 火堆之上,架着一口铁锅,而铁锅内热气腾腾,正在炖煮的马肉已然熟透,蒸腾的香气弥漫在整片大营。 大战之后,总有不少战马战死,在这样的年月里,战马即使是战死也自然不会浪费。 “哥儿几个,我可跟你们说,当时那鞑子的弯刀,距离兄弟我的脖颈只有这么点距离。” 郑冲伸出一只手指头,冲徐文远等人比划。 “我都感受到那弯刀传来的凉意,但是我啊,临危不惧,只一刀就结果了那鞑子,还是个牛录咧!” “切,你若不吹牛,我都不姓徐。”徐文远嗤笑道。 他可是亲眼瞅着,若不是当时郑冲的两个部下拼命与那鞑子周旋,这郑冲的屁股估摸着还得挨上一刀。 哪里还有精力在这里吹牛。 “我说真的,徐大哥你别不信呐!有督战队的人作证,去验战功时,孙大胜也在咧。” 郑冲说着冲一旁大口啃着马肉的孙大胜使了个眼色。 孙大胜满嘴都是油,正抱着个马腿啃的起劲儿,闻言砸吧了两下嘴道: “啊对对对。” 然后就又接着吃肉。 马肉虽然不怎么好吃,军营里也没有那许多香料,腥味儿很重,不过没人在乎。 有肉吃的日子可不多见。 众人正聊的起劲儿,周围却突然安静下来。 “是大哥,大哥来了!”王敬铎眼睛最尖,指着不远处的一行人道。 只见张世康从中军大帐出来,崇祯皇帝也与之同行,张世康时而微笑着冲士兵们挥手致意,崇祯皇帝偶尔也抬下手,但动作总归有些僵硬。 不过崇祯皇帝面色红润,可以看得出来很是高兴。 而周围看到的士兵,也都很高兴,能在这场战争中活下来的,多少都有些斩获。 先前他们就在议论各自能得到什么奖赏,由于战场混乱,尸首清理和战功查验着实耗费功夫。 陛下和冠军伯自下午开始就一直在中军大帐里,同在大帐内的,还有负责军功查验的军将。 如今看着那些大人们都从大帐内走出来,众人当然明白,军功核算看来已经完成。 而陛下和伯爷此来,定然是要向所有人公布了。 遥想大战之前,陛下对他们的承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一行人走到军营中间的一处高坡上,张世康对卢象升道: “卢大人,念吧。” 按照军中惯例,军功宣读是件格外严肃的事情,一般都该全体将士肃立集结,在校场正式宣读。 可张世康觉得,将士都累了一天多了,不必拘泥于陈规,趁着大伙儿都正在吃饭,正好庆祝一下。 卢象升扫了一眼周围的将士,展开了手里的文簿。 由于人多,卢象升清了清嗓子,尽量抬高音调道: “启禀陛下,泾水之战,共歼敌两万一千八十级,经甄别,其中满洲八旗首级四千一百三十二,蒙古八旗首级七千三百十四,汉军八旗首级九千六百三十四。 俘虏五千七百余,其中满洲八旗三百余,蒙古八旗一千二十,汉军四千三百余。 俘获战马一万一千七十匹,盔甲一万六千余副,兵器两万四千余件,粮草十四万石。 另有建奴裹挟之百姓六千余,皆已放归。 新来奏报,魏将军率领骑兵一路追击,多尔衮部仓皇自喜峰口东段峡口逃离,魏将军再斩获满洲八旗首级七百余,如今正在返回途中。” 整个宣读过程中,没有一人发出声音,这是他们用鲜血和性命搏出来的胜利。 不少士兵当时因为崇祯皇帝的刺激,几乎已经处于狂怒状态,这种状态之下,悍不畏死,几乎所有人都是超常发挥。 个人的癫狂又影响到了整体,几乎如同一头头发疯的猛兽般在厮杀。 但这种情况也有一个很大的副作用,不少将士在战局已定的情况下都脱了力,更有上百人昏迷。 如今再想起当初的战场,不少人仍旧心有余悸,就连他们自己都想不明白,当时为何就是不知道惧怕。 他们都目光囧囧的盯着卢象升,直到战况宣读完毕,不少人仍旧没能从中自拔出来。 直到张世康上前一步,高呼一声“大明万胜”,众人这才仿佛找到了宣泄口。 那是为自己正名之后的喜悦,那是为国君雪耻后的傲气,那是长久以来积压在心底里的呐喊。 “大明万胜!” “陛下万胜!” …… 声浪此起彼伏,久久不能停歇。 崇祯皇帝望着无数的将士突然笑了。 笑他曾经愚蠢,竟屡次认为边镇将士只知要粮要饷,不能为其荡平不臣。 笑他所托非人,竟将期望全部放在朝中的满朝文武身上,以致十二年来错失大好时机。 冠军伯是对的,只有手握军权,赢得将士的忠诚,才有一切。 …… 第164章 能抓老鼠,就是好猫 张世康好一阵摆手,才让军营再次安静下来。 他扭头对身旁的崇祯皇帝道: “老哥,到你了。” 说罢张世康似乎觉得有些不妥,又小声道: “不过老哥,这恩赏是否太过,你认真的吗?” “将士拼命杀敌,区区几个爵位,朕何惜之。 况且,逢此乱世,当重用武将,这不是你的主意吗?”崇祯皇帝疑惑道。 “可那也太……算了,老哥你开心就好。” 张世康想了想没继续劝,他算是看出来了,史书里说这老哥急功近利、好大喜功,这说的是一点都没毛病。 之前袁嘟嘟的事,其实就可以看出一二。 说白了,只要这老哥看重的、认为你有功劳的,他是真舍得给,名誉、官职甚至爵位。 张世康只是觉得照崇祯皇帝这么个搞法,再打个几场大仗,估摸着满军营都是爵爷了。 不过他也倒不是太过担心,毕竟爵位说到底只是个名头,朝廷没银子时,甚至连爵位的俸禄都不用发。 只是物以稀为贵,爵位之所以是所有武将奋斗的目标,还不是因为稀缺。 如果到时候军营的将领都成了爵爷,那这爵位也就不值钱了。 或许到时候崇祯老哥会头疼,但这问题可难不倒张世康,不过这都是后话。 两人嘀咕了一阵后,崇祯皇帝从卢象升手中接过具体的军功簿来,周围的气氛顿时一滞。 崇祯皇帝没有立即宣读,而是首先环视了一圈周围的将士,他的目光到达哪里,哪里的将士呼吸就开始急促。 少卿,他轻咳一声,望着众将士道: “此战,诸位将士打出了我大明的气势,朕全程观看了诸位将士的英勇表现,朕为拥有尔等这般的将士感到欣慰。 战前,朕向诸位将士承诺,有战功者,朕必重赏。 现在,到了朕信守承诺的时候了。 诸将听封!” 此时的崇祯皇帝已然没有了刚入军营时的拘谨,他知道,周围那一片片热切的目光,才是他最大的依仗。 正当他要宣读时,军营外头传来一阵骚乱,却是内阁全班人马在吏部尚书郑三俊的带领下抵达了军营。 郑三俊与内阁首辅刘宇亮面色不愉的走到崇祯面前行礼,崇祯皇帝知道事情已经败露,但却并不在意。 他温和的冲郑三俊等人点头致意并让他们平身,刘宇亮起身后正要义愤填膺的指责天子的不对。 但崇祯皇帝只是摆摆手,示意有什么事等会儿再说,刘宇亮眉头都皱了起来。 他一路上都在琢磨措词,琢磨怎么能在天子能忍受的前提下,表达他们对天子逃离皇宫的不满。 但话到了嘴边,却被崇祯皇帝随意的一个摆手给塞住了,这让他格外难受。 但皇命难违,刘宇亮与郑三俊等人对视一眼,只得暂时熄火,反正也不差这一会儿时间。 崇祯皇帝再次进入状态,他看了一眼军功簿道: “宣大总督卢象升,泾水之战中,指挥若定,当为诸将表率,上前听封。” 卢象升闻言愣了一下,虽然这次战役大部分时候都是他在居中调度,但他心里清楚,陛下对他是不怎么器重的。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卢象升不敢居功,他的名字甚至没在军功簿的前列,崇祯皇帝第一个封赏他,着实让他有些惊讶。 张世康见卢象升没动作,用胳膊肘杵了杵他,卢象升这才反应过来,立即跪倒在地: “臣卢象升在。” 说罢,卢象升谨慎的望向张世康,张世康眨了下眼睛冲他扬了扬下巴。 卢象升立即明白,这肯定是伯爷的意思,不禁心中一阵感激。 “恢复宣大总督之职,加封定州伯、太子太保、上护军,赐金一百两。” 封赏很短,但却一点都不简单,就连卢象升都有些吃惊。 此前他因为贾庄之战被天子怪罪,幸得张世康庇护才被准许戴罪立功。 此番大战官复原职倒是在他的接受范围之内,可一战封伯着实大大的出乎了他的预料。 原因很简单,他是文官出身。 在此之前,除却开国元勋外,文官掌兵的有一个算一个,不论是圆嘟嘟还是杨阁部,也不论多大战功,从没有封爵的先例。 不止是爵位,上护军乃是武勋第三阶,正二品官职,虽然只是个名誉,但仍旧是那个原因。 他乃文官,封武勋,于礼制不合。 不论是封爵,还是武勋,都有点名不正言不顺。 崇祯皇帝似乎知道卢象升的疑惑,封赏完后略作解释道: “朕先前就说过,但有军功者,不惜爵位。 冠军伯言,爵位不该以文武论,但有军功者,皆可得之,朕深以为然。 自此之后,封爵也将放开文武之限。” 这自然是张世康的主意,如此乱世还拘泥于礼制实在不妥,虽然他不赞成文臣干武将的事,但该说不说,大明能打的文臣还真不止一个。 在张世康看来,不管是白猫还是黑猫,能抓住老鼠,那就是好猫。 只要你能打会打,军功何必分文武。 崇祯皇帝倒是认可这个观点,但他心底里对卢象升是不大看得上的,认为此人与杨嗣昌一丘之貉。 但他相信张世康,张世康觉得能用,他就会用,但他对张世康想定卢象升为此战首功的提议严词拒绝。 封赏他可以给,可这首功如何能轮得到卢象升,在崇祯皇帝看来,军营乃至目前的大明,能有现在的局势,都是张世康的功劳。 这小子或许懒,但在重要之事上从不让他失望。 崇祯皇帝大抵上猜测,这小子把功劳让给别人,就是为了少担责任,哼,他才不会着了这小子道。 “臣卢象升谢陛下天恩。”卢象升拜倒。 卢象升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可以封爵,但他清楚这肯定都是伯爷的授意。 虽然认为这封赏实在太过,但他知道张世康的脾气,知道推脱无用,便坦然接受。 全体将士对这一封赏自然也都没有意见,卢象升在军营里本就有威望,更别提这封赏乃是天子亲自宣的旨了。 可这不能代表所有人的意愿,比如刚从京城一路赶过来的郑三俊、刘宇亮等一应内阁阁臣。 文官封爵?还封武勋?开什么玩笑? 天子这是不将大明祖制放在眼里! 这是对礼制赤裸裸的践踏! 更重要的是,卢象升向来与他们东林不对付。 杨嗣昌倒下之后,除却张世康外,卢象升这等掌握兵权的文臣就是东林潜在的敌人。 他们绝不允许天子枉顾礼制,祖制倘若都能轻易违反,法将不法,国将不立。 此亡国之端也! …… 第165章 冠军侯 “陛下,文官封爵,与我大明礼制不合,望陛下三思啊!” 刘宇亮再也忍不住,当着众人的面高声道。 他的话刚说完,周围的将士就皱起了眉头,虽然大部分人都知道,这几个从京城来的老头儿都是朝廷的高官,但刘宇亮的话仍旧让他们格外不满。 众所周知,爵位并不在大明官职体系中,这也就意味着爵位的封赏并不通过吏部、乃至礼部。 也就是说,只要天子想,即便是内阁也无权干预。 士兵们当然有理由不满,出身低贱,这些内阁重臣他们高攀不起,但凭什么他们靠着拼命得来的军功,却还要受人责难。 但凡在军营里,没有人不担心自己的军功被人抹杀,但毕竟很少有人亲眼看到亲耳听到。 可如今他们算是看到了。 然而崇祯皇帝仍旧是摆摆手,他的表情格外平静,并没有因为被阁臣反对而怒不可遏。 “朕知道诸卿有话要说,且先等朕将旨意宣读完毕。” 这种心态的变化,大抵上跟他有了新的依仗脱不了干系。 是啊,有这些悍不畏死的将士在,谁会在意苍蝇的嗡嗡响呢? 刘宇亮皱了皱眉头,只能暂时强忍下。 “怀宁侯孙维藩。” 崇祯皇帝看了一眼军功簿,继续道。 孙维藩自张世康身后走出,即使战事已经结束,他仍旧重甲不离身,走起路来甲叶呼啦作响,撩起战甲下摆跪倒在地。 “臣在!” “晋上护军、太保,望你不负朕托,为冠军伯、为朕、为大明再立功勋。” 太保位列三公,大多都是给功勋卓着的文臣赐封,而且人臣在世时鲜有任职。 崇祯皇帝给怀宁侯加封太保,足以表示对怀宁侯功勋的肯定。 “臣叩谢圣恩!” 孙维藩面色激动的道,血战之时他都从未这么激动,他高兴的并非是那太保的名头,而是天子对他的认可和信任。 在场的阁臣都皱起了眉头,如此这般封赏,天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刘宇亮又想提出反对,但被郑三俊拉了一下。 “京营副将牛纲上前听封。” “朕封你为安平伯,加封上轻车都尉。” “京营副将文邦国,封武强伯,加封上轻车都尉。” “参将齐大柱,封宁晋伯,加轻车都尉。” “参将魏双勇,封安州伯,加上轻车都尉,赐斗牛服。” “陕西巡抚孙传庭,封临城伯,加上轻车都尉。” “三边总督洪承畴,加轻车都尉,赐斗牛服。” …… “宣府总兵杨国柱,封威远伯,加上轻车都尉。” “大同总兵王朴,封定远伯,加上轻车都尉。” “山西总兵虎大威,封靖远伯,加上轻车都尉。” …… “靖虏伯孙大胜,加轻车都尉,太子太保,赐飞鱼服。” “京营把总徐文远,封霸州伯,加轻车都尉,赐飞鱼服。” “王敬铎,封南皮伯,加轻车都尉,赐飞鱼服。” “郑冲,封武邑伯,加轻车都尉,赐飞鱼服。” …… 崇祯皇帝就那么拿着军功簿,面色沉静,语调铿锵,一口气封了十六个伯。 军营里的气氛仿佛都凝滞了起来,不少人大气都不敢出。 所有人都想到,此番大战估摸着天子会给功勋卓着者封爵,可却没人会想到,天子竟一口气封了这么多个。 这不仅在崇祯执政期间绝无仅有,就算往上数,天启、隆庆、万历加起来,也没这一战产生的爵位多。 即使都是非世袭的流爵,也算得上惊世骇俗了。 刘宇亮等阁臣人都麻了,郑三俊的额头也冒了汗。 但与之相反,军营里的将士们却都暗自兴奋,天子并未欺骗他们,不止如此,天子的恩赏大大出乎了他们的预料。 即便没有封爵的,其武勋也都是越级提拔,这让所有将士们都意识到,属于他们武将的时代,或许就要来了。 天子在朝廷里喊上一万遍要重用武臣,都没有现场封赏来得实在。 “陛下……祖上爵位,陛下怎能如此不吝惜……”刘宇亮小声埋怨道。 奈何崇祯皇帝假装没听到,倒是不少将士都对刘宇亮怒目而视。 在将士们的眼里,这群阁臣虽然位高权重,但实在有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此皆功勋靠前者的封赏,军功簿太长,朕就不一一宣读,容后由司礼监王承恩告知诸位将士。 当然,具体的所有封赏,也都会于军营内,乃至九边重镇通传。”崇祯皇帝笑吟吟的对诸将士们道。 “吾皇万岁,吾皇威武!” 全体将士不约而同的跪倒在地高声呼喊,在这一刻,仿佛他们此前遭遇的种种不公都烟消云散。 如此天子,怎能不为之效死呢? 崇祯皇帝双手虚托,示意众将士起身,接着道: “下面,朕来宣读泾水之战首功之赏赐。” 这话刚说完,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望向了冠军伯张世康。 包括孙维藩、卢象升、牛纲、虎大威,也包括孙大胜、徐文远、王敬铎。 所有人都明白,天子之所以能来军营,是因为张世康。 天子之所以对将士大加恩赏,是因为张世康。 泾水之战能打赢,表面来看是因为天子,但其实所有人都清楚,还是因为张世康。 不论是卢象升、孙维藩这等军将高层,亦或是底层的普通士兵,对此都毫无疑问。 相比于卢象升的深层次肯定,在普通士兵眼里,张世康身为最高统帅,不仅从不仗势欺人,还经常与他们谈天说笑。 有功者赏,有过者罚,只凭这一点,就足以获得普通士兵的爱戴。 然而,作为所有事情的始作俑者,冠军伯张世康却有些懒洋洋的。 “老哥,差不多得了。” 对于张世康来说,无非就是添些有用没用的名头,刚才老哥一口气封那么多爵,想来那几个老头儿心里不知多难受。 如今又要封赏自己,按照他对这老哥的了解,想来封赏肯定很夸张,刘宇亮那些人即使之前没在意自己,估摸着以后也要想法子对付他了。 这着实有点划不来。 可崇祯皇帝却极为执拗,在他眼里,其他人的封赏都是顺意为之,唯有张世康,才是他最想封赏的。 他哪儿管张世康怎么想,这小子立了如此大的功劳,岂有不赏的道理。 “冠军伯听封。” 见崇祯老哥执意如此,张世康只得像模像样的弯腰拱手,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冠军伯张世康,贾庄之战,力挫建虏,教蛮夷知我中国有人矣。 泾水之役,不骄不躁,胸有千秋,众将拜服,建奴俯首,有此战,蛮夷定不敢轻易犯我大明矣。 朕有冠军伯,如久旱遇甘霖,大明有冠军伯,若狂澜之砥柱,祖宗之恩泽也。 晋张世康为冠军侯,世袭罔替。 加太保、太子太保,封柱国,赐蟒服玉带,昭告天下,咸使闻之。” …… 第166章 有恃无恐 一战封伯,再战封侯,位列三公,世袭罔替。 空气有些许凝滞,但只是片刻,全体将士都爆发出欢呼。 仿佛他们的大元帅受到封赏,比他们自己得到封赏都高兴。 毕竟所有将士都明白,只要大元帅屹立不倒,他们的好日子就刚刚来到,未来,都是希望。 “我这……就成了猴了?”张世康吧唧了一下嘴,十分应付的拱手谢恩后嘀咕道。 崇祯皇帝浑不在意,他宣读旨意时,嘴角始终带着笑意,这是他继位十二年来封赏最为满意的一次。 可在场的当然也有不高兴的,就比如刘宇亮、郑三俊等阁臣。 作为文臣,入阁可以说是大部分文臣的最终目标,但对于已经入了阁的他们,却仍旧有着奋斗的目标——那便是三公之职。 所谓三公,当然是指太师、太傅和太保。 有明一朝两百七十年,受封三公者凤毛麟角,活着受封三公的,更是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张世康他才多少岁? 年不过及冠,世袭侯爵、位列三公? 即便放在煌煌华夏两千年的历史上,也几乎可以说前无古人了。 即便是第一任冠军侯霍去病,得到的封赏也比不了这张世康,至少霍去病没有位列三公。 郑三俊今年都六十五岁了,莫说三公,三孤都没混上。 他目光复杂的看了一眼张世康,那眼神格外复杂,羡慕、嫉妒、愤恨,只觉得自己几十年的辛劳都付诸于流水。 其他人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刘宇亮鼻子都气歪了,刘宗周冷着个脸,方逢年胡子乱抖。 “刘阁老可是对朕的封赏有异议?现在可以说了。” 崇祯皇帝将军功簿交给王承恩后,望了望郑三俊等人道。 这话刚说完,周围的士兵、将士有一个算一个,都面色不善的看向刘宇亮。 但凡有点情商的人,都看出这群所谓重臣,就是来寻天子麻烦,或者说是来寻他们麻烦的。 对他们得到的封赏有异议,什么意思? 那可都是他们用命搏来的! 天子乐意,你们倒不乐意起来了? 有本事你们也拎着刀子上战场呀? 只会逞口舌之欲,怪不得天子都嫌弃尔等聒噪。 一些脾气暴躁的脸色都开始红温,颇有种你再敢胡说就弄你的意思。 尤其是跟着张世康一路从京城出来的将士,这些人大抵上都沾染了张世康的纨绔习气。 什么都吃,就是不爱吃亏。 刘宇亮当然对崇祯皇帝的封赏很是不满,他早就想出言反驳了,奈何一次次被天子打断。 可如今即便天子主动问询,刘宇亮反倒犹豫了。 他又不傻,哪里看不出周围人对他们的敌视。 这里可是军营,之前有几个军镇的士兵,由于拿不到军营,连营官都给杀了。 这些连大字都不认识的粗鲁之人,急眼了可是什么事都敢做,更别提他这个在军中毫无威望的内阁首辅了。 “臣……臣……并未有异议,臣是来请陛下回宫的。” 刘宇亮左右看了看,额头都冒起了冷汗。 以如今天子在军营中的威望,即便天子让这些人砍他,估计都没有人会犹豫的。 刘宇亮甚至有点后悔来这一趟。 何苦呢这是? “郑卿呢?” 崇祯皇帝心里清楚,郑三俊其实才是东林在京城的话事人,一改先前封赏诸将士时对郑三俊等人的轻视,崇祯皇帝看起来格外认真。 认真到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有恃无恐。 在这军营里,虽然吃不好住不好,他反倒比在宫墙之内更加安心。 郑三俊哪里不清楚这天子其实是在示威,他知道绝不可在这个时候触怒龙颜,便瓮声瓮气的转移话题道: “陛下离京已有五六日,政务堆积如山,还请陛下以国事为重,随我等回京。” 只要回到京城,他们总有办法改变现状,只有回到京城,他们才能号召群臣让天子改变错误的决定。 “朕知诸卿着急,可再急也要等明日,王大伴,给郑卿他们安排好军帐,一路劳顿,辛苦了。” 崇祯皇帝敷衍的安抚道。 这次离京,他早已看清,与东林的矛盾已然不可调和,只是东林盘根错节,早已渗透进朝廷的方方面面。 而他与张世康之前一直无暇布局,如今还是暂时维持住表面的和谐。 “哈,诸位老大人既然来了,不妨跟大伙儿一块看场好戏。”张世康笑道。 郑三俊皱了皱眉头,不知道张世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与张世康不对付,想来不会是什么好事,正要婉拒,崇祯皇帝却道: “对,不若看过这场好戏再休息吧。” 天子开口,刘宇亮等人当然不敢拒绝,一行人立即跟着崇祯皇帝和张世康走向军营门口。 军营外头堆着好大一座山,那是一座真正的尸山。 泾水一役虽然打胜了,毕竟面对的是建奴的精锐,即便有天子buff加持,弥补了部分战斗力上的差距,明军的损失仍旧格外严重。 经统计,此战明军共阵亡将士六千三百十七人,其中最先与建奴接触的京营战损最多,达到了四千八百余。 孙传庭和洪承畴由于加入战阵比较晚,战损少些。 除此之外,伤者超过一万。 按照惯例,为了防止疫病发生,这些战死的士兵基本都是就地掩埋。 但张世康却命令将战死士兵火化,他没有足够的马车和精力,将这些战死的英灵带回各自老家,但却可以将他们的骨灰带回去。 待日后朝廷财政缓和了,他必将给这些战死的将士寻个好去处,受后人瞻仰。 郑三俊等人还是头回看到这么多的尸首,都掩住口鼻看起来既有畏惧也有嫌弃。 不多时,在一群士兵的催赶下,牵过来一个被捆绑的结结实实的人。 “诸位阁老可认识此人?”张世康指着那人道。 一个军士将火把举到那人脸上,正是大清恭顺王孔有德。 郑三俊眯着老花眼仔细辨别,才认出了此人来。 “自是认得,此人叛国,应当押赴京城动刑,以起到以儆效尤之效。” “哈哈哈!”张世康闻言大笑。 “就知道你们是这个意思,可本伯……本侯觉得,在这里,在诸多为国捐躯的将士面前,更合适。” 说罢,张世康冲行刑的刽子手勾了勾手指道: “怎么样?刘三宝,准备好了吗?” 被称作刘三宝的刽子手,其实就是军营里的一个伙夫。 此时周围不仅站着诸多营中军将,还有内阁的重臣以及天子看着,刘三宝紧张极了。 “侯爷,小的真的只会杀猪。” …… 第167章 兵不厌诈 “张世康!我日你仙人! 有本事给爷爷来一刀!爷爷要是喊疼是你孙子!” 孔有德看到张世康后破口大骂道。 此时的他哪里还有半分大清恭顺王的派头,破衣烂衫,披头散发,状若疯癫。 张世康听了也不恼,笑呵呵的回道: “你丫不就是想让本侯给你来个痛快吗? 别多想了,本侯才不着你的道。 饿了两天还能这般精神,我倒要看看等会儿你还能精神起来否。” 别看孔有德说话时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但张世康也不傻,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这厮吼那么大声,或许有刺激他的意思,但难说有没有给自己壮胆的想法。 几个军士七手八脚的将孔有德剥了个精光,而后将其双腿捆缚在一张条凳上,后背则捆在一根立柱上。 那刘三宝知道自己逃不过,一咬牙一跺脚,就朝着孔有德走过去。 他手里除却三四把各式的刀具外,还拎着个网兜,他将网兜递给那几个军士,让他们能捆多紧就捆多紧。 那军士按照刘三宝的要求,将渔网勒住孔有德的双腿,渔网纤细,竟直接将孔有德腿上的肉给分割成了无数的小块。 这其实是凌迟过程的典型做法,是刘三宝在军营里多番打听才知道的,为的就是尽可能的多割几刀。 刘三宝本来还有点紧张,但不知为何走到孔有德身旁时反倒镇定了不少。 他将一块乌漆嘛黑的白布塞到孔有德的嘴里。 “俺打听了,刽子手行刑前都会对犯人说,冤有头债有主,都是听命行事之类的话。 俺不用跟你说这个,因为俺跟你有仇,俺的两个老乡都死在这场战争里。” 刘三宝说罢,一口水喷到了磨的雪亮的刀子上,而后向张世康请示他已经准备好。 孔有德行刑的地方,正在堆起的尸山正前方,张世康从孙维藩手中接过一坛子酒,大步走到战死的将士面前。 他对那高高的尸体堆毫不畏惧也不嫌弃,他就那么提着酒大声道: “弟兄们,泾水一役,你们都是好样的。 你们放心,我张世康承诺给你们的,决不食言。 抚恤、该有的优待、追赠,我都会去核实,断不会叫尔等的家人受人欺辱。 我会着人告知他们,你们在战场是多么的英勇,你们是大明的英雄。 除此之外,这大清的恭顺王,是我给你们的礼物,尔等好好享用,一路走好!” 说着,张世康将手里的酒挥洒在战死的将士们面前,而后给那刘三宝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动手了。 这番话说起来没什么,但在场观看行刑的将士们却都满脸的凝重,朝廷如今的财政情况他们都清楚。 否则,天子也不会在大战之前那么说,可侯爷还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再次重申,他绝不会忘记死去将士的家人。 这令在场的全体将士们肃然起敬,为这样的统帅战死,想来也没什么遗憾了吧。 郑三俊和刘宇亮等人站在崇祯皇帝的身后,到了这时候他们哪里能不明白,所谓的好戏是什么。 郑三俊一直在观察军营里的各处细节,包括各边镇将领以及普通士兵,这些人看向张世康、乃至天子的眼神充满着服从和敬畏。 张世康难说没有笼络军心的含义在里头,但贾庄一役后,郑三俊对战死士卒的抚恤做过调查,确实都如数发放了。 望着周围将士凝重的表情,郑三俊的眉头一直都没能舒展开来。 “用章兄,可是惧血? 君子远杀戮,莫说用章兄,我也有点不适应。”刘宇亮小声对郑三俊嘀咕道。 郑三俊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他皱眉当然不是因为怕见血,而是看到了最不想让发生的事。 “用章,如此下去,朝堂必出变故。”刘宗周用衣袖掩住嘴巴,小声的提醒郑三俊。 只有对朝堂局势足够敏感的人,才能知道如今的情形意味着什么,天子在笼络军心,在跟军队绑定! 郑三俊没有回应,只是示意众人观刑。 刘三宝一咬牙,捏着刀子的手猛的一划,一片肉便从孔有德的腿上被片了下来。 只是刘三宝毕竟非专业人士,这片肉或许称作块比较合适。 孔有德吃痛之下剧烈挣扎,但由于捆绑的太过结实,只能徒劳的放弃。 他的额头很快冒出了冷汗,眼睛圆睁,瞪着刘三宝手里的刀子。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此时的孔有德恐惧多过愤怒。 “一刀!”一旁的士兵高喊着,另一个士兵接过那块肉,顺手丢到战死士兵尸首前道: “弟兄们走好。” 周围观看的将士们也都相继高喊: “弟兄们走好!” 刘三宝将一把草木灰撒到孔有德冒血的腿上,捏着刀子再次开始操作。 “两刀!” “三刀!” …… 在第十二刀的时候,孔有德疼晕了过去,被士兵一桶水给泼醒。 张世康命人将孔有德嘴里的布取出来,问道: “孔有德,将你知道的、伪清朝廷的情况说一说吧,记住,机会只有这一次。” 孔有德刚从昏迷中醒来,他看了一眼血肉模糊的双腿,眼神中早已没了之前的狠辣。 “你若不说也可以,本侯其实对阉割也很感兴趣,啧啧,家伙事倒是不小呢,割了喂狗多可惜。” 张世康威胁道。 “老子若说出来,你能给个痛快吗?”孔有德自知难逃一死,他只想尽快结束这痛苦。 “当然。”张世康随口道。 见张世康答应的如此爽快,孔有德强忍痛苦道: “皇太极礼贤下士知人善任,大清能有如今局面,皆是因为他。 但大清皇帝身体很不好,他的儿子根基不稳,一旦出了意外,多尔衮等众亲王定然不会老实的辅佐他的儿子。 另外,蒙古诸部或许也是突破口,尤其是山陕边镇外的那几个蒙古部落,一直对投靠大清左右摇摆。 你当知道该怎么做。 老子该说的都说了,给老子个痛快吧。” 张世康听了之后皱着眉头琢磨了一番,随即对监刑的士兵挥了挥手。 那士兵就要将布条重新塞回去,孔有德当即就急眼了。 “张世康!你这无耻小人!我日你仙人!~” 张世康扭头笑笑: “你难道不知道兵不厌诈吗?活该你被多尔衮卖掉。” …… 第168章 刺杀 孔有德的说辞大抵上符合张世康的猜测。 他虽然只是笼统的知道这个年代的历史,但却记得很清楚,大清入关时皇帝叫福临,貌似是个几岁的娃娃。 崇祯十七年,也就是西元一六四四年,虽然记不清具体是哪一年,但皇太极确实没几年活头了。 至于皇太极死后,多尔衮等亲王夺权,这就更不稀奇了。 原始部落制虽然也有长子继承的说法,但与中原王朝不同,不论是蒙古部落还是女真部落,除了血统之外,更看重的是实力。 当然,运气成分也有。 比如皇太极,他在野猪皮的诸多儿子里排行老八,若按排行算,怎么排也轮不到老八当大汗。 野猪皮长子褚英死的早,当时最有实力争夺汗位的,是次子代善和莽古尔泰等几个排行靠前的人。 而皇太极其实是双方妥协的结果,当时后金以大明为假想敌,若是内讧只会令情况更糟,于是老八皇太极捡了个大便宜。 可如今情况已经不一样了,张世康见过多尔衮,只从他的眼神里,张世康就看出了野心。 若是这历史没被他搅和,多尔衮倒是在多方妥协之下,拥立了福临继位,可如今情况大不相同,就连张世康也猜不到结果。 不过孔有德说的另外一件事倒是个突破口,蒙古诸部。 与大明不和亲的做法正好相反,野猪皮为了笼络蒙古诸部,几乎将自己的女儿们都送了出去。 除此之外,也让自己的儿子、孙子们迎娶蒙古各部的族女,来了个血缘强绑定。 这种绑定若是时间久了,效果自然是有的,但如今也才没多少年,再加上大清毕竟还没有入关,能否策反一部分蒙古部落,尚未可知。 国与国之间也好,部落与部落之间也罢,哪里有什么强绑定,无非就是给的不够多罢了。 张世康摇了摇头,继续观刑。 被他骗过之后,孔有德气的七窍流血,甚至都忘记了疼,只是瞪着血红的眼睛盯着张世康。 刘三宝的水平果然不咋地,只割了一百多刀,孔有德双腿上几乎就没什么肉了。 他还想再努力努力,却一个不小心割到了孔有德的大动脉。 于是不大会儿功夫,孔有德就蔫了。 张世康也没惩罚刘三宝,他本来就是临时起意,见孔有德已经没了动静,便冲孙维藩嘀咕了一句。 孙维藩大踏步走过去,一刀将孔有德头颅砍下来。 他提溜这孔有德的脑袋,郑重其事的放在战死的将士们面前。 “弟兄们好走!” 孙维藩心情也很沉重,他全程参与了京营的操练和选拔,这一战不少熟悉的身影再也没有看到。 少卿,一群士兵拎着桶将火油浇在尸首上,一个火把扔上去,顿时火光冲天。 片刻后,空气中就弥漫起浓烈的烤肉味儿,张世康捏了捏鼻子,他向战死的那些人保证,他确实心情很沉重。 但……闻到这烤肉味儿,他竟然饿了。 见崇祯老哥仍在专心致志的祭奠死去的将士,他也没打扰,一个人奔着中军大帐走去。 他记得出来之前,孙大胜有送过去一盆炖煮好的马肉来着。 天气寒冷,除却在军营外头祭奠的将士外,大部分士兵都进了军帐,大营内反倒显得有点冷清。 老哥今天给那么多有功的将士晋爵,但唯独没有做军事上的安排,张世康心里清楚,这是老哥留给他的任务。 天下兵马大元帅听着霸气,但身上的担子不可谓不重。 若是按照他的想法,他当然很想将关宁锦一线的总兵、副总兵与其他边镇调换,最好是直接调往内地剿寇。 此番建奴入寇,再加上上次,几乎都是从喜峰口左右两边突入的,张世康有理由怀疑是某些军将故意为之。 战争牵扯的不单单是国与国之间的利益,更有家族乃至个人的利益掺杂。 就比如如今军营里,就有不少商贾,卢象升甚至还专门在军营里划出一片地方来,专门给这群商贾用。 士兵除了吃饭之外,需要购买被褥、日常用品等杂物,或者送信等等,都是通过这群商贾。 这还是最普通的,这种情况在建奴那边更是夸张,前天的大战,张世康就抓了不少跟随建奴的商贾。 建奴在关内四处劫掠,除却钱粮之外,抢夺来的玉器、字画等值钱物件当然不会带回去,一般都是就地销赃。 而这些汉人跟在建奴大军后头,为的就是做这等买卖。 建奴劫掠汉人,这群汉人不仅负责销赃,也给建奴提供必要的消息。 张世康下令杀人之前,还专门盘问过,不少人背后的东家都是来自边镇的几大家族,也有张家口那边的。 他对这群吃里扒外的家伙痛恨不已,他有理由怀疑某些边将在与这些家族合作。 但同时也心里明白,倘若他的猜测属实,还真不能大张旗鼓的去拿人,那样无疑是将这些人推到了对立面。 考虑再三,各边镇驻守将领还是不能动,洪承畴驻防陕西三边,卢象升驻防山西三镇。 关宁锦虽然扑朔迷离,但按照原有历史,出事也是在老哥自挂东南枝之后,只要他不逼迫的太紧,关宁锦的祖家和吴家想来应该暂时没事。 建奴之事暂时告一段落,接下来要面对的事还有很多,最棘手的便是盘踞四川的李自成等流寇了。 卢象升和洪承畴不能动,关宁锦也不动,能动的就只剩下孙传庭了。 张世康计划调孙传庭守汉中,堤防流寇自四川入陕。 如此出川的几条常规路线,北边有孙传庭,西边有秦良玉和左良玉,虽然兵力、军饷捉襟见肘,但暂时也只能这样。 除却这些糟心事外,还有战死士兵的抚恤银问题,唉,想起这个张世康就头疼。 他正暗自琢磨着,突然感觉右后方窜出一黑影来,他才待扭过头来,便见那黑影如同鬼魅一般冲他猛扑过来。 电光火石之间,钢刀便朝着他的肋下刺过去。 “我日!”张世康震惊之余,抽出天子剑来格挡。 他倒是没少让军营里身手好的将领教他武艺,奈何武艺这玩意儿都是打小练,他这半年多来也都是只学了个皮毛。 谁能想到竟突然窜出个刺客来,张世康一边狼狈的格挡,一边冲着周围大喊: “来人呐!有刺客!” 乒乒乓乓之间,张世康只觉得左胳膊一凉,衣服已然被割开,鲜血直流。 他顾不得痛,一个滚地躲开那刺客的追击。 这时,自大营门口豹子般冲过来一人,正是东岳庙的道士张秀清。 此时的张秀清脸上不见平日里的平和,手里龙虎双刀翻飞,与那刺客战在一起。 只片刻功夫,那刺客就被张秀清砍翻在地。 确保刺客重伤之后,张秀清赶紧去扶张世康。 “侯爷,你没事吧?” …… 第169章 猜测 毕竟是在军营,附近帐篷里的士兵听到声响呼啦啦的窜了出来。 张世康将手里的天子剑丢到地上,用右手捂住流血不止的伤口。 刚想与张秀清说话,但见那倒地的刺客,自腰间摸出个瓷瓶来,打开塞子就往嘴里倒。 张世康指着那刺客道: “快!阻止他!” 敢在军营重地内行刺杀之举的,多半都大有来头,这些人派来的刺客肯定也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 一旦事情败露不能逃脱,刺客便会自杀。 只不过自杀不像电视剧里演的把毒药放嘴里,一旦要服用时只需咬破药丸,那都是扯淡。 张秀清距离那倒在地上的刺客足有五六步,根本来不及阻止,那刺客吃下毒药只片刻功夫,就开始口吐白沫在地上抽搐。 早有士兵喊来随军医官,张世康将衣服吃力的脱下,露出左胳膊上的伤口。 那伤口足有两三寸长,还在不断地往外冒血,医官刚到来,便见身着重甲的孙维藩跑过来。 此时的孙维藩满脸焦急,即使在战场上厮杀都从未如此紧张,边跑边喊道: “世侄!世侄!你没事吧!” 他的身后,崇祯皇帝也在跑,连带着保护他的几十个侍卫也都如临大敌一般,边跑边警惕的看着周围。 身为天子,跑动其实十分有损威仪,但此时的崇祯皇帝根本顾不了那么多,一听到张世康遇刺,他只觉得脑袋空空,如遭雷击。 他越跑越是焦急,脸色苍白额头冒出冷汗,就连眼睛都红了。 人大抵上是这样,当一件东西、一个人唾手可得时,没有人会去珍惜,即便失去也并不会难过。 可如果那件东西,是你耗费九牛二虎之力,跳了无数的坑、蹉跎了无数岁月才得来的,就完全不同了。 不论是孙维藩还是崇祯皇帝,亦或是相继赶来的卢象升,脸上都充斥着焦急和担忧。 只有在即将失去之时,他们才终于意识到张世康对于他们,意味着什么。 那是他们不能承受的重量。 “世康……” 崇祯皇帝声音有些沙哑的喊了一句,他的翼善冠不知掉到了哪里,看起来格外狼狈。 “挨了一刀,区区致命伤,何足挂齿。 诶,我都还没哭,世叔、老哥,你们这是作甚?” 张世康见周围人都如此凝重,反倒调侃道,尤其是崇祯老哥,身为天子,连表情管理都做不好。 “万幸,这刺客的刀具上并未淬毒,侯爷当好生将养。”那医官一边包扎伤口一边嘱咐道。 闻听医官之言,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崇祯皇帝正要说话,人群外头却又传来一阵骚乱,却是孙大胜他们。 “大哥!大哥!” 孙大胜已经褪去盔甲,只着内衬素衣,他晚上喝了酒原本已经已经睡了,听到张世康遇刺,不仅睡意全无,连酒都醒了。 虽然才十八岁,但经过两次血战,孙大胜已然脱胎换骨成为一个合格的中级将领。 只不过如今的他大概是不合格的,哪有将领动辄哭鼻子的。 孙大胜一边喊叫,一边疯狂的扒拉开人群,泪水也怎么也止不住。 与孙维藩和卢象升不同,孙大胜等人跟张世康从小一块玩到大的兄弟,关系好到甚至比亲兄弟都亲。 年纪轻轻不知世上有别离,闻听自己大哥被刺杀,次子团的人全都毛了。 “我没事,你个棒槌,竟连陛下都敢扒拉!”张世康忍着胳膊上的疼痛呵斥道。 孙大胜这才意识到犯了错误,擦着眼泪就要给崇祯皇帝请罪,但崇祯皇帝摆了摆手并未生气。 “大哥,究竟是谁这么大胆子,竟敢在军营内行刺,你跟兄弟们说,我去活劈了他!”郑冲抹了一把眼泪,言辞间充满了愤怒。 “对!大哥在军中向来赏罚分明,从不仗势欺人,哪个不开眼的,有种站出来!” 胆子最小的王敬铎也咬牙切齿的道,他一边说一边看向四周的将士,颇有一种不信任的意味在里头。 “诸位小将军,侯爷为死去将士所作的努力,大伙儿都看在眼里,没有侯爷,何来今日之胜,侯爷遇刺,我等也很愤怒。 但我观这刺客并非军营中人,想来是混入军营的奸细。”山西总兵虎大威道。 即使军职比孙大胜等人高出不少,虎大威说话仍旧很是客气,所有人都知道,这些小将军背后,最低也是个世袭侯爵的爹。 事不关己,关己则乱,被虎大威这么一说,众人都看向那刺客的脸,竟没有一个人认识。 “今日负责值守的将领是哪个?”孙维藩皱着眉头问道。 “回大人,乃是蓟州游击李海。”人群中有人回道。 “将此人拖于军营外斩首!”孙维藩斩钉截铁的下令道。 刚才他只顾着担忧张世康,如今回过神来之后,心里只剩下愤怒。 既然刺客并非军营之人,那负责军营守夜的将领难辞其咎。 “世叔,没必要吧?我得罪的人可不少,他们若要在营中安插奸细还真不难。”张世康无奈道。 那个叫李海的游击将军他见过,作战还算勇猛,为人也还可以,应该不是他。 “不行!军法就是军法,你身为大元帅,被人在军营内行刺,不杀他杀谁?”孙维藩怒道。 他绝不允许再发生这等事,杀李海也是让众人引以为戒。 孙维藩的命令很快得到一众将领的认可,不论如何,出了事都要有人为此负责,这没什么好说的。 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崇祯皇帝一听到张世康说得罪了不少人,眉头立即皱了起来。 “世康,你说……会不会是他们?”崇祯皇帝问道。 张世康当然知道崇祯老哥嘴里的他们是谁,他皱了下眉头道: “不知道,但不能排除这个可能。” 京城高官虽然没有兵权,但却极爱豢养家丁,其中不乏死士。 所谓死士,一般是指从小养大的孤儿,这些孤儿或是遇到天灾,或是遇到人祸,活不下去后被大户收养。 待遇自是不错,还专门找人教习他们各种功夫,为的就是在某些时候替他们杀死仇敌。 这或许是政敌,也可能是某个挡了路的商贾。 这些人从小受恩惠长大,不仅身手了得,对主人也颇为忠诚。 “也有可能是边镇的那些家族,他们是有能力将刺客塞进军营的。 或者干脆就是多尔衮干的,这厮肯定对我恨之入骨。”张世康想了想后又道。 这时,郑三俊、刘宇亮等人也赶了过来,他们都上了年纪走的慢。 他们的脸上并未有焦急之色,毕竟所有阁臣对张世康都不待见,只是也都没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来。 崇祯皇帝看到他们,眼色顿时变的不善,甚至有些冷酷。 …… 第170章 决心 “听闻诸卿来时带了不少家丁?” 崇祯皇帝目光扫过刘宇亮等人,言辞间对这些阁臣已然产生了怀疑。 一直以来,张世康都与大部分朝臣不合,还因此产生过好几次冲突。 刺杀他的肱骨,这些人绝对有理由。 刘宇亮皱了皱眉头,心中对天子的质问很是生气,正要出言反驳,郑三俊却道: “陛下,确如陛下所问,我等自京城而来,大明与建奴在交战,为了安全,是以带了些家丁以防不测。” 郑三俊脸上并未表露任何怒意,而是很平静的说道。 “将那些家丁都叫过来。”崇祯皇帝面无表情的下令。 刘宇亮却是再也忍受不了这种不信任,当即反驳道: “陛下怎能怀疑我等?我等自京城来,为的是江山社稷。 满怀赤诚之心,却遭陛下如此怀疑,实是令人伤怀也!” 他是真的感觉委屈,大老远跑过来,吃不好睡不好,不仅得不到天子理解,反倒还遭人冤枉,真是岂有此理。 以至于身后的郑三俊拉他,他也浑不在意的坚持要说出来。 郑三俊见劝阻不了,放弃后微微摇了摇头。 他知道天子十分器重张世康,那小子遇刺,天子定然怒不可遏,这时候真不该去刺激天子,唉。 崇祯皇帝没有立即说话,而是红着眼睛冷冷的盯着刘宇亮,足足三息之后,突然冷冷的道: “朕不管尔等如何想,在找出真凶之前,所有人,必须自证清白。 你若不愿,就是心中有鬼! 朕不管刺客背后是何身份,胆敢刺杀朕之肱骨,朕必杀之,诛灭九族!” 说到后来,崇祯皇帝几乎是吼出来的。 孙维藩愤怒,徐文远愤怒,可与他心中郁结的十二年相比,那愤怒犹如浪海涛天。 就差这么一点,他几乎失去了大明的所有希望。 看着崇祯皇帝愤怒的样子,刘宇亮吓的脸色都不对了,郑三俊赶紧站出来道: “陛下息怒,臣等虽不满陛下近来的诏令,也与冠军侯有些不满,但也只是政见不同,还远达不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况我等皆已年迈,早已失去争斗之心,陛下如若不信,臣等自将他们喊过来。” 不多时,诸阁臣所携带的家丁全部被士兵看押起来,足有几十人。 而负责甄别的,除了卢象升外,还有张秀清。 两人的甄别方式不同,卢象升让家丁一一去看死去的刺客,然后观察这些家丁的表情,而后是询问。 张秀清则是直接让那些家丁一一跟他过手,他记得那刺客的招式动作。 家丁的身手一般都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只要这些人使用,他就能找出破绽。 折腾了半个时辰之后,二人却并未查出什么,张秀清倒是有些疑惑。 此时,张世康与崇祯皇帝已经回到中军大帐内休息,郑三俊等人也都不在,张秀清便道: “陛下,卑职并未查出有与刺客招式相同的人。 不过……”张秀清说着有些迟疑。 “有话就说,莫要糊弄朕!”崇祯皇帝冷厉道。 虽然已经过去半个多时辰,他仍旧心里充满怒火,就连自己的侍卫首领都得不到好脸色。 “卑职与那些人过招,发现其中有部分家丁出招狠辣,虽然他们都刻意避免,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决绝骗不了卑职。 是以卑职猜测,他们或许都是经过严酷操练的——死士。” 张秀清如实道。 “朕就知道。 还口口声声为大明的江山社稷,实是可笑至极!”崇祯皇帝犹自讽刺道。 虽然不能证明刺杀之事是这些人干的,但这些人豢养死士已经令崇祯很是鄙夷。 若没有其他心思,一个官员豢养死士作甚? “老哥,你瞅你,老毛病又要犯了,消消气,消消气!”张世康劝道。 自己被刺,这老哥仿佛比他都急,谁都要怀疑,连内阁首辅的面子都不给,实在是有些冲动了。 “哼!你还好意思说朕,回去之时,为何不带上亲卫? 你知不知道你的命不止是你自己的,也是大明的、是天下等待拯救于水火之百姓的! 你岂能如此不在意性命? 你……” “停停停,老哥,我知道错了,你别念了。”张世康举双手双脚投降。 崇祯皇帝被打断施法,只觉得张世康没当回事,冷着脸道: “从今往后,朕不许你一个人行走,到哪儿都要带上亲卫,这是朕的君令!” “那上厕所呢?” 张世康一个问题就将崇祯皇帝给噎住,好在他也不是故意气这老哥,随即又服软道: “嘿嘿开个玩笑,我知道了,以后定会注意。 不过,老哥你如此苛刻的对待郑三俊他们,竟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却是我没想到的。 如今看来,他们或许已经知道咱们要对付他们了。” 言辞间张世康甚至有些埋怨的味道。 这些阁臣有一个算一个,脑瓜子都个顶个的好使,本来张世康还打算慢慢布局徐徐图之。 最好是将这些人分化,各个击破。 可经过老哥这么一搞,估计这些人定然会心中起疑。 若论权谋,张世康还有点自知之明,或许在军营里算是一把好手,可跟这些满腹经纶八百个心眼子的阁臣相比,他是甘拜下风的。 他又看了看面前这老哥,呵呵,这老哥如果真的精通权谋之术,大明也不会是这个吊样子了。 唉,猪队友啊! “朕就不信了,离了他们,朝廷还能不转了? 与建奴的战事既已告一段落,此番回去,也该整治一番朝堂了。 怎么,你竟没有信心吗?” 大帐内也没外人,崇祯皇帝被呛了也不生气,而是反问道。 “唉,老哥啊,怎么说你才好,这与之前的官场倾轧不同。 想让大明好起来,只是免几个阁臣的职根本没用。 我之前就说过,想彻底改变朝廷如今入不敷出的局面,咱们面对的敌人就不是一个两个。 这,是阶级之间的斗争。” 张世康顿了顿又道: “断人财路,还如同杀人父母。 可断一个阶级的财路呢? 不止是一个阶级,官僚,还有士绅地主,全大明至少一半的土地在他们手里。 不止如此,还有两京十三省的商路,货物调配,包括粮食供给,等等一些与百姓息息相关的东西,都掌控在他们手里。 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残酷程度不亚于跟建奴对砍。 若真下定决心,老哥你或许就该离水原点。 就是吃的饭食,也要当心。 毕竟…… 咱们大明的天子,易溶于水呀!” 第171章 三个选择 “话说老哥,你会游泳不?”张世康好奇的问道。 崇祯皇帝还在琢磨刚才张世康言辞的分量,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如此发问,无语的道: “不会,此举有损皇家威仪,有伤风化。” 果然,皇帝都是有面子包袱的,张世康嘀咕了一句。 不过张世康确实很好奇,即使不会游泳,掉水里喝上几口水,人怎么会都没了呢? 不止是天启帝,还有正德那小子,这俩人一个武德充沛,一个擅长干木匠活儿,身体素质应该都是不差的。 最关键的是,两人都很年轻。 史料记载,正德落水后吃了太医院的药,结果越吃身体越差,到了后来正德要求更换太医,结果朝臣不同意。 这就很特么离谱了。 “老哥,相信我,皇家威仪可以有另外一种展示方式。 当百姓安居乐业,当你有百万雄师,号令之下荡平所有臣妾,谁敢说你不威仪呢?” 说到此处,张世康又揶揄道: “没事儿,游泳这事儿,我会,有机会我教你。” 时候也不早了,加上张世康还带着伤,二人聊了两刻钟后,就各自回了各自大帐。 临走时,崇祯皇帝还是有点不放心,不仅命张世康的亲卫严加防范,还将自己的侍卫也调过去一部分,这倒是让张世康心中感激。 到了第二天上午,吃过早饭之后,张世康去了一趟战俘营。 泾水一役,俘虏总共有五千七百多人,这些人里女真人、蒙古人、汉人都有。 卢象升昨天就曾询问过他如何处理,毕竟小六千人可不能白养着。 大明本来就穷,在张世康没交代的前提下,卢象升很明智的选择了节省。 整整两天时间,这些俘虏除了水之外,一口粮食没吃到肚子里,张世康见到他们的时候,一个个都蔫了吧唧的。 就连最是残暴的女真鞑子,也都一副软绵绵半死不活的模样。 “大元帅驾到,尔等都跪下!敢不听令者立斩!”孙大胜跟在张世康后头大声吼道。 他此时还没从大哥差点被杀死的愤怒中释怀,看到这群俘虏自然没有好脸色。 不过那群俘虏早已没了往日的骄傲,人在屋檐下,一个个都低着头听令跪倒在地。 “时间仓促,我长话短说,现在,先将留老鼠辫的拉出来捆上。”张世康环视了一圈后道。 军令一下,早有军士上前将建奴鞑子单独拎了出来。 建奴鞑子和蒙古鞑子很好辨认,女真人大光头,只有后脑勺有根铜钱大小的老鼠辫子。 在张世康的命令之下,三百多建奴鞑子被捆缚在蒙古鞑子和汉人面前。 他看都没看建奴鞑子一眼,面对蒙古鞑子和汉人们道: “我给尔等三个选择,你们的命运自己把握。” 由于在场的俘虏有蒙古人,卢象升专门拉过来个嗓门大的蒙古部下作翻译,张世康说罢,那蒙古兵就叽哩哇啦一阵饶舌。 一千来蒙古鞑子本来以为自己必死,听到这个消息立即都有了精神头。 张世康也不含糊,当即继续道: “第一,给你们部族首领写信,要求他们将你们赎回。 一个人,用十匹成年战马来换。” 对于这些游牧部落,找他们要钱要粮食是不可能的,他们除了牛羊,就只有战马。 按照目前的市价,一匹优良蒙古马价值十五到二十两左右。 那蒙古汉子刚一翻译完,蒙古鞑子俘虏们就炸了锅,咿咿呀呀的说些张世康听不懂的话。 “侯爷,他们说太贵,他们的首领不会拿十匹马来换,他们询问其他选择。”翻译对张世康道。 这其实在张世康的预料之内,历史上也都有换俘或者赎回俘虏的先例,但大体上都是几十两一个人甚至更低。 毕竟人命在这年月,远没有后世那般尊贵。 十匹蒙古马足足价值将近两百两,即使蒙古人都养马,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第二,加入我大明,为我大明而战,当然,这需要你们证明忠诚和决心。”张世康又道。 “侯爷,他们问如何证明。” “很好,看到那些女真人没,杀一个就行了。”张世康笑道。 当然,杀一个建奴表决心只是第一层判断,日后还会有其他的方式来筛选,只不过他没说。 那些蒙古鞑子听了翻译后都有些犹豫,叽哩哇啦一阵商量后便道: “第三个选择是什么?” 果然,张世康知道这群人都是在权衡,他也不含糊直接道。 “第三个选择更简单,就一个字。” “死。” 全体蒙古鞑子都沉默了。 选择已经给出,这群鞑子冷静下来之后,知道如果不选就是个死,当即就有一人站出来。 卢象升便命人将这蒙古人的一条胳膊解除束缚,又丢给他一把战刀,这人也不含糊,拎着刀子过去,直接就将一个女真人捅了个对穿。 “!@!*@……#(!@)” 那群女真鞑子压根听不懂张世康说了什么,只看到一名友军拎着刀子杀了他们的人,立即用满洲语大声咒骂。 但是压根没人在乎,除了张世康。 张世康命人将咒骂的最响亮的三个女真人单独拉了出来,并解除了部分腿部的束缚,让他们得以站起身来。 这样,他们就能更清楚的看到自己的人被杀。 那个自证决心的蒙古人杀了女真人之后,立即就被解除了束缚,并满脸得意的站在了一旁。 不少蒙古部族向满洲人投诚也不过是十几年甚至近几年的事情,他们大多是迫于满洲人的压迫,对女真人的忠诚度并不高。 有一个打头,就有第二个,蒙古人多少都有些粗鲁,有一个人打头之后,片刻之后便哗啦啦全站了起来。 整个过程中,那四千多原汉八旗俘虏都看在眼里,这些人中绝大部分原本就是大明士兵,被孔有德等汉军将领裹挟着就投了建奴。 如今见有机会活命,也都呼啦啦的站起来,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只要能活下去,能反一次,为何不能反第二次? 除此之外,迫使他们如此迅速做出反应,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那就是女真鞑子,就只有三百多个。 倘若被那群狗日的蒙古人杀光了,他们倒是证明了决心,自己怎么办? 于是乎,蒙古俘虏和汉人俘虏都有些着急起来,他们既不敢擅自行动,又怕没了自证忠心的机会。 看向张世康的眼神也都很是急迫和期待。 是啊,三百多个鞑子,如何够五千多人杀? 第172章 我怎么不知道? 可这根本就难不倒张世康。 “告诉他们,一人砍胳膊,一人砍腿,只砍一条。 如果不够,就一人砍一截,明白我意思吧?”张世康对那蒙古翻译道。 这话一说出口,所有人都对张世康行了注目礼,心道还是元帅大人有主意。 于是乎战俘营内立即变的血腥起来,好在是不论是士兵还是俘虏,都是打过硬仗的,这等血腥程度只能算是小场面。 半个多时辰之后,三百多女真鞑子全部毙命。 尤其是最后那几个鞑子,由于数量实在不够,竟被最后的几十个汉八旗俘虏剁成了肉酱,死状不可谓不凄惨。 整个过程中,那群蒙古俘虏和汉八旗俘虏都显得很疯狂,反倒是张世康专门拎出来的三个女真鞑子变得很安静。 他们原本是叫骂的最厉害的,可是亲眼目睹三百多同族的惨状后,个个两股战战噤若寒蝉。 他们不知道那个明军首领将要如何对待他们,但从三百多同族的遭遇来看,或许他们会更凄惨。 悍不畏死也是分时候的,在战场上是一回事,身为俘虏又是一回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想来这仨货如果回到建奴那边,应该会将这里发生的事告诉那黄台吉吧。” 张世康当着那群俘虏的面,意味深长的道。 打消他们的侥幸心理,然后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将这群人编入敢死队,冲锋在最前头,再用战绩证明决心,才是最稳妥的。 这样的念头是张世康一早就想好的,果然,他这话一说出来,那群汉人士兵都有些惊讶。 不过张世康大抵是高看了他们,对于这群在大明和大清之间反复横跳的人来说,在哪边卖命都一样。 张世康才不管这些,当即就命令卢象升,着一队人拿着他的军令,将最后剩下的三个鞑子自最近的关口送出关。 杀人要诛心,收服人心也要诛心,二五仔是要不得的。 他大概知道这群汉人兵痞是什么心思,不过他不在乎。 上了战场要么活要么死,卢象升可不是孔有德,偷奸耍滑绝不可能。 处理完了战俘的事情后,在张世康的召集下,所有在军营内的高级将领一块开了一次会。 会议的规格相当的高,参将都没被允许参与,最低也是个总兵,崇祯皇帝也兴致勃勃的过来旁听。 出了一趟京城之后,崇祯皇帝感觉自己之前都白活了,他现在对军队的事尤其上心。 除此之外,郑三俊等阁臣也都来了,张世康也没反对。 人都到齐了之后,作为大明最高军事统帅,张世康率先发言道。 “召集诸位前来,主要有三件事。 其一是京营扩编问题。 其二,是战死士兵的抚恤问题。 其三,军将调度、军职升迁。” 张世康不喜欢说场面话,一上来就直接给正常会议定下了基调——只谈干货,拒绝假大空。 “京营原有士卒历经两次血战,死伤已然过半。 本侯决定,除了将杨阁部原来亲率的那部京营兵回归编制之外,也将从诸位军中抽调一部分,将京营编制扩充至四万。” 这是张世康的命令,说是商议,其实就是通知一下而已。 毕竟崇祯皇帝早已给诸军镇下达诏令,张世康作为大明最高军事统帅,对大明军事有着一切的决定权,任何人都不得反驳。 京营作为大明的最后一道屏障,也是天子号令全军的根本。 之前由于缺乏威望以及跟诸军镇的将领缺乏信任,他并没有敢擅自调动。 但如今却是不一样了,他不仅有崇祯老哥背书,更是通过贾庄之战和泾水之战打出了大明的气势,同时也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不仅在军营中有了威望,而且这段时间里,张世康在军营内有功则赏有过者罚,为人平和,对底层士卒也向来笑脸相迎。 关宁锦防线以及没参与这次会战的其他军镇不敢说,至少杨国柱、虎大威这等军镇总兵眼里,对张世康还都是很敬重的。 几年前被抽调的那部分兵回归京营编制之后,京营兵额为两万一千余,按照要求需要从其他军镇抽调出一万九千余。 张世康也不厚此薄彼,按照比例将这一万九千兵额分配了下来,众人倒是都没有反对。 “在说抚恤问题之前,或许该讲一下缴获分配问题,本侯也不独宠京营,贾庄之战缴获的战马也将拿出来。 算上泾水之战的战马缴获,当有两万余匹。”张世康想了想道。 这话一说出来,在场的总兵们总算是来了兴致,虽然还有其他缴获,但对于军队来说,战马永远是最重要的。 在马克沁大杀四方之前,骑兵,永远是这年月的主旋律。 有天子在,他们并不敢乱说话,但心里也都惦记着,毕竟刚才抽调可是按比例的。 若是这战马分配也按比例……一些手下将士比较多的将领露出了迷之微笑,只是很快便隐藏住了。 “战马分配将按照战斗参与度以及战损程度综合考量。”张世康只一句话就打消了所有人心里的小算盘。 “当然,战损的考量要建立在指挥无误的前提下。” 这话一出口,众将领都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到了宣大总督卢象升那边。 天雄军经过那场血战,已经被消耗到只剩下千把士卒,状况不可谓不凄惨。 但卢总督的军事能力无人质疑,明眼人都知道,倘若不是那高起潜故意不支援,天雄军断然不会有此下场。 “是故,卢象升直属天雄军,将分得战马四千匹。 四万京营兵分得五千匹。 宣府镇一千八百匹。 大同镇…… 山西镇…… 若诸位对此分配有异议,现在可以提出来。”张世康说罢,就看向在场的总兵们。 张世康的议事方式在这年代可谓独树一帜,他不像那些文官似的,开个会寒暄问候就要半天,然后之乎者也说些忠君爱国的套话又是半天。 讲究的就是个效率,当然,他也并非独断专行的性子,只要有人提出异议并且可以说服其他人,他也会考虑。 只是如今天子就在旁边坐着,甚至对张世康的一切命令都持欣赏态度,在场的将领哪里敢提出异议。 好在是张世康的分配大体上没有问题,即便洪承畴也不好反驳。 他和孙传庭都只分到了一千五百匹,虽然两部人马足足占了全军的一半,但两人在泾水之战作为支援,发挥的作用十分有限。 见孙传庭不吭气,洪承畴最终也没敢去触张世康的眉头。 张世康正要继续说下一个议题,然而一直在旁听的建极殿大学士、都察院左都御史刘宗周道: “侯爷,老夫听人说,此番大战的缴获中,有不少玉器等细软。 这些珠宝玉器字画等等,虽是缴获自建奴,但其实也是这些建奴自我大明富户劫掠所得。 如今战事结束,这部分缴获是否应当归还给那些被劫掠的富户?” 张世康闻言皱了皱眉头,早知道这群老头没安好心,原来还是为了铜臭之事。 念及此,他立即装作惊讶的神色,环视了一圈部下们道: “有这等事吗?我怎么不知道? 你们知道吗?” …… 第173章 这合理吗 “回侯爷话,没听说过。”宣府总兵、威远伯杨国柱第一个表态。 杨国柱心里清楚,天子能放开封爵之限,肯定跟冠军侯有着很大的关系。 这还只是其一,另外一点,即使有的军将出身低微,甚至字都不识一箩筐,他们心里头也是门儿清。 如今朝廷困窘,大元帅也都在为军饷和抚恤的事发愁,这些缴获百分百都会用在军中。 也就是说,这些缴获,可都是他们的东西,是下头将士用性命抢夺来的。 这些个重臣三言两语间就要他们还回去,却又不给他们银子来发放军饷,这是何道理? “咱也没听说过,兴许都被那多尔衮带走了吧。”大同总兵、定远伯王朴也发言道。 山西总兵、靖远伯虎大威抓了抓自己的络腮胡子,悠悠的说道: “那些富户即使被抢了,日子也比咱军营过的好咧。”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总之,军营里从未缴获过那许多物资,都是被多尔衮那狗娘养的抢走了。 如果诸位老大人想要,那就去找建奴要去,如果他们愿意给的话。 将领到底不是文官,说话都相对直接,直把刘宗周的胡子都气歪了。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汝等这是要睁着眼睛说瞎话吗?” 张世康见刘宗周气成这样,害怕这老头一口气上不来,赶紧安慰道: “刘阁老莫动气,本帅实不知也,不过本帅可以着人查证。 你刚才说是听人说,不知这个人是谁?” 群众里有坏人,张世康觉得必须得敲打敲打。 他其实非常理解这群阁臣,正所谓屁股决定脑袋,作为官僚士绅的代言人,他们所思所想自然是维护整个群体的利益。 而被建奴劫掠的那些富户,基本上也都是各府各县的士绅地主们。 虎大威说的一点都不假,这些家伙即使被抢了,过的仍旧比绝大部分人要好。 即使这些人的家产全部被劫掠殆尽,但他们还有大把的田地,而田亩,是抢不走的。 刘宗周也好,郑三俊也罢,他们从不会觉得自己没有心系朝廷,正相反,他们认为朝廷正是因为有他们撑着,才能正常运转。 朝廷想存续,必须维护士绅们的利益,只有先做到这一点,才能谈爱国。 所以,他们才是大明朝真正的顶梁柱呀! 张世康看起来是随口一问,但刘宗周却怔了一下,差点就着了道,这若是说出来,无异于出卖同僚。 就张世康这等纨绔性格,自己这同僚指定没有好果子吃。 “哼,空穴岂会来风?”刘宗周不满的道。 只是刘宗周虽然没说,眼神却不经意的往洪承畴那边瞄了一眼。 张世康顿时知道是谁告的密,他也不生气,微微笑着看了一眼眯眯眼,道: “洪大人,你有听说这等事吗?” “当是误传。”洪承畴赶紧撇清关系。 此次会战,大部分总兵都得了个爵位,就连在他手底下做事的孙传庭,都得了个临城伯。 可唯独他这个陕西总督,只加了个从三品的轻车都尉,就是分到的战马也是最少的。 他的心里当然不满,若是以前,即便是在杨嗣昌面前,他也会提出异议,即使不能争取更多利益,但最起码算是表明态度。 可现如今,他却并不敢多说,此番会战主力毕竟是京营和山西兵,他确实没捞到什么战功。 更重要的是,张世康可不是杨嗣昌,杨嗣昌再小气,毕竟也是文官出身,总得遵守官场的规矩。 可这张世康压根不讲规矩,嚣张跋扈的没边,最要命的是,权力还大。 以他对如今天子的揣度,这张世康即使一刀把他砍了,天子估计都会拍手叫好。 这还怎么玩? “既是误传,那此事就此作罢。 刘阁老,此番大战将士们可都是拼了老命,抚恤金的事儿,才是重中之重。 本帅觉得,这才是诸位大人该考虑的问题。” 将缴获物资的事情盖棺定论以后,张世康又反将了刘宗周等人一军。 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找事儿,谁不会呀? 你说富户委屈,这大军营里数万将士就不委屈吗? 死了还拿不到抚恤,谁去保护你们? 那群富户吗?真到了那个地步,估摸着早就撅个大腚认新主子了吧? “冠军侯勿虑,此事朕回去后,便会与阁臣商议,定当尽快解决。”崇祯皇帝做起了和事佬来,总算是给了诸阁臣一个台阶。 将此事揭过之后,张世康又接着道: “下面说下将领升迁以及调度安排。” 这话一出口,虎大威等总兵就咽了口唾沫,以为除了爵位以外还有惊喜。 “哦,升迁自是说的中低级将领,诸位已是总兵,能因功封爵,已是陛下最大的赏赐了。” 虎大威闻言,赶紧摆出并不在意的表情来,生怕被天子发现他欲求不满。 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能封爵还想什么呢? “名单太多,本帅就不一一宣读了,本帅会将具体升迁名单递交兵部过审,此是副本,诸位拿回去好教下头将士也高兴高兴。” 张世康说着将属于各自军镇的将领升迁名单交给虎大威他们。 “哦,差点忘了,孙巡抚?”张世康一拍脑袋,看了一眼孙传庭道。 孙传庭自打开始议事,就一句话都没说,如同一个透明人一般。 他其实也有难言之隐,作为陕西巡抚,洪承畴是他的顶头上司。 孙传庭自然知道洪承畴跟那群阁臣的关系,他夹在中间只能谁都不得罪,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不过对于张世康的战利品分配,孙传庭大抵上是没有异议的,认为还算公允。 “下官在。”孙传庭结束了隐身状态,起身拱手道。 “陛下准备封你为汉中总督,命你驻防汉中,以防流寇出川。 建奴新败,如今流寇便是最大的隐患,不知你可有信心?” 这话说完,孙传庭的表情就很是古怪。 汉中不过一个府,他活了四十多岁,压根就没听说过驻防一个府,还需要总督这等要职的? 这合理吗? 崇祯皇帝脑袋也有点麻,心道朕啥时候准备了? …… 第174章 没人比我更懂大明 “朕正有此意,孙卿,汉中自古以来便是蜀道通陕西的必经之路,流寇狡诈,你当用心堤防。” 崇祯皇帝瞥了一眼张世康,用确认的口吻道。 从来都只有一省总督或者三省总督,驻防一个汉中府,却要以总督冠名,这确实有点离谱。 但崇祯皇帝还是为张世康站了台,他既然已经将军政大权全权交给张世康,定然不会怀疑这小子会胡来。 虽然总有点疑虑,但崇祯皇帝知道不该在这时候说。 刘宗周见天子和张世康一唱一和,刚压下的火气腾的就又冒了起来,皱着眉头刚想提出异议,却被郑三俊给劝下。 郑三俊是在场文臣中最冷静,也是最能看清形势的。 这时候提出反对意见实属不智,此乃军营,而京城,才是他们的主场。 万事只能等回去后再说,在军营里当着诸多军将的面一直反对天子,实在是得不偿失。 “臣领旨谢恩。”孙传庭冲天子行礼道。 他又不傻,只片刻便琢磨过味儿来,不由得抬眉偷瞄了一眼张世康,心道这小子还算有点能耐。 君臣表演的很是到位,刘宗周、郑三俊知道他们在这儿就是多余的,寻了个借口便都告退。 他们走了之后,张世康当即就分起赃来,至于来源,自然就是刘宗周嘴里的那些富户。 他甚至都没避讳洪承畴,因为压根没必要,这人啊,只要脸皮够厚,你就会发现,很多时候你都是无敌的。 说是分赃,其实也就是张世康当着全体将领的面,说下自己的分配决定。 他倒是想搞民主,可这时候压根很少有民主的土壤。 按照他的意思,这批价值大约九十多万两的缴获,将近一半用来给那些战死的将士家人作抚恤。 剩下的则用来给欠饷最严重的两个军镇作军饷。 这自然是远远不够的,实际上包括京营在内,军饷也只能再支撑一个多月。 宣府和大同乃至洪承畴、孙传庭手底下的秦兵,这个月的军饷都没有着落。 至于关宁锦防线以及陕西行都司的两个军镇,即使之前募捐到的银子已经按比例发放,但目前仍旧欠着三四个月。 关内驻防的左良玉部、黄得功部,以及客串京军驻防京城的曹变蛟部,军饷也都有多少不一的拖欠。 至于各地土司的杂牌军以及各地卫所,就更加顾及不到了。 可以说,只要一想起这事儿,张世康就觉得头疼。 这劳什子大元帅看起来威风,也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这副担子可不轻。 “如此,孙大人明日便可准备拔营转进汉中。 最后便是卢大人,贾庄一役天雄军几乎损失殆尽,这实在是朝廷的重大损失。 是以,本帅命你以那一千士卒为核心,重建天雄军,兵额以两万为宜。” 张世康想了想道。 天雄军的威名他是知道的,作为明末少有的几支能硬抗建奴的王牌,就这么被打没了实在可惜。 卢姥爷自然是有能耐的,在场的总兵、巡抚总督们,有一个算一个,大部分作为一个军镇的一把手,都是没有问题的。 可若是谈及战略,以及指挥跨省规模的会战,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在场的人里,卢象升的能力张世康亲眼见识过,作为文官能打,作为武将能写,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帅才。 除了卢象升外,孙传庭曾作为大明曾经最后的希望,也是有两把刷子的,只不过性格缺陷比卢姥爷更严重,用后世话讲,过于傲娇。 这性格若是遇到能知人善任胸怀大度的上司,自然有用武之地,可若是运气不好,那就是致命的。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孙传庭的官途几乎可以称之为卢象升第二。 这俩人有个共同点,都被杨嗣昌给穿过小鞋使过绊子。 这俩人还有个共同点,死的都很是悲壮,潼关大战时,与卢象升一样,孙传庭也知道必死,可他们都执行的君令。 如果忠诚需要他们以死来证明,那他们就死给你看。 可张世康却知道,导致二人惨败殉国的核心问题其实不在杨嗣昌,而是边上的崇祯老哥。 他瞥了一眼崇祯皇帝,心中叹了一口气。 崇祯皇帝不知就里,回瞪了一眼。 “只是大帅,大军转进需要开拔费,这个月的军饷还没发,下头将士必然会有怨言的。” 孙传庭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将问题提出来。 他和洪承畴手下的秦兵,与其他军镇乃至天雄军不一样。 秦兵之所以能打,除却有他的严格操练外,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血缘。 他征兵时,经常甚至鼓励征召血亲一同入营,很多士卒都来自一个村子,其中堂兄弟、叔侄、甚至父子比比皆是。 若遇苦战,秦兵往往能发挥出超长的水平,原因也很简单,血亲战死,这些人心怀仇恨,自然悍不畏死。 可这样的军队也有不少缺点,比如战斗时一部开始后撤,其余人也都会跟着跑。 这种情况还可以通过严格纪律来避免,但欠饷本就是朝廷不对,他也没办法弹压得太过。 卢象升也是同样的问题,天雄军本是他在大名府任职时征召的民壮,能成为拥有极强战斗力的强军,他确实是倾注了不少心血的。 天雄军如今的惨状,卢象升每每想起都心中苦闷,张世康之前就曾提过一次想让他重建天雄军的想法。 但当时他并未发表更多看法,作为宣大总督,他当然明白征召和组建两万人马需要多少物资。 虽然他不想挫了大帅的斗志,但心里也很是无奈。 组建新军可不只是军饷问题,还有粮草、军械、盔甲、战马等等,天雄军全胜时也只有一万来人,大帅一张口就是两万。 他很想问大帅,你知道这需要多少银子吗? 但思量一下,卢象升还是谨慎的措词道: “大帅,组建新军耗费巨大,下官即使没有天雄军,也能为朝廷守好山西防线。” 张世康哪里不知道这卢姥爷是顾及他的面子,他摆了摆手示意孙传庭和卢象升坐下,而后对众人道: “本帅知道,都是银子问题嘛。” 问题是没银子啊大帅,孙传庭心中嘀咕了一句。 可张世康接下来的话却让在场的人略感惊讶。 “这个问题我知道怎么解决。” 说着张世康露出怪异的微笑,似乎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一般。 “毕竟,没人比我更懂大明。” …… 第175章 朕不同意 “议了这么久,诸位想来也都累了,孙大人和卢大人留下,其余人等各自回营吧。” 张世康喝了口茶水,对在场的人道。 杨国柱等人闻言也不多问,当即就起身出了中军大帐。 身为武将,不该说的不说,不该问的不问,这是最基本的素养。 只要大元帅能给下头的兵发上饷,那他就能带着部下帮朝廷打胜仗,他们自己则能拿战功换赏赐,这叫秦始皇摸电线,赢麻了。 至于大元帅从哪儿变出银子,他们才不在乎。 “陛下,午后咱们可就得回京了,一路劳顿的很,不若陛下先去休息会儿?” 见崇祯老哥坐着不动,张世康只得劝道。 崇祯皇帝的眉头立马皱了起来,他不知道张世康这小子要搞什么鬼,竟然连他也要瞒着。 这曾经是他最忌讳的事情,但他生气并非因为不信任张世康。 正相反,他觉得是这小子不信任他,为朝廷增加收入竟还要瞒着他,当即道: “朕不累,你有事就说。”言辞间已经略带不满。 张世康只觉有些头大,便只得让孙传庭和卢象升先出去,待大帐内只剩下两个人时,他才道: “老哥,任这孙传庭为总督,并非臣乱来。 洪承畴并未犯错,总不能撤其总督吧,不能撤洪承畴的职,那就只能升孙传庭的职。 以确保孙传庭在驻防汉中时不被人掣肘,臣不喜欢监军也是这个原因。 老哥你是不知道各地军镇的难处,朝廷既不发饷,又有监军或者其他人使绊子,就是战败身死,那也死的憋屈、窝囊。 臣仍旧是原来的想法,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给孙传庭升总督职,撤其监军。 没有了束缚和掣肘,全看他发挥,倘若不能完成防守任务,就是他无能,到时候要杀要剐,老哥说了算。 最近这十几年,因为没钱发饷导致的哗变数不胜数,那孔有德等人,皆是因此而反。 是以,在军饷问题没有解决之前,老哥断不能再催各军镇急着剿寇了。 汉中防寇是现在咱们不得已的战略,四川已经乱了,朝廷又穷成这副鬼样子,咱们必须得保证其他行省能不受影响安稳发展。” 张世康对刚才的任命略作解释道。 崇祯老哥虽然给了他军政大权,但任命总督这等仅次于他这大元帅一般的将领,他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 但崇祯皇帝在意的明显不是这个,他瞅了一眼张世康很是不爽的道: “朕想知道,你究竟要从哪儿找来军饷,又为何要瞒着朕?” 崇祯皇帝确实很不爽,在他的观念里,他全心全意信任一个人,自然也希望得到这个人相等的信任。 为此,他甚至早已放下皇帝的架子,可这个小子仍旧还要瞒着他一些事,让他心里如鲠在喉。 闻听此言,张世康面露为难,想了一下还是说道: “臣也有难言之隐呀,臣就问老哥一句,你不想做千古圣君吗?” 崇祯皇帝不知就里,但不想做圣君的天子不是个好皇帝,只是这跟筹措军饷又有什么关系? 见崇祯老哥没有反驳,张世康继续道: “倘若没有流寇,咱们还能慢慢跟朝臣周旋,可如今这局面,不搞点非常手段,几乎没办法破解死局。 老哥,虽然那些人死有余辜,可臣接下来要做的事毕竟不甚光彩。 你要做圣君,臣便帮你,是以这件事,老哥还是不知情的好。” 张世康并不在乎什么名声,或许因此会遭受朝臣、甚至天下士绅的攻讦,甚至在史书上被抹黑。 但他心里十分清楚,总得有人负重前行。 张世康说罢,崇祯皇帝这才明白,并非这小子不信任他,而是为了成全他,替他背负那些骂名。 一时间崇祯皇帝心里只觉得惭愧不已,他沉吟了片刻,望了一眼张世康道: “世康,昨日你曾对朕说,倘若百姓安居乐业,大明有雄兵百万,没人敢说朕不威武。 朕想了很久,深以为然。 之前你还说过,逢此乱世,当行霹雳手段,方显菩萨心肠。 劫富济贫,朕想来,这便是你的霹雳手段吧。 可是,朕不同意。” 崇祯皇帝说的缓慢而坚定,却把张世康给听愣了,心道你不同意,那老子不是白忙活了? 正要反驳,崇祯皇帝又道: “朕怎能让你一个人去背负罪名,朕才是大明的天子,这罪名朕来背! 只要能有利于江山社稷、能让天下百姓不再受战乱之苦,朕就算是做朱家的罪人,又如何?” 他的语气既悲壮又激昂,仿佛已经下定了决心。 张世康心道老哥你大喘气儿,他还以为这老哥是不同意他搞钱。 “嘿嘿,老哥你别整的这么悲壮,笔杆子或许在他们手里,可是又怎敌得过天下苍生? 还有,你说的不对,即使你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即使你已经将能做的都做了,仍旧还会有国家不服你、说你就是昏君。 此乃人性,众口难调。” 张世康调侃道。 见崇祯皇帝皱眉,张世康又道: “不过也无所谓,灭了他们便是。” 崇祯皇帝莞尔,误会解除,他只觉得心间舒畅。 “其实跟你说了也无妨,臣之前不是缴获了那许多物资吗? 随行的还有不少行商,他们本是负责为建奴销赃的商贾。 前日,孙维藩告诉我,有人撑不住拷问,不仅说出了他们的销赃路线,还说出了他们的背后主使。 而且这些人如此经营已经好多年了,据那人说,他们东家不少生意都在关外。 更可恨的事,我大明如此缺乏粮食,这些人为了利润,竟将粮食运往关外,至于买主是谁老哥应当知道。 商贾无国,这些人为了利润,竟连国家都要出卖。 靠着高风险高回报,如今他们的家底想来十分丰厚,是以,臣决定杀鸡取卵了。” 这两天其实他一直都在考虑可行性,这些商贾的关系网错综复杂。 他之前担忧这些人与某边镇串通,一旦事情败露会引起兵变。 可现在朝廷实在拿不出银子来发饷,即使有风险也得去做,坐以待毙从来不是他的风格。 “他们都是谁?”崇祯皇帝冷冷的道。 张世康也不瞒着,随口道: “晋商。” …… 第176章 有个任务交给两位 “这些人不止做粮食贸易,还有铁矿、布匹等等。 这么说吧,如果没有汉人给他们输血,莫说入关作战,一场白灾,就够他们吃一壶。” 往上数几十年,努尔哈赤跪舔李成梁之前,所谓的建州女真还处于非常原始的渔猎状态。 莫说打造火器大炮,就连最基本的矿石冶炼甚至布料编织染色都不能搞定。 即使到了现在,倘若没有粮食存储,遇到大的雪灾,女真人也好,蒙古人也罢,都得歇菜。 可以说,女真人能有如今的风头,全靠汉人。 汉人教他们先进的技术,汉人给他们输送粮食,于是,如今那些汉人成了他们的奴隶。 “资敌以粮,里通外国,如此罪名,还需多言吗? 朕,真恨不得将他们全部杀死,诛灭三族!” 这年月商贾属下九流,崇祯皇帝本就对商贾很是看不起,一听到这些人竟然敢通敌,立即气不打一处来。 “臣虽然知道,可是这群人也不傻,怎会留下罪证? 老哥信不信,就算臣带着那行商去问罪,他们也会一推二五四。 这世道,本就是这样。”张世康无奈道。 别说现在,即便是后世,只要你足够有钱、有关系,黑的都能洗成白的。 崇祯皇帝沉默了,身为一个在宫墙里呆了一辈子的天子,他的某些想法或许单纯,可毕竟是皇帝,他知道某些事背后或许牵扯很多,并非非黑即白。 “不过无所谓,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罢了。 老哥勿需担忧,由臣来做就是了,老哥还是先回大帐休息会儿吧。”张世康再次劝道。 “别多想啊,主要老哥你坐这儿,孙大人和卢大人放不开。” 见崇祯老哥欲言又止,一副抢着背锅的样子,张世康只得换了一种说辞。 果然,崇祯皇帝闻言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可走到门口,崇祯皇帝却又回头道: “你尽管去做,万事,有朕扛着。” 说罢,崇祯皇帝再不迟疑出了中军大帐。 军帐外头,孙传庭和卢象升站着在聊天,他们之前虽然也打过交道,但毕竟不多,言辞间还略显客气。 “贾庄之战,卢大人真是勇猛,竟以区区六千之数,抵挡两万多鞑子整整三天。 本官当时就在想,那种局面,倘若换作是我,估计也难逃此劫。”孙传庭道。 “只是可惜了天雄军,那高起潜实在可恶,还有那杨嗣昌。 哼,这个人心胸狭隘,自己活,就不想让别人活,先前就曾给本官使过绊子,幸亏本官寻了个由头去了陕西。” 惹不起他躲得起。 孙传庭为卢象升抱不平道,在这件事上,他十分能感同身受。 好在是他跟监军一直保持着友善关系,否则上了战场,或许也会遭受这等无妄之灾。 孙传庭这么说着,本以为卢象升会很生气的与他一起声讨遭遇的不公,没想到卢象升只是语气平淡的道: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福祸难料,如今总算是有了些盼头。” “天雄军当年那么大的威名,如今却落得此等结局,卢大人难道就不心寒吗? 盼头?卢大人是说咱们那位大元帅阁下?” 孙传庭惊讶的问道。 虽然他既得了临城伯的爵位,又被提拔为总督,但孙传庭依旧觉得这位大元帅太过年轻,行为言辞一股子的纨绔味道,实在是有点不靠谱。 “一开始自然心里很难受,甚至有些绝望。 呵,说出来不怕孙兄笑话,那一战之后,我本来是打算辞官归乡的,但最终还是改变了主意。” 卢象升说着,想起这一个月来的种种,嘴角竟露出一丝微笑来。 “还是因为咱们的大元帅?他有真本事?”孙传庭眉头都皱了起来。 泾水之战,他虽然不是主力,但孙传庭心里十分清楚,整个战局都是卢象升在把控和指挥的。 而最终的头功竟然是那个劳什子大元帅,他就觉得这对卢象升很不公允。 还有他那个什么汉中总督,虽然明白是那个小子不想让他受洪总督掣肘,但他心里还是很别扭。 一个汉中府的总督,说出来让同僚们笑话。 可卢象升摇了摇头,不仅没有回答孙传庭的问题,却反问道: “孙兄,这重要吗?” “不重要吗? 我等虽立志报国,但倘若说不想光宗耀祖扬名立万,那便是虚伪,可这并不冲突。”孙传庭不解。 “是啊,我说的也不冲突。 孙兄,你难道没有发现,自打侯爷来了军营,整个军营都不一样了吗? 那些个监军,哪个敢在营中胡乱指挥寻存在感?” 孙传庭闻言没说话,心道他们倒敢乱说,那小子腰间的天子剑乱晃荡,敢乱说高起潜就是他们的下场。 “至于什么头功不头功的,这不重要,有侯爷在前头挡着,这很重要。 再者说,倘若没有侯爷,孙兄真以为能有现在的局面吗? 即使你我为头功又如何?你还能封爵吗?”卢象升一连串的反问道。 他的表情仍旧平静,言辞也相对温和,孙传庭统兵是有一套的。 而且卢象升知道,侯爷是比较看重此人,所以他才解释了这么多。 孙传庭闻言怔了好一会儿才琢磨过味儿来。 “愚兄有点明白了,咱们的大元帅阁下,真正的能力不重要,能替我等遮风挡雨,这很重要。 虽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好像也不无道理。” “这话孙兄只可在心里想,可千万别当着侯爷面说。”卢象升提醒道。 “这……愚兄自然晓得。”孙传庭赶紧回道。 想了一下,卢象升觉得不够中肯,便又道: “其实侯爷还是很有能耐的,他从不拘泥于陈规,只要有利于朝廷有利于百姓,他总能做出取舍来。 总之,你日后便知道了。” 孙传庭闻言还想说些什么,但眼神嫖了一眼中军大帐,赶紧小声道: “陛下出来了。” 崇祯皇帝刚走,张世康就走到大帐门口,笑呵呵的冲他们二人招手。 片刻后,两人正襟危坐于中军大帐内,等待着张世康发话。 实际上,即使张世康没说,两人心里大概也有了点心理准备。 朝廷缺银子,所有人都清楚,至于大元帅阁下到底要从哪里找银子,孙传庭也有想过,但却没想明白。 他甚至想到大元帅该不会是想要加征什么税,毕竟朝廷之前就因为这事儿吵的沸沸扬扬。 然而张世康并未让两人等太久,见大帐内再无第四个人,他放下茶碗道: “有个任务交给两位。” 看着这两个日后大明最能打的猛将,张世康认真的道: “去趟山西,把晋商灭掉。” …… 第177章 改革的本质 啥? 孙传统闻言吓了一跳。 这跟心理素质没有太大关系,就好比公司领导在开会,为了解决资金问题,让你去灭了国内首富一样。 荒诞又离谱。 “大帅,这么干会出事的。”孙传庭惊骇之余说道。 孙传庭知道晋商为了银钱暗地里做了很多坏事,甚至于出卖军情。 卢象升身为宣大总督自然也知道,所以二人没有第一时间问出为什么,而是提醒这么做的后果。 王朝末年大概就是这样,所有人都知道朝廷出了问题,甚至不少人也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可却没有一个人有能力改变。 晋商就是这么个畸形的怪物,他们虽只是商贾,但却利用银钱铺路,上到朝廷要员,中到边镇将领,下到各自家乡,其关系盘根错节。 朝廷里有那些官员护着,边镇有某些将领护着,就是到了他们的老巢,周围邻里得其好处也都为这些人说话。 动晋商,无异于捅了一个超大的马蜂窝。 一个不慎,就有可能被它们蛰死,然后再被人踩上一万只脚,顺便吐口千年老痰。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卢象升在任宣大总督期间,对某些事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办法,在朝廷,你要想为百姓做点事,首先要学会的就是妥协。 “嗯,我知道,所以才让你们二人去做。 朝廷需要他们手里的银子,你们也需要。 所以,要快刀斩乱麻,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将该拿走的拿走,将该毁掉的毁掉。”张世康并不拐弯抹角,十分犀利的说道。 孙传庭顿时就明白卢象升刚才说的话了。 这位年轻的大元帅确实是在用纨绔的无赖招式,但却能一针见血,直击问题的核心。 只是还是过于鲁莽了。 “大帅,其实只要给下官和卢大人一些时间,想来可以更稳妥的处置此事。”孙传庭想了想道。 这些人表面功夫都做的很足,短时间内恐怕难以搜集到足够的证据。 但这些人屁股总归不干净,只要拿出点时间寻找到突破口,或许可以省去大部分麻烦。 可听大帅这意思,这是要搞欲加之罪呀。 “呵,本帅倒是想给你时间,可是谁又给本帅时间呢? 你去问问那些将士,军饷能不能明年再发? 或者去问问那李自成和张献忠,能不能过两年再闹?”张世康无奈的道。 他倒并没有对孙传庭不满,事实上,这二人听到他的命令,还能心态平和的坐在这儿,已经很是难得了。 叹了一口气,张世康又道: “自古以来,历朝历代想改革,总会有天大的阻力。 为什么? 就是因为所谓改革,某种意义上就是种利益再分配罢了。 那些既得利益者,怎么会拱手将自己的利益让出来呢? 他们只会说,那些东西都是他们辛苦赚来的。 他们绝不会承认,那些屁民辛苦一辈子吃不饱饭跟他们有半文钱关系。 一句话,公道自在人心。 两位不用因此有什么心理负担,若有人指责,你们便说是本帅的军令。 一切有本帅扛着,再不济这不是还有陛下。 总之,非常时期,行非常事。”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卢象升和孙传庭对视一眼,各自起身拱手领命。 “大帅,这些晋商虽然老巢在山西,但其大部分生意都在张家口附近的几个关口。 下官以为定有不少边镇军将跟他们有勾结,稳妥起见,应当兵分两路。” 既然已经决定领命,卢象升当即说了自己的意见。 朝臣的攻讦大抵上是弹劾,逼迫天子罢免其官职、论罪,可那些边镇将领可不会如此温和。 倘若真落实了他们的罪名,逼急了他们,远走关外投敌也并非不可能。 “具体如何做你们两个商议,目的只有一个,搞钱!”张世康浑不在意的道。 能将坑人银子说的这么轻描淡写的,估摸着也就只有大元帅阁下了,想了想,张世康又道: “其实也不用那么麻烦,你瞅咱这朝廷,只要一说要查贪,库房一准就会失火。 陛下又不傻,自然知道这里头有猫腻,可又能怎么样呢?证据都被他们销毁了对不对? 既然他们可以如此,我们为何不可? 本帅记得鲁圣人曾经说过,贪官奸诈,你想对付他们,就要比他们更奸诈。 我想,这就不用本帅教你们怎么做了吧?” 张世康想起后世的一个电影片段来,颇有点感同身受。 卢象升和孙传庭心中大定,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行动的具体事宜做了简单商议,而后便要起身去安排。 孙传庭走到大帐门口,突然却回过头来问道: “大帅,下官有个问题,不吐不快。” 张世康皱眉。 “大帅为何选择下官?”孙传庭很是认真的问道。 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他两天了,这次会战各路将领来了不少,勇猛之人有之,智谋之人有之,可大元帅偏偏就选择了他。 按照他这次会战的战功,即使要封爵,也是不大可能轮到他的,可偏偏却有他。 而与他功劳差不多的上司洪承畴,却只是敷衍了事。 而在今天,这么重要的事情,大帅就这么交给了他,仿佛从未将他当作外人似的。 他不明白这份信任来自哪里。 张世康闻言顿时满脸黑线,心道你个老傲娇,你看卢姥爷,从来不会问这么无聊的问题。 他转念想了一下,看着孙传庭笑道: “不需要理由。 如果你需要的话,那大概就是……你长的好看。” 于是孙传庭满脸黑线的走了,他走时只觉得浑身汗毛竖起。 “哈哈哈哈!” 待孙传庭走远,张世康终于没憋住笑。 安排好军营的事务,吃过中饭,在张世康的一声命令下,四万京营军就拔营,向着阔别一个多月的京城出发。 因为要照顾崇祯老哥的龙屁股,再加上还有内阁那群老头儿,大军行进的并不快。 张世康在崇祯皇帝的御驾上睡着了,他睡的贼香,崇祯皇帝则仍旧掀开窗帘看向马车外头的江山。 只是,与来时的焦躁不安相比,崇祯皇帝心里安稳多了。 他的马车后头几十步的距离,是阁臣们的马车,吏部尚书郑三俊与内阁首辅刘宇亮同乘。 他们对于这次的旅途十分不满意,认为陛下任用张世康,实在是天朝最大的错误。 只待回到京城的主场之后,便要纠集百官出谋划策,定要给朝廷拨乱反正。 老年人觉少,刘宇亮看着窗外的家丁,忽而对郑三俊道: “用章,你府上的家丁怎的少了一个?” 郑三俊正在闭目养神,闻言眉头挑了一下,终究没有睁开眼。 “哦,之前老夫想起府上有件事忘记交代,便让他回去传信儿了。” …… 第178章 崇德皇帝 大清,盛京,崇政殿。 崇德皇帝坐于龙椅之上,他体貌肥硕,嘴唇上留着两撇八字胡,配上锦黄色的袍服,一点也看不出来自于强盛女真人的彪悍。 不止如此,皇太极表情温和,看起来反倒更像个富态的儒生。 与此对比,大殿内坐着其他皇族,看起来就格外反差了。 礼亲王代善落座于崇德皇帝下首,作为努尔哈赤次子,他的年纪比崇德皇帝还大,但此时眉头紧锁,满是悲戚之色。 郑亲王济尔哈朗坐在代善旁边,他正襟危坐表情严肃。 另一侧首位坐着的,乃是崇德皇帝的长子肃亲王豪格,他没戴帽子,大光头油光锃亮,右手抚着脑袋后头的老鼠辫,左手托着一本大厚书。 那是一本《三国志通俗演义》。 豪格的下首空着一把椅子,再下首则放了一顶帽子,这帽子的主人已经不在。 代善看着那帽子在发呆,因为那个位子曾属于他的长子——岳托。 大殿内唯一站着的,乃是刚从关内逃回的睿亲王多尔衮,此时的他已经换了新的衣服,褪去了刚逃离关内时的狼狈。 但即便如此,每每想起数日前的那场血战,多尔衮仍旧心有余悸,那是他此生遇到的最诡异的一场战斗。 “陛下,臣弟出师不利,还折损了许多精锐,请陛下责罚。”多尔衮郑重的跪倒在地后请罪道。 豪格饶有兴致的看了一眼这个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叔叔,将手里的书放下,似乎找到了比阅读三国更有意思的事。 崇德皇帝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他温和的走过去将多尔衮亲手扶了起来。 “你我自家兄弟,十四弟何必如此,且跟诸位说一说吧,究竟是因为什么?” 这时的大清还没入关,朝堂上的规矩也没有那么多。 再加上能坐在这里的,全是大清国权势最大的几个皇族,全是血亲,没有那群外臣在,他们彼此间还是比较随意的。 多尔衮战败的事,其实早在三天前消息就传到了盛京。 先是岳托战败被俘,后战事处于焦灼,没想到最终仍旧是败了,还败的很是彻底。 消息刚传回来时,包括崇德皇帝在内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之所以震惊,倒不全是因为损失的难以接受,而是对接连败绩的不解。 大明早已腐朽,若说在偶尔的小战斗上失利,他们都能理解,可这等大败仗,还是连着两次,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大明或许出了个了不起的人物。 之所以有这个推测,当然是基于在场的人对多尔衮的了解。 多尔衮虽然才二十七岁,但将近十年来,征战漠南蒙古、征战朝鲜、征战大明,战功赫赫,指挥能力以及勇武能力,众人都是知道的。 也正是这个原因,在场的人并未因为多尔衮吃了败仗,而对他有所轻视。 多尔衮虽然桀骜,但对这个兄长还是很信服的,见兄长并未因此怪罪自己,还亲手将自己扶起来,不由得心间一暖,随即带着浓浓的恨意道: “那个人……叫张世康。” 多尔衮绝对有理由憎恨,他的不少部众都死在这个人手里,因为这个人,将他历年来血战积攒的威名全部打散。 “张世康?”崇德皇帝皱了皱眉头,似乎是搜索脑子里知道的大明朝廷的那些重臣。 “朕此前从未听说过此人。”片刻后崇德皇帝放弃了。 “就是这个人残害了我的儿子吗?”代善闻言冷冷的发问道。 他平日里议事很少做出头之人,也很少与在场的人发生争执,脾性倒是与崇德皇帝有点像。 可却没人敢小看了他,作为太祖皇帝的次子,在太祖皇帝驾崩之后,他本是角逐大汉的人选之一,但却为了大局将汗位让给了皇太极。 皇太极一直很信任他,让他统领正红旗,他的儿子岳托统领镶红旗。 可是如今代善却再也忍受不了心中的悲痛,刚一听到张世康这个名字,立即站了起来。 “此人本是大明朝廷英国公家的幼子,北京的哨探说,此子在京城无恶不作,乃是京城第一纨绔。 可却不知为何,受到那大明皇帝的信任,先是做了京营的提督,现如今被封作兵马大元帅,据说可以节制大明朝廷的所有兵马。” 多尔衮将自己得到的消息告诉在场的人。 崇德皇帝先是安慰了代善,一旁坐着的豪格将书丢到桌子上道: “消息有误吧,十四叔这可说不通,若那张世康是个纨绔,一个纨绔如何懂带兵打仗?还是说……十四叔你轻敌了?” 豪格说话时表情看起来诚恳,但却憋着坏,你多尔衮是战功赫赫,但败在一个纨绔身上,这本身就说不通。 如果非要找原因,那就只有两个,要么是你轻敌,要么是那张世康根本不是个纨绔。 这就证明多尔衮得来的消息有误,不论如何,多尔衮总是有过错的。 济尔哈朗听了豪格的话皱了皱眉头,似乎对豪格的话很不认同。 叔侄俩不合,但他觉得不该在这种事情上起争执,豪格这分明就是在激怒多尔衮。 可多尔衮不知怎的并未动怒,他想起那天与张世康谈判时的情况道: “我见过他,消息应该并无谬误,那张世康当是个纨绔子无疑。 只是,谁说纨绔子就真的别无所长了?”多尔衮冷冷的盯着豪格道。 “豪格!你住嘴,休要胡言乱语。”看到多尔衮不满,崇德皇帝教训自己的长子道。 豪格本来还准备反驳,但被崇德皇帝奚落一番,终究没敢忤逆,坐下后干脆又拿起了那本《三国志通俗演义》来。 崇德皇帝教训完儿子,便示意多尔衮继续说,他知道自己这个十四弟会告诉他答案。 “臣弟观张世康的言谈举止,确实与哨探传来的消息相符。 此番作战,大明朝廷真正的指挥者,当是那宣大总督卢象升。 那张世康看起来倒像是挂个名头。”多尔衮说完,豪格又想出言反驳,多尔衮又道: “臣弟一开始也是这样认为的,觉得这是大明朝廷的权贵将子嗣送到军营里镀金。 直到那张世康将大明朝的天子拉到了战场上,臣弟那时还以为这是大明赶着送来的功勋。 可是臣错了。 大明朝的那位天子倘若真的有能耐,大明朝就不会是现在这副样子,他哪里有御驾亲征的魄力? 是以,从一开始,这就是那张世康的圈套!” …… 第179章 纽带 “臣弟还看到那张世康与大明朝的天子同乘一车观战。 由此观之,那大明朝的天子对张世康尤其信任,能让窝在宫墙里的天子身赴险地,已经可以完全说明。 更有甚者,臣弟以为,此番大战,那张世康绝非只是挂名。” 多尔衮想起谈判那天的情形来继续推测道。 当时他就对张世康身后的那群侍卫有所怀疑,他毕竟身经百战,只粗略一看就知道那群侍卫不简单,尤其是领头的那个,长得像头熊。 当时他还想着,大明的兵倘若都是这般,那还有他大清什么事。 可是后来泾水一战,多尔衮再次看到那个长得像熊一样的人,竟是明军的一军统领。 那群侍卫竟然全是大明朝廷的将领! 当时这群侍卫的表情,似乎都很在意那张世康的安危,可即使是勋戚之子,也不该得到如此大的待遇。 倘若真是担心勋戚之子的安危,就该随便派个其他将领来与他谈判。 而那种担忧的表情又做不得假,如今看来,真相只有一个。 那就是明朝军营里的将领,都指望着或者说很倚重这个人,如果这样想,一切就都能说通了。 大明朝的天子器重此人,大明朝的将领倚重此人。 于是,大明朝赢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 谁又敢说这个叫张世康的纨绔子只是挂名呢? “那卢象升诸位应当知道。”多尔衮又道。 谈及卢象升,天雄军的名头他们都是知道的,不少人曾经还与交过手,此人在战阵上总是冲在最前头,居然还是个大明朝的进士。 此次入关前,他们曾因选择突破口议过一次事,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跳过了大明朝的山西防区。 有这位卢总督在,山西几乎是铁板一块。 “此人虽文武双全,但贾庄一战,他被大明朝的那位杨嗣昌和一个太监掣肘,几乎已经必死无疑。 但却最终被一支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明军救下,诸位兄弟如今知道,正是那张世康所统领的京营。 可是诸位有没有想过,京营作为大明朝最后的卫戍部队,第一职责该是守卫京城。 而当时我大清大兵压境,大明朝能调用的军队都来到了战场,大明朝廷绝不会允许这最后的卫戍力量也投入到战场。 可是那张世康还是来了,而且此人目的明确,就是为了救下那宣大总督卢象升。 臣弟不知这张世康究竟如何说服那大明天子出兵,更不知此人又是如何说服大明天子御驾亲征。 但种种迹象表明,这张世康不仅不是挂名,反倒是大明朝真正的统帅。 而且大明朝的上下将领,都很倚重他,天子也信任他,陛下,这对我大清而言,绝非一个好消息。” 多尔衮一口气说了很多话,一开始言辞还有点猜测的意味,但说到后来已经几乎算是肯定了。 实际上,自关内逃回来的一路上,多尔衮都在复盘整场战争。 卢象升很能打很会打,但却遭受大明朝内部的倾轧和针对,他对大明朝的腐朽是知道的。 可张世康最终阻止了这场倾轧,那杨嗣昌已经被罢职问罪,而当时的那个太监,据说已经被张世康亲手砍杀。 谁敢说此人只是个纨绔呢? 即便真是纨绔,他也做到了别人做不到的事情。 多尔衮的话引得在场的人都皱起了眉头,气氛变得很是沉闷,就连一向温和的崇德皇帝表情都凝重起来。 “十四叔言重了吧,大明朝是什么模样,在座的叔辈都清楚。 兵将再能打有何用,连军饷都发不下,那些大明朝的官员互相陷害的能耐确实厉害,不过若有人想整合各方力量挽救这腐朽的大明朝,那就是异想天开了! 十四叔如此吹捧这个张世康,不会是想为自己的战败开脱吧?” 豪格再次将手里的书放下,笑着对多尔衮道。 “豪格!你给朕滚出大殿去! 咳咳——咳——”崇德皇帝见到长子如此说,当即大怒。 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为何总是跟多尔衮过不去,大概就是因为继承权问题。 在皇位继承上,大清与大明很是不同。 大清刚刚成立,还保留着后金、乃至部族时期的传统,继位者乃是众人推举出来的,而非父死子继。 豪格作为长子,是他的九个儿子里目前权力最大的,统领着正蓝旗,在战功上也有不少,可依旧无法与多尔衮比肩。 可以说在豪格的假想敌里,多尔衮排名第一,至少豪格本人如此认为。 推举制看似公允,但却极容易引起内讧,崇德皇帝其实一直想改变这种制度,有立豪格为太子的打算。 对于自己这个儿子,崇德皇帝其实并不满意,认为他勇猛有之,却缺乏帝王该有的智慧,看不清当前的形势。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导致他已经四十七岁了,近几年身体也愈加的不好,但仍旧没有落实新的继承制度。 而如今豪格的不顾大局,真是惹怒了崇德皇帝。 他向来很少动怒的。 豪格吓了一跳,不知道父皇为何发这么大火,他有点悻悻的看着多尔衮轻哼了一声,拿起那本《三国志通俗演义》就走了出去。 崇德皇帝冷静了一下,看着在场的兄弟们道: “若确如十四弟所言,这张世康便是大明朝廷君与臣之间的纽带。 有此人在,那群大明的军将不必再担心被他人陷害,便可以全身心的投入与我大清的作战。 有此人在,那大明天子就不会再妄下军令,也不会随意听从那群腐儒的建议。 这对我大清来说,确实是个坏消息。” 大明之所以腐朽,除了那群腐儒的敲髓吸血之外,就是因为文武对立太过严重,以及君臣、君将之间缺乏信任。 可如今大明朝居然出来个这样的人物,竟能将这种巨大的矛盾消于无形。 崇德皇帝毕竟深谙其中的厉害,这可不仅仅是战术层面的问题,而是在战略上的整体好转。 大明朝好转了,那他大清国何以自安? 沉吟了一下,崇德皇帝又道: “我大清立国伊始,遇到如此劲敌,诸位兄弟更应该团结一心。 依朕看,张世康便是父汗对我等的考验,也是萨满对我大清国的考验。 张世康不除,则我大清国不立。” …… 第180章 使我族人永享福祉 或许从后世的角度来看,这时候的大清国蒸蒸日上,在蒙古战场、朝鲜战场以及大明战场上节节胜利,如同战神一般。 可作为大清国的第一任皇帝,此时的皇太极却忧心忡忡。 毕竟,若算上新进征服的那些蒙古部族的领地,大清国虽然也算得上幅员辽阔,但跟更加庞大的邻居相比,就差的太多了。 满洲族全族不过五十万数,而大明仅仅江南一富庶大城,就超过一百万数。 大明更是有百姓亿万,耕地亿万,人口、粮食、兵源,可以说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大明朝都是个庞然大物。 而他的父汗之所以敢起兵,正是因为他知道,大明朝固然庞大,但却病了,病入膏肓。 可是现在,大明朝出了个医生,治疗手段虽独特,可却十分有效,这是大清国无法承受的后果。 当然,崇德皇帝也有趁机笼络诸多兄弟的意思,随着他的身体逐渐不好,不少皇族甚至都已经开始站队了。 这对初生的大清国来说,绝不是个好消息。 “郑亲王,朕命你多派哨探,亲自参与调查,务必弄清楚关于这张世康的一切信息。” 打定了主意后,崇德皇帝对郑亲王济尔哈朗下令道。 虽然大清国的朝廷里也有不少汉臣,平日里崇德皇帝对这群汉臣礼遇有加,但真若是事关大清国的安危,崇德皇帝却并不信任那群汉人。 济尔哈朗起身领命。 “十四弟,你和岳托的部众损失严重,此番大战后,便暂时放部众回去放牧休养生息吧。”崇德皇帝对多尔衮道。 八旗虽有常备军,但仅限于少部分的精锐,大部分士兵依旧跟蒙古诸部族一样,平日里放牧、打渔,维持生计。 只有当起了战事时,才应本旗旗主号召应征入伍参与战事。 毕竟不论是蒙古部族,还是满洲各部,都非农耕民族,基本的生产还是靠牲畜。 虽然这些年也掳掠了不少汉人农耕,但粮食总归还是撑不住整个大清国使用。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每到秋末冬初,他们总会派兵入关,一来削弱大明朝,二来搜刮粮食补给自用。 可这次入关不仅没有掠夺回来多少粮食,反倒折损了那许多兵马。 这个冬天,不好过呀,念及此,崇德皇帝更加忧心。 多尔衮看到兄长如此顾及自己,不由得红了眼睛道: “陛下,臣弟这次出征确实轻敌了,请陛下降罪!” 不论如何,败了就是败了,即使他知道兄长仁厚,但有功则赏有过者罚,若不能做到这个,如何能服众呢? 崇德皇帝闻言叹了一口气,他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便罚你一年俸禄,收回半数封地吧。” 一年俸禄倒没什么,可收回一半的封地就算很严厉的惩罚了,但多尔衮知道这并非兄长的本意,便领命接受。 一旁一直坐着的代善突然道: “陛下,岳托他……臣听闻岳托在大明军营里饱受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儿子倘若战死,他确实没什么好说的,甚至还会感到骄傲。 可是多尔衮给他的信里说,他的儿子是得了什么病,那张世康估计是故意吊着他的儿子,既不杀,也不放。 即便是让医官诊治,也并非奔着治愈的目的,而就是为了吊着他儿子一口气来折磨。 岳托被接回多尔衮军营的第二天就死了,他死前只留下一句话,央求他替自己报仇。 “二哥,你冷静一下。”崇德皇帝劝道。 大清和大明为死敌,他并不认为那张世康如此做有多么丧尽天良,为了达成一定的战略目的,他甚至还经常纵容部下涂城。 但他也明白,事不关己,关己则乱,便只能安慰一番。 “在侄子这件事上,那张世康确实罪大恶极! 谈判那边,为了让我确认岳托还活着,竟命人以铁针捅刺侄子的脚掌。 不过二哥放心,日后我必为侄子报仇雪恨!” 多尔衮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他其实大概知道代善的真正心思,悲痛肯定是有的,但更多的或许是想卖惨。 岳托乃是镶红旗的旗主,岳托死了,镶红旗的统领就暂时空了出来。 泾水之战,虽然他有点轻敌,但相比于此,这个比他年纪还大十几岁的亲侄子,比自己更加轻敌。 先败于卢象升那次,他就曾写信劝过,但岳托不听,才有贾庄之惨败。 甚至于临死时,还传染了足足几十个人,若非他当机立断将与岳托有过接触的人全部赶出军营,不知还要酿成多大的祸事。 他觉得岳托就是咎由自取,可这也是多尔衮恨极了张世康的又一原因——他认为张世康就是故意的。 他甚至猜测即便自己不答应谈判条件,张世康也会将岳托送回,怀疑他的真实目的其实是想传染疾病好削弱大清的力量。 这等心思,确实让当时的他大意了。 “大敌当前,二哥还是节哀,岳托之死,朕也十分难过。 但镶红旗不能无主,朕知道你的儿子中,固山贝子硕托很有才能,不若便让他继任镶红旗吧。” 崇德皇帝安慰道。 代善曾在他继任汗位时出过不少力,崇祯皇帝当然不想寒了兄长的心。 代善闻言赶紧谢恩。 崇德皇帝安慰过代善,从龙椅上站起身来,代善等人也都赶紧站起来。 “诸位兄弟,三国里,那关羽用兵如神,尚有大意失荆州之典故。 今有此败,也算是为我大清国敲响了警钟。 日后再与大明朝作战,诸兄弟更该以此为戒,不得大意轻敌。” 受其父汗努尔哈赤影响,崇德皇帝与诸多兄弟自小就读三国,对其间的典故都很熟悉。 豪格、阿济格、多铎、多尔衮乃至济尔哈朗等亲族虽然互相不和,但有他在居中调和,总归没人敢造次。 “此败定会让那些新进臣服于我大清国的蒙古人再生心思。 不过有诸位兄弟助朕,相信定能震慑宵小。 望诸兄弟为大清国计,放下旧有恩怨,一致对外,襄助朕入主中原,使我族人不必再为生计而忧虑,使我大清国千秋万代。” 崇德皇帝诚恳的对众人请求道。 “有皇兄励精图治,有我等奋力杀敌,皇兄勿虑!”多尔衮道。 “我八旗男儿不畏死,且等过了这个冬天,臣愿为陛下再征大明!”济尔哈朗也胸怀澎湃的道。 “至于那些蒙古部族,便交给臣吧。”代善起身也担下了差事。 “愿为陛下荡平不臣!使我大清千秋万代!使我族人永享福祉!” 众人齐声高呼,一时间再次找回因张世康而丢失的锐气。 …… 第181章 木秀于林 崇祯十一年十一月十二日,京营四万人马抵达北京城德胜门。 这一天,北京城内万人空巷。 朝廷军队正面击溃建奴,这在大明绝对算得上一件普天同庆的大好事,而且还是连着两次。 自打郑三俊等人得知天子去了军营之后,礼部就开始着手准备,毕竟天子御驾亲征德胜归来,礼部自然要安排一应的庆祝。 当然,得胜归来要庆祝,可礼部官员一直认为这是小概率事件,毕竟英宗的事还历历在目,他们甚至做了两手准备。 如今好在是打赢了,不论如何,所有人都似乎松了一口气。 德胜门外,不止是百姓,还有各部官员、勋戚,以及勋戚子弟们,天子大胜归来,他们按规矩都要出城迎接。 不多时,崇祯皇帝乘着马车逶迤而来,马车两侧,早有身着华服的侍从跟随。 除了手执黄罗伞盖的力士外,更有手执钢刀的锦衣卫侍卫,他们表情冷峻,透着皇家的威仪。 这些当然是留守宫里的方正化提前准备的,早在崇祯皇帝抵达京城之前,一应仪仗队就等候在了必经之路上。 此时的张世康倒是并未坐在马车上,而是骑上了他的二狗,行在崇祯皇帝的马车旁。 如今要接受百姓庆祝,他再与天子同乘就显得有些过分,崇祯皇帝倒是不以为意,还觉得张世康很古怪。 直到张世康换上了一套崭新的蟒服,把尚方剑挂在腰间,还四处询问别人这副行头如何如何。 崇祯皇帝终于才知道,这小子是想显摆。 不过他也理解,张世康之前在京城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平民百姓,名声向来不咋地,说是人厌狗嫌也不为过。 如今总算是洗心革面,也算是弥补之前的罪过。 当然,这是崇祯皇帝的想法。 衣锦还乡当然让张世康觉得很爽,可他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只是单纯的想感受一把后世领导人的待遇。 他时常冲周围的百姓颔首点头,时而挥挥手笑着说些诸如‘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之类的话。 朱正良和周大升也在人群之中,两个人的表情看起来很是不高兴。 “有什么了不起的,淬!”朱正良小声的嘀咕了一句,似乎仍旧对张世康很是不服气。 “唉,都怪咱们当时吃不了苦,否则的话,你我可能也有爵位在身了。”周大升满脸后悔的道。 刚得知张世康再次打赢建虏的消息时,朱正良等一伙儿人还曾一块聚餐,贬低张世康、徐文远等次子团是走了狗屎运等等。 可得知天子也在军营里,还给徐文远、孙大胜等人封了爵位后,那些埋汰人的话,众人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就连周大升都改了口风,唯有朱正良仍旧因为旧怨不服气。 “哼!那都是张世康那小子故意刁难我等,即便周兄你忍辱负重,这小子定然也不会给咱们机会,周兄别幼稚了。”朱正良不满道。 “我觉得不至于,张世康已是冠军侯,陛下还赐了铁券,怎会是那等小人。 不过朱兄弟,为兄还是得提醒你,这张世康如今可是我舅舅面前的红人,还掌管着天下军镇的生杀大权。 听说他在军营里说一不二,动辄就要砍人,你我日后可不能再像之前那般跟他对着干了。”周大升叮嘱道。 张世康刀劈高起潜的事,经过民间发酵早已脱离真相,有的说高起潜陷害忠良,被冠军侯一刀劈成了两半,也有的说是被杀猪匠给切吧切吧喂了狗。 总之传什么的都有,周大升本就胆小,害怕张世康公报私仇杀了他。 只是朱正良却仍旧不服气的回道: “怕他作甚,周兄莫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 “哟,这不是朱六公子吗?好久不见!” 朱正良话还没说完,张世康就骑马冲他们奔了过去。 朱正良的表情立即阴转晴,满脸笑意的冲张世康拱了拱手道: “张兄弟威武啊!两战封侯,当是我辈楷模!” 周大升人都愣了,反应了一下才也咧着嘴道: “是啊,得知张兄弟立此大功,可把我等羡慕的不行,为兄我将在酒楼设宴,为张兄弟接风洗尘,不知可否赏脸?” 正说话间,孙大胜、徐文远等人也奔了过来,清一色的黑色骏马,身着飞鱼服,腰配战刀。 说是英姿飒爽绝不为过,哦,除了孙大胜。 “大哥!”孙大胜勒住缰绳喊了一句。 在京营操练时,孙大胜还在意自己形象,经常收拾自己,可到了军营,每日里都要忧心战事,甚至以命搏命。 孙大胜早已放飞自我,完成了形象上的退化,飞鱼服穿在他身上,就如同一头熊穿上了个花裙子一般滑稽。 “哟,还当是谁,原来是朱老六,你腿好了吧?走两步叫咱看看?”孙大胜笑道。 经历了战场上一系列的打打杀杀之后,孙大胜早已将跟朱正良等人的恩怨视作儿戏,不仅如此,反倒还觉得朱正良挺可爱的。 可他的笑在朱正良眼里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朱正良觉得孙大胜在嘲讽他,可他并不敢发火,他听他爹说,孙大胜只一战就砍杀了二十多个建奴鞑子。 “已然好了,人多走不开。”朱正良强笑道。 一点意思都没有,张世康嘀咕了一句,顿时没了显摆的念头,骑着二狗就又追着崇祯老哥的车架而去。 一群人来去如风,过了许久,周大升才悠悠的道: “大丈夫,当如是也!” 一旁的朱正良仍旧不服气,带着讥讽的口吻道: “周兄若是大丈夫,也不至于万事都要寻你那爷爷。” “还有脸笑我,你刚才的谄媚劲儿你爹看了都嫌丢人!我可不像你。” “哼,你懂什么?这叫韬光养晦,忍辱负重!” “你可拉倒吧!” 两人正争吵间,人群里忽然爆发绝大的欢呼声。 崇祯皇帝从玉辇里走出,站在玉辇之上冲百姓们微笑致意。 大多数百姓都没见过天子,如今天子御驾亲征大胜而回,百姓们对皇权的敬重和赶走建奴的喜悦叠加,都跪倒在地山呼万岁。 “张老哥,你家老三打了胜仗,如今已经位极人臣,为何看你总是愁眉苦脸?” 定国公徐允桢看了一眼张之极不解的问道。 张之极仍旧是一副富家翁的模样,但眉宇间似乎忧心忡忡。 “唉,你怎知我之忧愁,木秀于林,木秀于林啊!” …… 第182章 所有的恐惧,都来自于火力不足 “陛下封我儿为冠军侯,敢问贤弟,历朝历代,如此年轻便被封世袭侯爵者,又有几人?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那兵马大元帅,我儿已然成了朝廷公敌了,我这个当爹的,能不忧愁吗?” 张之极愁苦的道。 身为当朝英国公,张之极当然知道东林党人的阴损和厉害,他也并不认为自己那不着调的儿子是那群人的对手。 实际上天子刚下诏令封他儿子做大元帅时,他还悄摸的去见过天子,以儿子不争气为由,想请天子收回成命。 可天子不仅不答应,还说什么有其父必有其子之类的话,只是笑着,不论他如何请求,都不肯。 若是招惹了某个朝臣,张之极并不惧怕,可若是招惹对象是全体朝臣,那可就要了命了。 莫说他这个国公,就是陛下也不见得能承受。 “张老哥不必如此,如今有陛下护着,即使那群人不满,又能如何?你这叫关己则乱。” 徐允桢笑着安慰道。 他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儿子徐文远,徐文远骑在高头大马上,身着华服腰配战刀,雄赳赳气昂昂的立在天子身后。 才不到一年的时间,从之前那个养美少年的浪荡子,变成如今这般威武模样,徐允桢欣慰极了。 即使家里因此损失了大笔的银两,仿佛也没有那么令人难受了。 “我知道徐老弟是在安慰我,但是,唉!你可知道我儿在军营内遭遇了刺杀?”张之极忧虑道。 这事儿除了崇祯皇帝、孙维藩、卢象升等一众上下将领上心外,反倒受害者张世康没太当回事儿,自然也没将事情告知家里,平白让家人担心。 凶手最终也没查到,能做的只有以后多注意安全,搞株连那一套张世康看不上。 可张世康即便不说,张之极自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尤其是自打儿子上了战场之后,他对那边的战事就更加上心了。 “竟有此事?我说贤侄怎的左手耷拉着。”徐允桢略显惊讶的道。 “最终也没查出凶手,有可能是建奴,也有可能是某些军将不满,更有可能是&……那群人。 但不论如何,这都是可以算作他们的一次警告了。”张之极推测道。 “即便如此,老哥也不必这么忧虑,这可不像老弟我认识的你。”徐允桢回道。 他们毕竟也曾年轻过,在徐允桢的印象里,张之极向来是谋定而后动的,虽然如今很少管事,但一辈子也没吃过什么亏就是了。 “不论如何,日后兄弟我都与你同进退!”徐允桢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如今他的儿子因功封爵,已经与张家强绑定,那些人如果真要动手,定然也不会放过他的儿子。 可张之极闻言却仿佛触电一般后退了一步,他可是知道徐允桢的不良癖好的,不由得寒毛直竖。 “我说真的,老兄你……唉!” …… 崇祯皇帝很高兴,张世康、孙维藩等人也很高兴,百姓们更高兴。 唯有夹在中间的郑三俊、刘宇亮等人绷着个臭脸,他们很不高兴。 定州之行,使他们十分确信,天子已然着了那张世康的道,言谈举止间对他们这群人的疏离已经十分明显。 接受过百姓欢呼之后,崇祯皇帝又与迎接的朝臣一番寒暄,而后车驾便奔着皇宫行去。 张世康与孙大胜等人这才分别与他们的父辈问好,由于还有职责在身,只寒暄了片刻,便带着大军朝着西山大营而去。 一直到中午时分,大军抵达西山大营。 虽然前后才不过一个多月,张世康再次来到西山大营仍旧感觉很是亲切。 军营门口也有人迎接,不过跟迎接天子的待遇天差地别,只有军营首席工程师茅元仪,以及另外一个小老头儿。 而且,茅元仪似乎很是不高兴。 “茅将军好久不见!唉,还是这地方亲切呀!”张世康笑着对茅元仪道。 他自然明白这茅元仪为何如此冷淡,所以他也不生气,仍旧笑呵呵的打招呼。 “大人怎能言而无信!”茅元仪瞪着牛眼,似乎十分的生气。 他憋着这一口气憋了两个月了。 他在这里呆着,为的就是靠着国公府的关系,能有机会重回战场,为朝廷尽忠。 上次大军入驻京城时,张世康亲口给他保证,说只是去京城防守,还说建奴根本不可能真的来攻城,就没让他上战场。 他信了。 可没过多久,他就听到消息,说京营兵出征建奴,而自己全程没接到任何征召的通知。 然后他就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若不是想找张世康要个说法,他早跑路了。 “茅将军你信我,当时情况紧急,我若不立即出兵,我大明便要失去一国朝柱石。 卢象升卢总督你该知道吧,被杨嗣昌高起潜联手陷害,若不是我急行军,卢总督必然遭此大难! 茅将军,你说个人的一点抱负重要,还是朝廷重要?”张世康反问道。 对于这位满心都是保家卫国的钢铁理工男,张世康一早就准备好了说辞。 茅元仪嘴拙,质问的话到了嘴边又给噎了回去。 “卢总督属下自然知道,他的用兵十策我看过,属下不如他。”茅元仪倒是十分坦诚。 “可是大人……多好的机会呀!属下没能参与,这心里头憋闷的紧!” 忍一时越想越后悔,退一步越想越憋屈,他大刀盔甲都准备好了,偏偏没赶上。 “好了好了,建奴又没死绝,以后有的是机会。 那自生火铳研制的怎么样了?” 对于茅元仪,张世康也是十分无语,明明是个理工男,偏要去冲锋陷阵打打杀杀,老老实实的搞发明创造不好吗? 虽然出征在外,但遂发枪的研制张世康一直都记在心里。 尤其是这次与建奴的冲突,死了那么多人,张世康对火器的研发升级就更上心了。 在他看来,所有的恐惧,都来自于火力不足。 “已经研制成功了,做出来了六支,大人有空可以去看看。”茅元仪的言辞仍旧冷淡,似乎还在为错过大战而耿耿于怀。 得亏是张世康这等不拘小节的,若上司是杨嗣昌那等,早不知被穿多少次小鞋。 “哦对了,自生火铳能研制成功,也多亏了他。”茅元仪想了想,指着旁边的小老头补了一句。 张世康不认识那个小老头,便上下打量了一下。 那小老头儿面色温和,冲张世康拱了拱手道: “袁州府分宜县学教谕宋应星,见过大人。” …… 第183章 就照这个,我要一万支 “卧槽!原来是大佬!” 张世康脱口出声满脸惊讶。 早在几个月前,他就一直在寻摸人,除了茅元仪外,还有宋应星和二毕。 茅元仪刚一接到消息,骑着一匹老马狂奔了十日夜,很快就抵达了西山大营。 二毕回信说家中有要事缠身,需得明岁才能赴召。 反观宋应星,一直都没什么消息。 一来交通不便信息传递慢,二者这时候也没互联网,重名的人也不少,就耽误了不少功夫。 面前这人与他爹张之极差不多年岁,个子不高,脸颊瘦削,一看就是个典型的文人模样。 “大人谬赞了,下官此前任教谕,恐耽误贡生学业,是故今日才来应召,还请大人见谅则个。” 宋应星十分谦逊的道。 “则个则个,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张世康让部下依次进入军营,自己则翻身下马来,上下打量了一下宋应星。 大佬这词儿大概乃是两广地区的方言,这小老头儿竟能听懂,这倒是让他颇感有趣。 “不知大人征召下官前来,所为何事?”被人一指上下看着,宋应星觉得很是无礼,但他人微言轻并不敢生气。 “哦,当然是为军国大事。”张世康收回了目光认真的道。 宋应星皱了皱眉头,觉得面前的这位年轻公子有点不靠谱。 若不是茅元仪之前把人好一顿夸,宋应星都有点后悔了。 他与茅元仪虽未见过,但却已经算是神交已久,两人的兴趣爱好有部分重合,张世康不在的这段时间,二人一直聊着各自的兴趣打发时间。 遂发式火铳就是在这等闲聊之下研制出来的。 是的,对于这时候绝大部分的发明家而言,发明本身,只能算是他们的一个小爱好。 毕竟,发明养活不了家人。 “没开玩笑的宋老,你的那本《天工开物》写的怎么样了?”张世康下意识的问道。 宋应星闻言再也淡定不起来,闲暇之余,他确实有在整理一本着作,实际上这个工作他已经坚持了十几年。 可《天工开物》这个书名,乃是他几个月前才定下来的,而且由于还未整理完毕,一直未曾对人提起。 面前之人是如何知道的? “回大人话,还在整理中,敢问大人,是从何处知晓了书名?”宋应星此时脑子里全是问号。 张世康刚说完就意识到失言,这事儿搞的,人书都还没刊印呢,他倒是未卜先知了。 “嘿嘿,实不相瞒,本大人擅长卜卦,只掐指一算便能知晓。”张世康打了个哈哈道。 这个答案并不能让宋应星满意,好在他并不敢多言。 茅元仪早就提醒过他,军营的提督,也就是现在大元帅、冠军侯,原来在京城是个纨绔。 宋应星深以为然,觉得面前的公子哥很符合他对纨绔子的一切幻想——举止轻浮、言辞孟浪、胡言乱语、信口雌黄。 不过出于对茅元仪的信任,他对面前之人还是很好奇的,因为茅元仪说过,那只是原来,现在的大人胸有韬略、对工匠之学十分推崇。 宋应星并不认为人格可以割裂到这种程度,他好奇陛下召他来这儿究竟因为什么。 茅元仪的说辞是大人是要振兴工学,宋应星大抵上是不怎么信的。 这世上,没人真正在乎工学,至少,他没遇到过。 “大人远道而来辛苦,咱们还是进去说吧,属下让伙房备些饭菜,给大人接风洗尘。”茅元仪少有的高情商发挥道。 “不急,走,先去看看自生火铳。 茅将军是不知道,你搞出来的那斑鸠铳,威力大得很咧,若不是装备太少,就凭此战,给你加个伯爵都不为过。” 张世康随口道。 斑鸠脚铳可以击破建奴的重甲,只是可惜产能太低,再加上操作实在不便,并不适合大量装备。 但作为特种作战装备一部分,还是很有必要的。 这话让茅元仪吓了一跳,他原本以为张世康之前是随口说说激励他的,没成想看样子竟是真的。 此时,崇祯皇帝一战封了十几个爵位的事情还未传开,茅元仪不知道,宋应星就更不知道了,而且还一脸不信的样子。 “宋老,本官可从不诓人,与建奴一战,陛下接连封了十几个爵位。 倘若此番作战,斑鸠火铳确实发挥出了决定作用,本官必为茅将军请功。”张世康信誓旦旦的道。 茅元仪闻言嘴里嘀咕,大人先前才诓过我。 三人说着来到匠人所在的营房,此时几十个匠人正在做工,大部分都是在打磨最耗费功夫的枪管,角落的一张桌子上摆着几支做好的新式火铳。 这火铳全长跟鸟铳差不离,大约一米五六的样子,主要的改造是在火铳的尾部。 按照他提供的大致思路,这鸟铳加了扳机和火石,在研究上,茅元仪是个十分严苛的性子,每一块火石都被打磨成同样的形状。 火石镶嵌在击锤的钳口,击锤的设计也很巧妙,其后方是有一击砧,以一个类似弹簧的小零件连接。 击发时只需要右手扣动扳机,在弹簧的作用下,击砧猛烈撞击火石,产生的火星点燃药房内的火药,继而将弹丸发射出去。 而之前研制的进度正卡在那类似弹簧的小部件上,宋应星见多识广,只三四天的功夫就解决了这个难题。 张世康拿起一支比划了一下,重量跟普通鸟铳没太大区别,他从一旁取出药袋,熟练的给火铳装填好火药和弹丸。 张世康随即来到营地的靶场试射,他左手托着火铳,右手很标准的握住枪体,右手食指则扣在扳机上。 事实上火绳枪跟如今的这款自生火铳的击发方式不一样,而张世康似乎很熟悉,这让茅元仪和宋应星都有些惊讶。 砰—— 随着一阵黑烟冒出,遂发式火铳的弹丸十分精准的打中了十几步外的木靶子。 张世康接着又连续装填多打了几枪,发现装填效率和精准度比之旧式鸟铳以及鲁密铳都快了大约三分之一。 连续装填之下,枪管等部件发挥稳定,端的是一把好枪。 “好好好!就照这个,我要一万支。”张世康把玩着手里的火铳,没口子的夸赞。 茅元仪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第184章 那就开海 京营的兵额恢复到了四万人,按照张世康的规划,以后至少一半士兵都要转职火铳兵,这毕竟是大势所趋。 可是他高兴的竟连产能都忽视了,整个军营里的匠人,加一块也就不到五十人。 一万支火铳,就算所有人不吃不喝,没个一二十年也做不完。 “大人,军营只有四十几个匠人,就算所有人匠人都做,也断然生产不出这么多火铳。”茅元仪瓮声瓮气道。 “哦,是本官疏忽了。”张世康一拍脑门,忘记了如今朝廷是个穷逼的现状。 “那也得尽快落实,这两天有空我就去找陛下,把工部的火器匠人都调过来,你要提前做好准备。”张世康皱着眉头道。 银子银子,哪儿哪儿都需要银子,可正是因为如此,提高军队战斗力才更加刻不容缓。 张世康原本可以将成品遂发火铳直接委派工部生产,但最终还是被他否决了。 这时候的人在技术方面没有任何的保密措施,更有甚者,似乎还很乐于向外人分享。 张世康认为这是个很大的问题,尤其是军事相关的技术,这玩意儿是强国的根本。 虽然遂发式火铳或许在欧洲那边早已列装,但至少在东亚这一块,还是有必要做好保密工作,起码不能让鞑子学到。 另外一点,张世康很不喜欢各衙门的官僚作风,还是干脆把那批熟练的火器匠人要过来比较稳妥。 光是京营的一万支火铳就需要很长时间,大明的军队那么多,如果这种火铳稳定性没有问题,日后边军、各地驻军都要更新换代,总之这批匠人肯定闲不下来。 敲定了火铳的事情,伙房的伙夫前来说饭菜已经准备好,三人便边说边聊。 京营的伙食只能说一般,但在场的三人都不在意,张世康为了表示敬意和谢意,还专门亲自给茅宋二人倒酒。 这倒是让茅元仪和宋应星都有点受宠若惊,宋应星觉得,不论如何,这位大人倒是平易近人,不似他知道的那些权贵,动辄欺辱匠人。 聊了一会儿张世康得知,宋应星的主要研究方向并非火器,而是农业和手工业。 具体便是在宋人技艺的基础上,对农业、手工业所使用的各类工具、技术、工序的归纳与总结。 当然,理工大佬从不缺乏创新精神,对于一些已经落后或者不实用的工具,宋应星也会作改良。 总之,宋应星算得上是个百科全书式的巨佬,你问他啥,他都说略懂。 但张世康明白,这时候的人说略懂,可不是真的只是略懂,那只是谦虚的说辞。 念及此,张世康就随口问道: “宋老应当知道纺纱机吧?” 众所周知,珍妮纺纱机的改良是第一次工业革命的开端,而蒸汽机的广泛使用是第一工业革命的标志。 在当时,全世界都在进步,只有螨清还在闭关锁国,自诩为天朝上国。 如今张世康来了,手工业大佬就在旁边,他觉得不论如何都得掺和一把。 “属下自然知道,大人何出此问?”宋应星有些纳闷的道。 他本想说大人难道对商贾之道感兴趣?可想了想还是没敢问出口。 重农抑商乃是历朝的国策,大明也不能例外,大明的历代天子都对商贾之道嗤之以鼻,他们甚至将手工业技术本身也当作商贾的产物。 宋应星今年五十二岁了,知天命的年纪,自然明白祸从口出,能不说就不说。 张世康略微皱了下眉头,觉得这宋老头儿似乎在防着自己,倒是也没太在意,便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本官觉得,纺纱机是绝大部分手工业的基础,宋老你看,咱们身上穿的衣服、被褥、包括所有的丝织品,哪怕是陛下的龙袍,都少不了纺纱机。 老百姓或许可以不种地,但出门总要穿衣服,即便是流寇造反,也没见哪个光屁股的,对吧?” 张世康的思路格外清奇,把茅元仪都给听愣了,宋应星也有点懵,但还是配合着点点头。 “所以,本官以为,技术的革新,就应该从纺纱机开始。 如今的纺纱机效率太慢了,若是能将纺纱机的效率提高八倍,宋老,你当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张世康见两个大佬都如此认真的听着,当即就觉得装逼的时刻到了。 可茅元仪和宋应星似乎配合的并不完美,宋应星捋了捋胡须道: “会掉价。” 纺纱效率提高八倍,纺出来的纱确实会掉价,这是略微懂点经济学常识的人都能明白的道理。 “不对!” 茅元仪是兵科大佬,宋应星的长处则是农业、手工业,还包括一部分诸如冶炼、机械等重工业相关的涉及。 也正是这个原因,在宋应星的帮助下,二人才最终解决了自生火铳击砧的材料问题。 可术业有专攻,二人的能力放在各自的领域当然算得上拔尖,可在经济学领域就算是门外汉了。 张世康一拍桌子,满脸都写着,退后,他要开始装逼了的表情。 “若市场只是在我大明,或者只是在东南沿海,纱确实会掉价。 可若是出口到国外呢? 海外的市场有多大,或许你们不清楚,但本官知道,即便咱大明的匠人把纺纱机摇冒烟,也断然难以供给整个地球!” 大航海时代其实早已来临,弗朗机人、荷兰人都已经开始了殖民。 有他张世康在,绝不允许大明错过这一大好的时机。 总之,海洋贸易早晚都要搞,耶苏来了他也拦不住,张世康说的。 当然,张世康的出发点,还是搞钱。 大明这艘破船,哪儿哪儿都缺钱。 “大人,咱大明禁海。”茅元仪提醒道。 明朝的海禁政策比较奇葩,总是松一阵儿紧一阵儿,明太祖朱元璋在位时曾下令,寸板不许下海,甚至连市舶司都裁撤了。 可是到了他儿子朱老四,下饺子一般造福船,据说最大的福船足有三层楼高,一百五十多米长。 可随着郑和和朱老四的过世,大明又开始收紧,再加上后来倭寇为患,干脆直接锁死,甚至下令将沿海十几里的土地列为禁地。 百姓若是敢违反进入海边,就要遭受重罪。 到了如今,海禁政策虽然又有点松了,但一来是因为朝廷困窘没精力管理,二来也不过是开了一两个对外贸易的口岸罢了。 只能说是小打小闹,聊胜于无,朝廷总体上还是维持着海禁政策。 张世康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再次拍了桌子道: “那就开海!” 第185章 抛砖引玉,他就是那块砖 他就是用屁股来想,也知道大明的海禁政策为啥是这副样子。 走私呗? 大地主大官僚有身份有背景,悄摸搞走私,赚取高额利润。 他们为啥不同意开海?开海了所有人都能合法做海洋贸易,他们还怎么搞垄断?怎么赚取高额利润? 天子禁海,是目光短浅觉得倭寇总闹事,干脆禁海了事。 可下头的人支持天子禁海,那绝对是没安好心。 想起崇祯老哥,张世康有时候觉着挺可恶,有时候又觉着挺可怜。 能干的都被他辜负,不能干的却被他信任,在位的十七年,不知多少立志报国的忠臣良将直接或间接因他而死。 你说他可怜吧,也确实,凭良心讲,这老哥确实认为自己已经很努力了。 甚至张世康觉着,没人比崇祯老哥更想中兴大明。 唉,有时候就是这样,跑题了。 加征于民,是饮鸩止渴,开源节流,重点从来不是节流,而是开源。 海洋贸易若是搞好了,大明就会拥有源源不断地新收入,一切的矛盾都将逐渐化解。 总之,开海是早晚的事。 而开海做生意,那就得有贸易品,咱中国的老三样丝绸、茶叶和瓷器,在外国确实畅销。 但基本上大半都是靠陆路运输,自西域一路向西,抵达阿拉伯地区后,经由阿拉伯商人运抵地中海。 这是一条已经很成熟的、运营了上千年的销售网络。 老三样当然也可以走海运,但更多的贸易品才能带来更多的利润,而纺织品就很重要了。 张世康对于商贾、对于贸易的理解,确实让宋应星刮目相看,他觉得有些话似乎可以说了。 因为他发现朝廷的这位新贵,对商贾、对工学似乎确如茅元仪所言,不仅没有丝毫排斥和歧视,甚至还很热切。 只是他发现张世康说的一大堆话里,有一个小小的漏洞。 “可是大人,如何将纺纱效率提升八倍呢?”宋应星小声道。 做工学的,最忌讳眼高手低,想了那么多,说的也确实有些道理,可问题的根源仍旧没有解决。 是啊,如何将纺纱效率提升八倍呢? 对于现在大明都在用的纺纱机,宋应星倒是有一定把握改良,能提高一点效率,但也仅仅是一点。 宋应星之所以询问的那么小声,是因为他早看出这位小大人是在那啥,他不忍或者说不敢太驳人面子。 可没曾想,张世康就等着宋应星这句话,他一拍桌子道: “这可问到了点子上了!” 作为后世九年义务教育的被网之鱼,张世康对于近代工业史,尤其是第一次工业革命等等还算熟悉。 他突然有点感激当初的那位历史老师了,为了应对高考,当时的历史老师特意将所学的内容精简成了顺口溜。 每一句不仅朗朗上口,为了加深印象,还都包含了一个相关的历史故事,而这里头,正好就有关于珍妮纺纱机的创作灵感。 张世康当即命手下寻来一部纺纱机。 事实上,他还是头一回看到这玩意儿,但张世康表示尽在掌握。 他似模似样的摇了摇那纺纱机,左右看看,一副很懂的样子。 但内行人宋应星微不可见的摇摇头,他几乎可以断定,这小大人定然不会用。 张世康当然没打算当着大佬的面纺纱,只见他一脚就将纺纱机给踢翻在地。 茅元仪还当是张世康不小心的,热情的就将纺纱机给扶了起来。 张世康又是一脚再次将纺纱机踢翻。 “茅将军别扶,就让它倒着。”张世康无奈道。 茅元仪一脸问号,他对手工业虽然也有兴致,但毕竟不是很懂,挠了挠头站在一旁。 “宋老你瞧,这纺纱机正常使用时,纱锭都是横排放着的。 可本官把它放倒,这纱锭是不是就变成竖的了? 怎么样?宋老有没有什么启发?” 当初的历史老师只是讲了这么个故事,但具体而言,过去这么多年,张世康早忘的差不多了。 他不是发明家,更对纺织业狗屁不懂,但是,提供创意他还是可以的。 宋应星闻言眉头就一直没有舒展开来,蹲在地上看着那倒着的纺纱机发愣,时而皱眉,时而舒展,时而用手摇一摇。 茅元仪想出口说话,也被张世康给劝住,他觉得现在最重要的是安静,不要打搅一个手工业巨佬的思维。 宋应星就这么蹲在那儿琢磨研究,张世康与茅元仪则继续坐在桌子旁小口喝着茶。 一盏茶功夫后,宋应星一拍大腿,当即露出喜色道: “大人,属下想明白了! 如果将纱锭竖着排列,用一个纱轮带动,只需要改变纺纱机的外形,便可以多个纱锭一起纺纱。 莫说八倍,只要寻得合适的材料,就是十倍也可! 如此简单的创意,此前竟无人发现!大人真是大才呀!” 此时此刻,宋应星高兴的如同一个孩童般,脸上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 作为工学大佬,没有什么比研制出效率更高的机械更能让人高兴的了。 张世康也露出了一丝笑意,他早知道宋老这等手工业六边形战士不会让他失望。 “嘿,本官不过提了个创意,不值一哂,不值一哂。” 装完逼,张世康反倒谦逊起来了。 可宋应星却不认同,他捋了捋胡须道: “大人不必谦虚,属下浸润此道已数十载,发觉很多时候,某项技术的发明或者改良,缺的就是一个念头、一个想法,或者说是一个灵感、一个巧合。 大人莫要小瞧了这灵感,有时候就是因为这个,一项伟大的发明都要迟上百年。” 张世康笑呵呵的,他当然明白,所以他才选择抛砖引玉。 他踢翻纺纱机,就是那个砖,宋应星悟出来的改良方法,就是那个玉。 若不是工业革新得一步一步来,张世康都打算再抛一块砖头了,比如在宋大佬面前反复掀开烧开的茶壶盖,让他悟出蒸汽机来。 哈哈哈,张世康觉得自己真是太有才了。 “军营有木匠,大人给属下十日时间,属下定然将改良型的纱机造出来。”宋应星胸有成竹的保证道。 “不急不急,具体的制造过程最好能写出来。 但要保密,这很重要,包括自生火铳,也不得对外人讲。”张世康下令道。 茅元仪和宋应星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听命行事。 三人一块吃完了饭,张世康便离开了匠人所在的营房,并让属下召集全体将领一块开会。 军营一下子多了两万多士卒,不少将领张世康都还不太熟悉,除此之外,京营的将领升迁还一直未曾落实。 军令一下达,不多时西山大营的中堂就挤满了人,大大小小的将领足有小两百号。 屋子里坐不下,把总一级的将领限于身份,只能站着。 所有人都没吭气儿,但所有人都满脸的兴奋。 仗打完了,也打赢了,陛下只赏赐了他们武勋,但却并未在军职上做任何升降。 所有人都明白,陛下已经将军政大权全都交给了大元帅,也就是他们的京营提督张世康。 …… 第186章 真正的铁血强军,都是有信仰的 “多了不少人呢。”众人都到齐后,张世康调侃道。 京营原有的两万人经过贾庄之战、泾水之战,折损任务近半,多出来的两万多人,一部分来自杨嗣昌曾经的直属,也是京营原来被抽调走的人马。 而另一部分则是从陕西各镇以及蓟州镇抽调而来。 各军镇的驻军少则八千,多则两万,不论如何,如今的京营兵额,已经不是诸边镇可以忽视的力量了。 这其实才是张世康急于扩编京营的最主要原因。 毕竟京营作为卫戍京城的最后力量,一般来说就是遇到战事也轮不到京营先上。 说是拱卫中央,其实更多的是震慑边镇。 不少来自边镇的将领一开始还有些紧张,张世康的轻松语气使得他们也逐渐放松了心情。 “诸位新入京营,或许对如今的京营不太熟悉,本帅就简单说一下。 我大概知道你们的想法,但倘若你们以为到了京营便可以高枕无忧,过上其他军镇想不到的轻松生活,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或许以前是,但至少以后不可能了,如若不信,诸位私下也可以问京营原有的将士。”张世康平静的道。 边镇多战事,士兵战斗力尚可,而关内卫所兵乃至京营少历兵灾,而至武备废弛,这是天下人都知晓的事。 虽然在张世康的带领下,京营打了胜仗,但下头的将士难免还会抱着京营就是温柔乡的幻想,更别提他这个带头的,还是号称京城第一纨绔的家伙。 不过张世康还是有些错看了这些将领,或许以前他的这些担忧是有道理的,但至少现在不是。 “大帅,这你可就小瞧了俺们了,不瞒大帅,俺们现在只想打仗!”一个来自蓟州镇的游击将军说道。 若是以前,他当然不会这么说,毕竟打仗嘛,难免会死人,一个不小心,死了都没人收尸。 可现在不一样了,崇祯皇帝的封爵的诏书可不是盖的,如今还在各边镇传阅宣告。 封爵呀!多少将领一辈子都不敢想的事。 如今成了赤裸裸的现实,爵位、武勋,天子那是真的给。 封出去的那十几个爵位,让这些中级将领们羡慕的鸡儿发紫,早知道陛下如此舍得,泾水之战就算是豁出命来也要搏一搏。 是以,最终被选调至京营的他们,其实是喜忧参半的。 喜的是跟着大帅混,在该有的赏赐上是绝对不会吃亏的,毕竟大帅跟天子那关系所有人有目共睹。 但同样的,张世康的担忧,其实也是他们的担忧,倘若京营真只是拱卫京城,那还捞个屁的军功。 建虏流寇再猖獗,也从未能攻破北京城的城防,或许,连他们都没敢想。 张世康这么一说,反倒令他们高兴起来,京营不守城好呀,实在不能再妙了。 “看把你们能的,打了一场胜仗,这就开始飘了?”张世康半是斥责半是玩笑道。 不过确实,崇祯老哥这一趟没白跑,不仅鼓舞了士气一鼓作气的打赢了战争,就连整个大明军队的精气神儿都变了。 当然,张世康心里清楚,这种改变并不稳妥,或许时间久了,或者再败一次,就会恢复原样。 想让这种精气神达到质变,光是有军饷拿有饭吃,是远远不够的,即便是加上封爵也不够。 真正的铁血强军,都是有信仰的,这信仰当然不是来自所谓宗教,而是一种意识,国家意识,民族意识。 当然,这是后话。 “诸位的军功本帅也都看了,下面本帅宣读京营此番战后的赏罚升迁。” 这话说完,在场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文邦国与牛纲仍任副将,其中文邦国手下的马军营与新加入的步军营调换。 原马军营参将魏双勇,升任京营马军营副将,下辖马军七千。” 历经两次大战,战马缴获了不少,虽然分出去了大半,但时下京营加上之前卢象升给的四千匹,仍有一万两千匹战马。 七千马军虽然还达不到一人双马,但在大明这等本就缺马的地方,已经算是难能可贵了。 若是放到其他军镇,或许早将马军扩编到一万二,但张世康却并不打算这样做。 他是想着寻个机会与蒙古人接触,再买个两千匹,凑成一人双马。 他一直都认为,兵不在多,而在精。 只有能做到一人双马,才能在运动战上不落下风。 否则战场上,真若是骑兵互砍,敌人有双马,你只有一匹马,追追不上,跑跑不了,跟没有马区别也不大了。 魏双勇不仅封了爵,还升了副将,周围相熟的都小声恭贺。 “原马军营游击孙大胜。”张世康瞄了一眼孙大胜,孙大胜兴奋的咧着嘴冲他笑。 “升任马军一应参将。” “嘿!”张世康刚说完,孙大胜没忍住兴奋劲儿,一拳砸在桌子上,引得桌子上的茶碗都跳了起来。 孙大胜无疑是京营全体将士里头最大的赢家,以游击将军之职,俘虏建奴王族,不仅封了靖虏伯,还加封了轻车都尉和太子太保。 最关键的问题是,孙大胜,他才十八岁。 更关键的问题是,他老爹乃是当朝世袭罔替的怀宁侯,而他是怀宁侯唯一的继承人。 老爹是侯,仍旧给他封爵,这就说明天子是真器重。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太子太保的加封。 太子太保本是东宫辅臣,一般除非必要,天子都很少给朝臣加封东宫官职,即使是个虚衔。 太子十岁,孙大胜十八岁,若说让孙维藩保护太子,那纯属扯淡,等太子长大成人,亦或是继承大位,孙维藩都老了个屁的。 可相差八岁的孙大胜,或许在未来真的前途不可限量,其深意如何,就看他人如何理解了。 当然,脑子里大半是浆糊的孙大胜或许压根就没想到,他的眼里此时只有他大哥。 “原蓟州镇马军游击陈大中,任京营马军第二营参将。 原宁夏镇步军游击武大成,任京营步军第三营参将。” …… “京营原有火器营扩编,由一个营扩编为两个半,设副将一人,由原步军营参将齐大柱担任。 火器营第一营参将,由火器营把总徐文远担任。 火器营第二营参将,由火器营哨总陈涛担任。 第二营为新设营,兵源自步军营选拔。 本帅提醒诸位,京营的火器营可不是充当配角的货色,在京营,火器营将是核心,可不是谁想进来就可以进来的。” …… 第187章 实乃咱京营的萧何也 明朝虽然在成军之初就有神机营作为火器部队,而且也从未间断过对火器的改良和研发。 但其实一直到明末,火器营在军队里的地位都一言难尽。 火炮倒还好,毕竟防守还是十分有用的。 可火铳兵就十分拉胯了,骑兵是天然的火铳克星,尤其是面对建奴的铁蹄时,大明的火铳兵鲜少能发挥出正常战斗力的。 一旦骑兵冲进火铳兵的队列,火铳兵几乎都是待宰的羔羊。 没法子,射速慢、准头差就是这么致命。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火铳兵一直处于大明军营鄙视链的最底端。 京营原火器营的将士,在张世康的不间断鼓励支持亲力亲为下,当然已经改变了看法。 但其他人或许并不这么想,在大明其他边镇里,火铳兵的军饷也是最低的,发放也都是紧着马军或者其他兵种,可以说惨不忍睹。 当兵不当火铳兵,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火铳兵不好计算人头。 在这个以杀敌个数为主要计算战功标准的当下,一排火铳打过去,人头算谁的? 当然,张世康早就解决了这个问题,他只是想纠正这些新加入京营将士的思维。 他暂时还没功夫管其他军镇,但在京营这一亩三分地里,火器部队才是核心。 “火器营士兵的选拔,在视力、反应、体能等方面都有严格要求,有一项不达标,就不准加入。 徐文远,你笑你大爷呢?得个参将就这般失态,信不信我现在就给你免了?” 张世康说着,看向因为升任参将高兴的合不拢嘴的徐文远道。 次子团的越级升迁是张世康一早就决定的。 其实也算不得是越级,贾庄那一场大战过后,次子团的弟兄都没给他丢脸,表现的都很勇猛,按军功来算,足以让大多弟兄从哨总升任把总了。 但张世康以战事紧急为由,一直拖到现在也没落实,其实是他偷懒了。 泾水一役京营原有人马又是全员参战,发挥出决定性作用,军功累积大多也都够跳一级了。 之所以升徐文远和陈涛,除了军功卓着外,张世康还有一层考虑,那便是勋戚。 不论如何,勋戚对朝廷的认同,肯定是比非勋戚更高的,勋戚子弟就更不必多说。 这群半大小伙子如今心里全都是报国立功了,这对团结他们,以及团结他们的爹都有莫大好处。 被张世康斥责一顿,徐文远顿时不笑了。 “都听大帅的,咱没有意见,大帅说是啥就是啥。”牛纲带头道。 他本就是经过层层选拔从底层脱颖而出的中低级将领,能有如今的身份地位,他对张世康敬仰和感激非一两句话可以道尽。 实际上,对张世康一开始的种种奇怪决定,牛纲有一阵子是持怀疑态度的。 但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种种迹象表明,张世康都是对的,你或许不理解,但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只是大帅,俩半火器营,那半个算啥?”牛纲问出了所有人的疑问。 “火炮营。”张世康直言。 之前不设火炮营,那是因为京营只有区区两万人,火炮笨重,射速什么的比之火铳更差,还需要更多的人手参与保养运输,弊大于利。 可如今情况不一样了,京营有足够的人手维持一支两千多人的火炮营。 这次与建奴的对抗,也使张世康意识到了火炮的重要性,与建奴对阵时,若是有几十门火炮,或许建奴的重步兵、骑兵即使冲阵,也将蒙受更多的损失。 当然,如果真带了炮兵,卢姥爷估摸着就救不出来了,带着炮兵急行军实在是扯淡。 如今有茅元仪和宋应星,年后还有二毕的加入,日后组建炮兵肯定是板上钉钉的。 “火炮营将从火器营内抽调,火炮营士兵不仅要会娴熟使用火铳,步战水平也不得低于其他步军士兵。 当然,火炮兵最重要的还是火炮操作的娴熟。” 其实按照张世康的想法,他是打算给士兵调整军饷的,但奈何朝廷太穷,崇祯老哥都要当裤衩了,下个月的饷银还没着落。 见众人都没有更多意见,张世康继续道: “京营火器营哨总王敬铎、郑冲、宋亮祖升把总。 原蓟州镇步军营哨总吴大头升把总。 原…… ……” 一刻钟后,京营赏罚任免终于告一段落。 张世康在军事上虽然强势,但并非不接受部下的意见,军营赏罚,他基本上是按照军功行事,在场的众人也都认可。 “辎重营范成仁,不骄不躁,稳妥可靠,两战之胜,功不可没,实乃咱京营的萧何也。 以军需官之职领参将衔参将俸禄,大伙儿为老范鼓掌!” 说着,张世康带头鼓掌,其他人稀稀拉拉的也跟着鼓掌。 之所以稀稀拉拉,是因为鼓掌这玩意儿并非后世电视剧里演的,古人压根没这习惯。 不过范成仁虽是文职,但此战确实发挥了很大作用。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而京营动辄就是急行军好几天,运输辎重补给绝对是不容易的。 范成仁不仅从未让士兵饿着,还与火器营来了个天衣无缝的配合,就这份功劳,就值得这个奖赏。 也是从这时候开始,文官封爵,文职升参将的口子开了。 在张世康看来,不论是文职还是文官,只要在军队里,只要有功劳,就完全可以按武将对待。 这跟后世即使政委、书记也有军衔一个道理。 “最后,本帅宣布,京营全体将士,放假三天!” 这个消息一出,徐文远等次子团的人,以及离家比较近的将士都欢声雀跃。 虽然家里人就在京城住,实际上徐文远都好几个月没回家了。 还有就是宋亮祖和陈涛,这俩货因为募捐的事,是被他老爹赶出家门的,还扬言不把银子赚回来不允许他们回家。 如今两人一个封了满城伯,一个封了东安伯,不仅有爵位在身,还加封了武勋,升任了把总,也算得上是衣锦还乡了。 半年多没回家,两人互相看看,眼里都有了激动的泪水。 这半年多时间,所有人都成长了很多。 …… 第188章 军营就是咱俩的家 “肃静!这假当然不可能让尔等同时放,轮值,同时只允许三成的人离开军营。 军将也是如此,除非与尔等副官调换好假期,否则不准擅离职守。 出了军营后,不得骚扰百姓,不得违反大明律,否则军法伺候。” 张世康当即给众人头上泼了一盆冷水。 放假这事儿吧,张世康在回京的路上就在琢磨了。 实际上,他早就想给自己放个假了。 以前他听说有九九六叫屈的,他这都零零零了。 崇祯老哥从不提加班费的事儿,几百块的工资,玩什么命啊! 他不管,他要给自个放假,耶苏都拦不住,他张世康说的。 散会之后,天已经差不多黑了,张世康赶了一天路,累的都已经睡着了。 外头孙大胜和徐文远等人,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两壶酒,王敬铎、郑冲、宋亮祖等人端着菜,狗狗祟祟的走到张世康营房外。 “大哥!”徐文远率先喊道。 没声音。 “大哥!”孙大胜扯着嗓子叫道。 他的嗓门大,这次营房内终于有了动静。 张世康就打算睡个好觉,明天回家里好好享受假期,迷迷瞪瞪的起身开门。 “嘿嘿,就知道大哥没睡。”孙大胜咧嘴道。 “你这厮,你全家都是张怀民!”张世康睡的正香被吵醒气的不行,但还是让他们进了营房。 本来打算明日回去再庆祝,可弟兄们躺在营房硬是睡不着,行军打仗时也喝不得酒,不若今日咱们就小聚一下。” 徐文远晃了晃手里的酒道。 见弟兄们如此热忱,张世康也没扫兴,众人在不大的营房内叮叮当当的摆着碗筷。 等张世康坐好后,徐文远亲自给张世康倒酒,倒完后徐文远扭头给孙大胜使了个眼色。 但见孙大胜二话不说,腾的一下就冲张世康跪倒,张世康瞪大了眼睛道: “大棒槌,你搞什么飞机?” “大哥于我等有再造之恩啊!”孙大胜说着就要磕头。 张世康正要去拉,后头王敬铎、郑冲、宋亮祖、陈涛相继跪倒。 所有人都明白,若不是当初大哥带着他们,或许他们现在还在京城的各大酒肆里晃荡,一辈子也就这样,虽富贵,但却被朝廷的人瞧不起。 若不是大哥做大事带上他们,他们更不会有如今的爵位在身,这份荣耀,可不是家里的银子能换来的。 男儿膝下有黄金,除此之外,他们想不到什么更好的法子感激自己这位大哥。 张世康人都麻了,他把王敬铎拉起来,徐文远又跪倒。 把宋亮祖拉起来,郑冲又跪倒,他想去拉孙大胜,结果这次太沉拉不动。 “行了!狗日的,都给我起来!”张世康一拍桌子怒道。 眼瞅着张世康真生气了,众人这才从地上爬起来,傻呵呵的乐着站成一排。 “都坐吧,真是成何体统,让你们的爹看到,不得寻我麻烦。”张世康嘀咕道。 众人一边落座,王敬铎道: “那不能,大哥你现在可是大元帅,你恐怕不知道吧,英国公府光是送礼的都要排队咧,我爹好像也送了。” 张世康无语,他发现,一人得道之后,不仅自己身边全是好人。 就连他老爹,身边也都成了好人。 他倒是没有感觉意外,人性使然。 “我爹也送了,大哥你看,我爹都知道感谢,咱们做儿子的给你磕个头,这有啥过分的。”年纪最小的郑冲道。 这倒是把张世康给逗乐了,让他想起了大学时宿舍里那群好大儿来。 “三国通俗演义都听过吧?”张世康逗乐道。 “听过听过,咱们都一块听的呢!”徐文远不明就里的道。 京城不少茶馆酒肆,为了招揽生意,都有斗鸡、评书等节目,而三国通俗演义正是评书的经典曲目。 “那里头吕布跟王司徒的戏还记得吧?不是想谢我吗? 来来来,考验一下你们的演技。”张世康端起一杯酒来一饮而尽,哈哈大笑道。 众人反应了一下才回过味儿来,郑冲不疑有他,当即拜倒。 “冲飘零半生,只恨未遇明主,公若不弃,冲愿拜为义父?”郑冲一边说一边冲张世康确认道。 “俺孙大胜也飘零半生,只恨没遇到大哥,大哥若不弃,俺愿拜大哥为义父!”孙大圣挠了挠头,他不大习惯闻言,半生不熟的学道。 张世康都笑岔气了。 见大哥如此高兴,众人都有样学样,屋子里充斥着欢声笑语。 营房并不大,屋子里挤满了人,凳子不够,干脆就将桌子拉到了张世康的床边。 一群人叽叽喳喳,诉说着战场的血腥,回溯着往昔的蹉跎,憧憬着日后的生活。 一个时辰后,肴核既尽,杯盘狼藉,张世康的床上、地上、桌子上趴满了人。 呼噜声此起彼伏,都快二重奏了。 张世康不得不叫来几个军士,将他们各自送回各自营房。 到了第二天,次子团的弟兄们都跟本部副官调了假,跟张世康一同回家。 与刚入军营时坐马车不同,如今的他们都拥有自己的战马,战马矫健,奔走如飞。 一身天子御赐飞鱼服、斗牛服,鲜衣怒马正青春,挥洒的日光映衬在半大青年的脸上,洋溢的骄傲都溢出来了。 他们不再是只会抠痞子、挂马子、追疯子、逗傻子的公子哥了。 他们还会战阵杀敌、报效国家,为祖上争荣,为生民立命。 当然,传统艺能他们绝对没忘,还没到家郑冲和王敬铎就琢磨着见过父母后,要去看斗鸡,宋亮祖和陈涛则打算去斗蛐蛐儿。 张世康笑笑,他回到家只想躺平,最好是谁都别打搅他。 他都计划好了,早上睡到十点,吃点想吃的,绕着府上跑跑步,在健身房里健健身,溜达,总之就是溜达。 溜达累了,就继续躺,反正好吃好喝有人伺候。 到了晚上,抱着陈珠儿温软的身体入眠。 香香的。 美美的。 这,才特么是生活呀! 京营里,孙大胜眼瞅着弟兄们骑上骏马奔着京营而去,他有点闷闷不乐。 他找到了他爹孙维藩,悄没声的询问道: “爹,咱们为啥不回家?” 孙维藩此时正在给自己的爱驹擦拭毛发,头都没回的道: “回家?回什么家?在你把祖上宝刀卖掉的那一刻,咱俩就没家了。” 孙维藩想了想觉得不对,又道: “军营就是咱俩的家!” …… 第189章 咱老孙家,腰板得直(为炸天帮-紫薇大帝的打赏加更) 父子俩都进军营后,原本仅有的俩仆人一个门房一个厨子,也被孙维藩扫地出门。 如今的怀宁侯府,已经空无一人了。 孙维藩虽然穷,但却从不借钱,如今身上背了足足两万两的巨额债务,对于不喜欢欠钱的他来说,没压力那是不可能的。 但时间过了这么久,孙维藩其实早就不生儿子的气了,如今他是怀宁侯,虎父无犬子,两场大战下来,儿子也得了个伯。 不仅如此,还有武勋加身,更有甚者,旁人不知道,孙维藩作为勋戚,还是知道太子太保的分量的。 只要好好干,咱们老孙家早晚那都是要发达了。 “儿觉着也是,家里那厨子做的菜,还不如咱军营的伙食好,嘿嘿。”孙大胜想起旧事,也有点内疚的附和起自己老爹。 “那是,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这儿不仅管饱,还不要花银子咧。 为父的饷银是一个月九十两,按照这个数,一年就是一千八十两。 你升了参将一个月也有四十两,一年就是四百八十两。 按照这个速度,咱俩只需要十二年零八个月,就能将陈延祚那厮的银子还掉! 这还没算咱俩爵位的俸禄咧,可是如今朝廷困窘发不下来,咱俩就别跟陛下为难了。 十二年而已,到时候咱俩可就无债一身轻了!” 憧憬起还清债务的生活,孙维藩充满了干劲儿,手里的毛刷搓的爱驹直咧嘴。 孙大胜不觉有些心酸,小声道: “爹,陈涛说不就两万两银子嘛,他都说了,这次他回去就找他爹说说,给爹把账免了。 陈涛他爹老有钱了,这两万两银子对他家来说,就跟咱家的一千两银子没差啥。” 这是昨晚喝酒的时候,陈涛跟他说的,作为最后加入次子团的他,很是看重兄弟情义。 尤其是经过战火洗礼之后,不少人战死,使他更加在意身边的弟兄。 陈涛知道怀宁侯从不做生意,所以家里一直很拮据,就跟孙大胜说了这些。 可谁知道孙大胜刚说完,孙维藩就皱起了眉头,他将手里的毛刷往地上一丢,怒道: “这是你老子跟他老子之间的事,不用你俩小娃娃插手,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休要辱没了咱孙家的威名。 若真是这样,你老子我以后见了那泰宁侯,岂不是都要低一头? 你若见了那陈涛,会不会觉着亏欠?” 孙维藩说罢,又捡起了地上的刷子,继续给自己的爱驹作保养,一边刷一边又道: “我儿还年轻,爹知道你与那陈涛还有大帅关系好,但你记住,关系再好,做事情也不能忘记原则,没有谁亏欠谁,也没有谁就该为谁做什么。” 孙维藩性格向来粗犷,今天少有的语重心长。 “儿知道了,儿容后便跟陈涛说。”孙大胜也觉得在理,俩人终究性格相投。 “这才对嘛,咱老孙家顶天立地,除了跪天跪地跪陛下,腰板得直,就算死了,也得挺直腰板。”孙维藩鼓励道。 孙维藩悄摸吐了吐舌头,他昨晚还认了个义父来着。 “不过爹,或许用不了那么久,我大哥昨晚说了,等日后灭了建虏流寇,他还会带着儿挣银子。 大哥说,只在大明关内祸害老百姓搞银子都是孬种,他说海外有数不尽的银子,他有办法让咱们都花不完。” 孙维藩闻言,手里的刷子又不动了。 他一脚踹到爱驹屁股上,那战马打了个响鼻似乎对突然的失宠很不开心,自顾自的去马房找草料了。 孙维藩认真的看了一眼儿子,将粗糙的大手放在他肩头,很是慎重的道: “咱大帅说话向来靠谱,咱老孙家能有出头之日,全靠大帅抬举。 你老子我虽然不管朝政,但也知道你能得了那太子太保,定是因为陛下信任大帅,爱屋及乌。 我儿要记住,不论何时,都要紧跟着大帅的步伐,大帅叫你往东,你就不能往西。 如此,咱老孙家定然可以长盛不衰,你我父子才能在咱大明上演一番佳话。” 孙维藩对张世康有赚钱的法子深信不疑,张世康在他眼皮子底下,已经创造了太多的不可能。 孙大胜也深以为然,点头如捣蒜,继而坏笑道: “那如果大帅教儿认义父呢?” 孙维藩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胡扯!大帅才多大?怎会如此?” 说罢才看到儿子是在唬他,当即大怒道: “好小子,竟敢诓骗你爹,看招!” …… 西山大营距离京城并不远,又是骑快马,仅仅半个时辰不到,一行人就进了北京城。 大元帅带头头,负责值守京城的曹变蛟哪里敢拦,他吆喝着要请张世康喝酒,结果只看到张世康的马屁股,一骑绝尘。 不过曹变蛟也不生气,张世康被天子封为兵马大元帅,他得知消息后比谁都高兴。 多年的经历让他明白,只有大腿够粗够硬,他日后才能更有用武之地。 不过该说不说,对于自己目前的处境,曹变蛟也有点抓瞎,他在京城都已经值守了俩月了,难不成大帅是想将他也收归京营? 张世康与众弟兄在京城纵马狂奔,一路上行人皆驻足行注目礼,本就是年轻人自然得意非常。 一直狂奔到长安街,众人才相继告别。 到了英国公府上,张之极正好在家,孙氏一见到张世康就高兴的红了眼睛,张世泽和张婧奕也都很高兴,唯独张之极好似有什么心事。 长久的军旅生涯,已经将张世康磨炼的更加稳重,至少,气质上是这样。 不对,至少他可以控制,将气质变成这样。 张世泽对此感到十分欣慰,如今弟弟也有爵位在身了,还是世袭的侯爵,他这个当兄长的总算是可以放心了。 张婧奕已经许久都没见过他三哥了,很是乖巧的给张世康端去一杯茶水。 “呵,你这丫头倒是懂事,哥跟你说,这次出征,哥可是见着真正的武林高手了。 好家伙,一跳能有一丈高,怎么样,想学不,哥让他教你。” 张世康知道自己这妹妹天生叛逆,对武功甚是痴迷,这次出征见识到了张秀清的身手,不觉惊为天人。 他早已约好,让张秀清这两日来他家里,他要学那龙华拳,以及酷炸了的剑鸣招式。 张婧奕闻言不以为意,维持着表面的端庄,小声的对张世康道: “切,那算什么高手,哥你不知道,怀宁侯给我找了个很厉害的师父,也会飞檐走壁咧。 而且还很漂亮。” …… 第190章 当天子的,没脾气哪儿成 “哼!”张之极见儿女嘀嘀咕咕不搭理他,发出不满的信号。 张世康赶紧换了副笑脸讨好道: “爹啊,许久不见,爹又年轻了不少,嘿嘿。” 张之极哪里听不出来儿子是在胡扯,漫不经心的回道: “左胳膊的伤如何了?” 这话让张世康有点惊讶,左右看看幸亏老娘没在旁,不然又要折腾半晌。 “已经结痂了,不碍事,爹是从哪儿知道的?” 这时候的衣服宽大,张世康一直掩饰的很好,没想到还是被家里人知道了。 “世康,你怎的那么不小心,陛下让你执掌军政,不知有多少人眼红,日后不论去哪儿都该带上侍卫。”张世泽劝道。 “就是,哥现在不是以前的哥了,说不得街边一小贩突的就抽出刀子要砍你咧。 不过哥你不用担心,只要有我师父在,保管能护哥周全,师父可厉害了!”张婧奕插嘴道。 “一边玩儿去,开口闭口都是你师父,身为大家闺秀没有一点正型,天天舞刀弄枪,成何体统?” 张之极斥责张婧奕道。 张婧奕撇了撇嘴,但也不敢忤逆,可走到门口仍是扭头道: “三哥也没正型,可不还是照样受陛下器重。”说罢,逃也似的离开了客厅。 “爹,兄长,听说这些日子不少人给咱家送礼?”张世康询问道。 张世泽接过话茬道: “可不是,除了成国公府和国丈,其余勋戚尽皆都来了,那泰宁侯最离谱,隔一天就来送点东西,不过都被咱爹给拒之门外。” “送上门儿的东西为啥不收?”张世康浑不在意的道。 张世泽一听就急了。 “这如何能收?他们送礼还不是为了谋个军中的差事? 如今你执掌军政大权,万不可因小失大。” “也对,跟这么一群虫豸一起,咱大明的军队能好了才怪。” 张世泽一听心里总算好受了不少,可张世康随后的一句话再次令他破防。 “可是兄长,这跟收礼有什么关系吗? 要我说,他们敢送,咱们就收。” “可……可差事?” “差事?什么差事?” “可他们送礼就是为了差事呀。” “可咱们收礼就是为了收礼呀!” 两兄弟开始辩日,张世泽身为正经生意人,脑袋差点被干宕机。 “为父打算跟陛下请辞。” 英国公张之极一句话打断了兄弟俩的对话。 “啥?爹你才刚过五十,这就要退休?”张世康有些惊讶。 “退休?这词儿倒是有意思,不过也差不多了。 如今我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若仍留恋朝事,偏得让那群朝臣忌惮,于你于国公府都不是好事。” 张之极为这事儿已经考虑了挺久了,朝廷两百多年,都未曾出现过外臣执掌军政大权的情况。 他身为英国公已然位极人臣,还掌着都督府的都督之职,现在又有个位极人臣的儿子,其他人怎么看? “你哪儿跟哪儿啊爹,你干你的,我干我的,又不掺和,我不同意!”张世康不满道。 才刚过五十就想退休,日后朝堂上跟那群老杂毛吵架,他连个帮手都没有。 老爹的吵架水平,他是服气的,向来都没输过。 “这可不是你说了算,为父明日这两日朝会就找陛下请辞。” “爹你别折腾了。” “唉,你得如此高位,于我张家真不知是福是祸。” “所以啊,才需要爹在朝堂上帮衬。” “这不是一码事儿!” “这怎么就不是一码事儿了爹。” “那群督察御史绝对会因此做文章的,为父心意已决。” “爹,你决了也没用,陛下又不听你的。” 两人争辩了一会儿,终于以张之极的落败告吹。 一家人一块吃了个午饭,到了下午,张世康终于放飞自我,好好享受了一番悠闲时光。 吃饭,睡觉,溜达。 吃饭,睡觉,溜达。 躺平的日子总是惬意,一直到第二天上午,张世康才头一回出英国公府的大门。 他是应邀去吃酒的,众兄弟好不容易有个假,一直在宫里头给太子做侍读的刘家卫也来了。 陈家酒楼因为厨师班底集体跑路已然倒闭,但铺子最终被他哥盘了下来,还是原班人马,生意却更火爆了。 众人最终在酒楼最好的包间团聚,免不了又是一番感慨。 郑冲等人谈及战场的残酷来,使得刘家卫羡慕不已,尤其是众人大多都有官职在身,还都得了爵位。 若是以前,王敬铎等几个爱装x的,怎么滴也得好好在刘家卫面前显摆显摆。 可真经历了那些,众人反倒并未露出得意之色,一将终成万骨枯,他们还没成,部下都战死了近半。 这并不是个值得高兴的事,说不得哪天,厄运就会降临到他们的头上。 与之相反,众人反倒有点羡慕起刘家卫来,认为读圣贤书也没什么可怕的,至少不会突然暴毙。 “话说家卫,咱们的太子殿下是个咋样的人?”徐文远闲聊道。 刘家卫向来恪守老爹教导,闲谈不喜论人是非,尤其说的还是当今太子。 不过这只是对外人,次子团的大哥询问,他很是老实的就交代了。 “太子殿下人很温和,对陛下、对皇后殿下持之以礼,对下人温厚可亲。 就是对小弟我,也向来彬彬有礼,不瞒诸位兄长,小弟这半年多以来,还从未见过太子殿下生气咧。” 想起这半年来跟太子的相处,刘家卫没口子的夸赞。 “如此看来,太子殿下未来必是一位明君呀!”宋亮祖接过话茬道。 “言之有理,家卫小弟命比咱们好呀,不必冲锋陷阵,也能有从龙之功。 说不得日后,还得家卫小弟照拂。”徐文远调侃道。 “诸位兄长说笑了,陛下正值当年,又有大哥鼎力相助,我大明朝蒸蒸日上,兄长日后之功劳,必在小弟之上。” 刘家卫虽然年龄最小,但文采见识却是最多的,说话也向来低调。 可张世康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家卫,太子从不生气?” “是啊大哥,太子脾气可好了,对谁都不曾生气。”刘家卫回道。 张世康的眉头皱的更厉害了。 “当天子的,没脾气哪儿成? 软柿子还不得让朝臣捏圆又捏扁? 这不扯淡吗?” …… 第191章 坚决反对,拒不执行 张世康的话令众兄弟都愣了一下。 毕竟年轻,他们大抵上都不是特别理解,认为天子知书达理、文质彬彬,才符合圣君的形象。 张世康才不管这群兄弟是不是理解,皱着眉头又问刘家卫道: “太子平日里的课,都是谁在教授?” “大哥,殿下的经史子集,分别由四位师傅教授,有礼部的刘大人、王大人,还有都察院的陈大人,以及东宫的元大人。”刘家卫如实道。 张世康都听笑了,他虽然一直在带兵,但半年多的时间,朝臣里绝大部分人他都是知道的。 而刘家卫提到的这群人,清一色,全他么跟东林党人脱不了干系。 这个群体已经将整个朝堂、乃至两京十三省逐渐覆盖,攻略不了崇祯老哥,现在都开始攻略太子了! 说不得哪天老哥一落水,所谓的众正盈朝之盛大场面就会再度降临。 这可真是天衣无缝呀! 不过有他张世康在,绝不允许这群鸟人乱扑腾。 “兄弟们呀,你们记住,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这道理在老百姓里头适用,即使在当今陛下或者太子身上,也同样适用。 不信你们想想,历朝历代拥有开疆拓土成就的帝王,有哪个是脾气好的? 始皇帝脾气好?还是汉高祖脾气好? 咱们的太祖高皇帝脾气好吗?” 众人的头都摇成了拨浪鼓,高皇帝如果脾气好,大臣就不用上朝前写遗书了。 “生逢乱世,倘若还跟个面团似的,这绝对不行。 或许抽空为兄得去趟宫里,瞅瞅这小太子,是个咋回事儿。”张世康打定主意道。 君主专制的行政效率确实高,但却有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继承人问题。 若是接班人合格,专制集权之下,帝国自然向好。 但倘若接班人是个蠢货,如此大权在握,对一个帝国就是致命的打击。 多少帝国曾经风光无两,最终断送在一两个蠢货手里头。 大明破破烂烂,张世康缝缝补补。 他绝不想自己和崇祯老哥辛苦加班改变的局面,被一个面瓜太子几年给断送。 那可太生草了。 张世康这么一解释,众人琢磨了一下,大概也都能理解。 但这都不重要,战场走了一圈,如今的他们对张世康的话深信不疑。 众人正待出谋划策,没曾想一群宫廷力士突然进来。 “侯爷,陛下召见。”御马监总管方正化笑呵呵的冲张世康拱手。 “日!所为何事?”张世康皱眉。 方正化性子刚烈,若是往常看到他人如此无礼,早便动怒。 可此时的方正化却一点脾气都没有,而是很温和的回道: “老奴不知,不过陛下曾因朝臣弹劾之事龙颜大怒。”方正化不敢直说,只讲事实。 “弹劾?弹劾谁?难不成是我?”张世康无语道。 他才刚给自己放了三天假,这才休了一天半。 天可怜见,加班干了半年多了,哪有这么压榨员工的老板? 方正化没有回答,只是呵呵的笑着,但已经不言自明,被弹劾的还真是张世康。 “不去!本侯正在休假。”张世康没有丝毫的慌乱,反而义正言辞。 还当是什么大事,若说这崇祯老哥也是,轻重缓急都分不清。 当下什么事儿最重要,难道是朝廷吗? 不,当然是他的假期啦! 他明天都约好了,上午练剑,下午练拳,晚上马杀鸡。 这倒是把方正化给整愣了,被朝臣当面抗旨的情况,他还是头一回见到。 不过他仍旧没有生气,因为他知道,如今的皇爷已将天下重任全部压在了面前的冠军侯身上。 若是之前,他就算冒死,也定不会让皇爷如此决定。 可历经数次变故,方正化早已改变了对冠军侯的看法。 虽顽劣,然有大才也。 “老奴当然不敢扰了侯爷的假期,不过去宫里溜达溜达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不是?”方正化笑道。 见张世康的脸色终于有所缓和,方正化又接着谆谆善诱: “近来,两广地区进献了不少奇异的水果,有种叫留连的,据说是当年三宝太监下西洋时曾赞不绝口的水果。 不止如此,宫里最近来了位新御厨,炒的一手好菜,陛下很是喜欢,昨日还说想让侯爷你过来尝尝。” 方正化毕竟见多识广,十分懂得投其所好,张世康的眼睛顿时一亮。 “榴莲?多稀罕呐!” 这种热带水果,限于交通运输不便,即便是有,也仅限于热带地区,亦或是皇家专供。 张世康在后世时就很喜欢吃榴莲,奈何这玩意儿被后世炒的价格贼贵,张世康基本都是闻闻味儿。 “那还等什么?走着呀!” 张世康当即留下一群弟兄,头都不回的往皇宫而去。 当然,作为古希腊长官八卦的神,张世康的嘴也很少闲着。 一路上都在打听自己好奇的事儿。 包括但不限于没了小鸡鸡怎么尿尿,会不会梦遗,以及割掉的是炮管,还是连炮弹也一块割。 当然张世康也觉得有些无礼,说话时尽可能的保持尊重,表示自己只是好奇,没其他意思。 这些八卦对于一个阉人来说无异于羞辱,可方正化仍旧没有生气,不止如此,还有问必答,这让张世康肃然起敬。 胸怀这东西有时候跟身份没有关系,跟人的志向、理想却紧密相连,就是有那么些人,为了自己的主子可以放下一切,包括尊严。 待到了乾清宫,崇祯皇帝正独自对着一大堆的奏疏发愣。 在他身前的御案下方,一字排开放着整整五大口箱子,每口箱子里都放着一摞一摞的奏疏。 “老哥,听说有榴莲吃?”大殿内也没外人,张世康一进去就嗅了嗅,并未闻到熟悉的臭香味道。 崇祯皇帝瞪了一眼张世康,对这小子的工作态度十分不满,指着那五口大箱子道: “这些都是弹劾你的奏疏。” “哦,比上次多了两箱,有进步,不过老哥,榴莲在哪儿呢?” “什么榴莲?都火烧眉毛了! 那些朝臣如今与朕阳奉阴违,对朕的诏令坚决反对拒不执行。 皆让朕罢免你兵马元帅之职!” 崇祯皇帝怒火中烧,他执政十二年还从未被朝臣气成这般模样。 反了!反了!都要反了! “这样啊,老哥要是为难的话,那臣请辞就是了。” 张世康一边说着,俩眼珠子还在大殿内寻摸榴莲。 …… 第192章 冲动是魔鬼 崇祯皇帝只一听张世康的话,腾的一下就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连你也要来气朕吗?朕绝不允许!” 崇祯皇帝双眼圆睁怒不可遏道。 以前遇到这等事,他或许还会纠结,但经历了泾水之战后,崇祯皇帝早已明悟。 打了胜仗,建虏短时间内没有余力闹事,这对朝廷绝对是好事。 可就是有这么一群人,就是看不得朝廷变好,偏偏要在这个档口上釜底抽薪。 他们总是义正言辞,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以他擅自离京为由大做文章。 这些人不敢直接骂他,便将矛头都转向张世康,借着弹劾张世康,含沙射影、指桑骂槐。 这五大口箱子里,几乎全是揭露张世康的种种罪行,从整顿京营、到坑害忠良,从擅杀监军到抗旨不尊。 不少奏疏甚至将张世康小时候的罪行都给罗列出来,仿佛只要罪证足够多,就显得他们如何正义一般。 崇祯皇帝虽然知道张世康或许是在给他开玩笑,可心里头还是因为那句话惴惴不安起来。 “他们不是要死谏吗? 就来好了,朕全接着! 朕倒要看看,没了他们,朝廷难不成还能不转吗?” 崇祯皇帝气的胡子都歪了。 刘宇亮等阁臣在军营里一直不曾反驳,崇祯皇帝还以为那群人是服软了,如今看来,这是憋着坏呢! 恐怕他们一回到京城,便暗地里联络了朝臣,以至于今日早朝那群人清一色的亮出了弹劾张世康的奏疏。 气的崇祯皇帝当场就拂袖而去。 看着崇祯老哥气抖冷的模样,作为矛盾核心的张世康反倒格外淡定。 “唉陛下啊,以前臣就说过你,跟那群老家伙有什么好气的,气坏了身体,他们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松弛,陛下,你得学会松弛,跟他们生气没有用。 倘若有一天,陛下你能把他们气的当场晕倒,最好气定神闲的气死三两个,那就说明陛下学会了松弛。 这,可是一门学问来着。”张世康胡咧咧道。 人怒火中烧的时候,是不适合谈事情的,张世康觉得还是得帮崇祯老哥冷静下来。 他倒是不指望这崇祯老哥真的能松弛,但至少也得练练自己的城府吧。 对于天子而言,喜怒不形于色不该是基本功吗? 你这一点小挫折就气抖冷,恨不得把生气全写在脸上,难道这样就能解决问题吗? 也难怪,这崇祯老哥执政后期,魏藻德那等趋炎附势之辈也能当上内阁首辅。 天子那张大脸就是晴雨表,谁猜的准天子心意谁就能上位,这‘知人善任’的也是没谁了。 “松弛……你这小子,莫要拿杜撰出的胡言来糊弄朕。 懒就是懒,朕还不知道你?”崇祯皇帝不满道。 不过该说不说,最近一段时间,崇祯皇帝对张世康的性子也摸的差不多了。 他倒是挺羡慕这小子的性子,仿佛天大的事情在这小子面前都不太当回事。 一开始崇祯皇帝以为是张世康胸有沟壑,故能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 后来崇祯皇帝以为,这张世康就是懒,懒到极致,对所有事都漠不关心无所谓的样子。 他以为自己猜对了,并为此十分头疼。 就好像一个蹩脚的牧羊人,赶着马上要失控的羊群,突然天降神赐牧羊犬,他知道这牧羊犬好好干活,必能将羊群顺利赶回家。 可是这牧羊犬,他不听话,总是偷懒。 关键是,崇祯皇帝还毫无办法。 “朕等不了了,世康,朕一刻都不想等了! 你说吧,咱们从哪儿下手。”崇祯皇帝握紧拳头道。 既然已经与那群人貌合神离,倒不如撕破了脸,崇祯皇帝焦躁的将奏疏丢进箱子里。 之前张世康说没有军队,不可动那群人。 如今京营已有四万劲旅,一想到解决了这群人,朝廷的财政便可以极大缓和,崇祯皇帝就有些急不可耐起来。 “陛下,鲁圣人曾经说过,冲动是魔鬼。”张世康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道。 他之前不止一次说过,朝廷真正的敌人并非朝堂上的刘宇亮、郑三俊等人。 这些人充其量只是一个利益团体的代言人,朝廷真正的敌人是官僚阶级、士绅地主阶级。 东林党这个群体,从狭义上来说,是指江浙等沿海省份的、一群打着忠君爱国旗号的、官僚与士绅的利益集合体。 但从广义上来说,此时的东林党,早就超越了江浙等地域范畴,演化成了整个官僚与士绅地主的深度绑定。 把刘宇亮、郑三俊拉下马,还会有张宇亮、朱三俊冒出来。 他们背后的阶层也会更加团结的与皇权作对抗,这是生与死的对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就这么不管三七二十六就莽上去,估摸着用不了多久,这老哥就得下去找他亲老哥唠嗑。 而张世康自己,或许也会回到后世,发现自己只是做了个梦,他仍旧黄袍加身,仍旧在送外卖。 这可太草了。 想只凭借皇权跟两个阶级斗,怕是太过小看金钱的力量了,张世康不想继续送外卖,所以他必须慎重。 崇祯皇帝也知道是自己鲁莽了,被张世康劝下后觉得有些没面子,便借机埋怨道: “你总说鲁圣人鲁圣人,朕也时常读孔孟,为何从未听过,此人到底是谁?” “陛下,鲁圣人姓周,名树人。” 崇祯皇帝暗自嘀咕了一句,鲁圣人还姓周,这都什么跟什么。 “可陛下,这不是重点。 若要论莽,臣也想一力降十会,但事儿不是这么干的。 依臣之见,还是先稳住群臣,至少要稳住一段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咱们要尽可能的拉拢。” “拉拢谁?” “不是具体的某个人,是其他阶级,或者说群体。 想赢得阶级斗争,毕其功于一役,唯有此法可解。” 张世康对此十分笃定,因为有位伟人已经亲自实践过,而另一位伟人也说过。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世康,你说明白些,朕有点……有点不明白。”崇祯皇帝略有些为难的道。 他想承认自己脑子迟钝,但最终也没突破自尊这道心理障碍。 “在与那些人最终的决战到来之前,咱们能团结的阶层,一者军队,当然,东林党人在各边镇肯定也有人。 二者,勋戚,这个相对好办,毕竟勋戚看那群人也不对付,不过臣怀疑他们的觉悟是不是足够。 三者也是最重要的——天下万民。 若能赢得天下底层百姓的支持,那这场战斗就稳了。 当然,这也是最难的。”张世康十分认真的道。 他与东林党人之间必有一战,这是张世康很早之前就笃定的事,闲暇时他也一直在琢磨,所以此时显得反倒很是淡定。 “陛下,当务之急,其实并非这个,而是各军镇的饷银。 先解决了这个问题,得到各军镇的拥护支持,那群人才不敢妄动。” “可是……国库哪里有银子?世康,你不是说晋商……”崇祯皇帝皱眉道。 他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只要能解决问题,背负骂名他也忍了。 张世康闻言咧嘴笑道: “陛下莫急,晋商……且让子弹飞一会儿吧。” “榴莲!陛下,臣是来吃榴莲的!” 见张世康如此淡定,崇祯皇帝立即就不急了。 “吃!吃大块的!三块够不?” …… 第193章 这个孙传庭,他究竟要干什么 崇祯十一年十一月十七日,山西太原府。 两天前的一场大雪,将太原城装点成一片破败的白。 常言道瑞雪兆丰年,按说下雪对于被大旱困扰多年的山西来说,是个好消息。 可城外的百姓根本高兴不起来,他们窝在四处漏风的茅草屋内瑟瑟发抖。 十几年来,山陕地区屡遭大灾,先是大旱,后是飞蝗,而后是匪灾,再接着大旱、飞蝗、鼠疫。 到了如此,还在苟延残喘着的百姓,早已对一切都失去了希望。 当然,这只包括平民百姓,太原城内的大户人家,仍旧是夜夜笙歌、热闹非凡。 半个月前,黄家家主黄永发一口气纳了六个小妾,据说年龄最小的还没有他孙女儿大,一时间引得城内众说纷纭。 有羡慕的,也有咒骂的,当然,他们只敢背地里说。 山西毗邻蒙古,不少商贾靠着与蒙古人贸易发家致富,到了如今晋商已然成为整个大明商贾中执牛耳者。 这黄家便是山西的大商人之一。 当然,黄家并不是晋商中买卖做的最大的,与介休的范家相比,则又是小巫见大巫了。 范家早在大明初年,便与蒙古部族做生意,传至如今的家主范永斗这里,已然历经七代。 当代家主范永斗为人活络,不仅与蒙古部族贸易,还率先与满洲接触,吃到了满洲人崛起的最大红利。 即使是号称八大家的其他大户,在与满洲人贸易时,也皆以范永斗为尊。 范永斗负责联络满洲贵族,而其他七大户与范家共分订单配额,当然,范家拿大头就是了。 几十年来一向如此,好在范家也不会太过分,一直与其他晋商保持着不错的合作关系。 不过相对于范家的里外忙碌,这段时间,黄家家主黄永发可谓志得意满,不仅妻妾成群,三天后还是他的六十大寿。 人年纪大了,反倒越发看重自己的寿辰,黄家也不缺钱,六十大寿更是大办特办。 一封封请柬从黄府递了出去,今日黄永发得知消息,晋商八大家里,靳家、王家、梁家家主都会亲至。 而其他几家也会派家中骨干过来庆贺,自己的亲家范家由于忙于跟满洲人的贸易,无法亲至,但范永斗也写信说会让他的二弟范永升过来。 可以说已经给足了黄家面子,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晋商,但凡是能叫得上号的,都将来给他祝寿,就连太原知府也答应前来。 商贾本就为士族轻视,这在黄家看来就是莫大的荣幸。 黄永发悠闲的躺在躺椅上,他扭过头来张开嘴,左边的俏丫鬟拨下一瓣橘子小心的放进他的嘴里。 黄永发一边嚼着橘子,手却不老实的在俏丫鬟腿上摸索,那丫鬟不敢忤逆,只是逆来顺受的低着头。 他大抵是年纪大了,有心而无力,只一会儿功夫便觉得没意思,让那丫鬟滚出了院子。 黄永发也并非没有烦心事,就比如这阵子突然从真定府过来了个孙传庭,说是借道去往汉中驻防。 可如今大军驻扎在太原城外已经四天也不见离开,这一直让黄永发觉得奇怪。 听消息说,这孙传庭由于在针对满洲人的战事中立功,不仅被封了伯,还升任了汉中总督。 想起这汉中总督,黄永发就想笑,岂有一府总督,实在是闻所未闻。 不过孙传庭到底是拥兵两万的统帅,作为地主,在孙传庭刚刚抵达的当晚,黄永发就带着一众商贾同僚,备了厚礼拜访了这位总督。 身为商贾消息一直都很灵通,黄永发一开始还担心,这位在陕西向来不收礼的孙大人不给面子,可没想到那次拜访出奇的顺利。 孙传庭不仅将他们带去的礼物悉数笑纳,还与他们相谈甚欢。 如此三两日,黄永发每天都会着人去问候,同时也想打听清楚孙传庭的大军什么时候走。 毕竟大军行在外,各地州府都是要负担粮草的,说是州府负担,可如今的州府衙门哪里有钱,还不都是他们这些商贾士绅出银子垫付。 可是这都四天了,孙传庭一直以修整为由不肯出发前往汉中驻地,前日又下了雪,这下孙传庭更是理由充分了。 这倒是让黄永发犯了难,倒不是因为银子的事儿,实际上即使银子只让他黄家出,以他黄家的资产,就是一直养着也没问题。 可黄永发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儿,既然是朝廷下令让其驻防汉中,孙传庭何故在此逗留? “老爷,孙总督的信。”管家说着恭敬的将一封信递给黄永发。 黄永发皱了皱眉头,接过信一看,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黄员外有礼,听闻三日后便是员外六十寿辰,孙某何以不见请帖? 孙某闻之,太原知府尚在受邀之列,员外如此,实是令孙某不得解矣。 大雪封路,军不得行,孙某苦闷极也,员外果真不相请,孙某也自备礼前往热闹一番。 若此,员外休怪矣。” 孙传庭这封信颇有点阴阳怪气,你请了太原知府,却不请本官,你什么意思? 我可跟你说,我老孙左右无事,憋闷的难受,即使你不给请柬,我到时候也会去凑个热闹,劝你不要不识抬举。 孙传庭当然有这个底气如此说话,身为总督,又有爵位在身,即使是太原知府见了他,那也得老实行礼听调遣。 你个区区商贾,竟敢不给老子面子,是不是活腻歪了? “这个孙传庭!他究竟要干什么?”黄永发一巴掌拍在躺椅的椅背上。 “真以为没人治得了他了?老夫只消一封书信,便可使他在朝廷孤立无援! 没有老夫供应粮草,他能干什么?” 黄永发犹自发怒,那管家也不敢言语。 他当然有这个底气,黄家每年孝敬给朝廷官员的银两不计其数,没有了他们,只凭京官那点可怜的俸禄,可支撑不起他们的花销。 不止是黄家,晋商八大家以及所有产业大些的同僚,在朝廷都是有人的,金钱开路之下,又有多少人能扛得住呢? 黄永发坐在躺椅上犹自咒骂了一阵,可临了看了看手里的信,还是对那管家说: “给他送份请柬去。” 说罢他又觉得很不爽,一整天的好心情都被搞没了,暗自嘟囔道: “权当是打发要饭的了。” …… 第194章 成事就在今日 北风呼啸,天地一片苍茫。 太原城外,大片的军帐支起,迎着烈烈的寒风,吹的呼啦呼啦作响。 孙传庭身在自己的军帐内,正手执毛笔从容的练字,为了节约资财,军帐内并无火盆。 他本就是山西代州人,早已习惯北方的苦寒。 不时有军士前来汇报军营事务,孙传庭手里的笔并不停,三言两语间就将所有事务处置完毕。 对于大帅交给给他与卢象升的事,孙传庭在心底里是认同的,事实上他早便对这群晋商不满了。 只是按照他的处事原则,断然不会如此简单粗暴,容易落人口实不说,也会对自己的清名有不好的影响。 可是卢象升言,国难当头当不拘小节,个人名誉与朝廷安危孰轻孰重,他自然明白。 虽然心里头还是觉得草率,但这几天孙传庭的看法已然转变。 他着人在附近州县暗访,发觉附近州县的土地皆已被黄永发等士绅地主兼并,那些百姓为了糊口,只得给这些地主当佃户。 不止是太原府,其他州府也都是如此,山西的土地兼并已经到了极其严重的地步。 这些佃户辛苦劳作一年,得来的粮食只够勉强糊口,家里若是人多的,则连糊口都算不上,只能是勉强不饿死。 若遇天灾,这些佃户为了生存,便将儿女卖给地主,换来微薄的银两买米粮。 大灾之年,卖儿卖女价格低微,可粮价往往涨到天际,而控制粮价的,恰恰就是黄永发这等地主商贾。 可以说这些地主们已然控制了土地,又通过土地控制粮价,进而控制当地的百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才是山西真正的话事人。 在得知这个情形之后,孙传庭心里残存的那点矫情荡然无存。 不止如此,他甚至对这个计划有点迫不及待起来,只盼着卢象升那边的消息快点来。 晋商八大家虽然祖籍多在太谷、祁县、介休等地,但产业却大多在太原府,以及宣府北侧的张家口堡。 张家口堡是大明在北方少有的贸易市场,两百年来蒙古部族多通过此访市与大明通商。 卢象升年中得来的那批战马,便是通过此坊市购得。 晋商八大家在张家口经营多年,产业遍布周围,商队时常过关去往蒙古各部族贸易。 当然出了关具体是跟蒙古人贸易,还是跟满洲人贸易,那就不得而知了。 宣大本就是卢象升的驻地,卢象升对晋商八大家的产业十分熟悉,当即便与孙传庭商议,兵分两路。 孙传庭负责太原府,而卢象升则负责张家口堡。 为了不打草惊蛇,孙传庭悉数接纳了晋商送来的大礼,十几个商贾光是银票就送来了两万多两。 这份大礼,若按他的薪俸来算,足足抵得上他一百年的俸禄。 为了麻痹晋商,他不仅收了礼,还回请了一次当地的商贾们,并在宴席上组织了一场募捐,号召当地商贾为国捐粮捐钱。 奈何折腾了大半天,只募得一千多两银子,还不到这些商贾送给他礼物的一成。 国家的安危,在这群商贾们眼里,竟然不如他这个总督的名头重要。 那天晚上,孙传庭望着大富商们离开的背影哑然失笑,觉得异常的滑稽。 “大人,黄家送来了书信。”一个亲卫禀报道。 孙传庭瞥了一眼,放下了手里的毛笔。 随书信送来的,还有黄永发六十大寿的请柬,书信里,黄永发对自己的疏漏向孙传庭道歉,并再三表明是府上下人的失误导致了这场误会。 黄永发为了表示歉意,甚至在信中言明,要将那误事的下人杖毙,希望孙传庭不要介怀云云。 “大人,信是黄府大管家送来的,同来的还有黄府的家丁,他们当着属下的面,打死了府上的一个下人。” 亲卫不敢隐瞒,如实对孙传庭道。 “如此草菅人命,这些人眼里,还有王法吗?”孙传庭嘀咕了一句。 但他心里清楚,黄永发既然敢这么做,必然是有恃无恐。 这些下人多半并非雇佣,而是买来的仆役,交了卖身契的下人若犯大错,主家确实可以随意处置。 但如此小事便要将人活活打死,孙传庭心里仍旧很是愤怒。 “大人,可要卑职替大人去准备贺礼?”那侍卫看到了请柬,便询问道。 “何用再准备,那黄永发不是送来许多吗?随意挑一两件便是!”孙传庭冷着脸道。 在十分注重礼节的大明,将主家送来的礼物再反送回去,是一件十分失礼的事情。 可孙传庭对这些晋商的所作所为早已忍无可忍。 “是,卑职告退。”那侍卫知道总督大人心情不佳,也不敢忤逆拱手退下。 亲卫离开后,孙传庭也没了练字的心情,他走出帐外望了望苍茫的天宇,脸上露出些许担忧。 按照计划,他这边的情况虽然麻烦,但大抵上算不得危险。 可卢象升那边就不好说了,张家口作为八大晋商对外贸易的基地,其关系网盘根错节。 消息一旦走漏,不止他们的计划要功亏一篑,还有可能引起更大的动乱。 这些商贾最喜以金钱开道,腐蚀各地官员,张家口堡又是边镇,用脚指头想,也当知道晋商与边镇的军将肯定也有金钱往来。 朝廷已然疲敝至此,倘若此时再闹出个边镇造反的丑闻,不仅二人难辞其咎,就是大帅也难做。 八大晋商不仅消息灵通,手下也都豢养了大批的家奴,明面上当然是负责商队的安全,可真到了紧急时刻,让他们集中调度起来,也是一支不小的军事力量。 这些都是此番计划的隐患,所以在得到卢象升的消息前,他只能忍着。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间三天过去。 十一月二十日这天,天公不作美,阴云密布的,一副将要下雪却又未下的模样,使得黄府的管家十分发愁。 举办寿诞是个大喜事,这阴云密布的总不是个好兆头。 府上的下人往返忙碌,已经在准备宴席的酒菜,巳时二刻刚过,便有离得近的客人提着礼物前来拜谒。 临近午时的时候,绝大部分客人已然到场,黄永发坐在主位上与客人谈笑风生,看起来格外的高兴。 管家看了看礼单,与送出去的请柬清单对照一番,发觉新任汉中总督孙传庭还未到。 他望着府外有些焦急,开宴时间早已令方士算过,半个时辰后便是吉时,若是未到的客人身份一般,当然就直接开宴了。 可没到的这人是孙传庭,即使主家对此人不喜,但孙传庭毕竟是封疆大吏般的人物,惹了这等人不高兴,实在是得不偿失。 管家只得对自己儿子吩咐了几句,让他亲自去城外大营相请。 城外军营内,孙传庭正襟危坐于中军大帐,看起来格外的严肃。 他身前的桌案上,放着一个礼盒,那是黄永发数日前送来的礼物,如今被他选做对方的贺礼。 按说去参加寿宴,即使不穿常服,那也得穿官服,但此时孙传庭却穿着一身盔甲,腰间还挂着战刀。 “大人,黄府的人请大人前去赴宴。”大帐外的亲卫禀报道。 “不急,就说本督还未准备好。”孙传庭面无表情的道。 那亲卫离开后,与管家儿子交谈,管家儿子闻言,不知如何交代,十分为难的在军营外逡巡。 这时,从北边奔过来一匹快马,从管家儿子身侧呼啸而过,将他惊出一身冷汗来,管家儿子吓得落荒而逃。 那骑手进了军营之后下马一个趔趄,显然是一路风寒双腿麻木所致。 早有侍卫过去搀扶,另有亲卫一人将那人手里的书信火速送往孙传庭处。 信中内容极为简洁,只有寥寥数字。 “万事俱备,成事就在今日。” 孙传庭看完后,将信一把火烧掉,脸上露出些许兴奋之色。 他走出大帐,对帐外的亲卫道: “出发前往黄宅,贺寿!” …… 第195章 胆敢妄动者,杀无赦 “汉中总督孙传庭孙大人携贺礼亲至!” 黄府管家一边招呼,一边高兴的唱道。 虽然觉得这位孙总督很是古怪,但宴席总算能按时举行,他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 孙传庭刚走到客厅门口,黄永发赶紧起身相迎,在场的一众商贾士绅也丝毫不敢怠慢的站起身来。 太原知府卫克用也很快起身,只是他的表情显得有些尴尬。 按理来说,他身为太原知府不该与商贾之流走的太近,至少在明面上不行,毕竟容易落人官商勾结之口实。 他之所以有恃无恐的前来,是因为除却布政司,他便是太原府最高官职者。 而布政司的诸位同僚,也都与晋商多有往来,布政司的人不来,他便是代表,既代表了太原府衙,同时也代表了布政司。 可无论如何,这都是山西辖地的事情,只要他不说,黄永发等人自不会说,你好我好大家好。 可孙传庭的突然到来,无疑是将这微妙的关系打破,卫克用跟孙传庭并无私交,也知道此人并非与他一路之人。 让孙传庭看到自己在这儿,等同于将自己与商贾之流关系匪浅暴露在外人眼里。 孙传庭与黄永发客套两句,嘴上说着贺喜的话,但脸上却一丝笑意都没有,搞得黄永发格外的尴尬。 “没想到知府卫大人也在。”孙传庭没来由的说了一句。 从级别上,孙传庭比他高了可不是一级两级,那卫克用赶紧过去行礼。 孙传庭并不怎么理会,当即坐在了黄永发所在的主位上,这让众人脸色都变的不怎么好,可却没人敢出言放肆。 那黄永发虽然心里有火,但也不敢发出来,只得坐在了孙传庭的旁边,并下令让下人传菜。 一队队婢女端着热气腾腾的精致瓷盘过来,不多时,丰盛的酒菜便已经摆满了酒桌。 黄永发保持着微笑,当众感谢到场的人,端起酒杯与众人同饮。 客厅外的大院子里,一个戏班在卖力的表演,场面倒也算是其乐融融,热闹非凡。 唯独孙传庭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黄永发给他倒酒,他时而也喝上一杯,却并不动筷子。 黄永发虽然不知道这位孙总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也是抱着只要不是太过分,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遇到这等人,权当自己倒霉。 黄永发作为晋商八大家之一,在当地的名望不低,其他几桌客人时不时的过来敬酒,说些恭维的话。 黄永发自然也笑着与人交谈,就这么过去两刻钟,他觉得如此冷落孙传庭不似代客之道,便举起酒杯敬向孙传庭道: “孙总督本就是我山西同乡,太原距代州并不远。 总督大人难得有此闲暇,何不借此机会回乡看看,若总督大人有意,车马等一应事务由鄙人提供,聊表鄙人对总督大人的敬意。” 黄永发一边说着一边观察孙传庭的表情,言辞间虽是善意,但也并非没有私心。 他总觉得孙传庭赖在太原不走很古怪,不论如何,这么一支军队就驻扎在城外让他很不安生。 出言试探,也是想看看孙传庭到底要干嘛,倘若他要回乡,那自己便安排车架,倘若要出发去汉中,那自己便提供一路所行之粮草。 总之,只要别待在太原城,什么都好说。 “黄员外说笑了,建虏流寇不除,朝廷大敌未解,本督何以家还?”孙传庭平静的回道。 只是他仍旧正襟危坐,手并未端起酒杯,这让端着酒杯的黄永发很是尴尬。 黄永发得知孙传庭并没有回乡探亲的意思,便只得接着奉承道: “总督忠肝义胆,实乃朝廷之幸,我等佩服之至。 鄙人便以此酒,预祝孙总督汉中之行,旗开得胜收复失地!” 黄永发话说的漂亮,但在场的人哪个不是人精,都听出了言外之意。 表面虽然没有催促的意思,但其实全都是在催促。 流寇正在四川作乱呢,你既有如此抱负,为啥赖在我太原府不走,而不去收复四川,不去剿灭流寇呢? 孙传庭当然听出了黄永发暗含的嘲讽,这时,从外头跑过来一个亲卫。 这亲卫在孙传庭耳边低语了几句,孙传庭的眼神里闪过了一丝狠色来,但转瞬便消散了。 孙传庭笑着站起身来,手也端起了酒杯道: “好,那便为收复失地干一杯。” 孙传庭站起来,在场的人哪有敢装看不到的,都脸上皮笑肉不笑的说着恭维的话,站起身来与孙传庭敬酒。 孙传庭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再次坐下时,嘴角虽然还有笑意,但那笑容却满是冷酷。 他自顾自的端起酒壶来,一边给自己倒酒,嘴里却在喃喃道: “收复失地,呵呵,收复失地,哈哈哈。” 那笑声带着嘲讽和愤慨,似是在嘲讽在场为富不仁的商贾,也似是在嘲讽自己。 城外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自己豁出性命来,保卫的竟是这等祸国殃民的家伙。 他的声调不高,但同桌的黄永发和卫克用听的很清楚,两人陪着笑脸不敢多言,都明白这孙传庭不对劲儿。 孙传庭他放下酒壶,忽的扭过头来,仍旧保持着笑意的看着黄永发道: “收复失地,呵呵,本督今日先将尔等侵占的土地,都给收复了吧?” 这话说完,孙传庭脸上再无笑意,他目光炯炯的盯着黄永发。 黄永发脸色大变,在场的其他商贾也都意识到情况不对。 这时,一大队士兵拎着战刀从外头冲了进来,嘴里高喊着: “黄永发、范永斗等侵占土地、勾结建虏、意欲谋逆! 奉大元帅之令清查,胆敢妄动者,杀无赦!” 这些士兵皆是刚从建虏战场上撤下来的敢战之兵,只片刻功夫便控制住了局面,十几个亲兵很快在来到孙传庭周围。 黄永发面容冷冽,此时他哪里不知道这孙传庭是想干什么,孙传庭之所以不走,就是奔着他黄永发来的! 搞明白状况之后,黄永发忽的冷笑起来。 “就凭你,与那所谓大元帅的空口白话。 你想干什么? 你能干什么?” 黄永发确实有底气这么说,整个山西的官场皆在晋商的掌控之内,即便是朝廷里那些重臣,每年的敬奉也不是白交的。 他并不信这孙传庭真的有他勾结建虏的实证,若真是如此,朝中的那些人早便会通知他。 而他黄家、乃至范家的消息网也不是吃干饭的。 总督确实位高权重,可你孙传庭敌得过天下御史的弹劾,敌得过天下士绅的悠悠众口吗? “问的好!”孙传庭说罢,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 同时,孙传庭身后的亲卫抽出战刀来,上前一步,左手环住那黄永发的脑袋,右手战刀在黄永发的脖颈处猛的一划。 顿时,黄永发的脖颈处喷洒出一道血柱,将对面的太原知府卫克用喷了一脸。 …… 第196章 别跟本督说你是无辜的,好吗 几乎是同一时间,其余的亲卫与士兵抽出战刀来,或抹、或刺,将在场的商贾尽数斩杀。 府内的下人、唱戏的戏子皆趴伏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乱言。 一群群的士兵在黄府四散开来,有的负责把守各院,防止黄府的人逃走,有的负责抓捕黄府的家眷。 当着府上下人、以及戏班的面,孙传庭拿着给黄永发贺寿的礼单道: “礼单上的这十四家,暗中为建奴走私粮草兵器,皆是害国之贼!斩首示众,家产充公!” 不多时,黄府的一应家小皆被捉拿,捆缚在黄府诺大的院子里,他们望着满地的尸首哀嚎阵阵,有的吓的花容失色晕倒过去。 孙传庭踏过一具具尸首,面容冷峻的环视了一圈黄府的亲眷,半是感慨、半是质问的道: “朝廷疲敝,百姓为寇,都因饥饿,都因无地可耕! 他们的田地,早被你们这些人强占、吞并,以至流寇愈发猖獗,屡次被清剿,却又能屡次卷土重来。 得人心者得天下,你们知道人心是什么吗? 人心就是粮食!就是源源不断的后备兵源! 你们不仅侵吞田亩,更有甚者,私通建奴,将宝贵的粮食运往关外,此乃资敌叛国。 奉大元帅之令,按大明律,诛灭三族,以儆效尤!” “斩!”孙传庭愤然下令。 说罢,士兵手起刀落,将哭嚎的黄府嫡系亲属全部杀死。 黄府内血流成河,黏腻的鲜血四处流淌,但孙传庭见惯了战场的残酷,这等场面根本浑然未觉。 他走到了太原知府卫克用身前,伏低身体轻声道: “卫大人,你如何看待今日之事?” 那卫克用正用手帕擦拭着脸上的血渍,闻言手抖了一下,手帕也掉在了地上。 他的脸上满是惊恐,起身跪倒在地不住的磕头: “总督大人饶命!总督大人饶命啊!” 卫克用为官十几年,能当上太原知府,自然并非泛泛之辈,他知道孙传庭这是要做什么,如此兴师动众的收拾大户,铁定是在为朝廷募集军饷。 在这个前提之下,一切也就能说得通了。 他只是惊骇于这孙传庭的胆量,身为太原知府,这些晋商的能耐他是清楚的,只消一封书信,整个朝廷的官员都将为他们说话,将一方总督拉下马来,并非难事。 可……孙传庭太狠了,竟然丝毫不给人机会,按照他的猜测,孙传庭所率领的两万大军,绝对是有备而来。 他甚至推测,周围州县的大户很有可能也会惨遭不测,人都死了,自然反驳的人就少了。 朝廷里的那些重臣,难道会为一群死人豁出性命吗? 他知道很多,可他什么都不敢说,他十分确信,若是惹了这孙传庭,他指定不可能活着走出黄府。 卫克用只是一个劲儿的磕头求饶,额头很快就肿了。 孙传庭很明显没有轻易放过卫克用的意思,他抽出了战刀继续道: “别跟本督说,你是无辜的,好吗? 你只有这一次机会,是否能活命,全看你自己。” 卫克用确实没猜错,孙传庭在太原府可不仅仅是枯等了好几天,这些日子,他光是哨探就派出去两百多个。 为的便是弄清楚晋商八大家,以及跟这八大家有强关联的大户。 这些大户当然知道八大家的实际贸易对象是建奴,却仍旧愿意为对方收集、供给所需货物,并从中牟利,此便是取死之道。 大元帅当初下的命令很简洁,以霹雳手段杀掉这群害群之马,哪怕会有人冤死,也在所不惜。 孙传庭当然果决,或是用狠辣来称也不为过。 可他终究还是利用仅有的几天时间,摸清楚了与八大家勾结其他商贾,尽可能的避免冤杀。 要么不做,要么就做绝,绝不给这等人翻身的机会。 昨天深夜,他便暗中派出足足十几支以五百人为单位的小队,去往周边介休、太谷、汾州、祁县、平遥等城。 这些小队几乎是掐着时间抵达各自目的地,他们手里拿着汉中总督、宣大总督、以及天下兵马大元帅三方军令,强令守城士兵开启城门拿人。 能拿出这等效率、这等架势的,在整个大明朝两百余年历史,也算是绝无仅有。 当今天子赋予天下兵马大元帅职权之重,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区区县令,晾他们也不敢忤逆。 这皆在孙传庭的预料之中,算算时间,其他各地负责缉拿的队伍应该已经完毕。 “下官……下官……”正值寒冬,卫克用脸上的汗水却如同不要钱的豆子一般冒出来。 “以你的罪行,便是诛你三族也不为过。 本督听闻卫大人最是宠溺家中幼子,若是你的回答令我满意,你当然活不成,本督却可保你家小无虞,你且好好想想。” 孙传庭一边抚摸着手中战刀的刀刃,一边面色温和的道。 可孙传庭越是温和,卫克用就越是恐惧,因为孙传庭就是在如此温和的语气之下,掀了黄永发的桌子的。 确如孙传庭所言,卫克用老来得子,还是家中独苗,极其受其宠溺。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在自己死,还是全家都死的选择上,卫克用哪里还会犹豫,当即道: “你之亲眷本督已经接入军营,本督之名,你当知晓,他们在军营不会遭受屈辱对待。 只是生死,全攥在你的手里,你且好自为之。” 敲定了此事,孙传庭立即下令缉拿布政司的官员,有卫克用这个工具人在,这些人的罪责都跑不了。 黄府的管家、账房等身居高位的家仆皆被斩杀,黄府豢养的两百多家丁不肯投降,被乱箭射死。 剩余的底层下人当场被孙传庭遣散,半个时辰后,黄府终于彻底的安静了下来。 又半个时辰后,负责各地其他大户的队伍,分别派人前来报信,言明各地皆按照计划执行了命令,并无太大疏漏。 孙传庭对那些传令兵下令道: “回去告诉他们,不留活口,府库封存,胆敢中饱私囊者,本督定斩不饶!” 传令兵离去后,孙传庭长叹一声,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去一半。 “唉!但愿卢大人那边一切顺遂。” …… 第197章 范永斗 崇祯十一年十一月二十日,宣府镇,张家口堡。 作为蒙古部族与汉家王朝通商的重要口岸,张家口堡自明朝初年起开始兴建,到了如今,已经成为一个相当繁华的小镇。 小镇热闹非凡,有汉人,回人,更有蒙古人,乃至色目人。 如此众多的人种聚居,再加上口岸正开在边关,安防问题自然是重中之重。 张家口堡西边是万全左卫和万全右卫以及怀安卫,东边则是龙门卫,南边更是有宣府镇重兵把守。 而张家口堡内,则有参将熊应龙率领的六千边军,这支边军不仅负责张家口段长城的安防,也负责堡内的治安。 可以说,整个张家口堡,几乎是半军事化管理的,一有预警,堡内平民、商贾都要听从军将的号令。 或许是因为内安防过于严格,也或许是其他的什么原因,建奴五次入关,皆没有打张家口堡的主意。 张家口堡面积并不大,整体呈半圆形,规划也很明晰,北边以长城为界,西边是军营,南侧是市场以及小商小贩聚居区。 而东侧则是一个略显特殊的地方,乃是以大商人范永斗为首的晋商聚集地。 其中晋商之首范永斗,更是将这里当作范家的大本营而经营。 范家七代经商底蕴丰厚,范宅的修建自然慎之又慎,据说是招募了一帮红头发的荷兰人建造的。 范宅占地十亩,整体呈一个不规则的菱形,最特殊的是,范宅的院墙足有一丈多高,时常有家丁在院墙之上巡视,俨然一座小小城堡。 其他十几户晋商皆是环绕着范宅而居,并且没有平民不得随意进入东区,否则便会遭到晋商的巡逻队鞭打。 这些巡逻队由晋商们的家丁组成,虽不穿盔甲,但腰间却配着长刀,一个个凶神恶煞,生人不敢靠近。 这等规模和建制,按理说是不符合大明律的,可堡内却从来没人提及。 传言范家与驻防参将熊应龙有旧,也有传闻说范家在朝廷里有人,总之即便是宣大总督卢象升,一直以来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范家家主范永斗今年五十六岁,他身材粗短看起来格外敦实,早年间闯荡关外,造就了他隐忍又狠辣的性子。 范永斗极少仗势欺人,在小镇里也向来低调,即便有不开眼的外来人欺负到范家头上,他也大多出银子了事。 只是传言那些拿了他银子的人,出了关后就再也没见回来。 正值晌午,天空仍然一片阴霾,范永斗如同往常一样裹着貂裘在宅子内走动,这是范永斗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一路上,见到他的人都会行跪礼,这是范宅的规矩。 往常时范永斗偶尔还会温言与下人说上几句,可最近一段时间,范永斗似乎心情不佳,不仅时常皱眉,对下人也经常动怒。 这全是因为范家近来遭遇了一次重大的贸易损失,或者说是一次重大的判断失误。 而这次失误蒙受的损失,他却不能与外人道,心中的憋闷无处发泄,家里的下人、妾侍便成了他的出气筒。 如果只是因为一次贸易的得失,凭借范家的家底,范永斗自然不至于如此忧愁。 几日前,他接到辽左那边的书信,希望他再往那边运输二十万石稻米,以及一批布帛等日用品。 这本不是件太过困难的事,可那边不仅要求过年前送达,还要求挂账。 关内的粮食一直紧缺,虽说范家手眼通天,能从江南调集周转,但总需要时间。 大雪封路,沿途狼群出没,蒙古人虽然名义上已臣服于大清,但性子桀骜,总是刁难商队。 这还不是范永斗最忧虑的,他与满洲人做贸易也不是一日两日,可要求挂账,还是头一回。 难道仅仅是因为今秋战事的不利,大清就窘迫至此了吗? 虽然关内的粮价一直居高不下,但二十万石总不过七八十万两白银,范家还不至于亏不起。 此番辽左来人,除却贸易之事,还送来一位十六岁的满洲女子,其身份尊崇,姓爱新觉罗,据说是满洲一位贝子之女。 若是之前,将宗室之女送与他,范永斗不知该多高兴,毕竟大清蒸蒸日上,与之贸易又可以大把的赚银子。 可如今范永斗并不如何高兴,在商言商,不论是大明还是大清,在范永斗的心里,都没有银子、以及家族的兴旺重要。 在此之前,大明腐朽没落,他暗中与满洲人贸易,除却赚钱之外,也是抱着为长远的打算。 大明存,则范家有朝廷要员的支持,亦会兴。 大清兴,则范家于大清有资助之功,亦不会为难范家。 可这一切的平衡,似乎都在一个月前的那场大战中被打破。 即使范永斗在朝中可以获知不少消息,并及时将消息传递给满洲人,本以为满洲精锐尽出,定可以如先前的四次入关一样,大获全胜,满载而归。 如此大清与他范家皆可以赚的盆满钵满。 可万万没想到,那个叫张世康的纨绔子,竟然可以扭转乾坤反败为胜,让大清损兵折将、大败而回。 这场大战的后果是极为严重的,至少对于大清而言是这样。 范永斗知道,满洲人不善生产,每年过冬前,要么是靠劫掠蒙古人、要么是靠劫掠汉人,要么就是饿死自己人。 这种扩张模式之下,一路势如破竹当然高效,可一旦遭遇败绩,尤其是重要败绩,形成的不良后果往往是一连串的。 也正是因为对满洲人的了解,范永斗最近心里一直在权衡,权衡将注压到大清身上,到底划不划算。 他正自思量着事情,忽的听闻城堡之上守卫的家丁道: “老爷,有大群兵马涌入城内,似乎是宣大总督卢象升。” 范永斗眉头微皱,张家堡虽隶属于宣大防区,但卢向升却鲜少来这里,更别提带着兵马,这让他心里格外不安生。 他赶紧爬上城墙,站在一处了望台往城内望去,但见大队的士兵进入张家口堡,一队由虎大威率领前往西侧的军营。 另一队则在卢象升的率领下,朝着范宅的方向而来。 不多时,卢象升便带着部将骑着战马来到了范宅大门外。 “卢总督安好,许久未见,别来无恙?”范永斗脸上堆着笑问候道。 如果说卢向升是强龙,那范永斗无疑便是张家口堡的地头蛇。 两人皆知对方底细,但却都奈何不了对方,一直以来谁也没戳破那层窗户纸。 “倒是让范员外挂念,本督刚自前线回还,又闻关外蒙古人作乱,要攻张家口,是以本督便急忙率兵前来。” 卢象升面不改色的回道,范永斗闻言满脸惊骇。 “蒙古人要来攻打张家口?卢总督哪里来的消息?” 范家的生意大半在关外,因此十分注重收集关外的消息,他并未听说蒙古人要来攻张家口。 蒙古人被大清犁地一般横扫一遍,如今一盘散沙罢了,除非是饿昏了头。 “消息自是来自关外的夜不收,不过本督晾那些鞑子也不敢,不过是防患于未然罢了。 说起来本督也有些日子没见范员外,急行军了大半日疲惫得紧。 听闻员外府上有上等的姜茶与美酒,不知本督可否入宅暖暖身子,也与范员外叙叙旧。” 卢象升一边解释一边笑道。 “这样啊……”范永斗话说了一半,面上满是迟疑,甚至还有堤防。 范宅的棱堡设计,追求的就是极致的防御,整座城堡毫无死角,易守难攻。 范永斗耗费巨资建造这座在汉人眼里不伦不类的城堡,为的就是以防万一,毕竟范家的生意,见不得光。 一旦遇袭,只需五百家丁登上城墙,即便遭遇攻击也能抵挡一阵, 城堡下方更有两条地道,一条通往关外,一条则可直达张家口堡外头,足以使得范家人转移资产、脱离险地。 可范永斗却犯难了。 这卢象升率军而来,开了城堡的大门,若是他不怀好意,那城堡的防御可就白瞎了。 可若是不开,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卢象升身为宣大总督,进宅子喝口热汤都不能满足,又岂会善罢甘休? “呵呵,这便是范员外的待客之道吗? 也罢,既然范员外不欢迎,那便等本督处置完蒙古人之事,再与你计较,哼!” 卢象升说着,便要生气的离开,这反倒打消了范永斗的疑虑,范永斗赶忙道: “卢总督说的哪里话,总督大人能赏光,是鄙人的荣幸,且打开大门,迎卢总督进府!” 范永斗陪着笑一边道歉,一边命令手下的家丁。 片刻,范宅的厚重大门自里侧吱吱呀呀的打开,范永斗则笑着就要下去迎接。 他刚转过身,卢象升的脸色陡然间便冷厉起来。 “晋商范永斗通敌叛国,全体将士听令,冲入范宅,捉拿范永斗! 但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话音刚落,早已准备好的士兵在杨国柱的率领下,一窝蜂的冲进了范宅。 几乎是同一时间,虎大威所率领的一部人马也冲入西侧军营。 …… 第198章 本督,跟他们不一样 “卢象升!你要做什么?” 范永斗刚从城墙上下来,一看卢象升这架势大惊失色,指着卢象升怒斥,手都是抖的。 “干什么?范员外不是明知故问吗吗?”卢象升笑道。 咻咻咻——城墙上的范府家丁向着卢象升放箭,早有盾牌手高举盾牌将卢象升护持在里边。 最先冲过去的士兵片刻将范永斗包围,范永斗身后的五六个家丁还想反抗,被气势如虹的天雄军士兵砍翻在地。 “范永斗勾结建奴、资敌叛国,降者不杀,反抗者,格杀勿论!”杨国柱一马当先一边高喊着一边冲上城墙。 范家的家丁虽然凶悍,但家丁毕竟是家丁,平日里欺负个平民小商小贩绰绰有余,可跟刚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天雄军比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再加上兵力悬殊,仅仅不到一刻钟的功夫,范家的家丁就死伤过半,剩余的也都跪地投降。 范永斗肝胆欲裂怒发冲冠,此时的他被天雄军士兵按在地上,仍旧对卢象升破口大骂: “你安敢如此?你真当老夫怕了你吗? 若没有老夫在其中周旋,你早在两年前,便被弹劾落罪,哪里还有你之今日? 你不思报恩就罢了,却又反过来诬陷老夫是何道理? 你说老夫勾结建奴,你可有真凭实据? 你当真以为老夫朝中无人吗?” 范永斗确实非常愤怒,他在张家口苦心经营多年,各方的打点从来没有少过,卢象升虽然不接受他的孝敬,但范永斗也确实给朝中的关系网递过话,使得陆先生免遭党争倾轧。 对于卢象升的能力,范永斗持肯定态度,至少有卢象升在,宣大防线不必担心鞑子的困扰。 只有这样,范家乃至整个晋商团体的利益,才能得到基本保障。 范永斗当然不傻,不会真的让一个无能之人来负责自家产业的安保。 范永斗当然有理由愤怒,站在他的立场上,卢象升如今的行为就是忘恩负义。 “你怕不怕本督,这不重要。 你或许为本督说过好话,但那绝不是为了朝廷,而是为了你自己的利益。 莫要以你那狭隘的心思来揣度他人。 你或许有很多倚仗,熊应龙?朝廷里的那群东林党?亦或是建奴? 可是,本督现在举起战刀,他们之中又有哪个可以来阻止? 至于你所言的证据,待你死了,总会有的。 再不济,你的银窖里总能搜出盔甲兵器来,你那时已然死了,又能如何呢?” 卢象升缓慢的抽出战刀来,他言辞平静,可说出来的话却令范永斗的表情一变再变。 贪官奸,清官只有更奸,才可以对抗贪官,这是大元帅临走前告诉他的。 若是三个月之前,他内受高起潜掣肘,外受朝臣刁难,即使一腔热血也不敢如此行事。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再也不是那个畏首畏尾的卢象升,十年饮冰,热血难凉,有了大元帅的支持,他卢象升终于可以一展拳脚了。 当初被弹压被掣肘时有多愤懑,如今的卢象升就有多痛快。 范永斗只看到卢象升那双冷酷的眼睛,就知道大多数的话已然无济于事,他脑袋活络,当即就服了软: “卢大人!此番范某认栽,范某愿献出全部家产,卢大人愿意收作军用也好,收作己用也罢,只要能放过老夫,老夫情愿献出。 卢大人不必担心老夫反悔,老夫的家小皆可为人质,只求卢大人……” “你这等商贾无国无家,活在世上又有什么意义。”卢象升轻叹一声扬起屠刀。 “卢大人,你知道范家有多少家产吗? 那是你一辈子、十辈子、一百辈子都不可能……” 咔嚓一声——卢象升不想再听范永斗的聒噪,手起刀落,范永斗的头颅滚落在地。 “本督,与他们不一样。” 卢象升看着范永斗死不瞑目的眼睛嘀咕了一句。 完了,他将战刀在范永斗尸首的华丽貂裘上擦拭干净。 “不用你献出,你的家产本督也可以查到。” 说罢,卢象升再不迟疑,一边令部下将投降的家丁捆缚,一边亲自带人查封范家的府库。 范家的两条地道,也被妄想保命的范府官家和盘托出,只不到两刻钟功夫,范家之乱就彻底平息。 相比于范家,王家、靳家等其他晋商造成的风波就小多了,在杨国柱等猛将的冲锋之下,很快都选择了投降。 他们以为卢象升不过是为了他们的家产,只要能投降,靠着朝廷里的关系,总能留得性命。 可最终等来的,只是天雄军残部高举的屠刀。 而在张家口堡的西侧,熊应龙所在的军营之内,一场对峙正在进行着。 对于卢象升的突然袭击,熊应龙一开始是措手不及的,军营之内的守军完全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虎大威全部控制。 可张家口堡依托的长城城防,却成为熊应龙的盾牌,长城城墙高大厚实,易守难攻,更有数十门火炮作为杀手锏。 熊应龙与其豢养的八百多家丁,对卢象升毫无道理的冲营怒不可遏,一边怒斥虎大威,一边要求卢象升前来对话。 他做了什么事自己心里当然清楚,可与范永斗一样,他并不认为卢象升手里有确切的证据。 即使卢象升是他的上司,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也断然不能生杀他这个一地守将。 半刻钟后,处理完商贾之事的卢象升来了。 然而他的身后,除却杨国柱率领的数千精兵以外,还有一大群被裹挟来的老老小小。 ——那是熊应龙家丁在张家口堡内的亲眷。 “卢大人!你安敢如此? 枉顾国法!就不怕朝臣的弹劾吗?” 熊应龙惊怒交加,气的肩膀都在抖,他有悍不畏死的家丁,又有长城城墙之坚,更有火炮之利。 可他万万没想到,卢象升竟能想出此等奸诈之计,拿普通民众来威胁他? 这算什么英雄好汉? 卢象升并没有回答熊应龙的质问,而是命令熊应龙家丁的亲眷跪作一排,早有士兵拎着战刀站在其后。 “熊应龙,本督真是好奇,你们这等人,如何好意思提国法? 你等倘若真的守国法,倘若真的忠于朝廷,安能作出那等里通外国之事来? 如今我为刀俎,你为鱼肉,却又来跟本督谈国法。 以大元帅之言,本督未见尔等这般,厚颜无耻之辈。” 卢象升说话时表情相当的平静,熊应龙尚且能保持稳重。 但他身后的那群家丁们,眼瞅着自己的亲眷跪于屠刀之下,一个个都脸色大变的望着妻儿老小。 “听着,本督只说一次。 但有投降者,不杀。 但有杀死熊应龙者,不罪。 倘若不降,尔等,乃至尔等之家小,便在地府团聚吧!” …… 第199章 陛下不妨猜猜 三日后,京城,深夜。 事后。 张世康心满意足的躺在床上,陈珠儿身着肚兜满脸通红的在漱口。 难得的是静谧的冬夜,难得的是闲暇的时光。 屋子内燃着炭火,一切都是那般静好。 忽的,外院传来一阵激烈的敲门声。 门房秦二柱打着灯笼开了门,但见月光之下,门外站着数个身着铁衣的汉子。 “山西急报!劳烦通报,恳请大元帅召见。”领头的军士向秦二柱拱手。 半刻钟后,张世康来到国公府客厅,他的老爹张之极和大哥张世泽也被惊动,一边着衣一边往客厅赶。 “世康,可是边镇又起兵事?”张之极见到儿子便问道。 宣大防线毗邻蒙古部族,是防卫京畿的第一道防线,建奴新败,但并不意味着边镇安宁。 大半夜的,又是急报,难免张之极会忧心。 这忧心里有因为朝廷的,也有因为自己这个儿子的,毕竟他家老三再不是之前的那个纨绔子,而是大明朝的兵马大元帅。 手握军政大权,哪里有战事,他这儿子就要第一时间领兵出征,刀剑无眼,忠孝不得两全。 “爹多虑了,您老也太看得起建虏了,他们如今哪还敢冒险。 再败一次,或许不用儿子攻打,那些蒙古部族都能将他们给扬了。”张世康对老爹道。 建奴的战斗力确实厉害,可他们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人太少了。 也就是大明现在穷的荡气回肠,不然张世康上次必定不会轻易放过反攻的机会。 这么一说,张之极才放心了不少,他不想打扰儿子处理军务,与张世泽各自回了住房。 “大帅,此是卢总督和孙总督的联名奏报。”得到召见后,五六个军士单膝跪地,将一封写好的书信双手呈给张世康。 张世康大概知道可能是晋商的事有了结果,卢象升和孙传庭在历史里毕竟名声在外,按照他的估计,区区晋商是断然难不住两人的。 晋商富甲天下,张世康只是对这次的缴获很是好奇。 他淡定的打开书信,迎着烛光大致扫了一下。 于是,他立马就淡定不起来了。 “卧槽。”张世康惊呼出声。 他有料到晋商的家底丰厚,否则也不会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去做这等釜底抽薪的事。 可书信上报出来的数额,还是把他给吓到了。 震惊之余,便是大喜,张世康高兴的在客厅里来回走动。 少倾,他对一直侍候在侧的李管家道: “李叔,安排最好的客房,备好酒菜,好生招待这几位将士。” 从山西到京城并不算近,又下了雪,能三天时间将书信送到京城,这几个士兵一路上定然没少挨冻。 “三公子放心,老奴自会安排。”李管家拱手领命,对那几个士兵做了个请的手势。 几个士兵感激的冲张世康行了个礼。 李管家离开后,张世康独自在客厅里兴奋的走动,一边走,时而还拿出那封信来反复确认。 也难怪他如此激动,这半年多来,张世康没有一日不为朝廷的财政状况发愁。 哪儿哪儿都缺银子,哪儿哪儿都要银子,没有这玩意儿,做什么事都事倍功半。 ‘不行,等不了了,这么好的消息,得让老哥也知道知道。’张世康心道。 说干就干,张世康立即命令下人准备马车,不多时便奔着午门而去。 夜间皇城的宫门都是紧闭的,一般情况下,即使是内阁重臣,一旦宫门关闭也不可能再进入皇城。 可张世康并非一般人,崇祯皇帝早有诏令给禁军侍卫,不论何时,张世康皆可进入宫墙。 张世康在午门外只等了不到两刻钟,王承恩就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他与张之极差不多,脸上满是担忧之色,大明朝多事之秋,又刚逢战乱,张世康半夜进宫,难免不让人多想。 “侯爷此时见皇爷,可是有什么紧要事?难不成边镇又出事了?”王承恩一见到张世康便问道。 “哈哈哈哈!”张世康见状没忍住,竟大笑起来。 王承恩不明就里,但见张世康如此开心,心里的石头也落下了大半。 “大好事啊!这么好的事,不让陛下也知道,我这晚上指定睡不着。”张世康没口子的道。 说着,两人就朝着乾清宫的方向赶去。 王承恩不知道是什么大好事,让冠军侯如此高兴,但大半夜惊扰皇爷,总令他心里不安,可他终究没有多问。 待到了乾清宫,王承恩在殿外请示,片刻后里头传来消息,让二人先等候。 张世康见状却突然心里不安生起来,觉得是不是自己太过草率了,心里憋着一个问题纠结了半晌,还是小声问道: “王公公,咱俩不会打搅了陛下的好事吧?” 倘若皇后也在,这大半夜的,虽是好事,也难免令人不快。 王承恩无奈的瞥了张世康一眼,心道侯爷你还知道不好意思。 但脑子转了一下弯,才明白张世康真正的意思,不由得无语道: “皇后殿下在坤宁宫,即便皇爷要……也自当是去坤宁宫。 不过皇爷为国事操劳,处理政务都要到后半夜,哪里还有精力……” 也就是问这问题的是张世康,倘若是他人,王承恩早发飙了。 不多时,大殿内传来崇祯皇帝略显疲惫的声音来,召见二人进去。 崇祯皇帝其实才刚躺下,他不知道张世康大半夜来所为何事,但脸上却并未有不高兴的神色。 “老哥,山西急报,大喜事啊!”张世康一进大殿,连礼都没行,激动的称呼都变了。 好在崇祯皇帝并不生气,反倒也来了兴致,这段时间他其实也对之前张世康所言的晋商之事很是在意。 毕竟,张世康从来没让他失望过。 “可是有所获?”崇祯皇帝一边命王承恩给张世康赐座,一边轻声询问道。 “那绝对是当然的,陛下不妨猜猜?”张世康笑道。 能这么跟崇祯皇帝说话的,天底下就他这么一号人。 张世康心情好,证明晋商之事的收获肯定是令他满意的,因此崇祯皇帝的心情也不错。 他蹙眉略微沉吟了片刻道: “嗯……三百万两?” 京城的几十家勋戚拿出所有现银,也不过五百万两,在崇祯皇帝的观念里,几个晋商再怎么有钱,也断然不可能比勋戚富裕。 张世康闻言向崇祯皇帝投以失望的眼神。 “陛下你瞧不起谁呢?不妨大胆一点,再给你一次机会。” “难不成能过五百万两?”崇祯皇帝眉头都皱了起来。 三百万两说少不少,但说多也不多,各地边军、加上内地剿寇军队的欠饷和粮草补给,差不多就是这个数。 有这三百万两,也足以令朝廷得以喘息了。 可崇祯皇帝看张世康的表情,才发觉自己竟说少了。 “嘿,就知道陛下猜不准,得,陛下自己看吧。”张世康失去了对崇祯老哥的信心,将卢象升和孙传庭的联名信交给了王承恩。 王承恩得知朝廷的财政即将得到缓解,高兴极了,喜笑盈盈的将书信呈给崇祯皇帝。 崇祯皇帝拿起书信只一看,惊得腾一下就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 第200章 破窗理论 “卢象升\/孙传庭牛马走再拜大元帅足下: 晋商一事,自大元帅吩咐之,吾等不敢怠慢。 多番计划,吾等于乙亥月戊子日,对晋商发起雷霆一击。 有大元帅庇佑,幸甚,一切顺遂。 共计铲除晋商二十又一家,诛灭其家小一千四百八十六口,家丁三千七百三十充作兵丁。 张家口堡参将熊应龙意图谋逆,吾等略施小计,其人身中百刀已成齑粉,皆大元帅之威也。 吾等不敢拖延,于当日连夜清查各晋商府库,获盔甲六百余套,刀剑、长矛四千六百余柄,弓弩九百余件,皆已封存。 二十一家晋商府库,共计得银一千九百一十八万七千七百余两,粮食十九万石。 各晋商府库账簿,有良田共计八十多万顷,查封商铺三百七十余间,府宅六十多座,珠宝玉器字画古玩无算。 吾等将抽调驴车一千辆,用以运输赃物,为稳妥计,此番将由靖远伯虎大威率六千精兵亲自护送。 晋商账簿中,多有与建奴间贸易往来,与通敌叛国无异,账簿已随赃物一同运送,除此之外,更有太原知府卫克用为人证,以令大元帅师出有名。 晋商伏诛,使我大明朝得重金以资国事,此皆大元帅之功也。” 落款为宣大总督卢象升与汉中总督孙传庭之私印。 信的内容较长,足有好几页,不仅将铲除的大致过程言明,还将缴获所得一一列出,甚至连证据、证人都准备好了。 言辞间不乏自谦之意,两人都不敢居功,一再言明都是因为张世康料敌先机运筹帷幄,就差学戚继光来句门下小狗了。 这是一封专门写给张世康的奏报,铲除晋商这事儿一开始就没打算打着崇祯皇帝的旗号,毕竟不怎么光彩。 所以二人并未以奏疏的方式奏报朝廷,而是将事情奏报张世康,由张世康在朝会上正式报之此事。 不过不论是张世康,还是崇祯皇帝,对信中大部分的言辞都自动忽略。 二人此时眼睛和脑子里只有得银后面那一连串的数字。 张世康还好,毕竟知道的早,崇祯皇帝的呼吸都变得浓重了。 “世康,这……是真的吗?”崇祯皇帝满脸的不可置信。 任他想破了天,崇祯皇帝也不会想到,几个低贱的商贾之流,竟拥有如此庞大的家产。 光是那一千九百多万两白银,已经超过目前大明国库存银的一百倍。 大明一整年的岁入,也没有一千九百万两呀! 就这还没算那数百车的珠宝字画古玩玉器,还有八十多万顷良田、三百多间商铺…… 不是崇祯皇帝不敢想,实在是这么多年来,他都穷怕了,天上一下子掉下这么多银子,让他感觉格外的不真实。 甚至荒诞。 “那还能有假,卢大人和孙大人陛下是见过的,比臣可稳重多了对吧?”张世康十分肯定的道。 崇祯皇帝闻言,脸色开始红温,如同张世康刚看到那书信一样,兴奋的在乾清宫里头来回走动。 足足两息时间,崇祯皇帝才目光炯炯的看着张世康道: “世康,大明……可以中兴了吧。” 崇祯皇帝这话说的热切而希冀,多年的失败,早已令他认清自己。 以至于有了这么大一笔足以使大明财政缓和的银子之后,崇祯皇帝对于中兴之事,还是不敢肯定,还是需要听听张世康的意见。 他知道,朝臣会嘲笑他,但张世康永远不会。 “陛下,这可不好说,只能说咱们终于有了跟那群人搏一搏的物质基础了。”张世康想了想道。 若是之前,张世康早就开始吹牛,可一场战争下来,死了那么多人,也让张世康明白,任何事都有着极大的不确定性。 一场天灾,一场人祸,或者一次落水,都有可能将一切终结。 “这群晋商肯定跟朝中某些人是有勾结的,咱们团灭了晋商,那群人又怎么会善罢甘休。 如果臣没料错的话,今晚不止咱们得知了那边的消息,或许郑三俊他们也得到了消息。 陛下,今晚恐怕很多人都睡不好觉了呢。” 若按正常的办案流程,即使有证据,也应该是将犯人缉拿归案,交由刑部会审。 若涉事重大,当由三法司,也就是刑部、大理寺、都察院联合会审。 果真证据确凿的话,也应由刑部负责查案、抄家。 像张世康这般直接上去就砍人,还一下子灭了晋商二十一家一千多口人,光是流程上就不对,难免让人觉得是在杀人灭口。 没错,张世康就是在杀人灭口。 晋商作为东林党联合体的重要组成部分,用前列腺想,郑三俊那群人也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阵子,东林党人弹劾张世康的奏疏一直都没停过,弹劾他的奏疏已经从五大口箱子,累积到八大口箱子。 不过虱子多了不痒,有崇祯皇帝护着,没人能将他张世康真的怎么样。 甚至于,张世康前几日专门拉了几箱子奏疏回去,交给国公府的厨子烧饭用。 可灭晋商的事儿,比东林党人弹劾他的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儿重大多了,保不齐明天早朝都会打起来。 张世康提及此事,崇祯皇帝的兴奋劲这才冷却下来,他也立即想到,这确实是个比较棘手的问题。 毕竟崇祯皇帝与东林党人共事十几年,对于那群人的行事作风,比张世康了解的多多了。 “哼,这群晋商不仅里通外国,还意图谋反,如今证据确凿,他们要闹便让他们闹去。 不论如何,朕绝不会退缩,这笔银子也绝不会退还一分一厘! 至于世康你,大可放心,朕即便放弃所有朝臣,也不会放下你。” 崇祯皇帝信誓旦旦的道。 他言辞凿凿,但却并未就此提出任何有用的意见,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崇祯老哥的真诚,张世康当然不怀疑,可却对这老哥的做派多少有点无语。 这老哥啥时候开始变得这么莽了? 好家伙,有了点银子,这都敢硬刚东林党的反扑了。 不过,张世康倒是也没反驳,老哥虽然笨笨哒,但贵在真实,勇气可嘉。 他沉吟了片刻后道: “陛下有没有发现,咱大明的官员总是喜欢调和、折中的。 比如你说,这屋子太暗了,必须在这里开个窗,他们一定不允许。 但如果你说要将屋子的整个屋顶掀掉,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窗了。” 崇祯皇帝一脸懵逼,不知道张世康要表达什么,搞的张世康装逼未遂,十分难受,只得如实道: “陛下,或许咱们可以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哦?如何转移?如此重大的事,他们又不是傻子,如何会被你牵着鼻子走?” 崇祯皇帝摇了摇头道。 他虽然对这群朝臣失望透顶,但倘若有谁说朝臣是傻子,那指定他自己就是个傻子。 “这好办,那就找个比晋商之事更大的事呗。” …… 第201章 发难 二十四日,早朝,皇极门。 张世康身着蟒服,他此时所处的班列已经十分靠前。 天子还没到,泰宁侯陈延祚等人都时不时瞄一眼张世康,似乎很好奇这小子怎的突然也来上朝。 不止是张世康,同来的还有徐文远、孙大胜、郑冲等一应勋戚少壮派。 历经两次大战,这些勋戚子弟都有了爵位和军职在身,他们也有资格站在这里。 只是孙大胜和郑冲毕竟太年轻,杵在一群父辈中间显得格外不搭。 大部分勋戚对山西发生的事还不知晓,只觉得今日朝堂的气氛有些古怪。 不仅张世康所代表的少壮派来了,那群文官们似乎也不太正常。 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站的笔直,脸上看不出悲喜,虽然朝堂上有规矩,但平日里多少总有人会交头接耳的。 可如今朝堂出奇的安静,那些文臣没有一个说话的,但陈延祚仍旧从个别朝臣身手看出了不对劲儿。 就比如有几个拿着奏疏的朝臣,捏着奏疏的手指头都在颤抖,这当然不会是因为恐惧。 究竟生了什么事呢?竟让这群老杂毛如此愤慨,真是好奇呢。 张世康也扭头看了一眼郑三俊等人,他心里十分清楚,现在就是暴雨前的宁静。 半刻钟后,崇祯皇帝在王承恩的高唱声中来到龙椅前。 文武大臣行过礼后,王承恩让诸臣奏事的声音刚落,郑三俊便出班奏道: “陛下,臣昨夜惊闻山西晋商之变,宣大总督卢象升与汉中总督孙传庭联合,竟毫无缘由的对晋商痛下杀手。 不知陛下可知此事?” 一般情况下,即使群臣要对付某个人,基本第一个开口的,要么是六科给事中,要么是都察院的御史。 最后才轮到发起此事的正主——各部的尚书或者阁臣来总结意见。 郑三俊身为吏部尚书,一上来就第一个发言,足见这件事对朝臣的震动有多大。 郑三俊是在快到五更的时候得知这个消息的,惊得他当时就睡意全无,他立即吩咐下人,迅速的将这个消息告知其他的同僚。 一直到上早朝,郑三俊就再也没睡觉,直到现在,他还在琢磨那封信里的内容。 卢象升和孙传庭敢这么干,那张世康绝对是脱不了干系的。 而张世康此人,如今早已取代了杨嗣昌,成为东林党人最大的敌人。 “唉,朕也是刚得知的消息。”崇祯皇帝叹了口气道。 闻听天子叹气,众人还以为天子是在为晋商的遭遇感到惋惜,几个给事中正打算痛斥卢象升的罪行,没成想崇祯皇帝继续道: “朕尝闻商贾无国,却没想到那些晋商竟真的敢里通外国,多亏了卢卿和孙卿慧眼如炬,识破了这群叛国之辈的图谋。” 崇祯皇帝这话一出口,等同于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同时也是给这群晋商定了性。 可文官们哪里肯承认,郑三俊继续道: “陛下怎能轻易听信他们的一面之辞?此非明君所为也。” “呵,陛下没听你们的,就不是明君,这是何道理? 难不成你们的话,便是金科玉律?”霸州伯徐文远反驳道。 作为次子团的骨干,张世康的忠实拥趸,徐文远当然知道,不能什么事都让大哥亲自出手,那也太丢面了。 徐文远毕竟也是纨绔出身,这话自然就没那么好听,张世康的言传身教之下,次子团的弟兄对这群文官都没好印象。 “本官在与陛下叙话,你个小辈安敢胡言?” 郑三俊见状鼻子都气歪了,说罢还看了一眼定国公徐允桢,意思是你若不管好你儿子,休怪惹火上身。 一日之间,晋商几乎团灭,这里头牵动的利益之大,在场的人当然知道厉害。 可定国公徐允桢只是瞥了郑三俊一眼,并不对儿子的举动有丝毫干预。 笑话,朝堂之上无大小,只论事,你这不是倚老卖老吗? 身为定国公,徐允桢与张之极一样,对内阁乃至六部高官,丝毫不惧。 自打张世康被崇祯皇帝封作大元帅后,徐允桢就明白,定国公的命运已然与此子强绑定了。 张世康若无事,那他家小子,乃至他这位定国公都会相安无事。 但倘若张世康倒下了,以徐允桢对文官的了解,那群人绝对会落井下石。 就目前而言,不论是徐允桢也好,还是泰宁侯陈延祚等人也罢,凡是有自家孩子入了京营的,都对目前的局势相当满意。 父子同朝,不论是对于文官还是武官来说,都是极为荣耀的事,更别提自家孩子都是靠着实打实的军功获得的爵位。 眼瞅着孩子朝气蓬勃的与文官互怼,他们心里别提多满足了。 “何为小辈?文远兄为霸州伯,品级比你高多了。 再说,此乃朝堂,议事本就该就事论事,难不成还要排个辈分? 你郑大人年龄大,你就说的在理?是这个意思吗?”靖虏伯孙大胜也站出来嚷嚷道。 孙大胜人高马大,嗓门也大,一副脾气不好的暴躁模样。 郑三俊正想反驳,崇祯皇帝摆了摆手阻止了这场争执,他并不想刚一上朝就闹得不可开交,便道: “卢象升与孙传庭也算得上朝中老臣,为人沉稳有加,朕想来,他们既然敢如此做事,定然有原因。 冠军侯,此二人为你的部下,此事,你应当知道吧?” 事儿本来就是这小子整出来的,崇祯皇帝担心言多必失,十分平静的将好大一个皮球提到了张世康面前。 张世康稳稳的接住了皮球,出班奏道: “回陛下,此事臣知晓。 泾水之役,建奴溃逃时,臣抓住不少随行建奴的商贾,这其中大半都是晋商。 臣当时好奇,这群晋商跟着建奴作甚,便对他们拷打,才知道晋商竟然为了利润,暗中资敌。 此事有人证物证,建奴劫掠的不少物资,皆在那群人所在的商队中截获。 于是臣便给卢、孙两位大人下令,让他们彻查此事。” 闻听此言,内阁首辅刘宇亮皱了皱眉头,似乎很是生气。 “既然只是让他们二人查案,他们二人怎敢擅动刀兵? 一千多口人呐!说杀就杀,没有定罪就敢如此做派,岂不是将我大明律视作儿戏? 还有,冠军侯,当时你不是说并未截获物资吗?” 当时阁臣就在现场,当着天子的面希望那些截获的物资可以物归原主,可包括张世康在内,所有武将都推说并无此事。 如今却又拿出来当作证据,刘宇亮觉得张世康实在是不要脸。 不过他还是见识太少了,张世康闻言面不改色道: “好像是死了不少人,不过刘阁老,这好像并不能说明晋商无罪吧? 难道就没有可能是,晋商得知事情败露狗急跳墙,卢大人不得已才动了刀兵? 至于截获物资的事,本侯也是后来清查才发现的,只是忘记跟诸位说了。 物资不多,只有一车,貌似是高阳某位退休老臣家的。 你若需要,几天后给你送去。”张世康张嘴就来道。 …… 第202章 选手和裁判都是老子这边的人,你拿什么赢 “荒谬!朝中有你这等无脸无皮之人,实乃大明之不幸!” 刘宇亮的胡子都被气歪了,合着当时质问的时候没有,现在突然就有了,把人当傻子耍呢?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刘大人爱信不信,咱可都是有证据的。” 刘宇亮越是生气,张世康反倒越是淡定。 想来都是这群老东西刁难、陷害别人,如今情况反过来了,不论你如何在理,但老子手里有证据。 但郑三俊等人哪里肯善罢甘休,一口咬定就是孙卢两人擅自行事陷害忠良。 张世康这边也毫不示弱,座下的哼哈二将孙大胜和徐文远最是卖力,就差跟那群人抡拳头了。 最终还是在崇祯皇帝的调停下,双方才暂时安静下来。 可其他衙门见缝插针的奏事刚一结束,双方就立即又因为此事争辩起来,整个早朝都搞的乱哄哄的,不欢而散。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每日要议的事一谈完,郑三俊等人就重提此事,请求崇祯皇帝彻查此事,还晋商一个公道。 晋商与东林党人的瓜葛虽然不深,但晋商知道在大明行事,朝中不能没人,所以每年的孝敬从来都不少。 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名声,他们也不会善罢甘休。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第五天,这一天,靖远伯虎大威率领六千精兵,终于将晋商所得赃物,包括重要的人证、物证运抵京城。 “臣卢象升\/孙传庭冒死以闻: 晋商之事,事发突然,经查,从晋商范永斗府宅搜出盔甲三百余套,刀剑耥耙等八百余件,弓弩…… 晋商王永发…… 晋商靳良玉…… 张家口堡参将熊应龙与晋商勾结,变卖营中兵器、铁器中饱私囊,收授晋商贿银十九万两…… 事情败露之后,范永斗等晋商纠集家丁数千,与熊应龙联合,意图破关投奔建奴,终被我大军所破。 熊应龙、范永斗等晋商尽皆伏诛。 自晋商二十一家中共查获金银等一千九百一十八万七千七百余两,良田八十多万顷,商铺三百余间,珠宝玉器古玩字画,七百余车……” 王承恩将卢象升和孙传庭的正式奏疏当众宣读,满朝文武闻言无不惊骇。 整件事情听起来都很离谱,查获的金银总额更是离谱,竟有将近两千万两。 这封正式奏报,与张世康收到卢象升两人的私信并不完全一致,卢象升、孙传庭很聪明的讲该隐去的隐去。 事情的起因经过一概略过,但结果却很详细,不仅提供了人证、物证,连各晋商账簿都带来了。 总之真真假假掺杂,一时间朝堂之上喧闹声阵阵,勋戚们左右一脸懵逼,文官们吵吵嚷嚷,似乎意见也产生了分歧。 “老陈,兄弟我原本以为你家已经够富,没想到这些狗屁晋商比咱们富多了!” 西宁侯宋裕德小声对泰宁侯陈延祚道,言辞间满脸的不可思议。 “这群狗东西,藏了这许多银两,不思为朝廷分忧解难,反倒还敢通敌叛国,实在是死有余辜。” 陈延祚嘟囔道。 他也觉得自己在京城算是很有钱得了,不能说京城首富吧,至少也能排进前五。 可跟这群下九流的商贾比,他……他竟然连前二十都排不进去。 这真是岂有此理。 其他勋戚也都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派头,觉得杀了这些狗大户,正好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 反倒是文官里出现了两个不同声音,王承恩宣读完奏疏后,又拿出了晋商勾结建奴的账簿,以及一些纸质材料。 使得一部分文臣认为倘若这群晋商真是勾结了建奴,就是死有余辜。 而另一部分文臣则认为这奏疏满篇胡言,账簿也可以作假,只凭一封奏疏,难以给晋商定下如此大罪。 至于那份恐怖的家产,这时候可没有巨额资产来源不明罪,家里有多少银子那都是人家挣的。 “靖远伯,本官问你,晋商勾结张家口堡参将熊应龙谋反,你可亲眼看到?”郑三俊目光炯炯的盯着虎大威道。 “那当然,那场叛乱还是我参与平叛的。”虎大威一双牛眼瞪了回去。 “那本官再问你,即便如此,为何这二十一家晋商全族被灭,竟无一人活口?” 郑三俊再次发问,直指这封奏疏里最蹊跷的地方。 然而虎大威仍旧没有丝毫迟疑。 “原本没想全杀的,可那群商贾竟放任家丁反抗,杀了不少将士,手下人动了怒,火铳和弓弩都用上了,才有此结果。” “奏疏中所言晋商家中暗藏盔甲,本官问你,你是否亲眼看到了府库中的盔甲?” “那是自然。” “你如何证明,那些盔甲不是事后某些不怀好意者偷放进去的?” 虎大威眉头皱了起来,即使来之前卢总督已经把他可能被问到的问题顾及到了。 可这么刁钻的问题还是难住了他,毕竟虎大威连字儿都不认识,就是个底层靠战功爬上来的糙汉子。 也是在这个时候,张世康发飙了。 “忒!哪有你这么提问的? 你怎么不去证明?”张世康不爽的道。 这几天都在争吵中度过,张世康连郑三俊的名字都懒得提。 “哼,此案绝对有问题,臣听闻太原知府卫克用也随从而来,他亲历了晋商王永发的惨案,臣斗胆请证人来朝堂。” 郑三俊向天子拱手道。 崇祯皇帝闻言瞅了张世康一眼,张世康则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崇祯皇帝这才命王承恩去传那太原知府。 虽然卢象升两人给他的书信里,并未提及这什么太原知府,但张世康相信二人绝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你要人证,那便给你人证好了,选手和裁判都是老子这边的人,你拿什么赢? 不多时,太原知府卫克用就被带到了朝堂上,此时的卫克用早已没了太原知府的派头。 他虽然仍旧穿着官服,但蓬头垢面看起来格外的凄惨,在满朝文武的注视之下,也显得诚惶诚恐。 “卫大人,你不必害怕,只需要将当时的实情告知陛下。 但有冤情,我等与陛下必为你做主!” …… 第203章 不会说话就别说 卫克用步履蹒跚的走到朝堂前头,一边走还有不少文官为他打气,意思是让他放心大胆的说。 但卫克用并不理会,他对着崇祯皇帝下跪行礼。 “罪臣卫克用叩见陛下。” 一开口便自称罪臣,这让郑三俊感觉有些不妙。 “将你看到的和知道的,如实说来。”崇祯皇帝冷着个脸道。 不论这卫克用是否勾结了晋商,崇祯皇帝于公于私都不可能给他好脸色。 那卫克用反倒平静了下来,定了定心神后跪在大殿内大声道: “王永发寿诞那天,罪臣正在他府宅上贺寿。 臣有罪!臣自打上任太原知府后,多次收受王永发等人之贿赂,高达六万多两。 臣以职务之便,给王永发、范永斗等晋商方便。 晋商通过关口走私铁器、粮食,罪臣皆知晓。 寿诞那日,孙传庭以贺寿为由兴师问罪,王永发狗急跳墙指示家中死士反抗,方落得此下场。 臣有罪!臣有罪呀!” 卫克用说罢,以头杵地,磕头磕的哐哐响,只片刻就见了红。 文官们闻言当场就傻了眼。 你小子浓眉大眼的,也叛变了革命? “满口胡言!卫克用,你究竟得了他们什么好处? 圣人之教诲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建极殿大学士、都察院左都御史刘宗周怒斥道。 卫克用并不理会刘宗周的质问,而是十分认真的道: “罪臣所言,句句属实,望陛下明察!” 自打王永发的府宅里亲眼目睹了那场血腥杀戮之后,他就明白,自己肯定是活不了了。 孙传庭杀了那么多人眼睛都不眨,他丝毫不怀疑,如果不按照孙传庭的说辞汇报,不止他自己活不成。 就连他的全族,他最疼爱的独子,全都要死。 一个人死,他的家小有可能活,倘若那孙传庭守信,他卫家也能留下血脉,总归没有辱没祖宗。 从山西一路上好几天,卫克用早就想明白了,是以不论郑三俊等人如何撺掇,卫克用都不理会。 “陛下,卫克用定是受了威胁,即便真是如他所言,也不能解释二十一家晋商为何竟无一人活口。”刘宗周拱手道。 刘宗周说罢,其身后的一群御史们就变得蠢蠢欲动起来,可他们还未来得及开口,张世康就率先发飙了。 “两位刘大人、郑大人,你们要物证,卢总督和孙总督拿出了物证,你们说物证可以作假。 你们要人证,他们二人也送来了人证,还是那场事故的亲历者,你们又说卫大人说谎。 你们到底什么意思?合着人证、物证只要不符合你们的心意,就是假的呗?” 张世康环视一圈郑三俊等人,毫不客气的质问道。 郑三俊等人刚想出言反驳,张世康就继续道: “本侯还很好奇,晋商不过一群害群之马,抄没的家产光是金银就将近两千万两,大明的岁入才有多少? 几家商人都这么富裕,怪不得朝廷穷成这副模样! 你们难道没有责任吗? 你们如此为晋商开脱,难不成是得过什么好处?” 张世康的话不可谓不尖刻,朝中大臣顿时表情各异起来。 有的微微低着头,这是心虚怕别人知道的表现,有的则满脸怒意作势反驳,这是被人猜中恼羞成怒的表现。 当然,也有真正义愤填膺,觉得张世康是在污蔑人的,这群人有理由生气,因为他们没收到银子。 “冠军侯,你岂能肆意污蔑当朝重臣?”一个都察院言官高声道。 “就兴你们污蔑别人?你们这群鸟言官,一点实事儿不做,竟会捕风捉影,多少忠臣猛将死于尔等之手。 亏尔等还自称熟读圣贤书,尔等之所为,孔子孟子见了都得捏鼻子!” 张世康毫不客气的道,他虽然是指着那一个御史,但却将整个言官团体都给带上了。 在张世康看来,朝堂乌烟瘴气,有一半责任就出在这群科道言官。 朱重八建立言官制度的本意是好的,而且他在位时,言官确实发挥了不少作用。 那时的言官,但凡弹劾某个官员,几乎都是证据确凿,确有其事的。 毕竟朱重八可不是好糊弄的,一旦发现某个言官刻意诬陷,转手就能将这言官砍了,跟反坐都差不多。 可到了后来,经过历代皇帝和朝臣的努力,言官制度最终成了脱缰之马。 所谓闻风奏事什么意思呢,就是只要听说某个官员做了某件事,言官们就可以随意写奏疏弹劾。 至于事情是不是真的,那不重要,反正他们也是听说。 可这就苦了那些被弹劾之人了,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被弹劾的官员要从就职之地赶到京城解释。 倘若这群言官打定主意要搞你,那你就是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弹劾你贪污,你费尽口舌证明你没有贪污,可你的家人呢?你的同族人呢?有没有借着你的威望办坏事? 啥?没有?这群言官可不信,就算真没有,他们也能让你有。 除非你交了银子。 不知道多少战事打到关键时刻,主将因为遭受弹劾,不得不放弃大好的战机,回京城跟一群文官打嘴炮。 言官发展到现在,已经成了个畸形的存在,这群人不仅团结,还拥有了自己的组织,是东林党的忠实打手,指哪儿打哪儿的那种。 “你……你……” 那言官被张世康一通臭骂,不知是气的不知道怎么反驳,还是忌惮张世康背后的英国公、以及全体勋戚。 整整四天的骂战里,勋戚几乎都与张世康站在一起。 左右这事儿跟勋戚没啥关系,晋商没了,兴许他们的生意还能更好,倒不如卖个人情给张世康。 “你什么你?不会说话就别说!”张世康瞥了一眼那言官就不再理会,反倒是又看向郑三俊道: “郑大人刚才问了那般多的问题,本侯倒是也有个问题想要问问。 二十一家晋商,家产光是金银就有一千九百一十八万两,可是他们为朝廷交了多少税呢?” 第204章 与民争利 这话说完,张世康就眯着眼好整以暇的看着那群文官。 郑三俊皱了皱眉头没敢接话,刘宗周和刘宇亮也偃旗息鼓,见三位领袖都不吭声,憋了一肚子气的科道言官,只得把气又憋回肚子里。 “怎的这就没人说话了?蔡大人,你是户部尚书,你应当知道吧?”张世康看向户部尚书蔡国用道。 蔡国用一直在隐身,闻言吓了一跳,怎的吵着吵着侯爷咋的还把球踢他这儿了,他可是站陛下的呀。 “回侯爷,朝廷税务繁多,下官也记不得,得着人去户部查看。”蔡国用老老实实的道。 “不必查了!本侯早已知晓。 晋商近十年,上交给朝廷的税目总额仅有二十二万两。 折合每年不到三万两,二十一家!呵呵!” 张世康一边说着,一边环视那群文官,表情充满了嘲讽。 晋商的事再怎么争吵也不会有结果,他之所以等了这好几天,一来是为了等人证物证,二来就是为了调查晋商的缴税情况。 他早知道即便人证物证齐全,这群鸟文官巧舌如簧,没理都要争三分,所以也没指望靠着人证物证平息此事。 开个窗户都不让开,那他干脆就把整个屋顶掀掉吧。 “陛下,商人无国,以金钱开道,腐蚀我大明官员,致使整个山西之官场官商勾结贪墨不法。 此晋商之罪一也。 是以,臣以为,晋商之事确实该彻查,但重点应当是山西之官场。 清查田亩、肃清官场靡费之风,将晋商手下之土地重新丈量,分配给当地农户,以彰显陛下之恩典。 商贾之流占据如此庞大的财富,却只缴纳如此微薄的税。 此乃大明之所以困窘的重要原因! 此晋商其罪二也。 臣以为,若想改善朝廷困窘之局面,改革商税乃当务之急。 请陛下定夺!” 张世康十分郑重的向崇祯皇帝拱手行礼,并将自己的见解和建议当众说出。 这,才是张世康憋了好几天的大招。 借着晋商之祸,以山西为试点,整顿官场,同时清查商贾、士绅名下之田亩,将晋商、乃至地主强占的土地重新分配给山西的底层农民。 同样借着晋商之祸,行商税之实,只要落实了商税的征收,最起码朝廷是不会缺钱的。 商税当然不好收,这可是在东林党人与士绅地主身上动刀子,以前张世康也想过多次,但都没有开这个口子。 商税倘若那么好收,朝廷也不至于搞成这副荡气回肠的鬼样子。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有钱了。 一千九百一十八万两,还不包括那七八百车珠宝玉器。 足可以干好多事情了,至少有了这笔银子,军队的士气和忠心就有了。 只要军队不乱,一切就都好说。 念及此,张世康再次看向那群文官,心中暗道: ‘面壁人东林党,老子就是你们的破壁人。’ 这个明末最强大的势力,他终究要将这群人全部打趴下。 崇祯皇帝闻言哪里会不同意,嘴角不禁露出欣慰的笑意,他之前好几次都忍不住想动手了,奈何张世康一直觉得时机不到。 “冠军侯言之有理,朕……” “陛下!”郑三俊虎躯一震当即拜倒。 “天下疲敝,商税只会加重百姓负担,此乃与民争利之举,与加征三饷何异? 臣斗胆,恳请陛下三思!” 郑三俊当然有理由震惊,倘若不是他反应快,旨意这就要下达了。 此时的他哪里还顾得上晋商,晋商虽然送出去不少银子,但到底不是东林党人的根基。 况且,晋商已然全军覆没,为了一群死人折腾了好几日,郑三俊本就觉得已经对得起那群人了。 可商税不一样,商税乃是浙商、徽商乃至全天下商贾、士绅的利益,当然,也是他们的利益。 所以,不论如何,绝不可让这道政令施行。 为此,他甚至决定作出让步,他可以不再理会晋商之事,也对张世康所提出的整顿山西、清查田亩之事不再阻挠。 可是商税,绝对不行。 这一次,不用人号召。 刘宇亮、刘宗周、方逢年、熊明遇,六部除却户部尚书蔡国用、刑部尚书范复粹之外,包括侍郎、主事,六科给事中、都察院。 全体文臣几乎全部跪倒在地,恳请崇祯皇帝三思。 “陛下,郑大人所言极是,此乃与民争利之举,必然会引起民愤。 如今流寇未除,倘若再起兵事,朝廷怎堪征伐?” “是呀陛下,冠军侯毕竟年轻,不知此举会造成多大的动荡,万请陛下三思。 这商税,加不得呀!” 大明本就有商税,只是形同虚设罢了,张世康要改革商税,定然就是加征加派,众文官的意见出奇的一致。 能站在朝堂上的京官,几乎就相当于全天下士绅地主的代言人。 作为领袖,受着天下士绅们的吹捧荣耀,出了事情时自然也要为天下士绅做主。 这半年多来,天子一而再再而三的重用武将,光是爵位都封出去二十多个,还公开表示要重用武将。 这几乎已经对他们这群领袖们,产生了十分不利的影响,毕竟东林党人一代代传承,才有了文官如今的局面。 倘若在他们这一代里断送,他们将如何面对天下官员同僚? 若商税加派出去,那他们就是整个团体的罪人! 文官最注重名声,倘若此事办不好,他们不仅要名声扫地,说不得就要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文官们群情激奋慷慨陈词,使得整个朝堂乱哄哄的。 正在这时,嘉定伯周奎与成国公朱纯臣先后站了出来。 “陛下,臣也以为商税不可再加。”周奎瓮声瓮气的表态。 “陛下,臣虽与郑大人他们少有交际,甚至有些过节,但在商税这件事上,臣却要凭良心说。 商税牵扯太大,一旦加征,定会引起动乱,臣也肯定陛下,三思。” 朱纯臣说吧,勋戚班列先后又有人站出来反对。 有一个就有两个三个,从众心理之下,勋戚班列竟有大半都站了出来反对。 泰宁侯陈延祚和西宁侯宋裕德对视一眼,又看了一眼老神在在的英国公和定国公,以及似乎快睡着的新城侯王国兴。 终究是忍住了。 …… 第205章 梭哈 崇祯皇帝全程目睹了满朝文武的态度,他表情还算平静,可皇袍内的双手却已然握成了拳头。 果然是这样。 这事儿张世康很早便与他说过,一旦商税开始改革,就连勋戚都会站出来反对。 原因张世康也说的很明白,不论是哪朝哪代,但凡改革,必然是在既得利益者身上动刀子。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他们不反对才怪了。 可张世康也说了,不改革就是死,早死和晚死的区别罢了。 所有人都知道,这么做会让朝廷好起来,可是几乎所有人都反对。 这就是王朝覆灭的究极死结。 可他仍旧没有急着表态,身为天子,说出去的话都会被记录在实录之中,在态势没有明朗之前,一般都是不下定论的。 当然,更重要的是,崇祯皇帝心里明白,张世康这小子既然在这个档口提及商税,定然心里已经有谱。 既然如此,那他认真看戏便是了。 “呵呵,与民争利?好一个与民争利!” 张世康站在朝堂之上,看着跪倒一地的文武官员们,以讥讽的口吻道。 “就是不知你们嘴里所谓的民是哪个民? 果真是连饭都吃不上的底层百姓吗? 还是那些商贾、士绅、地主老财?” 底层百姓都要饿死了,杨嗣昌提及加征三饷,也没看到你们站出来反对。 如今一对商贾士绅加征,一个个全都要跳出来。 还有那群勋戚,一个个的鼠目寸光,只看着眼前的蝇头小利,当真以为大明亡了,自己也能跟文官一样继续享受荣华富贵。 对于勋戚的临阵倒戈,张世康其实早有心理准备,这群人倘若真的都能高瞻远瞩恪尽职守,朝廷绝不会是现在这般样子。 他埋汰完文臣,又看向朱纯臣和周奎这两个老杂毛。 “朱纯臣,你还有脸在这朝堂之上谈良心? 这些年里,你自己做的事有哪件有良心的? 你,还有你那些同族旁支,这些年犯下多少罪过,需要本侯给你一一列出吗?” 张世康言辞凿凿,他说的话也并非空穴来风,几乎都是他老爹张之极闲暇之余随口说的。 勋戚这个团体虽然算不得多团结,但毕竟都在京城,哪家犯了什么事儿,其实都心里门儿清。 可朱纯臣的脸皮跟张世康有得一拼,竟对张世康的话充耳不闻。 总之,其他的都好说,将主意打在他家的钱袋子上,就是不行。 “冠军侯,本官知你是为朝廷社稷着想,可本官仍要提醒你。 年轻人不要太气盛,加征商税的后果很严重,并非你能承担得起的。” 刘宗周看似苦口婆心,但言下之意仍旧对张世康的提议嗤之以鼻。 还是太年轻了呀。 “别跟本侯倚老卖老,尔等是什么心思本侯都知道。 年轻人不气盛,那还能叫年轻人? 倘若年轻人都是尔等这般,那大明才真个要亡了!”张世康怒怼道。 “本侯就问你,何以加征三饷时,不见尔等这么团结的反对。 反倒改革商税,却如此的同仇敌忾。 你敢当着陛下的面道出实情吗?” 张世康眼睛如同刀子一般,死死的盯着刘宗周。 刘宗周今年都六十一了,修身养性大半辈子,心思何其深邃,但饶是如此,被提及如此敏感的问题,仍旧下意识的不敢回答。 张世康心中冷笑,他又环视了一圈郑三俊等人,再次以轻蔑的语气道: “既然尔等不敢说,那本侯就替你们说出来! 因为底层百姓没田没粮没银子,而商贾士绅有,你们之所以如此团结的反对商税,原因更简单。 若收了商税,商贾的收入少了,能够孝敬给你们的,也就少了。 亏尔等还衣冠楚楚的站在这里,大谈国计民生,动辄孔曰孟曰之乎者也。 圣人便是这么教你们治国理政的吗?” 这些话张世康早就想说了,一个个的,都在朝堂上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们是东林党,你们也知道老子知道你们是东林党。 你们代表着商贾士绅和大地主,也知道老子知道你们是他们的代表。 可你们装作不知道,还要求其他人也都装作不知道。 讲究的就是个看破不说破,大家一块拿银子,一块装糊涂。 好吧,现在老子不装了,摊牌了。 老子就是要当着你们的面,揭穿你们的丑陋外衣。 你们就是一群披着道德外衣、行蝇营狗苟之事的垃圾! “冠军侯!你休要胡言乱语,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你这是在污蔑全体朝臣! 英国公,你应当知道贵公子如此做的后果!” 郑三俊脑门上都冒了汗,他并不敢直视张世康的眼睛,因为那些问题,他也无法回答。 因为,那是实话。 可即便如此,以一人之力,要与满朝文武为敌,无异于螳臂当车。 至少他是这么认为。 冠军侯年轻气盛,他管不了,可郑三俊知道,英国公什么都明白,只要英国公站出来,一切都还有缓和。 张之极从头到尾都没说话,身为英国公他已经位极人臣,他的三儿子更是青出于蓝,这是荣耀,同时也是镰刀。 可时至今日,张之极心里明白。 儿子已经掀桌子梭哈了。 即使知道与满朝文武为敌十分不智,但身为当朝英国公,肩负着祖上的赫赫威名。 他心里清楚,真理并非掌握在多数人的手中,他更明白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而在这件事上,心里那残存的斗志都被激发出来了。 他儿子,才是对的。 即便要压上英国公府的全族,他也绝不会在这个档口阻拦儿子。 “郑大人,我儿乃当朝冠军侯,世袭罔替,此乃实打实的战功获得的爵位。 我儿已用他的勇气和智慧证明,他已然长大成人,并且对国事拥有自己的见解。 我儿有如此见识、成就,身为父亲,老夫深感欣慰。 我儿做的事,乃是尔等想都不敢想的大事,是真正能为大明朝长治久安奠定基础的、正确之事。 是以,郑大人莫说让老夫来管,老夫管不了,也不该管。” 这些都是张之极的心里话,他之前就想跟儿子说,以激励张世康再接再厉。 可又怕自己这儿子嘚瑟膨胀,不过这半年多以来,张世康所做的事,他全都看在眼里。 不论事情有没有做成,他的这个三小子,都不愧是他张之极的儿子,也不愧英国公一脉的威名。 “倒是老夫也有些好奇,郑大人身为吏部尚书,又为文臣领袖。 为何就是不肯回答我儿的疑问呢? 难不成真如我儿所言,尔等之所以反对,正是因为尔等便是商贾之流的领头羊? 士农工商,商贾为下九流,尔等与之同流,不是自降身段吗? 为什么呢?难道真是因为银钱这等铜臭之物? 如此说来,在名节和铜臭之上,尔等也是金钱至上吗? 那为何却总要拿着圣人之言,教他人说铜臭乃身外之物? 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 第206章 不知陛下可否准备好了? 张之极的口才本就了得,在朝堂上骂架那是向来没输过。 但在此之前,他基本都是低调行事,即便与人发生争执,也都是对事不对人,更没有过今日这般,一下将满朝文武都得罪了个遍的情况。 可万事论到极致,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张之极的一连串质问掷地有声,每个问题都直指郑三俊的软肋。 儿子将一切的肮脏都摆在了台面上,虽然他觉得这么做太过草率,但事已至此,不妨就在这肮脏之上再吐口痰吧。 “疯了,父子俩都疯了,全无凭证,边敢污蔑全体朝臣,陛下,臣恳请陛下圣断!” 内阁首辅刘宇亮当即大声叫道。 他年纪也不小了,在朝堂上说话向来都很稳重,可这次他再也镇定不了了。 崇祯皇帝知道局势差不多了,他这个天子也该表态了,便开口道: “刘阁老,且先不论那些话的真假,朕也好奇,何以加征三饷,诸卿三缄其口,加征商税,就是与民争利? 你能回答朕吗?” “这……”刘宇亮语塞。 定国公徐允桢却站了出来。 “赤字不解决,建奴与流寇,永远是我大明朝之患。 大明若存,方有我等立锥之地,大明若不存,我等死无葬身之地。 天下疲敝,商贾无国,商税改制,迫在眉睫。 即便有动荡,也是当临之险。 臣附议!” 说着英国公、定国公二人相继拜倒。 “臣也附议。”泰宁侯陈延祚、西宁侯宋裕德跟随其后。 勋戚队列里之前没站出来反对的怀宁侯孙维藩、诚意伯刘孔昭、新城侯王国兴、武安侯郑之俊等都拜倒在地附议。 这些附议的勋戚,基本都是家里有孩子在京营任职的,当然也有例外。 就比如新乐侯刘文柄,以及刘文柄的弟弟,左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刘文耀。 这兄弟俩老大身长八尺容貌甚伟,老二反倒是个粗不短地身材,但眉宇间多了一丝粗犷与暴戾。 父辈全都站他们大哥,孙大胜、徐文远也赶紧拜倒附议,他们没父辈说话排场,就差来一句俺也一样了。 “朕也认为英国公、定国公言之有理,商税之制该改。 诸卿家且都平身吧。”崇祯皇帝见状,将此事盖棺定论道。 然而即便如此,郑三俊等人仍旧不肯罢休,跪倒在地便要以请辞为由,恳请崇祯皇帝收回成命。 崇祯皇帝表情虽然平静,但心里其实对朝臣这般老套的套路早已深恶痛绝。 先是以请辞要挟,紧接着便是死谏,可崇祯皇帝已经隐忍的太久了,早已打定主意,此番绝不会妥协。 “陛下,非微臣刻意阻挠,商税兹事体大,如此行事,势必引起全国动荡,此与流寇之乱不同,乃是全国性的,还卿陛下三思,收回成命。 为大明朝长久计,请陛下收回成命。 或者免去微臣之职,否则臣万死不能从命!”郑三俊再次带头道。 “请陛下免去微臣之职,臣万死不能从命!”刘宇亮、刘宗周、方逢年、熊明遇紧接着跟上。 其他各部官员还没来得及跟随,就听到崇祯皇帝嘴里轻飘飘的说道: “好,朕准了。” 崇祯皇帝的脸上甚至看不出悲喜来,就如同罢免的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官员一般。 只言片语,内阁首辅,大半数阁臣,乃至六部中最重要的吏部尚书,一应求锤得锤。 “还有其他卿家要请辞的,不必跟着一起在这朝堂上凑热闹。 众卿家好好想想,若果真要辞官,可写请辞奏疏呈交给朕,朕一律恩准。 退朝。” 十二年了,崇祯皇帝第一次如此硬气,时代的洪流滚滚向前,他身为天子,又岂会辜负张世康的努力。 崇祯皇帝说罢,便起身离开了皇极门,王承恩也赶紧跟上。 但走了没几步,似乎是听了崇祯皇帝吩咐了什么,便又踏着小碎步走到张世康跟前。 “侯爷,皇爷让你容后去乾清宫。” 王承恩离开后,郑三俊、刘宗周等几个被罢免的人互相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出愤慨。 他们自然是不服的,可任是他们有百般能耐,但在这朝堂之上,天子才是拥有最终决定权。 他们可以反对诏令、可以抗命反驳,但任免这种事,却如何也左右不了。 更别提这还是他们本人的意愿,总不能厚着脸皮连罢免的诏令也要反对吧。 虽然对天子如此决绝的做派有些惊讶,但其实郑三俊等人心里大抵上都有心理准备。 事已至此,退下来也不算坏事,至少可以保全名节。 利益重要,名节更重要,在刘宗周等人看来,他们是为全天下士绅同僚在抗争。 即便被罢职,他们的名声不仅不会被败坏,反而会使他们在士林之中名声大噪。 此之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冠军侯,老夫并未诓你,商税征不得,日后你便会明白的。”刘宗周意味深长的对张世康道。 说罢,他便挥一挥衣袖,离开了朝堂。 内阁首辅刘宇亮走到科道言官的队列附近,与那群同僚聊的慷慨陈词。 郑三俊微微摇了摇头,对身后的各部侍郎们小声道: “天子政令有失,我等本该集体死谏,以全名节。 然为大明社稷计,老朽烦请诸位珍惜有用之身,留在朝堂。” 多的郑三俊也没说,身为士林在朝堂的真正领袖,郑三俊所思最多。 如今天子心意已决,就是他们所有人都请辞,也难保天子会同意。 倘若朝中没有了同僚配合,他们东林才是真的大势已去。 如今他虽然退下,可有同僚在朝堂,大局就不会乱。 也正因为他退下,没了官身,才能更好的与天下士绅居中调度,配合着打赢这场生死之战。 以他的声望威名,一切都还尚未可知。 能在朝堂上站着的,都是八面玲珑之辈,郑三俊只是简单提点,便也离开了朝堂。 “冠军侯,跟他们斗,老夫倒要瞧瞧你怎么死。”嘉定伯周奎嘲笑道。 他虽然没什么文化,但久在朝堂,当然知道文官的厉害。 他承认,这张世康是有能耐的,但这能耐跟全体文官来比,还是差远了。 周奎仍旧记着那几十万两的损失。 “那估摸着你是看不着了,你都这么老了,出门可得小心点,别一个跟头栽地上死翘翘了。 人这一辈子啊,最难受的就是,人死了,钱没花完。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到时候本侯会去帮忙抄家的,哈哈哈!” 张世康不理会气的手抖的周奎,大踏步朝着乾清宫走去。 待到了乾清宫见到崇祯老哥,张世康笑道: “期待已久的战争打响了,不知陛下可否准备好了?” …… 第207章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 “世康,朕早已经迫不及待了。”崇祯皇帝嘴角也露出微笑来。 与张世康不同,他身为天子,待在深宫高墙之内,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能让大明的财政好起来。 崇祯皇帝性格使然,眼里从不揉沙子,自打从张世康口中得知东林党干下的那些龌龊事,东林党人早已进入崇祯皇帝的黑名单。 若不是张世康一直说时机未到,崇祯皇帝早就想动手整治朝堂了。 可笑的是刘宗周等人竟主动要求罢职,崇祯皇帝连犹豫半分,都是对自己曾经所遭受欺瞒的不尊重。 “一千九百万两银子,给大明搏个未来,这风险值得冒。” “是呀,世康诚不欺我,一千九百万两,大明好几年的岁入,你打算如何分配?”崇祯皇帝认真的道。 时至今日,崇祯皇帝几乎对张世康的话完全信任。 算上上次募捐,张世康两次就搞来了两千五百万两银子,所思所做,竟无一句妄语。 能打胜仗,能斗群臣,还能搞钱。 列祖列宗真是给他降下来一个国士,即便那首任冠军侯霍去病,也比不了。 “扩军!京营目前只有四万,还是太少了,不足以震慑那些听调不听宣的边镇。 建奴新败,但并未伤筋动骨,流寇祸乱四川,这都需要强大的兵力支撑。 陛下可莫要小瞧了东林党人,还记臣给陛下说过的话吗?” “阶级斗争。”崇祯皇帝想了想道。 “对,他们今日在朝堂上的话,可并非危言耸听,他们是真的可以调动背后的阶层力量反抗的。 说起来,从今日起,陛下日常起居、饮食、出行,可都得多加小心了。”张世康看了一眼王承恩和方正化道。 这二人时常伴随崇祯身侧,一个主负责起居饮食,一个负责侍卫安全,算是主要责任人。 方正化立即向张世康躬身行礼,表情十分的郑重: “侯爷放心,老奴必加派人手,绝不教歹人有机可乘。” 王承恩也拱手道: “皇爷日常饮食,除却原有试菜官外,老奴从今往后亲自监督、试菜,老奴就算赔了这条命,也绝不让皇爷有任何闪失。” 这二人如今对张世康,可谓打心眼里敬佩,对张世康的担忧毫不怀疑。 见二人如此郑重其事,张世康反倒调侃道: “那你可有福了,每天都能先于陛下吃到御膳。” 崇祯皇帝听了张世康的话,表情反倒严肃了起来。 “朕在这高墙之内,量那群人也没这个能耐,倒是你,莫忘了军营那次刺杀。 以后不论去哪儿,都记得要多带亲卫,朕是为了你,也是为了大明满地饿殍的百姓。 你若出了意外,朕……” “得,陛下可别咒臣,臣可还没享到福呢!”张世康无奈道。 “朕会让所有东林党人给你陪葬。”崇祯皇帝仍旧倔强的说道,言辞间少有的露出一丝决绝。 张世康不敢接话,只得将话题又给绕了回来。 “按照臣的估计,京营至少应当扩军到八到十万,假以时日,这批新军倘若也能形成老兵的战斗力,便大事可期了。 陆总督的天雄军亟待重建,以确保山西防线的安全,兵额以三万为宜。 除此之外,便是各路边镇、内地驻军的欠饷。 臣大致估算了一下,单是这一部分支出,就至少需要五百到六百万两。” 单是京营和天雄军招募的七八万新兵,当然花不了那许多银子。 可招募新兵可不单单是军饷和粮草,还有相应的军服、盔甲、武器、战马等等一系列的支出。 一千九百多万两白银,看起来不少,可也禁不住军队这等吞金巨兽。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古人诚不我欺。 好在这次针对晋商的行动,收获不止是这些金银,还有七八百车的珠宝玉器古玩字画等奢侈品,以及数百间的商铺。 这些资产变现周期长,但总归都是硬通货。 他老爹对古玩收藏以及商铺都很熟悉,据张之极估算,倘若慢慢出货变卖,应当至少能变现七八百万两。 “哦,臣差点忘了,秦良玉女将军那边,定然也是要扩军的,安定东南,臣可指望着白杆兵。” 张世康想了想道。 “朝廷这些年……实在是对秦将军有亏欠。”崇祯皇帝叹了口气道。 这些年朝廷财政困窘,秦良玉却屡次带兵勤王,参与了多次平叛,据说都是变卖家产供给的军饷。 如今秦良玉年事已高,白杆兵也没落已久,能战之兵已然不足三千,令人唏嘘。 “陛下也不必如此,所谓忠臣,忠君护国,是不求回报的。 之前陛下苦于财政困难不能施以援手,如今不是可以了吗?”张世康安慰道。 崇祯老哥虽然一堆毛病,但这份愧疚的心思确是真实的,倘若秦老将军得知,必然也会感激涕零。 “唉,军政之事,朕都依你,你按照计划行事便可。”崇祯皇帝道。 这笔银子,本就是张世康搞来的,怎么使用,崇祯皇帝也没打算插手。 将之用于军队,也是很久之前两人就确定下来的策略。 自打崇祯皇帝从军营里归来,他就对强军的好处深信不疑。 生逢乱世,唯有手里有能战之兵,才是一切的根本。 “说起来陛下的诏令以及臣的书信,也递出去快一个月了吧。 想来秦将军应该已经收到了,也不知道那边如何了。” 张世康嘀咕道。 他对西南的局势还是比较担忧的,这里头自然有流寇的原因。 但除了流寇之外,还有左良玉这等老兵油子。 张世康明知道左良玉日后会拥兵自重,便下令让秦良玉节制甚至收编左良玉手底下的五万兵。 这是个十分冒险的举动,但张世康当时也没有办法,朝廷实在是太穷了。 而秦良玉手底下仅有不到三千的白杆兵,虽然对秦良玉有信心,但这份担忧却一直压在张世康的心底。 “如今京营回归,臣打算调曹变蛟前往重庆府支援秦将军,顺道带过去一笔银子,用于白杆兵扩军。” 虽然崇祯皇帝总说军政由他决定,但张世康但有重大军事调动或是决策,总要说与崇祯皇帝听。 即便能顺利收编左良玉部,但张世康对老兵油子手底下士兵的战斗力仍旧不抱希望。 西南多山地,白杆兵才是重中之重。 “说起来,待税制改制有了定论,臣或许应该亲自跑一趟九边。 看看那祖大寿、吴三桂到底想干什么。” …… 第208章 朕又不逛青楼 说起来也挺离谱的,大明目前的九边,有一半的军队朝廷根本就调不动。 你说他们谋反吧,他们老实的待着所处的军镇,什么都不干。 你说他们忠诚吧,他们除了跟你要粮要饷,什么都不干。 这特娘的算个什么事儿? “朕也早就对他们很不满了,世康你若有暇,定要将他们全部铲除,以儆效尤。”崇祯皇帝恨恨的道。 “哪有那么容易呀陛下,你真当臣是三头六臂,无所不能了。。”张世康无语的道。 这祖大寿和吴三桂的事儿,还不是老哥你搞出来的? 袁都督确实不地道,但老哥你干的事也没地道到哪儿去。 就当时那种情况,莫说这舅甥俩,就是旁的其他人,估摸着也得吓坏了。 如今老哥你倒好,俩手一撇,就一推二五六,老子又不是救火队员。 这半年多来,他几乎没几天消停的,上辈子过劳死,这辈子生到国公府,本以为能享福来着。 结果睡的比狗晚,起的比鸡早,竟然比当初自己送外卖都累。 这找谁说理去? 崇祯皇帝当然没感觉出来张世康的不爽,自顾自的道: “还有那群勋戚,朕实是失望已极,为了他们自己的那点生意,竟然置大局于不顾。” 崇祯皇帝想起朝堂上勋戚的嘴脸,十分不满的道。 “预料之中,不过勋戚跟那群人不一样,陛下信不信,只要狠下心来,将带头的一两个狠狠地敲打一番。 这群墙头草立马就能叛变。”张世康信誓旦旦的道。 说完,他便看向崇祯老哥,话说的已经挺明白,他不信这老哥不明白他的意思。 “成国公,嘉定伯。”崇祯皇帝嘀咕了一句。 张世康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喝着茶水。 “税务改制,世康你可有什么建议?”崇祯皇帝想了想道。 大明初年时,商税税率为十五税一,后来又放宽到二十税一,到了如今又放宽到三十税一。 即使只征收百分之三,仍旧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征收不上来。 工税大致也是这个情况,反倒所有人都盯着农民,各种苛捐杂税的加派,也都是往底层百姓身上招呼。 这要搁在后世,做企业的老板们都能乐开花。 “臣哪儿懂这个呀,蔡尚书执掌户部也有些时日了,此事便交由他来拟定吧,毕竟术业有专攻。”张世康想了想道。 他现在心里算是明白了,这崇祯老哥还真把他当哪吒了。 不过沉吟了一会儿,张世康还是道: “商税、工税肯定都是要涨的,但涨的幅度要根据行业类别有所区别。 就比如关乎底层百姓生活的那些柴米油盐,可以低一些,二十税一也并非不可。 除此之外,一般行业的税率大致可在十税一与十税二间拟定。 但特殊行业,诸如青楼、酒肆、珠宝、玉器等等,税率不得低于十税三。” 关乎国计民生的,基本都是老百姓离不开的那一部分,包括麻布、油盐酱醋之类,甚至可以免征。 后世的企业所得税一般标准是百分之二十五,十税二便是百分之二十。 不过毕竟是第一次改制,为了降低可能遭遇的抵抗,不妨稍微低些,日后根据实际情况再作调整。 对于青楼、酒肆、珠宝、玉器这等行业,基本都是有钱人家才能享受得起的,那自然是要大征特征。 你们不是有钱吗,不是喜欢买奢侈品充牌面吗? 那就买吧,只要交税就行。 张世康从来没想过从最底层老百姓身手捞银子,大明有大把的有钱人。 商贾、士绅、地主、官僚,这四个群体掌握着大明大半的土地、白银,也是这次税制改革主要针对的对象。 崇祯皇帝本来还不太同意最后一条,但张世康一解释,他就大致明白了张世康的想法,心道你还说你不懂税制。 倘若真是什么都不懂,又怎会提出如此有建设性的建议? 只是崇祯皇帝多少还有点担忧,觉得如此做,无异于从政策上疏离了士族。 自两宋的与士大夫共天下到现在,这种观念大抵上还是被读书人认可的,如今他身为天子,第一刀就砍在士大夫头上,崇祯皇帝担心离心离德。 “世康,为何要区别对待呢,十税三会不会有点高了?” “怎么就区别对待了? 陛下该不会以为你和王公贵族不受此影响吧?那陛下的觉悟看来还不够。 所有人都一样,就是臣、甚至是陛下你,要买珠宝、逛青楼,他们也得交税。” 张世康笑道。 目前三十税一的商税之所以收不上来,大部分原因,就是特权阶层以特权避税,将这部分税务压力,全部转嫁到没有背景的小商贩身上。 这就导致朝廷不仅没有收到税,反倒使得普通商户难以立足,各行各业基本都被有特权阶层支持的大商贾垄断。 明末资本主义没有成长起来,也与这种打压有关,本就是在三座大山的夹缝之中生存,又能好到哪儿去。 这绝对是不可取的。 崇祯皇帝不置可否,心道他又不去青楼,可皇家购置珠宝玉器竟也要受此影响,着实是他没想到的。 “这些都不重要,只要朝廷有足够的银子,陛下难道会在乎这点小钱吗? 关于税务改制,咱们真正应该在意的,只有两点。 其一,控制物价,尤其是关乎底层百姓的那部分商品,不可让商贾将增税压力转嫁到百姓身手。” 正所谓羊毛出在羊身上,加税导致物价上涨虽然是人之常情。 但加征商税本就是要从商贾阶层身上拿利益,如果真让他们转嫁了,那就真的跟加征三饷没区别了。 “臣以为,那些东林党人绝对会在这方面着手抵抗,他们的威胁也绝非危言耸听。 陛下应当做好平抑物价的准备。” 要尽可能的不影响底层百姓,只有这样,商税加征才有可能成功。 但东林党人可不这么想,甚至两者正好对立相反。 崇祯皇帝琢磨了一会儿,大致明白了这其中的道道,不由得问道: “那第二呢?” 第209章 你都能耍赖,朕凭什么不能 “第二当然是监察,不交税的要重罚,罚的他们倾家荡产,偷税漏税要入刑。”张世康斩钉截铁的道。 国家的收入主要靠税收,而目前的大明,工税和商税才是大头,既然如此,国家想发展,收税就绝对不能马虎。 说起来某漂亮国在这方面做的就很不错,只要你敢偷税漏税,国税局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逮住。 张世康对此深以为然,朝廷就应该这么做,即使有难度。 “陛下,这是咱大明朝复兴的机会,这次您可千万不能再心慈手软了。” 敢偷税漏税的,基本都是大明的特权阶层,勋戚、宗室、士绅官僚。 实际上大明的绝大部分国策,一开始都是有利于国计民生的,但最终都坏在了这群特权阶层手里。 张世康的意思很简单,相信崇祯老哥也能明白,没有特权,不论是谁,该交的税都要交,不能转嫁,更不能避税。 在这个年月,这当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可仍旧要做。 “朕,绝不姑息。”崇祯皇帝信誓旦旦的保证,他等这次机会等的太久了。 如今有钱了,终于可以轰轰烈烈的大干一场,崇祯皇帝还是干劲十足的。 “除却户部自查、都察院监督之外,如今有银子了,东缉事厂也该重开了。 另外,为了应对接下来可能遇到的大规模反扑、动乱,锦衣卫也需要扩编。 陛下,这两个衙门很重要,管事人选当慎重,忠诚、刚正,还要有魄力。” 张世康想了想道。 敢抗税的多半会由勋戚亦或是宗室,这些人一般人可都惹不起,没点魄力可整不成事。 崇祯皇帝看了一眼王承恩,又看了一眼方正化,似乎是在寻摸东缉事厂厂督的人选。 东缉事厂虽然衙门还在但几乎相当于废止,只有个名头挂在王承恩头上。 “这件差事,便交由方大伴来吧。”崇祯皇帝随口道。 张世康对这个任命还是比较满意的,二人对崇祯老哥的忠诚度都是没问题的。 王承恩为人虽然不错,但大抵上有点太实诚,若不是一直深得崇祯皇帝信任,又很早就跟着崇祯做事,估摸着早被其他太监给挤下去了。 这等性子随侍在天子身侧,做随堂、掌印等近侍工作最合适。 而方正化就不一样了,毕竟掌管过御马监,身上有不少军队的影子,其本人不仅一身武艺,更是对谁都不假颜色,执掌东厂当然再合适不过。 “老奴谢皇爷赏识,若办不好,老奴以死谢罪。”方正化跪倒在地立下了军令状。 刚才的话他都听到,复兴大明是皇爷的夙愿,方正化哪里敢有一丝的怠慢。 “认真办事便可,具体需要做的事,你多与世康请教。 东厂既因世康而重开,便受世康你来节制、监督。”崇祯皇帝沉吟了片刻后道。 大明的几个监察机构里,锦衣卫开设的最早,之后是东厂、西厂和内厂。 后开设的衙门,基本都是因为天子不信任先开的衙门而设,比如内厂监督节制西厂,西厂监督节制东厂,东厂监督节制锦衣卫。 说白了,还是信任度问题。 “锦衣卫指挥使之职,朕可一直给你留着呢。”崇祯皇帝笑道。 “陛下您可饶了臣吧,还是换个人选。”张世康一口回绝。 这倒不是因为他懒,他如今身为大元帅,执掌大明军政,权力已经大到没边。 如果再手握监察权,别说老爹心里不安生,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安生。 崇祯皇帝皱起了眉头。 “你之前可是答应了朕的,待整顿好了京营,便来执掌锦衣卫。 人怎可言而无信?” “陛下,您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臣之前只是个京营提督,哪里能想到会担上大明的军政大权? 臣若再掌监察权,职权过甚,天下人怎么看臣?又怎么看陛下您?”张世康解释道。 “满朝文武,若论才能,谁人能及你,朕不管他们如何看。 他们若有能耐,大明何至于此,如今却又要嫉贤妒能,朕虽薄德,亦有几分脾气,谁敢乱言,朕必不轻饶。 值此关键时刻,你便不要推脱了。”崇祯皇帝诚恳的道。 张世康不止一次在他面前说过监察权的重要性,这让之前对此不甚在意的崇祯皇帝也很上心。 既然监察权如此重要,自然要选最信任最有能力的人执掌。 除此之外,其他的都不重要,或许朝臣或者某些不相干的人会觉得职权过甚。 可在崇祯皇帝这里,不存在这种情况,他是大明天子,没有人比他职权更大,他愿意将职权转嫁于一人,也有这个权力。 他本就是这样子,信一个人,就给重权。 而这个人,还是他最放心的张世康,那他还有什么可担忧的,他多么希望这小子能改掉懒惰的坏毛病。 “唉,陛下您有时候还是挺能说的,这差事臣领命便是。 但陛下与臣之前的约法可仍然有效。 一旦朝廷回归正轨,臣担的这些差事都得卸下。”张世康无奈道。 上辈子过劳死,本以为这一世生在当朝国公府上,可以享受一下躺平的美好生活。 可这半年多的时间里,每天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还不如当初自己送外卖时悠闲。 这找谁说理去? “嗯。”崇祯皇帝不置可否的敷衍了一句,心道到时候再说吧。 朝廷回归正轨,什么叫回归正轨? 中兴大明?如果界定达到什么样的情况算是中兴? 嘿嘿,崇祯皇帝心中少有的得意,就连嘴角都不自觉的上扬。 “陛下,您笑什么?”张世康认真的问道。 崇祯皇帝多少有点心虚,随口道: “哦,朕想起高兴的事。” “什么高兴的事,您贵为天子,可不能耍赖。”张世康有些不放心的道。 “这是什么话,朕乃天子,一言九鼎。”崇祯皇帝当即正色道,心里却想,你都能耍赖,朕凭什么不能。 张世康认真的看了一眼崇祯老哥,反复确认后才道: “那此事就如此定下,不过陛下罢免了郑三俊等人,内阁可就没什么人了。 陛下打算如何安排?” …… 第210章 狂热粉丝 按理来说,张世康执掌兵权,又手握监察权,对内政之事应当尽量避闲。 可在崇祯老哥这里,似乎没道理可讲。 张世康对崇祯老哥的识人能力,大抵上是不太自信的,便随口问了一句。 “李邦华,倪元璐,范景文,这三位自打被革职,如今也在京闲住了不少日子,朕准备提拔此三人入阁。 再加上你。” 在罢免郑三俊等人后,崇祯皇帝早已拟定好了阁臣人选。 按照正常流程,阁臣都是由官员推荐,列出备选名单,最后由天子划勾选任。 可如今满朝文武都因为改革税制的事与他作对,不用脑子想就知道,文官肯定不会同意,说不定这段时间仍旧会不断有官员请辞。 这倒是也省了不少事儿,他们不推举,崇祯皇帝就自己提拔。 张世康一听自己也要入阁,反驳都懒得反驳了,权臣这个名头自己是怎么也洗不清了,那干脆就不洗了吧。 老哥让当就当,反正事成之后,他就可以全部卸任。 “全听陛下的便是,不过方公公,时不我待,东缉事厂务必尽快征召人手步入正轨。 你或许只有半个月时间,或者更少,要招募家世清白者。” “老奴遵命,东厂的底子还在,不少东厂老人还在世,半个月,老奴可整编出一万东厂番子。”方正化保证道。 只要能联络到当初的中层要职人员,有这些人在,基础的培训工作就想对好开展多了。 至于最基层的番子,就更好招募了,如今整个顺天府、乃至整个大明到处是吃不饱饭的百姓。 总之,只要有银子,很多问题都不再是问题。 商议好此事后,君臣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张世康就告辞离开了乾清宫。 时候还早,他先是回了一趟西山大营,将京营扩编的事情告知了孙维藩。 并将整个征兵任务也全权交给了他来负责,从四万扩编到八万,所需的营房、粮草、军服、兵器盔甲,张世康想想都头疼。 孙维藩也头疼,不过好在有文邦国作为副手,张世康当然同意了这个提议。 只要不让他亲自来,张世康都举双手双脚同意。 张世康只简单交代了火器营在全军中的配比不得低于三成,便匆匆离开了西山大营。 到了半下午的时候,天子的诏令已经下达到锦衣卫衙门,张世康身为新任指挥使,不得不过去了一趟。 锦衣卫衙门在这时,基本上已经风光不再,衙门牌匾都落了不少灰。 张世康先是查看了锦衣卫全体人员的花名册,锦衣卫算上官员总共在册四千六百多人。 其中近半分散在全国各地,剩下两千多人在京城,不过这两千多人里,有一千多并不参与监察。 这群人都有个十分炫酷的名头,大汉将军、明甲将军、力士、校尉等等,其实就是宫廷侍卫,天子出宫时,充当仪仗队。 也就是说,除了这部分人,张世康目前在京城能直接调动的人手,仅仅有一千人,这显然是不够的。 不过还是那句话,只要有银子,很多问题都不再是问题。 他召集了在京锦衣卫的主要官员,当着所有人的面,以任职期间多有不法为由,罢免了两个指挥同知和指挥佥事的官职。 指挥同知和指挥佥事,几乎相当于锦衣卫的二把手和三把手。 张世康之所以如此果决,主要有两个考虑,一来前任指挥使与东林党走的近,高级官员指定也好不到哪儿去,缺乏信任基础。 二来,空出来这么多高级职位,对下头的人而言都算是个好消息,可以提高下头官员的办事积极性。 “本官是个什么样的人,想来你们也都听说过。 你们身为监察人员,想来也听说了今日朝堂中的事。 除却他们几个之外,其他人倘若有不同立场者,自动请辞的,本官不罪。 但倘若日后被本官发现吃里扒外的,本官诛他三族。”张世康环视着这群陌生的新部下道。 锦衣卫本就负责监察,京城的风吹草动他们都清楚,张世康的一系列战绩、一系列权柄,以及天子的重任,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 这些官员心里都明白,张世康并没有危言耸听,真要诛他们三族,天子绝不会反驳。 三息之后,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请辞。 “好,既然如此,本官就姑且相信你们,都是站在陛下这边的。 但光是这样是不够的,你们还需要用实际行动,证明你们的能力,以及你们的忠诚。 就拿他们几个练手吧,哦,还有那骆养性。” 张世康说吧,十几个中低级官员都懵了。 “骆养性贪了多少银子,这几个同知、佥事难不成都是良民? 我要他们实打实的罪证,大明律都清楚吧? 有了罪证该如何处置,不用本官多说吧?” 骆养性本就贪婪,他提拔上来的同知、佥事绝不会是清廉之人。 张世康当然是想借着这件事,辨别一下手下这群人的忠奸,顺便检验一下这群人的办事效率。 “大人,不必调查,卑职存有这些人的罪证,他们都以为作证。”南镇抚司镇抚使刑方俊站出来道。 南镇抚司主管锦衣卫内部的军纪刑罚、军匠档案,职责使然,对锦衣卫内部官员的情况最是了解。 “那还愣着作什么。”张世康随口道。 “可是大人,卑职还知道不少其他人的不法罪证,需不需要一块处理?”刑方俊皱眉道。 这倒是把张世康给整愣了,心道这人是不是有点彪? 他看了一眼锦衣卫的其他官员,发现这群人表情各异,但大多都对刑方俊怒目以对。 于是张世康便将这厮单独叫进一个屋子,询问才得知,这厮竟然对自己这半年来的事迹了如指掌。 说起大败建奴时情绪激动,提及东林党时义愤填膺,那崇拜的眼神藏都藏不住。 感情这厮竟是他的粉丝,还是狂热的那种。 怪不得为了在他面前表现自己,竟连同僚之谊都不在乎了。 “大人,东林党在京城一手遮天,全赖大人之力,朝廷才得有喘息之机。 不瞒大人,咱锦衣卫,上下都不干净,此前骆养性当道,卑职只敢独善其身。 如今大人执掌锦衣卫,卑职怎敢有所欺瞒。 只消大人下令,卑职立即就去查卷宗。”刑方俊眉飞色舞的道。 有这么个狂热粉丝在,想来锦衣卫内部有哪些人能用就容易多了,张世康不由得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做过不法之事的官员,很多吗?”张世康随口问道。 刑方俊闻言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自顾自的嘀嘀咕咕,琢磨了半晌后道: “不少,卑职大致算了下,如若欺压鱼肉百姓也算上,锦衣卫衙门估计就剩咱俩。” …… 第211章 示威 “那本官岂不是成光杆司令了?” 张世康一听这话当即就瞥了一眼刑方俊道。 “嘿嘿,水至清,则无鱼嘛大人。”刑方俊十分热络的道。 “先将那些行过不法之事的记录拿给本官看。 然后带人将骆养性那些人的家给抄了,你掌刑名,当知道如何做。 效率要快,本官只等到天黑。”张世康下令道。 他不会只听这人的一面之辞,就真的将人全部罢免。 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东林党人绝不会善罢甘休,他必须尽快把锦衣卫的领导班子重整,然后就是扩编。 那刑方俊得了令后,风风火火的就带着一波人出了衙门。 张世康等到天色将黑时,刑方俊果真如实完成了任务,并将查抄所得的十几万两银子,以及几大车各类细软拉到了衙门内。 此时,张世康也翻阅完了那些行过不法之事官员的卷宗,对在场的官员大概都有了了解。 他将自己认为做的比较过火的,诸如栽赃陷害、贪污纳贿的官员革职,对于只是犯过小错,但办事尚可的,则暂时留用。 处置完这些,锦衣卫衙门还在职的官员,只剩下一半。 但张世康也不气馁,正如他跟崇祯老哥说的那样,大明从不缺想当官的人。 他用查抄骆养性所得的银子,当即就结清了全体锦衣卫官员的欠俸。 很多时候,说再多都是虚的,只有银子是真实的。 趁着士气大振,张世康又道: “你们当中,之前有行过不法之事的,本官既往不咎,但是从今往后,要恪尽职守。 如若本官再从刑镇抚使口中得知你们干坏事,莫怪本官不留情面。 该给你们的,本官绝不含糊,但本官需要你们,拿出你们的威风,将刀指向陛下的敌人。 时间紧迫,多的本官就不说了,这阵子都好生办事,本官会根据你们的表现予以提拔。 扩编之事,暂交由刑方俊负责,半个月时间,锦衣卫在京可用之人要达到六千。” 最后,张世康又提高音调道: “诸位,大明朝已经到了十分关键的时刻,陛下信任本官,本官信任尔等。 本官期待与诸位一起,重塑锦衣卫雄风!” 说罢,张世康就离开了锦衣卫衙门。 在场的官员脸上都带着一丝兴奋,锦衣卫当年,即便是朝中的重臣见了,都要忌惮三分,谁人不憧憬那等光景呢。 刑方俊也很激动,即使其他官员都很不待见他,但刑方俊表示主不在乎。 张世康离开锦衣卫衙门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可他还是没回家。 他还有件事没做,乘着马车便赶向了曹变蛟所在的东城军营。 他觉得自己真就是个救火队员,一天赶好几个衙门。 待到了城防军驻地,曹变蛟正在与几个部下闲聊,但见张世康亲至,立即激动的前去行礼。 已经快两个月了,曹变蛟都以为张世康把他给忘了。 曹变蛟虽然是临洮总兵,但这几年一直都在关内各地来回奔走剿寇,值守城防这任务虽然安生,可却十分无聊,他都快淡出鸟了。 “曹总兵,有要事要交给你。”张世康也不废话,坐下后便直言道。 “大帅请下令,刀山火海,我老曹绝不皱眉。”一听这话,曹变蛟立即来了精神,嘴都咧到了脖子根。 他已经知道天子大封武将的事,对战事就更热切了。 “去重庆府,支援秦良玉。” “卑职领命。”曹变蛟当即拱手,但随即又道: “大帅当是担忧那左良玉吧?” “哦?你对此人很了解?”张世康饶有兴致的道。 “嗐,卑职这几年剿寇,与这厮共过几次事,此人心眼不大,与那杨阁部倒是差不多。 不过却比杨嗣昌坏多了,经常放纵手下劫掠平民、奸淫妇女,还有杀良冒功的情况。 此人自打去年打了个大败仗后,便开始保存实力拥兵自重,如今战功没多少,兵力却足足有五万。 大帅若是准备提拔秦老将军,那左良玉自是不满的。”曹变蛟如实道。 朝廷不发饷,这厮就自己去劫掠,理由都不用找,一直以来朝廷内忧外患自顾不暇,也不想因此再逼反了左良玉,使得局势变得更加糟糕。 这左良玉虽打着官军的名头,但其实跟流寇也不差什么了,还是一群合法的流寇,实在荒谬。 “所以本帅才命你前往支援,此番前去,本帅给你白银一百万,以资白杆兵扩军,具体事宜以秦将军为首,你听令便是。”张世康交代道。 “今日朝堂之事想来你也知道,或许不就,整个大明就会乱起来。 你记住,不论如何动乱,你和秦将军都只有一个任务,务必将流寇堵在四川。” 张世康说这话时格外慎重,如若被两个流寇头子逃出去,又正值动荡,后果不堪设想。 “大帅放心,除非卑职与卑职的六千部下死绝,卑职断然不让一个流寇逃出四川。” 曹变蛟单膝跪地立下军令状。 …… 半个月时间很快过去,这半个月,整个京城的气氛都很诡异。 京城乃至顺天府内贴满了京营、东厂、锦衣卫征兵的布告。 朝廷里,几乎每日都有京官请辞,当朝天子竟全部准奏,但却不允许这些官员离京。 半个月的时间内,至少有四五百京官离任,这导致不少衙门官职空缺。 崇祯皇帝一面提拔官员,一面下诏召回最近几年因各种原因离任的旧员。 饶是如此,各衙门的空缺情况短时间仍旧不能解决。 十天前,在蔡国用、李邦华、倪元璐等新任阁臣的加班加点之下,历经数次争辩、修改,在张世康跟崇祯皇帝讨论的基础上,新的工税、商税政策终于敲定。 根据新的国策,户部也因此被迫张贴布告招募落榜生员,户部需要更多的人手参与税务核实。 而在这个识字率很低的年代,懂数术的本就不多,唯有生员勉强可以胜任。 可户部的招募布告贴出去许久,却并未有多少人前去应征,户部尚书蔡国用因此愁的睡不着觉。 他严重怀疑是郑三俊等人在背后指使,这些人在士绅阶层的影响力颇大,他早有耳闻。 税制改革的诏令刚一下发,街头巷尾便因此议论纷纷,京城内的商贾自是义愤填膺。 一开始,普通百姓倒是没受什么影响,可直到三天前,京城大部分商户仿佛约定好了似的,集体涨价。 涨价范围全面覆盖了关乎普通百姓生活的柴米油盐等常用生活物资,更有甚者,涨价幅度甚至超过商税征收所得。 张世康立即知道,是那群人在背后捣的鬼。 这是东林党人在向他示威。 …… 第212章 交税 当然,闹的最欢的还是勋戚。 新的税制规定,不论是平头百姓,还是王公贵族,只要有相关产业,都要遵从国策缴纳工税和商税。 这等同于剥夺了他们的一部分特权,勋戚作为特权阶层的特权阶层,自然闹的最凶。 而敢明目张胆涨价,甚至超过商税征收幅度的,便是这群人。 他们仗着祖上的余荫,料定这点小事,即使天子知道也不会把他们怎么样。 毕竟两百多年来,历代天子都是这么做的。 这其中闹的最离谱的,便是成国公朱纯臣,以及当朝国丈周奎。 这两人一个仗着位高权重,一个仗着跟天子的关系,不仅跟着其他商贾涨价,竟还抗税,把前去查账的税吏都给打伤了。 京城作为大明的首都,也是此番税务改制的重要试点,为了保证有个好开端,腊月初十,张世康主动请缨,接下了京城税务征收的任务。 时值晌午,天空灰蒙蒙的格外寒冷,张世康带着一队亲卫、一队锦衣卫校尉和几个税吏,直奔成国公朱纯臣在京城开的一家酒楼。 枪打出头鸟,擒贼先擒王。 既然这老东西非要出头,那就看看到底是你朱纯臣的威望大,还是老子的拳头大。 由于并不是饭点,酒楼内并无客人。 可能是早就堤防着这一出,酒楼内光是国公府的家丁就有十几个,成国公朱纯臣正坐在二楼雅间。 张世康进了酒楼内,一脚踹飞了一张八仙桌。 一群家丁如临大敌,朱纯臣听到了动静也从二楼出来。 “朱纯臣,念在祖上两百多年的情谊,本侯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确定要拒交税务吗?”张世康表情平静的道。 “笑话!世侄,亏你还知祖上的情谊,你背弃勋戚,专挑自己人下手,实乃勋戚之辱!”朱纯臣毫不客气的道。 “给脸不要脸!”张世康嘀咕了一句。 “朱纯臣抗交税目,锦衣卫拿人!” 说罢,锦衣卫就要冲向朱纯臣,成国公府的家丁拎着棍棒出来阻拦。 “你敢!老夫乃当朝国公,即便拿人,那也得有天子诏令,你凭什么?”朱纯臣怒斥。 虽然知道张世康这小子不好惹,但朱纯臣并不认为他敢把自己怎么样。 “凭这个。”张世康抽出了腰间的天子剑,剑指朱纯臣。 “所有人听令,缉拿朱纯臣,胆敢反抗者,杀!” 说罢,张世康身后的亲卫以及锦衣卫,便奔着朱纯臣而去,国公府的家丁急忙去阻拦,顿时便与张世康的亲卫打斗起来。 能担任张世康的亲卫队成员,都是孙维藩亲自调教挑选出来的好手。 在战场上对上建奴都不落下风,更别提国公府的十几个家丁,仅片刻功夫,家丁就有大半躺倒在地。 不多时,朱纯臣便被锦衣卫的人五花大绑,朱纯臣尤自还在大骂: “张家小子,老夫绝不会善罢甘休,有种你杀了老夫,否则老夫必参你。 你祸乱朝纲、蛊惑陛下,天下将大乱,你定当族灭!” “且先顾着你自个吧,将其押入诏狱,等候发落!”张世康冷着脸道。 朱纯臣被押走后,张世康并未离开酒楼,而是找到了柜台后瘫软在地的掌柜道: “你想不想进诏狱?” 酒楼内哀嚎遍地,那掌柜的早已吓破了胆,话都说不囫囵,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 “既然不想,还不拿出账本来,交税!” …… 这场风波并未持续多长时间,那掌柜的老老实实的交了四百多两银子后,张世康这才满意的离开了酒楼。 一刻钟后,一行人又来到了嘉定伯周奎家的一处布庄,在刀兵的威胁之下,收了一百多两的税银。 紧接着又扫荡了朱纯臣家的两处商铺,继而到了周奎在京城最大的一处产业——文秀珠宝坊。 很不巧的,周奎正在这处商铺内坐镇。 张世康有理由怀疑,这俩老东西早就商量好了,早朝都不上,也要抵抗税吏征税。 “嘉定伯,交税了。”张世康看着周奎笑道,言辞虽平静,笑容却充满不屑。 “你竟敢不得诏令,便缉拿当朝国公,张世康,你的眼里,还有法度,还有天子吗?”周奎冷笑。 “别跟老子扯那些没用的,交税,否则你跟朱纯臣一个下场。” 张世康懒得废话,满朝勋戚里,他最讨厌朱纯臣和这周奎,而这份讨厌,后者更甚。 这周奎就是个铁公鸡,可他今天偏要拔毛。 “哼,没大没小的家伙,即便天子站在这儿,也断然不敢这么跟老夫说话。 老夫就站在这儿,你有种就把老夫也拿了,且看看天子会不会饶你!” 周奎冷言道,虽然他与天子关系冷淡,但他毕竟是国丈,天子即便不在乎他,也当在乎皇后。 天子最在乎颜面,自己被缉拿,天子也当蒙羞。 他的女儿与这天子,夫妻关系还是不错的,就凭这两点,周奎在京城就不惧怕任何人。 “听到没有,这老头是自己让本侯捉拿的,本侯长这么大,还没听过这等要求。 还等什么?还不快去拿人!” 张世康见锦衣卫的人面露难色,不由得皱眉道。 “大人,那……那毕竟是国丈,陛下……陛下的……”北镇抚司的一个百户官为难道。 “那又如何?敢反抗国策者,便是朝廷的敌人,便是陛下的敌人。 你听着,锦衣卫为天子亲军,本官为锦衣卫指挥使,先斩后奏,皇权特许,有陛下在,有本官在,你怕个鸟?” 那百户官闻言这才带着人冲过去,周奎大惊,几欲挣扎,但终被制服。 “张世康,你竟敢如此!老夫绝不会放过你,绝不!”周奎哪里受过这等羞辱,破口大骂道。 “好,我等着。”张世康随口道。 “朱纯臣也在里头,你哥俩还能一块唠唠,不过诏狱的饭食可比不了外头。”张世康调侃道。 周奎被带走后,张世康照例寻到珠宝坊的掌柜。 “交税!” …… 第213章 谁叫咱哥俩有良心呢 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 入目是阴暗潮湿的过道,连个天窗都没有,只有两头的铁门处洒落一丝光亮。 地上的泥泞结成了冰碴,夹杂着肮脏的稻草,空气中弥漫着腐臭的混杂味道。 自打新帝登基开始,锦衣卫的权势就逐渐削减,即使有案子,也都是刑部负责。 到了如今诏狱空荡荡的,几乎已经成了摆设。 直到今天,诏狱迎来了两位尊贵的客人——成国公朱纯臣和嘉定伯周奎。 值守的几个狱卒也都打起了精神,上头早就交代过了,要‘好生招待’这两位尊贵的犯人。 “张世康,你这窃国之贼!待老夫出去,必与你不共戴天!”朱纯臣还在扯着嗓子痛骂。 此时的他,早已没了当朝国公的尊贵,身上的锦衣绸缎早被扒了个干净,狱卒只丢给他一身散发着臭味的破烂囚服。 朱纯臣本没打算穿的,可是天气太冷了。 他窝在牢房角落的稻草堆里,双手互相揣在袖子里,冻的瑟瑟发抖,仿佛大声咒骂可以驱走寒冷似的。 “成国公,省省力气吧,他个狗杂种听不到的。 咱还不如在这儿好生等着,看着吧,不出两个时辰,老夫那女婿就得过来放了咱。”周奎也窝在稻草堆里,言辞间似乎已然看破结局。 他毕竟是当朝国丈,区区税务这等小事,天子怎会真与他过不去。 他说罢,也不顾稻草的肮脏,将更多的稻草扒拉到怀里以用来取暖。 “哼,老夫府上应当也知道了此事,现在定然已经去宫内为老夫伸冤。 征税征到老夫头上,真当老夫好欺负。”朱纯臣恨恨的道。 他早就跟家里交代过,一旦自己这边出了事,便叫家里人携带成祖皇帝所赐的丹书铁券去宫里。 先祖朱能为大明立下赫赫战功,就算是成祖皇帝也对他家恩赐有加。 当今天子即使再宠信那张世康,也当不会忘记成国公祖上的恩德。 大明的商税乃至太祖皇帝钦定下的,擅自更改便是有违祖制,朱纯臣当然有理由反对。 想收那些士绅家的税,他可以接受,为了朝廷财政的长远打算,朱纯臣甚至都打算中立甚至附议。 可没想到这次的税制改革竟然连勋戚的税都要收,那他们祖上为朝廷立下那么大的功劳又得到了什么? 只凭这一点,他朱纯臣就万万不会同意。 “想来我家那口子也快传信儿过来,陛下定然不会因为这点事就不顾祖上情谊。 不过国丈,老夫觉得,即使陛下让咱俩走,咱俩也不能走。”朱纯臣心生一计道。 这话让周奎眼睛一亮,周奎年纪比朱纯臣还大,立马就明白了朱纯臣的言下之意。 “你是说,咱就在这儿待着?咱那女婿反倒会比咱还着急?” 周奎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对!老哥你是当朝国丈,老夫是世袭成国公,如今因为这点小事便将我等关进这臭烘烘的诏狱。 这实在是有失体统,看起来丢的是咱俩的颜面,但其实丢的何尝不是天子的颜面?” 朱纯臣坏笑道,他仿佛感觉身上的寒意都被驱散了。 “是这个理儿呢!不过咱才不在乎颜面,面子又能值几个钱? 咱老子就住这儿了,咱们俩谁都不走,就是天子请咱们走,咱们也不走! 除非天子将之前从咱家抢来的银子还给咱。”周奎信誓旦旦的道。 “那是,张世康那小子竟然从晋商那儿搜罗来近两千万两白银。 想来现在陛下是不缺钱的,那几十万两银子,可是咱攒了大半辈子的积蓄呀!”朱纯臣叹道。 “谁说不是,咱家里那两个银窖,就是咱的命根子,咱每日都惦念,夜夜睡不着。” “不过国丈,那些个晋商可比咱们厉害多了,竟然有那许多银子,咱家虽然也算富裕,可跟那群晋商比就差远了。” 朱纯臣脸上带着嫉妒之色道。 周奎闻言反倒无声的笑了笑,面露讽刺的道: “那群晋商干的可都是叛国的买卖,谁叫咱哥俩有良心呢? 唉,好人没好报呀,你看看咱俩,没犯什么事,却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全都是因为咱俩不肯丢掉良心。” 朱纯臣对周奎的说辞深以为然。 “国丈言之有理,等这次的事了结,或许咱们两家在生意上可以合作。 那张世康不是要整治那群文官吗?不论他们谁赢,京城到时候必然空缺出来不少铺子,你我……” “有道理,成国公不愧是有头脑之人。” 两人隔着一个牢房,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仿佛不是在诏狱服刑,反倒是是在休假。 这时,一个狱卒从不远处走来,手里提着个陈旧的木桶。 “开饭了,两位。”狱卒面无表情的道。 “得,咱们边吃边说,这儿的饭菜免费,说起来还能省出一些银子咧。”周奎略显期待的道。 周奎自打成了国丈,即使犯再大的错,也未曾进过牢房,虽然大概知道牢饭不好吃,但其实也只是听说。 朱纯臣毕竟掌着都督府的差事,对牢狱之事比较了解,他不想打击周奎,只是沉着脸没有说话。 那狱卒将两个破烂又肮脏的瓷盘丢进去,又拿出个包浆深厚的铁勺,隔着牢房缝隙将饭食倒进那破瓷碗里。 但见那勺饭黑里透着白,白里挂着绿,刚倒进破瓷碗里就传来一股子搜味儿。 “这是什么玩意儿?老夫乃当朝国丈,你竟敢虐待老夫,就不怕天子诛灭你三族吗?” 周奎捏着鼻子,指着那碗不知名液体道。 “这里是诏狱,在诏狱就吃这个。” …… 乾清宫内,崇祯皇帝正吃着午饭,不远处一个贵妇哭哭啼啼的跪在地上。 “陛下,那冠军侯当街行凶,还将妾身的夫君抓走了。 妾身没办法才来宫里求陛下,妾身夫君向来遵纪守法,那冠军侯怎能如此蛮横? 求陛下为妾身做主啊!” 正说着话,大殿外周皇后施施然也走了进来。 …… 第214章 给脸不要脸 “皇后也是来求情的吗?” 崇祯皇帝放下手里的碗筷,微微蹙着眉问道。 成国公朱纯臣和嘉定伯周奎,因为抗拒交税被锦衣卫缉拿的事他早就知道。 崇祯皇帝对这两人的做派大抵上是很失望的,工商税务改制乃是国策。 这两人身为国朝顶级勋贵,不支持也就罢了,竟然还带头反对。 鼠目寸光、见利忘义,都不足以形容这二人的可恶。 崇祯之所以没有恶语相向,全都是看在成国公祖上的功劳,至于他那老丈人就更令他失望了。 倘若不是看在皇后的面上,上次募捐时,崇祯皇帝就想动真怒了。 周皇后与崇祯皇帝年纪相仿,她身姿绰约,皮肤保养的极好,完全看不出已经是五个孩子的母亲。 闻听崇祯皇帝询问,周皇后多少有些内疚,但还是温言道: “陛下,臣妾知道不该来,但臣妾还是来了。 他毕竟是臣妾的父亲。” 两人成亲多年,感情一直很稳定,崇祯皇帝在位的这十二年,周皇后一直在背后默默地支持着他。 国库空虚时,周皇后主动提议削减宫廷用度,还好找宫廷嫔妃做女红以节约银两。 最困难的时候,崇祯皇帝的皇袍破损,都是周皇后一针一线缝补的。 她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北京城破后自缢殉国。 很难想象,周奎那等穷苦出身又贪婪吝啬的家庭氛围,竟能出落得如此识大体的女子。 周皇后知道税务改制乃是朝廷的国策,是她夫君期待多年中兴大明的夙愿。 她当然也知道,自己那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站在皇后的角度,她不该来,税务改制是好事,是有希望彻底改变朝廷窘境的大变革。 可还是那句话,那是她的父亲,作为一个女儿,她就必须来求情,否则便是不孝。 “坐吧。” 崇祯皇帝努了努一旁的凳子,对周皇后道,说罢他又对朱纯臣的妻子道: “你也平身吧。” 那贵妇战战兢兢的起身来,候在一旁不敢再言。 “税务改制乃是国策,即便是朕这皇宫也得遵守。 如若成国公、嘉定伯带头反抗,朕又不行处罚,其他宗室怎么看?勋戚怎么看?天下的百姓又怎么看? 为了眼前的一点利益便如此短视,他们对得起祖上给于他们的荣耀吗?” 崇祯皇帝语重心长的道。 周皇后沉默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那贵妇从崇祯皇帝的语气中听出,这是要放过她夫君的意思,心里石头落了地的同时,小声道: “陛下教训的是,妾身定然将陛下之言转告相公,教他不要再与陛下为难。” 说罢,那贵妇悄摸抬眼看了下崇祯皇帝,发觉天子没有动怒的意思,便又对周皇后道: “皇后殿下,妾身那口子咎由自取,倒是活该遭此罪。 只是那冠军侯实在有些过分,竟连国丈都敢缉拿,丝毫不顾及皇后殿下您与陛下的颜面。 陛下为天子,陛下的颜面便是天威,妾身以为那冠军侯……” “你给朕住嘴!” 那贵妇话都没说完,就被崇祯皇帝的怒喝声打断。 她知道张家那三小子很受天子宠信,所以说话也很小心,只是站在周皇后的角度为她抱不平。 当然,这里头未免没有说给崇祯皇帝听的意思,在她看来,那张家三小子如此作为,实在是令天家蒙羞。 不论如何,她也得替自家男人出口气,即使作用不大,起码也能在天子心里埋下对张家三小子不满的种子。 可她万万没想到仅仅是无伤大雅的几句关心话,竟也让天子如此生气。 “你给朕滚出去!再敢来宫里胡言乱语,朕决不轻饶你!”崇祯皇帝尤其不解气,又对那贵妇呵斥道。 那贵妇赶紧跪倒在地求饶,侍候在侧的王承恩立即着人将那贵妇拖了出去。 心道这女人真是胆大包天,在皇爷如此需要冠军侯支持的情况下,竟也敢离间,活该遭此斥责。 崇祯皇帝坐在桌前冷静了一会儿,对周皇后道: “朕会着人去锦衣卫让世康放人,你也多说说他,再敢如此不顾大局,休怪朕不念情分。” “臣妾遵命。”周皇后对崇祯皇帝福身谢恩。 对于这个父亲,周皇后早已不抱期望,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陛下当保重龙体,万不可再熬夜了。”临别之际,周皇后小声劝道。 这些天崇祯皇帝忙于政务,尤其是税务改制的事情,经常与阁臣商议到很晚,还要熬夜处置当天的奏疏。 周皇后屡次劝谏,崇祯皇帝都不听。 “朕知道了,不过朕现在可不是像几年前那样,在做无用功。 朕跟你说过的,张世康乃是列祖列宗给朕降下来的大才,你先前还不信。 如今看来,又如何呢?”崇祯皇帝少有的得意,连刚才的不快都忘记了。 到底是多年的夫妻,二人也算得上同甘共苦、伉俪情深。 “是臣妾走眼了,陛下有冠军侯相助,实在是大明之福。”周皇后见夫君高兴,便也顺着夸赞道。 整顿京营,挫败建奴,惩治叛国晋商,先后两次为朝廷解决财政危机。 无论哪一件,都足以称得上大才之人。 只是周皇后心底里,仍旧觉得将如此大的权力,全部给于一个还未及冠的青年人,总归是有些冒险的。 倘若此子有其他用心,大明或许就将步后周后尘了。 但周皇后明白,不论如何,也不是现在说此事的时候,先将国策之事处置好,日后再慢慢劝。 “自然如此,不瞒皇后,朕这些天虽然累,但身心皆有用不完的力气,一切都有了方向、有了奔头。 朕相信,只要按照世康的计划,一步一步来,这大明必然在朕手中复兴。 朕每思之,仿佛再苦再累,也都不算什么了。” 除了在张世康面前外,崇祯皇帝少有的说出了自己的心事。 “不论如何,臣妾都与陛下共进退。”崇祯皇帝踌躇满志,周皇后也很高兴。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崇祯皇帝就开始批阅奏疏,周皇后则离开了乾清宫。 约莫过去大半个时辰,崇祯皇帝的奏疏还没批阅一半,王承恩突然面露为难的出现在大殿门口。 “皇爷,老奴按照您的吩咐去到诏狱,教成国公和国丈补缴税务,方可放他们出狱,可是……” 王承恩欲言又止,崇祯皇帝将手里的奏疏丢到一旁道: “可是什么?如实道来!” “可是他们以家贫为由,说家里的银子都被……被皇爷您给诓走了,哪里还有更多银子来交税。 他们……他们不肯出诏狱。”王承恩一五一十的禀报道。 崇祯皇帝闻言大怒,一巴掌拍在了御案上。 “给脸不要脸!” …… 第215章 咎由自取 “我说什么来着?看看,就知道陛下不会任由那小子胡来。”朱纯臣得意道。 刚才宫里来人,虽说还是让他们二人补缴税务,但言下之意便是要放他们出狱。 朱纯臣当即猜测,这是周皇后和他的夫人发力了。 “那是,陛下毕竟是咱女婿,打断了骨头连着筋,让老夫在监牢里受罪,丢的可是他的人。” 周奎冲那只破碗吐了口唾沫,满脸的不屑道。 “咱们这陛下,老夫最了解,莫看没什么能耐,却是最在乎颜面。 有国丈老哥在,陛下断然不会轻易放过那小子。”朱纯臣压低了声音道。 “成国公谬赞,不过此番咱们二人绝不可轻易出这诏狱。 咱们可被那小子诓骗走了数十万两银子。 募捐募捐,本来就是自愿的,陛下竟然逼迫我等,实在有失天子风度。 此番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教他知道何为尊老。” 朱纯臣还知道压低声音,周奎压根不在乎,还是那句话,他是当朝国丈。 老丈人说女婿两句,又能怎么样呢? 况且他说的也是大实话。 二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互相打气鼓励,不仅要将被侵吞的家产要回来,税务问题也不打算妥协。 作为勋戚之首,朱纯臣甚至想借着这个机会,让陛下必须放弃对勋戚征收加征的税务,这本就是太祖皇帝赋予他们的特权。 一旦达成,他朱纯臣在勋戚圈子里的威望,肯定便能超过那张之极、徐允桢那俩老小子。 二人就这么畅想着,就连饥饿都忘记了。 约莫半下午的时候,诏狱的入口突然传来光亮。 王承恩打头进入诏狱,他的身后跟着个托着木匣子的小黄门,用前列腺想,也当知道里头放着的是圣旨。 “来了来了,竟是司礼监的王公公,想来咱女婿这是要服软了。”周奎脸上露出喜色道。 虽然小时候吃过苦,但也不意味着周奎就喜欢待在这破地方。 只要能要回家产,免交税务,他都打算回去了。 说实话,他并不在乎其他勋戚免不免税务,别家的事情,跟他周奎有什么关系。 “想来或许是吧。”朱纯臣心里突然有些忐忑起来。 王承恩很受天子器重,一般只有极重要的事,天子才会派王承恩亲自传旨。 他们两个人的事儿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 放他们出诏狱也好,免除他们的税务也罢,就算是归还他的家产,犯得着如此郑重的下圣旨吗? 难不成……陛下真的醒悟了,要降罪于那张世康?来表示他的歉意? “嘉定伯、成国公接旨。”王承恩脸上看不出悲喜,从木匣子里拿出圣旨来,当众道。 成国公不敢迟疑,赶紧和嘉定伯一起跪地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经查,成国公朱纯臣,崇祯三年四月,以五军都督府职务之便,贪墨兵饷十二万四千六百两。 崇祯六年九月,收受贿银六千两,为罪官钱如龙谋得京营副将之职。 崇祯七年二月…… …… 崇祯十年正月,其子朱正良强暴民女,打死其夫,朱纯臣以国公府之威,强力弹压,致使此民女举家自缢。 初代成国公朱能,功勋卓着,立下汗马功劳,为天下效。 然其子嗣不思进取,以祖上之恩荫为傲,目光短浅,肆意阻碍国策。 更有甚者,竟以职务之便,犯下累累罪行,朕闻之,亦为朱能蒙羞。 嘉定伯周奎,身为国丈,不思为国朝分忧解难,只知安于享乐,贪婪吝啬,屡次出言不逊,有损皇家威仪。 其孙周大升,娇纵蛮横,一无是处,屡次行凶伤人,使京城百姓怨声载道,为天家蒙羞,朕甚恶之。 敕令,剥夺成国公之爵,召回铁券丹书,抄没家产,判罪一年,降为庶人。 敕令,剥夺嘉定伯之爵,周奎在京除府宅外,一切商铺、田亩收归朝廷,不得再以国丈之名行不法之事,若再犯,朕必罪之。 凡此为由,以告吾民,咸使闻之,以警后人。 钦此。” 王承恩宣读完旨意就想走,甚至连句多余的话都不想跟这两人说。 他身为天子家奴,身份所限,不得对天家之事多加置喙。 但这并不代表王承恩没有思想,皇爷和侯爷为国事做出多大努力,他都是看在眼里的。 这成国公和嘉定伯他早便看不顺眼了,但凡是皇爷想做点什么事,都偏要出来阻挠。 有祖宗之功,就以为自己功劳威望有多大,鼠目寸光,全然不知天下大势,实是咎由自取,怪不得人。 朱纯臣和嘉定伯听了圣旨后,就亚麻呆住了,仿佛幻听一般。 足足沉默了三息时间,才反应过来。 朱纯臣甚至认为王承恩是假传圣旨,从那小黄门手里夺过圣旨来观看。 顿时,他汗如雨下,浑身都开始颤抖。 剥夺爵位,抄没家产,贬为庶民,还要服刑一年…… 天塌了。 “王公公!王公公莫走!老夫要见陛下,老夫求见陛下! 王公公帮忙啊!陛下啊……” 朱纯臣如丧考妣,疯了一般的拍打牢房的门,可王承恩连头都没有回。 而前嘉定伯周奎也好不到哪儿去,他抓过朱纯臣丢掉的圣旨,迎着微弱的光芒瞪大了老花眼。 而后他的眼神就陡然瞪得更大,额头青筋凸起,如同抽筋一般。 很快的,周奎的身体失去平衡,躺倒在稻草堆里,四肢痉挛,口吐白沫,唯有双眼圆睁。 片刻后,那眼神逐渐变得茫然、无神。 “嘉定伯!嘉定伯! 来人呐!国丈不成了!快来人呐!” …… 崇祯皇帝的圣旨下发后没多久,京城内的勋戚们便得知了朱纯臣和周奎的下场。 一个是当朝世袭的国公,一个是当朝天子的岳丈,竟因为税制改制的事被一撸到底。 据说国丈周奎因为承受不住如此大的打击,竟当场卒中。 如今经过诊治人虽醒了,但却成了个站不起来的傻子,令人唏嘘。 有成国公、嘉定伯前车之鉴,其他勋戚们自知不比这两家尊贵,都主动全额缴纳了欠征的商税。 饶是如此,一众勋戚仍旧惴惴不安,生怕天子降罪于他们。 毕竟他们在当初的京营也做过不少谋财违法之事,当时天子虽说既往不咎,但现在看来,这都是有个前提的, 而显然朱纯臣没有做好这个前提,以至有如今下场。 天子能以此除掉朱纯臣的爵位,就能以此除掉他们的爵位,他们既没兵权,又没依靠,一时间勋戚个个提心吊胆、老实非常。 腊月十一,张之极过寿,由于并非逢五、逢十的重要寿辰,国事艰难,张之极本来只打算小办,请帖也都只发给了怀宁侯、定国公等几个相熟的勋戚。 奈何办寿这天,全京城的勋戚都提着贺礼,不请自来。 …… ps:卒中,即中风。 第216章 某死后,哪管它洪水滔天 英国公府大门口负责接待的下人都懵了,送出去的请柬只有五六封,厨房准备的酒菜也只备了三桌。 这群勋贵仿佛自来熟一般,把贺礼往下人怀里一丢,便喜笑颜颜的进入国公府找张之极贺喜。 张之极大抵上知道这群同僚因何而来,便将张世康叫过来挡枪。 张世康也不含糊,将所有人都带到了国公府最大的一处客厅。 饶是如此,足足有一百来号人,仍旧使得客厅很拥挤,不少勋戚没地儿坐只能站着。 只是每个人的脸上仍旧带着笑意,没办法不笑,所有人都明白,大明目前的一切,都是张世康搞的。 张世康在天子心目中的地位,已然超脱,即使大明历代皇帝的宠臣加一块,也不足以撼动。 想彻底放心,摆脱天子随时可能降下的天罚,张世康是最好的钥匙。 他们之前因为税务的事儿,公开与张世康唱反调,如今有求于人,自然不敢冷着脸。 “说起来,诸位都是世康的长辈,但在公言公,在私言私,不知诸位前来,是为公呢,还是为私呢?” 张世康稳坐于首位,脸上虽然带着笑意,但举手投足之间已然拥有了掌控全局的魄力。 “自是为公,也是为私。” 临淮侯李弘济脸上带着笑意道。 “哦?果真如此吗?世叔可没说实话。”张世康脸上带着审视的笑意,但这笑意里的真诚有几分尚未可知。 不就是怕崇祯老哥降罪吗,这跟公有几分相干? 李弘济闻言有些没面子,但仍旧没敢表现在脸上,只得继续道: “唉,世康你啊,真的是一点脸面都不给我等留。 罢了罢了,是为私。 世康,之前是我等做的不对,我等前来一是向你赔个不是,二是想请你替我等在陛下面前美言。”李弘济叹了口气如实道。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张世康给他们的下马威,但有求于人没办法,所有人都冲张世康拱手表示服软。 张世康终于收起了佯装的傲慢,温言道: “诸位世叔、世伯能在有困难的时候找到世康,世康很高兴。 但是诸位世叔、世伯这些天来的所作所为,世康很不喜欢。 所以,我为什么要帮这个忙呢? 世叔、世伯能给我个理由吗?” 虽然只是一句话的事儿,但他张世康又不是观音菩萨,更不是开善堂的,凭什么帮忙。 这等言辞让在场的勋戚都皱起了眉头,若论私,大家同为勋戚,同气连枝,他们有理由生气。 但若论公,他们确实没脾气。 “世康啊,我等不该对国事漠不关心,更不该对国策阻挠反对。 但我等勋戚世代与国同休,各家之间更有互相联姻,不少人身上甚至流着皇家血脉,打断骨头连着筋。 我等有错,实不相瞒,我等前来之前已达成共识,只要世康肯抬手,我等以后便以世康马首是瞻。” 李弘济知道张世康不喜拐弯抹角,此间也没有外人,便硬着头皮甩出了他们的筹码。 成祖的皇后,乃是徐家人,两百多年来,徐家的后人与其他勋戚互相联姻,在场的更有驸马都尉巩永固等外戚,说是打断骨头连着筋一点都不为过。 “原来诸位也知道啊,可到底是何缘由,致使诸位变成如今这般唯利是图、目光短浅呢?” 张世康的言辞不可谓不刻薄,几乎是相当于羞辱了。 可他就是这样,即使是面对崇祯老哥,他也不止一次埋汰过。 知耻而后勇,不破不立,忍不得此辱,便不能成事。 在崇祯老哥面前,他不喜旁人以忠君爱国来绑架他,在这群勋戚面前,他更不喜拿什么祖上情谊来弹压他。 他虽早已入乡随俗,但该有的来自后世的某些原则却是不变的,道德绑架不了他。 若不是这些勋戚总归代表着一群人的利益,背后总有些威望,张世康甚至都不会见他们。 见一众勋戚始终低着头,似有怒火但却并未表露,张世康心里大致有了定意。 “诸位世叔、世伯可莫再言以我马首是瞻之事,此逆言也,我本纨绔,亦无大志。 我等确实与陛下同气连枝、与国同休。 但诸位想过没有,也正是因此,大明若亡,不论是因为流寇,还是因为建奴,皆需要文官替他们理政。 对于那些人来说,不过是换了一个新主子罢了。 可是咱们呢? 他们会允许一群有着前朝血统、与前朝天子同气连枝的人活着吗? 别跟我说什么大明怎么会亡,大元当时的当政者也是这么想的。 再往前数,历朝历代的统治者,在亡国之前,也不会认为自己的国家会如此迅速的崩溃。 大明半年以前是个什么样子,诸位应当比我清楚。 年年入不敷出,士兵拿不到饷银,百姓满地饿殍,四处都是动乱,此皆亡国之兆。” 张世康语重心长的道,这些话他当着崇祯老哥的面都说过,如今自是不怕。 如果连真话都不能说、不敢说,他就觉得做的一切都没了意义。 他说的这些都是实话,在场的勋戚但凡脑子正常,都能领会也都认可。 “世康,你说的这些,我等岂能不理解,我等虽短视,但并非全无报国之心,实是无奈也。 我等勋戚,在朝中落文官一等,既无兵权,亦无财权,实乃充数也。 此前,陛下偏听偏信那些文官,疏离于我等,我等又能如何?”新乐侯刘文柄唉声叹气道。 他乃光宗孝纯皇后之侄,而孝纯皇后乃是崇祯皇帝的生母,从辈分来看,他是崇祯皇帝的亲表弟。 “大哥何必如此丧气,某早看那些文官不顺眼了,如今有世康兄弟在,我等联合起来,未必斗不过他们。” 刘文柄身边的一个糙汉子插嘴道,这人乃是刘文柄的胞弟刘文耀,也是崇祯皇帝的表弟。 这俩兄弟虽一母同胞,但长相却各异,刘文柄身长八尺容貌甚伟,端得一个大帅哥。 反观刘文耀满脸络腮胡,两只牛眼跟孙维藩不相上下,大蒜鼻的鼻毛都快戳到人中了。 “这位老兄,果真如此想吗? 要知道那群文官可最懂用笔杆子当刀枪使,一个不慎,你便可能被他们写进历史的垃圾堆,遗臭万年。” 张世康饶有兴致的看了一眼刘文耀道。 “某若赢了,全叫他们上西天。 某若输了,自然活不成,某死后,哪管它洪水滔天!”刘文耀瞪着牛眼道。 …… 第217章 这,才是真正的与国同休 刘文柄、刘文耀兄弟,一个内敛干练,一个粗犷豪放,年纪也只比张世康大了几岁。 毕竟都是年轻人,还未彻底被官场的不良习气所污染。 身为外戚,崇祯皇帝的亲表弟,忠诚度绝对没有问题,张世康是越看越欣赏。 “新乐侯兄弟俩言之有理,我等先前之所以沉迷商贾之道,与世康你父亲大抵上同样心思,朝中无我事,我又奈若何? 只是我等在觉悟上,比不得你父亲罢了。 可如今我等已醒悟,实不相瞒,世康近半年来的作为,我等虽面上不言,但心中早已钦佩之至,此非花言也。”驸马都尉巩永固道。 天子当初重用张世康,勋戚们心里大抵上都是不服气的。 认为张世康本就一纨绔,得了重任必然与那些人一样,中饱私囊、仗势欺人。 可张世康这半年多来的所作所为,让他们明白,他们实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募捐所得的五百万两银子,不仅全部用于最紧要的军政,张世康还练出了一支足以抗衡建奴的强军,仅仅半年时间。 被崇祯皇帝任命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之后,张世康也从未仗势欺人,也没有胡乱的往军营里塞草包。 贾庄之战、泾水之战打的漂亮,打出了大明的气势,一切的一切都表明,张世康跟那些人,甚至跟他们不一样。 他真的是在为朝廷复兴而努力,相比于此,他们自惭形秽,竟还在为家里的一点产业阻挠国策。 直到天子之怒悬于头顶,才幡然醒悟犯下的过错。 不少勋戚碍于年纪和颜面,即使心中这么想,也不好意思说出来,巩永固的这些话实在是说出了大部分人的心声。 “驸马都尉谬赞了,国事艰难,世康只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这都是仰仗陛下的信赖。 不过诸位世叔、世伯也不必妄自菲薄,朝堂上或许出不了力,谁又能说朝堂外就不能为国效力了呢?”张世康笑道。 这倒令众人大为不解,在他们的固有观念里,为国效力要么从军,要么从政,何来第三条路。 “诸位世叔、世伯家中在各地皆有商铺,想来对经商都有各自独到的见解。 大明虽大,但国内市场就这么大一块饼,还要与士绅官僚以及其他商贾竞争,利润自然有限。 不知诸位是否坐过海船,是否见识过大海之外的世界。 东海之滨有倭人的银矿,南海之滨有印尼人,苏门答腊、苏拉威西、婆罗洲,拥有全世界都需要的香料群岛。 我大明的苏木、胡椒等香料,多出自南洋。 过麻六甲一直往西,有慢巴萨国,三宝太监曾到过那里,那是一片遍地黑人的土地,这片大陆土地肥沃,有诸多金矿。 若是自东海一路往东、再往东,横渡太平洋,到达洋之彼岸,那里还有两块更大的大陆。 在那里,有取之不尽的大银矿、铜矿,可可、淡巴菰、糖,还有橡胶。 大明虽富有,但若跟这些区域相比,就又是小巫见大巫了。 诸位世叔、世伯想想,若大明能将这些资源整合,与全世界的国家互通有无,这里头有多大的利润?” 张世康一口气说了许多,这全在他给大明规划的未来蓝图之中。 他是懒,但躺平的时候脑子却并不停止运转,作为一个p社战犯,他对全球资源的大致位置心里门清。 先前只是限于没钱没人没船没海图,只能望洋兴叹。 而屋子里这群大叔,都是懂商贾之道的,而且忠诚度也比普通商贾更为可信。 这是一群与大明帝国强绑定的家伙,即使多少有些目光短浅,亦或是其他的毛病。 但只要稍加引导再诱之以利、威之以兵,谁又敢小瞧了这群人的能耐呢? 当然这只是他初步的构想,万事开头难,想要实践仍是困难重重。 一众勋戚不论年纪大小,都被张世康的言辞惊呆了。 他们之中或多或少对南洋、倭国有些了解。 张世康一口气说了那么多他们或熟悉、或陌生的地方,还如此的信誓旦旦,有金矿、有银矿、有香料,光是这些就足以令他们动心。 “可是世康,我大明向来都是禁海的,此乃成祖皇帝时就定下的祖制。”驸马都尉巩永固皱眉道。 刘文耀闻言不屑的接过了话茬: “巩驸马此言差矣,祖制是祖制,如果对朝廷好,那它就是个好祖制。 可如果这祖制阻碍了朝廷复兴,那要它作甚? 咱们跟银子又没仇。” 话糙理不糙,在场的众人都暗自点头,是啊,剥皮实草还是祖制呢,也没见哪个提。 “诸位不必担心海禁,待处理完国内之事,我自会向陛下陈明利害。 不过即便我大明开海,这些资源也不是随便就能运到咱大明来的。 竞争者也有不少,诸如弗朗机国、荷兰国、大不列颠国、法兰西国等等。 自西域一路从陆路往西,可直达欧罗巴,那里小国林立,有个叫神圣罗马帝国的松散联盟,也都是未来可能得竞争者。 这些国家虽然都不大,但海船、火炮等势力不容小觑。 他们自不会将海洋里的宝藏拱手让给咱大明。”张世康想了想道。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弗朗机国、荷兰国他们知道,弗朗机国如今还强占着大明的濠镜,这群人耍赖怎么赶都赶不走。 至于什么大不列颠国、法兰西国,他们就连听都没听过了。 “世康,怎么还有国家叫神圣骡马帝国的,骡马有什么神圣的?府上就有十几头咧。” 刘文耀咧着嘴笑道。 “确实,我也觉得,这国家既不神圣,也不罗马,动辄打成一锅粥,更没一点帝国的样子。”张世康调侃道。 “海洋贸易需要强大的军事实力作为后盾,才能从这些国家手中夺取利润。 想拥有强大的军事实力,务必就要发展海船、火炮,非一时之力可为。 不过,如今朝廷多少因为晋商之资有了点积蓄,日后我会请奏陛下,拨出一部分银两,建造一所专门培养军事人才的学堂。 到时诸位世叔、世伯皆可将家中子嗣送去此学堂,学成之后,为国效力,也可为海贸保驾护航。 如此我勋戚与朝廷合力运营,同甘苦,共患难,互为依仗。 这,才是真正的与国同休。” …… 第218章 船票 依托朝廷做海贸赚取利润,家中子嗣还可以从军建功立业,真正的与国同休。 张世康的一番话令在场的勋戚眼睛都放了光,看向张世康的眼神都变的很古怪。 他曾经真的是个纨绔吗?他还不到二十岁呀! 怎么就知道那么多的事情?不仅懂带兵打仗,还懂内政改革,还会搞钱搞贸易。 天呐,怪不得天子如此器重他,给他那么大的官职权力。 即使是他们拥有这小子,也断然是要往死里重用,谁不用谁是傻子! 见众人终于都彻底动了心,张世康明白,图又穷了,该匕现了。 “未来的海洋贸易注定将改变整个世界的格局,这是一艘通往金山银山的巨轮,一路或许有血雨腥风,但带回来的皆是成堆的金银。 不过……诸位世叔、世伯不会以为可以直接登上这艘巨轮吧?” 倘若到时大明真的要全面进军海洋贸易,想登上这艘巨轮一块攫取利益的人绝不会少。 在张世康的构想中,这将是个要与东印度公司争锋的庞然大物,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分一杯羹的。 勋戚固然有天然的优势,但也只是有优势,并不是必须的。 想登上这艘巨轮,你得买票。 “可是世康,上次募捐,我等已经将家中现银全部捐出,现在即使想拿银子,也没有那般多了,除非变卖家产。”李弘济为难道。 “是啊世康,如今我等回去便要补缴工税和商税,这又是一笔支出,日后的收入恐怕也会降低。 我等虽有心,但……”巩永固也皱眉道。 他们大概明白,张世康这是要让他们拿银子了,不过却并未有人担心这银子被张世康贪掉。 张世康若是想贪,上次募捐,以及这次晋商的那么多金银,上下其手的机会可不少。 与如此庞大的数额相比,他们家里那仨瓜俩枣还入不了张世康的法眼。 他们毕竟都是做生意的,知道只有最初的原始份子最值钱,利益也最大。 所以没有一个不想出力的,但也确如李弘济和巩永固所言,真要想再拿出那么大笔的银子,他们就只能变卖家产了。 张世康听了笑着摇了摇头道: “谁告诉你们,船票只能用银子来买了? 目前的计划,充其量只是个构想,我们不止是需要庞大的资金。 更需要海船、水手、海图,也需要了解每条航线上畅销的贸易品。 你们能做的事情可就多了,除了经营好自家的生意外,不妨可以开始提前准备。 包括但不限于寻找远洋商船图纸、船匠、海图,提前了解海洋知识、培养水手。 这些方面,或许你们可以着家中嫡系,去一趟东南沿海。 那里海商众多,这些海商通过走私已然攫取到不少利益。 可让这些家族嫡系前往卧底,学习一切咱们需要的东西。 等大明这艘巨轮真的要开动时,你们所掌握的这些资源,便是登上这艘巨轮的船票。” 张世康十分平静的对众人道。 朝廷总是将目光放在最穷的老百姓身上,而放任商贾和走私,你不穷谁穷? “东南海商,老夫知道一些,想来那些文官之所以如此抗拒改革税制,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以前他们都没想到,搞海贸竟然这么挣钱。 在此之前,大明的商税形同虚设,大海商哪个没有后台,要么走私,要么根本就不交税。 可一旦税制完全推行,所有王公贵族都要遵从国策缴纳税款,不交税就会重罚,偷税漏税还将入刑,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现在想来,这群人未必没有不想让更多人得知海贸底细的想法。 毕竟一旦开始缴纳商税,朝廷势必会查账,到时候这些人跑一趟赚了多少银子、以及有多少家底,都能大致推算出来。 不仅要缴纳不菲的税银,还将底裤都暴露给朝廷,他们自然死命反对。 念及此,不少勋戚脸上都露出愤慨模样,这群人占据着如此一座金山,不仅不想让朝廷知晓,还不想让别人分一杯羹。 原本以为他们身为勋贵,两百多年的家底已经够丰厚。 现在看来,不止是晋商甩他们十八条街,就连那些文官,以及文官背后的士绅大海商,估摸着都能甩他们八条街。 这真是岂有此理。 “若说东南的大海商,我倒是知道一些,这其中最大的海商,当属曾经的南洋大海盗郑芝龙。 这郑芝龙虽然如今已经投靠朝廷,但却拥有一支庞大的舰队,据说整个南洋的贸易都在他的控制之中。”新乐侯刘文柄道。 张世康当然知道这郑芝龙,而且比刘文柄了解的更多。 此时的郑芝龙确如刘文柄所言,不止如此,就算是称呼他为十七世纪的世界船王也不为过。 不仅拥有包括汉人、倭人、高丽人、南岛人、黑人等各色人种的二十万兵力,还拥有超过三千艘大小船只。 算算时间,郑芝龙如今已经两次击溃荷兰海军,战力正值巅峰,要知道这可是以一家之力,对抗整个国家海军。 张世康不怀疑这个人的能力,但却十分怀疑这个人的眼光。 从历史来看,郑芝龙拿着主角剧本开场,最终却如同小丑一般落幕。 大清入关后,郑芝龙不顾亲族部将的反对,坚定的投降了大清。 这绝对是他一生中最错误的选择,此时的大清早已撕下对投降汉军的伪善。 满洲人连最早投降的三顺王都防着,连为大清立下汗马功劳的洪承畴都能写进贰臣传,又如何能容忍郑家这个拥有庞大兵力、庞大舰队的巨兽存在。 即使不想掺和大清和大明的战争,身为海贼王,他大可以立足海外,继续书写他船王的辉煌,可最终却落得那样凄惨的结局,实在令人唏嘘。 不过他却有个牛逼的儿子,这个男人知耻而后有勇,毁家纾难,撑起了南明的一片天。 这个男人,叫郑成功。 …… 第219章 白手套 “郑芝龙在中国海确实实力强劲,两次击败荷兰海军,也算是彰显了汉家威名。”张世康以肯定的口吻对众人道。 “但是,兵家有言,刚不能久,柔不能守。 以一家之力,抗衡一个国家的海军,决不能长久。 那些海权国可以失败无数次,可郑家只要一次,就再无翻身之可能。” 郑家现在确实垄断了南中国海的三条主要贸易路线,他能两次击败荷兰舰队,大抵上也是占了地利的优势。 荷兰人在东印度的基地巴达维亚,也就是现在的雅加达,距离遥远导致舰队调度困难。 可如今荷兰人经历两次失败,已然在东番岛南部建立永久据点,据说目前已经在大力营造防御设施。 包括两座防御力很强的棱堡,荷兰人将其中一座命名为‘热兰遮’,如今已经快要竣工。 郑芝龙也曾派兵阻挠,但最终失败。 诚如张世康所言,郑芝龙只要失败一次,荷兰人绝对不会给郑家东山再起的机会。 即使不是荷兰人,未来也可能是大不列颠人、法兰西人。 一旦郑家落败,大明将丢失全部的海洋权力。 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将大明的海防寄托于一家之力,实在离谱。 即便没有荷兰人这等外部压力,大明早晚也会与郑家有个了断,或是切割,或是吞并。 总之,只要张世康在,绝不允许这种听调不听宣的家伙存在。 “诸位现在不必担心这些,如今我大明四处征兵,厉兵秣马,总有一日荡平不臣。 不过世叔刚才之言倒是提醒我,或许可以联络这郑芝龙,购买一批米粮来。” 北方连年遭灾,湖广等地也因为杨嗣昌的肆意征粮,闹得民不聊生。 四川本是大明的主要产粮区,如今被李自成和张献忠等数股流寇占据。 这就导致大明目前很缺粮,朝廷虽然因为查抄晋商得来一大笔银子,可这并不能解决问题。 北方诸边镇的米价已经飙升到四两银子一石,是正常年月的四倍。 即便是南方,米家也在逐年攀升,如今也达到了三两四五钱银子的高点。 京营在扩军、天雄军也在扩军,在未来白杆兵也要扩军。 户部在大量招募税吏,锦衣卫在大量招募缇骑,东缉事厂在大量招募番子。 这都需要海量的银子和粮食,张世康当然可以通过漕运购买南方的米粮。 可在粮食本就欠缺的情况下,朝廷大批量购买,势必会导致粮价激增。 到那时老百姓必然会怨声载道,从某种意义来讲,这才是真正的与民争利。 之前张世康一直在为此忧虑,刚才刘文柄的话反倒令张世康有了主意。 既然郑芝龙掌握着好几条贸易线,想来通过贸易从海外买些粮食不是难事。 张世康打定主意,容后便以兵马大元帅的名义给那郑芝龙写封信。 郑芝龙毕竟已经向朝廷投诚,虽然只是表面上,但名义上张世康也算是郑家的顶头上司。 念及此,张世康与勋戚们又聊了会儿未来的构想,足将众勋戚搞的踌躇满志,恨不得立即就奔向海洋,攫取那泼天的富贵。 众勋戚带着激动的心情离开英国公府,张世康唯独将新乐侯兄弟俩留下。 他知道兄弟二人除了刘文柄有爵位在身外,几乎是个白身,张世康也没拐弯抹角,询问二人道: “不知两位有没有为国效力的心思?” 张世康对这两兄弟还是挺欣赏的,身为崇祯老哥的亲表弟,顶级外戚,忠诚度绝对是没问题的。 毕竟大明若亡了,继任者绝不会放过这两人。 而从这两人的言谈举止来看,这两人似乎也都有报国之心,只是苦于没有门路。 张世康这话一出口,兄弟俩都变的有些激动,大哥刘文柄还好点,刘文耀激动的一拍桌子起身道: “某早有此意,奈何不得机遇,张家兄弟若能给咱机会,某愿效死命!” 说着,刘文耀便拱手向张世康行礼。 刘文耀也站起身来道: “只要能为陛下分忧,我兄弟俩愿为国朝效力!” 说罢,还不忘扭头小声斥责自己这口无遮拦的兄弟道: “二弟当注意言辞,在公言公,怎能再以世家交情论辈。” “可张家兄弟本就……嘿嘿,大哥说的有理,是某粗鄙了。” 被刘文柄狠狠瞪了一眼后,刘文耀立即就转变了态度。 “大帅,只要能让某为皇表哥分担些忧虑,就是让咱叫义父都成啊!”刘文耀由衷的感叹道。 刘文柄闻言脸都黑了,张世康也一脸无语。 心道你这老小子若认我作义父,那按辈分,崇祯老哥岂不是也要差我一辈儿,荒唐,这都乱辈儿了。 “锦衣卫时下正在招兵买马,也空缺了不少官职,不知二位可有意?” 两兄弟当即都表示愿意,回答的很是干脆。 “此差事关重大,虽上可为陛下分忧,下可为朝廷正本清源,只是或许有损二位清誉。 二位不必如此着急,不妨再考虑考虑。” 张世康没有说得太过直白,但他认为两人都能明白。 锦衣卫衙门本就不是常规的监察机构,否则也不会在大明官场落得臭名昭着的名声。 而以目前崇祯皇帝与文臣的紧张情况来看,日后锦衣卫将要扮演的角色或许不会如何光彩。 刘文柄闻言皱了皱眉头,似乎是在琢磨,但仅仅片刻功夫,便大致明白张世康想让他做什么,坚定的道: “岂能尽如人意,只求无愧于心,我食君禄,为皇表兄分忧,何惜声名?” 刘文耀歪着头琢磨了一会儿,似乎没明白张世康的意思。 又琢磨了一会儿大哥的话,倒是琢磨明白了,可却想不出跟大哥一样漂亮的话来表决心,便只得道: “某也一样!” 张世康认真的看了一眼两兄弟,确认这二人确有报国之志后,便道: “好,本帅容后便上报陛下,刘文柄,你为锦衣卫指挥同知,替本帅总揽锦衣卫事。 刘文耀,你为锦衣卫指挥佥事,兼北镇抚司镇抚司,掌刑事缉拿。” 二人当即拜倒,张世康赶紧将二人扶起。 刘文柄沉吟了一下道: “不知大帅叫我等如何做?” 张世康端起茶碗喝了口茶水道: “本帅,要你兄弟二人查出全部在京官员的罪证。” 声调虽然低沉,言辞也并不繁杂,可刘文柄却为之一凛。 刘文耀皱了皱眉头,他也知道如今他那皇表哥正与满朝文臣冷战,也理解张世康的要求,可仍旧道: “若是查不到呢?” 刘文柄扭头又瞪了一眼自己兄弟,刘文耀当即领悟。 “卑职明白了。” …… 第220章 秦良玉的夙愿 崇祯十一年十一月二十八,重庆府,石砫。 马府,清晨。 秦良玉缓步进入马家宗祠,一如往常的向马家的列祖列宗敬香。 她的目光最终停留在最下方的一处牌位上,牌位上供奉着一个叫马千乘的名字。 那是她的男人。 记不清已经多少年了,时光蹉跎了一切。 她已经很老了,头发花白如雪,皮肤虽仍显白皙但已布满皱纹。 唯有那双透着灵动的双眸,可以窥见一丝年轻时的英姿。 她也曾经风华绝代过呀。 “夫君,马家的列祖列宗,国朝得一良才,区区半载,挽京军之颓势,力挫建奴。 今得天子诏令,良玉不敢欺瞒,报与祖宗闻之。” 秦良玉的声音略显沙哑,但脸上似乎露出一丝笑意,那笑容略显苦涩,又有欣慰。 “夫君,咱们的大明,或许有救了。” 秦良玉伸出略显瘦削的手,抚摸着丈夫马千乘的牌位,温柔的道。 她今年已经六十五岁了,为大明征战了一辈子,浑河之战、奢安之乱、沙普之乱,战建奴、战流寇、战反贼。 她失望过、痛苦过,但却没有后悔过。 如今夫君早已亡故,两位兄长也战死沙场,徒留她风烛残年,若风中浮萍。 可是啊,她始终有个遗憾,那是当初她与丈夫马千乘刚刚相识时,一起立下的夙愿。 报效朝廷,中兴大明。 即使丈夫被佞臣诬陷至死,她也不曾改变。 她用尽了全部的气力,变卖家资,征募土兵,哪里有战事,她便带着白杆兵去哪里。 可是几十年过去了,老兵凋零,她也满头银发,可朝廷的状况始终不曾好转。 她还想再为大明尽一份力,也为报答陛下的赠诗之恩。 可是好几年了,陛下不曾有军令,似乎已然忘却了石砫,忘却了在这小小山城之中,仍有个一心报国虽死无怨的老人。 她也只得以两千余白杆老兵,固守在石砫这座小城中。 三个月前,逆贼张献忠复反,李自成也死灰复燃再举反旗。 彼时朝廷忙于抵抗建奴,四川兵力空虚,左良玉部彳亍不敢前,两股流寇不约而同的向川蜀进军,攻城拔寨,势不可挡。 而石砫城便夹在张、李两伙逆贼之间,秦良玉那时便想,或许这便是她最终的宿命吧。 直到三天前,一骑飞骑自京城而来,给她、给石砫、给白杆老兵重新带来了一丝曙光。 她在宗祠又待了一会儿,拄着拐杖便走向马府的一处偏厅。 偏厅内,她的儿子、当代石砫宣慰司宣慰使马祥麟坐于主位下首。 马祥麟年约四十许,生得英武潇洒,眉宇间有着与其母亲如出一辙的英气。 他似是刚从军营回来,身着一身银铠,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左眼带着个眼罩,显得格外的刺目。 浑河之战中,马祥麟的左眼被建奴射中,自此失明。 马祥麟的旁边坐着的,是他的表兄秦翼明,见秦良玉进来,两人立即起身行礼。 秦良玉只是摆了摆手,便坐到主位上道: “祥麟,翼明,此番去施州,可有见到那宁南伯?” “母亲,儿见到了,也向他陈明利害,转达了母亲之意。 但那左良玉态度傲慢,以没有得到朝廷诏令为由,拒绝了孩儿转进重庆府的请求。” 马祥麟如实道,言辞间似乎对那左良玉十分愤慨。 如今张献忠与李自成在四川分庭抗礼,将石砫夹在其中,而石砫只有两千余白杆老兵驻防。 三天前,在秦良玉的授意下,马祥麟与秦翼明亲自前往施州拜访宁南伯左良玉,希望左良玉派兵协防石砫。 左良玉有五万士卒,却不肯分兵协助,只是龟缩与施州一带按兵不动。 “嗯,他的态度倒是在我的预料之中,宁南伯的勇气,早已在那次大败中被打没了。 唉,看来,也只得如此了。” 秦良玉的表情难掩失望,多年以前,左良玉作战勇敢,也是为大明打过不少仗的。 可是如今的宁南伯,似乎早已忘却了初心,成了个只知贪权求赏、却对朝廷诏令虚与委蛇的军阀。 说是在等诏令,可这诏令如果不是给他加官进爵,他便权当没收到。 “不敢欺瞒姑母,侄儿观那左良玉军营,军纪散漫,士兵多有不法。 更有甚者,那左良玉当着侄儿与祥麟的面,以朝廷不发饷为由,竟命令部下劫掠周边平民村镇。 左良玉还强抢民女,聚于军营淫乐,名为官军,时为民贼,实乃朝廷之害也。” 秦翼明义愤填膺的怒斥左良玉的罪行。 “母亲,儿以为大元帅所言甚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咱们不能再指望那左良玉迷途知返,如今张贼、李贼在侧,随时可对我石砫再起攻伐。 石砫与施州扼守川蜀通往湖广的要道,他们必不会放过这里的,咱们必须尽快想办法。 石砫若失,咱们不仅辜负陛下之恩,亦辜负大元帅之期望,儿即便身死,也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了。”马祥麟悲愤的道。 秦良玉秀眉微蹙,没有说话,多年的征战生涯,早已将她的心性磨砺的极为坚韧。 到了她这个年纪,已经很少有什么事,能让她手足无措了。 她思量了一会儿,命人取来纸笔,迅速写下一封信,并着人乘快马送往施州。 “着人备车,我亲自去见他。”秦良玉冷静的对儿子道。 马祥麟闻言大惊。 “母亲,您年事已高又有旧疾在身,怎堪一路颠簸。 让孩儿去吧!”马祥麟红着眼睛道。 “祥麟,你为石砫宣慰使,怎被本官总是离开驻地。 姑母,不若还是侄儿去吧,您有什么需要交代的,吩咐侄儿便是。”秦翼明道。 秦良玉闻言摇了摇头。 “不行,你们呐,还不够格,只有我亲自去,才有可能成事。” 秦良玉虽然并未担任朝廷的任何军职,但多年征战,威名在外,使她早已成为石砫、乃至整个重庆府的定海神针。 仿佛只要秦良玉在,石砫的百姓就不会畏惧任何强敌。 临行前,秦良玉将自己的计划交代给儿子马祥麟和侄儿秦翼明。 登上马车之后,秦良玉再度回望守护了一生的石砫城,眼神中带着坚毅与决绝。 “我秦良玉即便身死魂消,也绝不教陛下与大元帅失望!” 第221章 公道自在人心 从石砫到施州并不远,快马一天可至。 秦良玉的马车自是比不了快马,直到第二天的下午,才抵达施州范围。 进入施州城之前,秦良玉路遇一个不大的村镇,看到不少百姓聚集在村口,似乎遇到了什么难事。 秦良玉便命令车队暂时停下,着人询问才知,是左良玉手下的兵丁在附近劫掠。 如今已经劫掠到了毗邻的村镇,若不出意外,最多再有半个时辰,灾祸将降临到这里。 村里的百姓人心惶惶,年轻些的拖家带口都出去避难了,剩下这些年老体弱者,只能静静地等待命运的降临。 秦良玉闻言秀眉微蹙,虽早已知道左良玉多行不法,但真的亲眼见到其驻地百姓的惨状,就又是一副情景。 看看日头还来得及,秦良玉便下得马车来,与那些老汉老妪问话。 那些老者看秦良玉衣着尊贵,又有兵丁跟着,一开始还有些惧怕。 但见秦良玉与他们年纪相仿又言辞温和,不大会儿就熟络起来。 “老夫人还是尽快离开此地为妙,那些兵爷可不好惹。 这些人成群结队,若是遇到浑人,连知县老爷家都不放过。” 一个老汉善意的提醒道,言下之意就凭秦良玉的这二十几个护卫,也难保可以不被劫掠。 秦良玉自不肯退却,一边等候一边与当地村民了解情况。 “这些兵爷以朝廷不发饷为由,就是知县老爷也求告无门。 唉,不瞒老夫人,此前那闯贼从此地过境时,也不曾有这群兵爷抢的过分。 他们一粒粮食都不会给俺们留下,不过老朽已经老了,也活够了,这年月……也没甚可留恋的。” 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如是也。 正说着,便见几百个兵丁如散兵游勇般,奔着村落过来。 这些人手里拎着刀,将长矛挂在肩头,长矛的一端则挂着鸡鸭等物狂笑着。 有的士兵手里牵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头则绑着一个女子,那女子衣衫不整看起来格外凄惨。 “老夫人,您还是快些走吧,这儿,太危险了。”那老妪又劝道。 秦良玉仍旧不为所动,她身后的二十几个白杆兵早已义愤填膺,握着兵器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片刻后,那群士兵就围拢了过来,打头的是个身着盔甲的麻子。 “忒,吾乃宁南伯麾下游击曹连顺,哪儿来的老妪,可是要为这些刁民强出头吗?”那麻子以手里战刀指着秦良玉道。 “老身秦良玉,若是呢?” 秦良玉冷冷的盯着那曹连顺,即使已经老迈,但南征北战数十年,骨子里的杀伐果决却是毫不掩饰的。 那曹连顺只一听秦良玉的大名,立即就蔫了。 秦良玉不止是重庆府的定海神针,即便是在整个川蜀、湖广等地,也威名赫赫。 李自成和张献忠入川以后攻城掠地,唯独石砫夹在中间,如同中流砥柱一般。 那张献忠上个月曾带着一万精锐攻伐石砫,结果激战到下午留下几百具尸首后,便灰溜溜的撤退了,并且再也没敢打石砫的主意。 “原来是秦老夫人,不知秦老夫人来我施州,有何贵干?”曹连顺似模似样的拱了拱手道。 “尔等所为,就不怕遭天谴吗?”秦良玉没有回答他的询问,而是指着周围破败的村落质问道。 “老夫人此言差矣,我等也是有苦衷的,朝廷不发饷,也不给粮,我等若不自力更生,难道要等着饿死吗?” 曹连顺虽然慑于秦良玉的威名,但很快就稳住了心神,在他看来,秦良玉再厉害,也已经老了。 这里是施州,乃是他们的地盘,就凭秦良玉的这二十几个人,是断然不能把他们怎么样的。 而且,听说独眼马昨日来了军营,似乎是要请援。 既然是要有求于他们,想来这秦良玉也不敢对他太过苛责。 “国事艰难,但即便如此,就可以劫掠于民了吗? 自力更生,好一个自力更生! 早晚有一天,我必杀你。”秦良玉盯着那曹连顺道。 “呵,老夫人好大的口气,不过你可没这权力。 咱可是得了伯爷的军令的,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啊?” 那曹连顺对身后的一众兵丁道,那群兵丁先后附和。 “我劝老夫人还是不要多管闲事,年纪大了就该在家中养老。 却强要为一群不相干的人出头,朝廷又不会念着你的好,这是何必呢?”曹连顺劝说道。 所有人都知道你秦良玉的功劳,但那又如何呢? 即使你的家人全都战死,即使你为朝廷曾立下汗马功劳,可是朝廷又给了你什么呢? 征战数十载,不过仍旧一老妪也。 反观他们的总兵左将军,虽然威名不如秦良玉远甚,但如今已经是宁南伯,两相对比,令人唏嘘。 那曹连顺看似好言相劝,但其实暗含讥讽。 秦良玉当然听出了这曹连顺的言外之意,可她仍旧道: “公道自在人心,你这等兵痞不会明白。 离开这里吧,或者与我一战。” 说罢,秦良玉身后的护卫皆抽出了利刃,即使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也没有一个后退的。 如今的秦良玉确实没有权力杀这兵将,实际上她甚至连个正式的官职都没有,算是白身。 可即便如此,她也绝不允许这群兵痞,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作乱。 真正的将军,向死而生。 那曹连顺不敢怀疑秦良玉的决心,更不敢真的动手。 开什么玩笑,秦良玉若死于他手,独眼马还有白杆兵绝不会善罢甘休。 白杆兵虽少,可若发起狠来,即便是他们的统领左良玉,也要避其锋芒。 为了这么一个小村镇招惹这么一位大佛实在不划算,念及此,曹连顺只得暗道一声晦气,挥挥手带着部下离开了村镇。 曹连顺离开后,村镇里的人尽皆跪倒在地,感激的向秦良玉磕头。 上了年纪的人,几乎都听过秦良玉的传说。 如今见到,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秦良玉又救了全村人的性命,众人自然都是真心感激。 “诸位乡亲,且再忍耐几日。 老身必不会教那些人继续为非作歹。” 多余的话秦良玉也没说,她带着深深的忧虑继续向施州城进发。 当车驾到了施州城门时,左良玉已经带着几个部将等候多时了。 秦良玉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当她再睁开眼睛掀开马车的门帘时,已然变得和颜悦色起来。 “怎敢惊扰伯爷亲自迎接,实在是折煞老身了。”秦良玉下得马车来,冲左良玉谦逊的道。 …… 第222章 左良玉的心思 左良玉四十许年纪,瘦长脸,面颊留着两撇胡子,身着一身锦缎,看起来不像个将军,反倒像个士绅商贾。 此时的左良玉脸上也带着热络的笑意,冲秦良玉拱手回礼道: “老夫人这是哪里话,昨日收到老夫人的信,实在令本伯心中惶恐。 说起来,本该我去拜会老夫人的,奈何公务繁忙,惭愧惭愧。 本伯已在府中摆好酒宴,为老夫人接风洗尘。” 秦良玉虽然年事已高,而且并未有官职在身,但左良玉却丝毫不敢怠慢。 大明朝廷的能兵强将众多,但有一个算一个,提起秦良玉来,没有一个不佩服的。 不论是操练士卒,还是行军作战,亦或是个人勇力,秦良玉都算得上一流。 白杆兵虽然在浑河之战后损失惨重,但仍旧参与了数次剿灭流寇的战争。 这等老英雄他是不敢怠慢的,否则便会被他人指责,即使知道这秦良玉或许是有求于他,但该有的礼节他还是得给。 左良玉做出了个请的手势,一行人有说有笑的往城里走。 待到了酒席上,两人一番客套后便聊起了目前的局势。 “唉,昨日贵公子来请援,本伯原是应该派兵的,然不得朝廷诏令,实难为也。 老夫人当知道,我等在外领兵的,最怕那些朝臣在陛下面前使绊子。 没有朝廷诏令而本伯动兵,若是被那群御史盯上了,本伯又如何担待得起,还望老夫人理解。” 左良玉赔着笑脸道。 说是这么说,但左良玉才不在乎朝廷的言官。 他之所以不肯协防石砫,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不想分兵。 他放任甚至指使部下劫掠平民,朝廷必然不会放过他,左良玉心里比谁都清楚。 也正是因此,他不仅从不离开自己的军队,也从不分兵。 只要他不分兵不轻易离开自己的军队,朝廷就拿他没办法。 如今的朝廷光是流寇和建奴就已经疲于应对了,哪里还有更多的兵力去寻他左良玉的麻烦。 不止如此,朝廷还得想方设法的稳住他。 为了增加自己的筹码,他除却劫掠百姓囤积粮草外,也一直在扩充自己的兵额。 总之,只要自己的势力足够大,只要大明的局势没有得到缓和。 他左良玉就是安全的。 只是左良玉最近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 自打张贼李闯复起后,曾经的顶头上司杨嗣昌畏罪自尽。 曹变蛟和其他几路兵马,要么被调到京城协防,要么被调去抵抗建奴。 至少在湖广周边,他左良玉部是朝廷最大的军事力量。 湖广又扼守川蜀要地,按道理来说,为了方便调兵应敌,朝廷应当在湖广设总督。 而这总督人选,目前来看,没有比他左良玉更合适的了。 放眼整个湖广,乃至四川,他左良玉的军队都是最多的。 那石砫的秦良玉,虽然名声在外,但白杆兵历经多次征战早已损失殆尽,又没有更多的钱粮补齐人手。 只那两千多士兵,就算再能打,也比不过他手下的五万多兵将。 可问题就出在这,他等这封诏令已经足足等了一个月,但朝廷的诏令就是没有来。 他便着人去打听京城的消息,得知京城的局势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陛下竟然将那张世康封为了天下兵马大元帅,张世康他是知道的。 这小子刚被封为京营提督时,左良玉还感叹大明大概真的是要亡了,竟将京城的安危交给一个纨绔之手。 可如今天子将举国军权也交给了这小子,左良玉吃惊之余,便想到自己之所以没有得到诏令,或许就是这小子捣的鬼。 但是,他毫无办法。 “老身自然理解伯爷的难处,只是石砫确实危急,但凡有其他办法,老身又怎能让伯爷为难? 朝廷困难,可我等又何尝不困难,但即使再困难,发道诏令,使伯爷总督湖广、川蜀的兵马,应该不难吧?” 秦良玉当着左良玉的面,抱怨起朝廷来,这倒是让左良玉很受鼓舞。 尤其是最后那句,让他总督湖广、川蜀的兵马。 这是他做梦都在想的事情,在此之前,左良玉就分析过,整个四川和湖广,最有能力与他竞争这个职缺的,便是面前这位。 而听到秦良玉如此说,左良玉立即问道: “老夫人德高望重,朝廷任老夫人为总督,也是有可能的。 本伯毕竟不受待见,朝廷不惩罚本伯,便是格外开恩了。” 说起自己来,左良玉反倒显得谦逊起来。 可秦良玉心里清楚,这左良玉绝对不是真谦逊,无非就是想搞清楚她的真实想法罢了。 左良玉不肯支援石砫,明面上是说没有诏令,实际上是不想分兵。 但说的最根上,其实还有个原因。 倘若朝廷将这总督之位给了秦良玉,那他岂不是白折腾了。 既然石砫被李自成和张献忠视为眼中钉,倒不如等这石砫被流寇拿下,他左良玉反倒能少个竞争对手。 如此,不仅不用冒风险分兵,石砫落败也跟自己没关系,还能少个竞争对手,实在是一举多得。 但此时听这秦良玉的意思,是对方似乎对这职缺并无兴趣,这倒是令左良玉有些惊讶。 “伯爷说笑了,老身今年都六十有五了,近来身体也大不如前,没多久好活了。 到了老身这般年纪,在意的只是守住石砫这座祖地,哪里还会再有争名夺利的心思。 唉,等伯爷您到了老身这般年纪,自然就明白了。” 秦良玉叹了口气道。 这话让左良玉心里的石头落下大半,但他本就谨慎,还是没有完全相信。 秦良玉脸上仍旧带着笑意,继续道: “老身听闻伯爷有个儿子?” 左良玉不知道秦良玉为何突然问这个,便回道: “犬子左梦庚,今年正好十八岁。” 秦良玉闻言故作惊讶。 “哦?可曾婚配?” 左良玉心中了然,但面上仍旧笑道: “未曾,老夫人这是何意?难不成却是要给犬子作媒?” “不瞒伯爷,麟儿与你年纪相仿,恰好有一女名曰玲绮。 老身这孙女今年刚满十七岁,也是到了婚配的年纪,一直缠着老身说,要寻个勇武的如意郎君。 伯爷南征北战赫赫威名,虎父必无犬子,老身以为何不撮合一番,或许可成就一段姻缘。 伯爷以为呢?” …… 第223章 虎女焉能嫁犬子 这话一说出来,左良玉顿时来了兴致。 他虽然被朝廷封为伯,但到底不过是个流爵,而秦良玉虽然没什么官职,可她的儿子马祥麟,却是世袭的宣慰使。 不止如此,马祥麟的祖上,乃是汉伏波将军马援的直系后裔。 秦良玉本人更是在四川拥有极高的威望,而他的儿子左梦庚,不仅没什么勇力,甚至还有些胆小怕事,而且也是个白身。 在这个极为讲究门当户对的年代,汉伏波将军直系,再加上世袭宣慰使之女,嫁给他儿子,他左良玉绝对是十分有面子的。 左良玉出身草莽,大字不识,他的儿子左梦庚也没什么出彩的地方,即便说是下嫁也不为过。 虽说秦良玉如此提议,未必没有借此请求他派兵支援石砫的想法。 但倘若秦良玉果真如此想,左良玉便可以断定,对方确实真是对总督这职缺不感兴趣的。 不论如何,这对左家来说,都是件好事,既得了美人和名声,也能借此增加他左良玉的威望。 “若老夫人真有此意,此乃美事,本伯又如何不愿呢?”左良玉高兴的道。 秦良玉闻言心中大定,看左良玉没有意见,便笑道: “如此不若寻个日子,伯爷去往石砫,与犬子见上一面。 最好也将梦庚带上,让他与玲琦聊聊,我等便不用拘泥于那些陈规了。” 左良玉闻言这才彻底放下戒心,如此不仅能与马家结亲,后顾之忧也能顺道解决,实在是件美事。 “既然有老夫人张罗,那本伯还有什么可说的。 如今局势动荡,为防生变,择日不如撞日,待老夫人在府上歇息两日,不如本伯就带着犬子一同去石砫拜会马将军? 老夫人放心,只要本侯与马家结为亲家,保住石砫城的安危,左某义不容辞!” 这时,左良玉反倒比秦良玉更在意儿女的婚事了。 他知道秦良玉亲自来,大抵上还是希望他能派兵支援石砫。 之所以不提此事,而是以嫁女作媒,其实还是想让他亲自开口。 这对于左良玉来说,倒是没什么好纠结的,只要能与马家结为亲家,石砫作为四川与湖广的要冲,还是要保住的。 否则,倘若石砫有失,不仅朝廷要怪罪,就是他对未来的儿媳妇,也不好交代。 “伯爷所言,正合老身之意。 当今局势,波云诡谲,不过老身想来,朝廷即便效率再慢,提任伯爷为总督的诏令,估计也就在这几天了。 说不得到时候对于伯爷来说,便是双喜临门了。”秦良玉少有的露出一丝恭维之意。 可仅仅是这一丝的恭维,就左良玉乐得合不拢嘴。 且不说秦良玉的威望,这等功勋之家,如今却以嫁女为介,来求他左良玉,光是如此就足以令他得意非常了。 二人又聊了会儿,秦良玉便以劳顿体乏为由,结束了这场酒宴。 当晚,秦良玉便住在左良玉府上的客房,第二天在左良玉的陪同下,秦良玉参观了左良玉的军营。 五万人的大营,足足占据了施州城很大一块区域,左良玉将这块区域内的百姓全部赶走,营房不够,便占用民居。 秦良玉对此也权当没看到,只是偶尔夸赞左良玉用兵有道,左良玉自然心中满意。 到了第三天,秦良玉便与左良玉一同踏上去往石砫的路。 与来时不同,此番返程队伍里足足多了五百人。 秦良玉刚上马车,放下马车的门帘,脸上的笑意就逐渐消失。 她本以为此番还要费一番周折,说不得就要耽误不少日子,没想到这左良玉一听她要嫁孙儿,竟变得如此猴急,反倒少了她许多口舌。 左良玉生性谨慎,那天迎接她时,左良玉虽然身着常服锦缎,但却是瞒不了秦良玉的眼睛的。 你常服锦缎里头,左良玉还穿着一套内甲,虽然包裹的极为严实隐蔽,但抬手时秦良玉还是通过袖口看出了端倪。 此番回石砫,能跟随左良玉做护卫的,基本都是左良玉的嫡系精锐。 一路上,左良玉骑在战马上,不时还跑到秦良玉的马车外问候,经常也会送来携带的蜜饯果品之类,秦良玉也都一一笑纳。 待来到石砫城外,石砫宣慰使马祥麟已然等候多时。 双方一见面,就又是一番寒暄。 马祥麟早已通过母亲的书信得知情况,在态度上对左良玉也很热络。 与马家的热络相比,左良玉反倒显得有些拘谨,或者说谨慎。 他说话之余,便用眼睛偷摸环视石砫城的城墙,一旦发觉有诈,他便会毫不犹豫的逃走。 城墙没发觉异常后,左良玉这才在护卫的保护下进入石砫城。 入城后,左良玉就更加谨慎了,恨不得浑身都长满眼睛,堤防着周围的一切。 马祥麟很快摆好了宴席,招待左良玉与他的儿子左梦庚。 由于要聊婚事,左良玉倒是也没提出让护卫进入房间,但仍旧有七八个亲卫护持在客厅门外。 而另一边,秦翼明带着一群白杆兵将领,每个人都提着美酒、烧鸡,奔着左良玉护卫所在的营房而去。 左良玉先是与马祥麟聊起当前的局势,并再次言明,只要亲事能成,他必保石砫无虞。 马祥麟自是感激的道谢,左良玉又将自己的儿子左梦庚拉过来,左良玉是个粗人,甚至还让左梦庚提前喊了岳父。 马祥麟倒是也很配合,也向左良玉敬酒,只不过被左良玉以身上有伤未愈为由婉拒,倒是将儿子拉过来陪了不少酒。 酒过三巡之后,一个下人进来到马祥麟身前低语了几句什么。 马祥麟闻言沉默不语,左良玉便借此机会道: “马兄已然见到犬子,既然说亲,我等也不拘礼节,何以不见本伯那儿媳呢? 不如喊玲琦过来,也好叫他们两人熟悉熟悉。” 马祥麟年轻时军中乎其赵子龙、小马超,与其妻可谓郎才女貌,想来其女应当也是个美女子。 左良玉话说完,左梦庚却突然站了起来,他此时已然喝的酩酊大醉,摇摇晃晃的对马祥麟道: “岳父,不知我那娘子可漂亮否?若是不漂亮,我可……” 左良玉没想到儿子多喝了几杯酒竟然如此失态,正要去呵斥,便听马祥麟等着脸道: “哼,虎女焉能嫁犬子!” …… 第224章 你死的明不明白,关老夫何事 左良玉闻言,只觉得脑瓜子嗡嗡作响。 他脸色大变,当即冲着门外高呼: “护卫,快来护我!” “啊——”外头忽然传来阵阵打斗声,夹杂着士兵的哀嚎。 那左梦庚本来还醉醺醺的不甚在意,此刻不仅酒醒了,魂儿都快要没了。 “马祥麟,我乃朝廷敕封宁南伯,你安敢如此待我?”左良玉抽出兵刃来,指着马祥麟道。 幸亏他谨慎非常,即使与马祥麟一同吃饭,腰间的佩刀也不曾交与他人。 此刻的左良玉心中惊骇至极,如今他想到,或许从秦良玉亲自前往石砫见他时,对方就已经开始布局了。 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区区石砫的一个土司,没有朝廷的诏令,安敢对他动手? 就凭那两千多的白杆残兵吗? 他可是当朝宁南伯,也是拥兵五万的总兵一级的要员,不论是哪个名头,都不是马祥麟这区区宣慰使可以生杀的。 左梦庚两股颤颤的躲到左良玉背后。 “可你现在不是了,我奉旨诛贼,左良玉,你是自己体面,束手就擒? 还是……我帮你体面。” 马祥麟冷冷的盯着左良玉,慢慢的抽出了自己的兵刃。 多年的征战厮杀,马祥麟皆是冲锋在第一线,那股子凶狠劲儿迸发出来,令左良玉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左良玉刚从军时,也曾作战勇猛,但自打身居高位以后,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不仅时常不听调令进攻,他自己也鲜少亲临战场。 再加上这几年声色犬马,体力也早已大不如前。 “圣旨何在?要死就让我死的明白,我要看圣旨!”左良玉一边观察着屋内的环境,一边大声道,似乎是在寻找逃窜的时机。 石砫城的白杆兵总共两千出头,虽然兵力仍旧比他多出四倍,但被挑选出来作他护卫的,也皆是精锐。 他不指望能全身而退,只要逃出这个屋子与他的护卫汇合,杀出重围也并非不可能。 但马祥麟战场厮杀多年,又怎么会着了左良玉的道。 他的母亲与他说的很明白,只要时机一到,以最快速度斩杀左良玉,不得拖延。 “你死的明不明白,关老夫何事?看刀!” 说着马祥麟就挥刀冲了过去,左良玉执刀格挡了一下,只觉得虎头发麻。 左良玉立刻知道自己不可能是马祥麟的对手,一边躲闪格挡,一边还想着对方能饶过自己: “我等征战半生,不过就是想出人头地,所为者无非就是名与利。 只要——啊——” 左良玉右后腿中了马祥麟一刀,他惨叫一声,强撑着没有倒下。 “只要马兄能饶我性命,我的那些部下皆交由你来统领, 我还有……还有金银二十万……还有……啊——” 左良玉躲闪不及,左臂腾空飞起,马祥麟借势一个跨步上前一刀刺穿了左良玉的左胸。 左良玉斜倚着墙壁倒下,此时的他双眼圆睁,怒视着马祥林,想大骂出声,可一张嘴冒出来的只有血水,力量在飞快的从他的身体里流失。 “你当真以为所有人都与你一样,你这等人,死不足惜。” 马祥麟说罢,也不待左良玉真正死去,上前左手抓住左良玉的头发,右手挥刀猛烈砍击左良玉的脖颈。 鲜血顿时从左良玉的颈动脉喷射而出,左良玉浑身痉挛,单臂胡乱挥舞,但马祥麟面不改色,以左脚踩住左良玉的单臂。 一下、两下、三下,只片刻左良玉的头颅便被整个砍下。 马祥麟一手提着战刀,一手提着左良玉血淋淋的头颅,正要往门外走,却突然发现酒桌子底下,左梦庚瞪着惊恐的眼睛看着他。 “不要……不要杀我,叫我做什么都可以,不要杀……不要杀我!求求你了!” 左梦庚亲眼目睹了父亲的惨状,尤其是父亲的头颅还在他面前晃荡,吓得几欲晕厥。 屋内除却血腥味以外,瞬间充斥了一股子的尿骚味儿。 马祥麟皱了皱眉头,满脸的鄙夷。 强者一怒,挥刀向更强者,弱者一怒,挥刀向更弱者。 虽然左良玉恶贯满盈死不足惜,可不论如何,左良玉是这左梦庚那个的父亲。 眼睁睁看着亲人被杀,即使不量力,也当鼓起奋勇为父报仇。 这左梦庚倒好,全然不在乎亲人被杀,只顾着自己讨饶活命。 大丈夫死则死矣,如此窘态,实在令人不齿。 这时,外头的战事已然结束,几个白杆军士兵冲了进来,马祥麟便命令他们将左梦庚绑了起来。 另一方面,秦翼明正领着数百白杆军士兵,与左良玉的亲卫对峙。 这群人谨慎非常,即使秦翼明提着酒肉多番劝阻,也不肯多喝。 为了不影响大局,秦翼明当即决定硬碰硬,最终经过一番厮杀,将这群亲卫围堵在了一处死胡同。 这群亲卫困兽犹斗,坚决不肯投降,秦翼明心中火起,正打算带领部下再度发起冲锋,但见马祥麟领着一群弓弩手赶了过来。 他浑身浸满了鲜血,左手仍旧抓着左良玉的头颅,走到那群负隅顽抗的亲卫队前道: “左良玉擅杀百姓、贪墨不法、不听调令、恶贯满盈,奉陛下诏令,诛杀左良玉。 如今左良玉已伏诛,尔等若降,可饶得性命,若负隅顽抗,灰飞烟灭!” 说罢,马祥麟便将左良玉的头颅,冲那群人丢了过去。 两百多支弓弩手弯弓搭箭,瞄向了不远处的左良玉亲卫。 首领已死,身为亲卫按说当以死谢罪,不过这些亲卫显然并没有这个觉悟。 既然左良玉都死了,一切的坚持也就没了意义,当然是活命最重要。 当啷—— 不知谁第一个丢下兵器跪倒在地,不多时几百个亲卫都相继跪倒投降。 马祥麟和秦翼明心中的石头这才落了地。 两人衣服都没换,赶紧赶到秦良玉的住所,并将这个喜讯告诉了秦良玉。 秦良玉闻言并没有显得有多高兴,反倒是表情略显凝重。 她拄着拐杖走到内室正堂,放下拐杖后,珍而重之的端着一个锦盒走出来。 那锦盒由绣着金龙的锦黄色绸缎包裹,秦良玉打开了锦盒。 里头放着一道圣旨,以及一封信。 此时的秦良玉双眼已然含着泪珠,她小心翼翼的将圣旨取出,缓慢的走到院子里。 将高悬于头顶,朝着北京城的方向,叩头谢恩。 马祥麟与秦翼明对视一眼,当即也跪倒在秦良玉身后。 冬日的院子静谧非常,唯有那高悬的明月,注视着这片、满目疮痍的大地。 …… 第225章 你二人想干什么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石砫宣慰使马千乘之妻者,秦良玉,忠心报国,四十余载矣。 历经浑河之战、奢崇明之战、奢安之乱、沙普之乱,等大小战事数百,作战勇猛、指挥有度,为国朝之柱石。 敕封忠贞伯,赐铁券丹书,赐一品诰命服,赏金二百。 敕令秦良玉,总督湖广、四川、云南、贵州四省戎政。 赐尚方剑,以御四川之寇贼,四省各级官员,但有不应者,执此剑斩之,不罪。 昭告天下,咸使闻之。 钦此。” 以女性身份封爵,这在整个大明都是绝无仅有的,即使放眼整个中国历史,凭借军功封爵的女性,也仅此一例。 在这个男尊女卑的年代,一个女人想成就一番功绩何其之难。 即便是秦良玉,也仅仅是因为夫君死的早,子嗣又年幼,才能以女流之辈代掌石砫宣慰使之职。 诚如左良玉之言,秦良玉征战这么多年,目前却还只是没有任何官职的白身。 可是这道诏令,不仅将秦良玉封了世袭的伯爵,还直接任命她为四省总督,并赐了尚方剑。 以白身直接升任总督这等万人之上、两人之下的重要军职,在大明也可以说前无古人了。 将整个西南之安危尽托于手,这份信重,平复了秦良玉多年来遭遇的委屈与悲愤。 但更使秦良玉感动的,还是随这道诏书一同发来的信件。 信件一共有两封,一封乃是崇祯皇帝的手书,与诏书这等布告天下的正书不同,崇祯皇帝写的手书就显得亲切了不少。 “秦老将军亲启: 朕忙于国事,一别数年,不曾问候,实乃朕之过也。 老将军之功,自不必言,汝夫千乘,为朝廷奸人所害,汝之长兄、次兄、三弟、儿媳、侄子,皆为朝廷尽忠血染疆场。 汝不罪朝廷,然朝廷自罪,朝廷亏欠白杆军,亦亏欠马家与老将军,此朕之责也。 将军年事已高,朕本不欲再使将军操劳。 世康一再言之,曰西南唯有老将军镇守,方得安寝,朕实不忍也。 然国事艰难,天下疲敝,战火四起,北有建虏虎视眈眈,分不得兵,流贼之祸,除老将军,朕实不知谁可担此重任也。 所赖列祖列宗怜悯,为我大明降下良才,世康虽年幼,然胸有韬略,腹有春秋,所思、所言、所行,无一不能实践,为朕之幸,亦为大明之幸。 是以,朕敕令张世康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节制天下兵马,总督天下军务。 朕将西南之地尽托于老将军,但有军事要务,皆以世康之令为尊。 不可因世康年幼便轻视之,此朕之所托,亦为朕之令也。 望老将军慎之,亦望老将军保重身体,为我大明再立功勋,此朕之愿也。” 手书没有落款,但却印有崇祯皇帝的私玺。 如果说诏书是崇祯皇帝当着天下人给予秦良玉的补偿与功劳认可,那这封手书便是崇祯皇帝以私人身份表达的愧疚与期望。 实际上,秦良玉一直都未曾怨恨朝廷,也未曾怨恨过崇祯皇帝。 她只是不甘,不甘看到神州陆沉,自己却无能为力,不甘看到百姓流离失所、流寇为祸。 可这一切,都在这道诏令与手书的恩情里消融,并转化成了胸中再度燃烧的烈焰。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马祥麟与秦翼明上前将秦良玉扶起来,马祥麟小声询问道: “母亲,大元帅真的只有十九岁吗?” “想来不会有假,陛下的诏书与手书,你二人皆看过。 为母观大元帅的笔迹与言辞,想来年岁也不会大。” 秦良玉想起张世康所写的信,表情显得有些古怪。 “真是少年英杰呀,姑母有所不知,侄儿得知消息,大元帅驱京营两万老弱,一战贾庄擒获建奴的亲王,击溃岳托部。 又调兵遣将,二战泾水,击溃了多尔衮。 此等战绩,足以说明咱们的这位大元帅实有惊世骇俗之能。 陛下的手书便可以说明很多,你看前半部分皆在言姑母之劳苦,但一提到大元帅,陛下便一口气夸了好些篇幅。 陛下倘若不是信任倚重大元帅到极点,怎会在给姑母的信中反复提及呢?”秦翼明分析道。 “兄长言之有理,唉,万年和玲绮倘若有大元帅一成的才能,弟也不至于如此忧愁。”马祥麟感叹道。 货比货得扔,人比人气死人,他的这一双儿女,马万年今年都二十二岁了,不思兵事,每日只知之乎者也,读些腐儒的书。 女儿马玲绮正好相反,每日舞刀弄枪,以她的奶奶为偶像,满脑子都是上阵杀敌。 这次设计以嫁女为由杀左良玉,得亏没让他这女儿参与,否则就凭左良玉那废物儿子的表现,女儿一见到估摸着就得气得露馅。 “祥麟也不必如此忧虑,儿孙自有儿孙福。 说起来玲绮今年也十七岁了吧,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祥麟你也得上点心了。”秦翼明安慰道。 “哼,兄长你不说我还不气,这丫头整日舞刀弄枪,只言她的如意郎君当是个盖世英雄。 疯言疯语的,弟哪里去给他找盖世英雄?”马祥麟无奈道。 秦翼明闻言反倒眼睛一亮。 “姑母,咱们的这位大元帅,好像也尚未婚配吧? 大元帅年十九,玲绮年十七,年纪恰好……” 秦翼明一边说着,马祥麟的眼睛也亮了起来,唯独秦良玉皱了皱眉。 “不得妄语!难道你们两个还未从陛下的信看出来吗? 为母能被陛下启用,皆因大元帅的举荐。 我等是何身份,你怎敢如此造次大元帅?” 言下之意,大元帅如此抬举我等,你二人想干什么? 让大元帅给你当女婿,给你叫岳丈?还是让大元帅给你叫表舅? 马祥麟、秦翼明表兄弟俩闻言也不好意思起来,咧嘴不敢言。 秦翼明转移话题道: “姑母,陛下的信提及大元帅甚多。 侄儿好奇,不知大元帅的那封信里都写了什么?” …… 第226章 这招好使的很 之前秦良玉只将崇祯皇帝的诏令和手书,给了马祥麟和秦翼明看,张世康的亲笔信却未曾示人。 闻听侄子之言,秦良玉不知咕哝了一句什么,便将匣子里的最后一封信也递给了兄弟俩。 马祥麟与秦翼明珍而重之的将信打开,二人看完后皆瞪大眼睛张大了嘴巴。 “秦老将军亲启。 老将军之威名,吾如雷贯耳,奈何(划掉)。 算了,本帅还是用白话说吧。 老将军的能耐,本帅许多年前就知晓,并时常为老将军的遭遇感到惋惜。 都怪朝廷无能,天子昏聩(划掉),才使得老将军良玉深埋。 这是大明的不幸呀。 好在陛下如今重振旗鼓,意与天下更新,本帅便举荐了老将军。 如今张献忠、李自成等流寇再起,皆因杨嗣昌去年滥用职权就地征粮,以至激起民变。 建虏破关入寇,朝廷又少粮少饷,只是建虏就令本帅头疼的不行。 但流寇之患又不能不管,好在这俩货自作聪明,都跑去了四川。 以为四川易守难攻,可以高枕无忧。 殊不知易守难攻,但只要咱们不攻,他们也只能憋在里头出不来不是? 当然,如此行事也非本帅本意,实在是咱这朝廷啊,穷的荡气回肠。 陛下都快穷疯了,还逼着本帅将我爹的家底都给捐了。 不过老将军不必忧虑,本帅已想到新的搞钱计划。 当老将军看到这封信时,本帅或许已经搞到了银子。 本帅给老将军写这封信呢,只有一个目的,希望老将军防守四川,勿要让流寇自西南出川。 北方汉中,本帅安排孙传庭防守,老将军可与其配合。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给朝廷给本帅征兵练兵调配粮草争取时间。 本帅希望老将军勿要有任何顾虑。 我教陛下给你邮寄了诏书和天子剑,这玩意儿我试过,好使的很,他们都怕。 不听你令者,尽可斩之。 尤其是那个左良玉,这老小子本帅早看他不顺眼,若不能除掉他,日后这老小子必定成为东南的军阀。 本帅听闻白杆兵兵力只余两千余,所以,搞定这老小子,当智取,兵家之事,本帅在老将军面前,就不班门弄斧了。 待老将军夺了左良玉之军权,可将其兵力收归己用,若是不堪用,可遣返他们。 但决不许他们再祸害百姓,若有违反的,尽可杀之。 当然,本帅还是希望老将军扩编白杆兵。 实不相瞒,本帅对老将军的白杆兵仰慕已久,日后有机会,本帅必去一趟石砫,一睹白杆兵军威,嘿嘿。 至于钱粮,只要本帅这边得手,本帅必会差人给老将军送去。 当然,老将军也不必干等着,周遭的那些大户,你看着谁家粮食多银子多,就去自取。 敢不识相的,就说他家地窖有盔甲,这招好使的很,亲测。 老将军不必顾虑朝臣弹劾,一切有本帅顶着。 老将军更不必顾虑那些大户,大明有如今的局面,这些大户难辞其咎,只要不伤及底层百姓,尽可为之。 本帅暂时就想到这么多,老将军老成谋国,自己看着来就行,本帅就不多干预了。 那就这样,八八。 落款,神武龙威决胜千里天下兵马大元帅张世康。” 马祥麟和秦翼明对视一眼,对这封信都满脸震惊。 秦翼明这才想起为何一提大元帅的信,姑母的表情就有点怪。 现在看来终于知道原因,马祥麟的胡子一边看信胡子就一边翘,想来也大受震惊。 首先便是大元帅的字体,歪七扭八,几乎每一句都有错别字,有的写错了,干脆用毛笔划掉,而且,通篇都是用大白话写的。 就算用尾椎骨想,也没人想到,这封错漏百出、令人滑稽的信,竟然出自当今天子最信任的国朝第一重臣之手。 信中的言辞就算在炸裂界,也是相当炸裂了。 大元帅竟敢说天子昏聩,虽然划掉了,但还是能依稀辨认出来。 其次就是大元帅的言辞,动辄就是搞钱,甚至还教他们搞大户,用的还是最蹩脚的私藏盔甲。 最离谱的是,这招式大元帅还自己用过。 言辞笔迹,不仅丝毫不像国朝第一重臣,倒十分像个混街头的纨绔青皮。 可落款的大元帅印玺,以及当今陛下的背书可做不得假。 两人愣是吃惊了半晌,也没想出如何评价这位大元帅,以及大元帅的密信。 “既然看完了,便将信交给我吧。”秦良玉伸手道。 马祥麟和秦翼明不敢违抗,赶紧将信交给秦良玉。 “此信只我三人知晓,不得再传与外人,倘若败坏了大元帅的名声,莫怪我不饶你们兄弟俩。” 秦良玉提醒道,不论如何,她必须维护当朝第一重臣的形象。 马祥麟和秦翼明哪敢违抗,即使两人都是作战勇猛杀敌无数的猛将,在秦良玉面前,也乖巧的如同两个新兵蛋子。 秦良玉将张世康的信郑重的叠好放回信封,又将其与天子的手书一同放进木匣子里。 “大元帅虽然年轻,但能两次正面击溃建奴,试问你们俩,可有这等能耐? 朝廷之所以困窘,皆因大户太过富有。 大帅不仅料到那左良玉的不臣之心,还三言两语便将国库空虚的底层原因讲了个明白。 大帅担心我等被省部高官掣肘,专为我等请赐了天子剑。 不教我等袭扰底层百姓,而对大户动手,倘若朝廷各路兵马都如此做,而非一味的加征于民,流寇早在几年前便被剿尽了。 将流寇困于川蜀,看似蠢笨,但相比于放任流寇四处逃窜,官军缺粮缺饷疲于奔命,却是要稳妥多了。 大元帅所任用的孙传庭,我也早有耳闻,是个懂兵的能人。 大元帅的信虽然看似轻浮,但信中所言,那句不是实情? 你们俩呀,虽勇武有加,但若论战略层面,绝不及大元帅。” 秦良玉语重心长的对两人道。 秦翼明闻言若有所思,马祥麟也觉得有理,心道若大元帅真如此大才还文武兼备。 emm,倒是与玲绮那丫头心心念念的盖世英雄对上了呢。 马祥麟这么想着,嘴角露出了迷之微笑。 “莫在这里傻愣着了,立即着人带着这封诏令,去往施州附近各州府。 令这些州府集结巡检、卫所兵、民壮等守备力量。 三日后,本督要整编左良玉部的五万人马。 不,翼明,你亲自去。” …… 第227章 今日我以此剑,为陛下荡平不臣 崇祯十一年腊月初六,施州。 施州西城墙,值守的两个低级将领依着城墙垛口在闲聊。 “总兵大人去了石砫已经好几日了,怎的也不见个回信儿?” “嗐!你怕是还不知道吧,咱们的左小将军与石砫的马家要结亲了,大人现在估摸着正在石砫吃喜酒,哪有心思管咱们。” “要说还是咱们的左小将军有福气,听说石砫宣慰使家的小女儿长的天仙似的,诶,可惜了。” “老孙你这啥意思?还可惜了?左小将军除了武艺不行,略有些文弱胆小外,哪里配不上他家了? 一个小小的石砫宣慰使罢了,说不定哪天就被张贼给破了城。” “倒是我失言,可总兵大人是不是谨慎的有点过了,他出趟城,却叫我等紧闭城门不得外出。 这好几日没出城,真将人憋死了。” “这倒是句实话,还是出去打秋风爽啊,运气好,还能吃上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诶?老孙你瞅,城外头那打头的,是不是咱们的左小将军?” 但见西城外行过来一队兵马,打头的正是左良玉的儿子左梦庚。 他的身后跟着四五百护卫,只是却并非左良玉的亲卫,而是全由石砫的白杆军组成。 左梦庚的表情很是古怪,两个护卫几乎是紧紧贴着他。 “城上的人听着,我是左梦庚,快快打开城门。” 左梦庚感觉背后杵着的兵刃,说话时声音都有些微微颤抖。 “原来是小将军回来了,不知总兵大人何在?”城墙上的值守将领询问道。 “我爹喝醉了,叫我回来犒劳弟兄们,尔等快快打开城门!”左梦庚继续喊道。 “咱总兵大人在外头一般情况下向来不怎么喝酒,咋地这次还喝醉了?” “得了吧老孙,这能是一般情况吗?这可是小将军的婚姻大事!喝点酒是在所难免的。” “那倒也是,不过小将军怎的这般严肃,这大冷的天,还满脸都是汗。” “兴许是赶路赶的急。”这人说完,又坏笑道: “也可能是小大人这两天操劳过度了也不一定。” 被称作老孙的闻言立即会意,露出个猥琐的笑容来。 “你二人嬉皮笑脸的作甚?再不开城门,小心本将军军法从事!” 左梦庚感觉背后又多了一把兵刃,赶紧又大声喊道。 城上的两个值守将领闻言,这才赶紧告罪,吩咐士兵打开城门。 左梦庚虽然是左良玉的儿子,但由于太过怯懦,在军营里实际上并没有多少威望,甚至时常被轻视。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区区两个千总都敢如此怠慢他。 但城门总算是吱吱呀呀的开了。 “祥麟,待会儿我来控制城门,你带着三百人直奔那些军将的营房。” “好,就这么办。 左梦庚,你若胆敢露出破绽,你爹的惨状,便是你的下场。” 马祥麟说罢,一行人便奔着城门而去。 当走到城门下时,由于距离离得近了,城墙上的一个将领眉头皱了起来。 “咦?小将军身后那人,咱看着怎么有点像石砫宣慰使马祥麟? 老孙你瞅瞅像不像?不对,不是像,他就是! 你瞅他那头盔,故意遮盖着左眼,那马祥麟的左眼正好是瞎的!” “不好!老孙,快,快去通知弟兄们,这可能是敌袭!” “行动!”队伍终于进入了城门洞,秦翼明果断的道。 说着,身后的四五百白杆兵片刻间分作了两队,马祥麟抽出战刀来一刀结果了旁边值守的士兵性命。 马祥麟带着三百人直奔左良玉部将领居所。 这时,城门楼的士兵围了过来,秦翼明高喊: “左良玉不听诏令,祸害一方,奉圣命诛贼! 跪地投降者,不罪!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哼!胡言乱语,妖言惑众,兄弟们,杀将过去,救出总兵大人!” 那领头的将领压根不理会秦翼明,他们在施州附近烧杀抢掠,干的那些事自己心里都清楚。 若是被朝廷抓住,基本就是个死。 “孙将军救我!我父亲被他们杀了,是他们威胁我的! 孙将军救我呀!” 左梦庚吓的泪如雨下,一边挣扎一边冲对面的士兵高呼。 “什么?总兵大人死了?”孙姓将军大惊失色。 同时,他身后的士兵也都顿时面如土色,他们之所以敢在施州如此肆无忌惮,都是因为左良玉的存在。 可如今左良玉死了,本就是一群老兵油集合体,队伍里当即就有人乱了阵脚。 “左良玉已伏诛,尸首正挂在石砫城墙上示众,此事千真万确! 尔等速速投降,莫要执迷不悟!”秦翼明当即道。 “不可能!这厮定然是诓咱们,莫要信他的话!兄弟们,他们人少,杀了他们!”孙姓将军鼓舞士气道。 “孙将军,我爹真的死了,被马祥麟杀的,头都被砍下来了,孙将军,救我呀!” 左梦庚早已吓破了胆,只知道一味的哭嚎着。 左梦庚这一嚎,即使原本不相信左良玉已经死了的人,如今也不再怀疑。 对面的孙姓将军闻言大怒。 “你这白痴!” “兄弟们,杀了这些人,为总兵大人报仇!” 说着便与秦翼明战在一起,不过跟随他的人仅仅不到一半,更多的人只是站在后头观望。 这时,城门外不远处又出现大批的士兵,足有数千。 这群人人数虽多,但着装杂乱且破旧,有巡检司的,也有隶属于周边卫所的,更有不少连破旧的军服都没有的民壮。 不止军容不整,武器更是各异,生锈的铁刀、破旧的耥耙,更有铁骨朵、木棒,甚至还有拎着粪叉和镰刀的。 可此时这些人却个个斗志昂扬,因为身在他们最前头的,乃是所有人心目中的女英雄——秦良玉。 此时的秦良玉再次戎装加身,一身亮银色盔甲在微弱的阳光下光彩夺目。 虽然已经六十五岁高龄,但满脸的坚韧,以及多年来征战沙场的威望,只是站在那里,就令身后的乌合之众兴奋起来。 她的身后,跟着周边几个州府的最高行政官员,在四省总督的军令下,即使害怕,他们也不得不出来为所有人背书。 “陛下赐我天子剑,今日我以此剑,为陛下荡平不臣。 城门已开,冲进去! 奉诏讨贼,降者不杀,违抗者死!” 秦良玉将天子剑高高举起。 一声令下,身后数千杂牌军便奔着施州城冲了过去。 第228章 一力降十会 “奉诏讨贼,降者不杀!违抗者死!” 且不说这群杂牌兵的战斗力如何,光看声势却是足够能唬人的。 本就与消极反抗的左良玉部将,但见几千人嗷嗷叫着冲过来,当即就蔫了。 左良玉部虽然号称五万大军,但军纪涣散,欺负平头百姓倒是一把好手,若真论战斗力,与两年前的流寇也好不到哪儿去。 见几千人嗷嗷叫着冲过来,当时就有不少士兵丢掉武器投降。 那孙姓将领被秦翼明斩杀后,周围的士兵顿时全都跪倒在地。 秦翼明立即命令冲上来的杂牌兵控制住了局面。 半刻钟后,当马祥麟押着左良玉部的十几个将领赶过来时,秦良玉才算是真正的放下了心。 左良玉部的战斗力、军纪是很差劲,但她从附近州府调集过来的这些巡检司和民壮,也好不到哪儿去。 尤其是那群卫所兵,一个个瘦骨嶙峋,还不如那些民壮看起来像那么回事。 但秦良玉料定左良玉死后,本就军纪涣散的五万大军里,根本没有一个部下能很快将军队整合。 而这群紧急调集来的杂牌兵,只要利用得当,只需一个照面,便可以改变整个局势。 于是她出发前就令各州府的官员下令,凡是参与此战者,免除往年欠交以及今年一整年的税赋。 作为总督,她有这个权力,更有张世康在背后支持。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再加上秦良玉提前就说了,只要他们表现出足够的气势,或许根本就不用真的动刀枪。 所以才有了先前那样,一群明明没什么战斗力,一触即溃的杂牌兵,竟嗷嗷叫着整出了不死不休的气势。 而同样军纪涣散又惊闻首领已死的左良玉部众当时就放弃了抵抗,再加上主要将领被马祥麟捉拿,从众心理之下,五万士兵就这么全部都放弃了抵抗。 秦良玉带着五百白杆兵走到哪里,哪里的士兵就跪倒一地。 “尔等不听朝廷调令,劫掠百姓,奸淫妇女,恶贯满盈。 尔等之罪,按大明律,本督该全部处死尔等。 但陛下仁厚,大元帅宽忍,念在尔等皆是受这些罪将鼓动,饶尔等性命,给尔等戴罪立功的机会。 但是,机会仅有这一次,尔等倘若再犯,如同此贼!” 秦良玉冲周围的降卒说罢,马祥麟一挥手,十几个左良玉主要部将当即人头落地。 周围的士兵噤若寒蝉,本来还绷着的那根弦,在听到饶他们性命之后,才终于松了下来。 “曹连顺,你莫以为躲在后头,本督就看不到你。”秦良玉指着躲在士兵后头的曹连顺道。 周围士兵闻言,立即有人将曹连顺拖了出来。 “本督说过,我必杀你!” 马祥麟闻言立即走了过去,连求饶的机会都没给,一刀结果了曹连顺。 “自此以后,大明再无左良玉部,尔等皆并入白杆军。 在我白杆军,令行禁止,尔等倘若不收敛之前的行为,且看看我秦良玉手中的剑是否锋利!” 秦良玉说罢,便将琐事交给了马祥麟和秦翼明兄弟。 她毕竟年岁已高,而四十多岁的两兄弟正值当年,若不是担心节外生枝,她其实完全可以放手让两兄弟来。 但制服这群乌合之众还只是刚刚开始,秦良玉深知兵不在多而在精。 而左良玉军营内多的是兵油子,不少士卒都来自其他军镇的溃兵,不少老兵油子心性已成,就算她再严格军纪,作用也不大。 除此之外,军营内还有不少老弱,按照秦良玉的意思,这支五万人的军队,一番裁撤下来,最终能留下来的,或许不会到半数。 而如何安排这些被裁撤的士兵,也不是个简单的事情。 若只是遣散,说不得这些兵痞便能纠集在一起,或为流寇,或为山贼,继续为祸一方。 一下子多出来这么多士卒,粮草、军饷也将是个大问题,要头疼的事情还有很多。 好在是大元帅的信里有言,或许不用多久朝廷的财政状况就能得以缓解。 虽然不知道大元帅到底要从哪里找到银子,但想来大抵上应该也是那些大户。 十天后,左良玉部的五万大军在马祥麟和秦翼明的努力之下,终于整编完毕。 经过裁撤,五万大军,最终只有两万两千人得以留在军营。 其他的将近三万人,在秦良玉的强力手腕下,被安置在周边十几个州府内。 由当地官府登记造册,或开垦山田自用,或由官府牵头分到州府内大户做佃户。 为了防止这些人逃走或干坏事,秦良玉严令官府需每隔数日着人督查。 倘有逃走者,捉拿后一律斩之,以儆效尤。 秦良玉深知对于这群兵痞来说,唯有重典方可使其收心。 腊月十六这天晚上,秦良玉正独自坐在军营内查看四川的地图,秦翼明却兴冲冲的跑了进来。 “姑母,刚得到消息,朝廷布告了新的国策,要对士绅、商贾加征工税和商税! 侄儿以为,这必是大元帅的手笔。 还有,大元帅所言非虚,朝廷以雷霆之势,铲除了里通家奴的晋商数十个家族,得银近两千万两!” 饶是秦翼明久经战阵早已心如钢铁,此时的脸上也露出久违的兴奋之色。 两千万两白银,足以抵得上朝廷好几年的田赋所得。 怪不得大元帅如此信誓旦旦,还教他们如何搞钱粮,如今看来,大元帅果然是天纵奇才呀! 秦良玉闻言惊的站起身来。 “商税!大元帅难道不知这群人背后是谁吗?” 两千万两白银虽然足以让朝廷好好的喘一口气,但晋商的势力总归只在山西张家口一带,与东林党人毕竟绑定不深。 可商税和工税,动的乃是全天下的商贾、士绅的利益,东林党人岂会善罢甘休? “侄儿想,大元帅肯定知道的,不瞒姑母,侄儿对东林那群腐儒也早已憎恶至极,皆是群沽名钓誉的蝇营狗苟之辈,却偏要装作以天下为己任的虚伪模样!” 谈及商贾背后的这群腐儒来,秦翼明都有些咬牙切齿。 天下苦东林久矣。 “大元帅之抱负,当是天下万民,加征不在黎民,而在士绅,大元帅的策略肯定是没错的。 但是那群人……唉,翼明你还是不明白,如今的他们,已然不是一群人了。 他们已然成为一个整体,成为一个即使有识之士知道、也不敢触碰的庞然大物。” 秦良玉眉头紧皱,她说不出阶级这个词,但其言辞倒是别无二致。 只有真正明白大明症结的人,才真正明白这群人的可怕。 秦良玉眉头紧皱,焦躁的在屋内来回走动,自打不再披甲以来,已经很少有什么事能让她如此焦躁不安了。 “莫要小瞧了这些人,他们或许手里没兵没军权,可他们有钱有粮,最关键的是,这群人手里有笔。 翼明啊,有时候笔,比刀更锋利。 大元帅若因此国策倒下,大明必亡。”秦良玉终于停了下来。 “为今之计,唯有一策,方有可能于乱局中杀出一条路来。” 秦翼明皱眉,他没有秦良玉想的远,便问道: “姑母,什么计策。” 秦良玉皱眉道: “扩军,以晋商之资,大肆扩军,一力可降十会! 虽危险,但此事若成,大明困局可解。 翼明取纸笔来。” …… 第229章 是朝廷,不想让你们吃上粮食 崇祯十一年,腊月二十六,河南,彰德府,安阳城。 张老汉在粮铺外头已经徘徊许久,他身上穿着打了不少不丁的旧棉袄,双手互相揣在袖口内。 他不时的往粮铺里望一眼,将手伸到口袋里摸出个同样破旧的手帕,手帕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裹着的,是他积攒了一个多月的碎银子。 他数了很多遍了,足有八钱五分,除此之外,还有一大把铜钱。 要过年了,即使再不舍,他也得提前买些米粮,给家里的小孙子改善改善伙食。 已经吃了好几个月的米糠了,孙子瘦的皮包骨头,他作为祖父看着心里都难受。 他之所以徘徊,是因为他还想给孙子扯块粗布,买几斤棉花做件棉袄。 可钱就这么多,买了米粮,就没有多余的钱来买布。 他犹豫了很久,还是走进了粮铺,衣服可以以后再买,粮食才是最重要的。 虽然粮价这两年一直在涨价,但八钱银子,总归可以买上四五十斤,爷孙俩省着点吃,再配合些米糠麦糠,或许能撑过这个冬天。 “哪儿来的叫花子,去去去,一边讨饭去!”粮铺伙计十分嫌弃的拎着根棍子道。 张老汉急忙解释道: “俺不是叫花子,俺是来买粮的,俺有银子。” 他带着谄媚的笑容,将手里的碎银子亮出来晃了一下,马上又揣到了怀里。 那店铺伙计只扫了一眼,便讥讽的笑道: “就你这点银子,哪儿够来买粮?穷酸样!” 张老汉闻言皱了皱眉头,他望了望写着粮价的板子,可是他也不识字,只得再谄媚的询问道: “这位小哥,可是粮食又涨价了吗? 可即使再涨些,俺这里可是有八钱多银子咧。” 店铺伙计闻言盛气凌人的道: “你这老乞丐倒是有点见识,粮价十天前便涨了。” 张老汉闻言脸色立即苦了下来,心道这些奸商,临近年关就胡乱涨价,但到底过年要吃粮,他还是小心翼翼的问道: “不知现在粮价几何?” “那牌子是不是写着吗?一石米四两六钱两分。 看你这穷酸样,一石定是买不起的,一斗也要四钱六分银。 就你这点银子,连两斗都……” 粮铺伙计还在说着鄙夷之辞,张老汉闻言大惊道: “上个月米价不是才三两五钱银子吗? 那是才涨过不久的价,为啥现在又涨了,还涨了这么多? 你们如此涨价,让俺们老百姓怎么活?” 那伙计见自己说话竟被这叫花子一般的老头打断,顿时脸色就拉了下来。 “老子管你怎么活?就是这个价,买不起就别来。 滚滚滚,莫在这儿纠缠!” 说着就拎着棍子要赶人,张老汉急忙闪躲。 这时,店铺掌柜的从桌台后走出来,对那店铺伙计不满道: “王二狗,怎能如此待客?不得无理!” 那店铺伙计被掌柜的斥责也不敢多言,店铺掌柜的走到张老汉身前,用一看就假惺惺的笑脸道: “这位老汉,老朽给你解释一下,这米价呀本来确实是三两五钱银子一石。 为了让百姓过个好年,本来今年就算过年,本店也不打算涨价的。” 张老汉闻言皱眉道: “那为啥还是涨了?还涨这么多,这么个涨法,俺们老百姓没活路咧!” 那掌柜的闻言,叹了口气故作悲愤道: “老朽也不想啊,可是朝廷前阵子颁布法令,要对城内所有货物都加征商税,加征幅度很大。 老汉当知道,亏本的生意是没人做的。 是以,老汉也莫怪老朽,老朽也不想涨价的,要怪啊……” 说着,店铺掌柜的往外头望了望,看到没有官府的人后,才小声的对张老汉道: “要怪啊,就该怪朝廷,是朝廷啊,不想你们吃上粮食。” “怪朝廷……”张老汉喃喃的嘀咕了一句。 “朝廷不让俺们吃粮食。” 这让他格外不解,朝廷怎么会不想让他们吃粮食,若如此,朝廷不是逼着他们造反吗? 听闻张贼和李贼,就是因为活不下去才去造反。 “对喽,是朝廷肆意加征,才让尔等吃不起粮食的。 老汉你应当有段日子没来城里置办东西了吧,不止是粮食,布匹、粮油,你能用到的所有物件,都涨价咧。 不信,你去城内转转。” 粮铺掌柜的指着街道外的其他店铺道。 张老汉眉头紧锁满心狐疑,踉跄着走出了粮铺。 “王二狗,你给老夫记住,以后再有普通百姓买粮,就按照老夫刚才的话答复,不得再对他们无理!” 店铺掌柜的十分严肃的道。 “是是是,小的记住了。”店铺伙计哪里敢得罪掌柜,赶紧回道。 “你且重复一遍,若是记不住,尽早卷铺盖回家,老朽这里可不养废物。”掌柜的毫不客气的道。 店铺伙计顿时吓坏了,如今年景不好,四处都是饿殍,若没了这个差事,不仅他要挨饿,连带着家里都要受罪。 念及此,他皱眉想了一下刚才掌柜的话,便连那假惺惺的温和神态也学了去。 “都是朝廷颁布了新的法令,要对城内所有货物都加征商税,加征幅度很大。 亏本的生意是没人做的,咱们也不想不想涨价的。 要怪啊,就该怪朝廷,是朝廷啊,不想你们吃上粮食。” …… 张老汉将那点碎银子死死的攥在手里,他先是询问了一家布庄,挑了里头最便宜的粗布问价。 价格果然如那粮铺掌柜所言,涨了足足有将近三成,而且布庄伙计的说辞也与粮铺伙计一样。 要怪啊,就该怪朝廷,是朝廷不让他们吃上饱腹的粮食、穿上暖和的衣服。 接着,他又去问了其他的商铺,都与粮铺、布庄无二。 张老汉最终蹲坐在城内的一处角落里,他双手插进头顶稀疏的灰白头发里,看起来格外的痛苦。 “为啥啊?朝廷为啥不想让俺们吃饱饭?为啥啊!” 然而回答他的,唯有彻骨的冷风和大地的沉默。 他在那角落里蹲了好久好久,如同那些与他一样因为年货涨价而忧愁的人们一样,再度向着粮铺踱去。 而那粮铺,此时已经排起了长队。 人,总归是要吃粮食的。 …… 第230章 连朕的旨意都敢敷衍,实在是过分 北京城,乾清宫。 刚下早朝,崇祯皇帝憋了一肚子的气,朝臣仍旧对税制改革不断的反对。 每次刚一上朝,这群人就仿佛苍蝇一般上奏,说什么与民争利的一堆说辞,请求他收回成命。 这半个月来,他已经罢免了朝中三成多的官员。 这次税制改革,崇祯皇帝的态度十分强硬,谁敢死谏,立即罢免,谁敢请辞,立即批准。 如此几次之后,朝中官员请辞和死谏的人倒是不多了。 可每日的上奏不仅没有减少,反倒愈演愈烈起来,一开始崇祯皇帝还与他们辩驳,可如今连辩驳都懒得辩驳了,每次都是被气的一肚子回来。 当然,这群官员的理由每次都尚有不同,一开始是与民争利的子虚乌有之事,而如今竟开始以大明各地州府官员的奏疏来说事。 税制改革的诏令已经颁布半个多月,虽然限于路途,如今很多偏远地区诸如两广等地还未得到诏令。 但距离北京城较近的京畿地区、山东、河南等行省已然开始施行。 各地州府官员的反馈,也都在源源不断的通过通政司递送到内阁。 大抵上都是因为新的税制导致了物价的大幅上涨,各地百姓因此怨声载道。 更有甚者,不少官员上奏说,若长此以往,或会再度引发民变。 崇祯皇帝一开始还不太相信,便着方正化令东缉事厂的番子前往查证,最终得知竟是实情。 于是,对民变已经产生ptsd的崇祯皇帝就再也坐不住了,刚下了早朝,便命全体内阁成员来乾清宫廷议。 崇祯皇帝焦躁的在大殿内来回走动。 大殿内坐着五个大臣,新任兵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内阁首辅李邦华正襟危坐与小矮木墩。 他身材瘦削,时而用手捋两下灰白的胡子,表情看起来格外严肃。 那次死谏,他已经是抱着必死的觉悟,誓要让天子收回敕封张世康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诏令。 那次陛下很生气,本来已经下令将他杖毙,可不知为何,后来竟只是将他们几人革职。 也是后来他才知道,这一切的原因,竟然只是因为张世康的一句话——不畏死的文官大概都是可以用的。 更离谱的是,任是他也没有想到,最终将自己抬进内阁的,竟然是还是那冠军侯张世康。 可即便张世康一再示好,李邦华仍旧坚定的认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的任命职权过重,于国朝社稷来说太过危险,稍有补肾,万劫不复。 即使在最近的几次廷议上,他也固执的不肯与张世康好脸色。 他一直就是这样,即使因为得罪朝中要员,遭遇牢狱之灾,也不曾更改。 即使因为整顿京营捅出了天大的窟窿,被打压多年,他仍旧是这个样子。 坐在内阁首辅李邦华旁边的,是他在朝中多年的知己,新任工部尚书、东阁大学士范景文。 与李邦华的严肃相比,范景文的表情反倒平和多了,他年纪比李邦华大些,这些年来经历的挫折打压,使他的性子变的柔和许多。 而在另一边坐着的,则是刑部尚书范复粹,和户部尚书蔡国用。 这两人因为郑三俊、刘宇亮等人的离任,得到进入内阁的萝卜坑。 除了这四个人以外,参与此番廷议的还有新任吏部尚书倪元璐。 倪元璐是前几日才从家乡赶到京城的,他因为家中老母过世而请辞守孝,本来还差两个月才满两年。 但朝中空缺了那么多的官职,他被李邦华和范景文共同举荐,被崇祯皇帝任命为吏部尚书。 吏部尚书为六部之首,位高权重,是以,大明向来有吏部尚书不入阁的潜规则。 但崇祯皇帝还是将其召了过来,兹事体大,他不敢怠慢。 五个大臣就那么稳坐于小矮木墩,各自表情不一,时不时有人往大殿外望上一眼。 所有人都在等着同一个人。 “王大伴伴,这都快一个时辰了,冠军侯怎的还没到?” 崇祯皇帝少有的皱了皱眉头。 “皇爷,兴许是什么事耽搁了,毕竟西山大营离京城不算近。”王承恩温言解释道。 “哼,定是又故意拖延,这小子懒惰至极,不来参与早朝也就算了,如今就连朕的旨意都敢敷衍了,实在是过分!” 崇祯皇帝满脸怒意的埋怨道。 但倘若此时有人认为天子真生气,想趁机弹劾张世康,那可就要倒大霉了。 “皇爷说的是,老奴也觉得很过分,老奴回头便说说他,教他不敢如此放肆。”王承恩也帮腔道,只不过他说话时脸上仍旧带着温和的笑意。 任谁都能猜出来,主仆二人没有一个是真生气或者真斥责的。 在场的四个阁老和吏部尚书都没吭气儿。 他们都知道,如今在陛下面前,弹劾谁都成,但唯独不能是冠军侯张世康。 谁若是敢触及崇祯皇帝的这道逆鳞,一撸到底都是轻的。 朝中三成官员被罢免,就是前车之鉴。 以至于张世康以勋戚之身份入阁时,竟也没有遭受多少人的反对。 要知道张世康身上除却冠军侯的爵位外,还有京营提督、天下兵马大元帅、锦衣卫指挥使等头衔。 不论是哪一个,都是不符合入阁的规矩的。 甚至与此相比,吏部尚书入阁,反倒更令人容易接受。 只是最近的朝堂本来就足够诡异了,与这等破规矩的小事相比,关乎不少人钱袋子的税务改制,才算是他们真正在意的事情。 张世康不到,这廷议就绝不会开始,这也算是最近几次廷议以来,在场人默认的潜规则了。 即便李邦华早已对此十分不满,他认为规矩就是规矩,身为阁臣就不该随意迟到,迟到就该遭受惩处。 看看日头,都快要正午了,李邦华眉头一皱,终于决定不再忍受了。 他刚要站起身来弹劾张世康的恶习,一旁的范景文急忙拉了拉他的衣襟。 李邦华正想扯开范景文拉他衣襟的手,但听大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哎呀,对不住了各位,半道上马的脚崴了,耽误了点时间。”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崇祯皇帝皱着的眉头,顿时就不皱了。 少顷,身着紫红色飞鱼服的张世康大踏步进来。 …… 第231章 大把的银子大把花 “哼,这个理由,张大人上次已经用过了,难道张大人连陛下都敢诓骗吗?” 李邦华终究是没忍住,质问张世康道。 崇祯皇帝闻言皱了下眉头,他大抵上对这个李邦华是不怎么喜欢的,认为李邦华太过执拗,总与他的惊世良才张世康过不去。 他正打算说李邦华两句,没想到张世康先开口道: “哦?竟有此事吗?可能上次我骑的不是这匹马吧。 不过李大人怎能凭空无人清白? 我的马的脚真的崴了,不信的话李大人可以去查,咱可是从京郊腿过来的,你看我这一鞋土。” 张世康也不生气,只是嘻嘻哈哈的证明给李邦华看自己的鞋子。 李邦华懒得理睬,他觉得张世康就是个混不吝的纨绔,脸皮贼厚,恬不知耻。 “陛下,臣可真没说谎,从京城到西山大营的那条官道年久失修,路都快被草吃没了。 有好几个地方不知哪个没屁眼的缺德玩意儿,在路上掘了好几个坑,害我每次都栽跟头。 范尚书,这官道可该修修了。” 说着,张世康便笑着对工部尚书范景文道。 范景文比李邦华就活络多了,闻言微微笑着道: “张大人说的是,只要陛下肯拨银子,本官明日便着人去修。” 崇祯皇帝听了,便看了一眼张世康,意思是如果觉得真的有必要,他便拨银子。 “范大人呐,你可真是个不粘锅,罢了罢了,着人把那些坑补上就是了。 好不容易弄来那点银子,可经不住这么花。” 张世康埋汰范景文道。 在场的几个大臣里,李邦华最固执,范景文最圆滑,这俩人的性格几乎相反,张世康很好奇这俩人如何成为知交。 不过固执归固执,圆滑归圆滑,可经过一轮大清洗之后,在场的人不论性格如何,都是能办实事的。 张世康当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生气,实际上他有时候为了调节气氛,还会故意气李邦华,每次他都能成功,把李邦华气的不发一言。 这阵子他可谓是花钱如流水,抄晋商老底得来的两千万两银子,崇祯皇帝除却留下五百万两充入国库外,剩下的将调用权都交给了张世康。 朝廷花银子的地方很多,好钢就要用在刀刃上,而但崇祯皇帝坚定的认为,张世康这小子最知道哪里是刀刃。 一千四百多万两银子,京营军饷、粮饷、包括扩军四万的安家费、军服、军械,以及新组建火器营遂发式火铳的订单费用,共计划拨出去一百二十万两。 卢象升重组天雄军划拨走六十万两,而大头的军械、火器仍由张世康与工部对接,就又是几十万两。 孙传庭部划拨走二十多万两,用于军饷粮草购置。 除此之外,大明九边各镇军饷加上最近半年的欠饷,共计两百八十多万两。 不过这笔银子张世康还未下放,他仍旧觉得自己有必要去巡视一遍九边,否则这些银子究竟花在了谁身上,始终让张世康心里不安生。 江北三镇黄得功等部,补发欠饷九十多万两。 曹变蛟部军饷粮饷四万多两,于半个月前去往重庆,给秦良玉带去一百万两,用于扩充白杆军。 仅仅是这半个多月的预算,就足足有六百万两。 这还没算朝臣、勋戚、宗室的欠俸,最近已经有不少官员、宗室上书请求补发了。 但张世康都没同意,他反倒将勋戚的欠俸给补发了一部分。 原因也很简单,这群鸟官又不缺钱,给他们补发,然后让他们叫唤的更厉害反对新政吗? 至于宗室就更离谱了,爵位高的亲王、郡王拥有不少田产,富的流油,根本不用发。 而爵位低的宗室可能真的很穷,可是这群人实在是太多了,足有二十多万人,张世康不舍得。 若算上出售那七八百车奢侈品艺术品,虽然还剩下不少银子,可那些银子看似很多,但对于目前的大明来说,还真是不经花。 原因也很简单,大明烂了几十年,需要花银子的地方太太太多了。 比如十分有必要的驿站系统,各地灾情赈灾,各地主要官道修缮等等,每一项倘若细算,都需要几十上百万两银子。 但这还不是最紧要的,大明目前最紧要的是粮食问题。 银子这玩意儿,其实大明一直都是不缺的,只不过被某些人藏到地窖里罢了。 但粮食这玩意儿,那是真缺。 北方连年大旱,几个产粮大省不仅自顾不暇,还需要漕运粮食来救济。 这些年各地都因为流寇被搅乱的成一锅粥,到处都需要粮食,否则杨嗣昌也不会因为缺乏粮食就地征粮了,他又不傻。 张世康曾经看过不少明末小说,总看到那些男主角个个头顶主角光环,仿佛只要搞到钱就什么都有了。 是,钱可以解决大部分问题,但在大明这个相对封闭的国家,粮食还真就不好解决。 北方是游牧,一个个穷的荡气回肠,时不时还想来关内打打秋风,找他们肯定没戏。 西边气候干燥多沙漠,不是产粮区,南边的旧港等地也非主要产粮区,而且沿途多山地,运输损耗过大。 张世康目前能想到的唯有通过海贸,也就是大明海贼王郑芝龙,倘若这厮能配合,想来可以解决不少问题。 但这时的粮价可不是后世的白菜价,作为所有人赖以生存的绝对战略物资,大明自打万历年之后,粮价就一直在上升。 到了如今各种天灾人祸之下,北方粮价已经逼近四两,就是南方也有三两多。 海外的价格未知,但通过海船运输,扣除成本想来也不会低。 张世康大致算了下,就算按照目前江南的粮食售价三两五钱一石来算。 光是买一百万石米,就需要三百五十万两白银。 这也是为什么张世康手里攥着大把的白银,却不敢大手笔花的主要原因。 但即便如此,张世康也并未下令在国内征集粮食,他当然可以这么做,只是这么做,老百姓遭不住。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但相比于半年多前,总归是好了不少。 “世康,此番召你来参与廷议,主要还是税制改革之事。 各地物价都在飞涨,北方的粮价已然暴涨到了四两六钱,并且还在持续增长中。 各地百姓因此怨声载道,朕担忧,若长此以往,恐引起民变。” …… 第232章 懒汉硬生生被逼成劳模 “陛下,这事儿臣好几天前就知道了,也不对,国策颁布前,臣就料到了。” 张世康坐在了小矮木墩上道。 京城物价上涨只是个前奏,张世康以雷霆之势将这股子邪火扑灭,嘉定伯周奎和成国公朱纯臣便是京城物价保卫战的牺牲品。 这世上大抵如此,对局势没有足够的认知,你所拥有的一切,都可能在一瞬间失去。 嘉定伯中风后没几天就俩腿儿一蹬上了西天。 朱纯臣如今还在阴冷的诏狱里喝粥。 令人意外的是,抄成国公府时竟然又意外的抄出了白银二十多万两,这老货果然留了一手。 随着张世康的到来,五个大臣终于重新稳了稳心神坐直了身子,而崇祯皇帝也终于不在大殿内溜达了。 “既然你早便料到,也有了对策,为何迟迟不肯说?”崇祯皇帝不满道。 不过自打张世康到了大殿,崇祯皇帝的眉头就不皱了,如今看起来甚至有点气定神闲。 如同张世康料定商贾会哄抬物价,崇祯皇帝也早已料到张世康这小子肯定有法子解决这问题。 “陛下这急脾气啥时候能收一收,您可是天子。”张世康劝说道。 事实上这不是他第一次劝了,崇祯老哥有点急功近利,他一早就知道。 若是普通人,有这个小缺点倒也没什么,可这老哥可是皇帝,若这毛病不改,日后指不定还会坏多少事。 得亏现在万事都有他盯着,可张世康本就没打算一直当救火队员,所以他当然希望这老哥的臭毛病多少能改一些。 最重要的是张世康发现,除了自己,好像没人敢说天子的不是。 虽然总有点伤崇祯老哥自尊,可这事儿不说也不成啊。 自己本想摆烂躺平过舒坦日子,如今都快被逼成劳模了,找谁说理儿去? 崇祯皇帝闻言倒是也没生气,他其实心里清楚张世康没有别的意思。 左右殿内的大臣都是自己一边的,每日都在一块议事,权当这小子又欠收拾了。 “朕只是不想百姓受难,你别转移话题,你有什么主意快说。” 张世康仍旧不急,他看着在场的范景文道: “诸位大人可有什么想法吗,不妨都说一说。” 虽然如今的朝堂多少有点离谱,天子和冠军侯几乎穿一条裤子,旁人的意见天子根本不怎么理会,大多数时候都以张世康的为准。 但张世康却从没想过当一言堂,只要你说的在理,或者比自己的法子更有效果,他还是听的。 当然,如果你之乎者也搞一堆废话,还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可就怪不得张世康这小子不讲武德。 范景文瞅了一眼李邦华,发觉对方没有先开口的意思,便道: “陛下,目前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商贾之所以如此涨价,还几乎都是同一时间,同一套说辞。 臣以为,这群商贾背后定是有人指使,而能同时调动如此多的商贾行事,这指使之人身份必然不简单。 臣还以为,这指使之人可能并非一个人,大明地大物博,南北往返路途遥远。 他们或许早有预谋,已经提前在北方以及江南布局。 为今之计,臣以为,下策可使各地官府需要拿出强硬态度抑制物价。 对涨价幅度过甚的商家予以惩处,但罪名却难以拟定,毕竟这也算不上囤积居奇。 上策自然最好是将这群背后指使之人全都揪出来,没了带头的人,那些商家也就没了靠山,一切或可迎刃而解。” 张世康认真的听完,时而微微点点头。 在没有足够的消息渠道获取信息的情况下,能从蛛丝马迹中摸索出一点眉目,也算是经验丰富了。 不过张世康还是觉得过于怀柔,便又看向其他人。 吏部尚书倪元璐接过话茬道: “范大人言之有理,不过本官以为,范大人不该对各州府官员抱有太高期望。” 倪元璐说完这话就闭上了嘴。 在场的人闻言都在咀嚼倪元璐的言下之意,张世康倒是以欣赏的目光看了一眼对方。 是啊,倘若天下官员都跟朝廷站一块,或许就没那么多事了。 坏就坏在四个字,官商勾结。 东林党人可不只是在京城,更多的还是分布在大江南北,他们或许是生员、教书先生、退休或被罢免的官员,当然也包括在职的。 不能将期望放在不确定的事情上,倘若各地官府与那群人以及商贾同流合污,那刚才说的一切就都不成立。 “倘若连各地官员都不能信任,那此事可就难办了。 当令都察院去各地巡防,但有发现官商勾结者,立即查办,重罪之。 这样或可使其他官员不敢太过放肆。”李邦华皱眉道。 张世康闻言微微笑着对李邦华道: “据我所知,都察院可向来是东林党人的大本营,这些人果真靠得住吗?” 张世康可是知道,当初弹劾自己的那几大口箱子奏疏,里头有将近一半都是拜都察院所赐。 “哼,张大人不该一概论之,都察院或有同流合污之辈,但两京十三省,十三道监察御史一百十人,也是有不少心向朝廷的忠臣。 奸臣当道时,他们和光同尘不得已而为之,如今政令清明,不少人皆已拜会过我,希望加入这场事关朝廷大计的斗争。” 李邦华显然对混不吝的张世康很看不对眼,他甚至连装都懒得装。 这就是不畏死的底气。 不过张世康也不生气,他的嘴角甚至仍旧带着笑意。 “就算有三成是忠于朝廷的,也就三十个人,就算这些人跑断了腿,想跑遍两京十三省,侦查办案到最终落实,又需要多久呢? 那些买不起粮食的百姓,又能等多久呢?” 李邦华也好,范景文也罢,他们商议出的对策或许有效,但效率都太慢了。 其实倒也不怪他们,若是按照他们的意思,即使税制要改革,从开始研讨到达成定论,再到最终落实,这一过程都是按年计的。 可张世康将这一过程缩短到了一个月,这才致使所有的矛盾都在一块爆发。 张世康这么一说,其他几个大臣都不吭气了,是啊,就算再多出两倍的人,监察全国各地官员的效率也提高不了多少。 老百姓又能忍受多久呢,万一查到一半,老百姓忍不住造起了反,这责任谁担得起? 崇祯皇帝见状瞅了一眼张世康,意思很明白。 你小子别装了,有话快说。 张世康这才正色道: “嘿嘿,诸位不会以为朝廷近来那大几百万两银子,都是白花的吧? 东缉事厂一万番役已万事俱备。 锦衣卫衙门八千缇骑整装待发。 京营四万新军日夜操练,四万老兵枕戈待旦。 他们,等这一天,也等了很久了。” …… 第233章 这是毁谤,赤果果的毁谤 崇祯皇帝兴奋起来了。 或许是张世康经常在他耳边洗脑,反复说军队才是一切的根本,也或许崇祯皇帝厌倦了跟朝臣没日没夜的无效争辩。 总之,自打搞过一次御驾亲征之后,崇祯皇帝似乎对军队产生了莫名的情愫。 以至于只要张世康一提要用军队解决问题,崇祯皇帝反倒比张世康还来劲儿。 “陛下,臣的意思,着东缉事厂火速赶往各州府,自民间调查、取证,对各州府官员有勾结商贾士绅的,立即就地逮捕羁押。 就地审问这些官员,揪出同流合污者,杀上一批,以儆效尤。 总之不论如何,商税的加征部分,绝不可让他们转嫁。 本官倒是要看看,到底是他们的骨头硬,还是咱们的刀子硬。” 张世康十分冷静的道。 加征的那部分商税,本身就是要逼着商贾让出利益给朝廷,不仅不能让他们将这部分税收转嫁给消费者,更不能教他们转嫁给生产者。 这很难,至少以常规手段来说很难。 可张世康压根就没打算用常规手段来处理。 他之所以养东厂那么多番子,锦衣卫那么多缇骑,为的就是重现这两个监察机构巅峰期的景象。 东厂锦衣卫最巅峰的时候,可以知道某个大臣穿什么颜色的底裤,相比于此,监察某些商贾有没有暗中转嫁税务给百姓,反倒容易多了。 只要杀上一批人,胆子小的自然就不敢再顶风作案。 只要挨过最激烈的这段时间,以后便可以将此事交给都察院大理寺的国营监察机构慢慢去管。 “张大人,如此行事,过于鲁莽草率,或会产生冤假错案。 诚如张大人所言,都察院里或许有蝇营狗苟之辈,可你也不能保证东厂的人都个个明察秋毫、秉公执法。” 李邦华仗义执言道,他大概是在场的几个大臣里头最铁的。 “对对对,李大人说的完全没错。”张世康不仅没有生气,反倒出口附和。 他认为朝中有一部分直臣绝不是坏事,哪怕这个人总是跟他唱反调。 但不得不说,就算是他,对于李邦华的大部分反驳,都是认可的。 比如说他不应该迟到、不应该杀伐过甚、身为国朝重臣不该吊儿郎当口吐粗鄙之言,说他掌握那么大权力,是给大明开了一个不好的头子等等。 对此,张世康全部承认。 但坚决不改。 李邦华时常因此气的胡子乱翘。 “但是李大人呐,历次的战争中,哪次死的最多的不是平民? 那些平民又有什么罪呢? 目前的状况也一样,虽然未动刀兵,但暗流涌动,与一场真正的战争也查不到哪儿去。 战争,总是要死人的,难道官员的性命,就比平民更高贵吗? 我无法保证每个人对陛下对朝廷都是忠诚的,但也只能尽力去避免。 但即便如此,也决不能因为有这样那样的疏漏,就畏手畏脚,错失良机。 李大人,你认为呢?” 说着,张世康又把皮球踢了回去。 李邦华终究没有再反驳。 “以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 善!大善!”崇祯皇帝当即拍板。 张世康白了崇祯皇帝一眼,这老哥总学他说话。 “只是这样一来,势必会给各地带来一定的动乱,臣估摸着,到时候官员空缺情况会激增,陛下和诸位大人应当提前考虑这个问题。” 按照张世康的估计,各地州府官员中,东林党人绝不会少,而且这些州府官员才是东林党的绝对骨干。 只是法不责众在张世康这里不存在,管他有多少,全部都要查办。 但言下之意,老子只管杀,不管埋。 “在京官员如今已然少去三成还多,各部衙门也几乎处于半瘫痪状态。 倘若各地州府也大量空缺,各地的案牍、公文无人处置,倒确实是个大问题。” 崇祯皇帝脸上带着忧虑道。 在此之前,朝廷的各级官员一个萝卜一个坑,还有不少萝卜没有坑,只能窝在翰林院或者其他衙门等缺儿。 如今倒好了,坑多萝卜少。 不仅如此,这些萝卜里也有不少唱反调的,朝廷提拔给他的坑儿,竟然以反对税务改制为由,拒不入坑。 受张世康影响,崇祯皇帝才不惯这些官员的臭毛病,直接罢免。 这就导致不仅坑在增加,萝卜反倒越来越少。 “陛下,或可开一次恩科。”吏部尚书倪元璐睁开眼睛提议道。 科举每三年一次,此为历朝历代的传统,是为正科。 而崇祯十年,也就是去年才举办过一次科举,正常情况下下一次就是崇祯十三年。 所谓恩科是指科举制度中,于正科外天子特恩开科取士。 从历次省试、殿试落地的举人中,再次出题取士,由于是特奏,只要不是太差,一般都能得中,故称‘恩科’。 “倒是个好法子。”崇祯皇帝点了点头道。 李邦华眉头皱了皱道: “陛下,臣以为,即便开设恩科,也不可过于乐观。 东林当人在官员中的比例,几乎可以等同于生员中的比例。 更有甚者,生员年轻者居多,这些有功名却无实践者,更容易受人蛊惑。 张大人执掌厂卫,当知道如今东林党人已然通过撰写文章,来攻讦朝廷的国策。 当然,也攻讦张大人。” 说到后来,李邦华嘴角还露出一丝笑意,似乎张世康被读书人大骂特骂,让他心里多少有些快意。 “竟有这事儿?方总管,他们都骂我什么?”张世康扭头看向侍候在侧的方正化道。 东林党人用笔杆子制造舆论,他自然是知道,但这群人竟然指名道姓的骂他,他确实不清楚。 用前列腺来想,张世康也知道,定然是方正化将那些咒骂他的部分消息自动过滤掉了。 “侯爷,这……侯爷还是不要知道了吧,都是些胡言,难听得紧!”方正化为难道。 “要听,快说来听听。”张世康反倒更感兴趣了。 方正化推不过,只得如实道: “他们的文章里多是咬文嚼字,说侯爷什么本无懿德,僄狡锋协,好乱乐祸。 还说侯爷承资拔扈,肆行凶忒,割剥元元,残贤害善云云。 更离谱的是,他们竟说侯爷贪权牟利,常喜阿谀之辈,直言者必遭鞭挞。 不过都是些腐儒士子的嘤嘤狂吠罢了,侯爷不必在意。”方正化安慰道。 张世康终于也皱眉了。 原本以为这些家伙无非就是骂他胡乱更改国策、不遵祖制等等。 我尼玛,这群狗贼,竟然敢胡言乱语抹黑他! 这是毁谤!赤果果的毁谤他啊! 第234章 这是要造反呐 “不过这都是士林间的说辞,这些人也在市井里败坏侯爷的名声。” 作为东厂厂督,主要职责便是监察和收集消息,隐瞒咒骂张世康的消息,是方正化的主观行为。 既然张世康询问,方正化当然不会有任何隐瞒。 “哦?他们在民间如何说我?”张世康恨恨的道。 方正化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道: “市井里,他们都说……说侯爷是根搅屎棍,将大明朝廷搅和得乌烟瘴气,将大明天下搅和的动乱不休。 侯爷千万别生气,这些人纯纯就是胡编乱造。 朝堂比之半年前不知好了多少,这都是侯爷和皇爷的努力换来的。 这群人不思感念皇恩,皆是目光短浅之辈。” 方正化知道张世康脾气不好,见张世康冷着个脸,急忙再次出言安慰。 “是啊世康,不论世人如何看你,在朕这儿,你才是大明的真正柱石。 那个什么苏来了都不行,朕说的。” 崇祯皇帝也出言安慰道,不过他学张世康说话到底是没学到精髓,连耶苏都不认识。 见主仆俩都这般好意,张世康反倒不怎么气了。 “至少我还是根棍儿,他们都是屎。” 李邦华闻言又没忍住。 “张大人,此是在朝堂上,又有陛下在,怎能开口便是粗鄙之语,这有损朝廷威仪,还是少说。” 张世康心里本来就不爽,在朝堂上提了个屎尿屁,就又被这李老头拉出来鞭尸,当即就回嘴道: “我说李大人,你上辈子是机器人吗?怎的总是揪着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不放? 朝堂上怎么了,陛下在又怎么了,连说都不能说? 你不拉屎吗?就是陛下,他也得拉屎!” 你不让说,老子偏要说,管你三七二十八。 不过张世康说罢,瞧见崇祯老哥的脸色不怎么好,随即又补了一句: “陛下当然不一样,陛下是天子,是龙,即便是拉那啥,也不能用俗人的说法。 恩,应该叫翔,对,龙翔!” 这一补,还不如不补,崇祯皇帝脸色更难看了。 但他没吭气儿,张世康这厮,如果能不胡言乱语,他都不姓朱。 “失礼!无礼!朽木不可雕,烂泥不上墙!”李邦华见张世康不仅不收敛,反倒更加肆无忌惮。 可张世康都这样了,天子愣是不吱声,连句敷衍的斥责都没有。 李邦华气坏了,觉得这朝堂真如那群士子所言,乌烟瘴气。 见自己又将李老头气得血压升高,张世康反倒不气了,还嬉皮笑脸的安慰道: “嘿嘿,烂泥在地上好好的,人家或许压根就没想上墙,朽木或许也不想被雕,李大人莫气坏了身体。” 然而这一安慰还不如不安慰,李邦华冷哼一声连眼睛都闭上了,一副闭目塞听眼不见心不烦的模样。 “不过陛下,咱可不能由着这群士子胡言乱语! 您可是大明帝国的统治者! 开什么玩笑?舆论竟然让一群读书人给掌握了! 文字狱,咱必须搞一场文字狱,耶苏来了也拦不住的那种! 教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知道,造谣,是要有代价的!” 张世康正色道。 “文字狱。”崇祯皇帝皱眉思索了一下,才明白过味儿来。 文字狱虽然历朝历代都有,但真正被发扬光大的还得是大清。 一般来讲,在普通人的印象里,文字狱似乎都是与陷害忠良挂钩,认为是件影响很不好的事。 但实际上也确实如此。 可站在统治者的角度,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站在统治者的角度,文字狱是加强对士林思想和文化控制的手段之一。 张世康当然不想让大明变成连言论自由都没有的样子,可开口就是胡编乱造、中伤、诽谤他人。 这绝对不行。 “若此举能有利于国策施行,有利于社稷长治久安,你看着办便是,朕说过,与你同舟共济。” 崇祯皇帝不理解,但尊重。 “妥了。”张世康当即拍板。 “方总管,此事你来办正合适。”张世康扭头对方正化道。 方正化虽然执行力强,可终究对控制舆论不太了解,也不知这个文字狱怎么个用法,便主动询问张世康。 “文字狱嘛,当然是在文字上下功夫。 那有啥难的,就那些咒骂朝廷、咒骂我的人,他们的文章,你一个字儿一个字儿查。 我朝当是有避讳的吧,哦,这些人想来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不过欲加之罪罢了,你还怕寻不到罪名吗? 那些文章里,他们反对这反对那的,定然是有‘反’这个字吧? 他们口口声声大明大明,这就又有了个‘明’字对吧。 你看,他竟敢‘反明’。 这是要造反呐!” 张世康一边举例,见李邦华的眉头和胡子同时抖了起来,眼瞅着李老头又要发飙,当即补充道: “哦,我只是随便举个例子,方总管,不是我说你,脑子得活道点。” “是是是,老奴晓得。”方正化听得一愣一愣的。 真要按照这么个弄法,估摸着那些写文章的人,都要遭殃。 “张大人,你……不得胡来!不得胡来呀! 如此对待读书人,日后谁还敢为国朝尽力?” 李邦华又没忍住,劝道。 “放心吧李大人,我心里有数。”张世康敷衍道。 李邦华嘴巴张了张,兴许是想到反对也没啥用,干脆就闭上了嘴。 “至于控制舆论,这个也好说,我记得,朝廷是有邸报的吧。” 所谓邸报,即记录朝廷重大事件、重大任命的官方报刊,由通政司刊印,在各地官员中传阅,并不示于普通百姓。 “既然有邸报,当然也可以刊印其他的报刊。 咱泱泱大明,怎能连个面向天下万民的报刊都没有? 这报刊就是控制舆论的一把刀。 报刊内容可以是针对那些腐儒文章的反驳和批判,也可以是对朝廷重要国策的解释和补充。 当然,更可以是那些咒骂朝廷者的公示墙,将这些造谣的家伙公布在报刊里,注明他们犯下的罪名。 至于罪名,房总管不用我教吧? 可以跟卢总督学学,他去谁家,谁家的地窖就有盔甲。 百姓不会关心这背后的罪名到底是怎么回事。 咱是官方报刊,基于对朝廷的信任,只要公示出来,一准就会对这群人恨之入骨。 教那些造谣的人付出代价,教那些吃瓜群众知道朝廷是向着他们的。 这,就叫控制舆论。 报刊的名字我都想好了。 就叫《大明日报》!” 第235章 臣只是举个栗子而已 张世康作为现代人,基于对现代互联网现状的了解,一开口便想出了无数的点子。 后世注重人权,在造谣这件事上的处置一直都不温不火。 可这是大明,在集权专制之下,理论上来说,只要不去过分压迫最底层的百姓,让他们有饭吃,随便你怎么玩,都没人会去造反。 古代的百姓,实在是最好满足的一群人。 可即便要求已经这么低了,往前的朝代有一个算一个,直到如今的崇祯十一年,都没有做到让所有人有饭吃。 即便是所谓的康乾盛世,也仅仅是做到了让人不至于饿死的程度。 就这,还是因为几十年的战乱,以及他们的四处屠杀,少了上千万人口才得到的所谓盛世。 我怎么老跑题。 “方总管,暂时就这么办。 达不到日报的程度,就暂时以半个月为周期,委托通政司刊印,而后让番子以最快的速度发往各州府。 日后等朝廷宽裕了,或可在各州府建立办事处。 这报刊并非免费给百姓发放,只是价格要定的足够低,只要能维持成本便可。 当然,时下正是控制舆论的紧要时候,也为了让百姓接触新事物,在税制事务结束前,报刊免费。” 张世康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在座的李邦华等人,包括崇祯皇帝在内,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崇祯皇帝真想掰开张世康的脑袋看一看,看看这小子都哪里来的这么多新奇的想法。 李邦华也皱着眉头,虽然不怎么喜欢张世康,但该说不说,这小子提出来的意见,总归是有一定建设性的。 乍一听很是离谱,但仔细一想,还真就是那么回事。 泱泱大明,竟然连舆论都被他人左右,何其离谱。 “陛下,此事还是要慎重。 臣知道张大人不会胡来,但此事一旦形成规制,日后便难以更改。 张大人不会胡来,日后其他人呢? 臣斗胆,恳请让都察院官员临事监察。” 李邦华起身朝崇祯皇帝躬身深施一礼,不起。 身为内阁首辅,在必要的时候他必须有所坚持,即使知道张世康在天子心里地位超然,即使知道他可能因此遭到天子反感。 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倘若以后这差事落到居心叵测之人手里,不知多少莘莘学子忠臣良将蒙羞。 “李大人言之有理,臣觉得有必要,但在此之前,都察院必须完成整顿,剔除东林爪牙后,方可行监督事宜。 而且都察院只行监督事,可弹劾、举报,不可强行干预。 东缉事厂厂督之职,也都是经过严格筛查得嘛. 日后本官或许会退下来,但咱们也都是可以监督的,李大人不必如此敏感。” 张世康安慰道。 这话不仅让崇祯皇帝两难自解,也令李邦华心里多少安生了点。 说起来李邦华有时候心里也挺拧巴的,他自认阅人无数,但却始终看不透张世康这个人。 从表面上看,此人纨绔无赖、口无遮拦、肆无忌惮。 但接触的久了,却发现这人虽然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可办起事来有板有眼。 京营那破地方他是待过的,连他最终都栽在了这地方,京营还没多少起色。 可张世康竟然只用了半年时间,竟能将京营整顿成了大明数一数二的强军。 知易行难,只凭这一点,就足以证明张世康脑子里是有东西的,纨绔,或许只是他的面具。 后来,天子不理会满朝文武的反对,强要将大明军权交于这小子。 那时,他做好了必死的决心反对此事。 可是现在,李邦华虽然仍旧觉得很草率鲁莽,但不得不说,将军权集于一人之手,效率比之前高了太多。 而且这张世康在军政上是有两把刷子的。 但他能暂时放下这方面的成见,还不是因为这个。 最近的几次廷议上,随着李邦华对张世康的逐渐了解。 他发现这小子似乎对担任那许多重权很是反感,一开始他以为张世康是装的。 可时间久了,他发现自己错了。 这小子竟是真的不想当权,这实在是令他吃惊了许久。 他还不止一次见到天子安抚张世康,那情景,倒像是天子在哄着张世康当权。 离谱,离天下之大谱! 他活了这么久,从来没碰到如此怪人。 “至于那恩科,臣以为也很有必要,只是…… 咱能不能换个考法,别总是整那些八股文,之乎者也的。 文章作的再好,于治国作用也不大。 要挑,就挑那些真正有治国能耐、能看得清天下大势的人。 考题别整那些筋头巴脑,直接就来真格的。 比如当今流寇之祸,如何可以彻底清缴。 再比如,怎么在不压迫基层百姓的情况下搞到钱,还能保持社会稳定? 怎么对付士绅?怎么对付地主? 怎么搞经济?怎么搞贸易? 怎么让建奴自我崩溃? 怎么当东林党人的掘墓人?杀人还要诛心的那种! ……” 张世康一口气举了十多个例子,越说越离谱,但说得正眉飞色舞,他却突然蔫了。 但见大殿内,倪元璐老神在在,范景文稳如老狗,李邦华大皱起眉,崇祯皇帝两眼一亮,还有俩人继续隐身。 “既然世康有如此多的想法,不若此次恩科的主考官,便由你来担任吧。 你来决定哪些人可以得中,朕绝对放心。”崇祯皇帝当即拍板。 “陛下,臣只是举个栗子而已。 您开什么玩笑,我哪儿够格儿,我若当主考官,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会被天下人笑的。” 张世康苦着脸,心道老哥你若老这样,以后我还哪儿敢说话了。 本来就是提个建议,你倒好,直接就给安排差事,别人提建议,也没见你就拉着他加班呀? 怎的到自己这儿就成这样了? 他这些天忙的晕头转向,上午西山大营练新军,中午就有可能在锦衣卫吃饭处理事务。 到了下午还要处理各边镇、内地军镇递过来的各式报告,偶尔还要去趟东缉事厂衙门。 时常还要去乾清宫开会,他都快成劳模了,不,他已经是劳模了。 可即便如此,他仍旧还要被李老头埋怨,说他老迟到。 天可怜见,他原本是想舒坦的当个公子哥的。 可努力了大半年,他竟离自己的梦想越来越远了。 …… 第236章 刘宇亮的疑惑 “张大人,主考官没你想的那么复杂,陛下到时肯定会安排副考官,大部分事务交由副考官便可。 而张大人,只需在殿试时,负责出题和遴选便可。 当然,一切都以陛下的决定为准。” 范景文少有的发言道。 “范卿言之有理,朕正有此意。”崇祯皇帝内心给范景文点了个赞。 “如此,便就这么定了,明岁过了元宵节,由礼部拟定初考的具体时间。” 张世康苦着个脸,给范景文点了个踩。 左右是推不过去了,张世康只得接下,念及当前局势,他又对方正化道: “方总管,除却监察各地官商勾结之事,与办报之事外,另有一事,需要东厂来办。” 方正化赶紧拱手道: “侯爷请言,老奴必当尽力。” “赶赴各地处置官商勾结之事时,若有余力,可顺势查看当地田亩,官府的文簿档案只能作为参考,要去民间自己调查取证。” 张世康想了想道,很多事情需要提前筹谋。 都说明末土地兼并十分严重,可直到现在张世康也只是有这么个概念,具体是个什么情况,还是得亲自调查。 方正化拱手应诺,崇祯皇帝有些不解的问道: “世康,为何差事都交给东厂,锦衣卫最近在忙些什么?” 崇祯皇帝觉得张世康在偷懒,可是他没有证据。 张世康闻言邪魅一笑。 “陛下,锦衣卫在忙一件十分重要的事,你那俩表弟,据说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 崇祯皇帝眉毛抖了一抖,心里一喜,但终究没有当着李邦华等人的面问出口。 他担心如果问了,李邦华估计会当场罢工。 七个人又就税务改制的事聊了一刻多钟,这是年前的最后一次廷议。 崇祯朝的春节假期为期六天,自除夕当天开始,至初五结束。 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七,按照惯例,年前的最后两个工作日,朝廷各衙门都在整理今年的述职报告,以在年后财政会议时作为预算依据。 可如今天子与朝臣的关系降至冰点,根据厂卫反馈的消息来看,各衙门的官员,似乎都在摸鱼。 不过崇祯对此也不在乎,军权与监察权由张世康亲自执掌,只要不起战事,一时的混乱在所难免,他早已有了心理准备。 “世康,大概什么时候动手?” 李邦华走后,崇祯皇帝急忙问道。 张世康知道这老哥心急,想了想道: “暂定年后的元宵节,只是局势不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或许会提前,或许也会延后,到时全看那群人是否老实。 要过年了,想来过年这几天,或许会安省点。” 毕竟是过年,古人对春节的重视,比后世要在意多了。 “是啊,要过年了。”崇祯皇帝重复了一句。 他回想起这半年多来的经历,仿佛比过去好几年都要精彩。 自打张世康入朝以来,虽有波折,但朝廷的财政状况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好转,新军在操练,厂卫在扩张,一切向好。 “世康,今年你辛苦了,朕实不知倘若没有你,这个年该怎么过。 或许,如今建虏还在关内为祸,有你在,真是大明之幸、朕之幸。” 崇祯皇帝欣慰的看着张世康,由衷的道。 可谁知张世康却并不领情,还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来。 “得了吧陛下,我可不搞基。 明天没啥事,臣就不来上早朝了。 预祝陛下新春快乐,臣溜了啊。” 说罢,张世康屁股一撅站起身来,那被他嫌弃了大半年的小矮木墩被屁股撅的往后滑行两米远。 崇祯皇帝没听懂搞基什么意思,但他早知道张世康经常说些古怪的话,他也不生气,笑着道: “除夕夜,朕在宫中开家宴。 你跟你父亲说一声,都来宫内赴宴。” 张世康回道: “成,不过陛下,到时莫忘让尚膳监多整点好酒好菜。 咱现在暂时不缺银子了,陛下,宫里的用度,也该恢复了。” 这一年来,张世康在宫里也吃过好几次饭了。 除却勋戚募捐那次稍显丰盛外,其余的几次都寒酸的不行,崇祯老哥似乎也早就习惯了。 可张世康认为,中庸有言,素富贵,行呼富贵。 之前朝廷没钱,他就不说什么了,如今不论如何,朝廷的财政也算是大大的喘了一口气,再这么节俭,就得不偿失了。 天子,就该有天子的贵气。 说罢,他就往大殿外走去,行到门槛处时,张世康回头又嬉笑道: “老哥,有我张世康在,以后,咱大明也不会缺银子。” 说完,张世康潇洒的离去。 张世康离开后,崇祯皇帝望着张世康离去的方向出神,他突兀的笑了,那笑容充满欣慰。 “王大伴伴,随朕移驾太庙。” 要过年了,他要去再拜一次列祖列宗,也会将今年大明的情况如实汇报。 当然,主要还是感激列祖列宗,赐给大明这么一个大宝贝。 …… 京城,望岳酒楼,顶层豪华包厢。 郑三俊、刘宗周等人落座于丰盛的酒席旁,一如半年前,人还是那些人。 唯一不同的是,此时的他们已经全是白身。 可即便如此,众人的脸上却并无颓丧之意,不止如此,相对年轻些的方逢年甚至脸上带着兴奋。 税制改革的斗争,已经正式拉开帷幕,他们只是写了几道书信,便令大明各地物价飞涨,听说不少地方的百姓已经民怨沸腾。 而朝廷至今还未作出任何有效反制,这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开了个好头。 只要年后再添一把火,最好能鼓动一些百姓站出来,去围堵当地府衙,作出无法接受现状,希望朝廷停止征收商税以恢复物价的派头来。 他们在朝为官多年,以他们对当今天子的了解,天子大概率会妥协。 即便到时候天子仍旧不肯,那他们也还有其他的法子应对。 张世康那小子或许有两把刷子,但在他们看来,与他们背后的整体力量相比,螳臂当车罢了。 刘宇亮抿了一口美酒,微微皱着眉头道: “如今虽然一切顺利,但老夫疑惑。 陛下既然已经将我等罢职,何以迟迟不让我等离京呢?” …… 第237章 规则 不止是他们这几个曾经的阁臣,此后天子又罢免的那数十个同僚,也都被禁止离开京城。 一开始刘宇亮还没觉着有什么,可如今马上要过年了,连祖宅都回不去,这让他不是很舒服。 “或许是因为,天子也对这场斗争没有太大信心。”郑三俊道。 在郑三俊对当今天子的旧有印象里,这位天子不仅急功近利,对重大之事总有些优柔寡断。 言下之意,当今天子这是在两边下注,税务改制若成,天子估计立即就会准许他们返乡。 天子好面子,或许一高兴,还会赠个虚衔,让他们风光回去,也算是好聚好散。 但倘若朝廷最终没顶住压力,或者担心再次激起民变最终妥协。 到那时,朝廷总需要替罪羊,而张世康和李邦华他们首当其冲。 可朝廷的各部衙门毕竟不能一直半瘫痪,到那时,天子为了缓和与朝臣的关系,势必会将他们这些被罢免的人再度启用。 这个过程用不了多久,倘若允许官员回乡,天南海北的一个往返就是好几个月,实在不便。 “用章言之有理,如今朝廷各衙门都处于半瘫痪状态,有我等在,诸位同僚们团结一心,天子必然心里不安生。”熊明遇接过话茬道。 “哼,即便到时天子真的决定启用我等,咱们也不能真就老实的回去。 必须让天子知道,做错了事,都是有代价的。” 郑三俊轻哼一声说道。 “咱们的天子不是喜欢写罪己诏吗? 这一次,便让天子再写道罪己诏告罪天下吧!” 在场之人闻言都点头,认为理应如此。 天子还是太年轻了,只有付出足够的代价,方能让他知道,有些东西,即使是天子,也是不能触碰的。 “到时候决不能轻饶了那张世康! 这小子只一人便将整个朝堂搅和的乌烟瘴气,依我看,当教天子剥夺这小子全部爵位。”刘宇亮恨恨的道。 “对,但仅仅是剥夺爵位可不够,这小子在京营擅自杀害钱如龙等一应将领,还有晋商之事,哪一件,论罪都当斩!” 方逢年当初在工部衙门,被张世康狠狠的摆了一道,他也因此时常被同僚笑话,是以提及张世康总是义愤填膺。 “还有那英国公,此人虽不理朝事,但却总在关键时候坏我等好事。 既然要清算,势必给天子施压,教这英国公一家万劫不复!”刘宇亮再次声讨道。 郑三俊缓缓颔首,沉声道: “只要税制事宜尘埃落定天子妥协,这些都是小事。 老夫以为,此番最大的变数,还是京营。 我等之阳谋,京营虽然爱莫能助,但是诸位,吃一堑长一智。 日后我等倘若能重返朝堂,这军权定然不可再轻易教人夺去。 我等当初,还是太大意了。 只差一点,我等便要成为东林的罪人。” 郑三俊有些后怕的道。 自打那张世康提领了京营提督,他们没能阻止,此后一步错步步错,竟让天子重新夺回了军权。 虽然这里头大部分原因,皆是因为杨嗣昌的无能,但不论如何,以后必须不能再犯这样的错误。 杨嗣昌认罪后,天子突然任命张世康接管其军队,还敕封他为天下兵马元帅。 郑三俊认为,当初他们还是有些胆怯了,倘若不死不休,当时的天子未必就敢真的将全部官员罢免。 若能一直强硬,或许就不会有现在的这许多麻烦。 “用章言之有理,不过用章倒也不用太过自责。 我等虽犯了轻敌的错误,但只要赢下这次斗争,我等仍旧将是天下东林的领袖,我等在东林中的威望,或许还会更高。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啊。”刘宗周笑道。 “这倒是,不过起东,近来老夫府邸周围,总有不少厂卫之人监视,不知诸位是否一样?”方逢年皱眉道。 此前骆养性执掌锦衣卫时,锦衣卫向来都只监视勋戚,对他们这些国朝柱石十分的放心。 如今那张世康领了锦衣卫事,情况便反了过来,这令方逢年十分的不爽。 “定然都是如此,不过书田不必在意,我等浩然正气,又没犯什么违法乱纪之事,他们监视又如何?”刘宗周回道。 “可这些日子,我等时常要传信给江南那边,这些家伙一直盯着,老夫心里总有些不安生。”方逢年捋了捋胡子道。 郑三俊摇了摇头,似乎对方逢年的胆小有些不满。 “我等之书信,乃是与江南东林同僚正常的交际,即便那些厂卫敢放肆,也断然查不出什么证据。 不过厂卫确实令人厌恶,待此事完结,我等一起上奏,务必让天子裁撤之。 有我等众正盈朝,又有三法司自查,陛下还开厂卫,便是对朝臣不信任。 连满朝的肱骨都不能信任,我大明朝又如何中兴呢?”郑三俊略有些盛气凌人道。 “确实如此,到时只要用章兄一声令下,我等群起攻之,又有六部同僚相助,轻而易举。”刘宗周点点头道。 “总之,朝廷有朝廷的规矩,我等在朝为官多年,没有人比我等更了解这些规则。 那张世康或许有点能耐,但在朝堂的规矩之内,跟我等为敌,还是有些不自量了。” 郑三俊总结道。 诚如他所言,他们在官场沉浮几十年,对官场、乃至整个朝廷的规矩、规则都了如指掌。 他们这些年自然也都私下里经营着不少生意,但诚如郑三俊所言,他们并未违反规矩。 朝廷不允许官员及其直系亲属经商,但旁系却并不在此列,更别提那些主动投靠他们,愿意为他们经营的其他商贾。 这就是规矩,他们了解规矩,利用规矩,一切都是合理,也合法的。 那张世康是有些小聪明,但倘若真动真格的,他们上有朝堂大义,下有士林民心,规则之内,他们几乎是无所畏惧的。 “马上就要过年了,这些日子大家伙儿都辛苦了,过年这几天,诸位便好生歇息。 待到年后,我等一鼓作气,还朝堂一个朗朗乾坤。” 说到后来,郑三俊略微有些激动,这毕竟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为官生涯中极重要的大事。 刘宗周闻言当即端起了酒杯,环了一圈后高兴的道: “来来来,诸位端起酒杯,共饮此酒,预祝我等来年旗开得胜!” 第238章 朱慈烺 崇祯十一年,除夕,乾清宫。 傍晚,英国公一家乘坐两辆马车,在家丁的护持之下奔着皇城而去。 张世康的生母得知天子邀请家宴,而且只邀请了他们家之后别提多高兴了,在孙氏看来,这是极为光耀的事情。 一大早孙氏就开始忙活,又是准备礼物,又是穿衣打扮。 张世康好不容易能休个假,躺在床上只想好好享受难得的摆烂时光,却总被老娘招呼,时而让他试穿衣服,时而询问宫里的事情。 张世康对自己的老娘也没脾气,一直到傍晚,一家人才算安生。 马车里,英国公张之极和张世康父子三人都穿着大红色的袍子,显得格外的喜庆,这当然都是孙氏的手笔。 张之极和张世泽倒没觉得有什么,张世康觉得自己穿这么红像个逗比,半夜出去一准能吓到人。 “世康,各地物价都在上涨,听说有些地方都已经民怨沸腾了,你心里可有数? 唉,这群人攻于谋略、人多势众,又精通朝堂礼法规矩,跟他们斗,你还是太心急了。”英国公张之极略带忧虑的道。 儿子如今在朝堂上的地位,已然超过了他这个老子,但张之极本就不怎么掺和朝堂的事。 但税制改革事关重大,张之极虽然不说,暗地里却一直都帮儿子盯着各地的反应。 “放心吧爹,儿心中有数。”张世康笑道。 他承认老爹说的对,论谋略、论才学,论对朝堂礼法、规则、潜规则的熟悉程度,他都不如。 可是,倘若他根本没打算跟他们拼谋略,也没打算跟他们讲规矩呢? 他十分欣赏一个叫乌鸦的叼毛,因为这厮掀桌子的动作贼帅! 张之极闻言就不再吭声了,半年多的时间,张之极对自己这三儿子的看法早已改观。 旁的不说,这老三有一点很像他,什么都吃,就是不肯吃亏。 两辆马车行至承天门后,一应家丁止步,马车最终停在午门,张世康一家人刚下车,早有司礼监的王承恩等候在此。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宫墙四处挂满了喜庆的红灯笼。 当一家人来到乾清宫时,大殿内的几张桌子旁已经坐了不少人,不过除了崇祯老哥和周皇后外,大多数张世康都不认识。 崇祯皇帝并未落座酒席,而是坐在御案旁,仍旧在翻阅着各地发来的奏疏,时而平静,时而皱眉。 坐的人最多的那桌,以周皇后和另一位张世康没见过的女子为首,想来都是崇祯老哥的嫔妃。 摆放最靠近中央的那张酒桌旁,只坐着个年约十岁的少年。 这少年正襟危坐,表情安静,两只手搭在双膝上,看起来格外的端庄有礼。 第三张桌子则比较矮小,凳子竟然是张世康廷议时坐的小矮墩。 这桌坐的全是小屁孩儿。 有五六个,大的八九岁,小的估摸着只有三四岁,两个宫女在一旁照看伺候着。 大殿内这么多人,然而却安静的出奇,就连小孩儿那桌也都不敢大声说话。 直到张世康的到来。 “陛下!臣张世康给您拜年了!哈哈哈!” 张世康手里提溜着两个超大个礼盒,笑着走进大殿道。 他甚至不知道那礼盒里装的啥,据说是他老娘令下人跑遍京城才选定的。 这是张世康来到大明后过的第一个新年,他很高兴。 但这笑声在大殿内,多少显得有些肆无忌惮,单桌少年皱起了眉头,小孩儿那桌也都向他行注目礼,反倒搞得张世康挠了挠头。 心道这不是过年了吗?要吃席了吗? 干啥一个个跟木偶似的,一点过年的气氛都没有。 “臣\/妾身张之极\/张世泽\/张孙氏拜见陛下。” 张之极一家人躬身行礼,张世康也赶紧有模有样的补了个礼。 崇祯皇帝在张世康吼的那嗓子后,就将手里的奏疏丢到了一边。 他站起身来笑道: “张卿家快快平身。” 见天子起身,一旁的周皇后等人也都站起身来。 那单桌少年不知道在想什么,慢了半拍,猛的也站起身,看起来更像个木偶了。 “臣拜见皇后殿下\/懿安皇后殿下\/田贵妃、袁贵妃……” 张之极一家给天子行过礼后,又冲那桌周皇后等一一见礼。 张世康这才知道,坐在周皇后旁边的,竟然是懿安皇后,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史书记载,懿安皇后张嫣颀秀丰整,面如观音,眼似秋波,口若朱樱,鼻如悬胆,皓牙细洁。 传闻乃是天启元年,从全国初选的五千名美女中,连过八关选出的第一美女,与其他几朝的几个皇后并称中国古代五大艳后。 张嫣乃是明熹宗朱由校的皇后,也就是崇祯老哥的嫂子。 此时的张嫣虽然已经三十有二,但保养的极好,仍旧风姿绰约,带着一种恬淡的美。 六年后北京城破,周皇后与懿安皇后双双自缢,殉国明节。 孙氏见儿子愣在那儿,赶紧低声咳嗽一下,提醒儿子不得无礼。 张世康这才笑着冲周皇后、懿安皇后等一众嫔妃躬身行了个礼。 与皇后贵妃行完礼后,张之极一家又冲那单桌少年行礼。 “臣张之极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朱慈烺ng,三声)赶紧起身,也躬身回礼道: “张卿家免礼。” 张世康早猜到这小子就是太子朱慈烺。 按照次子团刘家卫的说辞,太子殿下虽然才十岁,但知书达礼颇有明君风度。 可在张世康看来,这十分扯淡! 十岁的小屁孩再如何也还是个小屁孩,他不信这小孩儿真的能理解那许多大道理,真的能知道何为明君。 他只是被那些腐儒教的,那些儒生说君子应当这样、应当那样,他就囫囵吞枣的学着。 就算不明白,也要装作明白,因为他是太子,大明帝国未来的继承者,他就必须这样,要装着,要端着。 可是他毕竟只有十岁呀,十岁的孩子该干嘛,吃喝玩乐,然后,才是学习。 这都本末倒置了,看似乖巧,实则木讷,就像个木偶。 明君不明君的张世康不知道,但照这么个教育法,很可能以后又是个崇祯老哥——崇祯老哥一开始对文臣可都是言听计从的。 大臣们可最喜欢木偶了,木偶好啊,可以拿线牵着,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 “世康,你愣着作甚,都坐吧。 王大伴儿,教尚膳监传膳。” 崇祯皇帝见张世康一直盯着太子,而自己的儿子似乎被张世康看的有些发毛,这才开口道。 张世康看了看酒桌,崇祯皇帝坐在最中间,右边是朱慈烺,左边空着一个座位,而后是自己的老爹和老哥。 虽然是家宴,但张世康也没想到座次竟会是这样的安排,但他轻笑了一下,就坐在了那个空位上。 然后,他就又盯上了朱慈烺。 朱慈烺微微皱眉,虽然他并未与张世康对视,但却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在被对方盯着看。 他有些生气,觉得这样十分无礼,但圣人的教导,使他并不发作。 “听闻太子殿下学业有成,陛下,您不介意臣来考较一番吧?” 张世康笑着对崇祯皇帝道。 第239章 考教 “当然,不过世康,朕可没听说你在经史子集上有所研究呀。” 崇祯皇帝笑道,他大概知道张世康估摸着是说笑,便接着又对太子道: “慈烺,他便是朕此前与你说过的,我大明的肱骨之臣,你当如尊敬那些先生一般尊敬他。” 在崇祯皇帝看来,张世康或许不通文采,但在国策、军政等方面是有大才能的,足以当自己这孩子的老师。 朱慈烺闻言不敢造次,赶紧起身冲张世康躬身行礼。 张世康只是摆摆手。 “陛下小瞧人,臣虽然忙的没空读书,但诗词歌赋可都没落下。” 张世康不满被崇祯老哥小觑,心道瞧不起谁呢。 再怎么说,自己也算是九年义务教育的漏网之鱼,虽然大学不怎么出名,但自称个秀才,不过分吧? “那便考一考你诗词吧。” 张世康想了想道: “两岸猿声啼不住,下一句是什么?” 朱慈烺闻言心中冷笑,他早听先生说,自己的父皇偏听偏信,将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当作肱骨。 如今看来,果然如此,这等小儿都会的诗词,也好意思拿来考较他,当真是可笑啊。 他心里虽然如此想,但脸上却不敢丝毫表露出来,反倒十分恭敬的拱手行礼,而后道: “轻舟已过万重山,此乃青莲居士遭受贬谪,又被天子赦免后的心境,李太白……” “不对!” 朱慈烺不仅很快对上了诗句,为了表现自己的博学,还将李白当时写这首诗的背景,以及这首诗要表达的心境一并讲了出来。 但话还没说完,就被张世康打断。 “两岸猿声啼不住,下一句应当是一枝红杏出墙来。 两岸对一枝,猿声对红杏,啼不住对出墙来,你看,多工整啊!”张世康解释道。 朱慈烺的眉头皱了起来,崇祯皇帝倒是仍旧喜笑颜颜,他知道张世康是在胡诌,这小子一向如此。 但他并不在意,甚至觉得这么对很离谱,但该说不说,还挺有意思。 “这……这……书上不是这么写的!”朱慈烺辩解道。 “哦?是吗?兴许是你记错了吧,我的老师就是这么教的,别打岔,继续听题! 垂死病中惊坐起。” “暗风吹雨入寒窗。”朱慈烺又对道。 “不对,是笑问客从何处来,你又错了,再来! 车辚辚,马萧萧。” “行人弓箭各在腰。” “是,二月春风似剪刀,你太差劲了。 借问酒家何处有,下一句。” 朱慈烺不吭气了,他觉得张世康是在胡说八道,但父皇在侧,他又不敢大声反驳,只是气的小脸发红。 “又不会?我来教你。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倒拔垂杨柳。 红酥手,黄藤酒,两个黄鹂鸣翠柳。 长亭外,古道边,一行白鹭上青天。 看看,多有意境,还有呢! 垂死病中惊坐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啧啧,华佗来了也得竖起大拇指。 京中有善口技者,从此君王不早朝。 你这小子,竟敢不认真听讲,陛下,这该如何惩罚?戒尺呢?”张世康问道。 崇祯皇帝都被逗乐了,笑道: “世康,你可真是呵呵……不过这京中有善口技者出自何处?为何君王因此就不早朝了呢?” 口技的作者来自大清,崇祯皇帝当然没听说过,不过口技他是知道的,可口技跟不早朝有什么关系,崇祯皇帝不理解。 “口技呀,呵呵,此不为外人道也。”张世康坏笑道。 眼瞅着小太子被气的脸都红了,但仍旧不肯发作,好像憋着气就能显得自己有涵养一般,张世康决定再加一把火。 “既然太子殿下不喜欢对诗词,那我就考一考殿下的抡语吧! 抡语你当知道的吧?如果这都对不上,那就不止是殿下差劲,殿下的那些老师们也都差劲,得换啊!” 张世康看着朱慈烺笑道,朱慈烺敢怒不敢言,牙齿都快咬碎了。 “听题。 子曰,有朋自远方来。” “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朱慈烺说到后半句,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似乎是想用后半句来嘲讽张世康。 人家不了解我,我却不恼怒,不也是品德上有修养的人吗? “不对不对!应当是。 有朋自远方来,虽远必诛。 有朋自远方来,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鞭数十,驱之别院! 哈哈哈!” 朱慈烺终于再也忍受不了了,当即站起身来怒道: “你这是胡言乱语!书上不是这么写的!你这是误人子弟!” 他在学业上一向努力,就连诸位先生都夸赞他,可到了张世康这里,自己竟然成了差等生。 张世康不仅一口一个差劲的贬损他,甚至还贬损他的先生们。 老实人往往都是这样,能忍则忍,真到忍不了了,就是一次大爆发。 朱慈烺的声调都变了,甚至都有些歇斯底里起来,他长这么大,还从未如此生气过。 就连崇祯皇帝都有些惊讶,他也从没见过儿子被气成这样,还以为自己的儿子天生就是个好脾气。 大吼之后,朱慈烺只觉得浑身畅快,仿佛那些压在心底里的压力,都被释放了出来。 崇祯皇帝惊讶之后,眉头微微皱着,似乎觉得自己儿子有些太过分。 毕竟连他自己都没对张世康发过火,便想开口斥责两句,为自己的肱骨找回面子。 但随即却听到张世康道: “诶!这就对了!我早就看你憋着火儿,如果是我,早在刚开始就发火了,你竟能憋那么久,都快成忍者了。” 张世康一点都没生气,他当然是故意气这小破孩儿的。 在老子面前装,那就先让你破防。 “太子殿下,你可是未来大明的继任者,不是个没脾气的木偶,此乃臣教给你的第一课。” 还是那句话,此乃乱世,没脾气没血性的老好人,是镇不住那些朝臣的。 …… 第240章 你品,你细品 “先生说,治国理政,当亲贤臣而远小人,动辄震怒于臣,暴戾之君也。” 朱慈烺很明显不服气,虽然才十岁,但说话不仅会咬文嚼字,甚至还会含沙射影。 亲贤臣,远小人,在他的小小脑袋里,先入为主的情况下,那些整日与他相伴,教他圣人之学的,必然便是贤臣。 而面前这个说话流里流气,连诗词都胡编乱造的家伙,还能得如此高位,自然妥妥就是个小人。 朱慈烺话刚说完,张世康还没反驳,崇祯皇帝的脸色却马上拉了下来。 “哼,眼高手低,看来,真该给你换几个先生了。” 朱慈烺闻言脑袋立刻就低了下去,从古至今,十岁的娃在老爹面前都没有反驳的底气,更别提老爹是当今天子。 但张世康却不同意崇祯老哥的这种强压式教育方式,便换了一种说辞道: “亲贤臣,远小人,太子殿下说的倒是不错。 不过……什么是贤臣,什么是小人? 小人不会将小人俩字写在脑门上,说几句忠君爱国的人也并非真的忠君爱国。 倘若依你那些先生所言,此前的朝廷就可以说是众正盈朝,可为何国库空虚的老鼠都要饿肚子? 为何天下的百姓都吃不上饭?还要造反? 倘若真是如此,就能治理好一个国家,那我大明又岂会是如今这般内忧外患的模样? 你说是不是啊,陛下?” 张世康说罢,便瞅向崇祯老哥,崇祯皇帝眉头一皱,觉得这小子在指着和尚骂贼秃。 他现在一听到众正盈朝这个词,就会觉得反胃、恶心。 但念在张世康这小子是在帮他教育儿子,崇祯皇帝勉为其难、十分敷衍的嗯了一声。 朱慈烺闻言就不吭气儿了,他毕竟只有十岁,听到的学到的,都是那些文臣想让他知道的。 一旦遇到张世康这种思路清奇,直指问题核心且不按常理出牌的刺儿头,立刻就不知如何反驳了。 张世康觉得打击的还不太够,想了想后又道: “殿下的那几个先生,臣已令锦衣卫调查过,你知道他们家有多少家产吗?” 朱慈烺疑惑起来,不明白张世康为何突然提起这个,圣人言,钱财皆铜臭。 他的先生皆是圣人之徒,又怎么对那些铜臭之物感兴趣,即便如此想,但他还是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你当然不会知道,可是臣知道。 你那五个先生,官职最高者不过正三品,但其家产总额,却足有将近五十万两。 这还不包括他们直接或者间接掌控的商铺、田亩等不动产。 可你知道半年前咱们大明的国库有多少银子吗?” 说罢,张世康扭头问崇祯老哥: “陛下,半年前咱国库里有多少银子来着?” “二十多万两。”崇祯皇帝瓮声瓮气道。 “你看,五个半大不小的官员,其家产竟然超过了泱泱大明的国库,还超了一倍多。 这说明什么呢?” “这不可能……”朱慈烺都震惊了,两只眼睛瞪得老大。 他的那几位先生,儒雅随和,总跟他讲身为国君当体恤百姓、当勤俭等等。 而且动辄还总以自己举例,说他们都是如何如何节俭,见到百姓吃不上饭如何心里难过。 现在张世康说,他几个先生的家产竟然比国库还多一倍,这如何能让他相信。 但他的父皇就在旁边,朱慈烺觉得,不论如何这个纨绔子不敢当着他父皇的面欺骗他。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呵。殿下用不用臣把调查档案拿过来?”张世康笑道。 “拿什么拿!黄口小儿,又懂得什么? 朕年后便停了那几人的职!”崇祯皇帝喝了口酒,略显不爽的道。 “嘿,不拿便不拿,陛下何必生气。”张世康端起酒壶给崇祯老哥满上。 他大概知道这老哥为啥郁闷,他开导朱慈烺举的这些例子,无异于在崇祯老哥的伤口上撒盐。 但是没办法,往往只有血淋淋的现实,更有说服力。 “此前,你父皇曾向朝臣发起募捐,文武百官个个哭穷,这是前年的事儿吧,你应当知道。 满朝文武都想着法的哭穷卖惨,最终只募集到十几万两银子。 你的那几个先生,每日上朝都穿打补丁的朝服,五个人认捐了一千两不到,与他们的家产相比不值一提。 殿下,你品,你细品。” 这些人不节俭,偏让你节俭,这些人视金钱如父母,却让你当作铜臭。 他们以圣人的要求来要求你,自己却对圣人嗤之以鼻。 宽于律己,严于律人。 一句话概括就是,臭不要脸。 朱慈烺沉默了,他在五个所谓大儒的教导下,刚刚形成的一点点三观,半刻钟不到的功夫,被张世康击得粉碎。 “朝廷的水很深,你那些先生们的水更深,听臣一句劝,莫要轻易就信了他们那一套。 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套套都为钱。” 朱慈烺的眼睛茫然了,突然就再不复之前的灵动。 “我想我的话已经触及到了你的灵魂。” 张世康觉着总归没白费口水,只要将这个疑问种在朱慈烺的灵魂深处,日后再遇到那些人,这颗种子总会生根发芽。 朱慈烺沉默片刻,双手环抱,郑重的向张世康躬身,行了个弟子礼。 “好了好了,坐下吃饭吧。”崇祯皇帝摆摆手道。 虽然张世康这小子说话总是不大中听,但他被朝臣骗了十几年,无论如何也不想让儿子也遭受蒙骗。 他自己忙于朝政对教育儿子本来就不大上心,如今有张世康代为教训,看儿子那模样,估摸着是开悟了。 这是好事儿,崇祯皇帝刚才的那点不爽也消散了,扭头对王承恩道: “王大伴,着人放烟火吧。” 王承恩笑着应诺,半刻钟后,在乾清宫外头的夜空中,一束束烟花便在空中绽放。 女人都喜欢看烟花,周皇后与懿安皇后,与一众嫔妃都喜笑颜颜的出去观看。 除了女人之外,小孩子对烟花也没有抵抗力,几个男娃年龄最小,但却跑在最前头。 九岁的坤仪公主牵着六岁的妹妹紧随其后。 崇祯皇帝与张之极父子对饮一杯,也相继走了出去。 望着漫天的烟花,崇祯皇帝双眼里满是对明年的憧憬。 “过年了啊!” “是啊,过了今天,臣就二十岁了。” …… 第241章 你是新来的太监吗 “朕之肱骨,当及冠了。” 崇祯皇帝欣慰的看着张世康道,说罢不知想起什么,却又扭头对张之极道: “英国公,不知冠礼之日,朕可否作世康的正宾?” 鞑虏灭宋之后,礼崩乐坏,朱元璋驱逐鞑虏之后,恢复周礼之制,使诸多逐渐消亡的礼制得以复苏。 而冠礼在大明尤为盛行。 冠礼,即中国汉族男子的成年礼,表示男子成年了,行过冠礼之后,可以娶妻生子,可以以家族成年人的身份参与各项活动。 按照周礼,行冠礼需要主人两人,一般由本宗族的宗亲长辈担任,且仅限男性。 英国公张之极本人,正是张家宗族的族长。 崇祯皇帝所说的正宾,就是为冠者担任加冠的人,一般由身份尊贵、德高望重之人担任。 一般情况下,正宾当由主人邀请,可崇祯皇帝知道,倘若自己不说,张之极如何也不敢邀请他。 果然,崇祯皇帝这么一说,张之极吓一跳,随即诚惶诚恐的拱手道: “陛下,您乃天子!这如何使得?” 以天子的身份担任正宾,大明两百七十年都未有过,这对于行冠礼的人来说,无异于无上的荣耀。 可正因为天子身份太过尊贵,张之极才觉得诚惶诚恐。 “怎么,天子不能为臣子行冠礼?礼记中有此成规吗?”崇祯皇帝也不恼,平静的问道。 “回禀陛下,这自然是没有的,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英国公,你有个好儿子啊!”崇祯皇帝笑着对张之极道。 见崇祯老哥与自己老爹三言两语就敲定了此事,却连自己这个当事人的意见都没问,张世康便插嘴道: “陛下,爹,这冠礼……它麻烦不?” 张世康仍旧对上次的献俘仪式历历在目,那个折腾啊。 崇祯皇帝看了一眼张世康,又与张之极对视一眼,双方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无奈。 两人都知道,张世康这小子惫懒成性,不约而同的道: “不麻烦。” 英国公张之极说罢,又补了一句: “臣以为,小儿的冠礼可简化,半个时辰足矣。” 开什么玩笑,天子亲自做正宾,若是这小子到时候嫌麻烦半路撂挑子。 让其他人尴尬他不在乎,可若是让天子也尴尬,那最终想都不用想,尴尬的只会是他自己。 张之极不敢赌自己这儿子到时候会好生配合,毕竟自己儿子什么德行,没有人比他清楚,连天子都敢奚落。 所以他只能主动选择简化流程,若按完整的周制行冠礼,整个流程至少需要半天。 张世康一听竟要折腾一小时,便埋怨道: “爹,不就戴个帽子的事儿吗?” “你住口。”张之极担心天子心里不舒服,赶紧斥责道。 张世康撇了撇嘴,扭头看到崇祯老哥的一个女娃由于个头太小,看烟花的视线被栏杆挡住,正暗自苦恼,便不再理会崇祯老哥和老爹,自顾自的冲那女娃走过去。 “嘿,小公主,你叫什么名字? 叫我一声叔叔,叔叔举高高带你看烟花!”张世康冲那女娃做了个鬼脸道。 这女娃年纪虽小,但身份尊贵,若是旁人敢这么说话,早便被拉出去杖毙了。 可边上侍候的宫女太监都低着头,没一个敢开口阻拦。 能被天子在除夕夜邀请参与天子家宴的,岂是他们能够招惹得起的,就是王承恩,也只能在一旁陪着笑脸。 “我叫昭仁,你是新来的太监吗?我都没见过你。”昭仁公主满脸纯真的询问。 小女娃今年才六岁,但生的如同瓷娃娃一般,白净的小脸,两眼弯弯如同月牙。 由于张世康此前的提醒,这次的晚宴格外的丰盛,昭仁公主只顾着吃饭,压根没注意其他人。 张世康闻言满脸黑线。 这大抵上是因为皇宫内除了她的父皇和几个兄长外,就是宫女和太监。 “我可不是太监,我是猛男!超猛的那种!”张世康两臂屈伸,做出猛男的标准装逼动作。 “姐姐说,男女授受不亲,嘘,你小点声,让他们听到,要打屁股呢。” 昭仁公主将葱葱玉指放在小嘴上道。 “不怕,你父皇才不舍得打我屁股,烟花快要结束了哟!”说着,张世康便将昭仁抱了起来。 恰在此时,一束硕大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五彩斑斓甚为壮观。 昭仁公主顾不得挣扎,只是望着那烟花满脸的开心。 “哇!好漂亮!” “漂亮吧,叫叔叔。”张世康趁机道。 “叔叔。”昭仁乖巧的喊了一声。 这时,九岁的坤仪公主看到张世康抱着自己妹妹,立即就跑了过来。 “张世康,你不得无礼!” 这时候的女子懂事早,十三四岁便有嫁人者,坤仪公主虽然才九岁,但她生在皇家,教养极好,早已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 坤仪公主生得高挑,与大她一岁的朱慈烺几乎差不多高,生气的样子像个小大人。 张世康抱着昭仁扭过身子,看到是昭仁的姐姐,便笑道: “这位殿下,男女授受不亲,指的是成年男女吧,你们两个才几岁?” 崇祯皇帝是他老哥,身为叔叔,抱抱小侄女儿,这合理吧? “不行!就是不行!”坤仪公主恼的小脸都红了。 这让张世康丈二和尚摸不着屁股,他倒是看出这小丫头应当不是真因为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而恼怒,可这…… 正僵持着,周皇后与懿安皇后也走了过来,张世康赶紧将小昭仁放下,冲周皇后和懿安皇后行礼。 “媺娖,不得无礼。”周皇后斥责了坤仪公主,随即又笑着对张世康道: “坤仪因她外祖父之事对你有所怨言,冠军侯莫要见怪。” 周奎因为爵位和家产被剥夺,中风后没几天就死了。 崇祯皇帝对这位老丈人失望已极,不仅不让周奎之子按国丈之礼办丧,更是对整个葬礼不闻不问。 崇祯皇帝不管,身为女儿,周皇后却不能不管,她便带着坤仪公主参加了父亲的葬礼。 可能是她那不争气的兄弟,对坤仪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才导致坤仪对冠军侯如此生气。 “皇后殿下,嘉定伯之事,实在是抱歉了。”张世康十分郑重的再次冲周皇后行礼并致歉。 周皇后性格温婉,虽然在大明历史上名声不显,但却是一直支持、鼓励、陪伴崇祯皇帝时间最长的人。 周奎之死,虽然是咎由自取,但不论如何,逼死了人家生父,总是有着歉意的。 “冠军侯不必如此,本宫虽女流,也知其中事。 此事,不怪你。” …… 第242章 让你锦衣玉食的,不是你外祖父,而是张世康 贵为身份尊崇的皇后,还能在至亲因对方而死的情况下,仍旧保持着对张世康的包容,已经十分难能可贵了。 即使她的父亲从未帮过她这个女儿,可那毕竟也是她的亲生父亲啊。 “你对大明有功,陛下信重你,本宫也欣赏你。 但税制之事,你做的是否太过鲁莽了?” 周皇后与崇祯皇帝夫妻多年,不止一次就朝事劝说过崇祯皇帝,但却没有一次被采纳。 如今的税制改革,背后将得罪多少人,周皇后心知肚明,她并非不支持,只是觉得如此做实在太过草率,一旦失败,或许会发生极大的动荡。 周皇后知道劝说不动崇祯皇帝,只得将目光放在了张世康身上。 她心里清楚,目前朝廷的大部分事,其实都是面前这个还不到二十岁的青年人在运筹。 崇祯皇帝刚任命张世康为京营提督的时候,周皇后心里大抵上是觉得不合适的。 可从接下来的一系列变故以及最终的结果来看,冠军侯张世康确实是有才能的。 但青年人锐意进取,这很好,可却总免不了眼高手低和心高气傲,毕竟税制改革牵扯到的那些人,太庞大了。 他们的力量,上可左右朝堂,下可舆论平民,周皇后自是很不放心。 “税制之事……” “皇后,朕跟你说过,后宫不得干政,你安敢如此?” 张世康正打算解释一二,崇祯皇帝却大步走了过来,皱着眉头质问起周皇后来。 张世康脑瓜发麻,心道这崇祯老哥当真是……当着这么多人面都要斥责皇后。 他大抵上猜到,这崇祯老哥或许有为他出头的意思,毕竟不论是周奎之死,还是如今的税制之争,周皇后都有理由责难他,但更大的可能还是基于他的性格。 以前张世康还只是猜测,如今看来史书说崇祯老哥刚愎自用和好大喜功,都是比较中肯的。 这一点从崇祯老哥老是心急的催他对东林党人动手就可以猜出,而一直以来崇祯皇帝偏听偏信、固执己见、自以为是的例子,那就更多了。 得亏崇祯老哥这次偏听偏信的是他,否则杨嗣昌死后,就是洪承畴了,这厮日后可是大清入关的大功臣。 但不论是周皇后还是懿安皇后,张世康都是比较尊重的。 没有懿安皇后,崇祯老哥很可能都登不上皇位,估计这会儿还是信王。 而周皇后仁心贤德,从不为自己的兄弟向崇祯帝乞求恩泽,嘉定伯周奎死后,她那兄弟已然成了白身。 朝廷困难时,周皇后掌管后宫特别节约,削减了很多不必要的花费。 她从不闹脾气使性子,与崇祯帝的其他妃嫔也都能和睦相处,让崇祯帝可以专心治理朝政,十几年如一日,莫不如此。 明史记载,北京城破前,崇祯皇帝对周皇后说大势已去,周皇后因此痛苦道,‘臣妾服侍陛下已经十八年了,却最终没听臣妾一句话,今天我们一同死社稷,又有什么可恨的呢?’ 随后,周皇后便自缢殉国,年仅三十四岁,懿安皇后亦然。 虽然那都是后来发生的事,但从这些史料中,也大可以推断出崇祯老哥到底有多固执和自以为是。 崇祯皇帝的突然赶来并严厉斥责,让周皇后很是为难,但她不敢忤逆崇祯皇帝,只是低头行礼不敢言语。 张世康心中摇了摇头,还是坚持对周皇后解释道: “皇后殿下,税制改革确实激进了些,但这都是被朝臣们逼的,臣与陛下骑虎难下,要么与他们妥协,臣请辞,继续去当国公府的公子哥,而朝廷仍旧是以前那般。 要么,就只有斗争,为大明的社稷、也为天下的黎民,臣也想过慢慢来,可他们绝不会给臣与陛下这个机会。 不过皇后殿下也不用太过担心,臣已有周全布置,短暂的动荡是有的,可臣向殿下保证,以大明目前的军力,这动荡是可控的,绝不会出现此前流寇横行的情况。” 他说的倒是不假,最近一个月来,东林党人步步紧逼,死咬着晋商之事玩罢工,死命的与天子唱反调,几乎已经将他与崇祯老哥逼到不得不放大招。 与其说是税制之争,倒不如说是利益之争,或者说朝堂真正话语权之争。 只要赢得这场斗争,很多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即使很困难,可他与崇祯老哥,还是梭哈了。 张世康的这番话,无异于落了崇祯皇帝的面子,毕竟这老哥大踏步过来给他解围,自己竟真的认真的对周皇后解释。 崇祯皇帝皱了皱眉头看了张世康一眼,对周皇后平淡的道: “退下吧。” 周皇后便对崇祯皇帝行了一礼后退下,不过此时微蹙的秀眉已然舒展。 她当然明白崇祯皇帝不喜她过分了解和干涉朝政,她也不愿,可倘若她的夫君真是那等什么事都能做好的人,她何尝不愿意只当好她的皇后呢。 周皇后离开后,崇祯皇帝稍微平复了一下思绪,突然温柔的对自己的长女坤仪公主道: “坤仪,你不是想知道朕此前跟你说的那个人是谁吗?” “脚踏祥云的大英雄,能让父皇不再唉声叹气的大英雄。”九岁的坤仪公主喃喃道。 崇祯皇帝虽然因为朝政繁忙鲜少去后宫,甚至连太子朱慈烺都很少召见,却经常会在忙里偷闲时,让大女儿来与他叙话。 坤仪公主时常听到父皇唉声叹气,便询问缘由,崇祯皇帝偶尔也会对女儿说些朝廷里的烦心事。 有一次,坤仪公主便天真的在崇祯皇帝面前许愿,希望上天降下一个大英雄,他脚踏五彩祥云,使她的父皇再不必整日哀叹。 后来,崇祯皇帝告诉她,那个人已经出现了,可就是不肯告诉她那个人是谁。 “他,就是你面前的这个人,朕之冠军侯,张世康。”崇祯皇帝宠溺的看着女儿道。 “朕希望你不要因为你外祖父之事介怀,除爵的决定是朕下的,你要怪,就怪朕。 你还小,有很多事你还不明白。 但是你记住,让你锦衣玉食、让皇宫恢复日常用度的,不是你外祖父。 而是冠军侯,是张世康。 而未来能让天下人也吃上饱饭、不再遭受战乱之苦的,也不会是你那外祖父。” 崇祯皇帝很宠爱这个大女儿,所以才认真的解释,若是太子朱慈烺,估计得到的只会是他劈头盖脸的斥责。 “冠军侯,张世康。”九岁的坤仪公主嘴里嘀咕了一句,歪着小脑袋再次看向张世康时,两只大眼睛里已然有了光。 “父皇,儿臣记住了,冠军侯是父皇的大英雄,也是坤仪的大英雄。” 说罢,坤仪冲张世康福身道歉,张世康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叔叔,抱抱。”昭仁公主冲张世康伸出了双手。 她才六岁,听不懂大人们说话,但她只想看烟花,刚才张世康告诉他,叫叔叔,就可以抱抱,被抱起来就可以看到烟花。 张世康尴尬了。 他本来就是趁着崇祯老哥不在,才开玩笑的让小公主叫叔叔,如今老哥就在旁边。 这往小了说是无礼,往大了说就是僭越,治个死罪也不为过。 “让你姐姐抱去,坤仪,你们俩去那边玩。”崇祯皇帝冲大女儿摆了摆手道。 坤仪公主赶紧将小昭仁牵过去,扭头看了一眼张世康,便离开了。 张世康尴尬的站在崇祯皇帝身旁,只能抬头望向天上的烟花以掩饰失言的尴尬。 崇祯皇帝背着个手不说话,也看向烟花,良久,崇祯皇帝突然扭头道: “世康,税制之事,你不是只有五六成把握吗? 你刚才对皇后保证,可朕与你相处最久,却为何从没听到你这保证?” …… 第243章 暴雨前的宁静 张世康觉得坤仪公主看她的眼神儿有点怪,什么大英雄,还脚踏祥云,当他是至尊宝啊? 可他这短暂的疑惑,被崇祯老哥一句话就给打断。 他人都麻了。 “陛下啊,这……很重要吗?”张世康试探的问道。 “很重要。”崇祯皇帝面不改色。 张世康觉得这崇祯老哥好像在矫情,但是他没有证据。 心道他之所以不万事都保证,难道老哥你心里就没点逼数吗? 就你这急脾气,我说三成把握,你就觉得有八成,我若说八成,你就会认为必胜。 若啥事都给你保证,不出事才怪! 袁都督倒是很喜欢保证,可他的坟头草都好几丈高了吧? 咋的,老哥你连自己老婆的醋都要吃?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嘴上却不能这么说,见崇祯老哥一本正经,张世康就只能胡说八道: “其实也是前两日,臣才将东厂和锦衣卫各自负责的差事安排好,也是那时候,臣才对这次与东林党人的斗争做了重新的评估。” 崇祯皇帝一听这才作罢,只是仍旧问道: “世康,你给朕说实话,目前的局势来看,你就几成把握? 朕实不想再看到几年前的光景了。” 几年前是什么光景,无非就是北方四处遭灾,百姓十室九空,剩下的一室都造了反,跟着高迎祥、张献忠等人满大明乱窜。 国库跑老鼠,四处都要钱粮,流寇却在抢钱粮,建奴也在抢钱,文官互相攻讦,武将互相推诿。 一想到那些年的光景,崇祯皇帝就头皮发麻。 可张世康听了崇祯老哥的话,他自己也头皮发麻。 “六七成吧,陛下,你性子太急了。”张世康还是不敢夸口,顺便又劝了一句。 崇祯皇帝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半晌后幽幽道: “优势在我。” 张世康闻言翻了个白眼。 得,都白劝了。 …… 崇祯十二年正月初一。 在二十岁的第一天,龙精虎猛的张世康终究没忍住,打响了新年的第一炮。 陈珠儿也从女孩变成了女人。 大年初一,原本按照礼节,张世康本应该去给家族里的几个长辈拜年的。 英国公张家虽然位高权重,但族中总有几个长辈,奈何他的身份实在太高。 无论是身上的世袭爵位、还是兵马元帅等各种朝廷要职,都已经不合适再去走动亲戚。 于是乎,他给父母拜过年后,干脆又睡起了回笼觉。 其实如果按照礼制,张世康既然已然是世袭侯爵,又无国公府继承权,理应开府搬出国公府。 但张世康没提这事儿,张之极等几个至亲也没提。 吃过早饭后,张世康本想去拜会一下怀宁侯,奈何怀宁侯府空空荡荡,父子俩压根就没回家过年。 张世康还通过门缝往里瞅了瞅,怀宁侯府里头落叶遍地,一片荒凉。 张世康便更加坚定,除非耶苏过来,否则绝不搬出国公府。 到了半下午的时候,东缉事厂厂督方正化与锦衣卫指挥同知刘文柄兄弟相继来到英国公府汇报情况。 方正化言,东厂的番子已经分派到大明各地,近点的京畿地区、河南、山西、山东等地已然到位,初五前后大概可覆盖到江北诸省。 张世康当即写了四道军令,让方正化着人快马送至江北四镇总兵,令四镇兵马严加防范。 四道军令里,张世康写给庐州总兵的军令与其他三道不同,时任庐州总兵的,乃是统领禁军的黄得功。 黄得功张世康是知道的,这也是个猛人,崇祯皇帝在位时,一直为朝廷南征北战剿灭流寇。 老哥自挂歪脖子树后,黄得功继续效忠南明小朝廷抗击清军,最终为了保护弘光帝朱由崧而死,可谓忠肝义胆。 但除了黄得功以外,江北的其他三镇高杰、刘良佐、刘泽清等三部,就一言难尽了。 这三部军纪败坏,欺负老百姓、杀良冒功是一把好手,左良玉见了都得直呼内行的那种。 明亡后要么割据向南明要好处就是不干事儿,要么直接投降了螨清。 总之在江北,张世康真正能指望的,只有黄得功一人。 另一方面,锦衣卫也在紧锣密鼓的布置着人手,只是与东厂不同,锦衣卫的主要力量全在京城。 刘文柄兄弟过年连家都没回,据说已经住在了锦衣卫衙门。 两兄弟干劲儿十足,几乎整日都埋在锦衣卫的案牍库内,翻阅近三十年内的所有卷宗。 同时,锦衣卫的缇骑们便衣出行,他们埋伏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酒肆茶楼,有的甚至以奴仆身份混入某些官员的府邸。 每天都有无数的消息汇集到锦衣卫衙门,也有无数的指令下发到各地。 锦衣卫和东厂都有着严格而成体系的规制,在方正化和刘文柄兄弟的操持之下,这两架庞大的机器已然全力开动。 刘文柄言,已理清案牍库全部卷宗,再加上从官府以及民间收集到的信息,已经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刘文耀则更爽快,言明他的大刀已经饥渴难耐,他还暗地里扩建了锦衣卫诏狱,甚至学会了诏狱的各种刑讯手段。 张世康勉励了两兄弟一阵,甚至还贴心的让二人该回家休息过个年,奈何这俩人比他还来劲儿,以尽忠报国为由,在大事已成之前坚决不肯回家。 两兄弟最终斗志昂扬的离开了英国公府,这让张世康唏嘘了半晌。 他甚至有点怀疑起自己来,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太懒了? 但这种情绪只在他的脑子里停留了三分之一秒,就消失殆尽了。 甩手掌柜,那也是掌柜! 从年初一晚上开始,英国公府便陆续收到从各地送过来的贺礼。 上到孙传庭、卢象升几个总督,下到各镇总兵,更有京营的几个老相识。 孙传庭送过来一套盔甲,据说是他早些年闲赋在家时亲自参与设计打造的,一直珍藏着没舍得穿。 卢象升则送过来一匹战马,卢象升喜欢马,朝堂内不少人都知道。 卢象升不仅喜欢马,也懂马,会相马,他饲养的每一匹战马都有名字,而这次给张世康送来的战马,名曰五明骥,是他近来自蒙古人手中购得。 卢象升甚至因此赋诗一首,诗曰: 历尽关山几万重, 渥洼神骏喜相从。 五明共道非凡品, 百战先登果异踪。 这是一匹杂色的战马,但五种杂色出现的位置恰当,紫体玄鬃,其力千里,孤月悬肩,看起来挺怪。 得亏这马的白色毛发部分没生在两眼,否则张世康估计会惊呼一句,哎哟我去,海盗马! 战马这东西,在此时的地位很高,堪比后世富二代的豪车。 如果说京营此前的老马是二手奥拓、马自达,那卢象升送来的这一匹被他夸上天的马,无异于就是法拉利、布加迪威龙。 不过张世康的总体评价是,不如二狗。 但如同富二代从不嫌弃跑车多一样,张世康也不嫌弃多匹良驹。 只是他觉得卢象升给这战马取名五明骥,太过俗套。 他绕战马转了好几圈,终于想到个自认为高雅的名字——老五。 各级部下送来的礼物各异,但基本都是在他可接受范围内,至少没人不开眼送银子银票之类的违禁物,不过倒是也没人送美女。 初二这天张世康斥巨资二十八两,宴请了次子团的一帮弟兄们,并向他们显摆了自己的新坐骑。 接下来的几天,张世康倒是难得的清闲了不少,京城依旧很热闹,可明眼人都心里清楚。 这一切,不过是暴雨前的宁静。 所有人,都在等待初五这天。 …… 第244章 此人当众贿我,人证物证皆在 崇祯十二年正月初五,兖州府。 正月初五,民间称破五节,因诸多禁忌过此日后皆可破而得名。 春节刚过,兖州城内仍旧一派喜庆的气氛,街道两旁红灯笼高挂,有身份的人相见互相拱手道贺。 当然,这些喜庆只存在于富贵人家,街道上更多的是普通的百姓。 与那些达官显贵不同,这些百姓脸上大都没有笑意。 自去年年底开始,因为朝廷加征商税、工税,导致城内一应货品价格上涨的厉害。 不少东西的价格上涨幅度,已然超过了朝廷加征商税的部分。 一开始,还有不少百姓以为是因为过年,购置年货的人太多导致的。 百姓招惹不起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只得节衣缩食少购置年货,以期年后等价格回落。 可如今已至初五,城内粮米等物的价格不仅没有回落,反而比去年年底还高。 一些有脾气的人因此与店家理论,却被店家的伙计拿棍子赶出。 一边打人还嚷嚷着,要怪就怪朝廷加税云云。 百姓不知到底该怪谁,他们只知道倘若再长此以往,过几天家里就将揭不开锅。 不少百姓因此聚集在兖州府衙,想请兖州知府昌必正出面为老百姓讨个公道。 奈何昌必正始终不肯露面,对外宣称是身体有恙,只让同知何才茂出面应付。 一开始百姓们还觉得有官府出面,定能抑制住飞升的物价,可一连两日,那何才茂只言会与城内商贾谈判,却一直没有了后话。 百姓无米粮度日,自是不肯罢休,将府衙大门都给堵了。 这天傍晚,百姓们仍旧聚集在兖州知府衙门不肯散去,却突然从街道两侧呼啦啦跑来一大群士兵,将这群百姓团团包围。 一军将自士兵队伍中走出,冲着在场的百姓们怒斥道: “本官任城卫千户官李平,尔等肆意围堵知府衙门,可是要造反吗?” 百姓们见状都满脸惧意,正不知如何应对,陡然从人群中走出一壮硕汉子道: “李将军,我等岂敢造反,实在是城中货物价格激增,已然快一个月了,我等难以为继,只是想向知府大人求助。 奈何知府大人称病不见我等,方有如今情形。” 一众百姓见有人肯出头,马上都齐声应是,李平看了一眼壮硕汉子,皱了皱眉头道: “你姓甚名谁?做什么的?见了本将军为何不跪?” 那壮汉也是个火爆的脾气,不仅没有惧怕,反倒扯着嗓子道: “李将军好大的官威,草民不过乡野一渔夫,姓甚名谁不重要,我等只是想知道,李将军此来,是为惩治我等,还是为解决城内物价?” 实际上大明律并未规定百姓见了官员就一定要下跪,百姓彻底沦为磕头虫,唯有螨清一朝。 千户官品级虽然不算低,但卫所兵在老百姓的眼里,除了欺负欺负老百姓外,一无是处。 既然如此,他跪不跪也不重要了。 可这却激怒了李平,他指着那壮汉怒道: “来人!将这刁民绑了,押进府衙大牢!” 话音刚落,便有几个士兵冲那壮汉冲过去。 “草民有何罪?草民不服!”那壮汉没想到这李千户说抓人就抓人,当即大吼道。 “围堵知府衙门便是罪,你若不服,进到大牢里头,自会有办法教你服的。” 李千户阴阴的看着那壮汉道。 这话一出,周围的百姓个个面如土色,再也没人敢言语。 “你们都听着,再敢闹事,将你们都抓进大牢里去! 还不快快散去?” 在场的百姓一听顿时都松了一口气,正打算作鸟兽散,这时,街道外又过来一队人马。 这队人约莫一百来人的规模,为首一人戴圆帽,着皂靴,穿褐衫,其余的人靴帽相同,但穿直身。 为首者面无表情,自腰间取出一块银色腰牌,高举过顶一边走一边道: “东缉事厂子颗掌班田镜文,奉圣谕,监察税制施行事务。 尔等聚于此地,所为何事?” 那千户官李平见状,脸色阴晴圆缺变了好几次,最终还是变作了个笑脸。 “田掌班,这些刁民聚众闹事,阻碍了知府衙门办差,是以本官才领兵前来。” 东缉事厂除却厂公以及少数几个头目有官职在身外,绝大多数管事都没有品级。 不过东厂毕竟名声在外,但凡出外办差,打的都是天子的名头,即使没有品级,也不是他一个区区卫所千户可以招惹的。 田镜文闻言皱了皱眉头。 “哼!聚众闹事总有缘由,你只言结果,不说缘由,当本管事是好糊弄的吗?” 在场的百姓本来对东厂的人是十分惧怕的,但一听田镜文的话,却都又欣喜起来,那被羁押的壮汉当即大声道: “天使大人,我等并非刁民,是为城内物价飞涨之事,想请知府大人做主解决。 这李千户不分青红皂白,便要拿人!” 这壮汉一说罢,那李千户的脸色当即就变了。 “快将他押入大牢!” 说罢,李千户赶紧将田镜文拉到一边,从腰间摸出一张六十两的银票来。 田镜文并不接那银票,而是对身后一理刑管事道: “钱管事,按大明律,官员行贿者,当论何罪?” 那钱管事闻言往前迈出一步,与田镜文一般面无表情,却字字铿锵道: “贪污行贿为一罪也,十两者,杖十,官降一级。 二十两者,杖二十,罢职,流五百里。 四十两者,杖四十,罢职,流一千里。 …… 六十两及以上者,剥皮实草,悬于所属府衙门口为旗,以儆效尤!” “那还等什么?此人当众贿我,人证物证皆有!”田镜文沉声道。 “来人,缉拿犯官李平!”钱管事立即冲部下下令道。 那李平人都傻了,他不过是想套个近乎,毕竟据说从前东厂的人下来,各地官员都是如此行事。 没想到这个叫田镜文的,不仅不给面子,还一上来就要拿他。 竟将贪污行贿六十两剥皮实草的祖制都给搬了出来。 这老掉牙的祖制,不是在大明早就已经绝迹了吗? …… 第245章 将身家性命交给你们这群虫豸,老子信不过 东厂的人要上去捉拿李千户,周围的卫所兵赶紧围了过来,他们并不敢与东厂的人动手,只是将李平护在其中。 正僵持间,生病良久的兖州知府昌必正上演了一出医学奇迹,自衙门里虎虎生风的走了出来。 “不知天使莅临,本官有失远迎!”还没走到近前,昌必正便带着笑意拱手道。 田镜文只是冲那昌必正拱了拱手算是回礼,而后便环视了一圈那些卫所兵道: “本掌班上承圣谕,又有大元帅之军令在身,尔等卫所兵皆在本掌班节制之内。 胆敢阻拦我东厂办事者,一律同罪! 钱管事,立即捉拿犯官李平!” 这话一出口,本就一群土鸡瓦狗一般的卫所兵,瞬间就没了心气儿,一个个的都低下头来,缓慢的往后退去。 李平当时就急了。 “入你娘的,老子平日里可没亏待了尔等,尔等竟敢如此待我?” 可卫所兵本就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平日里不过是军将们的佃户,对军将并无多少归属感,即使李平质问,也并没有人搭理他。 开什么玩笑,你李平要被剥皮实草,却还要拉着别人,即使贱命一条,能不死还是不死的好。 三四个番子当即走了过去,那李平无法赶紧冲知府昌必正求情道: “昌知府救我!” 昌必正阅人无数,只与田镜文打了一个照面,便知晓此人之所以如此,便是在立威。 东缉事厂已经被废止多年,不久前才又被陛下重新启用。 说不得这些掌班都是新进征召,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看这架势,田镜文势必不会放过这李平。 昌必正早在出来之时,便已经决定,若事不可为,必不能一上来便得罪了钦差。 是以,李平即使求他,昌必正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只当作没听见。 李平见状,哪里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卖了,当即就大骂道: “昌必正,入你娘的,老子是奉你的命令前来,你竟然都不管吗?” 知府虽然对卫所并无调兵权,但李平却知道,自己被派到这儿来,定然是因为昌必正着人去了都指挥使司衙门。 说是被昌必正调来,倒是也没问题。 如今这昌必正不吭气儿,就显得很无耻了。 “好好好!你装聋作哑是吧? 好教东厂的人知道,老子虽然也不是啥好人,但却知道兖州官场不少事,兖州官场贪腐横行,多有污秽之事。 只要天使能留我性命,我愿如实报之!” 李平话刚说完,昌必正的眉毛挑了挑,似乎想起什么可怕的事。 但凡官场,总有些潜规则,诸如上下一块贪,但有被监察机构发现捉拿者,倘若守口如瓶一人揽责,当地的其余官员可保其家人富贵。 可这李平。 父母双亡,是个光棍儿! 李平在兖州不过是个小人物,以至于昌必正一开始并未想到他的家世,见李平如此,这才想起。 “田掌班,不知能不能借一步说话?”昌必正快步走到田镜文身旁道。 “不能。”田镜文仍旧面无表情,但声调却并不低。 昌必正懵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东厂的人竟然如此强硬,还待组织言辞,却听田镜文又道: “李平,倘若你所言属实,本掌班可给你戴罪立功的机会。 能否免死,全看你检举之人、之事,是否详实,是否足以弥补你的罪行。” “天使大人放心,我知道的事,绝对劲爆!绝不教天使大人失望!” 一听可以活命,李平当即一喜。 “押入大牢,着两人单独看守!” 田镜文并没有再接李平的话茬,而是对手下下令道。 东厂的番子当即就押着李平要走,昌必正脸色很难看,顾不得脸面,跟上去对李平说了些什么,大抵上是劝说李平要顾全大局之类的话。 “哼,晚了!将身家性命交给你们这群虫豸,老子信不过!”李平根本不给昌必正面子。 说罢他反倒昂首挺胸起来,将冷着个脸的昌必正僵在当场。 田镜文并不理会昌必正,处理了李平之后,便将目光投向在场的百姓们: “乡亲们,我奉旨而来,便是要为你们解决物价飞涨之事。 你们要相信陛下,相信大元帅,商税、工税之征收,绝非是想将负担加于尔等身上。 那些商贾不听朝廷诏令,擅自提高价格,已然触犯朝廷新政之法。 大元帅有令,但有不法者,重罪之。 尔等当给朝廷时间,给本掌班时间,少则五日,多则十日,本掌班必定不教乡亲们失望。” 田镜文说罢,冲在场的百姓们拱手行礼。 此前被捉拿的壮汉已然脱困,他全程看到刚才对李平的处置过程,对田镜文十分敬佩,当即感激的跪倒在地: “天使大人肯为我等出头,我等感激不尽,十日,俺们可以等。 谢天使大人!” 其余百姓也都纳头便拜。 “此乃当今陛下以及大元帅之令,本掌班不过听命从事,尔等要谢,当谢当今陛下以及大元帅。” 田镜文冲北方拱手道。 崇祯皇帝敕封张世康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时,用的是诏曰,布告天下,即使相当的百姓不识字,但过去这么久,不少人也都知道此事。 闻言,在场的百姓都冲着京城的方向叩头谢恩,不久就都一一散去。 东缉拿事厂的一百来号人里,中间一身着黑衣者自胸袋里摸出一个本子来,他笔走龙蛇将刚才所见之事一一记录,而后将本子合上。 但见本子封面印有‘无常簿’三个大字。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下来,昌必正心乱如麻,强迫自己稳住了心神道: “天色已晚,田掌班又是远道而来,本官今晚将在酒楼设宴,为诸位接风洗尘,不知田掌班及诸位官差可否赏脸?” 昌必正说罢便悄摸看了一眼田镜文,这几乎算是大明官场不成文的规矩了,但昌必正仍旧心里没底儿。 这田镜文……似乎有点油盐不进,让他想起几十年前一个叫海瑞的家伙。 “不知这顿酒席,是计入府衙火耗,还是……” “田掌班说笑了,当然是本官出银子。”昌必正赶紧顺着道。 “那便可。”田镜文的语气多少缓和了一下,这让昌必正的心总算放松了一些。 只要肯吃酒,那就还有缓和的余地。 “不过田大人一下子宴请这么多人,可真是有钱啊!” 田镜文突然幽幽的道,昌必正不知如何作答,只是露出个尴尬而不失礼的假笑。 “宴请所有人就算了,只我与钱管事前去便可。 只是本官提议,知府衙门七品以上官员最好都在。 税制之事紧急,本掌班便趁着这个机会,了解一下这边的情况。” …… 第246章 这里头的水很深 半个时辰后,兖州城内的一家酒楼包厢内,便坐满了知府衙门的官员。 田镜文与钱管事也在其中,昌必正化身交际花,笑脸盈盈的给在场的人互相介绍。 田镜文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该有的礼节也不缺,与当地官员拱手点头致意。 只是到了喝酒环节,昌必正等官员仍旧碰了壁,他们原本的想法是将田镜文两人灌醉。 只要醉了,就什么都好说,这酒楼的三楼大有乾坤,光是瘦马就养了不少,只要将生米煮成稀饭,就是你再刚正也有口难辩。 身为监察人员知法犯法,这罪名可大可小,有把柄在手,到时候只需他们三言两语便可拿捏。 实在不行,还有银子这种糖衣炮弹,总之软的硬的一起来,不怕人不就范。 一直以来,他们都是这么做的,并且屡试不爽。 可是,田镜文竟然不喝酒。 一群人都傻了眼,田镜文熟悉了在场官员的姓名职位以后,便静静地开始吃饭。 他是真的吃饭,而且吃的很认真。 一刻钟后,田镜文就吃的差不多了,见在场的官员都只是略显拘谨的看着他,田镜文放下了筷子道: “田某吃好了,诸位大人既然不动筷子,那田某便当诸位大人也都吃好了。 既然如此,田某便要谈正事儿了。” 说罢,田镜文正襟危坐,自钱管事手里接过一本文簿。 “田某此来为何,想必诸位已然知晓。” 田镜文刚到知府衙门时,便当着诸多卫所兵和百姓们的面,说了税制的事,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税制改制,乃是大明如今最紧要之事,当今陛下与大元帅筹谋良久且态度坚决。 此是利国利民之好事,诸位以为呢?” 田镜文说罢,便看向昌必正、何才茂等人。 众人都不敢乱说话,同知何才茂看向了知府昌必正,昌必正似乎有些为难,措词道: “田掌班,本官以为,倘若站在朝廷的角度看,此事可解决财政困难,确实算件好事。 可倘若站在百姓的角度,实乃与民争利之举。 如今兖州城内的情况,田掌班应该也都看到了。 物价飞涨,百姓怨声载道呀!” 昌必正一副中正的模样,说到百姓疾苦脸上露出不忍之色。 可田镜文心间毫无波澜,直言道: “敢问昌知府,你是站在朝廷一边呢,还是站在你所言的,那些‘民’一边呢?” “这……”昌必正一下就被问愣了。 为官者为国为民,可现在居然让他做选择,这着实令人为难。 倘若说与朝廷站在一边,那就是背离圣人的教诲,毕竟作为兖州府的父母官,肩负整个兖州府诸多州县的生计。 可若是说站在与民争利一边,显然就会惹东厂这群人不高兴,东厂本就是天子直属,东厂的人不高兴,那天子定然也不会高兴。 “田某倒是还有个疑问,尔等经常所说的与民争利,这个民到底是黎民,还是那些商贾之流?” 田镜文也没指望昌必正能回答,便又道。 这次昌必正倒是没有犹豫: “自然是黎民。” 田镜文心中冷笑: “果真如此的话,昌知府又怎能说国策是与民争利呢? 新税制刚颁布之时,便已有明确规定,不得将朝廷所加之税额转嫁上下游。 如今兖州府物价飞涨,何以不见知府衙门有任何应对之策呢? 昌知府如何解释?” 所谓的上下游,下游自然是指最终的购买者百姓,而上游便是生产商、材料供应商、以及相关行业的从业者。 当然,这只是商税的部分,此次改税制,不仅包括商税,也包括生产商方面的工税。 但不论是商税,还是工税,这部分的加征,从一开始都只锚定商贾。 说白了,这部分税就是要从商贾以及商贾背后的靠山身上取,谁敢转嫁,谁就是阻挠国策施行。 昌必正的额头开始冒汗了。 “不瞒田掌班,本官从一开始便呼吁府内商贾不要涨价,这一点在场的诸位同僚也都知道,你们说是不是啊?” 昌必正说罢,在场的其他官员纷纷点头称是,昌必正总算恢复了一点状态,接着道: “可是他们都不听啊!” “他们不听,你便没有法子了? 国策难道是靠呼吁就能办好的吗?那还要养那么多的衙役、吏目作甚? 你当大明律是摆设吗?” 田镜文一连反问三次,脸色已经不怎么友善,他觉得这群人已然被体制化,或者说已然被大明官场这个大酱缸污染、同流合污。 当然,这词儿并不是他想出来的,而是东厂督主方正华说的,据说是大元帅阁下首创。 既然如此,那说再多都是无用的。 “可……田掌班有所不知啊,别的地方还好,就拿这兖州城来说,能在这儿开铺子的,多少都是有点关系的。 这里头的水啊,深着呢,本官官微言轻,倘若如此做……” “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不论这些人有何关系,只要他忠于朝廷忠于陛下,就不该阻挠国策施行。 倘若有,那便是不忠诚、便是有罪。 如此简单的道理,昌大人都不明白吗?” 昌必正皱着眉头,看起来十分认真的诉说着自己的为难,可田镜文当即就将他的所谓苦衷打断。 “既然尔等不作为,那便将此事全权交由本掌班来做,诸位只需配合本掌班。 不知诸位有无异议?” 他本可以不必征求昌必正等人的意见,毕竟他此番前来是带着旨意的。 可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他毕竟只带了一百三十多人过来,没有当地官府的配合,总归是很麻烦的。 昌必正有了台阶,当即就表示会全力配合,其他官员也都赶紧附和。 只不过这个全力到底是不是真的,田镜文只能先打个问号,但至少表面上,也算是给当地的官府打了招呼。 之后倘若敢有不识相的,那可就别怪他田镜文翻脸不认人了。 昌必正心有惴惴,迟疑了一下,起身走到田镜文身边小声道: “好教田掌班知道,兖州城内不仅有鲁王府的产业,还有……曲阜孔家!” 田镜文闻言,终于皱起了眉头。 …… 第247章 两尊大神 鲁王,孔家。 田镜文的瞳孔猛烈的收缩了一下。 第一代鲁王乃是太祖朱元璋的第十个儿子,封地正好就在兖州府。 而如今承袭鲁王之位的,乃是朱寿镛,鲁恭王朱颐坦的第四子。 朱元璋虽然对贪官嫉恶如仇,可对自己的子孙后代们却是很大方的。 虽然后来被成祖皇帝削藩收去了兵权,可在自己封地内,仍旧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莫说兖州知府,就是布政司一级的官员,也不敢触怒宗室虎须。 而孔家就又是另一层面的地位了。 曲阜孔家,自然便是孔圣人的后裔们。 自公元前一九五年,汉高祖奉孔子的第八世孙孔腾为为奉祀君,孔子直系后裔便拥有了世袭的爵位。 到了宋至和二年,宋仁宗改封衍圣公,爵位提至公爵,仍旧是世袭。 最重要的是,衍圣公的世袭与一般的世袭不同,一般的世袭爵位随着王朝的更替,便会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可衍圣公一脉的世袭,是跨越朝代的。 不论是哪朝哪代,也不论是谁夺了政权,就算是蒙古、满洲这等蛮族,入主中原后,也并未中断衍圣公的爵位延续。 至于原因也不难理解,自儒家完成自我进化,成为统治阶层统治天下万民的最佳工具后,吃水不忘挖井人,自然对首先确立儒家思想的孔老夫子推崇之至。 想坐稳皇位,就只能靠儒生,而儒生的终极信仰,就是孔圣人。 谁敢对孔圣人不敬,那就是与天下儒生为敌,那便是不得民心。 在这个讲究得民心者得天下的地方,没有民心,你的皇位能坐稳? 于是不论中原的王朝如何更替,新皇登基后,总会与孔家后裔打好关系,无外乎就是承认衍圣公的地位、给予各种嘉奖、赏赐田亩、金银,加封各种称号等等。 将近两千年下来,孔家的势力已然膨胀到了夸张的地步,与其说孔家在曲阜,倒不如说曲阜是孔家的。 不止曲阜,孔家的势力早已渗透到周围府县,而兖州城距离曲阜,快马不过一日路程,自然也在其势力范围内。 而到了如今,衍圣公已然延续了六十五代,如今的衍圣公叫孔胤植,孔子的第六十五代孙,年四十七岁。 又是鲁王,又是衍圣公,昌必正将这两位大神搬出来,看似是在提醒田镜文,其实并非没有挫其锐气的意思。 你田镜文很厉害吧,东厂很厉害吧,欺负欺负他们这等官员倒是厉害,可你敢动这两位大神吗? 倘若不敢,那你田镜文,也不过是个趋炎附势、欺软怕硬之辈。 既然如此,那就别在他们面前装无私了! 田镜文眼神微眯似乎是在抉择,他当然明白这两位的地位,沉吟良久,他突然想起临行前督主对他说的话来。 片刻之后,田镜文紧皱的眉头便舒展开来。 “田某记得,皇明祖训有规制,宗室不商、不农、不仕,鲁王怎么会知法犯法?昌知府怕是记错了吧?” 田镜文沉吟了一下,好整以暇的反问道。 昌必正当然不会记错,可见田镜文这么说,他当即明白了些什么。 便搪塞着说大概是记错了,同时心里对这田镜文的评估再升了一层。 “明日,这城内商铺有一家算一家,本掌班将挨家挨户调查。 倘若敢私自涨价者,一律将以阻挠国策施行之罪捉拿。 田某也不怕尔等去通知那些商贾。”田镜文环视了一圈在场的官员们道。 昌必正急忙道: “怎么会?我等当然都是支持国策的,怎会去做那等吃里扒外之事,田掌班言重了。” “只要别被本掌班查到!” 说罢,田镜文站起身来,冲昌必正等人拱了拱手后,便离开了酒楼。 田镜文离开后,昌必正等人都没有说话,甚至连动都没有动。 足足三息时间后,兖州府同知何才茂悄摸的打开门往外瞅了瞅,又有官员打开了窗户看了看四周的街道。 发现东厂的人真的已经全部离开,没有人监听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昌知府,这群人怕是要动真格的了?怎么办?”同知何才茂焦急的问道。 其他官员也都看向知府昌必正,昌必正如同热锅的蚂蚁一般在包厢来来回走动,十分不耐的道: “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 尔等收银子的时候,一个比一个爽利,到了要解决问题的时候,为何却都没个主意?” 昌必正十分不满的道。 众人闻言都不敢说话,还是同知何才茂劝道: “昌知府你消消气,事已至此,总归要想个法子。 如今那李平被东厂的人羁押,这人可是知道咱们不少事情的。 一旦事情败露,就依那田掌班的那张臭脸,指定没咱们好果汁吃。 依下官看,我等最紧要的,还是解决掉李平这个后顾之忧!” “怎么解决?东厂的人可是亲自看着呢! 就算真能杀了那李平,不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那田镜文又不是个傻子!”昌必正皱眉道。 “嘿嘿,这又不难,下官有上中下三策!”何才茂十分得意的道,说着便将自己所想告知众人。 昌必正闻言总算心里不那么慌了,看了一眼何才茂道: “就你鬼主意多。 不过那些商贾,诸位打算如何应付? 本官看,那田镜文刚才的话可不是说笑的,倘若东厂的人真大行抓捕,保不准就有人管不住嘴。”昌必正又道。 “此事已经不是我等可以控制得了的了,下官建议,立刻着人前往济南府,同知布政司的诸位大人。 叫布政司的大人们提前做好准备,而我等也要通知那些商贾,到底是降价应付,还是继续对抗,全看他们自己做决定。 毕竟这些商贾背后,可都是有人的。”何才茂继续道。 昌必正点了点头心思大定,看了一眼何才茂道: “那还等什么?本官容后便着人去给布政司送信,与那些商贾接洽的事,便交给你们了。” 说罢,昌必正又觉得不放心,提醒道: “东厂的人耳目多,尔等做事要谨慎再谨慎,可不要拿自己的官途开玩笑。” 众人齐声应诺。 …… 知府衙门不远处的一所普通客栈内,田镜文在一盏油灯的微弱光芒下,正手执毛笔写着什么。 少顷,他将毛笔放下,将自己的印信按上去后,轻轻吹干了墨水,将信小心的折叠放进信封。 “立即将此信快马送至京城,记住,要亲手交给督主大人!” 部下离开后,田镜文望着闪烁的烛光出神。 良久,他深深的叹了口气。 …… 第248章 鲁王殿下怎会知法犯法,这定是诬陷 这一夜,注定很多人睡不好觉。 到了第二天正月初六,兖州城一如往常的人来人往,但是就连普通百姓们都觉得城内的气氛有点怪。 主街道两旁的商铺照例都开了门,只是商铺内的伙计比往常多了不少。 这些伙计不时向街道两旁张望,脸上带着一丝忧虑,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小孙,来了吗?” 何氏粮铺的何掌柜扒拉了两下算盘,询问盯梢的伙计道。 “回掌柜的,没看着。” 那伙计说罢,另外一个在倒米的伙计询问道: “掌柜的,听说京城来了钦差,就是奔着物价上涨来的。 咱们这么做,他们不会来找茬吧?” “钦差又如何?给那些人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来这儿寻事!”何掌柜训斥道。 那伙计见掌柜的如此硬气,嬉皮笑脸的走过去小声道: “掌柜的,咱背后的大人物到底是谁呀?” 这伙计在粮铺干了好几年,也只知道何氏粮铺很久以前是何掌柜的产业。 后来似乎发生了什么变故,虽然何掌柜仍旧是掌柜,但东家似乎已经变了。 因为每隔三个月,就会有一个通账目的老头过来查账,顺便将三个月的利润带走。 掌柜的闻言立即就变了脸色: “不该你知道的,不要瞎问! 做好的你事!” 何掌柜冷着脸呵斥道,那伙计被骂了一通也不敢多言,这时门口的伙计大声道: “掌柜的,来了来了,那些人进了钱家的布庄!” 何掌柜闻言赶紧从柜台里走出,与伙计一样扒着门框往外望。 但见五六个东厂番子,正将布庄的掌柜五花大绑,那钱掌柜一边喊冤一边挣扎。 东厂的番子看起来很凶,令牌一亮,店铺里的七八个都不敢妄动。 一个着东厂役长服饰的人对周围观看的百姓高呼道: “人和布庄钱大富,肆意提升布匹价格,阻挠朝廷国策施行。 奉圣谕,将钱大富缉拿归案,布庄查封,以儆效尤!” 说罢,番子便将店铺的伙计全部赶了出去,门板一上,封条一贴,便押着钱大富,奔着府衙大牢而去。 “掌柜的,那边那些人,似乎……冲着咱们来了!” 一个伙计指着东边,有些害怕的道。 东缉事厂有着成熟的规制,出外办差以役长为最低行动单位,役长又叫档头,每个役长统领五六个番子。 “怕什么?且做好你们的事!”何掌柜故作镇定的道。 说罢,他便奔着柜台走去,只是他的镇定很明显也是装的,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装满粮米的袋子里。 得亏被一个伙计给搀扶了起来,何掌柜走到柜台里,从一个抽屉里取出一道书信来。 那书信的落款乃是鲁王府,何掌柜看到了这封信,心里总算安生了不少。 片刻之后,一个档头带着五个手下便进了何氏粮铺,为首的档头环视了一圈道: “谁是掌柜的?” “草民何今在,正是这间铺面的掌柜,不知差爷有何贵干?”何掌柜立即赔着笑脸道。 “少在这儿装糊涂,本档头就问你一句话,这粮食价格能否降下来?” 那档头似乎受过培训,一上来就直奔主题。 他不信这些掌柜的不清楚城内发生了什么事,效率,一定要提高效率,这是自京城出发之前,督主对他们再三说的事。 “差爷息怒,草民实不知也。 只是差爷,粮食价格本就根据市场而定,非草民想涨就涨,想降就降的呀。” 这掌柜的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那档头身边,隐蔽的将手里的银锭塞到那档头手里。 那档头手里一沉,定眼一看竟是块十两的银锭,当即大惊。 “所有人都看到了吧?此人贿赂本差! 抓走!” 那档头说着,将手里的银锭丢在米袋里,就如同那银锭是烫手的山芋一般。 两个番子立即就要去拿人,何掌柜脑门立即开始冒汗。 他还当是给少了,情急之下又从袖袋里取出一张百两的银票来。 没曾想那档头一看连连后退两步,惊怒交加道: “拿走你的臭钱!快拿下他!” 何掌柜闻言彻底慌了,急忙拿出那封来自鲁王府的信件来,递给那档头。 “差爷,非草民不为也,实不能也,差爷通融一下。” 那档头见了鲁王府的落款眉头皱了一下,何装柜闻言立即小声道,说罢便又将那张银票递了过去。 档头并未打开书信,也并未接下那银票,而是看了一眼何掌柜道: “本差最后问你一句,自今日起,能否将粮价降至三两五钱一石?” 三两五钱银子一石,是税制改制之前的价格。 那何掌柜自拿出了王府的信,见那档头如此慎重,还当对方是怕了,立即就有些趾高气扬起来。 “差爷,信您也看了,话草民刚才也说了,价格乃供需所定,草民也没法呀?” “给脸不要脸!带走!” 那档头连丝毫都没有犹豫,只将信望胸口一塞,就命部下拿人。 两个番子再不迟疑,上去就将何掌柜制服。 那何掌柜惊骇之余,再也顾不得隐瞒,当即大声道: “差爷!这铺子乃是鲁王殿下的,那信便是凭证!你不能抓我!” “大胆!竟敢陷害国朝亲王,罪加一等! 来人,把这贼厮当街杖责十棍!” 命令一下,两个番子就架着那何掌柜,丢到街道上后,抄起棍子就开始乱打。 那何掌柜顿时就被打的头破血流,晕了过去。 此时,周围已经围拢了不少的百姓,他们对那何掌柜指指点点,更多的人还不知道这何掌柜因何遭打。 那档头高呼道: “何氏粮铺不遵国策,肆意抬高粮价,又将抬高粮价之责,推诿到当今鲁王殿下头上。 说这间铺子乃是鲁王殿下的产业,此定是诬陷! 好教诸位乡亲知道,我大明的藩王不商、不农、不仕,鲁王殿下身为天潢贵胄,又怎会知法犯法? 这何今在竟敢胡言乱语,不仅阻挠国策施行,还敢诬陷当朝亲王殿下。 是以本差杖则之,以儆效尤!” 说罢,档头冲周围的百姓拱了拱手,对部下道: “拖走,缉拿归案!” …… 第249章 出头鸟 整整六天时间,东厂番子以小队为单位四处出击。 这些人也不废话,只说物价可否降下来,不听他们诸多辩解,只要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立即拿人羁押,效率不可谓不高。 但即便如此,六天时间也仅仅清查了一百多家商铺。 与兖州府诸多州县的面积相比,一百多人的队伍还是太小了。 想将这一地区彻底清查完毕,差不多需要两个月的时间。 清查的过程也并非全都顺利,有些商铺仗着有后台,竟敢与东厂负责查账的人动手,有不少番子都被打伤了。 田镜文当然不会惯着那些商人者,当即就加派人手过去,将那群打人者全部缉拿归案。 他知会了兖州府的任城卫,希望卫所兵前往兖州维持秩序,毕竟国策施行乃是兵马大元帅在推动。 本以为这些卫所兵会帮忙,可最终却被卫指挥以春耕为由推脱。 不止于此,昨日鲁王府来了人,十分嚣张的将他骂了一通,言明要写奏疏,弹劾他嚣张跋扈为害乡里。 还威胁让他立即放归何今在,倘若再敢对宗室产业动手,必将遭受鲁王府的打压云云。 对于鲁王府的弹劾威胁,田镜文并不怎么在乎,朝中有督主大人和大元帅阁下明察秋毫,必然不会让他们这群在外办差的人寒心。 田镜文真正担忧的,是鲁王府明着反抗调整物价之事。 他倒不是真的怕这鲁王府,实在是他在此地势单力薄,只有那一百三十多部下。 知府衙门虽然迫于东厂的威慑不敢造次,但也不过是与他虚与委蛇,墙头草罢了。 而那鲁王府虽然没有兵权,可单单是王府卫队便有三百人。 倘若鲁王府真的阻挠,田镜文担心因此拖慢国策施行的进程。 田镜文是东缉事厂的老人了,早在十一年前当今陛下还未裁撤东厂时,他便是东厂管事之一。 恢复东厂往日荣光是其一,更令他不敢怠慢此事的原因,还是来自督主的信重。 此番前往京城之前,督主曾当着所有人的面保证,若能办成此事,上上下下每个人皆可根据职位获得一笔不菲的银子。 除此之外,伤者有恤,死者更有恤,据说是大元帅与督主商定的,死者将以战死将士的标准,不仅家属可得一次性抚恤银,还可免其田赋,直至死者子嗣长大成人。 所有人都知道,此番的敌人并非土鸡瓦狗,不仅十分的团结,而且资金实力雄厚,不亚于一场战争。 为了鼓舞士气,督主与几十个掌班、管事,包括田镜文在内,在东厂衙门内的岳飞塑像前歃血盟誓,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亦不妥协! 赏赐和抚恤几乎都是按顶格给的,当然,有赏就有罚。 为了保证记录,每个掌班负责的一百多人的队伍里,不仅有五个锦衣卫负责监察记录,番子之间、役长之间亦可以检举,一旦查明属实,被检举者重罚,检举者赏其半。 方正化招募人手格外谨慎,征募的所有番子全部是良家百姓,各自的身份、籍贯、家庭情况皆有记录在案,一旦谁敢吃里扒外,等待他的不仅是个人的惩罚,更是全家都要遭罪。 倒不是方正化太过严厉,实在是他们将要面对的敌人,最是难缠,按大元帅的话来讲,这是一群几乎掌控着大明朝经济命脉的人。 这群人最擅长使用的,便是糖衣炮弹,他们有权有钱又有粮,如果不能严格纪律,又有几人能顶得住这样的考验。 别的不说,光是田镜文这三天,来寻他行贿者就足有几十人,这里头有兖州府的官员、也有商贾以及商贾背后的东家。 贿银少则几十两,多则数百两,鲁王府第一次登门时直接甩出了一张两千两的银票。 以他目前的俸禄,就是他苦干一百年也赚不了这大几千两的银子。 他是这样,他的那些部下肯定也会遭受这样的诱惑,好在是有互相检举之责、以及锦衣卫的监察,他的队伍里暂时还没发现害群之马。 初六那天,田镜文单独审问了那李千户,从这李千户的口中,他得知了不少兖州府官员与当地商贾的蝇营狗苟之事,甚至还牵连到了山东布政司的官员。 他将这些记录在案,却并没有声张,也没有鲁莽的捉拿昌必正等贪官。 阻力实在太多了,他不能再树更多的敌人,即使知道这昌必正不是什么好官,也不得不暂时忍着。 他知道兖州府的官员肯定不希望那李千户活着,便暗自做了不少防备。 捉拿李平的第二天晚上,便有‘李千户家属’以送饭为由去探监,他们设计支开了看守,意图直接杀死李平。 得亏田镜文留了个心眼,命人暗自解开了李千户的镣铐。 那李千户人也不傻,知道那昌必正等人定然不会放过他,晚上睡觉都不敢睡太死。 两个所谓家属拎着刀子刚一进入大牢,便被李千户先下手为强以铁链勒死当场。 一计不成,两天前那些人又趁着他去办差,送去下了毒的酒菜,那李千户也是个狠人,宁肯吃馊了的冷饭,也不吃烧鹅等美味。 到了今天上午,接连两次失败之后,那昌必正无计可施,竟直接来寻他,不仅拿出了足足三千两银票,还答应会完全配合他行事惩治商贾之事,条件是不追究兖州府官员的罪责。 若是按他往常的性格,定然是要将这昌必正就地正法的,但他想起督主的期望,最终却忍下了。 官商勾结的情况十分严重,而且异常团结,如果自己直接将这昌必正就地正法,不仅对国策施行没什么助益,也会使官员与商贾更加团结。 但倘若有昌必正作为内应,处置商贾就便利多了,事成之后,再将兖州府一应贪官一网打尽,岂不妙哉? 至于那什么交易,不过权宜之计罢了,只要能完成任务,谁会在乎过程? 大元帅阁下可是说过,杀人,就要诛心。 唉,只希望京城的支援尽快赶到,算一算也五天时间了。 东厂的快马,三天前估计已经将求援信送到了京城,就是不知如今到了哪里。 但总归也就这两天的事了。 田镜文思绪良久,此时门外突然跑过来一个部下。 “田掌班,不好了,鲁王府的侍卫将咱们的人给围了!” 田镜文顿时皱起了眉头,心道这个鲁王,当真是要给那群商贾们当那出头鸟了。 “随我去看看。” 说罢,田镜文便将腰刀佩戴在身,出了门去。 第250章 职责所在,虽死无怨 兖州城东侧的主街道上已经聚集满了人。 一群身着轻甲的王府亲卫将五六个东厂番子包围在其中,周围更是有不少吃瓜群众在看热闹。 “成大中,识相的就赶紧滚,王爷家的产业也是你们胆敢放肆的?” 王府亲卫长周正伦用刀指着成大中,表情格外的不屑。 几个番子脸色发白,役长成大中也皱起了眉头。 通过调查,他已然知道这家杂货店是鲁王府的产业,实际上虽然大明律规定宗室不得经商,但其实有些势力的宗室暗中都在做。 只不过按照成大中的估计,他本以为鲁王府不会明着阻挠国策的。 毕竟朝廷对宗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代表你宗室经商就是合法。 实际上田掌班前几天也跟他们几个档头说了,倘若王府产业能听令降价,他们也不打算真将事情闹大。 毕竟宗室毕竟是宗室,当今天子虽然对士绅贪官深恶痛绝,但却并未对宗室有动手的意思。 可没想到这鲁王府的人,竟然当街就敢承认经商的事实,并且当众威胁他们。 “成档头,怎么办?他们人多,要不咱们先撤吧。”一个番子小声对成大中道。 其他番子闻言也都有退却之意,成大中顿时怒道: “我等受皇恩,怎能向不法低头?” “哈哈哈哈!真是笑话! 你等再忠诚,又能比过我家王爷与陛下血浓于水的亲情吗?” 周正伦哈哈大笑,似乎对成大中的顽固十分不屑。 这时,街道一侧突然跑过来一群番子,正是田镜文带着部下来支援。 成大中见状大喜,他身后的几个番子也都抖擞了精神。 周围的百姓赶紧让开道,田镜文冷冷盯着那周正伦道: “我等奉皇命办差,尔等当真要与朝廷为敌吗?” “老子管你办什么差,你若办差,到别家办去,但想将手伸到王爷这里,没门儿!” 周正伦仍旧很嚣张。 田镜文审视了一下周围的状况,各家店铺的掌柜都幸灾乐祸的看着这里。 不用想田镜文就知道,这鲁王定是那些商贾花了大价钱请过来的一尊大佛。 毕竟国策施行时就说了,王侯将相与黎民百姓皆要遵从,如今倘若鲁王府的税收不上来,却要去收普通人的税,这就说不过去了。 田镜文心里立即就做出了决定,绝对不能妥协,否则兖州府之行,必将功亏一篑。 念及此,田镜文握着刀鞘的手紧了紧,当即高声道: “齐鲁杂货铺掌柜不遵法令,擅自抬高物价阻挠国策施行! 东缉事厂子颗掌班田镜文领皇命,缉拿店铺掌柜吴其震。 胆敢阻挠者。 就地格杀!” 说着,田镜文就抽出了战刀来,他身后的二十几个部下连带着成大中,也都抽出了刀子。 那周正伦见状往后退了两步,四十多个王府亲卫也都赶紧做出防御的姿态。 “大胆!本将乃正六品武官,你一个连品级都没有的狗东西,谁给你的胆子,胆敢擅杀朝廷命官?” 田镜文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这多少让周正伦也有犯怵,可即便如此,嘴上也仍旧不肯妥协。 田镜文并不理会周正伦的聒噪,而是扭头对成大中道: “还不快去捉拿罪犯吴其震?” 那成大中闻言,立即就带着自己的人向杂货铺走去。 王府的亲卫堵在门口不让路,几个番子面对王府亲卫多少有些胆怯不敢前。 “吾等受皇恩,即便身死,亦有陛下为我抚恤,尔等又怕些什么? 诸位,为陛下效死,正在今日!” 说着田镜文亲自朝着那杂货铺走去,他带着必死的决心,那王府亲卫毕竟也都是假把式,不自觉的就给田镜文让开了道路。 成大中立即冲了进去,将早就吓得浑身发抖的吴其震给拖了出来。 “东厂真是好大的威风!” 人群外侧突得又传来一个年长者的声音,那周正伦当即大喜。 “是王爷来了!”说着他便高兴的奔了过去,点头哈腰的奔鲁王朱寿镛行礼。 “卑职拜见王爷!” 鲁王朱寿镛约莫五十上下,身材肥硕留着两撇灰白的胡子。 他并不理会那周正伦,而是径直奔着田镜文而去,他的脸上充满了上位者的轻蔑。 田镜文眉头紧皱,他将腰刀归鞘,拱手道: “卑职东厂掌班田镜文拜见殿下。” 不论如何,该行的礼却还是要行的,这是规矩。 “田掌班,本王最后问你一次,当真要跟本王作对吗?” 朱寿镛微眯着眼睛,似乎捏死田镜文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般。 “回殿下,卑职并未要与殿下作对。”田镜文说这话时,腰杆挺得笔直,言罢又补了一句: “是殿下在与朝廷、与陛下为敌。”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是大骇,就连朱寿镛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他还是头一回见到头这么铁的家伙。 “宗室与国同休,乃是高祖皇帝定下的祖制,陛下亦非绝情之人。 怎么,你当真以为陛下会因为此事怪罪本王?” 朱寿镛仍旧是一副轻蔑的表情,他能来此,也是吃准了东厂的人不敢拿他怎么样。 他本不想来的,奈何那群商贾们给的太多了。 不过也无所谓,他只需要打压一下东厂的嚣张气焰,身为亲王,这不过举手之劳的事情。 至少他是这么认为,出一次场,就能净赚两万多两白银,没有比这更好做的生意了。 “卑职不敢擅议殿下与陛下的情谊。 但是今日之事,乃卑职职责所在。 皇恩浩荡,虽死,无怨!” 说着,田镜文再次抽出了战刀,并以行军姿态奔着王府亲卫队走去。 他身后的番子感受到了田镜文视死如归的决心,也都押着吴其震跟随其后。 “不知死活!周正伦,格杀之!”朱寿镛皱了皱眉头似乎动了气,当即下令道。 朱寿镛此来,带上了王府剩下的两百多亲卫,在场的亲卫足有三百。 他本不愿闹到这个地步,可这田镜文真是个死脑子,虽然杀了此人,日后必定要被陛下斥责。 但正如他所言,他与陛下血浓于水,又不是多大的事,斥责便斥责了。 一顿斥责,换好几万两雪花银,他绝对不亏。 而田镜文身后,不过二十多个番子,虽然看似狠辣,但人数的差距可不是那么容易弥补的。 那周正伦抽出战刀,正想冲上去,此时城门方向却突然传来阵阵马蹄声。 一身着盔甲的年轻将军纵马而来,其身后乌泱泱跟着的全是骑兵。 “京营马军参将孙大胜奉大元帅之令,前来增援! 敢对东厂的弟兄动手,不论身份,杀无赦!!!” …… 第251章 我纨绔也 田镜文见状大喜,孙大胜他是知道的,乃是大元帅麾下第八猛将。 历经贾庄之战、泾水之战,因功封靖虏伯,加太子太保、轻车都尉。 这是实打实经过战场洗礼的猛人,据说跟大元帅关系都很铁。 田镜文不指望靖虏伯真的与鲁王爷硬碰硬,毕竟身份差距在那儿摆着。 但不论如何,有这么多京营将士在,今日之事,自己的命算是保住了。 那孙大胜纵马而来,周围聚拢的人早就害怕的让开道路。 孙大胜环视了一下情况,对身着黑衣的人群道: “哪位是田镜文?” 田镜文赶紧躬身拱手行礼道: “回伯爷话,卑职东缉事厂子颗掌班田镜文。” 孙大胜上下打量了一下,这田镜文年约四十上下,身材瘦削似竹竿,没想到竟然敢冲撞王府亲卫,想来也是有几分胆识,不由得心中点了点头。 “僵在此地作甚?” “回伯爷,卑职奉命缉拿罪犯吴其震。”田镜文老实回答道。 孙大胜瞅了一眼被羁押的胖掌柜道: “既然已经缉拿归案,那还啰嗦个蛋,回衙门呗!” 田镜文闻言脸都黑了,若是能回衙门,他们早就回了,哪里还在这儿吹冷风。 不过孙大胜也是明知故问,他一早便看到了那些王府亲卫,也从穿着分辨出了鲁王朱寿镛。 但他假装没看到,说白了就是无视。 “靖虏伯,你父怀宁侯近来可好?”鲁王朱寿镛干笑着搭腔道。 说实话,刚才孙大胜的阵仗着实吓了他一大跳。 尤其是那句‘不论身份,杀无赦。’,差点把他吓尿。 但他只略一思量便料定,这孙大胜离得远,定是没看清楚自己是谁,所以才敢如此放肆。 不论如何,他是大明朝世袭的亲王,身份尊贵,可不是一个小小参将便能拿捏的。 朱寿镛五十多岁了,莫说参将,光是总兵、总督都见过好些,哪一个不是对他客客气气、礼遇有加的。 孙大胜的父亲怀宁侯孙维藩,他是见过的,虽然没多少交情,但朱寿镛不认为这孙大胜会因为这点小事与他过不去。 宗室与勋戚两百多年向来无恩怨,都是与国同休,何必跟自己人过不去。 朱寿镛的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奈何孙大胜只一句话就差点让他破防。 “劳烦鲁王让让道,我爹跟你可不熟。”孙大胜看了一眼朱寿镛道。 “你……放肆! 你既然知道本王,为何不见礼?”朱寿镛胡子都被气歪了。 他原本以为孙大胜年纪轻,不知道他是鲁王,也就没怪罪对方不向他行礼,没曾想对方就是故意的。 “嘿,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孙大胜嘿嘿一笑道。 “那为何还不向本王行礼?” 朱寿镛觉得面前的人尤为可憎,一股子混不吝的纨绔味道,竟与他那几个不孝子有点相像。 但不论他那几个不孝子再荒唐,见了他也都会老实行礼,他不信这小小的靖虏伯如此大胆。 “懒得行。”孙大胜嘟囔了一句,从马背上取下一个水囊来,咕咚咕咚的灌了一通。 赶了一天路,身体疲惫的很。 朱寿镛闻言气得直哆嗦,懒得行礼,还说的如此理直气壮,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你如此藐视礼制,本王……本王必参……” “我纨绔也!”孙大胜将水囊重又放回马背,十分得意的对朱寿镛道。 那样子,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殿下还是别墨迹了,快点让开道来,再敢阻挠国策施行,莫怪我刀下无情。” 孙大胜吐了一口唾沫道。 朱寿镛年少时也曾是个纨绔,但跟面前的孙大胜比,自己反倒成了知书达理的贵公子了。 他在兖州府逍遥了几十年,何曾受过这等气,一时间气的竟连胆色都肥了起来。 他指着孙大胜怒道: “本王就站在这里,有胆就来杀我!” 孙大胜听了面露古怪,对身后的部将大声道: “我孙大胜长了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这种要求。 弟兄们,你们可听见了,是这厮叫我杀的。” 说罢,孙大胜一夹马腹,当即就奔那朱寿镛过去。 朱寿镛的侍卫长周正伦还想表现一下,刚要出面格挡,就被孙大胜一刀斩落马下,血溅当场。 那朱寿镛一见血,顿时吓得坐倒在地。 “护驾!护驾!” 他大声呼喊着,早已没了身为王爷的威严,可是他那群侍卫平日里欺负欺负老百姓可以,到了真格的,竟都吓得不敢动弹。 须臾之间,孙大胜便冲到了那朱寿镛的跟前,只把那战刀一扬,但见朱寿镛面露惊惧,大叫一声竟吓得晕了过去。 他的胯下锦黄色的袍子湿了一片,空气中弥漫出一股子尿骚味儿。 “真特么孬种,he ,tui!” 孙大胜冲那朱寿镛吐了一口唾沫。 “还愣着作甚,还不将此人也一并缉拿归案?” 孙大胜对惊呆了的田镜文道。 有那么一个刹那,田镜文真以为孙大胜要杀鲁王。 他早知道大元帅阁下之前是个纨绔,可他却不知道大元帅麾下的猛将,竟然也是个纨绔。 那可是鲁王啊,就是他也只敢硬着头皮下了必死的决心,才敢行事。 倘若那朱寿镛要杀他,他也并不打算反抗,身份的差距太大了,他只能以死来证明自己的忠诚。 可这靖虏伯……他…… 嚣张,此时此刻田镜文心里能想到的,只有这个词儿。 “伯爷,他是鲁王。”田镜文提醒道。 “那又如何,他身为王爷,不仅擅自经商,还阻碍国策施行,罪加一等。”孙大胜毫不客气的道。 “回伯爷,宗室有罪,当由宗人府论罪,我等……” “狗屁的宗人府,他们都是一丘之貉,老子信不过!” 骂完了宗人府,孙大胜似乎觉得不太合适,毕竟宗人府都是皇族血脉,便又补了句: “本伯只信陛下和大元帅,将这老东西捆起来,待办完了事儿,本伯交给陛下亲自处置!” 孙大胜虽然莽,但却是不傻的,此番前来山东助阵,他大哥可是对他寄予厚望的。 不论如何,都决不能坏了大哥的事,天王老子来了都不成。 念及此,孙大胜又对田镜文道: “你们这样子是不成的,那群鸟商人个个心眼坏透,他们嚣张跋扈惯了。 大帅曾经说过,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你都不要命了,竟还怕这等鸟人。 这是不够嚣张啊! 你必须得比他们更嚣张才成。” …… 第252章 我大哥天下无敌 “本伯给你打个样儿,你可看好了。” 孙大胜说罢,带着几个亲兵就冲进了旁边的一家铺子。 那铺子的掌柜之前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看到孙大胜一刀劈了王府侍卫长,竟连当朝亲王都给抓了,人都吓傻了。 孙大胜冲到铺子里后,他才反应过来。 “你是掌柜的?” “是,草民许一乐。” “给句痛快话,物价能不能降?” “草民……草民倒是想……可是……” 那掌柜的当然很怕孙大胜,可犹豫了半晌,愣是没说出口。 “懂了,抓走!” 孙大胜可没功夫跟这奸商打嘴炮,一挥手便让手下拿人。 那叫许一乐的老头儿闻言当即吓得跪倒在地,失声道: “将军!草民……草民没这个权力呀!” 孙大胜看都没看那人,当即就又走向第二家铺子。 他知道这掌柜的并未说谎,实际上真正的上位者有哪个肯去一家铺子当掌柜的。 用他大哥的话,这些都是打工仔,抓了他们,不过是打那群人的脸。 等将他们打疼了,打怕了,他们自己就会从耗子洞里钻出来。 等孙大胜接连打了几次样后,对业务就更加熟练了,往往进了铺子只需说几个字。 “降价不?” “抓走。” …… 在孙大胜的带领下,众人一直忙活到天黑,竟将一整条街道的掌柜全部抓了个遍,效率比往常高了不止一倍。 有孙大胜带来的三千骑兵在,兖州城内的各势力老实的一批。 唯独让人头疼的是,衙门的大牢已经人满为患,但这些掌柜的背后之人仍旧不肯妥协。 第二天,孙大胜等了一天,他在临时军营没出门,都做好了被那些人登门拜访的心理准备,但愣是一个人都没有来。 与此同时,城内的所有店铺由于掌柜被抓,店铺被封,导致不仅物价没有降下来,老百姓连东西都买不到了。 这让孙大胜十分恼火。 “伯爷,卑职查过了,这些人之所以如此执拗,先前是因为鲁王府在撑腰。” 田镜文提醒道。 “本伯不是将那鲁王都给抓了吗?”孙大胜皱眉。 昨天晚上,鲁王府就来了人求情,希望孙大胜放人。 可孙大胜担心放了那老头,这厮又去作妖,即使鲁王府送来的银两足以偿还老孙家的欠债,孙大胜都没有同意。 不止如此,孙大胜把来求情的人也给抓了,理由是行贿。 “伯爷有所不知,鲁王府虽然家大业大身份尊贵,但是在兖州府里,却还是只能排第二。 曲阜孔家才是这片地区真正的执牛耳者。 孔家不仅商铺众多,而且名望超然,乃是天下读书人的精神寄托之地。 只要孔家不肯屈从,其他商贾自然也不会屈从。” 田镜文毕竟在兖州府待的时间更长,对当地的实际情况了解的也更多。 他说话时眉头微皱,表情格外慎重。 如果说鲁王是兖州府的大老虎,那孔家就是兖州府的定海神针。 这一点都不夸张,哪怕田镜文仅仅是个秀才出身,也知道孔家的声望究竟有多恐怖。 那是从汉朝时便一直世袭到现在的家族呀! 孙大胜闻言也大皱其眉,他虽然没怎么认真读书,但什么孔曰孟曰倒是没少听夫子唠叨。 他总听自己大哥说,读书人的笔杆子,有时候比他们手里的刀枪都狠辣。 就比如一个叫陈琳的家伙,只靠一封檄文就能把曹操气的情绪失控,使曹操的名声遭到致命打击。 当然,这绝非国子监的夫子教的,而是孙大胜跟弟兄们逃学吃喝玩乐时,听评书人讲的。 他还总听大哥说,有个叫鲁树人的猛士,靠着笔杆子,把整个国家的斗志都给激发了出来。 孙大胜不大懂,但大受震撼。 如今孔家人带头反抗,确实让孙大胜犯了难。 其实这两天抓捕的那些掌柜中,经田镜文调查,有一部分就是孔家的产业。 奈何这些掌柜的嘴硬,孔家那边也没有声音,田镜文担心处置不好,或许会酿成大祸。 “入他娘的,这可棘手了,投鼠那啥器啊!”孙大胜挠了挠头显得格外烦躁。 他觉得跟文人斗就是麻烦,与在战场上厮杀的畅快完全不能比。 田镜文也皱着眉头不知怎么办。 “本来还想在大帅面前露一手的,唉,看来还是得等大帅过来呀!” 琢磨了一会儿,孙大胜也没想到法子,只能无奈的道。 田镜文闻言眼前一亮。 “伯爷,大帅也要来兖州吗?” “嗯,大帅早就料到事情不会顺利,便着本伯率三千马军先行赶来。 算算时间,也就今日或者明天上午的事情了。” 这段时间,京城波云诡谲,张世康的调兵令也一道道发出去。 京营内除却留下一万老军和四万新军外,靖虏伯孙大胜领三千军驻兖州,霸州伯徐文远领三千军驻济南。 南皮伯王敬铎驻大名府,武邑伯郑冲驻河间府,满城伯陈涛驻开封府,东安伯宋亮祖驻彰德府。 京营三万老兵兵分十路,每一路都是三千人,兵力算不得多,主打的就是一个威慑。 而威慑对象,当然就是官僚士绅集团,与各地的卫所兵。 “有大帅在,万事无虞呀!”田镜文欣喜道。 “必须的,我大哥天下无敌!”孙大胜十分得意的道。 到了第二天上午,张世康率领着两千人的护卫抵达兖州,孙大胜与田镜文亲自到城门迎接。 田镜文向张世康说明了目前的窘境,孙大胜也在一旁添油加醋,言明孔家刻意阻挠,又投鼠忌器。 张世康闻言皱了皱眉头,看着二人道: “鲁王的事情,大胜你做的不错。 不过还是太温和了。” 张世康端起茶碗来抿了一口,又道: “你们这样子是不成的,那群鸟人个个心眼坏透、趋炎附势、欺软怕硬,他们嚣张跋扈惯了。 本帅曾经说过,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这是不够嚣张啊! 既然都已经撕破脸了,还投鼠忌器作甚? 孔家又如何? 擒贼先擒王!” …… 第253章 大帅,这样不好吧 田镜文愣了一下,觉得这番话似曾相识。 孙大胜也愣了一下,觉得同样的话,自己大哥说出来就是霸气。 “全天下人都以为孔家乃儒家根源,乃是儒学的根基,都以为孔家没人敢动。 去他妈的! 本帅倒要看看,到底是孔家的声望牛逼,还是本帅手里的枪杆子牛逼。” 张世康尊重孔子,儒学即使是发展到了现在,张世康仍旧认为儒学有很多可取之处。 但这并不代表张世就要康尊重孔子的后人,也不代表儒学没有糟粕。 很简单的道理,孔子是圣贤,孔子的后人不是,祖上的名声可以给你buff加持,但不代表你真的牛逼。 成国公便是最好的例子。 自京城出发前,他便已经令东厂和锦衣卫调查孔家,这不查不知道,一查还真的吓了他一大跳。 孔家世袭一千多年,到了如今光是直系的府宅面积,就已经到了极为夸张的地步。 孔府占地占地近两百亩,拥有亭台楼轩等八百多间,分前后九进院落,中东西三路布局,号称天下第一人家。 在这个三进四合院都算得上大户人家的时代,孔府光的四合院已然达到九进,而且还不止一座。 随着历朝历代的不断加封,孔府的建筑面积还在不断扩大。 这,还只是孔府直系衍圣公一脉的府宅,并不包括一千多年来分出去的无数旁支。 曲阜表面上叫曲阜,倒不如直接叫孔府来得实在。 衍圣公一脉长袖善舞,一方面与官僚士绅多亲密,一方面也很会讨好朝代的当权者,一千多年来可谓春风得意。 几乎每个新皇登基,都会给衍圣公加封各种名号官爵,也会更丰厚的赏赐。 再加上孔家人十分懂得钻营,利用自己的特权buff兼并土地、收购产业,具体做了多少烂屁股的事想都不用想。 最离谱的是,历朝历代的统治者都如同瞎了一般,即使知道孔家人为富不仁坏事做尽,也还要竭力维护。 不止是统治者,天下的文人也都是如此,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们的信仰没有错。 毕竟,孔子乃圣贤,他的后裔怎么会出坏人呢? 张世康对此表示呵呵。 圣贤后裔是吧? 儒家楷模是吧? 天下文人精神支柱是吧? 千年来第一世家是吧? 老子就是要掀开你的遮羞布,教全天下人看看你们都做了多少腌臜事! 老子,要做孔家的掘墓人! 这当然不容易,张世康甚至可以想到,到时候将会有多少读书人口诛笔伐。 可他不在乎,反正他在官僚士绅里的名声已经臭大街。 田镜文早知道大元帅不拘一格,做事向来不讲究章法,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当然,这是高情商说辞,用那些人的话讲,就是胡作非为、骄纵跋扈、蛮不讲理、不可理喻。 但想打倒孔家,光是搜集来的那些罪证可还不够,张世康坐在那儿好半晌,茶水都续了两次,终于眼睛一亮。 “田掌班,你文采如何?”张世康饶有兴致的看了一眼田镜文道。 田镜文愣了一下,不知道大元帅突然问这个干啥,老实的道: “回大帅,卑职惭愧,只是个秀才。” 四十多岁的老秀才,说起来确实挺不好意思的。 “够了够了,就你了,取纸笔来。” 张世康一边吩咐人取文房四宝,一边小声的告诉田镜文要写什么。 田镜文开始只是点头,可听到后来,眼睛越睁越大,如同见了鬼一样。 “大……大帅,这样不好吧?” 他为人正直,虽然嫉恶如仇,但到底是个实诚人,觉得这么做心里总是不安生。 张世康却对此嗤之以鼻。 “本帅问你,孔家是不是带头阻挠国策?” “是。”田镜文老实回道。 “孔家是不是做了不少欺负乡里的事?” “是,不止如此,卑职调查,孔家的人命官司就有好几起,多是被他们以权钱摆平。” “你看,你都学会抢答了。 既然如此,那孔家必是有罪的对吧?” “嗯。”田镜文与孙大胜大点其头。 “那不就妥了,既然有罪,干他就完了,其他事情,皆是细枝末节。” 张世康可谓是谆谆善诱,孙大胜一副受教的模样。 “大帅说的对,田大秀才,赶紧的吧,本伯给你研墨。” 孙大胜催促道。 …… 当天,张世康便带着千把个护卫,与孙大胜、田镜文一同赶往孔家。 当天晚上,一行人便抵达曲阜。 一千人的队伍看似不大,但对于曲阜城的官场权贵来说,无异于轩然大波。 得知领兵前来的竟是当朝的兵马大元帅之后,曲阜知县冯二和差点吓尿。 当天晚上便拜会了张世康,本来还想摆宴接风,但却被张世康严词拒绝。 除了官员以外,最吃惊的当属孔家了。 但凡脑子没问题的人,都能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当朝兵马元帅亲自来曲阜,当是为了什么事情。 现任衍圣公孔胤植,当晚便连夜召集了孔家的宗长议事。 晋商全体覆灭的风波还未消散,上位者心里都清楚,晋商的覆灭就是这位大元帅的手笔。 他们可不会傻傻的认为,大元帅是来曲阜朝圣的。 孔胤植相信路边的乞丐来拜孔庙,都不会相信张世康会来。 这个号称京城第一纨绔的浪荡子,此番前来曲阜,定是针对他们孔家的。 不过孔胤植大抵上,只是在刚得知消息时震惊了一会儿。 随着宗族宗长的齐至,宗长开始历数这位京城纨绔公子哥的斑斑劣迹,以及朝廷要员、天下士绅对此人的痛恨。 已经将张世康比作前朝的魏忠贤,并三言两语的说些多行不义必自毙的道理。 认为张世康嚣张不了多久,就会如同魏阉一般树倒猢狲散。 原本孔胤植还打算与张世康做些妥协的,无外乎就是把欠缴的商税、工税补缴上。 但带头降低商品价格,那是绝对不行的。 朝廷可以加税,但绝对不能加到他孔家头上,交也可以,不过是那些贱民来出。 他认为这样已经算是给足了张世康面子,不仅孔家跟其他商贾同僚能有个交代,也算是给了张世康一个台阶。 一群老者在孔氏宗祠一直议论到深夜,才终于达成共识。 “族长,明日去见那纨绔子,可千万不可落了我孔家一脉的威名。” “是啊族长,当教那张世康知道,孔家千年来的声望,可不是他张世康能轻易撼动的。” “我孔家绝不向奸贼妥协!”衍圣公孔胤植对一应宗长拱手保证。 …… 第254章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崇祯十二年正月十一。 天公不作美,一大早起来就阴云密布的。 张世康吃过早饭时,一千精锐京营将士已然列队完毕。 他做事不喜欢墨迹,本来打算直奔孔府来着,奈何刚跨上二狗,衍圣公就身着华服主动寻到了他。 孔胤植知道张世康不好惹,为此做出了充足的准备。 此时他身上穿着的,正是崇祯皇帝当年登基时赐给他的那套特制的周制常服。 这几乎是每代皇帝登基时的惯例了,这种服饰极其名贵,但最重要的是,这是天子的御赐,与名贵相比,荣耀反倒更甚。 这套衣服他除了孔家的祭祀大典时穿过,平日里根本不舍得穿。 今天之所以穿上,孔胤植就是想让张世康知道,孔家世受皇恩,绝非你张世康可以随便揉捏的。 孔胤植脸上虽然带着笑,但那笑容不仅没有丝毫谄媚,反倒有些平淡。 在孔胤植看来,自己身为衍圣公,屈尊亲自前来见你,已经是给足了你这纨绔面子。 “听闻大元帅阁下莅临曲阜,身为孔家族长,老夫略备薄礼,特来问候。” 孔胤植冲张世康拱手,表达着自己所认为的善意。 若按照身份,孔胤植不仅是孔子直系家族族长,衍圣公更是国公,比之张世康的侯爵要高得多。 张世康见了他没有率先行礼,孔胤植只是心中鄙夷,认为纨绔子不通礼,但脸上却并未表露。 儒学以礼治国,他身为孔家族长,自然不会失礼。 然而张世康只用一句话,就让他差点破防。 “哟!你就是衍圣公呀,来得可真是时候,本帅正要去你家寻你呢! 看,本帅也准备了薄礼呢。” 张世康笑呵呵的,指着自己身后的一千精锐士兵道。 “大帅说笑了。”孔胤植的脸顿时就拉了下来。 他看张世康笑呵呵的,以为对方只是在开玩笑,觉得自己或许太敏感了,于是脸上很快又露出了笑意。 他早就看到了张世康身后的兵丁,但之前还以为那些兵只是张世康的护卫而已。 听说这厮在山西曾遭遇刺杀,这等纨绔没有一个不怕死的,多些护卫也正常。 可没想到这纨绔子一上来就说出这等话,把士兵当作礼物,哪有这么开玩笑的。 “不不不,本帅没开玩笑。”张世康仍旧笑着。 可孔胤植终于笑不出来了。 “大帅何故如此,不如先看看老夫送来的礼物可否?”孔胤植指着身后仆人端着的匣子道。 那仆人闻言就将匣子双手举起,呈给张世康。 张世康从一开始就没下马,他接过那木匣子打开一看,但见里头盛放着很厚的一摞银票。 那银票的面额很大,都是一千两一张,张世康一把将银票全部拿出来,把那木匣子随手就丢到了一边。 然后,他就当众数了起来。 “一千两、两千两、三千两……” 孔胤植的脸都黑了。 在整个大明官场,虽然行贿成风,但大抵上都是悄摸来的,毕竟行贿的双方都要脸。 孔胤植虽然在昨晚的会议上,当着一众宗长的面,保证自己绝不会向张世康妥协。 但其实所有人都清楚,真正硬来是不成的,这也不是孔家一千多年来的处世之道。 在他们的固有观念里,但凡来曲阜的朝廷大员,没有一次例外,都是来打秋风的。 而张世康这纨绔子也绝不会意外,钱嘛,孔家有的是,无非出多出少罢了。 知道这张世康不好惹,孔胤植一咬牙直接拿出了五万两,这搁在任何人手上,都是一笔泼天的富贵。 孔家人并不认为这是对强权的妥协。 刚才眼瞅着对方打开匣子,孔胤植心里还在想着危难得解。 直到张世康将木匣子丢地上,他的脑瓜开始嗡嗡作响,他才明白事情没那么简单。 哪有收贿收的这么嚣张,这么明目张胆的? 还当众数钱? 真是失礼,无礼至极呀! “四十九、五十,五万两啊。”张世康右手捏着厚厚的一沓子银票,在左手上拍的啪啪响。 “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孔胤植再次露出个不失礼的笑意来。 他突然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 “不过……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夫没别的意思,大帅远道而来,老夫怎能不表示表示。” “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张世康笑道。 “哪里哪里,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孔胤植见张世康笑,脸上立即也露出了笑容来,以为大事终于解决。 “本帅的意思是,你不够意思啊。”张世康重复了一遍,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孔胤植又笑不出来了,他多年来修身养性,本以为已经可以做到宠辱不惊,可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我乃陛下亲封天下兵马大元帅,节制大明朝全部兵马。 你身为衍圣公,坐拥那许多产业,却只拿出五万两来贿赂我。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张世康冷着脸道。 “大帅误会,误会了,老夫怎敢看不起大帅。 是老夫愚钝了,大帅莫生气,老夫这就回去再备些礼物,保准不让大帅失望。” 孔胤植人都麻了,就在刚才,他甚至以为这纨绔真的是想对孔家动手。 直到听到张世康说嫌银子给的少,他的心里才算安省了一点。 只要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那就不是问题,不过他心里总归是不满的,五万两已经算是超规格的了。 即便前几年来曲阜巡视的总督一级的官员,孔家也不过是一万两打发。 面前这纨绔子,小小年纪,胃口倒不小,真不怕把你给撑死了? 只待这厮倒台,他必然要上书弹劾,再踩上一万只脚,孔胤植心里恨恨的想。 “本帅便跟你一块去,你不介意吧?” 孔胤植心里鄙夷至极,他一生行贿受贿无数,还从未遇到如此失礼之人。 此时他的脸上已经连笑容都挤不出来了,只得木讷的回了句: “自无不允。” 张世康摇了摇头,终于决定结束这无聊的游戏了。 这老头一点都不经戏弄。 念及此便又对孔胤植道: “那正好,听闻你家地窖里藏了不少盔甲,实不相瞒,本伯最爱漂亮的盔甲。 到了你家,你可得让本帅好好看看啊。” …… 第255章 你说你,至于这么生气吗 孔胤植闻言彻底亚麻呆住了。 私藏盔甲在历朝历代都是重罪,形同谋逆。 “大帅何出此言?”呆愣片刻,孔胤植再次冷静下来。 这时刚才显露出来的那些委曲求全已然消失殆尽,换上来的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就连张世康对孔胤植变脸的态度都啧啧称奇。 “本帅也只是听说,听说嘛,所以就来看看。 你看你,一下子变的这么严肃。 走走走,早就听闻孔府外表低调,但内在颇为奢华,本帅可还没去过呢!” 张世康说着便拍马,带着一千人的礼物出发。 一路上衍圣公孔胤植都绷着个脸,只是反复解释着自己家里没有盔甲这件事。 在这一点上,孔胤植倒是并没有多少紧张,因为孔家真没有盔甲。 可即便如此,孔胤植还是很不舒服,任谁都不希望外人来查探自己家底。 还是带着兵。 一刻钟后,一行人便抵达了孔府的大门口。 张世康带着一群亲卫便要进去,孔府的家丁也不是吃素的,堵在门口看向孔胤植。 孔胤植如同吃了屎一样难受,只是挥挥手便让家丁让开,遇到这等不通情理的纨绔子,他话都不想多说。 待到了客厅,孔胤植立马命管家再次取来一个匣子,这一次木匣子里又是五万两。 算上刚才的那五万两,足足有十万两之巨。 即便是朝廷的一品大员不吃不喝,一百年也拿不到十万两的俸禄。 在孔胤植的观念里,这等连最基本的礼节都不讲的粗鄙之人,为的就是一个钱。 因此,他认为只要肯拿出足够的银子,他说不说话都不重要。 张世康含笑接过了木匣子,连同之前的五万两也放在一起,递给了田镜文道: “记录在案。” 孔胤植知道田镜文是东厂的人,这才意识到张世康这小子是在钓鱼执法,当即大怒。 “竖子无礼,安敢诬陷我?” “嘿,死老头儿,你怎么睁着眼睛说瞎话? 怕不是脑子出问题了吧?” 张世康一副看二傻子的表情看着孔胤植,银子是你特么主动给的,这妥妥就是行贿呀! 在场的一千人都亲眼看着呢,你这还有脸辩驳? 孔胤植闻言须发皆张,他五十岁的人了,身为堂堂衍圣公,肩负着孔圣人的大义,什么时候被人骂过死老头儿? “你……你当真以为就凭这点事儿,就能扳倒我孔家吗?” 到了此时,孔胤植哪里不知道,这张世康压根就没想大事化小,多半就是为了税制的事来找茬。 索性他也不装了,行贿虽然是个罪责,但大明官场行贿成风,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莫说到时候天下文人、官员都会为他说话,就是天子知晓,想来也会帮忙遮掩,最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毕竟孔圣人的门面在那儿摆着,他孔胤植丢得起这个脸,天下文人也不见得丢得起这个脸。 “这当然不容易,不过……本帅不是说了吗。 本帅听说你家里有盔甲,这可不是轻易就能糊弄过去的。”张世康笑道。 孔胤植越是怒不可遏,他反倒越是云淡风轻,他越是云淡风轻一副混不吝的无耻模样,孔胤植就越是怒不可遏。 张世康发现,他喜欢上了这种感觉,那便是看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破防。 “哼,敢问大帅是听谁说的?”孔胤植据理力争道。 晋商的风波还历历在目,孔胤植十分清楚,张世康这就是欲加之罪。 “这不重要,咱大明的言官不都是闻风奏事吗?管他真假呢对吧? 既然有人说,那本帅身为兵马元帅,总得替你证明清白吧? 所以,本帅才不远千里来到这里,你当感激本帅才是呀!” 说文官的话,让文官无话可说。 既然文官可以闻风奏事,那他当然也可以。 了解规则,利用规则。 如果规则利用不了,那就改变规则。 如果规则也改变不了,那就…… 掀桌子。 “你……你……你……无耻之尤!”孔胤植指着张世康,气的差点摔倒,得亏身旁的管家扶着。 “你说你,至于这么生气吗? 闻风奏事可都是文官搞出来的,文官以儒为尊,说起来,这都是你们老孔家搞出来的。 怎么,只兴你们对别人闻风奏事,让别人去自证清白,就不兴这事儿落在你身上啊? 这是何道理? 难道不也很无耻吗?” 张世康说话仍旧很平静,但表情已经换成了居高临下的俯视。 孔胤植指着张世康不断的喘气,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好好好!自证清白是吧? 可以!”他缓了好一会儿,终于才恶狠狠的道。 “不过,我孔家可不是那些晋商,由不得你来诬陷! 老夫可准你来搜,但需在老夫府上家丁的看守之下! 盔甲可不是小物件,只要他不给张世康机会,对方绝不可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变出一堆盔甲来。 晋商那群人之所以落得那样的下场,全是因为无能! 他孔胤植身为当朝国公,可不是谁想构陷就构陷的。 若是到时搜不出盔甲来,他定要亲自上京城去给自己讨个公道。 诬陷当朝国公谋反,这罪名不小,即便不能反坐,也定然叫面前这小子吃不了兜着走。 或许到时可以联合其他朝臣,逼迫陛下将张世康罢免。 相信以他衍圣公的名声,再联合天下百官、士绅、文人,想来应该不难。 “好,没问题,你尽管看着。”张世康答应的也很干脆。 这倒是让孔胤植皱了皱眉头,他府上没有盔甲,多的就是家丁和仆人,想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藏盔甲,根本就不可能。 可看到张世康如此淡定,孔胤植心里便又泛起了嘀咕。 若说边镇的某些将领谋反,或许还有人信。 可说他孔家造反,即使是街头的三岁娃娃都不会信。 孔家毕竟圣名在前,根本就没有造反的土壤,历朝历代也没有人怀疑过他孔家谋反。 孔家若造反,就是对孔夫子的完全背叛,就会被天下文人所不容、所唾弃。 可是,这纨绔子究竟为何如此淡定呢? …… 第256章 你只会逞口舌之欲 在张世康的命令下,一千亲卫除却留下一百近身保护张世康外,其余人在孙大胜的吆喝下,以三十人为单位分作了三十个搜查小队。 而另一方,孔胤植也不甘示弱,召集了足足三四百家丁,也分作了三十队,专门负责盯梢张世康负责搜查的队伍。 孔胤植刚才被气的够呛,如今既然已经撕破脸,他也不再顾忌张世康的想法,当着张世康的面就开始训诫自己的家丁。 “此事关乎我孔家的声誉,尔等务必尽心尽力,要严防死守,不给他们任何机会。 尤其是那些身着盔甲的人,倘若发现他们胆敢褪去衣甲栽赃陷害,立即来禀报于我。 只要尔等尽力,事成之后每人赏银五十两,举报这些兵丁栽赃陷害者,赏银一千两!” 孔胤植给出的赏格不可谓不高,要知道普通的家丁一个月的薪俸不过一两银子。 那数百个家丁闻言都兴奋非常,双眼放光的盯着京营兵,仿佛看到的不是人,而是白花花的银子。 一千两呀!省着点吃用,足够一家人半辈子的花销了。 家丁们信心十足,孔胤植也同样如此。 他早就观察过了,张世康所率领的兵丁,绝大多数兵丁都只着棉甲,仅有少数的中低级将领身着札甲,他并没有发现身着双层甲的家伙。 盔甲又不是什么轻便的物件,这就意味着他只需要盯着这些兵,不给这些兵褪去身上所穿军服、栽赃陷害的机会,便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被人刻意诬陷,无异于是对孔家极大的羞辱,只要面前这小子搜不出盔甲来,他立即便会动身前往京城告御状。 同时,他也将动用自己的关系网,只要能扳倒这个纨绔子,孔家在朝廷里的威望必然再创新高,到时候与东林那群人掰掰手腕也未尝不可。 “哼。”孔胤植看了一眼张世康,发觉那小子正以戏谑的眼神看着他,便冷哼了一声。 张世康对此毫不在意,孔胤植觉得自己在第五层,可张世康在大气层。 孔府很大,足足半个时辰的功夫,三十个搜查队也不过只搜查了孔府不到一半的面积。 各队并未传来搜查到盔甲的消息,孔胤植更加得意,张世康不以为意。 又半个时辰后,搜查队接连搜查了孔府的两处地窖,其中竟有一处是银窖,盔甲仍旧没有搜到,但却窥见了孔府的家资。 “一处银窖就藏有白银三十多万两,孔家可真是有钱人呐!”张世康调侃道。 “那不过是我孔家世代经营所得,怎么?难道家资多也算是罪证吗?”孔胤植毫不犹豫的反驳道。 这时候并没有大额资产来源不明罪,人家家里有多少银子,也与他人无关,孔胤植当然有理由反驳。 张世康压根也没打算在这方面下套子,但还是面露讥讽的道: “本帅记得前两年陛下发起募捐时,孔家认捐了两千多两。 孔家如此富足,却不肯为朝廷分忧解难,当真是忠君爱国的‘典范’呀!” 孔胤植闻言别过了头,假装没听到。 “哦,倒是本帅误会了,真是抱歉!”张世康轻拍一下额头,故作醒悟状。 孔胤植皱了皱眉头,将头又扭了过来。 “孔家当然不会有这方面的困扰,毕竟衍圣公一脉对历朝历代都一视同仁,都是一毛不拔。 反正不管是谁家当政,都得有衍圣公对吧? 本帅怎么能奢求你给大明朝多捐银子呢? 嘿,老头儿,你说是吧?” 张世康说罢,还不忘冲孔胤植努了努嘴。 这可把孔胤植好不容易压下去的血压,再次给激发了出来。 这不是指着和尚骂秃驴吗? 孔胤植活了五十岁,他有生之年,都没有今天一天遭受的屈辱多。 可最让他难受的是,张世康如此嘚瑟,他竟然不知如何反驳。 毕竟,从未有人胆敢在孔家人面前提及旧事。 “哼,冠军侯,你只会逞口舌之欲,不足与谋,老夫懒得理你!”孔胤植自动过滤掉张世康说的那些难听话。 恶语虽伤人,但却并不能动摇孔家。 将近两千年来,一向如此。 又半个时辰后,搜查队仍旧没有所获,孔胤植更加得意。 跟随张世康的田镜文请命参与搜查,得到首肯之后,当即带着东厂的番子奔赴各地。 孔胤植也不甘示弱,派出了家丁负责盯梢。 只不过不论是孔胤植还是那些家丁,对田镜文一行人都有些不甚在意。 东厂的番子连布甲都没有,身上穿的也并非军服,压根没有栽赃陷害孔家私藏盔甲的可能。 日头将近中午的时候,搜查的队伍陆续回来,他们并未搜查到任何盔甲,倒是将孔府的大致家底给摸了个大概。 不算房产、田产、铺面,孔府只金银就有不下六百万两。 就这,还只是部下根据搜查到的银窖粗略估算的,狡兔三窟,张世康觉得更隐蔽的银窖定然是有的。 不过他暂时并不在意这些。 “冠军侯,怎么样?还要继续查吗?”孔胤植冷笑道。 他都忍了一上午了,就等着这一刻。 即便张世康权势滔天,衍圣公一脉也不是谁都能来触虎须的。 哼,纨绔子,老夫定要让你知道,羞辱我孔家的代价。 见张世康不吭声,孔胤植更加得意,已经做出了即将发飙的心理准备。 这时,东缉事厂子科掌班田镜文一脸慎重的走过来,他的手里端着个托盘,托盘里似乎放着一卷上好的宣纸。 孔胤植立即皱起了眉头。 田镜文走到张世康身边,轻声低语了几句什么,张世康便将那卷宣纸展开来看。 孔胤植虽然觉得不对劲儿,但想着只要不是盔甲,也定然不是什么大事,稳定了心神之后,正打算质问张世康。 却没想到张世康盯着那卷宣纸大惊失色。 “好你个孔胤植,怪不得你孔府一脉拥有这么多家资也不肯效忠朝廷! 原来你孔家竟连降表都写好了!” …… ps:今天刚从外地回来,明天开启暴更模式,立帖为证。 第257章 实为文人之耻 张世康拿在手中的宣纸上赫然写着: 臣孔胤植言: 明有七恨之失,方有后金致讨,远烦汗马之劳,长驱万里,远勤问罪之师,请命求哀,敢废牵羊之礼。 仰祈蠲贷,俯切凌兢,?孔胤植诚惶诚惧,顿?顿?。 …… 感深念咎,俯极危衷。臣诚惶诚惧,顿首顿首。 猥以眇躬,奉承大统,懵不更事,济以学非。 昧于知人,动成过举,重烦陛下,来攻陋邦。 三里之城,已失藩维之守,九庙之祀,当成煨炉之余。 …… 兹盖伏遇伯大清皇帝乾坤之德甚溥,日月之照无私,不怒之威,既追踪于汤、武,好生之德,且俪美于唐虞。 弗念一夫之辜,特全万人之命,宇宙载肃,宗社获安。 文轨既同,永托保存之惠,云天在望,徒深向往之诚。 无任瞻天望圣,激切屏营之至。 …… 谨奉表称谢以闻。 臣孔胤植诚惶诚惧,顿首顿首。 谨?。 崇德三年九月二十五日。” 这分明是一道写给大清的降表,看日期崇德三年九月二十五,当是去岁大清入寇时。 去岁九月底时,多铎曾率偏师攻打过济南府,还连破数城。 济南府毗邻兖州府,而孔家所在的曲阜,正夹在兖州府与济南府中间,区区百里之遥。 “孔胤植,你可知罪?”张世康拿着那道降表质问道。 孔胤植整个脑瓜都是懵的,他家里啥时候多出一道降表来,难道是哪个宗长写的? 一时间孔胤植的脑子里如走马观花一般,将孔家的那些宗族长辈过了一遍。 虽然宗族里总有几个人与他有过节,但降表这等大事,关乎孔家生死安危,他不认为那几个人可以短视到这种地步。 不可能! 这绝对是诬陷! 念及此,孔胤植料定这是欲加之罪,当即大怒道: “张世康! 诬陷!你这是赤裸裸的诬陷! 老夫要去京城见陛下!” 孔胤植全身都在抖,一边说着一边命令管家去备马车,即使天寒地冻、舟车劳顿,他一刻也等不了了。 他一生富足,孔家更是名利皆收,前五十年间向来都只有他孔胤植构陷别人,何曾想过这等事有天会落在他的头上。 “哈哈哈哈!”张世康闻言露出大魔王般的大笑,接着道: “你会见到陛下的,只不过不是坐你孔府舒服的马车,而是本帅专门为你准备的囚车! 田镜文,如此行径,在大明该当何罪?” “回禀大帅,孔家虽以文载道,但衍圣公既为我朝世袭罔替的国公,当以勋贵论之。 按大明律,勋戚投敌,论罪当诛。”田镜文看了那张熟悉的降表一眼,咽了一口口水道。 大明律有言,凡大明官员守土有责,不战而逃者皆斩,这条律令自大明立国时一直都执行的很好。 “呐,你都听到了。 不过孔家肩负天下文人的脊梁,却如此背信弃义使孔老夫子蒙羞,实该罪加一等,就是诛他个三族也不为过! 你说是不是啊田掌班?” “大帅说的是。”田镜文额头冒汗,赶紧回道。 大抵上第一次做这等事,田镜文还很不适应。 “无耻!张世康!你安敢如此,安敢如此? 你一手遮天,我大明早晚会败坏在你的手里! 如此明目张胆的构陷,你当真以为天下人会信你?” 张口就是要杀他,甚至还加码到要诛灭他三族,孔胤植怒极反笑,指着张世康道。 张世康闻言也乐了。 “若说你孔家谋反,估摸着天下人不大可能相信,毕竟你孔家人骨头软,脊梁也不怎么直溜。 可若是说你孔家写降表投敌,那就是不得而知了,毕竟你孔家人骨头软,脊梁也不怎么直溜。” “大帅说的对,我听我爹说了,王朝更替,外族入侵,孔家人都是纳头便拜,全无风骨,实为文人之耻!”孙大胜插嘴道。 衍圣公之所以可以延续,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孙大胜说罢,周围的大头兵们也都大点其头,他们或许没读过什么书,甚至连大字都不认识几个,但只要不是脑子有问题,就能想明白。 “你看,他们都相信,至于天下人信不信,且走合瞧呗? 来人,立即捉拿孔胤植!” 说罢,十几个兵丁就冲着孔胤植冲过去,孔胤植如临大敌,立即命令身边的家丁防御。 “无稽之谈!无耻之尤! 老夫有太祖皇帝亲赐之丹书铁券,你不能抓我,老夫要亲自去见陛下,弹劾你构陷忠良!” “不好意思,丹书铁券不能免谋逆、降敌之罪,你不会不知道吧?”张世康笑着摇了摇头。 历朝历代给功勋之臣的丹书铁券,真正兑现了承诺的又有几个? 天要杀你,你就是有十个百个免死金牌都没用,可笑这空胤植竟然还心存幻想。 “孔府所有人听着,凡非孔姓者跪地不杀,胆敢阻挡本帅执法者,就地格杀!” 仓啷啷—— 京营将士闻言尽皆拔出战刀,将刀尖指向孔府的家丁们。 能被选中成为张世康亲卫的,哪个不是有两把刷子的,怀宁侯孙维藩为了张世康的安危下足了功夫,不仅每个亲卫都膀大腰圆家世清白,而且身手不凡,就是与建虏一对一也不落下风。 这些将士皆是从贾庄之战、泾水之战后幸存的佼佼者,面对建虏都凛然不惧,如今面对一群连人都没砍过的家丁更是不在话下。 不少京营老兵一抽出刀子,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脸色潮红连眼睛都开始充血,那是经历过血战、苦战后,才会拥有的buff。 孔府家大业大,光是家丁都足有数百,他们现在便如同身处敌营,随着张世康的命令,每个人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 “杀!”不知道哪个士兵没忍住嗷了一嗓子,当即将全体京营士兵的士气拔高到了顶点。 对面的家丁们都吓傻了,他们仗着孔府的威风,平日里在普通百姓面前耀武扬威,可真到了真格的,一个个的全都畏畏缩缩起来。 噗通—— 一个身处后方的家丁丢掉了棍棒,跪倒在了地上。 而后呼啦啦的家丁先后跪倒,棍子丢了一地。 孔府的管家犹豫半晌,也跪倒在地。 现场除了张世康的人外,只余孔胤植一人。 孔胤植看着嚣张的京营军,又看了一眼他花费重金养的那群家丁,急火攻心之下,指着张世康张了张嘴,却身体猛的一滞失去意识。 孔胤植被气晕了,身体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软倒在地。 …… 第258章 混乱是地狱,也是阶梯 “衍圣公一脉世受皇恩,不思为国尽忠,却欺辱乡里、侵占田亩、多行不法。 如今又犯下投敌之罪,累罪并罚,奉圣谕,诛灭三族,府宅查封,家产充公!” 随着张世康一声令下,一千京营将士分作数队开始逮捕孔家人。 由于孔家族人实在太多,张世康又从兖州府调集过来一千马军,曲阜知县作为孔家的女婿,多为孔家人行职务之便,也被当场逮捕。 缉捕行动一直持续到傍晚,孔家三族两千六百八十多口人尽皆被捉拿归案。 张世康本打算将孔胤植押解到京城受审的,可面对如此众多的孔家人却又犯了难。 他此行前来山东,本就走的非常急,如今京城里波谲云诡阴云密布,他不得不尽快赶回去执掌大局。 押运这么多的孔家人不仅在路途上耽误时间,而且孔家人毕竟关系网颇多,日子拖的久了,迟则生变。 即便到时候将人押到京城,想都不用想,满朝的文官定然会极力反对,到时候又要耽误事。 倘若被天下文人知晓,说不得肯定又要闹出不少事来。 张世康想了又想,终于咬了咬牙作出了决定。 他命令部下将孔家人押解到曲阜城头,而后一声令下,尽皆将孔家人斩首。 这个决定对于张世康来说,也格外冒险。 杀晋商这等没有靠山、没有威望的团伙,都在朝堂上闹出那么大的风波。 孔家在大明的声望那么高,孔胤植又是当朝世袭罔替的顶级勋贵,莫说满朝文武不会同意,或许崇祯老哥知道了,也会惊掉大牙。 可以想见,当这个消息传播开来,会形成多么大的风波。 但即便如此,张世康还是做了。 两千多人头先后掉落城下。 天还没黑,城内的百姓望着孔家的一堆堆尸首,面露恐惧之色。 对于百姓而言,他们只知道孔家身世显赫,却并不知道朝廷为何突然对孔家大动干戈。 直到有人告诉他们。 不论是谁充当了这个媒介,也不论这真相到底是不是真的。 但不论如何,孔家的覆灭并未在曲阜城内引起所谓民愤,长久的愚民之下,使得百姓只顾得上自己的一日两餐,以及明天的生计。 张世康将孔家人的尸首一把火烧了个干净,然后命令部下连夜清查孔府的家产。 他必须尽快结束这次行动,在消息传播开来之前回到京城。 一千多京营将士加班加点,又有从城内召集来的一应懂数算的账房清点,第二天天色刚泛白的时候,清查行动就差不多结束了。 经查,孔家在山东各府共计有商铺一百八十多间,田亩六百多顷,折合六万多亩。 共计搜查出黄金十二万两,折合白银共计八百四十多万两。 珠宝玉器等细软、字画古董等物,共计装了两百多车。 张世康也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他将田镜文、孙大胜等主要部将召集过来。 告诉他们他将立即赶回京城,命孙大胜率所部三千驻扎兖州,以防出现民乱,又命田镜文继续查处哄抬物价的商贾。 鲁王被捉拿问罪,孔府更是三族被杀,失去了最大的两尊大佛,相信那些之前负隅顽抗的士绅,也得掂量掂量了。 对于田镜文,张世康大体上是满意的,虽然他自己不按套路出牌总是掀桌子,但那都是无奈之举。 他并不希望所有人都跟他一样,毕竟一个稳定的社会,规矩还是要有的。 只是他仍旧提醒田镜文,对于税制事务要零容忍,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他知道兖州知府,乃至山东布政司都对国策虚与委蛇,也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这么做。 这群人,其实才是士绅商贾背后真正的力量。 为了扫除障碍,张世康当即命孙大胜直接将这群人全部抓捕。 晋商之事在乱,税务改制也在乱,灭了孔家三族更会乱。 既然已经乱了,那就乱的更加彻底吧。 只有这样,才能一次性解决更多问题。 混乱是地狱。 但从另一个层面来说,混乱也是阶梯。 弯道超车者,历来都是充满冒险的。 “大哥放心,有我在,绝不教那群人得逞!”孙大胜十分郑重的保证道。 三千京营兵虽然不多,但有孙大胜在,即便面对三千鞑子,也能战上数百回合,有孙大胜守在兖州,张世康很放心。 田镜文对于张世康的大部分安排也没意见,他并非迂腐之人,知道如今局势危急,大帅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便道: “大帅,孔宅占地颇大,倘若将孔府下人全部遣散,这宅子当如何处置?” 不论是京营,还是东厂,分配在兖州城的人手都不多,还有好多州县没有去清查,他们根本分不出更多的人手去看守孔宅。 可若是不看守,保不准就有歹人进入孔宅胡作非为。 孔宅说是宅,但其实已经算是超规格的建筑群,占地数百亩之巨。 起初,孔家人并未居住在曲阜县城内,而是在距离曲阜城不到十里的位置。 经过数百年的耕耘扩建,直到嘉靖年间才被整体纳入曲阜城。 而这部分土地,原本都是良田。 张世康想了想道: “本帅给你留下部分银两,你当尽快召集城内百姓参与拆除。 除却孔庙外,其余建筑尽数拆除焚烧,还耕于民。 征召人手时,倘使百姓不敢应,可征集没有田亩的百姓,言拆除之后,可分土地与他们,他们必然相应。 总之,要迅速。” 孔家人虽然世受皇恩、为富不仁、作恶多端、目光短浅、世修降表、卖国求荣。 但张世康对孔老夫子还是很尊敬的,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不论如何,孔老夫子都是值得后人敬仰祭奠的。 但其后人,就大可不必了。 孔家人毕竟名声在外,如今即便他屠灭全族,周围的百姓慑于其先前的威名,敢不敢来应召尚未可知。 但张世康十分笃定一点,那些失去土地吃不上饭的人,指定不在乎这一点。 没有饭吃他们甚至敢造反,只要干活就能有饭吃还能分到土地,他们必定大干特干。 山东、河南自古以来就是中原的粮仓,兖州曲阜附近更是地处平原,妥妥的都是良田。 数百亩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空着一群宅子屁用没有,倒不如直接推倒,退耕于民。 不仅能解决部分百姓的生计,也可将孔府的覆灭落实,断了某些人的念想。 田镜文拱手领命,张世康再次交代几句后,便立即带着三百多亲卫纵马离开曲阜。 其余一千多人,则押解着鲁王,以及查抄孔府所得的赃物、银两紧随其后。 张世康不能不急,那群人消息渠道甚至比朝廷都多,孔府覆灭的消息定然已经在送往京城的路上。 他必须赶在那些人得到消息之前赶回去。 更重要的是,元宵节将至,按照既定计划,元宵节这天,正是收网的时候。 …… 第259章 这就要降了? 崇祯十二年正月十三,京城,夜半,郑三俊府宅。 已至后半夜,郑宅突然传来阵阵敲门声,一男子冻得龇牙咧嘴,眉毛和头发上尽是霜雪。 他身后的那匹马看起来已经格外疲惫,口吐白沫嘶哑的喘着粗气。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三更半夜有人敲门,郑府的门房皱着眉头咒骂出声。 郑三俊虽然早已被罢免,但毕竟曾经担任着吏部尚书这等门生故旧遍天下的重要职位,即便赋闲,也总有人拜访。 作为东林党人在京城的领袖,在京的所有官员都明白,只待这次斗争尘埃落定,郑三俊必然会被启复。 也是这个原因,即使主家被罢免,郑宅的下人仍旧蛮横的很。 “谁呀,大半夜的扰人清梦,最好是有所表示,否则必不让你有好果子吃。”门房冲着门外那一人一马道。 “兖州急报,还需你尽快通传。”那人似乎胸有成竹,并不理会门房的刁难。 门房皱了皱眉头,他知道主家如今正在运筹一件极重要的大事,若是误了主家的事,丢掉饭碗事小,主家一怒,或许他在京城都待不下去。 顾不得要赏钱,门房便去往管家所在的房子,片刻之后,那人便在郑宅管家的接引之下,见到了身着素衣的郑三俊。 与外头的天寒地冻相比,郑三俊所在的屋子灯火通明,又有数个炭盆供暖,屋子里格外的舒适。 被大半夜的吵醒,即使知道可能真是有要事发生,郑三俊仍旧很不舒服。 他半卧在床榻上,将双脚伸到一年轻婢女的怀里。 那婢女只着亵衣,不敢怠慢,只是将郑三俊的双脚抱在怀中,她似乎很畏惧郑三俊。 “你最好真有要事禀报。”郑三俊冷着脸对那人道。 说罢他咳嗽了一声,有另外一个婢女赶紧端着痰盂过去,郑三俊吐了一口老痰,擦了擦嘴。 “不敢欺瞒老爷,兖州事变,张世康屠灭孔氏三族。”那人见郑三俊不悦,也有些诚惶诚恐。 这话刚一说出口,郑三俊仿佛触电了一般。 “什么?你说什么?” 郑三俊一脚将那婢女踹到一边,改半卧为坐,表情格外震惊。 那人见状只得再重复一遍。 “竖子真是胆大包天,胆大包天!” 说罢,郑三俊起身来,背着手在卧房内来回逡巡。 他当然知道鲁王和孔家的事情,实际上孔家在数日前,还给他写过一封信。 那封信便是询问税制的事情,孔家想从郑三俊这里探听天子的真实想法,以及东林党人对这次斗争的把握。 郑三俊便回信说胜券在握,建议孔家能与天下士绅同进退。 孔家在大明文人中的声望颇高,郑三俊当然不希望孔家屈服于朝廷。 除却孔家以外,根据郑三俊的推测,各地藩王定然也对税制格外反感。 毕竟夺人钱财如同杀人父母,只要孔家和各地藩王能打头,又有东林党同僚从中助力,全天下的士绅联合起来,即便天子与那张世康也奈何不得。 只需要拖一段时间,待天下百姓民怨沸腾,朝廷不得不顾及民乱,最终被迫取消新加的税制,他们的事也就成了。 到时候就是拨乱反正的时机,到了那时,张世康作为始作俑者,必然将遭受全天下人的鞭挞。 可郑三俊万万没有想到,张世康竟然敢对孔家动手,而且还诛灭了孔氏三族。 大明虽有族诛的刑罚,但其实真正被族诛的并不多,这刑罚有伤人和,即使是身犯重罪,朝廷论罪也慎之又慎。 而孔家身为全天下文人的楷模,王朝更替都屹立不倒的庞然大物,就是藩王的威名也不能与衍圣公比肩。 两千多人啊,如此威名赫赫的衍圣公一脉,就这么被张世康那小子灭了三族! 他怎么敢的呀? “到底是因为何事?若无谋逆等天大罪事,那张世康安敢如此行事?”郑三俊严肃的盯着那人道。 孔家人谋逆造反,他是不信的。 就是大街上随便拉来一个人,都绝对没有人相信。 “衍圣公爷不肯降低物价,那张世康领兵围了孔府,据说是搜到了一封信。”那人回道。 “信?什么信?”郑三俊追问道。 “知情者多被斩杀,不过小人从那些被遣散的孔府仆人中询问到蛛丝马迹,那封信是写给伪清皇帝的,该是一道降表。” “降表?”郑三俊闻言露出个十分古怪的表情来。 他立即想起去岁建虏入口的事,也知道当时岳托去进攻了山东好几个府县的。 若说孔家人造反没人信,那写降表这件事,至少他认为是有可能的。 郑三俊毕竟熟读历朝史书,知道衍圣公一脉之所以能够延续,原因其实很简单,那便是降的够快。 只要降的够快,侵略者为了获得一定程度的正统性,便会对衍圣公优待。 毕竟衍圣公肩负着儒家的根基,获得衍圣公的劝进,对侵略者绝无坏处。 可是郑三俊记得,岳托最远也就打到济南中部,距离孔家所在的曲阜还隔着好几个县呢! 这就要降了? “那张世康身在何处?”郑三俊又问。 “回老爷话,小的出城前,他们还在抄衍圣公爷的家。 小的知道消息重要,一路上不曾停歇,光是马匹都累倒了三匹。”那人谄媚的诉说着这几日的艰辛。 “消息属实的话,你也算大功一件。 管家,赏银五十两,着人去暖房招待。”郑三俊随口道。 那人一听赏银竟然有五十两,高兴的合不拢嘴,一个劲儿的给郑三俊磕头谢恩。 那人走后,郑三俊静静地坐在房间里思考。 不过不管真相如何,孔家都已经亡了。 郑三俊虽然觉得很突兀,但也不得不重新判断局势的变化。 衍圣公一脉作为大明顶级勋贵,被张世康就这么诛灭三族,不论是情理上还是法理上,都是说不过去的。 即便降表的事情为真,张世康也没有处决当朝国公的权力,更别提还是诛灭三族。 按照正常的流程,即便罪证确凿,也当由朝廷三法司会审,最后由天子裁决。 张世康如此做,无异于藐视朝廷,甚至对天子的威严也有损毁。 不论如何,他都应该利用张世康的这次鲁莽行为,为自己一方在接下来的斗争中赚取更多的筹码。 念及此,郑三俊当即让下人通知刘宗周等人来府上议事。 既然张世康还没回来,对他们而言就是好事。 半个时辰后,刘宗周、刘宇亮、熊明遇等人陆续赶来。 “用章,到底是因为何事,如此深耕半月叫我等前来。” 天寒地冻的时节,众人都年岁大了,虽然赴约,但脸色大抵都不怎么好看。 “诸位,刚得知消息,张世康那小子,灭了衍圣公三族。” “什么?” …… 第260章 今日不朝 突然而至的消息,顿时驱散了熊明遇等人的不满,一个个都露出震惊的表情。 “事情当无错漏,只是孔家究竟有没有写降表,尚未可知。” 郑三俊将得知的消息告知众人。 刘宇亮与熊明遇对视一眼道: “若是别家,当为子虚乌有,可这衍圣公……” 他终究没有说的太明白,但言下之意倒是十分明白。 这事儿,孔家还真有可能干出来。 “不论如何,张世康诛灭衍圣公三族,都是不合法度的,我等必然不能坐以待毙,当利用这个机会,着朝堂上的同僚攻讦张世康。”熊明遇想了想道。 “正当如此,是以老夫才召集各位前来,商议一下具体的对策。 孔家被诛虽然使我东林少一助力,但从另一方面来看,也不失为一个机会。”郑三俊回道。 “用章言之有理,这纨绔子当是膨胀了,竟敢连天子都不知会。 以在下对咱们那位天子的了解,想来天子得知消息也不会高兴的。”方逢年接过话茬道。 “不止如此,诸位想想,衍圣公被诛,天下文人当如何想?”郑三俊提醒道。 “那必然是沸反盈天,衍圣公虽然人不怎么滴,可孔府毕竟乃是天下文人的精神支柱。 如今被那张世康如此鲁莽的便族灭,传至天下后,于我等行事也是一大助力。”刘宇亮十分笃定的道。 众人闻言也都点头表示同意。 “想来那张世康,也是料定一旦衍圣公被押到京城,就会被满朝文武阻挠,是以才敢行此冒险之举。”方逢年想了想道。 “哼,那张世康倘若畏惧这些,又岂敢接连做出诛灭晋商、加征商税这等事? 说出来可能大家不高兴,那小子或许压根就没在乎过天下文人的看法,更没在乎过满朝文武的看法。 依老夫看,那小子觊觎孔府的家产,倒是很有可能的。”熊明遇摇了摇头道。 张世康自打入朝以来,先是搞募捐坑勋戚的银子,又是四处打秋风,晋商的事在场的人心里都清楚,不就是张世康看上了人家的家产吗? 衍圣公一脉延续将近两千年,其家产定然是不菲的,如此看来,倒是也说得通。 “此事已经不重要了,诸位,少了孔家的助力,那张世康竟连鲁王爷也敢抓,想来山东那边的商贾必然心生畏惧。 倘若那边的商贾妥协降价,一旦形成燎原之势,我等的大计可就毁了。 用章,老夫觉得,上次你的那个计策,或许也到时候使用了。”熊明遇对郑三俊道。 熊明遇话刚说完,刘宇亮、方逢年就皱起了眉头,刘宇亮面露惧色道: “还没到那等地步吧,诸位要想想明白,那计策一出,我等可就真的毫无退路可言了。” 刘宇亮说话到底还是有所顾忌,熊明遇性子狠辣说话也更直白,他对刘宇亮的懦弱性格一直都是很不满的,当即道: “我当然明白,此事若败露,我等形同谋反。” 刘宇亮闻言,手指触了触鼻头,以掩饰心底的不安,熊明遇接着道: “可此事若成,当能一举定乾坤。 我等熟读史书,当知道,史书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如此瞻前顾后,怎能成大事?” 熊明遇说罢就不再言语,众人鲜有的开始沉默,似乎都在权衡。 良久,还是郑三俊先打破了沉默。 “事已至此,即使我等不行此事,诸位难道以为,那张世康能放过我等吗?” 这话一出,众人终于不再犹豫,都先后表示同意。 “既然都无异议,容后回去,诸位便各自联络各地同僚,教他们依照计策行事。 老夫也会给南京城的张慎言去信,教他尽快一同行动。 京城厂卫密布,诸位通传消息定要慎之又慎,此计关乎我等生死名誉,还望诸位不可掉以轻心。”郑三俊盖棺定论道。 张慎言为南京吏部尚书,也是东林党人在江南地区的领袖之一。 “放心吧用章,我等怎会拿自己的身家性命来开玩笑。”刘宇亮认真的道。 “除此之外,我等明日也该通知朝中同僚,明日估计是赶不上了,后天早朝,教他们再次对张世康发起弹劾。 衍圣公族灭不算小事,想来那天子知晓了也会对张世康心生嫌隙,我等不可错过这个好机会。”熊明遇道。 折腾了这么久,天都快亮了,若是往常,这时候他们都在准备上早朝了,这时候通知朝中同僚已经来不及。 众人都点头应诺,事情大体上都商议完后,郑三俊突然又叹了口气道: “好教诸位知晓,不忍言之事接连三次失败,天子对此应当早有防备。 那张世康自打上次遇刺之后,便更加的谨慎,出入都有至少三百亲卫护持,我等更没有机会。 诚如良孺所言,我等或许只剩下绊倒张世康,这一个翻身的机会。 万望诸位团结一心,竭忠尽智。”郑三俊站起身来,对跟前的战友拱手行礼。 “用章勿虑,只要我等团结一心,又有天下士绅同舟共济。 如今孔府被诛,天下文人都要对那张世康口诛笔伐。 此人在我大明士林早已臭名昭着,定然蹦跶不了多久。” 熊明遇等人也都拱手行礼,而后相继离开了郑宅。 正月十三傍晚,紧赶慢赶的,张世康终于抵达了北京城。 这一路上风餐露宿,吹了不知道多少冷风,张世康的屁股都被二狗干麻了。 得亏有卢象升所赠的老五换乘,老五虽然长得像头奶牛,但耐力极佳,脾气温和。 与性格跳脱狂奔起来如同二哈的二狗相比,坐在老五的背上如履平地。 可无论如何,张世康毕竟带着三百多人,根本做不到日夜不停地赶路,他料定那群人应当已经提前得知了消息。 但不管他如何推算,这消息顶多也就比他早传回来半天。 念及此,张世康没顾上休息,当即就去了一趟皇宫。 到了正月十四的早上,满朝文武都聚集在午门外等候早朝。 绝大部分文臣都从郑三俊处得知了曲阜发生的惨案,孔府的覆灭对于天下文人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一众文臣个个都义愤填膺的指责张世康的过错,立誓今日早朝定要狠狠地弹劾张世康。 甚至不少人再次发起死谏的提议,并得到了不少人的响应。 他们的手里都捏着弹劾张世康的奏疏,一个个的正说的起劲儿,突然看到司礼监的王承恩带着一应小黄门走来: “诸位大人,皇爷口谕,今日不朝。” …… 第261章 山雨欲来 “什么?陛下何故不朝?” 在场的百官人都懵了,他们为了利用好衍圣公的事,昨日便咬文嚼字,个个都写下了千字的弹劾奏疏。 正打算趁着这次机会,对张世康再次发起致命的一击。 却突然被告知,今天不上朝了。 这如何能让人接受得了? 王承恩闻言脸色一凛,回道: “皇爷身体有恙,是以不朝。 怎么?皇爷想不朝便不朝,还需你来置喙?” 王承恩几个月前便被升任司礼监掌印太监,司礼监位列四司八局十二监之首,司礼监掌印太监又是司礼监的一把手。 在张世康入朝以前,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权势几乎与内阁首辅相当,外朝以内阁首辅为尊,内廷则以司礼监掌印为最。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内廷与外庭互相掣肘制衡,直到张世康的到来。 但不论如何,身为司礼监掌印,却是不怕外朝的文官的。 那官员闻言也不敢作声,只是冷哼一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其他文武百官也都面面相觑,觉得天子病的也太不是时候了。 勋戚团体里,西宁侯宋裕德走到英国公张之极跟前小声道: “张家老哥,愚弟听闻你家老三昨日晚上回来了。 我家老三昨儿跟我说来着,还叫我这两天没事儿不要出门。 愚弟也不知究竟为何,你家老三能耐大,老哥你说咱们陛下真个是病了吗?” 宋裕德问完,泰宁侯和新城侯也凑了过去。 张之极闻言一边往回走一边道: “陛下说他病了,那便是病了。 我等身为臣子,不可轻易揣摩。” 说罢,张之极就继续往回走,可走了几步张之极终究是提醒三人道: “当心惹火上身。” 之后便再不回头。 …… 明日便是元宵佳节,按照往年惯例,元宵节当晚,北京城内将有盛大的灯会。 在这一天全城的百姓都将出门赏灯,才子佳人更是汇集于青楼酒肆,品茶喝酒,谈天侃地。 灯会更有灯谜活动,凡是猜中灯谜者皆有奖赏。 一些家中拮据的才子,便会趁着这一天拿出积攒已久的几两碎银子,去青楼中潇洒一番。 若是运气好,猜中了花魁出的灯谜,便可以与花魁对饮,并且不用花钱。 当然,妓院在这一天也是格外热闹,而且与青楼的素菜荤价相比,妓院的头牌可就良心多了。 一旦猜中灯谜,便可以白嫖。 京城内外都张灯结彩,各式各样的灯笼挂满了城头,倘若不是北方还遍地饿殍,只看京城里,还当是身处盛世之中。 由于灯会多火烛,往年也时常有失火的情况发生,为了京城治安,五城兵马司的人在这两日四处逡巡,以杜绝所有隐患。 不止如此,京营也以杜绝火患、加强治安为由,加派了京城的驻军,就连才练了两个月的新兵也调过来不少。 自打大明财政出现困难以来,这还是京城头一回有这么多驻军。 京城的百姓倒是不以为意,反倒对这次的灯会更加期待。 与此同时,张世康反倒是闲了下来。 次子团的人大多都被派往各地镇守,张世康一时间竟找不到狐朋狗友。 不过这可难不倒他,刘家卫因为成了太子侍读,并未离开京城,便被张世康从皇宫里喊了出来。 自回来那天起,张世康便几乎不着家,拉着刘家卫出入京城各种高档青楼。 上午去青苑,下午去山茶花,晚上去怡红院。 一开始刘家卫还满脸疑惑,可第二天他就不吭气儿了,张世康让去哪儿他便去哪儿。 作为次子团的一员,刘家卫算是其中文采最好的,在青楼与人对诗词歌赋,总能赢得一片喝彩。 与此相比,张世康的文采不能说出类拔萃,只能说聊胜于无。 不过最终得到花魁青睐的,往往都是张世康。 因为银子是他出的。 更因为他是当今朝廷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不仅手握整个大明的军权和监察权,据说就连财权也是他一手抓。 有钱有权又有闲,人长得不能说赛过潘安,但也是英俊后生一个。 buff叠满以后,有没有文采反倒一点都不重要了。 但张世康仿佛很不适应青楼的场合,总是动辄就发脾气。 青苑的掌柜被他打掉了两颗门牙,山茶花的掌柜被打的屁股开花,怡红院的老鸨更是被张世康拉着游街。 仅仅两天,张世康在京城便闹得人尽皆知。 普通百姓倒是没什么说道,毕竟张世康在此之前就是个纨绔,最重要的是,自打张世康入朝为官以后,便再也没有欺负普通老百姓的事情发生。 以至于即便张世康在青楼妓院胡闹,街头的百姓只当是闲暇之余的谈资。 相比于此,张世康领京营兵大战建虏,将蛮夷赶出大明的事迹,反倒更令人称道。 不过对于刘宇亮等人,便又不一样了。 京城在昨日晚间,突然增派了整整两万驻军,着实让刘宇亮等人吓了一跳。 随着张世康在京城的胡作非为事迹传出去,刘宇亮等人的心才安生了下来。 “这混账东西到底是年轻,运气好打了两次胜仗,又得天子宠信,如今骄纵成性也是自然。”方逢年道。 “书田言之有理,莫说那纨绔子,就是老夫倘若年轻个几十岁,有如此权势,也不见得能坚持多久。”刘宇亮接过话茬道。 “那是,毕竟美人多娇,软玉酥香,谁人遭得住?”方逢年露出个略显猥琐的笑意来。 作为近些年来最年轻的阁臣,方逢年今年才四十二岁,刘宗周外甥所开的那家望岳酒楼的顶层包间,方逢年便是常客。 “哼,我等运筹帷幄枕戈待旦,此子却骄纵懈怠,活该其不能成事!”熊明遇沉声道。 “那件事可都办好了?”郑三俊喝了一口茶水道。 “消息都已传了出去,离得近的那些州县,兴许用不了几天便会有动作。”刘宗周道。 其他几人也都做出了肯定的答复,郑三俊闻言眉头微皱。 在场的同僚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那张世康毕竟年纪轻轻,又本就是纨绔出身,如今名利加身,沉溺于腐臭之事倒也说得通。 可郑三俊心里就是安生不下来,为何偏偏是这个时候呢? “用章兄勿要多虑了,明日便是元宵佳节,陛下又称病不朝,还给满朝文武放假一天。 我等也不露面很久,与朝中故旧多少有些生分了,不若趁此佳节,我等也与他们聚聚,据说今年的灯会比往日更隆重呢!”熊明遇提议道。 熊明遇等人都点头同意,郑三俊拗不过众人的期许,也当即表示同意。 唯有方逢年以家中有事为由,婉拒了熊明遇的邀请。 不过待众人都离去之后,方逢年却又追上刘宗周的马车问道: “起东兄,听闻你外甥那儿近来又来了不少茶艺师,据说还有波斯那边的外藩人?” …… 第262章 风满楼 正月十五,元宵节。 一大早,张世康与刘家卫在某处高端场所里醒来。 两人衣衫不整,刘家卫的脸颊上印有好几个唇印。 “大哥,再这么下去,小弟我非失身了不可。”刘家卫埋怨道。 这两日他与张世康四处狎妓,青楼妓院都去。 青楼还好,毕竟能在青楼里呆的,多是有才艺在身的女子,这些女子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最关键的一点是卖艺不卖身。 人往往如此,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得不到的总是最妙的。 不少才子为了得到那最终的一哆嗦,整日便混迹于青楼中,用自己拙劣的文采,在青楼歌姬中作舔狗。 青楼作为高端场所,比之妓院之流的消费更高,单单是要进青楼的门,就需要十数两雪花银,没有点家资,连门槛都进不去。 张世康没有文采,但是有钱。 张世康每次去青楼,都带着三百膀大腰圆的亲卫,亲卫往青楼里里外外一站。 这些亲卫皆身着闪亮的盔甲,腰间配着战刀,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青楼中到了夜晚,才子们便会边饮酒作乐边赋诗,各阁楼的花魁也会在旁弹琴品诗。 但有花魁中意的诗词,倘若有意,便可被花魁邀请留下过夜。 而但凡是张世康所在的青楼,被留下来的必然就是张世康。 那些落选的才子,垂头丧气的离开,他们不敢在张世康的面前抱怨,但却总是在背后聒噪,说张世康毫无文采,全是靠权势压人。 当然,张世康其实挺烦这些亲卫的,他觉得只单单靠自己的文采,也能算是个才子。 比如他做的那首木兰花令·人生若只如初见,就令得青苑花魁董允儿惊为天人。 还有那首长相思。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当然,作为九年义务教育的漏网之鱼,张世康脑袋里的墨水并不多。 能记下这两首词,还是因为高中时的妹子,都对一个叫做纳兰性德的人情有独钟,觉得此人是个深情之人,认为喜欢纳兰词的男人,也都是情种。 幼稚,可笑。 相比于此,张世康更喜欢看花魁们被拒绝后,那惊讶的表情。 当然,抄是不可能承认的,反正纳兰那小子还是液体,读书人的事儿,能说抄吗? 可不论是怀宁侯孙维藩,还是宣大总督卢象升,亦或是崇祯老哥,都坚决不允许张世康单独出行。 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鉴,身边人对张世康的安危,甚至比张世康自己都上心。 他的亲卫里不仅有孙维藩自京营挑选出来的好手,更有卢象升自天雄军挑选出来的精锐。 当然,也有崇祯老哥自皇宫侍卫里挑出来的武林高手。 这些亲卫不仅武艺高强忠心耿耿,对张世康的安危也是在意到了极点,到哪儿都要跟着,距离张世康从不超过十步。 即使是上茅房,外头也总站着四五个亲卫,张世康与刘家卫狎妓,包房外更是能站一排。 即使有酒菜送进去,也都有专门的亲卫负责试菜,这让张世康苦恼不已。 奈何这是崇祯老哥的君令,他也没法子。 直到一个月前,有个亲卫试菜被毒的口吐白沫,张世康才没有再抱怨。 相比于青楼的寡淡,张世康反倒更喜欢去妓院,一来他脑子里的墨水本就不多,诗词那是用一首少一首。 二来青楼素菜还是荤价,张世康也品味不了那些所谓的高雅琴曲儿。 妓院就热闹多了,里头的姑娘放得开,说话也好听。 张世康还好,家里有暖床的陈珠儿,子弹早已用光,在妓院可以做到坐怀不乱。 相比于床笫之事,张世康反倒对某些比较刁钻的问题更感兴趣,诸如这里的姑娘如何避运、有没有加钟的说法、若是赎身要多少银子、有没有遇到什么变态以及他们究竟如何变态等等。 他也并非一无所获,除了知道不少新奇的事儿外,还学会了诸多的花活儿,想来日后陈珠儿定然又能学到新技能。 可这事儿对于刘家卫来说,就十分的难为情了。 这厮过了年才刚十五,还是个妥妥的处男。 青楼的姑娘还好,都彬彬有礼,聊聊诗词歌赋还能应对。 到了妓院这种地方,即便二人选的都是高端场所,性质不同,当然遭遇的事情也不同。 刘家卫不止一次被姑娘整的顶起帐篷往茅房跑。 “昨夜那雀儿姑娘,竟……竟摸小弟下头那话儿。”刘家卫难为情道。 诚意伯家家教极严,若不是为了张世康的大事,他根本不可能夜不归宿。 可即便如此,刘家卫仍旧严防死守,绝不教自己的第一次丢在妓院这等地方。 “你就是矫情,起来吃饭了,完事儿下午再去一趟醉清风,想来便差不多了。”张世康起身伸了个懒腰道。 他虽然是个纨绔,但此前多是斗鸡耍狗,青楼妓院这等地方是不怎么去的。 但做戏就要做全套,为了崇祯老哥的大业,他不得不火力全开。 “大哥,此事还是过于骇人听闻,你真个想好了吗?” 谈到正事,刘家卫起身满脸慎重的道。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张世康用湿毛巾边擦脸边道。 “折腾了这么久,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 终于挨到了夜晚。 这一夜,元宵佳节,华灯初上,天公作美,虽寒无风。 京城热闹非凡,各主干道灯火通明,夜放花千树,吹落星如雨。 各大酒楼为了招揽顾客,着人舞动长龙、狮子,围观的百姓争相喝彩。 普通百姓携妻带子走上街头,他们出身寒寒苦衣衫破旧,用仅有的铜钱为孩子买上些许零食。 他们去不起酒楼茶肆,却并不能阻止他们对幸福的期许。 有钱的人家身着锦缎,出入酒楼,吆五喝六。 这一夜,各大青楼妓院花枝招展,使出浑身解数。 有权的官老爷刚一到门口,便有掌柜的亲自相请,进入酒楼最奢华的包厢。 一夜鱼龙舞。 这一夜,京城西长安街南侧的锦衣卫衙门内,八千锦衣卫缇骑肃然站立。 这一夜,京城三万京营兵披坚执锐,将目光投放到城下的光影里。 …… ps:第一卷即将结束了,六更奉上,求个打赏不过分吧? 第263章 宁杀错,不放过 二更天,锦衣卫衙门。 刘文柄、刘文耀两兄弟立于高大的院落之内。 刘文柄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他的目光从众多小旗官脸上掠过,表情沉凝中带着一丝冷厉。 刘文耀则身着明制山文铠,腰间同样配着绣春刀,他表情凶狠中带着兴奋,额头青筋凸起,左手按在刀鞘上不自觉的用着力。 为了这一天,兄弟俩已经足足准备了两个多月了。 兄弟二人虽与崇祯皇帝血缘相亲,但崇祯皇帝先前一直亲近文臣,而疏离他们这等勋戚。 兄弟二人被张世康提任为锦衣卫的二把手后,才得到了大表哥崇祯帝的召见。 那时的崇祯皇帝在张世康的影响下,已然知道谁才是真正可以信任的人,谈及大明朝最近十年的动荡,表兄弟三人泣不成声。 自那时起,刘文柄兄弟二人便暗暗下定决心,以身家性命和全部荣耀,襄助大表哥、大元帅肃清朝堂的宏愿。 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兄弟俩一次家都没有回,每日里除却规训锦衣卫征召的新人,便是埋头在案牍库里,整理历年来满朝官员的各种档案。 用刘文柄的话来讲,国贼不除,何以还家。 用刘文耀的话来讲,他与罪恶不共戴天。 如今,终于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该说的话,本官在这两个多月里,已经对你们说过无数次。”刘文柄表情凝重的对在场的数百个锦衣卫中低级将领道。 “现在,本官再说最后一遍。 此事之后,陛下、指挥使大人必不会亏待尔等。 但在此之前,整个行动过程中。 不听号令者,死罪! 收受犯官贿赂者,不论数额,死罪! 私藏赃物者,不论数量,死罪! 徇私枉法者,死罪! 徇私致使犯官脱罪脱逃者,族诛!” 刘文耀字字铿锵越说声音越高亢,张世康很久以前就提醒过他,作为监察力量,最应当注意的便是部下的廉洁问题。 为了避免这个问题,张世康从征召时便规定,所征召的新人必须家世清白,没有欺辱乡里的前科。 除此之外,他还给锦衣卫全体人员全部涨了薪俸,只最低级的缇骑,月银也有二两白银,这已经堪比京营马军士兵的待遇了。 而且,锦衣卫自打扩编之后,再也没有拖欠过俸禄,每个月都按时按量发放,为此张世康还遭受过朝臣的弹劾。 与锦衣卫同样待遇的,还有东缉事厂衙门。 当然,与完善的待遇相比,刑罚的严苛是成正比的。 张世康坚信,只有足够的待遇加上严酷的律法,才能尽可能的避免腐败。 所以,才有了刘文柄的三令五申。 刘文柄说罢,刘文耀也上前一步,他是个粗人,但却从不以权压人,在锦衣卫衙门里很得一部分的拥护。 “咱也说两句。 晋商查抄出近两千万两白银,还有那一千车的珠宝细软,足以抵得上大明好几年的税收。 但是指挥使大人说了,晋商与那群东林党人根本就不能比,他们都老有钱了! 现在,本官带着尔等去铲除奸佞,倘若一切顺遂,我大明国库再也不会缺银子。 指挥使大人你们都见过,他何曾亏待过我等? 只要大明不缺银子,尔等还能没银子花?对不对? 咱也说到这儿,若是让老子晓得谁敢吃拿卡要,老子第一个劈了他。” 下面的数百个小旗、总旗、百户、千户闻言都咧嘴笑,他们在两个多月前还都是食不果腹的普通百姓,不少人甚至连田亩都没有。 可是自打进了锦衣卫衙门,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薪俸高、待遇好,与此前的生活相比,只要他们不违反规定,严苛的刑罚就不算什么了。 这两个月来,他们其实都憋着一股子劲儿,因为刘文柄兄弟在张世康的授意下,不断的告诉他们。 之所以如他们一样的百姓食不果腹,皆是因为朝堂贪官污吏一手遮天。 反复的洗脑之下,锦衣卫上下格外团结,都对满朝官员含恨已久。 他们同刘文柄兄弟一样,等这一天也等了很久了。 “同知大人,下令吧!若不能完成任务,卑职提头来见!”一个千户官单膝跪地,带头立下军令状。 霎时间,数百位锦衣卫中低级将领先后拜倒,皆立下军令状。 “今夜我等与罪恶不共戴天,不能完成任务,提头来见!” 兴奋与急迫在这一刻得到释放,刘文耀涨红着脸仓啷一声抽出战刀来。 “按既定计划,出发!” 一声令下,各小旗、总旗、百户在各自千户官的率领下,自南镇抚司镇抚使刑方俊手中接过各自需要抓捕的官员名单。 而后以小旗官为单位,在总旗、百户、千户的监视和指挥之下,数百支队伍自各处阴暗的角落里鱼贯而出,汇入京城万家灯火的鱼龙舞中。 …… 京城北城墙。 怀宁侯孙维藩按着战刀,虎视眈眈的望着京城的万家灯火。 他本是个典型的武夫,遇事不决总喜欢以力服人,但在今夜,他的心里却格外复杂。 作为张世康的绝对嫡系,他十分明白这次行动究竟会造成多大的动荡。 但他已经不再考虑,他只知道,在张世康的胡作非为之下,朝堂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他只知道,陛下如今对他也很器重,他再不是之前遭人冷落、不被待见的京营第一穷侯了。 他为怀宁侯,他的独子孙大胜为靖虏伯,一门双爵,足以告慰先祖。 如今在大侄子的折腾下,家、国都在向好,他绝不允许多年的夙愿被那群蝇营狗苟之辈破坏。 为此,哪怕付出所有的代价,他都将死命守护。 他虽是武夫也知道,希望,是值得用生命来守护的。 “告诉文邦国和牛纲,传令全军,行动开始后,但有行踪可疑者,直接抓捕。 胆敢抗命者,格杀勿论。 宁杀错,不放过!” 传令兵领命而去,孙维藩又在北城头的寒夜里踟蹰了一会儿,亲卫小声的告诉他,已经亥时三刻了。 孙维藩闻言再不沉默,当即下令道: “传令!关闭所有城门!” …… ps:锦衣卫编制,小旗官下辖10人,总旗官下辖五个小旗55人,百户官下辖两个总旗112人…… 第264章 为国朝除贼 亥时三刻刚过,京城最外围的城门立刻被关闭。 四方城墙的三万京营驻军,除却保留必要的防御力量留下一万新兵之外,其余两万人自城墙下来。 他们身着崭新的军服,手执战刀等各式武器,冲入北京城各主干要道。 还在享受节日气氛的普通百姓一时间都有些惊慌失措,不知道这些城防军为何突然满地乱跑。 不少人还以为是发生了敌袭,但由于并未听到示警声,都僵在了当场。 “奉诏令、大元帅军令,自亥时三刻起,灯节取消,京城实行宵禁,所有闲杂人等,两刻钟之内各自还家,违令者杖三十!” 带头的把总、千总,一边冲向各条街道,一边对周围的百姓大声呼喝。 “奉诏令、大元帅军令,自亥时三刻起,灯节取消,京城实行宵禁,所有闲杂人等,两刻钟之内各自还家,违令者杖三十!” 这些军士在抵达预定街道后,便几步一个的站在街道两侧,他们手执战刀,双目炯炯的审视着周围。 百姓们顿时都慌了,他们并不知道为何灯节会突然取消,只听到又是诏令、又是大元帅军令、又是杖责的。 慑于对皇权与军权的威力,普通百姓不敢忤逆,当即就携妻带子的往家中奔。 “时间充裕,不得拥挤,有序返家!” 到达既定街道的京营士兵们,按照上头突然下达的军令冲百姓们呼喊。 “不得东张西望,不得大声喧哗!” 鉴于保密原则,直到此时,绝大部分的京营士兵乃至中低级将领,都不知道上头究竟要做什么。 但对于军队而言,这并不重要,军队是一把刀,只需听令行事,令行禁止。 两万京营兵先后把控了京城的各主干道,锦衣卫的缇骑也在各自的小旗官带领下按图索骥,奔赴各酒楼、娼馆。 张世康与刘家卫听到动静,终于从怡红院里走了出来。 刘家卫撩起袖子抹了一下脸上的唇印。 “大哥,今夜会死很多人吧。” “嗯,回去吧,你是个书生,当远离刀兵。”张世康沉闷的回了一声。 “大哥,说实话,小弟很羡慕孙大胜他们,披坚执锐,纵马杀敌。”刘家卫感叹道。 “屁话!”张世康摇了摇头道。 “战乱之时,从军者冲在最前头,但一个国家的长治久安,光是靠军队是不行的。 你的长处不在军中,而在朝堂,少读点腐儒的之乎者也,多去关注民生。 你与太子是同学,恰当的时候多去引导他,莫叫人训成了书呆子。” 刘家卫身材瘦削,属于怎么吃都吃不胖的那种,但脑瓜在次子团里是最灵光的。 张世康在谋划的很多事情,有时候并未对刘家卫说,这小子都能从蛛丝马迹中推断出来。 这等头脑虽然也能在军中当个参谋,但最适合的,还是身处朝堂。 “嘿嘿,小弟都听大哥的。 不过大哥你虽然长小弟五岁,但也才刚过二十,说话却总是老气横秋的。 实不相瞒,小弟觉得这一年来,大哥的变化才是最大的。 若小弟没见过你,还当大哥已然过了而立之年呢。”刘家卫眼珠子乱转道。 张世康扭头瞅了一眼刘家卫,他大概知道这小子的揣度,毕竟自打穿越而来,他的性格与原主肯定大相径庭。 即使他早已代入了国公家纨绔子这个身份,但受后世的文化、思维影响,行事风格也大大改变。 孙大圣等人神经粗大倒没发现什么,刘家卫心思缜密,发现些端倪并不奇怪。 但他懒得解释什么,说了也不会有人信。 “不过小弟还是更敬仰现在的大哥。”刘家卫冲张世康拱了拱手,算作告别。 走了几步后,却又道: “太子殿下这段时日,一直独自沉思,对教书的那几个儒生的话也不再听之任之,小弟觉得应当是受了什么刺激。 不过若有他事,小弟会告诉大哥的。” 说罢刘家卫就奔着家中走去,为了麻痹那群东林党人,这两天他被妙龄少女揩了无数次油,都快对女人有ptsd了。 刘家卫走后,张世康在街头踌躇了一会儿,本想去锦衣卫衙门居中坐镇,恰好遇到锦衣卫的一个千户官。 那千户官赶忙向张世康行礼,询问后才得知,这千户官负责抓捕的,正是前吏部尚书郑三俊。 张世康知道郑三俊乃是在京东林党人的领袖,左右也无事,便决定亲自去逮这老头儿。 经过事先探查得知,郑三俊此时正在京城翠云楼吃酒。 当张世康率领大波亲卫与锦衣卫赶到时,郑三俊等一大群老头儿正与一群京营兵争执。 由于上头有令,对京城中的高中档酒楼一律封堵,不许进出,十几个京营新兵虽不知何故,但也不敢违反,堵着酒楼的门不敢让任何人出去。 郑三俊刚得知京城戒严,便知道出了大事,此时他心急如焚,急着回自己府上。 他府上不仅有一百多个家丁,更有足足三十多个死士,不论发生了什么事,回到家中总是相对安全的。 奈何那群该死的京营兵,就是不肯放他走,他甚至自报了家门,以前吏部尚书的名头压那些兵,也没有得到谅解,气的他胡子乱翘。 这时,他突然看到张世康领着一群人过来,脸色当即拉了下来。 “冠军侯,你意欲何为?” 此时他哪里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张世康搞的鬼,顿时觉得心中不妙。 前两日他就觉得张世康在京城闹事,是故意麻痹他们,奈何几个同僚都不认可,他也便没有过多考虑。 如今看来,还真是被他料中了。 “没什么,为国朝除贼罢了,念。”张世康懒得多言,直接命令部下行事。 那千户官立即拿出一张卷宗来,当众宣读道: “罪犯郑三俊,前吏部尚书、少傅、正治上卿。 天启元年,其子郑少鹏在池州祖地恶意兼并乡里田亩,打死李天河,致使李天河一家举家自缢。 郑三俊以钱权迫使其子郑少鹏免于刑罚。 天启四年六月,郑三俊族亲郑虎大肆兼并乡里田亩六十七顷,经查,田亩实际为郑三俊所属。 崇祯二年四月,山西大旱,郑三俊贪墨赈灾银九万两千两,与其同谋者刘宗周、熊明遇,共计贪墨赈灾银二十一万两。 崇祯三年六月,以吏部侍郎职务之便,为江西同乡知县谋得知府一职,收受贿银六千五百两。 崇祯五年十一月,郑三俊在祖地池州,‘受献’田亩八十顷。 …… 崇祯八年二月、九年六月、十年四月,郑三俊以吏部尚书职务之便,为诸多来京述职官员行便利升迁,受授贿银达百万两之巨。 崇祯十年四月,‘受献’田亩一百六十顷。 …… 崇祯十一年九月,郑三俊与高起潜密谋,陷害宣大总督卢象升。 崇祯十二年正月,郑三俊伙同尚膳监太监孙二,密谋谋害天子。” …… 第265章 真理如果存在,必然只在他刀锋之上 郑三俊身为在京东林党人的领袖,锦衣卫搜集罪证时所用精力是最多的。 但即便如此,锦衣卫能查到的实证并不多,多是一些欺压乡里的小事。 郑三俊老谋深算,根本不会留给监察机构任何的机会。 诸如贪墨赈灾银、纵容族亲强买百姓土地之类的事,锦衣卫只能查出有这件事,但对于具体的物证却是没有的。 不止是郑三俊,大多数在朝官员都是如此。 若是按照正常的办案流程,想扳倒一位在朝的高级官员,是要很费一番功夫的。 落到三法司这等东林党人聚集的衙门,多半最后的结果是查无此事。 这也是郑三俊等人即便被罢免,仍旧镇定自若的原因。 听到那锦衣卫千户列举出了自己那么多的罪状,郑三俊冷着脸看向张世康道: “张世康,你可有证据?” “这张罪状便是证据。”张世康指着那千户官手里的宣纸道。 “你这是污蔑!”郑三俊有些急了。 张世康笑了。 “是又怎样?这重要吗?” 张世康越是淡定,郑三俊心中就越是焦急,他隐约觉得,一切都在朝着他不可控的方向狂飙。 “你胆敢如此吗?”见张世康连装都不装了,郑三俊的手都抖了一下。 “敢。”张世康微笑着,他声色平静,只回了一个字。 但这个字却仿佛佛印般,在郑三俊的脑海里不断重复,郑三俊只觉自己脑袋嗡的一声,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他大致猜测张世康到底想干什么,京城戒严,锦衣卫四处出击。 张世康是要全城抓捕! 至于抓捕对象,自然便是他与他的那些同僚。 即使知道锦衣卫查不到多少他与他同僚们多少罪证,可张世康还是做了。 目无法度,目无法度! 纵使他百般筹谋,规避掉了法度之内的所有风险,可他却没想到,张世康竟然连法度都不再顾忌。 “你有罪,你犯下多少事,你自己心里应该知道的吧。 既然如此,其他的事情,无所谓的了。”张世康轻描淡写的道。 规则之内,利用规则,若规则无用,那便掀桌子了。 作为穿越者,张世康一直都清楚,大明最后的这几年,已经几乎是死局,倘若按常理出牌,不论自己如何挣扎,都不可能挽回颓势。 所以,从一开始,张世康就没打算按照常理出牌,他之所以忍到现在,只有一个原因。 手里掌握的军队还不够,不够强,不够多,不够忠诚。 他忍啊,忍啊,忍了足足快一年。 如今京营拥兵八万,兵强马壮,居京城而虎视四方。 南有秦良玉、曹变蛟,北有卢象升、孙传庭,中间还有黄得功、周遇吉。 冒险抄了晋商的家底之后,这些猛将的军队再不缺饷,有了这些猛人的鼎力支持,张世康才终于无所畏惧。 真正的上位者,非是利用规则,而是制定规则、掌控规则。 真理如果存在,那必然只在他的刀锋之上!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必将为此付出代价!”郑三俊只觉得浑身都在抖,他甚至不知道那是因为愤怒,还是恐惧。 “聒噪。 缉拿归案!” 张世康刚说罢,锦衣卫便冲过去几个缇骑,将郑三俊压倒在地捆缚起来。 “熊明遇、刘宗周、刘宇亮,哟,还有当朝的官儿呢,你们怎么都在呢。 是在开会商议如何弹劾我吗?不对,还缺个方逢年。 那货在哪儿呢?” 张世康往酒楼一望,好家伙,足足有一二十号人,大多他都认识,有最近一两个月被崇祯老哥罢免的,也有仍旧在朝中‘卧薪尝胆’,意图颠倒乾坤的。 “老夫从未见到这么嚣张的人!张世康!你就不怕天下人的怒火吗?” 熊明遇并未回答张世康的问题,他脾气火爆,当即就质问道。 “你现在就见到了。 念吧。”张世康不予理会,对部下道。 “查,前东阁大学士、兵部右侍郎熊明遇。 万历二十九年六月,以贿银三千两,为自己谋得上等县知县一职。 万历三十二年三月,以贿银六千二百两,谋得勋阳知府一职。 万历四十三年六月,以贿银一万两,调任入京任兵科给事中。 …… 天启六年正月,任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以党争陷害忠良,致使多名贪官落马身死。 天启七年八月,任都察院右都御史,收受贿银一万四千两,为地方官员脱罪。 崇祯二年三月,受献田亩五十二顷于祖籍江西南昌府。 崇祯三年八月,受献田亩百二十顷于祖籍南昌府。 …… 崇祯九年腊月,以兵部侍郎职务之便,收受贿银四万两,为多名边镇将领谋战功。 崇祯十年四月,指使族亲大肆侵占田亩、强买商铺,使得南昌府怨声载道,经查,至少有十数人因此而死。 崇祯十年六月,以兵部侍郎职务之便,与前户部尚书勾结,贪墨军服用银十一万两,以芦苇充棉花作军服,指使边镇诸多将士冻毙。 ……” “停停停,别读了。”张世康摆了摆手。 作为甩手掌柜,他只是吩咐刘文柄兄弟多多搜集官员罪证,总体思路是一开始就说明白的。 有罪的论罪,没罪的查家产,家产与品级不成正比的,想办法让他有罪。 可张世康没想到刘文柄兄弟俩如此认真,两个多月时间竟然捣鼓出这么多罪名。 之前刘文柄曾向他汇报过,论罪时,若注明年月的,基本都是确有其事的,证据另说。 而若是查不到罪证,又家产颇多,明显与其官职品级俸禄对不上的,罗织罪名时便只有年,没有具体的月日。 算作区分,让张世康心里有数。 可张世康没想到兄弟里竟能查出这么多罪证来,这一条条的念了老半天都没念完,还都是确有其事的。 这些罪证里,三条两条都足以让论斩了,张世康当即便喊了停。 “熊明遇,你可知罪?”张世康冷笑道。 “你会遭报应的。” 周围全是京营兵和锦衣卫的缇骑,熊明遇哪里还能猜不到这是张世康早有预谋的,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了。 “或许吧,反正你是看不到了。 你的罪行罄竹难书,光是贪墨兵部军服银,致使边镇将士因无棉衣冻死这一件事,便可以将你凌迟了。” 说罢,早有锦衣卫缇骑上前缉拿。 张世康随即又笑眯眯的将目光看向了刘宗周。 “刘大人,你的罪行还需要宣读给你听吗? 我这儿都有。” …… ps:我都是现写现发,没有存稿,今天仍旧五更起步。 第266章 我为刀俎,你为鱼肉,你奈我何? “张世康,你如此行事,早晚多行不义必自毙!”刘宗周怒骂道。 “满嘴顺口溜,你想考研啊? 带走!” 张世康懒得废话,当即将刘宗周、刘宇亮缉拿归案。 刘宇亮在朝多年,以懦弱无能着称,原本临朝时还人模狗样像那么回事,让张世康一度以为那都是假象。 直到现在他才发觉自己错了,刘宇亮躲在人群后头不敢吭气儿,锦衣卫的人去抓捕时,这人两股战战,已然尿了裤子。 “冠军侯,老夫……老夫愿意将全部家产送给你,可否……可否饶了老夫性命?” 刘宇亮被绑缚着,脸上满是因恐惧而流下的泪水,他哭哭啼啼小声对张世康道。 “日,你的文人风骨呢? 你瞅瞅人家,丢人现眼! 叉出去!” 张世康掩着口鼻,十分嫌弃的道。 贪污纳贿,罪名昭着,但你若铁骨铮铮,也敬你是条汉子。 可你天天孔曰孟曰,动辄引经据典,一副大义凛然不畏死的模样,却干着贪污纳贿的勾当。 关键是干着贪污纳贿的勾当也就罢了,你还怕死。 什么叫虚伪,什么叫伪善,什么叫道貌岸然? 此便是也。 “刘宇亮!我草拟吗!你真丢我东林的人,老夫真是羞与你为伍!” 熊明遇见刘宇亮那副样子,想起之前还曾一起谋划诸事,心里只觉得恶心,当即也顾不得斯文,只想以最粗鄙之言泄心中之愤。 他言辞凿凿,中气十足,字正腔圆,让张世康想起后世影视剧的名场面。 可刘宇亮此时已然吓的不顾一切,哪里还在乎别人的痛骂,他双腿绵软,一边被锦衣卫拖着一边扭头继续求饶道: “冠军侯,老夫知晓朝中许多旧事,有我在,能省去不少查案的精力。” 他哭的已成泪人,大抵上如赵德汉一般,死到临头了,才知道自己竟然如此怕死。 张世康无奈的摇了摇头,走到刘宇亮跟前小声道: “没有你,本帅也不用花费那许多精力。 你还不明白吗,你没救了,等死吧,告辞。” 张世康脸上带着笑意,刘宇亮本来还以为张世康是打算给他机会,他老泪纵横脸上却挤出个难看的笑容来。 直到听完张世康平静的宣判,刘宇亮愣了一下,竟当场晕厥过去。 “魏大人,韩大人,吴大人,你们几个怎么跟他们在一块? 莫非……你们也是东林党?跟他们一起商议如何弹劾我?如何阻挠国策?” 张世康看着酒楼内另外几个在朝官员笑道。 他当然知道这些人是东林党,也知道这些人在搞事情,不过是郑三俊等人在朝中的小弟罢了。 可他就是想羞辱一下这些鸟文官,他平生最讨厌虚伪之人。 那几人眼瞅着刘宇亮等人被带走,又看到周围全是刀兵,早已被吓得不知所措,下意识的便辩解道: “冠军侯,下官只是碰巧也在这个酒楼吃饭,与郑三俊等人并不熟悉。” “对对对,侯爷,我等并非东林党人。” “侯爷说笑了,我等若敢弹劾,陛下早便把我等罢免了,又如何敢阻挠国策呢?”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陪着笑脸为自己辩白,不论如何也不敢承认。 毕竟看如今这情况,只要承认,那就是个死。 死道友,不死贫道,只有活着,才能为同僚报仇。 然而张世康只用一句话,就将他们的泡沫戳破。 “不好意思,我不信。 全部带走!” 那几个人当即吓得一哆嗦,其中有个官员意识到张世康是在耍他,一边反抗一边怒斥道: “张世康,你这是欲加之罪!啊——”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锦衣卫的人用刀鞘砸在了脑袋上,当场血流如注。 “要软就软到底,要硬就硬到头,不软不硬你不觉得拧巴吗? 我为刀俎,你为鱼肉,你奈我何? 全部带走,押入锦衣卫诏狱等候审问!” 处理完翠云楼的东林党一应党魁后,张世康只觉得心情舒畅。 一年来的隐忍,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候了。 但东林党在京城的领袖,除却郑三俊、刘宗周、熊明遇和刘宇亮外,似乎还差了一人。 “方逢年身在何处?”张世康询问锦衣卫的部下道。 “回大人,当在望岳酒楼。”千户官如实道。 捉拿方逢年的任务并未在这个千户官头上,但刘文柄兄弟俩对东林党在京五人组最为在意,是以行动之前便已派人摸清了这五人的位置。 “那望岳酒楼,看似是个酒楼,实则三层另有乾坤,乃是一处娼馆,这娼馆并不接待外人。”千户官又道。 锦衣卫自打扩编之后,对京城各处都加派了人手盯梢,对各酒楼的情况、掌柜、东家等等都了如指掌。 “懂,高端会所嘛,走走走,带路,本帅去见识见识。”张世康饶有兴致的道。 京城虽然大,但高档酒楼几乎都在几条主干道上,距离倒是不远。 约莫半刻钟的功夫,张世康便到了望岳酒楼。 此时望岳酒楼的掌柜李义廉正与京营兵争辩,而且似乎李义廉还占了上风。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舅舅乃是当朝建极殿大学士、都察院左都御史刘宗周!陛下加封少傅! 你个臭当兵的,敢在老子这儿耀武扬威,真是活腻歪了!” 那个被他骂的抬不起头的京营兵,应当是个新兵蛋子,京营两个多月前扩编的四万人里,多是北方遭灾活不下去的难民。 这些人生活本就困窘,不少人都曾遭受过地主的压迫与小吏的欺辱,如今一听这人如此有来头,毕竟还是没上过战场的新兵,总归是有些惧怕的。 “你说谁是臭当兵的?”张世康悠闲的走过来笑道。 那京营兵一见到张世康,当即单膝跪地道: “小的……小的,拜见大元帅。” 京营新兵的操练一直都是孙维藩、牛纲等人负责。 张世康虽然不怎么管,但每隔几日总要去京营转一圈,一来处理军务,二来也是混个脸熟,顺便训训话、勉励一下将士。 是以,绝大部分京营兵都见过张世康。 “你叫什么名字?”张世康笑呵呵的亲手将那小兵扶了起来。 “小的陈二河。” “他刚才骂你臭当兵,这让我很不舒服. 现在,本帅命令你,拿起你的战刀。 替本帅杀了这个无耻的家伙。”张世康言辞温和的下令道。 第267章 对对对,老夫在学外藩语,学外藩语好啊 也不知这个叫李义廉的家伙谁给取的名儿,礼义廉,无耻嘛。 陈二河一听到军令,立马就变了模样。 两个多月的作训,且不说操练效果如何,京营新兵学到的第一个规矩,就是令行禁止。 为此,很多人都付出了代价。 既然是军令,那他便没有任何顾忌,陈二河抽出了自己的战刀,冷冷的走向李义廉。 李义廉只知道来了个大人物,他嘴哆嗦着正打算搬出自己的舅舅,没想到那陈二河根本没给他机会,上去奔着他的肚子就捅了一刀,没有丝毫的犹豫。 李义廉痛苦的倒地,想呼喊却喊不出声来。 “干的不错,你有成为猛将的底子了,本帅很看好你哟。”张世康拍了拍陈二河的肩膀以示嘉奖。 新兵蛋子不论如何操练,都还是新兵蛋子,想要跨过老兵的门槛,也很简单,就是在杀掉第一个敌人的那一刻。 而陈二河似乎并无这种心理障碍。 被张世康夸赞后,陈二河胸膛起伏,似乎很是激动,连谢恩的话都不知如何说了。 张世康并不是很在意这个小兵,当即便走进了望岳酒楼。 有一应亲卫打头,望岳酒楼的小厮并不敢阻拦,张世康一路便上到了三楼。 刚一到三楼,张世康便听到有包厢传来靡靡之音。 外头已然乱成那个样子,没曾想这里竟完全没受影响,那李义廉为了做生意也真够为顾客着想的。 张世康一脚便踹开了传来咿咿吖吖声音的一间包厢的门。 但见里头一个商贾模样的家伙正在颠鸾倒凤,那女子身材绰约,皮肤白皙,俊美容颜不下青楼的诸花魁。 “哦抱歉,打扰了,你们继续。” 见踹错了门,张世康便随口道。 那商贾见张世康身后跟着一群带刀的兵,差点吓痿了,哪里敢生气。 张世康又走到另一处装潢更加奢华的包厢,听到里头有声音后,再次将门给踹开。 这下倒是没踹错,装潢奢华的大床上,前户部尚书身着里衣,正抱着一个洋妞嘻嘻哈哈的调笑。 “哟,方大人,这是还没开战?”张世康笑道。 方逢年一见到张世康,魂儿都吓掉了一半,又看到张世康身后的锦衣卫,另一半的魂儿也跑了。 “这……这……冠军侯怎的突然到访?你寻……寻老夫有何事?” 方逢年大概知道应该是出了大事,惊惧交加之下,话都说不利索了。 “确实有点小事要寻你,怎么着?你这是在学外藩语?”张世康饶有兴致的对方逢年道。 虽然这时候狎妓不违法,也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毕竟曾是朝廷大员,被这么多人看着狎妓总归面上是过不去的。 方逢年讪笑道: “对对对,老夫在学外藩语,学外藩语好啊。” “没想到老方你还是个好学之人,那便去诏狱你学吧,带走。” 张世康摇了摇头对部下下令道。 “不是,侯爷你什么意思?老夫为何要去诏狱?”方逢年闻言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郑三俊、熊明遇他们已经进去了,你还要问为什么吗?”张世康回道。 说罢,便有锦衣卫的人上前,将方逢年看押了起来。 将东林党在京城的五巨头全部抓捕归案之后,张世康反倒觉得无趣,当即便带着一大帮亲卫回了锦衣卫衙门。 这一夜,满京城的权贵高官,注定无眠。 抓捕东林党五巨头不过是整个行动的一个缩影,数百支以十人为单位的锦衣卫缇骑小队四处出击。 他们的手里都拿着具体要抓捕的官员名单、罪证,寻到抓捕对象之后,当众便宣读其犯下的罪行,而后便着部下拿人,一气呵成。 由于是元宵佳节,多数官员都并未在家,抓捕官员的行动倒是很顺利。 但同时另一方战场就完全是另一个景象了,那便是对诸多东林党官员府宅的行动。 在整个计划中,抓捕官员虽然很重要,但张世康早在行动之前就反复强调,此番行动抄家才是重中之重。 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击各官员府宅,以免官员的家资被转移掉包。 张世康心里清楚,但凡是贪腐严重的官员,府上仆人、家丁都是极多的。 若是不能及时的围堵住贪官们的府宅,给了这群贪官们转移资产的机会,那可就亏大发了。 是以,除却锦衣卫的人,京营的大部分士兵也都位于在京官员所在的几条胡同。 与把守各街道的京营新兵不同,负责官员府宅的京营兵,皆是参与了与建奴的战争,都是敢拼敢杀的精锐。 由于早有计划,锦衣卫和京营兵配合默契,往往都是锦衣卫负责宣读罪证,而后捉拿犯官家属。 一旦遭遇官员家丁的反抗,京营兵便冲杀进去将胆敢反抗者斩杀当场。 在京官员多蓄养家丁,更有不少重臣偷偷豢养了不少死士,这些死士多是从小被武师培养,虽然未着盔甲,但战力颇高。 这给抓捕行动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尤其是郑三俊府宅,单是死士便有三十多个,更有家丁将近一百。 一番拼杀下来,虽然死士全部被砍杀,但锦衣卫也损失了一位小旗官,京营兵折损六人,伤者数十。 全城戒严之下,整个北京城都笼罩在血腥之中,冲突在加剧、伤亡也在加剧。 普通老百姓躲在简陋的民房之中夜不能寐,耳边时常传来阵阵哀嚎声,即使是大字不识的人,也当知道。 京城,要变天了。 锦衣卫衙门缇骑们进进出出,向张世康汇报各地的情况,哪里遭遇抵抗,哪里需要支援。 一开始张世康还能勉强撑着,到了天色将亮的时候,他终于撑不住,将指挥权暂时交给刘文柄兄弟后,在兄弟俩的卧房内沉沉睡去。 由于并未出现张世康所交代的情况,刘文柄兄弟并未草率的叫醒张世康。 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的巳时,张世康再醒来时,日头已经升起老高。 他刚睁开眼,便发现身着紫色常服的崇祯老哥坐在一旁,正似笑非笑的以看大宝贝似的眼神盯着他。 张世康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陛下,您怎么来了?” …… 第268章 既然已经梭哈,犹豫就会败北 “朕放心不下,一夜都睡不着,便过来看看。”崇祯皇帝道。 这次行动崇祯皇帝两个多月前就知道,而且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崇祯皇帝不止一次催促过。 后来张世康劝说他不能急躁、急功近利,他表面上听进去,其实心里一直都很焦急,倒是也不好再催了。 昨夜闻听王承恩说北京城门已关闭时,他就在乾清宫里激动的来回逡巡,一直到半夜都毫无睡意。 他知道张世康今夜肯定十分忙乱,便也不好去打搅。 忍啊忍啊,他从未像昨夜那样盼着黎明。 他躺在床榻上一夜都没有睡着,天刚一亮便微服出了皇宫。 “陛下啥时候来的,也不叫臣一声。”张世康不好意思道。 “也没多久,大半个时辰而已,朕知你疲惫,便不忍叫醒你,昨夜辛苦你了。”崇祯皇帝温言道。 他已经从两个表弟那儿得知了目前的大体情况,对于这次行动他虽然期待已久,但真到了这一步,却又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毕竟这一下几乎将在京文官一网打尽,按照计划,在之后的一段时间内,还将波及到全国。 这在他的生涯里还是头一回,说不忧虑那是假的,如此巨大的波及范围,也就开国太祖皇帝搞过两回。 “陛下也知道辛苦,这次事务完事儿后,那就给臣多放些假吧。 最好能把差事也给臣卸下来一些。”张世康嘟囔道。 屋内的桌子上,刘文柄兄弟早给他准备好了简单的饭食,张世康坐在桌前喝起了粥。 “这都好说,朕心里就是有点不安生。 世康啊,波及面是不是有些过大了。 倘若波及全国官员,不止朕的朝堂空了,各地州府估计也都要空缺大量官职。 朕就是担心到那时,天下大乱呀。” 崇祯皇帝对张世康的埋怨不以为意,他早就习惯了,并且也早就跟张世康学会了糊弄事儿。 放假倒是可以考虑,卸掉差事那就大可不必了,用着如此趁手,鬼才会选择放手。 你埋怨你的,朕都认可,想偷懒,那不成。 张世康闻言就皱起了眉头。 “陛下,不是臣说你,先前行动没开始时,你老催。 如今行动已然开始,您却又开始患得患失。 陛下啊,这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这是你死我活的较量,岂不闻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此时的崇祯老哥,就差把急功近利和优柔寡断写脸上了。 得亏是张世康的脑神经粗大,而且了解这老哥的实际心理,该说不就说不。 否则换作别的诸如卢象升、孙传庭这等,估摸着早被这老哥折腾没了。 既然已经梭哈,犹豫就会败北。 “非朕患得患失,倘若不是你突然对衍圣公一脉痛下杀手,朕也不会如此。 你还年轻,小瞧了衍圣公在士林中的影响。 如今衍圣公的事还未传扬开来,若再加上此次行动,即便到时朕开恩科,也会有不少生员拒绝应召赴试。 到那时,朕又当如何呢? 世康,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崇祯皇帝满脸担忧的道。 衍圣公的事崇祯皇帝刚得知时,震惊了老半天。 张世康出发前只是对他说,得去一趟兖州府,震慑一下阻挠国策施行的鲁王和孔家。 崇祯皇帝也没太当回事,可没想到张世康这一震慑,就把孔家两千多口人都震没了。 他倒是也没多生气,尤其是在得知孔家的居然有那么多家产之后。 但作为天子,对因此产生的极大后果,却是很敏感的。 天下文人都以孔孟为精神支柱,如今你把人精神支柱给灭族了,还让人来给你办差,谁心里会乐意呢? 再加上如今这次行动,那是对天下官员的一次清剿,胆子小的估计直接就不敢来了。 “陛下多虑了。”张世康吸溜了一口粥随口道。 “您当真以为天下文人都真的将孔孟当作所谓精神支柱吗? 倘若真是如此,朝廷的官员都该是真正恪守己任、铁骨铮铮的肱骨,朝堂压根就不会是现在这副样子了。 他们嘴里说着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以至于连他们自己都相信了。 这才连陛下您都能骗过。” 张世康从不否认有真正的文人风骨,在诱惑面前说不,在强权面前不低头,在需要杀身成仁时,死给你看。 毫无疑问,有这等傲骨的文人都成了民族英雄,譬如文天祥、譬如陆秀夫。 可是泱泱华夏五千年,才出了几个这样的人啊! 更多的芸芸众生眼里,什么所谓孔孟之道,不过是他们攀上富贵的工具罢了。 张世康不忌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现在的所谓文人,这只是现实情况罢了。 只要肯给权力,他不信没人来应召。 朱重八当年把官员杀了一茬又一茬,那些所谓文人还不是挤破了脑袋要当官。 崇祯皇帝闻言皱起眉头来,沉吟了良久,又结合如今的朝堂情况略作对比,似乎有点想通了。 “总之如今事已至此,咱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见招拆招。 毕竟那都是后事,如今真正值得忧虑的,除却可能发生的动乱之外,只有粮草问题了。” 张世康喝完了粥,鲜少的皱眉道。 张世康从刚入朝堂时,就对崇祯老哥说过,大明不缺银子,可他从来没说过,大明不缺粮食。 实际上北方诸省连年大灾,重要的产粮大省河南、山东早已饿殍满地,还屡次遭受流寇劫掠屠戮。 虽然经过张世康四处救火,朝廷如今已经不缺银子,但粮食问题始终都没办法解决。 北方的粮价已经飙升到了往年的四五倍,江南富庶地区也达到了三两多银子一石。 老百姓早就因居高不下的粮价怨声载道了。 朝廷是有银子,但在粮食本就缺少的情况下,朝廷一旦大肆收购,只会令粮价更加的高昂。 这才是张世康一直以来真正担忧且短时间内无解的问题。 有银子,但不敢买粮。 以至于京营、各边镇的粮草储存,一直都是压着红线,也就是一个月的存粮。 只有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去收购。 这也是张世康要尽可能的提高这次行动的效率的一大原因,因为军队耗不起。 真若是慢慢吞吞,拖上个一年半载,等百姓再也买不起粮食揭竿而起,那才是真正的完犊子了。 “唉,郑芝龙那边也不见个回信儿。 陛下,能解决暂时的粮食危机,还得靠这个老小子啊!” …… ps:想整个粉丝裙,这样就能一块聊聊历史吹吹牛了,但好像要一千关注,目前还差六百,大伙儿点个关注吧。 第269章 陛下这是瞧不起人呐 张世康知道大明的东南沿海的部分地区,已经开始种植土豆、红薯和玉米这些新作物。 但包括辣椒在内,都没有得到朝廷的重视和推广,比如辣椒在一开始,是被当作观赏植物出现在有钱人的花园里的。 推广新作物需要不小的人手和金钱,之前朝廷穷的荡气回肠,压根就没钱张罗。 如今虽然有了银子,可东林党大敌当前,也没顾得上。 即便现在开始着手,也不是一年半载就能解决的,百姓对新作物的接受度也是个问题。 面对这个困局,短时间内可以解决的只有从海外购买粮食,而能做到如此大批量的,全天下只有郑芝龙一人。 “此前的那个海盗头子吗?朕知道这个人。 他已接受朝廷招安,朕还给他封了个五虎游击将军。”崇祯皇帝不以为意道。 “陛下这是瞧不起人呐。”张世康无奈道。 光是从崇祯老哥的语气里,就能听出对海盗这等身份的嗤之以鼻。 实际上明中叶以后,大明历代天子对倭寇海盗都是深恶痛绝的。 五虎游击将军这称谓听起来很酷,其实仍然只是个游击将军,上头还有参将、副将、总兵、巡抚、总督、督师等一系列的高级职称。 给郑芝龙安排这个官职,只能说明朝廷对郑芝龙的不信任和不看重。 “哼,一个海盗而已,朕堂堂天子,难道应该对一个海盗头目倚为肱骨吗?”崇祯皇帝瞥了一眼张世康道。 实际上此时的崇祯皇帝,对除张世康以外的朝臣,都是缺乏信任度的。 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张世康用的顺手之后,诸如孙维藩、卢象升等人,即使张世康在他面前如何推崇,在崇祯皇帝眼里,都是张世康想偷懒的借口。 以崇祯皇帝的视角来看,如果这些人真的很厉害,为何此前朝廷是那个样子? 张世康无意打击这崇祯老哥的傲慢,只是幽幽的说了句: “陛下,人一年光是保护费就能收上千万两。” 多的甚至张世康都没说,你国库有几个钱? 如今的郑芝龙已经两次击败荷兰红毛鬼,制霸了整个南洋。 包括大明的所有走私商人、正常商人,以及日本、东南亚等地,所有经过南洋的海商,都必须悬挂郑家的旗子才能安全通航。 旗子可不是白挂的,一艘船三千两,而且童叟无欺,就是荷兰人的船也得向郑芝龙交钱,否则劫你没商量。 你瞧不起人家,人家那家底说富可敌国一点不夸张,若是以大明此前的国库存银,人家的纯收入敌你数十上百个国。 张世康大概知道崇祯老哥的想法,既看不起郑芝龙,又要靠郑芝龙解决海患。 崇祯皇帝闻言就皱起了眉头。 “哪里会有这么夸张? 早听你说海贸赚钱,为何却从不听其他朝臣说?” “信不信由陛下你,而且,人家为啥要跟你说呀。 自己悄没声挣银子多好,跟你一说,他们还怎么赚? 这钱若是朝廷来挣,郑芝龙怎么收保护费?”张世康无语道。 有时候张世康对崇祯老哥挺无语的,处理政务能力一般也就罢了,对海贸、军事等,也是糊里糊涂,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使得劲儿挺大,但几乎没一个用对地方。 就这弱智问题,但凡是个现代人都能想明白,那些沿海的官员也都知道,但大家都合起伙来,一块骗着皇宫里的吉祥物。 张世康有时候都不知该可笑还是可悲了。 大明的海禁政策,也是在大部分官员的极力撮合之下,一步步收紧的。 他们夸大倭寇、海盗的破坏性,打着只要禁海就能减少损失、就能为沿海百姓谋福利的旗号,一步步扼杀了大明原本应该有的关税。 隆庆开关只是个偶然,隆庆帝不知从谁口中,得知了海贸的真相,而后便为之努力、力排众议,将原本的海禁打开了一个口子。 隆庆帝想将关税纳入国家税收,所以他很快就死了。 所谓的隆庆开关,不过是一次扭捏拧巴到极点的改革,海洋贸易只是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只有福建海澄的月港被作为唯一的开放特区。 隆庆帝死了之后,官员们很快就将这个口子堵死,沿海所有对外贸易的商船,都必须到月港办理极为繁琐的手续才能出海。 到了后来,甚至对出海船只的建造和运营实行总量控制,东洋和南洋各限船四十只,严禁彼此间越境贸易,出海后逾期未归者,即使证件齐全,仍坐以通倭之罪。 到了现在,月港这个所谓的特区,已经成了笑话。 官员们为什么极力阻止海贸,张世康用前列腺都能想到。 可怜的崇祯老哥,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崇祯皇帝听了这话,面部立刻就红温了。 按照张世康对崇祯皇帝的了解,他都等着崇祯老哥握拳、拍案、大发雷霆了。 可他等了半晌,崇祯皇帝并未有所表示,这多少让张世康有点惊讶。 “杀光东林党人,还需要多久?” “只是捉拿的话,今天一天足够,抄家就麻烦了。 至于杀光,再怎么急,也得做做样子审查一下吧? 若是算上两京十三省,估摸着起码得三个月以上。 不过诏狱快装不下了,京城这一批,三天吧。 陛下,你又急躁。”张世康劝谏道。 “等杀光了他们,咱俩也要搞海贸。”崇祯皇帝十分认真的道,又得知了一项被蒙骗的事后,崇祯皇帝此刻哪里还有之前的担忧。 “嗯,搞。”张世康随口应道。 “粮食也要买,朝廷有银子,朕会给郑芝龙加封,他会同意帮忙的。” “嗯,买。” “那些高产作物,也要尽快收集种子推广种植。” “嗯,推。” “这些都交给你了。” 张世康:“……” 崇祯皇帝终于不气了。 这时,刘文柄突然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陛下,臣从郑三俊府上搜查出两封信,臣查看了信的内容,认为有必要呈给陛下和指挥使大人。” 说着刘文柄将书信递了过去。 崇祯皇帝接过信粗略过了一遍,又递给了张世康。 两封信,一封落款是南京吏部尚书张慎言,而另一封乃是同样被崇祯罢官的前前前任礼部尚书。 东林大佬——钱谦益。 …… ps:抱歉今天更新慢了点,状态不佳,身体酸软无力,脑子昏昏沉沉,刚下楼买了两罐红牛,今晚的五更必须完成,快,去看广告,为我发点电。 第270章 暴君就暴君好了,那也比亡国之君强 看信中的内容,两封信应当都是写给郑三俊的回信。 信中的内容大多都是张世康预料到的,关于阻挠税制改革的讨论。 无非就是南北东林党人团结一心,号召天下商贾、士绅不向朝廷妥协,一定要打赢这场斗争云云。 唯独有一件事,信中说的比较隐晦。 他隐约觉得,这应该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或者难以启齿的事,但他思索了好一会儿,也没想明白。 “其心可诛!”崇祯皇帝愤恨的道。 看到崇祯老哥如此,张世康反倒没那么忧愁了,他以开玩笑的口吻对崇祯皇帝道: “陛下,你准备好了吗? 或许过不了多久,你便成了大明第一暴君。 而臣,也将成为大明第一奸佞、大明第一搅屎棍。” 他倒是完全没有一点夸张,诛灭衍圣公三族,又对在朝官员大开杀戒,不论是哪一条,都足以让两人的名声在官僚士绅阶层里彻底黑化。 本以为崇祯老哥会因此郁闷,没曾想崇祯皇帝闻言反而道: “暴君就暴君好了,那也比亡国之君强! 而且,你之前说过,再怎么着,你也是个棍。 待你与朕肃清朝堂,待你与朕还天下太平,自有大儒为你与朕辩经! 即便没有,朕也无悔!” 张世康一听就乐了,这老哥虽然脾气没改,但思维方式好似变了。 这原本可都是他的台词,如今老哥都会抢答了。 “那便定在三日之后吧,此事决不能拖。 三日之后,臣将斩尽京城东林!”张世康沉声道。 如同屠灭晋商、屠灭衍圣公一样,对东林党人的清剿,也必须施以雷霆之力。 在天下人没有反应过来之前,砍掉其中枢,造成既定事实。 “江南事宜,臣计划给秦良玉去信,让其分兵给曹变蛟,以曹变蛟为江浙总督,震慑江南士绅。 若有必要,臣亲自下江南一趟。”张世康想了想后又道。 江浙地区,才是东林党人真正的老巢。 目前的兵力部署,北方诸省要提防建奴,卢象升和孙传庭都不可轻易调遣,秦良玉更是有防御流寇的重任。 江北虽然有黄得功周遇吉值得信任,但两人还需震慑江北的另外三镇兵马。 调派曹变蛟定然会再次削弱川蜀的防御力量,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张世康只恨兵力不足,还粮草短缺,两个多月的准备时间,还是太仓促了。 崇祯皇帝又与张世康聊了一会儿,便仓促回宫了,毕竟他还‘病着’。 整个正月十六这天,京城仍旧处于戒严状态,到了下午的时候,在京的东林党人已经基本捉拿完毕。 诏狱即使已经被刘文耀暗中扩建,在上午时分也已经爆满,东林党犯官不得已从单间,变成双人间、三人间。 到了下午,一间牢房里甚至能关十几个人。 他们如同沙丁鱼一般,或蹲或坐在狭小的空间里,这些人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何曾受过这等屈辱。 一个个的都在监牢里对刘文柄、刘文耀两人破口大骂,那声响比之菜市场更喧闹百倍。 下午的时候,张世康去了一趟诏狱,可他刚进去,就被骂了出来。 一看到张世康,成百上千人便集体调转炮口,以三寸不烂之舌口吐芬芳,将张世康骂了个狗血淋头。 不过张世康也不在乎。 在京犯官全部捉拿归案之后,锦衣卫人员分成了两派,一派负责紧急审理重要的一批犯人,而另一派则负责抄家。 同时,张世康还命令刘文柄兄弟火速派人知会分布在大明各地的东厂人员,将在京犯官原籍的查抄工作委托给东厂的番子。 张世康心里清楚,东林党人的大部分产业并不在京城,而是在老家。 正月十七京城取消戒严,一大早,东缉事厂的在京留守人员,开始在京城乃至顺天府境内张贴布告。 将在京官员名单,以及所犯罪行一一公布。 为免老百姓看不明白,每一处布告张贴处,都留有几个识字的番子负责反复宣读。 布告还言明,朝廷之所以困窘,百姓之所以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皆是因为贪官污吏横行。 不惩处贪腐,朝廷永不得安宁,百姓永不得过上好日子。 整个布告大体由张世康口述,言辞不仅不拗口,甚至有些白话。 这当然不是给读书人看的,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大白话反倒更容易理解。 布告还告知京城百姓,正月十八午时,所有犯官及其家属都将在承天门外的长安街施以斩刑,大元帅将亲自监刑。 经过一整天的反复宣传,至少在京城里,百姓在得知了真相后,从先前的诚惶诚恐,开始变得义愤填膺。 对于这时候的底层百姓而言,愚民政策之下,是很容易被引导的。 他们无论过的多么艰难,也很少将责任推到天子身上,只会认为天子被贪官污吏蒙蔽,他们的一切不幸,也皆是贪官污吏造成。 于是乎,到了正月十八这天,北京城再次上演了万人空巷。 长安街作为京城的最宽敞的主干道,仍旧挤满了前来观刑的百姓,五城兵马司出动了所有的兵丁来维护秩序。 随着一辆辆囚车自诏狱方向驶入长安街,满城百姓顿时变得沸反盈天。 他们大骂贪官误国,即使他们根本不明白东林党究竟是如何祸害天下的。 囚车里的犯官更觉自己乃是被冤,也高声为自己辩驳,奈何迎接他们的,只是京城百姓的口水,和千年老痰。 扔菜叶子和臭鸡蛋的情况并没有出现,菜叶子很贵,老百姓扔不起,鸡蛋也绝不会放臭,老百姓很穷。 行斩刑的地方从来也不是午门,当然也不是长安街,而是在阜成门内的西市,也就是后世的西四牌楼。 只不过限于斩首规模之众,以及事件之特殊,张世康临时将行刑地点,改在了最宽阔的长安街上。 午时还差一刻钟的时候,张世康身着蟒服,左手按着尚方剑的刀把,右手托着圣旨,出现在了承天门外临时搭建的监斩台上。 这是张世康第一次如此正式的出现在京城百姓的视野里,虽然懒散惯了,但面对如此多的百姓,张世康反倒有点不习惯。 监斩台周围,百姓们窃窃私语。 “这不是英国公家的那个纨绔三公子吗?俺记得他。 他拿俺烙的烧饼没给钱。” …… 第271章 凭什么 “你小声点,人现在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当今天子最信任的人,你不要命了?” “嘿,俺也没别的意思,不过一个烧饼而已,他倒是没欺负俺。” “不过说来也怪,以前俺还老看到他跟一群勋爷家的公子哥,在街头晃悠,这一年都不咋见了。” “你啊就是没见识,你难道没听过浪子回头金不换吗? 再说了,出身国公之家,又没有继承权,莫说是大元帅他老人家,就是你我若是如此,又能上进到哪儿去?” “老哥说的在理,倒是老弟我没见识了,若我也生在这等大户人家,保不准比他更纨绔咧。” “莫胡言,大元帅可是有真本事的人咧,京营烂成那副模样,我等都知道吧? 你猜怎么着?大元帅只用半年时间就把京营整顿成了强军,连建奴都被打败了呢!” “如今大元帅一举荡平那些贪官,想来以后会有好日子咧。” “有道理” …… 一时间场下众说纷纭褒贬不一,但总体来看,夸的人占大多数。 毕竟惩处贪官,乃是百姓津津乐道的主旋律。 张世康并没有听到下面百姓都在说什么,他摆了摆手示意肃静。 监斩台前侧,清一色站着一整排的大汉将军,作为宫廷仪仗队,这些大汉将军个个膀大腰圆。 他们身着闪亮的盔甲,或许终生都上不了战场,但他们却有一个共同的优点,那就是嗓门大,乃是天子宣旨时最佳的传话筒。 张世康特地找崇祯老哥借来了一整队。 圣旨是崇祯皇帝早就拟好的,张世康这次并未让司礼监的人宣读,而是选择了他亲自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以凉德,缵承大统,意与天下更新,用还祖宗之旧。 不期倚任非人,遂致虏猖寇起,国库空虚,师徒暴露,黎庶颠连,此朕之过。 所倚任非人者,东林诸子也。 夫东林者,表以忠君为国,内以蝇营狗苟,贪墨不法、侵吞田亩、欺上瞒下,名为国士,实为国贼也。” 张世康每宣读一句,前方的大汉将军便扯着大嗓门复读一句,更远的地方,便由京营兵、五城兵马司的兵士代劳,以教更多的人知晓此番动荡的根本所在。 “朕为东林所误者,久矣。 流寇荼毒乡里,害我赤子,兵士缺粮缺饷,劳苦饥寒,深切朕念。 念其风餐露宿,朕不忍安卧深宫,念其饮冰食粗,朕不忍独享甘旨。 念其披坚冒险,朕不忍独衣文绣,减膳撤乐。 除典礼外,朕以靑衣从事,以示与我行间士卒甘苦相同之意。 朕以募捐于百官,各部尚书、侍郎,少则百十两,多则千百两,朕以为国朝肱骨困窘,不忍苛责。 然经查实,在京官员者,仅以户部侍郎之职,其家资竟有百万两之巨。 朕心实痛,哀也,怒也!” 宣读到此处,张世康的脸色忽然变的有些古怪,他干咳一声继续宣读道: “幸有天赐良才,冠军侯张世康者,国之柱石、朕之肱骨、赤民之光。 抗建虏于国门,救赤子于水火,惩朝堂之国贼,亮朕之耳目。 东林其罪,魏阉比之,弗如远甚,祸国,祸民。 朝堂动荡,此之由也,万民饿殍,此之由也。 今朕以雷霆之力,还大白于宇内。 昭告天下,咸使闻之。 钦此。” 自己夸自己,总有点怪怪的。 早知道崇祯老哥这么夸自己,张世康指定让老王代劳了,他脸皮薄。 圣旨宣读完毕之后,四周百姓沉凝了许久,忽而相继冲着皇城的方向拜倒,山呼万岁。 其声浪一浪高过一浪,经久不息。 彼时,崇祯皇帝正安静的在乾清宫里蹙着眉处理政务,声响忽而传来时,崇祯皇帝怔了一下。 “王大伴,外头在喊什么?” “皇爷,百姓在呼皇爷万岁。”王承恩眼中含泪道。 崇祯皇帝的眉头便舒展开来了。 张世康摆手示意百姓们停下,足足好久,周围百姓才安静下来。 他继续道: “昨日曾有人问我,这些东林诸子、贪官,动辄便要诛灭全族,是否量刑过重。 言之妇孺者,不该加罪其身,毕竟贪赃枉法的,不是妇孺。” 张世康说这些话时,几乎都用的大白话,他认为,只有这样才能将他所要表达的意思传递的更明白。 “一开始,我也觉得有理。 是啊,表面来看,确实如此。 但我想了很久,总觉得哪里不对。 那些贪官,他们贪来的银子、为其妻、子、族亲谋取来的特权,他们难道没有享受到吗? 他们生来便穿金戴银,生来就有尔等想象不到的富贵! 他们甚至不知粗茶淡饭是什么味道! 他们害了人,可以以权势逃避罪责。 他们用其父贪墨而来的民脂民膏,有花不完的钱,来满足自己的一切需求。 现在,你来问我说,他们不该受到惩处?” 张世康陡然抬高了音调。 “凭什么?” 张世康双目炯炯、面色凛凛,这出于良知,也出于对现世百姓的怜悯。 世道如此。 可是他来到了这里,他看到黑暗,他拥有了改变的能力。 在这腐朽的时代,在这满目疮痍的现世。 有那么一瞬间,张世康甚至想抛却摆烂的念头。 去成为那黑暗中的一道光。 “他们享受了贪官所带来的福祉! 就该承受这福祉所带来的代价!” 张世康指着贪官周围的一应家眷,大声怒吼道。 周围的百姓都呆住了。 他们衣衫褴褛、满脸菜色,他们身体佝偻、弱不禁风。 在他们旧有的观念里,这世界,一直都是这样的。 他们从未想过所谓的公道,直到有人告诉他们。 是啊,凭什么呢? 沉默。 经久的沉默。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良久,一个老哥高举起握紧的拳头。 “杀了他们。” 声音不大,甚至还带着不知是出于激动、还是畏惧的干涩和忐忑。 可是,片刻之后,更猛烈的声音自人群中爆发了出来。 那是来自庶民的愤慨。 “杀了他们!” …… ps:这章写的极为辛苦,足足写了两个多小时,还差一更。 第272章 老夫在江南,给你留了个惊喜 一辆辆囚车终于抵达预定的位置。 囚车里载着犯官,囚车后头,犯官的家属脚脖子上拖着铁链,她们的双手被一根绳子捆缚。 绳子前后相连,如同一根绳上的蚂蚱。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一人落马,鸡犬升天。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她们哭哭啼啼,身上还穿着绸缎做的衣服,在几天前,她们还享受着锦衣玉食,在凛冽的寒冬里,烘烤着炭盆。 才两三天的光景,自天堂落于地狱,她们已然变得蓬头垢面。 细嫩的脖颈不再白皙,脸上的脂粉沾满了灰尘。 她们无望的四处环顾,麻木的脸上带着恐惧。 可是,百姓已经不再可怜她们。 囚车被打开,两个兵丁将犯官拖拉到刑场,犯官的家属也牵拉到犯官身后,依次跪倒。 刽子手最后一次检查了手中的环首大刀,闪烁的寒芒令得几个女眷当场晕厥。 早有看守在侧的兵丁,一碗冷水将其泼醒,将他们的脑袋按于木墩之上。 “斩!” 张世康大声喊道。 得了令的刽子手高高扬起大刀,大吼一声,噗呲呲的声响传来,数十个人头落地。 鲜血喷出去老远,蒸腾的热气四处飘散,人头滚的到处都是。 空气中开始弥漫鲜血的腥味儿。 用刑完毕之后,看守的士兵立即将尸体和头颅拖走,丢到马车之上。 待马车装满,便有兵丁将马车运至京城郊外,以火焚烧。 尘归尘,土归土。 他们留在这世上的,唯有洒了一路的鲜血。 又有一拨犯官带来,同样是叫冤,同样是讨饶,同样的流程。 高高举起的环首刀之下,众生平等。 半个时辰之后,长安街上已经血流满地,如同刚刚经历过厮杀的战场。 周围的百姓已经散去大半,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无非就是看个热闹而已。 如此血腥的场景,毕竟不是普通人可以承受。 但也有小部分的人,执拗的不肯离去。 这其中便有一老汉,他身上的衣服满是补丁,凛冽的寒冬里,仍旧没有穿棉衣,冻得通红的脸上都是冻疮。 他的身边跟着一个半大的孩子,这孩子倒是穿着棉衣,只是那棉衣格外破旧,满是破损,发黑的棉花自破损的衣服里冒出来。 看起来像是从哪儿过来的难民。 老汉双眼浑浊含泪,以满是皱纹的手,牵着半大孩子的手腕。 “柱子,你给俺睁大双眼看着,那个叫赵文升的,便是害死你爹、你娘的仇人。” 老汉指着刑场上的一个犯官,声音微颤、哽咽着对孙子道。 在满是鲜血泥泞的道路上,仍旧不肯离去的那小部分百姓,多是曾遭受过某位犯官欺凌的人。 他们在等,等着看到自己的仇人死于大明律之下。 当那个赵文升的犯官人头落地之后,老汉按着孙子的头,冲着张世康的方向跪倒。 “柱子,给你的恩人磕头。” 那叫柱子的半大孩子踩着鲜血泥泞,咬着牙冲张世康磕了一个头,他的额头瞬间也沾染了鲜血。 而后,爷孙俩便离开了刑场。 那样子,像是大仇得报的将军。 有第一个人如此,便有其他人学着。 他们等到自己的仇人人头落地,冲张世康磕上一个头,而后离去。 犯官实在太多了,为了加快效率,张世康命令一次杀三户。 未时将过时,他见到了几个老熟人。 在京东林五巨头,郑三俊、刘宗周和熊明遇面容憔悴冷着个脸,对张世康怒目而视。 方逢年仍旧在向张世康求饶,他嗓门极大,看守的士兵烦躁的将一块破布,塞住了他的嘴。 刘宇亮是被拖着过来的,他的双腿早已不听使唤,人刚一下囚车便吓晕了过去。 “五位一路走好,不送。”张世康面带笑意冲几人挥了挥手道。 “你早晚死于乱军之中!”熊明遇恶狠狠的道。 “哦,也许吧,反正你是看不到了,本帅给你送终。”张世康毫不在乎的道。 “老夫就是死了,也当化为厉鬼,去寻你偿命!” “你可真逗,本帅与东岳庙的张秀清关系贼好,那儿的道士道法精深,尤其擅长画符。 本帅回头就去讨要几道,往宅子门口一贴,你若真有魂魄,也保管教你魂飞魄散,哈哈哈哈!” 张世康再次露出大魔王般的笑意,身为后世人,他压根不相信什么牛鬼蛇神,熊明遇的威胁,就像个笑话。 熊明遇被噎了一下,终究没有再放狠话。 刘宗周不发一语,事已至此,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 倒是郑三俊在被压到刽子手身前时,突然状若癫狂。 “张世康,你没想到吧,山西之刺杀,正是老夫的手笔。 只可惜啊,哈哈,老夫没能杀掉你。 方有今日之败。” 郑三俊突然露出个自嘲的笑容来,他摇了摇头道。 “确实,挺可惜的,下辈子如果有机会,你再刺杀吧。” 对于郑三俊的话,张世康倒是有些惊讶。 那次刺杀,他怀疑过晋商、怀疑过建虏,甚至怀疑过张献忠。 但唯独没往郑三俊这几个人身上怀疑,那个时候,朝廷还处于极为危难的情况。 他没想到即使在那种情况下,这些东林党们仍旧不能停止内斗。 不过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再去纠结这些没有任何意义。 “哼,即使老夫身死,你仍旧不得安宁。 不用多久,你就将知道,你面对的将是何等的局面。 老夫或许看不到了,但你之身死,也用不了多少天。” 看守士兵将郑三俊的脑袋按了下去。 “斩!”张世康下令道。 “老夫在江南,给你留了个惊喜! 一个大大的惊喜! 哈哈哈——” 随着刽子手的刀狠狠落下,笑到一半的郑三俊戛然而止。 他的脑袋滚落之后,眼睛还眨了一下,嘴角的狞笑定格在血泊之中。 方逢年、刘宇亮等人,连同他们的一应家眷,也先后被斩。 张世康皱了皱眉头,他想起张慎言和钱谦益给郑三俊的回信,脑子里还回荡着郑三俊临终的话。 惊喜,究竟是什么呢? …… ps:五更完毕,晚安,我睡醒过来,想看到你们发的电,最好能把我电死的那种,哈哈。 第273章 我看起来像是那种残暴的人吗 崇祯十二年为己卯年,在崇祯皇帝的首肯之下,天下兵马大元帅、冠军侯张世康筹谋数月。 以京城为起点,以东缉事厂、锦衣卫、京营为班底,对东林党人发起了清剿行动。 包括被罢免的官员在内,在京官员两千两百三十,一日夜时间内,共有一千四百余官员被捕。 仅仅三天后的正月十八日,张世康以雷霆之势,将一千四百余犯官及其家属尽数斩首。 这在整个大明历史中,也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史称‘己卯之变’。 斩首行动一直持续到当日黄昏,整条长安街上都弥漫着血腥味儿,承天门外的行刑场地,路边仿佛被血清洗了一遍。 京郊外处置尸首的焚烧地扬起黑烟,久久不能平息。 张世康当晚并未回家,而是直接去了京城城防的军营。 他身上沾染了太多血腥,只有军营里可以镇压得住。 京城内虽然已经取消戒严,但官员府宅扎堆的区域仍旧是平民禁地,锦衣卫人员正在紧张的进行着一系列的抄家行动。 在京东林党人尽皆被斩首的第二天,已经连续病了好几天的崇祯皇帝,病突然好了。 并让司礼监知会通政司和鸿胪寺,第二天正常早朝。 崇祯十二年正月十九早上,午门外。 张世康鲜少的没有迟到,在天色将亮未亮时,抵达了午门外侯朝。 若是往常,在上早朝之前,午门外总能聚集数百上千位大臣。 即使朝中有规定,侯朝前不能大声喧哗,但近千人的聚集之下,午门外总是嗡嗡声不断,热闹的如同菜市场。 可是今天并未出现这种情况。 原本文官聚集的大片区域空荡荡的,只剩数十个文臣沉默的站在那里,对张世康怒目而视。 即便经历了大规模的清缴,但在京官员剩下的仍旧还有七八百。 按照规定,六品以下官员可以不上朝,而六品及六品以上在京官员必须上朝。 那数十个文臣,就是整个京城六品以上官员的幸存者。 他们已经得知了衍圣公一脉的遭遇,亲身经历了三天前的事变,也亲眼看到了昨日对东林党人血腥的屠戮。 他们中不少人对税制改革持支持态度,认为这项国策如果真的可以施行,对国库收入、对大明江山都是件大好事。 他们当然知道衍圣公带头阻挠国策是不对的,也知道那群东林党人背地里干的勾当。 可这并不代表他们认同张世康的残暴做法。 他们认为,张世康对衍圣公、对在京官员的大肆屠戮,是对大明礼法、大明律法的严重藐视,是对天下文人的羞辱,是对儒学根基的刨根破坏。 他们也知道张世康的背后,必然是当今天子的支持,也知道如果他们反对,面临的后果很可能与那群东林党人一样。 作为清剿行动的幸存者,这部分幸存官员,多是各部的主事、给事中乃是御史,品级都不高。 可即便如此,他们所学的经义、肩上扛着的责任以及胸膛燃烧的文人傲气,都不允许他们低头。 他们誓要扞卫他们心中的道,如果要为心中的道义去赴死,他们大可以死给你看。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仅此而已。 与文官的幸存者整体爆发出的不满相比,勋戚团体反倒显得很安生。 只是这安生似乎并非来自沾沾自喜,而是庆幸、心虚和忐忑。 绝大部分勋戚都没有料到,年纪轻轻的冠军侯,行事竟然如此狠辣。 衍圣公世袭千年,说族灭就族灭。 东林党人势力庞大、盘根错节,说清剿就清剿,即使知道会因此造成极大的动乱,可冠军侯仍旧没有丝毫的犹豫。 在此之前,如果说他们对张世康还只是混不吝的印象,认为这小子根本没把他们当回事,是对自己勋戚身份的背叛。 可是如今他们才发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张世康倘若真的把他们这群人也当成敌人,或许三天前的清剿中,顺手就能将他们一并杀掉。 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他们之所以心虚和忐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这次没有,那下次呢? 他们倒是为了未来的海贸大计,与冠军侯达成了基本的和解,可他们大多数人都还并未付诸行动,那真的好使吗? 冠军侯实在是太可怕、太残暴了! 然而在场百官的各自心思,并未影响到张世康,实际上昨晚他睡得还挺香。 “早呀诸位。”张世康冲西宁侯宋裕德、泰宁侯陈延祚等人笑着打了个招呼。 二人赶紧露出个尴尬而不失礼的微笑拱手回礼,其他勋戚甚至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 张世康环视了一下周围的勋戚,觉得气氛有些古怪,便道: “诸位世叔、世伯这是咋了?何以都变得如此生分?” 陈延祚闻言大着胆子走到张世康跟前道: “大侄子,你若要银子,跟世叔说,府上倒是还有些,不够的话,世叔卖田卖产业……” “停停停,世叔到底咋了?”张世康打断了陈延祚的话无奈道。 陈延祚也不生气,他环视了一圈周围的勋戚,周围的勋戚赶紧点头如捣蒜,陈延祚这才道: “大侄子啊,你给咱个准话儿,前两日那事儿,不能株连到大家伙儿吧?” 这话一问出来,周围的勋戚都全神贯注的竖起了耳朵。 张世康眨巴了一下眼睛,当即明白这群人的心思。 杀鸡儆猴,鸡杀了,这是把猴儿给吓坏了呀。 “这是哪里话!咱们可是一伙儿的呀! 我看起来像是那种残暴的人吗?”张世康不满的道。 他突然觉得有点委屈。 闻听此言,众人心里的石头这才落了地,不过对于张世康的话辩白,这群人心里大抵上都集体撇了撇嘴。 你动辄就杀人全家,还说你不残暴,你骗鬼啊!鬼都不信。 不过得了张世康的痛快话,众人大抵上心情都轻松了不少。 “那就好,那就好,大侄子说得对,咱们打断骨头连着筋,咱们是一伙儿的呀! 日后咱们同舟共济,大侄子说干嘛,咱们就干嘛。 大家伙儿说对不对呀?”陈延祚说罢扭头看向周围的同僚。 “啊对对对。” 有了衍圣公和东林党人的前车之鉴,在场的勋戚少有的意见一致。 不远处的文官们见状,多是横眉冷对。 这时,鸿胪寺官自午门走出,高唱上朝。 文武大臣各自整理衣冠,自左右掖门奔着皇极殿走去。 …… 第274章 竖子不足与谋 正月十九日并非什么重大节日,本是常朝,但崇祯皇帝将此次早朝的地点定在了皇极殿,而非大殿外的皇极门。 文武大臣按照既定班次站好之后不久,崇祯皇帝就身着龙袍走进了大殿。 他表情还算平和,但心里多少有点忐忑。 京城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死了那么多人,杀人前他病了,人都死光了后,他病就好了,任是傻子都知道,这绝对是装的。 崇祯皇帝脸皮儿薄,只能时而咳嗽一下来自证。 不论如何,身为大明的天子,还是需要朝臣来帮助他处置朝政的。 而目前的君臣关系,已经降到了冰点。 他望着文官班列怔了一下,绝大多数眼熟的人都已经不在了,有资格进入大殿的文官,零零星星只有十几个人。 这一时让他很不适应,除却倪元璐、范景文、李邦华、蔡国用、范复粹五人外,各部官员缺额极为严重,礼部甚至一个人都没有。 崇祯皇帝甚至都不知道这个早朝应该怎么开了。 文武百官行过拜礼之后,崇祯皇帝看了一眼张世康,示意他来起个头儿。 张世康见状也不含糊,当即冲着崇祯老哥躬身行了个礼。 而后张世康调转身子朝向十几个文官,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之下,冲文臣的方向躬身再次行了个礼。 勋戚们满是错愕,就连幸存的那十几个文臣也都皱起了眉头,不知道张世康是什么意思。 “诸位不要误会,本侯这个礼,并非是出于歉意,而是为大明、为天下满地饿殍、水深火热的百姓。 我知道你们很恨我,恨不得陛下今日就将我打入十八层地狱。 没关系,我能理解。” 张世康拱手,诚挚的对那十几个文官道。 毫无疑问,治理大明需要文武大臣齐心协力。 而能留在这里的,都是经过东厂、锦衣卫两万部下,在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反复调查、筛选过的、两袖清风的硬骨头。 在这个曾经乌烟瘴气的朝廷里,他们不肯与东林诸子同流合污,坚守着自己的本心。 即使知道与他们之间的矛盾很难调和,但张世康仍旧不肯放弃。 他只是对东林党人有成见,并非针对所有文臣,实际上,张世康对有傲骨的文人是心生敬佩的。 虽然这样的人凤毛麟角就是了。 那十几个文臣听了这话,仍旧不为所动,有个官服上打着补丁的家伙甚至冷哼一声,认为张世康是在惺惺作态。 见好听话丝毫不起作用,张家康略一皱眉,觉得应该换种沟通方式。 “嘿嘿,但是你们呐,现在还扳不倒我!”他前恭后倨,嘚瑟的嘿嘿一笑。 张世康如今在士林间的名声不能说声名狼藉吧,只能说臭名昭着,还不如一坨臭狗屎。 他再怎么示好,都没有半毛钱作用,只会让人觉得虚伪。 既然如此,不装了,摊牌了,老子就是一坨臭狗屎,你们也拿老子没办法,哈哈哈哈 寥寥几句话,直接将仅有的十几个文臣的血压都给拉了上去,好几个文臣气得浑身发抖、面部直接红温。 “竖子不足与谋!不足与谋!!!” 若不是有人拉着,几个文臣大有上去闹张世康几下子的态势。 “不谋就不谋,不过……诸位所担的差事,最好都尽心尽力的干好。 若是让厂卫寻到尔等敢偷奸耍滑,哼哼,莫怪本侯不留情面!”张世康一副吃定对方的模样。 崇祯皇帝只觉得脑袋疼。 他有想过清剿了东林党人后,朝堂的官员会大幅度减少。 但他从未想过,没了那群贪污纳贿的东林党人之后,朝堂还是这副针锋相对的样子。 不论是东林党,还是清流,貌似都对张世康有很大的意见。 这时一个四十岁出头的官员站出来,义正言辞的盯着张世康道: “我等恪尽职守、廉洁奉公,何惧你的那群爪牙? 倒是你冠军侯,吾等与你势不两立,必参你!” 这人身材虽清瘦,但说起话来目不斜视、中气十足、掷地有声,立即得到其他几个文臣的声援。 张世康瞅了一眼,知道这人名叫海中期,祖籍琼州,乃是户部山东清吏司的主事。 明朝六部都设主事,但仅有户部和刑部在十三省各设清吏司,专门负责对接单省户籍、税赋等事务。 祖籍琼州又姓海,这让张世康想起位名人,就是不知这厮跟那人有没有关联。 “参吧,参吧,你们就参吧! 参得孙传庭秦良玉抵御流寇没了军需,吃了败仗,参得西南大乱,建奴定然会再次趁机卷土重来! 本侯无非陪着你们一起完命就是!” 张世康回怼道,自打他进了朝堂,弹劾他的人从来都没少过,虱子多了不痒。 崇祯皇帝闻言右手猛的拍在龙椅把手上。 “冠军侯不得胡言!” 一想起一年前流寇满地跑的窘状,他眉头都皱成了麻花,几乎是下意识的呵斥出声。 但刚说罢,他就立即意识到是他自己对流寇和建奴太过敏感,便神色古怪的岔开了话题道: “诸卿家彼此间政见不同乃常有之事,但朕绝不想看到尔等因此误了国事。 东林诸子在两京十三省犯下多少罪行,诸卿家心中应当都有个数。 冠军侯行事虽确有鲁莽,但此事朕也有参与,朕不回避,尔等有怨,乃人之常情。 然乱世当用重典,若不行霹雳手段,壮士断腕,我大明社稷再有十年、二十年,也不得好转。 诸卿不如先听一听此番的收获吧。” 崇祯皇帝说罢,便又看向张世康。 张世康撇了撇嘴,心道这老哥脸皮真厚,这些话原本都是他说的,如今这老哥引用起来脸不红心不跳,搞的跟他自己说的一样。 不过崇祯老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承认此事有他参与,倒是挺令张世康惊讶的。 虽然天下士子但凡是懂点政治,都能猜出对东林党人的清剿,必然是天子授意。 但能猜出并不意味着有人敢说出来,若崇祯老哥自己不说,这大黑锅指定是他自己一个人背,毕竟皇帝受命于天,是绝不会做错事的。 小感动之余,张世康从袖袋里取出一份文书来,当众念道: “经不完全统计,在京官员目前清查了大约三成,自犯官在京府宅共计查抄金银折合一千八百余万两……” …… 第275章 无欲则刚 “珠宝玉器、字画古董、商铺府宅由于太过庞杂暂时无算。 如今清查的仅是三成犯官在京财产,倘若算上其祖籍地,数额当至少翻番。 仅以犯官刘宇亮为例,按照其府宅账房账目记录,其在祖籍地直接或通过族亲拥有良田二十四万亩。 刘宇亮及其家族还掌控着祖籍地大半的丝织生意,若将良田以及府宅、商铺、细软等全部按照市价折算,加之其掌控的现银,前内阁首辅刘宇亮查抄的总资产将在八百万两上下。 若以此三成犯官查抄的总资产来估算,倘若完成全部清缴,保守估计,单是所获现银,将不低于八千万两。 若是将所有资产都按市价折算,此番清缴朝廷实际所得,将不低于一亿五千万两。” 张世康面色平静的将这几天来统计出来的一系列数额,以及对整场清缴的估算,一股脑都报给了在场的人听。 张世康记得很清楚,五年后李自成入住京城时,拷掠京城得银七千万,这当然是一个庞大的数字。 张世康虽然也觉得这次对天下官员的全面清缴,所得的数额必然很大,但有李自成的珠玉在前,他倒是也没有太过吃惊。 不过这个数字对于其他人来说,可就完全是另一副心情了。 就连崇祯皇帝听了,也有些错愕。 即使张世康之前跟他说过,若是完成对东林党集团的清缴,大明将再也不会缺银子。 可崇祯皇帝万万没想到,数额竟会这么巨大。 户部统计,崇祯十年大明全年总收入,算上本色和折色,纸面数额是一千五百七十万两。 当然,纸面数额看起来是不少,可很多实物并不押解太仓,也就是国库,地方由于要负担宗室的支出,还有火耗等杂七杂八的支出,截流严重,是笔糊涂账。 除去所有的截流,崇祯十年全年,实际输送到国库的银两,大约在四百六十万两上下。 若按这个数额来算,仅仅是完成这次清缴,朝廷将直接获得三十多年的岁入。 这是什么概念? 崇祯皇帝胸膛起伏,脸上都快红温了。 可崇祯皇帝还不是表现得最激动的,最激动的应该是勋戚们。 泰宁侯陈延祚胡子都快气歪了,他老陈家与国同休,家里良田也不过两万多亩,就算把全部家产都折现,家产也不会超过四百万两。 可那是他老陈家两百七十年的积累呀! 无怪陈延祚生气,刘宇亮那老杂毛,为官四十年,贪墨所得竟然就超过了他? 他原来只知道这些文官有钱,却没想到竟然有钱到了这种地步。 一个个浓眉大眼一副清正廉洁的模样,嘴上喊着仁义道德、为国为民,可背地里却竟然是这样。 骇人听闻! 令人发指! 陈延祚左右看了看其他同僚,都从对方脸上看出了愤慨。 海中期等清流官员也同样满脸震惊,他们倒是没有勋戚们的愤慨,毕竟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不过海中期仍旧对张世康的奏报提出质疑: “陛下,东林党人虽结党营私作恶多端,但如此处置不合礼法,臣不能苟同。 臣以为,冠军侯不该以一人之家资,来类比所有犯官,这不严谨。 况犯官贪墨之田亩,也不该计入折银总额,难道冠军侯想将这些田亩卖与百姓吗? 百姓倘若还有余裕,何至于有流寇造反? 亦或是说,冠军侯想将这些田亩卖与地主之流?” 海中期先是十分严肃的表达了自己的态度,不论此事乃冠军侯一人所为,还是天子授意,他都不认可。 即使知道这样会得罪天子,海中期仍旧毫不犹豫。 说到后来,海中期冷冷的看着张世康,发出了一连串的质问。 崇祯皇帝闻言果然皱起了眉头,心道这个臣子当真是不知死活。 东林党人贪墨了那许多金银和田亩,以至于朝廷连军饷都发不出,尔等不能为国朝出力,如今他与冠军侯费尽心机解决了这件事,反倒又要跳出来寻事。 这真是岂有此理,崇祯皇帝正待问罪,张世康却接过了海中期的话茬道: “海大人言之有理。 你莫要瞪眼,那些土地本侯当然不建议卖,此事待处置完东林之事,再作计较。 处置东林党人确实太过粗暴,可不这么处置,还能如何? 难道靠尔等弹劾吗?一弹劾便查无此事。 即便真的能落实罪行,天下东林繁多,我大明有官员两三万人,光靠一个个处置,那么多贪官要处置到猴年马月? 更何况,不待你抓上几人,其他官员又不是傻子,一旦让他们知晓朝廷要彻底打垮他们,你猜他们会不会有所防备? 会不会转移家产? 会不会提桶跑路? 会不会狗急跳墙暗中行险事? 尔等或许不知,本侯在这两个多月时间里,遭遇过数次行刺、下毒事件。 即便是咱们陛下,也差点被毒害。 倘若真去按部就班的处置,没个十年八年就别想完成。 海大人或许应该去问问建奴或者流寇,他们愿不愿意等上十年八年再来闹事?” 张世康很是认真的对海中期道。 他先是肯定了海中期的说辞,也承认这种粗暴的处理办法不合礼法,这没什么好争辩的。 可问题是这确实是效率最高的解决方式,如果你海中期牛逼,也能在短时间内解决大明的困境,还能大幅度的降低影响。 那张世康不仅不会生气,还会举双手双脚赞成。 大明倘若真有如此牛人,自己特么还至于四处来当救火队员吗? 舒舒服服的当个混吃等死的公子哥他不香吗? 说起来,这还是张世康在朝堂上,头一回如此认真的跟文臣辩驳。 若是往常东林党人扎堆成群‘众正盈朝’的时候,张世康早就爆粗口了,那才真个是‘不足与谋’。 张世康并不讨厌文官,而是讨厌虚伪的、当个婊子还要立牌坊的文官。 就比如这海中期,张世康就讨厌不起来,这厮四十好几,瘦得像根竹竿。 户部清吏司主事本是个肥差,可这厮官服后方下摆还打着个补丁,虽然很隐蔽且针脚很细,可张世康还是看到了。 厂卫也早就摸清楚了这厮的家底,如果篱笆院墙圈起来的院落也算是府宅的话,海府拥有府宅一座、毛驴一头,可谓穷的荡气回肠。 通过厂卫的多番调查,以及海中期历年来的政绩、递给朝中的奏报等等分析,张世康十分确信,大明需要这等刺头儿!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对于这等刚正不阿又嫉恶如仇的刺头儿,张世康还是比较欣赏的,哪怕这厮嫉恶如仇的对象是他。 海中期也没想到,张世康能如此坦然的接受自己的指责。 这倒是让他皱起了眉头,似乎是看怪物一般看着张世康,目光灼灼但掷地有声的问道: “不知冠军侯到底打算如何处置那些田亩?” 他知道朝堂如今的局面,虽说有天子首肯,但大抵上都是这冠军侯在其中运筹调度。 张世康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质问,他也对张世康的诸多反问视而不见。 双方心里其实都清楚,那不是问题的核心。 张世康闻言笑了笑,仿佛遇到知己一般,十分玩味儿的道: “本侯知你心思,但此事事关重大,我只对你一人说,你且附耳过来。” 如此戏谑的表情,再加上轻拂的举止,在场勋戚都以为那海中期会不予理会,或者大发雷霆。 可没想到,那海中期真个的就奔着张世康走去,并且表情平静的将耳朵递了过去。 张世康也不含糊,小声的对海中期嘀咕了一句什么。 海中期神色一凛、瞳孔瞬间放大,那表情中满是震惊和不可置信。 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定定的又看了一眼张世康,确认对方并不是在开玩笑后,十分平静的又回到了自己的班列。 并且没有再因为东林党人的事再作纠缠。 崇祯皇帝当然看到二人的蹊跷举止,他顿时皱起了眉头,如同身上有蚂蚁在爬一样难受。 那小子究竟说了啥? 第276章 名声值几个钱? “诸卿家,东林之事不必再议,此等国贼不论如何诛灭,都不得解朕心头之恨。 衍圣公之事也同样如此,世修降表,此等无国之徒,不配为我国朝勋贵,朕容后便会拟旨,除其爵,以告吾民。 众卿也不必浪费纸张写奏疏弹劾,冠军侯之举功大于过,朕不咎。 如今朝堂官职空缺严重,朕将下旨提任官员,尔等接旨吧。”崇祯皇帝白了一眼张世康后,对全体朝臣们道。 崇祯皇帝的语气充斥着不容置疑,甚至有些霸气侧漏。 因为若是按往常,天子除非愤怒的失去理智,断然不会说出这等话来,毕竟要不要弹劾是官员们的自由。 更有甚者,衍圣公除爵这等大事,一般来说应该全体朝臣一同议论,而非天子一言能定夺。 除此之外,提任官员也不是天子一个人说了算,尤其是各部要职和阁臣。 都是要全体朝臣举荐,最后经过内阁阁臣遴选,最后把名单交给天子来划勾。 可崇祯皇帝将所有流程都给跳过去了,而且他表情沉稳而平静,丝毫没有试探的意思。 李邦华、倪元璐皱了皱眉头,终究没有站出来反驳。 张世康面露欣慰,乱世之君,该当如此,也不枉这一年来他反复的给这老哥洗脑。 崇祯皇帝说罢,满朝文武皆跪倒在地。 “吏部尚书倪元璐,加封少傅。 户部尚书蔡国用,调任礼部尚书,加封少师。 户部山东清吏司主事海中期,提任户部尚书,入东阁参政。” 崇祯皇帝看了一眼海中期道。 这道任命令得在场的人倒吸一口凉皮。 虽然越级提拔历朝都有,但以六品主事,越四级直接担任尚书、还直接入阁的,至少崇祯朝仅此一例。 实际上崇祯皇帝挺不喜这海中期的,有个处处找茬的李邦华就够他烦的了,这海中期一看就是个比李邦华更不好相与的家伙。 奈何这是张世康那小子唯一举荐的人,崇祯皇帝忍了。 “兵部尚书李邦华,加少保。 刑部尚书范复粹,加少傅。 工部尚书范景文,加少师。 冠军侯张世康,加太师。” 说罢,崇祯皇帝又看一眼张世康,张世康咧嘴嘿嘿一笑,于是又得到崇祯皇帝的一记白眼。 实际上张世康头上的名头已经不少了,京营提督、锦衣卫指挥使、世袭冠军侯、天下兵马大元帅、柱国、太子太保、太保。 这次又加了个太师。 能够在活着的情况下位列三公,是满朝文武一辈子的夙愿,可张世康不仅加封了太保,还有太子太保和太师。 这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羡慕的难以复加。 即使是那十几个清流文臣,脸上也都难掩羡慕之情。 他们或许不贪不腐,但人这辈子绝大多数人都不能免俗,活着,总要为点什么。 不为利,便为名,青史留名的名。 然而,张世康对这些新加的名头毫无感觉,在他看来,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名声值几个钱?抵几个师? 能把流寇和建奴灭了吗? 若是教其他人知道张世康此时的心思,估摸着都会惊掉大牙。 “原户科给事中陈道之,提任户部右侍郎。 原兵部郎中马成国,提任兵部左侍郎。 原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文敬田,提任都察院左都御史。 ……” 提任计划崇祯皇帝两日前便已经拟定,今日临朝不过是直接宣布任命。 原有阁臣全部得到了加封,海中期等幸存下来的清流也全部得到了提拔、甚至越级提拔。 除却六部、都察院等紧要衙门的紧要官职当朝宣读外,幸存的在京官员也都得到了升迁。 可即便如此,朝堂仍旧空缺了大量的坑儿。 是的,一个萝卜一个坑儿,如今坑儿有很多,却没萝卜了。 这种情况,仅在大明初年的时候遇到过。 “诸位卿家平身吧。”说完官员调任的事后,崇祯皇帝平静的对朝臣们道。 “如今官员空缺严重,年前,朕已着礼部下发布告加开恩科。 朕看,这日子也当尽快定下来了。 冠军侯为此次恩科的主考官,对此次恩科的考题等一应事务皆有最终决定权。 蔡卿家,此事便交给你了。” 崇祯皇帝看着新任礼部尚书蔡国用道。 蔡国用闻言胡子抖了抖,主考官是冠军侯,对一应事务都有决定权,此事就交给他了? 敢情事儿都是他来办,那侯爷干啥? 虽然心里总觉得哪儿不对,但蔡国用哪里敢反驳,赶紧躬身行礼道: “臣领旨。” 这次早朝虽然宣布了很多的重大任命,但群臣却出奇的安静,并未有谁提出太大的质疑或者反驳。 崇祯皇帝的心情也很不错,张世康说的对,他越来越觉得这都是军队给他的底气。 什么贤明都是假的,唯有自己手里握着的枪杆子是真的。 宣布退朝之后,崇祯皇帝立即将张世康叫到跟前来。 “世康,东林党人掌控的田亩可不在少数,你到底打算如何处置? 还有,你刚才在朝上,跟那海中期说了什么?” 崇祯皇帝本就是急脾气,也不藏着掖着,马上问出心里憋了半晌的疑问。 “一个可以彻底解决土地兼并的法子。”张世康知道这老哥好奇心贼重,倒是也没隐瞒。 “哦?竟有这等妙计?何不早说?”崇祯皇帝闻言两眼一亮道。 土地兼并乃是历朝亡国的最主要原因,张世康不止一次跟崇祯皇帝说过。 崇祯皇帝虽然皇帝当的不咋地,但对历朝历代的历史却都是知道的。 皇庄作为皇室的私有田产,十二年来其实也在不断的扩大,作为既得利益者和皇宫里的吉祥物,他先前只是没有意识到问题的症结所在罢了。 如今经过张世康的不断解释,他早已意识到土地兼并的严重性。 也正是意识到了严重性,他才十分确信大明已处处都是亡国之兆,冠军侯所言六年亡国并非危言耸听。 可发现了问题,并非就能把问题解决掉。 就如同历朝的末代皇帝一样,很多事情都无能为力,或者说力不从心,阻力太大了。 可这些在他眼里难如登天的问题,在张世康眼里似乎都不是问题,崇祯皇帝虽然好奇,但却也并未太过惊讶。 “早说了也没用啊,时机不到。 而且能不能做成,还得看陛下有没有决心。”张世康也不卖关子,将皮球又踢了回去。 “只要做成了此事,为我大明再延续百年国祚,不在话下!” 张世康又添了一把柴火,崇祯皇帝一听这话当即急不可耐起来。 “朕自然有决心,你知道朕的,何须此问?” “可臣若是想让全天下的藩王、宗室,包括陛下您,都将土地交出来呢?” 崇祯皇帝沉默了。 平心而论,交出皇庄他可以毫不犹豫的答应,毕竟大明现在有银子了,即便没了皇庄,后宫支出也当无问题。 可是天下的藩王…… 太祖皇帝厚待子嗣,那可是写在皇明祖训中的。 “得,臣就这么一说,此事想最终落实,还早着呢。 咱们如今需要在意的,仍旧是对东林党人的清剿。 京城虽然已经肃清,可陛下当知道,江南以及沿海等地,才是东林党人的根基和聚集之地。 臣心里有种预感,不久之后江南必有不好的事发生。” 张世康想起郑三俊临终前的狞笑,眉宇间充满了忧虑。 …… 第277章 世道有缺,匹夫补 崇祯十二年正月二十五,南直隶庐州府,合肥。 物价的全面上涨,导致本就食不果腹的百姓更加窘迫,合肥城周围尽是因为买不起粮食而四处逡巡的百姓。 这其中,就包括三十多岁的宋老三和宋万里叔侄俩,两人自山东流窜至此,至亲皆死于战乱,在城内靠出卖力气相依为命。 但一个多月前,朝廷一道诏令,加征了工税和商税。 工头不愿承担这部分支出,将工税的加征的部分转嫁到了下面做工的人头上,降低了宋老三叔侄俩的工钱。 与此同时,全城各种货物包括粮食在内价格都得到了不同幅度的提升。 叔侄俩尽心尽力,原本辛苦一个月还能勉强混个温饱,可如今却连最基本的果腹都已做不到。 前几天,年轻气盛的宋万里气不过找工头理论,那工头蛮横的很,不仅教人打了宋万里,还将叔侄俩都赶出了作坊,连工钱都没结。 叔侄俩已经一天多没有吃到任何东西。 “叔,都怪俺,俺不该那么冲动的。”宋万里颓丧的道。 宋老三摇了摇头,伸出手来摸了摸侄子的脑袋以示安慰。 “这哪儿能怪你,要怪啊,就怪这世道。” 宋老三说罢,环视了一圈周围,但见四处都是与他们一样,失去了土地和生计的百姓,眼睛里闪烁着绝望后的阴沉。 “可活人不能教世道压死呀,世道有缺,匹夫补。”宋老三不知想些什么,喃喃的嘀咕道。 这时,不远处的隐蔽角落里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原来是合肥城内严大户家的管家。 这严管家不知对周围的流民说了些什么,致使流民们都两眼放光。 “叔,严家是不是在招工,走,咱们快去看看,说不准就有饭吃咧。”宋万里振作精神道。 宋老三也以为是这样,眼中的阴沉逐渐褪去,叔侄俩一块向那严大户管家走去。 “诸位的情况,我家严老爷都知道,实不相瞒啊诸位乡亲,严老爷以及城内的其他大户,对诸位的情况也都深表同情。 我家老爷也不想压低诸位的工钱,奈何朝廷恶意加征,我家老爷没有法子呀! 长此以往,不仅诸位没了生计,城内也将少了许多生意,这对城内的诸多老爷们也是损失。 诸位与我家老爷,以及城内的其他大户,其实才是一个阵线的呀。” 这管家巧舌如簧,只将概念偷偷一换,就令在场的大部分流民大点其头。 以他们浅显的思维来看,朝廷加征工税,导致他们的工价降低,加征商税,导致了物价上涨,导致他们买不起米粮,商贾也卖不掉货物,大家都在蒙受损失。 而唯一获利者,可不就是一切的始作俑者朝廷吗? “可是我等不能如此坐以待毙呀,城内大户,包括我家严老爷便一同开了个会,决定给官府施压。 城内各大户约定,将提供大笔的钱粮,与诸位共度时艰。”严管家又道。 宋万里年轻,听了这话便问道: “不知严管家想要我等做什么?” “这位小兄弟问得好,我等乃是同一阵线,大户出钱粮,尔等出力便可。” “出力?如何出力?又如何给官府施压?” “若诸位愿意,便自我这里领取一个牌子,而后尔等便可一起去知府衙门喊冤,闹得越大越好。 待晚上事毕,凡是领了牌子的,便可从我这儿领取五分银子,若有功劳者还有额外奖赏。”严管家道。 相比于大部分工价一个月才不到一两银子而言,一天能有五分银子绝对已经算是高价了。 可在场的人却对此并不热络。 “官府怎能容忍我等聚众闹事?衙差可不是吃素的,非把我等抓进牢里不可。”宋万里道。 “就是,为了五分银挨一顿打,严老爷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其他人附和道。 那严管家闻言也不恼,反倒是笑道: “诸位岂不闻法不责众?若是三两个闹事,官府必然不会妥协。 可若是三两百个?三两千,甚至三两万人呢? 官府有多少牢房?又能抓多少人? 不瞒诸位,光是合肥城,便有三十八大户联手,老朽只是其中一差。 周边安庆、凤阳等诸州县、乃至湖广、江浙,都将一同行动。 势必要让朝廷收回成命,如此声势浩大,以如今朝廷之窘境,又能敌得过万千人的声讨吗?”严管家声色俱厉道。 在场的人闻言都沉默了。 宋万里眉头紧皱,似乎觉得有些道理,这时另有一人道: “一天五分银,俺干了,即使抓到牢里,也当有牢饭吃,比在城里头活活饿死强!” 这人一说罢,当即便向那严管家讨要牌子,那严管家高兴的递过去一枚。 有人打头,其他人琢磨了一下,也觉得是这个理儿,便都相继去讨要牌子。 “叔,咱们俩要不要……”宋万里明显有些心动了,但他知道他的这位二叔最有见识,便半是询问半是央求道。 宋老三盯着严管家好一会儿,紧皱的眉头突然松开。 “这对你我叔侄俩,或许也是个机会。” 宋万里没听明白二叔的意思,便重又问道: “那二叔,咱们到底要不要去,侄儿肚子都快饿扁了。” “去,不仅要去,我还要做那带头的!” …… 半个时辰后,庐州知府衙门外,便聚集了成百上千的流民。 他们高声抱怨着、嚷嚷着,请求官府取消加征的税务,请求官府给他们活命的机会。 一开始还是请求,但随着流民越聚越多,互相的诉苦抱怨之下,怨气也就越聚越重,从一开始的请求,逐渐就成了要求和胁迫。 “我等一无所有,每日没命的干活,却仍旧不得温饱,流离失所! 朝廷不念我等疲敝,却行雪上加霜之举,实在是不将我等当人呀! 衙门里的官老爷倘若体恤民情,何不出来一见,为我等伸冤?”宋老三站在知府衙门的一处高台上,振臂一呼道。 “宋大哥说的对!官老爷倘若体恤我等,便该出来一见!” “取消加征,给我等活路!” …… 第一天、第二天过去,随着加入的百姓越来越多,除却有城内各大户的推波助澜之外,从众心理之下,不少闻风而来的普通百姓也加入进来。 但庐州知府衙门始终大门紧闭,并不见任何官员出来应对此事。 “宋大哥,倘若这官老爷始终不肯见我等,难不成我等就活活饿死在这儿吗?” 宋老三由于每次说话都言辞凿凿,得到众人的声援,三天时间,已经隐隐成了领袖。 “哼,不肯见我等,山不向我走来,我等便向山走去! 破了这木门,我等且进去瞧瞧,知府老爷究竟将不将我等当个人!”宋老三见民意如此,当即指着知府衙门的大门道。 “对!官府不让我等活命,我等难道还不能讨个说法吗?” “冲进去!” 群情激奋之下,火药一点就着。 不远处的严管家哆嗦了一下,慌忙奔着严府跑去。 …… 第278章 国贼张世康 合肥城的民众暴乱终于还是发生了。 然而合肥城的情况,只是江南江北诸多州县的一个缩影。 自正月底开始,江南、江北,包括应天府、南直隶等地区在内,各地因税制改革活不下去的百姓同时喧闹了起来。 与此同时,衍圣公一脉被朝廷族灭的消息,也通过有心人被迅速的传至大江南北。 各州府内的生员、文人、士绅得知消息后全部震惊,震惊之余便是愤怒。 孔府被付之一炬,连带着被毁去的,是所有文人心中的精神支柱。 朝廷!到底要干什么? 那冠军侯,敢行此事,真真是不将孔圣人放在眼里,更是对天下文人的蔑视和嘲讽。 一时间各地文人口诛笔伐,城内除却乱民之外,更有文人写的声讨文章。 这些文章将冠军侯张世康骂的狗血淋头,言之凿凿,字字珠玑,历数了张世康这一年来犯下的种种祸事。 文章满天飞,就连普通的百姓都知道,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皆是一个叫做张世康的纨绔浪荡子所为。 正月二十九日,当朝大儒钱谦益与南京吏部尚书张慎言,联名写了一篇声讨张世康的文章。 这篇文章比之其他文人的措词更犀利,从张世康年幼时在京城的嚣张跋扈写起,再到祸乱朝纲、蛊惑天子、陷害忠良。 从晋商到衍圣公的遭遇,到加征于民致使民不聊生,旁征博引、引经据典。 言之倘若此国贼不除,礼法难存,百姓将亡,大明朝将亡矣。 钱谦益和张慎言作为大明大江南北的儒学大家,东林诸子的精神领袖,号召力不可谓不大,直接将整个文人士绅间对国贼张世康的声讨运动推到了最顶峰。 张慎言又官至南京吏部尚书,在此二人的联合之下,天下文人除却口诛笔伐之外,也都带头走上街头。 他们多聚于县学、府学附近,这里多是求学的学子,这些学子年轻气盛,最容易受到感染,一点就着。 只短短几日,由士林诸大儒带头,以江南江北生员、学子为主力。 他们群情激奋,喊出国贼不除、天下难安、国将不国的口号,相约走上街头。 …… 正月三十,扬州军营。 扬州总兵刘良佐阴沉不定的望着坐在对面的一个文士模样的老者。 “总兵大人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冠军侯不除,不仅我等东林没有活路,即便是总兵大人你也无出头之日。”张士德苦口婆心的劝道。 张士德年五十,本是多次落地、仕途无望的秀才,如今得同乡张慎言抬举,为张府幕僚。 奉张慎言命前来扬州,意图说服扬州总兵刘良佐,加入这次史无前例的运动。 与他同来的还有府上的其他几位同僚,张士德负责的便是扬州。 他的表情虽然还算平静,但其实内心已经有些急迫。 昨日得知消息,他在张府的死对头,已然说服了泗州总兵高杰。 而他在扬州军营已经待了好几天了,刘良佐却一直摇摆不定,始终不肯给出正面答复。 “张先生所言,有些危言耸听了吧。 刘某虽出身草莽,但如今食君之禄,当为朝廷效力,大元帅阁下虽与我并无交情,但也未曾加害于我。 我只在扬州这一亩三分地好生经营,至于能不能出头也不是张先生说了算。” 刘良佐喝了一口酒,似乎对张士德的说辞并不认同。 那冠军侯虽然在江北的名声不怎么地,但毕竟也是击败过建虏的,又是国公之子,又是天子宠臣,他犯不着因此去冒险,划不来。 在刘良佐看来,不管是衍圣公族灭还是晋商被诬陷,亦或是税制改革,都跟他刘良佐无关。 “总兵大人短视也,好教大人知晓,泗州的高杰高总兵已然选择加入这次运动。 大人可知高总兵为何如此坚决吗?”张士德继续道。 刘良佐没有说话,一边动筷子夹菜,一边示意张士德继续说。 高杰选择加入东林,倒是他没想到的,两人是老相识,都曾是李自成的旧部,先后因各自原因降了朝廷。 “那国贼张世康于正月十五元宵节,一夜间抓捕了在京官员一千四百余人,并大肆株连,仅仅三日便杀了上万人!”张士德满脸的愤怒的道。 虽然他是奉命行事,但自打昨晚得知这个消息后,张士德对此也是十分愤慨的。 他从未见过如此嚣张跋扈,不仅要族灭孔圣人子嗣,竟连东临诸子都不放过,一千多位仁人志士呀,上万的家眷呀,说灭就灭,这还是人能做出的事儿吗? 刘良佐闻言皱了皱眉头,这消息他还真的不清楚,三日间杀了那么多当官的,倒确实是个大手笔。 可是,这还是跟他没什么关系呀,张世康那厮又没杀他。 前阵子他倒是也收到了大元帅的书信,但不过是勉励他这两年的功劳,虽然没什么实质奖励,但好在也算客气。 他没有理由因此去与大元帅作对,即使这个大元帅很残暴、很不得人心。 “竟有此事吗?真是惨绝人寰呀!”刘良佐感叹道。 他本就是反贼出身,才不在乎这些,更不在乎所谓的为国尽忠,这都跟他没关系。 张士德没想到刘良佐如此难说话,就张世康做下的那些人神共愤的事,人人得而诛之。 这刘良佐竟然如此平静,当真是个目光短浅毫无道义的家伙,也对,本就是流寇出身,真若是讲道义,谁会造反呢? 反而又降,无忠无德,不仁不义,与那张世康是一路货色。 念及此,张士德破罐子破摔道: “哼,此国贼屠我东林,不过是为财也。 素闻总兵大人在扬州生财有道,当也知晓唇亡齿寒的道理。 多的在下便不说了,告辞。”说罢,张士德便起身拱手离去。 刘良佐并未挽留,但张士德的话他终究是听了进去。 他的眉头紧皱久久不能舒展,他是不在乎晋商死活,也不在乎劳什子衍圣公,甚至是东林那些儒生。 因为那些家伙的死活,跟他全无关系,那张士德刚才所说的话虽然不中听,可他这两年也确实没少捞银子。 扬州本就是富裕之地,这两年他不仅吃拿卡要,还对周边多有劫掠,不能说是天怒人怨吧,只能说是毫无名声。 他也是有苦衷的,谁叫朝廷发不下粮饷呢? 当然,他自己也贪了不少。 嘶——倘若那残暴的张世康,真的惦记他的兵权和家产呢? …… 第279章 清君侧,除国贼 这个念头在刘良佐心底生根之后,当天晚上,他在床榻上横竖睡不着,仔细想了半夜。 第二天一大早,他便将张士德重又请到了自己府上。 面对刘良佐前倨后恭的态度,张士德反倒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面上却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 既然这刘良佐主动请他来,想来应该就是自己昨日哪句话触动这厮。 他深知谈判不能急躁,便装出一副这次运动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的表情来。 “高杰那厮不过只有一万多兵,你们当真以为凭这点兵便能成事吗? 要知道大元帅阁下仅仅直属京营,便有兵额八万,更可以调动天下兵马。 如此行事,是否过于鲁莽?”刘良佐不动声色的问道。 张士德闻言心中一喜,能主动询问这次行动的事,说明刘良佐是真的被他说动了,便赶紧道: “刘总兵多虑了,京营虽有兵八万,但其中大半皆是新兵,没上过战阵,那能叫兵吗? 至于调动天下兵马,真是笑话,他区区黄口小儿,刚入朝不满一年,莫说调动天下兵马,光是关宁锦一线,他哪个都调不动。 更有甚者,大明九边诸镇,猛将如云,当今天子竟将军权交给这么一个残暴的纨绔子,他们能服气吗? 或许他们早就等着我等振臂一呼,清君侧了!” 张士德越说越起劲儿,见刘良佐如此认真的听,他继续道: “不敢欺瞒大人,张世康那禽兽不仅调不动九边诸将,我等也并非只有高杰高总兵一个助力。 陕西三边总督洪大人,他手下的三万秦兵已经枕戈待旦。 今早在下又得知消息,淮安总兵刘泽清也已决定加入此次运动。 不止如此,如今我大江南北,上有天下东林一心,运筹帷幄,中有各镇兵马枕戈待旦,下有天下生员、万千百姓声援。 此乃民心所向,众望所归! 总兵大人,难道还要犹豫吗?” 刘良佐眉头微皱,似乎在做最后的抉择。 百姓因为物价上涨买不起粮食闹事,他是知道的,各县学、府学的学生似乎也在闹事,不过对于这群两手不沾阳春水的学生,他倒是嗤之以鼻。 张士德见状,反倒不那么急迫了,而是用幽幽的口吻说道: “总兵大人当知道,自古以来,只有率先表明立场的人才配得到最大的回报。” 言下之意,锦上添花远不如雪中送炭,没人会在乎墙头草的摇摆。 “如此众望所归之事,又得民意,铲除国贼,易如反掌。 总兵大人当知道,一旦张世康伏诛,有我东林大儒在,朝堂必然再次众正盈朝。 到时陛下迷途知返,定会大肆封赏有功之人。 那曹变蛟、祖宽都封了爵,总兵大人为剿寇出了那么多力,朝廷却置若罔闻。 总兵大人难道就不觉得不公平吗?” 这话一说出来,终于痛击了刘良佐的软肋。 他当即就一拳头砸在桌子上,吓了张士德一大跳。 “先生不必多言,刘某心意已决,愿为东林诸子效力,清君侧,除国贼!” …… 二月初二,龙抬头。 一大早,张慎言和钱谦益便召集了南京城的诸多勋贵,和自江南各地赶来的大儒们。 两人自打得了郑三俊等人的书信,就一直在以自己的名望,号召天下士绅、东临诸子共赴时艰,受税务改制影响最大的也是这些人。 一开始南京城内的勋贵们,对这次行动并不热络,以魏国公徐弘基为首的开国元勋后裔们当然也对税务改制持反对态度。 并且他们也以自己的权势拒绝缴纳多征的工商税,但也仅仅只是拒缴罢了,还完全上升不到清君侧的地步。 这些南京城的勋贵老爷,早就在江南的纸醉金迷中丧失了血性,对税务改制的事,本想着让张慎言他们去闹腾,自己最多声援一下。 直到前两天,北京城那边八百里加急,将正月元宵节发生在北京城内的惨案公之于众,徐弘基等勋贵们才真的是着了急。 在此之前,张世康一系列得罪人的举动,南京城的勋贵阶层大概也都知道。 包括张世康坑骗京城勋贵募捐的事情,那时徐弘基等南京开国勋贵对张世康的印象就很不好,认为北京那些勋贵包括他本家的定国公一脉都是傻子。 几十万两啊,那可都是祖产,就那么被英国公家的臭小子给骗走,那阵子南京城的勋贵们没少取笑北京城的勋贵。 可是他们现在笑不出来了。 先是山西的那群晋商被族灭,后是衍圣公一脉被族灭,如今在京的官员也被族灭。 并且听传来的消息讲,那冠军侯张世康正在大肆株连,京城的官员被杀戮殆尽之后,厂卫人马齐出,已然开始针对山东、河南的官场下手。 这就不得不令人揪心了。 不论是晋商,还是衍圣公和在京官员,张世康都是以雷霆之势先族灭后抄家,杀鸡取卵的态势,那是装都不装了。 这也是徐弘基等人决定加入这次清君侧的最主要原因。 北京城勋贵集体募捐的事情传到南京城后,在魏国公徐弘基的带头之下,南京城的勋贵没捐一文钱。 如今又抗税不交,有晋商、衍圣公和在京官员的前车之鉴,徐弘基等勋贵,断定那冠军侯绝不会饶过他们。 江南这等富裕之地,他们这些勋贵又在此经营两百多年,哪一个不是家财万贯。 杀鸡取卵,哼,他们可不是北京的那群傻子们。 有开国勋贵们的支持,整个南京的官员们也少有的沆瀣一气。 六部、都察院、通政司、五军都督府等首要官员齐聚一堂,群策群力之下,很快的就募集到了数百万两之巨的银子,以及数十万石粮草。 清君侧只有银子和粮草是不够的,在他们的号召和笼络之下,江北四镇中,高杰、刘良佐、刘泽清三部皆已同意加入他们,并不日便将军队集结起来,只等他们一声令下。 除此之外,还有南京五军都督府统御的卫所兵,卫所兵虽然废弛良久、战力堪忧、兵额缺损极其严重。 但若将江南江北乃至两广地区的卫所兵全部集结起来,也有十数万人。 再加上江北三镇的八万强军,江南江北富裕,钱粮不缺,他们对此皆是胜券在握。 到时只需以江北三镇的强军为主力,卫所兵为后备,便可号称拥兵五十万。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声讨起国贼张世康来义愤填膺,说起局势更是一片向好。 正自高兴,这时突然从外头跑来一兵士,看模样应当是远道而来的传令兵。 “公爷!禀报公爷,紧急军情。” 那传令兵单膝跪倒在魏国公徐弘基面前,将一道书信交给徐弘基。 魏国公徐弘基作为南京城首屈一指的勋贵,不仅是南京五军都督府的执牛耳者,更是南京城的守备,即使是南京吏部尚书张慎言,在兵事上也都以他为尊。 徐弘基打开了书信一看,当即皱起了眉头。 “公爷,何事皱眉?”钱谦益赶紧询问道。 “庐州总兵黄得功奇袭泗州,泗州总兵高杰被击溃……” …… 第280章 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众人闻言当即大惊失色。 “此消息可靠否?”一个南京官员问道。 魏国公徐弘基瞥了那人一眼没有回答,这是对他统兵能力的质疑。 “那黄得功占领泗州之后,又领兵奔向淮安,淮安总兵刘泽清请求支援,并希望转进应天。” 徐弘基说罢,将手里的信递给张慎言等人。 大堂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尤其是刚才吹嘘江北三镇强军的那群人,顿时都没了声响。 实际上,他们并非没有去笼络庐州总兵黄得功,恰好相反,钱谦益等人最先笼络的便是黄得功。 为此,钱谦益还写了一封亲笔信,洋洋洒洒上千字,历数冠军侯张世康的罪行,歌颂黄得功的功绩,希望黄得功能听从民心所向,一同加入这次清君侧除国贼的盛事,魏国公徐弘基也写了信。 之所以对黄得功如此看重,除了黄得功所率领的一万多兵乃是禁军之外,也因为黄得功本人的战绩和人品。 江北四镇中,高杰和刘良佐都是降卒,加上刘泽清一部,三部人马虽然不少,但拿得出手的战绩却并没有。 不止如此,三部在当地的名声也都十分糟糕,经常放纵部下劫掠周边。 反观黄得功不仅作战勇猛还军纪严明,在当地也很受百姓拥戴。 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徐弘基、钱谦益等人当然不肯放弃对黄得功的笼络。 奈何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不论他们如何努力,送银子送良田甚至送女人,黄得功都置之不理。 第一次黄得功对来使还算客气,第二次便开始冷眼相待,到了第三天来使连军营大门都没进去。 到了第五天,来使直接被黄得功一刀砍了祭旗,而后率所部禁军奇袭了高杰部,打了高杰一个措手不及。 张慎言与钱谦益等东林诸子看完书信后,面色都不太好看。 因为看那刘泽清焦急的态度,似乎对守住淮安并没有信心。 可一众东林引经据典谈经论道是一把好手,真若是在兵家之事上,反倒没了主意。 众人都看向了魏国公徐弘基,徐弘基眉头紧皱思量了片刻后道: “如今卫所兵马还在调集之中,一时还无法形成战力,江北三镇兵马仍是我等最大的依仗。 那黄得功不过是打了个出其不意,高杰虽败,但伤亡并不大,也没有伤筋动骨。 老夫以为,江北之地无险可守,我等又还需调兵时间,为了保存实力,不若将三镇兵马全部调往大江以南。 有大江之险,那黄得功仅有一万多人马,必不敢轻易渡江。 我等只需以逸待劳,待老夫人马调集完毕,民心所向之下,毕其功于一役,必可直捣黄龙,将那国贼碎尸万段!” 徐弘基说的胸有成竹,使得在场的人再次重拾信心。 “不过老夫比较担心的是西边,秦良玉、曹变蛟手里可还有三万多兵马。 此二人老夫也曾去信笼络,但却都没有得到回应,我等当多加留心。” 徐弘基略显忧虑的道。 秦曹二江扼守着川道,虽然分兵的几率不大,毕竟南京城墙高池深,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攻打下来的。 但倘若秦曹二人犯险,趁着他们挥师北上,后方兵力空虚,阻断他们的粮道,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闻听此言,张慎言和钱谦益对视一眼后哈哈大笑。 “哈哈哈,公爷不必担心,此事便交由我等处置,必不让此二人有机可乘。”张慎言道。 “哦?张大人有何妙计?”徐弘基有些不解的道。 可张慎言两人并不明言,只说叫徐弘基不必忧虑秦曹二人,徐弘基毕竟老成,只略作思索便知道二人的计谋。 虽觉得有些荒唐,但为今之计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们如今的行为,说的好听点是清君侧,但说的难听点与谋逆逼宫也没什么差别了。 “还有件小事,当教公爷知晓。”钱谦益接过话茬道: “前阵子为了反对朝廷的税务改制,江北等地的士绅曾暗中支持流民,想以此给朝廷施加压力。” “此事老夫晓得,似乎还有县学、府学的生员加入,这是好事,必让当今天子知晓,加征商税是个多么错误的决定。”徐弘基道。 “可……”钱谦益欲言又止,但终究是没敢隐瞒,继续道: “可情况似乎有些失控,那些流民得了士绅们的支持,竟然假戏真做了! 他们打砸了州府府衙,强抢了粮仓,又威胁当地大户交出钱粮,有不少大户都被他们抢了。” 这算不得什么好消息,示意张慎言和钱谦益之前并未对徐弘基说,直到徐弘基正式表态要加入这次行动之后,才敢说出来。 “什么?为何现在才告诉老夫?”徐弘基当即拍了桌子,他觉得自己好像落入了全套。 张慎言赶紧解释道: “公爷息怒,我等也是才得知的消息,目前失控的流民只有两股。 一支在庐州府,领头的好像叫宋老三,乃是从山东逃难入南直隶的流民。 这支流民队伍迫于黄得功的威名,打砸了当地府衙之后,便一窝蜂跑去了安庆。 另一支则在颍州,他们占据了颍州县城,杀尽了当地大户,闹得沸反盈天。” 说罢,张慎言钱谦益就不再吭气儿,都等着徐弘基就此事表达意见。 他们二人毕竟也是头一回举事,若是写篇文章弹劾人、背后使阴招搞内斗,两人都是手到拈来,说是行家也不为过。 可若是谈及具体的事务,总归会有疏漏,安排给这些流民钱财粮米,只叫他们闹闹事,算是让朝廷知道加征商税是多么不得民心的事。 他们哪里想到,这些该死的刁民拿了钱粮,竟然立马就生出反骨开始噬主。 徐弘基沉吟良久,知道自己不论如何已经上了贼船,便只得道: “此事也并非全是坏事,我等既然已经准备先放弃江北,留下这副烂摊子,全叫那黄得功和那国贼去发愁吧。 诸位,我等既然已经决定举事,便该知道此事的凶险,成王败寇,自古如此! 我等只有团结一心,方有成事之可能。” “团结一心、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众人齐声附和道。 …… 崇祯十二年二月初五,北京城,乾清宫。 崇祯皇帝放下东缉事厂人员自江北一线传递来的奏报,他脸上露出震惊之色、手也有些颤抖。 “祸事……祸事了! 王大伴,快……传世康进宫!” …… 第281章 臣知道陛下很急,但是您先别急 奏报上写道,淮河以南诸州府,商贾不仅抗税不交,还联合起来哄抬物价,以家资暗中笼络流民闹事,官府不闻不问,学子走上街头…… 淮南之庐州民变、颍州民变,各地百姓民怨沸腾,流寇正在卷土重来。 江北四镇高杰、刘良佐、刘泽清三部皆反,江南士绅、大儒已然联合起来。 官僚以南京吏部尚书张慎言为首、民间儒林、士子、乡绅以钱谦益为首、勋贵更是以魏国公徐弘基为尊。 整个淮南、江北、江南乱成了一锅粥,他们高喊着取消新税制、惩处国贼张世康的口号。 一场空前绝后的灾难,似乎即将来临…… 崇祯皇帝当然有南方可能会发生动乱的心理准备,这一点张世康很早以前就提醒过。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这动乱规模竟然如此之大,百姓、学子、士绅、商贾、官僚、勋贵,几乎涉及到了所有的子民。 流寇的阴影还历历在目,如今整个江南都在造反,崇祯皇帝心里真的毛了。 王承恩走后,崇祯皇帝焦躁的在大殿内走动,越想越心惊,越想越后怕,甚至都开始怀疑新税制是否真的太过分了。 直到半个时辰后,张世康来到殿前,崇祯皇帝才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 “快免礼,世康,南边的祸事你可知晓?”崇祯皇帝走到张世康身前,焦急的询问道。 “陛下,你又急,臣执掌厂卫,如何会不知晓呢?”张世康一脸淡定的笑笑。 两个小黄门在王承恩的指使下,抬过来一张典雅的红木靠椅。 那是张世康吐槽了无数次小木墩儿后换来的福利。 “天下都大乱了!朕能不急吗? 今之乱局,比之张贼李闯更甚,不止是流民,那些士绅、商贾、学子、官府乃至那些开国勋贵后裔们,都反了!! 世康,你既然早已知晓,何以不尽早防范?也不曾告知朕,你……你怎能如此,怎能如此啊!” 崇祯皇帝红着眼睛,在质问、在责备。 这与此前开玩笑似的责备不同,崇祯皇帝似乎真的很生气,甚至有点后悔不该什么都听张世康的。 他毕竟才刚满二十岁啊! 张世康闻言叹了口气。 “臣知道陛下很急,但是您先别急。 王公公,快给陛下来一杯花茶,去去火气。” 虽然知道这老哥是事不关己关己则乱,但一上来就被崇祯老哥劈头盖脸的指责,张世康也很无奈。 遇事不够冷静,怎能成事呢? 崇祯皇帝见张世康一脸的淡定,眉头一皱,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说重了,他焦躁的坐回了龙椅上。 片刻后,王承恩亲自提着茶壶过来,先给崇祯皇帝倒了一杯,而后又给张世康也倒了一杯。 王承恩还是头回看到皇爷与侯爷发生争执,也是头回看到皇爷对张世康生气。 他什么都没说,安静的做着自己的分内事,然后在心底里祈祷着。 希望大明能安稳的度过这次危难,希望皇爷和侯爷别因为此事心生芥蒂…… “陛下,江南江北的动乱一直都在臣的预料之中。 而且,可以说,是臣一手促成的。” 张世康端着茶碗闻了闻,确实是去火的菊花茶。 崇祯皇帝没有说话,眉头皱的更紧了。 “为了让他们尽快走到这一步,臣甚至还出了力,我父兄在那边有不少生意的……” 言下之意,此事英国公也在背后推波助澜。 崇祯皇帝的眉头已经成了麻花,双手也紧握成拳,不知是出于愤怒,还是悔恨,悔恨不该将这么大的权力交给张世康。 但他仍旧没有说出,强忍着没问为什么要如此做。 “唉,可惜啊,那群藩王真是能忍,竟然到了这个份儿上,也没谁加入进去。 不过,不管了,臣现在只想问问陛下,先前臣所言的土地问题时机已到。 陛下可曾考虑好了?” 张世康一如既往的平静,仍旧没有对这次动乱作任何解释,反而还提出了新的问题,说罢,他便看向崇祯皇帝。 在他看来,一个高瞻远瞩的帝王,这种并不过于复杂的局势,应该早就能看不明白的。 即使看不明白,也该保持冷静,而非一着急就疑神疑鬼怀疑人生,对身边的人大发雷霆。 这确实挺特么令人恼火的,也难怪大明最后那几年,想出力的人都不敢再向崇祯皇帝建言。 他这一年比跑外卖的时候都忙都累。 “倘若能平定此事,朕不惜宗室。”崇祯皇帝皱眉道。 他这阵子其实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虽然这么做有些愧对列祖列宗,但如今天下已经再度大乱,他也不顾的太多了。 说罢,崇祯皇帝还是忍不住追问道: “你真的有信心吗?” 他说这话时,身体前倾、脸色焦灼、目光炯炯,看的出来,他确实对局势很焦急。 “臣既然能稳当的坐在这里,信心当然是有的,此前臣说有六七成,可现在不一样了。 九成,臣现在有九成的把握了。” 张世康心中稍定,十分平静的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之所以加上宗室,是因为大明的土地兼并,有相当的部分就是来自宗室。 倘若不能解决这个问题,不论他如何折腾,最终的土地改革都会是畸形的、有缺陷的。 之所以现在问,也是张世康料定,崇祯皇帝只有在这等危急的时候,才能明白宗室在危急的时候什么忙都帮不上。 之所以促成江南江北的大乱,还让尽可能多的人参与,原因就更简单了。 北方四省陕西、山西、河南、山东,不仅连年旱灾、蝗灾、鼠疫连轴转,更是被流寇先后清洗数次,士绅、地主势力薄弱,就连宗室也死了大半,大片土地荒芜。 可江南江北不一样,即使张世康可以通过株连东林党灭掉一部分人,拿回他们侵占的土地。 可是地主、士绅和宗室咋办?尤其是后者。 实际上,张世康起初还担忧那些江南商贾、士绅、宗室真的老实的去交税和稳定物价。 虽然他仍然可以找到其他理由,但总归没有现在这么名正言顺。 现在好了,你们都要造反了是吧,正好毕其功于一役,来吧,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 “九成!此话当真? 江北四镇,有三镇都反了,连百姓都向着他们,还有江南江北一百多个卫…… 世康,此乃大事,不可胡言!”崇祯皇帝认真的道。 “在军国大事上,臣向来不开玩笑,九成,臣还说少了,至少九成五。”张世康也很认真的加码道。 崇祯皇帝怔了一下,陡然便笑了。 …… 第282章 承认自己的无能和傲慢,是件痛苦的事情 “世康啊,不可大意。 单单是江北三镇,便有兵马八万余,卫所兵虽废弛良久,但江南那么多卫,纠集出十几万兵马还是不成问题的。 江南各省本就富裕,倘若那些士绅、东林果真团结起来,拿出钱粮来,定也可在短时间内拉出许多兵马来。 更别提还有南京那帮该死的勋贵,他们多有家传武学,是懂些兵法的,尤其是那魏国公,一直还担着南京的守备。” 崇祯皇帝心中大定之后,便开始分析目前的局势,生怕张世康小觑了这群人似的。 “陛下您可真是……” 一年多了,一点长进都没有。 张世康叹了口气,到底没把话说完。 “兵不在多,而在精。 一群钻在铜臭里、活在大梦中、眼高于顶的家伙,即便能纠集再多的兵马,臣也不惧。” 在这片土地上,迄今为止,数千年的时间里,北伐成功的案例仅有一次,那便是明太祖朱元璋。 除此之外,历朝历代造反的、谋逆的,从南方往北打的,皆以失败告终。 这其中的原因复杂,但大体上跟气候、跟环境脱不了干系。 倒不是张世康瞧不起江南那群人,让他们在朝中内斗,那个顶个都是一把好手,至少在大明目前的局势里,江南造反想北伐成功,赵构见了都得摇头。 “高杰、刘良佐、刘泽清不足为惧,仅黄得功一部,便可阻其去路。” 张世康早在去年年底,便给黄得功写了信,信中主要提了两点。 其一,只管练兵,对于州府内的动荡,只作表面震慑。 其二,一旦其他三镇有谋逆迹象,当以迅雷之势击败之,在保证战斗力的前提下,尽可能的将乱军赶往更南边。 他对黄得功的勇卫营是给予厚望的,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张献忠和李自成被击溃后,张世康并未将这支禁军调回京城。 “黄将军倘若能立功,朕定当不吝赏赐。”崇祯皇帝闻言,终于不再忧虑。 “至于流民,也不必过于担忧,臣早在数日前,便已经开始令京营准备。 那四万新兵也练了有段时间了,正好拉出去见见血。”张世康又道。 江南江北的流民动乱,与山西等地的流寇是截然不同的。 山西的民变,那是老百姓真的快要饿死了,不得不去造反才有机会活命。 而且山西的流寇之所以四处跑,那是因为整个北方都遭灾,哪儿哪儿都没钱没粮。 可江南江北不一样,这些流民之所以敢造反,其中便是有当地的士绅暗中支持。 这么做很危险,极容易失控,东厂的奏报里,宋老三和颍州的流贼就失控了。 但即便如此,流民就是流民,江南江北富庶,只消打开一府粮仓,或者敲打当地的大户,便足够支撑这群流民活很久。 如果说李自成和张献忠是流寇的最终阶段,那江北的流民估计还没出新手村。 “朕有世康,当高枕无忧!”崇祯皇帝闻言终于完全放下了心,说罢,又想起刚才自己的失态,便又道: “朕先前太过着急,说话重了些,世康你莫在意。” 前倨后恭,果然是伴君如伴虎,呵呵,张世康没吭气儿。 这倒令崇祯皇帝心里忐忑了,他知道刚才自己没忍住又犯了老毛病,更知道张世康非常人,若是真的厌倦朝堂,真有可能撂挑子,见张世康不说话,立马就有点慌。 念及此,他摆摆手屏退了大殿内的太监宫女,就连方正化和王承恩也都一并赶了出去。 片刻之后,大殿内只余下君臣俩,崇祯皇帝从龙椅上站起来,走到张世康边上坐下,小声道: “近来朕思虑良多,将自朕登基后的这十年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世康,朕是个……是个没什么能力的天子。”崇祯皇帝迟疑了一下,面露痛苦,但一字一顿的将话说了出来。 说罢,他仿佛轻松了不少。 “就连你也时常夸朕勤勉,可是,这天下啊……并非勤勉便能治理好的,朕最近才悟到这个道理。” 崇祯皇帝惨然一笑。 能够承认自己的无能和傲慢,是件痛苦的事情,毕竟,认识到,和亲口承认,是两码事。 更别提,他是个帝王。 可他终究还是坦然的说了出来。 “朕缺点有很多,他们从不敢当面讲,唯有你敢。”崇祯皇帝继续道,眼角已经开始湿润。 “陛下说这些做什么?您怎么跟刘备似的,动辄就要抹眼泪,这可真不是个好习惯。” 张世康见崇祯皇帝如此,半是提醒他失态半是调侃道。 “呵,朕乃天子,是不错,可朕也是个人,朕以后想哭便哭,想笑便笑,再不会为一个称谓所累。 这,还是朕向你学的。”崇祯皇帝并未收敛,反而眼角带着泪笑道。 “然后呢?”张世康无奈,心道自己那么多的优点你不学,就脸皮厚这一个缺点,让老哥你给学去了。 您老可真会学。 “你不能离朕而去啊!”崇祯皇帝终于不再装了,当即抓住张世康的手殷切的道。 他知道刚才自己犯了个大错,竟然开始怀疑和指责起张世康来,现在想想,别提多后悔了。 这小子本来就一直想着要离开朝堂,去当什么纨绔公子哥,做些躺平摆烂那一堆他不理解的事儿。 若是张世康因此心生芥蒂,在意识到自己根本没什么治国能力的情况下,崇祯皇帝到那时真是欲哭无泪。 往事不堪回首,他实在不能想象,也不想回到原来那般,跟一群道貌岸然的家伙内斗不休的朝堂。 是以,他宁愿以天子之尊,放低姿态,也要尽可能的将刚才的事情消于无形。 张世康双目圆睁虎躯一震,触电似的将手抽了出来。 “不是,陛下你……我……咱…… 唉!臣啥时候也没说要离开呀!” 张世康心中大乱,头一回被这崇祯老哥整不会了。 这搁在后世,妥妥的是基佬行为。 老子可是钢铁直男,你再激动,也不至于老握人家手吧? 日啊,老子……老子不干净了! …… 第283章 民乱?八个字足以解决 “世康啊,你莫要心生芥蒂就行,大明江山,不能没有你啊!” 崇祯皇帝悻悻的望了一眼自己的手,想不明白张世康为何这么敏感。 “臣哪有那么小气,为今之计,臣比较担忧的是陕西那边。”张世康皱眉道。 “世康说的是陕西三边总督洪承畴吗?”崇祯皇帝问道。 对于洪承畴,崇祯皇帝的印象还是不错的,但好像张世康对此人有很大的意见,虽然他不明白是因为什么。 “是啊,臣若领京军南下,京城防卫必然空虚,倘若此时那洪承畴搞事情,局势就会变得不可控。” 洪承畴一直与东林党人走的比较近,难说这厮不会与张慎言、钱谦益等人暗中串通。 当然,不信任归不信任,这厮的军事能力,张世康还是比较认可的。 作为螨清贰臣传的榜首,洪承畴在螨清入关之后,多尔衮几乎是全盘听从洪承畴的军事构想,才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征服了大江南北。 可也正是因此,张世康并不敢直接夺其兵权,更别提陕西三边毗邻蒙古。 与关宁锦防线的吴三桂等将领一样,令张世康投鼠忌器。 “世康啊,朕不知你何以对洪卿有如此大的戒备,不过朕倒觉得洪卿忠心可嘉。”崇祯皇帝不紧不慢的道。 “人心难测的呀,陛下。”张世康无语的道。 张世康不知道这崇祯老哥是如何判断一个人是否可以信任的,他只知道这老哥在三年后亲自为洪承畴举办国葬。 那时,大明刚在关外遭逢大败,崇祯皇帝以为洪承畴作为大明朝的希望之光,定然是战死在那场战役里。 可老哥万万没想到,洪承畴不仅没死,还投降了自己的死敌。 不仅不念崇祯皇帝的器重和大明朝的恩养,调转马头就帮螨清打大明。 并且凭借他对大明军事布局的了解,为新主子立下了汗马功劳,最终凭借实力荣登螨清贰臣传榜首。 当然,三年后的崇祯老哥必然因此气的牙齿咬碎。 看看老哥如今的言辞就知道了,若是没有他夹在中间,卢象升和杨嗣昌死后,想来崇祯老哥必然会重用洪承畴的。 唉,这就是历史啊。 “前两天,洪卿曾给朕上疏请辞,朕没有准允。”崇祯皇帝又道。 说着就叫王承恩进来,将洪承畴的奏疏找出来给张世康看。 张世康略感惊讶,洪承畴的奏疏以其父病重为由,还真的是请辞的。 按正常历史走向,洪承畴的人生轨迹是并没有这一遭的,这让张世康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但仅略做思考,张世康便想明白了。 “这厮倒是个聪明人啊!”张世康慨叹道。 洪承畴虽然是文官,但毕竟不是张慎言、钱谦益那等只会纸上谈兵的家伙。 但凡是能看明白目前局势的,也当知道如今江南的动乱不过是虚张声势,所谓纸糊的老虎。 洪承畴是个聪明人,在看明白目前的局势后,就不得不为自己考虑后路。 他当然明白张世康似乎对他有成见,是以知道再怎么对他解释只会越描越黑,于是便直接跳过了他这个兵马元帅,以辞官为由,间接表示自己的立场。 张世康想来想去,只能大概如此猜测。 “是啊,洪卿是有些能耐的,尤其是在兵事上。”崇祯皇帝再度对洪承畴予以肯定。 “可太聪明不见得是件好事,太过聪明的人,凡事便会权衡利弊,毕竟君子不立危墙。 陛下,臣以为既然洪总督有此孝心,不如便随了他的意吧。”张世康随口道。 洪承畴确实很聪明很会权衡,当得知败局已定,当即就选择了保全性命,为了保住富贵,当即就选择了卖主求荣。 他向来不喜欢与太过聪明的人打交道,玩试探是吧,那你洪承畴算是找错人了。 “先前臣推举孙传庭为汉中总督,其实就是不想孙传庭受人掣肘。 毕竟汉中乃出川要地不得不慎重,但任一府之总督,确实有些儿戏,孙总督不知为多少人所嘲讽呢。 不过孙总督的忠心天地可鉴,且能力出众,如此行事,不仅可成全洪承畴的孝心,也可稳住陕西大局。” 张世康见崇祯皇帝似乎有些迟疑,便解释道。 在大明的诸多骄兵悍将里,孙传庭的综合能力可谓是独一档。 属于最传统意义上的能臣,若论战略能力,可能不如洪、孙甚至圆嘟嘟,可孙传庭能力全面,各种环境下即插即用。 最关键的是,孙传庭很忠心,不像圆嘟嘟那样喜欢擅作主张主意大,也不像洪那样喜欢自作聪明。 他万事都谨小慎微,不让领导为难,领导交代的差事就算很离谱,也绝不会因为顾忌自己的安危就不去做,事后领导责怪了,就老实的担下罪责,怎么治罪都认。 哪天从牢里放出来让干活了,仍旧会付出十二分努力的去做,实在是最好用的下属了。 可……面前这老哥,连这么好用的猛人都用不好。 这大明朝啊,亡的不亏。 后来,孙传庭转世到清末,改姓曾,转世到民国,改姓杜。 跑题了。 但即使洪承畴战略能力确实出众,张世康也并不打算去冒险,战略上,有他盯着就可以了。 见张世康如此坚持,崇祯皇帝最终也没反对,毕竟他很早就决定,军事上的事交由张世康定夺。 “不过,回乡之前,让他来京城一趟吧,以回京述职为由便可。”张世康笑道。 即使知道洪承畴这是在向他服软,想主动请辞以保全性命,顺便划清与东林党人的界限。 但张世康还是不打算轻易饶过这厮,你不是想证明忠诚吗,那有胆子你就来京城吧。 只要你敢来,放你回老家赋闲,也不是不可以。 大明不缺一个聪明人,但却缺足够忠诚,在大是大非面前不皱眉的猛人。 眼睛里有沙子,总是不舒服的。 “臣会给孙传庭和卢象升下令,让其密切关注陕西局势,若洪承畴离开驻地,便由孙传庭全权接管秦兵兵权。 但南边局势不能再拖了,臣计划将在后天领京军前去平叛。”张世康郑重的道。 既然洪承畴有意撇清与东林党人的关系,那他也再无后顾之忧。 即便这厮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南边有孙传庭,东边有卢象升,他也断然不可能越过山西近逼京城,总之,乱不了大局。 “唉,江南江北流民遍地沸反盈天,即便真是乌合之众,也是辛苦你了。”崇祯皇帝叹了口气道。 也就是知道张世康生性惫懒,他才如此安慰,换作他人,早便感激涕零了。 张世康却只是嘿嘿一笑。 “这些流民确实不足为惧,臣只需一招,便可使江南士绅、东林党人彻底失去民意基础,使天下万民伏首、使流寇在四川之外再无可用兵源。” 崇祯皇帝闻言大惊。 “世康此话当真?” “臣怎敢欺瞒陛下,八个字,足矣。”张世康捋了捋莫须有的胡须,故作孔明状,一脸的臭屁。 “哪八个字?你这竖子,莫要给朕卖关子!”崇祯皇帝有些生气了。 “摊丁入亩,永不加赋。” …… 第284章 倒反天罡 滋生人丁,永不加赋。 原本是螨清入关后,康麻子为了稳定民心放出来的大招。 意思是,以一个固定的人口数额,将赋役也固定在一个数字,自此之后,老百姓家里再添新丁,不用再承担额外的赋役。 属于是历史上对赋役制度的重大改革,也是中国封建社会徭役向赋税转化的重要标志。 而摊丁入亩,则是在这一改革基础上进一步深化和发展。 在大明,丁银是地方政府的重要收入来源,与里甲、均徭等四差银一起,都由地方官府征用,并不上缴给朝廷。 但实际上这部分收入,大多都落入了地方官员个人的口袋,大明虽有户部,但却没有全国丁银的统计数字,只有户丁的总数,这实际上是一笔糊涂账。 而且这一制度有个极大的弊端,那就是大户田连阡陌坐拥大片良田,却不用承担徭役丁银,普通老百姓没有立锥之地,却丁银徭役一个都少不了。 说白了大户不交税、可以合理避税,没地的老百姓却还要交税、交更多的税,除此之外还要替大户去承担徭役。 这也是大明诸多弊政里最严重的一项,流寇之所以那么多,跟这个弊端有直接关系。 地都没了,还特么让老子承担徭役、交丁银,交你妈呀,老子去也,于是当场提桶跑路。 所谓摊丁入亩,简而言之,便是把丁银平均摊到田赋之中,以固定的数额为准,以实际的田亩为标的,征收统一的地丁银,不再以人头为对象征收丁税。 大白话就是,将丁银跟土地绑定,而不是跟人头绑定,废除一千多年的人头税。 这一改革,在老百姓身上,将极大减轻无地、少地百姓的经济负担。 老百姓能喘口气儿,谁特么还去造反呀? 崇祯皇帝琢磨了好一会儿,才在张世康的解释之下,明白了这八个字的真正意义。 他以看怪物一般的眼神,盯着张世康道: “世康啊,朕有时候真想扒开你的脑袋来,看看你的脑子究竟跟常人有何不同,为何总能有这等奇思妙想。” “嘿嘿,陛下若是扒开臣的脑袋,那可就没人帮陛下干苦差事了。”张世康开玩笑道。 “虽然如此做会影响朝廷岁入,但这两项改革倘若真的可以落实,确实可以极大缓解天下百姓的负担。 只是,为何以前不听你说?”崇祯皇帝纳闷道。 “拜托!以前咱朝廷穷的叮当响,咱哪有资格在百姓面前充胖子呀! 再说,江南的士绅、地主哪个好惹?一个税制改革便让他们集体造反,更别提要动他们的土地根本了。”张世康无奈的解释道。 “所以,你便趁着这次他们搞事情,干脆直接把他们全都收拾了,虽然风险大点、麻烦点,但若成了,便可一次荡平大部分阻碍?” 崇祯皇帝顺着张世康的意思推测道。 “嗯呢呗!陛下圣明。”张世康随口道,但这夸赞要多敷衍有多敷衍。 “哼,没有你这么恭维人的。”崇祯皇帝十分不爽,但此时他的心里全是改革,便又道: “那你这次出征,要做的事儿可就多了,不仅要平叛,还要抚民,又要……抄家、施行新政。” “谁说不是呢?此次出征,定然是又苦又累的,陛下也不说加点工资。”张世康抱怨道。 “俸禄吗?这好说,你想加多少,自己加便是,朕又没有意见。”崇祯皇帝认真道。 这段时间在京城抄家,每天都有数十万、上百万两银子过张世康的手,各种珠宝字画、古董玉器,一车车的往国库里运,太仓都快塞满了。 崇祯皇帝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有钱过,他说这话时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 “陛下真没劲,岂不闻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您这直接让臣自个加,属实没意思。”张世康白了崇祯皇帝一眼道。 银子这个东西,没钱的人甘之如饴,但在本就不缺钱还权势滔天的张世康眼里,无非就是个数字。 他本就背靠英国公府,吃喝不愁,想干嘛就能干嘛,想买什么也都买得起,甚至都不用买。 搞那么多银子,除了扔地窖里发霉外,别无用处。 张世康抱怨也仅仅是抱怨,无非是想让崇祯老哥知道自己多累、多辛苦,可这崇祯老哥,压根就不懂。 真是幽默未遂。 “那……要不世康,你自己贪?背着朕贪,这样会不会好点?”崇祯皇帝挠了挠头,认为自己发现了盲点。 张世康闻言眼前一亮。 “有道理,不对,陛下您竟然给臣下套儿?” 张世康倒吸一口凉皮,自己若贪了,哪天这老哥不高兴,岂不是说砍人就砍人,这可太可怕了。 “世康说笑了,哪有套的事儿? 朕准你贪,只要不太过分就成。”崇祯皇帝反而一脸认真的道。 两人的对话若是让外人听了,不知道该是什么表情。 可崇祯皇帝确实很认真,实际上,崇祯皇帝一直为此事发愁。 满朝文武有一个算一个,他都有办法使其保持忠心,无非就是加官进爵、赏赐财物等等。 这是历朝历代天子屡试不爽的法子。 可这法子在张世康这儿仿佛全都不起效果,甚至还起反效果。 张世康十分排斥他给他加封官职,而且也不是装的,后来崇祯皇帝知道了,这小子就是懒。 加的官多了,权力也就大了,但相应的,做的事儿,承担的责任也就多了。 普通人为了权力可以不顾一切,可这小子为了偷懒,似乎也可以不顾一切。 若不是现在大明江山四处飘摇,崇祯皇帝真担心这小子直接撂挑子。 自古以来,笼络人无外乎投其所好,可张世康这小子除了爱偷懒,仿佛别无所好。 总不能真让他去偷懒吧?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崇祯皇帝在心里大声呐喊。 “京城的府宅空出去大半,你若相中哪个,不必跟朕说,便由户部过继给你名下。 那些东林党人家里搜出来的珠宝古董,你若喜欢,尽可中饱私囊,朕权当没看到。 那些官员家里的婢女、侍妾……” “打住打住!臣不抱怨了还不成吗?” 听着崇祯皇帝越说越离谱,张世康人都麻了。 心道哪有你这样当天子的,主动让臣子中饱私囊,倒反天罡了属于是。 “臣这次下江南,除了要将户部清吏司等一众官员带上,也要处置宗室手里掌握的土地。 陛下可是答应了臣的,不能反悔。”张世康认真的道。 既然改革,自然不能有特权,丈量土地、重新分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 闹一次是闹,闹两次也是闹,不如趁着乱局,一次搞定,省的以后更麻烦。 崇祯皇帝迟疑了一下,但为了江山社稷,终究还是同意了。 “全由你定,不过……他们毕竟是朕亲族,得饶人处且饶人,莫要杀伐过甚才是。” …… 第285章 跟随本帅,荡平不臣 “放心吧陛下,臣心里有数。”张世康道。 他是要收回宗室控制的土地,又不是要收回宗室们的狗头,崇祯老哥什么意思,真把自己当成杀人魔了。 “朕已经严厉训斥了鲁王,罚俸两年并让他回去反省,此番你大军出征定然会路过山东,不若便让鲁王与你一同出发吧。” 考虑到一路上的安全问题,崇祯皇帝建议道。 鲁王是坐着囚车,一路跟随运送孔家家产的车队来京城的,比张世康抵达京城要慢了十天。 来到京城后,他也没有得到崇祯皇帝的好脸色,即使他一见到崇祯皇帝就哭诉张世康的野蛮和可耻,但得到的仍旧是劈头盖脸的痛骂。 但骂归骂,惩罚归惩罚,鲁王一脉毕竟是太祖皇帝亲封,除非是谋逆大罪,否则都罪不至死。 “那敢情好,臣觉得这次下江南,反正还得杀鸡儆猴,不如陛下让鲁王殿下配合点,省得一路上再找鸡杀了。”张世康想了想道。 崇祯皇帝的表情有些古怪。 “你怎么能说鲁王是鸡,罢了罢了,朕容后便会跟鲁王说。 后天就出征,一应粮草辎重可都准备好了?” “几天前就准备好了,不过粮草不多,仅能维持一个月。 臣想了想,京营军还是留下两万驻防京城,这样不仅京城更多一层保障,粮草也能多支撑一阵儿。 只希望郑芝龙这厮能如约将粮草送上,否则这次臣非得跑一趟泉州,把他新盖的豪宅给拆了。” 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本来张世康还在为粮草发愁,数日前,他终于得到了郑芝龙的回信。 回信里,郑芝龙对张世康这个朝廷新贵极尽奉承,对于张世康希望通过他购置粮食的事一口答应。 为了表示自己的友善,郑芝龙还专门从自己的军粮中拨出了足足二十万石,以募捐的名义捐赠给朝廷,当然,被募捐对象只能是京营。 除此之外,他还答应通过海贸,十个月时间内,陆续为朝廷购置一百三十万石大米,购置价格只收成本价,一石约莫二两八钱五分。 这绝对算是大手笔了。 二十万石大米,按物价没有大幅上涨之前算,即使在江南一石也得三两多银子,这一下就是六七十万两白银,还是白送。 十个月,一百三十万石,更是只有财大气粗、并且控制三条航线的郑家有能力做到。 最关键的是,人郑芝龙只收成本价。 这在郑芝龙看来,或许是对朝廷的示好、对张世康的政治投资,但不论如何,对朝廷的帮助,那都是实打实的。 朝廷现在不缺银子,光是目前国库存银,都已经超过了三千万两。 可即便如此,张世康也不敢大肆在大明各地收购粮食,以至于如今大明各地驻军的粮草都非常吃紧。 张世康大概知道郑芝龙为何这么大方,但他不在乎,不论是黑猫还是白猫,能解决问题,就是好猫。 那二十万石白送的现粮,郑芝龙本打算着人派船直接送到天津卫。 但大军即将出征,张世康便回信让他将粮食运送到南直隶,如此不仅能减少损耗,也正好能续上京营兵目前的存粮。 但是这么做也有个小风险,就是万一郑芝龙这厮不守信用,他所在的泉州老家,距离东林党老巢可并不远。 用前列腺想,东林党人也必然会派人去笼络郑芝龙。 张世康倒是不太在意,真到了那时候就地征粮便是了。 不过他绝不会步杨嗣昌的后尘,狗大户遍地都是,还去欺负普通百姓实在是愚蠢。 “倘若那郑芝龙肯帮朝廷,朕便是允他个爵位,也并无不可。”崇祯皇帝当即表态。 “陛下可千万别,嘿嘿,有时候不给,比给了更好使,倒不如交给臣来。”张世康坏笑道。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崇祯皇帝揶揄道。 “陛下都会抢答了。” “都是跟你学的。” “臣那么多优点您不学。” “除了懒,你还有何优点?” …… 自皇宫出去后,张世康回了一趟家。 这次下江南少则数月,多则半年以上,前途未卜。 张世康知道老爹老娘肯定会担心,是以他少有的老实,老实的接受老爹的教诲,老实的听老娘的唠叨。 这种老实一直持续到很晚,当他回到自己温暖的床榻,才将老实状态切换回不老实。 在陈珠儿身上,张世康似乎打开了某种开关。 到了第二天,张世康便离开了家,骑上二狗直奔西山大营。 接下来的一整天,张世康都与孙维藩等京营高级将领,就此番出征作最后的安排。 京营副将、武强伯被安排留守京城,以京营五千老兵与一万五新军为京城防卫力量,张世康则率剩余的三万大军出征。 同时命令驻防河南、山东各地次子团的兄弟于兖州府集结,群贤归位。 二月初七,京营三万大军于校场集结,张世康作最后的动员。 他身披金甲,腰佩尚方剑,左手托着圣旨,右手叉腰,看起来十分鸡毛。 “京营第一次出征建虏,三人封伯,数十人因功得到晋升。 京营第二次击溃建虏,十三人得爵,上百人得到晋升。 这都是京营老兵用自己的鲜血换来的荣耀。 我大明陛下意与天下更新,绝不教有功之人埋没,更不会吝惜赏赐。 尔等操练数月,也到了亲临战场的时候了。 常言道,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你们运气不错,作为军人,生在这乱世,多的是立功的机会。 如今江南动乱不休,正是尔等用武之地,能否加官进爵,全看尔等本事。 但天下的百姓却很倒霉,生在这乱世,多的是掉脑袋的机会。 尔等多出于平民,甚至不少人先前本就是吃不饱饭的流民,当知道底层百姓之居不易。 本帅只言四字,令行禁止。 军律七斩十三杀自不必说,此行但有欺辱百姓者,重责,胆敢杀良冒功者,定斩不饶! 我京营身为禁军,当为大明万军之表率。 本帅欲夺天下之土地,还于万民。 尔等需知,此番出征,尔等非为我而战,亦非为当朝权贵而战。 而是为自己而战,为天下百姓而战,为道义而战! 此乃我大明两百七十一年未有之壮举,即使上溯到开天辟地之时,也从未有之。 尔等,将创造历史! 跟随本帅,荡平不臣! 为生民立命,仁者必胜!” …… ps:今天我已做好从中午十二点码字到晚上十二点的准备,五更起步,不求打赏,只求打个书评,寒寒拜谢。 第286章 福王朱常洵 自打京营与建虏作战并连战连捷之后,京营兵上下士气如虹,即使新兵也充斥着一种桀骜。 这桀骜并非骄纵,而是京营老兵自张世康和次子团等将领身上沾染的不良习气,横眉冷对、千夫所指。 京营新兵也深受这种习气的影响,张世康很喜欢京营军目前的气质,他认为真正的强军本就该桀骜、不屈,有自己的特点。 张世康在京营军中有着超然的地位,京营将士交相传颂之下,包括新兵们都知道,是张世康赋予了京营新生,让他们有饭吃,有尊严。 张世康的慷慨陈词,将三万京营军的士气拔到了最高点。 他们有了更伟大的目标,与他们的大帅一起,夺天下之土地,还于百姓,为陛下而战,也为自己而战。 “必胜!” “必胜!” 一浪接过一浪的呐喊声此起彼伏,孙维藩看着自己好几个月的努力成果,欣慰的笑了。 “开拔!”张世康跨上战马一挥手,当即奔着营门而去。 另一方面,早朝刚结束,礼部负责传递诏书的官吏齐出。 崇祯皇帝连发三道诏书,昭告天下万民。 其一,参与动乱的流民,归降者,不罪。 其二,参与动乱的士绅、地主、勋贵犯叛国之罪,以京营六万大军,称二十万,出征讨逆。 其三,收回包括皇庄、宗室在内占用的土地,重新丈量,收归户部所有。 废除人头税,摊丁入亩,永不加赋。 三道诏令一道比一道犀利,一道比一道事儿大。 尤其是最后一道诏令,若是往常,必然在大明掀起轩然大波。 大明历代皇帝对宗室都多加优待,尤其是各地的藩王,而这次的改革,竟将宗室也列在其中。 上千年来,改革往自己身上动刀子的本就凤毛麟角,而这一刀,还砍在了皇族的大动脉上。 敢在宗室头上动刀,诸如普通的官僚、地主,自然更加不在话下了。 这道诏令,不仅显示出崇祯皇帝改革的决心,也是向天下所有人发出最后通牒: 朕连皇庄都不要了,连宗室的土地都要收回,你们官僚也好,士绅也罢,最好识相点,朕现在派大军征讨,所过之处但有不臣,荡平之。 总之,三道诏令基本按照与张世康所商议的方法草拟,最大限度的表达对底层百姓的善意,安抚底层百姓的情绪。 当然,张世康明白,那些作乱的流民,大部分其实压根就是被有心人给带跑偏了。 他们甚至不明白税制改制并非是在他们头上动刀子,朝廷收到的这部分税,将来更是会反哺到他们身上。 这便是愚民的坏处,很多时候他们难辨是非,极容易受裹挟和从众。 但对此,张世康也早有堤防,先前不管不顾,完全是为了不打草惊蛇,使江南官僚集团尽快行事。 而如今既然已经摊牌,那也就没必要藏着掖着了。 搞舆论战是吧?本帅教教你们怎么玩。 东厂锦衣卫经过半个多月的加班加点,终于在前天完成了对在京官员的查抄和统计工作。 张世康仅仅给厂卫放了一天假,厂、卫于今日大军出征之前,已经奔赴各自划定的州府。 锦衣卫仍旧负责查抄各地贪腐官员,而东缉事厂则负责收回地主、士绅、乃至宗室的田亩。 除此之外,户部两京十三省的清历司官员也随军出行,监督和参与、记录、核实各地户籍、田亩总额。 厂卫任务各有侧重互相配合,用张世康的话来讲,他这次出征,名为讨逆,实则犁地。 将大明自北向南重新犁一遍,以厂卫为排头兵,自己统帅大军四处逡巡。 但有犁不动的硬骨头,先礼后兵,让随军的鲁王去劝说,还不识相的便派部将过去直接抓捕。 一开始行动还算顺利,顺天府内的诸大户不论是勋戚还是地主,在大军之下都不敢忤逆。 出了顺天府范围后,队伍便不断遇到来自宗室的麻烦,好在遇到的只是郡王、振国将军级别的宗室,放出被吓坏的鲁王过去带着诏书一阵吓唬,连兵都没出便解决了问题本身。 直到大军行至河南府,才算遇到了硬茬——福王朱常洵。 东厂的番子过去被打的头破血流,鲁王过去连福王府的大门都没进去。 福王朱常洵甚至对外扬言,王府的田亩乃是先帝所赐,当今天子无权收回。 之所以敢如此嚣张,原因也很简单,现任福王乃是万历皇帝最宠溺的儿子、万历年间国本之争的当事人、当今天子的族叔。 虽然当年万历皇帝最终还是向东林党人妥协,但对于这个他最宠溺的儿子,万历皇帝还是给予了最大程度的厚待。 光是赐田便有超过四万顷,四万顷是什么概念,四百万亩!洛阳一带的田地不足,就取山东、湖广的良田补足。 除此之外,运河一带的盐税等也交由福王朱常洵收取。 福王就藩之前,万历皇帝光是给他建造王府便花费白银二十八万两,其豪华气派程度,十倍于常制。 万历皇帝的宠溺,也致使朱常洵从小便养成嚣张跋扈的性格,就藩之后,穷奢极欲,荒淫无度,王府下属的官吏也仗着王府的淫威,肆意鱼肉百姓。 崇祯年间,河南曾发生过旱灾、蝗灾,洛阳甚至出现百姓易子相食的情况,朱常洵不仅不开仓放粮赈济灾民,反而趁势侵吞灾民的田地。 到了如今,福王府在河南、山东乃至湖广所拥有的良田,已经超过五百万亩,而朱常洵自己也吃成了个重达三百斤的胖子。 三百斤,这在后世物质条件极为丰富的情况下也不多见,更别提明朝末年饿殍满地的实在。 真可谓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真实反应了。 福王身为当朝皇叔,又是当今天子血缘最近的皇亲,当然有理由嚣张。 只不过朱常洵到底是选错了对手。 论嚣张,张世康倒是想比一比,看看谁更嚣张。 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张世康将京营军辎重营参将范成仁喊了过来。 “军中粮草如何?” 范成仁不知就里,老实回道: “大帅,还可支用半月。” “不多了呀。”张世康当众嘀咕道。 “走吧,随本帅去趟福王府,取粮食去。” …… 第287章 有胆你就放炮 这次出征,张世康原本就没打算直奔江南,犁地的过程,必然不可能一帆风顺。 诸如福王朱常洵这样的钉子户,肯定每个省都有,而且不止一个。 这些藩王虽然被朝廷收了兵权,但仍旧保留着几百人的王府侍卫,这还不包括豢养的家丁。 而且诸如朱常洵这样的世袭亲王,拥有着庞大的家产和粮草储备,也就拥有着一定的造反能力。 说实话,张世康不怕这些宗室造反,但就怕这些宗室磨磨唧唧优柔寡断。 你要造反,就赶紧造,别特么等老子跑湖广、江浙,你又在后头闹。 他这次出征,本就要荡平一切改革的阻碍来着,也做好了各地藩王趁着江南动乱一块谋反的心理准备。 他所率领的,是可以在平原上硬刚建虏的精锐,在江南亦或是河南、山东这种地方上,几乎就是无敌的。 “世叔,大军就交给你了,本帅去洛阳走一遭。” 半刻钟后,三千马军列队完毕,张世康对怀宁侯道。 “大帅放心,这边无虞。”孙维藩拍了拍胸脯,说罢又欲言又止的小声道: “那毕竟是陛下的族叔,大帅可不敢乱来呀!” 鲁王虽然也是世袭亲王,但与当今天子的血缘已经隔了将近二十代,可朱常洵与朱由检,乃是亲叔侄,近的不能再近了。 即使知道天子很信任张世康,但孙维藩一直以来都唯恐张世康失宠,算是身边最维护张世康的人之一了。 毕竟大明能有如今局面、他自己能有如今地位,都全是因为张世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自己的儿子考虑。 “嘿,放心吧世叔,本帅绝对不会活烹了朱常洵的,那是流寇才干的事,本帅又不是流寇。” 张世康说罢哈哈大笑,马鞭还没扬起,识趣儿的二狗便甩开四蹄开启狂奔模式,并因此少挨了一鞭子。 三千马军狂奔之下,荡起层层烟尘,孙维藩望着那烟尘咂吧了一下嘴。 “活烹……活烹当朝皇叔?大侄子,万万不可呀!大侄子……” …… 一个时辰之后,河南府,洛阳城在望。 洛阳,作为十三朝古都,一直以来都是中原上数一数二的大城、名城。 即使是这几年来一直遭遇各种天灾人祸,此时的洛阳城内仍旧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但繁华似乎只是浮于表面,还没进城,张世康就看到不少乞丐,他们半死不活的倚靠在城墙边。 有几人面部肿胀发红,眼色狠辣者,一看就是不久前食过人的。 世道如此。 张世康并未管顾,而是亮出元帅印玺,直接率军直奔城内的福王府。 三千马军在城内奔袭,声势还是很大的,早有底层百姓指指点点,更有胆大的跟在军队屁股后头,想知道这支兵马是要去拿谁。 城内其实已经挺乱的了,厂卫的人马在四处捉拿贪腐的官员,在抄家,有地主士绅,有贪腐官员。 更有一拨东缉事厂的人,守在知府衙门外张贴布告的地方。 那里已经张贴了很多的布告,其中就有天子刚下发的三道诏令,更多的百姓聚拢于此,听东厂番子当众宣读,百姓不时爆发出发自心底的欢呼声。 半刻钟后,张世康亲率人马抵达福王府的大门。 福王府的大门格外气派,两只大石狮子足有两米来高,越过高高的院墙,就可见其内雕栏玉砌的楼阁。 只是福王似乎早得了信儿,王府大门紧闭。 若是往常,即便总督级别的封疆大吏,见当朝亲王也要下帖拜谒,不得令便不能被召见。 可张世康压根就没打算走寻常路,还写帖子,给他脸了! “砸门。” 张世康一挥手,便对部下道。 当即便有一队骑兵下马,拎着铁榔头便开始砸。 “大帅,这门乃是用硬木做的,可不好砸,倒不如翻墙更快。”亲卫统领洪秀成道。 张世康不疑有他,当即就同意了洪秀成的提议。 福王府的院墙足有丈许高,但这可难不倒洪秀成,他本就是个练家子,但见他往后退了几步,一个猛冲,便手脚并用的攀上了院墙。 把张世康羡慕的不行。 可洪秀成还没来得及高兴,但听咻咻咻的声响传来,洪秀成在院墙上翻飞,躲过十数支箭羽,但人也被射下了院墙,搞得格外狼狈。 “胆敢围攻王府,杀无赦!”院墙内传来福王侍卫的声音。 “我特么……” 这直接把张世康的血压都给拉上去了。 他从未见过比他还嚣张的人。 这时,洛阳知府闻讯赶来,他并未坐轿子,而是抓着官服下摆,扶着乌纱帽腿儿过来的。 这知府姓楚,乃是洛阳知府衙门仅存的官员,能够逃脱厂卫的清缴,还能不与当地贪官同流,想来也是个能臣。 不过张世康却没工夫与这人闲扯,一见面还没等人见礼,便大声道: “城内有没有火炮?” 知府一听眼都直了,他瞅了一眼福王府的大门,立即就知道这位活阎王要干啥。 “回侯爷话,洛阳作为中原要地,自然有城防火炮,只是城防炮极重,不便拆卸。” 这知府说罢,当即快步走到张世康近前,但却被洪秀成执刀拦下。 张世康摆摆手,那知府才得以近前来,随即撩开官服跪地小声道: “洛阳百姓苦福王久矣,万望侯爷为洛阳百姓做主。” 他似乎知道张世康是来干嘛的,但又担心被福王府的人听到,说话虽小声,可却很真挚。 “不瞒侯爷,府库里有弗朗机炮数门,当可为侯爷行事。” “你是个好官儿,且退下吧,本侯今日为洛阳百姓除害!” 说罢,便命令一队人跟着知府前去取炮。 不多时,便有两门弗朗机炮被骡子拉到了福王府的大门口,跟着马军过来的,竟然还有几个熟悉火炮的本城兵丁。 “里头的人听着,本侯只给尔等一次机会。 立即打开大门,否则,火炮伺候!” 张世康手里拎着火把,站在两门佛朗机炮身后道。 他坚信那朱常洵肯定就在大门内看着,这话当然也是说给朱常洵听的。 果然,一听门外竟放着大炮,朱常洵当即命令侍卫打开了大门。 “哼,张世康,你这狗贼,竟敢如此欺我? 本王今日就站在这儿,有胆你就放炮。 我看你杀了本王,如何向我那侄儿交代!” 朱常洵怒不可遏的指着张世康骂道,他今年都五十多岁了,肥头大耳的,只是吼了这么几句,就有些大喘气了,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累的。 张世康啥都不大,就是胆子大,他连话都没回,当即就将火把杵到了装填好火药的火捻子上。 滋啦滋啦—— 然后,张世康便笑眯眯的望向朱常洵。 火捻子冒起黑烟,朱常洵的眼睛都直了。 …… 第288章 我有什么不敢的? “有种你就别躲开,本帅就敬你是条汉子!” 大明的火炮为了保证安全,火捻子都比较长,可张世康话还没说完,那朱常洵已经卧倒在地。 张世康倒是没看出来,这是个灵活的胖子。 眼瞅着王府大门已经打开, 一个炮兵便要去灭掉火捻子,但却被张世康拦下。 “折腾了老半天,不如就听个响儿吧。” 他刚说罢,只听轰的一声,弗朗机炮冒出阵阵黑烟,炮弹掠过大门,直接轰在了大院内的照壁上。 花岗岩雕刻的巨大浮雕,在炮弹的冲击之下,直接向后倒塌。 院子内的朱常洵抱着头发抖,他周围的一应亲卫、家丁也都吓得不轻。 “冲进去,活捉朱常洵,胆敢反抗者,就地格杀!” 张世康没功夫墨迹,当即下令。 片刻间,一群群的士兵冲入福王府,反应过来的朱常洵想站起身,可是他太胖了,惊惧交加之下竟努力好几次都没起来。 最终还是在两个京营兵的搀扶下,才站起身来。 “本帅再问你一遍,侵占的田亩,交是不交?”张世康很是和蔼的问道。 他这表情不是装的,那是真和蔼,生怕自己表现的太过嚣张,这老东西吓尿了直接投降。 那他还真不好意思去倒腾王府的粮仓了,毕竟怎么说也是崇祯老哥的亲老叔。 不过朱常洵的嘴仍旧非常硬,即使吓的腿都发抖了,仍旧扯着嗓子问候张世康的十八辈祖宗。 “交你老母,张世康,本王与你势不两立!本王容后便去京城见陛下! 本王必参你,必参你!” 朱常洵一边说着一边大喘气,很明显,这次是被气的。 “抱歉,殿下恐怕去不成了。 杀鸡儆猴懂不懂? 接下来你就当个鸡吧,或许能省本帅不少事儿呢!”张世康笑道。 鲁王这个鸡虽然也不赖,但毕竟与崇祯老哥血缘太远,把崇祯老哥的亲叔拉出来当鸡,那效果指定比鲁王好太多。 “你……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 行了,你省省吧,叫破了天都没有用。 目光短浅的东西,在本帅这儿,你除了做只鸡,毫无利用价值。”张世康说罢,便不再理会这胖老头儿。 一刻钟后,有部下找到了福王府的粮仓,令人震惊的是,福王府光是粮仓便足足占据了好几个院落群。 经粗略统计,福王府拥有粮仓高达十数个,共计储粮四十多万石。 这是什么概念? 按明制一石一百五十斤,四十多万石,便是将近七千万斤粮食。 按照目前大明将士的伙食配额,一万步军一年的粮食消耗,约在九万石。 四十万石米粮,足以供给五万大军支撑一年所需。 可是河南都已经穷困成什么样子了? 有几个粮仓的粮食,甚至已经开始霉变,朱常洵宁愿家里的粮食霉变,也不肯放出来赈济灾民。 这让张世康怒不可遏,当着众人的面,便给了朱常洵好几个大逼兜。 朱常洵的胖脸更胖了。 张世康命洛阳知府征集城内所有的驴车,当着朱常洵的面开始运粮。 洛阳城外便是黄河,经过范成仁计算,发现经黄河一路往东,走漕运运粮更划算。 恰好市舶司在此就有二十多条漕船,张世康又以兵马元帅之令,强征了此地商贾所有能用之船,共计两百二十多艘。 这已经是整个洛阳城沿河区域的所有船只力量了,漕船还好点,一艘可运粮四百多石。 商贾的船要比漕船还小点,加一块一次性也只能运粮不到十万石。 黄河虽然连通着京杭大运河,但由于黄河改道,船队不得不先顺河往东北走,到了山东地界再往东南走,绕了好大一个倒v。 只可惜通济渠早已阻塞废弃,否则通济渠可直通南京,就不必绕那么老大一圈了。 但即便如此,漕运损耗也要比陆运要低得多的多,虽然费时费力就是了。 一边运粮时,福王府的三百多侍卫已经尽数投降,连带着王府的家眷也都跪倒一地。 这朱常洵五十多岁的大胖子,竟然光女人就养了四十多个,儿子加上女儿,更是足有一百三十多个,这还不包括夭折的。 亲王生的子嗣,除却嫡长子继承亲王爵位外,其余子嗣皆封郡王,也就是说光是朱常洵这一个亲王,就让大明多出了足足七十个郡王。 关键是郡王也是世袭,虽然有限制,但不多。 郡王生的儿子除却世子继承郡王爵位外,其余子嗣都是镇国将军,仍旧是世袭。 这是什么概念,大明朝的财政之所以垮掉,跟这群宗室也有很大关系。 虽然崇祯老哥早就不给宗室发俸禄了,但那也仅仅是因为朝廷没钱。 念及此,张世康立即就在福王府找了个地儿,给崇祯老哥去写信。 他生怕自己没在京城,崇祯老哥脑门一热就去发俸禄。 国库的银子,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那可都是他张世康一针一线,从贪官家里抄出来的。 他给百姓发银子,也不会发给宗室这群只会生崽的猪。 毫无疑问,待解决了江南乱局,户籍制度、宗室制度都得改革。 只能说,大明的弊政太多了,张世康一想起来就头疼。 张世康一头疼,就得有人倒霉。 将书信交由城内的锦衣卫负责传递之后,张世康一声令下,王府侍卫三百七十六人,从侍卫统领到最低级的侍卫全部人头落地。 他身为天子亲封的天下兵马大元帅,理论上可以调集全天下所有兵马。 王府侍卫可都是兵部造册,由朝廷养着的兵力,如今他这个顶头上司来了,这群鸟人非但不投降,还胆敢刀兵相向,简直是倒反天罡! 除却王府亲卫以外,王府豢养的家丁,但凡有恶名欺压鱼肉过百姓的,也尽皆被斩杀。 最终整个福王府仅留下一百多位家丁,算是张世康为了福王府的家眷,保留了仅有的安保力量。 斩杀王府亲卫和恶奴,皆是在王府外的大街上,当着洛阳城老百姓的面儿。 一开始聚集的人还只有百十个,可当斩杀那群王府恶奴时,已然聚集了数百人,并且还在持续增加着。 不少曾受过王府家奴欺辱过的百姓大仇得报,便向张世康叩头拜谢,张世康只是笑笑冲他们摆摆手,让他们不必如此。 张世康想了想,便将洛阳知府重又叫到跟前来。 “你叫楚汉臣是吧?” “回禀侯爷,是的。”楚知府赶紧躬身拱手,他人很瘦,似乎都有些营养不良。 “汉臣,汉臣,你这名字不错,本侯记住你了。 不过你这知府咋回事,一脸营养不良的样子,咋地,我大明的俸禄,连知府都养不起了?” 张世康知道大明的俸禄低,贪官还好,不靠俸禄过活,可他也只听说知县如果只靠俸禄活的艰难些,可没想到知府也如此。 这时,突然从人群中出来一对母子,纳头便拜,同时高呼道: “青天大老爷,知府大人是个好官儿,救了不少人呐!” 一时间周围不少人都你一言我一语的,夸赞楚汉臣。 张世康连王府的人都敢杀,任是傻子都知道,张世康定然是朝廷里了不得的大官儿。 楚知府以俸禄救济穷苦人,穷苦人难以为报,当然想让朝廷知晓他们的救命恩人。 张世康心有戚戚,看了一眼周围的百姓们,对楚汉臣道: “如果本侯没记错,河南布政司应当没几个人了吧?” “回禀侯爷,皆被锦衣卫抓走了。” 楚汉臣不知道张世康为何这么问,可布政司高官确实被锦衣卫抓的,只剩下一个左参政和一个右参议。 洛阳知府更悲催,只剩下他这个光杆司令。 富庶的地方官贪,穷苦的地方官,更贪。 “本侯将向陛下,举荐你为河南布政司布政使。 并准你在本省内举荐知县一级官员,只盼你不忘初心,尽快将河南各地恢复生产,莫叫本侯失望。” 说罢,他再次环视周围那些殷切的眼神后,又道: “本侯将留下五百马军,由你指挥输运福王府所藏军粮。 福王府有粮四十六万石,本侯只要其中三十万石,剩下的十六万石,除却留下一千石给王府外,其余皆由你赈灾施粥,救济百姓。 你,能不能做到?” …… 第289章 他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洛阳知府为正四品官员,而布政使相当于省长,正二品大员,与各部的尚书同一品级。 由知府提拔为布政使,属于越级提拔,一般来说,这都是要通过内阁廷议荐举的。 可毫无疑问,目前的张世康绝对有这个能耐。 楚汉臣闻言,眼中含泪,十分郑重的缓缓抱拳,而后撩开官服下摆,冲张世康行了大礼。 “下官楚汉臣……领命!下官若不能做到,甘愿受死!” 他这一跪,并非因为自己升官,而是为河南地满地饿殍的百姓。 十五万石米粮,两千多万斤,利用得当的话,能救下多少条人命呀! 楚汉臣一跪,周边所有的百姓,无论男女老少,尽皆向张世康跪倒在地。 他们也都听到了张世康的话,他们忍受过了这个寒冬,如今,终于不用饿死了。 张世康早知道民间疾苦,也不止一次见过受难的百姓,可如此阵仗,还是令他颇为触动。 在场上千人,除却孩童偶尔发出声响之外,全部黎民都恭敬的向他叩头表示感谢。 张世康突然笑了,他眼里滚动着什么东西,但倔强的看向蓝天道: “想来诸位还不知我是谁,我啊,就是大江南北被称之为国贼的人。 我叫张世康。 此番出征,目的有很多,但其中最重要的一个,便是让天下所有的百姓,都有地种。 想来,城内张贴的布告,诸位已经知晓了,我刚进城时,还听到有人在宣读。 我,天下兵马大元帅,张世康,以自己的性命起誓,那些布告所言,皆是真的。 有我张世康在,有当今陛下在,在不远的将来,耕者皆有其田。 劳烦诸位互相告知,叫想作乱的人别再闹了,都回到自己的户籍地去,等上两个月,最多三个月,所有的国策都将被落实。 诸位都起来吧。” 张世康刚一低头,眼里那倔强的东西噗啦噗啦就掉了出来。 可百姓们,包括楚汉臣在内,却没有一个人肯起来。 “嘿,我还年轻呢,受这大礼不好。” 他跟很多人生气,甚至有时候连崇祯皇帝的面子都不给,可明知道周围这些百姓,他们无知、麻木,极容易受人蛊惑,去干坏事、去当流民、去造反。 他还是生不起气来。 “河南这地儿可怜呐,连年遭灾,旱灾、蝗灾,还有流寇,十室九空,居不易,活更难。” 这话一说起来,不少人想起死去的亲人,都面有戚戚。 自天启年间起,山西、陕西、河南乃至山东,都是如此,普通百姓家里,谁没有死于灾荒的人,或饿死、或病死、或被流寇杀死、被官兵杀死、被人吃掉…… 失去男人的女子最是软弱,她们抱着怀里的娃掩着嘴,不想发出声音却又遏止不住。 那声响,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令人断肠。 “不过啊,如今朝廷有钱了,今岁分地,让诸位有田种。 明岁挖渠,朝廷将花费巨额的银两,在山西、陕西、河南挖渠,即使花光了国库存银,也定然叫诸位不再受旱灾所苦。” 张世康昂声道。 小冰河时期如今正在高峰期,北方等地的旱情还将持续,并且一直持续很久很久。 想解决目前的旱情,挖井开渠虽然是笨方法,但以如今的工业水平,却是最行之有效的方法。 有时候,张世康都恨不得能分身。 一个分身去组建大明科研团队,搞研究所搞各种实验,提高大明的工业水平。 一个分身去改革科举,开设新学堂,甚至开设东亚第一所大学,将科举之路由一条划分成多条,有工科生、理科生也有文科生、农科生,有懂化学的、也有懂物理、数学的…… 一个分身负责征服,首先恢复中华的秋叶海棠,其次击溃东边岛国,使车同文、书同轨,亡其语言、亡其文化、亡其民族…… 一个分身负责航海,将大明的舰队开往欧罗巴、开往利未亚、开往亚墨利加,将银山搬回来、将高产作物搬回来,以一种有别于欧罗巴人的方式…… 跑题了。 “莫要问银子哪里来,本侯可正忙着抄家呢! 江南江北,还有无数的贪官等着本侯抄家,有无数的大地主等着本侯去收地。 且快些起来吧,莫耽误本侯抄家。” 张世康开玩笑道。 这话使得周围跪倒的河南汉子忍俊不禁,不少人明明带着泪痕却都笑了起来。 “俺等着咧,大元帅,俺在家里给您立牌位,俺天天给你磕头,叫老天爷保大元帅出征平安!” “俺也等着咧,俺在俺们村儿有点威望,等俺们都有了地,俺号召村里乡亲,为大元帅立个碑!” “大元帅说话咋的一股子河南味儿?” “可不咋地,嘿,兴许大元帅祖上有咱河南血统咧。” “管他咧,谁给俺分田,谁就是俺祖宗。” “大元帅长得真俊啊,就是不知可曾娶妻。” “栓柱啊你可拉倒吧,就你家那闺女,土匪见了都瞧不上。” …… 一群百姓你一言我一语的,虽粗鄙之语不断,但脸上都开始洋溢微笑。 久违的微笑。 楚汉臣领命去运粮,只招呼一声,帮忙搬粮者,晚上有粥喝,一众百姓便都行动了起来。 张世康叹了口气,他知道并不用他多说,只要他实现自己的承诺,百姓自会口口相传。 他瞬间就明白了,何以明知道这群百姓愚昧无知、目光短浅,遇事还会自私自利,可他仍旧生不起气来。 他们见到真正的好官,诸如楚汉臣,他们为此向他跪地为楚汉臣请恩。 这就叫作质朴啊,因为他们心底里永远不会泯灭一种品格。 这种品格叫良知。 他又想起后世不知谁说过,正如他刚才那样,面对这满目疮痍的大地,他何以饱含泪水。 因为他对这片土地,爱的深沉。 望着百姓们正向忙碌的模样,张世康欣慰的笑了笑。 “张世康,你敢夺本王粮食,你擅杀王府亲卫,你这是篡权、是谋逆! 本王与你不共戴天,不共戴天!本王要去见陛下” “别特么嚷嚷了,胖老头儿,看到那辆囚车没? 本帅专程为你找来的,接下来的旅程,它是你的专属座驾。 你这么胖,指定得有三高吧,本帅今日起帮你减肥。 还不快谢谢本帅?” …… ps:真的是从中午十二点坐到晚上十二点呀,腰背酸疼,凸出的椎间盘遭不住了,想了想,还是求个打赏吧,万一真有人打赏呢? 第290章 要谋反就趁早 “谢你娘的头!张世康,你这国贼,你早晚不得好死!” 朱常洵被士兵押着送往囚车,但仍旧在破口大骂。 “朱常洵,你当真以为本帅不敢杀你吗?” 张世康兀自开口,并抽出了尚方剑,并朝着朱常洵走了过去,脸色略显阴沉。 朱常洵不敢直视张世康的眼神,只是梗着脖子不肯屈服。 张世康将尚方剑悬于朱常洵的脖颈,朱常洵感觉脖颈一凉,还没说话,双腿就开始不自觉的抖动。 “刚才的劲头呢? 要不,你再硬气一下,说上一句‘有胆你就砍我’这样的话。 你看本帅敢不敢砍你就是了。” 张世康明白,这就是个色厉内荏的家伙。 他身上的一切都是来自皇权,没有这层遮羞布,他什么都不是,可偏偏这类人在死到临头之前,总以为那些东西是他自己的。 “你……你……你不能乱来。” 朱常洵结结巴巴的你了半天,乍暖还寒的时节,额头早已汗如雨下。 “我抬举你,叫你一声殿下,不抬举你,你屁都不是。 改革税制是国策,土地收归国有、重新丈量、摊丁入亩也是国策。 谁都不能阻挡国策施行,违抗者死。 本帅最后问你一遍,你确定要阻挠国策吗?” 不论如何,这朱常洵毕竟是崇祯老哥的亲叔叔,即使崇祯老哥已经在宗室问题上妥协,但张世康还是决定给他一个机会。 更确切的说,这是看在崇祯皇帝的面子上。 但也仅此而已,倘若这朱常洵仍旧不肯妥协,张世康手里的剑绝不会有半点犹豫。 擒贼先擒王,朱常洵作为大明目前宗室中最尊贵的一个,注定在这场风波里首当其冲。 倘若不能搞定朱常洵,那其他的藩王也不用想了,土地改革也注定不可能彻底。 是杀一个藩王,还是杀更多的藩王,这其实是个很好选择的问题。 “我……我……”朱常洵此时再也没有刚开始时的嚣张。 从刚开始的炮击,到如今刀剑悬于脖颈,他再不怀疑张世康的话。 “本王……本王不想死。” 朱常洵没有回答,但却胜似回答。 张世康轻蔑的笑了笑,将天子剑从朱常洵的脖颈拿开,朱常洵顿时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般。 两个押他的士兵即使已经使足了劲儿,还是没拉住,朱常洵三百斤的体重失去支撑,颓然的坐在了地上。 “那本帅问你,王府的粮食,是不是殿下为了国策施行、为了襄助陛下平叛主动捐出?” “你说是便是。”朱常洵有气无力的道。 “这么说,王府的存银也是喽?” 张世康似笑非笑,虽然朝廷暂时不缺银子,但银子这东西当然是多多益善,而且,藩王拥有太多的钱粮,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朱常洵眼睛陡然露出绝望之色。 “张世康,你将王府的田亩收走,又将钱粮全部掠去,王府上下那么多人,还有没有活路?” 朱常洵说话的声音相对低沉,他并不敢再惹怒张世康,但身为王府家主,为了子嗣他不得不委婉的求情。 “殿下应该知道,陛下给你的,才是你的。 他们能不能活,也看你。” 见朱常洵已经基本放弃抵抗,张世康说话也变得平静。 “本王可以配合你,府上有银窖五个,共有存银四百多万,你都可以拿走。 可你总得给本王、给府上家眷一条活路啊!”朱常洵面露痛苦。 他知道顽抗的代价,也知道妥协的代价,事已至此,一切的挣扎都是徒劳,只能像鲁王那样,放下尊严乞求活命。 “王府暗中掌握的商铺也将收回,但鉴于你目前的表现还不错,珠宝玉器等细软便给你留着。 不过,福王府占地太大了,本帅建议拆掉一半,还与洛阳百姓,府上一应家奴也要削减。” 对于这个提议,朱常洵仍旧没有反驳的勇气。 一个标准的封建王朝,宗室绝对是少不了的,但宗室与勋戚一样,都依附于皇权,本该是与皇权同舟共济、团结一心的。 毕竟王朝一覆灭,除了天子之外,宗室、勋戚是新王朝首先要覆灭的对象。 这本该是天子最忠实的后盾。 可如今呢?利益之下,却都成了阻碍。 即使他早有心理准备,知道改革必然阻力重重。 可真到了这一步才发现,四处都是阻碍,越彻底的改革,敌人就越多。 但张世康并不后悔,也不会觉得无力,他确信这条路才是正确的。 也庆幸当初没有心急,而是在稳定了大部分军队之后,才对东林党人乃至一切内部敌人发起总攻。 如今虽然阻力重重,但有军队这个强硬的后盾,反倒大部分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 来吧,请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 “本帅将以你的名义,给天下藩王写信。 本帅将告诉他们,要谋反就趁早,谋反成了,算你牛逼,本帅和陛下认栽。 但倘若不成,本帅与陛下,必对他们三族处以极刑。 倘若不敢,就老老实实的把钱粮交出来,别磨磨唧唧的丢人现眼!”张世康冷冷的道。 有鲁王和福王的前车之鉴,张世康无法忍受像打地鼠一般的四处乱窜。 大明本就是个破罐子,既然已经摔了,不妨就摔得更肆无忌惮些。 他们不敢说,就替他们说,把他们心中所想摆在明面上。 来吧,本帅就站在你们面前,要么战着,要么跪着,请你不要磨磨唧唧,耽误老子时间。 “你当真是个……狂命之徒。” 朱常洵听到张世康的狂言,不禁心中震骇,同时更加庆幸没有去冒险反抗。 逼迫天下藩王谋反,还是明着来。 这张世康就是个疯子。 “就当你是夸奖了,得,看你这么配合,囚车就算了。 你去乘坐鲁王的车驾吧。”张世康大方的道。 朱常洵脸色顿时和缓了不少,不论如何,他身为天下最尊贵的藩王,被人用囚车拉着去示众,比杀了他还难受。 可这脸色并未缓和多久,当鲁王的车驾出现在他面前时,朱常洵又亚麻呆住了。 那是一辆驴车,确切的讲是一辆没有棚顶的敞篷板车。 鲁王朱寿镛坐在板车的左前方,双腿耷拉着,手里还握着赶驴的鞭子。 朱寿镛冲朱常洵拱了拱手,而后笑呵呵的指了指驴车的右前方,道: “族叔请上车。” …… 第291章 那可是祖祖辈辈养育他们的土地呀 崇祯十二年四月十一,兖州府,巨野县。 巳时刚过,巨野县的衙役就三五成群的自班房走出,他们手里各自拎着个铜锣走上街头。 duang~duang~duang~ “所有人注意了,天使莅临我巨野县,有重要诏令宣布,事关所有人。 有事儿的没事儿的都快去县衙听宣!” duang~duang~duang~ “全城的百姓听着,天使来我巨野县,有重要诏令宣布,朝廷要给尔等分发田地咧!都快去县衙登记!” …… 巨野县衙好久没有聚集过如此多的百姓,这些百姓有来自城内的,但更多的是城外各村镇的佃户。 这些佃户衣衫褴褛但却都兴奋异常,全是因为听了县里衙役的宣传,说朝廷要给他们分田。 在中华这片土地上,对于普通百姓而言,除却家人之外,没有什么比田地更重要的了。 基于各自不同的原因,他们早已失去属于自己的祖田,沦为大户们的佃户,更惨的,甚至连佃户都当不成。 那些连佃户都当不成的人,据说都跟着李自成、张献忠等流贼跑了,再也没回来。 若是往常,衙役说朝廷要给他们分田地,鬼都不信,因为历朝历代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 可就在这两天,不仅县令被抓走,他们各自的东家全被厂卫的人抓走,连东家的府宅都给查抄了。 这时候衙役再以天子诏令来宣传,效果就完全不同了。 毕竟,朝廷大肆抓捕、查抄城内大户,在历朝历代也算是前无古人了。 不过即便如此,大部分的佃户也都只是抱着一丝希冀罢了,他们并不相信朝廷会这么仁慈,会把土地从大户手里夺过来,再分给他们。 他们做梦都不敢这么想,毕竟,那可是土地呀,土地就是他们的一切,生存、繁衍、一家人的吃穿用度,全靠土地。 即便是在灾荒的年月,一亩良田,也价值十两雪花银。 朝廷,真的会这么好心吗? “高档头,开始吧。”一个身着官服的中年人道。 县衙两侧的墙体上,早已贴满了布告,不过与此前张贴的白色通缉令等杂七杂八的布告不同,这次墙体上张贴的一半都是明黄色宣纸。 即使是不识字的百姓都知道,只有天子诏令才用明黄色宣纸。 那被称作高档头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伸手冲周围的百姓摆了摆手,示意百姓安静下来。 “我是东缉事厂寅颗司下辖役长高文,奉圣谕、奉大元帅令,为巨野县百姓宣读、解释诏令内容。” 诏令一共有三道,虽然都是根据张世康和崇祯皇帝的意思拟定,但经过司礼监、内阁官员润色之后,就变成了极为拗口的文言文。 这无疑对诏令内容的传播形成阻碍,可不论张世康怎么劝,崇祯皇帝都没有同意用白话写圣旨。 崇祯老哥觉得,那太丢人了。 于是东厂的番子们除了抄家拿人之外,又多了一项新任务——宣讲。 以最快的效率,教全天下的百姓知道朝廷目前正在做的事。 张世康对东厂厂督方正化说过,诏令越快让老百姓知道,改革的阻力就会越小,他们成功的几率就越大。 同样的,死的人就会越少。 为此,方正化一日只睡两个时辰,招兵买马、训练更多的番子,火速派往北直隶、河南、山东、山西、陕西各省。 前两道诏令说的是江北地区的流民暴乱,以及江南地区士绅谋反的事情。 由于并不关山东地区百姓的事,高文只是三言两语带过,到了第三道诏令,高文便解释的格外细致起来。 “土地改革,乃是朝廷自去岁税制改革后的又一重要国策。 去岁税制改革,当今陛下和大元帅本意是加征于那些大户、士绅,以缓解朝廷财政压力。 朝廷三令五申,言明加征的部分只能由那些商贾士绅承担,不得转嫁于普通百姓。 然而那些商贾士绅竟敢借此哄抬物价、抵制国策施行,想以物价上涨逼迫尔等跟他们一起反对新税制,我劝诸位,千万别上了那些大户们的当!” 说着,高文便指着另一侧张贴的《大明月报》。 “胆敢反抗国策的人员名单正在此处,大元帅有言,不论身份、不论地位,必杀之!” 经过多次商议,考虑到地理距离、人员配置等各方面问题,最终由张世康发起、东厂衙门负责运营的大明第一份报刊,最终定为月报形式。 虽然是官方组织,但张世康还是力排众议,选择以半白话形式刊印,并且要求不得过于拗口、不得故弄玄虚。 对于大众而言,曲高和寡,并不适合广而告之,报刊既然作为官方舆论导向的工具,就应该是大众化的、易于传播的。 说罢,高文便又扭过头来继续道: “这次土地改革,将是大明立国以来从未有过之事,就算从三皇五帝开始计算,也是前无古人之举。 当今陛下和大元帅说了,即便赌上性命、赌上国运,也要让尔等耕者有其田。” 高文越说越兴奋,越说声音越高亢激昂。 “陛下的皇庄将全部收回,分发给尔等。 各地藩王的田亩也将全部收回,分发给尔等。 士绅、地主、勋戚,所有人的土地都将全部收归国有,分发给尔等。 这是当今陛下、大元帅阁下,赌上国运和性命为尔等争取来的。 那些江南的士绅官僚、勋戚地主为何要造反? 还不是因为陛下和大元帅,要将他们的土地夺回来分给你们? 诸位乡亲,你们扪心自问一下,值此危难之际,你们应该跟谁站在一起?” 高文与东厂征召的绝大部分人一样,皆是顺天府周边出身寒苦的普通百姓子弟。 言之土改之事时,那份激动与感恩是发自肺腑的,顺天府离得近些,他自京城出发前,已经从家中父亲口中得知,家里分配到良田二十六亩。 从地主家的佃户,到拥有自己的土地,身份的变换使得绝大部分番子都为之欣喜若狂。 让人相信你真诚的最佳方式,就是你真的真诚。 当高文眼含热泪的发出一连串的反问时,周围的底层民众们瞬间就被感染到。 那可是土地呀! 祖祖辈辈养育他们的土地呀! 若不是亲身经历,谁会想到,当今陛下与大元帅赌上性命,与天下的豪绅们斗争。 为的就是将土地分给他们。 “陛下万岁!” “大元帅千岁!” 全体失去土地的百姓,面朝京师方向叩首,宣泄着心中的兴奋以及对天子对大元帅的感激。 山呼海啸一般。 …… 第292章 大元帅是好银呐 “陛下给俺分地,俺肯定跟陛下、跟大元帅站一块,没说的!” “就是,有地种,谁造反那不是傻吗?” “老李头你说的不对,江南那群大户,就是因为陛下收了他们的地,才要造反咧!” “你瞎胡扯,不光是这个,俺隔壁邻居王大头的侄子的表舅在京城帮工,他传消息说,是因为大元帅把京城当官的一股脑全杀了。 大元帅从那些京官家里抄出来数千万两白银,据说呀,大元帅要杀尽天下贪官。 江南富庶,贪官定然也是不比京师少的,那群贪官当然就要慌了。” “啥?数千万两白银?俺的老天爷呀!那得多大一座银山?” “你那表舅该不会是瞎说吧?天下那么多贪官,大元帅怎么杀得完?都杀了,岂不是没当官儿的了?” “不是俺表舅,是俺隔壁邻居的侄子的表舅! 俺知不道呀,但俺想啊,大元帅杀了那么多贪官,朝廷指定该不缺银子了。 朝廷有银子,咋能没人去当官咧?” “就是,俺看你那表舅消息靠谱着咧,你看咱巨鹿县,县令老爷家都被抄了,当是做不得假。” “俺说了,不是俺表舅,是俺邻居王大头的表舅! 不对!是俺邻居王大头的侄子的表舅!” “管他是谁表舅,反正大元帅给俺分地,俺就认大元帅!大元帅威武!” “那指定威武,大元帅连衍圣公都给灭族了,俺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牛的人咧!” “唉!俺心里有愧呀,俺当初听信城里赵秀才的鬼话。 那赵秀才说大元帅离经叛道是个奸贼,俺也不懂,还帮腔骂了大元帅。” 那人说罢,满脸的愧疚,但那王大头的邻居当即就不干了。 “官老爷,俺要举报!这厮说他先前骂了大元帅咧!” 那人闻言大惊失色,赶紧跪倒在地辩解。 也不怪那人吓成这样,这时候厂卫在民间的名声还没有被扭转,在老百姓眼里,厂卫仍旧是虎狼一般的存在。 高文听了并没有生气,反倒温言道: “你且起来吧,大元帅是何许人?千古奇人也! 陛下倚为肱骨、大明千年未有之良才! 怎会与你这大字不识的老汉一般见识。” 那人兀自不敢起身,一个劲儿的磕头。 见状,高文又道: “起身吧,大元帅爱民如子,即使背负骂名,也要帮助陛下施行新政,全是为了尔等百姓。 大元帅心中宽广,还跟厂督大人做了诗,当时我正在衙门听训,还记得呢。 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 对了,陈大人,这两句诗是啥意思?” 高文虽然识字,但也仅仅是识字,便问身边的陈清河。 陈清河是朝廷新任的户部山东清吏司主事,进士出身,指定要比他这个连秀才都考不中的人懂行。 只不过陈清河面色冷清,很明显对大元帅有很大的意见。 实际上,在京贪官肃清之后,朝堂上剩下的官员虽然都有清誉,但对张世康也都一直抱着十分不满的态度,最大的原因还是衍圣公事件。 他们认可张世康以民为本的新政理念,但不认同张世康对衍圣公一脉的 但百姓哪里知道这里头的道道,只央求陈清河解释诗句的意思。 坊间读书人都说大元帅是个纨绔子,在京城无恶不作,但如今看来读书人都是瞎说,他们很好奇大元帅的诗是什么意思。 陈清河拗不过,只得皱眉道: “这么直白的诗句还用得着解释吗? 横眉冷对千夫指,便是他会对所有人的指责怒目而视。 俯首甘为孺子牛,是说他将俯下身体甘愿为百姓做牛做马。” 不耐烦的说罢,陈清河便又在心里道了一句虚伪。 身为世袭侯爷,当朝兵马大元帅,位列三公,谁会相信这等人会给百姓当牛马?反正他是不信。 可这并不妨碍老百姓共情,他们没啥文化,但道理却是懂的。 只大元帅给他们分地这一点,就足够了。 毕竟,在此之前,可没人要给他们分地。 “大元帅是好银呐!” “大大的好人,俺哪儿舍得让他老人家当牛马,他要是来了俺家,俺得供着咧!” “就是,大元帅杀的都是贪官,都是为了给咱们分地,才惹了那么多人说坏话, 俺不管旁人怎么说,反正俺以后再听到谁说大元帅的坏话,俺的拳头不饶他!” “对,俺回去就揍那赵秀才!” “这位官爷,俺就是想问问,这地呀,啥时候分?怎么分?” 一众百姓你一言我一语的,直到有人问到了最关键的部分,众人都立马屏住了呼吸。 高文闻言立即答道: “朝廷将以县为单位,先将本县土地重新丈量、集中造册,再根据本县户籍人数、以户为单位平均分配。 是以,为逃避徭役未将家中新增人口报与官府知晓的,应尽快上报,否则分配时将少了田亩。 除此之外,因各种原因流落本地者,若想回原籍的,可回原籍,若想留于此地者,也当报于官府重新造册,否则不予分配。 朝廷将借此机会,重新统计全国户籍人数,并以今岁所统计出的全国人口总额为定数,此后人口增加,也只以此数额征收田赋、派役差,永不加赋。 另外还有一点很重要,大元帅考虑到灾年总有百姓迫于生计、在权贵逼迫之下贱卖田产。 为了规避这个问题,陛下与大元帅商议,全部土地丈量完毕之后,皆归国有。 即分配给尔等的土地,虽为尔等耕种,但不得变卖。 此举除却为了遏止当权者兼并土地之外,也可避免富者多地而少丁银少役差。 诏令,自此之后,新增人口再无人头税,丁银将摊入给尔等分配的田亩之中,征收统一的地丁银,而不再以人为对象征收丁税。 我这么解释,尔等是否明白?” 高文说罢,问向周围百姓。 对于新国策的理解,东厂档头级别的小头目,自然都做过相关培训。 高文根据自己的理解,都是用大白话来解释的,在场百姓几乎都能听的明白,但看样子也都有各自的疑问。 “官爷,不加赋是好事儿,按地征税,而不再按人头征税,更是大好事儿! 不让俺们卖地,俺们也能理解,卖地对不起先人咧。 但……俺就是想问下,这地到底……到底是算官府的?还是算俺的?” …… 第293章 大明月报第一刊 “这位乡亲问的好,大元帅专门就此事做过说明。 大元帅惊才绝艳高屋建瓴,将全国田亩分作所有权和使用权。 所有权归属朝廷,使用权归属百姓,从根源上杜绝土地买卖。”高文兴致昂扬的道。 从大明往前数的大一统王朝,但凡是农民起义频繁的,基本就是因为百姓活不下去。 而活不下去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失去土地,便是土地兼并。 可却并没有一个王朝把这个问题解决,即使新王朝的建立者十分明确的知道,前朝是因为土地兼并过重才崩溃。 新王朝建立的过程,便是土地再分配的过程,开国元勋们自然分得其中最大的蛋糕。 而后一个新的轮回开始,直到老百姓的土地再次被兼并的活不下去,周而复始,无穷尽也。 张世康将土地的权属分成两个,算是对遏止土地兼并的一次尝试。 他毕竟不是科班出身,只能一步一个脚印慢慢摸索,过程中若遇到不合理的,再改便是。 他无非就是将后世摊丁入亩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相结合罢了,但这条国策在朝廷里还是掀起了不小的风浪。 不止是崇祯皇帝想掰开张世康的脑袋,看看张世康为何总是能想到这么巧妙的解决方式。 就连朝廷里现存的户部官员,也都啧啧称奇,他们嘴上虽然都说张世康离经叛道、胡作非为,但其实心里都是佩服的。 虽然张世康所做的事,都充斥着血腥、残暴、鲁莽、草率,但不得不说,却都是行之有效的。 只要打赢目前的这场旷世斗争,日后再想作些什么改革,阻力就相当的小了。 “使用权归俺,所有权归朝廷,俺只能种不能卖,是这个理儿不?” 在得了高文肯定的答复之后,又有百姓问道: “差爷,俺还有个问题,俺家人多,光儿子就有仨。 如果平均分田地,俺家爷四个不够种咧,俺能开垦荒地咩?如果能的话,这可咋算?” “按照旧例,开垦荒地前三年不需承担丁税和役差,但同样需要报备官府,三年后照旧纳入朝廷现有丁税制度中。 不过大元帅说了,土地虽然不得买卖,但却可以租种。 譬如此番朝廷收回天下所有田亩,就连宗室和陛下的皇庄都不能幸免,但分配土地却也是所有人都有份儿。 连带着朝廷官员、乃至其他有身份的人,也都能与你们一样分到部分土地。 陛下他老人家以及宗室、在朝官员,自然不可能下地耕种,他们的土地一样不得买卖,却可以以一个合理的价格、以年为单位,租借给老汉这种家庭。 当然这都是自愿的,而且也需要双方去当地官府报备,签订官府拟定的租种文书。” 高文这么一解释,周围的百姓们顿时都明白了。 “好哇!这样真是好哇!” 周围的百姓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对新的土地政策举双手双脚赞成。 他们大部分都是失去土地的佃户,如今失而复得,朝廷还帮他们想好了一切对策,傻子才不去支持。 天下再无地主,这可能吗? 没有人去考虑,但至少目前来说,朝廷对他们这些百姓是真的没得说。 而在这一刻,大元帅在民间的名声,才终于彻底迎来改观。 读书人仍旧在口诛笔伐,但那重要吗? 天下有多少读书人?又有多少贫苦百姓? 诏令解释完毕之后,高文见百姓们兴致高昂,都对当今陛下和大元帅感恩戴德,不由得欣慰不已。 他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紧接着道: “新的土地政策想来你们都明白了,这位陈大人,便是专门负责户籍、田亩统计的。 自明日起,尔等皆可去官府登基造册,尔等回去也当互相转告。 此事先就到这里,尔等且看那边。” 高文说着,就指向布告墙的另一侧,那里贴满了白色的宣纸,当头一张上便印有加粗的《大明月报》四个大字。 高文走到大明月报的第一张前停下来,对周围的百姓们继续道: “诸位都知道,朝廷有邸报,记录有朝中要事,包括官员升迁、任免、边事等等。 但邸报却只在官员之间流传,大元帅说,不论是官员还是百姓,皆为大明朝之赤子,百姓对天下事,也应当有知情之权。 是以,大元帅特令我东厂办理此报,命之曰《大明月报》,以月为单位刊印,集合大明各地要闻、趣事、包括国策施行等等方面的内容。 此报刊与邸报相仿,但侧重不同,是大元帅特地为百姓们办理的报刊。 此之为大明月报的第一刊,此次刊印的内容,包括在京东林党人的恶行、阻挠新税制、哄抬物价的商贾名单,以及衍圣公事件始末。 此后,每月一刊,由于是新刊发布,为了广而告之,大元帅特令,前六期刊物免费发放。 以村为单位,由本村里长每月来县里领取,本档头此后便常驻本县。 当然,此刊也可单独购买,二十文钱一份。 不过,本档头会将每月的报刊贴于此处,供诸位免费阅读。” 大明实行里甲制,每个村子的里长基本都是本村有名望者,也大多都是识字的。 除了由里长诵读传阅外,县城内还会免费张贴,有钱的人当然也可以买回家里自己看,全看个人需求。 高文解释完后便与百姓们打了个招呼,与陈清河回了县衙。 周围的百姓便都朝《大明日报》围了过去,有识字者挤到最前头开始大声朗读: “震惊!东林党人嘴上说忠君爱国,背地里却贪污纳贿无恶不作! 经锦衣卫、东厂联合查办,在京东林党人全部被清查,贪腐赃款竟然高达上千万两! 以下是具体贪污名单以及数额…… …… 惊!衍圣公府宅竟搜出降表!! 大元帅携厂卫搜查,竟从衍圣公府宅搜出一整摞降表,这其中包括写给伪清的,也有写给反贼李自成、张献忠的。 大元帅猜测,当是因为伪清和李自成、张献忠都曾攻打过山东。 衍圣公一脉世受皇恩,但却不思报国,敌人还未打进来,便已经开始写降表,实在是给孔老夫子丢人。 经厂卫详查,衍圣公一脉在曲阜等地大肆敛财、欺辱乡里,其府宅规格也严重违反朝廷规制。 衍圣公犯一脉降伪清形同叛国,更有历年来命案一十四起,依大明律,大元帅将其族诛,并赋诗一首,以儆效尤。 诗曰: 铁骨铮铮教人忠,世修降表衍圣公。 逢人便谈孔圣人,贪权念金笑春风。 更有对联一副。 上联曰:前降金元后降清,欲降流寇而不得,方明白,善劝进家有余庆。 下联曰:孔曰仁孝孟取义,想取富贵须新主,只记得,识时务者为俊杰。 横批:世修降表。 更有民间打油诗一首,供世人品鉴,诗曰: 投降藏于胸,劝进不拖沓。 来者都是爹,给钱就是娘。 仁义嘴边挂,道义说世人。 若问我是谁,曲阜我孔家。” …… 第294章 忠诚!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咱们吃不上饭咧,都是教那群东林党人给贪没了!” “李老哥你是童生,这世修降表是个啥意思咧?” “能是啥意思?上头不写着呢吗?前降金元后降清,是说,这孔家嘴上说忠君爱国,却世世代代给敌人写降表,无耻着咧!” “也对哟,怪不得哪儿朝都有孔家,哪朝还都有富贵,原来是靠投敌呀! 亏那些读书人还将孔家人奉为贤良,他们的良心都不会痛咩?” “就是,据说光是银子就捞了近千万两,据说去年时,咱朝廷的国库就只剩下二十万两。” “怪不得朝廷这么穷,咱也这么穷,原来银子都被东林党人和孔家这等人藏起来了!” “还是大元帅威武啊!” “大元帅夺其田分与我等,便是于我等有再生之恩!” “有大元帅在,我等以后可有好日子过了!” …… 巨鹿县的情况只是大明北方数省的一个缩影,京畿北直隶、山西、陕西、河南、山东,近年来天灾人祸。 流寇肆虐之后、晋商皆除,山东的鲁王、衍圣公,河南的福王先后臣服,其他宗室噤若寒蝉,北方数省再无掣肘。 一万两千东厂番子、近万锦衣卫缇骑在北方数省铺陈开来。 北方数省布政司、府、州、县官员,素有清誉者留任,与东林勾结且家产颇巨、或多行不法、贪污纳贿者,一律缉拿抄家。 有衍圣公、鲁王、福王前车之鉴,北方诸地商贾再不敢肆意哄抬物价,不仅如数上缴了应缴纳的工税、商税,物价也降到了税制改革前的水平。 大势所趋之下,老实将田亩交出去等候发落的地主们,大多保住了家产。 与此相比,冥顽不灵的地主们可就倒霉的多了,不仅田亩被收回,家产也被查抄充公,为了提高效率以儆效尤,不少地主被杀。 整个北方虽然喧闹非常,但却压根谈不上动荡,朝廷的三道旨意早已说明一切。 更有《大明日报》的推波助澜之下,北方衣衫褴褛的百姓们走上街头,四处皆在称颂陛下、称颂大元帅的恩德。 而此前北方那些走上街头的县学学生们,早已都不见了踪影,不少学子因为书写贬低大元帅的文章被抓入大牢。 但这并不是学生远离街头的最主要原因,他们之所以不敢出门,是因为怕被揍。 如今北方各地都在重新丈量土地,为了不耽误农时,所有百姓都清楚,分配田亩也就是最近一个月的事儿。 为此,谁敢阻挠朝廷给他们分地的,都是他们的敌人,死敌! 为了加快这个进度,不少识字或者懂些数算的百姓,都踊跃去户部下派的官员那里帮忙。 整个北方,从最初的慌乱,到如今的井井有条、蒸蒸日上,只用了两个多月时间。 然而,厂卫、户部的人手毕竟有限,为了减少阻力,以上的所有行动,朝廷暂时也只能覆盖到北方诸省。 相比于此,淮河两岸、大江南北仍旧处于大慌乱中。 并且,山东、河南等地的消息最先被江南士绅等上层阶级知晓,又传至各地地主、商贾、东林党人耳中。 这些人得知了北方诸省同僚的遭遇之后更加疯狂,他们都明白,已经没有任何退路。 为此,他们拿出了巨额的钱粮,即使知道宋老三等成势的流民早已生出异心,仍旧给予支持。 除此之外,张慎言、钱谦益运筹帷幄之下,江南卫所兵被全部动员起来。 大笔的钱粮花出去,魏国公徐弘基竟然在两个月间集结了十八万卫所兵,再加上驻防南直隶的高杰、刘泽清、刘良佐三部,实有兵力将近三十万。 同时,这些人为了蒙蔽百姓,刻意隐瞒了山东、河南等地发生的事,而是断章取义一般,添油加醋的将物价上涨归结于朝廷乱政、归结于国贼张世康。 他们虽然将兵力都收拢驻扎在长江以南,但却并不肯完全放弃淮河南北。 除了大力资助宋老三等多股流寇新势力之外,他们也以东林、以衍圣公之冤案为由头,蛊惑生员继续上街环游。 这些县学、府学的学生正直血气方刚的年纪,只一听冤死的孔圣人后裔便怒不可遏,又有张慎言、钱谦益这等东林大儒背书,个个仿佛都成了正义的化身。 他们走上街头,对国贼张世康口诛笔伐,不仅撰写文章四处散发,连宣传口号都有。 不过学生毕竟是学生,尤其是淮河两岸的学子,由于靠近山东、河南,那边发生的真实情况他们并非不知,只是江南士绅们给的太多了。 但随着张世康大军的逐渐逼近,屠刀之下,他们的口号也都一直在变化。 当张世康率领数万大军自京城出征时,他们高喊着: “来自英国公家的禽兽张世康已出京师……” 当张世康率军抵达济南府时,他们又叫嚣着: “祸国殃民的杀人凶手正在向泰安州逼近。” “离经叛道的国贼张世康已抵达兖州。” “张世康已率军占领徐州。” “大元帅张世康接近中都凤阳。” 崇祯十二年五月初六,当张世康率领六万大军抵达凤阳城郊外时。 凤阳城内的书生已然高喊着: “英明神武的兵马大元帅张世康,将于今日抵达自己忠诚的凤阳。 胆敢阻挠国策者,必然被陛下荡平!” 凤阳城的大门敞开着,门外稀稀拉拉的站着几个迎接的官员,他们低着头,身后是跪倒满地的府学、县学学生。 城内的大户、包括东林党人、贪腐官员早已跑光,带着他们的家底。 而留下来的这群学生多出身贫寒,父辈皆是权贵们的佃户或者奴仆,根本跑不了。 六万大军旌旗招展猎风而动,自凤阳城门口一直排了数里,一眼望不见尽头。 张世康身着银色战甲跨在海盗马之上,老五打着响鼻,他伸展右手高举过眉,眯着眼望了望日头。 喃喃道: “天可真特么热,都快被晒秃噜皮了!” …… 第295章 守江先守淮 为了确保土地改革顺利进行,张世康率领大军并未急着赶往江南,三个月里,他几乎跑遍了山东、河南的大部分州府。 国策确实在按部就班的执行,但张世康却晒得更黑了,包拯见了他都得竖起大拇指叫哥。 “下官凤阳府通判郭受齐率知府衙门官员、及府学学子恭迎大元帅!” 说着三五个官员在郭受齐的带领下,向张世康下跪行礼。 若按常制,倒也没必要行此大礼,但如今整个南直隶乱得不像样,身为当地官员不论如何都是有罪的。 “怎么就这么几个人?”张世康翻身下马,边往前走边道。 凤阳府作为大明的中都,老朱家的龙兴之地,一应官员都是不少的。 而通判不过是个六品小官,虽然张世康大概知道是因为什么,但他在其他州府基本也能有个同知一级的官员迎接。 “回大元帅话,都……都跑了。”郭受齐不敢起身,如实答道。 虽然他一直知道大元帅肯定不是如那群腐儒说的残暴吃人,但盛名之下,光是族灭衍圣公和屠戮东林党人,就已经足够令他胆战心惊了。 “你为何不跑?”张家康走到郭受齐身前道。 “家有老母,且职责所在。”郭受齐没有过多辩解。 “不就灭了个衍圣公嘛,本帅也没说孔夫子什么不是。 再说了不是还给你们留了个孔庙在嘛,瞧你们一个个的,小心眼,都起来吧。” 张世康有些不屑的道。 他人虽然才到淮河,但早在一两个月前,便知道这里发生的事。 族灭衍圣公对儒生们的打击很大,包括这些没跑的官员,说对他张世康心里没有怨气,张世康自己都是不信的。 但他并不在乎,甚至还有点想笑。 “既然知府都跑了,你是凤阳知府衙门官职最高者,便由你暂代知府一职吧。 容后厂卫会清查本地贪腐,倘若尔等确实廉洁奉公,都会有擢升。” 这话一说出口,郭受齐以及他身后的几个小官,脸上都露出了喜色。 “还有你们这些学子!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是吧? 孟子曾经曰过,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尔等天天之乎者也,难道不知如今的国策,正是为了天下百姓吗? 百姓有了土地,才是我大明社稷稳固的根本,那群东林逆党随便忽悠你们一下,便脑门一热去充当他们的爪牙! 熟不知那些熟读经书的所谓大儒们,贪起银子来一个不一个狠。 尔等还自以为是的觉得自己如何如何正义,本帅真恨不得把你们全抓去流放到边关,教你们看一看什么是正义! 自此之后,举人之下,再敢言政的学子,五年内不得科举,情节严重者,永不录用!” 张世康望着面前的学生,颇有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愤慨。 学子是国家的未来,这一点无论是后世还是现在都没错,可同样的,学子毕竟年轻气盛,遇到事情不懂得辩证的来看,很容易自以为是的偏执。 这种情况在目前的大明,比之后世更甚。 原因也很简单,这时候能读书识字的,就已经受人尊敬了,倘若能考中个秀才,那便是被人尊崇。 毕竟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能在府学进学的,都自带一股傲气,这傲气并不完全是所谓的文人傲气,就是字面意思。 张世康很不喜欢这种风气,在他看来,官员可以议论政治,勋戚、士绅都可以论证,包括田间的老农、地主家的奴仆都可以。 但唯独学子不行,尤其是连秀才都没考中的青少年,他们懂个屁的政治。 田间的老农固然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来,但毕竟年岁在那儿搁着,对于关乎己身的国策,说出来的粗鄙之言有时候比那群之乎者也的家伙更透彻。 是以,他一定要遏制一下学子群体中的不正之风。 而处置他们就太容易了,诚如他刚才所言,再敢胡言乱语,就绝了你科举之路。 一时间众学子噤若寒蝉。 张世康倒也没过分苛责,说罢,便在一队亲卫的护持下,朝着凤阳城内走去。 倒也不怪张世康如此谨慎,光是这三个月的时间里,他就遭遇了十几次刺杀。 幸亏张世康的亲卫队,都经过孙维藩、卢象升多番调教,再加上崇祯皇帝的再三嘱托和命令,倒是没让张世康真的再受伤。 不过还是有几个亲卫部下在徐州遭了毒手,更有几人因为试菜被毒死。 张世康因此火冒三丈,徐州城内来不及逃走的富户和东林逆党,连提审的过程都免了,尽皆被张世康斩首示众。 毫无疑问,作为天下文人、东林逆党、士绅地主的死敌,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张世康都将活在他们的报复之中。 这,就是改革的代价。 张世康当然早有心理准备,他是天生的乐天派,除了失去几个得力部下让他愤慨之外,每天仍旧吃嘛嘛香,睡眠也贼好。 “郭知府,城内有没有橘子,搞一些过来,要当地的。”一边往城里走,张世康一边道。 虽说此时并非橘子成熟的季节,但有钱人总能有办法,橘子有比较能储存。 那郭受齐不敢多言,只是派人去寻。 张世康与身后孙大胜等兄弟递去一个古怪的眼神。 都说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而凤阳城就在淮河边上,一群人打小都没出过京城,便打赌这儿的橘子到底啥味儿。 凤阳城内乱糟糟的,不少商铺由于东家跑路都关着门,厂卫的人正在宣传新国策,大量的百姓聚拢着,听东厂的人宣扬解释新的土地政策。 北方诸省步入正轨之后,厂卫的人马也跟着张世康的大部队,向着更加纷乱的淮河南北转移。 目前的计划是,先解决淮河两岸,包括南直隶在内,继而是湖广北部。 当然,阻力也将更大,徐弘基、钱谦益等人目前的架势,是将重心放在了长江以南。 守江先守淮,这道理狗都知道,高杰等部也都是人才,只一战就跑没影了,真是笑话。 目前庐州总兵黄得功驻防扬州,张世康虽命曹变蛟为江浙总督,但却因为战事暂领一万人驻在承天府。 待到了凤阳城知府衙门,张世康落座于首,孙大胜等高级将领次之,继而是田镜文等厂卫骨干,最后是郭受齐等本地官员。 “郭知府,据闻这边光是新起事的流寇都有好几支,先说说这边的情况吧。” …… 第296章 口号喊的震天响,你倒是北伐呀 “回禀大元帅,眼下南直隶的流寇主要有三股,分别是颍州的草上飞,庐州的宋老三,和滁州的闯塌天。 三股流寇中,以宋老三势最大,已然纠集流寇上万。 不过迫于大元帅威名以及黄总兵的压力,三股流寇尽皆已经逃窜至安庆府。 但具体所在位置,卑职倒是不知道了。”郭受齐如实道。 张世康闻言皱了皱眉头看向田镜文。 “田管事,着人去去寻这三伙流寇,告诉他们,就说本帅给他们两个选择。 其一,就地归降,不罪,各自归乡,分配田亩。 倘若不从,灰飞烟灭。” 如果不是这次的国策,可以想见,这些流寇好好行事,未必没有光明的未来,也未必不能像李自成、张献忠等人那样,在史册中留下自己的名字。 可是,他们实在是选错了时机,或者说,生不逢时。 几道诏令下来,朝廷收回天下土地,重新分配的诏令已经在逐渐传开,这对于流寇来说,无异于釜底抽薪。 但凡脑子没毛病的人,绝不会再跟着他们把脑袋挂裤腰带上造反,此乃民心所向。 张世康也能猜出来,何以这伙贼寇都聚拢在安庆,这有两种可能,一是自湖广入蜀地。 毕竟如今流寇硕果仅存的,便是李自成和张献忠了,入了四川,投靠这两位中的其中之一,保不准日后便有一番造化,最起码短时间内有条活路。 奈何这条路被扼守湖广与蜀地的秦良玉给卡死了,曹变蛟又率兵驻承天府,除非蜀地有变,这群人根本没那个胆子跟曹变蛟硬碰硬。 至于其二嘛,当然便是渡江投奔徐弘基他们,而且也是可能性最大的。 张世康可不相信这群流寇背后没有江南士绅的支持。 “卑职领命!”田镜文起身拱手道。 吩咐完此事后,张世康又问道: “渡江船只召集到多少条了?” 相比于这群流寇,张世康最发愁的或许与这群流寇差不多,那便是如何渡江。 长江自古以来便是天堑,这时候可不是后世,几条长江大桥贯通南北,也没有水库调节长江水流量。 作为南方割据政权的屏障,长江最宽处达十数里,最窄处也有一里宽,而且此时正值盛夏,各地降水加上冰雪融水,导致长江流量激增,更增加了渡江的难度。 徐弘基、张慎言等人虽然放弃了淮河流域,但却在长江重要渡口严防死守,尤其是那几个相对窄些、容易渡江的地方。 但这还不是最令张世康发愁的,毕竟长江那么长,徐弘基不可能在整条长江都布防。 最发愁的是,渡江需要船,尤其要运数万大军渡江,就需要更多的船。 问题就在这里,他没船。 大明虽有市舶司,更有数量颇巨的漕船通航南北,可大明的漕运一直都是南京六部掌控的。 毕竟漕运最主要的职责,便是将江南的米粮、丝绸、瓷器等运往北方,这也是南京一整套班底唯一实控的职权。 当然,也算得上造反团伙儿的重要依仗。 见张世康询问,田镜文一时有些欲言又止的,他知道张世康眼里揉不得沙子,当即眉头一皱跪倒在地道: “大帅恕罪,本来已经征集了八十多艘大小船只,但……途经大江丹徒段时,船队遭遇反贼袭击,有五十多艘尽皆被反贼的船只击沉或俘获。 余下三十条只得暂时停靠在扬州府瓜洲渡,请大帅责罚!”田镜文说罢,将头埋得很低。 张世康听完心里虽没有多少波澜,但还是故作不愉道: “船只遭损尚可饶恕,知情不报不可姑息,自去领二十军棍去吧。” 八十多艘船相比于数万大军而言,无异于杯水车薪,但军法便是军法,容不得情。 “卑职领命!”说罢,田镜文便退下。 田镜文离去后,张世康沉默了好一会儿,这说到底,算是他的失策。 他确实没太将徐弘基的卫所兵以及高杰三部太放在眼里,是以他行军速度并不快,原本他觉得,再怎么滴在江北也得打上一仗。 到时候只需要乘胜追击,说不得就能一举定胜负,只要计划得当,故意放走一部分,就有可能趁着敌兵渡江抢下一部分运兵船。 然而想法是好的,可张世康万万没想到,高杰等部如此瓜怂,只被黄得功打了一次,便集体跑路缩回了江南。 而后徐弘基、钱谦益便一副据江而守的派头,那是一点北上的意思都没有。 这令张世康十分的鄙夷。 不是说好的‘清君侧,除国贼’的吗? 口号喊的震天响,你倒是北伐呀? 国贼张世康在此,老子都送上门来了。 可鄙夷归鄙夷,张世康目前还真是没法子。 徐弘基以市舶司的大批漕船为基础,又从江南各府县征调来一批各式火炮装备到漕船上,愣是被他拼凑出一支杂牌水军。 虽然是杂牌、混编水军,但这也是目前大明最强大的水师了,因为大明此前压根就没水师。 这支杂牌水师分作了数股,在大江各段水域巡航,江南沿岸又有近三十万杂牌部队驻防,一时间令张世康有点抓耳挠腮。 大明仅有的两家造船厂,都位于江南,张世康没办法,只能一边令厂卫召集民用船只,一边继续在淮河流域推行新政。 就这么僵持了数日,运兵船的事儿仍旧没什么眉目,倒是安庆那边的流寇有了消息。 在得到了张世康的最后通牒之后,三股流寇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投降。 并约定五月十四日这天,三股流寇各自派出二把手到凤阳府,进行初步的谈判。 张世康给这群流寇的处理方式其实已经足够温和,毕竟几乎所有流寇都是因为活不下去才选择这条路。 而张世康直接开出了投降不罪,甚至还分配田地这样的条件,几乎已经没人能拒绝。 但张世康也大概知道这群流寇的想法,无非是担心一旦投降,张世康出尔反尔,尤其是流寇的首领。 是以,虽然觉得不耐,但张世康还是在五月十四这天,接见了流寇的几个头领。 草上飞部来的是个叫赵六的老汉,闯塌天的二把手叫杜千,宋老三部则是派来个叫张三的家伙。 张世康虽然位高权重,但本身性子就有点混不吝,也从不摆高架子,只一顿酒便使三人彻底放下心来。 赵六和宋千虽然也算健谈,但毕竟出身农民没啥大志,反观那张三虽然话不多,但张世康觉得这厮倒是有些城府,说话也掷地有声。 吃喝的差不多后,赵六和宋千相继离开回去报喜,唯有那张三没有起身,张世康知道这厮或许另有心思,便饶有兴致的看着他。 张三立即站起身来,十分郑重的抱拳下跪道: “大帅,草民有一策,愿襄助大帅平定江南叛乱!” …… 第297章 满嘴顺口溜,你想考研啊 张世康听了张三的话后,眼睛微眯盯着他道: “本帅应该叫你宋老三吧?” “大帅天资英断!”宋老三略显惊讶的抬起头道。 从刚才吃酒时的谈吐和城府来看,宋老三就与赵六和杜千有着明显的不同。 谈及本部流民造反的原因时,三人虽然都在努力倾诉自己的难处,以获取张世康的同情。 但张世康从宋老三的言辞里,敏锐的觉察出了一种不甘。 流民,流民,这个流民可以是流离失所,也可以是随波逐流。 但不甘却不一样,面前这个人是有自己的思想,参与反叛定然不仅仅是为了有口饭吃,或者说,这是个有野心的人。 再从与厂卫调查出宋老三的大致情况、年纪等对比,张世康心里就大致猜测出这人就是宋老三本人。 毕竟,有野心的人如何愿意屈居人下呢,四处都是流民的情况下,他定然是要振臂一呼当首领的。 “说说你的策略吧。”张世康见被自己猜对了,便又问道。 那宋老三依旧跪在地上,见状心中一喜道: “不敢欺瞒大帅,草民与那草上飞、闯塌天一直都在与那群反贼有联络。 营中的不少军械、粮草,实际上大半都是那群反贼供给。” 宋老三说罢,谨慎的抬眼看张世康的反应。 他心里十分清楚,自己身家性命,全在张世康的一念之间。 而他目前的所作所为,也更像是在赌博。 毕竟,一边与朝堂谈招抚,一边却有暗中接受其他反贼的支援,这怎么听都有点让人信不过。 “此事我早已知晓,然后呢?”张世康表情看不出悲喜,平静的喝了一口茶又道。 这三股流寇起事不过两三个月,从时间上来说,妥妥的属于还没出新手村的流寇。 但其手下的人马兵器装配量,却比早年间高迎祥刚起事时要高多了,据调查宋老三有部下万余,其中武器兵甲完备者的所谓精锐有三千多。 更离谱的是,竟还有八百余的马军,这在起义军刚发迹时,是很难达到的。 高迎祥虽然起事后不久就纠集了两三万人,但最初的时候不过都是一群拿着棍棒甚至钢叉的农民,拥有兵甲齐备的精锐,那都是一两年后的事情。 说背后没有人支援,张世康是不信的。 “回禀大帅,负责与草民接洽的,乃是个叫钱成仁的,上次他来送给养时曾给草民说,倘若草民觉得事不可为,他可上承徐弘基,想办法将草民调往江南。 草民当时也有……也有西进去投靠李贼的念头,便没有立即答应。 只要大帅点头,草民愿与江南的反贼虚与委蛇,率本部四千人马先行渡江,为大帅立下桥头堡。” 说罢,宋老三便以头杵地不敢再言语。 面前的这位大元帅虽然年轻,但宋老三却丝毫不敢露出轻视的意思,不仅如此,他神态恭敬,对这位年轻人充满了敬佩之意。 他年岁已过四十,在底层摸爬滚打到他这个年纪,看人的能力是有的。 即使没读过太多方略,也当知道,能在倾颓的大明朝里、从满朝贪官污吏的桎梏中杀出一条血路的,都非等闲之辈。 因此,他对自己的念头并不隐瞒,连有去投奔李自成的想法都如实相告。 在聪明人面前耍小聪明,绝对不是件聪明事。 静默了两息功夫,见没有得到张世康的答复,宋老三便有些沉不住气的道: “草民本家死绝,身边唯一的亲人,便是草民的一个侄子,草民愿将侄子留与大元帅军中为质。” “你想得到什么?”张世康放下茶碗,平静的询问。 在整个问话、对峙的过程中,他都盯着宋老三的眼睛,言辞说不上温和,甚至略显冷漠。 宋老三闻言有些慌乱,双手不自觉的紧了紧。 “草民,想跟随大元帅,成就一番功业。”宋老三挣扎了片刻,咬了咬牙道。 张世康笑了。 “成就功业?你这是什么意思,本帅可不会去造反。” “草民……草民只是不愿再做被人肆意欺辱的蝼蚁!” 宋老三埋下头,或许是想起这些年来的屈辱,红着眼睛略显悲愤的道。 “哦?那你为何不去投奔那徐弘基呢?据说人家可是拥兵三十万,如今更有一支水军掌控着长江,本帅连江都过不去呢!”张世康调侃道。 那宋老三沉吟了一下回道: “大元帅之改革,所为者,天下万民,草民虽愚钝,但也知道蚍蜉不能撼树、螳臂不能当车。 大元帅运筹帷幄,江南之乱,早晚必将被大元帅平定。” 宋老三这话说的十分坚定,这让张世康刮目相看。 满嘴顺口溜,你想考研啊? “你读过书?” “回禀大帅,只跟着识了些字。” “起来说吧。”张世康的语气缓和了不少。 宋老三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下去了一半,就在刚才的一刹那,他隐约感受到了杀意。 宋老三惶恐的坐下后,张世康又道: “本帅接受你的提议,安庆府很快便会有驻军进入,对于你们来说已经不安全了。 你当与那徐弘基联络,尽快渡江去吧。” 宋老三虽然号称有万余部下,但徐弘基定然不会同意将他的全部人马运至江南,顶多是将披甲的那三千多所谓精锐运过去。 是以想靠着这次机会夺下徐弘基的运兵船运自己的兵马过去,是不现实的。 毕竟朝廷没有制水权,与此相比,倒不如让宋老三先率部众过去,假以时日,也可作为自己渡江的助益。 毕竟分批次的渡江,最怕的便是运兵到一半,上岸的兵力还未形成战阵,便遭到大规模敌军的突袭。 宋老三闻言大喜,当即站起身来拱手道: “草民领命!草民回去便将侄儿送至大元帅这里。” “不必了,本帅向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本帅提任你为游击将军,倘若此行有功,另有任用。”张世康摇了摇头道。 他盯了这宋老三挺久了,从对方的言谈举止来看,说的当都是实话。 能通过时事对局势有所判断,大风浪来临之时,又能果断的站出来,也算是个人才了。 当然,他也不怕这宋老三渡了江去就反水,且不言这厮倘若不想投诚早就可以渡江,即便真反水,不过多了三四千个敌人罢了。 听了这话,宋老三心中既高兴又感激,当即跪倒在地: “草民愿为大帅效死命!绝不辜负大帅所托!” 表完忠心后,宋老三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有些忧虑的道: “大帅,前次那钱成仁为了笼络草民,曾言他们在西边和北边皆有助力。 草民虽不知是谁,但还是希望大帅当多铎留意,莫叫那群反贼有机可乘。” …… 第298章 如是我闻 张世康闻言神色一凛。 江南反贼集团在北方的助力,想来便是那洪承畴,不过看洪承畴的表现,当不会再参与此事。 厂卫早有奏报,洪承畴真个是将兵权交给了孙传庭,只身去了京师述职。 这倒是让当时的张世康有些惊讶,想着自己还真是有点小人之心夺君子之腹了。 想想也是,虽然这厮后来的行为很是不堪,但那些事毕竟还没有发生,洪承畴作为当朝高官,在没有生死危机的情况下,根本没有任何理由反叛。 他大概有点了解这个洪承畴了。 毫无疑问,这是个聪明人,严格来说,这是个生死关头会选择生的聪明人。 只要不让这厮去在生与死间做抉择,就绝不会发生后来那样的事。 想明白了这件事后,张世康当即便给崇祯老哥写了封信,举荐洪承畴执掌北方税制、土地改革等事,同时兼任山东布政司右布政使。 聪明人就是这样,做什么事都能做,总之,以后掌兵就别想了,既然是文官,就好好的在国内发挥余热吧。 洪承畴在接到张慎言、钱谦益的书信后,当时便将计就计回信说会在合适的时机配合对方,以至于直到此时,徐弘基他们还以为自己在北方还有强大的帮手。 至于西边,用前列腺想张世康都知道,这群狗东西定然是暗中联络了张献忠或者李自成,用来牵制秦良玉和曹变蛟。 只凭此一点,诛灭这些狗东西的三族都不为过。 不过张世康对秦良玉十分有信心,去岁十月时,张献忠命孙可望以一万多人马攻石砫,秦良玉只以石砫城防以及三千白杆兵老卒便击退了孙可望。 如今即便曹变蛟分去了部分兵马,石砫沿线秦良玉人就有三万兵马可用,只作防御的话应当不成问题。 十天后,草上飞、闯塌天在安庆正式接受张世康招安,张世康并未给任何人许诺官职。 而是从这两部流寇劫掠来的物资中,拿出一部分,每人发了三两的遣散费,让所有人赶赴原籍等候分田。 这也算得上皆大欢喜了,而安庆府内的宋老三部,则在几日前的一个夜晚悄然渡江。 五月底,张世康命齐大柱领兵一万驻防庐州府无为州,牛纲领兵一万驻防安庆怀宁,他自己则亲率剩下四万大军转进应天府江浦城。 此时,曹变蛟领兵一万驻扎在湖广的承天府,黄得功领勇卫营驻防扬州,五路人马连成一道可攻可受的防线。 而张世康则居于中间,教徐弘基等人摸不清他到底要从何处渡江。 同时,张世康从厂卫在南直隶的人手中抽调出两千精锐,以平民身份便衣渡江。 张世康交给他们的任务并不复杂,通过一切手段,包括但不限于言传身授、派发传单等方式,向底层百姓宣传朝廷的新国策,同时收集江南各地的一些消息。 当然,船只的征召工作也在紧锣密鼓的进行,奈何征集到的多是沿江的渔船,这种船不仅型号不一、大小不一,用来运兵也形同鸡肋。 但张世康还是将征集到的各式船只两百多艘,全部汇集在应天府江北的瓜埠。 为了防止徐弘基水军的偷袭,张世康在瓜埠沿线布设了炮台。 六月初二时,郑家通过海运将第一批十万石军粮运抵扬州府,负责船队的乃是郑芝龙的四弟郑芝彪。 张世康亲自接见了郑芝彪,并与之密谈了足足一个时辰。 此后长江两岸陷入平静的对峙,这种对峙一直持续到六月中旬,一开始徐弘基等人以为张世康是无计可施,嘲笑张世康以渔船运兵实在是异想天开。 那些渔船虽然足有两百多只,但大小不一,即便拆除渔船无用的设施,一次性也顶多只能运两三千人。 两三千人即便都是精锐,也根本无法抵挡他们大军的冲击。 徐弘基为此专门分出上千人的夜不收,这些哨骑没日没夜的沿江巡视,一旦发现张世康渡江便可以最快的速度报之于附近驻防的军营。 徐弘基、张慎言等还一直完善着江南各地的城防,尤其是南京城,只城内便驻扎了八万人马。 看到如今张世康连江都渡不过去,对此番大业也都充满了信心。 但这种自信持续到六月中旬之后,徐弘基却逐渐的开始狐疑起来。 “受之,本公近来总觉得不对劲儿,听闻你近来也在研习兵略,以如今局势,你可看出什么端倪? 江北太安静了。” 南京城魏国公府宅内,徐弘基对钱谦益道,钱谦益字受之。 张世康在江南派厂卫作哨探,徐弘基当然也在江北有自己的哨探。 从传过来的消息来看,诚如他所言,江北这阵子太安静了。 张世康自打分兵之后便没了动静,据传还流连于扬州烟花之地,只一个月时间便去了好几次。 “呵,那狗贼年刚过二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想来还是头一回来我江南。 扬州瘦马在我大明便是闻名遐迩的,有几个男人能抵得住那如水的软玉温香。 这狗贼吃惯了北方的糟粕,如今一旦尝到细糠,短时间内如何能摆脱? 公爷想来是多虑了,如今我等枕戈待旦,丝毫不给那狗贼机会,他无计可施罢了。” 钱谦益端起茶水喝了一口,上等的明前龙井,让他沉醉不已。 “倘若真是我多虑,那便自然是好事。”徐弘基不置可否的道。 “听闻广东的铸炮厂又运过来二十多门炮?”钱谦益放下茶碗询问道。 “嗯,有二十八门,尽皆是城防重炮,一同送来的还有大批的火药等物。 有赖诸位高公钱粮支持,下个月还将有二十门火炮送来。”徐弘基回道。 “有这些火炮的加持,南京城定然是固若金汤了。” 南京城作为大明的第二国都,江南繁华之地的掌上明珠,城防当然也是重中之重。 单是四面城墙十三道城门,便配置了一百三十门火炮,再加上这新铸的二十八门,南京城墙上的火炮已经饱和。 城内更是有八万驻军,说是固若金汤,倒是也不为过。 “唉,只是我等毕竟是以清君侧为名,如今只是固守江南,道义上总归是站不住。 近来不知从哪儿传的流言,在为朝廷的新政正名,使得不少百姓众说纷纭。 长此以往,算不得好事啊。”徐弘基叹了口气道。 “公爷不必介怀,成大事者,无一不是能忍一时之痛的。 只需加派人手,将传流言之人抓捕以儆效尤便可。 那狗贼毕竟年轻,只待其露出破绽,我等便可趁机北伐。 况且江南富庶,我等兵马钱粮充足,一时的隐忍又算得了什么。 倒是朝廷,没了我江南的漕粮,又能支撑多久? 我等只需待变即可。”钱谦益分析道。 徐弘基闻言觉得有道理,便暂时放下了心里的愁思,喝了口茶水笑道: “受之,听闻你近来时常拜访那柳如是,还将家中的‘半野堂’改名‘如是我闻’。 倒是不知,受之可否一亲芳泽了?” 徐弘基说罢,脸上露出男人才懂的笑意来。 …… 第299章 敌袭 “公爷说笑了,如今我等大事未成,老夫怎敢沉溺于温柔之乡?”钱谦益摇了摇头道。 但他说完又皱着眉头道: “不过此女与其他女子确有不同,当是个性格刚烈的奇女子,老夫定然不会放弃的。” 言下之意,此前的会面似乎并不十分成功,徐弘基也只是随便八卦一下,闻言回道: “受之不必气馁,容易得到的东西也容易厌倦,反倒是费尽心思得到的才可持久。 此女子既然刚烈,与受之你的性格恰好相仿,受之家财万贯,又有才华抱负,想来只需些许时日,定可抱得美人归。” 钱谦益闻言,脸上果然露出笑意来,但他似乎并不想说太多关于柳如是的事情,便转移了话题道: “老夫听闻那高杰此前在泗州任总兵时多行不法,如今此人驻防我南京城,公爷当多加敲打才是,莫再叫此人在城内胡作非为。” 半个多月前,高杰与刘泽清两部人马进驻南京城,南京城高池深,二人没了后顾之忧后,便时常在城内喝酒狎妓,更有甚者,竟传出夜半强抢民女以供淫乐的事来。 这等事倘若没有影响到钱谦益,他也是懒得说的,可近来不知谁向此人进了谗言,高杰竟把主意打在了河东君柳如是身上。 即使高杰目前还并未做出出格的事来,但仍旧让钱谦益对这些江北兵马十分的厌恶。 徐弘基闻言皱了皱眉头。 “放心吧受之,我会叫人去提醒他的,不过受之当也跟其他同僚说一声,与那高杰互访时,莫叫家中妻妾与之相见。” 徐弘基十分认真的道。 虽然与钱谦益在同一战船上,但徐弘基身为武职,却分的很清楚。 相比于高杰,钱谦益虽然在东林在文人中有不小的影响力,可如今是在打仗,一旦落败那就是掉脑袋的事情。 都说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徐弘基才不会犯这个错误。 高杰等三部江北人马虽然骄纵,但毕竟是经常与流寇作战的强军,南京城也好,整个江南战线也罢,还需要这三部人马撑场面。 否则只凭那十数万的卫所兵,守城尚可,想渡江北伐无异于痴人说梦。 其实徐弘基真正的倚仗,也并非是高杰等江北兵马,而是陕西的洪承畴。 如今江南的军队虽然在他的手里,周围的文武同僚也都对他极力的吹捧,但徐弘基却是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的。 据守防御尚可,但真若是论到运动战、攻城战,还得是陕西三边总督洪承畴。 前阵子,他又着人给此人写了信,希望其尽早行动,只要此人能将北方的阵线搅乱,那狗贼张世康定然要回防。 此时他便可令江南的军队渡江北伐,他十分清楚自己这边军队的战斗力,打个防守战、顺风仗还行,但硬仗是不成的。 只要洪承畴能起事,张世康定然顾头不顾腚,到那时,才是他真正发挥的时候。 可他的信仿佛石沉大海一般,这让徐弘基十分的担忧。 但本着能抓在手里的才是自己的,如今江北三部人马,他是绝对要笼络好的,为此,城内乱就乱点吧。 但徐弘基的提醒也非空穴来风,那高杰当初之所以投降朝廷,并非是真的想接受招安,而是迫不得已。 李自成的妻子邢氏勇武聪明,负责管理军用物资,每天分发军粮、兵器供应作战,高杰因此与邢氏多有交际,高杰生得相貌英俊,又懂得花言巧语,一来二去便与邢氏搞到了一起,后来还被李自成给发现了。 说起来,这李自成也够倒霉的,当初这厮起事,都说是因为朝廷裁撤驿站,导致其丢失差事。 但其实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一顶绿帽,李自成丢掉差事又发现妻子与人私通,这才杀妻造反。 而高杰这厮,又给李自成戴了一顶绿帽子。 徐弘基大抵上知道,这高杰与史书上的曹孟德,大概有同样的爱好。 是以,他才提醒钱谦益与那些文人同僚,尽量不要让高杰与他们家中妻妾见面。 但他仅仅也只是提醒,真到了紧要关头,高杰还是要笼络的,毕竟靠文人的嘴,是绝对成不了事的。 钱谦益走后,徐弘基独自在家中逡巡良久,他仍旧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但是他又想不明白问题出在哪儿,想了老半天最终只是叹息了一声。 崇祯十二年六月二十六,镇江府,丹徒埠。 昨夜下了一场大雨,直到早上,江面上仍旧雾气弥漫。 丹徒埠的码头处,横七竖八的停满了漕船,丹徒埠本是漕运南北通航的重要码头,如今却成为江南士绅集团水军临时驻地。 这里拥有漕船两百多艘,其他各式船只共计四百多艘,其中的一百多艘漕船已经完成了改装,每艘船装备小型弗朗机火炮十二门。 这一百多艘武装漕船,便是江南水军的杀手锏,除却每日的例行巡航之外,也负责对国贼张世康召集的船只进行定点打击。 此前的打击颇有成效,以至于那国贼到如今也不敢渡江。 徐大成站在高高的码头上,俯瞰着整支水军,他是徐弘基的侄子,也是这支水军的统帅。 前阵子他率领一百多艘武装漕船,击沉、俘获了那国贼新征召的数十只船,得到了他族叔的嘉奖,这让徐大成十分的受用。 他在家中并无任何继承权,认为这次清君侧,便是他的机会。 是以他几乎每日都住在码头,对徐弘基的任何命令都不敢掉以轻心。 只是今日的天气似乎不作美,大雾弥漫,使得江面上的能见度很低。 但他并不十分担心,毕竟大江南北两侧能用的船只,早已被他或征调、或凿沉,那狗贼除非命人打造,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征调到足够与他抗衡的水军。 不少匠人仍在加班加点的改装船只,他训斥副手看管好那些匠人后,再次望了一眼偌大的船队,便打算回去睡个回笼觉。 可这一望不打紧,但见弥漫的雾气中,似有庞然大物时隐时现。 徐大成睁大了双眼,顿觉浑身冰冷。 “敌袭!敌袭!” …… 第300章 外援 数百步之外,率先从大雾中钻出来的,是一艘高约四丈的白底帆船。 这船底尖上挑,首昂尾翘,有两道桅杆,光是船舱就有三层。 在这艘大船的两侧先后又出现数十艘各式战船的身影,达到射击距离之后,那大船顶部的旗手只一挥旗帜,整个船队顿时就变换了姿态。 由于天才刚亮,码头停靠的船只上并无士兵,大多数都是负责修理、改装船只的匠人,以及少数的士兵监工。 随着徐大成的尖声呼喊,码头上顿时乱作一团。 轰轰——轰—— 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这支神秘的船队当即就开始冲遍布船只的港口开了炮。 尤其是那艘大船的船首炮,炮声一响,声若惊雷,只一炮便将码头上的一座临时炮台轰了个七零八落。 “高升你个饭桶,本督不是叫你多在江外布置哨船吗?”徐大成冲监工头目高升怒斥道。 经过近一个多月的清缴,他早在张世康的军队抵达应天府前,就已经将绝大部分能用的船只或征召、或销毁。 按理说,张世康那狗贼绝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征集到足以和他抗衡的水军。 可这支船队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回……回大人话,小的……小的确实布置了哨船,可今儿雾大……” “大你娘的头! 快,快叫军营里那群狗东西出来御敌!”徐大成一边躲避炮火,一边焦急冲高升道。 如今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那数十艘战船一看便是久经战阵,船首炮开完后,竟在江面上集体开始转舵。 那副手之前不过是他家的一个小厮,哪里见过这个阵仗,惊惧之下连话都说不利落,跌跌撞撞的朝着军营奔去。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来犯之敌的指挥官目标非常明确,正是丹徒码头上临时搭建的炮台。 数十艘敌船只舰首炮一轮齐射,码头上的火炮便有差不多一半被炮弹击毁。 几息之后,数十艘战船集体完成了转舵,此时那高升才带着几队衣衫不整的水军士兵姗姗来迟。 当地方舰队侧舷的火炮被推出船舱时,徐大成肝胆欲裂。 他知道船队是从哪里来的了。 那为首的旗舰,乃是一艘巨大的福船,而且是福船中最庞大的一号福船。 在旗舰两侧,更有二三十艘赶缯船作为主力战船,赶缯船也是大型福船的一种。 可是不论是赶缯船还是敌方的旗舰,都不是码头里的漕运船只能比,只一艘的造价就高达十几万两,还不包括火炮等火器配置。 整个大明除了朝廷之外,还有谁能有如此大的手笔? 郑家!肯定是郑家,那郑芝龙! 除了郑家,徐大成想不出来还能有谁。 可是想明白了又有什么用,且不言目前码头的船都是停靠整顿状态,即使是兵马齐备,码头里这三百多艘改装的漕船,也完全不是这支舰队的对手。 漕船就是漕船,即使是加装了十二门火炮,仍旧是漕船。 这赶缯船只一侧的火炮,就足有十六门,那艘巨大的福船就更恐怖了。 完了!完了!什么都完了! 这是徐大成此时心里的念头。 仿佛印证了他的猜测,须臾之后,数十艘战船的侧舷火炮先后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轰轰轰轰——轰轰—— 这一次敌船的目标仍旧是码头上的火炮,数百发炮弹倾泻在本就不大的码头之上,连带着刚刚赶过去的水军士兵,一齐被送去见了阎王。 一侧的火炮轰击过之后,攻击并未停止,自船上的攻击窗口处,又伸出了大大小小的鲁密铳、喷筒、弩箭、火药铳,对码头上还活着的士兵作无差别射击…… 仅仅半刻钟的功夫,丹徒码头就失去了攻击能力。 而港口一旦失去了炮台的支援,码头内的数百艘漕船便成了待宰的羔羊。 震耳欲聋的火铳声不绝于耳,徐大成眼瞅着码头火炮连带着炮兵都被击溃,惊惧之下竟晕倒在地,几个部下慌忙将其抬走。 旗舰上,郑芝彪手里拿着一根望眼镜,十分冷静的望着嘈杂慌乱的丹徒埠,不时的对身边的二副下达各种命令。 “彪子啊,他们既然已经失去了防御能力,码头内的这些漕船击毁了多可惜,能不能想法子带走?” 张世康手里把玩着郑芝彪赠予他的单筒望远镜,很是自来熟的问向郑芝彪道。 三百多艘漕船,若是能打包带走,不论是运粮草,还是用来运兵,都是不错的助力,张世康望着满码头的漕船眼睛都放光。 这已经是二人第二次见面了。 早在数日前,郑芝彪率领一支运粮船抵达扬州时,张世康就打上了郑家水师的主意。 因为时下除却寻找外援,张世康短时间内对渡江还真是无从下手。 郑家毕竟是大海商,正所谓在商言商,张世康原本以为说服郑家派水师加入这场战争,还要费一番功夫的,多半也要付出点什么代价。 可没曾想竟然出奇的顺利,那郑芝彪甚至没回去请示他的兄长郑芝龙,就答应了帮忙。 甚至连银子的事儿都没提。 而这次攻击行动,也是让张世康大大的涨了见识。 在此之前,张世康甚至连船都没坐过,也是登上这艘福船后他才知道,原来一支舰队配备竟然如此庞杂。 这支舰队旗舰乃是一艘一号福船,主力战船乃是比一号福船小两圈的赶缯船,赶缯船有三十六艘。 但辅助这三十多艘主力战船的辅助船只,却足有六十多只。 这包括用于侦查、行动迅速的鹰船、鸟船、网梭船等轻型船只,也有用于抵抗靠的太近敌人的苍山船、海沧船…… 最关键的是,这支舰队不仅硬件扎实,水军士兵也都十分的果敢,一看就是精锐的那种。 这支舰队其实早在四天前就已经在扬州外的海上等候,之所以选择今天进攻,正是因为船上的大副算准了今天起雾。 张世康当时大受震撼,对于他这么个在后世全看天气预报,才决定出门要不要带伞的人看来,能靠见识和双眼预判天气的,都是牛人。 自扬州的入海口进发,靠着雾气的掩护,发现敌方哨船之后,便有鹰船、鸟船一拥而上,敌方根本连跑的机会都没有。 以至于舰队都航行到了丹徒埠,敌人竟然都不知道。 毫无疑问,张世康对这支舰队拥有十分浓厚的兴致。 唉,他和崇祯老哥要是有这么一支舰队,该多好呀! 郑芝彪闻言放下了手里的单筒望远镜,略带着一丝不满的道: “大帅,卑职叫郑芝彪,您可以呼卑职名讳。” 说罢,郑芝彪又补充道: “大帅,卑职若是派部下前去取船,便不得不去承担战损,若是敌方有火铳队赶来,风险就更大了。 这不过是些没什么用的旧漕船而已,不划算。” …… 第301章 老郑这哥们能处 什么话? 什么叫不过就是些没什么用的破漕船而已? 身为当朝顶级勋贵家的公子哥,张世康穿越一年多以来,头一回被人这么鄙视。 他的嘴都歪了。 “大帅若是需要漕船,卑职家里有船厂,可代家兄做主,为大帅打制新式漕船一百条,运量不比这码头里的旧式漕船低。 算作郑家送与大帅的礼物。” 郑芝彪语出惊人,似乎对于郑家来说,一百条漕船的造价不过毛毛雨而已。 “不是……你们……”张世康脑瓜有点懵。 三个多月前,郑芝龙不仅承诺以成本价,通过海贸给朝廷运送粮草一百三十万石,还以募捐的名义先行送与朝廷二十万石。 如今那二十万石粮草已运抵扬州府。 二十万石粮草,以目前大明粮食的平均价格,就是将近八十万两。 那可是八十万两啊! 张世康见过财大气粗的,但没见过这么财大气粗的。 此时的他,就如同一年多前突然募捐到五百万两银子的崇祯老哥。 “我兄长十分敬佩大帅的为人,想交大帅这个朋友。”郑芝彪十分认真的道。 “只是交朋友吗。”张世康嘀咕了一句。 他绝不信郑芝龙那厮,只是想单纯的跟他交朋友,更何况还是个商人。 商人到处交朋友,为的能是单纯的交朋友吗?不过是有所图罢了。 至于喜欢他的为人,呸! 喜欢他到处杀人全家吗? 还是喜欢他到处抄家? 不过该说不说,单纯从交朋友的角度来看,老郑这哥们能处。 有事儿他真上,花钱也真是舍得。 一百条漕船,按正常造价一艘四万两银子,一百条漕船就是四百万两,再加上之前的粮食…… 唯一的问题是,用尾椎骨想,郑芝龙也绝不是单纯的跟他交朋友。 不论是后世还是现在,也不论是商人还是普通人,无一例外,都喜欢去结交权贵。 他们想通过结交权贵,来实现阶级的跃迁。 而他张世康,就是那个该死的权贵。 郑芝龙再有钱,在朝廷也不过是个小小的五虎游击将军,在朝臣们看来,不过是靠着劫掠发家的大海盗。 就连崇祯老哥,也对此人嗤之以鼻。 人总是这样,在拥有了利之后,就开始追求名,有了名利之后,就要追求权,在朝廷的话语权。 郑芝龙是有钱了,而非常的有钱,说富可敌国也毫不夸张。 他募捐钱粮,又送这份大礼,但不论是军粮还是新式漕船,虽然打着要交他这个朋友的旗号,但最终都是要归到朝廷的。 这样不仅名有了,还能向他这个该死的权贵示好,算盘打的也是叮当响。 想明白这其中的逻辑,张世康顿时就镇定了下来。 “本帅最喜欢交朋友了,尤其是你兄长这样的人中豪杰。 哦,彪子这样的朋友,本帅也喜欢交。 不过都说真正的朋友,总能急他人之所急,唉,实不相瞒,本帅如今就挺急的。 本帅如今不仅缺漕船,像咱们所在的这艘大船,本帅也很缺呀! 能不能也送本帅个几十艘?” 郑芝彪虽然比张世康大六七岁,但这小子行,说话不跟那群文官一样拐弯抹角,这很对他的胃口,能处。 可他张世康身为大明朝顶级勋贵,又手握朝廷诸多大权,那可不是谁都能有资格跟他交朋友的。 得加钱。 郑芝彪闻言人都愣了一下。 此番从老家泉州出发前,他兄长特意交代,一定要与面前这个看似很不着调、却手握强权的家伙处好关系。 为此,除却承诺过的军粮外,还特意给他批了调用家族部分资金的权力。 作为家族的绝对骨干,郑芝彪对钱财当然是十分敏感的。 一百艘漕船,虽然是自家技术成熟的船厂,但一艘的成本也要三万五千两银子上下,一百艘那就是三百多万两,这对于郑家也绝对算是一笔很大的投资。 他诧异的看了一眼张世康,似乎觉得对方是在开玩笑,又似乎是在怀疑张世康对钱财有没有概念。 “大帅,这艘旗舰乃我郑家能建造的最大战船,就是我郑家,也没有几艘。” 您这一张口就是几十艘,真当郑家的银子都是大风刮来的? 郑芝彪心里老大的不高兴,他只知道朝廷的官员贪婪,却没想到会这么贪婪,永无止境的贪欲,欲壑难填。 “就是那种小一号的主力战船也行啊,叫个名字来着? 哦,是赶缯船,你对本帅说过来着,就是旁边那些轰轰轰不停地大船!” 两人很明显不在一个频道。 站在张世康的角度,既然对方有求于他,那当然得好好利用一下。 他和崇祯老哥,太需要这么一支强大的舰队了。 无论是出于战争需求,还是贸易需求。 “一艘赶缯船,只造价就要十万两白银,而且工期也不短。 大帅用船,当来也是出于海防需求,有我郑家在,大帅不必为此担忧的。 即便是荷兰国的水师,我郑家也不惧。” 郑芝彪十分自豪的道。 他当然有资格骄傲,郑家已经连续两次击败了荷兰国的水师,彻底奠定了郑家在东洋和南洋的海洋霸主地位。 郑芝彪哪里会猜不出张世康的心思,无非就是想组建一支水师,这样像今天这种简单的行动,就可以朝廷自己应付了。 是的,这种水战在郑家经历的诸多艰辛的大海战中,就跟过家家差不多。 但诚如他所言,大明朝向来对海洋持封闭态度,对水师的需求本就不高。 而就费用而言,没有人比他郑家更了解养一支舰队的庞大开支。 在他看来,一直缺银子的缺到快破产的大明朝,根本没有必要组建水师。 有他们郑家,就完全足够了。 张世康闻言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他当然不会告诉郑芝彪,以后大明也要大搞海贸。 这种抢别人饭碗的事,相信郑芝龙知道肯定会抓狂。 张世康没见过郑芝龙,也不太清楚这厮的为人,但就从历史进程来看和郑芝龙如今的行为来看。 说这厮忠君爱国那绝对是扯犊子,郑芝龙又送军粮又送漕船,看似是为国,但无非是想搭上他这个大明顶级勋贵。 从他先投诚大明,发现大明干不过大清后,不顾其子郑森的反对,毅然决然的投降大清,就可以看出。 当然,郑芝龙以为自己选对了,可最终输的体无完肤。 商人就是商人,玩政治还是太弱了。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彪子啊,爹有娘有朋友有,不如自己有。” …… 第302章 封个爵位,不在话下 郑芝龙看似对他很友好,那是因为他能帮郑家在朝廷获取名利,甚至权力。 而且是建立在朝廷与他没有冲突的前提下。 可这是不可能的,倘若真要实现他对强盛大明的规划,海贸这一环绝对是不可或缺的。 也就是说,朝廷与郑家,早晚都将爆发矛盾,也早晚得有个了断。 他的意思很明白,本帅就是要搞一支大明的水师,你不是想交本帅这个朋友吗,这船,你造不造吧? “此番作战,你郑家也是有大功劳的,本帅回去便会为郑家向当今陛下请功。 多的不说,封个爵位,不在话下。 至于那赶缯船,本帅刚才开玩笑的,本帅哪儿能让朋友吃亏,朝廷会给银子的。” 张世康深知郑家想要什么,当即就抛出了沾满蜜糖的诱饵。 就目前来看,大明想重建水师,只能靠郑家。 他不是没想过去找郑家的死敌荷兰佬,但那明显更不靠谱,徒惹了郑家不说,荷兰佬也未必肯将自己的主力战船卖给大明。 战船外炮火连天,但对于这种实力悬殊到一边倒的战事,甚至都用不着郑芝彪亲自指挥,只是舰队的大副便能从容应对。 相比于战事,很明显,张世康刚才所出的难题,更让郑芝彪纠结。 在大明,所谓功成名就,文官便是入阁参赞机要,死后追赠柱国亦或是三公。 而武将,当然便是封爵了,所谓的光宗耀祖,指的便是这个。 郑家虽然是海盗起家也算海商,但对于自己在朝廷里的定位肯定是武将。 毕竟郑家光是各式战船就有三千艘、各类人种的军队更是有二十多万,说是文臣,那也没人信啊。 很明显,郑芝彪对张世康的允诺很心动,或者说郑芝龙对封爵很心动。 可是给朝廷造船,这与郑家在朝廷的利益并不相符。 念及此,郑芝彪便道: “大帅有所不知,对于一支舰队而言,最重要的,从来都不是战船。 而是水手、是炮手、是火炮、是航船技术和指挥调度。” 他是想告诉张世康,光是有船是形不成战斗力的,一支舰队的战斗力,是从战船到各方面的综合考量。 而大明目前除了大肆抄家得了不少银子外,什么都没有。 可郑家缺银子吗? 给大明造船,除了日后给郑家徒增麻烦外,别无好处。 不过……大哥似乎对封爵很是热切呀! “这不很简单吗?既然咱们是朋友,郑家那么多水手、炮手,给本帅支援一部分便可。 本帅也不白要,都是给钱的哟! 而且那爵位,可以世袭哟!” 自打一说出封爵这个词儿,郑芝彪的眼睛就亮了一下,张世康是什么人,当然知道这厮是心动了。 至于为何如此推脱,也很简单,价码还不够呗。 那就好说,他在朝中多少还算有点话语权。 其实在出征之前,崇祯老哥就答应了给郑芝龙封爵的提议,甚至都打算下旨了。 但却被张世康以利益最大化为由,将这个名额暂时按下不表。 诚如他所言,把肥肉挂在狗的眼前晃荡,比直接给它吃更有效果,那为什么不呢? 这不就又多了一百条漕船吗? 如今要加码,那便给个世袭的吧,瞧瞧,这块肥肉不仅肥,还是红烧的,你就说美不美,想不想吃吧? 郑芝彪咽了一下口水,也不知道是心动了,还是心动了。 “分调些水手炮手,想来……当无问题,但战船的事,卑职还需于家兄商议,还请大帅理解。” “其实吧,本帅跟当今陛下关系铁的很,就是多请几个爵位也不在话下。 你们兄弟几个,彪子、虎子、豹子都是人才。 我大明正需要你们这样的人才!” 张世康又给红烧肉上加了一把蜜糖。 他不清楚何以古人对爵位这等东西趋之若鹜,仿佛万贯家财都不如一个爵位重要。 在他的观念里,大明的爵位不过是个名头,也没有封地,除了多一份儿工资和一点特权外,别无他用。 而如今张世康把大江南北犁地一般改革了一番,不论是宗室还是勋戚,特权还有,但是不多了。 郑家缺那点工资吗?显然是不缺的。 可谁叫古人就喜欢这些名头呢? 那些文官挤破脑袋都想入阁、想被朝廷追封个高一点的文勋,与武将想封爵一样。 这都是儒学的功劳呀! 这也算是儒学的可取之处了。 在张世康入朝前,崇祯老哥限于祖制要求,对封爵还是十分慎重和吝啬的。 但自打被张世康洗脑成功之后,崇祯老哥对爵位的封赏好似开了水闸,只两战建虏就封出去三十多个。 这几乎已经超过前任好几个皇帝在位时的总和。 好在除了自己之外,都是些流爵,封的也都是最低一级的伯爵。 毕竟物以稀为贵。 现在他不仅拿出世袭的赏赐,而且还给郑芝彪以及郑芝虎、郑芝豹也封爵。 彪子啊,你当如何应对? 郑芝彪呼吸都变得浓重了,脑子自动过滤了张世康称呼他们兄弟彪子、虎子的不喜,只剩下封爵一个词,在脑海里不停回荡。 郑家不缺钱,光是一年的保护费、海贸收益、内地商铺收益,年均利润就有一千万两。 诚如张世康所想,人拥有了财富之后,便想要名。 郑芝彪本来打算参加朝廷明年的武举的,而且按照历史进程,他也确实考中了。 为的是个什么?还不是个名。 如今能封爵了,还考个屁的武举? “大帅放心,卑职这次回去后,定向家兄美言。 多的不敢保证,二十艘缯船,包括所需的炮手、水手、以及随船的一应火铳、火箭、火炮等全部军械装备。” 郑芝彪面色郑重而兴奋,他在郑家算是绝对的嫡系,想来他兄长郑芝龙也不会反对。 毕竟二十艘缯船而已,对他郑家来说根本不足为惧。 而且只卖船,又不卖这类战船的建造技术,主动权仍旧在自己郑家手里。 张世康乐得上扬的嘴角都压不住了。 他最喜欢跟这种人沟通,相比于朝中那些满身都是心眼子的家伙,跟出身草莽的人沟通,少去了太多的麻烦。 你想要啥?你能给啥?我要啥?你能给不? 成交! 但他的笑意里不止是高兴,还带着一丝狡黠,见郑芝彪答应,便又道: “造船总归要许多时间,本帅瞅着,你带来的这支小舰队就挺不错的。 虽然都不是新船,但本帅并不嫌弃啊!” …… 第303章 包在我身上 旗舰之外,炮火连天。 旗舰之内,俩大小伙子算盘扒拉的叮当响。 蹬鼻子上脸,往往被人称作贬义。 但那只是立场不同,倘若自己是那个蹬鼻子的人,不知道该有多爽。 这向来是张世康的优良传统。 “本帅说过,本帅可不是喜欢占朋友便宜的人,这支舰队卖价,便照新船新炮价格给银子。”见郑芝彪亚麻呆住,张世康赶紧加码。 “这……” 郑芝彪脑袋确实有点麻,自己大老远跑过来送免费粮食,又跑回去把舰队拉回来帮你小子打仗。 大帅你惦记漕船、想买战船也就罢了,怎么连自家的舰队也惦记上了? 倒不是这支舰队有多庞大,算上只能乘坐三两个水手作战的鸟船等小型船只在内,也不过一百艘。 这与郑家超过三千艘各式战船的体量相比,连分舰队都称不上。 但事儿不是这么办的呀,粮食送你,帮你打仗,最后卑职腿儿着回去? 您嘴上说着不占朋友便宜,但您一直都在占,都没停过。 毕竟,这可是一支直接成战斗力的小舰队啊! “大帅……大帅莫要难为卑职,此事还需家兄做主。” 卖船和卖舰队可不是一码事,造船需要时间,而卖舰队是此消彼长,郑芝彪就算再想要爵位,也断然不敢擅作主张。 “嘿嘿,本帅也就随口一说,瞧你紧张的。” 张世康也就试探一下,看郑芝彪实在无法做主,心里虽然略感失望,但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郑芝彪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过……在新船尚未建造好形成战斗力之前,你的这支舰队能否租借给朝廷调用? 你也看到了,朝廷现在连反贼的这破烂水军都没办法,本帅若是不能剿灭这伙儿反贼,说不得陛下就要震怒。 陛下一震怒,本帅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本帅要是兜着走,那爵位……说不准就黄了呀!” 郑芝彪刚松的那口气,又提了上来。 “大帅呀!您这……” 他本想说租和买又有啥区别,您这实在是太不要脸了,但他没敢说出口。 想了一下,郑芝彪只好又退了半步道: “临时租借一段时间,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卑职还是需要向家兄禀报此事,到时就说大帅剿灭叛军还需要,这支小舰队可暂时留在大江。 不过卑职容禀,倘若家兄不同意,或者郑家在海外有战事需要调回,大帅可不能为难卑职呀! 爵位之事……” 郑芝彪憋屈的眉头都皱成了麻花,好像自己遭受了巨大的委屈一般。 这当然有假装的成分,毕竟这对整个郑家舰队来说不算什么。 但是他没办法呀,他本来想着给这位贵公子点甜头,以一种互惠互利的方式。 可是他发现,这位手握大明强权的人物,并非是他所认为的那样,谦逊、有礼、公允。 更不像市井上关于张世康是纨绔公子哥那样,肤浅、短视、不讲道理。 这位年轻的大元帅,嬉皮笑脸,看似短视,实则聪明,看似不让朋友吃亏,实则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 关键是他还讲道理! 绕来绕去,舰队都要绕没了! “放心,包在我身上! 本帅做主,爵位的封号可由你们弟兄几个自己取。 彪子呀!这可是旁人从来没有过的特权呢!”张世康闻听此言,当即冲郑芝彪挑了挑眉毛道。 爵位嘛,大明有的是,只要你足够给力,批发都成。 他早就和崇祯老哥商量过,无非就是些名头,虽然物以稀为贵,但爵位不值钱了,还能有其他名头嘛。 以后世为例,兔子有国物院特殊津贴的殊荣,其他国家更有共和国勋章等等等等。 爵位尚且还有公侯伯三等,现在给你个伯,日后继续薅羊毛,还能给侯,给公。 爵位没法升了,就上勋章,有苏联的勋宗在前,勋章的名字那是不缺的。 “好教大帅知晓,倘若卑职将舰队留下,回去定然是不好交差的。 大帅最好能将建造缯船的费用,以及租借这支舰队的租金交于卑职,卑职也好回去跟家兄交代。” 郑芝彪生怕张世康再提什么过分的要求,赶紧借坡下驴道。 “哦,这好说,不知大概需要多少银两呀?” 大明朝廷如今最不缺的,恐怕就是银子了,哦,还有珠宝字画之类的艺术品、奢侈品。 也不知那些东林党人、贪官为何都喜欢这些玩意儿,抄家所得,把太仓都塞满了。 一下子又卖不出去,因为有钱人几乎都在他的这次清算之中。 那些珠宝字画、玉器古董没地儿放,崇祯老哥干脆就直接让厂卫往自己家里拉。 他老爹喜欢古董倒是高兴了,可如今宅院里到处都是那些玩意儿,就连他辛苦亲手搭建的健身房里,都摆满了各种瓷瓶。 郑芝彪不吭气儿了,不知从哪儿找过来一个算盘,噼里啪啦的开始计算起来。 缯船二十艘,一艘造价十万两,每艘配水手、船工三十余人,炮手、水兵八十人。 船首大口径发贡炮一门,千斤弗朗机炮三门,碗口铳六门,迅雷铳十二门。 喷筒六十个,鲁密铳十支,弩箭三百支,火药弩十张,火箭两百支,火砖六十块,冷兵器上千…… 水手、船工、炮手、水兵各自饷银…… 各式火器总计…… 二十艘缯船造价加上全部人手、装备总费用…… 本支舰队全部人手月饷银……全部战船租借费用…… 郑芝彪算的格外认真,除却旗舰外已经变得零星的火炮声外,只余他手下键盘的噼啪声。 张世康无奈的看着彪子算账,他此前对舰队并没有太多了解。 也是跟着郑芝彪上了这支舰队后,才对目前的舰队力量、水平有了大致的了解。 这时的战船虽然与后世的航母、乃至巡洋舰、驱逐舰,甚至连后世普通的作战舰艇都完全不能比。 但郑家目前的水师,已经绝对算得上世界先进水平。 即使他明白再过一百年,螨清入主中原后,火器水平将直线下滑,直至被他国赶超,被他国欺辱。 可至少目前来看,有他张世康在,一切都还有挽回的机会。 只以他所在的这艘旗舰一号福船为例,船上的人手虽然也都配备冷兵器,但基本使用的,却都已经是火器了。 各式各样的火器,足有一二十种,有的张世康甚至都叫不出名字来。 可以说,明末时,中国已经将火器玩出了花来。 足足过去半刻钟的时间,郑芝彪的额头都冒了汗,才终于将价钱给大致算了出来。 “好教大帅知晓,大概总共需要白银四百六十万两左右。” …… ps:明日起我要支棱起来,我要日五更。 第304章 你们还挺大方 “什么?这么贵?” 张世康满脸震惊,皱着眉头看向郑芝彪,似乎在质疑这厮是在宰大户。 二十艘缯船如果就需要这么多的银子,那郑家三千艘战船该是多大的花销? 这狗日的彪子倘若敢唬他,张世康定然让对方知道什么叫后悔。 毕竟朝廷的银子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那都是他辛辛苦苦抄出来的。 “回禀大帅,二十艘缯船造价就要两百万两。 一艘船上要装备各式火炮二十四门,喷筒六十个,鲁密铳十支,弩箭三百支,火药弩十张,火箭两百支,火砖六十块,各式冷兵器一千二百…… 二十艘的火器装备总造价共计需要一百三十万两,这都是成本造价,郑家并未有任何牟利。 每艘船需要水手、炮手、水兵、船工共计一百一十五人,二十艘船便需要两千三百人。 我郑家操练一名合格的水师士兵需要两年,包括单兵装备、军饷、粮草消耗,单人成本大约在八十两左右,此便是近二十万两。 自造船厂、铸炮厂开始动工,到一应船炮、士兵就位,运抵大帅指定位置,算上一应损耗和特殊意外,按照卑职估算,又需要二十多万两。 因此,总计需要大概三百八十万两。 大帅,缯船属于大型战船,造价和一应装备,包括水军士兵的要求都比较高,卑职不敢诓骗大帅。” 郑芝彪也是个实诚人,当即就开始掰着指头跟张世康算账。 张世康听的一愣一愣的,什么火砖、火药弩、各种古怪名字的火铳、火炮,他听都没听过。 至于造价那就更是一概不知,但看郑芝彪这厮的表情,也不像张口就来的那种人,心里便大致信了。 不过他也没有全信,倘若以后发现这厮敢宰他,他有的是办法找郑家的茬儿。 郑家或许在海上无敌,但陆战就十分拉胯了,听说郑芝龙在老家泉州花费巨额资金建造了豪宅,张世康就对豪宅挺感兴趣的。 “那还剩下六十万两呢?就这么一支舰队,租金又是如何算的?这么老贵!”张世康故作不满道。 郑芝彪也不生气,当即又开始掰起手指头算账。 “卑职这支舰队,共有一号福船旗舰一艘,缯船三十四艘,鹰船十二艘,网梭船六艘,子母船四艘,火龙船三艘,赤龙舟十三艘,苍山船八艘,海沧船…… 一百一十五艘战船,共计配备各式兵种六千八百人,各式火炮、火箭、火铳……” “停停停!你别念了,就按你说的办,若是让本帅知晓你乱开价,后果自负。” 什么这船那船,这铳那铳,听都没听过。 但该说不说,整支舰队配合起来井井有条,张世康观察老半天了,所有大小战船各有分工,打的那是相当漂亮。 郑芝彪不好意思的收住了嘴,完了还是将认为比较重要的事情解释给张世康听。 “我郑家水师,此前也多次接受过他国雇佣,不瞒大帅,雇佣我郑家水师,战船、军械、士兵都是单独计算费用的。 这费用不仅包括维护成本,士兵的军饷,既然是接受雇佣,自然也会将佣金算上。 而且我郑家有规定,雇佣期限最少为三个月,续约期限也以三个月为一个单位,即便只超过了一天,也要按照三个月来给付。 当然,我兄长对大帅自然不会这么苛刻,超过一天或者几天,便不要大帅多付钱了。” 郑家毕竟纵横东洋、南洋十余载,就是在巴达维亚和印度地区也有航线。 那边小国林立、争斗不断,一些小国便会雇佣郑家水师来击败敌人,是以,郑家在雇佣军这一方面还是有成熟的收费机制。 “你们还挺大方。”张世康撇了撇嘴不爽的道。 “军规如此,卑职也不敢胡言呀,另外要叫大帅知晓,舰队在雇佣期间,战船损毁、军械火器损毁、火药消耗、士兵阵亡的成本,都需要雇主支付。 这包括士兵的抚恤金在内,此也是郑家水师的军规。” 我特么…… 张世康算是看出来了,难怪郑家这么有钱,不仅在东洋、南洋收保护费,郑家三千条船,其中也有相当部分的商船做贸易,就连水师都特么可以雇佣。 这还不包括郑家的造船厂和铸炮厂,不用问,这肯定也是可以接受订单卖钱的。 听说就算死敌荷兰佬的商船想在东洋做生意,只要交了保护费也能做,可以说,郑家就是个无情的赚钱机器。 一年那该有多少白花花的银子呀! 怪不得郑芝龙为了示好自己,又是送军粮又是送漕船的。 与郑家的豪横相比,他跟崇祯老哥仿佛像个乞丐。 说不眼红那是假的,只怪现在大明四处漏风,张世康根本无暇顾及。 只待平定了江南的叛乱,日后定要大力发展水师,海贸也要搞。 我大明泱泱大国,怎能将如此重要的海防托于一个家族之手? 还是个对朝廷没什么忠诚可言的商贾之家,商贾重利,谁知道以后会不会跟他国串通来搞事情。 是的,虽然郑家水师东亚、东南亚无敌,但就目前而言,在张世康的眼里,郑家的定位仍旧是大海商。 因为从后世的史料来看,郑芝龙这厮手握二十万大军、三千艘船,整个东洋、南洋横着走,但却并未去占下一块土地立国。 要知道这时候的南洋,可是有大把的土地还是酋邦,这些不大的酋邦往往全国的兵力都不过万。 靠着庞大的水师,在南洋占下块肥沃的土地,立国当个国王那不香吗? 可郑芝龙这厮除了做生意外,从来没想过,还将老巢安在老家泉州。 毕竟落叶归根嘛,咦,你瞧,儒学又发挥作用了。 “哼,本帅记得,你郑家已经正式接受了朝廷的招抚。 严格来讲,你郑家的水师,便是朝廷的水师,调用你这支小舰队,却还要收朝廷的佣金。 你郑家这个臣子,当的可真是妙呀!” 被这大彪子呛了好几次,张世康终于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发起了反击。 郑芝彪说了好大一通话,正口干的喝着茶水,闻言却差点喷出来。 他强装镇定的望了望不远处的战场,立即转移了话题道: “大帅啊,战事结束了。” …… 第305章 礼送了,但那郑芝龙,他没收 中国人就是这样,对待很多心照不宣的事,讲究一个看破不说破。 但这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双方都是讲究人,张世康那能是讲究人吗? 他能在朝堂上当众羞辱东林官员的无耻,也能在孔老夫子面前掀开孔家后嗣的遮羞布,当然也能在大彪子面前敲打郑家听调不听宣。 张世康的意思很明白,这是不对的,你们老郑家再如何牛逼,在礼法上都是站不住根脚的。 你最好老实点,敢诓骗老子辛苦抄家得来的银子,绝没有你好果汁吃。 该敲打的敲打完,看郑芝彪满脸的尴尬,张世康也并未再提。 他走到旗舰的夹板上,望向丹徒码头。 但见整个丹徒码头几乎已经变成一片废墟,几十门临时防御用的火炮炸的满地狼藉。 码头停靠的大大小小船只七零八落,江面上飘满了浮起的木板,一些漕船在下沉,更多的漕船在燃烧,偶尔还有燃烧到船舱火药房引发的爆炸。 江面上也有部分落水的水兵和修船的匠人,但是不多。 他们或抱着木板扑腾,或是哀嚎着往岸边爬,郑家水师的士兵以火铳、火箭和弓弩正在做最后的清扫。 只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徐弘基的三百多艘改装漕船全军覆没。 哦应该说是全船覆没,码头不远处,徐弘基的水兵都猫在房子后头,满脸的惊惧。 这些水兵其实大多不是正儿八经的水兵,多是运送漕粮的水手,以及沿江征召的渔民。 “郑家的运兵船还要多久能抵达应天?”张世康询问道。 “大概还要十天,大帅不必着急,没了水师,那群反贼不过待宰之羔羊。”郑芝彪安慰道。 这支小舰队来得着急,并未配备登陆作战用的运兵船。 虽然战船也能用来运兵,但一来运兵效率太低,二来长江毕竟湍急、运兵效率不高的情况下,靠岸容易被敌军集火,得不偿失。 诚如郑芝彪所言,战船这东西只要毁掉,拿到了制水权,短时间内反贼就真的对他们毫无办法了,不必急着冒险尝试渡江。 “返航吧,回扬州等。”张世康下令道。 时下南直隶江北地区正在加紧的肃清贪腐官员和土地改革,通过郑家暂时解决粮食问题后,这次南下,张世康就没打算速战速决。 既然是犁地,当然是把一块犁好了,再去犁下一块。 厂卫就那么多人手,据说户部各省清吏司的官员已经累倒了好几个,着急不来。 郑芝彪立即给旗舰大副下了令,大幅给旗舰最高处的旗手打了个手势,那旗手挥动旗子,整个舰队开始转舵返航。 “启禀大帅,舰队雇佣以及缯船打造之事,卑职或许得回趟泉州跟家兄面谈。 我郑家的运兵船队由各自头领带队,都是极熟练海运的好手,即便卑职不在,也当无问题。” 快抵达扬州时,郑芝彪找到张世康道。 虽然郑芝彪自诩稳重,但一想到不久之后便可以封爵,郑芝彪心里就暗自激动。 还是兄弟四人一起封爵,大哥郑芝龙更是世袭罔替,一门四爵,光宗耀祖呀! 他恨不得立即飞回去,将这个消息告知兄弟们。 “那就回呗,不过这支舰队得留下,佣金先付三个月的,还有打造船队的费用,先期给付一百万两定金不过分吧? 等本帅再抄些银子来,再给你们补上。” 山东、河南等地抄家所得都已经运往京师,南直隶江北这一块的士绅、官僚、东林党,能跑的早就跑到长江以南,是以抄家所得并不多。 二十艘全副武装的缯船,总费用就要三百八十万两。 除却这一百万两定金外,这支一百一十五艘各式战船组成的舰队,三个月的雇佣费用是六十万两。 这要搁在一年多前,大明国库荡气回肠的时候,张世康想都不敢想。 即使如今大明不缺银子了,但只二十艘形成战斗力的大型战船,就要花费这么大。 张世康只能感叹一声,海军是真特么烧钱呀! 原本以为骑兵已经够贵的了,重甲骑兵更是贵中之贵,可跟海军相比,连个弟弟都算不上。 郑芝彪闻言撇了撇嘴,一艘船都不让带,真让他腿儿着回泉州呀。 但他知道张世康似乎对价格很不满意,也没敢继续去触张世康的霉头,生怕张世康一个不高兴就少了郑家一个爵位。 相处了几天,他也大致了解了这位大明朝首屈一指的强权者的脾气。 用一句话来形容他现在的心情,既有兴奋,也有忧虑,这位大帅,看似不着调,实则也不简单呐! 这对郑家,究竟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 应天府,南京城。 徐弘基、张慎言、钱谦益等造反集团重要人物齐聚一堂,上午的一场海战,断送了他们在大江上的所有优势。 之前他们还仗着张世康渡不了江而有恃无恐,如今优势一朝断送,一个个都紧锁眉头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几个胆子小的脸都吓白了。 所有人都明白,他们做的这些事,一旦成了,便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个个都有光明的未来。 但倘若败了,就是妥妥的造反,诛灭九族尚未可知,诛灭三族是最基本的。 没了水军,他们真的还能成事吗? 靠高杰、刘良佐、刘泽清的江北兵吗? 还是靠那十几万卫所兵? 这是所有人都在琢磨、也不得不去考虑的事情。 “张大人,此前你不是已经给郑家那海盗头子打过招呼了吗?何以那郑芝龙竟敢出尔反尔?” 魏国公徐弘基面色不悦的问向南京吏部尚书张慎言。 他们之所以放弃淮河两岸而守大江,正是因为知道朝廷没什么水战能力。 除了那郑家的海盗头子外,他们手里掌握的船足以制霸大江。 是以,早在几个月前,他们便开始联络郑家,如果能拉拢过来加入他们最好,如果不能,也当尽可能的让郑家保持中立。 毕竟,那海盗头子虽然已接受朝廷招抚,但一直都是听调不听宣的状态,这一点他们心知肚明。 而这件事一直都是张慎言负责,并且早在三个月前,张慎言就带回郑家将会保持中立的消息。 可今天那支船队虽然没有悬挂郑家的旗帜,但他们又不傻,那绝对是郑家的人。 徐弘基一开口,众人便都看向张慎言,是啊,若不是你张慎言把事儿办好,安会有如今的窘境? 张慎言见众人看向他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不由得心中愤懑。 “那海盗头子只言并不打算参与此事,老夫当初可是原话告知了诸位,如今诸位却要将责任都推到老夫头上吗?” 徐弘基见张慎言如此生气,也知道是自己急火攻心失言了,赶紧找补道: “张大人莫生气,大伙儿没有责备谁的意思,只是目前局势如此,我等总归要寻求解决方略吧? 我听闻张大人后来还亲自去拜访过那海盗头子,难道……是礼金送少了?” “老夫光银票就带过去一百万两!这还不包括老夫自掏腰包的一些珠宝、字画。”张慎言瓮声瓮气的道。 众人闻听此言都神色一凛,即使在场的人都有不少家底,可一百万两现银,外加珠宝玉器,就算是给当今陛下贺寿也算是份大礼了。 很多人即使掏空家底,也就这么多银子。 张慎言当然不会慷自己之慨,送礼的钱财自然是所有人集体捐出来的。 “这真不是笔小数目了,可郑家既然收了这么多的钱,为何却言而无信呢?”徐弘基皱眉。 人无信则不立,自古以来言而无信者,都会被所有人唾弃。 张慎言听了这话,脸上却露出古怪的表情来,似乎有些难为情的道: “那郑芝龙……他没收。” …… 第306章 引颈就戮 张慎言说着,从下人手里接过一个木盒打开,里头赫然放着整整一摞,共计一百万两的银票。 说起来也挺难为情的,他身为当朝吏部尚书、东林巨鳄,亲自去给一个粗鄙的海盗头子送礼,已经算是很丢分的事了。 最让他感觉丢脸的是,那郑芝龙竟然不收! 张慎言还记得当时他生了好几天气,将郑芝龙的八辈祖宗都骂了一个遍。 当他回到南京城同僚问起时,他只说还算顺利。 要不然怎么着,将自己所遭受的屈辱在同僚面前再受一遍吗? “不收?那么多银子送到家门口,他为何不收?”在座的一位南京官员纳闷道。 他们十年寒窗苦读,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一般考科举,而后努力攀爬,爬到如今的位置。 为了什么? 难道真的是为了忠君爱国吗? 朝廷的俸禄那么低,寒窗苦读十年,官场沉浮又十年,俸禄连一家人锦衣玉食都不够。 当官自然是为了锦衣玉食呀! 但即便如此,那官员贪到现在,全部家产也不足一百万两。 他完全不能理解,如此多的钱财送到门口,郑芝龙那海盗头子竟然不收。 “唉,诸位难道还不了解海贸吗?那郑家控制了整个南洋和东洋,或许压根就不缺这一百万两银子。” 徐弘基思索了一下,道出了自己的猜测。 在场的人也都是当年禁海的忠实拥趸,为的就是不希望朝廷来分一杯羹。 他们多多少少都有人经营海贸,当然,都是靠走私。 可即便如此,想顺利通航,那都是要跟郑芝龙那海盗头子交保护费的。 否则船队一出大明,一准儿遭遇不测。 一艘船就是三千两的保护费,即使在场的人不亲自参与生意,但也应该知道这个。 “可不缺是不缺,在场的诸位想来都不缺银子,难道就会拒绝送上门的钱吗?”又有人提议道。 徐弘基脸都黑下来了,事已至此,你再纠结郑芝龙收不收银子,还有什么意义? 这群人都是钻到钱眼里了是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徐弘基开始后悔,跟这么一群虫豸一起谋事,如何能绊倒张世康那国贼? “刘御史是吧?本公问你,如果你家财万贯,有人给你送礼却只送了一两银子,你会收吗?”徐弘基反问道。 即使心中对这群东林党人很是不满,但他早已经上了贼船,下是下不来了,只能硬着头皮充作领航员。 诚如他的这个比喻,你眼里的家财万贯,跟郑芝龙那个海盗头子眼里的家财万贯,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那刘御史闻言顿时没了声音,给他送礼却只送一两,那不是侮辱人吗? “诸位莫要再纠结这个问题,当务之急,是如何应对那狗贼接下来的反攻! 倘若不能解决这个问题,我等都得死!”钱谦益到底脑子活络,当即终结了毫无意义的揣测,直击问题核心所在。 可这话说出来,大堂内老半晌没人说话。 水军没了,北伐彻底没了可能,制江权没了,那狗贼随时可以渡江过来。 虽然他们号称拥兵三十万,而那狗贼此番南下,能调动的兵力只有六七万。 可高杰的不战而退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又发生了水军全军覆没的事情,士气低落到了极点,任谁都没了信心。 僵持了半晌,最终还是徐弘基这个略懂些兵事的人先开了口。 “老夫不知尔等心中到底如何想,是否明确的知道兵败后我等的结局。 但现在老夫不得不将问题摆在台面上,摆在我等面前的路只有两条。 其一,引颈就戮,或者往南跑,最终仍旧是引颈就戮。”徐弘基掷地有声的道。 他决不能忍受这群读书人在此时,还在守与逃之间左右摇摆,那是在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正如他所言,如果大伙儿都想跑,那便现在就行动起来,抛家弃子也好,只身夺路也罢,但总归要决绝。 如果既舍不得南京城内的家业、田亩,又不肯拿出破釜沉舟的态度,那才是真正的取死之道。 可是往南跑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池州、太平、南京、镇江、常州、苏州防线,由于都是沿江,总归算是有道天险作为屏障。 倘若丢掉这道防线,军队士气必然大损,再往南基本上就是一马平川,没什么坚固的城墙可守。 即便逃进山里,也难以躲过厂卫的搜查,个个都是养尊处优的家伙,如何能受得了那样的生活。 除此之外,便只有一条路可选,那便是通过海船逃往海外。 可这绝对也是九死一生的选择。 在座的都是五十往上的人了,落叶归根的观念早已在心中烙印,这个年岁却还要颠沛流离,去海外漂荡。 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想来诸位都不愿选第一个,公爷不必藏着掖着了,便直接说第二个主意吧。”张慎言催促道。 “这其二,自然是死守,破釜沉舟,严防池州-南京-苏州这道防线。 多派人手日夜盯梢,即便没了水军,只要我等发现那狗贼的登陆地点,能第一时间派精锐前往阻击,便能阻止那狗贼渡江。 除此之外,我等也应该再募集更多的钱粮来,郑芝龙那海盗头子不是嫌少吗? 那就给到他认为合适的数额! 同时,给下面的将士发双倍军饷,以激励他们的士气。 如今我等刀悬于颈,难道还在乎那些家产吗? 只要能说服郑家,或者将其拉到咱们这边,咱们的优势可就不是一星半点了。” 徐弘基意味深长的道。 “好!公爷言之有理,都到了这份上了,如果我等还不舍得出银子,那真就是短视了。 本官也知道诸位攒些家产不容易,但诸位要明白,一旦我等能除掉那狗贼,我等失去的家产,将会成倍的拿回。 我张慎言,愿拿出家里的全部家产,认捐一百一十万两。”张慎言见众人没人打头,当即表了态。 这话引得在场的人侧目,虽然在座之人互相都知道大家都在贪,可毕竟没有人直接报出家资。 这对于他们而言,是个十分敏感的话题。 可有时候就是这样,一旦将上不得台面的事,摆到台面上来,就会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张慎言身为南京吏部尚书,算是官场的领袖,他都能拿出这态度来,其他官员当然也根据自己的品级,跟着报上了认捐数额。 他们绝不信那是张尚书的全部家产,但不论如何算是给他们打了个样。 徐弘基又瞅了一眼钱谦益,示意该他做表率了。 …… 第307章 一见倾心钱谦益 钱谦益作为在野官员,如今更像是不当官的那群东林士绅的领袖。 他没有立即表态,而是皱着眉头,右手放在桌子上手指不断地敲击桌面。 “老夫也将捐出全部家产,只是老夫退隐多年,家财不如张尚书,老夫便认捐八十万两。” 钱谦益说罢,便将眉宇低了下去,似乎并不想看别人的表情。 徐弘基闻言对此很是不满,钱谦益确实不当官好几年了,可徐弘基却明白,这钱谦益从来没停过收银子的行为。 钱谦益虽然不当官,但毕竟曾经也是阁臣,关系网还是在的。 再加上他本就是东林书院的名士,门生故旧遍天下,谁请他办个事不要送礼? 八十万两,哼,可真是吝啬。 但不论如何,徐弘基也没有发火,此时倘若内部矛盾再爆发,那还不如直接各奔东西的好。 有钱谦益和张慎言打头,徐弘基也带头捐了一百万两,南京城的勋贵们也都根据自己爵位认了捐。 只短短的一次议事,徐弘基就募集到了足足一千四百多万两。 一些朝中官员对钱谦益的表现十分不满,但徐弘基不提,他们也不好说,只是旁敲侧击的建议,江南各地的士绅地主也该捐钱捐粮。 毕竟他们所做之事,也是在保护他们的财产,这条建议引得所有人的一致同意。 有了这一千四百万,徐弘基当即拿出了五百万给张慎言,希望他火速再去趟郑家,定要将郑家拉到他们这边来。 “除了我等该严加防范外,受之,西南那边给了他们那么多钱粮,也该通知他们了,还有北边的洪大人,务必让他们尽快行动,绝不可再拖了。” 徐弘基没有将西南的事说的太明白,毕竟串通流寇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虽然都是造反,但在场的人固执的认为,自己是在反对暴政,跟李自成张献忠他们是绝对不一样的。 在得到钱谦益的首肯之后,他还令全体勋贵着戎装,亲自去长江一线巡防,还制定了一系列的应急举措。 比如一旦发现张世康那狗贼登陆的地点,应当如何传讯、周围的驻军如何布防等等。 徐弘基侃侃而谈,看起来对兵事十分熟络胸有成竹,这让在场的人心里总算安生了不少。 议事结束后,众人都离开了魏国公府,只剩下徐弘基自己一个人时,他才终于长叹了一口气。 只有他知道,刚才的胸有成竹,都是装的。 可如果不这样,那真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他祖上在南京城繁衍近三百年,故土难离呀! 离开了这里,他真不知道该如何生存,念及此,他越发后悔上张慎言、钱谦益这艘贼船。 但这世上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后悔药。 “唉!” …… 钱谦益回到家中仍旧满面愁容,他并非看不懂目前局势有多危急。 但他却自认为已经募捐了那么多的钱粮,倘若仍旧落败,那绝不是因为钱粮的事。 既然如此,真将自己全部银两拿出来,不仅没有意义,而且府上的开销都会成为问题。 念及此,他又拿出纸笔来,给南方的几位同仁写信。 在信里他向同仁表明心意,言之自己已经做好了殉难的准备,并字字铿锵的希望他们也不能放弃。 同时他也给西南的张献忠和李自成写了信,告知他们近来倘若南北开战,便是他们的机会云云。 钱谦益明白这两支流寇并非真的跟他们一派,但不论如何,同时开战对于双方来说,成功的几率都要大上一些,也算是互有助益。 将信交给下人去送信后,钱谦益仍旧沉浸在自己臆想出来的殉难场景里,仿佛自己已然赴死并为后人敬仰一般。 踌躇满志了良久,他突然又想起,今日下午还要去赴河东君的约,心情立即就好了不少。 简单的吃了一盅燕窝和一盘蒸熊掌后,钱谦益沐浴更衣,命人备了马车,又亲自从府宅库房内挑选了礼物,奔着河东君柳如是的住所而去。 一路上钱谦益偶尔掀开马车的窗帘往外望,但见繁华的南京城内嘈杂不已,不少商贾、士绅都满脸的焦急神色。 更有一些商铺正要关门歇业,店铺伙计正在与人交谈,说他们的水军全军覆没,南兵没希望了。 为了防止遭到清算,他们的东家决定关闭商铺,往更南的地方去避难云云。 钱谦益不禁皱起了眉头。 水军被毁不过是上午的事,就是他们也是议事的时候才知道,而且魏国公专门警告所有人,不得在城内乱传,以免造成恐慌。 可为何还不到一天,消息竟然已经传得路人皆知? 正纳闷间,但见兵马司的官员上去,直接将那伙计抓捕而去,钱谦益知道肯定是徐弘基的命令。 一路走着,这种场景多次出现,钱谦益的越发觉得不是滋味。 这都是张世康那狗贼倒行逆施造成的,倘若没有这国贼反复折腾,如今的大明众正盈朝,只待消灭了流寇,当是盛世可期。 但随着距离河东君柳如是的住所越来越近,钱谦益便将愁思都暂时抛在了脑后。 这是他第三次见柳如是,第一次时他一见倾心,河东君柳如是色艺双绝,尤其是那颦颦一笑,令得钱谦益心都化了。 但那次却因为是东林同僚聚会,导致没跟柳如是说上几句话。 第二次是他为柳如是写了好几首诗词,才得到柳如是单独邀约的机会。 犹记得那天他与河东君谈及诗词歌赋、谈及天下民生,还不曾觉得时光流转,就已经到了该离去的时候。 当然,谈及天下苍生时,钱谦益难免提及对国贼张世康的不满,对柳如是说,张世康就是这场动乱的始作俑者。 说张世康只是个不知大义的纨绔公子哥,其人不仅蛮横无理、离经叛道、嚣张跋扈,还肆意陷害忠良、中饱私囊、欺辱百姓。 总之张世康就是大明朝的国贼,是天下百姓除之而后快的死敌,就是魏阉也不能比之一二。 柳如是当时一直认真的听着,虽然并未表达太多意见,但钱谦益认为那都是出于对他的仰慕。 可是一晃这都半个月没见面了,期间他也曾写过几首诗送过去,表达自己想再次登门拜访的意思。 然而却都被柳如是以身体不适婉拒了,这一度令钱谦益十分的沮丧。 但男人就是这样,越得不到的反而越能激发斗志,即使两人的年纪相差了将近四十岁。 可昨天不知怎的,柳如是竟然主动对他发起了邀约,这实在令他惊喜。 可他反复想了许久,只大概猜测出,应当是他忠君爱国的秉性,蛰伏了这位尚未出阁的才女。 一路就这么想着,马车最终停在了河东君的住所。 钱谦益下了马车后,再度整理了一下衣冠,将所带礼物交给门房之后,踱步奔着里间的阁楼走去。 …… ps:今天就这样了,还差的那一更我明天尽力补上。 第308章 这难道不是很矛盾吗 素雅的阁楼里,柳如是正坐在窗边呆呆的望着窗外。 她身着淡粉色长衫,白皙的手臂如同嫩葱一般,如瀑的青丝垂落背后,眉宇间的忧愁,不能掩盖那秀丽的容颜。 目光所及之处,是一棵开满梨花的梨树,只是那梨花已然开始凋谢。 梨花落,杏花开,烟雨里,人流滚滚,不见白马来。 望着那凋谢的梨花,她犹自神伤,她已经二十二岁了,已经不再年轻。 屋子内摆着一张古筝,桌子上落满宣纸,宣纸上的词句并不能倾泻心中的愁绪,反倒更令她黯然了。 即使她满腹经纶,闻名于江南士林间,但这个时代毕竟是男人的天下。 身为弱女子,即使她有报国之志,也不能与人言。 国破山河,又无所依从,当真是身如已灰之木,心似不系之舟。 这两年来,不少的才子以谈经论道、品鉴诗词为由来追求她,这些人衣着光鲜、家世显赫。 但柳如是只与他们谈吐片刻,便能知道这些人不过是徒有其表罢了,嘴上皆是仁义道德,暗地里却蝇营狗苟、肮脏不堪。 这其中倒是也有个例外,此人正是东林大儒钱谦益。 他们二人早在去年便相识,此后钱谦益写过不少诗词给她,一开始柳如是只当是君子之交,毕竟钱谦益今年已经五十八岁。 两人虽然见面并不多,但钱谦益几乎每隔几日,便会将自己的词作送来给她品鉴。 钱谦益的诗词是极有水准的,尤其是词句里那忧国忧民的沉郁,让柳如是觉得钱谦益是个一心为国的真君子。 再加上钱谦益此前不断诉说朝政的黑暗,言明自己的政治理想不得抱负,是因为天子昏聩奸臣倾轧。 女子之情或发于仰慕,或发于垂怜,推己及人之下,柳如是原本以为遇到了自己的良人。 可是这种仰慕在近些天以来正在快速崩塌。 柳如是虽然只是个女子,但却时常关注时政,与儒林才子也经常议论国朝之弊政。 她当然知道如今朝廷正在发生的内乱,钱谦益曾经不止一次跟她说过,之所以有此内乱,全是因为张世康这个国贼。 在钱谦益的描述里,张世康是个比魏阉更祸国殃民的奸贼,尤其是衍圣公一脉竟被此子以莫须有的罪名灭族。 柳如是一度也认同钱谦益的话,直到一个月前,她从宅子里新雇的仆人口中得知了一些情况后,才开始怀疑起来。 这个仆人名叫裴纶,乃是她家中新雇的杂役,裴纶在江北有亲戚,且时常有书信往来。 从裴纶的口中得知,国贼张世康灭衍圣公真正的原因,是孔家多行不法,光是犯下的命案就有十几起,且侵占良田、贪污纳贿极重。 这话若是其他人说,柳如是还不会轻易相信,而这裴纶正是从兖州府逃难而来。 衍圣公一脉打着孔圣人的旗号,却使得曲阜乃至整个兖州府的百姓民怨沸腾,这件事与钱谦益告诉他的完全相反。 于是她开始怀疑。 又从这裴纶口中得知,那个在钱谦益等东林大儒口中所言的国贼,在整个南征的过程中,却从未欺压过百姓。 不仅如此,还将贪官污吏侵占的田亩分发给底层百姓,整个北方似乎都在丈量土地。 这与钱谦益口中所言就更加不一样了,只是柳如是终归对这个新来的杂役不甚信任。 她觉得这个裴纶知道的太多了,似乎是在有意透露北方的事情,并不像个落魄的难民。 两相矛盾的情况下,柳如是很想搞清楚到底是谁在说谎。 于是便同意了前几日钱谦益的再度邀约。 当当当—— 门厅传来敲门声。 “如是,是钱某。” 闻听钱谦益到来,柳如是收回了思绪,赶紧去起身相迎。 钱谦益都是东林大儒,又曾在朝中为官,她丝毫不敢怠慢。 开了门之后,钱谦益正笑呵呵的看着她,她也只得报以微笑。 “如是,钱某叨扰了。” “牧斋先生哪里的话,先生能来这里,是如是的福分,请坐吧。 青儿,上茶。” 两人落座以后,钱谦益便拿出自己的新词作来,递给柳如是,而他自己也拿起桌上散落的诗词,嘴上不住的夸赞。 柳如是只是出于尊敬的看了看,随口敷衍了两句后,便将钱谦益的词作放在了一边。 她现在只想知道真相,诗词谈论了半刻钟后,她终于问道: “牧斋先生之前所言,那张世康乃是祸国殃民的国贼。 但如是近来所闻,似乎与牧斋先生所言不符,请先生来,是想请教先生,解惑一二。” 她的表情平静,声音极为动听,钱谦益先是一怔,继而有些错愕的道: “如是,你喊我受之便可,如此先生先生的,总觉得有些生分了。 指教不敢,如是你有何疑问,但问便是。” 牧斋是钱谦益给自己取的号,加上先生二字虽更觉受尊敬,但因为那是对长辈的敬称。 钱谦益并不想成为面前女子的长辈。 “如是听闻,张世康正在北方丈量土地,意欲将天下土地收归国有,重新分配给受苦的百姓。 如是以为,张世康处理此事虽然粗暴,对天下士绅、士林多有不公。 然倘若此人真是实心为民,称之为国贼,或是不妥。 牧斋先生以为呢?”柳如是提问道。 钱谦益的脸色顿时拉了下来,但他很快意识到失态,脸色缓和了一下回道: “士绅之家资,也是通过辛勤耕耘所得,这与平民百姓的家业并无不同。 朝廷倘若劫掠于平民,你会觉得朝廷荒唐,可朝廷如今劫掠于士绅,难道就不能称之为无道吗? 税制改制,便是那国贼加征于民,民生本就疾苦,方有如今之乱。 钱某与张尚书、魏国公所谋者,清君侧,除此国贼,拨乱反正而已。” 钱谦益说的义正言辞,使得柳如是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暂时没想明白。 钱谦益见柳如是不言,以为自己说服了她,便有些得意。 “钱某不知如是姑娘从何处听来的胡言,但谣言止于智者,如是姑娘当有自己的判断。” “可是天下之所以流寇四起,皆是因为百姓无地可耕,他们没有了活路,才会选择造反。 小女子知道,牧斋先生家里便有良田数十万亩。 南京的诸位大儒、士绅家中,更是少则数万亩,多则数十万亩,而且仍旧在不断的增加。 牧斋先生与士绅掌控的土地更多,百姓的耕地就更少了,如此之下,流离失所的百姓就更多了。 这难道不是很矛盾吗? 百姓无地可耕,是以才群起反之,如今那张世康舍士绅而救百姓。 天下士绅几何?可天下百姓又几何? 这也可以称之为无道吗?” 柳如是发起了一连串灵魂般的质疑。 …… 第309章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呀 钱谦益被问住了,足足半晌没有回答出来。 他心里其实已经很是不满了,但又不能表露出来。 一个小女子,不在家中相夫教子,却总爱谈经论道议论国事,若不是想赢得她的芳心,钱谦益早便发火了。 此时他只愤恨,到底是谁告诉了柳如是那些话,这本是他刻意隐瞒的。 “可如是姑娘,我等之田亩,也是经营所得,并不违反国朝之律令。 劫掠于我等,而分之诸民,却是大大的违反大明律。 此事毕竟牵扯过多,三言两语间并不能说清楚。 但如是姑娘只需明白,倘若如那国贼一般枉顾律法、礼法,我大明,将亡矣!” 钱谦益面上露出一丝丝的不悦,但表情刻意的佯装平静。 柳如是闻言急忙请罪,但其实心里并未被钱谦益说服,只是看钱谦益并不想再提此事,这才转移了话题道: “今日闻听江南水师被北军击破,城内人心惶惶,皆言南军将败矣。 没了水军,牧斋先生与国公爷当如何应对?” 然而转移的这个话题,更令钱谦益郁闷了。 那些该死的造谣者,到底是谁? 才半天时间便传得风言风语,连鲜少出门的河东君都已知晓。 还有关于那狗贼张世康的事,究竟是谁告诉她的? “魏国公已将大江沿线布置的天衣无缝,即使没了水师,那国贼也断然难以渡江! 即使真的事不可为,我等也是为了除贼报国,殉难而已,又有什么遗憾呢?” 钱谦益回答的十分果断,尤其是提到殉难二字,神色凛然,一副视死如归,为道义甘愿赴死的派头。 他自己都信了,是以表情很是坦荡,这倒是令柳如是刮目相看。 柳如是当即起身,冲着钱谦益深施一礼。 即使对钱谦益的回答并不十分认可,但却对他这种舍生取义的精神尤为敬佩。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柳如是总是时不时的提及张世康,似乎是想从他这里了解更多关于此人的事迹。 钱谦益烦不胜烦,敷衍了一会儿,便以还有要事处理为由,离开了柳如是的阁楼。 他对这次的会面十分的失望,不仅没有加深柳如是对他的好感,反而还渐行渐远了。 上了马车后,犹自皱眉望了一眼那阁楼,似乎很是不甘,于是对张世康那狗贼更加怨恨了。 都是因为张世康! 钱谦益走后,柳如是独自在房间里思考了很久,对钱谦益口中的国贼反倒更加感兴趣了。 她想知道张世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离经叛道、骄纵蛮横、中饱私囊的人,真的会将田地无偿分发给百姓吗? 这太自相矛盾了。 念及此,她终于走出了阁楼。 到得院子里后,她将新来的杂役裴纶再次叫到跟前来。 “裴纶,我问你,江北的百姓,都是如何评价那张世康的?” 裴纶二十多岁的样子,身着家仆的粗布衣衫,头戴瓜皮帽。 他的头很大,跟那瓜皮帽十分的不搭,闻言挠了挠瓜皮,回道: “回小姐话,北方百姓嘛,对指挥……对大元帅自然是夸赞有加的,都将其视为再生父母。” 裴纶说话总有些混不吝,这让柳如是略微蹙起秀眉。 她总觉得这人有些奇怪,虽是仆人,对她也算尊敬,但对其他人却总是爱搭不理。 “你称之为大元帅,想来心中是认可此人的,既然如此,你为何不跑江北寻你那亲戚?等候分配土地不是更好吗?” “唉,小的有意中人在这里,而且故土难离呀!”裴纶解释道。 柳如是闻言蹙起眉头,似乎对裴纶的解释并不十分相信,但也没多问。 “民间还流传着大元帅的诗呢。”裴纶又道。 “诗?我听闻那人只是个纨绔公子,也会作诗吗?”柳如是好奇道。 裴纶这就老大不高兴了,反驳道: “这江南还传闻大元帅胡作非为、陷害忠良、中饱私囊呢,怎能听到什么就信什么,你说对不对呀小姐。” “他作了什么诗?”柳如是没有回答裴纶略有些无理的询问,而是继续追问道。 “小的想下啊,叫什么来着,哦,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 对,就是这个!”裴纶想了想道。 “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柳如是喃喃的嘀咕道。 身为才女,她当然明白这两句诗的意思,千夫指,说的不正是天下士绅们的指责吗? 可这样一个国公府的公子哥,真的会为天下可怜的百姓甘愿俯首吗? 这根本就说不过去。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这当是上阙,下阙呢?”柳如是追问道。 裴纶一摊手。 “没了。” 柳如是皱了皱眉,作诗怎能只作两句? “你如何看待此人夺士绅之土地分给百姓这件事?” “回小姐说,小的刚才已经说了呀,大元帅为我等小老百姓做主,是天下万民的大幸。”裴纶回道。 “可这同样是士绅的大不幸呀,士绅又犯了什么律法?”柳如是几乎是将钱谦益的反问照搬了过来。 裴纶闻言怔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便答道: “小的听一个大人物说过,朝廷倘若不夺,便是百姓们自己去夺。 咱们之所以将那些人称之为反贼,那是因为反贼还未成功,一旦他们造反成功,便不是反贼了,便是一个新的王朝。 士绅有多少人?百姓又有多少人? 舍小家,为大家,又能保全社稷,叫小的说,大元帅乃是国朝柱石!” 裴纶一提起大元帅这三个字,双眸都露出不经意的敬意。 “你如此说,是因为你乃无地之民,是以站在自己的角度来考量。” “可江南的这些官老爷们,之所以说人家坏话,不也是因为他们是有地之人吗? 那位大人物还说过,屁股决定脑袋。” 对于柳如是的反问,裴纶几乎都没有犹豫。 “你说的这个大人物是谁?”柳如是抓住了核心。 裴纶再次摊了摊手。 “嘿嘿,小的也知不道呀!都是听人家说的。” 柳如是盯着裴纶仔细看,而后略显清冷的道: “你不像个家仆。” “小的就是个家仆呀!”裴纶一瞪眼。 “不,你不是。” …… 第310章 叔,大帅来了 傍晚的时候,裴纶拎着个竹篮,哼着小曲儿出了门。 身为柳如是家中的杂役,除却负责打杂之外,每日厨房的厨子会将第二日所需菜品列好清单。 而裴纶,还负责买菜。 可他并未直接去菜市,而是提溜着竹篮左拐右拐,进入一条没什么人的宅巷。 这宅巷的僻静处,开着一间茶馆,茶馆简陋的很,一看就是给平民百姓消遣的。 茶馆里人并不多,除却几个老汉在歇脚外,倒是有一桌已经坐满了客人。 这些客人里好几个都戴着明代典型的瓜皮帽,身边也搁着个大竹筐。 “嘿!老裴,就你最慢!”其中一人瞅见裴纶过来,揶揄道。 裴纶见状撇了撇嘴,走过去坐下。 “怎么样,哥几个?都以什么身份混进去的?哟!怎么都是瓜皮帽?”其中一个穿着干练束身衣的家伙调侃道。 这束身衣是为方便行动所制,一般都是大户人家的护卫才穿。 而瓜皮帽作为普通杂役的特色,自然就是普通仆人,护卫的待遇也比杂役要高。 “拉倒吧老刑,当个护卫还当出优越感来了,你那身手,还不如我咧!”另有一人不满老刑嘚瑟,啐了一口道。 老刑也不当回事,见裴纶似乎不怎么开心,便问道: “老裴,咋的了这是,被你家小姐骂了?” 裴纶扒拉了一下竹篮道: “那倒没有,不过那河东君貌似怀疑我了。” 随即裴纶便将今日柳如是的质问告知了在场的同僚。 这些家伙不是别人,正是张世康下令先行潜入江南的锦衣卫。 这批人中绝大部分都负责澄清谣言和散布谣言。 详细点就是,向江南底层百姓宣传朝廷的国策,澄清士绅对国策的造谣和污蔑。 然后再造东林党、士绅的谣,包括但不限于为富不仁、贪墨不法、阻挠国策,乃至徐逆要败了、南军水师全军覆没了、东林大儒叛变了…… 用张世康的话来讲,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就特么你们东林党会造谣吗? 但在场的八个人,却专门被派发了特殊任务,而且是张世康亲自派发的。 八个人在锦衣卫内可不是一般的缇骑,皆有小旗官的官职在身,是锦衣卫的精锐。 而他们接到的任务也很奇怪,指挥使大人叫他们去南京城,找什么秦淮八艳。 得亏是指挥使大人想老半天都给了名字,因为八人进了南京城后四处问,压根就没听说过什么秦淮八艳。 可即便是指挥使大人给了名字,但八人使尽浑身解数,也只找到了六个。 为了接近这六个女子,又不能暴露身份,于是八个官职从七品的武官,成了六女的杂役、护卫。 其中有俩一边当护卫,还一边找另外的两个女子。 确切的来讲,应该是其中的一个,因为他们调查来调查去,那个叫马湘兰的早已故去。 若是按年纪,都能当指挥使大人的太奶了。 “老裴你别多虑,又没真赶你走,不过这位河东君脑子倒是好使。 不像我家那位,整日里只爱作画。”其中一人道。 “就是赶你走也无事,老陈和老八不都还闲着,叫他们顶替你便是。”又一人道。 裴纶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道: “不过毕竟是指挥使大人亲自交代的差事,这不是不想给指挥使大人丢脸吗?” 一说起指挥使大人,另外七人也都露出敬慕的模样来。 “诶?哥几个,你们说指挥使大人是个啥意思,叫咱们来保护这六位女子,是不是指挥使大人瞧上了呀?”其中一人八卦道。 “瞎说,咱指挥使大人在此之前,从没到过江南,瞧都没瞧过,怎么上?” “切!你以为都跟你一样,井底之蛙。 咱家大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拳打鞑子,脚踢东林,知道几位美人,很过分吗?” “满嘴顺口溜,你想考研啊?”其中一人笑着重复指挥使大人经常开的玩笑,虽然他并不明白什么是考研。 “说倒是这么说,可咱家大人尚未婚配,这一下寻到一群,还都是歌姬出身。 公爷倘若知道了,不会生气吧?” “嗯,有道理,咱家大人什么身份?是有点门不当户不对。” “不过这也都是咱们哥几个猜测,咱家大人又没说要干嘛,只说让找人。 喂,我说你们几个,可别跟她们瞎说,若是大人没那个意思,可就遭事儿了。”裴纶接过话茬道。 “那倒没有,令行禁止嘛,我等身为小旗官,怎敢胡言乱语。” “不过咱家大人什么脾性,若是真想要,我看公爷是拦不住。” “嘿嘿,我也觉得,就是咱们陛下都不见得能拦住。” “咱家大人厉害呀!” “那必须的。” “不过……咱家大人确实有眼光呀。 我家那位叫寇白门,虽然才年方二八,但肤如凝脂,嫩如白葱,人也很好,还为下人出气咧!” “我家那位董小宛厨艺绝佳,我有幸吃过一次剩饭,那个绝呀!” “我家顾横波善音律,丝竹琵琶无所不通!” “我家那位叫卞玉京,不咋爱说话,但据说善书法,通文史。” “你们那不算啥,我家那位柳如是,人称河东君,诗词造诣极高,就是东林的大儒都吹捧不已。 那个叫钱谦益的老头儿,惦记很久了,老子都想揍他!” “切,听说你家那位河东君都二十二了,人老珠黄,再懂诗词又如何? 咱们家的,那可都调查过了,可都未经人事咧!” 一听这话,裴纶就不爽了,当即道: “什么你家、我家、咱们家,那都是咱们指挥使大人家的!” “啊对对对!” “不聊了,该去买菜了。” …… 崇祯十二年七月初八,池州府,黄石叽滩涂。 临时军营外头,宋老三身着盔甲,手里捏着块粗粮饼子,望着辽阔的江面发愣。 “叔,船咋还没来?”宋万里有些焦躁的搓了搓手道。 “镇定点,越是关键时候,也要冷静。”宋万里咬了一口粗粮饼子,叮嘱侄子道。 宋万里还未来得及说话,但见不远处行来一队人马,那是徐弘基加派的巡逻队。 沿途江面像这种马军队伍多达数百支,皆是为了堤防北军渡江。 南军的三十万大军,将近一半都在大江南岸适合渡江的地方驻防,两座军营间间隔二十里,以马军斥候作为监视力量。 一旦发现敌军渡江,这些斥候立即就会通知两边的军队,夹击突然登陆的敌军。 “宋指挥,这边可有异状?”那马军头领略有些高傲的询问。 宋老三以江北流民首领的身份加入南军,被徐弘基任命为卫指挥,驻防黄石叽滩涂。 卫指挥已经算不小的官职,按理说,马军斥候头领不过临时小官,不该连战马都不下还不行礼。 但由于宋老三出身流民,并且在南军其他将领面前总是低声下气,所率领的四千兵马四个多月前也都是低贱的农民,难免被人以为好欺负。 不过宋老三脸上全无怒色,而是冲那马军头领道: “孙将军辛苦,这里并无异状。” 那马军头领闻听此言,连招呼都没打,便带着属下朝着军营另一侧奔去。 半个时辰之后,江面突然出现大量船只,宋万里当即露出喜色道: “叔,大帅来了!” 宋老三脸色也少见的露出一抹喜色,轻恩了一声。 “快去通知弟兄们,准备迎接大帅渡江!” 宋老三刚说完话就西边传来阵阵马蹄声,竟是先前那马军斥候头领不知何故,又带着人巡视了回来,心中大感不妙。 “宋指挥!敌军来袭!快快准备迎敌!” …… ps:有书友提醒该出现女主了,我一直都知道啊,不过钢铁直男写的妹子,你们确定要看吗,第一次的尝试已经失败了,这次我尽力写。 好在是秦淮河的这几个妹子都各有特色,比如柳如是善诗词心怀大义、董小宛善厨艺位列中国古代十大名厨,再比如顾横波善绘画、李香君善音律等等…… 总之,这几个妹子的人设,我打算就按照史实记载来写,希望能成功。 穿越的时间点选的好,秦淮八艳里除了马湘兰能当张世康的太奶外,年龄最大的柳如是虚岁二十二,其余也都是二八芳龄上下,特此声明,此书凡是写十八岁的都非十八岁,懂的都懂没办法,凡是非十八岁且史实有此人物的,都按照史实年龄写,书友们自己清楚就行了。 另外,如果失败了你们不能跑啊,毕竟本书的主线是争霸,而并非种马,写女人不过是调剂一下。 如果失败了,女主就变女配,嘿嘿,其实我还有更好的安排,比如之前埋的两个妹子的伏笔,只是一直在构思中。 第311章 我等已无处可退,随我背水一战 宋万里的神经顿时紧绷了起来,得了令后赶快向身后的军营跑去。 宋老三看了一眼身后的十几个亲兵,那亲兵看起来都格外的紧张,宋老三便用低沉的声音道: “弟兄们,待会儿看我脸色行事。” 说罢,宋老三便主动迎了上去,脸上还带着笑意。 马军斥候只有五人,为首的斥候头领一边叫嚷着,一边奔袭到宋老三的身前。 “孙将军放心,有我宋老三在,断然不叫……兄弟们,动手!” 那姓孙的斥候望着江面心急如焚,正待通知完宋老三后,便去附近隆平侯的军营通知隆平侯来援。 他听到宋老三叫他孙将军,心中只觉舒坦,但随着宋老三陡然变换的音调,孙不义顿觉腹中传来剧痛。 低头一看,宋老三趁人不备已将战刀刺入其腹。 “宋老三,你敢……你敢造反?” “是你们在造反。” 宋老三沉声说罢,又朝另一个马军奔去,他身后的十几个亲兵也向着马军围拢过来。 孙不义掉落马背,但犹自强撑着对部下道: “你们快撤!去通知隆平侯,宋老三反……” 还未说完,就被宋老三的一个亲兵一枪捅穿了喉咙。 十数人顿时打斗了起来,饶是宋老三拼尽全力,剩下的四名马军仍旧靠着战马的机动力逃了一个。 此时军营内的四千部众蜂拥着冲了出来,他们数月前不过还是流民。 虽然这四千人已经是宋老三从曾经的一万两千人中挑选出的精锐,但面对即将来临的战事,一个个仍旧紧张的不行。 宋老三先是望了一眼江面,船队仍旧距离很远。 而黄石叽作为比较适合渡江的滩涂,鉴于这里地理位置显要而宋老三兵力也不多,徐弘基便在附近两里外,又加派了隆平侯张拱日的六千卫所军。 两里的距离,即便是步军奔袭,也不过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可一刻钟根本不足以让船队成功登岸。 宋老三知道,属于他的一场战争已经无可避免。 念及此,他看向这些跟着他从江北到江南的四千弟兄,以高亢而决绝的声调大声道: “弟兄们,渡江之前,我就征求过你们意见,是选择留下当一个农夫,还是拼一个前程。 你们告诉我,不想再受人欺压了,想搏一搏。 现在,机会来了! 我等的任务只有一个,抵挡住那隆平侯的六千人马。 大元帅就在对岸看着我等,只待天师渡过大江,徐逆瞬息可破。 尔等可有信心?” 虽然众人都未上过战场,但毕竟是从一万两千部众里挑出来的,这些人也都与宋老三叔侄俩一样,不想再当个普通百姓受大户欺压。 能从江北来到这里的,都是有些心气儿不甘平庸的。 宋老三铿锵的语气,令得众人都鼓起了勇气,稀稀拉拉的回应起来。 “有!” 宋老三见响应的人只有一半,皱了下眉头,他绝不允许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任何问题。 他咬着牙似乎做了个艰难的决定,而后又大声道: “机会只有一次,能否把握住,全看尔等现在的表现。 临行之前,大元帅曾亲口允诺我,此番若能胜,赏银翻倍,尔等家人还可免田赋一年! 但有战死者,双倍抚恤,且大元帅将免除你家赋税,直至尔等子嗣长大成人! 大元帅不曾亏待我等,尔等既然要搏一搏。 现在告诉我,到底有没有信心!” “有!”这次响应的声音颇大而且此起彼伏。 大半刻钟之后,隆平侯的六千卫所兵已经奔着他们冲了过来,喊杀声雷动。 三百步、两百步、五十步…… 宋老三深吸了一口气抽出战刀来,侄儿宋万里紧随其后。 “弟兄们,为了家人,也为了自个儿,随我杀!” “杀!” 片刻之后,双方开始短兵相接。 宋老三的兵虽然并未受过什么严苛的操练,可对面的卫所兵又何尝不是。 这些卫所兵兵备废弛良久,有的一个千户所只剩下十几人,不过是从诸多卫所中聚集成新营。 如此之下,双方的战力反倒相当。 隆平侯张拱日当然也深知这一点,他一边命令部下冲锋,一边高喊着: “杀一人者,赏五十两,官升一级! 杀五人者,赏千两、直升千户! 敢后退者,杀无赦!” 大明军律赏格,流贼十两,西番二十两,东夷三十两,北虏五十两。 杀一人五十两的赏格,就算放在整个大明,都算是顶格了。 南军如今最不缺的便是钱粮了,生死危机之下,江南士绅、东林党、地主们都变得格外大方。 隆平侯张拱日十分明白,倘若叫那国贼渡江成功,一切都完了,即便没死在国贼刀下,回去后魏国公以及那群文官也不会放过他。 因此即使张拱日心里害怕,仍旧不得不强鼓起勇气。 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双方虽然都算不得精锐,但在各自首领的重赏之下,都战得格外拼命。 混战半刻钟后,滩涂上已经满是死尸,鲜血染红大抵,又立即被松软的沙子吸收,四处皆是喊杀声。 宋老三一边杀敌,一边不时的回望江面,心里略显焦急。 他毕竟只有四千部众,而那隆平侯有六千,虽然皆是步军,但兵力差距在那儿,他的部众里不少人已经心生怯意。 即使选定的渡江地点水流并不算太急,但人力风帆船也必须在上游数里处开始渡江,才能到达指定的登陆地点。 看船队的距离,他至少还要再坚持两刻钟。 他想起临行前张世康的嘱托和期望,又想起这些年曾遭遇的种种屈辱,不甘与屈辱在胸膛交织,并迅速燃烧起来。 “侄儿,后方就交给你了,胆敢后退者,斩之! 其他人,随我杀敌! 为了前程!” 宋老三带兵从不讲虚言,身后的部众也都是因吃不饱饭饱受欺辱才当了流贼。 如今他若是喊为国尽忠,反倒是不起什么效果,但身后皆是不甘者,为了前程搏命却是不同的。 身后的几个亲兵士气一振,当即跟着喊道: “为了前程,杀敌!” 宋老三领着一拨人直奔隆平侯张拱日,他明白擒贼先擒王的道理。 又半刻钟后,距离张拱日已经很近了。 但他的左臂和后背已经受伤,战刀已经卷刃,身体有些力竭,可他仍旧一边冲杀一边对身后的部众高亢的喊着: “弟兄们,即便退却,我等也不会有任何活路! 大帅若不得渡江,徐逆也绝对不会饶过我等! 我等将无处可逃,随我背水一战! 杀敌!” “杀!” “杀!” “杀!” …… 第312章 我是张世康,你可有什么遗言 隆平侯张拱日眼瞅着宋老三领着百十人奋不顾身的向他冲去,心中惊骇之余当即对周围的部下道: “阻其攻势,谁杀了贼首,赏银五千两!” 这个赏格不可谓不高,足够一户人家吃用一辈子的了。 周围的卫所兵在徐弘基征召之前,待遇极差,一个个也都苦哈哈的。 若是往常,还不会有人信,但卫所兵也知道如今南军的情况,官老爷们都疯了,那是真给钱。 他们虽然战力不怎么滴,但一听到有这么多赏银,都嗷嗷叫着扑向了宋老三。 于是乎双方兵马虽然都不是精锐,但却在各自首领的鼓动之下,越战越勇,以至于伤亡甚至超过了精锐才能达到的比例,双方愣是没有溃退的迹象。 宋老三这边虽然人少,但正如他所言,他们已经没有任何退路,如果不能坚持到北军登陆,所有人都只有死路一条。 再加上宋老三身先士卒,众人都死战不退。 张拱日这边仗着人多赏银也多,再加上由他亲卫组成的督战队压阵,也都没有退却的。 这种僵持就如同两只菜鸟互啄,啄着啄着互相都急了眼,反倒打出了精锐都不曾有的态势来。 可是宋老三毕竟人少,又一刻多钟后,四千部众已经伤亡了三分之一,剩下的也多半带伤。 宋老三自己则已经全身浴血,他的战刀早已不知丢到哪儿去,手里拎着根长枪仍旧带领着部将冲在最前头。 他的侄子宋万里领着督战队逡巡在侧后方,望着浑身是血的叔父,已经泪流满面。 终于,朝廷的运兵船抵近了岸边,最前头的几艘已经开始靠岸。 可是张拱日当然也看到了江边的运兵船,他当即就红了眼睛。 一旦北军成功登陆他必死无疑,情况危急之下,张拱日竟鼓起勇气带头冲上阵前,发起最后的猛攻。 南军卫所兵见隆平侯亲自上阵,顿时士气一振,都跟着张拱日杀向宋老三。 …… “快快!都迅速下船列队!”兵船上的武邑伯郑冲望了一眼滩涂的战事,焦急的催促部下道。 三十多艘运兵船在几艘缯船的护持下相继靠岸,尖底的缯船由于吃水太深并不敢太靠近岸边。 而这三十多艘运兵船,是郑家专门从水师中挑选出的适合内河运输的平底船。 这种船虽然运兵能力远不如大海船,一艘只能运一百八十人,或者战马四十多匹,但胜在吃水较浅。 平底设计使其可以直达浅滩,而不用再以小船转运。 在郑冲的催促之下,第一批六千多人还未列队完毕,眼瞅着宋老三的阵线已崩,他便带着两千多人率先冲入战场。 “京营步军营把总郑冲前来支援,弟兄们辛苦,可先撤回后方休整!” 郑冲抽出战刀来,一边奔着南军冲锋,一边朝着宋万里等人喊道。 由于兵力不足,宋万里作为督战队也早已加入战斗,此时也浑身染了血。 他瞅见郑冲来援,当即就冲着对方跪倒在地。 “郑将军救我叔!他……他被围在里头了!” 郑冲闻言皱了皱眉头,立即将宋万里扶了起来。 “放心,交给我!” 说罢,郑冲便带着两千多部下冲了上去。 京营兵去年跟鞑子都敢硬碰硬,不论是士气还是实力,都远非一般的关内军可比。 加上都明白敌人不过是一群卫所兵,还是江南的卫所兵,一个个嗷嗷叫着声势便压过了南军。 只不到半刻钟功夫,本就强撑着的张拱日就再也支撑不下去。 他望了一眼黄石叽滩涂,看见更多的京营兵在集结、在向他这边冲锋,立即就知道大势已去。 张拱日咬了咬牙,只得命令残部撤退。 可郑冲却并不愿意放过这群人,紧紧咬着张拱日的尾部紧追不舍,一直追出数里,直到瞧见敌人的援军,才下令撤退。 一波交锋,又加上追杀,跟着张拱日逃出生天的人,已经不足一千。 作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张世康并未在第一波渡江的队伍里登船。 所有的将领,包括次子团的兄弟,都不同意张世康参与第一波登陆。 以至于,当张世康踏上黄石叽的滩涂上时,已经是半个多时辰以后了。 但见战场上横七竖八的满是尸首,有宋老三部众的,也有南军卫所兵的,但更多的是宋老三的。 宋老三的残部仅余下千把人,他们个个带伤,士气低落的围拢在一块,呆呆的望着张世康和他的亲卫。 由于这些人没有经过多少操练,虽然都穿着江南士绅援助的普通军服,但脸上难掩农民的底色。 作为曾经的流寇多少,对满身精锐气势的京营兵多少带着畏惧。 张世康皱了皱眉头,一次滩涂登陆战,没想到竟然打的如此惨烈。 他不由得对这群农民兵刮目相看,四千人打的只剩一千多,露出败相,却并未崩溃,即使是边军精锐也不见得能够做到。 这是真正置之死地才能坚持下来的苦战,背水一战,也不过如此了。 他带着数十个亲卫奔着那群人走去,那群农民兵自觉的让开道路,露出人群里头跪倒在地的宋万里。 宋万里抓着叔父的手在哽咽,艳阳之下,两个血人格外的刺眼。 宋老三浑身是血,左脸颊都没了半边,任是华佗在世也是难救了。 他艰难的呼吸着,强撑着没有咽气。 “大元帅!元帅大人求你,救救我叔父!他……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宋万里不住的给张世康磕头。 他虽然没见过张世康,但看到郑冲都跟在这人后头,便知道那是大元帅。 老家遭灾,他幼年便没了双亲,是叔父将他带大,叔侄二人在河南、山东颠沛流离,不知吃过多少苦。 好不容易有了一次翻身的机会,谁会想到叔父竟然倒在黎明。 一直以来都是叔父为他遮风挡雨,如今眼瞅着叔父如此,宋万里几近崩溃。 张世康也很失落,但身为兵马元帅,他早在去年与建虏的征战中,就已经习惯了生离死别。 兄长为兄弟收尸,父亲为儿子送葬,这在军营里一点不新鲜。 张世康没有理会宋万里,而是走到宋老三身前蹲了下来,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温和的询问道: “宋游击,我是张世康,你可有什么遗言?” 宋老三双眼已经被血污淹没,也不知能否再看清,但听到张世康的声音和询问,他立即变得有些激动。 他强撑着不肯断气,就是在等张世康。 他向这些部下所承诺的抚恤和赏银,并非来自张世康,而是他为了赢得这场战斗自己编造的。 他必须去落实,否则对不起跟着他浴血奋战的弟兄,就是到了下头,也被人戳脊梁骨。 …… 第313章 整个大明,乱成了一锅粥 “大帅,卑职答应……答应他们此战……赏银……抚恤……免……田赋,多……多给。 我……侄子……侄子……” 宋老三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但嘴里冒出的血水,比吐出的字都多。 到了最后,竟连话都说不出了,可他仍旧不肯放弃。 “好,此战所有参战的农民弟兄,有斩获者,本帅给三倍赏银、皆免田赋三年。 战死者给三倍抚恤银,田赋一直免除到其子嗣长大成人。 你的侄子叫宋万里对吧,他将会接任我承诺给你的军职,成为游击将军。 你那些活着的部众,都将编入京营军,如果他们愿意的话。” 张世康语气柔和,一点看不出平日里的桀骜。 宋老三终于咧着嘴笑了,那笑容最终定格在炽烈的阳光下。 崇祯十二年七月初八,张世康命牛纲领一万步军防守江北,会同黄得功,亲率六万大军于池州府黄石叽渡江。 整个渡江过程一直持续到深夜,但相继赶来的南军,自张拱日兵败后,再也没敢发起进攻,连夜袭也没有。 当第二天张世康率领大军抵达池州府贵池时,贵池的八千卫所驻军已弃城而去。 接下来的半个月时间里,张世康率军连破池州六县。 七月二十五,大军抵达宁国府,全歼一万四千卫所兵,生擒安远侯柳祚昌和隆平侯张拱日。 消息传至周边,太平府、广德府、常州府、镇江府守军或降或逃。 到了八月份,整个南直隶地区,只余应天府南京和苏州府两座坚城负隅顽抗。 八月初五,张世康命黄得功领禁军一万两千、外加京营的五千马军、五千火器营,两万两千人围困南京城。 命京营副将宁晋伯齐大柱率军一万赴江西,命曹变蛟渡江攻湖广南部,而他自己则亲率三万大军赶赴苏州府。 同时,四省总督秦良玉奏报,张献忠率军十二万攻重庆府,李自成率军六万攻汉中。 八月初八,张世康又得到京师急递,皇太极认为大明陷入内乱,领兵在关外逡巡,意欲伺机入寇。 整个大明,大江南北乱成了一锅粥。 张献忠和李自成趁机出川倒是在张世康的预料之中,实际上他早便写信提醒了秦良玉和孙传庭。 只是皇太极也趁火打劫,倒是令他有些意外。 不过大明如今的局势看似动荡不堪,但已经不是一年多前的大明。 经过一年多的秣马厉兵,张世康已经基本完成了主要军队的掌控,北有卢象升新组建的天雄军、孙传庭的秦兵,西南有秦良玉的白杆兵。 他离京之前,特地留下文邦国率两万京军防守,留守兵力虽然不多,但张世康料那皇太极也不过是想入关打打秋风。 且不言这次能否有好运气入关,就算真让这厮溜了进来,想攻下北京城也是想都别想。 当初李自成二十万大军围困北京城四十六天,最终还是内奸主动打开的城门,才进城。 没有足够的火炮,想攻破北京城,无异于异想天开。 自古以来,史上有名的坚城,大多是从内部被攻破的。 张世康有恃无恐,可京城的崇祯老哥却有些慌了,专程下旨通过锦衣卫八百里急递送信给张世康。 刚拿到信的张世康,还以为自己要经历岳飞的十二道金字令牌,被吓坏了的崇祯老哥紧急召回。 但看了信张世康才知道,崇祯老哥确实吓的够呛,只是信中仍旧让他自己做决定。 言明既然已将军政大权交于他,便已做好了与他一起玉石俱焚的心理准备。 张世康可没打算玉石俱焚,只能回信安慰了一番崇祯老哥,言明北方无虞。 虽然一直说着去关宁锦防线巡边,看看祖大寿、吴三桂这舅甥到底想搞什么飞机。 但他一直忙于税制改革和土地改革,如今又在江南平乱,却一直没空去关外。 不过近来朝廷一直供给着关宁锦防线的粮草,军饷也没有再短缺过。 关宁锦多辽兵,与建奴鞑子有着血海深仇,张世康又不曾打压舅甥两个,他们二人没有任何一个理由降清。 现在的大清,可不是入关后的大清,应该叫小清更合适。 八月十三,张世康率领三万大军抵达苏州城下。 望着苏州城高大厚实的城墙,张世康叹了一口气。 虽然他也算历经大小战事,但直到如今,还从未经历过攻城战。 自打从京师出征以来,一路上虽然多有波折,但也能算得上顺风顺水。 渡江之后,驻军不多的小城基本都是望风而逃,唯一算得上大战的,便是宁国府的那一战。 只是六万精锐于野外全歼一万四千的卫所兵,实在不值得称赞。 他这三万大军虽然也带有工匠,但张世康并不太想靠人命去堆城墙。 京营的兵大多都是他亲自带出来的,死在卫所兵的手里,他觉得不值。 为此,张世康便命令大军围而不攻。 一直到第二天,自周边镇江、常州、广德、宁国等府县搬运而来的火炮抵达,张世康才开始张罗进攻事宜。 张世康一直以来都有意识的重视火器营,京营里除却必要的马军营,和少部分必要的长枪盾牌兵外,绝大多步军皆用鲁密铳,腰佩特制战刀。 当然,张世康对步军火器营的冷兵器挥砍要求也很高。 是以,在进攻苏州城之前,张世康便决定以火炮作为主要的攻城手段。 不过镇江各府驮运过来的火炮五花八门,有各式佛朗机炮,也有红夷炮,甚至还有大将军炮。 唯一的优点是,火药充足,毕竟集结了那么多的火炮弹药,储备必然是比苏州城要多不少的。 为了防御苏州城城墙上的火炮,张世康自昨天便命军中工匠找了不少的竹子。 将竹子用刀劈开,以麻绳捆绑成排,趁着夜色着人在苏州城西门外合适的距离上,以竹排囤实土为城。 小土城呈凹型,说是土城,其实并不高也不大,堪堪能放进去红夷炮而已。 工匠们带着部分士兵忙活了一夜,苏州城内的刘良佐也担忧了一夜。 刘良佐还以为张世康是想连夜攻城,熬了一夜才发现,张世康只是在西门外两百步左右的距离上,筑起了几十座土丘而已。 但到了八月十五这天早上,刘良佐才傻了眼。 几十座土丘之内,已然安放了几十门的各式火炮,土丘刚好没过炮身,只伸出厚实的炮膛来。 张世康拿着从郑芝彪那儿顺来的单筒望远镜,眯着一只眼望了望苏州城头,对部下下令道: “中秋节到了,弟兄们,来一轮齐射,给反贼们听听响吧?” 第314章 得相信科学呀 “轰轰——轰轰轰——” 火炮阵地冒起阵阵黑烟,四十多门各式火炮对着苏州城的西城门相继炸响,就连围拢着火炮的夯实凹型土墙都振起灰尘。 震耳欲聋之下,苏州城的西城门,连带着城门楼以及城门楼的两侧城墙接连中弹。 城门的木板被实心炮弹冲撞出数个狼藉的木坑,但由于此时的城门已经被刘良佐用巨石彻底封死,导致城门虽破损但无济于事。 城门楼由于几乎是全木质结构,遭到了重大的破坏,牌匾都被实心炮弹撞飞了。 两侧城墙上的青砖被炮弹冲击的剥落一层层碎屑。 本来还在城门楼里观望的刘良佐铁青着脸,他倒是没被击中,只是城门掉落的木板和碎屑搞的十分狼狈。 “命陈大头开炮还击!照准那些火炮打!”刘良佐扒拉了一下身上的脏东西,对传令兵道。 几息时间后,苏州西城墙在射程范围内的二十余门火炮,在校准了炮口之后,也相继喷吐怒火。 轰轰——轰轰轰—— 火炮的目标当然比城门和城门楼小不少,苏州西城门两侧二十余门火炮,仅有不到半数命中了目标。 即便是这命中的十几发炮弹,也都是打在了以竹囤土的土墙上,实心炮弹打在半夯实的土堆里只发出一阵闷响,然后…… 就没了。 刘良佐望了一眼城下,眼睛都直了。 火炮没有效果! 张世康当然也关注着自己的炮兵阵地,实际上这个防御火炮的法子并非他想的。 他那脑子搞改革还行,搞创新一塌糊涂。 这法子是此前茅元仪告诉他的,夯实的土墙是实心炮弹的天然克星,炮弹往往扎进土堆就消耗光了所有的动能。 “得相信科学呀!还是茅将军厉害。”张世康嘀咕了一句。 这次出征,张世康以莫须有的借口,又没带上茅元仪。 科学家就应该搞研究,上了战场若是挂了,张世康哭都没地儿哭去。 由于朝廷不再缺乏银子,张世康出征之前,特地向崇祯老哥请旨,拨发了一百万两白银作为启动资金。 而这笔银两的先行工程,便是在西山大营的右侧开辟出一片区域,让工部建造张世康需要的各类工坊建筑。 工部虽然各类工坊都很多,但大多都只负责批量生产,对于火器各学科的研究是基本没有的。 倒也不是很绝对,只是工部在火器的研究方向上很有问题,整出来的奇奇怪怪的火器也不是没有,但跟传统火器来比,都是换汤不换药,没有本质上的改进。 尤其是在火炮的研制上,大明点歪了科技点,火炮越搞越大,有的红夷大炮甚至达到了一万斤重。 倒不是说大了不好,可技术没有太大改进的情况下,不仅费工费料成本高,跟威力的增幅不成正比,一旦炸膛上万两银子打水漂。 张世康之前一直苦于没钱没人才,如今国库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了,便果断的开启了这个新项目。 在他的规划之中,西山大营旁边的工坊建筑群,将作为日后大明的各学科实验基地,或者说研究所之类的机构存在。 研究包括但不限于火器、火药、化学、以及张世康其他的奇思妙想。 得亏是西山大营旁边的永定河径流量太小,否则张世康高低得在北京城搞个造船厂。 跑题了。 “叫徐文远先瞄准城墙上的火炮打!”张世康下令道。 虽然苏州城城墙上的火炮并未对他的火炮阵地造成实质的伤害,但张世康的火炮其实也同样如此。 原因无他,火炮不行。 实心炮弹冲击力是够了,但破坏力,尤其是对城墙的破坏力实在是一般。 凹型土城的法子虽然好使,但毕竟只是用竹板固定,只一轮齐射就有好几座土城的竹板被轰开花,土堆已经开始松散着留下来。 若是再让刘良佐轰上几个回合,凹型土墙的防御力可就没了。 张世康既然不想选择士兵攻城,自然就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是以,先针对苏州城的城防炮才是更明智的选择。 刘良佐其实也挺郁闷的,苏州城内除了他的两万多部众外,还有自周边镇江府、常州府溃逃过来的两万多卫所兵。 苏州城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五万大军来防守是绰绰有余的。 为了地方张世康攻城,刘良佐甚至还发动了城内的好几万民壮。 毕竟守城战刚开始死的,绝不是士兵,而是城内的平民。 这些民壮除了负责干苦力活,搬运滚木、雷石、烧开水之外,也负责往城下砸东西。 可奈何张世康压根就没打算用京营兵的性命来换苏州的城墙。 这就使得刘良佐之前的一大堆布置变的很尴尬。 于是苏州城西城门内外就变成了这样一种奇怪的阵势。 双方你瞅着我,我瞅着你,你轰我一炮,我轰你一炮。 这时候的火炮换弹速度很慢,往往打上一炮,就要有炮手拿着用布条制成的类似笤帚一样的东西,擦拭炮膛里燃烧过的火药废料。 擦拭干净之后,重新装填火药,安装火绳,再把实心炮弹塞进去,夯实。 当然火炮阵地上也有十几门佛朗机炮,佛朗机炮虽然口径不如红夷炮,但却有个优点。 这种火炮经过葡萄牙人和大明火器匠人的不断改良,设计成了子母炮管模式。 简而言之,就是炮膛内再塞个小一号的炮膛,这炮膛里火药、铅弹已经压好,只需装到炮膛内,便可以发射。 发射完毕之后,也只需要将子炮取出,简单清理一下之后,再塞进去一个子炮便可,比之传统的火炮换弹要快了一倍以上。 但即便如此,张世康仍旧用了十几轮的炮击,才将苏州城西城门射程之内的火炮先后轰烂。 为了防止刘良佐将其他城墙的火炮再度调集到西城墙,张世康并未让徐文远停止炮击。 一直轰击到中午的时候,整个西城墙的墙垛都被轰的不翼而飞,导致刘良佐无法架设火炮之后才停下。 当然,代价也是有的,张世康的火炮阵地也先后有八九门火炮歇菜,连带着还战死了一百多个炮手。 可是直到此刻,真正的攻城战才刚刚开始。 “目标城门,集火!” …… 第315章 交给你,你来? 轰轰——轰轰轰—— 替换下损毁火炮之后,张世康的命令下,火炮阵地再次向苏州城的西城门开始炮击。 两刻钟后,西城门已经被炮弹轰的稀巴烂,露出城门后的巨石。 而城门上的城门楼被轰的七零八落已经散了架,城门两侧的青砖又剥落了一层,个别地方已经开始露出墙砖里头的夯土层。 张世康一边命令部下去周边府县征调更多的火炮和弹药,一边命令徐文远持续炮击。 炮膛过热就淋水,火炮损毁就换炮,就这么一直炮击到傍晚。 傍晚的时候,张世康命令炮手暂作休整,刘良佐本以为张世康会在夜晚停战。 可还没到一个时辰,苏州西城外再次响起火炮的轰击声。 夜间视力严重受限,但即便如此,张世康还是命令炮手打着火把,要求炮手每隔半个时辰要来一轮齐射。 他要让刘良佐以及城内的五万守军持续处于紧张的状态,即使这是伤敌一千自损两百的法子。 可京营是精锐部队,抗压能力本就比城内守军强,张世康拼得起。 凌晨时分,苏州城内。 刘良佐焦躁的在知府衙门内走动,内堂两边,一边坐着苏州知府衙门的官员,一边坐着他的部将。 所有人的都焦躁,不少胆子小的官员面色惨白。 “刘总兵,总不能就这么耗下去吧,那狗贼在外毕竟没有束缚,可以不断地调集弹药,我等却只能躲在城内,仗不能这么打吧?” 苏州知府周厚发道,城内不仅有他的妻妾,还有他多年积攒的家产,周厚发当然有理由质问。 在这个文官看不起武官的时代,莫说苏州这样繁华地带的知府,就是下等县的知县,有时候都敢小觑领兵数千的武将。 按照大明律,武将到达各地,各地衙门有义务为军队提供粮草。 但真实的情况是,武将大概率会吃个闭门羹,当地县官大抵上会拿出点银子打发掉武将本人,然后来上一句‘再走八十里,军爷去往下一个县要饭去’。 武将往往没有什么办法,招惹了文官不仅拿不到粮草,可能还要吃弹劾。 可刘良佐是什么人,本就是兵痞一个,平日里欺压百姓都是家常便饭,如今这样的危局,哪里会在乎这么个狗屁知府,当即就回怼道: “你来告诉老子怎么打?交给你,你来?” 刘良佐瞪着牛眼,一副再敢胡言就掀桌子的派头。 “城内光是守军就有五万余,可召集的民壮更是有数万,而城外那狗贼,满打满算不过三万。 如此优势,却只能龟缩在这里,何不出城应战,即便不应战,出城偷袭或许也会有奇效啊。 刘总兵,你说是……啊——” 周厚发还未说完,刘良佐抽出战刀来一刀划在了他的脖颈处,他只来得及惊呼一声,身体就失去平衡倒在衙门大堂。 鲜血喷出去老远,把旁边的同知和通判大人吓的一哆嗦。 “你他娘的还真教老子打仗呀!你以为你是谁?” 刘良佐看着周厚发不断抽搐的身体,似乎是在对周厚发说,也似乎是在警告其他的官员。 武将确实被文官压一头,可那也分时候,倘若是在苏州城外,他当然没法子。 如今他就坐在城内的衙门里,命都快没了,谁怕你来弹劾? “再敢指手画脚的,都是这个下场!”刘良佐环视了一下那群官员道。 说罢,他命令手下将周厚发的尸体带走,紧接着又开始焦躁的在大堂内走。 走了片刻,却又询问道: “你们有什么法子,尽可快快道来!” 苏州知府衙门内的同知和通判对视一眼,都不敢言。 周厚发死后留下的血迹都还没干,谁还敢提,提不到点子上,那不还得被一刀砍死。 沉默了良久,武将的一边站起一个人来。 “总兵大人,卑职以为常规的法子已经没有用,咱们必须出奇谋,逼那狗贼放弃炮击。” 他们本来做的准备,就是建立在张世康用常规法子攻城。 守城有天然的优势,张世康的兵力又不多,用滚木雷石也好、弓弩刀兵也罢,先尽可能的消耗掉张世康的兵力和锐气。 这些工作大部分都是可以交给城内民壮的,等待京营兵疲于奔命士气低落,以逸待劳的他们便可率大军一战击溃张世康。 但有个前提是,如何让张世康放弃炮击。 刘良佐皱了皱眉头。 “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莫学那些文官拐弯抹角的!” 那部将闻言也不生气,走到前去的与刘良佐耳语了几句,刘良佐闻言皱着眉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此计可行,如今局势危急,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 火炮一夜未停,虽然夜间炮击效率极大下滑,但持续了一晚上,效果是有的,但是不多。 城门内的巨石被消耗了两尺有余,城门楼已经彻底倒塌成为一座废墟。 反倒是城墙,在墙砖完全剥落之后,露出了青砖里头的夯土层。 这夯土层与张世康在火炮外搭建的凹型土墙,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而且夯土层的材料也比凹型土墙密实多了,实心弹打上去往往只能打出个尺把深的洞,可苏州城的城墙足有两三丈厚。 张世康知道这时候的实心炮弹攻城不行,也做好了效率低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会这么麻烦。 他想起古装电视剧里,攻城的家伙往往乱轰一气,就能击穿城墙击败敌军,心里只有一万只羊驼奔腾不息。 但他仍旧没打算放弃炮击,慢就慢点吧,他有的是弹药。 反正也不着急,犯不着用人命去填城墙,这样反倒是着了刘良佐的道。 破晓的时候,张世康命令炮兵暂歇吃饭,还不住的勉励他们吃完饭后再接再厉。 如今看来,想击破城墙不大可能,突破口还是得在城门。 与两三丈的夯土层相比,封堵城门口的巨石更脆,也更容易被轰开。 可一刻钟后,就有斥候来报: “大帅,城墙上出现了大量平民!” …… 第316章 你们,记住我的话了吗 张世康闻言皱了皱眉头,当即走到阵地后方,拿出单筒望远镜来。 入目所及之处,已经被火炮轰没了垛口的西城墙上,一批批的平民被士兵驱赶着。 他们被捆缚了双手,哭嚎着遭受守城士兵的殴打,多是白发苍苍的老人。 他们被守城士兵命令着,站到了城墙上面对张世康的阵地。 而后头的士兵也在忙碌着,似乎是在从其他城墙转移火炮,重新在西城墙上布置火炮阵地。 这是个阳谋。 歹毒的阳谋。 你不是俯首甘为孺子牛吗? 来吧,只要你对平民开了炮,朝廷里必然会弹劾你,你也会失去民心。 “大哥,怎么办?”徐文远艰难的开口道。 一年多的军旅生涯,徐文远的变化很大,他变黑了,也变强了。 年轻的面庞上是坚毅的表情,只是面对城墙上的平民,总归有些不忍甚至痛苦。 张世康望着城头上的平民,咬着牙不做声,那表情充满着痛苦与愤怒。 他目前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还天下个太平,为了让老百姓都能吃上饭过上好日子。 可现在这个刘良佐,硬是要拿平民百姓来煎熬他。 投鼠忌器,投鼠忌器! 张世康明白,历朝历代交战,都曾有过驱赶平民的情况,可他不知道当时遭遇这种情况的将领都是什么心境。 张世康只知道他现在特别愤怒,不论是南军还是北军,不论是为了什么,这场战争都跟平民没有关系。 你能打便打,输了我认栽。 可你拿平民来当作赌注,你过线了。 孙维藩额头的青筋时隐时现,所有的将领都愤慨不已,但却都不约而同的没有说话。 他们都在等待张世康的抉择,在这个时候,一念之差,就会有很多人丢掉性命。 或者是平民,或者是他们。 足足三息时间之后,张世康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道: “继续开炮,阻止他们重新布置火炮!” 张世康说的一字一顿,所有人都看出下达这个命令时,张世康脸上的痛苦。 这无疑是个艰难的抉择。 “城破之后,本帅要你们全歼那些卫所兵,一个不留,不接受投降。” 张世康的声音不高,但所有人都听出了这句话中蕴含的坚决。 他并非迂腐的人,刘良佐将他当作那些迂腐的文人来对待,认为读过圣贤书的人都会选择舍生取义。 可是张世康心里清楚,此时的迂腐,断送掉的是京营部将的性命,断送掉的是这场战争。 有了刘良佐的先例,倘若他投鼠忌器,其他地方的敌军也都会有样学样。 战争,从来都不应该被希望。 战争,是要死人的,要么是敌人,要么是自己人,要么……是平民。 “末将得令!”徐文远咬着牙拱手领命。 孙维藩突然做出个出格的举动,他伸手轻轻拍了拍张世康的肩膀,无声的安慰了一下张世康。 “这是对的,你不必自责。” 满是络腮胡子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他的双拳已经紧握。 “城破后,我将亲自冲锋,将那刘良佐抓到你面前来。” 半刻钟后,火炮阵地再度开始喷发怒火。 城头上的百姓哀嚎着落下城墙,百姓后头的卫所兵忙慌的躲避,徒留下安置到一半的火炮。 三万京营兵也都看到了那一幕,无形的愤慨在他们的胸中激荡。 所有人都明白,死的若不是那些平民,就将会是他们自己。 大帅做出了选择,可将一切自责都加归于自身。 群情激愤。 刘良佐发现张世康并不会停止炮击之后,终于放弃了继续驱赶平民的打算。 他命令城内的民壮们搬运石块继续加固城门,只是那些民壮似乎已经变得不再情愿。 那些被推上城头送死的,多半是他们相熟的邻居,更有甚者还有他们的亲人。 不满、愤慨的情绪,也在城内的百姓身上蔓延。 所有人都明白,守城的士兵不是在保护他们,而是在保护守军自己。 甚至为了保住自己,宁愿牺牲他们的生命。 可是,终究没有人站出来反抗,城内的守军太多了。 炮击,不断的炮击。 又是一整天下来,苏州城西城门已经面目全非,城门洞被轰出个一丈多的大洞。 城门洞上头的城墙已经垮塌,城门两侧的夯土层也被消耗掉数尺。 所有人都明白,这城门,坚持不了多久了。 苏州城内,刘良佐几近疯狂,那几个知府官员,也被他以不听命令全部砍杀。 随着城门不断的被削弱,紧张和焦躁的气氛不断的在守军内蔓延。 他们也都明白,一旦城门被攻破,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 而且目前来看,城门必将是要被攻破的。 中午时,有个部将承受不住压力在军营内哗变,刘良佐以雷霆之势灭掉了那个造反的部将,并将背叛自己的人尽数斩杀。 为了缓解这种情况,刘良佐放开了管制,任由部将发泄焦虑。 他心里大致明白,决战就在明日,他必须想尽一切办法稳住军心。 为此,他再次选择牺牲城内的百姓。 不论是他的部将,还是卫所兵,便开始由着性子的在城内胡作非为。 首先遭殃的便是苏州城内女性,为了发泄胸中的恐惧和焦虑,守军士兵开始强暴妇女,若是遭遇反抗,便被他们痛下杀手。 大户人家的女性也并未幸免,整个苏州城内半天之内成为阿鼻地狱。 半夜的时候,城门被轰击的只剩一层壳子,摇摇欲坠的,似乎随时都将彻底损毁。 八月十七日破晓,三万京营兵列队完毕,他们休息了一整晚,此时精神抖擞、目光锐利。 所有人都目光炯炯的盯着那城门,都在等待着,等待着城门彻底倒塌,等待着让城内的守军付出代价。 当太阳刚从西边露出一丝殷红之时,历经两天两夜不间断的轰击,城门洞终于被彻底轰烂,城门洞自城内露出光亮来。 张世康放下了单筒望远镜,转身环视了一遍自己的将士们。 “你们,记住我的话了吗?” “一个不留!” “不接受投降!” “一个不留,不接受投降!” 一开始还只是前头的将领重复,到后来全军都统一了口号。 在得到张世康的首肯之后,孙维藩抽出了战刀来高举过头。 “随我冲锋!杀将进去!” …… 第317章 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杀!” 霎时间,三万京营兵齐声呐喊着跟随孙维藩冲向苏州城。 在这一刻,那积攒了三天的愤怒,终于得到释放。 即使知道决战早晚会到来,刘良佐也自认为做足了准备。 他自认为自己的部将战力不差,至少要比那群卫所兵强上数筹。 也明白这时候决不能让卫所兵打头阵,因为溃败一旦开始,就无法结束。 是以,他专门命令自己的精锐负责最开始的战斗。 可是,当他看到孙维藩带着大批京营兵冲进来,尤其是看到那群如猛虎、如饿狼般的眼神时。 他开始害怕了。 “放箭!” 他咽了一口唾沫,十分干巴的下达了命令。 数千弓箭手机械的开始放箭,不少人或许因为紧张、或是因为恐惧,手抖的不停。 此时的京营兵刚好冲上城头的废墟之上,盾牌手挡住了部分的箭羽,仍旧有不少人受伤。 但冲锋并未有丝毫的迟滞。 “活捉刘良佐!”孙维藩拔出夹在盔甲缝隙中的箭头,刀指着躲在远处的刘良佐道。 “活捉刘良佐!” 三万大军齐声呐喊,更多的士兵冲了进去。 再次经历了一轮箭羽之后,最前排的京营兵终于冲入敌阵,与刘良佐的部众短兵相接。 精锐军团与普通军团的区别在于,普通部队的士兵看到身边的人倒下会心生畏惧。 而精锐军团的士兵看到袍泽倒下,只会心生愤怒,而且越战越勇。 随着不断的冲进来更多的京营兵,刘良佐的部众立即感受到了实力的巨大差距。 他们扭头去看向后头,刘良佐已然消失无踪。 顿时,守军的士气都跌落了谷底。 仅仅不到两刻钟,城门处刘良佐的数千所谓精锐就被击溃。 大量的京营兵,在各自把总、参将的带领下,按照平日操练时关于巷战的章程,自动分成数十股。 敌军多的方向,便以参将为单位,少的便以游击、把总为单位,冲入各条街道开始巷战。 而孙维藩,则独领一万人,一边搜索刘良佐的身影,一边冲向苏州城的军营。 苏州城内,陷入彻底的战乱。 自打城门处的守军溃退后,大部分的守军再未组织起像样的防守。 江北的那部分直属军队还好些,暂时能稳住自己的阵地,其余的两万多卫所兵甚至都被吓破了胆,只是没头苍蝇般的在城内乱窜。 半个时辰之后,刘良佐的江北直属部队再次被击溃,被围困在军营之内徒劳挣扎。 城内乱窜的卫所兵开始跪地请降,可京营兵在本部将领的带领下完全不予理会,上去便将他们乱刀砍死。 到了中午的时候,城内大的激战基本已经结束,除却苏州军营的一万多江北军还在负隅顽抗之外。 城内的其他战场已经进入收尾阶段。 而这个时候,城内突然出现戏剧化的一幕,城内的民壮们也开始拿起武器,与京营兵一同追杀四处逃窜的卫所兵来。 他们有的拿着镰刀、有的拿着斧头,更有甚者,拿着一杆粪叉就红着眼睛愤怒的冲向了卫所兵。 他们之所以愤慨,之所以战胜了恐惧,多是因为,有亲人死在了城头,有家人曾遭遇了守军的欺凌、强暴…… 在这一刻,城内的平民,不约而同的选择了与攻城者站在同一阵线。 他们三五成群,见到落单的卫所兵,便群起而攻之。 以往的他们麻木不仁、逆来顺受,可此时的他们变得跟昨日的卫所兵一样。 哀兵必胜,哀民亦如此。 吓破了胆的卫所兵,竟连平民也惧怕起来,当平民也成为敌人之后,他们发现自己根本无处可逃。 一镰刀、一斧头,再一粪叉。 遭遇无妄之灾的平民终于为自己的亲人复仇,当仇人的鲜血洒在他们脸上的时候,仿佛整个人都完成了蜕变。 苏州城,东城门外。 刘良佐脸色惨白,焦躁的指挥着部下搬运石块。 他的身后,是他的两千亲卫,这两千精锐不仅装备精良,还都配有战马。 他们的待遇自然也比其他士兵好,是以直到此时,仍旧保持着士气,以及对刘良佐的忠诚。 他们奋力的搬运东城门城门洞里的石块,似乎是想从东城门逃走。 可那些石块是城内上千民壮忙活了好久才强塞进去,如今却如同诅咒一般,将他们堵在了这里。 “所有人一齐动手,动作小点。”刘良佐下令道。 即使难度很大,但这是他唯一的生路。 刘良佐本来还想过投降,毕竟他知道南军不少的布防情况,他甚至做好了投降后被张世康当作炮灰去反过来进攻其他南军的心理准备。 却唯独没有想到,张世康压根就没打算接受他的投降。 留在城内唯有死路一条,必须逃出去,必须逃出去。 这样的心思不断的在刘良佐心里重复,那对于死的恐惧甚至激发了他求生的本能。 眼瞅着搬运石块的进度缓慢,刘良佐竟亲自上去搬起石块来。 一块巨石足有一二百斤,需要三四个士兵合力。 而这样的石块,在宽一丈多,长三四丈的城门洞内,足有上千块。 而且石块塞进去容易,再想取出来往往要花费更多的力气。 可是刘良佐仍旧不肯放弃,他的两千亲兵也非常的卖力。 比较幸运的是,过程中只有几波流民过来骚扰,均被他的亲兵们解决。 就这样挖了小半个时辰,在两千亲兵包括他在内,都累的气喘吁吁浑身大汗的时候,他们终于将最后一块石头挪开。 当枣红色的硬木大门出现在刘良佐的目光中时,刘良佐擦了擦汗水终于咧着嘴笑了出来。 眼前的大门并非普通的大门,那是他刘良佐的生路。 “打开它。”刘良佐往后退了几步,喘着粗气下令道。 十几个亲兵得了命令后,一起动手艰难的拉开了枣红色的城门。 随着咯吱咯吱声响起,枣红色的城门被从里头打开,外头的光亮自门缝间洒入。 刘良佐的心怦怦直跳,他终于可以不用死了。 可是他嘴角的微笑只持续了片刻,就僵在了脸上。 东城门的外头,二十多门小型虎蹲炮整齐的列成排,炮手手里举着火把,所有的炮口都对准了城门内的刘良佐。 张世康的身后,数百亲卫手里举着斑鸠铳,铳口也对着刘良佐。 张世康露出讥讽的笑容来。 “累了吧?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 第318章 他怎么敢的? 应天府南京城,八月十六。 “我等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公爷,已经探明,外头那黄得功,兵力不过两万两千! 而我南京城内,只高总兵和刘总兵的江北精锐,便有六万。 算上咱们的卫所兵,城内光是兵力就已经达到了近十万!” “张大人言之有理,以两万两千人包围我南京城十万大军,他怎么敢的?” “公爷,咱们必须下决定了,苏州城已经被围攻了两三日,倘若我等不能去支援,苏州城必然被攻破。 到了那时,整个南直隶,将只剩下我南京一座孤城,江南的其他州府,士气也会受到极大打击。” 钱谦益也声色俱厉的附和张慎言道。 实际上钱谦益与张慎言原本就有矛盾,更有甚者东林大儒之间、各官僚之间都有矛盾,南京的官场虽然不如京师内斗激烈,但也相差不多。 可在如今的生死关头,所有文官都变得格外团结,所有士绅、地主也变得格外大方,要钱给钱,要粮给粮。 就比如现在,所有文官都认为,黄得功两万两千人竟敢包围十万守军的南京城,实在是愚蠢至极。 他们只需派大军击溃黄得功,而后趁着士气高涨,数万大军去救援苏州城的刘良佐。 张世康的兵力也不过三万,到时候十数万大军城内城外夹击,就是张世康再有神通,也绝对无法抵挡他们。 而赢下了此战,南军定然士气大振,到时候只需乘胜追击,彻底瓦解这个渡江的国贼。 一旦能杀了张世康,整个清君侧行动就完成了大半,他们完全可以北伐,逼迫崇祯这昏君退位都可以。 当然,倘若不想继续也可以,反正张世康已经死了,只要他们集体上奏疏请罪,有兵权在手,还怕那天子不同意他们的条件吗? 天子敢不同意,那就是不将天下百姓的性命放在眼里,毕竟,只有你若是明君,就该维护和平,答应他们的条件。 可谓进可攻退可守。 所有的一切都建立在,要逼迫魏国公徐弘基不再只做缩头乌龟。 出城迎敌,必须打开个突破口,这是南京城内所有文官、士绅阶层共同的要求。 徐弘基皱着眉头,听完了钱谦益、张慎言等文人的意见。 他的心里有些不满,因为起事之初,他便跟钱谦益等人说过,与他们一同起事的条件是,所有军队都要听他的指挥。 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不想让这群文人干预战事? 徐弘基在战事上虽然也是半路出家,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但毕竟祖上就是靠打仗积下的名声,家中在战事上总有些着述。 在徐弘基认为,城内虽然有守军十万,而且钱粮充足,但南京城城高池深,又有那么多的火炮防御。 有城墙不守,为什么要去犯险? 而且那张世康和黄得功人又不傻,外头的布置说不准就是个圈套。 可是这群文人已经聒噪了好几天了,并且言辞越来越激烈,最让他郁闷的是,徐弘基还说不过这群文人。 他们总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引经据典的发表观点,即使嘲笑他的胆怯也都不带任何脏字。 他们还总喜欢以数字来定夺战事。 十万对两万二,便认为优势在我。 这都不敢打,便是缩头乌龟。 战事哪里是兵多便能打赢的?真若是如此,就不该有大明! 那黄得功也是敢跟鞑子拼命的家伙,城内的诸多将领,有哪个能跟鞑子硬碰硬的? 怕是多半连战场都没上过吧? “诸位的意思,老夫都明白,但我等起事之前,老夫就曾有言在先。 凡战事者,皆听老夫调遣,诸位如今却又是为何? 倘若真要如此,老夫便将军权交给你等指挥可好?” 徐弘基的话已经说的很重了,是这群人率先打破了自己的承诺,他并不想内斗。 可必须亮明自己的态度,军权最忌讳的便是令出多口,军队里,只能有一个声音。 这可是祖上中山王徐达留下来的家训。 钱谦益和张慎言对视了一眼,心里虽然很不满,终究是没有再说话。 他们若是会领兵打仗,哪里还会坐在这儿,谁不知道手握兵权的文官才最有话语权。 可若是不懂装懂,手握兵权的文官只会死的更快,要么死在敌人手里,要么死在天子手里,要么……死在自己部下手里。 “老夫知道诸位心急,可这是生死之战,越急,反倒越容易出问题。 我等,已经没有犯错的机会了!” 见众人都不再反驳,徐弘基反倒是安慰起众人来。 “老夫倒不是不想破局,黄得功那两万人是不多,可就怕个万一呀! 赢了倒好,万一是个圈套呢? 再说了,在场的诸位将领,有哪个有把握去打这一仗?” 徐弘基还待继续说,但堂内的高杰却突兀的站了起来。 “好教公爷知晓,卑职愿出城迎战!” 徐弘基的脸色立马拉了下来。 钱谦益和张慎言脸上都是一喜,前阵子高杰进城时,两人先后给高杰送去了不少银子。 他们倒是没有别的意思,只希望高杰尽心尽力保卫南京城,权当是犒军。 可没曾想,高杰竟然真的站出来附和他们,这倒是令他们有些意外的。 “你确定?”徐弘基皱眉道。 他顿时变的很尴尬,突然有些后悔刚才说的话,一时间有些下不来台。 “公爷,卑职需与刘总兵合力,选择合适的时机突袭,定可击败那黄得功。” 高杰十分有把握的道,刘泽清也起身请命。 泗州的不战而逃,让高杰在南京城内饱受嘲笑,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他这阵子时常与领兵的南京勋贵们府上喝酒,靠着自己长相俊朗又能说会道,偷了好几个勋贵家的妻妾。 艳福倒是不浅,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 由此他正跟灵璧侯汤国祚的小妾做进出口贸易,竟被汤国祚逮了个正着。 若不是那厮喝多了酒,高杰差点没逃出灵璧侯府。 东窗事发之后,那徐弘基虽然以不能内讧为由,压下了此事,但也因此对他很是不满。 包括大部分的勋贵都敌视起他来,高杰一边忍受自己战败的耻辱,一边又遭受勋贵的歧视,他早已憋了一肚子气。 上次不战而逃,完全是黄得功突然袭击,他根本就没做好准备。 如今他与刘泽清合兵,兵力足有六万,又在城内休整许久,正是为自己正名的时候了。 只要击败了城外的黄得功,他就能让在场的这群人知道,谁才是南京城的真正柱石! …… 第319章 闯子哥 南京城外的明军大营内,庐州总兵黄得功正与孙大胜等京营将领喝酒聊天。 黄得功今年刚四十岁,正是当打之年,他出身行伍,乃是不多见的以底层士兵靠军功一步步累功至总兵的高级将领。 而且还是执掌着禁军的高级将领,他的这支禁军,前身乃是直属于天子的腾骧四卫营。 后来为了抵御流寇,御马监总管将腾骧四卫整编成为勇卫营,黄得功也是在那时成为这支军队的将领的。 黄得功带着这支禁军屡败流寇,他作战勇猛,上了战场从来都是身先士卒,人送外号黄闯子,差点夺了李自成的名头。 黄得功与京营将领们已经合兵好些日子,也早就相熟起来。 尤其是与京营马军参将孙大胜更是投缘,若不是两人年纪差的实在太大,有次喝了酒后两人差点当场拜了把子。 黄得功人长得毛糙,孙大胜也差不离,黄得功喜欢喝酒,每次上战场之前都要大量饮酒,孙大胜也喜欢。 二人聊起大明的局势,一个敢说,一个敢听。 谈及他们的大元帅张世康,更是一个敢夸,一个更敢夸。 毫无疑问,作为最典型的从最底层爬上来的将领,黄得功对此前朝堂是十分不满的。 并且认为大明此时正值乱世,正需要一个强权人物将朝堂整合起来,力往一处使,才能最高效率的解决内忧外患。 黄得功不识字,但却时常让识字的部下给他阅读朝廷的邸报,在了解朝堂局势变化之余,也会这样学习兵法。 黄得功不识字,孙大胜却识字,两人就更投缘了。 “大胜啊,也不知道咱们大帅那边咋样了。”黄得功喝了口酒对孙大胜道。 “我大哥超勇的,黄大哥放心吧,我大哥亲自出马,小小苏州城指定不在话下!”孙大胜喝的脸色潮红,满口子回道。 “跟你说了私下里,叫我闯子哥就成。”黄得功笑骂道。 “嘿嘿,是兄弟我嘴瓢了,唉,我大哥如今在打苏州,兄弟我啊,只能望着这南京城发愁。 闯子哥,你说这城内的徐弘基,咋那么能忍? 咱们天天对他们吆喝,如果是我也早就受不了了!”孙大胜谈及南军,脸上充满了鄙夷。 这几天以来,为了逼迫城内守军出城应战,孙大圣除了跟黄得功喝酒之外,便让手下冲城内喊话。 什么‘快出来受降,你们已经被老子包围了’、‘胆小如鼠,缩首如龟’等等。 这等话无异于羞辱了,两万两千人,包围十万守军,越是荒唐就越是讽刺。 可即便如此,城内的徐弘基仍旧不作回应,搞的孙大胜烦躁的很。 “谁说不是呢,我瞅着那徐弘基定然是属乌龟的。 不过他们若不出城,咱们还真拿他们没办法。”黄得功也有些发愁的喝了一口酒道。 南京城作为大明的首都,城墙足有五六丈厚,而且是朱元璋这等军事天才亲自监督建造的,坚固程度可见一斑。 因此,黄得功压根就没打算攻城。 当初刚打完宁国府要分兵时,张世康的军令是,黄得功只需要阻止南京守军出城支援。 说白了,别让南京城守军耽误他攻打苏州城。 当时大元帅问他需要多少兵力,可以震慑南京守军,黄得功想了想,便只要了一万京军。 当初张世康还有些意外,可黄得功却说,兵力不多或许有奇效。 他这儿兵多了,大元帅的兵可就少了,而苏州城可是有五万守军。 他的心思大概与卢象升、孙维藩一样,不论如何,得保证大元帅的安全。 这比一场战斗的胜负重要多了。 他说兵力不多或有奇效,便是因为,一旦兵太多,南京城内的守军必然连城都不敢出。 城都不敢出的话,他如何在大元帅面前立功? 倒不是黄得功托大,他与高杰、刘泽清等人共驻江北,对二人军队的实力相当了解。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黄得功战功卓着,有把握击败这两人,更何况还有孙大胜这个好兄弟的五千马军,还有五千火铳兵。 当初第一次看到京营的军容时,可把黄得功吓一跳,他是见识过京营兵的拉胯的。 两相对比之下,就更加的敬佩张世康了。 有京营兵的加入,他甚至打过趁机拿下南京城的心思。 可即便他们哥俩的兵力只有两万两千人,奈何城内的反贼仍旧不肯出城迎战。 搞得两人天天长吁短叹。 “要不,出去练练?”喝酒喝的差不多了,黄得功手有些痒。 两人这些天之所以进展迅速,与喝酒有关,但跟发泄更有关,时常喝完酒后就要互相对打一番,不仅能增进武艺,还能发泄没处使的力气。 “嘿嘿,闯子哥,你可不见得能打过我。”孙大胜挑衅道。 孙大胜虽然年轻,但身材格外高大,一年多的严格训练,浑身的肌肉就是他老爹孙维藩,都不见得能打过。 当然,孙大胜在老爹面前永远都会落败,他老爹好强,孙大胜知道不让着点老爹会跟他拼命。 “好觉你小子说大话,这次非把你打趴下!”说着黄得功就站起身来。 孙大胜也丝毫不让,两人来到军帐外,各自摆好架势后正打算开打。 副总兵周遇吉却从军营外头快步跑来,脸上带着一丝焦急。 “你们两个……你们不要再打了!” 周遇吉跑的焦急,说话都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咋的了老周?”见周遇吉如此焦急,黄得功皱眉。 在勇卫营中,黄得功虽然是最高指挥,但很多时候都会听周遇吉的意见。 相比于稍显莽撞、喜欢用拳头说话的黄得功,周遇吉就好比李云龙身边的政委,总是能在关键时候避免掉黄得功的失误。 两人相得益彰,黄得功也愿意听从周遇吉的建议。 “南京城内有异动,或许是他们要出城了!”周遇吉皱眉道。 “什么?”黄得功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这可真是太好了!”孙大胜与黄得功对视一眼,心中大喜。 这时,勇卫营副将孙应元也跑了过来兴奋的催促道: “老黄!快点的,那高杰和刘泽清都出城了! 我等可是要大战一场了!” …… ps:我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待会儿还有更新,今天计划更七章,要个打赏不过分吧,给个五星好评也成啊,拜谢。 第320章 摇身一变 南京城外,高杰和刘泽清正在紧张的调动人马。 与后世影视剧不同的是,数万大军从城内出动,是很难完成突袭的。 徐弘基为了堤防黄得功使诈,始终不肯多开城门,只打开了黄得功主力所在城门的对面的城门,也就是东门。 六万大军光是出城外加上整队,就用去了小半个时辰。 而当高杰、刘泽清终于整顿好了队形,准备发起进攻时,黄得功、周遇吉、孙应元等勇卫营将领,以及京营这边孙大胜和王敬铎早已等候多时了。 早在分兵之时,张世康就将这支部队包括京营兵的指挥权交给了黄得功。 对于可能遭遇到的进攻,黄得功与周遇吉等人早已商量好了对策。 鉴于京营兵火器为主,且对火器方阵有独特的战术,经过与王敬铎沟通,此番防守核心,当以京营的五千火铳手外加勇卫营的三千火铳手为核心。 至于为什么防守,是敌军主动要发起进攻的,能打防守反击战,谁去打进攻战呀。 防守战可以列阵,但进攻方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在战术安排上,五千京营火铳手以五百人为单位、以扇形阵列排开。 勇卫营的火铳手则分作三队,居于京营火铳手的两侧,火铳手前方和两侧各备有一支盾牌兵和两队长枪手。 火铳手扇形阵列之间,各有数米的间隙,为防不测,间隙间配有数个镗钯手小队。 整个战阵的左右翼,前侧是勇卫营的各一千弓手,后侧则是勇卫营的各一千五马军。 而整个战阵之中,并没有京营马军参将孙大胜,以及他的五千马军的身影。 当高杰和刘泽清整顿好队列之后,没有任何的阵前垃圾话,高杰当即命令擂鼓进军。 数万大军铺天盖地的攻过来,由于兵力太多,整个阵线如同包饺子一般压过去,光是这个阵势,就足以吓到不少人。 奈何不论是勇卫营,还是京营,都不是厦大的。 尤其是京营兵,就是胆子最小的王敬铎也凛然不惧,他们可都是历经过鞑子的铁蹄冲锋的。 敌军的步军不急不缓,当走到距离对面三百步的距离时突然停下,马军则在步军两侧划了个圈之后开始朝着京营兵加速冲锋。 高杰这次直接将两部的八千骑兵全部压上,八千骑兵集体冲锋还是很吓人的。 但阵势跟鞑子的重骑兵差的仍旧不是一星半点,王敬铎心道。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目测着敌方马军与方阵之间的距离。 当马军接近到一百二十步时,随着阵列间铁哨声响起,方阵火铳手自动切换成队形,变换成或蹲或站的姿势,并举铳开始瞄准。 紧接着又是一声口哨,方阵间开始冒起浓烟。 但听砰砰砰的声音响起,方阵中黑烟滚滚,十个京营方阵三排齐射之下,声若雷霆。 如此密集的火力之下,冲在最前头的骑兵顿时人仰马翻。 京营火器方阵的最大优势,便是射击密度,倘若敌军时步军冲锋,便使用典型的三段击,而当马军冲锋时,为了增加射击密度,便使用九段击。 前排的骑兵倒地之后,后方距离过近的骑兵来不及躲闪,更有不少骑兵因此摔下马来。 而在这时,勇卫营火铳手的火铳也开始开火,只是勇卫营的火铳用的仍旧是旧式火铳,射击精度和射击距离都不如京营的鲁密铳。 大明工部的火器工坊一直在加班加点的赶制鲁密铳,奈何不论是天雄军还是秦兵,亦或是京营新征募的火器兵,都在等着更换最新的鲁密铳。 张世康在西山大营组建新的工坊群,除了研制新火器外,也是为了能加快火器打制进度。 王敬铎从容不迫的指挥方阵,三队开过火的士兵自动往后退,后三排依次跟上…… 周遇吉有些羡慕的看着京营的鲁密铳,这种战术他当然知道,但旧式火铳的精度和射程以及装填速度,都不足以支撑这种战术,使用这种战术反倒会影响射击效率。 最密集的射击自然造成最大的伤害,马军还未冲到阵前,就已经挨了火铳的三轮齐射。 至少八百马军就这么倒在冲锋的路上,高杰和刘泽清为此心疼的不行。 马军在这个时候,不论是在哪儿,都是绝对的宝贝。 但是没办法,想尽可能的给步军提供战机,就只能以马军去冲阵,只有将敌方的射击方阵冲乱、冲垮,步军才能发挥出更高的作用。 马军在经历了火铳的三轮齐射,又经历了两千弓手的箭羽射击,在盾牌手和长枪兵迅速列好阵型,并将一丈来长的长枪斜竖起来后。 敌方的马军将领很果断的从方阵两侧掉头回撤。 那马军将领被吓坏了,因为他看到敌方的火铳竟然又要准备射击了,不仅射击密度很大,射击效率也很高。 见夹杂着弓手、盾牌手、长枪兵,他甚至在敌方的方阵里看到了镗钯手,这要是冲进去,不死也要脱层皮。 干脆还是让给后头的步军吧。 高杰见状与刘泽清对视一眼,心中又惊又怒,惊的是京营火铳手的实力,怒的是马军实在令他失望。 但战场上的时机稍纵即逝,他不得不立即令步军发起进攻。 上万的步军手执铁骨朵开始加速,中间还有数千的弓手,当然也有盾牌手。 只是他们的队形一跑起来就乱了,盾牌手稀稀拉拉的被冲在了后头。 好在是有撤退中的马军掩护,步军大队直到跑到距离地方只有八十步时,才开始遭到火铳手的狙击。 砰砰砰——砰砰砰砰—— 由于盾牌手都被拉在了后头,导致伤亡在迅速的扩大。 又挨了一轮箭羽攻击之后,步军鉴于督战队的痛骂,仍旧硬着头皮往前冲。 他们的弓箭手终于射出了第一波箭羽,整齐度更不必说了,稀稀拉拉的不少都只是落在阵前。 惊!他们的弓手竟然连六十步都射不到! 这几乎跟没有经受过什么训练的农民军一个水平了。 以至于王敬铎暗骂一声,因为他刚才都白担心了,毕竟数千弓手的齐射还是很恐怖的。 当敌方步军再次挨了一轮三段击,在付出了巨大牺牲,队形变得极为散乱之后,终于与敌军方阵短兵相接。 高杰和刘泽清顿时有些窃喜,因为他们发现敌军的队型竟然没有变。 众所周知,火铳手在这时几乎与弓弩手处于同一定位,都只适合远程,而不擅长近战。 一般在近战来临之前,都要后撤到安全距离,并由其他兵种接替战场。 可黄得功竟然没有这么做。 但当他们的步军真的与那些京营火铳手短兵相接之时,两人立马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京营的火铳手,摇身一变,成了手执战刀的近战兵种。 并且……他们的步军竟然打不过。 …… 第321章 反贼休走,你爷爷在此 但见京营火铳手把火铳往后一丢,早有最后一排的火铳手抱起一捆火铳往后跑,而前排的数排士兵抽出战刀便迎了上去。 几番打斗之后,绝大多数是火铳手拿下对方人头,鲜有被高杰军给打倒的。 这可太草了! 就连黄得功都瞪大了眼睛,他早听孙大胜和王敬铎说,他们京营怎么怎么样。 尤其是说到他的马军营和火器营,那眼神都是一副舍我其谁的模样。 当时黄得功都以为这兄弟俩在吹牛,现在看来,是他自己井底之蛙了。 京营火铳手的近战水平,已经与他军中专门负责近战的步军没什么差别了。 黄得功顿时火起,负责远程主攻让给京营也就罢了,如今到了近战反倒还是京营兵主战,他这个勇卫营主将的面子往哪儿搁? 念及此,刚喝过酒的黄得功当即抽出了战刀,并冲周遇吉大喊道: “老周,战场交给你来指挥了!” 说罢,便领着直属的三千步军从左侧冲杀过去。 周遇吉无奈的摇了摇头,黄得功是这样的,只要打仗不甘于后,往往只要开战没多久,指挥这事儿总会落到他,或者孙应元身上。 黄得功惯使一口大环刀,这种刀刀身厚,重量也大,而黄得功的这口刀乃特制,比普通的大环刀更重。 这就使得他的每一刀都能将敌人重伤,更有甚者只要敌军不防备,一刀下去,黄得功就能将敌人砍成两半。 是真正的砍成两截。 黄得功一口大环刀舞动的虎虎生风,他本就经常习武,身材又敦实,力气极大,一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派头,几无一合之众。 他身后的三千直属士兵也是越战越勇,他们早已习惯了黄得功勇往直前的打法,黄得功冲到哪儿,他们就追随到哪儿,义无反顾。 但黄得功今天高兴,跟孙大胜喝的有点多,冲着冲着,竟然直直的插入到了敌方步军的正中央。 高杰见状大喜,急忙命令大军集火黄得功,于是前方步军除却与京营火铳兵交手的部分外,其余皆调转方向。 不多时黄得功以及他的三千直属步军,就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起来。 黄得功的酒立马就醒了,他的额头青筋凸起,当即又带着部下往外突围。 “谁敢拦我?” 他大吼着冲上前去,只一刀便结果了一个敌人,又有敌人从后方突袭,黄得功一个转身猛的以刀背向后砸去。 那士兵手里的铁骨朵连带着本人一块被砸飞,口吐鲜血挣扎了好几次,也没有再站起来。 “老孙,指挥你的马军去接一下老黄吧。”周遇吉不由得再次摇了摇头,对孙应元道。 黄得功战力自然不凡,可用兵能力也不差,但只要有周遇吉在,他更喜欢当个冲锋在前的将军。 老黄总是这样,时不时的浪起来,若不是每次都有他来擦屁股,这厮不知浪没了多少次。 孙应元闻言嘿嘿一笑,兄弟三人配合多年,很明显早已习惯。 半刻钟之后,孙应元便集合了勇卫营的三千马军,向着混乱的敌军阵营冲了过去。 敌军的弓箭手在数次的阵型变换间,早已跑的到处都是,孙应元并未遭到多少远程攻击。 三千马军只冲锋的过程中,就撞倒了不少的敌军,待冲入敌阵之后,马军先后下马开始近战。 高杰眼瞅着孙应元和黄得功逐渐接近,想趁机杀死敌军头领的机会失去,心里不由得焦急起来。 目前的战场局势变的很乱,前方是京营的火铳兵,中间是黄得功与孙应元,两侧是敌方的弓弩手和长枪兵。 虽然他人多势众,但此时的局势反倒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可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黄得功浑身是血,杀到后来,几乎是往哪儿走,哪儿的敌军就往后撤。 孙应元与黄得功汇合之后,开始在敌军中央左冲右突,两人配合默契,虽然只有数千人,但单兵素质要比高杰和刘泽清的高出不少。 而后方的火铳手们,在王敬铎的带领之下,也是斩获颇丰。 王敬铎胆子小,小时候遇事总是能躲就躲,但却并未有人真的去欺负他。 原因也很简单,王敬铎真要打起架来几乎很少输,一旦发起狠来,那是专挑下三路进攻。 朱正良风光的时候,明明有一妻四妾,但却没给朱纯臣生下一个孙子,不知道是不是跟王敬铎打架的缘故。 因为那次,朱正良的卵子差点被王敬铎捏爆。 有王敬铎这种将领,他的部下自然也有样学样,近战时总喜欢两两配合使阴招。 比如一人佯攻上路,实攻下路,另一人看似捅心脏,结果却是捅腰子。 更有甚者,一人对敌,另一人就开始扬沙子,偶尔还能从腰间掏出一把石灰粉,发起魔法攻击。 与他们对敌的人往往来不及反应遭到重创。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京营内部实战演练时,郑冲、陈涛等人最不喜欢跟王敬铎的人对打,这小逼崽子,太特么阴了。 五千火铳手配合得当,竟然杀的前头的士兵不断后退。 鉴于兵力差距,胜利的天平倾斜的并不快,但不论是黄得功孙应元,还是王敬铎的火铳兵,都展露出了越打越勇的劲头。 这让一旁观战的高杰和刘泽清眉头都皱了好几次,两人只知道黄得功猛,没想到京营的火铳手也这么猛。 真要是这么长时间的僵持下来,谁胜谁负还真的不好说。 可是高杰和刘泽清商议了一番,还是决定退兵回城。 六万打两万,跟人打个势均力敌,回去还能找借口说没准备充分,但若是打输了…… 莫说提高两人在南京城内的话语权,估计那群勋贵都要对他们俩群起而攻之。 他们冒不起这个风险,还是先退回去,大不了休整好了重新再战。 背靠坚城,他们进可攻退可守。 随着高杰的一声令下,后方鸣金,战场的南军开始回撤,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利。 然而,高杰和刘泽清带着督战队刚刚走过南京城的护城河。 等候多时的孙大胜,却突然带着京营的五千马军从侧后方冲了过来。 “反贼休走,你爷爷在此,杀啊!” …… 第322章 三姓家奴 在外头战场厮杀的一个时辰里,孙大胜与他的五千马军一直待在军营里没出来。 这是他与黄得功想出的主意,只要战局还在掌控之中,孙大胜的五千马军便当作预备役。 按照两人的计划,为了实现杀敌的最大化,孙大胜的马军将被作为阻止敌军回城的杀手锏。 两人都狂的没边,竟然想着先以一万七千人马击败敌军,然后再以雪藏的五千精锐马军去截敌军后路。 当然,一旦到了危急时刻,周遇吉自然会让传令兵过来喊人。 可是没想到战局还未发生明显的倾斜,高杰竟然会突然下令撤退。 这可让孙大胜高兴坏了,除非是精锐的军团,否则撤退时总会变得慌乱。 毕竟后头可是有追兵的,谁若是跑的慢了,那死的便是他。 眼瞅着数千骑兵冲过来,不少南军士兵脸都吓白了,以至于本来是有序撤退,竟在城门口百步左右的距离上变成了溃退。 这是高杰和刘泽清都万万没有想到的。 有心打无心,一方是被吓破胆只想着逃回城的溃兵,一方是以逸待劳的精锐骑兵。 孙大胜的骑兵只一冲入溃退的敌军里,就如同饿狼扑入了羊群一般。 南军士兵只顾跑,孙大胜的骑兵连战马都没下,一刀一刀的收获战果。 后头的火铳手们拎着战刀也紧紧咬着。 孙大胜杀的痛快,眼瞅着城门口肝胆欲裂的高杰,不由得对他大声道: “三姓家奴!可敢与你爷爷一战否?” 他的声音非常粗犷,也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明明才只有十九岁,却总是装出一副老将模样。 高杰的鼻子都要被气歪了,当即怒斥道: “狗贼,谁是三姓家奴了?你休要张狂!” “哈哈哈哈,老子就是狂! 你先跟着李自成干,又跟着朝廷干,现在又跟着徐弘基干。 你说你不是三姓家奴是什么? 等老子攻下你这鸟城,你是不是又要投降? 我大哥若是同意你投降,你可就不是三姓家奴,而是四姓家奴了!” 孙大胜一边笑着一边嘲讽道。 高杰简直都要被气炸了,指着孙大胜张了张嘴竟不知如何反驳。 “不过你放心,如果你要投降,我定然不让我大哥同意。 这样,你就当不成四姓家奴了,你还不过来谢谢你的爷爷?” 孙大胜用战刀指着高杰道。 高杰吵嚷不过,干脆就当孙大胜放屁,只是指挥部下尽快撤退。 但数万大军不是想快就能快的,吊桥就那么宽,不少士兵由于过度慌乱,拥挤着甚至把人挤进了护城河里。 后方孙大胜、黄得功、孙应元以及王敬铎,都在把握这难得的杀溃兵的机会,迅速的收割着人头。 一开始南军的后方还能勉强应付,可只坚持了不到一刻钟,就变成了完全的大溃败。 就连后方的士兵也不防守了,只是猛猛的往后撤,反正只要我挤到里头,那死的就是后头的人。 真正的杀戮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敌人已经几乎放弃了防守,后方的士兵只需要不停地砍砍砍。 黄得功全身都是血污,就连牙齿里都是鲜血,就像个血人一般。 只是这血人一蹦一跳,拎着刀子四处砍人。 他确实没有这么痛快过。 但这样的时刻毕竟不久,仅仅不到两刻钟,大部分的南军士兵就已经撤回了城里。 城头上负责吊桥的将领担心被敌军趁机突入,在最后的一千多南军士兵还未踏上吊桥时,就下令开始拉起吊索。 锁着机械的声音嘎吱作响,即使吊桥上站满了人,吊桥仍旧在数十匹马的巨大拉动之下,缓缓的升了起来。 最后的一千多南军士兵脸都绿了。 身后就是上万的敌人,真个是前无退路,后有追兵。 死亡的恐惧之下,他们哭嚎的先后跳进了护城河里,即使大部分人都不会游泳,但那也比被砍死强。 他们挣扎着,要么淹死,要么被乱箭射死。 孙大胜与黄得功正想跳进护城河继续砍人。 只听城头传来巨响。 轰轰——轰轰轰轰—— 南京城的城防炮终于姗姗来迟了。 之前要么距离过远,要么就是一直在混战,徐弘基一直没有机会,如今南军已经撤回城中,总算是让他们逮到机会了。 这一下打了黄得功、孙大胜等人一个猝不及防。 杀得倒是痛快了,竟忽略了城头的火炮。 二十多门火炮下来,在黄得功等人的战阵里轰出了二十多道血槽。 这时候的炮弹皆是实心,只靠巨大的冲击力杀伤敌人,巨大的冲击力往往能横穿出去十数步。 血人黄得功一拍脑袋,赶紧下令后撤,孙大胜也咧了下嘴,拍马就跑。 好在这时候的火炮装填速度慢,勇卫营跑的也快。 不,跑的最快的仍旧是火铳兵,因为他们的首领叫王敬铎。 “哈哈哈,痛快呀!” 待返回军营,血人黄得功一盆水从头上浇下去,哈哈大笑道。 这场战争开始的快结束的也快。 到了天黑的时候,战损才终于确认下来。 勇卫营战死九百六十人,伤四千余,战马折损五百多匹。 京营火铳兵战死四百余,伤九百余。 京营马军营战死一百八十四,伤六百余,战马折损四十多匹。 只是敌军的伤亡限于时间和地形无法准确估算。 但从士兵们报上去的斩获来看,高杰和刘泽清这次至少损失了一万五千人。 战损比达到了惊人的一比十。 除此之外,趁着夜色,还收拢到南军的战马八百多匹,兵器盔甲无数。 这足可以称之为大胜了。 …… 八月十七日傍晚,苏州城。 张世康站在苏州城的城墙上,无奈的看着城内仍旧在进行的抓捕工作。 他突然想起后世不知谁说过一句,‘就是五万头猪,你让他们抓三天也抓不完’。 那时候张世康还觉得这人扯淡,可直到自己现在亲身经历,他才发觉…… 这人是个厚道人呀! 苏州城内的五万守军,从破晓抓到现在,还真是没抓完。 那些吓破了胆子的卫所兵,到处乱窜,还到处乱躲。 张世康不得不命令部下挨家挨户搜查。 他说过,要杀光刘良佐部所有人,一个不留。 说到,就要做到。 他正独自在城头发愣,这时一个士兵跑了过来道: “禀报大帅,抓到一个美女!” …… 第323章 你是歌姬吧 什么玩意儿?我特么…… “你瞅本帅是没见过美女的样子吗?”张世康瞥了一眼那部下不爽的道。 大明指定有美女,京城也有,扬州更有,但张世康近来几个月一直在乡下乱窜,那是一个都没见着。 即便是在京城,除非去青楼妓院,只在大街上晃荡,碰到美女的概率也是极低的,更别提是在城外的乡下。 张世康甚至一度腹诽后世影视剧瞎几把拍,动辄就在乡下碰到赛西施的美女。 都不想想古代人连饭都吃不饱,个个面黄肌瘦跟黄瓜菜似的,就算是美人胚子那也饿的脱了相了,美个der啊。 那士兵吓坏了,吐了吐舌头就打算退下,一边退还一边嘀咕道: “那是卑职草率了,不过锦衣卫的人说叫个什么陈圆圆的,说是大帅……” “你回来。”张世康眉毛一挑。 那士兵老实的很,赶紧转过身来恭敬的躬身行礼。 “抓到的女人叫什么?” “回禀大帅,陈圆圆。” “带路。” …… 一路上张世康还有点期待。 南京封城之前,锦衣卫的人给他最后一次递消息,说还是没找到叫陈圆圆的。 秦淮八艳只找到六个,还有个已经过世三十多年的。 这还怎么集齐? 传说中的八艳里,张世康最耳熟能详的,便是这个叫陈圆圆的了。 原因无他,鹿鼎记里的小桂子嘛,冲冠一发为红颜,连国家都抛了,也要这妹子。 在张世康看来,这纯属扯淡。 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很好奇此女到底能有多漂亮。 虽然在扬州等郑家运兵船的时候,他也没少去找瘦马,但若说集齐八艳是为了据为己有,那倒是真不是他现在的心思。 八艳之所以为后人谈起,光是漂亮肯定是不够的,秦淮河岸有无数的美女,苏州、杭州、扬州更是美女如云。 八艳之所以出名,那是因为这些妹子除了美,还有才华,有理想。 至少从张世康知道的史料里,有好几个在大明亡国后,都是有殉节的倾向并付诸行动的,比如柳如是、比如顾横波。 至于这陈圆圆,张世康算是找的最久的,他记得陈圆圆是后来被田贵妃的老爹田宏遇掳掠入京的,好像是因为田宏遇担心女儿年老色衰怕失宠。 便收为义女,让田贵妃将陈圆圆引荐入宫,不过当时大明王朝摇摇欲坠,崇祯老哥心力交瘁,根本不好这口。 被从宫里送出来后,田宏遇为了结交朝廷新贵吴三桂便把陈圆圆送给了他。 史料里这么说,张世康唯独没记清楚时间,没想到这时候陈圆圆竟还在桃花坞。 说起来桃花坞这地儿也挺出名的,唐伯虎诗句里的桃花坞,便是指的这个地方,桃花坞自宋朝时便已经闻名于世。 桃花坞位于桃花河边,风景秀丽,景色宜人,但这地方出名绝不是因为这个。 而是因为妹子多、美女多,然后天下的文人才子就扎堆过去,打着赏风景的由头,去写诗赋词。 可说到底,还是因为妹子,没有妹子,他们到哪儿写诗不好,非要跑到桃花坞去。 等到了桃花坞范围,张世康左右观望,发现桃花河两岸也因为战乱变得嘈杂和荒凉。 好在是张世康军纪严明,除了满城搜捕叛军、不让百姓出门外,对百姓并无太多的骚扰。 桃花坞又是已经搜查过的地方,以至于这里的歌姬们要么在窗户边往外观望、要么在桃花河的花船上往外观望。 她们看到张世康带着一大堆的亲卫走过来,眼里都露出畏惧之色,赶忙关窗、进船。 有时候张世康看到姿色不错的,甚至还咧嘴笑笑招招手,但得到的回应只是咣当一声。 他的亲卫看不过去,还想替张世康去踹门,要去惩罚对方的无礼举动,但被张世康阻止。 他对自己是有点逼数的,至少在如今的江南,有士绅、官僚、地主、东林党的反复污名化之下。 张世康在这儿的名声不能说一无是处吧,只能说声名狼藉。 众人看他就像看大魔王一般,这也可以理解。 又走了约莫半刻钟,张世康终于在一处阁楼看到锦衣卫的部下。 “人没事吧?”确认陈圆圆就在里头后,张世康随口问道。 自打进了城后张世康才知道,那刘良佐为了稳定军心,昨天下午竟然纵容部下在苏州城内劫掠,多有强暴妇女之行。 “回禀指挥使大人,卑职是搜查叛军时,在这处阁楼的地窖里寻到的陈圆圆。” 张世康心道这妹子倒是会藏,于是便踏步走了进去,亲卫统领洪秀成让大部分亲卫留在外头,自己则带着四五个好手跟了进去。 张世康虽然觉得自己见妹子也要被手下盯着,心里虽然不爽但也没有拒绝。 他几乎每几天都会遭遇到一次意外。 待进了阁楼,但见装饰典雅的阁楼里侧,正坐着一位身着淡粉色长裙的年轻姑娘,她的怀里还抱着一把琵琶,露出葱白似的手。 张世康只定眼一看就眼前一亮,用一个字来形容面前的人,那就是俊,属于一看就让人印象深刻的那种。 那姑娘一见来了人,还带着属下,就知道是来了大人物,脸上带着惶恐不安,赶紧站起身来福身行礼。 “你便是陈圆圆?” “是。”陈圆圆小声应道,心里却更惶恐了,不知道这位大人物为什么要确认这件事。 “这么小。”张世康撇了撇嘴嘀咕了一句。 “奴家十八岁了。”陈圆圆诧异的回道,十八岁已经不算小了。 “抬起头来。” 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洪秀成一边检查屋内有没有藏刺客,一边命令手下点燃蜡烛,屋子内顿时亮堂起来。 但见陈圆圆抬起头,秀丽的小脸,小巧的鼻子,大大的眼睛里满是不安。 生逢乱世,又逢战乱,几度颠沛,身若浮萍。 从陈圆圆的眼睛里,张世康只想到两个词,一是清纯,二是不安。 张世康大抵上明白,为啥吴三桂、李自成他们都喜欢这陈圆圆了。 “你莫怕,我又不是坏人,我乃陛下亲封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张世康。”张世康故作温和的道。 陈圆圆更惶恐了。 不过张世康只当作没看到。 “对了,你是歌姬吧。 折腾好几天也怪累的,你给本帅唱个曲儿吧。” …… 第324章 爱你妈卖麻花情 “秀成,去弄些饭菜来,本帅饿了。” 说罢,张世康便坐在阁楼里的圆桌前等饭。 陈圆圆虽然更加惶恐,但也不敢忤逆,施施然的坐到一旁,伸出葱葱玉指拨动了一下琴弦。 “大人……想听什么?”陈圆圆瞪着大眼睛小声询问。 “你随便弹。”张世康好整以暇。 于是片刻之后,阁楼间便传来凄凄切切的琵琶声。 陈圆圆的声线也很动人,她本是吴中人,说话本就软声细语的,端的是叫张世康知道什么是吴侬软语。 “怎么这么悲切,本帅又没欺负你,打下苏州城,这是高兴的事儿,咱俩能见到,也是高兴的事儿。 换一个。” “你这样,我教你个曲儿。”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你来。” …… 半个多时辰后,张世康终于吃饱喝足,也听了不少的曲儿,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马。 陈圆圆是那种典型的软妹子,声音软表情软,听得张世康酥酥麻麻,腿脚不知怎的就坐在了陈圆圆的床榻边。 他把洪秀全赶出了屋子,陈圆圆羞红了脸,但一如那温婉的性子,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不可忤逆的。 正要走过去服侍,却又见张世康站起身来。 ‘不行,外头的部下还在捉拿叛军呢! 我怎能如此!’ …… 两刻钟后。 妙不可言。 张世康在床榻上伸了伸腰,感觉更疲累了。 他有挑战自己的软肋。 只不过没成功。 当天晚上,张世康夜宿阁楼中,洪秀成与十几个亲卫在外头守了一夜。 半夜的时候孙维藩不放心,专门亲自跑过来一趟,得知里头的情况后,孙维藩皱了下眉头,但莞尔便舒展开来。 年轻人嘛,可以理解。 于是,孙维藩留下了一个千人队后离开了阁楼。 当第二天早上张世康打开门,便见到外头乌泱泱的全是手下,不由得一脸黑线。 刚刚二十岁,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昨晚的动静可不小。 不过他脸皮多厚,跟没事儿人一样的对部下道: “反贼可都抓捕完了?” “回大帅,该搜的地方都搜遍了,那刘良佐也已经捉拿归案,孙将军昨夜本来要来告知的,让卑职给劝退下了。” 洪秀成一脸的正色,但说到后来嘴角还是没压住。 昨天在东城门外狙击刘良佐,没想到这厮求生本能之下,跑的跟兔子似的,愣是让这厮溜回了城。 “那便解除戒严,让苏州城内的百姓都出来吧。 告诉他们,本帅要在知府衙门外烹肉。” 说罢,张世康就又回了阁楼。 洪秀成不知就里,便命令属下去与孙维藩传话。 京营兵虽然张世康是最高指挥,但一般大战时,真正负责调度的,仍旧是怀宁侯孙维藩。 阁楼里,陈圆圆已经穿好衣服在洗漱,虽然一切都很唐突,但身为歌姬她根本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 “大……大帅,擦脸……”陈圆圆将温水泡过的毛巾小心翼翼的递了过去。 初经人事,即使在梨园学艺时也时常听过其他人说那些事,但仍旧身体很不适。 “这是新的。”陈圆圆小声补充道,这里是她的阁楼,并无男人所用之物。 张世康随手接过毛巾,胡乱的擦了擦脸。 早有亲卫端过来早餐,张世康招呼陈圆圆一起,但陈圆圆并不敢上桌,张世康倒也没强迫,自顾自的吃完了饭。 “吃过饭后,收拾一下细软,下午要出发去南京。” 说罢,张世康就要出门,走了两步又回头道: “还是穿个男人装扮吧。” 这妮子太秀气,带着这么个美人儿去军中,总归不合适。 陈圆圆轻嗯了一声,当张世康离开后,她独自望着外头许久,不知何故,眼角落下清泪。 当张世康抵达知府衙门时,衙门外已经站满了人。 所赖京营兵入城后对百姓秋毫无犯,苏州城的百姓对京营兵并不反感,反倒不少人还都抱着感激之意。 毕竟若不是京营兵进城,他们早晚都要被刘良佐这反贼祸害死。 知府衙门外的大街上摆着一口锅,锅里已经添满了水,下头的木柴烧得正旺。 几个士兵从衙门里抬出来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半口猪。 张世康只说要烹肉,部下们都以为他是想通过施舍,增进与苏州百姓的关系。 张世康也没当回事,他走到衙门前的台阶上,摆摆手制止了百姓们的窃窃私语。 “我乃兵马元帅张世康,奉圣谕南下剿贼。 南军之所以谋反,皆因为陛下施行的国策,按照新国策,本帅将要收回反贼们的田亩,分配给尔等百姓。 此之为本帅站在这里的根本原因,本帅常对陛下说,百姓才是大明的根本,而不是那些为富不仁的士绅、地主、贪官。 所以,本帅此番南下,见贪官就杀,见东林就砍。 本帅若不这么砍,你们就永远没有良田种。 他们都称呼我为国贼,说我离经叛道、多行不义。 站在他们的角度上是没错,可本帅,为什么要站在他们的角度上? 本帅就是要杀光他们,把土地分给天下的百姓,不管他们如何污蔑我! 我仍旧认为,日久见人心,芸芸众生,悠悠众口,总有一天会为我和陛下正名!” 张世康看似是在跟周围的苏州城百姓说,其实更像是对自己的内心说。 这些天来,他每日疲于奔命,早已失去了曾经躺平摆烂的初衷。 遭遇刺杀、毒害更是家常便饭,而且日后定然也不会停止。 说不累,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这世上啊,总有一些事情,高于其他。 张世康的言辞别开生面,一句之乎者都没有,全是大白话,也全是心里话。 京营兵军纪严明秋毫无犯,厂卫的人也已经开始宣传新国策,张家康再这么开诚布公的一说。 百姓们再结合城内地主的为富不仁,只需简单一对比,真假可辨。 这根本没什么可说的。 所有的百姓都跪倒在地叩谢张世康,尤其是那些失去土地的人,说不高兴那是假的,上扬的嘴角比ak都难压。 当然,张世康说这些也不是为了让百姓感激他,只是为了把事儿说明白而已。 他早已习惯这时候的百姓为了表达最高敬意,总做出这等下跪的举动。 没办法,身份如此,就如同他跟那陈圆圆一般,倘若他是个普通人,或许还会发生点什么精彩的爱情故事。 可他不是啊。 他是当朝国公之子,是陛下亲封的世袭冠军侯,是京营八万将士的提督,是武英殿大学士,是锦衣卫指挥使,是天下兵马大元帅…… 是当今陛下最宠溺、最信任的国朝新贵…… 这样的人,还会有爱情吗? 爱你妈卖麻花情,管他呢,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行了。 “昨日攻城,不少百姓死在城墙上,且不论原因,本帅先跟诸位说声抱歉。”说着张世康拱手弯下腰,冲周围的百姓行礼。 之后他站起身来昂首道: “但那刘良佐竟敢驱使平民,此等行为,天怒人怨! 将他带上来,本帅要活烹了他,为死去的百姓报仇!” …… 第325章 那你就死给他们看吧 啥玩意儿?炖啥?难道不是猪肉吗? 张世康部下脑门出现一片问号。 他们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半头猪,还以为大帅是要烹猪呢! 张世康摆了摆手,让周围的百姓都站起身来。 不大会儿功夫,刘良佐被五花大绑着带了过来,他的脸上仍旧带着不甘心的桀骜。 “希望你一会儿还能保持这份桀骜。”张世康笑道。 “哼,成王败寇,不过一死而已!”刘良佐梗着脖子,似乎满脸都写着视死如归。 他昨日确实很怕死,但那是因为他觉得有逃生的可能。 但如今他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一切挣扎都已经没有意义。 他当然明白张世康召集这么多百姓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想当着百姓的面杀自己吗? 只是…… 他想明白了结局,但却没想到张世康杀他的方式。 “把这厮扒光。”张世康下令道。 几个士兵冲上去解开绳索就将刘良佐按倒,然后就开始扒衣服。 刘良佐一边挣扎一边慌乱的喝骂: “狗贼,你要杀便杀,何以要羞辱老子?” “不不不,本帅并没有羞辱你的意思,炖肉哪有穿着衣服炖的,你说是不是?” 张世康笑着指了指那口锅道。 刘良佐只觉得天旋地转,一股凉意从天灵盖直冲尾椎骨。 然后,他的前列腺就失控了,下体反倒传来一股暖意。 张世康只用一句话,便击溃了他对于死这件事做了一晚上的心理建设。 很多时候,很多人都这样,自认为自己可以做到视死如归,觉得死也没什么可怕,可真到了死到临头,会发现所有的心理建设都毫无作用。 身体的本能就是拒绝死亡的。 “你……你不能这样!狗……张世康,大元帅,求你饶过我……” 刘良佐的心理防线决堤之后,一边挣扎一边求饶,他满脸都是泪花,哭成了泪人。 “求我没有用,你倒是可以向他们求饶试试,如果他们都同意,那本帅饶你性命也尚无不可。” 张世康指了指周围的百姓以及京营的将士。 “大元帅不可呀!草民不能饶他,草民的闺女就是让他给祸害的……”有个年约四十的男人跪倒在地请求道。 “我爹就是被他强压着推上城头,大元帅,小的要看着他死……” …… 张世康刚说过话,不多时便有数十个百姓先后跪倒,哭诉自己遭受过的苦痛,并将矛头都指向刘良佐。 此时的刘良佐衣服已经被扒光,他双手捂着下头,被士兵按压着跪在地上。 “得,你瞅瞅,他们都想让你死。 那你就死给他们看吧。”张世康说着便命令部下动手。 那几个部下得了令后就要抬着往锅里丢,刘良佐吓的肝胆欲裂。 “杀了我,杀了我吧!” 噗通一声。 随着一阵水波荡漾,铁锅内顿时传来一声哀嚎,那哀嚎响彻周围。 铁锅内激荡起巨大的水花,引得那几个抬人的兵赶忙躲开。 但是不论是水花,还是那惨叫声,都只持续了片刻,滚烫的开水就将一切掩埋。 张世康看到桌子上还有半口猪肉,竟连桂皮等常见香料和盐巴都有,当即命人将猪肉随便切了切,将盐巴、香料,一股脑的都丢了进去。 没过多久,知府衙门外就飘荡起了肉香味儿。 张世康下意识的吸了吸鼻子。 真特么香啊! 这时他忽然在部下旁边看到个熟悉的身影,那是当今的福王殿下朱常洵。 朱常洵也在不由自主的吸鼻子,他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肉了。 自打张世康将他带入军中,到如今已经快半年了。 这半年来他唯一的作用,便是听从张世康的命令,去到当地号召宗室老实交粮交地,如果不交就要跟他的下场一样云云…… 本来他还有个伴儿的,也就是鲁王,但自打张世康发现,他比鲁王更好使之后,便把鲁王放了回去。 这半年来,张世康只给他吃军中的饭食,起初他十分不适应,觉得那都是猪狗才吃的玩意儿。 但到现在,他每天在军营吃饭,吃的比谁都香。 半年多的颠沛流离,被迫的跟着京营兵四处转战,吃着粗粮,导致他的体重从原来的三百斤,足足下降了一百多斤。 不仅体重下降了不少,由于要不断的转战,很多时候要走动,导致他的体力也比之前好了不知多少。 只知道现在他再也不会动辄就大喘气儿了,也不会胸闷气短了,就连夜尿都少了。 该说不说,他甚至都有点习惯现在的状态了。 只是他对张世康仍旧是怒目而视,只要不看到还好,看到了绝对没有好脸色。 不论如何,他乃当今陛下的亲叔叔,只要他足够老实足够听话,张世康就不能杀他。 “嘿,福王殿下,你看这口锅是否熟悉?”张世康走过去露出个十分玩味的笑意。 “炖猪肉的普通铁锅而已,有甚熟悉的。”朱常洵冷着脸道。 “你得感谢本帅呀,要不然这口锅说不准炖的就是你。” “胡言乱语!我乃当今皇叔,你敢吗?”朱常洵变了脸色十分气愤的道。 “你猜。”张世康依旧平静。 于是朱常洵的脸色又变了,因为他突然发现,几乎没什么这小子不敢做的。 朱常洵不吭气儿了。 “肉挺香的,待会儿你可以尝尝。”说罢,张世康就笑着离去。 张世康走后,京营的兵自然也相继撤去,周围的百姓一开始还能忍着。 但没多久就忍受不住那香味儿,慢慢的就都围了过去。 朱常洵又吸了吸鼻子,咽喉也忍不住动了动,但他觉得自己身为藩王,无论如何不能这样。 这时,负责他安全的一个士兵似乎看出了什么。 当即跑到衙门里取了个碗出来,又扒拉开百姓,随意的夹出了一块肉来。 “殿下尝尝?” …… 张世康率三万大军破苏州城,歼敌五万余,杀刘良佐。 崇祯十二年八月十八日下午,大军开赴应天府,直奔南京城。 而在距离这里千里之遥的山城石砫,也正面临生与死的抉择。 …… 第326章 盖世英雄 崇祯十二年,八月初十,重庆府,石砫。 石柱宣慰司马家正在发生争执,在秦良玉执掌石砫的这几十年里,这是几乎没有出现过的情况。 “娘,儿……宁死不从!”马祥麟跪倒在秦良玉面前,任由泪水从右眼流出。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马祥麟四十多岁的汉子,即便刀山火海南征北战时,都未曾流过一滴眼泪。 可是在今天,在自己的母亲秦良玉面前,他终于第一次忤逆母亲的命令。 张献忠率十二万大军倾巢来袭,如今已经抵达武隆县,最迟不过三日,兵锋便将抵达石砫城。 自打曹变蛟分走一万兵之后,秦良玉手下便只剩下两万四千士兵,以及八千白杆兵。 两万四千士兵都得自左良玉部,虽然经过整编和操练,战力尚可。 而那八千的白杆兵,除却两千多是老兵外,其余五千多都是五个月前征召的新兵。 虽然也算是经过了五个月的操练,但毕竟还都是未上过战场的新兵。 张献忠去岁十月时,曾命艾能奇攻打过石砫,那次守的算不得艰难。 可那次艾能奇只有一万多人马,如今张献忠倾巢出动,兵马足有十二万。 并且探马来报,张献忠军中还携带着不少的火炮,这次看来是誓要攻下石砫的。 毕竟石砫虽然只是个小小山城,但地理位置却十分重要,不能拔除这颗通往湖广的钉子,张献忠和李自成寝食难安。 而小小的石砫县城,如何去抵挡炮火的轰击呢? 一家人为此商议良久,最终秦良玉决定,命石砫城六万多百姓携家带口进大山,秦良玉率两万四千人死守。 而其马祥麟则率八千白杆兵同样进入大山,掩护城内的百姓。 一旦石砫有失,秦良玉就命令马祥麟带着百姓前往剑南司或者黔江县。 石砫是个钉子,大元帅的命令,也是让她守好这颗钉子,这是她的职责。 她之所以派儿子保护石砫百姓,自然有想给马家留个种的念头,但更多的是,战略上的考量。 剑南司和黔江依旧可以阻止张献忠出川入湖广,守石砫是她的职责,而阻止张献忠出川是所有人的职责。 石砫城就那么大,与其三万两千人拥挤着,倒不如分担风险,而且白杆兵大多都是新兵。 秦良玉是这么想的,城中的百姓已经撤离大半,可马祥麟身为人子,怎么人心看到年迈的母亲来做这件事。 他才是石砫宣慰使啊!如果真的事不可为,也该是他来赴死。 “是啊姑母,我和祥麟在守就行,姑母你年事已高,不若跟百姓一块躲入大山。 姑母放心,有我和祥麟在,断不会丢了咱们石砫宣慰司的名声!”秦翼明也劝道。 可秦良玉仍旧不为所动。 “此事无须再议,我已年迈,如何能走得了山路?” “可儿才是石砫宣慰使啊,儿就算命人抬也将母亲抬进山里去!”马祥麟仍旧不肯放弃。 “我乃四省总督!休要多言,赶紧准备撤离,还有玲绮那丫头,莫让她再来烦我!”秦良玉语气坚决的道。 说罢,便拄着拐杖出了屋子。 马祥麟站起身来,仍旧很是难过,但她母亲做出的决定,向来都不曾更改。 秦翼明拍了拍马祥麟的肩膀以示安慰。 “放心吧祥麟,有我在,绝不让姑母犯险。”秦翼明保证道。 马祥麟只能苦笑。 二人回了军营后,便看到身着银甲的马玲绮蹦蹦跳跳的过来,马祥麟赶紧擦去刚才的泪痕。 “爹,舅父,咱们什么时候进山?”马玲绮声音清脆,似乎对进山格外的感兴趣。 她今年刚满十八岁,从小性子野,虽然也没少跟着猎户上山打猎,但却从未在山中居住过。 对于马玲绮而言,去山中居住,还是跟全城的人一起,是件很有趣的事。 “今日就得走,你这丫头怎的又穿了甲胄,成天没个姑娘样子,以后谁敢娶你!”马祥麟不满的埋怨道。 马玲绮的娘死的早,马祥麟心中愧疚,一直以来都不曾苛待这个小女儿。 马玲绮喜欢习武,他便教她拳法、教她剑术、教她骑马。 可后来马祥麟逐渐发现,不太对劲儿,马玲绮不仅悟性很高学的快,越学越不像个姑娘家了,动辄就将军中的将领打的皮青脸肿。 如今几年下来,就连他这个当爹的对练,也都已经不敢轻视。 按说起来十八岁的年纪不小了,也该找个婆家,奈何这么一个动辄就把人揍得鼻青脸肿的女娃,谁家敢收? “是啊玲绮,刀兵非善,女娃家还是少碰为妙,学些女红之类的多好。”秦翼明也劝道。 马玲绮有些狐疑的蹙了蹙秀眉。 “爹不是要将我嫁给大元帅吗? 大元帅天天打仗,才不需要女人给他做女红。 玲绮就用手中剑,一边为大元帅打仗,一边给他……” 说着说着马玲绮突然不说了,反倒是换了个话题道: “不过爹爹,大元帅真的那么厉害吗?” 自打看了张世康写给母亲的信后,得知大元帅竟然还未娶亲,这兄弟俩就开始动歪心思。 简而言之就是不断的在马玲绮面前夸大元帅,都快夸出了花来。 什么大元帅武功盖世,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北虏就连他们兄弟俩都打不过,大元帅只两战就把北虏打的乱窜。 什么杀起贪官来眉头都不皱,就是宗室藩王、孔家后人都不放过。 什么大元帅为了天下百姓,宁要与天下士绅为敌,为百姓荡平东林党…… 总之在兄弟二人的夸夸中,大元帅无所不能,乃是马玲绮心中当之无愧的盖世英雄。 马玲绮虽然年已十八,但在家里被宠着,在军营也被宠着,即使那些被她拉着对打,被马玲绮揍得鼻青脸肿的家伙,也都护着。 石砫百姓都感恩于秦良玉这些年的保护,也都对小玲绮格外友善。 以至于马玲绮仍旧保留着那份单纯的善良,她坚信大元帅就是她梦中的盖世英雄。 “那必须的!刚得到的消息,大元帅已经率领大军渡江,南军之乱,指日可平!”秦翼明竖起了大拇指道。 “不过大元帅位高权重又有能力,可不是谁都能看上的。 若你总是这般舞刀弄枪,大元帅才不会看上你。”马祥麟提醒道。 二人虽然有这个心思,但这也要看双方的意思。 “爹爹的女儿您还不知道吗?我上可纵马征战,还能给大元帅生…… 不过他确实好厉害,可是他什么时候来石砫呀!”马玲绮撇了撇嘴道。 “快了快了,走吧,快去收拾收拾,咱们得离开了。”马祥麟心里本来就乱,已经没心思哄女儿。 “我早就收拾好了,奶奶呢?奶奶怎么不走?” 马祥麟和秦翼明闻言心里都是一咯噔。 …… 第327章 通天之路,就在其中 当马玲绮再次醒来时,已经到了山底下。 年少轻狂,不知世上有别离。 在得知祖母要留在家中与石砫共存亡之后,马玲绮跟疯了一样要留下跟奶奶一起。 马祥麟无奈,只得趁女儿不备将其打晕。 “玲绮,你该长大了,我们马家是朝廷亲封的石砫宣慰使。 我们生来的职责,便是护卫这里的百姓。 你不是一直将你祖母当作榜样吗? 你祖母一辈子都在这样做,接下来也会这样做,而咱们,也要像她那样。”马祥麟叹了口气,对女儿说道。 马玲绮沉默不语。 到了第二天的时候,部队护持着百姓终于到了山上的临时驻地。 马祥麟站在高处往石砫望去,目光深邃。 八月十三日傍晚。 张献忠终于率领大军抵达了石砫城外。 他的身后十二万大军排起长龙,一眼望不到头。 “入他娘的,这次不将石砫拿下,咱老子就不姓张!” 张献忠望着石砫城,恶狠狠的吐了一口痰道。 他入川差不多都一年了,原本以为进了四川这等易守难攻的地方,不仅不用再被朝廷追着到处跑,还能安稳发育,进可攻退可守。 可后来他才发现,易守难攻是真的,可朝廷竟然把外头也给堵上了。 不仅如此,小小的石砫县城竟然也如同一个钉子一般,扎在他的心窝窝里。 让他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四川外头的事情,张献忠多少知道一些,但鉴于封锁,他只是从东林党人的口中知道个大概。 好像是张世康那狗贼在朝廷胡作非为,致使大明的士绅地主都要造反,说是要清君侧什么的。 至少江南的那些人是这么告诉他的。 但不管真假,反正大明如今是乱起来了,这对他张献忠来说,就是大好事。 乱吧,乱吧,混乱不仅不是深渊,混乱,还是他张献忠的阶梯。 通天之路,正在其中。 而他现在要做的,便是攻下这小小的石砫城,而后挥师入湖广,趁乱攻取天下。 由于兵力实在过多,大军光是扎营便用去了两个时辰,直到深夜才算安生。 张献忠的军帐里,早有部下从附近村落抓来的两个村妇,他略显焦躁的进了大帐,不多时里面便传来哭泣声。 八月十四日至十五日,张献忠在命令随军工匠疯狂的砍伐树木,制造攻城云梯之类的器械。 好在是这里四处皆是树木,而且石砫城墙也算不得高,仅仅两日后,便制造出了大量的云梯、冲车等攻城器械。 到了八月十六日晨起,随着一声号角,石砫攻防战便开始了。 由于兵力充沛,张献忠这次命令四个义子一起进攻。 长子张可望率其一万部众为主攻,二子张文秀攻北门,三子艾能奇攻西门,四子张定国攻东门。 三四万人将石砫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张可望命令炮手开始轰击。 一时间炮声隆隆,喊杀声震天。 秦良玉身着戎装,镇定自若的指挥着部下守城。 自打得知张献忠的动向之后,她就一直在紧锣密鼓的准备这次防御。 石砫城墙的过道里早已堆满了石块、滚木,一口口铁锅架在火堆上。 士兵们疯狂的向下砸石头、丢滚木、倒热水。 爬梯子的敌人不断哀嚎着坠落,有的梯子甚至都直接被砸断。 可不论是张可望还是艾能奇,亦或是张文秀和张定国,都不准许士兵后退。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很久,奈何石砫城的士兵都知道已经没有退路,如果不能守住城池,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 他们几乎与防守苏州城的刘良佐部遇到了同样的问题。 倘若是左良玉,估摸着也会跟刘良佐一样,要么驱使平民,要么投降。 但此时,这支部队的统帅已经换成了秦良玉。 半年的时间里,在秦良玉的指挥下,马祥麟、秦翼明兄弟俩花费大量的精力。 先是将左良玉部五万人马精简,将那些已经彻底混成兵油子的家伙全部裁撤。 之后便是长达数月的操练,使他们令行禁止脱胎换骨。 而如今面临苏州守军同样的问题,石砫守军的表现就大不相同了。 他们不仅作战勇猛,而且即使疲惫不堪也不轻易要求休息。 他们都明白,现在是为自己挣命。 就这么持续到中午,四面城墙竟然都没有攻打下来,可把张献忠给气坏了。 尤其是从周边县城调集过来的那二十门弗朗机炮,打了老半天竟然连墙砖都没打透。 四川这地方,本来就不是朝廷的主要防线,莫说见不着威力更大些的红夷大炮,就是小一号的佛朗机炮也不多。 尤其是前几年朝廷剿寇时还抽调走了大半,以至于张献忠只能用野战用小型弗朗机炮来攻城。 可张献忠脾气再不好,也没辙,到了下午只能命令部下继续攻城。 他就不信了,这小小的石砫城能阻挡得住他的十二万大军。 到了当天晚上,张献忠气的直接杀了人,因为整整一天都毫无进展。 而处于深山之中的马祥麟,也一直在观察着山下的石砫城。 石砫城外是一片灯火,那里应该就是张献忠的大营。 听了一天的炮声,说不担心那是假的。 “爹爹,咱们难道就这么一直在这里干等吗?”马玲绮轻声道。 “这是你祖母的命令,一旦有失,咱们就立刻去黔江。”马祥麟沉声道。 令行禁止,对于军令这种神圣的东西,诚如他的母亲,都在用一生去执行。 “可奶奶也没说咱们不能有所行动呀?”马玲绮又道。 她还未从悲伤中转变出来,但她明白这时候不能再使性子了,这里是她的家,身边和城内有她的亲人。 她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像她的祖母那样,守护她的家人。 “玲绮自小便经常进山玩,咱们城内的乡亲也同样如此,咱们对山林的熟悉可比张献忠这些外来户了解多了。 咱们的八千白杆兵虽然还未经战阵,可爹爹不是说过吗,不上战场就永远称不上老兵。 如今祖母被围困,不正是让他们熟悉战阵的机会吗? 咱们征召的士兵,都是附近的土人,他们可比咱们还熟悉山林呢!” 马玲绮想到哪儿便说到哪儿,马祥麟本来还不以为意,但听着听着似乎也觉得有戏,便让马玲绮继续说。 “我知道爹爹的担忧,敌人兵力太多。 但玲绮觉得,在山林中,并非人多便有利。 他们不熟悉山林间作战,咱们的白杆兵恰好相反。 玲绮觉得,咱们可以下山去搞偷袭,将他们引入山林里。 这样也可以帮祖母分担守城的压力,爹爹觉得呢? 咱们这可不算违反军令,打不过大不了就跑。” 马祥麟越听越觉得可行,当即扒拉了一下女儿的额头。 “我女儿真是长大了!” 第328章 白杆兵游击战 父女俩都是十分干练的性格,说干就干。 为了彻底放下担忧,马祥麟抽出来两千人,命这两千士兵护卫石砫百姓明日便启程,先往距离这里比较近点的剑南司去。 马祥麟本来还想让马玲绮一同撤走,只留自己在山中打游击,可马玲绮坚持留了下来。 商量好对策之后,马祥麟选了一个比较熟悉山路的部将留下,他与马玲绮则带着剩下的六千人开始连夜下山。 到了第二天,张献忠照例开始攻城,仍旧是按部就班,说是千篇一律也不为过。 可是到了刚过中午时,后方军营竟然遭到了袭击。 一群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家伙,竟然趁着他主将都在攻城,偷袭了后方军营。 这些家伙来去如风,当他带着人赶过去时,早已没了踪迹。 军营的帐篷被点燃,还被杀死了数百个部下,幸亏周围军营的部下来的及时,将刚被点燃的粮仓给扑灭了。 张献忠询问见到那些人的部下,说是只有千把个人,当即气的派出一支两千人的队伍循着踪迹去追。 可是直到半下午,张献忠都没得到消息,在他都快把这事儿忘了的时候。 突然有几十个士兵狼狈的从山林间逃了回来。 “怎么就回来这么点人,他们人呢?” “大王!都死了……他们足有数千人,而且……而且他们在山林里上蹿下跳,防不胜防!” “入你老母!败了都要说敌人厉害,你要不要脸!”张献忠一巴掌甩在那人脸上,将那溃兵抽的原地转了个圈。 同样都是人,自己都不能上蹿下跳,凭什么敌人就可以。 他不信这部下的说辞,什么数千人,要有这么多人,干嘛不都去石砫守城。 他认为这些溃兵都是借口,无能的借口。 战事焦灼,他只能吩咐后方大营严加防守,他根本没功夫去管千把人的事情。 …… 山林中,马祥麟面带兴奋的看着在清点战利品的部下。 这次突袭,为了稳妥和照顾新兵的情绪,他特地只派了八百多人出去,其中有一半是白杆老兵,而且是他亲自带队。 他们冲入敌营中见人就砍,见帐篷就烧,以有心对无心,只不到两刻钟就杀了不少人。 战果虽然不大,但这些新兵一旦见了血,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变得不同。 这无疑是一次成功的尝试。 他十分欣慰的看了一眼女儿,觉得大有可为。 没有参与这次行动的土家族士兵,都有些羡慕,因为马祥麟在操练过程中,总是不断的说着。 新兵不见血,不杀人,不上战场,永远成为不了老兵。 “爹爹,不如咱们来一次大规模的夜袭吧?”马玲绮眨巴了一下眼睛又道。 这时候的百姓由于吃不饱饭又少肉食,大多都有严重的夜盲症,即使在军队中也鲜少有发动夜袭的。 但土家人早已习惯山林的环境,即使是夜色之下,也能安然在山林中穿行。 马祥麟望着周围殷切的眼神,终于是同意了马玲绮的建议。 他们将夜袭时间选在寅时三刻前后,那是正常人最困发的时候。 数千人埋伏在大营周围的密林间,只听马祥麟一声令下,六千白杆兵便集体冲向张献忠的临时军营。 他们嗷嗷叫着土家人才听懂的话,手执白杆长矛,先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干掉值夜的斥候,而后各自结成十人的小队。 其中一人以长矛撩开军帐,其余数人冲进去就是一顿猛戳,不少流寇都死在了军帐里。 除了杀人之外,便是放火,将军营里能点燃的一切都点着。 只是张献忠上次还是留了心眼,将囤积粮食的车队换了个地方。 马祥麟也不恋战,当看到有大批士兵冲杀过来之后,果断的选择了撤退。 张献忠大半夜被吵醒,闻听又遭袭击,当即命令部下连夜追。 但由于士卒不适应夜间作战,他们刚一深入密林,就被白杆兵打的嗷嗷叫着退了回来。 这种鸡飞狗跳的情况一直折腾到天亮。 张献忠终于意识到,不能再忽视这支总搞偷袭的部队了。 天完全放亮之后,他便命令张能奇暂时退出攻城序列,率领一万军进入深林剿灭那群该死的白杆兵。 张能奇很庆幸能从攻城战中退下来,城中那个老妪实在是太懂守城了。 去岁十月便是他来打石砫,那次都把他打出阴影来了 如今能退下来,去山里清缴敌人,怎么想都比攻城要好上很多。 他带着这样的想法,直到深入密林并与敌人短兵相接,才发现究竟有多么离谱。 那些手执白杆长枪的家伙,有的从树上跳下来偷袭,有的从灌木丛中偷袭,有投枪的,也有射箭的,那些箭羽竟然还淬了毒…… 当他好不容易将其中的一部分白杆兵,追击到一处足有两三丈的土坡时。 他眼睁睁的看到那群人,将手中的白杆长枪首尾相连,如同攀爬云梯一般,十分轻松且快速的就全部攀上了土坡。 而后那群人站在土坡上便以地利之便开始放箭…… 张能奇在密林里被白杆兵牵着鼻子溜了整整一天,终于带着六千多没精打采的部下逃出了山林。 这特娘的,比攻城战还惊险,他都对密林有恐惧症了。 张献忠得知内情之后,当即就把张能奇给痛骂了一顿。 但得知白杆兵尤其擅长山地作战之后,他便没有再轻易的派人进山林。 此后的两天时间里,白杆兵多次出击,每次皆有斩获,即使张献忠严防死守,他们总能找出破绽来。 三天时间里,白杆兵先后斩杀流寇八千多人,烧毁帐篷无算,甚至还烧了张献忠囤积的好几个粮屯。 粮食的损失,甚至比兵力的损失更令张献忠愤怒。 十二万大军人吃马嚼,每天消耗的粮食都是个巨大的数字。 为了这次出征,他几乎把治下的几个府能征用的粮食全部征用了,但粮食仍旧只够用一个月。 原本的计划是攻下石砫后,去湖广抢粮食。 这次出征他都已经算好了,石砫最多七天,如果七天攻不下,那他即便后来攻下,粮食也支撑不了他接下来的出川行军。 可那该死的白杆兵只三天时间就烧掉了他半个月的存粮。 “入他娘的!老子这次就是不出川,也非要把石砫给攻打下来!” 张献忠发出怒吼道。 第329章 撤军,时机不对 “义父,儿刚才想起来,上次儿攻打石砫时,曾将东城墙上轰出道裂缝。 咱们这次的火炮虽然口径不行,但只要一直轰那个缺口,定然可以将石砫的城墙轰开!”张能奇突然想道。 “你特娘的怎么不早说!”张献忠怒斥道。 “儿真是才想起来。”张能奇委屈道。 “继续攻城,将那些破烂小炮都拉到东城墙去!”张献忠愤怒的下令。 虽然张献忠对外宣称粮草还够至少半个月,但只有他明白,剩下的粮草,最多也就能坚持八九天。 这次可真是倒了血霉了,不仅没想到石砫城这块骨头这么硬,还没想到白杆兵在山林里这么难缠。 他下定决心,只要能将石砫城攻破,定要屠光城里的所有人,一个不留。 至于那山林里的家伙,他狞笑了一下,也不可能放过。 炮击声再次传来,只不过从南城转移到了东城,城墙上的秦良玉得知情况后,立马皱起了眉头。 那段城墙很早之前就遭受过损伤,虽然后续修补了,但坚固程度仍旧不如其他地方。 秦良玉强撑着身体在城墙上巡视,也不知道这座城还能坚持多久。 “总督大人!咱们积攒的滚木、雷石已经快用光了!”一个部下前来汇报道。 “着人去城内拆房,所有房子能用作滚木的全部拆掉,还有我马家的府宅外墙,那里是石头堆砌的,全部拆掉用作守城!” 秦良玉斩钉截铁的道。 到了下午的时候,随着不断的炮击,东城墙受损过的地方已经再次开裂,很明显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这一天艰难的支撑了过去。 到了八月二十三日早上,张献忠已经几近癫狂了,今天倘若再不能攻下石砫,他就只能打道回府了。 营中粮草已经到了红线,倘若再拖下去,估计连成都老家都回不去了。 于是这一天,在张献忠疯狂的命令下,攻城的士兵格外的卖力。 快到中午的时候那段受损过的城墙,终于在不断炮击声中倒塌,留下了足有两丈来宽的缺口。 张献忠急忙命张文秀率军往上爬,而秦良玉也派人去缺口处阻敌。 双方在城墙缺口处展开了血腥的拼杀,一方要攻进去,另一方死命的不肯后退一步。 “将士们,一旦让他们突入进去,你们知道后果的。 若能守住此城,老身以性命担保,该给抚恤、赏银、该升的官职绝不会有丝毫拖欠。 老身就站在你们身后,若让他们进来,老身与尔等一同赴死!” 秦良玉这么说,城墙破损处的将士全都咬紧了牙关,即使拼着命也不退却。 一个时辰之后,城墙破损处的尸首越来越多,将士们不得不站在尸首上继续奋战。 半下午的时候,白杆兵全军出击,竟然直接石砫城的东侧密林中冲出来,直奔城墙破损的地方冲去。 白杆兵经历多次游击战,已经完成了新兵到老兵的蜕变,如今的士气正高昂着。 “这座城乃是我等祖辈生存之地,如今城内的将士作为外来者尚且拼命,多余的本将就不说了,杀!” 马祥麟说着带头就冲了过去。 两面夹击之下,本来士气就不怎么高的流寇军顿时就败退了下来。 而马祥麟也丝毫不恋战,一声令下,数千白杆兵如同退潮一般再度退往山林。 以至于张献忠甚至都没来得及应对,当张可望带着人前去支援时,白杆兵已经全部跑了个没影。 秦良玉则趁着难得喘息之机,赶紧命人清理城墙,尤其是缺口处,将更多的石块搬运到城墙上,好当作守城之用。 她当然看到刚才那支突如其来的军队,正是她的白杆兵。 实际上白杆兵刚才是有机会突入城中的,但马祥麟没有,这让秦良玉很欣慰。 因为很明显,儿子开拓出了新的战术,入了城就成了瓮中之鳖,但在城外却如同鱼跃入海。 “义父,我们已经折损了太多兵力,咱们不能把兵力都消耗在这里呀!”张定国劝道。 虽然他明白义父很愤怒,但该说的还是得说。 愤怒只会影响人的判断,而目前来看,他们必须做出决断了。 张献忠虽然没有告诉他营中的粮草情况,但张定国早已心中默默算着,他担心再不撤退,就会坏了大事。 营中缺粮的事情一旦被周知,士气就会土崩瓦解,到时候一切就都完了。 张献忠这些年收了好些个义子,但真正得到他器重和认可的,便是面前的张可望、张定国四人。 张定国虽然只有十九岁,但已经跟着张献忠南征北战好多年,乃是诸多将领里,成长最快的一个。 他性格稳重而坚毅,尤其是总能在危机关头保持冷静。 就比如现在,看到义父仍旧不肯罢休,往往在这个时候,张可望他们三个就不敢在说话。 他便知道,他必须站出来了。 张献忠愤怒的瞪着张定国,就在张可望他们以为张献忠要杀人的时候。 没想到张献忠却突然松懈了下来,只以异常懒散的声音对众人道: “不打了,回成都,叫那群贪官污吏自己去斗吧!” 说罢,便自顾自的往回走。 可走到半道,张献忠却以更加狰狞的面孔对四个义子们道: “给我把那片山林烧了!烧了!全烧了!” …… 几乎是在相同的时间,李自成的五万大军也抵达了汉中。 李自成骑在战马上仔细的观望着城墙上的守军军容,不肯放过任何的细节。 他知道城墙上的孙传庭,定然也在这么看着他。 他的身后并排站着跟他同生共死的兄弟。 田见秀、刘宗敏、郝摇旗、刘体纯…… 以及他的侄子李过,和两个军师牛金星和宋献策。 自打湖广那次惨败之后,在四川保宁府的这半年时间里,几乎大部分人都完成了蜕变。 以至于虽然他现在只有五万部队,但即使碰到几年前自己拥有十万大军时,他也有打赢的把握。 有了宋献策的新策,保宁府、夔州府、龙安府的百姓对他极为拥戴。 上次的惨败也让他变得格外谨慎,他反复观望了好久,众人也都不去打搅。 良久之后,李自成面无表情的道: “撤军!时机不对。” …… 第330章 咱们也去分田地 从汉中府的布防情况以及士兵的军容军貌来看,驻防汉中的定然是孙传庭最精锐的秦兵。 而那孙传庭又亲自坐镇指挥,即便他的五万兵马被他日夜操练,短时间内也绝不可能攻下汉中府。 江南的那些东林党近来不断的催促他出川攻打汉中,还送来那许多的钱粮军械,看似是想帮他成就大业。 可李自成从来都没有真正相信过,那些人不过是想以他来分担朝廷的兵力罢了。 如今他若是真的攻打汉中,打下来还好说,倘若打不下来,那孙传庭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真到了那个时候,前有孙传庭的追兵,后面的张献忠更有可能出兵兼并他。 他和张献忠在此之前曾在凤阳大打出手,说水火不容倒也不至于,但一直以来双方几乎没有合作和支持。 不止于此,张献忠还总仗着兵多将广,在两个势力边界时常派部将劫掠于他治下的村镇。 李自成为此专门写了好几封信,希望张献忠能顾全大局,在朝廷这个共同的敌人面前,能约束其部下,不要发生战争。 可张献忠只说都是部下胡作非为,他已经惩处过了云云,但边界劫掠的行为仍旧没有停止。 对于张献忠这个人,李自成毕竟曾与他共事过,是很看不上这个人的。 张献忠性格乖张暴戾,喜怒无常,动辄便会不分青红皂白的杀人,如今困在川蜀,听说更加的暴躁了。 由于李自成入川时只剩下十八个人追随,即使他在宋献策的帮助下迅速的招兵买马,也仅仅在四川占下夔州、顺庆、保宁、龙安、松潘五府一卫。 而张献忠、曹操两部人马以本部五万多人,迅速的占据了四川包括成都府在内的十府三卫,还有四川行都司以及数个宣慰司、宣抚司、招讨司。 曹操迫于张献忠的压力,已然成为张献忠的附庸。 李自成并不愿与张献忠内斗,他靠着五府一卫,和宋献策、牛金星的谋划,在自己的五府一卫耕耘。 在此之前的十年时间里,李自成虽然一度拥兵十万,但却从未真正的统治过哪里。 都是在朝廷的追剿之下四处流窜、颠沛流离。 宋献策入伙之后,还不时的挖苦他,说他只懂破坏而不懂建设,如今的李自成深以为然。 没有根据地,他们永远都是无根之木。 而四川的这五府一卫,便是李自成给自己定下的根据地。 他不仅再未劫掠于治下的府县,还会派部将去各地捕杀野猪等飞禽走兽,以防止这些畜生祸害良田。 他认为如今他对治下百姓的态度,已然超过了大明朝,各州府百姓也不再厌弃他,赋税也都能按时的收上来。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他绝不会因为东林党的蛊惑,把自己辛劳的成果损耗在攻打汉中上,即使汉中早晚要打,但绝不是现在。 “闯王英明,这该死的孙传庭,也忒会布防了,根本没有任何的机会。”宋献策嘟囔了一句。 “不过江南那边要钱粮可不能停啊,咱们打不打他们又不知道。 咱们就只说打的激烈,已经到了关键时候,让他们尽快送更多钱粮过来。”牛金星接过了话茬道。 后面刘宗敏和郝摇旗眼睛一亮,心道还是军师脑子好使。 “还有那朝廷新发布的国策,那群东林党之所以造反,就是因为朝廷要杀他们、还要收他们的地。 这事儿我已经琢磨了好几天了。 闯王,卑职觉得朝廷的法子是好的,你看咱们治下的这些地方,虽然也能收上来赋税,但其实将近一半都落入了当地士绅、地主手里。” 宋献策想了想道。 “宋矮子,你的意思是,咱们也去分田地?”郝摇旗询问道。 他们入住这里之后,虽然也杀了不少大明宗室,以及一些不听话的士绅地主,但鉴于之前的教训,还是留下了大部分。 “为什么不呢?把土地全部夺回来分给百姓,他们不仅多了收成,我等也能多了粮食,那群士绅地主就是个夹在中间的蛀虫! 江南的东林敢反抗,那是因为他们隔着大江这道天险,而我们这里,不过五府一卫,那群家伙敢闹事,瞬息可平。” 宋献策脸上露出狠辣之意。 整个交谈过程中,李自成都没说话,他本就寡言少语。 只是他的脑子一直都没有停止思考。 “就这么办。”李自成沉声说了一句。 只要能让他有更多的钱粮,而又不伤及百姓根本,他李自成就要去做。 “朝廷历经此乱,一旦能平复,川蜀之外便再无造反的土壤。 我等必须想办法养活更多的军队,除此之外,也必须加紧在保宁府建造堡垒要塞,以防那孙传庭入川。 咱们出不去,他孙传庭,也别想进来。 刘宗敏,此事交给你来办。”李自成下令道。 “遵令!”刘宗敏欣然领命道。 “不过五府一卫总归是太少,闯王,那张献忠屡次纵容部下劫掠我边地。 如今他大军攻伐石砫,想来后方必然空虚,咱们要不要趁机……”牛金星欲言又止,但不言自明。 “我等若是内斗,岂不是正如了朝廷的意。”李自成对此不置可否。 “可是闯王,若只靠这五府一县,顶了天又能养活多少军队? 那张献忠在其治下胡作非为,他们的百姓早就怨声载道。 闯王,即使咱们不动手,你认为如果我等败在汉中,那张献忠会无动于衷吗?” 张献忠心里绝对有吞并他们的念头,这是众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咱们趁他不备,只夺潼川府和成都府的几个县,到时候他若想讨回,便拿他劫掠咱们说事儿。 总之咱们不与他发生冲突,他若真敢进攻咱们,咱们也不惧他。” 李自成沉默了,很明显他也心动了。 “闯王,咱也觉得可行。”郝摇旗也劝道。 刘宗敏、李过几人也都相继点头,他们早忍受着张献忠很久了。 “只夺潼川府,以及成都府的章明、绵州、安县。 刘宗敏,此事交给你,我给你两万兵。” 李自成终于下定了决心。 …… 第331章 人没事就好 八月二十三日,张献忠迫于粮草问题,终于决定退军。 他在退军之前,将军营一应带不走的杂物全部搬运到山林之中,而后一把火将山林给点了。 此时正是天干物燥的季节,山林间不知积攒了多少年的枯枝败叶燃起大火,熊熊不息。 石砫之围虽然解了,但当秦良玉看到山间燃起的大火后,当即就皱起了眉头。 石砫城全城的百姓,以及她的儿子和孙女都在山林里。 为了以防张献忠再度攻城,秦良玉只得压下心中的担忧,一边命令幸存的士兵紧急修缮垮塌的那段城墙,一边命令部下打扫战场。 到得傍晚的时候,山林中终于跑出来两个白杆兵。 这两个白杆兵满脸乌黑,身上的衣服破烂,就连白色的长矛都染成了炭黑了。 “总督大人!”两人跪倒在地。 秦良玉的手抖了一下,但仍旧镇定的问道: “百姓们如何?” “回总督大人,石砫城的乡亲们已经转移至黔江,火烧不到那边去。 只是我等被大火围困,火势太大,不少兄弟都……” 闻听石砫城的百姓无虞之后,秦良玉心里多少安生了不少。 战争,总是要死人。 当天深夜,马祥麟总算是带着部下来到了石砫城。 而跟着他活着逃出大火的白杆兵,竟然已不到半数。 他们与张献忠打了数日游击,战损也不过数百,而一场大火就死了两千。 即便是跟着回来的这不到三千人,也大多衣甲破损,很多人眉毛、头发全被烧光了。 秦良玉一直等候在城门口没有回去,马祥麟一见到秦良玉便拜倒在地。 “母亲,儿……回来了。”马祥麟强忍着身上的烧伤跪倒在地。 这一场持续了不到十天的战斗,马祥麟先是担忧石砫出意外,而见不到母亲。 之后自己又身陷大火,当真是死里逃生。 “玲绮呢?”秦良玉身体一个趔趄,眼眸深深的盯着儿子,似乎是在寻找答案。 “母亲不用担忧,玲绮那丫头没事,只是……”马祥麟赶紧起身扶着母亲,一边说一边对后头道: “玲绮,出来见你奶奶! 不就是破了相吗? 又有什么打紧?” 马祥麟这么一说,从诸多黑炭似的白杆兵里扭捏出一个小人儿来。 这小儿身上的衣甲已全被熏黑,就连脸上也黑炭似的,她的双手抱着头,似乎十分的难为情。 不是马玲绮,还能是谁? “奶奶,我的头发……”马玲绮哭着扑到秦良玉的怀里。 在这场大火中,她的头发和眉毛都被烧没了,活像个熏黑的小尼姑。 秦良玉脸上终于露出一抹慈祥的微笑来: “人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石砫一战,前后历经八日的苦战,最后经过核实,秦良玉军共计战死八千六百人,伤一万两千。 张献忠部共计收拢到尸首两万六千余,相比于他的十二万大军来说,伤亡仍旧不算小。 最重要的是,参与攻城的大部分都是精锐,只这一次损失,就足够张献忠舔好久的伤口了。 当然,石砫城的损失也不小,剩余的一万多人几乎个个带伤。 不仅满城的百姓流落山林,城内的民居也因为被拆掉房梁做滚木用而拆掉大半。 但石砫。 仍旧是大明的石砫。 “这次我儿使用的战术倒是为娘没想到的,我儿又有长进呀。” 议事堂内,秦良玉、马祥麟、秦翼明等主要将领齐聚一堂。 先是对这次攻防战作了总结,而后秦良玉也夸赞马祥麟这次开发出的新战术。 “回母亲,这并非儿的计谋,儿愚钝,此乃玲绮那丫头想出来的法子。”马祥麟如实道。 游击战术,就讲究个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敌追我跑,敌疲我打。 倘若不是张献忠狗急跳墙焚烧山林,或许还能继续有斩获。 这倒是令秦良玉有些意外,她只知道这个孙女不爱红装爱武装,没想到竟能有此悟性。 “玲绮倒是也不小了,也该给她找个婆家了。”秦良玉欣慰的道。 马祥麟与秦翼明对视一眼。 “姑母,这可不好办,玲绮那丫头除了爱练武,就是爱揍人,谁家敢……”马祥麟咧嘴道。 城内的医官还在给他腿上处理烧伤的伤口,也不知他咧嘴是因为疼的还是其他什么。 “哼,还不都是你兄弟俩给惯的?”秦良玉气不打一处来。 秦翼明却大着胆子的提议道: “姑母啊,其实还是有人能制服玲绮丫头的。” 秦良玉瞪了一眼秦翼明,示意他继续说。 “大帅呀!咱们大帅文成武德,上能安邦,下能平乱,玲绮那丫头打肯定是打不过的……” “胡闹!”秦良玉眉头一皱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我等是什么身份?你这逆子,竟敢将主意打在大元帅身上?” “母亲别生气,儿觉得……玲绮丫头古灵精怪,跟大帅……” “你们两个是串通好了?也开始学结党营私那一套了吗?”秦良玉冷着脸斥责道。 朝廷在此之前,经历过漫长的党争攻伐,秦良玉年岁大,是知道朝廷当时有多么的乌烟瘴气。 如今大元帅执掌兵权,虽然为朝廷做了许多的好事,但秦良玉与朝臣们一样,也担心时间久了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们三个毕竟没有见过张世康,只能从字里行间去揣摩。 她虽然感激张世康,但她却首先是大明朝的臣,更不希望子孙辈去攀交。 “侄儿知错了。”见姑母生气,秦翼明哪里还敢反驳,当即和马祥麟一起认错。 其实他俩也觉得挺委屈的,两人压根没想着靠着大元帅怎么怎么的。 只是从大元帅的书信里看出,他们这大元帅似乎……也不是什么知书达理的读书人,这不天作之合嘛。 “都退下吧,此事无须再提!”秦良玉犹自喝骂道。 秦翼明和马祥麟虽然都已年过四十,但在秦良玉面前还是如同小孩一般,灰溜溜的、一瘸一拐的搀扶着跑路。 秦良玉走出议事堂来,站在门厅望了望天,叹了口气喃喃道: “江南之乱未平,北虏又要寇边,也不知道朝廷如何了。” 第332章 老哥,你信我 崇祯十二年,应当算是崇祯皇帝继位以来最动荡最乱的一年。 即使流寇最猖獗的时候,也从未这样乱过。 从南到北,从东道西,流寇、建虏、江南士绅、东林党几乎是约好了一样,同一时间开始对动荡的朝廷发起进攻。 崇祯皇帝孤独的坐在乾清宫内,处理着他那仿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奏疏。 张世康离开京师已经半年了,自打张世康入朝以来,这还是崇祯皇帝头一回这么久没见到那小子。 以往不管他这大殿内如何空荡荡,只要这小子在,气氛仿佛一下就能热切起来。 那小子啥话都能说,也啥话都敢说,有时候气得他都恨不得打人。 可是这么久没见,崇祯皇帝不知怎的。 反倒有些想念起来。 或者是说,但凡是遇到非常棘手的事,崇祯皇帝立即就会想到那小子。 就比如说现在,朝臣们认为现在的大明已经危如累卵,一旦北虏再突入长城,后果不堪设想。 虽然国库现在充满了银子,但似乎对局势并没有太大的助益。 朝臣们一致认为,为今之计,应当以朝廷的名义尽快与南军谈和。 双方各退一步,朝廷可以暂时不追究徐弘基、张慎言等人的过错,只要他们肯缴纳新税制所需的税款,并且保证不再闹事。 朝臣们认为徐弘基没有理由不同意,只要能稳住江南的局势,朝廷便可令张世康迅速回军,以应对北方的来犯之敌。 除此之外,曹变蛟也可尽快入川支援秦良玉部。 只有这么做,才能尽快的将目前的动荡局势消于无形。 朝堂上的官员已经完全换了一茬,但这些官员比原来的东林党人更加强硬。 他们大多为官清廉刚正不阿,一直到现在,他们仍旧对朝廷将军权交给张世康而耿耿于怀。 崇祯皇帝因此生了好几次气,反倒是张世康劝他得包容一二,说倘若满朝文武都变得唯唯诺诺,那才是要亡国云云。 其实崇祯皇帝心里知道,那小子最烦的就是这些人,也并不大喜欢那么多差事,都是他要强加给那小子的。 本来定在三月的恩科还是如期举办了,很遗憾的是,张世康由于出征在外没能当上主考官。 但崇祯皇帝还是力排众议,将这次恩科的策论题目,改成了如何看待朝廷的新国策,以及如何看待东林党人。 这题目不可谓不敏感,但崇祯皇帝还是根据自己的思考,选出了自己觉得符合张世康要求的一些人才。 这批被选中的进士,除却一小部分留在京城外,其余大半都被派往了山西、陕西、山东、河南等北部四省作县令。 朝廷里当然也补充了一部分,但还是不够。 这主要是因为这次参与恩科的学子,几乎全部来自以上的四省,而作为学子最多的江南,这次恩科却几乎没人来。 崇祯皇帝明白,这当然是因为战乱,他十分相信张世康在这方面的判断。 但是对于朝臣们的提议,崇祯皇帝其实也相当的纠结。 前阵子他倒是给张世康写了封信,勉励他不必担忧朝中之事,只要他好好应对战事便可。 但说是这么说,可这么久没有收到回信,崇祯皇帝心里还是没底。 听说张献忠已经率领十二万大军攻打石砫,倘若让这厮出川,后果不堪设想。 北边还好,有陕西三边总督孙传庭,以及五万秦兵防守,李自成的兵力并不足以攻下汉中。 但重庆府驻军本就不多,又被曹变蛟调走一部,崇祯皇帝还是很担心的。 可最担心的,仍旧是建虏,自打去年将他们击退,那皇太极历经一个冬天的休养,想来肯定不想错过这个大好机会。 可没有张世康在身边,崇祯皇帝总是缺乏安全感。 即使他知道张世康定然有什么安排,不会让建虏轻易突破边墙,可仍旧止不住这样那样的心思。 正愁闷间,兵部尚书李邦华等阁臣前来参加廷议,崇祯皇帝便喊了人进来。 一番行礼之后,李邦华率先进言: “陛下,臣等还是认为,今之大明局势万分危急,臣不否认张世康之策略是为国为民的好事。 然如今内忧外患,若不能尽快了结改革之乱,一旦流寇或者北虏发迹,后果不堪设想啊! 是以,臣等依然谏言陛下,应当先与徐弘基讲和,望陛下三思。” 李邦华站出来后,海中期、蔡国用等先后站出来附议。 崇祯皇帝皱着眉头望向众人,李邦华和海中期可都是张世康举荐的,而那蔡国用和范复粹乃是他亲手提拔的。 如今他们都站出来,一力请求他尽快结束与江南士绅的战事。 不论如何,他们所忧虑之事,也是有其道理的。 这令崇祯皇帝再次纠结起来,难道真的已经到了这般地步了吗? 世康,你知道北方是个什么情况吗? 你的信为何还没有来? 那边到底怎么样了? 朕到底应当如何? 他坐在龙椅上沉默不语,下头的阁臣也并不敢打扰。 崇祯皇帝想起去年的危机,又想起张世康如何努力的操练京营。 想起去年与张世康一同在京畿大战多尔衮。 想起张世康与他谋划的大明朝的未来。 又想起上一次他与张世康发生争执,差点失去对方的信任…… 崇祯皇帝的身体忽然间抖了一下。 就如同突然被人在脑袋上打了一下,突然的就清明了。 “世康出发之前,曾跟朕说过,自打清缴东林起,豪赌便已经开始了。 如今赌局并未结束,尔等安敢让朕退却?” 崇祯皇帝目光再次变得狠厉,他一边说着一边环顾阁臣。 李邦华和海中期还待说话,但却被崇祯皇帝接下来的话给堵住了嘴。 “朕知你等是为国事,是以并不与尔等动怒。 但……此乃朕与冠军侯的赌局,冠军侯不言退,朕亦不畏死。 尔等再敢言议和者,皆罢官,诸卿家尽可一试!” 即使真的输了,他与张世康愿赌服输。 他绝不能再度令张世康失望,绝不! 李邦华等人自知依然无法谏言,只得无言的退出了朝堂。 当天傍晚,方正化兴冲冲的跑进乾清宫来。 “皇爷,皇爷!侯爷来信了!” 崇祯皇帝闻言,竟站起身来迎了上去。 接过信来打开,只一看,脸上顿时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但见信上只写了五个字,还贼难看。 “老哥,你信我。” …… 第333章 齐大柱审案 整个崇祯十二年八月间,京营军势如破竹,先是张世康攻破苏州城,全歼刘良佐五万两千人。 而后张世康与黄得功合兵,围困南京城。 另一方面,曹变蛟在湖广势如破竹、齐大柱在江西如入无人之境。 南军的防御重点一直都在大江沿线,以至于大江防线被击破击穿之后,后方除却有几万拉胯到极点的卫所兵外,根本毫无抵抗之力。 往往是曹变蛟和齐大柱的军队走到哪儿,哪儿的卫所兵就逃了个没影。 顺带跑路的还有自知必死的贪官、士绅、地主、东林党。 曹变蛟和齐大柱遇到的最大困难,竟然是暂时维护所攻下州府县的基本秩序。 湖广还好点,越是靠近东南,这种情况反倒更加严重。 大部分的官员都跑了,每个衙门都只剩下衙役,各府县又都积攒了无数的案子没人处理。 齐大柱一般是在所攻下的州县待一天,除却选出临时的代理知县外,也顺带处置这些案子。 这都是张世康交代下来的军令,张世康通过厂卫,早知道南边的大致情况。 官员、士绅、地主、东林党那些人跑路后,留下一地鸡毛,各州府的地痞流氓横行,多有不法,也无人处置。 齐大柱倒是非常开心的四处当县令、甚至知府。 就比如这天,齐大柱早上入了江西南丰县,下午便开始升堂处置近来南丰县无人处置的案子。 当然,最主要的仍旧是抓捕并处罚,这段时间地痞流氓犯下的案子。 杀人的好说,张世康给了特事特办之权,直接当着全城老百姓的面砍头了事,也算是以儆效尤。 偷窃、打砸、欺负人的,直接就是交还赃物,打板子,关进大牢。 刑事案件没什么可说的,快刀斩乱麻,最让他头疼的,还是一些民事案件,就比如当下他遇到的这个。 原告王大头状告斜铺掌柜梅联池勾引他婆娘。 那王大头一看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前佃户,而王大头的婆娘搔首弄姿身着锦缎,正与被告梅联池站在一起。 “堂下何人,因何事状告梅联池?”齐大柱一拍惊堂木,搞的还真像那么回事。 那王大头老实回话道: “草民王大头,状告梅联池,他拐俺婆娘。” 那梅联池身着丝绸锦缎,面上看不到一丝的紧张,反倒指着王大头道: “将军老爷,我没有拐他老婆,是她愿意跟着我的。” 齐大柱挠了挠头,看向王韩氏。 “这俩人你愿意跟哪个?” 王韩氏看了一眼王大头的穷酸样,又看了一眼衣着光鲜的梅联池,而后手里紧了紧梅联池衣襟,故作羞怯的道: “我愿意跟他。” “嗯……”齐大柱恍然大悟的拉了个长音儿。 “你们是两情相悦呀。”齐大柱突然觉得自己才高八斗,都会使用成语了。 可是他连这俩字怎么写都不会。 “是啊将军老爷,我们是两厢情愿。”梅联池和王韩氏脸上露出喜色,不约而同的道。 “可是将军老爷,俺不情愿。 什么话,俺的婆娘,你情愿,俺不情愿。”王大头哭诉。 于是齐大柱又开始挠头,一边是原配,一边是两厢情愿,他上战场杀敌时都没这么难以选择过。 “这样吧,梅联池,看你穿的人模狗样的,不如你就给他五十两银子,让王大头再另外娶一个,成不成?” 齐大柱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那梅联池一听果然大喜,五十两银子虽说不是小数,但也不过他一两个月的利润,当即就从身上摸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来。 可王大头仍旧拧着头不肯接。 “将军老爷,这合适吗?” 齐大柱便劝道: “你个王大头,别死心眼。 一棵树上吊死,她都跟人跑了,你强拉回去,又能过一块儿去? 好了好了,快拿上银子回家娶婆姨吧。” 见齐大柱一脸的不耐烦,王大头本就老实懦弱,赶紧接过银票检查了一下后匆匆离去。 “梅联池,以后可不能再偷人家婆姨了。”齐大柱又道。 “是是是。”梅联池赶紧满口应诺。 “不过,本官记得,咱大明有律令,商贾之家,不得穿绫罗绸缎来着。 钱失业,是不是有这么回事?”齐大柱扭头问县衙的师爷。 梅联池的脸色当即就拉了下来。 那姓钱的师爷琢磨了一下,似乎确实有这么个律令,便点了点头。 “那你还记得违反此令者,当治什么罪?” “回将军老爷,这个……小的着实记不清了。” 大明律确实有这条规矩,不过自打明中叶以来,随着朝廷财政越发的困顿,地主士绅也都越发的富裕,地主商贾穿绫罗绸缎已经逐渐没人理会了。 “嗯……有罪就得治罪,那就打上四十大板吧!” 说着就命人开始动刑,那梅联池只觉得脑袋都懵了。 “将军老爷饶命!将军老爷饶命啊!”梅联池跪倒在地求饶道。 “有罪就得罚,咱又没要你的命,立即动刑。”说着齐大柱抓了一根也不知道什么意思的令签往地上一丢。 打这四十板子的可不是衙役,而是齐大柱的部下,军棍可不是一般人能挨的。 只十几棍子下去,那梅联池就疼的晕了过去,紧接着又是几棍,又醒了过来。 三十多棍子之后,梅联池已经没了动静。 “你既然跟了这梅联池,那你也就是商贾之家了,你也穿了绫罗绸缎,也得打。” 那王韩氏都吓尿了。 一刻钟后,两人双双殒命,齐大柱抓了抓脑袋,让人将狗男女的尸首拖出去。 “下一个。” 齐大柱审案的效率极高,只用了一下午便将县衙积攒了一个月的案子全部处理完毕。 而另一方面,到了九月初一,张世康、黄得功已经围困南京城快二十天了。 苏州城的城墙根本就没法跟南京城比,光是轰破苏州城的城墙,就将镇江、常州等好几个府县的火药打了个精光。 倘若想轰开南京城的城墙,估摸着没个十天半个月根本没可能。 而且张世康一时间也搞不到那么多的火药、炮弹。 一时间竟陷入了僵持。 …… 第334章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南京城,高杰军营。 自打上次突袭黄得功,不仅没有获取战果,反倒折损了大量人马之后,高杰就再也没出过军营。 先是经历了泗州不战而逃,这次再次大败,他在城内的名声越来越差了。 一群南京勋贵总是叫嚣着让徐弘基处置他,尤其是那个被他偷了家中小妾的家伙。 徐弘基虽然一直弹压勋贵,并未对高杰做出超过他心理的惩罚,但对他的态度已经十分的不友好。 高杰自知地位尴尬,为了防止某些人报复,只是呆在军营旁边的一处宅子里,从不远离军营。 张世康围而不攻,南京城内的十几万守军虽然精神紧绷,但却也无事可做。 军营之内,参将吴刚正与弟兄们喝酒说话。 “吴大哥,你说外头到底是个啥意思,打又不打,只是围着又有什么用?”一个部下询问道。 “局势不是很妙,那张世康即使打不进来,我等也绝不可能出去。”吴刚郁闷的喝了一口酒道。 南京城城高池深,自打太祖皇帝重新建造了城墙之后,南京城就再也没被攻破过。 但吴刚身为军中参将,总是能看出一些端倪来,自打被张世康成功渡过大江,局势就已经发生天翻地覆的转变了。 “那我等难道就该在城里坐以待毙吗?”这时又有一人小声嘀咕道。 “小李,你刚加入军营,莫要胡言,咱们南京城内可是囤积了不少粮食呢!”另有一人反驳道。 那叫小李的很明显的不以为意,辩驳道: “是有不少粮食,可你知道南京城里有多少人吗?加上百姓足有超过一百万人口。 那得需要多少粮食?粮食再多又能撑多久?” 这话一说出口,就连吴刚都皱起了眉头,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 “可咱们是兵,城内就算有一颗粮食,那也得优先供给给我们。”其他人又反驳道。 “是是,你说的有理,可老百姓吃不饱饭,那也不会老老实实的饿着,你以为李自成、张献忠为啥能混那么大?” 小李又冷言反驳道。 这次众人终于没声音了,小李说话时,眼角总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去看那参将吴刚的表情。 “唉,如今高总兵不受那徐弘基待见,咱们就是在城里也经常听人奚落。” “公爷不待见高总兵,高总兵不也不待见咱们吗?有啥好处都是紧着他的那些亲兵。” 这人估计是喝高了,什么话都敢往出说,说高杰不待见他们,不就是说不待见吴刚吗。 吴刚的脸色顿时拉了下来。 “孔六子,你住嘴!”旁边立刻有人阻止。 那说话的人也赶紧起身向吴刚赔罪,吴刚瞪了那部下一眼,但却并未去责骂。 能跟他坐在这里喝酒的,除了新加入军营的李文外,其余皆是他的老部下。 这李文本来只是近来新进才加入军营的,但吴刚看他身手不错,脑子也活道,就编入了自己的亲兵中。 经历这么一闹,众人都没了喝酒的兴致,先后各自离去,屋子内没多久,就只剩下吴刚和李文。 “吴大哥,小的心里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李文凑近了吴刚道。 吴刚犹自郁闷着,便道: “都自己兄弟,你有话就说。” “吴大哥,孔六子刚才的话虽然不中听,但话糙理不糙。 公爷不待见高总兵,高总兵又不待见咱们,每次出战总要让咱们冲在最前头,有了缴获也都是紧着他自己的人。 现在南京城内还有粮草,一切都没什么事,可若是日后粮草紧张了,我等岂不是得先挨饿?” 吴刚皱了皱眉头,没吭气儿。 “还不止于此,如今北军已经开始在江西、湖广各地扫荡,咱们根基已失。 只有这么一座坚城,再能坚持,又能坚持多久?”李文又道。 吴刚这次终于主动开了口: “你我有同乡之谊,有话就直说,何必藏着掖着?” “不敢欺瞒吴大哥,常言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小弟觉得,南京城定然支撑不了多久的。 至于那魏国公,咱们抬举他,称呼他为公爷,可是出了如今的南京城,谁又认他? 我等若只是在军营待着,实是引颈就戮啊!”李文见吴刚终于心动,终于说出了心中的话。 “那依兄弟之意,我等又当如何应对?”吴刚起身往外头看了看,继而道。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愿闻其详。” …… 钱谦益皱着眉头在自家府堂内走来走去。 最近传来的消息,没有一件是能称心的,本以为那高杰、刘泽清作为城中精锐,当能打败那黄得功。 可没想到两人的六万大军,竟然被黄得功两万余人击败,而且还败的相当难看。 这一消息虽然对城内百姓封锁了,但城内仍旧传的沸沸扬扬,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南京城内就开始流言四起,止都止不住。 如今城内虽然还有守军十万余,但士气都很低落,守城有余,锐气不足。 可他心里是明白的,光是守城,已经败了,出不去南京城,等待他们的早晚是城破人亡。 除此之外,那河东君自打上次会面之后,便再没了声音。 即使他一连写了几首表达仰慕之意的词句,也没得到半分回应。 钱谦益纵横文坛数十年,还是头一回在女人身上受到如此大的打击。 也不知道是好胜心驱使,还是沉默成本在作怪,河东君柳如是反倒成了钱谦益心里的一个坎。 南京城若不能守住,他肯定是要殉难名节的,这一点他的心里十分坚定。 他为东林大儒,又为江南文坛的领袖,身上担着的责任,不允许他有其他的选择,钱谦益自己也深知这一点。 对于生死,他仿佛已经置之度外。 可是得不到那柳如是,却成了心结,令他念头不通达。 “老爷,如今城内动乱不休,每天都有失踪的人。 如若老爷准允,老奴倒是有办法,能让老爷得偿所愿。”钱府管家眼瞅着自家老爷为佳人愁闷,便忍不住道。 钱谦益多聪明,其实这法子他早在脑海中想过了,只是不忍言而已。 “如此行事,是否太过于……” “老爷,若城破,我等皆亡矣。 再说,谁会记得这件小事呢? 老奴办事放心,绝不教外人知晓。” …… 第335章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南京城外军营。 张世康刚看过厂卫递交过来的各种资料。 如今的厂卫人马,绝大多数都仍旧还在江北,忙着查处东林党、士绅、地主们,丈量土地重新分配的工作也在如火如荼的进行。 而江南等地虽然近半已经收复,但还都处于动荡期,暂时没有更多的人手去处理。 没办法,大明疆域本就辽阔,不论是税制改革,还是土地改革,亦或是惩处贪腐官员,都不件能迅速处理的事。 据说只这段时间,就有数十个厂卫人员因太过忙碌而晕倒,更有官员病死于忙碌途中…… 江南地区的厂卫,只有两千人,他们主要负责收集和传递消息。 就比如今天,张世康便看到锦衣卫奏报,京营副将齐大柱在江西的审案记录,直看得他哭笑不得。 为了防止引起民愤,张世康不得不下令,将各州府事务转移到临时选任的代理官员身上。 大字不识的武将审案,着实有点离谱了,专业的事,还是交给专业的人来办。 在军令中,张世康命令齐大柱转战浙江,而后是福建、广东。 之所以只派了齐大柱,是因为南边几乎已经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战力,齐大柱跑这一趟,无非就是走个过场。 除了控制局势之外,也是让各地的老百姓知道,没有什么南军,反贼皆已伏诛,你们就等着分田地吧。 石砫的战事张世康也已经知道了,秦良玉果然没有令他失望,真的抵御住了张献忠的攻击。 只是战报明细里提到,这场战争最终的关键点,是白杆兵的游击战,烧掉了张献忠的粮草。 提及游击战,张世康眼前一亮,奏报虽然并没有说明详细。 但张世康还是看出,这与后世的游击战并无二致,不由得对那个叫马玲绮的女娃有点感兴趣。 毕竟一个战术的提出,有时候跟科技的一次突破一样,隔着一层窗户纸,但有时候就是要花上很多年。 为了防止张献忠再度攻伐石砫,张世康命已经荡平湖广的曹变蛟回援四川。 倒是孙传庭那边的奏报挺让张世康意外的,李自成率领五六万大军,竟然只是在汉中府周边溜达了一圈,就撤兵了。 这个李自成,到底想干什么呢? 可如今的江南江北最忙活的,估计就是厂卫和户部官员了,反倒是张世康,这阵子突然清闲了下来。 南京城这等坚城,想靠强攻绝对是不明智的,本来还想慢工出细活的张世康,只围着南京城骑马转了一圈,就放弃了炮击的打算。 如今他手里的火炮,无非就是弗朗机炮和红夷炮,威力都不能令人满意。 要靠这玩意儿,就是把炮管都打废了,估计也轰不破南京城的城墙。 好在张世康也不急,江南的扫荡在稳步进行,也用不着他去亲自参与,他需要做的,就是等待。 等待南京城内出现变故。 张世康在此之前就在江南布置了两千的锦衣卫,这其中就有不少的人员在南京城内。 如今虽然因为南京城城门紧闭,消息传不出来,但该有的布置已经都布置好了,只需等着就是了。 如今南军大势已去,老巢又被围困,张世康不相信会有人没有其他心思。 南京城虽坚固,但历来最坚固的城池,都是从内部被攻破的。 张世康可以等,即使那变故没有出现,他也耗得起。 郑家的第二批军粮已经通过海船运抵京城,想来也能缓解大大北方缺粮的压力。 除了每日处置一下厂卫来自各地的奏报以外,张世康也没什么其他能做的了。 当然,夜里的张世康还是比较忙活的,陈圆圆一直穿着男装充当他的贴身亲兵。 是真的贴身,该说不说,男装也别有一番味道。 到了九月初九,重阳节。 张世康闲来无事,带着陈圆圆还像模像样的跑到一处土丘,弄了一把茱萸,给老爹老娘祈福。 都说茱萸要插到高处,可军营周围就那么一个小土丘。 张世康祈福完,孙大胜、徐文远等将领也有样学样,于是当天那小土丘就插满了茱萸。 变故发生在九月十六夜晚,这天,张世康正在刚刚完成一次数额庞大的进出口贸易,正抱着软软的陈圆圆温存。 但听孙大胜在外头大喊着: “大哥!大哥!城内有动静!” 说着军帐门帘内就冒出一个头,而后那头又火速的缩了回去。 少顷,张世康披着衣服走出大帐。 “跟你说了多少次,军营之内称职务。”张世康瞪了一眼自己这兄弟道。 孙大胜闻言嘿嘿一笑。 “大哥,你听,城内都是喊杀声。” …… 南京城内。 “兄弟们,留在南京城只有死路一条! 我等不该陪着那群贪官污吏死在这里,随我杀出一条生路来!” 参将吴刚手执战刀,一边砍杀,一边对周围的部下们道。 李文那天说过那些话,这些天就如同种子一般在吴刚的心里生根、发芽。 造反的事儿,是江南士绅、东林党挑起的,高杰参与叛变,也从未跟谁商量,他吴刚不过是被裹挟进来的。 如今他们龟缩在南京城内,无异于等死罢了。 事儿是你们挑出来的,想让老子跟你们一块等死,没门儿! 本来吴刚还打算再忍忍,可是三天前,军营内竟然开始实行军粮配给制。 他也没听上头说城内粮草不足,如今却要为了多撑几天让他们挨饿。 更让他生气的是,高杰的那些嫡系、亲兵,竟然每天都有白米饭吃,他们不在军粮配给制范围内! 一忍再忍,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在看到配发给自己的军粮越来越少,而且都是些发了霉的劣等军粮之后,吴刚当场将军粮踹飞,带着自己的几千部下杀出了军营。 他这些天早于手下的兄弟们通了信儿,手下人也只等他一声令下。 他的目的也很明确,直奔南京城的西门,只要夺下城门把城门打开,把吊桥放下,一切都将结束了。 …… 第336章 你都能反,老子为何不能? 然而吴刚还是小瞧了城门的守军数量,由于南京城内守军众多,为了堤防不测,徐弘基在城门处也布置了相当多的人手。 这些守军站在高处向吴刚放箭,吴刚等部只能冒着箭雨往前冲。 一场苦战在所难免,但跟着吴刚造反的士兵心里都清楚,一旦失败,绝对是死无葬身之地。 是以他们都悍不畏死的往前冲,乌泱泱的人都拥挤在空间不大的城门洞外头。 但守城的兵都是徐弘基的嫡系,双方战在一块,一时间陷入僵持。 半刻钟后,又从城墙一侧冲出来一队卫所兵,见敌军来了援军,吴刚顿时心感不妙。 可片刻之后,右侧军营里也冲过来一伙儿兵马,吴刚定眼一看,竟是刘泽清的部将徐怀明。 “好你个老吴!造反竟然不招呼一声!” “好你个老徐,你竟然也反了!” 两人早就认识,虽然不在一个军营里,但也时常有联络。 只是造反的事毕竟太敏感,吴刚除了自己信任的这一波兄弟,并不敢轻易对其他人说。 以至于万万没想到,这徐怀明也打着这个心思。 “你都能反,老子为何不能?躲在这城墙内等死,可不是我的作风!”徐怀明瞪着牛眼,一边杀敌一边道。 “哈哈哈哈!好好好,我等一块起事,迎大元帅入城!” …… 西城门火光冲天,南京城内乱作一团,即使是老百姓也知道,当是有战事发生。 河东君的住宅处,几个黑衣人在外头逡巡很久了。 他们望着城西边的火光,一时皱了皱眉头,但看到街道上的慌乱,顿觉时机已到。 他们借着夜色相继翻过墙头,府宅的门房刚待大喊出声,就被他们几人乱刀砍死。 几人动作利索,杀了门房之后,就直奔柳如的阁楼。 这时黑暗中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你们可真能墨迹!” 这声音在黑夜中格外的突兀,几个杀手都被吓的一激灵。 裴纶的身影出现在月色之内,他虽然仍旧是家仆打扮,但手里却握着一柄刀。 倘若有心人仔细观察,当能看出那是一柄锦衣卫的制式绣春刀。 “都在外头那么久了,磨磨唧唧不进来,如何能成事儿?”裴纶一边走向那几个人一边道,言辞间充满了鄙夷。 这时阁楼上的柳如是也听到了动静,趴在窗口往外道: “裴纶,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声音清脆动听暗含焦虑,柳如是也看到了外头的火光,知道或有战事发生。 在这个年月,身为女子,本就活的不易,却又偏逢战乱,实在是不幸中的不幸了。 “小姐莫慌,不过是几个杀人的歹徒罢了。”裴纶说着便提刀冲了上去。 阁楼里传来叮当一阵乱响,柳如是慌乱之下撞翻了屋内的东西。 杀人的歹徒,这等话在女人心里不知掀起多大的惊涛骇浪。 歹徒已然会令女子恐惧,更何况还是杀人的歹徒。 “请小姐将房门锁好,勿要出来。”裴纶一边打斗,一边冲柳如是道。 柳如是于是赶紧将房门锁好,又用了好大的力气将梳妆台也给推了过去抵住门。 听着外头的打斗,柳如是逐渐的冷静了下来。 她早猜到,这个新收的叫裴纶的家伙,或许并不是个普通的杂役。 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想到这个裴纶,竟然还是个武林高手。 外头的惨叫声并不出自裴纶之口,便可以想见,那些杀人的歹徒并不是裴纶的对手。 柳如是大着胆子走到窗户边,偷偷的往外望去。 但见微弱的月光之下,已经倒下好几个人,跟裴纶在打斗的,只剩下两个。 其中一个想逃走,却被裴纶捡起一把刀丢了过去,正好插中那人的后背。 剩下一人显然已经丧失了斗志,但仍旧在负隅顽抗,最终被裴纶一刀削在后腿倒地不起。 “说,是谁派你来的?”培训将刀架在那人的脖子上,威逼道。 “好汉饶命,我若说出幕后指使,可否饶我一条性命?”那人刀也被打掉了,赶紧求饶道。 “好,快说。”裴纶连犹豫都没有,直接答应。 “是钱府的管家。”那人脸上一喜,为了活路立即就将背后之人说了出来。 “钱府?小姐,南京城有几个钱府?你最近是否招惹了钱家的人?”裴纶问向阁楼里的柳如是道。 “钱谦益……”柳如是以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 她做梦也没想到,这个天天给他写肉麻诗词的东林大儒,竟然会派人杀自己。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究竟哪里招惹了他? 裴纶没听到柳如是的声音,不觉有些纳闷,可那杀手却继续求饶道: “好汉,我已说出幕后主使,还请好汉……啊——” 那人话都没说完,就被裴纶一刀结果。 “你又没说哪个钱府,还有,老子也不是好汉,我叫裴纶。”裴纶嘀咕了一句,冲满地的尸首吐了口唾沫。 他很快来到柳如是的房门前,并询问道: “小姐,外头的杀手已经被小的解决,小姐没事吧?”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会有如此身手?你到我家,究竟是为了什么?” 房间里传来柳如是连串的质问。 在此之前,这个裴纶就谈吐不凡,她也曾怀疑过,但最后没有深究。 如今她一想到自己这么长时间,身边竟藏着这么一个武功高手,她如何能不惊骇。 “我是裴纶呀小姐,我的身手本来就好,只不过小姐没问罢了。 到这里,自然是来打杂的,小姐,裴纶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假话,五雷轰顶。” 裴纶说的信誓旦旦。 因为这确实都是真话,他本名就叫裴纶,也确实是来这儿打杂的。 只不过他说的打杂,跟普通的打杂不一样,外头的那几具尸体,就是杂。 “你若不能说实话,就请离去吧。”阁楼里传来柳如是清冷的声音。 “可是小姐,外头在打仗呢,你听,说不准今夜北军就攻了进来。 小的还得保护小姐安全呢。”裴纶温言道。 “你是谁的人?”柳如是又问,且语气十分的坚决。 裴纶闻言扁了扁嘴,他看了一眼外头,似乎喊杀声越来越大了,知道大概今夜便是南京城光复的时候,或许也没必要隐瞒了,便道: “嘿嘿,小的锦衣卫指挥使帐下小旗官裴纶。 小姐你瞧,我可真没骗你,就叫裴纶。” 第337章 男人嘛,不就那点事 “锦衣卫。”柳如是重复了一句。 此时的她心乱如麻,她不知道钱谦益为何要杀他,更不知道锦衣卫为何会潜伏在她家里。 她只是个弱女子,也从没招惹过任何人。 “小姐,你将门打开吧,咱们或许得先躲起来,阁楼不大安全。”裴纶又道。 他虽然将那几个杀手全部杀死,但幕后之人得知后,有可能不会善罢甘休。 如今城内乱成这个样子,谁知道会不会气急败坏的派更多的人来搞事情。 三五个人裴纶还能应付,再多了他也搞不定,还是躲起来的好。 “我平生并未做什么坏事,你为何潜伏在这里。”柳如是问出了最想知道的问题。 裴纶想了想道: “本来不该告诉小姐的,但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是我家指挥使大人点名让小的保护小姐。” “锦衣卫指挥使?”柳如是纳闷。 “对,也就是当今的大元帅阁下。”裴纶说此话时昂头挺胸,似乎与有荣焉。 “张世康……”柳如是顿时想到了这个人。 实际上柳如是最近一段时间,已经尽可能的搜集关于此人的消息,这包括他从南京市井、各青楼酒肆以及从裴纶口中等各方面。 她极力的想拼凑出一个答案,那就是如今这个如日中天的张世康,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可是她如今仍旧没有找到答案,因为两极化太严重了。 在南京名流眼中,都只言此人离经叛道多行不法胡作非为,市井中也有百姓希望战事尽快结束,等待朝廷给他们分土地的。 这部分百姓当然都念着张世康的好,裴纶这家伙更是,只要她问,那就是没口子的夸赞。 “我与他并不相识。”柳如是呆呆的道。 “是了,大人估计也没见过你。”裴纶道。 这时候柳如是已经开始在挪动抵门的梳妆台了。 “或许大人是久仰小姐的大名,不过小姐,刚才那些人是钱谦益派来的吧?”裴纶又问道。 门吱呀一声被从里头打开,柳如是的眼睛红红的,太多的变故使她仍旧不安。 “嗯,我也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要杀我。”柳如是如实道。 柳如是虽然也经历过不少波折,但仍旧想不明白。 可这事儿裴纶只一琢磨就明白过味儿来,因为只有男人才懂男人。 “这有啥想不明白的,追不到后气急败坏了呗?不过想来这些人应该也不是要杀小姐。”裴纶随口道。 钱谦益这厮几乎每天都写情诗过来,每次裴纶送信时都嫌弃的要命。 死老头都能当柳如是的爷爷了,竟然还死皮赖脸的想抱得美人归,真是无耻呀! 相比于钱谦益,他家大人那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 “那他究竟要干什么?”柳如是追问道。 “嘿嘿,小姐还是不要知道的好。”【裴纶嘿嘿笑道。 “请你告诉我。”柳如是知道自己已经没资格以命令的口吻让裴纶说,只是请求道。 死,要死的明明白白,人,怎么能糊里糊涂呢? “嗐,男人嘛,不就那点事儿。”裴纶也没有明说,只是含糊其辞道。 无非就是监禁做点男人都想做的事,什么先奸后杀,再奸再杀,或者一边那啥一边询问为啥看不上他。 道貌岸然又色厉内荏,还惦记姑娘的家伙,不就这点能耐吗。 柳如是本就不是十五六岁的女人,哪里还不明白裴纶的意思。 她只觉得一阵恶心,亏那钱谦益还每日写那些词句,不过她并不是别人说什么她就信什么的人,便又问道: “那人毕竟曾任过礼部尚书,又是东林大儒,怎会作出如此之事呢?” “正如同那些所谓东林大儒,都将我家指挥使大人当作国贼一样,小姐怎能只从表面来评判一个人。 那钱谦益身为南军领袖,如今一旦城门被攻破,等待他的只有一死。 这人啊,一旦面临死亡,那是什么事都会出来的。 尤其是他的执念,那些他想做又没做到的事。 即使要使用非常规的手段,但他毕竟就要死了嘛,总归是要做的,不然不甘心。”裴纶解释道。 柳如是一边听着,一边跟着裴纶。 这处宅院里有两个地窖,一个在外头的放些酒坛子之类的杂物,一个则阁楼的僻静处,柳如是也没什么太多东西,那处地窖一直空闲着。 裴纶就带着柳如是和一个婢女躲了进去,而后他便要离开。 他还要去外头观望,凭借他的身手,自保还是无虞的。 “张世康……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柳如是望着裴纶离去的背影,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指挥使大人呀。”裴纶再度露出敬慕的表情来。 但这次他就没有如同上次那样,说些什么胸怀天下、运筹帷幄之类虽然好听但毫无实际的话。 “我也其实就见过一两次,不过我相信,小姐很快就能见到了,不如到时小姐亲自去问大人。” 说罢,裴纶就出了地窖。 而此时的南京城西门外头,四万京营兵,以及一万两千禁军已然集结完毕。 张世康已经穿上盔甲,他骑在二狗身上,略有些焦躁的盯着南京城的西城门。 城内有军队哗变了,这是十分肯定的事情。 但哗变的军队能不能打开城门,却是件谁也不知道的事情。 此时已经过了子时,五万多大军没一个人发出声响,只听到战马时而抬起落下的马蹄声,以及不断的响鼻声。 城门里头仍旧还在打斗,张世康也不知道是谁在叛变,但他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倘若这厮能把城门打开,定要好好奖赏一番。 他就怕最后雷声大雨点小,倘若最终被平掉,那才真是日了狗了。 孙维藩在给京营兵做最后的指使,甚至已经分配好了哪部攻哪边城墙,哪部去攻打军营。 吴刚和徐怀明在西门血战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在互相配合之下击溃了西门的守军。 随着南京城西大门在吱吱呀呀声中被打开,但见城门洞内已经满是尸首,血流成河。 吴刚和徐怀明带着部下就往外冲,他们身后,还追着不少的守军。 当真是拼了老命,才将城门给打开的。 “大元帅救命!”吴刚和徐怀明一边一瘸一拐的跑一边喊道。 “众将听令!拿下南京城!”张世康将尚方剑指向洞开的城门,中气十足的道。 …… 第338章 害我者,东林 随着一声令下。 张世康的任务就完成了。 是的,有时候,当大元帅就是这么简单。 孙大胜带着马军率先往城里冲锋而去,那些本来还在追着吴刚和徐怀明的家伙,一见外头这阵仗,立即扭头撒丫子往回跑。 孙维藩和黄得功也相继带着步军往里冲,这俩人最近似乎在较劲,据说是因为孙大胜。 即使外头一片黑,但南城城头的火炮仍旧还是开火了,大部分炮弹都落在了空地上,只有少数几枚打中了人。 洪秀成立即护着张世康到达安全的地方,他明白张世康肩负着所有人的期望。 这也是为什么,张世康明明在军营里压根就不做太多的事,但所有人仍旧很敬重他。 有时候就是这样,万事无须亲力亲为,一个合格的甩手掌柜,只需要会用人就行。 一刻钟后,在被收缴了武器之后,吴刚和徐怀明终于见到了他们心心念念的大元帅。 这次起事,除了吴刚的四千多人外,徐怀明还带着本部的三千多人,可真个跟着他们杀出血路来的,如今只剩下一千来人。 战损不可谓不高,吴刚和徐怀明本人也都受了伤。 但二人仍旧忍着痛跪倒在地,因为他们都知道,面前的年轻人,就是目前大明王朝的军权掌控者。 “吴刚、徐怀明是吧,如果本帅没记错的话,你们二人皆是降了叛,叛了降,这是第三次了吧?”张世康表情平静的道。 两人毕竟都已经官至参将,厂卫早已将两人的情况核实。 先是叛了李自成降了大明,后又叛了大明跟随南军,如今又叛又降。 两人不知心中惊惧交加,以为张世康要治他们的罪,立即跪地不住的磕头。 “不过不论如何,你们这次主动打开城门,都是有功劳的。”张世康又道。 吴刚和徐怀明脸上立即露出喜色。 “可本帅就是不知道,哪一天你们俩还会不会再主动打开我大明的城门。” 吴刚和徐怀明刚露出的喜色再度消失。 “不过本帅也不能一杆子打死,功过相抵,倒是功还超了一点点。” 于是两人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了,这一惊一乍的,二人长这么大都没这么刺激过。 那可是一句话就能要了他们命的呀。 “军职就不要想了,本帅会在陛下面前给你二人请功,就领个从三品的轻车都尉吧。 如何?”张世康询问道。 以实权的参将,改为从三品的武勋,兵权被收回,其实两人也没什么兵了。 乍一想,确实是不划算,但仔细一想,还不如乍一想。 可二人完全没有反驳的念头,他被张世康几句话给吓个半死了,如今能活命还能有份俸禄领,还想什么呢? “谢大元帅。”二人相继拜倒,脸上说不出的恭敬。 有时候就是这样,你若表现的太过好说话,反倒让某些人心生不满。 但只要张世康先敲打一番,这些人反倒会感恩戴德。 他不能忍受军中有这等人存在,别跟他说降了叛叛了逃都有什么什么苦衷。 没有意义。 他不会去冒这个风险。 从三品的官职,已经不低了,知足,才能常乐。 战斗一直持续到天亮,零星的抵抗仍旧存在,但大部分卫所兵直到大势已去,都已跪地投降。 高杰被黄得功一刀捅在后心窝,刘泽清则被孙维藩砍飞了头颅。 京营兵开始满城抓捕参与叛贼,由于南京城内早已潜伏了不少的锦衣卫缇骑。 他们抓捕的也很迅速,按着锦衣卫提供的名单登门抓捕就是了。 当士兵抵达魏国公徐弘基的府宅时,府宅大门洞开着,不少府宅的下人正抱着偷来的金银细软等物往外奔逃。 士兵当然不会让他们带走,只三两下就将偷窃财物者就地斩杀。 他们在魏国公府来回搜查,最终在徐家祠堂发现了徐弘基。 折腾了半年之久的南军统帅徐弘基,已经倒在了血泊里。 他的手边半握着一把刀,徐家牌位前的供桌上还放着一张宣纸。 宣纸上写着几个鲜红的字,当是徐弘基自杀前用手指蘸血写的。 “弘基愧对列祖列宗,害我者,东林。” 对于参与这次所谓的清君侧行动,徐弘基承认他有不舍家财的心思,但其实这种心思一开始并不大。 南京虽然也是大明的都城,但他其实知道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更知道南军很难完成所谓的北伐,历朝历代那么多的军事天才都没能完成,他徐弘基又有什么能耐。 可是东林党放大了他的贪欲,使他不舍家中的田亩、钱粮。 东林党又放大了自己的优势,蒙蔽了他的双眼。 魏国公承袭自开国功臣中山王徐达,止于他徐弘基,以一种十分令人不齿的结局。 然而京营的士兵才不管那么多,有人怕徐弘基没死透,以战刀又捅了几下,然后拖着他的尸首就要去交差。 毕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天亮之后,全城都在进行着大规模的抓捕行动。 但这其中却唯独少了钱府,也就是钱谦益的家。 那些曾参与谋逆的官员、士绅府宅,几乎都有士兵把守和抓捕,可钱谦益的家门口什么人都没有。 只是宅子两侧的胡同口处,有几个卖糖葫芦的家伙,倒是一直盯着。 钱谦益在书房内正襟危坐,他面前的书桌上放着一方白绫,钱谦益正死死的盯着那白绫。 即使他早就知道南军终归是打不过北军,南京城也不可能一直守着,总有一天会被攻破的。 或许是从外头,或许是从里头。 但他却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是时候殉难了,就连魏国公都已殉难,他作为东林大儒,清君侧行动的领袖,安能苟且偷生呢? 他一直都是这么想的,也一直认为,如果这一天真的到来,他定然会毫不犹豫的自缢,以全名节。 可是…… 如今白绫就放在眼前,只需要往椅子上一站,将白绫悬挂到房梁之上。 而后将脖子挂在白绫上,将椅子踢倒,就能一了百了了,就可以保全他的名节了。 他知道,这是那么的简单。 可是,他就是下不去手。 …… 第339章 钱谦益,你倒是跳呀 就这么犹豫了一会儿,钱谦益便想着。 贼兵也该来了,如果他们来了,他就拿刀反抗,那些贼兵必然会杀了他。 可是他又等了一会儿,却并未见贼兵前来,这让他感觉非常的疑惑。 他再次看了一眼白绫,觉得还是换个法子吧。 于是他主动走出了府宅,可府宅外头并没有任何士兵看守。 他走上了街道,倒是看到了士兵在捉拿他的同僚,但那些士兵并不理会他。 钱谦益的府宅豪华宏大,正建在一处内河不远处,他盲目的走着走着,竟毫无目的的走到了河边。 “到了到了,快去通知指挥使大人,人终于到了。”那卖糖葫芦的家伙跟同伴道。 他们悄摸的跟了钱谦益一路了,府宅不设防,也不管他,这当然是张世康的命令。 据说指挥使大人,是想成全钱谦益的名节,大白话就是不抓他,让他自己自杀。 指挥使人大人人真是好呀,只不过就是心太善了。 不论是锦衣卫的人,还是京营的人,受张世康影响,对那些满口之乎者也为富不仁的家伙,都不怎么喜欢。 但这是张世康命令,他们只要负责盯着就可以,就想看看这钱谦益如何自杀。 张世康还专门交代,如果这厮要投河,那就去通知他。 钱谦益盲目的走到河边,他根本不知道这是上天的安排。 他看了眼流动的河水,突然想到,或许他可以跳河来保全自己的名节。 上吊自杀,还是太恐怖了,听说大小便都要失禁,自己是读书人,还是东林大儒,那么做太有辱斯文了。 被贼兵杀死,还是太血腥了,若是那些人不知轻重,说不准就连个全尸都留不住,实在是愧对列祖列宗。 可跳河不一样啊。 不仅没有疼痛,也不会大小便失禁,还能保全尸首、保全名节。 他犹豫了一会儿,终于面露决绝。 这时张世康悄摸的来了,边上还跟着河东君柳如是。 “瞧见没,钱谦益要殉难名节了。”张世康嘿嘿笑道。 张世康记得很清楚,史书里记载,钱谦益最终抱得美人归。 北京城失守后,钱谦益便天天喊着要殉难,可一直到建虏兵临南京城时,他也没下去手。 河东君柳如是要自杀,也被他强行拦下。 虽然张世康有刻意引导的成分,但他还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能亲眼见证历史。 他还专门将柳如是给带了过来,觉得应该当事人亲眼看看。 这多新鲜。 可这对于柳如是来说,就很无厘头了。 她到现在都不知道,面前这个大明朝炙手可热的人物,究竟找她是要做什么。 只知道这人有点自来熟,脸皮也有点厚,来的时候甚至还抓了她的手。 她并没有反抗,一切都没有意义。 只是她不明白张世康要带她来看什么。 当她跟着张世康来到河边,看到钱谦益时,眼睛里只露出了冷意。 她就那么盯着钱谦益,她很想问对方,为什么要找人绑架她,是否真的是裴纶猜测的那些事。 可是她终究没有问,柳如是看出来了,钱谦益是想自缢。 就是他曾在自己面前所言的殉难。 人都要死了,她还能有什么放不开的呢。 不论他曾经想对自己说什么,但至少对方在此时,还是有些气节的,柳如是这样想道。 “如是啊,你猜猜看,这钱老头儿敢不敢跳进去?”张世康笑道。 柳如是不知道张世康为什么这么问,但仍旧认真的回答道: “大人,这还需要猜吗?不过一死而已。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柳如是喃喃道。 这就令张世康很无语了。 什么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他最讨厌那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家伙。 但看这柳如是又不像,便劝道: “你这人,年纪轻轻的,怎么总是一副愁绪满怀的样子,似乎连生死都不怕。 可既然连生死都不怕,为何要天天愁眉不展的。 你看本帅,就很怕死,但仍旧很开心。” 柳如是摇了摇头并没有回答。 于是两人又继续观看钱谦益跳河。 可是钱谦益犹豫了半晌,仍旧没有踏出第一只脚。 磨磨唧唧的张世康都看烦了,于是便走上前去道: “喂,钱谦益,你倒是跳啊!” 钱谦益吓了一跳,一回头,但见身后已经站满了人。 除了张世康和柳如是外,其余大多是张世康的亲卫,以及那几个卖糖葫芦的锦衣卫探子。 但是如果细心的人,当看到河道两旁的民居里,仍有一双双眼睛盯着这里。 钱谦益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竟然没发现身后来了这么多的人。 他看了一眼柳如是,但却不敢再与她对视。 随即,他对张世康怒目而视,他已经认出了对方。 “你若再不跳,本帅就命人把你砍成肉泥。 快跳吧,跳了还能保全名节,也能死个全尸。” 张世康劝道。 这时候没有电影,但张世康感觉自己像个导演,还是谆谆善诱的导演。 为了让钱谦益殉难,他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你是不是不敢呀?”又等了一会儿,张世康皱眉道。 终于,钱谦益不再挣扎了,他似乎下定了前所未有的决心。 因为他明白,张世康可能真的会将他砍成肉泥,衍圣公一家一千多口人,都被这厮族灭了。 他绝对能做出这等事来。 钱谦益定了定心神,终于他往前踏了一步,将右脚踏入了河水中。 此时正值九月中旬,虽然已经过了中秋,但南京的天气也不算很凉。 可这触感对于现在极度敏感的钱谦益来说,就很明显了。 他的脚刚伸进水里,就触电似的缩了回来。 此时的钱谦益额头已然大汗淋漓,仿佛刚做过一场进出口贸易似的。 他终于明白,殉难这个词,说出来容易,做出来是真的难。 他原本以为自己在大义和名节面前,会不怕死的。 他整日说着要殉难,就连他自己都信了。 可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是怕的。 “水太凉了。”钱谦益呆愣愣道。 求生的本能迫使他扭转了身体,向张世康跪地求饶道: “大元帅,罪臣愿意投降。” 柳如是极度失望的闭上了眼睛。 然而张世康却不干了,他是导演,可这演员竟然不听他话。 “什么水太凉,我看你头皮也痒吧? 来人,把这厮给我丢进河里!” …… 第340章 百废待兴 一代东林大儒钱谦益同志,最终还是跳河了。 尽管水确实很凉。 尽管他并非自愿。 在柳如是的面前,在南京城扒着门缝往外看的百姓们面前,在大导演张世康面前。 以这样一种喜剧性的方式。 钱谦益不断的挣扎,希望可以活下来,但京营的士兵拿着棍子往下按。 即使张世康已经尽全力帮他,可他死的一点都不体面。 唯有一点张世康可以肯定,他死的时候一定不饿。 南京城内的抓捕还在持续,并将持续很久。 整个九月间,除了某人,所有人都很忙。 高杰部、刘泽清部、还有更多的卫所兵投降,南京城四处都是乱糟糟的,孙维藩和黄得功忙的不可开交。 锦衣卫的人在忙着抄家,东缉事厂的人在忙着清查田亩。 九月二十二日,张世康又从江北调回来两千的东缉事厂人员,其中一半人仍旧负责清查田亩。 而另一半人,被张世康派往了浙江和福建,乃至两广。 他们这次的任务倒不复杂,那就是搜集江南沿海的海外作物种子,这包括土豆、花生、红薯、辣椒、玉米、番茄等。 这些作物比如花生早在大明中叶其实已经传入江南沿海,再比如土豆、红薯、辣椒等,虽说比花生晚了点,但也大致在万历年间已经传入大明。 但传入是传入了,终大明一朝,这些作物也没有得到推广,仅仅在江南沿海有少量种植。 譬如辣椒,这玩意儿在江南沿海竟然是被大户人家当作观赏花草而种植的。 农作物推广,必须依靠全国之力,今年一整年,张世康都在大明犁地,只待把江南地区的州府犁完,众所周知,犁完了地,就该耕种了。 而大明这些年,朝廷对百姓实在是亏待的太多太多了。 各种自然灾害,再加上流寇、建虏,以及朝廷上有贪腐官员,下有士绅地主。 倘若从万年年间开始算,整整几十年的时间里,老百姓都在不断的煎熬中求存。 田亩清算和再分配的过程,也将是户部统计全国实际人口的过程。 张世康曾在后世时调查过,明朝人口的巅峰期出现在万历统治的中期,统计数据约在一点三亿到一点九亿之间。 误差不可谓不大,但想想也能理解,这时候统计人口的方式没有后世精确,而且百姓迫于生存压力,逃走者居多。 按照史学家根据大量数据比对,最终以一点四亿作为中间数,这是个相对客观的数字。 可是再看大清统一之后的数据呢,仍旧是史学家们根据大量数据比对,最终得到的中间数,仅仅只剩下六千万到一亿之间。 这是个什么概念,几十年的时间里,人口锐减了几乎一半。 多少百姓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死去,他们无名无姓,朝廷不知道他们,也没有人知道他们。 岁大饥,人相食。 飞蝗起,十室九空。 史书里寥寥几字,道不尽的百姓苦。 可是张世康知道,一切都还有机会,现在并不是崇祯十七年,大清也还没有南下。 张献忠也还没有开始气急败坏的屠四川,更没有背上那口黑锅。 只要张世康在,就不会有扬州十日、嘉定三屠,也没有江阴八十一日、畿南之屠、曹州之屠、广州之屠。 更不会有朔州之屠、汾州之屠、泾县之屠、嘉兴之屠、常熟之屠、昆山之屠、金华之屠、赣州之屠、平海之屠、邵武之屠、同安之屠、湘潭之屠、南昌之屠…… 历史是有记忆的,即使螨清曾销毁了大量的官方史料,但却仍旧记录在许多地方的县志里,使这些地方的后人不敢忘怀。 更有史学家以私史记录了这段历史,而且还不在少数。 譬如谈迁,譬如张岱,譬如万斯同,譬如计六奇…… 张世康根据目前已经统计出来的人口大致推算,如今大明的人口当在一点二亿上下。 而如果要用四个字来形容目前的大明,那只能是百废待兴。 张世康要用一年的时间来犁地,也要用一年的时间来恢复生产。 百姓需要安抚,新作物需要推广,就连京营兵在江南江北折腾了大半年,也早已疲惫不堪。 可张世康知道,北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大清,那是个曾经令朝廷百官、甚至令崇祯老哥都谈之色变的家伙。 也是接下来张世康要应对的事。 至于四川的张献忠和李自成,如今的张世康并未将其当作多么难以战胜的敌人。 说到天上,只是暂时没有时间顾及罢了。 整个九月间,都在这种各种各样的忙碌中度过。 九月二十七日,张世康又命黄得功率本部一万两千禁军继续南下,赶赴两广地区铲除东林余孽。 因为锦衣卫奏报,鉴于南军的大溃败,一些自知必死的东林党人、士绅、地主贪官们携家带口最终都逃往了广东。 张世康明面上是不想放过这些人,但其实真正不想放过的,是他们带走的家产。 张世康大致猜测,这些家伙估摸着是想在广州乘船离开大明。 人可以离开,但家产得留下,如果不自觉,那人和家产就只好都留下了。 也不看看如今南洋在谁的手里,哦,当然没在张世康手里,可张世康仍旧给郑家写了一封信。 信中除却委托郑芝龙严查两广、江浙地区海船外,张世康也表示将在十月里合适的时间亲自去郑家拜访。 来一次江南不容易,而大明如果想放眼海外,郑家是永远也避不开的,至少在目前来看,在海事上,张世康需要太多的东西。 而这些东西,大部分只有郑家有。 到了十月初二,张世康终于忙完了一应任务的分配。 看着部下们都领着任务各自忙碌去的身影,张世康伸了伸懒腰。 “大人,南京城内一应勋贵、士绅以及东林党人的府宅已经彻底清查完毕。 这是相应的文簿。 按照大人的要求,卑职选定了安远侯的府宅作为大人的临时住所。 这座府宅大小合适装饰豪奢,卑职已经将大人的歌姬安置在其中。”锦衣卫指挥同知刘文柄道。 “嗯,走,随本大人瞅瞅去。” …… 第341章 众女 刘文柄、刘文耀兄弟俩是几天前才到达的南京城。 鉴于接下来的查抄工作已经转移到江南地区,张世康专门下令将自己在锦衣卫的哼哈二将全部调了过来。 这二人经过将近一年的锻炼,对抄家这等事不能说驾轻就熟,只能说手到拈来。 没有任何隐藏的银窖能逃过刘文柄的眼睛,也没有任何贪腐官员能受得住刘文耀的拷打。 张世康将刘文耀的刑讯艺术,称之为大记忆恢复术。 不论那些东林、士绅的嘴有多硬,都得在这套大记忆恢复术之下老实交代藏银所在的位置。 南京城勋贵、士绅、地主、东林党人、贪腐官员被一锅端,查出的黄金白银折合之后,约在三千两百五十万两上下。 这是几天前就大致计算出的数字,那份文簿反正之后还要经过户部细查,张世康也就懒得自己看了。 相比于此,忙活了近半个月,张世康终于可以放松放松了。 安远侯柳祚昌张世康不甚了解,但这厮祖上当是大明开国功臣柳升。 这柳升也算是一号猛将,奈何传了这么多代到了柳祚昌这里,英雄变成了狗熊。 张世康都懒得唏嘘了,南京城内到处都是狗熊。 之所以选定这处宅子,是因为张世康特殊的要求。 他要求府宅正房两侧要有足够的厢房,并且左右最少要有四间。 而那柳祚昌有一妻七妾,可能这厮也跟张世康有同样的恶趣味。 唉,只可惜秦淮八艳少了一艳,张世康一边走一边惋惜道。 安远侯的府宅距离军营并不远,张世康也懒得骑二狗,二狗最近似乎在发情,动辄就要发脾气。 但张世康念在这厮是想给他生三狗,就没继续骑他。 半刻钟后,张世康到达那安远侯的府宅。 刘文柄很会来事儿,安远侯的府宅牌匾都已经被换下,如今安放在门厅上的乃是冠军侯府。 烫金大字显得格外的气派,只是一看那匾就是新作的,或许墨水都没干。 不过张世康一点也不在意,夸赞了一番后就走进了宅院。 他先是在宅院里大致溜达了一圈,发现江南的有钱人跟京城就是不一样。 即使安远侯这等勋贵,家里的布置都格外有情调,假山什么的足有好几座,而且假山搭配也比京城讲究。 “你去忙吧,本帅要去正房瞅瞅。”张世康笑呵呵的道。 刘文柄当然知道指挥使大人要去干嘛,心里偷着乐的离开了府宅。 …… 冠军侯府,正房客厅。 柳如是、陈圆圆、董小宛等七人落座其中。 七人住在这里已经三四天了。 在此之前,他们也都知道府宅里有锦衣卫的人守着,只是鉴于南京城的动乱,锦衣卫只是令她们在自己住所待着。 直到几天前,刘文柄将她们全部带到了安远侯府,并分配了住所。 当然,她们的住所挨的特别近,距离正房也很近。 陈圆圆也是这时候被刘文柄从军营带过来的,原因是张世康说子弹耗尽,要养精蓄锐。 当然,他也有另外的意思,陈圆圆毕竟已经跟了他一个多月,让她先过去,也算是增进互相之间的了解。 “圆圆姐,这都四天了,你说那人为何还不见过来?”寇白门忍不住问道。 七人里有好几个都是十八岁,寇白门的生月最小,但寇白门却是众人里好奇心最重的。 众女刚被送到这里时,心里说不惶恐那是假的,保护他们的锦衣卫人员又不都是跟裴纶这样能说会道,实际上大部分压根不知道因为什么。 直到陈圆圆的到来,六人才知道,陈圆圆竟然已经陪侍了那张世康一个多月之久。 于是,所有人立即就明白到底是谁在保护她们,或者是说监禁她们。 以及她们接下来要面对什么,陪侍自然是少不了的。 这对寇白门、董小宛等五人来说,实在是件难以接受的事情,至少一开始是这样。 五人都未曾经历人事,她们虽然都是歌姬,但能在秦淮河拥有如此大的名声,各自都是色艺双绝的。 被那些文人才子围绕着习惯了,即使她们都并未因此骄傲,但对于择偶而言,还都是有自己的要求的。 譬如要才华横溢,要有抱负,最重要的是性情,性情得相投。 爱情之所以为人称颂,那是因为真正的爱情实在太少。 她们虽然是歌姬,但没有女人是不期待一份令人向往的爱情的。 可张世康的到来,直接将各自的念头全都打破了。 现在陈圆圆告诉她们,张世康指定是要让她们陪侍的。 众女刚得知消息后,年纪最小的寇白门,以及卞玉京当场就要寻短见。 可最终却在陈圆圆和柳如是的劝说下暂时放弃了。 柳如是早在两个多月前,便开始搜集关于张世康的事迹,那时她是因为好奇,想看看这位被钱谦益称之为国贼的人,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后来又通过裴纶之口,再加上钱谦益的伪善行为,柳如是终于大致推测出来。 她与张世康只见过一面,也就是钱谦益跳河那天。 柳如是告诉寇白门、董小宛,张世康并不是南京城文人才子所言的那么不堪,而是个真正在为大明朝、在为天下百姓做事的人。 柳如是希望她们不要这么急着武断的寻死,而是先看看情况。 而陈圆圆则羞赧的只说了一句,他是个有趣的人,会讲很多有趣的故事。 于是,众女便暂时在府宅安顿了下来。 这三四天的时间里,自有人给她们送来饭菜,大客厅内也有些书本、纸笔,她们时而聊天,时而看书练字,倒是也还算安宁。 当然,谈论最多的,仍旧是张世康。 “白门妹妹,我真的不知道呀。 你每天都要问一遍,叫我说,你是不是真看上了他?”陈圆圆调侃道。 陈圆圆毕竟陪侍了一个多月,在这件事上早已看开,甚至偶尔聊天也会站在张世康的立场上,反驳这些姐妹从南京文人口中听来的不利于张世康的言辞。 “哪有,小妹是觉得,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倒不如赶紧来的好,若真如圆圆姐和如是姐之言还好,若不是,我寇白门便要与姐妹们永别了。” 寇白门生得格外白净,白皙的压根不像黄种人,可能是才十八岁的原因,性子也略显急躁。 但她一着急,脸上便腾起红晕,让人更觉有种纯洁的美。 “我看你是死不成了,他人不坏的,见了你便知道了。”陈圆圆用手指点了一下寇白门的俏鼻道。 “咳咳咳——谁看上我了?”张世康坏笑着从门厅伸出半颗头来。 …… 第342章 咱们陛下文采可不咋地 众女都吓了一跳,赶紧站起身来行礼,寇白门的脸更是羞的白里透红。 “不必拘礼,本侯近来琐事缠身,是以今天才终于腾出空来。” 张世康一边笑着一边对众女道。 “都坐下继续聊呀,我看你们刚才不是聊挺开心吗?” 可张世康犹自说着,众女哪有他这么厚脸皮,一个个的不知该怎么回话。 “贱妾见过侯爷。”陈圆圆率先福身行了礼。 柳如是也与其他几女相继行礼,但仍旧呆呆的站在客厅里。 “不必那么客气呀,不瞒你们,我最烦这些虚礼。 在军营里躲不过,在朝堂上躲不过,到了哪儿都躲不过。 如今这儿是我临时的家,本侯在自己家里,就想自在点,你们觉得这过分吗?” 张世康言辞还算温和,但这其实也是他的心里话。 他知道这个时代确实礼法大于天,他可以在军营里、在朝堂上随波逐流。 可劳累一天,回到家里,他只想舒坦、只想自在。 一个个俊俏的丫头围着聊天,就是舒坦。 可这些俊俏丫头总是端着,就是不舒坦、不自在。 陈圆圆赶紧听话的坐下,柳如是也坐下,寇白门悄摸吐了下舌头也与众女一同坐下。 “这才对嘛,在家里都自在点,本侯天天在外头杀人、抄家。 你看本侯像是凶神恶煞的杀人狂吗?对吧?”张世康说罢嘿嘿一笑。 寇白门心道,现在就很像好吧。 “杀人、抄家那是没办法,谁叫他们都太贪心,不让百姓们活。 你们都还小,很多事你们都不懂,本侯被他们称之为国贼,但本侯究竟是不是国贼,他们说了不算,老百姓说了才算。 特么的,怎么又说起国事了,呸!”张世康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 寇白门心道,说脏话,粗鄙,圆圆姐骗人。 这几个妹子倒是个个长的俊俏,该说不说,秦淮河禽兽们的眼光真是雪亮的。 七人都是才色艺双绝,柳如是温婉,陈圆圆小鸟依人,其他几个张世康甚至还不知道名字,但只看到寇白门很白,相当白。 “那啥,本侯除了如是和圆圆,都还叫不上名字来着,要不……就先来个自我介绍? 我给你们打个样。” 人有多长,就必有所短,就比如张世康,可以在朝堂上跟白胡子老头舌战群儒,也可以在战场上决胜千里,但唯独不是很擅长撩妹子。 不过这也难不倒他,只要脸皮够厚,其他buff叠的足够高,一切都不是问题。 张世康也不管众女反应,当即站起身来轻咳两声。 仿佛是在说,退后,我要开始装逼了。 “站在你们面前的是,大明英国公之子、世袭冠军侯、京营提督、太子太保、太师、太保、柱国、锦衣卫指挥使、神武龙威决胜千里天下兵马大元帅。” 这一连串的名号,倒让张世康想起了有个叫龙妈的家伙,他想了想,自己的名头还是不够长,至少没有龙妈长。 噗嗤——张世康说话时故意十分的臭屁,寇白门竟没忍住笑出声来。 “莫笑,还没说完呢,严肃点。”张世康故作严肃道。 “本侯平日里呢,喜欢游泳、健身、美食和睡觉,到你们了。” 见张世康突然严肃起来,寇白门还以为张世康要说那些治国、安邦、平天下的爱好。 竟没想到张世康会说喜欢什么游泳、健身、美食和睡觉,这翻译过来,不就是吃喝玩乐吗? 她又想笑,但她这次忍住了。 “没骗你们,说出去总没人信,本侯真不想当那么多官儿。 唉,普天之下,估摸着也就咱们当今陛下相信。 到你们了。”张世康自嘲道。 他并不觉得自己的爱好有什么说不出口,吃喝玩乐咋了,人活在世上,又不只是为了工作。 再说了,他工作也做的还可以嘛。 为大明朝当救火队员都快两年了,就不能享受享受吗? “如是啊,就从你先开始吧?”张世康坐下后,指着柳如是道。 柳如是其实很不习惯被张世康如此称呼,他们也不过是第二次见面,上一次看钱谦益跳河时,也没说两句话,张世康很快就因为事务繁忙离开了。 如是是她的表字,而表字一般只有很熟悉的人才会称呼,她本名叫做杨爱来着,虽然绝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只知道她叫柳隐。 可柳如是拿张世康完全没有办法。 “小女柳隐。” “原来你叫柳隐呀,本侯以为你名字就叫柳如是来着。”张世康也不避讳,直言道。 “如是乃是小女子的表字,大人还不曾言及自己的表字。”柳如是询问道。 张世康闻言挠了挠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某刚过二十,还没来得及表字。” 寇白门见张世康如此滑稽,又轻笑了出来。 但张世康接下来的话,让所有人都笑不出来了。 “不过陛下说等这次回去,就亲自给本侯主持冠礼,想来陛下也给我想好了字号。” 柳如是略显惊讶,陈圆圆也张开圆圆的小嘴。 他们都知道张世康是豪门勋贵,但却没想到竟然尊贵到这般地步。 当今陛下,那可是当今陛下! 全天下的人,又有哪个,能让当今天子给行冠礼。 “不过咱们陛下文采可不咋地,鬼知道会不会给我乱取外号。”张世康又嘀咕道。 啥?他还不满意?还敢诽谤天子? 众女都懵了。 “莫说我了,你这就完了?这可不成!还没说兴趣爱好呢!”张世康十分严肃的道。 柳如是闻言,反倒心里轻松了许多,她在众女里年纪最大,比张世康还大两岁,性格也最稳重。 从张世康的言谈举止中,她立即就看出张世康是个不拘泥于繁文缛节、敢说敢做的人。 而且,这很真实不是吗? 不像南京城的那些所谓文人才子,他们向来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蝇营狗苟之事不知做了多少。 就比如那钱谦益,一想起此人,柳如是就只觉得恶心。 反倒现在再看张世康,柳如是突然觉得很安心。 “如是喜欢诗词。”柳如是温和的回道。 “诗词好啊!本侯也喜欢诗词,还会吟诗呢!”张世康笑道。 “骗人,我可不信。”见张世康既随和又有趣,寇白门大着胆子表达了自己意见。 “看不起谁呢?拿纸笔来,本侯现场给你们作诗!”张世康当即瞪着眼睛道。 …… 第343章 我劝天公重抖擞 张世康要作诗,众女一时都来了兴致。 她们能在秦淮河闻名,光是曲艺是不够的,才气更是有的。 但不得不说,包括柳如是、陈圆圆在内,没有一个觉得张世康会写诗的。 陈圆圆乖巧的给张世康研墨,柳如是则给张世康铺上宣纸,又用镇纸压好。 “那啥,你来写,我只管吟。”张世康正色的道。 寇白门又偷偷笑,张世康终于受不了了。 “喂,我忍你很久了! 你不是说本侯不会作诗吗?你敢不敢跟本侯打个赌? 倘若本侯作出好诗来,就算你输。 敢不敢?” 张世康挑衅的看向寇白门,真是白呀。 “为什么不敢?”寇白门昂起雪白的脖颈,很不服气的道。 “那好,我若是你赢了,今晚就由你来侍寝。”说罢,张世康便好整以暇的看向寇白门。 寇白门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白里透红。 可张世康已经把她架上去了,她下都下不来,一咬牙决定赌了。 “好,可是你输了怎么办?”说完这话,寇白门突然又觉得有了信心。 这人如此粗俗,若是会作诗才怪了,如果她赢了,就让这人放她走。 就是不知道这人会不会气急败坏,听说他一天就要杀成百上千人咧。 不过看起来也不像那么凶神恶煞,倒是有点像南京城里那些浪荡公子哥。 也不对,他倒是比那些浪荡子更有趣,哎呀,我想这么多干什么,总之,我要离开这里。 “输了嘛,那便本侯来给你侍寝!”张世康坏笑道。 寇白门人都亚麻呆住了。 哪有这么不要脸的? “开个玩笑嘛,输了便答应你一个要求,不过,本侯绝不可能输。”张世康信誓旦旦的道。 “只作出诗来不行,你说了要作出首好诗,佳作岂是那么容易作出来的?”寇白门不服气道。 “你们既然那么有才,便由你们来评定呗?” 这话说完,寇白门才终于觉得自己稳操胜券,不然张世康胡乱作一首,他就自称好诗,那她们还真没辙。 说完这话,张世康便在客厅里来回走动起来。 众人以为他在作诗,可张世康在给自己施展大记忆恢复术,想从他本就不多的诗词储备里捞出来一首。 “有了!”张世康满脸嘚瑟的道。 他说罢,柳如是不禁莞尔的抿嘴一笑,拿起毛笔来准备替张世康写下来。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 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不对不对,这是唐朝李贺的诗,你耍赖!”寇白门说着便掩嘴笑起来,她没想到这么轻松就赢了。 “哦,抱歉,串台了。 你得意个甚?本侯重作一首便是,这不是小菜一碟?” 张世康脸皮多厚,寇白门只得撇了撇嘴。 于是乎张世康继续在客厅里走动,就如同真的在构思诗词一样。 良久,他终于想起一首诗来: “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 张世康吟出第一句来,只一句便道出了此前大明的局势。 只有狂雷炸响般的巨大力量,才能使这片大地发出勃勃生机,然而之前朝堂政局毫无生机,终究是一种悲哀。 柳如是等人皆是才女,这诗句并不拗口,结合张世康在大明施行的国策,便能知道张世康胸中的抱负。 他是看着这片满目疮痍的大地,在感叹朝堂黑暗腐朽,致使天下民不聊生。 他所言的狂来炸响般的巨大力量,想来便是他率领大军从北向南的杀杀杀。 简单而粗暴,可柳如是想这个问题已经想了很久了。 将百姓的土地还给百姓,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件事,可没有任何人能做到。 但面前这个还没有他年纪大的男人,正在做,而且很可能会做到。 柳如是写好了前两句,将毛笔在砚台里蘸了蘸,再度看向张世康时,已经带着微微的笑意。 张世康知道古人作诗都要思考,虽然他已经想好了后两句,但还是又走动了两圈。 直到寇白门等不及要催,这才开口道: “我劝天公重抖擞。” “不拘一格降人才!” 我奉劝上天要重新振作精神,不要拘泥一定规格,以给我大明朝降下更多的人才。 此两句也绝不拗口,甚至相当的干练直白。 可谁说诗句就一定要故意写的让人看不懂呢? 如今我犁地犁了一年,把能杀的人都杀光了,朝堂空了,各地知府、知州、知县衙门也都空了。 老天爷呀,给我多来点当官的吧! 我保证不杀他们了。 当然,这是张世康的视角。 可站在柳如是以及众女的角度,就又是另一层滤镜了。 如今贪腐官员已经被惩处,百姓也即将得到田地,朝廷百废待兴,需要上天能不拘一格,为朝廷降下更多的人才。 词句工整干练,上阙和下阕呼应,既表达出作者渴望改变时局状态的决心和拳拳报国之心,又表达出渴求人才的诚意来。 众女当然知道,朝廷目前肯定是非常非常缺人才的,莫说其他地方,据说南京六部一个人都没了。 “如何?算不算好诗?”张世康说罢,便摆出了一副求夸奖的臭屁模样。 往那儿一坐,陈圆圆赶紧给他端过去一杯茶水。 “回大人,这自然是首好诗,尤其是下阕。 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就是称之为千古名句,也是绰绰有余的了。”柳如是丝毫不吝啬的夸赞道。 不得不说,张世康能做出这等诗句,还是很令柳如是吃惊的。 她在秦淮河好几年了,也未曾见过如此豪迈如此赤诚的诗句。 而且这首诗与大明之前的时局,大明现在的状况,以及大明接下来需要更多的人才等状况完全相符。 更有甚者,这诗句的风格,似乎也与她猜测到的张世康的为人相符,这是个真实的人。 是个认真做事,而丝毫不喜掩饰的人,即使知道如此杀伐会得到恶名,但他仍旧这么做了。 只因为这么做效率最高。 宁愿背负恶名,也要一往无前。 柳如是不由得有些露出敬佩的神色。 “这算什么?本侯连宋词都会作,之前就作过一首呢,你们指定没听过。 我吟给你们听。” 装逼使人舒适,在这么一群才女面前装逼,更舒适。 此时的张世康十分感激当初的九年义务教育,九年义务教育好呀。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第344章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人怎能活在怀念中 这……竟是一首描述爱情的词。 柳如是看怪物一般的看着张世康。 她是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到这个男人竟然有这么细腻的感情。 这首词的的深意自然是有的,而且写的极为痛彻心扉,柳如是在大明看到的那么多词,仍旧没有一首是能超过这首词的意境的。 这个男人。 柳如是又有些看不懂了。 可张世康接下来的话,再度让她无语。 “你看看?如是在你们里头,算是诗词天赋最高的。 她都说是好诗好词,本侯连作两首都如此。 小白,要愿赌服输呀!”张世康得意非常。 他到现在还不知道寇白门叫个啥,但这并不影响张世康的兴致。 寇白门彻底变成了小红人,连耳朵根都红了。 嘿嘿,看来本侯还是有点撩妹子天赋的,张世康不由得嘚瑟道。 “继续继续,你叫个什么来着?”张世康随意的一指道。 “小女子李香君,喜欢……喜欢音律。”李香君还是有些紧张。 毕竟才十八岁,而张世康又与那些文人士子不同,动辄就要杀人。 “音乐呀,音乐好,陶冶情操,你来给本侯弹一首吧?”张世康好整以暇道。 李香君不敢忤逆,随即从身后取过一把枇杷来。 “大人要听什么?”李香君软软的道。 “随你,哦,就弹一首符合你现在心情的吧。”张世康随口道。 李香君闭上了眼睛开始演奏,琵琶声起,尽是萧瑟,琴弦虽婉转,但格外凄凉。 凄凉中又带着迷茫,带着无望,带着惶恐和不安。 张世康即便很不喜欢这调调,但还是忍着认真倾听。 一曲终了,李香君才睁开了眼睛。 张世康看着李香君认真的道: “从你这首曲子里,我听出了凄凉、迷茫、惶恐和不安,我猜猜看啊。” 张世康站起了身。 “我杀了南京城那么多文人士子,使曾经繁华的秦淮河、南京城变的荒凉而毫无生机。 我肯定也杀了不少你熟悉的人,使你失去一些朋友,你不知道朝廷怎么了,为什么要这样,所以你感到迷茫。 本侯呢,又将你禁锢于此,还要让你们侍寝,你因此感到惶恐感到不安。” 张世康每说一句就看一眼李香君的表情,说到最后李香君的眼睛都红了。 “说实话,本侯不喜欢你这曲子。”张世康重又坐下道。 “虽有灵性,但跟圆圆之前的曲风一样,总带着那么多愁绪。 我就问你,你们哪儿来的那么多愁绪? 是不是太闲了呀? 本侯天天忙里忙外,都没空发愁。”张世康调侃道。 “南京城如今确实有点荒凉,但你们信不信,三年之内,南京城将比之前更繁华。 香君,你敢不敢打赌?” 张世康重又露出色色的笑意。 他有这个信心,接下来他将会鼓励崇祯老哥继续推动改革,破除掉需要破除的枷锁。 比如改革户籍制度,取消路引、商引、船引,摒弃之前重农抑商的思想,废除匠户子嗣只能是匠户、商贾生的儿子只能是商贾这种落后的规矩。 很多东西都要改,也可能会走错路,但只要大方向不错,一步一步慢慢改就是了。 李香君终究没敢跟张世康打赌,因为张世康太自信了,她可不想像寇白门那样,输那么惨。 “不敢,那就得听话,不要总是一副多愁善感的模样,本侯也极少欺负人的,你问圆圆便知道。” 陈圆圆立即羞红了脸,心道每天都在欺负人,都没停过。 “诶?圆圆,本侯之前不是还教过你一首曲子吗? 来,你弹给她们听,教她们听一听什么叫欢快。”张世康命令道。 陈圆圆于是只好把张世康教给她的那首曲子用琵琶弹了一遍。 正是那首最炫民族风。 凤凰传奇的歌总有一种魔力,起初你觉得歌词老土,但听着听着,就停不下来了。 土中又带着雅,尤其是那首奢香夫人,张世康曾经送外卖时经常无限循环,就好像是在给奢香夫人送餐一样。 柳如是、李香君等众女都有些惊讶,她们万万没想到张世康竟然还会谱曲。 “说起音乐,其实本侯有时候啊,也有些愁绪。 不过本侯的愁绪与你们伤春悲秋不同,我唱给你们听。” 家里一下子多了这么多漂亮妹子,张世康的兴致着实不错。 见张世康又要开始装逼,众女都坐在他旁边洗耳恭听。 该说不说,这个男人很有趣,与她们曾经见过的任何人都不同。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张世康唱歌还是可以的,基本没有跑调。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 “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张世康想他的朋友们了,小文、二波、水哥…… 大家都不觉得送外卖体面,可这份工作不仅让他温饱,而且也交了不少的好朋友。 可是他再也回不去了。 当然,他也有了一帮子新朋友,孙大胜、徐文远、王敬铎…… 还有崇祯老哥、孙维藩大叔、卢姥爷…… 这就是人生啊。 它曲折,所以才值得感慨,它注定不会一帆风顺。 词好,曲好,没有任何可说的。 在这一刻,众女眼睛里都开始冒出小星星。 一首木兰花令,一首求贤诗,一首送别。 诗词歌赋,张世康都是信手拈来,上能驱除鞑虏、荡平反贼,下能垂怜百姓、造福众生。 要什么有什么。 人长的不能说风流倜傥吧,只能说玉树临风。 除了有点黑。 但那都是常年在外征战给晒的。 可不得不说,在滤镜之下,这种黑也让某女觉得,真正的男子汉就该这样。 李香君和陈圆圆再度拿出琵琶来,学着张世康刚才的曲调,即兴用琵琶复奏了一遍送别,两人都是乐器高手,还玩起了二重奏。 “得了得了,别总是搞的那么伤感。 你们都这么年轻呢!”张世康摆摆手道。 他只是偶尔想起了曾经的朋友,但那毕竟是过往。 过去的,就让他过去。 人怎么能天天活在怀念中呢,还有那么多值得你爱的人呢! “还有,千万不要迷恋哥,哥只是个传说。”张世康朝众女挑了挑眉毛道。 …… ps:我替你们吐槽,最后一个梗好土好土啊。 第345章 我为酒色所误,竟已憔悴至此 接下来的聊天仍旧很愉快,张世康也都知道了众女各自的名字。 哦,他其实本来就知道,只是不知道哪个是哪个罢了。 比如现在,按照张世康的记忆逻辑。 最温婉的是柳如是。 最贴心的是陈圆圆。 最白最孩子气的是寇白门。 柳如是善诗词,李香君善音律,董小宛善厨艺,顾横波善绘画,卞玉京善书法。 难以想象,这些才色艺三绝的妹子们,竟然都只有十七八岁。 不止如此,她们还熟读过儒家经典,会吟诗作画、会音律数术,这等人才又是这个年纪,在后世也都是不多见的。 果然,群众的雪光是眼亮的。 但是张世康知道,这些妹子都是他的。 张世康当然不是什么都会,比如书法。 但妹子们却不这样认为,张世康能打仗会改革,能吟诗会作曲,妹子们都认为张世康无所不能。 顾横波给张世康画了一张肖像,便央求张世康也展示绘画技巧。 于是张世康画了一幅小鸡吃米图。 卞玉京将张世康的三首诗词以极为干练的书法写了下来,便央求张世康也展示书法。 于是张世康用自己拙劣的书法,写了个谢谢,结果还写了错别字。 到了中午的时候,众人都饿了,张世康便让董小宛露一手。 董小宛也不客气,当即写了一份菜单,于是外头一大帮子保镖当即跨上菜篮子,火速去买菜。 张世康继续跟妹子们闲聊的功夫,董小宛已经完成了好几道菜品。 张世康只夹起一筷子红烧肉来咬了一口,便没口子的夸赞。 不得不说,董小宛不愧是古代十大名厨之一。 古人尤其是文人,嘴都刁的很,能得到这个称谓,足见董小宛的厨艺有多么精湛。 八道菜品,张世康这个夹一筷子,那个夹一筷子,吃的不亦乐乎。 他不像那些所谓文人吃饭那么多讲究,但也不像那些粗俗的莽夫一般胡吃海塞。 就如同一个正常人,该吃吃,该说说,说说笑笑,才是生活。 早有陈圆圆等女给他倒酒,女子饭量小,李香君只吃了几口便不再吃了。 于是李香君拿起琵琶给张世康弹起曲子来,她造诣高超,只听了一遍就能将最炫民族风弹的有声有色。 张世康一边听着曲子,一边喝着小酒,一边吃着美食。 他觉得,江南这一趟,没白来。 尤其是陈圆圆的一口吴语,听的人酥酥麻麻,吴侬软语,诚不我欺。 到了下午,张世康便开始给她们讲故事,有聊斋,也有儒林外史,更有红楼金庸。 众女听得痴迷,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竟然已经到了晚上。 就连众女都没觉得,时间竟然过的这么快。 有趣的时光就是这样,众女竟然颇有一种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的感觉。 到得晚上,张世康果然点名让寇白门陪侍。 在这件事上,他从来没开玩笑。 食色性也,快乐的事,无分高下低贱。 只看因果。 这是张世康喜欢做的事,他也能负责,也能给这些妹子优越的条件,甚至帮她们实现心中理想。 又有共同的话题。 爱情是个啥?张世康闹不清楚。 但他只知道这样听好玩也开心,妹子似乎也很快乐。 好在经过一整天的了解,众女也都不再那么拘谨,柳如是等女各自回去自己的房子。 客厅里留下张世康和寇白门。 张世康起身伸了个懒腰,牵着寇白门白乎乎的嫩手就奔着大客厅后头的卧房。 当张世康将寇白门一个公主抱放到软软的床榻上时,寇白门已然再次成了个白里透红的小红人儿,就连耳朵根都红了。 即使寇白门已经做了一整天的心理建设,可真的躺在了这个男人的床上,她仍旧紧张到不行,身体都是抖的。 “你别那么紧张嘛。”张世康善解人衣,但没解开。 于是寇白门放开了护住衣襟的双手,仿佛死猪一般闭上眼睛,任由张世康采撷。 当赤诚相见,死猪还是没忍住道: “大人怜惜些。” “放心吧。” …… 两刻钟后。 贤者时刻到来。 张世康意犹未尽。 接下来的半个月时间,张世康除了偶尔处理下东厂、锦衣卫、军营的事务。 以及朝廷兵部发来的公文、大明各地边军、驻军的公文外,便是腻在了他在南京的新府宅。 那是夜夜笙箫不断,白日宣淫也不在话下。 他今天喊上陈圆圆,明日叫上寇白门,后天变成李香君,偶尔也大被同床。 吴侬软语,琴瑟和鸣,软玉酥香,享尽世间温柔。 就这么到了十月十八日,张世康已经在冠军侯府浪了半个月了。 这天他突然感觉后腰不太舒服,拿起铜镜看了一眼。 但见镜子里的自己不仅胖了一圈,还面容憔悴,当即把镜子丢到一边道: “我为酒色所误,竟已憔悴至此。 从今日起,戒酒!” 一旁正在梳妆的柳如是噗嗤笑出声来。 “没跟你开玩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张世康认真的道。 “可是夫君,哪一次也不是妾身先主动的,其他姐妹也不想夫君如此折腾身体呀。”柳如是无奈道。 夫君当然是张世康强要她们改口的,虽然众女暂时连妾的名分都没有,但称呼不能变。 同时柳如是也很好奇。 “不过,那事儿,真有这么有意思吗?” 张世康虽然觉得纵欲不好,但没有那是万万不能的,想都没想便反驳道: “有啊! 夫妻同房,才叫夫妻。 倘若两人知己知彼,却不同房,不叫爱情,那叫交情。” “夫君总是那么多歪理,不过此后可不能如此放纵了,妾身容后去抓些补身体的药来。” 柳如是一边服侍张世康穿衣,一边道。 “说的是,不过补药就不必了,我去军营住几天。 这还不是你们几个太有魅力了咩。”张世康揶揄道。 “夫君说的是她们吧。 妾身已年迈,哪里谈得上什么魅力。”柳如是苦笑着道。 …… ps:写女人不是很擅长,暂时就到这里吧,希望诸位能满意,等下还有更新,求个打赏,请狠狠打赏我。 第346章 你们涉嫌酒驾 二十二岁,还是虚的,年老? 这让后世三十岁的小仙女儿们情何以堪? “莫再胡言乱语,我都看都太闲了,日后非要给你们找点事做。”张世康穿好了衣裳后临出门前道。 “我们妇道人家,又能做些什么事,不过是相夫教子罢了。 夫君不用为妾身担心,只需尽心国事,如是便知足了。”柳如是望着张世康的背影露出一丝笑意。 虽然他们也才刚相识一个月,但言辞间已经很少见外。 这一方面是因为张世康的耕耘,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张世康不像那些所谓东林大儒一般,说话做事总要拐弯抹角,让人去猜。 “你们若喜欢,事儿那可就多了去了。 适合你们的,也有很多,比如等过阵子朝廷清净了,本侯便打算向陛下请奏,组建直属于朝廷的钱庄。 你们几个都懂数算,以后可以多读关于数算方面的书。”张世康想了想道。 钱庄其实早已在大明出现,银票也早已在大户人家之间流通。 但此时的钱庄皆是民营,倒不是说民营有什么不好,钱庄的确对货币流通产生着不少积极的影响。 不仅使商贾之间的大额结算,不必再拉着过重的银两,也算是货币信用体系的一种体现。 但是,民营毕竟是民营,信用也有限,而且各家钱庄结算十分繁琐麻烦。 更重要的是,国家货币信用体系,怎能让私人去承担呢。 这太不安全了,虽然能控制,但仍旧变数太多。 张世康的想法是,以朝廷的名义来建造一整套钱庄体系,比如以县为单位设立国营钱庄。 以府为单位做一次结算,以行省为单位做汇总,最终归于中央。 这个机构将独立于户部之外,并直接向内阁和天子负责。 因为这个机构只负责结算,譬如在白银储备信用良好的情况下,或许以后便不需要再南北往返的运漕银。 只需要几张大额银票便可以在各地钱庄取现。 当然,这只是张世康对未来大明财政规划的第一步,他的最终目的,当然是纸币。 只是路得一步一步走,一步到位,容易扯着蛋。 说起纸币,其实大明太祖皇帝朱元璋时期,就已经开始发行纸币。 而且直到现在也有这玩意儿。 只是老朱同志并不懂金融,宝钞滥发极为严重。 而且老朱同志赏赐官员宗室很是大方,动辄就是一车一车的赏。 以至于,没过几年宝钞甚至也就比茅厕用的纸贵一点。 实际购买力不能说狗都不用吧,只能说聊胜于无。 但大明的户部直到现在,还有着宝钞司,这是毋庸置疑的。 张世康见柳如是欲言又止,哪里不知道她想说什么,当即就抢答道: “打住,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是妇道人家怎可抛头露面。 你看我,像是循规蹈矩的人吗? 只要有才能,人尽其用罢了,哦,这是说其他人。 你们若是真想有点事做,那便去做,一切有我。 谁敢胡言乱语,让他们看看你夫君的宝剑是否锋利,嘿嘿。” 说罢,张世康便出了门。 …… 南京军营内。 孙大胜、徐文远、王敬铎、郑冲、宋亮祖等次子团的人在喝酒。 这处军营之前乃是高杰部所有,一应设施还算完备,高杰甚至在军营里拥有一座单独的宅院。 南京城破后,这处宅院曾作为张世康的临时住所,并也在这儿处理公务。 可自打张世康搬到冠军侯府后,这里就空了出来,成了孙大胜等次子团兄弟的聚会场所。 打仗的时候各自领兵在外,虽然同处京营,但其实一块吃饭喝酒的机会并不多。 军律其实并不允许士兵在军营喝酒,但其实在军中喝酒才是常态。 张世康也知道,这玩意儿就跟麦银瓢昌一样,永远也无法杜绝,是以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有一条,战时,尤其是大战进行中,不得饮酒。 这是铁律,谁违反都得吃军棍。 当然,这条规矩目前只在京营内实行。 自打清剿完南京城内的逆党之后,孙大胜等人就闲下来了。 他们之前经常晚上提着酒肉来找张世康喝酒,可自打张世康搬到了那个劳什子冠军侯府之后,就再也没跟他们喝过酒。 “徐二哥,大哥最近老也不出来喝酒。 整日就窝在那宅子里,到底是在忙啥呢?”武邑伯郑冲道。 郑冲今年也才十七岁,但这一年多,也算经历过好几次硬仗,只是他仍旧脑子仿佛不灵光似的,愣头青一个。 “还能忙啥?忙女人呗。”王敬铎撇了撇嘴道,说罢又嘀咕了一句: “真不知道女人有啥好的,就说我娘,从小打到我大,连我爹都打。 那么凶,咱们大哥真是找罪受。” 徐文远对王敬铎投以赞许的表情,虽然那些美少年已经遣散了许久,但在外头征战的时候,他偶尔还是会想。 “你娘那是特例。”孙大胜灌了一大口酒道: “我跟你们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咱还是得尽快讨个婆娘的。” “切,这指定是你爹教你的吧? 你家三代单传,你爹当然怕,我们哪儿跟你家一样,谁家不是有好几个兄长。 我爹光孙子就有仨了。”宋亮祖与陈涛碰了下酒碗道。 “反正得娶婆娘,婆娘指定很有意思,不然大哥也不能一下找七个。”孙大胜抓起一块牛肉往嘴里塞。 徐文远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皱眉道: “不成啊弟兄们,咱们得去救大哥。” “大哥咋了?”孙大胜立即将肉往盘子里一丢站了起来。 众人也都疑惑不解。 “你们想想啊,七个女人,只有大哥一个。 大哥他那身板,就是铁打的也遭不住呀! 常言道,温柔乡是英雄冢,知道啥是冢吗?” 郑冲头摇得像拨浪鼓。 “真笨,冢就是坟头。”王敬铎提醒道。 “徐二哥是说,大哥这是在走向坟墓呀!”孙大胜恍然大悟。 “对啊,大哥都已经都沉迷半个月了!” “连咱们兄弟都给忘了。” “这还了得?” “不行,咱们得去把大哥救出苦海呀!” “对。” 一群人本来就喝得都不少,脑子也都变的不大好使,不大会儿功夫便骑上了战马奔着冠军侯府过去。 众人骑着马刚到府宅门口,便见张世康从府宅走出来。 “大哥。”郑冲的酒当场就醒了。 但孙大胜却不管那些,他酒也喝的最多,当即就对张世康开了炮: “大哥,你咋能流连于温柔之乡,女人虽好,但你一下就弄七个,这铁打的……” “我看你们也是闲的,都自去军营领十军棍去!” 张世康冷着个脸,他当然知道这群家伙是干啥来了,这是来捉奸来的。 尤其这个孙大胜,这是把他当成得到貂蝉的曹孟德了,可他不是曹孟德,孙大胜也不是许褚。 “反正咱们是为了大哥好,俺为啥要挨军棍?”孙大胜不服气道。 张世康胡乱编了个理由道: “因为你们涉嫌酒驾。 又非战时,在南京城内纵马成何体统?都滚回军营去!” 说罢,便自顾自的往军营里走,说实在,这阵子玩的确实有点飘了。 只是在弟兄们面前,决不能露怯,否则还不得被他们挂在嘴边。 他今天确实有正事儿不得不出趟远门。 与郑芝龙的会面本就约在十月份,如今都已经十月十八了。 那支郑家的分舰队,已经等候在大江边,他今天便要乘船去往福建泉州。 …… ps:上一个章节也就写了一点颜色,就一直违规个不停,改了之后一直审核中,就是不给通过,就先把这章发出去吧,今日七更完毕,碎觉。 第347章 那你愿不愿意做个大卒? 既然要去会郑芝龙,鉴于安全考虑,张世康除了随船带上自己的亲卫队一千人外,又命京营马军参将孙大胜率五千马军,走陆路赶赴福建泉州。 自打攻下了南京城之后,张世康一直踌躇满志,尤其是在得到北虏已被卢象升击退的消息之后。 数天前,锦衣卫奏报,那皇太极在大明九边逡巡一个多月未能寻到突破口,反倒被宣大总督卢象升设计全歼了一支两千人的满八旗步军,可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皇太极发现无机可乘,最终只得撤军。 江南的叛军已除,北患已解,西南的流寇也将失去最好的时机。 只待朝廷处理完土地改革、税制改革的余韵,稳定住大江南北的局势之后,便可一举消灭之。 而如今张世康要做的,便是最大限度的恢复生产,稳定民心。 除此之外,便是去会会这郑芝龙,看看这老小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能不能为朝廷所用,以及怎么用。 不论如何,在大明水师能够保证沿海安全之前,郑家的力量还是要借助的。 张世康想了想,大明现在还真是什么都缺,缺战船、缺水手、缺粮食、缺船匠。 而这些,也唯有郑家能提供支持,这也是张世康亲自跑一趟的原因。 海事是大明财政未来不可或缺的一项,光是靠着手下人传递消息是不够的。 “大帅,若无他事,卑职便要命令船队起航了。”郑家分舰队旗舰大副马统请示道。 郑芝彪离开后,便将旗舰大副临时任命为这支小舰队的指挥。 在张世康激战南军的过程中,这支郑家分舰队一直在大江各处巡航,以防止南军偷渡过江。 说起来如今已经三个多月了,这支小船队本来就是雇佣的,那郑芝彪也说过,郑家船队雇佣期为三个月,超过一天也要再多付三个月佣金。 这马统一直没提及此事,想来也是郑芝彪临走前的交代,规矩是规矩,谁叫张世康的面子大呢。 “起航吧。”甲板上,张世康望了一眼远处的南京城道。 马统得了令后,便冲高处的旗手示意,一百多只大小战船随即向东而行。 “马统啊,你家家主待你如何?”张世康没来由的问道。 郑芝彪走后,张世康倒是也没少跟这马统交流,他对这个马统还是挺感兴趣的,也经常跟他聊海事。 张世康不知道马统的老爹为啥要给他取这么个名字,但不得不说,年近四十的马统,海事经验相当的丰富。 不仅随郑家船队去过南洋,还去过东洋,最远到达过小西洋沿岸,也就是印度地区的西海岸。 马统参与过郑家大部分的海战,包括郑芝龙剿灭许心素等宿敌,以及两战荷兰国海军的海战。 马统不知道张世康为什么要问这个,但想了想还是道: “回大帅,卑职跟随郑家多年,虽多次见过家主,却限于军职低微,并未与家主有过交流。 不过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卑职能娶妻生子,正是靠着郑家给的薪俸,卑职对郑家家主自然是感激的。” “本帅有一点不太明白,你家家主拥有庞大的舰队,又垄断好几条航线,何以不曾听说郑家在海外占据领土?”张世康又问。 都说宁为鸡头不为凤尾,张世康其实一直挺好奇的。 这倒是把马统给问愣了,他略做思考后才道: “占据领土成本很高,收益却并不大,有需要投入太多精力去治理。 我家家主主贸易,对所谓领土并不十分在意。” 有鉴于张世康在后世形成的领土概念,这其实是思维上的不同。 在后世,即使是极度发达的国家之间,也会因为极小的领土争端不断的扯皮,甚至爆发战争。 但是在如今这个时代,各国之间其实连明确的领土划分都没有,往往只是有个大致的国境线。 除了对领土这个概念很是模糊之外,国人又受儒家影响,在海外往往不乐于兴无礼之兵而动干戈。 马统所言的治理成本高,也是一个主要原因,海外领土,尤其是南洋,各种土着部族混乱,语言、文化都不同。 相比于此,只参与贸易反倒就容易多了。 “真是浪费呀。”张世康感叹道。 那么庞大的舰队,只是为了赚银子,银子这玩意儿在大明确实有货币的属性,但若放眼全球,就不大行了。 除了受中华文化影响的东亚以及南洋个别地区承认白银外,包括整个欧罗巴、利未亚,压根就对白银嗤之以鼻,他们的货币都是黄金。 大明的白银储量不高,所以将其当作货币,但若放眼全球,白银的储量那就高了去了。 而从后来的历史来看,当欧罗巴的殖民者彻底殖民美洲、澳洲之后,他们便获取到了大量的白银。 然后他们只需要拉着从美洲挖出来的白银,便能从大明换取大量的丝绸、茶叶和瓷器。 也就是说,使用白银作为货币早晚都会通货膨胀,白白便宜了欧罗巴的殖民者。 同样的,若是张世康改变这种局面,使大明从银本位逐渐过渡到金本位,那郑家所谓的滔天财富,不过是一堆金属罢了。 所以,张世康才觉得遗憾,有那么庞大的海军力量,却不知道深化殖民、占领新疆土,只是为了赚取财富,实在是可惜。 众所周知,疆土才是最重要的财富。 念及此,张世康微眯着眼含笑道: “马统领啊,冒昧的问一句,像你这般的英才,郑家每年能给你多少薪俸?” 马统见状身体不由得抖了一下,他记得这位大元帅上次眯眼笑时,是跟郑芝彪商议买船的事。 最后郑家不仅白送了朝廷一百艘漕船,还应下了为朝廷打造战船的差事,马统记得很清楚,郑芝彪离开的时候很是郁闷。 “回大帅话,卑职只不过是一福船大副而已,算得什么英才。 至于年俸……约莫一百六十两。” 即使是在这个年代,被问到年收入,也是件相当敏感的事。 但马统知道这位年轻统帅向来如此,只得如实道。 “才这么点?真是屈才呀!”张世康故作唏嘘道。 实际上,年收入一百六十两,已经比大明正三品官员的年俸都高了。 但张世康仍旧如此说,毕竟海军成本高,海贸的收益也不小。 “愧不敢当!郑家人才济济,卑职不过一小卒尔。”马统赶紧谦虚道。 “那你愿不愿意跟着本帅,做个大卒?” 转了好几个弯,张世康终于问出了心中的话。 …… 第348章 本帅不懂技术,但本帅给的银子,相当尊重技术 “如若你愿意,本帅不仅会向陛下推举你为官,还将给你双倍的年俸。”见马统满脸的惊讶,张世康补充道。 在此之前,张世康其实早已通过厂卫,调查清楚了马统的情况,祖上乃是浙江沿海的渔民,家世清白,一清二白的那种。 海战经验丰富,人也老实可靠,在郑家庞大的水师舰队里或许这样的人才不少,可也正是因为如此,马统难以得到重用。 可这正是张世康所需要的人才呀! “这……”转变太快,以至于马统人都有点结巴了。 “你可想清楚了,本帅只问这一次。”张世康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并且又道: “本帅正欲组建一支水师,你知道的,本帅已经给郑家的造船厂下了战船的订单。 可本帅还未定下水师副提督的人选,这至少可是个四品的官职呢!” 机会只有一次,你想想吧。 跟着老郑家有前途,还是跟着朝廷跟着他张世康有前途? 本帅可是很看好你哟? 果然,马统只略作思考,心里便有了主意。 他当即跪倒在地道: “卑职愿意跟随大帅。” 这其实没什么可考虑的,郑家虽然拥有水师,但说到底也只能算是个大海商。 商贾在大明就目前而言,并没有太高的地位,能够以商转官,做梦都不敢想。 那可是官呀! 而且年俸也翻倍,可谓名利双收,这还有什么可考虑的? “诶,快快请起,朝廷又得一大将,本帅高兴啊!”张世康将马统扶了起来。 他与郑芝彪订购的二十艘缯船,工期十五个月,预计要到明年年底才会交付。 而且由于张世康争取,郑家还将为这二十艘主力战船配备相应的水手、船工、炮手等一应人员。 如今又有了懂海事海战的马统,可以说一旦交付,立即就能形成战斗力。 之所以笼络马统,是因为张世康要在战船交付之前,在天津卫修建水师驻地、码头、海防炮台等等。 这都是要提前准备的。 有了十分熟悉海事的马统,张世康再也不必为此事发愁了。 不过张世康高兴之后,很快就露出了一脸的愁容,比之前还愁的那种。 马统很快就问道: “大帅何故满脸愁容?” “唉,本帅虽得一良才,但你也知道,咱们朝廷如今人才缺口太大了。 尤其是海事,朝廷如今连主力战船都无法打造,莫说打造,整个北方,连个造船厂都没有。 本帅倒是想在天津卫建造一个大型的造船厂,却苦于无人可用,如何能不发愁?张世康借坡下驴道。 这已经算是他的传统艺能了。 马统闻言,果然就开始皱眉思考。 从海商身份,直接跃迁为大明朝的官员,身份的转变固然值得欣喜,可也正因为如此,他也急迫的想要立功。 毕竟目前的大元帅只是口头答应,最终能不能落实还两说,他必须证明,自己的能力值得张世康的赏识。 “大帅之忧虑,卑职惭愧。 卑职常年在海上漂泊,也时常在郑家的造船厂修缮船只,倒是在郑家的造船厂与不少船匠熟识。 大帅若有意,卑职可写信与他们,看看他们是否愿意为朝廷效力。”马统十分认真的道。 真是上道呀,张世康心中满意,便又道: “若能得到他们,当属你的功劳呀,你多尽点力,若是能忽悠……哦,是能拉拢来足够的人才,本帅另有赏赐。 你告诉他们,凡是有真本事的,本帅都可给他们目前双倍的薪俸。 如果你认识铸炮厂的工匠,也可一并拉拢。 本帅不懂技术,但本帅给的银子,十分尊重技术。”张世康十分郑重的允诺。 大明其实一直都有水师,也一直都有造船厂。 但大明水师自打万历末年之后,就再也未曾增加一艘战船,后来又相继被许心素、郑芝龙击溃。 到了如今,只剩下广州港口的百十艘破旧战船。 徐弘基反叛之后,这支破烂水师又被南军所得,虽然没能来大江作战,但也被南逃的东林士绅们获取,如今已经落入他们之手。 至于造船厂,永乐年间辉煌时,大明曾有两个大型的造船厂。 其一是应天府南京城外大江边的龙江造船厂,也是曾经大明最大的造船厂。 如郑和船队的巨大宝船,都是龙江造船厂所打造,据说最大的宝船足有一百多米长,三四十米宽。 当然这时候的造船业,论船的大小并非按米,而是按造价所需以料为单位,比如最大的宝船需要三千料。 可自打三宝太监之后,历代大明君主便因为朝臣的劝谏,说什么造船铺张浪费、得不偿失之类的理由,使天子放弃了庞大的造船事业。 到了正德年间,兵部刘大夏竟然一把火将所有的宝船图纸、航海海图等全部烧掉了事。 而到了如今,龙江宝船厂已然不复存在,张世康前阵子还去过一趟龙江船厂旧址,只剩下一堆腐朽的旧木料。 除了龙江宝船厂之外,大明唯一在还在运作的造船厂,便是位于广州港的造船厂。 但由于朝廷财政困窘,再加上不注重造船技术的科研升级,造船厂不仅缺乏工匠,最多也只能造四百料的船只。 但即便是四百料的战船,现在也够呛,因为朝廷都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造过战船了。 老式漕船倒是技术成熟,只是由于工匠水平不足,造价之高、船只质量之差,反倒不如直接从郑家,或者荷兰人手里订购来的有性价比。 可张世康却知道,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 不论是战船还是火炮,如果不能实现自研,一旦与郑家,或者荷兰人发生利益冲突,那将是极为尴尬的局面。 “卑职领命,卑职容后便给熟识的匠人写信,他们做工不过是为了赚银子,只要大帅真的能给更高的待遇,卑职认为,他们没有理由拒绝。”马统想了想道。 若他为大明的水师官员,当然也希望大明能有庞大的水师,当今陛下独宠大元帅,只要自己出到足够的力,就不怕未来没有前途。 “嗯,此事便交给你了。 不过,你得注意,此事要记得严格保密,不能叫你家家主知晓。”张世康认真的叮嘱道。 第349章 包装成国家的商团 挖墙角这种事,当然是悄悄的进村儿,打鼓的不要。 朝廷与郑家,早晚会因为利益冲突有个了结,但在此之前,张世康还是得与郑家打好关系。 “大帅,从今天开始,卑职已经没有家主了,如果有,那也是朝廷、是当今陛下、是大帅。”马统强调道。 忠心这种东西,玄之又玄,在不会御下的人手里,不仅不能人尽其用,还会遭受委屈、冷落。 但在会用人的手里,不仅能最大限度的发挥其人的主观能动性,被任用的人也会干劲儿十足。 郑家水师虽然庞大,但目的却只有赚钱这一个,可当投入到大明朝廷,那奔头可就太多了。 是以,如今的马统仿佛再度焕发了活力似的,不仅干劲儿十足,表达忠心也很积极。 “这话可有拍马屁的嫌疑,在本帅这里,我只看你如何做,而不是如何说。”张世康平静的道。 马匹会使人迷失,他向来不喜欢溜须拍马之辈。 虽然合适的马匹,确实让人舒适。 “卑职知罪。”马统赶紧躬身受教,但随即又道: “此番去见郑芝龙,卑职建议大帅还是再订购一批战船。 好教大帅知晓,一只舰队只有主力战船,是完全不行的,还需要更多的辅助船只来配合海战。 比如鸟船、开浪船、鹰船、火船、海沧船、兵船等等,功能各不相同,但却缺一不可。”马统认真的道。 这就如同后世的航空母舰虽然厉害,但出航前,也需要给航空母舰搭配包括驱逐舰、巡洋舰等一整支舰队一样,张世康一想便能明白,不由得点了点头。 “郑芝龙会同意吗?”张世康皱眉问道。 他上次跟郑芝彪订缯船,都费了一番功夫,毕竟那可是郑家的主力战船。 这若是放在后世国与国之间,定然是不会将现役主力装备卖出去的。 “问题应该不大。”马统略作思考后接着道: “大帅订购缯船时,郑芝彪犹豫的主要原因,当是水手、炮手和船工。 相比于战船本身,培养合格的随船人员,成本更高。 而且郑芝彪毕竟不是郑芝龙,擅自出让战兵,估计是担心他兄长怪罪。” 张世康闻言点了点头,马统又道: “大帅倒是也不必太担心,倘若郑芝龙故意为难,卑职倒是有一招,可以让郑芝龙卖船给咱们。” “哦?说说看。” “郑家最大的死敌,乃是荷兰人。” 马统只略一提醒,张世康大致就明白了。 虽然郑家已经两次击败了荷兰海军,但荷兰人可不只是简单的海商,人家是依托于背后的国力的。 荷兰海军之所以两次都败,主要原因还是距离实在太远,补给线漫长,两次海战也都没有派太多战舰。 但现在可不一样了,荷兰人已经在东番建造了热兰遮等两座城堡。 不仅在远东有了个基地,而且也在加紧的派遣更多的舰队,可以想见,不久之后郑家和荷兰人必然还会有战争。 荷兰人绝不会老实的给郑芝龙交纳保护费的。 但倘若张世康以共同打击荷兰人为由,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郑芝龙就大概率会同意了。 反正你不卖,老子就找荷兰佬买。 老子跟荷兰佬关系好了,跟你关系自然就不好了。 想明白了问题的核心关键,张世康心里就有底了。 “你与荷兰人作战过,凭你的了解,郑家的福船战力与荷兰人的战船相比,哪个更厉害?”张世康又问道。 从后世的史料中,张世康大概明白,这时候的大明朝无论是火器还是战船,已经开始落后于西方。 但具体落后多少,却知道的并不十分清楚。 而且在朝廷的潜意识里,奔着天朝上国思想,总是乐于鼓吹自己的实力,而贬低外藩人的实力。 尤其是在郑芝龙两次击败荷兰海军之后,这种情况使得张世康都迷糊了。 郑芝龙此时明面上已经归顺大明朝廷,是以郑家的取胜,自然被朝廷认为是大明的取胜。 朝廷自然有资格说,我大明舰队天下无敌。 可张世康再迷糊,也大概明白,人家荷兰佬定然不是朝廷宣扬中的那么逊。 不然为毛大明的火炮都是弗朗机炮和红夷炮? 弗朗机不就是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的称呼吗? 至于红夷,自然就是荷兰佬。 你用着别人那儿学来的技术,说人家不行。 这怎么说都说不通。 “大帅要听实话还是虚话?”马统脸色变了变道。 “我瞅你在说废话,当然是实话!”张世康强调道。 “大帅息怒,卑职以为,我大明不仅造船技术已然大大落后于红夷荷兰人和弗朗机人。 就连铸炮技术和火铳,也已经落后了他们不小的地步了。” 当事人最有发言权,几年前他曾亲历了郑家与红毛番的料罗湾海战。 当时郑家出动了各式战船将近两百艘,而红毛番限于远洋作战,当时只有九艘大船。 红毛番的战船虽然少,但火炮攻击距离却比郑家战船远上不少,而且威力巨大,若是打炮战,郑家水师根本无法近身。 于是郑芝龙便另辟蹊径,以绝对的战船数量优势,用火船来避免炮战。 也就是传说中的自杀式袭击,这战术诸葛村夫和周公瑾都很熟。 即便如此,这场所谓的胜利,郑家水师也付出了几十艘战船的损失。 这胜利的代价,不可谓不大。 张世康闻言终于皱起了眉头。 他心里大致明白,大明确实在这个时候是开始落后了,但直到现在,才明白了具体的差距。 果然,天朝上国的思想害人呀! 见大元帅满脸忧愁,马统也皱了皱眉头,又道: “不过这些红毛番说起来也挺奇怪的,他们什么都敢卖。 如果大帅不担心与郑家起矛盾,倒是可以私底下与红毛商人接洽一下。 或许会有惊喜也未可知。” 郑家的主力战船出售的并不多,若不是张世康面子大,郑芝龙也不想得罪朝廷,那二十艘主力战船估计并不好谈下来。 可红毛番却是个异类,他之前远洋印度时,就看到当地的势力拥有红毛番的大海船。 后来也是打听了一下马统才知道,红毛番的商人极重利,比郑芝龙更贪婪。 只要给足够的钱,他们现役的大部分装备都能给你搞到。 不过郑家是红毛番如今的死敌,倒是没有这方面的接洽,想来红毛番也不会这么傻。 听了这话,张世康露出古怪的笑意来: “我想起来了,如果本帅没记错,这荷兰国,其实是个包装成国家的商团!” …… 第350章 尼古拉·一官 记忆有时候是个奇怪的东西,比如你读过某本书,但很快忘了书里的故事。 而这个时候,倘若别人提起,你却神奇的又能想起它,甚至还能复述出故事的细节。 而此时的张世康,就是这种感觉。 他也曾看过不少关于十七世纪欧罗巴诸国的史料,都明白文艺复兴之后,欧罗巴人开始腾飞。 而后西班牙人开始称霸海洋,再之后是海上马车夫荷兰,最后才是传说中的大不列颠。 张世康甚至想起,在荷兰与大妈国最重要的那次战争里,荷兰的商团竟然贷款给大不列颠人,让他们用荷兰人的钱,买荷兰人的武器,最终打败荷兰人。 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可现实有时候比小说都还魔幻。 荷兰人最终败给了贪婪,对金钱的贪婪。 这个包装成国家的商团,曾经是全欧罗巴大部分国家的金主爸爸。 他们崛起于资本,又败给资本。 不得不说,张世康对这么一个国家,还是很感兴趣的。 “如果有机会,本帅会去找他们的。”张世康顿时变得胸有成竹。 钱能做到的问题,就不是最大的问题。 因为大明现在有钱,而欧罗巴人又需要大明的三件套——瓷器、茶叶和丝绸。 这三种商品上千年来,从不曾在欧罗巴人面前失去过竞争力。 “他们的主力战船是盖伦船。”马统提醒道。 “都会有的。”张世康望着江面道。 大江自西向东流,由于是顺流船队航行的很快。 出海之后,沿浙江近海而行,张世康望着一望无际的海面,心中尽是憧憬。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大明的海。 这里的海没有化工污染,除却偶然看到漂浮在海面的木板之外,看不到任何的其他垃圾。 这是纯净的海。 可张世康看到的,却是岛国的银矿,南洋的香料,澳洲的铜矿、金矿,美洲的可可、烟草和橡胶…… 它们现在是荷兰人的、弗朗机人的、大不列颠人的,但他们以后将会是汉人的。 赶着十月的尾巴,张世康还是在给郑芝龙信中承诺的时间内,抵达了泉州府晋江县,也就是郑芝龙的老家。 来迎接他的乃是张世康的熟人——郑芝彪。 按理说,张世康作为当今天子的代言人,国朝顶级勋贵,大明军权的实际掌权人,郑芝龙身为区区一个五虎游击将军,是要亲自跪迎的。 但实力似乎才是最大的后盾,郑芝龙无疑是务实的家伙,更是个倔强的家伙。 张世康并没有因此生气,主不在乎。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张世康要夺回这片海。 “彪子,好久不见!”张世康一边下船,一边跟郑芝彪摆手示意。 郑芝彪倒是很热情,一番客套之后,张世康登上了郑家准备的豪华马车。 这是张世康见过最大的马车,如同一间房子般大小,以十几匹健硕的马匹驮拉。 进了马车,但见里头装饰十分奢华,不仅配有侍女、床榻,更有茶桌、美食,想来这都是提前准备好的。 张世康也不含糊,当即就坐在了主位,郑芝彪一直与张世康攀谈。 约莫两刻钟的功夫,张世康终于带着一千人的护卫抵达了郑芝龙的豪宅。 这是真正的豪宅,大老远的张世康就看到了,据说是郑芝龙耗费巨资,历时三年多才建成。 郑府位于安平桥以北,西从西埭抵西港,北达西垵头,南临安平桥头,直通五港口岸,据说占地将近一百五十亩。 相比于豪宅,张世康倒是见到了更稀奇的玩意儿——一整队的黑人护卫。 虽说在后世并不稀奇,但张世康在大明呆了这么久,还是头一回看到这时候的黑人。 真特么黑。 进入郑府之后,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巨大的假山造景,而后过翼堂、楼阁、亭榭、长廊。 又走了足足一刻钟,终于抵达了郑府的泰运楼,这是郑家接待最尊贵客人的地方。 然而张世康却不觉得自己有多尊贵,因为郑芝龙这个叼毛竟然没在,竟然让他先坐着等。 彼其娘之,装起来了是吧? 有半刻钟后,郑芝龙才在几个人的陪同下慢悠悠的走来。 郑芝龙穿着一套古怪的衣服,中不中,西不西的,倒像是张世康曾玩过某款游戏里古典欧罗巴教士衣服的改良款。 虽然衣服有点奇怪,但郑芝龙生得还是相当英俊的,尤其此时正是郑家最辉煌的时期,郑芝龙整个给人一种舍我其谁的强势感觉。 郑芝龙一进来便笑着冲张世康行拱手礼,言辞温和谦逊,但这谦逊只是表象,透过表象,张世康只看到郑芝龙内含的洋洋得意。 于是他瞅着郑芝龙,脸上虽然带着笑意,但却并未起身,连动都没动。 你装鸡毛呀,老子都没装,你倒装起来了。 承认你家大业大,承认你船多人多。 但真以为大明离了你,就玩不转了吗? 壕镜可是还有弗朗机佬呢! 别人见礼,一般都是要站起身回礼的,这是最基本的尊重,更何况郑芝龙是主,张世康是客。 只这一下,郑芝龙就有点下不来台,心道,早知道大明的这位新贵是个纨绔子出身,自己是不是下马威给的太过了? “大帅,真是抱歉,下官此前正在教堂作礼拜。 哦,好教大帅知晓,礼拜便是天主教的一个十分重要的节日,在那一天……” “在那一天,耶苏复活了对吧?”张世康抢话道。 他的言辞平静,但已然充斥着居高临下。 装你妈呢,老子天朝纨绔,你若再装,老子脾气一上来,管你什么天主耶稣,统统给老子滚出大明。 张世康就是这样,有事情,那拿出诚意来,好好谈,你好,我好,大家好,也谈不上谁瞧不起谁,彼此尊重罢了。 可他以大元帅的身份来一个游击将军的府邸,即使你有自己的资本,也不该这么托大。 真当他张世康脾气好是吧? 郑芝龙是天主教徒,这事儿张世康知道。 而且他还知道这厮的天主教名,好像跟后世一个叫赵四的舞王有些渊源,叫尼古拉,尼古拉·一官。 可郑芝龙看到张世康竟然知道伟大的耶苏,当即就变的很是激动。 “大帅,您竟然知道主的名讳?” …… 第351章 张世康的传统艺能 也不怪郑芝龙激动,作为虔诚的基督徒,郑芝龙在大明鲜少遇到听说过主的名讳的人。 更别提,面前这个人,乃是当今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天下兵马大元帅。 这对郑芝龙来说,不仅增加了认同感,也算是个大惊喜。 “这有什么,本帅不仅知道耶苏,还知道耶苏他爹耶和华。 更知道欧罗巴人如今正在搞宗教改革,宗教战争打了得有二十年了吧?”张世康随口道。 这就更令郑芝龙惊讶了,他嘴巴都张成了o型。 “大帅难道也是主的赤子吗?” 郑芝龙可谓有钱有势,但作为主在大明少有的教徒,郑芝龙一直以来,一直在为如何发展教徒而发愁。 要说大明这块地方,人也不少,可不知为何,传教工作一直都很不顺利。 郑芝龙甚至自掏腰包,在泉州府建设教堂,凡是肯来听主的教诲的,都给免费的饭食。 来的人确实不少,但几乎都是来吃免费饭食的。 郑芝龙也不是没想过,通过朝廷的高层来宣扬主的光辉,他在此之前知道的,主在大明官职最高的信徒是当朝次辅徐保禄。 奈何当时他与大明还处于敌对状态,一直也没机会接触。 当他与朝廷和解接受招抚之后,徐保禄已然去见了主。 如今看到当朝大元帅竟也可能是主的教徒,郑芝龙立即想到,倘若有大元帅帮忙,主的光辉定然普照这片大地。 这无疑将极大增加主对他这个虔诚教徒的好感。 “本帅乃是我爹的赤子,也是大明的赤子。”张世康无语道。 不过看郑芝龙脸上的热切在迅速消失,他又补了一句: “其实本帅对耶苏他老人家还是挺感兴趣的。” 郑芝龙脸上的亲切立即又恢复了不少。 “真是没想到,大元帅阁下竟有如此想法,下官真是欣喜若狂呀!” 郑芝龙立即忘记了刚才的不悦,他大致也猜到了张世康给他难看的原因,不过这与传教的大业相比,已经不值一提了。 我有个鬼,张世康心道。 “欧罗巴人确实在经历宗教改革,也确实在经历战争,不过胜利肯定属于伟大的天主教徒,异端都该被送入裁判所接受火刑!”郑芝龙信誓旦旦的道。 不好意思打击你,最终是人家新教联盟赢了,张世康脸上笑嘻嘻。 “本帅此来,是想与你谈合作。”张世康决定拉回正题。 “好说好说,下官听老四说,他答应给大帅打造二十艘包括水手、战兵的缯船,此事下官应下了。 大帅如何看待信仰?” 郑芝龙本来对给朝廷提供二十艘缯船的订单还心有芥蒂,毕竟水手和炮手,包括二十艘船的火炮、火铳,这算是郑家的主力家底了。 但一听到张世康竟然对主如此感兴趣,为了吸引张世康加入主的怀抱,他的那点芥蒂早已消失无踪。 不就是配二十艘缯船的装备和战兵吗,如果能让当今大元帅魂归主的怀抱,一切都是值得的。 郑芝龙现在缺钱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而他本人虽然对封爵很渴求,但也不过是个名誉而已。 相比于名誉,信仰就是个更高层次的自我追求和认同。 这,毕竟是个仍旧充斥着封建迷信的时代。 就连后世互联网那么发达,宗教信仰仍旧充斥在全世界,更别提现在。 物质财富积累到一定程度之后,便要追求精神上的层次。 如果能够得到神明的眷顾,即使百年之后魂归天国,他尼古拉一官仍旧在天堂里是一号响当当的人物。 而想要得到神明的眷顾,传教当然就是最基础的工作了,将主的光辉传播到他去到的任何地方。 “本帅还想再订购几十艘辅助类战船,我听说光有主力缯船打不了海战,这个你应当明白的。 至于信仰,这是个玄乎的玩意儿,本帅有时信,有时不信,不过耶苏应当是个好神。” 张世康趁机又提出了自己的新需求,还故意装作完全不懂海战的模样。 这是为了使郑芝龙降低戒备,毕竟一个菜逼领导,即使有舰队,也完全发挥不出作用,也就威胁不到郑家的利益。 同时,张世康也知道,这郑芝龙估摸着是想将他发展成天主教徒,所以故意给出模棱两可的回答,甚至偏向于天主一点点。 这个他可太擅长了,这跟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有异曲同工之妙。 如果张世康上来就直接说想皈依耶稣基督,那今天的需求当然能被满足,可接下来就不太好提要求了。 反倒是就这么吊着,放长线才能钓大鱼。 “大帅所言极是,舰队只有主力战船,很容易被敌船克制,几十艘辅助船只,下官容后便安排到造船厂。 工期可能要到后年年中了,只是……相应的水手、炮手和船工,恐怕无法为大帅配备了。 如今南洋那边局势不稳,水手、炮手下官也有点捉襟见肘。 主当然是个好神,主光芒照耀的地方,百姓才能安居乐业,即使贫穷,也能得心灵富足。” 郑芝龙考虑了一下,就接下了张世康的订单。 “工期好说,只是尽快便是了。 水手、炮手和船工,本帅再想办法,或许从大明沿海招募些渔民,都是划船的,想来也能用。 不过本帅想再订购一批粮食,你能否自下个月起,每月通过海贸给京城输送二十万石粮草,价格好说,全部现结。 是啊,耶苏是个好神,不过本帅还没见过。” 张世康趁机又提了新的需求,郑芝龙开始皱眉了。 此前他为了示好朝廷,先是无偿捐助了二十万石,又接下了一百三十万石军粮的订单。 这忙活了半年多,他在南洋各地的商号,辗转腾挪,才终于在上个月给朝廷凑齐了这一百三十万石粮食。 由于生产力低下,粮食在这个年月,不论是在大明,还是在海外,都是十分紧俏的战略物资。 关键是他之前给朝廷运送的一百三十万石粮食,虽然还是赚取了一点利润,但其实并不多。 粮食这玩意儿又压船,往往需要更多的商队运输,可这些商队原本可以通过运输其他商品赚取更高的利润。 这一来一回,郑芝龙还是亏了。 如今又要,还每个月二十万石,郑芝龙不由得犯了难。 “你也知道大明最近经历了一场大的动乱,朝廷百废待兴,尤其是北方常年干旱、蝗灾,对粮食的需求非常高。 唉,基督的主啊,啥时候能眷顾到咱大明北方的百姓! 他们也需要圣经呀!” 张世康又放了饵料,还是喷喷香的那种。 郑芝龙一咬牙。 “没问题,只要大帅能帮助下官,使我大明的百姓归于主的怀抱。 下官就算将南洋的粮食都搜刮出来,也断然不让咱大明的百姓没有粮食吃。” …… 第352章 这谁顶得住呀 郑芝龙此前通过海贸运抵京城的粮食,共计一百五十万石,已经被朝廷接收。 张世康此次平叛,本以为要消耗不少粮食,但最终通过没收各地藩王、地主士绅囤积的粮食,张世康不仅没有向户部要粮,反倒还盈余了不少。 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以战养战了。 那些盈余的粮食,除却一部分京营、禁军自用外,剩下的都通过大江运往了石砫秦良玉部。 一百五十万石军粮运抵京城之后,立即就被九边的边镇分走了三十万石,而且日后还要持续供给。 而如今的大明,不论是北方还是江南,都还处于分田地的余波之中,尤其是江南起步晚,如今连地都没有分完。 即使厂卫和户部加班加点,今年、乃至明年上半年,依旧会有相当的地区要误了农时。 而同时,到了明年,张世康还有一揽子的计划,这都需要大量的粮食。 国内暂时无法实现自给,他就得将目光投向海外。 唉,只能苦一苦海外的百姓了。 张世康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成了鄢懋卿,冒青烟呀! “大帅远道而来,下官准备了宴席,还请大帅移步,下官当为大帅接风洗尘。”郑芝龙起身拱手道。 他觉得这么聊下去不行,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不仅又答应了为朝廷打造六十多艘战船,还答应了每个月再给朝廷运二十万石粮食。 这要是再聊下去,他都不敢想面前这位年轻的国朝勋贵,又会提出什么其他的要求。 关键是自己还不好拒绝,真是邪了门了! 当时听说这小子答应了要给朝廷造二十艘主力战船,他还训斥了老四,现在,他似乎有点理解郑芝彪了。 张世康也不急于一时,闻言也就站起了身,跟着郑芝龙去往另一处厅堂。 两人一路上又谈及海外的见闻,张世康得知这郑芝龙竟然精通多国语言。 大明官话、闽南话不提,还会日语、葡萄牙语、西班牙语、荷兰语,据说连南洋不少土着的语言都会说。 而且郑芝龙极为善谈,若非他刚才拿捏了郑芝龙的软肋,想从郑芝龙这儿占便宜还真不容易。 郑芝龙也算是白手起家的典范了,别看这厮文化程度不高,只凭着那股子钻研劲儿,在海外闯出一片天,也算是一方豪杰了。 当一行人抵达酒宴所在的厅堂时,才终于从刚才的状态中脱离,再度恢复到一个大海商应有的精明。 郑家这次酒宴的规格相当的高,老大的一桌子酒席上,什么鱼翅、熊掌、鲍鱼、燕窝自不必提,属于常规菜品。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张世康压根就没见过的,据说都是从南洋的深山中捕获的野味儿。 另外就是诸多的海鲜,当然,这海鲜也不是大明海域的常见品种,而是从东洋、乃至大西洋运过来的少见海货。 对于吃这件事,张世康向来是极其认真的。 他绝不像后世商务宴请那样,谈事前是一桌子菜,谈完了事儿离席,一桌子仍旧没几个人动筷子。 美食为什么要辜负呢? 谁说就不能一边吃喝一边谈了,他并不会觉得那样就掉了逼格或者有其他不好的影响。 只能说,当你身居到一定的高位,一切的繁文缛节都会向有利于你的那一边靠拢。 当然,也有可能,其他人不敢说。 反正张世康吃的挺香,一边吃,一边听郑芝龙亲自介绍菜品。 该说不说,这伙食比国公府要好上十倍,比崇祯老哥的伙食,好要上一百倍不止。 吃饱喝足之后,郑芝龙又安排了攒劲的表演。 郑芝龙是懂享受的,先是东洋的歌姬舞曲,紧接着是南洋的特色表演,而后是印度地区的、欧罗巴地区的、波斯地区的…… 更离谱的是还有黑人妹子翩翩起舞,更更离谱的是,郑芝龙居然对黑皮肤的人毫无芥蒂,并不会因为肤色太过异常,而心生歧视。 对于全球各地的曲目,张世康当然还是最中意东洋的,一来肤色外貌相同,文化也相对接近。 除此之外,便是波斯的妹子,原因也很简单,波斯妹子穿的少,浑身还挂满了布灵布灵的各种金银玉器,肚皮舞一起,端的是婀娜多姿。 张世康感觉自己又行了。 一整个下午,郑芝龙都在给张世康安排各种娱乐曲目,张世康对这时候的海外还是很感兴趣的,也倒是边聊边看攒劲的表演。 甚至连自己的一揽子需求都没提,张世康没提新需求,郑芝龙当然也高兴。 就这么吃喝玩乐到晚上,郑芝龙给张世康安排了府上最好的客房。 当喝的晕乎乎的张世康在婢女的搀扶下进了卧房时,卧房内的超级豪华大软床的床边,已经跪着两位妹子。 一个明显穿着东洋服饰,一个则是典型的波斯风格服饰。 这两个妹子都是今日下午观看攒劲表演时,张世康最中意的妹子。 他不由得感叹,老郑这家伙行啊! 他不成事儿,谁还能成事儿? 拿这个来考验干部? 这谁顶得住呀? 于是到了第二天早上,张世康攒了十几天的子弹,又全部吐光了。 第二天,郑芝龙带着张世康参观了郑家在泉州的水师。 郑芝龙自打在泉州府安家之后,就将晋江当作自己的老巢发展,本部的大部分水师战船也当然都在这里。 但见郑家的水师战船排排罗列,从最大的一号福船、二号福船,到缯船等各式主力战船,还有不少张世康连见都没见过,但船体比缯船还大的船。 据说那都是郑家历年来从弗朗机人、荷兰人乃至大不列颠人缴获的商船和战船。 庞大的舰队,依托于庞大的海港,数万的水师士兵在操练、在歇息,更有无数的船匠在修缮船只、清理船舱。 忙忙碌碌,但井井有条…… 抛开荷兰国战船的实力不谈,光是看这阵势,张世康还是十分佩服的。 大明什么时候才能拥有这么庞大的舰队呀,张世康心道。 任重而道远。 “大帅请看,那便是来我大明贸易的东洋商船。” 郑芝龙指着几艘桅杆上挂着尿盆的商船道。 …… 第353章 壕镜 “桅杆上悬挂的是啥玩意儿?”张世康看着想说但又不太敢确认。 “容禀大帅,那其实就是尿盆儿,跟咱们大明的恭桶一个作用。 东洋人认为这样可以驱邪避灾。”郑芝龙解释道。 此时的东洋文明比之大明自然是落后很多的,当然也更加的迷信。 “想来你们郑家,就是靠那些船上悬挂的郑家旗子收保护费吧?”张世康随口道。 郑家足足垄断了三四条主要的航线,凡是在这些航线通航的商船,全部都要挂上郑家旗子,否则一准遭劫道。 “保护费?下官还是头回听到这个词,大帅英明,其实也就是这个意思。”郑芝龙也没有否认,甚至还略微有些得意。 大型商船一艘三千两,中型商船一艘两千两,小型商船一艘一千两,童叟无欺。 而且只管往返一趟,倘若还要继续贸易,就要重新缴纳保护费。 就靠着这份收入,郑家就已经能挣得盆满钵满。 另外郑家当然也有自己的商队,这也是为何当张慎言拿着一百万两银票,来贿赂他时,郑芝龙几乎是以看傻子的眼神接待的对方。 到了后来,连理会都懒得理会了。 其实后来东林党的人又来过一次,那次送来的银票达到了五百万两。 郑芝龙笑纳了,连人也都一起笑纳了。 五百万两对郑家也算一笔意外收获了,不要白不要。 至于那群东林党人希望他做的事,当然是不做的,精明如他,谁会去跟死人一块站队呢? “那几艘大船是什么船?”张世康指着几艘比缯船还大些,但是略有些破损的战船道。 “回大帅,那是俘获自红毛夷的盖伦帆船,下官的船匠正在研究,已经有了不少眉目,相信假以时日,我大明也能复刻出这种船。”郑芝龙微笑道。 “本帅看着有好几艘呢,能否割爱两艘,本帅按市价给银子。”张世康开口道。 大明目前什么都缺,但就是不缺银子。 盖伦船作为荷兰人的主力战船,想来必是有其优越性的,光是风帆就比大明的福船多了好多道。 “大帅既然开金口,下官怎敢忤逆? 价格倒不必了,都是俘获所得,略有些破损。”郑芝龙很是大方的道。 在他看来,朝廷废弛海事已久,如今连个像样的造船厂都没有,更别提技艺高超的船匠。 没有合适的船厂,又没有得力的船匠,光是修复船体的破损都是件麻烦事。 他倒是不怕朝廷也通过船匠,复刻出这种荷兰战船,没那个能力知道吗。 “真的吗?那本帅就先谢了。 朝廷有郑家在,真是朝廷的福气呀! 船都给了,船上的一应火炮、火铳想来也都在吧?”张世康笑嘻嘻道。 这一通夸赞,就把郑芝龙捧上了高台,盖伦船上的荷兰火炮早就被拆下来了,荷兰人的火炮不仅射程远、精度高,破坏力也大。 郑芝龙自打料罗湾海战之后,一直都在命人琢磨研制荷兰的最新式加农炮。 但试验了好几年,也未曾成功,这让郑芝龙格外的郁闷。 “当然,都给大帅重新装上。” 郑芝龙感觉自己又被薅了羊毛,而且他有证据,可没法子。 张世康的最终目的,当然就是荷兰的火炮。 盖伦大帆船虽然也有其优越性,但海战最终还是靠的火炮,只要火炮威力足够大,打的足够远,战船的劣势就会被弥补。 以目前大明的造船水准和工匠储备,想复刻出盖伦帆船无疑是有相当难度的。 但火炮就不同了,这玩意儿不需要完备的船厂设施,火炮构造也并不复杂。 按照张世康对这个时代工业水平的了解,无非就是铜、铁、锡等各种常见金属的融合,说白了就是通过合金工艺,提高火炮的韧性和性能。 大明只以万历年间流入朝廷的旧式弗朗机炮,就能研制出十几个变种弗朗机炮。 荷兰的最新式火炮只要搞回去,假以时日,复刻出来应该还是不难的。 “不过,本帅的水师船队,貌似还缺一艘像样点的旗舰呀!” 张世康趁热打铁道,同时眼神看向不远处的大号福船,不言自明。 以郑芝龙的精明,哪里看不出来张世康是看上了一号福船,这种最大号的福船就是在郑家水师的好几支舰队里,也都是当作旗舰使用的。 郑芝龙只觉得嘴唇干巴巴的。 “大帅,打造一号福船费工费力,造价成本可不低,就是我郑家也仅有十几艘。”郑芝龙略有些为难的道。 “这个不用你送,朝廷出银子的!”张世康强调,然后还以十分期许的眼神。 “下官知道大帅不缺银子,其实大帅不必大费周折弄水师的,大明海域有下官在,绝不会出任何问题。”郑芝龙说出了当时郑芝彪说过的话。 可是银子都特么被你们赚走了。 你们一个个搞走私,现在跟老子说有你郑家水师在,就怎么怎么样,骗鬼呢。 你郑家吃肉,之前的东林党官员们喝汤,在野的士绅们舔个碗。 合着到了朝廷这儿,特么的,就闻个味儿! “你咋这么抠门?你的是你的,本帅身为陛下亲封的兵马元帅,怎么能连一支舰队都不能有?”张世康不爽的瞪了一眼郑芝龙道。 你家的爵位还要不要了? 见张世康面色开始不高兴,郑芝龙终究还是服了软。 张世康得寸进尺,表示并不嫌弃郑家水师里的旧船,最终搞到了一艘现役一号福船。 不过郑芝龙的报价,竟然高达三十六万两,只包括一号福船本身和随船火炮、火铳等,并不包括一应的水手、炮手和船工。 张世康倒也不怕这老小子坐地起价,除非他不想要大明的爵位了。 薅羊毛一时爽,一直薅羊毛一直爽。 他以大元帅之尊,光临郑芝龙的寒舍,自然是不能白来的。 郑家或许水师厉害,但在大明这一亩三分地,张世康是完全有把握通过陆军,将郑家赶出大明的。 光是这份威胁,郑芝龙就不敢轻易得罪,除非他搬家。 拿到大明水师的旗舰之后,张世康心情很不错,便又问道: “据我所知,咱们大明的壕镜,一直被一伙儿小弗朗机人占据着。 那群死皮赖脸的家伙,你应当知道吧?” ps:小弗朗机,即葡萄牙,又称水果牙\/调皮。 大弗朗机,即西班牙,又称板鸭。 红毛夷,即荷兰国。 壕镜,即澳门。 第354章 闲着也是闲着,就溜达 作为九年义务教育的接班人,张世康早在中学学习历史时,便从课本知道这段历史。 葡萄牙船队先是借口要晾晒货物,在壕镜登陆,而后通过贿赂当时的明朝官员,干脆就赖在壕镜不走了。 后来朝廷屡次驱赶,怎么赶都赶不走。 脸皮之厚,张世康都得甘拜下风。 “回禀大帅,自然知晓,弗朗机人想将那里当作自己在东洋和南洋的贸易集散地。 如今已经在那里建造了铸炮厂和造船厂,下官一直没太放在心上。 如果大帅真的看他们不顺眼,下官明岁便令水师去将他们赶走。”郑芝龙答道。 他连荷兰国都敢打,要知道南洋除了郑家,实力最强殖民地最多的,便是荷兰国。 小弗朗机国的一个据点,郑芝龙还是看不上眼的,之前也没太放在心上,反正只要老实交保护费就行。 张世康本意确实是想将这伙儿人赶走,但一听葡萄牙人竟然还建造了铸炮厂和船厂,当即就改了主意。 “那倒不必,先留着他们吧,本帅另有安排。” 他是看上人家的厂子了。 这时,郑家的一个管事去找郑芝龙汇报事情,郑芝龙听了之后便面带喜色的走过来道: “大帅,好消息呀!下官的五弟郑芝豹在广州海域查获到十艘商船。 抓获逃难东林党人一百四十三,那些商船上存放的,尽是他们的家资。 我五弟粗略估计,最少也有一千多万两,这还不算他们随船携带的细软等物!” 张世康在此之前就给郑芝龙去了信,让他在这段时间里,严查自大明出海的船只,即使是那些交了保护费的船也不能放过。 整整十船的金银细软,就是对他们郑家来说,也算一笔不小的财富了。 对于张世康最近一年来的所作所为,郑芝龙其实也是有些心惊肉跳的。 就算他胆子大,也从没想过有一天朝廷竟然真的敢对士绅东林党动手,还是如此的决绝和干脆。 说杀光就杀光,一年的时间,从北往南,士绅东林党人的血都快流干了。 郑芝龙不知道张世康是如何说服当今陛下的,可他知道,这无异于一场豪赌。 但是面前这个年轻的家伙,他竟然赌赢了。 他其实一直都在密切关注大明的局势,看到南军败相刚刚露出头,他就果断的选择了向张世康示好。 毕竟雪中送炭,可比锦上添花要难能可贵的多。 经历过这次犁地般的扫荡,当今天子与面前的大帅,在整个大明内再无东林士绅掣肘。 “做的不错。”张世康说罢,便喊出来一个部下,并与他耳语一番。 那个部下隶属于锦衣卫,张世康命令他火速派人去监察那十艘商船,以防被郑家人监守自盗。 郑家或许不差这十船的物资,但不管他们盗还是不盗,该有的监察必须到位。 这是他的职责,那毕竟是他辛苦一年的成果之一,未来都是有大用的。 “大人,咱们在那边已经有人盯梢,卑职这就再去复核一遍。”那锦衣卫先是禀明情况,而后十分果决的领命而去。 命令就是命令,但让领导放心是连带的事。 跟着张世康的一千亲卫里,不仅有锦衣卫的人,更有东缉事厂的人,而且每天都有自各地递交过来的卷宗。 这些卷宗详细的记录了各地的情况,包括但不限于各地清查田亩、查抄家产、缉拿罪臣,甚至是大明月报的内容以及推广情况,和市井商贾之流的一些非议等等。 不论张世康人在哪儿,消息监察都不曾落下过。 郑芝龙毕竟见识多,一下就猜到了张世康是在交代什么。 实际上,他五弟郑芝豹出发前,他就专门交代过,让他在这件事上不得动手脚。 主要当然也是忌惮厂卫的力量,郑家并不缺钱,只靠合规的生意每年赚的就不止那点,他是绝不会因小失大的。 一直以来,他与朝廷的关系就是这样,只要朝廷不妨碍他做海贸,其他的什么都好说,就是有官员来找他打秋风,他也都很大方。 “大帅,你看那十艘商船下官是让五弟运到这里来呢还是?”郑芝龙询问道。 “广州那边,你郑家应该也有固定港口吧?”张世康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回大帅,广州码头正是我郑家在运营。” “那便先留在那里吧,本帅过几日亲自去一趟那边。”张世康想了想道。 龙江宝船厂没了,如今广州的一个铸炮厂和一个造船厂,已经算是大明硕果仅存的产业。 大明工部和内地虽然也有铸炮工坊,但都是仿制的弗朗机炮,不少技术都已经过时了。 但广州就不一样了,那里靠近南洋,往来贸易多,各色人种也多,技术、文化等的交流更多。 那里的铸炮厂不仅能造出目前大明最好的炮,也能造出大明最好的火铳。 既然已经跑了这么远,不如就继续往南看看,顺便再看看能不能跟荷兰佬和葡萄牙人接触一下。 不论如何,搞贸易赚钱都是重中之重,只要现在还不是敌人,那就都可以谈。 但张世康一说这话,郑芝龙似乎也想到了什么,有些警惕的皱了皱眉。 “大帅,那十艘商船大帅放心,我郑家人绝对不会动一分一厘!”郑芝龙正色道。 “郑游击办事,本帅当然放心。”张世康笑道。 “路途遥远,那边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 倘若大帅有什么需要,吩咐下官便是了,何苦亲自跑一趟。”郑芝龙继续道。 “闲着也是闲着,就溜达。”张世康随口敷衍道。 “大帅,再过几天,下官有支船队将抵达此处。 船上有从巴达维亚买来的十数个来自欧罗巴的佳丽,下官本想献给大帅的。 下官的府宅还有很多地方没带大帅去参观,大帅得给下官尽地主之谊的机会呀!”郑芝龙又劝道。 大洋马吗?张世康心道。 “据说欧罗巴人身上有味儿,本帅不感兴趣。”张世康一脸的嫌弃。 “大帅……” “好了好了,本帅想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 …… ps:要回趟老家,今后两三天就三更了,等回来继续给大伙儿暴更。 第355章 你看这么着行不行 参观完了郑家的港口和舰队,张世康又在郑芝龙的接待下四处逛逛。 到了下午的时候,郑芝龙带着他去了郑府的天主堂。 张世康两人到的时候,天主堂内已经坐着好几个洋人大胡子。 郑芝龙与那几人客套了一番之后,便向张世康介绍道: “大帅,这位是已经在我大明传播主之福音多年的欧罗巴人,汤若望。” 郑芝龙似乎很尊敬这个人,介绍时脸上带着尊敬的微笑。 汤若望年近五十的样子,一身明朝典型的士绅服饰,若不是长着一张欧罗巴人的脸,看起来倒像个老夫子。 尤其是蓄了得有数寸长的大胡子,厚实又浓密,看起来就更像个夫子了。 郑芝龙正想向汤若望介绍张世康,却没想到张世康主动开口道: “hello,mr.tang,nice to meet you.i`m zhangshikang.” 郑芝龙与汤若望同时瞪大了眼睛。 大明江南沿海,尤其是海贸聚集的地方,确实有一小部分人懂外语。 但毕竟只是一小部分,而且多是商贾雇佣的身份低贱之人。 可面前之人是谁,他之所以来这里,正是因为郑一官告诉他,府上来了一个大人物——大明朝兵马大元帅。 本来他是没空的,毕竟他在大明的所谓大人物间,已经碰了不知道多少个钉子。 但郑芝龙告诉他,这位大人物竟然对他们的主感兴趣。 汤若望当即就坐不住了。 可张世康一开口就是他们欧罗巴那边的语言,仍旧令他格外吃惊。 “哦,天呐!大元帅,你竟然会英格兰语?”汤若望走上前去恭敬的给张世康行了大明的拱手礼。 “略懂略懂。”张世康含笑回礼道。 他听说过这个人,并且不止一次在明清的小说和影视剧里见到过。 这老头儿在中国传教已经很多年了,为了让朝廷上层阶级支持他传教,似乎也花费了不少的心思。 包括但不限于以进献圣教书籍、历法、火器等等制法方式,但最终却并未得到天启帝和崇祯老哥的待见。 大明灭亡后,这老头儿靠着一手铸炮手艺,最终跟了螨清。 可以说,明末清初来中国的传教士,个个都是中国通,而且什么铸炮、历法、火器乃至化学什么的都懂,为了传教,他们可都是下足了功夫的。 三人互相寒暄了一阵儿后,汤若望终于没忍住略显激动的道: “大元帅阁下,大明的北方真的需要圣经吗?” 这个问题已经憋在他心里很久了,当郑芝龙将原话告诉他时,他激动的一晚上没睡好觉。 “是呀,可是他们也需要粮食,大明的北方在经历灾害。 汤先生在大明多年,应该知道的。”张世康没有否认,但也强调了粮食的重要性。 他只对西方人的技术感兴趣,至于他们的神,抱歉,中国这块土地已经没位子了,你得往后靠靠。 但正所谓欲先取之必先予之,张世康当然不会给对方泼冷水。 “我听一官说了,他承诺每个月为朝廷提供二十万石粮食,想来必然可以挽救许多的家庭了。 我今天来到一官家里,正是为了见您,如果大明北方的百姓需要主的福音,我将十分高兴可以去那里。”汤若望热切的道。 他的大明语说的很流畅,但似乎表达想法的方式仍旧还是欧罗巴式的,相当直接,一点都不拐弯抹角。 “汤先生,你随时可以去的。”张世康喝了一口茶水后道。 这时候又没签证手续啥的,你想去就去。 不过那边民风淳朴,只要你不怕穿着衣服进去,光着身子出来,那你就随便。 大航海时代来临之后,欧罗巴的传教士得知遥远的东方有这么一个庞大帝国后,便争先恐后的要来传教。 可他们很快就发现,在中国传教非常的困难,他们寻求上层阶级帮助,结果大明官员只喜欢钱。 他们走入山村,想从底层百姓开始,还带着不少来自欧罗巴的稀奇玩意儿,结果一进去就被抢个精光,连衣服都没剩下。 汤若望闻言愣了一下。 “可是大元帅阁下,我需要您的帮助。”汤若望十分的不理解,刚才还说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冷淡了下来呢。 “可本帅为什么要帮你呢?你知道的,本帅很忙的。”张世康一摊手。 汤若望与郑芝龙对视一眼,立即明白为什么张世康前恭后倨。 “大元帅阁下,我懂不少大明朝廷需要的知识和技术,只要大元帅可以帮我,我愿意为大元帅效劳!” 汤若望再次起身,躬身向张世康行礼。 但其实汤若望心里仍旧不是很明白,让大明北方的百姓得到主的眷顾,这是件多么好的事,对朝廷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可一直以来,大明朝廷总是很冷淡。 尤其是在徐保禄故去之后,汤若望一度对在中国传教失去了信心。 当时徐保禄是大明朝廷的内阁次辅,已经是大明朝廷权力中心里的人物。 徐保禄是他的前辈利玛窦教士发展的信徒,之前也与他有很好的关系,但即便如此,在中国的传教事业仍旧没有起色。 可不论如何,张世康的到来,再度给了汤若望希望。 毕竟徐保禄的权力,是不能与面前这位极为年轻的大元帅相比的。 大元帅竟然一举消灭了那么多人,又手握大明朝廷的军权,听一官郑说,当今的皇帝也特别宠信这个年轻人。 只要有了这位大元帅的帮助,他一定可以将主的福音传扬到这片土地的方方面面。 “好说,再过一阵子,本帅便要返回京城了,你若真有想法,可以跟着本帅一块回京。” 张世康终于露出了笑意,汤若望也很开心,两人都以为日后将是光明的未来。 郑芝龙一直在安静的喝着茶,他早就与汤若望熟识,将他请过来,自然也是希望为心中的信仰尽一份力。 有汤教士跟在这位年轻的大帅身边,耳濡目染的,想来以后主的福音真的可以普照大明。 到那时他郑芝龙定然也有不小的功劳,主都会明白的。 与汤若望又聊了一会儿后,张世康却又看向郑芝龙道: “郑游击啊,有件事本帅琢磨了好几天,觉得还是得跟你商量一下。” 张世康的表情很认真,郑芝龙不知道对方要说什么,但直觉告诉他,定不是什么好事儿。 “大帅请言。”郑芝龙无奈的道。 他也琢磨明白了,大元帅来找他,就是薅羊毛的。 张世康见状,认真的给郑芝龙分析道: “郑游击你看啊,本帅在你家的造船厂订购了二十艘缯船,又加购了六十多艘辅助类战船。 可是要形成战力,至少要等到后年,本帅呢,是个急脾气,这等那么久,着实挺让人心焦的。 你看这么着行不行。”张世康看了一眼郑芝龙,认真的道: “不如就将马统所在的那支小舰队,直接打包卖给本帅吧。 船旧点就旧点,本帅凑合着先用,当然,本帅绝不会让郑游击吃亏,都按新船开价!” …… 第356章 本帅全都要 郑芝龙腾的一下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完事儿就觉得自己的行为很不礼貌,皱着眉头又坐了回去。 “大帅,下官保证,朝廷海防有下官在,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 朝廷要这么多战船,只是徒增朝廷的财力负担而已。 不敢欺瞒大帅,下官在外海也有许多的敌人,尤其是那些红毛夷,他们对于上次的落败并不甘心。 他们一直在打造更多的战船,意欲重新染指我大明海域。 下官不得不防备着他们,也需要更多的战船来支撑我朝廷海防的安全。” 郑芝龙解释的有理有据,乍一看似乎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海军不论是战船、火炮、火铳,还是水兵、炮兵、战兵,都比陆战贵多了,不仅购买训练成本高,维护成本也高,打起仗来消耗也更高。 一艘大船光是打造成本就是十万两,一艘船上的各种物资、冷热兵器、炮弹火药、各类士兵又是不少银子,可一艘船一旦被击沉,基本就全部打水漂了。 并且也确实如郑芝龙所言,有郑家在,朝廷海防无虞,朝廷压根就不用负担这么高的水师成本。 完全没有必要。 倘若是其他官员在谈判,估摸着就放弃了。 可张世康却完全没有这个想法,既然要求已经提出来了,那就要尽最大可能得拿到。 “本帅知道郑游击海防压力大,这不是也想为郑家分担一些忧虑吗? 若郑游击能同意,我大明便立即就拥有一支现役水师。 到时候打红毛夷的时候,你跟本帅吱一声,本帅必然去给你撑撑场子。 至于费用嘛,郑游击不用担心,朝廷现在有钱。” 张世康将郑芝龙的所谓忧虑一一反驳,毕竟是谈生意,该有的态度是要有的。 即使他手握重权,但在海洋上,对郑家水师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压迫力。 是以,他倒是也没有过分的以权压人。 但同时,张世康也大致猜到了郑芝龙已经猜到了朝廷的心思,或者说他的心思。 郑芝龙猜出他想重整大明水师,想不靠郑家来保护大明海防,这在他的意料之内。 这不废话嘛,不然买那么多战船干啥? 但郑芝龙应该猜不到张世康真正的野心,毕竟他可一艘商船都没买,也从未说过朝廷日后要自己搞海贸的哪怕一句话。 这老小子,太敏感了。 “这……大帅,非下官不同意,实在是……请大帅恕罪!”郑芝龙再次站起身躬身抱拳道。 那支舰队虽然在郑家现有水师比不值一提,但也有一艘二号福船,三十二艘主力缯船,加上其他七十多艘各式辅助类战船。 船队不大,但却配置齐全、人员完备,可以应对绝大部分类型的海战。 再加上郑家与朝廷微妙的关系,郑芝龙不论从哪一方面考虑,都是绝不愿将这么一支船队交给朝廷的。 能承诺给朝廷重新打造一支水师,已经是郑芝龙认为最大的善意了。 “那算了,真是抠门儿,又不是不给你银子。”张世康也没有强求,但言辞里肯定是不爽的。 一旁的汤若望看到主客双方似乎产生了矛盾,立即打起了圆场。 “大元帅息怒,一官,汤某不知道那支舰队究竟有多少船,但汤某知道你郑家定然是不缺船的。 汤某虽然只是个教士,但也知道必要时,应该为国家尽一份力。 大元帅又不曾说不付钱,一官兄弟有了银子,重新打造更多的新船不就是了?” 汤若望与郑芝龙本就是教友,他这么说当然是有其道理的,他认为郑一官既然是国家的官员,为国家出一些力所能及的力实在不算什么。 但郑芝龙闻言虽然有些松动,但仍旧没有开口同意。 “罢了,大不了本帅去找红毛夷,听说只要钱给够他们什么都敢卖。 他们的盖伦船可比你郑家的缯船好使多了。”张世康悠悠的道。 这话一说完,郑芝龙的眉头立即拧成了麻花。 他先前之所以不希望张世康去广州,其实就是因为那边有不少欧罗巴商人。 郑芝龙担心那些欧罗巴商人如果找上张世康,然后提出要跟大明朝廷直接贸易,以他这几天对张世康的了解,对方是很可能会同意的。 但如果欧罗巴人真的与朝廷直接贸易,那他郑家还怎么收保护费? 可如果不收保护费,而派郑家水师去劫掠,到时候又跟朝廷如何交代? 红毛夷这么做,大小弗朗机人肯定也有样学样,那英格兰人呢?东洋人呢? 如果都这么搞,郑家如何生存? 到了那时,他们郑家必然是要与朝廷发生利益冲突的。 至于红毛夷的盖伦船更是令他头疼,一般情况下,红毛夷是不会将主力战船卖出去的。 可现在这种情况,压根就不是一般情况,红毛夷与他郑家是死对头,可跟朝廷却不是。 红毛夷又是欧罗巴诸国中最希望与朝廷直接贸易的,他们唯利是图,说不准就能为了与朝廷贸易,卖给张世康盖伦船。 唉,真是难办呀! 郑芝龙此时一个头两个大。 “大元帅阁下所言甚是,荷兰商人确实唯利是图,汤某倒是认识几个荷兰商人,既然一官不想帮助他的国家,汤某愿意为大元帅引荐。”汤若望开口道。 汤若望现在心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大明北方的灾民需要圣经需要主,而大元帅能帮他,他当然也会帮大元帅。 他说话相对直接,这让郑芝龙都有点后悔,将这西洋人请过来了。 权衡再三,郑芝龙终于妥协道: “大帅,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些红毛夷阴险狡诈的很。 他们若无法攫取到满意的利润,是绝不会将盖伦船卖给朝廷的。 既然大帅执意想要那支船队,下官怎敢不允。 只是船上的水兵炮手……” “本帅全都要!给银子的!”张世康强调道。 奶奶的腿儿,还拿捏不了你? 你郑芝龙厉害,是因为你背后有郑家的水师。 但老子背后,可是有崇祯老哥,有整个大明的一万万百姓。 “下官……遵命。”郑芝龙郁闷的道。 “那可说好了哈,郑游击且回头算算,那支分舰队、加上答应本帅的旗舰,和第一期的二十万石军粮,需要多少银子,给本帅个数。” 张世康终于露出了笑脸,一边喝茶一边对郑芝龙道。 有钱就是豪横,花钱也确实舒坦,不过看郑芝龙一脸郁闷也别有一番风味儿。 打了两巴掌,张世康又递过去一颗枣子: “郑游击怎的一脸郁闷?哦,忘了告诉你,陛下已经知晓你在这次讨逆战争中的功劳。 或许用不了多久,陛下敕封你的诏书就要到了。 一门四伯爵!莫说在大明,就是再往前数一千年,也是莫大的殊荣呀!” …… 第357章 大明水师第一舰队 接下来的几天,由于张世康没有再继续薅羊毛,与包括郑芝龙在内的郑家人倒是称得上相谈甚欢。 到了十一月初九,张世康带着薅羊毛薅来的小舰队离开了泉州府。 当然这次去郑家花费也是不小的,光是这支一百一十五艘船的小舰队,就花费了一千三百二十万两。 这包括一艘二号福船,三十二艘缯船,九艘鸟船,八艘海沧船,还有蜈蚣船、子母火船、鹰船等等八十来艘中小型辅助船只。 按照之前郑芝彪答应他的二十艘包括火炮等一应火器,盔甲等一应冷兵器,水手、炮手、船工的缯船价格,一艘总成本是十九万两。 张世康大致与郑芝龙给这支分舰队的价格比对,发现并没有太大的疏漏。 想想也是,郑芝龙既然已经决定退让,就不大可能在价格上来坑他。 毕竟郑家也不缺钱,朝廷目前也不差这个钱。 这个总价里还包括一艘现役一号福船,光是这艘的造价加上一应的装备、人力等等,就达到了恐怖的三十六万两,还不包括水手炮手等人力。 而那艘现役二号福船,算上了随船的炮手什么的,算价了三十二万两。 这一支分舰队的总兵力达到了七千六百人,也就说张世康花了一千三百二十万两,买到了一支郑家的现役水师。 一号福船、二号福船,主力赶缯船都有,如果忽视张世康的海战指挥水平,那这是一支达到了目前郑家装备水平的小舰队。 除此之外,还获赠了两艘附带荷兰全部火器装备的战损版盖伦船,这算是意外之喜。 如果加上给郑家下的订单,即二十艘包括水手炮手装备在内的赶缯船,以及六十艘不带水手炮手的中小型辅助船只。 大明预计将在两年内拥有这样一支舰队——一艘一号福船、一艘二号福船,两艘盖伦船,五十二艘缯船,一百四十多艘辅助作战船只。 工期上,二十艘缯船预计明年年底交付,其余六十艘辅助作战船只,则要到崇祯十四年年中交付。 如果加上在在购的这些战船,总费用将达到了恐怖的两千一百八十万两!!! 这个数字,若是让两年前的崇祯老哥知道,估摸着能惊掉他的大牙。 咱大明什么时候这么阔绰过? 要知道两年前崇祯老哥国库里只剩下二十万两,还要每天跟一群朝臣商量着怎么花。 除了战船外,张世康与郑芝龙约定,自明年一月起,郑家每个月为朝廷自海外收集二十万石粮草,按三两八钱银子一石为准。 具体供给到什么时候,张世康会根据明年的情况与户部商议,二十万石粮食,每个月就又是七十八万两的支出。 这一趟,说花钱如流水也不为过。 但总体来说,张世康还是很满意的,在此之前,他从没想过大明能这么快拥有一支现役水师。 而这支小小舰队配备的水手、水兵、炮手、船工,包括马统在内,都是有战斗经验的老兵,张世康最看重的也是这一点。 新船新水手太要命了,造价那么高,没有点战斗经验,出去被人一锅端了,哭都没地儿哭去。 至于目前的大明水师强不强打,那要看跟谁比的。 如果是跟号称拥有三千艘各式船只的郑家相比,无异是小卡拉米。 但如果是跟周围的国家或者势力比,那已经是其他国家和势力完全无法忽视的一股水师力量了。 毕竟被郑芝龙时常挂在嘴边的料罗湾海战,人家荷兰人也只出动了九艘主力盖伦船而已。 不过这确实是客观情况,不论是葡萄牙人,还是荷兰人,他们的国家基地距离大明海域毕竟太过遥远。 这支小小的现役水师,便是日后大明水师第一舰队的原始积累,也是大明走向海洋的第一步。 但张世康还是想感叹一句,搞海军,是真特么贵呀! 在外头奔波了快一年,也不知道京城的勋贵们都准备的怎么样了,有没有真的在想办法操练水手,毕竟一年半后,还有六十多艘中小型战船没有水兵。 张世康能谈下这么大的生意,使郑芝龙虽然心里不好受,但还是最终接受,最主要的原因是,张世康并未丝毫提及商船和海贸。 张世康心里当然清楚,这才是郑芝龙,乃至郑家最担心的问题。 如果郑芝龙知道张世康对未来的构想,莫说这支小小舰队不可能卖给朝廷,就是那在建造的八十多艘战船也不可能。 夺人钱财,如同杀人父母。 郑芝龙不想让张世康去广州,当然也是这个原因。 他担心张世康去了那边,去欧罗巴人接洽,欧罗巴人都很想直接跟大明朝廷做生意,这是毋庸置疑的。 到了那时,郑芝龙就不得不做出抉择,是捏着鼻子认了未来的损失,还是与大明决裂,继续搞垄断。 郑芝龙没有明说,这也没法明说。 张世康其实心里一直都清楚对方在担忧什么,他这次去广州,也不会真的答应跟欧罗巴人直接做生意。 说到底,大明的水师实力还不够,朝廷仍旧需要郑家来保护海防,并不能因为一时的利润与郑家闹掰。 当然,该薅的羊毛他是丝毫不会手软,毕竟郑家靠垄断得来的保护费和贸易利润,那特么其实应该是朝廷的呀。 所以,张世康对于薅羊毛这件事,心里没有丝毫的愧疚。 当他跟郑芝龙、郑芝彪等人告别时,张世康笑得格外开心,郑芝龙也很礼貌的送上了不少礼物。 本来郑芝龙顺手就要将那个东洋妹子和波斯妹子也送给张世康,但张世康考虑了一下,还是婉拒了。 色字头上一把刀,他与赌毒不共戴天。 还是要节制呀。 张世康登上的是那艘一号福船,也是如今包括郑家在内,大明能造出来的最大的战船。 而原来那艘二号福船则失去了张世康宠幸。 他将那艘二号福船的大部分水手和全部的战兵,都调集到了这艘一号福船上,并将这艘一号福船定为大明水师第一舰队的旗舰。 “马副总督,咱这艘旗舰,是不是得有个响当当的名字?” 站在旗舰的甲板上,张世康深深的吸一口空气,问向未来的大明水师副提督道。 …… ps:从老家回来了,明天起继续暴更。 第358章 时代变了 马统闻言嘴角都快压不住了。 从郑家的分舰队旗舰大副,到大明水师第一舰队副提督,这是阶级的跨越呀! 而他的新领导,对未来的海洋又充斥着无限的期待,人还大方,马统这些天做梦都是笑醒的。 “回大帅,这艘一号福船有名字的,叫做海蓝号。”马统答道。 “什么海蓝号,太没水平了,得换一个。”张世康皱了皱眉头道。 还海蓝号,咋不叫海之蓝号,或者海蓝之家号呢? “全凭大帅定夺。”马统很老实的答道。 于是张世康望着海面还是开动脑筋,足足半刻钟功夫,张世康这才眼睛一亮道: “有了!” “还请大帅告知卑职,卑职立即通知整个舰队这个好消息。”马统很是恭敬的道。 他觉得大帅认真思考了这么久,想出来的名字定然是极为高雅的,不禁有些期待。 “就叫它狗剩吧。”张世康点了点头道。 马统顿时亚麻呆住,张世康还解释道: “我本想叫它定远号,或者威远号,或者其他听起来就很霸气的名字。 但是……唉,旧事不提。 在咱大明的北方,孩子爹娘为了孩子能平安度过孩童时期,都会给孩子取名铁蛋、铁柱、狗剩等等。 本帅也是这个念想,只希望咱们的狗剩号旗舰,永不沉没。” 马统认真的听着,可还是觉得定远和威远更符合大明朝廷的威武。 但大帅说的也有道理,名字再好听,也没有永不沉没来得实在。 狗剩好呀! 于是他立即命令将旗舰改名的消息传达至整个舰队。 “马副总督,本帅交代你的那些事都办的咋样了?”敲定了旗舰的名字后,张世康又问道。 他之所以在郑家一待就是十天,当然不止是为了漂亮小姐姐和那些战船订单。 张世康一直都明白,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郑家倒是卖给他鱼了,可却并不会教他捕鱼的方法。 就比如目前所在的这支舰队,若是船坏在了东南,还能去找郑家修一修,或者去大明在广州的造船厂凑合凑合。 但倘若坏在北方,目前大明在长江以南,压根连个造船厂都没有,真是修都没办法修。 是以他早在去郑家的路上,便与马统商量过,让他想尽一切办法利用这十天时间挖点人才过来。 “大帅不问卑职也正打算说呢,郑家有三家造船厂。 由于要保密,卑职本来只打算给自己相熟的四五个船匠提及此事。 但这几天卑职与咱们水师几个相熟的船长、大副喝酒,他们在得知了这个消息后,也都答应要帮大帅去笼络人才。 只算靠谱些的,保守估计,当能为大帅挖来二十几个技艺高超的船匠,其中有五个熟悉缯船和一、二号福船打造的老船匠。” 当这支舰队被郑芝龙‘转让’给朝廷后,船上绝大部分船员都是很高兴的,毕竟薪资不变的情况下,他们算是正式成了官兵。 当然,也有一小部分战兵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最终要求继续呆在郑家,张世康也没有强求。 对于这些愿意留下的士兵,张世康便承诺他们可以给他们的家人分配田地,但要求他们将迁移到京城。 这些水手战兵由于常年漂泊海外,家人也都分散在郑家的各处产业,甚至相当一部分在海外。 张世康觉得这样不利于日后的军心,因为他不知道朝廷跟郑家的这种微妙关系能持续到什么时候,是以必须尽量杜绝掉这个问题。 水手们对这个要求当然很满意,若能安居乐业,谁愿意漂在海上当水手。 他们当水手之前,大多都是被家乡的大户压迫失去了土地,这才举家迁移至海外,依托郑家的生意生存。 如今朝廷肯给他们家人分配土地,就凭着汉人对土地的眷恋,就不是在海外漂泊能比的。 军饷不变,伙食不变,又得了官兵的身份,还给他们的家人分土地聚居,可以说这支小舰队已经从心理上将张世康当作了恩人。 “真是太好了!马副提督呀,若这些船匠都能如约来京城,本帅就给你记一功。 我大明水师日后定然要远洋海外,军功累积到一定程度,本帅都会向陛下禀明的,待军功达到条件,封个爵也并不是难如登天的事情。”张世康信誓旦旦的道。 爵位目前还是受人尊崇的,至少现在是。 诚如张世康所言,他这话一说,马统当即就跪倒在地表忠心。 “大帅对卑职之恩如同再造,卑职定不负大帅所托。” 张世康立即将马统扶了起来。 “只是大帅,为了不使郑家起疑心,他们或许将在未来几个月的时间内陆续请辞,并不能立即来京。”马统如实道。 “嗯本帅晓得,让他们直接将家人也一块带到京城吧,告诉他们,本帅将给他们的家人安排住宅,京城的宅子。” 张世康表情平静的道。 经历这次大清扫,京城的官员少了一大半,空出来的宅子自然也非常多,官职高的宅子不适合,他们也够不上。 但一些普通的六七品京官的宅子,大小什么的也都合适,反正空着也是空着,都是他跟崇祯老哥一句话的事。 还是那句话,他张世康不懂技术,但他给的待遇将十分尊重技术。 在这个视匠户为低贱职业的现在,张世康将用实际行动告诉所有人,时代变了。 优秀的匠人将得到好的待遇,正如他极力改变士兵曾经被人轻视的状况一样。 “若能如此,想必他们定然十分高兴,卑职先代他们谢过大帅了。”马统拱手道。 张世康只是摆摆手,需要改变现状的事情还有很多,并不值得一提。 二十几个船匠虽不多,但这都是造船技术熟练的老船匠。 虽说大明向来有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的传统,但张世康心里清楚,只要肯给待遇,一切都不是问题。 想认真搞水师,就得自己去培育人才,就如同郑家给他造二十艘缯船就需要一年一样,想培养出来自己的造船匠人,也将需要很长的时间。 但张世康觉得自己还年轻,等得起。 两人在甲板上又聊了一会儿,到了傍晚的时候,张世康问马统道: “马副提督,你去过壕镜吗?那边的小弗朗机人军事力量如何?” …… 第359章 大帅英明 “回禀大帅,广州的海港就是他们郑家在经营,卑职曾路过壕镜时去过几次。 小弗朗机人在那里已经经营了一百年,自天启年间起,弗朗机国正式派遣了军队在那里,以保护他们的商人。 壕镜是弗朗机国在我大明海域的唯一落脚点,除此地之外,他们其他有军队驻扎的地方都在很远的地方。 他们驻扎的军队并不多,大概只有不到一千人,但壕镜的岸防力量却很完善,沿海险要的地方建造了很多炮台。 大人何以问这个?难道大人……”马统先是如实的将自己知道的告诉张世康,而后大着胆子猜测。 他一直不明白张世康去广州,为啥非要带着这支舰队去。 要知道舰队跟陆战士兵一样,驻扎和航行时伙食配给什么的消耗都是不同的。 “怎么?壕镜自古以来便是我大明的固有领土,如今他们不要脸皮赖着不走,本帅这是光明正大的去收复领土。” 张世康绷着个脸义正言辞的道,但他到底不太懂海战,他甚至连陆战战阵都没搞太明白,说罢,便又换了副表情询问道: “马副提督呀,你说若是靠着咱们这支舰队,能夺回壕镜不?” 专业的事儿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 可张世康这么一问,马统的眉头立即就皱成了麻花。 “大……大帅呀!这不是能不能的问题,而是大帅您究竟愿意付出多大的代价。 卑职曾有幸参与过郑家攻取其他海盗老巢的战役,炮台对于战船的威胁实在太大了。 大帅如果真的下令,卑职拼了这条命,也要为大帅夺回壕镜。 只是到时候需要陆战士兵抢滩登陆外,这支舰队或许……或许也剩不下多少船了。” 马统虽然有点心疼,但心意已经表明,只要张世康下令,他仍旧会拿出看家本领去拼命。 他说的都是实话,炮台之所以称之为炮台,正是因为火炮依托着坚固的台基,只要不是正中火炮炮管,船上的火炮根本对炮台造不成太大的威胁。 而船上的火炮限于木质船结构,口径自然也有限,但岸防炮就没有这个约束了。 这些炮台不仅都建造在险要的地方,口径也大,又有台基防御,战船跟炮台对轰,损失想想就知道有多离谱。 张世康一听这话,顿时打消了那个念头。 开玩笑,莫说马统心疼,张世康只会更心疼。 一千多万两白银买来的舰队呀,若是让崇祯老哥知道他一战就给打没了,而只是为了一块小到大明地图上都找不见的地方,估摸着都能两天吃不下饭。 “还是得智取呀!”张世康撇了撇嘴道。 看来短时间内不大行了,只能先过去看看能不能搞点厉害的火器回来。 “大帅英明!”马统松了一口气赶紧送上恭维之语。 “不过也不能就那么便宜了他们,这次过去,多少得去收点租金回来。”张世康打定了主意道。 马统闻言,想了想道: “据卑职所知,壕镜的卜加劳铸炮厂造出来的火炮水平一流,小弗朗机曾言,卜加劳铸炮厂是全天下最好的铸炮厂。” 张世康闻言点了点头,虽然觉得小弗朗机这话有吹牛的成分,但不得不说,弗朗机人造炮确实是有两把刷子的。 要不然大明遍地的仿制炮,也不能叫佛朗机炮。 “他们不是在那儿还有个造船厂吗?”张世康询问道。 他之所以没让郑家去掺和这事儿,其实就是看上了葡萄家的铸炮厂和造船厂。 这是大明目前都需要改进的地方,如果能得到这两家厂子以及他们的技术工人,那大明的造船业和铸炮业都将得到质的提升。 “回大帅,确实也有个造船厂,不过那个造船厂打造的多是商船。 大帅知道的,欧罗巴人远渡重洋,并不是为了四处打仗,而是为了做生意,红毛夷和大小弗朗机人都一样。 他们在那里的造船厂并不大,甚至也不经常造船,而是用作过往商船停靠和修缮。”马统如实道。 “能造商船?弗朗机人的商船与我大明的商船相比如何?”张世康眼睛一亮道。 造船这事儿跟练兵一样,不是说想造就能立马造好,而且练兵就算练到一半,至少也能拉出来遛遛。 但造船不造好,那肯定是出不了港的。 张世康本来还想着等自己在天津卫修好港口码头和造船厂,再自己造商船。 但目前来看,这些还都遥遥无期。 与其如此,倒不如先背着老郑家悄摸的找别人造上一批,这样日后大明搞海贸也算是有了第一批商船。 “回大帅,欧罗巴人的商船与我大明的不同,他们的商船跑的快,也适合各种风向。 但若论载货量,郑家的商船倒是完全不输给欧罗巴人。 倒不是说郑家造不出那种多帆商船,主要是郑家的几条航线风向固定,不需要更多的帆来辅助航行。 造价上,自然是欧罗巴人的贵一些。” 张世康闻言点了点头。 马统说的虽然不是很细致,但张世康也已经想到了俩字——洋流。 大明、东洋到菲律宾群岛,乃是大明海域最近的海贸区域,其洋流相对稳定,所以大明的船不论是商船还是战船,风帆都不多。 而这时候苏伊士运河又没有开通,欧罗巴人的商船如果想从大西洋出发往大明。 就要绕好大一圈,先是经过好望角入印度洋,横穿整个广袤的印度洋后,经过麻六甲海峡,再进入南洋。 这一路上的洋流就相当的复杂了,没有更多的风帆,船只有时候根本跑不动。 “哟西,这么说来,还是欧罗巴人的商船好点。”张世康露出蜜汁微笑。 大明要做海贸,肯定不会跟老郑家一样,只在南洋和东洋跑。 要不然澳洲的矿,美洲的可可咋办? 只可惜这时候蒸汽机还不大好搞,否则如果能用蒸汽动力代替风帆,那才真正是质的飞跃。 “大帅是想去壕镜购买火炮和商船吗?”马统试探着询问道。 “不然呢?真闲的没事瞎溜达吗?”张世康瞥了一眼马统道。 “大帅有所不知,小弗朗机人贪婪吝啬的很,他们的火炮不仅不轻易出售,而且价格很贵。” …… 第360章 壕镜总督 郑家就很想在卜加劳铸炮厂购买一批火炮,但弗朗机人以各种理由并没有接下这笔订单。 理由很多,但其实双方心里都明白,最重要的无非还是可能的贸易冲突。 他们必须避免郑家买了他们的炮,不将炮弹打在他们身上。 而弗朗机人对在南洋的贸易是十分不满意的,因为他们不得不给郑家缴纳高额的保护费。 在马统看来,张世康以朝廷的身份去谈火炮订单,倒不见得会被拒绝,但价格肯定会很昂贵。 弗朗机人向来如此。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卜加劳铸炮厂都快一百年了,大明朝廷其实也并没有去向弗朗机人买多少炮,而都是自己仿制。 当然,也有朝廷实在太穷的原因。 “本帅什么都爱吃,就是不爱吃亏,弗朗机人如果识相,本帅就放他们在壕镜多待一阵子,如果想吃大户,本帅有的是办法让他们经营不下去。”张世康皱眉道。 葡萄牙一个弹丸小国,就是殖民生意做的再大,本土距离大明也隔着万里之遥。 而壕镜,就在广州边上,泱泱大明想搞这么一个弹丸之地,还是不难的。 实在是想讲效率,大不了到时候联合郑家,把他们的炮台都给轰成渣渣。 接下来的几天,大明水师一直平稳航行,由于此时正值冬季,大明海域的洋流刚好是北向,舰队航行的速度并不慢。 十一月十六日,舰队终于抵达广州府海域。 当壕镜出现在张世康的眼帘里时,张世康看到了壕镜海滩险要处的炮台。 由于张世康并未提前知会,再加上他的舰队没有悬挂郑家的旗帜,以至于壕镜的小弗朗机人都很紧张。 他们的士兵身着本国的军服,在几个像是首领的呼喝下,迅速的赶往炮台防御。 对于这支来历不明的船队,弗朗机人都大吃一惊,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是敌是友。 张世康也并不做出任何表示,直到舰队已经进入炮台的射程,弗朗机人仍旧克制着没有开炮。 张世康这才命令马统告知对方他的身份。 马统亲自带着一个懂弗朗机语的通译,乘坐着小船登上壕镜与弗朗机人交涉。 片刻之后,危机解除,张世康看到马统在向旗舰的旗手示意。 “大帅,马大人说弗朗机人只同意咱们的旗舰靠岸。” “告诉他们,本帅必须带亲卫。”张世康毫不迟疑的道。 这些天他一直在遭遇各种刺杀,对于这等陌生的地方,必须格外谨慎。 马统又与那弗朗机人沟通,似乎是在说明张世康在大明的地位,又是比划又是什么的,最终弗朗机人同意了。 可是当张世康真的带着亲卫上岸时,弗朗机人的头目脸都绿了。 “马,你不是说你们的大元帅只带亲卫登陆吗?”那头目约莫三十多岁,眉头皱成了麻花。 他们弗朗机国的重要人物,当然也有亲卫,但就是他们在南洋的总督,亲卫也不过几十人。 可张世康身后呼啦啦的跟着得有一千号人,而且这些亲卫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 不仅所有人都身着甲胄,还都腰佩战刀,更离谱的是,这一千人里还有数百人手持斑鸠铳。 可他们弗朗机人在壕镜,也只有一千出头的兵力呀! 这要是对方不怀好意,他们弗朗机人在壕镜一百年的经营,恐怕就要毁于一旦。 “是啊,这些都是我们大帅的亲卫。”马统郑重其事道。 他当然是故意不将亲卫的具体数目告知对方的,否则对方一定不会允许。 但马统丝毫没有因此不好意思的表情,反倒一脸这不是很正常吗的表情。 我大明朝的大元帅,岂是你们弗朗机国能比的? 这时,从城里走出个四五十岁的头领模样的人,此人身着欧罗巴典型的贵族服饰,身后跟着数十个弗朗机士兵。 他叫施罗保,乃是弗朗机国在壕镜的首领,得知大明的大元帅张世康带着舰队突然来到壕镜时,他也是相当吃惊的。 大明已经几十年没有像样的水师了,在此之前大明海域一直都很乱,直到那郑一官崛起。 施罗保来到壕镜也已经四五年了,但直到现在他也没搞明白,为什么大明的朝廷要将海贸这等重要的财务来源让给郑家,而不是自己去经营。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施罗保对大明高层的到来充满期许。 他看到张世康带了那么多的亲卫,先是一愣,但很快就恢复了欢迎的脸色。 毕竟对方已经上岸,他再因此而反对已经没有意义。 “尊敬的大元帅阁下,我是弗朗机国在这里的总督施罗保,欢迎你来到壕镜。”施罗保将右手放在左胸,冲张世康躬身行礼。 他的大明语说的不如汤若望流畅,显得格外的生硬。 张世康冲他摆了摆手,露出笑意道: “你们将我大明的壕镜,倒是经营的有声有色。” 施罗保怔了一下,仍旧平静的道: “大元帅阁下,我不明白,我弗朗机人早在九十年前便已经获得了大明朝廷的承认,您今日到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我来谈生意,但这难道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吗?”张世康反问道。 他并未再多提关于壕镜统治权的问题,因为他明白不论怎么理论,都绝不会有什么结果。 国防才是外交真正的后盾,当你实力强大到让对方恐惧时,一切问题,就都不再是问题。 而现在,还是从实际出发的好,先搁置争议,其他的交给时间。 “大元帅阁下,请入城。”施罗保倒是也很客气。 但是当张世康领着千把人的亲卫走到壕镜的城堡门口时,施罗保又道: “大元帅阁下,您不能将如此多的亲卫带入城堡,您应当知道是因为什么的。” “施总督是吧,你知道本帅最近一年遭遇过多少次刺杀吗? 或许比你们弗朗机国三百年来的国王遭遇的刺杀加起来都多。”张世康含笑道。 “相信我,你承受不起本帅死在这里的后果。” …… 第361章 他就是个恶棍 虽然各自都有各自的说辞,但最终双方还是各退一步,张世康只带着三百亲卫进入了壕镜的城堡。 城堡并不大,街道两侧都是洋房,不少的弗朗机工人在忙碌,施罗保一边给张世康介绍壕镜,一边带着他来到自己的总督办公室。 其实他对大明的这位大元帅还是很惊讶的,他太年轻了。 施罗保自己在这个年纪时,还在一艘海船上当水手。 他很喜欢年轻人,因为年轻就代表着没有经验,而利润之所以能被赚取,除了实力之外,便是认知。 无知在自己身上是个很不好的品质,但在贸易方身上,实在是没有比无知更好的品质 了。 张世康随意看了一眼这壕镜总督的办公室,装饰一般般,但风格却与大明迥然相异,使他有种回到了后世九十年代的天津使馆区。 “这是来自弗朗机国的葡萄酒,大元帅阁下请品尝。”施罗保亲自给张世康倒上了一杯酒并递了过去。 欧罗巴人喜欢喝红酒,张世康小口抿了一下,觉得又酸又苦,跟后世时没什么两样。 他向来不喜欢喝这玩意儿,便将酒放在一边,与施罗保聊起了天。 施罗保本以为张世康与他原来见过的大明官员一样,迂腐又无知,但聊了一会儿后他就发现自己错了。 抛开刚见面时的不快,面前这位大明的年轻元帅,不仅知道他国家的不少事,甚至对欧罗巴诸国也都有大致的了解。 包括欧罗巴人对亚墨利加的殖民,也包括神圣罗马帝国境内正在发生的宗教战争。 尤其是谈及海贸,更是令施罗保对张世康刮目相看。 当聊起大明朝廷时,张世康也没有隐瞒大明最近一年发生的战争,甚至告诉了他为什么会有这场战争,以及战后朝廷未来的发展方向。 施罗保甚至有着隐隐的兴奋,如果单是从张世康的言辞中,他不难听出,大明朝廷在未来的政策,将会有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可能是大明的机遇,但也可能是他弗朗机国的机遇。 没有比弗朗机国更迫切的希望与大明朝廷直接建立贸易关系的了。 可施罗保毕竟老道,不论心中多么的迫切,他都忍住并没有表露出来。 “可是目前我大明仍旧还有很多不足。”张世康看向施罗保。 聊天聊的吐沫星子都快干了,这个老毕登实在狡猾。 “大元帅阁下,在一个庞大的帝国,任何的改革都将会阻力重重,这都是必须去经历的事情,您没必要沮丧。”施罗保安慰道。 我特么没有沮丧!!张世康心道。 “你们弗朗机人,应当对郑芝龙十分的厌恶吧?”他换了个说法道。 “他看起来是个海商,实际上不过是披着羊皮的狼,他只是个海盗而已。 真正的商人,只会通过商品来竞争,而不是靠暴力,我们确实很不喜欢他。 全欧罗巴人都不会喜欢他。 他就是个恶棍!”施罗保毫不讳言的表达着对郑芝龙的愤慨。 一艘商船三千两,即使是他们从香料群岛运输利润丰厚的香料,利润里也有将近五分之一被郑家拿走。 昂若是些普通的货物,这三千两甚至能够拿走一艘船三分之一甚至更多的利润。 这就是抢劫! “本帅其实并不讨厌他。”张世康十分意外的道。 他觉得施罗保之所以愤怒,是因为施暴的不是他们弗朗机国。 如果弗朗机国拥有郑家在南洋的水师力量,他们也只会对保护费大收特收,绝不会比郑家好上哪怕半分。 最终目的就是搞钱嘛,千万别把自己想的有多高尚。 张世康的这句话,令得施罗保皱了皱眉头,张世康提了这个话题,施罗保原本以为对方会跟着他一起痛斥郑芝龙的无耻呢! “可大明朝廷未来的海贸之路,他是个无法绕过去的阻碍。”张世康又道。 处理关于朝廷的问题,张世康或许有时候也会有点胡来,但该有的理性是绝对要有的。 郑芝龙人不赖,不仅好吃好喝招待他,送礼也都很大方,而且人本身也没有太大的恶习。 他只是通过自己手里的筹码在赚钱而已。 可是站在朝廷、站在大明百姓的角度上,这些贸易额应该属于更多的人,而不是仅富了你郑家。 “施总督应该明白的,我大明朝到底与你弗朗机国是敌是友,全看你的表现。” “大元帅阁下能来到这里,很显然已经表明了您的态度,这让我很高兴。 大元帅阁下不妨直说,如果可以交到大元帅这样的朋友,施罗保很乐意帮忙。”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这样,不需要太多废话。 但前提是这个聪明人跟你处在同一阵营,如果他在对面,那你就得小心了。 “本帅需要火炮,需要商船。”聊到这个地步,张世康也不再含糊其辞。 “这没问题,我们弗朗机人的铸炮工艺在整个欧罗巴都是闻名的。 只是我弗朗机的商船操作方式与大明国不一样,不过我可以为每艘商船配备一名熟练的水手,由他跟船一年,使你们的水手可以适应。” 施罗保很是热心的答应了张世康的要求。 大明朝已经几十年没有发展过海贸了,上一次时还是大明的隆庆皇帝,但施罗保知道,那其实是个假象。 “我要成本价买。”张世康十分坚定的看着施罗保道。 这让施罗保为难了,贸易是为了赚钱,船厂和铸炮厂肯定也是,而且鉴于商船和火炮的重要性,利润率也是比贸易高出许多的。 成本价购买,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大元帅阁下,这很让人为难,你知道的,我没办法跟身后的贵族乃至国王陛下交代。” 施罗保很明显没有同意。 作为壕镜总督,他首先在意的是利益,看得见的利益,可张世康给他的,只是一个前景,这其中还有很多的变数。 “我听说,你们弗朗机人不仅很讨厌郑家,还很讨厌荷兰人。”张世康再度抛出了喷香的诱饵。 …… 第362章 花钱如流水 “据我所知,荷兰人不仅夺走了本属于你们弗朗机人的香料群岛。 就是对壕镜也觊觎了很久。” 看到施罗保面色阴沉,张世康知道自己说到了对方的核心关键上。 “实不相瞒,本帅也看不惯荷兰人很久了,他们已经占据了我大明的东番,这是本帅绝对无法容忍的事。”张世康微微笑着道。 “我大明有将士一百多万,兵多将广,目前正缺火炮和商船,施罗保总督,相信我,弗朗机国在东方,需要大明这样的朋友。” 施罗保终于心动了。 “大元帅阁下需要什么样的火炮?大概数量请告知我,商船又需要多少?大型还是中小型?” “攻城用炮一百门,战船用炮两百门,商船用炮就按照你们商船的标准来。 哦,本帅记得你们是以磅来作计量单位,攻城用炮要达到二十四磅,战船则要达到十八磅。 另外需要二十艘大型商船,四十艘中型商船,火炮等配置按照你们的来。”张世康大致想了想道。 结束掉与南军的战争后,大明关内就只剩下张献忠和李自成,只待今年恢复一下民生,最迟明年便要将他们那十几万人一举荡平。 也就是说大明目前最大的敌人是大清,而一旦关内和平下来,想出关收复失地,自然需要更多的攻城用火炮。 这就要求火炮的重量恰当,否则不利于军队转移,攻城用炮不像城防炮和炮台一样,为了威力动辄三四吨重。 为了适合随军作战,在这个依靠人力马拉的时代,野战炮不得不牺牲掉一部分威力。 同样的,舰载炮也是这个问题,船体结构毕竟是木质,火炮太重就意味着后坐力更大。 可张世康的话还是令施罗保大吃一惊。 要知道欧罗巴国家之间互相打仗,在这个时期基本上不会出动超过四十门火炮,二十四磅炮已经算是目前威力最大的常用炮。 好家伙,一开口就是一百门。 还有十八磅舰载炮,这在欧罗巴诸国里的海军主力舰队里还尚未成为标配,一张口就是两百门。 “大元帅阁下,二十四磅炮和十八磅炮,我的铸炮厂当然能造,若以生铁打造,价格可以给到二十四磅炮每门一千二百两白银,十八磅炮则需要每门八百五十两。” 大明绝大部分火炮都是用生铁打制,施罗保很明显清楚这一点。 “要铜炮!”张世康强调道。 大明用生铁铸炮的最主要原因是大明缺铜,而且铜这玩意儿在大明地位特殊。 当它是块铜疙瘩时,它就只值一块铜的钱,但倘若被铸造成铜钱,它就能当货币来用。 所以一直到现在,大明的铜都是极其缺乏的,一门炮动辄上千斤,大明根本没有这么多的铜来铸造火炮。 但从性能而言,铜炮要比铁炮好的多。 “大元帅阁下,您应当知道铜的价格。”施罗保顿了顿道。 我特么不知道,张世康心道。 “二十四磅炮若用铜作材料,按你们大明的单位,就至少需要一千斤铜,原材料需要从很远的地方运来。 三百门铜炮不仅需要很长的周期,价格也并不便宜。 您是尊贵的客人,二十四磅铜炮,我最低也只能给到您每门一千八百两,十八磅炮每门一千三百五十两。 至于商船,大型商船配备火炮二十门,总造价可以给到大元帅阁下八万五千两一艘。 中型商船配备火炮十四门,总造价可以给到五万两千两一艘。 我并没有胡乱的加价,您应当知道的,荷兰国曾在十几年前卖给朝廷十门铜炮,每门一千两,但那只是八磅的铜炮。” 施罗保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将自己估算出的价位告诉了张世康。 施罗保说话时,张世康一直盯着对方的眼睛,类似谈价格的时候,眼睛总是能看出一些东西来。 天启年间时,大明确实从荷兰国手中购买过十几门铜炮,但其实也从弗朗机人手里买过。 而且这两个国家给的价格都非常高,几乎是造价成本的十倍。 但二十四磅铜炮已经损失这个时代顶尖的水准,说起来倒是也能接受。 至于欧罗巴人的商船,张世康其实最看重的不是多帆,而是商船配备的火炮。 欧罗巴人的商船虽然载货量不占优势,但由于总是远渡重洋来回跑,为了防止路程中被小海盗劫道,商船上都配备了火炮,而且数量还不少。 要知道缯船大小各类型火炮加起来,也不过三十门炮,可弗朗机和荷兰国的大型武装商船,火炮已经装备到了二十门。 这是大明目前的商船远没有达到的火力配比。 “成交。”张世康琢磨了一下,当即拍板。 “不过这笔订单,包括商船在内,可千万不能叫郑家人知晓。” 张世康想了想提醒道。 “大元帅阁下放心,施某与郑家不共戴天。 只是这笔订单需要两年时间,按照您的要求,攻城用二十四磅铜炮,在卜加劳铸炮厂内有二十门存货可以先给您。 另外,您需要缴纳这笔订单三成的预付金一百二十六万九千两。” 在商言商,施罗保十分认真的道。 “好说,银子三天内便给你们送到,那二十门火炮今日本帅便要拉走,没问题吧?” 整整十艘船的金银财宝,如今就在广州城外的港口内。 只是这笔横财注定运不到京城了,光是郑芝龙那边的订单总额就达到了两千一百八十万两,由于直接买了这支小舰队,加上预付金就需要一千六百多万两。 如今水果牙这里预付金又是一百多万两…… 花钱如流水呀! 莫说崇祯老哥听了不知道多心疼,就是他也挺心疼。 那毕竟是他辛辛苦苦的成果。 可为了接下来的计划,这些银子他又不得不花。 张世康唯一在意的是,目前的大明还是太缺乏技术性人才了,连个像样的铸炮厂和造船厂都没有。 否则,他又何必花这么银子去向外人买,他绝不信施罗保这笔生意不赚钱。 即使有郑家和荷兰人这两个‘共同’的敌人,施罗保也绝不会做赔本生意。 但现状就是这个现状,张世康不可能等到万事俱备时,再开始自己生产火炮和战船。 敲定了订单之后,两人都放松了下来,于是张世康便随口问道: “还有个小问题,不知道施总督能不能从海外搞些粮食?” …… 第363章 那不就是天天摸鱼吗 施罗保闻言皱了皱眉头,似乎也在为此困扰一样。 “大元帅阁下,您的这个要求,施某实在爱莫能助。 实不相瞒,海外的人活得不见得有大明朝的百姓好,哪里都缺乏粮食。 尤其是最近半年,也不知道是谁在大肆收购,海外不少地方粮食更紧缺了。” “这样啊,那算了。”张世康心中一乐。 那个在大肆收购粮食的家伙,指定就是老郑啊! 实际上他之所以有这么一问,就是想从其他欧罗巴人口中了解情况。 倒不是他信不过郑芝龙,但身为上位者,总得有更多的渠道了解真相。 大明国内的还好,毕竟有厂卫这等全方位的监察,可也仅止于国内。 海外的情况他总算是有个大致的了解,但朝廷里从崇祯老哥到七品知县,对海外不能说啥都不懂,只能说一无所知。 这样的情况肯定是不行的,这次回去后他就打算略微调整厂卫的监察范围,将锦衣卫的触角往国外伸。 毕竟,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敲定了订单的事情后,张世康并未在壕镜久留,到了中午的时候,盛情难却之下,张世康吃了顿地道的葡萄牙大餐。 但那所谓的葡萄牙大餐,不如郑家大餐的一根毛,甚至口感还不如崇祯老哥简朴的御膳。 作别了施罗保后,张世康便率领小舰队直奔广州港。 这次倒是没有闹出太大的动静,广州港内的管事不少都认识马统,又得知船上的乃是当今的大元帅,一个个都对张世康都极尽吹捧。 不过张世康早已对马屁免疫,这两年来,他听到的最多的就是马屁。 人风光的时候,周围全是好人。 舰队在港口靠岸后,张世康没有任何的停留,带着一拨亲卫直奔广州城的造船厂。 造船厂内上到管事下到匠人,压根就没看到多少人。 张世康之所以没有提前告知,就是想看看真实的情况,实际上就是,看到的比他预料的还要差。 造船用的木料,随意的堆砌着,不少木料都已经发霉,还有的甚至都长出蘑菇。 造船厂的管事得知大元帅亲自来视察,竟然腆着脸拿出一千两百两银子来。 在那时张世康甚至都还没有发火,也没有斥责,这厮就直接拿出了银子来贿赂。 这让张世康格外的气愤,直接以贿赂当朝大元帅的罪名,当着几十个船匠的面砍下了那管事的头颅。 可以说张世康刚一来到造船厂,气氛就变得格外沉闷。 张世康大概等了半个时辰,隶属于造船厂的船匠才终于陆续来齐。 包括船匠、学徒在内,广州造船厂共有四百六十多人,这其中管事的十几个人,真正负责造船技术方面的只有六十多人,其余将近四百人都是学徒或者干体力活的普通人。 “你们几个过来回话。”张世康指着那十几个管事的道。 那十几个人面露惧色的走过去,其中一人大着胆子表示造船厂太过嘈杂脏乱,希望张世康跟他们去往后堂房子里叙话。 “就在这里说,再敢答非所问,他就是下场,敢诓骗本帅,也是死罪,我再告诉你们一遍,没跟你们开玩笑。” 他就是要当着造船厂的所有人说事儿,别整那些虚的,否则直接砍头。 大明的军工已经开始落后于欧罗巴人,虽然落后的并不算多,但想将落后的这部分追上,却并不是容易的事情。 一来欧罗巴人也在不断的进步,你想追上人家,就得付出比他们更多的努力。 二来欧罗巴人的工业已经在朝着流水线作业加速进化,而大明目前还是落后的作坊机制,老船匠并不想将自己的手艺轻易授人。 这种陈旧的思想并不能说没有道理,大明也确实存在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客观事实。 但张世康还是要尽全力的改变它。 那十几个管事的闻言都不寒而栗。 “我问你们,船匠月银多少,学徒多少,帮工又是多少?” 那几人中走出来一个,应是这造船厂的二把手,出来道: “回大帅,船匠月银四两六钱,学徒则只有二两,帮工二两八钱银子,管一顿饭。” “目前造船厂能造的最大的船多少料?敢说假话,定斩不饶。”张世康冷冷的盯着那人。 “回大帅,四……四百料。”那人一听张世康动不动就要杀人,哪里还敢说假话。 张世康一听顿时皱了皱眉头,四百料的战船,在他的那支小舰队里,也只能是中小型战船的水平,撑死能装十二门到十四门小弗朗机炮,火力连葡萄牙人的武装商船都远远不如。 大明荒废造船业也不过几十年,竟已落魄到这等地步。 “你们整日都在做什么?”张世康皱眉道。 十几个管事的都快被吓尿了,其中一大半见张世康皱眉顿时跪倒在地上颤抖个不停。 “回……大帅话,也……也没什么事儿。” 他结结巴巴的,又不敢说假话,可实话就是没啥事儿干。 南军闹了一年,前阵子倒还有事,那群东林党人甚至还拉着他们议事,说是要让他们造船。 但没过多久,那群东林党人就没了踪影,造船的事儿也不了了之。 于是他们就继续在这里闲置着。 “你们都被免职了,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张世康沉声道。 没什么事儿做,那不就是天天摸鱼吗? 这些家伙大多都沾染了刚才被杀那人的习性,官场上张世康管不了,可这是在工厂内,他不允许有那等官僚作风。 把管事的全部开除之后,张世康站在造船厂内顿时有些发愁起来。 他原本想着,干脆直接将这批船匠连带着学徒,全都带到天津卫去,在那儿建造一个大规模船厂。 但广州城作为一个重要的港口城市,早在宋朝时便是贸易发达的大城市之一,可以说在地理上有着极大的优势。 这么一个日后注定也将成为大明的贸易中心的城市,倘若连个像样的造船厂都没有,那才真是尴尬。 可如今他确实又十分缺乏管理型人才,真是有些犯难。 一旁的马统似乎心有所感,走到张世康身后小声道: “大帅,咱们的舰队在潮州临时停靠补充物资时,有个姓墨的船匠恰好在家闲住,据他所言之前正是在郑家的船厂做工。 此人不仅会做超过八百料的大船,卑职与他多有沟通,似乎也有些处理日常事务的能力。 卑职觉得是个人才,就将他赚上了船。” …… 第364章 你特娘的还真是个人才 “你可真是个人才,快把人喊过来看看。”张世康夸赞道。 睡觉送枕头,撒尿递夜壶,顺道过路都能赚个人才过来,这样的妙人儿多来点。 不多时那匠人便被带了过来,四十多岁的年纪,瘦高的身材,略黑。 “草民墨武拜见大元帅。”墨武十分的恭谨谦逊,但也谈不上卑微,给人一种不卑不亢的感觉。 “不必拘礼,先将你的履历告知我。”张世康平静的问道。 “回大帅,草民二十岁前是个木匠,后来生计无着,便跟着人去了郑家在海外的一家造船厂,此后便一直从事造船这个行当,如今已经有二十个年头。 除此之外,草民也会造些没什么用的小玩意儿,不过消遣罢了。”墨武十分坦诚的道。 “没什么用的小玩意儿是什么?”张世康目光锐利的询问。 “就是一些祖上传下来的器械,有些用于攻城,有些用于守城,不过都是些老掉牙的东西,清闲下来时自娱自乐。” “你姓墨。” 墨武不知张世康为何突然问这个,他刚才已经自报过家门了,但也只得再次称是。 “你祖上是不是跟墨家人有什么关系?”张世康猜测道。 “不敢欺瞒大帅,据老一辈人讲,草民确实乃是墨家流落在外的分支。”墨武对此没有否认。 “这就不奇怪了。”张世康恍然大悟道。 墨家在两千年前曾经盛极一时,也是诸子百家中不可或缺的一家。 但奈何墨家的理念并不被统治者喜欢,最终的结局说起来也挺惨的。 到了如今这时代,墨家早就流落在各地甚至海外,能见到墨家的分支后人,也算是凑巧。 “你能造八百料大船?” 张世康对墨家的攻城守城器械并不感冒,时代已经变了,火炮才是未来。 但墨家本就擅长木工机械,造船也没有脱离这个行当。 “回大帅话,草民曾多次参与过赶缯船的打造,若只是赶缯船的话,只要有技艺合格的船匠配合,草民可以造。”墨武如实道。 八百料大船,差不多就是缯船大小了,这是郑家水师战船的绝对主力。 “如果是在这个造船厂呢?”张世康又问。 墨武没说话,而是环视了一圈广州造船厂的现状和基础设施,又看了一眼那些个船匠、学徒,最后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大帅,这处船厂若是造些三四百料的运输船或者漕船,条件尚可。 但超过五百料的船,光是这吃水就不够,船厂需要做大的整修。 草民也不知那些船匠具体的水平,是以无法回答大帅的问题。” 造大型战船,可不是一两个人就能完成的工作,需要至少数十人的全程参与。 墨武不了解那些人的水平,是以不敢托大。 总算是有个靠谱点的人,张世康心道。 若这人看都不看就直接拍胸脯,张世康说不定就会把这人当作妄人直接忽视。 “本帅欲任命你为这处造船厂的管事,全权负责这处造船厂的整修改造。 本帅将允许你招募更多的人手,不知你可否在一年内使这处造船厂拥有打制缯船的能力?”张世康认真的道。 墨武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皱眉思索了一会儿才道: “若草民来办,又以一年为期,草民需要招募至少八百人来整修船厂,又需要招募船匠若干来配合。 如果都能顺利,草民可以做到。” 招募人手整修船厂还好说,但船匠却是不好找的,大明废弛造船业数十年,就是有船匠,也都跑到郑家,或者海外去了。 “是必须顺利,有困难你可以提,但本帅不愿听到不确定的答案。”张世康沉声道。 造船是件很迫切的事,容不得太多的时间来容错。 “草民领命!”墨武终于不再犹豫,跪地接受了这件差事。 “如若一年后,这处船厂能造缯船,本帅便算你有功。 既然东厂的管事叫督主,那自此之后造船厂的管事,便也称督主吧。 还有,在这个过程中,你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张世康皱了皱眉头道。 起名字这事儿张世康向来擅长,但这时候的厂子叫厂长总归有些不伦不类。 他原本想着叫掌舵或者舵主,而自己以后便是总舵主,又觉得太过儿戏。 想来想去,还是按照大明的传统来吧,督主,监督的老大,多好。 墨武对称呼并不在意,而是洗耳恭听张世康所言的重要的事。 “你当尽力多培养船匠,那些人里,如果发现有造船手艺纯熟的人,也要鼓励他们多培养新人。 就以打造缯船为准,告诉他们,若能培养出一个有能力打造缯船的学徒,赏银六十两。”张世康正色道。 广州商业发达又是贸易中心,这里的普通帮工月银就达到了二两八钱,船匠的月银更是达到了四两六钱。 要知道北方大户人家雇下人,一个月也就一两银子,普通女婢甚至还达不到一两。 六十两的赏格,相当于一个船匠一年的薪俸还多。 张世康就不信了,只要钱给够,那些老船匠难道害怕被饿死吗? “回大帅,有此赏,老船匠自然肯将技艺交给学徒。 只是卑职以为应该加上一条,学徒应当与造船厂或者朝廷签订契约,规定学成之后的几年内不得离开船厂。”墨武补充道。 “你特娘的还真是个人才!就这么办!”张世康夸赞道。 “我将给你一百万两白银当作先期费用,需要招募什么人手你自己来做决定。 我会留下两个人来,过程中若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便写信交给他们。 我虽不干预你做事,但银子花在了哪里,需要有明确的备案。”张世康说着叫过来两个锦衣卫缇骑。 “日后你们便暂时留在这儿,记住,不得干预这里的任何事。” 这其实有点类似于之前大明军营里的监军,但张世康并不喜欢这个称呼,因为监军不懂军事,不仅总是对主官的命令指手画脚,还会吃拿卡要。 监军也好,监督也罢,只负责监督,谁敢干预,那就是过线了。 自打张世康执掌厂卫,过线行为的处罚都是极重的。 “卑职领命。”那两个缇骑和墨武都拱手领命。 敲定了大致的规划之后,张世康走向那群造船厂本来的船匠和学徒。 “自今日起,此造船厂将迎来新生。 本帅宣布,凡是经过墨督主查验合格的船匠,月银调整为六两、学徒调整为二两五钱,帮工调整为三两!” …… 第365章 脑子得活道点 “喔!~~”人群中顿时爆发出惊喜声,他们跪倒在地表达对张世康的谢意。 张世康只是摆摆手便带着一应亲卫暂时离开了造船厂。 他给的薪水是结合了郑家船匠和葡萄牙人船匠的综合考量,一个合格的船匠培养出来不容易,能留住也不容易。 毕竟都是雇佣来的,如果你一个月给四两,而郑家给六两,好的船匠谁不愿意去个薪水高的地方呢? 当然,签订协议也是一种方式,墨武之前的提议便是因为这个。 回去的路上,张世康还对墨武道: “咱不能只造福船,瞅见那艘盖伦船没? 本帅给你留下一艘,好生的研究一下,若能仿制出来,你想要什么,尽可以向本帅提。”张世康指着港口停靠的大船道。 那两艘盖伦船自然是他从郑家薅过来的羊毛,据说正是料罗湾海战的俘获。 “卑职定会好生研究。”相比于刚才,墨武好像比当上了督主更兴奋了。 也不知是基因使然,还是返祖行为,他对机械这种玩意儿一直都很感兴趣,而造船从另一角度来看,其实就是个复杂的机械组织。 但缯船他已经早就搞清楚的内部结构,就算是造出来也没什么成就感。 盖伦船就不一样了,他之前就曾听说郑家的另外一处船厂,就在研究仿制这种船的事情。 可最终他没能被选中,只得与盖伦船失之交臂。 如今墨武不仅再次得到了这个机会,还是主导者,说不兴奋那是骗人的。 张世康当然也从对方的眼里看出热切,这是好事,工程师就该对工程痴迷。 “还有件事,也是关乎培养船匠的。”张世康的表情突然有些鸡贼。 “有时候啊,脑子得活道点,咱们再怎么培养,最多也只能造出缯船来。 反向琢磨盖伦船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你这阵子可以从船匠或者学徒里,挑出一部分机灵点的。 然后想办法把他们送去弗朗机人或者红毛夷的船厂里,告诉他们,一旦学成归来,待遇丰厚。 具体怎么安排,不用本帅细说吧?”张世康看了一眼墨武道。 办成一件事效率最高的方式,那指定是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墨武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赶紧拱手领命。 墨武一直将张世康送到造船厂的大门口,当张世康打算上马时,墨武鼓起勇气问道: “大帅与我只有一面之缘,安敢将如此重任交给卑职呢?” 这问题其实墨武早就想问了,他虽然会造缯船,但会造缯船的船匠多了去了。 一百万两白银,负责一整个船厂,一应大小事务全交由他处置,这等信任,即使是多年的老友,也不过如此了。 可他与张世康还是头一回见面。 张世康翻身上了老五,扭头露出邪魅一笑来: “因为本帅相信自己的眼光,你绝不会教本帅失望的,哈哈哈。” 说罢,张世康便纵马朝着广州的铸炮厂跑去,唯独留下墨武杵在那儿。 嗯,我绝不会教大帅失望的,墨武心中对自己说道。 被人信任是件幸福的事。 张世康话说的确实漂亮,然而这货真正的原因是,他压根没找到更合适的人选,而墨武能力也确实过得去。 当然,留下一百万两银子,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巨款,是以他才又留下两个锦衣卫的人。 但墨武却对此事并不知情,这就是锦衣卫的可怕之处。 你根本不明明白,你身边谈笑风生的,或许就是个时刻监察你的家伙。 他或许是你自以为的朋友,或许是你的部下,或许是你雇佣的仆人。 张世康甚至在锦衣卫里征募一些女子,尤其是风尘女子,那些嫖客能给的银子,朝廷也能给的起。 张世康很喜欢做进出口贸易,也知道枕头边是最容易知道一些隐秘之事的。 当然,这只是他的构想。 张世康其实并不担心墨武以后会跳槽,因为郑家绝不会给的比他更多,他没有理由。 离开造船厂后,张世康直奔铸炮厂。 广州的这个铸炮厂,倒是不至于跟造船厂一样摆烂,朝廷这几年一直在打仗,订单还是有的。 而且这个铸炮厂确实可以生产大明目前能生产出的最好火炮,但是跟弗朗机人和荷兰人相比,这些火炮还是有些落后了。 这个铸炮厂目前生产出的最大火炮,已经重达八千斤,但就威力而言,也只不过跟葡萄牙人的三十二磅炮。 然而大明造出来的这大家伙,只能用来当作炮台或者城防炮用,而葡萄牙人的三十二磅炮是可以实装到战船上的。 而且大明生产的大都是铁炮,铜炮当然也能模仿,但限于大明缺铜的现状,张世康只得将得自弗朗机人的那二十门二十四磅铜炮,留下了一门让他们研究仿制。 至于铜矿的问题,短时间内仍旧无法解决。 虽说可以通过郑家购买,但一来一回被中间商不知道赚到多少银子,自己再买实在是太冤大头了。 相比于此,还不如先从葡萄牙人手里直接购买,然后命工匠加紧仿制。 火炮这玩意儿跟造船不一样,只要能把工艺研究明白,只待大明想办法搞到铜矿,就直接可以大批量复制生产。 当然,张世康也照例将铸炮厂内官僚作风严重的家伙罢职,将一个叫邢道龙的四十多岁的火炮匠人提为督主。 诸如这等工厂,就应该内行来领导内行,那些个管事的,连火炮怎么生产都不清楚,却还要去管这管那,张世康不惯这臭毛病。 张世康在广州仅仅呆了一天,他对这里唯一的评价是,美食确实相当可以,至少比北京城丰富又美味的多。 当天晚上,张世康分别将那十艘商船的财宝,拿出大半交给了郑家,以支付他手里这支小舰队的钱以及预定战船的预付金。 又拿出一百二十多万两送去给葡萄牙人,和一百万两送去广州的造船厂,当然铸炮厂也将得到六十万两,用于扩建设施和改良新式火炮。 那十艘船的现银不过一千六百多万两,船上的细软、字画、古董什么的,由于京城已经堆积如山,干脆被张世康在广州直接变卖给了郑家。 广州这地方人员杂乱,各个国家的都有,并不缺乏买家。 为了不被坑,他将广州城内开珠宝行、古董商人都拉来估价,最终偿付完以上的开支之后,那十船的财宝还剩下七百多万两。 十一月十七日这天,张世康离开了广州城。 自二月初七离京逃逆,如今已经过去九个多月。 快过年了,他得回家了。 …… 第366章 这小子竟然这样 张世康本来打算仍旧坐海船带着舰队回去的,但基于洋流的考虑,返程大部分时候反倒成了逆风,为了能在过年前回去,他不得不选择了陆路。 说白了就是骑马,不停的骑马。 好在是他不孤单,张世康返程的时候,孙大胜带着五千马军才刚刚抵达广州府,刚好会同张世康的一千亲卫一块返程。 由于都是马军,部队行的并不慢,十二月初二时,他们便已经赶到了南京城。 算了算时间还够,张世康以屁股遭不住为由,在南京城内又腻歪了三天。 只是三天后他屁股倒是不疼了,后腰却又开始疼了。 七个才色艺三绝的妹子使尽了浑身解数,只为张世康能不忘记她们。 临别的前一个晚上,寇白门和陈圆圆一直央求着他,希望张世康将她们带去京城。 张世康考虑了一下,最终还是将她们都留在了南京。 南京这地儿风花雪月不枯燥,气候也比北京好到不知道哪儿去,何苦跟着他去京城吹冷风呢。 张世康仍旧让柳如是她们学习关于数术、经济等方面的知识,以为日后的规划做准备。 这七个妹子脑袋个顶个的好使,一个个古灵精怪的,张世康坚信日后定然能堪大用。 其实这次旅途,他本来还打算去趟四川,去见一见中华历史上第一位被正史列传的传奇女将军。 奈何他实在是归家心切,便在腊月初五这天早上,带着千把个护卫率先渡江。 京营除却留下一部一万人暂时驻扎在南京外,其余包括黄得功所在的勇卫营皆随军返回京城。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时间,张世康除却必要的休息,一直带着千把个护卫纵马朝着京城狂奔。 …… 北京城,乾清宫。 自打长城外的建奴退兵之后,崇祯皇帝的心情就好了非常多。 他为自己坚定的相信张世康这小子而感到欣慰,那个时候他确实心乱如麻,差点就要再次犯下错误。 用张世康那小子的话来讲,专业的事儿,就该交给专业的人来。 身为天子,应该尽可能的减少微操,而只负责大方向的战略。 该说不说,自打将兵家之事全部交由张世康来处置后,崇祯皇帝的心情就轻松了很多。 每日除却上朝、处理奏疏,和与阁臣议事外,崇祯皇帝竟还能多出一两个时辰的空闲时间。 当然,若是往日,那一两个时辰大多是用来商议战事、以及战事相关的事情。 在此之前,崇祯皇帝从来没有过清闲的时候。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人忙习惯了,一旦清闲下来,反倒有点无所适从。 他经常在乾清宫空荡荡的大殿内来回踱步,思考最近两年发生的种种变故。 尤其是张世康入朝以来的种种操作,试图从中学习到一些自己不曾拥有的能力。 自打当着张世康的面承认了自己在某些方面能力欠缺之后,崇祯皇帝便坦然的接受了这一事实。 但接受归接受,并不等于崇祯皇帝没有改进自己不足的想法。 他时常回忆张世康曾经挂在嘴边的话,以及他的言行举止,偶尔还会因此发笑。 当然,他一闲下来,也会经常往太庙去。 敬上一炷香,告知列祖列宗大明目前的情况。 只不过在历次的倾诉中,张世康这个词出现的频率极高。 今年一整年,大明发生了许多的事,从年初的元宵节开始,再之后局势急转直下,大明陷入彻底的动荡。 再到张世康领兵南下讨逆,从北往南结结实实的全部走了一遍。 张世康期间还写过一次信来向他抱怨,说在外头带兵实在太苦了。 一开始他还真信了,但即便真信,崇祯皇帝也只是勉励他、夸奖他,但从不提实在太累就算了这种话。 这两年来的经历告诉他,只有这个小子,可以终结朝廷多年来的积弊,看看那些被杀死的东林党就能知道,问问分到土地的百姓也能知道。 与他料想的,全天下人都将对他与张世康口诛笔伐不同,自打把那些东林党、士绅全部杀光之后。 崇祯皇帝发现,压根就没人对他们两个口诛笔伐。 不仅民间对他们二人称颂不已,不少地方的文人甚至也开始称赞朝廷给百姓分发土地的新政。 他原本以为张世康果真很累的,直到东厂厂督方正化告诉他,张世康那小子竟然在南京城开始搜罗美女了! 而且一次还搜集到了七个!! 然后接下来就发生了,张世康金屋藏娇,半个月不理军务的情况!!! 这个消息当时令崇祯皇帝怔了半晌。 他原本以为张世康这小子不爱银子也不爱美女,崇祯皇帝甚至一度为找不到如何笼络这小子而发愁。 可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这样! 半个月不理军务,按理说崇祯皇帝应该十分生气的下旨斥责。 但崇祯皇帝不仅不生气,甚至还以为总算是拿捏住了那小子的软肋。 也是啊,张世康那小子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这倒是之前他的疏忽。 可他却只高兴了没几天,便又开始忧虑起来。 因为他发现了一个问题,张世康那小子如果真的沉溺于美色,对他其实没有任何的好处。 除非那小子的沉溺对象,是心向大明的,还能勉励那小子好好做事。 他倒是不介意将那些朝贡国送来的美女,赐给张世康做妾,那那些女人根本连大明语都不会说。 而且崇祯皇帝也打心底觉得,那些藩属国送来的女人,根本配不上他的肱骨大臣。 包括他让方正化自京城和顺天府,挑选出的十几个正值妙龄的女子,崇祯皇帝仍旧不满意。 觉得那些女人或许识些字,但只会唯唯诺诺,仍旧不配给他的肱骨大臣为妻。 于是这些天来,崇祯皇帝一旦闲下来,便开始想这件事。 他觉得张世康既然到了年纪,等他回来,首先便是要给这小子行冠礼,这事儿他已经承诺过了。 再之后,便要给他选个女子为妻,由他亲自赐婚。 只是直到现在,他仍旧没有定下合适的人选来。 这时,今年已经十岁的坤仪公主提着个花篮走进来,花篮里放着几个晶莹剔透的柿子。 “父皇,尚膳监今日给宫里送来许多柿子,可甜了,儿臣给父皇送来一些。 父皇尝尝。” 说着坤仪公主从花篮里拿出一个,递给崇祯皇帝道。 看着自己的大女儿,崇祯皇帝不知怎的,脸上突然露出个古怪的表情来。 …… 第367章 可你还是太小了呀 “还是朕的女儿知道心疼朕。” 崇祯皇帝接过柿子咬了一口,脆甜脆甜的。 “兄长和妹妹她们也很爱父皇呀,只是兄长每天都在学习各种功课,妹妹年纪又太小,母后担心她们打扰到父皇处理政务。” 坤仪公主从王承恩手里接过茶碗,给崇祯皇帝倒了一杯茶。 她虽然才十岁,但个头已经快有一米五了,加上一身淡蓝色宫装,看起来倒像个小大人似的。 “莫说你那兄长,朕想起来就生气,整日就知道读些死书,如果死读书有用,大明又何故如此?”崇祯皇帝皱了皱眉头道。 自打上次被张世康刺激到之后,太子朱慈烺便似乎钻入了死胡同一般,平日里也不如何与人说话,只是看书。 崇祯皇帝也读过很多书,诸如儒家经典、史书什么的也都通读过。 他并不否认书里有很多知识,可以学到做人的道理,然而如果治理国家真的如书里那般写的,大明就不该是之前的那副样子。 崇祯皇帝这条路走的艰难,就不希望太子爷走这条路,人的能力毕竟有限,学习虽重要,但仍旧有比读死书更重要的事。 就比如识人,倘若不是有张世康,就不会有朝廷的现在。 那么现在的朝廷是个什么样子呢? 国库的银子堆积如山,自打新国策在张世康的强力手腕下开始施行,得到土地的百姓为他们歌功颂德。 张世康那小子虽然说话总是很鲁莽,但现在细细想来,却是一点都不假的。 大明从来都不缺银子,只是没在国库里罢了。 如今他也不再为流寇的事情忧愁,他通过东缉事厂早已知道,各地的百姓得到土地之后民心思安。 即使短时间内他们仍旧为生计发愁,但却没有人再想着去造反,土地就是他们的希望,他们的念想。 “父皇快别生气了,坤仪给父皇捶腿。” 坤仪公主小心的端着茶碗递了过去,然后用自己稚嫩的小手给崇祯皇帝轻轻的捶腿,希望可以减轻父皇的火气。 “你呀,年纪还是太小了。”崇祯皇帝感觉很欣慰,没来由的说道。 “父皇,坤仪过了年就十一岁了呢,不小了。”坤仪公主脆生生的嘟着嘴回道。 崇祯皇帝一直很宠溺这个大女儿,但可能是宫里这几年的吃穿用度一直都不怎么好,也可能是崇祯皇帝的身体力行。 坤仪公主并未养成骄奢蛮横的性子,反倒很是善解人意,平日里崇祯皇帝不论多苦闷,只要坤仪公主来到乾清宫,崇祯皇帝总是能高兴起来。 这时候的女子成熟的早,若是在民间,这个年纪都已经会帮助爹娘做许多事情了。 坤仪公主也想为父皇分担一份忧愁,可是她不是民间女子,根本不知道如何去做。 她时常从母后或者公公那里打听,倘若知道父皇又因为朝事忧虑的睡不着觉,她便会过来陪伴父皇,这是小小年纪的她唯一能做的。 “坤仪也想像兄长那样,长大后为父皇分忧解难。 可坤仪却偏偏是个女儿身,都不知道如何才能帮到父皇。” 这个问题其实困扰坤仪公主很久了,生在帝王家,自不必为生计发愁,也不用去如民间女子那般帮爹娘干些活儿。 可坤仪公主有时候却想着,如果她生在农家,便可以真的帮到父皇和母后了。 身为长公主,却什么都不能帮助到家人,这实在令小小的她开心不起来。 崇祯皇帝闻言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来。 “朕的女儿比儿子强多了,谁说你不能帮到父皇。 等你再长大几岁,朕为你寻个能干的驸马,让他好好的帮助父皇。 如此,不也算是你在帮父皇吗?”崇祯皇帝说罢,悄没声的看一眼女儿的反应。 “坤仪都听父皇的,只要能帮到父皇,让咱们的子民不再饿肚子,坤仪什么都愿意去做。” 坤仪公主扬起白嫩的小脸,十分认真的看着自己的父皇道。 这反倒令崇祯皇帝愧疚起来,天下的父母就没有不希望儿女们能生活的幸福的。 “你不是总说,日后要嫁一个大英雄吗? 可若是父皇给你找的驸马,不符合你的心意呢?” “坤仪生在帝王家,从小便衣食无忧,可是坤仪明白,那都是有代价的。 什么大英雄不大英雄,不过是坤仪的胡话罢了。 坤仪只想父皇不再那么劳累。”坤仪公主明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湿润柔柔的道。 崇祯皇帝顿时感觉自己的心都要碎掉了。 “父皇定给你寻个你满意的驸马。”崇祯皇帝轻柔的把手放在坤仪的头上,看着女儿道。 “要能帮上父皇的才行,不然坤仪要他作甚?”坤仪公主少有的反驳道。 说罢,她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便又道: “要像冠军侯那样,为了咱们大明,他什么都敢做,又什么都能做好。 坤仪有时候想,如果满朝的文武都是冠军侯那样的人,父皇又何必为朝事忧愁呢?” 崇祯皇帝听了这话,眉毛顿时抖了抖。 “你不恨冠军侯了吗?” 他的老丈人虽然并非张世康所杀,但毕竟因为张世康而死,崇祯皇帝当然能理解,也完全没有怪罪张世康的意思。 但他的孩子们都太小,是以多少对张世康都有些怨言,认为张世康杀了他们的外祖父。 宫里头也有一些不怀好意的阉人,他们故意将消息透露给他的孩子们,甚至还在孩子们面前刻意丑化他的肱骨。 后来方正化查到,这些人大抵上都是收了东林党人的银子。 崇祯皇帝对此大发雷霆,将那些吃里扒外的阉人全数杖毙了。 “父皇……坤仪真的已经长大了,怎么会是非不分呢? 父皇上次跟坤仪说过,让坤仪吃上肉的,不是姥爷,让天下百姓能免于战争之苦的,也不是姥爷,是冠军侯。 姥爷只会贪财。 再说了,坤仪知道,姥爷他是气死的,能怪谁?” 帝王家本就亲情淡薄,坤仪公主也好,太子也罢,一年也见不到几次周奎。 周奎又贪婪又吝啬,与外孙、外孙女的关系非常平淡,说完全不伤心是假的,但不多。 “冠军侯啊,确实是父皇的左膀右臂。”崇祯皇帝谈起张世康,嘴上总是不自觉的露出笑意来。 他再次看了一眼乖女儿,又叹了口气道: “可你还是太小了呀! 冠军侯说,什么年纪就该做什么年纪的事,朕觉得有些道理。 你个小丫头,就不要再想那么多,每日能陪陪父皇说说话,父皇已经很开心了。” 坤仪公主明亮的大眼睛再度眨了眨,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第368章 冠军侯不来,这财政会议就不能开 “父皇,冠军侯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呀!”坤仪公主蹲坐在崇祯皇帝的脚边,双手捧着脸颊道。 说起这个话题,崇祯皇帝顿时变的兴致很高,他站起身来道: “他呀,是个真正在帮你父皇、帮大明中兴的大才。 我大明两百七十一年江山,以如今之手笔、才干,无一人可比。 能在去年那等窘迫的局势里,杀出一条血路来。 不仅遏制了土地兼并,使百姓都拥有了田地,还为朝廷收到了那么多税,即便放眼近千年来,也无人能出其右。 他还能打仗,打胜仗,冠军侯出征两次,与建虏血拼两次,以只操练了半年多的京营兵全胜之,有父皇亲眼目睹。 今又平定南逆,再立战功。 今年他还在信中说,明岁便是我大明的复兴期,建议父皇多施仁政。 我女儿可能不知道,施仁政可是需要花费不少银子的,可你看咱们现在最不缺的便是银子了。 这都是冠军侯帮朕夺回的。 他最擅长的便是找银子了!” 崇祯皇帝说话时嘴角一直露着微笑,旁边坐着的小坤仪也认真的听着。 她从未听到过父皇这么去夸一个人,父皇谈到冠军侯时嘴角的笑意也从未消失过。 “他是大明的英雄。”见父皇很高兴,坤仪公主附和道。 “对,他也是你父皇的英雄!”左右也没人,崇祯皇帝难得的对女儿道。 “父皇的英雄,便是坤仪的英雄。”坤仪公主喃喃道。 “不过父皇,你曾对坤仪说人无完人,是人就会有缺点。 那冠军侯呢?他是个完人吗?” 听到这个问题,崇祯皇帝的笑意陡然便消失了,变的有些郁闷。 “当然,他不是个完人。” 坤仪公主吐了吐舌头追问道: “那冠军侯有什么缺点呀?” 这次崇祯皇帝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自顾自的郁闷了半晌,在坤仪公主的继续追问下,才无奈的道: “那小子啊,太懒了! 若不是朕催着,今年的事他不知道还要拖多久,朕从未见过如此惫懒之人!” 坤仪公主满脑子都是问号。 “可是父皇,您是大明的天子,您想让他干什么,他不就得去干什么? 他竟敢连父皇的命令都不听吗?” 坤仪公主确实不理解,她小小的脑袋里觉得,万事万物莫大于天,而她的父皇受命于天,谁敢不从,都要小心自己的脑袋。 懒,竟然能成为一个大英雄的缺点。 大英雄会懒吗? 可崇祯皇帝听了女儿的反问,脸上反倒更郁闷了。 “他还真敢。” “父皇啊,就怕哪天那小子不想干活了,要去干他说的那些摆烂的事儿。” 崇祯皇帝少有的吐露真言道。 身为天子有些话他就只能压在心里,朝臣说不得,下人也说不得,就连家人…… 唉,身为帝王,有些话他也张不开口,若是在自己的嫔妃面前说这事儿,或许只会让她们笑话。 可她们又如何能明白冠军侯之于他、之于大明的重要性。 他也就能对自己的乖女儿,偶尔倾吐一下心中的郁闷。 “他难道不怕死吗? 不好好干活,父皇就吓唬他!”坤仪公主自以为想到了个好主意。 “你当他傻,那小子聪明着咧! 父皇啊,只怕力气使大了,把他给吓跑了。 他真敢跑。”崇祯皇帝一脸认真的道。 张世康在外头征战十个月,信里都还在抱怨累死了云云,说生产队的驴都没他累,这次回去一定要好好歇歇。 “那父皇就拴住他,不能叫他跑了。 坤仪也会帮助父皇的!”坤仪公主眨巴了一下眼睛,信誓旦旦的道。 崇祯皇帝终于没那么郁闷了,伸出手再度抚摸了一下女儿的额头。 “皇爷,内阁首辅李邦华请求召见。” 这时候王承恩从大殿外头走进来道。 坤仪公主很懂事的离开了乾清宫,临走前还再次保证她会帮父皇想办法。 坤仪公主离开后,崇祯皇帝再度恢复了天子的威仪,面容冷肃一副生人不能靠近的模样。 “召他进来吧。” 不多时,李邦华便应召进来,他穿着厚厚的棉服,看起来有些臃肿。 行完了礼后,不等天子发问,李邦华便请奏道: “陛下,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六了。 以往这个时候,财政会议早已召开完毕,倘若再拖,户部那边无法汇总,也会影响明年的支出预算。 其他几位阁老的意思,还是希望陛下尽快召开廷议,以解决今年核算和明年的预算支出问题。” 这事儿已经不是朝臣们第一次提了。 不论是后世,还是现在,中央财政都是要做汇算的,每年有预算支出,年底结算实际支出,年后的预算和计划。 大明的六部各衙门以及其他的衙门,都要结算出各自衙门在今年的支出,然后交到户部汇总、阁臣拟票、崇祯皇帝批红。 这个流程一般都是一进入腊月便开始走,基本到了腊月二十左右,就已经走完。 毕竟这是个十分复杂的事情,要预留出各部衙门互相扯皮的时间,以往这种情况都经常出现。 而且今年不比往年,今年发生的事儿实在太多了,不少朝臣都已经不在朝廷里,甚至不在这个世上。 很多支出的负责人都没有了,换上的新人自然可以不认,这都是问题。 而且今年朝廷的财政收入特别的多,甚至已经超过之前十年的总和,这些收入是怎么来的自不必说。 但却还是要入账的,而且必须算的清清楚楚。 抄家得来的银子是多少,金子又是多少,珠宝字画古董瓷器变卖了多少,还留着多少,在哪儿存着,预计明年如何处置等等。 李邦华为官二十多年,还从没有遇到像今年这样的情况。 据说户部尚书海中期最近一个月都没怎么回家,天天呆在户部衙门里算账,总算是在几天前才核算清楚。 阁臣们着急,但天子似乎并不急,李邦华也知道天子为什么不急。 这不明摆着在等人吗? 可即便知道在等人,也总得有个期限吧? 要过年了,各部衙门都有各自的事务要处理,财务问题不结算,还怎么办差? 然而,崇祯皇帝听了这话,脸色都没有变,直言道: “各衙门的支出照旧,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入账明细没有问题就好。 总之,冠军侯不来,这财政会议就不能开。 就是等到明年也要等,大明律可没规定财政会议必须在当年开。” …… 第369章 真是令人头大呀 大明能有如今的局面,国库里能有那许多银子,都是张世康一刀一枪拼出来的,期间有多少艰辛,只有张世康和崇祯皇帝两人最清楚。 而张世康也是内阁阁臣,正常情况下,本就应该参与本次重要廷议。 当然,崇祯皇帝也有自己的私心。 比如明年的预算怎么批的问题,国库一下子多出来那么多银子,即使张世康不提醒,崇祯皇帝也是想拿这些银子多为百姓做点事的。 但具体怎么用这笔银子,却是个非常值得商榷的事。 别说历代天子有银子用错地方的时候,就是崇祯皇帝本人,也时常想着继位十一年来的事情。 他这些年,不少银子似乎都没花对地方,否则朝廷也不会是这个样子。 对于目前的内阁,崇祯皇帝虽然并未表露出太大的意见,但若是说信任,倒是也没多信任。 他这些年实在是被朝臣给诓骗怕了。 李邦华最终还是无可奈何的走了,他离开时心情很复杂。 但崇祯皇帝并不在意朝臣们的看法,李邦华走后,他独自的在乾清宫,望着墙壁上巨大的地图发愣。 他的目光扫过四川,最终定格在了关外的辽西区域。 若是以往,崇祯皇帝总要叹上一口气,因为那块区域是他自己丢掉的国土,而且何时能收复没有人能清楚。 在张世康入朝之前,不止是朝臣,就是崇祯皇帝也没想过夺回来,满朝文武都已经到了谈建奴色变的地步。 可是现在,崇祯皇帝已经开始希冀起来。 收复失地啊,一想到总是能令人心潮澎湃。 这一年来,国库里银子有了,张世康那小子通过郑家又买来了许多粮食。 光是户部的太仓里,就已经储存了粮食一百九十万石,这其中有郑芝龙的一百五十万石。 还有张世康自地主、士绅的存粮,以及宗室们‘捐献’的粮草,合计也有一百一十万石。 入冬之前,崇祯皇帝大笔一挥,很是痛快的给大明各地驻军派发了七十万石军粮。 那笔军粮发放之后,大明各地驻军至少到明年五六月份,都不会再缺粮草,可谓形势一片大好。 除此之外,今年历经两次恩科和一次特贡,崇祯皇帝终于勉强补齐了在朝和各地的官员。 只是那些新科进士毕竟没有经历观政期,而且录取量极大,质量肯定有些良莠不齐。 因此遭到朝中不少官员的非议,认为如此行事会出乱子。 崇祯皇帝对此嗤之以鼻,有官员总比没官员好,若是哪些官员不好好干或者不得民心,罢免就是了。 有厂卫在各地盯着,崇祯皇帝并不太过担心,那些朝臣甚至还建议取消厂卫呢,崇祯皇帝当时就想笑。 如今的在朝官员虽然大多都廉洁,但脑子也更迂腐不知变通,崇祯皇帝也不生气,他已经习惯了。 他现在所期待的便是张世康凯旋,将明年的计划定下,然后去收复那些失地。 当然,这只是他的想法,崇祯皇帝并未跟阁臣商议,关于兵家的事,他还是打算以张世康的建议为准。 唉,这小子回来,估摸着又要抱怨朕总给他派任务了。 真是令人头大呀! “皇爷!好消息呀!” 方正化小跑着进来,他为人稳重少有激动的时候。 “东厂的番子奏报,侯爷带着一千亲卫已经抵达京畿,预计今日下午便可到达京城!” …… 英国公府。 英国公张之极身着华丽的厚实棉服,躺在软乎乎的逍遥椅上,孙氏和刑氏坐在他的两侧,一边叙着话,一边给张之极时而剥橘子,时而塞块点心。 如果张世康在这儿,定然会大吐酸水,因为这原本是他想过的日子。 “也不知咱们家老三啥时候回来,这都要过年了!”孙氏叹了口气道。 “姐姐莫要忧虑,世康那孩子孝顺,定然能在过年前回来的。”刑氏小心翼翼的陪话道。 可孙氏如此说话,自然是想让自己男人安慰两句,她扭头一看,张之极竟然睡着了。 嘴里的橘子都还没咽下,就睡着了? 孙氏有些生气的拍打了一下张之极鼓鼓的肚子。 “老爷,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咱家世康吗?他可是在打仗呢!” “打仗有什么好担心的,又不用他来冲锋陷阵。”张之极嘀咕道。 “该担心的事情从来都不在军营里,唉!” 张之极保持这种状态已经一年多了,自打儿子被天子封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他连五军都督府的职都请辞了。 虽说当今天子没有准辞,但张之极即使上朝也基本处于摆烂状态。 那是啥事儿都不管,啥事儿也都不问,上午去衙门点个卯,下午一到点就回家继续躺着。 偶尔也约上几个勋贵一块吹吹牛喝喝酒,现在天气冷了,若是暖和点,张之极打算一块跟新城侯钓鱼去。 钓鱼是个好爱好呀,不用勾心斗角,也不用避嫌。 王国兴得知他想跟自己学钓鱼,那是高兴的合不拢嘴,恨不得立即就让他喜欢上钓鱼这个高雅的爱好。 张之极是知道,王国兴之所以如此热切,是因为有了他跟着去,王国兴的老婆就不敢阻止了。 总之,张之极是彻底的不再过问国事,除了偶尔跟大儿子谈谈生意之外,便是躺平,躺的非常平的那种。 张之极提前过上了儿子想要而不得的生活。 “不在军营里,那在哪儿?”孙氏毕竟是妇道人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老爷是说,宫里? 不能吧,陛下不是挺器重咱们儿子的吗?” “现在是现在,以后是以后,岂不闻伴君如伴虎吗? 独掌兵权,我大明从未有过之事,咱们儿子虽然确实有些能耐,但却得罪了太多的人。 如今老三江南这一趟,又是抄家又是分地的,事儿是好事儿,功劳肯定又不算小。 但老夫担心……功高震主呀!” 张之极对孙氏和刑氏道。 以前朝臣和天子折腾那么久,朝廷的情况反而更差了,如今他家老三才刚入朝不到两年,就一举将朝廷收拾的服服帖帖。 这么一对比,其他朝臣怎么想,当今天子又怎么想? 是不是挺没面子的? 孙氏经张之极一提醒,再略微一思考,立即就有些慌了神儿。 “老爷,那那那……咱们该怎么办?” 正当这时,外堂传来一阵喧闹,李管家笑着前来禀报: “老爷,大夫人、二夫人,三公子回来了!” …… 第370章 娘啊,儿就是那头驴 李管家刚进来禀报,片刻之后张世康便风风火火的快步走进来。 “爹,娘,二娘,儿回来了!” 此时的张世康满面的风霜,头发乱糟糟的,衣衫也不知多少天没有洗,尤其是在外头跑了一年多,变的黑黝黝的。 孙氏乍一看差点没认出儿子来,当即捂着嘴眼泪就掉了下来。 张世康则赶紧上去安抚,好半天孙氏的情绪才稳定下来,她摸摸儿子的脸,半晌才说道: “我儿在外头受苦了。” “让娘挂记了,儿好着呢,你看。”说着张世康伸出手臂屈伸,亮出了自己不大的肱二头肌。 孙氏果然就被逗笑了。 不多时,大哥张世泽和小妹张婧奕也走了进来。 经历这一年多的时间,张世泽已经不再为自己这个从小就不让人省心的弟弟担心。 张世泽明白,弟弟已经走上了与他完全不同的道路,而且这条道路比他更有前途。 而张世泽自己,除却对经营自己家生意还有点经验外,这辈子多半就只能靠着继承老爹的国公爵位,以及家里的几十个铺子和几万亩地了。 哦,地已经没了。 相比于张世泽,如今的张婧奕对他的三哥都已经开始崇拜了。 她甚至怀疑之前的三哥都是装的,故意藏拙。 如今他三哥光芒万丈,上能舌战群贪,下能提刀纵马,简直成了她心目中的大英雄。 张世康一边跟家里人聊天,一边从一口小箱子里拿东西。 虽然已经快一年没回家,但张世康出征在外时也惦记着他在这个世上仅有的几个亲人。 他给老爹的礼物是魏国公珍藏多年的紫砂壶,给母亲的则是一件江南制造局十几个匠人亲手针织数个月才织出来的一件披风。 给大哥的礼物就相对比较随意了,乃是他从诸多抄家所得的赃物里随便拿的。 而张婧奕的礼物,乃是柳如是亲自选的一件首饰。 当天晚上英国公府热闹了许多,大厨使出了浑身解数,给一家人做了一顿团圆饭。 张之极本人倒是吃的十分开心,可孙氏却有点心事重重,吃完了饭后,张世康本想直接钻被窝休息,没曾想孙氏却敲门来找他。 “娘,刚才吃饭的时候就见你欲言又止的,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张世康在陈珠儿的服侍下披上件棉质外衣,询问道。 “儿啊,为娘今日看到你,不知有多高兴。 但你爹他,他说……”孙氏还是有些开不了口。 “我爹说啥了?娘啊,跟儿子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只要儿能做到,您尽管说便是,儿都给你弄来。”张世康都被搞蒙了。 孙氏闻言,总算是冷静了下来,便开口道: “唉,娘问你,你能不能不要当那个什么兵马元帅了。 你这天天出去打仗,为娘总要担心,你爹那人从来不管这些事,他自己才是当朝的国公,心里明明什么都知道,可就是不说。 为娘忍不了,常言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天威难测,你要当心功高震主呀!” 孙氏一股脑将自己的想法说给了儿子听。 她与张之极夫妻多年,最是了解张之极的性子。 就是看破也不喜欢说破,就比如明知道儿子得罪了那么多人,又有功高震主的可能,却从不去提醒。 只是因为他儿子在为朝廷尽忠。 为朝廷尽忠就得让儿子去犯险吗?张之极不说,她做娘的,肯定不行。 在她的眼里,朝廷没有儿子的性命重要。 张世康抓了抓头发,立马就知道他娘的意思了。 “娘啊,这些话是我爹说的吧。” “你别管是谁说的,我儿为朝廷拼杀在外,人都黑了,也瘦了,倘若以后还要遭受那些不公,为何还要去做? 儿啊,你一定要听娘的,咱家又不缺吃喝。 娘还是喜欢你以前当个纨绔公子哥的样子!” 在孙氏的眼里,儿子再怎么纨绔,在京城起码没人敢欺负,只要不是太过分,天子也不会治罪。 但若是在朝堂上,那一切就说不定了,老爷跟她说过,伴君如伴虎。 “娘啊,儿其实也不想干这差事,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啊。 再说了,陛下应该不会同意。” 张世康满脸的黑线,如果大明能长治久安,谁特么愿意天天出去折腾啊。 这一年来杀了那么多的贪官、士绅、东林党,天可怜见,他原来连只鸡可都没杀过。 他刚回到英国公府时,瞅了一眼自己亲手打造的小小健身房,木桩都生出黑木耳了。 “陛下他为何不同意,不是说朝臣一直都在因为这件事谏言吗?”孙氏皱眉道。 张世康没辙了,说朝堂局势他娘又不太懂,只得想了想后举例道: “娘啊,儿举个栗子。 你看啊,咱家里经营着一家豆腐铺子,只是呢,这家铺子连年亏损。 原因是家里的几头驴,都不好好干活,还会偷偷吃豆子。 你若想从集市再买驴过来,这新买来的驴,很快就被那些懒驴、贪吃驴给同化掉了。 你眼瞅着豆腐铺子马上要入不敷出要破产,这时候呢,来了一头驴。 这头驴非常的能干,而且也不会受其他懒驴、贪吃驴的影响。 不仅一头驴能顶其他好几头驴,甚至还能让那些懒驴不敢偷懒。 你说,你会怎么做?” “这头驴如此能干,那为娘当然是使劲儿的用这头驴呀!”孙氏不假思索的回道。 “对喽,娘啊,儿就是那头驴!”张世康无奈的道。 以前总说生产队的驴干活儿多,现在他觉得生产队的驴都不能跟他比,他甚至都不用想,明天早朝结束,崇祯老哥的诏令指定第一时间到府上。 他抵达京城的消息估计已经通过东厂传到了宫里,实际上今天崇祯老哥能忍住没召见他,已经令他有些意外了。 看来崇祯老哥也知道,生产队的驴,他也需要休息的呀。 “什么驴不驴的,我儿怎么能跟驴比,不对,驴怎么能跟我儿比! 陛下实在是太过分了,怎么能紧着一个人使唤!” 屁股决定了脑袋,人总是如此的双标。 孙氏并不会在意她刚才所言的,要使劲儿用那头好驴的话,反倒是觉得这样很不公道。 “娘啊,你放心吧,儿还没活够呢! 等到了合适的时机,儿会向陛下请辞的。 陛下答应了儿的,等天下太平,便同意儿卸任那些差事。 陛下是天子,说话应当是作数的。” …… 第371章 你若需要,朕来安排 好说歹说的,张世康才终于把老娘劝了回去。 当他再度钻进被窝,抱住陈珠儿柔软的身体时,竟没来得及谈贸易就睡过去了。 连着赶路二十天,张世康确实是累坏了。 第二天腊月二十七,张世康睡了个懒觉,才刚起床,司礼监的王承恩就笑呵呵的来了英国公府。 张世康早就猜到了,但是没辙。 等到了乾清宫时,崇祯皇帝已经等候多时了。 眼瞅着张世康走进来,崇祯皇帝自龙椅上起身迎了过去。 “世康啊,你总算是回来了,朕……念你念得紧呀!”崇祯皇帝笑道。 张世康本想行礼,但却被崇祯皇帝拦下。 “你又黑了,在外头真是辛苦你了。” “陛下如果在外头晒一年,那指定跟臣差不离。”张世康无奈道。 “朕倒是想,可朕每日政务缠身,只有下午才有一会儿清闲的时间。 就这,还是因为世康你为朕分担了军务。”崇祯皇帝叹了口气道。 自打上一次在张世康撺掇下来了一次御驾亲征后,崇祯皇帝对外头其实一直都挺向往的。 但是他的身份决定了他终究不能随意的离开朝堂。 “臣可不认同,我记得堡……英宗皇帝之前,咱大明的天子也时常会出京城的,就是不出京城也会在城内微服出巡。 但不论如何,总呆在这深宫高墙内,多没劲。” 张世康毫不讳言的表示,他对崇祯老哥的生活丝毫不感兴趣,太无趣了。 “英宗那件事之后,朝臣便以为天子安全着想,用各种方式将天子禁锢在高墙之内,久而久之,就成了祖制。 呵,祖制,啥都是祖制,可陛下啥时候见过他们提六十两剥皮充草的祖制。 嘴上说着为陛下安全着想,谁知道是不是怕陛下经常出宫了解情况,知道了他们做的那些蝇营狗苟之事。 叫臣说,陛下以后可以跟着臣多出宫转转,陛下不知道外头究竟有多热闹。 臣跟陛下说啊,这次臣去郑家,可是涨了见识了。” 这时候王承恩带着一排的宫女进来,每个宫女手里都都端着一道菜品。 王承恩知道张世康连早饭都没吃,便立即给崇祯皇帝解释并安排了御膳。 如今朝廷不缺银子了,宫里头的用度自然也恢复了天子该有的用度,连带着早膳都有足足六道菜。 而且这六道菜荤素搭配的极好,还配了熬得喷香的小米粥。 大明虽然有银子,但却并不在吃上讲排场,不像大某清,顿顿都要靠满汉全席来撑场子。 六道菜加馒头加粥足够君臣两个人吃了,想吃什么就让尚膳监做,何必去整那些筋头巴脑。 要知道一年多之前,张世康刚入宫第一次吃御膳时,晚上的正餐寒酸到张世康都吃不下。 一年多的变化之大,如此可见一斑。 君臣两人早已十分熟识,崇祯皇帝只伸手一指,张世康就一边说着一边朝着饭桌坐了过去。 “那郑家的豪宅气派的很,虽然没有皇宫高大,但别致典雅,四处都透露着低调的奢华。 陛下,你有多久没吃海参、鲍鱼、鱼翅、燕窝了? 还有那些臣都没见过的深海海鲜,日啊,郑芝龙那个叼毛每天都吃!!!” 张世康十分气愤的道。 当然,他说这话,倒不是觉得郑芝龙这样有什么罪,而是羡慕嫉妒恨。 对于一个吃货来说,每一个不曾吃到熊掌鲍鱼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 崇祯皇帝眼瞅着这小子又要发癫了,立马一挥手将大殿里的宫女等闲杂人等赶了出去。 王承恩与方正化一左一右的守在大殿外,大有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进去的派头。 “如若世康你爱吃,朕容后便让尚膳监准备,这天底下,还没有朕吃不到的东西。”崇祯皇帝十分霸气的道。 他确实已经很久没吃那些东西了,不过崇祯皇帝对吃的并不怎么在意。 一日三餐,温饱而已。 但诚如他所言,他乃大明的天子,就是想吃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即便再难,下面的人也能搞到,他无非是不想铺张浪费罢了。 但为了张世康,他愿意去花这份儿银子。 “哪里哪里,臣就随便说说,陛下何必破费,嘿嘿,那多不好意思。” 张世康高兴的咧开嘴,话虽这么说,但这就像小时候收长辈红包,嘴上说着不要,可两只手已经抻开了自己的口袋。 人嘛,总有点追求,而张世康的追求从来都只有四个字,吃喝玩乐。 对于那些形而上的精神层面,对不起,咱就是个俗人。 “还有啊,那郑家光是歌舞团,都有七八个,有东洋女人、波斯女人、南洋女人,还特么有黑人歌舞团,陛下你说离谱不离谱?” 张世康比划着,似乎觉得以崇祯老哥的智商根本理解不了,便又解释道: “黑人就是那种浑身都是黑的,乌漆嘛黑那种,除了牙齿和眼白,哪儿哪儿都是黑的!” “世康啊,朕见过黑人。”崇祯皇帝平静的道。 “哦,啥?这你都见过?”这次轮到张世康惊讶了。 “早些年,琉球国前来朝贡时,曾带过来几个,说是从海贸商人那里买来的。”崇祯皇帝解释道。 “这样啊。”张世康颇有一种装逼未遂的感觉,于是又道: “那陛下肯定没那啥过黑人,还是郑芝龙厉害,那样都可以,啧啧。 不过东洋女人和波斯女人还是不错的,一个内敛含蓄,一个风情万种,臣都有点后悔没打包带走了。” 张世康夹了一筷子菜,一边吃一边道。 “那郑芝龙竟敢暗中送你女人?”崇祯皇帝陡然间便皱起眉头,似乎很是生气。 “这有啥?陛下,臣可是当今大元帅,他巴结臣不是很正常吗?”张世康不知道崇祯老哥怎的突然因此生气,有些不解的问。 “你若需要,朕来安排,那郑芝龙居心叵测,你还是少与他接洽,不对,少在外头找女人!”崇祯皇帝不满的道。 张世康的这个小爱好是他才知道的事情,能笼络住张世康的心,崇祯皇帝早就在琢磨这事儿了,没想到竟被郑芝龙抢了先,他当然心里有些不爽。 “哦,臣……那啥,陛下你该不会是知道南京的事儿了吧?” …… 第372章 你要是逼臣,臣就罢工 “你猜?”崇祯皇帝白了一眼张世康道。 “小孩子呀,还猜!”张世康已经知道了答案,但他认为这都不重要。 满天下的有钱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就你崇祯老哥后宫都有九个嫔妃呢! 我张世康在外头劳累一年,就不能享受享受吗? “切不可纵欲无度,伤身体。”崇祯皇帝告诫道。 他也年轻过,知道青年人初尝禁果的那段时间,会很容易沉迷那种事。 这倒确实没什么好说的,但崇祯皇帝知道朝廷里还有很多事需要张世康的帮助,这小子要是在床头累垮了,谁去帮他处理政务呢? “不过你即便再需要女人,也不该去找歌姬,这有损你的名声。”崇祯皇帝又道。 “名声?臣有这东西吗?不需要呀陛下。 不过陛下你听臣的,等过完年,得空跟臣多出去溜达溜达,外头的世界好玩着咧! 臣也就是没时间,否则定要坐上海船去海外转转,感受一番海外的风土人情。 我听那郑芝龙说……” “干什么要去海外?你是想跑?”崇祯皇帝直接将张世康的话打断,而且表情格外的严肃。 这就像是触动了崇祯皇帝逆鳞一样。 “跑?干啥跑?就是去旅行啊! 陛下,这人生啊不止是政务,还要有诗和远方。 跟陛下说您也不懂。”张世康飞速的往嘴里扒拉饭,言辞间难掩对崇祯皇帝枯燥生活的鄙夷。 崇祯皇帝看到张世康不像是装的,心里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寻思着这段时间也未曾给张世康加派更多任务,而且即使前段时间局势危急到那样的地步,崇祯皇帝也未曾同意朝臣的提议,擅自与南军和谈。 自己一直以来对这小子也几乎有求必应,他也没必要逃走才对。 “朕身为天子,欲戴其冠,必承其重,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崇祯皇帝无奈道。 “事在人为的呀陛下,你是不知道有个叫十全老人的家伙,动辄就要下江南,言之微服私访,实则就是去寻寻花问柳,也没见那老家伙耽误了朝政。 只是现在还不成,还有很多事儿没做完,再等个几年,等天下真的承平了,陛下一定要跟臣出去走走,不然啊,这辈子真是白瞎了!嗝——” 张世康终于吃饱了饭,将饭碗一丢,打了个饱嗝儿。 “什么十全老人?朕怎么从未听说过,你还是那样,总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胡话。” “嗐!没什么,估摸着也不会有了。 对了陛下,臣在泉州跟郑家订购了一批战船,还买到了一支水师,还找小弗朗机人偷偷订购了一批铜炮和一批商船! 这可是未来大明水师以及贸易的班底,臣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才搞到的,怎么样?” 张世康一脸求夸奖的模样,说实在他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 不论是郑家还是小弗朗机人,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没有拒绝他抛出来的订单,实属沾了局势的光。 但不论如何这是在领导面前邀功,本着有困难要说,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说的传统,张世康还是添油加醋的诉说着自己的不容易。 “哼,此事你不说朕也要问你,那可是两千多万两银子! 你知道那么多银子能做成多少事吗? 百姓还在挨饿! 你举荐的那位户部尚书海中期,已经因为这件事连上了八道奏疏弹劾你!” 崇祯皇帝半是生气半是埋怨的道。 该有的夸奖是屁都没有,还被这老哥埋怨,张世康心里别提多委屈了,当即皱眉道: “妈卖批,这个鼠目寸光的海中期,臣真是瞎了眼去举荐他! 但是陛下,这银子花的值,臣抄家抄出来那么多银子,可不是留着放在国库里发霉的。 百姓是在挨饿,可臣不是也一直在努力的买粮食吗? 东洋、南洋的粮食,都快被咱们买光了。 陛下,那郑家不会退货的,臣也不同意,你要是逼臣,臣……臣就罢工。”张世康色厉内荏的道。 这话说的崇祯皇帝都皱起了眉头。 “你这竖子!当真是恃宠而骄!你再说一遍?”崇祯皇帝都红温了,张世康竟敢当着他的面触动他的逆鳞。 张世康直接就软了。 “嘿嘿,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啊陛下,干嘛动气,使不得,使不得。”张世康赶紧起身给崇祯老哥倒茶,还一边解释道: “陛下可不能再被朝臣洗脑了,臣说过海外遍地都是黄金,臣啥时候骗过您? 那郑芝龙之所以天天过的那么潇洒,还不是因为垄断了三条航线的海贸? 可是陛下呀,那本该都是朝廷的银子! 若是算上他收的保护费和海贸收益,一年就是两三千万两白银。 两三千万两啊陛下,咱大明一年的岁入才多少?”张世康无语的道。 搞海禁绝对是大明朝所犯的最大的错误,当初的朝臣们联合起来忽悠了天子,什么与民争利,无非是不想朝廷与他们争利罢了。 可朝廷因此断送的,不止是几十年的海贸收入,还将造船业和水师都给断送了。 如今再要重来,不花些银子花些精力,想都别想。 “唉,朕知你不会骗朕,是以他们的弹劾,都被朕压下去了。 如若世康你真的看不惯那海中期,朕撤了他的职。 但你以后,绝不可再以罢工或者逃走等字眼来威胁朕,绝对不行。” 崇祯皇帝看着张世康,很是认真的道。 大明总算是能喘上一口气,崇祯皇帝现在满心满脑都是中兴,张世康只要在这儿,他总能信心满满,觉得一切困难都能够克服。 即使张世康只是呆在他身边,他都似乎跟有了后盾一样,因为这将近两年的经历告诉他,在他眼里那些难如登天的事情,有这个男人在总是能迎刃而解。 崇祯皇帝难以想象当身边没有了这个家伙,他该当如何去面对如今百废待兴的江山,或者会不会再继续的恶化,最终还原到原来的那副鬼样子。 毕竟他早已明白,倘若他真是个非常有能力的君王,继位的这十多年,大明也不至于越来越差。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陛下言重了啊,臣刚才只是开个玩笑瞎胡咧咧。”张世康露出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来。 “不许开这个玩笑!”崇祯皇帝再度红温。 …… 第373章 功高震主? “哦。”张世康很是老实的坐在饭桌前道。 崇祯皇帝这才不再生气了。 “你想开海,朕不拦你,你想为朝廷增收,朕当然也会大力支持你,其他朝臣不管如何说,朕都不会听。 大明因你而有了转机,朕只信你。 只是如今朝廷才刚刚平稳,还需要你将更多的精力放在国内。 西南还有流寇,北边还有建虏虎视眈眈,这都是亟待解决的隐患。 内阁的诸位阁老已经几次三番的催促,请求朕召开财政会议,朕就是等着你回来。”崇祯皇帝平静的道。 “陛下,经历今年一年的努力,天下百姓民心思安,不论是张献忠还是李自成,已经失去了造反的最大依仗。 他们没有源源不断的后备兵员,不过是待宰的羔羊罢了,只待明岁腾出空来,臣必将一举将他们覆灭。 至于北虏倒是急不得,建奴的战斗力该说不说还是挺狠的。 臣的意思是,一方面提高咱们的军备,比如让工部多生产一些重甲。 其次咱们朝廷如今有银子了,大可以拿出一点来,臣辛苦点去趟关外,看看有没有机会拉拢一些摇摆的家伙。 倘若他们果真铁定了心要跟建奴干,那咱们就将他们一块干了。 否则的话,倒是可以拉拢一下,陛下应该知道的,咱朝廷以前最喜欢玩拉一打一的政治游戏了。 顺道还能去趟关宁锦防线,看看祖大寿和小桂子舅甥俩到底怎么个事儿。” 该说不说,自打上次跟建虏硬碰硬,尝到了建虏重甲的厉害之后,张世康心里头一直羡慕的不要不要的。 当时朝廷穷的荡气回肠,如今总算是有能力给京营也搞点重甲了。 “陛下啊,臣觉得,如今的建虏恐怕比咱们还急。 他们在我大明定然也有密探,今年他们之所以寇边,想来也是知道大明今年的动乱。 可是如今动乱基本已经平定,倘若让我大明喘过气来,他们就更没有机会了。 是以,咱们就先抻着他们,最好他们能主动来攻,或者咱们逼他们来攻。”张世康又分析道。 不论如何防守战的性价比都是高于主动进攻的一方的,在目前这个火炮威力还不足够大的时代,想攻取城墙就要拿无数的命去填。 如今的建虏毕竟没有伤筋动骨,自己带着大军主动去攻,不仅变数多,损失肯定也大。 倒不如一边发展内需、扩充军备,以逸待劳。 “军务全由你定,朕不会插手,眼下最当紧的事,便是今岁的财政会议,既然你吃饱了饭,朕便召他们过来商议吧。”崇祯皇帝说着,便命令王承恩去传旨。 “倒是你今岁讨伐南军有功,说吧,想要些什么赏赐?”崇祯皇帝又道。 崇祯皇帝说的随意,但其实他也挺作难的。 这次平叛功劳自然是不小的,但也够不着升爵,毕竟冠军侯再往上升,就得是国公了。 若是其他勋贵,他大可以随便赏赐点黄金、蟒服什么的,可崇祯皇帝明知道这些东西张世康压根就不感兴趣。 他又不想让张世康觉得敷衍,毕竟这厮本来就懒,如果到时候说他抠门,再以此为由偷奸耍滑,就不是他想看到的了。 倒不如直接交给那小子。 “臣去平叛又不是为了赏赐,不过陛下如果真觉得过意不去,那就给臣多加些虚职吧。 哦,臣还想整套外宅。”张世康想了想道。 他现在的名头虽然不少,但跟那个龙妈比,逼格好像还是不够。 至于外宅,他毕竟也是个世袭的侯爵了,如今也已经马上二十一岁,也该在北京城有个自己的侯府了。 当然,张世康暂时还没有分出英国公府的打算,搞套外宅纯粹是为了方便自己做贸易以及和兄弟们吃喝玩乐。 英国公府虽然也不小,但他老爹老娘总在家瞅着,若是知道自己的事,难免又要唠叨。 “朕心里有数了,如今京城空余的宅子很多,你自己选。 若是没有满意的,朕便着工部拨款,专门为你建造。 还有其他的吗?”崇祯皇帝又问。 讨伐南军的功劳虽然够不着升爵,但若只是赏赐一套宅子和一些虚衔,反倒又有些不够了。 “没了,不必新造,银子来得不容易,咱们得省着点花。” 这让崇祯皇帝很是欣慰,他刚知道张世康在海事上花费了两千多万两时,心跳都差点骤停。 天可怜见,崇祯皇帝自打继位,就没在海事上花过银子,当然也不明白水师究竟多花钱。 “你再想想,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户部还有非常多抄家得来的珠宝字画什么的没来得及变卖,你若有看上的,便去自取。 等廷议完财政的事情,你的冠礼议事也该立即举办,朕答应了你的,此事容后朕便会让礼部的人与英国公准备。” 崇祯皇帝补充道。 说起来这是崇祯皇帝年初就答应下来的事情,可今年实在是太忙乱了。 自今年元宵节起,剧变一件接着一件,不止张世康在四处灭火,崇祯皇帝也忙的不可开交。 冠礼是二十岁举办,可再有五六天就过年了,必须在年前完成,否则不符合礼制。 “嘿嘿,谢陛下,咱尽可能的简单点就成,得省银子呀!”张世康笑道。 “你那是要省银子吗?你就是怕麻烦!”崇祯皇帝一眼就看出张世康的心思。 “啥都瞒不过陛下,还有件事,京营大概将在明年元宵节前后归营。 随军的还有不少参与江南叛乱的战俘,臣觉着到时候就不用搞什么献俘仪式了,直接砍了便是。”张世康道。 “为什么?”崇祯皇帝皱眉。 献俘仪式是属于统兵将领的荣耀,虽然麻烦了点,但不止是对朝廷宣示逶迤,还是警示那些居心叵测之辈,都是有其作用的。 这时,王承恩踏着小碎步过来禀报,阁臣已经在殿外候召。 张世康想起老娘的警告,这才小声道: “陛下,臣这是担心,功高震主呀!” 崇祯皇帝闻言,只觉一股子火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 第374章 财政会议 “震你娘的头!”崇祯皇帝抓起一个盘子就摔向张世康。 不过他瞅准的乃是张世康身旁的空气。 但他确实被气到了,以至于多年都未曾爆粗口的他,竟然说了脏话。 “叫他们在外头候着!”崇祯皇帝打发了王承恩。 外头几个阁臣人头攒动,倪元璐和范景文对视一眼,都从各自的眼里看出惊讶。 他们还是头一回看到天子对张世康发这么大的火。 “是不是英国公跟你说的?肯定是了! 这个英国公,在朝堂上不做事,还胆敢蛊惑你。 朕……朕……”崇祯皇帝气的不行,他本想直接降罪,罚俸都是轻的,但又想到那厮是张世康的爹,气的都结巴了。 “朕这就下旨斥责他!” 说着,崇祯皇帝便走上御案来,拿起毛笔就开始奋笔疾书,写字的手都是抖的。 片刻之后,他就写好了斥责的手书,并立即让王承恩着人送去。 而后又皱眉看着被盘子砸懵了的张世康道: “世康你给朕记住,朕非忘恩之辈,绝不会做那等鸟尽弓藏之事。 你休要再胡言乱语,朕不会让你失望,你也不许让朕失望!” 张世康是真的有点蒙圈,他没想到那个词会引起崇祯老哥那么大的火气。 “哦。”他十分老实的应下。 这老哥越来越反常了,今天一会儿的功夫,就发了两次火。 果真是伴君如伴虎呀,老娘诚不欺我,张世康心道。 几个小黄门宫女进来,收拾了一下饭菜和被摔碎的盘子,崇祯皇帝略微整顿了一下仪容之后,才召见了殿外等候的阁臣。 乾清宫大殿西侧已经摆好了长桌和椅子,众人根据入阁的顺序依次做好。 张世康见阁臣们都已入座,也站起身来走了过去。 他本就是崇祯皇帝提名的武英殿大学士,但本着资历比较浅,年龄更是还不到其他老爷爷的一半,本想坐在最靠下的位置。 “冠军侯,你坐这里。”崇祯皇帝指着他旁边的位子道。 崇祯皇帝的左下首坐着内阁首辅李邦华,李邦华的旁边则坐着吏部尚书倪元璐、礼部尚书蔡国用。 右下首则是内阁次辅范景文,挨着他坐着的乃是刑部尚书范复粹和户部尚书海中期。 不过崇祯皇帝发了话,范景文、范复粹、海中期三人先后站了起来,往后挪了个位子。 张世康刚才两度把崇祯皇帝惹毛,于是也不反驳,老实的坐在了李邦华的对面。 “先说一下去岁的支出吧。”崇祯皇帝开口道。 这时王承恩端着茶壶过来,给在场的阁臣倒茶水,内阁首辅李邦华则从身后取出一本文簿打开来。 “启禀陛下,今年的总支出已经核对,全部折算白银共计一千八百七十六万三百二十两,共计超出去岁预算八百五十余万两。 超出预算的支出,一部分来自于户部,一部分来自于工部,但此部分不过三成,其余则皆来自于今年讨伐徐弘基等江南叛军。” 海中期和范景文则先后汇报,户部多支出的那部分主要是税制改制和土地改制的支出。 海中期的回报更为详实,包括为应对税制改制和土地改制而新增的官员,以及改制过程中的其他损耗。 比如不少百姓虽然分配到了田亩,但却并无粮种可用,他便上奏天子,自户部调集粮食和粮种,此事崇祯皇帝知晓。 而工部的超支的部分,一部分来自西山大营的修缮,以及西山大营旁边新规划的一片工坊区,然后便是张世康加购的整整两万支鲁密铳。 这批鲁密铳如今已经赶制出了七成,这批鲁密铳同样将用于京营。 倒不是张世康不想给边军更换火器,实在是工部生产火铳的效率太低了,他只是先紧着京营用。 毕竟中央军不强而边军强,就是取乱之道。 解释清楚后,礼部、吏部、刑部、兵部又各自将自己衙门今年的总支出解释了一遍,在核对无误后,当场便拟票,崇祯皇帝执朱笔批红,算是揭过了此事。 而这一过程,就用去了小半个时辰,张世康很讨厌开这种一堆数字的无聊会议,刚想打个哈欠,扭头一看崇祯老哥在瞪着他,便又忍住了。 “陛下,今岁田税,夏税和秋税大小麦米六十二万石、麦荍十八万石、农桑并丝折米二十六万石,与前年均有大幅度下滑。 以上本色折银三百八十万四千二百四十六两,折色一百九十六万两千六百三两,合计五百七十六万六千八百四十九两。 实际输入京城太仓者三百六十二万。 去年同期的数额为一千五百六十九万八千一百三十两。 之所以骤降,主要是因为今岁的土地改制耽误了农时,而江南又在逆贼徐弘基、张慎言、钱谦益等人的带领下谋反,漕运被断。” 户部尚书海中期奏报。 所谓本色便是实物税,折色便是实物折算银两、钞或者铜钱。 大明重农抑商,长期以来都是一个以农业税为主的国家,但大明的年入一直都是呈下滑趋势的。 大明岁入最高的时期,当属万历六年,当时张居正的一系列改革初见成效,当年岁入折合银两达到了三千九百多万两。 但昙花一现的改革,终究在张居正死后全部被推翻,自那时起,大明的岁入便急转直下。 崇祯元年的时候,还有能收到本色折色将近两千万两,而去年则只剩下一千五百多万两。 若不是有张世康在四处救火,再过几年流寇闹的更凶的时候,大明一年的岁入只剩下区区四百多万两。 张世康听到这里皱了皱眉头。 “海阁老,我有个问题。 今年的田税不多确实可以理解,但五百七十六万的总额,为何实际运输到京城的,就只有三百六十万两? 其余的银子都哪儿去了?” 他刚才就有疑惑了,只是不想打断海中期的话。 他本来想着可能是因为江南造反,漕运中断导致,可若真是这个原因,陆路也勉强可以走的嘛。 而这事儿海中期压根就没说。 …… 第375章 祖制中的祖制 “截流。”海中期头都没抬,直接说了两个字。 这在大明官员间,但凡是懂点官场情况的都明白,可唯独张世康这个基本上一直呆在军营里的家伙不清楚。 “你就不能说的详细点吗?”张世康毫不在乎被鄙视,满脸都写着不耻下问。 可能是担心海中期发飙,一旁的礼部尚书蔡国用回道: “侯爷,各地收上来的本色和折色,还要负担当地宗室的支出,这是大头,除此之外,各地卫所也需要支出一部分。 另外便是杂项,也就是各地衙门支出的部分,扣除了这些以后,运抵京城的一路上也都有损耗。” 张世康听的一愣一愣的,他知道这时候因为没有互联网直接转账,但这损耗也特么忒高了。 不对…… “本侯今年折腾一年,才总算从宗室搞来不少钱粮,你们户部,又给发出去了???” 张世康当即炸毛。 他先是抓鲁王,后来连崇祯老哥的亲叔都给抓了,就是逼迫那些藩王交出钱粮。 废了这么老大劲儿,户部特么的又给送回去了,这谁能受得了? “宗室藩王本就为朝廷供养,此乃祖制中的祖制。”海中期回道。 张世康的话,其实令崇祯皇帝挺没面子的,毕竟那些宗室都是朱家的血亲。 但崇祯皇帝却并未生气,毕竟对宗室的处置,是经过他的默许的。 在整个‘募捐’过程中,张世康甚至没有杀害一个宗室,这已经令他有些感激了。 毕竟谁也不想背上残害同族的锅。 “世康啊,今岁收了宗室的土地,已经算是惩罚他们了,总不能连俸禄也不发吧。” 这事儿是崇祯皇帝知情的,各地宗室弹劾张世康的奏疏都装了好几箱,更有宗室以死相逼。 说张世康抢走了他们的粮食,让他们没有活路云云。 “可是陛下,历年来宗室的支出竟然能占到岁入的三成还多,这合理吗?”张世康反驳道。 “说起宗室,臣在外头带兵的时候,曾遇到了成群的乞丐,那群乞丐都自称乃是宗室子弟。 臣也核实了他们的身份,还真特么是宗室子弟。 合着朝廷历年来,只给那群亲王和郡王发呗? 亲王和郡王有高额的俸禄,还私下里投资商铺,倒是那些爵位低者,无果腹之粮米,无取暖之衣物,都沦落成乞丐了。 这些你们难道都不知晓?” 张世康以前只知道大明的宗室多,而且底层宗室过的不好,却没想到会是那个样子。 那些宗室倒是真的可怜,流着朱家的血液,以至于不能科举、不能种地、不能经商,朝廷还特么不给他们发钱,这不就是逼人去死吗。 不过这些家伙也算是能忍,好像一直到大明灭亡,都未曾跟李自成那般造反过。 张世康所说的,其实在场的人哪有不明白的,崇祯皇帝也知道,可宗室人员实在太多了。 如果都按照皇明祖训实额发放,就是把一整年的收入全发给宗室也不够。 “算了算了,还是先说财政的事儿吧,此事容后再说。”张世康随口道。 大明的户籍制度改革,也是他对于明年的规划,但如果此时说,就有些跑题了。 海中期继续翻着文簿道: “除田税外,今岁新增商税收入六百四十六万两。 这主要是江北商税,江南那边由于才结束战事,还未落实,不过据臣估算,江南商税如果明岁能按实收取,将超过一千万两。 不过因为税制改制才刚推行,过程中也遇到了很多的问题,此事臣容后再奏报。” 商税之事,是少有的海中期等清流们举双手双脚同意的改革。 东林党人既兼并土地又大肆经营商铺甚至海贸走私,经历张世康今年一年的清算,这些人基本已经被杀光。 而留下来的这些清流,基本都是廉洁的官员,不仅没有与商贾勾结,甚至不少官员连肉都吃不起。 不论如何,商税改制对朝廷来说是件大好事,而新制征收上来的税额,就是按照往年的田税来比,也相差无几了。 这等同于朝廷一年得了两年的田税。 崇祯皇帝其实已经很满意了,他都穷怕了,如今朝廷的岁入即将翻倍,崇祯皇帝还是很满足的。 “就算全收上来,也才一千多万两。”张世康嘀咕了一句。 张世康记得,五百多年前,人家弱宋一年的商业税,就能征收五千万贯,占据了整年全部收入的百分之七十。 这特娘的又发展了五百多年,商业收入反倒不到人家的一半,还好意思说,他都嫌丢人。 不过之所以少,张世康大致也明白,这其中有小部分原因,是因为张世康几乎把大部分商贾的东家都给搞死了。 大明到了末年,不止是土地在兼并,商业也同样如此。 一些小商小贩没有背景的前提下极难做大,而一旦规模到了一定地步,就总有当地的官员、宗室或者士绅找上门来。 大多都是以入股的名义,但其实就是空手套白狼,那些小商贾如果不同意,生意都经营不下去。 而张世康上来就砍人,东家是砍了,造成的混乱,先是物价飞涨,后来他们干脆造反了,以至于影响了商税的征收。 但这其实也是小头,最大的原因,还是大明的户籍制度以及重农抑商的思想。 朝廷都不鼓励,甚至还打压,连出海都不让,这能好就怪了。 崇祯皇帝无奈的摇了摇头,示意海中期继续汇报。 这时,海中期又拿出一本超厚的账本来,那账本的成色很新,一看就是用了没多久的新账本。 但或许是翻动的比较多,不少纸张都卷页了。 “今岁最大的一笔收入,当还是查抄所得。” 所有人都看向了张世康,他们都知道,这都是张世康杀了一年人,才抄到的家产。 “臣与户部同仁共计核对了三遍,现将具体查抄所得汇总如下: 今岁共计查抄罪官一万两千六百八十六户,共计得现银……”海中期停顿轻咳了一下。 “一亿六千三百八十七万五千七百四十三两。” …… 第376章 你们可得省着点用啊 这个数额经过户部的多次核对,其实包括崇祯皇帝在内,阁臣早就知道了。 但如此庞大的数额一旦当着众人的面宣读出来,还是令得在场的人为之侧目。 张世康是在场的人里,唯一不知道具体数额的。 他只知道能抄出不少银子来,具体是多少,他也闹不清楚。 但他这个人不喜欢钱,对钱不感兴趣。 是以唯一不知情的家伙反倒没有任何反应。 “罪官家产中,查抄府宅一万八千多座,自这些府宅中查抄出珠宝一千四百六十车、字画三千两百八十六车、古董玉器六千多车。 若以市价估算,不算府宅,只算珠宝玉器字画古董,当值四千多万两白银。 这只是户部的估算,实际变卖是个大问题。” 至于这个大问题,海中期没说,其实大部分人都明白,有钱人都几乎被杀干净了。 剩下的有钱人,也特么不一定敢买,朝廷这两年的行为,无一不透露着诡异。 明白人都看出来了,财不露白,先倒霉的是晋商,而后就是东林党官僚集团,这些可都是最有钱的家伙。 上万车的细软,太仓肯定是放不下的,户部只好奏报天子,征用了京城以及各行省布政司所在地的空置府宅,将那些财物集中堆放在这些府宅中。 “那些东西就先留着呗,有钱人总会有的,现在没有,以后也会有,现在卖太亏了。”张世康发表意见道。 打破旧规矩,建设新规矩,这个过程肯定是有极大破坏性的。 但经济规律告诉他,财富总会向上层阶级集中,一旦新规矩施行的长了,自然会形成新的有钱人阶级。 这一表现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以前是东林党官僚集团,张世康以后打算大力发展商业、发展海贸,说不得到时候的有钱人阶级,就变成了那些商人。 但不论变成了谁,现在卖那些贪官的家产,都是赔本的。 崇祯皇帝点点头同意了张世康的提议,海中期又道: “税制改制和土地改制的过程中,有大量的士绅地主拒不交出田亩,为厂卫所查。 这部分查抄出的现银为四千八百三十七万两,宅院四万多座,珠宝玉器古董字画等三千多车,估价为一千六百多万两。 以上所查抄所得,不包括福建、两广和西南三省,预计还需四个月才能汇总出来。 是以,今年一年的实际收入,现银共计两亿两千四百四十六万余两。 此项并未计算查抄的府宅以及细软等物,也并未计算未征收到江南商税部分。 抛除掉今年的一系列开支,太仓目前共有现银一亿八千四百八十六万余两。 支出的部分,包括各部衙门的总支出一千八百余万两,以及冠军侯支出的两千两百余万两。” 海中期终于将目前的财政情况大致交代完毕。 崇祯皇帝似乎还沉浸在那庞大的数字里,不止是他,其他阁臣也都差不多。 这些人里,除了海中期这个户部尚书外,其余人只大致清楚今年的岁入非常多,但具体也只知道光是查抄东林贪腐官员的那一亿多两,对于其他的统计都不甚明了。 两亿多两白银!还不包括那一万多车细软,以及数万套的豪宅,更不包括江南商税未征收的部分,另外还有几个行省还没有查抄完毕。 这几乎相当于大明去年十几年的岁入。 最关键的是,这些银子是一次性的,抛除掉所有成本的现银。 朝廷若是按照以往的收支情况,太仓想攒到这么多的存银,估计几十年都攒不到。 在场的人呼吸都有些凝重了。 在各部堂官都没有意见的情况,今年的收支状况很快就通过了票拟和批红。 只是李邦华和海中期等人,还是对张世康私自花费了两千两百万两白银的事耿耿于怀,认为这不符合朝廷的章程。 但崇祯皇帝都不在意,他们也只得发表一下不满的意见。 这时候已经过了午时了,崇祯皇帝高兴,当即就命尚膳监做了一桌丰盛的午膳,留了所有阁臣一起用餐。 实际上,这是内阁新班底组建以来,崇祯皇帝第一次赐膳,几个阁臣都很拘谨。 当然,张世康吃的是最愉快的,身边的老大爷还要讲究个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张世康是吃到哪个好吃,就招呼身边的人吃。 引得海中期等人一阵的皱眉,回应也不是,不回应也不是。 这些人大抵上都是十分反对当今天子将军权都交给张世康一人的,而是十分的坚定,几乎每个月都会上奏,希望崇祯皇帝收回军权。 但他们的奏疏总是石沉大海,崇祯皇帝讲究的就是个视而不见、断无此疏,他们也没办法。 但立场却是不变的。 张世康其实也知道这些人为啥老看他不顺眼,权臣嘛。 他不在乎,并且乐意如此,他老爹有次跟他说过,权臣最好的保命技巧就是孤臣,说白了就是不与其他朝臣保持亲密关系。 张世康虽然觉得有道理,但他这样做,全是因为他本就懒得去跟朝臣搞关系。 “这吃个饭不说话,怪没意思的。 诸位老大人都汇报了一个上午,不妨本侯也汇报一下这一年的战况吧,嘿嘿。”张世康一边吃着一边道。 见其他人都不吭气儿,只有崇祯皇帝饶有兴致的等着他说,张世康又道: “此番出征历时十个月,本侯大大小小历经二十余战,杀叛军十四万四千余人,俘虏卫所兵十万八千余。 当然,贪官士绅东林党本侯也没少杀,除却俘虏的那几十个贼首外。 那些官职不大的小贪、中贪,以及犯了事儿的地主士绅,杀了也得有将近十万人。 陛下给的尚方剑都卷刃了呢!”张世康强调道。 为了提高效率,在此番犁地的过程中,基本就是查明贪腐就直接就地处决的。 而张世康的尚方剑卷刃,绝对跟砍人没啥关系,砍人又不是他来砍的。 尚方剑卷刃,纯粹是他在南京逗妹子乐的时候,非要拿尚方剑去劈柴。 “所以呀诸位大人,那些银子来得不容易,都是本侯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 明年的预算,你们可得省着点用啊!” 张世康一脸认真的道。 按照章程,下午廷议的重点,便是朝廷明年的支出预算了。 …… 第377章 祖宗不足法 “确实要谨慎使用,这是我大明难得的一次中兴机会。”崇祯皇帝平静的道。 他等这一天等的太久了。 “侯爷确实辛苦,不过还是应当谨慎那些刺客。”方正化一边给张世康续茶水,一边笑着提醒。 这一年来厂卫这俩衙门,都有加派人手参与对张世康的保护,几乎是全程经历了张世康遭遇到的每一次刺杀。 方正化知道张世康比较随性,所以才专门提醒。 但这话却让崇祯皇帝皱了皱眉头。 “方大伴,世康在外头经常遭遇危险?”崇祯皇帝问道。 他知道今年朝廷的作风,肯定是得罪不少人,但他毕竟身处高墙,有身边人严防死守,他只需要稍微注意点就能无虞。 方正化这才道: “回皇爷,那些贪官士绅东林党们几十年的家产被侯爷查抄,自是对侯爷恨之入骨的。” “世康今年在外头总共遇到多少次危险?”崇祯皇帝追问。 “也……也还好。”似乎觉察出崇祯皇帝的不悦,方正化反倒不敢说了。 “多少次!” 崇祯皇帝冷着脸,方正化赶忙放下茶壶跪倒在地。 “陛下,也就一百多次吧,陛下吓唬老方作甚?臣都习惯了。”张世康端着茶水云淡风轻的回道。 他现在在外头,已经不敢随便吃街头的食物,上茅房都要五六个大汉跟着。 最危险的一次是在扬州府,正在跟他做贸易的瘦马冷不丁从枕头下抽出匕首就要捅他,得亏他多少跟孙维藩等人学了点三脚猫功夫才狼狈的脱险。 真是防不胜防。 张世康帮方正化挡住,就是担心这位仁兄啥都说,要是让崇祯老哥知道自己好几次犯险都是为了谈贸易,那老哥不得当场发飙。 “一百多次……”崇祯皇帝喃喃的重复了一遍。 “臣之前就跟陛下说过,夺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臣不仅把他们财路夺了,还将他们也都杀了,那些人多少都有豢养家丁甚至死士的习惯,免不了的。 不过臣也不恨他们,这事儿若是搁在诸位身上,估摸着也会想杀我吧。 孔子他老人家不是曾经曰过吗,居父母之仇……”张世康侃侃而谈,只是谈到孔子曰,就曰不出来了。 “寝苫,枕干不仕,弗与共天下也,遇诸市朝,不反兵而斗。”户部尚书海中期沉声替张世康说了出来。 “啊对对对,就是这句,海大人果然博闻强识,咋翻译来着?”张世康认真的请教。 “睡在草席上,盾牌当枕头随时准备玩儿命,如果街头上碰到仇人没拿兵器,赤手空拳上去也要弄死他。” 海中期一脸都是朽木不可雕的神色,觉得身为当朝大臣,连论语都记不熟,实在不像话。 但张世康的着力点很显然没在这事儿上,他笑嘻嘻的看着崇祯老哥道: “陛下您听到了吧,臣得带武器呀,不然他们都要弄死臣。 那个……您给的那把尚方剑都卷刃了,啥时候给臣再换一把呗?” 啪——崇祯皇帝一巴掌拍在了桌案上,把闭目养神的其他阁臣吓了一大跳。 “嬉皮笑脸!你的命是属于大明朝的,怎能如此不当回事? 从今日起,朕命你,将亲卫数量加倍,不论去哪儿都要带上,不许吃外头的东西,没事儿也不要去外头! 你听到了吗?”崇祯皇帝是很生气,但模样更像是后世家长教训熊孩子,生气又不舍得真打。 “还加,陛下您可放过臣吧,现在去哪儿都一千人跟着,这日子都快没法过了。 陛下陛下,您信我啊,这不是人多就行的,刺客就算敢来,人数也不会多。” 张世康苦着脸道。 他本来就想换一把新的天子剑来着,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一想到以后去哪儿后头都跟着两三千人,这还能有点隐私吗? 与崇祯皇帝讨价还价半晌,张世康拍着胸脯保证了半晌,总算是打消了崇祯皇帝要继续加亲卫的念头。 众人都吃好了之后,当即再次回到会议桌前,开始讨论明年的预算问题。 在讨论明年的财政预算之前,户部尚书海中期先汇报了今年一年税制和土地改制过程中遇到的问题。 这其中包括不少行业利润微薄,加征后导致商贾入不敷出,朝廷不允许加价,长此以往便会使不少行业消弭,以至影响到国计民生。 税制改革是张世康提出,崇祯皇帝要求严格按照既定政策施行的,户部官员也不敢打马虎眼,生怕张世康一个不满意就砍人。 是以即使遇到了这样那样的问题,也都只是攒着,统一由户部尚书在年度会议上提出。 海中期说罢,众阁臣都看向张世康。 “祖宗不足法,既然规矩不合适,那就改呗。 将商税的征收方式,定为刨除成本之后,以结余部分作为征收标准。 商税的征收重在查账,此事极容易滋生腐败,海大人应当对户部的官员多加监督,否则这事儿落到厂卫手里,可就不好办了。”张世康不怀好意的道。 大明的监察机制,内以各科给事中自查,中有都察院监督,而厂卫则属于外查,也是最后一层保险。 倘若落到厂卫手里,不死也要脱层皮。 张世康只想改变厂卫在底层老百姓眼里的形象,却并不想改变厂卫在官员们心里的形象。 “自不用侯爷提醒,此乃我大明税务之大事,本官事必躬亲,定不教陛下失望。”海中期冷言道。 “那就好,总之办理商税的宗旨是不变的,敢偷税漏税的,即使追到天涯海角,也得把税追到手。” 自古以来,国家的存续都是主要靠税收支撑,张世康就很羡慕后世的漂亮国,查税追税那叫一个猛。 即使是所谓的黑帮大佬,你干啥我不管,但你要是不交税,那就别想有好果子吃。 从按营业额征税,到以扣除成本之后的结余征税,虽然征税的方式又变得麻烦了些,但却也更合理了些,海中期到底是没有反驳。 见众人都没有意见,张世康想了想后又道: “说起来今年本侯的做派,大抵上有点吓着天下的商贾了。 打人家一巴掌,就得赶紧给人家塞个枣子。 陛下,臣以为,也是时候给商贾们松一松紧箍咒了。” …… 第378章 你该好好练练字了 今年的商税改制,可谓十分的粗暴狂野,不少商贾都被抓进了府县的大牢。 更有甚者,因为拒绝缴纳商税的商贾,还有不少直接被砍了头的。 就是在场的阁臣们,也都以为这次新政,只是为了从商人阶层中攫取利润。 但张世康从来都不是这么想的。 “首先,臣以为,当取消商引,使商贾可以更自由的经商。 朝廷也应该取消对商人的打压,就比如不让人家穿绫罗绸缎,这就很不合理。 人家辛辛苦苦赚了钱,也交了税,咱们管他穿什么、吃什么。”张世康想了想道。 商税是责任,但鼓励工商业是义务,偌大的朝廷全指着农业税,实在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看看人家弱宋,人家那么弱,被这个打一巴掌被那个踹两脚,但该说不说,人家搞经济是绝对有一套的。 “诸位别瞪眼啊,尤其是你海大人,你身为户部尚书,执掌着全天下的税收。 咱们大明比之宋朝如何?人家一年光商税都能征收五六千万贯,咱们差在哪儿了? 本侯知道诸位想说什么,无非就是商贾之辈为下九流,按照礼制他们穿绫罗绸缎就是逾矩。 醒醒吧诸位,搞不到银子,你整那些有个什么用? 先在经济上超过人家宋朝再说。” 说对方的话,让对方无话可说,张世康入朝了一年多,虽然不咋上朝,但跟这些家伙也没少吵架。 他大抵上知道这些人为啥皱眉,无非是儒学那一套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说辞。 他很想跟海中期等人说,醒醒吧,大人,食大便了! 他的话说完,就连崇祯皇帝都皱起了眉头。 “世康,商人重利,如此鼓励世人经商,日后恐怕会影响风气呀!”崇祯皇帝略有些隐忧道。 儒家的经典读的多了,思维甚至都有些固化,就连崇祯皇帝都不能幸免。 读书人之所以鄙视商人,也都各自有其说辞。 在他们的思维里,追逐利润就不是好事,从深层次上说,所有人都去追逐金钱,会使民风变得市侩变得不淳朴。 从浅层次上说,圣人说了,读书人就该视金钱如粪土。 圣人的书读的多了,就连他们自己都被洗脑都信了,可事实真是这样吗? 如果读书人真的做到了视金钱如粪土,那他今年一年在忙活什么? 帮那些读书人去拾粪吗? “臣问陛下,陛下喜不喜欢银子? 国库里那一亿多两银子美不美?” 张世康虽然是问崇祯老哥,但其实也是在问海中期等阁臣。 阁臣们不想回答张世康问题,并装作没听到,还是崇祯皇帝比较实诚。 “有银子才能办事,没银子即使朕为天子,也寸步难行。” “是啊,连陛下您都知道银子的好,老百姓喜欢银子怎么了? 臣今年杀了那么多官员,他们哪一个不是常把视金钱如粪土挂在嘴边的?可不照样该贪贪该拿拿? 依臣看,虚伪才是当下最不好的风气。 既然陛下、官员和百姓都喜欢银子,那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朝廷允许所有人喜欢银子,说出来也没事,但得按照规矩挣银子,这却是最应该告知世人的。 圣人不是还曰过吗,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鼓励经商,为商贾提供便利,不仅能使商业繁荣,朝廷也能收到更多的商税,这是好事。”张世康毫不讳言道。 他向来喜欢把别人不好意思讲的话摆到台面上来,说去年的朝堂官员充满着虚伪、伪善,一点都不为过。 你们做了,难道还不让说了?有啥不好意思说,他就要说。 鼓励经商,规范商业,朝廷来定规矩,把握大方向,其他的交给市场来验证,有不合适的,就改。 这么简单的思维,张世康觉得后世人但凡是有点社会经历的都明白。 张世康有时候觉得,他在大明见到的大部分人也都挺聪明的,甚至比他都聪明,但在某些思维方面,却蠢笨的很。 “诸位阁老认为,冠军侯说的是否在理?”崇祯皇帝没有直接答复,而是问向众人。 张世康把话其实已经说的很直白了,银子是个好东西,你如果觉得不是,那你别买东西、别吃饭看看。 内阁首辅李邦华还在纠结,反倒是一直皱眉的户部尚书海中期先答道: “回禀陛下,此策并无不可,鼓励工商业有利于朝廷增加税收,朝廷只需因势利导,臣日后会根据实际情况,着户部同仁草拟出一份商业规范来。” “臣附议。” 其他几个阁臣终于都同意了,崇祯皇帝当即拍板通过了这条决议。 这条决议通过之后,张世康从身后也取出来一本厚厚的文簿。 那本文簿都是他今年在平叛过程中,遇到的问题集合。 张世康虽然爱吃爱玩,但该办的事儿从来都没有落下,不论是税制改革,还是土地改革,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 每一条国策的施行,都需要其他政策的辅助,而每一条国策的更改,其他政策也当然需要配合着更改。 他的这本文簿,便是行军过程中的反思和总结。 “陛下,此乃臣今年一年对新政的反思,臣以为还是得先将预算的事儿放一放。 这里头还有不少关于明年的改革方向,这些改革涉及到大明的方方面面。 不理清楚,或许根本就没办法做预算。”张世康说着便将文簿放在了崇祯皇帝的面前。 崇祯皇帝闻言脸上顿时露出欣慰的笑容来,基于张世康的每次折腾都能使大明焕发活力的心思,他对这本文簿充满了兴趣。 可是当他翻开了文簿的第一页就愣住了。 但见文簿上写的字歪歪扭扭,有不少字他竟然都不认得。 “你该好好练练字了!”崇祯皇帝皱着眉头看了半晌,最终还是放弃了。 “嘿嘿,臣日理万鸡,哪有练字的时间。”张世康嘿嘿一笑,便又将文簿拿了回来,决定还是自己亲自来讲。 “呐,这第一条,便是盐政。 我大明虽然实行盐铁专营,但盐政几乎都是外包给盐商的。 臣之前也了解清楚了,大盐商以为九边运粮,换取朝廷的盐引,但这政策滋生了太多的腐败,这里不细说了。 此前大盐商为了降低运粮成本,都是在九边周围屯田,以就近供应粮食来换取盐引,可今年朝廷收回了所有的官田、私田,并平均分配给了百姓。 原有的盐政机制便被完全破坏了。 这政策不好,腐败太过严重,又极容易引起土地兼并,得改。” …… 第379章 宗室问题 对于大明的盐政,张世康不否认曾起到过不小的积极作用。 但时过境迁,当这项政策已经沦为官僚们牟利的工具时,该改就得改,该废就得废。 “启禀陛下,臣也认为目前的盐政已经不符合国情,但具体如何改还需从长计议。”户部尚书海中期第一个道。 海中期虽然担任户部尚书还不到一年,但他早些年曾做过巡盐司的官吏,知道张世康说的一点都不假。 盐毕竟是老百姓不可或缺的重要物资,可常年以来却成为盐商和官员们谋取私利的工具,朝廷能从中分到的,不足他们贪墨的一成。 “这还需要什么从长计议,本侯都想好了,取消盐商,从生产到售卖由户部直接接管。 而且盐的价格应当平价销售,能保持不亏本便可。 诸位阁老,本侯没跟诸位开玩笑,朝廷想搞钱,方法多的是,没必要总是想着苦一苦百姓。”张世康随口道。 然而,他这随口就说出来的新政,却让在座的阁臣都皱起了眉头。 倒不是说这个政策有多高明,而是为什么冠军侯总是能很快的给出改革的方法。 从人品上来说,他们对张世康这等权臣都是敬而远之,甚至反感的。 但若从能力来说,他们却又挑不出什么毛病来,这两年来的所作所为虽然非常非常草率,甚至可以称之为残暴。 可从结果而言,或是创收,或是节流,对朝廷无一不是好的。 “朕以为冠军侯所言极是,诸位阁老觉得呢?”崇祯皇帝这次先发表了他自己看法。 这全是因为张世康说的那句,朝廷想搞钱,方法多的是。 因为崇祯皇帝心里头十分清楚,张世康不会骗他,太多的事情可以证明了。 崇祯皇帝都没意见了,李邦华等人当然也就没有出言反驳,于是关于盐政的改革也就很快通过了。 这条改革倘若是去年的这个时候提,张世康用屁股想,也知道,必然会引起满堂朝臣的一致反对。 因为那些朝臣都是既得利益者,盐商们获得的巨额利润,会十分有默契的分作好多份儿,在京官员都会有分润,唯独朝廷没有。 他们的理由甚至都冠冕堂皇的很,什么不与民(盐商)争利呀,什么祖制呀,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引经据典。 可是,现在那些人都去见了他们的祖宗,只能去跟他们的祖宗谈祖制了。 盐政的改革,势必会让那些盐商失去最直接的收入,但谁会在乎呢? 如今的海中期等阁臣廉洁都是出了名的,盐商们腐蚀官员格外狠毒,他们都是十分厌恶的。 站在崇祯皇帝的角度,只要不继续剥削底层百姓,就什么都好说。 这条改革通过了之后,张世康将手里的文簿往后翻了一页。 “我大明每年的财政支出,大概可以分为官员俸禄、宗室支出、皇室支出、兵饷钱粮、以及应对灾情的赈灾支出等等。 那咱们就一个一个的过。”张世康十分平静的道。 他手里的文簿,就是之前他所提到过的一揽子的改革计划。 东林党集团被他彻底清扫之后,改革的阻力几乎已经没有了。 如今他与崇祯老哥手握军权,国库的银子从来没有如此充盈,郑家又能暂时支援粮食,此时不改革,更待何时呢? 李邦华等人闻言都正了正身子,户部尚书海中期甚至还多看了一眼张世康。 抛开张世康这个权臣的身份不谈,这小子虽然年轻的不像话,但在改制这件事上倒是很合他的心意。 讲究的就是一个不动底层百姓的利益。 “咱们就先说这宗室支出吧,陛下待会可不能急眼啊,这都是为了朝廷。”张世康舔了下手指头,翻开了文簿的下一页。 崇祯皇帝皱了皱眉头,这小子说话真是……不中听啊。 “海大人,宗室虽然有宗人府掌管,但户部应当对宗室的人口有记录吧?”张世康扭头看向海中期。 海中期头都没抬,便答道: “户部在册的宗室人口为二十六万八千四百余人。” 张世康冲海中期投去一个欣赏的眼神。 要不说廉洁的循吏最牛掰,这部分人行得正坐得直,办事只讲究律法和效率,还不惧旁人弹劾,这其中的代表人物便是海刚锋。 而这个海中期,几乎就是海瑞的翻版,明明穷的官服都打补丁,但在朝中没有一个官员敢跟海中期指手画脚。 张世康最终得到海中期的一记白眼,但他不在乎,不溜须拍马的循吏才是真正心中装着百姓的。 “臣刚才说过,去年我大明的各项支出里,宗室的薪俸支出就占据了总支出的三成,这十分的不合理,得改。” 张世康这话一说,在场的阁臣没有一个敢附和的。 动宗室的利益,也就张世康敢了,李邦华与倪元璐悄摸的对视一眼,该说不说,他们现在看张世康还挺顺眼的。 朝廷财政苦宗室久矣。 “世康,宗室的薪俸世宗皇帝在位时下调过,神宗皇帝时又再次下调,若是再调,就是振国将军也将难以果腹了。”崇祯皇帝无奈道。 那些底层宗室的悲惨遭遇,有崇祯朝实在拿不出钱粮给他们发俸的关系,也有之前数次下调宗室薪俸的关系。 “陛下,臣又没说不给他们活路,但朝廷只管亲王、郡王,不管底层的宗室又是怎么个事儿? 难道底层宗室,就不是宗室了吗? 放心吧陛下,臣的改动,为的就是在节约财政的基础上,让底层宗室也有个活路。”张世康安慰道。 “哦?竟还有两全之策?你且说来听听。”崇祯皇帝脸上一喜道。 “臣以为,对于底层宗室成员,应该解除他们的禁锢,让他们可以种地、可以经商也可以科举为官。 当然,宗室的待遇也是有的,但振国将军及以下只发放用于温饱的粮食。 解除禁锢的代价也是有的,那便是取消大部分的所谓特权,比如婚丧嫁娶朝廷不再负担其费用、科举为官最多只能担任知县等等。 特权只保留一项,对簿公堂时可以不必向堂官下跪。 哦,也就是将法治权从宗人府收回,交还当地官府。” 张世康的文簿记录的比较凌乱,有时候那些字,他自己都不认识了,是以都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鉴于宗室的特殊性,其他阁臣都只是听着,并不敢轻易发表看法。 这次的改动,其实就是张世康在与崇祯皇帝单独商议,毕竟崇祯皇帝就是宗室的首席代表。 “朕以为这条没什么问题,诸位阁老觉得呢?” …… 第380章 你都要亡国了还心疼人家,你是不是个信球 李邦华等人都急忙附议。 宗室问题本就敏感,你皇帝都同意,他们哪里会不同意的。 不用再负担全部宗室成员的婚丧嫁娶,且只给他们最基础的粮食用于温饱,对于财政来说也算不上负担。 “那藩王呢?”崇祯皇帝追问道。 刚才所说的改动,全是镇国将军及以下宗室,这些宗室成员虽然多,但支系都已经很远了。 能让那些本来吃不上饭的宗室吃上饭,崇祯皇帝已经很满意了。 “藩王的改动就大了,臣也只管说下意见,不论陛下同不同意,莫动怒就好。”张世康觉得预防针不够,就又打了一针。 这让李邦华、海中期等阁臣更好奇了,他们都知道当今天子几乎对张世康言听计从,关系好的不得了。 张世康这次是要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呢,以至于他都两次安抚天子,于是反倒对张世康接下来的话更期待了。 见崇祯皇帝不语,张世康便接着道: “其一,除却太祖皇帝亲封的亲王一级的藩王外,其余所有现存王爵,由世袭,改为降爵承袭。” 张世康说的平静,但这话的重量却立即使大殿内的气氛都浓重了不少。 大明自开国之后,从来都是藩王只要是藩王,生得儿子也都是王,王生王,再生王,再再生王,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最离谱的是有一代晋王,闲的没事就睡女人生孩子,一生竟然生出了一百零二位郡王。 可这不止是祖训,还是太祖皇帝颁布的皇明祖训里最重要的一条呀! 按照张世康的说法,也就是说除却朱元璋给他亲儿子封的王爵之外,历代天子给其兄弟封的王全部由世袭改为降爵承袭。 亲王死了,儿子变郡王,郡王死了,儿子变镇国将军…… 崇祯皇帝的眉头都皱成了麻花。 这是有愧于祖宗的事,倘若有朝一日他去下面见了列祖列宗,都不知该如何回话。 但有了张世康打的两次预防针,崇祯皇帝终究没有动怒,只是道: “你继续说。” “其二,每一代亲王,朝廷只给五个郡王名额,其余只能是镇国将军,婚丧嫁娶也皆由他们自己承担。 当然,新封王爵的府宅建设仍由工部支出,但规格应严加限制,不得超过五万两。 其三,藩王俸禄由粮米改为银两,亲王一级年俸由八千石更改为一万两,郡王年俸由四千石改为四千两。 其四,凡所有宗室成员,皆可经商,商税征收与一般商贾等同。” 见崇祯老哥没有发飙,张世康一口气将自己的想法都说了出来。 这三条里,前两条自然都是为了缩减宗室开支。 大明的宗室待遇,亲王一级最初定的是年俸两万石,后来由于王爵越来越多,财政负担不起,嘉靖皇帝降了一次,万历皇帝又降一次,就降到了八千石。 但八千石就算以大明目前的粮价,也值个三万两,而张世康直接就来了个膝盖斩。 再加上张世康还收回了所有藩王的田地,对于藩王而言不可谓不痛。 但张世康也有自己的看法,一万两银子实在是已经不少了,藩王只要不铺张浪费,也足够他们一家子过的体面。 更别提张世康还给他们开了个可以经商的口子,也算是给他们留了个盼头。 “若如此行事的话,海大人为户部尚书,当能大致算出来能节约多少开支吧?”张世康问向海中期道。 “至少能节约现在的八成。”海中期略作思索后道。 如果天子能同意,阁臣们当然对这个改动举双手双脚赞成,太赞了! “世康,如此做……对藩王是否太过严苛了?”崇祯皇帝于心不忍道。 虽说留了可以经商的口子,但其他所有待遇都削了,而且还要降爵承袭,这几乎将太祖皇帝定下的皇明祖训更改的面目全非了。 “陛下难道忘记朝廷的艰难了吗? 朝廷当初那么难,身为陛下的血亲,又有几个藩王慷慨解囊的? 他们肯定跟你卖惨哭穷了吧? 可臣威逼他们叫出来了多少粮食,您应当知道的吧? 臣现在甚至有点后悔,没有把他们的家财也夺去,兴许朝廷又能多出几千万两白银呢!” 张世康的话一句比一句扎心。 他太懂这老哥了,对亲族心慈手软完全可以理解,但只要一提大明之前的情况,再结合各地藩王的做派,就不信这老哥不心寒。 你在皇宫里吃糠咽菜,人家在王府里夜夜笙箫。 你都要亡国了,他们都不肯拿出家资帮你,你还心疼人家,你是不是个信球? 果然,这么一说,崇祯皇帝的眉头就不皱了。 崇祯皇帝足足沉吟了三息时间,才下定决心道: “便依你之言,蔡阁老、海阁老,此事便交由你二人来办。” 事关礼部与户部,崇祯皇帝直接下令。 蔡国用和海中期都起身领命。 “陛下为难臣能理解,但臣之前就说过,自打独尊儒术之后,我中华历朝鲜有超过三百年的。 我大明如今已经两百七十二年了,积弊多的都数不过来。 臣之前就说过,改革总是会在既得利益者头上动刀子,臣能杀贪官、除东林党,却不能陷陛下于不义。 对宗室而言,这样已经不错了,他们得学会知足,若是敢闹事,大不了臣再去找一趟福王殿下,让他去跑动跑动。” 福王作为现在大明朝于天子血缘最近者,被张世康溜达了一大圈后,老实的不行。 实际上,在整个平叛过程中,张世康对藩王确实是动过杀心的,而且崇祯老哥当时也同意了。 可他终究还是没有杀一个藩王,即使福王当初那么屌,张世康也没下杀手,还顺手帮他减了肥。 其实就是为了崇祯老哥。 不论如何,宗室都能活下去,而且只要稍微努力,就能比百姓活的好点。 “朕既然已经决定,自不必你来安慰,朕先前就说过,只要能中兴大明,朕什么代价都能承受。” 被张世康这么一安慰,崇祯皇帝反倒更加坚决了,张世康不由得在心里给老哥点了个赞。 张世康再次将手里的文簿翻开了一页,皱眉看了许久才道: “说完了宗室的待遇问题,那接下来就议一议官员的待遇问题吧。” …… 第381章 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 “陛下啊,实不相瞒,这事儿臣早就想说了,官员的薪俸定的太低了。 您瞅瞅海大人,正二品的官员,里衣领子边还打着补丁。 去年是杀了上万的贪官,但有时候也不能全把问题推给贪官,咱们朝廷也得找找自己的问题不是?”张世康补充道。 一旁的海中期听了这话,下意识的就将朝服往上拉了拉,以盖住里衣的补丁。 他被崇祯皇帝破格提拔之前,不过是个五品的主事,俸禄并不高的情况下,还总是拿自己的俸禄接济吃不上饭的平民。 “回禀陛下,臣当官只为天下苍生,个人饭食但求温饱而已,臣不曾饿了肚子,是以,对此并不怨言。”海中期回道。 张世康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处来。 “你海大人可以这样,难道就能要求所有官员都跟海大人一样的想法吗? 诸位都是寒窗苦读过的,咱大明科举之难想必诸位都清楚。 人家寒窗苦读十年,一朝得中后当了官,发现过的还是不够体面,这本就是不合理的。 他们付出了常人没有的辛苦,当了官当若能好好处理政务,朝廷就该给他们应有的体面。 又想马儿跑,还想马儿不吃草,没有这样子的。 别人不说,如果臣真是靠着寒窗苦读当了官儿,发现连体面的生活都过不了,那臣估摸着也会贪。”张世康反驳道。 这话也就张世康敢放到台面上说,如果是其他人,估摸着早被拉下去杖毙了。 当着天子的面说要贪,这头该是有多硬啊! 可崇祯皇帝连面色都没有改。 “官员薪俸乃是太祖皇帝所定,两百多年来都未曾更改,朕身处深宫里,此前不曾听到此传闻,诸位阁老们以为如何?” “回禀陛下,仅以我大明最多的县令为例,县令为正七品,月俸为七石五斗。 若以此数来看,只是略低而已。 但朝廷发放俸禄,其中大半都是以实物折俸,只是实物折俸的价格基本都会远低于扣的那份俸禄。”吏部尚书倪元璐回道。 “你说的不全!”张世康不满道。 他今年算是真真正正的在民间溜达了一年,对各级官府的情况了解的更多。 “实物折俸确实很离谱,臣记得之前朝廷还用苏木折俸、胡椒折俸,家贫的官员去领俸禄,还要亲自背着个麻袋去往集市卖。 又因为所有的官员集中全都发的胡椒,致使短时间内胡椒价格下跌严重,官员压根卖不出去。 这还只是其一,即使领到了一半的俸禄,但还是以七品知县为例,这半份儿俸禄还要分成若干份儿,包括师爷什么的。 这些人都是县令雇来帮助处理政务的,朝廷不给发俸,就只能从县令本就不多的俸禄里出,若是不够,就会滋生腐败。 如果这个问题不解决,就算都察院、东厂锦衣卫再狠,也很难将腐败控制住。” 张世康又解释道。 朝廷拿实物一直都是惯例,太仓里什么东西多的处理不了,就拿什么当俸禄发。 但到了万历年间竟然搞出了用木头折俸的离谱操作,也实在是算得上无耻了。 当官的都体面不了,这是从根上就出了问题。 崇祯皇帝见其他阁臣都不吭声,也明白他们大概是限于本身就是官员不好开口,于是便同意了张世康的提议。 反正银子都是这小子搞来的,他想涨便涨呗,到时候官员们自会对他这个天子感恩戴德。 给官员们涨一涨薪俸也无妨,官员俸禄在朝廷财政支出的比例并不大。 当然了,若是日后出了问题,比如朝廷又缺银子了,崇祯皇帝第一个想到的,还是张世康。 搞钱小能手了属于是。 “既然现状已经不符合,那便涨吧,只是这个涨的幅度当如何定?”崇祯皇帝问道。 “回陛下,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臣这小本本上,都是实地核实过的。 仍旧以七品知县为例,综合目前的情况来看,臣以为正七品知县的月俸当提高到十石。 除此之外,此后发放俸禄不得以实物折俸,且直接发放银两,十石便以二十两为宜。 还有,既然县令无法全部处置政务,不得不需要师爷等吏目辅助。 倪阁老,你是吏部尚书,当与吏部官员合议,尽快将这些吏目纳入到大明官员体系里,由朝廷发放俸禄,以此杜绝可能的腐败。” 知县的官职虽然不高,但这时候的县比后世的都要大,后世的县委还要弄出来那么多的副职辅助县长管理。 可这时候的知县,不仅是县长,同时还是公安局局长、教育局局长等等,不仅要审案,还要顾及全县的民生,全由一个人管压根忙不过来。 倪元璐闻言看向崇祯皇帝,得到崇祯皇帝的首肯之后,这才欣然领命。 不论如何,朝廷若能给官员涨俸禄是件好事儿,将师爷等吏目纳入官员考核体系也不算什么,无非就是给个正八品或者从八品的官职。 见众人都没什么意见,张世康便将其他品级官员的俸禄涨幅也说了出来。 以七品知县月俸二十两白银为参照,最低者正九品月俸禄六两,从八品月俸禄八两,正八品十一两,从七品十四两。 中位数正五品月俸为四十八两,最高者正一品为月俸两百两。 也就是说正一品的年俸将达到两千四百两,但大明从一品和正一品的官职并不多,诸如各部尚书也就是正二品,月俸为一百四十两。 之所以如此定,主要是与张世康对未来粮价的预期有关,如今粮价高涨到一石三两多,这主要是由于北方遭灾。 而这个问题也将是容后要解决的,张世康计划用两到三年时间来恢复粮食生产,将粮价恢复到以前一两一石的合理区间。 若如此算的话,大明最低一级官员正九品为月俸六两,而大户人家的仆人月银一般为一两出头,最低一级的官员相比于百姓,在收入和地位上还是非常不错的。 对于宗室的处理也遵循了这个原则,比如亲王年俸一万两,郡王年俸四千两,但经过这次改革,亲王和郡王的人数将在未来迅速下滑。 而郡王之下,镇国将军的月俸直接被腰斩到三十两,最低一级的奉国中尉月俸仅为二两。 这主要是因为宗室成员是从振国将军开始泛滥的,奉国中尉的人数最多,但最低的宗室成员也比大户人家的仆人收入要高。 更何况张世康还放开了对底层宗室成员的限制。 倪元璐按照张世康给的涨幅标准大致算了一下,皱起了眉头。 “侯爷,倘若按照这个标准来发,全国官员大概为两万一千多人,全年薪俸就要发出去八百多万两。 宗室倒是能少不少,但也有两百多万两。 是不是有些过于高了?” “还成,倪阁老知道全国官员,此前一年要贪掉多少银子吗?” …… 第382章 兵制改革 倪元璐又不说话了。 大明岁入最高的时候每年有三千多万两的收入,到了前年只剩下一千多万两。 而大明除了北方老是闹灾之外,江南的农业、商业、制造业不仅没有受到影响,反而发展的还不赖。 可银子都去了哪儿呢?还不是被那些家伙给贪掉了? “给官员涨薪俸是为了养廉,朝廷给了他们应得的体面,而他们应该做的,是做一个好官,廉洁奉公的好官。 陛下,臣建议在这道政令上,加上一条,凡贪腐六十两者,剥皮实草,悬于所属衙门为旗。 这是祖制,咱们一定得遵循才是。” 张世康笑着但很认真的道。 该给你的给你了,如果还想多拿,就别怪朝廷不客气了。 张世康说完最后一句,几个阁臣都神色一凛,他们明白,张世康绝对没在开玩笑。 只是他们对于张世康所言的祖制有些无语,合着不符合你张世康心意的祖制就不用遵守呗? 崇祯皇帝也露出了笑意来。 “就这么办。”崇祯皇帝拍板。 身为天子,他最痛恨贪官,其实太祖朱元璋之所以将薪俸定那么低,也是因为这厮曾经见多了也恨透了贪官。 “陛下,臣建议勋戚的俸禄以后也以白银折算,如今的勋戚早已不靠朝廷俸禄生存,是以臣建议趁着这个机会也降一降。” 杀了一年的贪官污吏,这实在是个改革的好时机,不趁着这个时候做,以后再改阻力就又不一样了。 众人一番商议,最终将伯爵的月俸降低到二百二十两,比正一品官职略高了二十两,侯爵月俸二百六十两,国公则比郡王的月俸略低为三百两。 这其实也不算低了,再低爵位就不值钱了。 好在是今年一举将南京城的勋贵一锅端,大明本就不多的勋戚,数量直接又减少了一半。 但即便经过不同幅度的涨跌,宗室、勋戚、加上全国官员,年支出总俸禄也将达到一千两百万两上下。 这其中官员俸禄的涨幅大,而宗室和勋戚都是大幅下降的,张世康认为只有官员是在办事的,全国上下也将靠着官员来统治。 支出虽然多了,但只要严格遵循剥皮实草的祖制,与历年官员贪腐的那些银子,以及朝廷的新财源商税、工税比,就又不算什么了。 更何况,张世康是知道商业的潜力的,日后朝廷的主要收入绝对不是农业税,而是工商税。 只要朝廷多鼓励工商业,做好宏观调控,商税收入将会越来越多。 讲到这里,张世康端起茶碗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 这财政会议开的十分的古怪,若是往年,基本都是各部堂官互相争吵,只为国库的那点可怜的存银究竟花在兵部还是工部。 可是今天的会议几乎没有争吵,各部堂官出奇的和谐。 在知道明年的主题是继续深化改革之后,基本上就是张世康提出改革意见,众人商量一下是否合适。 如果不合适就提出反驳意见,张世康做出解释,最终崇祯皇帝拍板。 当然,之所以如此顺利,虽然有张世康与崇祯皇帝手握兵权的原因,但最主要还是因为张世康的改革计划,都比较符合朝廷的利益。 倘若张世康敢胡乱的改革,海中期等人就是豁出命来,也绝不会屈服于张世康淫威的。 “既然宗室勋戚官员俸禄的支出商议完了,那接下来就是军务支出这块了。”张世康再度将自己的小本本翻过了一页道。 军务支出自古以来都是国家财政的大头,尤其是如今动辄就要打仗的年月。 士兵的军饷、粮草,所使用的军械、军服、火炮、弹药、弓弩、盔甲等等,没有一样是不需要花钱的。 尤其是大军出征,当真是大炮一响黄金万两。 “陛下当知道,如今的卫所已经名存实亡。 是以,臣认为当趁着这个机会,将我大明的兵制也改一改。” 江南的卫所兵大多被徐弘基纠集了起来,然后被张世康杀了一批,俘虏了一批。 最终那些俘虏都被张世康放归了原籍,并叮嘱当地府衙仍旧给他们分配田地。 卫所兵到了这个时候,早已经沦为军将的农奴,如今朝廷又将所有的屯田、官田、私田全部收回重新分配,他们连农奴的资格都没了。 而且卫所占额、空饷问题十分严重,一个千户所,跑的连一百人都不到,一个卫能拉出来千把人都算好的。 问题是,这些兵连武器装备都破破烂烂,毫无任何战斗力。 大明剿灭流寇,几乎全靠的是边军。 其实朝廷一直都知道卫所兵不行,卫所制度也烂透了,但之前一直都没怎么改,究其原因还是阻力太大。 说白了,还是那句话,改革总会动既得利益者的利益。 但现在不改不行了,烂的已经没法看,而且大部分阻力都已经扫清,就剩下五军都督府的那些勋贵。 这些勋贵早在去年就已经向张世康妥协,而且张世康也给他们规划了未来的出路,有兵权在,那些勋贵也不再是阻碍。 李邦华等人都是眼前一亮,开了一天的会,他们对张世康的看法也都发生了改变。 因为这厮谈及的每一个大改动,几乎都与他们所希望的不谋而合,而这些改动,他们却是没有魄力去提的。 因为那是太多人的逆鳞了。 可张世康就如同朝廷里的一个怪物,所向披靡的怪物。 即使他们仍旧认为张世康权力过甚,但如果能趁此机会一改大明诸多弊政,他们自然是很高兴的。 “唉,即使你不提,朕也知道,卫所确实早就该处置了。”崇祯皇帝叹了口气。 他的心里难掩惆怅,毕竟今天谈及的大部分改制,都是太祖皇帝定下来的。 作为太祖子孙,这等同于否认了太祖的决定,即使他认为这么做是对的,心里的愧疚也难以消减。 “那臣就继续说了?”张世康望了一眼崇祯老哥。 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他继续道: “裁撤天下卫所,老弱全部放归,取消屯田制,全部改为募兵制,重新征募士兵。” 第383章 永宁军 太祖皇帝立国时,改天下兵马为卫所制,当时全国有兵力一百八十余万。 到了永乐年间,由于朱老四也是个马上皇帝,还曾五征蒙古,军队数量达到了大明的最高峰,足足有两百八十多万人。 之后随着卫所制度不断被上层阶级破坏,卫所兵的数量和质量都一直在下滑。 到了如今的大明,卫所在册的兵额虽然还有八十八万,可实际兵力已经不足三十万,就这还是算上全部的老弱。 徐弘基谋反时,纠集了长江以南的所有卫所兵,也不过堪堪十八万。 这十八万人有将近一半被杀,剩下的一半全部张世康放归,因为那些兵毫无战斗力可言。 种地倒是一把好手,再加上又沾染了不少兵痞的坏习惯,倒不如重新募兵重新练更简单。 北方数省的卫所实际兵力,他在今年也统计过了,大概就是十二万人。 限于北方不断的叛乱和相比南方艰苦的条件,这十二万人里,大概能筛选出四五万勉强合格的兵来。 但这远远不够。 “如今内忧外患还未解决,总是调动边军去内地,不仅徒耗粮草,也容易被外敌趁虚而入。 是以,大明仍旧内地仍旧需要庞大的军队,来震慑居心叵测之辈。 陛下,臣建议,重组一支专门应对内地治安、叛乱的军队,兵额定在六十万人。”张世康认真的道。 裁撤卫所,取消屯田,全部改为募兵制。 什么叫做大刀阔斧,便如是也。 在场的人都清楚,崇祯皇帝已经将军务大权全权交给了张世康,从职权上来说,他们是无权干预的。 另一方面,若是趁此机会裁撤掉卫所,也算是割掉了一个毒瘤。 张世康在大江南北杀了一年,除却四川外,各地倒是还算安生。 但现在安生,可不代表以后也会安生,没有了卫所兵,大明仍旧需要庞大的兵力,在维持关内庞大疆域的安宁。 六十万人看似不少,实际却并不多。 “朕既任你为兵马元帅,军务之事当然由你来定,只是世康啊,你不是说银子要省着点用吗?” 征募这么多的士兵,军械、粮草、军饷是一笔高额的支出。 “陛下,该省的省,该花的花,足够强大的兵力,将为日后很多的对外行动提供助力。”张世康回道。 日后不论是做海贸,还是对外作战,国防力量都是一切的后盾,这是张世康十分坚信的事情。 “嗯,你心中有数就行,不过若是裁撤卫所,五军都督府又如何处置?”崇祯皇帝又问道。 如今卫所没了,五军都督府的位置就变得有些尴尬。 “回陛下,臣的想法是这样的。 五军都督府仍旧保留,但需要精简,将五军都督府改为都督府,官员不再只是由朝廷的勋戚担任,且不得世袭。 还有,臣……想改革兵权调度问题。”张世康迟疑了一下道。 大明军政是朱元璋在前朝的基础上改良出来的,简而言之就是,天下兵马归五军都督府统帅,但五军都督府只有统兵权而无调兵权。 同样的,兵部只有调兵权而无统兵权,一旦遇到战事,天子任命将领作为统帅,由兵部调兵给将领,赶赴战场作战。 将统兵权和调兵权分开,有利于避免形成军阀。 但弊端也同样不小,临时指派的将领,极容易造成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的问题,进而影响战斗力。 而且事实证明,大明还是形成了军阀,比如几十年前的李如松,再比如目前九边的祖大寿和吴三桂等人,再比如后来的左良玉、高杰刘良佐等人。 张世康认为,不论是唐朝末年的节度使军阀,还是大明末年的军阀,究其根本原因,还是因为国力不足,导致中央无法震慑地方。 从没见过王朝兴盛时,哪个家伙敢不听调令的。 由此观之,为了一些不可避免的问题,就主动降低用兵效率和作战战斗力,是不太划算的。 他始终坚信,在统兵将领的选择上,要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只要中央足够强大,那些问题就都不是问题。 张世康想改军制,但这事儿牵扯太大,即使崇祯皇帝将军权交给他,他也不好自作主张,所以才迟疑了一下。 兵部尚书李邦华满脸的凝重,他大致猜到张世康想干什么,但兵者国之大事,不可轻动。 崇祯皇帝皱了皱眉头道: “详细说一下,你打算如何改。” “臣想按照军队职责,将全国军队分为三种。 譬如朝廷接下来要组建的,这支兵额为六十万人的部队。 六十万兵力将分散在大明两京十三省,每省的兵力,臣打算仍旧由都指挥使司指挥调度。 这支部队将交由兵部统管,包括各省的都指挥使司都听兵部调令,兵部向陛下直接负责。 他们的职责主要是关内各省的治安、以及镇压小型的叛乱,是以他们的兵饷、装备都与臣规划的另外两支部队不同,相比之下待遇略低。” 说白了,就是后世国内各省都有的武警。 张世康虽然对目前的军制不太满意,但对大明省一级的行政单位还是很推崇的。 承宣布政使司主管政务,提刑按察使司主管监察,都指挥使司主管省内的武装部队。 行政权、监察权、军权的最高长官品级一样,三权分立,各自对中央负责。 李邦华闻言眉毛都抖了抖,张世康的意思,是想将这支六十万人的部队,全权交由兵部调度指挥。 要知道大明文臣努力奋斗了上百年,才终于从五军都督府手里逐渐夺回了军权。 可崇祯皇帝和面前这小子只用了一年功夫,就将军权重新又夺了回来。 但更离谱的是,这小子现在竟然要主动让出来,这实在是出乎了他的想象。 “世康,你怎么……”崇祯皇帝也听懂了,所以有些着急。 “哎呀陛下,臣仍旧是兵马元帅嘛,理论上天下兵马都得听臣的。 臣的意思是,这是为以后着想,若臣卸任兵马元帅,这支警备部队就将完全交由兵部。 不过过渡时期嘛,如果觉着哪里不合适,咱们再慢慢改。”张世康没有直接把话说死。 他其实觉着这么做挺符合国情的,毕竟国内刚发生的叛乱,叛军的实力都很差劲,内地的武装部队完全可以搞定。 而对外作战,又不指望他们。 崇祯皇帝见张世康胸有成竹,想了想还是打算依了张世康。 将这么庞大的一支军队交给兵部,其他阁臣自然也没有意见。 张世康便又道: “这支军队的名号臣都想好了,就叫永宁军。 取希望我大明永保安宁之意。” …… 第384章 虎贲军、近卫军 “这名字倒是不错,没像你那战马一样乱取名字。”崇祯说罢,想了想又道: “你不是要改组五军都督府吗?这些兵如果归于兵部,他们又统管什么?” 崇祯皇帝问出了在场阁臣的疑问,李邦华等人现在看张世康越来越顺眼了,都目光灼灼的望着他。 “回陛下,边军,边军将归都督府统管,同样的,都督府直接向陛下负责,不再受兵部掣肘。 臣欲将边军的兵额提升至四十万,专门应对来自北方的威胁。” 当然,张世康所言的威胁,不止是建虏,还包括蒙古诸部,以及更遥远西边的敌人。 若只是建虏这一个敌人,张世康还犯不着大动干戈。 按照时间计算,如今欧罗巴那边的毛子哥,估计已经开始加速往东殖民。 总有一天,毛子会与大明接壤,而且张世康并不打算等待毛子来主动接壤。 因为那意味着毛子已经占领了大部分远东地区,这些地方虽然地广人稀,就目前而言没什么统治利益可言。 但张世康却知道,远东地区充满了各种矿藏,光是一个库页岛就有金矿、石油等大量的资源。 毛子哥之所以在漂亮国多年的全方位封锁之下还能活的好好的,就是因为庞大的疆域里拥有全产业链需要的资源。 其实,张世康在接受九年义务教育时,一直对北方那么庞大的区域耿耿于怀。 毛子哥的前身莫斯科公国,距离远东地区十万八千里,而这片广袤的区域就在秋叶海棠的头上。 然而这片区域竟然就这么被毛子很轻易的摘走了,这实在是不能忍。 不对,地区名字都不对,远东地区是以毛子的位置来命名的。 倘若日后能抢在毛子过来之前,或者干脆从毛子手里抢,将这片土地归入大明,那名称自然不能叫远东。 应该特么的叫近西、中西、远西才对。 “都督府将完全改组,只设一名都督,而且统帅必须拥有丰富的作战经验和指挥经验,都督府的全部军职将都不得再世袭,只以指挥能力为尊。 陛下日后再赏赐,可就不能随便的往都督府里安插废物了,都督府里不要废物。”张世康开玩笑道。 但这个消息对于李邦华等文臣来说,就算不上什么好消息了。 这其实是另一种形式的集权,张世康也说了,内地的六十万兵待遇将不如其他的两支军队。 这另外一支是边军无疑,而最后的一支想来就是京营军了。 边军直属天子,京营本就是天子亲军,一来二去,待遇最好、战力最强的军队,都将归于皇帝了。 李邦华还真猜对了,这正是张世康的心思。 随着专制主义时代的不断深化,这是必须要走的一步。 而当大明灭亡,大清建立之后,专制主义也将达到了顶峰。 张世康只不过是将这一步提前而已,实际上也算不上提前,欧罗巴人这时候也都在进行着集权。 只有集权才能尽可能的提高行政效率,专制有其弊端,但在这个时代,没有人能够否认,这就是最好的解决方案。 崇祯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 “边军的名号臣也想好了,就叫虎贲军。 臣打算年后抽出时间代陛下巡边,除了向边镇将领宣告这一决定之外,也落实一下那边的情况。”张世康道。 目前的大明边军兵力总额为二十七万,实际兵额张世康却并不知晓,但他估摸着只会更少,或许连二十万都没有。 至于那些空出来的,当然就是军将老爷们吃的空饷了。 鉴于之前大明一团糟,张世康为了稳住九边,使他们安心防御北患,一直对他们都是安抚的态度。 可时过境迁,他总算有能力去整顿一下了。 “永宁军、虎贲军,一方保国内安宁,一方御北方仇寇,名字起的都很不错。 关于都督府的改制,朕认为你的改动很合朕意,大明需要一支强大的军队,而不是一个空壳的都督府。 只是不论如何,你不得擅自将军权交于他人之手。”崇祯皇帝意有所指的道。 就目前而言,他觉得大明蒸蒸日上,但关于军队,他仍旧只信任张世康一个人。 所以专门提醒他,不论是虎贲军还是永宁军,没有他的君令,张世康都不得放权。 “放心吧陛下,这个过渡时期至少就要三年,而且都督府官员的选任标准,臣还需要再作思量。 还有各军的军备、操练频率也都有不同,臣都要跟怀宁侯、卢总督、孙总督他们商议。” 按照他的规划,永宁军兵饷待遇低于虎贲军,操练频率自然也会低一些,可具体的细节,张世康还真不是特别擅长。 而在这方面卢象升、孙传庭、孙维藩等猛将就精通的多了。 “嗯,将军务交给你,朕放心。 不过你既然这么喜欢取名号,想来京营也给取了名号?”崇祯皇帝饶有兴致的看着张世康道。 “那是自然,京营这名字吧,太俗气了,还是卫所制的产物,一点没有新意。 臣打算改京营为近卫军,取近身保卫皇城保卫陛下之意,这也是京营的职责所在。”张世康回道。 中华历史上,天子亲军的名称各朝都不尽相同,有叫御林军的,也有叫羽林军的,有叫禁卫军的,也有叫禁军的。 禁卫军和近卫军虽然只有一字不同,但张世康就是觉得近卫军更霸气点。 “永宁军的指挥为兵部尚书,虎贲军的指挥为大都督。 京营改称近卫军之后,再叫提督就有点小家子气了,臣想将京营提督,改为近卫军元帅,兵额设为三十万人,缺少兵额将在接下来的两年内陆续补齐。 近卫军作为天子亲军,更有震慑虎贲军、永宁军以及所有不肯臣服于陛下的势力的职责。” “名字叫什么朕不管,若近卫军想震慑其他两军,兵力是否过少了?”崇祯皇帝道。 大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常备军都在两百万上下,而按照这个规划,永宁军六十万,虎贲军四十万,近卫军三十万,也不过一百三十万人。 三十万要去震慑其他的一百万,能震慑得了吗? “陛下呀,臣说过好多次了,兵不在多,而在精。 臣这一揽子的改革计划还没说完呢,等说完您就明白了。” 得知张世康另有倚仗,崇祯皇帝也省心的不再多言。 “如果诸位阁老没有其他意见,那本侯可就继续说了。”张世康说罢,就要继续翻动小本本。 …… 第385章 大明皇家制造总局 “官员涨俸禄这件事,有个问题忘记说了。 自土地改革之后,以户部重新造册为准,不论是官员分得的田地,还是宗室分得的田地,哦,就算是陛下分的那一亩三分地,也都要缴纳地丁银。 商税也同样如此,即使陛下您亲自经商,该交的商税也全都要上交国库。”张世康一拍脑门强调道。 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才让天下的老百姓重新获得了土地,张世康自然要杜绝一切土地兼并的可能。 以往土地兼并都是因为有功名之人,以及官员、宗室、勋贵有特权,别人为了免于田赋,将田亩挂靠给这些人。 但这次土改,就是要取消这个特权。 总之,只要是关乎税收的事,无论是农业税还是工商税,所有人都得交,谁敢偷税漏税,东厂的大明月报全国通报,锦衣卫的缇骑全国通缉。 崇祯皇帝又皱眉了。 “连朕也要交税?” “陛下凭啥不交?” “朕乃天子!” “天子也得交税!” “您若是带头不交,那宗室交不交?勋贵交不交?李大人、海大人交不交? 您是天子,更得起模范带头作用呀!” 于是崇祯皇帝郁闷的不吭气了。 “陛下纠结这个作甚?您家也就十多口人,分得的田地不过百亩上下,您又不靠这个过活对吧?” 张世康笑着安慰道。 既然是均分土地,自然是所有人都有,包括天子以及他的九个老婆、七八个孩子。 顺天府人多,再加上还专门为宋应星划出了五百顷,也就是五千亩地作为农作物改良的实验基地,每个人分配的土地就比不过人少的地方。 这是现实情况,后世也是如此。 崇祯皇帝听了这话,眉头却皱的更狠了,他压低了声音道: “难道以后宫里的所有开支,都要从户部支取吗?” 这个疑惑崇祯皇帝其实早就有了,他的皇庄被张世康以土地改革的名义收走后,心里就一直空落落的。 宫里修缮宫殿、日常开销,都是由户部自国库支取没错,但这部分钱都是有定制的,该多少就是多少。 崇祯皇帝若是想私下里赏赐宫里的人,或者想额外的购置什么东西,都是要自掏腰包的。 内帑是天子的小金库,而皇庄就是内帑的主要收入来源。 若是以前,天子还能收一收矿税,但他刚一登基没多久,就在朝臣的劝谏下,将矿税归入户部征收。 也就是说,没了皇庄,崇祯皇帝连私房钱都没了。 今年倒还好,张世康几乎杀光了朝臣,抄家得来的银子多的数不清,由于当时朝臣都没几个,他有什么需要,还能自己从户部支取一点。 可自打海中期当了户部尚书,这个抠门的家伙,那是一点情面都不讲。 他所言的所有开支,自然也包括赏赐的部分,这部分钱想都不用想,大概率是不好向户部要的。 可天子赏赐朝臣,是笼络人的必要手段,崇祯皇帝当然很郁闷,甚至当着阁臣的就没忍住说了出来。 “陛下啊,老皱眉头可不好,您还不到三十岁,这抬头纹都是皱出来的。” 听着崇祯老哥的话,张世康有点想笑,但他受过训练,忍住了。 他歪着身体凑到崇祯老哥耳根前,也小声道: “陛下放心,臣以后带着陛下挣钱,咱们俩合伙儿,挣大钱!” 崇祯皇帝双眼瞪得老大,小声问道: “从哪儿挣?” “卖个关子,反正不会靠苦一苦百姓,您信我就是了。”张世康小声回道。 “哦。”崇祯皇帝小声的哦了一声,心里顿时踏实了不少。 张世康向来说到做到,从来不骗他,这两年已经证实了无数次,他信这个。 一旁的海中期、李邦华竖起了耳朵,也没听到两人嘀咕的啥。 但后者还是皱了皱眉头,觉得天子如此,都是受了张世康这个纨绔的影响,一点都不体面。 “咳咳咳——那咱们继续开会。”张世康正了正身子,继续翻动小本本。 “接下来要说的,与改制关系不大,但与工部有一丢丢关系。 陛下,等过了年,臣打算在天津卫沿海大兴土木,建造一座军港、一座民港和一个大型的造船厂。 除此之外,西山大营之侧,再加造一个大型的铸炮工坊。” 军港自然是为大明水师建造,民港当然是为日后做海贸准备,而造船厂则为两方提供船只和修缮服务。 张世康说着又翻动了下一页。 “想来诸位也知道,本侯花了一大笔银子,从郑家买到一支舰队,又订购了一批战船。 这便是大明水师的班底。 而西山大营右侧正在建造的那片工坊,便是日后我大明用于科研的基地。 陛下,臣欲剥离工部下辖关于兵器、火器方面的业务,包括所属的火器匠人、盔甲匠人等,归入西山大营右侧正在动工的新衙门。 臣欲将这个衙门定名为大明皇家制造总局,下设兵器局、火器局、船舶局和工农局四个单位。 这四个局专门负责各自领域的科研,兵器局负责盔甲、兵器等的研制和改良,下设专门负责生产的兵器工坊。 火器局则负责火铳、火炮、火药的研制和改良,下设火铳工坊、火炮工坊,包括臣刚才说要建造的火炮工坊和广州火炮工坊,都由火器局统管。 船舶局负责战船、商船等各式船只的研发改良,统管即将建造的天津造船厂,以及广州造船厂。 工农局负责纺织、冶炼等行业的研发和改良、农作物增产、新作物培育等等。 制造总局设总工一名,从二品官职,负责四局的总体把控,各局设从三品管事,但以上官职皆为虚衔,只享受品级所属的待遇。 诸位以为如何?” 张世康说罢,十分热情的看向崇祯老哥等人。 这是他一揽子改革计划里,最感兴趣的一个,是以也花费了更多的精力。 组建一个大明专门的科研基地,是他很早就有的打算,如今终于可以付诸实践了。 将科研工作从工部剥离,主要是考虑到工部官僚作风严重,工部高官不懂技术,而大明的火器研究方向也搞错了。 倒不如直接成立一个全部由技术人才组成的新衙门,说衙门或许不合适,称之为研究院倒是更契合。 崇祯皇帝倒是还挺有兴致,可户部尚书海中期坐不住了。 “侯爷,这是大兴土木,你知道这要花费多少银子吗?” …… ps:这两天一直都在琢磨百废待兴之后的改革,这是铲除那么多障碍之后的必然结果,诸位耐下性子,枯燥的会议马上就要结束了。 第386章 海大人又急 “是啊侯爷,开会之前您自己还说要省着点用银子。”蔡国用和范复粹结束了隐身状态,没忍住开口道。 宗室和勋戚降俸,但却无法抵消官员的增俸,接下来又要征那么多的兵,光这两笔开销,今年就不会低于两千万两。 这又是造船厂又是各种工坊、军港、船舶局啥的,没有个大几百万两根本打不住。 “该省省该花花,这笔银子省不得,我大明必须重视船舶和火器,那是未来的发展方向!”张世康没有丝毫妥协的道。 大明的火器、船舶已经落后于欧罗巴人,这是绝对不能再拖延的。 其他的方面还可以考虑沟通解决,但在技术革新这块,没得商量。 “世康,这便是你很早之前跟朕说的,那个什么科研军工?”崇祯皇帝道。 很久之前,张世康就跟他说过这个构想,说是要统合天下的优秀匠人,搞一个专门的做研发和改良的基地。 当时崇祯皇帝还不太理解,大明也好,再往前数的大宋、大唐也好,一直以来都是这么过来的,从未有什么机构还要专门做什么研发。 “是啊陛下,这方面刻不容缓,除非陛下让臣放手,否则这块必须搞,以后你们会明白的。 臣之所以敢说以三十万近卫军震慑地方,依仗的正是这个制造总局。 研发出来的新式兵器、火器,都将最先用于近卫军。 陛下还记得臣之前说过的吗,火器才是大明的未来,也是全世界的未来。”张世康再度坚持。 近卫军将作为大明的王牌,不仅操练频率将是最高,所用的火器也将是最新的、威力最大的。 当然,这是在火器与国外拉开了代差之后。 张世康很少因为什么事如此的坚持,这让崇祯皇帝立即就重视起来,并当场就有了决定。 “此事一切都按照你的构想来做,工部和户部要完全配合。 你们明白吗?”崇祯皇帝认真的盯着工部尚书范景文和户部尚书海中期道。 那眼神大有敢不配合都给朕滚犊子的意味。 “臣……领命。”海中期虽然皱着眉头,可还是跟范景文先后服软。 对于他们来说,时代已经变了,如今的朝廷已经不再是之前的朝廷,当今天子当真是说罢免谁就罢免谁,说任命谁就任命谁。 即使海中期隐约觉得这样的专制利弊都很大,但此时的他也完全没有能力去阻止。 “接下来说一说最后一项支出,也是最大的一项。” 张世康又开始翻动他的小本本,户部尚书海中期的手都不自觉的抖了一下。 刚才的几项改革,开支已经远远超出了历年的最高支出,现在冠军侯又告诉他,还有个支出更大的。 “赈灾。”张世康平静的说出了两个字。 海中期闻言竟然深出了一口气,他还当是什么,朝廷年年都有赈灾,花费倒是可以接受。 “北方数省连年干旱,蝗灾频发,更有瘟疫出现,十室九空。 历年赈灾,无非就是发赈灾粮,但臣觉得,这个法子治标不治本。 臣夜观星象,看出北方的干旱将会长期的持续下去。 朝廷必须用个一劳永逸的法子,从根上把旱情解决掉。”张世康一脸认真的道。 “敢问侯爷,什么才是一劳永逸的法子?”海中期皱眉问道,言辞间看似是不解,实则是不屑。 历年的赈灾政策,几乎都是出于户部,执行于户部,哪里灾情重,没有比户部更清楚的。 若是有一劳永逸的法子,户部早就开始上奏了。 还夜观星象,实在是胡扯。 大明的百姓或许密信,但身为中央统治核心的他们,就没有一个是相信鬼神之论的。 “你还懂星象?”崇祯皇帝对这件事也是老大的不相信。 “略懂略懂。”张世康大言不惭有些得意。 比如地球是圆的,太阳也不是围绕地球转,而是反过来的,再比如如果往东沿着直线一直走不拐弯,最终会走到原点等等。 这些最基础的知识,在这个时候都算是极为高深的天文学知识。 张世康又开始感激九年义务教育了。 但很明显在场的人,包括崇祯皇帝在内,没有一个相信的。 张世康的嘴,骗人的鬼。 “你且说说,何为一劳永逸的法子?”崇祯皇帝饶有兴致的道。 不相信张世康懂星象,那是崇祯皇帝的直觉,这厮嘴里从来不吐象牙。 但对于大明的疑难杂症,崇祯皇帝还是很信任张世康的,因为这小子从不拿正事儿开玩笑。 “两个字,挖渠! 在整个北方干旱的数个行省内,开展一场声势浩大的挖渠运动。 水渠连接北方各省内的大河,诸如黄河、汾水、渭水,以及其他能够得到冰雪融水不断水源的干流、之流!” 张世康平静的对众人道。 海中期的呼吸顿时就变得浓重了,以至于胸膛都开始起伏起来。 “如此大规模的挖渠,侯爷知道要花费多少银两,又要动用多少徭役吗? 百姓疲敝若此,侯爷建造那么多的各种工坊,已经算是大兴土木,若还要因此大加徭役,百姓必再次揭竿而起也!” 海中期满脸愤慨的道。 张世康说的没错,如果能在整个北方大肆挖渠,连接所有能连接到的河流,确实可以解决干旱问题。 可是这个工程量大到,已经下意识的被满朝官员忽视的地步。 这时候没有任何的工程机械,全靠征用天下役夫人力挖掘,整修一下黄河河道,就要动用数十万的役夫,更别提全面的挖渠运动了。 而之所以海中期预测,百姓会不堪忍受揭竿而起,是因为历朝历代的徭役政策,都是白嫖。 说白了,老百姓自备工具前往徭役所需的地方,甚至路上的干粮都要自备,脱产会造成田亩无人耕种,而朝廷让役夫干活又不发任何报酬,甚至连温饱都无法解决。 若是百姓富庶之时,尚能忍受一时,可大明如今是个什么状况? 想在整个北方挖渠,至少要动员数百万甚至更多的役夫,而一旦民怨积攒到一定程度,这数百万民夫揭竿而起。 到了那时,就不是一个李自成、张献忠那么恐怖的事情了。 “海大人又急!”张世康调侃道。 “陛下,臣宁死不从也!”海中期没有理会张世康的调侃,而是站起身来冲崇祯皇帝跪地死谏。 “海大人呀,若是本侯说,此番的挖渠运动为有偿征召呢?” 第387章 以工代赈 “挖渠之事,又牵扯到了另外一个臣认为应当改制的事情,徭役。”张世康没理会海中期,而是继续对崇祯皇帝说道。 “自古以来,历朝历代都有程度不同的徭役政策。 而天下百姓苦徭役久矣。 君不闻孟姜女,哭倒长城八月飞雪。 君不见陈胜吴广刘亭长,起事造反皆因徭役。 海大人尚且明白徭役对百姓的危害,想来满朝的文武都知道,徭役是对百姓的额外压榨,是一件非常容易积累民怨的坏事。 既然都知道徭役的危害,那为何不取消掉徭役呢?”张世康反问道。 县令老爷家的门坏了,征徭役来修门,报酬没有,路费自理。 黄河决堤了,征徭役来修筑堤坝,干啥事都要白嫖老百姓,这特么的纯属扯淡嘛,如果张世康是役夫,张世康也反。 “世康,徭役怎能取消,若取消了,许多事将无人去做。 若是改为有偿征召,朝廷财政又如何负担的起?”崇祯皇帝也有些不满道。 他当然明白徭役对百姓很不好,与历朝历代的君王一样,他们都明白。 可为何不取消,取消不起呗。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 “陛下,朝廷现在有一亿多两的现银,若是算上查抄到的其他资产,那就是两亿多两银子。 难不成接下来的几年,就让银子在国库里发霉吗? 恕臣直言,银子只有流通才有其价值,而合理的流通,对朝廷绝对不是坏事。 改徭役为雇佣制,才是最理想的解决方案。 臣举个简单的例子,比如县老爷要修门,需要雇佣匠人,匠人得到额外的收入,用来购买柴米油盐也好,用来给家里置办物件也罢,或者投资到孩子身上,让孩子去读书。 买柴米油盐会增加相关产业的税收,让孩子去读书,也需要购买笔墨纸砚,也能增加税收。 总之,只要银子在流通,朝廷就能征收到越来越多的税,这是个良性循环。 都知道藏富于民的好,可这个好,之前在我大明完全没有任何体现,我大明百姓穷的叮当响,税也收不上来。 可如今税制改革已经基本完成,接下来的重点,便是让银子流通起来。 一旦雇佣制能深入人心,各行各业都将良性循环起来,朝廷才算是能享受到藏富于民的红利。” 张世康一口气说了许多。 这件事他早就在考虑了,诸如赈灾,他曾想起后世着名的以工代赈。 最离谱的就是挖坑运动,雇佣一百个人挖坑,再雇佣一百个人把坑填上。 这故事看起来很离谱,但从经济学上来讲,其实创造了两百个人的就业。 他所说的雇佣制度,也有一方面这个原因。 另一方面,徭役政策确实也不合理。 而最底层的,还是货币流通的问题,在此之前朝廷的大部分白银都藏在官僚士绅阶层的地窖里。 如今被集中到了国库里,这些银子不流通,大明的经济就好不了,用专业术语来讲,就是通货紧缩。 张世康的话令所有人的陷入了沉思,海中期也从地上爬了起来。 这时候根本没有系统的经济学,所有人都只是处在遇到问题解决问题的思想方式。 廷议一时间因为张世康的设想陷入了沉默,所有人都在思考。 足足过了一盏茶功夫,内阁首辅李邦华率先开口道: “侯爷,您说的本官大体上明白,只是这么做,花费的银两实在太过于大了。 只是您说的这个挖渠运动,若以征三百万人为限,又要发工钱,还要管吃喝,没个数千万两,根本打不住啊!” “李哥老以为,本侯挖空心思托郑家从海外拉来那么多粮食,是为了什么?”张世康反问道。 在这个四处战乱民不聊生的年月,太仓愣是积攒了上百万石的粮食,而且郑家还咬牙答应了接下来的一年,每个月都要为朝廷再运送二十万石粮草。 没有苦大明的百姓,苦的全是海外的人。 张世康现在没功夫管海外,但这笔粮食和存银,必须最大限度的恢复大明的生产。 “原来世康你早就开始计划了,朕之前还疑惑,你为何要弄那么多的粮食。”崇祯皇帝若有所悟道。 “可是陛下,改徭役制为雇佣制,牵扯还是太大了,不止是挖渠,朝廷其他方面的支出也会增加。”户部尚书海中期道。 “世康说了,如果能实现良性循环,朝廷的税收也会大量增长。 若到时候难以维持,再改便是了。 冠军侯有生财良策,朕以为,可以一试。”崇祯皇帝这次反倒大胆了起来。 他其实也不大理解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也不懂太多经济学的东西,不明白干嘛要花费那么大的支出,为百姓发银子。 但他并不如何担心,朝廷没银子,他相信张世康绝对有办法再搞到银子,在这一点上他从不质疑。 崇祯皇帝都这么说了,其他阁臣也都掂量了一下,海中期还是捏着鼻子认了。 银子都是你冠军侯搞来的,花没了再找你试问。 见众人终于不再反对,张世康又道: “具体的挖渠计划,当由工部拟定,包括从哪里开始挖、怎么连通河渠、征召多少民夫等等,工部要尽快给出结果,待明年一开春,必须立即开始动工。 本侯只说三点,其一,工钱定为每月一两银子,但每家最多只允许一个劳力参与,若家中只有一个壮劳力的,不得征召。” 挖渠是力气活儿,给大户人家普通仆人的月银并不算多,但此次赈灾算是以工代赈的一次尝试,还管饭。 想来会有不少百姓主动参与的,但前期的信任是个大问题,朝廷征召徭役从来没有给钱的先例。 可时间会证明一切。 “其二,要严格督查动工时期的贪腐问题,一旦查实,直接砍头,没有商量。” 该加的俸禄都加了,张世康的话也很明确,此后朝廷对于贪腐问题,是绝对的零容忍。 他也会派厂卫负责外部监督,贪吧,只要你敢贪,老子就敢剥皮。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要让老百姓知道,挖渠看似是朝廷在拯救他们,但同时也是他们在自救!” …… 第388章 与朕共谋盛世 “要让百姓们知道,干旱可能还会继续持续下去,挖渠是为了他们将来能够不再靠天吃饭。 要让他们明白,朝廷拿出如此庞大的钱粮,是真切的想让他们吃饱饭,让他们拿出全部的精力来,用最快的效率完成这次自救。”张世康强调道。 “臣刚才所言的徭役改雇佣也好,取消商引也罢,其实都是在解除朝廷给百姓的各种禁锢。 而咱们大明目前的户籍管理政策,仍旧对百姓存在着巨大的禁锢。 比如朝廷将百姓分作商户、军户、农户、匠户等等,使匠户的子嗣只能为匠户,军户的子嗣只能为军户。 臣不否认太祖皇帝当年的这项政策,曾因为当时的朝廷局势,起到过积极作用。 但不论是陛下还是诸位阁老,也无法否认这项政策会一定程度上限制百姓的主观能动性。 哦,主观能动性的意思就是,比如张三是个匠户,李四是个军户,张三的儿子想考科举,也有这个天赋,但朝廷只允许他继续子承父业当匠户。 而李四的儿子也不想当军户,却拥有着匠户的天赋,想成为一个匠人。 但朝廷的硬性规定,使得他们只能成为一个不合格的匠人,一个不合格的军户。 然而他们本来可以成为一个进士、成为一个技艺精湛的铁匠、木匠,这是他们喜欢的行当,不仅能实现自我价值,也能为朝廷做出贡献。 这些施加在百姓身上的枷锁毫无意义,是对人才的巨大浪费。 臣以为,朝廷应当趁着这个机会,主动为百姓们解除枷锁,让他们自由选择自己未来的职业。 众所周知,古代有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倘若朝廷能主动解除掉这些枷锁,谁能否认未来我大明不会再次出现百花齐放的景象呢?”张世康苦口婆心的道。 后世那种勃勃生机犹如万物竞发的景象犹在眼前,奋斗了也将近两年了,如今大刀阔斧,何其快哉! 崇祯皇帝面色平静没有立即回答,但心里也觉得张世康说的有道理。 户部尚书海中期想了想道: “侯爷,户籍政策确立的初衷,是太祖皇帝为了保证各行各业皆有从业的百姓。 匠户低贱,倘若取消了这项政策,朝廷可能没有工匠可用,其他行业也是如此。” 匠户是什么?不过是官老爷们的奴仆,朝廷里带着锁链的工奴罢了。 军户也同样如此,全是军将老爷的农奴。 就是现在的大明士兵,也仍旧被全天下人瞧不起,都是吃不上饭没了活路的人才会去考虑的行业。 “那便提高匠户的地位!”张世康毫不迟疑的反驳道。 “不论是匠户还是军户,亦或是其他不受待见的行业,真正的症结不在你所考虑的担忧中。 诸位应该换一种思维方式了,臣以为,各行各业无所谓谁卑贱谁高尚。 匠人怎么了?没有匠人,谁给你造房子?谁给你打制兵器? 若匠人能够研制出更厉害的火器、更结实的盔甲,朝廷就能用这些精良的装备去打更多的胜仗。 打了更多的胜仗,就能收复失地,从敌人手中攫取更多的财富。 有了这些财富的反哺,朝廷就可以办更多的事。 我等身上穿着的衣服、用的茶碗瓷杯、吃的粮米,无一不是匠人的功劳。 我不管天下百姓怎么想,倘若诸位也敢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我张世康第一个不答应。”张世康有些生气的道。 某些行业的人被天下人认为是低贱的,这其中看起来是百姓看不起,究其根源,仍旧是朝廷的问题。 朝廷没有做好引导,没有做好宏观上的调控。 见张世康一脸的虎视眈眈,诸阁臣都沉默不语,最后还是海中期继续说了自己的担忧: “若放开此限制,那是否商贾之子嗣也可以参与科举了? 侯爷能保证日后不会出现官商勾结的问题吗?” 这确实是个棘手的问题,就是后世也只能尽力去避免,但总归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没人能够保证,所以才需要监察。 此例特殊,朝廷便可另加约束,比如为官者,直系亲属不得经商。 其他行业也是如此,但朝廷不能因为可能遇到的某些担忧,就一股脑的全部一刀切。” 海中期终于不再反驳了,这是实情,张世康不怕这些人反驳。 “陛下,海阁老的担忧可以理解,也有道理。 但臣仍旧认为,只要朝廷做好各方面的引导,我大明有一万万百姓,各行各业都不会缺乏人才。 是以,臣恳请陛下恩准此改制。”张世康合上了小本本,认真的恳请道。 他认为市场也是有自我调节机制的,譬如某些利润微薄的行业,可能因为利润微薄,会有一些人短暂的退出这一行业。 但只要做的人少了,这行业就会出现供需紧缺,供需紧缺又会导致行业的相关产品价格上涨。 价格上涨之后,利润就又上去了,也会有更多的人参与。 各行各业都是如此,就如后世那般,而朝廷能做的,就是在关键节点上做好引导。 比如匠户的地位低,朝廷就出台政策提高他们的地位,包括待遇方面等等。 有诗云,友情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锢,两者皆可抛。 大明的百姓真是惨,带着满身的镣铐还要缴纳这税那税,还要给官老爷们免费当仆役。 得亏张世康走的是从上到下的改革之路,否则若他是底层百姓,高低得振臂一呼,来上一句: ‘你们失去的只有枷锁,但你们得到的,将是整个世界! 乾坤未马,你我皆是黑腚!’之类的话。 而后一群失去土地的难民,将身上的枷锁丢到地上,跟随张世康去成就一番伟业。 想一想,张世康还有点小激动呢! 只能说,屁股决定了脑袋,但张世康更善于换位思考。 “就这么办。”崇祯皇帝果真又没有让张世康失望。 “按照冠军侯之言,明岁大明将实行全面之改制。 过程中倘若出现不合理的地方,与朕还有冠军侯再作商议。” 说到此处,崇祯皇帝站起了身来,张世康与李邦华等人也都赶紧起身。 “诸位阁老,此是我大明中兴的重要时刻。 若我大明能国富民强,诸位都将铭刻在青史之中。 朕万望诸位,尽心尽力,与朕共谋盛世!” 说罢,崇祯皇帝前所未有的冲张世康等阁臣拱手。 …… 第389章 朕望你耗子尾汁 散会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不知不觉间整场廷议竟然进行了一整天。 李邦华等人离开后,大殿内很快就只剩下崇祯皇帝和张世康。 张世康的一揽子改革计划,令崇祯皇帝面色红温踌躇满志。 而张世康只觉得嗓子冒烟,不停地喝茶。 “世康,那个……今日上午朕怒急失态,写给你父亲的信里说了不少失态的话。 你今日回去后,可代朕安抚你爹一番。 唉,你明白的,朕需要你的帮助。”崇祯皇帝略有些愧疚的道。 他上午刚听到张世康说什么功高震主之类的话,只觉得脑门都是火气。 他作为大明天子,都还没怀疑张世康,张世康这倒反过来了,崇祯皇帝将火气一股脑都撒在了英国公张之极身上。 现在想想,这应该是一场误会。 “哈哈哈,臣倒是很好奇陛下怎么骂我爹的。”张世康嘿嘿笑道。 “反正不如何好听。”崇祯皇帝回道。 “不过没关系,我爹心态可好了。”张世康满不在乎的道。 “嗯,廷议的事告一段落,朕已明令你爹,后天就给你举办冠礼。 本来朕打算在英国公府举办,但朕现在改主意了。”崇祯皇帝又道。 “哦?不在我家那在哪儿?” 一般情况下,家族子嗣成人礼,自然是在自家的祠堂,当着列祖列宗的面,由宗族长辈来说祝词,告知全族老少以及列祖列宗,某某子孙已成年等等。 “太庙。”崇祯皇帝十分笃定的道。 “不是……陛下,有这个必要吗?”张世康瞪眼睛道。 自己成年了,不告诉自己的列祖列宗,却去告诉崇祯老哥的列祖列宗,这听起来就有点怪怪的。 “有。”崇祯皇帝回答的十分肯定。 自打张世康入朝以来,大明的情况在逐渐的变好,而每逢解决了一个大困难,崇祯皇帝都会去太庙祭拜列祖列宗,将这一好消息告知祖上。 如今张世康平定了南方的叛乱,明岁又是大明中兴的关键时刻,他的肱骨已经长大了,当然有必要让列祖列宗都见见。 当张世康坐着马车回到英国公府时,天色已经黑了。 英国公府内的气氛有点不对,就连门房秦二柱脸上都带着愁绪,张世康询问,他也不说。 当他来到英国公府的大客厅时,张之极、张世泽、孙氏、刑氏,甚至张婧奕都满面愁容的坐在那儿。 孙氏抹着眼泪,刑氏在一旁安慰,张之极也没了先前老神在在的模样,他的手里攥着一封信,蹙着眉头始终没有松开。 那信纸已经被反复打开又折上多次,已经满是褶皱。 “老爷、夫人、大公子,三公子回来了。”李管家来报。 孙氏腾了一下站起身子,往外一望,果真是儿子回来了,立即就高声道: “儿啊!我张家祸事了!” “娘莫瞎说,咱家好着呢,哪儿来的祸事。”张世康进了大厅,看到老爹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便道: “爹因何事忧愁至此?” “唉!今日爹正在园中晒太阳,可宫里天降横祸,陛下突然降旨斥责了爹,甚至还要将爹给降爵呢! 爹寻思着,这阵子也没犯什么事啊,爹坐在这儿想了一天了,也没想明白。” 说着,愁眉苦脸的张之极,就将崇祯皇帝斥责他的信递给了儿子。 张世康接过来一看,差点就没忍住笑出来。 但见信上写着: ‘张之极你个老东西,朕念在你祖上有功于社稷,不曾苛待你。 你这老家伙竟敢胡言乱语,朕望你好自为之,若不悔改,朕降你爵是小,除了你这英国公也不在话下!’ 这道手书是崇祯皇帝在怒不可遏的情况下写的, 所以不仅字迹十分的潦草,言辞间也十分的不客气。 可以想见,崇祯老哥当时真是被气坏了。 而他在宫里开会的时候,自己的老爹老娘,包括哥哥妹妹想来已经提心吊胆一天了。 可崇祯皇帝的斥责信里光是骂人了,却并未提任何的事儿,张之极最怕的就是这个。 他想来想去也没弄明白,陛下到底因为个啥,生他这么大的气。 “陛下也真是的,说话这么难听!”张世康随手就将信丢到了炭盆里。 “三弟,你怎能如此,那是陛下的旨意呀!”张世泽惊呼一声就要去炭盆里捡。 即使是手书,甚至连印信都没有压,但这是宫里的太监送过来的,确实是天子的旨意无疑。 而擅自将天子的手书损毁,在大明也是重罪。 张世康赶忙拉住了大哥道: “陛下咋了,不就一封信吗,干什么大动干戈。 早知道陛下这么骂咱爹,今天我就不给他出那么多主意了!” 张世康揶揄道,这话自然是说给他老爹听的。 张之极闻言,果然就没那么提心吊胆了,他虽然身为顶级勋贵,在朝廷里几乎谁都不怕。 但唯独只对天子恐惧,这是没办法的事,天子对于他们这些没什么实权的勋贵,几乎是手拿把掐。 而张世康所言,孙氏等女眷或许听不懂,但张之极却是知道的。 他儿子在朝中已经不同往日,当今天子倚为臂膀,今天又出了那么多的主意,说不得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按理说,陛下就算看在儿子的面子上,也不会真的连理由不说就将自己降爵的。 可到底是因为啥事儿呢? “世康啊,陛下今日有没有对你说什么?他为何生这么大气?”张之极主动询问道。 “嗐!儿哪儿知道呀,陛下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那是相当的不稳定。 不过儿想啊,估摸着跟爹最近老是张罗着要把婧奕嫁出去惹的。” 张世康看了一眼妹妹道,张婧奕眼睛一亮,顿时觉得事有蹊跷,耳朵都要竖起来了。 “儿啊,这哪儿跟哪儿啊?爹张罗小女婚事,关陛……关陛下什么事?”张之极一脸懵逼。 “是这样的,爹也知道,陛下器重儿,可儿都还没成家呢。 陛下今天一直对儿的婚事耿耿于怀,兴许是看爹只关心婧奕却忽视儿的原因。 总之爹最近就少管点事,安生个两年再说吧。” 张世康说着,还冲妹妹眨了下眼睛。 他的小妹过了年就十六岁了,在这年月十六岁正是成家的年纪,一旦过了十九,就成了老姑娘。 所以,今年开始张之极就已经在给自己物色女婿,张婧奕却并不想这么快就把自己嫁出去,可张之极和孙氏并不听她的。 张世康其实也不同意这么小的年纪就把妹妹嫁出去,十五六岁身体都还没发育成熟,如果很快有了身孕,那无疑是走鬼门关。 但他身为儿子也不好插手这事儿,只能靠骗、靠偷袭他可怜的老爹。 “我儿说的是真的吗?” 张之极被儿子说的一愣一愣的,不过陛下好像确实很器重他儿子。 可这个逻辑……总觉得哪里不对。 “儿也是猜的嘛,有儿在,必不叫陛下胡来,不过爹还是安生点吧,婧奕过了年也才十六岁,还小着呢! 而且咱们婧奕生得漂亮又乖巧,爹又是当朝国公,还愁嫁不出去吗?” 张之极一听也对,心里这才安生了不少,他就是太闲了,闲了就想找点事做。 安抚好了家人,张世康又道: “爹、娘、兄长,陛下说,后天要给儿张罗冠礼。” “这是好事儿啊,是我儿的荣耀!”张之极之前就知道这件事,孙氏与张世泽兄妹也都一脸的与有荣焉。 “可陛下说,冠礼要在太庙举行。” …… 第390章 宗族观念 中华的冠礼起源于周代,按周制,冠礼在宗庙内举行,冠前十天内,受冠者要卜筮吉日,而后将冠礼日期告知亲友。 及冠前三日,选择冠礼的大宾,并选一位‘赞冠’者协助冠礼仪式。 行礼时,主人、大宾及受冠者都穿礼服,主人一般是受冠者之父,而大宾则是德高望重者。 先加缁布冠,次授以皮弁,最后授以爵弁,每次加冠毕,皆由大宾对受冠者读祝辞。 再由大宾为他取字,然后主人送大宾至庙门外,敬酒。 同时以束帛俪皮作报酬,另外再馈赠牲肉,受冠者则改服礼帽礼服去拜见君,又执野雉等拜见乡大夫等。 此加冠、取字、拜见君长之礼,后世因时因地而有变化。 冠礼始于周,兴盛于汉,此后一千多年间,大约中断过两次。 一次则是五胡乱华,另外一次便是蒙古人入主中原之后,到了大明,朱元璋迅速恢复了被破坏的华夏礼仪制度,冠礼实现了第二次复兴。 自洪武元年起,从皇帝到太子、官员到普通百姓,都制定了冠礼的仪文。 张世康尊重古礼,但很讨厌自己来参与冗长的仪式,并且他一点也不觉得矛盾。 好在是崇祯老哥答应,将整个仪式比较麻烦的部分全部简化,什么十天前开始干什么,三天前又开始干什么等等统统取消。 至于占卜良辰吉日,当今天子定的日子,就是良辰吉日,天王老子来了,也得认。 只有一天的准备时间,还是在太庙里举行,时间不可谓不紧迫。 按道理来说,这种事,紧迫也是礼部和鸿胪寺紧迫。 张世康原本也以为自己就走个过场的,奈何张之极和孙氏得知自己的儿子,冠礼不仅由天子亲自当大宾,就连举办地点也选在了太庙。 太庙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大明历代皇帝的宗庙,这不仅是张世康的荣耀,也是英国公一脉的荣耀。 所以从第二天一大早开始,孙氏就给张世康准备了两大口箱子的礼服,各种颜色的都有,款式也有不同。 张世康如同成了木偶一般,被老娘和妹妹指挥着试衣服。 试完衣服后,又有家族长辈过来告知他冠礼的礼仪细节。 到了半下午的时候,鸿胪寺卿亲自登门拜访,将他们商议出来的在太庙举行冠礼仪式的流程再度重复了一遍。 于是乎到了晚上的时候,张世康感觉竟然比在外头打仗还累。 当天晚上,张世康睡的特别香,一觉就睡到了清早。 而此时英国公府外头早已忙活了起来,张家的宗族长辈、同辈都纷纷来到国公府。 按道理来说,在太庙举行典礼,能让张之极一家参与就已经不错了。 但崇祯皇帝专门下了特旨,虽然举办地点更换到了太庙,但仍旧允许张家族人全部来参与。 这让张世康多少有些感动,在太庙举办典礼,多半是老哥想让历代天子知道大明如今在中兴这件好事。 但同意张家全部族人都参与典礼,便是对张世康以及张家人的尊重了。 毕竟说到底,这是张家的事。 当张世康简单吃了早饭又换了套衣服来到院子里时,上百个宗族长辈、同辈都先后与他打招呼。 这些长辈同辈基本都没有爵位在身,多少都是靠着英国公府这棵大树的余荫过活。 而张世康如今在朝廷里的地位,甚至已经超过了他老爹,这在宗族长辈和同辈眼里就更了不得了。 一些长辈甚至还撺掇晚辈来给张世康行礼问候,想混个脸熟。 看着同族内晚辈略显拘谨的脸,张世康也十分温和的勉励他们几句,与同辈也都说说笑笑,对长辈也保持应有的礼节。 这时候的宗族与后世大不相同,宗族观念十分的重。 原因也不复杂,毕竟这不是完全的法治时代,同族之人基本都是抱团取暖。 族里不论是谁发达了,都要照拂同族的其他人,倘若发达的这个人对同族人不管不顾,一旦传开,那这个人在乡里的名声就会彻底的坏掉,即使死了也入不了宗祠。 当然,在张家出不了这个问题,一来张之极就是张家一脉的宗长,二来张之极是世袭的英国公,下一代、下下一代的宗长也会是英国公一脉。 这三来嘛,张世康本人也是世袭的侯爵,又是当朝首屈一指的大权臣,当今天子心目中的左膀右臂。 张世康自然不惧怕宗族内的刁难,但不论如何,这些都是他的同族,能照拂一二的,他倒是也没有任人唯亲,基本还是看个人能力,如果好吃懒做,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仅仅半刻钟的寒暄,周围的同族人对张世康便赞不绝口,夸的那叫一个天花乱坠。 对于这等有恭维嫌疑的话语,张世康早就免疫,只是笑呵呵的应对。 不多时,鸿胪寺的官员便提醒张家人出发。 张世康与张世泽跟老爹上了同一辆马车,孙氏、刑氏和张婧奕上另一辆,其余族人也都相继上了马车。 车队跟着鸿胪寺的官员走,上了长安街后,早有兵马司的人开始维持秩序,街头的百姓都看热闹似的观望着。 一刻钟后,车队行至长安左门外,自长安左门进入宫墙,在承天门外车队才停下。 张之极一家人在鸿胪寺官的接引下直接奔着承天门而去,其余的张家族人则要在承天门外接受严格的安检。 承天门内已经属于皇城的范围,而这次的典礼又有天子亲自参与,张之极一家自然可以免于安检,但张家族人却没这个待遇。 承天门于午门之间铺设着宽阔的御道,御道左侧是社稷坛,右侧便是太庙。 当张世康跟着老爹自太庙右门进去之后,京城的勋戚们几乎都已经到齐了。 这次典礼除了鸿胪寺和礼部的个别官员,崇祯皇帝并没有召官员过来。 张世康那一揽子的改革计划,足够各部官员忙活好一阵了。 “大哥!” 远处的孙大胜和徐文远看到张世康后,吆喝着便跑了过来。 …… 第391章 冠礼 “你们俩怎么回来了?”张世康笑着问道。 按照计划,京营大军应该在明年元宵节前后才能抵达京城,这主要是因为京营多步军。 而且还押送了不少的战俘以及部分抄家所得的赃物,从南京渡江就得折腾好几天。 “嘿嘿,左右无事,跟着他们行军实在太折磨人了,徐二哥便以要回家给爹娘拜年为由要骑马提前回来。”孙大胜咧嘴道。 “那你呢?”张世康瞥了一眼孙大胜道。 孙大胜家里就他老爹孙维藩一个,而孙维藩就在京营军中,他拜年可太方便了,拜的不好,还要吃孙维藩的嘴巴子。 “我这不是……也就跟着一块回来了嘛。”孙大胜顾左右而言他。 “跟大哥还不说实话,他就是偷跑出来的。”徐文远笑着揭穿了孙大胜。 “你这家伙,这要往严了说属于逃兵,等你爹回来又少不了一顿板子。”张世康无语道。 “嘿嘿,一顿板子罢了,咱若不回来,大哥这盛事咱可就参加不了了。”孙大胜满脸不在乎的道。 孙大胜、徐文远都身着礼服,平日里看着他们穿盔甲习惯了,张世康看到他们身着礼服差点笑喷。 尤其是孙大胜本来长得就彪悍,那礼服穿到他身上,怎么看怎么别扭。 三兄弟寒暄了没多久,随着崇祯皇帝的到场,众人也都安静了下来。 崇祯皇帝今天穿着黑色的冕服,头戴冕旒,冕服上绣着五爪团龙,黑色的袍服加上崇祯皇帝肃穆的表情,看起来格外的威严。 这时候一个鸿胪寺官员急忙走过来,带着张世康去了旁边的一个小房子里,换上了特制的礼服。 张世康昨天试了一天的礼服一件都没用上,崇祯皇帝给他准备的,是一件四爪的蟒袍,这蟒袍与崇祯皇帝赐给张世康那几件不同,也是黑色。 张世康船上蟒袍自屋子里出来后,鸿胪寺卿高唱礼仪,崇祯皇帝手捧三支香,先向正殿三拜,而后向东殿和西殿拜。 其余人则都相继跪倒在地,张世康也只得照做。 太庙三殿里不仅供奉着大明历代皇帝的牌位,也有大明历朝功臣的牌位,就比河间王张玉以及第一代英国公张辅。 理论上来说,虽然是在太庙举行的冠礼,但太庙里也有张家的老祖宗,倒是也不算乱了规矩。 崇祯皇帝捧着香烛似乎在对着历代先君喃喃自语,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周围的勋戚以及张家同族都表情肃穆的叩拜,尤其是后者,他们不仅是第一次见到天子,更是第一次进宫,第一次见到大明历代先君。 牌位前方的供桌上摆满了贡品,有牛羊,有瓜果,有点心。 张世康百无聊赖,他早上就喝了几口粥,看着那贡品,有点饿了。 足足过去半盏茶功夫,崇祯皇帝终于嘀咕完毕,而后招呼众人平身,脸色也从肃穆变得和煦起来。 鸿胪寺卿命勋戚与张家宗族左右侍立在正殿两侧,而后招呼张世康一家人上前来。 张世康按照之前鸿胪寺官的交代,面对正殿的大明历代先君牌位拱手跪坐。 三个小黄门各自端着一个托盘侧向跪坐在一边,三个托盘上依次放着缁布冠、皮弁、爵弁三顶礼冠。 张世泽先恭谨的再次对大明的历代先君牌位行拜礼,而后走到那三个小黄门旁边。 张世泽是这次冠礼的赞冠者,然而,如若没有崇祯皇帝掺和,他作为张氏宗族大宗的宗子,应该是由他来做大宾来着。 宗子一般为本宗族大宗的嫡长子,对宗族中的爵位有着极高的继承权,接受荫官,即使分家产时也至少可分得本家家产的一半以上。 而张世康的老爹张之极,则仍旧为冠礼的主人。 一般来说,按照明制冠礼礼制,在给儿子行冠礼之前,主人应当在冠礼举办的三天前拜访大宾的家,进行戒宾的仪式。 主人将携带礼物亲至大宾家中,主宾喝上一盏茶,言之‘吾有子世康,三日后将加冠于其首,愿吾之子教之也。’ 而大宾则谦卑的婉辞曰,‘检不敏,恐不能供事,敢辞。’ 主人则再度邀请曰,‘愿吾子之终教之也。’ 然而大宾再谦逊,如此三辞三请,事终成也。 但由于大宾就是天子,由于时间和地位上的限制,这一过程也就省去了。 待众人就位之后,鸿胪寺卿高呼礼始,崇祯皇帝则在一旁的铜盆里净手擦干。 而后走到张世康身后,为其束发。 崇祯皇帝在宫里,基本都是有宫女太监为其束发,为人束发还是头一回。 但他很明显提前就做过功课,不大会儿功夫就将张世康的长发盘成了发髻,又给他戴上束发用的网巾。 而后鸿胪寺卿曰行始加之礼,张世泽便恭谨的端起初加用到的缁布冠,走到弟弟的身侧。 崇祯皇帝从张世泽手中接过缁布冠,戴在张世康盘好的发髻之上。 按明代礼制,加缁布冠时,受冠者应着深衣戴上幅巾,深衣是大明士人阶层的礼服,加之缁布冠,代表受冠者已经成人,初步具备了华夏传统中士的身份。 大明会典记录,士人未为官者,则幅巾深衣。 但这部分崇祯皇帝考虑到张世康来回更换服饰会嫌麻烦,便也省去了。 崇祯皇帝给张世康戴好缁布冠之后,作为大宾,每次加冠礼毕后,他应当向受冠者宣读祝辞。 祝辞基本都是大宾对受冠者的期许和祝福,一旁的鸿胪寺卿早就为崇祯皇帝准备好了祝辞,但崇祯皇帝压根没有去看。 而是自顾自的对张世康道: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朕望你自此之后,戒骄戒躁,常读书,常练字,修士之风骨,为天下勋戚之表率。” 崇祯皇帝可能是受了张世康的影响,觉得那些假大空的祝辞没什么意思,又皆是文言,张世康也听不大懂,便自己斟词酌句道出了对他的期许。 比如张世康自己不读书,还时常针砭典籍的糟粕之处,崇祯皇帝觉得典籍虽有糟粕,但也不失精华,还是要读的。 再比如张世康的字,实在是丑不可闻,朝臣们虽不说,但总归是不好。 崇祯皇帝说完,张世康脑子有点懵,鸿胪寺官交代的流程他本就没仔细听,只记了个大概。 如今崇祯老哥这不按套路出牌,说完后现场便陡然有点冷场。 张世康考虑着是不是该自己说点什么,便冲崇祯老哥露出了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意。 “哦。” …… 第392章 我成张无忌了? 崇祯皇帝对张世康早已习惯,鸿胪寺官则继续高呼,行再加之礼。 张世泽便走到弟弟身后,取下弟弟头上的缁布冠,而后又从另一托盘上端起皮弁。 崇祯皇帝照例将皮弁戴到张世康的发髻之上,又道: “敬尔威仪,淑慎尔德,朕望你自此之后,敬兄长,睦邻里,孝敬父母,为天下人子效。” “哦。”张世康再度回道。 一旁的英国公张之极嘴都歪了,寻思着这是当着大明历代皇帝的面,又是当今天子亲自给儿子加冠,儿子脑子秀逗了吗,就不能多说俩字以示恭谨? 但崇祯皇帝一点也不生气,礼仪继续进行。 最后给张世康戴上的乃是爵弁,崇祯皇帝照旧送上一番勉励的话,但这次的有点不一样,还有点多。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 兄弟俱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朕望你不负祖宗之托,为我大明之中兴出谋划策,为我朝廷之社稷添砖加瓦,为我大明百姓之谋取安乐。 朕望你不可轻信他人之言,朕非薄情寡义之君,亦不做那兔死狗烹之事,江山社稷,天下黎民,尽在朕与尔之谋划之中,朕与尔共勉。” 崇祯皇帝这些话既是说给张世康听,也是说给那些暗中攻讦张世康权臣身份的家伙,连带着张之极的嘴又咧了咧,他觉着天子也有警告他的意思。 张世康这次终于没有再说哦,他真的说了俩字。 “好的。” 事情走到这一步,他就是想抽身,也是不能了,自己多半以后还是救火大队长的身份,想想就令人开心不起来。 不过他心态好,反正以后该工作工作,该摸鱼摸鱼。 三加之礼毕,鸿胪寺官高呼受冠者敬拜父母,张世康便站起身来向老爹和老娘躬身行拜礼。 张之极还好,能绷得住,看到自己的儿子长大成人又有了如此成就,孙氏脸上虽然在微笑,但眼睛却是红红的。 而后张世康转过身去,向崇祯皇帝再拜,从小黄门手中接过杯子向崇祯皇帝敬酒。 崇祯皇帝也端起杯子将酒一饮而尽。 而后鸿胪寺官高唱授字,崇祯皇帝道: “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 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於嘏。 永受保之,曰无忌。” 崇祯皇帝这两天除了专门为张世康学习束发之外,也一直在考虑给张世康表个什么字。 原本他想着表佑明为张世康的字,取护佑皇明之意,但又觉得哪里不合适。 想来想去,最终定下无忌二字。 无忌者,有三层意思,其一不猜忌,其二无所忌惮,其三不必避忌,没有忌讳。 这与张世康的性格以及行事作风都充分的符合,张世康这两年做事也向来从不避忌,说杀人就杀人,说杀光就杀光。 张世康曾经对他说过,乱世当用重典,崇祯皇帝深以为然。 崇祯皇帝希望只要能有利于大明江山社稷和百姓恩泽,张世康便应毫无避忌的去做,并且希望他不要随便猜忌自己,正如崇祯皇帝本人信赖张世康一样。 周围的勋戚和张之极听到这个表字,都暗自点头,觉得这很符合张世康的做派。 然而张世康本人却一脸问号。 “无忌,张无忌?” 张世康的脑子里顿时冒出了金庸武侠小说里,张无忌一手乾坤大挪移打的成昆满地找牙,一手九阳神功打的玄冥二老扑街的镜头。 他寻思着崇祯老哥应该也没读过金庸呀,咋的知道张无忌? “如何?”崇祯皇帝微微笑着对张世康道,看似问询,实则更像是求夸赞。 张世康还能怎么着,周围人都在看着,他只得咧嘴道: “甚好,就叫张无忌。” 周围的勋戚看着天子对张世康如此的看重,不由得心里都有点酸酸的。 就连徐文远也扒着孙大胜的肩头道: “大胜啊,大丈夫当如是也。” “你算鸟的大丈夫,在南京城时我都看到你又去找兔公了,徐二哥,你离我远点。” 孙大胜虽然嘴上叫着哥,但身体上的嫌弃却也丝毫没有隐藏。 礼毕之后,众人在崇祯皇帝的带领下,再次冲太庙三殿行礼,之后便陆续离开了太庙。 回去的时候,小妹张婧奕一直无忌哥哥的叫着不停,让张世康十分的头疼。 之前在家闲的的时候,张婧奕就喜欢听张世康讲故事,张世康倒是也讲过张无忌的故事,他现在有点后悔。 到了英国公府后,张之极大摆宴席,宴请了同族的族亲,倒也算是其乐融融。 过了腊月二十九,便是除夕了。 张世康这天哪都没去,吃了睡睡了吃的保存体力,他猜测晚上定然还有活动。 果然,半下午时,宫里就来了信儿,邀请英国公一家去宫里赴宴。 他心里当然清楚,崇祯老哥是真的倚重他的能力,为了中兴大明赌上了一切。 张世康心里也感动,所以这一年多以来做事情也算尽心尽力。 只是张世康总有些担忧,按照他的计划,他是打算把大明拉上正轨之后撤回来享受人生的。 可如今崇祯老哥这态势,大有让他打一辈子工的派头,这也算是张世康小小烦恼了。 日头还没下落时,张世康一家子就坐上了去宫里的马车,到了午门,仍旧是王承恩喜笑颜颜的接引。 与去年不同的是,今年宫里头就喜庆多了,毕竟朝廷如今也不缺银子,四处张灯结彩的,就连宫女太监都穿着喜庆的服饰。 一番寒暄之后,张世康父子三人与崇祯皇帝父子两人落坐一桌。 太子朱慈烺相比于去年,长高了足有半头,过了今天他就十二岁了。 说起来张世康也已经一年都没有见朱慈烺,记得去年的时候,张世康曾对朱慈烺发起了灵魂拷问,也不知道这小子想通没有。 不过朱慈烺仍旧十分郑重的端坐在崇祯皇帝身边,就如同朝臣议事一样正式,根本就没有孩子该有的活泼。 崇祯皇帝道: “无忌,去岁朕本打算就让太子拜你为师,然去岁琐事颇多,你又在外出征一年,一直也并未落实。 如今大明总算是能喘口气了,不若便趁着这个机会,便让孩子们认了你这个师父吧?” …… 第393章 孺子可教 张世康愣了一下。 “不是,陛下,臣也没有什么能教太子殿下的呀!” 他本来就不怎么读书,经史子集甚至没有这小孩背的流利,毛笔字更是一塌糊涂。 最重要的是,他也不怎么喜欢小孩子,尤其是十一二岁这种熊孩子。 最最重要的是,朱慈烺连熊孩子都不是,小小年纪跟个小大人似的,没有什么朝气。 “你不用专门教他什么,只需要他跟在你的身边,自然便会有明悟。”崇祯皇帝意味深长的道。 他与张世康相处了快两年了,自认为也从这小子身上学到不少东西。 而这些东西,在经史子集里是没有。 最近崇祯皇帝都在思考,他认为经史子集重要,但那些东西更重要。 而这种东西,叫做思想。 在面对同样的困难,张世康总是能迅速的找到问题的核心关键,以一种他从来没有想到过的方法解决困难。 所以,他想让太子朱慈烺学习张世康的思想,并十分坚定的认为若能有所成,对太子大有裨益。 “啊这……” 崇祯皇帝这么说,张世康都不知道如何反驳了。 一旁的张之极在桌子下面踢了儿子一脚,提醒儿子不能连天子的话都不听。 在常人看来,能成为太子的师父是极大的荣耀,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而且一旦成了太子的师父,未来的前途也将十分的稳固,这不论是对儿子自己,还是对英国公一脉,都是大好事。 张之极现在还在为前两天崇祯皇帝斥责他的那封信耿耿于怀,生怕天子真的自此疏离了自己。 当朝国公看似风光无限,但倘若失去了天子的信任,那日子绝对也是不好过的。 张世康还在犹豫要不要答应,崇祯皇帝却压根不给他反驳的余地,直接给朱慈烺使了个眼色。 朱慈烺当即起身,十分恭谨的向张世康行了个弟子礼。 “张师父。” 张世康只得硬着头皮应了下来,心道这老哥真是会当领导呀,几百块的工资,这是要将他原本每天留出来的摸鱼时间也给夺走。 朱慈烺端起一杯茶来,恭敬的递了过去。 “张师父请用茶。” “嗯。”张世康无奈的接过了茶水。 他觉得张师父这个称呼,是把他给叫老了,本来想让朱慈烺换个称呼。 比如叫个长兄啥的,毕竟他也就比朱慈烺大个八九岁,但一想不行。 如果这么叫,他跟这小子就成一辈儿了,而崇祯老哥则成了自己的叔叔辈。 超级加辈了属于是,太不划算了。 “张师父,去岁张师父的质问,慈烺想了许久,觉得张师父说的才是对的。 慈烺通过方公公得知了不少朝臣的丑事,包括慈烺的几个师父。 他们嘴上告诉我要施仁政于民,而他们自己却做着伤害百姓的事情。 以至我大明有此前的内忧外患。” 朱慈烺坐下后,便对自己的新老师道。 他虽然才十一二岁,可思维还算有逻辑,不再听什么就是什么,而是通过东厂厂督方正化去亲自验证。 “嗯,还知道亲自去验证,孺子可教。”张世康真的如一个老夫子般点了点头道。 “只是慈烺仍旧不认同师父的处理方式,对天下士人大加杀戮,总归是不对的。” 朱慈烺似乎有点怕张世康,但仍旧坚持着说出自己的想法。 “哦?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做?”张世康也不生气,笑着反问道。 “慈烺认为,应当惩处他们,让他们在刑部大狱中反思。” 朱慈烺对此是下了功夫的,还专门查了大明律,他觉得大部分的士人虽然有罪,但其实罪不至死。 “嗯,有道理,可是殿下,有个问题你想过没有。 刑部大狱里,有多少个牢房?”张世康笑眯眯的反问。 “这……”朱慈烺哪儿知道这个,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这还是其次,我再问你。 如果真按你所说,一个个去查证,需要多少时间? 那些犯了罪却又消息灵通的家伙,会不会趁着还没查到他销毁罪证? 同时查那么多人,需要多少时间?又需要多少的人手? 如果你知道一个人明明有罪,但却愣是查不出罪证,又当如何处理? 如果进度太慢,那些有罪的人联合起来,就比如我去南边平叛,便是因为这个。 若是你遇到这种情况,是继续查他们,还是直接杀了他们? 如果这个过程要拖上好几年,你去问问天下饿殍满地的百姓,问问他们,能不能先别造反? 或者呢,你也可以去问问张献忠和李自成,或者黄台吉,问问他们,这两年我大明的情况有点差,能不能请他们先不要闹? 还有大明的数十万兵丁,朝廷发不起兵饷,你得问问他们能不能先干活儿,等以后有了银子再给他们发? 还有…… 哦,算了,不说了。 我觉得我的话已经再一次触及到你的灵魂。” 张世康十分平静的一连问出了十几个问题,本来他还想继续说,但瞅着朱慈烺那张小脸,眉头都皱成了麻花。 他觉得崇祯老哥这父子俩,在这一点上还挺像,只要一遇到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问题,那个眉头皱的呀。 “得,你还是别想了,先吃饭吧。”见朱慈烺想不通还硬想,张世康便劝道。 可朱慈烺似乎有点死脑筋,虽然听话的去夹菜,可眉头却仍旧不肯松开。 崇祯皇帝见状,也借此机会教训道: “太子,你当记住,一个问题,或许有许多的解决办法。 但是,一定要选那个效率最高的办法,即使因此会产生不好的影响。 你为储君,更应该明白,相对于士人,这天下更多的仍旧是百姓。 亲近了这些人,便会得罪了那些人。 当你有一日继承大业,你便会明白,即使身为天子,也断然不可能面面俱到。” 崇祯皇帝这也算是有感而发,但他之前即使做了那么多的蠢事,仍旧心里最念叨的,还是天下的苍生。 他知道仅凭自己的能力,即使再想让子民过上好日子,也是有心无力。 所以,他才将一切的希望放在了张世康的身上。 人啊,贵在有自知之明。 有了自知,方能识人。 “父皇、师父,儿臣记住了。”朱慈烺觉得若有所悟,十分恭谨的低头道。 “先吃饭吧,以后跟着你的师父慢慢学。”崇祯皇帝对自己的儿子,少有的露出些许慈祥的笑意来。 正待这时,坤仪公主却从皇后那边走了过来。 “父皇,坤仪也想请冠军侯做师父。” …… 第394章 给的多了,不是好事 坤仪公主虽然比朱慈烺小了一岁,但个头却几乎与朱慈烺差不多了。 她生得高挑,明眸善睐,一看就比朱慈烺活泼许多。 崇祯皇帝一见到自己的小棉袄,眼睛都不自觉的眯了起来。 可以想见,朱慈烺好不容易才得到崇祯皇帝的一个夸奖,而在坤仪公主这里,一个赞赏的微笑唾手可得。 “无忌,学生弟子,带一个也是带,不若便成全了她吧?”崇祯皇帝开口道。 张世康看了看朱慈烺,又看了看坤仪公主,觉得自己好像被安排了。 “不是……陛下,臣真的啥都不会呀! 公主殿下,臣除了会杀人,啥也教不了你。” 张世康无语的道。 崇祯老哥让他带带小太子,这还可以理解,毕竟自己怎么着也拥有着后世的眼光,眼界在这放着呢,多少对太子能有些帮助。 这这小丫头是怎么个事儿? 如果他没记错,这丫头应该就是崇祯老哥的大女儿,大明朝的长公主。 当然,也就是北京城破后被崇祯老哥砍掉了一只胳膊的那位长平公主。 在此之前,张世康对独臂公主的印象,还来自于tvb的那个尼姑。 不过面前这小丫头虽然只有十岁,倒是也出落的亭亭玉立了,假以时日,也是个美人坯子。 张世康啊张世康,你怎么能有这么龌龊的念头,你真是该死! 不对!崇祯老哥又是怎么个事儿? 小公主不懂事儿,老哥你也不懂事吗? 自己一个只会带兵四处杀人的家伙,能教公主吗? 没那个能力知道吧。 “可是我的师父全被你杀了,就连我的……” “住口!”崇祯皇帝少有的严肃起来。 坤仪公主撇了撇嘴不敢再言。 反倒是张世康有些心疼这丫头起来,扭过身子小声道: “小公主,你是不是就想出去玩?” 这年月,崇祯老哥出宫一趟都不容易,更别提皇子公主们了。 坤仪公主眼睛眨巴了一下也小声回道: “嗯嗯,不过坤仪已经不小了!” 说罢,还挺了挺身体,不过什么都没有。 “懂了。”张世康说罢就转回了身体。 “陛下,没问题,教一个是教,教俩也是教。 不过陛下,教俩,可得付双倍的学费!”张世康开玩笑道。 左右近来也没什么事,带俩小孩儿出宫转转也成,见识见识外头的风景,总比一直被关在笼子里好。 众人其乐融融的吃过饭,大殿外头照例放起了烟花。 这次的烟花持续时间很长,而且品种更多,这当然也是得益于财政的缓和。 张世康仍旧抱着小小的昭仁公主,只是这次,坤仪公主不仅没有再阻拦,反而跟朱慈烺左右站在他的身后,就仿佛两个侍候的童子。 待看完了烟花,英国公一家便告辞回去。 接下来的几天乏善可陈,张世康在国公府吃了睡睡了吃,偶尔跟老爹一起,裹着厚实的虎皮大衣,躺在摇摇椅上晒太阳。 这几天来,张世康突然的发现,自己的老爹,竟然比自己提前过上了躺平摆烂的生活。 上午睡到自然醒,吃个早饭,在府上溜达一圈,躺在摇摇椅上晒晒太阳。 到了下午,自有几个年长的勋戚过来,几个老头儿或是下棋,或是聊天扯淡,喜笑颜颜。 得亏是如今天寒地冻,否则新城候就会提着桶过来,跟他老爹一块去钓鱼。 这日子羡慕的张世康不要不要的。 可不论如何,好不容易过个年,他的日子也还松快。 就这样一直过了初五,京城的年味儿虽然仍旧很足,但不论是京城的官员,还是平头百姓,都已经开始了各自的劳作。 张世康几乎每隔两三天,便会带着朱慈烺兄妹俩在京城游历,说是游历,其实就是游玩。 兄妹俩从没出过宫墙,在京城里看到什么都很新鲜,朱慈烺还好点,就算是好奇也不如何说话。 坤仪公主就活泼多了,看到不懂的就会问张世康这个师父,张世康也会一一解答。 只是兄妹俩都缺乏很多的常识,比如看到好吃的便要去尝尝,而兄妹俩又从不带银子,还因此闹过笑话。 正月初八这天,张世康忙完了琐事,照例将兄妹俩从宫里接了出来。 自打收了这俩弟子,张世康觉得自己成了带孩子的。 不过兄妹俩在外头也还算听话,张世康带着他们在京城里溜达,没多久坤仪公主就肚子咕咕叫。 “你这丫头,该不会是在宫里没吃饭吧?”张世康随口问道。 坤仪公主只是眨巴了一下大大的眼睛,便说明了一切。 宫里的饭食虽然美味,但美味吃多了也会腻,自打上一次张世康带着兄妹俩吃了一次街头的豆腐脑,坤仪公主便惦记上了。 无奈,张世康再度带着兄妹俩去吃豆腐脑,一碗白花花的豆腐脑,一勺子咸汤一浇,兄妹俩一边吃着油条一边喝着豆腐脑。 张世康则四处观望着周围,光是他能看见的侍卫,就足有几十个。 数百米之外,更是有他的亲卫随时待命,张世康甚至知道,在他决定今日出行之前,街道上全部商贩都被厂卫查了一遍。 他自己就经常遭遇刺杀,更别提现在还带着大明的储君以及长公主。 豆腐脑的摊位不远处,几个乞丐在墙角瑟瑟发抖,其中有个大概跟朱慈烺相仿的年纪。 坤仪公主看到后,就央求张世康施舍那个小乞丐。 张世康无奈,随手丢给那个小乞丐约莫半钱的银子。 那个小乞丐骨瘦如柴的实在太可怜了,尤其是看到那小乞丐一直给他们磕头,朱慈烺于心不忍,一边往回走,一边对张世康道: “张师父,半钱银子,连件冬衣都买不了,咱们再多给他一些吧。” 他少有的主动请求道。 “你记住,救急不救穷,给的多了,不是好事。”张世康摇了摇头拒绝了朱慈烺的请求。 可朱慈烺还是趁着张世康不注意,将自己的一块玉佩悄悄的丢给了那个小乞丐。 那个小乞丐将玉佩很快的塞到身上,再次给朱慈烺磕头,朱慈烺这才笑着跟着张世康离去。 一刻钟后,张世康正带着兄妹俩在看杂耍表演,这时一个锦衣卫的暗哨过来,在他的耳边轻声低语了几句,还塞给了他一个什么东西。 张世康的脸色顿时落了下来。 “小朱,你背着我又给那小乞丐东西了?” “没……没有啊!”朱慈烺见张世康面色不善,结巴着否认道。 “都学会说谎了,那这是什么?” 张世康亮出了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块染血的玉佩。 …… 第395章 不,是大炮 但见那块玉佩上浸满了鲜血,由于天气寒冷,那鲜血已经凝固带着冰碴,正是朱慈烺之前腰间所佩戴的。 才刚十二岁的朱慈烺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 “你们俩跟我来。” 张世康拉着两个人,跟随锦衣卫的暗哨便走。 他们走过两条街道,在城边一处破落的庙宇前停下。 庙宇里早有十数个锦衣卫的人,将四五个乞丐压倒在地。 而破庙地上躺着的,赫然便是他们之前施舍的小乞丐。 小乞丐已经没了声息,他的腹部中了一刀,鲜血流了一地。 很明显,周围的那四个成年乞丐便是凶手,当时张世康施舍那半钱银子时,便觉得另外几个乞丐不是什么好鸟。 半钱银子不多,也足够小乞丐买上些热包子,至少够他好几天的伙食。 这点小钱还不至于令他送命,可朱慈烺背着他送出去的玉佩,便是真的在杀人了。 宫里的东西,即便是随便一块玉佩,都是品质极佳的宝贝,只要不是个傻子,都知道那玩意儿有多值钱。 小乞丐虽小,但看到朱慈烺衣着光鲜,也知道自己得到了是了不起的东西。 是以即使别人来抢,也会拼命保护,最终丧了小命。 “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杀了他?”小小的朱慈烺顿时感觉天都塌了,眼里不自觉的流出眼泪。 一旁的坤仪公主也悄摸的抹着泪花。 “你们呐,还是太小了。 不晓得人心有多丑恶。”张世康叹了口气,将实情告诉了兄妹俩。 朱慈烺这才明白是自己好心办了坏事,他走到那小乞丐身前不住的道歉,但那个小乞丐已经没有办法回答他了。 “将这几人送去兵马司,让他们依法处置。”张世康随手命令部下道。 经历了这件事,兄妹俩哪里还有心思玩耍,一个个都有点失魂落魄的。 尤其是朱慈烺,他觉得是他害死了那个小乞丐,愧疚的像个呆子似的。 “你们俩啊,也不必那么难过,老子说过,福兮祸之所伏,就是这个意思。 天上掉下来个机遇,有的人抓住了,并因此飞黄腾达。 但也有的人不仅没抓住,反而会因此遭遇横祸,这都是命。” 张世康不想兄妹俩因此留下什么心理阴影,便略作安慰道。 “可是张师父,我……我还是害死了他啊!”十二岁的朱慈烺再度流下泪水。 张世康见状当即怒道: “他已经死了,你再悔恨也已经无济于事。 你能够做的,只能是避免这种傻逼行为再次发生。 你现在是储君,可日后却是大明的天子。 你更应该明白,此时犯下的错误,只是死了一个人,可若是你当了天子犯了错误,死的便是千千万万的人!” 张世康双手放在朱慈烺的肩头,几乎是用最严厉的口吻对朱慈烺道。 朱慈烺看着张世康,咬着牙忍住了泪水,狠狠的点了点头。 坤仪公主掏出了自己的手帕,小心的帮着兄长擦拭,朱慈烺终于恢复了精神。 “如果那个小子的死,能让你悟到些道理,那对于天下百姓而言,他就是立了功。 得了,别想此事了,走吧,本师父带你们去耍点好玩的。” 左右情绪都有些低落,张世康便想带兄妹俩去看看斗鸡,改善一下心情。 “张师父,您如何看待生死?”一路上,朱慈烺轻声问道。 那个小乞丐的死,刚才令他情绪崩溃,可是他看到张世康连表情都没有变,这令朱慈烺很是佩服。 “生老病死嘛,反正人都是要死的,早晚而已。”张世康随口胡诌道。 “可您刚才见到那个小乞丐,连表情都没有,您为何可以做到如此淡定?”朱慈烺追问道。 张世康怔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才道: “当你看到上午还跟你有说有笑的人,一场战斗下来就全死了,甚至连尸首都找不到。 到了那时,你自然就习惯了。” 京营军目前最大的伤亡,还是一年前跟建虏的那次。 张世康几乎全程参与了京营的操练,那时候京营的兵额还不多,在京营操练那么久,张世康已经与大部分将士都认识。 可两场残酷的战斗下来,那些面孔就少了好几千。 去年南征虽然算不得凶险,但大小战斗数十场,京营总是也有伤亡的。 每次战后,张世康便会去伤兵营视察,伤兵的那些哀嚎声令人心碎,不少伤情严重的,就是灌上一大碗冠军济生汤也救不活。 张世康不知道多少次眼睁睁的看着部下死去。 “为什么会有战争呢?那样残酷的事情,为何不能坐下来好好谈呢?” 朱慈烺毕竟没有经历过战争,又年龄太小,对于张世康眼底的悲痛,根本无法感同身受。 “这个问题问的好,但我也无法三言两语告诉你答案。 除非有一天,我大明掌握了足够的真理,或许敌人才会坐下来跟咱们谈吧。” “真理?是指孔圣人的论语吗?”朱慈烺十分好奇的追问。 张世康摇了摇头。 “不,是大炮。”张世康十分坚定的回答。 “师父,你也会死吗?”坤仪公主还沉浸在张世康最初的回答里,这让她格外的难过。 张世康倒是看的很开,他伸手将坤仪公主刘海上的一根稻草摘下,那估计是在破庙里沾染上的。 而后道: “那是自然,生离死别是所有人都会经历的事。 比如你师父我,莫看是大明的兵马大元帅,说不准哪天出征就回不来了。 你师父我杀了那么多人,不知道多少人想杀我呢。 如果你们经常跟着为师,说不准哪天就能见到。” 坤仪公主瓷娃娃般的小脸顿时有些发红,在张世康看来稀松平常的举动,令得她下意识的就往后退了一小步。 可是坤仪公主不知道在想什么,随即又往前跨了一步,整的张世康丈二和尚摸不着屁股。 “才不会呢!有我父皇在,谁也不敢害师父。”坤仪公主俏生生的道。 张世康笑了笑,可笑到一半便凝固了。 我日啊!不会这么倒霉吧? 但见二三十步外,一个小贩模样的家伙手里握着一把短刃,正恶狠狠的冲向了三人。 …… 第396章 刺客已死,大人别跑了 张世康去年一整年,总共遇到一百多次各种刺杀。 以至于只要张世康出门,不仅有亲卫队在附近待命,更有东厂和锦衣卫的人随时跟着。 而京城又是防卫重地,一般情况下,张世康的安全是绝无问题的。 可目前这情况,很明显不是一般情况。 那店小二模样的家伙,很可能就是从某家店里直接窜出来的。 朱慈烺和坤仪公主人哪里遇到过这种情况,人都吓傻了。 张世康毫不迟疑,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把两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夹到胳膊下。 然后,撒丫子就跑。 他常年呆在军营里,体能本就不错,再加上应对刺杀的经验十分丰富,即使带着俩孩子,奔跑的速度也非常的快。 以至于那刺客人都傻了,只能更拼命的去追。 这种情况持续了还不到两息时间,但见胡同两侧的房子上,突然出现四五个身着锦衣卫服饰的年轻人。 但听咻咻咻——的破空声,四五支弩箭全部射在了刺客的胸口和腹部。 刺客痛苦的倒在地上很快就没了声息,那四五个锦衣卫从房子上跳下来,在验证了刺客已死之后,立即追向张世康。 可张世康听到背后紧促的脚步声,跑的更快了。 “指挥使大人,刺客已死,大人别跑了。” 四五个锦衣卫见张世康连头都不回,只是撒丫子跑,赶紧喊道。 张世康这才停下脚步来得及回头看了一眼。 四五个锦衣卫立即单膝跪倒在地,虽然张世康没事,但遇到这种事情厂卫总归是难辞其咎的。 “大人,卑职万死!” “张……张师父,放我和妹妹下来。”朱慈烺被勒的有些喘不过来气儿,而坤仪公主已经满脸通红,也不知道是憋的还是什么。 张世康这才松手,朱慈烺猛的被放下来腿一软,一个屁股蹲儿坐到了地上。 坤仪公主也因为紧张,但被张世康右手揽住了肩膀才没有倒地,小丫头的脸却更红了,身体下意识的就要脱离张世康搂抱。 这时远处呼啦啦又冲过来一大群人,足有二三百个,皆是张世康待命在周围的亲卫。 “你们都起来吧,查查那人什么来路,若背后有人包庇,依法从事。”张世康对跪倒在地的锦衣卫部下道。 “卑职领命。”几个锦衣卫额头都冒出冷汗,很明显都被吓的不轻。 他们心里十分清楚,一旦指挥使大人出了问题,莫说他们,就是锦衣卫上下的官员也全都要遭殃。 只京营的数万将士就饶不了他们,更别提天子之怒。 他们本来都是要近身保护的,奈何张世康觉得京城重地,早不知道被厂卫的人查了多少遍,他觉得身边跟一群人不自在,只允许他们在三十步外跟随。 可不论如何,这都是他们的失职。 “也不用太过自责,安心办事就是。”身为被刺之人,张世康不仅没怎么生气,反倒还安慰起护卫来。 那么多次刺杀,他早就习以为常,这些保护他的人其实更辛苦,都是昼夜两班倒,他睡觉,这些护卫也得在树上、在房子上盯梢,不论刮风下雨,还是天寒地冻。 这些侍卫又都是崇祯老哥的俩表弟亲自挑选出来的,忠心、能力都很靠谱,百密一疏,也不能一杆子打死。 “大人,还是让卑职近身跟着您吧,卑职就作仆人打扮便可。”张世康的亲卫统领洪秀成再次劝谏道。 “京城的达官显贵出门,带一两个仆人实在不算什么,大人。”洪秀成担心张世康不接受,便又道。 “好嘛好嘛,以后你挑俩人近身跟着。”张世康终于妥协了。 洪秀成脸上这才终于放下了心,自打成了亲卫统领之后,有太多的人曾不止一次给他写信,让他一定要保护好张世康的安全。 孙维藩、卢象升、孙传庭、秦良玉、曹变蛟,还有京营的一帮勋贵子弟,甚至宫里头的王公公、方公公,还有陛下的密旨。 这些信里有恳求的也有威胁的,但总之就一条,如果张世康出了任何问题,所有人都要遭殃,但第一个就是他。 洪秀成背负着巨大的压力,但对张世康仍旧没有抱怨而只是感激,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张世康给的。 当初张世康想跟他学练武时,最高兴的便是他了,他不仅将家传武学倾囊相授,甚至专门为张世康制定了学武的计划。 可张世康练武从来都是三分钟热度,跟孙维藩学过一阵,也跟京营里其他身手好的将军学过,但无一例外全都半途而废。 用张世康的话讲,军营日常操练尚能忍受,练武实在是他么苦了。 对此洪秀成也非常的无奈,练武基本都是从几岁就开始练,从早到晚不曾懈怠。 张世康都二十岁了,这个时候想练出点东西,只能下更多的功夫。 经历了刺杀之后,朱慈烺兄妹俩已经全然没有逛街的心思了,张世康只得亲自送他们进宫。 一路上,兄妹俩的话都很少,一次逛街就见到两次死人,也果真是吓到了他们。 “小朱啊,别太放在心上,这都毛毛雨。 你爹就比你强,你得向陛下学习。”张世康调侃道。 崇祯老哥第一次上战场,就表现的非常不错,直接就给京营把御驾亲征的buff拉满了。 “嗯,张师父,我一定向我父皇学习。”朱慈烺认真的道。 “妹妹,你的脸为什么还红红的,别怕,张师父跑那么快,刺客追不上的。”朱慈烺主动安慰妹妹道。 张世康闻言一脸的黑线。 “我……我没怕。”坤仪公主小声道。 “那你为什么脸红?”朱慈烺不解的皱眉道。 “我……我不告诉你!”坤仪公主支吾了一下,当即耍起无赖。 她虽然比朱慈烺小一岁,但在某些方面姑娘家总是成熟的早。 她怎么会告诉兄长,这是她第一次被父皇以外的其他男人触碰身体,还是夹在胳膊下面,完事儿张师父还搂抱了她。 鉴于大明之前糟糕的财政状况,崇祯皇帝对自己的孩子们从来不娇生惯养,但她的师父们还是会教他们,诸如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学问。 坤仪公主只觉得心里面委屈,可又没法说,兄长也是根木头,还死脑筋。 “你这小丫头,该不会是嫌弃本师父吧? 事急从权的道理都不明白吗? 再说了,或许以后你俩就都出不了宫了。” 张世康虽然有点直男,但还是看出了小丫头的羞赧,便点破道。 “张师父,为什么?”朱慈烺问道,他的注意力明显在张世康的最后一句话上。 “师父,没……没有,不嫌弃,坤仪以后还要跟师父出去玩。”坤仪公主支支吾吾的道。 “你们不怕哪天被人杀掉?”张世康装出刺客的凶狠模样吓唬两人道。 “不……不怕!”朱慈烺佯装镇定道。 “我……也不怕。”坤仪公主也急忙跟着道。 “拉倒吧,经历了这事儿,就算你俩想出去,你们爹娘也不会同意。 唉,真是头疼!”张世康一想到等会儿就要遭受兄妹俩家长的质询,就感觉郁闷。 …… 第397章 朕真恨不得刨了他们的祖坟 张世康三人才到乾清宫外,便听到大殿里传来的争辩声。 “陛下,让慈烺跟随冠军侯去宫外见见世面,臣妾没有意见。 可您为何让媺娖也跟随,她一个姑娘家,总归不太好。” 张世康听出来,这是周皇后的声音。 “有什么不好?你不懂,以后你就会明白的。”崇祯皇帝很明显没有接受周皇后的建议。 这时候,王承恩已经看到了张世康三人,急忙禀报道: “皇爷、皇后殿下,冠军侯与太子、长公主回来了。” 张世康蹭了蹭鼻子,横竖都是一刀,便大踏步往里走。 “陛下,皇后殿下。”张世康拱手拜道。 “无忌呀,怎么今日这么早便回来了?”崇祯皇帝和颜悦色的道。 “唉,运气不好呀。”张世康摇了摇道。 随即便将今日的遭遇说给崇祯皇帝和周皇后听,包括小乞丐之死,以及遇到行刺的事儿。 周皇后一听立即就上前去检查朱慈烺和坤仪公主的身体,见到他们俩都没有受伤后,才后怕的要开口。 可崇祯皇帝根本没给她机会。 “无忌去年遭受过一百多次刺杀,这就是为我大明中兴而付出的代价。 这代价本不该他来承受,皇后你若敢乱言,莫怪朕不留情面。” 崇祯皇帝满脸严肃的对周皇后道。 周皇后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眼睛里已经噙满了泪水。 “玉不琢,不成器,只是在深宫内读些死书,如何能统治好大明。 太子,你告诉朕,今天害怕了没有?”崇祯皇帝看着朱慈烺道。 “父皇,儿臣一开始怕了,但现在不怕了。”朱慈烺老实的回道。 朱慈烺一向老实,从不敢对他说假话,这个回答令崇祯皇帝有点惊讶。 若他说害怕,崇祯皇帝总归会有些失望,但毕竟还只是个刚十二岁的孩子,他也并不打算苛责。 可朱慈烺这么说,便让崇祯皇帝有些疑惑。 “为什么?” “回父皇,那个小乞丐的死,是因为儿臣滥施好心所致,其罪在儿臣。 张师父说,现在儿臣失手,害的只是一个人。 但倘若儿臣以后长大了,还不知民间疾苦,随便一个政令,便会害死千千万万的人。 懦弱的人肯定成不了大器,张师父还说,他头一回见到尸横遍野,也会害怕,但只要见的多了,就不怕了。 儿臣还不是很明白,所以儿臣还要跟着张师父,去寻找答案。”朱慈烺老实的回道。 崇祯皇帝一听这个回答,当即就露出了温和的笑意,他摸了摸朱慈烺的脑袋道: “是了,这也是朕让你跟着无忌的原因。 自己去寻找答案,莫要只看书上的道理,也不能只听朝臣的一面之辞。” 崇祯皇帝自己就是因此太过听信朝臣的话,才有了之前大明的窘迫局面。 而自己的孩子只跟着张世康出去了三四次,便能有如此见解,实在是令他欣慰不已。 “坤仪,你呢?”崇祯皇帝又问道。 坤仪公主的小脸又红了。 “父皇,儿臣……怕……但张师父会保护儿臣,他……他跑的很快。”坤仪公主慌乱之下,竟盗用了兄长的话。 张世康无语的蹭了蹭鼻子,跑的不快能行吗? 跑的不快他早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那你们两个,以后还想跟着无忌出宫吗?” 崇祯皇帝刚问完,兄妹俩都不约而同的猛猛点头。 “陛下,还是太危险了,没这个必要。”张世康摇了摇头主动拒绝道。 刺杀对于他并不新鲜,他当然也怕死,只不过没有那么怕。 他甚至经常想,或许这边被刺死,自己会在后世醒来,最终发现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可兄妹俩跟着他死,那就大可不必了,实在是没那个必要。 “这都是锦衣卫的过错,朕会惩罚他们兄弟俩的。 你不必心有愧疚,若愧疚也该是朕,那些东林党,朕真恨不得刨了他们的祖坟!” 崇祯皇帝愤愤的道。 他无法想象,如果张世康不在了,他自己能不能完成中兴大明的伟业,但他心里清楚,那一定十分艰难。 孩子是重要,可若孩子不成器,让一个懦弱不能者来继承帝位,对大明以及天下的百姓来说,都是不幸的。 他运气好,有张世康来帮他,可太子呢? 他必须趁着他和张世康还在,尽可能的使自己也变得强大起来,为此,冒些风险又算得了什么。 “陛下,刘文柄兄弟俩也算尽心了,去年一整年,多亏了他们兄弟俩,才使得抄家工作稳步进行,国库里那些银两细软,都有他们二人的功劳。 主要是想杀臣的人太多了,也不能全怪他们。”张世康为两兄弟说情道。 “朕可以不免他们的职,但不教他们受些皮肉之苦,难以消解朕胸中的闷气,你不必再劝了。 听方大伴说,你买的那支舰队已经抵达了天津卫海边,还带了不少新作物的种子?”崇祯皇帝问道。 “嗯,确实有不少,臣已经下了令,命户部派专人过去,先将那批种子保存在户部,待开春之后,先在顺天府的朝廷自留地中试种。”张世康回道。 即使他已经尽力让厂卫的人去收集,但那些新作物毕竟没有进行过推广,大多只存在于大户的后院里。 以至于收集了三四个月,收集到了种子也根本不够在大明大范围推广。 张世康便计划,将第一批收集到的种子先交给宋应星这个农业、手工业大佬。 朝廷分配土地时,他专门给宋应星在顺天府内划出了一块五十顷的土地,这五千亩良田便作为宋应星的试验田,专门用来试种和培育新老作物。 而此时北方仍旧太冷,只有户部有条件保存土豆等易冻坏的种子。 “无忌,此事定要安排妥当,假以时日,或可造福我大明的百姓。”崇祯皇帝叮嘱道。 张世康早就跟他说过,尤其是土豆红薯,北方常年干旱,又多山地,张世康又说过产量不低,崇祯皇帝还是对新作物寄予厚望的。 君臣二人又聊了一会儿,张世康便打算告辞。 他原本以为经历了刺杀后,崇祯老哥会不愿意再让兄妹俩出宫,这样对他来说也算是轻松。 可没想到崇祯老哥这么刚,他也是无法。 当他刚走到大殿外时,便见朱慈烺和坤仪公主趴在大殿门口望着他,坤仪公主还满脸关心道: “张师父,你在外头要小心点,别被坏人杀了!” …… 第398章 到了那时,他敢不尽心尽力吗 “我谢谢你呀!”张世康满脸都是黑线。 他觉得这丫头的嘴开过光,说起刺客就来刺客,小嘴当真是抹了蜜。 这又说别被坏人杀了,虽然知道这小丫头是关心他,但还是令人哭笑不得。 张世康走后,周皇后和崇祯皇帝这才再次搭上了话。 “陛下,您让媺娖跟着冠军侯,该不会……” 周皇后看到儿女都在,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夫妻俩随后不约而同的将朱慈烺和坤仪公主赶出了乾清宫。 “嗯,你猜对了。 皇后,朕问你,是我大明的江山社稷和百姓的安居乐业重要? 还是个人的儿女情长重要?”崇祯皇帝问向周皇后。 周皇后毕竟是与崇祯皇帝生死与共的夫妻,几乎没有迟疑的回道: “陛下,自然是江山社稷重要。 可媺娖今年才十一岁,是不是有点太小了?” “那便再等几年。”崇祯皇帝兴致勃勃的道。 “皇后,这两年的情况你也都看到了。 无忌只用了两年时间,便将朝堂肃清,国库的银两几乎装满了整个太仓。 无忌不仅能打仗,连建虏都不惧,还懂治理,他提出的那些改制建议,就是李邦华那群阁臣私下里都称赞不已,倘若能按规施行,日后必然可以造福百姓。 如今我大明百废待兴,各地分到土地的百姓,都对我大明朝廷称赞不已。 这明面上看,似乎是朕的功德,但你我夫妻二人绝不可因此骄纵,当知道这背后全是因为无忌。 无忌于你我,于朝廷,于百姓皆有大恩,你万不可再说些短见之言,伤了他的心。”崇祯皇帝十分认真的叮嘱道。 周皇后点了点头,随即回道: “只是臣妾有些不明白,笼络臣属,陛下可以通过赏赐,再不济也可加官进爵。 何必出此下策,且不言媺娖的年纪,臣妾观那冠军侯,似乎对媺娖也并无一丝喜欢之意。” 崇祯皇帝听了这话,变得满面愁容起来。 “朕身为天子,岂会不知道如何笼络臣属? 唉,你不明白,无忌并非一般的臣属,那些普通官员在乎的名啊利啊权啊,对他都丝毫没有作用。 皇后啊,你不知道朕这两年,为了此事有多发愁!” 崇祯皇帝知道这么说周皇后不见得能理解,便又解释道: “无忌这孩子,啥都好,就是太过惫懒。 权力于他不过是负担,他曾告诉朕,他的愿望是做一个纨绔公子,说些什么上午偷鸡摸狗,下午勾栏听曲儿,晚上做什么进出口贸易的鬼话。 最让朕无法接受的是,这很可能是那小子的心里话。 这小子脑子活道的很,又跟那郑芝龙有了交际。 朕若是强逼他,他若是真的跑了,朕到时候该怎么办? 朝廷这才刚有些起色,东南的李自成张献忠还未除,北患仍旧虎视眈眈。 就是那一系列的改制,朕虽然听了个大概,但倘若没有他这个懂行的人盯着,难保能真的将好处落实到朝廷和天下百姓身上。 皇后,你明不明白?” 崇祯皇帝颇有些苦口婆心的对周皇后道。 周皇后眼睛微红,这才真正明白张世康对于她男人的重要性。 “陛下,是臣妾短视了。” 崇祯皇帝这才露出欣慰的神色。 “得亏是朕去岁终于知道了这小子的癖好。 你想啊,倘若坤仪这丫头嫁给了这小子。 这小子就成了朕的女婿,朝廷的事便也有了他一份儿。 到了那时,他敢不尽心尽力吗?”崇祯皇帝得意的道。 “嗯,陛下所言甚是。 只是陛下,媺娖她知道吗?” 崇祯皇帝闻言略微蹙了蹙眉。 “应当是……不知道的吧。” “陛下,媺娖还是年纪太小了,冠军侯今年都二十一了吧? 他能等到媺娖成年再成婚吗?” “朕也在头疼这个问题。” “难不成让咱们媺娖做小吗?” “唉!” …… 日子过的很快,一转眼到了元宵节。 这天京营军终于自江南返回了京城,同时跟着大军回返的,除却上千车的抄家所得外,还有以张慎言为首的数十个叛军领袖。 当孙维藩带着抄家所得和一应叛军俘虏进入京城后,京城的百姓全都对那些战俘指指点点。 这些叛军大多都是南京城的勋贵,东林党人只有以张慎言为首的五六个南京官员。 勋贵即使是叛国,也应该由当今陛下来定夺其下场。 但贪官和士绅就无所谓了,而且由于人数实在太多,加上犯官的家眷足有数万人,几乎全被张世康就地正法了。 之所以留下张慎言,也不过是当个代表罢了。 张慎言自知必死,实际上一路上就求了孙维藩很多次,希望能给个痛快直接杀了他。 但孙维藩压根不理会他,还专门加派了更多的人手看护。 原本张慎言打算绝食,奈何只饿了两天就遭不住了,当时孙维藩还真担心这老头儿把自己饿死。 他正打算着人强行灌饭,可到了第三天一大早,刚把饭菜送去,那老头就死命的往嘴里塞。 倒是因为吃的太快,差点把自己给噎死,最后还是孙维藩立即送去了水,才算是顺了下去。 孙维藩本就不喜欢文官,这一下对文官的丑恶嘴脸更失望了。 由于去年一整年的宣传工作,大明月报已经成为各地百姓了解实事的最佳通道。 大部分百姓都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知道朝廷改制就是为了给他们分配土地,让他们吃饱饭,而且朝廷也确实是这么做的,是以,对这些叛军都没有好脸色。 崇祯十三年正月十七日,崇祯皇帝特意将朝会选在了皇极殿内进行。 这一天张世康、孙维藩等南征的将领全部回到京城,而且都被要求参与此番的朝会。 满朝文武都知道,崇祯皇帝肯定是要对南征的有功之臣加以封赏。 但又觉得若是因为这件事,似乎也犯不着改在皇极殿举行。 南军作乱看似声势浩大,实则虎头蛇尾,实在是乏善可陈。 如今的朝堂上,虽然也有官员时而弹劾张世康,言及不该给张世康那么大的权力,但如去年一般动辄死谏的情况,再也没有出现过。 文官对于张世康的弹劾,反倒更像是表明自己的态度,而他们的弹劾奏疏,永远也得不到崇祯皇帝的回复。 当张世康也身着蟒服抵达大殿时,孙大胜等人都热络的与他打招呼。 不多时,崇祯皇帝也进了大殿坐于龙椅之上。 …… 第399章 朕应该感谢他们 群臣行完拜礼之后,崇祯皇帝和颜悦色的道: “朕还记得,去岁江南传来叛乱的消息时,满朝文武皆震惊不已。 哦,当时朝堂上还没有如今这般多的卿家。 然而不到一年时间,这些叛军便被朕之冠军侯覆灭。 经此一战,不仅使我大明百姓都得到了土地,还使我大明朝廷再不似先前那般乌烟瘴气。 朕其实应该感谢那些东林大儒们,是他们让朕明白,朕的大明竟然这么富裕。 诸位卿家或许也应该感谢他们,若不是他们赴死,诸位卿家,或许也站不到这朝堂之上。” 崇祯皇帝的脸上虽然带着笑意,但他的话却令得朝堂上的大臣们不寒而栗。 崇祯皇帝刚登基时只有十几岁,对满朝的文官几乎是听之任之,但现在却完全不一样了。 此时的崇祯皇帝对朝臣们已然是居高临下的态度,你若好好办差,那你便是这朝上的卿家。 你若心怀叵测胆敢欺君,不论你是谁,都会以最快的速度去见你的太奶。 这是京营军目前的十万将士给他的底气,也是冠军侯给他的底气。 “王大伴儿,宣读封赏吧。” 崇祯皇帝环视了一圈朝臣,发觉并没有谁不开眼的站出来替东林党人说话,这才给王承恩下令道。 王承恩随即从身后的御案上拿出草拟的旨意来,并高声宣读道: “京军副协理、怀宁侯孙维藩,平乱有功,加太师,晋柱国,赏蟒服一件,赐金两百两。 京军副将、安平伯牛纲,加少保,晋护军,赏飞鱼服一件,赐金一百两。 勇卫营总兵、太子太师黄得功,加少师,晋护军,封武功伯,赏飞鱼服一件,赐金一百五十两。 京军参将、靖虏伯孙大胜,加太子太师,晋上轻车都尉,赏飞鱼服一件,赐金一百两。 京军参将、霸州伯徐文远,加太子太保,晋上轻车都尉,赏飞鱼服一件,赐金一百两。 京军火器营把总、武邑伯郑冲,加太子太师,晋上轻车都尉,赏飞鱼服一件,赐金一百两。 京军火器营把总、南皮伯王敬铎,加太子太保,晋上轻车都尉,赏飞鱼服一件,赐金一百两。 京军火器营参将、满城伯陈涛,加太子太保,晋上轻车都尉,赏飞鱼服一件,赐金一百两。 京军火器营把总、东安伯宋亮祖,加太子太保,晋上轻车都尉,赏飞鱼服一件,赐金一百两。 京军马军营参将、安州伯魏双勇,加少师,晋护军,赏飞鱼服一件,赐金一百五十两。 …… 兵马元帅、冠军侯张世康,居平叛首功,加太子太师、太傅,晋右柱国,赏蟒服一件,赐金五百两。” 封赏的旨意很长,王承恩足足读了半刻钟才读完。 整道封赏旨意可以说乏善可陈,这主要是由于南军实在太菜,仅有宁国府一战和黄得功在南京城外的两战算是大战。 黄得功也终于因为历次剿灭流寇,再加上这次的战功,累功被封了伯爵。 而年仅二十一岁的张世康,因为平叛有功,武勋直接晋到了最高。 加之崇祯皇帝此前的封赏,张世康已经集齐了太傅、太保和太师。 在封爵之下,三公几乎是满朝文武的最高追求,但基本上百分之九九的朝臣无法得到,剩下的百分之一里有大半都是在死后追封。 活着的三公屈指可数,而张世康却已经集齐了三公的全部封赏。 虽然张世康觉得这些封赏乏善可陈,但朝堂上还是充斥着酸溜溜的味道。 被点名恩赏的京军武将都一一跪倒在地谢恩,崇祯皇帝也都笑着让他们起身。 “说起来,或许过了今日,京军,就不能再叫京军了。”崇祯皇帝又道。 这句话说罢,朝堂文武官员都有些疑惑,不叫京军叫啥。 虽然此前廷议之时,已经确定了大量的改制政策,但由于当初只是提出了想法,还需要完善,是以内阁的官员也并未擅自外传。 经过内阁阁臣年后十几天的反复研讨,才最终有了定论,这也是崇祯皇帝将朝会地点改在皇极殿的原因。 国朝改制历来都是大事,而今年的改制,几乎算得上是全面的改制,当然也应该昭告天下。 “王大伴儿,宣旨吧。”崇祯皇帝并未让群臣等候的太久。 王承恩随即又拿出圣旨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承继大统,十又三年矣,继位以来,夙夜忧叹,不敢忘祖宗之托。 然朝廷奸佞横行、贪婪无度,致使虏猖寇起,黎庶颠连。 遂有冠军侯张世康,助朕荡平不臣,清退田亩,分于黎民,方有大明如今之盛景。 然我大明积弊久矣,百姓背枷锁而负重,朝廷亦如此。 为国朝长远计,朕意欲改制,凡五则十论,只为朕之子民减负也。 改制细则,凡我大明赤子者,皆可于各州县观大明月报。 昭告天下,咸使闻之。 钦此。” 这道正式的诏令读罢,王承恩直接便拿起改制细则来,继续宣读道: “自即日起,京军、卫所军、边军改制。 圣谕,裁撤卫所军,取消屯田。 新编永宁军,兵额六十万,受兵部节制。 改边军为虎贲军,改五军都督府为都督府,设正一品都督一员,兵额四十万。 原五军都督府官员编制尽数撤销,新都督府官员必须曾在边军任职,非有大战功、丰富统战经验者不任。 新都督府第一任都督,由兵马元帅张世康举荐,节制大明九边各军镇。 京军即日起,改称近卫军,京营提督改称元帅,正一品官衔,京营副协理改称副元帅,设从一品副元帅两人。 永宁军、虎贲军、近卫军,皆受天下兵马大元帅张世康节制。 三军具体之军规、兵饷细则不赘述,皆在大明月报详细刊发,公之于众。 圣谕,鉴于我大明水师不振之现状,为长远计,重建大明水师,以天津卫大沽以北为军港,设水师提督一员,副提督一员。 张世康为大明重建水师之第一任提督,大明水师受兵马元帅节制。” …… 第400章 诸位大人,莫忘记涨俸细则的最后一条 第一道改制细则宣读完毕后,朝堂上的官员们都左右互相看看,皆从对方眼中露出凝重之色。 无论是取消卫所制,还是新组建的永宁军,亦或是大明水师,都足够令他们吃惊。 这其中最让他们震惊的,还是永宁军竟然归属兵部节制,这其实是对大明长久以来统兵权与调兵权的改动,也是两百多年来文武官员争斗的核心点。 而这次改制,是以明文规定了权属,永宁军将归属兵部,都督府的虎贲军以及近卫军则独立于兵部之外。 兵额最多的永宁军虽然归了兵部,但同样要受兵马元帅的节制,就是不知以后张世康卸任兵马元帅后,天子还会不会任命新的兵马元帅,否则这改了几乎也相当于没改。 虽然觉得很震惊,但是满朝的官员却并未如同前几年那样,一窝蜂的跪倒在地或是反驳、或是死谏。 片刻之后,朝堂上就自动的冷静下来。 接下来王承恩又宣读了另外的四道改制细则,这些细则都是围绕年前廷议时的宗室、勋戚、官员待遇调整,以及户籍制度改革、赈灾、取消徭役制度进行。 是当初廷议初策的完整改良版,底子仍旧是张世康提出的那一套,但经过内阁十几天的商议,又根据大明的实际情况略作了修改。 这些修改意见张世康当然也看了,觉得没什么大问题之后,崇祯皇帝这才同意昭告天下。 所有的改制细则宣读完毕后,朝堂上一下子就喧闹的如同菜市场。 军制改革与文官们影响不大,毕竟当今天子把军权全权交给了兵马元帅,兵马元帅怎么改他们说了也不算。 可另外的四则改革,就令他们更为震惊了,尤其是给官员涨俸那一则。 细则里不仅说明了涨俸原因,还列出了每一级官员涨俸的幅度,最关键的是,幅度还挺大,最最关键的是,细则规定,俸禄不再以实物冲抵,皆发银两。 能站在朝堂上的,几乎都是被厂卫筛查过多遍,个个两袖清风、穷得荡气回肠的官员。 朝廷给他们加俸禄,实在是令他们喜不自禁,寒窗苦读十年,官场沉浮又十年,穷了大半辈子,这一下子幸福来得太突然。 有几个上了年纪的官员竟然晕倒在地,也是令张世康哭笑不得。 更令官员们吃惊的是,朝廷竟然给宗室和勋戚都降低了俸禄。 要知道,宗室和勋戚与国朝同休,除非是迫不得已,历代大明天子都不曾苛待宗室和勋戚。 而目前的朝廷,无疑是不缺银子的,可是当今的天子,仍旧大大降低了宗室和勋戚的待遇。 不少有些见识的官员都悄摸看了一眼张世康。 他们都明白,当今天子如果真有这等魄力,大明早不是先前的模样。 这些改制,多半都是张世康捣鼓出来的。 于是,他们发觉自己越来越看不懂张世康了,身为勋贵,还是国朝顶级勋贵。 自己给自己降俸禄,还将自己背后的勋戚阶层都给得罪光了。 这个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张世康见不少人瞅自己,随即就瞪了回去。 张世康如果怕得罪人,就不会杀那么多人了。 或许是看那群苦哈哈的文官太过高兴,张世康幽幽的在朝堂上道: “诸位大人,莫忘记涨俸细则的最后一条。” 官员涨俸细则的最后一条是,自涨俸细则公布之后,凡贪污一百两及以上查明无误之官员,剥皮充草,悬于门庭。 这条祖制若不是正式提起,大部分官员几乎都要忘了。 “谢侯爷提醒,我等官员所思者国也,谁敢贪赃枉法,海某自弹劾之。”户部尚书海中期替在场文官反驳道。 说罢,他又转身对朝堂上的诸多文臣同僚道: “诸位同仁,陛下给我等涨俸,去了我等的后顾之忧。 此后但行政务,切勿失了本心,忘记圣人之教诲,若为铜臭使家族蒙羞,不值也! 吾等谢陛下圣恩!” 海中期说罢,率先跪倒在地,其余文臣也都相继拜倒谢恩。 勋戚这边就十分难受了,别人涨工资要谢恩,他们降了工资,也要谢恩。 英国公张之极、定国公徐允桢为首拜倒后,其余勋戚也都相继跪地谢恩。 不过勋戚们也并没有太过郁闷,一来郁闷也没用,不论是天子还是张世康,他们都惹不起。 二来勋戚又不靠薪俸过活,三来,张世康可是答应了他们,要带他们做海贸挣更多银子的。 张世康他们可惹不起,看看南京那群开国勋贵们的遭遇就知道了。 刚才宣读完对近卫军的封赏之后,天子便表达了对南京勋贵的极度失望。 不仅下令将南京勋贵全部除爵,还对那些勋贵下了杀手,张慎言那几个东林大儒甚至被当庭判了凌迟。 南京勋贵可是占了大明勋戚的一半,说除爵就除爵,说杀光就杀光。 朝堂上的勋贵一时间甚至都有点庆幸,得亏是当初自己怂了,否则那下场不见得有南京那边好。 张世康这大侄子,看似笑呵呵,杀人可真狠啊! 朝会结束之后,崇祯皇帝刚一离开,满朝文武就再度喧闹起来,聊的也无非就是刚才的改制,但更多的还是涨俸禄这件大喜事。 甚至有一部分官员,还对张世康表达谢意,不过最终都只得到了张世康的一记白眼。 张世康还是喜欢他们那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最重要的是,他本就是超级大权臣,身份使然,即使崇祯老哥再信任他,还是得跟文官划清界限。 这人呐,就不能膨胀。 历史给人类的唯一教训,就是人类从不吸取教训。 但张世康却是有自知之明的。 文武官员们都往外走,一群勋戚不自觉的就冲张世康围了过去,其中泰宁侯陈延祚冲在最前头。 “大侄子呀,你的那个海贸生意,到底啥时候开始呀?” 陈延祚因为有儿子陈涛在近卫军中,而且还因功封了伯,早已没了当初被张世康骗捐银子的怨念。 正相反,看看京城官员的下场、再看看南京勋贵们的下场,他觉得自己是因祸得福了。 可如今他家的所有铺子都要如数缴纳商税,家里的良田也被收了,薪俸也降了。 身为赚钱小能手的陈延祚,想赚钱都快想疯了。 但国内的生意就那样,再拓展也拓展不到哪儿去,反倒是张世康之前跟他说过的海贸。 陈延祚派人去了东南沿海一番调研,发现张世康这大侄子还真没骗人。 海贸里蕴藏的利润,根本就不是他在国内再拓展几个铺子能比的。 原本另外几个勋戚同僚,还想拉着他单干,但被陈延祚严词拒绝了,并告诫他们,想好好活着,就老实的上船一块干。 陈延祚能成为北京城勋戚里生意做的最大的,当然得益于他精明的头脑。 海贸这生意,看似利润庞大,但蕴含的风险也绝对不小,这些风险不仅包括时常发生的海难,也包括竞争者。 他早就打听清楚了,海洋贸易的竞争者,大多都是不讲武德的,说抢你就抢你,弄不好就是人船皆无的下场。 海外不仅有海盗,还有荷兰国、弗朗机国等的殖民者,这些对手都非一家一户可以对抗的。 陈延祚告诉跟他相熟的几个勋贵,唯有背靠张世康这座大山,才能从海贸中安全的分一杯羹。 陈延祚算是看出来了,张世康这大侄子什么都吃,就是从来都不吃亏。 是以,陈延祚好不容易逮到机会,立即就问张世康海贸的事。 张世康要办的事儿实在太多了,但好在海贸也算是他要做的事里比较靠前的,便反问道: “诸位世叔世伯且先说说,最近一年都做了什么准备吧。 毕竟能不能拿到船票,可不能光凭一张嘴对吧?” …… 第401章 这不是与民争利吗 “那必然是准备了的,大侄子,这艘船世叔我可是上定了!”陈延祚拍了拍胸脯道。 陈延祚说罢,西宁侯宋裕德以及其他的勋戚都表示已经有所准备。 张世康觉得宫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便告诉他们下午冠军侯府集合,开个会,一块说下此事。 所谓的冠军侯府,是张世康从京城诸多被抄家大臣的府宅中选定的。 为了这处府宅,张世康亲自跑了好几天,看了足足十几处府宅。 最终张世康发现,还是原成国公朱纯臣的宅子最为气派,也最大。 于是乎他便令手下将朱纯臣的牌匾取下,换上了冠军侯府的招牌。 以侯爵的身份,进驻国公的府宅,若是按规矩是不合乎礼法的。 但崇祯皇帝早前就说过,京城的府宅随他挑选,倒是也没说什么。 京城的冠军侯府,早有王承恩亲自安排的二十多个下人,府宅也早已打扫干净。 二十多个下人虽然不多,但其实张世康并不打算在这里长住,只打算当作临时住所。 毕竟空荡荡的大宅子,哪里有英国公府热闹。 张世康在家吃了顿午饭,下午便跟其兄长张世泽,一块坐着马车去自己的新宅子。 没想到泰宁侯等人更积极,当张世康抵达新宅子时,他们都在等着了。 张世康随即将人都请到了新府宅的大客厅。 北京城的勋贵并不算多,经过张世康的几番折腾,如今还健在的不过六十多个。 但这六十多人还是将客厅坐的满满当当,包括在锦衣卫任同知的新乐侯刘文柄都来了。 “都说说吧,诸位世叔世伯这一年来都做了哪些准备?”张世康喝了一口茶水后道。 陈延祚最先开口。 “大侄子,我在顺天府征募了两百水手,就在卢沟河那边训练,如今水性已经十分纯熟。 前阵子,老夫还跟他们一块去了一趟天津卫,让他们去海里扑腾,他们能扑腾好几里远咧。 当然,光水性好还不行,老夫又雇了一艘大渔船,让他们练习划船和捕鱼,如今他们不仅会驾船,捕鱼也是一把好手。” 宋裕德随后道: “大侄子,老夫也练了一百多水手,不止如此,老夫还花了一万多两银子,从两广地区买到了商船的图纸咧。 世叔拿给你看。” 宋裕德说着,便珍而重之的将一个木匣子递给张世康看。 张世康打开那木匣子,将图纸拿出来一看,发现那图纸是大明百十年前的老东西。 “世叔啊,你回头问问这玩意儿能退不,还是退了吧。”张世康无奈的道。 “啥?你是说世叔是被骗了吗?”宋裕德当即就坐不住了。 一万多两银子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当初那人可是打了包票的,图纸若是假的,他就是找到天涯海角,也得叫那人知道什么叫后悔。 “图纸看着倒是不假,不过这船太老也太小了。” 宋裕德顿时一脸苦逼样,因为卖给他图纸的说了,图纸十分珍贵,一旦卖出便不会退还。 有陈延祚和宋裕德打头,其他勋戚也都将自己这一年的准备报给张世康听。 经过统计,六十多个勋戚一共操练出了八千多名水手,操练之地大抵都是在京城周边的几条河里。 除此之外,也有一些勋戚搞到了类似南洋部分地区的海图,甚至也有人搞到了几条半旧的小型商船。 总体来说,张世康还是很满意的。 但一名熟练的水手,光是有好水性还是不够的,张世康便打算将这八千多水手集合到一块,送到天津卫去。 大明水师虽然如今规模还不大,但有十几艘船连水手都没有。 张世康打算先把那十几艘船单独拿出来,给这八千多人练手。 那十几艘船虽然不是最大的缯船,但也都是中型的战船,与张世康在葡萄牙人那里订购的新型商船大小差不多。 而且葡萄牙人的新型商船,足足有二十门火炮,与大明水师里的这些中型战船比都不差了。 商船上的水手虽然不必练的跟战船一个档次,但至少对船的结构、火炮火铳的使用得有所了解。 他当即就给停在天津卫的马统写了一封信,让他帮忙操练这批水手。 “好教诸位世叔世伯知晓,我已向小弗朗机人订购了数十艘新式商船,但至少要到今年年底,或者明岁年中交货。 不过咱们在这段时间里,也应当做其他的准备。” 张世康说罢,众人都面露欣喜,数十艘新式商船,这一看就是大生意。 “大侄子,订了那么多商船,该是得花不少银子吧? 这银子指定不能让大侄子你一个人出,我等也得出啊!”泰宁侯陈延祚道。 “就是就是,哪儿能让大侄子一个人出,咱们都得出。” 其他勋戚唯恐张世康不带他们玩,都马上表示自己也要掏钱。 张世康笑着摆了摆手。 “那笔银子是朝廷出的。” “朝廷?朝廷也要跟咱们一块做生意吗? 这是为啥呀?朝廷不好好处理政务,这不是与民争利吗?”宋裕德皱着眉头道。 “得!你们也学会文臣那一套了对吧?”张世康无语道。 所谓的与民争利,敢情就是与他们自己争利。 该说不说,屁股决定脑袋之下,所有人都是双标的。 “不瞒诸位,我要搞的海贸,可不是小打小闹,将是以我大明国力为依托的。 诸位这一年来肯定也私下里对海贸下了功夫,不知道有没有听过一个叫荷兰东印度公司的称呼?”张世康道。 “有啊!我就打听到了,就是那群红毛夷搞的团伙儿。 那群人上了岸是商人,下了海是强盗,听说还四处的抓人,不是好相与的。”驸马都尉巩永固道。 他口中所言的四处抓人,当是欧罗巴人一直在进行的奴隶贸易。 “我也打听到一些,他们那个什么公司,背后就是他们的什么亲王撑腰,那个什么亲王好像就是荷兰国的掌权者。”泰宁侯陈延祚也道。 “是啊,人家是伪装成商团的国家,咱们如果只有商船,拿什么跟他们抢生意?”张世康反问道。 “大侄子,朝廷不是组建了大明水师吗? 你就是水师提督,到时候他们敢闹事,你便领着水师去揍他们!”宋裕德接过了话茬道。 其他勋戚也觉得非常有道理。 张世康摇了摇头道: “咱们这么做,无异于利用朝廷的军事实力,来为自己谋福利。 这与此前朝廷里的那些狗官东林党们又有什么区别?” …… ps:好久没求打赏了,求个打赏啊,万一真有呢 给个好评也行啊,嘿嘿,等会儿还有一更。 第402章 大侄子,老夫都听你的,咱们啥时候去拉金子 张世康说的都是实话,当初的东林党集团,就是利用自己的身份地位,攫取本该属于朝廷的利益。 现在他们若是真的有难处就让大明的水师解决,然后自己仗着身份地位去赚取钱财,真的跟东林党士绅集团如出一辙了。 见众人都不说话,似乎并不太认同他的话,张世康便又道: “诸位世叔世伯,我可没跟你们开玩笑,没有朝廷作为依托,咱们的海贸是走不远的。 所以,朝廷肯定会入股,而且占的份子也不会小。” 张世康这话,意思就是不论你们怎么想,他是要实行一票否决权了,朝廷必须参与。 因为他明白,日后他们面对的不仅是郑家、小弗朗机人、荷兰人,还有大不列颠人、法兰西人。 他们不仅要去东洋、南洋,还要去澳洲、美洲,朝廷如果要保护他们,必然要花费很高的代价。 张世康是绝不允许他们如此平白占用国家军事力量的。 “贪心不足蛇吞象,诸位世叔世伯好好考虑。”张世康提醒道。 这话一说出来,众勋戚都有点蔫了。 最终还是陈延祚先妥协。 “老夫没意见,就听大侄子你的,你都不怕赚的少了,老夫也不怕。” 陈延祚这么一说,其他人也都眼睛一亮,是啊,张世康这大侄子都不怕被朝廷抢了利润,他们又怕个什么? 见众人都附和自己,陈延祚不觉有些嘚瑟,心道还是自己有头脑。 “这就对了嘛,你们啊,还是小觑了海贸的利润。 你们想想看,若是咱们跑一趟远洋,拉回来的是几大船的金子,我没跟你们开玩笑。 你们知道几大船的金子,价值多少吗?” 张世康深得打一棒子给个枣子的真传,当即就递过去红彤彤的大枣子。 一众勋戚眼睛都直了。 大明缺金又缺银,金子与银子的兑换比例,更是高达一比十,朝廷规定金子不允许民间流通,其实就是因为这玩意儿太少了。 “大……大侄子,这是真的吗?”宋裕德有些结巴的道。 “当然是真的,我还知道金子在哪儿。”张世康信誓旦旦的道。 所谓资本主义的原始积累,其实有相当一部分便是美洲的金矿。 西班牙人占据大半个美洲后,一船船的黄金运往伊比利亚半岛,直接将整个欧罗巴都整成通货膨胀了。 张世康之所以对大明将白银作为货币不太满意,就是因为白银这玩意儿,只在中华周边的圈子流通。 出了东亚,其他地方都只认金子,而不认白银和铜钱。 “那咱们还等什么?大侄子,老夫啥都听你的! 咱们啥时候去拉金子!! 老夫出多少银子都成!!!”泰宁侯陈延祚兴奋的道。 其他勋戚也都兴奋非常,各自附和。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呀,诸位世叔世伯,磨刀不误砍柴工,而现在,咱们连刀都还没有。 那些地方,说不得都已经被欧罗巴人占据了,那么多的金矿,他们可不会拱手让给咱们。 这也是我非要建议陛下组建大明水师的原因。 我大明必须拥有强大的水师力量,把那些金矿都抢到咱们自己手里。 现在,你们明白,为何我要让朝廷也参与其中了吧。 倘若金矿只掌握在咱们以及咱们的子嗣手里。 诸位世叔世伯以为,朝廷、或者以后的天子,会放过咱们吗?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张世康叮嘱道。 “大侄子说的在理,我就说嘛,大侄子从来都不肯吃亏。 咱们这些老东西,想法都过时了,叫我看,全听咱们大侄子的就行。 大侄子叫咱们干啥,就干啥。”陈延祚正色道。 有京城东林党人前车之鉴,又有南京勋贵的后事之师,陈延祚虽然对赚钱非常感兴趣,但对自己的小命儿更感兴趣。 这么一说,在场的勋戚们都相继点头,表示一切都听从张世康的命令。 “具体的份额分配,现在说还为时尚早,但朝廷肯定会分相当的份额。 除此之外,咱们陛下也要分。”张世康又道。 崇祯老哥早在皇庄被他没收之后,就隐晦的表示过,没了皇庄的收益,实在是太难受了。 虽然户部会拨银两供宫里的日常开销,但那都是有定额的,崇祯皇帝想伸手向户部要银子,就得有足够充足的理由。 而户部尚书海中期,又是出了名的铁公鸡。 “陛下如果也能加入,那咱们就更稳了!”陈延祚点了点头道。 其他勋戚一想也是,即便到时候因为利润太大,朝廷总不能连陛下也给清算了吧? 那可就太扯淡了。 于是这一条也被全部勋戚欣然接受。 “可是大侄子,若是等咱大明水师强大起来,那得等多久呀? 咱们就这么一直苦等吗?”陈延祚十分憋屈的道。 “自然不能苦等,咱们需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我问诸位,做海贸,咱们手里总得有拿得出手的商品,不然不就成了抢劫的了?” “又不是抢咱大明,抢劫也没什么不好……”宋裕德小声嘀咕道,见张世康望向他,赶紧改口道: “啊对对对,既然是做贸易,总得有贸易品才是。” “我家倒是经营着不少生意,有杂货铺、粮铺、布庄,哦,还有典当铺。”驸马都尉巩永固道。 张世康摇了摇头。 “这些都不太行,我大明在海外畅销的三件神器是丝绸、茶叶和瓷器。 一船精美的瓷器,运往东洋倭国可以赚取三倍利润。 运往波斯地区,可以赚取五倍利润,而若是能过印度洋再渡过大西洋,到了欧罗巴,就能赚取八到十倍的利润。 当然,我还打算研制出一些新商品来,我向陛下建议组建的大明皇家制造总局,除却研制各式火器外,也会研制一些绝对会畅销的商品出来。 到时候,这些商品以及所产生的利润,都会归到咱们的海贸中去。”张世康想了想道。 闻听此言,众人对朝廷分取利润再无怨言,毕竟朝廷不仅提供军事支持,还提供商品支持,既出钱又出人还出商品,实该如此。 陈延祚对利润率这等字眼十分的敏感,一听又是三倍又是十倍的,当即便道: “大侄子,老夫回去就将家里的铺子全卖掉,换了银子去搞瓷器!” …… 第403章 和联胜 “老夫也去。”其他勋戚先后表示道。 张世康见状赶紧摆了摆手。 “诸位世叔世伯,一盘散沙是形不成凝聚力的,我已经看到了诸位的决心。 是以,自今日起,这件事咱们得一块来做了。” 去年一整年,绝大多数勋戚都付诸了行动,真金白银的在操练水手,甚至还购置海图和商船。 而一年之后的现在,他们的热情不仅没有消退,反而更加的期待了,大有一把梭哈的勇气。 这就够了。 既然是大家一块干事业,各自出银子单打独斗是不成的,继续将他们整合起来,聚沙成塔。 “贤侄你有什么好主意,就一并说了吧,咱们群策群智,总之老夫是一定要登上这艘巨船的。”泰宁侯陈延祚道。 见众人也都是这个意思,张世康继续道: “我的意思,咱们集体出资,先搞一个大型的瓷器工坊和一个丝绸工坊。 茶叶这一块,咱们可以联络江南各地的茶商谈合作,当然茶叶可以先放一放。 瓷器工坊和丝绸工坊,是购买现成的,还是咱们在京城周边重新办厂,可以先做一番调研。 但诸位记住,咱们不做与民争利的事,咱们要赚,就赚外藩人的银子。” 一大群勋戚集体办事业,又有张世康这个国朝第一大权臣带头,如果想抢占国内市场,其他的商贾根本就没有抵抗的资本。 为了大明的经济繁荣,张世康直接将这个口子给堵上了。 “除此之外,咱们还得有一个话事人,再选出八位协理来,八位协理负责咱们商会的日常事务。 一旦有重大决策,需要话事人与八位协理共同商议投票,话事人拥有一票否决权。” 张世康想了想又道。 在专制主义思潮之下,对于一个国家而言,集权可以提高行政效率,在这一点上张世康是践行者。 但商业并非治国,欧罗巴那边贸易做的不错的,诸如荷兰人和威尼斯人,在贸易上几乎走的都是民主这条路。 说白了就是大家伙儿一块选出个类似委员会的领导班子,群策群智之下,更容易发挥集体的主观能动性。 由于资本都是大家一起出的,自己的一切资金都让其他人做主,若是张世康还好,可以后若是换人,肯定就会出现一些人不满的问题。 为了长远打算,不论是话事人,还是协理,都可以通过全体商会成员投票产生,这样便能使大部分人都服气。 只是张世康的这个想法还是太过前卫,在场所有人都不大理解。 “贤侄啊,这个商会本就是你提出和规划出来的,大家伙儿都听你的不就成了。 放心吧贤侄,大伙儿都服你,谁若是敢阳奉阴违,我陈延祚第一个不同意!”陈延祚发表意见道。 其他勋戚也都出言附和,张世康他们都是非常服气的。 只从张世康近两年的表现便可以看出,若论权力、身份地位以及跟陛下、朝廷的关系,在场没有一人能比得上的。 更令他们敬佩的是,这两年来张世康为朝廷四处搞钱,经手的银两不下一万万两,然而却从未传出张世康吃拿卡要的事情来。 一些有心人甚至经常去英国公府拜访,与英国公张之极和张世泽交谈,并非没有打探英国公府有没有趁着大好机会捞银子的心思。 但太多的证据表明,张家并没有依托张世康的权势,而为他们自己谋利益。 这件事令当初绝大部分的勋戚十分的不解,他们太了解当今的陛下了,只要陛下认为你行,不行也行。 只要你能给朝廷带来福祉,就是贪心点,陛下或许也不会太当回事。 毕竟历代天子都是这么做的,比如嘉靖朝的严嵩、隆庆朝的高拱、徐阶、万历朝的张居正等等等等。 可张世康就是没有这么做。 有权势,有脑子,得圣宠,还不贪婪,凭谁问,在场的勋戚觉得他们是做不到。 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对张世康可谓打心底里佩服,佩服他的为人,也佩服他的能力和手腕。 “诸位世叔世伯们,我这是为咱们商会的长远考虑,咱们现在是一条心,我也觉得没什么。 可是以后呢?诸位的子嗣若是接班,还能不能一条心? 这就是个未知数了。 但海贸之事,乃是百年大计,运营得好,不仅朝廷可以从中获利,我等的家族、子嗣,也都能永享荣华,不得不慎重。” 张世康劝道。 “有老夫在,哪个儿子敢翻天?倒反天罡了还! 不过如果贤侄坚持,老夫全力支持便是。”西宁侯宋裕德表示。 当一个团体一条心的时候,效率是极高的,为了日后的伟业,所有勋戚都十分的积极和团结。 不多时,商会的大致骨架就被定了下来。 商会由京城六十三家勋戚组成,提选出话事人一人,协理八人,协理和话事人都是五年一届,由六十三名成员中选出。 张世康为商会第一任话事人,经过全体成员一致表决,张世康这任话事人为终身制。 所有人都认为,创业之初,领头人是最重要的,他们无法接受五年后话事人更换成张世康以外的其他人。 除了张世康之外,其他人谁来当选,他们都不服气。 张世康也是无奈,只得暂时应下。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都对未来的海贸大业满是憧憬。 众人所不知道的是,今日的这一次集会,造就出了未来大航海时代的一头猛兽。 这头猛兽自崇祯十三年正月出生,在以后的数年间,依托于大明强大的军事力量,和大明三大神级贸易品。 抵东洋、闯南洋、下西洋,商船遍布印度洋、澳洲、南北亚墨利加,将一艘艘满载香料、白银、甚至黄金的商船运抵大明,造就了大明帝国大航海时代的传奇。 而这次会议,在大明经济史中,被称之为崇祯合议。 当然,此时的商会才刚刚起步,见所有人都在畅想未来的赚钱大计,张世康微笑着对众人道: “既然咱们是商会,那就该有个名字。 我看,不如就叫和联胜吧。” …… 第404章 黔国公沐天波 “和联胜?和气生财,联合取胜,这名字好。”泰宁侯陈延祚点了点头道。 “咱们和联胜此后必将驰骋海外、飞黄腾达!”西宁侯宋裕德捧哏道。 “对,有贤侄这个话事人在,谁敢阻挡咱们这艘巨船,就撞翻它!”新城候王国兴也有些兴奋。 为了开这个会,他今天甚至都没去钓鱼。 “既然诸位选我为话事人,那八位协理,不如也趁着这个机会选出来吧。 诸位协理暂时不设薪俸,乃是为咱们和联胜义务付出,所以协理必须有充足的时间为未来的生意忙活。 不止如此,协理也应该有足够的威望,以及生意头脑和良好的交际沟通能力。 参选者要慎重,诸位投票时也应慎重。” 张世康说罢选任方式,六十多人便开始在大客厅内议论,不少人都跃跃欲试。 最终经过半个时辰的议论和举手投票,定国公徐允桢、英国公嫡长子张世泽、泰宁侯陈延祚、西宁侯宋裕德、新城侯王国兴、武安侯郑之俊和驸马都尉巩永固七人高票通过。 而第八位协理反倒出了点问题,临淮侯李弘济与兴安伯徐治安得票数相同。 两人又各不想让差点干起来,张世康表示十分的无语,他正打算行使自己的一票否决权,直接将自己的票随意的投给其中一人。 这时,客厅外头突然走过来一个年轻人。 这年轻人生得格外俊朗,二十岁出头的年纪,一身淡紫色长袍风度翩翩。 他的身后跟着两名随从,张世康新府宅的仆人也跟随其后。 他的这些仆人都是王承恩亲自挑选的,不仅都是良家出身忠诚度没问题,而且也都是有眼力见的。 下人没来通报,只能说明两个问题,一是暴力进入,二是身份尊贵且得到了验证。 而看那年轻的表情,很显然不是前者。 “诸位世叔世伯,小侄满京城寻不到你们,原来是都到了这里。”那年轻人进得屋子之后,微笑着冲在场的人拱手行礼。 “你是沐启元家的小子吧?哎哟,这几年没见,都长这么大了! 快过来,让老夫看看。”定国公徐允桢站起身来笑道。 “哦,忘记给张贤侄介绍,他便是当今黔国公沐天波。”徐允桢对张世康道。 张世康略一皱眉,便知道了面前这年轻人的身份。 第一任黔国公当是黔宁王沐英的儿子,世代镇守大明的云南,而沐英乃是朱元璋和马皇后的养子。 战功自是不必多说的,由于沐英正是被马皇后带大的,是以黔国公一脉对朱家非常忠诚。 尤其是末代黔国公,崇祯老哥自挂东南枝后,末代黔国公追随南明小朝廷。 一直到了南明永历皇帝被清军追至缅甸,末代黔国公仍旧誓死追随,最终在咒水之难被缅兵挟持外出,夺刀抵抗至死。 而如果张世康没记错的话,面前这年轻人便是末代黔国公。 “沐贤侄,此便是当朝兵马元帅、冠军侯张世康。”徐允桢又向沐天波介绍道。 “原来贤弟便是冠军侯,久仰大名,去岁的阵势,着实令愚兄震惊,当为天下百姓之幸。”沐天波冲张世康拱手致意。 “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张世康连连摆手,随即又问道: “黔国公不在云南镇守,何以来了京城?” “哦,愚兄是来京城述职的,上次来时,京城还满是乞讨的难民,没曾想三年未来,如今京城也已变了样子。”沐天波感叹道。 黔国公一脉与京城的其他勋戚还不太一样,肩负着镇守西南边境的重任,是大明少有的单独握着军权的实权人物。 也正是因为责任不一样,黔国公每三年便需要入京述职,当然,述职的对象并非兵部、户部,而是当今天子。 同时,黔国公每次入京,也会借着机会与京城其他勋戚聚上一聚,毕竟同属勋戚,而黔国公又身处偏远地带,旧有的情谊不维护,也就淡了。 “可不是,沐贤侄也可不知道,张贤侄可厉害了,略施小计,便从我等手里拿走了将近五百万两。 哦,老夫记得,你小子得知此事后,也给陛下捐了不少银子来着。”陈延祚道。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国朝有难,这都是身为臣子应该做的。”沐天波谦逊的道。 他在得知了京城的募捐行动之后,便将黔国公府的家产变卖了一部分,算上家里的现银捐助了三十多万两。 “你倒是有先见之明啊!不瞒贤侄,当初我老宋可是后悔的好多天睡不着觉。 现在看来,若不是张贤侄在背后踢了老夫一脚,说不得老夫现在已经无法坐在这儿了!” 西宁侯宋裕德毫不讳言的道。 众人一番寒暄之后,沐天波又与张世康聊起了近来朝廷全面改制之事。 与周围只想着搞海贸赚银子的其他勋戚相比,沐天波还心系着朝廷,改制政策里他不解的部分,便向张世康询问。 在得到了张世康的解答之后,沐天波不禁对张世康肃然起敬。 与文官所担忧的文武失衡、权力过大不同,沐天波毕竟也统兵,知道在这乱世,有一个强有力的军事统帅,对天下百姓来说绝对算不上坏事。 而如果按照新改的军制,沐天波镇守云南边陲,当是隶属于虎贲军,同样也是受张世康节制的。 之前民间还传言,说冠军侯张世康嚣张跋扈什么的,可如今看来,全是谬误,而沐天波本人对朝廷接下来的改制,也持着支持的态度,认为如果能办好,都是有利于国计民生的好政策。 张世康又将他们商议的事情告知了沐天波,沐天波虽然觉得此时朝廷的重心应该还是解决流寇和北患。 但发展商业也是十分有必要的,便也表示沐家也想参与。 “既然黔国公也要加入,我看两位也不必争了,这第八个协理成员,便由黔国公来担任吧。 谁赞成,谁反对?” 张世康说着,看着还在互相攻讦的临淮侯与兴安伯道。 …… 第405章 日子且有盼头呢 以黔国公的身份地位,自然是没人反对的。 可沐天波却似乎有些为难。 “贤弟,愚兄还是要回去云南的,可能无法顾及到商会的事情。 不若便让天泽来暂代吧,家里的生意也是一直由他在打理。” 沐天波今年二十三岁,而他的弟弟沐天泽倒是与张世康同岁。 众人一致同意了沐天波的提议,其实无非就是一家出一个代表。 就比如英国公,张之极为了避嫌可谓是啥事儿能不掺和就不掺和,便让张世泽来代替英国公府参与此事。 而张世康作为世袭的冠军侯,自然算自己单独参与。 加上沐家之后,和联胜商会的成员变成了六十四家。 之后,众人在张世康的领导下,便就瓷器工坊和丝绸工坊的事再作讨论。 最终六十四家勋戚每家出银五万两,集合了三百二十万两的资金,用于接下来办理工坊事宜。 鉴于前年的时候张世康便将在场勋戚家里的现银骗了个干净,再加上去岁操练水手什么的支出,在场的勋戚其实府上都已经没有多少现银。 而五万两已经不算是小数目,在场的勋戚都在盘算着出掉家里的铺子。 毕竟这只是和联胜商会的第一次融资,此后看这势头,势必还会有更多的支出。 但他们对于投资这件事都十分的坚定,家里本就是做生意的,越是大的生意投资越大,回报也越慢。 可只要大方向不错,大生意的回报周期和利润率,也非家里开的普通小商铺能比。 张世康默认了这一行为,其实这也是他刻意引导的,既然将目光放在了海外,放在了大生意上,勋戚主动将家里的小杂货铺、布庄等铺面卖掉,也算是给国内商贾腾出了空间来。 不然若这一大群勋戚都可劲儿的吞并其他普通商贾,对国内的商业发展也算不得好事。 由于沐天波好久不来一次京城,当天晚上,沐天波便做东,宴请了京城所有的勋戚。 张世康对于沐天波的为人,还是比较敬佩的,当天晚上更是与其把酒言欢,少有的畅快。 第二天张世康睡了个大懒觉,起床时,便看到陈珠儿已经趴在桌子前睡着了。 桌子上放着张世康的早餐,他也不去叫醒陈珠儿,自顾自的洗漱了一下,便吃起了饭。 饭后张世康便带着一大波亲卫去了西山大营,的右边的工坊区。 虽然北方还未解冻,但数百名各式工匠和上千名民夫已经开始忙活,他们要准备太多的建筑材料。 根据规划,西山大营右边将划出足够大的一片区域,甚至连大半个西山都给划了进去。 制造总局下辖的工农局、兵器局、火器局以及船舶局,总部都将在这个范围内。 除却船舶局的下属造船厂不在这里,兵器局下辖的各式兵器工坊、盔甲工坊,火器局的火铳工坊、火炮工坊,工农局的农具改良、手工业器具改良研发的机构,也都建在这里。 按照工部合算出的工期,一期工程先建造制造总局衙门以及下辖四局的衙门,预计今岁七月份便可完工。 而四局下辖的各式工坊,则至少要到明年年中了。 张世康肯定不想等这么久,工农局和兵器局还是特别当紧,可火器和船舶的研制却已经迫在眉睫了。 于是他便用出了钞能力。 使户部多雇佣了整整三千民夫,用于四局的建造,同时要求工部必须在今年年底全面完工。 一群民夫正在搬运着石料和木材,见到张世康带着一大波的兵来到工地上,都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我乃兵马元帅张世康,诸位不必惊慌,本帅就是过来看看。 本帅问你们,可都是自愿来这里做工的吗?”张世康露出个自以为平和的笑容来。 其实他尤为讨厌装腔作势,即使是跟朝臣或者崇祯老哥,也向来都是不装的,该生气时就生气,该发火时就发火。 可面对这群衣衫褴褛的民夫,张世康却下意识的即使不想笑,也对这群人温和以待。 那群民壮一听张世康的名讳,立马都将手里的活计放下,向着张世康跪地磕头。 “哎呀,你们这是作甚,本帅虽然杀了不少人,可却没杀一个百姓。 本帅没那么凶残呀!” 见数百人先后拜倒,张世康只觉得头疼,还以为这群百姓是畏惧于他的恶名。 “大元帅,我等是为谢恩呀!若不是大元帅给我等分到了田地,我等估计去岁冬天已经饿死在了街头!” 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身上只着破烂的薄衣,跪倒在地满含热泪道。 “是呀,大元帅,我等这些天一边忙活也一直在聊,我等知道这里是大元帅的产业,便猜测大元帅以后会不会过来看看。 若是大元帅能来,我等必要亲自给大元帅磕头,以谢大元帅对我等的再造之恩!” “大元帅,我等做梦也不会想到,朝廷竟会真的给我等分发田地,大元帅,请受我等叩拜!” …… 这群民夫几乎都是自顺天府内征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一边给张世康磕头,一边诉说张世康的恩德。 张世康本来平静的心情,也被搞得起了波澜。 “你们穿着薄衣,不冷吗?”张世康问完,就觉得自己有点傻逼。 可那群人却道: “工部的官老爷们给发了棉被咧,白天干的都是力气活儿,不冷咧,俺都出汗了。” “大元帅不必担忧我等,我等有了地,待今岁多用些功夫耕种,到了秋天得了粮食,日子且有盼头呢!” …… 看着这么一群淳朴的百姓,张世康心里头五味杂陈。 正如崇祯老哥之前所言,朝廷亏欠老百姓亏欠的太多了。 他们是那么容易满足,只要有了田地,便有了盼头,便能忍受那么多压迫。 张世康让众人都起身来,继续问道: “你们还未回答我,可是自愿来这里做工的吗? 若是有人强迫,告诉我,我这就把他们抓来,让你们用鞭子使劲儿抽。” …… 第406章 你属于这里 他给官员们涨了薪俸,可不是平白涨的,除却取消了士族的大部分所谓特权外,更是对考核增加了要求。 其中一项便是民意,给他们那么高的薪俸,让他们拥有有别于平民的身份地位和收入,如果不好好办事,张世康是绝对不会姑息的。 “好教大元帅知晓,俺们都是自愿过来的,工部的官老爷们还特意叮嘱,家里若是没有其他劳力,便不得应召。 俺们家里一般都是有其他兄弟,不会误了农时。” 有人大声回答了张世康的问询。 “可有薪水?可有欺辱的情况存在?饭食如何?”张世康又问道。 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他其实每天都会将刘文柄兄弟俩汇总过来的各地消息看一遍。 如果他对某些方面比较关切,也会令锦衣卫的人专门查访。 但纸面上的汇总总归是纸面上,一旦有机会亲自到现场,他还是更相信亲眼看到的一切。 “有有有!大元帅,天可怜见,以前朝廷征徭役,都不给银子的! 今年不一样,他们竟然给银子,一个月足足有八钱银子咧,还管饭! 以前俺们去给朝廷做役夫,倒是时常遭到监工刁难,但今年不一样,只要俺们按工期计划做事,都不曾恶言相向,也并无打骂。 大元帅你看,那便是监工大人。” 那人说着,便指着从远处走过来的茅元仪道。 茅元仪作为西山大营工坊的第一位元老,对整个制造总局的工程都在亲自跟进。 而且工部在建造和设计上,只负责提供工匠和原料,茅元仪对整个建造工程拥有最高的决定权。 茅元仪来的最早,自然最了解张世康对于制造总局的构想,而茅元仪本身也算是个理工大佬。 只是茅元仪本来心情还不错,可一看到张世康,脸顿时就落了下来。 这几乎已经是下意识的了,这两年来,他不止一次向张世康表达了随军出征的意愿。 张世康每次都找这样那样的理由搪塞他,现如今,茅元仪终于知道,张世康就是不想让他出征。 “茅将军早啊,吃了吗?”张世康笑着问候道。 “大人,这都要中午了。”茅元仪冷淡的道。 “你们还不去干活?误了工期我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茅元仪对周围的民夫们道。 “监工大人,俺们就是拼了全身的力气,也不让大元帅失望,绝不会误了工期。” 说着,一群人便再度开始搬运建材,投入到了建造工作中。 “咋的,这还生气呢,茅将军啊,你当知道我为啥不让你上战场。 我大明缺的不是将军也不是士兵,是你这等技术性人才,我究竟要说多少遍你才能想通。” 张世康当然知道茅元仪为啥总是对他挎着个批脸,这大叔生着闷气呢,怪他总是诓骗他,不让他上战场。 “大人,卑职没生气。”茅元仪回道。 “你可拉倒吧,你那张脸都把你给出卖了。 本帅最后问你一次,倘若你能如实回答,下次出征建虏,我必带上你。”张世康十分认真的道。 茅元仪见张世康如此郑重其事,便开口道: “大帅请问。” “你忠于这个国家吗?” “卑职做梦都想回到军旅,为的便是报效朝廷。”茅元仪十分平静的回答。 “那你愿意为了这个国家付出生命吗?” 张世康再度问道,而茅元仪仍旧没有迟疑。 “卑职愿意。” “好,何其壮烈,本帅从未怀疑你对朝廷的忠诚。 但是茅将军,你是否知道,如你一般的人若是与其他士兵一样死在战场上,对于朝廷来说,将是重大的损失。 你不能否认,你的长处并不在战场拼杀上。” 茅元仪闻言陷入沉思,张世康知道这大叔是个死脑筋,便指着那群干活的民夫道: “你看那些民夫,他们对于朝廷而言,能做的只有自己的一把力气。 再看那些匠人,他们对于朝廷而言,便是他们的手艺活。 如果那些匠人告诉我,他们也要上战场要去杀敌,可他们明明没有强健的身体和武艺,他们本该通过手艺来报效朝廷,而死在战场上,就没有任何意义。 你也一样,恕本帅说话难听,茅将军当年在辽东的战绩,我已经着人详查过。 你的战绩不能说毫无亮点吧,只能说马马虎虎。 若是你能听从军令,倒是也能独领一支兵马,但也仅止于此了。 可你在这片地方,在即将建造的制造总局里,可以发挥出对朝廷对整个大明更大的作用。 你若真是忠于朝廷,就该站在朝廷的角度去考虑,而不是你认为怎样就怎样。 现在朝廷需要的,是一个为我大明军备研制更多厉害武器的茅将军,而不是一个扛着大刀随时会死在战场上的茅将军。 那没有意义,你明白吗?” 张世康一口气说了许多话,这些话也都是他的真心话。 与这大叔也算相识了两年多,知道死心眼的家伙就是这么难沟通,但他还是说了。 茅元仪听了那些话后,眉头紧皱思量了许久。 一直以来,从没有人这样跟他说过话,在绝大部分人面前,谈及忠君报国都是血染疆场的,都是马革裹尸的。 他也向往那样的壮烈,在被张世康征召到这里之前,他作为被发配的罪将,一直活在懊悔之中,终日以酒度日。 是啊,他今年已经四十七岁了,金戈铁马或许已经不再适合他。 而之所以一直纠结于不能上战场,其实不过是他的执念罢了。 他曾在战场上输过,他懊悔,所以他渴望回到战场,去夺回失去的荣誉。 可是,他已经不再年轻,即使回去,战死在战场上,也没有任何意义。 想明白了这一点,心里仿佛有种东西消融了。 茅元仪望了望远处热火朝天的工地,以及那些洋溢着笑容的民夫,珍而重之的向张世康单膝跪地道: “卑职明白了,多谢大元帅为卑职指点迷津!” “明白了就好,你属于这里。 若真的想报效朝廷,便将这里建好,为朝廷研制更厉害的武器吧。”张世康十分欣慰的将茅元仪扶起来。 之后张世康便在茅元仪的介绍下,在工地四处逛了一圈,明白了这片区域的大致规划。 离开之前,张世康又问道: “茅将军,宋老最近如何?” 茅元仪听张世康提起宋应星,表情突然变得有点古怪。 “大帅,那个叫汤若望的家伙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呀? 他成天让卑职和老宋等人信他们的主,烦都烦死了,老宋脾气好,但估摸着也快受不了了。” …… 第407章 复刻加农炮 张世康将汤若望从福建带回京城,为的就是这老头儿所掌握的火器知识。 所以年前一回到京城,他便将汤若望带去了西山大营里的小工坊。 一来让汤若望与工坊内的宋应星等人熟悉,二来,他也有点受不了那老头儿的神神叨叨。 从欧罗巴远渡重洋,来大明的传教士并不少,光是有名有姓记录在册的就有十几个位。 这些传教士来大明的第一要务,当然就是为了传播宗教,但大明这片土地传教十分的困难。 以至于为了投上位者所好,这些传教士们几乎个个都是六变形战士。 不仅懂多门外语,甚至连大明的地方方言都会,还钻研火器、造船,诸如化学、物理数学等等,都有一定的造诣。 当然,最虔诚的教徒,自然不会忘记他们在这片土地上的任务,只要一有机会,便会拿出他们的圣经来,向他们见到的所有人宣读主的恩典。 茅元仪还要监督工地,张世康便带着自己的亲卫赶往西山大营。 西山大营救在工地的旁边,张世康骑着二狗只需要一脚油门就到了大营里。 他在西山大营里组建的那个小工坊,虽然也没怎么扩充,但经过一年多下意识的整改,如今也算是小有规模。 不仅拥有了两三百位各式工匠,更是拥有茅元仪、宋应星、毕懋康、毕懋良、王徵等六七位各工种大佬。 毕懋康是去年四月在张世康出征之后,应召前来的,老头儿之前担任过大明兵部和户部的官员,今年都七十岁了,早已告老还乡。 不过毕懋康在得知张世康的抱负之后,还是拖家带口的来到了京城。 不止如此,毕懋康还向张世康举荐了陕西的王徵,张世康便给孙传庭写了封信让他找人。 王徵是去年十月自陕西抵达的京城,当然这也是个老头儿,跟毕懋康同岁,都七十了。 当张世康走向西山大营的小作坊时,大老远便听到汤若望慷慨激昂的声音: “主说,你们在我里面有平安,在世上你们有苦难,但你们可以放心,我已经胜了世界。 主还说……” “侯爷!”宋应星见到张世康过来,立即结束了听讲状态,并奔着张世康迎了过去。 这段时间他的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每天睁眼闭眼都是汤若望的主。 一开始还能忍受,可自打那个王徵来了,他是真的快遭不住了。 因为那个王徵也是那个主的教徒。 在此之前,宋应星算是西山大营年纪最大的人,可自打毕懋康兄弟俩和王徵来到这里后,宋应星仿佛又成了年轻人。 宋应星跑过来,毕懋康兄弟俩也踱步走向张世康,汤若望也就没了讲经的兴致。 “汤教士,军营里不得传教。”张世康直言道。 他费尽心思,就是希望给这些理工科大佬们,创建一个最好的科研环境,而汤若望的传教行为,很明显已经影响到了大佬们的心情,这是绝对不能被允许的。 “侯爷,我只是趁着他们闲下来的时候,好吧,我知道了。”汤若望略显失落的道。 这时候,五六个士兵牵着两匹马拉过来一门炮,这炮正是张世康自葡萄牙人手里买到的那二十门现货火炮。 那二十门火炮除却留给广州铸炮厂一门作为研究对象外,其余十九门都由大明水师运抵了天津卫。 也是在昨天,才又从天津卫运到了西山大营。 “侯爷,这是小弗朗机人的铜炮。”汤若望一眼就认出了火炮的来历。 毕懋康爷走过去围着那火炮观摩了一阵,并不时的点头。 “侯爷,这应当是弗朗机人的二十四磅炮,这技艺,我大明已然是落后了。”毕懋康叹了口气道。 毕懋康虽然已经七十岁,但其着作《军器图说》主要讲述的便是火器,可谓是大明的火器专家。 毕懋康退休前,还专门为崇祯皇帝赶制武刚车、神飞炮等。 只是他的火器思想一直不被朝廷重视,即使《军器图说》中已经明确记载了遂发式火铳的理念和制作方法。 毕懋康将遂发式火铳称之为自生火铳,但这一条也并未被朝廷重视起来,一直到大明灭亡,遂发火铳也没有被批量生产。 足以见得毕懋康在火器上的造诣。 “是啊,那个什么书里不是说了吗,知耻而后有勇。 毕老,本侯的意思是,以弗朗机人的二十四磅炮为蓝本,看看您能不能想办法复刻出来。” 张世康指着那门炮道。 毕懋康没有直接说话,而是对那门火炮又是摸又是敲的,研究了一会儿道: “侯爷,复制这种炮的难度只在炮管,这炮管应当是铜和其他金属混合熔铸。” “毕兄猜的不错,弗朗机人铸炮确实尤其擅长铸这种青铜炮,这种款式的火炮,我们欧罗巴人更喜欢叫它加农炮。” 汤若望接过了话茬道。 二十四磅炮,是欧罗巴人的称呼,这时候的人喜欢用炮弹的重量来计算火炮的威力。 二十四磅如果换算成后世的公斤,便是将近十一公斤,在这个时代,已经绝对算得上大口径了。 “侯爷是想造出这种火炮吗?我想我可以帮您。”汤若望十分热络的道。 这老头儿虽然在大明屡次碰壁,但仿佛心中的热情永远不会退散,总是一脸的热情。 “毕老,这差事便交给你与汤教士了。”张世康十分高兴的同意了汤若望的请求。 他甚至都还没开口,不得不说跟性子更直接的欧罗人相处,还是很舒服的。 但毕懋康很显然不是很乐意,他将张世康拉到了一边,小声道: “侯爷,他如果不念经,老夫倒是可以与他一起研制这种火炮。” 毕懋康都七十了,这阵子天天被汤若望圣经轰炸,搞得晚上做梦梦到的都是汤若望的那个主。 “好说好说,我等会儿便交代他。 不过毕老,属于咱们大明的火器机密,记得不要轻授于外藩人。”张世康提醒道。 其实目前的大明,在火器上已经逐渐开始落后,倒是也没什么担心泄密的事情。 毕懋康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于是张世康便留下毕懋康和汤若望继续研究那门火炮,自己则与宋应星和王徵去了另外的房子。 “宋老,那改良过的纺纱机如今怎么样了?” …… 第408章 轻工宋应星,重工王徵 “回侯爷,新式纺纱机早已试验完毕,只是如今限于没有合适的场地,倒是还并未投产。”宋应星回道。 当初宋应星只用了十天功夫,便将张世康提供的思路付诸了实践。 而后又用了几个月时间多番改良,在去年的八月份时,新式纺纱机已经定型,比旧式纺纱机的纺纱效率提高了八倍。 “没让汤若望看到吧?”张世康认真的道。 早在将汤若望送去这工坊时,张世康便叮嘱了宋应星等人,不得将他们在研制的东西给外藩人看,也不得说。 这看起来似乎挺不要脸的,毕竟张世康还指望汤若望帮大明改良火器,而自己还要防着人家。 但张世康认为就应该如此,当初欧罗巴人若不是从中国学到了火药配方,说不定现在连火药都造不出来。 可欧罗巴人从中国学到火药技术之后,便倚靠着船坚炮利来劫掠中国。 在国与国之间,尤其是在技术上,还管他什么颜面。 如果能靠偷搞到弗朗机人的铸炮图纸,搞到荷兰人的盖伦船的图纸,他早就去干了。 总之,只要能最效率的提高大明的科技水平,一切都是可以做的。 好在是如今不论是大明,还是欧罗巴人,对技术垄断都还没有太多的概念。 张世康就是要利用这一差异,一面研究自己的技术,一面研究欧罗巴人的技术,并借此实现弯道超车。 纺纱机的改良,揭开了欧罗巴人工业革命的序幕,但那是在十八世纪中叶,也就是现如今的一百二十年之后。 但是如今,纺纱机在大明率先改良成功了,在大明通过纺纱机攫取到足够的利润之前,保密工作绝对是要做的。 “回侯爷,他不知道。” 三人说着便走到了独属于宋应星的小作坊,作坊外还站着两个士兵,这间屋子没有宋应星的允许,其他人是不能进入的。 进了屋子,但见作坊内就放着宋应星多番改良过的新式纺纱机。 宋应星还给张世康示范了一下如何使用,张世康对这新式纺纱机格外的满意。 “我会让工部率先建造出一个工坊,供生产纺纱机使用,但工匠的选任便得由宋老你来把关了。 不必多,有一百人便可,工匠可由工部调配,他们必须签署个文书,没有朝廷允许不得将新式纺纱机的技术外传。 责罚或许可以重些,比如如果外传,不仅要收回朝廷分配给他们家里的土地,还要流放三千里,子嗣永世不得科举等等。 总之待遇可以稍微多给点,但保密工作必须做好。”张世康叮嘱道。 如果让工部先建造这个纺纱机工坊,大概只需要两三个月时间,而这两三个月时间,需要做的事情可就太多了。 除了征募工匠教会他们生产和组装纺纱机外,还要再征募工人纺纱。 张世康并不打算将工坊造出来的纺纱机,交给江南大批量的私人纺纱工坊。 一来如果那样做,新式纺纱机技术很可能很快就会外传,毕竟改良纺纱机的方法又不复杂,张世康充其量也不过是替宋应星戳破了一层窗户纸。 一旦外传,先期优势可就没了。 还有一点很重要,如果张世康将生产出的纺纱机大批量的卖给江南的纱厂商人。 势必会造成大批量纺纱工人的失业,毕竟一台新式纺纱机的纺纱效率,是老式纺纱机的足足七八倍。 而大明目前的商业才刚开始复苏,江南甚至到现在还没完成分田工作,一旦再有大量工人失业,对大明反倒不好。 有时候张世康也挺头疼的,一项技术的革新,不仅会给商业带来新的机遇,但同时也会对很多人产生不好的影响。 而有些影响,又是一连串的,不得不去考虑。 按照他的计划,先期生产的纺纱机由制造总局下辖的工坊自用。 当然,生产是不能停的,可以将生产出多余的纺纱机先存着,待日后时机成熟了,比如两三年后,在朝廷的鼓励下,商业需要更多的工人了,再将这批生产好的纺纱机卖给那些江南的纺纱厂。 当然,该签署的保密条款也是要签署的,张世康不指望这技术能捂很久,但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好在商人无疑都是最精明的,知道这玩意儿让更多的人知道,对他们也没有好处。 “嗯,属下知道了,侯爷从江南沿海运回来的那些土豆地瓜等种子,属下也看了。 保存的都不错,等今年三月份便可以在咱们的自留试验田中试种了。 土豆地瓜属下在南方为官时,自己种过,是比较容易养活的好东西。 属下保证,一定完成侯爷交代的任务。”宋应星认真的道。 按照张世康交代的计划,今年一年将用这些种子种出更多的土豆地瓜,而到了秋季,便要开始进入推广工作了。 这事儿将交由户部配合,先期推广工作选在顺天府、陕西、山西三地,主要是说服工作和培训工作,包括土豆地瓜的习性等等。 山陕地区的干旱情况更为严重,又多山,而土豆地瓜对土壤要求偏低,就是山地也能成活。 年底同样要推广的还有玉米和花生,至于辣椒、番茄等作物毕竟不是主食,倒是可以先放放。 很可惜的是,张世康着人在东南沿海搜集新作物时,并未发现橡胶树的影子。 抛开粮食问题不谈,张世康觉得橡胶才是最重要的经济作物,有了橡胶,可以做的事就太多了。 不过这些事情都急不来,橡胶树传入中国的时间本来就晚,这种原产自巴西的神树,是到了二十世纪初才传入中国的。 “除了纺纱机和农作物推广,倒是还有两种重要的东西,需要两位帮忙研发。 这或许是王老的特长。”张世康笑着对王徵道。 王徵是毕懋康举荐的,毕懋康当然也跟张世康说了王徵的特长。 宋应星的特长是农业和手工业,基本都在轻工业的范畴。 而这位已经七十岁的王徵,研究的方向多在水力、风力、机械等方向。 王徵一开始信奉道教,而后改信了天主教,又从西方传教士那里学到不少知识。 他还着作《新制诸器图说》和《远西奇器图说》,主要讲述西方文艺复兴时期的静力学知识,比如地心说、重心及其求解、求水体积、比重等等。 除此之外,王徵对冶炼、机械等重工业相关的技术也有研究,当初与徐光启并称南徐北王。 还别说,欧罗巴人将大明称作远东,王徵就将欧罗巴人称作远西,倒是挺适配的。 王徵和毕懋康不仅生于同一年,也终于同一年,崇祯十七年在得知大明亡国之后,七十多岁的王徵自杀尽节。 “侯爷,您有什么需要,可以尽管提,只要能够帮到朝廷,鄙人自会尽力。”王徵十分谦逊的道。 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但身子骨貌似不如同岁的毕懋康,只是双眸间都是真诚。 张世康看到王徵佝偻着身体,心间也有不忍,但见老头坚持,这才说道: “我希望二位合力,研制出玻璃和水泥。” …… 第409章 玻璃、水泥、膛线 这两样东西,前者其实欧罗巴人已经可以生产,而后者无异于划时代的黑科技了。 郑芝彪送给他的那支单筒望远镜,其内的镜片便是欧罗巴人生产的玻璃。 玻璃这种东西实在是太重要了,不仅经济价值极高,而且有了这玩意儿,还能推动化学,乃是各学科的技术进步。 玻璃不仅可以作为装饰品,生产出诸多不亚于水晶的商品。 而由于玻璃拥有极高的化学惰性,很少与其他化学品发生反应,有了这种器皿,做化学实验就方便多了。 中国其实在千年之前便会生产,只不过生产出来的不能叫玻璃,而是叫琉璃。 琉璃是一种不透明或者半透明的玻璃半成品,可就是这么一项技术,中国迟了一千年才将真正的玻璃制造出来。 “玻璃鄙人知道,欧罗巴的传教士曾给鄙人看过,那是一面放大镜。 那个物件放到哪里,便会放大镜子下面的物体,很是神奇。 不过倒是与水的作用有些雷同,水同样可以放大物体。 鄙人认为这其中一定蕴含着精妙的知识,只是那传教士却并不知道玻璃的制法。 鄙人后来也有研究,尝试过用石英砂炼化,但只能做出来比琉璃稍好点的,清晰度仍旧不好。 不过鄙人觉得,其难点并非炼化,而是如何避免产生气泡。 这应当是试验次数太少,如今有侯爷和朝廷支持,鄙人愿意专心研制。 可是这水泥?鄙人却从未听说过。”王徵一心科研,说话十分的严谨。 宋应星也是只知道玻璃,却并没听说过水泥。 张世康对此一点也不意外,便大致解释道: “水泥可以作为建筑材料,但其本身的意义比建筑材料就大得多了。 这是一种粘合力极强的粘合剂,如果能够研制出这种材料,不仅可以提高我朝廷的防御能力,还可以用于水利工程。 这玩意儿如果与碎石和钢铁结合,可以建造出高达数十甚至上百丈的建筑。 而且这种建筑材料不仅不怕水、不怕潮,还比木质建筑更防火。 二老可以想想,倘若以后有了这种材料,咱们便可以将城墙建造到十丈高。 夯土层可以防火炮,咱们便可以在水泥铸就的城墙外,再加厚夯土层,防御力就拉满了。 若是用于水利,比方我大明时常会发生的水患和旱灾。 设想一下,倘若咱们可以在河流的上游,挖掘一个足够大的水坝,以水泥、钢铁和碎石铸就,哦,是比都江堰更高级的工程。 这巨大的水坝可以储存非常多的水量,若是干旱时,便可以将储存的水放出来用于灌溉。 若有水患时,亦可以调节,降低水患的严重程度。 这都是水泥可以做的事,但却不及其功用的一半。” 张世康一口气说了许多话,都是结合后世的经验,毕竟后世随处可见的便是钢筋混凝土。 宋应星和王徵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睛里看出惊骇。 他们从未见过高达百丈的建筑,又能加固城墙,还能修筑水坝,不仅防水、不怕潮,还比木质更防火。 这…… “侯爷,这水泥大概需要哪些材料?”王徵没忍住开口问道。 刚才还在滔滔不绝的张世康,一听这话顿时卡了壳。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他毕竟不是科班出身,此时此刻,他多希望自己是个土木大佬。 在土木老哥眼里,什么水泥混凝土估计都不在话下。 可他不是,他只知道老家建造房子时,用的水泥叫什么硅酸盐水泥。 可是鬼知道嘛是硅酸盐啊! 王徵和宋应星也有点傻眼,全是概念,功能确实强大,但倘若什么信息都不提供,只靠构想,造出水泥来无疑太过玄幻。 “不过大抵上应该是用石灰石和火山灰以及一些矿物质混合。 但是这个比例,和具体的材质,我是真的不清楚。”张世康挖空了心思也只想到了这些。 但宋应星和王徵听了后,却改变了神色。 “只要有大致的方向便可,我等必然会尽力的。 只是火山灰这东西,咱们顺天府可没有,属下听说云南、川蜀一带的山上有。” 毕竟是搞科研的,一旦有了方向,两人立即心中就有了底。 “这个好说,我昨天又交了个新朋友,正是镇守云南的黔国公,我让他想想办法,先搞出来一批。 不过火山灰这东西其他地方应该也会有,二老可以着人多找找,当然我也会令锦衣卫帮忙寻找。”张世康想了想道。 与宋应星和王徵聊了会儿后,两人的心思立即都放在了玻璃和水泥上,张世康也不打扰,便自己出了屋子。 他又单独将毕懋康喊了出来,毕懋康正与汤若望研究那铜制加农炮,陡然又被叫出来似乎很是不满。 大抵上专注科研的大佬都是如此,一项新技术的研发工作增加的热情,无异于一个月没去钓鱼的钓鱼佬。 “毕老,还有件重要的事交给你。”张世康也不废话。 “侯爷请言。” “除却火炮之外,我希望毕老也拿出部分精力,放在火铳和黑火药上。” “自生火铳不是都已经投产了吗?黑火药,黑火药有什么好研制的?上千年的老东西了。”毕懋康十分不解的道。 遂发式火铳早已交给工部的火器工坊来批量生产,如今京营有五千的火铳手已经将鲁密铳换成了大明自制的遂发式火铳。 “威力不够呀毕老,我知道一种法子,可以极大的提高火铳弹丸的杀伤力以及精度。”张世康直言道。 这么一说,毕懋康的眼睛才终于亮了起来。 他对大明的火器威力以及火器种类都极为了解,也一直在致力于增加火器威力。 但他能做的只是不断的尝试和改良,而张世康言下之意,是已经有了方法。 这跟盲目的尝试可就不一样了。 “侯爷请言。”毕懋康有些激动的道。 “若能想办法在枪管内刻上特定的线条,使弹丸被火药喷出时,沿着刻画的线条旋转,便可以增加弹丸的精度和威力。” 张世康十分笃定的道。 …… 第410章 出趟远门儿 膛线嘛,他早知道这玩意儿。 可问题是,在如今的工业水平之下,弄出一根合适的枪管就已经足够困难,如果还要在枪管内刻上膛线,难度可想而知。 果然,张世康说完这话,毕懋康顿时就皱起了眉头。 “你的意思是,在枪管的内部……刻线条?” “对,大致就是这个意思。 螺旋状的,分为阳线和阴线,凸起的部分称作阳线,下凹的部分称为阴线。 毕老可以琢磨一下,当弹丸直直的冲出枪管,和高速旋转冲出枪管,效果绝对是不一样的。” 张世康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他甚至连后世的真枪都没摸过。 膛线虽然发明的比较早,但就是因为制造工艺困难,所以直到十九世纪才得以普及。 虽说目前大明的工业水平也不怎么滴,但大明与欧罗巴诸国的显着区别在于,大明有足够多的人。 不论膛线多么难,刻出一条合格的膛线多么慢,但只要有足够多的人来做,大明就是可以将膛线枪装配到军队里去。 就比如黑火药这东西,张世康还记得去年年底跟葡萄牙人订购一百门火炮时,施罗保那吃惊的表情。 欧罗巴人国与国之间的战争,也鲜少用到一百门火炮,倒不是他们没有足够多的火炮,而是因为没有足够多的火药。 就比如大不列颠人,为了生产足够多的火药,国王几乎承包了全国的厕所,只为收集足够多的硝。 但是大明地大物博,硝石也是不缺的,大明的火药造价不及欧罗巴本地的六分之一。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张世康攻苏州城时选择了硬生生的用炮轰。 只要火炮不翘班,大明的火药管够。 这就是人多的好处。 “这是很困难的,不过属下会去尝试。 侯爷还有其他事吗?”毕懋康似乎急着去研究,略作催促道。 “黑火药啊,目前我大明的黑火药威力还是不够,我觉得还可以加强。”张世康道。 “侯爷,黑火药已经使用了一千多年,还能如何加强?”毕懋康皱眉道。 “只要多尝试,肯定是可以的。”张世康十分肯定的道。 后世的大炮仗张世康还是玩过的,听说那玩意儿用的就是黑火药。 而同样的火药重量,外壳也都是纸壳,后世的的要你命三千,却要比这个时候的爆竹威力大不止一筹。 这说明现在的黑火药配方绝对不是最佳的配比。 “我这里有两种方案,其一试验琢磨出个新配方,也就是不断试验硝、硫磺和木炭的比例,当然或许可以加点白糖什么,总之多尝试。 其二,或许可以尝试看看怎么能把黑火药做成颗粒状的。” 这事儿在去年出征的时候,张世康就想过,即使有他在大致方向上的指导,但火器的更新换代肯定需要更长的时间。 而如果还想增加火器的威力,就只能在火药上下功夫了。 张世康曾经玩过后世最大的炮仗便是要你命一万,他还曾拆开过一枚,那玩意儿里头的黑色火药就是颗粒状的。 现在想想,把黑火药做成颗粒状,应该就是为了提高燃烧效率。 毕竟粉末状的黑火药,颗粒与颗粒间没有缝隙,燃烧时就缺乏更多的氧气参与。 毕懋康十分诧异的看了一眼张世康。 “这倒是老夫从未想过的,侯爷真是奇思妙想,老夫会去尝试的。” 毕懋康来西山大营也有几个月了,如今满大营的人都对张世康十分崇拜和敬重。 一开始毕懋康其实还有点困惑,再结合张世康的为人,以及朝廷目前的一系列改革。 毕懋康才不得不重新审视张世康的能量,他才刚刚二十一岁呀! 毕懋康深深的看了一眼张世康,此时他的脑子里产生了跟崇祯皇帝等人一样的想法。 他也想掰开张世康这小子的脑袋看一看,瞧瞧这小子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为什么同样的问题,他总是能提出不一样的解决方案。 军事、治国、商业、工农,甚至连火器火药都有独到的见解。 这根本不是二十一岁的人可以掌握的知识。 更别提这小子之前在京城可是个大大的纨绔子弟,他毕竟曾经在京城为官,这是做不得假的。 “毕老干啥这样看着本侯?”张世康只觉得后背发凉。 常言道人老成精,毕懋康都七十岁了,啥大风大浪都经历过,被这等人仔细的盯着,总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没什么,侯爷若没有其他事,属下便去办差了。 大帅交代的事,属下都会去尝试的。”说罢毕懋康就向张世康行了一礼办差去了。 想不通的事情,干脆就不想了,反正又不是科研上的事。 只要能再为朝廷发挥一下余热,也没什么其他所求的了。 更重要的是,毕懋康喜欢这个地方。 在这里,不必再受官府其他同僚的掣肘,只需要专心做研究,而张世康似乎也在刻意将正在建造的制造总局与朝廷官府分隔开。 在这里办事的,没有官员,全是一群志同道合的工匠,实在是太舒坦了。 实际上,不止是毕懋康如此想,宋应星、王徵等人也都是如此想的。 虽然王徵也七十岁了,这个年纪在家该在家颐养天年才是,但他还是来了。 不像其他人老了便跟其他老头下下棋遛遛弯,老科学家即使老了,兴趣也还是科研。 张世康将自己想到的事先后交代给宋应星、王徵和毕懋康之后,又着人给工部下了新的订单——四千套重甲。 这事儿若是一年前,他提都不敢提,莫说工部不会接,户部的海阎王都能跟他玩儿命。 但现在朝廷有钱,四千套重甲虽然造价高昂,但无非是多花点时间,多冶炼点铁矿。 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难的是银子暂时解决不了的问题。 就比如粮食,不论朝廷现在有多少粮食,暂时都无法解决整个北方缺粮的问题。 北方本来就一直干旱少雨,尤其是去年的一折腾,连江南的不少地方也都误了农时。 至少在今年这一年,粮食都得勒紧裤腰带,好在是户部现在还存着一百多万石备用。 但张世康也保不住能用多久,毕竟等开春挖渠运动开始,不仅要花费巨额的银子,粮食肯定同样如此。 如今的他只能寄希望于郑家答应的那每个月二十万石粮草。 他就这么惆怅的想着,便溜达到了孙维藩跟前。 “大帅今日咋想着来咱大营了,属下听说这阵子你老带着太子和公主殿下在城内玩耍来着。” 孙维藩的表情有些古怪,他其实是想说,带着太子倒没什么,但带着公主殿下总归不太合适。 崇祯皇帝不知道怎么想的,并未将让太子和坤仪公主拜张世康为师的事儿公之于众,只是他们夫妻俩知道。 “世叔,你啥意思?什么玩耍? 本帅那是在教他们为人处事的道理!”张世康瞪眼道。 “啊对对对,大帅说的是。”孙维藩咧嘴一笑,他并不在乎那些细节,张世康与太子走得近,对他来说也是好事。 “交代你件事儿,从咱们近卫军的弟兄里挑出一万人来。 过几天随我出趟远门儿。” …… 第411章 才九成? “出远门儿?咱们要去哪儿? 去剿流寇吗?一万人可不咋够啊。”孙维藩眼睛一亮道。 为将者哪有不渴望战争的,尤其是大明目前仍旧算是内忧外患。 孙维藩跟着张世康南征北讨半年,官职虚衔以及其他赏赐倒是确实不少,但自打跟了张世康之后,他的心气儿也高了。 他头上顶着的怀宁侯,祖上已经顶了两百多年,若是跟随张世康前,他是连想都不敢想。 可是眼瞅着大明逐渐缓过气儿来,日后剿灭流寇、甚至出师北伐收复失地,都是可以用眼睛就能看到的事儿。 若是能再立下几个战功,就凭着如今天子放在封爵限制,以及对他们这些军将的器重。 谁说有朝一日他们老孙家不能再升个国公呢? “着急不来,朝廷目前的粮草储备,暂时无法支撑大的战事。 本帅跟陛下说了,过几天就出发,代天子巡边。” 有孙传庭和秦良玉在四川的两边堵着,张献忠和李自成根本没有机会。 而且那边潜伏的锦衣卫探子奏报,李自成那厮似乎也在四川北部打土豪分田地,这货竟然学起朝廷开始搞建设了。 不过张世康仍旧不急,也没必要急,既然那俩货已经开始思安,无非就是暂时收不到四川百姓的税。 没有朝廷大兵压境,至少四川的百姓都是安全的,他并不信那李自成和张献忠会不分青红皂白的屠川。 完全没有任何理由,也不符合他们的利益。 而如今朝廷的当务之急,是恢复生产,解决北方的干旱问题。 巡边则是张世康很早之前就有的想法。 不论是祖大寿吴三桂驻防的关宁锦防线,还是九边的其他军镇,他都必须尽可能的加强控制。 这其实都是崇祯老哥的锅,他的一系列微操,伤透了祖大寿等边镇将领的心,也把他们都给吓坏了。 张世康不认为边镇将领会背叛朝廷,但这个问题不解决,心里总归是一根刺儿。 “大侄子,若去巡边,一万人可不成,太不安全了! 叫我说,至少得带上三万。”孙维藩闻言瞪着眼睛道。 张世康就是他的宝,就是他的未来,孙维藩对张世康人身安全是最上心的。 驻防关宁锦的祖大寿舅甥俩,虽然明面上忠于朝廷,但其实一直处于听调不听宣的状态。 更何况那祖大寿还有投敌的嫌疑,若是到了那边一个谈不拢,那可就遭了。 “要不把近卫军都带上?”张世康无语道。 “也成啊!” “你可拉倒吧,真要是带上那么多人,还不得把他们吓坏了,他们就算没想反,估摸着也会考虑后路。”张世康瞪了一眼孙维藩道。 “一万就成,挑精锐,多带马军。”张世康又道。 真若有危险,他对跑路也是很在行的。 “咱近卫军皆是精锐,大侄子,此事儿交给我。”孙维藩领命道。 两年征战无败绩,再加上待遇提了上来,但有战功天子是真的不吝封赏,近卫军可谓士气如虹,个个都好勇斗狠不服输。 交代了此事之后,张世康又召集了近卫军的主要将领,宣布了京军改制近卫军之后的一系列任命。 近卫军元帅自然仍旧是张世康本人担任,孙维藩为近卫军副元帅。 黄得功的勇卫营本就是禁军,此番回京之后归编于近卫军,任副元帅。 次子团的郑冲、王敬铎等人也相继晋升为参将。 虽然张世康规定了近卫军的兵额为三十万,但由于目前的粮食短缺情况严重,征兵计划暂时后延。 会议上,张世康也将自己即将巡边的消息告知众部将,但他还是低估了近卫军部将对一切可以获取战功机会的渴望。 不过在一众部将他围住之前,张世康果断的开溜,将一万随军将士的挑选工作丢给了孙维藩。 正月二十二日大军出征之前,张世康再次被崇祯皇帝召见。 在得知张世康巡边只准备带一万兵的消息后,崇祯皇帝就总有点惴惴不安。 他虽然已经将一切军务交由张世康全权处置,但这几天来他一直忧心忡忡,一见到张世康,还是没忍住劝道: “无忌,只带一万人,还是有些过于冒险了。 且不言九边其他的军镇,只说祖家,祖家世代镇守辽东,到现在已经历经四代。 那祖大寿控制关宁锦也已经十年,其家族势力庞大,先前又有投降建虏的前科。 若是他对你不利,一万人……不行,你必须带更多的兵力才可以去。” 崇祯皇帝对祖大寿是打心眼里不信任,他能容忍祖大寿的唯一原因,是他拿祖家没办法。 大明经受不起关宁锦防线的失控,毕竟山海关若丢失,关外通往京城将只剩下蓟镇一座堡垒。 可诚如张世康所言,这个问题早晚都要解决。 “陛下,要不,臣干脆带兵直接打过去吧?”张世康开玩笑道。 “山海关可不是那么好打的,朕这是在说正事儿,你莫要嬉皮笑脸!”崇祯皇帝看着张世康那表情就来气。 张世康这才正色道: “放心吧陛下,臣几乎有九成的把握,那祖大寿绝不会谋反。 这次过去,只是想让他们彻底归心,带的士兵越多,反倒会更加令他们不安。” 张世康是不大相信祖大寿会谋反的,一来祖大寿手底下全是辽兵,辽兵与建虏可是有着血海深仇的。 二者最近两年来,朝廷并未对不住祖大寿,该给的粮草军饷也没拖欠,反倒是祖大寿有愧于朝廷。 三者张世康是知道祖大寿的经历的,这厮是在弹尽粮绝之后吃平民,吃完平民吃士兵老弱,实在没得吃的情况下才投降的。 而且投降也只是他的苦肉计,这厮在得到皇太极的礼遇之后,便立即忽悠皇太极,说要立功帮皇太极去诈开锦州城。 皇太极信了,于是祖大寿去了锦州就再也没回去。 虽然这厮后来还是降了清,但至少张世康在现在可以肯定,但凡是有一点办法,但凡是朝廷给点力,这厮都是不会投降的。 只能说时也命也,他这次去当然不是为了逼反祖大寿,所以压根没必要带太多兵。 “才九成?不行,朕不允许你去犯险!”崇祯皇帝皱着眉头梗着脖子道。 张世康见崇祯老哥如此,差点没忍住。 “陛下,之前梭哈对付东林党,臣说大概只有八成把握,您还说优势在我来着。 这现在都九成了,放心吧陛下,臣老怕死了,如果事不可为,绝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境地的。 这一万兵力,大部都是马军,陛下可能不知道,臣其实最擅长就是跑路。” 好说歹说,张世康才终于说服了崇祯皇帝。 正月二十四日上午,张世康率一万近卫军精锐出西山大营,向山海关进发。 …… 第412章 拧巴的祖大寿 山海关。 祖大寿站在长城之上,皱着眉头看完了手里的一封书信,而后望着灰茫茫一片的大地,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皇太极又给他写信了。 信中依旧是对他嘘寒问暖,还谈及他在沈阳的家人,皇太极说一直都不曾苛待他们。 完了还是旁敲侧击的表示,如果祖大寿愿意投诚,他仍旧会给他高官厚禄等等。 类似这样的信,几乎每隔三两个月都会有一封,而且已经保持了将近十年。 最初的时候更夸张,当初他被迫降了皇太极,便哄骗对方说要帮他诈开锦州城,皇太极喜不自禁的放他回去锦州。 祖大寿回去后不仅没有如约交出锦州,反而是严阵以待。 按理说这时候一般人得知自己被骗,肯定会气急败坏,甚至杀死祖大寿在自己手里的所有家属。 可是皇太极没有,不仅没有,皇太极还优待祖大寿的家属,告诉他的臣属,说祖大寿肯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那时候的皇太极几乎每隔几天,都会给祖大寿写信,频率之高,令人发指。 当然,祖大寿基本都是已读不回的,即使偶尔回复也都是敷衍,说些自己都是迫不得已的鬼话。 之后皇太极又跟大明经历多次战事,也有不少将士死在祖大寿手里。 按理说再能忍的人,这时候也该撕破脸皮了吧,可皇太极仍旧没有。 他只是降低了给祖大寿写信的频率,从每隔几天一封,变成每隔几个月一封。 他不止给祖大寿写,也给驻防锦州的祖泽远写,甚至给祖大寿的妻子写。 这种持之以恒的精神,有时候令祖大寿都挺佩服的。 但祖大寿心里十分清楚,自己是不可能向皇太极投降的,即使他同意,他手下的辽兵,也绝对不会同意。 皇太极对整个辽东征服的过程,同时也是屠杀的过程,多少将士的父辈亲眷都被八旗杀死。 即使皇太极在给他的书信里一再解释,屠杀辽人都不是他的授意,都是阿敏、多铎等部将自作主张,并表示他以后不会再这么做了。 可不止祖大寿不信,关宁锦防线的辽兵也不会原谅,死都死了,说的再好听人也不会活过来。 最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要投降,皇太极能给他的,不会比现在更多。 大明是汉家正统,他堂堂关宁锦防线总兵官、大将军,不论是站在什么立场他都没有理由投降。 他偶尔给皇太极回信,敷衍他,唯一的想法是保住皇太极手中他儿子和亲眷的性命。 将近十年过去了,他甚至已经记不清儿子的模样了。 他将皇太极的信随意的折了几下塞到了腰间,然后望着南边京城的方向。 正月还未过完,长城之上依旧十分寒冷,祖大寿的鬓角早已白了大半,他并未戴头盔,可见头顶的头发也已经白了不少。 他今年已经六十二岁了,苦寒之地使他的满脸皆是沟壑,紧蹙的眉头一直不曾舒展。 与皇太极的诱惑以及对儿子家眷的思念相比,朝廷对他的疏离和不信任,是一件令祖大寿更难受的事情。 当初天子将袁总督凌迟,着实吓坏了包括他在内的所有辽东将士,他不敢应召,生怕只要去了京城就再也回不来。 近几年虽然跟朝廷的关系有所缓和,但其实也没有实质性的进展。 祖大寿知道朝廷离不开他,毕竟他经营关宁锦已经很多年,除了他,没人能接管这里。 是以,即使他不应召,朝廷仍旧为了大局,为供应粮草军械。 过去了这么多年,祖大寿已经不打算天子有一天能转念信任他,若能保持现状也不错。 他已经老了,生于斯,长于斯,能守好这道防线,他就不算愧对了朝廷,愧对了天子。 他原本确实是这么想的,可是最近两年,他反倒对大明的局势越来越看不懂了。 前年入秋,建虏入寇,他派祖宽入关助战,原本以为这又是一场惨烈的持久战,大清的八旗兵很悍勇,机动能力又强,杨嗣昌根本就无法招架。 但最终的结局是,仅仅两三个月,朝廷就将多尔衮为首的建虏赶出了大明。 不止如此,还与建虏打了两场硬仗,还都打赢了,甚至杀死了大清的一位皇族。 祖大寿当时得到这个消息后非常震惊。 他后来得知是因为一个叫张世康的勋贵子弟,此战后,天子竟罢免了杨嗣昌,提任这个勋贵子弟为天下兵马大元帅。 这无疑是个比打赢建虏更令他吃惊的消息,因为他查明后才得知,这个张世康当时还不到二十岁,据说是英国公家的一个吊儿郎当的公子哥。 他为大明又出了一位能打的兵将而高兴,但又为天子的一意孤行任命一个年不及冠的纨绔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决定而失落。 在他看来,这等年纪,在军事上有所特长是其天赋,但也正因为太过年轻,一下给太高的职权,无异于害死这个年轻人。 他虽然没在大明的朝堂,但也知道大明朝堂复杂的情况,那些文官面对朝廷的内忧外患很外行,但在争权夺利上却很内行。 几乎没有哪个人能逃过他们的腐蚀,更别提只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了。 这些鸟文官随随便便就能将武将用生命换来的战功隐入尘烟,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要么臣服于他们,要么便会被他们陷害至死。 祖大寿不止一次感叹,非武将不尽力也,大明的朝堂根本就不给武将立锥之地。 可是两年过去了,那个年轻人不仅没有被腐蚀,反倒硬是在腐朽的朝堂里闯出了一条别具一格的路。 尤其是去年,当他得知乙卯之变时,惊得一晚上都没睡着。 后来的发展更是让他瞠目结舌,那个年轻人,竟然用了一年的时间,杀光了那群所有武将都憎恶至极又恐惧至极的东林党士绅集团。 从那个时候,祖大寿心里就明白。 大明,变天了。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祖大寿心里的忧虑更重了。 若是没有发生这些,朝廷仍旧是之前的局势,那他祖大寿就仍旧可以凭借自己的势力,老老实实的守好关宁锦。 毕竟朝廷根本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张世康崛起了,据说京营光是能打硬仗的军队,就足有八万人。 他还能与朝廷相安无事吗? 祖大寿虽然不在朝堂,但到了他这个年纪,又岂会不明白,朝廷如今已经有了撬动他的能力。 如果张世康不傻,就绝不会一直放任关宁锦如今的状态。 这一度令祖大寿十分的忧虑和纠结,他不想坐以待毙,可但凡有任何一点办法,他也不会去考虑皇太极。 可他心里又清楚,总有一天,那个人会来处理关宁锦,到了那个时候,他到底应该何去何从呢? 这时关内方向突然奔过来一骑黑马,看其背上的旗子,当是他在关内的哨骑,祖大寿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不多时,那哨骑便来到他的面前单膝跪倒: “启禀总兵大人,京城方向有一支部队正在朝着山海关进发。 距离山海关已经不足五十里。” …… 第413章 欲擒故纵 “有多少军队?”祖大寿沉静的道。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并没有太过吃惊,毕竟他早就有这方面的心理准备了。 “回总兵大人,大约有一万人,大半是骑兵。”那哨骑如实禀报道。 “再探!” 祖大寿的心思稍定,一万人,这是个值得琢磨的数字。 一万人是绝不可能拿下他的关宁锦的,就算是十万人也难,更别提多半是马军。 “回来!”祖大寿想了想,立即喊住了那个部下。 “可有看清部队的旗帜,或者他们的统领?” “总兵大人,卑职不敢靠的太近,尘土大,没看清,不过他们似乎发现了卑职,但并未驱离。” “不必再探了,你直接去拜会他们,问明来意。”祖大寿改变了军令道。 这无疑是件风险很大的差事,可军令难违,那哨骑仍旧没有迟疑,直接领命而去。 “传令全营,告知他们这件事。”祖大寿对身边的亲卫道。 多余的他并没有说,也没必要说,他们在此地尴尬的地位,即使是最底层的士兵也知道。 各部将领都是他的亲信,也知道遇到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应对。 外松内紧,不表现的太过应激,同时也做好最坏的打算。 毕竟,没人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祖大寿下达完命令之后,就下了长城的城墙,他回到自己在山海关内的总兵府,并略显焦躁的在客厅内来回逡巡。 不到五十里的距离,即使是慢点,最多到午后也就抵达这里了,留给他考虑的时间并不多。 他知道,他必须做个决定了。 “大人,您召见我?”副总兵、镇南伯祖宽走进来拱手道。 “他来了,最多两个时辰。”祖大寿对祖宽道。 祖宽乃是祖大寿家仆出身,对祖大寿忠心耿耿。 前年建虏入寇时,天子下诏令让祖大寿进京勤王,祖大寿当然没去,他以边防压力过大,若派太多兵,关宁锦防线恐有失为由婉拒。 但为了面子上过的去,他最终还是派了祖宽率领六千人前去支援。 原本以为祖宽回不来了,可没想到将建虏赶出关之后,朝廷不仅没有刁难祖宽,反而还给他封了个镇南伯。 祖大寿驻防关外几十年,到现在可还没爵位呢。 “真是快呀,大人准备如何应对。” 祖宽当然猜到了祖大寿说的那个他是谁,又是京城方向,实际上他们驻防在关宁锦的大部分同僚,都知道这事儿早晚会来。 祖大寿闻言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思索了一会儿道: “你毕竟与他共过事,他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祖宽闻言愣了一下,他其实只跟张世康见过一面,还是从远处看到的。 “大人,卑职也不甚清楚呀,那小子杀人不眨眼,不过貌似对将士还不错。 那个曹变蛟似乎是向他投了诚,属下有次看到那厮对他恭维有加,没想到这个曹变蛟浓眉大眼的,也是个无耻的家伙。” 祖宽粗人一个,哪里懂的识人的学问,只能根据当初看到的情况告知祖大寿。 相比来说,他与曹变蛟共事的时间更长,曾经跟这厮在江北剿过寇,当时他俩还时常一块喝酒来着。 他本以为曹变蛟是个不怕死的猛将,没想到也投靠了那个小白脸。 “杀人不眨眼又善待将士……”祖大寿嘀咕了一句。 至少前半句是没什么问题的,毕竟去年张世康差点把士绅杀了个干净。 至于善待将士,这个人会善待他们吗? 张世康做了兵马元帅之后,朝廷并未停止对他祖大寿的钱粮军械支持,只是并未多给就是了。 这真是个难以抉择的问题呀! “大人,那小子如今手里不仅握着十万京军,还有卢象升、孙传庭的支持。 咱们硬碰硬肯定是不成的,依卑职看,倒不如佯装投靠他。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总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对咱们动手吧? 那样只会寒了咱们辽兵的心。”祖宽难得的说了点有建设性的建议。 这倒是与祖大寿现在的心思不谋而合,不论如何,他们还得靠着朝廷供应粮草军械,是不能真的与朝廷闹翻的。 否则他们唯一的出路,或许就只有东北边了,那是所有人都不想选的路。 “暂时就这么办,你去着人通知吴三桂和祖泽远,告诉他们这里的情况,让他们随时等候军令。” 祖大寿打定了主意道。 祖宽离开之后,祖大寿立即命令自己的亲卫准备,既然要向张世康投诚,即使是佯装,那也得拿出诚意来。 但他又觉得五百的亲卫还是太过冒险,便将迎接张世康的队伍加到了一千人,皆是关宁骑兵。 …… “大帅,距离山海关只剩二十几里了。 已经发现了五六波的哨骑,应当都是山海关那边的。”孙维藩打马过来汇报道。 张世康身着一身闪闪发光的金甲骑在战马上,连着赶了五六天路,难掩脸上的疲惫。 “那是堤防着咱们呢,唉,这群人,夹在中间也不嫌难受。”张世康调侃道。 他是知道祖大寿后来的结局的,不过根据这厮后来的一系列记录来看,这人也真是个拧巴的人呀。 如果他是祖大寿,要么造反,要么想办法获取天子的信任,绝不会什么都不做,就在关宁锦熬着。 可孙维藩并不清楚后来发生的事,见张世康的脸上仍旧看不出凝重,不由得再度劝道: “大侄子,祖大寿心思叵测,你得重视起来。 关宁军可不是流寇,他们也算是我大明的精锐了。” 孙维藩只有在没办法说服张世康时,才称呼大侄子,他知道张世康并不在意这些称呼。 只是想让张世康明白,他这个老叔,可是将一切都压在了他这个大侄子身上,万事不能犯险,都要慎重。 就像他无法说服张世康带更多的部队出这趟远门,所以他只能在这一万兵马上下功夫。 这一万兵马有六千骑兵,四千步军,不仅皆是从精锐中挑选出的精锐,而且每一队几乎都是双将领,甚至三将领。 是的没错,这一万兵马,竟将近卫军的全部将领都给带了来,说是军官团也不为过了。 如今西山大营剩下的七八万人,仅留下了文邦国一个副将守家。 当然,孙维藩这么做无疑是违规的,但是他不怕,因为他手里可是有当今天子的密令的。 崇祯皇帝没能说服张世康,只得把目光放在了其他人身上,于是便悄摸的给孙维藩下令。 让他不惜代价也要保证这次巡边过程中张世康的安全,于是孙维藩脑门一热,就又搞了个军官团出来。 别的不说,这一万人即使遇到建虏同样的数量,那都是绝对不惧的,每一队两到三个同级将领,战死一个,还有俩,最大限度的保证军队的战斗力。 “世叔,说了多少次,军队之中称职务!”张世康敷衍道。 他实在懒得解释太多,他的判断基本是基于此后发生的事,就是解释了,孙维藩也不会相信。 孙维藩闻言也很无奈,只得命令全军严加防范。 又大半个时辰之后,军队终于抵达山海关附近,张世康已经看到山海关高大的城墙了。 他端着单筒望远镜望向山海关的城门口。 “呵,这厮估摸着是要跟本帅玩欲擒故纵了!” 通过望远镜,但见一个年迈的老将军已然在城外摆好了迎接的架势。 只是,迎接的人有点多。 …… 第414章 本帅就是来看看你 看那阵势,城门口迎接的人得有千把,而且都是身着兵甲的马军。 虽说大抵上有堤防张世康不讲武德的心思,但你就说人家隆重不隆重吧! “大帅,那祖大寿竟然敢出城,若是我率三千骑兵,趁其不备,只待咱们靠的近了,说不定便可以生擒之。” 孙维藩将望远镜还给了张世康后道。 “你猜祖大寿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张世康反问。 自己的到来,无疑是给拧巴的祖大寿出了个难题,但祖大寿这阵势,很显然都是有防备的。 但不论如何,人家出城迎接了,就等于是把问题又给抛回来了。 他们若是直接不讲武德,见面就干,那就是朝廷不义,他们即便是反,那是也他张世康给逼反的。 而且祖大寿统兵几十年,肯定不止这点防备,说不定城墙上的火炮早已瞄准了既定位置。 “不得妄动,走吧,且去会会他们。” 一刻钟后,张世康终于率军抵达山海关城门外,也看到了他心心念念一年多的祖大寿。 祖大寿,老了呀。 但见其人身着兵甲,仍旧掩盖不了他已年迈的身躯,只是看其面容,老态里倒也露出一个老将的威严来。 当两拨人距离只有几十步时,张世康挥手命部队停下。 祖大寿本待两拨人走到一块时再开口,但张世康却在还有三四十步的距离就停下,无疑是又给他出了个难题。 你出城迎接,把球踢过来,现在老子来了,并一脚又把球踢了过去。 你身为下官,怎么着,连过来都不敢过来?你是要造反吗? 三四十步的距离,也就四五十米,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张世康就那么骑在战马上,平静的盯着祖大寿,嘴角甚至还露出一抹笑意。 祖大寿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带着十几个亲卫迎了过来。 他骑马又往前了二十步左右,翻身下马走至张世康跟前,并单膝跪倒在地道: “卑职见过大元帅,不知大元帅造访,祖大寿有失远迎。” 祖大寿正式的军职是挂征辽前锋将军印总兵官。 见祖大寿如此,张世康这才笑着也翻身下马,并要走过去搀扶。 但孙维藩很明显不放心,给儿子孙大胜和洪秀成使了个眼色,两人立即跟上。 “哎呀,祖总兵都这么大年纪了,不必拘礼,快快请起。”张世康一边笑着一边道。 “不知大元帅来山海关所为何事?是朝廷准备北伐了吗?”祖大寿佯装猜测的试探。 “北伐?伐得动吗?”张世康摇了摇头道。 “就是来看看你。”张世康再度微笑。 你装,你继续装,打马虎眼是吧,那你可看错人了。 若论搞人心态,张世康自问是有一套的,当朝臣想使阴招时,他就直接掀桌子,当朝臣想掀桌子,他就要开始打人了。 当然,张世康一般都是看人下药。 这突如其来的大实话,倒令祖大寿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卑职……有什么好看的,怎敢劳大元帅大驾。”祖大寿下意识的回答道。 说完,他就觉得这话说的实在很蠢。 “难不成就在这外头说吗?”张世康也不点破,而是转移了话题道。 “大元帅恕罪,请入城,卑职已经命人准备好了酒宴,为大元帅接风洗尘。”祖大寿赶紧道。 “哦?不能也准备了刀斧手和毒药吧?”张世康嘴角虽然带着笑,但嘴里的话却语不惊人死不休。 大冷的天,历经数十年战争的祖大寿,额头上顿时便冒出了冷汗。 这是常年来与朝廷互不信任的惊惧,也是天下兵马大元帅权柄之下的惶恐。 他在关宁锦防线势力再大,也只不过是一条防线的势力,张世康这么说,无疑就有点司马昭之心的意思了。 祖大寿急忙再度跪倒十分惶恐的道: “卑职怎敢如此?大元帅若对卑职不满,罢了卑职的军职便是,卑职安敢戕害大元帅!” “哈哈哈!祖将军快快请起,开玩笑的呀,祖将军怎的还当了真? 实在是本帅近来频频遭遇刺杀,随口的一句玩笑话。”张世康哈哈一笑解释道。 祖大寿嘴角咧了咧,心道,哪里有这么开玩笑的,他守大凌河时心态都没这么七上八下。 一番寒暄之后,张世康便在祖大寿的亲自接引之下,往山海关城内走去。 当他走到山海关的城门下方,他不自觉的停了下来,仰头望了一望。 但见巨大的城门砖,几乎与北京城的城砖相仿大小,往上看,高耸足有数丈。 山海关本就建在地势险要之处,铁索雄关,又经过数百年的不断加固,不愧是天下第一雄关。 张世康瞬间就理解为毛皇太极忍着恶心,也要去忽悠祖大寿了。 只是个大凌河,皇太极就得围上半年多,直到城内弹尽粮绝才能攻下,这等城防,就是兵马再多也极难攻破。 倘若没有吴三桂这厮主动献城,多尔衮就是把家底拼光,估摸着也难以破关。 酒宴就摆在祖大寿的总兵府,张世康一边与祖大寿有一句没一句的叙着话,一边不客气的就坐在了主位。 最忙活的当属孙维藩了,他一面命令洪秀成和自己儿子贴身保护,一面给其他亲卫使眼色,让他们时刻注意周围的情况。 总兵府外头,张世康的一千亲卫更是排排站。 祖大寿倒是也没提出什么异议,甚至孙大胜在他与张世康没动筷子之前,就将酒桌上的所有菜品都吃了一个遍,也没多嘴。 只是觉得这厮身为部下,实在是不知礼,孙大胜才不管那些,这是他老爹交代的差事。 他就是个小白鼠,把菜都吃了一个遍后,孙大胜又喝了一口酒,而后便放下了筷子咧着嘴冲祖大寿笑。 片刻之后众人相继落座,张世康这边除了他自己外,就只有孙维藩父子,洪秀成作为亲卫统领是没资格落座的,只是站在张世康的身后。 而孙维藩父子一左一右,把张世康夹在中间,张世康其实觉得这老叔多少有点惊弓之鸟,但也没说什么。 孙维藩身为近卫军二把手之所以敢坐在这里,是因为他早就与黄得功商议好了,黄得功接管了一万近卫军的指挥权。 祖大寿这边也没什么人,张世康并未见到吴三桂,只有祖大寿与祖宽两人。 祖宽张世康倒是有点印象,但不多。 张世康看了一眼祖大寿准备的下酒菜,不觉眼前一亮。 他刚一进来就闻到了肉香味儿,赶了五六天路,他也确实有点饿了。 “祖将军,本帅饿了,可就不跟你客气了,先吃饭!” 说罢,张世康便一本正经的开动了。 …… 第415章 圣人眼里皆圣人,狗屎眼里皆狗屎 张世康一开动,孙维藩和孙大胜也都动了筷子。 父子俩早就习惯张世康的脾性,人家张罗一大桌子饭菜,既然是吃饭,就不能浪费。 三个人认真的吃着,还不时的夸赞哪道菜好吃,一旁的祖大寿反倒成了客人一般客气的介绍着。 “嗯,这道菜叫做猴头扒熊掌,那道是雪梅飞龙。” “啥是飞龙?”张世康一边吃一边问道。 “回大帅,是一种飞禽。” “哦,那这道是什么菜,嚼着真是软糯。” “回大帅,这时翠饺鹿唇,乃是采用深山中的野鹿嘴唇为主材。”祖大寿继续介绍着,这道菜也是他喜欢吃的。 “那这道呢?” “这道叫做酒焖驼掌。” “这道呢?” “梅花鹿筋。” “您正在吃的这道,主材乃是虎鞭,辅材为猛虎之脚掌。” …… 一瞬间,张世康就明白为什么东北菜没有被后世列入八大菜系了。 这也太刑了! 一刻钟之后,张世康终于吃的差不多了。 该说不说,关外的菜品就是狂野,味道也是极好的。 而这期间,祖大寿只是夹了几次菜,张世康不端酒盅,他也不敢冒昧的去劝。 “来吧,既然是酒宴,不喝酒不合适,咱们共饮。”张世康放下筷子端起酒杯道。 祖大寿这才终于喝上了第一口酒。 “酒足饭饱了,聊聊?”张世康放下酒杯对祖大寿道。 祖大寿神色一凛。 “大人想聊什么?” “行了祖将军,你能出城相迎,是给足了朝廷面子,本帅能坐在这里吃你的酒席,也是给足了你面子。 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究竟想干什么?”张世康毫不讳言的质问道。 能坐到这里聊,就说明祖大寿也不想跟朝廷真的闹掰,而张世康自然也不想。 他可不是来游山玩水的,大冷的天,他忙着呢。 “大帅,卑职没想做什么,卑职在这里一直尽忠职守,不曾有过二心。” 祖大寿震惊于张世康的直接,不过这也省了他不少事儿,于是便顺势道。 “不曾有二心,那你为何不奉诏呢?”张世康盯着祖大寿的眼睛又问道。 祖大寿不敢与张世康对视,只是回道: “大帅,卑职有难言之隐,陛下先前那样待袁都督,卑职当时乃是袁都督最信重的下属,卑职担心……” “担心陛下将你也给剐了?”张世康替他回答道。 祖大寿没有说话,不言自明。 “可你知不知道,不奉诏,就是不忠诚,你以为你的命掌握在你的手里,可君让臣死,臣就不得不死。 你不奉诏,便是将当今陛下陷入不义之地。 你怎么就能确定陛下当时会杀你呢? 袁崇焕当时犯下那样大的过错,擅杀了毛文龙,陛下都未曾斥责,难道在你心目中,陛下就是那么个小心眼的天子吗? 陛下这些年一直不曾苛待你,该给你的粮草军械,陛下就是勒紧裤腰带,也尽力为你筹备。 可你不奉诏,知道当时的文官们都怎么看待当今的陛下吗? 说陛下在喂养一头白眼狼! 就因为害怕陛下对你不利这件事,你就背弃了臣子的忠诚,不听诏令。 即使本帅现在杀了你,也绝不会有人为你叫屈!” 张世康一连串的发起质问,又不给祖大寿说话的机会,他其实大致知道祖大寿的想法,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的每句话都令祖大寿心里很难受。 祖大寿再度跪倒,祖宽也赶紧跪倒。 “卑职有罪呀!大帅,卑职确实愧对天子愧对朝廷,卑职这些年也在忍受着心中的煎熬!” 祖大寿面露痛苦的道。 “大帅,祖大人他也有难言之隐呐!若是没有祖大人,则关宁锦无法凝聚战力,迟早会被那皇太极拿下!” 祖宽灵机一动,为祖大寿说话道。 他话刚说完,祖大寿的就皱起了眉头,果然,张世康更加愤慨了。 “镇南伯的意思是,这关宁锦离了他祖大寿,就玩不转? 你是这个意思吗?回答我!” 张世康转移了矛头,盯着祖宽道。 这可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若是这厮敢承认,那就等于承认祖大寿就是个尾大不掉的军阀。 就是把他剐了,也不会有人为他说话。 祖宽这时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额头冒着冷汗不敢言。 “卑职确实犯了过错,大元帅教训的是,卑职不该因为害怕天子责难就不奉诏。 只是大帅,事已至此,卑职希望大帅给卑职一个补过的机会!”祖大寿低着头道。 “哦?什么机会?”张世康问道。 “大帅,卑职虽然犯了过错,但确实未有投降建奴之心,建虏狼子野心,卑职与他们有着血海深仇。 卑职只是希望大帅能向天子禀明卑职的心意,卑职日后将为大帅之意马首是瞻!” 祖大寿是真的有点急了,本来他还想再试探一番,看看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可他没想到张世康一上来就开大,并直接糊到了他的脸上。 是以,他也不敢再迟疑,直接就将之前的决定说了出来。 “你是将本帅,也当作了军阀!”张世康冷冷的盯着祖大寿道。 祖大寿的意思很明白,只要他能帮忙调解关宁锦防线诸多将领与朝廷的信任危机,祖大寿就向他投诚。 可是,张世康从没有当军阀的心思。 真是圣人眼里皆圣人,狗屎眼里皆狗屎了。 “卑职没有这个意思,陛下既然将大明军务全权交由大帅,卑职身为总兵官,自然应该遵从大帅的军令。” 祖大寿赶紧解释道。 祖大寿解释完,张世康没有说话,客厅内顿时安静下来。 祖大寿的额头早已冒出冷汗,可是他也不敢去擦,一旁的祖宽连话都不敢说了。 良久,张世康终于起身,亲手将祖大寿扶了起来。 “本帅既然进了你的府宅,便是不希望这件事真的闹到那等地步。 那既不是朝廷想看到的,也不是你想看到的。 你能知错就改,本帅还是很欣慰的。 今日先就这样吧,本帅想趁着天还没黑,在城内四处转转。”张世康陡然的结束了这场酒席。 “大帅,便由卑职陪同吧。”祖大寿主动请求道。 “不必了,你还是好好想想吧。”张世康拒绝了祖大寿,带着孙维藩等人出了总兵府。 …… 第416章 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他最后那句话多少带着点意味深长,张世康一行人离去后,祖大寿的面色变得格外难看。 “大人,属下刚才犯错了。”祖宽立即跪倒在祖大寿的跟前。 “起来吧,这也不能完全怪你。”祖大寿叹了口气。 他瞬间好像老了好几岁,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陡然间消散了很多。 若是往常朝廷的那些文官前来,祖宽的话多少会令那些不懂军务的文官忌惮。 可他们这位大元帅明显不是那样的人,明显就是那种你若想硬刚,他谁都不怕的家伙。 祖大寿甚至怀疑,张世康今日如此盛气凌人,未必没有逼迫他谋反的念头。 可是,他确实从未有过这个念头呀! 不过张世康说的确实不错,当初他就是因为怕死,所以当发现袁都督被天子杀死之后,他不顾一切的也要跑回关外,即使天子召他回去,他也没有听从。 身为武将,这确实为人所不齿。 最近十年来,他每每想到也会十分的难受。 可是,那件事他已经做了,信任也已经失去,即使后悔也无济于事,他倒是可以去请罪去赴死,但他的那些部将却不见得会跟随。 他已经六十多岁了,没多少活头儿了,可是他的部将还年轻。 倘若他真的去京城赴死,只会令关宁锦的部将们与朝廷更加离心,到了那时,想来只有皇太极会高兴吧。 “大人,他这是……接受了咱们投诚了吗?” 祖宽刚才被吓得不轻,之前他倒是见过张世康,总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没想到发起火来这么吓人。 但不论如何,只要张世康接受了他们的投诚,至少短时间内,他们都会没事的。 “怎可无礼?当称大元帅。”祖大寿纠正道。 沉默了良久,祖大寿又道: “未必啊!” 他想起张世康刚才离开时的那句话。 ‘你还是好好想想吧。’ …… 张世康带着自己足有一千人的亲卫队,在山海关城内逛游。 “大侄子啊,你打算如何处置这祖大寿?也好让我有个准备。”孙维藩小心翼翼道。 张世康不给准话,他心里总有些不踏实,身在山海关城内就跟身处敌营一般,浑身都不舒坦。 “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且过几天再说吧。”多的张世康没说。 刚才祖大寿向他投诚,他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是让对方再好好想想。 具体想什么,他没有明说,觉得根本就没有必要。 投诚这件事,并非你掉几滴眼泪随口说一下,就能令人信服的。 开什么玩笑,这是军国大事,他一向本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原则。 而这祖大寿现在对他来说,就是个疑人。 尤其是祖大寿这么大的年纪,心思必然不简单,除非祖大寿能够拿出真正的诚意来,让张世康相信,这厮确实是意识到了自己的过错,也确实是真心想要投诚。 到了那时,是向他投诚,还是向朝廷投诚,就都不重要了。 不可能说,他大老远跑一趟过来,问一句,你是不是忠诚于大明,人回一句当然,然后他就信了,就回去了。 这不是闹着玩吗。 张世康之所以如此,其实也算是给祖大寿机会,能不能把握住,就只看他本人了。 当然,张世康也做过最坏的打算,那就是几天之后,这祖大寿仍旧没有任何表示。 到了那个时候,张世康就得自己下决定了,这样的人,他信不过将如此重要的军镇交给他。 既然对方不识好歹,那他只能冒险了,有他的一万近卫军精锐在城内,只需再暗中向京城发消息,让文邦国带两万人火速支援。 到时候他与文邦国里应外合,宁远和锦州或许拿不下,但山海关却是问题不大的。 当然,张世康已经发现,山海关真正的驻军其实并不多,撑死也就一万两千人。 若真是来不及,他以一万近卫军精锐,付出一定的代价,也是有一定把握拿下山海关的。 不论如何,只要拿下山海关,即使丢掉关外的宁远、锦州、大凌河等几座城很可惜,但至少保住了大明的基本盘。 这并不是张世康想要的结果,但他身为兵马元帅,却不得不去考虑最坏的情况。 一切,都要看祖大寿的选择。 山海关城并不大,城内除却军营之外,其余的民居也不多,商铺自然也不多。 除却有两家客栈一处妓院外,粮铺杂货铺布庄等日常消费品几乎都只有一家。 张世康更习惯江南的吴侬软语,对关外的妓院并不感兴趣。 他在城内四处逛了逛,也不知是心理原因还是这边确实太冷,只跟北京城那么点距离,张世康一直觉得冷。 于是便带着亲卫去了城内唯一一家卖皮草的店铺,店铺老板见到外头乌泱泱的亲卫兵差点吓尿。 这时候的商铺对于衣物基本没有成品,都是量好尺寸现做,张世康于是便让店家给他量了量大致体型,订做了一件虎皮大衣和一件狐皮大衣。 毕竟是到了关外嘛,当然得入乡随俗。 出了那家店后,张世康百无聊赖,便兴致盎然的登上了山海关的城墙。 城墙上的辽兵都只知道京城来了位大人物,但却并不知道是谁,好在是祖大寿似乎是打了招呼,那些辽兵都不敢阻拦他。 张世康登上山海关的最高处,俯瞰整个关外,但见关外一片白茫茫田地宛若冰封。 于是他诗兴大发,当即就朗诵起伟人的诗句: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孙维藩父子俩对视一眼,都觉得好像不认识张世康一样。 “好诗好诗。”还是孙大胜率先反应了过来。 张世康闻言,顿时就觉得是在对牛弹琴,于是便搓了搓手下了城。 天色黑下来之后,孙维藩本来建议张世康就住在近卫军的军营内,但张世康却接受了祖大寿的好意,答应就在总兵府住。 孙维藩拗不过,只得让儿子近身保护,并叮嘱孙大胜晚上不论如何也要跟张世康睡一个屋。 交代完还不放心,又再度叮嘱洪秀成,让他晚上多派亲卫,要时刻不停的盯好,一旦有情况,就立即着人去通知他云云。 张世康之前还只是大致确认,但经过与祖大寿的交谈,他几乎已经可以确信,这厮根本没想背叛朝廷。 是以他倒是也并不如何担心这厮会对他不利,他住总兵府,也是在等着祖大寿的诚意。 当他在总兵府一个仆人的接引下,来到自己的房间时。 但见房内的桌子上,竟放着一件虎皮大衣和一件狐皮护肩,正是他今天下午在那间皮草店交代的那两件。 “大元帅,此是祖大人交代的,祖大人说北地严寒,这两件衣服皆是新制,希望大元帅注意保暖。” …… 第417章 你好好想想,你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呢 张世康绝对不信这是祖大寿自己的心意,这厮绝对是派人查了他的行踪。 见他订做了两件皮草,便着人主动送来,毕竟从订做到拿到货最快也要两三天。 按道理说这等示好行为他心里还挺舒坦,可在张世康心里,一码归一码。 如果舔一舔他,把他舔高兴了,就能加官进爵就能万事大吉,那他也就跟之前朝中的蝇营狗苟之辈没什么两样了。 他收了祖大寿的礼物,并且还试穿了一下,还别说,怪不得老虎不怕冷,它的皮是真暖和。 北京城晚上没啥夜生活,关外的晚上,就更没啥夜生活了。 张世康百无聊赖,与孙大胜扯了会儿淡,本想泡个脚就早点睡的,没想到祖大寿又找来了。 而且还带着礼物。 “祖总兵这算是贿赂本帅吗?”张世康笑着接待道。 “哪里哪里,只是些关外的土特产,算是卑职的一份儿心意。”祖大寿说着,就将一些盒子放在了桌子上。 那是一株足有拇指粗细,根须发达的百年老山参,以及几件珠宝玉器和一些名贵的东北特产。 “大帅若是有其他需要,只需跟卑职说便是。”祖大寿谦逊的表示。 “哦,好的。”张世康随口应道。 原本以为祖大寿会就此离去,但他站在桌前似乎有些难言之隐。 “祖总兵,还有什么事吗?”张世康见状又问道。 他其实也在等祖大寿能拿出真正的诚意,可这个口绝不能他来开,否则他所看到的都有可能是假象。 “大帅,今日卑职所言句句属实,卑职不曾想过与朝廷为敌,亦不会跟建虏有任何瓜葛,希望大帅能够相信卑职。” 祖大寿有些尴尬但仍旧认真的道。 “哦,这事儿啊,我信不信不重要,关键是陛下信不信。”张世康仍旧模棱两可的道。 “且坐下说吧。”张世康正坐在床边泡脚,便指着桌子旁边的椅子道。 “那怎样才能教陛下相信呢?”祖大寿谨慎的问道。 “你应该知道的呀。”张世康随口回道。 祖大寿被问愣了,他当然有想过进京向天子负荆请罪,可这么做关宁锦必会出乱子的呀。 他到底该怎么做,他真的不清楚自己应该知道什么。 “大帅,卑职实不知也,还请大帅明示。”祖大寿只能摆出更谦卑的态度主动请求道。 “唉,你可真是。”张世康指着祖大寿摇了摇头。 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其实心里已经有了定义。 孔子曾经曰过,不愤不启,不悱不发。 “你若真想让本帅给你解惑,那便如实回答本帅的问题。” “大帅请言,卑职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祖大寿老实道。 “我问你,你究竟想要什么呢?”张世康看着祖大寿道。 这问题问的祖大寿稍微有点懵,他还以为张世康要问他关宁锦防线的实际布防情况,或者其他关于军务方面的机密。 没想到却是这么个问题。 “大帅,卑职愚笨……不是很明白。” “确实不大聪明。”张世康暗自嘀咕了一句。 “人总是有所追求的对吧,你看本帅杀的那些东林士绅们,他们的追求,要么是银子,要么是权力,要么是名誉。 你想要的是什么呢?你该不会就没想过吧? 你最好能如实回答,这关乎你所忧虑之事。” 张世康也并不着急,早在来山海关之前,他其实已经着人大致查明了祖大寿的家产情况。 约莫能有个二三十万两,看起来不少,但其实这是祖家四代人在关外一百年的积蓄。 祖家曾是李成梁的家臣,若是从那时候算,到如今这些家产并不算多,秦良玉若是不拿自己家银子助饷,大致也都能有这个家底。 从这里便可以看出,这祖大寿或许也有吃拿卡要的毛病,但或许并不严重。 毕竟辽兵还是很能打的,做的太过分了,战斗力可就没了。 人大抵上都不能免俗,就是张世康也是,怕就怕在自己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那真就是一辈子糊里糊涂了。 祖大寿终于算是明白张世康想问什么了,可他突然发现这问题很难回答。 是啊,他想要什么呢? 年轻的时候,他想要更多的权力,也不想死,当然也希望能有更多的家产和更高的名誉。 但那是年轻时候的他。 现在的他已经老了,权力也已经到头了,也没那个心气儿再想着往上爬,朝廷能不杀他已经不错了。 名誉……他在朝中哪里还有什么名誉。 至于利,关外这等苦寒之地,他对银子并无多少追求,或者再多的银子也没有用武之地。 千言万语归结于一点,他已经老了。 他思索了良久,终于开口道: “大帅,卑职……已经年迈,若问卑职心中所想,卑职如今……只想有个着落,安享晚年。” 他在此之前,一直痛苦于跟朝廷之间那不可调节的矛盾,或许都有点执拗了。 可他却从未更深刻的去考虑,比如他不肯应诏,无非还是不想去冒身死的风险。 说白了,到了他这个年纪,安度晚年才是他最想要的,而他目前所做的一切,无非就是想达到这个结果,只是他自己没有意识到罢了。 “对嘛!本帅最喜欢听实话。 倘若你刚才不假思索的便说,你想要效忠朝廷之类的屁话,本帅刚才就撵你出去了。 你年纪大了,想安享晚年,这无可厚非,没什么毛病。 那我再问你,你知道陛下想要什么吗?”张世康又问道。 “哦,你莫想多,这里问的是跟你有关的方面。”张世康提醒道。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祖大寿不仅拧巴,还有点彪。 他怕自己不提醒,这货就说些陛下肯定想要的是天下太平、国富民强、中兴大明之类的屁话。 崇祯老哥当然想要,这就跟问后世的人是不是想要更多的钱一样傻屌。 张世康的提醒,颇有点谆谆善诱的意味。 于是祖大寿便猜测道: “陛下想要关宁锦。” “不对,关宁锦本来就是陛下的,再猜。”张世康摇了摇头道。 祖大寿神色一凛,又道: “那……陛下就是想要卑职的命。” 说罢,祖大寿表情就变得有些凄凉。 …… ps:不知道他们码字究竟能有多快,我今天写了将近一万四千字,几乎最快也只能达到一小时2000字,真是很羡慕那些一小时四五千字的作者,可如果要考虑逻辑、又要兼顾剧情有趣,在不大量灌水的情况下,我好像只能达到这个速度,真是令人沮丧,坐了一天坐的屁股疼,另外再说一句,我没存稿,都是现写现发。关于祖大寿的剧情,是我想剖开这个人物的内心,还原我从史料里分析出来的人物本来的样子,这很主观,但我仍旧认为祖大寿与洪承畴不一样 第418章 诚意与抉择 “陛下要你的命干嘛?要了你的命就能改变关宁锦的现状吗?”张世康皱眉再度反问。 他不知道祖大寿到底是因为关己则乱,还是本来就这么彪。 “大帅,卑职……明白了。”祖大寿总算是理清楚了思绪。 他想保住自己的晚节安度晚年,陛下希望关宁锦彻底归心,而后者是前者的基础,所以,能否保住自己的性命,还是要看他自己。 “本帅在陛下那边,还算能说得上话。 倘若你真的想明白了,也应该知道怎么做了吧。”张世康平静的看着祖大寿道。 “明白,大帅且先休息,待明日,卑职会拿出诚意来的。”祖大寿想明白了问题的关键,眼睛里再度恢复了神采。 祖大寿走后,张世康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不论如何有了祖大寿的主动配合,很多问题就好解决多了。 第二天,张世康很晚才起来。 这主要是因为孙大胜,为了保护他的安全,孙维藩坚持让儿子近身保护张世康。 孙大胜昨晚就在张世康的房子里打的地铺,可孙大胜这厮呼噜声实在太吵了,张世康一直被折磨到很晚才睡着。 而不远处的另一处卧房内,祖大寿也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他躺在床上思索了良久,在关宁锦驻防十多年,他几乎了解这里的一草一木。 不论是锦州、宁远、山海关这三座坚城,还有松山、杏山、连山等堡垒,各路将领都是由他亲自安排。 不论是吴三桂还是他祖家的那一群家将,都对他的命令一丝不苟的执行。 但问题却并没有那么简单,袁都督的死,不仅使得他不敢再轻易进京,就是他的一众部将乃至各自的家丁们,也都对朝廷不如何信任。 这就造成了即使他祖大寿死了,关宁锦的现状不仅不会改变,反倒会令他的那些部下门对朝廷更加忌惮。 只是在张世康面前,他根本不敢提这件事,以免被张世康觉得他这是在威胁。 而今晚上最大的收获,除了搞清楚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以及当今陛下的需求外,便是他终于明白,想保住自己的晚年,他就必须得到张世康的帮助。 当今陛下将军权托于张世康之手,足以证明天子对这个年轻的信任以及能力的认可,今天的两次会面,祖大寿也见识到了张世康的与众不同。 再加上朝廷这两年翻天覆地的变化,祖大寿认为张世康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而在这个基础之上,他能做的事情反倒只剩下一个了,那便是想任何办法,获取到张世康的信任。 这并不容易,他能感受到张世康并不如何信任自己。 当然,他也能理解,信任可不是碰碰嘴皮子就可以获取的东西。 可对于他而言,如今已经没有其他路可以走了,他必须配合张世康。 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跟随自己的一众将领,以及那四万多跟随自己十几年的辽东老兵。 朝廷的那群讨人厌的文官,已经被张世康清扫干净,听说关内的百姓都分到了土地,一切都表明,朝廷在逐渐向好。 而这位年轻的兵马元帅,也一直都在扩充着军备力量,他们这点人,是决不能跟现在的整个朝廷抗衡的。 既然已经决定效忠,那他就得拿出足够的诚意来,关宁锦防线的布防情况,以及各地兵力肯定是要如实告知的。 而且在得到张世康的命令之前,他并不打算将他的决定告诉吴三桂、祖泽远等亲信。 他还会告诉祖宽仍旧按照之前的计划行事,让祖宽仍旧认为他只是表面上向大元帅效忠。 直到获取到张世康的信任,那此后便全力听命配合就是了。 张世康表现出来的睿智和强势,使祖大寿不敢再有自己的小九九,机会只有这一次。 他翻来覆去,觉得这样做诚意仍旧不太够,于是便从床上坐了起来,目光瞄向了房间角落的一处壁龛。 他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咬着牙似乎下定了决心,他圾着鞋子走向那处壁龛,然后用力将壁龛往外拉。 那壁龛后方竟然是一处暗格,祖大寿伸手进暗格,从里头取出了一个木匣子。 他抱着那木匣子再度上床,将那木匣子放在床的里头,这才心思稍定的逐渐睡了过去。 到了第二天,张世康一直睡到快中午。 倒不是他故意睡懒觉,实在孙大胜的呼噜声太吵了。 孙维藩为了保护他的安全,非要让孙大胜跟自己同住,折磨的张世康大半夜才睡着。 他简单的洗漱了一下穿上衣衫,刚出门便看到孙维藩、祖大寿两人已经等候在门外。 两人的表情都没有一丝不悦,孙维藩是早已习惯,祖大寿则是不敢。 祖大寿带着两人在自己的府宅吃了顿早餐,他知道孙维藩是张世康的心腹,便趁着这个机会给二人说起关宁锦防线的布防情况。 他的侄子祖泽远任锦州总兵驻防锦州,实际兵力八千,皆是辽东精锐,其外甥吴三桂任宁远总兵驻防宁远,实际兵力八千。 刘肇基任松山总兵驻防松山,实际兵力七千,除此之外便是他亲自驻防的山海关,有兵力一万两千。 至于杏山、连山等十多处小的关隘,基本都是些老弱在支撑。 “你所言的实际兵力,便是你们养的那些家丁吧?”张世康一边喝粥一边问道。 九边之所以不好搞,其中很重要的原因便是,大部分的能战之兵都只认其主官,而不认朝廷。 朝廷财政困窘,前些年连九边的军饷都无法保证发放。 边镇的将领为了保证战斗力,同时增加自己对士兵的掌控力,便让士兵成为他们的家丁,朝廷发下来的大部分钱粮,也都优先给他们发放。 这些家丁拥有最好的待遇,最好的装备,当然对他们的将领十分拥戴。 而剩下的那些卫所兵可就惨了,不仅兵饷被主将贪墨,连武器装备都不齐整,上了战场基本就是炮灰,用来消耗敌军有生力量。 张世康这问题问的并不温和,看破不说破,一直都是大明官场的传统。 孙维藩并不知道昨晚发生的事,以至于他都觉得张世康有点鲁莽了。 可祖大寿脸上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而是一五一十的道: “回禀大帅,确实有这样的情况,卑职不敢欺瞒,卑职有罪。” 张世康听了也并未生气,而他接下来的问题,就真的令孙维藩坐不住了。 “你的罪且先不论,吃空饷的情况也存在吧? 关宁锦实际兵额是多少?空额又是多少?” …… 第419章 关宁铁骑 “怀宁侯,你踢本帅作甚?”张世康皱眉道。 当着主帅的面问人家吃多少空饷,这不是当着和尚骂贼秃吗,孙维藩担心张世康惹怒了祖大寿。 给张世康使眼色他看不到,他只能在桌子底下踢张世康。 “啊哈哈,有吗?属下不是故意的。”孙维藩打了个哈哈。 “不好好吃饭就出去吧,这儿谈事儿呢!”张世康不爽的将孙维藩给撵了出去。 祖大寿脸上仍旧没有露出不高兴的样子,而是如实道: “回禀大帅,关宁锦防线在册兵额五万八千,实际兵额四万一千余,空额一万六千余。 这些空额基本都是近年历次战斗中的逃兵,以及……以及部分战死却未上报的兵额。” 说到后来,祖大寿脸上难掩愧疚,逃兵跑了,只要不报朝廷就会仍旧按照原有兵额发放军饷粮草。 但战死却未上报,这就有点不当人了,人家战死了,家人连抚恤都拿不到,说出来实在令人不齿。 可祖大寿还是如实说了,而且没有作任何的解释。 “战死却不报是怎么回事?那些战死士兵的家人怎么办?”张世康皱了皱眉头,觉得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 祖大寿在辽兵心里,还是比较受敬重的,按理说不该发生这样的事。 “回大帅,那部分人,已经没有家人了,他们的家小,皆死于建虏历次的屠城中。” 什么叫血海深仇,建虏与辽兵互相厮杀数十年,这,便是血海深仇。 “这些年北方的粮食价格一直在上涨,朝廷发的军饷却又不曾涨,之前还有拖欠的情况。 如果如实上报,朝廷也并不会给足额发放抚恤,而且一旦上报,这部分兵额的军饷就没有了。 卑职也有中饱私囊的情况,各部将领加一块大概吃了这部分兵额的一半,剩下的一半,皆发放给了现存的兵力,用于补贴他们的家小。 也正因为这些原因,辽兵才能保持战斗力,才能以微薄的兵力抵御住建虏的历次攻击。” 祖大寿解释道,他并没有隐瞒自己与部将的情况,将全部实情都说了出来,包括他自己贪墨的部分。 对于辽兵的凄惨现状,张世康其实早有耳闻,大明在辽东的战败史,同时也是辽兵以及辽东百姓的血泪史。 “卑职有些微薄家产,卑职愿意拿出来冲抵这些年的罪过。 卑职也可以让吴三桂他们也吐出来,但这或许会引起部分人的不满。”祖大寿再道。 “拉倒吧,朝廷不差你们那仨瓜俩枣。”张世康摇了摇头道。 关外这等苦寒之地,又久经战乱,在朝廷财政不支的情况下,想保持战斗力,没点手腕是办不到的。 能保持住现在的态势,说祖大寿没有一丁点功劳,绝对是有失偏薄。 他没必要因为那仨瓜俩枣,惹辽东将领心里不舒坦,如今的朝廷,还真不缺那点银子。 “你的罪责本帅心里有数,这并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是整个边关重镇的问题。 本帅也不是不能容人之辈,朝廷里比你罪责重的人大有人在。 只要你肯配合本帅,使关宁锦归心,本帅不仅不追究你的过错,还会向陛下为你表功。” 祖大寿的态度,令张世康十分满意,于是他也给祖大寿递过去了一颗保命的药丸。 诚如他所言,豢养家丁、吃空额不仅仅是关宁锦的问题,是整个大明九边的问题。 他不能像对待东林士绅一样说杀就杀,那样绝对会出大乱子,毕竟都是手握枪杆子的军阀。 当然,该有的调整和警示都是要有的,朝廷需要的是边镇的归心,其他的小过错都可以容忍,唯独这个不行。 “这四万辽兵里,有多少马军?”张世康又问道。 辽兵能打,但辽兵里名气最高的,当属关宁铁骑,那是能与建虏的八旗兵对冲而不落下风的精锐。 关宁骑兵的武器是一杆三眼火铳,这玩意儿虽然是成祖时期的老物件,但直到此时,仍旧在关宁骑兵里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三眼火铳之所以没被淘汰,主要是这玩意儿虽然名为火器,冲杀靠近敌营时,可以点燃火绳来一次近距离的三连轰。 而后三眼铳就成了冷兵器,这玩意儿抛开火器属性,其实就是个铁榔头,钝器攻击之下,就是建虏的重甲兵也遭不住一榔头。 这毕竟还是个骑兵为王的年代,张世康还是比较关心的。 “大帅说的当是关宁骑兵吧,不敢欺瞒大帅,关宁锦防线的马军曾在大凌河之战时损失惨重。 建虏对蒙古诸部威逼利诱,多个互市已取消,朝廷又无更多钱粮拨付,使马军无法补充。 如今全军四万一千余兵额,关宁骑兵只剩下四千多。 其中八百在锦州,宁远有两千,卑职手里有一千五百余骑。”祖大寿如实道。 张世康听了便皱了皱眉头,传说中的关宁铁骑,竟然只剩四千出头,真是寒碜啊! “马军太少了,等等吧,过阵子本帅会想办法补充的。”张世康只得安慰道。 大明缺战马,尤其是自中叶之后,到了现如今,大明的马政已经名存实亡,想获取优良战马,就只能往北边想办法。 张世康这次巡边,主要当然是想解决九边的军阀问题,但他其实也想趁着这个机会看看能不能跟关外的蒙古诸部接洽一下。 虽然大部分的蒙古部落都因为大明的背信弃义和皇太极的威逼利诱之下,倒向了大清。 但张世康明白,国与国之间没有永远的友谊,只有永远的利益,只要他开出足够有诱惑力的条件,大明与蒙古诸部谈合作,是有天然优势的。 尤其是这个时候,不少蒙古部落还都没有彻底倒向大清,有不少的墙头草。 他来一趟九边不容易,当然要趁着这个机会去看看,能不能薅到点羊毛。 祖大寿不清楚张世康的心思,只当张世康是在安慰他,也没太当回事。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站起身来,从一旁的案台上捧着个木匣子放在了张世康的身前。 “这是嘛玩意儿?”张世康看着那匣子道。 祖大寿再度跪倒在地,请罪道: “此乃皇太极多年来写给卑职的书信。” …… 第420章 大凌河往事 祖大寿心里明白,只有将这个交上去,才算是他最大的诚意。 他心里更清楚,一旦将这个交上去,等同于将他的身家性命和全部荣誉,都交到了张世康的手里。 通敌乃叛国之罪,不论那些信件他有没有回复,张世康都能以此为理由将他打入十八层地狱。 但他昨晚就考虑好了,既然决定投诚,为自己的晚年赌上一把,那就得拿出所有的诚意,毕竟,机会只有这一次。 张世康闻言当即就来了兴致,他将那木匣子打开,里面竟然放着足足有两三寸厚的信件。 他当即随便拿出一封信来打开,只粗略的翻看了一下,大致意思如下: “我皇太极非常爱慕祖将军,我是一个粗人,只会率兵打仗,不会教养百姓,不会抚绥将士,更不懂山川地势,愿将军和我结成生死同盟,咱们一起同富贵。” 另有一封,应当是大凌河之战,建虏将祖大寿包围之后写的。 “祖将军,大凌河已经是一座死城,我麾下有四十门红衣大炮,顷刻间就能破城而入。 但我认为山海关以东的悍勇之人都在城里,我不忍心那么多的人才都命丧在这场悬殊的战争中。 因为杀了你们对我有啥好处呢? 只要将军归顺我皇太极,我保证不会杀降兵。” 祖大寿将所有的信件都按先后顺序排列,接下来的一封估计就是祖大寿投降之后,又跑回了锦州之后的信。 “将军自进了锦州城,便一直不给我回信,我想将军肯定是遇到了难言之隐。 我的臣子都说我被骗了,说将军就是故意诈降,劝我应该杀死你的子侄,我没有这么做。 将军的子侄也不必忧虑,我会像对待自己的子侄一样对待他们,不让他们受人欺辱。 我相信将军肯定有将军的苦衷,我将在沈阳等着将军的好消息。 勿念。” 我尼玛,张世康看到这里,只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他觉得自己的脸皮已经够厚了,没想到还有高手。 这皇太极的脸皮之厚,措词之肉麻,实在是张世康生平仅见。 他又往后翻了几封,发现都是皇太极的肉麻之语,多是恭维祖大寿,说祖大寿多多忠诚勇猛,希望与他共襄盛事。 说他绝对不会因为祖大寿没有献上锦州城而生气,他会等着这一天,直到天荒地老。 一国之主,竟然为了关宁锦,可以做到这个地步,也是没谁了。 而直到此刻,张世康才算是真正相信,祖大寿这厮是真的拿出了应有的诚意。 所以,他看到这些书信并没有生气,而是将祖大寿扶了起来。 “你能将这些信拿出来,本帅还是很意外的,我明白了你的心意。 放心吧,本帅会给你一个体面的晚年。”张世康将信丢回了木匣子后道。 其实皇太极给祖大寿写肉麻劝降信这事儿,张世康早就知道,只不过真的看到书信,还是令他很新奇。 不论如何,如今的大清还属于创业期,人们总是会记得功成名就时的荣耀,却很少会对创业者发迹前的辛酸驻足。 不论是皇太极,还是野猪皮努尔哈赤,都曾有过不堪的往事。 “本帅很好奇,你都是如何给皇太极回信的?”张世康嘴角上扬道。 这么肉麻的信,写给祖大寿这么个糙汉子,张世康从来都不缺八卦的心思。 祖大寿并不觉着有什么,想了想后道: “回大帅,卑职一般都是不回信的,九年多来,卑职只回过三次信,都是挂记那边的子侄和曾经的部将。 卑职从未想过真的投降那建虏。” 懂了,已读不回是吧,张世康心道。 “哦,你能给本帅讲讲大凌河之战吗?我听说当时吃了不少的人,这是真的吗?” 八卦之心一起,就停不下来,张世康喜欢给陈圆圆等人讲故事,他自己其实也喜欢听故事,尤其还是历史里的谜团。 祖大寿闻言目光变得深沉起来,仿佛并不想回忆那段往事,但还是讲述道: “当时卑职与何可纲奉孙督师之命,率一万四千士兵和一万多民夫重筑大凌河城。 工程仅持续了半个月,皇太极便率领数万大军,将大凌河这座只建了一半的孤城团团包围。 孙督师派遣了数次援军,都被皇太极击溃。 由于大凌河城本就是重建,城中并无多少粮草,不到半个月粮草便已经耗尽。 皇太极给卑职写信劝降,但卑职不想投降。 援军不来,粮草短缺,卑职为了保持战斗力,只能出下策,命将士们杀死战马。 可是后来战马也吃光了,城内的民壮已经开始饿死,便有一些将士不听军令,私自将那些饿死的民壮吃掉。 当时的士兵士气已经处于崩溃的前兆,卑职为了防止哗变,只得放任此行。 可是再到了九月份,民夫已经几乎死绝,也被吃光,一些身体弱的士兵相继倒下,最终也被吃掉。 就这样坚持到了十月份,城中除了剩下的一万士兵之外,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吃的东西。 那皇太极又写了劝降信,卑职心里明白,朝廷的援军不可能再来了,他们留在这里全都会死。 于是卑职便想通过诈降金蝉脱壳,可是何参将不同意,卑职不忍一万精锐活活饿死在城中,便杀死了何参将降了皇太极。” 说到此处,六十二岁的祖大寿双眸里已经盈满了浑浊的泪水,难掩激动。 “大帅,你相信卑职吗,卑职真的不想杀他呀! 可是不这样做,所有人都会死,卑职拿着他的人头去见了皇太极。 本以为皇太极会十分信任我,卑职便提出,想带着城内的兵帮皇太极诈开锦州城。 可是皇太极只是表面上信任我,只允许我自己去。 卑职……卑职杀死了何可纲,但却并未将城中的将士带回到锦州! 是以这些年,卑职每每看到皇太极的书信,便会想起那些事,心如刀绞。 卑职……卑职愧疚啊!卑职有愧啊!” 想起那些往事,祖大寿终于忍受不住,六十多岁的老将,老泪纵横。 …… 第421章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别难受了,有我在,大明绝不会再出现那样的情况。”张世康安慰祖大寿道。 若以军事上的成就而言,祖大寿统兵几十年,其实没有什么亮眼的战绩。 大凌河之战,坚守三个多月,吃战马,吃死尸,吃老弱,直到吃无可吃,突围不成,投了建虏,却又立马想办法回归大明。 皇太极被祖大寿用诈降涮了一把,自然恼羞成怒,他之后两次御驾亲征攻打锦州、宁远,就是想擒住祖大寿出了这口恶气,可惜都无功而返。 就这样,祖大寿又为明朝多守了十年的城。 在此期间,皇太极多次从关宁锦防线外入关,劫掠京畿如入无人之境,但不论他入关多少次,都是抢完就走,完全没有占领城池扩充疆域的念头。 为什么,就是因为关宁锦还牢牢的掌控在朝廷手里。 只要关宁锦在,皇太极就不得不从更远的蒙古地区运输补给,而大清的国力无法支撑太长的补给线。 只要关宁锦在,大清即使攻下关内的城池,也不敢去守,关宁锦永远是大清国的眼中钉、肉中刺。 大凌河之战十一年后的锦州之战,那一战皇太极举国之力包围锦州,这一围就是一年。 洪承畴率十三万大军去支援,结果很快被击溃并投降。 后来,锦州城内再度出现人吃人的惨剧,祖大寿弹尽粮绝、力战而竭,无奈再次投降。 有人曾猜测祖大寿早有降清之心,大凌河破城后之所以还归大明,是因为他的大部分亲人仍在大明的手里。 这其实于理不通,他也有大量家小在皇太极手里,如果仅仅是惦记家小,赚开锦州城算了,何苦在苦守十年。 时局的艰难,崇祯帝的不信任,主帅的突然被杀,援军的覆灭,族人的被擒,城内的弹尽粮绝,甚至敌人的大度,像一道道绳索将这样一个将领捆缚,终于结成一张大网,使他动弹不得,剩下的只有自杀和投降。 如果当时的他把宝剑横在脖子上一抹,史书上对他的评价恐怕就又不一样了。 后人无法确切的知道祖大寿当时选择投降的理由,是觉得为崇祯殉节不值,还是不想死,亦或是害怕皇太极加害他的族人、屠戮锦州城内的百姓。 不知道。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不是为了个人的荣华富贵。 他一直活到顺治十三年才死去,上天给了他长达十五年效忠大清的时间,只需要他调转枪口,向自己的同胞屠刀一挥,荣华富贵就来了,就像洪承畴那样。 可是他没有做。 张世康无法评判祖大寿的气节,但认为当时那样的情况,祖大寿已经做的很好了,他没有对不起朝廷给他发的那点俸禄。 对于杀死何可纲之事,张世康也能理解祖大寿心底的痛苦,他也曾统兵作战,明白杀死自己的袍泽该是件多么难过的事。 他敬佩何可纲的骨气,但若是说让他因此贬低祖大寿,却又有点不经人苦却劝人善的虚伪了。 祖大寿缓了好一会儿,才从痛苦中逐渐缓和,张世康也不急,继续翻看着皇太极的信。 看了一会儿张世康突然眼眸一亮道: “祖总兵,你有多久没给皇太极回信了?” 祖大寿不知就里,想了想道: “回大帅,前年的时候回过一封,是问及卑职在那边家小的情况。” “哦,也就是说,皇太极已经两年没收到回信了。 你说,如果你现在给他回上一封,他会不会非常的兴奋?” 张世康坏笑道。 皇太极心里肯定是对祖大寿恨之入骨的,但是这个伪善的家伙在这十年里,投入了巨大的沉默成本。 以至于即使恨,他也不厌其烦的舔着祖大寿,表示出自己的善意和胸怀来。 这其中若是没有抱着有朝一日祖大寿被他感动、向他投诚的念头,张世康是不信的。 既然如此,那这里头肯定就有文章能做。 “卑职都听大帅的,大帅让卑职如何做,卑职就如何做。”祖大寿诚恳的道。 张世康闻言皱眉沉吟了片刻,又问道: “你那些部将祖泽远、吴三桂等人都靠谱不?他们又是如何看待建虏?” “回大帅,他们忠诚于卑职,但这是不对的,如果大帅想,卑职可以教他们前来向大帅效忠。 建虏乃我辽兵死敌,辽人没有一个不痛恨建虏的。” “效忠的事不着急,你没有将效忠于我的事告知其他人吧?” “回大帅,卑职愚钝,先前曾于祖宽聊过,只是当时卑职还未想明白,只跟他说先佯装投诚。 除此之外,并未对其他人提及。” 祖大寿想了想道。 “那便好,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附耳过来。” 张世康眯着眼睛对祖大寿一阵的嘀嘀咕咕,祖大寿闻言先是一愣而后点了点头。 两人在房子里密谋了一会儿,不多时房间内就传出了张世康的怒斥声: “祖大寿,你这厮骄纵蛮横,本帅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你说,如何解释克扣兵饷之事? 哼,无话可说了吧? 念你守城有功,且先饶了你的性命,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来人,拖出去,重则二十军棍!” 随着张世康的命令,亲卫统领洪秀成立即带人将祖大寿拖了出去。 行刑的地点就选在城内的军营中,当着祖宽等将士的面。 张世康亲自监刑,一边对祖大寿动刑,张世康还一边嚣张的继续指责。 “你这厮之前便有投降建虏的前科,本帅看你就是个叛徒,我大明的第一罪人! 你最好给本帅老实点,把关宁锦给守好,否则……莫怪本帅不讲情面。 本帅在陛下面前只需三言两语,便能使你祖家灰飞烟灭!” 张世康本来就是纨绔出身,这等表演不能说手到擒来,只能说本色出演。 一旁的祖宽看着自己的家主受罚,还要遭受张世康的言辞凌辱,悲愤欲绝,双拳紧握,就差要跟张世康拼命了。 但是祖大寿不下令,他就只能忍着。 二十军棍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也算不轻的责罚,更别提祖大寿这等六十多岁的身板了。 可祖大寿只是露出悲愤的表情,全程都没有吱一声。 行刑完毕后,张世康潇洒的离开了场地,祖宽赶紧上去搀扶祖大寿。 当天晚上,祖大寿召集祖宽前来,并对他道: “苦也,那张世康识破了咱们的伎俩,若留在这里,唯有等死了。” 祖宽的心里早就憋着一股子火气了,闻言便道: “家主,咱们苦守在这里十年,即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那张世康区区一纨绔,却要骑在家主头上拉屎拉尿。 卑职为家主叫屈,既然此人不能容我等,我等还需尽快做决定,万不可坐以待毙呀!” “嗯,本总督已写好了书信,你速速派得力的人出城去趟沈阳,务必要亲手将这封信交给皇太极。” “卑职得令!” …… 第422章 反了反了! 当天深夜,山海关城内有异动,近卫军广布的密探立即将情况告知了孙维藩。 孙维藩还以为是祖大寿要造反,一边命令近卫军严阵以待,一边紧急带着人去请示张世康。 张世康一开始还假装睡觉听不到,奈何孙维藩嗓门实在太大,一边呼喊一边duangduangduang的砸窗户。 张世康不得已只好给他开了门。 “大帅!那祖大寿说锦州有战事,带着一大波人突然出城去了!” 一见到张世康,孙维藩便焦急道。 “哦,他防守关宁锦有责,那边有异动,他去防守不是很正常吗?”张世康裹着被子道。 “哎呀!你刚把人家打一顿,锦州就有了战事,哪有这么巧的事? 我看那祖大寿定然是畏罪潜逃!”孙维藩十分笃定的道。 “不会吧?”张世康皱眉。 孙维藩一看立即就没忍住道: “这有什么不会的?大侄子,不是我说你,你不能逮住个蛤蟆,就非要攥出尿来。 这祖家可不是京城的东林党人,你捏圆又捏扁都无所谓,祖家在关宁锦根深蒂固,人家可是有实打实的兵权的。 你就算再查出他的罪证,也不该那么羞辱他,兔子还有几分气性呢不是?” 孙维藩觉得以张世康的英明,不该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可现在就是出了这档子事儿。 “那咋办呢?”张世康道。 “还能咋办?肯定不能硬来呀,关宁锦防线决不能丢,否则你我都有大罪。 为今之计,你最好赶紧穿衣服,咱们追上他说点好听话,让祖大寿他们知道只要好好守城,朝廷不会亏待他们。 先稳住他们,咱们再从长计议。” “哦。”张世康没有反驳,还真的开始穿起了衣服。 不过他穿的贼慢,孙大胜和孙维藩父子俩火急火燎的上前帮手,可不知道怎么的,越是着急越穿不好,不是扣子扣错了,就是外衣穿反了。 先是里衣再加外衣,而后又是盔甲,三套衣服足足穿了一刻钟还多。 深更半夜的,张世康一边让孙维藩去集合近卫军,一边骂骂咧咧个不停。 等近卫军集结完毕,张世康先是闹肚子,而后又腿抽筋儿。 总之各种意外频发,一直到天色都快亮的时候,张世康才总算是准备好了一切,孙维藩都快急死了。 经过统计,祖大寿、祖宽两人总共带走了六千多人,山海关城内还有五千多的辽兵。 张世康为了防止意外,便让黄得功领五千人守山海关,自己则带着五千全骑准备去追祖大寿。 “弟兄们!那祖大寿竟敢不听本帅调令,私自调兵出城。 这是不将本帅放在眼里呀!这绝对是不能忍的! 咱们得给他点颜色瞧瞧!” 孙维藩着急的不行,见张世康反倒在众将士面前长篇大论起来,再也忍不住道: “大帅啊,您就少说几句吧,再耽搁会儿,那祖大寿都到宁远了!” 张世康这才带着五千骑兵出发,只是刚出城,张世康就以积雪太滑为由命令部队放慢前进速度。 孙维藩一看这地面哪有雪呀,于是立即就意识到不对头。 他悄摸的拍马走到张世康屁股后道: “大侄子,你不对劲儿。” 张世康瞥了一眼孙维藩没吭气儿。 “你绝对不对劲儿,那祖大寿也有问题对不对?” 见张世康仍旧不吭气儿,他略作琢磨一下就回过味儿来。 “连咱都要瞒着,哼。” 说罢,孙维藩赌气似的拍马走上前去,冲周围的将士们道: “祖大寿阴谋叛国!此等行径除之而后快,尔等记住,待到了宁远,见到那祖大寿无须留情,砍了他赏银一千两!” 但孙维藩说归说,却并未让将士们纵马狂奔,五千人的骑兵队伍磨磨唧唧,跟六十岁老奶奶似的。 近卫军的将士也都一头雾水,心道照这个速度,莫说砍祖大寿,连人家影子都砍不到。 就这么约莫走了两个时辰,张世康又命士兵暂歇吃饭,这又耽搁了半个多时辰。 当傍晚时分一行人抵达宁远城时,宁远城城门打开,莫说祖大寿的影子,连吴三桂的影子都没了。 “反了反了!大胆狗贼,早知道这祖大寿居心叵测,本帅就该一见到他,就砍了他!” 张世康当着宁远城内百姓的面,咒骂了祖大寿的八辈祖宗。 不止是张世康骂,孙维藩也骂,后来近卫军的将士们也都开始骂。 闹得没多久,宁远城的百姓都知道了祖大寿不听军令,惹恼了当朝大元帅,大元帅要杀祖大寿。 张世康询问了城内的百姓,才得知两个多时辰之前,祖大寿便紧急带着吴三桂的兵马,出城往北走了。 宁远城的北边,只剩下锦州一座大城,张世康当晚就住在了宁远城,还霸占了吴三桂的住所。 当天晚上,宁远城内就有数个细作出了城,锦衣卫的人来报问要不要去拦截,被张世康故意放走。 第二天,张世康带着部将继续追,速度比昨天快了点,但是不多。 路过塔山堡时,塔山堡的守军倒是都在,只不过塔山堡仅有不到两千的卫所兵。 这些兵其实就是祖大寿克扣军饷的主要对象,张世康便告诉他们祖大寿叛国的事。 这些一直被祖大寿苛待的卫所兵,在得知面前的人竟然是当朝的兵马大元帅后,便很是仗义表示,要跟张世康一块去讨伐祖大寿。 于是队伍走的更慢了。 到了半下午时,队伍抵达杏山,屁股后头又多了两千的卫所农奴兵。 以至于原本计划在当日天黑之前到达松山堡,才刚出了杏山军营没多久,天就黑了。 当队伍抵达松山堡时,已经过了戌时。 令张世康意外的是,松山总兵刘肇基竟然没跟着祖大寿跑。 张世康对刘肇基并不熟悉,便质问道: “本帅一路路过宁远等多处堡垒,大部辽兵尽皆跟着逆贼祖大寿逃窜,你为何不跑? 难不成你是祖大寿留在这里迷惑本帅,待本帅抵达锦州好两面夹击?” 刘肇基闻言当即跪倒,声泪俱下道: “大元帅,卑职南望王师已十年矣!” …… 第423章 阿寿,你来真的呀? “南望王师?真的假的?本帅凭什么信你?”张世康瞪眼道。 祖大寿控制关宁锦防线已经十年,这里没理由还有不是他的人。 莫非此人是祖大寿故意留下的? 计划里也没这一出呀? 刘肇基不言,而是叫属下从他的住所里拿出一封信来,交给了张世康。 张世康拆开信只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你是杨嗣昌的人。”张世康平静的道。 那封信正是杨嗣昌写给刘肇基的,让他密切关注关宁锦局势。 其中有一项,便是如果觉察出祖大寿有降清之意,他可不惜代价杀了此人,倘若没有,就韬光养晦等候战机。 但刘肇基闻言却坚定的摇了摇头。 “卑职食的是朝廷的俸禄。” “你这人真有意思。”张世康笑道。 “如今那祖大寿不服管教,携军逃窜至锦州城,怕是要反了! 依你之见,当如何?”张世康问向刘肇基。 “大帅,当务之急,应该立即连夜赶至锦州城,不论以何种方式,先稳住祖大寿的心,堤防他们迫于局势投降建虏。 倘若不行此计,怕是锦州有失矣。” 言下之意,一切先保住锦州城为重,只要能稳住祖大寿,日后想怎么杀他都可以。 可一旦锦州有失,大明的关宁锦防线将有崩溃的迹象,这份罪责可就大了。 张世康满意的点了点头。 “有道理,那就先饱睡一晚,明日一早再去锦州捉拿祖大寿!” 刘肇基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大帅不可呀!夜长梦多,待明日那祖大寿必然已经安抚好了锦州的军民,恐怕也已经给建虏去了信,大事休矣!” 刘肇基苦口婆心的劝道。 “嗯?你竟敢质疑本帅的军令? 好你个刘肇基,你知不知道本帅已经连着赶了两天路? 如今人困马乏,若还要继续赶路,等到了锦州,不是给那祖大寿送战功? 你安的什么心?”张世康佯装愤怒道。 刘肇基一个脑袋两个大,心道这究竟是不是那位在关内大败建虏的大元帅? 他一度怀疑面前这个一脸泼皮相的家伙是假冒的,要不就是关内的那场战斗是另有其人在指挥。 可一想到锦州可能出大事,他一时间便连自己的生死都不顾了,再度跪地请求道: “请大帅以大局为重,卑职可与大帅一同前往锦州,务必要保住锦州呀大帅,不能再拖了!” “狗日的,你竟敢教本帅做事! 来人啊,杖责十军棍!” 说罢,便有近卫军的人出来用刑,当着松山堡辽兵的面将刘肇基打了十棍。 可刘肇基仍旧一边挨揍,一边呼喊希望张世康赶紧赶往锦州稳住局势。 但张世康仍旧不为所动,当天夜里,松山堡内又有两个细作离开了堡垒。 二月初一晨起,整个松山堡都被大雾笼罩,张世康伸了伸懒腰刚出住所,便看到孙维藩、刘肇基守候在门外。 “大帅,不可再拖了,我等已经集合好了兵马,请大帅立即下令出发!”刘肇基出言道。 “你屁股不疼?”张世康皱眉,昨晚的十军棍可是实打实的。 “回禀大帅,卑职一人之安危,万死也抵不过锦州城,请大帅下令!”刘肇基再度请求。 “好吧,出发出发!”张世康连脸都没洗,从孙维藩手里接过一块面饼,咬在嘴里就朝着军营走去。 两刻钟后,张世康、刘肇基一万五千余的部队开始朝着锦州城而去。 这一万六千多部队里,除却有张世康的五千近卫军骑兵外,还有刘肇基的六千步军,以及四千多的卫所农奴兵。 松山堡距离锦州城仅有三十余里,不到两个时辰,锦州城就出现在张世康的视野里。 关宁锦防线本就是当年孙承宗耗费巨资打造的坚城,锦州城的城防仅次于山海关,锦州城的隔壁就是建虏控制之下的义州城,锦州乃是抵挡建虏的绝对前线。 而当张世康率大军抵达锦州城下时,锦州城的城墙上已经站满了严阵以待的士兵。 祖大寿满脸愤慨的正站在城墙上,他的两侧分别站着吴三桂和祖泽远。 “大帅,此时千万不敢再激怒这祖大寿,当好言相劝,一切等先保住了锦州城再说。”刘肇基提醒道。 “本帅知道!”说罢,张世康就对着锦州城上的将士们道: “祖大寿,你果真是要反了?” 祖大寿闻言冷笑着回道: “张世康,你这纨绔!竟然辱我,我若不反,非死在你这等奸贼之手!” “你难道忘记陛下对你的恩情了吗?” “哼,陛下何时对我有过恩情?” “朝廷每年给尔等那么多的钱粮,没想到竟养出了你这等白眼狼! 还有你,吴三桂!本帅绝不会放过你的!”张世康指着长的有点小帅的吴三桂道。 吴三桂闻言皱了皱眉头,他不记得哪里得罪过这个当朝大元帅。 前天时,他的舅舅祖大寿突然带着六千兵赶到此处,言之大元帅要杀他,要他跟着一块逃往锦州。 吴三桂当时惊呆了,但由于来不及细说,本着对舅父的信任,吴三桂就紧急召集宁远城的八千守军,连夜跟着舅父来到锦州城。 他直到此时都觉得有诸多不解。 “大帅!大帅!您不能这么咄咄逼人,会坏事的呀!”刘肇基见张世康仍旧如此盛气凌人,连忙小声劝阻。 “刘总兵,你省省吧,大帅做事,向来我行我素。”孙维藩拉了刘肇基一把。 “老夫为朝廷防守关宁锦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张世康一个毛头小子,算什么东西。 竟敢当着我的面嘲讽老夫,明里暗里就拿老夫曾投降过皇太极说事儿。 还当着众将士的面以莫须有的罪名施行军法,羞辱老夫。 老夫绝不受此辱!” “我呸!你有个屁的功劳! 你除了打了几十年败仗,你还有什么拿得出手? 还苦劳,你除了克扣军饷、欺负我卫所的将士,你还会什么? 诸位弟兄们说是不是啊?”张世康扭头问向身后的卫所兵道。 “对!祖大寿欺辱我等,克扣我等的军饷已经十年了! 大帅,我等苦啊!”卫所兵虽然战斗力不咋地,但卖惨哭穷都是一把好手。 关内虽然已经实行军改,但九边由于太过敏感,不仅军制改革还未施行到这里,就是土地改革也没进行。 几千卫所兵军纪也不咋地,接下来的输出直接由卫所兵接管。 他们大肆的辱骂祖大寿,言及这些年来遭受的委屈,一开始还有所收敛,后来干脆就是直接咒骂祖大寿的先人。 “狗贼!速速打开城门,本帅或许会对你网开一面。 倘若你执迷不悟,本帅必将你五马分尸,悬于城头!”张世康指着祖大寿道。 祖大寿何曾被人这么羞辱过,尤其是那群渣渣卫所兵,战斗力不咋地,一个个的骂人倒是一把好手,直气的他都红眼了。 当即对身边的将士们道: “看到了吧?大明有这么一群虫豸在,若不亡,天理难容也! 老夫已给皇太极去信,大清皇帝礼贤下士乃众望所归,老夫在那边的家小如今也已站稳脚跟。 尔等只需跟着老夫,保管比在大明更有前途!” 说罢,他又指着张世康道: “张世康,你若再在这里聒噪,老夫就立即下令开炮了!” 说着,他便命令锦州城墙上的炮手准备点燃火绳。 张世康的眼睛都直了。 日,阿寿,你来真的呀? …… 第424章 给老夫重复一遍 不多时,锦州城墙上就冒起了黑烟。 张世康再明白不过,那是火炮火绳燃烧导致的。 “我日,快撤!往后撤!” 说着,张世康打马就往后跑。 格勒登~格勒登~ 五千近卫军还好,军纪严明且都是精锐,跟着张世康狂奔的井然有序。 刘肇基的六千步军竟然也十分了得,张世康一下军令当即就跟随张世康的步伐有序撤退。 反倒是那四千多的卫所兵,兴许是骂上瘾了。 毕竟他们被祖大寿欺负了十几年,没人替他们出过头,好不容易逮到个机会,可不得狠狠地过把嘴瘾。 “狗日的,你们不要命了?”张世康一边往后撤,一边冲那群卫所兵吼道。 那群卫所兵这才慌乱的往后跑,队伍毫无纪律可言,稀稀拉拉的有的跑得快,有的跑得慢。 “一群蠢货!”祖大寿望着城下的卫所兵皱眉道。 吴三桂敏锐的捕捉到祖大寿的微表情,脸上的疑惑更多了。 他也看到了锦州城墙上火炮火绳燃起的黑烟,但他毕竟也有着十年的军律生涯,对火器也很熟悉。 今日这火炮的捻子也太长了吧?这么半晌都未听响。 正疑惑间,但听到轰轰轰的一阵巨响,城头上的十几门炮先后发出轰鸣。 十几发炮弹顿时落在了城外的空地上,十几个卫所兵由于跑得太慢,被炮弹洞穿,鲜血、肠子流的到处都是。 不对劲儿,这炮弹的落点,调得太近了。 若是他来负责,定然是要让火炮尽可能的往那张世康队伍的后方打,这样即使张世康退却,炮弹仍旧可以落在张世康的队伍中央。 除非……舅父根本就没想大开杀戒! 一轮炮击之后,张世康早已带着大部队退出了火炮的射程范围。 祖大寿望着城外的部队望了许久,这才让部下严加防范,一旦发现张世康部临近城下,立即开炮射击。 而他自己则带着祖泽远和吴三桂暂时下了城墙。 一刻钟后,祖大寿召集了祖家的大部分亲信,在锦州城内的总兵府内议事。 由于他的大部分部众皆是步军,为了躲开张世康的追兵,祖大寿几乎是日夜赶路。 每天几乎都只睡两个时辰,这才在昨日夜里赶到了锦州城,跟随他的将士也都极为疲惫,祖大寿毕竟年纪大了,只简单交代了几句便昏睡了过去。 以至于直到现在,他的大部分亲信也只知道张世康要杀他们。 “诸位刚才也都看到了,朝廷的这位大元帅根本就是个蛮不讲理的泼皮! 即使我等再低三下四讨好他,他也绝不会相信我等,在他的眼里,我等只是一群败军之将,是有过投降先例的不可信任之人。 那张世康去岁在关内连番杀戮,早已经闹得天怒人怨,此人如此嗜杀,定然不会放过我等。 老夫今日来此,也是惨遭了那人毒手之后,痛定思痛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现在老夫召集尔等前来,就是想听听你们的意见。”祖大寿艰难的坐在了椅子上。 他才遭受过张世康实打实的二十军棍,又连番赶了好几天的路,身体实在是快遭不住了。 “恁得欺负人,大哥既然已有定义,大哥之意,便是我等之意,不论刀山火海,我都听大哥的!” 祖大寿的兄弟祖大弼当即第一个开口。 “伯父,二叔说的对,我祖家并未对不起朝廷,是朝廷对不起我等,倘若那张世康一意孤行,丝毫不给我等活路,我祖家也不是好欺负的! 伯父你说吧,让我等怎么做? 侄儿观那张世康只有一万多人,咱们锦州城目下可是有三万多辽兵精锐,不若让侄儿出城去,将那张世康擒来,教伯父发落!”祖泽远请示道。 但祖大寿只是挥挥手没有同意,而是看向在场的其他人。 祖家的人格外团结,都先后表示不论如何都会跟随祖大寿。 不大会儿功夫,在场的人里就只剩下吴三桂没有表态了,祖大寿看了他一眼道: “月先,你的父亲还在京城的大狱之中,按情理讲,老夫不该把你也卷进来。 可是你莫忘了,你的身体里不仅有吴家的血脉,也有我祖家的血脉。 你若是留在宁远,以老夫对张世康那奸贼的了解,此等奸诈之人,断然不会放过你。” 吴三桂恭敬的对祖大寿拱手行礼回道: “舅父自不必言,我都明白的。” 说完,吴三桂似乎觉得这么说不合适,便又补充道: “外甥能有如今的成就,全都是仰仗舅父的提拔,舅父被那奸贼针对,我吴三桂自不是那忘恩负义之辈,即使是刀山火海,外甥也会誓死跟随舅父!” “月先,好样的!”祖泽远拍了拍吴三桂的肩膀道。 祖大寿深深的看了一眼吴三桂,直觉告诉他,这小子的眼神有点不对头。 他的诸多亲族家将里,就属这个外甥最是机敏,做事也最是果敢,从不拖泥带水,是以吴三桂虽然还年不过而立,就已经被他举荐成为总兵。 但此时祖大寿已经顾及不了那么多了,见一众部将都表明了立场,他便继续道: “既然诸位都仍旧相信老夫,那老夫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朝廷容不下我等,锦州城虽然坚固,但若没有外援,我等也支撑不了多久。 不瞒你们,老夫在数日前就已给大清国的皇太极写了书信。 为今之计,我等只需要等候大清国的八旗兵前来,我等有献城之功,大清陛下必然优待我等。” 在场的人也都不是傻子,早在祖大寿告知他们朝廷要杀辽将时,其实众人都猜到了他们的去处。 除了投靠大清国,他们已经没有任何的退路。 “是以,在大清国天兵到来的这些天,我等最主要的,当是安抚手下的将士,让他们了解现在的局势。 告诉他们,非是老夫如此,实在是朝廷不给我等活路!” “放心吧大哥,底下的将士虽然对建虏……对大清国多有怨言,但还是都识大局的,若让他们选择死在这里,还是选择跟随大哥,他们必然会选择后者。”祖大弼道。 祖大寿训完话,仍旧觉得心里不安生,在众人打算离去之前,祖大寿又叫住了他们。 “老夫这些年来待你们不薄,此举乃性命攸关、家族存亡之大事。 所以不论处于何等境地,都要以老夫的军令为尊,万不可擅自行事。 你们都记住了吗?” 众人都先后说记住了。 “给老夫重复一遍!”祖大寿少有的凝重。 一群部将不明所以,但都齐声高呼: “不论处于何等境地,属下都以家主的军令为尊,绝不擅自行事!” …… 第425章 不好了,鞑子大军杀过来了 二月初八,关外,义州城。 皇太极一身戎装安坐于义州的城主府,大堂内已经站了足有一二十位八旗猛将。 皇太极虽然今年才四十九岁,但也不知是多年征战导致的旧疾,还是身体本来就不好,看起来仿佛已经五六十岁。 他体态肥胖,时不时的捂住胸口咳嗽一下,脸色也不好看,也不知是没睡好还是怎的,总是一脸的疲态。 “绰克托,你驻防义州,锦州那边的事,你如何看?”皇太极问向义州佐领绰克托道。 “回禀陛下,奴才在锦州城布有细作,前两日趁着锦州发生的骚乱,他们出来禀报奴才。 说祖大寿已经交代全军,只待我等天师一至,便打开锦州城大门迎接陛下。 祖大寿的部将这几天,一直都在各自的军营里劝说那些辽兵,让他们听从祖大寿的军令,跟祖大寿一起归顺我大清国。 奴才以为,大明朝那个二十岁的狗屁元帅简直就是个疯子,去岁这个人在大明朝的关内嗜杀成性,杀了那么多的官员。 如今到了山海关,又如何能忍受祖大寿一直以来的听调不听宣? 那张世康要铲除祖家,祖家除了归顺我等再无其他路可选,是以,奴才以为,祖大寿归顺之事合乎逻辑。” 绰克托根据获取到的情报如实汇报道,说完还不忘陈述了自己的见解。 皇太极对绰克托的回答十分满意,他之所以命绰克托驻防义州这样重要的城池,就是看中了绰克托的稳重。 皇太极是在六天前得到了祖大寿的密信,当时已经是晚上,他都已经睡下。 但一听到是祖大寿的信,皇太极当即就强撑着疲惫的身体也要亲自查看。 在皇太极的眼里,祖大寿已经不单单是一个人,祖大寿所代表的,是他心中永远的痛——关宁锦防线。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关宁锦对于大清国的重要性,拿不下关宁锦,就算他每年都能入关劫掠大明,肆无忌惮的杀伐,但只要关宁锦还在大明手里,他就永远无法统治那些攻下的关内城池。 他日思夜想都想拿下关宁锦,也正是因为这样,即使祖大寿曾经欺骗了他,他仍旧没有过多的表现出来,每每给祖大寿写劝降信时,他都总是放低自己姿态,做出礼贤下士的模样。 时间久了,皇太极其实也有些厌倦了。 可是没想到,在这个时候祖大寿的信竟然来了,而且还是一封他做梦都不敢想的投诚信。 信中祖大寿言,大明朝昏君崇祯任命一个刚过二十岁的纨绔子为兵马元帅,此乃亡国之乱策。 他原本就不受大明朝信任,如今那个劳什子兵马元帅竟然兵发山海关,当众羞辱他。 他认为再不做出决策,祖家必然会死无葬身之地,是以他连夜逃至锦州城,希望大清国皇帝陛下能速引天师前来,他愿献城向大清国皇帝陛下效忠。 皇太极在看完了信之后,喜不自禁的在自己的宫殿内来回逡巡了好一会儿。 但惊喜过后,他便又有些怀疑起来,觉得事情的转折实在太快,担忧这是不是全套。 但他还是太想得到关宁锦了,是以当晚他就决定,不论是真是假,都决不能错过这个天赐良机。 他很快的就调集军队,为了提高效率,他第二天就命令多尔衮率六千骑兵先行出发,而他自己则在第三天率领两万大军自沈阳出征。 皇太极也仍旧在分析祖大寿的诚意,他觉得如果事情是真的,祖大寿根本就没有更多的选择。 出发赶往义州的路上,他不断接到来自山海关、宁远城、松山堡、杏山堡以及锦州城细作传来的消息。 所有人都表明,祖大寿确实是叛逃了,那张世康甚至率领大军围攻过锦州城,但被祖大寿以火炮击退,甚至还见了血。 如今又得到义州守将绰克托的陈述,皇太极认为祖大寿大概或许是真的要归顺大清国。 关宁锦……关宁锦…… 皇太极嘀咕了一声。 “陛下,为稳妥起见,陛下还是应该先召集那祖大寿前来义州,若他敢来,就说明他有这个诚意。 若他不敢,不论有再多的证据、证词,陛下也万万不可冒险。”郑亲王济尔哈朗道。 “亲王殿下说的是,奴才也以为应当让那祖大寿前来问话,汉人诡计多端,咱们必须堤防。”绰克托也谏言道。 皇太极闻言冷静了一下,点了点头。 “据说张世康那狗贼还呆在锦州城外,每日对着锦州城的祖大寿谩骂不停。 若是只派哨骑去传信,或许无法送到。 皇兄,不若由臣弟率八千骑兵亲自过去送信,顺道再去会一会那狗贼,倘若运气好,或许能将张世康那狗贼直接抓了来!”睿亲王多尔衮主动请命道。 泾水之战,被多尔衮视为耻辱,如今一年多过去了,多尔衮每每想到那一战自己的狼狈,心里头的怒火从不曾消散。 他一直都在等着复仇的机会,不止是复仇,也是洗刷自己耻辱的机会。 “这次不能派你去,十四弟,你记住,愤怒只会让人丧失理智。 郑亲王,还是你去吧,带一万人,只为送信,不得恋战!”皇太极对济尔哈朗道。 济尔哈朗欣然领命,多尔衮皱着眉头,似乎极为不满。 …… 锦州城外。 张世康已经在锦州城叫嚣了七八天了,起初他还亲自开骂,但城头上再不见祖大寿的人影。 他于是便命令那四千多的卫所兵输出,若是城头冒黑烟,就让他们跑。 卫所兵打仗不咋地,骂人那真是专业对口,每天都不重样。 卫所兵骂街,孙维藩和刘肇基就领着一万一千人在后面助阵。 张世康当然觉得这很无聊,但既然自己是在讨伐祖大寿,自然也得把样子做足。 就比如城头的火炮,如果祖大寿老不开炮,那这戏根本就没法演。 好在祖大寿也不是圣母,说开炮就开炮,只要他们进入射程,城墙上一准就冒黑烟。 这一日,张世康原本正打算命令卫所兵收工,然而后方却突然跑过来一队哨骑。 “大帅,不好了,鞑子……鞑子大军杀过来了!” …… 第426章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慌什么?距离咱们这儿多远?有多少人?”张世康问道。 他当然知道这么嚣张的在锦州城外折腾很危险,所以这些天他的哨骑一直都在五十里的范围内不断巡视,一旦发现风吹草动,张世康很快就能知道。 “回大帅,还有三十多里远,人数不少,估摸着得有万把,有步军也有马军。” “一万??”张世康皱起了眉头。 这显然是个奇怪的数字,经历泾水之战之后,皇太极不应该不知道自己近卫军的实力。 那厮既然得知自己在这里驻军,按理说就不该只派一万人,要知道他在这里不算卫所兵,也有一万一千人。 建虏向来很少打无准备之战,而且建虏人少,肯定也不会追求惨胜的。 “怀宁侯,你怎么看?”张世康问孙维藩。 “大帅,此事必有蹊跷。”孙维藩走到他身前小声道。 孙维藩最终得到了张世康的一记白眼。 “两种可能,其一这支建虏部队并不是来打仗的,其二也可能是准备诱敌深入。”张世康想了想道。 “大帅,三十多里的距离,是战是退,我等可以从容应对。”松山总兵刘肇基道。 到了此时,张世康虽然没对任何人说明真实情况,但刘肇基已经敏锐的觉察出,大元帅阁下似乎在下一盘棋。 主帅不说,他身为部将也不会去问,但该做的事他从来没有落下。 “不成!这太危险了,大帅,你不能在此地冒险。”孙维藩赶紧劝道。 刘肇基也认为孙维藩说的在理,认为他们至少应该先撤到松山堡去,依托堡垒从长计议。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不必担心我的安全,五千近卫军皆是骑兵,一万人想留下我可没那么容易。 提醒将士们,让他们都放机灵点。 其他人走,跟我继续骂,不收工了!” 张世康拒绝了孙维藩、刘肇基的提议,对自己的一帮子亲卫道。 毫无疑问,皇太极绝不是个二傻子,想成功实施他的计划,不付出点风险是绝无可能的。 既然如此,驱虎吞狼,来吧。 孙维藩知道张世康在军务上说一不二,便立即打消了继续劝说的念头,与刘肇基一块去与部将传令。 立即便有数百兵丁去收拾临时军营,吃的喝的全部打包,若是会造成累赘的,则全部留下。 张世康再度来到锦州城下,指着城头的祖大寿怒斥道: “祖大寿,你这个反贼,竟然真的敢投敌叛国! 老子真是瞎了眼,就该一见面便将你祖家人一网打尽! 你这等叛国行为,你祖家早晚要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张世康一开腔,他的亲卫们也都开始嘴炮攻击,祖大寿神色冷冽没有说话,但脾气暴躁的祖大弼却再也忍不了,当即回怼道: “国贼!大明早晚亡在你之手里,倒有脸来骂俺,若不是你这狗贼欺人太甚,我等又岂会如此? 人心不足,蛇吞象! 你早晚会自食恶果!” 祖大弼回骂,其他的祖家人也都憋了一肚子火,他们并不想向敌人投降,可是朝廷不能容下他们,这个狗屁大元帅压根就没想给他们活路。 生与死对于普通士兵来说,自然是能活着才最重要。 于是乎城头上的辽兵都操着一口棒碴子味儿的方言,开始对张世康以及张世康的先人轮番还击。 双方越骂越难听,不大会儿功夫城头就被气的冒起了黑烟。 张世康赶紧命部下往后撤,随着一阵阵的炮击声响起,张世康扭头往后方的远处看,但见建虏的大军已经出现在视野里。 张世康料到建虏的将领肯定也已经听到了炮击声,不论如何还是起到了作用的。 但仅仅是这样,似乎也难以印证,毕竟炮击其实大多都是空炮。 此时不仅仅是张世康在纠结,城头上的祖大寿也在皱眉。 他也看到了不远处的建虏大军,在盘算着如何在减少损失的前提下,尽可能的表明自己的态度。 他知道锦州城内,必然有建虏的细作,说不定现在可都看着呢! “舅父,不若由我带兵出城吧,城下那狗贼实在太讨人厌了。 正好天兵已至,咱们也得向天军证明,咱们辽兵可不是孬种!”吴三桂似乎看出了些什么,当即就请命道。 祖大寿闻言静静的盯着外甥好一会儿,才慎重的道: “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舅父,我明白。”吴三桂十分坚定的道。 “好,速速出城,祖泽远,擂鼓!”祖大寿咬了咬牙,终于下令。 就在建虏大军抵达战场的前一刻,吴三桂带着数千步军乌泱泱的从锦州城内冲了出来。 姜还是老的辣呀!张世康眯着眼睛望了一眼锦州城头。 “传令刘肇基,迎敌!”张世康当即就对传令兵下令。 不多时刘肇基便与吴三桂的兵马打斗在了一起,但仅仅不到半刻钟的功夫,济尔哈朗就带着一万人抵达了战场。 “我乃前锋将军祖大寿帐下宁远总兵吴三桂,来将可留姓名?”吴三桂冲不远处的建虏大军道。 “大清国郑亲王济尔哈朗!”济尔哈朗自报姓名,但却并未直接加入战阵。 吴三桂脸上顿时惊喜神色。 “太好了!将士们,天兵已至,我等此后,再也不用受张世康那奸贼掣肘了! 随我杀敌!”吴三桂说着就奔向了一个卫所兵,几刀便将那个卫所兵砍倒在地。 “亲王殿下,我舅父正在城中等候大清国之天兵接管城池,不必管我等,亲王殿下请进城!” 吴三桂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再度对济尔哈朗道。 济尔哈朗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加入战斗,但见这个叫做吴三桂的汉人将领如此说,反倒不好坐视不理了。 祖家很明显已经拿出了诚意,若是坐视不理,那祖大寿定然心中不满,若是这厮反悔,恐怕自己回去也不好交差。 念及此,济尔哈朗见敌军也不算多,当即下令道: “诸将士听令,与吴将军一起击败这伙贼军!” 命令一下达,济尔哈朗身后的将士就冲入了战阵,不多时便与刘肇基打斗了起来。 半刻钟后,张世康望着混做一团的三方战场,明白戏已经做足,立即就下令撤退。 五千近卫骑兵当即跟着张世康狂奔,紧接着是刘肇基,由于提前已经跟将士们提醒过,命令刚一下达,所有人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格挡开敌人就往后撤。 济尔哈朗没想到敌人这么果断的就要撤退,立即打算追击。 毕竟追击是可以扩大战果的,如果能打乱敌人撤退的阵型,使有序撤退变成溃退,那敌人就成了待宰的羔羊。 正待下令,却听吴三桂道: “亲王殿下,敌人已退,殿下请入城,追击的事便交由卑职!” 说罢,吴三桂立即命令自己的部下挡在了建虏士兵前头,一副不想让济尔哈朗抢了他军功的模样。 …… 第427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 济尔哈朗身为亲王,自不会在意这点战功,他本来还想再帮一帮这伙辽兵,奈何吴三桂领着他的部下正好挡住,无奈他只得放弃了追击。 他望了一眼锦州城洞开的大门,又见到祖大寿亲自带着部众走出城来,心里已然对祖大寿归顺的事情深信不疑。 他早知道他那皇兄一直都在跟祖大寿有联络,而大明朝廷不信任祖大寿他是知道的。 至于大明朝的那个大元帅,才刚过二十岁,大明朝廷能容忍祖大寿的不忠,而那二十岁的张世康正值年轻气盛,眼睛里不容沙子,他完全可以理解。 之前他还心里埋怨他皇兄,觉得皇兄实在是太过迂腐,如今看来,皇兄这是一直在等候局势变化呀! 济尔哈朗对大明朝的那位年轻元帅突然有点感激,这位年轻元帅竟然可以击败多尔衮,当初着实令他震惊。 但二十岁还是太年轻,太容易志得意满了,这,便是他大清国的机会呀! 看到祖大寿距离他越来越近,其身后包括祖大寿本人都并未携带任何武器,济尔哈朗为了表达重视,也当即翻身下马,带着十几个亲卫迎了过去。 “罪臣祖大寿叩见郑亲王殿下!”祖大寿十分恭谨的跪倒在地。 他身后的祖泽远、祖大弼等亲信也都相继跪倒,表情恭顺至极。 由于祖大寿并未对任何人谈及真相,是以直到此时祖泽远、祖大弼等人都是真以为他们是在向大清归降。 既然已经决定了归降,为了日后的前程,没有任何一个人做出任何容易引起怀疑的举动,都是本色出演。 “祖将军请起吧,陛下得知祖将军迷途知返,龙颜大悦,特命本王过来问询。”济尔哈朗的大明语说的很是流畅,脸上也露出温和的笑意。 他觉得此情此景,根本就不用再拿出那封信了,锦州城就在眼前,祖家的全部亲信也都在眼前。 吴三桂还在与大明的军队厮杀,锦州城的城门敞开着,他随时可以接管城防。 如此再让祖大寿跑一趟已经没有意义,或许还会令这些降将心里不安生。 倘若自己直接接管了锦州城,想来还能拿到一些功劳,念及此,一向稳重的济尔哈朗也有点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 锦州城啊,十年了,攻打多次都毫无进展。 如今就近在咫尺,不用再费一兵一卒,做梦,都不敢想啊! “亲王殿下,罪臣实在是没有活路了,此番罪臣是诚心实意的归顺我大清国陛下。 那奸贼张世康经历此败,必然不肯善罢甘休,说不得再过几日,便会率大军卷土重来。 那奸贼虽然骄纵蛮横,但也是有点实力的。 还请亲王殿下立即着我大清国的天兵入城,接管城防,以防不测!”祖大寿躬身劝谏道。 “大哥,我看那奸贼不过是个酒囊饭袋,大明皇帝也是个饭桶,得亏大哥及时醒悟,否则我等必然死无葬身之地!”祖大弼接过话茬道。 他本来就唯祖大寿马首是瞻,如今归顺了大清国,本色演出之下,竟然对大明皇帝也张口就骂。 济尔哈朗闻言也哈哈大笑,汉人最重礼教,不论何种境地都不敢随意辱骂他们的君父,如今祖大寿的亲兄弟都如此,果然已经是对大明朝失望已极了。 “某早看那小子不顺眼了,大明朝那狗皇帝也是个瞎子,任人唯亲,大明朝亡的不冤!”祖泽远也道。 其他祖家人你一言我一语,都是要么直接骂张世康,要么直接诅咒崇祯帝,总之没有一个口下留情的。 众人在城外寒暄了一会儿,济尔哈朗终于是没能耐住收复锦州城的诱惑,当即就对自己的部下挥手。 济尔哈朗还是留了个心眼,没有自己率先入城。 祖大寿征战多年稳如老狗,脸上除了恭维什么破绽都没露出,而其他祖家人更是毫不知情本色出演。 济尔哈朗一直都在留意这些人的微表情,直到一万将士进去了大半,济尔哈朗才终于带着亲卫进了锦州城。 祖大寿跟着济尔哈朗往城里走,却又不动声色的命祖泽远就在城门处迎接天兵,还让他要恭恭敬敬的迎接。 济尔哈朗不以为意,他兴冲冲的上了锦州城的城头,站在高高的城门楼上俯瞰整个锦州城。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他都有点想谢谢那个叫张世康的年轻元帅了。 他登上城头的过程中,也在观察周围的辽兵,他们大半都跪倒在城内的空地上,城墙上几乎已经没有多少守卫。 济尔哈朗知道,这是祖大寿在向他展示归顺的诚意,既然是让他来接管城防,若是城墙上还站满兵士,总归是让人不放心的。 济尔哈朗对祖大寿的表现十分满意,并打定主意待回去向皇兄禀报时,倒是可以为祖大寿这厮说上句公道话。 他知道朝中其实有不少人,对祖大寿其人是十分鄙夷的,认为祖大寿之前的行为就是对大清国的背叛。 可此一时彼一时也,那些投降过来的汉人文官,又岂能明白关宁锦的重要性,他们不过是嫉妒,担心投降过来的汉人文武官员太多,抢了他们的风头罢了。 如今拿下了锦州,只要动作迅速,赶在大明朝廷反应过来之前,山海关不好说,周围的松山、杏山甚至宁远城,都是很有可能趁机拿下的。 到时候大明朝在关外将无一寸土地,只能守在山海关苟延残喘。 “亲王殿下,既然已经接管了城防,罪臣有个不情之请,还望亲王殿下能够答应。”祖大寿恭敬的道。 济尔哈朗的思绪被打断,但他也不生气,当即就温和的道: “你虽然之前有些过错,但你如今也算信守了承诺,有本王到时替你说话,以功抵过,就不必自称罪臣了。 有什么事只管跟本王说便是。” 祖大寿闻言再度向济尔哈朗磕头谢恩,举止之恭谨令济尔哈朗十分的满意。 “亲王殿下,是这样的,您应该明白,卑职手下的兵大多是辽兵,他们或多或少对天朝有些误解。 虽然在卑职的压制下他们不敢忤逆,可卑职想着,倘若以亲王殿下之尊,亲自安抚他们一番。 教他们知道,大清国皇帝陛下乃仁厚之君,想来他们便会听话不少,也能少了卑职的一些担忧。 不瞒殿下,卑职就怕哪些不开眼的,招惹殿下不满意,卑职……卑职实在是被那狗贼逼的没活路了。” 祖大寿言至于此,济尔哈朗哈哈大笑。 “此乃小事,本王知道祖将军的诚意,祖将军不必如此,带路吧。” 向那群辽东的狗奴才兵宣示天威,对于郑亲王济尔哈朗来说,实在不算什么。 …… 第428章 老夫连皇太极都骗过,你又能奈我何? 锦州城并不算小城,一万士卒每面城墙都站不满,此时能够跟在济尔哈朗身边的只剩二三十个亲卫。 济尔哈朗一边命人立即赶往义州城,请示皇太极加派人手,一面便跟着祖大寿赶往城内的军营。 当他来到城内的辽人面前时,那些辽兵都跪倒在地向他磕头,只是脸上都带着一丝怨气。 不论他们的统帅怎么安抚他们,让他们向曾经的敌人投降,总是令他们十分的难以接受。 “诸位将士,我乃大清国郑亲王,今日本王率军接管锦州城。 自此之后,锦州便隶属于我大清国治下了! 当然,诸位将士也无需担忧,我大清国皇帝陛下仁义忠厚,自不会亏待了尔等。 至于此前所谓屠城之事,皆是阿敏等不服从军令之人所为,陛下已经惩处了他们。” 济尔哈朗面色和蔼、语调铿锵十分专注的在安抚军心,全然不觉跟随祖大寿的祖家将领在不断的减少。 “你们献城有功,陛下不仅不会处罚你们,还会给你们优待! 这是你们的祖将军为你争取来的福利。 有本王在,本王必会向陛下禀明,请示陛下将尔等编入汉军正黄旗。 正黄旗呀诸位将士,你们将得到其他汉军没有的待遇和荣誉!” 济尔哈朗仍旧在在演讲。 “还记得老夫那天跟你们说的话吗?”祖大寿站在济尔哈朗十步之外,小声的对周围的祖家亲信们道。 “大哥,哪儿能不记得,此事关乎我祖家家族存续、性命攸关。”祖大弼道。 “不是这句。”祖大寿摇了摇头。 “不论处于何等境地,都以家主的军令为尊!”祖大弼沉声道。 “二弟,我现在命令你,火速领三千军赶往西城,控制住城门,休要教一人出城。”祖大寿当即小声下令。 祖大弼的眼睛瞪得如同铜铃,其他几个祖家将领也都差不多。 但这种震惊只持续了须臾,立即就从祖大弼的眼睛里消失,他也算跟着大哥征战数十年,哪里还能不明白大哥的意思。 “得令。”祖大弼毫不迟疑,当即就往另一处军营而去。 “大成。”祖大寿又看向祖大成。 “大哥请言。”祖大成谨慎的道。 “你带四千人去南城,控制城门,若遇抵抗,杀无赦,不得教一人出城!”祖大寿交代道。 “大哥放心,我就算死在南城,也不教他们跑了。”祖大成说罢,便也朝着另一处军营过去。 “祖宽,你去北城。 祖庆文,你去支援祖泽远。 记住了,不成功,则成仁!”祖大寿对祖宽等人道。 祖大弼、祖大成、祖宽、祖庆文各自带着三两个部将离开,祖大寿背后只剩下三四人。 济尔哈朗仍旧在努力的安抚着焦躁的辽兵,一扭头看到祖大寿的亲信都不知道干啥去了,便询问。 “回亲王殿下,您也知道,辽兵对天军有些抱怨,南城、北城等城墙都起了点争执,臣叫他们去调解,断然不能惹了天军不高兴。” 祖大寿笑着走向济尔哈朗。 “嗯,也不必太过苛责部下,都是为皇帝陛下效力,军中有军规,谁先动的手,便处罚谁,本王将一视同仁!”济尔哈朗在诸多辽兵面前,少有的公允起来。 为了安抚辽兵,他也算是尽力了。 但效果貌似不咋地,太多的血泪,如果能以三言两语就让人释怀,那释怀的人就不配成为人子了。 “不对,去调解何须带兵去?”济尔哈朗皱了皱眉头,他看到祖宽从军营里带着大队的人马出去了。 “哦,恐怕是冲突加剧了,这个祖宽,脾气暴躁的很,就容不得自己的兵受点委屈。 臣待会儿就去斥责他。”祖大寿继续靠近济尔哈朗。 这时,最先出发的祖大弼估计已经跟建虏交上手,西城方向传来建虏发出的警报。 济尔哈朗顿时警惕起来,皱着眉头看向祖大寿。 “不对劲儿!祖大寿,你这是什么意思?” 建虏只有遇到战事时才会吹响号角,而锦州城城门紧闭,战事只能是在城内。 “回殿下,没什么意思啊。”祖大寿仍旧笑着,并挥挥手让跪倒在地的辽东老兵起身。 “不过是借殿下的头颅一用罢了。”祖大寿说着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把战刀来。 “我辽东将士们听令!活捉济尔哈朗!杀光城内的鞑子!” 图穷匕见,祖大寿高高扬起战刀,对军营里的数千辽东老兵们下令。 那些辽东老兵一直都在对主将向建虏投降耿耿于怀,此时听到祖大寿如此下令,也都明白这都是祖大寿的计谋,当即士气就振奋了起来。 城内有祖泽远的原有守军八千,又有祖大寿带过去的六千,以及吴三桂留下的三千。 一万七千对一万,这看起来是一场硬仗。 在场的辽兵立即冲向济尔哈朗,济尔哈朗身后的二三十个亲卫很快被辽兵淹没。 只片刻功夫,济尔哈朗就成了辽兵的俘虏。 “祖大寿!你竟敢诓骗本王!本王必将你碎尸万段!”济尔哈朗大梦初醒,一边挣扎一边破口大骂。 祖大寿六十多岁的人了,哪里会被这么轻易激怒,他只是瞥了一眼济尔哈朗,沉静的道: “老夫连皇太极都诓骗过,你又能奈我何?” 言辞虽平静,但杀伤力却是足够的,是啊,我连你们的狗屁皇帝都骗过,你个小小伪王,又算老几。 “诸位将士,老夫说过,此乃我等性命攸关的重要时刻! 现在,拿起你们的武器,杀光城内的鞑子,为我辽东死去的乡亲父老、袍泽兄弟复仇!”祖大寿说着,将济尔哈朗的一名亲卫的头颅砍下。 “复仇!” “复仇!” “杀鞑子!” 辽兵仅仅在一瞬间,就完成了士气的巨大转变。 一直以来支撑他们的,从来都不是朝廷那可怜的兵饷,而是他们的亲人、兄弟、袍泽曾被建虏屠戮。 如今总兵大人施下这惊天计策,还有什么可以说的呢! 干就完了! 祖大寿将斩下的济尔哈朗亲卫的头颅拿在手里,又趁着尸首往外喷血,使头颅沾染的看不出本来面目。 紧接着又从济尔哈朗的腰间夺下佩剑,将人头和佩剑一并交由自己的一个亲兵。 “带着这人头和佩剑,传阅各城。 告诉那些鞑子,济尔哈朗已伏诛。” …… 第429章 小桂子,交给你了 西城墙上,佐领额贝被祖大弼突如其来的袭击打的措手不及。 “你们不是已经向我大清国投降了吗?安敢反叛?” 额贝只是满洲镶蓝旗的低级将领,并不会说大明语,但仍旧一边防守一边操着满语质问祖大弼。 “你特么的叽里咕噜你娘呢!老子听不懂,给我杀!”祖大弼的武器格外的冷门,乃是一对板斧。 他挥舞着斧头冲锋在前,三千辽兵紧随其后,本就是死敌,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佐领大人,城上的弓弩,弓弦一拉就断! 那些火炮也不能使,都被动了手脚!”一个鞑子对额贝道。 “这就是个圈套,汉人果然奸诈!随我冲出城去! 不,我等去找亲王殿下,快,随我杀出去!”额贝心乱如麻。 不止是西城,其他三面城墙也都是如此,自打战事开始,就再也没见到郑亲王济尔哈朗。 没有统帅,各处鞑子都陷入各自为战的窘境,而且他们都是刚入城,根本不熟悉锦州城的布防情况。 反倒是城内的辽兵,本就是主场作战,配合的相当熟悉,弓弩藏在哪儿、兵器藏在哪儿心里都门清。 一方慌乱的四处跑,一方则抱着复仇的心思有备而来,辽兵本就是大明少有的精锐,只两刻钟的功夫,双方的士气已经天差地别。 这时,祖大寿的亲卫骑着战马,一手握缰绳,一手提着一个人头和一柄宝剑高呼: “济尔哈朗人头在此!辽人必胜!” 这人也不停留,说罢就直接朝着其他的战场奔去,辽兵一听那个狗屁亲王已经死了,士气更是如虹。 反观鞑子,他们或许没看清那人头到底是不是济尔哈朗,但济尔哈朗的佩剑却都是认识的。 眼瞅着主帅已死,他们的士气就更加的低落了,不少人都被逼到了城墙的角落里。 除了城墙上,四个城门也都在发生着激烈的战斗。 主帅已死,鞑子们心里都清楚,唯一的活路就是抢下城门,只要出得城去,就能逃得性命。 由于是抱着献城的心思,四个城门都未用石头封死,是以鞑子们在各自将领的带领下都在拼力向着城门冲杀。 祖泽远负责的东城门最是激烈,鞑子本来就是从这个城门进入的,祖泽远最先被祖大寿安排在这里,跟随他的部下也不多,仅有数百人。 当得知这是伯父的计谋时,他也震惊不已,一开始还觉得这么大的事,伯父竟然连他也要瞒着,可只片刻功夫他就想明白了。 建虏对于关宁锦势在必得,这些年不知道派了多少细作,若不如此,莫说他,他的那些叔叔辈悍勇是悍勇,可那嘴也实在是不敢恭维。 现在想来,怪不得那天伯父让他们重复他的话,再三言之不论处于何等境地,就要以伯父的军令为第一要务,恐怕等的就是这一天了。 倘若这是个计策,那伯父定然是已经跟那位年轻的大元帅商议好了,想来经过此战,他祖家或许就可以重新获得朝廷的信任了吧。 肯定是这样。 念及此,祖泽远的浑身都充满了力量,虽然暂时聚集的部下只有数百人,可是祖泽远身先士卒,杀得鞑子连连后退。 只是随着鞑子不断的往东门聚集,祖泽远身边的部下仍旧在不断的减少,他本人身上也受了好几处的刀伤。 “曹三顺,不是已经派人去求援了吗?”祖泽远奋力格挡开鞑子的弯刀,对自己的副将道。 “总兵大人,东门聚集的鞑子太多了,咱们的人出不去呀!”曹三顺焦急的回复。 “杀,随我杀!”祖泽远没有办法,只能继续拼杀。 就这样持续了半刻钟的功夫,身边的数百将士只余几十个,城内派过来的一拨支援也被鞑子击退。 祖泽远心里念着苦也,以为自己要交代在这里,身后的城门突然传来响声。 duang——duang——duang—— “开门!我是宁远总兵吴三桂,开门!”吴三桂在城门外大声呼喊,一个士兵拿着三眼火铳在当铁榔头敲门。 祖泽远顿时一喜,当即就命仅有的十几个部下赶快去开门。 城内的鞑子一见到城门洞开,都以为自己即将要逃出去了,竟然连祖泽远等人都不顾,一窝蜂的就要冲出城去。 城门吱吱呀呀的被打开,当鞑子冲到城门洞时,终于看到了城门外的景象。 但见城门之外,张世康的一千手执斑鸠脚铳的亲卫队,早已列好了三段击的队形。 “辽兵卧倒!”张世康对着祖泽远大喊。 祖泽远以及幸存的几十个辽兵下意识的卧倒。 鞑子见到那群手执火铳的家伙并未点燃火绳,都并不惧怕的冲向城门外的敌人。 可他们并不知道,大明早在前年就已经完成了遂发式火铳的改造,而他们手里的斑鸠铳也已经全部改造为遂发式。 一千亲卫兵在张世康命令之下齐齐的扣动了扳机,但听轰轰轰的一阵巨响,上百支斑鸠铳开火了。 足以击穿重甲的重型斑鸠铳发出震天般的响声,如此近的距离,冲在最前头的数十个鞑子先后倒地。 后方的鞑子仍旧在蜂拥着上前,但由于地上尸首太多,前方的鞑子被绊倒,发生了踩踏。 仅仅片刻的功夫,亲卫队里,前排开过火的火铳手已后退开始装弹,后排的火铳手已经摆好了射击的架势。 “开火!” 轰轰——轰轰轰—— 整整三轮齐射,东城门的城门洞里鞑子的尸首已经堆叠出半丈高。 祖泽远再次起身,与几十个部下跟鞑子战在一起,这时候祖大成也带着一队人赶来支援。 东城门的鞑子顿时慌乱起来,当真是前无退路,后有追兵。 张世康发起三轮齐射之后,就命令亲卫队退下,而后看向了一旁的吴三桂。 他与吴三桂配合打的十分不错,城外的混战看似混乱,但其实双方都没有出太大的力。 刚开始张世康还以为吴三桂是得了祖大寿的提醒,是故意佯装打斗。 可直到后来张世康才知道,祖大寿并未将实情告诉吴三桂,而是吴三桂自己推测出来的。 吴三桂只是带着自己的五千人瞎跑,偶尔当然也会杀几个卫所兵装装样子,当那济尔哈朗不再参与追击,跑远了之后,吴三桂是演都不演了,当即就冲张世康拜倒。 张世康倒是很欣赏这个机灵的家伙,他一看到这厮,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陈圆圆那丫头。 “小桂子,交给你了,杀光那些鞑子。”张世康指着城门洞里仍旧在负隅顽抗的鞑子们道。 “卑职得令!”说着吴三桂就带着本部辽兵杀了进去。 …… 第430章 大哥救我 发生在锦州城内外的战斗,看似混乱,实则一直都在张世康与祖大寿的掌控之中。 毕竟辽兵不仅占据着主场的优势,兵力人数也比鞑子要多一倍,再加上济尔哈朗这个主帅在战斗一开始就被俘虏。 失去主将,又成了瓮中之鳖,当吴三桂以及刘肇基的生力军加入战场之后,很快战斗就结束了。 锦州城内的战斗总共持续了不到一个半时辰,建虏的最后三千士兵全部投降。 为了以防不测,张世康立即命令刘肇基领六千人回防松山堡,又让孙维藩派快马同知黄得功,让山海关城内的六千辽兵去驻防宁远城。 这次皇太极可算是被他狠狠的摆了一道,张世康料想这厮也不会善罢甘休。 而锦州城作为大明在关外的门户,防御自然是重中之重。 城内尸首的清理工作还在进行,据统计核实,此战明军共战死两千六百余,伤四千余。 其中两千六百余的伤亡里,卫所兵占了九百多将近一千,即使吴三桂已经很刻意留手了,奈何卫所兵实在是太菜了。 这些兵跟在张世康部的最后头,不仅战斗力差,跑得还贼慢。 吴三桂为了不使济尔哈朗起疑心,只能痛下杀手。 除了卫所兵外,城内辽兵战死了一千六百余。 而济尔哈朗所领的一万人里,有镶蓝旗的四千多精锐,其余的都是蒙古八旗的人。 最终俘虏的那三千余鞑子里,有两千多蒙古人,镶蓝旗的女真人仅有六百多,足见女真人之悍勇。 锦州城内,再次上演了一出老戏码。 张世康将三千两百余俘虏全部捆绑着站作数排,他先命部下将隶属于镶蓝旗的女真人赶出来。 而后在辽兵里找到几个蒙古人,让他们上前去问那些蒙古俘虏,只给他们两个选择,要么死,要么加入他们一块杀建虏。 蒙古人也不傻,他们既然已经投降,当然就是想活着,几乎全都选择了加入他们。 但张世康也不傻,你说加入就加入,这说服力可不够。 于是便让部下松开蒙古鞑子的一只手,又丢给他们一把刀,让他们去砍那些镶蓝旗女真俘虏。 这种事张世康以前就干过,轻车熟路的,他特意要求那些蒙古人不许砍脖子和头,也不许刺胸口。 免得把鞑子一刀砍死了,其他人就不够砍了。 那群蒙古人都听命照做,仅仅不到半个时辰,六百余女真人就被砍的只剩下十几个。 凡是杀过女真人的蒙古人,立即就被松绑,然后就有先前投降过的家伙走到那群蒙古人身边。 以蒙古语安抚他们,说跟着大元帅干比在原部落强,不仅吃的好,待遇也丰厚,有同族之人在,一群蒙古人顿时就安生了不少。 最终张世康当着所有蒙古人的面,把最后的十几个女真人扒光了衣服,都给放了。 这是让在场的蒙古人不要有侥幸心理,这群女真人一旦回到义州城,肯定会将这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上报。 而这群蒙古人,恐怕就只有老老实实投靠大明这一条路了。 这个法子简单而有高效,虽然太过血腥和残暴,但此时这个世界四处都在发生着战争,跟鞑子的屠城比起来,这实在不算什么了。 这场大胜无疑极大的振奋了辽兵的士气,一万的鞑子,这战绩,几乎只一战便超越了他们驻军在关宁锦数年的战绩。 要知道若是往常,能杀上个几百鞑子,都值得辽兵们欢呼好久。 若是能杀上两三千,都算得上一场大胜了。 当然,杀几百鞑子往上报时,就会变成几千,而杀敌两三千,等最终报到兵部时,就会变成上万。 实打实的杀一万鞑子,在场的辽兵有一个算一个,都从来没有这等经历。 而张世康只是略施小计,就将一万的鞑子来了个瓮中捉鳖,当祖大寿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告知众人时,祖家的大小将领都对张世康十分的佩服。 当然,也有不少人都不敢看张世康的眼睛。 他们这段日子,可没少在城墙上咒骂张世康,连十八辈的先人都给骂上了。 那是怎么难听怎么来,更有甚者,今日祖大弼和祖泽远竟然连当今崇祯皇帝都给连带着骂了。 现在想想,所有人心里都心惊胆战的。 这事儿往大了说,可就是死罪。 “今日之战,全是仰赖诸位的功劳,战死的将士都会有抚恤,有杀敌记录的士兵,也要做好核实工作。 本帅会让户部足额准时的发放赏银和抚恤银,但本帅不允许任何人再以任何理由虚报、谎报战绩,一旦发现,死罪。 我说明白了没有?” 张世康环视一圈祖大寿、祖大弼等人。 “卑职明白!”一众祖家人先后发言,他们大多都还是有些惶恐,是以回答的格外干脆。 抚恤什么的他们现在哪里还敢胡来,如今的小命能不能保住还不知道呢。 “今天是哪位将军骂本帅骂的最难听来着?” 张世康大概也猜出了这群人为嘛一个一个噤若寒蝉,便主动提及此事道。 祖大弼和祖泽远顿时一个激灵,但却没人敢站出来。 张世康去年在关内对官僚士绅的屠戮可不是盖的,在见到张世康之前,他们都认为张世康是嗜杀成性的人。 今日杀起鞑子来,也是丝毫的不留手,俘虏都不留,更是印证了他们的看法。 如果现在谁承认,那不是找死吗? “有你一个吧?”张世康笑着指着祖大弼道。 祖大弼被点名,哆嗦了一下当即跪倒。 “大帅饶命!卑职糊涂,卑职糊涂啊!~ 大哥,大哥救我!~”祖大弼被吓坏了,一边求饶,一边看向祖大寿。 这个计谋虽然是大元帅提出,但是他的大哥也是立了大功的。 而且自己骂人,那谁教大哥一点都不提醒,倘若他事先知道这次是诓骗鞑子,他怎么也不会骂那么难听的。 可祖大寿将头扭到一旁,假装没看到。 祖大寿知道这大概率是大帅在跟他们开玩笑,而自己的这群亲族往年也确实太过嚣张跋扈,是该敲打敲打了。 “还有你吧。”张世康又指向祖泽远。 于是祖泽远也跪倒在地,做出了和祖大弼一样的举动。 本以为张世康会因此动怒,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然而张世康只是让他们起来。 仍旧是那副喜笑颜颜的模样道: “饶什么命,你们今天的表现都很好。 倘若骂本帅两句,就能杀一万鞑子,那下次一定记得要多骂两句。” …… 第431章 嘿,你就是皇太极吧 张世康自己调侃自己,当即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严肃的气氛一下子就没了。 张世康就是这样,该严肃的时候严肃,如今打了胜仗,就没必要绷着了。 “咱们这次坑了皇太极这厮一万兵,你们说皇太极得知了消息会不会气死?”张世康喝了口茶水问向众人。 如果张世康没记错,建州女真人此时全族人加起来,不过四五十万人。 这其中还包括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倘若只算建州女真估摸着二十多万撑死。 即使女真人悍勇,附和征兵比例比大明高,但基数在那儿摆着,满洲八旗顶了天就只有那么六七万的精锐。 贾庄、泾水两战,共计杀死满洲八旗数千人,去年秋天,卢象升又设计坑了皇太极一把,杀了将近两千。 今天只一战又杀了镶蓝旗的精锐四千多,这算起来张世康还没用力,就已经杀了所谓的八旗精锐超过了一万人。 张世康不知道皇太极是个什么心情,但倘若他是皇太极,应当是会很心痛的。 毕竟他是个能用火炮攻城,都不愿意部下拿命填的主,慢就慢点,反正他又不急。 一众祖家人相继开启了嘲讽皇太极的模式,张世康缓和了气氛之后,祖家人也都热络了起来。 “大帅,卑职原本是想着,如果能趁此机会,将那皇太极骗进城的,但此计风险很高。 那皇太极非常的谨慎,从他给卑职的信里便可以看出,他是个不仅谨慎,也很有耐心的人。 卑职担心竹篮打水,是以自作主张便将目标定在了那济尔哈朗身上。”祖大寿解释道。 “你做的很不错,人心不足蛇吞象可不行。 这次的功劳本帅自会亲自禀告陛下,诸位辛苦。 想来那皇太极估计也快赶过来了,诸位且先去布置城防吧。”张世康对众人道。 义州城距离锦州并不远,哨骑刚才就已经奏报,皇太极亲率大军最多再有半个时辰,便能抵达锦州。 他一下子坑了皇太极这么多人,保不住这货会恼羞成怒的直接攻打锦州城,该有的布防还是应该谨慎的。 祖大寿本来也想离开,但人走到了门口却又转身回来了。 “大帅但有任何命令,皆可命卑职去办。”祖大寿十分古怪的道。 张世康立即就猜出来了祖大寿的心思,便道: “哦,你应该还是在担忧祖家的事儿吧?” 此前张世康就对祖大寿说过,朝廷想彻底让关宁锦乃至整个九边归心。 这可不是说说玩的,九边重镇的世家化、军阀化,只看祖家就能看出。 想解决这个问题似乎并不容易,祖大寿知道经历此事,他自己大概是安全了,但祖家在关宁锦盘根错节,他身为家主,却不能不管不顾。 “大帅,如若卑职身退,大帅能否告知卑职,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张世康闻言以食指揉了揉太阳穴,没有立即回答。 “卑职以及卑职的两个兄弟,年岁都不小了,卑职若是跟他们说,他们也能同意跟卑职一块退下来了。 可是祖家的子侄辈,泽远、泽润他们,还有祖宽、祖文他们,都正值当打之年。 我祖家世代为朝廷镇守边关,除了打仗什么都不会,他们若不领兵,还能干些什么呢?”祖大寿十分忧愁的道。 “祖总兵,你应当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张世康继续揉着太阳穴。 祖家人将辽兵当作家丁一样养,将其他卫所兵的军饷拿来换取辽兵的忠心。 这样就造成了,但凡有祖家的人在掌兵,那些辽兵就只知道祖家,而不知道朝廷。 想解决这个问题,只有一个答案,那便是辽东再无祖家的人,这是第一步。 让朝廷的恩泽降临到每个人头上,让那些辽人明白,是朝廷在真金白银的养着他们,这是第二步。 当然,这是张世康站在朝廷的角度在考虑,但若是站在祖大寿的角度,身为祖家的家主,确实是件很为难的事。 毕竟这关乎许多祖家人的前途,若是全部退役,无疑对祖家乃是极大的打击。 “这样吧,吴三桂留下,其他人本帅另有安排。 本帅此后打算在京城城郊,成立一所专门教授军事的学堂。 包括军规、各种战术、战阵、冷热兵器的使用等等。 祖家有指挥能力、战阵经验者,到时候皆可进入此学堂任教。 你也知道,我已经建议陛下全面解除百姓们的户籍限制,若祖家再有子嗣也可以科举、可以经商,当然,也可以从军,不过需避开关宁锦防区就是了。” 张世康细细的想了想道。 祖家的大部分人军事能力乏善可陈,诸如祖大寿,守城还算不错,但在其他方面就很普通了,跟卢象升和孙传庭就差远了。 反倒是吴三桂这小子,够机灵,忠诚度也没什么问题,可以作为解除关宁锦世家化的过度。 如今的大明不论是近卫军还是虎贲军,识字率都不高,不少中低级将领都不识字。 张世康早有打造一所军校的想法,到时候各地驻军的将领可以轮番来京城进修。 不仅可以增进军队的指挥作战能力,也可以一定程度上加强中央军与地方军的关系。 “卑职谢大帅!谢大帅!”祖大寿一听张世康真的在为祖家人考虑,哪里还有不感激的。 不论如何,生计问题却是没问题的,若是教习军将,也是个体面的差事。 这时,孙维藩从外头进来。 “大帅,皇太极率领大军已经抵达了锦州城。”孙维藩禀报道。 “嗯,我容后就过去。”张世康将孙维藩打发走,又对感激涕零的祖大寿道: “祖将军不必如此,陛下将军务交给本帅,本帅就有处置全天下将士的权力。 本帅绝不会,让给朝廷卖过命的将士们寒了心。”张世康拍了拍祖大寿的肩膀走出了城主府。 当他身披金甲,登上锦州城的城头时,城头上已然还残留着几个时辰前打斗的血迹。 但这丝毫不影响张世康的心情,整了这么一个大活儿,他就想看看皇太极是副什么表情。 就连祖大寿都说皇太极为人谨慎、有耐心,想来应该是个脾气很高的家伙。 张世康向来都是不信的,因为在此之前还有人跟他说崇祯老哥脾气好、杨嗣昌脾气好。 可张世康哪一次不是把人气的跳脚。 他往城外头望了望,但见城外旌旗招展,好家伙,足有两三万人。 尤其是战阵的前侧,扬起的旗子都是明黄色,张世康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身着明黄色衣衫的胖子。 于是他笑着冲那个胖子挥了挥手,并大声道: “嘿,你就是皇太极吧?” …… 第432章 寒碜啊,真特么寒碜 皇太极这几年的身体越来越差了,不仅经常胸闷头晕,而且时常咳嗽、困乏。 自打前年征伐了一次蒙古人之后,多尔衮在大明关内遭遇败绩,皇太极就一直待在盛京没有出去。 去岁他得知大明内部发生了巨大的叛乱,便想趁此机会南侵,派阿济格前去关外逡巡,结果再次遭到卢象升的埋伏,折损了足足两千精锐。 皇太极限于身体的原因,本来打算今后一直待在盛京的,但他收到祖大寿要归顺的书信之后,还是没能耐住性子。 拖着疲惫的身体,行军数日来到了了义州城。 二十年来,他与父汗没有一日不想得到关宁锦,他的父汗也曾饮恨于宁远城。 自打他接过后金汗位,他几乎每年都要去一趟关宁锦,就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拿下这里。 带着这种希冀,一直到义州城,几十个细作从山海关、从宁远、从松山堡、锦州城内带来各种消息。 所有的迹象都表明,祖大寿在生死危机之下,是真的要归顺他。 这太令他高兴了,以至于身体的疼痛和疲惫都被这种兴奋所掩盖,他仿佛重新焕发出了活力。 直到几个时辰前,从锦州方向跑过来十几个连衣服都没有穿的旗人,告诉了他锦州城内的噩耗。 皇太极的梦,碎了。 他一生行事谨慎,即使那么多的迹象都表明,祖大寿是真的要降,他也没有亲自去锦州。 还专门派了更加稳重的郑亲王济尔哈朗去接洽,没想到济尔哈朗也中了敌人的奸计。 如果说祖大寿第一次骗他的时候,他还能勉强忍受那份耻辱,但如今同样的计谋,他再次被赤裸裸的欺骗。 皇太极当得知这个消息时,气的将手里的茶杯摔了个粉碎,当场晕厥在了义州城。 一万人啊!镶蓝旗总共才八千勇士,只一战就没了四千多! 郑亲王济尔哈朗生死不知,关宁锦之梦再次破碎。 皇太极晕厥了不到半个时辰后便醒来,他亲自审问了那十几个逃回来的旗人,才得知了详情。 那十几个旗人已经被吓坏了,尤其是诉说蒙古八旗杀害他们族人的时候,他们双目圆睁,双股颤颤,皇太极气的浑身都在抖动。 让他的蒙古八旗亲手杀害满洲八旗,卑鄙无耻! 在那一刻,他的所有愤怒,已经不是出于祖大寿,而是那个大明朝新崛起的兵马大元帅——张世康。 他了解祖大寿,知道这个人根本没有这样的脑子,来给他设下这么一个毒计。 冷静下来之后,皇太极终于接受了这次的惨败。 真正的勇士,不是从未遭受失败,而是失败之后可以总结教训,然后艰难的爬起来。 皇太极决定,他必须要见一见这个人,这个大清国立国以来从未遇到过的强大对手。 所以,他来了。 皇太极的身后,跟着大清国的礼亲王代善、睿亲王多尔衮以及武英郡王阿济格。 代善年纪最大,面上看不出悲喜,略带着一丝无奈,多尔衮的表情就很是精彩了。 他有点庆幸,庆幸皇兄否决了他当初的请求,倘若这次去的是他,或许也难逃厄运。 济尔哈朗他是熟悉的,若论战功比他年长十几岁的济尔哈朗比他更多,而且也更稳重。 连济尔哈朗都没看出这是敌人的奸计,他多尔衮自认并不比济尔哈朗聪慧到哪儿去。 反倒是他的兄长武英郡王阿济格满脸的怒色,他这个兄长总是这样,很容易被失败冲昏头脑,他觉得阿济格早晚要为此付出代价。 当皇太极率领着两万多大军抵达锦州城外时,多尔衮也看到了城头上的敌人,那个嬉皮笑脸的可恶的家伙。 “朕乃大清国皇帝皇太极,你便是张世康吧? 果真是年轻有为!”皇太极并未因为张世康无礼的言辞而生气,反倒是夸赞道。 这就令张世康很不爽了,他布局了半个月,本来是打算直接赚皇太极入城的,结果只赚过来一个济尔哈朗。 虽然也坑了皇太极一万兵,但这个胖老头儿怎么还夸他? 他难道不应该生气吗? 不,他肯定是装的! 这不行,必须想办法撕下这胖老头儿可恶的伪装。 念及此,张世康继续道: “是啊是啊,站在你面前的就是,贾庄之战俘虏了岳托、泾水之战打的多尔衮屁股尿流,今天又坑杀了你一万狗屁精锐的大明朝兵马大元帅! 怎么样,爽不爽?” 他表情十分的嘚瑟,一旁的孙维藩都没眼看,觉得这大侄子又要发癫了。 “胜败乃兵家常事,朕若因为一时的失利便一蹶不振,便不会有大清国了! 朕承认你是有些能耐,但关宁锦早晚有一天会被我大清征服。 而你张世康,朕必杀你!”皇太极冷冷的盯着张世康回道。 “你可拉倒吧!放空炮、说狠话谁不会呀? 早晚有一天,本帅会攻入你的盛京,把你的妃子全都抢过来。 不过放心,本帅只对大小玉儿感兴趣,你其他的妃子定然都是歪瓜裂枣,本帅是瞧不上的,倒是可以用来赏赐我大明的勇士,嘿嘿。 听说你的兄弟,诶,对,多儿滚,不要东张西望,说的就是你。 你不是对你皇兄的大妃很感兴趣吗? 你这样,你只要归顺我大明,本帅跟你保证,待本帅攻破了伪满洲国,一亲大玉儿芳泽之后,便赐给你,如何?” 皇太极闻言呼吸都变得浓重了,他见识过太多大明的官员,哪一个不是彬彬有礼、儒雅谦逊的。 即使是兵戈相向,言辞间也断然不会用如此粗鄙不堪之语。 面前这个家伙,竟然开口就是荒淫之言,全无一丝儒家的风范,真是荒唐无耻到了极点。 “皇兄,此乃那奸贼的离间之计,臣怎敢觊觎……臣从来没有那样的心思!”多尔衮额头的冷汗都冒出来了,立刻辩解道。 “朕知你心,你不必解释,朕岂会着了那奸贼的道。”皇太极平复了一下胸中的怒意,对多尔衮道。 而后,皇太极再度冲张世康道: “你只会逞口舌之欲吗?若你真有能耐,便在战场上说话,朕等着你。” “口舌之欲怎么了?你说又说不过本帅,打就能打得过吗?这都败给本帅几次了? 你们这群鸟人,原本不过是我大明在关外豢养的狗。 给你吃喝,不想着报恩,却敢行造反这等悖逆之事。 还有你那野猪皮爹,还搞出什么狗屁七大恨。 且不想想,若是没有我大明的教化,尔等如今还在山林里茹毛饮血呢! 还给自己取国号为后金,哪有自己给自己取名还加个后字的? 没文化,实在是太可怕了! 寒碜啊,真特么寒碜!” 第433章 祖总兵,开几炮送送吧 中华历史上,有很多带后字的国号,比如后蜀、后汉、后周、后粱…… 但人家立国号时,都只称呼自己为蜀、汉、周、粱,却从来没有自称后蜀后汉的。 这基本都是朝代更迭之后,史官为了区分才加了个后字。 努尔哈赤倒好,直接给自己加了个后,人家国号就叫后金。 要不就说没文化的人可怕呢,大清国最畅销的兵书,到现在还是三国演义来着。 至于女真人的发迹,张世康也没说假话,如今的大清国在最初,不过是大明的一个卫。 这跟大明朝的那一大堆朝贡国还不同,建州卫是大明朝板上钉钉的固有疆域。 而努尔哈赤最初,不过是大明关外第一代军阀李成梁的走狗,据说努尔哈赤为了讨好李成梁,还卖过钩子。 后人虽然对李成梁褒贬不一,但从结果来看,李家三代都并未谋反,而且也为大明朝守卫辽东数十年。 他犯下的最大错误,就是养了努尔哈赤这个白眼狼。 张世康的这一顿羞辱,可谓是杀人还要诛心。 关键是张世康这次可没有瞎说,说的那都是大实话,即使大清的舔狗们再舔再删改历史,这都是永远也掩盖不了的事实。 现在你皇太极在老子面前嘤嘤狂吠,你哪儿来的脸啊? 皇太极被这么一顿输出,当场就破防了。 他的胡子都气歪了,扬手指着张世康,脑子里有太多的愤慨要发泄,可张开嘴却只是你你你了半天,竟一个字也没说出来,脑袋一歪,气晕过去了。 多尔衮眼疾手快,在皇太极坠马之前出手扶住了他。 一旁的代善、阿济格也都高呼着陛下围拢了过去。 “哈哈哈哈!”张世康在锦州城终于高兴的哈哈大笑。 狗日的,气不死你! 张世康在气人这件事上,还从未失手过,他从不否认真的有虚怀若谷宠辱不惊的人,但大部分都不是。 尤其是之前的东林党人也好、宗室勋戚也罢,还有现在的皇太极,你装的再是清高、再是和蔼,那也是装的。 只要你有所图,那你就不是个纯粹的人,找准你的弱点,狠狠的输出,保准让他破防。 祖家的人也都相继哈哈大笑,他们笑得格外爽朗,十几年来,朝廷的不信任,一直都是压在他们头上的大山。 可现在当朝兵马大元帅张世康来了,一切都有了转机,他们还打了一个大大的胜仗。 “喂喂喂,别走啊,再聊会儿呗?” 张世康见大清国的军队开始后撤,赶紧劝道,他还没爽完呢! 可皇太极已经昏厥过去,代善等人哪里有功夫跟他白扯。 “唉,祖总兵,开几炮送送吧。”张世康见敌军去意已决,便对祖大寿下令道。 祖大寿立即命令城墙上的炮兵点火。 “喂!告诉你们,济尔哈朗还没死,但本帅可不能保证明天他是不是还活着。 如果皇太极没死,醒过来后别忘过来继续谈!” 他话音刚落,但听轰轰轰的十几声巨响,炮弹大多落在空地上,只有那么一两枚打中了杵在最后头的几个倒霉蛋。 “大帅,那皇太极看起来身体不大中用了呀!”孙维藩意味深长的对张世康道。 “胖成那个球样,能中用才怪,我估摸着指定三高没跑。 没几年活头喽!”张世康相当笃定的道。 “这对我大明来说,绝对是个好消息呀! 不过大帅,你还懂医术?三高是什么病症?” 自古以来,一国之君病故,都会造成国家的动荡。 而大清国立国才几年,到现在还没改掉其部落政权的坏毛病,比如皇太极都快不中用了,也没给大清国立个太子。 还是用的部落里旧有的那一套,谁的拳头硬谁来当下一任大汗。 但是大清国毕竟已经不是部落,朝中甚至有不少的汉人做文官,这部分人都受儒家浸润,当然是抱着父死子继的念头。 只要皇太极一死,大清国能不能和平过渡,是个大大的问号。 而这对于大明朝来说,绝对就是个机会。 “那是当然,本帅不仅运筹帷幄、善解人衣,医术也是略懂的。”张世康一边下城,一边吹牛。 他在城墙上便看到皇太极时而捂住胸口,那么一个大胖子又不上战场拼杀,还不运动,不三高才怪了。 胸闷气短、面露疲色,年纪又大了,三高概率极大。 这毛病看起来多是慢性病,可一旦发作,要么脑梗,要么心梗,华佗扁鹊来了也得来个否认三连。 治不了,等死吧,告辞。 而且基本都是暴毙。 孙维藩突然有点兴奋,双拳互相锤击了两下。 张世康下了城后,便去到了锦州城的大牢里。 济尔哈朗乃是大清国的亲王,还是手握兵权的实权人物,定然知道不少大清国的军事机密。 虽然张世康打算拿济尔哈朗换取更多的利益,但该有的审问还是要有的。 济尔哈朗被用铁链牢牢的捆缚在十字木桩上,见张世康过来,立即便破口大骂。 张世康压根没工夫跟这济尔哈朗废话,当然也不会生气。 “我想知道大清国的全部军事部署情况,你说不说?”张世康询问。 那济尔哈朗自然不会配合,见辱骂无用,便闭上了眼睛,一副慷慨赴义的模样。 “就知道你嘴硬,不过希望你受刑之后,还是这么硬。 吴大头,动手吧。”张世康对一旁的锦衣卫部下道。 这吴大头是刘文柄兄弟俩派到辽东的密探,据说曾在北镇抚司的诏狱里待过,学到了不少诏狱的绝活儿。 吴大头先是命人用皮鞭抽,后又用烙铁烫,但济尔哈朗只是哀嚎仍旧不肯开口。 不过这可难不倒吴大头,锦衣卫诏狱刑罚上百种,就没有一个人能全撑过去的。 于是吴大头便一个个尝试,直到折磨了小半个时辰,济尔哈朗还是不开口,搞得张世康都快没耐心了。 “吴大头,你行不行啊? 有没有给劲爆点的,本帅可忙着呢!” “有有有,要不卑职给他来个狠的?” “哦?什么招式?” “回大帅,这招叫乱弹琴。” …… 第434章 你想得美 “咱诏狱的刑罚多至数百种,有些招式需要专门的工具,这里没有。 不过大帅放心,单是这招乱弹琴,就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 这厮身份尊贵,估摸着也没吃过什么苦,卑职保管一会儿让他开口。” 吴大头一边说着,一边从自带的匣子里,取出一根铁丝来。 “乱弹琴是什么招式?”张世康询问道。 作为锦衣卫的机密,若是其他人问,吴大头是绝不会说的,但顶头上司开口,吴大头一边整理器具,一边就解释道: “回指挥使大人,这招式简单。 看到卑职手里的这根铁丝没,将这根铁丝从那厮的卵子里横穿过去,不断拉动就成。 大人想象一下,这么一根冰凉、尖锐的金属,穿透咱们男人身上最敏感的部位,伴随着剧痛来回扯动,就跟拨动琴弦一样,可不就是乱弹琴吗? 嘿嘿,一般人都是承受不住这等折磨的。 不过即使这人能承受得住也不打紧,卑职还有更狠的。” 张世康只觉得胯下一凉。 他早知道古代的刑罚很变态,但真的见到了,就又是另一种感受。 不过张世康敏锐的觉察到,济尔哈朗在听到行刑过程时,嘴角抽动了一下,不由得心中大定。 “这不会把人给弄死吧?”张世康便又问道。 吴大头当即就梗着脖子,若不是问的人是张世康,估计就要发飙了,这是在质疑一个职业者的能耐。 “那不能,顶多就是卵子坏掉,以后不能玩女人。”吴大头保证道。 济尔哈朗的嘴唇又抽动了一下,腿都开始抖了。 “那还不快点!”张世康见状急忙催促道。 吴大头应了一声,指使两个手下当即将济尔哈朗的衣服扯了下来。 济尔哈朗只觉得胯下一凉,两腿不自觉的都开始抖动起来。 张世康看了一眼济尔哈朗的胯,只觉得一阵皱眉,黑不溜秋的全是毛。 他又想到建虏才从茹毛饮血的状态过渡过来,想来是不怎么注意个人卫生的,不自觉的便掩住了口鼻。 可吴大头却丝毫不在意,他还扒拉了两下,引得济尔哈朗的双腿抖动的更厉害了。 “你们俩过来,按住他的双腿,莫叫他乱动。”吴大头指使自己的两个部下道。 两个部下赶紧过去将济尔哈朗的双腿按住,吴大头一手捏着尖锐的铁丝,一手抓住济尔哈朗的一个卵子。 他正要将铁丝捅进去,然而济尔哈朗却率先忍不住了: “我招,我招,莫要动刑!莫要动刑!” 张世康咧嘴笑了。 “早点招何必受那皮肉之苦!” 人大抵都是如此,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像他,见不着棺材都能落泪。 “你想知道什么?”济尔哈朗颓丧的道。 喊出那句招供之后,他突然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有气无力。 张世康大抵上明白,这是击穿了济尔哈朗的所谓尊严和荣誉之后的必然结果。 “关于大清国军事布置、包括大清国与蒙古诸部的关系,以及一切有用的东西。 你若是敢说谎,或者让本帅察觉,你知道后果的。”张世康找了把椅子坐下后道。 济尔哈朗沉默了片刻后道: “我大清国披甲总数为十九万,其中分作满洲八旗、蒙古八旗和汉八旗。 满洲八旗为我大清国的绝对精锐,除却今日战死的,当有五万八千人。 蒙古八旗也为我大清主力,有九万多人,其余为汉旗。” 济尔哈朗供述的还算详细,将满、蒙、汉各自旗主、兵力都说了个清楚。 甚至包括各亲王之间矛盾摩擦,以及汉人官员的情况,全部说了出来。 “你们只有几万人,蒙古那么多部族,就会老老实实的听你们的?”张世康又问道。 “他们当然不肯听话,不过他们不够团结各自为政,先帝便软硬兼施,各个击破,方有如今的局面。” “好一个软硬兼施,野猪皮一共送去了多少个女儿啊?”张世康调侃道。 这让济尔哈朗格外的愤怒,但他看了一眼吴大头手里的铁丝,还是老实道: “先帝一共只下嫁了两个女儿,其余要么是大清国的贝子、贝勒,或者其他宗室的女子,也有满人平民家的。” 好嘛,原来历朝历代嫁所谓公主都喜欢造假,张世康心道。 “你们对蒙古诸部的掌控如何?”张世康又问道。 这才是他真正想弄明白的问题,蒙古诸部的疆域实在是太辽阔了,几乎贯穿整个欧亚大陆的北方。 广义上讲,从鄂霍次克海以西一直到东欧大草原,都是草原部落的活动地带。 这个时候大清应该已经征服了其中的一部分,但大清直到十全老人时期仍旧在持续征伐蒙古,说明这时候至少还有大半的蒙古人没有向大清臣服。 既然如此,那就是大明的机会,往北、往北、再往北,直到北极。 往西、往西、再往西,直到东欧大草原,这块只有牧民掌控的区域,早晚会被毛子夺走。 那么辽阔的疆域,张世康认为大明必须去分一杯羹。 而且自大明立国之日起到现在,北患一直都是大明的最首要矛盾,他必须想个法子一劳永逸的解决掉这个老大难的问题。 “蒙古人的活动区域太辽阔了,如今漠南蒙古十六部已尽数臣服,漠北和漠西蒙古仍旧还在与我大清作对。 我大清国皇帝陛下正打算攻伐漠北蒙古诸部。” 济尔哈朗面露痛苦的道,身为大清国的亲王,现在却要光着身子如此屈辱的向敌国出卖重要情报。 这份痛苦无异于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所言的漠南、漠北和漠西蒙古,其实就是以大明北部与北海之间的大沙漠戈壁滩为分界线。 北海即贝加尔湖,在大明以前称那边沙漠为大漠,大明称则称瀚海,如今便在外蒙境内,称之为戈壁沙漠。 “漠南蒙古里,有没有对你们大清虚与委蛇的部族?”张世康再次问道。 “大部皆已臣服,唯有土默特部怀有异心,我大清国已查明他曾私自与明人互市。” “哟西,有数了。”张世康坏笑道。 他近卫军的马军里,有四千匹军马就是卢象升通过边镇跟土默特购买的,这不就对上了吗。 只要功夫深,就没有撬不动的墙角。 “杀了我吧。”济尔哈朗颓丧的道。 他现在只想求死,只有死才能抵消他出卖情报的愧疚。 “你想得美,本帅还打算用你多换东西过来呢! 吴大头,把这人给本帅看好了,他死了拿你是问。” …… 第434章 城下之盟 到了第二天中午,皇太极果然再次带着部队来到锦州。 济尔哈朗在大清国的地位,远不是当初被剥夺郡王爵位的岳托能比。 济尔哈朗不仅是努尔哈赤的亲侄子,大清国世袭的和硕郑亲王,还是镶蓝旗的旗主。 大清虽然已经立国数年,但在政治上依旧保留着后金时期的议政制度,军国大事并非皇帝一人说了算,而是满洲八旗各旗主共同商议。 就连皇太极这个皇帝,也是各旗主商议出来的。 济尔哈朗被俘,如果大清国不搭救,其他各旗主都不会答应。 此时的皇太极精神看起来有些萎靡,也不知道是昨天被气出了毛病,还是没睡好。 大清国自打立国之日起,都未曾遭遇过这么大的挫折,自打张世康这个名字出现,大清国这两年来就没遇到什么好事。 之前皇太极便说过,张世康乃是大清国最大的敌人,张世康不灭,则大清国不立。 如今看来,一语成谶。 “哟,皇胖子又来了? 昨天咋回事呀?我还没用力,你就倒下了。” 锦州城头,张世康再度开启嘲讽模式。 不过皇太极这次很明显学聪明了,并不跟张世康多说废话。 “济尔哈朗如何了? 出城谈谈吧。”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啥,你是不是想等本帅出去,就不惜代价弄死我? 想谈,可以,就在这儿谈吧。”张世康十分鸡贼的道。 天下想杀他张世康的人多了去了,你皇太极那点小伎俩还不够格。 “朕不会用那等低劣手段去杀你,朕会用光明正大的方式击败你。”皇太极回道。 他其实想过,如果真的有机会,即使是用卑劣的手段,也要不惜代价的杀了张世康。 但在成功之前,他绝不会吐露半点。 “又说废话,你若是不吹牛逼,我都不姓张。 济尔哈朗在此,你说吧,拿什么换? 说的不满意,我就砍他一根手指头。”随着张世康的命令,济尔哈朗被捆绑着压上了锦州城头。 皇太极在此之前,不止一次跟大明朝的官员谈判,跟蒙古诸多部落的首领谈判。 但几乎每一次,都是他以居高临下态势,结束了战事。 唯独这一次,他是站在城下,仰着头谈判。 这算什么,城下之盟? “还是面对面谈吧,就你我二人,如何? 难道你连朕这么个老头子都要怕吗?”皇太极再度提议。 距离实在太远了,每次说话都要靠吼,这算什么样子。 张世康其实也觉得扯着嗓子有点麻烦,于是两人便商议,各自最多带两名只携带战刀的亲卫。 张世康这边亲卫统领洪秀成算一个,孙维藩自告奋勇算第二个。 为了应对可能的突发情况,洪秀成也少有的换上了一身轻甲,而孙维藩则是重甲。 双方在锦州城东城和南城的一处角落里碰面,这里处于火炮的死角,箭羽也够不着。 为了安全,双方都很克制的在十几步的距离停下。 本来过来的路上,孙维藩还在琢磨能不能趁此机会杀了皇太极,但看到皇太极身后的两人,孙维藩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皇太极的两名亲卫,一个是多尔衮,这人孙维藩见过,而另一人年纪跟多尔衮差不多,他却并不认识。 那人叫鳌拜。 他在盯着对方的时候,对方也在盯着他,四目相对,都从各自眼里看出了对方的小心思。 “说吧,拿什么换?”张世康依旧十分的干脆。 主动权在自己手里,谈判的时候就是舒坦。 “朕愿意拿出白银一百万两,来交换济尔哈朗。”皇太极沉声道。 张世康一听,直接扭头就对城墙上的祖大寿道: “祖总兵,砍掉济尔哈朗一根手指。” 你特么的,打发要饭的呢! 大明国库里的银子可是有上亿两。 祖大寿丝毫没有犹豫,当即就抽出了刀子亲自将济尔哈朗的右手拇指给切了下来。 城头上顿时传来济尔哈朗的惨叫声。 皇太极眉头紧皱,多尔衮怒目而视,鳌拜则将手按在了弯刀的刀把上。 “既然是谈判,你与我慢慢谈,何必如此呢?”皇太极不满的道。 “因为你老说废话,来的真格的吧。”张世康笑道。 “白银一百万两,战马两千匹。”皇太极再度加码。 “祖总兵,再砍一个手指。”张世康再度扭头。 “你住手!” “啊——” 皇太极想阻拦,但祖大寿又不听他的,祖大寿动作利索,济尔哈朗右手的食指也被削去。 “陛下!不要跟他谈了,臣死不足惜!死不足惜!” 济尔哈朗痛苦的在城头上哀嚎,但刚说完就被祖大寿用破麻布堵住了嘴。 “我大明富有四海,不缺银子,你最好想清楚再说。 照你这个墨迹法儿,济尔哈朗被削成人棍,也谈不成。”张世康耸了耸肩道。 皇太极面色阴沉,他其实已经十分的愤怒了。 一百万两白银和两千匹战马,已经算是一笔不小的战略物资了。 “你究竟想要什么?”皇太极终于不敢轻易开口了。 “你确定要让我说吗?我若说了你不同意,照样是一根手指头哈。”张世康笑道。 但皇太极坚持,他想听听张世康到底多大的胃口,倘若实在太过离谱,那根本就不用谈了。 “我要你们大清国将义州城还回来,然后将历年来向你们投降的大明官员将领都还回来,外加两万匹战马。”张世康平静的道。 可是这话说完,皇太极却再也平静不了了。 “竖子!你异想天开!” 他是真的愤怒,大清国的每一座城池,都是付出多少生命才攻占下来的。 而历年来归顺他大清国的明朝官员,也都是在为大清国的兴盛出力的。 倘若交出义州城,他手底下的八旗子弟都不会同意。 倘若交出那些已经归顺的大明朝官员,以后谁还敢向他投降? 两万匹战马,还真是敢开口,皇太极甚至怀疑对面那个可恶的小子,知不知道两万匹战马是多么庞大的一个数字。 然而张世康只是冲着祖大寿挥了挥手,祖大寿立即明白了意思,再度削下了济尔哈朗的一根手指。 济尔哈朗的右手,只剩两个手指了。 “你看,叫你说,你抠门不舍得给,叫我说,你又不同意,那你说咋办? 你这不是故意找茬吗?”张世康嘲讽道。 …… 第436章 遗民泪尽胡尘里 “割让城池不用想,朕绝不会答应你。”皇太极皱眉道。 济尔哈朗或许重要,但再重要也没有城池重要。 镶蓝旗没有旗主,再选出来一个便是。 “凡在我大清任重要职位者,也绝不会交还,战马朕最多可以给你四千匹。 若是不同意,只能怪济尔哈朗贪功冒进,怪不得人!”皇太极十分强势的说出了自己的底线。 见这胖子如此强势,张世康什么都没说,再度冲祖大寿挥了挥手。 于是,济尔哈朗再度没了一个手指头。 “我要所有在你们大清国的祖家人,另外加个范文程,以及十万尔等掠去的大明百姓,外加上四千匹战马。 你最好想一想再作决定,否则老子直接砍济尔哈朗一只胳膊。” 皇太极强势,张世康比他更强势,这也是他的最后通牒。 祖家人自不必说,他想让祖家所有将领退役,单单是靠权势威逼,祖家人大概是有怨气的。 而要回祖家被大清国俘虏的家人,算是张世康对祖大寿的恩泽。 至于十万辽东百姓,便是给关宁锦四万将士的交代,由于之前一直不敢动九边,以至于不论是税制改革还是土地改革、军制改革,九边各军镇都没有触及。 而关宁锦常年动乱,百姓大多都或死于战乱,或被大清掳走,以至于不少田亩无人耕种。 除此之外,范文程就算是添头了。 范文程是范仲淹的直系后裔,就是那个写下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超级爱国词人。 若是让范仲淹知道,自己的直系后裔不仅卖主求荣背叛故国,还名列大清所着《贰臣传》前列,棺材板估计都压不住。 皇太极闻言果然没有立即拒绝,他想了想道: “其余的都可以应你,范文程不行。” “成交。 范文程的狗头,本帅自己去取。”张世康很是干脆。 贪心不足蛇吞象,一个已经残废的济尔哈朗,能换回这么多的人口和战马,已经算是超过了张世康的心理预期。 如果皇太极真的破罐子破摔,他留着这么一个废物也没有丝毫用处。 他的人生信条,知足常乐嘛。 皇太极这才松了一口气。 谈判完了之后,张世康就打算打道回府,孙维藩和洪秀成则仍旧盯着对方让张世康先回去。 张世康走了几步,后头却突然传来皇太极的声音: “张世康,如果朕封你为大清国世袭罔替的亲王,你愿意为我大清效力吗?” 张世康闻言,就像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一样。 “你说呢?”张世康啐了一口,连头都没回。 跟着你杀我汉家子孙吗?怎么想的? 没有十年脑血栓,都问不出这样的话来。 皇太极无奈的摇了摇头,他本就是随口一问。 张世康在大明不过是个侯爵,大明朝的庸碌之君可以给的,他也能给。 他以为张世康也跟某些人一样都喜欢金钱、权力和名声,但很明显他猜错了张世康的为人。 倘若他说可以给张世康建造一座宫殿,让他啥事儿都不用干,银子美女应有尽有,想干嘛就干嘛。 说不定张世康还会犹豫那么零点几秒。 张世康刚回到锦州城内,祖大寿便询问谈判的结果,孙维藩兴奋的跟祖大寿等祖家人道: “大帅要求那皇太极交还祖家被大清俘虏的所有人,另外还有十万辽东百姓,以及四千匹战马,和一个叫孙什么的狗官。” 祖大寿、祖泽远等祖家人闻言,全都集体向张世康跪倒在地。 “谢大帅厚恩!” 祖大寿都六十多岁的人了,就连祖大弼都比他爹年纪还大,这么多祖家人都向他跪倒,张世康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换回祖家人,不过是举手之劳,而祖家人确确实实是为大明守了几十年边关的。 只凭着这份功劳,他做的实在不算什么。 “都起来吧,干嘛动不动就跪,本帅最烦这些虚礼。” 皇太极带着军队返回义州城之后,整个锦州城内都爆发了欢呼声。 不仅仅是锦州城内的辽东兵,还有锦州城内为数不多的百姓。 最近十几年来,锦州城被围过数次,每次城内的军民都会付出巨大的代价。 而这一次,是他们觉得最轻松的一次,张世康只略施小计,就坑死了大清一万精锐。 这战绩放在整个大明,都是极为炸裂的。 十天之后,皇太极自义州、兴中、利州等地,先后迁移来数万大明曾经的子民。 这些百姓个个衣衫褴褛,他们在大清国几乎都是奴隶的身份,有的负责种地,有的负责给八旗老爷们放牧。 当他们得知他们将被放归大明朝时,不少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 他们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得到了解脱。 十五天之后,全部的十万大明遗民尽数抵达锦州城。 与最后一批大明遗民一同抵达的,还有祖家大大小小一百多口的家小,以及足足四千匹蒙古战马。 所有人都很高兴,他们在得知是大明的冠军侯的帮助下才回归时,所有人都朝着张世康拜倒。 唯独有一人,那便是皇太极的随军参谋孙之獬。 孙之獬甚至一头雾水,不清楚自己为啥会被点名。 张世康也如约的将济尔哈朗交给了前来送战马的大清将领,只不过此时的济尔哈朗已经形同废人。 他的右手只剩下一根小拇指,面容枯槁,哪里还有半分铁帽子王的气势。 相比于身体的疼痛,济尔哈朗最难熬的还是心里的愧疚。 他竟然将大清国给出卖了! “放心,你告诉我的事儿,我都没跟你们的那个狗皇帝说。”张世康笑着拍了拍济尔哈朗的肩膀安慰道。 “你还不如杀了我!”济尔哈朗刚被解开绳索,便愤怒的朝着张世康扑过去。 …… 第437章 你们想回家吗 济尔哈朗被这么了半个多月,早已精疲力尽,被张世康一脚踹翻在地。 “要死死外边去,去义州,从义州城上跳下去! 别特么死我义州,叫那黄胖子说本帅不讲诚信。” 张世康说罢,再不理会当即回了锦州城。 经此一战,皇太极再度折损了一万精锐,见关宁锦防线固若金汤,根本没有一丝可乘之机,只得返回了盛京。 据说皇太极在见到济尔哈朗之后,再度气至晕厥。 张世康这边,在十万返归辽人抵达锦州城的第二天,便将这十万人分作数队,划归到了山海关、宁远、锦州城等数城。 收回卫所的军屯、重新丈量和分配土地,连带着关宁锦的卫所兵全部解除军户户籍,分配田亩。 二月十八日,祖大寿召集了家族的所有军将议事,这次会议一直持续到了深夜。 张世康没有参与,但当他第二天再度来到军营时,军营内已经没有任何一个祖家人。 祖大寿向他禀报,说他已经说服了祖家的全部将领,他们愿意听从张世康的一切安排。 张世康不知道祖大寿昨晚费了多大的劲儿,但让那么多的家族子弟全部退出军律,确实是个相当难受的事儿。 毕竟不少人都正当年,要放弃经营了这么多年的关宁锦,谁人又会舍得呢? 可有时候就是这样,在大局之下,所有人都必须服从。 关宁锦将作为九边各军镇的标杆,短暂的阵痛肯定会有的,但是没办法。 二月十九日,张世康召集了锦州城的全部军队,当着全体辽兵的面宣布了祖家人将离开关宁锦、返归京城的决定。 两万辽兵刚得知这一消息,人都是懵的。 这些兵几乎全都是以祖家家丁的特殊身份战斗的,如今祖家这么大的变故,他们如何能接受。 张世康挥了挥手,想让辽兵安静下来,但他发现自己根本就做不到。 最后还是祖大寿站了出来,只是双手摆了摆,激动的辽东兵们很快就安静下来。 “大帅,且让属下先跟他们说上几句吧。”祖大寿请求道。 在得到了张世康的首肯之后,祖大寿往校场的前头走了几步。 他今天并没有穿盔甲,而是只穿着一身辽东典型的棉服,祖大寿并没有立即开口,而是环视了一圈他曾经的将士们。 而后以深沉的嗓音道: “将士们,长久以来,你们与我祖家生死相依,很多人,甚至是老夫看着长大。 你们跟随我祖大寿多年,老夫心中感激你们的忠诚。” 祖大寿说着竟有些眼红,下头的辽兵也有人开着抹着眼泪。 将军老了,头发已经灰白。 “可是咱们都知道,这是不对的呀!”祖大寿声音突然变得高亢。 “辽东是大明的辽东,不是其他任何人的辽东,你们的军饷、军服是朝廷发的,并不是我祖家发的。 咱们这样,本就是取死之道。 陛下仁义,大帅仁慈,准我祖家安然退役,这是我祖家的福分。 这些年,老夫学到了一个道理。 这人啊,不能既要又要。 自此之后,关宁锦再无祖家,你们都要服从大元帅的调遣。 谁敢跟大帅虚与委蛇,便是与朝廷作对、便是害我祖大寿。 朝廷已不是之前的朝廷,有大元帅在,没有人敢克扣你们的军饷,更不会少了你们的军功。 我老了,在这里,只能祝愿尔等……武运昌隆!” 祖大寿说罢已然老泪纵横,没人明白他此刻的心情。 他的一生都献给了辽东,现在他要离开这里了。 张世康拍了拍祖大寿虽然苍老、但依旧挺拔的身躯以示安慰。 “诸位将士们,可莫把本帅当成了大恶人,本帅可没那么坏。”张世康开了个玩笑,想缓和一下压抑的气氛。 但很明显效果不怎么样,这些辽东老兵有相当一部分,都是跟着祖家从辽河以东退到辽河以西,再退到了关宁锦。 其中的辛酸不得而知,非辽人不能感同身受。 “祖家对朝廷有功,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朝廷也不会亏待了祖家。 看看这是什么?” 张世康说着,变戏法似的从厚实的棉服里,掏出一道金黄的圣旨来。 “圣谕。 祖家镇守关宁锦十年,功不可没,锦州之战,祖家再立功勋,为天下效。 敕令,封祖大寿为宁远侯,加少保,赏飞鱼服一件,赐金两百两。 封祖大弼为常平伯,加轻车都尉,赏斗牛服一件,赐金一百两。 封祖泽远为永平伯,加轻车都尉,赏斗牛服一件,赐金一百两。 封吴三桂为威武伯,加轻车都尉,接任祖大寿为关宁锦提督军务总兵官、挂征辽前锋将军印,赏飞鱼服一件,赐金一百两。 祖大成,加轻车都尉,赏斗牛服一件,赐金五十两。 祖泽润,加上骑都尉。 祖泽清,加上骑都尉。 ……” 封赏的名单很长,几乎囊括了祖家的大小将领。 锦州的战报早在十几天前,便经由锦衣卫快马加鞭的送至京城,附带送去的还有张世康自己写给崇祯老哥的一封信。 信里他言明了祖家的功劳,希望崇祯老哥不要再介怀朝廷这些年跟祖家的矛盾,一切向前看。 他知道崇祯老哥爱记仇,原本想着只给祖大寿求个侯爵的流爵,没想到这次崇祯老哥还挺大方,算上祖大寿的家将祖宽,竟然直接给了祖家一个侯爵和三个伯爵。 虽然都是流爵,但对于武将出身的祖家人来说,也已经是无上的荣耀了。 祖大寿做梦也没想到,当今陛下还给他封了爵,还是个侯爵。 其他祖家人也都热泪盈眶,这完全是意外之喜了,他们都朝着京城的方向跪倒,山呼万岁。 张世康将圣旨丢给了祖大寿,再度望向校场上的两万辽兵道: “祖家为朝廷征战数十载,属于祖家的荣耀当今陛下已经给出。 但是属于你们的荣耀,还需要你们自己来争取。 本帅听说,你们不少人,祖籍都在辽河以东。 你们的家乡被鞑子占领,已经几十年了。 本帅现在问问你们,你们想回家吗?” 第438章 小桂子,你在想啥呢 “想!”两万辽东老兵呐喊出声。 十万辽东百姓回归大明,尚可以使他们感恩戴德,即使关宁锦并不是他们的故乡。 可关宁锦的辽东老兵,故乡大多就在辽河两岸,若不是张世康提及,很多人似乎已经将故乡这个词埋在了心底。 故乡,多么好听的一个名字。 可是,当你有故乡而不能回,那就又是另一种心情了。 张世康说罢,不少辽东老兵都开始抹眼泪,念及此,张世康再度高声道: “好生操练,三年之内,本帅带你们回家!” 曾经有一个人,号称可以五年平辽,但成了一个笑话。 可是如今张世康在两万辽兵的面前,再度以同样的方式,还把年限降低了两年。 怀宁侯孙维藩最是兴奋,他不管其他人怎么想,但对于张世康的能耐,他是最深信不疑的。 如今朝廷已经完成了内政的统一,再过几个月待江南各行省完成最初一轮的税制和土地改革,大明将迎来新生。 在大明的北方,不久之后就要开启挖渠运动,新的作物也在培育、等候推广。 这一切的一切都表明,张世康没在吹牛,他有这个能耐。 而孙维藩之所以高兴,并不只是因为他将亲眼见证大明收复失地,同时也在于战争,就意味着军功。 两万辽兵什么都没说,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片刻之后所有士兵向张世康单膝跪地。 也是从这时候起,整个关宁锦上下才算是真正的归心。 离开校场之后,张世康再度召见了祖家人。 算上吴三桂在内,客厅里足足或坐或站了二三十号人。 张世康给了祖家体面的退场,即使没有被封爵的,也都加封了武勋。 而大明将给官员涨俸的诏令已经传出,一般情况下,即使他们这辈子什么都不做,加封官职的俸禄,都可以使他们衣食无忧。 但总归有近半的祖家年轻人仍旧郁闷,他们并不是祖大寿、祖大弼一样年纪大了,也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 他们有一部分才二三十岁,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可却在这个时候,被朝廷要求退役。 张世康进了客厅之后,一边去往主座,一边冲在场的众人摆了摆手: “都坐吧,无须拘礼,召你们过来,是想跟你们说下之后可能的安排。 或许宁远侯已经跟你们说了,日后大明可能会建造一所专门用于培养军将的学堂。 这并非安慰尔等,而是本帅此后一定会去做的事。 除此之外,在不远的将来,大明的军将或许还会远洋海外,那里有更广袤的土地等待你们去占领。 这需要更多的军事人才。 你们不必灰心,日后若有大的战事,你们随时可能会被启用。”张世康喝了口茶水道。 他说的自然是殖民,不论是去澳洲还是更遥远的南北亚墨利加,都是需要派兵的,否则当地的土着分分钟把殖民者赶下海。 这么一说,在场的不少年轻人眼睛里都重新有了光。 “大帅,海外很大吗?”永平伯祖泽远轻声问道。 他虽然已经经历了不少战事,也算到过些地方,有过不少经历。 但包括祖泽远在内,在座的祖家子弟有一个算一个,几乎都未从怎么了解过海洋。 他们见过海,甚至也有坐过海船的,但却没有一个人抵达过海洋的彼岸。 “当然大,在这个世界上,海洋占据了七成,而咱们大明目前掌控的疆域,还不足那剩下三成陆地里的一成。 有本帅在,我大明此后必定不会再故步自封,海洋的彼岸有着大明缺乏的铜矿、铁矿和大量的高产农作物。 在未来,这些都需要咱们去抢回来。”张世康随口道。 和联胜商会负责贸易和运输,而将来的殖民队则是负责当地的治安,与大明的水师舰队三者相辅相成。 “大帅放心,末将就算赋闲在家,也必不会懈怠了武艺和兵事。”祖泽远兴奋的道。 他们自动忽略了张世康关于海洋之大的阐述,并认为大帅肯定是在吹牛,大海那么大,谁会去丈量呢? 其他祖家人也都相继表态,脸上再无之前的沮丧。 只是祖大寿却微微的皱了皱眉头。 “大帅,我大明乃礼仪之邦,若是也去行那掠夺之事,恐怕于我大明的声誉有损啊!” 祖大寿虽然是个武夫,没学过多少儒家经义,但耳濡目染的多了,也知道大明朝廷对大部分外事的态度。 如今的大明朝廷,有朝贡国二十余个,还将朝鲜、琉球列为不征之国。 为什么?当然是为了宣示国威。 中华文化讲究师出有名,大明两百多年来,从未毫无理由的去征服过其他的国家。 祖大寿毕竟年纪大了,如今他也算是朝廷勋贵的一员,自然有理由维护朝廷的声誉。 但祖大寿的语气仍旧很谦逊,看似是在维护,实则更像是提醒。 张世康倒是丝毫不生气,这在大明实在太正常了,这些话如果在朝堂上说,他都能想到海中期等朝臣肯定也会反对。 “声誉值几个钱? 两年前咱大明是个什么鬼样子? 当今陛下祖坟被刨的时候,咋没人说有损声誉? 朝廷丢失辽东,你敢说你没有责任吗?咋就不提声誉了捏?”张世康反问道。 也就他敢这么当着和尚骂贼秃了,当时张献忠李自成攻下了凤阳,把凤阳皇陵都给刨了,崇祯老哥甚至痛哭一整夜,还写了个罪己诏。 祖坟被刨,对其子嗣来说,无疑是莫大的耻辱。 而朝廷丢失辽东时,祖家的祖承训就在辽东担任总兵官,丢辽东、丢辽西再丢广宁。 张世康可以说祖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祖家人自己却不能说。 祖大寿被张世康呛了一下,马上就老实的闭上了嘴。 祖大弼还用胳膊肘杵了一下自己大哥,意思是大哥你没事多那个嘴干嘛? 大帅说啥就是啥呗? 张世康安抚好了祖家人之后,再度有看向了吴三桂。 吴三桂其实心里也挺复杂的,祖家在一日之间全部被撤销了兵权,而他接替了祖家。 不仅被朝廷封为了威武伯,还被提任为关宁锦挂前锋征辽将军印的提督军务总兵官,节制整个关宁锦各路人马。 兴奋是有的,但同时忧虑也是有的。 “小桂子,你在想啥呢?” …… 第439章 卢总督,别来无恙啊 “大帅,卑职没想啥。”吴三桂很是干脆的回道。 他不知道这位年轻的大帅,为什么总是这么喊他,他今年都二十九岁了,比这位年轻的大帅可大多了。 而且这称呼听起来,总归有那么点不尊重人。 但此时的吴三桂心里忐忑的很,哪里敢因为这么点小事招惹张世康不高兴。 毕竟吴三桂身上也有祖家一半的血脉,朝廷不信任祖家,当然也包括吴三桂。 “你知道本帅为啥让你接任这征辽前锋将军吗?”张世康好整以暇的笑着问道。 “回大帅,卑职想来,肯定是为了收复辽河两岸。”吴三桂仍旧没有太多思考,直接就答道。 征辽前锋,要干的就是这个。 吴三桂其实心里清楚,这位年轻的大帅让他接任前锋将军,绝对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虽然他也不十分明白,但他心里清楚,这么回答才会不出问题,才最稳妥。 “那你能吗?”张世康毫不客气的询问。 “回大帅,不能。”吴三桂再度回答。 他的舅父,还有那一大堆表哥表弟,在军事上个个不差,倘若关宁锦这点兵有收复辽河的能耐,何至于此啊! “本帅任你为前锋将军,只有一个原因,因为你很聪明。”张世康自己给出了答案。 早在他与吴三桂在锦州城外打配合坑建虏的时候,张世康就知道了。 这小子看似木讷,其实脑子灵光的很。 其实若不是祖家在关宁锦实在太过于根深蒂固,这些祖家的将领虽然能力上不如卢象升和孙传庭,但做个守城的将领都是完全没问题的。 而之所以把吴三桂提上来,一是为了有个过渡,二是这小子的军事能力也很不错。 毕竟蠢蛋是没有能力造反的,而吴三桂造大清的反可是把最强盛时期的大清折腾的差点散了架。 吴三桂聪明,而且从来不耍小聪明,这一点很对张世康的胃口。 当然,还有一点,他把人家的妹子给捷足先登了,给点补偿倒是也不过分。 “卑职愚钝,卑职只想效忠朝廷,在大帅的带领下,有朝一日为朝廷收复失地。”吴三桂做出了满分的回答。 他不能收复辽河,但倘若在大帅的英明领导下,那绝对没有问题。 “莫拍马屁,本帅要你记住三点。”张世康认真的道。 “大帅请言,卑职必定牢记于心。”吴三桂站起来躬身道。 “第一,自此之后,关宁锦防线不得再出现之前的情况,祖家的事,你要引以为戒,本帅会着厂卫不时暗查。 军阀之制,谁碰谁死。” “卑职铭记。” “第二,不得克扣兵饷、吃空额,不得欺辱百姓,不得吃拿卡要,此乃我大明全军都必须牢记的军规。 有功者赏赐,有过者罚,朝廷现在封你为伯爵,日后再立战功,该给的,陛下不会吝啬。 但陛下不给你的,你不能抢。” “卑职铭记。” “这第三,你要加紧操练关宁锦的四万辽兵,皇太极给的那四千蒙古战马,本帅全交给你。 本帅要你用一年时间,重组出一支八千骑兵,重振关宁铁骑的雄风。” “卑职领命!”吴三桂多少有点激动。 骑兵才是这个时代的主旋律,而大帅将整整四千优良的蒙古战马交给他,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大帅是信任他的。 “除此之外,在操练辽兵的时候,你要刻意去引导辽兵对于鞑子的怨恨。 你为前锋将军,若征辽,本帅必会带你去,祖家丢失的土地,由你这个后继者参与收复。”张世康盯着吴三桂道。 “回大帅,我辽东老卒从没有忘却对鞑子的仇恨,这一点,卑职可以保证。 大帅将征辽重任交于卑职,卑职深感荣幸,绝不教大帅失望!”吴三桂单膝跪地道。 “起来吧。”张世康随口说道。 “将刘肇基调往锦州,任锦州总兵。 至于宁远、松山、杏山等地,你对辽兵各级将领比较熟悉,便由你在军中挑选将领任命。 记住,忠诚为尊,能力为要。 最后,我给关宁锦这四万辽东兵起了个番号。” 吴三桂略微抬起头,请示是什么番号。 “便叫做怨军吧。”张世康平静的道。 怨军,怨军本是辽国大将郭药师的队名,那个时候,辽国与此时的大明情形差不多。 辽国的土地被金国占领,郭药师便征辽东人为兵,力图靠辽东人对于女真人的怨恨,夺回辽国的土地。 历史是何其的相似,如今的大明,辽东再次被女真人占领,金国,后金,都是女真人,辽东人同样对女真人占领他们的故乡而怨恨愤怒。 这次议事之后,关宁锦再度恢复平静,户部的官员已经抵达关宁锦,大明仅有的关外三城也开始了一系列的改制。 二月二十日这天,张世康率领一万近卫军自山海关出发,向西赶往宣府镇。 同一天,祖家人在祖大寿的带领下,拖家带口朝着北京城出发。 他们守卫关宁锦数十年,不少人甚至都从未到过京城。 但祖家人似乎并没有被撤除兵权的沮丧,一门四爵,这等荣耀,至少在目前的朝堂,是没人敢轻易招惹的。 他们脸上带着对未来新生活的憧憬,即使在凛冽的寒风里,也不曾低头。 张世康甚至连住所,都给他们安排好了,如今的他们不仅不用再为朝廷的不信任而担惊受怕,祖泽远等年轻一辈甚至开始规划未来。 张世康给他们的未来。 而张世康本人,带着他一万忠诚的近卫军,一路向西,在八日之后,终于抵达了宣府镇。 宣大总督卢象升亲自出城迎接。 说起来张世康自泾水之战后,与卢象升已经一年多没见了。 此时的卢象升,脸上再也没有当初受尽高起潜、杨嗣昌压迫的阴霾,他穿着明亮的盔甲,脸上虽有风霜之色,但精神矍铄充满了干劲儿。 “卢总督,别来无恙啊!”张世康翻身下马,冲卢象升拱手道。 …… ps:不在状态,明日再更。 第440章 攘外必先安内 “卑职尚可,大帅使关宁锦归心,又立下大功了。”卢象升笑着拱手道。 卢象升虽然一直在山西各镇练兵,但其实他一直都时刻关注着大明的局势。 当己卯之变的消息传到这里时,卢象升虽然觉得乌烟瘴气的朝堂早就该整顿了,但诸如张世康这种掀桌子行为,还是担忧了好些日子。 后来好在是天佑大明,京城并没有闹出太大的骚乱,本以为可以安稳几天,奈何张世康竟然再次放了个大招。 竟然将整顿朝堂的态势,扩大到了整个大明,乃至于江南士绅们发动了暴乱。 当时卢象升就料定,这就是一场豪赌,以快刀斩乱麻的方式,赌大明朝的国运。 历时一年的平叛改革,卢象升一直都不敢掉以轻心,一边防备着北边来的敌人,一边持续关注着江南的情况。 好在结果很是不错,卢象升认为当今陛下肯定有赌的成分,可是大明朝赌赢了。 自此,大江南北再不受官僚士绅阶层的桎梏,朝堂也被肃清,大明朝再也不必为财政短缺而发愁,局势一片大好。 而年初朝廷发布的,继续深化改制的诏令他也看到了。 他本就是进士出身,又曾在基层待过好些年,认为那些改制的内容都是实实在在的在为百姓减负。 大明积弊良多,如此大刀阔斧的改制,卢象升曾经做梦都不敢想。 张世康比他想象的还要能干,朝堂的事处理完,不用他提醒,立即就跑到边关军镇巡边。 各边关都存在程度不同的军阀化,而关宁锦是边关十几个军镇里情况最严重的,张世康只用了不到一个月时间,就将祖家以和平的方式全部罢免。 祖家在关宁锦那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即便是已故的袁都督来了就得干瞪眼,可张世康就是做到了,据说祖家回京的时候还带着感激。 “什么立功不立功的,本帅只想躺在国公府里晒太阳来着,没曾想一天天的竟当救火队员了!”张世康无奈的道。 他的老爹,已经提前过上了他想要的生活,每天晒晒太阳遛遛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等开春解冻去钓鱼陶冶情操…… 奋斗了两年,这摆摊的日子……好像离他越来越远了。 找谁说理去? “大帅才刚过及冠,已然位极人臣,陛下给大帅表字无忌,实在是太贴切了。 常言道,能者多劳,大帅之功,盖过千秋,不仅是陛下感激大帅,天下的百姓也定然不会忘记大帅的恩德!” 卢象升十分恭谨的夸赞道。 卢象升不仅文采出众,武艺冠绝,军事才能更是出类拔萃,张世康一直认为是大明军队脊梁般的存在。 这跟平日里见过最多的属下溜须拍马不同,就好比你的爱豆突然当着你的面反过来拍你马匹一样。 被这么一个牛逼的人物一顿吹嘘,张世康脸上不说,心里头那指定是美滋滋的。 但脸上却是一副云淡风轻、无所谓的表情,连连摆手道: “哪里哪里,不过举手之劳罢了,不值一哂,不值一哂。” “卢总督,天雄军练的如何了?”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宣府城的衙门里走,张世康随口问道。 “回大帅,四万天雄军已经操练一年有余,去岁与建虏对战,也已经完成蜕变,属下认为已经可以了。 只是大帅之前所言,当多练火器部队,四万天雄军中,共设两万人的火器军,只是现在火器缺乏严重,卑职只能按照普通部队作训。” “没关系,慢慢来,早晚都会有的。”张世康安慰道。 工部的火铳、火炮工坊效率不高,每个月只能产出鲁密铳火绳枪八百多支,但如今鲁密铳在性能上已经不满足张世康的要求。 更先进的遂发式火铳已经可以量产,只是张世康去岁的时候就打定主意,要将工部在火器上的研制和生产剥离,集中到制造总局来统一研发和量产。 但如今制造总局的一系列工程还在加紧的建造中,遂发式火铳在西山大营里的小作坊月产量只有三百多支。 而工部的火炮只能生产落后的小口径的弗朗机仿制炮,张世康自打得到小弗朗机的二十四磅铜炮之后,就再也不打算生产那种劣质小炮了。 是以,相比于火铳,火炮反倒更加紧缺,尤其是野战用攻城炮。 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出征巡边前,已经要求毕懋康和汤若望先放下其他的差事,加紧仿制小弗朗机的大口径铜炮。 汤若望不知道是为了赶紧办完这件差事去传教,还是真的很有信心,总之他答应四个月之内一定将弗朗机人的铜炮搞出来。 算算时间,四个月之后制造总局优先建造的火器工坊,估计也能投入使用了。 即便研制出来,也需要先将最新的铸炮工艺教授给从工部转移出来的火炮匠人,而后才能开始尝试量产。 虽然还是要等,但技术的革新总是不可能一蹴而就的。 在火器产能不足的前提下,新产出的遂发式火铳当然是有优先级的,近卫军作为中央军,肯定是优先配给。 而第二优先级,自然是驻防重庆府的秦良玉。 常言道,攘外必先安内,常凯申诚不我欺。 李自成和张献忠已经蹦跶了太多年,他计划下半年就要解决掉这两个军阀头子。 是的,自打这两股子流寇被堵到了四川境内,已经没有了流窜的属性,结结实实的成了两个军阀。 不过据锦衣卫的探子传回来的消息,李自成那厮似乎也在自己的地盘搞改革。 简而言之就是学他那一套,以军队为依托,从上到下的清缴一切不利于百姓增加生产力的敌人。 去岁张献忠攻打秦良玉,被马祥麟的游击战搞的偷妻不成蚀把米,还没回到成都老巢,家又被李自成给偷了。 据说连丢了好几座大城,当时张世康本来还想着,如果这两个军阀发生内斗,朝廷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奈何那李自成很快就结束了对峙,并与张献忠再度恢复了和平。 不得不说,张世康对这个李自成还是有点欣赏的。 他就像个小强一样,无论被朝廷击败、击溃多少次,总是能桀骜不屈的站起来。 真是应了鲁大师的那句古话,那些不能打死你的,将使你更强大。 “咦,客厅里是谁在叫唤?”两人一边聊着,走到衙门的议事厅外,张世康听到里头的人在说些他听不懂的话。 “回大帅,是蒙古顺义王部的几个将领。 他们前几日就来了,似乎是有增进合作的意向,属下本来还着人去给大帅送信告知这个消息的。 没想到大帅来的这么快。”卢象升回道。 第441章 归化土默特 所谓的顺义王部,其实就是土默特部,隆庆六年时蒙古俺答汗与大明达成封贡协议,被大明封为顺义王,世袭罔替。 而俺答汗原来就是土默特部的首领,是以自此后土默特部的后裔也被大明称之为顺义王部。 “来得可真是时候,本帅正寻思找他们呢!”张世康叹道。 “他们也是没辙了,漠南蒙古诸部几乎已经全面倒向皇太极,东土默特还被大清编入了八旗蒙古。 西土默特部虽然名义上也臣服于大清,只是却并不被皇太极所信任,他们担心皇太极会攻打他们,是以想增进跟咱们朝廷的机会。”卢象升回道。 “本帅记得,前年你送到西山大营的那一批战马,似乎就是于西土默特部换来的吧? 叫本帅想想,他们为啥不被皇太极信任? 卢总督啊,这里头是不是有你的操作?”张世康敏锐的觉察出了盲点,坏笑道。 暗地里与皇太极的死敌大明做交易,而且还是战马这等紧俏的战略物资,用前列腺想都能知道,这消息一但被皇太极知晓,后果有多严重。 果然,张世康这么一问,卢象升丝毫没有否认。 “果然瞒不过大帅,属下以为,我大明即使暂时没有更多财力经营蒙古,也断然不可与全部的蒙古部族为敌。 我大明本就缺战马,若是没有渠道,不出五万,边镇几乎就没有骑兵可用。”卢象升忧虑的道。 看看关宁锦就知道,几十年前关宁铁骑最强盛的时候,跟满洲八旗对冲都是不觑的。 而现在呢,整个关宁锦防线,只剩下四千多的关宁骑兵,不是没人,是没马。 “卢总督说的对,不过那是以前,现在可不一样了,此后咱们得拿出足够多的精力,继续参与甚至逐步掌控整个蒙古。 而西土默特部便是起点。”张世康神色一凛道。 大清对蒙古诸部的掌控分为三个阶段,努尔哈赤开始,到皇太极时期,基本掌控了整个漠南蒙古和漠北蒙古的一部分。 顺治年间已经基本完成了对整个漠北蒙古的统治,康熙年间为了彻底解决蒙古人的威胁,开启了对漠西蒙古准噶尔部的攻伐,这场战争一直持续了几十年。 到了乾隆年间,漠南、漠北、漠西,乃至青海和硕特蒙古以及土尔扈特蒙古已经全部臣服于大清的统治。 可现在,张世康来了,历史终将被改写。 卢象升当然知道张世康所谋之大,是以他在进入议事厅之前,便将目前与西土默特部沟通的进度如实告知。 既然张世康来了,卢象升当然将与蒙古人接触的主导权主动交了出去。 议事厅内吵吵嚷嚷,三个蒙古人嗓门不小,说着张世康听不懂的话,似乎是发生了争执。 “二台吉,这次必须得到大明朝廷的明确保证,局势危急,咱们没有时间了。” “是啊,首领的意思,也是想让二台吉探听一下大明朝的口风,如果仅仅是为了互市,对我们来说就得不偿失了。 唉,首领实在是下了一招错棋呀!” “讬博克,你胆敢妄议首领吗?” “我说的是实话,那皇太极又不是傻子,墙头草是那么好当的吗?” “你再说我揍你!” “谁怕谁?” “好了好了,你们俩安静会儿。”被称作二台吉的年轻人摆了摆手,制止了两人的争斗。 “父汗这样做,自然有其道理,臣服于大清,我等便真成了大清的棋子。 看看茂明安部那群人,只前年一战,部族里的大部分青壮几乎全死在了大明的关内。 咱们虽然处境危险,但至少保全了部众的性命。” 那争辩的两人一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这才止住了争斗,其中一人道: “不过这两年,大明朝廷似乎不太一样了。 就大明朝那些兵,连关内的流寇都无法剿灭,竟然能击败大清的八旗。”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是因为大明朝如今出了个了不起的人物,我都打听了,叫张什么康。 去年你知道吧?此人竟一口气把大明朝廷的官员杀了一个遍! 有这等人物在,我看大明朝大有一改颓势的可能,首领没完全押注那皇太极,这就叫英明。 “唉,要是这等人物在咱们部族该多好。” “呵,如果真在咱们部族,你肯定也是被他杀掉的人之一!” “毛罕!你当真以为我怕你妈?再敢胡言非宰了你!” “你们俩再吵,就给我出去!”二台吉拍了桌子怒道。 “咱们出来一趟不容易,此番是来与大明朝廷谈合作的,不是来看你们两个争斗的!” “属下遵命,是他先挑衅的。” “哼。” “不过二台吉,属下觉得,那卢象升不实诚,没有一句痛快话。 藏着掖着的,这都拖了好几天了!” “大明朝的官儿都一样,找咱们买马的时候最积极。 前年买咱们那六千多匹战马的时候,咱们要什么他就给什么。 如今没有战马,就这么敷衍咱们。” 部族的马匹数量虽然不少,但选为战马是要有严格的标准的,太矮的不行、太烈的不行,体力不好的不行,年数不到的更不行。 那六千多匹战马,其中一半都是他们趁火打劫,从周边其他部族抢来的,否则单凭他们部族,一下子是提供不了那么多合格战马的。 “该不会是品级不够吧?” “不可能,总督也算是大明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官员了。” “你这话不对,我这两天找人问了,那个张什么康如今是大明朝的皇帝亲封的兵马元帅,总督得在两人之下。” “我是这个意思吗?我是说这个卢象升可能不受大明朝皇帝的待见!” “不受待见为啥还要给他兵权?” “你故意找茬是不是?这是两码事!” 眼瞅着两人又要吵起来,被称作二台吉的皱着眉头正要呵斥,这时卢象升和张世康走了进来。 “哟,挺热闹呀!”张世康笑着跟在场的三个蒙古人打招呼。 “给大帅介绍一下,那位便是归化城土默特部首领次子,叫古鲁。”卢象升指着被称作二台吉的年轻人,对张世康道。 张世康闻言露出个奇怪的表情来。 “咕噜?” …… ps:今天恶补了不少关于明末时期蒙古各部族的知识,不得不说蒙古各部族的地盘和关系是真的乱啊,明天起恢复暴更状态。 第442章 全都可以给你们 想起咕噜,张世康脑子里立即呈现出指环王里那个可怜的小怪物。 心道蒙古人取名字真是奇怪。 “古鲁乃是西土默特部首领俄木布的此子,另外两人皆是俄木布的部将,个子高的叫毛罕,年龄大点的大胡子叫讬博克。”卢象升又指着另外两人道。 这些名字自然都是音译,而在蒙语里自有其含义。 古鲁在张世康一进来的时候,就有些好奇的盯着他看。 他敏锐的察觉到,那卢象升对进来的这个年轻人十分的尊敬,这着实令他有些惊讶。 要知道总督在大明朝廷已经是很高很高的官职。 但他的好奇并没有持续多久,当卢象升两人走到二人跟前后,便又向古鲁等人介绍道: “二台吉,这位,便是我大明皇帝陛下亲封的世袭冠军侯、天下兵马大元帅张世康。 我皇帝陛下信任大帅,这些天你们提到了问题,大帅都可以给你答案。”卢象升将张世康让到主位坐下,并对那三个蒙古人道。 古鲁闻言心中大惊,他当然也知道这件事,但却从未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大明的大元帅,更没想到大明皇帝亲封的大元帅,竟然会这么年轻! 自打父汗把与大明接洽的事交给他,他见过不少大明的官员,可基本上年纪都往四十岁以上了,从未碰到过比他还年轻的。 据说大明的皇帝是将全国的军权,都交给了他亲封的大元帅,如此年轻……靠谱吗? 古鲁震惊之余,心里想道。 “你听说过我的故事?”张世康见古鲁惊呆在当场,笑呵呵的问道。 古鲁这才反应过来,立即起身以蒙古人的礼仪右手抚在胸口向张世康躬身行礼道: “大元帅的名号,如雷贯耳,古鲁很佩服,也很高兴,有大元帅在,古鲁认为,很多事情,都可以有个结果。 大元帅是专门,过来与我谈事情的吗?” 古鲁的大明语不是很流畅,说话的语速很慢,而且几个字一停顿,似乎是在措词,也似乎是出于恭敬。 你想多了,还专门跑过来跟你谈事,多大点事,需要本帅专门跑过来。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张世康嘴上却不这么说。 “当然,陛下得知你们的处境,便叫本帅过来,看看有没有可以帮助你们的地方。” 这话一说出来,那古鲁当即就眼睛一亮,他来大明不就是过来寻求帮助的吗? 跟这位卢总督白扯了好几天,连一句准话都没有,这下可算是找对人了。 “大元帅,我们的部众,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压力,周边的其他部族,全部向那皇太极臣服。 他们对我们部众的牧场虎视眈眈,那皇太极已经连发了两次圣旨,要求我父汗去盛京觐见。 我父汗并不想屈从于皇太极,但局势危急,留给我们考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相比于那大清,我父汗还是更倾向于大明朝廷,我们希望大明朝廷能给予我们帮助。” 古鲁这下说话也不结巴了,语速奇快的就把自己的来意说明白。 这当然都是他早就想好的措词,一面说西土默特部目前的艰难处境,一面说其他蒙古部族以及大清给他们的巨大压力。 然后又说他们其实更倾向于大明朝廷,所以才拖到现在也不肯真正臣服于大清。 张世康一听就明白,他之所以这么说,当然是凭借这个多向大明朝廷要好处。 你说的再动听,言下之意仍旧是,只要大明不帮你,你就会立即倒向皇太极。 部落与部落之间,国与国之间,哪里有太多的情分可讲。 张世康明白了对方的诉求和想法,便回道: “我大明朝富有四海,如今光国库的存银,就有一亿多两。 帮助你们一个几万人的小部落,还是洒洒水的。” 他没有盛气凌人的回绝,更没有一口答应,就像钓鱼一样,下杆子之前,要先打窝。 果然,这话一说,那古鲁立即脸上一喜。 “大元帅,我们需要更多的粮食和生铁。 局势变了之后,归化城的汉民大部分都跑了,城外的田地无人耕种。” “你们目前的部族总共有多少部众?多少兵力?多少牛羊和马匹?”张世康问道。 这些都是相对敏感的话题,但古鲁见张世康言辞温和,大有帮助他们的意思,立即便回道: “我听父汗说,整个部族加上老弱有六万四千多人,现有兵力为六千余。 但如果发生战事,我父汗一声令下,可迅速将兵力扩充至一万五千以上,我们部落的牧民皆是能战的勇士。 我们拥有十数万头牛羊,以及四万多匹规模的马群。” 蒙古部落基本都是这个情况,平日的常备兵力并不多,因为大部分都要去放牧。 可一旦发生战事,凡是符合征募标准的牧民,就会自备战马兵器加入战争。 当然,战争中牧民抢到的一般战利品,也归牧民本人所有。 六万多人的部落,在如今的蒙古地区只能算是个中等规模。 “没问题,粮食可以给你们,生铁也可以给你们。”张世康只略微琢磨了一下,就同意了。 六万多人而已,大明就算再缺粮食,也能养得起。 而且普通百姓跟士兵不一样,粮食消耗也没有士兵多,牧民更有牛羊等肉食来调剂,真正吃的粮食分量并不多,其中近半都是喂养战马的,毕竟只吃草的战马,可没有足够的体力应对作战。 古鲁没想到张世康竟然答应的这么干脆,甚至连具体的数额都没问,于是便又尝试着请求道: “我们还需要布料棉麻、油盐酱醋,大明朝廷最好可以直接派些匠人来归化城。” 原来汉民在的时候还没感觉,如今城内的汉民跑了之后,古鲁才发现生活究竟有多不便。 油盐酱醋甚至一切的生活用品,大部分蒙古人都不能自己生产,如果没有汉民,他们甚至连缝制皮毛的阵线都是问题。 “这些也都没问题,全都可以给你们,守城用的火炮、弹药你们难道不需要吗?”张世康再度爽快的应下,并且还自顾自的加码道。 古鲁闻言都被钓成翘嘴了。 …… 第443章 命运的馈赠 “这实在是太好了!我们确实需要火炮和弹药,也需要熟练的炮手。” 古鲁高兴的难以自禁,说罢起身再度向张世康行礼。 火炮和弹药他都没敢提,毕竟这玩意儿乃是大明的杀器,没想到面前这位笑呵呵的大元帅竟然主动提供,这实在是令他喜出望外。 “当然,本帅可以为你们提供四十门弗朗机炮,以及全部的炮手、弹药。 除此之外,倘若其他部族,亦或是建虏敢进攻你们,我大明朝廷将直接派兵帮你们。” 张世康脸上仍旧带着温和的笑意,再度道。 “我父汗若知道了这个消息,自然会对大明朝皇帝陛下,以及大元帅阁下十分感激!”古鲁高兴的道。 他觉得这次前来大明,实在是太值了。 有了大明朝廷承诺的物资补给,还提供军事支持,他们部族至少不用再惧怕周边其他部族的侵扰。 即使是大清国来袭,他可是听说了,自打这位大元帅掌兵权以来,对大清国可是完全不惧的,还打了好几次胜仗。 但是,他还是太年轻了,高兴的也太早了,不明白命运的所有馈赠,都已暗中被标好了价格。 而张世康什么好东西都喜欢吃,可却从不喜欢吃亏。 窝打好了,水里的翘嘴也吃饱了,鱼漂都已经开始上下晃动,张世康这才道: “这是应该的呀,你们祖上的俺答汗既然已经接受了我大明的册封,那便是我大明的子民。 朝廷帮助自己的子民抵御外敌、渡过难关,这本就分内之事。” 张世康说的,自然是隆庆年的事,当时俺答汗为了结束长时间的纷争,接受了隆庆皇帝的册封,成为大明在关外世袭罔替的顺义王。 而古鲁口中的归化城,也是土默特部在大明的帮助下建造的,蒙古人称之为库库和屯,大明朝将之命名为归化城。 所谓归化,自有归服顺化之意,而这座城,便是呼和浩特城市的前身。 但万历末年之后,大明朝廷财政状况越来越差,到了天启年间已经开始发生农民起义。 而崇祯老哥接班之后,农民起义更是如火如荼,朝廷自顾不暇,根本没有工夫理会关外的小老弟。 以至于到了崇祯初年时,顺义王的袭封早已停止。 张世康之所以给出那么好的待遇,当然不是白给的,那就是咱们得把这份臣属关系给续上。 果然,古鲁一听这话怔了一下。 “大元帅,这件事我需要回去询问我的父汗。” “可以,只要你爹同意,本帅答应的那些物资都可以给你们。 不止如此,本帅甚至可以专门派一支精锐,协助你们守城。 或者如果你父汗同意,本帅还可以在关内,为你们划出一片区域,让你们将部族中的老弱妇孺接到关内来生活,让你们再无后顾之忧。” 张世康沉默了一下道。 当时土默特部遭遇后金的侵扰,不是没向朝廷寻求过帮助,可崇祯老哥根本没有精力管。 以至于土默特部很快分裂,东土默特彻底臣服于后金,并被后金编入八旗蒙古。 而西土默特虽然也表示向黄台吉服软,但一直都在暗中跟大明边镇有着小规模的贸易。 可是不论如何,这件事的处理上,总归是朝廷先不管臣属的,如今想要再续前缘,张世康当然也算拿出了诚意。 总之,只要你们承认是我大明朝的臣属,西土默特部张世康就保定了,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成! 但张世康的话还是把古鲁给吓到了。 大明派兵入驻归化城也好,把老弱妇孺接到关内也罢,这都是极为敏感的事。 毕竟那几乎相当于主动交出了人质,而让大明入驻归化城,也等同于将自身的防卫力量交了出去。 当然,同样一件事,从不同的角度来看完全不一样。 古鲁当然会有很多顾虑,即便张世康是诚意的想帮他们。 这其实也算是一种博弈,毕竟关系可不是说续上就能续上,也不是你说会忠于大明就是真的忠诚。 但是倘若你让我大明派军入驻,或者把老弱妇孺都接到关内来避难,那一切都可以得到证明了。 毕竟张世康又不是说假话,三四万的老弱妇孺丢到大明关内,一点水花都飞溅不起来。 “大元帅阁下,你应当明白的,这等大事我做不了主,我应该回去询问我的父汗。”古鲁再度重复道。 “那成,你最好尽快回去问,时间可不等人。 也不瞒你们,本帅刚刚在锦州城杀了皇太极一万精锐,这厮心里可正冒着火没处撒,别奔着你们去了。”张世康随口道。 这话一说完,古鲁再度惊讶。 皇太极的一万精锐,那说的自然是八旗了,不论是八旗蒙古还是八旗满洲,战斗力都是相当强悍的。 那可是一万人啊! 带着这样的惊讶,古鲁很快便带着自己的随从离开了宣府城。 他必须尽快的回去告诉他的父汗俄木布,这是事关他们部族生存的大事,必须尽快的做决定了。 “大帅是打算将他们收编吗?”古鲁走后,卢象升问道。 大明两百多年以来,整个收编蒙古部族的事情不是没发生过,实际上大明最初的三大营中的三千营,底子就是开国时归顺的三千蒙古骑兵。 而所谓的顺义王部,看似是册封,但其实只是表面上的臣服,大明朝廷付出了很多,甚至帮助他们建造了一座城。 要知道在此之前,整个草原民族数千年以来,都没一座像样的城。 可这种关系毕竟不牢靠,说白了就是朝廷的掌控力太弱了。 整体收编就不一样了,你若忠诚,你的老弱妇孺都会生活的很好,但你若不忠,那不好意思,那些人还真就是人质。 毕竟拳头,就是道理。 “收什么编,牧民就是牧民,进城当了农夫,谁还去搞骑射?”张世康摇了摇头道。 他还真就是只想帮这群蒙古人解决后顾之忧,待局势缓和,或者大明朝开始北伐,就让他们仍旧去放牧。 文化的同化也不全都是好事,尤其是冷兵器时代,同化了之后,野蛮没了,勇武之力也自然会被削弱。 他并不想通过这种方式去解决北患,骑兵至少还能再蹦跶两百年。 即使他全力研究火器,再蹦跶个几十年一百年也是不成问题的,大明朝也需要骑兵。 “卢总督,本帅只在宣府休整一天,明日便要赶去榆林。 容后你知会孙传庭一声,告诉他收到信之后,秦兵立即进入戒备状态,你的天雄军也一样。 本帅要在榆林,召集西边全部军镇的总兵、副将议事,一次性解决所有问题。” …… 第444章 榆林麻家 榆林镇,又称延绥镇,因土壤特别适合榆树和柳树生长而得名。 这里位于大明陕西行省的最北部,毗邻山西镇,也属于河套的一部分。 榆林镇的长城之外便是一望无际的毛乌素沙漠,这里气候条件恶劣,尤其是北风天气时,长城外漫天的黄沙形成扬尘,整个榆林城内都会被黄沙弥漫。 张世康抵达榆林城时,已经是三月初,气温虽然已经开始回暖,但由于气候干燥,张世康这一路上可没少吃沙子。 离开宣府镇前,他特地让锦衣卫传递元帅令,命令宣府镇以西的边镇,宁夏、固原、甘肃三镇总兵及副将一级的将领,皆前往延绥镇议事。 关宁锦在诸多边镇里,算是军阀化最严重的地方,解决了关宁锦之后,也算是给其他边镇打了个样,他打算一次性解决其他几个边镇的隐患。 之所以选在榆林镇,一来这里处于大明北边防线的最中间,出了什么问题方便调兵。 二来镇守延绥防线的麻家,乃是除了关宁锦之外世家化最严重的地区。 然而能成为将门世家的,也都不是傻子,尤其是在得知了关宁锦发生的事情之后。 为了以防万一,张世康在离开宣府镇之前,特地让卢象升和孙传庭进入戒备状态。 尤其是孙传庭,整个西北防线,几乎都正好位于陕西边境。 有陕西三边总督孙传庭直属的五万秦兵,以及宣大总督卢象升直属的四万天雄军,张世康可以说是有恃无恐。 张世康抵达榆林城时已经天黑,但延绥提督总兵官麻承诏仍旧率领一应麻家军将出城迎接。 他们对张世康的态度相当的恭敬,不仅让出了榆林总兵府供张世康单独入驻,还当即就表示愿意接受张世康的一切调令。 麻家祖上麻禄,官至大同参将,算是麻家发迹的伊始。 麻家真正的高光时刻,当是麻禄的儿子麻贵,麻贵不仅参与了平贼,戍守边疆也曾立下不少功劳,也是历史记载的抗倭名将,官至总兵。 到了麻承诏这一代,已经算是第三代了。 麻家目前在职的将领有麻承诏、麻承恩、麻承训、麻承宣和麻承宗,而且官职都在参将以上。 延绥镇管辖东起黄埔川堡西至花马池的长城防线,全长约一千六百多里,总兵力却只有四万多。 但即便如此,延绥镇在最近二十年,从未被长城以北的鞑子攻破过。 是以,张世康虽然要解决将门世家化的问题,但对麻家的人也还算客气。 麻家拿出了态度,张世康心里自然就安稳多了。 是以他反倒是清闲了下来,第二天,在麻承诏的接引下,张世康视察了榆林卫段的长城。 这里由于处于沙漠之中,与关宁锦那边的情况大不一样。 站在长城之上往北望,入目之处尽是黄沙,干冷的风中也夹杂了不少,张世康不得不眯着眼睛,以防沙子迷了眼睛。 “麻总兵,北方多风,本帅听闻沙漠会移动,我观这城墙之下并未有堆积的沙子,可是着人清理了?” 张世康只说了几句话,顿觉嘴里充满了土腥味儿。 麻承诏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气候,他如实回答道: “大帅明鉴,相比于北虏,流沙才是卑职面临的最大问题,几乎每个月,卑职都要征召城内民壮参与扒沙。 若是风沙频率过高,民壮不能及时完成,本地驻军也要参与其中。 否则若风沙堆积过甚,将与边墙持平,虏骑出入,将如履平地。” 麻承诏说的平静,那是因为他在此地镇守多年已经习惯了。 但张世康却能知道这其中的艰辛,这时候没有大型机械,全靠人力挖沙。 一千多里的驻地,每个月都要挖,这其中的不容易,想想都令人头大。 “再坚持几年吧,待本帅彻底解决了北患,就不必再如此辛苦了。”张世康望着漫天的黄沙,平静的对麻承诏道。 长城城墙的扒沙工程,一直是榆林段长城的第一大事,这种行为一直持续到十七世纪中叶。 因为那个时候,大明已经灭亡了,而大清几乎已经不再使用长城。 张世康虽然要消灭大清,但这只是屁股决定了脑袋,从后世来看,大清对蒙古人的统治是十分成功的。 从公元前的匈奴,一直贯穿到整个明朝的游牧劫掠问题,在大清被彻底终结。 当然,大清确实终结了游牧民族的问题,却没解决另一个,那便是毛子。 而大清能使蒙古人臣服,其中有相当一部分原因,便是来自西方的威胁,这从后来土尔扈特蒙古万里东归的迁徙中便能看出。 不论如何,这些遍布草原的黄金家族后裔们,在斯拉夫文化与中华文化间,对中华文化的归属感是强于毛子的。 有张世康在,大清是不可能入关的,而统治乃至庇护整个北境的游牧民族的大事业,注定将会落在张世康的头上。 张世康不否认长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对国家发生过十分积极的作用,但他始终认为这是一种事倍功半、效率极低、损耗极大的防守行为。 而张世康认为,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 “卑职若能看到那一天,必然家祭告之吾父。”麻承诏也望着那黄沙喃喃道。 麻承诏显然只是将张世康的话当作了安慰,毕竟一千多年以来,在此之前的中原王朝,从未解决过北患。 但不论如何,身为大明执掌军权的兵马元帅,有这个理想总比没有强。 “你会看到的。”张世康并没有想着说服什么,关键是做,而不是说。 他一边下城墙,一边对麻承诏又道: “军镇必须解决世家化,你应当明白,此乃大势所趋。 不过本帅不做那卸磨杀驴之事,麻家对朝廷之功,陛下不会忘记,你仍旧将为朝廷镇守延绥。 麻家的其他将领,将调入关内永宁军,官职不变。 本帅还会向陛下为你请功,给你封爵。 边镇过往空额、占役、豢养家丁等行为,不罪,但此后不得再犯。 自即日起,两个月内,本帅要你完成延绥镇的改制。 你应当明白本帅的意思。” …… 第445章 酒馆偶遇 即使张世康认为麻承诏是个合格的将领,但问题始终要解决,他也拿出了足够的诚意。 封爵,对于所有将领来说,都算是天大的恩赏,麻承诏不顾漫天的黄沙,当即向张世康跪倒在地: “麻家誓死效忠陛下、效忠大帅!” 不论如何,张世康的到来,都令麻家上下忧心不已,张世康一天不说对他们的处理,他们就要忐忑一天。 而张世康只在长城上溜达了一圈,便给出了对于他们麻家的解决方案。 封爵,其余家人调入关内,仍为原职。 虽然永宁军目前才刚开始征兵工作,而且限于粮食问题,兵额将在此后的数年才会征募齐备。 但不论如何,这都是足以让麻承诏喜出望外的答案了。 在这一刻,仿佛这些年在这边镇之上吃的苦寒,都得到了应有的回报,仿佛一切都是值得的。 “起来吧,自即日起,倘若再需扒沙,征召的民夫,朝廷不仅会提供粮食,还会发放月银。 具体的规制依照朝廷最新的改制而定,你当细细研读。 前事不罪,但自此之后,敢吃拿卡要、欺压百姓、兵丁者,重罪。 厂卫将参与暗中监察,大明两京十三省,皆如此。 另外,在不久之将来,本帅便会北伐,但有军功,陛下将不吝爵位。 告知汝等,好生练兵。 本帅去城内溜达溜达,你可以开始安排了。” 说罢,张世康再不停留,他才说这么一阵子话,满嘴已经都是沙子了。 不真正的站在这黄沙之中,是无法意识到荒漠化对人的影响究竟有多大。 据说在很久之前,这里曾是匈奴人活动的中心,那时候这里水草丰美风光宜人,是很好的牧场。 但由于不合理的开垦、过度放牧、气候变迁以及战乱,才逐渐成为沙漠。 其他地区的沙漠张世康不甚了解,但毛乌素沙漠在后世不仅得到了控制,甚至已经取得了巨大的成果。 而且与其他地区的沙漠成因不同,这片沙漠最大的成因不是气候,而是人类的活动。 但这片沙漠的影响,却是对北方诸省最大的,毕竟这里不仅靠近黄土高原,距离京城也是不远的。 张世康想着,既然后世选择了大力治理这里并取得了巨大成果,很显然已经经过了深刻的调研。 那就意味着,等过几年朝廷彻底解决粮食危机,他便可以提前对这里进行治理。 当然,这必然又是一个浩大的工程,张世康只能在小本本上记下,等以后再说。 他带着一队亲卫在榆林城内四处闲逛,这几乎是他到达一个新地方的习惯。 了解当地的风土民情,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而最快的方式,莫过于去城内的酒馆茶肆了。 这里鱼龙混杂,有行商、脚夫之流,亦有普通的百姓和城内偶尔休假的兵丁。 他们喝着劣质的酒水,甚至连个像样的下酒菜都没有,一小盘咸菜或者随便什么的,便能喝个半天。 但这都不是重点,他们一边喝还会一边吹牛皮侃大山,聊着天南海北的趣事。 真正苦寒之地的人,反而不会抱怨环境,而且相对乐观,这一点上,张世康在关宁锦的酒肆里就不止一次见识过。 当张世康带着亲卫进来时,嘈杂的小酒馆顿时便安静了不少。 毕竟张世康衣着光鲜,还带着足足五六个带刀的家丁,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这还只是进了屋子的,酒馆之外,更是足足有上百个亲卫,几乎已经将酒馆都给围上了。 但这是没办法的事,太多的人想要他的小命了。 为了尽可能的降低影响,张世康让这些亲卫都只穿着家丁的衣服,使他看起来不像个封疆大吏,而更像个有钱人家的少爷。 “抱歉抱歉,本公子仇家不少,是以不得不如此,诸位见谅。 为表歉意,今日此店全部开销,皆由本公子买单,诸位老兄继续吃酒,吃酒。”张世康笑着对在场的人道。 在场的人闻言,虽然仍旧有几个胆怯的平民离开,但留下来的立即就由警惕变得相当高兴。 “咱想吃肉,你也管买单吗?”这时角落的一桌客人里,其中一个大嗓门道。 这人生得五大三粗,一看就是个武夫,是以对张世康这等公子哥并不放在眼里,甚至占便宜都要大声喊出来。 “可以,但是有个条件。”张世康道。 “还有条件?你这厮真是小家子气,什么条件?”那人又嚷嚷道。 “本公子跟你们同桌,大家伙儿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如何?”张世康笑道。 那一桌客人有四五个,年龄都在三四十上下,而且身材个个勇武,也是刚进屋子时吹牛皮侃大山最起劲儿的,张世康十分感兴趣。 但他身后的洪秀成却皱起了眉头,他本就是练家子,只粗略一看,便能看出那桌子人个个身手不简单。 倘若要对张世康不利,他没有太大的把握能保护好张世康,便拉了一下张世康的袖子,正打算劝阻,却听张世康道: “便将外头的家丁再喊过来几个嘛,今日本公子高兴,莫扫了兴致。” 张世康当然明白洪秀成的担忧,他也珍惜自己的小命,便对洪秀成道。 “这算什么条件,过来坐便是,某只担心你这小白脸,喝上两碗便趴下了。”那粗壮汉子讥讽道。 于是洪秀成便又从屋子外喊过来七八个家丁,在角落那桌客人的旁边坐定,张世康也笑呵呵的坐在了那桌大汉堆里。 “你这年轻人真是胆小,某跟你没仇没怨,又不会吃了你。” 那人并不介意张世康落座他们这桌,但却对张世康过度的谨慎很是不满,一群家丁几乎将他们给包围了,这谁遭得住。 “嘿嘿,诸位老兄莫介意,今日肉食管饱,酒家,先上十斤牛肉!”张世康只得赔笑道。 在张世康进来的时候,便有两个亲卫不动声色的去了后厨检查。 但这种举动很显然令在场的人很是不屑,同桌的另一位壮汉嗤笑道: “你这后生不知民间疾苦,这等地方哪来的牛肉,若让官府知晓,非拿你吃棍刑不可。” …… ps:查阅史料才得知,榆林这地儿在这个时间节点,可谓是卧虎藏龙啊,不过这两天不知道怎么的,总是进入不了状态,删了写,写了删,总是不满意,答应的爆更也没做到,实在抱歉,我在努力找回状态了,且容我再缓一缓。 第446章 日,这是炸了总兵窝了吗 牛肉是没有,不过羊肉还是有的,不多时店家就端着一盆手把羊肉出来。 羊肉可是好东西,在这年月没点家底的,哪里吃得起这个,香味使得店内不少客人都吸了吸鼻子。 张世康招呼几个老哥吃肉,他自己也不客气,拿起一块炖的软烂的羊肉就塞进了嘴里。 这时候的香料不便宜,又是这等偏远地区,羊肉的膻味儿很重,张世康只觉得在跟一头山羊蛇吻,不过肉确实还是很香的。 那几个老哥倒是也不含糊,连牛逼都不吹了,都哼哧哼哧的开始吃肉。 “莫光吃啊,来,喝酒!”一个大汉端起酒碗来,很是开心的给张世康倒上一碗。 张世康也不嫌弃那汉子满手是油,他也用油手端起碗来,与那几个大汉互相碰了一下。 半碗酒下肚张世康斯哈出声,立即引得几个大汉的嘲笑,张世康不以为意,他本就不咋爱喝酒,便听他们谈论起来。 “老杨,你听说没,朝廷又要改制了,据说这次不仅要放宽户籍限制,连军制都给改了。 好像要在关内弄什么永宁军,咱们这些边镇叫虎贲军,连京营的名字都改了,叫什么近卫军。”其中一个汉子道。 “这不好事儿吗?改了户籍限制,咱们家那些个不争气的子弟,日后岂不是就能参加科举了? 不过这军制改革,倒是挺出乎咱预料的,谁不知道卫所兵早就不成了,可若要撤销卫所,被动了利益的人那就太多了。”另一个汉子道。 “我也是才听说,哼,那又如何? 去岁税制和土地改制,被动利益的人岂不是更多? 结果呢?把那些人全部杀掉不就是了!”被称作老杨的汉子道。 “叫我说,还是陛下任命的那位兵马元帅厉害,原来咱还说,陛下将军权交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实在是……,唉,是咱看走眼了呀!” 己卯事变传到这里时,他们几个都惊掉了下巴,而后便是忧虑与兴奋交加。 之后便一直关注着朝堂上的局势,再到后来江南动乱,内忧外患再起,整个大明乱成一锅粥。 几人因为这件事喝酒,还差点干起来,原因是有人认为这么做实在是太过冒险,一旦失败大明将万劫不复。 而另外有人觉得冒险虽然冒险了点,但只要能成功,便是毕其功于一役,是功盖千秋的大事。 但几人从未觉得杀那些官僚士绅是错的,争辩完之后,仍旧该吃吃该喝喝该关注关注。 “哈哈哈!莫说是你老尤,咱们有一个算一个,哪个没看走眼? 陛下虽然昏……哦,但这个任命,实在是圣明啊!” “你这老侯,还是不吸取教训,陛下岂是你能妄议的,上次重罚还是轻,当心隔墙有耳啊!”老杨提醒道。 大明的言论自由还是比较开放的,田间地头、市井酒肆,都可以议论国策等事,但有一点,不得妄议天子。 皇权是不容侵犯的,一旦被官府查明,都是掉脑袋的大事。 那被称作老侯的闻言叹了口气。 “唉,还是太晚了呀,如果陛下能早几年圣明起来……” “现在也不晚呀!咱们那位兵马元帅,这两年时间,不仅将近卫军给练了起来,连内政都给肃清了。 上次建奴入寇都知道吧?据说当时可是硬仗,还打赢了! 就是我等也没这个本事,那多尔衮一路往北仓皇鼠窜!”老杨又道。 “咱说的不是一码事儿,咱的意思是,倘若那兵马元帅早几年出山,我等……或许就不必在这儿吃风沙了!”老侯露出个十分苦涩的笑意来。 于是众人都叹息一声沉默了。 “几位老哥何故叹气?你们看起来,都是有故事的人啊,能不能给小弟讲讲?” 张世康终于吃饱了,一边用手帕擦手,一边笑着问向众人。 他还是挺喜欢听故事的,尤其是在这边镇,每个人几乎都有故事,不论是幸福的还是悲惨的,他们都顽强的生活着。 “故事有甚好听的,我说你这年轻小伙子,不老实在大宅子里待着,跑咱们这鸟不拉屎的地儿作甚?”老尤问道。 出门带这么一大群家丁,必然是非富即贵,而且他也看出来了,旁边的那些个家丁,没有一个身手差的。 行家不用出手,只看他们的举手投足便能看出来,全是练家子。 “我啊,这不是大宅子里呆的久了无趣嘛,就跟老哥随便讨了个差事,出来历练历练。”张世康一边给几个老哥倒酒,一边笑着道。 “还别说,挺有眼力见儿,你这小伙子从哪儿来啊?你这老哥又是做什么生意的?”老杨问道。 这一听便是家里老爹不管事了,长兄执掌了局面,不过一般的家族在长辈过世后,都会分家的。 像他这种情况,长兄执掌家业,还将家族产业分给家里的其他兄弟的是少数。 这说明兄弟很和睦,正所谓家和万事兴,这样的家族想来应该很出名的。 “打京城来,至于我这老哥做什么生意嘛,这可不好随便说。”张世康胡咧咧道。 “你这厮,生意有什么不好说的,还能抢了你咋的?”老杨又道。 “不是那个意思,主要是我这老哥产业做的实在太大,说出来啊,怕吓着你们。” “忒!你还真当老子是厦大的? 告诉你吧,老子在战场上单挑鞑子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这话让老杨十分的愤慨,他也四十好几了,还不知道害怕俩字怎么写。 可是张世康却陡然间眼睛一亮,单挑鞑子?这货是老兵? “不知老哥尊姓大名?曾在哪里从军?”张世康眯着眼睛道。 “称贵不敢,老夫杨明,曾在山海关任副总兵。”杨明说罢端起碗来海饮了一大口。 他并不知道张世康的身份,但是从京城来,又做大生意的,他能想到的,只能是那群京城勋贵,所以,他也不敢托大。 “山海关副总兵?? 那其他几位老哥呢? 该不会也是行伍出身吧?”张世康有些惊讶的道。 “小伙子眼神还挺毒,尤世威,原山海关总兵官。”尤世威也自报姓名。 “原山海左部总兵官王世钦。”另有一人自报家门。 “原定边副总兵张发。” “原孤山副总兵王永祚。” 张世康眼睛都直了。 日,这是炸了总兵窝了吗? …… 第447章 真的猛士 “诸位老哥果然都是有故事的人啊!”张世康怔了一下才道。 他早看出这群人气势不凡,没想到原来都曾是边镇军将,而且职位都还不低。 “诸位老兄,我冒昧的问一下,总兵官和副总兵已然算是高职了,为何沦落至此啊?”张世康十分好奇的问道。 这处酒馆虽然说不上差,但也绝对说不上豪华,在他的印象里,当过这等高官的,应该都是不缺银子的,不至于来这种普通的酒馆。 当然,他的言下之意并非这个,而是这几个老将为啥都被罢免。 “你还真是冒昧,倒是还知道礼貌一下。”侯世威有些不满的道。 既然知道他们都曾经是总兵、副总兵,一般的人估计早就被吓到了,要知道总兵虽然无品级、无定员,但却要比正二品的副将要高的。 可这小子不仅没有露出惊惧的表情,还问他们为啥沦落至此。 你知道这么问很冒昧,干啥还要问?当他们脾气很好吗? “嘿,礼多人不怪嘛,有位圣人曾经曰过,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诸位老兄说一说嘛!”张世康再度端起酒坛子,给众人倒酒。 最后还是王永祚叹息一声,给张世康这个小子道出了实情。 “圣人可不是这么曰的,都是之乎者也,你这指定是杜撰来诓骗咱们。 至于你之所问,有甚好说,无非就是兵败被朝廷罢职。”王永祚说罢,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吾等人生已至此,直面谈不上,活于怀念之中罢了。” “老王,你跟他说这个作甚,一个毛头小子,连战场都没见过,说了他也不懂,全让人笑话了。”尤世威接过话茬道。 “这不是吃人嘴短嘛,怎么说咱们哥几个也吃了人家一盆肉,连这个小小问题都无法满足,说出去以为咱们哥几个以大欺小呢。”王永祚苦笑道。 “不是,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老兄都当过大官儿,应当都是有家底的。 为啥来喝酒,连肉食都不点?”张世康又问道。 “哈哈哈!你这小子,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你知道他一天要喝多少酒吗?”王永祚指着杨明道。 张世康的脑袋摇的像拨浪鼓。 “一天要喝两坛子,真以为俺们当兵的都很有钱吗?坐吃山空懂不懂?”王永祚无奈道。 被罢免了官职,积蓄自然是有的,但武夫出身又没啥营生,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不节省点,以后莫说酒,连吃饭都会成问题。 桌子上那酒坛子,一坛子就得有五六斤,好家伙,这一天两坛子,那就是十斤。 这时候的酒虽然度数只有二三十度,但可都是纯粮酿造,如今粮食短缺,酒自然就更贵。 一个人两坛子,这么好几个人,天天借酒消愁,花销自然是不小的。 “这样啊,那确实是我没想到,不过诸位老兄咋的都跑榆林来了? 我记得朝廷即使罢免官员,一般不也都是回原籍吗?”张世康又问道。 “咱们哥几个祖籍就是榆林,不回这儿,回哪儿?”王永祚说罢,又道: “你问题可真多,再这么问,那一盆肉可就不够了啊!” “好说好说,店家,再来十斤!”张世康冲那店家一挥手。 那店家也不知道是被张世康带来的人吓着了,还是怎么,满脸惶恐的亲自去取肉。 待又一盆肉端上来,王永祚等人的脸色才好了点,张世康于是便又开始边吃边聊。 询问后才得知,这几人都是崇祯八年或者九年因为战事失利、或者与当时朝中文臣不合被穿了小鞋等原因罢免。 尤世威张世康是知道的,妥妥的将门之后,其他几个老哥也都有很有战阵经验。 张世康隐晦的试探了几次,发现他们都拥有丰富的守城作战经验,也都参与过历次的剿匪战斗。 他现在突然有点明白,刚才侯世威为啥嫌张世康入朝晚,那言下之意应该就是,如果他早点掌权,或许他们也不至于落得如今凄凉的下场。 若说起明末的武将也好,将门也罢,或者说军阀也成,但这些问题的形成,朝廷乃至崇祯老哥都是脱不了干系的,不能将所有问题都归结到武将身上。 这是朝廷财政短缺、卫所制的名存实亡、建虏的虎视眈眈等各种问题综合形成的,武将有守土之责,朝廷不给兵饷,卫所兵又不能打仗,怎么办? 但即便如此,除了关宁锦的祖大寿舅甥俩外,其余诸如尤家、麻家等将门之后,都是死战殉国的。 他们是将门,也算半个军阀,可却没有对不起朝廷。 只能慨叹医生,时也,命也。 “小子,你还没说,你那个什么老哥,到底是干啥的?”杨明十分不爽的道。 他最讨厌说话说一半的,就想看看这厮的老哥,家里到底是做啥的,还吓着他们,哼哼。 这个时候,杨明、尤世威等人已经喝了不少的酒,都有些醉醺醺的,就连张世康说话都有些飘了。 “我这老哥啊,可不得了,说出来怕是真能吓着你们。”张世康再度坏笑道。 “拉倒吧你,你这老哥就是天王老子,那也吓不着我老杨!”杨明觉得张世康在吹牛逼,十分不屑的道。 张世康身旁的‘家丁’不由得嘴角一歪,似乎对这个叫杨明的也很不屑。 “天王老子算个der,听了我老哥的名头,那也得靠边站。”张世康也不生气。 难得的是装逼的气氛,难得的是捧哏的人物,张世康冲那杨明勾了勾手指头,让他附耳过来。 杨明之前怎么说也是个总兵一级的高官,现在虽然虎落平阳,但张世康叫他附耳过来,总归是有些不尊长辈。 但他此时只想知道答案,倘若张世康随便说出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来糊弄他,他绝对叫这小子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杨明便真的起身走到张世康面前,压低了身体附耳过去。 张世康嘿嘿笑着,只说了短短的几个字。 但见那杨明双眼圆睁,身体都抖了一下。 …… 第448章 未来可期 “老杨啊,你这不成啊! 喝多的还是咋的?难不成真被这小子给吓着了?”一旁的王永祚见杨明震惊的表情,揶揄道。 “就是,他说了甚?把你吓成这样?”尤世威也好奇的问道。 杨明也不傻,愣了一下就反应过来,若是其他人敢这么跟他说,杨明直接大耳瓜子就抽过去了。 但面前这个人如果果真是来自京城,再联想到关宁锦那边发生的变故,杨明却也不敢放肆。 他不敢直接去质疑,而是只十分慎重的问向张世康道: “公子可是姓张?” 张世康笑着点了点头,杨明更惊惧了。 “老杨,他到底说了啥?”侯世禄见杨明举止如此慎重,不由得也来了兴致。 杨明再次看向张世康,在得了张世康点头之后,才小声的对众人道: “他说他老哥乃是当今陛下。” 这话一说出来,众人都倒吸一口凉皮,王永祚手里刚端起的酒碗,一个没拿稳便掉落地上,瓷碗摔的粉碎。 “张……兵马大元帅?”尤世威结巴了一下,还是没敢直接喊出张世康的名讳。 “没错,正是在下。 唉,本不想告诉你们的,都是杨老哥,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张世康无奈道。 “草民怎敢做大帅的兄长,大帅折煞草民了。”杨明说着便跪倒在地。 尤世威、杨明、王永祚等人也都同时起身,向张世康请罪。 这时候他们的酒早醒了,想想刚才的言辞,多有对面前之人不敬的,哪里还有其他心思。 他们已经被罢免了官职,都是戴罪之身,如果张世康不乐意,直接将他们砍了,朝廷里也绝不会有人替他们说话。 “哎哎哎,这是作甚,咱们这是在喝酒呢,都快起来,我可还没喝过瘾。”张世康赶紧将杨明等人扶起来。 刚才还诚惶诚恐的酒家,此时反倒没有露出什么惊讶,或许是张世康的家丁为了保证食物的安全,已经向酒家透露了一些消息。 反倒是其他几桌平民,一见这阵势,很快的就要结账走人。 这处酒肆之前一直是几位被罢职老将的聚集场所,榆林城又不大,当地的百姓也大多认识他们。 而这些老将军都向着刚才有说有笑的年轻人磕头,这只能说明,那个年轻人肯定是大有来头。 作为平民,碰到这种情况,肯定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躲开就躲开。 他们去结账,可店家却不敢收,因为张世康刚进来就说了他请客。 于是乎,这些平民只得朝着张世康磕上一个头,才小心翼翼的离开了酒家。 不大的酒馆一时间反倒是冷清了下来。 张世康很是无奈的瞥了一眼杨明道: “都怪你!非要问,你看把事情搞得,这还怎么喝酒?”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 张世康不喜欢喝酒,但却对喝酒吹牛逼的气氛很感兴趣,可这一下子人都跑光了。 “大……大帅,草民有罪,请大帅责罚。”杨明额头都冒了汗,便要再度跪倒。 又不是多大的事,张世康并不是真的生气,便赶紧制止了。 “都坐吧。”张世康指了指座位道。 既然已经亮明了身份,他也不必再装小弟了。 众人相继落座,尤世威还是没忍住小声询问道: “大帅何以竟突然来了榆林,草民上次得到消息时,大帅应该还在关宁锦。” “那边的事处理完了呗,就来西边看看,尤将军,本帅记得你还有个兄弟吧?” 张世康随口问道。 “回大帅,草民家里排行老二,上有大哥尤世功,下有三弟尤世禄。”尤世威老实的道。 “哦,我听说你们尤家也是将门之后,你那些兄弟都担着差事没?” “回大帅,草民大哥尤世功战死于沈阳,老三跟草民一同被罢职于崇祯八年。” “可惜了。”张世康嘀咕了一句。 “我去关宁锦是干什么,想必你们也都知道了,我来这里是要干什么,想来你们也能猜到。 陛下罢免了你们,不论究竟是什么原因,过去的事情已然过去。 既然相识便是缘分,本帅若说,希望你们再度为陛下而战,你们可愿意否?” 张世康平静的看着在场的几人道。 杨明和侯世禄对视一眼,都各自从对方眼里看出兴奋来,其余几人也都差不离。 众人一起起身当即就要向张世康再度行礼。 若是其他人敢这么说话,大概率会得到他们的耳刮子,毕竟是陛下罢免了他们的官职,没有陛下首肯,就没人敢替他们出头。 可是张世康不是一般人,是陛下亲封的天下兵马大元帅,掌握着大明全部的兵权。 既然已经确认了张世康的身份,他们自然对张世康的能力深信不疑。 “别总是这么隆重,有这个能耐,多往军队里使使。”张世康挥手制止了他们行礼的举动。 “大帅,我等出身行伍,除了带兵打仗,其他的什么都不会。 倘若大帅肯再给我等机会,没说的,咱这条烂命,以后就是大帅的!”王永祚略显激动的道。 自打己卯之变以后,朝廷的面貌已经焕然一新,有张世康在朝堂坐镇,天下的军将都不必再担心遭受文官的欺压。 这两年来的诸多战事,当今陛下封出去的爵位已经不下二十个,仅仅从这一点上就能看出来。 如今张世康既然说了那话,此时众人心里只有四个字在回荡。 未来可期。 见王永祚表功,其他几人也都相继正式选择效忠。 “对象错了,是陛下,你们的命,包括本帅的命,都是陛下的。 你们若老这么说,全叫人家觉得,本帅反倒成了大军阀。 若是让陛下听到了耳朵里,那不是害本帅吗?”张世康赶紧更正道。 不过很明显,他压根就没这个觉悟,倘若他真如此想,也不会把话都说在明面上,毕竟他的那群家丁里,可是也有部分厂卫的高手。 众人见状都不敢言,唯有张世康自己反倒再次嘀咕道: “唉,功高震主呀!自古都是取死之道。” …… 第449章 从今日起,戒酒 对于张世康的嘀咕,尤世威等人虽然不敢插嘴。 但其实各自心里也都有着担忧,因为他们心里都很清楚,这位年轻的大元帅,说的不是假话。 将一国之军权,交于他人之手,在历朝历代之中,几乎都是天子被迫的,还从未出现过天子主动这样做的。 但不论是主动还是被迫,历史上那些曾完全掌控军权的权臣,却鲜少有好下场的。 张世康虽然没当回事,但尤世威等人却难免生了兔死狐悲鸟尽弓藏的心思。 这大抵上是武将的宿命。 不过张世康本就是随意嘀咕,他知道崇祯老哥压根没这么想过。 “你们别想那么多,关于你们的安排,或许还要等几天。 不过你们也别报太大希望,机会会给你们,但能不能抓住,还得看你们的本事。 妥了,就这么着吧,过两天等人到齐了会通知尔等。” 说罢,张世康便站起身来,冲他们略一拱手就离开了酒馆。 张世康走后,众人都满脸兴奋的再度坐下,就连店家也有点忍不住的询问道: “几位将军,刚才那人到底是个啥来头?” 这店家与尤世威等人早就相熟,张世康的家丁前往酒肆后厨时,曾向他亮出一块锦衣卫的牌子。 但店家毕竟见多识广,知道仅仅是凭那块牌子,不至于让在场的几位将军那般行大礼。 “啥来头,好好做你的生意便是,不该问的少问。”杨明提醒过之后又道: “再上两坛子酒,今日咱们也算是遇到贵人了,不醉不归!” “别,老杨,不是我说你,当初朝廷那帮文臣弹劾你,便是因为醉酒之误,如今再得机会,还是且收敛点吧。”王永祚摇了摇头道。 “王兄言之有理,刚才大帅也说了,能不能官复原职,还得看咱们的本事。 我想,大帅莫不是到时候会考教我等,不成,这酒我是不喝了,我得回去翻兵书去!”尤世威说着便站起身就走。 “好几年没动弹了,我也得回去练练,你们喝吧。”张发也跑路了。 杨明跟侯世禄对视一眼,当即道: “从今日起,戒酒!” …… 接下来的几天,张世康倒是乐得清闲,每天除了溜达,就是溜达。 上午去长城转转,看看这边的军备情况,下午便在城内闲逛,茶馆酒肆乃至勾栏听曲儿,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方言,听的曲儿自然也大有不同。 晚上,他也偶尔会去人群聚集之地,看看斗鸡、斗狗等表演。 只是少了孙大胜等兄弟在,总觉得少了大部分的趣味儿,使他不由得长叹一声,终不似少年游。 榆林毗邻山西,张世康不仅招惹了天下士绅,晋商的残余势力也对他恨之入骨。 仅仅这几天的清闲功夫,他再度遇到了两次危险,一次是看斗鸡时,腰子被人捅了一刀。 好在他厚实的貂裘内还裹着一层特制的锁子甲,那是孙传庭去年送给张世康的礼物。 卢象升喜欢马,也懂马,孙传庭则喜欢盔甲,也懂盔甲。 卢象升给自己的十几匹战马都取了名字,并亲自参与喂养和清洗。 孙传庭也很离谱,两位总督闲暇时间都不多,但只要一闲下来,孙传庭总要亲自参与盔甲设计和打造。 而张世康身上的那套特制锁子甲,便是孙传庭为张世康量身打造的。 其实这时候锁子甲在大明军营里使用已经不多,这主要是因为这种甲不仅制作麻烦,防御力也不如板甲。 但锁子甲虽然有缺点,优点也同样明显,这种甲虽然无法抵御钝器攻击,但却对弓箭和刀剑有很好的防御效果。 而且这种甲很轻便,不像其他甲胄那般动不动就几十斤重。 孙传庭考虑到张世康遭遇到的刺杀,基本都是以刀剑匕首之类为主,毕竟刺客不会拿太重太大的钝器,便亲自设计,以目前他能找到的最好的钢丝制作而成。 张世康被捅了一刀腰子,但那匕首就卡在了锁子甲里,保了他一条小命。 而第二次遇刺就更离谱了,晋商余孽竟然拿扬州瘦马来考验他,这种招式他在扬州也遇到过,所以专门留了个心眼才免遭厄难。 不过这事儿传到了麻承诏等人耳朵里,还是将麻家的人给吓坏了。 以如今张世康在朝廷的地位,以及在当今陛下心目中的重要性,没有任何一人可以承担张世康在其驻地遭遇不测的风险。 麻承诏命令榆林全城戒严,以四千兵马挨家挨户的搜寻刺客。 更离谱的是尤世威等老将,亲自提着刀参与了这次的搜查工作。 更更离谱的是,其中一个刺客还真是被尤世威等几人亲自抓住的,尤世威高兴的像个两百斤的胖子。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就到了三月二十一日,宁夏、固原、甘肃等军镇的总兵、副总兵们终于都来到了榆林。 这些军将来时,大多都带着几十上百个亲卫不等,小小的榆林城内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但这些总兵、副总兵们的脸上,却并没有一个高兴的。 他们都已经知道了关宁锦的事,也猜到了这次大元帅召集他们来榆林,究竟是要干什么。 一些在陕西几军镇有消息的军将,甚至已经知道了陕西三边总督一直在把数万秦兵往北边调动的消息。 这说明什么?朝廷已经做好了发生动乱的准备。 所有军将都明白,这次他们去榆林,可谓是前途未卜。 朝廷倘若想惩处他们,实在是太简单了,北边各军镇的总兵,就没有一个没犯过事的。 吃空额、占役都是小儿科,豢养家丁、欺辱士卒更是比比皆是,更有甚者还有杀良冒功者、倒卖兵甲者。 这些事大大小小,若说朝廷全都不知道,那指定是扯淡,但具体知道多少,谁也不清楚。 毕竟没人明白,厂卫到底在大明朝布下了多少个探子。 但所有人都清楚,如今的朝廷,已经不再投鼠忌器,十万近卫军的威名已经打了出来。 近一点,还有孙传庭的五万秦兵,卢象升的四万天雄军,这两人都是兵马大元帅的忠实拥趸。 不论从哪一点来看,朝廷都不可能再忍受他们往年的行为了。 恐惧来源于未知,不知道大元帅将会如何处置他们,是以每个人都愁眉苦脸的。 他们抵达榆林之后,都各自住在客栈,谁都不见,哪都不去,便是唯恐城内的厂卫再抓住了他们新的把柄。 终于,三月二十二日这天,张世康在麻承诏的总兵府内,召见了全部的将领前来议事。 …… 第450章 舍不得孩子,怎么套到狼呢 与会的人员除却宁夏、固原等远道而来的军事长官外,还有陕西三边总督孙传庭、宣大总督卢象升,以及尤世威、侯世禄等曾经被崇祯老哥罢免的将领。 当他们进来会议室时,麻承诏等人还跟他们打了招呼,这些将领互相之间都认识。 众人都坐定后,张世康率先开口道: “召集诸位过来所为何事,想必诸位来的过程中都已经想到。 本帅不喜欢拐弯抹角,也不吊着诸位,就直接说了。 北方军镇需要改制,关宁锦已经完成,接下来便是尔等。” 张世康说罢,其他人也没有太过激动,大多都是皱着眉头仔细听着,相比于通知,他们更关心张世康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你们在各自军镇犯下的事,本帅通过厂卫也大多知晓。 梁总兵的占役、空额问题最严重,方副总兵曾有过数次杀良冒功的情况,至于刘副总兵、周副将等等皆有各自的问题。 这些罪证本帅都有收集,你们可有要为自己辩驳的?” 张世康说罢,便看向众人。 被点了名的是甘肃镇总兵梁成,以及固原镇副总兵方基命,两人额头开始冒出冷汗,互相对视一眼,终究是没敢反驳。 张世康既然敢在这里开会,敢当着众人的面提及这些罪名,自然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 从甘肃镇到关宁锦,九万秦兵和天雄军已经算是枕戈待旦了。 而他们敢来这里应召,一路上也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然而不论如何,他们皆不敢不来。 来了,可能会死,可是不来,一定会死。 “卑职认罪,请大帅责罚!” 被点了名的总兵、副总兵都站起身来躬身请罪道。 即使知道这些问题并不全是他们的问题,跟大明前几年财政不支也有关系,但还是那句话,既然已经来认罪,那就把态度摆出来。 他们之所以前来应召,其实最大的原因,还是张世康对于关宁锦祖家的处理。 不论如何,面前这位年轻的大帅,并没有对边镇将领赶尽杀绝,朝廷已经不是之前的朝廷,而他们当然也需要拿出态度来。 “都坐吧,本帅开这个会,并不是为了治你们的罪的。 你们应当明白朝廷想要的是什么,朝廷需要的是军纪严明、指哪打哪儿的强军,而不是一盘散沙、还不听调令的军阀。 军队要改制,而且势在必行,军屯全部要交出来,卫所兵也要全部裁撤。 当然,陛下不会卸磨杀驴,本帅也不会。 不论你们曾犯下什么罪过,但这些年来你们并未让北虏突破你们的防御,这就是有功的。 功过便相抵了吧。” 张世康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在场的大部分在职将领都松了一口气。 不论如何,就算真的丢掉兵权,也能安稳的退下了。 “若按照陛下的意思,你们应当全部被撤下,以儆效尤的。 但陛下他老人家光凭一张嘴,是无法镇住关外的鞑子的。 陛下不信任你们,是其来有自的,你们也别心里头有怨言,陛下更有怨言。 本帅容禀陛下,为尔等求来了一个机会,让你们得以继续为朝廷尽忠。 这机会来之不易,每个人都只有一次,包括你们。” 张世康看了一眼尤世威、杨明等人。 作为被罢职的老将,能重新得到任用,尤世威等人自然都很兴奋。 “不过,自此之后,边镇绝不可再出现家将的情况,不得有任何私兵。 还有,你们提拔的子侄辈,也需要调到内地永宁军,以后不得再私自提拔本族之人。” 其实包括祖家在内,祖家的那一大堆拥有军职的族人,都是朝廷正式发了旨意的。 但却都非朝廷本来意愿,几番战事,祖大寿便将功臣名单往朝廷一送,睁眼瞎的崇祯老哥为了边镇安宁,只得全部同意。 其他军镇也是如此,这也是为何会有杀良冒功的情况出现的原因。 朝廷不信任边镇,递交上来的战功,比如说杀敌四千,朝廷只发两千甚至更少的赏银,总之都是要打折扣的。 而边镇将领为了多拿赏银和抚恤,就不得不多报,这种猜疑链产生的最大原因,还是因为彼此的不信任,以及文官集团在里头从中作梗。 当然,跟监察系统的不完善也有关。 但张世康并没打算上纲上线,将军镇将领提拔的本族人调往内地,而不是直接罢免,也算是他所代表的朝廷的诚意。 永宁军现在还正在筹备阶段,等到了招募阶段,必然需要大量的将领来操练,而这些人都能发挥余热。 当然,倘若是大菜逼,张世康也会毫不犹豫的罢免掉。 总之,恢复互相之间的信任并不容易,首先便是取消家丁制、将其族人调往更远的地方,使他们各自为将。 永宁军在张世康的规划里,就是负责地方治安的警备部队,而虎贲军,将是未来平定整个北方的绝对主力。 是以,他不得不防。 众将领听了这样的安排,也并未表示反对,他们得到留任的机会,他们的族人虽然要调往内地,但总归还有个职缺儿。 他们本就是戴罪之身,如同砧板上的鱼肉,还能得到如此厚待,还能想什么呢? “你们也都知道,我大明朝政已经重振,是以,虎贲军日后必然是要北伐收复失地的。 最近两年多的战事,陛下光是爵位就给了二三十个,尔等若能执掌虎贲军,助陛下收复那些失地。 不仅可以重修与朝廷的信任,还可封爵,光耀你们的门楣。 卢总督和孙总督应当知晓,本帅可是从不打诳语的。” 张世康看着卢象升和孙传庭道。 朝廷近两年封出去的爵位确实已经快三十个,但这并不影响大明爵位的稀缺性。 这当然是因为只是去年一年,张世康一举歼灭江南叛军,几乎将南京城勋贵集团一网打尽、全部除爵。 而除掉的那些,又全都是世袭的爵位,可崇祯老哥封出去的,除了他这个冠军侯,其他的全是流爵。 可即便如此,能封个爵位也是十分光耀的事情。 “诸位莫看大帅年轻,大帅运筹帷幄,言有信,行必果。”孙传庭赶紧夸赞道。 “大帅这两年的功绩诸位也有目共睹,朝堂重振,日后我等统兵之人,再不会为文官掣肘,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 陛下信任大帅,于军务之事,大帅之言,便是陛下之言,此不为过也。”卢象升也道。 他们两人都是文官出身,心眼子本来就不缺,卢象升当然也明白,他俩就是来捧哏的。 身为武将,哪有不想建功立业的,他们之前确实一直被文官掣肘,辛苦拼出来的战功,总能被文官三言两语给抹除。 两位总督如此说,他们哪有不信的道理,之前的京营两年时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今光是因战功得来的爵位就有十几个。 关键是,人家还是实打实的战功,贾庄之战和泾水之战都是有详细战报传阅各边镇的。 说不羡慕,那绝对是假的。 可张世康接下来的话,还是让众人再次虎躯一震。 “不过本帅还是觉得,咱们的陛下小家子气。 等这次回去,本帅就会向陛下谏言,有大军功的,给爵位该世袭就世袭。 舍不得孩子,怎么套到狼呢? 诸位说是不是?” …… 第451章 挑灯夜读 张世康的话令大部分总兵、副将都震惊不已。 他们大多都还是头一回见到朝廷的这位兵马大元帅。 刚开始,他们都觉得,大元帅真年轻。 可是现在,他们又觉得,大元帅这……这么搞,陛下难道就不起疑吗? 在他们的印象里,陛下可是十分忌惮手握军权的大臣的。 也就卢象升和孙传庭能勉强保持冷静,他们二人与张世康这两年一直多有书信往来,最能知道张世康心里的想法。 但即便如此,张世康的每次发言,还是总能拨动两人的心弦。 若论大胆,在整个大明,都没有比张世康更大胆的。 可是他们的陛下,好像真就吃他们的大帅这一套。 原来卢象升还担心张世康年纪轻轻得了这么大权力,会变得嚣张跋扈,可这种事情没有发生。 孙传庭在此之前,也一直都是谨小慎微,唯恐陛下降罪,以至于接上张世康这条线之后,在信里也多番劝过他。 让他还是尽量循规蹈矩,言下之意就是知道陛下喜欢疑神疑鬼的脾性,担心张世康失宠。 可是两年多过去了,张世康很显然没听他的话,但是他们的陛下也从未表露出他所担忧的事。 之前在京畿抵御建虏的时候,他还亲口听到张世康竟然叫陛下老哥。 自那以后,他就不再多嘴了,只管处理好张世康交代的差事。 有了张世康,他不必再担心朝中之事,说实话,最近两年是他们二人最开心的时光了。 “别那么一脸懵逼样,只要尔等能建立功勋,该有的赏赐都会有。 朝廷国库里光是现银都有一亿多两,你们害怕朝廷没银子给你们发吗? 就怕尔等贪生怕死,见了鞑子也不敢拼命。”张世康嘲讽般的对众人道。 隐忍了两年多,不就是等着这时候的一鸣惊人吗。 崇祯老哥最近还是听劝的,无非是爵位罢了,朝廷给的起,反正勋贵的俸禄已经降过了。 如果再封赏几十个世袭爵位,就能换来那些失地以及灭掉大清国,崇祯老哥不知道该多高兴。 至于日后封爵太多,导致荣誉度下降的问题,张世康也不担心。 荣誉这玩意儿,只要有人需要,他就能整出来各种花活儿,隔壁勋宗就是个榜样。 “末将肝脑涂地,以报陛下和大帅之恩!” 见张世康真不是开玩笑,身为武将,他们还有什么能报答的,当然是战意盎然啊! “得,场面话本帅不喜欢听,手下见真招吧。 接下来,你们将接受卢总督、孙总督为期三天的考试,成绩最优异的将被任命为各军镇主将。 莫想着偷奸耍滑,也莫想着贿赂谁,一旦抓到直接砍头没商量。”张世康随口道。 经历了去年的整改,如今的朝廷对贪腐是零容忍的,俸禄都已经涨过了,还搞那些,死有余辜。 重要的军镇就那么几个,可连带着尤世威等老将,足有二三十个。 而且毕竟张世康难得来一次边镇,对这些边镇现在的主将水平也摸不准。 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好好考较一番,这事儿张世康数日前就给卢象升和孙传庭交代过了。 闻听此言,尤其是那群副总兵们以及尤世威、杨明等白身,一个个都变得格外兴奋。 张世康的意思,很明显是将原有边镇打乱了重来,只要能拿出真本事来,他们或许就可以白身直任军镇主将了。 这次的会议开的看似潦草,但张世康本来就没打算真的卸磨杀驴,路也都已经给他们选好了。 如果不想继续奋斗,安稳的退下来,京城那么多闲宅,去京城养老也是不错。 但若是有冲劲儿,以后有的军功拿,爵位也不吝啬,但有一点,你得有真本事。 卢象升和孙传庭带头出去,身后一大帮子膀大腰圆的原总兵、副总兵们个个摩拳擦掌。 考试的内容非常的多,毕竟选拔的可是一军的主帅。 单单是个人武艺上,便分出了十几个项目,包括空手对阵、战刀长矛等冷兵器对打、各式火铳乃至火炮的了解和运用。 当然也包括传统的弓弩,弓弩又分为站射固定靶、骑射固定靶、骑射移动靶等等。 人数虽然只有二三十个,但考究的内容和项目之多,却是已经超越了武举的范畴,毕竟武举得中,也不过是先分配个中低级军职,而这可是选总兵。 尤世威和尤世禄两个亲兄弟,为了角逐甚至各自把对方都揍得鼻青脸肿。 王永祚和杨明本是关系很铁的酒友,为了争名次也是差点打急眼,甚至有个军将被打倒后死不认输,肋骨都被打折了。 第一天的项目虽然不少,但全都基础项目,张世康并不希望一上战场总兵就带头冲锋,但这是总兵一级的主将都必须精通的。 你可以不用,但是你得会,还得达到优秀的程度。 传统科目的比拼一直持续到傍晚才结束,卢象升和孙传庭便宣布了接下来两日的科目。 军规考核、战阵应对、战役复盘、战略规划,这将分为守城战和攻城战,以及野战,山地战、平原战等等。 这些项目都是一个合格的军镇主将所应该具备的,但不少人都犯了难,尤其是有几个是从底层行伍一步步升上来的将领。 他们甚至连字都不怎么认识,让他们打仗或者安排布防什么的都会,可让他们对着个沙盘用嘴来推演诉说,反倒是有点困难。 不过战场不相信眼泪,张世康只允许他们可以用大白话来参与考核,但仍旧不会放水。 于是乎,一群三四十甚至四五十岁的大汉,当晚都开始搜罗兵书准备挑灯夜读了。 他们活了这么大,估计也没想到,日后有一天,还会再次经历这样严苛的考核。 不过即便如此,却也没有任何人抱怨,科举取士还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呢,而他们这次是二十多人选拔,主将名额却有七八个。 这个比例,若是放到科举,那些个举人不得高兴死。 三天后,全部的考核皆已完毕。 三月二十五日这天,众人再度回到了议事厅。 当张世康拿着一摞的成绩单坐下的那一刻,大部分人都屏住了呼吸。 因为他们明白,决定他们命运的时刻,即将到来了。 …… 第452章 大都督 议事厅内安静至极,张世康认真的看着手里的一份份成绩单。 他这几天其实也没闲着,也参与了全部的考核内容,其中各种空手对打、兵器对打,他都‘完胜’。 所有的军将在他手里,几无一合之众,甚至出现过他还没出手,对方就倒下了的情况。 弓弩就很差劲了,几乎全部脱靶,但火铳成绩优异,毕竟他在西山大营可是亲自参与火器操练的。 而后的军规考核、战阵应对也一般般,战役复盘对练算得上优异,战略规划也拿了最高分。 综合之下,张世康在所有军将的成绩里,竟然排到了第六。 当然,就是不知道卢姥爷和孙传庭有没有给他放水,反正张世康是跟他们两个说了要实事求是。 而排在他之前的四个,分别是尤世威、麻承诏、杨国柱、虎大威和侯世禄。 再之后是猛如虎、杨明、王世钦等。 “结果已经统计出来,诸位可对整个考核有异议?”张世康一边翻看着成绩单,一边对众人道。 众人闻言都不吭声,整个考核他们所有人都在场,谁能打,谁犯了错,一目了然,这没什么可说的。 他们本就是战阵经验丰富的老将,战役复盘推演对练,对方所言的对策,能不能支撑起整个战局,也都是十分熟络的。 他们现在都明白,这位年轻的大帅不喜欢废话,是以都在直接等着结果。 “那本帅就开始宣布了。 尤世威。”张世康随口念道。 尤世威腾的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吓了张世康一跳。 “不用那么紧张,都放松点,获取战功的机会都有,只要你们有能耐,日后升职加薪封爵拜侯,都有机会的。” 张世康摆了摆手,缓解了一下紧张的气氛。 不得不说,张世康的性子还是很受众武将喜欢的,该严肃严肃,该放松放松,不上纲上线,也不废话连篇摆架子。 “尤世威,本帅任命你为宣府镇总兵,原宣府镇总兵杨国柱调任太原镇总兵。 原太远镇总兵虎大威,调任蓟州镇总兵。” “卑职领命!”尤世威和杨国柱、虎大威相继起身拱手道。 张世康摆了摆手,继续道: “圣谕,敕封麻承诏为安北伯,赏麒麟服一件。 麻承诏留任延绥镇总兵,麻家其余同族将领,择优编入永宁军。” 这道旨意,是数日前张世康给崇祯皇帝写书信请来的,张世康也是昨晚才得到宫里的回复。 麻家在整个边镇,是除了祖家势力最大的,这爵位也是他承诺过的。 只不过目前麻承诏的战功其实还够不着封伯,除了为了安抚麻家,当然也是考虑到他老爹麻贵的功劳,麻贵的功劳绝对够得上一个伯爵的。 可张世康的宣旨方式还是吓到了麻承诏,麻承诏甚至都没来得及下跪,张世康就随口宣读完了。 而后张世康便将圣旨连带盛放圣旨的木匣子,一同交给了麻承诏,他甚至都没打开。 麻承诏满眼含泪对着京城的方向三叩首,而后又起身对着张世康躬身行礼。 对于麻家的安排,麻承诏之前就得了张世康的准信儿,他也已经安抚好了族人,愿意接受朝廷的一切安排。 虽然这旨意宣的有点草率,但还是羡煞了在场的其他人,战功、战功,他们现在恨不得立刻就开战。 “侯世禄接任大同总兵,原大同总兵定远伯王朴……去职归乡。”张世康再度宣读道。 大同总兵王朴战绩平平,在此次考核中名列倒数第一,而且也确实上了年纪,军营里就不能讲太多情面,该退就得退。 王朴倒是也没太过激动,前年有幸参与了抵御建虏的战争,还被陛下封了个伯爵的爵位,也算是光荣退休了。 反观从白身重新被启用为总兵的侯世禄就激动得多了。 “卑职一定不辜负大帅的信任!”侯世禄满脸兴奋的接受了任命。 张世康仍旧只是摆摆手,听部将如何说,他更愿意看到部将如何做。 “原固原镇总兵猛如虎,调任宁夏镇总兵。 王世钦接任固原镇任总兵。 杨明任甘肃镇总兵,王永祚任昌平镇总兵,张发任保定镇总兵。 尤世禄任宁夏镇副总兵。 原甘肃镇总兵梁成,任延绥镇副总兵。 原固原镇副总兵方基命,任宣府镇副总兵。 原宁夏镇副总兵曹堃,任宁远总兵。 ……” 狭义上的大明九边,是指成祖皇帝时期定下的北方九个边关重镇,但到了如今这个年代,随着北患的逐渐加剧,军镇已经扩充到了十几个。 任命书很长,几乎是将大明诸多边镇,除却关宁锦外全部打乱。 之所以互相调任,当然也是最大限度的降低边镇家丁化的影响,这些总兵、副总兵将只允许只身赴任。 所有的军将除却王朴和另外一人被去职外,有升有降,但基本脸上不仅没有失落,反倒都充斥着兴奋和激动。 张世康心里清楚他们在期待什么。 北伐,收复失地,建功封爵。 “诸位,你们一旦赴任,都要立刻熟悉各自负责边镇的布防情况。 本帅只给你们一个月时间来适应新驻地,你们要牢记之前的教训。 允许总兵一级的军将拥有一支两百人的亲兵卫队,副总兵一百,副将五十,参将三十,游击十。 本帅将会广布厂卫,这些厂卫不会干扰尔等用兵,但倘若再让本帅知道谁敢枉顾军法、豢养家丁、欺负百姓,莫怪本帅不留情面。 今后要对麾下士卒多加操练,缺什么兵器、火器,都可上报,朝廷自会想办法解决。 但倘若战力提不上去,该如何处置自有军法从事。” 张世康环视了一圈众将领道。 军队就是这样,该给你的给了你,做不到的就自动让贤,有功者赏,有过者罚,令行禁止。 众人立即全部起身,向张世康躬身领命。 安排完各军镇的主将、副将之后,张世康看了一眼卢象升道: “既然朝廷将整个边镇的兵马划归都督府管辖。 卢总督,这虎贲军大都督之职便交给你吧。” 第453章 黑死病 “圣谕,宣大总督卢象升,任职以来果敢机敏、军纪严明,甚得军心、民心。 陛下有旨,提任宣大总督卢象升,为虎贲军大都督。 自此之后,虎贲军大都督负责大明整个边疆之安宁,节制大明诸军镇。 都督府将设在宣府镇,并直接向陛下和本帅负责。 陕西总督孙传庭、西南四省总督秦良玉、关宁锦提督军务总兵官吴三桂为都督同知。”张世康再度拿出一个木匣子道。 那木匣子里自然也是一道圣旨,只不过张世康懒得念,便大致说明了圣旨的意思,并顺手将木匣子丢给卢象升。 提任卢象升执掌都督府,是张世康出发巡边之前,就跟崇祯皇帝商议好的事情。 虽然崇祯皇帝将朝廷的军务交给张世康,但张世康还是认为,身为天子,应当知道天下军队的情况。 是以每逢有重要的任命,张世康都会说给崇祯老哥听,而且也会解释为什么要这样安排。 卢象升的军事能力在整个明末的诸多名将中,都是出类拔萃的,任命他为大都督没人会不服气。 孙传庭其实也是明末时各项能力都很全面、即插即拔型的帅才,但孙传庭有个小缺点,那便是太听话。 孙传庭死于潼关之战,当时出征之前,他的军队不仅粮草短缺,兵器火器弹药也都不齐备,不少征募的兵丁操练度也不足。 但崇祯老哥一下令,他还是毅然决然的去赴死,哪怕知道打不过。 张世康觉得军队主将忠诚于朝廷和天子,这没有任何问题,但还是应该懂得变通,是以只给了他都督府二把手的职位。 秦良玉自不必说,作为云贵等四省总督,肩负着整个西南,包括黔国公沐天波在内的边疆安宁。 而被他新提拔的关宁锦提督军务总兵官吴三桂,则是因为关宁锦实在太过重要的位置,属于与建虏直接对阵的绝对前线。 抛开吴三桂后来的投敌不谈,这小子的军事才能,也是比他舅舅祖大寿要强上不少的,鉴于关宁锦特殊的战略地位,也给吴三桂了个都督同知的头衔。 按照张世康的想法,都督府应当是个战时组织,平日里各级军将各自负责其战区,一旦到了战时,便要听从虎贲军大都督的调令,统一指挥战斗。 虽然大明的五军都督府有其优越性,但张世康仍旧不赞同统兵权和调兵权分离的处理方式,将不知兵兵不知将,对战斗力的削弱太大了。 所以他干脆将大明的兵力分成三大块,各自负责不同的职责。 而兵部的职权基本就被削去了三分之二,只留下永宁军。 虎贲军和近卫军直接向天子和他这个大元帅负责,不再受兵部掣肘,粮草、军械当然由户部以及工部和制造总局提供。 将都督府设在宣府镇,当然也是因为目前大明的主要敌人就在北边。 张世康并不打算大动干戈的建造都督府,他认为未来随着敌人的不断变化,虎贲军的防卫重点都会随之变化。 现在可能是在北边,以后就可能是在西边,都督府作为战时最高参谋机构,当然是不能离开战区太远。 “卢都督,推辞的话就不必说了,这是诏令,也是军令。”卢象升的胡子刚翘了翘打算说话,就被张世康给堵了回去。 卢象升、孙传庭只得拱手领命。 “自此之后,虎贲军要上下一心,共赴时艰,北伐之时,本帅可就指望着你们了。”张世康望着众人道。 一众将领自是齐声应诺。 当天,各自军镇主将便带着新任命赶往自己的军镇。 张世康对于未来的北伐踌躇满志,当天晚上正打算自掏腰包,请卢象升和孙传庭去吃一顿。 奈何孙传庭却忧虑的不请自来,张世康便问道: “孙总督,这是因为何事愁眉不展?” 孙传庭看到屋子内除了卢象升外也没外人,便谨慎的道: “大帅,属下刚刚得到消息,下辖的西安府闹了瘟疫。” 张世康闻言立即皱起了眉头,他想起了什么似的,猜测般的问道: “鼠疫?” 若是一般的小瘟疫,孙传庭也不至于如此谨慎。 而明朝末年的大疫,也就是鼠疫了,在张世康来这里之前,大明的北方已经好多地方都感染过。 就连京畿的不少地方,也都到了十室九空的地步。 近年来虽然消停了不少,但其实鼠疫却一直都未曾从大明消失。 这两年,鼠疫并未大范围传播,张世康又一直忙于各种战事,也没太放在心上。 “来人说,是一种发病很快的疫病,往往人早上还是好好的,夜里就突然暴毙,七窍流血而死,血是黑色的,死状甚是吓人。” 孙传庭毕竟只是个带兵的,并不能确诊病症,只是如实汇报。 但张世康闻言眉头皱的更深了,这病症可不就是黑死病的典型症状吗? 这个消息直接将张世康的好心情都给搞没了。 如今刚整顿完虎贲军,北方诸省也刚刚步入正轨,挖渠运动也刚刚开始施行,马上要入春了,各地也要开始农耕。 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又特么冒出来个黑死病! 张世康都想指着苍天骂人,他怀疑这是老天故意给他加难度。 他略显焦躁的在客厅里逡巡了一会儿,对孙传庭道: “你为陕西总督,此事就由你来主导。” 孙传庭作为陕西的总督,拥有着最高的权力,而处理这种传染性强的大疫,没有军队的强有力干预,在这个年月是绝对做不成的。 一旦让疫区的百姓四处跑,那可就完犊子了。 “大帅,属下……属下不懂治疫呀!”孙传庭有些为难的道。 “我会吗?我也不会。 天王老子会,可是他会帮老实的帮咱们吗?” 张世康很是有点撒气的意味,撒完气后,他逐渐冷静了下来,再次对孙传庭道: “有三点你要记住。” 孙传庭闻言立即认真的拱手。 “第一,动用军力,防止扩散。 第二,疫区要注意卫生,死者要焚烧后掩埋,进出疫区要戴口罩,对,还要弄隔离区,将已经患病的人集中管理。 第三,找一个叫吴又可的人。” …… 第454章 选边站 “请问大帅,口罩是什么东西?”孙传庭赶紧问道。 “口罩嘛,顾名思义,便是遮掩口鼻的东西。 大部分的瘟疫,皆是通过呼吸传播,咱们呼吸的空气里,可不单单是氧气。 除了氧气之外,空气里还有灰尘、病菌等等很多的杂质。 如果戴上口罩,就如同加了一层过滤器,呼吸的时候就可以将病菌阻拦在外头。 这么说你能明白吗?”张世康比比划划的道。 “回大帅,属下明白了,就是一种类似面巾的物件。”孙传庭想了想道。 “大帅原来还懂治疫。”卢象升表情有些惊讶。 这两三年来,卢象升已经不知道被张世康惊讶过多少次了,他怎么都想不通,一个刚过及冠之年的年轻人,究竟如何做到懂那么多的东西。 “这是常识。”张世康认真的道。 “那口罩的材质要很讲究,最少要三层,找最好的织匠,要织出最细密的布来。 材质越细密,隔离病菌的效果就越好。” 他认为面巾的防护效果还是不行,于是就找来纸笔,将后世口罩的大致模样勾勒了出来。 “防疫乃是大事,事关百姓生死,记住,不论如何,不得使疫情扩散。”张世康再次皱眉道。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牺牲一部分民众的打算,这时候的医疗、运输等条件,都跟后世差的太多。 积极的防控、治疗是必须的,甚至他也会努力的调运粮草,做他认为一切可以挽救的事。 他但他同时也明白,不可能既要又要,作为上位者,圣母是不可能的,那是没办法的事。 “是,属下遵命,请问大帅,吴又可又是谁?”孙传庭又问。 吴又可你都不知道?你的老搭档啊!张世康心道。 他当然是口嗨,实际上潼关的鼠疫是好几年后的事,那段历史是张世康在一部叫大明劫的电影里看到的。 张世康当时看完电影,还专门查了电影里那个叫吴又可的资料。 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这吴又可医术精湛,不仅是明末的传染病学家,还首创了瘟疫学派,认为瘟疫不同于一般的外感疾病。 历经几十年对鼠疫等传染病的诊治和观察,写出了中国医学史尤其是传染病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着作《瘟疫论》。 当然,此时的两人还未相遇,张世康不知道自己的蝴蝶翅膀有没有煽动这一方面的历史轨迹。 但可以肯定的是,找到这个叫吴又可的传染病专家,肯定对鼠疫的防治有很大助力。 “此人乃是一个对瘟疫有独到见解的郎中,江浙人士。 不过此人应该是四处走动的游医,找怕是不太好找。 罢了罢了,找人的事便交由厂卫吧。 本来今晚还打算请二位吃个饭,不赶趟了,你赶快连夜赶回去。 记住,一定要注意卫生,口罩,隔离区,立刻去办。”张世康再三叮嘱道。 黑死病传染强度极高,死亡率也极高,欧洲那边因为这个病,可是杀死了当时全欧洲三分之一的人。 大明人口众多,如今又要大力挖渠,少说就要征调上百万的民壮,真若是传染开来,那可就完犊子了。 孙传庭珍而重之的拱手而去。 张世康望着孙传庭的背影,幽幽的叹了一口长气。 “大帅是否太过于谨慎了。”孙传庭离开后,卢象升有些诧异的道。 他还从未见过什么事情能让张世康烦躁成这个样子。 “不是我谨慎,是这鼠疫太过凶残,你说咱们这两年忙来忙去,为了个啥? 还不是为了能少死点百姓,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吗? 天地不仁啊!”张世康再度叹道。 “不行,我得给立即给厂卫下令,让他们全面排查一次,看看目前大明现在都有哪里感染了这种鼠疫,要集中力量,将其消灭。 卢都督,你也要给北方各军镇发文,让他们密切关注自己驻地的情况,一旦有这方面的异常,谁敢瞒报,本帅诛他三族!” 发现了哪里有,才能集中力量去救治,就算没有特效药,但只要将疫情控制在发生地的小范围内,就算成功。 张世康想来想去,便让卢象升代笔,写了一大堆的注意事项,比如卫生方面的细则等等,让卢象升广发到各路军镇。 经过这事儿一耽搁,张世康之前踌躇满志的心情算是彻底没了。 他只希望厂卫收到他的命令后,能尽快找到吴又可。 一夜无话,到了第二天,张世康与卢象升一同离开榆林镇。 出发前,他再度回望了一下处于黄沙漫天之中的榆林城。 这座小城是如此的不起眼,可却仍旧为大明孕育出了那么多的将领。 不止是尤世威、侯世禄、杨明、王世钦等人,就连张献忠也曾在这里参军,这里虽然艰苦,但相比于歌舞升平的江南富庶之地,实在是个锻炼人的好地方。 当张世康再度回到宣府镇时,已经是四月天了。 宣府镇街道两旁的榆树、柳树已然吐露新芽,一路上遇到的百姓也都开始了耕种。 看似春意盎然的季节,可张世康始终没有高兴起来。 待到了宣府城后,西土默特部首领俄木布已经在城内等候多时了。 俄木布之所以亲自赶来,自然是因为他的次子古鲁给他带来的消息。 原本他还在臣服大清,还是与大明保持联系中徘徊,可大明兵马元帅给予他的承诺,使他彻底打消了顾虑。 俄木布不喜欢大清,认为大清使他们臣服,只是为了征召他部落中的勇士,让他们去送战场送命。 而大明虽然此前一副亡国的模样,但毕竟不会如同黄台吉那般强势,而现在,大明似乎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时刻关注着局势的俄木布,在去岁的时候,就敏锐觉察到大明的变化。 是以他挡住了皇太极不断施加的压力,继续暗中联络明廷。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的此子上次回去后,告诉了他大明兵马元帅的一系列承诺。 粮草、军械,甚至火炮,还答应可以让他不足的老弱归入关内保全性命等等。 这看起来是有人质的嫌疑,但俄木布只考虑了一会儿,便打消了那些顾虑。 他的整个部落,也只有几万人,在这个乱世,他身为首领,唯一的责任就是保护整个族群。 大明作为天下的正统,给予的承诺自然要比皇太极更有公信力,而自己那点部落人口,放在大明根本不算什么。 既然如此,大清和大明必须要选边站的话,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见张世康过来,古鲁赶紧用胳膊肘杵了一下父汗,俄木布立即知道那个年轻人便是大明的兵马元帅,赶紧起身向张世康行礼: “孛儿只斤·俄木布见过大元帅。” …… 第455章 你怕个鸟啊 蒙古帝国和大元虽然早已灭亡,但黄金家族仍旧统治着绝大部分的草原。 而俄木布,便是俺答汗后裔卜失兔的儿子,如果再往上数,孛儿只斤·俺答乃达延汗之孙,妥妥的黄金家族嫡系。 “不必拘礼,坐吧。”张世康倒显得极为平静的道。 他早料到西土默特部会答应他的条件,毕竟对于一个在夹缝中生存的小小部落而言,张世康的承诺,已经让他们没有任何可以挑剔的理由。 “你既然肯来这里,想必也已经想明白了,现在本帅希望听你亲口说。”张世康端起茶碗拨了拨茶叶道。 “倘若大元帅给予我此子的承诺皆为真,我愿意接受大明皇帝的册封,成为大明朝在关外的桥头堡。” 俄木布几乎没有犹豫,便回答了张世康的问询。 土默特部乃是拘礼大明边镇最近的几个蒙古部落之一了,归化城最繁荣时,光是负责耕种的汉人就有一两万人,俄木布的大明语还是不错的。 “承诺当然都是有效的,你是个有觉悟的蒙古头领。”张世康放下了茶碗道。 桥头堡这个词,本意便是战略进攻的据点,张世康上次跟俄木布的次子古鲁谈事时,其实并没有说要利用西土默特部干什么。 但很明显俄木布已经大致知道了明廷册封他的用意,无非就是让他们部落一同对抗大清。 作为一个小部落,在周围的大势力面前,是没有什么话语权的。 “不敢当,西土默特部愿意归顺大明,唯愿大元帅顾惜我族勇士,使我部族得以延续。” 俄木布的姿态摆的很低,他很清楚面前的年轻人,就是目前大明朝军权的掌控者。 理论上来说,他一旦归顺,他的部落勇士就需要听从大元帅的军令。 他知道大明和大清早晚会有战争,他的部落也必将卷入这场战争,死伤是难免的,他只希望张世康能留给他的部落延续的机会。 但他对于明廷的推测,很明显已经过时了。 “谁告诉你,本帅要让你们去血拼皇太极了?”张世康不屑的反问。 俄木布很明白的愣了一下。 “大帅您什么意思?难道不用我的部落勇士去参与征伐吗?”俄木布小心翼翼的道。 “就你们那点人,多你们不多,少你们不少,本帅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即使我大明要北伐建奴,也不必征召你的部族。”张世康随口道。 俄木布皱着眉头似乎很不明白。 “可是……您答应的那些……” “都有,归化城不大,但本帅将在最近给你调集四十门火炮以及相应的炮手。 粮草也不必担心,都会有的。 至于你部族的老弱,便就安置在宣府吧,也就一两万人,本帅担保,绝不会让他们受欺辱。”张世康想了想道。 大明与大清之间,在去年结束了江南的内乱之后,攻守之势便已经变了。 一个多月前,张世康又设计坑了皇太极整整一万的精锐,如今关宁锦也铁板一块,并不怕皇太极来攻打。 只要朝廷坚持深化改革,民心思安之下,内地短时间内也不会再有百姓闹事。 而大明此前几年因为关内的流寇,在不少大城内都布置了不少城防火炮,这些火炮至少在短时间内,在关内是无法产生效用的。 征调个几十门用于归化城的防卫,反倒是物尽其用。 这样,等制造总局研制出了最新式的火炮,等量产之后,也可以逐步给关内外的城池进行升级。 “这……可是大帅,究竟想让我为朝廷做什么呢?”俄木布被张世康整的有点不会了。 在此之前,俄木布不是没派人跟大明朝交流过,但每次都很不顺利,大明朝嫌俄木布作用太小,俄木布嫌大明朝给的太少。 可是如今这位大元帅,要钱给钱,要粮给粮,要军械给军械,还答应战时提供兵力支援,就是部族的老弱也可以先进入关内避难,这是将他部族的后顾之忧全都消弭了。 就好比你玩刮刮乐的时候,总希望能中个一等奖,可你刮了很多次都没有中。 直到有一天你突然刮出来了一等奖,你第一个念头指定是,我不是看错了吧,我也能刮中一等奖吗? “你当然有事做。”张世康无语道。 还真当大明朝可以白嫖吗? “大帅请言,只要俄木布能够做到,一定全力襄助大帅。”俄木布右手扣胸保证道。 “你要做的,就只有俩字——战马!”张世康认真的看着俄木布道。 “回大帅,我的部落拥有大小马匹四万多,每年可以为大帅提供合格的战马四千匹,我愿意将这些战马无偿献给大帅。”俄木布丝毫没有犹豫的道。 这四万多匹马中,有一万多匹乃是部落常备战马,剩下的部分用于放牧繁衍。 而战马的筛选又极为严苛,每年能筛选出来合格的,也就三千匹上下。 俄木布之所以敢报到四千匹,也是想彰显他的忠心,到时候说不得就得从现役的战马里拨出一部分进献朝廷了。 “这远远不够,本帅承诺给你的,都可以如数如期的给你,但代价是…… 你的部落,每年都要为大明朝廷提供战马,一万匹!” 张世康报出了个足以令在场的人吃惊的数字。 一万匹战马,训练得当,那就是一万人的骑兵,莫说是现在的西土默特部,就算把东土默特也算上,一年也提供不了一万匹合格的战马。 “这……” 俄木布有些吃惊,不是他不想提供,实在是部落就那么多战马,总不能把没长大或者不合格的马匹也混进去吧? 可是大明朝倘若此后真的付诸那些承诺,就算是要一万匹战马,对于俄木布来说,也是很划算的事情。 但他真没有啊! 张世康当然看出了俄木布的窘迫,不由得笑着调侃道: “你看看你,身为草原黄金家族的后裔,却将你老祖宗的看家本领都忘记了。 你部落没有,就不会出去抢啊? 本帅把你们的老弱都保护在关内,你怕个鸟啊? 卢总督知道吧,本帅已经将他提任为虎贲军大都督。 周边的其他部落倘若敢不识抬举来打你,几十万虎贲军为你撑腰。 被本帅去抢!放心大胆的去抢!” …… 第456章 老子读书少,你莫骗我啊 张世康自打知道了西土默特部的情况,就打定了这个主意。 有近卫军和虎贲军在,他还真看不上西土默特部的那万把部队。 而大明由于长时间对北患打防守战,对于蒙古地区诸多部族的情况,肯定没有本就是蒙古部族的俄木布了解的更清楚。 既然漠南蒙古都已臣服于大清,那还说啥,抢他们就完了! 抢完就跑,他们若敢不识抬举,那就吃归化城的火炮吧。 “我……我愿意听从大帅的军令!”俄木布有些吃惊,但仍旧领下了这个差事。 是啊,他怕什么呢? 自打进了宣府城,归顺了大明朝这一刻,他已经不是没有靠山,需要谨小慎微的一个小部落首领了。 他的背后,拥有一个强大的帝国。 “哈哈哈哈,或许一个月后,你就得自称本王了。 本帅会向陛下谏言,举荐你来接任顺义王。 你回去之后,要向你的部众言明当今的形势,自此之后,尔等部族除了放牧,便是打劫。 本王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每年一万匹合格的蒙古战马,若是能完成,朝廷会另有赏赐。”张世康高兴的道。 我这趟巡边,已经彻底搞清楚各军镇的实际情况,虎贲军虽然拥有四十万兵额。 但裁撤掉卫所兵后,不算秦良玉部和沐天波部的话,整个北方各军镇加起来,算上关宁锦,也只有二十四万兵马。 这个数字看起来不少,但要知道每个军镇负责的长城段都有一千里以上。 一个军镇平均下来,也仅有一万士兵,这些兵马放在一千里以上的防线上,就显得捉襟见肘了。 更何况作为重要作战部队的天雄军和秦兵,是独立于各边镇的,这就意味着各边镇的兵力会更少。 但这还不是最让张世康无奈的,最无奈的是,二十四万兵马中,马军只有不到两万六千。 就这,张世康还没细算这两万六千马军里,究竟有多少战马该退役而勉强支撑的。 局势比之两三年前,肯定是好了不少,但很多方面都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 现在的问题是,朝廷缺粮,所以不能立即大规模的募兵,张世康只希望今年能有个好收成,然后郑家的粮食支援能不出幺蛾子。 还需要保证鼠疫能得到控制,不扩散到已经开始的挖渠运动,挖渠是为了解决北方长期的干旱,是朝廷今年财政支出最大的一块。 但战马问题就更困难了,这需要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索性张世康便交给俄木布了。 顺义王本是俺答汗的封号,如今土默特分作了东西两支,将封号给西土默特的俄木布,其实是有失公允的。 毕竟西土默特全族也就五六万人,而东不土默特由于依附大清,拥有八九万的部众。 但张世康不管这个,狗日的投降了的都不算。 他给俄木布如此好的待遇,还有个原因,那便是做给漠南蒙古其他部族看。 跟着皇太极,你丫的只有当炮灰的命。 跟着我大明,不仅钱粮管够,封王拜相,活的滋润,还能尽情的干你们祖宗的老本行——打劫。 你们跟着皇太极,就特么只有被抢的份儿。 “俄木布领命!”俄木布脸上一喜,欣然领命。 即使即将就是大明朝的王爵,但俄木布在张世康面前仍旧十分恭谨。 他明白这一切都是面前的这位年轻元帅给的,对方能给,就能收回去。 “具体的移民事宜,你可与卢都督商议,劫掠过程中,若对方太过强大,你也不要冒险。 先选弱小的去抢,这是你们黄金家族的老本行,不用本帅去教。 若是碰到硬茬,你可先向卢都督求援,或可派虎贲军协助,但不能什么都依靠虎贲军,你明白吗?”张世康又叮嘱道。 “小王明白。” “嗯,就这样吧,既然来了,卢都督,设个酒宴,款待一下再走吧。”张世康对卢象升道。 沿着长城来回折腾半个多月,其实是他自己饿了。 卢象升自然没有异议,半个时辰之后,一桌子酒菜就摆满了客厅的酒桌。 张世康与俄木布以及他的两个儿子同桌,一边吃一边聊,也算大致了解了东西土默特以及其他漠南蒙古部族的情况。 东土默特首领孛儿只斤·赶兔,乃是俄木布的叔叔辈,如今已经被皇太极编入八旗蒙古。 俄木布与他这个族叔有过节,而自打赶兔被皇太极编入八旗蒙古之后,就更加觊觎他的部落。 这也是俄木布不打算臣服于皇太极的原因,他认为即使臣服于大清,他的叔叔也不会放过吞并他部族的想法。 张世康吃饱了之后,便又开始八卦起来。 “顺义王啊,本帅听说,你们蒙古部落的大汗死后,接任者不仅继承汗位,也同时继承已故大汗的遗孀,有这事儿吗?” 张世康饶有兴致的询问道。 他记得,王昭君嫁给呼韩邪单于,呼韩邪单于死后,王昭君又嫁给呼韩邪单于的儿子。 “回大帅,确实是这样的,但接任者的生母不在其列。”俄木布如实道。 俄木布毕竟都四十多岁的人了,哪里看不出张世康那笑意里蕴藏的东西,说罢便又解释道: “大明乃礼仪之邦,或许认为这样很不道德。 但我蒙古人地处苦寒之地,生存艰难又多纷争。 除此之外,我蒙古勇士出征,倘若能带回战死勇士的尸首,这个勇士便可得到战死勇士的妻子。 繁衍更多子孙,是一件部族的大事,这与道德无关,乃是我游牧族群的传统。” 张世康闻言果然很是惊讶,这不就是现实版的,汝死后,汝之妻子,吾养之吗? 曹孟德倒是没有出生在草原,否则还不得乐疯了。 不过张世康尊重各族的习俗,完全只是八卦一下而已。 谁知道,俄木布说起蒙古人的传统,反倒还上瘾了,见张世康感兴趣,便又道。 “大帅,我蒙古部族其实还有个传统。 倘若族人对某个勇士十分感激,或者某个勇士对族人拥有救命之恩。 便会将自己的女儿送给这个恩人,以表示自己的敬意。” 俄木布说这话时,表情略微有些不自然,但张世康只顾惊讶了,愣是没发现。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这位蒙古大叔。 纳尼?你们蒙古人表示感激,就是要把恩人变成儿子吗? 老子读书少,你莫骗我啊。 “大帅,小王就有一幺女,名字叫其其格的,今年刚满十八……” …… 第457章 那个名字 “若大帅不嫌弃,小王回去便着人将她送来,让她以后侍候大帅。” 俄木布不知道是喝了点酒还是咋的,谈及自己的小女儿都有些眉飞色舞起来。 “是啊大帅,我那妹子人长得水灵着呢!~”俄木布的次子古鲁也讨好似的撺掇道。 这个所谓蒙古传统当然是俄木布杜撰的,父子俩来宣府的路上,就讨论过这个问题。 那便是如何能增进他们部落跟大元帅的联系,毕竟他们倘若归服朝廷,部落的命运等同于在张世康的一念之间。 而俄木布作为部落首领,延续部落血脉本就是他的责任,只要能使部落兴旺,莫说一个女儿,儿子他都能献出去。 父子俩一拍即合,反正觉得他们不亏。 “其其格也会大明语,她很喜欢读大明的抡语,只要大帅……” “打住打住,北虏不灭,何以家为?”张世康赶紧制止了两人的热情推销。 什么鬼?我拿你当亲信,你拿我当女婿? 张世康说这话时满脸的正派,这让卢象升格外的佩服,认为张世康不愧是陛下相中的肱股之臣。 然而张世康却想着,可拉倒吧,看你们父子俩长那模样,俄木布的女儿估摸着也是五大三粗浑身长毛。 这谁遭得住? 推销失败后,俄木布父子俩就老实多了,一顿酒吃完,俄木布很快便带着一队亲卫准备回归化城。 作为部落的首领,他将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一万匹战马的定额可不算低,包括部族内老弱的转移,这些都需要谋划。 张世康又在宣府城停留了一天,将他对都督府的规划都说与卢象升听。 四月初六这天,张世康终于结束了巡边之旅,带着一万近卫军开始返程。 这趟旅程历时两个多月,出发之时,整个大明北方还是寒风肆虐、关外更是一片雪白。 而如今四月回暖,关内长满了绿草,但却并不见多少树木。 前些年大明北方闹饥荒,导致不少树木也遭了秧。 榆林城虽然以榆树闻名,但张世康也并未见到几棵榆树。 他其实心里一直都明白,人没有脸,还可以活,但树没了皮,却是活不成的。 当他看到不少的百姓挥舞着锄头耕地时,脸上才逐渐出现笑容。 两年多的奋斗,总归是有效果的。 京城去年冬天几乎没下雪,北方的土地仍旧干旱,但那些百姓却没有一个愁眉苦脸的。 或许在他们眼里,干旱,只是暂时的,而田地,却是永远的,有了田地,就有了一切。 两天之后,张世康看到了更多的百姓,他们挥舞着铁镐在奋力的挖掘着,那是工部征召的民壮。 张世康行军也有点疲累,便命令部下暂时休整,而他则带着一队亲卫,赶往了施工现场。 当他来到施工现场时,那群民壮已经开始歇息,几个上了年纪的老汉担着饭食赶过来,一群人高兴的去领饭菜。 张世康走过去时,那群民壮多少都有些畏惧,还以为是谁犯了事要被抓走。 好在是工部负责监察的官员在,那官员见了张世康吓的赶紧行礼。 张世康去年大肆杀戮朝廷官员的影响还未消散,以至于一些刚被提拔上来的官员,一见到张世康就不自觉的害怕。 但那些百姓一听来的人,竟然是当朝的兵马元帅冠军侯张世康,一个个激动的不行。 他们连饭都不吃了,呼喝着向张世康磕头,嘴里还说着感激的话。 正是青黄不接的季节,北方又连年遭灾,朝廷虽分配了田地,但也只去年种了一茬,又因干旱而减产,家家仍旧都在勉强度日。 如今朝廷征召民壮来挖渠,百姓们也不傻,知道挖渠是为了将来不受干旱之苦,都是很开心的去应召。 可他们没想到的是,朝廷这次征召民壮,不仅管饭食,还给发银子! 一个月八钱银子虽然不多,但对于底层百姓来说,已经不少了,将就着用,至少能改善家里糟糕的状况。 而且朝廷征召徭役,向来都是不发银子的,甚至连饭食都吃不饱,可是今年朝廷的举动实在是令百姓震惊,震惊之余就是喜悦。 是以,得知了这个消息后,各村的百姓都积极的不行,奈何朝廷这次征召民壮竟然要求还不少。 比如家中只有一个壮劳力的,就不允许参加征召,每家每户也最多允许一人参与。 为了参加到这次征召,不少人还差点干架。 这年月,为了让家里人生活的好些,出卖力气都积极的很。 而挖渠的过程中,百姓们还发现,饭食虽然说不得美味和丰盛,但分发的分量却是足以支撑高强度的体力劳动的。 这在往年的徭役过程中,也是从来没有过的。 以至于挖渠的民壮们卖力的同时,也十分好奇,朝廷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好了。 他们猜测不到,便趁着监工心情好的时候去问询,一开始监工并不肯告知,但后来被问的烦了,便脱口说都是兵马元帅的主意。 于是这群百姓就都记住了那个名字——兵马元帅、冠军侯张世康。 他们的土地是因为这个人,他们卸去身上的枷锁也是因为这个人,如今参与征召不仅能养活自己,还能改善家里的情况,也是这个人。 百姓即使再愚昧,也是懂得感恩的,而他们感恩的方式十分朴实,那便是磕头。 太场面的话,他们也不会说,只是一个劲儿的磕头。 “诸位乡亲且都起来吧,起来说话。”张世康双手虚抬,笑着对周围的百姓们道。 “你们再不起身,我可就走了啊!” 见没有人听,张世康只得板起脸来装出要走的样子,那群百姓这才慌了神赶紧爬起来。 他们或蹲或坐在田间地头,就那么看着张世康笑,如同看宝贝似的。 张世康心情也不错,便询问道: “这段渠是准备往哪条河挖呢?” “回恩公话,是往潮河挖咧,等通了水,俺种出了粮食,孝敬恩公!”一个三十多岁却瘦削的不成样的男人道。 …… 第458章 崇祯皇帝的烦恼 “恩公身为侯爷,哪儿稀罕你家种出来的杂粮。 俺给恩公立个长生牌位,每日为恩公祈福,望恩公长命百岁!”另一人开口。 那头一个说话的人一想也对,只能尴尬的挠了挠头。 “提供的伙食如何?有没有给你们说月银的事?”张世康再度问道。 立即就有人站出来抢答道: “回恩公话,有月银咧,若不缺勤,一个月给八钱。 至于伙食嘛,自然是吃不太饱的。” “秦二愣子!你莫给恩公添麻烦!”那叫秦二愣子的人刚说完,就被另一个年长的人呵斥道。 想来那秦二愣子是看出来张世康是个大人物,或许只需要对监工交代几句,便能让他们改善了伙食。 这时候的人都贼能吃,尤其是干力气活儿的人,糙米饭三大碗都能吃下。 就这还只是百姓,张世康是见识过军营里士兵的饭量的,尤其是长途行军作战时,若不是军队实行饭量配给,那士兵能干五碗饭。 张世康当然明白看出了那秦二愣子的心思,他并未生气,而是对周围的百姓们道: “诸位乡亲,朝廷其实也很困难,不瞒诸位,就是军营里的士兵,也都是吃不饱饭的。 朝廷这些年是个什么状况,想来大家伙儿,也都感同身受。 所赖我去年杀了不少贪官,才使朝廷得以喘息,陛下怜悯他的子民,也就是诸位,是以才接受了我改制的提议。 自此之后,朝廷征召民夫,都会给银子。 我也希望你们能吃饱饭,更希望军队里的士兵能吃饱饭。 但是你们应当理解,现在朝廷仍旧很困难,我知道你们也很困难。 可这些困难,是需要朝廷与尔等一起克服的,朝廷如今能拿出来钱粮,为咱北方的百姓开挖水渠提供支持,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张世康语调并不高,但他说的平和,就像真的在跟乡里乡亲拉家常一样,周围的百姓尤其是上了年纪的,哪里会不相信。 以至于不多时,便有不少后生开始去指责那秦二愣子贪心。 张世康倒是不以为意,百姓人心,从来都是这样,人心不足便要吞象。 贪婪、自私,一直都广泛的存在,并且永远都不会消失。 可张世康现在已经不再失望了,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他坐在这个位子上,就该去做这些事。 而朝廷未来要做的,应该就是扫盲以及普及爱国教育,让他们能明事理,因为只有那样,才会多出更多兼济天下的人。 “不必苛责他了,人之常情。”张世康见那秦二愣子都快被欺负哭了,摇了摇头制止道。 “不论如何,如今朝廷总算是喘了口气,也让全天下的百姓都喘了口气。 你们以后要做的,就是好好劳动,种出更多的粮食来。 日子会好起来的,朝廷总有一日,让诸位都能吃上饱饭。 这是我张世康的承诺,加油,都好好干!” 张世康说罢,就对诸位民壮拱了拱手,在他们的欢送声音中返归了近卫军临时营地。 四月十一这天下午,张世康率领一万近卫军抵达西山大营。 他将军营的一应杂事,全部都甩给了孙维藩,自己则带着一队亲卫骑马赶回了京城英国公府老家。 老爹跟新城候王国兴钓鱼去了没见人影,张世康跟老娘问候了一声,刚打算去自己屋子里躺会儿,就得到了宫里头的诏令。 实际上,这次巡边的诸多安排,张世康都通过厂卫实时的告知了崇祯皇帝,是以,刚到家就被召见,总让张世康一阵腹诽。 心里念叨着最好是真有什么事,于是便再度坐上了去宫里的马车。 紫禁城,乾清宫。 春日向暖,半下午的阳光透过打开的窗棂映入大殿内,已经处理完了奏疏的崇祯皇帝百无聊赖的在大殿内走动。 一个月前,他得到消息,他的肱骨大臣张世康仅凭一计策,不仅使关宁锦归心,还一举歼灭了建奴整整一万人的精锐。 半个月前,他又得到消息,虎贲军重组完成,所有军镇主将都已归心。 即使出于对张世康能力的信心,但当崇祯皇帝得知了这个消息后,还是高兴的恨不得张世康就在他面前,好亲口夸赞一番。 是以,但凡是张世康的请求,比如给祖家的三个爵位,以及祖家人加些虚衔等等,崇祯皇帝都很干脆的下了旨意。 可他毕竟已经两个多月没见到他的肱骨了,当东厂厂督告诉他,冠军侯已经率领近卫军抵达了西山大营时,崇祯皇帝立即就下令召见。 无他,就是高兴。 如果真要找个理由,那就是崇祯皇帝有点无聊了。 若是以前,朝廷财政困难时,那个时候天下内忧外患,崇祯皇帝总是有永远也处理不完的政务,以至于经常都要熬到半夜。 可自打张世康入朝之后,尤其是他不用再处理战事相关的军务后,崇祯皇帝就轻松了不少。 再后来,张世康把朝堂几乎杀了个干净,新提拔上来的官员虽然也有如海中期等几个人,仍旧喜欢找茬外,大部分官员都不敢再动辄搞死谏。 这就使得崇祯皇帝基本上在半下午的时候,就能处理完所有的政务。 然后问题就来了,崇祯皇帝一闲下来,竟然有些无所适从起来。 他其实早就发现这个问题了,每天处理完了政务,便是在乾清宫内外活动一番,偶尔坤仪那丫头过来陪他说会儿话。 但总归还是觉得无趣。 人往往就是这样,忙习惯了,一旦闲下来,心里反倒不安生。 于是这样的日子久了,一听张世康回来了,他立马就要召见过来。 因为那小子总能给他找事儿,无聊的时候,听这小子吹牛皮,也是极有意思的事情。 崇祯皇帝想这小子,但却并不会告诉其他人,但他的一双儿女,坤仪和太子却并不怎么掩饰。 自打张世康出发去巡边之后,一双儿女已经问了好多次,问他们的张师父什么时候回来。 就这么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崇祯皇帝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依旧是熟悉的表情,依旧是充满埋怨的口吻: “陛下啊,臣赶了一天路,都要累死了。 您到底有啥事儿啊,不能明天再召见?” …… 第459章 闲了臣就睡觉 “哼,朕乃天子,召见臣属何须缘由?”崇祯皇帝摆谱道,但说罢立即又补充道: “此次巡边可还顺利?那些军镇主将果真都归心了?” 崇祯皇帝这就有点没话找话了,若是一般的臣子,得到召见都会很开心,但唯独面前这小子不一样。 可他哪里会说,他就是有点无聊,这小子如果知道,大概率会翻脸。 “还成吧,其实臣觉着那些军镇主将,并未真的离心,他们若想降清,早便降了。 说到底,还是陛下您之前杀袁崇焕,还以最残忍的方式凌迟处死,把九边各军镇的主将都给吓着了。 再加上,他们的屁股也都不干净,当然是能不应召就不应召了,谁不怕陛下您啊!” 王承恩搬过来一张椅子,张世康一边说着一边坐下道。 当然,跟这两年张世康动辄杀人全家也有关系,张世康大搞贪腐、军队里更是对吃拿卡要零容忍,军镇主将的罪行如果都按这个算,都得死。 “袁崇焕那是咎由自取,朕凌迟了他,都不能平复心中的愤怒!”崇祯皇帝皱眉道。 当初袁崇焕信誓旦旦的告诉他要五年平辽,他信以为真,勒紧裤腰带为袁崇焕提供钱粮军械。 到头来不仅没有收复任何失地,还让建虏突破了防线,把京城都给围了。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但崇祯皇帝只要一想到,还是会出奇的愤怒,那是被蒙骗后的气急败坏。 “唉,陛下呀,都过去的事儿了,不提不提。 跟您说点新鲜的。”张世康摆了摆手揭过了这个话题。 要他说,袁崇焕的事儿,崇祯老哥也有责任,他说五年能平辽,你就信啊,都不看看是啥局势吗? 不过崇祯老哥这脾气,如果能改,估计早就改了,多说无益。 崇祯皇帝也不咋想提,他本来就是想找张世康来问问边镇的情况,然后聊聊天逗逗闷儿。 “什么新鲜事儿?” “臣前阵子又遭遇两次刺杀,一次差点被噶了腰子,一次差点命根不保。” 张世康无奈的将街头的刺杀情况告诉了崇祯老哥,并眉飞色舞的宣扬一番,多亏是孙传庭给他亲手打制的锁子甲。 否则腰子被捅一刀,估摸着这时候的医疗条件是保不住了。 但崇祯皇帝关注的重点明显不在这里,他皱着眉头道: “朕得嘉奖一下这个孙传庭,不过命根子为何会不保? 那刺客目的不是杀你吗?” “唉!那不是那天晚上喝了点酒嘛,就想着放松一下做做进出口贸易。 谁能想到,贸易正做到关键之时,那扬州瘦马不知从哪儿搞出来个刀子,若不是臣眼疾手快,她划拉一下,就差一点,差一点啊!” 张世康想起那晚的惊险情况,仍旧有点心有余悸,胯下一凉。 果然是最毒妇人心啊,往那儿来一刀,那是比杀了他还让人不能忍。 张世康本来以为崇祯老哥听了这事儿,会跟他一块义愤填膺,毕竟男人嘛,食色性也。 可没曾想崇祯皇帝闻言很是生气的道: “你怎可如此轻浮,烟花柳巷是什么地方?你如此做实在是有辱你的名声! 若你是为朕办差被刺,朕还会伤心难过。 可若你是在那些娼妓的床上被刺,朕又能如何?无忌啊,你不该如此。” 崇祯皇帝的语气,颇有点语重心长,他其实还想说更过分的话,比如你这小子,不好好办差,亏朕还天天挂记着你,竟然还去嫖娼,传出去就不嫌丢人吗? 张世康听的直皱眉,觉着这老哥十分的离谱。 “陛下,您后宫那么多娘娘,天天养尊处优的,这是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 臣刚二十一岁呀,您也年轻过,难道就没当过一夜三次郎吗? 这是双标,驰名双标!” 得亏是王承恩早就习惯了君臣的相处模式,若是其他人敢在乾清宫里胡言乱语,廷杖那是妥妥跑不了。 但即便如此,王承恩还是悄摸的走到大殿门口,把大殿门口的宫女什么的都赶了出去。 张世康是真觉得这老哥双标,理论上来说,宫里的上万宫女,都是这老哥的私人用品,他想临幸谁,就临幸谁。 这事儿在大明朝出现过好多次,历代天子几乎都有宠幸宫女的情况。 啊,到了你这儿就不是事儿,我在外头出征打仗,累了想放松一下,就不行,咱得讲理呀。 “你这竖子,休要胡言乱语。”崇祯皇帝也觉得话说重了,但张世康那么回答,还是让他很不满。 双标这个词,也是之前他问过的,之前都是张世康说那些文官双标,现在却落到了他的头上。 但说来说去,问题还是要解决的,可这难不倒堂堂大明的天子。 “你若要女人,朕便赏你几个,前阵子有几国来朝贡,进献了几十位,你等会且去挑选。 但她们只能为妾,而且你不得放肆,纵欲伤身,需谨记。”崇祯皇帝十分认真的道。 “拉倒吧陛下,臣就是跟你分享一下巡边过程中的趣事,您别上纲上线。”张世康无语的道。 朝贡过来的所谓佳丽,大概都是螨清后宫的标准,张世康是见过的。 “唉,你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倒是朕的疏忽。”崇祯皇帝叹了口气道。 “建奴不灭,何以家为? 陛下您就别操心臣的事了,臣从宣府回来时,得到孙传庭的消息,西安府爆发了鼠疫。 这才是如今比较棘手的事。”张世康赶紧转移了话题道。 他才刚过二十,可不想那么早就结婚,虽然这年月,即便结了婚,也没人能拴住他,但还是过两年再说吧。 崇祯皇帝听了这话,反倒有些安心,便也不再提成家的事,听到张世康说起鼠疫,崇祯皇帝忧虑的道: “前几年京畿也时有鼠疫发生,死了不少的百姓,此疫确实很是棘手。” “臣已经着人寻一个叫吴又可的人,此人对瘟疫颇有研究,想来只要寻到了他,或许能有转机。 臣以为,还是应该知会户部,调集部分粮草运往西安府赈灾。 若能寻到那吴又可,臣打算让此人来主导抗疫之事。”张世康想了想道。 “你若想管,便全交由你来管了,若有需要,你跟朕说便是。”崇祯皇帝随口道。 这事儿本来该户部和太医院联合来管,但有张世康这个小能手在,他愿意张罗,崇祯皇帝当然不反对。 在崇祯皇帝看来,张世康比户部和太医院的所有人加起来都好用。 吴又可他不知道是谁,但张世康推荐的人,没有一个是饭桶,用就是了。 见崇祯老哥没有反对,张世康一时也没啥事儿要交代了,便问道: “陛下,您召臣来,就为这?” 巡边过程的大部分安排,张世康早就通过厂卫给崇祯皇帝汇报过了,大老远从国公府跑过来,他觉得崇祯老哥就是在没事儿找事儿。 崇祯皇帝闻言也有点尴尬,他确实是没啥事儿来着,自从不用处理那么多朝政,他心里时常空落落的。 犹豫了一会儿,崇祯皇帝才古怪的道: “无忌呀,你平日里若是闲了,都做什么?” 张世康闻言皱了皱眉头,觉得这是什么鬼问题呀,随口便道: “回陛下,闲了臣就睡觉。” “除了睡觉呢?” …… 第460章 镇国公 “吃饭,唯有睡觉和美食不可辜负。”张世康不假思索的回道。 如果再加上几个软妹子大被同眠,那就再好不过了,张世康心道。 但他没敢说,省的崇祯老哥这个饱汉子又要发飙。 “除了吃,就是睡,你就不能勤快点吗?”崇祯皇帝无语道。 这就让张世康很不爽了,自己这两年多,操的心比之前送外卖时多达数十倍。 又是军务,又是民生的,还要操心海事,去年出征,今年巡边,下半年搞不定又得出去折腾。 为谁辛苦为谁忙啊? “陛下,您这话让臣心里拔凉拔凉的。 您在宫里头有吃有喝的,臣在边墙上吃土吃了俩月,您说这话,就不丧良心吗?”张世康撇了撇嘴道。 崇祯皇帝说罢就意识到话说重了,虽然他仍旧觉得张世康很懒,但也确实一直在忙。 可他身为天子,当然不会去道歉,念及此,崇祯皇帝只得跳过这个话题又道: “好吧,那除了吃和睡,你闲暇时,还会做什么……去消磨时间?” 张世康终于皱眉了,心道这老哥今天是咋的了? 召见他来一顿扯淡,就问这些无聊的问题。 他一个青壮小伙子,除了吃和睡,还能干嘛? 那当然是做进出口贸易呀?劳逸结合,有益身心嘛。 可张世康想来崇祯老哥指定不是想问这个,他略微琢磨了一下,立马就知道这老哥是咋回事了。 “陛下,您是不是太闲了没事做?”张世康脱口问道。 崇祯皇帝没有回答,只是脸上的表情很是古怪,心道这个小子,说话真是太直接了,这要让朝中的大臣们知晓,不知道又该如何腹诽他。 张世康见状立刻就会心一笑,知道自己猜对了。 “陛下啊,臣之前就说过,不论职位有多高贵,工作它就是工作。 人这一辈子呀,虽然注定要工作,但工作却不是人这一生的全部。 除了工作之外,还有生活,而生活,除了吃喝拉撒,还得有许多爱好。 你看,工作让人厌烦,但爱好不一样,那是调剂枯燥工作的良药。”张世康如同一个人生导师一般嘚瑟道。 有时候他也感觉挺搞笑的,这种事情本来是人的天性,后世半大的孩子就都知道,玩乐比写数学题更让人开心。 可是这崇祯老哥,自打十几岁进了皇宫,登上那个所有人都羡慕和敬畏的宝座,便抛弃了自己身为普通人的一切爱好,从此之后全部身心就只剩下一件事,那便是让大明活下去。 当朝廷困顿内忧外患时,这老哥自然是整日忙碌,甚至天天熬夜,根本没有精力去想其他事。 现在,有他这个牛马在,这老哥才终于喘了口气。 想起两年多前,张世康第一次见这老哥的时候,明明还不到三十岁,却已满脸疲态,还穿着打补丁的皇袍,张世康当时觉得可怜之余还觉得好笑。 是以,他倒是也没有露出嘲讽的意味,而是认真的告诉这老哥,人生还能有其他很多的体验。 “你这个竖子,总是能说出那么多奇怪的话,朕为天子,当然是要以国事为重。”崇祯皇帝否认道。 只是张世康却不听这老哥的否认,明显的言不由衷词不达意。 “陛下若是清闲时,不妨可以尝试培养个爱好。 就比如新城候王国兴,这老叔只要能去钓鱼,那是给他山珍海味都不感兴趣。 还有我爹,这阵子也迷上了钓鱼,每日一大早起来,提着个桶就没影了。 当然,除了钓鱼之外,健身啦、旅行啦都是不错的爱好,陛下都可以去尝试一下。”张世康又提议道。 崇祯皇帝虽然脸上仍旧不肯承认,但其实心里头已经听了进去,张世康又跟崇祯老哥扯了会儿淡,就打道回府了。 他此时已经断定,这老哥召见他,根本就没鸟事儿,就无聊闲的。 崇祯皇帝为了安抚张世康,还特地高兴的给他放了两天假,又言及他在锦州城一举灭杀了建奴一万精锐的事,认为张世康的战功已经达到了升爵的标准。 但崇祯皇帝还是卖了个关子,只说要给他升爵,但却不说具体的安排。 这让张世康心里头痒痒的,他现在已经是世袭的侯爵,再往上升,那便只能是国公了。 冠军伯升到冠军侯,这符合大明的礼制,听起来也理所应当。 但冠军侯升为冠军公,这听起来就很怪了,而且大明的国公有一个算一个,基本都是特有的名号。 他一路回去的时候,仍旧在想着这事儿,心道这老哥指定是记仇的。 接下来的两天,张世康奉旨躺平,吃吃睡睡,偶尔去捯饬捯饬他那个寒酸的健身房。 无聊时甚至跟着老爹去看他钓鱼,奈何老爹由于刚跟着王国兴开始学钓鱼,瘾虽然不小,但却很菜。 钓了老半天,张世康连根鱼的毛都没看到,他都想让他的亲卫悄摸潜水,去给老爹的鱼钩上挂鱼了。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到了四月十四,张世康在昨晚便接到了崇祯老哥的旨意,让他明日去上朝。 于是一大早的,张世康就与老爹一起,身着朝服赶往午门。 与一众勋戚聊了会儿目前海贸准备事宜的工夫,鸿胪寺官就招呼群臣入朝。 这次朝会在皇极门召开,议事过程乏善可陈,基本就是今年新政改制遇到的问题,还有包括挖渠、制造总局建造、船舶厂、军港民港等一系列项目的进度。 张世康倒是没有偷懒,还偶尔发言陈述一下自己的意见。 现在的朝堂上,已经不再是之前的乌烟瘴气,就连海中期等人也都十分认可目前的新政,连带着对张世康也不再那么仇视。 当然,张世康其实并不在乎那些文官是否仇视他,每次都是喜笑颜颜的与他们辩论。 议事过程持续了半个时辰,就在张世康开始打哈欠的时候,崇祯皇帝道: “冠军侯此番巡边,再立功勋,不仅使我大明边镇归心,还设计斩杀了建奴足足一万精锐,其战绩已得到兵部确认。 朕与内阁诸位阁老商议,皆认为其功劳已经达到了升爵的标准。 朕意,晋冠军侯之爵为国公。 无忌这两年多以来,上安国邦,下安黎民,使那些贪官污吏不敢放肆,使宵小之辈闻风丧胆,使建奴朝廷居不能安。 有无忌提任兵马元帅,必将能震慑一切敢有不臣之心者,是以……朕意。 张无忌爵名——镇国。” …… 第461章 术业有专攻 镇国公并不属于明朝的任何爵位体系,而明朝只存在一位镇国公,那便是苏莱曼国王、大庆法王朱寿。 如果再往前数,宋朝也封过这么一个爵位,宋徽宗赵佶封其子赵模为镇国公,这是中华历史上的第一个镇国公。 但不论如何,在这个讲究礼制到极点的时代,镇国公的封号都是十分独特的。 而史上存在的两位,皆是王朝的宗室,尤其是大明还有朱厚照这个前科,就更带有宗室爵位的影子了。 崇祯皇帝说完,满朝文武都有些吃惊,认为张世康并非宗室,封为镇国公爵于礼不合。 嗡嗡嗡了片刻,但却并未有一人站出来,海中期胡子翘了两下,最终也沉默了。 天子宠信张世康,这在朝堂不是秘密,爵位的赏赐,本就是天子的私事。 再者说,连兵马大元帅他都忍了,再加个无关紧要的爵位,他也不至于大动干戈。 内阁里的几位阁臣,只希望今年的新制能顺利推行,然后便是商税的征收。 今年才过去了四个多月,各项开销已经达到了恐怖的两千多万两,各部衙门都在开足马力深化改制,都在疯狂的花银子。 天子为了安民心,不仅给百姓分配了土地,免除了百姓之前欠的田赋,还加带着免除了今年一年的田赋。 这就意味着,今岁不仅没有田赋收入,朝廷还要花费银子购买百姓种出的粮食。 徭役也取消,全部变成雇佣制,挖渠已经征召雇佣了两百万人,接下来几个月还要雇佣更多的人,那就要花更多的钱粮。 海中期虽然觉得这些新政,都能极大的缓解底层百姓的情况,但有时候也会觉得一下子对百姓太过优待,担心日后财政不支。 而商税的征收,就显得至关重要了,这是大明如今税收的重点。 张世康也有些惊讶,但惊喜倒是没有太多,说白了,他身为天下兵马元帅,已经位极人臣了,而爵位不过是个添头。 但想着也是崇祯老哥的好意,于是便十分恭敬而正式的站出来拱手道: “臣张世康谢陛下隆恩!” 除了张世康晋爵为国公外,崇祯皇帝又当众嘉奖了在锦州之战有功劳的将士,同时也当众公布了对祖家、以及麻家的封赏和安排。 早朝最终在还算平静的氛围里结束,不出意外,张世康又被单独召见。 当他再次来到崇祯老哥诺大的乾清宫时,宫殿里放着一大堆的木头,还有个用来切割木头的操作台。 那台子,竟然也是金丝楠木制成。 崇祯皇帝听了张世康的建议后,便开始了培养爱好的尝试,而宫殿里的这一摊子,很明显就是木匠活儿。 由于张世康在他面前,已经不止一次提及钓鱼,崇祯皇帝首先想到的便是去钓鱼。 不过崇祯皇帝钓鱼,不用像新城候王国兴和张世康他爹一样,还要跑出京城去河边或者湖边。 皇城内的太液池就是个很大的内流湖泊,适合钓鱼的地点当然很多。 崇祯皇帝便让司礼监的王承恩准备了渔具,兴冲冲的去钓鱼。 奈何他菜逼一个,钓了一个多时辰,毛都没钓到,立马就失去了耐心,觉得是在徒然浪费时间。 于是他又想到了他的皇兄朱由校,朱由校十分痴迷于木工,能打制出极为精美的各种木质物件。 崇祯皇帝就找到宫里头之前伺候过他皇兄的老太监,竟然将他皇兄当年的一对家伙事儿都给寻摸来了。 但崇祯皇帝仍旧是菜逼一个,啥都不会,本来想着坐个最简单的凳子,结果四条腿儿搞的都不一样长。 王承恩本来还想着鼓励自己的主子,就亲自去试做,结果一条腿儿被老王坐折了,还摔了个屁股蹲儿。 于是崇祯皇帝就又觉得无趣了,昨天下午甚至命人拿出了嘉靖皇帝炼丹的文簿,想着学学炼丹。 可是他看了那些方士进献给嘉靖帝的一大堆丹方之后,只觉得头皮发麻,认为那不是炼丹,而是炼毒药。 于是他别出心裁,用各式中药材,替换了那些丹方里的古怪原料,自顾自的忙活到大半夜,结果只炼出一堆焦黑的球。 他犹豫了半天,也没敢放到自己嘴里,王承恩本来自告奋勇想尝尝,也被崇祯皇帝拒绝。 于是,崇祯皇帝寻找爱好的数次尝试,皆以失败告终。 “哈哈哈哈,陛下,术业有专攻,您这总是浅尝辄止,可不成。 您处理政务那么有耐心,怎的做其他事反倒不能沉下心来呢?” 张世康从王承恩的嘴里,大致了解了崇祯老哥这两天的尝试,得亏王承恩受过专业训练,说的时候很是严肃认真。 倒是张世康差点没崩住。 “皆是些无意义之事,劳心费神,没有趣味。”崇祯皇帝一挥手,便让王承恩撤掉大殿内的各种木匠用具。 他看都不想再看一眼。 “陛下也不必着急,三百六十行,肯定能找到个既能有益身心,还能消磨时间的事儿。 要不然这样,臣明日打算去西山大营和制造总局视察一下。 若是陛下有兴致,不妨出宫一块去溜达溜达,或许有意外之喜也说不定。”张世康提议道。 崇祯皇帝没有立即答应,而是想起了什么事似的道: “朕听工部尚书说,你近来在着人研制小弗朗机人的火炮?还有欧罗巴人的战船? 我大明之火炮、战船果真不如那些欧罗巴蛮夷吗?” 大明禁海以来,除却东南沿海有部分走私商贩与外界有交流之外,大明朝堂几乎是不与外界有过多沟通的。 自打万历年间朝廷开始大力铸造弗朗机人的旧式火炮开始,到了如今那些各式弗朗机炮已经用了数十年。 崇祯皇帝当然有理由认为,大明的制造工艺不输于那些蛮夷。 这倒不是傲慢,纯粹就是无知。 “回陛下,是的,我大明的火炮就是不如欧罗巴人,那些蛮夷的军械,目前就是比大明强。” 张世康当着大明朝天子的面,十分认真且平静的道。 …… 第462章 你礼貌吗 崇祯皇帝闻言表情立刻变得格外别扭,平心而论,若是其他朝臣敢这么直言不讳的说大明不如那些蛮夷,他指定是要动怒的。 但是这么说的人,是张世康。 于是崇祯皇帝脑子里就只剩下郁闷了。 “陛下,您还别不信,就拿咱们大明的火炮来说。 同样口径的火炮,没人家的威力大,也没人家的火炮打得远。 同样威力的火炮,又没人家的轻便,只能当作城防炮或者海防炮,不能用于野战或者战船。 而且我大明大多是铁炮,使用寿命远不如铜炮,若是制作工艺不达标,甚至会炸膛。” 张世康甚至举出了例子。 都说大清自诩天朝上国,将其他国家皆视为蛮夷,但其实大明也差不离。 此前张世康忙于四处灭火,基本很少跟崇祯老哥聊这些,而当时崇祯老哥焦头烂额,张世康也不忍心再去打击。 可现在这老哥都闲的去钓鱼去炼丹了,就不能让这老哥太舒坦。 得让他明白差距,打破他固有的观念,无疑,张世康用的是最直接的法子。 “你莫要危言耸听,我大明虽然在陆战上并未与欧罗巴人有过直接战斗,但海战还是打过的。 你此前说那荷兰国多厉害,可朕却知道,荷兰国的海军已经接连两次输给我大明。”崇祯皇帝反驳道。 他无疑并不想从自己天朝上国的思维中醒来。 但张世康毫不犹豫的端起了一盆冷水: “倘若陛下真将郑家当作忠心耿耿的臣子的话,那也算是大明赢了。 但陛下知道他是怎么赢的吗? 就以最近一次的海战为例,人家只有几艘主力战船,顶天了两千人不到。 郑家光是战船就派出将近两百艘,士兵一万多人。 结果呢?但人家仅仅用九艘船,就击沉了郑家几十艘战船。 最后郑家若不是依靠火船的不要命打法,加之绝对的数量优势,能不能赢还是两说。 但是陛下,那只是人家荷兰国的一支小船队呀! 荷兰国在南洋的基地,距离大明海域遥远,臣听说,人家的旗舰已经可以列装八十门火炮! 八十门炮呀,而且口径都还不小,咱大明的福船已经落后了不少。 事实胜于雄辩啊,陛下。” 张世康这一盆冷水泼下去,崇祯皇帝终于没脾气了。 他列举的关于火炮和战船的例子,其实多少有点不当,因为这时候,荷兰国本就是全世界造船业的执牛耳者。 而小弗朗机则是全世界铸炮行业的执牛耳者,莫说大明比不上,就是法兰西国和不列颠国,也比不上。 而大明至少在东亚、乃至东南亚,以福船为班底的水师一旦成建制,除了以上两国外,说上一句无敌也大差不差。 但张世康对大明的规划甚高,要比当然要跟第一比。 强者一怒,抽刀向更强者,弱者一怒,抽刀像更弱者。 “唉,你这竖子,说话总是那么伤人。 只是那一门铜炮,就要用掉那么多的铜,那海中期最近一个月一直都在向朕抱怨。 说毕懋康和那个西洋人,每隔几日便要向户部支取大量生铜。 无忌,你应当知道,在我大明,铜本来就缺少,还要用来铸币。”崇祯皇帝略显为难的道。 毕懋康和汤若望,最近两个多月,一直忙于仿制葡萄牙人的24磅火炮。 而那火炮通体便是用铜熔铸,不论是用青铜还是黄铜,对铜的消耗都是极大的,毕竟一门大铜炮,就能铸造出上万的铜钱。 “陛下,臣知道我大明缺铜,臣还知道,咱大明不仅缺铜,还缺银子、缺金子,啥都缺。 所以,咱们更应该努力制造更厉害的火器呀! 那些资源咱们大明没有,但外头有啊,可这些资源如今都已经掌握在了欧罗巴人的手里。 咱们倘若不去抢回来,就永远也改变不了如今什么都缺的情况。 陛下知道现在火炮上的差距有多大吗? 咱们的战船根本就无法近身,但人家的火炮已经可以开始开炮了。”张世康有些郁闷的道。 他费尽心机花了那么多银子,向郑家购买了一支小舰队,这小舰队被他当宝一样护着,然而这支小舰队如今也就能向大明的那几个朝贡国嘚瑟嘚瑟。 连个像样的军港都没有,打不过老郑,更打不过荷兰国和弗朗机国。 “那你的意思是……即便不铸造铜币,也要去弄那铜炮?”崇祯皇帝似乎听进去了张世康的话,但仍旧有些觉得不放心。 “不知陛下是否晓得货币的根本。”张世康开口道。 但他并没有等崇祯老哥摇头,而是自顾自的继续道: “想来应该是不懂的,但陛下只需要知道,放眼全世界范围,都将金银作为法定货币,但除了咱们东亚这个圈子外,鲜少有其他国家,将铜也作为货币的。 而我大明又缺金缺银又缺铜,如果咱们不能从外面搞到这些资源。 那些欧罗巴人霸占着那些金矿银矿和铜矿,只需要开采一船出来,就能换走我大明十船、百船的精美瓷器和优质丝绸。 陛下,金银铜只是一种矿产,但瓷器和丝绸才是真正实用的东西。 陛下就不会觉得亏吗?” 也就是崇祯皇帝早就习惯了张世康,否则其他人若是敢当着面说天子不懂这个不懂那个,崇祯皇帝早就毛了。 但这次,崇祯皇帝却听进去了。 “自然是亏的。”崇祯皇帝嘀咕了一句。 “亏麻了好吧,陛下。”张世康抬高了音调道。 “所以,咱们得大力发展火炮和战船,哪怕是放弃铸造铜钱,将全国的铜都用来铸炮。 等咱们的火炮技术追平,乃至超过欧罗巴人,咱们就去把那些金矿、银矿、铜矿,全都抢过来。 然后拉着金银,去他们国家换物资去。 倘若陛下觉得不舍得那些金银,也好办,咱们把金银再抢回来,嘿嘿。”张世康坏笑道。 落后就要挨打,这道理用于现在也不过时。 拳头就是硬道理,火炮就是一切,而真理,只存在于火炮的射程之内。 “这……不好吧,我大明乃礼仪之邦。”崇祯皇帝皱眉。 “陛下不能再如此迂腐了,时代变了啊陛下。 咱们讲礼貌,可人家不讲啊。 当有一天,人家凭着船坚炮利来咱大明,要陛下割让领土、交战争赔款时,陛下,您还会礼貌吗?” 第463章 突破 可一个成年人的思维哪有那么容易改变的,崇祯皇帝虽然辩驳不过,觉得根本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他其实见过几个欧罗巴人,那个汤若望之前还向他进献过书籍,小弗朗机人当初也曾向他觐见。 那些欧罗巴人都会恭敬的向他下跪,他们只是想请求他开房大明的海贸,想跟大明做生意。 而且那些欧罗巴人的国家,距离大明那么遥远,崇祯皇帝并不认为会有那么大的冲突以至于要开战。 但他见张世康如此笃定,便只得道: “朕可以允你铸炮,但倘若因为铜币缺乏的问题导致动乱,朕拿你是问。” 既然他认为要大力研制铜炮,那便研制吧,反正这小子是个多面手,到时候出了问题,让这小子去解决便是了。 “唉陛下,臣只恨没带个手机过来,不然不论如何也得让你瞅瞅那些条约。”张世康叹了口气道。 他已经看出这老哥仍旧不怎么相信他说的话,只是基于对他的信任,才让他继续用大明十分紧俏的铜去铸铜炮。 他想起之前看过一本叫做扛着ak闯大明的书,里头的二逼主角,不仅带着一百多把枪来到大明,还特么带着个手机。 你就说离谱不离谱? 倘若张世康现在有个手机,讲话的,必须让他看看八国联军打到家门口是什么场景。 崇祯皇帝争辩不过张世康,张世康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服崇祯皇帝,俩人鸡同鸭讲了一会儿,张世康就离开了皇宫。 不过临行前,崇祯皇帝还是答应了,等明日下午处理完政务,便跟着张世康一起出宫去视察他说的那些项目。 不过这次张世康离开时,宫里已经给他准备好了车架。 王承恩与张世康同乘马车,他本来就要亲自去一趟英国公府,而张世康只是顺道捎上。 马车的后头,跟着好几拨人,一拨锦衣卫大汉将军,一拨小黄门。 那些小黄门的手里都端着大大小小的盒子,那是张世康被册封为镇国公后的封赏,除却国公官服、牙牌和诏书外,还有崇祯皇帝赏赐的其他东西。 当张世康回到家时,老爹张之极竟然没有去钓鱼,而是跟老娘孙氏,一家人就等着接旨了。 一门双国公,在此之前,整个大明也就徐家有,而魏国公却因为参与反叛之事被除爵。 理论上来说,如今他们张家才是大明唯一一家一门双国公的勋贵。 这对于任何家族来说,都是莫大的殊荣。 而且崇祯皇帝这次仍旧给了铁券,仍旧是世袭罔替的国公爵位,大明自打成祖靖难以来,便再也没有册封过国公了,更别提世袭罔替。 张世康头上的兵马元帅或许更尊贵,但所有人都明白,这只是个军职,即使张世康能一直掌着,也断然不可能留给后代。 问题在于就算张世康未来能培养出个惊才绝艳的儿子,就算现在的天子或者以后的继任者同意让他的儿子承袭兵马元帅之职,张家也断然不敢受。 那特么的,才是真正的取死之道。 张家一家子都很是隆重的接待王承恩的队伍,张世康寒暄了几句就回了屋子,功名利禄他不在乎,他只知道他很累,想困觉。 到了第二天,张世康起了个大晚,伸了个懒腰随便对付了几口饭,便换上了短打开始了锻炼。 他即使一直都想着躺平,但他认为的躺平可不是真的天天躺在床上躺尸,而是不用工作,想做点啥就做点啥,当然,也可以什么都不做。 张世康觉得不论处于什么地位或者状态,都要有个好身体,正所谓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不论如何,张世康都得跑的足够快,否则刺客太多,一不小心就玩完了。 张世康绕着国公府的内院又是跑步又是蛙跳,好在是国公府的下人早已习惯,任凭张世康胡乱折腾。 吃过中饭,张世康便坐着马车,带着一大队亲卫往皇城的方向去。 这次他足足带够了整整一千人的亲卫,他来皇城,便是来接崇祯老哥出宫的。 不多时,崇祯老哥就身着便服,在方正化以及几十个大内侍卫的护持下登上了马车。 一路上,张世康都与崇祯皇帝聊着天,崇祯皇帝不时的掀开马车的窗帘往外头看,他上次御驾亲征后,就再也没出过皇宫,对皇宫之外仍旧有着新鲜感。 崇祯皇帝这次仍旧没有大张旗鼓,而是以宗室勋戚的打扮出宫,他今年也才三十岁,跟张世康站一块,除了有点老成之外,倒是也不是太突兀。 马车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才抵达了西山大营,一路上张世康还在唠叨着,啥时候能找到橡胶。 马车跑得慢,一大重要原因是木质的车轱辘,跑太快人颠的受不了,这差事厂卫其实一直在找,但一直到现在都未找到。 张世康下了马车,崇祯皇帝也跟在张世康的身边进了西山大营。 大营内的将士见到张世康都恭敬的行礼,而崇祯皇帝穿着便服反而没人去注意。 张世康直接带着崇祯皇帝来到了西山大营内的火器工坊,火器工坊内热火朝天。 毕懋康和汤若望正在桌案上对着几张稿纸交流着什么,另外有一群工匠在熔铸铜水和捯饬模具。 “见过侯爷!”见张世康来了,毕懋康赶紧停下手里的活儿向张世康行礼。 “毕大人,或许你应该喊公爷了!”方正化小声笑着提醒道。 毕懋康这才注意到了方正化,可他正疑惑方正化怎么也跟来,目光一扫方正化旁边的人眼睛都瞪大了。 毕懋康此前便在朝廷任职,还做到了六部的高官,自然是认识崇祯皇帝的。 毕懋康正要行礼,却见崇祯皇帝微微的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声张。 这里的工匠都在热火朝天的干活儿,倘若他身份一暴露,众人就啥都别做了。 毕懋康只能对着崇祯皇帝行了个礼,而后便去提醒汤若望,汤若望也是见过崇祯皇帝的,这厮正皱着眉专注的计算着什么,竟都没注意到工坊来了人。 被毕懋康提醒了之后,这才激动的赶紧跑过去,对着崇祯皇帝就跪下了。 这是汤若望第二次见到大明的陛下,虽然毕懋康不让他声张,但该有的礼节他还是不肯落下。 汤若望还是很激动的,如今他不仅结识了大明的兵马元帅,还再次见到了大明的陛下。 想来等办好了铸炮的差事,大明朝指定会帮助他传播主的光辉,念及此,汤若望便起身又对张世康行礼道: “大帅!告诉您一个好消息,铜炮的研制有突破了!” …… 第464章 哪有出海去抢来得快 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汤若望磕头行礼,当然是为了给崇祯皇帝留下个好印象。 但汤若望心里清楚,真正能帮助他的,仍旧是面前这个年轻的大元帅。 “哦?到哪一步了?”张世康没想到刚一来就得到一个惊喜,便饶有兴致的道。 “最近两个月,我与毕大人尝试了好多次,大帅您看。” 说着,汤若望指着不远处的一堆试验的失败品,大约有二三十根,它们颜色各异,有的呈青色,有的呈黄色,也有的呈土色。 “那些便是我与毕大人这两个多月来的成果。 所谓青铜,便是铜与锡的合金,所谓黄铜便是铜与锌以及其他金属的合金。 这些天我与毕大人反复试验了二十八次,不断的尝试改变锡和锌在铜水中的比例,终于在几天前才有所突破。 大帅请看这最后一根。”汤若望指着最后一次的试验品道。 但见那根炮管呈现青色,应当便是青铜所铸,但炮体颜色已经与葡萄牙人的那门样炮几乎一致。 “这根炮管粗细大小,皆是按照小弗朗机人的那门炮铸造。 而且最关键的是,重量也一致,大帅不可小瞧了重量。 我认为各种金属的重量不同,将它们按照一定比例混合熔铸,倘若能做到一样的大小与质量,再观其颜色、敲其声响,便能还原出那铜炮。” 汤若望一边说还一边敲击那铜炮,而后又敲击弗朗机人的那门二十四磅炮。 密度,张世康心里立即就有个这个名词。 这个时候的欧洲虽然还未将整体科技都系统化,但其实已经朝着这个趋势大步向前。 就比如金属的分类、各自的特点、熔铸合金的比例,以及对于密度的考量,尤其是密度与重量和体积的考量,汤若望虽然没有说的太详细,但也足可以看出欧罗巴人在技术上的优势。 这种优势不仅体现在技术本身,更体现在思维上。 “嗯,很不错,可曾开始试炮?”张世康抚摸了一下那厚实的炮管,脸上带着喜色道。 “回公爷,这门炮还是有一些瑕疵,但这个瑕疵已经被属下和汤教士解决。 您看那边的那些匠人,最多再有两刻钟,那门新熔铸的炮管,便可以打磨修整完毕。 属下打算就用这门炮来做试射。”毕懋康对张世康道。 刚才他已经听方总管说,张世康已经被崇祯皇帝晋爵为镇国公,心中惊讶之余,更是对未来振兴大明火器充满了信心。 “好,我今天就在这儿等着,今天必须来它一炮!”张世康高兴的对众人道。 他也不打搅毕懋康与汤若望处理那门新熔铸的火炮,而是带着崇祯皇帝四处观摩。 “陛下,莫小看了这个破旧的小工坊,咱们大明的未来,或许就在这小工坊中孕育,臣没开玩笑。” 张世康指着周围的工匠们道。 西山大营内的这个工坊,原本的班底只是京营的二三十个老匠户。 后来张世康从工部的方逢年那里,诓骗来了三十个火铳匠人,又从其中一个匠人口中,得知了茅元仪的下落。 茅元仪刚来没多久,就解决了斑鸠脚铳的研制,还向他推荐了宋应星。 宋应星又推荐了毕懋康,毕懋康来了后又推荐了王徵,加上张世康也一直为这个小作坊征召各种能工巧匠。 即使他去年出征一年,凡是到了哪儿,也会让厂卫去搜罗匠人,但凡是有技艺高超者,都会被他带到这里。 以至于两年的时间下来,西山大营内的各种匠人已经达到了六百多人。 工坊虽然不大,而且除了遂发式火铳已经开始小规模量产,以及改良版纺纱机外,其余项目大多处于研制阶段。 但张世康相信,只要给他时间,有他把控着大方向,日后这里必然会载入大明的史册。 而距离这里仅仅三四里的地方,制造总局的建设也在大力推进,只待那边的工坊建造好,这个工坊的所有人员设施,都会直接鸟枪换炮。 “火器固然重要,但于朝廷而言,民生也很重要,但朕准许你去做,还有那些海贸,朕都不管,前提是你要管好那些军队。 流寇还未除灭,建虏还在张狂,这些你不可不放在心上。”崇祯皇帝环视了一圈这里的环境,扭头对张世康道。 “放心吧陛下,不会落下,您啊,还是目光不够远。 民生,就靠咱们百姓自己种地,就算种出花来,中兴也有个限度。 哪有出海去抢来得快。 至于流寇,臣最迟六月份,便准备再次出征,将李自成和张献忠一举荡平。”张世康信誓旦旦的道。 这片土地虽然孕育了如此多的人,但九年义务告诉他,三山六水一分田,生产力有限的情况下,想靠第一产业发家还是太难了。 所以必须放眼海外,大力研制火器和造船业。 但很显然,崇祯皇帝只听到了最后一句。 “六月出征?”崇祯皇帝目光立即变得炽热。 流寇不除,永远是崇祯皇帝的一块心病,但他之前并不想打乱张世康对于军务的计划,所以一听张世康六月便要灭流寇,很是有些激动。 “对,到那时江南江北的农作物,都可有收成,粮食短缺的情况可以缓解,正好趁着这个时机,去一趟川蜀。”张世康随口道。 “朕,等着你的好消息。”崇祯皇帝的心情一下子就好起来了。 不大会儿的功夫,那门新熔铸出来的铜炮已经被打磨完毕。 毕懋康让工匠把早已准备好的炮架与炮管组装。 张世康立即命令手下拉来一辆野战用炮车,一番折腾之后,五六匹马便拉着那炮车出了西山大营。 张世康带着一大波亲卫,一边护持着崇祯老哥一边跟着炮车往外走。 走了约莫一刻多钟,一行人走到西山的山脚下,那里是毕懋康选定的临时试炮地点,已经安装好了好几个木质靶子。 一群工匠在毕懋康的指挥下,将新炮架设好,而后是熟练的装填火药,又把与口径相符的铁弹以特制布料包裹,然后将炮弹压入炮膛。 一个匠人拎着个火把,往后看了一眼毕懋康,请求同意点火。 毕懋康又往后看了一眼张世康,张世康点了点头,同时对崇祯老哥道: “陛下,捂着耳朵啊,可特么响了。” 说着他自己就先捂上了耳朵,崇祯老哥这次很听劝,也捂上了耳朵。 那匠人得了令后,便将火把杵在了火绳上,而后撒丫子就跑。 这是新炮的第一次试射,谁也不知道是不是会炸膛,或者发生什么其他意外。 大部分人都躲在了三十步开外。 随着一阵黑烟腾起,片刻之后。 轰——的一声,新炮炸响了。 …… 第465章 黑火药改进问题 火炮发射后,黑烟更浓了,加之震颤之后扬起的尘土,炮架周围能见度很低。 三四十步外的靶子已经倒地,这说明火炮的发射没有问题。 于是张世康不顾烟尘,捂着口鼻便向那铜炮走去。 他要看看炮管有没有问题,这才是关键。 崇祯皇帝不知道怎么想的,也跟了过去,毕懋康和汤若望等人也相继朝着火炮走去。 但见那青铜巨炮仍旧稳稳的蹲在那里,整个炮管丝毫无损,唯有发射口残留着黑火药燃烧过的痕迹。 “这是……成了?”崇祯皇帝小声问道。 “至少第一步是成了,但这并不能完全说明。”张世康回道。 他毕竟还是懂点火炮的,初步的发射只能说明能用,但准头如何、射程如何、威力如何、炮管质量到底能承受多少次发射等等,都需要长时间的测试和验证。 接下来的半个多时辰里,张世康命令那些匠人不断的试射,开始全面测试新铜炮的属性,甚至将小弗朗机的那门样炮也拿出来对比。 经过不断的试射和统计,大约连着发射了二十多炮,工作仿制的铜炮炮管没有发生任何问题。 而在威力、准头、射程上,也几乎与小弗朗机的样炮等同,这就初步可以断定,新炮是成了。 张世康脸上带着一丝喜悦,当初汤若望承诺四个月之内仿制成功时,张世康心里还没底,以为这教士是在吹牛。 如今汤若望和毕懋康只用了两个多月便超额完成了研发,足以证明这教士是有真本事的。 而张世康不知道的是,汤若望为了传教,在西洋火器上是下足了功夫的,甚至专门撰写了一部叫《火攻挈要》的着作。 毕懋康虽然是精通火器,但却只精通大明的旧式火器,诸如神飞炮、迅雷铳、多管迅雷铳、旧式弗朗机炮等等。 两人最关键的不同,在于思维上,完成了文艺复兴之后的欧罗巴人,更善于将所有行业的细节规范化。 用多少料就是多少料,严格的遵循天平的极限,而大明更善于利用经验,比如少许比如适量。 至于这个少许是多少,适量又是多少,全凭老师傅的经验。 当然,在火器的研究上可能没这么夸张,但至少在其他行业上,这种情况十分的常见。 倘若完全让毕懋康来单独仿制,四个月时间大概率是整不出来的。 这并非出于经验上,而是思维上的落后。 “陛下,这火炮对我大明十分重要,这种炮一旦能实现量产,北伐收复失地,恐怕只是个时间问题。” 张世康小声的对崇祯老哥道,说罢还冲对方搓了搓手指,言下之意是得赏。 张世康重视科研,但光是重视是不够的,当工匠们超额完成了任务,该赏就得赏。 只有这样,才能匠人保持旺盛的士气,更好的投入工作。 既然崇祯老哥在,那这工作当然得老哥来。 周围的匠人都目光灼灼的看着张世康,张世康时常来西山大营,大部分的匠人都认识他。 此时他们还不知道张世康身边的人是谁,只以为是张世康在京城的勋贵朋友。 但听崇祯皇帝抬高的声调道: “毕懋康、汤若望研制火炮有功,朕心甚慰,当赏。 擢毕懋康为上轻车都尉,赏金三百两。 擢汤若望为轻车都尉,赏金两百两。” 这话一出就是个傻子,也知道面前人的身份,周围的匠人都吓了一大跳。 崇祯皇帝也仅仅在两年前来过一趟西山大营,那时候的近卫军还不叫近卫军,工坊里也只有茅元仪一个大佬。 而这些匠人可都是头一回见到当今天子,那份激动是难以言喻的,他们立即跪倒在地激动的冲崇祯皇帝行跪拜大礼。 “陛下,咱大明也没那么多黄金,您这老是赏赐假黄金,倒不如直接赏银子,国库还有不少银子咧。 还有啊,那些匠人也得赏,他们才是日后量产铜炮的主要班底。” 张世康小声的给崇祯老哥提议道。 大明缺金,在往前数上千年,这片土地都一直缺乏优质的金矿。 以至于历朝历代的天子赏赐有功之人,都很少真的赏赐黄金,崇祯皇帝之前赏赐的,全部都是鎏金的大铜锭。 如果铜也吃紧,干脆就是大铅锭,总之就是个荣誉。 好在是崇祯皇帝十分的听劝,立即就改口道: “改赏金三百两为赐银三千两,汤若望赐银两千两。 诸位工匠也有功劳,各赏银一百两。” 毕懋康在退休前,所任的最高官职,乃是正三品的侍郎衔,崇祯皇帝便赐给了他正三品的上轻车都尉衔。 这是大明武勋十二阶中的一个官职,大明的武勋和文勋基本就是个荣誉称号。 但自打张世康提升了官员的俸禄之后,但凡有个官职,哪怕是虚衔在身,俸禄也都算是优渥的,起码可以只靠着俸禄过上体面的生活。 而汤若望在此之前一直都是白身,他做梦也没想到仅仅凭着仿制火炮,有一天能成为大明的官员,轻车都尉乃是从三品,也就比侍郎低一级。 他十分高兴的与毕懋康一起,向崇祯皇帝口头谢恩。 周围的匠人就更高兴了,他们每个月的月银也不过一两多,这一下子一百两的赏银,足以抵得上他们好几年的薪水。 于是,破旧的工坊内都是称颂皇恩浩荡的感激之语。 但崇祯皇帝其实并没有意识到,一件火器能对大明有多大的改变,他只是基于对张世康的看重顺手为之。 “尔等在这里要好好办差,无忌让尔等做什么,尔等就好好做什么,朕也不会亏待了尔等,都平身吧。” 崇祯皇帝说罢,就与张世康上了马车。 张世康摆摆手,让毕懋康也一同上了马车。 毕懋康今年都七十了,对于这么个老科学家,张世康可宝贝的紧,三四里的返程,也不舍得让老头腿儿回去。 马车吱吱呀呀的往回走,张世康便又问起改良黑火药的事。 毕竟增加火器威力的方式就那么两种,一种是改进火器,一种是改进火药。 他本以为改良黑火药也不容易,就是想询问下进度,看看自己能否给出个其他的思路帮助毕懋康。 可没想到,毕懋康直接开口道: “公爷,您不说老夫都差点忘了,那黑火药您刚出去巡边没几天,老夫便取得了进展。 如今的黑火药,燃烧速度要比此前的能快上两三成。” …… 第466章 定装纸壳弹 “艹!这么快?毕老牛逼啊!” 张世康惊喜出声,引得崇祯皇帝一皱眉。 心道商税改制和土地改制成功时,都没见到这小子这么高兴,一门火炮和什么黑火药,凭什么就让这小子如此惊喜。 毕懋康倒是显得非常的平静,毕竟七十岁的人了。 “这都多亏了公爷的提点。” 说着毕懋康就将大致的改进过程讲给了张世康听。 黑火药的三大原材料,木炭、硫磺和硝石自不必说,已经使用了上千年。 经过长时间的使用和改良,目前的黑火药配方已经达到了这时候科技水平的最佳配比。 张世康此前说让加点砂糖试试,毕懋康起初还没太当回事,觉得糖是吃的东西,怎么能加到火药里。 可琢磨了两天,毕懋康也没有头绪,于是就还真的加进去一点糖尝试了一下。 起初效果还不理想,也不知道加入砂糖的比例,但测试了两天,毕懋康就发现,似乎还真是能加剧火药的燃烧。 但很快新的问题就出现了,那便是砂糖很容易分层,与火药融合在一块,只需要晃一晃容器,砂糖就能与火药分离开。 可这难不倒毕懋康,这其实是黑火药的老问题。 这是由于木炭、硫磺和硝石的比重不同,运输过程中几经颠簸,木桶的每一次晃动,都会造成各种原料的分层现象。 而如果到了前线,士兵尝试重新混合的过程中,粉末与空气充分混合,又极容易发生粉尘爆炸。 到了后来,工匠们便会尝试在火药的加工过程中加入水、酒,甚至尿液等液体偏方。 毕懋康就将砂糖按比例与水混合,掺入黑火药中。 于是奇迹就发生了,用砂糖水浸润干结后的火药,不仅形成了结构和配比都很稳定的颗粒。 颗粒内部干裂形成的缝隙,更让火药的燃烧速度有了质的飞跃,几乎可以称之为爆燃。 三四里的距离,一行人很快便回到了西山大营的工坊内,于是毕懋康便开始给张世康演示。 他拿出旧有的黑火药,以及掺入砂糖水干结后的黑火药,并将板结的黑火药用木杵捣碎,形成了比原有黑火药颗粒更粗的形状。 而后毕懋康将两份同样分量的黑火药都倒在了一块石板上,用手将火药捋成大约一尺的长度。 毕懋康取出两个火折子吹了一下道: “大人请看。” 说着他左右手将两根火折子同时放在两份长度、重量相同的火药长龙上。 工坊内顿时冒起黑烟,而张世康的眼睛则一直钉在在爆燃的火药上。 但见掺入了砂糖水的那一份火药,燃烧速度奇快,旧配方黑火药刚燃了三分之一时,新黑火药已经燃烧了一半还多。 试验完成后,张世康大喜过望。 “此事没让那汤若望知道吧?”张世康谨慎的问道。 “回公爷,没有,仿制铜炮的大部分事宜,皆是汤教士负责的,汤教士在改良火器上是很认真且严谨的,从不关注此事之外的事。 除了总是爱给身边人宣扬他的主之外,汤教士人挺好的。” 毕懋康沉声道。 他其实十分不理解,为什么这点事还要瞒着汤若望,人家不远千里,来到这小作坊里,是拿出了全部的精力在完成铜炮的仿制工作。 而他们不仅连火药的事要瞒着,还有其他另外几个项目也要瞒着。 “毕老是不是觉得我有点小家子气?”张世康笑道。 “公爷,属下不敢。” 毕懋康哪儿会承认,但张世康是谁,立即就看出来了: “哈哈哈!毕老说谎。 老话讲的好,音乐无国界,但音乐家有国界,科学家也有国界。 毕老现在或许不理解,或许现在的满朝文武都不会理解,但以后总会理解的。” 张世康认真的道。 如今的人对于技术的封锁之所以不够严密,张世康想了想,大致觉得应该还是交通不便。 就比如欧罗巴人和目前的大明一样,距离那么遥远,自打有历史记载以来,数千年西方都未与东方有过交流。 而欧罗巴人与东方王朝的真正大战,还得从1840年开始算。 可到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各国对于科技上的封锁就极速的加速了。 原因也很简单,老子造出了厉害的武器,一旦传给其他国家,其他国家是真的可能拿着自己的研究成果来攻打自己的。 而反观现在,即使发生战争,基本也都是死敌之间的战争,也就没人会想过封锁什么科技。 诸如现在的小弗朗机人和荷兰人,小弗朗机人卖给他的铜炮,就是他们国目前最好的炮了。 得亏是张世康没认识什么厉害点的荷兰人,否则张世康怎么着也得尝试着问问,盖伦船肯定是能买到的。 但张世康听说,荷兰国作为海上马车夫,拥有全世界最高超的造船技术,此时已经可以开始建造三层甲板战舰了。 所以,当大明在某一方面取得了领先,张世康最先想到的,就是一定要严格保密。 “哦对了,这新火药可曾尝试过,用火铳或者火炮。”张世康又问道。 “回公爷,已经试过了,威力和射程都有增加,但如果新火药放多了,容易造成火铳炸膛。”毕懋康道。 “嗯……这倒是个问题。”张世康抚摸着自己没有胡须的上巴陷入了沉思。 火药加白糖能够引起爆燃,大概是因为白糖与火药发生反应会释放更多的气体,让火药更充分更快速的燃烧。 这就造成威力是变大了,但如今的制作工艺,制作出来的火铳不够结实,甚至到了无法匹配更大威力火药的地步。 这与落后的冶炼水平,以及粗糙的打制工艺也有关系。 火炮还好点,毕竟炮管足够厚重,再加上铜的熔点和延展性都比这时候的铁要好。 但若是把火铳的铳管也用铜来制作,户部尚书海中期不会答应,估计崇祯老哥也没辙。 大明实在是太缺铜了。 而现在的新式铜炮还只是刚完成研发,之后要量产的话,还需要更多更多的铜。 想着想着,张世康突发奇想的道: “毕老,你看能不能这样,既然火药放多了会造成炸膛,太少又影响威力。 那咱们能不能将火药定量,用硬纸卷成筒状,放入称好重的火药,甚至还能将弹丸也放进去。 这样不仅不用担心炸膛问题,或许还可加快换弹药的速度也说不定。” …… 第467章 试验田 “公爷所言,确实是老夫从未想到过的思路,老夫记下了。”毕懋康道。 对于张世康的话,毕懋康这次再也不敢忽视了,虽然他仍旧不明白,面前的小公爷年纪刚过二十,为何却知道那么多的东西。 但这都不重要。 毕懋康本就对火器很有研究,十分清楚提高换弹速度,对战争的影响有多大。 或许仅仅是这么一个小小的改动,就可以改变一场战争的形势。 “嗯,黑火药的威力也就那样了,据我所知,这世上还有非常多比黑火药更厉害的火药。 其中有一种火药,不仅威力比黑火药大,而且燃烧还不产生烟雾。 毕老知道的,黑火药燃烧非常影响视线,若是能研制出那种无烟火药,便能极大的提高射击的精度。”张世康想了想又道。 “公爷,老夫从未听说过,这世上还有不起烟雾的火药?”毕懋康皱眉道。 “当然有,不仅有无烟火药,还有无烟煤,有太多神奇的东西。 甚至无烟火药的威力,都排不上号,再厉害点的,我知道有个叫tnt的东西。 就咱们这老大的一个工坊,只需要一斤不到的tnt,就能把这里炸个七零八落。 不过,那玩意儿就不是火药了,是炸药。”张世康用自己浅薄的关于火器的理解,对毕懋康解释道。 火药和炸药的区别,张世康是知道的。 无烟火药和tnt,张世康也是知道的。 但无烟火药和tnt怎么搞出来,他就不知道了。 所以,对于毕懋康、王徵这等理工大佬,张世康只敢说自己比较肯定的概念。 对于不太清楚的猜测,也会告诉他们,这是他的猜测。 他等于是直接提供了一个目标,而且肯定向着这个目标前进是对的,至于怎么走到这个目标,就是这些理工大佬的事情了。 之所以不乱说,是因为一旦说错了,或许就要使太多的匠人浪费精力。 “火药……炸药,炸药的说法,老夫倒还是头一回听说。” “简而言之,火药是燃烧,炸药是爆炸,这跟化学有关,唉,现在还是没条件。 无烟火药毕老还是可以琢磨琢磨,但tnt就算了。”张世康摇了摇头。 这时候连元素周期表都还没有,合格的玻璃烧杯也没有,根本就无从下手。 “既然新式铜炮已经研制成功,接下来便是量产的事情。 这估计要等到制造总局那边的火炮工坊建造好,才可以开始量产。 但在此之前,咱们还需要培养更多的火炮匠人,此事便交给毕老了。” 参与仿制这种铜炮的,负责人是毕懋康和汤若望,参与的匠人也只有二十多个。 但倘若要实现量产,起码得教会更多的匠人才行。 “属下领命。”毕懋康欣然领命。 “嗯,这个事儿还是得保密的,所以征召匠人的时候要仔细筛选,勿要让咱们的核心技术外泄。” 张世康交代完了此事后,又与毕懋康聊了会儿。 给枪管拉膛线的事儿,不出张世康的预料,没有任何的进展。 张世康倒是也没有太过失望,毕竟膛线这等技术,在这年月,还是太过超前了,根本就没有那个工业水平。 接下来,张世康又带着崇祯老哥,去找了王徵负责的项目,主要是玻璃和水泥的研制。 水泥的研制仍旧还处在搜集原料的阶段,火山灰这玩意儿北京城可没有,但据王徵调查,他打算用笨方法,命人去云南一带先运回来一部分。 不论如何先尝试了看看行不行再说其他,倘若火山灰与生石灰等混合了,真能达到张世康所言的坚固程度。 那剩下的便是如何解决大批量运输的问题了。 相比于水泥,玻璃的进度就好了不少。 毕竟早在一千多年以前,老祖宗就会烧制琉璃了。 而琉璃与玻璃的烧制方法大差不差,无非就是原料的问题,王徵便命人从不同地区取材。 如今经过反复试验,已经可以烧制出几乎完全透明的玻璃,只是还有其他不少的瑕疵需要解决。 张世康照例嘉奖一番,走的有点累了,张世康便带着崇祯老哥去了营房里暂歇。 “陛下,如何?”张世康一边喝茶一边询问崇祯老哥道。 言下之意,是问这老哥,看看有没有找到感兴趣的爱好。 之前崇祯老哥搞那些木匠、钓鱼还有炼丹,张世康觉得都太扯。 倒不是说钓鱼和木匠活儿有什么不好,而是对于天子而言,搞点跟科学相关的爱好,对一个国家而言是件好事。 常言道,天子爱方士,天下人都学之,如果天子爱搞发明、搞火药、搞炸药,那天下人都去学,大明很可能在火器上就能更快腾飞。 但崇祯皇帝很明显没有理解张世康的‘苦心’,他表情很是平静的道: “那些玩意儿多是杀人利器,朕身为天子,当仁政爱民,怎可天天琢磨怎么杀人? 至于那什么玻璃水泥,玻璃朕见过,不过奇淫巧技,于国于民无益,朕并不如何感兴趣。” 张世康的嘴角翘了翘,心道您是不用琢磨怎么杀人,但倘若别人都一直在琢磨怎么灭了你,你又当如何应对? 不过这老哥脾气倔,张世康是知道的。 见崇祯老哥对这些都不感兴趣,两人暂歇之后,张世康便又带着崇祯老哥踏上了寻找爱好的下一个场所——宋应星的试验田。 清退田亩重新丈量分配之前,张世康就以制造总局的名义,为宋应星专门分配了整整五千亩的试验田。 这些试验田除了试种玉米、花生、土豆、红薯等新作物之外,将来也负责大米、小麦等大明现有作物的培育和改良。 当然,如今的当务之急,仍旧是新作物的育种。 用这五千亩地,种出来更多的土豆、红薯等种子,用于在整个干旱地区的北方推广耕种,这是张世康与宋应星在去年年底,就定下的计划。 此时正值四月中旬,而土豆红薯等新作物早在三月初天气回暖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种植。 当张世康与崇祯皇帝抵达了试验田时,地里已经满是一片片绿油油的新作物苗子了。 不少苗子已经长了半尺来长,暖风一吹随风摇摆,充满着朝气。 有雇佣的农夫在给苗子松土,也有在除草的,张世康放眼望去,愣是没找到宋应星在哪儿。 但他扭头一看,发现崇祯老哥,望着青翠一片的试验田,眼睛放出了光。 …… 第468章 这是……喜欢上了种地? 崇祯皇帝的皇城内,种植着许多的树木花草,这些植物有常绿而不惧寒冬的,也有应季落叶的。 不知道是常年呆在宫里,还是怎么的,崇祯皇帝早已习以为常。 皇宫里的树木许多比崇祯皇帝的年龄都要大,崇祯皇帝忧虑于朝政,也从来没有仔细的观察过。 可是当他走入原野,看着那满地绿油油的嫩芽、苗子随风飘荡,不知道怎么的,崇祯皇帝突然被触动。 “无忌,这些便是你所说的新作物?”崇祯皇帝指着那些苗子道。 “对啊陛下,那应该是土豆,那边那一大片,应该是地瓜,也就是红薯。 那些尺把长的,应当是玉米,也不知道宋老把番茄、辣椒之类的都种哪儿了。” 张世康一边寻找宋应星一边暗自嘀咕着,崇祯皇帝却缓缓的蹲了下去,伸出手来轻轻抚摸土豆的幼苗。 他观察着幼苗的叶片,又摸了摸幼苗的根茎,突然发现有片叶子上一条小青虫正在啃食叶片。 于是崇祯皇帝就伸手将那叶片上的虫子摘了下来,放到自己的脚下踩死。 整个过程中王承恩都未在崇祯皇帝的脸上发现厌恶、恶心之意,正相反,反倒是看到了一丝呵护的意味。 这时候,宋应星终于发现了张世康的到来,正从远方向张世康一边打招呼,一边迎了过来。 宋应星穿着一副农人的打扮,刚才正指挥农夫浇水。 这一片五千亩的试验田,足足雇佣了两千名农夫负责耕种,而且征召的都是老实本分、又很会种田的农人。 毕竟试验田的活儿是个长期活儿,待遇给的也很不错,顺天府周围的百姓都很卖力的除草、浇水和除虫。 但宋应星走了几步表情就变了,由走变成了跑。 因为他看到了天子。 “公爷,你怎么把……那是……天子?”宋应星也不知是惊惧还是跑的太急,说话都有点大喘气了。 “陛下正好无事,就一块出来转转,宋老,这些苗子长得挺好呀!”张世康高兴的对宋应星道。 然而宋应星压根没理会张世康,而是走到崇祯皇帝面前躬身行礼。 而此时的崇祯皇帝……正蹲在一行行土豆苗里拔草呢。 “宋卿,这些苗子,需要多久长大,又需要多久成熟?”崇祯皇帝头都没抬,问宋应星道。 宋应星之前也曾任过地方小官,崇祯皇帝这么称呼倒是也合适。 “回禀陛下,这跟天气有关系,以咱们北方的气候来看,大约两个月便能长大,四个月便可成熟。”宋应星十分恭谨的道。 “这土豆,好养活吗?”崇祯皇帝又问。 “回禀陛下,这种作物草民也是头一回种植,但据公爷说,这作物相比于稻米更耐旱,应当是好养活的。”宋应星回道。 紧接着崇祯皇帝又问了一大堆关于种植的问题,张世康都有点愣了。 他带着这老哥溜达了这么久,本想着这老哥能学个高大上的爱好,比如火器,比如化学,再不济学一学玻璃制作也成啊,弄成了,说不定就能赚大钱。 可这老哥转悠了一大圈,这是……喜欢上了种地? 崇祯皇帝问完了土豆,又自顾自的往旁边的红薯地走,紧接着又看了番茄和辣椒等其他作物。 有不明白的,崇祯皇帝都直接问宋应星,竟将张世康都晾在了一边。 一直到夕阳西下,该回去的时候,崇祯皇帝才踌躇满志的对张世康道: “无忌呀,朕打算在宫里开出一块地来,种上些土豆瓜果,朕要亲自耕种!” 崇祯皇帝说这话时,脸上隐隐还有兴奋之意,似乎都有点迫不及待。 “陛下呀,这……种地?未免有点太丢份儿了吧?您好歹干个木匠活儿,那些朝臣也没人说啥。” 张世康无语的道。 “哼,我大明以民为本,民又以食为天,粮食就是我大明的根本。 朕身为天子,亲自去体验百姓的艰辛,这有什么丢份儿的?”崇祯皇帝十分不满的瞥了一眼张世康道。 “啊对对对,陛下喜欢种,那便种呗。”张世康脑子多活道,立即转变了态度。 反正不管什么爱好,只要能有益身心,又不伤及他人,那就都是好爱好。 于是崇祯皇帝终于满意的望着夕阳咧嘴笑了笑。 宋应星赶紧命人取来了土豆和红薯以及番茄、辣椒等种子,并交给了王承恩保管。 崇祯皇帝便拿起一块土豆来观看,又摸摸那一捆红薯秧子,似乎都有些爱不释手。 趁着崇祯皇帝与宋应星副手的交谈期间,张世康才终于得空与宋应星问询关于新作物推广的情况。 土豆大约将在三个月后成熟,到时候这数千亩地的果实,都将作为运往山西、陕西、河南、山东等地推广种植。 “公爷,老夫以为,首先便应借用官府的力量,宣传新作物的产量以及优点。 这样待老夫将新作物种子运过去,百姓也好接受一点。 而且官府也没必要强制种植,而是应该引导,比如山、陕山地多,可以鼓励他们先种植在不利于小麦生长的地方。 只要百姓种上一季,知道这新作物要比小麦等产量高很多,而且更容易养活,到时候即使官府不管,百姓也会自发种植。” 宋应星平静的道,这些都是他近来考虑过的,张世康闻言便点了点头。 “到时候这些种植的农人,宋老也要带过去一些,不能种子丢过去就不管了。 这些作物如何养殖,得让他们一并给百姓普及。”张世康想了想道。 “公爷放心,老夫会留意的,唉,老夫现在忧虑的是另一件事。”宋应星叹了口气道。 “哦?宋老有何难处,说给我便是,何必叹气?”张世康皱眉道。 “公爷此前给天下人分配了土地,就连所有的匠户也都分到了土地。 朝廷还取消了户籍的限制,自此大明再无农户、军户、匠户的分类。 站在民生的角度来看,朝廷如此改制,是取消了百姓肩膀上的枷锁。 朝廷又是减免百姓的欠赋,又是免除今年的田赋,百姓固然欢欣鼓舞。 就连不少的匠户,也都丢掉了手里的活计,回老家种田去了。 可是公爷,倘若匠户都去种田,咱们的制造总局怎么办? 那里可是需要海量的各类工匠啊!” …… 第469章 阶级平衡 自古以来,改革都是牵一发动全身的大事。 而大明这两年来的改革,可以说是大刀阔斧了。 所以改制的过程中,产生的一系列问题也非常多,户部自打去年开始,开足了马力,一直到现在,户部都是六部里最忙碌的衙门。 这主要是因为不论是土地改制还是税制改制,亦或是户籍、挖渠都跟户部有关系。 改制过程中的问题,也一直都在解决,但总是解决了这个,又冒出新的问题。 这便是大刀阔斧的弊病了,张世康倒是抱着,只要对底层百姓足够善待,不论如何大明都不会乱起来的念头。 但还是有些改动,造成了不好的影响,而宋应星所说的顾虑,只是其中之一。 是啊,又免欠赋,又免今年田赋,朝廷还花费巨额钱粮挖渠。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朝廷是要大力发展农业呀! 待遇提上来了,枷锁也去除了,谁特么还当苦哈哈的匠户呀? 从古至今都存在着鄙视链,大明也是如此。 士农工商是鄙视链,三教九流也是鄙视链。 骑兵鄙视步兵,步兵鄙视火器兵,火器兵鄙视卫所兵、鄙视军户,军户鄙视匠户,匠户……匠户没什么好鄙视的。 军户是曾经卫所将领的农奴,匠户是官老爷、士绅老爷的免费工人,不仅被人白嫖,还要挨骂,连顿饭都没有。 若是朝廷有大活儿需要更多的匠人,便会征召外省的匠人去进京帮工,路费没有,伙食自备,到了做工的地点,不好意思也没工钱,顶多管你一碗稀饭。 这样的待遇,还是处于鄙视链的最底端,谁特么还当匠户? “眼下制造总局的几个比较着急的工坊,再有一两个月的工夫也该完工了。 不论是那遂发式火铳,还是老毕他们在研制的火炮,亦或是那改良过的纺纱机。 倘若需要量产,都需要数量庞大的各类匠人,虽说只要提高每月的薪水,总能征召到一部分。 但是公爷,短时间内还成,长此以往,等这批老匠人都习惯了种田,而忘了手里的技艺,传承便没了,而且几十年后又从哪儿招募匠人?” 宋应星十分忧虑的继续道。 张世康闻言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这是一下子给种地这部分的百姓好处太多,以至于阶层都有些失衡了。 不过张世康只皱眉了片刻,便释然。 平心而论,免除旧有欠赋,和今年的田赋,都是张世康建议的,那是因为底层百姓实在太苦了,去年又因为动乱耽误了不少地方种田。 但倘若说给的好处太多,却也不对,而是因为单单给了农人优待,却没有对匠户做平衡。 “也该提升一下匠人的存在感了。 宋老,我打算给匠人整理一套完备的优待体系。 将各类匠人分级,设定各自的标准,由官府来负责考核,以木匠为例,除了学徒之外,往上是一级木匠,二级木匠,三级木匠。 具体分几级,这还需要宋老、毕老等专家来定。 但是这待遇,最低一级应当比农人的收入要高。 对于朝廷鼓励的工科,比如火器相关、船舶相关,收入要更高,除却雇佣所得外,凡是拥有朝廷重视的工科相关等级,朝廷可按月发放补贴。 此为其一。 其二,凡是有绝活儿的匠人,如果愿意将自己的绝活儿着作成书,可向朝廷申请大额赏金。 这是我认为也很重要的事情,之前我就对宋老说过,我大明总是喜欢以师徒来传承技艺。 还总是有传男不传女、传子不传外人、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等等的说法。 我认为这都是非常不利于技艺传承的,是以,宋老也应该带头告诉目前的匠人,鼓励他们把自己的技艺教给征召的学徒。 当然,光是口头鼓励是不够的,便可以以出师学徒的数量给予银子奖励。 其三,待制造总局整体完工之后,我还想建立一所专门的工科、理科学堂。 到时候那些着作成书的技艺,就都有了用场,至于具体的细节,估计还需要宋老、毕老你们来完善。 宋老觉得如何?” 张世康说了很多,一边说他自己也在思考,宋应星却是越听越惊讶。 他此时与毕懋康有着同样的疑惑,若说张世康在兵家之事上有天赋,正如同那冠军侯霍去病一般,他们会觉得厉害,但不至于太过惊讶。 可是张世康表现出来的,实在是太全面了。 不仅熟悉军务,还懂农事,还懂政务改制,懂火器,如今更是连如何宏观调控匠人这一职业,都说的头头是道。 而张世康在两年多前,甚至还是个白身,这两年多的功夫,光是凭借军功,就从伯升到了侯,如今已然是国公了。 这在一个年仅二十一的年轻人身上,实在是太过于吓人了。 “公爷,老夫以为此计可行,不过……” 宋应星往崇祯皇帝那边瞄了一眼,发现崇祯皇帝还在与他的手下问询关于种植的具体细节,这才压低声音道: “不过公爷,您应当也知道,一旦官府可以掐住百姓的脖子,便会滋生一系列的腐败问题。 倘若需要官府来考试,匠人才能拿到自身匹配的等级,老夫担心日后会出问题呀! 还有便是您说的补贴,公爷,朝廷今岁的开支必然是很大的,倘若再增开支,老夫担心倘若财政无法实现收支平衡,长此以往,并非好事。” 宋应星毕竟身处大明,并不知晓商业的巨大前景,更是看不出工业的发展趋势,是以有自己的担忧。 但这在张世康的想法里,反倒不是最大的问题,他想了想便道: “宋老,未来朝廷对于腐败问题,将会是零容忍,我会要求厂卫按照祖制严格执行,也会增加厂卫的人数,做好监察问题。 一旦发现,全部剥了他们的皮,让全天下官员看看,给他们提了薪俸,倘若还不知足,有多少杀多少。 至于收支平衡,短时间内恐怕难以做到,但是宋老要相信我。 最多三年,你便会知道答案了。” 张世康十分笃定的对宋应星道。 …… 第470章 清蒸鲤鱼 张世康本不是轻易许诺的人,但现在这个三年的字眼,他跟崇祯老哥说过,跟虎贲军的将领说过,现在跟毕懋康和宋应星也要说。 这当然不是张世康飘了,而只是想增强宋应星他们的信心,让他们明白,自己没开玩笑,也不是在吹牛逼,按照他说的去做,准没错。 没办法,虽然手里握着的权力足够大,但他的年纪还是太年轻了,还要在各种真大佬面前指点他们本来的专业。 这就跟小屁孩教资深钓鱼佬钓鱼一样,你还得让钓鱼佬相信,听了我的话,能钓更大更多的鱼。 见天色已晚,张世康便带着崇祯皇帝坐上了回京城的马车,而一路上张世康还在琢磨如何调动匠人积极性的问题。 可崇祯皇帝抓着一袋子各种种子若有所思,他还在想着刚才那老师傅教给他的种植方法。 就比如那一捆红薯藤,那老师傅说所有的红薯都已经种植下去了,说用红薯藤也能种出红薯来,就从红薯地里给他剪了一捆。 老师傅虽然说就算晚两天也能成活,但崇祯皇帝就不信,他担心藤蔓蔫了就整不活,是以如今心里就想着,赶紧回去,等明天闲了就要先种红薯。 “陛下啊,臣估计明后天,得跟海中期他们开个会。 议一议提升工匠待遇的事儿,你说咱们如果把理工科也加进科举里头,可不可行?” 这时候的传统观念,不仅不在乎明算,工匠更是处于鄙视链的最底端。 但张世康心里却清楚,科技的发展,绝对离不开各种大发明家,而这些所谓的大发明家,其实都是各类匠人。 工业革命的诸多成果,也都是欧洲的诸多工匠在工作的过程中发明和改进的。 农业可以养活百姓,但却很难使国家强大,而工业才是强国的真正利器。 不论是给工匠分级,还是提高他们的收入,看似是给予工匠们更好的待遇,但其实仍旧没有很好的上升渠道。 就比如负责建造宫殿、桥梁、打制各种器械、冶炼等等诸多的项目,但工部的高官,都是进士科出身。 这些进士四书五经倒是滚瓜烂熟,但你倘若问他怎么冶炼钢铁、怎么改进冶炼技术、怎么提高冶炼温度,估计都得傻眼。 这就很不合理,但倘若工部都是各种理工大佬,会化学实验、会冶炼还精通数学,那就又是另一副样子了。 张世康说罢,没听到崇祯老哥的回应,就拿胳膊肘杵了一下。 “啊?无忌你说什么?” 崇祯皇帝很明显在琢磨其他事,连张世康的叨逼叨都没留意。 “陛下呀,你怎么能这样? 你乃一国之君,臣这是在跟你讨论有利于中兴大明的大事!” 张世康满脸的黑线,便将自己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这崇祯老哥不喜欢妹子,也不爱练字那些高雅的爱好,此前只是一门心思的处理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奏疏。 张世康觉得这么苦逼早晚身体遭不住,便也希望这老哥能寻摸个爱好,可没想到……折腾了好几天,这老哥……竟然对种地这么感兴趣,他也实在是无语了。 “哦,你说这个啊。 你便与海阁老他们商议一下,倘若他们不反对,那便可以尝试。 朕信任你。” 崇祯皇帝明显心思没在这上头。 虽然给科举加新科目不是小事,倘若是其他臣子提出,崇祯皇帝当然不会这么说,毕竟科举乃是国之大事。 但这建议是张世康提的,那就另当别论了。 张世康虽然年纪轻,但近两年的改制,还是有目共睹的,每一次改制都是卓有成效的。 当然,即使没有成效,或者起到不好的效果,崇祯皇帝也不慌,之前那么乱,这小子都能拨乱反正,他才不担心。 若是事儿没办好,就拿这小子是问就是了。 “感谢陛下百忙之中还不忘敷衍臣。”张世康撇了撇嘴道。 可崇祯皇帝连搭理都没有搭理,脑子里全是那些老师傅教给他的种植各种瓜果需要注意的事项。 马车行到皇城,崇祯皇帝下了马车,还不忘让王承恩小心点,别弄坏了那袋种子。 但是却忘了跟张世康道别,走出几步才似乎想起来。 “无忌啊,后天朕就不去天津卫了,哦,你倒是可以带上太子和坤仪他们俩。” 说罢,崇祯皇帝便头也不回的往宫里走了。 徒留下张世康砸吧了一下嘴,觉得崇祯老哥变了。 他们俩原本还约好,一块去天津卫视察造船厂和军港的建设情况呢。 等张世康回到英国公府时,天色已经黑了。 凑巧的是,张世康刚进门儿,就见到自己老爹背着手回来了,脸上似乎还很高兴。 张之极的身后带着俩家丁,其中一个家丁拿着渔具,另外一个家丁提着一只木桶,张世康歪头瞥了一眼,里头竟然有两条鱼。 “爹啊,没去街上多转两圈吗?”张世康笑呵呵的道。 他爹已经连着空军三天了,今天这钓回来两条鱼,怪不得这么高兴。 男人的快乐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国公府家大业大,什么鱼都买得起,但再贵的鱼,也敌不过自己辛辛苦苦钓出来的宝贵。 张世康以前是见过钓鱼佬钓到大鱼,背在身上到处炫耀的。 “你爹我有这么肤浅吗?”张之极不满的啐了一句,而后自顾自的去换衣服,完了还不忘让家丁把那两条鱼送到厨房: “一条清蒸,一条红烧。” 张世康扒拉了那两条鱼,发现一条是鲤鱼,另一条也是鲤鱼。 清蒸鲤鱼,老爹认真的吗? “三公子,老爷刚才在街上都转悠一个多时辰了,若不是天黑,他还想去泰宁侯家呢!”一个家丁小声对张世康道。 张世康闻言哈哈大笑,而后便也朝着后院去了。 他刚到了后院,就看到老管家拿着一个木匣子过来。 “三公子,南京那边的有东西来。”说着就将那匣子递了过去。 南京那边,张世康能想到的,就只有陈圆圆那几个丫头。 张世康回到屋子,便打开了那个木匣子,最上面放着个信封,一看上面的字,果然就是柳如是那几个丫头的信。 于是张世康便坐在桌前拆开了信封。 “夫君,见字如面。 ……” …… 第471章 家事 陈珠儿给张世康端来茶水,张世康把茶水放桌子上,环着陈珠儿的小蛮腰,就把她拉到了自己的怀里。 陈珠儿俏脸一红,张世康用手抚摸着陈珠儿的肚子道: “孩子老实不老实?” “夫君……才三个月……”陈珠儿把脑袋靠在张世康的肩膀上道。 过年的时候,张世康没少做贸易,虽然都是采取的境外贸易,但次数多了,还是中了招。 不过张世康巡边的时候压根不知道,也是从宣府回来的时候才知道。 当时陈珠儿都吓坏了,她不过也才十八岁,哪儿经历过这种事。 而她的身份也不过是个通房丫头,在男主人成婚并且诞子前,按照这时候的风俗,她一个丫头是不允许给主人生孩子的,就算是有,也得打掉。 张世康出征在外,陈珠儿没了主心骨,得亏是张世康很早以前就跟她说过,有了身孕就生,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夺走他的孩子。 但陈珠儿还是不敢跟任何人说,张世康不知道这妮子那三个月是怎么度过的,只知道他回到家的时候,陈珠儿扑到他怀里哭了好久。 当得知陈珠儿有了身孕的时候,张世康还是很高兴的,毕竟这是他在这世上的第一个孩子。 至于大明所谓的封建陋习,张世康才不在乎呢。 谁敢杀他的孩子,他就杀谁。 不过张世康倒是也一直没跟老爹老娘说,一来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二来这几天他自己也在里外忙活。 包括南京城的那七个妹子,反正张世康是没说,就是不知道他老爹知不知道。 “或许,你肚子里的娃儿,当不成老大喽。”张世康在陈珠儿脸颊上亲了一口,将手里的信递给了陈珠儿。 那封信是南京城的七个妹子共同写的,每一段的笔迹都有不同。 信里一开始是诉说对张世康的思念,而后又说了她们有在好好学习明算相关的书籍。 但最重要的是,陈圆圆、顾横波、李香君三女都怀了身孕。 去年在南京城的冠军侯府,张世康可没少折腾,甚至还玩过大被同眠,三方、四方贸易。 虽然也会有境外贸易,但由于那段日子美酒佳肴夜夜笙歌,以至于心里想着境外,结果没撑住,都成了境内贸易。 当时张世康就想着,自己耕耘那么久,会不会长出苗子。 他并非不想要孩子,身为当朝顶级勋贵,多少孩子他都养得起。 主要是考虑到不论是陈珠儿、还是陈圆圆她们,年纪都才刚刚十八,生孩子总归是有风险的。 但此时很显然已经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了。 按时间算,陈圆圆三女应当都是在去岁九月份的时候怀上的,如今已经是四月份,也就是说,三女肚子里的娃已经七个月了。 七女中,柳如是今年二十三岁,年龄最大,刚知道这个消息时,柳如是觉得张世康在外出征,不想让他分心,于是也没有将这个消息告诉他。 但随着三女的肚子一天天变大,柳如是没了法子,还是通过张世康留在南京冠军侯府的厂卫等侍卫,将这个消息递送给了张世康。 信里,七女虽然不想让张世康担心,但张世康还是感觉到陈圆圆等女的焦虑情绪。 也难怪,都是头一回怀孕,他这个夫君还不在身边。 可七女估计是感觉自己身份低微,并不曾在信里说要来京城,信的结尾柳如是还勉励他,要好好为朝廷效力,不必为她们担心云云。 匣子里除了书信外,还有几盒柳如是她们亲手做的点心。 “原来……是南京城的姐姐们。”陈珠儿也看了一遍那信,嘴里喃喃的道。 张世康在南京城纳了七女的事,并未瞒着陈珠儿。 当然,陈珠儿与七女一样,也并不敢对此表露任何的不满。 张世康不是一般的男人,他不仅是国公府的三公子,也是世袭的国公,当朝的兵马元帅。 陈珠儿作为张世康的第一个女人,已经很满足了。 “我把她们都接过来怎么样?”张世康用下巴蹭着陈珠儿香香的脖颈道。 “都……都听夫君的。”陈珠儿害羞的道。 按理说,不论是陈珠儿,还是陈圆圆她们,都是不够资格叫张世康夫君的,毕竟身份在那摆着,而且都还没过门儿。 奈何张世康都只允许她们称呼自己为夫君。 “嗯,得快点了。”张世康长出一口气道。 “夫君说的是,倘若那三位姐姐已经七个月身孕,要接回来的话,自然要快些。”陈珠儿小声道。 这时,外房的丫鬟过来,说晚饭已经准备好了,他老爹喊他一块去吃饭。 张世康这才放开深入的手,让陈珠儿去休息,自己则心情复杂的去吃饭。 陈圆圆等女怀孕的消息,着实让还没当过爹的张世康心里有点不安生。 有一个孩子,和一下子有四个孩子,心情是不一样的。 张世康感觉这两三年来,就跟做梦似的。 等到了吃饭的地方,老爹老娘以及其他家人都已经在等着了。 封建社会规矩森严,张之极不动筷子,其他人都不得动筷子。 得亏是张之极性格随和,张家平日里只晚上正餐时才一大家子坐一起吃,其他两顿饭都是在各自房里吃。 眼瞅着张世康过来坐下,张之极才拿起了筷子,老头儿第一筷子,果然是自己钓的那两条鲤鱼。 不过清蒸鲤鱼似乎并不怎么可口,张之极只吃到一嘴的刺,便又放下了筷子,并把目光看向了张世康道: “儿啊,爹有事儿要跟你说。” “爹啊,儿有事儿要跟你说。” 可哪知道,张世康也心事重重的同时开了口,这倒把张之极整的一愣。 “爹先说。”张世康嘿嘿笑道。 张之极胡子翘了翘便道: “儿啊,你今年也二十一岁了,老大不小了,老大光孩子都俩了。 你娘让泰宁侯夫人给你说了三次媒,你都不去看看,你到底是怎么个想法?” 得,之前还是暗地里催,现在当着众家人的面,都催到台面上来了。 小妹张婧奕看到三哥被催婚,幸灾乐祸的向他吐舌头。 张世康才不惯着,将食指弯曲给了张婧奕一个糖炒栗子,心道若不是你三哥给你顶着,你这丫头早该嫁人了。 不过此时的张世康稳如老狗,他端起粥喝了一口。 见老爹和老娘都静静的等他回话,这才漫不经心的道: “爹,娘,儿在外头的四个老婆都怀了身孕。 可儿还没成婚呢,你们说,这可咋整?” 第472章 谁当老大呢 啊? 张世康说的随意,可张之极和孙氏闻言都愣了,两人对视一眼,似乎都在确认儿子是不是在说胡话。 “儿啊,你胆敢糊弄老夫?” “儿啊,你说的可是真的?” “三哥,嫂子人呢?” “无忌,你莫要胡言!” 老爹、老娘、小妹、兄长,四人几乎同时开了腔。 老爹是皱着眉头,觉得儿子越来越喜欢开玩笑。 老娘是不相信为主,但脸上却带着期待的表情,似乎很愿意相信那是真的,但又不确认。 张世泽肯定也是不相信的,他觉得这个兄弟虽然胡闹,但在此之前,连青楼都不去,只喜欢斗鸡斗狗那些低级爱好。 虽然这两年的转变不小,但却一直都在四处征战,有四个老婆,还都怀孕了,糊弄爹娘也没有这么糊弄的。 而小妹张婧奕,纯粹就是八卦了。 “是真的呀,儿前年,就跟珠儿同房了,今年年初珠儿先怀了。 去岁的时候,儿在南京呢,喜欢上了七个姑娘,如今她们都住在儿在南京的府邸。 刚才儿收到她们的来信,其中有三个怀了儿的孩子,都六七个月了。 唉,儿没经历过这事儿呢,所以想跟你们商量商量,这可咋整。” 见家人竟然没有一个相信的,张世康只好解释了一遍,包括七个姑娘的身份。 可没想到,张之极听完后眉头皱的更紧了。 “胡闹!”他一拍桌子当即怒道。 张世康不敢吭气儿,他之所以一直瞒着家里人,当然也是因为陈圆圆她们的出身。 在这个封建思想十分浓重的社会,越是有身份的人,成家越注重门当户对的观念。 至于秦淮河畔的所谓风流士子,他们也都只是风流罢了,歌姬就是再美再有才华,也没人真的将她们当回事。 即使有情种现世,也基本都是纳她们做个小妾,而一旦她们人老珠黄,结局可想而知。 这时候还有个传统,若纳的妾是良家,基本还会在白天小小操办一下,请亲朋好友吃顿酒。 但倘若纳的是烟花女子,基本上就是在夜晚操办,把小妾接回府上了事。 总之,身为当朝顶级勋贵、国公、兵马元帅,在还未成家的情况下,跟歌姬不清不楚的还有了孩子,总归不是件体面的事。 张世康当然不在意这个,他在底层百姓眼里名声倒还算不错,但在士大夫乃至商贾眼里,名声早就烂大街了。 张世康是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可却不能完全忽视父母的名声。 他爹毕竟是当朝国公,严格来讲,也算是扞卫封建礼教的中坚力量,自己整这些事,无疑是给老爹出难题。 张世康是这么想的,但张之极接下来的话,却再次颠覆了他对老爹的看法。 “真是胡闹!既然都是你的女人,还怀了你的孩子,为何却让她们待在南京? 你得罪那么多人,那地儿又才经历过战乱,若是被歹人伤了怎么办? 那可是我张家的骨肉啊!” 张之极站起身来,饭也不吃了,一边背着手焦躁的在客厅里走动一边道。 张之极这么一说,孙氏也跟着焦急起来。 “是啊,无忌我儿,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为何不早点跟伪娘说? 你知不知道女儿家家的怀了身孕,身边连个家人都没有,她们怎么受得了啊?” 说着,孙氏在开始焦躁的在客厅里走动。 “无忌,你确实是胡来。”张世泽也瞥了一眼这个不懂事的弟弟。 唯有小妹张婧奕,满足了八卦之心后,对张世康俏皮的道: “三哥真是厉害,我岂不是一下子就多了八个嫂嫂?” 张世康还是小看了自己权势所带来的巨大影响。 倘若他只是国公府的三公子,或许老爹会顾忌自己的名声,毕竟儿子找了一堆歌姬,传出去不怎么好听。 但张世康是谁,光是那一大串的头衔,都能吓到所有人。 掌控天下兵权的人物,谁敢胡言乱语? 就凭着当今陛下对张世康的看重,有哪个不开眼的,敢说三道四? 君不见十全老人,以微服私访名义下江南四处寻花问柳,传至后世全是美谈。 大抵上,真正的上位者,向下兼容都是如此,各种光环加持之下,人们或许只会觉得这个人不在意身份、是个敢爱敢恨的强者。 这其实跟后世首富随便吹个牛逼都有人信,有异曲同工之妙。 而张世康几天前,就已经被天子擢为世袭镇国公,就这个爵名,就足以见得当今天子有多看重自己的儿子。 若按礼制,张世康一旦被朝廷正式封爵,而且已经行过冠礼,都是应该分出张家大院,自立门户的。 虽然张世康一直赖在国公府,不愿意去他自己的府邸住,但理论上来说,张世康已经是自己的一家之主了。 是以,在纳妾这件事上,张世康原本就可以自己做主。 也基于以上的一大堆缘由,对于张之极夫妇来说,他们只在意自己突然多出来的那四个孙子孙女。 哦,当然,未婚生子也占了一丢丢原因,毕竟总会感觉怪怪的。 不过张之极早就看开了,自己的儿子早已位极人臣,他知道如今朝廷施行的各种新政,其实都是在儿子的主导下进行的。 儿子有如此能耐,区区小节,又有谁会去在意呢。 这其实也不算是个坏事,此前张之极还担心自己这儿子功高震主,倘若没有瑕疵,或许会落得个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 但现在不一样了,儿子这都会自爆缺点给天子看了,一准儿是这样的,张之极笃定道。 因为他儿子之前是不好色的! “儿啊,爹的意见,先把她们都接到家里来。”张之极打定主意道。 “老爷说的是,不过咱们的儿媳们可都怀了六七个月身孕了,南京距离咱们这儿可不近。 一路上舟车劳顿的,万一出了问题怎么办呢?”孙氏担忧的道。 “娘啊,这不妨事,儿在那边光是厂卫就布置了一百多人,还有儿留在那边的几十个亲卫。 儿让锦衣卫三百里加急,只需十日左右便可抵达南京。 到时候儿让他们安排最好的马车,和最好的舟船,再找上几个最好的医官随队,应当是没问题的。” 张世康想了想道。 那七个妹子毕竟年轻,身子骨都还不错,而他留在那里的人手,也都是会做事的。 有他的军令在,沿途到了哪儿,当地官员都得捧着。 见张世康如此淡定,张之极夫妇俩心里也安生了不少。 这一下子多了八个儿媳妇,还有四个孙子辈的娃,震惊之余却又都高兴起来。 张之极还旁敲侧击老大张世泽,这厮都三十岁了,竟然只给他生下一个孙儿,实在是不像话。 孙氏也很高兴,一会儿问问陈珠儿的情况,一会儿又问陈圆圆等人的情况,问了一会儿脑子里突然又多出个大大的疑问。 “儿啊,倘若接回来就办喜事,这一下子接八个过门儿,谁当老大呢?” …… 第473章 不务正业 “娘啊,就不分大小了吧,儿还没娶妻呢怎么分?”张世康挠了挠头。 他也是头一遭,还一下八个,也不知道怎么搞。 大明有着严格的礼制,纳妾的前提是有妻,张世康连妻都木有。 而不论是陈珠儿,还是陈圆圆她们,跟张世康的身份差距实在是太大了,莫说世俗礼制不允许她们其中一个做妻,就是老爹亦或是崇祯老哥,估摸着也不会同意。 堂堂镇国公、天子的左膀右臂,娶丫鬟、歌姬为妻,想想都知道崇祯老哥的表情。 张世康其实并不怎么在乎,什么妻啊妾啊,自己喜欢就好,就算他以后真有了所谓正妻,也会平等的对待她们。 “也对,唉,儿啊,你真是给了伪娘一个惊喜。 以后可不准再这样了,有损你的名声。 不成,还是得先给你找个正妻。 这不符合规矩呀!”孙氏再度忧虑起来。 其实如果严格按照规矩,不仅没有娶妻不能纳妾,就是娶了妻子,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纳妾的。 如果是普通百姓,想纳妾,必须是四十岁并且无子,即使是官员和宗室,也都是有明确个数限制。 这是因为古代生产力低下,如果不加限制,会影响人口增长。 这也是为什么严世蕃那么大的权势,纳了第九房姨太太,还是被群臣群起而攻之,被嘉靖皇帝好一顿批评的原因。 孙氏当然有理由担心儿子。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夫人,咱儿子现在不仅是国公,还执掌着兵权。 管他规矩不规矩的,拳头就是最大的规矩!”张之极浑不在意的道。 “依我看,我儿有本事,就该多纳妾。 儿啊,你在外头该如何就如何,咱们府上多的是宅子,你就是弄回来二十个、三十个,家里也有地方安置。” 张之极又道。 这话不仅让张世康惊掉大牙,就是孙氏也皱起了眉头,孙氏还在桌子底下朝着张之极的腰间软肉掐了一下,以示警告。 “夫人呐!你忘记为夫给你说过的话了吗?”张之极吃疼之下,只得小声给孙氏解释。 呵,女人呐,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孙氏琢磨了一下,立即就想起了之前张之极跟他说的话——功高震主。 “咱们儿子若没有个缺点,日后……” 张之极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孙氏哪里还能不明白,立即就恍然大悟似的道: “儿啊!你爹说的是,男儿就应该风流! 我儿这般有能耐,她们能嫁到咱们家,那是她们的福分。 以后在外,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家里的事,你放心! 谁敢说三道四,为娘绝不轻饶了她们!” 于是乎,孙氏也跟张之极站在了统一战线上。 张世康人都麻了。 上次南京的荒唐一个月还历历在目,腰疼了好几天。 若是弄上二十个、三十个,他不得被榨成咸菜干? “不是……爹、娘,儿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的人!”张世康赶忙解释。 “不用解释,爹明白!” 不就是想授之以柄吗?你爹我在朝中当不倒翁几十年,这还能看不出来? “对,儿不必解释,你爹和为娘永远是你的后盾! 我儿记住,多少女人,咱们国公府都养得起。 只是……也得挑拣挑拣,不能什么人都往家里领哈,尤其是寡妇!” “停停停!娘,你越说越离谱了,儿可没有那个癖好。” 张世康发现自己是越描越黑,干脆不聊这个话题了。 南京的儿媳妇见不着,于是孙氏便立即命人将陈珠儿给叫了过来。 陈珠儿也没想到,张世康直接就将她怀有身孕的事告诉了家人,红着脸满是忐忑的跪在孙氏这个一家之母面前。 通房丫头连妾的身份都不如,在主家没有娶妻生子前,主家一般不允许通房丫头有身孕,即使有,也会让打掉,所以此时的陈珠儿心里格外的不安。 “快起来快起来,都有了身孕了,可不敢这么折腾。 来,坐下,让娘看看。”孙氏高兴的将陈珠儿扶了起来。 陈珠儿犹自忐忑,她还不知道什么情况,以为孙氏会很不高兴,徒然的被孙氏拉着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 “珠儿啊,你自小被家里卖到这里,你那爹娘也从未来看过你,对吧?”孙氏拉着陈珠儿的手热情的道。 陈珠儿小声的嗯了一声。 “以后啊,国公府就是你的家,他们不疼你,我来疼你。 来,拿着。”孙氏从身上摸出一张足足五百两的银票,递了过去。 陈珠儿哪里敢接,而是偏过头去看张世康。 “珠儿啊,这可不是随便拿的,这叫改口费。 以后啊,得叫娘了。”张世康开玩笑道。 “娘。” 陈珠儿很听话,张世康让叫她就叫,这可把孙氏高兴坏了。 不仅给了五百两的赏,还给了陈珠儿两个丫鬟使唤。 张世康纳妾风波之后,一家人倒是其乐融融,张世康还跟老爹和兄长喝了两杯。 一夜无话。 到了第二天,张世康起了个大晚,琢磨着应该朝会差不多结束了的时候,他就坐着马车去了一趟宫里。 提升工匠地位的事儿已经不能再拖,他得去跟内阁的人开个会议一议,尽早弄出来个章程。 工业强国,不能指望不给工匠们该有的待遇,还指望他们贡献。 张世康走到乾清宫时,崇祯皇帝果然已经下了早朝,正坐在御案上看着书。 御案上放着一大堆有待处理的奏疏,而崇祯皇帝看的书竟然是宋应星送来的关于农学的书籍。 “陛下,您这算不算不务正业呀!”行了礼后,张世康便调侃道。 “不是你说的吗,劳逸结合,这些奏疏,朕不到两个时辰,便能处理完了。”崇祯皇帝白了一眼张世康道。 张世康说明了来意之后,崇祯皇帝就召见了内阁的成员。 而他自己,很显然对议事并不如何感兴趣,让阁臣们议事,自己则仍旧抱着本书看的认真。 于是张世康便将自己的想法,说给其他几位阁臣听。 一开始说起提升匠人薪酬、以及匠人分级制度,李邦华、海中期等阁臣都还只是皱眉。 认为大明两百多年,匠人都是如此,一下子拔的过高不太好,但也都没有明确表示反对。 可当张世康说起,想将理工科,也加入科举制度之后,几个老阁臣就再也坐不住了。 “什么?将理工科加入科举?这万万不可!”李邦华率先道。 “李阁老言之有理,科举制度已施行千年,怎可随意变动?”海中期也附议道。 …… 第474章 那就是没得谈喽? 五个阁臣都先后出言反对,自打张世康与崇祯老哥合作肃清朝堂之后,廷议时所有阁臣还是头一回如此正式的集体反对。 就是土地改制和户籍改制时,以及取消徭役制度时都没这么集体强烈反对过。 可即便面对如此强烈的反对,张世康的表情仍旧很平静。 “诸位为何如此激动呢?”张世康面露不解的道。 “我有点不明白,海阁老说,科举制施行千年,所以不得更改。 那徭役制度,可是施行了两千年不止,当初为何就没看到诸位如此激动的反对呢?” 科举制度从隋唐到现在,也就一千年刚出头,可徭役制度那是公元前就有的。 “而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科举制度在隋唐时,也是有明算科的,到了五代时,因为不符合当时的情况,便取消了。 你看,现在的科举,就不符合咱大明的情况了,为何就不能改了呢?” 张世康不论是陈述还是反问,表情都很是平和,有争议嘛,不要紧,大家来辩论就是了。 “取消明算科,是因为明算科进士,只能做些低品级的小官,报考的人少,是以才取消。 而取消徭役制度,全是因为……因为公爷你执意如此。 今岁目前已经征召了两百多万民夫用于挖渠,消耗的钱粮已经是个天文数字,公爷你应当知道的。 国库的银子倘若很快消耗完,想要再恢复徭役制度,可就没那么容易了。”海中期反驳道。 “既然明算科是因为只能做低品级的小官,才造成报考的人少,那为何不是取消这个限制呢? 我想既然当时的统治者将明算科加入科举,肯定是因为明算科很重要,既然重要,就因为这个小小的原因,就取消,是因为什么呢? 至于海阁老说的徭役问题,你看看,你们当初明明就没怎么反对嘛,现在就说是本公爷执意为之,搞的跟本公爷很霸道似的。 倘若真是我执意为之,那我现在再执意一次,我就是想把理工科加入科举,你们就说同意不同意吧。” 张世康换了一副说辞道。 你说老子耍无赖是吧,既然耍无赖能把事儿办成,那老子就耍给你们看。 “本官不赞成。”内阁首辅李邦华再次强硬的表态。 “李阁部言之有理,本官附议。”海中期也道。 另外三人也都相继附议,不同意张世康的科举改制意见。 “那就是没得谈喽?”张世康都被气笑了,看着海中期耸了耸肩道。 海中期将头扭到了一旁并不与张世康对视。 于是廷议暂时就陷入了僵局。 沉默了一会儿,见几个大叔、老头儿都不肯退让,张世康只得收起了笑脸。 没得谈,那特么就别谈了! “既然你们不肯回答我的问题,那本公爷呢,就替你们回答。 当初取消明算科的真正原因,其实很简单,什么报考的人少,都是屁话。 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儒学想独霸科举!” 张世康的表情,瞬间变得盛气凌人。 两年多的征战和遭遇过的上百次刺杀,早已无形中改变了张世康的气质,只不过他已经锻炼的收放自如了。 平日里嬉皮笑脸,大家站在朝廷的角度上谈事情,即使发生争执,张世康也会耐心解释。 但倘若你丫的不讲理,开始耍无赖,那张世康绝对不会惯着。 从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开始,千百年来,随着专制的不断提高,儒学也逐渐的渗透到了统治者和全天下读书人的血肉中。 仿佛懂了儒学,便真的可以治理天下,狗屁。 张世康心里清楚的很,儒学从来都只是表象,倘若没有大明律,光是靠所谓的礼教,看看你们晚上敢不敢出门儿? 一直以来,都是法家那一套真正在撑着国家的秩序。 但儒学发展到现在,几乎已经垄断了国家的政治资源,这是不争的事实。 取消明算科,而不是提高明算科的待遇,是因为这一点。 拒绝将理工科加入科举,也是因为这一点。 如果他们答应,那几乎就是让儒学让儒生让出一部分政治资源,那李邦华、海中期等人,就要遭受天下儒生的口诛笔伐。 在这样的时代,对于海中期这等不贪不腐的朝臣,唯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名声了。 他们在乎自己的名声,甚至高于在乎自己的性命。 但即便如此,张世康还是要掀开他们的遮羞布,然后指着他们的软肋高声痛骂。 质问他们,到底是你们的名声重要,还是朝廷的未来重要? “你们之所以反对将理工科加入科举制度,不就是不想让其他学科,分享儒学的政治资源吗? 难道你们能否认理工科的重要性吗? 你们吃的、穿的、用的,哪一项能离开了理工科?” 张世康发起飙来,是丝毫不留情面的。 所谓的明算科,其实就是几何、数算相关的学科,难以想象没有数学的支撑,大明朝廷会是什么样子。 而张世康所言的理工科,其实更为宽泛,只说一个理,就是将明算科也给包括了进去。 除此之外,理当然还包括物理、化学等跟工业有强关联的学科。 至于这个工,也是个宽泛的概念,可以是工业的工,也可以是工匠的工。 但不论是理还是工,目的只有一个,一切有助于实现大明工业化的,都应该包括其中。 只有将理工科加入科举,才能吸引更多的人才主动去学,大明朝廷也缺乏真正的理工人才。 而科举制度,又是全天下老百姓实现阶级跃迁的少有的通道。 它不是唯一的通道,但却是最安全的通道。 张世康说罢,海中期、李邦华、范景文等阁臣都皱起眉头,显得有些下不来台。 闹到这个地步,张世康才不管这些家伙下不下得来台,他只关心怎么去实现工业化的问题。 儒学、儒学,特么的满脑子都是儒学,儒学早晚毁了中华。 海中期等人不吭气儿,张世康也寸步不让,廷议再次陷入了僵局。 “咳咳——”崇祯皇帝见状,终于咳嗽一声,结束了摸鱼状态。 …… 第475章 春秋笔法 “无忌,议事便议事,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崇祯皇帝扔下了农学的书,站起身走过来道。 听了这话,于是乎张世康也扭过了头,他扭头的方向和海中期正好对称。 这个老哥,竟然还当起了和事佬! “李阁老、海阁老,无忌说的也是有几分道理。 朕知道你们在乎自己的名声,但个人的名声倘若凌驾于朝廷的发展之上,难道这就是圣贤书里教给你们的吗?” 崇祯皇帝一边说着,一边坐在了张世康与李邦华之间。 “己卯之事发生以前,朕与无忌也曾想过,杀了那么多士绅地主,那些儒林士子,该有多憎恨朕与无忌。 朕想来……你们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可是结果呢?百姓虽大多不识字,可他们也是明理的。 诸位阁老倘若去到田间地头,去问问那些农夫,便能知道这些百姓对朕与无忌的真实评价。 士大夫憎恨朕与无忌,那便让他们憎恨去吧。 这个天下,终究是朕与一万万百姓的天下,你们认为呢?”崇祯皇帝十分平静的道。 这是两年多来,张世康教给他的道理。 人永远都是众口难调的,给这部分人分配了利息,则另一部分人就少分了利益。 作为上位者,就要懂得取舍,阻力肯定是有的,但想朝廷长治久安,就比如把筹码放在多数人手上。 勋戚、宗室、士大夫,便是那少部分人,曾经的崇祯皇帝以为,把利息分给这部分人,会少很多事情,毕竟老百姓又不会跑到朝堂上反对。 但是结果呢,老百姓确实不会跑到朝堂上反对,可他们会举起锄头造反呀! 把利益分配给勋戚、宗室、士大夫,可朝廷从他们这里,得不到任何的利益。 朝廷危难之时,也并不会有人为了长久的荣华富贵,去把钱粮拿出来。 崇祯皇帝用十年时间,证明了曾经的自己有多么失败。 而倘若把利益分配给百姓,日后还可以通过税收的方式,实现朝廷财政的稳定和平衡。 分配土地是为了这个,其他改制内容也是为了这个,如今将理工科加入科举制,其实也是为了这个。 崇祯皇帝说这些,是想让在座的李邦华、海中期等阁臣明白,将理工科加入科举制,不仅是张世康的意思,他这个天子也是同意的。 张世康一开始跟他说这件事的时候,崇祯皇帝的态度其实是不太在意的,可他听了张世康刚才的话之后,也终于意识到,张世康说的是对的。 儒学已经渗透到了大明的方方面面,并且不想给其他学科任何的机会,就连他这个天子都没有意识到。 其实在好几年前,崇祯皇帝就意识到应该遏制东林党,也曾提拔过不少不输于东林党的官员。 可问题是,不论是东林党,还是几十年前的楚党、浙党,底子都是儒家学派。 整个朝堂都变成了儒家的内斗,现在想想,这实在是很可怕。 崇祯皇帝的意思也很明确,他理解李邦华等人的为难,但在朝廷发展面前,谁都不允许以任何原因去阻挡。 你们辩解又辩解不过张世康,就只是一味的反对,没有这样的。 “陛下,臣以为,此事应当放到朝堂上众议。” 天子都发话了,作为内阁首辅,李邦华不得不说出自己的意见。 可崇祯皇帝哪里不知道李邦华打的什么心思,直接就将口子对堵上了。 “李阁老,尔等这是想再来一次集体死谏吗?”崇祯皇帝笑呵呵的看着李邦华道。 只是那笑容,实在说不上温和。 这事儿你们阁臣知道会对名声有影响,朝堂上的其他臣子难道不知道吗? 你让众议是个什么意思?拉拢更多的朝臣一起反对? “朕重申一遍,此事必须尔等先表决,若你们几人不能以大义说服朕与无忌。 便引咎辞官吧。”崇祯皇帝平静的道。 他的语气虽然平静,但说出的话,却带着毋庸置疑。 就连张世康都有点刮目相看,认为现在的崇祯老哥真是霸气侧漏。 可能是感受到了张世康投过来的目光,崇祯皇帝紧接着道: “尔等倘若如此短视,想必朕赠予尔等的官衔也是不合适的。 诸位阁老倘若违背圣人教诲,也要保全自己的名声,那朕将剥夺赠予你们的所有官衔。 朕或许也可以通过厂卫,通过大明月报,将此事告知于天下的百姓,让百姓们知道尔等究竟是个什么心思。” 张世康闻言,左手悄悄的冲崇祯老哥竖起了大拇指。 杀人还要诛心,这老哥也是有进步的呀。 阻挡大明中兴,就是罪不可赦,引咎辞官,剥夺一切荣誉,再广而告之,让百姓知道前因后果。 这等同于破坏他们在一万万百姓中的名声。 这就要看看李邦华、海中期等阁臣,到底是在乎他们在儒生中的名声,还是在乎在百姓中的名声了。 不得不说,高! 有魄力! 果然,崇祯皇帝说了这话,李邦华立即就坐不住了。 “回禀陛下,臣惭愧,臣愧对了圣人的教诲,请陛下降罪!”李邦华站起身来向崇祯皇帝拜倒后道。 海中期皱了皱眉头,终于也服了软。 “臣……附议。” 有两人打头,其他三个阁臣也相继表态服软。 即便崇祯皇帝如此相逼,把名声看的比性命还重要的海中期等人,心里还是格外难受。 张世康看着想笑,他甚至猜测,海中期这犟驴,估摸着这辈子都没这么纠结过。 于是便提议道: “几位阁老也不必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我给诸位出个主意。 几位待会儿回去后,可以给各部官员做做心理建设。 让他们明白,倘若明日早朝他们敢反对,便是怎样的下场。 你们莫瞪我,陛下强硬的很,如果他们真敢反对,大明月报知道吧? 上个月销量已经破了五百万份,分分钟让他们在民间声誉扫地。 但倘若他们跟几位站在了同一阵线,都一起同意改制科举。 到时候你们不必冒头,我呢,懂一点春秋笔法,保管这锅不在你们几个头上。 此乃全体朝臣一致同意,跟诸位有什么关系呢? 你们说,对吧?” …… 第476章 春华秋实 上了战场,要跟敌人斗智斗勇,站在朝堂上,也要跟朝臣斗智斗勇。 任何一项新政的施行,都是对旧有弊端的破坏,都会遭遇各种奇奇怪怪的反对。 张世康其实可以理解海中期等人心里的郁闷。 但理儿就是这个理儿,谁敢阻止大明中兴,那就是他与崇祯老哥的敌人。 对于敌人,那是没必要仁慈的。 虽然张世康说的法子不怎么光彩,让海中期的喉咙里如同塞了一坨狗屎一般难受。 但话糙理不糙,法不责众,真要这么操作,那些天下儒生,反倒不知道该唾骂谁了。 唾骂全体朝臣吗?他们敢吗?还想不想当官了? 于是科举改制最大的难关,就在张世康与崇祯皇帝的一唱一和之下,完美解决。 众人便开始就改制的具体内容发起讨论,张世康建议理工科必须与进士科摆在同一位置。 不能像隋唐时期的明算科一样,即使考中,也只能当个八九品的小官,那样的话,改与不改,就没什么意义了。 最大的问题解决之后,海中期等人对于这一项,反倒没有怎么反对。 只是在录取比例上发生了争执,最终定项,理工科与进士科比例为四比六。 也就是在每年录取名额固定的情况下,理工科选其四,进士科选其六。 至于理工科具体的考试内容,张世康并未与李邦华等人谈论,他认为这些阁臣虽然学识渊博,但倘若论到理工科的专业知识,跟毕懋康、王徵、宋应星等人,还是差的太远了。 这次廷议一直持续到了中午才结束,李邦华等人郁闷的离开后,张世康本来以为老哥会留他吃顿午饭。 结果结束了廷议后,崇祯皇帝就心事重重的离开了乾清宫。 张世康左右无事,便跟在了崇祯老哥后头,想看看这老哥要去干嘛。 两人出了乾清宫之后左拐右拐,行到了皇宫内的一处花园。 花园的两处出入口,竟然都站了平日里双倍的侍卫,张世康本来还有点疑惑,但一进入花园他直接满脸的黑线。 但见花园的正中央,所有的名贵花草都被铲除,腾出了好大一块空地来。 空地用篱笆隔开,分成了好几块,大部分都还是空的,只留着铲除原来花草树木的痕迹。 而其中的一块,已经栽种下了番薯的藤蔓,崇祯皇帝担心藤蔓不早点种下会死掉,是以拿到各种种子的当晚,便命令王承恩去赶紧腾地方。 他又觉得身为天子干这些,让外人瞧见了不大好,所以不仅给这个小花园增加了双倍的侍卫,就是他的嫔妃们也不得随意进出。 “陛下啊,您能告诉臣,您为啥突然这么喜欢种地吗?” 张世康眼睁睁的看着崇祯老哥拎起锄头,竟然还是锄地,不由得好奇问道。 崇祯皇帝也不吭气儿,只是笨拙的松土,干了一会儿,这才喘着粗气道: “朕忙于政务十几年,只见草木,而不识草木。 阳明先生曾言,知而不行,非知也。 朕只从书中知道,春华秋实,却从未真正感受过一束花的绽放,也从未亲眼看到春华秋实。 朕那天去往农田,看到地上绿油油的苗子随风飘荡、茁壮成长。 朕没有别的心思,就是想亲眼看看,这些苗子是如何生根发芽、如何又变得硕果累累。” 崇祯皇帝说罢,就又开始锄地。 张世康听得云里雾里,一副不明觉厉的表情,觉得有点无厘头,挠着头就要离开花园。 “你近来怎的不带太子和坤仪出去游学了? 无忌啊,既然你是他们的师傅,就要负责教导他们。 下午若无紧要事,便去带上他们,不知民间事,如何能真正的明理?” “不是陛下,教导太子臣明白,可为啥非要带上公主殿下?” 张世康其实一直都不大明白,说教说教太子,让那孩子知道这世界究竟多么复杂,总归是有点好处。 可大明的公主,不都是当温室花朵一样在宫里好生养着,等到了年龄,随便找个驸马完事吗? 何必也让他教? 坤仪那丫头很怪,自打上次他夹着兄妹俩跑路之后,一见他就要脸红。 “以后你就会明白了。” 说罢,崇祯皇帝便继续种起了地。 张世康一头雾水,想不通干脆不想了,直接就奔着文华殿而去。 文华殿试太子平日里读书的地方,张世康到文华殿的时候,坤仪公主竟然也在读书。 见张世康前来,兄妹俩都很高兴,张世康带着他们在京城四处游历之后,书里的大道理,仿佛已经不能再吸引朱慈烺了。 于是张世康便在并不认识的那位教书官员不满的表情下,将兄妹俩打包带走。 他先是带着兄妹俩去了一趟西山大营,将朝廷准备改制科举,将理工科加入考核的事情告知了毕懋康等人。 这件事在毕懋康等人中引起了轩然大波,王徵得知消息后甚至潸然泪下,作为一个老官员、老科学家,他是深知理工之学对国计民生的重要性的。 当然,他们浸润大明官场数十年,也知道改制科举,将迎来多么大的阻力。 即使张世康说的轻描淡写,几位白发苍苍的老科学家,仍旧十分郑重其事的向张世康躬身表达敬佩。 张世康当然不是为了来装逼的,而是让王徵、毕懋康、宋应星等各理工科大佬们开会,议一议理工科的具体科目以及考核标准。 毕竟术业有专攻,作为一个合格的甩手掌柜,张世康最懂的便是知人善任了。 王徵等人闻言都兴奋的保证,一定不会辜负张世康的期望,承诺会将此事办好。 张世康则一甩手,就带上了朱慈烺兄妹俩去往了距离制造总局不远的一处建筑工地。 那是一众勋戚们合伙集资建造的瓷器工坊,由于钱给的足,虽然才两个多月时间,但瓷器工坊已经基本建造完毕。 勋戚们家大业大关系也多,两个多月时间,不仅建造好了工坊,竟然连一应的工人、工匠都给雇佣齐备。 可以说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今天在瓷器工坊盯梢的,乃是对未来商贸最上心的,和联胜商会八位协理之二的泰宁侯陈延祚和西宁侯宋裕德。 一番叙话之后,陈延祚高兴的道: “大侄子啊,咱们的瓷器工坊是建好了,但这牌匾,可一直等着大侄子你的书法呢!” “对,定国公还想自己来写,被我俩联合否决了。 大侄子你作为咱们的话事人,这牌匾当然得用你的书法!”宋裕德也半是恭维半是认真的道。 张世康一脸的黑线。 书法……你们哥俩儿是认真的吗? 他的书法,在军营里是出了名的,出了名的丑,写的军令,还不如那几个不咋识字的老将。 但这可难不倒张世康,他笑着看了一眼朱慈烺道: “殿下啊,不若便由你来写吧?” …… 第477章 那里,便是你要的答案 “张师傅,这……不好吧? 本宫才十二岁,书法拙劣……还是张师傅来吧。”朱慈烺有些不好意思。 再拙劣也比老子强,张世康皱眉道: “就你来写,日后这也算是你家的产业,不要磨磨唧唧。” 宋裕德和陈延祚本来就是半拍马屁,张世康不想写,他们也并不为难。 当今的太子,便是以后的天子,他们的第一个正式产业,由未来的天子赐匾,也是一件幸事。 朱慈烺见张世康凶巴巴的,只得同意。 在一处房子内,空的牌匾早就准备好,那是陈延祚在京城跑了好几家制作牌匾的店铺,才终于定下的。 牌匾做的相当精美,乃是采用上等红木雕刻而成。 坤仪公主很懂事的为皇兄研墨,墨水金黄,朱慈烺拎着毛笔沾了沾墨水,扭头为难的道: “张师傅,我……我写啥啊?” 张世康想都没想道: “和联胜第一瓷器工坊。” 有第一,肯定就会有第二,这是个好开端。 朱慈烺很听话,片刻之后便题好了匾额。 该说不说,朱慈烺虽然才十二岁,但书法还是相当不错的,字体娟秀而又不失大气。 至少要比张世康的字好上十倍。 匾额刚题好,宋裕德和陈延祚便命工匠搬走,还让人准备好了爆竹,兴冲冲的去挂牌匾去了。 朱慈烺其实自打来了瓷器工坊后,心里就有不少的疑问,陈延祚两个大灯泡离开后,这才询问道: “张师傅为何要建瓷器工坊呢? 我听说江南有不少的瓷器工坊,张师傅办工坊,是想和他们抢生意吗?” 朱慈烺本想说与民争利,但想了想,还是觉得换了个说法。 他小小的脑袋里,其实是不太理解的,他觉得这样不太好。 朱慈烺明白张世康很厉害,他的父皇也给了这位张师傅很高的权势,倘若他的师傅要跟那些江南瓷器工坊抢生意,那些人指定斗不过他张师傅。 “谁说我要把这些瓷器在国内售卖? 在国内卖,这些瓷器不仅没什么竞争力,而且价格也低,利润更是微薄。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海贸吗?” 朱慈烺眼前一亮。 “张师傅是打算将这些瓷器卖给外藩人吗?” “当然,一船瓷器,销往东瀛,就是两倍的利润,销往印度,就是三倍的利润。 销往阿拉伯,就是五倍的利润。 倘若远渡重洋到欧罗巴,便是十倍的利润。 一万两银子,变成十万两,懂吧?”张世康谆谆教导道。 朱慈烺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下道: “可是张师傅,我听说大海上不仅风浪大,会将船吹翻。 还听说会有很多海盗,专门干着打家劫舍的生意。 很危险的!” “你说的对。 但是小朱啊,做事情,不能遇到困难就退缩对不对?”张世康反问道。 三人一同出游多次,关系早已熟络,私下没外人的时候,张世康更喜欢叫朱慈烺为小朱。 “嗯。”朱慈烺很是肯定的道。 “打渔的渔民间有句老话,风浪越大,鱼越贵。 做海贸也是如此,你当知道,所有的商业行为,利润总是跟风险成正比的。 倘若一个行业利润很高,却又没什么风险,那所有人都会去追逐,利润很快便会降下来。 海贸也一样,但海贸有个优势,并不是谁想做便能做。 不论是海难还是海盗,都让大部分人望而却步。 但也正是因此,只要咱们能克服这些风险,未来就可以赚取到你想象不到的巨额利润。” 张世康不厌其烦的给朱慈烺解释。 朱慈烺之前一直学的,都是那学士大夫教给他的四书五经,张世康第一次见到他时,只觉得都快被教成书呆子了。 他可不想自己跟崇祯老哥辛苦把大明中兴了,结果这小子一上台,就来个烽火戏诸侯。 是以,他只得亲自上阵,让这小子明白,让国家强大起来,儒学那一套是不顶事儿的。 得让这小子开眼看看这个世界。 张世康谆谆善诱,朱慈烺脑瓜里立即就又蹦出了新的疑问。 “可是张师傅,如何规避那些风险呢?” 此时的朱慈烺满脑子都是好奇,他年纪小,海洋对于他来说,充满了太多的神秘。 不论是海浪还是海盗,也只存在于先生的口中和书本里。 “问得好。 我看今晚你们俩也不用回去了,我带你们俩去个地方。” 张世康说着,便让自己的一个亲卫前往皇城,让人代为给崇祯老哥传消息,他要带太子兄妹俩去一趟天津卫。 听了这话,朱慈烺倒是没觉得什么,甚至还有点期待。 他还从未在皇宫之外过过夜呢! 可坤仪公主闻言有点焦急的道: “张……张师傅要带我和皇兄去哪儿啊? 怎么还要在外头过夜,这……这……” 她毕竟是姑娘家家,虽然才十一岁,但却已经知道不少事情。 骨子里的保守,使小小年纪的她心里十分不安生。 “哦,倒是把小公主给忘了。 我要带你皇兄去天津卫转转,那里有咱大明正在建造的海军基地。 你一个小丫头,若是不想去,便跟着我的亲卫回宫去吧。”张世康随口道。 可坤仪公主闻言反倒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咬了咬牙道: “皇兄不回去,我……我也不回去,坤仪也要去看海军基地。” 她甚至都不知道海军基地是个啥。 见小丫头如此坚持,张世康也没说什么。 很快的,洪秀成便备好了马车,带着一千亲卫便出发了。 京城距离天津卫看似不远,但由于做的是马车,速度自然也就快不起来。 未时出发,天将黑之时,路程才走了一半,一行人最终在武清县城过夜。 第二天一大早继续赶路,终于在中午时分,一行人抵达了卫河的入海口。 卫河便是后世的海河,也是大明水师第一舰队的军港所在地。 此时的军港还在建设之中,无数的工匠、民夫忙的热火朝天。 军港已经初具规模,在距离军港不远处的海面上,错落有致的停靠着大大小小上百艘战船。 望着蔚蓝的海面,以及那上百艘的各式战船,张世康意有所指的对朱慈烺道: “那里,便是你要的答案!” …… 第478章 毁灭你,与你何干? 远洋的方向一片蔚蓝,几只不知名的海鸟呱呱叫着,在上百艘战船上空盘旋嬉戏。 更远处,是仿佛没有边际的、神秘的海洋。 才十二岁的太子朱慈烺,还是头一回见到海洋,他呆呆的观望了好久,看了一会儿海洋,又看了一会儿那对他来说庞大无比的战船。 “这里有经验丰富的航海专家,他们懂得通过天气来判断是否有可能遇到大风浪。 他们通过海图和丰富的航海经验,来规避海中的暗礁。 有他们的保驾护航,更多的商船,便可以拉着一船船的货物出去,然后载满了黄金、白银回来。 你爹总说为师乱花银子,他呀,对于现在的局势,看似明白,实则还是那过时的一套观念。 总认为中兴大明就是好好种地,认为只要种出更多的粮食,大明就算中兴了,呵呵。” 张世康一边畅想着未来,一边谈及崇祯老哥,言辞间并不避讳对崇祯皇帝的鄙视。 若不是张世康强力干预,即使能对土地进行重新分配,也绝对不会像现在那么彻底。 大明也不会再次组建水师,不会有新的更大的军港,不会有匠人的出头之日,更不会耗时耗力耗钱的去进行挖渠运动。 以上的工程,倘若保质保量的完工,至少要花费上亿两的白银,这即使放在整个大明两百七十多年的历史上,也是绝对的超级大手笔了。 但不论如何,张世康明着鄙视当今天子,若是其他朝臣在这儿,估计早就破口大骂张世康无君无父了。 可朱慈烺兄妹俩早知道他这位师傅,是最受他们的父皇信任的。 即使张世康的言辞并无多少恶意,不过坤仪公主还是气鼓鼓的为她的父皇抱不平道: “张……张师傅,我父皇乃是天子,不许你这么说父皇! 种出更多的粮食,那些百姓就不用挨饿了,那还不算中兴吗?” 朱慈烺其实也有这个疑问,见妹妹问了,他也便歪头看向张世康。 “倘若有一天百姓不用饿肚子了,如果只是与此前比,那当然算得上是中兴。”张世康考虑了一下道。 “那您为什么要那么说我父皇?我父皇可好了! 他时常对坤仪说,您就是拯救大明的大英雄,坤仪最喜欢大英雄了! 坤仪不喜欢您这么说父皇。” 往常的时候,坤仪公主跟着张世康出来巡游,几乎就是个小跟屁虫一般,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尤其是那次被张世康强行抱着的事情发生之后。 不知道怎么的,小小的坤仪公主一见到张世康便会脸红,说话都有点结巴。 可这次她实在不能忍受,心目中的大英雄诋毁她最敬爱的父皇了。 “你这小丫头懂个屁,你可知道,倘若我不说,有些话,就不会有人对你父皇说。 而且,想让所有百姓都吃饱饭,哪有那么容易呢?” 张世康记得,一直到了二十一世纪,国家都还在为某些偏远地区的脱贫打攻坚战。 更别提生产力落后的现在,所谓的盛世,仅仅只是百姓不至于饿死而已。 而这里说的百姓,大概率还是天子脚下,更有朝臣的吹捧和刻意隐瞒。 谁会去统计偏远地区的百姓呢?可他们也确确实实是大明的百姓啊! “我……我哪里小了!我都十一岁了!”坤仪公主挺了挺胸脯不满的道。 坤仪公主刚听到第一句就皱起了小眉头,很明显,她的注意力全在第一句上。 然而张世康懒得搭理坤仪公主,再度把目光望向了大海。 这可把坤仪公主气的不轻,她正打算继续争辩,朱慈烺却开口道: “张师傅是认为,就算我大明百姓都种地,也无法让全部百姓都吃饱饭吗? 然后再通过海贸,赚来更多的银子,好弥补粮食的缺口?” 张世康闻言摇了摇头。 “不单单是这样。” 说罢,张世康的表情有些复杂,有愤懑,也有悲悯。 “倘若大明只管老百姓能吃上饭,那大明的君主,也算得上是个圣君了,也算得上是个盛世了。 可我问你,倘若有一天,从这片海洋里,突然来了一伙儿强盗。 他们船坚炮利、兵强马壮。 他们要把百姓种出来的粮食抢走,甚至要把百姓掳掠到他们的国家去当奴隶。 你怎么办?” 张世康曾经看过一本书,里头有句话发人深省。 毁灭你,与你何干? 你种地种粮食,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这上面,你让老百姓吃上饭,你确实是个合格的天子。 可真正的强者,是不跟你讲道理的呀,他们的拳头,就是道理。 他们掠夺你,并不会在意你是不是得民心,是不是个好君主,他们只知道他们需要白银、需要市场、需要拿到他们所需要的一切东西。 从鸦片战争、到第二次鸦片战争,从甲午中日战争到八国联军侵华战争。 那一系列的屈辱条约,张世康曾经并没有多么深的感触,只觉得上学时要背诵那么多枯燥的条约。 可是当他成为冠军侯,真正的去打过仗,又真正见识到了什么是民生多艰之后,那种感同身受,就变得刻骨铭心了。 只要他还在,就不允许那样的情况发生。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不论儒家有多少糟粕,但精华,也是有的。 张世康的话犹如晴天霹雳,把朱慈烺都给干懵了。 他原本很佩服他的父皇,一直以来以他的父皇为榜样。 父皇的目标,是让百姓吃饱饭,他的目标也同样如此。 他学习儒学也因为这个原因,现在跟着张师傅长见识,其实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可现在张师傅告诉他,这世界,是有老虎的。 老虎是不跟你讲道理的,他不管你是不是好人,他饿了,就是要吃你。 于是才十二岁的朱慈烺刚建立起的价值观,咔嚓一下被击了个粉碎。 张世康说罢,他足足缓了半晌,才嗓音有些干涩的道: “所以,张师傅才要去建造那个制造总局、建造这个军港,包括张师傅让人研制火器。 还有那一支舰队,都是在为海外的敌人做准备。” “小伙子,很聪明嘛。”张世康扭头看了一眼朱慈烺,面带笑意的道。 朱慈烺被夸赞,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便又问道: “张师傅,你之前对我说,建造那个瓷器工坊,是为了通过海贸把瓷器卖到海外去。 我有些不明白,张师傅说的海外,会包括那些强盗吗?” “对,有的,他们都已经开始对大明周边的区域进行掠夺了。”张世康想了想道。 荷兰人在南洋的基地,在巴达维亚,也就是后世的爪哇岛。 水果牙除却在壕镜有个小规模的基地外,也已经开始了对印度西部沿海的殖民。 整个南洋的大部分香料群岛,都已经开始遭遇欧罗巴人的侵略。 这种状况,将在接下来的两三百年时间里愈演愈烈。 于是,朱慈烺又开始皱眉。 然后他大着胆子对张世康道: “那……那张师傅,咱们为什么还要跟他们做生意? 咱们可不可以直接抢他们?” …… 第479章 张师傅我懂了 啊? 听了朱慈烺的话,张世康脑门里全是问号。 他甚至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相信这句话是从朱慈烺的嘴里说出来的。 要知道两年前的朱慈烺,还是个浸润在儒学里的乖乖学生,甚至一度因为张世康羞辱和杀戮那些腐儒跟他闹脾气。 可是现在,这小子竟然满脸认真的对他说。 ‘为什么不直接去抢他们呢?’ 不是,小伙子,你学的论语呢? 怎么一股子抡语的味道? 咱大明可是以礼治国的呀? 这话让你爹知道,你就不怕挨揍吗? 张世康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朱慈烺道: “这哪儿行?直接抢不成了强盗了吗?” “可是张师傅,他们不也是强盗吗?” “问题是人家这不还没来抢咱们吗?” “张师傅,书里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让你爹知道,你要当强盗,非揍你不可。” “那就不让我父皇知道,嘿嘿。”朱慈烺少有的展露天性道。 “那也不成,咱们不能因为强盗杀人,就也去当强盗。” “可是张师傅,那咱们就只能等着他们来抢咱们吗?”朱慈烺不理解的道。 “当然不是,你小子,狠劲儿倒是出来了,可还是太笨。”张世康敲了一下朱慈烺的脑袋道。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咱们大明现在的火器和战船水平,还落后于他们。 卧薪尝胆晓得吧? 那些战船和火炮,就是咱们大明要舔的苦胆。 咱们的火炮和战船还不够厉害时,就好好跟他们做生意,互惠互利嘛。 等有朝一日,咱们的火炮和战船足够藐视他们,生意怎么做,就是咱们说的算了。 真到了那时候,咱们就有两种选择了。” “哪两种选择呢?”朱慈烺认真的询问道。 张世康想了一下,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 “嘿,欧罗巴佬,你为何在我大明的疆域上呢? 你看看,这是我大明的疆域图,这片地盘,明明是我大明的呀! 识相的,就赶紧滚蛋! 什么?不交? 看到老子身后的战列舰没?一艘就有一百门大炮!” “张师傅,我明白了,大炮,真理。 你说过的,真理只在火炮的射程之内!”朱慈烺有些激动的道。 张世康向朱慈烺投去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朱慈烺十分受用,并接着问道: “那第二种呢?” “这第二种嘛,也简单。 嘿,欧罗巴佬,你们为何无故打压我大明的百姓呢? 你们是不是看不起我大明? 什么,他不是我大明人? 谁告诉你的?难道你不知道,他昨晚已经正式成为我大明人了吗? 吃老子一炮!” 张世康表演的特别滑稽,一旁的坤仪公主笑的花枝乱颤,早已忘了刚才的不快。 “张师傅我懂了,这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朱慈烺都学会抢答了。 “所以啊,身为上位者,这脑门儿得活。 只有强盗才会干强盗的事儿,你瞅那些欧罗巴人,也从来不说自己是强盗,他们总是头上顶着一本书。” “什么书呀张师傅?”朱慈烺又问道。 此时的朱慈烺两眼放光,已经被张世康渲染的世界所吸引,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思维已经在潜移默化的改变。 “那本书啊,叫圣经。 这些鸟人,捧着圣经,以传播主的福音为借口,大肆掠夺殖民地上的财富。 把人印第安人都快杀光了,好几千万人呀! 他们的主要是知道他们这么传播福音,个个都得让他们下地狱。” “我知道,就是那个汤教士嘴里的主吗?” 朱慈烺之前跟着张世康去西山大营时,曾经见过两次汤若望,那汤若望除了张世康交代的差事外,逢人就要宣扬主的光辉,是以,朱慈烺是有印象的。 “对,就是那个主。” “可是张师傅,既然他们那么坏,你为何不杀掉他呢?”朱慈烺皱着眉头道。 “你这小子,小小年纪,怎么总是打打杀杀? 朝廷那不是打打杀杀,那是人情世故! 欧罗巴佬也不全是坏人,那汤教士虽然也是欧罗巴人,但人家是真的在努力传教。 为了传教,甚至自学成才,咱们目前刚研制出的新式火炮,人家是出了力的。 我大明虽然不再是之前那个迂腐落后的朝廷,但也应当投桃报李不是?”张世康继续开导道。 他之前觉得朱慈烺太木讷,被腐儒教成了书呆子。 可是这小子跟了他半年,现在却又变成了愣头青,总想着用拳头解决一切问题。 好像有点矫枉过正了呀! “那张师傅是要帮他传播那个什么主吗?” “什么主,我大明有太上老君、有元始天尊,还有老子,没地儿了呀!”张世康一语双关道。 且不言大明这块土地,尤其是统治中心的核心区域,中原地区,本就缺乏外来宗教的土壤。 就是有,张世康也不希望基督在这里大行其道。 他还是很推崇道教的,各个山头的老道士们,太平时期悬壶济世,战乱时期,那真是拎着宝剑就下山卫道呀。 这一点,可是只会给自己的神镀金身的那些人能比的。 而在大明,道教是正儿八经的国教。 “张师傅我懂了,假以颜色,曲线图存。”朱慈烺又懂了,都学会活学活用四书五经了。 “小伙子,你大大的有前途呀!”张世康高兴的夸奖道。 崇祯老哥那样子,性格早已固化,估摸着是难以改变了。 可是小孩子不同,他们的价值观还未定型,这就要看影响他的人是个什么思维了。 很幸运,张世康在这时候出现了。 “张师傅,既然咱们不能明着当强盗,可欧罗巴佬有圣经,咱们有什么啊?”朱慈烺甚至学会了举一反三。 “咱们可以用的,那也多着呢! 你不是常读论语吗? 我看这本书就行。”张世康随口道。 “论语?那是教人识礼数、学做人的呀! 我听说海外都是蛮夷,这能感化他们吗?”朱慈烺再次皱眉。 “还是笨! 你把论语那个论,换成抡拳头的抡,不就能感化了吗?” …… ps:咱也不求打赏,观众老爷们,咱能给个好评吗?评分都一个月没动了,呜呜呜 第480章 多多益善 “张师傅我懂了,活学活用。” 朱慈烺又悟了。 该用论语的时候要用论语,论语讲不通的时候,就上抡语。 张世康拍了拍朱慈烺的肩膀,觉得很是欣慰。 “鲁圣人曾经说过,论语,是为了心平气和的跟欧罗巴佬说。 抡语,是为了让欧罗巴佬心平气和的跟我们说话。 你小子,要走的路啊,还长着呢。” 朱慈烺一副受教的模样,但本着不懂就问的美好品德,便又不解的道: “张师傅,鲁圣人是哪位圣人呀?” 张世康闻言直接皱眉。 “你怎么跟你爹一样,连鲁圣人都不知道。 记住了,本师傅只说一次。 这鲁圣人啊,就是鲁树人,又名周讯。” 张世康当然是在胡扯,不过鲁圣人毕竟不生在这个时代,张世康杜撰都是为了教诲小辈,他老人家想来即使知道了,也不会生气才是。 眼瞅着墨武快步冲他走来,张世康也笑着冲对方招了招手。 “属下见过大帅!”墨武冲张世康行礼道。 墨武在去年年底时,被张世康破格提拔为广州造船厂的舵主。 张世康留在那边的厂卫人员给他发消息称,墨武执掌广州造船厂后,仅仅用了一个多月,就使广州造船厂重新步入正轨。 又用了两个月时间,在广州造船厂那边一百多位船匠的配合下,不仅真的造出了一艘赶缯船,甚至连盖伦船的结构剖析图纸都给反向的拆解出来。 张世康在年初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高兴坏了,觉得墨武果然有几把刷子,留在广州那个不大的造船厂当舵主,属实有点屈才了。 于是张世康便将他调到了京城来,不仅让他负责军港、天津造船厂的建造,还任命墨武为船舶局的局座。 局座和舵主的称谓,当然都是张世康取的,若按常规思路,既然是船舶局,那领头的该叫局长,而造船厂就该叫厂长。 可这现代称谓在这年月怎么叫怎么别扭,但这也难不倒张世康这个取名小能手,当即就取了局座和舵主的职称。 船舶局作为制造总局下辖的四大局之一,主要负责战船、商船、漕船的建造和维修。 只是目前的船舶局,除了广州那个规模不大的造船厂外,还是个空壳子。 不过万丈高楼平地起,只要再等两年,该有的都会有的。 “且说一下目前的施工进度吧。”张世康不喜繁文缛节,只是摆了摆手,便朝着一旁的小木屋走去。 那是一处临时搭建的房子,墨武平日监工和处理一应工作,都是在这间房子。 “回大帅,属下认为当务之急军港的优先级应该先于造船厂,毕竟一直让咱们的水师停留在海上,一旦遭遇战事,不方便补给和作战。 是以属下便调集了更多的人手来建造军港,按照目前的进度,天津卫军港将在今年年底前建造完成。 不过造船厂的进度也并不会落下太多,最迟明年这个时候,便也可以投入使用。”墨武沉着的道。 他申请的一批批拨款,户部都没有刁难全部实额发放,有钱就好办事,人多就更好办事了。 这也是墨武敢明确完工时间的底气。 “不错,辛苦你了,待这两大项目完成,本帅不会亏待你。”张世康喝了口茶水道。 实际上天津卫除了一个军港和一个造船厂外,还有一个民港,作为日后大明海贸在北方的集散地。 只是相比于最紧急的军港和造船厂外,民港的优先级就更靠后了。 “属下不敢,大帅于属下有知遇之恩,属下即便肝脑涂地,也定不会让大帅失望。”墨武十分郑重的向张世康行礼。 墨武曾在南洋流浪,最终进入郑家造船厂,但也不过是郑家造船厂内一个普通的船匠罢了。 即使他的造船工艺再高超,也不过是个船匠。 可自打他遇到了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命运就如同滚滚的车轮一般将他改变。 先是让他管理广州的造船厂,而今又将他摆在了目前这个重要的位置上。 墨武在南洋时,便知道海贸的重要性,而面前这个年轻人,是将海贸的根基都交到了他的手里。 他之所以能在几个月的时间里就造出缯船,以及画出盖伦船各主要结构的图纸,那是因为这本就是他热爱的事情。 他并不喜欢千篇一律的重复造缯船,实际上他也曾向郑家管事的提过建议。 认为欧罗巴人的战船,已经在性能上大幅度超越他们的福船,他希望郑家的高层能拿出更多的人手和精力,去研究对手的战船。 奈何没人理会他的建议,除却少有的几个船匠在琢磨此事外,郑家的两个主要船厂都仍旧在建造福船。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不仅不再是个只能听船厂管事造船的低等人。 还能通过现在的平台,实现自己多年的夙愿,更别提这也算是为朝廷做事,当然是干劲儿十足。 “大帅,属下近来在天津卫沿海调研,觉得除了咱们的军港和造船厂外,很有必要在险要处建造一些防御工事。” 墨武想了想还是将自己心里的想法说给了张世康听。 “炮台?”张世康立马想到了这个名词。 他去年在壕镜,是见识过葡萄牙人的炮台的,一个小小的壕镜,竟然被葡萄牙人都给打造成堡垒了,足足有两个炮台群。 “大帅英明! 建造炮台虽然会增加成本,但对于海防十分必要。 战船不比炮台,被火炮轰击,总会有损伤,炮台以块石砌筑或用三合土构筑,主要装备大口径、远射程的火炮,阵地为永备工事,异常坚固。 而且炮台的火炮不必担心过载问题,多大的火炮都能架设。 有了炮台的掩护,不仅能大大提高近海海战的优势,只要选对了位置,即便不出动舰队,敌人也不敢贸然靠近登陆。” 墨武侃侃而谈道。 张世康不懂技术,但他的所作所为,十分的尊重技术。 这一点,不仅墨武能感受到,毕懋康、宋应星等人也能感受到。 “要得要得!炮台多多益善。 位置选好了吗?”张世康点了点头道。 “回大帅,属下早已走访多处。 认为最合适建造炮台的地方,在大沽口。” …… 第481章 享受享受按摩服务,不过分吧? “大沽炮台吗?” 张世康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奇怪的表情来。 他记得初中学习近代史时,就曾听历史老师讲过大沽炮台的故事。 两百年后大清将炮台修筑在这里,而如今墨武也建议在大沽修炮台,足见大沽口地理位置的重要性。 “是的大帅,大沽口位于卫河南岸,乃是入京之咽喉,津门之屏障。 除了大沽口外,北塘也是十分有必要构筑炮台的位置。 若有这两个炮台群,可将咱们建造的军港以及造船厂保护在内,使敌人不得轻易靠岸。” 墨武又道。 “两地都要建造,此事便交给你了,先评估一下大致需要多少门炮、多少成本。 记住,要建就建最好的,但是银子必须花在刀刃上,评估过后将方案和相应成本列为文簿,我来跟户部商议。” 张世康想了想道。 该省省,该花花,国防乃是真正的后盾,即便到时候那户部尚书海中期再铁公鸡,他也得把炮台钱拿出来。 聊完了目前工程进度和炮台的事后,两人又闲聊几句,墨武突然想起了件事,略微皱眉对张世康道: “大帅,前几日有几个红毛夷来到这里,他们鬼鬼祟祟的,似乎有意想见您。 但属下担心他们是想图谋不轨,便没叨扰大帅。 如今大帅来到这里,属下认为还是应该告知您。” 郑家与荷兰人乃是死敌,墨武毕竟曾在郑家当差,是以对荷兰人并没有什么好感。 “荷兰佬找我?嗯……因吹斯听。”张世康闻言脸上露出古怪的笑意。 “他们似乎是从日本国过来的商人,只是或许是担心被郑家的巡海船只发现,到了哪儿都鬼鬼祟祟的。”墨武补充道。 “可以一见,你且去找找他们吧。”张世康随口道。 荷兰人找他,无外乎就是贸易,荷兰马车夫的称号可不是白叫的,这群人为了做生意那是无所不用其极。 而不论是荷兰人,还是葡萄牙人,谁看到大明这么个广袤的市场不眼红呀? 打发墨武离开后,张世康继续带着朱慈烺兄妹俩在港口附近巡视,后来又去了造船厂。 墨武果然是个人才,即使是造船厂还正在建造,但是对于船匠的培养却并未停下。 造船厂附近甚至搭了不少的窝棚,而那些窝棚的主人,相当一部分是从广州造船厂带过来的船匠学徒。 也有自本地征募过来的家庭贫困的半大孩子,墨武让自己的几个得力船匠负责教授造船知识。 条件虽然简陋,但半大孩子们都学的认真,张世康慰问了他们,到了傍晚的时候,甚至跟那群学徒一块吃饭。 吃的当然跟学徒们一样,张世康不仅自己吃,还让朱慈烺兄妹俩也吃,边吃他还跟船匠以及船匠学徒说说笑笑。 晚上回住所的路上,张世康便意味深长的询问朱慈烺道: “小朱啊,今天下午有没有悟到什么?” 朱慈烺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道: “那些学徒生活的很艰苦。” “哦?为什么这么认为呢?”张世康又问道。 朱慈烺不假思索的回道: “他们的饭好难吃的。” 于是张世康一脸黑线,果然还是个小屁孩啊。 “你要记住,从今往后,要善待工匠,尤其是那些技艺精湛的匠人,那可都是以后大明的宝贝。 农业重要,但工业也很重要。” 张世康教训朱慈烺道。 一边说着,张世康便抵达了住所,那是一处位于军港不远处的军营。 军营当然也是新建的,乃是大明水师驻地。 刚到军营,水师副提督马统便来问候,张世康三言两语就先将他打发走了。 上午赶了一上午路,下午又四处巡视,张世康只觉得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朱慈烺抱着一本书在看,张世康就挺佩服半大小子,不论白天怎么折腾,精力永远充沛。 他就不大行了,坐在躺椅上不想动弹,用右手自己给自己捶腿。 而坤仪公主,则坐在朱慈烺的身边发愣。 她看似在发愣,但其实是装的,眼神不时还往张世康的方向飘,眉头时而蹙着时而舒展,似乎在纠结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坤仪公主仿佛打定了主意般站起身来,搬着自己的小凳子走到张世康身前道。 “张……张师傅,坤仪……坤仪帮你捶腿。”坤仪公主结结巴巴的小声道。 一旁看书的朱慈烺闻言,手里的书都掉到了桌子上,有些不解的看着妹妹。 两人只相差一岁,从小又是在宫里头长大,娇生惯养谈不上,但却也从未吃过什么苦。 朱慈烺记得,他这妹妹好像只给他父皇捶过腿来着。 不过他只诧异了一下,便重又将注意力放在了自己的书本上。 “呵,小公主,这可使不得,让你爹知道,不得把为师好一顿骂。”张世康倒是没有惊讶,只是随口调侃道。 可嘴上这么说,身体却很诚实的一动不动,一方面是确实很累,另一方面他想看看这小丫头要捣什么鬼。 “我……我不小了。”坤仪公主坐在小凳子上,说罢便真格的便开始给张世康捶腿,捶捶小腿,捏捏大腿。 此时的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脏怦怦直跳,她确实只给她的父皇捶过腿。 每逢他的父皇劳累一天坐在龙椅上长叹时,坤仪公主就靠这个方式缓解父皇的辛劳。 可除了她的父皇外,坤仪公主确实从未与其他男人有过接触。 不对,除了她的这位总是说些古怪话语的师傅。 想起那次被张世康拦腰夹在身上的那副场景,坤仪公主的俏脸不自觉的便又红了。 张世康舒坦的不行,闭上眼睛都快睡着了。 虽然被崇祯老哥知道,或许真的会把他臭骂一顿,毕竟这可是老哥的小棉袄。 但张世康转念一想,自己辛辛苦苦教俩学生,这俩学生还笨的没边,干啥都要解释。 劳累一天,享受享受学生的按摩服务,不过分吧? 只是刚捶了一会儿,张世康觉着小公主的动作越来越慢,也越来越绵软无力,便睁开眼睛看向坤仪公主。 “小公主呀,你这咋还把自己脸都给捶红了?” …… 第482章 不好意思,本帅现在看谁都像刺客 “没……没有……”坤仪公主急忙否认。 才十一岁的小丫头哪里知道如何表达喜欢,她能想到的,也仅仅是像给父皇缓解压力一般给张世康捶捶腿。 这是坤仪公主第一次主动接触除了她父皇之外的男人,心里有忐忑也有欣喜。 因为张世康毕竟没有喝止她的举动。 这是否就是说明……他接受了她? 肯定是这样的。 “好好捏,不然下次出来玩不带你了。”张世康再度闭上了眼睛。 “噢。” 兄妹俩还是头一回在宫外过夜,即使是在军营,兄妹俩还是有些害怕,都坚持要跟张世康睡在一个房间。 其实朱慈烺心里还是觉得奇怪的,他跟张师傅睡一个房间,但毕竟他是男人。 可妹妹一个姑娘家家,却也要挤在一个小房间里。 不过他转念又一想,妹妹不跟他们睡,还能去睡哪儿,外头全是粗鲁的士兵,一个都不认识。 想着想着,朱慈烺很快便睡着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三人都起了个大早,天都还没亮就起来了,因为张世康说要带他们去海边看日出。 自打上辈子累死了之后,张世康在大明绝对不是个勤快的人,但这仅仅只表现在工作上。 对于生活,张世康还是挺认真的,就比如,他上辈子辛辛苦苦,竟然连大海都没见到过,更别提在海边的早晨看一次日出。 三人都洗漱好之后,张世康便带着一群亲卫走向海边。 此时正值四月的好光景,惠风和畅,空气中弥漫着大海的味道。 朱慈烺兄妹俩在海边捡着各种贝壳,有时候掀开一个大贝壳,里头竟然藏着一只小小的八爪鱼,都要兴奋的大叫。 这是兄妹俩从未有过的经历,一切都是新鲜的。 当海的尽头,一轮红日刚刚露出一丝红晕的时候,兄妹俩都看呆了,他们从未认真的体会过一天的开始。 少倾,红日逐渐浮出海面,将朱慈烺、坤仪公主的小脸映衬的红彤彤。 张世康也很是平静的感受着这一美景,两年多了,如今的大明,也正如坤仪公主眼睛里初生的朝阳一般,一切都还刚刚开始。 “张……张师傅,太阳是住在海里吗?”坤仪公主询问道。 “妹妹,太阳怎么会住在海里,应该是住在山里的。”朱慈烺答道。 “不对,太阳是飘在空中的。”张世康纠正。 兄妹俩闻言都露出惊讶的神色。 “怎么可能呢?只有羽毛那样轻的东西,才能飘起来。”朱慈烺反驳。 “我若说,咱们居住的这个地方,其实是个球,也是飘起来的。 咱们看到的月亮,也是个球,同样是飘起来的。 月亮距离咱们这个地方,大概八十万里。 而这是距离咱们这个球,最近的球了,你俩怎么看?”张世康开玩笑般看着兄妹俩道。 张世康说的话对于此时的朱慈烺兄妹俩来说,无疑太过于匪夷所思,再加上张世康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兄妹俩确信,张师傅又在胡言乱语了。 这世界总是这样,即使是真理,在被大家认同之前,总是会被当作异端邪说。 张世康当然不指望兄妹俩认同,也不指望他们对天文学感兴趣,路要一步步走。 在海边玩了一阵,墨武便找到张世康,说昨天已经寻到了那个红毛夷,张世康便约那荷兰人在军港驻地见面。 一个时辰之后,张世康与兄妹三人简单的吃了个早餐。 吃饭时,还专门叮嘱朱慈烺,要他观察自己跟外藩人会谈的细节,当作他在天津之行的考试。 三人再度回到军港驻地时,那荷兰人已经在驻地等候多时了。 张世康刚一进屋子,那荷兰人便躬身向张世康行礼,用的还是大明的礼节。 “我是荷兰国驻东番商馆理事达文西,很高兴见到公爵大人。” “哦?你有多高兴?”张世康落座后饶有兴致的看着达文西道。 张世康说罢,他身边坐着的朱慈烺兄妹俩都差点没忍住笑场。 达文西大约四十多岁,身着典型的十七世纪航海服,戴着类似杰克斯帕罗式样的船长帽。 只是他的表情很是不解,不知道面前的大明公爵为什么这么问。 “公爵阁下,我确实很高兴,我找您很久了。 您比我想象的要年轻,您很英俊。”达文西重复了一遍,甚至还学会了拍马屁。 “你找我作甚?你想刺杀我?”张世康皱眉。 朱慈烺兄妹俩也突然变得有点紧张,他们对刺杀都有阴影了。 不过看他们的张师傅一副气定神闲,也没有跑路的意思,朱慈烺便料定张师傅是装的,故意吓面前这个长着赤色头发赤色眉毛的家伙。 不过屋子内的亲卫还是很配合的,当即就抽出了战刀夹在了达文西的脖颈处,差点把达文西吓尿。 “公爵阁下!您怎能如此对待远道而来的客人? 我没有想杀您?这完全没有理由! 我是来谈合作的!”达文西语速极快。 他的大明语虽然带着一股子翻译腔,但大抵是能听出来,确实把他给吓到了。 “哦,谈合作的呀,你早说嘛! 你看你长那模样,不好意思,本帅时常遭遇刺杀,现在看谁都像刺客。”张世康胡咧咧道。 噗嗤——坤仪公主没忍住,笑了场。 张世康随即让达文西落了座,达文西这才松了一口气。 “说吧,什么合作? 你最好能说出点本帅感兴趣的,否则就把你丢海里喂鱼。 本帅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张世康端起茶碗吹了吹茶叶道。 什么是天朝上国?张世康现在表现的就是,傲慢、鄙夷,喜怒无常。 这与他见施罗保时,完全是两个态度。 “公爵阁下,我知道大明什么都不缺,但是……公爵阁下就不想要更多的银子吗?” 果然,这达文西是懂大明的,或许之前也跟大明的其他官员或者士绅有过联系。 他很清楚应该怎么跟大明的上层阶级相处,就比如现在,他就将自己的身段摆的很低。 同时,也亮出了自认为最能吸引大明权贵的武器——钱。 “这不废话吗?谁不喜欢钱? 你是要送本帅钱吗? 这敢情好,钱在哪儿?”张世康放下茶碗脸上都露出笑意来。 …… 第483章 荷兰国的宿敌 此时的张世康表现出来的不止是傲慢、无知,甚至还带上了贪婪。 这让朱慈烺兄妹俩十分的不解,他们二人跟张世康相处,也有一段时间了。 认为他们这位有点无厘头的张师傅,虽然总会说些奇奇怪怪的话,但性格跟傲慢和贪婪是毫不沾边的。 但兄妹俩知道他们的张师傅是在谈大事,都并不敢打扰。 “公爵阁下,银子都在那里。”达文西指着大海的方向道。 “都在大海里!”他的目光十分坚定,似乎是想让张世康明白,海贸里究竟蕴藏着多么庞大的财富。 “啥?你把银子都给扔海里了? 大胆!你这狗贼,扔海里都不给本帅,你是不想活了?”张世康再度震怒,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茶碗都要跳起来。 达文西闻言吓的赶紧起身解释: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海贸,海洋贸易! 只要公爵阁下能跟我们荷兰国做贸易,就会有很多钱,银子。” 达文西本来不想如此快速的表达自己的需求,这在谈判桌上是十分不利的。 可是面前这个年轻的大明公爵,脾气实在是太不稳定了,他担心再乱说话,很可能就走不出这个地方了。 大明的贵族,果然比大明的官员更加的傲慢和无礼,达文西心道。 作为荷兰驻东番岛的理事,他这几年一直在想方设法的跟大明朝廷接触。 但也不知道是因为他倒霉,还是说大明朝廷真的行将就木,遇到的官员不是腐儒就是贪财,或者既傲慢、又贪婪。 达文西倒是也没因此而退缩,毕竟大明这块土地人口众多,拥有着十分庞大的市场潜力。 只要他能将这个市场打通,在公司里必然就立下大功,到时候凭借自己对周边势力的了解,说不定就可以被提任为下一任的东番总督。 去年的时候,达文西得知大明朝廷发生了剧变,崛起了一位新贵族,竟然一口气将大明的官员杀了一个遍。 于是从那时候起,达文西就一直在着人打听着这位大明国新贵族的消息。 他认为既然大明国发生了剧变,可能也是他们荷兰人的机会。 可如今看来,大明国的官员和贵族,都实在太不靠谱了。 以大明国的人口数量,必然对各种消费品都有着很大的需求,而他们欧罗巴人又那么需要大明的瓷器、丝绸和茶叶。 只需要他们这些官员和贵族稍微动动手,把贸易一做,不就能得到很多银子吗? 可他们就只会贪婪的要银子,目光短视的令人发指。 说老实话,此时的达文西极度的失望,认为大明果真是行将就木了。 “海洋贸易?”张世康露出很是疑惑的表情来。 可能是演技实在太好了,以至于朱慈烺小声的提醒道: “张师傅,咱大明一直有禁海政策,百姓片板不得入海。” “哦对呀,达文西,朝廷不让啊!说是什么与民争利?”张世康道。 朱慈烺闻言,更加确信张师傅就是在演戏,因为张师傅不止一次与他调侃过朝廷官员嘴里的与民争利,那些官员实在是太无耻了。 “公爵阁下,我可以告诉您一个秘密。”达文西略带着几分神秘道。 “哦?说来听听。” “大明虽然禁海,但其实贸易却一直都未曾停歇,只不过是那些官员不告诉大明天子罢了。 他们……是在走私。”或许是担心说的不够直白面前这位看起来傻了吧唧的大明贵族听不懂,达文西再度解释道。 “什么?谁人敢走私?本帅杀他全家!”张世康佯装大怒。 达文西并不质疑张世康的言辞,因为去年这位大明贵族就杀了数万的大明官员及其亲属。 “尊贵的公爵阁下,我的意思是,海洋贸易是禁止不了的。 这就如同人的贪欲一样,不论如何施加法律,总会有人贪污腐败。 既然如此,大明朝廷为何不开放海禁呢? 与我荷兰国做生意,这份利润,就该属于公爵阁下以及大明的天子!”达文西脸上带着笑意,一副都是为大明朝廷考虑的样子。 “你不对劲儿!”张世康琢磨了一会儿,突然面色很是不善的对达文西道。 他的亲卫们立马又开始抽刀子,达文西的心脏立马又提到了嗓子眼。 “跑这么大老远,就是要给我大明朝廷送银子? 你难道是做慈善的吗? 说!你到底意欲何为?” “公爵阁下息怒!我真的只是想跟大明做贸易呀! 您应当知道,做生意便是互通有无,您能从生意里获取利润,我同样也可以。 咱们这是双赢呀!”达文西赶紧解释。 他现在是真的快被张世康整出神经病了,这人怎么这样,说发火儿就发火儿,动辄就要杀人全家。 关键是……他还真的这么干了。 都说神秘的东方大国乃是个礼仪之邦,达文西觉得肯定是有人乱说,他从未见到过。 “你这厮,说话就把话说明白,莫要藏着掖着,搞的跟本帅要占你便宜似的。”张世康这才一挥手,让凶神恶煞的亲卫队退下。 “既然你说我大明一直都有走私的情况存在,你为何不去找走私商人谈生意呢?”张世康好整以暇的再次询问。 这话让达文西的表情很是古怪,他似乎是在琢磨着措词,担心一旦惹怒了这位喜怒无常的大明贵族,估计这次可真就危险了。 “回公爵阁下,这都是您的功劳呀! 我听闻公爵阁下去年一年,为大明朝廷杀了无数的贪官污吏。 公爵阁下立下如此大的功劳,肯定很受大明皇帝陛下的信赖和赏识。 不过公爵阁下,那些走私商人们,似乎……也被大人一同杀死了。” 夸了张世康老半天,最后一句话,才是达文西最想说的,可却没敢直接说。 就连张世康也没想到,自己去年整顿朝堂的行动,竟然连走私团伙们也顺带给一网打尽了。 “哦,这样啊。 不过本帅听说,郑芝龙好像也做海洋生意,你为何不去找他?”张世康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同时又将郑家给提了出来。 果然,一听这话,达文西顿时就皱起了眉头。 “公爵阁下,一官郑,乃是我荷兰国的宿敌啊!” …… 第484章 八十年战争 “什么?你们乃是郑家的敌人? 你知不知道,郑家乃我大明的海清伯? 你若为郑家的敌人,那便是我大明的敌人,你这厮竟敢来此,难道是为了挑拨朝廷与郑家的关系吗?” 张世康闻言再次大怒,于是屋内的亲卫再次抽刀子。 达文西人都麻了。 他见过目光短浅的人,也见过喜怒无常的人,可却没见过张世康这样,一刻钟不到的功夫,就数次想要砍他的。 “公爵大人呀!您难道真的以为那一官郑是心向大明吗? 郑家不过是依靠大明赚钱而已,您知道他一年从海洋贸易里赚取多少利润吗?”达文西赶紧解释。 “哼,休要在这里挑拨离间,本帅只知道,海清伯不仅送给朝廷这支舰队,还每个月为我大明供应二十万石粮食。 你这红毛夷又能给我大明什么?” 张世康一副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的神态,临了还反问道。 他现在大致明白荷兰人为啥要找自己了,去年他清缴了东林党人和那些地主大户之后,沿海走私情况也因此销声匿迹。 毕竟走私团伙的东家都被张世康给宰了,现在张世康有理由怀疑,那群走私团伙便是与在东番有基地的荷兰人贸易。 而没人走私之后,那部分份额,全都到了郑芝龙手里,这样荷兰人就更加难受了。 他们原本跟大明贸易,就要遭受郑芝龙的盘剥,利润还没赚到手,还要先给郑芝龙交保护费。 现在连货源都给断了,而郑家又有自己的远洋贸易商队,根本不给荷兰人分一杯羹的机会。 大明朝廷又禁止海贸,这是彻底将路都给堵死了。 想明白了这一点,张世康稳如老狗。 “公爵阁下,您糊涂啊! 郑家仅仅是用一些蝇头小利,便换得大明对他的不管不顾,您可知道,郑家一年就能从南洋贸易中赚取到白银两千万两以上吗? 那支舰队是郑家给的?倒算得上是大手笔,可是郑家的船性能不佳,早已不是我荷兰海军的对手。 至于粮食,只要公爵阁下与我东印度公司合作,一切都好说!” 达文西生怕张世康不等他说完便要杀人,是以语速极快。 “大胆!敢说我家大帅糊涂,你是不想活了吗?” 一个亲卫把刀架到达文西的脖颈上,这亲卫眼力见不错,都学会自我发挥了。 冰冷的刀刃都触到达文西的皮肤,使他不自觉的哆嗦了一下,竟然跪倒在地。 “公爵阁下饶命!我说的都是真的,只要大明与我荷兰合作,日后每年都能赚取千万两的白银! 我说的是实话呀!” 张世康闻言再度挥手,那亲卫很识趣的退后一步收回刀子。 “你说郑家的船性能不佳?难道你能给我大明提供性能更好的战船吗?” “回公爵大人,这没问题,只要大明给银子,战船不是问题!”达文西拍着胸脯道。 他这段时间没少在天津卫转悠,也远远的用望远镜查看了大明朝廷的新舰队。 早发觉那支舰队里都是郑家的缯船,倒是也有一艘破损版的盖伦战船。 若只以盖伦战船的性能比,也比郑家的缯船火力要足,而且更适合复杂风向的海域。 倘若大明要买,达文西都可以做主接下这笔订单。 毕竟盖伦战船在荷兰国已经使用了几十年,而他们如今,已经拥有了更好的战船。 “哼,说了半天,还是想赚我大明的银子。 你说你们的战船厉害,可据本帅所知,你们已经接连两次败在郑家的手里,这又如何解释?”张世康面露不屑的道。 “回禀公爵大人,那两次失败,皆是因为我荷兰国主力舰队并未在大明海域。 确切的说,我荷兰国只用不足郑家水师十分之一的海军,还击沉了数十艘敌船,已经算是虽败犹荣了!” 达文西解释道。 “你说的好听,本帅只看结果,结果就是你们红毛夷输了。 大明舰队里那艘盖伦船,便是我大明的战利品。 那船本帅看了,还算不错,但也没比我大明的福船高明到哪里去。 你们所谓的主力舰队如果真的厉害,干嘛不直接跟郑家决战? 郑家送朝廷一支舰队表忠心,你说你是来谈合作的,难道就是这样的态度吗? 倘若送上几十艘盖伦船都不肯,我看你还是莫要再浪费口舌了!” 张世康端起茶碗来喝茶,言下之意是,你给的如果不能打动老子,那就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达文西闻言大皱起眉头,送上几十艘盖伦船,那不是疯了吗? 他们荷兰人做生意,向来是童叟无欺,但有一条铁律,那便是亏本的买卖不做。 不论多么诱人,都不能打破这个规矩。 可面前这位大明的贵族,已经是达文西这几年来能见到的,大明权位最高的人物了。 倘若失去这个机会,恐怕他们东印度公司接下来几年,都很难打开中国的市场了。 念及此,达文西慎重的考虑了之后道: “公爵大人,盖伦战船的性能确实会比郑家的主力战船更高。 之所以不与郑家决战,乃是因为还没到时候,实不相瞒,我荷兰国如今正与弗朗机国作战,主力舰队暂时并不能离开欧罗巴太久。 至于送上几十艘盖伦船,公爵大人说笑了,那是不可能的,太昂贵了。 不过我可以向公司高层申请,以略高于成本价的价格,为大明提供这种战船。 我荷兰国拥有全世界最好的造船厂,盖伦战船已经不断建造改良了几十年,生产出的盖伦战船也是最好的!” 达文西说到此时,脸上难掩骄傲,这表情像极了施罗保夸赞自己国内的铸炮水平一样。 荷兰国拥有最好的造船技术,小弗朗机国拥有最好的铸炮技术。 “八十年战争吗? 本帅掐指一算,应当是快打赢了吧。 不过你给出的条件并不能打动我,我不能为你转身。 拿银子买可以,但本帅要最好的船。 比如……双层甲板战舰。”张世康随口道。 …… 第485章 人嘛,总是难免双标 所谓的八十年战争,自然是指荷兰国的独立战争。 说起来,欧罗巴人在中世纪时期有相当一部分战争,都是因为继承问题打起来的。 欧罗巴人拥有一套自成体系的继承制度,以血统来区分优先级。 比如a国与b国有王室联姻,而b国绝嗣,那么a国的国王就有可能继承b国的领土,成为a国和b国的双料国王。 加上欧罗巴不少王室很喜欢近亲结婚,在这种继承制度之下,便很容易绝嗣。 就比如西班牙、哈布斯堡、波西米亚甚至是法兰西国,以及神圣罗马帝国境内的诸多公国、伯国,就经常因为继承权问题互相攻讦。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不少国家也发明了更多的继承制度,比如欧罗巴大聪明波兰国,就想出个新法子——选王制。 各国只要跟波兰有王室联姻,就都可以推荐自己国家的贵族来当波兰国的国王。 当然,也有不少国家为了避免这个问题,干脆选择了共和制。 而荷兰国的独立战争,原因就更复杂了,荷兰国又称尼德兰,尼德兰意为低地,乃是整个欧罗巴最富庶的地区之一。 西班牙人通过两百年的联姻,逐步控制了低地,但此时欧罗巴宗教改革风起云涌。 荷兰国由于经济超级发达,思想也更为开阔,低地地区不少民众更倾向于新教的教义。 西班牙国作为天主教的忠实拥趸,当然不能容忍低地地区的这一行为。 在教权高于皇权的时代,比异教徒更不能容忍的,便是异端。 于是西班牙国统治者,便开始在宗教裁判所不断的迫害尼德兰新教教徒。 最终荷兰人无法容忍,爆发了革命,而这场战争竟然一直持续了八十年。 才因为另一外一场战争的结束而结束,而这另外的一场战争,便是使欧罗巴人失去大量人口的三十年战争,简称宗教战争。 最终在天主孝子的帮助之下,新教赢得了战争的胜利,也是在这一年,荷兰国才借着古二爷的东风,赢得了独立。 至于张世康所言的双层甲板战舰,其实是他在试探面前的达文西。 张世康曾经玩过一款叫做欧陆风云的游戏,知道战船的更新换代史。 至少在欧罗巴那边,主力战船,从最初的克拉克战船、到盖伦战船,再到双层甲板战舰,再到三层甲板战舰。 发展史是知道,但双层甲板战舰具体什么时候问世,又是什么时候顶替盖伦战船,成为最新一代的主力战船,张世康确实不知道。 “什么?八十年战争? 公爵大人如何确定我荷兰国的战争要打八十年? 双层甲板战舰?公爵大人竟然还知道我荷兰国最新的战船?” 达文西眼睛瞪的老大,他确实太震惊了。 算一算,他们国家的独立战争,已经打了足足七十二年了。 但即便如此,谁胜谁负达文西也并不能看出来。 如今不止他们的国家在打仗,整个欧罗巴诸国,都乱成了一锅粥。 至于双层甲板战舰,他们荷兰国确实已经开始量产,只是鉴于国内的局势,这种最新式的战船并不曾用于东印度地区。 就连郑家的人或许都不清楚,而面前这个目光短浅、贪婪傲慢的大明年轻贵族竟然知道,达文西如何能不震惊? “这些你不用管,你只需要告诉本帅,双层甲板战舰能不能卖?” 听到荷兰人的战船竟然真的已经换代,张世康尝试着问道。 如果荷兰人的舰队真的全部完成换代,那整个东亚、东南亚地区的地区局势,在未来或许都会发生重大的变化。 大明的福船与盖伦战船相比,性能和火力上已经开始落后,倘若到时候荷兰国真的将主力舰队拉到亚洲来,或许郑芝龙那厮也够呛。 不过算起来,不论是荷兰的独立战争,还是发生在整个欧罗巴的宗教战争,都是在八年之后,签订了所谓的威斯特伐利亚和约结束的。 到了那时,大部分的欧罗巴国家,为了谋取更多的利益,都将开始全力争夺海外市场,殖民运动也将达到高潮。 也就是说,大明最多还有五六年的准备时间。 五六年时间看起来漫长,但对于一个国家整体技术进来来说,还是格外短暂的。 且不言光是港口、船厂建设动辄就要一两年,战船的改装,包括盖伦战船的研制、下水试航、量产,整个流程就又要不少的时间。 张世康在荡平朝堂之后,原来还打算喘口气歇歇来着,如今看来,还是得加快步伐了。 “公爵阁下,双层甲板战船乃是我荷兰国最先进的战船,即便是巴达维亚的总督大人,也无权买卖呀! 请您相信我的诚意,盖伦战船我可以帮您争取到足够优惠的价格。 而且在整个亚细亚,盖伦战船都是最优秀的战船。”达文西十分笃定的道。 就是不包括欧罗巴对吧,狗东西,张世康心里格外不爽。 他靠着汤若望搞出了在欧罗巴都算得上先进的二十四磅火炮,还要瞒着人家,不让其知道改进黑火药、以及制造总局正在研制的其他项目。 人嘛,总是难免双标。 皱眉考虑了一下,张世康还是决定先跟荷兰人合作。 不论如何,都要尽可能的提高大明的海军力量,跟老郑合作是因为这个,跟水果牙合作也是因为这个,跟荷兰人合作,同样也是因为这个。 “你们的盖伦战船,一艘多少银子?”张世康询问道。 郑家的缯船,造价十万两,算上全部的水手、炮手、船工,以及各式火炮、火铳、冷兵器、盔甲等等,郑芝彪要价一艘缯船十九万两。 张世康知道郑芝彪给的价格,绝对算得上内部价,因为郑家当初有求于他。 可荷兰国的情况他是知道的,这是个包装成国家的商团,无利不起早,他已经做好了这厮狮子大开口的心理准备。 达文西一听这话,当即喜笑颜开,做生意乃是他的强项,而政治需求反倒是其次了。 “公爵阁下,请问您是只要战船呢?还是连火炮、火器也要? 我们荷兰国的火炮质量,在整个欧罗巴都是数得上号的!” “跟小弗朗机国比呢?”张世康随口道。 第486章 狗日的,就知道没憋好屁 达文西被噎了一下,当即表示小弗朗机国不是好的盟友,说他们见利忘义云云。 张世康只当放屁,竞争对手的话,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能信。 制造总局目前已经拥有铸造二十四磅铜炮的能力,而目前战船用火炮,十八磅已经算是相当厉害的了,郑家的主力战船最大口径也不过十二磅左右。 考虑到战船到货也需要相当的时间,而张世康此前已经跟小弗朗机国订购了一百门二十四磅铜炮和两百门十八磅铜炮,便不打算再购买了。 达文西琢磨了一下,似乎是在合计报价。 “公爵阁下,若是只要盖伦战船的话,我可以给到您的最大优惠,每艘盖伦战船十万六千两。” “若是量大呢?”张世康道。 对于这个报价,张世康其实还是有些惊讶的,盖伦战船体积要比缯船足足大一圈,所能承载的火炮自然也多,竟然才比缯船贵了六千两。 不过他略微一想就明白了,荷兰国号称海上马车夫,又拥有目前最先进的造船工业,听说光是造船厂就有几十上百家。 估摸着整个欧罗巴,大半的战船订单,都是荷兰人接下的,当形成了规模效益之后,成本自然也就下来了。 达文西似乎早就猜到会是这样,毕竟大明帝国的体量,比他们荷兰国大了十倍不止,战船的需求量自然也比寻常国家要大。 “您需要订购多少艘呢?” “这要看你们多久能把船运过来,如果需要两年,那本帅买你们的船作用就不大了。”张世康摊了摊手道。 天津造船厂最迟也将在明年年初建造完毕,而墨武已经立下军令状,一旦造船厂竣工,缯船将立即开始量产。 而盖伦船的图纸已经基本逆推完毕,只需要造船厂竣工,便可以立即开始尝试复刻。 天津造船厂的规模很大,目前还在大量的征召和培训船匠,一旦开始造船,只以缯船为例,马力全开的话,年造缯船将达到四十余艘。 缯船虽然比盖伦船差点,但至少在东洋、南洋也算够用。 而且据墨武估计,盖伦船从研制到量产,周期也不会超过一年,荷兰国的订单如果也需要等太久,那还真不如自食其力。 当然,造价成本也是不同的,就比如郑家的缯船,单船造价十万两。 而墨武估算,天津造船厂即便开始投产,单船造价也至少得十二万两。 这一方面是因为船匠还不够熟练,一艘船需要更多的船匠配合,更主要的还是原料。 越是大的战船,对木料的坚固程度要求越高,建造缯船需要的木料,有相当一部分需要通过郑家从海外购买。 郑家也会赚一部分差价,成本自然也就上来了。 但即便如此,张世康还是十分坚定的认为,所有关于国防的产业,都要尽可能的实现自给。 达文西闻言考虑了一下道: “我们最近的造船厂在巴达维亚,那里有两家船厂,合计年造船量可以达到四十艘。 如果公爵阁下需要,我可以向总督大人申请,将大明国的订单排到最前,并且我可以将报价再降三千两 这是我对公爵阁下的诚意,也是东印度公司对大明国的敬意。” “我要三十艘,凑个整吧,十万两一艘。” 达文西之所以报价十万六千两,其实就是给了张世康还价的空间。 他不是第一次跟大明人做生意了,那些走私商人一个比一个奸诈,总想压低报价。 是以他早就学聪明了,会在谈判前故意给出高价,然后谈判时再降下来,这样对方还以为是占了便宜。 但对于张世康这个大明贵族,达文西其实并不敢胡乱对待,因为他十分清楚张世康背后的力量。 十万六千两的报价并不高,他给印度地区的报价都是十一万两以上。 张世康喊价十万两,几乎已经触及成本了,可达文西略微考量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这没问题,最快可以在今年的年底交货。 但如何运抵这里,将是个大问题,事实上,这笔生意倘若让郑家知晓,您应该知道后果的。” 达文西面带忧虑的道。 “你们不是占着我大明的东番岛吗?运到那里吧,其余的事情,本帅来解决。”张世康盯着达文西道。 “这……”达文西迟疑了一下。 荷兰国在东番岛已经经营了几十年,虽然岛上还有日本人、弗朗机人以及大量的土着,但唯独不见大明的官员。 达文西本想说东番岛就是荷兰国的,但他迟疑了那一下,考虑到面前这位年轻大明贵族的脾气,还是没有说出口。 “便依公爵阁下之意,我东印度公司,将在今年年底前,将三十艘船运到东番。 在此之前的风险,由我东印度公司承担,若有损毁或者其他风险,诸如没有按时运抵,我东印度公司将提供双倍赔偿。 但战船一旦运抵东番,我东印度公司就视为已经完成订单义务,您运走之后的风险,便由大明来承担了。 您认为这样合理吗?”达文西说罢,很是认真的看向张世康。 “没问题。”张世康当即答应。 该说不说,荷兰人做生意,比水果牙周到多了,不愧是全世界第一个搞股份制公司的国家。 见张世康答应,达文西随即身上变戏法似的拿出几张纸来,那是一份东印度公司制式的合同。 他又找来墨水,用鹅毛笔写写划划,随即将合同递给了张世康。 “三十艘盖伦船,总造价三百万两,预付金三十万两。 具体的工期、责任划分,都在这里,请公爵阁下过目。” 张世康接过一看,好家伙,这跟后世的合同已经大差不差了,心里直呼荷兰人牛掰,果然先进。 那合同文字竟然都是双语的,看来荷兰人之前的确没少跟大明的走私商人贸易。 张世康仔细看了一遍合同,没发现有明显的坑之后,很是利落的在两份合同签了字,并且盖上了自己兵马元帅的印信。 可到了达文西那边,却将两份合同放在了一边,并没有立即签字。 “公爵大人,想来您已经感受到我荷兰国的诚意。 但我认为,我还并未感受到您的诚意。”达文西露出了奸商的笑容来。 狗日的!就知道没憋好屁!张世康暗骂道。 …… 第487章 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将本帅当傻子 “你说吧,你想要什么?”张世康不悦的反问。 三十艘盖伦战船而已,即使没有,大明也死不了,这个屌毛假惺惺装到现在,终于是露出狐狸尾巴了。 既然如此,你想要啥,你自己说,看看你脸皮有多厚。 “公爵大人,您知道日本国的情况吗?”达文西当然没有直接开口,而是将话题引到了东洋。 “小日本嘛,大明早晚要去改造他们,怎么?”张世康想都没想道。 这几乎是他下意识的想法,但达文西却吓了一跳,见张世康似乎没有明白,只得再度解释道: “日本国刚结束战乱没多久,幕府在去年再度颁布锁国令,禁止除了我荷兰国外与其他任何国家的贸易往来。” 达文西言辞间不免有些骄傲,他正是因为这个功劳,才被东印度公司高层提任为理事。 “想让我大明也只跟你们荷兰人交易?你脑子被驴踢了吧?” 张世康一听达文西的话差点笑出来。 日本那弹丸之地,封建腐朽又落后,刚结束战国村战时代,被你荷兰人捡了个便宜,这特么还捡出优越感来了? 想垄断跟我大明的贸易,你有那个能耐吗? “公爵阁下,博尔格总督也十分在意您这位朋友。 您在大明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听闻大明的皇帝陛下对您很是信任。 如果您能达成此事,我荷兰东印度公司必然不会让公爵阁下白帮忙。 这份订单的款项一旦到账,我们的总督大人必然会有表示,至少是一百万两的大明银票。”达尔文露出你懂的的表情。 尼玛,回扣! 这厮等于是赤裸裸的在贿赂他了。 还别说,倘若这事儿若是搁在张世康惩处贪腐之前,搁在东南沿海的东林党巨贪官员身上,说不定还真能成。 可海贸乃是张世康未来的重要投资方向,怎么可能把贸易都交给你荷兰国。 一百万两,或许对于任何官员来说,都绝对是一笔巨额财富。 但对于张世康,呵呵,他缺钱吗? 就算是缺钱,他伸手找老哥要,老哥能不给吗? “达文西阁下,本帅现在就可以正式的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你还是别想了。 海洋拥有无限的财富,你知道,本帅也明白。 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将本帅当傻子?” 张世康其实已经够客气的了,不论是郑家还是荷兰人、水果牙人,是敌是友,现在都不明确。 他刚才装傻充愣,无非就是想知道这荷兰人的底线,如今想要的已经达成。 不装了,摊牌了。 “这……公爵阁下如此回答,我很难跟博尔格大人交代,这份合同恐怕……” “哼,谁稀罕,你们荷兰人不做,本帅就找弗朗机人做。”张世康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盖伦战船作为整个欧罗巴的主力战船,大小弗朗机人都会建造,虽然工艺或许跟荷兰人差点,成本或许也高点,但总是有的。 当然,他说这话,其实是故意气达文西的。 张世康很清楚,荷兰人来找他,贸易是一个原因,但绝对不是全部的原因。 荷兰人的敌人实在是太多了,在遥远的欧罗巴,他们正与大弗朗机国,也就是西班牙打独立战争,是死敌。 而小弗朗机国,也就是水果牙,因为在南洋的殖民冲突,被荷兰佬抢了不少岛屿,也处于严重的敌对状态。 这是壕镜总督施罗保当初告诉他的,施罗保就很担心张世康或者他背后的大明与荷兰人接触。 大明拥有庞大的市场潜力,施罗保之所以能以相对低廉的价格卖给张世康火炮和商船,当然也是希望日后跟大明做生意。 但施罗保却没像这达文西一般,张口就要贸易垄断权,疯了吧这是。 果然,一听张世康提及大小弗朗机国,达文西当即就皱起了眉头。 他原本以为面前这位大明贵族,傲慢又贪婪,如今看来似乎是看走了眼。 “公爵大人,小弗朗机国见利忘义,不值得作为朋友。”达文西认真的道。 “拉倒吧,施罗保乃是你的敌人,你当然不会说人家好,你们荷兰人又能好到哪儿去呢?”张世康十分不屑的道。 可达文西闻言似乎更加激愤,立即辩解道: “我们荷兰国十分在意诚信,我们的生意遍布许多地方,我们按照合同参与贸易,一直在欧罗巴拥有良好的信誉。 至少在这一点上,我们比弗朗机人要好。” “即便如此,我大明也不可能将对外贸易全部交给你们荷兰人,别做梦了。”张世康果断的回绝。 于是交谈一时间陷入僵局,达文西此行的主要目的,当然还是为了贸易为了赚钱。 第一笔生意或许不怎么赚钱,但只要打开张世康这个突破口,拿到大明的独家贸易权,日后肯定就能赚取更多利润。 可张世康不同意,倘若如此的话,这笔生意对荷兰国来说,就太不划算了,他根本无法跟公司高层交代。 而站在张世康这边,大明的贸易权,当然是要牢牢的抓在自己手里,跟谁贸易,怎么贸易,都得自己说了算。 但这根本难不倒张世康,见达文西沉默不语,他尝试的道: “我大明朝不可能将独家贸易权交给你们荷兰人,这一点你不必再抱任何希望。 但是达文西阁下,你难道不认为,荷兰国在东方需要一个强大的朋友吗? 你刚才说过的,一个强大的国家,怎么可能将海防交给一个家族。” 言下之意,当然指的是郑家了。 这么一说,达文西果然立马就有了主意。 “公爵大人,您已经打算对那一官郑动手了吗? 我想这个消息倘若让博尔格大人知道,他肯定很高兴。 我们或许真的可以合作,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本帅,只不过是给你一个交代。 如何,可以签字了吗?”张世康冲着那两份合同努了努嘴。 “当然!您既然如此说,日后大明与我荷兰国必然可以合作的!”达文西说罢十分干脆的就在合同上签了字。 有了这份合同,就算日后面前这位大明贵族反悔,郑家人只要看到这份合同,必然不会再相信大明朝廷。 而猜疑链一旦开始,就只有反目成仇这一种可能,郑家一旦失去大明朝廷这座靠山,在南洋,绝对是斗不过他们荷兰人的。 “预付金三日后可以送到此处,与郑家的事,要等到完成这次交易。 你也都看到了,我大明如今正在组建水师。 在盖伦战船形成战斗力前,本帅不会跟郑家翻脸。 是以,在此之前,本帅不希望你自作聪明,倘若让本帅知道你们故意给郑家透露消息,本帅将联合郑家、大小弗朗机人,一块对付你们荷兰人。 你应当明白后果。”张世康提醒道。 荷兰人的敌人太多了,可大明朝廷由于一直都不怎么理会海洋,所以外部一个敌人都没有。 而欧罗巴人有一个算一个,又都眼红大明的市场,这就造成了,大明倘若想交朋友,那选择就多了。 “明白,明白,公爵大人放心,我们荷兰人最讲究合约精神,我们绝不会乱来。” 达文西最终很是开心的离开了。 张世康也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看向一旁的朱慈烺道: “小朱啊,说说吧,你从这场谈判里学到了什么?” …… 第488章 小公举,来给为师捶捶腿吧 国与国之间的谈判,基本就是国力之间的博弈。 谈判场上硬不硬气,跟你说的话有没有道理,并没有太大的联系,只要你的拳头足够硬,你的拳头就是道理。 当然,目前而言,大明的拳头显然是不够硬的,不然张世康只会更嚣张。 朱慈烺兄妹俩全程观看了张世康与达文西的谈判,朱慈烺身为储君,当然明白谈判也是他应该掌握的技能,是以听的十分认真。 可他毕竟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想了想回答道: “张师傅,我学到了谈判不能说真话,得吓唬他,让他害怕,乱了他的心神,这样就更容易达成我们的目的。” “嘿嘿,皇兄说的对,刚才他都把那红毛夷吓的发抖了,坤仪都瞧见了呢!”坤仪公主十分俏皮的道。 张世康一开始的表演十分滑稽,坤仪公主甚至都笑场了。 不过不论是张世康还是达文西,没人在意一个小女孩的表情。 “你这小丫头,演技还差点,那般容易就笑场,日后必成不了大事!”张世康瞪了一眼坤仪公主埋汰道。 “坤仪又不用继承大位,只需要找个好驸马就够了!”坤仪公主不服气的道,可是说罢她又难为情的脸红了。 “呵呵,你这妮子倒是早熟,不过啊,这世上渣男可不少呢! 到时候若真是寻驸马,莫忘让为师为你把把关。”张世康调侃道。 后世多渣男,可渣男是不分时代的,古代的渣男也比比皆是。 大明历代的公主,就有好几个最终嫁给了渣男,落得凄凄惨惨戚戚的下场。 坤仪公主性子单纯,张世康觉得他这个当师傅的,也教不了什么四书五经,倒是可以在其他方面弥补一下。 可谁知道这话说出来,坤仪公主反倒很不乐意。 坤仪公主委屈极了,小小的她以为自己给张世康捶腿,而张世康没有反对,就是接受了她,如今却又要把她推给外人,失望的扭过头来不再理会张世康。 朱慈烺却浑不在意的继续道: “张师傅刚才说要跟红毛夷联合对付郑家,这是真的吗?” 郑家的事他听张世康说过一些,但不多,他觉得郑家又给朝廷造战船,还卖给朝廷最需要的粮食,一直以来都未曾对朝廷不敬。 张师傅动辄就要对郑家下手,让朱慈烺觉得有失天朝威仪。 “为师记得宋太祖说过,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郑家对我大明确实还算恭敬,但这份恭敬,却是建立在损害大明利益之上的。 你也听那达文西说了,郑家在海洋贸易上,一年的利润就在两千万两以上。 你应当明白这是多么庞大的数字吧? 大明一年的税收才多少?” 张世康一边喝茶,一边教育朱慈烺道。 朱慈烺沉默了,他小小的脑袋仍旧不是很理解这其中的道理,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他还是觉得无法取舍。 “你不明白很正常,你年纪还是太小了,不知道民间疾苦。 一个家族的兴衰,与我大明一万万百姓的兴衰相比,微不足道。 为君者,就应当懂得取舍。 我大明既然日后要发展海贸,郑家就是绝对绕不过去的一环。 他们垄断了整整三条航线,还是我大明最主要的三条。 如今我大明实力还不够强大,所以为师才想尽办法,从红毛夷、从弗朗机人那边获取更多的力量。 你别以为他们都是真的想帮助咱们,绝无这种可能。”张世康十分笃定的道。 朱慈烺点了点头。 “张师傅说过,国与国之间,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他们找张师傅谈生意,是因为利益。” “确切的讲,人与人之间大部分时候,也是因为利益在交际。 你若是一无是处穷得荡气回肠,就很少有人跟你交朋友。 但你若是财大气粗威风八面,你的身边永远不缺朋友。 所以,你要学会区分,什么样的人值得信任。 这一点上,越是地位高的人,反而越容易被蒙蔽,就比如你爹。”张世康现场教学,再度点名了崇祯老哥。 崇祯老哥继位的十三年来,自认为寻到了好几个能托付大事的同仁,奈何都被错付了,被坑的很惨。 “张师傅,你总是这样说父皇,父皇知道了会伤心的。”朱慈烺小声道。 他当然知道张世康是在教他道理,可总是拿他的父皇当反面教材,朱慈烺觉得很愧疚。 在他父皇的眼里,这位张师傅就是治世能臣、国之柱石,几乎很少说他这位张师傅的不是。 哦,当然也有,他父皇偶尔总说他张师傅懒惰。 但这都是小问题,至少他父皇从未说过张师傅其他的不是,可是在张师傅眼里,似乎认为他父皇很不合格。 “你父皇可没有那么小心眼。 小朱啊,为师只是希望你引以为戒,眼光要放的高远些。 为师与你父皇日后将会为你打下好大一片江山,能不能守住,不在你父皇,而在你。”张世康意味深长的道。 他与崇祯老哥还年轻,日后肯定是要为大明开疆拓土的。 张世康当然不希望自己与老哥辛苦打下的江山,跟秦二世一样很快被后辈败光家底。 培养继承人是件很重要的事,老哥将这差事交给他,他当然会尽力的教。 他教不了什么四书五经,但却可以教会朱慈烺开拓视野,开眼看世界。 毕竟啊,这世界是他与崇祯老哥的,也是朱慈烺的,但归根结底,还是朱慈烺的。 “小公举,来给为师捶捶腿吧?” 调教完朱慈烺,见坤仪小公主一直背过身一副赌气的样子,张世康便逗弄道。 “哼,说父皇坏话,坤仪回去便告诉父皇! 你休想再让坤仪捶腿!”坤仪公主哼了一声道。 “好啊,你这丫头,为师对你那么好,你竟然要出卖为师,真是太令我失望了!”张世康故作生气。 可坤仪公主仍旧不为所动,她跟在张世康身边久了,知道她这个师傅鬼点子最多,最会演戏。 “唉,为师真羡慕你们兄妹俩,做个小孩子多好呀,不用操那么多心。 不像为师,天天忙里忙外。 这趟回去,用不了多久,为师便又要出征去了。”张世康长叹一声道。 “出征会有危险吗?”坤仪公主闻言立刻扭回了头,抢在了她皇兄之前问道。 “刀剑无眼,说不得哪天啊,你们就见不着为师喽!” 张世康悠悠的道。 …… 第489章 真理的声音,真好听 张世康这么一说,朱慈烺和坤仪公主马上就变得有些激动。 “张师傅可以不要去吗?我父皇那么看重你,你如果说不想去,我父皇肯定会同意的。”朱慈烺十分笃定的道。 “嗯,皇兄说的对,我父皇肯定不会难为你的,如果父皇不同意,我……我……”坤仪公主眼睛都朦胧起了水花。 张世康摇了摇头。 “是为师自己要去的,你们还小,很多事情都不明白。 有些事情,是必须有人要去做的,比如改制、比如剿寇、比如北伐。 如果该做事的人不去做事,大明就会变成之前那副样子。 你们明白吗?” 朱慈烺和坤仪公主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他们年纪还是太小了。 “趁着为师还在,小朱啊,你要抓紧时间学会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天子。 小公举啊,还不快快给为师捶捶腿?” 朱慈烺轻声应喏之后捧起了自己的书,而坤仪公主再次认真的给张世康捶起了腿。 小孩子真是好骗呀,张世康舒坦的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一大早,张世康带着兄妹俩登上了大明水师的旗舰——狗剩号。 当马统得知张世康的两个跟班,一个是当今太子,一个是大明的长公主,很是兴奋的给他们介绍起了水师的情况。 朱慈烺还是头一回登上如此巨大的战船,他摸摸这里看看那里,尤其是当他把手放在船舱内厚实的炮管上时,眼睛里迸射出奇异的光。 张世康不止一次的对他说过,这世上如果有真理,那便是他面前的这些火炮。 朱慈烺一直都惦记着,直到今天亲手触摸,他觉得,他已经触摸到了真理。 “想不想来一炮?”张世康眯着眼睛道。 “啊?张师傅这……可以吗?”朱慈烺有些惊讶。 “当然!”张世康随即对马统下了命令。 马统也是有些手痒,自去年年底抵达天津卫,这支舰队已经在海上飘了半年了。 而他作为水师副提督,这段时间只能在陆地的临时驻地操练水手。 天津卫海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火炮的声响了。 命令一下达,旗舰的旗手立即向所有战船传递了消息,同时马统也将试炮的命令传给了军港、造船厂等建筑工地的工人。 旗舰很快开始转舵,将炮口对准了东侧一望无垠的海面,二十几个炮手已就位。 “请太子殿下下令!”准备好了一切后,马统走到朱慈烺跟前。 朱慈烺抬头望向张世康,张世康点了点头。 “开……开炮。”朱慈烺有些青涩的下令。 旗舰一侧的十几门大小火炮,尾部全部燃起黑烟。 张世康提醒朱慈烺捂住耳朵,一旁的坤仪公主还在扒着船舷往外看,张世康便走过去用双手捂住了小丫头的耳朵。 但听轰轰轰的一阵巨响,整个船体都开始大幅度的震颤。 坤仪公主被张世康抱住小脸,起初还很害羞,但巨大的声响让她立即明白,张世康是在保护她,红着小脸高兴的看着张世康。 须臾间,距离舰队三四里的海面上荡起巨大的水波,那是十几发炮弹落入水中产生的动静。 朱慈烺很快便放下捂住耳朵的双手,神情激动的扒着船舷看向远方。 “感觉怎么样?”张世康也放开了小丫头,对朱慈烺道。 朱慈烺只觉得心脏砰砰的跳动,略显兴奋的回道: “张师傅,真理的声音,真好听。” “这还只是十二磅炮,待日后我大明的战船列装到十八磅、乃至二十四磅重炮,真理的声音,会更加动听。”张世康笑着道。 这支小舰队来自郑家,用的火炮不仅口径一般,大多还都是铁炮,不仅射程近、威力也小,准头也不如葡萄牙人最新式的铜炮。 参观完了舰队,张世康又告诉马统,让他在半年时间内多征召水手、炮手。 荷兰佬虽然同样唯利是图,但商业信誉向来不错,年底的三十艘盖伦战船一旦成功拿到手,大明水师才算是真正有了应对海战的底气。 吃过中午饭,张世康便开始返程了。 这次旅程朱慈烺兄妹俩都很高兴,朱慈烺见到甚至摸到了真理,现在满脑子都是战舰、火炮。 甚至都开始询问起海盗的故事,张世康算是看出来,这小朱同学甚至羡慕起海盗这等无本买卖。 张世康曾经给朱慈烺兄妹俩讲的关于海洋的故事里,时不时偶尔也会谈及海外的各种矿藏,朱慈烺甚至恨不得自己立刻长大,好率领强大的舰队去海外挖金子。 四月二十五日下午,张世康带着兄妹俩再次回到皇宫。 三人去乾清宫给崇祯皇帝问安,结果扑了个空。 张世康立马就猜到了崇祯老哥在哪儿,当即就带着兄妹俩赶往崇祯皇帝的秘密基地——小花园。 当三人来到那处小花园时,崇祯皇帝正身着便服,撅着个大腚在给刚破土而出的嫩芽松土。 整个苗圃约莫有半亩,崇祯皇帝除了整地时让王承恩等内官帮手外,其余都是亲力亲为。 “陛下呀!您这又不务正业了!”张世康一见面就开玩笑道。 朱慈烺和坤仪公主立即向自己的父皇行礼。 崇祯皇帝扭头看到三人过来,这才放下了手里的活计道: “你们仨回来了,天津之行如何?” “军港和造船厂都在紧张的施工,进度还凑合,或许到了年底,我大明就可以拥有一个像样的军港了。 哦对了陛下,臣又买了三十艘战船,陛下莫忘跟户部吱一声,让他们赶快把银子送去天津卫。” 张世康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一把锄头来,他挥舞了一下感觉很是陌生。 崇祯皇帝闻言皱了皱眉头。 “怎么又买船?郑家和小弗朗机国订购的船可都还没着落呢!” 从去年到今年,朝廷花在海事上的银两已经达到两千多万两,并且直逼三千万两。 若是其他任何人想这么花银子,崇祯皇帝早给对方来了个九族消消乐。 毕竟两千多万两银子,若是用在国内的民生上,不知道多少百姓的生活可以得到改善。 即使崇祯皇帝很信任张世康,也不免觉得这小子实在是花钱如流水,大有崽卖爷田心不疼的感觉。 “不买不成啊陛下,盖伦船虽然不是如今最好的战船,但在南洋包括郑家在内,都是最优质的船了。 咱们的造船厂还没完工,即使完工后开始造船,等能大批量量产,最少也要等到明年年底或者后年,不赶趟啊!” 郑家消息灵通,张世康与荷兰佬以及水果牙的私下交易,一旦被郑家得知,大明的海防都将面临很大的危机。 除此之外,勋戚们也都一直在紧锣密鼓的为海洋贸易做准备,瓷器工坊用不了几个月便能开始投产了。 水手、乃至商人领队也都开始稳步招募,泰宁侯他们甚至已经开始筹集资金,想在江南盘下一个经营不佳的纺织工坊。 不论是大明的海防,还是未来的海洋贸易,都已经迫在眉睫。 张世康不想再等三年,大明需要一支强大的水师,来支撑未来可能发生的任何冲突。 “父皇,儿臣觉得张师傅说的对。 真理不在圣贤书里,在我大明的火炮射程之内!”朱慈烺帮腔道。 …… 第490章 插标卖首 听了朱慈烺的话,崇祯皇帝直皱眉头。 “你尚年幼,懂得什么是真理!既然回来,还不快去给你母后问安?” 崇祯皇帝对太子向来严厉,若是以前,在他跟前倘若不是他张口提问,朱慈烺都是不敢说话的。 而这次,朱慈烺不仅主动说话,甚至还站在张世康一方来反驳他。 真是翻了天了。 “哦。”朱慈烺被崇祯皇帝训斥了一句,听话的行了个礼就要转身走。 从表情上来看,朱慈烺很明显不服气。 火炮就是真理,天王老子来了也是。 “父皇,张师父跟那个红毛夷说话可威风了!张师父买东西肯定是有道理的呢!”坤仪公主也小声对父皇道。 “你也去给你母后问安。”崇祯皇帝瓮声瓮气的道。 这才多少时日,小棉袄这就开始胳膊肘往外拐了?这让崇祯皇帝十分郁闷。 坤仪公主压根没搞清楚状况,悻悻的跟她皇兄离开了。 “朕会跟户部说的,你啊,朕知道你有能力有见识,但朝廷好容易才有点底子,你当尽力节省才是。” 崇祯皇帝倒是也没有训斥张世康的意思,但他实在不想再看到国库跑老鼠那样的光景了。 “是是是,臣晓得了。”张世康很是老实的道。 “听你爹说,你打算将你在江南养的那几个歌姬接到京城来?”崇祯皇帝又表情不善的看向张世康。 “爹怎么什么都跟别人说……”张世康无语的嘀咕道。 “嗯?”崇祯皇帝皱起眉头。 “哦,对对对,留她们几个在那么远的地方这不是不放心嘛。”张世康随口敷衍。 “听你爹说,那几个歌姬是有了身孕?” “回陛下,是有这么回事儿,唉,臣这都还没娶妻呢,这先有了孩子,陛下你说这该咋整?”张世康有些苦恼的道,说罢还悄摸看向崇祯皇帝。 虽然他心里已经大致有了主意,起码给个名分,但还是想看看这老哥的意思。 “哼!你干的好事,也不怕落了名声! 堂堂镇国公,未婚先孕,还是一群歌姬! 真真是……唉!”崇祯皇帝一想到这事儿就跟塞了苍蝇一般难受,但临了还是没说太难听的话。 “她们没有做妻的资格,朕顶多允许你纳她们为妾,而且,以后不准你如此沾花惹草!” “不是……陛下,臣只是问问您建议,臣的私事您也要管吗?”张世康咧咧嘴道。 他原本是想以朋友的身份,询问这老哥,觉得要不要给八个妹子补办个婚礼啥的,毕竟纳妾也是要办事儿的。 问题是有四个怀了身孕,等人到齐估摸着就是两个月后了,到那时陈圆圆她们仨都已经七个月身孕,肯定已经很显怀了。 所以张世康就有点纠结,到底要不要办。 哪里想到他把老哥当朋友,这老哥压根还是把他当臣子。 说臣子似乎也不对味儿,总之就是一股子怪怪的感觉,就好像……老哥把他当不懂事的……后辈? “朕为天子,这天下之事,天下之人,有什么不能管?”崇祯皇帝凛然道。 “得,天大地大,陛下最大,陛下说的都对。”张世康很是失落的道。 崇祯皇帝似乎听出张世康言不由衷,但他也不生气,捡起锄头一边给土豆苗子松土,一边道: “当把心思都放在国事上,女人难养,近之则骄,远之则不逊,多则又伤身,你当谨记。” 崇祯皇帝这几年基本都住在乾清宫,跟自己后宫的嫔妃也几乎好几日才会去见上一面。 以前是因为国事焦头烂额,没心情,现在是有这么一大片苗子要照顾,没精力。 他的后宫也不多,算上周皇后所有加一块,也就八九个,张世康这一下子就整出来八个,可把崇祯皇帝给吓一跳。 “陛下,臣怀疑您这是在cpu我。 您不也是一样不务正业吗?”张世康不服气的指了指崇祯皇帝手里的锄头。 自打开发了种地的爱好之后,这老哥一旦处理完朝政,立马就兴冲冲的开始刨地。 那副痴迷的模样,跟近来他老爹钓鱼时的心情如出一辙。 哼哼,让老子把心思放在国事上,你却率先不务正业,哪有这个道理呀。 再说了,工作哪儿有爱好令人舒服,老哥你爱种地,老子我就爱做贸易,谁也别说谁呀! 崇祯皇帝闻言皱了皱眉头,前半句他没听明白,张世康总说些奇奇怪怪的话他早已习惯,可后半句他都听到好几次了。 若是其他朝臣,早要挨了廷杖,于是便不满的反驳道: “朕已然把朝事都处理完了,难道还不能歇歇吗?” “臣也没有耽误各项事宜呀!臣甚至还帮陛下带孩子呢!”张世康撇撇嘴。 “朕是为你好,近色伤身,你明不明白? 再说,太子和坤仪也不小了,你怎能还将他们当成小孩子? 罢了罢了,不提此事,确定六月份就要去剿寇了吗?” 张世康巧舌如簧,崇祯皇帝知道辩解不过,只得烦恼的岔开了话题。 “对,臣这几日就打算选定出征的人选,户部那边也得提前转运粮草。 倒是也不必转运太多,再有两个月江南那边的稻米就熟了,就地买百姓的粮食便是。”张世康想了想道。 “总算是干件正事儿了,打算带多少兵马去?”崇祯皇帝双手压在锄头的尾部,半撑着身体道。 “五万吧,配合上秦将军的四万兵马,当足够了。”张世康沉吟一下道。 “只是那张献忠便有十数万人马,李自成也有至少五六万,你莫要托大!”崇祯皇帝皱眉道。 他倒是不担心打败仗,就是担心这小子出意外。 以如今大明的财政状况,吃个败仗无伤大雅,但这小子若是没了,以后可多的是败仗吃。 “时代变了呀陛下,这次剿寇您就等着瞧吧,臣必定打的他们落花流水!”张世康拍拍胸脯道。 如今的近卫军不仅士气高昂,武器装备也都早已鸟枪换炮。 鲁密铳换装成了遂发式火枪,旧式弗朗机铁炮,换成了新式二十四磅铜炮。 铜炮的数量不多,水果牙先期交付的现货就只有二十门,广州铸炮厂留了一门,西山大营有十九门。 汤若望保证在两个月后,尽全力打造新式铜炮,争取出征时凑齐三十门。 除此之外近卫军还拥有足足一万骑兵,以及九百的重甲兵,这都怪制造工具还在建设,工部效率也不高,致使半年多的时间,才做出九百套重甲。 但就目前的军备而言,已经比两年前好出太多了,两年前他都敢硬刚建奴。 区区流寇,还在话下吗? “臣观那张献忠、李自成,不过插标卖首尔!” …… 第491章 小别胜新婚 时光飞逝,岁月如梭,一转眼就过去了两个月。 这两个月来,张世康基本都是家、西山大营、天津卫、皇宫四头跑,偶尔也偷偷懒摸摸鱼。 六月十八日那天,陈圆圆等七女终于在厂卫的护卫之下抵达了北京城。 当孙氏看到七个如花似玉的年轻姑娘,彬彬有礼的向她行礼时,孙氏高兴坏了。 她只听儿子说那些女子都是歌姬,孙氏没有去过江南,以为歌姬与京城内的烟花女子一样。 原本心里总归有些不舒服的,毕竟她这小儿子能力出众又大权独揽,找烟花女子总归不好。 可当陈圆圆、柳如是、李香君等女站在了她们面前,各自有其独特的气质,言谈举止都透露着典雅,就是京城里那些名门闺秀,也不过如此了。 还是她儿子厉害呀! 当天晚上,国公府热闹极了,孙氏召集了全家人一块吃了个饭,算是承认了包括陈珠儿在内八个女子为他儿子妾的身份。 但张世康跟爹娘商议,鉴于陈圆圆等四女都大着肚子,再加上张世康尚未娶妻,便打算将妾的过门仪礼延后。 八女能被国公府接纳早已心满意足,自是没有意见。 张世康将自己的八个水灵灵的小老婆,全部安排在了自己的四合院内。 于是影视剧里翻牌子的剧情,便在张世康的身上上演了。 一别半年多,可谓小别胜新婚。 即使四个小老婆都怀有身孕,但还有另外四个,当然要雨露均沾。 十六日,寇白门、董小宛。 十七日,柳如是、寇白门。 十八日,寇白门、卞玉京。 十九日,董小宛、寇白门、卞玉京。 …… 白门是真的好。 除了那点事之外,张世康也时常抽出时间来陪伴众女,就连军营去的都少了。 用张世康的话来讲,工作是工作,家庭是家庭。 张世康虽然有点色,但这些年轻女孩,都是将自己的未来全部交给了他。 她们各自有其悲惨的境遇,大多都是因为家道中落才沦落至此。 她们别无所求,一心的服侍他,自打张世康将她们收到家中,张世康便是她们的天。 这年月的女子皆是如此。 封建礼教,不允许她们拥有除了相夫教子以外的其他身份。 不过张世康管不着天下的女子,也无意与封建礼教对抗,但他自己的女人,却是要自己来疼的。 这半年多以来,张世康不在她们身边的日子,她们都听了张世康的话,很是钻研着关于数算、关于经济方面的书籍。 而且柳如是、卞玉京等几人还真的挺感兴趣,还特地通过南京城留守的厂卫,弄清楚了如今大明各地钱庄的运营模式。 目前大明的钱庄,主营业务有两个,其一铸银,其二汇兑。 老百姓平日购买东西与店家发生交易,会将手里的银子剪成碎银子,长此以往,碎银子太多,便需要重新铸成整锭的银子,便是铸银。 至于汇兑,主要分两种情况,其一是百姓用银子兑换铜钱,当然也可以铜钱兑换银子。 其二是会票取现,比如你拿着某个票号的银票,想将银票兑换成银子,只能找所属票号的钱庄。 当然,以上都是有类似手续费存在的,这也是目前钱庄的主要收入。 可以说,这时候的钱庄,压根就算不上古代的银行,而银票也不是古代的现金,只是一种凭证罢了。 钱庄在这时候,更被大众所接受的称谓是钱铺,这种行当的利润并不高,与开米铺、布庄的生意相比,也不怎么起眼,甚至开钱铺的还不如开布庄的利润高。 “夫君之前说,咱们要开的钱庄,会颠覆整个行业的认知。 我想了许久,也不曾想到,夫君的回信还卖关子,现在可以告诉宛儿吗?” 床榻上,董小宛乖巧躺在张世康的怀里,一边阻止张世康渗入亵衣的大手一边道。 张世康的右边是有气无力的寇白门,刚完成一场大战,寇白门如同虚脱了一般慵懒的趴在软软的床榻上,嫩白的手臂耷拉在床边。 而张世康仍旧性致勃勃,似有些意犹未尽。 “不许动,否则为夫不告诉你。”张世康下令道。 董小宛撇了撇嘴,只能任由其施为,张世康一边自娱自乐,一边道: “以后为夫要搞的钱庄,只一点,便可颠覆这个行业。” “那到底是什么呀?夫君莫要再……再……呀,痒……” “你说,若以后百姓来咱们的钱庄存钱,不仅不用交保管费,为夫还根据他们的储额,给他们额外的钱,百姓们会不会都过来存钱呢?” 张世康使出一招一阳指,直把董小宛折腾的叫苦不迭。 “可是……夫君,这样做,百姓或……或许会有很多来存储,但……但……呀,咱们的钱庄不是就亏钱了吗?” “笨,百姓存到这里的钱,可以生出更多的钱。 不止如此,还能因此促进商业的繁荣,商业繁荣,朝廷也能因此收到更多的税。” 这时候的钱庄,只能算是后世银行的雏形,百姓倘若去存钱,不仅没有利息,还要出保管费。 这也就意味着,百姓将银子放在钱庄的时间越久,手里的银子就越少,直到有一天,存款低于保管费,那这笔银子就消失了。 也是这个原因,一般的大户都会将银子藏在地窖里,也不会存到钱庄里。 而去钱庄存钱的人,一般都是突然得到一笔货款,放在手里不放心,属于短存随取,钱庄挣个保管费,储户则落个安心。 大明的钱庄大概是在万历五年时,才获得法定地位的,在此之前朝廷不仅不认可,还大肆管制过。 虽然到现在也才发展了几十年,放贷的业务也近十几年才开始出现。 当下钱庄放贷的利率极高,达到了恐怖的五分,年利率高达60%,妥妥的高利贷,是以这方面的业务很少,老百姓又不傻。 “钱又不是人,这如何能生? 夫……夫君……不成了!”董小宛抓住张世康的手道。 “嘿嘿,钱能生,你也得能生才行啊,来,让为夫再耕耘一番。” …… ps:这两天成绩下滑,心态有点绷不住,是以更新不太稳定,真是抱歉。 思前想后,应当是最近的剧情过于平淡,铺垫了太多日后的事,我明天就开启下一个副本。 第492章 滑天下之大稽 一番成长过后,张世康心满意足的躺在床上。 董小宛成了寇白门刚才的模样,才恢复过来的寇白门则充当了技师在给张世康捏腿。 “钱庄是势在必行的,最迟明年,为夫就会跟陛下说。 不过为夫要搞的钱庄,可不是私人生意,乃是依托于朝廷信用的官办钱庄。 它将独立于户部以及其他衙门之外,而你们几个,将作为背后的掌舵者。 说起来,或许以后你们也可以混个一官半职的。”张世康笑道。 他所言的依托朝廷信用,便是对标后世的中央银行了。 以张世康目前的身份地位,私人钱庄这等小买卖,他是看不上的。 但中央银行就不同了,做的好了,是可以极大促进商业发展的。 以利息为诱饵,使家资丰厚的百姓将银子存入钱庄,再将这些银子的一部分,用来给需要启动资金来做生意的人放贷。 当然,放贷利率必然要比私人钱庄要低的多,而且对贷款人的偿还情况以及投资方向都要有严格的筛查。 作为九年义务教育的受益者,张世康深知,钱只有流通起来,才有其价值。 只是放在阴暗的银窖里,那不过是一堆金属罢了。 朝廷取缔了大多数的士绅大户,不仅使朝堂澄澈,不少大的商贾也失去靠山,或被抄家,或被砍头。 剩下的也不得不与其他商贾一样,参与正常的市场竞争。 大明此前重农抑商极为严重,如今张世康放开了所有的枷锁,大明这么一个商业蓝海,才刚刚开始泛起波澜。 太多有生意头脑的普通百姓,由于缺乏启动资金而不得参与。 百姓有需求,官府就要有作为。 另一方面,张世康之所以要搞中央钱庄,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发行纸币。 银票虽然也有纸币的属性,但毕竟只是一种兑换凭证,而且面额最小也是五十两以上。 对于普通百姓而言,五十两已经算是个很大的数字,日常生活消费还是以铜钱为主,碎银子为辅。 铜钱这玩意儿,在大明私铸十分严重,而且屡禁不止,致使同一种通宝,竟然有高达几十种的铜钱。 铜钱的成色各不相同,钱庄的兑换比例自然也不同。 官铸铜钱,一千钱兑一两银子,而私铸铜钱则需要一千两百钱甚至一千五百钱,才能兑换一两银子,这就造成百姓的重大损失。 而且铜并不适合做一般等价物,银子虽然可以,但交易起来十分麻烦,还要反复的剪开银锭去称量。 但纸币就不一样了,只要在防伪上多下功夫,又能依托国家信用,交易过程就简单多了。 当然,对于纸币而言,最大的问题,还是使百姓接受。 毕竟大明宝钞,可是足足坑害了一把老百姓,不少人都对纸币有心理阴影。 不过这都是后话,张世康相信,只要做好铺垫和引导,事在人为。 “妾身都听夫君的,不过陛下岂会同意让我们一群女人为官,岂不是荒唐。”寇白门调皮的道。 “那可不见得,也不想想你夫君是谁?”张世康臭屁的道。 他当然是在装叉,事实上是因为他早已大致摸清了崇祯老哥的脾性,但凡是能对中兴大明有帮助的,老哥大概率都会支持。 想想之前是什么个模样,倘若用女眷可以解决大明的问题,估摸着周皇后都会被他推到前台来。 大明王朝最后的那几年,崇祯老哥都快疯魔了。 夫妻三人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很快就相拥着,叠股而眠。 如同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一样,相聚的时光也总是短暂的,一转眼到了六月二十五日。 张世康终于要出征流寇了。 这一天,张世康先是经历了与陈圆圆、寇白门等女的离别。 当他身披金甲、腰佩天子剑、骑着骏马、带着孙维藩等几个近卫军高级将领,来到德胜门时,崇祯皇帝已经带着百官前来送行。 不止是君臣,京城的数条大街上,也站满了前来观看的百姓。 张世康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又鲜衣怒马英姿飒爽,不少百姓都对着他夸赞不已。 更有甚者,还有不少百姓激动的落了泪,那大抵上都是因为张世康的一系列改革、过上了好日子的百姓。 张世康下了战马来,对崇祯皇帝行礼,而后又对六部诸多大臣拱手。 张世康英姿飒爽满脸笑意,崇祯皇帝也很满意,就如同看到有出息的后辈一样笑着对张世康道: “无忌啊,朕对你只有一个要求。” “陛下请言,臣必当牢记。” “到了四川,不得轻敌。”崇祯皇帝很是认真的道。 虽然张世康自打领兵以来,还从未吃过大亏,虽然崇祯皇帝并不十分了解战事,但他却是明白骄兵必败的道理。 而张世康之前对四川流寇的鄙夷,是不加掩饰的,崇祯皇帝总归是有点不放心。 “放心吧陛下,臣很怕死的,一旦情况不对,臣就跑路。”张世康回道。 崇祯皇帝这才微笑着点了点头,他身后的各部尚书海中期等人抬头望天,如同没有听到。 这君臣俩真是绝了,张世康身为大明镇国公、兵马元帅,军队的一把手,当着天子的面说自己怕死,不行就跑。 而当今天子竟然含笑点头,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还有身处外头,一定要多带亲卫,不可以身犯险,堤防身边小人。”崇祯皇帝再度叮嘱。 他身在皇宫里,刺客即使想动手也难,可张世康这两年来遭遇的近两百次刺杀,可不是盖的。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刺客可以一直失败,但只需要成功一次,就是他不能承受的重量。 “臣领命,臣就是去上厕所,都要带上一千个亲卫看着臣撒尿。”张世康无奈的道。 这话倒是令周围的人哄堂大笑,张世康也不在乎。 “还有,不得再去留连烟花之地,你什么身份,不可再自毁名誉。”崇祯皇帝小声道。 去了一趟南京,带回来七个,这次又要去四川,崇祯皇帝心里多少有点别扭,他可是还指望着小子当女婿呢。 张世康听的直皱眉。 “陛下连这个也要管吗?” “朕乃天子。” 张世康不吭气儿了,只得拱手领命。 “还有……” “陛下,您刚才说了,只有一个要求来着……” “好吧。”崇祯皇帝略显尴尬,但总觉得仍旧有一肚子话要讲。 “那臣走了。” 说罢,张世康再度冲崇祯老哥拱手,又冲其他朝臣挥挥手,顺便还冲海中期挤了挤眼睛。 不论如何,大军出征,户部都是整个军队的支柱。 送别之后,张世康拍马冲身后的四万大军高声道: “开拔!” …… 第493章 张献忠的癖好 崇祯十三年六月二十六日,四川,成都,蜀王府。 今年三十五岁的张献忠坐在蜀王府的大殿里,踌躇满志。 蜀王府的原主人,早被张献忠大卸八块,他将蜀王府稍作休整,便作为了自己的王宫。 入主四川已经一年多了,起初,张献忠还担心朝廷来攻打,坐卧难安了几个月之后,发现朝廷似乎像忘记了这里一般。 张献忠当然也不敢懈怠,一直保持着十数万的军队数量。 去年那张世康在朝廷胡作非为,导致天下大乱,张献忠本想趁着这个机会,彻底击垮驻守石砫的秦良玉部。 奈何那次战争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仅没有取得战果,家还被李自成那个狗东西偷了,致使被抢走了好几座城池。 当时,张献忠都被气坏了,怒不可遏之下,便想直接拉着大军去攻打李自成。 最终他最小的义子张定国,冒死拦下了他,说他们内讧,正是朝廷想看到的,才勉强将他劝下。 后来,李自成将那几座城池的百姓交还给了他,张献忠才决定暂时不对他动手。 自那以后的这一年,张献忠觉得是自打起兵造反之后,最舒坦的一年。 他张献忠,再也不必被朝廷撵着四处跑,四川号称天府之国,这两年年景还算好,收上来的粮食,足以让他养活十几万的大军。 张献忠一度猜想,或许正是因为四川被群山包围易守难攻,而那个叫张世康的狗东西,或许也有故意不攻打他的想法。 听说那小子,已经位极人臣,正所谓狡兔死走狗烹,自己与那李自成真的不在了,或许也是张世康那狗东西的死期。 想明白了这点,张献忠便彻底的放开了。 不仅再度让手下为他进献美女,还命工匠修缮他的王宫,使这座宫殿的规格更大、更气派。 月初的时候,甚至有几个文官建议,说他兵多将广、又得民心,应该称帝。 张献忠故作推辞,除了最小的义子张定国外,其余三个义子也表示了支持。 如此之下,那些个文官就更加频繁的上奏,希望他称帝。 张献忠本来还想着玩一玩文人那一套三辞三受的,但只第二次,便没忍住。 于是在六日前,张献忠便正式称帝,还根据那些文官制定的仪礼,似模似样的做了一场登基仪式。 国号大西,年号大顺。 同时,张献忠大封群臣,将跟着自己的老弟兄们全部封了个遍。 四个义子这么多年为他南征北战,当然是封赏的重点,四个义子被张献忠正式赐姓张。 长子张可望被封为平东将军,次子张文秀封为抚南将军,三子张能奇被封为定北将军,四子张定国被封为安西将军。 至于他的子女,早在前些年的逃亡生涯里死伤殆尽。 不过张献忠丝毫没有为此难过,他讨厌那些只会哇哇叫的孩子,没有他们,他的四个义子个顶个的忠诚能干。 但自打入主四川后,这一年多,他后宫的嫔妃又为他诞下了两子、三女,于是,张献忠再也不曾宠幸过她们。 那些文官虽然总喜欢说些好听话,张献忠却并不如何信任他们,他最讨厌可恶的读书人。 即使需要他们做事,张献忠仍旧不会给他们好脸色,反正谁敢不听话,他就杀谁。 当然,身为皇帝,各地的奏疏他也会像模像样的处理,但只要看到谁的奏疏写他看不懂的文言文,轻则杖毙,重则五马分尸。 分完了尸,他还会让部下将尸体的一部分带到各地、乃至朝廷里,让文官们观看。 夏天热的时候,有些残体都腐烂生了蛆虫,但张献忠总能笑呵呵的跟那些文官们一起看,他十分开心能看到文官们吓的瑟瑟发抖,还强装笑意镇定的模样。 “陛下,嘉定州的官员,进献来八位美人,请陛下过目。”一个宦官踏着小碎步施施然走过来。 这宦官看似身着宦官服饰,其实乃是女人假扮,凡是让张献忠不高兴的嫔妃,分分钟就会被他贬斥,这个女人就是因为犯了错才被从贵妃贬为了宦官。 “那还等什么?快给老子叫进来!”张献忠收起踌躇满志的表情,瞪了一眼那宦官道。 那宦官被吓得一哆嗦,赶紧继续踏着小碎步去传唤,片刻后,八个身着宫装的美少女被带了进来。 八位少女一进来就开始搔首弄姿,似乎很想得到张献忠的欢心,这让张献忠略微有些失望,仿佛失去了大半的成就感。 他最喜欢征服桀骜不驯的女人。 “真是扫兴!来人呐,传朕的旨意。” 张献忠说罢,那宦官女子赶紧去取了纸笔,准备写旨意。 张献忠皱眉琢磨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措词,但很快便想好了,道: “你个狗官,光想着讨老子欢心,指定是想靠着这个升官发财! 重打二十大板,教你长长记性,朕老子也不是好糊弄的。 钦哉!” 旨意写完,很快就有人去传旨,张献忠却再次看向那八个少女。 但他的眼神却并不曾在八个少女们的脸上或者胸前停留,而是继续往下,再往下,直到停到了少女的脚上。 “把鞋子给朕脱掉。”张献忠下令道。 八个少女不知就里,但鉴于天子的威名,都手忙脚乱的照做。 “入你娘的,把袜子也脱掉!”张献忠皱眉,觉得这群蠢女人,真是没有眼力见。 八个少女一脸懵逼,仍旧不敢忤逆的照做。 片刻后,八个少女便光着脚丫子了。 张献忠饶有兴致的从龙椅上站起身来走过去,绕着八个少女的脚丫子好一番欣赏。 还特地让女子把脚抬起来,这让在场的女子立即明白了天子的癖好。 其中便有一女子投其所好,故意将白嫩的脚丫翘起老高,都快伸到张献忠的眼前了。 张献忠鼻息煽动了一下,立即皱起眉头。 “入你娘的,翘那么高作甚?显得你能? 你胆敢勾引朕?实在是罪该万死! 来人呐,将此妖女拉出去,鞭笞二十,送去军营劳军!” 张献忠生气的道。 说罢,便有殿门口的士兵进来,那女子被吓坏了,立即哭着跪地求饶。 张献忠更厌烦了,只挥手让部下带走。 完了还嘀咕了一句。 一点味儿都没有,狗日的! …… 第494章 都给朕杀掉 那显摆自己脚丫的女子被带走后,其余七女再也不敢放肆,战战兢兢的光着脚在大殿内。 劳军是个什么意思,就是傻子也能明白,粗鄙的大头兵可不会怜香惜玉。 这位天子自然也不会,但至少她们可以吃香的喝辣的,只要伺候得天子开心,说不定很快她们就会被封为皇后。 听说现在大西国的三位皇后,其中有两位都是刚入宫没多久,就被封为皇后的。 是的,大西国不止一位皇后。 可张献忠被扫了兴致之后,对另外那些女子也没了心思,一挥手便都让人带了下去。 而后有些郁闷的独自坐在龙椅之上。 这时候,那被贬为宦官的前贵妃,似乎觉得自己有了机会。 她施施然的靠近张献忠,而后不动声色的,双脚互相一压脱下鞋袜,侧着身跪坐在龙椅下的台阶上,露出自己白嫩嫩的脚丫来。 “陛下,奴婢……奴婢知错了,奴婢恳请陛下给奴婢个机会,奴婢定当好生服侍陛下,再不敢乱说话了。” 这女子之前以为得到了张献忠的宠信,便在枕头边说三位皇后的坏话。 哪知道张献忠竟然勃然大怒,一脚就将她踹下了床,并将她从贵妃一下子贬为了宦官。 张献忠闻言嗅了嗅鼻子,似乎被那女子脚丫子的味道吸引,立即就变得有些色眯眯。 “你这贱人,倒是有双好脚丫!” 那女子一听这话,自以为张献忠是原谅她了,立即便要站起身来坐到张献忠的怀里。 她觉得自己上次是太心急了,这一次,她必然不会重蹈覆辙。 自打被贬为宦官之后,那三个皇后,以及其他的嫔妃,都明里暗里欺负她。 得亏她挖空心思,再度回到张献忠身边当差,否则她早晚会被那些女人折腾死。 这次的她早已想明白了,先再度讨好陛下,日后等位子坐稳了,定要让那些贱女人都付出代价。 念及此,这女子将自己的宫装往上拉,不仅将整个白嫩的脚丫子露出来,还将细长白皙的双腿也露了出来。 她自认为知道张献忠的癖好,是以几乎觉得自己要成功了。 然而张献忠确实心动了,于是便道: “如此漂亮的脚,竟然生在你这贱妇身上,实在可惜! 来人呐!将此女的脚砍下来,交由太医院保管。” 漂亮的脚使他兴奋,但张献忠不喜欢被人猜中心思,这让他格外的没有安全感,并坚定的认为,这种人都该死。 他绝不会让自己处于危险之中,比如这女子,他早从对方的眼里看出狠辣,认为这女子肯定是想伺机报复。 他喜欢的,不过是这些女子的脚丫,脚丫多漂亮,又不会行刺他。 太医院那群庸医,看病不咋的,保存肢体却能保持很长一段时间。 毕竟,不能坐到的,都去见了他们的太奶。 须臾之后,殿外他的部将立即冲了进来,拖着那女子便出去。 那女子哀嚎着都吓得失禁了,张献忠仍旧不为所动。 待部下将大殿处理干净后,张献忠便下令让文武大臣上朝。 是的,大西国的朝会基本不定时,张献忠啥时候有空,就啥时候上朝。 他很不喜欢天不亮就起床,认为都是那群鸟文官想折腾他。 不多时,文武大臣便身着飞禽走兽步入大殿,并向他磕头行礼。 张献忠很享受这种感觉,总是会让朝臣跪上一会儿才喊平身。 其实他朝中的文武大臣,大部分都是充数的,比如武官里权势最大的,当然是他的四个义子。 不过四个义子都分布在大西国的各处险要之地统兵,而那些文官,只有两个是进士,其余最多也不过有个举人身份,大多都是秀才。 说是议事,也不过是张献忠的一言堂,他就是享受这等感觉,所以才喜欢开朝会。 朝会议事也不寻常,张献忠觉得,各地的要事,都已经通过奏疏的形式经他审批过了。 是以,朝会上,他更喜欢听听各地的奇闻异事。 那些文官也都绞尽脑汁的去讨好他,有时候滑稽的他都想笑,可怜那些文官还以为是自己说的事使他高兴。 照例是文官们的讲故事时间,张献忠觉得百无聊赖,一刻钟后,右丞相袁州律出班奏道: “陛下,今年科举考试已经结束,臣作为主考官,共为陛下选出一百二十位新科进士,其中状元为张大受。 有了这些贤才辅佐陛下,我大西国日后必定繁荣昌盛啊!” 袁州律撅着个大腚十分谄媚的道。 他是大西国的众多文官里,在职最久的一个,大西国成立之前便在张献忠身边做事了,而他的那些曾经的同僚,已经换了好几茬。 “是啊陛下,丞相大人慧眼如炬,选出来的那一百二十位进士,必然都是惊才绝艳之辈,这是我大西国之福呀!” 礼部尚书秦东来也跟着附和,其他朝臣也都相继附议,尤其夸赞新科状元张大受。 说其长相俊美一表人才,风流倜傥器宇轩昂,还有了不得的骑射本领,文采也十分出众,可谓文武双全。 张献忠本来还挺高兴,但不知怎的,突然就生了气。 “朕有尔等重臣就够使唤了,要那么多进士作甚? 岂不是要抢了你们的位置? 你们竟然丝毫没有危机感,真是辜负朕的信任!” 其余朝臣都有点懵,唯独右丞相袁州律继续道: “陛下教训的是,微臣愚钝,请陛下开导微臣,臣应当如何处置?” 张献忠当然不是真的因为朝中的重臣够多,或者埋怨这些大臣没有危机感。 他从不在意这些重臣,这些人能留在朝堂,只有一个原因,张献忠能一眼看透这些人。 他喜欢有小聪明的人,却不喜欢真的聪明人,尤其是有学识的聪明人。 那些人坏透了,都是居心叵测之辈,日后定会坏掉他的基业。 张献忠十分满意袁州律这个丞相,想了想后就面色不善的道: “那个张大受留下,其余的,都给朕杀掉。” …… 第495章 你是什么龙王? 大殿内瞬间鸦雀无声,只有袁州律没有丝毫的迟疑,立即领了命令而去。 虽然一口气就要杀掉一百多新科进士,但张献忠面不改色,便召见了张大受。 张大受进来拜见之后,张献忠一看这俊美男子,果然就喜欢的不得了。 与其畅谈一番后,就更喜欢了,当天便赏赐了张大受许多金子以及弓马,等数种恩赏。 第二天朝会,张大受入朝叩谢隆恩,那群文官见张大受如此受宠,便立即开始夸赞张大受聪明能干、诗词歌赋无一不通。 张献忠听了更加高兴,便当即着人摆宴,款待张大受,连带着文武大臣也都沾了光。 散席时,张献忠将宴席上的金银器皿,全部赏赐给了张大受。 第三天朝会,张大受再次入朝叩谢皇恩,那群大臣们仍旧夸赞非常,尤其是右丞相袁州律,十分夸张且兴奋的表示: “陛下刚刚建立大西,老天就为陛下赐下这等良才,正说明我大西国有着万年休、繁荣昌盛之征兆。 陛下应该考虑其形象、传播各地,让我大西国的臣民都知道我大西国有如此贤才,那么敌人就可以不战而胜了!” 张献忠听了高兴的合不拢嘴,立即便命令画师为张大受画像,再次设宴招待张大受,并赏赐了他五名美女,以及一座豪华的府宅、二十个仆人。 张大受对此自然是感恩戴德,兴奋的一晚上睡不好觉,就想着第二天如何谢恩。 可是到了第四天朝会,当张大受再次跪在午门外请求谢恩的时候,张献忠坐在大殿内却道: “这个张大受是个人才,朕老子打心眼里喜欢他,一见他就更加爱他爱的要命,搞的老子都有点怕他了。” 一群朝臣正想随声附和,却听张献忠又道: “你们赶紧去杀了他,朕不想再看到他了。” 于是张状元一家老小,连同赏赐的美人、家丁尽数被斩首。 在整个过程中,全体朝臣没有一个敢出言反对的,张献忠似乎对自己的决定很满意,便又要求朝臣继续奏事。 礼部尚书秦东来便奏报: “启禀陛下,有地方寺庙僧人报与衙门,希望朝廷能分配给他们一些田地。 衙门官员不敢妄自下令,便将奏疏递交陛下定夺。” 张献忠闻言就皱了皱眉头问道: “僧人此前是怎么过活?” “回禀陛下,僧人原本是有田地的,僧人不用缴纳税赋,是以近来各寺庙僧人人数激增,以至原本田地不足以支撑,方有此请。” “驴球蛋子!不给朕缴纳税赋,还要真给他更多田地,这是什么道理?”张献忠果然更愤怒了。 “凡缴纳税赋者,方为我大西国百姓,不缴纳税赋的,皆非我大西国臣民。 既然不是我大西国臣民,却敢在我大西国要这要那,都该死! 传老子君令,尽杀寺庙僧人,将寺庙的土地分配给百姓!” 张献忠几乎都没有犹豫,他不信神佛,只信自己手里的刀。 他认为被他厌弃的妃嫔再次讨好她,有可能是想趁机对他行刺,所以他就杀了以绝后患。 太多聪明的举子,将来有可能就会图谋他大西国的江山,是以张献忠便杀光举子。 僧人不上交赋税,却又张口要好处,张献忠自然不会惯着,杀杀杀! 仍旧是没有任何一个官员出来阻止,敢于阻挠张献忠的,都去见了他太奶。 而在整个大西国的文臣武将里,唯有四将军的谏言,能让张献忠听进去一些。 “陛下,成都府自入夏以来,已经一个多月未曾下雨,老百姓因此苦不堪言。 有地方官认为,陛下登基伊始,当为我大西国祈雨,以增进百姓对我大西国的认同。” 右丞相袁州律出班奏道。 “他娘的,两个月不下雨? 好像也确实如此,咱老子也都好久没见下雨了。” 张献忠听了后,捋着自己的长髯,皱眉沉思。 下面的朝臣都不敢胡乱开口,很少有人能猜透陛下的心思,能猜到的,大部分都已经死了。 “这可不成!”张献忠沉吟片刻,似乎下了决定。 袁州律立刻就想说,这官员岂有此理,竟敢让陛下九五之尊去给百姓祈雨,实在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罪当凌迟。 可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听张献忠道: “不下雨可不成,收不上粮食,咱们不得完犊子? 咱老子的百姓苦啊!” 说罢,张献忠竟然真的面有戚戚然。 “是啊陛下,我大西国的百姓在受苦,臣也恳请陛下为百姓们祈雨,教百姓感受天恩浩荡!” 袁州律为人圆滑,立马就改了口风,而且是三十六度大反转。 其余朝臣也都相继拜倒,恳请陛下为大西国百姓祈雨。 “还用你们说,朕当然要去! 不仅朕要去,你们也要去!” 说着张献忠竟然真的就当场出了大殿,带着一群朝臣就出了皇宫。 张献忠带着两千侍卫一路纵马,身后稀稀拉拉的大臣坐着马车落下了好几里。 半个时辰后,张献忠抵达华阳,此地供奉着一座较大的龙王庙,一般成都府出现旱情,百姓都会来此供奉香烛,以乞求龙王降下甘霖。 当张献忠来到这里时,周围的百姓都惊呆了,赶紧跪倒在地。 “都给朕平身吧,朕刚得知这里的旱情,于是直接结束了朝会便赶了过来。 老天不下雨,让尔等不能好好种地,朕心焦啊! 朕今日来,便是为尔等祈雨。” 说罢,张献忠便从部下手里接过三根香烛点燃,甚至对这龙王庙里的神像微微躬身,将香烛亲手插在香炉里。 “龙王,朕是天子,是皇帝,你虽然尊贵,但王哪有帝大。 这么说,你倒还算是朕的手下,但是朕这个人呢,向来是客气的。 朕劝你莫要跟朕置气,香烛也给你上,贡品咱老子送你一头牛,赶紧给咱老子下雨,听到没?” 张献忠确实觉得自己很客气了,完了还真的命人拉来一头牛,来充当此次祈雨的祭品。 然而,就这么等了老半天,天气依旧是晴空万里,大太阳高悬,一点面子都不给。 袁州律本想提醒陛下,祈雨心要诚恳,最好能连着乞求三天。 可是他还没张口,张献忠看到周围衣衫褴褛等待降雨的百姓,立马就怒了。 他怒目圆睁,指着龙王的神像高声道: “龙王,你算什么鸟王? 驴球蛋子两个月不下雨,让百姓给你磕头,让朕给你烧香,入你娘的,你坐在这儿大模大样不干事,你什么龙王? 咱老子看,你是聋王吧!” …… 第496章 挨千刀的张世康杀过来了 说着,张献忠抓起香炉就丢向龙王的神像,只砸得龙王的一只胳膊都掉了。 “俺入你了个娘的告诉你,三天之内再不下雨,咱老子用大炮崩你个忘八蛋! 你要不信咱等着瞧!” 说罢,张献忠就大踏步的离开龙王庙,看着周围的百姓,张献忠的表情很是复杂,甚至竟带着一丝愧疚。 于是就这么等到了第三天,仍旧没有下雨,张献忠真个是怒了。 当即带着满朝文武再度奔着那龙王庙杀去,而且还真的命人运过去整整三十门弗朗机火炮。 当张献忠再次抵达那龙王庙时,龙王庙周围仍旧聚满了前来祈雨的百姓。 “都给朕起开,别跪了! 这个狗日的龙王不识好歹,朕今日就给他点颜色看看!” 他的部下很快将百姓驱赶到安全的地方,张献忠立即命令炮手将整整三十门弗朗机炮拉过来。 在距离龙王庙五六十步距离的高岗上排成了两排,炮口全部对准了龙王庙。 一些百姓跪着哭泣,喃喃自语些诸如‘对龙王不敬是要天打雷劈的’之类的话。 张献忠听到了一些,更加生气了。 他没有去惩处那些百姓,反倒是将火气全都洒在了那龙王身上。 他虽然不信鬼神,但龙王被人供奉千百年,心底总还是有些犯怵,满脸怒色的皱着眉头,似乎也有些纠结。 可是当更多的百姓小声劝谏,希望他不要对龙王不敬时,张献忠左右看看百姓,又看看那龙王,再也受不了了。 他仓啷一声抽出腰间佩刀,十分坚决的道: “龙王,俺入你娘—— 开炮!” 几十个炮手立即点火,周围的百姓赶紧捂着耳朵趴伏在地上。 轰轰——轰轰轰—— 随着一轮炮击,还算气派的龙王庙,再也没有了气派的模样。 龙王庙不仅整体垮塌,连神像也被轰成了渣渣,只余屁股下面的部分还算完整。 张献忠正考虑着要不要再轰一轮,六月的天气说变就变,随着一阵风的袭来,天空的云朵遮蔽了太阳,天色也变得阴暗起来。 一刻钟后,阴云密布的天空突然出现一道闪电,而后轰轰的雷声之下,竟然真的下雨了。 张献忠人都愣了一下,几滴雨落到他的嘴唇上,张献忠舔了一下,才意识到这是真的。 雨陡然间就下的挺大,还伴随着更加激烈的闪电雷鸣。 ‘对龙王不敬,是要天打雷劈的!’ 张献忠突然想起刚才老百姓的呢喃,当即就有些慌了。 “回宫,回宫!” 说罢,他骑上高头大马,就朝着自己在成都的皇宫疾驰。 就这样到了七月底的时候,张献忠得到消息,病了半年多的马守应死了。 马守应临死前的遗书,想将手底下的一万多兵马交给曹操罗汝才,希望他能同意。 来报信的不是别人,而是四将军之一的平东将军张可望。 “父皇,马守应和曹操虽然明里遵从父皇的命令,但其实一直都对咱们不太服气。 这次马守应死了,咱们必须趁着这个机会吞了他的人马。 若是给了那曹操,那曹操就更不可能归心了!”孙可望珍而重之的谏言道。 张献忠一边在妃子的伺候下换衣服,一边皱着眉头道: “入他娘的,都是一块四处奔走的老伙计,让咱老子动粗,属实有点不地道咧!” 当初闯王一代目高迎祥在时,诸如李自成和他八大王张献忠,以及太多的其他义军首领,都是以高迎祥马首是瞻。 尤其是开荥阳大会时,十三家义军相约攻守同盟,绝不互相攻讦,一起反抗暴明。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张献忠跟马守应、曹操等少数几个义军头领经常合作摆脱朝廷的军队。 危机出现在一年多前,那一次,李自成被打的只剩下十八骑,而张献忠、马守应、曹操等,也只能先以诈降保命。 那个时候,张献忠有兵马四万多,马守应和曹操合起来,也只有一万多,从那时起,这二人就以张献忠马首是瞻。 直到现在他们一同入主四川,张献忠都将他们当作部下。 他这么想,可马守应和曹操却不这么想,曾经他们可是平起平坐的。 张献忠称帝时,也给了二人封赏,奈何二人似乎并不如何领情。 但张献忠念着旧时情谊,也没有太当回事。 如今马守应死了,连个后都没能留下,他手下可是有一万六千多人,而且战斗力还不赖。 若是按义军的老规矩,要么是由义军的首领指认军中的人当下一任首领,要么是交给信得过的其他首领。 可现在除了四川,哪还有义军? 自己怎么着也是大西国的皇帝,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个马守应,确实有点不懂事儿了。 张可望见父皇这么说,不由得有点焦急,便又道: “父皇既然已经建国,不论是马守应,还是曹操,只要在大西国土上,就都是父皇的臣属。 兵权自古以来便是大忌,这马守应的所为如同叛国。 儿臣知道父皇不想兄弟阋墙,但儿臣以为父皇身为天子,就应该遵从礼法,而非那些老掉牙的规矩。 父皇您,就是最大的规矩。 父皇倘若不想大动干戈,致使亲者痛仇者快,儿臣倒是有个法子。” “哦?旺儿有什么计策,且给朕说来听听。”张献忠换好了衣衫后道。 “父皇可以下一道诏令,表示愿意将那些兵马交给那曹操。 父皇还可为那曹操封侯,如此大的恩赏,自然要隆重些,便由儿臣亲自去宣旨并恭贺。 到时儿臣便可趁其不备直接将那曹操,以及他的一应骨干部下全部杀死。 儿臣会事先将自己的部下埋伏在资阳周围,一旦行事,便让他们立刻冲进资阳城稳住大局。 到时候那群人群龙无首,自然只有归降我们这一条路!” 张献忠听了之后不动声色,似乎也觉得可行,他摒弃掉对老伙计下手的那丝愧疚感,正要下令,却看到几个部下有些慌张的跑进来。 “陛下!陛下!不好了! 那挨千刀的张世康要杀过来了!” …… 第497章 天纵奇才 重庆府,石砫县。 正值中秋佳节,秦良玉少有的召集了秦家和马家的后辈,在府宅内一同吃了一次团圆饭。 秦家和马家的后辈男丁,也几乎都在军中任职,但与边军的世家化、军阀化不同,这些后辈男丁并无世袭。 秦良玉这一天很是高兴,甚至还在后辈敬酒的过程中喝了两杯。 她当然有理由高兴,再过几日,朝廷的大军就要抵达这里了,大元帅的军令早已下达,此番出征,意欲一举荡平流寇,使大明朝再不必受流寇之患。 秦良玉等待这一天,已经等了很多年。 她在中秋节这一天召集家族后辈,自然也是趁着这个机会勉励这些后辈,希望他们在这次大战中,莫要辱没了家族的荣誉。 天子待他们不薄,秦良玉至今还留着天子早些年写给她的那四首诗。 当初朝廷窘迫,白杆兵也在历次的征伐中消耗殆尽,直到后来那位大元帅送来白银一百万两。 自那时起,钱粮不断地运到石砫,才使得在短短的两年时间里,不仅白杆兵又恢复到了巅峰时期的两万人,还拥有两万的常规军。 这都是那位从未谋面的大元帅的功劳。 秦良玉只知道那位大元帅是当朝英国公家的三公子,很年轻,但至于是个什么性子,却只能从往来的几封信里揣度。 不止是秦良玉好奇,马祥麟和秦翼明也很好奇,今年刚满十八岁的马玲绮更好奇。 晚宴结束,一群后辈们各自回营,秦良玉拄着拐杖回到屋子,马祥麟和秦翼明都知道定然还有事交代,也都跟了过去。 马玲绮眼珠子转了几下,也狗狗祟祟的悄摸跟了过去。 她先是给祖母端茶水,而后又搬着个小凳子,蹲在秦良玉身前给祖母捶腿,以此换得聆听军机大事的权力。 当然,不论是秦良玉还是马祥麟,压根就把这丫头当成了空气。 “麟儿,剑南司、黔江、石门关等地都布置好了吧?”秦良玉开口道。 作为目前朝廷在川蜀境内的唯一屏障,如今控制在秦良玉手里的,只有三座小城和一道关隘。 从北往南依次是剑南司、石砫、黔江以及石门关,而石门关正是大元帅此番出征选择的行军路线。 石门关再往南酉阳宣抚司和保靖州宣慰司,这些土官都摄于张献忠的威压投降了所谓的大西伪政权。 大元帅入川,她作为四省总督,自然要为大元帅布置好一切,以防流寇可能的袭击。 “母亲,六千精兵早已布置妥当,周边的几个土官断然不敢来犯,儿后天就打算亲自前往布防。”马祥麟道。 “翼明也跟着过去看看,六千还是太少了,再加派两千人过去,记得夜间行军,莫让那张献忠知晓了。”秦良玉琢磨了一会儿后又道。 整个防线这阵子一直都是外松内紧的状态,一方面朝廷大军抵达之前,秦良玉不想过分刺激流寇,另一方面她也不想让张献忠摸清大元帅的入川路线。 可是大元帅的安危她却是不敢马虎的,大元帅虽然还未抵达,但秦良玉最近一段时间已经收到了好多人的书信了。 十四天前,陕西总督孙传庭写信来,提醒她一定要保护好大元帅的安全,大元帅在,大明的一切都在。 十六天前,虎贲军大都督卢象升亲笔信告诉她,铲除流寇事小,大帅的安危事大。 除了这两位虎贲军同僚外,也有边军的其他几个总兵、乃至近卫军留守将领给她的信,大致都是这个意思。 但是半个月前,宫里突然也来了信,那是一道密信,前来传信的乃是锦衣卫的人。 秦良玉在打开密信之前,便已经确认了写这道密信的人的人身份。 她还记得天子的字迹,信写的很短,除了前篇对她功劳的嘉奖之语,剩下的全是关于大元帅张世康的。 林林总总几十字,意思只有一个,不论战事如何,让她务必确保张世康的安危,明里暗里都是关切。 秦良玉此前只知道大元帅如此惊才绝艳,自然很是得天子的信任,却没想到这份信任已经到了这等地步。 从虎贲军到近卫军,从厂卫到天子,没有一方不关心这位年轻大元帅的安危,而且字里行间都表露着一层意思。 他们对自己的功劳都很肯定,但若是大元帅在她的驻地出了事,那就是有罪,他们都不会原谅的那种。 一直驻防山城的秦良玉、秦翼明、马祥麟三人才明白,大元帅已然成了大明朝的希望,是大宝贝一般的存在。 太多的人把希望寄托在这个年轻人身上。 于是,他们都更加好奇了。 “放心吧姑母,我定然不叫姑母失望。”秦翼明很是郑重的领命。 一旁的马玲绮歪着脑袋似乎很是疑惑,终于没忍住开口道: “祖母,玲绮听说大元帅武功盖世,又带着那么多大军,还有必要如此谨慎吗?” 她确实有点不解,莫说‘武功盖世’的大元帅,就是她,凭借着一把银枪,五六个手执兵器的大汉都近不了她的身。 马祥麟一听这话立即训斥道: “你懂什么?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咱们这位大元帅,乃是全天下的希望,如何能够犯险?” 远了说,朝廷如今局势越来越好,近了说,白杆兵团能够重建,都是这位大元帅的功劳。 马祥麟都想好了,这次征建虏,一定要说服大元帅,让他只留在后方督战,至于前线,便由他们来拼命就好。 毕竟战事打的再好,若是大元帅没了,莫说天子饶不饶他们,就是近卫军和虎贲军的吐沫星子,都能把他们淹死。 “听说他也只比玲绮大三岁,姑母,他为什么那么厉害呀?”马玲绮皱着小脑袋晃了晃秦良玉道。 她的头发在上一次的大火中烧掉了大半,如今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但长度仍旧只到肩膀。 这样的长度并不符合如今女性的常规发型,是以马玲绮干脆只用了一根头绳松散的绑在脑后,其余的则自然垂下。 看起来怪怪的,像是古代的非主流。 “有些人啊,本就是天纵奇才。”秦良玉将手放在马玲绮的脑袋上微笑着道。 …… 第498章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这世上总有一些惊才绝艳的人,甚至被后人认为超脱了时代的猛人,比如王莽,比如刘秀,比如镇国公张世康。 没有人明白,这些人究竟是从哪里得来那么多的才能。 有些人单单是专精于一行,一辈子都难以摸透,而那些人,不仅有文治,还有武功,似乎没有什么,能难得倒他们。 马玲绮眼睛眨巴了两下,再度提高了张世康在她心里的地位。 如果说她的父亲在她面前夸赞那个人,马玲绮或许还会觉得有夸张的成分。 可她在此之前,最钦佩的便是她的祖母了。 祖母德高望重,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这片土地,以及背后的朝廷。 现在就连祖母都这么评价那个人,想来,他肯定是非常厉害的了。 八月十七,张世康率军抵达石门关。 此番出征,张世康总共只带了近卫军的四万人马。 相比于张献忠的十几万大军,以及李自成部,这支兵马人数并不多。 但这四万人,几乎全是近卫军精锐中的精锐,不仅次子团全班人马皆在此列。 作为主力的两万火器营,全数列装了遂发式火枪,六千骑兵也勉强做到了一人双马。 除此之外,还有一支三千人的火炮部队,而这次出征所用的火炮,便是目前大明能制造出的最大口径——二十四磅铜炮,整整四十门。 部队行军速度慢,足足用了两个月时间,才堪堪到了石门关,最大的原因,便是新加入的火炮部队拖慢了整体的行军速度。 说起来,这还是张世康执掌兵权之后,第一次正式出征时带上火炮部队。 第一次带兵出征时,他的手下满打满算也只有两万人,而且那些京营兵只经过半年多的操练。 可是如今,近卫军也算得上是鸟枪换炮,不仅军服整洁,整个军容军貌都不可同日而语。 之所以只带四万,也有粮草的原因在里头。 整个大明北方,都在挖沟,到了此时动用的民夫已经超过了四百万人。 陕西又在闹鼠疫,也需要更多的粮食用于赈灾,虽然新作物也已经开始推广,但总有些青黄不接的现状。 当然,张世康也并非托大,近卫军的四万精锐,最擅长打阵地战、野战,毕竟主力几乎都用火器。 而秦良玉手底下的两万白杆兵,便是专门的山地特种作战部队,另外的两万常规军,则可以弥补近卫军的某些不足。 张献忠的嫡系约莫有八万多,其余的非嫡系部队大致在四五万上下。 李自成的兵力倒是不多,但厂卫奏报,说是这厮目前走的乃是精兵路线,兵力约莫在六万上下。 整个四川大半圈都几乎被朝廷严防死守,那张献忠竟然还敢在这时候称帝,简直是不知死活。 是以,八万对二十万,优势在我! 虽然已过中秋,但正午时的天气仍旧有些炎热,前来迎接张世康的,乃是石砫宣慰使马祥麟。 张世康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因为面前这位正值当年的将军乃是个独眼龙。 马祥麟很是恭敬的向张世康行礼,询问才得知,三国时的那个马超,还真是其祖上先人。 当天晚上,张世康便在石门关停顿休整。 又三天后,张世康率领大军,在马祥麟的接引下,终于抵达他忠诚的石砫。 而此时,秦良玉早已率领石砫上下将领、官员出城相迎。 阵势说不上排场,也丝毫没有铺张,但张世康没有丝毫的怠慢,战马距离秦良玉还有十几步,他便下了马。 他一下马,身后的孙维藩、黄得功、曹变蛟等近卫军高级将领皆下马。 张世康走过来,秦良玉立即率领众人行拜礼。 大明在礼节上有着一套严格的规定,即使是上下级之间,一般情况也不得行跪礼。 朝堂之上更是如此,比如上朝时,崇祯老哥是君王,群臣朝会也只行拜礼。 而当崇祯老哥祭祀天地时,身份便是天子,群臣才行跪礼。 这礼节在官员中又有不同,品级相差不大的,互相行答礼,即拱手礼。 相差过巨的,比如三级以上,下级则行拜礼,上级则仍以答礼回应。 正常情况下,秦良玉为四省总督,是不必行拜礼的,但可能是出于感激和恭敬,秦良玉以六十七岁高龄,向着张世康行了拜礼。 这可把张世康吓一跳,赶紧也行了拜礼回应,身后的黄得功和孙维藩没来得及反应,差点怼着张世康。 “秦老将军久违! 您老人家劳苦功高,可莫再折煞我这小辈了!”张世康站直了身体率先笑着开口道。 早在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张世康就挖空心思想起几个能干事的老将,这其中有卢象升和孙传庭,第三个便是秦良玉。 作为大明朝唯一一个以女性身份单独列传入明史的女将军,在这样一个男尊女卑的年代,其含金量是不必多言的。 张世康之所以到了哪儿都能稳如老狗,并不是他不怕死,而是到了哪儿都有真正的大佬带飞。 他唯一最操心的只有最初的那场贾庄之战,不过大半的活儿也是孙维藩干的。 之后的泾水之战,则是卢姥爷全盘指挥,就连去年的平叛战争,张世康看似南征北战,但其实都是黄得功、孙维藩在打工。 而张世康无非是跟着大部队溜达,当然,这主要表现在具体的战术上。 在战略层面,张世康也都会与卢象升、孙维藩、孙传庭等大佬商议,参与整个计划。 而如今到了四川地界,张世康当然也没打算大权独揽,开什么玩笑,那得多累。 “大元帅肩负着大明中兴的重任,老身即便行跪礼,大元帅也当得。”秦良玉也微笑着回道。 她已经很老了,头发已经花白,但身子骨还算硬朗,说话时也带着中气,慈祥里又暗含着睿智。 “什么大帅不大帅的,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我祖父母过世的早,一直颇感遗憾,本帅见着您,就感觉亲切。 不若老将军,便唤我为无忌吧。”张世康走过去搀扶着秦良玉的胳膊,以后辈之礼待之。 这反倒让秦良玉十分惊讶。 这两年多时间,她与这位大元帅有过好几次军令书信往来,大元帅的信多少有点混不吝。 再加上她也听说这位大元帅,此前乃是京城着名的纨绔,虽然秦良玉认为当时的张世康是因为什么原因在藏拙。 但大抵上应该也是个性格桀骜的年轻人,可如今观之言谈举止,实在是令人有些吃惊了。 “好好好,那老身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秦良玉虽然觉得有些突兀,但既然是大元帅这么说,她也不会当作什么大事。 可没曾想,她刚答应下来,便听到大元帅道: “嘿嘿,既然如此,那此番征流寇之战事,便由老将军多多费心了!” …… 第499章 无忌哥哥 “大帅这是何意?”秦良玉直接停下了脚步,很不解的问道。 她当然明白张世康的言下之意,这是打算让她来指挥作战。 秦良玉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历来大军出征,各地主将都会牢牢抓住自己的军权。 而面前这个年轻人,身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是有权将她手下的军权也抓到手里的。 “我毕竟远道而来,也不太了解四川的局势和地势,老将军生于斯长于斯,对这里毕竟比我了解,而且老将军熟读兵略战功赫赫。 不交给您,交给谁呢?”张世康微笑着上来就是一通彩虹屁。 秦良玉略微蹙了蹙眉头,还是觉着有些草率和唐突。 “大帅虽然年轻,但正是磨砺的时候,陛下信重你,或许这也是陛下的苦心。 老身看,还是……” “军营里不能有两个声音嘛,就这样。”张世康说着,便进入了石砫城。 他曾在好几本明末小说里,都看到过关于秦良玉,关于石砫这座山城的故事。 因此,一旦走进城内,张世康的兴趣都被这座小山城吸引。 这座城不仅城墙大部为石头所铸,就连城内的房屋,也多为石头所建。 大大小小的石头严丝合缝,间杂着三合土之类的建筑材料,城内的规划跟京城的平坦形成鲜明对比,高高低低的倒是错落有致。 不少百姓都站在屋子门口观望,张世康还笑呵呵的跟他们打招呼。 待到了宣慰使府,宣慰使府里早已备好了酒席,酒席共备了两桌。 张世康、秦良玉、马祥麟、马万年,还有个张世康不认识的非主流妹子坐了一桌。 秦翼明、黄得功、孙维藩、曹变蛟等人坐一桌。 次子团的孙大胜、徐文远等将领并未设席,但据说军营里今日也有加餐。 张世康与秦良玉、马祥麟母子聊了才知道,那女子乃是马祥麟的幺女,很受秦良玉宠溺的孙女。 她有个很好听的名字,马玲绮。 只是这妹子的发型与张世康见过的其他女子都不一样,更像后世的大学生。 马玲绮很淑女的坐在一旁,就连夹菜也是一副淑女的模样,只吃很小的一口。 张世康很快便不如何感兴趣了,就与秦良玉和马祥麟聊起目前的局势。 当然,大多数时候都是秦良玉母子在说,张世康只是偶尔点点头。 马祥麟今年也四十多岁了,与卢象升、孙传庭差不多的年纪,也是历经奢安之乱等无数大战。 张世康在这等老将面前,都还是很谦逊的,但在马万年这个后辈面前,就开始摆谱了。 他装作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模样,考教马万年,可谁知道马万年竟然能对答如流。 询问了一下才得知,人比他还大两岁,真是日了狗。 酒宴虽谈不上多丰盛,但有张世康这个和气的一把手在,吃的还算愉悦。 大概在晚上七八点钟的时候,孙维藩等人先后离席,张世康也打了个饱嗝,站起身来要与秦良玉、马祥麟道别。 他多少喝了点酒,然而酒量也不咋地,属于又菜又爱玩的人。 走的时候还有点晃悠,马祥麟便吩咐马万年兄妹俩,亲自将张世康送到客房去。 于是三人便朝着客房走去,刚一脱离秦良玉、马祥麟的视线,马玲绮便跟在旁边小声道: “大……大元帅,我父亲和我表叔说,你武功盖世,这是真的吗?” 马玲绮的模样甚是乖巧,声音也很动听,张世康带着酒气笑道: “你总没我大吧?先叫声哥哥听。” 也不知道为何,他来到马家,总觉着一股子亲切的气息,就好像回到家里一样轻松。 “无……无忌哥哥?”马玲绮的眼睛忽闪了一下,尝试着叫了一声。 “哎。”张世康心满意足的应了一声。 自打有了这个表字,崇祯老哥天天都是无忌啊无忌啊的叫着,在军营里又都称植物。 到了国公府里,也只有幺妹张婧奕比他小,但幺妹叛逆的很,三哥叫习惯了,说什么也不改口。 以至于自打他成了张无忌,还是头回听到有人叫他无忌哥哥。 “你刚才问什么来着?” “无忌哥哥,我父亲和我表叔说你武功盖世,这是真的吗?”马玲绮又重复问道。 “这绝对是当然的!”张世康大言不惭。 在软妹子面前表露强大,是每一个钢铁直男的传统艺能。 “那……那……”马玲绮似乎有些迟疑,说话结结巴巴。 “玲绮,此乃大元帅,你休得胡言!”一旁搀扶着张世康的马万年瞪了一眼妹妹,很是严厉的警告道。 “哦。”马玲绮撇了撇嘴,似乎很是失落。 “万年呀,哪有你这样当兄长的? 玲绮肯定是想让我来教她几招防身的功夫,干嘛如此严肃?”张世康略带不满的道。 他那个幺妹跟着个女师傅学武艺已经两年了,起初孙维藩告诉他,到了他这个年纪再学武艺已经晚了。 于是张世康就真格的放弃了,可如今他竟然连张婧奕那丫头都打不过了。 他觉得老孙是骗了他,还生气的罚了孙维藩一个月不能喝酒。 也是后来他才知道,小妹为了学武艺,每天天不亮就会开始练习,那是拿出了十二分精力在学。 不像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今天跟老孙学孙家武艺,明天跟老黄学黄家武艺,后天又跟洪秀成学拳法。 又不想起早贪黑的扎马步、练底子,这个学两招,那个学两招,到最后成了三脚猫。 不过看马玲绮这小姑娘,一副大家闺秀的乖巧模样,想来应该是完全不通拳脚的。 那他这个三脚猫功夫,说不准还真的能教上几招。 “大帅呀,我妹妹不是这个样子的,您……您别被她骗了。”马万年面露不忍的道。 他扭头看了一眼妹妹,结果得到妹妹的一记白眼。 “什么意思?你的意思难道是说,你妹妹其实不想学?” 张世康面露疑惑,看了一眼马玲绮,见到的仍旧是一副乖乖女模样。 于是微醺的张世康脑子立即开始转动,嘴上想学,但其实并不想学,这是什么意思? 她喜欢我! 肯定是这样子! 我张世康果然是个芳心纵火犯啊! …… 第500章 大宝贝早已饥渴难耐 “无忌哥哥,我想跟你切磋一下。” “大帅啊,我父亲都不见得能打过妹妹。” 马万年和马玲绮异口同声的道。 两人说罢还对视了一眼,马万年皱着眉头,马玲绮则挑了挑眉毛。 很显然,马万年并不能真的管住这个妹妹。 张世康脑瓜子一下有点懵。 他看了一眼马万年,又看了一眼马玲绮。 马万年皱着眉疯狂暗示,马玲绮则仍旧一副无辜乖乖女模样。 这个丫头,是在扮猪吃老虎? 不能吧?就这身板? 能跟马祥麟过招? 他左右看了两遍,终于意识到,似乎马万年的说法更靠谱一些。 有鉴于自己的三脚猫功夫,张世康立即打定了主意: “本帅日理万鸡,哪有空切磋武艺,再说了,伤着你,我如何跟你父亲和你祖母交代? 不妥,不妥。” 说罢,张世康便进了客房,年轻人就这点好,倒头就睡。 房门外头,兄妹俩一边回去,马玲绮还在埋怨兄长。 “都怪你,干嘛要多嘴,我只是想切磋一下嘛!”马玲绮嘟着嘴道。 “切磋也要看对象! 你跟军营里的其他将领切磋,跟为兄切磋,都是自家人,伤着了都不甚要紧。 可大元帅什么身份? 你可知道,就这十多天的功夫,祖母光是密信,就收到了八九封,从近卫军到虎贲军,就连当今陛下都有旨意。 若大元帅出了任何事情,咱们马家就是全部陪葬,那也赔不起!” 马万年说的极为严厉,他其实很少跟妹妹这么严肃,但这件事确实不是小事情了。 他这个妹妹,在武学上格外痴迷,尤其是这两年,力气几乎已经跟他一般大了。 最离谱的是,他这妹妹走的并非力量路线,而是敏捷路线。 力气不输于他,灵活性就更远超他,他早在前年的时候,就已经不是他这妹妹的对手。 这两年来,妹妹时常身着银甲手执长枪,将白杆军营从下到上切磋了个遍,以前还时常被打的一瘸一拐。 但是去年的时候,听这妹妹说,她已经通关了。 今年年初的时候,她还击败了自己的表叔秦翼明,据说上上个月的时候,还于父亲打了个平手。 马万年毕竟也有武艺傍身,凭借直觉,他可不认为那位年轻的大元帅是自己父亲的对手。 就怕玲绮这丫头一个没轻重,把大元帅给…… 唉,还是得防患于未然啊! “他既然那么厉害,不应该打不过玲绮才对。”马玲绮仍旧嘟着嘴,但看到兄长真的露出怒色,立即便改口道: “好吧好吧,玲绮听兄长的,不与他切磋便是。” …… 到了第二天,在张世康与秦良玉的主持下,近卫军高级将领、白杆兵高级将领们坐在一起,一同拟定针对流寇的战术方略。 四川的流寇总体来说只有两大股,分别是张献忠和李自成,且张献忠的势力更大一些。 但其实不论是张献忠还是李自成,其内部也是有着不同的派系。 比如李自成,其嫡系兵力大约五万,除此之外,还有夔东十三家以及摇黄诸部的人马。 张献忠部,除却其嫡系外,还有马守应、罗汝才部,以及各地归降土司的兵马。 近卫军和秦良玉部合兵虽然有八万兵马,而且也都是足粮足饷的精锐。 但毕竟与流寇的总兵力相比,还是差了一倍有余。 是以,问题的核心,便是尽可能的避免两面作战。 李自成与张献忠不对付,此前李自成还趁着张献忠大军东进,偷袭了张献忠好几座城池。 再往前数,两人早在凤阳一块掘崇祯老哥家祖坟时,就曾闹了矛盾。 如今之所以能在四川境内相安无事,大抵上是因为唇亡之寒。 张世康也曾在四川广布厂卫,从此前收集到的消息来看,张献忠和李自成少有联系甚至互相戒备堤防。 但如今朝廷大军压境,只要不是傻子,应当都能明白,朝廷这一次肯定是想将他们一网打尽的。 是以,张献忠和李自成最终会不会选择联合起来,张世康心里也没底。 不过他出京之前,已经知会了陕西总督孙传庭,让其在八月底屯兵汉中府宁羌州、七盘关。 迫使李自成不得不派重兵驻扎朝天关、剑门关防线,大大牵制了李自成的兵力。 在座的高级将领里,有提议先攻打兵力少的李自成的,也有提议先攻打距离最近的张献忠的。 有秦良玉和张世康在,倒是都还算和气,秦良玉便笑着示意张世康先说说看法,张世康想了想道: “诸位,若按兵法看,自然是先打兵少城少的李自成。 但兵法是死的,人却是活的。 从厂卫收集到的消息来看,李自成虽然处于弱势,但这两年修筑了不少坚固的防御工事。 且此人自打经历上次惨败之后,变得更加谨慎,去岁甚至于朝廷一起,完成了土地改制,赢得了其治下百姓的民心。 除此之外,李自成军纪严明,上行下效,严格意义上,说是流寇或许已经不恰当。 此人已经算是典型的割据势力,并不好对付。” 张世康对李自成的评价很高,在此之前,不论是张献忠还是李自成,在大明四处流窜的十年里,除了破坏,还是破坏。 而现如今,李自成竟然也学会了建设,已经完成了自我进化。 相比于李自成,张献忠虽然兵多城池多,但其本人性格乖张时常杀人。 他治下的生员,几乎已经被他屠戮殆尽,那些大地主们,也被张献忠劫掠一空。 李自成还会将打地主的银子拿出来搞防御工事,发给兵士提振士气。 张献忠这厮搜刮了四川大部的财富,大部分都藏于他那所谓的皇宫里。 不过厂卫传来的消息,张献忠虽然杀了不少生员、士绅地主,但却并未对治下的百姓大开杀戒。 想想也能明白,既然已经打算建国,把百姓杀光了,谁给他种粮食? “大帅之意,正是属下之意,属下也以为,吾等当集中优势兵力,尽快解决张献忠。 此贼虽兵多,但精锐不过其治下的四将军。 昨日有哨骑来报,武隆、彭水两县的流寇已经撤往黔江以南。 属下担心,那张献忠可能是想在江对岸以逸待劳,阻击我等。”秦良玉略有些忧虑的道。 自古以来,渡江作战风险都极高,人在船上时,几乎就是对岸敌人的活靶子。 张世康闻言随口道: “最好是这样,本帅的大宝贝早已饥渴难耐了。” …… 第501章 还有谁? 高级将领们在开作战会议,在近卫军大营里,一身戎装的马玲绮已经开始了自己新的挑战行动。 她身着一套亮银色盔甲,那盔甲很是贴合她窈窕的身段,很明显是特制的。 那是一套轻甲,除了身体的关键部位外,多处都只有薄甲一层乃至皮甲。 轻甲的防御力虽然比不过中甲和重甲,但其灵活性几乎不受盔甲约束。 马玲绮并未佩戴铁盔,而是将齐肩的长发以头绳捆缚,随意的绑了个单马尾。 她的手里拿着一杆亮银色长枪,映着日头看起来格外飒爽。 近卫军的军营里何时来过女人,更别提是马玲绮这等年轻的美女,不少士兵都时不时的投过来目光。 孙大胜和徐文远正无聊的擦拭着战刀和明甲,看到来了位身着甲胄的姑娘,一时间也来了兴致。 “哪里来的女子?此乃军营,岂是你能随意走动的?”徐文远一边走过去一边呵斥道。 言辞说不上严厉甚至有点缺乏中气,没办法,谁又忍心对一个萌妹子恶言相向,大抵上是走错路了吧。 马玲绮扭过头,看到徐文远的装束,大致猜到应该是近卫军的中级将领,便柔柔的道: “我父亲是石砫宣慰使马祥麟。” 马玲绮很知道如何应对这种情况,直接就自报家门。 果然,徐文远一听,立马就知道,这女子如果不是在说谎,就是四省总督秦良玉的亲孙女。 只凭着这个身份,去军营里玩耍,那绝对是够格的。 “原来是宣慰使家的闺女,不过军营里乱腾的很,到处都是怪蜀黍,你最好还是回家玩去。”徐文远半开玩笑的提醒道。 “大哥哥在军营里所任何职?”马玲绮脆生生的询问。 徐文远闻言立即挺起胸膛半仰着头略带着几分傲然道: “我乃近卫军第一营参将、霸州伯、上轻车都尉、太子太保徐文远!” 一般自报名讳时,顶多说自己的主要官职,比如若是见到不认识的勋戚,便自报霸州伯,若是见到其他不认识的友军,便自报近卫军参将。 诸如一上来就将自己的所有头衔报出来的,都是受了近卫军大元帅张世康的影响。 这绝对有装逼的成分,而且证据都不用找。 马玲绮蹙了一下眉头,觉得此人油腔滑调,倒有些街头青皮的习性,于是心中立即有了定意。 “徐大哥年纪轻轻就成了伯爷,想必武艺肯定十分了得,不知能否赐教一下小妹?”马玲绮仍旧很有礼貌。 可是这礼貌在徐文远、孙大胜眼里,自动转化为了仰慕。 “这……这不好吧,万一不小心伤了你,我可怎么跟秦总督交代?” 徐文远嘴上这么说,其实还是很想露两手的,他们这些中级将领,整日呆在军营里还是挺无聊的。 不像他们大哥,即使打仗的时候,也时常四处溜达,一趟南京之旅,竟然给他们搞到七个嫂子。 “没关系,我祖母不会生气的,来吧。” 说着马玲绮就将银枪指向徐文远,并且摆好了架势。 这时候,郑冲、宋亮祖、王敬铎几人也闻声走了过来,都是一副看戏的派头,徐文远只得硬着头皮上阵。 他担心战刀太过锋利伤着马玲绮,就也从一个士兵手里夺过一杆长枪。 徐文远的体能在近卫军里自然是出类拔萃的,虽然是火器营的参将,但冷兵器搏斗能力也完全不输普通步军营的将领。 原本想着随意的露两手,让这位姑娘知难而退,最好能对他生出更多的好感来,或许……嘿嘿。 可是这想法是在两人刚交上手的一瞬间,就消散了大半。 马玲绮见徐文远准备好了,当先就冲了过去,一个直刺、一个侧挑,紧接着便是一脚高鞭腿,打得徐文远连连后退。 哪知道马玲绮的一套动作只是简单的试探,只过了几招之后,马玲绮就大致判断出了对方的水平,于是便胸有成竹的道: “徐家大哥,我要发力了,接招!” 徐文远额头都有些冒汗了,他指定是看走眼了,面前的这位姑娘哪里还是刚才脆生生的模样。 马玲绮的出招倒说不上出奇,但问题是这姑娘力气贼大,而且出招又极快。 往往是左边一刺,你去防备左边,结果人真正的意图是右边,不仅快,力气加持之下,下手还重。 被银枪猛的砸上一下,即使用手中长枪格挡住,双手也被震得发麻,自己都气喘吁吁了,对方竟然脸不红心不跳。 砰——的一声响,徐文远手里的木质长枪,竟然被马玲绮直接砸成了两截。 而后马玲绮顺势一个斜刺,直指徐文远的腰子,并且精准的停在了两寸的位置。 很显然,倘若马玲绮不停手,徐文远将痛失一个腰子。 “承让了,徐大哥。”马玲绮很轻松的赢下了第一场比斗,露出了个很是开心的笑容。 那笑容很是甜美,搞的徐文远仿佛没那么郁闷了。 “徐二哥,你这……输给一个小姑娘,实在是……嘿嘿。”孙大胜嘲讽道。 “哼,你行你上去试试!”徐文远撺掇道。 次子团的七八个兄弟里,若论绝对武力,孙大胜当仁不让。 与定国公、英国公等人不一样,怀宁侯孙家一直不曾丢掉自家的武艺,孙大胜虽然不如他老爹厉害,但一身蛮力,外加沙场拼杀出来的经验,那也是不容小觑的。 孙大胜眼瞅着徐文远落败,便找来一把对练时所用的未开刃的战刀。 “妹子,来,让你瞅瞅什么叫真正的武艺!”孙大胜摆好了架势。 片刻之后,孙大胜的战刀不翼而飞,自己也被马玲绮借力摔了个狗啃泥。 他确实比徐文远坚持的更久,也知道战刀与长枪对阵,当尽可能的近身攻击。 奈何马玲绮的速度太快了,以蛮力着称的他根本无法近身,唯一的一次机会,还被马玲绮四两拨千斤,竟直接将他给丢出去好几步远。 马玲绮越战越勇,将次子团的六人单挑了个遍,郑冲、宋亮祖、陈涛悉数落败,唯独最瘦弱的王敬铎,反倒坚持了半刻钟之久。 这主要是由于王敬铎走的也是敏捷路线,他身材矮小瘦弱,对敌之时也专攻下三路。 不过最终还是因为实力的差距,被马玲绮一脚踹出去三米远,当场饮恨西北。 “还有谁?”马玲绮手执银枪挽了一个漂亮的枪花后道。 …… 第502章 金刚芭比 马玲绮击败了孙大胜等人后还不罢手,见到张世康的亲卫队在一旁守候,于是再次摆出乖乖女的模样前去搭讪。 只不过这次着实碰到了钉子,洪秀成作为张世康的亲卫统领,在武学这一块绝对是顶尖的。 不然有孙维藩、卢象升、孙传庭,乃至崇祯老哥盯着,能力不行早被换下去了。 洪秀成不仅武艺高强,反应能力、随机应变能力都是一流的,马玲绮比斗不过,便要比力气。 结果力气也没比过,又比速度,还是没比过。 于是…… 她更兴奋了。 仿佛找到了下一个将要逾越的山峰一样兴奋。 “洪大哥,你们的大帅武艺到底如何呀?”马玲绮认真的询问道。 她到底是武道高手,就昨天晚上的简单碰面,她并不觉得张世康的武学非常高强,可是又不太确认,于是便想通过洪秀成来验证。 洪秀成毕竟跟随张世康最久,还替张世康化解了一百多次刺杀,对张世康的了解肯定也是最多的。 只是洪秀成是什么人,哪里猜不到这位漂亮的不像样子、又蕴含着暴力因子的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但作为张世康的亲卫统领,洪秀成十分清楚,不该说的不能说,沉吟了一下后便道: “昨日姑娘曾与大帅一桌吃过饭,姑娘若有疑问,可以直接问大帅。” “你们大帅那么忙,哪里有功夫理我,就昨晚聊了两句,他倒头就睡了,一点武艺宗师的修养都没有。”马玲绮嘟着嘴道。 “哦?大帅说什么了?”洪秀成饶有兴致的问道。 “也没说什么,言下之意应该是怕伤到我,洪大哥,他真的那么厉害吗?”马玲绮又问。 这下洪秀成心里就有底了,不假思索的道: “那是自然,大帅的武艺天下绝伦,莫说是你,就是我也是不敌的。” 既然大帅把自己吹嘘成武林高手,那作为亲卫统领,洪秀成自然要添油加醋,反正是大帅自己说的。 洪秀成一边说着,一边上下看了看马玲绮,不知怎的突然眼前一亮道: “不过呀,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大帅为了天下苍生,得罪了太多的人。 不瞒姑娘,就是这次出征的路上,大帅就曾遭遇过四次刺杀。 若是算上最近的两年多,大帅已经足足遭遇过一百九十二次刺杀了。 亲卫队的人数虽然不少,高手也很多,但我的压力实在是很大。 不知姑娘有没有兴趣加入亲卫队,倘若有姑娘的加入,想必就更加稳妥了。” 亲卫队不比寻常部队,他们的唯一职责便是保护主官的安全。 倘若主官身死,所有亲卫队成员不论功劳如何,全部都是死罪。 而张世康于当今大明朝廷的重要性,自是不必多言的。 一旦张世康出了问题,莫说他们,或许连带着他们的直系亲属都会遭殃。 洪秀成明白,大帅也好、卢都督也罢,都是很好的人,但到了那时,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毕竟,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洪秀成为了保护张世康,想来都是十二时辰待命的,张世康不喜欢别人盯着他上茅房,但他不知道的是。 在他上茅房之前,洪秀成甚至连茅房的茅坑都已经检查过。 即便如此,也难免百密一疏,比如有几次遇险,便是大帅寻花问柳之时。 这事儿虽然难以启齿,但也确实如此,洪秀成将其称为英雄难过美人关。 看看,当一个人牛逼了以后,干点啥,得到的评价都是正面的。 “可以的吗?我爹爹说,军营里是不允许有女人的。”马玲绮闻言反倒有些兴奋,俏脸上都掩饰不住。 作为马家的千金,马玲绮被父亲和爹爹,以及兄长保护的很好。 虽然秦良玉和马祥麟从不娇惯,但马玲绮除了石砫城以及白杆兵军营,确实也没更多的经历。 十八九岁的年纪,正是对未来充满幻想的年纪,换一个环境对她而言,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不过他竟然可以抵挡那么多次刺杀,想来武艺定是不差的。”马玲绮又补充道。 张世康的经历,说是大明史上,不,说是整个中华史上的最强耐刺王也不为过。 “这个好说,你本就出身行伍世家,在出征流寇的这段日子里,暂时加入卫队,想来没人说什么。 等会儿大帅开完会,我便请求大帅。” 洪秀成想了想道。 倘若这位姑娘可以加入卫队,洪秀成自然是高兴的。 马玲绮的武艺绝对是出类拔萃的,最关键的是,这是位姑娘,漂亮的姑娘。 说不定日后便可以堵上洪秀成等亲卫队成员防卫的死角。 毕竟嘛,这大帅什么都好,就是偶尔喜欢做进出口贸易。 上茅房他可以提前下功夫检查,可那事儿……他可没有那么厚的脸皮,说能不能他在旁边盯着这等话。 但有位武艺高强的姑娘,似乎就容易多了。 “那洪大哥,以后咱们能经常切磋吗? 还有你们的大帅,玲绮这下就有两个目标了!” 马玲绮从小就待在白杆兵的军营里,胜负欲非常强。 “当然,只要你加入卫队,闲暇时,我们都可以互相切磋的,卫队里的其他弟兄,身手都很不错。 就是不知,你爹会不会同意。” “我爹听我祖母的,我祖母听你大帅的。” 马玲绮眨巴了一下大眼睛,她的思维格外敏捷,一下子就抓住了问题的重点。 于是两人很快就如狼和狈一样,达成了共识。 于是当张世康开完了作战会议,从屋子里出来时,便看到一个俏生生的萌妹子端正的站在洪秀成的身边。 张世康认得,正是昨晚吃饭时的那个非主流姑娘,秦良玉的亲孙女儿。 洪秀成赶紧走过去解释,将马玲绮刚才在近卫军军营里的表现说了一遍,顺带着表达了自己想将此人加入卫队的想法。 张世康听了之后眼睛瞪的老大。 他将目光看向身着银甲的马玲绮,马玲绮很是乖巧的冲他笑了笑。 张世康又看向洪秀成,洪秀成点头如捣蒜。 张世康瞬间觉得有些抽象。 不是……就她? 打败了徐文远、孙大胜他们? 还跟你老洪能过几招? 张世康如同看怪物一般,再度看向马玲绮。 他不得不承认,世界的参差是如此的巨大。 这非主流萌妹子……竟是个金刚芭比! 第503章 柱子,把咱们的大宝贝拉出来 在确认了马玲绮确实很能打之后,张世康为了自己的安全考虑,当然同意了洪秀成的提议。 虽说这样做多少有点胡来,但马玲绮自己都不介意,而且军营里能打过她欺负她的人估摸着也没几个。 于是张世康便询问了马祥麟的意思,哪知道马祥麟直接拍板,甚至还很高兴,搞的张世康莫名其妙。 按照既定计划,接下来的三天时间,不论是近卫军还是白杆兵,都开始了总动员。 粮草、军械物资、战车等等都已经开始紧锣密鼓的准备,秦良玉本来还打算带上不少匠人,好临时打造攻城器械,但被张世康否决了。 除此之外,张世康还从郑家借来了五十多艘运兵船,自应天府入江,也在昨日抵达了既定江域。 对于可能遭到的渡江攻击,张世康不是没考虑过用战船来解决。 但四川区域的江流,已经算是大江的上流区域,曲曲折折的有些地方根本不适合大船航行。 若是只用中小型战船,作用又不大了,张世康干脆直接放弃。 八月二十四这天,张世康、秦良玉率领六万大军出发,直奔距离石砫城最近的武隆县城。 为了防止李自成背后偷袭,秦良玉留下了两万部队,留在石砫沿线防御要地。 两天后,大军抵达武隆县城时,武隆县城大门洞开。 县城内的流寇部队早已撤退,他们临走时将县城内洗劫一空,不少之前幸存的地主老财都遭了秧。 最让张世康生气的是,这群流寇撤离时连老百姓也没放过,将他们的粮食、钱财也全部劫掠一空。 唯一比较庆幸的是,张献忠倒是也没失了智的对平民展开杀戮。 武隆县的百姓并不多,只有三万多人,张世康与秦良玉合计了一下,只得先从军粮中抽调一部分先给老百姓度日。 然后火速通过厂卫给湖广、江浙地区的布政司下令,让他们立即就地买粮。 这时候江南江北的应季粮食正好已经成熟,与前年杨嗣昌的暴力征收相比,朝廷拿银子买粮已经温和了太多。 大军并未停歇,一路经过彭水县、酉阳宣抚司、平茶洞司、石耶洞司。 所过之处,均已经没有了流寇的身影,但同样的都被流寇洗劫一空。 最倒霉的还是酉阳宣抚司等几个土司,他们原本已经向张献忠投降,可大难临头之际,却又得不到张献忠的信任。 头目都被杀了了事,照样也被洗劫了一番。 对于这些墙头草一般的土司,张世康也没有手软,一边上书崇祯老哥,请求取消他们的世袭官职。 同时,他开始指派当地有名望和功名的人暂代县令之职。 土司制度贯穿大明的始终,四川、云南、乃至贵州,都有着非常多的土司。 这些土司的官职基本都是世袭,但大明却鲜少能从土司所在的地方收到太多的税目。 大明朝对于各地少数民族都有着很大的优待,甚至超过了张世康所认为的程度。 而这些土司不仅掌握着当地的经济命脉,还拥有着自己的军事武装。 然而,在大明此前的乱局里,却并没有发挥出多少作用,除了石砫的白杆兵外。 这肯定是很不合理的。 张世康在见识到了当地的情况之后,立即就想到了四个字。 改土归流。 但此时说这个事很显然不合时宜,张世康只是先指派了官员管理,只能待战后再去与崇祯老哥商议。 不过他认为,这是很有必要的,不仅能提高这些地区百姓与朝廷的联系,而且还能收取到更多的税收,而不是被那群世袭土司们截流。 大明,不养蛀虫。 处理了重庆府西南的土司之乱之后,大军折返至武隆,并在此地经运兵船安全渡过黔江。 黔江又称涪陵江,属于大江的支流,是以并不是很宽,张献忠并未选择此地阻击。 而黔江以西涪州、南川、巴县等三城,仍旧是与黔江以东无二。 张世康不由得有些佩服这张献忠,特么的,是真能忍,说跑就跑,毫不含糊。 不仅撤了兵,还将城池劫掠一空,不仅补给了自己,还将累赘甩给朝廷,张世康还不能不管。 是以,一路上张世康都觉得非常窝火。 直到大军抵达江津县城时,张世康终于通过望远镜看到了张献忠的主力部队。 双方竟然不约而同的将渡江与反渡江的地点选在了江津地区。 江津地区的大江走势十分蜿蜒,大江东去,却在江津地区形成了个几字型的弯。 在几次型弯的下游不远的地方,江道最窄处只有不到四百步,且流速比之其他区域要慢上一些。 秦良玉有些忧虑的看着江对岸的流寇军队,她本想建议从最窄处渡江。 毕竟江面越窄,渡江的速度就越快,安全性也越高。 可是张世康却否决了这个建议,而是将渡江地点选在了更下游,一处宽约六百多步的江域。 明制一步约等于一点五米,换算一下,那处疆域的宽度已经达到了九百多米,将近一公里的宽度。 五十多艘运兵船早已抵达江津区域大江的南岸,六万大军也都严阵以待。 秦良玉虽然很不理解,但她老成持重,早已看出张世康必然是有什么杀手锏,便也没有反对。 张世康望着江对岸看了许久,才终于放下望远镜对身后的齐大柱道: “柱子!把咱们的大宝贝拉出来!” “卑职得令!”齐大柱躬身领命之后,便向着军营后方跑去。 近卫军正式组建火炮营之后,张世康便将齐大柱选为了火炮营的主将。 齐大柱作为原京营的老兵,经历了张世康加入京营后的一系列战事,可谓从底层爬到副将之职的典范。 齐大柱虽然没什么文化,但对于火器有着很强的天赋和学习能力。 在选拔火炮营主将时,先后以实际操作能力,击败了十几个对手,乃是近卫军公认的炮王。 一刻钟后,在大江南岸的滩涂上,就列好了四排盖着麻布的大块头。 张世康一声令下,炮兵便掀开了麻木。 赫然映入众人眼帘的,便是被张世康倚为重器的、黄澄澄的二十四磅铜炮。 …… 第504章 将军大人,不对味儿呀 四十门铜炮里,有十一门乃是毕懋康和汤若望在两个月间加紧铸造的仿制炮。 之所以效率低下,主要是因为缺乏足够多的熟练工匠,不过经过多番改良,目前制造总局制造的铜炮,在性能上已经与葡萄牙人的铜炮相当。 这种铜炮含铜量在百分之九十左右,除了铜之外还有百分之六的锡,以及一些铅和锌。 二十四磅铜炮重量在一千三百公斤左右,若是加上运炮的车子,几乎达到了一吨半。 四十门这种铜炮,光是炮手以及相关运输人员,就达到了四五千人。 当然运输的辎重除了铜炮,还有大量的弹药,这种火炮口径炮弹重量达到了恐怖的十公斤。 按照比例,每发射一枚炮弹,便要用去黑火药三点五公斤。 这种规格,几乎已经算得上亚洲最牛的火炮,比大明的旧式弗朗机炮的用药量足足多了一倍还多。 当然,火炮体积重量也很大,导致运输不便,为了将这四十门火炮运到这里,一路上可没少闹幺蛾子。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攻城炮不比野战炮,要的是绝对的威力,毕竟一个对付的是人,一个对付的是坚固的城墙。 费了这么大的劲儿,威力自然不是普通火炮能比的。 在此之前,大明最常用的旧式弗朗机铁炮,有效射程只有五百步左右,也就是七百五十米上下。 而且目标越远,准头就越差,基本超过三百步,都会变成没良心炮,因为没人知道炮弹究竟会落到哪儿。 而这四十门铜炮,有更精良的照门和准心,射程达到了恐怖的两千三百多米,有效射程也有一千两百米左右。 除了铜炮本身的性能外,也跟毕懋康改良的颗粒黑火药有关。 加工成颗粒化的黑火药,燃烧效率比之前提高了将近三成,同样的黑火药却能爆发出更多的推力。 经过反复测试,原本的铜炮射程仅有两千米,而使用了这种颗粒化的黑火药,才达到了如今的射程。 以至于张世康甚至觉得,即使面对葡萄牙人与荷兰人,在火炮方面也已经完全不输于对方。 就是不知道葡萄牙人本土是否在用更大口径的火炮,不过好在大明与葡萄牙人短时间内倒是也没有利益冲突。 “大帅,火炮已完成装填!”齐大柱高声喊道。 “目标,江对岸流寇主力,机会可不多,校准了之后再打。”张世康看着江对岸的流寇大军道。 江对岸除却流寇大军之外,也在滩涂摆好了数排火炮。 不过张献忠哪有铸炮能力,用的火炮多是从四川各城城墙上拆下来的各式旧炮。 大明前些年穷困潦倒,四川作为大明的大后方,火炮等装备大多都是几十年前的老家伙,射程顶多也就五百步左右。 张世康十分明白江对岸流寇的意图,无非就是等待运兵船横渡到江中间,好用火炮来炮击运兵船。 这法子虽然老套,但倘若张世康没有新式火炮,一时间似乎还真拿这招没啥好办法。 虽然渡江的地方很多,但想运六万人渡江需要太长的时间,是绝对瞒不过张献忠的。 去岁剿灭江南叛军时,为了渡江他还大费周折的去向郑芝龙请求支援,将江南叛军的水军主力消灭之后,才能安稳渡江,如此可见一斑。 不过现在不同了,大口径火炮,完全可以覆盖江对面的流寇。 而对面的流寇,竟还在傻傻的等待着他们渡江。 他们认为朝廷是待宰的羔羊,正如张世康将他们当作羔羊一般。 “将军大人,不对味儿啊! 朝廷怎么在江对岸也摆上火炮了? 难不成是在等着咱们渡江吗?” 亲卫看着江对岸的阵势,有些疑惑的问张能奇道。 张能奇眯着眼睛也在观望,只是他们没有望远镜,如此远的距离,只能大致看出江对岸的情况。 张能奇当然也觉察出了江对岸的不对劲儿。 作为张献忠麾下的四将军之一,张能奇虽然才二十出头,但跟着张献忠南征北战也有七八年了。 这次义父派他做前锋将军,正是让他前来阻止朝廷兵马渡江的,为此还为他调集了整整五十门各式火炮,就连大西国的都城上都拆下来十几门。 张能奇当然明白自己肩头的责任,若是让朝廷兵马渡过江,那将是大西国立国以来的最大危机。 是以,即使觉得江对岸的朝廷兵马很是蹊跷,他仍旧没有下令撤军。 他倒是要看看对方摆的是什么迷魂阵。 “大帅,已经校准好了,不过敌方主力距离咱们足有八百步,准头上估计会差点,但卑职能保证至少有六成能击中敌军。”齐大柱禀报道。 “管他呢,开炮!”张世康三下五除二便对那群炮手们下令。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炮手们立刻点燃火炮尾部的火绳,滩涂上很快燃起浓烟。 张世康端起望远镜望向江对岸,他很快便锁定了敌方的主帅,只从穿着便能辨认出来。 望远镜内,张能奇眉头紧锁,似乎在为什么事所困扰。 能有此疑虑,想来对方也是个作战经验丰富的将领,但一切都没有意义。 在火炮炸响之前,没有人会知道答案。 因为最先进的火器,总是有其跨时代意义的,即使你再聪明,也不可能想明白从未见过的杀器。 张世康嘴角上扬,紧紧的盯着那张能奇。 秦良玉、马祥麟、秦翼明、孙维藩等高级将领,也都在期待着张世康所谓的大宝贝。 秦良玉和马祥麟、秦翼明,还是头回见到如此大口径的火炮,脸上也都带着期待之意。 相比于老将们的老成持重,第一次正式跟随大军出征的马玲绮就显得有些紧张了。 作为张世康亲兵卫队的一员,她仍旧穿着那身亮银色轻甲,估计是洪秀成提醒了她,她便将银枪夹在腋下,用双手捂住了耳朵,看起来格外的可爱。 同时,马玲绮还悄摸的看向张世康。 此时的张世康歪着嘴角,整个人都给人一种盛气凌人的感觉。 那是憋屈了两三年后,扬眉吐气的嘚瑟,也是身为近卫军大元帅的胸有成竹。 他身着金甲骑在战马之上,沉着中带着一丝傲气,竟让马玲绮看的有些呆愣。 轰——轰轰—— 突然间,大地传来惊雷般的阵阵巨响。 四十门大口径铜炮先后喷发出了怒火。 …… 第505章 朝廷的火炮太邪门了 通过望远镜,张世康看到四十发炮弹,大多数都落在了敌方火炮阵地后头的主力军队中。 巨大的惯性之下,没有任何血肉之躯可以阻挡,十公斤重的炮弹在敌方阵营里留下了二十多道血槽。 炮弹所过之处,不论士兵身着轻甲还是重甲,全都被巨大的冲击力七零八落。 江对岸的流寇大军当即就乱了起来。 张世康皱了皱眉头,通过望远镜他一直观察着敌方的首领。 但很可惜,敌方首领运气不错,并没有被任何一枚炮弹击中。 “迅速装填,继续打!”张世康再度下令。 马祥麟与秦翼明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惊骇。 如此远距离,竟然还有这么大的威力,他们倘若有这等火炮,这些年何必用部下的性命来死磕敌人。 秦良玉也满意的点了点头,有了这四十门威力巨大的火炮,或许整个剿灭流寇的过程,都会容易一些。 而马玲绮对火器就没什么概念了,她也不懂什么兵法,这些年除了武艺还是武艺,对其他事都不如何上心。 不过看父亲和表叔都那么惊诧,她便也张开小口露出惊讶的表情来。 齐大柱立刻开始命令手下炮手动作,清理炮膛的火药残渣,装填新的火药和火绳,而后以布帛裹住炮弹,并用特制的杵将炮弹压入炮膛。 整个流程用去约莫两分钟。 这是没办法的事,即使是小型铁炮,该有的流程也一个不能少,旧式弗朗机炮虽然可以设子母炮。 但这种新式铜炮还未来得及改动,而且这种炮口径太大,也不知用子母炮会不会炸膛。 不过两分钟的时间,江对岸的流寇根本来不及撤退,在齐大柱的一声令下之后,四十门火炮再度开火。 又是一轮炮击,这次齐大柱选择的重点,乃是靠近对岸滩涂火炮的敌人。 很明显,齐大柱并不希望对方撤离时将火炮带走。 江对岸,张能奇龇牙欲裂,他做梦也没想到,朝廷军队竟然有这等大杀器。 足足八百步的距离,朝廷的火炮何时这么厉害了? 这还怎么打阻击战? “将军!快撤吧!朝廷的火炮太邪门了!”一个亲卫拉着他道。 “不成,快,将那些火炮拉回来,不能丢下,陛下饶不了咱们的!”张能奇稳定了一下心神,立刻下令。 这次超远距离的炮击,不仅打了张能奇个措手不及,整个战阵都有些人心惶惶。 张能奇一边命令部下去拉那些火炮,一边命令其余部将往后撤。 但在此时,江对岸的火炮再次开火。 负责去滩涂拉火炮的士兵以及车马都被轰了个人仰马翻,滩涂阵地顿时变得乱糟糟的。 有士兵被轰掉了胳膊腿儿,哀嚎着在地上打滚儿。 有战马整个马屁股都被轰没了,战马倒在地上,仍旧挣扎着想站起身,肚子里的肠子等内脏流了一地…… 有的炮弹正撞击在火药桶上,不知怎的竟将木质的火药桶也给点燃,燃起巨大的烟雾。 “别管那些炮了!都给老子撤!” 张能奇终于下定了决心,再这么让朝廷打上两轮,士气都要被他们打没了。 于是两万多流寇在张能奇的带领下,火速往后回撤了两里。 江对岸,见敌军果然后撤,张世康果断的对秦良玉道: “秦老将军,可以开始渡江了。” 秦良玉随即一声令下,五十多艘运兵船外,一列列白杆兵开始登船。 近卫军的主力为火枪队,这种攻击模式,只有形成稳定队列的情况下,才可以提供最大的火力输出。 而渡江作战很明显风险很大,相比于火枪方阵,白杆兵反倒更擅长各种条件下的单兵作战。 白杆兵开始登船,张世康也没让齐大柱闲着。 炮兵们仍旧在紧锣密鼓的装填弹药,很快四十门铜炮再度装弹完毕。 齐大柱立刻下令重新校准炮口,将射击目标再度放到跑远了的敌军前列。 他没有下令开炮,下马威已经给到,他的任务很明确,保护己方运兵船登陆。 一旦流寇敢前来阻击,迎接他们的,必然是大口径火炮的怒火。 只要能让战船顺利登陆,他的任务就完成了……一半。 两刻钟后,五十多艘运兵船,满载着九千多名白杆兵出发。 秦良玉、马祥麟等人心里的弦瞬间绷了起来,就连张世康也有些小紧张。 有这四十门大口径火炮在,运兵船运兵途中倒是不必再担心遭受攻击。 怕的是登陆的那一刻,己方毕竟只有九千多人,而且下船整队至少也需要一刻钟甚至更多。 倘若这时候那流寇领着两万多人杀过来,九千多人能不能顶住是个大问题。 毕竟这个节骨眼上,只要不是傻子都明白,若是九千人没顶住,那很可能就回不来了。 选择的江面并不宽,郑家派过来的人也很懂水运,特地计算好了流速,在选定的登陆地点一里多处开始横渡。 等运兵船随波逐流到了对岸,恰好便是在已经狼藉一片的地方火炮阵地滩涂,也就是齐大柱火炮方阵所控制的范围内。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半刻钟后运兵船终于抵达了对岸,一些白杆兵已经开始跳下战船。 同时,躲在远处的张能奇咬了咬牙,当即带着两万多嫡系部队开始发起冲锋。 诚如秦良玉等人担忧若不能在江对岸站稳阵脚,九千多白杆兵就回不来。 张能奇心里也很明白,若是不能阻止敌人登陆,他这次的行动就是彻彻底底的失败,回去后他义父不知道该如何处罚他。 又半刻钟后,张能奇终于带着两万部下开始与白杆兵短兵相接。 而此时白杆兵大约只有一半人下了运兵船,并且还未完成整队。 轰——轰轰—— 四十门铜炮再度发威,炮弹再度在张能奇的队伍中炸开,顿时在张能奇后方的队列中开出几十道血槽。 张能奇怒目圆睁,到了这个地步他已经骑虎难下了,只能继续命令部下迎着炮火冲锋。 白杆兵很快与流寇战在一起。 …… 第506章 你负责嘎嘎,我负责乱杀 “柱子,给我瞅准那个流寇头子,集火攻击!” 张世康将望远镜递给了齐大柱,指着江对岸一直在忙着指挥作战的张能奇道。 流寇兵力太多了,必须给白杆兵争取更多的时间,否则船上的将士还没来得及下船,登陆的白杆兵就被流寇淹没了。 一旦第一次登陆失败,不仅使地方的士气得到提振,己方的士气也会下滑。 而且第一次登陆失败,第二次将会更加困难。 齐大柱接过了望远镜,顺着张世康指的方向观察了一阵,而后便皱着眉头向炮手下令,将炮口的角度按照他的估算开始调整。 将近八九百步的距离,齐大柱也没有太大的把握。 但此时去说些没有把握的话,没有任何的意义,所以齐大柱只是全神贯注的指挥自己的部下调整火炮。 而张世康则继续端着望远镜,观察着流寇首领的具体位置,以便于随时做出调整。 所幸那张能奇只是在亲卫的护持之下指挥战斗,而并未来回跑动。 三分钟后,四十门火炮终于按照齐大柱的命令,调整好了炮口。 “预备,点火!” 随着齐大柱的一声令下,四十门火炮尾部先后燃起白烟。 张世康端着望远镜的胳膊都有些微微颤抖,何为千钧一发,现在就是。 每一分一秒,白杆兵的伤亡都在扩大,倘若这一轮炮击不能命中,或许已经上岸的那三四千白杆兵很快就将被全歼。 轰——轰轰轰—— 四十门火炮再度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大声响,张世康肉眼可见的看到几十发巨大的炮弹划过江面。 在张能奇周围数十步的范围内落地,同时巨大的惯性再度在流寇后方掀起数道血槽。 几十发炮弹落在方圆几十步的范围,在滩涂上荡起阵阵烟尘,阻挡了所有人的视线。 张世康略显焦躁的皱了皱眉头,尘土逐渐消散的短暂时间里,是张世康感觉最难熬的时间。 片刻之后,当张世康再度拿起望远镜观察时,他看到流寇的后方陷入混乱。 他在人群里反复观察,并未看到那个流寇首领的影子,几个张能奇的亲卫抬着一个人慌乱的往后跑,更多的流寇士兵也跟着往后撤。 张世康的脸上随即露出喜色。 这么远的距离,就是炮神来了,以目前的火炮技术,也难说能命中目标。 他承认自己有赌的成分。 但是他赌对了。 流寇的那个首领倒下后,两万多的流寇当即就开始陷入混乱,随着更多的白杆兵下了运兵船。 半刻钟后,白杆兵已经开始形成阵线。 再一轮炮击之后,流寇撤退了。 得知了消息之后,近卫军、白杆兵们都爆发出了欢呼声。 齐大柱则立即命令炮手开始清理炮膛,但却并未让炮手立即装填弹药。 连着发射了五六轮,炮膛的温度已经很高,流寇既然已经退却,便没有必要再冒风险了。 毕懋康曾经跟汤若望做过一系列的测试,这等铜炮最多一次性连射十二三次,就必须让炮膛冷却半个时辰。 而且还不能使用冷水直接降温,那会极大缩短炮管的使用寿命,导致退火、金属强度降低,继而导致炸膛的发生。 当然,在极端的情况下,若是不能给炮膛冷却时间,也是可以继续发射,无非就是久了之后火炮废掉。 “此番作战之后,或许我该跟卢都督商议一番,确立一套接班制度。”张世康放下望远镜喃喃的道。 主将一倒下,队伍就阵脚大乱的情况,不止是流寇中有,大明军队也有,而且是长期存在的。 在以往大明、乃至历朝的作战中,军中主将往往都是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以最大程度的提振士气。 这当然是一把双刃剑,张世康很早就知道。 这两年,张世康倒是以军令的形式告知大明各路军镇的主将,不到万不得已,主将本人不得以身犯险。 但仍旧不能解决主将一旦身死,对军队造成的巨大士气打击。 张世康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只有离他最近的秦良玉、孙维藩等少数几人听到了。 “只要大帅老实的在后头呆着,咱们近卫军的士气,绝对散不了。”孙维藩瓮声瓮气的道。 言下之意,你小子莫逞能,咱们近卫军就能嘎嘎乱杀。 你负责嘎嘎,我负责乱杀。 张世康连理都没理孙维藩。 “或许可以在战前,便由主将指定特定副将继承指挥权,并将此消息告知全体将士。”秦良玉折中了一下道。 这是大明目前军律中有提及的,只是主将鲜少会将此事告知全体将士,以至于主将一旦身死,士气难免会遭受重大打击。 但若是在战前便明确了指挥权的接替,并且让所有士兵都知晓,不论如何,即使主将身死,士兵也总能有个新的主心骨。 但张世康仍旧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 若是指定的副将也死了呢? 若是接替的参将也死了呢? 主将倘若当着全体士兵的面,一次性指出一系列的指挥权接替者,那这仗还打不打了? 问题的根源,并不在指挥权上,而是在其他的方面,只是张世康一时间还未想明白。 流寇的大军撤退后,第一次运输的白杆兵已经全部登陆,并迅速的开始在滩涂上原来流寇火炮阵地列阵。 五十多艘运输船迅速转舵,开始往返。 所有人都清楚,渡江作战计划已经初步成功。 而朝廷一方的成功,便是流寇一方的初步失败。 当张能奇在永川城内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 他是被一发炮弹的余威击晕的,倒是没有受太重的伤,只是脑袋疼的厉害。 早有士兵将当时的情况告知了他,并且告诉张能奇,朝廷大军已经连夜全部完成渡江。 而在张能奇倒下的时候,便早有传令兵将前线的消息传了回去。 张能奇面露苦涩,这一战不仅没能阻止朝廷渡江,还将整整五十门各式火炮也给丢了,连带着还死伤了两千多将士。 实在是败的彻底。 战败对于将领来说,倒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张能奇只是觉得憋屈,他感觉胸膛里有一股子气郁结在那里,使他总有一股无名火。 下午的时候,从成都方向来了几个宦官,张能奇立刻知道,应当是他义父兴师问罪的信。 虽然憋屈,但张能奇还是跪地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格老子的,教你不要轻举妄动,你强要去跟那张世康硬碰硬,如今折损了许多兵马,连老子的炮都丢了。 驴球子,入你娘的毞,钦哉!” …… ps:感谢爱看书于晏送的完结撒花,额,还没完结呢呀,我感觉这故事才刚开始写…… 还有螨清没灭,蒙古诸部未收服,还有小日子过得不错的……还有殖民、大航海贸易、还有与欧洲列强的博弈。 书的成绩确实一般,但故事还算完整,我会耐着性子慢慢写。 第507章 父子同心,其利断金 张能奇接了旨后脸上更郁闷了。 即使早知道义父会因此生气,但身为大西国的四将军之一,还是会感觉很丢脸。 “三将军,陛下还说,让你老实在永川待着,等候陛下的大军来援。”那宦官将圣旨交给张能奇后道。 “陛下是打算在永川与朝廷决战吗?”张能奇皱眉道。 这是显而易见的,他太了解义父的性格了,朝廷军毕竟只有七八万人,而义父倘若纠集全部人马,足有十几万。 “奴婢不敢妄言。”宦官很是谨慎的道。 在大西国,乱说话是随时可能掉脑袋的。 “你回去告诉陛下,这次的朝廷军很不对劲儿,他们有威力十分恐怖的火炮。 比咱们的弗朗机炮打的要远得多,让陛下三思!”张能奇皱着眉头对那宦官道。 虽然这样说,有给自己的失败找借口的嫌疑,但身为大西国的四将军之一,张能奇对自己的义父还是很忠心的。 那宦官答应之后很快便离去了。 张能奇独自在屋子里逡巡了一会儿,立即对屋外的传令兵道: “传我军令,拆除城内房梁,将一切可以用于守城的东西全部搬上城墙!” …… 大军渡过大江之后,张世康通过散布的夜不收,得知张能奇屯兵永川城严防死守,而张献忠的主力还未出成都府范围。 于是果断下令兵分两路,攻取重庆府其他的县城。 由于主力都被抽调,重庆府内其他县城的防御力量都很薄弱,两路大军并未遭遇太大的抵抗。 四天时间,两路大军连破长寿、璧山、铜梁、合州四城。 九月初一,在收复了重庆多处城池后,大军向西折返抵达永川城附近。 当天傍晚,张献忠亲率十万大军抵达永川,双方都因为天色将黑选择了明日再战。 当天晚上的时候,曹变蛟等数个将领都提议,以六千骑兵夜袭敌营,不过却被张世康否决。 而在永川城内,张可望、张文秀也抱着同样的心思。 这次‘御驾亲征’,除却他的第四个义子张定国留守都城之外,张献忠可谓精锐尽出。 此时的他正坐在主位上,听着三子张能奇诉说着朝廷那新式火炮的情况。 张可望皱着眉头不发一语,张文秀也只是出言安慰,张献忠略显焦躁的喝了一碗酒。 “四十门大炮而已,火炮装填慢,你们仨莫要落了自己威风。”张献忠叮嘱三人道。 张献忠信任自己的四个义子,胜于他的三个皇后,他在成都城内杀了不少人,也不信任那些文官,但却从未怀疑过张可望等人的忠诚。 多年的流窜生涯,张献忠屡次抛妻弃子,四个义子却一直跟在他的身边。 张能奇虽然战事失利,但张献忠也只是嘴上骂两句,到了跟前反倒也勉励了老三。 “明日决战,你们仨要抖擞精神,此战若胜,我等要一鼓作气拿下石砫,彻底将入川的道路封死。 到时候那张世康倘若再想染指咱们大西国,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张献忠又道。 加上张能奇的人马,他们的总兵力已经达到了十二万,而据探报,城外的朝廷军总兵力只有六万人。 为了堤防李自成,朝廷军在后方不得不留下两万作为防备。 不论如何,十二万对六万,优势在我。 “放心吧父皇,父子同心,其利断金! 儿明日必将那张世康的狗头砍下来,给父皇做尿壶!”张可望率先表明决心。 张能奇也赶紧跟上,唯独张文秀迟疑了一下问道: “父皇,保宁王到底是何意思? 难道不懂唇亡齿寒吗?” 张文秀在四将军里,算是半个儒将,人虽然没有其他三个弟兄能打,却一直在历次战争中担任参谋的角色。 而张文秀口中的保宁王,自然是指李自成。 张献忠称帝后大封群臣,同样是义军身份,居于北部保宁府的李自成则被张献忠封为了保宁王。 作为大西国第一个异姓王,爵位给的倒是不低,不过不论是李自成,还是张献忠,都没太将这王爵当回事。 但鉴于有朝廷这个共同的敌人,双方倒是也没有产生冲突。 自打得知朝廷来袭的消息后,张献忠很快便将这个消息分享给了李自成,意思当然是希望李自成与他一同抵挡朝廷大军。 然而李自成却连书信都没回,这让张献忠十分的恼怒,并咒骂了李自成的八辈祖宗。 “哼!待击溃了张世康那狗东西,朕必然饶不了他!”张献忠将酒碗摔了个粉碎道。 提起李自成,张献忠就来气,上次他攻打石砫无果,这厮就趁他后方空虚,偷袭夺了他好几座城。 若是依张献忠之前的暴脾气,早就跟李自成大打出手了,可为了大局他忍了。 但这次朝廷大军来袭,这个狗东西竟然连信都不回,这事儿他绝对忍不了。 “父皇勿怒,待击退了朝廷军,由儿臣亲率大军讨伐那李自成。”张可望再度表忠心道。 父子四人又商议了一番明日的具体对策才先后回营,一夜无话。 到了第二天,相距只有五六里的双方军营几乎同时燃起篝火。 所有人都明白,今日必是一场大战。 半个多时辰后,张献忠与三个义子皆披甲来到军队的最前头。 张献忠抬手至额头望了望远方朝廷的军阵,由于知道朝廷有射程很远的火炮,他离得太远看不清,只依稀看到朝廷将军队结成了数个方阵。 这样的方阵明摆着朝廷是要打防守战,这也无可厚非,一般野战兵力少者,皆以地势结阵做防御姿态。 张献忠坚信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他的兵力是朝廷军的两倍,四十门火炮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颠覆他的兵力优势。 “旺儿!你率兵自左路进攻。 秀儿,你攻中路,老四,你右路。 朕着中军策应尔等,记住了,即使挨了炮,也不得后退。 告诉二郎们,只要与敌军陷入混战,他们的火炮就不能发挥作用。 敢后退者,杀无赦!”张献忠给三个义子下令道。 “儿臣得令!”张可望三人昂声领命。 片刻之后,张献忠大军中鼓声雷动。 随着一阵阵喊杀声响彻天宇,战争开始了。 …… 第508章 恐怖如斯 张世康身着金甲骑在二狗身上,居于整个战阵的中后方,十分淡定的望着乌泱泱冲过来的流寇大军。 身着银甲的马玲绮很是兴奋,但兴奋中又带着紧张,她虽然武艺绝伦,但却很明白,在如此声势浩大的战争中,个人的武艺再强也无济于事。 最关键的是,她从未如此正面的参与过这样的战争。 “无忌哥哥,你……你不害怕吗?”马玲绮看了一眼张世康,小声的道。 她在军中的正式职位是,天下兵马大元帅亲兵卫队统领帐下一小兵。 “害怕?那是什么玩意儿?这个词,在我的脑子里就不存在。 咳咳,你还是叫我大帅吧。” 张世康干咳一声,放下了手里的望远镜道。 如果真是个娇滴滴的萌妹子,这样叫他倒是没什么,仿佛有一种英雄保护美女的优越感。 但身后这丫头,连孙大胜那样的大块头,都能三两下撂翻,手里的银枪,枪出如龙,瞬息间就能给人戳上一万个透明窟窿。 这么个金刚芭比,又这么娇滴滴的叫他无忌哥哥,总让他感觉不对味儿。 “好的无忌哥哥,他们冲过来了!”马玲绮葱白的右手握紧银枪指了指战阵道。 “哦,咱们看戏好了。”张世康平淡的道。 他已经将指挥权交给了秦良玉,并且将近卫军的攻防特点也给秦良玉说了。 秦良玉征战四十多年,什么阵势没见过,流寇的兵力虽然多,但这等战争强度,在秦良玉的战争生涯里,甚至排不进前五。 张世康如此淡定,马玲绮就觉得果然不愧是大元帅,一时间竟更加崇拜起来。 战场上,张可望、张文秀、张能奇各统领两万余人,自左中右三个方向突袭而来。 当敌我双方距离还有一里的时候,随着秦良玉的一声令下,四十门攻城用的大口径铜炮已然开始发出巨响。 近卫军炮王齐大柱在经历几日前的实战之后,对火炮的把控度更加纯熟,在他的指挥下,四十门火炮绝大部分都落在了中军张可望的部队里。 靠着巨大冲击力杀伤的实心铁球,一旦落入地方军中,所过之处只留下一道道血槽,不论是士兵还是战马,触之即毙命。 炮弹即使角度不好,砸在地上也能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开启弹跳模式,就如同平静湖面上瓦片打的水漂一样。 孙可望的中军瞬时一滞,双方还距离足有一里,这样的距离,朝廷已经可以对他们造成这么大的杀伤力,这在他们此前的战斗中,是从未有过的情况。 见身旁的部下有些慌乱,孙可望高声呵斥着,给督战队下了死命令,胆敢后退者,杀无赦。 这次战争,关乎着大西国的安危,说是大西国的立国之战也不为过。 他们输不起。 但一里的距离还是太远,当步军终于冲到距离朝廷军两三百步距离时,再次挨了一轮朝廷军的重炮。 由于距离靠的更近,受到的炮击伤害自然也越大,但此时的孙可望已经没有退路。 “弟兄们!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再开炮,冲上去,杀光朝廷的鹰犬! 陛下有言,此战若胜,加官进爵,必不会亏待了咱们。 杀啊!” 只要双双短兵相接,朝廷的火炮就会失去作用,只要能击溃这伙朝廷军,那些厉害的火炮就是他们的。 没有枪没有炮,朝廷给他们造! 这是他们一直以来的理念,他们手里的兵器、火铳、弓箭、火炮,绝大多数都是从朝廷手里抢过来的。 果然,这么一喊,周围的部下士气再度提振起来。 若论单兵对决,此时的他们已经完全不怵朝廷军,已经不再是之前朝廷在后头追,他们玩命跑的时候了。 三百步……两百步……一百五十步。 朝廷方阵里突然传来阵阵哨子的声音。 呼啦啦—— 十数个火枪方阵顿时开始动作,最前一排下蹲举枪,中间一排弯腰,第三排直立。 他们的手里握着的,乃是大明最新式的遂发式火枪。 也是在这一代火器正式列装到近卫军之后,张世康正式将火铳的字眼,改作火枪。 火枪本就是火铳的一种,在中华大地,火铳是所有管状火器的统称,从宋元起一直喊到现在。 严格意义上来说,火炮也可以称之为火铳。 而火枪是火铳发展的终极阶段,必将在此后的岁月里发展壮大,成为人类历史上杀人最多的终极利器。 整整两万近卫军手持遂发式火枪,作为近卫军的绝对主力,这还是遂发式火铳大规模列装之后的第一次大的战斗。 但此时的近卫军早已不是两年前的模样,他们个个表情坚毅,不仅对手里的武器信心十足,同时也对背后的指挥官——大元帅和秦良玉信心十足。 一百四十步…… 一百二十步…… “预备——” 每个方阵的把总高声呼喝。 一百一十步…… “呜——” 把总将铁哨吹的呜呜响,数十个火枪方阵立即扣动了扳机。 遂发式火铳在鲁密铳的基础上改良,又用上了毕懋康在张世康提示之下改良的颗粒化黑火药。 此时的有效射程已经达到了一百一十步,比之鲁密铳的九十五步多出了整整十五步,也就是二十二米。 别小看这二十二米,这意味着在射程上,传统的弓弩将被火枪完全碾压。 传统的弓弩将是在射速上,保留着那可怜的优越性。 但火枪的射速也不慢,而且靠着互相配合以及多阵列,前中后三排齐射,射击密度十分的全面。 伴随着阵阵白烟,流寇的三路进攻方向,冲在最前头的长枪兵呼啦啦的倒下。 不论是张可望还是张文秀,亦或是张能奇,同时感觉头皮发麻。 一百一十步的距离,朝廷军的火器……恐怖如斯! 他们的不少部下都被击中,躺在战阵上翻滚、哀嚎,但再也站不起来。 其他幸存的士兵都面露骇色,他们当然见识过朝廷军的火器,但除却跟装备鲁密铳的杨嗣昌直属部队发生过的小规模战斗外,见到的基本就是鸟铳。 鸟铳这玩意儿,射程不过六十五步,只比他们手里的弓弩稍微远了二十步上下。 而且那玩意儿射速也慢,他们只需一个冲锋,便可以使用弓弩来反制。 可是,如今相距一百一十步,一百六十多米的距离,这……这…… “呜——” 随着尖锐的口哨声,近卫军火枪兵有条不紊的开始换队。 只一息时间不到,三排早已装好弹药的火枪兵已经完成一切准备工作。 “呜——” 砰砰砰——砰砰砰砰—— 砰砰—— …… 第509章 梅开二度 随着阵阵白烟,数十个近卫军火枪兵方阵再度完成了一轮齐射。 而流寇大军直到此时,才刚刚进入己方弓箭手的射程范围。 但此时的流寇大军士气已经严重受损,只两万火枪兵的两轮齐射,死在火枪之下的士兵就足有三四千人。 就在弓弩手刚要拉弓的前后,近卫军火枪兵的第三轮齐射又至。 随着距离的拉近,火枪的准头和威力也得到提升,仅仅第三轮,至少有将近三千人死于新式火枪的弹丸之下。 三路流寇大军的弓弩手们终于射出了第一轮箭羽,近卫军火枪兵方阵也开始遭受损失。 但数十个方阵没有一丝的慌乱,如同机器人一般机械的后退、换弹,后方装填好弹药的士兵再度上前。 张世康不止一次嘲讽过所谓的排队枪毙战术,但不得不说,在某一个时间段里,这样的战术还是十分有效的。 嘲讽归嘲讽,但张世康从不怀疑古人的智慧,不论是大明,还是欧罗巴人,能成为军事主将,并且打出过多次胜仗的,没有一个蠢人。 这时候的火枪射速还达不到,在这样的情况下,就只能靠严苛的军队纪律,来保证将火枪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火枪方阵最怕的就是慌乱,慌乱将导致队列不整齐,队列不整齐将会导致攻击有缺口。 而一旦让地方突进方阵,就预示着火枪手的使命已经结束,等候他们的,可能就是敌方对他们的杀戮。 就如同他们靠着射程对地方的杀戮一样。 可张世康早已想到了应对之策,早在火器营组建的时候,张世康便要求火枪手的近战能力,不得低于普通步军。 他们用比普通步军更多的时间来操练,除却火枪之外,战刀将是他们的第二作战工具。 而且为了增进互相之间的配合,张世康在孙维藩的建议下,以什长为单位。 一旦需要近身搏斗,他们将在什长的带领下,迅速将火枪交给后方辎重营早已准备好的马车上。 而后如同普通的刀兵一样,再度列阵近身杀敌。 当然,这需要一个缓冲,这也是近卫军保留长枪兵、耥耙手、刀兵,乃至骑兵的重要原因,为火枪手换装迎娶时间。 随着第四轮齐射的完成,再度收割了一次流寇性命之后,在秦良玉的命令下,两万近卫军方阵,其中一般开始有条不紊的撤离战场,剩下的一般火枪方阵逐渐靠拢。 而早已饥渴难耐的两万白杆兵同时从方阵两侧和中央杀冲了出去。 一万退下来的火枪方阵士兵,在什长的带领下,将手里的火枪交给其中一个士兵,那士兵抱着一捆火枪,飞也似的冲向后方辎重营。 而什长当即命令部下士兵开始列阵,什长、哨总、把总,以六百人为一中等单位,以最快的速度完成火枪兵与刀兵的换装。 再往上是千总、游击、参将,每个方阵间都有数个传令兵背着牙旗,传达主将的最新军令。 这一万完成换装的近卫军,将作为可能的后备。 而剩余的一万火枪兵在流寇大军于白杆兵陷入焦灼之后,便如同机器人一般肃然站立,等候主将最新的军令。 牙旗再度挥舞,孙大胜率领六千骑兵加入战场,给混乱的战场再添新乱。 这时候,一个背着牙旗的传令兵奔袭到火枪手方阵,而后火枪手方阵,连同一万刀手,开始转向,队头变队尾,开始向后方移动。 而更后方所有人看不到的是,数千炮手也在指挥着一匹匹战马,拉着重达将近三千斤的重炮再往后撤。 张可望见朝廷军只派出了两万多人与他缠斗,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虽然硬扛了朝廷军两万火枪手的四轮齐射,但当下他们兄弟三人手里仍旧有五万人马。 虽然士气低落,但绝对的人数优势足以弥补。 张可望三兄弟没有觉察出朝廷军的意图,可身处中军的张献忠却眉头紧皱。 直觉告诉他,朝廷军不对劲儿! 不断有哨骑,将战场的最新情况报给他,张献忠已经得知了朝廷军火器营正在悄悄的往后撤。 这样的操作让张献忠有些疑惑,他不明白朝廷这是在干什么。 只有两万白杆兵与数千骑兵在阻挡他的大军,张献忠虽然对白杆兵有了心理阴影,但这次他带过来的,可全都是精锐。 他并不认为这两万多人可以阻挡住他的征伐,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张献忠突然虎躯一震。 “格老子的!快传朕军令,叫旺儿他们不要与白杆兵缠斗,继续攻朝廷的火铳兵!” 这毕竟是从未出现过的战术,以至于张献忠一时间竟然没猜到。 那狗日的张世康,竟然是想梅开二度! 当军令传达至张可望等三人时,朝廷军后方的火枪兵方阵已经往后撤了足足一百步,而四十门火炮在大批战马和炮手的合力之下,后撤的更多。 张可望、张能奇等人由于不知道朝廷军后方的动向,还各自以为胜券在握。 三人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毫不迟疑的执行了张献忠的军令。 但将近十万人的混战,哪里是想不缠斗就能甩脱对手的,白杆兵们虽然人数不多,但以十人为单位配合的十分娴熟。 上头给他们的军令很简单,不必冒险冲杀,只以防御为主。 两万人在秦翼明和马祥麟的指挥下,始终不曾分散,虽然略有不支,但仍旧有条不紊。 就在张可望等人苦于无法摆脱白杆兵纠缠的时候,朝廷军后方突然传来阵阵铜锣的声响,鼓进锣退,鸣金收兵。 这下不用他们摆脱,白杆兵在马祥麟和秦翼明的带领之下,各自丢弃自己的对手,撒丫子就往后方跑。 张可望脑瓜子都有点懵,虽然他们兄弟三人占了优势,但若说白杆兵没有一战之力,那纯纯是扯犊子。 可敌人就这么连招呼都不打,说撤退就撤退,不带一丝犹豫。 正待三兄弟迟疑之时,耳朵里突然再次传来巨响,张可望双眼圆睁,再度惊骇的张大嘴巴。 那是朝廷的重炮。 轰轰——轰轰轰—— …… 第510章 狗日的张世康不讲武德 张可望兄弟三人哪能不知道自己中了计,当即怒不可遏,只能命令各自部众再度追向那后撤的白杆兵。 而在此时,不放心的张献忠命令部下将自己的直属后备也派了出去。 除却留下一万人护卫他之外,参与战斗的流寇大军总兵力再度达到了八万。 先是被炮轰,后又被火枪四轮齐射,又被白杆兵的骚操作摆了一道,再度挨了炮。 原本士气低落的流寇大军,在得到他们陛下三万直属精锐的增援之后,士气再度恢复了一些。 在广阔的盆地平原上,八万大军再度向朝廷军发起新一轮进攻,声势之浩大,完全不输一个多时辰之前。 然而白杆兵撤退的速度非常之快,又有趁人不备的先机。 再快跑回己方射程之内时,马祥麟和秦翼明如同商议好了一样,立刻分作了左右两支。 马祥麟领一队往己方的右边跑,秦翼明则率领其余的白杆兵往左边跑。 正是干燥炎热的夏季,尘土飞扬之下,遮挡了后方流寇大军的视线。 而当流寇大军在张可望等三将军的率领下,再度冲到前头时,尘埃落定,数万大军警觉的发现,他们再度来到了朝廷火枪方阵的射程之内。 “呜——” 砰砰砰——砰砰砰砰—— 呼啦—— 再度是重复的发射,重复的后退、装填,重复的列阵。 一样的操作,一样的轮回。 张文秀和张能奇由于冲的太靠前,一个左臂中枪,一个右肩中枪,先后摔下战马。 但这次的战争太过重要,以至于两人仍旧死战不退。 “冲锋!冲锋!” 张可望也彻底疯狂,如此众多的兵力,三人都明白,一旦开始后撤的结果是什么。 两万人想有序后撤,或许还容易一些,可当人数达到如今的规模,那就是件十分困难的事。 这不仅要求将领有着绝对的威望以及指挥能力,同时也要求士兵有着铁的纪律。 两者缺一不可。 否则一旦一个方向的友军胆怯开始溃退,瞬间就会引起连锁反应。 而一旦有序撤退被打乱,整个大军的整体溃退就很难挽回了。 在历史上诸多的以少胜多的战役里,扩大战果,彻底取胜的关键,就是在这个时候。 张可望很明显没有那个把我。 所以他们只能前进,不断的冲锋,直到击败了朝廷军,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砰砰砰——砰砰砰砰—— 火枪方阵仍旧在稳定的齐射中,又是三轮齐射之后,张可望三部才终于再度靠近朝廷军。 而此时,早已完成换装的一万近卫军刀手迎面就冲流寇大军冲了过去。 同时,在方阵的左右两侧,已经完成重新列阵的白杆兵也从两侧加入战阵。 在整个战场的最后方,孙大胜的骑兵护持着左右两翼,以及最宝贝的炮兵。 四十门火炮也不曾停歇,每隔三分钟上下,便会对这流寇大军来上一轮齐射。 张献忠不是没想过以骑兵偷袭朝廷炮兵,但都被孙大胜拦下并击退。 而在一万近卫军刀手和两万白杆兵加入战阵之后,战场再度陷入近战的混乱。 同时,剩余的一万近卫军火枪兵再度开始后撤。 炮手在完成第八轮齐射之后,也紧锣密鼓的开始随着往后撤。 张世康给一门炮足足配备了二十个炮手,这其中的四人负责清理炮膛、装填弹药,剩下的十六人,皆是负责火炮的转移和防卫工作。 已经完成一次战略转进之后,熟稔的炮手们竟然一边移动火炮,一边清理炮膛,两不耽误。 张献忠立即就觉察出了朝廷军的意图。 “驴球蛋子!哪有这么打仗的! 不讲武德!狗日的张世康不讲武德!” 张献忠将手里的酒坛子摔的稀碎,在自己的中军大帐里大发雷霆。 这样的战术,他还是头一回遇到。 事实上,不仅是他,全世界估计也是头一遭。 传统部队与火器部队的完美配合,火枪和火炮头一回以绝对主力的面貌在战场上展现。 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时辰里,朝廷军以灵活的战术,梅开三度、梅开四度、梅开五度…… 张献忠使自己的骑兵三次突袭朝廷军的火炮阵地和火枪方阵后侧,均被朝廷军击退。 而张可望三兄弟,仿佛陷入了无止境的轮回之中。 他们只能前进不能后退,却有无法破除阻挠前进的白杆兵、近卫军刀兵的纠缠。 尤其是那群近卫军刀兵,进攻之时仿佛是属蛇的,阴损的很。 撤退的时候又变成了数兔子的,跑的贼快。 数万人的混战烟尘滚滚,当尘埃落定,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清一色是近卫军的火枪方阵。 不论他们从哪个方向进攻,方阵总能实时的调整方向,将枪口对准他们,完成一轮一轮不间断的齐射。 这种战况一直僵持到下午,过了未时(下午三点)。 朝廷军有条不紊,士气依然如虹,而张可望三兄弟已经个个带伤,最倒霉的乃是张文秀。 他的左臂、左腿还有臀部皆中枪,一瘸一拐的已经几乎失去战斗力。 张可望后背也挨了一枪,所幸有盔甲防护,弹丸并未伤及脏腑。 张能奇右肩、左大腿中了两枪,右小腿被一个瘦小的刀兵小将给刺了一刀,血流不止。 三将军已然如此,身后的部下士气也低落的不行,已经厮杀了四五个时辰没有停歇。 不断的厮杀使他们精疲力尽,死在敌军火炮、火铳之下的同僚,使他们士气低迷。 一整天没有进食,却只有不断的冲锋,却似乎永远也拿不到他们想要的战果。 但义父仍旧没有给他们下达撤退的命令。 三人现在实在有些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一瘸一拐的冲锋。 张可望已经不知道这是第一次轮回了。 当最后一次烟尘散去之后,就在张可望举着盾牌打算防备朝廷军火枪手射击的时候。 耳中却并未响起熟悉的齐射,张可望小心翼翼的将盾牌往下放了一些,从盾牌后露出眼睛观望。 但见朝廷军的火枪手方阵竟然不见了火枪,与那些刀手一样,不知何时已经全部完成了换装。 张可望只感觉自己的心脏砰砰砰的直跳,他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朝廷军的阵前,孙维藩、黄得功、马祥麟、秦翼明,再往后各自方阵的前侧,是徐文远、王敬铎、郑冲、宋亮祖、陈涛…… 包括近卫军、白杆兵的普通士兵,所有人都目光坚毅,尤其是刚还完装的那一万近卫军,他们以逸待劳已经整整一天。 所有人都明白,真正决一死战的机会到了。 同时,作为底层士兵,为自己攫取战功的机会,也已经到来。 孙维藩作为近卫军的二把手,已经抽出了战刀来,多余的废话完全不用说。 他将战刀高高扬起,只简略的道: “将士们!流寇已是强弩之末。 立功的时刻到了。 由我以下,冲锋!” …… 第511章 把大帅给打坏了该怎么办 一声令下,近卫军、白杆兵,除却几千包围炮兵和张世康等主将的人手外,就连孙大胜也带着六千骑兵再度开启冲锋模式。 朝廷军五万多将士全体压上,声势之浩大,远超最初流寇进攻之时。 “太……太刺激了!无忌哥哥,我都想上去杀敌了!” 马玲绮手里捏着个饼子,将银枪夹在腋下,一口一口吃着,但脸上的兴奋劲儿仍旧不退。 张世康没作声,手里端着个望远镜不断的在观察着战场的局势。 这句话,马玲绮今天已经说了很多遍了。 “马姑娘,亲卫只有一个职责,那便是保卫主将的安全。”洪秀成提醒道。 “噢。”马玲绮撇了撇嘴。 作为宣慰使府的千金,张世康怎么可能真的放这丫头上战场。 战场上毕竟刀剑无眼,这么个漂亮的小丫头上去,还不得被人集火。 一旦有了闪失,秦老将军必然十分伤心。 张世康的地位虽然高,但他心里清楚,秦良玉的几个兄长、儿媳,都死在为大明征战的数次战争中。 家人,不止对他重要,对其他任何人,都很重要。 与张世康一样,此时的秦良玉也在时刻关注着战场的局势,此时的她根本不像个六十多岁的老年人。 她目光锐利而深沉,几乎每隔半刻钟,都会对各路将领下达不同的指令。 背着牙旗的传令兵在战场与中军大营间来回奔波,不断的调度着战场上的将领,使他们能发挥出最大的战力。 她的神色坚毅而果决,充满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上到将领下到士卒,没有任何人质疑她的任何军令。 从清晨到如今,整整五个时辰,她几乎只喝过两次水,不曾吃任何东西,只是因为在战场上的士兵也一天未曾吃东西。 打仗就是如此,并非你想如何就如何,兵法里学到的,永远都是死的。 而在战场上,永远只有一条,随机应变。 实际上,这也算是秦良玉最近十年来唯一一次指挥大军作战。 起初她得知大元帅只带了四万兵马前来剿寇的消息时,还曾担忧过。 甚至私下里坚毅张世康调动更多的兵马,比如让陕西的孙传庭自夔州府或者保宁府入川。 但却都被张世康拒绝,拒绝的理由甚至都有些草率和狂傲,言之兵不在多而在精。 秦良玉当时限于身份地位,也没办法,只是认为大元帅年轻气盛,不晓得骄兵必败的道理。 不过好在大元帅竟然真的将全军的指挥权交给了她。 她早就想好,此战尽力为之,若一旦事不可为,她也会保护张世康撤离,并且尽全力保住更多的军队。 可是今日之战,近卫军的实战能力,还是大大超乎了她的想象。 原本以为大帅口里的精锐,与她的白杆兵应该大差不差,她的白杆兵虽然只有两万,但秦良玉是敢于应对任何兵力相当对手的,包括建虏。 但观今日之战,近卫军的战斗力还是大大出乎了她的预料。 火炮营还好,毕竟前几天已经见识过。 而火器营的沉着与冷静,颠覆了她对旧有火铳手的认知。 她亲眼看到流寇冲锋时,箭羽将火器营士兵射伤,而被射伤士兵旁边的人竟然充耳不闻。 就如同完全不受影响似的,仍旧有条不紊的完成射击。 而被射伤的士兵,倘若无法完成射击,就会忍着伤痛自己退往后方。 当完成射击之后,倘若有袍泽被射死,后退换弹的士兵会将袍泽的尸首一同扛走,以不影响后排的士兵进行射击。 当她给其中一万火枪兵下达换装命令时,那一万士兵也如同被提线的木偶一般,整齐划一的后撤。 以十人为一单位,将火枪和装着弹药的皮袋上交,而后再度重新列队,整个过程出奇的迅速。 就连她下令让人撤退时,那群刀手的反应速度也比白杆兵还快,不仅反应快,跑的也快,主打的就是一个毫不迟疑,说跑就跑。 悍不畏死、军纪严明、反应迅速而果决,对主将的命令毫不迟疑的执行。 这已经不是一般精锐的标准,在大明诸多排得上号的有名之师里,像这样的军队,秦良玉认为只有一支可以比拟。 那便是戚家军。 直到这时,秦良玉才明白,不远处那个与自己孙女说笑的年轻元帅,原来真的不是骄纵。 而是他真的有把握,有把握只靠六万精锐,打赢这场大战。 见战场的天平逐渐向己方倾斜,秦良玉的神色也变得和缓一些,同时她看向张世康和自己孙女的眼神也变成了欣赏。 之前她的儿子马祥麟曾隐晦的表示,想趁着这个机会,将玲绮许配给大帅。 当时她还觉得草率和胡来,可如今看着两人说说笑笑,突然觉得还是有些合适的。 她这个孙女打小就不安生,不仅没有大家闺秀的模样,甚至动辄就要跟族内的其他男孩子打架。 这一打就是十几年,到了如今这孙女早已打遍族内无敌手,听儿子说,前阵子竟与祥麟也打了个平手。 而且她几乎没见到孙女对什么样的夫婿满意,这样的性子,也没几个男人能受得了。 而不远处那位年轻的大帅,同样也是个古怪的性子,明明是朝廷的柱石,陛下的左膀右臂,却似乎童心未泯,总是喜欢偷懒和吃吃吃。 就比如这几天,虽然一直在四处转战,但这位大帅自打把军权交给她,就真的不怎么过问,到了哪个县城就打听哪有好吃的…… 大帅尚未婚配,倘若两人真的生出情愫……别说,似乎还挺有趣的。 只是有两个问题让她纠结,一是玲绮那丫头动辄就要单挑,若是两人在一块生了气,把大帅给打坏了该怎么办。 另外一个,便是大帅如此年轻便身居高位,说是权倾天下也不为过,这等家世若是日后为皇权所不容,实在是前途未卜。 唉!秦良玉少有的在战场上出了神。 “报!秦总督,反贼撤退了!” …… 第512章 那……咱俩婚配好不好 酉时刚过,整整持续了五个多时辰的战争,张献忠终于抵挡不住了。 随着张文秀和张能奇先后因为伤势陷入昏迷,流寇的左右两翼开始出现溃退。 这溃退如同波浪一般,迅速的波及了整个战场,即使张可望将战刀砍的卷了刃,脱力的手已经开始发抖,即使他拼尽全力的维持,仍旧不能挽回整个溃败的局势。 只剩下几千直属精锐后辈的张献忠,在中军大帐内咒骂了张世康的十八辈儿祖宗,最终还是无可奈何的下令撤军。 当代表着撤退的军令一下达,整个战场上,早已精疲力尽、士气全无的流寇顿时就乱了套。 张献忠似乎早有预料,作为一个拥有着丰富逃跑经验的老将,他在下达撤退命令之后,当即就带着自己剩余的几千精锐率先撤离。 他命令张可望集结全体将士,尽可能的保住更多的部下。 张可望得到军令之后想骂娘,但到了这等地步,除却他的一部分直属精锐,就是天王老子来了,对那些已经丧失了斗志的部下也是无法。 此时此刻的他们,心里或许只有一个念头,保住自己的性命。 他们不需要多能跑,只要比身边的同僚能跑,就可以保全性命。 张可望带着自己的卫队在战场来来回奔袭,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才堪堪将张文秀、张能奇的直属精锐给笼络到了一块。 望着周围四散奔逃的其他部队,以及凶神恶煞般扑过来的朝廷军,张可望再不迟疑,带着这部分人追着张献忠便去了。 于是,一场盛大的捕猎盛宴开始了。 在冒蓝火的加特林等热武器大行其道之前,任何大规模的战争,真正获取战果的时机,基本都是在一方开始溃退之后。 溃退的一方不仅失去调度而且士气全无,成为一个只想逃命的羔羊。 同样是在这个时候,比拼的就是哪一方能更跑。 众所周知,若论长途奔跑能力,近卫军向来都是十分擅长的。 直到现在,近卫军的操练项目里,每天早饭前,都要跑上个十里。 每隔十天,还会有一次负重的二十里拉练,而选择的场地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西山大营之所以叫西山大营,那是因为旁边就是西山,这两年随着近卫军征召的士兵越来越多,西山几条羊肠小道,都被近卫军士兵跑成了宽两丈的大路。 那二十里的拉练,有平坦的路面,也有崎岖的山路,各种地形几乎都有。 长期的严苛训练,使得近卫军个个都是长跑选手。 而张世康制定的每一项看似古怪的训练项目,都能在实战中得到印证。 就比如现在,一方在玩命跑,一方在玩命追,仅仅不到两刻钟,那些流寇就已经气喘吁吁有些跑不动了。 白杆兵虽然本就擅长山地作战,但在这等平原之上长期奔跑,也有些大喘气。 可近卫军的完成换装的刀手们,一个个沉着冷静呼吸均匀,他们的目光如同最精明的猎人,看到一个猎物便紧紧的盯着。 迫近它,杀戮它,然后再寻找下一个猎物。 长期的负重拉练,已经使得全体近卫军士兵懂得如何调整呼吸,以保证能在这么好的时机里,获得更多的战功。 从酉时初刻,到戌时,再到天色渐渐暗下去,整个追击溃兵的行动都没有停下。 秦良玉心里清楚,这是最好的时机,必须尽可能的扩大战果。 一旦停止追击,这些流寇就会完成靠拢,然后退往周边的其他城池。 等他们惊魂已定完成集结,得到调度指挥,就需要再次投入巨大的精力去战斗。 为此,秦良玉将军中的哨骑全部撒了出去,以这数百哨骑为网,互相通知联络,以使得各自去追击的大小部队不至于失联。 这其实是个有些冒险的举动,毕竟夜间追敌视线很差,很容易遇到意外。 追击的行动一直持续到戌时结束(夜间二十一点),才在秦良玉的军令之下,开始返回。 这其中追的最欢,也跑的最远的,当属火器营第三营参将王敬铎。 两个时辰的追击时间里,第三营在王敬铎的率领下,竟然追出去六十多里,直到丑时四刻(凌晨两点)才返回。 由于近卫军的四万人马里,乃是从近卫军全军中抽调的,第三营里除却王敬铎外,还有郑冲和陈涛。 这仨货砍人砍上了瘾,甚至还暗自比拼起来。 搞得秦良玉一直忧心忡忡,一度以为第三营是遭到了张献忠的埋伏。 张世康参与了追击运动,他给出的理由是,摸了一天鱼,要活动活动身体。 他带着整整一千多的亲卫骑兵,这一千多亲卫一整天都未曾加入战场,可谓以逸待劳了很久。 这样一支近卫军精锐中的精锐,又是满状态,虽说风险极小,打不过也能跑,但还是让秦良玉担心了许久。 她还叮嘱自己孙女,一定要近身保护好大元帅。 看着两人兴高采烈的去追敌,秦良玉只觉得头疼,自己那孙女玩心大,没想到这大帅…… 到底是在夜间,即使有皎月作美,视线也不怎么好,张世康跑的并不快。 可马玲绮本就在山城长大,似乎夜里追敌对她影响并不大,仅仅半个多时辰里,马玲绮就轻松的斩杀了数人。 一开始,她有所斩获,还会向张世康和洪秀成炫耀,但时间一久,也没了炫耀的心思,只剩下猎杀。 马玲绮完全有理由憎恨那些流寇,上一次张献忠兵围石砫,不仅使得她认识的很多父老乡亲背井离乡。 一场大火,更是烧死了不少她认识的白杆兵将士,就连她的一头秀发都给烧成了半卷毛。 于是,马玲绮成了撒手没。 张世康带着一千多亲卫狂奔了许久,才算是将这撒手没给抓了回来。 据马玲绮说,她一共杀了七十二人,算是为她认识的那七十二个死在大火里的大哥哥报仇。 张世康人都麻了,当即打道回府,生怕这个非主流金刚芭比再整幺蛾子。 可马玲绮似乎还没过足瘾,回去的路上一直嘀嘀咕咕碎碎念。 待快到了永川城的时候,马玲绮突然对张世康道: “无忌哥哥。” “叫我大帅吧。”张世康一脸无奈的提醒。 “无忌哥哥,你能不能跟我爹爹和奶奶说一说。” “说什么?” “我想跟着你去打仗,我爹爹总是不让,我奶奶……” “不成,哪有姑娘家去打仗的。” “我奶奶!我奶奶在我这个年纪就开始帮朝廷打仗了呢!” “如果我没记错,你奶奶当时已经婚配,应当是陪着你爷爷在打仗。” “婚配后才可以吗? 那……那咱俩婚配好不好? 你娶我,我帮你打仗,我很厉害的!” …… 第513章 我可以保护你呀,我很能打的 嗯?张世康的眉头瞬间皱巴成了麻花。 “你脑子秀逗了吧?”张世康扭头瞪了一眼马玲绮。 他倒是早就发觉这小丫头神经大条,却没想到这么大条。 不都说古人对婚姻大事都很看重的吗?这丫头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一旁跟着的洪秀成,嘿嘿笑着不做声。 “哪有,我可是认真的,是玲绮长的不漂亮吗?” 马玲绮说着一夹马腹,走到张世康的跟前来,映着皎洁的月光让张世康看自己秀气的小脸。 马玲绮有着精致的面容,虽然未施粉黛,但刚刚十八岁的稚嫩皮肤映着月光,给人一种清纯的美感。 尤其是那光滑的脖颈,月光照耀之下显得更加白皙,配上可爱的单马尾,灵动中又添一丝干练。 漂亮肯定是漂亮的。 “可不是这么回事啊丫头!”张世康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收陈圆圆她们,起初其实只是临时起意,里头甚至也夹杂着怜悯的情分。 毕竟那时四处都是战火,生的漂亮还在烟花之地,大抵上都是没有什么好结局的,收作小妾,算是保护了她们。 当然,也能满足他自己做贸易的心思。 毕竟这副身体也才刚过二十岁,说不好色,那特么绝对是虚伪。 但马玲绮这丫头,又不用他保护,老爹是世袭的宣慰使,奶奶是四省总督。 本人又能打,虽然神经大条,但性格单纯,即使没有他,她家里人也能将她保护的很好。 明末这样的年月,美女并不多,但张世康却也丝毫不缺,完全没必要见色起意。 “什么不是那么回事,男人怎么能婆婆妈妈?无忌哥哥……”马玲绮埋怨了两句,甚至开始了撒娇。 这让张世康格外的不适应,要知道这丫头刚才还杀了七十二条人命,身上的血迹都还没干呢! “你好好说话,婚姻乃大事,假作人妇,就要生儿育女,还得听你夫君的话,陪你夫君睡觉。 你知道睡觉是什么意思吗?” 张世康虽然才二十一岁,但他两世为人,自觉已经很是成熟。 是以看马玲绮虽然才十八岁,但如同温室里的花朵一样天真,天真这个词,有时候跟愚蠢是同义词。 “我知道的,我……我偷偷看过怀民哥哥跟嫂嫂睡觉。 就那样……唉,没什么趣味,但我都知道。 不就是生儿育女吗,玲绮给你生,生完了就去打仗!”马玲绮认真的道。 张世康无语了。 “我那几个兄弟,其实也都不错的,要不给你介绍介绍?” 张世康无语望天的时候,洪秀成悄摸的给马玲绮使了个眼色。 “不成不成!我只嫁给你。”马玲绮想都没想道。 “为啥啊?” “你长得还成,洪大哥说你很能打,可以教我武艺。 你还是大元帅,以后天天都能打仗!” “就这? 老洪,你丫的胡言乱语,都跟她说了什么? 我连你一只手都打不过!” 张世康扭头瞪了一眼洪秀成,他总觉得怪怪的。 洪秀成仍旧嘿嘿笑着,马玲绮回道: “没关系,我可以保护你呀,我很能打的!” 看着一脸认真的马玲绮,张世康顿时没了脾气,干脆不说话了。 洪秀成望了望周围,很是识趣的给了两人单独说话的空间,并让以前多亲卫里的一半,散布于周围警戒。 “我……我不想一直呆在小山城里,我想出去看看。 可是……可是爹爹不允许,奶奶只想找个人将我嫁了。 他们很疼我,我也很爱他们,可我就是不想那样,那些人都好无趣。 无忌哥哥喜欢吃好吃的,我也喜欢,我们可以一块去找好吃的。 无忌哥哥也喜欢出去玩耍,我也喜欢,怀民哥哥说,大明好大的,咱们可以一块去游山玩水。 我都听你的,你带我去好不好?” 周围没有了电灯泡,马玲绮再度认真的说道。 张世康终于意识到,这丫头不仅没在开玩笑,而且相当的认真。 “怀民哥哥是谁?” “是白杆军里一个很能打的什长,但是他战死了,被张献忠一把大火,给活活烧死了。” 马玲绮神色有些悲伤,她几乎是亲眼看着怀民哥哥痛苦的在地上打滚,她却没有任何办法。 “战争总会死人的。”张世康不知如何安慰,只能叹了口气道。 “所以我才要跟着你,咱们一起去终结这些可恶的战争!”马玲绮再度坚决的道。 “我还可以给你生孩子呢,你考虑考虑呀,奶奶会听你的。” 马玲绮的思维虽然清奇,但却很清晰,想走出石砫这个小小山城,即使对于马府的千金来说,也是极为困难的。 在这样一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年代,一旦嫁给普通人,一辈子也别想走出牢笼。 她从小就听奶奶讲她年轻时候的事情,最仰慕的也是她的奶奶。 可身为女子,想披坚执锐何其之难。 但若是嫁给张世康,一切就都不是问题了。 即使洪大哥再如何说张世康武艺绝伦,她其实也是不大信的,作为真正的高手,她能看出来,张世康的身手其实很菜。 但她不在乎,至少这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而且相比于武艺,马玲绮最崇拜张世康的,是他的才能。 她的爹爹不止一次跟他说过,大明能有如今的局面,除了四川之外,歌舞升平,全是张世康改革的功劳。 那些朝廷的事改革的事,她不明白,但觉得肯定是很厉害的人,才能完成,否则朝廷也不会那个样子。 这段日子,她作为大元帅的亲兵,时不时就会跟张世康聊天,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喜欢上了张世康。 而且她有充足的理由。 张世康认真的听完了马玲绮的诉说,终于有些被打动。 他这样的身份地位,民间的女子想要谁都可以,也都没人会反对。 对于娶几个老婆的事,张世康其实也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家里也养得起。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是见一个睡一个,睡一个丢一个。 马玲绮这丫头很天真,人也很漂亮,她想追寻自己的梦想,而自己就是那把梯子。 她需要那把梯子。 而张世康自己也到了年纪,需要一个可以匹配他身份的妻子,这样,他也可以给陈圆圆八女个名分。 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 崇祯老哥若是得知这个消息,想来也会为他高兴吧。 念及此,张世康终于下定了决心道: “娶你做老婆也还不错,不过本帅还是给你段时间考虑考虑。 若是后悔,本帅就当没发生过。 倘若在结束四川的战事之后,你还是这个想法,那其他事情就交给我。 你最好想想清楚,这事儿可没有后悔药。” …… ps:六章一万三千字奉上,求个打赏吧,没饭吃了都。 第514章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九月初三晨起,永川县城内外仍旧一片安静,若不是城外仍旧遍布着尸首,只看城墙全然看不出昨日这里经历过一场十数万人参与的大战。 永川县城并不大城墙也不高,并不能发挥出兵力优势,是以张献忠将决战果断的选在了城外的原野。 溃退之势初起,张献忠同样没有打算固守永川城,而是选择了逃回成都。 大战一直从昨日晨起,打到凌晨两三点,追击的部队都收获颇丰。 但将近一日夜的厮杀,士兵都疲惫到了极点,张世康一声令下,让全体士兵吃饱喝足后睡个饱。 当然该有的警戒工作仍旧是没有懈怠,上千个哨骑在周围数十里的范围内逡巡,当然也有一部分夜不收负责查探流寇退兵的方向。 以至于直到张世康睡醒,军营内仍旧呼噜声此起彼伏。 直到时间将近中午,火头营传来阵阵饭香,军营内的将士才先后爬起来。 打了个大胜仗,军营内的气氛十分活跃,将士们一边吃着饭,一边各自吹嘘着自己昨日的应用表现。 战事虽然告一段落,但该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首先便是尸体的收拢工作,这是张世康十分在意的大事。 此时虽然已过中秋,但白天的温度仍旧不低,他不可能放任数万尸首在野外曝晒,那太容易引起瘟疫。 前阵子传来消息,厂卫的人已经寻到了那个叫吴又可的瘟疫专家,如今应该已经在西安府开始处理鼠疫的事。 大明实在经不起再来一次瘟疫了。 秦良玉组织了两拨人,一拨由白杆兵组成,负责收集己方战死的士兵尸首,以及敌方士兵的武器装备。 另一波由永川城内征召的民壮组成,他们负责挖掘土坑,掩埋流寇尸首。 同时,紧张而嘈杂的军功统计工作也在进行。 这是个更麻烦的事,涉及单人击杀、多人合力击杀的军功判定问题,以及集体功勋的组成部分,需要各种比对、互相指正。 当然也会发生两人争人头,甚至大打出手的情况。 这样大的战事,军功的统计工作至少就需要两三天。 当然,以上这些麻烦事,跟张世康本人无关。 作为一个合格的甩手掌柜,张世康大清早起来洗漱了一下就出了门。 他也是没什么事,无他,就是在大街上溜达。 当然,亲卫队是必带的,不过有马玲绮和洪秀成这两大高手的近身保护,剩余三百人就在二十步外跟着。 一直到当天的傍晚,敌我双方的大致战损才最终确定。 经过统计,此战共击杀流寇两万八千两百余,俘虏一万六千三百余。 除此之外,还缴获战马三千七百多匹,收拢死去的战马、伤马一千七百余,兵器四万三千余件、盔甲五百多副、各式破旧军服四万六千余套,粮草十二万石…… 由于朝廷已经取消了徭役制度,征召的民壮当然不会被白嫖,不过倒是也不用花销实际的银两。 四万多套破旧军服,便足以让干活的民壮喜笑颜开。 这些军服将被裁剪成补片,分发给干活的民壮,以让其贴补家用。 这年月布帛还是很贵重的东西,流寇军服的材质虽然比不上朝廷,但老百姓一年都没银两购买一点布料。 相比于流寇,朝廷方的战损就好看多了,经统计,朝廷此战共出动四万近卫军、两万白杆兵。 近卫军战死一千六百余人,伤四千余,白杆兵战死五千四百余,伤八千五百余。 敌我双方战损比达到四比一,倘若算上俘虏,将超过六比一。 不论如何,这都能算得上大胜了。 算上数日前的登陆作战,仅仅十日内,张献忠就损失了五万多兵力,而且死的基本都是他的精锐。 张世康不知道暴躁的张献忠该多暴躁,反正经此一战,张献忠基本已经失了锐气。 张世康第一时间将战报让锦衣卫快马加鞭的送往京城,想来崇祯老哥得知这个消息,应该能宽慰不少。 当然,张世康自己也能安生不少。 这些天,几乎每隔三两日,厂卫就会从宫里递过来一次书信,当然全都是崇祯老哥写的。 来来回回反复都是那几句,让他不要骄傲,让他注意刺客,打不过就跑云云。 有次甚至还说他种的土豆已经快要成熟,地瓜也长满了藤蔓,他还按照张世康的建议,让尚膳监用地瓜叶做了汤羹,还专门写信说地瓜是个浑身是宝的好东西。 张世康都快无语了。 要知道从京城传递消息到四川,又是皇帝的信,厂卫的人必定是不眠不休,加班加点的送。 山路崎岖多猛兽,张世康不知道那些送信的人这一路上经历多少艰辛,但有几次厂卫的人一下马腿都软了。 崇祯老哥这绝对属于浪费公共资源! 他还有证据! 相隔数千里,崇祯老哥都能三日一唠叨,若是有后世的即时通讯,张世康都不敢想。 估摸着一睁开眼,就能看到崇祯老哥的九十九+未读消息,你不回复,他能一直碎碎念的那种。 但张世康也没法,天大地大,天子最大,他也只能在回信里埋怨几句,然后再简单说下目前的情况。 然后回信的结尾还有俩字。 打钱! 这么一场大胜仗,抚恤和赏银都是不能少的。 战利品的分配上,张世康也很大方,将俘获的那三千多匹战马全给了白杆兵。 作为镇守西南的主力,白杆兵竟然连骑兵都没有建制,实在是有些寒酸。 除此之外,那些兵器、盔甲等缴获,也都给了秦良玉,让她用于补贴白杆兵的装备。 当然,这主要是因为近卫军不缺。 作为大明的王牌中央军,近卫军的伙食、军饷、装备,都是大明所有军队中最好的。 秦良玉经历此战,也刷新了对火器的旧有认知,再加上张世康对她说过,未来他将会在火器上下大功夫,火器的威力只会越来越大。 马祥麟隐晦的表示,希望朝廷也能分配给白杆兵一部分那种遂发式火枪。 大口径铜炮他是没敢要,这玩意儿据说是朝廷新研制出来的,白杆兵作为镇守内地的军队,短时间内倒是用不太到。 对于马祥麟的请求,张世康原本是要拒绝的,遂发式火铳到如今的产量一直都很低,近卫军也就装备了目前的两万支。 随着近卫军接下来两年的不断扩军,需求量非常大。 除了近卫军外,镇守北部长城的虎贲军也嗷嗷待哺,等待着新式火枪的装备。 而遂发式火枪的产能提高,至少要到今年的年底,等制造总局紧要的火枪、火炮工坊建成才行。 但考虑了一下,张世康最终还是决定给白杆兵挤出来三千支。 没办法,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遂发式火铳相比于鲁密铳虽然性能高了不少,不过此番大战也暴露出了一些问题,最明显的就是故障率高。 要么扳机出问题,要么燧石打不着火。 这些问题也随着张世康给崇祯老哥的回信一同送了回去,让毕懋康等人继续改进。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就是后世一种新枪械的大规模装备,在此之前都要做一系列的试验,而这时候就差的多了。 但总体来说,试验出真知,一场大型战争,不仅是胜利那么简单,对火器的不断改进,也都是因为战火的洗礼。 得亏张世康当初没让毕懋康在遂发式火枪上加装刺刀,不然损毁率会更高。 这时候的钢铁质量还不太行,制作工艺也不能跟后世比,甚至跟汉阳造都差十万八千里,若真是那火枪当刺刀、去格挡与流寇厮杀,或许打完这一仗,一半火枪都得报废。 三日后,大军终于休整完毕。 哨骑传来消息,张献忠退回成都府,张可望守潼川,张定国守简州,三地成犄角之势。 张献忠明显是改变了策略,打算走防守策略。 这倒是让张世康有些头疼,相比于野战,攻城战自然就麻烦多了。 张世康之所以只带四万近卫军,也是出于这个考虑,倘若他一股脑带上八万、十万近卫军。 估摸着张献忠一开始就不会选择跟他野战,那样的话,就需要他一座城一座城的去拔钉子。 不过这是没办法的事,好在是永川之战开了个好头,张献忠将兵力收缩至潼川、成都两府,这就造成四川西南的二十多座城防守空虚。 张世康与秦良玉商议,先以收复失地为主,倘若张献忠忍不住要派兵阻挠,那正如了他的意,继续野战。 于是接下来的二十多天,大军转战四川西南,接连收复了乌蒙府、叙州府、镇雄府、乌撒府、东川府等大片领土。 到了九月二十八日,大军北上,兵围潼川州。 也是在这一天,京中再次来信。 这次前来送信的不止是厂卫,还有位张世康不认识的公公,张世康立即想到,应当是嘉奖的圣旨。 但他还是先打开了崇祯老哥的私信,原本以为还是碎碎念,结果打开信只一看,张世康就亚麻呆住了。 他呆愣了片刻,随即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来,看着周围的孙维藩、黄得功两个大叔嘿嘿傻笑,而后双手紧紧的箍住孙维藩的双臂。 “我当爹了!我当爹了!” …… 第515章 忠贞侯 崇祯十三年九月十二日,陈圆圆诞下一女,母女平安。 这事儿是通过英国公传到了崇祯皇帝耳中,崇祯皇帝便在信中回了一嘴。 只是那信里的口吻格外平淡,似乎那崇祯老哥并不怎么高兴,这让张世康有些莫名其妙。 作为自己的亲密战友,自己当爹这等大喜事,老哥竟然连句祝福都木有,实在是抠门。 不过这可并不耽误张世康炫耀,毕竟是来到大明两年多后,第一次当爹,张世康激动的手舞足蹈。 他先是抱着孙维藩兴奋的将这个消息告知,而后又去找孙大胜等几个兄弟,见人就说,‘我当爹了!’。 孙维藩和黄得功毕竟都四十多了,对这等事早有感悟,脸上只是笑着恭喜一二。 孙大胜、徐文远等几个次子团的好兄弟就高兴多了,作为从小一块长大的好兄弟,张世康当爹了,就意味着他们做叔叔了。 一群年轻人兴奋了足足半刻钟,终于才意识到现在正在打仗,而且倘若不是张世康闹这一出,攻城战已经开打了。 张世康只得按捺住自己的激动,告诫弟兄们好好打仗,然后他才回去聆听崇祯老哥的圣旨。 张世康在写给崇祯老哥的战功回信时,将江津登陆战、永川之战的功劳归给了秦良玉,并且在信中也表示,秦老将军一生为朝廷征战,家中不少亲眷更是为国捐躯,希望崇祯老哥不吝赏赐。 这当然有为部下请赏的嫌疑,但张世康认为朝廷亏欠秦良玉、亏欠白杆兵太多了,趁着老将军还在世,该弥补就得弥补。 那自宫里来的年轻公公也不生气,见张世康终于返回,这才从木匣子里取出圣旨来当众宣读。 “四省总督秦良玉接旨。” 与孙维藩、黄得功等高级将领站在一起的秦良玉明显的愣了一下,这时候来圣旨,众人都能想到,应当是朝廷的嘉奖令。 对于此番大战,众人当然都认为首功当是张世康。 这是毋庸置疑的,身为兵马大元帅,张世康本就是这次剿灭流寇的统帅。 虽然张世康大部分时间都在摸鱼,但众人仍旧毫不质疑,因为所有人都明白,他们也好、朝廷也罢,能有如今的地位和局面,都是因为张世康。 是以不论是永川之战实际的指挥者秦良玉,还是此前指挥泾水之战的卢象升,都对此没有任何怨言,甚至觉得理应如此。 可如今朝廷的第一道嘉奖令,竟然是给她秦良玉的。 秦良玉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张世康,张世康微笑着冲她点了点头。 秦良玉恭敬的冲京城的方向行叩拜之礼道: “臣,秦良玉接旨。” 那年轻公公将圣旨摊开来宣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惟军伍之事,国之干城,而能者当之,功垂社稷。 咨尔秦氏,英风卓异,不让须眉。 值边患纷扰、流寇荼毒,烽火连天之秋,尔乃奋武扬威,披坚执锐,率貔貅之士,卫我大明。 由是贼寇丧胆,疆场弥宁,百姓得安其业,此秦氏之功也。 夫功之崇也,业之广也,西南之安也,皆赖尔之忠勤与智勇。 永川一战,老将军再立卓功,满朝皆喜,朕心甚悦。 敕封秦良玉为忠贞侯,赐丹书铁券,赏飞鱼服一件,赐金五百两。 昭告天下,咸使闻之。 钦此。” 在这样一个重男轻女的时代,给一位女性封侯,在整个大明两百多年的历史里,都是绝无仅有的。 而此诏令以诏曰为制,是要昭告天下之意,这对于一介女流而言,更是无上的殊荣。 周围的将领们都向宣旨的公公投去惊诧的目光。 秦良玉听完了诏令时,已然是满脸含泪。 但她仍旧有些疑惑,或者是说惶恐。 她身为女性,起初只是为夫君才加入行伍。 马千乘作为世袭的宣慰使,有守土安民之责,也正是因为土司有一定特权,她才能加入行伍。 马千乘被奸人陷害后,儿子马祥麟年幼,秦良玉才不得不代夫职挑起整个石砫的大梁。 四十年来,秦良玉想的只是保境安民、以报答君恩,从未想过什么封赏。 她惶恐是在考虑天子如此做,会不会开一个不好的头,使天子为朝臣、以及悠悠众口诘难。 可天子毕竟不在这里,秦良玉扭头看向张世康。 张世康也很是欣慰的冲秦良玉一笑,无疑,崇祯老哥还是很给力的。 女性又如何,值此危难之际,谁能帮助朝廷平定天下,谁就是英雄。 “老将军,你值得的。”张世康点了点头对秦良玉道。 仅此一句,秦良玉眼里的泪珠就再也没崩住,顺着满脸的皱纹流淌下来。 见张世康如此平静,秦良玉立即就明白,这道诏令里头,必然有大元帅的功劳,随即心里也有了定意。 “臣秦良玉接旨,叩谢陛下圣恩!” 张世康微笑着,马祥麟和秦翼明两个四十多岁的壮汉,眼里已经噙满了热泪,但毕竟年纪身份在这儿,都紧紧的绷着不让热泪流出眼眶。 相比于马祥麟和秦翼明,才十八岁的马玲绮就不在意太多,高兴的笑着笑着就哭了,一个劲儿的抹眼泪。 她的奶奶今年六十七岁了,这个年纪早应该在家里颐养天年,可她却知道,她奶奶时常去秦家祠堂,拜会她从未谋面的两位舅公。 奶奶并不像带兵打仗时那么坚毅,但为了这个家,为了石砫城,为了朝廷,她不得不如此。 见马玲绮小脸都哭花了,张世康随手帮她擦了一下眼角的泪花,并出言安慰了一句。 但仅仅是这下意识的小动作,周围的人都投来震惊的目光。 那目光,甚至比看到天子给秦良玉封侯都震惊。 尤其是马玲绮的父亲马祥麟,眼睛瞪得贼大,仿佛见鬼了一样。 在还没见到大元帅之前,马祥麟就跟秦翼明时不时的臆想,想着小女儿若是能嫁给大元帅如何如何。 当时因为这件事,甚至还被母亲秦良玉呵斥过。 马祥麟跟秦翼明当然也只是嘴里花花,用后世话讲,意淫而已。 可大元帅来了四川没多久,事情就发生了变化,前阵子大帅的亲卫统领就找他聊过,聊得模棱两可。 没过多久,小女儿就说跟他说想加入大帅的亲卫队,言之要为剿寇尽一份力。 加上大帅也亲口询问,他便没怎么想,就同意了。 可现在想想,似乎有一股暗中的力量,在推动一样。 这才几天? 大帅做出如此亲昵的举动。 玲绮这丫头,她竟然不躲! …… 第516章 慢慢来,慢慢轰 兵马大元帅亲卫统领洪秀成隐于众人之间,嘿嘿一笑,深藏功与名。 “咳咳,都看什么看,该攻城了!” 说罢,张世康就一溜烟回了中军大帐。 当着人家爹的面,占人家女儿便宜,就算张世康脸皮很厚,也觉得不合适。 马玲绮这才反应过来,脸刷的一下就红了,见周围人都看向她,捂着小脸就追着张世康跑去了。 “恭喜秦老将军,恭喜马宣慰使!”怀宁侯孙维藩冲秦良玉和马祥麟拱手恭贺。 周围的其他将领也都相继出言恭贺,秦良玉还好,毕竟人老持重,只是拱手一笑而过。 马祥麟当然也听明白了众人的言下之意,若他幺女真的嫁给大帅,他马家也算是与有荣焉了。 但不知为何,马祥麟的心情却有些复杂。 不过此时毕竟不是谈这个的时候,那年轻公公宣读完给秦良玉的旨意后,又拿出另一道圣旨。 这道圣旨以制曰为引,是对永川之战中的其他有功之人的封赏,包括赏银和抚恤,白杆兵里有两位将军被封了伯。 旨意宣读完之后,那年轻公公和随行的厂卫人员就告退去寻张世康去了。 而秦良玉则再度恢复了严肃的表情,战争还正在进行,此时容不得任何人掉以轻心。 潼川州作为潼川府的首府,城墙比永川县城坚固多了。 秦良玉原本打算用常规方式,让随军匠人打造云梯、攻城车来攻城。 但最终还是听从了张世康的建议,选择用火炮轰击城墙。 用火炮轰击城墙虽然可能要耗费更多的时间,但却不需要再用人命去填城墙。 张世康一直主张兵不在多而在精,为了这个精,张世康在近卫军里投入巨大的成本。 他可舍不得让近卫军战士去爬城墙,再好的身手也躲不过漫天砸下来的滚木、雷石和金汁儿。 另一个原因,此番征伐流寇,已经不像之前的几次战争一样,都是火烧眉毛的情况。 如今除却四川之外,关内承平,他这次又没有出动太多的军队,朝廷的后勤压力也不大。 所以,就慢慢来,慢慢轰。 应该着急的是张献忠,而非朝廷。 秦良玉将炮击的目标选在了潼川城的南城墙,当然首要目标仍旧是城墙上的火炮,以及城门楼。 潼川城墙上的火炮并不多,之前为了阻止朝廷渡江,被抽调走了一半。 而剩下的一半对于拥有大口径、超远射程的朝廷军来说,也不过是摆设。 一刻钟之后,炮击开始了。 只用了三轮炮击,潼川城墙上的七八门火炮都被轰的散了架,城门楼也摇摇欲坠失去了了望和防御的作用。 于是秦良玉就命令齐大柱,瞄准南城墙其中的一段不间断轰击。 而另一边,回到中军大帐的张世康,犹自在兴奋的走动。 突然当爹了,这名字可还没取呢! 马玲绮身着银甲乖巧的守候在大帐里,此时的她,完全不理解刚为人父的张世康为何那么兴奋。 但她并没有因为张世康有别的女人而不开心,甚至还有些庆幸的想着,有人生娃,是不是就不用她生了,听说很疼的。 这样她就可以心无旁骛的打仗了。 幻想着未来她披坚执锐,像她的奶奶一样驰骋疆场的模样,马玲绮嘿嘿傻笑着。 “玲绮呀,你说我给女儿取个什么名字呢?” 张世康琢磨了一会儿,问向马玲绮。 “啊?什么名字?哦,我的名字是奶奶取的。” 马玲绮被打断幻想,有些呆愣的回道。 得,这丫头肯定是指望不上的。 于是张世康又开始在大帐内逡巡,外头炮火连天,身为兵马大元帅的他,此时竟然在为给孩子取名而烦恼,也算是平生仅见了。 宫里负责传旨的公公,以及厂卫人员十分恭敬的侯在外头,等候张世康的回信。 一般而言,宫里来人到地方,不论是封疆大吏还是什么身份,对宫里的人都是诚惶诚恐的伺候,唯恐对己不利。 可张世康不是一般情况,他完全不在意这些,而那位公公站在大帐外头也完全不敢表露不满。 开玩笑,就算他进了宫去说坏话,死的肯定也会是他自己。 半刻钟后,张世康突然灵光一闪。 “有了!就叫张启月吧!” 这时候的辈分观念很重,并且将辈分体现在名字里。 就比如老朱家,朱元璋因为世次难明,给自己的所有儿子都规定了二十个字,一字为一世,作为名字中间彰显辈分的象征。 比如如今的崇祯老哥朱由检,乃是燕王一脉,从朱棣的儿子开始,高瞻祁见佑,厚载翊常由,慈和怡伯仲,简靖迪先猷。 朱元璋不仅将子嗣第二个字给定了,名字的第三个字也给框死,规定第三个字比如以五行作为偏旁,以金、木、水、火、土为序。 就比如老哥全名朱由检,就是由字辈,而这个检,则为木属性,这是因为他老爹叫朱常洛,洛为水,水生木。 太子朱慈烺为慈字辈,烺为火,木生火。 朱元璋的脑瓜绝对够用,能想出这么多奇奇怪怪的玩意儿来。 可是他做梦也没想到,他的后世子孙竟然那么能生,一个王爷能生出一百多个孩子来。 以至于到了后来,第三个字实在是太难取了,诸王子嗣们为了符合这个规矩,干脆就开始自己造字。 当然,英国公一脉没那么麻烦,张之极本就为张家族长,拥有给长子取名的权力,给长子二字取世,其余宗族的同辈便都以世为辈分。 同样的,张世泽给自己的儿子取名张启贤,张世泽为英国公一脉的继承人,其他同族同辈的再有子嗣,也必须以启作为辈分。 也就是说,留给张世康的选择并不多,他只有取最后一个字的权力。 好在是没有老朱家那么变态,作为父亲给儿子取名字,只有半个字能自己决定,实在有够离谱。 想好了名字后,张世康提起笔,刷刷刷的给崇祯老哥写了封回信,又将自己取好的名字另写一封,让外头的公公代为转交。 忙完了这些,张世康才溜达着去往前线看看,可人还没走到前线,便突然有个锦衣卫的百户官跑过来。 “指挥使大人,急报,那闯贼率领大军已抵达柳边驿!” …… 第517章 张世康那狗东西攻而不围,父皇怎么看 “终于忍不住了吗?”张世康嘀咕了一句,当即就快步去找秦良玉。 秦良玉之所以留下两万兵马在后方,正是为了防备北部的李自成。 而张世康手里的厂卫,则负责敌后探查,自然也就比后方的兵马更早得知消息。 不过对于这个消息,张世康倒是没有多惊慌。 据厂卫探查,李自成的全部兵马大概在六七万的样子。 已经屯兵汉中府沿线的孙传庭,正虎视眈眈的盯着剑门关,李自成就不得不派重兵防御来自北方可能的进攻。 也就是说,这次李自成率领的部队肯定不会太多。 而流寇的兵马大多以步骑为主,不仅没有重甲,也没有火炮等火器。 目前的近卫军最不怕的,便是野外防御战,只要那李自成敢来,保管叫他有来无回。 张世康唯一担忧的,是那老小子不敢来攻,或者绕开潼川府去往后方袭扰。 秦良玉留在后方的两万部队,底子乃是左良玉部的降兵,虽然秦良玉必然对他们进行过严苛的操练,但对于这些痞子兵的实际战斗能力,张世康是要打个折扣的。 张世康的近卫军可以在战略上藐视李自成,但其他部队却没这个实力。 李自成的兵力虽然没有张献忠多,但最近一年多,张献忠与李自成发生过多次冲突。 张献忠不仅没有占到任何便宜,反倒被李自成夺去了好几座城。 由此观之,李自成部众的战斗力,当是在张献忠之上的。 张世康找到了秦良玉,并将这个消息以及自己的揣度和担忧告诉对方。 秦良玉沉吟了一下道: “大帅不必担心,倘若他敢进攻后方,这潼川咱们就不打了,咱们过顺庆直接去打保宁。 属下以为,他绝不敢冒险的。” 秦良玉几乎是有些笃定的道。 剑门关防线需要重兵防守,以防备孙传庭可能的进攻,如果李自成再去绕后,他自己的老巢还要不要了。 一旦他们能打下保宁府,孙传庭或许就可以绕过剑门关,从汉中走小道。 孙传庭的秦兵倘若能从北方入川,那李自成就完了。 现在的流寇,仿佛就是几年前的朝廷,顾头不顾腚。 朝廷可以打潼川,也可以打顺庆,甚至可以不打,随时想打随时打。 而李自成和张献忠只能被动接招。 用某人的话讲,攻守之势,异也! “还是秦老将军独到,那我就放心了。” 张世康听了秦良玉的推断,心里顿时就更有底气了。 他用望远镜望了望潼川城的周边,略作沉吟后道: “秦老将军,我听说兵书里说过,围三缺一。 不过这兵书是死的,依我看,咱们最好是围一缺三。” 孙可望在潼川城内约莫有三万兵马,正所谓十则围之,近卫军加白杆兵只有五万多,自然是达不到的。 而兵法里说的围三缺一,是说要给城中的守军留一个缺口,这样守城的敌人就不会困兽犹斗。 诚如张世康所言,兵书是死的,写兵书的人,做梦也不会想到,未来会有火药,会有那么多的火器存在。 将兵力分散到潼川城的三面城墙,是个有些不明智的决定,分散了太多火力。 张世康不怕城内的人跑路,跑了他们也就不用攻城了。 你跑哪儿,老子就轰哪儿,你跑了,城就是朝廷的了,有本事你一直跑。 当然,张世康也不怕这群人出城决战,他等的就是这个。 永川之战的战术运用的十分成功,这就是火力压制,除非流寇也有建奴的重甲部队,否则短时间内是无解的。 秦良玉毕竟也是头一回指挥几乎全部以火器为主力的部队,听了张世康的话觉得很有道理。 于是很快的,围困其他两面城墙的三万部队再次向南城靠拢,半个时辰后,再次形成了完整的方阵。 潼川城内的张可望人都麻了。 他还是头回遇到这种情况,攻城的人不围城,也不用云梯等攻城器械,就只是用火炮轰击城墙。 他承认朝廷的火炮很厉害,根据潼川城墙的防御力,四十门火炮至少得轰三天。 最离谱的是,朝廷军除了轰击城墙外,对另外三面城墙不作任何布防,这就意味着他随时可以出城,或是偷袭、或是撤军。 月初的那场大战,张可望的部队损失也不小,如今的部队里有将近三成都是补进来的一般部队。 他义父十万大军都没打过朝廷的六万人,他这三万人,当然也没有偷袭的念头。 但他就是感觉怪怪的,想不通于是就写了一封信,将这里的情况告知成都府的义父。 可传信的人刚出城,就被朝廷军给逮住了,张可望在城墙上眼睁睁的看着,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断其粮道和通信,逼他出城,而出城只有两条路,要么与朝廷军决战,要么去往下一座城。 奶奶的腿儿,闭环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张世康已经拿到了张可望写给张献忠的信。 张献忠没啥文化,张可望也没啥文化,信甚至是用大白话写的: ‘父皇,张世康那狗东西攻而不围,这是逼着儿臣出城呀,儿臣没得好法子,父皇怎么看? 儿臣瞅着,这样下去可不是个事儿啊!’ 张世康看了信后不觉有些好笑,这世界有时候真像个草台班子。 接下来的两天,双方一直相安无事,四十门火炮每天持续攻击,除了连射十二轮之后停上半个时辰,等候炮管冷却外,就连夜间都是不停。 终于在第三天的清晨,潼川城的南城墙上已然出现巨大裂缝,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南城墙支撑不了多久了。 而在不远处的树林里,李自成紧皱着眉头望着潼川城。 他的大军就在距离潼川城十数里之外,可对于是退是进,还真是被秦良玉给料到了。 八大王和朝廷军在永川的大战他已经知道,并且还通过八大王的溃兵得知了战事的详细情况。 种种消息汇总到一块,朝廷,已经不是两年前的朝廷。 即使他李自成在四川韬光养晦,可仍旧无法抵挡兵力的巨大差距。 大明朝廷这头生病的巨龙,一旦治好了病,于他们义军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 “闯王,我们该怎么办? 要不要直接冲上去,与潼川城内的孙可望联合,夹击官军?” 郝摇旗有些焦躁的问向李自成。 …… 第518章 倘若朕需要你们帮忙,你们应该不会拒绝吧 张献忠十万大军都不是朝廷军的对手,自己这次出征只带了三万多人,就算加上张可望的三万人,真的是朝廷军的对手吗? 可倘若一直龟缩不前,作势张献忠被官军逐步蚕食,早晚有一天这命运也会落在他李自成的头上。 进不得,退不能。 李自成从未像现在这般无奈,他在这里隐忍一年多,为这里的百姓分配田亩,打击豪绅,整顿军备。 毫不讳言的说,他起事后的这十三年里,从未像最近两年以来这么用心的经营过一个地方。 他有时候想想,倘若一直能与朝廷相安无事,自己若能偏安一隅也是个很好的选择。 出了四川,不仅处处受挫,甚至连兵都有可能召不到。 起事那么多年,他何时为征不到兵而发过愁,基本都是到了哪儿,都有一群群食不果腹的饥民要求加入他。 就算他召够了人,那些饥民也会远远的跟着他的部队,随时等候他来征召。 可时过境迁,此时的大明,已经失去义军的土壤。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必答之问题。 沉默了良久,李自成终于道: “撤。” …… 十月初一中午,近卫军正在埋锅做饭,惊闻张可望自北城逃出,向西逃窜。 秦良玉立即命令孙大胜率领六千骑兵前往追逐,但张可望跑的贼快,孙大胜被三千多断后的步军阻挠,待击溃了阻挠的敌军,已经失去了追击的时机。 张世康有理由相信,张可望绝对是有备而逃,还特么的专门选择大军生火做饭的时候。 不过他也不气,不论如何,他已经不费一兵一卒拿下了潼川城。 这在往常的常规城池攻防战里,是绝难想象的,只是耗费的弹药多了点。 二十四磅铜炮一次装填火药六斤六两,比之普通的旧式弗朗机炮要多两倍。 经统计,除却炮管冷却时间,两天多没日没夜的炮击中,共计消耗炮弹两万八千多枚,黑火药十九万多斤。 得亏大明不缺茅厕,也就不缺硝石,否则还真的扛不住这么个打法。 好在是打下了潼川城,铁质的炮弹几乎全部可以回收。 可别小看这些炮弹,一枚足有二十斤,两万八千多枚炮弹,光是生铁就是五十多万斤。 张可望逃离潼川城后,张世康兵分三路,又用了五天时间,收复了潼川府的诸多州县,并在怀口完成集结。 十月初六日,张世康五万多大军再度出征,兵锋直指成都府。 …… 大西国都城。 张献忠焦躁的在大殿内来回逡巡,最近两个月真是糟透了。 战事接连失利,永川之战,他更是损失了足足四万多精锐,若加上张能奇在江津的溃败,损失的总兵力已经超过五万。 损失让他心痛和愤怒,然而更让他愤怒乃至恐惧的,还是朝廷军的火炮和火铳部队。 他这段时日反复思量,发觉自己竟然对朝廷军的火器毫无办法。 除非他的部队可以击破那群讨人厌的白杆兵,然后在朝廷军火枪方阵后撤之前,击溃朝廷军的方阵。 否则这个战术几乎是无解的。 除非他有足够多的骑兵,这样便可以摆脱桎梏,不论多大损失,只有冲进那些火枪方阵里,才有破解的可能。 可问题就在这里,张献忠并没有多少骑兵了。 在十余年的造反生涯里,他本来一直以擅长长途奔袭而闻名的,不论是陈奇瑜还是孙传庭,亦或是汪乔年、傅宗龙、熊廷弼、杨嗣昌。 都被他遛过。 张献忠甚至还作过一首打油诗,来嘲讽官军的效率之低。 前有邵巡抚,常来团转舞。 后有廖参军,不战随我行。 好个杨阁部,离我三天路。 巅峰时期的张献忠,拥有战马两万多,骡子、驴子四万多。 可是自打入了四川之后,他便失去了战马来源,一年多的时间,不少战马老迈已经不能承担骑兵的重任。 再加上永川一战丧失了整整八千匹战马,如今他的骑兵仅仅只剩下六千多。 昨日他的义子张可望突然带着两万多人从潼川府回撤,这更让张献忠暴躁非常,连着杀了好几个妃子泄愤。 但他并不怪罪张可望,因为他也拿目前的朝廷军没法子。 张可望向他说明了他所猜测的张世康的意图,张献忠一纸调令,将驻防简州的四子张定国,也调回了都城。 在朝廷拥有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分散兵力已经变的毫无意义。 成都城的城墙毕竟是四川境内最坚固的,集中兵力之后,是攻是受都可以随时根据情况而定。 但张献忠仍旧很焦躁,十万大军都无法击败朝廷军,如今就算将全部兵力都集合在成都城,也仅仅只有八万出头。 而且永川等一系列的败绩,将士们的士气十分低落。 这样下去肯定是不行的,张献忠在大殿内不断的走动,他的两个皇后坐在一旁不敢说一句话,唯恐惹怒了张献忠丢了性命。 一盏茶功夫之后,张献忠似乎终于想到了主意。 见张献忠的脸色和缓了一些,其中一个皇后大着胆子道: “陛下英明神武,必然什么事都难不住陛下,陛下请用酒。” 说着她端着一碗酒给张献忠递过去。 “皇后说的是,朕征战多年,岂会被这等小事难住。 你们说,朕这两年有没有亏待尔等?” 张献忠接过酒碗一饮而尽,和颜悦色的对两个皇后道。 两个皇后又不傻,见张献忠似乎高兴了起来,立即回道: “陛下隆恩浩荡,自然不曾亏待了臣妾。” “那倘若朕需要你们帮忙,想来,你们也不会拒绝吧?” 张献忠说这话时表情有些阴沉,那笑意很像他要杀人时的样子。 两个皇后一哆嗦差点没站住,但张献忠的话是让她们帮忙,看来似乎不是要杀她们。 可她们两个对视一眼,想来想去也想不到自己能怎么帮上张献忠,但还是道: “只要能帮到陛下,臣妾万死不辞。” “哈哈哈,好好好!就知道你们不会让朕失望!”张献忠闻言哈哈大笑。 “朕的后宫里,所有妃嫔应当有四百多位对吧,你们速去给朕全部召集过来。” 两位皇后不知就里,便问道: “陛下这是何意?” 张献忠也不隐瞒,盯着两女道: “哼,你们说,倘若朕将自己的全部妃嫔,都送与底下的将士们享用,他们肯定会士气大振吧?” …… 第519章 一条绳上的蚱蜢 两个皇后闻言当即大惊失色。 “陛下!陛下饶命!饶命啊!”两个可怜的皇后立即跪倒在地哭泣求饶。 倘若将她们送去军营,哪里还有她们的活路,数万将士非将她们生吞活剥了不可。 “你看看,你们刚才答应的好好的,如今却又反悔,朕最讨厌言而无信的人! 来人呐,将她们以及朕的所有妃嫔都看押起来。” 张献忠不耐烦的下令道。 很快的就有部下前来,抓住两个皇后如同抓鸡仔一样。 怜香惜玉在大西国的皇宫里,根本不存在,张献忠换皇后如同换衣服。 十月初六这天,张献忠在成都城内召集了全部将士。 在宽敞的校阅台上,张献忠少有的没有着龙袍,而是身穿甲胄,如同多年前一样,站在了他的将士们面前。 他的身后,是他的四个义子,张可望、张文秀、张能奇和张定国。 张文秀和张能奇这段时间一直在养伤,经过一个月的修养,除了张能奇成了瘸子外,恢复的倒是还不错。 老四张定国今年刚刚二十岁,但在他的脸上却看不出一丝稚嫩,他很小的时候就被张献忠收作义子,十四五岁时便开始披坚执锐。 到了如今,已经成长为张献忠的左膀右臂。 他不像张可望一样阴翳,表情沉着冷静,不卑不亢。 他们的身后是张献忠的数百个妃嫔,这些妃嫔仍旧身着宫装,有的甚至只穿着薄纱。 只是她们此时早已没了身为皇后、嫔妃的傲气,脸上的妆也早就哭花了,一个个哆哆嗦嗦的互相搀扶着啜泣。 校场周围的士兵穿着倒算整洁,大西国收上来的税几乎全都投入到了军队里,相比于普通百姓,士兵的日子可就好过多了。 不过因为接连遭遇两次惨败,军队的士气不咋地,只是如同木偶一般麻木的站着。 张献忠似乎听烦了背后嫔妃的聒噪,走过去对着几个嫔妃就是几个逼兜。 “再你娘的苦,老子现在就剁了你!” 那些个嫔妃见状只能强忍着不哭出声来,张献忠这才重又回到原地。 他抖擞了一下精神,环视了一圈将士们道: “我大西国立国伊始,遭逢暴明的侵略,已经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 朕这些年待你们不薄,抢来的东西,也都不曾苛待尔等。 如今局势危急,到了你们报答朕的时候了。” 校阅台的前头背着手站立着上百位大嗓门的家伙,张献忠说一句,他们就复读一句,将大西国皇帝陛下的话传至全军。 “当然,咱老子……朕也不会亏待了尔等。 咱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蚱蜢,若是朝廷真的攻过来,不会饶了老子,也不会饶了尔等。” 这些年张献忠四处流窜、打劫,下头的士兵就算没有杀过官兵,也都杀过普通百姓,作奸犯科、欺辱百姓者,更是比比皆是。 当然,站在大西国皇帝的角度上,他必须这么说,只有这样才能让这群兵放弃其他的幻想。 “朕……朕尼玛,咱老子的性子你们都晓得,既然都是一根绳上的蚱蜢,咱老子的东西,就是你们的东西。 咱老子的女人,也是你们的女人。 咱老子说一不二,从今天起,这些妃嫔就是你们的!” 张献忠当了三个月皇帝,仍旧很不喜欢自称朕,说了会儿就干脆继续按着之前顺嘴的说了。 下头的士兵一听这话,麻木的脸上顿时来了精神。 张献忠的性格虽然喜怒无常又有些暴虐,但说的话向来都是算数的。 在普通士兵眼里,张献忠就是大西国的皇帝,而现在皇帝把他的女人都要分发给他们。 张献忠的妃嫔都是从各地掳掠而来,又经常层层挑选,个个都算得上貌美如花。 皇帝的女人,谁不想睡? 见士兵脸上都露出兴奋之色,张献忠终于心满意足。 他太懂得男人最想要的是什么了。 吃不上饭的时候,粮食就是他们最想要的。 填饱肚子之后,女人就是他们最想要的。 除了女人,金钱、地位,也是他们趋之若鹜的玩意儿。 一直以来,张献忠都是靠着这些东西,笼络住成千上万的人为他卖命,屡试不爽。 但光有女人是不够的。 “咱老子说话算数,自今日起,这些妃嫔就送入军营,任凭你们享用。 除此之外,咱老子这些年也积攒了不少的银钱。” 说着,张献忠冲不远处的马车车队挥了挥手,领头的马夫便牵着驴车来到数万大军前头。 那车辙你碾在土地上,留下很深的车轮印记,很明显,车上装的东西很沉。 前排的士兵看的真切,大概是猜到了里头装的是什么,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 “打开。”张献忠对那些车夫们下令。 车夫得了令后,一个个将马车上的木头箱子打开,有的甚至只是盖着一层麻布。 等木头箱子被打开,麻布被掀掉之后,一堆堆的金银、珠宝琳琅满目,顿时闪瞎了前排士兵的眼睛。 这些金银珠宝,几乎全部来自四川境内的王爷、士绅、地主们。 四川作为曾经的天府之国,承平已久,富商、豪绅、宗室都很富裕,不过最终都是他张献忠的嫁衣裳。 “咱老子刚才说了,咱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蚱蜢,就应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咱老子把女人给你们,这些金银珠宝,也是你们的!” 这话说罢,校场的数万将士彻底疯狂,一个个兴高采烈的跪倒在地,山呼万岁。 张献忠终于不再焦躁了,反而有些志得意满起来。 他连连摆手,让士兵们站起身来保持肃静。 “不过,你们这群狗东西可不能只拿好处不干事啊! 朝廷军再过几日,怕是就攻到成都了,女人可以先给你们。 但这些金银,得等到咱们击退了朝廷的鹰犬再发。 现在告诉朕,尔等有没有信心?” 张献忠在军营里本就说一不二,承诺给士兵们,也几乎没有过食言的情况。 是以,即使张献忠说击退了敌人才发,也几乎没人会去质疑。 他刚说罢,下头就再度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有!” “击退朝廷鹰犬,分银子!” “陛下万岁!” …… 第520章 上中下三策 等士兵再度安静下来后,张献忠又道: “朝廷此番来势汹汹,但咱老子却是不怕的。 你们跟着咱南征北战,当知道咱老子的能耐,咱就是那打不死的蟑螂,只要咱老子振臂一呼,到了哪儿都能成事儿。 尔等只要记住,等朝廷的鹰犬们来了,就给朕狠狠地揍他们。 让他们晓得,咱们大西国可不是好惹的!” 看着下头的士兵终于完全被激发了斗志,张献忠心满意足,他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四个义子,心里已然又有了定意。 “来人,把朕的儿女们都抱上来!” 张献忠说罢,早有几个宦官抱着五六个孩子走过来。 这些孩子最大的也只有两岁左右,都是这两年张献忠的那些妃嫔才诞下的。 张献忠这些年从不缺女人,之所以孩子们都年纪这么小,大抵上都是因为之前四处逃窜的途中死掉了。 当然,怎么死的没有人比张可望等四兄弟更清楚。 见到这种情形,张可望、张文秀、张能奇都见怪不怪,而张定国皱了皱眉头面有不忍。 他当然也猜到了义父想干什么,见三位义兄都不吭气,他沉吟了一下,走到张献忠身前道: “父皇,他们不过还是孩童,您不必如此的,儿臣兄弟几个定当尽全力为父皇抵御朝廷。 您……放过他们吧!” 张定国说罢,就单膝跪地再度恳求。 老三张能奇见状有些犹豫,但扭头看了一眼老二和老大,老二在闭目养神,老大则完全没有阻拦的意思,于是他也没有吭气儿。 “定国我儿莫要阻拦,这大西国现在是咱老子的,以后就是你们兄弟四个的。 咱老子向来说一不二。” 张献忠将李定国扶了起来。 张献忠能有如今的局面,他的这四个义子功不可没,他刚才用金钱和女人激发了士兵的斗志。 而现在,他便是要用自己的儿女,来激发四个义子的斗志。 这样的情况,以前也出现过,而且不止一次。 之前他给四个义子承诺的,自然是等他死后,队伍、军权全部交由他们。 而现在不一样了,如今他是大西国的皇帝,但他张献忠的承诺仍旧奏效。 甚至都不用明说,只要他没有子嗣,他的这四个义子必然竭忠尽智为他效死命。 毕竟将来他们继承的,可不只是军队,还有大西国。 说罢,张献忠再不顾张定国的劝阻,抽出战刀来,一刀一个,结果了自己在襁褓中的几个儿女。 张献忠全程都没有眨眼睛,也没有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他本就是这样一个人。 只要大西国没有继承人,四将军就是铁打的继承人,为了他们自己,四个义子也会知道该怎么做。 果然,儿女杀完,张可望才反应过来,立即扑倒在那些死去的弟弟妹妹跟前做痛苦状,而后跪倒在张献忠面前,发誓要为弟弟妹妹们报仇。 张文秀和张能奇也一瘸一拐的向义父表达决心。 张定国微不可见的叹了一口气。 大西国走到这一步,是他很早之前就预料到的事情。 在他得知那张世康第一次击败女真人的时候,张可望就猜到,大明已经不一样了。 再往后的朝廷不断的改制、清除东林党人,他的推测也不断的被印证。 到了如今,大明这头生病的猛兽,已经基本被治愈。 若他们是豺狼,那如今的朝廷就是雄狮,豺狼如何是狮子的对手呢? 于是当天晚上,张定国便去宫里请见了义父,张献忠召见了他。 当他见到义父时,张献忠正背着手观看着一副地图。 张献忠身材魁梧虎背熊腰,见张定国过来,便指了指一旁的椅子道: “坐吧,你找为父什么事?可还在为今日的事介怀? 大丈夫何患无妻,又何患无子? 若是为此事来,便不用说了。” 张献忠并不认为抛妻杀子有什么不对,只要能活下去,她们的牺牲都是有价值的。 孩子是他生的,那些女人也是因为她才过上两年奢华的生活,他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义父,儿臣前来是想问下,朝廷军的战术,您可想好了对策?”张定国恭敬的道。 张定国虽然并不认可义父的行为,但人都已经死了,再去争辩已经没有意义。 “为父打算坚壁清野,同时联络李自成那厮,这狗东西明明已经派了大军在潼川,却又狗也似的跑了,实在是气人!”张献忠愤怒的道。 这阵子他一直派人在联络李自成,他不认为李自成不明白,他张献忠倘若撑不住了,下一个倒霉的就是他。 要说这朝廷军那群狗娘养的,偏偏就是认准了自己打,明明过了潼川就是李自成的地盘,朝廷军却秋毫无犯。 搞的张献忠一度认为,朝廷军是跟李自成商量好了。 “坚壁清野并非良策,朝廷如今的秋粮已经下来。 儿臣认为,指望闯王是靠不住的,还得靠咱们自己。”张定国想了想后道。 张献忠皱眉。 “我儿可有更好的对策?” “儿臣有上中下三策,但并未与三位兄长商议,且……怕义父震怒。”张定国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说了出来。 张献忠一听自己这最小的义子竟然有上中下三策,不由得来了兴致。 “你且说来听听,为父不罪。” “儿臣便先说下策,儿臣认为朝廷军的依仗不过是那些火器,尤其是朝廷的火铳方阵。 若只是火炮,虽然威力不小,但毕竟换弹药麻烦,也发不了几轮。 咱们只要能使朝廷的火铳发挥不出作用,便也可一战。 比如趁着下雨的天气发动进攻,再比如打造战车,以用来抵挡朝廷的火铳。 亦或是训练咱们的士兵夜间作战,视线虽然对我方也有影响,但朝廷用的是火器,夜间换弹药会更加困难,或者说根本无法完成。” 张定国认真的道。 张献忠一听顿时觉得眼前一亮。 “我儿果真是为父的左膀右臂,这是个好法子呀!” 虽说天要下雨不归他管,但只要他们能撑的够久,说不定老天就给他行了方便。 即使不行,还有战车和夜袭,之前他老想着如何激励军心,却对朝廷的新战术焦头烂额没有头绪。 如今倒好,自己的义子单单是下策,就已经让他眼前一亮了。 念及此,张献忠立马又问: “那中策呢?” …… 第521章 找谁说理去? “这中策……儿臣认为,向朝廷投降也是不错的选择。 只要朝廷能答应放过咱们,大不了将军队解散,义父也能做个富家翁。”张定国又道。 张定国深知朝廷不会那么容易相信他们会投降,毕竟他义父在此之前,已经投降了好几次,每次都是渡过难关后立马反叛。 而根据他对大明朝那位崛起新贵的推断,那张世康也不会轻易接受他们投降,多半会附加很多苛刻的条件。 比如解散军队,并对他们严加看管,不许他们四处乱跑,不许他们科举等等。 但不论怎样,总归是能活。 然而张献忠听了这话眉头皱起就没有舒展开来。 “我儿还是太天真了,你可知道咱们犯下多少罪行? 你爹我还跟李自成那狗东西,一块刨了朱明的祖坟。 听说朱由检那厮小肚鸡肠的很,又多疑,咱们若是真的交出兵权投降。 估摸着没多久就会死于非命,这个中策不好,不好!” 张献忠对朝廷是没有丝毫信任度可言的,正如同他认为朝廷不会再相信他一样。 张定国似乎已经猜到义父不会选中策,所幸是义父并未因此苛责他,便又继续道: “上策,朝廷既已决定攻打四川,而咱们又无险可守,四川已经待不下去了。 儿臣以为咱们或许可以去往云贵,儿臣已经探明了两条可以通行去往云贵的路。 只是山路崎岖,或许很多东西带不走。 但只要咱们逃出四川,或去云南、贵州两省占山为王,或经云南去往旧港,都是可能的出路。” 以张定国的判断,朝廷这次对四川是志在必得的,即使他们可以挫一挫朝廷军的锐气,毕竟朝廷军也只有几万人。 可是张定国却知道,朝廷军随时可以调动更多的人马来,他们即使赢得一时,早晚还是个输。 攻守之势已异,如今是朝廷可以输一次、十次,可他们再输一次,可能就是灭顶之灾。 然而古往今来,上中下三策之说,一般决策者都很难去选择上策,甚至选中策的都少。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所谓的上策,一般都不是决策者会考虑的,即使知道那样做或许是对的。 可张献忠是谁,曾经的八大王,现在的大西国皇帝,现在让他去占山为王,做个山大王。 如今孰胜孰负还尚未可知的情况下,就灰溜溜逃往深山,是懦夫的表现。 至于那旧港,山高路远,人生地不熟的,前程也是未卜的,鬼知道那边是个什么情况。 “还是你那下策好,不对,我儿你是说反了吧,那该是上策才对。”张献忠嘀咕了一句道。 “只要咱们能打赢朝廷,只需要一次大胜,为父必当穷追不舍,直到将他们赶出四川。 只要咱们能扼守住通往四川的那几条道,朝廷再想进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张献忠十分笃定的道。 不论如何,入川的朝廷兵马也只有那点人,只要他拼一拼,总是有机会的。 张献忠不怕死,却怕窝囊的死,他连老婆孩子都不在乎,唯独在乎是否痛快。 所以他认为这义子的上策是下策,下策是上策,至于中策,也是太过窝囊,不好不好。 “儿臣……皆听义父的。”张定国心里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躬身拱手道。 他早在来的路上,就猜到了是这个结果。 他太了解自己这个义父了。 但即使知道是这样,作为臣子,该说的他还是要说。 六岁的时候,倘若不是他义父救下并给他吃的喝的,那时他早就被冻死在榆林的冬夜里了。 所以,他尊重义父的选择,无非是个死罢了。 …… 十月十一日,张世康率领五万多大军抵达成都城近郊。 三天前,张世康再度接到京城的来信,他又当爹了。 而且这次一下又多了俩。 顾横波于八月二十日诞下一女,张世康给次女取名张启雪。 八月二十二日李香君诞下一女,张世康给三女取名张启雯。 之所以三个孩子生日离得这么近,当然是因为张世康在去年整整一个月的集中耕耘。 不过三个娃竟然都是女儿,还是让张世康有点意外的。 这时候的人多少有点迷信,有的家庭一直生女儿就会认为是老天注定。 但张世康作为九年义务教育的佼佼者,当然知道这只是个概率问题。 百分之五十的概率,无非是都让他遇到了罢了。 不管是男娃女娃,张世康都不在意,以他现在的年纪来看,都会有的。 算一算,再有一个月左右,陈珠儿也该生产了。 这么看的话,仅仅一年,张世康就多了四个孩子。 这让次子团的其他弟兄十分的羡慕,诸如孙大胜、徐文远等人,近两年都只顾着打仗拿战功了。 当初张世康召集他们入京营时,一再跟他们说,要报销朝廷,要为陛下分忧解难,还说什么,流寇不除,建奴不灭,何以为家等等的豪言壮志。 次子团的兄弟们年轻气盛,全都信了。 可两年多过去了,张世康一下子多了八个妾,眼瞅着妻也要有了。 他们一个个的全都光棍一条,为了实现大哥的宏愿,家里头说亲,都被他们以建奴不灭何以家为的理由给拒了。 这找谁说理去? “大帅,据锦衣卫奏报,那张献忠这些天砍伐了很多的树木,似乎是在打造战车。”亲卫统领洪秀成禀报道。 “想来应该是为了应对咱们的火器。”秦良玉接过了话茬道。 千百年来,战术总在不断的改良,当一个新战术出现,很多便会有应对措施。 作为一个优秀的统帅,秦良玉当然可以猜到。 “呵,张献忠能荼毒朝廷十几年,自然是有两把刷子的。 不过倘若只是用战车来抵御咱们的火枪方阵,怕是还不够。 本帅啊,就担心这天公不作美。” 张世康望了望天色道。 这时候的火器,最怕的就是下雨天,一旦下雨,所有火器几乎都得歇菜。 火炮还好点,大不了可以提前让随军匠人制造些防水的棚子,一旦下雨罩上去还能勉强使用。 可火枪却没有更好的法子,毕竟士兵一直都在移动,装填火药时一旦被淋湿,基本就完犊子了。 “成都城墙坚固,就算用火炮轰,估计也得四五天,瞧着吧,张献忠这次绝不会再轻易出城跟咱们野战了。” 张世康望向远处的成都城道。 “他们在等下雨?”马玲绮有些吃惊的问道。 答案不言自明,朝廷大军都快抵达成都城下了,倘若张献忠要打野战,早便出城应战了。 “所以大哥这些天一直找会看天象的人,是担心这个吗?”孙大胜嘀咕道。 “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谁知道呢?” 张世康露出个令人玩味的笑意来。 …… 第522章 原来这龙王敬酒不吃,就喜欢吃罚酒 果然,当朝廷大军抵达成都城下,成都城大门紧闭,一副要打城防战的样子。 但张世康却是不信,张献忠会真的就这么当缩头乌龟。 四十门大口径铜炮可不是盖的,缩头乌龟可以当,但只能当几天。 成都城墙再厚实,也抵挡不住大口径火炮的不间断轰击,无非就是多花费点时间、多耗费点弹药罢了。 仍旧是按部就班的战阵,仍旧是乏善可陈的安排。 由于这两天行进的速度并不快,士兵们也不必休整,半个时辰之后,四十门二十四磅火炮就开始轰城了。 这次选择的,乃是成都城的东门。 当巨大的火炮声开始在成都城响起,城墙上守军的脸色都有些紧张,这里的不少人都经历过一个多月前的惨败,是知道朝廷军火器厉害的。 张能奇一瘸一拐的在东城墙上逡巡,呵斥那些吓坏了的家伙,并想方设法的激励将士们的斗志。 大西国皇宫内,张献忠领着另外三个义子,恭恭敬敬的向一尊一看就是新雕琢的神像跪拜。 那是一尊龙王雕像。 几个月前张献忠炮轰龙王庙的事情还历历在目,那时候的张献忠并不信鬼神,可现在却在拜龙王。 实际上,现在的张献忠也不咋信,但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毕竟这可是在赌大西国的国运,倘若这几天仍旧不下雨,那他就不得不再次冒险出城迎战。 虽然他已经打造了很多的战车,但倘若不下雨,张献忠仍旧没有多少把握。 “龙王,咱老子给你跪下了,如果你能在三天内给咱老子下场大雨,咱老子给你镀金身! 虽然之前咱老子把你的庙给崩了,但做人不能太小气。 倘若你能帮咱老子打赢这场仗,明年咱老子给你盖天下最大的龙王庙!” 说罢,张献忠就给龙王磕头,身后的张可望、张文秀和张定国也都跟着磕头。 张献忠起身后,又跟龙王唠了会儿嗑,总之就是威逼利诱之类的话。 而后便带着三个义子回到城内的军营,军营内的匠人还在加班加点的打制着战车。 这战车打制起来并不复杂,战车有三面车厢防御,以木头为底,外覆牛皮、铁皮。 张献忠听从张定国的建议,在面向敌人的一侧还挂上一袋袋厚约一寸的沙袋。 张献忠的军营里也有火铳,不过这些火铳五花八门,有三眼铳、鸟铳,也有少部分的鲁密铳。 无一例外,都是缴获自曾经的官军。 在此之前由于火器庞杂,一直形不成太好的战力。 这次有了战车,刚好可以站在战车上射击。 看着那一辆辆厚实的战车,张献忠突然有些踌躇满志起来。 这全是因为此前被朝廷军的火枪方阵打的憋屈和窝囊,而张献忠是最受不了窝囊气的。 这次有了战车,必定要让朝廷军也尝尝他张献忠的厉害。 当然,倘若能够下雨最好了,这段时间,张献忠不时的就会给他的部下们洗脑,告诉他们只有背水一战,才有可能活命。 他将自己的数百个嫔妃都赐给了士兵,再加上他又承诺,一旦打赢,将会把皇宫内的财宝全部分发给有功的将士。 几次三番的洗脑,再加上实在的奖赏,军营内的士气还是很高昂的,甚至不少人都吵嚷着出城迎战。 张定国也跟着张献忠四处巡视,突然他感受到一丝不善的目光,便往那个方向瞅去。 那个人张定国认得,叫罗文龙,乃是罗汝才的部下,不过罗文龙很快就收敛了凶气。 “罗兄,可是还在为那件事耿耿于怀?”张定国走过去和善的道。 “回将军,卑职怎敢,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为今之计,官军才是咱们最大的敌人。”罗文龙拱手道。 前阵子马守应病死,留下遗言希望由曹操罗汝才来接管他的部队,罗汝才也有这个心思。 但后来罗汝才死了,平东将军张可望以传旨给罗汝才加官进爵为名,行诛杀之实,并强行收编了罗汝才和马守应的部属。 这罗文龙便是罗汝才的部将之一,据说乃是罗汝才的同乡。 “这是真的吗?你看着我回答。”张定国盯着罗文龙,脸色看不出悲喜,那眼神锐利非常,似乎要把罗文龙看透。 罗文龙脸上立刻露出被冤枉的表情来。 “将军大人这是什么话? 咱跟着陛下也有好几年了,值此危难之际,将军大人难道还在怀疑属下吗? 实不相瞒,那罗汝才之死,是他咎由自取,若不是因为他死了,属下也升不到现在的职位不是吗?” 罗文龙回答的密不透风,这时候张献忠也走了过来。 “陛下!安西将军怀疑臣有二心,臣实在是冤枉。 为正此名,恳请陛下准许臣担任此战的排头兵!” 罗文龙向张献忠跪倒在地,满脸悲愤的请求道。 “罗掌盘平身吧,朕既然让你接任掌盘,自然是信任你的。 定国,莫要再无事生非。”张献忠瞪了一眼张定国道。 张定国拱手领命。 “谢陛下,不过臣确实想充当前锋,为我大西国击溃来犯之敌,还请陛下准允。”罗文龙再度请求。 张献忠考虑了一下,便答应了。 罗汝才死后,罗文龙立即就向他效忠,如今看这厮是真的想立功,张献忠就更加确信罗文龙是归心了。 回去的时候,张定国仍旧在沉思,想了想还是道: “义父,此人不可信,还请义父下令,儿臣找个机会结果了他。” 越是大敌当前,就越不能犯错误,罗文龙的言谈举止满是忠诚,但张定国却并不相信。 可张献忠似乎有些不耐烦。 “如今大敌当前,岂能还像从前那样说杀谁就杀谁,会扰乱了军心,你不要乱来!” 说罢,张献忠就自顾自的离开了。 张定国立在原地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整个十一日全天,成都城内的军民都在炮声中度过,一开始都还有些心神不宁,时间久了,便也都习以为常了。 毕竟成都城不仅城高池深,城内还有整整八万兵马。 到了第二天,炮声依旧隆隆,只是在傍晚的时候天气有些阴沉。 张献忠当天再度去给那龙王神像敬拜。 到了第三天,一大早天气反倒又变得晴朗了,张献忠一怒之下,命人直接将那新龙王神像又给砸了。 说来也怪,到了正午的时候,天气突然急转直下,大片的乌云遮挡了太阳,风也刮了起来。 就是傻子也能看出来,这是要下雨的迹象。 张献忠望了望天色,顿时高兴的道: “格老子的,原来这龙王敬酒不吃,就喜欢吃罚酒! 老天都要助我等,旺儿,快去召集大军,准备出城应战!” …… 第523章 天不亡我大西 成都城外,张世康皱着眉头望着阴沉沉的天色。 他的周围站着几个老者,这些老者有的曾在南京钦天监担过职,有的则有过渔民经历,还有几个风湿类风湿患者。 这些人无一例外,皆是对天气、天象颇为敏感的人。 他们跟随军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张世康雇佣他们,正是为了实时预测天气,以防将战事选在不合适的时候。 成都已经被他的火炮连着轰击了两天多,按照进度,虽然还得至少两三天时间,但也不过是个时间问题。 可以想见,城内的张献忠该是如何的焦躁,按照张世康对此人的估计,张献忠定然不是坐以待毙的家伙。 五万多大军仍旧集结于一处,并没有对成都城形成包围,张世康其实并不担心张献忠出城。 是跑是战随他,而且离开了成都城,四川境内再无如此坚固的城墙让他防守了,对朝廷来说也是好事。 从城内的守军数量,以及张献忠的性子推测,张世康是不觉得张献忠会直接跑的,否则他早就跑了。 如今天色异常,很有可能张献忠就会把握住这个机会。 对于可能的下雨天,张世康已经与秦良玉商议好了对策,如果真的下雨,火器自然是用不成的,最坏的打算便是将火枪兵当作刀兵用。 近卫军火枪手的近战能力也是不弱的,但那样势必会增加伤亡,这是张世康不想看到的。 “大帅,我这腿并未开始疼痛,这天气有点古怪。”一个老汉望着天色道。 他的腿就是晴雨表,一旦出现阴雨天气,就会开始持续的疼痛,并且基本八九不离十。 可这次天气虽然有些阴云,但他的双腿也并不疼痛。 这老汉的发言得到另外几个有腿疾之人的赞同。 那曾在钦天监任职过的老者也道: “大帅,雨大概率会下的,但卑职认为下不长,看看那边的天色就知道了。” 那老者指着远天道,乌云虽有,但在遥远的天际阳光仍旧在普照,这种现象,对于天天观察天气、星象的人来说并不陌生。 “懂了,阵雨。”张世康心里略微安生了一点。 这时,一个哨骑过来汇报道。 “大帅,北城有异动,张献忠可能要率军出城了。” “就知道这厮忍不住,告诉秦总督,按照既定计划,准备迎战吧。”张世康端起望远镜看了看成都城的城墙道。 两刻钟后,张献忠的大军已经集结完毕。 一排排的战车列在最前,每辆战车配备二十名士兵,其中三名或是火铳手、或是弓箭手站在车上,其余则负责战车的驱动。 天气愈发的阴沉了。 “众将听令!此战于我大西国至关重要,只许胜不许败。 若胜,朕将会拿出我大西国皇宫所有的金银珠宝赏赐尔等。 若败,朕与尔等共死生。 罗文龙为前锋,出击!” 张献忠抽出战刀来高举过头,冲背后的大军高喊。 “必胜!”张献忠大军喊着号子开始向朝廷军挺进。 秦良玉果断命令火炮营的齐大柱向着那些战车开炮,一轮齐射之后,掀翻炸毁了十几辆战车。 但流寇军的战车太多了,些许损毁并不能改变局势,秦良玉只得命令火炮营将目标放在后方的敌军身上。 张献忠见状不由得心中振奋,心道如果这时候能下雨就太好了。 当战车接近近卫军的火枪手方阵时,随着阵阵白烟冒起,火枪手来了第一轮齐射。 绝大部分弹丸都被流寇的战车阻拦,弹丸打在拥有木板、牛皮、铁皮、沙袋四层防护的车板上,仅仅是在沙袋上打出了一个洞。 于是秦良玉果断的命令士兵停止射击,之后随着牙旗传令。 孙大胜和魏双勇各自带领三千骑兵,自近卫军方阵左右两侧开始冲向敌人的车阵。 流寇的弓箭手开始发威,不少骑兵中箭,但在严格的军纪之下,他们仍旧直愣愣的冲向流寇的车阵。 两人的目标只有一个,杀死战车后方的敌人,使敌人的车兵瘫痪。 正待此时,张献忠感觉到脸上的凉意。 下雨了。 “哈哈哈!天不亡我大西!”张献忠面露惊喜。 “传我军令,不必管那些战车了,全军冲锋官军方阵,他们的火器用不成了!” 雨下的很急,大概相当于中雨的程度。 这似乎与往常的雨天不同,要知道一个时辰前还是艳阳高潮,寻常情况下下雨,天气都是要酝酿很久的,或许下雨的前一天就开始阴沉。 秦良玉立即命令近卫军火枪兵换装。 而孙大胜和魏双勇仍旧在全力斩杀敌人的车兵,不止是车兵,骑兵队伍里也有一部分骑手,手里拎着的乃是关宁铁骑的制式武器——三眼铳。 当然,他们是把三眼铳当铁榔头使用的。 他们的目标也很简单,以铁榔头锤击战车的薄弱地方,车轱辘、以及车架的紧要装置,以破坏战车的机动力为主。 张献忠经历永川之败后,手里的骑兵已经不多了,他并未派自己的骑兵与官军骑兵对拼。 相比于此,让骑兵冲击官军阵型来得更实在。 是的,在天气开始下雨之后,张献忠就很果断的放弃了车阵。 车阵的最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抵御火枪,而现在下雨了,火枪已经无法使用,战车自然也失去了作用。 没人护卫战车之后,那些车兵也都很快跟随其他的部队去冲杀官军。 孙大胜、魏双勇带领数千骑兵却并未退却,张世康给他们的任务很明确,必须破坏掉敌人的所有战车。 即使这些战车因为下雨已经用不到,但军令就是军令,他们即使挨着流寇的箭羽也要执行这项军令。 当所有的战车都被两人破坏后,张献忠的大军已经与近卫军战在一块。 孙大胜和魏双勇完成任务后,并不将周围的敌军当作目标,而是立刻按照既定计划向后方撤退,此时已经过去了两刻钟。 张献忠状若疯狂,不断的下令让部下冲锋。 近卫军的近战能力仍旧让他吃惊,竟然完全不落下风,战场陷入了焦灼。 正在此时,一缕阳光突然自云团穿过,射在了正在混战的战场上。 只片刻功夫,雨就陡然的停了。 张献忠整个的亚麻呆住了。 …… 第524章 咱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雨是下了,但不多。 总共也就持续了半个小时左右。 而在这半个小时的时间里,由于张献忠放弃了车阵,导致他打造的数百驾战车,几乎全部被孙大胜和魏双勇破坏掉。 几乎是在雨量开始减小的时候,秦良玉就立即下令白杆兵顶上去,并同时命令近卫军的刀兵回撤。 同时已经整队完毕的近卫军骑兵再度出战,以迟滞流寇的进攻步伐。 也是在这个时候,火炮阵营将遮挡用的罩子撤下,同时上千匹骡子、驴子,与三千炮手一同转移火炮阵地往后撤。 熟悉的放风筝战术再度开启了。 “龙王!俺入你娘!”张献忠对着天空破口大骂。 但战事一旦开启,就没办法轻易结束,两万白杆兵和六千近卫军骑兵配合,死死的咬住流寇。 当白杆兵得到军令快速后撤时,近卫军骑兵也完成了后撤,流寇顿时暴露在了近卫军火枪方阵的射程之内。 熟悉的作料,熟悉的配方。 随着一轮轮不间断的火枪射击,没有了战车保护的流寇相继倒下。 眼瞅着悲剧即将重演,愤怒至极的张献忠骂骂咧咧的选择了撤退。 但秦良玉当然不会让他们安然退下,齐大柱命令四十门火炮照准了流寇入城的城门口,以及护城河的吊桥不间断轰击。 吊桥很快被轰出了孔洞,拥挤之下,不少流寇掉入护城河中。 同时白杆兵再度出击,咬着流寇的尾部扩大战果。 得亏是背后就依托着成都城,张献忠在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后,终于撤回了城内。 这得多亏了成都城墙上的旧式弗朗机火炮,否则能否安全撤回,还是个未知数。 这场战斗满打满算也总共进行了一个多时辰,但张献忠付出的代价是惨痛的。 不仅三百多辆战车损失殆尽,连带着还战死了八千多人。 这八千多人中,死伤最严重的,乃是充当前锋的罗文龙部,只这一战,罗文龙部就战死了两千多人。 马守应和罗汝才死后,马守应的六千多部队归入张可望部,而罗文龙则继承了罗汝才的七千多兵马,并入了张献忠的直属。 这次战斗,罗文龙率领自己的七千多兵马,真个是拼了命。 张献忠看在眼里,彻底相信了罗文龙的忠心,虽然战败,已然嘉奖并赏赐了罗文龙,罗文龙请求驻防北城,张献忠答应了。 但接下来该如何面对,使张献忠焦头烂额,到了如今这等局面,张献忠也不得不考虑他的义子张定国此前说的中策和上策了。 成都城的城墙顶多也就能再坚持个两三天,于是张献忠就再度召集了自己的四个义子议事。 父子五人商议到深夜,张献忠最终决定选择上策,根据张定国探好的山路进入山林,而后去往云贵。 这对于所有人来说,都将是个艰难的抉择。 这意味着张献忠必须抛下在四川的一切,在这里呆的将近两年,是张献忠整个造反生涯里最舒坦的。 在此之前,他一直被官军追着四处逃,而四川给了他安稳。 他多希望这样的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可现在,他却要抛弃这一切了。 山路多崎岖,大部分的东西都带不走,只能尽可能的多带些粮食。 皇宫内的珠宝,张献忠也想好了,留下一部分用来应急,剩下的大部分全部赏赐给下头的将士。 毕竟这次战略转移,他还要依托那些将士,相信有了这么大一批钱财的加持,士气应当会高涨不少的。 时间已经过了凌晨,张献忠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眠。 明日就要把钱财发出去,最好将行动的时间选在明日半夜,选在官军最是疲乏掉以轻心的时候。 按照张献忠的估计,官军大概率是不会追的,夜间火器可发挥不出多少作用。 他就这么想着,一直到了寅时(凌晨三点)仍旧没有睡着。 这时候外头突然传来宦官的声音。 “陛下,驻防北门的罗文龙请您去趟城墙,说是有重要军情告知。” 张献忠闻言皱了皱眉头感觉有些奇怪,这大半夜的,有甚军情。 今日罗文龙的表现很是不错,他左右也睡不着,便很快的起身打算去瞅瞅。 心里想着,万一是罗文龙想到了什么招子对付官军呢,但有一点办法,他都不想率军跑路。 深秋的夜晚还是有点凉的,张献忠搓了搓手,带着几个亲卫向着北城行去。 待他到了北城,罗文龙早已身着盔甲等候在此,整个北城的士兵也都恪尽职守的值守着。 张献忠对此很是满意,并对罗文龙道: “你这厮倒是称职,不过也犯不着大半夜也不脱盔甲吧,咱们还没到枕戈待旦的份上呢。 说罢,可是有什么重大发现?” 罗文龙嘿嘿一笑回道: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陛下,臣的军营里有个能工巧匠,发现了克制官军火枪的方法,就在那屋子里放着。 有了这东西,我大西国必然可以轻松击溃官军! 臣带陛下去看!” 张献忠一听这话顿时来了兴致,毫不犹豫的就跟着罗文龙向那间屋子走去。 罗文龙跟在张献忠的后头,背在他背后的手不动声色的给部下打了个手势。 张献忠饶有兴致的走到那间屋子门口,屋子内只点了一盏微弱的油灯。 “你这厮竟还卖关子,朕倒要瞅瞅,你捣鼓出了什么好玩意儿。 若真是……” 张献忠一边说着,一边大踏步走进那屋子,但话语也随着进入屋子后戛然而止。 屋子并不大,正中间的桌子上除了一盏油灯空无一物,但屋子侧面的墙体边,却有七八个全副武装的甲士。 这些甲士的手中都握着一把钢弩,弩箭已经上弦,全都对准了张献忠。 张献忠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下,他哪里不知道自己遭遇了什么。 他额头的青筋顿时凸起,转身就要质问罗文龙,但刚转过身他的后腰就顿觉一阵刺痛。 低头一看,罗文龙手里的战刀已刺入一半。 咻咻咻—— 随着一阵阵破空声,屋子内的甲士扣动了钢弩的扳机,七八支铁箭顿时贯入张献忠的后背。 张献忠双目圆睁,嘴里的鲜血很快涌出,他吃力的抬起右手指着罗文龙。 又有一个甲士上前来,一刀刺入他的后背。 张献忠终于体力不支跪倒在地。 “罗文龙……入……入你娘,咱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 说罢,张献忠再无气力,轰然倒在了门口。 一代枭雄就这么死在了暗箭之下。 …… 第525章 罗文龙,我必杀你 张献忠带来的几个亲卫很快也被杀死,有心打无心的情况下,并没有闹出多少动静来。 “大哥,北城门的巨石已经清理完毕了,咱们怎么做?”一个士兵从北城门的方向跑过来。 罗文龙用战刀接连砍向张献忠的脖颈,鲜血喷的到处都是,连砍几下,砍下了张献忠的头颅。 罗汝才对罗文龙有救命之恩,罗汝才被张可望杀死,乃是罗文龙心里永远都解不开的疙瘩。 但他深知想杀掉张献忠为罗汝才报仇很不容易,是以昨日之战他充当前锋,正是为了获取张献忠的信任。 饶是如此,他仍旧损失了将近三千个弟兄。 不过他倒也不全是因为要杀张献忠,才在今天的战斗里那般拼命的。 实际上,罗文龙也希望这次战争能赢,他们毕竟是流寇,赢了对张献忠有好处,对罗文龙也有好处。 可是很不幸,老天也不肯帮大西国,张献忠输了,所以他死了。 而罗文龙必须做出选择了。 “打开城门,咱们向官军投降,迎官军入城!”罗文龙当机立断的给部下下令。 …… 张定国猛然间一阵心悸,从床榻上醒了过来。 他眉头紧皱似乎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那种预感使他的内心很是不安。 他站起身来披上衣服,决定去外头走走。 刚走出屋子,他便听见外头传来阵阵脚步声。 虽然并未听到打斗声,但那脚步声杂乱而无章,听起来似乎格外散乱。 在这样的深夜,这种奇怪的声响,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更何况那声响出现在北城。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北城应当是那罗文龙在防御的。 他立即命令部下前去查探,自己则喝了一口冷茶后闭目想事情。 半刻钟后,那部下慌里慌张的跑过来。 “将军,那罗文龙打开了北城门,怕是……怕是要逃!” 这部下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张定国闻言腾的一声站起身来。 “立刻前去宫中禀报,其余人,随我去平乱!” 他并不相信罗文龙是想逃,多半是要降,甚至引官军入城,这样那罗文龙在官军里便有了功劳。 张定国连盔甲都来不及穿,立刻走到军营中央亲自敲响了战鼓。 战鼓隆隆,很快的便有不少兵士奔跑着出了帐篷,甚至连军服都来不及穿。 张可望也很快从大帐内走出,疑惑的看向张定国。 “大哥,那罗文龙叛逃,咱们必须尽快夺回北城门,否则大事坏矣!” 张定国高声将罗文龙的事告诉张可望,张可望顿时大惊失色,两人随即各自点了两千人,先行赶往北城门。 北城门处,罗文龙留下自己的副手领三千人保护城门,自己则提溜着张献忠的人头,带着剩下的兵马前往官军军营。 当张定国带着人赶到北城门时,罗文龙才刚刚准备走,他没料到张定国的反应会如此迅速。 张定国来了,想来张可望等人也很快到来,罗文龙长叹一声,直接挥手,让自己的副手跟他一起走。 映着火把的光,张定国似乎看到了罗文龙手里提着的东西,他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虽然没穿盔甲,但张定国直直的就奔着罗文龙冲了过去,他的几十个亲卫立即跟着主将前冲。 罗文龙是知道张定国厉害的,见事已败露,带着自己的部下直接就跑,并不与张定国对拼。 奔跑了约莫半刻钟,张定国仍旧追在后头,甚至与他的队伍后方展开了激烈的拼杀。 这时候,不远处出现三个骑兵,罗文龙当即冲那三人大喊: “我乃罗汝才麾下罗文龙,张献忠的人头在此,还请官爷速去汇报,我要向朝廷投降!” 罗文龙猜到那三人肯定是官军的夜不收,眼瞅着北城门涌出更多的兵马,罗文龙心里焦急非常。 那三个夜不收得了信儿后立即拍马往回赶。 这时候张可望也骑着战马带着人冲了过来,罗文龙不得不暂且停下与张可望、张定国混战。 大概僵持了两刻钟时间,随着敌人越来越多,罗文龙已经有些支撑不住。 这时候,从官军大营方向冲过来一部骑兵,那是孙大胜所率领的马军。 罗文龙大喜,而另一方的张可望顿时皱了皱眉头。 如此仓促之下,他召集来的兵马并不多,一战之力是有,但目前最重要的是保住城门的归属。 念及此,张可望立即冲张定国道: “老四,事不可为,快快回城!” 张定国并不听,只是一个劲儿的带着亲卫杀向罗文龙,想替义父报仇。 “义父已死,你不要意气用事,守住城门最重要!否则义父泉下有知,也饶不了你!” “罗文龙,我必杀你!”张定国恨恨的看了一眼罗文龙,这才收起刀兵撤退。 “我乃兵马元帅麾下马军参将孙大胜,哪个是罗文龙?”孙大胜骑在战马之上,在亲卫的护卫之下询问道。 那罗文龙闻言,立即丢掉了手里的兵器,一手提溜着个人头,另一空着,双手都举了起来,高兴的冲孙大胜走过去。 “孙参将,我就是罗文龙,我手里的人头,便是那张献忠的!” 说着罗文龙就将手里的人头递给了一个孙大胜的亲卫,自己则跪倒在地。 “你要投降?”孙大胜皱眉。 他一看就认出了,那人头确实是张献忠的,不过对于这要投降的流寇,孙大胜却并没有多少好脸色。 在近卫军眼里,张献忠已经是瓮中之鳖,就算面前这厮不杀,张献忠也活不了多久。 而这厮从城内逃出,居然连城门都没守住,让城内的流寇又给夺了回来。 那对于孙大胜而言,这批人投降的作用,或许就只是让朝廷军营又多了不少吃饭的嘴。 这时候张世康也揉着眼睛骑着二狗过来,他的身后依旧跟着一大群的亲卫。 “回孙参将,大西国已时日无多,某愿弃暗投明,希望孙参将代为通传。”罗文龙一边说着,一边命令身后的部下丢掉兵器跪倒在地。 “连个城门都守不住,你丫的真是有够笨的!”张世康十分不爽的道。 大半夜的被吵醒,原本以为趁着这个机会可以直接杀进城去,全营都因此被动员起来了。 结果这厮特么的直接跑路了。 连城门都不守住,你投降要你何用? 那罗文龙似乎看出了张世康的身份,他也知道自己刚才是被张定国吓破了胆,立即道: “回大人,某还知道,那张献忠是打算这两日便逃走。” …… 第526章 醒醒吧,李定国 “哦?要逃?他们要往哪儿逃?”张世康问道。 “这……回大人,罪将只听说要逃,却并不知道要逃向哪儿。”罗文龙有些为难的道。 就这还是因为他的军职不低,才能从四将军那里得到这个消息。 至于具体要往哪儿逃,或许只有四将军才知道。 这时候,一个士兵将张献忠的头颅拿到张世康面前,张世康皱眉瞅了瞅,一挥手便让人拿到一边。 他对张献忠并没有恨,无非是立场不同罢了。 张献忠人品虽然不咋地,但能在大明折腾十几年,说是个枭雄也不为过。 厂卫传来的消息,张献忠在四川待的这一年多,不仅将大明在四川的宗室杀了个遍,也将地主豪绅杀了个遍。 但对于平民,却并没有大开杀戒,甚至于不少地方的百姓都有为张献忠说好话的。 无非就是杀光了宗室、地主、豪绅之后,老百姓的日子多少好过了一点。 “大胜,收拢他们的兵器,带回营吧。”说着张世康便满脸失望的调转了马头。 那罗文龙也皱了皱眉头,似乎对官军的态度很不满意,不过事已至此,他也不敢忤逆,只能顺从的跟在孙大胜后头。 待到了军营,罗文龙剩下的六千余部下皆被看押,张世康便让锦衣卫的人分别对罗文龙,以及他的几个部将展开审问。 锦衣卫不愧是专业的,只用了半个时辰的功夫,就摸清楚了罗文龙的前世今生。 罗文龙自己的供述,当然是极尽给自己说好话,但在其他人的嘴里,张世康却撬到了很多为人不齿的事情。 比如这厮经常强抢民女,而且很快那女子就会死去,据说光是最近一年间,就有十几个女子被他蹂躏至死。 这还只是罗文龙罪行里的一部分。 他的那些个部将也都不是什么好鸟,大多是强盗出身,也有犯了案的杀人犯。 张世康直接命锦衣卫将这些首领看押,罗文龙肠子都悔青了。 那原本以为自己向官军投降,会像往常那样得到官军的重视,不说升官发财,起码仍旧能执掌手里的兵马,为一个中级将领。 没想到,这才刚到军营,就直接跟下了狱没什么两样。 当然,张世康是有自己的理由的。 罗汝才、张献忠投降官军可不是一次两次了,对于这等反复无常的家伙,张世康没有直接杀掉,已经是法外开恩了。 最关键的是,朝廷已经不是以前那个穷困潦倒的朝廷,并不会因为一小股流寇投诚就喜出望外。 这六千流寇,再加上永川之战俘虏的那万把人,都需要朝廷拿出更多的钱粮去安置。 而这些家伙大半都有杀人的经历,就算是安置了,也都是不稳定因素。 相比于此,通过战争杀掉反倒效率更高,也难怪不论是张世康,还是孙大胜,都对流寇的投诚不感冒。 张世康命人将事情的大致情况告知了秦良玉后,就自顾自的去睡了回笼觉。 而在成都城内,四将军坐在了一起,正焦躁的商议着善后之事。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在此之前,大事虽然义父也会跟他们商议,但基本都是张献忠做主。 如今张献忠突然被杀,四兄弟必须尽快决断,否则军心士气都会遭受重大打击。 “诸位,不论如何,义父已死,咱们必须尽快选出一人来做首领,否则我等若各自为战,才是自寻死路。” 孙可望看了看其他三人道。 言辞间,称谓也变了,已经改称父皇为义父。 意思也很简单,大西国不过是义父临时起意,如今大片领土已被朝廷夺回,成都城也危如累卵。 再提什么大西国就是叫人笑话,但军队中只能有一个声音,这是众人都知道的事。 “既然不提大西国,那咱们就仍旧只是义军。 义军以义为先,义父待咱们不薄,如今义父为奸人所害。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倘若大哥能承诺以为义父报仇为此后的目标,我便可支持大哥。”张定国面色平静的道。 “义父他是待咱们不错,可他也不过是利用咱们的能耐罢了。 醒醒吧,李定国,你姓李,不姓张。 那罗文龙既然已向官军投诚,想杀了他哪有那么容易? 咱们连官军的火枪方阵都破不了!”孙可望皱眉训斥道。 “咱们如今最大的问题,是如何生存下来。 刘文秀、艾能奇,你们二人的意见呢?”孙可望又道。 张献忠刚死,孙可望就恢复了自己的本来姓氏,甚至喊出了另外三人的本来姓氏。 刘文秀不语,艾能奇皱眉道: “我听大哥的。” “老四,大哥说得对,先生存下来才行。”刘文秀叹了口气道。 李定国仍旧坚持自己的意见,但同意先解决目前的危机再说。 四人商议,最终孙可望为军队首领,但各自仍旧统帅各自的部队。 张献忠死后,为了军心士气,孙可望立即让军营的全部士兵埋锅做饭,同时命令一部分士兵前往张献忠的宫殿。 他将宫殿内方便带走的金银细软全部打包,并趁着士兵们吃饭的功夫,当众宣布了张献忠的死讯。 惊诧之余,孙可望就开始分发银两,每个士兵都分到了几十两,将领则更多。 于是士兵们很快就从假装的悲痛中恢复,一个个都高兴的合不拢嘴。 当听到孙可望说吃完这顿饭就要立刻转进的消息,众将士也都很是支持。 仗打到这个份上,打是打不过的了,不少人其实早就有跑路的意思,毕竟张献忠此前一直都是这么干的。 可大抵上是因为张献忠当了大西国皇帝,就有了守土的毛病。 实际上大西国在众人眼里,跟草台班子没差多少,对于普通士兵来说,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于是卯时刚过,孙可望一声令下,城内剩余的六万人趁着天还未亮,打开了成都城的西门,仓皇出逃。 两刻钟后,夜不收发现了这个消息,立即告知了秦良玉。 秦良玉在从罗文龙口中得知张献忠打算逃走时,便留了个心眼,让六千骑兵不得卸甲。 当得知了孙可望等人逃出城的消息后,立即便命令孙大胜率马军追敌。 同时命令全军立即集结,准备追击歼灭张献忠残部。 六万大军想全部出城,就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当孙大胜率领六千马军抵达成都西城外时,艾能奇才刚刚率领自己的部队撤离成都城。 这时的流寇已经没有多少马军,是以很快便被孙大胜死死咬住。 孙可望没想到官军来的如此快,知道再不做抉择,可能所有人都得留在这儿,于是立即对最后边的艾能奇下令道: “老四,你留下殿后。” “大哥放心,这里交给我,你们快走!” 艾能奇没有丝毫的迟疑,说着便率领自己的部下迎向官军。 …… 第527章 因为你是李定国 可步军又岂是骑兵的对手。 艾能奇虽然有一万部众,但这些人先是经历江津之败,又是永川之败,昨日又败,一系列的败绩,使得士兵对官军畏之如虎。 没过多久,东方就露出了鱼肚白。 而这时近卫军、白杆兵全军将艾能奇包围,半个多时辰后,艾能奇身中三刀十八箭,殒命当场。 剩余的流寇四千余人皆投降,秦良玉立即下令追击孙可望部。 有太多的哨骑往返打探消息,以步军为主力的孙可望部,短时间内就根本无法摆脱追击。 以至于接下来三天的时间,孙可望部与朝廷军永远都差了半天路,官军的骑兵还偶尔对他发起突袭,兵马一时在遭受损失。 情急之下,孙可望在抵达雅州时,竟不顾李定国和刘文秀的反对,从雅州掳掠来了一万多百姓。 当孙大胜再度带着数千骑兵袭扰时,孙可望命令手下士兵驱赶平民,来将朝廷的马军困住。 孙大胜投鼠忌器,这次的突袭并未获取到什么战果。 但也因此,至少有两千多平民死于这次冲突。 孙可望立即将此计当作摆脱官军追击的战术,过雅州到黎州,再次驱赶平民参战。 随后的数天天,孙可望到了哪里,便驱赶哪里的平民阻敌,八九天的时间里,至少有上万的平民死于历次的冲突。 到了十月二十二这天,孙可望率军抵达了建昌,要再度驱赶平民参战时,三人终于爆发了矛盾。 虽然孙可望仍旧以生存为由,试图说服刘文秀和李定国,但刘文秀和李定国已经不能忍受。 最终三人分道扬镳,李定国从孙可望手里获取到十天的粮草,承诺为孙可望争取三天的时间。 而刘文秀竟然提出了令孙可望更加惊讶的决定,他向孙可望要了一笔钱财,带着十几个手下退出了军队。 据说是这些年,他早已跑累了,是要跟几个手下一起寻个地方归隐。 孙可望当然很乐意的答应了,毕竟若不能逃走,带再多的金银珠宝也是无用。 他给了刘文秀几人三十万两的银票,以及价值几万两的金银细软,便将刘文秀手下的一万多部下收入囊中。 而李定国则带着自己的一万六千余部下,留下来负责抵挡身后的追兵。 建昌这个地方,处于四川、云南与乌斯藏的交界,这里多山林而少平原。 李定国趁着还有半天的时间,将自己的阵地选在了一处高低不平的山坡侧后方。 他料定官军肯定无法将火炮拉到这里,而火枪手在山林间也很难发挥集群效应。 虽说兵力差距不小,但只要小心应对,阻拦官军三天时间,还是有些把握的,大不了就边打边退,也比看着孙可望屠杀平民的好。 而在几十里之外,通过哨骑,张世康也不间断的获取到张献忠残部的消息。 他对孙可望驱赶平民的事情十分生气,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将这群该死的流寇消灭掉。 一个时辰之后,哨骑再度传来消息,张献忠残部分作了两股,一股似乎朝着云南的姚安府进发。 而另一部则在建昌的山林里设防,负责防守的将领名叫李定国。 张世康得知了这个消息后,皱了皱眉头。 他一早就知道这个人的名字,李定国的名号几乎出现在每一本他读过的明末穿越文中。 李定国,陕西榆林人,明末抗清名将,民族英雄。 这是当初张世康查阅某科时获取到的消息,按照正常的历史线,崇祯老哥自挂东南枝之后,大清入关。 而后南明小朝廷建立,此时张献忠已死,李定国便率领自己的部下归顺南明政权,开启了自己的反清剧本。 永历六年,出兵八万攻湖南,夺回湖南一半的领土,而后又攻打广西,大败清军,逼的清军主帅、定南王孔有德自杀。 而后李定国势如破竹,为南明拿下广西大部领土,兵锋直指长沙。 多尔衮大惊失色,加派十万大军增援,由亲王尼堪率军,但李定国略施计策,将尼堪的十万大军围困,四面出击,打得尼堪大败。 最终大清国亲王尼堪被李定国斩杀,他的十万大军也被李定国打的全军覆没。 李定国在湖南、广西两大战役的胜利,为南明的抗清大业打开了一个新局面。 然而当时的南明小朝廷内斗不断,东林党人把持朝堂互相倾轧,致使李定国好不容易打开的局面很快便被奸人付之一炬。 康熙元年,吴三桂在昆明杀死永历帝,南明亡国。 李定国闻讯之后悲愤成疾,当年六月病逝,那年,李定国四十二岁。 四十二岁,正是一个男人的黄金时期,他的学识、统兵经验、各项能力都是最巅峰的时候,却因为小朝廷的内斗,被打碎了心中的信念,实在可惜。 但是,如今的李定国,似乎还没自己大,大明也没有亡,一切都还来得及。 “秦总督,这个人不赖,我想收编他。”张世康对秦良玉道。 这让秦良玉有些惊讶,一直以来,张世康对流寇都没什么好态度。 那罗文龙刚一投降,就被张世康先是审问后是关押,现在都还在军营里吃土。 收编的意思秦良玉自然明白,招抚的另一个说辞而已。 只是秦良玉不明白,张世康为什么如此看重此人。 但她身为属下,也不便多问,于是张世康便以兵马元帅的名义,给李定国写了一封劝降信。 这还是他两年多来,第一次给别人写劝降信。 信的内容也很简略,但却带着一丝真诚。 很快的信就通过哨骑送到了李定国的手里,李定国打开了信后,人有些懵。 但见信上写着: “定国兄弟,我乃朝廷兵马元帅张世康。 你当明白,流寇大势已去,大明已换了新天。 为朝廷而战吧,也不枉你的一身本事。 我以兵马元帅的名义承诺,会善待你,以及你的部下。” 信的尾部,还专门印上了兵马元帅的印信。 李定国将这封信交给了自己的副将,那副将也满脸的震惊。 但该说不说,这封信写的诚意满满,不多时几个部下便劝他,应当去见见这位兵马元帅。 毕竟他们只有一万六千人,即使官军的火器在山林中难以发挥作用,但可别忘了,官军里可是有白杆兵的。 白杆兵本就以山地战见长,他们是占不了什么便宜的。 而孙可望留他们在这里殿后,才不会去管他们的死活。 既然如此,接受这位兵马元帅的好意,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李定国独自踟蹰了一会儿,终于答应了。 会面的地点选择了一处空地上,李定国带着两个亲卫,而张世康也只带了两人。 一个是洪秀成,一个是马玲绮。 张世康大老远就冲李定国微笑,搞的李定国有些摸不清楚路数。 那封古怪的信,诚意是有的,但李定国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因此,刚一碰面,李定国就直接道: “为什么?” 张世康似乎知道对方在问什么,直截了当的回了七个字: “因为你是李定国。” …… ps:新的一年祝各位书友们财源广进、诸事顺遂,顺便求打赏、求好评,多谢。 第528章 想当官,杀人放火受招安 张世康的回答,令李定国更加不解,但既然对方怀着诚意,李定国想了想后便道: “我可以向你投降,但我有两个条件。” “说来听听。”张世康平静的道。 “我的义父为罗文龙所害,此人现在归降了朝廷,我要杀了他,为义父报仇。”李定国十分坚定的道。 “没问题,他就在军中,现在就可以给你杀。”张世康丝毫没有犹豫的答应了。 罗文龙这厮恶行累累,留着也是个祸害,事实上倘若李定国不提,张世康也没打算饶过罗文龙。 “他已经向你投降,你若如此,就不怕朝廷责难吗?”李定国反问道。 在他的印象里,朝廷的官员最是擅长内斗,尤其是出征在外的将领,还要受他们的掣肘。 杀降可是个大罪名,一旦被朝廷官员刁难,就算是封疆大吏也够喝一壶。 “谁告诉你的,扯淡,根本就没这回事! 罗文龙偷袭我大明军营,乃是被本帅活捉了。”张世康笑道。 李定国闻言愣了一下。 “第二件事,我答应孙可望,全力为他争取三日时间,我从不做不义之事。” 言下之意,倘若张世康不答应,他即便拼死也会信守承诺。 张世康并不怀疑李定国的决心,年轻人嘛,总将义气当作一切。 “没问题,这个条件我也可以答应你。 但是你应该明白,之所以如此,并不是本帅忌惮你那点兵马。 我答应,只是因为你李定国这个人。” 张世康仅仅迟疑了半秒,就答应了这个条件。 实际上三天时间,再想追已经有点困难了,到时候孙可望多半已经深入云南深山。 但相比于孙可望,张世康很明显更看重李定国。 这厮才二十岁,是他来大明两年多,第一次碰到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名将。 也就是说,只要李定国好好干,至少能为大明效力三四十年。 又忠诚、又能干,这样的小老弟去哪儿找去? 这时候,几个兵丁压着罗文龙走过来,罗文龙被捆成了麻花,只有两条腿可以活动。 当罗文龙见到李定国,立即知道了自己将要迎来的遭遇。 这些天罗文龙被看押,其实心里头早就后悔了,早知现在,他那天就该直接跑。 他的眼神只与李定国碰了一下,就赶紧低下头来,因为他看到的,是一双吃人的眼睛。 他立即向张世康求饶道: “大帅,我是诚心向朝廷投诚,您怎能如此待我? 您如此做,就是陷朝廷于不仁不义,就不怕朝廷里那些文官的责难吗?” 此时的罗文龙心底里到底还抱着一丝侥幸,希望张世康顾忌官场里的争斗,放他一马。 张世康一听便笑了。 “罗文龙,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还真不怕。” 就目前崇祯老哥那样子,谁敢刁难他,怕是崇祯老哥第一个不答应。 再说,你罗文龙是个什么玩意儿,朝中连个鸟都不认识,谁特么会替你说话? 见自己如此低声下气,换来的只是张世康的嘲讽,罗文龙自知在劫难逃,于是也不装了。 “张世康,你这狗贼,老子瞎了眼才向你投降。 老子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 狗贼!” “省省吧,你若做了鬼,莫说张献忠不会饶你,就是被你害死的那些女人,也不会放过你。 既然左右都是个死,你倒不如体面点。” 说着,张世康就给李定国使了个眼色。 李定国冷冷的盯着罗文龙,缓缓的冲罗文龙走过去,一边走一边抽出了自己的佩刀。 当冰冷的刀锋驾到了罗文龙的脖颈,罗文龙的双腿都在发抖,可自知必死,反倒闭上了嘴。 “义父,孩儿给你报仇了!”说罢,李定国只一个转身,锋利的刀刃就割开了罗文龙的颈部大动脉。 鲜血喷出去一米多远,罗文龙的嘴张开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吐出来的只有血沫。 他的身体无意识的在地上抽搐,但却没人再去看他一眼。 杀了罗文龙之后,李定国随手将佩刀丢到地上,立即走向张世康,并单膝下跪道: “李定国愿率部属向大元帅投降。” 他刚一下跪,背后的山林间,就爆发出了一阵欢呼,那是李定国的部下。 李定国带兵军纪严明,从不苛待下属,很是受属下的敬重。 也正是因此,当李定国告诉他们,他将率领他们以一万六千兵力,抵御朝廷大军三天时,他们也全都服从了军令。 但服从归服从,这场仗能不打自然是不打的好,是以当李定国接到张世康的招抚信,几个部下都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当李定国前去谈判时,那些个部将自然也都全神贯注的关注着,李定国一下跪,他们立即就明白,事儿是成了。 “我也有一个条件。”张世康并未让李定国起来,而是自顾自的道。 李定国略微皱了下眉头,不知道张世康是要提什么条件。 “你的军中,但有多行不法、引得天怒人怨之辈,本帅必须依大明军律处置。” 这些流寇造反,多半是因为当时活不下去,这没什么可说的。 即使是参与过屠杀大明宗室、地主豪绅,张世康也可以就此揭过,毕竟是听命行事,而且这也算是为朝廷减负。 但倘若除此之外,私下里还作奸犯科、杀人如麻且持枪凌弱者。 张世康是绝不允许,这些害群之马败坏大明军队名声的。 这与他处理边军将领的方式还不同,对于边军将领,张世康大抵上是抱着过往不咎,但自此之后不得再犯的方针。 可对于流寇,多少普通百姓直接或者间接死于他们之手,倘若只要向朝廷投降,就能立即洗白。 那可真就成了,想当官,杀人放火受招安了。 “倘若我的军中果真有这样的人,我李定国第一个不饶他。” 李定国闻言心里松了一口气道。 张世康满意的点了点头。 “起来吧。 四川之行,本帅总算是有了点收获。” 张世康笑笑,将李定国给扶了起来。 然而此时的李定国仍旧一头雾水,他并不知道这位同样年轻的大帅,为何会如此善待他。 便再次询问,可张世康仍旧没有明说,只是淡淡的道: “你以后会明白的,时间将证明一切。” 张世康很是放心的让李定国去收拢自己的部将,李定国走后,张世康很快便喊过来锦衣卫的两个部下道: “你们俩火速去一趟云南,命黔国公沐天波阻击孙可望。” …… 第529章 帮本帅传句话 张世康只答应了三天内不追击孙可望,可却没说不管他。 云南多山林,近卫军并不擅长山地战,火器也发挥不出什么作用,但大明在云南边陲可是也有军队的。 黔国公一脉世代为大明镇守西南边陲,乃是当今朝廷除了张世康外,勋贵里仅有的执掌兵权的国公。 卫所改组之后,现任黔国公沐天波,以及他麾下的三万兵马,被张世康并入虎贲军。 虎贲军的职责便是拱卫大明边陲,而黔国公负责的云南,毗邻中南半岛。 缅甸、暹罗等国,都与大明的云南接壤,这些国家也并不太平,时而便会侵入云南欺负大明百姓。 虽然西南边患与北患相比不值一提,但黔国公的兵力也是十分必要的。 半个时辰之后,李定国果真率领着自己的一万六千人马,正式向朝廷投降。 为了表示诚意,李定国收缴了自己军中所有的兵器并上交。 张世康也很是放心的当着全体将士的面,再次将那些兵器发还了回去,着实上演了一出你若真心,我必深情的戏码。 可把孙维藩、黄得功、马祥麟等人看呆了,就连秦良玉也对此颇感惊讶。 秦良玉毕竟与张献忠打过很多次,自然知道张献忠手下的人谁最能打。 而李定国在张献忠手下的能力首屈一指,为人处事也刚正不阿,是个很棘手的对手。 若是此人真是打定主意,要在山林中与他们死磕,说不得朝廷真得在山林里耽误好几日,而且损失必定是有的。 可没想到,大帅仅仅凭着一手书信,便劝降了这位最难缠的流寇首领。 并且可以看的出来,李定国对张世康很信任,而张世康也做足了礼贤下士的表现,实在是令人啧啧称奇。 当天晚上,张世康甚至还在临时大营里,为李定国以及他的部众举办了简单的晚宴。 吃的当然是马肉、驴肉和骡子肉,但有大的战事,这类牲畜就不免会有大规模死伤。 张世康早在晚宴之前,便视察了李定国的部队,发觉这些人的军备虽然很简陋,但军容、士气、军纪却并不比白杆兵差。 他当时就乐坏了,这与罗文龙的那几千人完全不同。 普通的流寇,手下的士兵多半都带着癖性,这类人的实际战斗力,与曾经的卫所兵无异。 欺负欺负老百姓还好,真若是上了战场,只能打顺风仗,一旦不敌,立即就是全面溃败。 可李定国的部队不一样,张世康毕竟带兵两三年,也打过几场硬仗,只一看那些人的表情,便知道,自己真是捡到宝了。 这些人,是可以直接拉上战场打硬仗的,一万六千的精锐,一封信就搞到了。 倘若需要自己练,且不言征兵需要多久,想练出来一支身经百战的精锐,要付出的那可就多了去了。 是以当天晚上,张世康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李定国以及其部属并入近卫军。 并直接任命李定国为近卫军步军营副将,其手下的三个副手,则被任命为参将。 副将和参将,都算是大明军队系统里的高级将领,直接给降将如此厚重的礼遇,也算是大明的头一遭了。 再联想到当年手握十数万大军、掌控东洋、南洋三条航线的郑芝龙,刚被朝廷招安时,也不过被任命为五虎游击将军。 五虎游击将军也是游击将军,而游击将军只能算是中级将领罢了。 张世康舍得给,李定国及其部众当然也都相继表忠心,甚至再三请求,在对李自成的攻伐中让他们当前锋。 对于李自成,秦良玉一直觉得蹊跷。 这厮最近两个月的动作,实在是太让人琢磨不透了。 即使是傻子也应该明白,朝廷这次是肯定要一举荡平他们两股叛军的。 李自成和张献忠本就处于劣势,她选择先攻打张献忠,倘若李自成不傻,应当趁着这个机会干点事。 要么是与张献忠合兵一块与朝廷斗,要么是趁着她追击张献忠,在后方搞事情。 可整整两个月的时间里,李自成真个是原地踏步,他什么都没做,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张献忠被他们消灭。 对于此,秦良玉不止一次找张世康商议,但张世康就是一句话,只要他不搞事情,就先不管他。 可如今张献忠基本覆灭,孙可望如丧家之犬远走云南深山,接下来就不得不考虑如何处置李自成了。 十月二十八日,张世康率领大军重新回到成都城。 留守的伤兵营已经将张献忠留在蜀王府的财产清理清楚,张献忠在四川的这一年多,没少搜罗钱财。 虽然相当一部分都被孙可望带走,但由于撤退的很急,一些不利于随军携带的名贵物品,诸如字画、古董、玉器等等,还有几大箱子银锭都没来得及搬走。 经过查验,这部分遗留财产的价值,仍旧在一千万两上下。 据查验人估算,孙可望实际带走的,应该不低于这个数额。 毕竟张献忠搜刮的,乃是整个四川行省的财富,单单是蜀王府的财产,应该就不是一笔小数额。 张世康直接命厂卫将东西打包装车,运往京城。 蜀王一脉,连同整个四川行省内的其他宗室,都被张献忠一网打尽,这对于朝廷来说也不算坏事。 大军在成都府休整了三天,十一月初二,大军自成都府继续进军。 张世康并未直接进攻距离成都府最近的龙安府,而是过潼川府,直接去了李自成的老巢——保宁府。 十一月十七日,七万大军抵达保宁府梓潼县,在此之前,大军没有遭到任何抵抗。 梓潼县只有数百的老弱驻防,大军刚一抵达,梓潼县就敞开城门选择的投降。 到了这个时候,张世康终于大致摸清楚了李自成的心思。 于是他对周边的县城不再理会,而是带着大军一路向东。 十一月二十日,大军抵达保定城附近,哨骑来报,李自成率领大军在保宁城外摆好了战阵,一副要与朝廷鱼死网破的阵势。 对此,秦良玉等将领颇有些忧心忡忡。 反倒是张世康显得有些轻松,他对李定国道: “李副将,本帅命你为前锋,去会一会那李自成。 顺便帮本帅传句话。” …… 第530章 李自成的痛苦 “大帅,李自成在保宁府集结的兵马,至少得有五万多!”黄得功有些惊讶的道。 这些天李自成虽然没有参与张献忠与朝廷的战事,但也并非什么都没做。 他不仅加强了剑门关防线的防御,使孙传庭没有任何的可趁之机,还整合了摇黄十三家的兵马,全都聚集到了保宁城。 而且根据哨骑奏报,李自成的兵马已经脱胎换骨,整体实力是比张献忠还要强的。 李定国麾下兵马只有一万六千人,如何能抵挡得住李自成的五万多精锐。 这几天黄得功与李定国没少聊,越聊就越觉得李定国这小子是个人才,是以他才第一个开口。 可没想到李定国并未迟疑,立即躬身道: “属下得令,必不教大帅失望。 只是不知大帅要属下传什么话?” 张世康便叫李定国附耳过来,嘀嘀咕咕了一句什么,李定国愣了一下,但很快就上马去招呼自己的人马。 李定国悍不畏死,跟着他的那群弟兄自然也不是孬种,一听是大元帅真让他们做了前锋,一个个铆足了劲。 之所以如此,全是因为张世康给他们的待遇,不仅一主将两部将给了高级官职,各中低级将领也都获得了相应的职位。 从反贼到大明将领,有品级的官员,只用了一天时间。 不止如此,这些天来,他们不仅在近卫军大营内没有遭到任何歧视,还从近卫军其他士兵里知道了不少情况。 比如说近卫军拥有大明所有兵马里最好的待遇,再比如说近卫军但有军功,都是实打实的封赏,没人敢贪墨近卫军的战功。 而这些封赏也都不玩虚的,近卫军里光伯爵就有将近二十个,全是近两年天子亲封的。 从反贼直接成为有品级的武将,没人歧视,还拿着最好的待遇,有功劳就必有奖赏,对于李定国以及他麾下的一万六千兵马来说,幸福来的实在太突然。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玩命干呗! 一个时辰之后,李定国带着自己的人马终于抵达保宁城外。 但见不大的保宁城外,乌泱泱的全是李自成的兵马,枪兵、刀兵、耥耙手、盾兵,两翼还有数千的骑兵。 军容肃穆而威仪,军服的用料虽然一般,但士兵们的脸上都充满了傲气。 只远远一看,凭借李定国的眼光,立即就知道这些军队都是精锐。 即便如此,李定国也浑然不惧,他的身后有朝廷的五万四千大军,最多一个时辰便也能赶到。 他李定国,已经不再是孤身作战,自那一跪起,他的背后也拥有了整个朝廷。 李定国立即派人去给李自成传话,要求对方阵前对话。 那士兵得了令后,便只身向李自成的大军跑去,脸上也看不到任何惧色。 而另一头,一身盔甲的李自成却大皱着眉头。 他的身后依次站着两个军师,以及十数个将领。 牛金星身着长衫抚着自己的两撇胡须,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宋献策一身青色布衫,脸上显得有些严肃。 李过与田见秀在交流着什么,刘宗敏、郝摇旗、刘体纯或是目光凶狠、或是表情阴翳的望着远方李定国的兵马。 再往后,是摇黄十三家的十几个掌盘,分别是争天王袁韬、整齐王张显、必反王刘维明、争食王黄鹞子…… 李自成与张献忠同岁,都是三十出头的年纪,但十数年的造反生涯,早已将他锻炼的格外沉着。 尤其是两年前的那次惨败,使李自成明悟了太多。 这两年来,他将松潘、龙安、保宁、顺庆、夔州五府当作自己的大本营来经营。 这在他此前的十几年奔走生涯里,都是从未有过的经历。 宋献策告诉他,只有停止逃窜,学会经营和建设,才有可能真正成事。 若是以前,李自成肯定会嗤之以鼻,但如今他深以为然。 他吸取了历年来战败的教训,真个的开始经营这些地方。 当宋献策说朝廷的一系列改制很高明,李自成便也有样学样,在自己的地盘开始铲除地主、士绅,开始给百姓重新分配土地。 到了如今,几个州府的百姓对他都算得上爱戴了,李自成也真切的感受到治理带来的好处。 对于军队,李自成这两年下的功夫也不少,不仅制定了一系列的新军规,要求士兵不得随意出营,更不得欺负百姓。 由于各州府的税收一直在增加,而李自成又将兵额固定在了七万人上下,多出来的钱粮,便用于频繁的操练。 仅仅两年的时间,李自成不仅学会了治理,受到了治下百姓的拥戴,而且还拥有了一支强大的精锐部队。 若是故事到这里,李自成觉得以此为根基,击败当初腐朽的大明,不过是时间问题。 可也是在他入川的这一年,朝廷也在发生着剧烈的变化,那个新崛起的英国公府家的公子哥,接二连三的上演了一连串的奇迹。 东林党垮台了、地主士绅被连根拔起了、就连不可一世的建奴也屡次栽在这个人的手里。 当大明朝廷完成了土地改制时,李自成就顿感不妙,他之所以能振臂一呼变出十数万兵马来,正是因为大明的百姓吃不上饭。 可完成了土地改制,所有的百姓都有了土地,谁还会去跟着他造反? 这种忧愁幽思,一直存在于李自成的心里,但他当时仍旧抱着一丝希望。 那就是出于他对自己精锐部队的信心,他认为只要能赢得战争的胜利,最好是直接将那个叫张世康的家伙铲除。 以他对大明官场的了解,朝廷很快便会再次内斗起来,机会总是有的。 抱着这一丝希望,他一直等到现在,直到上个月时,他亲眼见识到朝廷的火器、以及近卫军勇猛的战斗力,和张献忠的全面溃败。 李自成终于意识到,自己仍旧是太天真了! 那个张世康能铲除东林党,还能迅速平掉江南的叛乱,又岂是泛泛之辈。 近卫军的火器更是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原本他还以为张世康或许只是运气好,才能击败建奴。 可是现在,他不这么认为了。 大明朝廷因为这么一个人,似乎完全被唤醒了。 这头猛兽醒来,所有的宵小之辈,包括自己,都不再会有任何机会。 李自成因此每天都十分的痛苦,这两年来他用全部的精力,来经营属地,来操练士卒,来做他认为可以提升自己的一切。 但最后却悲哀的发现,这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 也是在永川之战后,李自成果断的将军队回撤。 他召集了所有的高级将领开了一次会议,一次决定着所有人命运的会议。 这次会议开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期间各队的将领互相争执不休,就连牛金星和宋献策都红了脸。 但当现实情况摆在所有人面前,所有人却又不得不承认。 最终全体将士得出一个结论: 除了向朝廷投降,等待他们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 第531章 给句痛快话,投降不投降 张献忠用自己的失败,证明了自己的无能。 李自成虽然觉得自己的军队比张献忠要强,可与大明这头完全苏醒并康复的巨兽相比,还是太过渺小了。 北边有孙传庭的秦兵,南边有张世康、秦良玉,他不会有任何的机会。 虽然痛苦,但李自成知道,或许只有这一条生路了。 也正是因此,永川之战后,李自成并未趁着官军去追击张献忠,就率领麾下的人马去侵略官军的后方。 一切都没有意义。 张世康敢带着四万近卫军来灭他们,肯定早已做好万全的准备。 若是不力,朝廷自会调集更多的兵马,目前的朝廷有这个能力。 但即便李自成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投降,可这投降也是有说道的。 战败了,就是无条件投降,无条件接受战胜者的所有要求。 可李自成没有战败,不止如此,他背后还有五万兵马,若是算上剑门关防线,他足有七万多兵马,而且战力都是不凡。 这,便是他的依仗。 是以,他将兵力都集中在剑门关和保宁城,不在其他州县设防,就是为了让朝廷、让那张世康明白,就算是鱼死网破,朝廷也必然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他可以降,但必须给他应得的保障。 他可不会忘记,他是刨了当今天子祖坟的。 且不言他这些年杀了多少朱明的宗室,光是刨了天子祖坟这一件事,崇祯皇帝就绝不会轻饶了他。 他已经在保宁城外等候了太久,但当他看到来人是李定国时,仍旧是大吃一惊。 当年他与张献忠都曾跟着高迎祥起事,也是在那个时候,李自成认识了跟着张献忠的李定国。 那时候李定国才只有十一二岁,但他很喜欢这个孩子,还曾许以重金给张献忠,想将李定国收到自己帐下。 当初张献忠已经答应了,可李定国却死活不愿意。 到后来高迎祥被俘,众人便推举他为闯王二代目,他也与张献忠闹了不少矛盾,自此便没怎么见面了。 他原本以为,李定国也会死在朝廷这次的攻伐之中,却没想到李定国不仅毫发未损,还投靠了朝廷。 更没想到,相比于之前,此时的李定国反而更加的意气风发。 朝廷或者说那个张世康,何时对他们义军如此厚待了? “大明近卫军大元帅帐下副将李定国,请闯王李自成叙话。” 那士兵似乎认识李自成,直愣愣的走到李自成跟前十几步的距离,被李自成的亲卫拦下后,向李自成拱手行礼后高声道。 “你家主帅倒是干脆。”李自成略带着讽刺意味的道。 一方面是说李定国不尊长辈不懂礼节,另一方面自然是嘲讽李定国投降的干脆。 那士兵并不理会李自成的嘲讽,而是直接道: “还请闯王告知是否同意?” “大胆!你算哪根葱,竟敢如此跟闯王说话?”郝摇旗当即怒道。 “若是不同意,那我回去复命了,好教诸位知道,大元帅的大军最迟一个时辰抵达此地。” 那士兵说罢,便要回返,郝摇旗当即挽弓搭箭,想要射死那个士兵,但却被李自成拦下。 “罢了,让他到阵前来吧。”李自成叹了口气道。 “闯王,当心有诈。”牛金星提醒道。 李自成摇了摇头,李定国的品性他是清楚的,他根本不屑于做这等事。 而后他便一夹马腹,只身便奔着阵前行去。 不多时,李定国也骑着战马赶过来。 李自成还打算开口寒暄两句,却没曾想李定国先开了口: “我奉大帅之令给你传话。” 李定国并不想给李自成叙旧的机会,他很珍惜现在的一切,再也不用四处游荡躲避官军。 他现在就是官军。 与李自成有旧,就更应该公事公办,身份不同,在其位,需谋其政。 李自成看出李定国的意思,多少有些失望,便干巴巴的回道: “你那大帅让你传什么话?” 李定国闻言脸色变了变,有些古怪的咳嗽了一声道: “给句痛快话,投降不投降?” 李自成听了这话,眉头当即皱成了麻花。 按照他与牛金星和宋献策商议的对策,为了拥有一定的谈判筹码,不论如何,招抚的事他们不能先提。 最好是让那张世康看到己方的军容士气,直到他们是块不好啃的骨头后,主动提议招抚。 可现在的情况是,那张世康确实先开了口。 但这口吻……味儿不对呀! 那张世康压根就没看到他的强大,就直接派了李定国前来招降,不仅没有一丝尊重,甚至口吻里还带着嘲讽。 “贤侄,你这是什么意思?真以为我怕了朝廷吗?”李自成皱着眉头反问道。 “我只是代大帅传话,你不怕朝廷,但朝廷也不惧你,你应当知道结果的。 还有,我可不是你的贤侄。”李定国十分平静的道。 实际上,他也不怎么明白,大帅为什么要叫他这么传话,感觉总有一股子恶趣味在里头。 “闯王,我只提醒你一次,你没有机会的。”李定国又道。 这算是曾经相识一场的善意,也是李定国深入了解近卫军的战斗力后的真实看法。 据近卫军里的其他将领说,大帅不仅手握兵权,还弄了个专门研究火器的制造局。 如今他们手里的火枪和火炮,马上就能量产了,大明朝廷有着极大的底蕴。 可以想见,一两年后,当数百门巨炮搁在他面前,任是天王老子在,估摸着也要抖三抖。 李自成心里自然清楚,李定国说的是对的。 但饶是如此,他的心里仍旧很是不满,落差实在太大了。 “倘若我率大军投降,也能获得你这般礼遇,投降倒是也没什么。”李自成压抑着心里的不满,勉强道。 这样的说话方式,对于闯王李自成来说,多少有些卑微了,可形式比人强。 “我只负责传话,倘若不允,刀兵上见。 至于大帅如何处置你们,是大帅的事。 不过大帅并非擅杀之人,除非此人罪大恶极。 现在,可以回答我了吗?”说罢,李定国便平静的看向李自成。 第532章 多大的仇啊,要去刨人家祖坟 “哼,才投降几日,便已经帮着朝廷说话了,你可真是厉害呀!”李自成脸上带着嘲讽之色。 见李自成并不回答,李定国也不含糊,当即拍马就要回去。 李自成顿时皱起眉头。 “还是等你那大帅来了,亲自找我谈吧。 倘若你那大帅真有气魄,降也不是不可以。 莫要此时动兵,对你我都不好。”李自成望着远去的李定国,再度高声道。 不过这话多少有些色厉内荏了,李自成说罢,自己也苦笑了一声。 李定国本想直接发起进攻,这时两个传令兵从后方骑马赶来,并将李定国拦下。 让李定国传话,还真就是张世康的恶趣味,他当然不会真的让李定国那一万六千人,去跟李自成的大军死磕。 能证明李定国及其部属的勇气便足够了。 “闯王,那李定国什么意思?还有那个张世康,他究竟会不会同意咱们投降?”郝摇旗性子急,立即就问出了所有人的疑问。 “李定国不过是来传话的,大明朝的那个大元帅很是嚣张,估摸着咱们要失算了。”李自成面色不愉的沉声道。 “玛德,大不了就开打,咱不受这窝囊气!”郝摇旗闻言直接怒道。 刘宗敏也出言附和,李过等人沉默不语。 “依我看,还是先与那张世康见上一见,看看此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再决定如何。”宋献策张口道。 宋献策自打入了闯王的队伍后,给李自成提了很多好的计策。 当初李自成被杨嗣昌打的只剩十八骑,心灰意冷之际,也是宋献策才使得众人重拾了信心。 吃闯王,喝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正是有了这个口号,李自成才能迅速在夔州府征召到军队,并迅速将地盘扩充到如今的地步。 而后一系列的改革,也是在宋献策的建议和监督之下进行的。 如果说牛金星负责的是军事方面,那这宋献策无疑便是内政和后勤方面,两个军师互相弥补互不冲突,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是以,众将领对两位军师都很尊敬。 “宋先生说的是,我也打算等那张世康来了再作打算。”李自成点了点头道。 倘若那张世康实在是个不可一世、蛮不讲理的家伙,李自成自然不会束手就擒,否则他也绝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 当然,李自成的直觉告诉他,应当不至于如此。 但不论如何,倘若对方随口一提,自己就直接投降,实在是会让人看轻,也会堕了闯王的名声。 于是双方便就此僵持起来,直到半个多时辰后,张世康带着大军赶来。 李自成担心那张世康直接开战,率先再度提出了阵前对话,并要求直接见兵马元帅。 张世康考虑了一下便答应了,李自成仍旧是单刀赴会,张世康比较怂,带上了洪秀成和马玲绮。 李自成倒是没有反对,但当双方靠近,他的右手就一直按在刀鞘上,堤防对方两个护卫可能的袭击。 “你便是李自成呀,长的也不怎么滴呀!”张世康率先开口道,一边说还上下打量着李自成。 相比于李定国,李自成的名声就更大了。 几乎任何一本明末的小说里,这货都会出场。 抛开事实不谈,李自成能将大明搅和成后来那副模样,还将崇祯老哥逼的自挂歪脖子树,自然是有几分本事的。 但究竟有几分,张世康还得划个问号。 毕竟李自成在关内倒是英勇非常,可是一碰到建虏就直接歇菜。 一片滩战役,李自成亲率二十余万大军,只几天功夫,就被建奴打的溃不成军。 虽说有小桂子从中作梗,阴了李自成,但溃败成那副模样,仍旧值得让人怀疑。 要知道李定国这小伙子,可是接连击溃过建奴多次,光是建虏的王爷,都弄死了俩。 两相对比之下,差距就不止一星半点了。 不过单单看李自成背后大军的军容,张世康觉得,不论如何,也是有点能力的。 张世康打定对方的功夫,李自成其实也在打量着张世康。 张世康的话自然是有些无礼的,这让李自成心里格外不舒服,他还没开口,便又听张世康道: “本帅知你心思,想投降又不舍得,不投降又没活路。 投了担心朝廷清算,不投担心今天就完蛋。 李自成,你犯下诸多大罪,还挖了老……陛下的祖坟。 不是我说你,多大的仇啊,要去刨人祖坟,做事做这么绝,就不想以后吗?” 张世康十分不客气的道。 早在李自成踟蹰不前时,他就在琢磨李自成的心思。 张世康前世送外卖闲下来时,曾读过几本关于心理学的书,人的心理实在是个复杂的东西。 有时候人压根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直到碰到一件大事,才能迫使自己看轻。 也有时候人会自己骗自己,最后连自己都信了。 这两年来,李自成在保宁五府的作为,厂卫的暗探都如实的汇报给了张世康。 李自成从只会破坏,竟然学会了治理和建设,虽然有抄他作业的嫌疑。 但不得不说,正是因为张世康的出现,才使李自成提前好几年就明白了根据地的好处。 可也正是因为这样,李自成必然对目前所拥有的一切充满不舍。 出现若是早先几年可以这样,或许早就功成名就之类的心思。 这种心思,随着张世康在与张献忠作战过程中的一系列大胜,终于如同镜花水月一般逐渐崩塌。 张世康理解这种心思,他上小学的时候,有段时间跟父母较劲,打赌非要考班级第一。 那一个月张世康没日没夜的学习,觉得自己牛逼极了,结果班长只略微出手就考了双门一百分。 张世康当时大受打击。 而现在的李自成,大概就是这个心思,这厮在保宁五府大搞改革、分配土地、操练兵马。 结果自己率领大军兵临城下,而且朝廷还有源源不断的兵源储备,只要张世康想,随时可以调动数万、数十万的兵马,将李自成打的渣渣都不剩下。 可以肯定的是,李自成想投降,但又心思复杂。 不甘、不舍、丢份儿、害怕被清算,种种复杂的心思,导致李自成在此前奇怪的举动。 李自成被张世康猜中了心思,但他当然不会承认,只是望着天空道: “可是你是否明白,那时的我,何谈以后?” …… 第533章 罪字营 不经人苦,莫劝人善。 李自成有着悲惨的过去,这是毋庸置疑的。 据说光是绿帽子,就戴过好几次。 理儿是不错,但这世界就是如此,成王败寇,屁股决定脑袋。 “你的过去,并不是你脱罪的理由。 李自成,本帅可以保你性命,也可以仍旧让你统帅你的部队。 现在,给本帅个痛快话,降,还是不降?”张世康没功夫跟李自成打嘴皮子功夫。 谈判这种事,他说不得擅长,毕竟也不是科班出身。 但谁叫他地位高,还掌握着真理呢? 李自成闻言,这才有些动容。 “你如何能保证?” 倘若真是如此,李自成当然不必犹豫,能活命,还能继续统帅自己的部下。 他做梦都没敢这么想。 按照他的推测,即使他完美实施了自己的计划,比如让张世康看到自己强大的部队,让他明白想吃下自己,朝廷必须付出很大的代价。 这样他便会提出自己的条件,要么给他在军中安排个不低的职位,统领一部分兵马。 要么交出军队,朝廷赏赐他的闲散官职,最好再给一笔钱财安身。 但这有一个大前提,那就是朝廷必须保证给他安全,确保不会清算他,而且他自己得相信。 这其实挺难办的,李自成自己都没什么太大信心。 可没想到,张世康只是略微开口,就给出了他从未设想过的好事。 保他性命算一条,可后者竟然同意他继续统领自己的部队。 若是如此的话,他的性命就仍在自己的手里,毕竟手里握着军队呢。 可是,真有这么好的事吗? “这还用什么保证,你的军队都依旧给你统帅了,你还想要啥?”张世康皱眉。 “不可能,你怎么会如此放心?或者说好心?”李自成盯着张世康道。 “当然有条件。” 李自成心道果然如此。 “条件是交出你的所有家眷,包括那些个主要将领的家眷,哦,就是人质的意思,你晓得的吧? 当然,朝廷会确保这些家眷的安全,如果你老实听从朝廷诏令的话。”张世康继续道。 “恐怕不止如此吧?”李自成又问。 “那是自然,你将被并入大明虎贲军,全军出关去往关外。” “去关外,这是何意?”李自成皱眉。 “当然是去赎罪呀!你不会真以为那么轻巧就能赦免你的罪行吧? 你可是刨了老哥家的祖坟,陛下因此都写了罪己诏了。 本帅就算想保你,你这么搞,我也很难办喽。 不过倘若你能去关外赎罪,用建虏,以及投靠建虏的那群蒙古人的人头,来赎清自己的罪过,或许陛下能网开一面,也尚未可知。 李自成,这可是本帅的良苦用心,你不要不识好歹。”张世康笑道。 对于这群流寇,张世康说不上怨恨,毕竟起初也真是因为活不下去了。 但李自成这厮着实是不给自己留活路,这时候的人最看重礼教,百善孝为先,你特么刨人祖坟,损的没边儿。 就算崇祯老哥再宠信他,张世康也张不开这个口。 可若是告诉老哥,让李自成这厮去与鞑子血拼,理由都帮老哥想好了。 狗咬狗,一嘴毛,毕竟没有什么比看到两个宿敌互相撕咬来得痛快了。 当然,张世康这样的心思,只是为了能让老哥心里好受点。 李自成虽然有罪,可老哥当初那么多的骚操作,着实是不给老百姓活路。 李自成倘若真投降,加上剑门关防线,七万精锐,可不是一股子小力量。 若是运用得当,配合关外归化城的俄木布,或许能给皇太极造成不小的麻烦。 如今四川倘若平定,于朝廷而言,最大的敌人就只剩下北边的建奴了。 当然,郑芝龙也是迟早要做个了断的,不过相比于大清,郑芝龙的事还没那么急罢了。 李自成闻言,足足沉默了三息时间,在张世康有些不耐烦的时候,才缓缓开口道: “倘若你所言皆能信守承诺,我……愿意率众投降。” 李自成说罢这话,似乎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于他而言,说出投降的话,实在是有千斤之重。 这意味着自此之后,他将不再是闯王,自此之后都要听从朝廷、听从面前之人的命令。 自打高迎祥死后,他就再也不曾听命做事了。 “放心吧,只要你在关外好好给皇太极添堵,朝廷保管给你的家眷养的肥肥胖胖。 当然,若是你老婆再偷人,可不能怪朝廷。”张世康冲李自成挑眉道。 都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可张世康不一样,他就喜欢打脸,杀人都要诛心,在朝廷都是出了名儿的。 说完这话,张世康还认真的观察着李自成的微表情。 倘若这厮恼羞成怒,就说明敲打的还是不够,不论如何,放六七万人出关,都是有些风险的。 万一这厮一出关就投靠了皇太极,那可就是完蛋操了,所以他必须慎重。 好在是此时的李自成只关心自己以及他的部众的安危,并不敢出言顶撞。 李自成心里十分明白,当他说了那句话之后,张世康就是他以后的顶头上司了。 真若是出关赎罪,一应粮草军械,肯定也是得指望朝廷。 他本就是降将,若是一点辱都受不得,那干脆还是不要降的好。 “若是没问题的话,你这就可以去安抚你的部下了。 交出你们的亲眷,交出所有的武器军械,由剑门关出川,受孙传庭率军监督看押。 直到你们全部出关,会将武器军械发还给你们,朝廷在关外有土默特部的归化城,可以作为你临时的歇脚之处。 日后的粮草、军械等补给,本帅也会差人送至归化城。”张世康想了想道。 见张世康考虑的竟如此周全,李自成几乎断定,面前这位年轻的大元帅,想必是真的带着诚意的。 念及此,李自成翻身下马,抽出了自己的佩刀,单膝下跪后,将自己佩戴多年的宝刀高举过头。 这是正式的投降仪式,主帅交出自己的佩刀,证明自己彻底的臣服。 张世康其实看不上李自成的刀,跟崇祯老哥的尚方宝剑比弱爆了。 但此时他若拒绝,就真是有点不尊重人了,便让亲卫统领洪秀成去接过那把战刀,而后张世康道: “你之军队的番号本帅都想好了,便叫罪字营吧。 日后等你们赎轻了自己的罪过,回到关内,再为你们更改番号。” …… ps:六章一万三千字更新奉上,稿费微薄,连烟都只舍得买八块一包的,求个打赏啊诸位 第534章 这条路,需要他自己来走 “谢大元帅赐番号,罪将必定不辜负大元帅的厚望。”李自成再度躬身抱拳,沉声道。 这对他来说,已经是很好的结果。 在一年多前,他趁着朝廷平叛,与孙传庭对峙之时,他其实已经猜到,属于他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朝廷这两年一直在各种改制,每次得到消息时,宋献策都会对他长吁短叹,哀叹生不逢时、时不我待。 虽然张世康并未与李定国一样,给予他特别好的待遇,但同样也给他留了一条活路。 只是这条路,需要他自己来走。 罪字营,倒是贴切。 李自成得了令后,立即回返自己的军队,告知众人这一结果。 牛金星和宋献策对这个结果颇为满意,李过和田见秀也认为只要他们拧成一股绳子,到了哪儿都能闯出一片天。 唯独刘宗敏和郝摇旗皱着眉头,他们这些年虽然四处流窜,却从未去过关外。 不论是蒙古鞑子,还是女真鞑子,对他们来说都很陌生,而官军曾经在关外用一系列败绩证明,这些鞑子比官军可难打多了。 比较让李自成意外的是,摇黄十三家的部众并不愿意背井离乡。 摇黄十三家与李自成、张献忠等部大概同一时间起事,但与李自成、张献忠不同的是,摇黄十三家虽然在夔州起事多年,但却几乎没有离开过夔州。 他们在夔州山林安营扎寨,只劫掠路过的行商,偶尔也去山下的村寨打秋风。 凭借着夔州的山林之险,再加上朝廷一直无暇顾及,才使得他们一直存续到如今。 这十三家首领,当然也是因为当时活不下去才选择造反,如今有了选择,而且看朝廷对李自成的处置,朝廷当是愿意接受招安的。 他们便亲自去请见了张世康,并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对于这些没有斗志的人,张世康倒是也没强求,只是却不许他们再在夔州呆着。 毕竟这些家伙就是夔州的地头蛇,真若是都放了回去,欺辱乡里是难以避免的。 于是张世康就决定将他们分散迁往成都、叙州、庐州等府,并承诺给他们分配土地,十三家首领皆俯首答应。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在李自成的配合下,朝廷收缴了李自成部队所有的武器、装备,同时又令剑门关防线的守军放弃抵抗,由孙传庭的秦兵接管那里的防御。 当然,这些事情压根用不到张世康操心,不论是秦良玉、马祥麟,还是孙维藩、黄得功,都对军务了如指掌。 将这些事交给部下之后,张世康便带着一队亲卫进了保宁城。 赶路赶了好几天,张世康吃军队里的伙食早就吃腻了,迫不及待的想去探访保宁城内的美食。 行军苦,打仗苦,总需要一点调剂,而张世康的调剂,便是打仗之余自娱自乐,时而溜达出去吃独食打打牙祭。 军队休整与流寇整编、以及即将的班师回朝准备工作,大概需要三天时间。 自打六月底出征,到了如今即将进入寒冬,这一年大半时间,张世康又是在外头折腾。 今年是这样,去年也是这样,一个不慎,就得在外头过年。 前世过的苦逼,今生位极人臣,却依旧不轻巧,肩上的担子反而更多了。 到了第二天,张世康带着马玲绮,依旧在保宁城闲逛。 洪秀成很识时务,为了给二人创造培养感情的空间,只带着亲卫在十几步外跟着,并且装作不认识张世康的样子。 马玲绮毕竟才十八岁,连石砫城都没出过,到了哪儿都一副新鲜感。 张世康带着她吃遍了保宁城,而后在一处城隍庙外停下,那里有个算卦的摊子。 马玲绮一时兴起,就想让那算卦的,为他们俩算一算姻缘。 那算卦的姓孙,叫孙不义的,乃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身边还跟着个十六七岁的大男孩,看起来是父子俩。 孙不义便询问两人的生辰八字,马玲绮很快告知,张世康皱了皱眉头,拗不过一脸兴奋的马玲绮,只好也说了出来。 他其实不太信这些算卦的,全是因为他前世时被骗过。 前世他二十六岁过年的时候,去了隔壁村一个据说算卦算的很准的瞎子家算卦。 问及姻缘,那瞎子玄乎的算了半晌,得出结论,来年他找到老婆结婚的概率是八成,后年则是百分百。 他信了。 结果二十七岁即将过完,仍旧光棍一条,于是他不信邪,就又花了五十块,找那瞎子算了一卦。 得出的结论是,明年百分百有桃花运,而且能成,还说莫忘给他带喜酒。 稳了。 结果呢,二十八岁年底,张世康终于确信,自己大概可能的确是被忽悠了。 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怎一个惨字了得。 他没工夫听那孙不义叽叽歪歪,反倒是跟那十六岁的后生聊起了天。 那后生似乎很紧张,张世康还以为是因为自己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吓到了人家,于是语气变得更加温和。 马玲绮将自己的银枪放在双腿上,蹲坐在矮木墩上听的津津有味儿,时不时的还点点头,示意那孙不义说中了。 张世康与那后生闲扯了一会儿,听那后生言,他们来自山东曲阜,但这后生说话始终吞吞吐吐结结巴巴,时而还要用眼角余光去看孙不义,张世康便觉得有些古怪。 正皱眉间,那正解卦解得起劲儿的孙不义,陡然间从摊位下抽出一把短刀来。 张世康的魂儿都飞了,下意识的就要撒丫子。 孙不义也没想到张世康的反应如此之快,情急之下,就要去刺马玲绮。 而马玲绮人都是懵的,她正是天真无邪的年纪,哪儿经历过这个。 上一刻还在认真的听着算卦先生讲解她与张世康的姻缘,下一刻直接就抽刀子捅人。 眼瞅着那孙不义将短刃赐向马玲绮,张世康情急之下只得返身将马玲绮护住,顿觉右臂一阵剧痛。 张世康顾不得痛,大吼道: “老洪!老洪!护驾!护驾!” …… 第535章 你别在这儿哇哇叫 那十六七岁的后生,也从摊位下头抽出一把刀来,当先就要砍向张世康。 张世康护着马玲绮左右闪躲,但他的武艺实在是太蹩脚了。 又要护着马玲绮,眼瞅着躲避不及,他都要闭上眼睛挨刀子了。 正在此时,怀里的马玲绮陡然间挣脱了他,随即发出一声愤怒的叫喊。 “呀——” 从懵逼的状态反应过来后,马玲绮握着银枪,只一个照面就将那后生的刀子挑飞。 而后马玲绮一个滚步逼近那后生,银枪翻飞,只眨眼功夫,就将那后生刺死。 那孙不义眼瞅着儿子被杀,顿时龇牙欲裂的冲马玲绮冲过去。 马玲绮皱着秀眉再度用手中银枪打飞了孙不义手里的断刃,并一枪刺在了孙不义的脚踝,使他失去了行动能力。 刺杀只在一瞬间,马玲绮完成反杀,也只在一瞬间。 此时洪秀成已然飞奔至现场,并很快控制了那孙不义,同时两百个亲卫分工明确,立即控制了半条街道。 几个锦衣卫的缇骑四处奔走,有的去通知近卫军,有的则去通知秦良玉。 马玲绮这才赶紧丢掉银枪,满脸焦急的跑到张世康身边道: “无忌哥哥,你没事吧?” “你说呢?”张世康满脸黑线,亮了亮自己的右胳膊,孙不义那一刀力道不小,直接刺穿了他的右臂。 此时张世康的右臂鲜血直流,马玲绮一下子慌了,双眼含泪哇的一下哭出声来。 “都怪我!如果不去算卦,你就不会受伤。 都怪我!呜呜呜——” 马玲绮一边哭着一边要去扯开张世康的袖子,她时常受伤,对处理各种伤口有经验。 但她还是高估了张世康的忍痛能力,只一扯,就让张世康龇牙咧嘴的。 “哭个毛线,死不了。” “呜呜呜——无忌哥哥你忍一忍。”马玲绮一边哭一边迅速从身上摸出个药瓶来。 她小心翼翼的将药瓶中的白色粉末,一股脑全倒在了血流不止的伤口上。 那药粉不知什么草药所制,只片刻功夫竟就止住了血。 马玲绮从自己的衣襟上扯下一块布来,为张世康包扎。 张世康看着这丫头泪眼朦胧,却又认真为自己治伤的样子,突然就不疼了。 他伸出左手来,为马玲绮拭去眼角的泪花。 “别哭了,这是本帅经历的第一百九十三场刺杀,我都习惯了,死不了。”张世康自嘲道。 “可你是为了我,才中刀的! 我真没用,洪大哥是因为我懂武艺,才不跟那么近的,都怪我!”马玲绮说着,愧疚的眼里再度涌现泪珠。 “你还小嘛,哪儿经历过这个,莫自责了。 再说,为自己的女人挨刀,又算不了什么。”张世康随口说道。 马玲绮闻言愣了一下,突然觉得一种异样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这幸福感来的突然,与兄长、父亲以及奶奶对她的爱都不一样,以至于她都分不清来由是什么。 但她只知道,眼前的男人为了他挨了一刀,还说不算什么。 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心中的那股子暖意,只是情不自禁的扑在了张世康的怀里。 张世康只觉一阵香风袭来,右手翘着,左手抱住了马玲绮纤细的腰肢。 马玲绮扑在张世康的怀里,眼泪再度流出,但她只觉得温暖。 刚才的情况太过突然,洪秀成也惊出一身冷汗,到底是有惊无险,洪秀成看到两人旁若无人的搂抱,也就暂时没有去打扰。 “好了好了,这可是在大街上呢!”张世康左手拍了拍马玲绮的腰肢提醒道。 张世康倒是不在乎,他脸皮贼厚,以前甚至经常看到小情侣们在街头互啃。 但马玲绮到底还是个黄花小闺女,周围被控制的百姓,可都在瞅着呢,而且他看到不远处次子团的几个弟兄冲了过来。 奈何马玲绮似乎很享受这种感觉,她双手抱着张世康的腰,将脸颊贴在张世康的胸口,听着身体里传来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丫头呀,想抱抱咱们回去抱,你爹来了。” 张世康一说这话,马玲绮一个激灵就脱离了张世康的怀抱,力气之大差点把张世康推倒。 但见马祥麟、孙维藩、孙大胜、徐文远等一大帮子人,哼哧哼哧的跑了过来。 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乌泱泱一大群近卫军士兵。 “大帅!” “大哥!” “你没事吧?” 一边跑,一大群人互相喊着称呼冲张世康喊道。 张世康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有大碍。 马祥麟立即皱眉看向马玲绮道: “玲绮,你可知你差点犯下弥天大错呀!” 他已经从来报信的人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劈口盖脸就把马玲绮一顿骂。 张世康对于朝廷来说,不止是兵马元帅,还肩负着大明中兴的希望,马祥麟当然明白张世康的重要性。 倘若张世康是因为自己的女儿出了意外,他就是以死谢罪,恐怕也难以抵消天子的怒火。 “爹爹,玲绮……玲绮知道错了,我……我……” “你什么你?你习武那么多年,竟然连两个小毛贼都防不住,若是大帅……” “好了好了,马将军,你不要在这哇哇叫,我都说了没事了!” 马玲绮被父亲训斥,既愧疚又委屈,可马祥麟很明显怒意难消,正打算继续训斥,张世康却皱眉打断了马祥麟的施法。 马祥麟见张世康开口,这才拱手闭了嘴。 他刚才其实看到了女儿在张世康的怀里,知道两人估计早已表明心迹。 但即便如此,他该训斥还是得训斥,不然在军营里,他得被孙维藩、黄得功等人埋汰死。 如果说前世的张世康经常号称自己是全村儿的未来。 那他现在就是整个白杆兵的未来,虎贲军的未来,近卫军的未来,整个大明的未来。 没有人能承受张世康出意外后的代价,这是所有人的共识。 “咳咳——且先去盘问那刺客的身份吧。”张世康略微有些尴尬。 不管怎么说,马祥麟日后可算是他的老丈人,他这么说话,总归有点不合适。 好在是马祥麟并不在意,很快便走向洪秀成,决定与洪秀成一起审问这个胆敢刺杀自己女婿的家伙。 而一旁的孙大胜等人,当然也看到了自己大哥刚才抱着马玲绮。 “咱们是不是……该叫嫂子了?”孙大胜扭头问向徐文远道。 …… 第536章 一头好用的驴 经过洪秀成、马祥麟以及锦衣卫的多番拷问,那孙不义确实来自山东曲阜。 一家人算是衍圣公一脉的远亲,衍圣公被灭满门,他们也没了生计,后来被东林余孽暗中资助,设计行刺。 老掉牙的剧情,可偏偏就是这么发生了,在张世康此前的一百九十二次刺杀中,大抵上都是这些倒灶的破事。 要么是晋商余孽、要么是东林党余孽,要么是地主士绅余孽。 当然,此后可能还会有张献忠余孽、以及其他敌人的余孽。 这是没办法的事,敌人也不会讲道理。 由于张世康受了伤,也没了继续逛街的兴致,张世康便拉着马玲绮回了临时军营。 当天晚上,张世康以受伤为由,让小侍卫马玲绮照顾他。 马玲绮心里愧疚的很,便由着张世康胡作非为,好在是受着伤,没办法做坏事。 到了第二天,张世康便亲自去拜会了马祥麟和秦良玉,将自己与马玲绮的事儿挑明了,告诉他们自己要娶马玲绮为妻。 马祥麟听了这话,扭过头去差点乐出声来。 秦良玉闻言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拒绝,沉吟了一下才道: “无忌惊才绝艳,要娶玲绮为妻,身为她的祖母,本该是高兴的。 但无忌你可知道,你乃天下兵马元帅,执掌着整个朝廷的兵权。 老身也为朝廷统兵之将领,倘若你我两家结亲,必然会使得朝廷文武忌惮,恐怕陛下会生疑。” 秦良玉毕竟年老持重,一句话就点破了这样做的后果。 大明律虽然没有禁止勋戚之间通婚,但这全是因为绝大部分勋戚手里都没有兵权。 秦良玉乃大明忠贞侯,四川、湖广、云贵四省总督,手里掌握着西南的边防。 张世康就更不用说了,大明两百七十多年江山,就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权臣,能达到他如今的权势。 可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更应该尽力避免朝廷官员的忌惮。 权臣的下场都不怎么好,秦良玉认为主要是因为,权臣不懂得收敛,都会犯结党营私的毛病。 权臣想活命,就必须是个孤臣,这样天子才放心。 而在此之前,张世康与满朝文武作对,秦良玉就觉得挺不错。 虽然与朝中个别勋戚,诸如孙维藩、黄得功等人密切,但全是因为上下级关系,也不算什么。 可如今倘若跟她孙女成亲,可能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张世康闻言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确实如此啊。” 秦良玉本以为张世康会放弃自己的孙女,毕竟与他肩头承担的巨大责任相比,儿女情长在秦良玉眼里不值一提。 然而张世康皱眉思索了一下却道: “那这样,我回去就去找陛下,这个劳什子兵马元帅不当了。 以后只当近卫军的元帅,或者近卫军元帅也可以不当。 那些官职都可以不要,英国公府又不缺钱。 再者说,我要是辞职,陛下怎么着也得给我多发点银子吧?” 张世康表情认真,布拉布拉说了一堆。 他说的倒是实话,自打穿越到这儿,他几乎没有多少日子是清闲的。 好在是四处救火忙活了将近三年,大明总算是逐渐步入正轨了。 如今东林党已除,流寇已灭,老百姓也都有了田亩,大明的军队也都整合的差不多了。 只要崇祯老哥不微操,近卫军有孙维藩、黄得功、李定国,还有次子团的一帮小将。 虎贲军有卢象升、孙传庭、秦良玉,还有边镇归心的那么多猛将。 可以说,只要厂卫紧抓贪腐,户部紧抓商税,大明短时间内必然可以迎来一波中兴。 而张世康自己,本来也没打算担那许多差事,什么兵马元帅啦、锦衣卫指挥使啦,还有制造总局啦,每一项差事都不是好干的。 张世康每天都要抽出许多时间,来处理各地的军务,处理锦衣卫收集到的各路情报。 真若是一直这么干下去,永远都没有机会清闲。 张世康不止一次觉得,他似乎距离自己躺平的梦想,越来越远了。 好在是秦良玉这么一说,他才终于意识到,或许、好像、大概他也可以趁此机会退下来了。 “这……”秦良玉直接傻眼。 她压根没想到张世康的思路如此清奇,为了自己的孙女,竟然连那么大的权力,说不要就不要。 “无忌啊,此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反应过来的秦良玉少有的重复道。 “国朝刚有些起色,你怎能如此?岂不是辜负了天子的信重?”秦良玉又道。 “是啊无忌,陛下倘若知道是家母的原因,恐怕会怪罪于家母,无忌你可不能乱来。”马祥麟也立马劝道。 “祥麟,过两日你便与无忌一同去趟京城吧,一定要如实向陛下禀明。”秦良玉对自己儿子道。 对于张世康,她身为下属只能劝,但却不能以长辈的威严强加,但秦良玉觉得有必要将此事亲自告知天子。 天子对她有大恩,而她年事已高,只能让马祥麟去一趟,以提醒当今天子,大明可以没有她秦良玉,也可以没有马祥麟,但却不能没有张世康。 “老将军不必如此,唉,我也就随口说说,陛下不会同意的。”张世康摆了摆手无奈的道。 以他对崇祯老哥的了解,想退下来,哪有那么容易。 这老哥是有点笨,但却不傻,他发现了一头好用的驴,那也是可劲儿的用啊! 张世康惊讶的发现,前世当牛马,而现在,也不过是个牛马大哥。 秦良玉母子两个听了这话,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不过玲绮我可娶定了,天王老子都拦不住,老将军,还有马将军,您二位可不能不同意。” 张世康嘿嘿笑道。 历代婚配,讲究个三书六聘,礼仪规制都是极为严苛和明了的。 诸如张世康这样,一个大女婿亲自上门说这个的,也算是奇葩了。 不过他脸皮厚。 “哦,两位放心,该有的三书六聘,我回去就跟我爹说。 就是还真得劳烦马将军随我去一趟京城,不然……这道也忒远了,嘿嘿。” …… 第537章 但愿世间人莫病,何惜架上药生尘 崇祯十三年十一月二十四日,张世康率领五万余大军踏上班师回京的路程。 张世康出征的时候,率领四万大军,打了将近半年,军队反倒越打越多了。 这当然是因为李定国的那一万六千部队的原因。 整个队伍拉出去足有二十余里长,除了张世康的五万余近卫军外,随行的还有李自成的六万降兵,以及来自张献忠部的两万余俘虏。 摇黄十三家的一万人马,张世康交给了秦良玉,让她负责这一万降兵的安置。 张献忠部的俘虏,以及李自成的六万人,将跟随张世康过剑门关,在汉中与孙传庭汇合。 而后将李自成与张献忠部的俘虏,全权交给孙传庭,那两万多俘虏根据张世康的计划,他打算让孙传庭着人送到关宁锦去。 关宁锦防线由于时常遭受建奴的侵袭,不少田地荒芜无人耕种,让关内百姓自行迁移,没几个人愿意。 毕竟关内多好,歌舞升平的,谁愿意去关外战乱之地谋生,但俘虏没有选择。 除了俘虏外,孙传庭将还负责李自成部,经由陕西出关,并交还李自成部的武器军械,并知会虎贲军都督卢向升,让其负责李自成部的粮草。 当然,为了防止李自成怀有异心,粮草自然不会多给,除非李自成以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忠诚。 而张世康则经汉中、过西安府,在西安府秦兵大营内休整了一日,并顺便查看了西安府的鼠疫问题。 瘟疫专家吴又可已经来到西安府治理鼠疫数月,万幸的是西安府的鼠疫已经完全被控制住,如今只剩下几个村落还在隔离治疗中。 张世康从孙传庭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后,当天晚上就召见了瘟疫专家吴又可,打算好好奖赏此人。 可没想到吴又可见到张世康后更加激动,纳头便拜道: “草民可终于见到大帅了!草民叩见大帅!” 张世康赶紧上前来,主动扶起这位鹤发童颜的老郎中。 “吴先生快快请起,何必行此大礼。” 在前世世,张世康很敬佩两个职业,一个是教师,一个是军人。 倘若再加上一个,便是医生,有医德的医生。 而在这年月,有医德的医生更加让人敬佩。 但愿世间人莫病,何惜架上药生尘。 面前这位满面风尘的老郎中,正是背着一口药箱满天下行医救人的医生。 而民间百姓困苦,多有付不起药钱的时候,不用查就知道,多少生命因为这份医德而活命。 “老朽非为己也,这一跪是为西安府饱受鼠疫折磨的百姓,也是为天下人。 大帅可知,您的冠军济生汤,已然传至大江南北,不知道多少受伤的黎民因此活命。 老朽正是按照您的指示做出口罩,按照您写就的鼠疫注意事项,才能在短短几个月时间控制住了鼠疫的传染趋势。 这都是您的功劳呀!”吴又可满脸的高兴,握着张世康的手道。 自张世康捣鼓出了大蒜素,便命朝廷很快的将配置方法主动流传了出去。 吴又可最近两年行医的过程中,就通过冠军济生汤,救活了十数个受严重外伤陷入昏迷的百姓。 “老先生说笑了,我只是提提建议,能控制住鼠疫,这可都是老先生的功劳才是,等本帅回京,必定亲自向陛下为老先生请功。”张世康笑道。 吴又可欣慰的摇了摇头。 “非也非也,老朽虽然对疫病有些研究,但对于这鼠疫,却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况老朽已年迈,并不在意那些虚名,天下无伤痛,吾愿足矣。” 吴又可是在几年后,当鼠疫在大明多地大面积蔓延之后,才经过反复试验、考察,以及多番诊治,才终于在后来写出瘟疫论。 张世康不知道吴又可是谦虚,还是确实因为少了那几年的经验,总之他已经完全扰乱了目前的历史轨迹。 想了想后张世康便道: “老先生不必谦虚,这鼠疫也好,其他瘟疫也罢,诸如外伤生疮、化脓。 其实无外乎一个词,细菌感染。” 说到关于病症的事,吴又可立即就专注起来,但听闻这个词吴又可却又皱起了眉头。 他马上六十岁了,关于医术的着述只要能搜寻到的,他也都细细品读过,但却从未听说过细菌的说法。 “敢问大帅,何为细菌?” 有鉴于张世康发明的冠军济生汤,以及对于鼠疫控制列出的一系列注意事项,在吴又可的眼中,俨然已经将张世康当作一个医术高人。 “细菌嘛,是一种极小的微生物,用肉眼几乎很难直接看到。”张世康想了想,继续道: “我举个栗子吧,想来老先生也看到过,当外头阳光普照时,推开窗户,阳光映入入房屋内,若仔细观察此时的光线,当能看到光线里无数细小的杂质。 那杂质里,大多为尘埃,但同时也有细菌。 咱们常说,病从口入,但其实很多时候,鼻子也是病菌的入口。 我们呼吸之间,便有无数看不见的细菌进入身体,这些细菌进入身体后,便会激活身体的防御机制。 当人身体年轻健康,这种防御机制就很强,细菌很快便会被杀死。 但倘若吸入病菌的身体老迈孱弱,便会被病菌感染,若不能对症施治,便会愈发严重直至死亡。 大部分的瘟疫,皆是通过呼吸传播,也有少部分的瘟疫,乃是通过体液传播,比如唾液、血液等等。 而口罩的作用,便是通过多层细密的布帛来隔绝那些细菌。 之所以从疫区出来后,口罩以及身上的衣物都要用沸水烫煮,是因为大部分细菌并不能存活于沸水中。 不知我这么说,老先生可否理解?”张世康一口气将自己的观点说给吴又可听。 即使他并非科班出身,但一些后世的常识,对于此时的人来说,也是莫大的帮助。 更别提张世康还曾亲历过两次大规模的传染病。 吴又可一开始还在认真听,到得后来,竟拿出笔墨飞也似的将张世康的话记录了起来。 他越听越兴奋,实际上张世康的说法,正是他这两年一直百思不得骑姐的事情。 而张世康的一番讲解,无疑是解开了他很多的疑问。 他毕竟医术精湛,见过太多的病症,很容易就理解了那些话,并觉得非常有道理和值得研究。 见吴又可如此认真,于是张世康又一股脑的将自己所知道的,各种关于医学方面的知识,全都讲给了吴又可听。 比如感冒,也就有风寒的病状,以及后世的一些常识性、可以缓解此病的方法。 再比如发烧是因为身体在杀灭病菌,打喷嚏是将身体的病菌排出体外,一个喷嚏能把病菌喷出一丈远…… 当然还有青霉素这种东西,在张世康的描述中,青霉素是一种可以杀灭大部分细菌的神药。 张世康并不知道这玩意儿怎么制取,但却提供了大致的思路,以及青霉素的样子。 这主要是因为九年义务教育时,历史书中曾提过青霉素的划时代意义。 张世康说,吴又可就记录,两人叨逼叨说了将近一个时辰。 孙传庭傻眼了。 孙维藩也傻眼了。 未来老丈人马祥麟也傻眼了。 未来老婆马玲绮两只眼睛布灵布灵,觉得自己的男人实在是泰裤辣。 …… 第538章 给多少钱都不卖 大帅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怪物? 这是孙维藩此时心中的想法,他跟着张世康最久,最是明白张世康的能耐。 从军队操练、火器研究,到税务改制、土地改革,再到海防、海贸,几乎都是大帅亲手张罗。 这早已经让孙维藩惊为天人,而如今当着一个老郎中的面,大帅竟然将医术上的事侃侃而谈。 而且看那老郎中的模样,应当说的还头头是道,有些道理。 孙传庭瞪着眼睛与孙维藩对视一眼,孙维藩立即就又做出一副这是大帅的常规操作的模样来。 虽然两人都姓孙,而且年纪相仿,但孙维藩自认跟着张世康最早,这让他很有一番优越感。 “太多了太多了,一下子也说不完。 总之,老先生老当益壮,可不能就此退休,待处理完了鼠疫,要到京城里来。 太医院给你留着位子,倘若老先生呆不惯,也无所谓,着书立说也好,继续给人治病也罢,但闲暇之余,也要多教些学生来。 当然,银子朝廷出。”张世康笑道。 这年月里,太多的观念都是歪的,把读书人捧的太高,把其他行业贬的又太低。 张世康知道一时半会儿不可能将天下人的观念都改掉,但事情只要开始做,早晚都会发生潜移默化的影响。 比如提升军人的荣誉感,提升匠人的地位,而医生虽然受人尊敬,但相比于医生的重要性和贡献,其地位也是很低的。 吴又可闻言放下了手里的毛笔,恭恭敬敬的再次冲张世康行拜礼。 他是打心眼里敬佩张世康,这两年来他走南闯北,当然也知道各地都在发生的巨大变化,也知道这都是面前这个年轻人在做的事。 自己的那点医术,与面前这个年轻人对天下人的功劳相比,实在是不值一哂。 单单是均分田亩这一项,便可以名留青史、功盖千秋了。 “老朽接受大帅的一切安排,老朽必竭尽所能。”吴又可说这话时,几乎是一字一顿。 这是对于所敬佩之人的由衷承诺。 即使他本打算处理完西安府的事后,就打算回老家安享晚年、专心着述,但他愿意为了张世康,放弃这个打算。 只是因为,他敬佩面前的年轻人。 当然,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倘若此后去了京城,若是在医术上有不解的,他便可以借此拜会张世康了。 或许,出于对医术的执着,才是他同意去京城的主因。 谁知道呢,人本来就是个复杂的动物。 张世康勉励了一番吴又可后,孙传庭做东,晚上大吃了一顿。 由于吃的太饱,张世康打算去街上溜达溜达消消食,然而自打上次遇刺,马玲绮这丫头很明显有了应激反应。 但有从张世康身边过,多瞧了张世康一眼的,马玲绮必用手里的银枪指着人家,她看谁都像刺客。 只溜达了一会儿,张世康就无奈的打道回府。 第二天继续赶路,由西安府一路向东,进入河南地界。 腊月十四,张世康率大军抵达郑州。 孙维藩估算了一下,按照当前的进度,再有十天左右便可抵达京城。 听闻回家过年无虞,张世康便让军队在开封府郑州休整一天。 而他也再度开启了溜达模式,只不过这次没在郑州城内溜达,而是去往了城外的一个叫朱仙镇的小镇。 为了不扰民,张世康让亲卫都换上了家丁的衣服,自己则一身行商打扮,马玲绮则变身为张世康的婢女。 腋下一直夹着银枪的婢女。 这镇子说大不大,只有三四百户人家。 已值腊月,北方已经休耕,又值年关,不少百姓都在家中,张世康随意的进了一处农家院。 这农家院的院墙乃是用土坯垒成,院墙只有一米半左右,张世康在院子外便看到一个大婶儿在喂鸡。 “大婶儿,喂鸡呢?”张世康进了院子后,没话找话道。 那大婶儿见到来了个衣着光鲜的年轻人,又看到年轻人身后乌泱泱一大堆家丁,吓了一跳,一句话不说,便快速回了屋子。 不多时一个老汉拎着根扁担出来,身后还跟着个与张世康年龄相仿的大小伙子。 只是这大小伙子大抵上有些羸弱,竟让老爹护着自个儿。 亲为统领洪秀成见那老汉如此无礼,正要出言训斥,却被张世康拦住。 “大叔,我是路过的行商,可不是坏人,落脚此处随意走走,没别的意思。” 张世康耐心解释了一番,那老汉这才放下戒备,他将扁担倚在门框上,指了指院子内的木椅子让张世康坐下。 刚才那被吓到的大婶儿不多时端着两碗热水出来,放到院子内的石头桌子上后,很快就闪进了屋子。 “不知贵客前来所为何事?”那老汉开口询问,仍旧带着一丝戒备。 前几年流寇时常来河南闹腾,每年都会因此死不少人。 一部分死在流寇手里,更多的人死在官兵手里。 张世康虽然说自己是行商,但老汉毕竟到了年纪,却不大相信,毕竟行商没有货物,只跟着一大堆家丁,总有些奇怪。 “我路过此地时,见一些耕地里似乎种了红薯,不知你可知道此事?” 今年五六月份时,宋应星的五千亩试验田里,红薯和土豆收获后,便立即开始了在山陕、河南、以及顺天府境内推广。 是以一路上张世康都在观察,但由于毕竟赶着回家过年,张世康也没太多时间亲自去下乡查访。 如今到了郑州,才算是挤出半天时间来。 倒不是他相信宋应星的能力,而是不调查没有发言权,亲自下乡实地考察,才能真正了解百姓对于新作物的看法。 没想到那老汉一听到红薯这个词,显得更加戒备了。 “你是不是惦记俺家的红薯?没有! 给多少钱都不卖!” 他将张世康当作了来乡下收新作物的商贾,商贾毕竟是下九流,因此和老汉说话很是不客气。 这让张世康也皱了皱眉头,不知道这大叔为何如此戒备。 可马玲绮却受不了张世康被这腌臜老汉一再刁难,当即就对那老汉道: “你知不知道你面前的是谁? 你们分到的田地,可都是无忌哥哥给你们争取的!” 张世康无奈的瞪了一眼马玲绮,马玲绮立刻就温柔的吐了吐舌头,她就是不想张世康受委屈。 谁知那老汉一听这话,当即瞪大了眼睛,他猛的站起身来,跑回到自己的破屋子里,拿出一张画像来。 当着张世康的面,先是看看那画像,又看看张世康,就这么来回比对了一会儿,老汉喃喃道: “是了是了,应当不会错,这眼神、这鼻子……” 而后老汉将那张宣纸小心的放在石桌上,尝试着问道: “您可是当今镇国公、兵马大元帅张世康?” …… 第539章 对大帅倒是有感情,但不多 唉,张世康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只得点头承认。 他原本只想以普通人的身份探访,奈何得到的全是冷落。 他就是当朝镇国公、兵马大元帅张世康,不装了摊牌了。 那老汉见状立即变得非常激动。 “老伴儿!老伴儿!典韦!典韦!快出来! 大元帅来咱们家了!快出来磕头啊!” 老汉一边喊着,一边冲进屋子里去,将老伴儿,和他的儿子都喊了出来。 而后一家三口对这张世康纳头便拜,直给张世康搞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屁股。 他让一家三口起身,寒暄了一阵才总算是让老汉平静了下来。 “多亏了大元帅,朝廷才给俺们家分了田地,要不然俺们一家子,早在去年冬天就该饿死了!” 老汉眼里含着泪道。 “那副画像是怎么个事儿?”张世康指着桌子上的画像道。 那画像张世康刚才看了,是那么有几分像自个,但没本人帅。 那老汉闻言赶紧解释道: “大帅的画像,是俺在城里花了三钱银子买来的,这钱花的值得狠咧!” 三钱银子,对于普通百姓来说,算得上一笔不小的开支了。 “留着银子不过生活,买张画像多浪费呀!”张世康无奈道。 不过张世康心里倒是有些高兴,百姓能有三钱银子买一张画像,正说明百姓比之两年前,日子已经好上不少了。 “大帅有所不知,俺们这儿有句谚语,叫做吃水不忘挖井人。 俺老刑家没甚祖训,但有一点,得知道感恩图报。 俺一家子都是大元帅救下的,那些田地,足足十二亩咧!没有大元帅,俺都要饿死咧!” 说着,便又要儿子给张世康磕头,那叫典韦的儿子真个就给张世康一直磕头,看起来没什么脾气。 再看那老汉,一看就是强势的脾气,难怪儿子有些懦弱怕事。 河南在后世是个人口众多的省份,但在此时,河南几乎年年遭灾,旱灾、蝗灾,再加上兵祸。 若是再往后推个一两年,倘若不是西安府控制住了鼠疫,鼠疫也会逐渐蔓延到这里。 人口下降后,均分到的土地自然也就多了些。 十二亩地,好好耕种的话,足够一家三口吃用了。 最关键的是,崇祯十三年一整年,朝廷是免除了田赋的。 “那也别再如此客气动辄磕头了,我不喜欢。”张世康有些不爽的道。 见张世康不悦,那老汉果然就立即让儿子起身来,又叮嘱了几句什么,那儿子便回得屋去。 “刚才大帅说起红薯,莫怪老汉无礼,这玩意儿现在可是个宝贝咧!” 老汉说着,就见到儿子从里屋端着个簸箕出来,但见簸箕里便放着五六块香蕉粗细的红薯。 “大帅请看,这便是红薯,好吃着咧,大帅尝尝。” 说着老汉大方的拿起一块来,在自己的破旧棉袄上反复擦了擦,恭敬的递给张世康。 张世康并没有贸然去接,洪秀成倒是接了过来,一下掰成两截,放到鼻子下闻了闻,在其中一半上咬了一口尝了尝味道,这才放心的交给张世康。 张世康自然知道红薯是个啥味儿,但为了不拂了老汉的面,还是咬了一口大点其头,并问道: “我有些不解,为啥红薯成宝贝了?” 这时候的红薯即使没有经过一系列改良,其产量也比冬小麦要高出不少。 但即便如此,也应该与宝贝挂不上钩。 “嘿嘿,大帅有所不知,今年夏天,朝廷派了人来,拉了不少红薯,还有一种叫土豆的东西,说是要让俺们镇子上的人耕种。 但是俺们镇子上的人,都没听说过这玩意儿,都担心这玩意儿不产粮食。 朝廷虽然是免费发放种子,还教俺们耕种,但却说会每隔十天来查看一次,大部分农户都不敢贸然种咧。” 张世康一听就大致明白了。 因为只有五千亩的产量,所以不论是红薯还是土豆,产下的种子有限。 为了防止百姓要了免费种子后却不耕种,宋应星便让培养出来的老农户带着衙役四处探查。 一方面是监督百姓耕种,一方面如果出了病虫害,也能教百姓如何处理。 但毕竟是新作物,这时候的百姓并不想接受新事物,抱着先让别家试试看的心态,不少人并不敢冒险。 而自己探访的这家,很显然就种了红薯,而且还获得了丰收。 当其他农户发现这玩意儿产量大时,自然就会眼红,又因为朝廷解除了百姓们大部分的禁锢,比如经商。 便会有人打这个主意,做些收购红薯,再高价卖给其他农户赚取利润的事。 是以这老汉起初一听张世康询问红薯的事,立即就变得格外警惕和排斥。 “那为何老汉你却敢种?”张世康饶有兴致的问道。 “嘿嘿,这全赖大元帅的威名呀! 当初那京城里的人说,这红薯乃是大元帅您老人家大力推广的,说产量比麦子高。 若是那外人说这个,俺不信,但大元帅您说的,俺就信。 周围的邻居也感激您老人家,但他们都是假感激,大元帅推广的东西,他们都不信,就俺家信!” 老汉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大抵上是农人,见了偶像,也不忘记拉高踩低。 “大帅可知道今年秋天俺家产了多少红薯吗?”说着,老汉伸出了双手。 “卖了足足十两四钱多银子咧!” 老汉有些激动的道。 北方旱作区种植麦子,正常年月平均亩产约莫在一石左右,好点的地能有一石多甚至两石,但差点的地,或者年景不好,可能只产六七斗甚至更少。 而今岁粮食的价格,经过朝廷的多番努力,最终稳定在了一石三两,随着北方水渠的不断挖掘,粮食产量也会不断提高。 如果没有大的变故,根据宋应星与户部的估算,有望在两三年内,使粮食价格再度回归一两一石的稳定区间。 当然,这也得益于天下百姓的生产积极性,这里头也有民心思安,以及百姓是为自己耕种,而不是大户的佃农,也进一步提高了百姓的积极性。 第一茬收获的红薯,朝廷里专门派人征收,当然鉴于红薯水分高,价格没有常规作物那么高。 但即便如此,老汉只卖了六成,就卖了足足十两四钱多银子,白花花的银子呀,老汉活了四十多,家里从来没有过这么多的银子。 “你家种了多少红薯?”张世康随口又问。 老汉顿时有些难为情,扭捏了一下才如实道: “回大帅,俺家种了……种了两亩地。” 难怪这厮不好意思,家里十二亩地,就种了两亩。 对大帅倒是有感情,但不多。 不过张世康也不在意,不论如何,红薯的亩产比麦子要高上不少。 有了第一次的推广,口口相传之下,到明年开春,朝廷几乎不用推广,百姓们就都要抢着种了。 相比于麦子,不论是土豆还是红薯,耐旱能力都比传统作物要强。 想起旱情,张世康便又想起今年的挖渠运动,不由得又问道: “今年年景如何?朝廷组织的挖渠计划,可有惠及你们朱仙镇?” …… 第540章 工业,才是未来 “有啊,咋能没有嘞,今岁朝廷在朱仙镇周边挖了好几条水渠咧,连通了大河、京水、沙河、睢水等好几条河咧! 老汉活了这么多年,头一遭见朝廷为咱老百姓干实事儿。 俺今年刚一忙完地里的事儿,就去跟镇子里的人一块挖渠,管饭,还给发银子咧! 俺今年的十二亩地能丰收,多亏了这水渠!” 刑老汉谈及朝廷的挖渠运动赞不绝口,可以看出来刑老汉一家子对未来充满的期许。 张世康闻言点了点头,今岁银子指定是没少花的,但目前看来,这些花销都是值得的。 水渠不仅可以在旱时给田地供水,就是涝灾来临时,也可以一定程度上起到分洪作用,实在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好事。 也就是现在的技术条件达不到,否则张世康都得建议修筑水坝,张世康想想都差点笑出来,估摸着真到了那时候户部第一铁公鸡海中期能气得跳脚。 张世康与刑老汉寒暄了几句,正打算离开,却陡然见老汉长叹一声气,叹完气,还悄摸看了一眼张世康。 张世康立即就知道这老汉有难言之隐,便很和适宜的询问道: “老汉何故叹气?” “唉,老汉我也愁啊!您瞅瞅我那不争气的儿子!”说着刑老汉指着一旁有些局促的儿子刑典韦道。 “老汉我一生要强,想着龙生龙凤生凤,生了个儿子也当有几分血性,为此还专门给他取名典韦。 您瞅瞅,他那模样,抵得上典韦一根毛吗?” 老汉说起不争气的儿子,就像打开了话匣子一般絮絮叨叨,他那儿子坐在一旁也不敢吱声。 慈母多败儿不错,但倘若老子过分强势、掌控力又强,养出来的子女反倒会显得懦弱没有主见。 “我本想着让他去考科举,结果他就是不争气,整天就喜欢搞匠人那些没用的东西,真是气煞我也!”老汉说着手指头不住的往儿子脑袋上戳。 张世康听的直皱眉,这么个管教儿子的方法,不把儿子管废了吗? “老汉莫动气,不过据我所知,朝廷目前正在重用匠人,提升匠人的地位,明岁的科举,也会将理工科加进去。 你怎么就能确认你儿子不会在工匠之学上平步青云呢?” 张世康说完这话,那叫刑典韦的后生眼睛亮了一下。 “大元帅,匠人自古以来就卑贱,当然,咱不是看不起匠人,咱也就是个农夫。 但哪有不希望自己儿子好的爹娘咧? 朝廷去岁开始,确实说允许匠人参加科举,可谁知道朝廷哪一天会不会取消? 况且木匠也好、铁匠也罢,都是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儿,如若铁匠、木匠站在朝堂上,不被那些进士科的笑掉大牙? 您说是不是?” 刑老汉的想法,便是当下普通老百姓的普遍认知。 认知这东西,一旦形成共识,想去改变它,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确实,千百年来,匠人地位低下,尤其是在大明,卑贱到还不如农夫,不过是官老爷们的奴隶罢了。 说起来,这都是儒学的锅,将人分作三六九等,三教九流。 张世康对此十分生气,他皱着眉头道: “此乃谬论!老汉倘若这样想,实在是令我失望!” 他的话很重,这当然有故意的成分,有鉴于他在老汉心目中的地位,这样说话让老汉有些无所适从的慌张起来。 张世康大抵上猜到,这老汉刚才故意叹气,要么是想让他帮忙说服儿子放弃匠人之学,好好参与进士科。 要么干脆就是想找张世康走后门,但不论是哪个原因,张世康都不会同意。 “你若信我,当让你这儿子好生学理工,不出几年,你便会看到,工匠的地位不仅不会被降低,而且会愈加的受人尊崇。 老汉你头一回种红薯,便等同于是那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你也因此赚到了别人赚不到的钱。 你儿子专于匠人之学,不正是践行你的作风吗? 匠人,必将成为我大明真正的支柱,你可明白?” 张世康一股脑说了很多话,而且皆非妄言。 近三年来,战乱频仍,张世康每天因为这事儿那事儿忙的脱不开身。 即使如此繁忙,他也未曾放弃理工的事,自火器盛行之后,没有一个国家是能因为农业屹立于世界的。 如今又是大航海时代,随着欧罗巴人科技的腾飞,不出几代人的光景,世界就将愈发的联系紧密起来。 两个国家之间的战争,不再只是因为毗邻才会发生战争,贸易、殖民地等等都会让两个相距甚远的国家大打出手。 工业,才是未来,也只有工业,才能让大明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老汉被张世康的一顿输出搞得哑口无言,张世康的话,他是信的,毕竟他如今能有好日子能有盼头,都是张世康给的。 但两千年来形成的固有观念,也没那么容易改变,只是见到当朝大元帅如此言语,他选择了沉默。 “小伙子,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匠人?”张世康不再理会那老汉,而是问向那小伙子。 其实人家不见得比他年龄小,但张世康毕竟两世为人,又经历战火,整个人的气质都非同龄人可比。 “回大元帅,我……我喜欢冶炼,我爹总说这就是打铁的,但是大元帅,这跟铁匠是不一样的,是另外的一门技艺。” 刑典韦说话略微有些吞吞吐吐,这大概都是他爹大小的强势所制。 “冶炼啊,我略懂一些,这可是门深奥的学问。 我大明即使是冶铁、冶金,技术也都只能说一般般。 其他金属诸如铜、锡、锌、铝、钢等等,虽也有冶炼,但技术而言就差得多了。 更别提还有不少未曾涉及的稀有金属,还有便是合金,比如哪种金属跟哪种金属融合,是否会弥补各自的缺陷?使金属更符合使用需求? 包括如何提升冶炼时的温度等等等等。 既然你对这门学科感兴趣,就要好好学,前途这块,只要你有真本事,我给你打包票,待遇绝不会比进士科差。 你可有信心?”张世康露出个笑意期许的道。 那叫做刑典韦的后生闻言脸上露出惊喜之色,点头如捣蒜。 那老汉这时候,才终于对所谓的理工之学换了一副态度,看起来似乎也不会再强制干预儿子的选择了。 “我就在京城住,若是有甚么事,可去寻我。 但是记住,前提是你真有本事。” 说罢,张世康便起身离开了院子,只余满脸惊喜的一家人。 能得到当朝大元帅、镇国公的关注,不论如何都是值了。 “无忌哥哥,你怎么什么都懂啊?”刚一出院子,马玲绮就忍不住问道。 …… 第541章 加九锡,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 这两个月来,马玲绮跟着张世康,体验了从未有过的经历。 张世康的身手她是知道的,如果把她比作太上老君,那张世康的身手,就是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的炉灰。 但她最吃惊的还是张世康的学识,若是根据她爹爹的说法,军事出类拔萃、内政惊才绝艳。 可马祥麟不知道的是,张世康竟然在医术、理工、乃至农学等等各个领域都有造诣。 这也太令人不可思议了。 “那必须的,你的男人强的可怕!”张世康十分臭屁的道。 短暂的休整之后,第二天大军再度出发。 入了河南之后,一直到京城都是平原,张世康也就没有再作停留。 腊月二十四日这天上午,大军抵达京城近郊,锦衣卫奏报,崇祯皇帝率领百官已经在安定门外迎接。 出征时走德胜门,寓意品德高尚、胜利归来?,凯旋走安定门,寓意四方安宁、太平安定。 张世康望着近在咫尺的北京城,命令大部人马回西山大营,而自己则带着主要将领,以及一千亲卫赶往安定门。 六万多的大军人数实在是太多了,全部进入京城的话,反倒有些扰民了。 …… 冬日的日头不强,由于没什么风,照在人身上反倒有些暖洋洋的。 崇祯皇帝气色相当不错,相比于三年前的焦头烂额,如今的他可谓意气风发。 十几年了,流寇这次终于被彻底荡平,这对于朝廷对于他来说,都是一件非常重要的大好事。 无忌这小子虽然懒,但没有一件事是办掉地上的,他确信这次流寇肯定是真的被荡平了。 为此早上朝会时,崇祯皇帝都有些意兴阑珊,就是期待这小子归来的今天。 说起来,又是半年没见这小子了,唉,真是令人头疼。 崇祯皇帝身后的大臣们脸色各异,大抵上都是开心的,唯有户部尚书海中期。 这厮始终板着个臭脸,也不知道是因为大军开销太多,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事。 不过周围的朝臣也都习惯了,反正主意也都不是他们拿的,只要自己办好自己的差事,出了大事,也不能怪到他们头上。 街道的两旁站满了百姓,正是冬季休耕时节,又是将近年关,大部分的百姓都相对清闲。 朝廷荡平流寇的事,早在半个月前便已经通过东厂的《大明月报》传播开来。 流寇荼毒朝廷十多年,百姓对此都是谈之色变,如今荡平了流寇,又分得了田地,所有百姓都对此欢天喜地。 两刻多钟之后,张世康率领主要将领终于抵达安定门。 大老远的,张世康笑着冲崇祯老哥挥挥手,崇祯皇帝迟疑了一下,也下意识的将手抬了起来,嘴上的笑意倒是很自然。 君臣相见,双方都似乎有话说,但却尽在不言中。 “大明万胜!” “陛下万岁!大元帅千岁!” …… 不知道从哪个地方起,街道上的百姓都自发的先后拜倒,山呼万岁。 声浪此起彼伏,久久不能平息。 天下太平,本是寻常事,但对于饱经磨难的普通百姓而言,却是如此的难得。 正是因为难得,百姓的欢呼才是发乎内心的。 这和平,是陛下与大元帅带来的。 他们的田地,也是陛下与大元帅带来的。 两年来的巨大变化,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谁还会去在乎曾经那群读书人对大元帅的污蔑呢? 去他妈的腐儒! 陛下和大元帅,才是真真正正为他们这些平头百姓着想的! 张世康走到崇祯皇帝面前,带头行礼,崇祯皇帝环视了一下随行人员,目光留在马玲绮身上皱了下眉头。 但很快他就恢复过来,笑着对众将领道: “诸位军将此行辛苦,如今流寇已除,朕说过但有军功,不吝赏赐。 王大伴,宣旨吧!” 征流寇的数次战报,张世康早已通过锦衣卫传到宫里,因此奖赏的旨意也都是提前拟好的。 王承恩很快从手下人捧着的木匣子里取出圣旨来,并当众宣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临御天下,夙夜兢兢,宵衣旰食,唯愿河清海晏,百姓安居乐业。 然逆臣贼子,包藏祸心,悖逆天理,以至社稷颠连,田舍荒芜。 流寇肆虐,十又余年矣,朕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以期天下太平。 值此危难之际,有子无忌,非凡勇毅,卓越智谋,厥功至伟。 以其谋略,卫我朝纲,以其忠勇,卫我百姓。 三年不至,使我大明换新颜,使宵小之徒,知我中国有人矣。 其功之高,于民之利,于朕之助,大明两百七十余年未见其右者也。 敕令,兵马元帅、镇国公加九锡之礼,剑履上殿之权,入朝不趋,赞拜不名。 赐蟒服一件,赏金千两、银一万两。” 这道旨意除却内阁的几个阁老知晓,其他朝臣都未曾见到。 以至于圣旨刚刚宣读到这里,不少朝臣都面露吃惊之色。 当今天子对于张世康之宠溺,如同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只看张世康头上那一连串的名头就知道了。 但即便如此,加九锡之礼,仍旧让所有人大吃一鲸。 九锡者,朱户、乐县、虎贲、斧钺、秬鬯、弓矢、车马、衣冠、纳陛,等九种礼器也。 九锡之礼,是皇帝对有功之臣极高的荣誉,莫说大明历史上未曾有过,就算向上追溯一千年,也未有几人能得九锡之礼。 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则更是彰显特权和威望以及天子的信重。 但这事儿既然内阁的阁臣都知道,也通过了这道旨意,其他朝臣虽然震惊,但也很老实的没有当着崇祯皇帝以及张世康和满街的百姓的面出言反对。 反正与他们没什么太大关系,他们俩高兴就是了。 然而张世康却皱了皱眉头,当场表示了异议。 即使之前说功高震主是张世康偷懒的理由,但加九锡等等一系列的赏赐,还是让那四个字在张世康的脑海里浮现。 而且这次,是自觉的浮现,不再是偷懒的借口。 这赏赐实在是太大了,警钟都不自禁的敲响了,让张世康不自觉的想起那些曾加过九锡的家伙。 似乎……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好可怕的! 他也不敢大声说话怕掉了崇祯老哥的面子,而是走到崇祯皇帝跟前小声道: “陛下,有点过了,这样不好吧?” 第542章 咱家的债,终于可以还清了 这太危险了! 然而崇祯皇帝听了这话,反倒有些得意的笑道: “有什么不好? 朕早看出来了,你这小子,没有一次行跪礼是情愿的。 至于九锡,一个古老礼制而已,朕知你性子,才给你的,若是其他人,朕才不会准许呢!” 崇祯皇帝记性很好,他还记得张世康第一次见他时,行跪礼老大的不情愿。 虽然此后也有行跪礼,但每次都磨磨蹭蹭,就等着他说免礼这俩字。 只要他一说,这小子一准就真的免礼不跪了。 崇祯皇帝对于这些虚礼也不甚在意,当然,这只限于张世康本人。 只是这样演来演去,崇祯皇帝都有点犯了,干脆直接让这小子不跪便是了。 “怎么?张无忌,原来还怕这个?” 见张世康撇着嘴似乎心有余悸,崇祯皇帝乐坏了,出言小声调侃道。 “陛下,臣都有四个孩子了,你要是卸磨杀驴,那就太可怕了!”张世康老实的道。 陈珠儿于崇祯十三年十一月十九日诞下一女,张世康给四女取名张启灵。 说来也怪,自打有了孩子之后,张世康的心思就转变了很多很多。 以前虽然也惦念父母,但总觉得自己孑然一身,干啥事儿都潇洒。 他本以为自己一直都将是这种心态,可一旦拥有了父亲这个身份,心思自然就要为老婆孩子考虑。 随着自己的功劳越来越高,身上的权势越来越大,张世康不免也会有不好的想法。 虽然老哥现在挺信任他的,可是以后呢? 张世康还是头一回如此认真的说这样的事,崇祯皇帝一听这话,脸色顿时落了下来,十分生气的道: “朕不许你说这种话!” “那要不这九锡啥的,就不要了吧,赏点银子就挺好,或者随便给点其他的也成啊。 这九锡可不兴加。”张世康嘀咕道。 “旨意已经当众宣读,你是要朕朝令夕改吗? 赏赐点其他的,怎么着?想让朕给你继续晋爵? 你都已经是国公了,再提恐怕就没那么容易。 除非……你把北患给朕解决了,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崇祯皇帝脸色变的飞快,他觉得他已经摸到了驾驭这小子的把手了。 “陛下,让臣消停会儿吧,臣自打入朝,就没好好过过年。”张世康继续撇嘴,算是无奈的接下了这赏赐。 君臣两人嘀嘀咕咕,一会儿笑一会儿怒的,弄的周围的朝臣一脸懵逼。 要知道这可是在大街上,众人知道君臣二人关系好,却没想到能好到当众说悄悄话的地步。 不过所有朝臣都不约而同的闭着嘴巴,有的抬头望天,不信谣,不传谣,老子什么都没听到。 君臣商议好了之后,王承恩便又继续宣读道: “敕令,怀宁侯孙维藩晋爵为怀国公,世袭侯爵,赐铁券,赏蟒服一件,赐金三百两、银五千两。 武功伯黄得功晋武功侯,世袭伯,赐丹书铁券,赏飞鱼服一件,赐金两百两。 安南伯曹变蛟晋安南侯,世袭伯,赐丹书铁券,赏飞鱼服一件,赐金两百两。 …… 靖虏伯孙大胜,加世袭罔替,赐丹书铁券,赏斗牛服一件,赐金一百两。 霸州伯徐文远,加世袭罔替,赐丹书铁券,赏斗牛服一件,赐金一百两。 南皮伯王敬铎,加世袭罔替,赐丹书铁券,赏斗牛服一件,赐金一百两。 武邑伯郑冲,加世袭罔替,赐丹书铁券,赏斗牛服一件,赐金一百两。 …… 石砫宣慰使马祥麟,敕封破虏伯,骠骑将军,赐铁券,赏斗牛服一件,赐金一百两。 武威将军秦翼明,敕封奋武伯,赐铁券,赏斗牛服一件,赐金一百两。 兵器局茅元仪,以火器之功,敕封克虏伯,赐铁券,赏斗牛服一件,赐金五十两。 兵器局毕懋康,以火器之功,敕封济运伯,赐铁券,赏斗牛服一件,赐金五十两。 期天下军将,以为表率,同心同德,共筑大明之盛世太平。 昭告天下,咸使闻之。 钦此。” 一道诏令,大明多了十几个世袭的侯伯,怀宁侯晋爵为怀国公。 大明上次加国公,是什么时候来着? 所有的朝臣都在思考着,封赏不可谓不丰厚。 与此前相比,武将提升爵位和荣耀的效率高了太多。 这三年来的屡次封赏,已经让天下的将士们明白,只要敢打仗,打胜仗,平步青云,不在话下。 而最后两个人的封赏,就有点令人玩味了。 竟然是两个并未参加此次战争的人,毕懋康朝臣们知道,毕竟曾在朝廷任职。 可茅元仪是哪个?众人想来想去,也没猜到。 不过圣旨里倒是写明,以火器之功,据四川战报言,此番之所以能大胜,与大明火器之利也有关。 尤其是遂发式火铳,以及几乎把朝廷铜矿存储耗尽的大铜炮,想来此二人应当便是主要改良者。 不过以火器之功,以白身封爵,还是令在场的人唏嘘不已。 听到这两个名字,张世康嘴角上扬,这当然是他为茅将军和毕姥爷请的功劳。 否则以崇祯老哥那尿性,压根就不可能给这两个人封赏。 不过张世康却觉得,这二人都是值得的,正是因为有了精良的火器,近卫军才不用遭受攻城之苦。 倘若没有这些火器,近卫军的伤亡可以想见当是不小的。 而能让战争少死人,这何尝不是一种莫大的功劳呢? 张世康身后得到封赏的将领们当然也都很高兴,而这其中,最高兴的莫过于前怀宁侯孙维藩了。 孙家的怀宁侯爵位,已经顶在头上两百年了,终于在他自己手上再立大功,他孙维藩,以后也是国公了。 虽然子嗣降等袭爵仍旧是袭的侯爵,但日后跟着张世康这大侄子,有的是仗打。 只要他继续拼杀,谁说不能保住这国公之爵呢? 孙维藩高兴,孙大胜也咧嘴笑,父子二人相视一笑,孙维藩一把抱住了儿子,而后激动的道: “儿啊!陛下赏咱爷俩五千两银子。 快三年了,咱家的债,终于可以还清了!” …… 第543章 英国公府就是这样 当年孙大胜为了替老爹上进,悄摸将自家的祖传宝刀都给卖了。 后来孙维藩得知情况后,狠狠揍了一顿孙大胜,单枪匹马砸了人家的当铺,把宝刀又给抢了回来。 谁知道人家当铺背后,竟是泰宁侯陈延祚。 陈延祚找上门来,孙维藩又理亏,算上宝刀的钱,以及损坏人家当铺的赔偿和被他打伤伙计的医药费,孙维藩父子俩负债了两万两。 两万两对于本就穷的荡气回肠的怀宁侯府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再后来,陈延祚家的小儿子陈涛也入伍参军,并加入了次子团。 孙大胜在一次战争中,还救了陈涛一次,陈延祚感激,便主动提出那笔银子不用还了。 两万两银子对于普通家庭来说,是一笔天大的巨款,但对于擅长经商、家底丰厚的泰宁侯来说,就又不值一提了。 可孙维藩是谁,顶天立地从不曾低头,愣是没同意,言明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于是父子俩近三年来,都未曾回怀宁侯府,而是长年累月的住在西山大营里。 除了省去吃食的银子,也不用再雇佣下人,将近三年的时间里,父子俩都将俸禄拿来还债。 尤其是朝廷给官员加了俸禄之后,两人的还债速度就快了许多,再加上历次战争都有战利品拿,这次崇祯皇帝又赏赐了整整五千两白银,总算是能无债一身轻了。 “爹,今晚咱爷俩必须喝一杯!”孙大圣也抱着自己老爹道。 “必须喝!等会儿咱们回侯府,再雇个厨子,哦,咱先得去祭拜列祖列宗! 咱老孙家,不仅多了个国公,你都有世袭爵位了! 唉,都怪爹,应该多生一个,就你一根独苗,俩爵位浪费了!” …… 父子俩在嘀嘀咕咕,张世康也趁机对崇祯老哥道: “陛下,破虏伯和奋武伯刚来京城,还没个落脚的地儿,京城应该还空着不少宅院,您赐人家两座呗?” 他说的当然是未来老丈人马祥麟和未来大表叔秦翼明。 崇祯皇帝闻言就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情愿,但碍于马祥麟两人都在旁边,还是点头答应了。 封赏之后,君臣互相寒暄了一阵儿,崇祯皇帝就率领群臣返回。 作别了崇祯老哥之后,秦翼明跟着王承恩去挑选宅院,张世康则带着马祥麟和马玲绮父女俩去了英国公府。 张之极夫妻俩也知道儿子今天就要返京了,一大早就开始张罗晚宴。 孙氏最是忙碌,一边指使厨房去买张世康最喜欢吃的菜,一边让老管家着人重新打扫张世康的卧房。 自打儿子入了朝堂之后,每年回家的次数是愈发的少了。 得亏儿子一边干事业,也不忘一边找女人,虽然还未成家,儿媳却也多了八个,还抱上了四个孙女儿。 都说隔代亲,孙氏是不仅宠溺儿子,对孙子辈,乃至儿媳都很疼爱。 每隔三五天,孙氏便会带上老大媳妇,和老三的一群媳妇出去游玩,碰到女子用的腌制、饰品,不论多贵,孙氏都不心疼钱,就是一个买买买。 英国公张之极自打爱上钓鱼后,成天跟新城候王国兴各处去钓鱼。 张世泽自打成为和联胜的协理之后,便忙于商务,虽然海贸还未开始,但准备工作还是太多了。 丝绸工坊、瓷器工坊、还有日后可能从制造总局接手的玻璃工坊,今年他还特地跑了一趟江南、云贵,这是为了寻找可靠且质量上乘的茶商。 张世泽虽然只是和联胜的八位协理之一,但由于乃是张世康的兄长,张世康这位话事人不在,其他七位协理基本都以张世泽的意见为准。 如今准备了一年多,差不多算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等明年年中,张世康向弗朗机人订购的武装商船到货,便可以扬帆起航了。 到时候大把的银子有得赚,半年时间,他们都在等着那一天。 英国公府就是这样,并不过分拘泥于封建礼制,女人也可以偶尔出去购物,总之就是钓鱼的钓鱼,挣钱的挣钱,花钱的花钱。 然而张世康在信里并未告诉老爹老娘,自己又寻摸了个老婆回来。 以至于当张世康带着马祥麟父子来到英国公府暂歇时,着实让张之极和孙氏有些措手不及。 “爹、娘,给你二老介绍一下,这位是朝廷新晋破虏伯、石砫世袭宣慰使、骠骑将军、未来岳丈马祥麟。” 马祥麟赶紧向张之极躬身行礼,张之极也立刻回礼,孙氏也和和气气的。 “啥?未来岳丈?”张之极愣了一下脱口而出。 刚才张世康布拉布拉说了一堆,以至于以思维敏捷着称的张之极愣是没反应过来。 张之极的话,顿时让孙氏也反应了过来。 “嘿嘿,这位是破虏伯家的千金马玲绮。” 张世康嘿嘿一笑,没有点明,但在场的人又都不傻,张之极还好,一边与马祥麟热情寒暄,一边让众人进国公府客厅。 孙氏立刻开启了观察者模式,虽然脸上笑意盈盈的看着马玲绮,眼珠子甚至都没怎么转动,已然将马玲绮打量了个遍。 一边往里走,孙氏一边对马玲绮嘘寒问暖,马玲绮知道这就是未来的婆婆,拘谨的小脸都红了。 张世康反倒成了大闲人,与自己兄长和小妹打了个招呼后,悄摸溜回了自己的院子。 陈圆圆八女,正在他院子的客厅里闲聊,客厅一边摆放着四个摇篮,几个侍女在轻轻的晃动着。 张世康悄摸走过去,一把抱住了正在说话的寇白门,把众女吓了一跳。 一见是张世康,都高兴的站起身来,张世康雨露均沾给八个老婆都来了个拥抱,这才走到摇篮跟前: “叫我瞧瞧我的宝贝女儿们。 这个娃娃应该是我的长女启月吧?” “回三公子,这是启雯。” “哦,那这个应该是启灵,准没错!” 张世康指着最小的一只道,四女儿张启灵出生的最晚,张世康十分笃定。 “回三公子,那位是启雪。” …… 第544章 三书六聘 噗嗤——寇白门没忍住笑出声来。 天底下能反复把孩子认错的,估摸着也不多,张世康算一个。 “唉,谁叫你们一下来了四个,这不还是头一遭见着吗?”张世康挠了挠头道。 不过看向女儿们的眼神已经充满了爱意,他坐在小矮凳上戳戳这个,捏捏那个。 张启雯大眼睛盯着张世康许久,似乎觉得太过陌生,哇的一下就哭了起来。 张启雯开了嗓子,就好像会传染一样,张启月、启雪、启灵都哭了起来。 这可把张世康愁坏了,不知道该怎么去哄,他在战场上都没这么手足无措。 好在是一旁的侍女经验丰富,很快就将四个娃儿给哄好了。 柳如是让侍女将四个娃儿抱走去喂奶,客厅里片刻就只剩下夫妻九人。 “夫君,我们不争气,都是女儿。”顾横波走到张世康跟前小声道。 这时候重男轻女很严重,在普通家庭里,若生的是女娃,在公婆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八女闻言都有些落寞,毕竟倘若一人生女,倒也没什么。 四人诞下子嗣,却都是女儿,这就有点让人搬弄是非了。 “什么话?为夫不是说过吗,男女都一样。”张世康左手抱着顾横波、右手抱着陈圆圆安慰道。 “而且,为夫还年轻,你们也还年纪小,咱们继续努力嘛对不对? 总之,为夫是不信邪的!”张世康高兴道。 这只是个概率问题,无非是小概率事件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张世康又与众女寒暄了几句,便将自己要娶马玲绮为妻的事情告诉了她们。 对于这件事,众女其实早有心理准备,毕竟她们身份低微,能在国公府得到如此待遇,公婆都对她们很好,已经很知足了。 闻听马玲绮的祖母乃是当朝忠贞侯、四声总督,父亲乃是当朝破虏伯、世袭宣慰使、骠骑将军。 听说祖上还出了伏波将军、以及马超这等人物,出于将门,家世显赫,不论如何确实是配的上与她们夫君成为夫妻的。 “夫君,玲绮姑娘是个什么性子?她出身将门,应当很厉害吧?”寇白门小声道。 寇白门倘若没有遇到张世康,此后将会在秦淮河得到女侠的称号,当然这个侠,是侠义的侠,但寇白门对于将门多少还是很敬佩的。 见有姐妹问,其他几女也都很感兴趣。 毕竟正妻乃是一家之主,待正妻过门儿,她们作为妾,都是要以正妻为尊的。 不止如此,她们的孩子也不能喊她们做娘,只能喊正妻为母亲。 寇白门问的虽然不是这个,但其余几女还是想知道,这个未来的一家之主是个什么性子。 倘若是很凶的那种,她们恐怕日后就要吃苦头了。 “她呀,当然很厉害,反正为夫可不是她的对手。 孙大胜你们知道吧?就是那个虎背熊腰、满脸络腮胡、长得有点焦急的那个? 玲绮那丫头三两下就把孙大胜那厮摔个狗啃泥。 前阵子为夫遇刺,哦,就是这胳膊挨了一刀。”说着张世康便展示给众女看。 伤口经过一个月的恢复,已经结了痂没有大碍了,只是右手还用不得力。 众女闻言都惊讶出声,她们当然知道打仗是个很危险的事情,瞬间就把刚才想了解的事情抛在了脑后,都要去查看张世康的伤口。 “没事了已经,玲绮那丫头当时一个大叫,上去就将那刺客戳了十几个透明窟窿!”张世康将衣袖放下,给众女讲当时的情况。 结果众女一听都苦着个小脸,这么能打,以后岂不是一拳头就把她们…… “嗐,你们想什么呢!放心吧,这丫头跟你们差不多年岁,好相处。 别看她那么厉害,可不敢忤逆为夫呢!”张世康嘚瑟道。 由于他只是悄摸来看看孩子,自然不能离开太久,与众女聊了一会儿,便匆匆的回了国公府的正厅。 此时正值午饭时间,本来酒宴是打算开在晚上的,闻听马祥麟父女下午还要去新住所可能没有时间,张之极便立刻将酒宴摆在了中午。 当张世康再次回来时,张之极已经与马祥麟聊的十分熟络,孙氏则握着马玲绮的手很是亲昵。 张世康倒是一点都不吃惊,这是他老爹老娘的常规操作。 不多时酒菜便上了一桌,菜品格外的丰盛,张世康便让马玲绮坐在他与老娘中间。 孙氏不停地给马玲绮夹菜,张世康则在桌底下抓着人家的小手使坏,结果马玲绮稍微一用力,张世康就感觉手好像被老虎钳钳住了。 张世康马玲绮吃了一会儿,就告辞离开了,原因是马玲绮要去看娃娃。 张世康两人一走,张之极便与马祥麟碰了下酒杯道: “亲家公,你也知道我们家老三的情况,担着朝廷太多的事儿,一年到头也没几天能在家。 三书六聘自然不会少,我的意思是,这个流程或许可以加快。 亲家公觉得呢。” 张之极说的倒是实际情况,三书六聘礼仪繁杂,若是按部就班的走完,没有个半年是不成的。 以目前张世康的忙碌程度,想安安生生的在家呆半年,几乎不可能。 说不准过几个月,陛下就得让他家老三去打建虏。 收复失地对于当今天子来说,才是最重要的大事,关乎国家的尊严。 本以为马祥麟会不高兴,然而马祥麟听了这话反倒很是痛快。 “一切皆可公爷来定,家母也是考虑到山高路远,才转成让我来京城一趟。 小女能嫁进公爵府,已然是三生有幸了,还是无忌这样惊才绝艳的人物,还有什么可以要求的呢?” 马祥麟此前虽然也与表弟幻想过,但那时他们兄弟俩没见过大元帅,也真就是闲暇时的无聊想法。 倘若大元帅人品不行,他们也不会明知是坑,还让幺女去跳。 见亲家公如此识大体,张之极很是高兴,当即表示一定会让婚礼风风光光。 而另一头,当张世康带着马玲绮到了自己院子时,八女正在吃饭。 按照这时候的规矩,主家吃饭,作为妾是没有资格上桌的。 虽然张世康表示这是陋习,他并不在意,但八女却十分执拗的坚持,张世康也没法。 见张世康带着一个古灵精怪的姑娘进来,八女自然猜到了身份,都站起身来见礼。 马玲绮也十分淑女的回礼,一番寒暄之后,八女才终于放下心来。 马玲绮确实武艺高强,但性子却也很好,或者说带着稚气的单纯,她们年纪又相仿,很快便熟络了起来。 寇白门想见识见识真正的武艺,马玲绮欣然答应,然后一脚就将一个木凳子踢出去两丈远。 那可怜的凳子撞在了墙上四分五裂,足把众女都看楞了。 “诸位姐妹,玲绮以后可是要跟他去打仗的,家里还是得你们照看呢!”马玲绮面不惊肉不跳,主打的就是一个不忘初心。 她确实很喜欢张世康,但相比于此,驰骋疆场仍旧对她有着无限魅力。 柳如是突然道: “有姑娘在身边,那以后岂不是可以近身保护夫君了?” …… 第545章 朕不同意这门亲事 张世康遭遇一百九十三次刺杀,虽然大多数都是有惊无险,但还是受过几次伤的。 众女也都知道,但她们却帮不上任何忙,柳如是立即想到,这么一个武艺高强的姑娘跟着,她们的夫君也会安全许多。 “就是就是,有姑娘在,不仅可以护得夫君安全,还能帮咱们看着她点。 家里都快住不下了呢!”寇白门嗤笑道。 张世康所居住的院子,已经算是除了张之极的主房里最大的,但张世康卧房两侧也仅仅有八间房子。 马玲绮倘若嫁进来,倒是可与张世康一同住,可倘若再有其他女子进来,那就得住在其他的院子了。 “放心,此事交给我!”马玲绮看了一眼张世康,十分自信的道。 众女显然是在开玩笑,张世康倒是也不以为意,闲聊一会儿马玲绮便被马祥麟叫走了。 张之极也将张世康叫了回来,告诉他婚期已经商议好,大概就在明年的三月份。 对于包办婚姻这种事,张世康太喜欢了,啥都不用他操心。 张之极聊完儿子的婚事,再度提起加九锡的事,言下之意还是功高震主。 张世康对这件事其实也有些敏感,但是没办法,这都是老哥强要加给他的。 他只能劝老爹安心,想着等解决了北患,一定要辞去这个劳什子大元帅。 如今他虽然功劳不小,权力也大,但朝臣对他都是敬而远之,几个阁老仍旧对他抱有敌意。 有时候张世康甚至觉得有点委屈,为谁辛苦为谁忙。 半下午的时候,张世康正在家里哄娃,结果又接到宫里召见的口谕,不得已张世康就去了宫里。 简单行了个礼后,崇祯皇帝便指了指一旁的椅子道: “今日上午,你身侧那位姑娘是何人?” 崇祯皇帝毕竟是过来人,对男女之情还是有些敏感的,当时他就觉得不对劲儿。 但碍于那时候周围都是朝臣,他也就没过问,再联想到张世康竟然主动为外人开口找他要宅子,崇祯皇帝就更敏感了。 他想来想去都觉得不对劲儿,干脆就将张世康给召见了过来。 “哦,那是破虏伯家的幺女,臣新找来的侍卫,武艺高强的很。”张世康随口道。 这老哥经常因为一点点小破事,就要召见他,张世康也挺无奈的。 崇祯皇帝闻言,表情果然和缓了不少,似乎就像石头落了地一般。 原来是个侍卫啊,怪不得。 但他心里的石头刚落地,就被张世康接下来的话又提了起来,而且狠狠地砸在了心脏上。 “也是臣给自己找的老婆,刚我爹才跟我说,他们将婚期定在了明岁三月。 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陛下觉得怎么样?” 张世康笑着道,他还想着既然老哥问,那最好是让老哥顺便赐个婚,使婚礼变得更隆重些。 毕竟天子赐婚,也同样是天子的祝福,老哥虽然毛病不少,但总归是个好哥们,这么小的要求,应该老哥也不至于拒绝才是。 然而崇祯皇帝闻言,下意识的便道: “朕反对这门亲事!” “啊?”张世康都愣了,继而不解的道: “为啥呀?” 问的好,这一下就把崇祯皇帝给问住了。 迄今为止,大明只有一夫一妻多妾制这一婚姻制度,张世康若有了妻,那坤仪怎么办? 难道让坤仪去给这小子做妾吗? 这实在是有损长公主的威仪,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陛下你说话呀!臣家里有八个妾,都还没过门呢! 臣都想好了,趁着娶妻,干脆给家里的八个也一同补办个婚礼,到时候指定很热闹。 您为啥反对呀?”张世康继续追问道。 他是真的想不明白,自己娶老婆,老哥你反对个毛线,关你啥事儿啊? “你乃当朝兵马元帅,掌握着军政大权,破虏伯虽只是个世袭宣慰使,可是他的母亲却是四省总督。” 崇祯皇帝足足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想到了说辞。 “然后呢?”张世康仍旧皱眉。 “哼,你若娶了马家的人,朝臣必定要弹劾你结党营私,到时候朕岂不是很难办? 无忌呀,你应该明白的,你身为兵马元帅,应该尽力避免这样的事。” 张世康眉头皱的更狠了,他还当是因为什么。 “不是陛下,这也能当作理由吗? 若真是如此,陛下就不该把这差事给臣呀。 倘若陛下真的在意那些弹劾,那干脆臣请辞好了。”张世康十分不满的道。 难办呀,难办那就别办了! 他立马就看出来了,这理由就是老哥随便找的借口。 弹劾他的人多了去了,动辄就能装上好几口箱子。 以前也没听老哥你说难办呀,当初给他这个兵马元帅之职,反对的奏疏更是十口箱子都装不完。 那时候咋就不难办了,怎的现在他娶个老婆,反倒就难办了? 这分明就是故意阻挠! 张世康的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谁知张世康这话一说出口,崇祯皇帝立即就变的很激动,就像产生了应激反应一般。 “朕不许你说这样的话!” 崇祯皇帝脸上迅速红温,胸膛都变得起伏不定,仿佛被触碰到了逆鳞一般。 张世康被吓了一跳。 “陛下呀,您到底是要闹哪样呀,臣都被你搞糊涂了。”张世康无奈道。 崇祯皇帝背过身去,也不接话,他当然也知道自己这是失态了。 于一个天子而言,这是一个很失败的举动。 可他就是没忍住。 这三年来,他得到的,朝廷改变的,比他此前的八年都多得多。 他确信,自己大抵上就是个失败的皇帝。 可他又庆幸,抓到了那根救命的稻草。 而张世康,就是那根稻草。 只是这稻草也不好抓,滑不溜秋,随时可能崩断的样子。 他绝不想再度滑入那肮脏污秽的淤泥之中,绝不! 但他又担心,倘若不能给这稻草加固,总有一天,稻草会崩断。 这种复杂的心情,终于让崇祯皇帝情绪失控。 “陛下呀,臣就算卸任了兵马元帅,咱大明也不会……” “朕说过,不许你再说这样的话!”崇祯皇帝转过身来再度严肃的道。 张世康眼瞅着崇祯老哥不仅脸上红温,眼睛都红了。 于是撇了撇嘴,很是老实的道: “哦,好的。” …… 第546章 逻辑闭环 崇祯皇帝发完火,再度转过身去道: “此事容后再议,且先说一下流寇之事吧。 那张献忠果然死了?” 对于张世康突然要成家的事,实在是让崇祯皇帝有些措手不及。 本来想将坤仪嫁给张世康,这样不论怎么说,这小子都得好好为大明做事。 奈何……唉。 崇祯皇帝脑子有点乱,干脆决定先岔开这个话题。 对于流寇的事,虽然张世康在战报里已经汇报的很清楚了,崇祯皇帝还是想再度确认一下。 实在是流寇这些年,把崇祯皇帝搞的都有点心理阴影了。 毕竟那张献忠光是投降,就投降了好几次,若是再蹦跶出来,非得把他搞出心脏病来。 “回陛下,确实是死了,人头臣都见着了,血淋淋的。 还让李定国亲自去查验了,李定国陛下知道吧,老厉害了,乃是张献忠的义子。” 张世康虽然不知道老哥刚才为啥发怒,但看他很不开心又有些痛苦的样子,张世康十分果断的选择了老实回话。 若是搁在以前,他非得嘲讽两句来着,死了就是死了,咋还疑神疑鬼起来了捏? “你总说这个厉害,那个厉害,朕却只看到是你将他们一个个打败。 朕知道你为何总是这么说,唉,你呀……为何偏偏是这等惫懒的性子。” 崇祯皇帝只觉得脑瓜疼,此前张世康说卢象升厉害,说孙传庭厉害,之后又说曹变蛟是个人才、黄得功也不赖。 现在连反贼里的人物,他都要夸上一夸。 崇祯皇帝心里门儿清,这小子就是想着把这些人提上去,他就好辞官回去搞他那个狗屁躺平计划了。 没门儿! 他承认卢象升那些人,大抵上有点能耐,但绝对不多。 否则当年朝廷为何是那副模样? 至于那个反贼的义子,倘若真是很厉害,又怎么会被你小子接连打败,甚至还投降了。 哼,朕,绝不会着了你小子的道。 你小子分明就是想偷懒! 得!逻辑还闭环了。 张世康无话可说,他也不反驳,干脆当没听见。 “那李自成呢?你为何不杀了他?你可知道,这个逆贼,他掘了凤阳皇陵?”崇祯皇帝再度质问道。 张世康其实早就知道这老哥要问李自成的事,于是便将之前想好的说辞对崇祯老哥道: “臣知道陛下很急,但是您先别急,且听臣解释。 那李自成当时手握大军七万余,且基本算是精锐,还扼守着剑门关要冲。 倘若要打,臣倒是有把握打赢,但至少却要付出上万人的代价。 那个啥书里说过,善战者无赫赫战功,还有个啥书里也说过,啥上策,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咱近卫军发展到现在不容易,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为何不做呢? 此乃其一,这其二,李自成这两年在他那七万大军上肯定下了不少功夫,否则那张献忠能忍住不去抢地盘? 我大明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得到七万算得上精锐的部队,为何还要去打? 那李自成在他的部队里威望极高,杀了那李自成,他的部将必定心怀怨恨,那这些兵也就都用不了了。 即使是用,也随时会有反叛的可能。 臣控制了李自成及其部将的全部亲眷,把他们流放到了关外。 关外陛下应当知道吧? 不论是蒙古鞑子,还是建奴鞑子,那都是咱们大明的死敌。 臣告诉李自成,让他去杀蒙古鞑子,去杀女真鞑子,自己去赎清自己的罪过,否则永远不得入关。 陛下难道不想看到大明曾经的两大宿敌互相残杀吗?狗咬狗,一嘴毛,难道不是很有意思吗? 其三……哦,其三臣不说了。”张世康看崇祯老哥脸色和缓了不少,果断的闭上了嘴。 果然,张世康这么一解释,崇祯皇帝心里头就舒坦多了。 他其实知道张世康这么做肯定有其道理,是以当得知这件事后,崇祯皇帝虽然不满,但也没有下旨阻挠,就是想听听这小子的解释。 不过崇祯皇帝还是想看看,这小子的其三是个什么东西,于是便问道: “其三是什么?为何不说?” “说了陛下估摸着又要生气,有以上两点就够了,陛下身为天子,应当为天下考虑,而非因个人之怒,而枉顾天下才是。”张世康劝道。 虽然这多少有点双标,他自己也时常控制不好,但该说还是得说,谁叫你是天子来着。 自己控制不好,也就是经常乱搞进出口贸易,再怎么着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老哥你一个控制不好,天下人就要遭殃了。 “让你说你便说,莫要啰嗦。”崇祯皇帝不满道。 他今天脾气本就有点失控,说话也不如平日里平和,但仍旧按捺住那股子无名火继续追问。 见崇祯老哥如此,张世康只得道: “这其三也很简单,不论是李自成还是张献忠,亦或是当年的高迎祥。 他们造反,无一不是因为活不下去了。 那些饿死的人,甚至连个坟头都没地方埋,因为地都被地主巧取豪夺走了。 地主不愿意,他们真的就只能曝尸荒野。 然后就是那群不愿意这般死去的人,他们站了出来,想换一个活法。 朝廷不允许,要对他们斩尽杀绝,他们想活下去,就必须不择手段。 杀地主、杀官员、杀宗室,包括掘皇陵。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不断的打击到朝廷,倘若不是接触不到,他们或许连陛下就会杀。 陛下会觉得自己冤枉,因为陛下时刻都想着治理好大明,全是因为那些贪官污吏在兴风作浪,才使得天下民不聊生。 这没错,陛下确实可以觉得冤枉。 但是那些活不下去的百姓,又有什么错呢? 难道活不下去,就得老实的等死吗? 他们一生本本分分勤勤恳恳,就活该落得这个下场吗? 这是因为天道残缺呀陛下! 这个问题,臣此前就跟陛下说过,陛下曾以为这是谬论。 但陛下仔细想想,这真是谬论吗? 臣曾举过例子,让王公公饿上三天,看看会是个什么样子。 活下去,是人的本能呀。” …… ps:7更一万五千字奉上,码字一整天,浑身酸疼啊。 第547章 君臣谈心与地瓜烧 张世康的这些话,无疑是有些悖逆的,毕竟这看起来是在替流寇说话。 但其实张世康是想让崇祯皇帝明白,别那么一副人家罪该万死的样子,真若是换位思考一下,老哥你照样去刨人家祖坟,不仅刨祖坟,估摸着还会在坟头蹦迪。 小事情上可以双标,毕竟这是人的本性,也无伤大雅。 但倘若在天下苍生这儿,还搞双标,说出诸如何不食肉糜之类的话,那就实在是天下苍生的悲哀了。 因为老哥你没将国家治理好,才致使老百姓活不下去去造反,这有什么可说的呢? 谁没有一大堆的理由呢?但事实就是这样子的呀。 怎能将一切责任全部推给他人呢? 人家投降了,不管有没有罪,有多大罪,人家都去赎罪了。 作为天子,不论如何,老哥你应该引以为戒,争取不再让天下发生这样的事,这才是天子应该做的。 张世康说罢,就不再言语,留下崇祯皇帝独自皱眉。 其实这些话张世康之前也说过,只是那时候的崇祯皇帝一谈及流寇便恨的咬牙切齿,根本不去仔细考虑其中的内在逻辑。 流寇造反的根源其实在朝廷里,在他这儿。 如今流寇荡平,天下安稳,崇祯皇帝反倒能冷静的想一想张世康的话了。 他沉思了良久,表情也终于和缓下来。 “你该去都察院任职。” 崇祯皇帝平静的道,这小子的辩论能力实在是厉害,至少他与这小子的好多次辩论里,都是以他的落败告终。 “臣只是就事论事而已,都察院臣可不去,那群喷子太哈人了!”张世康笑道。 “无忌,走,朕带你去看些好东西!”崇祯皇帝释怀后,突然想起了什么,饶有兴致的道。 张世康不知就里,便只好跟着崇祯老哥走。 左拐右拐的走到距离一处小房子里,那里是一处地窖,外头还有几个侍卫在看守。 张世康不知道老哥是藏了什么宝贝,还叫人专门看守,便跟着崇祯老哥下了地窖。 张世康只一看,便眼前一亮,乖乖个隆地洞,地窖内藏了好大一堆红薯,以及好大一堆土豆。 而且那红薯的个头,明显要比他路过朱仙镇时,那户农家所种的大。 这说明这些红薯在种植水平上,是比那户农家的农夫种的还要好的。 土豆的个头当然不如后世的大,约莫就像后世的砂糖橘般大小。 “陛下,这都是你种出来的?”张世康抓起几个土豆来,惊讶的问道。 “那是自然,从耕种到收获,朕没有让任何人帮忙。”谈及此事,崇祯皇帝满脸的自豪。 “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天赋异禀?”张世康惊讶的夸赞道。 他可是知道,崇祯老哥之前肯定是不懂耕种的,说是个小白毫不为过。 但张世康可是知道,老哥刚发现这爱好时,除了处理政务,几乎每天都抱着一本从宋应星那儿要来的关于农学的书在读。 可不论如何,红薯和土豆都是新作物,能种成功就已经不容易,更何况还收获颇多。 “宋先生说,朕种那点地,与他试验田的产量相差无几了。”崇祯皇帝开心的道。 只是说罢,却又变得面有戚戚然。 “然而,朕只不过是根据他送过来的笔记,该松土的时候就松土,该浇水的时候就浇水,该施肥的时候就施肥。 除草、除虫,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朕要么去寻宋先生,要么去从那些农学的书里找答案。 于是,朕的苗圃就丰收了。 但是无忌,朕也是第一次做这天子。 可做天子却不像耕种这般容易,没有人会告诉你什么时候该怎么样,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你也不会知道该去请谁解决,没有人会告诉你正确答案。 这个人说应该这么做,那个人又说应该这么做,即使他们说的都不对,也会因此争吵起来,没完没了,没完没了。 贪官不会说自己是贪官,满朝的文武,总想让朕知道他们是多么的忠诚、多么的能干。 他们想要升官,想要更多权力,或许也真是想为天下黎民做点事,谁知道呢?” 崇祯皇帝声音不高,似乎是在自语,也似乎是在倾诉。 毕竟满朝的文武蝇营狗苟,他作为天子,又敢对谁说心里的话呢?怕不是被坑的裤衩子都不剩下。 张世康却听懂了,下意识的便道: “做天子确实有够苦逼的!” 崇祯皇帝诧异的看了一眼张世康,张世康立即改口道: “臣不是这个意思,陛下身为天子,肩头的担子自然不轻巧。” 不过这补救显得格外的无力,崇祯皇帝当然知道无心之言,才是最真实的。 但他也不生气,这小子一直都是这样子的。 “所以无忌呀,有你能够帮朕,朕不知有多放心,你虽时常言辞冒犯,但朕信你说的是真话。 忠言逆耳,朕是明白的。 可这担子太重了,朕一个人是担不来的,可你却又走向了那些朝臣的对立面,为何总是动辄就要辞官呢? 你知不知道这么说,朕会很难受。 朕有时候想,倘若你是我朱家的子孙该多好……” “陛下言重了,这话怎么可以乱说,太哈人了,伴君如伴虎呀,咱们还是先看看这土豆吧。 咦那边咋还有好几个酒坛子?” 张世康见崇祯老哥越说越离谱,终于没忍住将他打断,而后半是开玩笑的搪塞几句,却指着地窖角落的一堆坛子问道。 “那是朕让尚膳监用红薯酿造的酒,有两个多月了。”崇祯皇帝道。 “地瓜烧呀!这可得尝尝。”张世康饶有兴致的道。 地窖内还有张小木桌子和小凳子,那是崇祯皇帝偶尔来地窖查看自己留作明年种子时休憩的地方。 崇祯皇帝便给地窖外头的侍卫下令,很快便取过来舀酒的器具,以及两个小酒碗。 张世康打开了一个坛子,立即闻到浓浓的带着一丝地瓜味儿的酒香。 他给自己舀了一碗,又给崇祯老哥也舀了一碗,都端到了那个小小的方桌上。 张世康与崇祯皇帝相对而坐,端起酒碗来与崇祯皇帝手里的碗碰了一下。 噗呲呲——的抿了一口,而后立即龇牙咧嘴起来。 这酒至少得有三十度了。 崇祯皇帝笑笑,自己也抿了一口,似在回味。 “地瓜烧,这名字确实不错,以后这酒便叫这个名字了。”崇祯皇帝微笑道。 张世康又喝了一口,仍旧龇牙咧嘴。 缓了一会儿才回答了崇祯老哥所纠结的事: “陛下何必为没有发生的事而烦扰,您还年轻,臣也还年轻,咱们的路都还长着呢,臣也没说啥事儿不管呀! 还有啊,陛下怎能老说臣懒,臣这两年连个年都没好好过过,每天四处奔忙,哪里懒了? 地主家的驴都没臣勤快呢! 嘿嘿,看在臣这么辛勤的份儿上,陛下给赐个婚成不成?” 第548章 但有战事,灭了他即可 崇祯皇帝自知阻止不了张世康成亲,喝了一口地瓜烧后,便应下了此事。 “还有件事,臣年初时不是向荷兰国购买了三十艘盖伦战船吗? 前些天那些红毛夷送来消息,三十艘战船已经运抵东番岛,那郑芝龙发现了那些船,在严密监视。”张世康有些忧心忡忡的道。 三十艘盖伦战船毕竟不是什么小物件,实际上荷兰佬能把这批船顺利的从巴达维亚运抵东番,已经让张世康惊讶了。 郑家在东番岛上毕竟也有眼线,被发现倒是不令人惊讶,就是不知道老郑这厮会不会将此事怀疑在朝廷或者他头上。 毕竟郑芝龙可还欠着他六十余艘辅助战船呢,定金可是都付过了。 而且今年一整年,郑芝龙总共为朝廷自海外购得粮食高达一百三十万石,可足足是帮了朝廷大忙。 倘若没有这么一大批粮食,朝廷根本无法支撑挖渠消耗的同时,还有余粮去打流寇。 不论如何,老郑这两年帮了大明不少忙,自己悄摸跟人家的宿敌勾勾搭搭,还买战船,在情理上是有亏的。 当然,张世康认为,这是在为朝廷谋利益,谁教老郑总是防着呢。 “目下我大明水师实力如何?”崇祯皇帝道。 “现在呀,叫臣算算。 现役有一艘一号福船,旗舰狗剩号,还有一艘二号福船。 今年年中向郑芝龙订购的二十艘装备齐全的缯船已经运抵,加上之前马统的旧有水师,共计有缯船五十二艘,其他各类辅助战船八十二艘。 另有两艘战损版盖伦船,一艘在广州造船厂,一艘在天津造船厂,这两艘权当研究用了。 然后便是红毛夷运抵在东番的那三十艘盖伦战船。 还有郑家答应明年年中可交付的六十艘辅助战船。 臣还向小弗朗机人订购的二十艘大型武装商船、四十艘中型武装商船,一百门二十四磅铜炮还差八十门,以及两百门战船用十八磅铜炮。 火炮也是明年年中交付,商船则要等到明年年底。 这便是目前我大明水师的具体情况。”张世康如实道。 “倘若与郑家交恶,恐怕这点水师不大够吧?”崇祯皇帝猜测道。 他对军务一知半解,对海事就更是知之甚少,但厂卫的消息,郑家大小战船加上商船足有两千余艘,想来是不大成的。 “现在来看,倘若只以咱们目前的水师肯定是远远不够的。 盖伦船在东番被监视,而且那批船是没有装备火炮的,火炮又要等到明年年中才能到货,好在是壕镜的铸炮厂可以通过陆路运输。 倘若那三十艘盖伦船可以投入使用,并全副武装,我大明的水师至少在东洋倒是可以横着走了。 对郑家虽然还远远不足,不过陛下,郑家可是有不少敌人的,诸如小弗朗机人、荷兰人。 臣能从小弗朗机人手里买到先进的火炮,从红毛夷手里买到他们的盖伦战船,全都是因为这些家伙都以郑芝龙为宿敌。” “嗯,倒是可以联络他们的国王,倘若那郑芝龙真是不识时务,或可三方一同对抗那郑芝龙。”崇祯皇帝道。 “拉倒吧陛下,荷兰国和小弗朗机国离咱们这里十万八千里,陆路不通,海路走一个来回估摸着得一年还多。 而且人家现在身处国外的舰队都是公司运营,不仅不要国家援助,每年还给国家上缴巨额的利润。 倘若郑芝龙真的跟咱们闹掰,臣会去找他们的。”张世康想了想道。 “公司?何为公司?便是你所说的海贸?”崇祯皇帝皱眉。 “就是商会啦,跟臣搞的那个和联胜一个意思,不过在组织形式上更先进一些。”张世康解释道。 和联胜的事儿张世康跟崇祯老哥说过好几次,甚至也说过若正式开始海贸,利润里也会有老哥一份儿。 但崇祯皇帝始终觉得身为天子却暗中经商,是十分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即使和联胜的贸易方向定在海外,并不会对国内商人阶层产生太大的影响,崇祯皇帝还是不怎么感兴趣。 “商会还掌控着海军舰队?他们的国王是如何想的?”崇祯皇帝皱眉。 事实上崇祯皇帝对于欧罗巴人是很轻视的,即使张世康说欧罗巴人在不少生产领域已经赶超大明。 这种轻视里有固有的天朝上国思想在作祟,也基于对欧罗巴人离谱的各种体制。 张世康曾跟他说过,欧罗巴人唯血统论,他们的国王死了,如果没有儿子,就很有可能被与此国有联姻的外国贵族继承。 这就好比如果他朱由检没有儿子,死了后被日本国或者朝鲜国王继承大明的全部领土一样,虽然大明并不与外国联姻,但他始终觉得太过于离谱。 且不言大明疆域辽阔物产丰盈,两百七十多年江山,被一外藩小国窃取,这是大一统观念极重的华夏文明决不能接受的。 更别提张世康还跟他说过,欧罗巴人在两百多年前,半个月甚至一个月都不会洗一次澡。 还说他们的国王拉屎,也会直接从高塔上拉到室外,满大街都是尿骚味儿,甚至有国王拉屎不小心掉坑里被屎尿淹死等等。 诸如此类的故事,始终让崇祯皇帝对外藩人很鄙夷,认为只有蛮夷才会如此邋遢。 是以当听到一个商会竟然掌控着海军力量,崇祯皇帝就更不屑了。 “陛下呀,人家玩的是共和和君主立宪,而且人家在海外占下的领土,比本国的领土都多,总不能把本国的海军分散的哪儿都是吧? 行政效率会变低,成本也会急剧增高,哎呀,这个问题太复杂了,咱们以后再说吧。 就是这郑家,臣的意思是,朝廷早晚是得与其分割的,我大明的海防绝不可委于个人之手。 但随着咱们朝廷海军实力的增强,与郑家的矛盾也会越大,就比如现在,那郑芝龙指不定多纠结呢。 那批盖伦船,臣是打算不论如何也要尽快运抵天津卫的,倘若那郑芝龙翻脸,或许有点早,但也是没办法的事。 臣就是提前给陛下说一声,真到了那个地步,陛下好有个心理准备。”张世康细细想了后认真的道。 崇祯皇帝对于海事始终提不起太大兴致,毕竟跟大明两百多年的北患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又听张世康说的这么复杂,一副不明觉厉的模样,而后故作考虑了一下,干脆选择了继续当甩手掌柜: “有无忌你管着海军,朕放心着呢,但有战事,灭了他即可。” …… 第549章 可按祖制剥皮充草了吗 张世康听了这话,直接就翻了个白眼。 以前他觉得,自己是个很成功的甩手掌柜,近卫军有孙维藩、黄得功他们管着,操练、行军,乃至战事甚至都不用他怎么操心。 虎贲军有卢象升、孙传庭、秦良玉、吴三桂他们管着,锦衣卫有刘文柄兄弟俩管着,制造总局有宋应星、毕懋康、茅元仪他们管着。 和联胜有他兄长、陈延祚、宋裕德他们管着,水师有马统、墨武。 自己呢,平日里虽然也算忙碌,但基本就是四处跑跑,签签字、盖盖章,对战略上的事情做一做决定。 他甚至还为此得意非常,觉得自己真是个合格的甩手掌柜。 可是如今看来,这老哥潜移默化又不动声色的,成了他的上游。 这老哥当起甩手掌柜来,也是有几把刷子的,老哥甩给他,他甩给下头的部下,大哥不笑二哥。 “那是最差的结局,最好还是尽量避免,总之走一步看一部吧。”张世康无奈道。 郑芝龙毕竟掌控着东洋、南洋等三条航线,在南洋诸岛都有很多产业和生意,也熟门熟路。 倘若能和平解决,说不定朝廷就能直接继承许多的东西。 但倘若真的开战,不仅大明海防可能失控,到时候张世康必然会联络小弗朗机人、荷兰人,甚至大弗朗机人一同去应对郑家。 即使最终能打赢,损失必然也是不小的,这不仅仅是好不容易组建起来的大明水师的损失,同样也是郑家在海外经营的据点的损失。 同时也是海洋贸易份额的损失,欧罗巴殖民者们可不会白白帮忙,他们绝对会对郑家在海外的诸多据点也好、殖民地也罢大肆抢夺。 那着实是件糟糕的事情。 唉,说到底,还是崇祯老哥这甩手掌柜当的好,你看他,一点都不愁。 可张世康却很愁,非常愁,出海的事情打不开局面,好多事情都不能继续往前推进。 “后天,也就是腊月二十六,今岁的财政会议要开。 唉,无忌呀,朝会你可以不来,这财政会议记得早点过来。”崇祯皇帝叹了口气继续道: “今岁花销实在太大了,那户部尚书海阁老大概率会发飙。” 谁说崇祯皇帝就没有烦恼了呢。 见老哥也愁,张世康突然就心理平衡了。 应下了此事后,君臣两人就出了地窖。 离开皇宫后,张世康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让车夫去了马祥麟表兄弟俩在京城的宅院。 寻到了兄弟俩后,张世康便将此后可能与郑芝龙的冲突告诉了兄弟俩,并提任秦翼明为总兵,命其速回四川。 并同时给秦良玉写信,命其将四川的四万兵马中的那两万常规军交由秦翼明。 秦翼明领兵驻浙江行省台州府,并就地征兵一万,将兵额扩充至三万,以镇守东南。 同时秦良玉剩下的两万白杆兵扩军一万,考虑到西南多山林,仍只征当地土兵,使白杆兵扩充至三万人。 奋武伯秦翼明在得到命令的当天,便带着几十个亲卫连夜返回。 破虏伯马祥麟一听可能又有战事,其实也很想回去,毕竟如今朝廷不同往日,但有军功,封赏那是真的给。 实际上,这差事张世康本来是应该给未来老丈人的,但考虑了一下,还是给了秦翼明。 毕竟再过三个月他和马玲绮就要成婚了,秦良玉不在、秦翼明也不在,这亲爹总得在京城吧,不然也太不合适了。 给马祥麟兄弟俩交代完事情后,张世康又与马玲绮聊了会儿天,二人经历半年多的相处,此时已经彼此有了情愫,再加上有了婚约,私下里亲昵了不少。 但正是因为有了婚约,反倒不好时常碰面,只聊了一会儿,张世康便回去了。 第二天,朝廷礼部并鸿胪寺联合,为张世康举行了加九锡之礼。 崇祯皇帝知道张世康不喜欢这等繁琐的礼仪,下令让礼部尽量缩短流程,但整个仪式仍旧折腾了张世康一个多时辰。 但自此之后,张世康在朝堂的地位再次大幅提升。 他当然不会真的剑履上殿,但自此之后,上朝不仅不用跪拜,还有了专门的vip通道,且不论是礼部还是鸿胪寺,亦或是其他官员,都不可再直呼其名。 张世康并不在乎这些,他只知道这套流程,比行冠礼还遭罪,被折腾的够呛,当天下午便选择了躺在一群老婆怀里摆烂。 到了腊月二十八晌午,张世康起了个大晚,磨磨唧唧到巳时,才坐马车进了宫。 当张世康懒洋洋的抵达乾清宫时,内阁海中期、李邦华等阁臣早已冷着脸等候多时。 “既然人都到齐了,海阁老,那便开始吧。”崇祯皇帝也不生气,直接坐在了主位上道。 海中期也不含糊,当即从身后的茶几上取出了文簿,那账册比之去岁开会时厚了不少,同时海中期的脸色也拉了不少。 “启禀陛下,今岁朝廷岁入合计两千六百八十二万四千七百六十两。 比之去年同期增加了八百多万两,朝廷免除了今岁的田赋,是以税收来源主要是商税。 根据去岁会议时的商定,今岁对商税中不合理的规章做了修改,并得到了各地商贾的支持。 朝廷又给了商贾许多便利,是以臣估计明岁的商税当会稳步增长。 明岁起,田赋继续开始征收,由于士人、宗室等阶层不再享有免田赋特权,所有土地皆已完成均分,且百姓经过今年一整年的缓和,日子都好了不少。 臣估计,明岁的田赋总额,也应当会有大幅提高。” 海中期一边翻动账簿,一边向内阁以及天子汇报情况。 尤其是田赋,土地均分之后,按照目前的规定,包括宗室、勋戚等所有阶层,即使是天子也分到了几亩地。 但同样的,即使是天子的那几亩地,也得按规定缴纳田赋。 正因如此,海中期对明岁的田赋收入十分乐观,想必会直接创出崇祯年间的记录。 崇祯皇帝闻言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一整年没有向底层百姓征收田赋,只商税一项,就超过了去年岁入的总和八百多万。 这搁在以前,想都不敢想。 他又看了一眼张世康,发现这小子又在抠指甲盖摸鱼,他一点也没有生气。 无忌说的都是真的,朝廷收税,并不一定非要苦一苦百姓,未来可期。 “这两千六百八十二万岁入中,有四百七十多万非来自商税。 四百七十多万里,四成来自偷税漏税的不法商贾,臣按照张阁老的指示,对敢于偷税漏税的商贾重罚,有的商贾畏罪潜逃,臣最远命人追出过一千里,将偷税漏税之人抓获。 另外六成,来自贪腐官员抄家所得。” “可按祖制剥皮充草了吗?”张世康终于抬起头来插嘴道。 …… 第550章 又不是花你的钱 海中期这大叔虽然看自己不顺眼,花银子时还要遭受其白眼,抠门的很。 但有一点,这大叔身为户部尚书,却在大明各项律法上比刑部尚书都熟,且嫉恶如仇。 当初张世康制定税制改革时,便强调,对于敢偷税漏税的人,即使追到天涯海角也要重罚。 无疑,海中期很认真的执行了这一规定。 “那是自然,今岁共计惩处贪腐官员两百六十余名,其中两百四十余名被剥皮为帜,悬于犯官当职衙门示众,此皆臣亲自办理过问。” 东阁大学士、刑部尚书范复粹接过了话茬道。 为了以儆效尤,今年年初的时候,在张世康的反复要求下,经崇祯皇帝允许,内阁专门召开了一次会议,将偷税漏税的具体惩处措施、以及贪腐银两的处罚全部载入大明律。 朝廷已经给官员大幅度提高了薪俸,这薪俸足以让官员过上相对于百姓更体面的生活。 给你的才是你的,不给,你不能抢。 “今年执行的确实不错,不过却要再接再厉。 不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惩处的那两百六十多个贪腐官员里,其中有大半,都是厂卫移交过去的吧? 都察院和大理寺都干什么吃的? 倘若只会在朝堂上打嘴炮,我看这俩衙门干脆取消了吧。”张世康不客气的道。 他说的当然是气话,三法司各司其职,刑部专制办案相当于后世的法院、监狱结合体,都察院则相当于后世的反贪总局,负责检举揭发,大理寺则相当于后世的检察院。 三法司相当于朝廷的一整套自查系统,而厂卫则独立于朝廷之外,是外部监察系统。 虽然厂卫在监察上确实比三法司要高明的多,但不论如何,大半贪腐官员都是通过厂卫发现,三法司难辞其咎。 张世康甚至有理由怀疑三法司监守自盗。 “范阁老,记录在案,明日朝会,着大理寺卿以及都察院的人当朝自查。”崇祯皇帝沉声道。 一年查出两百六十多位贪腐官员,清查出的总家产也不过几百万两,与几年前的朝堂相比,这看起来真不算什么。 张世康之所以如此上纲上线,其实是不想重蹈覆辙。 人的贪欲是无限的,倘若不能严苛查贪腐,不出几年,大明的官场便会再度变成之前的那副烂样子。 贪吧,贪吧,只要你敢贪,老子就敢剥皮。 除非你别被老子抓住,贪了银子不花,去当赵德汉,否则早晚让你怎么吃下的,怎么吐出来。 说完了岁入,见天子与其他同僚都很满意,并且也并未提出质疑,海中期便又继续开始翻账本。 “陛下,今年的岁入虽然有所增长,但与今年的支出相比,却又不值一提了!” 海中期看着那触目惊心的数额,不自禁的便提高了音调。 他的余光还瞅了一眼张世康。 “你愁啥,该花就得花,花了多少你说就是了,又不是花的你的钱。”张世康毫不客气的回怼。 “哼!”海中期冷哼一声没有机会,而是继续翻着账本道: “今岁总支出……九千六百七十七万三千四十六两! 其中户部支出官员、宗室、勋戚俸禄支出一千四百三十二万、西安鼠疫赈灾支出两百四十余万。 兵部支出一千四百二十四万。 礼部支出九十六万。 其余皆为工部支出。” 一年支出九千六百多万两,赤字高达六千多万两,是全年总收入的将近三倍,放眼整个大明此前的两百多年历史,都是绝无仅有的。 接下来便是各衙门就自己的支出做阐明,户部的俸禄支出自不必说,兵部尚书李邦华道: “兵部支出里,有四成乃是张阁老用的,包括那三十艘盖伦船,以及虎贲军、近卫军的军械等支出。 永宁军的组建和征募支出也占了四成,今岁永宁军征募士兵十八万六千余,此花销乃是一应的军服、军饷、安家费、军粮等等 剩余两成是今岁征伐流寇的一应粮草、赏银、抚恤支出。 以上事项的花销,臣每个月都曾向陛下以及诸位阁臣报备。”李邦华有恃无恐的道。 虎贲军和近卫军除却军械、粮草等后勤事宜的账目仍由兵部入账外,在统兵权、调兵权,乃至补充军械、粮草的数额等,兵部都没了处置权。 比如虎贲军要更换一万支鲁密铳,只要虎贲军都督卢象升上报大元帅和天子并得到批准,兵部只负责入账。 但兵部也不吃亏,永宁军的兵额是六十万,预计将在三年内征召完毕,这是兵部的直属,只负责各行省治安的警备部队。 见诸阁臣都没有异议,此项支出也就一致通过,礼部的支出乏善可陈不值一提。 到了东阁大学士、工部尚书范景文汇报时,范景文也从身后取出一本十分厚实的账本来。 “工部支出中,有五千八万四十一万七千两是今岁挖渠所用。 其中六成乃是支付先后征召的五百六十余万民夫的月银,两成半乃是这五百六十万多万民夫的伙食支出。 剩下的一成半乃是挖渠工程、器具、材料的支出。 除了挖渠外,今岁制造总局之各类工坊,包括造船厂、军港、民港等建造支出,民夫、匠人、材料等等,合计是七百四十四万两。” 范景文一边汇报,一边翻过账目的一页继续道: “北方数省的水渠挖掘工作,今岁完成了将近六成,预计明年预算还需要五千余万两。 制造总局各项工程大部已经进入收尾工作,预计明年年中,将全面完工,工程预算大概还需要两百余万两。” 今年花了六千多万两,明年还要再花五千多万两,这还仅仅只是工部。 接下来兵部也说了下明年的预算,永宁军计划再征募二十万,一应军营建造、军服、粮草军械、军饷、安家费等等需要七百多万两。 另外是水师向郑家、小弗朗机人订购的战船、火炮的尾款四百六十余万两。 然后是礼部等其他衙门。 乖乖的隆地洞,崇祯皇帝有点坐不住了。 “海阁老,国库存银还有多少?” …… 第551章 中饱私囊? 崇祯皇帝是真有点坐不住了,好家伙,一年花了他此前十年的银子。 明年又要那么个花法,后年咋办? “回禀陛下,国库现存银九千两百七十四万,户部太仓存粮一百零六万石。”海中期很干脆的道。 他连账本都没看,身为户部尚书,他本就对数字格外敏感。 去岁朝廷查抄了天下大部分的贪腐官员、地主士绅和不法商贾的家产,年底结算时存银在一亿八千余万两。 每一笔支出,都有详细的记录,且经过户部诸多同僚的多次核算。 不论如何,花这么多银子,怪不在户部头上,天子每次都是点了头的。 但即便如此,海中期还是提醒道: “按照各部统合交上来的预算数额,明岁的总预算大概在七千四百余万。” 瞧瞧吧陛下,这么个花法儿,最迟在后年,您的国库又该跑老鼠了! “海阁老,你别再那儿阴阳怪气,水渠和制造总局明年就完工了。 而且这些花销都省不得,北方挖渠,乃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事,于国于民皆有利。 至于制造总局就更不能省,咱们大明未来能不能起飞,可全指望制造总局呢!”张世康不满的道。 去年做预算的时候,你们一问一个不吱声,如今银子都花了,却又阴阳怪气,嫌花的太多。 都不想想,这银子可都是老子辛苦挣来的。 没了,咱再挣嘛! 不过工部尚书范景文、户部尚书海中期这次却没再忍着了。 “张阁老,制造总局既非户部统管,又非工部统管,这项支出却全算在户部和工部头上,这是否有些不合理呢?” 历来财政会议,都是个互相扯皮的事情,诸如花销虽然算在了户部头上,但银子却没落实到户部身上。 以前一争吵就要吵个老半天,胡子头发白花花的老头们,记性还特别的好,翻起旧账来更是让分手的恋人汗颜。 如今有了张世康这尊大佛,大抵上都知道这厮的尿性,平日里能不跟张世康撕逼就不撕逼。 可制造总局的花销实在是不小,这个机构的定义又不明确,成了三不管机构。 见户部和工部都说了自己的意见,兵部尚书李邦华也皱了皱眉头道: “张阁老,虎贲军、近卫军和水师的花销,入账就入账,老夫不说什么。 但您订购的那六十艘商船,却也算在兵部的账上,便有些不合适了吧?” 实际上更过分的话李邦华没敢说,商船既然是经商所用,当是民用船只。 你张世康花着朝廷的银子,账挂在他兵部上,买的却是贸易用的商船,朝廷又不用商船,这不是中饱私囊吗? 兵部、户部、工部先后向张世康发起问责,张世康也不回嘴,等三人都不吭气的时候才道: “三位说完了吗?那就到我了。 制造总局的账目,倘若诸位都不想管,那也好,便制造总局自己来管。 不论如何,制造总局不设正式官职,不受任何衙门统管,这个原则是不变的。 每个季度的账目,将由制造总局的人分作两份,一份交由户部,一份直接呈给陛下,如何?” 张世康说罢看向海中期和范景文。 制造工具下辖的四局,工农局、兵器局、火器局、船舶局,不仅从工部收回了兵器火器的生产职能,也从户部收回了部分职能。 他其实知道这两人的意思,制造总局已经有了成立新衙门的一切条件,如果真要这么办,倒不如干脆在六部之外,再设一个衙门。 但张世康是不允许的,认为官僚思想会毁了科研,即使现在有他盯着,改作正式衙门也没什么。 可以后呢? 官僚思想侵蚀之下,创造力都会被遏制,他不允许出现这样的事情。 在他的规划里,制造总局将是个类似国家研究院之类的机构,这里的人只负责科研。 而下设的各类工坊,则是对研究成果的批量生产,包括新式的火器、改良的战船、民用的器具等等。 但不论如何,海中期和范景文的目的达到了,只要账目不丢给他们的衙门就成,反正他们也无法说服天子。 在他们眼里,天子跟张世康,都是穿一条裤子的。 “至于那些商船,确实是我的疏忽了。”张世康有些歉意的看了一眼李邦华。 “你们应当知道,我跟朝廷的勋戚们,成立了一个叫和联胜的商会,那批商船,便是这个商会未来要用的。” 这话一说出来,张世康等于承认了自己中饱私囊的罪行。 但在场的五六个阁臣都没说话,谁能治张世康的罪呢? 见竟然没人跳出来开喷,张世康又道: “和联胜商会的事儿,我跟陛下说过。 红毛夷的东印度公司,诸位应当听说过吧,待日后我大明水师强盛起来,和联胜便是对标的东印度公司。” 众人闻言都面露疑惑,有几人压根还真不知道东印度公司,但即便如此,然后呢? 这便是中饱私囊的理由吗? “红毛夷的荷兰国地处欧罗巴西部沿海,其疆域还没我大明浙江、福建两个行省大,总人口更是只有两百多万。 但其国通过东印度公司的殖民和贸易活动,赚取的利润使荷兰国成为了整个欧罗巴最富有的国家。” 他说的一点都不夸张,从后世历史来看,整个十七世纪都是荷兰国的黄金时代,更是有欧洲史学家,将十七世纪称之为荷兰人的十七世纪。 荷兰国虽小,但在世界范围内的商船总吨位,占到当时欧洲的四分之三,商船总量超过一万五千艘。 荷兰国海军战船总量,几乎超过英法两国海军总和的一倍。 张世康向荷兰人订购三十艘盖伦战船,荷兰人仅仅不到一年就完全交付,便可以看出荷兰国在海上的实力。 称其为海上马车夫,实在是毫不为过。 “既然是对标东印度公司,没点实力总是不成的,诸位不要总是这样看着我。 还是那句话,海洋里的利润太大了,咱们不能总是盯着国内的一亩三分地。 当然,和联胜虽然是民营,但倘若开始产生利润,朝廷也是有份儿的。 而且是份额最大的那个。 诸位知道东印度公司,每年利润折合银两是多少吗?” …… 第552章 当着和尚骂贼秃,还要人念你的好 “据我所知,郑家一年的年利润,在两千万两至三千万两。 东印度公司的年利润比郑家肯定是只多不少的。 咦,海阁老,咱大明今年岁入多少两来着?” 张世康说罢,饶有兴致的看向海中期。 海中期当然知道张世康这是在嘲讽,因此连理都没理他,就当没听到。 大明今年年入两千六百多万两,不见得有人家老郑一家子挣得多,更比不上东印度公司。 虽然今年大明没有征收田赋,但也能从侧面看出来,远洋贸易究竟有多挣钱。 当然,张世康这么说,只是单纯的想激发崇祯老哥和内阁对于远洋贸易的兴趣。 毕竟没有什么比白花花的银子更有说服力的了。 对于郑家和东印度公司的年利润,张世康知道更多的是,这其中有相当的比例,并非贸易所得。 不论是郑家,还是荷兰东印度公司,亦或是小弗朗机人,都会时常客串海盗的职能。 比如郑家,但凡是在他掌控的三条航线上不交保护费的,都会被郑家劫掠一空。 而荷兰东印度公司就更猛,仗着海军无敌,经常洗劫小弗朗机人的商船。 有本买卖,哪里有无本买卖来钱快。 当然,张世康也不笑话人家,因为他也想抢,嘿嘿。 果然,张世康一张口就是年利润上千万两,而且还有理有据的搬出郑芝龙和红毛夷,兵部工部等不相干部门倒没什么,对银子对数字比较敏感的海中期,立即就没了脾气。 身为大明的财政总管,海中期是很有觉悟的,别人找他要银子不好要,但倘若给他送银子,那他就举双手双脚赞成。 “不知张阁老打算给朝廷分多少份额?”海中期一张口就直指问题的核心。 “两成半。”张世康直接报出了数字。 这个份额当然是和联胜全体理事商议出的份额,今年年初瓷器工坊正式投产的时候,便定下了各自的份额比例。 “才两成半?”海中期明显不满意的皱了皱眉头。 “知足常乐呀海阁老,就这还是我努力为朝廷争取的,有条件的哟。”张世康轻笑一下,似乎对海中期的不满并不买账。 “什么条件?” “前期时,和联胜若遭遇不可抵挡的强敌,朝廷在海事上,应力所能及的帮忙。 同时朝廷应允许和联胜拥有自己的海上武装,若日后和联胜在海外开拓了殖民地,殖民地的领土主权归朝廷。 但贸易权归和联胜,且是独家贸易权。 当然,和联胜的海上武装,不得超过朝廷水师的一半,这是很后面的事,倒是不用过于计较。” 和联胜的主要股东都是勋戚,勋戚本就依托于朝廷,朝廷兴则勋戚兴,朝廷亡则勋戚跟着完蛋。 而且除了张世康本人直接掌控兵权外,其余勋戚均不直接掌控兵权,且日后将立下规矩,凡掌兵的勋戚,均需退出和联胜。 除此之外,凡和联胜成员,不得在国内经商,一旦开始运营和联胜,所有勋戚在国内的商铺都要出让给百姓。 这主要也是为朝廷的长治久安和国内商人阶层的稳定考虑。 海中期皱眉沉吟了一下,朝廷份额是两成半,若这商会果真每年能从大海里攫取到两千万两,那每年国库的收入就会增加五百万两。 嗯,还是有点少。 “不知张阁老的份额是多少?”海中期陡然间问道。 “百分之十二,哦,也就是一成二分。”张世康随口道。 “其他勋戚呢?”海中期又问。 “参与和联胜商会的勋戚共计六十四家,除我之外,英国公府五分,定国公府、泰宁侯府、西宁侯府各四分。 黔国公府、新城侯府、武安侯府、驸马都尉府各三分,其余55家勋戚合占一成九分。” 股份占比的分配原则,原始资金出资的多少占四成,参与经营和管理的程度占六成。 因此和联胜理事会规定,每五年一次的协理换届时,因为主要经营者的变更,分成比例会有微小调整。 海中期只迟疑了片刻后便道: “那还少了一成五分的份额呢?” 从朝廷分配的比例来看,虽说张世康拿走一成两分的份额不低,但毕竟此事乃是这厮在主导,他也不好说什么。 但份额少了一成五分,这厮可别想糊弄他。 “海阁老的数算倒是厉害,剩下的百分之十五,也就是一成五分,乃是皇室的。”张世康笑道。 “皇室……”海中期闻言有些尴尬,他早该想到的。 “对,皇室,现在自然是当今陛下的,如果陛下死了,那就是继任者的。” 张世康刚说完,崇祯皇帝的脸都绿了,海中期、李邦华等人的心跳腾腾腾的加速。 虽然大家都知道陛下也是会死的,不可能真的万岁,但当着天子的面这么说,无疑是找死。 “嘿嘿,陛下,臣口误了口误了。”张世康腆着脸望向崇祯老哥。 他当真是话说太快没注意。 崇祯皇帝只是白了张世康一眼以示警告,并没有因此上纲上线。 只是虽然张无忌此前就跟他说过会给他份额,但他一没出钱二没出力,当着所有人的面白嫖,总归有些尴尬,关键是他还不知道怎么说。 好在是张世康看出了崇祯老哥的心思,立即就替他解释道: “朝廷收回了皇室所有的皇庄,这是陛下为了朝廷大业做出的牺牲。 但皇宫花销若总找户部拿钱,海阁老你又抠门,长此以往也不是个事儿。 和联胜虽然是民营,但只要出了海,那便是咱大明的招牌,这块招牌只有加上皇家两个字,才更有威慑力。 因此,和联胜给皇室分配份额,不仅是诸勋戚对陛下的尊敬,也是在为朝廷减轻负担。 待和联胜的收入稳定,或许皇室就不必再花朝廷的银子了,此乃大好事,对吧,海阁老?” 当着和尚骂贼秃,还要人念你的好,也就张世康能做出这等事了。 可海中期又能说什么呢,难道说不该给吗? 天子不给他穿小鞋才怪。 海中期心里叹了一口气后表示附议,其余阁臣也都相继表示附议。 张世康无奈,这搞的跟朝廷吃了多大的亏似的。 和联胜到现在,也就买那六十艘带火炮的武装商船,让朝廷代为支付了五百万两出头。 其余的银子可都是勋戚们卖家底凑出来的,勋戚又出银子,又出人手负责整体经营,办瓷器工坊、丝绸工坊,找茶商,练水手等等。 人家都不嫌亏,你嫌亏,真是人心不足。 崇祯皇帝心里头也暖洋洋的,毕竟没了皇庄之后,皇宫支出总要伸手找户部,确实很麻烦。 还是无忌这厮会做事呀! 谈好了此事,会议继续进行,户部尚书海中期翻动了几下手里的文簿道: “今岁我大明的铜矿,几乎都被制造工具拿来铸炮,以至于户部几无用于铸造铜钱的铜来用。 各地已经开始出现铜钱短缺的情况,还请陛下定夺。” …… 第553章 国有钱庄 大明向来缺乏铜矿,是以大明铸炮基本都是用铁来代替。 省出来的铜,除却用于某些礼器之外,大多用于铸币,也就是铜钱。 “海阁老,你找陛下,还不如直接报我身份证号。”张世康揶揄道。 铜矿都被张世康主导的制造总局拿来铸炮了,海中期说是让崇祯皇帝定夺,不就是想让崇祯皇帝制止制造总局铸铜炮吗? 海中期不知道啥是身份证号,但意思却听明白了。 “张阁老既然知道问题出在哪儿,打算如何解决此事呢?” “铜矿的事先不提,我且请问海阁老,户部目前生产铜钱盈利几何?”张世康饶有兴致的看向海中期。 海中期皱了皱眉头,他很不喜欢张世康那副表情,但还是道: “朝廷铸币是为方便天下百姓日常生活,怎能以盈利为准则?” “呵!天下所有生意,皆以盈利为目的,尤其是在税制改制之后,即使是铸币也不例外。 咱大明铸铜钱该不会是在亏本吧?”张世康笑着继续追问道。 他其实心里大致知道答案,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包括两宋,铸造铜钱都是亏本的。 是的没错,造钱的还亏本。 这主要是因为原料、工本和损耗导致,大明本就缺铜,生产效率又低,损耗还高。 一枚铜钱也没什么购买力,铜钱的寿命也不长,动辄就要回炉重铸。 这就导致生产一枚铜钱的成本,竟然比铜钱本身还高。 “你明知故问,倘若没有铜钱,百姓生活极为不便,当如何?”海中期瓮声瓮气道。 大明虽然已经是银本位,但一般的小老百姓,家里可基本都是没什么银子的,日常所用主要是铜钱。 没了铜钱,确实就很不方便。 “那就用别的钱替代嘛,比如说……纸币。”张世康回道。 这话一出口,在场的阁老都变了脸色。 “纸币之事万万不可,天下百姓不会接受,就是朝廷官员,也不会同意的。”李邦华首先道。 大明早在两百多年前,便发行过纸币,也就是大名鼎鼎的宝钞。 起初的时候,宝钞确实有不错的购买力,但没过多久,由于户部疯狂的印钱,宝钞很快就开始急速的通货膨胀。 而朝廷当时又有规定,官员的俸禄,有一半都是发宝钞,朝廷官员因此苦不堪言。 百姓当然也受很大的影响,不少百姓响应号召,将家里的钱兑换成了宝钞,到了最后一沓子宝钞都买不回两斤米。 “陛下,宝钞之事便是前车之鉴,臣认为此乃祸国殃民之举,请陛下务必驳回张阁老的奏请。”户部尚书海中期也道。 “臣附议。”其余几个阁老先后发表了意见,并且出奇的一致。 崇祯皇帝其实也觉得当初发行的宝钞太过荒唐,但又认为张世康不会胡乱的改动国策。 有鉴于此前历次改制的成功,崇祯皇帝更愿意相信张世康肯定是有了新的点子,便询问道: “无忌,此乃财政会议,你当尊重诸位阁老,有看法就说明白点,莫要卖关子!” 海中期等诸位阁老虽然总是针对张世康,但崇祯皇帝却是知道,与其说是针对张世康,倒不如说是没办法。 这些阁老不满张世康的最大原因,并非是张世康玩世不恭的态度,而是张世康头上兵马元帅的头衔。 他们始终认为,天子将军权单独交给一个臣子,是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理论上来讲,如果这个手握天下兵权的臣子想颠覆朝廷,并不是件困难的事。 这太疯狂,也太危险了。 但海中期等人却又知道崇祯皇帝的脾气,只得将怨气都撒在张世康头上,借此逼迫张世康主动请辞。 不论如何,海中期等人心里,是真的装着大明的。 “哦。”张世康倒是很老实的应下,紧接着道: “我觉得做一件事,不能因为没做成功就直接放弃,需要总结经验教训,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了失败。 就说咱大明的宝钞,一开始好好的,为何后来就不行了呢? 想来此事诸位也很清楚,印的太多了呗?” “可是张阁老,问题是究竟印多少是多?又印多少是少?难的是这个数额的界定呀!”工部尚书范景文道。 这个问题对于目前几乎没有经济学的现在,确实是个老大难的问题。 众人本以为这个问题会难住张世康,没曾想张世康很快便道: “这个问题很好解决呀,国库里有多少白银,便印多少份额的纸币。” 铜钱本来就不适合作为一般等价物,因为它连贵金属都算不上。 放眼整个世界,也就大明以及受中华文化影响的周围小国使用铜钱作为货币。 而且这玩意儿极容易造假,光是大明内部的铜钱,就有不少是民间偷偷熔铸的,成色更是五花八门。 张世康之所以希望朝廷废除铜钱,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日后大明肯定是要开海通商的。 如今大明禁海,欧罗巴人的商品进不来,倘若以后欧罗巴人的商品能进来,谁又能保证人家不直接来卖铜钱呢? 要知道大明缺铜,这才导致铸造铜钱成本高,以及亏损的问题。 欧罗巴人掌控着许多铜矿,成本又低,而铜钱的铸造技术并不难,民间都能复刻,欧罗巴人必然也能复刻。 真到了那时候,大明的货币体系不得崩溃,毕竟卖货物,哪有卖钱赚的多。 当然,这是张世康的防患于未然之策,不过不管怎么样,用铜作为货币,还是主要货币,都是不合适的。 然而张世康寥寥的一句回答,却仿佛捅破了一张窗户纸一般,使户部尚书海中期陷入了沉思。 这时候虽然没有系统的金融、经济学教育,但海中期毕竟是户部尚书,对货币总归是有深刻的研究的。 张是看所言,以国库白银为依托来印纸币,仔细想想,好像真的可行。 “其实不止是纸币,纸币毕竟容易损毁,倘若找到更合适更容易获得的金属,或许仍旧可以生产硬币,哦,也就是铜币的替代品。 也可以纸币和硬币共存,当然,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需要很长的时间准备。 我去岁时曾向小弗朗机人订购了两船铜矿,这样吧,这批铜矿就先给海阁老用于铸造铜钱。 当务之急,应该是发行纸币的准备工作。 比如……先成立我大明的国有钱庄。” …… 第554章 钱生钱的故事 “国有钱庄?这又是为何?”户部尚书海中期皱眉问道。 大明各地早就有钱庄,海中期对钱庄生意也多有了解,无非就是银票兑换、银子与铜钱之间的互相汇兑。 钱庄生意是没什么太大油水的,大明各地的钱庄也就那么五六个商号在做,海中期并不认为钱庄与纸币、铸币有什么强关联。 “这里头要说的可就太多了,而时下大明的钱庄,不仅信用一般般,业务范围也小的可怜,活该他们不赚钱。 我就举几个简单的例子吧。”张世康说罢沉吟了一下,继续道: “倘若此后大明要发行纸币,或者使用其他金属所制的铸币,皆要以国库所有的金锭、银锭作为依托。 即使到时候通过朝廷下发诏令,使百姓接受新的货币,但兑换也需要一个专门的机构来负责,总不能委托给那些民营钱庄吧? 此是其一。 咱大明目前的钱庄,并不能使朝廷赚到钱,也不能使百姓们得到恩惠。 而我所说的钱庄,不仅可以使朝廷赚到钱,也可以使百姓们赚到钱。” “张阁老说笑了,世上岂有两全策,朝廷赚钱,百姓也赚钱,那这被赚的钱,从何而来呢?”李邦华反问道。 “好问题!我再举个例子吧。”张世康再度开启装逼模式,马上就忘了崇祯老哥刚才的提醒。 “张三去住客栈,拿出一两银子作为房钱。 客栈老板拿到银子后,立即偿还了拖欠菜农的菜钱。 菜农拿到银子后,又偿还了去饭馆喝酒拖欠的酒钱。 饭馆老板拿到银子后,给自己的一个伙计结了工钱。 伙计拿到工钱后,立马把银子给了客栈老板。 因为他上次住客栈时,刚好拖欠了一天的房钱。 张三去了客栈看了房间后,觉得房间太脏乱,不打算住,便又讨回了那一两银子。 诸位听了这个故事,可有什么启示?” 张世康的表情,仿佛一个老夫子在考教学生一般。 这让李邦华等人格外的不舒服,在场的人有一个算一个,比张世康的爹年岁都大。 但张世康讲的故事确实有点意思,发人深思。 可即便如此,李邦华和海中期都没吭气儿,反正那小子也会继续说的,他们并不打算配合张世康的装逼大业。 最后还是礼部尚书蔡国用配合了一下子: “银子还是那一两银子,转了一圈后又回到了张三手里,但仿佛所有的人都清还了债务,实在是妙啊!” “可蔡阁老仍旧没有说到这个故事的精髓上去呀!” 张世康摇了摇头,一副朽木不可雕的表情,蔡国用立即后悔给张世康打配合了。 然而张世康装逼成功,立即就继续道: “我讲这个故事,是想告诉诸位,银子也好,金子也罢,只有流动起来,才算是实现了货币真正的价值。 此前在咱们没大肆对贪官污吏抄家的时候,不仅民间缺银子,国库也缺银子,导致市面上流通的货币减少,物价也受到影响。 可银子却并没有少,只不过是被那些贪官污吏藏到了地下的银窖里,任他们发霉发黑。 这也是为什么,去岁开财政会议时,我说要尽快将国库那将近两亿两银子花出去的原因。 朝廷应该在宏观上,控制货币的流动,这样不仅能稳定货币的购买力,也可使大明的商业、市场更加繁荣。 但是呢,这又涉及到了我大明百姓的另一个问题,有钱了就要攒着,不舍得花。 那怎样才能让他们把银子拿出来呢?” 说罢,张世康再度看向诸位阁臣,顺便还看了一眼崇祯老哥。 发现这次,竟然没有一个人鸟他,一个个要么低着头看账簿,要么眼观鼻鼻观心老神在在的听着。 张世康瞬间觉得装逼未遂,只得继续道: “这便是我所言的国有钱庄的另一个作用了,负责将百姓手里的银子掏出来。 百姓当然不会老实的把钱交给钱庄。 但倘若钱庄说,你把家里的钱交给我来保管,不仅不再需要你付保管费,我每个月还给你钱,你让我保管的时间越久,我给你的钱就越多。 诸位觉得,百姓会愿意把钱拿出来吗?” “荒谬!按照你的说法,钱庄岂不是要亏更多的钱?”海中期皱眉道。 如今的钱庄也有为百姓保管钱财的业务,不过百姓却需要交保管费。 人钱庄赚的就是这份钱,倘若谁存了钱忘了去取,时间久了,存的钱就全归钱庄了。 这事儿又不是没发生过。 但为百姓保管钱,还给百姓发钱的事,大明亘古未有。 “海阁老怎么如此性急呢?这事儿还没说完呢! 你就说如果百姓存钱,钱庄反给百姓钱,百姓愿不愿意把钱拿出来吧?” 张世康继续反问,但海中期又懒得搭理了,张世康无奈,只得继续道: “倘若这钱庄信用十足,百姓想来肯定是愿意把钱拿出来的吧,毕竟钱生钱,谁不喜欢? 那么,钱庄拿到了这些怎么生出更多的钱呢? 当然是放贷喽! 将这些钱放给更需要钱的人,比如我大明如今鼓励商业,肯定有不少百姓有赚钱的门道,却苦于缺乏本金。 这样钱庄便可以放贷给这些人,收取比发给存钱百姓多一点的利息,银子不就来了吗? 当然,钱庄需要核实借款人的情况,以避免可能发生的坏账,或担保、或抵押,总之,总有解决的办法。” 见几个老头打死也不肯配合他装逼,张世康只得开启自问自答的模式: “那诸位又要问了,倘若出了岔子,存钱的百姓们突然又要取钱。 可钱庄的钱都被放出去了,没钱给这些百姓怎么办? 这就又涉及到了另一个知识点,那便是存款准备金率了。 当然,这里头有太多的知识点,一时半会儿呢,我也跟诸位讲不清。 总而言之,倘若有了国有钱庄,朝廷便能赚取更多的收入,百姓也能从中赚取利润。 还能进一步促进我大明商业的繁荣,大明商业繁荣了,朝廷就能收取更多的商税。 不论从哪一点讲,成立国有钱庄,都是很有必要的。 诸位觉得呢?” 张世康说罢,十分嘚瑟的看向海中期等人。 他觉得他今日所讲的经济学常识,已经触及了这群老头的灵魂。 …… 第555章 海大人你看你,又急 “无忌,朕真想掰开你的脑袋瞧一瞧,看看你的脑袋究竟是什么变的,为何总能弄出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来。” 崇祯皇帝认真的盯着张世康道。 张世康讲故事时,崇祯皇帝听的很认真,一开始也有不少不解的地方,但随着张世康继续讲述,很快他就明白了张世康的想法。 不得不说,倘若大明有这么一个朝廷直属的钱庄,好像确实可以使所有人都能赚到钱。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陛下若是把臣脑袋掰开,那可就要永远的失去臣了。”张世康嘿嘿笑道。 “张阁老所言的国有钱庄,打算如何组建?”海中期沉声道。 言下之意,当然是认可了张世康的钱庄计划。 虽然他仍旧很看不惯张世康玩世不恭的态度,但他身为大明的户部尚书,但凡确实是能为朝廷创收、又为百姓谋福的事情,就没有理由不去实施。 “这是个大工程,起码也得以县为单位吧,每个县设一个钱庄。 每个钱庄呢至少需要一名管事的,和若干个伙计。 但做钱庄生意可不是其他别的生意,不论是管事的还是伙计,不仅要识字,还要懂数算,最好是精通数算。 除此之外,钱庄的建造也要比普通的建筑稳固,最好选择放火的建筑材料。 或许用石头,比木材结实点。 哦对了,最好还要配备几个身手好的护卫,以防有人打劫。 叫我想想……嗯,暂时就这样吧,日后若有需要补充的再说。” 见海中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张世康果断的闭上了嘴。 “张阁老,你知道我大明有多少个县吗? 又知道这样做要花多少银子吗?”海中期基本是吼出来的。 他是真的有点急火攻心了,这张世康绝对是跟国库的银子有仇,一年花了将近一亿两还不知足。 “海阁老你看你,又急。 老生气不好,伤身体啊!”张世康赶紧劝道。 但他这一劝还不如不劝,海中期别过脸去干脆不理会了。 “咱大明有多少个县?”张世康不懂就问。 但海中期拒绝回答这白痴一般的问题,身为大明高官,竟然连大明有多少个县都不知道。 最终还是礼部尚书蔡国用看不过去,小声的对张世康道: “张阁老,我大明有一千四百二十七个县,但有些地方诸如土司多的区域,不列入此统计。” “这么多呀,哦,那确实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了。”张世康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海中期将脸又扭了过来,以为张世康终于开窍了,毕竟那要花太多的银子了。 可结果却又听到张世康道: “可这银子还是该花呀,早花是花,晚花也是花,那为啥不早花捏? 早点把钱庄铺起来,朝廷和百姓,就能早点享受钱庄带来的好处。 是不是这个理儿呀,海阁老?” 是你个大头鬼!海中期没有回答,又将头扭了过去。 于是廷议竟然陷入了僵局。 虽然建造钱庄,肯定是工部的活儿,但户部不同意,压根就没钱动工。 最终还是崇祯皇帝开口道: “海阁老莫要置气,如若按照无忌的想法,建造一个这样的钱庄,大概要花多少银子?” 天子问话,海中期当然不敢使性子,于是便道: “要防火,要多用石材,钱庄存放银两势必还需要地窖,而且是加固的地窖。 倘若钱庄是朝廷运营,需要派遣官员管事,雇佣的伙计也要识字、懂数算,想来至少该是个秀才,还要雇佣专门的护卫。 考虑到石材等各种建材的运输成本、工匠成本……” 海中期一边说着,一边大致估算着成本,沉吟了一下继续道: “若不考虑地域差距,一家这样的钱庄大约需要一万一千两左右,且每个月都要支付不少薪俸。” “也不是很多嘛!”张世康立即回道。 就算开他个一千五百家,也不过一千五百万两银子而已。 “你……”海中期被张海康气的说不出话。 一千多万两银子,那是多大一笔财富,能干多少事情,没有人比户部尚书更明白。 “可这银子得花呀,事关朝廷此后的增收,货币体系的转变也要依托这钱庄。”张世康继续坚持。 崇祯皇帝想了想道: “海阁老,朕记得太仓里还存放了不少之前抄家所得的珠宝字画吧?” 如果照这么个花法,国库里的存银,大概率会很快用光光,崇祯皇帝不得不去打那一大批古董字画的主意。 这些东西原本经户部出售了一些,但由于大明的大户们,几乎被张世康用了一年时间一网打尽。 使得变卖这些古董字画卖不出应有的价格,于是当时朝臣们便商议先缓一缓。 反正古董字画也好,珠宝玉器也罢,又不会贬值,等以后大明的百姓有钱了,再拿出来卖。 单单是今年就花出去将近一亿两银子,想来民间应该又有大户了吧。 “把那些古董瓷器卖掉,国库应该能缓和不少。 而且这样做,也是无忌所言的,增加货币流通了呢!”崇祯皇帝开玩笑道。 那一大批古董字画,来自于东林党、士绅官僚地主以及商贾,占据大明奢侈品的至少一半,之前曾卖过一批,但剩下的价值,至少也值个三四千万两。 “回陛下,您确定要建造钱庄的话,臣过了年便着人去准备卖那些东西。”海中期满脸不情愿的道。 想要将古董卖出合适的价格,至少要先宣传,拉拢感兴趣的富户,最好用竞价的方式,这都是需要花费心思的。 “朕觉得这是件好事,得去做。”崇祯皇帝盖棺定论。 海中期等人再是不满,但也只得接受,张世康悄摸向崇祯老哥竖起了大拇指,感谢他的支持。 但他高兴的太早了,崇祯皇帝紧接着又道: “倘若以后国库没了银子,诸位阁老莫忘找他要。” 张世康立马不乐了,没这样色的,我是为了朝廷好才提议,咋事儿又跑我头上了? 生产队的驴也不能这样使唤呀? 海中期等人心里顿时平衡了不少。 …… 第556章 军魂,便是信仰 “另外还有一点,这国有钱庄,不设衙门,是以,也不设官员。 先期臣会盯着,待以后步入正轨,可接受户部统管,但户部也只能调控某个部分,具体待日后臣会仔细参详。” 张世康想了想后又道。 他说罢,在场的人都眉头紧皱,这算个啥,又能管,又不能管,衙门不像衙门,却又有衙门的某种职能,好像跟制造总局有点像。 “诸位现在可能不太理解,但等制造总局、和联胜商会,以及这钱庄都运行起来,到那时诸位可能就能知道怎么个事儿了。”张世康解释道。 其实这类机构,有点类似于后世的国企,以朝廷为依托,利润自然也是国家拿大头。 而且张世康认为,这类十分重要的行业,也只能是国企,这样更有利于朝廷稳定。 “无忌,你已经负责了那么多的事情,当真能顾得过来吗?”崇祯皇帝想了想后道。 这小子已经好多次抱怨任务太多、责任太重,这次又是主动往身上揽事情,倒是令他有点惊讶的。 “陛下问得好,臣确实不想弄这些一听起来就让人焦头烂额的事,但这些事却又是对朝廷、对百姓来说的大好事。 没办法呀陛下,就臣刚刚讲的那些经济学常识,连海阁老这样厉害的人都闹不明白,臣总不能强人所难吧?” 张世康说罢,海中期有些郁闷的皱了皱眉头,这话说的,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夸,还是在贬了。 好在海中期已经对张世康麻木了,干脆就当这厮在放屁。 崇祯皇帝闻言大点其头,他最看重张世康的一点,便是这小子即使很不喜欢某件事,但只要对国计民生有帮助,也都会尽力去做,即使对他没什么好处。 这不像某些朝臣,为了获取权力才故意为之。 “不过陛下,臣有几个贤内助可以帮臣来运作,臣这两年,便一直在教她们关于钱庄方面的学问,如今基本已经可以出师了。” “胡闹!女子怎登大雅之堂?”内阁首辅李邦华下意识的便道。 “李阁老这是什么话?你敢把这话当着忠贞侯的面说吗? 或者说,你行你上?”张世康十分不客气的回怼道。 他不怀疑这群老头儿对朝廷的忠心,但不得不说,浸润儒学太久,思维就太过僵化。 再说了,钱庄又不是衙门,在民间百姓看来,无非也就是商业的一种。 大明经商虽然大多是男子主事,但一些家中缺少男丁的商贾家,也并非没有女子主事的情况。 由你丫的在这儿上纲上线,要不你来张罗?你懂经济学吗? “无忌!说话要注意分寸!跟朕如何说都可以,但要尊敬诸位阁老!” 见李邦华脸色很不好看,崇祯皇帝再度打起圆场。 这句话瞬间让廷议现场泛起葡萄酸,怪不得这小子当众说陛下死了怎么怎么着,天子都不生气,合着都是惯的。 念及此,李邦华反倒没那么生气了,你瞅瞅,这小子连天子都敢污蔑。 唉,这叫个什么事儿啊,实在是有辱斯文,有辱天威呀! “哦,好的。”张世康再度老实道。 “不过这钱庄的事儿,臣确实没有太多精力分心了,偶尔在宏观上做一下指导还成。 若是诸位实在不同意让臣的家里人张罗,也没事儿,不搞了就是,海阁老还能省钱呢。” “要搞!凡是有利于国计民生的,为何不搞?”崇祯皇帝很是敏感的道。 不论如何,崇祯皇帝都未曾忘记初心,那便是中兴大明。 而这几年跟张世康相处久了,崇祯皇帝也从张世康的身上学到了一个道理。 想做成一件事,就不能顾虑太多,越是瞻前顾后,就越不能成事,做大事者,不可拘泥于细微末节。 “此事就这么定了,由无忌你来执掌全局,工部范阁老、户部海阁老配合,但有解决不了之事,咱们再做廷议。” 崇祯皇帝最终拍板道。 “微臣领命!”范景文和海中期先后起身道。 “陛下,另外有件事,乃是关乎我大明近卫军、虎贲军乃至永宁军的。 这事看似不重要,但臣细细想来,又觉得从某种层面上来看,却又极为重要。” 张世康少有的说话前后矛盾,实在是这件事稍微有点复杂。 “何必如此吞吞吐吐,在座的都是我大明朝的肱骨大臣,但有可以提升我大明军队战力的,你只管说便是。”崇祯皇帝鼓励道。 张世康见状,也只能尽力的将所思所想表述出来。 “是这样的,臣这两年带兵过程中,发现一个问题,这问题其实由来已久,上千年来都未曾有过太大改变。 我大明主将,上了战场多是身先士卒,以为此激励全军士气。 主将勇猛,士卒也自然勇猛,然此行为却又导致另一问题,倘若主将不幸遇难,士卒立即就变得失去斗志,乃至无所适从。 当然,精锐部队会好些。 虽说主将若遇难,可使副将暂代军职,但即使如此,也很难挽回基层士卒的斗志。 臣这两年深究其原因,想来想去,似乎摸到了一点眉目。 这是因为咱们的军队缺乏军魂呀!” “军魂?”崇祯皇帝皱眉道。 “对,没有这个东西,军队即使战斗力很强,但倘若没了斗志,也不过是待宰的羔羊。 没有这个东西,军队就打不了苦战、硬战,就不能在苦战中激发其潜力,使其爆发出超常的战斗力。 军魂,便是信仰。 而这信仰,看似是玄之又玄的东西,但却总能在关键时候让人坚定,不至于轻易被艰难打倒。” 张世康尽可能的用通俗的言辞,让在场的人听得真切。 “张阁部所言之信仰,可是如道士信奉道教,和尚信奉佛教一般?”礼部尚书蔡国用猜测道。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但我的意思不是让咱们的将士去信奉道教。”张世康提醒道。 “那无忌认为,应当怎么让士兵拥有信仰?”崇祯皇帝不懂就问。 张世康沉默了,站起身来思索了一会儿道: “我大明,应当有正式的代表国家的旗帜。 近卫军、虎贲军、永宁军,也应当有各自专有的军队旗帜,乃至虎贲军辖下某支部队的番号和旗帜。 若某只部队在一次重大战争中立下了大的战功,或者为战争的最终胜利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朝廷便可赏赐他们,使他们可以在自己部队的旗帜上绣上一个龙字,或者其他的可以激起各支部队间实力攀比的荣誉。 此乃其一。” …… 第557章 爱国主义教育 “其二,臣以为,当在我大明京城显眼的地方,建造一座纪念碑,再定下一个可以提升将士荣誉感的节日。 在这一天,陛下和朝臣应当带领天下百姓,来祭奠历次战争中为了国家繁盛和百姓安定,战死沙场的国朝勇士们。 臣知道陛下想说,我大明有太庙,太庙里也有我大明历朝的功臣,但那不一样。 那个谁曾经曰过,庙堂太高不见其民,这座伟大的纪念碑,并非只是祭奠某些位高权重的将领,而是全天下所有将士。 海阁老您别老瞪我,一座纪念碑花不了太多银子。 这也是臣所思虑的,关于让我大明军队上下拥有信仰、拥有荣誉感的一种尝试。”张世康很是认真的道。 这两年来,张世康一直在努力的提升着士兵在大明各阶层中的地位。 张世康因此没少怼那些总觉得自己在将士面前高高在上的文臣。 让他们明白,他们之所以可以养尊处优,全是因为有一群人在为他们拼命。 让他们知晓,他们之所以可以岁月静好,全是因为有一群人在为他们负重前行。 军队如此,匠人亦然,乃至某些嘴里说着先天下之忧而忧,心里却看不起底层百姓的读书人。 谈及军队之事,张世康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海中期等阁臣虽然不喜欢张世康的为人和行事作风,但在军队之事上却不得不佩服。 大明军队的整体转变是肉眼可见的,在三年前的时候,即使是边军,打流寇也是五五开。 打建虏就更别提了,能杀个几百人都是大捷了。 可现在呢,边军面貌焕然一新,原来被所有人当作老弱病残集散地的京营,接连打出漂亮的战绩。 显然内阁首辅李邦华是懂军务的,他当初就曾担任过总督京营戎政的差事,整顿过京营,也知道当时的京营是个什么烂怂样子。 是以,李邦华能够明白张世康所说的意思,那是有别于常规操练、甚至赏罚的东西,是精神层面的凝聚力。 而崇祯皇帝就不一样了,他很认真的听着,但却并不十分明白,出于对张世康在军事上的信心,满脸上都写着不明觉厉。 他正想说如果真的对军队战斗力提升有作用,那就搞,结果张世康先开了口: “这其三,也是臣认为最直接而有效的。” 还有其三,崇祯皇帝闭上了嘴,庆幸没有先开口。 “那便是对军队将士进行系列的爱国主义教育。 哦,爱国主义教育简而言之就是,让他们明白参加军队,不仅仅是为了获取军饷,而是为了大明朝廷,为了天下苍生。 具体而言呢,可以分为多方面,臣就简单举几个栗子吧。 比如可以组织几个史官定期前往军队讲史,让底层士卒知道大明的历史,明白咱大明朝曾经多么不容易,有多少先烈英灵为了大明的建立付出生命。 再比如倘若有了国旗,是否考虑由学富五车的诸位编撰一首国歌? 有了军旗,是否考虑为咱大明的军队再撰写一首军歌?好让天下将士传唱? 有了国旗,便可以在特定的日子举行升旗仪式,这个礼部最是擅长。 诸位想想,当一面旗帜迎着朝阳缓缓升起,会不会让老百姓和将士们联想到什么,比如我大明充满艰辛的过去,以及我大明蒸蒸日上的未来等等…… 不止是军队,倘若在太学、府学、县学里,也经常做这方面的爱国教育,也是对朝廷很有助益的。 以上这些,其实花不了什么银子,无非是多花费些心思。 但倘若能做好,不仅能提升军队的凝聚力,也可以提升百姓对于咱大明朝廷的向心力。 以上,便是臣认为可以着重下心思的地方,诸位阁老若有不同意见,也可以说说。” 张世康说罢,重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朝堂足足沉默了三息时间,内阁首辅李邦华缓慢的站起身来,向着崇祯皇帝行了个拜礼。 而后竟然又向着张世康也行了个拜礼,而后再度转向崇祯皇帝道: “陛下,微臣以为张阁部所言确有其道理,军魂、信仰,让将士们明白当兵不止是为了拿军饷,倘若真的能做到这样,我大明的军队必然会所向披靡。 国旗……代表国家的旗帜,这个说法臣虽是头回听说,但如果天下万民,都能明白这面旗帜的意义,于陛下治理国家也非常有助益。 是以,臣附议!” 这还是张世康参与诸多次廷议中,第一次被内阁首辅李邦华带头支持。 李邦华毕竟有军事经验,张世康刚才的言谈举止,李邦华都看在眼里,他几乎确信张世康是真的在为提升大明军队的战斗力而努力。 爱国主义教育,这个词他也是头一回听说,倘若张世康真的居心叵测,恐怕最不愿意做的,便是这种事吧。 李邦华站出来表态,其余阁臣很快也都起身附议,崇祯皇帝也十分高兴,全部阁臣还是头一回如此整齐划一的同意一件事,甚至都不用他来和稀泥了。 最终礼部接下了为大明设计国旗、国歌、军旗、军歌的任务,工部接下了设计和建造一座纪念碑的任务。 而为各地军镇将士实地宣讲大明历史的任务,则交由大明的诸多在朝官员,毕竟能考上进士科的进士,读史都是基本功。 张世康还为此提了不少建议,比如要找口才好的,要懂春秋笔法。 按照张世康的意思,事实是什么并不重要,能激发将士的爱国之心才最重要。 其实就是洗脑,这个词不咋好听,但很多时候确实就是如此。 商议好了此事,崇祯皇帝又问诸臣还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此番既然名为财政会议,自然便是围绕财政来说事。 众人想了想,似乎也没什么好补充的了,花钱的地方真不少,可反正天子也说了,银子花光了,就找张世康。 见众人都没有事了,崇祯皇帝正打算宣布会议结束,各回各家,张世康却忽然一拍桌子道: “哦,我又想起个事儿。” …… 第558章 改土归流 千万别是花钱的事,千万别是花钱的事,户部尚书海中期看似稳如老狗,但心里却在祈祷着。 虽然天子话是那么说,但钱如果真的花完了,哪是说弄就能弄到的。 “无忌还有什么事?”崇祯皇帝询问道。 “是这样的,臣今岁不是去剿寇嘛,发现四川的诸多土司都投降了流寇。 而且此前咱们大明内忧外患之时,除却石砫宣慰司的白杆兵一直在为朝廷南征北战外,大多数土司皆不管不顾。 天下安定时没用,天下危难时却投敌,臣认为那些土司完全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这制度有问题,得改!” 大明的土司制度由来已久,从上到下共分为五等,宣慰使司,宣抚司,安抚司,招讨司,长官司。 宣慰使为大明从三品官职,长官司是正六品,张世康未来的老丈人马祥麟,便是五等中最高的一等。 土司的官职都是世袭的,老爹是宣慰使,儿子、孙子也都是宣慰使。 官职不低,但其实职权更高,土司在其辖区内不仅掌控着一定的行政和财政特权,最关键的是,还掌控着偏远地区的军政大权。 大明在此之前的两百多年,不少时候核算税收甚至自动忽视云南和贵州,因为这两个行省几乎全是各种土司,税根本征收不上来。 从秦良玉和马祥麟的口中所了解到的,张世康最不能忍受的是,这些土司手里握着兵权,不为朝廷尽力,却基本都用在了土司之间仇杀和内部争斗上。 这些土司长居山林,而且不少都还在实行落后的部落制度,有的打猎为生的,为了争夺狩猎场地,土司之间血拼屡见不鲜。 朝廷不仅从这些地方收不到税,有时还要倒贴,还要去调解各土司间的矛盾。 朝廷成了老妈子。 这像话吗? “张阁部所言确有其道理,土司于我大明助益不多,弊端却不少。 但此制已经推行了三百多年,自暴元时期便已经开始,倘若突然改制,或可引起云贵川再起动乱。 就是不知张阁部打算怎么改?”内阁首辅李邦华道。 他的说法方式倒是讲究,首先是肯定了张世康的说法,毕竟土司的弊端,基本每个朝臣都知道。 为何没人说,主要还是怕担责呗,毕竟你说要动土司,但倘若真爆发了动乱,你又处置不了,那你不背锅谁背锅? 这种引起动乱的事,锅那是又大又黑,轻则罢官回家吃土,重则人头落地,运气不好可能就是三族消消乐,或者九族消消乐。 但这话由张世康来提起,就又不一样了,以张世康现在的权势,以及在天子心目中的地位。 不论是从哪个角度来讲,这厮都不会出任何问题。 可怎么改,却是有说道的,当然是尽可能的不引起动乱的前提下改。 “四个字足矣。”张世康十分笃定的道。 说罢,他又不吭气儿了。 “无忌,莫要胡闹,此乃军国大事,有好的想法就快说。”崇祯皇帝沉着脸道。 他现在已经很了解张世康了,知道这小子就在等着某个阁老,或者干脆就是他本人,很和适宜的问上一句: “哦?哪四个字?” 于是张世康再次装逼未遂,只得继续道: “改土归流。” 之后,乾清宫内就再度安静下来,李邦华等人都在咀嚼这四个字的含义。 除此之外,海中期还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张世康,此人是那么的年轻,虽然玩世不恭说话也很没有礼貌。 但不得不说,做的事,以及为朝廷提的各种建议,皆是对朝廷的长治久安有大好处的。 大明的改制工作,已经进行了快两年了,而且一直都在持续深化中。 在张世康这位排头兵之后,诸位阁臣都仿佛化身祖制践踏者,凡是组织了大明发展的祖制,那就不是大明的祖制。 凡是能帮助到大明的祖制,比如贪污一百两剥皮充草等,就是大明最好的祖制。 “张阁部,如此做,恐怕会引起那些土官的不满呀。”吏部尚书倪元璐皱眉道。 倪元璐作为吏部尚书,能参与廷议的机会并不多,毕竟吏部尚书职权高,不入阁。 是以天子开恩让他来参与廷议,如果不是涉及到吏部的事,他为了避嫌也基本不发表意见。 但改土归流,词如其意,便是取消土司的世袭特权,改土官为朝廷下派的流官。 这就主要是吏部的职能了。 而且这种做派,是要绝了云贵川各地土司的命呀。 他们能老实交权才怪。 更有甚者,倪元璐有理由相信,真若是派过去个文官,说不得半路就会被大山里的土司杀掉。 山高路远坑深,荒山野岭的又没摄像头,给你来个查无对证,你能怎样? 然而,张世康却对此不以为然。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改土归流,不仅是断了他们的财路,还断了他们的世袭特权,他们当然会拼命。” 张世康首先肯定了倪元璐的担忧,但紧接着道: “自古以来,改制都伴随着鲜血,咱们的土地改制之所以能顺利推行,便是因为我把挡在路上的人全都杀掉了。 改土归流也一样,陛下,臣既然敢提这个建议,就不怕他们会造反。 他们敢反,臣率兵去灭了他们就是。 但倘若因为可能的动乱,就不去改制,这个弊端就会一直存在下去。 前怕狼,后怕虎,最后的结果,只会是如狼似虎。” 张世康毫不讳言的道。 他连建虏都不怵,流寇都不当回事,云贵川三面,四川有秦良玉的白杆兵,云南有黔国公沐天波镇守。 他需要防患于未然的,是湖广和广西,只需要派人在湖广和广西驻兵,就可以对主要的土司区域形成三面包围趋势。 在军事上,张世康的观念永远都是,将可能的动乱只激发在特定的区域。 比如流寇之乱,即使暂时处理不好,他也会尽力将流寇圈禁在四川境内。 而对于土司也一样,反正云南、贵州这等多山之地,本来就收不到多少税,闹吧,你们有命闹,就怕你们没命活。 见张世康如此强硬,其他几个阁臣都表示了默认。 反正又不用他们出什么力,出了问题也跟他们没关系,反正天下的军队都在这小子手里,反正他也能打。 那为啥还要反对呢? “哦,海阁老,麻烦到时候准备好粮草。” 张世康嘿嘿一笑,看向户部尚书海中期道。 …… 第559章 摸鱼的崇祯皇帝 于是海中期又emo了。 崇祯皇帝给在大殿内侍候的王承恩使了个眼色,王承恩立即给在座的肱骨们续茶水。 他平静且安逸的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满脸都写着四个字——稳如老狗。 在张世康入朝之前,每次廷议不仅都会吵架,最关键的是,即使吵架吵到最后,问题也几乎得不到任何解决。 大多数时候,崇祯皇帝不仅要当和事佬,还要绞尽脑汁的去想对策,因为他并不如何信任当时的阁臣。 但现在不一样了,凡是他认为很重要又难以解决的困扰,只需要问一问张世康,很快就会有答案。 甚至大多数时候,都不用他提,这小子就自己先提出来了,而且往往都还跟着一揽子的解决方案。 仿佛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困难,能难得住他。 就比如这廷议,他坐在这儿老神在在的喝喝茶就成了,甚至他还会跑神,思绪总不自觉的飘到距离乾清宫不远处的那个园子。 过了年不久就开春了,开春后种点什么好呢? 土豆的味道是不错,地瓜烧更是别有风味,倒是可以去找宋先生要点那个辣椒的种子。 听无忌说,辣椒是个神奇的东西,吃的时候上面的嘴辣,后来就又变成下面的嘴辣。 崇祯皇帝对此百思不得骑姐,并决定明年一定要自己种来尝尝。 廷议跑神儿,这在此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上午就能处理完朝政,下午还能去种地,实在是太幸福了。 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无忌这小子,实在是太好用了! “陛下,倘若真的要如此做,以臣对目前官员的储备来看,或许会不够下派的。”吏部尚书倪元璐道。 去年一股脑杀了上万的官员,导致这两年朝廷的官员一直处于缺乏状态。 即使去年和今年已经开了两次恩科取士,也仅仅是补齐了朝廷以及府一级的官员,县一级的至今仍有数百个缺口。 这些县衙目前基本都是当地有些能耐的举人在代理知县职权。 四川、云南、贵州,乃至广西的土司可不少,而且如果要改派流官,肯定仍旧要以县、府为单位重新规划。 这四个行省的区域可不小,说不得至少就需要上千的官员,朝廷的官员缺口,可就更大了。 “启禀陛下,按规制,明岁就该开科取士了,春闱或可多录取些。”礼部尚书蔡国用道。 去年恩科,今年恩科,明岁春闱又是正式的开科,而且每次都录取了不少进士。 这几年对于全国各地的举子来说,实在算得上是普天同庆的事情了。 “哦,这么说,明年春闱,理工科也应当正式开科取士了吧?”张世康插嘴道。 加开恩科都是仍然只针对进士科,可去年改制科举时,便已经廷议并且得到通过,将理工科正式加入科举了。 恩科不算,明年正式开科,再不加入理工科,那张世康可就要掀桌子了。 “张阁部,老夫已经跟礼部官员商议,明岁春闱,必定有理工科。 只是理工科春闱的考核方式,礼部衙门的官员仍然还在商榷,实在是头一遭,确实有些焦头烂额,还请张阁部理解。”蔡国用解释道。 大明常规的进士科,从院试取秀才,乡试取举人,会试取进士,整个流程历经一千年,对于所考题目、考试形式甚至具体的规则,都有十分丰富的经验。 但理工科就不一样了,就比如铁匠、木匠怎么考,难不成真让铁匠去打铁,木匠去锯木头? 还有精于冶炼的学子,难不成当场让其冶铁? 题目怎么定,考试形式怎么安排,又如何去评测谁的技艺更高超,成绩更好,这都是需要花心思去研究的。 可问题是,礼部官员有一个算一个,压根就不懂这些。 你让他们引经据典,去写八股文,去评测举子所写的文章,都是手拿把掐,他们能从各方面、全维度来评定,而且言之凿凿。 但倘若你去问他们哪个木头锯的好,哪个学生冶炼水平高,不好意思,涉及到了他们的知识盲区。 “蔡阁老何不去制造总局请教一下那宋应星或者毕懋康呢?”工部尚书范景文提议道。 去岁经天子同意,制造总局宋应星、毕懋康、茅元仪、王徵等人,制定了一整套匠人的待遇以及晋级制度。 不仅将天下匠人分门别类,还给各类匠人分设了不同等级,比如最低级的乃是学徒,以上是一级、二级、三级。 门类不同,等级上限也不同,比如木匠就只分了三级,冶炼分了五级,个别冷门类别最高到了八级。 每一级的待遇都有提升,越是高级的匠人,待遇越丰厚,最高级者还可以获得朝廷的特殊津贴。 这有点类似于后世的职称,评定之权由户部暂领,但接受制造总局的监督。 这套关于提振匠人积极性的政策一经颁布,就受到了天下匠人的大力支持,匠人的整体积极性被大幅提高。 工部尚书范景文曾仔细研究过这套体制,觉得实在高明。 或许礼部的人焦头烂额的问题,在制造总局那些经验丰富的老匠人那里,实在不算什么。 “范阁老所言有理,理工科头一回开科取士,既然制造总局经验丰富,不若理工科的主考官,便由……无忌你来担任吧。”崇祯皇帝笑道。 张世康正趁机摸鱼,一口茶水刚喝嘴里就差点喷出来。 这老哥说话怎么也没了逻辑,制造总局经验丰富,那老哥你让制造总局的人来当主考官呀? 自己虽然掌管着制造总局,但经验可一点都不丰富,礼部的官员看不懂锯木头、看不懂打铁,他也看不懂。 这同样也是他的知识盲区。 相比于此,宋应星、毕懋康、王徵他们可就经验丰富多了。 “陛下言之有理,臣也认为由张阁部担任理工科主考官正合适。” “臣附议。” “臣也附议。” 张世康还没来得及反驳,但见其他几个阁臣相继通过了此事。 张世康人都麻了。 …… 第560章 釜底抽薪 李邦华等人之所以如此不约而同,其实也很简单,制造总局这个古怪的衙门实在是太古怪了。 既然不是衙门,他们可不希望由宋应星等名不见经传的家伙来参与科举,不论如何,他们还是觉得这些人不够资格。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礼部的官员即使知道找制造总局能解决问题,可依旧没去解决。 长久被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思想浸润,让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匠人来指点他们,还是让他们难以忍受的。 而相比于此,张世康就合适多了,这厮脑瓜够灵活,名头又足够多,就算办砸了,天子也不会怪罪他们。 “你们这是串通好了吧?”张世康皱眉道。 “哪里哪里,张阁部惊才绝艳,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事,能难得住张阁部。”户部尚书海中期直接一个彩虹屁。 “就是就是,张阁部来做,必定可以起个好头,到时候老夫必定派礼部官员跟着张阁部好生学习学习。”礼部尚书蔡国用道。 “啊对对对。” …… “春闱是啥时候?”张世康苦着脸问边上的海中期。 “张阁部,春闱春闱,自然是在春暖花开之时,一般是在三月份。”海中期少有的温言解释道。 张世康心里顿时有点窃喜,脸上仍旧带着为难的神色道: “唉,我也想帮帮场子,奈何时间不赶趟呀,好教诸位知晓,明年三月份儿,我要大婚,到时候诸位莫忘来喝喜酒。” 说罢,张世康乐得不行,老样儿,想坑老子,没门儿,这主考官宋姥爷做得、毕姥爷也做得、甚至大胡子的汤若望都比他来做更靠谱。 可谁知这时候,崇祯皇帝却给张世康来了个釜底抽薪: “这好办,你不是让朕给你赐婚吗? 朕帮你将婚期和春闱错开便可,三月有一整个月,时间足够。” “啊这……” 张世康被将死了。 “好嘛好嘛,当就当,还怕了你们不成。” 反正到时候拉宋姥爷和毕姥爷他们顶包便可,甩手掌柜嘛,谁还不会当? 廷议最终在还算和谐的情况下结束,不论如何,这都是一次别开生面的廷议,在座的阁臣头一遭都心态良好的离席。 只有张世康带着老大的不情愿。 有鉴于东南局势的不明朗,张世康最终决定,改土归流的事先不公布,待下半年时根据具体的情况再定。 张世康出了皇宫后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一趟锦衣卫衙门。 说起来,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当的,一年到头也去不了几次锦衣卫衙门。 以至于到了衙门后,锦衣卫当差的官员他都认不齐,好在是那些官员都认得他,一个个都表现的很是恭敬。 锦衣卫经过这两年的不断扩编,如今衙门下当差的官员、缇骑等人手,已经达到了一万两千人。 张世康出外征战的时候,锦衣卫衙门一直由新乐侯刘文柄兄弟俩代为统管。 他在外出征之所以总是能浪起来,除了他十分注重哨骑工作外,也得益于锦衣卫渗透工作做的好。 通过锦衣卫,张世康不仅能监察全国官员,了解到最新的朝堂局势,获取到全国各地最新的消息,也能第一时间获取到敌人的具体动作。 锦衣卫自成立之初,就十分注重消息的可靠性和时效性,为此,有着一套十分高效的传递机制。 新乐侯刘文柄将锦衣卫打理的井井有条,而刘文耀的大记忆恢复术更是练得炉火纯青,没有任何人能敌得住刘文耀的手段。 只要犯人知道的事,刘文耀就能让他们说出来,去岁诛灭东林党时,刘文耀可是立了大功。 经张世康请功,刘文耀如今也是个大明的伯爵了。 张世康与两人寒暄的功夫,东厂厂督方正化带着东厂的两个得力干将,也来到了锦衣卫衙门。 “人都到齐了,都坐吧。”张世康对众人道。 “今日召集诸位过来,是想对锦衣卫和东厂的具体监察方向做下调整。”张世康想了想后又道。 “公爷请言,老奴必当遵从。”方正化直言道。 不论是王承恩还是方正化,亦或是其他几个对崇祯皇帝忠心耿耿的内臣,都是亲眼看到了张世康所带来的奇迹。 崇祯皇帝又下过命令,东厂和锦衣卫皆为监察衙门,均受张世康节制。 张世康若有命令,方正化自无不允。 “是这样的,咱们大明时下的主要敌人,已经从国内,转移到了国外。 不论是郑家这个潜在的敌人,还是建奴,亦或是未来海贸的竞争对手们,都在外头。 是以,咱们就不得不考虑一下,对外部势力的监控了。 我的意见,东缉事厂仍监察国内,包括在朝官员、各地官员,以及商贾等各阶层。 但锦衣卫的重心,就要放在外头了,我已经与礼部尚书打过招呼,刘大人可选百十个聪明点的,去礼部学习外藩语。 当然,也可以招募一些懂外藩语的人手,但记得要身世清白。” 张世康略作沉吟后道。 礼部由于经常接待前来朝贡的外宾,有专门学习外语的机构,满洲女真语、小弗朗机语、荷兰语等等,甚至连方言都有人教。 但整个学习过程自然需要时间,好在是目前来看,局势还算稳定。 “大人,属下记得去岁时大人曾提过此事,那时候属下已经开始张罗了。 如今我锦衣卫懂满洲女真语言的有八人,小弗朗机语有四人,大弗朗机语有两人,荷兰语有三人。”新乐侯刘文柄汇报道。 “做的不错。”张世康有些意外的道。 由于事务繁忙,有时候说了什么事,他自己都记不得了。 “不过这还不够,凡是与我大明有朝贡关系的,都要有人懂,最少也要有三人。 除此之外,欧罗巴诸国,乃至印度地区、波斯地区,诸如鲁密国等等,全都要安排。 如果礼部没有这门语言,你就自己想办法。”张世康补充道。 以后既然要做生意,难免就会碰到各种麻烦,海贸生意要做,陆路生意自然也要做,当然都要提前准备。 “哦对了,今岁都有哪些小国前来我大明朝贡?” …… 第561章 大明,你是真特么好 “回指挥使大人,今岁共有四国前来朝贡,分别是琉球、安南、暹罗和乌斯藏。”新乐侯刘文柄回道。 “他们都带来了什么正贡,陛下又都给了什么赏赐,你可知晓?”张世康又问道。 琉球乃是东番岛东北海域中的小岛国,暹罗便是后世泰国的前身。 而安南则位于后世的越南中部,乌斯藏自然便是后世的西藏地区了。 不过乌斯藏只占据整个地藏地区的西南部,东北部则隶属朵甘思宣慰司,由赞善王及其后裔统治。 “暹罗和安南两国相似,都是些象牙、金银器物、宝石、珊瑚、水晶、珍珠等,还有四头大象。 乌斯藏多是些玛瑙、天珠、刀剑,还有十几头牦牛等。 至于陛下的回赐,除却国王金印、国王朝服、历书、宝钞、丝织品外,便是金银。” 刘文柄不清楚指挥使大人为何要问这个,但还是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如实禀报。 “那你觉得,咱们是亏了还是赚了?”张世康再度问道。 这话要是在朝廷上,免不了要被某些文官嗤之以鼻,天朝上国宣示国威,岂能以亏赚论? 但刘文柄却是知道张世康的性子,表情都没有变的就给出了自己的看法。 “回指挥使大人,自然是亏的。 这些小国的贡品虽然有些确实稀有,譬如珊瑚、珍珠乃至大象、牦牛等物,但于我朝廷而言却没有丝毫助益。 可我朝回赠,且不言赐给那些国王的金银、朝服、历书等,单单是金银,就比他们的贡品多一倍不止。 此乃我大明朝的祖制,太祖皇帝和成祖皇帝本着“厚往薄来”的原则,给赐往往多于贵于进贡,以彰显帝王的慷慨大度。” 刘文柄回答的极为详实,一边说着,还让一个手下去将这部分的详细记录取来,给张世康过目。 张世康于是便细细查阅,当看到崇祯老哥给了安南四万赏赐,给了琉球三万,给了乌斯藏两万、暹罗三万时,张世康整个人都不好了。 十二万两赏赐,我尼玛! 老子的钱! 那可都是老子辛苦抄家一年才得来的! 搞个制造总局,户部嫌他花钱多,搞水师,所有人都说他花钱多,但张世康毕竟把钱花在了正地方。 可这劳什子朝贡呢,明摆着就是亏本赚吆喝,户部却给钱痛快的很,毕竟这是大明君臣少有的,可以一块装逼的机会。 “我记得除了正贡外,还有个什么附贡,你了解目前是什么情况吗?”张世康又问。 “公爷,这个咱家知道。”方正化回道。 所谓附贡,便是朝贡中的附进物品贸易,由进贡使团成员附带而来的商品贸易。 这部分商品被明廷称为“附至番货”或“附搭货物”,原本所占比例很大,可分别于京师会同馆、市舶司所在地进行贸易。 大明不同时期对不同国家的附进物品处理也不一样。 一般来说,是朝廷出钱购买一些,其余允许自由贸易。 但这个自由贸易也是打引号的,有诸多的条件。 第一,交易必须在指定地点和限定时间内,由朝廷派专官主持进行,一般是在市舶司或者会同馆交易,外商与中国军民人等,不得在指定地方以外私相交易。 第二,外商不得收买违禁物品,所谓违禁物品,按《大明律》的规定,包括马牛、军需、铁货、铜钱、缎匹、绸绢、丝棉等物。 凡会同馆内外四邻军民人等,代替夷人收买违禁货物者,问罪,枷号一月,发边卫充军。 当然,还有第三、第四等等繁琐的其他条件,这里不赘述。 “咱家前些年曾随同礼部官员一同接待过那些外国使团,如今这些朝贡国,虽然也携带一些附进贡品,但已经不多,且基本都是他们国常见的杂物,已是敷衍之行。 之所以会形成如此情况,主要是因为于他们来说,这些外藩小国更希望从我大明购买缎匹、绸绢、丝棉等物,而大明律又将这些设为违禁物。 他们国内的商品,于我大明并无吸引力,敷衍带来的也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在市舶司没有人买,便带到京城的会同馆,由朝廷全部收购。 朝廷倒是也不会对这些杂物出高价,只是让这些藩属国面子上好看而已。” 方正华将自己的经历大致说给张世康听,张世康闻言就点了点头。 说的也是,这不让卖,那不让卖,人家来跟你交易什么? 但朝廷好面子这件事,还是让张世康有些不爽,带过来一堆没什么用处的杂物,朝廷为了让藩属国能回去交差,也照单全收。 大明,你是真特么好! 而且根据这两年张世康的了解,朝廷之所以始终不对外开放贸易,其实也跟朝贡有关。 所谓的朝贡贸易,必须以朝贡为前提,有贡才有互市,先贡而后市,非贡则不许互市。 就外国而言,朝贡是为了与中国互市,不互市则不来贡,双方互为条件。 这就造成倘若朝廷开放海禁与外国通商,不仅违反了海禁的祖制,还违反了朝贡贸易的祖制,更别提当时还有官僚士绅阶层的阻挠。 不成,这赔本买卖决不能再做了。 就算做,也不能这么个做法儿,赔本的该是他们才是。 毕竟作为大明的朝贡国,理论上这些小国倘若被其他国家进攻,大明作为宗主国,都是要为小弟出气的。 比如万历年间,倭国进攻高丽,高丽国差点灭国,最终还是老大哥勒紧裤腰带,帮高丽把倭国赶走。 朝贡赔钱,帮小弟出头更赔钱,大明为了装这个逼,实在是付出了太多。 而大明遭难时,那些小弟就没一个来帮大哥场子的,高丽国干脆直接投敌了。 这特么太愚蠢了。 有个砸缸的小伙子,曾形容倭国,言之畏威而不怀德,知小礼而无大义,拘小节而无大德,张世康觉得很贴切。 而且张世康觉得,对于小国而言,畏威就足够了。 管他们怀不怀德? 泱泱大国会在乎小国是不是怀德吗? 拳头大就行了! 你看我的拳头大不大? 那还不快快来上贡? 什么?你居然还敢要赏赐?怕是想尝尝我拳头大的沙包吧? 念及此,张世康又问道: “明岁,大概会有哪些藩属国来朝贡?” 第562章 原来被薅羊毛这么让人不爽啊 张世康记得,大明对所有朝贡国的朝贡频率以及人数,都是有明确规定的。 这主要是因为,一些朝贡国为了通过朝贡获取赏赐,频繁的来大明朝贡,而且人数越来越多,搞的老大哥也吃不消。 是以就将周边的朝贡国规定了严格的频率和人数,比如暹罗、安南三年一朝,人数不能超过一百,倭国十年一朝,人数不能超过一百五。 高丽国最是优待,一年一朝,人数两百。 还有些比较远的小国,基本规定人数都在十人以内。 由于此时交通不便,沟通效率极低,一般情况下,朝廷是不知道明年会有哪些国家来朝贡的。 张世康之所以询问,也只是碰碰运气,看看方正化和刘文柄能否通过经验猜测到一些。 可没曾想,方正化和刘文柄竟然给出了十分确切的答案。 “指挥使大人,今年来的那四个朝贡国,明岁大概率仍旧会来。”刘文柄道。 “侯爷所言甚是,咱家也觉着,他们明年肯定会来。”方正化附议道,还顺带将原因告知。 原来这些年,因为大明内忧外患,财政一直处于赤字状态,只能不得已降低对朝贡国的封赏。 不少朝贡国于是就不来了,给出的理由也很直白,大明一直打仗,关外有凶残的鞑子,关内有凶残的流寇,使团总被洗劫,让朝廷没话说。 倭国更是因为几十年前的那场战争,干脆就再也没来朝贡过。 倒是因为暹罗和安南等几个小国,因为距离大明比较近,还会偶尔来一趟碰碰运气。 而很显然,今年他们就赶上了好时候。 国库最多的时候,存银将近两亿两,崇祯老哥都没这么富过,是以,封赏给的倒是十分大方。 这些小国尝到了好处,哪有不继续来的道理? “我朝不是给朝贡国都规定了朝贡频率和人数吗?”张世康皱眉。 “大人,我朝确实有具体规定,但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刘文柄回道。 按照刘文柄的说法,虽然规定很严格,不仅规定了频率和人数,朝廷甚至连朝贡国走哪条道都规定了,但执行的却很松懈。 比如万历年间,规定高丽国要从陆路进贡,但由于海路便利,贡使经常走海路。 至于朝贡频率,执行的也很不好,以琉球为例,虽然规定是两年一贡,但经常是一年多贡。 仅永乐十三年,就有三月、四月、八月三次进贡。 倭国更是如此,不但进贡频率高,而且在很多方面都打破了朝廷的规定。 永乐九年倭国遣使入贡,先到达宁波,由于携带了刀剑等兵器,触犯了明朝法律。 礼部尚书李至刚认为法律规定外国贡使不能携带兵器,更不能私下卖给百姓,应将倭国使团携带的刀剑查封后送往京师。 而明成祖朱棣则认为“外夷向慕中国,来修朝贡,危蹈海波,跋涉万里,道路既远,资费亦多……岂当一切拘之禁令?”。 于是成祖下令由官府出钱购买了倭国所携带的兵器,倭国含泪又大赚了一把。 高丽国也很夸张,没投敌之前,不管大明多穷,每年都来,而且使团人数也越来越多。 “我尼玛……这是把咱们朝廷当羊毛在薅呀!”张世康没忍住,口吐芬芳道。 向来都是他薅别人羊毛,如今却也感受到了被薅羊毛的感觉。 原来被别人薅羊毛这么让人不爽啊! “明岁他们抵达京城时,若我在京城,务必要通知我,本帅要亲自接待他们!”张世康给两人下令道。 “属下遵命!”刘文柄拱手道。 他大致猜到自己这位指挥使大人要干什么了,不止是他,方正化其实也猜到了。 不过两人都心照不宣的领命,反正他们很清楚,不管镇国公怎么折腾,陛下都不会在意的。 敲定了此事后,张世康就离开了锦衣卫衙门。 开完了财政会议后,接下来的几天张世康倒悠闲,毕竟要过年了。 一整年没有陪伴妻小,他很是老实的在家基本没有出门,只是可惜的是娃儿太小,还不会叫爹。 张世康将明岁朝廷打算正式开办大明钱庄的事告知了柳如是等老婆,并告诉她们,明岁倘若有兴致的,都可以参与其中,他都跟崇祯老哥和阁臣打过招呼了。 这个消息使柳如是等女格外高兴,她们此前虽然因为家道中落或者家贫,被卖作歌姬。 但诸如柳如是、顾横波和寇白门等女,都曾写过不少诗篇,表达自己想为国效力,却又因为女儿身无可奈何的想法。 如今这个想法,经由她们的夫君得以实现,她们当然有理由高兴。 寇白门最是激动,甚至觉得此前张世康口授给她们,关于经济、金融方面的知识时学的不够用心。 于是寇白门便央求张世康给她补课,当然,补课可不是白补的,张世康往往是一边做进出口贸易一边讲,认为这样别有一番风趣。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白门是真的好。 再有两天就要过年了,张世康本以为终于可以清净几天了,然而腊月二十八这天下午,张世康收到了一封来自泉州的信。 信自然是海清伯郑芝龙写的,郑芝龙没什么文化,书信遣词倒是咬文嚼字,一看就是手下代为润笔的。 开篇是对张世康的一番恭维,词藻很是浮夸,张世康知道古人写信,尤其是这等掺杂着利益关系的信,开篇根本就不用看,全是废话。 于是他直接从信的中间部分开始看,发现郑芝龙果然是因为东番岛突然多出来的那三十艘盖伦战船。 郑芝龙在信中推测,说红毛夷如此作为,就是在挑衅他的底线。 还说只要那三十艘盖伦战船敢离开港口,他必然会率领郑家水师,将那批船全部击沉。 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郑芝龙在信里不止一次打包票,说让张世康放心,他郑芝龙肯定可以保护朝廷的海防安全,让他千万不要有其他心思云云。 张世康看完就呵呵了。 他意识到,郑芝龙可能已经意识到这批船是朝廷的。 毕竟郑芝龙垄断了三条航线,在东番岛上也有很多的眼线。 郑芝龙看似是说红毛夷在挑衅他的底线,倒不如是警告朝廷,警告他张世康,不要挑衅他的底线。 妈了巴子的,真当自己是根葱了? …… 第563章 快来人啊,咱们一块干翻老郑 于是张世康提笔就打算给郑芝龙回信,柳如是立即过去研墨,董小宛将宣纸铺好,陈圆圆用镇纸将宣纸压好。 张世康提起笔迟疑了一下,可能是觉得郑芝龙不配得到自己的墨宝,又将笔交给了柳如是,由他自己口述。 “海清伯,那三十艘盖伦船,乃是本帅从红毛夷那边买的,那是朝廷的船,你莫要轻举妄动! 红毛夷居心叵测,本帅早知他们想染指我大明商业,可这些红毛夷唯利是图的很,竟然真的会将战船卖给本帅。 本帅买这些船,不是为别的,都是为了海清伯你呀! 红毛夷势大,乃是整个欧罗巴海上力量最强大的国家,趁着本帅还没与他们闹翻,他们还肯卖船给朝廷,本帅当然不能放弃这个机会。 这都是为了到时候与你海清伯一同对付红毛夷。 是以,你可千万不能胡来,陛下可是关注着这事儿呢,若是出了问题,陛下怪罪下来,给你们兄弟几个的爵位,恐怕就会有变故。 海清伯你也知道,陛下他老人家脾气可不咋好。 你可不能浪费本帅的一番苦心呀! 珍重。” 张世康说的都是大白话,但柳如是文笔功底深厚,当张世康说完,柳如是已经完成了润色。 郑芝龙用红毛夷来恶心他,张世康便也用红毛夷来恶心郑芝龙。 言下之意昭然若揭,朝廷买船,绝对不是为了防备你郑芝龙,全是为了跟你一同对付红毛夷呀! 你敢打朝廷的船,就是在痛击队友。 你想过后果吗? 总之就是,张世康一脚就把皮球踢了回去。 他不大相信郑芝龙会因为三十艘盖伦船,就与朝廷决裂。 毕竟那就意味着,郑家从此将失去在泉州的总基地,不仅如此,也会失去整个大明市场。 郑家的经营所得,一大半都是依托于大明市场的,包括南洋买来的香料、犀角、水晶、苏木等等,都得在大明贸易。 然后从大明进丝织品、茶叶、瓷器等,再卖与南洋。 若与朝廷决裂,郑芝龙不仅失去总基地,还失去整个大明市场,损失不可谓不大。 张世康相信,郑芝龙接到这封回信之后,肯定会非常难受就是了。 当然,即使郑芝龙真的目光短浅,真的决定与大明决裂,也无所谓。 大明已经渡过了最艰难的时期,眼下大明北方数省虽然仍旧干旱少雨,但水渠已经开始发挥了作用。 同时比小麦更耐旱的玉米、土豆和红薯已经开始推广种植。 有刑老汉等少数先吃螃蟹的人在,按照张世康的估计,明岁百姓大概率会自发的开始耕种。 鉴于今年没怎么打仗,又有郑芝龙输送的粮食,即使开挖水渠消耗了不少,户部太仓如今还存有一百一十万石粮食。 明岁虽然仍旧有点紧巴,但只要坚持到秋季,大明的粮食就算续上了,此后若朝廷调度得当,粮食问题只会愈发的改善。 因为郑芝龙,导致大明的海贸一直无法展开。 此前还有桎梏,可如今不仅小弗朗机人想跟朝廷做生意,红毛夷也想跟朝廷做生意。 也就是大弗朗机人的殖民重点在亚墨利加,不列颠人也没见着,张世康不相信没有欧罗巴人不想跟朝廷做生意的。 是以,如何抉择就显而易见了。 于现在的局势来看,跟郑家决裂,朝廷失去的只有枷锁,得到的却可能是整个世界。 真到了那个时候,张世康立马就会联络小弗朗机人、联络荷兰人,联络任何可以联络的、想跟大明做生意的外藩人。 告诉他们,快来人啊,咱们一块干翻老郑。 这样大家就可以愉快的做进出口贸易了! 张世康坚信,只要肯给利益,不论是小弗朗机人还是荷兰人,他们没有理由拒绝。 如果有,那就加钱。 反正日后他有把握从这些欧罗巴人手里再挣回来。 当然,张世康之所以还是含沙射影的给郑芝龙写信,其实他也不希望真到了那个地步,还是留了缓和的余地的。 毕竟倘若真的开战,短时间内欧罗巴人就算真的答应他前来助战,光是调度就要很久,前期肯定是要大明自己撑着的。 而且即便打赢了,鉴于大明目前的水师规模还太小,郑芝龙在海外的诸多领地,估摸着也都会被弗朗机人、荷兰人给瓜分。 这是显而易见的,张世康也没办法。 所以,能不打,还是不打。 除非没办法。 “妾身听说,那郑芝龙光是军队,都有二十万人呢,夫君这么回信,他要是造反怎么办?”寇白门略微有些担忧的道。 张世康闻言不屑的道: “怕个毛,在海上,或许郑芝龙很厉害,但在陆战上,毫不讳言,你相公我,还没怕过谁? 就怕他不敢登陆!” 他这话可不是在吹牛,近卫军如今的军备,就是碰到建虏张世康也不怵。 而且郑芝龙作为海上霸王龙,陆战实力还得打个引号,毕竟他可没听说郑家打过什么有名的陆战战役。 只知道郑森当年为了攻下热兰遮,可损失了不少的陆战士兵。 他已经派秦翼明先期调兵,屯驻台州,便是为了镇守东南。 “我们当然知道夫君的厉害,可是一旦要打仗,夫君总是一去就是半年甚至一年,我们总要为夫君牵肠挂肚的。”顾横波有些柔柔的道。 “不要这么说,夫君乃是在为国效忠,咱们怎么能拖夫君的后腿。”柳如是摇了摇头道。 柳如是在众女中最年长,也最是冷静,是以一般情况有什么分歧,众女都听柳如是的。 “将信封好,我着锦衣卫的人去送。”张世康抱了抱顾横波道。 从京城到福建泉州,路途遥远,若是锦衣卫快马加鞭日夜不休,大概十四天便可送达。 但这次张世康却并不打算那么快送到,毕竟秦翼明至少需要两个多月时间,才能抵达台州。 同时,他又给荷兰商人达文西写了一封信,告诉他,他将派人去取船。 总之,他会当着郑芝龙眼线的面,将那三十艘盖伦船运到天津军港,在布局好台州的防御之后。 搞完了这些,张世康叹了一口气,决定不想这些烦心事了,便对众女道: “后天便是除夕了,按照以往,陛下大概还要我去宫里赴宴。 之前都是我跟咱爹去,挺没意思的。 你们怕是还没进过皇宫吧,准备准备,后天随我一块去皇宫吃酒如何?” …… 第564章 在皇宫里跑个马车,不过分吧? “夫君,妾身等出身卑贱,怎敢沾惹皇家圣地? 妾身等岂敢给夫君惹麻烦。”柳如是吓了一跳,当即说出了众女的心思。 她们八女,要么出身歌姬,要么只是府上的一个丫鬟,她们自己被人瞧不起没什么,却不想让她们的夫君也因此被人轻视。 张世康闻言晃了晃腰间的尚方宝剑满不在乎的道: “瞧见这是啥了吗?谁若是敢轻视你们,为夫一剑劈了他!” 朝堂上下包括皇宫里说得上话的内臣,哪个不知道他的脾气,又没吃他们家大米,谁敢说三道四,那便是不给天下兵马大元帅、世袭镇国公的面子。 噗呲——寇白门闻言捂着嘴笑出声来。 众女自然知道张世康偏爱着她们,对于从未见过天子从未去过皇宫的人来说,自然是想去的。 但倘若去的代价是为夫君惹麻烦,那便还是不要去的好。 “可是夫君,倘若轻视我们姐妹的,是当今天子又当如何?”寇白门俏皮的吐了吐舌头道。 张世康挠了挠头。 这个他还真是搞不定。 “陛下怎么会轻视你们,那不能,为夫跟陛下关系很好的,他除了批阅奏疏和种地,对其他事不感兴趣。” 最终不管众女如何劝,张世康还是决定要带她们进宫去热闹热闹。 毕竟已经去宫里过了两次除夕了,每次崇祯老哥都带着皇后和好几个嫔妃,还有五六七八个孩子。 既然是家宴,老哥你能带家人,就没有理由不让我带家人不是? 你有五六七八个孩子,和一堆老婆,我也有啊! 而且这老哥偷懒不耕田,这两年连个崽子都没下,张世康今年一年就有了四个女儿。 他历来勤快,只要在家就辛苦耕耘,贸易做的飞起,按照目前的情况,不出几年下崽数量就能赶超老哥。 接下来的两日乏善可陈,给郑芝龙写了回信之后,张世康给自己放了假,每天就是在家享受生活,闲了就逗逗孩子。 转眼到了除夕这天,上午的时候,宫里头果然就来了人,只是这次的邀请对象变了,从原来的英国公一家,变为了镇国公一家。 张世康虽然并未与兄长张世泽分家,但自打张世康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实际上也已经不能将之再作为未成家的公子哥了。 得知消息后,张之极竟然还松了一口气,在他看来,宫里的饭可不好吃,一点也不自在。 毕竟天子就在身旁,而且张之极也知道,天子此前邀请他参与家宴,也都是因为儿子的缘故。 如今不用去了倒也省事,自己在家里办个宴图个自在。 倒是孙氏略有些担心,得知自己儿子还要将八个妾以及四个孙女一同带去,更是连番嘱咐几个儿媳进了宫里后的注意事项。 张世康没当回事,他去宫里如同回家,不知道有啥可注意的。 到了临近傍晚的时候,英国公府外头准备了四五辆马车,朝着宫门行去。 待到了午门外时,王承恩已经带着一队小黄门等候多时。 北京的冬天还是挺冷的,今日正好又刮着大风,张世康原本是要下马车的,但考虑到四个女儿才几个月大,怕给冻着,便对王承恩道: “王公公呀,咱加了九锡,都能剑履上殿了,在皇宫内跑个马车,不过分吧?” 王承恩愣了一下。 “这……应当不过分,不过公爷,这马车咱家得略微检查一下,这是宫里的规矩。” 若是其他更过分的要求,王承恩都能答应,但若是涉及到天子的安全,王承恩却是很认真的。 “没毛病,随便检查。”张世康也不为难。 王承恩便给身后的宫女、小黄门一挥手,小黄门立即趴在地上检查马车底部,而宫女则恭敬的掀开马车门帘。 检查的虽然仔细但却并没有耗费什么时间,不多时王承恩告罪一声,便令午门的值守小将放马车进去。 “夫君真是厉害!”寇白门在马车里小声夸赞道。 虽然从未进过皇宫,但寇白门却知道,不论多高的官职,进入午门都要下马或者马车,也不允许带任何利器进宫。 而她的夫君仅凭三言两语,便可以直接带她们坐着马车进去。 张世康被老婆以仰慕的口吻夸赞,自是乐的不行。 马车最终在乾清宫外停下,在得了召见之后,张世康当先进入乾清宫,众女抱着娃儿紧随其后。 乾清宫内,崇祯皇帝一家子早已到齐,见张世康来了,崇祯皇帝立即让王承恩去通知尚膳监的人开始烹饪。 自打加了九锡之后,张世康连装都不装了,只是对着崇祯皇帝和皇后、懿安皇后,以及田妃、袁妃等几个受宠的嫔妃一一行了拜礼。 行完了礼后,张世康从寇白门手里接过张起灵,抱到崇祯皇帝跟前道: “陛下,瞧,这是臣的幺女!” 自打成了兵马大元帅之后,张世康在其他人面前,已经鲜少有显摆的心思了。 毕竟当你成了世界首富,你是不会向一个乞丐炫富来获取优越感的。 如果非要找一个,那自然便是崇祯老哥了。 刚知道自己当爹的时候,张世康抱着孙维藩好一顿激动,可其实当时他身边只有孙大叔,如果崇祯老哥在,估摸着被抱的肯定不是孙维藩。 “那个是臣的长女,张启月。”张世康指着陈圆圆怀里的孩子道。 “那是次女启雪、三女启雯,快快快,都抱过来让陛下瞅瞅!”张世康说着便对李香君等三个老婆道。 那份嘚瑟劲儿,就好像在对崇祯皇帝说,瞧见没,我一边在外头打仗,那么忙,都不忘开枝散叶,一年就生了四个! 老哥你不行啊! 崇祯皇帝似乎听出了张世康的嘚瑟,直接幽幽的来了句: “都是女儿呀。” 这使得张世康好像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心里老大的不爽。 他正打算反驳这老哥重男轻女,好在是周皇后和懿安皇后立即言笑晏晏的走过去,一边和颜悦色的冲陈圆圆等女点头,一边抱过幼崽要去逗弄。 张世康只得暂时放弃了发飙。 鉴于张世康在天子心目中的地位,在一番寒暄之后,田妃、袁妃等嫔妃也过去与柳如是等女亲近。 张世康悄摸的凑到崇祯皇帝面前继续犯贱: “陛下,不是臣说您,过了年您也才三十一岁吧? 臣一年生了四个,您呐,也得多努努力呀!” 崇祯皇帝仍旧毫不在意,软绵绵的回道: “朕有四个儿子。” …… 第565章 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 崇祯皇帝淡定的表情,让张世康的血压顿时飙升,并使他想起一个后世的笑话。 玉帝:我主宰天道! 如来:你被猴打过! 玉帝:我手底下人比你多! 如来:你被猴打过! 玉帝:我经历一万七千五百劫! 如来:你被猴打过! 玉帝:咱能不提猴吗? …… 张世康现在经历的,便是玉皇大帝的遭遇。 他说他出征在外也不忘开枝散叶,说一年生几个孩子云云,但不论他如何说,崇祯皇帝只需要一句话,便能打发。 无忌厉害呀,但你只有女儿,不像朕,朕有四个儿子。 虽然在张世康的观念里,生男生女都一样,但不得不说,在如今的普世价值观里,女孩全是赔钱货。 “儿子多了不起呀,臣还年轻,儿子也会有的。”张世康不服气道。 “你呀,还是将心思多放在朝堂上,纵欲总是伤身的。”崇祯皇帝叹了口气道。 “臣怀疑陛下在cpu我,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岂能混为一谈?”张世康撇了撇嘴道。 “再如何,你也不该把那些心思花在一群歌姬身上。 生的都是女儿还好,若生了长子,此后你的正妻当如何相与? 岂不是又要为长嫡去烦忧?”崇祯皇帝语重心长道。 然而这话听在张世康耳朵里,怎么听怎么不顺耳。 说到底这老哥还是瞧不起陈圆圆等女的出身呗,这倒还真是被寇白门言中了。 古人最讲究礼制,尤其是关于继承权,有着一套极为严苛的规矩。 一般而言立嫡不立长,但若长子不是嫡出,却又因为先入为主,受家里男主人宠,嫡子便会有危机,这种事儿在民间不新鲜。 即使是在大明皇室,万历皇帝因为想换太子的事,国本之争还跟朝廷闹了十几年。 “我家可不会出现这样的事,谁最有本事,谁来继承便是。”张世康满脸都是不服气。 “唉,倘若真有如此简单就好了,你呀,以后会明白的。”崇祯皇帝叹了口气道。 两人说悄悄话的工夫,尚膳监已经准备好了酒菜,一盘盘珍馐很快就端上了餐桌。 乾清宫内共摆了三桌,崇祯皇帝、周皇后、太子、张世康四人一桌。 柳如是等女与懿安皇后、田贵妃一桌,小孩儿一桌。 酒菜上齐之后,崇祯皇帝举杯,众人皆端着酒杯起身行礼,而后一饮而尽。 张世康喝的龇牙咧嘴的,还不如柳如是等人端庄,不过好在众人早已习惯,放下酒杯后张世康道: “陛下,臣可是头回带着儿女们来给您拜年,这压岁钱您别是忘了吧?” 说着,张世康从怀里摸出来六个红包来。 “看看,臣可是给诸位皇子、公主们都准备了红包呢! 来来来,太子殿下,接着。” 朱慈烺下意识的接过,而后赶紧起身回道: “多谢张师傅。” “嗯,好说好说,好好学,明岁得空还带你出去玩!”说罢,张世康又走向了小孩儿那桌。 “咦,这个是五皇子吧?来,红包拿着。” 这时的崇祯皇帝有五子两女,但次子怀隐王朱慈烜生下来没多久便早夭了。 由于张世康很少见到其他几位皇子,所以他并不是很熟悉。 他言笑晏晏的将红包递给看起来最小的皇子,想来这个应该便是崇祯老哥最小的孩子。 九岁的朱慈炯左手接过红包,右手则有些不知所措的挠了挠头: “我是三皇子,他才是五皇子。” 说着,朱慈炯指着一旁比他还高的,五岁的朱慈焕道。 靠,又猜错了!九岁的长不过五岁的?? 张世康愣了一下,不过他一点也不受影响,继续给其他孩子分红包。 当发到坤仪公主跟前时,递过去的红包却并未被接下,张世康道: “小公举,过年了,收红包喽!” 没反应。 坤仪公主眼睛略微有些红红的,张世康只道是几个孩子刚才怄了气。 坤仪公主毕竟是个女孩,于是张世康立即以长辈的口吻对其他几个皇子道: “怎么能欺负你们的姐姐呢?再敢放肆,小心我跟你们父皇说!” 他当然只是随便应付一下,而后又对坤仪公主道: “你呀,怎么连几个弟弟都管不好,我教你一招,谁不听话就揍他。 来,快拿红包,就差你了。” 张世康觉得这小丫头的表情有点怪,眼睛红红的却又不曾哭泣,只是绷着嘴看着她,看的张世康心里头有点毛。 “过了年,我就十二岁了。”坤仪公主情绪低落的对张世康道。 “十二岁怎么了?也还是个孩子呀,过年就该有红包呀!”张世康不假思索的道。 “我……我……我已经长大了,不跟你说了!”坤仪公主说罢,如同情绪崩溃一样,终于是没忍住哭着跑出了乾清宫。 张世康皱了皱眉头,将手里最后一个红包随手丢给了朱慈焕,而后坐到自己的位子上道: “陛下,不关臣的事啊,小公主自己心情不好,或许是这几天课业压力太大了?” 崇祯皇帝和周皇后对视一眼,周皇后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似乎很是无奈。 崇祯皇帝反倒平静的回道: “无事,先吃饭吧。” 说罢,崇祯皇帝又想起了什么。 “哦,王大伴伴,去内库取些适合孩子的礼物来,便当作给无忌孩子的压岁礼吧。” 王承恩应诺而去,不多时便取来足足十几份精美的饰品。 这些饰品皆是适合孩童佩戴的,有黄金打造的护心锁,雕刻着精美图案的纯银手镯,还有一些玉质的道家保平安的配饰。 这些东西每一件不能说是价值连城,至少也都值个上千两。 张世康便让陈圆圆等女抱着孩子去挑。 而朱慈烺捏着手里的红包,也在好奇张世康这红包到底包了几多钱。 趁着张世康跟他父皇说话的工夫,朱慈烺在桌子底下小心翼翼的打开了那红包。 但见红包里塞着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摸着质地倒是像银票所用的桑皮纸。 朱慈烺一边打开一边猜着银票的面额,想着张师傅那么厉害,出手肯定也很大方。 当他将折叠的钞票打开。 然后他人愣了。 但见钞票上写着大明通行宝钞——一贯。 那分明是一张大明宝钞! …… 第566章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这……张师傅他……也太抠门了吧? “太子殿下,发什么愣呢?且跟为师说说,这半年来,你都学到了什么。” 张世康跟崇祯皇帝叙完了话,便重又将目光放在了朱慈烺身上。 朱慈烺赶紧悄摸的将那一贯宝钞藏起来,而后十分恭敬的道: “回张师傅话,这半年来,我跟徐师傅在学习资治通鉴。 已经学到了晋纪,爱之不以道,适所以害之也。 意思是长辈爱护子女倘若方式不正确,恰恰是害了子女。 还有……” “为师说的不是这些之乎者也,海事、火器难道你都忘了吗?”张世康一边吃着菜,一边打断了朱慈烺的话。 他今年年初,曾带着朱慈烺和坤仪公主去了一趟天津卫,也是从那时候起,发现朱慈烺不仅对海事很有兴趣,对火器也有着痴迷的劲头。 当时张世康还挺意外的,便想着,崇祯老哥被儒学洗脑,始终对海事对火器不感冒,他这也算是另辟蹊径了。 他出征流寇之前,还专门叮嘱朱慈烺,让他闲暇之余多多研究海事和火器,若有不明白的,可以让宫里内臣去询问毕懋康等人。 朱慈烺闻言悄摸看了一眼自己的父皇,似乎有些迟疑。 “看朕作甚?无忌问什么,你便答什么。”崇祯皇帝没好气道。 于是朱慈烺心里就有底了,当即回道: “张师傅,我这半年除了学习资治通鉴外,也研究了不少关于海事和火器的问题。 我知道了咱大明目前的水师都有哪些战船,比如一号福船、二号福船,还有缯船。 咱们大明水师目前的旗舰是狗剩号。 缯船是主力战船,缯船配备了火炮、火箭、火铳,还有其他的火器。 咱们水师还有一艘盖伦船,但我发现盖伦船的火力,要比咱们的缯船大。 而且盖伦船的风帆多,很适合在不同风向的海域航行。 还有适合做侦查的开浪船,还有中小型的鸟船、火船、子母船。 只是张师傅,咱们的那些战船,装备的火炮都是口径不大的铁炮,慈烺认为,如果能换成制造总局的大铜炮就好了。” 朱慈烺说起海事来头头有道,就连崇祯皇帝都有些侧目。 朱慈烺说起资治通鉴时没什么表情,就好像在机械的背诵一般,可谈及海事,不说两眼放光吧,反正整个人的气质都不大一样了。 “不过慈烺觉得缯船的体量还是不够大,就算是换成制造总局毕师傅他们已经试制成功的十八磅铜炮,也顶多只能装备二十门。 倘若有多些的盖伦船就好了,毕师傅说,咱们天津造船厂内的那艘盖伦战船,可以装备到三十门十八磅铜炮。 张师傅说过,恐惧来自于火力不足,如果咱们有更多的盖伦战船,火力便可以提升五成了!” “嗯,不错不错,没白教你!你继续,还学了什么?”张世康点了点头随便应了一句,而后又继续的开始对美食发起进攻。 自打朝廷的财政状况好起来后,宫里的膳食也得到了飞跃的提升。 张世康竟然在京城的餐桌上吃到了海鲜,而且尚膳监的御厨们手艺都非常棒,每道菜品都是色香味儿俱全。 崇祯皇帝也偶尔夹菜吃,不过他还是比较中意吃自己亲手种出来的土豆,甚至连水煮的地瓜都吃了一块。 张世康并没吃土豆,因为他觉得这土豆里缺了一味重要的作料——辣椒,听老哥说今年他就会开种辣椒了。 “慈烺还从水师副提督马统那里,得知了东洋、南洋诸多的情况。 马副提督说,东洋的主要贸易地区乃是倭国,倭国前几年下达了锁国令,如今已经鲜少与我大明有贸易往来。 但倭国却允许红毛夷与他们贸易,可红毛夷又受海清伯的掣肘,不得不将东洋贸易的利润分出一部分给海清伯。 南洋有三个重要的贸易中心,一是吕宋,一是爪哇岛的巴达维亚,最后一个是麻六甲。 马副提督还告诉我,如果咱们大明日后要进军南洋,小弗朗机和红毛夷将是我大明最大的敌人,尤其是红毛夷。 以内他们控制着通往印度、通往利未亚乃至欧罗巴最重要的航道——麻六甲。” 说到这里,朱慈烺似乎感觉有些口干,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继续道: “不过,马副提督也说,咱们大明目前的水师,实力还是不足。 他说红毛夷其实有更厉害的战船,跟咱们大明的福船一样,也是双层的,但火炮更多,火力也更大。 慈烺觉得,以咱们水师目前的战船,还是得靠海清伯,才能与红毛夷勉强抗衡。” 他说的倒是实话,张世康多少有些对朱慈烺刮目相看了,这小子足不出户,也算是将海外的大致局势,以及大明水师目前跟欧罗巴人的差距了解了一遍。 虽说见解还是有些幼稚,但至少比崇祯老哥要强。 “你能了解到这些知识,为师已经还算满意。 不过呢,你也不能骄傲,为师再教你个道理。 你记住,国与国之间,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就比如说红毛夷,你看到了以后会是大明的敌人,但却也不能忽视现在。 现在郑家,才是朝廷与红毛夷共同的敌人。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所以你可不要到处乱说,红毛夷现在可是咱大明的朋友。” 张世康吃饱喝足后,对朱慈烺的发言做了个总结,朱慈烺一副乖巧的模样点头称是。 全程崇祯皇帝都没有发表意见,一来他确实对海事火器不懂也不如何感兴趣,相比于此,处理好朝政以及研究一下种地,更让他感兴趣。 他之所以不去干预,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他用十年的时间,证明了自己是个失败的皇帝,失败的人,又怎么能教出合格的继任者呢。 因此,他让张世康多带朱慈烺出去游历,也是希望朱慈烺能从张世康那里学到可以高效解决问题的思维。 海事也好,火器也罢,只要不再像他那样,让朝廷陷入战乱和无尽的争斗中,就比他做得好。 待酒过三巡,照例是乾清宫外的烟花庆典。 崇祯皇帝带头走出大殿,之后是周皇后等后妃,张世康也带着陈圆圆等女走出大殿来。 不多时,烟花在皇宫的夜空上绽放,依旧是如此的绚烂。 董小宛抱着张启雪,小声的对柳如是道: “姐姐,刚刚坤仪公主殿下的表情你看到了吧? 是不是似乎对咱们夫君有……有那个意思?” …… 第567章 终不似,少年游 “嗯,应该不差的。”柳如是小声道。 柳如是的经历比董小宛等几女都要多一些,她刚进入大殿时,便发现坤仪公主看自己夫君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儿。 再联想到张世康时不时便会带太子兄妹俩四处游历,相互之间的接触也少不了。 在大明女子年满十四岁便可成婚,十八岁已经算是老姑娘了,而十二岁已经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了。 “不过咱们夫君不是要迎娶破虏伯家的玲绮姑娘吗?若是……那可怎么办呀?” 董小宛是想说,若是夫君与玲绮成婚,这小公主恐怕是要伤心喽。 毕竟是皇家的威仪,怎么可能给人做小,即使她们夫君是兵马元帅也不可能。 “唉,她还是太小了,小婉,你且去安慰安慰她吧。” 柳如是看到坤仪公主孤零零一人在看烟花,便对董小宛道。 董小宛便将怀里的幼崽递给了柳如是,奔着坤仪公主走了过去。 她虽然也才十八九岁,但作为日后的秦淮八艳之一,口才情商自然都是不低的。 烟花放了足足一刻钟,当烟花散尽之时,董小宛已经与坤仪公主十分熟络。 两人不知道聊了些什么,坤仪公主不仅没了气恼,反而说说笑笑的,跟董小宛成了好朋友。 戌时四刻刚过,张世康便与崇祯皇帝以及周皇后道了别,带着老婆孩子坐上了回家的马车。 回去时董小宛与张世康同车,张世康喝了几杯地瓜烧,已经有点晕乎乎的,董小宛小声的将今天的发现告知了张世康。 张世康表情略微有些古怪,晃了晃脑袋道: “别闹,为父对小丫头片子没兴致。” 其实早在他带朱慈烺兄妹俩出去玩遇刺那次意外之后,张世康便隐约觉得坤仪那丫头有点怪怪的。 只是那时坤仪公主还太小,张世康压根没当回事。 他哪里知道这时候的小丫头这么早熟,原本以为自己小学时就开始有暗恋对象,没想到古代也一个样。 唉,谁叫他张世康有魅力呢? 没办法呀! 不过对于小孩子的这种小心思,张世康大抵上是不太放在心上的。 毕竟人总会长大,当坤仪长大成人,或许也会如同他当年那样,觉得小时候单纯的情愫很好笑吧。 正月初一,张世康带着陈圆圆等女逛了一趟城隍庙,晚上的时候,孙大胜等人前来约饭。 由于担心太过吵闹,张世康将约饭地点选在了自己空置的镇国公府,当晚一群人喝的晕乎乎的。 军营里呆了将近三年的时间,即使是年纪最小的郑冲,也变得成熟了许多。 军营是最锻炼人的地方,而战场则是让人成长的最快的地方,唯一不变的,仍旧是他们坚不可摧的友情。 众人喝完了酒看时间还早,王敬铎便提议众人一块去看斗鸡,众人齐声响应。 作为曾经一群发小们的传统曲目,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一块去潇洒了。 正是过年的时候,京城内取消了宵禁,当张世康等人抵达一处新开设的斗鸡酒馆时,酒馆内已经人满为患了。 他们挤开人群到达二楼比较开阔的地方,听着全场参与了压住的百姓高声为自己选定的战斗鸡呐喊助威。 可不知道怎么的,众人反倒都没有太高的兴致了,孙大胜等人原本以为自己会很高兴的,但事实却恰好相反,仿佛没有了儿时那单纯的兴奋感。 最后张世康嘀咕了一句,‘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初三的时候张世康着人给宫里的朱慈烺兄妹俩送信儿,约好第二天带他们兄妹俩出去玩。 可到了第二天时,等在午门外的却只有太子朱慈烺。 张世康倒是也没多问,在马车上时,倒是朱慈烺随口说了一句。 “张师傅,这两天我妹妹也不知道怎么了,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出来,宫里的侍女说,连饭都吃的少了许多。 我以为是妹妹病了,就教太医院的太医去给妹妹诊治,太医说妹妹并未生病。 张师傅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张世康看了一眼朱慈烺,发觉这小子有点木,便回道: “这我哪儿知道,为师又不是郎中。” “哦,也是,不过我听方公公说,张师傅的医术很厉害的,那个去西安府治疗鼠疫很厉害的医官都夸赞。 张师傅若是有空,且为我妹妹看看吧。”朱慈烺面露关切之色。 虽然朱慈烺比坤仪公主大了一岁,但相比于女子,男子在这等事上反倒更加后知后觉。 张世康自然没理会,因为那样做只会让事情变的更加复杂,索性朱慈烺还是玩心重,张世康只随意的谈及京城内好玩的地方,朱慈烺很快便将妹妹的事抛在脑后了。 紫禁城,坤宁宫。 坤仪公主由于尚未出阁,这些年一直与母后住在坤宁宫内的侧殿。 此时的她趴在窗户边正在发呆,耳边不时传来宫内外的爆竹声,与过年的喜庆不同,坤仪公主的心情格外失落。 她年初的时候,便知道张世康已经有了八个小妾,并且今年已经有了四个孩子。 但坤仪公主想着,不论如何那些女子都只是歌姬的身份,是配不上她的张师傅的。 于是便幻想着自己快快长到十四岁,到了出阁的年纪,有父皇做主,她便可以嫁给自己的张师傅。 她对张世康的感觉很是奇妙,最初她只是想帮她父皇,好将张师傅与她们皇家紧紧的绑定在一起。 可是自打经历那次刺杀之后,坤仪公主脑子里时常回想起,张师傅抱着她飞奔的画面。 那是她头一回与父皇之外的男人有身体接触,一切好像就突然变了,那种被保护的感觉,有时候促使她在跟张师傅出游时,恨不得再遇到一次刺杀。 但坤仪公主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太疯狂又太天真,时常陷入到了这种复杂的懊恼之中。 直到,除夕那天,她见到了张师傅的八个小妾,她们都好优秀好漂亮,而且可以看出来,张师傅对她们很好。 这还不是那天晚上最令她伤心的,那天晚上张师傅没来时,她与方正化公公聊天,方才得知她的张师傅竟然已经与破虏伯家的千金订婚。 她得知这个消息后,只觉得脑袋一阵空白,就好像心里头堵了一块石头一般难受。 直到张世康的到来,那种难受才化作了委屈,可是这委屈又不好发作,只能强忍着。 于是当张师傅将她当作小孩子,要给她发红包时,她终于还是没忍住。 那个叫董小宛的姐姐真是厉害,竟然发现了她的心思,虽然没有明说,但坤仪公主可以感受到。 “坤仪,这几日为何闷闷不乐?可是身体不舒服吗?” 正胡思乱想间,崇祯皇帝和周皇后来到了侧殿的门口道。 …… 第568章 我看谁敢?朕诛他三族! 崇祯皇帝已经三四天没见到坤仪了,从王承恩那里得知女儿闷闷不乐,已经几天没好好吃东西,便亲自过来探望。 “你呀,可是在为无忌要成婚的事烦忧?”周皇后走过去将女儿抱在了怀里。 知女莫若母,让女儿接近张世康,是崇祯皇帝夫妻俩都默许的事情。 如今出了变故,夫妻俩才发现,女儿竟然已经对张世康生出情愫。 “父皇,母后,我……”坤仪公主见状,眼眶立即就有点红,但谈及那事又羞于启齿。 “没什么的,一切都会过去的。”周皇后拍着坤仪公主的后背安慰道。 她觉得既然张世康已经要成婚,以后再给女儿找个更好的驸马就行了,女儿还小,而大明的青年才俊又不缺。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 可崇祯皇帝却不以为然道: “为何要过去?无忌那小子成婚又如何? 有父皇在,只要你喜欢,朕自会想办法!” “陛下,此事又如何能强求得了?”周皇后埋怨道。 “哼!嫁给那小子,当是他的福分,且再等两年便是。”崇祯皇帝十分笃定的道。 “难不成……真让咱们坤仪去做小?陛下,或为天下笑也。”周皇后奉劝道。 “开什么玩笑?朕的女儿乃是天潢贵胄,如何会给人做妾?”崇祯皇帝大皱其眉道。 “可无忌他已然要娶妻了呀陛下。”周皇后不解。 “那又如何?朕乃天子,朕之诏令受命于天! 到坤仪年满十四,朕下诏令,让他再娶一次便可,与忠贞侯的孙女皆为妻,是为平妻。” 崇祯皇帝说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 他其实也感觉有点郁闷,倘若朝中臣子,不论是何人,他都大可以下诏令让那臣子取消婚约。 但唯独张世康这小子,他还真不敢那么去做。 真若这么做,崇祯皇帝几乎可以笃定,这小子指定会抗旨,他是有前科的。 即使自己用天子的身份压人,估计用不了多久,这小子就没影了。 那大明的损失可就大了,而且这与他的想法背道而驰。 以平妻论,也就是坤仪倘若真等到那一天,地位与忠贞侯孙女将一样,皆是张世康的妻子。 周皇后听了这话,仍旧有些忧心忡忡,思量了一下道: “陛下,只怕到时朝中某些人会说三道四呀。” 崇祯皇帝闻言当即怒道: “我看谁敢?朕诛他三族!”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崇祯十四年的二月初十。 张世康在这一个多月里,仍旧是各个衙门到处跑,当然,作为合格的甩手掌柜,张世康只要一得空,便会在家里开摆。 除此之外,也会偶尔带上朱慈烺兄妹俩四处走走,坤仪那丫头又恢复了原状,张世康也没太当回事。 这一天,张世康带着兄妹俩来到了西山大营不远处的制造总局。 制造总局经过十四个月的大力建造,如今整体已经基本完工。 今天便是西山大营所有匠人整体搬迁的好日子,同时也是张世康宣布制造总局正式成立的好日子。 经过这两年的发展,制造总局如今已经拥有各类匠人两千多名,而且还在不断的征募之中。 这两千多位匠人,此前一直挤在西山大营那十几个各式作坊里,虽然说不上挤,但整体条件却很寒酸。 如今整体搬迁,也意味着匠人们从此将拥有最好的工作和研究条件。 整个制造总局占地一千两百亩,为了尽可能的少占用良田,制造总局有三分之一的建筑,建在了西山的半山腰上。 当然,设在半山腰上的建筑,几乎全是用于科研的研究所,除了少占用良田外,也是为了技术上的保密以及高级理工人才的安全。 整个制造总局皆被高高的院墙围住,共被分作了三大区域,大门进来,便是制造总局办公区,分为四部分,工农局、兵器局、火器局和船舶局。 左侧乃是生活区,制造总局根据匠人的等级,为绝大部分匠人提供不同的居所,一排排的木质建筑井井有条。 右侧的空间最大,乃是制造总局直属的数个工坊,包括玻璃工坊、火枪工坊、火炮工坊、冷兵器工坊等等。 最里头,则是建在半山腰的诸多研究所,研究所的周围建造了十几座精致的阁楼,那是只有研究所的高级人才才有的待遇。 诸如宋应星、毕懋康、王徵等,皆住在半山腰的研究所周围。 研究所外又单独设了一道围墙,而且大门口有专门值守的士兵,两道围墙皆有士兵不间断巡视。 由于此地距离西山大营很近,十万近卫军以轮值的形式,重重保卫着制造总局的里里外外。 而制造总局的大门就更气派了,尤其是大门上的那一块巨大的牌匾。 牌匾上书‘大明皇家制造总局’八个烫金大字,笔力苍劲有力,乃是张世康请崇祯老哥亲自执笔写就的。 为了突出皇家的威仪,张世康还让崇祯老哥在字的右下方,按上了玉玺的印信。 制造总局大门外,也有士兵看守,只有亮出制造总局腰牌者,才可以准许放行。 不过负责安防的近卫军士兵,对进进出出的大明匠人态度都很恭敬,这都有赖于张世康的宣传工作做的好。 张世康时常告诉近卫军的将士们,只有制造总局研制出更厉害的武器,他们在战场上才能尽可能的减少损失,赢得战斗的胜利。 在此之前,不论是大明的匠人还是士兵,几乎都处于鄙视链的最底层。 如今不论是大明的军人还是匠人,地位都得到了质的飞跃。 士兵也知道张世康说的是实话,正是因为制造总局的匠人们搞出了遂发式火铳和大口径铜炮,才造就了对流寇的压倒性胜利。 而制造总局的匠人们心里也清楚,他们与大明的将士互相依存,当他们研制和改进出来的东西为大明的中兴提供了支持,该有的奖赏都会有。 就比如因为研制和改进火器被封伯的茅元仪和毕懋康,以及诸多因为改进其他兵器受到重赏的其他匠人。 总之,全部进入制造总局的匠人们,脸上全是对未来的期许,干劲儿十足。 半个时辰后,大部分的匠人都已经将家当放入分配好的房子来,并来到了位于制造总局中间的空地上。 这是一处类似于军营校场的地方,设计之初,便是为了方便日后制造总局召集全体匠人训话,或者开会和其他庆典。 张世康身着蟒服站在高台之上,他环视了一圈周围的匠人,脸上带着笑意对众人道: “我等了一年多,总算是等到了这一天!” …… 第569章 总舵主与帝国勋章 “两年多以前,我就曾对近卫军的将士们说过,勇武乃是强军的基础,可以决定战斗力的下限。 但是战斗力的上限,却是手里的兵器和火器。 那个谁曾经曰过,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所以,才有了我大明皇家制造总局,以及兢兢业业的诸位科研工作者汇聚于此。 我呢,不喜欢讲太多场面话,也不希望咱们制造总局沾染那些讲废话的习性。 今日来此,自是为了庆祝,同时也希望尔等尽快熟悉环境,使制造总局这台庞大的机械尽快发动起来。 期间但有任何技术问题,我也希望尔等竭忠尽智,一同去攻克,而非敝帚自珍。 同时倘若对制造总局现有制度、或者某项技艺有任何建议或者意见,皆可报于制造总局下辖四局之局座。 倘若因你的建议或意见,使制造总局攻克了某项难关,或者使生产效率等得到提高,制造总局将一次性给予一千两白银及以上的奖励。” 制造总局由于并非正式衙门,而是类似后世国企的性质。 是以,张世康对于制造总局辖下机构的职称名字定的格外随意,比如工农局、火器局等四大局管事的叫局座。 而四大局辖下的各式工坊管事的叫督主,其中船舶局辖下的天津造船厂和广州造船厂管事的叫舵主。 制造总局的高层组织形式与和联胜商会类似,乃是由宋应星、毕懋康、王徵等七名理事构成,遇重大事项,七人理事会参与投票表决。 当然与和联胜商会一样,张世康对制造总局的一应事务拥有决定权,这主要是为了把控大方向,毕竟两个新兴的庞大机构也只是刚刚草创。 当然,张世康也为自己取了一个响当当的职称名字,以对标和联胜商会的话事人,这个职称名字叫总舵主,意为大方向的掌舵人。 所有的匠人都认真的听着张世康的讲话,两年时间,使绝大部分匠人相信,面前的这位年轻人从不说诳语。 一切的一切,都在按照张世康的构想在不断往前推进。 去年年底的时候,制造总局虽然还未搬迁,但张世康所言的奖项已经开始执行。 其中一名火枪三级匠人因为找到了更好的燧石,从而降低了遂发式火枪的哑火率,最终得到了一千五百两的奖励。 玻璃工坊一位二级玻璃匠人,因为改良了玻璃制作工艺,解决了玻璃生产过程中的气泡问题,最终得到了一千两的奖励。 制造总局的奖金,都是实打实的,而且会当着全体匠人的面全额发放,对于匠人的积极性有着不小的激励。 毕竟一千两白银,足够一个普通家庭生活一辈子也花不完。 “现在,我宣布,大明皇家制造总局正式问世!” 这话说完,在场两千多人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同时有人点燃了数串长长的鞭炮。 得亏是这时候没有礼炮,否则少说也得来他一百炮。 待鞭炮燃尽,鼓掌和欢呼声仍旧没有停止,几乎所有匠人脸上都带着兴奋的笑意。 这不仅是大明工业革命的伊始,也是大明全体匠人改变命运的一个关键节点。 张世康摆了摆手,示意所有人安静下来,而后接着道: “刚才我之所言,仅仅是制造总局的普通奖励形式。 前阵子我与陛下及内阁阁臣沟通,又为我大明新设了两个奖项——伟大发明奖与革新进步奖。 这两个奖项,将面对我大明全国的匠人而设,当然,倘若咱制造总局的诸位能有突出贡献,自然也可以竞争这两个奖项。” 制造总局虽然集合了大明朝廷的不少匠人精英,但跟大明全国的匠人相比,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这两个奖项之所以面对全国,当然是因为张世康想以此鼓励全国匠人在发明创造上的积极性。 制造总局掌握高精尖,但怎么把最牛的人都集合在这里,并不是个简单的事情。 当然,张世康也没指望所有牛人都来,但只要能对大明的工业进程起到大的推动作用,无所谓在哪儿、甚至可以无所谓身份。 张世康刚才言及制造总局内部的普通奖项时一脸平静,而如今对这新加的两个奖项如此重视,使得在场的匠人都很好奇。 他们大概明白这两个奖项的区别,譬如伟大发明奖,重点自然是发明创造。 而革新进步奖,重点自然是革新,也就是改进,比如改进了某项技艺,使这类产业效能得到质的飞跃等等。 但所有人更关注的,还是这两个奖项所匹配的奖励。 张世康并未让在场的人等太久,而是接着直言道: “革新进步奖,面向整个大明为一年一评,倘若本年度并无什么出彩的改进,则不评。 奖励如下,授予帝国勋章一枚,赏银五千两,享受大明皇家制造总局特殊津贴,直至其本人过世。” 五千两赏银,足够使普通家庭过上一辈子优渥的生活也花不完,奖赏不可谓不丰厚。 而大明皇家制造总局的特殊津贴吗,则是制造总局去年便开始实行的,也是奖励对大明工业有重大贡献的匠人。 其定例为每月五两,每年领取一次,分为年限制和终身制。 每月五两,看似不多,但按照普通的三口之家一个月花销一两银子来算,也已经相当不少了。 张世康设立这个特殊津贴奖项的初衷,并非是为了奖励某个匠人钱,而是为了提升匠人的荣誉感。 可以想见,当制造总局在未来开始引领全世界的科技,能得到这样的津贴,对于获此奖项的人来说,该是多大的殊荣。 但这是以后的事,至少在现在,匠人们最关注的还是奖励的金钱本身,毕竟这才是最实打实的东西。 除此之外,所有的匠人脑袋里也充满了一个大大的问号,那便是——帝国勋章。 这是嘛玩意儿? 没听说过。 “帝国勋章,乃是我朝新推行的奖赏机制,也是我大明朝目前除却封爵外,最高的荣誉。 帝国勋章共分三等,铜制、银制和金质。 三等勋章,皆由当今陛下于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亲自授予!” …… 第570章 天下谁人不识君 霎时间,两千多位曾经苦哈哈的匠人为之一滞。 大部分人自动忽视了张世康大部分的发言,只记住了最后一句。 此勋章将由当今陛下亲自授予,还是当着满朝文武大臣的面。 曾经被地主大户、被官僚士绅踩在脚底下的匠人,如今不仅翻身农奴把歌唱,还有机会得到当今天子的赏识。 在这个专制主义不断加深的当下,天子在普通人眼里的地位,是不言自明的。 说是神一般的存在,也毫不为过。 “当然,勋章获得者,不仅由当今天子亲自授予,还有其他的优厚待遇。 譬如陛下会以诏书的形式通告全国,东缉事厂也会通过《大明月报》详细讲述获奖者的名字的经历,让全天下所有人都知道获奖者的贡献。” 如果说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由天子亲自授予勋章,只是荣耀的初级表现形式的话,那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你的贡献、以及你的荣耀,将是对于个人而言精神层面的最高追求。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除此之外,帝国勋章获得者,终身还将获得诸如医疗、教育等方面的优待。 比如其本人若生病,可入京由太医院名医治疗,所需费用朝廷报销。 教育层面,凡帝国勋章获得者之直系子女,若参与科举,不论是进士科,还是理工科、农科,皆有加分。 简而言之,参与科举的若只是秀才水平,倘若其直系父亲乃是帝国勋章获得者,将直升一级,秀才擢为举人,举人擢为同进士出身。” 帝国勋章重在荣誉,而这时候的人又极为在乎名声,不少人甚至将名声视作比性命还重要的事。 听了张世康的话,全场几乎鸦雀无声,就连制造总局大佬宋应星、毕懋康等人也有些瞠目结舌。 因为他们也不知道这件事。 事实上,以勋章来激励天下人的法子,张世康很早之前就跟崇祯老哥说过。 当时是张世康建议放宽封爵限制,崇祯皇帝认为封的太多,会导致爵位不值钱,张世康便提出了勋章奖励制,作为封爵的补充。 但后来张世康发现了提升爵位含金量的方法,同时勋章虽然荣誉性也很强,但跟爵位比,仍旧差上了一筹,便被张世康放弃了。 至于提升爵位含金量的方法,先暂时不表,帝国勋章无异于是除了爵位外,个人荣耀的最高体现了。 毕竟那可是上有诏书昭告天下,又有大明月报全国通知,要知道即使是某个大臣获得了三公的殊荣,也鲜少昭告天下的。 更别提还有一系列的优待,尤其是在科举上对于子女的优待,简直是让后代子嗣直接赢在了起跑线上。 而且是以甩其他人十条街的方式。 太霸道了! “至于伟大发明奖,仍旧是面向全国,三年一评,若三年未有促进我大明中兴的伟大发明,则不评。 伟大发明奖获得者,擢升帝国荣誉伯爵,授帝国银质勋章,赏银一万两,同时终身享受大明皇家制造总局特殊津贴!”张世康继续道。 在场的人再度蒙圈,如果说革新进步奖已经令在场的人大吃一鲸,如今的伟大发明奖则是令在场的人又吃一鲸。 如果说刚才的鲸是虎鲸,而这次鲸则是蓝鲸,整个地球最大的鲸! 擢升帝国荣誉伯爵! 爵位! 帝国银质勋章! 岂能两全其美?可以! 一时间,在场的人再度爆发欢呼。 虽然这两个奖项都是面向全天下的匠人,但身处制造总局的匠人,皆认为自己便是最优秀匠人中的一员。 也就是说,这个奖项,所有人都有机会,都能角逐! 张世康随后再次让所有人安静下来,将两个奖项的评判标准公布。 其中主评人有两人,为张世康与崇祯皇帝,助评则由制造总局的七位理事担任。 评判的核心标准很明确,核心便是此发明对于军事、农业、工业等方面的促进作用有多大。 比如以手工业为例,宋应星改良出的新式纺纱机,提升了数倍的纺纱效率,从长远来看,便可以大大促进整个大明手工业的突飞猛进。 而工业的发展又是多方面共同的结果,比如纺纱效率提升,必然带动相关产业的进步,这是相辅相成的。 是以倘若宋应星在这个奖项设立后公布新式纺纱机,便可角逐甚至获得革新进步奖,拿到一枚铜制的帝国勋章。 当然宋应星对玻璃的改进也算是一项科技的进步。 得亏是水泥还未试制成功,否则第一个伟大发明奖,几乎可以尘埃落定。 水泥对于近代工业的发展有多大作用,自不必说。 而毕懋康在鲁密铳的基础上改良成的遂发式火枪,以及对于黑火药的改良,都算是革新进步的范畴。 倘若纸壳定装弹能投产并在战场上得到实际反馈,也有资格角逐革新进步奖。 如果可以攻克膛线枪这一世纪难题,极大增加火枪的威力和精度,张世康认为,颁个伟大发明奖,毫不为过。 目前而言,对于科技进步的奖赏,最高只到帝国银质勋章,擢升荣誉伯爵,也就是终身伯爵。 至于帝国勋章的最高等——金制勋章,自然将颁发给拥有极大军功的将士。 如果说制造总局更趋于理论,那拿着制造总局的产出,付出血与火代价打赢了一场规模浩大战争的胜利,便是绝对的实践。 而且战功,本就应该高于其他,毕竟专制主义时代,攻城略地,为帝国开疆拓土,才是大力发展一切工业、农业等科技的最终目标。 革新进步奖一年一评,且最多三个名额,伟大发明奖三年一评,且最多两个名额。 这与全天下数十万上百万的匠人规模来比,自然是不容易。 可也正因为如此,含金量才足够高,才能最大限度的激发天下人对于工学、农学等此前不被重视学科的积极性。 张世康的一番讲话,无疑将在场匠人的情绪激发到了最高点。 可他还是觉得有提升空间,于是等人都冷静下来之后,张世康决定再度给匠人们添加一把柴火,让这些匠人的情绪直接升天。 “还有一事告知诸位,今岁春闱,将加入农科和理工科,凡是有二级匠人职称者,皆可参与今岁春闱。 哦,好教诸位知晓,本人乃是今岁春闱农科和理工科的主考官。” …… 第571章 步子太大,容易扯着蛋 制造总局的大院内,立刻爆发出了比刚才更大的欢呼声。 理工科和农科要加入科举的事,早在一年多前张世康就曾提过,也在那时西山大营内的工坊里传的沸沸扬扬。 直到去岁五月份的时候,张世康正式向天子谏言,群臣才终于开始在朝堂上谈及此事。 其实去年九月份的时候,朝廷就已经确认下来,但只是对这两个科目的具体考核措施还在争论不休。 这事儿拖的也挺久的,一直拖到张世康从四川出征归来,他正式问及此事时,才算是继续推进起来。 毫不客气的说,倘若不是张世康的蛮力插入,以目前大明并不高的行政效率,这事儿至少能拖到下一次春闱,也就是三年后。 按照下发的诏令,此番理工科和农科的春闱,凡是拥有各门类三级以上职称的匠人,皆可以参与 但在场的匠人们惊讶的是,总舵主大人,竟然是此番理工科和农科的主考官。 在绝大部分匠人眼里,不论是作为近卫军的一把手,还是制造总局的一把手,他们首先想到的便是权势。 他们的总舵主在大明的权势,绝对是首屈一指的,说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也毫不为过。 但倘若是在理工科和农科的具体技艺上,他们却并不觉得总舵主大人真的有多少能耐。 能当上此番春闱的主考官,大抵上还是因为天子的信任。 但这已经足够了,至少在普通的匠人们心里,他们作为制造总局的匠人,主考官乃是他们的一把手,不论如何都是件好事。 当然,在宋应星、毕懋康、王徵乃至汤若望等制造总局高层眼里,天子任张世康为主考官,可能是因为信任,但却不仅仅是信任。 不论是已经攻克了的改良版纺纱机和玻璃、遂发式火枪、颗粒化黑火药,以及已经开始推广的那么多高产新作物,还是目前正在加紧研究的水泥、纸壳弹和膛线。 无不说明张世康不仅是在农科还是理工科,都有着异乎常人的了解。 只不过这些项目由于高度保密,多数匠人并不知道这些项目都是由张世康搞出来的。 是以当朝廷给茅元仪和毕懋康晋爵时,起初两人都是推辞不受的,两人都认为张世康才是居功至伟者。 倘若没有张世康的想法以及给出可能的试验方案,哪里会有遂发式火枪和颗粒化黑火药。 只是张世康不在乎这些罢了。 “诸位也不必如此兴奋,咱丑话可是说在前头,即使本总舵主为主考官,也断然不会为你们徇私枉法。 本总舵主说过,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你们有多少能耐,光是嘴皮子上说可不成,得手底下见真章。”张世康面色平静的道。 他可以在朝堂上怒喷奸臣,也可以在出征打仗时公费摸鱼去做贸易,甚至当着崇祯老哥的面埋汰人家。 这些都可以做,但正式的科举以及奖项的评定,张世康却绝不会胡来。 一个国家能否长治久安,说以仁孝治天下也好,说以法治天下也罢,但其实无非就是公平两个字。 毕竟科举,乃是曾经的普通人平步青云的唯一一条路。 当然,这是此前的情况,在张世康的努力之下,硬生生的又为普通人趟出了好多条路。 比如参军,足粮足饷足抚恤,打了胜仗有军功拿,立了大功可封爵。 比如经商,只要你有这方面头脑,照样可以家财万贯出人头地。 如果你对匠人之学感兴趣,大可以放心大胆的去学,只要有真材实料,评上个职称,便会比农夫过得体面。 倘若能评上所学门类的最高级匠人职称,还会得到朝廷的津贴以及其他的优待,社会地位也大幅提高。 更别提如今理工科和农科加入科举,他们除了做匠人,又有了做官的可能。 农夫自然也是一条出路,再取消了徭役制度之后,农闲之时,农夫也可以去接受朝廷雇佣挣点外快。 在张世康对未来的规划里,理工科早晚还将继续分化,比如分化出数算、物理、化学乃至生物等等学科。 只是这些都只能日后慢慢引导,毕竟步子太大,容易扯着蛋。 即便普通人多了很多的出路,但张世康始终认为,科举制度仍旧十分重要。 科举不是普通人唯一的出路,但却是最容易的一条路,这与后世通过高考考入九八五如出一辙。 “另外,本总舵主再说些闲话,若诸位里头,有考中理工科进士或者农科进士的,应当好好考虑考虑,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张世康这话说的有些无厘头,不少匠人听了都满头雾水,但张世康立即就继续道: “当官可不是做科研,做科研不用去研究人情世故,不用去曲意逢迎,可当官却不行。 如果当官是为了更体面,那本总舵主告诉尔等,日后做匠人也可以很体面,诸位先不用质疑我,时间会告诉你们答案。 当官自然也是不错的出路,但作为制造总局的同僚,如果你考中进士后真的决定去当官。 我希望你们去做的是,想想如何把匠人之学发扬光大,如何使匠人之学更好的传承,以及如何去让百姓主动去学习理工等科目。” 固有的观念并不容易改变,按照张世康给理工科和农科进士的定义,这些考中的,即使为官,也主要从事工部乃至户部的部分职缺。 若是下放地方,也主要从事相关行业,比如执掌一县、一府的相关建设等等。 毕竟搞基建这一块,对于目前的大明来说,几乎还是空白。 挖水渠只是个开始,要想富,先修路,修路铺桥,修筑堤坝乃至水库,只待水泥研发成功,日后光是基建就要用到海量的匠人人才。 还有农科,改良作物,研发使作物增产的肥料等等,虽然这与制造总局的研发工作略有重合,但却并不影响。 张世康始终认为,这些关乎国计民生的项目,更需要朝廷的引导和宏观调控。 虽然这个工作自己可以暂代,但以后呢? 总之,专业的项目就该交给专业的人,农科进士调控大明农科相关,理工科则是轻工业、重工业等基建相关。 引导大明的工业革命,只是他自己一个人是不够的,大明也需要匠人在朝廷里有更多的发言权。 当然,张世康刚才之言,是想告诉这些人,考中进士不见得要去当官,就好比后世考中九八五不一定要当官一样。 早晚有一天,张世康要粉碎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落后观念,还大明一个百花齐放百家争鸣。 张世康演讲完之后,喊上了宋应星、毕懋康等人进了制造总局新建的议事厅。 待人都到齐之后,张世康便笑着道: “哦,刚有件事忘记宣布了。 我跟陛下商议了一下,这第一届伟大发明奖,将授予宋老。 革新进步奖则授予毕老和茅将军。” 说着张世康冲着宋应星拱手道: “恭喜宋老了,制造总局又将新增一位伯爷。” 这当然是为了提升这两个奖项在大明的知名度。 但宋应星作为制造总局的元老,这两年多时间,不仅打造出了新的纺纱机,还研制出了玻璃。 当然,这两项发明,严格意义上来说也只是改良,以张世康对伟大发明奖的定义,并不足以获此殊荣。 但为了推广新作物,宋应星也没少花费心思,可以说天下百姓能多吃上几口饭,宋应星绝对有不小的功劳。 宋应星此后也将负责新作物和原有作物的培育和改良工作,这都是造福天下苍生的大功劳。 张世康向崇祯老哥提议将伟大发明奖授予宋应星,也是要将宋应星作为天下农科的表率。 其实毕懋康和茅元仪也有资格角逐伟大发明奖,必过此二人因为其改良的火器对战争的贡献,已经被崇祯老哥擢升为伯。 张世康这才决定将伟大发明奖授予最是劳苦功高的宋应星。 张世康祝贺,毕懋康等制造总局的老同僚自然也都互相恭贺,议事厅里顿时充满欢声笑语。 也是在这个时候,张世康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趁着众人都高兴,他笑着对这群大佬们道: “召集诸位来议事,主要是为了春闱时理工科和农科考题之事。 宋老、毕老呀,这事儿还得你们来多费心啊!” …… 第572章 我上早八! 作为一个合格的甩手掌柜,甩手的时候,也是要讲究技巧的。 不能既要马儿跑,还不让马儿吃草,该激励就得激励。 “公爷既然有令,我等自不会推辞,不过大体的方向和框架,还需公爷示下。”宋应星拱手道。 毕懋康、王徵、茅元仪等人也都先后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这毕竟是理工科和农科的第一次科举,很多事一旦定下,便成了规制,时间一久,也就成了祖制。 是以,理工科和农科考什么,以及怎么考,怎么判定成绩,都需要慎重的考虑。 宋应星如此说,也是其来有自的,张世康虽然确实在很少参与科研,但对大方向的把控上,却让众人都很佩服。 众人都落座后,张世康沉吟了一会儿道: “此事我这些天也考虑了许久,首先一点,不论是理工科还是农科,最起码都要识字会写文章、懂数算吧? 这些得加进去,但理工科和农科写文章,不需以八股文的形式,或是阐述本门类的议题,或是对某项技术的研究,都可以。 只要能把所表述的技艺表达清楚,哪怕用白话来写都行。” 就算是进士科,也不只是考四书五经,除了儒家经典,也考诗赋、策论等。 但进士科发展到现在,八股文已经占据了太多的比重,张世康并不想让理工科和农科,也被八股文所束缚。 文章要写,但文章不该拘泥于格式,只要把想要讲的事讲明白就行。 毕竟匠人有大文采者乃是凤毛麟角,在写文章的事情上,不能跟进士科这等文科生相比。 宋应星听了后点了点头,茅元仪已经开始拿着笔记录了。 自打茅元仪被擢升为克虏伯之后,茅元仪已经不再希冀去军队打仗了。 他终于相信张世康没有再忽悠他,好好在武器上下功夫,照样也可以为朝廷立功,也照样可以封爵。 自此之后,他便全身心的投入到了兵器改良上。 作为兵器局的局座,茅元仪手底下正在研发的项目也很多,比如他正在与王徵合作,尝试冶炼出韧性和硬度更合适的金属,好打造出比敌人强度更高的冷兵器。 除此之外还有战车的改良,盔甲的改良等等传统战备。 “当然,那只是基础科目,咱们的理工科和农科,当然是以技艺作为最重要的考核标准。 只是具体怎么考,却要下点功夫。 我的想法是这样的,将具体的技艺考核分成两部分,一部分考理论,也就是答卷考试,另一部分则为实践考试。 答卷考试出题,自然是各门类的理论功底,以冶炼为例,如何将铁矿石炼成生铁,又如何将生铁炼成熟铁,如何加入碳,以提高熟铁的强度,又如何将其他金属以怎样的比例融合,得到更好的合金? 题目可以以选择题的形式,给出几个答案,让考生来选。 也可以以填空的形式,当然也可以是让考生自己阐述写出自己的见解来。 其他门类,皆是如此。 至于实践,自然是各自门类的实际操作,这很麻烦,所以考题的选择要有讲究。 出题的核心是,要在尽可能简单的操作上,判断考生在其所学技艺上的真实水平。 在这方面上,我就不班门弄斧了,全交由诸位来参与出题。 此三项科目的分值,基础占两成,理论和实践各占四成。 各门类皆可由诸位寻找制造总局的相关老匠人,但有一点,参与出题的人自即日起,不得离开制造总局。 我将命近卫军和厂卫人员严加看守,泄题者入诏狱吃牢饭。” 张世康十分认真的道。 这种考试方式,自然是张世康借鉴了后世的考试模式,当然,如今的条件有限,实践的比重占的更大一点,毕竟实践出真知。 宋应星闻言先是点头,继而又皱眉道: “基础和理论考核倒是没有太大问题,但实践考试恐怕困难重重。 出题倒是还好说,如何评判成绩,如何规避风险,以及如何避免作弊,都没有个标准。” “这个问题我也想过,一切考题所需材料,皆由户部承担,不许考生携带自己的工具。 凡是发现作弊者,直接取消考试成绩,且不得参与下次科举!” 标准的制定并非一蹴而就,只能慢慢来,在标准不明确的情况下,只能通过重罚,来降低作弊的情况。 毕竟对于考生而言,最大的惩罚,便是取消成绩,如果再加重,便是同时取消下次科举的资格。 这一等啊,至少就得六年,考生自己就得琢磨值不值了。 但确实如宋应星所言,需要解决的问题还有很多,基础科目和理论考试还好,可以集中阅卷。 可实践考核就比较麻烦了,甚至有些科目不得不当场就打分,可能就需要更多的合格的监考。 这些监考不仅负责监控,还要负责打分,自然也需要是所处门类的佼佼者。 还要甄别考官的身份,不能使考生与考官有联系…… 总之,这次会议,张世康只开了个头,接下来便是宋应星、毕懋康、王徵等制造局各工种大佬的讨论时间。 这次大讨论持续了很久,一直到当天中午都没有结束。 茅元仪和王徵甚至因为一个问题发生了争执,好在是张世康除了是个合格的甩手掌柜外,还是个合格的和事佬。 但由于他们讨论的都是些张世康压根不懂的技艺,下午的时候,无聊的张世康就悄摸溜了。 距离春闱还有一个多月时间,足够他们好好多吵上几架了。 将春闱之事甩手之后,接下来的两天,张世康继续摸鱼。 二月十二日下午,张世康正在家里逗孩子,锦衣卫的人突然求见,说是郑家那边来信了。 张世康立即召见了来人,郑家的事,事关大明的海防安全,在锦衣卫诸多事务里,优先级都是最高的。 凭借目前的局势判断和对郑芝龙的了解,直觉告诉他,估摸着这封信里不是什么好事。 然而即使张世康已经有了心里准备,可看到郑芝龙的回信,还是将他给气得够呛。 “我上早八!老郑,你最好别后悔!” …… 第573章 狂兽,已醒矣 郑芝龙这次的来信与张世康上次的回信一样,阴阳怪气。 倒是也没有真的撕破脸,只是对张世康的做法不敢苟同,同时解释郑家的造船厂出了问题,导致张世康之前订购的六十艘辅助战船可能延期。 除此之外,还表示最近东洋那边不稳定,海域又出现了几股海盗,让朝廷留意,莫让倭寇得了机会袭扰大明云云。 言辞倒是一副热心肠,可说出来的话却透着一股子的威胁味道。 造船厂出了问题,但具体出了什么问题,没说,反正就是出了问题,反正剩下的那批订单可能延期。 具体延期多久,不清楚啊,刚不是说了吗,船厂出了问题。 东洋的又有倭人下海当了海盗,至于到底是不是真的,以及到底是不是倭人,鬼知道。 张世康看完信,直接就将信丢到了火盆里,脸色也变的不怎么好看。 “我来说,你来写。”张世康对那千户官道。 那千户官赶紧取来纸笔。 “海清伯,你乃海盗出身,今为我大明勋贵,又为海商,此朝廷于郑家之恩德也。 你的信阴阳怪气,我很不喜欢,你且思虑下,如此言行的后果。 朝廷之订单,有正式签订文书,若不能按期交付,朝廷当问责也,群臣当弹劾也,天子当不悦也。 至于东洋倭寇,你为海清伯,朝廷允你拥兵二十万,又有各式船只两千余艘,你肩负大明海防之责。 倘若还让区区倭人袭扰我大明沿海,你之失职也,朝廷必问罪。 本帅最后提醒你一句。 狂兽,已醒矣。 望好自为之。 就这样。” 张世康说着,那千户官就在奋笔疾书,片刻功夫,便将张世康的话润色完成。 张世康接过了信简单看了下,便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兵马元帅印章盖了上去。 “着个好手去传信,态度要嚣张点,有的人就是这样,不给点颜色看看,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张世康提醒道。 郑家的事,说小不小,毕竟拥有各式船只两三千艘,陆水两战士兵将近二十万。 可说大也不大。 倘若是三年前的朝廷,想来肯定是吃不消的,毕竟那时候朝廷国库跑老鼠,边军都欠饷严重,还有流寇和天灾。 但现在不一样了,正如他所言,大明这头狂兽,已然苏醒。 三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你郑芝龙可想看看,我张世康手里的宝剑是否锋利吗? 这当然已经算是明着来的警告了。 战船不能按时交付,就是违约,你确定要失信于朝廷吗? 倭人能突破你郑家水师袭扰大明沿海,就是你郑芝龙的无能,朝廷不养无能之辈。 其实张世康已经给郑芝龙留了面子,这两年他没少让锦衣卫暗中查郑芝龙的老底,得到了不少关于郑芝龙的过往。 杀人劫货的事没少做,在南洋诸岛甚至还干着奴隶生意,逼良为娼也不是没有,亏心事那是数不胜数。 更有甚者,锦衣卫还查到了东洋,得知郑芝龙起家,主要靠两个人,一个叫颜思齐,一个叫李旦。 甚至还查出,郑芝龙起初或是卖屁股起家的往事。 这些自然是郑芝龙不愿提起的,张世康虽然生气,但终究没有去揭短。 若是按照他两年前的性子,早把郑芝龙骂破防了。 之所以只是警告,仍然给了郑芝龙机会,有不想内斗的顾虑,当然,也有另外的原因。 比如郑芝龙的嫡子郑森,小伙子今年应该已经十八岁了,应当已经开始执掌郑家的一部分事情。 郑森,自然便是后来大名鼎鼎的国姓爷郑成功,抗击大清的民族英雄。 当时崇祯老哥自挂东南枝,大明灭亡,郑家支持南明小朝廷。 后来多尔衮入关南侵,郑芝龙一开始不遗余力,但发现南明烂泥扶不上墙之后,便不顾郑森的反对,毅然决然的投降了大清。 不过郑森却并未投降,他说服了几位族叔和郑家的主要骨干,坚持继续抗清斗争,后来又为大明收复了东番岛。 张世康还记得,郑森的老师便是钱谦益,而他逼死了钱谦益,不知道郑森会不会因此怨恨。 但即便如此,张世康还是觉得,若能和平解决此事,最好和平解决,给郑家一个机会,也算是给郑森一个机会。 到了他这个地位,一念之间,就能改变太多人的命运了。 日子过的很快,转眼间就到了三月初十。 这段时间里,英国公府上下忙碌的不行,原因也很简单。 再过几天,张世康就要大婚了。 正月初八那天,崇祯皇帝下诏,正式给镇国公张世康与破虏伯之女马玲绮赐婚,婚期就定在三月十六日。 这对于已经几乎赋闲在家的张之极夫妇来说,无疑是件终于可以好好忙碌的事情。 张之极连鱼都不钓了。 钓友新城侯王国兴也时常来帮忙。 除此之外,还有和联胜的一帮子勋贵也时常来英国公府问候,希望能帮忙。 但英国公府家大业大,哪有什么忙需要他们来帮。 一群大叔老头子都是来蹭饭、混眼熟的,家里也因此热闹非凡。 与此相比,张世康作为主角,反倒很是清闲。 不论是张之极,还是他的老丈人马祥麟,都知道张世康的性子,不少繁琐的礼仪能省就省。 除了孙氏时常让他试穿各种婚礼时要穿的衣服外,他也乐得清闲。 原本张之极还与自己儿子商量,询问婚礼要不要在他自己的府宅里办,言下之意是成了家后他要不要自立门户。 张世康毕竟已经及冠,而且也已经成家。 他又非张家嫡长子,还是世袭的国公,按照礼制,早该自立门户,分出英国公府了。 但张世康只回了一句,还想再吃几天干饭,就让张之极乐得像个两百斤的胖子。 人年岁越大,就越喜欢热闹。 儿孙能在自己身边,长辈自然都是乐见其成的,英国公府又不差钱。 随着婚期临近,整个京城都充斥着一股子喜庆的气氛。 无他,天子赐婚之余,还令礼部将消息告知京城百姓,并下令取消张世康婚礼前天、当天、后天,三天时间的宵禁,意在与民同乐。 京城百姓自然都受着镇国公的恩德,恩人结婚,朝廷如此给面子,谁能不高兴呢? 于是到了三月十五日,京城街道上过年时才有的红灯笼,竟然再度出现。 也是在这一天,大明皇帝朱由检,终于承受不住张世康的软磨硬泡,答应了张世康的两个请求。 …… 第574章 连你也叛变了? 其一,张世康想请老哥来参加婚礼,并当他的证婚人。 其二,张世康想趁着这个机会,给陈圆圆等八女也补办个婚礼,也就是说,张世康要一次娶九个。 这显然是不符合大明礼制的,就是严世蕃来了也得直呼牛逼。 大明皇帝赐婚,已经算是给了臣子很大的荣耀,正常情况下,当证婚人的要求就有点过分了,毕竟那可是大明的皇帝。 而且一次娶九个,天子还去当证婚人,这无疑是有让天子来背锅的嫌疑。 毕竟违反礼制的事情,天子竟然还去捧场,这说明天子屁股也不正呀。 要不还是说张世康厉害呢,他只跑了三趟乾清宫,就给出了一个崇祯老哥不能拒绝的理由。 赐婚的是天子,参加婚礼的是朋友,而证婚的是长辈。 这是三个不同的身份,不论是张世康还是崇祯皇帝,都自动忽略了第一个身份。 张世康邀请崇祯老哥,是因为第二个原因,崇祯老哥也只比他大了八九岁,一起共患难过,说是战友也不为过。 自己结婚,岂有不邀请战友的? 可崇祯皇帝能来,却是因为第三个原因,他对张世康的情谊一直有点复杂。 按照张世康的想法,作为后世人,自己的婚礼怎么办,只要不违法,那肯定是怎么高兴怎么来。 老丈人和马玲绮早就被他说服,一次娶九个,反正马玲绮是妻,而柳如是、陈圆圆等女是妾,身份在那儿摆着呢。 有身份有地位的男人,可以娶妻纳妾,这真是个好礼制,张世康很喜欢。 但礼制里竟然不允许他一次性娶九个,这就不是个好礼制,不,此乃封建糟粕。 张世康有着灵活的道德底线,与他对祖制的看法如出一辙。 在某些事情上,谁还不是个双标怪呢? 婚礼的前一天晚上,张世康照例宴请了自己的一帮子兄弟。 酒宴就开在国公府另一处小一号的客厅里,原因也很简单,英国公张之极这天也在宴请他的好哥们。 次子团八兄弟齐聚,就连诚意伯家的老三刘家卫都来了。 太子朱慈烺的性子,能在两年内转变这么大,刘家卫也居功甚伟。 此前朱慈烺差点被朝廷里的文官洗脑,张世康虽然下了几记猛药,但真正起到润物细无声的,还是聪明的刘家卫。 作为太子朱慈烺的唯一陪读,刘家卫按照张世康的想法,暗中影响和改造了朱慈烺。 才有了现在对火器、对海洋、对未来都充满憧憬的、对儒学的某些糟粕理论嗤之以鼻的新太子。 众人刚一到齐,孙大胜就开始半是埋怨式的调侃,说大哥骗了他们,说好的建奴不灭,何以家为,自己却两年取九个。 张世康脸皮多厚,自然打了个哈哈就过去了,只是孙大胜多少有点葡萄酸,而且他觉得很奇怪。 若是以往,兄弟们开玩笑的时候,比如埋汰郑冲在战场上不要命时,都是齐上阵,每个人都要埋汰两句。 可是这次,竟然没有一个人帮腔的。 孙大胜盯着他们,示意这时候不欺负大哥,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然而他眼睛都挤抽筋儿了,却没有一个人附和他。 终于,徐文远装不下去了,第一个开口道: “大胜,二哥其实有件事瞒着你。” 徐文远脸上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孙大胜没当回事,自顾自的喝酒吃肉,完了还道: “徐二哥到底啥事儿,咱什么交情,有事你说便是。” “其实……我爹去年给我定了门亲事,再有三两个月,我估计也要成婚了。” 孙大胜闻言,愣了一下,似乎没反应过来。 “徐二哥,说好的打完鞑子再成家的,连你也叛变了!”孙大胜脱口道。 徐文远还没来得及回复,陈涛也开口道: “嘿嘿,徐兄弟倒是口风紧,不过为兄我下个月也要成婚了,我爹将婚期定在了四月十六,内人乃是咱京城的一个普通民家女子。” “哦,既然诸位哥哥们都不装了,那我也说了,我娘也给我说了门亲事。 不过我爹说,那女子跟我娘一个脾性,让我好好考虑清楚。”王敬铎也跟着道。 这事儿其实让他挺纠结的,他娘一声吼,全家都要抖三抖,他爹王国兴的鱼竿,不知道被他娘弄断了多少根了。 王敬铎说过后,宋亮祖和郑冲,也相继表示都已经有了婚约在身,最慢的也将会在今年秋季成家。 孙大胜都被这消息给整蒙蔽了。 合着一个个都悄摸的寻了老婆,只有他一个人信守着当初大家一块的承诺? 他家里可是三代单传呀! 老爹独苗,他也是独苗,老爹是怀国公,有世袭的怀宁侯爵位。 他自己也有了世袭的伯爵爵位,这等荣耀之事,若是在家里孩子多的勋贵里,自然是两个爵位都要承袭。 可孙维藩就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也就是说,孙大胜如果不傻,按照礼制就只能去承袭老爹的怀宁侯。 而他自己这个爵位,指定是没什么卵用的。 就是这样的情况,今年已经二十一岁的孙大胜,都没有成家的想法。 每天除了偶尔跟兄弟们喝个酒扯会儿犊子,就是跟他爹一样呆在军营里练武和读兵书。 当然,这跟他老爹的言传身教也有关系,自打孙维藩知道了儿子想灭了建虏收复失地后才成家,孙维藩高兴极了,认为儿子真是有志气。 孙维藩果真就没想着给儿子去张罗婚事。 于是,就有了现在的情况,孙大胜呆愣片刻,发现年纪最小的刘家卫没吭气儿,立即就好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一样道: “家卫,你应该不会成家吧?咱俩可真是难兄难弟了呀!” 弟兄们成家当然是件高兴事,孙大胜虽然有点郁闷,但也不会真的多难受,毕竟还有刘家卫陪着他光棍。 刘家卫年纪最小,今年也只有十七岁。 然而,孙大胜还是想多了,刘家卫有些不好意思的道: “孙大哥,我爹早在三年前,就给我定了婚约了。” 于是,孙大胜紧紧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断了。 …… 第575章 你家小妹……可曾有婚配 到了第二天大婚之日,张世康一大早就被喊了起来。 虽然婚礼的繁文缛节一再简化,但整个接亲到入洞房的流程,仍旧需要一个多时辰。 由于八个小妾皆未有父母和宗族长辈,根据宗长的建议,陈圆圆、柳如是等八个小妾,被送到了距离破虏伯在京城宅院附近的一个酒楼内。 整个英国公府的上上下下,都在为这场婚礼而忙碌,所有人都已经知道,天子将会来参加这场婚礼。 这即使对于当朝国公来说,也是极为荣耀的事情。 反倒是张世康显得最轻松,他美美的吃了顿饭后,又四处溜达了一会儿,看着四处忙碌的人,甚至还要张口指点几下。 直到孙氏前来催促,他才在丫鬟的侍候之下换上了迎亲用的大红喜服。 不同于普通人家的大红喜服,这件袍子乃是崇祯皇帝给张世康赐婚的时候御赐的。 衣服上照旧绣着一条四爪巨蟒,乃是一件改成婚服用的蟒服。 迎亲的队伍也早就准备好了,清一色的高头大马,而且全是上过战场的战马。 只不过这些战马如今看不出一丝狂野,不仅胸前挂着大红花,就连脑门上都贴了个囍字。 尤其是排头的二狗,不知道是不是觉察到自己的主人今日要娶老婆,马蹄不断的敲打地面,显得格外的兴奋。 临近巳时的时候,张世康与徐文远、孙大胜等人先后跨上战马,整个迎亲队伍显得格外壮观。 新郎官是当朝兵马元帅、世袭镇国公,身后的伴郎团同样豪华,世袭靖虏伯孙大胜、世袭霸州伯徐文远、世袭南皮伯王敬铎、世袭武邑伯郑冲、世袭满城伯陈涛、世袭东安伯宋亮祖。 哦,还有被抓了壮丁的李定国,这小子到现在也没想明白,为啥张世康对他那么信任,竟然连婚礼这种大事,也让他来参与。 毕竟他此前乃是流寇,说不好听点,就是反贼。 要知道听说今天天子也会来,天子,反贼,同时参与一场婚礼,听起来就怪怪的。 不过这三个月以来,李定国果真是对大明朝廷有了全新的认识,尤其是近卫军军备之精良、士气之高昂。 他除却在西山大营操练之余,有假期时也会去京城四处逛逛,或者骑马去城外转转,所见到的、听到的,都是对未来充满期许的百姓,以及对朝廷、对天子、对当今镇国公的感激。 与此对比,他与义父在大明四处折腾的那十年,实在是有些荒唐了。 “定国,走了,接亲去!”满城伯陈涛拍了拍李定国的肩膀道。 陈涛在次子团里年纪最大,比李定国也要大上四五岁,近卫军上下对张世康的信任毫不质疑。 在军营里,近卫军对李定国以及李定国的部下也都以袍泽相待,使他们很快便获得了认同感。 “嗯,好。”李定国有些恍惚的收回了思绪,突然笑了笑。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可以光明正大的走在京城的大街上,还是以大明将领的身份。 他从未像现在这般珍惜如今拥有的一切。 张世康跨上二狗,一众兄弟也都相继跨上自己的坐骑,身后的‘仪仗队’立刻开始敲锣打鼓、鞭炮齐鸣。 由于朝廷为这场婚礼做足了准备,京城也再次上演了一次万人空巷,从英国公府到马祥麟府邸,几条街道的两侧全是过来凑热闹的百姓。 当然,在这些凑热闹的百姓里,有多少锦衣卫和东厂的侍卫不得而知,张世康只知道刘文柄兄弟俩调集回来了锦衣卫四成的人手。 周围的百姓也都喜庆的向他们的英雄道贺,而张世康则从二狗的后背上抓一把喜糖,随手丢给小孩儿多的地方。 整个迎亲过程乏善可陈,张世康带着一帮子好哥们抵达马祥麟府宅,一番跪拜折腾之后,接上了早已盖上红盖头的马玲绮。 而后迎亲队伍转了个弯儿,抵达柳如是、陈圆圆等女身处的酒楼。 又是一番吹吹打打之后,八个小妾也登上了属于自己的轿子。 柳如是等女在登上自己的轿子时,甚至两眼含泪,如她们这等女子,即使运气好嫁给人作妾,也基本都是在晚上悄摸被接走。 而非现在这般,虽是妾的身份,但一应礼数,都是用的大礼,就连轿子都是八抬大轿。 还是在白天,当着京城满城百姓的面,这对于她们而言,终身难忘。 当迎亲的队伍离开酒楼的时候,周围的百姓都开始欢呼,一次迎娶九个,九顶八抬大轿的场面,还是很壮观的。 按照流程,张世康带着迎亲队伍绕着长安街走了一圈,到了哪里百姓都是夹道欢呼。 时间差不多的时候,张世康才带着迎亲队伍返回英国公府,当他们到达英国公府时,身着便服的崇祯皇帝已经等候在大门口了。 除了崇祯皇帝外,还有两个熟悉的身影让张世康惊讶,一个是卢象升,一个是孙传庭。 此事卢象升和孙传庭正在与崇祯皇帝说话,似乎是在说些什么,崇祯皇帝的表情还算平静。 当看到张世康骑着高头大马回来时,崇祯皇帝只对卢象升和孙传庭一摆手,便冲着张世康点头笑了笑。 大礼在英国公府的客厅举行,由于人数太多,此后便发生了戏剧化的一幕。 崇祯皇帝作为主婚人,要对新人送上祝福,起初还算顺利,张世康每领回来一个媳妇,崇祯皇帝就笑着说上几句。 但由于一次九个实在太多了,当张世康领着第八个来给父母行礼时,崇祯皇帝人都麻了,他差点把人名都喊错,得亏是王承恩的提醒。 一套流程走了九遍,词儿还不能一样,果真是有点难为人。 好容易行完了大礼,将九个老婆送入婚房后,酒宴这才正式开席。 崇祯皇帝自然是上上宾,与英国公、定国公、怀国公等勋戚坐了一桌,旁边则是孙氏在招待定国公夫人等女眷。 而新郎官则仍旧和孙大胜、徐文远、李定国等同辈坐一桌,众人也都满脸的喜庆,唯有孙大胜有些心不在焉,老是有事儿没事儿就往女眷那一桌偷瞄。 “大胜,你愁啥?”郑冲不解的问道。 “又没瞅你。”孙大胜瞪了郑冲一眼道。 众人都以为孙大胜还在为昨天的事儿生气,也就都没吭气儿,哪知道孙大胜刚还在不爽,当头扭到张世康那边时,立即就变了颜色。 “大哥。”孙大胜满脸堆笑的拎着酒壶给张世康倒酒。 “嗯?”张世康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呀!。 “你家小妹……可曾有婚配?” …… ps:今天有点不在状态,整理下大纲,明天再更了。 第576章 沁园春 嗯?张世康的皱着眉头露出个古怪的表情来。 “那倒没有,怎么了?” “我……我也没婚配。”孙大胜嘿嘿笑道。 “你当是给猪配种呢!自己追去。”张世康没好气道。 好兄弟有这个想法,张世康倒是也没觉得突兀,主打的就是一个不主动也不拒绝。 实际上这两年他老爹老娘早就想给他的幺妹找个婆家了,但均被张世康以各种理由或者坏招阻挠。 主要是张世康觉得幺妹年纪太小了,就是今年也才刚刚十七岁而已。 对于自己这个幺妹,张世康觉得十八岁成婚刚刚好,若是其他人家说亲,或许年内就得成家。 但若是孙大胜这厮,反倒就更好说了。 自己家兄弟,自己家妹妹,肥水不流外人田。 前提是,孙大胜这小子能追到手,他那幺妹痴迷武艺已经三年了,身手也不简单,最起码他是打不过了。 这阵子听说天天往未来嫂子那儿跑,名义上是要加强与未来嫂嫂的关系,实则还不是为了向马玲绮请教武艺。 大胜这兄弟,人品是不赖的,就是长的有点糙。 “哎!有大哥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嘿嘿,大哥喝酒,嘿嘿。”孙大胜都被钓成了翘嘴,一个劲儿的傻笑。 “得了吧大胜,大哥今晚要入九次洞房,若是喝的不省人事,小心嫂嫂一脚把你踹树上。”徐文远调侃道。 “对哦,大哥晚上嘶——九次!”孙大胜小声嘀咕一句,双眼一瞪,满脸震惊。 “哈哈哈哈!”众人皆大笑。 众人笑罢,郑冲面露疑惑的小声问道: “大哥是过来人,小弟有一事不明,就是……那事儿真的有那么舒坦吗?” 除了刘家卫,他在次子团里年纪最小,这两年为了战功,几乎都很少回家,武安侯家家教严,他到现在也还是个处男。 郑冲说完,其余人不论是有无经历的,都来了兴致。 对于年轻人而言,颜色总是能让人精神倍爽。 “郑老四呀,妙不可言,妙不可言呀!回头兄长带你去长长见识!”徐文远喝了一口酒后十分嘚瑟的道。 他就比张世康小半岁,也是因为家教问题,很小的时候,就有了这方面经历,甚至比张世康都早。 “得了吧,徐二哥,你的头一回,怕是跟兔公吧? 那拉屎的地儿,你也不嫌恶心。”郑冲性子直,很明显并不想听徐文远的说辞。 说罢,又看向了张世康。 张世康笑着摇了摇头,似乎觉得有些无语,但见就连刘家卫也充满兴致,只得含蓄的道: “未知的事,自己去探寻,才最有意思,大哥只言,曲径通幽,乃人间乐事。 不过大哥我倒是想起一首词来,你们且细细品味。” 说罢,张世康就作沉思状,沉吟了一会儿道: “隐约兰胸,菽发初匀,玉脂暗香。 …… 窦小含泉,花翻露蒂,两两巫峰最断肠。 添惆怅,有纤褂一抹,即是红墙。 …… 把朱栏倚处,横分半截,琼箫吹彻,界住中央。 …… 风流句,让屯田柳七,曾赋酥娘。” 在场的孙大胜等人听得一愣一愣的,愣是没听懂。 唯有学识最高的刘家卫陷入沉思,这是一首沁园春,但这描述……刘家卫回味了一下,竟然脸都红了。 于是郑冲等人就让刘家卫解诗,刘家卫躲不过,只得红着脸给他们讲解。 一群半大小子得知详情后,都对自己大哥投来仰慕的目光,因为根据刘家卫的说法,这首词,定然是大哥自己作的,他从未在全唐诗全宋词,乃至其他书籍里见到过。 张世康笑笑不吭气儿,深藏功与名。 临近傍晚的时候,宾客先后离席,张世康也没喝多少酒。 崇祯皇帝临走的时候,似乎有什么话想跟张世康说,但想着今日是张世康大喜的日子,最终也没有说。 卢象升和孙传庭也只是提了礼物前来道贺,之后便与崇祯皇帝一块离开了英国公府。 忙完了事情后,天色已经黑了,张世康与陈圆圆等女续了会儿话后,就去了自己的主房。 主房里,马玲绮已经呆呆的枯坐了两个时辰,屋子内到处都是大红的装饰。 卧床边上的桌子上,铺着红色的桌布,上面摆着几碟小菜,还有酒,一根大红的蜡烛已经燃烧过半。 马玲绮觉得自己是不紧张的,毕竟她与张世康已经认识很久,就是有点无聊。 门咯吱一声被推开,马玲绮的小手下意识的便握成了拳头。 “屋子里又没外人,难不成你真在这儿干坐了一下午?”张世康坐到了马玲绮的身边,一边说着一边就环住了马玲绮纤细的腰肢。 “无忌哥哥,这是规矩。”马玲绮只觉得脸上发烫,下意识的道。 “叫声夫君听。”张世康凑近了道,说着便掀开了马玲绮头上的红盖头。 但见马玲绮小脸红红的,精致的妆容加持之下,灵动诱人,让张世康不自觉的抱起来亲了一口。 “夫……夫君。”马玲绮的脸蛋更红了,这突如其来的侵犯,差点让她没忍住出手。 “嗯,饿坏了吧,快过去吃点东西吧。” 说着张世康便将马玲绮整个抱了起来,一直到桌子前才放下。 马玲绮确实已经很饿了,张世康也很是温柔的给她夹菜,甚至还喝了一杯酒。 一刻钟后,马玲绮吃好了,张世康说他也很饿了,马玲绮不懂,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张世康再度抱了起来。 但马玲绮坚持要去净口洗漱,若是以往,张世康才不会给机会,奈何马玲绮力道奇大,只三两下就挣脱了束缚。 张世康无奈,只得自己躺到了床上等待。 当马玲绮洗漱结束时,张世康已然坦诚相待,马玲绮眼睛瞪得大大的,人都愣了。 “过来吧,被窝都给你暖好了。”张世康掀开被子一角,扬了扬眉毛道。 这是他一辈子的妻子,为了这一天,张世康这半年多都始终没有突破这道底线。 但现在,是时候了。 “夫……君,我……。”马玲绮小心翼翼的挪到床边坐下,话还没说完,就被张世康抱着压倒在床。 马玲绮想说话,但嘴却已经被堵上,只觉一条温热的东西来回游走。 同时,下方遭遇突袭,由于事发突然,马玲绮下意识的就夹紧了双腿。 “嗷!~~”张世康只觉自己的手被老虎钳给夹住了,疼的叫出声来。 …… 第577章 岂能做那墙头之草? 于是,张世康拥有了一个难忘的夜晚。 物理上的难忘。 要知道马玲绮的武艺可是与张世康的亲卫统领洪秀成差不多的,就算是孙大胜都不是对手。 马玲绮虽然个子没他高,但气力、灵敏度可比他厉害多了,往往是张世康出其不意的触摸,便会引来马玲绮的应激反应。 于是张世康便倒霉了,不是一脚被踢下了床,便是胳膊差点被捏脱臼。 问题是马玲绮还总是弱弱的道歉,再三保证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情况。 以至于后来张世康也有点应激了,差点就要打退堂鼓。 到了第二天,张世康一瘸一拐的走出屋子时,院子里的丫鬟们都捂着嘴偷笑。 张世康也不在乎,领着马玲绮去给自己父母见礼,而后便坐上马车去了宫里。 昨天崇祯老哥的欲言又止,以及卢象升、孙传庭的突然来京,让张世康总觉得是有什么事发生。 当他来到乾清宫时,卢象升和孙传庭果然也都在,听其言,似乎是在述职。 卢象升乃是五军都督府重组后都督府的大都督,而孙传庭也算是大都督的副手。 重组后的都督府不受兵部节制,而是受兵马元帅节制,并向天子直接负责。 这等封疆大吏,进京述职的对象,自然是当今天子。 见到张世康前来,崇祯皇帝直接冲卢象升两人摆摆手,再度制止了他们说话,而是对张世康道: “无忌,两个月前,那李自成以自己的三万步军,与关宁锦的吴三桂换了一万匹战马,此事你究竟是如何想的?” 这事儿张世康倒是跟他说过,起初他并未在意,但现在想着,若是李自成多了那么多战马,机动能力恐怕会变强,若是再造反,可就难处理了。 虽然说三万步军换一万战马,关宁锦不亏,可战马朝廷一直都很缺,属于有价无市的范畴。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啊陛下,那个谁也曾曰过,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 咱们既然选择放那李自成出关,当然得给予相应支持,关外那等地方,光是步军如何能打开局面?”张世康平静的道。 跟着李自成到达关外的兵力,大概在六万人左右,且马军只有五千出头。 于是李自成便请求虎贲军总督卢象升,提出愿意只保留三万部队,将剩下的部队全部交由卢象升统领,条件是希望获得一万匹战马。 卢象升自然将这件事快马告诉了张世康,一万匹战马可不是小数目,去岁归化城土默特部的俄木布,拼了老命,才从周围的蒙古部落里抢来八千多匹战马。 连带着自己部族内的一千多匹,才算勉强凑到了答应张世康的战马数量。 而这批战马,几乎全被张世康交给了吴三桂的关宁锦防线。 这主要是因为,关宁锦防线乃是与大清之间的桥头堡,若有战事,首当其冲。 但张世康考虑再三,还是答应了李自成的这个请求。 当然,作为补偿,李自成筛选下来的三万步军,全部交由吴三桂,用来增加关宁锦防线的兵力。 而李自成拥有了一万五千骑兵,单单是这股力量,在草原上已经极为强大,至少草原上的中等及以下的部落,在骑兵数量上是绝对敌不过的。 张世康既然敢赌,那指定是要豪赌,就如同他当年与崇祯老哥一块赌大明国运一样。 现在的局面就是,张世康赌李自成不想放弃所有将领的家小,或者说赌李自成不想永远留在关外飘着。 为此,朝廷当然也付出了不小的成本,但还是那句话,朝廷亏得起。 风险越高,收益才可能越大。 崇祯皇帝知道自己在军务上的事并不熟悉,他只是觉得那么多战马,给了李自成这么个大反贼,心里头不舒服罢了。 见张世康解释,他也没有再多问,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后道: “无忌,你究竟打算何时反攻建奴?” …… 崇祯十四年二月初二,龙抬头。 归化城以东,丰州。 说是丰州,既不丰,也非州,这是一处略显破败的牧民聚集地,乃是西土默特部族人冬季的临时牧场。 已是深夜,李自成身着棉服矗立在雾茫茫的牧场外。 四处一点也不宁静,皆是牧场内羊群的叫声,没有月光,但积雪仍旧使周围并不显得太黑暗。 他的身后,站着十几个大汉,这些人皆是身着棉服,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 “闯王,已经探查明白,那巴林部半数可用之兵,皆被那皇太极编入八旗蒙古,如今其驻地能战之兵不过六千余。 但其周围还有乌珠穆沁部和茂明安部,最近的只需两个时辰便可到达支援。”田见秀在李自成身后道。 “闯王,咱们真的要跟皇太极作对吗?那皇太极先前将朝廷打成那般样子,可不是好招惹的。”刘体纯有些忧心忡忡的道。 他能如此说,自然是麾下有士兵如此认为,这说的也都是实情。 甚至有人还觉得,不如趁着如今没人管顾,或许可以顺势投靠那皇太极,毕竟听说皇太极对降将还是很优待的。 “刘体纯,都这般时候了,你还说这种话,你究竟是何居心?”郝摇旗不满的道。 他的两个儿子和三个老婆,还在朝廷的手里,而那刘体纯光棍一条,倒是说的轻巧。 而他们在一个月前,又用三万步军士兵,给朝廷换了一万匹马。 看似占了便宜,但其实终究还是亏的,练三万步军需要消耗多少的东西,没有人比他们明白。 倘若真要决定投降,就该在与朝廷更换战马之前,六万精锐多少还是会令皇太极在意的。 郝摇旗开了口,刘宗敏也加入,三人顿时有些争执起来。 “三位将军莫要争吵,我等如今身处关外,四处皆是仇寇,正需要团结。”军师牛金星赶紧劝道。 提出以三万步军换一万匹战马的,正是牛金星,他认为在关外与蒙古部落打,没有一定的机动能力是不行的。 牛金星这些年在战事上出了不少计策,也是很早就跟着李自成的老部下,牛金星来劝,刘体纯等人,也都暂时不说话了。 “建奴确实能打,但老夫只问诸位一句,如今的朝廷,难道就不能打吗? 若非如此,我等去岁拥兵七万余,何故投降了朝廷? 实话讲,全因为朝廷早已今非昔比也! 如今我等被放逐关外,朝廷供给粮草,尔等反倒又开始生出心思,我等果真就只能当反贼吗?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岂能做那墙头之草?” …… 第578章 我们已经没有退路 牛金星的话说完,刘宗敏等人顿时没音儿了。 几年以前,他们跟着闯王李自成在大明关内搅的天翻地覆,即使也打了不少败仗,但却从失去反抗的的信心。 可这两年不知道怎么了,事事不顺,而朝廷却仿佛磕了药一般,愈发的坚挺起来。 前年在四川,他们卧薪尝胆了整整两年,练兵、练兵,还是练兵,使他们的军队比之先前不知道强了多少。 这期间,他们也曾遇到过机会,就是朝廷江南叛乱那次。 那一次,闯王带着他们兵临汉中府,他们信心满满的要出川,结果等大军到了汉中,官军的军容比之从前更甚。 也是从那时起,所有人对官军的看法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来官军也不总是原地踏步,原来他们在练兵,官军也在练兵。 再后来,便是去岁的事情了,兵马元帅只靠着四万近卫军和四万白杆兵,便将张献忠打的落花流水。 最终张献忠身死,李定国投降,孙可望带着残部扎进十万大山,前阵子听说被黔国公设伏全歼。 据说黔国公围困孙可望部时,孙可望的兵马只剩下不到一万,云贵大山多猛兽、瘴气,那孙可望也是胆大包天,竟敢闯入山林。 投降虽然是迫不得已,但不得不说,那次见到官军的军容和装备之后,所有人都失去了继续反抗的念头。 原本以为朝廷会将他们的军队解散,随便给他们这些首领个一官半职,而后注定还要在监视之下渡过余生。 却没想到那兵马元帅不仅没有将他们的军队解散,还整编让他们继续统领,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赎罪,呵呵,他们倘若不是活不下去,谁会去做这种事?赎罪,呵呵。 这是所有人在刚到达关外时的心情,他们或许对关内熟悉,但对于关外,一切都是陌生的。 冰天雪地,方圆百里连个县城都没有,最初的恐惧过后,便是孤独,仿佛天下除了雪还是雪。 两个月的时间里,他们甚至没怎么见到所谓的蒙古人。 若站在他们此前的角度上,他们希望朝廷跟建奴大打出手,好让他们渔翁得利。 可如今,已经没有这个选项了,两边,哪个都招惹不起。 降了朝廷,朝廷让他们赎罪,让他们去骚扰建奴。 降了建奴,用屁股也能想到,也只会是让他们当炮灰。 要么当建奴的炮灰,要么当朝廷的炮灰。 这,才是刘宗敏、郝摇旗争执的根本原因。 压抑、对未知的恐惧、对未来的迷茫。 立场,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对于刘宗敏等将领而言,确实是这样的心情。 但对于牛金星来说,立场反倒因为去年年底的投诚,愈发坚定起来。 原因也很简单,他乃大明朝的举人,还是天启年间的举人。 倘若让他在建奴和朝廷之间选一个来投诚的话,他肯定选朝廷,因为大明才是正统。 建奴是什么?一个茹毛饮血的满意部落而已,也配? “闯王,咱们必须尽快的统一思想,若是临战还如此纠结,我等死路不远也!”见刘宗敏等人不言,牛金星再度对李自成道。 李自成的目光环视过所有的兄弟,最终将目光停在了南方,那是长城的方向,想回去,想光明正大的回去。 已经别无选择。 仓啷一声,李自成拔出腰间佩刀,而后双手握住刀柄,冲着一根拴马用的木桩猛的挥砍,只一下,那木桩就被斩作两截。 “从今以后,谁再敢言降建奴者,有如此桩! 我等乃汉人,朝廷有不对,我等亦有过错,然不论如何,此乃我汉人之间的事,安能投蛮夷而抽刀向我汉人? 朝廷既然给我等机会,不论他们是真是假,咱们试试便知。 刘宗敏!” 李自成的声调格外的冷静与坚定,那是十数年的征战生涯,无数次的死里逃生后所造就的。 “属下在!”刘宗敏立刻便忘记了刚才的不快。 虽然他有心思,但整个曾经的义军当中,他最佩服的便是自己的大哥。 如今大哥已经有了定意,他自然也不再纠结。 刀山火海,跟着大哥闯一闯便是,怕死的话,也不会选择这条路了。 “立即去通知全军,半个时辰后全军拔营,攻巴林部!” “属下得令!”刘宗敏一拱手,立即朝着后方的营寨而去。 不多时郝摇旗、李过、刘体纯、田见秀等人先后奔向自己的营中准备,在场的只剩下李自成、牛金星和宋献策。 “闯王,何不与那西土默特部联合起来?岂不能少些折损?”宋献策迟疑了一下道。 李自成部的两个军师,牛金星负责战略战术方面,而宋献策负责后勤以及所占城池的管理。 但若是战事上有想法,宋献策当然也会说。 听了这话,牛金星哑然失笑道: “宋矮子,你是不是在四川呆傻了。 关外,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倘若咱们不能展示一下身手,在那俄木布眼里,咱们也不过是降了朝廷的绵羊。 这第一仗,必须咱们自己来打。 而且,必须打的漂亮。” 半个时辰后,三万大军拔营,由于老幼妇孺全被朝廷集中养在关内,而一半的给养,朝廷托付给了归化城的西土默特部。 以至于三万大军只有五天的军粮,但同时,这三万兵马没有了任何的拖油瓶,转进的速度很快。 两天之后的一个黎明,大军抵达了距离巴林部聚集地只有三四里的地方。 依旧是大雾弥漫,所有的人鼻子嘴巴都呼着白气。 李自成手握刀鞘,对自己的部下作最后的动员。 “将士们,我们已经没有退路,倘若不能证明自己,不仅朝廷不容我等,这天下也无我等立锥之地。 巴林部的聚集地约莫有两万多人,可战之兵仅有六千余,而我们有三万人。 我需要一场胜利,而你们,同样需要。 记住,不得恋战,要趁着敌人没有防备,速战速决,咱们只有一个半时辰的时间。 由我以下,冲杀过去!” …… 第579章 苏醒了,猎杀时刻 巴林部贝子塞布腾只觉一阵心悸,从睡梦中惊醒。 他怀里的女人也半坐起身来,露出胸前的一抹春色。 “贝子老爷,你怎么了?”那女人问道。 塞布腾有些恍惚,他不知那惊惧来自何处,但又不想跟一个女人说这些,只是不耐烦的道: “你睡吧,我出头走走。” 说着塞布腾从被窝里站起身来。 这两年来整个部落人口下降严重,从巅峰时期的四万多人,如今只剩下两万多。 七年前,巴林部迫于那林丹汗的压力投降皇太极,那时候的后金势如破竹,在整个关外几无一合之众。 大明朝廷也被皇太极打的接连丢失土地,周围的部落相继投靠皇太极后,塞布腾也跟着向皇太极投诚,并且本部被编入了八旗蒙古。 这本来该是荣耀的事情,毕竟八旗皆是大清的精锐。 前两年确实如此,他的兄长跟着皇太极南征北战,立下不少功劳,光是汉人奴隶就分到了六七百人。 可是自打三年前在关内的那场失败之后,局势急转直下,大清对朝廷的用兵接连失败。 尤其是前年那场入关,他的兄长带着本部的七千多勇士,几乎全部折损在关内,他的兄长尸骨无存。 上一次大清国陛下竟然还中了那祖大寿的苦肉计,赔了夫人又折兵,实在是让人失望。 几个月前,大清的文官过来,本来是想让他的部族勇士整编五千人加入八旗蒙古,以取代他兄长的位置。 但塞布腾考虑再三,最终以若再派兵马入八旗,本部将无人保卫为由,请求朝廷宽限他一年时间,也让他的部落得以喘息。 那官员临走时的面色很不好,可塞布腾也没有办法。 没有什么,比部落的存续更重要。 塞布腾端起昨晚喝剩下的酒一饮而尽,而后掀开了蒙古包的门帘。 一股冷风顿时灌进他的胸口,他紧了紧皮质的袄子,正待问门口的侍卫什么时辰,耳边突然传来阵阵沉闷的声响。 塞布腾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作为马背上的民族,这种声音他再熟悉不过,这是大量骑兵集体冲锋的声响。 而巴林部,距离西土默特部最近,这是塞布腾所能想到的唯一可能。 “敌袭!敌袭!” 不远处随即传来呼喊声,整个大营立即乱了起来。 “传我军令,所有兵马立即集合整队!”塞布腾只觉的肝胆欲裂。 他的部落满打满算也只有不到七千人的能战之兵,为了防御西土默特部,他最近没少往周围的乌珠穆沁部跑,就是希望若是敌人来攻,能得到乌珠穆沁部的支援。 虽然此前的局势有些危急,但考虑到西土默特部兵力高过他也并不多,他的部落与俄木布并无太大仇怨,俄木布犯不着与他拼命才是。 毕竟俄木布就算赢了,也必然是损失惨重。 可没想到,对方竟然真的敢来。 “告诉满朱习礼,立即着人去通知乌珠穆沁的盟友!”塞布腾从帐内取过自己的弯刀,对自己的亲卫下令道。 那亲卫得了令后立即跑走,另有一个亲卫指着不远处惊慌失措的道: “贝子老爷,他们……他们已经冲过来了!你看那边!” 但见百十步外,一群群骑兵自雾气中冲出,他们的衣着装备皆与蒙古人不同,但这些人的脸上皆是悍勇之色。 “不对!不是俄木布,不是西土默特人! 他们是谁?为何突然攻我? 难道是大明朝廷?” …… 李自成骑在战马之上,冲在了最前面,他的身后,刘宗敏手里拎着朴刀,郝摇旗手里拎着铁鞭。 李过与田见秀紧随其后,刘体纯已经带着自己的部众冲杀进敌营。 “冲杀进去,不论老弱,杀无赦!杀!”说罢,李自成抽出战刀,朝着一个看似头领的人冲了过去。 整整一万五千骑兵,如同过江之鲫般涌入巴林部落,塞不腾组织起来的防御仅仅支撑了不到半刻钟。 李自成的这三万兵马,在历经了持续的低迷情绪之后,对以后的迷茫、和当下的恐惧,在这一刻突然爆发。 沉默啊沉默啊,不再沉默中爆发,就只能在沉默中死亡。 这是唯一的路,不能打出个漂亮的胜仗,他们在关外的处境只会越来越差。 在冲入部落聚集地的前一刻,所有的士兵突然都爆发出了旺盛的求胜欲,这种欲望使他们的肾上腺素激增。 苏醒了,猎杀时刻。 正是黎明时分,天色将亮未亮,巴林部绝大多数人还沉睡在梦乡之中,塞布腾勉强组织起来的防御被撕碎之后,整个巴林部就再也未能组织起什么像样的反抗。 当李自成部的步军抵达战场时,整个巴林部终于整体崩溃了。 他们四散奔逃,只为了活的性命,但李自成早已预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他立即命令刘宗敏率领所部五千骑兵追击溃兵,而剩下的部队对巴林部完成包围。 他手底下的将士们都杀疯了,仿佛是在发泄这些天的情绪一般,不少巴林部的人已经在蒙古包内跪下,希望可以饶他们性命。 但杀红了眼的罪字营士兵上去就将人砍了个稀巴烂。 大半个时辰之后,巴林部落内的战事已经基本结束。 整个聚集地内四处皆是尸首,有罪字营的,有巴林部的,但更多的还是后者。 最终活着向罪字营投降的蒙古人,有五千多。 突围出他们包围圈的不超过三千人,而刘宗敏还在加紧追击,那三千人大半甚至没来得及骑马,想来也绝对跑不出多远。 “闯王,这些俘虏咱们怎么处置?”牛金星亲自前来询问道。 李自成将自己战刀上的血,在一个蒙古包的门帘上擦了擦。 由于事先的侦查工作做的不错,战斗出奇的顺利,巴林部压根就没有防备。 这次战斗对他们来说太重要了,这些天他们压抑的气氛已经快要爆炸,而这次战斗,无异于是一个释放的过程。 而同样的,经历过这次战斗之后,李自成明白,他们此后再无投降建奴的可能。 这次他们几乎是将巴林部直接灭族,皇太极绝不会再容忍他们。 念及此,李自成的心里没了侥幸,反倒更加坚定了。 他望了望不远处的战俘,沉默了片刻后,平静的道: “就地斩杀,不留一个活口。” …… 第580章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闯王,让我去吧!”郝摇旗拱手请示,在得到李自成的同意之后,郝摇旗便冲着战俘的方向走去。 所有人都明白,这场战斗打完,他们就没有回头路了,诸如这种偷皇太极屁股的行为,大清必然会大动肝火。 既然如此,那也就没必要藏着掖着了,李自成之所以用自己的三万士兵,向兵马元帅请示换取了一万匹战马,正是为了适应草原的高机动战术。 留着这几千俘虏,不仅会影响大军行军,也是个安全隐患。 李自成十分明白,在关外身如不系之舟的情况下,必须尽可能的消灭掉所有的威胁。 郝摇旗来到看管战俘的地方后,他的亲卫小声对他道: “将军,那蒙古鞑子有个会大明语的,言之如果放了他们,他们不仅将部族内的战马、羊群全部拱手交给我们,大清国还会给他们一大笔赏赐。” “速度通知吴三坤,让他带弓弩手过来。”郝摇旗面无表情的回道。 那亲卫闻言立刻就明白了上头的决定,一边去执行命令,又听到郝摇旗嘀咕道: “不放他们,战马、羊群也是老子的。” 一刻钟后,两千多弓弩手靠近了巴林部的战俘们,这些战俘都被绳子捆了起来。 他们惊惧交加,这群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汉人太凶悍了,他们的首领塞布腾已死,部落算是完了,如今他们只求能留条性命。 与关内的汉人不同,汉人打仗还需要理由,被俘虏,也总会找各种借口,而从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他们蒙古人,只论成王败寇,不论这群汉人从哪儿来,也不论他们为何要攻击他们,输了,就是输了。 蒙古人还有一点与汉人不同,部族输了战争,一般情况下都是给战胜者当奴隶,不论如何,总算是能活下来。 不过在场的蒙古人都很佩服那个会说大明语的人,那人说汉人都贪财,只要他们允诺足够多的东西,或许不用当奴隶也未可知。 他们带着这许多的期许,一直在等候敌人的首领出来。 当郝摇旗带着一大队人赶过来时,那群战俘们都看向那个会说大明语的族人,希望他尽快去与那个首领模样的汉人交涉。 那人也赶紧挤出一丝笑容来,但刚张开嘴就哑然了。 但见那一大堆汉人士兵,刷刷刷的各自拿出一把弩来,并将铁箭对准了他们。 “预备!放!” 咻咻咻—— 空气中传来阵阵破空声,随即便是铁箭射入身体后的沉闷声响,继而是蒙古人的哀嚎。 “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样?我们已经投降了,我们愿意为你们做事!” 那个会大明语的家伙肩膀中了一箭,一边挣扎着一边大声对郝摇旗道。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李自成站在后头低声道。 “继续放箭,不留一个活口!”郝摇旗再度下令。 “族叔,我觉得咱们最好将那些尸首都烧掉,尤其是那些战俘的。”李过沉静的道。 “李将军言之有理,若是让其他部落知晓咱们杀俘,日后再打其他人,或许就难了。”牛金星接过话茬道。 李过闻言点了点头。 只消不到两刻钟,五千多巴林部战俘就已经被屠戮殆尽,整个战俘聚集的地方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儿。 鲜血的温度融化了地表的积雪,但由于关外仍旧寒冷,很快鲜血便与泥土积雪混杂凝固,地面变的软绵绵的。 又一刻钟后,刘宗敏着部下拆除了巴林部聚集地所有的蒙古包,并将蒙古包混杂着蒙古人收集的干草点燃,一具具尸首被丢入大火之中。 这期间所有的士兵都没闲着,有的去收拢蒙古人的粮食物资,有的去宰杀牛羊,有的去收拢和分配战马。 牛羊只一刀捅死,而后放在马背上,可以充当坐骑的战马留下,不适合的,要么充当驮运物资的劣等马,要么直接杀死、分解,而后也放在马背上。 这是他们冲锋前李自成就给他们下的命令,必须尽可能的快速解决战斗。 又一刻钟后,刘宗敏率所部骑兵归来,突围出去的三千人大部被斩杀,他担心误了战机便放弃了追击。 刘宗敏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放亮,李自成本打算率领大军暂时后撤至归化城休整。 有了这次大胜,想来那西土默特部的俄木布再不敢轻视他们。 李自成毕竟对关外蒙古各部的情况不甚了解,能与那俄木布联合,也可以更稳妥一些。 这次出击,整场战斗也就持续了不到两个时辰,突袭之下,巴林部被打的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报!闯王,东北方向有蒙古军队正在朝这里袭来,距离约莫二十里。”大军正开始回撤,一个哨骑从后方赶来。 “闯王,当是乌珠穆沁部的人。”牛金星皱眉道。 “大致来了多少人?”李自成问那哨骑。 “回闯王,前锋乃是马军,大致有三四千人,后队则有数千的步军。”那哨骑又道。 “诸位兄弟,既然他们敢来,不若将他们也留在这里如何?”李自成环视了一圈刘宗敏等人道。 罪字营的战损并不高,仅仅战死了五百余人,伤了两千多,连伤筋动骨都算不上。 乌珠穆沁部虽然比巴林部要强大,但整个部族的可战之兵也仅有一万出头。 如今是敌明我暗,必须趁着周围的蒙古部族,对他李自成的情况还不甚了解,尽可能的多打几场大胜仗。 “我看成,下头士兵刚才那股子劲儿还没泄呢!”郝摇旗接过话茬道。 “谨遵闯王军令!”刘宗敏、刘体纯等人相继拱手。 这次他们收获颇丰,单单是牛羊就有六千多只,若是算上杀死的战马,他们这三万人就算只吃肉,也足够吃上好几天。 顿顿有肉吃,这是下面的士兵想都不敢想的,第一场胜利打出了气势,现在下头的士兵都在说着,如果能顿顿吃肉吃到饱在关外也不赖的说辞。 除此之外,这次最大的收获,便是从巴林部缴获的马匹了,可用作战马的大约有七千多匹,可作为驮运工具的,也有四千多匹。 李自成已经写信请求过兵马元帅张世康,希望缴获的战马先供罪字营使用,张世康同意了。 此战之后,三万大军里,可用作战马的马匹数量,已经超过了两万匹。 这与他的全骑兵计划还差点,但相信只要再来一场大胜,或许就差不多了。 见众兄弟都斗志高昂,李自成当即道: “既然如此,大军立刻转向,队尾变队首,田见秀、尤东升,你二人各领四千马军,埋伏在左右两翼。” …… 第581章 前据而后恭 二月十二日,罪字营三万大军抵达归化城。 西土默特部首领、大明顺义王俄木布亲自出城迎接。 短短十日时间,李自成率军连破巴林部和乌珠穆沁部。 如果说突袭巴林部是有心打无心,且巴林部本来就不强大的话,那么对乌珠穆沁部的征伐就足以证明李自成的能耐了。 毕竟乌珠穆沁一万两千大军,在整个草原上都算一支不小的力量,而且乌珠穆沁部是全副武装,两方乃是正面对决。 结果乌珠穆沁大败,李自成部只以三千人的代价,便斩杀了乌珠穆沁七千多人。 而后乘胜追击,将整个乌珠穆沁部彻底击垮,乌珠穆沁残部在其首领的带领下,暂居东侧科尔沁部。 十天时间,接连两场战争的大胜,更别提还俘获了上万只牲畜,以及足足九千多匹战马。 要知道去年为了完成兵马元帅给他们的一万匹战马的份额,俄木布足足折腾了一整年时间,才堪堪给朝廷凑齐。 “恭喜李将军大胜归来,朝廷得李将军,实乃朝廷之福啊!”俄木布冲李自成拱了拱手笑道。 “不敢当,李某罪人也,此番我来,一则是为了朝廷的补给,二则具体的战报还需顺义王殿下代为转交朝廷。” 李自成的表情十分平静,前据而后恭,是用鲜血换来的。 “李将军放心,大元帅重诺,也绝非小气之人。 大元帅说让李将军赎罪,依我看不过是想看看李将军的态度而已。 待李将军再打几场胜仗,定然便能凯旋入关。 补给已经准备好,城内有朝廷锦衣卫的人手,李将军可直接转交。”俄木布很是客气的道。 在得知李自成不过是关内投降的反贼之时,俄木布确实对李自成很是轻视。 身为首领,他最恨下头的人反叛,反叛又投降,则更令人所不齿了。 但草原上实力为尊,这伙儿汉人的战斗力是不容小觑的,若不是自己有大明给他的部落建造的归化城,俄木布很难说自己是不是李自成的对手。 如今李自成得胜归来,他自是不敢再怠慢的,为了表达自己的友善,俄木布甚至将城内的锦衣卫告知了李自成。 能自己亲自递交战报,自然比由他人转交更让人放心。 双方在城外寒暄了几句,俄木布便在城内设宴款待了李自成,以及其部下的核心将领们。 酒过三巡之后,俄木布便和颜悦色的对李自成道: “李将军接下来打算对哪个部落动手?” 李自成闻言眼睛微微眯着,他早知道俄木布会问这个,而且他料定俄木布肯定想与他联手。 联手当然是好事,可李自成却不能自己去请求,再加上之前自己乃是关内的降卒,越是放低身段恳求,反倒越是被人看轻。 “暂时还没想好,我乃关内之人,对蒙古部族的局势不甚明了,所赖有顺义王殿下提醒,我才能有如今的战绩。 是以我想听听顺义王殿下的意见。” 李自成很是谦卑,并没有因为几场胜利就变得傲慢。 “李将军谦虚了,这大草原仅以实力为尊,李将军能连破蒙古两部,足以证明你之勇武。 不过说起大草原部族的局势,愚兄或许确实更了解一些。 巴林部以北,乃是杜尔伯特部,乌珠穆沁以东,乃是扎鲁特部,东北乃是茂明安部。 这几个部族战力与乌珠穆沁部相当,大抵上是因为部族勇士皆被皇太极抽调。 不过这些部族互相距离都不远,并且有拱手相依的盟约,李将军应当警惕。 愚兄……倒是有个不情之请。” 说到最后,俄木布这才说出了自己心里真正想说的事。 这是俄木布与汉人打交道以来的教训,遇事不能立即说出自己的请求,不能太过直白,要学会拐弯抹角。 “殿下请言,若李某能帮,自然不会推辞。”李自成心知肚明,但仍旧没有说破。 “若你我二人联手,李将军认为如何呢?”俄木布心里有点忐忑的道。 “殿下之言,正合我意,在下不提,只是担心殿下不同意。”李自成端起酒杯笑道。 俄木布没想到李自成答应的这么痛快,当即喜笑颜开的与李自成一饮而尽。 “在下认为,咱们决不能拖延,时机稍纵即逝,咱们必须趁着皇太极没反应过来,尽可能的扩大战果。 一旦皇太极纠集大军前来,咱们就危险了。”放下酒杯后,李自成又道。 “李将军所言有理,不瞒将军,愚兄已经调查清楚了,茂明安部的首领此前因为饮酒,与杜尔伯特部和扎鲁特部首领大打出手。 愚兄以为,下一个对手,可以选茂明安部。” …… 接下来的一个月,罪字营与西土默特部联手,四万骑兵四处出击,接连击溃茂明安部、杜尔伯特部和扎鲁特部。 大军又北上袭击了札赉特部,并俘虏了札赉特部的首领。 四场战斗的规模都不小,然而罪字营的兵力始终保持在三万人,这得益于投降的蒙古人。 李自成用了跟张世康差不多的方法,让投降的蒙古人杀死其他部落的蒙古人,以证明自己的忠诚。 之所以保持在三万人,是因为罪字营的兵额,只有三万人。 李自成向来谨慎,他可不想让厂卫抓住把柄,毕竟朝廷可不是此前的义军,说扩军多少就扩军多少,而且他十分确信,他的部队里,定然有厂卫的眼线。 六场大胜,除却让罪字营实现了全骑的计划之外,李自成共计向都督府的卢象升呈交战马一万两千匹。 这主要是因为他乃是与俄木布联手,所获均要分给俄木布四成。 整整四十天的浴血奋战、四处转进,使得他的三万部下士气如虹,然而李自成与俄木布商议了一下,觉得不能再冒险深入了。 归化城内的厂卫告知俄木布,皇太极已经知道了这边的情况,并且十分震怒。 周围的其他蒙古部族,也都反应了过来,他们将各自的牧场迁移到了一起,正是为了共同抵抗己方的侵袭。 不出意外的话,最迟二十天,大清国的大军定然会前来剿灭他们。 …… 第582章 贪婪就是原罪 崇祯十四年三月初十,罪字营、西土默特联军抵达漠南蒙古东土默特部附近。 经过侦查得知,东土默特部刚完成牧场的迁移,与原本接壤的其他部族距离较远。 但联军就是否对东土默特部发起突袭产生了争执,俄木布认为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东土默特部首领赶兔,是个狂妄的人,所以才敢在其他部族都在扎堆防范突袭的情况下,自顾自的去迁移牧场。 东西土默特自分裂的几十年以来,相互之间为了牧场仇怨不断大打出手,几十年来不仅没有缓和,反倒互相视为了宿敌。 尤其是三年前东土默特部劫掠了俄木布的牧场,杀死了他部下上千的牧民,这对于俄木布来说,无异于是耻辱。 然而东土默特部依附于大清国,已经被皇太极编入八旗蒙古,以俄木布那点兵力,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俄木布的兵力虽然仍旧不多,但却有李自成的三万精锐马军。 这一个月来的相处,俄木布是越来越觉得惊骇,这三万汉人不仅能做骑兵,下了战马来步战,也是一把好手。 尤其是这支部队的效率,一般情况下,一场战斗结束后,需要统计战功、收拢离散的战马、处理俘虏、处理伤兵,连带着还有对敌人的洗劫。 这一过程一般部队往往要持续半天之久,而李自成最多只需要一个时辰。 他们的士兵似乎早已习惯了来去如风的行事风格,并不在一个地方久留超过两天。 他们的分工非常的明确,战斗开始便全员拼命,战斗结束,追击的追击,收集资源的收集资源,掩埋尸首的去挖坑。 俄木布不止一次亲眼目睹这支高效率的部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上演了一出高行政效率的戏码。 也是因为这样,俄木布这两天一直在劝说李自成,希望能说服李自成,将下一次的劫掠目标放在东土默特部。 为了让李自成答应,俄木布甚至承诺不要这次战斗的战功,并且缴获全部归罪字营。 只要求战斗结束后,将自己丢失的牧场夺回来,并且所有的东土默特战俘,交由俄木布处理。 这样的分配,其实罪字营已经占了很大的便宜。 毕竟俘虏对于李自成而言毫无用处,而罪字营又不用经营牧场。 但即便如此,李自成仍旧还是没有正面答应。 十数年的战阵经验,直觉告诉他,整个草原的局势有些古怪。 其他部族为了防御他,大多聚集在一块,形成了优势兵力,而东土默特部却反其道而行之。 即使俄木布一再说,那赶兔狂妄至极,但李自成却并不如何相信。 他只信自己看到的。 只是被俄木布接连撺掇了好几次,这两天李自成也有些犹豫了。 几天前,朝廷的旨意下来了,有鉴于他在关外的战功,天子赦免了罪字营的罪过。 这本该是件高兴的事情,毕竟在关外流浪了三个月,总算是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天子在诏令中言,希望罪字营继续在关外扩大战果,并承诺若再有战功,将对他论功行赏。 也正是这封诏令,使李自成对东土默特部产生了纠结。 理性告诉他,那可能是个圈套,最好不要贸然去进攻。 但他对于战功实在是太迫切了,前面六战之功,堪堪赎清了罪过,而再往下,便是实打实的战功了。 他通过了解,早已知道大明朝廷如今对战功的赏赐颇为丰厚,这两三年光是因功封爵者就有三十多位,且还有十几人得了世袭。 他李自成从小贫苦,造反后颠沛流离,为的是什么? 活下去,活的比别人好。 人的欲望总是这样,当最低级的诉求得到满足,内心便会滋生更多的欲望。 十几年来,多少与他一同起事的同仁命丧黄泉,就他活下来了。 现在,他很渴求战功,他需要更多的胜利,来证明自己,来获取荣耀。 倘若能因此得到朝廷的爵位,也不枉白活一世,就算回到故乡去祭奠自己的列祖列宗,也能使祖宗告慰。 “闯王,咱们已经在这里驻扎了两日了,您最好早做决定,一直呆在一个地方,太冒险了。”牛金星找到李自成后道。 此时李自成正在观摩俄木布提供的周边地势图,与牛金星同来的,还有李自成的部将刘宗敏、郝摇旗和刘体纯等人。 “闯王,哨骑不是已经探明了吗?那赶兔兵力也就两万余。 咱们本部就有三万,还有顺义王的一万人。 如今咱们士气如虹,赎清了罪过后,再有战功,朝廷可就该赏赐咱们了!”刘宗敏有些兴奋的道。 “是啊闯王,下面的将士也都等着您下令呢! 朝廷一个蒙古鞑子给十两赏格,他们都等着杀敌赚赏银呢!”郝摇旗也附和道。 他本来与刘宗敏就有些不对付,但对于出击东土默特部这件事上,他们的想法倒是出奇的一致。 上层将领靠战功加官进爵,而对于普通士兵而言,最实在的便是赚取赏银了。 一个敌人的脑袋,就抵得上他们大半年的军饷了。 若是能多杀几个,不仅能升个一官半职,光是饷银,就够他们在关内的家人好好生活许久了。 可以说如今罪字营上上下下,都充斥着求战的气氛。 不多时,俄木布竟然也过来了,同样是再度劝说李自成攻打东土默特的。 也是在这一刻,李自成心中对于战功的贪婪终于战胜了理性。 “既然诸位都如此想法,那便明日出征吧。” …… 崇祯十四年三月十五日,东土默特部以东一百里,清军大营。 “陛下,哨骑刚刚来报,李自成部大军朝着东土默特部进发了。”礼亲王代善亲自前来汇报道。 大清国皇帝皇太极闻言,放下了手里的兵书。 他的容貌看起来比两年前苍老了不少,虽然他也才刚刚五十岁。 或许是隐疾,也或许是这些年处理朝政过于劳累,他总觉得天天都很困,尤其是刚吃过饭后。 他站起身来犹自的叹了口气道: “咳咳咳——,鱼儿终于要上钩了吗?” …… 第583章 你这是在干啥? 三月二十四日,北京城。 张世康最近有点忙。 春闱在即,即使他已经将大部分的活儿,都甩给了宋应星等人,但有些事还是得他自己来定夺。 这不像军务上的事,他大可以交给孙维藩、黄得功等人全权处理,毕竟军务也就那么点事。 理工科和农科,对于这时候是个全新的改制,不止是朝廷没有经验,宋应星等人也仅仅是对出题比较擅长。 诸如一应的制度、流程、规矩等等,都要做到尽可能的完善。 这毕竟关乎着天下数十万匠人的期许和未来,诚如后世的高考,人家努力那么久,就是为了这次考试。 张世康可以在其他事儿上偷懒,却不敢辜负天下人的期望。 “唉!真是的,陛下就不能看我闲着,我连之乎者也都乎不明白,非要让我来做这主考官。” 张世康将手里的毛笔往桌子上一丢,累的瘫倒在椅子上抱怨道。 “陛下也是人尽其才,此事恐怕也只有公爷能办好,小三,去给公爷沏壶好茶来。”宋应星在一旁安慰道。 宋应星的好听话,并没有使张世康高兴起来,毕懋康接过话茬道: “公爷,明天便是春闱了,今晚您记得早点歇息,养精蓄锐!” 这话看似是在关心张世康,但其实是在小心的提醒。 原因是张世康虽然每天也来处理春闱的事,但每次都是快要到中午的时候才来。 使毕懋康一直怀疑,张世康就是来蹭制造局午饭的。 但明日便是春闱,如果再来那么晚,若是春闱出了岔子,连个负责人都没在,可就有点让人笑话了。 “要不……今天我不走了,就住在这儿如何?”张世康调侃道。 “好的,属下这就为公爷安排住所。”毕懋康十分干脆的道。 张世康一脸无奈。 “放心吧,明早一定不会耽误事,考场就在京城,我若是住在这儿,明早一准儿天不亮就得起床,我还是住在京城舒坦点。” 进士科的考场在礼部的贡院,理工科和农科的考场便暂时安排在了国子监。 今岁春闱,进士科考生共计十九万六千余人,而理工科由于是第一次,考生只有五千多人。 农科更少,仅有四百余人。 进士科共考三场,每场三天,共计九天。 理工科和农科在形式上参考了进士科,也考三场,但时间上分配不同。 比如进士科第一场考经义,需要做三篇四书文、四篇五经文,三天时间,可以提前交卷,必须在第二场开考前完成。 而理工科和农科的第一场,考的是理论,经过宋应星等人一个多月的努力,各科出了相关门类考题八十题。 张世康主要参考了后世的考试内容,八十道各科考题,其中五十道为简答形式,二十道为阅读理解形式,十道问策题。 所谓问策题,跟进士科的策问看似一个意思,但进士科做文章讲究很多,要求以文言形式,还要以八股格式等等。 而理工科和农科就简单粗暴多了,有点类似于后世考试的应用题,考试的核心是解决问题,而非卖弄文章。 相比于进士科,理工科和农科的第一场,考试时间为一天。 其实这已经算是将就古人了,若是按照后世,八十道题顶多俩小时。 而理工科的第二场考试,占据了整场春闱的大部分时间,足有七天。 这主要是因为第二场考的是实操,这时候的条件很落后,诸如让木匠类的打造战车、器械,让铁匠类的打造兵刃、让火器匠人手搓火器部件等等。 整场考试的考题都由制造总局拟定,按照规定,即使是工匠类考生,第二场考试入场时,也不准带任何自己的器具。 所有考试用到的器具,皆由制造总局提供,比如打造兵刃用的锤子、炉子和生铁。 而冶炼类的考题,制造总局提供相应的矿石。 七天时间,同样的条件,同样的器具,全看考生的发挥。 最后一场考试,考的比较抽象,因为考题全是张世康自己出的,考试时间为一天,形式与问策相同,但主要考试方向不同。 比如第一场的问策,考的是本学科的常见问题,考题皆由本学科的制造局老匠人所出。 而最后一场的考题,张世康压根不懂各学科的具体知识点,考的则是大方向上的问题。 整场春闱三月二十五日开考,四月初三结束,十天后,也就是四月十三日开始填榜,四月十五日发榜。 时间看似充裕,但进士科将近二十万考生,给阅卷考官的时间仅有十天。 在这十天时间里,所有考生的试卷,要先着人抄录一遍,以防有考官根据笔迹作弊。 抄录完毕后的试卷为三无试卷,即无姓名、无标记、无纰漏,原卷封存,考官拿到的便是三无手抄版来评卷。 但理工科却又有不同,理工科的笔试题大体相同,但实操才是重点,为了这件事,制造总局的人没少下功夫。 当然,整场考试的九天时间里,所有的考生皆不能离开考试的小房间,就是上厕所也要报备,并且由人跟着以防作弊。 到了三月二十五这天,春闱如期开始。 张世康倒是准时到场,只不过他仿佛就是个来剧组探班的,将主要事务也都交给了宋应星和毕懋康。 主考官在考场一般被称呼为总裁,张世康很喜欢这个称呼。 第一场考试乏善可陈,第二场考试还有点意思,张世康似模似样的在各考场巡视,甚至蹲在一个铁匠考生那儿看人打铁。 尤其是冶炼科考生,黑烟火烧的,看起来不像在考试,倒是像在玩火,不少考生都手忙脚乱的。 冶炼最重要的是温度,温度达不到根本不能去除矿石里的杂质。 制造总局提供了缩小版的常见冶炼炉子,和相应的矿石。 其他考生都在仔细研究和琢磨炉子,唯有一个考生在玩泥巴。 那考生用泥巴和砖头糊了个如同锅盖一般、两米见方的空壳子,又在空壳子里塞满了柴火,并将柴火点燃。 这空壳子顶部留有透气孔,待柴火燃烧起来,那考生便将空壳子顶端的透气孔用泥巴糊住,只留底端的两个孔出气。 张世康觉得奇怪,便走过去问道: “你这是在干啥?烧焦炭?” …… 第584章 冶炼的核心 那人听了张世康的话吓了一跳,但却并不敢随意说话。 此乃科举考场,任何不该有的行为,都可能使考生的所有准备付之一炬。 “总裁大人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一个陪考官对那考生道。 “回总裁大人,草民是在炼些高品质的木炭。”那考生一听面前的便是主考官,十分老实的道。 “炼铁不都是用煤和木柴吗?你为啥要费劲儿的弄这木炭?” “回总裁大人,木炭烧的旺,炼铁更容易些。” 这人即使知道张世康是主考官,但面上仍旧没有一丝巴结的意思,真个是问什么答什么。 “总裁大人,草民还有很多事要做,时间紧迫……”那人又道。 言下之意是,并不希望自己被打搅。 那陪考官一听这话当即就要发火,觉得这个考生实在是木讷不懂事,总裁大人是谁,在这儿是老大,在军队里也是老大,那权势,可是你能比的? 若是好生巴结一下得到张世康的赏识,还考个什么试,直接就能推举做官。 “我看其他考生都优哉游哉的在准备,为啥就你如此紧迫?”张世康制止了属下的聒噪,继续问道。 那人或许是真的想尽快打发掉张世康,便很快的道: “回总裁大人,草民的炼铁方法与别家不同,草民光是炉子就要盖三座,虽然不用盖那么大,但至少也要盖三四天。 但草民炼出来的铁,品质要比寻常方法炼出来的铁要高。” 说到最后,这人脸上带着十分的自信。 “因吹斯听,说的详细点嘛。”张世康少有的好脾气又追问道。 “大人,这些考生基本都是原来各地匠人的子嗣,或许是有些家学,不过这乃是人家赖以生存的机密,一般都是不好过问的。” 那陪考官也是制造总局的老匠人出身,在一旁小声提醒道,张世康闻言皱了皱眉头。 “这样吧,如果你的冶炼方法,真的可以直接炼出更高品质的铁,我赏你一千两白银,说说吧?” 这时候的冶炼工艺十分低下,炼制出来的铁只能铸不能锻,所以也叫铸铁。 若想锻也可以,只是需要更多的人力物力和更复杂的步骤,才能得到可怜的精铁。 若是放眼全世界,其实问题都大差不差,十九世纪时,甚至以钢铁产量,作为衡量一个国家是否强大的重要标准。 便可以说明,炼铁炼钢对于一个国家强盛的重要性。 也是基于这个原因,铁器在大明乃是官营,产量太低了。 不外传是为了更有保障的养家糊口,老子直接给你钱。 一千两白银,足够这老兄吃喝不愁几十年了,这样你能说了吧? “回总裁大人,这三个炉子,一个用来炼木炭,一个用来炼煤炭,一个用于炼铁。 前两个炉子相对好说,后一个炉子很是复杂,草民也没有绝对的把握一次做成。 是以,时间实在是不够用。” 这人倒是没提钱的事儿,只是专注于问题本身。 “只要你的法子好使,本总裁给你搭把手,可不敢教其他考生知道呀。” 张世康小声对自己的属下道,那陪考官很是聪明的点头如捣蒜。 那人闻言悄摸的打量了一下张世康,觉得这位主考官有点不靠谱,这些大人们两手不沾阳春水,哪里吃得了力气活儿的苦。 但见张世康没有继续问,立马就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张世康让陪考官去帮他好好监督考场,而他自己真个就留在了这间考室里,他想看看这老兄到底打算如何冶铁,实际上他自己也想看看冶铁的流程。 那人趁着炼制木炭的空档,再次开始搭建第二个炉子,张世康也不闲着,便去给那人搬砖。 不过并不是他真的亲手搬,而是让一个亲卫去搬。 作为大明耐刺王,该有的防备是少不了的,即便是在考场,他的身边也跟着洪秀成以及另外两个亲卫。 张世康则蹲坐在一旁跟那人闲聊,有不懂的便开口问。 那人见给他帮忙的小伙子手脚很麻利,想来真的可以提高他的工作效率,便也不再那么不耐烦,一边干活一边给张世康讲解。 到了半下午的时候,第二个炉子终于盖好。 第二个炉子大体上与第一个相仿,只是原材料是煤炭。 这时候的大明,已经开始少批量的使用煤炭,之所以少,原因也很简单。 后世用的煤炭,基本都通过工厂做了处理,最简单的便是洗煤,以去除掉燃烧过程中产生的毒气。 而这时候的煤都是原煤,直接燃烧会产生大量的硫化气体,这时候的人虽然不知道什么是硫化气体,但吸多了身体会生病却是知道的。 那人却并不在乎,将考场提供的煤放入炉子里点燃,不多时考室里就再次变得狼烟滚滚,直把张世康呛的差点看到他太奶。 “我……咳咳咳……我……明白了……咳咳咳,你这是在炼焦!”张世康虽然被呛的不行,但脸上却带着兴奋。 他虽然对冶炼一知半解,但却十分明白,对于冶炼而言,最难的其实是温度。 如何将温度提升到足以将矿石中杂质全部去除,是冶炼一切金属的核心。 “回总裁大人,草民不知道啥是炼焦,这些煤经过跟烧木炭差不多的方法处理后,用于冶铁可以提升效率。”那人一边观察着两座炉子里的状态一边道。 他不明白张世康为何满脸兴奋,只是想着,这位大人还是不错的,他的手下干活真是利落,就是不知道明天还会不会来,但他又不好问。 好在是这问题并没有让他纠结多久,张世康看了看天色,自己就道: “晚上你是不是也会继续?” 科举考试的九天时间是不间断进行的,即使是晚上也是考试时间。 “回总裁大人,自然,第三个炉子是关键,为了提高容错,草民必须全力以赴。” 鱼跃龙门听起来好听,但哪有那么容易的,需要比旁人付出更多的努力。 九天时间被关在一个小屋子里,吃喝拉撒不见天日,这人还好,有张世康这个话痨陪聊,要知道其他所有考生,这九天时间过得甚至不如后世看守所。 “你看这样成不成,晚上你就别搞了,明日我再过来,还让他给你打下手,保准不误了你的施工进度,如何?” 张世康是想了解整个冶炼过程,而不是明早过来,进度走了一大截而自己不知道。 那人想了想,觉得晚上如果能休息好,也能提高第二天工作的效率,更别提还有个人打下手,便同意了。 这时候陪考官过来,提醒张世康时辰到了。 主考官其实也应该日夜在考场盯着,但张世康有特权,他专门让属下提醒他准点下班。 张世康从洪秀成的手里接过毛巾,在自己被熏的乌漆嘛黑的脸上擦了擦,正准备离开,突然回头问那考生道: “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格外的敏感,以至于那陪考官都愣了。 那人看了看陪考官,陪考官赶紧点头,那人便老实的道: “回总裁大人,草民姓老,单字一个大字。” …… 第585章 我悟了啊! “什么玩意儿?老什么?”张世康眉头都皱了起来。 “回总裁大人,草民叫老大。”老大仍旧很实诚的回答。 张世康的表情有点古怪,扭头问陪考官道: “百家姓里有姓老的吗?” “有的大人。” 这就不奇怪了,不过姓老的还是头一回见到。 “你该不会还有个叫老二的兄弟吧?”张世康莞尔一笑的调侃道。 “回总裁大人,草民有两个兄弟,一个叫老二,一个叫老三,他们也参与了今岁的春闱。” 好家伙,一门三兄弟同时赶考! “得,明儿见吧。”张世康都被整无语了,想着这哥儿仨的老爹还真是个取名鬼才。 张世康在后世冲浪时,也曾刷到过诸如史珍香、付严杰、李毛蛋之类的古怪身份证姓名,但自己还是头一回真遇到这么取名字的。 不对,水师副提督马统的名字也挺奇葩,也不对,大明这时候大明也没马统。 马统马统,人老爹取这名儿,应该是马上统一或者其他更好的寓意。 从国子监的考场离开后,张世康便回了家。 家里现在热闹极了,九个老婆四个女儿,若不是还有老爹和老哥等时常一块吃个饭,张世康总感觉自己回到了女儿国。 到了第二天,张世康果真又去找了那老大。 直觉告诉他,这老兄是有能耐的,尤其是那投入工作时专注的表情以及严谨的作风,符合他对技术工种的印象。 木讷而不世故,专注且严谨。 如若这厮的法子真的能提高炼出铁水的质量,那一千两银子张世康眼都不会眨。 不止如此,这样的人才,一定不能放给朝廷,得挖到制造总局去,当官就太可惜了。 接下来的三天比较枯燥,老大仿佛化身成了泥瓦匠人,整个的专心砌墙。 他要砌的第三个炉子,比另外两个要复杂的多的多,自打老大知道总裁大人还是制造总局的总舵主之后,几乎是有问必答。 他会一边盖炉子,一边告诉张世康为什么要这么做,张世康也很是捧场,点头如捣蒜。 到了第二场考试的第五天上午,老大用于提炼铁矿石的炉子终于建好。 虽然只是用于考试,但老大建造的炉子高度仍旧达到了两米多。 这是个竖式圆筒形柱体,除却砖石结构之外,里外用耐高温的粘土做了密封,顶部还有个特殊的盖子。 那盖子顶部和侧边分作两个口,一个用来投料,一个用来作煤气的出口。 靠近底部的炉壁又开了高低两个口,低的是出铁水口,高的是出渣口,出渣口的上方还有个送风口。 整个炉体就像个头小肚子大的烟囱。 用老大的话讲,他耗费四天时间做的全部准备,都是为了提高炉温。 这个道理张世康当然明白,冶炼嘛,之所以春秋战国用青铜器,还不是因为温度达不到,只能冶炼出青铜。 而现在虽然早已经开始冶铁,但冶炼的温度适中不理想,以至于冶炼的过程中铁水会吸收大量的碳,含碳量很高导致生铁很脆只能铸不能锻,而且杂质去除不干净。 清理完炉子内的废料之后,老大很快开始操作。 他先将铁矿石用榔头粉碎,并与石灰掺杂,又将木炭和用煤提炼出的焦炭混合,并将这种混合体投入到高炉的炉体中。 继而一层焦炭一层铁矿石,直到将整个炉体铺满,老大用火绒从底部将焦炭点燃,很快的,炉子顶部就开始冒烟。 “接下来便是等待了。” 忙完了这一切,老大颇有点气喘吁吁的,但脸上却充满了成就感,似乎对这次的实验信心十足。 “大佬啊,这得等多久?”张世康插嘴道。 他执意将老大的姓名调了个个,认为叫大佬比叫老大更贴切,老大当然没敢反驳。 “这倒是不用太久,烧一会儿便会有铁水流出了。” 说罢,老大不停歇的就开始继续干活。 制造局势提供了鼓风箱的,一般是用于给炉子吹风,但老大的炉子足够高大且用料扎实,压根用不上鼓风器具。 但他却将鼓风箱也给搬了出来,并将鼓风箱连接在了烧炭的炉子上。 烧炭的炉子在生产完了原材料后,也没有被废弃,而是被老大略作改动,用来接流出的铁水。 若是按照正常的冶炼流程,铁水流出后用模具定型便可,可老大的冶铁流程很显然多了不止一步。 估摸着铁矿石差不多要变成铁水流出时,老大将坩埚放在炉子里,而后在炉子里放了足够多的焦炭并点燃。 一刻钟后,高炉开始有铁水流出,铁水很快流进旁边炉子的坩埚内。 老大立即让张世康指派给他的亲卫疯狂拉动鼓风箱,而他自己则拿出一根金属棒搅动坩埚内的铁水。 炉子底部的焦炭燃烧,坩埚早被烧的通红,加之铁水的温度,虽然也才刚开春没多久,但不多时老大浑身就已经被汗水浸透。 只是他并不停歇,不断的搅动坩埚内的铁水。 而鼓风箱鼓出来的风,却并不是用来给炉子内的焦炭送风,而是不断的吹向被高速搅动的铁水中。 整个过程,张世康看的一愣一愣的。 老大专注于工作,一时时间也没时间说话。 这个过程足足持续了小半个时辰,老大才将冶炼好的铁水倒入模具中。 待模具中的铁水冷却,赫然映入张世康眼帘的,便是一块精致的有别于工部提供的生铁的金属。 那金属的光泽,一看就比寻常生铁要漂亮的多。 “成了?”张世康想去拿那块金属,却被老大阻止,虽然已经冷却,但金属的余温还是很高。 “仰仗总裁大人的帮忙,这次的冶炼还算成功。”老大一边擦汗一边对张世康拱手。 此时的他脸上终于带上了笑意。 “大佬啊,刚才你为啥要多那么个步骤?”张世康连忙问出心里的疑问。 “这……草民其实也不大明白,是几年前草民突然发现,这么做可以使冶炼出来的铁不那么脆。”老大有些不好意思的道。 由于大明的整个技术阶层,都没有形成系统的理论,以至于很多时候,即使是技术精湛的匠人,也是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 就比如这老大冶铁,只知道这么做能改良铁的质量,却不知道为啥。 张世康于是开始开动脑筋,回想刚才的情况。 之所以不用木柴,而是将木柴二次加工成木炭,把煤二次加工成焦炭,用木炭和焦炭来提高燃烧效率,自然是为了更大限度的提高炉温,好将铁矿石里更多的杂质分离出来。 铁水不断搅拌,还要送风,风也就是空气,空气对于金属,能提供的作用无非就是氧气。 氧气……氧气…… 铁水里碳含量太高,导致铁太脆…… 氧气跟碳发生了反应,生成了二氧化碳??? 高速搅拌并送入氧气,就是为了使这个反应更彻底。 从而降低了铁水中的含碳量??? “我悟了啊!”张世康脑门一亮,一拍大腿道。 …… ps:以上是低配版的高炉炼钢,最近出了点事,导致更新状态不佳,实在抱歉。 第586章 再起事端 高炉炼钢的概念张世康当然听说过,而且也在近现代历史中学到。 但他此前对于高炉炼钢这个概念,仅仅停留在高炉,好大的高炉,没了。 至于高炉怎么炼出钢来,他又不是冶炼、化学专业,哪里会知道的那么清楚。 他知道想炼出质量高的金属,炉温是核心,也知道有焦炭这个东西。 但在此之前,他一直认为炼焦的原材料是木头,毕竟所谓焦炭嘛。 这两天他才明白,焦炭的原材料是煤,将煤在隔绝氧气的条件下加热到一定温度,使之产生一系列的化学反应产生焦炭。 而焦炭的作用,如同颗粒化的黑火药一般,可以提升其燃烧效率,也就是提升其高温强度,进而更好的去除矿石中的杂质。 铁水与氧气产生反应,生成了二氧化碳,可以降低铁水中的碳含量,这一点,张世康倒是推测对了。 但张世康不知道的是,老大的这个操作,与后世的转炉作用相当。 而高炉和转炉的有机结合,才可生产出高品质的高碳钢和低碳钢。 钢和铁的区别,主要在于碳含量的高低,次要在于其他元素。 对于钢而言,碳含量的高低不同,影响着钢材的性能,碳含量高,金属就越硬,碳含量低,则金属越软。 过硬会导致金属韧性较差,也就是钢过易折,而过软,对于武器而言则又减弱其杀伤力。 当然,对于后世钢材的使用而言,高碳钢和低碳钢各有其作用,甚至生铁也因为其高硬度、耐磨、耐蚀的特性,被用于制作铸造件和桥梁锚固件等等。 可对于当下的大明来说,好的金属几乎都用于军需,不论是火枪还是火炮,高碳钢才是真正的刚需。 “大佬呀,你家老二、老三,也会这种炼铁的法子吗?”张世康脸上带着激动的表情,问向老大。 老大不明白为何张世康会这么兴奋,但仍旧老实的回答: “回总裁大人,是的,这法子最初是草民的父亲偶然间发现,后草民与草民的兄弟为了提高炼铁效率,不断尝试改良。” “你们兄弟仨立功了呀!”张世康说着,便扭头对那陪考官道: “你着人去通知宋老,告诉他,我发现大宝贝了! 另外再去取一千两银子,交给他们兄弟仨。” 答应了的事情,当然不能不守信,而且相较于发现的人才,一千两白银实在是九牛一毛了。 交代完事后,张世康便又眯眯眼笑着再度看向老大,以至于老大被突然转性的张世康看的心里发毛。 “大佬呀,制造总局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不知道此番春闱之后,你有没有兴趣来制造总局做事呀? 我可跟你说,中第之后虽然可以做官,但官场可不是那么好混的。 要世故圆滑要人情世故,就你这个性子,进了官场做个没什么牌面的小官尚可,但若是想往上爬,一不小心,便会落进万丈深渊,被他人排挤落罪、甚至三族消消乐,都是有可能的。 但在我制造总局就不一样了,制造总局独立于朝廷之外,拥有极高的独立性。 而且我制造总局之所以如此,核心原因只有一个,为诸如大佬这样的高级匠人,提供一个舒适的研究环境。 在制造总局里,你不需要为人情世故所累,也不会受到旁人刁难,你只需要专心研究,也可以有很好的待遇,让你的家人过上体面的生活。 你可要好好考虑清楚了再回答。” 说了这么多,张世康当然是希望老大兄弟三人,能放弃官场加入制造总局。 为此他都开始谆谆善诱了。 他当然可以强制将三人留在制造总局,但强扭的瓜虽然解渴,就是不甜呀,这会降低人的主观能动性。 如果三人执意想通过科举入官场,那也只能由他们去。 不过高炉炼铁的法子,三人肯定是得留在制造总局了。 张世康的算盘打的噼啪乱响,甚至都做好了,如果三人不加入制造总局,自己将想什么法子去引导。 奈何老大闻言只说了一句。 “回总裁大人,草民兄弟三人来参加科举,正是为了加入制造总局。” 啊? 张世康被老大轻飘飘的一句话,给整愣了。 仿佛心里有十个八个要说服对方的理由,可对方直接倒下了。 “草民兄弟三人早打听出来,咱大明的制造总局不一般,里面有很多的匠人都有极高的造诣。 但草民出身寒微人微言轻,并不敢直接去制造总局衙门,去岁又听说参加理工科春闱,成绩好的便可以直接加入制造总局,草民兄弟三人商议,这才决定参加此次春闱。”老大又解释道。 “啊哈哈——这可真是太好了!”张世康终于大喜过望。 只凭着高炉炼铁的法子,张世康就觉得当这次春闱理工科的主考官,不亏! “不过草民还是希望参加完这次春闱,希望总裁大人准允。” 能考中进士,对于名声和地位的提升总是很有帮助的,来都来了,折腾好几天,自然要考完。 “好说好说,不过既然要参与,具体考什么名次,还要主考、陪考等人根据实力判定。”张世康心思大定道。 能炼出高质量的铁,假以时日定然便可以琢磨出高品质的钢来,有了高质量的金属,大明的军备也将提升一个档次。 一整天的时间,张世康的心情都很不错,直到临近下班的时候,王承恩从宫里来找他,脸上带着担忧。 “公爷,皇爷因为海清伯的事大发雷霆,您且去看看吧。” “郑芝龙?”张世康皱眉。 询问了王承恩才得知,那郑芝龙与他沟通无果,竟然写了一道奏疏直接交给了崇祯老哥。 张世康得知了情况后,不由得露出了怪异的笑容来。 这郑芝龙大概是觉得拿他没奈何,将事情捅到崇祯老哥那儿,毕竟崇祯老哥乃是当今天子,应当会有不一样的看法。 毕竟水师确实很耗费钱财,绕过兵马元帅直达天听,说不得天子就会打消扩充水师的想法。 一般情况下,这确实是个不错的角度。 但问题是,张世康并非一般情况。 以崇祯老哥目前对他的信任程度,这郑芝龙无疑是一脚踢到了铁板上。 崇祯老哥那尿性,如今朝廷情况好起来之后,又有点犯那好大喜功的毛病,明里暗里的催促他北伐打建奴。 至于郑芝龙,崇祯老哥自然是老大看不上眼,竟然还给朝廷一直找事,自然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咱们陛下怎么说?”张世康饶有兴致的问道。 “哎呀,皇爷气的摔了茶碗,要下诏令剥夺郑家的爵位咧! 为防贻误军机之事,公爷还是速速去趟宫里吧。” …… 第587章 你郑芝龙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打压朕的肱骨? “我尼玛!”张世康下意识的爆了粗口。 即使早晚要跟郑家摊牌,但能晚点,朝廷也能多一份保障,毕竟大明的水师是肉眼可见的在增强。 崇祯老哥这操作,不是直接把郑芝龙往对立面逼吗? 张世康甚至有点后悔全权独揽军务了,三年的时间,老哥在军务上那是一点长进都没。 说着,张世康便风风火火的往乾清宫赶。 等到了乾清宫,崇祯皇帝已经平静了下来,犹自在自己的菜园子里刨地,干的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无忌来了。”见到张世康到来,崇祯皇帝还热情的打招呼。 “陛下,您把郑芝龙的爵给除了?”张世康当头便问道。 “嗯,不止是郑芝龙,还有他三个兄弟的。”崇祯皇帝浑不在意的道。 当他看到郑芝龙的信后,着实给气的够呛,此人身为大明的勋戚,竟然敢明里暗里的建议他收回张世康手里的权力。 这不是给中兴大明添堵吗? 没有张世康,大明如何中兴? 靠他自己吗? 还是靠那满朝的文武? 张世康这小子一直在找各种理由偷懒,这郑芝龙是在给他递梯子呀! 坏透了! “陛下糊涂呀!跟郑家闹掰,对目前的朝廷来说,没有任何的好处!”张世康无奈的道。 “诏令已下,由厂卫以加急规制送出,走了一个多时辰了,怕是追不回来了。 不过无忌,我堂堂大明朝廷,区区一个郑芝龙,犯得着把他如此当回事吗?”崇祯皇帝皱眉道。 在朝廷招安郑芝龙之前,朝廷的水师也几乎等于没有,不也好好的? 而那郑家或许在海上有不少力量,但却完全影响不到大明朝廷,毕竟大明天朝上国,物产丰富,自给自足。 这两年来张世康不止一次说那郑芝龙,其实崇祯皇帝心里老早就挺不爽的,觉得张世康太把郑芝龙当回事了。 有近卫军在,那郑芝龙难不成还能旱地行舟吗? 在崇祯皇帝眼里,目前大明的真正祸患只有一个,那便是建虏。 建虏不除,他不仅吃饭不香,种地都不香。 至于所谓郑家,他还真没当回事。 “陛下啊!不是当不当回事的问题,而是咱这两年投入那么大的资金,搞的水师、还有和联胜商会,都指望着从海里赚回成本呢。 若是此时跟郑芝龙闹掰,以当下咱朝廷水师的战力,怕是连封锁都难以突破。 即便能突破,商船敢冒险出海吗?那郑家可是海盗出身。 这不歇菜了吗? 陛下,水师和和联胜这两年的投入,已经超过一千八百万两白银。” 张世康说着,便开始给崇祯老哥算账,包括组建水师、不断购买战船火炮的钱,以及天津卫军港、民港、造船厂的钱。 还有六十多个大明勋贵几乎掏空家底搞的和联胜,又是征召培训水手,又是买商船、办场子、研究航线等等。 张世康一年没多久呆在家里,他老哥张世泽其实也满大明四处跑,为和联胜在国内寻找合适靠谱的供应商。 还有就是那泰宁侯,这老叔是除了张世泽外,对和联胜付出最多的勋戚了。 其他勋戚,也都遵循了和联胜的规矩,将自己在大明各地的产业铺子全数转让给本地普通商人,为的就是不与民争利。 这倒好,家产全卖了,梭哈和联胜。 结果,门儿都出不去了。 张世康的一大堆话,崇祯老哥只将最后一句听了进去。 不算不知道,一千八百万两白银,这小子在海上已经花了这么多! 几乎相当于大明几年前一年的岁入了。 “那怎么办?难不成让朕朝令夕改吗? 这郑芝龙,实在可恶,朕咽不下这口气!”崇祯皇帝皱眉,并将锅全部安在了郑芝龙的头上。 “也不是不行啊,总之咱最好再缓个一年半载的。”说着张世康就问向方正化道: “方总管,诏令还能追回来吗?” 方正化迟疑着先看向崇祯皇帝,崇祯皇帝心里不爽,但还是点了点头准许其回答。 “公爷,怕是不大行了。 锦衣卫的消息传递速度您是知道的,已然是加急下发,日夜不停歇。 这晚了一个多时辰,同样的速度如何也追不上。”方正化为难道。 马力跟后世的汽车不一样,就那么快,不是说一脚油门就能追上前车。 “哼,追不上便不追了,若是诏令下达了,再追回来,让郑芝龙知道,徒叫他笑话了朝廷。”崇祯皇帝闻言反倒松了一口气。 朝令夕改于帝王来说,是难以忍受的事情。 “至于水师和那和联胜,大不了朝廷再加大投入,朕去跟户部的海中期说。”崇祯皇帝也给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 天津卫造船厂已经开始投入使用了,而且有了红毛商人的帮助,盖伦战船很快便可以投产。 造战船的木料虽多从南洋进口,但云贵的深山里,也有可以造大船的好木料,无非就是多花点银子罢了。 崇祯皇帝之所以如此执拗的要惩治郑芝龙,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也在为张世康出气。 他觉得张世康比他还会忍辱负重,现在大明已经不是从前,兵强马壮国库充足,不必再惧怕建虏,也同样不必再迁就郑芝龙。 张世康这小子,除了他朱由检可以敲打,其他任何人都不成。 你郑芝龙算个什么东西,你也配打压朕的肱骨? “下饺子也需要时间的嘛,唉,事已至此,臣只能再想其他对策了。”张世康无奈的接受了这一事实。 即使盖伦战船可以开始投产,但熟练船匠的培训,以及对新战船的熟悉,都需要时间。 按照船舶局局座墨武德估计,今年一年如果顺利的话,可以生产出十五到二十艘盖伦战船,如果加大投入,明年可以翻番。 但现在也才三月份,加上明年,又是两年。 即便如此,与郑家两三千艘船的体量相比,大明水师还是有点寒酸。 另一方面,和联胜也绝对等不了那么久了,若真是再等两年,泰宁侯他们估计得申请破产。 还是回头给老郑写封信安抚一下吧,老郑在泉州置办豪宅,俨然将泉州当作了养老的地方,想来也不想被朝廷撵出去。 念及此,张世康就对崇祯老哥道: “陛下,臣觉得您为天子,即使臣代您管着军务,您也不仅应该知晓臣在军务上做的事,而且还应该知道臣为什么要那么安排。 在此之前,臣只是将军务上的安排告知陛下,却并未说明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是臣的过失。 是以,此后臣若在京,军务比较重要的会议,臣希望陛下也能参与。 若是不在京,臣也会以书信的方式向陛下解释清楚。 军务之事,可比陛下的菜园子重要多了。” 张世康说的苦口婆心,然而这些话听在崇祯皇帝耳中,就完全不是那个味儿了。 崇祯皇帝眉头紧皱直接炸毛。 “无忌,你是不是又在想着找借口交还军权了?” …… 第588章 只要用不死,就往死里用 嗯? 张世康听了这话眉头也皱了起来。 这特么哪儿跟哪儿啊,自己明明是替大明着想,希望这老哥多了解关乎军务的要事。 怎么啥事儿都能跟交军权挂上钩呢? “您是天子呀陛下。” 天子可以不管军事,但不可以不懂军事。 也就是老哥碰到了他这个淡泊名利的穿越众,否则,在这样一个专制主义盛行的时代,军权委于一人,有谁能抵挡权利的诱惑。 “朕看你就是想偷懒,你这么年轻,朕有你一人盯着朝廷的军务,足矣。” 崇祯皇帝说罢,十分安心的再次开始挥动锄头。 他确信自己在治理国家的能力上,是有一点不足的。 但他更加确信,天降奇才,就要好好用,只要用不死,就往死里用。 我尼玛。 张世康满脸黑线,觉得这句话他都听了好几次,都快成崇祯老哥的口头禅了。 “好教陛下知晓,郑芝龙的事没那么好解决,或许会因此爆发更严重的冲突也说不定。 海防与北患一样,并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您不能总是重北患,而轻海防。 陛下啊,若再有这等事,您下诏令前,万望跟臣商量一下。” 老哥随口一道诏令,可能他就得忙活许久,这可太生草了。 崇祯皇帝倒是也不含糊,他的表情格外平静,一边给菜园子松土,一边头也不回的道: “哦。” 然后张世康就十分无趣的出宫了。 回去后,他就给郑芝龙写了封安抚的书信,希望老郑能安生一会儿,最好不要闹事。 接下来的几天,张世康的生活乏善可陈,每天老婆孩子热炕头,时常去各衙门点个卯处理一下事务,准点下班。 四月初三,春闱的最后一天,理工科和农科也拿到了最后一场考试的试卷。 只不过这张考卷的题目,另不少匠人出身的考生都满脸的错愕。 第一题。 你认为匠人之学,与我大明之腾飞,有什么关系。 第二题。 你是否认可教会徒弟饿死师父这句话,为什么? 第三题。 你认为阻挠我大明匠人之学不能腾飞的根本原因是什么?如何解决? 第四题。 你认为有没有必要为大明理工等各科,建立一套完善的体系,以及如何建立? 第五题。 在通行国内造福大明百姓的前提下,如何确保我大明朝廷的新技术不外流? 第六题。 你认为天上有神仙吗? 第七题。 你认为天圆地方是对的吗? 你觉得星星是距离咱们有多远? 你知道太阳为什么会发光发热吗? 第八题。 你觉得人类可以上天吗?如果可以,应该以什么样的方式? 题目总共有八道,每道题要求在五百字以内完成,且理工科和农科共享。 本来理工科和农科是要分别出题的,毕竟属于不同科目。 但张世康觉得实在麻烦,反正他出的题目都跟匠人之学没啥太大关系,便共享了题目。 其实就是他太懒了。 而且从第六题开始,以古人的角度来看,问的问题愈发的离谱。 前五题,多少还跟匠人之学相关,有几题是张世康想解决,但又一时之间无从下手,便出题给考生,想看看有没有这方面的大聪明。 他原本就只想出这五道题的,宋应星和毕懋康觉得太少,张世康只能勉为其难,又胡诌了三道。 张世康还以保密为由,坚决不让宋应星他们看考题内容,这就造成了开考当天发放试卷时,宋应星的眉头就没舒展过。 还人类可以上天吗,这不胡闹嘛,以什么样的方式,以死了的方式,死了,可不就上天了。 作为理工科考生,老大当然也拿到了试卷,他一看就猜测,这份考题,应当与前几日一直陪他考试的那位大人脱不了干系。 虽然只有几日的相处,但老大已经明白了为何制造总局能在短时间内,给天下匠人创造出那样好的条件。 因为足够重视,因为足够尊重,当然也因为总裁大人的长远目光。 他很认真的回答了试卷上的前五题,最后那三道看起来有些荒诞的题目,老大考虑了一下这才落笔。 第六题答,他认为没有神仙,甚至还举了例子。 倘若真的有神仙,大明就不该有那么多的苦难,如果神明坐视不理,那它也就不配称为神仙。 第七题的回答很简洁,只有三个字,知不道。 这道题目明显超纲了。 第八题是老大考虑的最久的一道题目,这道题目在普通人看来,或许足够荒诞,但对于在科研之上有着自己追求的某些人来说,却很值得思考。 他在答卷上郑重的写下了肯定的答案,甚至还列举了不少的例子。 他认为只要大明朝廷足够重视理工之学,早晚有一天人们可以冲破九霄。 或是与飞鸟一样,或是与孔明灯一样,或是与风筝一样。 他认为大自然有其规则,只要人们能了解并掌握了那些规则,人们可以做到现在想象不到的一切事情。 老大写完了试卷,觉得此番春闱真是不虚此行,他越来越对朝廷以及对自己的未来充满期待了。 而老大的经历,只是整个考场无数理工考生的一个缩影。 能通过朝廷评级,获取到参与春闱资格的匠人,都是在其技艺上有着追求和足够能力的人。 于深谙理工之道的他们而言,他们不会如那些文人一般,写出漂亮的骈句,去歌颂那些飞天的理想。 他们只会以理性的思维来考虑,如果真的可以,应该怎么去实现。 总之不论如何,崇祯十四年的春闱,在四月初三日这天结束。 而接下来的十天时间,压力再次给到主考官,只不过张世康毫无压力,他以处理边关紧急军务为由当即溜号。 李自成的罪字营呈递战报,一个月的时间,李自成连战连捷,与关外归化城的俄木布合作,接连击破了七个蒙古部落。 除却杀敌之外,单单是缴获的大小马匹,已经突破了四万匹。 这些马匹适合直接作为战马的有一万六千匹,被李自成转交给坐镇山西的卢象升。 张世康直接写了嘉奖令,并在信中告诉李自成,该有的抚恤和赏银,都会记在账上,只待他们回到关内,便一次性发放。 他还告诉李自成,要当心皇太极,这老登如果真的那么好相与,大清早就亡了。 …… 第589章 重考生的已读乱回 而春闱的阅卷工作,仍旧在紧张的进行之中。 不论是进士科还是农科、理工科,主考和陪考官都在夜以继日的批阅试卷,评估考生的成绩。 张世康作为合格的甩手掌柜,当然也是夜以继日,不过是在家里。 理工科和农科批阅试卷的事,都被他甩给了宋应星、毕懋康等人。 好在是理工科和农科的试卷批阅,可比进士科的八股文简单多了,诸如理工之类,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必像文章一样,措词是否精准都要好几个考官合计一下。 倒是阅卷工作进行到第六天时,张世康作为主考官,还是参与了两天阅卷。 只是他只参与第三场考试的阅卷工作,他对考生们对他他出的考题的回答,还是很感兴趣的。 不过两天时间,他看了数百份考卷,却仍旧有些失望。 大部分的考生回答的都乏善可陈,封建思想之下,质疑神明可不是每个人都敢。 至于飞天,什么太阳、星星,都太过神秘和遥远,回答的也是千奇百怪。 更有甚者,相当一部分人直接答了不知道,也算是对得起理工男的直爽了。 当然,也有几个答案是有点意思的,比如说可以做一个足够大的风筝,或者一个足够大的孔明灯,将人绑在下头便可以升天。 也有人举例飞鸟,认为只要能够设计出扇动足够快的装置,人也可以跟飞鸟一样飞起来。 总之就图一乐。 四月十五日,朝廷如期张榜。 进士科两百六十五人高中,理工科则有一百一十二人,农科四十六人。 没有考中的考生,自然是离开京城各回各家,至于考中的准进士们,则继续留在京城,等候半个月之后的殿试。 殿试在古代,由天子亲自出题,并通过成绩确认进士的名次。 进士科通过殿试分作三甲,一甲三名赐进士及第,分别是状元、榜眼和探花。 二甲若干,赐进士出身,三甲若干,赐同进士出身。 理工科和农科也效仿此制,只不过崇祯皇帝以不懂理工之事为由,将理工科殿试的事也交给了张世康。 反倒是农科的事,崇祯皇帝一句没坑,因为他现在对农科还挺感兴趣的。 中第的农科进士个个是种地的一把好手,他准备通过这次殿试,找几个人才来,一块探讨如何更科学的种菜。 殿试虽然是天子出题,但实际上天子不过是走个过场,反正殿试也不淘汰考生,只是排个名词,考生也比会试的时候更放松。 进士科的殿试按照旧制被安排在了建极殿,农科被崇祯皇帝安排在了中极殿,而张世康负责的理工科则被安排在了武英殿。 说起来张世康还是武英殿的大学士,奈何他还是头一回来这大殿里。 一百一十二位中第的考生早已到场,殿试纪律相对宽松,考生的试卷也不必糊名,甚至都能亲眼见到主考官。 大部分人并不认识张世康,但其中有两人面色显得有些激动。 其中一个自然是老大,老大凭借自己过硬的冶炼技术轻松中第,想起前阵子他竟然与总裁大人相处好几日,这次在皇城内再次见到,总归是有些高兴的。 而另一人,则是此前张世康率领大军路过郑州时,曾去走访过几户农家,张世康如果没记错的话,那年轻人,便是那老刑的儿子。 那老刑也算个能人,靠着率先种新作物小发了一笔横财,当时还非要让儿子去考进士科。 张世康看出那孩子更喜欢理工科,便说服那老邢,并承诺到了京城遇到困难,可以来找他帮忙来着。 没想到这小伙子也中第了。 张世康不动声色的冲两人点了点头,而后又环视了一遍一百一十二位考生后,抬高了音调道: “首先,本总裁恭喜诸位自会试中脱颖而出。 但是呢,你们也别高兴的太早,会试第三场的试卷,本总裁都看了,大部分人都是已读乱回,答的一塌糊涂。 不过也可以理解,本总裁出的题确实有些超出你们的认知了。” 按照规矩,殿试前是没有讲话这个流程的,但天子不在这儿,他就是这儿的老大。 一群考生有的面带羞愧,有的莫名其妙,觉得总裁大人出的题也是莫名其妙。 张世康没理会这些人,而是继续道: “这次殿试的题目,也是本总裁出的,为了给你们降低难度,本总裁着实费了不少的功夫。 题目总共有六题,每位考生只需从六道题目中选一题来作答便可,时间为两个时辰,字数不限。” 在场的考生都有些面面相觑,不过略作思索也可以理解,在场虽然都是理工科,可有的是搞冶炼的,有的则是搞土木的,还有打铁的、做火器的等等,出题确实是个老大难。 他们只盼着这位看起来就不靠谱的总裁大人别再搞抽象,出些正常点的题目。 一旁的宋应星和毕懋康满脸黑线,只希望张世康赶紧下令发卷子,然而张世康却又道: “其实吧,考中理工科和农科的进士,不见得真要去当官。 当官有什么好的,哪有去咱们制造总局舒坦。 不瞒诸位,本人不仅是理工科和农科的主考,还是咱大明皇家制造总局的总舵主。 制造总局正需要你们这般的人才呀! 本总裁承诺,若尔等去制造总局,将给尔等朝廷七品官员的薪俸,你们且好好考虑考虑,当官多累呀!” 宋应星和毕懋康终于要忍不住了,都不断的咳嗽,提醒张世康不要乱讲话。 这特娘的,在殿试现场挖朝廷的墙角,也就他们的总舵主大人能做出这样的事了。 能从那么多考生中脱颖而出中进士的,技术水准自然都是很厉害的,宋应星自然也希望其中的一部分人才能进制造总局。 朝廷给官员涨了薪俸后,正七品官员的月俸是二十两,属实已经不低了,至少比制造总局大部分高级别匠人都高。 但宋应星并不慌,反正不论是当官,还是进制造总局,月银都是户部出,他只是觉得总舵主大人这也太过直白了点。 毕懋康甚至心里揣摩,若是天子此时在场,不知道该是一副什么表情,他着实有点好奇。 张世康帮制造总局打完广告之后,这才一挥手命人开始发放试卷。 大部分考生拿到试卷后,都一边内心祈祷着题目不要太离谱,一边迫不及待的去看考题。 只是扫了一眼,不少考生再次向总裁大人行注目礼。 他们果然再次失望了。 总裁大人如果不搞抽象,那还是总裁大人吗? ps:我的假期已经结束,明天起恢复正常更新,给大家拜个年,助大家蛇年行大运,新的一年里喜乐安康发大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