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帝死,红毛生》 第1章 师傅死了 “大师兄是重生者,这个秘密我十三岁那年就知道了。” “我还记得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们尊敬的师尊被中州的瑶池圣主邀请去观礼讲座,离开了帝陨禁区大约半年的时间。” “当天晚上,大师兄趁着月色悄无声息的潜入了帝墓群陵,打开了沉寂万古的紫薇大帝陵墓。” “大帝之墓中蕴藏着不可知的大恐怖和危险,若非大帝之境,就算是准帝擅入帝墓也是九死一生。但大师兄就提着个灯笼,面色平静如水,像是回自己家后花园一样走进了陵墓。” “然后,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从帝墓里扛了一口古朴沧桑的紫色巨鼎出来。” “紫极仙鼎啊,那可是大陆上最古老最有名的极道帝兵之一,鼎上的一缕星辰道纹就可以湮灭圣人境界的大能。” “如果大师兄不是极道帝兵的主人,那件镇压万古的帝兵会让一个陌生的小辈把自己偷偷摸摸从帝墓里扛出来?” “大师兄绝对是个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怪东西!” …… “二师兄是穿越者,你知道穿越者吗?就是那种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 “我刚入门的时候就觉得二师兄整天神神叨叨的,像是脑子不怎么好使一样。” “什么莫欺少年穷,什么我儿王腾有大帝之资,他有一天甚至还问我喜欢吃咸豆腐脑还是甜豆腐脑。” “我和他说我喜欢吃辣的,二师兄分外嫌弃的瞥了我一眼,没再理我。” “二师兄天生异瞳,身边还有一只幼年至尊貔貅相伴,气运缠身,走在路上都能踩到一柄圣级神兵,蹲个厕都能蹲出来一株万年长生药。妥妥的气运加身,让人羡慕嫉妒的牙痒痒。” “而且最让人受不了的是,二师兄和大师兄天生不对付,像是上辈子的仇人一样。这俩哥们只要一有时间就天天掐架,我夹在中间真的很难做。” “虽然二师兄打不过大师兄,但他脸皮厚,大师兄揍他三拳他也能反咬一口。而且听说最近二师兄在外面捡了一具上古神尸炼成了身外化身,不知道这一次他能不能在大师兄手里多占些便宜。” …… “哦对了,还有小师妹,那妮子算是我们守墓人一脉里唯一的正常人。” “中州皇族姬家的小公主,天生剑仙之体,青云仙子榜的榜首,也是年轻一辈第一女剑仙。” “姬絮,皇族有女,茕茕孑立,天资无双,冠绝今古。” “这是青云榜评价给我们小师妹的十六字真言,要不是小师妹自幼就跟在师傅你这个晦气玩意儿的身边,上门提亲的圣子天骄应该能把姬家的门槛踩破。” “不过现在也没差多少,前几年还有一个轩辕家少主蹲在大帝禁区之外,苦苦的等着我们可爱的小师妹,想求得那虚无缥缈的姻缘。” “不过后来,那位少主等到了从外面赶回来的二师兄,二师兄是个很讲道理的人,就把他腿打断了,丢进了禁区外的那条洛水河里。” “开玩笑,自家养的大白菜,哪能被外面的野猪觊觎垂涎?” …… 太古墓州,大帝禁区深处。 一个身穿青衣的清秀少年倚在一棵苍天古树之下,苦着脸对着自己身旁的那块矮小的古朴墓碑絮絮叨叨的抱怨着。 “师傅,自从你死了以后,人族就没有再出现过新的大帝,连准帝境也都只剩下姬家和姜家几个上古家族的老东西。” “庙堂的先知说这是人族进入了荒芜纪元,千年之内很难有人能突破天道枷锁,莅临大帝之境。” “唉。” 清秀少年说到这里也不由得无奈的叹了口气: “现在禁区外面也有一些二逼在传谣言,说是师傅你生前造的杀孽太重,有伤天和气运,导致人族被天道困锁,才招来了荒芜纪元的劫难。” “不过也怪不得别人,二师兄说他们脑子都长成那个逼样了,我们为什么不顺从他们呢?” 矮小的灰色墓碑上没有铭刻任何的字迹,就像是路边廉价的破败石碑一样,立在一个寒酸的小土丘前面。 不过任谁也不会想到,就是这个平平无奇的小土包的下面,埋葬着人族历史上的最后一位大帝——长生大帝。 长生大帝是人族历史上寿命最悠久的大帝。 据传说,这位大帝从上古纪元开始就一直镇守在人族的大帝禁区之内,为人族历史上所有的大帝守着陵墓。 任凭岁月流逝,沧海桑田依旧如此。 大帝禁区是人族最恐怖最神秘的禁区,里面埋葬着人族自诞生以来共出现过的数十位大帝的陵墓和传承。 极道帝兵与大帝共眠,大帝禁区之内蕴藏的传承和宝藏是整个大陆都无法想象的程度。 可即便是这样,万古以来依旧没什么人敢闯入大帝禁区之内寻宝。这是因为在大帝禁区里有那位传说中的长生大帝镇守,也有着守墓人一脉的存在。 守墓人,顾名思义,是为人族大帝守墓的修士。 如今一代的守墓人经历了万古的传承和变迁,只剩下了一位老年大帝境界的师傅和四个稀奇古怪的徒弟。 而就在十几年前,人族的最后一位大帝守墓人长生大帝陨落了。 天穹染血,星辰暗淡,黄昏破碎在了星空之下,整个大陆都能听到那位年迈的人族大帝无奈的叹息声。 不过同时回荡在遥远的星空中的,还有另外几位异族大帝震怒惊恐的咆哮。 长生大帝临死前走出了大帝禁区,带着欲死之意手握极道帝兵,连砍了一十八位异族准帝,掐死了三尊帝境老祖。 最后的时刻祂才拖着破败凋零的大帝躯壳,安详无声躺进了自己挖好的坟墓里。 而最后为长生大帝填土封墓的,就是如今趴在无字墓碑上抱怨不休的那个清秀少年。 守墓人一脉的三徒弟,顾白水。 “我知道您是为了人族好,但现在就靠着我们师兄妹四人守着整片帝墓压力真的很大啊。” 顾白水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把自己手里的最后一杯酒水倾到在了无字墓碑的顶部。 清澈的酒水流淌在灰白色的墓碑表面上,顺着坑坑洼洼的碑面流下,最终渗入黝黑的了泥土。 身穿青衣的少年抬头仰望着遥远的星空和夜幕,沉默了许久之后才悠悠的叹了口气。 “师傅啊,你把那件极道帝兵到底藏在哪里了啊?” 第2章 我疯了 长生大帝有一件神秘的极道帝兵。 但大陆上没人知道那件极道帝兵长什么样子,也没有人真正见过它的样貌。 甚至可以负责任的说,见过那件极道帝兵的人是真的都死了,渣都不剩。 不过在长生大帝陨落后,大陆上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好奇那件极道帝兵到底是什么样子,也好奇这位在人族历史上可以排进前三的大帝,到底打造了一件多么恐怖的帝兵。 有人说长生大帝手里的帝兵是攻伐无双的至宝,具备无与伦比的杀力,也是因此长生大帝才能以一己之力连斩三位异族大帝。 也有人说长生大帝的帝兵是一件忤逆天道的长生器物,长生大帝能打破寿元的桎梏成为人族寿命最久的大帝,就是靠的这件极道帝兵。 不过众说纷纭,也都只是信口胡猜而已。 作为长生大帝最亲近的小徒弟,顾白水可以真诚的告诉所有世人……他也不知道。 顾白水那位师傅濒死的时候,曾把他一个人叫到了陵墓的面前,让自己的小徒弟亲手埋土封墓。 所以顾白水可以确定,师傅没有带任何东西进墓里,根本没用帝兵陪葬。 不过那晦气的老家伙在闭眼之前,和顾白水说了一句很奇怪很奇怪的话。 “我死以后或许会有东西活过来,你要看好那个东西,它要是逃出了大帝禁区,可是会出大事的。” 顾白水当时懵了一下,有些茫然的眨了眨眼睛:“师傅,你能说明白点吗?那东西是什么东西?您的极道帝兵?” 长生大帝却没有再言语,悄无声息的闭上了眼睛,任由长生墓穴的土壤掩埋住了陵墓的坟口。 而顾白水站在土坑旁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师傅,你死后会晚年不详吗?” 其实顾白水没期望那已经死在陵墓里的老家伙会回应自己,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好像有人贴在他的耳边,在喧嚣的山风中隐约的说了一个字。 “会。” …… 皎洁的月光穿过云层,洒落在了后山的小路上。 淡银色的月色把这条林间小路笼上了一层朦胧模糊的光晕,像是有人在路上洒满了晶莹剔透的盐粒一样。 林荫摇晃,顾白水打着哈欠,懒懒散散的眯起了眼睛,独自一人向着自己的洞府赶路。 这条路他不知道闭着眼睛走过了多少次,每次逢年过节他都会拎着一坛老桂花酒,到后山师傅的陵墓旁喝上一坛。当然如果酒喝不完有剩的话,他倒也会分给自己的师尊几杯。 不过今天倒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完全是因为顾白水的修为趋近于圆满,即将合道仙台,成为这片大陆上真正高阶的大能修士。 仙台之下是为凡人,仙台之上是为神明。 合道仙台点燃神火,才算是脱离了凡尘,成为了大陆上真正的“小神明”。 仙台后的修行道路也是更加等级森严: 神火、大能、证道、半圣、圣人、大圣王、准帝、大帝。 作为长生大帝门下的第三位徒弟,顾白水的修行天赋自然也称得上绝佳。从凡人修行到神火境界,他只用了不到半甲子的时间,在其他的圣地里也是堪称天骄的存在。 他小师妹姬絮今年一十八岁,也不过是证道境界的前辈而已。 二师兄三年前就是圣人境,比自己大不了几岁。 大师兄他不知道,很可能已经偷偷破镜成为了人族最年轻的圣王。 如今的空旷寂寥的大帝禁区里只剩下了师兄妹四人,和自己的那几个同门相比,顾白水的确是稍稍逊色几分。 …… 好吧,其实摸着良心说,他和那几个变态家伙相比差得很远很远。 不过在师兄妹四人里,师傅的确是最亲近顾白水,这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 自己长得算是眉清目秀,但二师兄长的跟个妖怪一样妖颜惑众,小师妹更是像是从仙宫里落入凡尘的仙女一样出尘冷清。 所以在容貌上顾白水自认只比大师兄有那么一点点的优势。 “不过师傅把这块铜镜偷偷送给我是什么意思?让我暗中观察大帝禁区里的禁制和风景?还是说让我监视两个……师兄?” 顾白水从自己的胸口里掏出了一块模模糊糊的古朴铜镜,迎着朦胧的月光,铜镜里的景色在不断的交替变化着。 这块样貌古朴,背面还沾染着铜绿的古镜,是自己的师傅三十多年来送给顾白水的唯一法器。 没有具体的等阶,也没有什么恐怖的杀伤力。 这块铜镜唯一的作用就是能在无声无息中监视整个大帝禁区所有的地方。 顾白水只要心神一动,便能忽视大帝禁区里所有的恐怖禁制,所有的地方在他的眼里都如同透明一样。 不管是两位师兄还是小师妹,只要没有进入某一座帝墓内,顾白水都可以用铜镜偷窥他们在做什么,而且没有人能察觉。 很强大,但也很诡异。 手里摩挲着古朴的铜镜背面,顾白水的面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的模糊不清。 面前的小路通往顾白水的洞府。 老树摇摇晃晃,树影婆娑斑斓,今夜的夜风不知道为什么也有些冰凉瘆人,就像是有一只冰凉的手不停的抚摸自己的脖颈一样。 林荫小路上,顾白水有些恼火的摇了摇头,试图甩掉自己脑海里的不详和奇怪 的感觉。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干净清秀的少年突然身体一顿,看着手里的那面铜镜沉默不语了起来。 他心里突然涌现出一个奇怪诡异但总是挥之不去的想法: 自己用这面铜镜可以窥视大帝禁区的所有地方,但直到现在为止 ,自己好像还没有用铜镜看过……自己所处的地方。 自己窥视自己,铜镜映射铜镜,这听起来倒的确是挺有趣。 一根手指轻轻的扫过模糊的镜面,铜镜里的景色也随之开始扭曲变换了起来。 先是一条空旷阴森的林间小路,随后一个消瘦的少年身影也出现在了小路的尽头。 那是顾白水,镜子里的顾白水。 一切的一切都如往常一样,不过不知道我们是,顾白水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背影,有些莫名的别扭和奇怪。 总觉得……好像多出来了点什么。 可多出来了什么呢? 顾白水紧皱眉头,目光渐渐的凝固在了镜中少年的脚下,然后……他的头皮顿时发麻一样炸了开来。 月色皎洁,镜中少年的脚下却还有另一个毛茸茸的恐怖影子,紧紧地贴在了他的身后。 悄无声息,恍若怨灵。 第3章 红毛不详 树影摇曳,月色清朦。 林间的小路正中,身穿青衣的消瘦少年一动不动,像是一根僵硬的木头一样死死的凝固在了原地。 一股瘆人骨髓的凉气从自己背后的脊柱爬进了脑海,顾白水依稀能想象到有一双死寂恐怖的猩红色眼睛紧紧的盯着他的脑后。 悄无声息,但其实早已经近在咫尺。 顾白水不能动,也不敢动。 他视线僵硬的看着自己手里的铜镜,镜中一切的景色都和现实完全一致,没有任何的偏差和改变。 唯一不同的地方是铜镜里的那个“自己”脚下有一个毛茸茸的狰狞影子,但顾白水余光掠过自己的脚下,却什么都看不见。 现实里看不见,但在铜镜里它显露无疑,通过这面铜镜原来能看到大帝禁区里某种看不见的恐怖东西! 而且那个东西已经跟在顾白水身后不知道多久了,从来都没有显露在其他人的面前。 顾白水瞳孔一缩,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一个极其恐怖的猜想。 如果师傅给自己的这面镜子是唯一能察觉到他身后那个恐怖怪物的东西,那么有没有可能…… 顾白水身后的那个东西也知道这一点?! 它知道大帝禁区里只有这块铜镜能看到它,所以它才一直藏在顾白水的身后,只要顾白水不会用铜镜检视自己,它便永远都不会暴露? 甚至很可能不只是今晚,不只是这条阴森的小路。 在过去的许多年里,这只恐怖的怪物一直都无声无息的贴在顾白水的身后,如蛆附骨,从未离开? 有一个你看不见的东西,贴在了你背后很多年? 你所经历和所做过的一切事情都被它尽收眼底,甚至你在午夜熟睡的时候,它都躲在你背后阴暗的角落里,睁着一双死寂瘆人的眼睛悄悄的观察着你? 一缕冰凉刺骨的夜风吹进领口,顾白水的喉结轻轻的蠕动了一下,并没有太大的动作。 他知道了它的存在,但它未必知道现在的情况。 无论身后的那个怪物是什么东西,打草惊蛇无疑都是最愚蠢的选择。 顾白水依旧默不作声的盯着手里的铜镜,想在铜镜里倒映出的场景中找到些其他不一样的 东西和线索。 单靠一个毛茸茸的影子其实看不出身后那个怪物的真实面容,但他现在也不敢直接调动铜镜的视角,把那个东西完全暴露在镜子里。 因为顾白水不能确定身后的那个怪物能不能看到自己手里的镜子,如果它比自己还要高过一个头,那很有可能它现在的视线已经停留在了铜镜之上,等待着某一个微妙恐怖的时刻来临。 林荫悄悄摇曳,夜晚的山风依旧阴冷瘆人。 不过在一缕山风从身后吹来的时候,顾白水平静自然到毫无破绽的打了个寒颤,像是人体的本能反应一样。 铜镜里的场景微 不可察的向后偏移了一丝。而就在紧贴铜镜边缘的角落,一撮……暗红色的毛发被夜风吹拂而起,在铜镜里一闪而逝。 顾白水的呼吸短暂的停滞了一刻,深黑色的瞳孔迅速颤动了起来,头皮发麻的握紧了拳头。 晚年不详? 红毛怪物? 师傅死之前说的某样东西会活过来,说的就是自己身后的那个红毛怪物? 可大帝禁区里遍布着陵墓和坟头,随便哪个墓陵里的东西爬出了坟墓,变成了活过来的红毛不详,都是一场堪称浩劫的灾难啊。 若非准帝都没资格葬在帝墓群里,一个准帝境界的红毛怪物,他顾白水又有什么资格和能力看管好这骇人听闻的玩意儿? 顾白水的鞋底不自觉的磨蹭了一下脚下的泥土,也是同一时刻,他却发现镜子里的景象又开始变得更奇怪了起来。 林荫树影随风摇晃,洒落在林间和小路上的朦胧月色渐渐被染成了另一种迷蒙的血红色。 眼前的密林小路没有变化,镜子里一模一样的景象却变成了一个鲜红色的世界。 顾白水微微一愣,但还没来得及作何反应,便猛然看见镜子里脚下那个毛茸茸的影子无声的蠕动了一下。 少年的呼吸瞬间停滞,浑身绷紧成了一块儿。 刚刚那么小心的动作还是被那怪物发现了吗? 在铜镜里,丝丝缕缕的红毛随着夜风漫天飘零,像是柳絮一样从半空中洒落,占据了所有的视野。 林荫道上,消瘦的青衣少年独自一人站在漫天的柳絮之中,像是淋了一场飘飘扬扬的红雨一样。 “呼~” 一道炽热粗重的呼吸声在身后响起,几乎是紧贴在耳畔旁,像是下一刻就会咬在少年脆弱的脖子上一样。 “等一下!” 就在濒临死亡的隐约即将把顾白水彻底笼罩的前一刻,这个干净清秀的少年却突然大喊出了声。 镜子里那个毛茸茸的影子顿了一下,粗重的呼吸声也随之暂缓了下来。 顾白水身后的那只恐怖怪物似乎被少年突兀响起的声音惊了一下,有些猝不及防的顿在了原地。 不过怪物没有继续动手,似乎也是想要听听这个少年想说什么。 “我师傅是死了,但大帝禁区里还有其他两位师兄,如果你杀了我就一定会惊动他们,任你本事如何诡异,也不会再有机会逃出这里。” 少年的威胁很直接也很干瘪。 但他身后的那只怪物没什么反应,似乎对顾白水的两位师兄并不如何上心。 顾白水眼皮抖了抖,又接着说道:“我大师兄是上古神庭的紫薇大帝重生,手握极道帝兵紫极仙鼎,他的脾气可不好……” 青衣少年的声音并没有说完,或者说顾白水再没有继续说下去。 一只毛茸茸的粗壮手臂便从他的脑后伸出,掠过耳角发间,黝黑粗厚的手指慢慢的指向了……小路尽头的密林阴影里。 茂密的红毛在眼角飘扬,让人心惊肉跳的不详之气把顾白水笼罩在内。 但当顾白水顺着那怪物的手指方向看去的时候,又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密林的树荫下,一道身穿黑衣的模糊身影若隐若现,看不清具体的面容。 那人衣冠平整一丝不苟,腰间别着一枚朴素的木牌,袖袍轻轻摇晃,右手心里托着一尊古朴沧桑的紫色圆鼎。 “……大师兄?” 第4章 奇怪的师兄妹 大帝禁区的守墓人一脉传承悠久,这一代一共只有师兄妹四人。 大师兄性格沉稳木讷,总是穿着一身干净朴素的黑色长袍,平日里不苟言笑,就像是一块沉默无言的石头。 二师兄性子懒散跳脱,常穿白色锦绣长袍,头戴白云冠脚踩金纹靴,看上去就是一副富家公子的做派模样。 大帝禁区里的活人屈指可数,两位师兄从外貌上看又截然不同。 所以尽管顾白水看不清楚树下黑衣人的样貌,也能从衣着打扮上猜到那人的身份。 更何况他手里还托着一口古朴沧桑的紫极仙鼎,哪怕在帝墓群里也独此一人。 顾白水也有些困惑自己的大师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因为早在半月前大师兄就已经离开了大帝禁区,被邀请到瑶池圣地参加瑶池圣女的蟠桃宴了。 如果师兄提前回来,只要他靠近大帝禁区千里的范围内,顾白水的铜镜就一定会有所提醒。 可直到现在,大师兄已经站在了对面密林的阴影里,他都没有丝毫的察觉。 难道大师兄发现了铜镜的存在,然后借用紫极仙鼎刻意屏蔽了自己的感知? 不过大师兄瞒着自己偷偷潜回大帝禁区又是想干什么? 顾白水想不通,而且更让他觉得奇怪的是,他能顺着身后那个红毛怪物的爪子看到树林里的大师兄,但他好像并不能看到林间泥路上毫无遮掩的顾白水。 大师兄就这样手持着一口紫极仙鼎,目光平静幽深的看着另一个方向沉默不语。 月光皎洁,夜风寒冷。 那里是……顾白水的洞府。 “你为什么觉得想杀你的家伙,只有身后那个怪物呢?” 脑海里回荡着另一个自己诡异的声音,皎洁的月色变得一片猩红,铜镜里的另一个“顾白水”突然剧烈的颤抖扭曲了起来。 恐惧和未知的不详将原本澄明的心境彻底玷污笼罩,丝丝缕缕的猩红色从他的瞳孔深处渗出,然后扩张而开。 身后那只红毛怪物没有再对顾白水动手,甚至无声的退后了一步。 当夜风再次吹来的时候,两三根淡红色的毛发从皮肉里费力的钻了出来,在月光下肆意张狂的扭动着。 这几根从血肉里冒出来的红毛,缠绕在顾白水的身上。 一阵阵诡异讥笑的声音回荡在密林上空,消瘦的青衣少年身体变得僵硬而麻木。 他像是一块被不详侵染玷污的净土一样,一簇簇红毛在他的身上蔓延而开,试图把他拖入无尽的深渊。 远处林中黑衣人的身影渐渐模糊消散,这片死寂幽静的深林变也得愈发恐怖阴森。 顾白水能清晰的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钻入了自己的身体,像是另一个肮脏的意识一样在和自己争夺这具身体的掌控权。 不祥和灾厄的窒息感几乎堵死了自己的喉咙和口腔,但他却无力反抗,只能无声的张开嘴,感受着一个个诡异的红毛在自己的血肉和皮肤里破土而出,肆意的蚕食着自己的意识。 眼角渐渐被脸侧的红毛覆盖,视线也慢慢的模糊了起来。 身后那只恐怖的红毛怪物不知道在做什么,或许只是眼中腥光闪烁,无声的看着它面前这只新生的“同类”。 顾白水无力的张了张嘴,眼神暗淡浑浊,思绪也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一样,愈发的迟缓粘稠。 但就在青衣少年意识支离破碎的前一刻,一道平静冷淡的声音在小路的尽头突兀的响起。 “三师兄,你这是在……赏月嘛?” 熟悉干净的声音回荡在耳边,像是一盆凉水迎面扑来,一下子惊醒了意识模糊的顾白水。 青衣少年的双眼猛然睁大,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和迟疑,便陡然转过身体,目光死死的看向了身后的那片空地。 一片空旷,没有……任何东西。 铜镜里的另一个顾白水也做出了同样的举动,但当他转过身体的那一刻,脚下的那毛茸茸的影子突然顿了一下。 似乎是没想到自己的猎物会突然转身,甚至还敢直勾勾的看着自己。 风过林稍,夜蚕不鸣。 就在下一刻,一张用言语难以形容的毛茸茸怪脸突兀的出现在了顾白水的眼前。 它从镜子中闯入了现实,红眼黑面獠牙内敛,僵硬的黑色沟壑长满了红色的毛发,而且怪物的鼻孔几乎和顾白水的鼻子贴在一起,两者之间只有一线之隔。 顾白水愣在了原地,瞳孔里的血色尽褪,只留下了一张茫然和震惊交织的面容。 在一片死寂之中,红毛怪物又一次向后退了几步,然后……歪着头咧开大嘴,无声的嘲笑着这个呆愣在原地的年轻人。 怎么会这样? 心神震荡的顾白水嘴唇抖了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被汹涌而来的黑暗吞噬,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 “师兄,你今晚就睡路边的嘛?” 林间小路的另一头,一身蓝袍长裙的冷清少女狐疑的抬了抬眉头,满脸疑惑的看着那个突然昏倒在了路边的三师兄。 姬絮犹豫了一下,庞大的神识扫过了整片密林和后山,但的确没有发现任何奇怪的地方。 于是在沉默了片刻后,这位姬家的小公主一步步的走到了顾白水的身边,然后低着头看了几眼昏迷的青衣少年。 少女抿了抿嘴角,伸出右手扯着师兄的腰带轻轻一提,毫不费力的拎起来了自己的师兄,然后走向了远处的洞府。 “三师兄啊,不会又犯病了吧?” 少女有些无奈的声音渐渐远去,树林间的小路又陷入了以往的平静和死寂。 唯独在青衣少年昏迷的那个地方,一个高大诡异的影子轻轻的抬起来眼睛,灰色的瞳孔里充满了死寂和不详。 这只红毛怪物就这样默不作声的看着那个少女在自己的面前捡走了顾白水。 眼中红光闪烁,它轻轻的侧了侧头。 姬絮也和所有人一样看不到它,如果没记错的话,长生大帝死后那个少女便是禁区里唯一的源天师了。 “咕~咕咕~” 第5章 我装的 温和的阳光从窗边洒落,夏风和煦,蝉鸣渐渐。 搁置在木桌上的蜡烛只燃烧了一小半,床榻上的青衣少年安安静静的翻了个身,然后狐疑的睁开了眼睛。 顾白水一下子翻身而起,满脸错愕的扫视了几眼自己生活了半甲子的洞府。 器具齐全,洞府的禁制阵法也是完好无损,没有被闯入破损的迹象。 可他自己明明记着,昨晚在林间小路遇到了那只很奇怪恐怖的红毛怪物,差点就道消身亡,怎么会在自己的洞府醒过来? 难道说……是做了个梦? 顾白水眯了眯眼睛,右手探入胸口,摸到了一面朴素粗糙的古朴铜镜。 但他并没有把铜镜从胸口掏出来,便听到木屋外传来了某个少女懒洋洋的声音。 “三师兄,醒了嘛?” “醒了就别愣着了,出来吃点儿东西吧。” 顾白水愣了愣,有些晃神的摇了摇头。 自己应该是还没睡醒,不然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听到姬絮那丫头的声音了? 而且是在自己的洞府里,那还了得? “师兄你再不出来,我就把你洞府里种的这些破花破草都连根儿拔了,反正也看的碍眼。” 少女面无表情的威胁着屋内的少年,少年闻言面色一滞,顿时苦涩的垮下了脸,撑着墙壁有气无力的探了出头。 木屋之外,青青翠翠的草地正中,一方干净整洁的圆玉石桌摆在树下。 石桌两旁搁置着两个洁白的蒲团。 一位身穿素白色长裙,眉眼如画出尘安宁的少女坐在蒲团之上,放下了手里的古籍,抬眼看着从屋子里冒出头的那个少年。 顾白水沉默了片刻,然后干干的笑了笑: “小师妹,你怎么会在这儿啊?”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 姬絮眼帘微动,抬起头说道:“姬家的族祭大典三天前就结束了,我不回山门还能去哪儿?” 身为姬家最得宠的小公主,姬絮自己却对家族里那些复杂无聊的琐事很不上心,甚至有些厌烦。 族人对她敬畏讨好,长辈对她嘘寒问暖,姬家所有的资源功法对她来说都只是摆在眼皮下的俗物而已。 中洲皇族积累万年的神库宝藏门户大开,认真来算,顾白水这个天道垂怜的小师妹才是师门里最有钱的金主,比二师兄那家伙还有钱。 可唯独姬絮不喜欢这些,这个自幼生活在云端的少女从来都不喜欢这些东西。 她不喜欢喧闹也不喜欢孤单,不喜欢安逸也不喜欢劳累。 她的确是一个任性懒散的人,也从来都没有否认过。 不过就像三师兄说的:“人其实都是自私和贪心的,能看清自己就已经很了不起了,为啥还要改变压抑呢?不要太累,不要太烦,任性一些其实也合合适适的。” 姬絮觉得三师兄说的很有道理,也很没道理。 就像她喜欢群山间的清风夜幕,喜欢清晨的草木露水,也喜欢帝墓山门里的各种稀奇古怪。 身边总是有几人,不多不少刚刚好。 “不是,我问你的不是这个。” 木屋门口的顾白水摇了摇头,表情认真的问了一句:“我是说我的洞府门口,前些日子才刚换了一个上古阵法,你到底是怎么闯进来的?” 姬絮身子一顿,绷着小脸回应道:“三师兄你忘了,我跟师傅学过一阵子阵法神道。” “我没忘,那些日子你天天磨着我给你补习,师兄我整整一个月没睡个好觉,我哪会忘?” 顾白水翻了个白眼:“就是清楚你在阵法上的造诣,我才好奇你到底是怎么闯进来的。” 姬絮默不作声,就这么抬头看着顾白水。 两人个对视沉默着,许久许久,某个少女才不好意思的眨了眨眼睛。 顾白水嘴角一抽,默默的叹了口气:“你是不是又把我家门拆了?” “嗯。” “这是第几次了?” “第十一次……吧。” “十一次。”顾白水有气无力的问道:“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姬絮思索了片刻,然后无辜的点了点头:“师兄是你这次忘了给我洞府口诀了。” 顾白水愣了一下,反问道:“之前的十一次,我哪次给过你洞府口诀了吗?” “没有啊。”姬絮摇了摇头:“所以我才拆了这么多次。” 少女理所当然的语气让顾白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隐约想清楚了自己这位小师妹的意思。 “不是,师妹啊,我有一个问题一直都想不明白。” “师兄你问。” “你为什么只拆我家的门,不拆你大师兄和二师兄的门呢?” 姬絮想了想,然后回应道:“大师兄和二师兄的洞府没什么意思,除了一堆堆的灵石和长生药种之外什么都没有。” “这样啊。” 顾白水默默的点了点头,明白了小师妹的意思。 大师兄和二师兄家里除了财宝之外啥都没有,自己家什么都有……除了财宝。 这是很现实也很无奈的事情,因为守墓人一脉的规矩便是如此,未登仙台境不得下山入红尘。 出不了门便遇不到机缘,顾白水自然就穷的叮当响。 衣袖轻拂,顾白水坐在了蒲团上,看着空荡荡的桌面又一次的陷入了沉思。 “师妹。” “嗯?” “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你叫我起床是让我出来吃点东西是吧?” “嗯。” “那……吃的呢?” 姬絮安静了片刻,然后有些为难的看了自己的师兄一眼:“师兄,我不会做菜。” “那你丫……” “你会。”姬絮满脸无辜的眨了眨眼睛。 顾白水清秀的面容一阵扭曲,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最终还是认命的点了点头。 “师兄给你弄点吃的去。” “麻烦师兄了。” “不麻烦,我弄点药毒死你。” …… 时至正午,吃饱喝足的顾白水躺在自家洞府青翠的草坪上。 青衣盖着树荫,少年看着头顶的老树。 和煦的阳光穿过树冠,在草坪上留下了零零碎碎的光斑。 白衣少女默不作声的走过,然后轻轻的踢了青衣少年一脚。 顾白水识趣的挪了挪屁股,给小师妹腾出了一个能躺下的地方。 两个懒散的家伙躺在树荫里,双手枕在各自的后脑,脸颊上吹着清凉的夏风,耳边传来阵阵 的蝉鸣。 顾白水似乎完全忘却了昨晚小路上那只恐怖的红毛怪,也忘记了命悬一线的不详和紧张。 鼻尖萦绕着草坪的清新气味和身旁少女身上传来的淡淡的清香,似昙花清凉,如幽泉清冽。 顾白水眯起了眼睛,享受这短暂的安宁和惬意。 “师兄,昨晚那只红毛怪你知道是什么来头吗?” “……” “你,能看见?” “嗯,我装的。” 第6章 三条路 有关“红毛”和“不详”的传闻,在大陆上许多的古籍里都有记载。 一些修士在老年的时候会遭遇未知的不祥,身上长出密密麻麻的红毛,变成一种恐怖而诡异的怪物。 这种怪物被天道和法则唾弃,藏匿身形于深山老林之中,以猎杀血亲和高阶修士为本能。 “不过二师兄说,这种诡异的事情只会发生在源天师的晚年和另一种特殊人的身上,具体是因为什么我也不清楚。” “源天师和另一种人?”顾白水挑了挑眉头,问道:“可我一不是源天师,二不是老头儿,那东西找上我是为什么?” 姬絮思索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不清楚,这种事情二师兄好像比较了解,但他现在不在帝墓禁区,所以我也不知道问谁。” 顾白水觉得有些奇怪,问道:“你是源天师,也不清楚?” “师傅只教了我寻源和育灵,其他的东西都没教过我。” 顾白水愣了愣,问道:“为什么?” “因为师傅说源天师本身是一个寻矿探脉,犯险求源的职业,我是天赋不错,但这职业从根本上对我没太大帮助。” 姬絮轻描淡写的说道:“姬家很有钱,我也很有钱,不缺修行资源,师兄你是知道的。” 顾白水无言以对,又问道:“那二师兄现在在哪儿?你们仨能离开禁区,应该有彼此的消息吧?” “二师兄好像在万毒域,据说妖祖的嫡孙女即将在万毒域成年,大陆上绝大部分天才都赶过去凑热闹了。”姬絮侧头说道:“以二师兄爱凑热闹的性子,肯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顾白水闻言沉默了片刻,脑海里突然掠过昨晚林荫下的那个黑影,心中又隐约浮现了一丝诡异的感觉。 “那……大师兄呢?” “大师兄?” 姬絮的脸色也有些奇怪了起来,清秀的小脸上流露出一抹不加掩饰的不爽和无奈。 “大师兄还在瑶池,明天蟠桃会才算正式开始,上一任的瑶池圣女和大师兄整天勾搭在一起,他哪有时间回山里?” “大师兄没回山?”这个消息反倒是让顾白水有些错愕,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如果大师兄没回山里,那昨晚树林里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洞府的……又是什么东西? 不对啊,自己虽然没看清那人的面容,但明明记着那人影手里托着紫极仙鼎。 不是大师兄还能是谁?鬼吗? 这山里的情况怎么越来越匪夷所思,也越来越让人摸不着头脑?好像自从师傅入墓之后,大帝禁区就突然变得陌生了起来。 顾白水皱了皱眉头,心神一动,突然有了一个特殊的想法。 既然山里出了事,那不如自己就下山呗。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正好半甲子没下过山,如今合道仙台境入红尘游历一番,也算是打磨心境。 至于大帝禁区里的红毛怪,有师兄和无数恐怖的帝墓禁制看管,怎么也轮不到自己受罪。 “大师兄还在蟠桃会和瑶池圣女相亲?” 顾白水抬了抬眉头,看着身旁的小师妹问道:“不是说大师兄没找道侣的心思吗?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我哪知道?”姬絮撇了撇嘴:“可能是山间寂寞清冷,大师兄也被瑶池圣地的莺莺燕燕勾了魂儿吧。” 顾白水奇怪的看了姬絮一眼:“大师兄找道侣,你怨气怎么这么重?” 姬絮闻言愣了一下,然后转过头看着树荫草坪沉默了好一会儿,不声不响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师兄。” “嗯?” “你说我们修士一生是不是都要找个道侣?” 顾白水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应该也不是,我们师傅不就孤身一人,潜心问道了一辈子吗?” 姬絮干净清秀的小脸上闪过一抹执拗,侧头分外认真的问道:“那师兄你会打算找个道侣……相伴一生吗?” 顾白水沉默了片刻,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我觉得早晚会,但现在还没那个心思。” “这样啊。” “嗯。” “那也就是说师兄你现在还不想结亲咯?” “嗯。” “可大师兄打算在瑶池圣地给你找个道侣。” “嗯?” 顾白水声调一转,满脸错愕的看向了自己的师妹:“大师兄?道侣?给我?” “嗯呐。” 姬絮小脸点个不停,眉眼狡黠,颇有背后打小报告的得意之色:“说是下一任的瑶池圣女,年芳十七,还未至仙台。外面都传开了,说大帝禁区最神秘的小先生会和下一任瑶池圣女喜结连理,大先生亲口应许的,做不得假。” 顾白水愣了愣,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大师兄是疯了吗?” 姬絮很无辜:“我不知道,但大师兄的性子你也清楚,如果他真把这门亲事定下来了,你可能得把师傅从墓里刨出来才能改他的主意。” 顾白水嘴角抽了抽,然后无奈的点了点头。 姬絮说的其实没错,大师兄性子固执古板,从来都是如此,除了师傅的话谁也听不进去。 要是真让大师兄把这婚约定下来了,恐怕二师兄赶回来也改变不了什么。 问题是自己现在身后跟着一只红毛怪物,小命难保,哪还有心思管这些? “那怎么办?” 顾白水侧了侧头,看向了自己身旁装傻充愣的小师妹。 平日里就数这丫头鬼点子最多,两位师兄对她的态度也总比对自己宽容。 不过他所问的不是婚约之事,而是昨晚的那只红毛怪物。 不知本体,性命攸关。 “三条路。” 姬絮伸出了一根白净纤细的手指,满脸认真的说道: “第一条路,下山向南,顺着洛水河到万毒域,找二师兄让他帮你想办法,此为下策。” “第二条路呢?” “第二条路,下山往西,去往瑶池圣地找大师兄,然后让大师兄带你去源塔,源塔的老天师应该清楚昨晚那个红毛怪是什么来历。” 顾白水点了点头,抬眼问道:“这是中策?” “嗯。” “那上策呢?说来听听。” 裙角轻摇,故作镇定的白衣少女把自己的心思隐藏的很好,她眉眼弯弯巧笑嫣然,脸上堆满了无辜烂漫的笑意。 “和我回姬家啊,师兄,中洲其实还不错的。” 顾白水愣了一下,沉默了许久后突然咧嘴笑了一声:“师妹,师兄是个病人。” “师兄,姬家很有钱。” “但也未必养的起我。” “师兄,我也很有钱的。” 第7章 腐朽大帝 黄昏将至,大帝禁区内后山的一处角落传来了阵阵轻慢的脚步声。 这是一处异常僻静的山洞,洞内昏暗无光,洞外的晚霞洒落在洞口,蒙上了一层模模糊糊的光晕。 “呼~” 火苗燃起的声音回荡在山洞里,顾白水举起自己的火折子,走进了这个隐蔽的山洞里。 大约半炷香的时间后,顾白水来到了山洞的最深处,然后用火折子点亮了墙壁上古老的灯台。 温和的灯光驱散了黑暗和阴冷,也照亮了这个庞大洞穴的全貌。 这里是一个被古书和竹筒堆积成山的洞穴,遍地的古朴书籍卷起泛黄的书页,像是被翻阅了很多次一样。 黝黑的书架散落在边角,褪色的杏梨木上隐约散发出腐烂潮湿的气味。 这里到底有多少本书,连顾白水都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当书架承受不了书籍的重量后,这个山洞便再也没有一寸闲置的空间了。 脚步轻慢,顾白水在书山的中心很熟练的找到了一个平整的台面,然后盘膝而坐。 “红毛怪物、不详、源天师……让我想想……《源天记》里好像有提及过。。” 青衣少年眼里闪过一抹澄明,思索片刻后看向了书山的一个角落,右手探出准确的抽出了一本破旧的老书。 书页翻动,顾白水清秀的面容在烛火的映照下,也忽明忽暗越来越奇怪了起来。 ———— 源天师这个称呼起源于远古时期。 远古时代天道扭曲,法则演变,大陆上矿脉和灵草等修行资源荒芜枯寂,难以满足远古修士对资源的渴求。 远古修士们为了寻求更丰富的资源,开始了对大地矿脉深处和一些太古神墓的探索。 而源天师便是其中最出色的佼佼者。 寻墓寻源、开墓盗陵、地势煞门、天机轮转,源天师无所不知也无所不能。 源天师成体系之后,人族修士依靠着从地底挖掘出的庞大资源发展的异常兴盛,甚至孕育出了不少培育源天师的大势力和大宗门,以寻源盗墓来养活自家的宗派。 其中最出名也是唯一传承至今的宗门,便是由老天师坐镇的——源塔。 不过天道有缺,当源天师兴盛到了极致的时候,一股恐怖而诡异的危机悄无声息的漫延而至。 同一时刻,大陆上所有的源天师家族都发生了不可明说的不详变化。 几乎所有迈入暮年的老源天师,都毫无例外都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了大陆上。 唯一留下的,只有一簇簇诡异不祥的红毛而已。 源天师老年会遭遇不祥,会有一种恐怖的红毛生物从未知的阴影里走出,将暮年的源天师拖进深渊地府。 也有另一种说法是源天师泄露天机,所以暮年后会被天道谴责,化身红毛诡异,游荡在深山老林之中不死不灭。 【这些说法似乎都有点道理,但……我总觉得好像缺少了些什么。】 …… 顾白水翻动书页,在轻轻摇曳的烛光下,认真细致的凝视着黑字旁的红色标注。 这本《源天记》是大帝禁区的一本老书,年代久远,不知作者是谁。 不过从笔迹上来看,似乎是一个人手写记录的原本。黑色字迹是调查的资料,红色标注是作者自己的推测和分析。 顾白水从书阁里翻找出来的这本老书,而且他总有一种毫无根据的奇怪感觉: 他认识这本书的作者,或者说这本书的作者就在他们师徒几人之中。 大师兄?还是二师兄? 顾白水不确定,但这眼熟的字迹却总让他有这种预感。 —— 少了些什么呢?我想不通,于是花费了很久的时间来调查。 红毛怪物的本体是什么? 它们和不详到底来自哪里? 老年的源天师失踪后,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这一个个问题终日回荡在我的脑海里,不得安宁。 我不眠不休,寻遍了远古遗迹和源塔的阁楼,把所有的线索和碎片拼凑在了一起。 终于,在那一晚,我解开了这个困扰了我数十年的谜团。 一切的一切,也都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我看到了诡异不详之后的东西,那个不可明说,不可直视的真正怪物。 它或许是……一位大帝。一位尸体腐朽了很多年,但是不想死去的大帝。 我叫他,腐朽大帝。 也是在那一天,我得到了我想知道的所有答案。 红毛怪的本体的确是年迈的老源天师,但,不全是。 所有的红毛怪里藏着更恐怖的东西。 红毛怪和不详都来自腐朽大帝的诅咒,可没人知道腐朽大帝处在哪一段历史。 而且最让我好奇的是,腐朽大帝的极道帝兵到底是什么,是不是和红毛诡异的出现有关系。 我猜到了一些东西,又需要更多的东西来求证。 唯一能留给后人的,只有一句忠告: 如果你遇到了一只看不见的红毛怪,请一定注意你的身后。 …… “呼~”暗淡的火烛又一次摇曳了一下。 洞外的天色已经彻底的暗淡了下来,顾白水合上手里的古籍,脸色却越来越奇怪。 “腐朽大帝,极道帝兵,一只看不见的红毛怪……” “这不就是在说我吗?” 空荡荡的溶洞里回荡着青衣少年自言自语的声音,山洞之外树影摇晃,淅淅沥沥的雨滴从漆黑的天穹上洒落。 夜风吹进洞口,带来了丝丝缕缕的清凉。 顾白水右手摩挲着手里的古籍,眼中闪烁着明暗交织的光彩。 “红毛怪里藏着更恐怖的东西,是腐朽大帝的尸体?还是腐朽大帝的极道帝兵?” “如果找上我的那只红毛怪就是书里描述的东西,那它找上我的目的是什么?我不是源天师,也没有修行过相关的道术,红毛和不详没理由找上我。” 顾白水眯了眯眼睛,视线扫向了洞外的风雨: “而且我昨晚看到的那张红毛怪脸,怎么有点像……我自己的脸?” 在古书上滑动的指尖轻轻一顿,顾白水突然在这本书籍的扉页上摸到了一点湿润粘稠的液体。 像是未干的笔墨,也像是沾染上的……血液。 青衣少年身体一凝,缓慢的低下了头颅,然后视线落在了那藏在书籍背部的扉页上。 一串扭扭歪歪鲜红刺眼的字迹,诡异无比的躺在了老书的背部,肆无忌惮的闯入了顾白水的双眼。 字迹未干,是有人刚写在上面不久。 或许就是刚刚,有人猜到了顾白水会来这个山洞,会找到这本书,无声无息的留字给他。 当然,写字的未必是人,也可能是一只恐怖的东西。 暗黄色的扉页上,七扭八歪的写着这样一行字: 吾非腐朽,想要活下去……现在就逃。 顾白水身体一僵,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猛然的抬起头看向了山洞唯一的出口。 滂沱雨幕中,一簇鲜红色的毛发飘落了进来,落在了通道尽头。 人影闪烁,一具毛茸茸的诡异躯体堵在了洞口,暗红色獠牙外露,目光死寂无声的看着那个青衣少年。 “逃~” 第8章 禁区出逃,疯子在右 “逃~” 嘶哑干枯的声音回荡在山洞里,这是顾白水第一次听到这只怪物的声音,刺耳枯燥,像是金石磨蹭一样。 石台上的青衣少年沉默了许久,似乎没想到这个怪物会口吐人言,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逃去哪儿?” “下山……逃出……禁区……” “为什么?” “有东西要杀你……和吾……” 顾白水愣了一下,惊疑不定的看向了从雨幕里穿来的怪物:“有东西要杀我?不是你?” 身躯高大的红毛怪物没有应声,而是睁着灰白色的死寂瞳孔,看着顾白水缓慢的点了点头。 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了顾白水的预料。 很明显,这只看不见的红毛怪物就是在古籍上给自己留言的东西。 而且它现在却并没有表达出任何恶意,反而在告诫自己即将遭遇未知的危险。 顾白水皱了皱眉头,心里愈加的疑惑也愈加的警惕了起来。 这里是大帝禁区,自己是守墓人一脉仅剩的四个徒弟之一。 按理来说,整片大陆没有比这个禁区更加安全,更加能护住顾白水的地方了。 可这只怪物依旧催促自己离开禁区,那也就是说……危险来自禁区里? 顾白水侧了侧头,刚想再问些什么,却身体猛然一顿,想起来了昨晚他见到的诡异身影。 除了洞口那只红毛怪物以外,顾白水还见到了另外两个人。 一个是看不清面容但手持紫极仙鼎的“大师兄”。 还有一个,是自己昏迷之前见到的……小师妹? 如果说这只红毛怪物从一开始对自己就没有恶意,那是不是有可能,危险来自另外两个家伙? 它的出现,其实只是一种预警而已。 “嗡~” 胸口怀里的那枚铜镜突然颤抖了一下,丝丝缕缕的灼热从铜镜里面散发出来,烘烤着顾白水的胸膛。 顾白水微微沉默,右手探入了胸口,但并没有把那块铜镜取出来。 因为他此时寒毛矗立,很清楚这种情况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自己那几个师兄妹里的一个,已经离自己现在的山洞很近了。 近在咫尺,但没有现身。 “谁啊~” “轰!!” 少年张了张嘴,但他的声音并没有传出多远,整个堆满了书籍的山洞便轰然崩塌。 地动山摇,大雨滂沱。 一尊恐怖庞大到了极致的紫色巨鼎从天而降,将包裹着山洞的丘陵砸成了废墟。 紫色巨鼎无声无息的悬浮在漆黑的夜幕之中,千条万缕的霞光如同瀑布一样倾泻而下,威能恐怖至极,顷刻之间便将整个丘陵碾成了碎块和粉末。 很明显,这尊古朴巨鼎背后的神秘主人并不想山洞里的那个青衣少年活着出来,所以一出手便是全力催动。 甚至将大帝禁区里恐怖的禁制视若无物。 而那个被淹没在废墟里的少年,也只依稀看到了一抹璀璨沧桑的紫色闪烁了一下,便将洞口的那只红毛怪物撕成了碎片。 顾白水毫无反抗之力,只能玩命的逃。 他趁着巨鼎降临的最后一息,催动了自己屁股下被书籍掩盖的传送法阵,把顾白水传送到了大帝禁区的边缘地带。 然后,便是玩命的逃。 像是红毛怪物所说的,逃离禁区,逃离整个自己生活了半甲子,但突然陌生了起来的地方。 滂沱夜雨之中,一个身穿青袍狼狈不堪的少年跌跌撞撞的逃向了山外,不敢回头,也不能回头。 而在那片废墟不远处的阴影里,一个消瘦的身影从树荫下走出,右手轻抬,一口古朴的紫色小鼎便穿越空间,落在了一只干净白皙的手掌里。 那人眼帘微动,侧头看向了遥远的夜雨,亲眼看着那个像是败狗一样的少年逃出了大帝禁区,却并没有追过去。 那人只是轻轻的转了转自己手里的紫色小鼎。 漫天飘零的夜雨中,一道灰白色的雷霆带着恐怖的威能从天而降,准确的劈在了某个少年的天灵盖上。 顾白水身体一阵僵直,然后直挺挺的跌倒进了大帝禁区入口的洛水河里,生死不知。 但他还是趁着夜雨逃了出去。 逃出了这个恐怖的大帝禁区。 …… 三日后,洛水河畔的一处乱石堆里一具破破烂烂的浮尸飘出了水面,被水流冲击镶在了两块圆石间的缝隙里。 但因为地处偏僻,岸边便是深山老林,所以无人发觉这具浮尸。 夜晚降临后,迷蒙的月光从夜幕上洒落,那具浮尸突然抽动了一下,然后无声无息的坐了起来。 浮尸身上披散着青色破烂的长袍,双眼无神,面容憔悴。 他就这么在河边默不作声的坐了一夜,无声无息,沉默不语。 在第二日破晓来临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拖着无力的身体钻进了岸边的丛林,自此消失在了洛水河畔。 …… 又是半月后,荒山野岭中的一间破庙里,传来了一个年轻人含糊不清的声音。 “我二师兄曾经读过一本书,《天才在左,疯子在右》。” “二师兄说人群里有天才也有疯子,他们中间有一条分割线。天才们在线的左边默不作声,疯子在线的右边载歌载舞。” “不过归根结底其实是疯子还是天才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有的天才会在危险来临的时候跨过那条线,装成疯子。也有的疯子会时不时的伪装成正常人,混进别的队伍里。” 同样在庙里烤火的麻衣少女有些无奈,敷衍的点了点头:“那你是天才还是疯子?” “我是乞丐,你也是乞丐,不然我俩也不至于沦落在这破庙里偷贡品吃。” 顾白水披头散发,满身灰尘,不过相比于对面那个灰头土脸的小乞丐,他觉得自己还是要体面些。 麻衣少女挠了挠头,分外认真的对顾白水说道:“我不是乞丐,我和你说的很清楚了,我是去洛阳寻亲的。” “寻亲,我知道。不过从轻亭到洛阳差不多上万里的路程,你一个小丫头片子独自一人赶路寻亲,也不怕遇到山贼土匪什么的?” 麻衣少女摇了摇头,用手擦了擦鼻尖的尘土,对那个有些话唠的怪人解释道:“我是修行者,就是传说中的仙人,仙人你知道吧?” 第9章 夜雨赶尸 “我知道,修士嘛,不稀奇。” 顾白水吞下了嘴里已经嚼的没味儿的白馒头,咧着嘴问了一句:“可我没见过差点儿把自己饿死的修士,要不是我出门的时候不小心,被饿昏在门口的你绊倒,然后把你拖进了这破庙里,你现在应该已经变成饿死鬼上黄泉路了。” 麻衣少女清秀的小脸上有些尴尬,含糊不清的嘴犟道:“我是修行还不到家,要不是我阿婆把后半段修行口诀忘了,我早就修完轮海境辟谷了,哪儿还用得着吃东西?” “哦,那你阿婆呢?” “去世了。” “哦,这样啊。”顾白水抿了抿嘴角:“最近好像是挺容易死人的,我师傅也死了。” “你师傅也是修士嘛?” “他是个道士,也是给别人看墓的,后来年纪大了,就给自己准备了个墓。” 麻衣少女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现在是要去哪儿?” “去洛阳,找我二师兄。” “你二师兄在洛阳嘛?” “不知道。” 麻衣少女皱了皱好看的鼻尖,又突然没心没肺的笑了笑:“这么说来你也是去洛阳探亲的啊?” 顾白水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也算是。” 山间破庙里烤着火堆,两个邋里邋遢的乞丐对坐在火堆旁,听着庙外的雨声,奇奇怪怪的看着对方。 “你是去洛阳找你亲爹?” “嗯。” “认亲嘛?” 麻衣少女犹豫了一下:“也不一定,先看看再说。” “哦。” “那你找你二师兄做什么?” “额,怎么说呢……我怀疑我大师兄想要杀我,找我二师兄帮帮忙。” 顾白水摆了摆手,一副不是什么大事的样子。 麻衣少女愣了愣,但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么庞大的信息量,沉默了许久最终只憋出了一句。 “那你们师兄弟,感情挺一般的哈。” “还成,师傅死前挺好的。” 顾白水顿了一下,有若有所思的看了对面还在专心啃馒头的小乞丐一眼:“我都忘了问,你叫什么来着?” “洛子薇。” “听起来不像是乞丐的名字啊。” 麻衣少女闻言翻了个白眼,清秀的小脸上写满了无语:“我本来就不是乞丐啊,那你叫什么?” “狗剩儿。” “啊?”少女懵了一下。 顾白水却一本正经的指了指自己:“李狗剩儿,这是我以前要饭的时候起的艺名。” 少女沉默了片刻,看着那人一脸诚恳的样子,一时之间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那你挺牛的。” “那是当然,干一行就要爱一行,你起个洛子薇的名字出去要饭,人家还以为是哪家公主来体察民情了,生意自然不会好。” 少年说的一本正经,但少女却觉得自己头越来越大了。 “谁家公主体察民情出来要饭啊?” “接地气嘛。” “接地气?这是都埋土里了吧?” 对于少女的精准吐槽,顾白水却完全无动于衷,甚至还认真的建议道:“我也给你起个要饭的艺名吧,省事儿还好用。” “用不着。”洛子薇摇了摇头,客气的拒绝了他的善意。 “菜叶子怎么样?听起来还有点儿异域风情。” 麻衣少女严词拒绝:“我说了我不是乞丐,我是修士。” “那也行,你把我的馒头还我,还有那份酱牛肉。” 破庙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雨声渐大,最终某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在顾白水的威逼利诱下,还是选择了屈服。 两人各退一步,去掉了菜叶子里的“菜”字,以叶子作为这位少女修士从事要饭行业的艺名。 夜雨飘渺,在滂沱大雨中,破庙里的柴火堆散发着丝丝缕缕的温暖,点亮了深山老林里的最后一点火光。 “叮铃铃~叮铃铃~” 一阵奇怪的铃声从破庙门外的雨幕里响起。 顾白水放下了手里的铜镜,抬头向着庙外看去。 他身旁的小乞丐也愣愣的抬起了头,有些好奇谁会在这么大的雨夜里晃动铜铃。 半破的木门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一双粗糙的大手从门后摸了出来,把破烂的木门扯到了一旁。 “豁~这雨下的可真够大的啊。” 门外的大汉用湿透的袖子抹了抹脸,狼狈不堪的看向了那间破庙。 正巧顾白水也向外看去,两人四目相对,都有些奇怪的侧了侧头。 顾白水觉得来人有些奇怪,是因为门外的大汉穿着一身素黑色的道袍,袖口白纹黄符贴身,腰间别着一把淡黄色的桃木剑,右手还握着一枚有些眼熟的生锈铜铃。 这分明是道士打扮,而且是云游道士,还是最奇怪的一种。 而敞开胸口的大汉觉得不好意思,是因为他并没有想到这偏僻的破庙里还有其他人的存在。 他站在门口迟疑了片刻,对顾白水干干的笑了一声:“小兄弟,避雨啊?” “嗯,”顾白水点了点头:“道长您这是?” “这不工作嘛,混口饭吃。” “这么大晚上的也要工作啊,道长您是挺幸苦的。” “唉,都一样,世上哪有不那么多不劳而获的好事儿。” 大汉道士摆了摆手,余光不经意的瞥了眼身后,又试探的问了一句:“庙里还有地方吗?” 顾白水眯了眯眼睛,视线轻抬,看着破庙外面漆黑的夜色隐约也意识到了什么。 “有地方,但最多只能让道长你进来避雨了,您身后的那些……客人,还请道长带到柴房安置一晚。” 大汉道士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年轻人知道自己是做什么的。 他略微犹豫,还是点了点头,对顾白水笑了笑:“那麻烦了。” “客人?”身边的小乞丐懵懵懂懂的抬起了头,满脸困惑的看着顾白水。 “夜雨赶路,白日休憩,黄符护身,桃木驱邪。”顾白水面色古怪的摇了摇头:“这位道长,是干脏活儿的。” “脏活儿?” 麻衣少女越来越迷糊,但这时候墙外也传来了阵阵清脆的铃声。 “扑通~扑通~” 有规律的重步声此起彼伏,一道道僵硬的身影也在墙外和门口若隐若现。 顾白水身子向着庙里面靠了靠,然后无奈的叹了口气。 “俗称,赶尸人。” 第10章 熟睡之后 破庙外的雨下的越来越大。 豆大的雨滴肆无忌惮的嘀嗒在石阶上,顺着灰白色的台阶流到了泥土里。 小乞丐有些迷糊,靠着破庙供奉的石像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顾白水坐在火堆旁,看着那个大汉道士把自己的“客户们”一个个的带进了破庙柴房。 一共六具尸体,都穿戴着某一朝代官员的服饰,背着书筐,眉头贴着已经湿透的黄符。 雨幕遮蔽了视线,顾白水看不清那几具尸体的面容,但想来都是尸体,面目灰白也没什么好看的。 “这雨下的,可得有两三天了吧。” 大汉道士甩了甩湿漉漉的衣袖,顺着破庙的侧门走了进来,满脸的无奈和晦气:“我这些客户也遭了不少罪啊,整天风吹雨淋的。” 火堆旁的少年给大汉腾出了个位置,善意的点了点头。 “道长,雨夜之时阴气最重,你冒着雨和身后那些客户赶路,也不怕发生点儿意外?” “唉~怎么会。” 大汉倒是很宽心的坐在了火堆旁,爽朗的笑了笑:“我这些客户可是很好说话,只要每日贡品不断,它们说好了不会闹事儿的。” “是吗?” 顾白水看了一眼柴房的方向,若有所思的问了一句:“道长怎么称呼?” “本名吴天,道号吴天,小兄弟要是不嫌晦气,叫我吴大哥就行。” 大汉倒是分外的自来熟,一副江湖中人不拘小节的做派。 “吴大哥。” 顾白水探出双手,烤着身前的火堆:“你赶路赶的这么急,是要把你这些客户送到哪儿去?” “也不远了,洛阳城有一位,赤土毒域有一位,送完这两位,我倒是就清闲了不少。” “这样啊。” 大汉从自己的包裹里取出了一块浸透了的馍面团,配着腰间的酒葫芦,有滋有味的嚼了起来。 “这条路我倒是挺熟悉的,三五年就要跑一次,这山间的破庙我也歇过几次脚,但从来都没有见过外人逗留。” 其实“荒郊野岭的,小兄弟你的胆子的确不小啊。” 顾白水只是笑了笑,没多说什么。 不过听大汉这么一说,他又转过头的看了眼身后的石台,这间破庙的石像早已经半塌破败,看不清面容也不知道供奉的究竟是谁。 大汉似乎看出来了少年的好奇,咽下嘴里的干粮,顿了一下后才出声说道:“其实在几年前,这荒山里有一户富贵人家,是从洛阳搬过来,定居在这里的。” 顾白水侧过头来,对于大汉的言语似乎很感兴趣:“从洛阳搬到这里?从那繁华古城搬来深山老林里?” “是,那是一家生意人,做一些很奇怪的生意。” 大汉的脸色有些古怪,顾白水追问了一句:“是什么生意?” “打劫。” “打劫?”顾白水愣了一下。 “嗯,打劫。”大汉面容无奈的说道:“打劫那些过路进京赶考的书生。” 顾白水有些疑惑:“穷酸书生有什么好打劫的?” “穷酸书生是没什么好打劫的,但你想这些书生都是想要进京考取功名的,万一哪个高中状元了,可就是鱼跃龙门的大人物了啊。” “这又是什么道理?”顾白水皱了皱眉头:“那户人家在深山打劫,是为了不让穷酸书生考取功名?” “当然不是,那户人家有自己的算计。” 大汉喝了口葫芦里的烈酒,饶有兴致的继续说道:“寒酸书生落难,后遇美人相救。两情相悦,美人等书生金榜题名,这才是一个完整的故事。” “只不过这故事里的书生很多,美人却只有一家一户。” 顾白水想了想,明白了大汉的意思。 “那户人家雇佣山贼打劫来往赶考的书生,然后自己出面救人,赠予盘缠送到京城赶考,等到书生高中,自己家便也会一起飞黄腾达?” “聪明。”大汉爽朗的笑了笑。 “但还有个问题。”顾白水又问道:“那户人家怎么知道哪个书生能高中状元?” “不知道啊。” 大汉摇了摇头:“但那家小姐说,这叫广撒网多捞鱼,大规模投资总能蒙对一个。” 顾白水愣了愣,总觉得那家小姐的语气有点熟悉,怎么……像是自家二师兄会说的话? “那后来呢?” “后来?” 大汉默然,有些怅然的叹了口气:“没有一位穷酸书生考的功名,那家小姐便也终身未嫁。” “这么倒霉吗?” 大汉点了点头:“时也命也。” 破庙外雨疏风骤,一块破破烂烂的门板被风雨吹到,树荫像是扭曲的怪物一样,在泥泞的土地上攀爬舞动。 破庙里的火堆摇曳了一下,少年站起身和大汉打了声招呼,然后往破庙里面靠了靠。 “我这人习惯夜里赶路了,一到晚上就倍儿精神,多少年也改不过来习惯。” 大汉紧了紧道袍,憨厚的笑了笑:“小兄弟你要是信得过我就去睡吧,我来守夜就行。” 顾白水思索了片刻,然后轻轻的点了点头。 他再怎么说也是长生大帝的三弟子,各大圣地传闻中的小先生。就算如今出了点儿状况,自己也是一个仙台巅峰的大能修士,还不至于对一个雨夜赶路的赶尸人这么小心谨慎。 夜色渐深,火堆温热。 顾白水和身旁的那个小乞丐就这样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而赶尸大汉就坐在火堆旁默不作声的看着庙外的夜雨,偶尔也会回过头来不知道想些什么。 顾白水这一觉睡的很昏沉,也很死。 他自从被那道灰色的雷霆劈中天灵盖后,就经常朦朦胧胧的头昏脑胀,但还总是睡不踏实。 只要一闭眼,他就经常会看到两个奇怪背影,一个人手里托着紫色小鼎,一个浑身长满了红色的怪毛。 不过今晚顾白水什么都没梦到。 他就迷迷糊糊的睡熟了过去,半睡半醒之间,他还隐约听到了耳边响起阵阵的铜铃声。 “噗通~噗通~” 地面轻轻震动,一道道沉重的脚步忽远忽近,有时候像是在庙外的雨里,有时候又好像近在咫尺。 “嗒~” 破庙漏顶,一串清凉的雨水滴答在了顾白水的脸上,然后停滞了下来。 顾白水昏昏沉沉中用右手抹了抹脸,发现这雨水似乎有些粘稠,粘在脸上分外的不适。 他有些厌烦的翻了个身,但许久之后,某个少年的身体突然僵了一下。 这好像,不是雨水啊? 第11章 准帝老尸 是夜,一阵阴风刮来,激起了顾白水的一身冷汗。 缩在角落里的少年猛然睁开了双眼,身体紧绷成了一块,然后他却发现除了自己和身旁睡的五迷三道的小乞丐外,破庙里空无一物。 又是一连串的雨滴从头顶砸落,滴答在了顾白水的鼻尖上。 顾白水狐疑的抬起了头,发现流淌的雨水来自身后石像的头顶。 似乎是石像头顶的棚板漏洞,让雨水顺着石像额头流了下来。 而自己梦里那古怪的粘稠感,应该就是石像头顶堆积了许久的脏秽尘土,浑着雨水一起流了下来。 顾白水摇了摇头,自己也是倒霉,选了个睡觉的地方也不安生。 屋漏偏逢连夜雨,雨水还只淋自己。 脸上有些黏糊,顾白水不动声色的站起了身子,然后把身旁的小乞丐挪到了漏雨的地方。 麻衣少女睡的很死,张着秀气的小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只是在梦里皱了皱鼻尖。 无赖的少年仰着头略有期待的等了一会儿,却发现自己好像离开了原地,那雨水就不滴下来了一样。 雨滴悬挂在石像的菱角,悠悠晃晃,就是不掉下来 顾白水愣了愣,然后失望的转过了身,看向了破庙中央的火堆。 吴大哥的身影消失不见,不知道是出门还是去照看那些“客人”了。 顾白水脑海里的神识晃荡而出,扫过了整个庭院,发现柴房里还躺着六具尸体。而庙外的屋檐下站着一个身形壮硕的背影,双手提档,正做着一个男人都很熟悉的动作。 窗外淅沥沥的雨声渐渐催生出别样的感觉,尿意也随之汹涌而来。顾白水遵循着身体的本能,走到了破庙的屋檐下和身旁的大汉并肩而立。 少顷,漫天的雨水里多出了一注倾斜的水柱,水柱落在泥土之中很快便不分彼此。 顾白水身体自然的抖了一下,眯着眼睛享受着夜雨的清凉和身体内的舒畅。 但很快,他却发现身旁的大汉沉默无声,斜在风雨中的水柱也仅仅只有一股。 处于最基本的礼貌,顾白水目不斜视,也没有询问大汉的身体是不是有些难以启齿的难言之隐。 不过随后他的神识一动,发现一旁的柴房里有一个奇怪的东西动了一下。 或者更准确的说,是一具尸体翻了个身子,然后鼻尖传出了阵阵的呼吸声。 呼吸? 尸体也会呼吸吗? 应该没必要吧。 但如果柴房里面翻身的不是尸体,那是什么东西? 神识模模糊糊的勾勒出另一个大汉的轮廓,大汉躺在几具尸体之间,双手合十,面色沉静如水。 是吴大哥? 顾白水愣了一下,挑了挑眉头,然后又突然沉默了下来。 柴房里面睡着的是吴大哥,那么现在站在自己身旁憋尿的那位是…… “呼~” 一阵冷风吹过,肆意倾泻在雨幕中的水柱戛然而止。 黄符在风雨中瑟瑟发抖,一抹暗沉的黄色在顾白水的余光中起起伏伏。 一股凉气顺着脊柱直冲后脑,顾白水嘴角抽搐的提好了裤子,然后脖颈僵硬的侧过了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苍老枯瘦的脸皮,满眼死寂,灰瞳白眼。 很明显,这是一具老尸,衣着像是某个上古朝代的文官大臣,头顶鹤冠,面容古板。 你很难从一具尸体上看出来它生前的性格,但顾白水却总觉得这具老尸背后有一个苍老的灵魂在注视着自己。 顾白水咽了口口水,老尸表情木然的侧过了头。 庙外风雨飘扬,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一滴雨水恰好打在了老尸额头的黄符上。 微妙之间,黄符摇摇晃晃的脱落而下,在少年凝固的视线里飘出了屋檐,掉在了水洼里。 “艹~” 顾白水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体内灵力运转而起,压着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想要以仙台境的修为处理一下这个半夜装模作样出来吓人的老尸。 但下一刻,面前这具老尸平静的抬了抬眼睛。 然后,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天地变色,万物寂寥。 整座破庙、漫天的落雨、连树影和风声都在这一刻彻底凝固,被一阵看不见的灰色所覆盖。 眼前那双灰白色的死寂瞳孔底部,瞬间衍生出了无比璀璨的星河。山河星辰幻灭不息,仿佛整个天地的法则都在老尸的眼底演变了无尽的岁月。 顾白水只觉得无数颗庞大的星辰迎面而来,自己渺小的如同灰尘一样被湮灭在了老尸的眼底。 “帝息~” “……这大爷……是准帝境啊……” 耳边传来雷声轰鸣,屋檐下的少年就这样干净利落的昏迷了过去,彻底的陷入了黑暗之中。 ……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当顾白水再次醒过来的时候,破庙外的天空已经亮了起来。 灰蒙蒙的云层依旧笼罩着天空和山林,浠沥沥的雨丝在半空中飘飘扬扬。 今天的雨势比昨夜小了不少,火堆也已经熄灭了许久。 破庙依旧安静祥和,像是昨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顾白水愣愣的坐了起来,抬眼一看,发现那个没心没肺睡了一夜的小乞丐正蹲在火堆前,用树枝在火堆灰烬里翻找着烤熟的红薯。 鼻尖沾染着灰黑的尘土,麻衣少女仰起脸看了顾白水一眼,嘿嘿的笑了笑。 空气清新,庙门外也传来了阵阵的脚步声,那个大汉道士伸着懒腰打着哈欠走了进来,憨厚老实的脸上掠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哟,小兄弟醒了啊?昨夜睡的踏实不?雷声可不小。” 顾白水眼皮一抽,顿时想起来了昨晚自己在门口遭遇的那位……恐怖骇人的老先生。 眼中孕星河,一缕帝息就压得自己差点昏厥过去。 准帝境界的尸体,只是面前这个赶尸道士的客户? 而且只是其中之一,这大汉昨夜可是带了足足六位客户,不会……是六具准帝境界的尸体吧? 那这人到底是什么恐怖的来头? 名叫吴天的大汉挠了挠头,温和的视线轻轻的扫过了庙里的少年。 顾白水面色一白,规规矩矩的朝着门口大汉扯了扯嘴角,扯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 “前辈……吃了嘛?” 大汉安静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倒是没吃,不过也不急,我一般晚上赶路,打算在这破庙里多歇一会儿。” 顾白水微微沉默,然后站起身来,走到了那正双捧着红薯的麻衣少女身旁。 他轻轻一提,拎起了少女的衣领,然后礼貌的对着大汉弓了弓身子。 “那我们就不打扰前辈休息了,天亮了,我俩其实还有点急事儿。” 第12章 一个姓李的家伙 一位身穿道袍的赶尸人,在瓢泼夜雨中赶着六具尸体。 顾白水不知道其他五具尸体是什么来头,但有本事和胆量驱赶一具准帝老尸,这位大汉道士怎么也是圣人境以上的恐怖存在。 随便找一间破庙避雨,就偶遇了个赶尸的圣人? 顾白水并不觉得世间会有如此的巧合。 就像自己二师兄曾经说过的那样:“所有的偶然背后都有必然的因素,在我们这个世界里,机缘很多时候都意味着不可预知的危险。简而言之,机缘有毒。” 出乎意料的是,站在门口的大汉也没有拦着顾白水的意思,甚至还礼貌的侧了侧身,让出了离开破庙的道路。 顾白水不动声色,规规矩矩的和大汉道别,然后扯着身旁有些疑惑的麻衣少女就这么简单的离开了破庙。 庙外的深林依旧细雨飘扬,大汉倚着门框,默不作声的看着那个奇怪的少年在雨幕中渐行渐远。 林荫小路,湿土泥泞。 身穿青衣的少年好像扯着身边的什么东西,脚步匆匆的向远方赶去。 被扯着衣袖的麻衣少女侧了侧头,抱着手里的红薯皱了皱秀气的鼻尖,然后回身望了一眼庙门口的大汉道士。 守在庙门口的大汉眼皮动了一下,似乎有所察觉,伸出右手朝着他们的挥了挥手。 不过青衣少年没有回头,自然不知道大汉在对谁挥手。 …… 吴天也有些怅然的叹了口气,看着雨幕里渐渐消失的那个身影摇了摇头。 雨天路滑,路上的行人要多注意脚下,也要多注意身后。 因为你并不能确定,在同一条泥路上,到底留下的是两排脚印还是……只有一排。 在破庙的整个雨夜,有三个人在这里借宿避雨。 一个遭遇劫难的少年、一个灰头土脸的小乞丐,还有一个赶着六具尸体的古怪大汉。 少年和麻衣少女聊的很欢,他和赶尸大汉之间也保持着微妙的试探。 但这个少年似乎没有意识到,另外两个在破庙里借宿的客人,好像从来都没提及过对方的存在。 他们似乎没有交谈的机会,一个人来的时候,另一个人已经睡了过去。 “唔~” 古怪低沉的嘶吼声从大汉的背后响起,一只干枯沉稳的手掌摁住了门缝,然后从庙门里走了出来。 灰瞳白眼,面容木讷,这正是顾白水昨夜偶遇的那具准帝老尸。 大汉侧了侧头,和身旁那具不知道什么朝代的神秘老尸对视了一会儿,然后面露无奈的叹了口气。 “师傅,您这也怪不到我身上啊,是小姐不理我,我总不能腆着脸凑上去找不快吧?” “吼。”老尸面无表情的张了张嘴。 吴天愣了愣,然后撇了撇嘴:“小姐不是也没理您?认命吧师傅,到洛阳这段路还是得咱们爷俩儿作伴。” 准帝老尸默然的眯了眯眼睛,看着破庙外的漫天雨丝,没有再说什么。 “小姐想和那年轻人走完自己的最后一段路,当然是有她自己的想法,只要她能开心,徒弟我自然也不会嫉妒。” 准帝老尸的看了大汉一眼。 吴天沉默了片刻,然后挠了挠自己的后脑,轻轻的叹了口气。 “其实是有些嫉妒的,小姐看不上我也无所谓,我一介匹夫本来就配不上小姐。” “小姐终身未嫁,我还记得她当初一脸认真的告诉我们她喜欢女子的无赖模样。” 大汉抬了抬眼,看着屋檐外的雨幕似乎想起了什么,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一抹笑意。 树影摇晃,雨丝清凉,这林里的一切事物好像都没有变过。 “但小姐其实是不喜欢女子的。” 老尸沉默,无声的点了点头。 “她只是放不下那个姓李的而已,从洛阳到这间破庙,从来都没有放下过。” 大汉面无表情的眯了眯眼睛:“即便我们都知道,那个姓李的死了很久很久了。” 吴天昨晚给那个年轻人讲了个故事。 说是在深山老林里有一户富贵人家,专门在这条路上打劫进京赶考的书生,然后再由他家的小姐出面解救落难的倒霉书生。 广撒网多捞鱼,只要有一个书生高中皇榜,那户精明的人家就也会飞黄腾达。 他家小姐生的煞是好看,虽然琴棋书画一窍不通,但的确很精明很聪慧。 昨晚大汉告诉年轻人,那户人家的小姐最后算盘落空了,因为没有一个书生高中状元,所以小姐终身未嫁。 但其实他撒了谎。 并不是没有人中了那该死的状元,甚至有一届的皇榜上前三甲都被那些倒霉书生们占了个遍。 不过小姐没有嫁给任何人,因为她心里从来都放不下一个很让人嫉妒的家伙。 他姓李,是一个无赖,死了很久的无赖。 因为他死了,所以吴天便也永远没办法胜过他,这是一个让人很无奈也很悲伤的事情。 更让他悲伤的是,连自己的师傅都很喜欢那个无赖的家伙。 所以当大汉中了武状元之后,没怎么细想就放弃了长安的繁华和富贵。 他回到了这个深山老林里,跟着自己的师傅,做了一个朴素平凡的赶尸人。 吴天赶了很多年的尸,漫无目的,随遇而安。 他这个人本来就没什么抱负和追求,只要能偶尔回来看小姐一眼,他就很心安了。 “师傅啊,你说小姐为什么会想和那个少年一起走这一段路?还是在这间破庙里。” 道袍垂落,吴天无声的坐在了破庙门前的石阶上,有些困惑的侧了侧头。 准帝老尸没有回应,但灰暗的瞳孔动了动,似乎心里有了什么答案。 “是因为,这间破庙是小姐和那人第一次相遇的地方,那个少年很像他吗?” 吴天木然平淡的眯了眯眼睛: “还是因为,他是个穿越者?” 树静风止,雨声停滞。 准帝老尸身体一顿,唇齿间的獠牙一下子探了出来,原本死寂灰白的瞳孔里也闪过了一丝让人心悸的猩红。 “这是个很有意思的事,师傅您这一辈子都在找寻穿越者的存在,没想到死后反而遇到了一个古怪的少年。” 吴天撸了撸袖子,露出了肌肉虬结的粗壮手臂,然后平静的抬了抬眼。 灰暗的云层后闪过一道庞大的雷霆,寂寥无声但让人战栗。 “我不知道那少年是不是穿越者,或者是他的二师兄,等小姐离开后我会自己去问他。” “如果他是,那么天涯海角,他都逃不过。” …… “哦对了,那少年身后好像跟着一件极道帝兵?” “这倒是很麻烦。” 第13章 穿越者们,我或许见过 “为什么走的这么急?我红薯还没烤熟透呢。” 麻衣少女有些无奈的仰起脸,对着身旁的少年问了一句。 林荫摇晃,细雨飘扬,山间的土地被下了一夜的雨水浸透,依旧很泥泞也有些沾粘鞋底。 走在山路前面的青衣少年闻言回过了头,煞有其事的解释道: “庙里有个凶神恶煞的道士,你没看见吗?” “看见了啊,但看上去也不算凶神恶煞吧?” 小乞丐有些狐疑,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的雨水,说道:“你不是说那道士是什么赶尸人吗?” “是啊,赶尸人多晦气。” 顾白水敷衍的说了一句,又突然顿了一下。 他意识到自己两个人还在山里没走出多远,庙里的那个赶尸道士或许还能听到自己的话。 于是顾白水轻咳了一声,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不是晦气不晦气的事儿,主要我二师兄说过,出门在外要多几个心眼儿,特别要提防那些奇怪的人。” 小乞丐愣了愣:“奇怪的人?” “嗯,就是那些总爱‘目光一闪,退至众人身后’的、嘴里嚷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的,还有那些总爱莫名其妙被欺负瞧不起的受气包,这些人都不太好惹。” 顾白水一本正经的说道:“而且我二师兄还特意提醒过我,路边和悬崖下的老人要多扶,姓叶姓林姓李姓王的最好都离远点儿。” “为什么?” “因为那些人大多数都很危险,也可以说你只要离他们太近,自己就会危险。” 小乞丐愣愣的点了点头,想了想,又对顾白水问道:“你二师兄懂得这么多,怎么没听你讲你大师兄的事儿?” “我大师兄?” 顾白水突然沉默了下来,好一会儿后才说了一句:“我大师兄话平时就很少,他最常嘱咐我的也只有一句话。” “什么?” 顾白水耸了耸肩:“别听你二师兄瞎逼逼。” 麻衣少女闻言愣了一下,然后噗呲的笑出了声。 顾白水有些无奈:“其实我大师兄和二师兄都是挺了不起的人,只不过大多时候大师兄都不太愿意说话,二师兄又话太碎,念叨的人耳根子疼。” “所以你才经常说你二师兄?” “嗯。”顾白水点了点头:“小时候我二师兄总觉得我和他是同类人,来自同一个很遥远的地方,所以他总是想方设法的试探我,嘴里也总是念叨些没头没脑的怪话。” 麻衣少女清澈的眼底突然顿了一下,安静了片刻后,有些好奇的仰起了小脸。 “什么怪话?” 顾白水对此毫无察觉,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本能的对身边这个小丫头没什么戒心。 “像什么我看小师弟你有大帝之资……你在这儿站着,师兄我去给你买几个橘子……师傅刚刚的讲的那些神纹道书把我cpu都干烧了……还有最经典的,艹,为什么我就是干不过你大师兄呢……” “这些都是二师兄经常念叨的话。”顾白水说道:“不过后来二师兄发现我的确和他没什么共鸣,于是很失望的嘱咐了我一句,要是下山遇到了像他这样的人一定要小心些。” “这样啊。” 小乞丐默默的低下了头,看着自己鞋尖的泥点,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顾白水也沉默了许久,然后仰着头长长的叹了口气。 “二师兄是很不避讳的,他和我坦白过,他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穿越者。” “轰隆~” 一道突兀乍现的雷霆划过了昏暗的天空,刺眼的雷光几乎就在头顶爆开。 明亮的光芒顷刻间照亮了昏暗的山林,也照亮了那个低着头的麻衣少女惊愕茫然的小脸。 洛子薇愣了许久许久都没回过神来。 他刚刚说了什么? 是不是提到了穿越者? 这种涉及整个大陆历史的禁忌和隐秘,能这么大大方方的摆在明面上说嘛? 这么实诚的嘛? 麻衣少女默不作声的看了顾白水一眼,张了张嘴,但还是没发出任何声音。 她的确是下意识的用了一点影响识海的小手段,让这个稀奇古怪的少年对自己没那么防备。但也不至于这么毫无戒心吧? 这种感觉就像是你在小心谨慎认真细致的对待一道谜题,可当你翻了个页后,发现答案已经被清清楚楚的摆在了纸上。 这个少年老实诚恳的有些过分,甚至让人觉得有些让人不踏实。 “穿越者?” “嗯,就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们。” 顾白水说道:“二师兄说我们这个世界的历史上其实有过很多的穿越者,上古时期有一位很有名的天帝就是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而来的,而且那个天帝姓叶。” “在二师兄的眼里,我们所处的世界更像是一个牧场,你我都是土生土长的原住民,而那些穿越者更像是意外闯入这片牧场的客人。当然,每个穿越者的性格不同,所以客人里有好家伙也有坏东西。” 麻衣少女微微沉默,又问了一个比较奇怪的问题。 “你二师兄,好像很了解那些穿越者的故事?” “或许吧。” 顾白水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思索了片刻后说道:“其实二师兄说如今的时代和过去不一样了,所以穿越者这个身份在不久之后可能不会再那么神秘和禁忌。” 麻衣少女有些不明所以,问道:“为什么?” “因为二师兄他发现了一些穿越者的踪迹,就在这个时代,这片大陆的各个角落。” “一些?” “嗯。” 顾白水摸了摸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二师兄说好像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所以牧场里在同一个时代降临了很多客人。穿越者不像以往那样神秘不可知,甚至会成为一批改变历史的异类。” 麻衣少女沉默了许久,然后轻轻的问了一句:“你觉得会是这样吗?” “其实我也不清楚。” 顾白水却摇了摇头:“二师兄总是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胡话,所以我从来都能不清楚他说的那句话是真的。” “那你相信他说的穿越者的事情吗?” 顾白水犹豫了一下,然后迟疑的皱了皱眉头,却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 “其实是存在的。” 清凉的雨丝滴答在脸颊上,青年少年愣了一下,看向了身旁那个突然出声的小乞丐。 “穿越者,是存在的。” 麻衣少女学着少年的样子耸了耸肩,然后笑了笑。 “我见过一个。” 第14章 故事的开始 “你见过一个?” “嗯。” “穿越者?” “嗯。” 顾白水看了麻衣少女一眼,脸上满是礼貌的欲言又止。 “怎么?” 洛子薇眉眼弯弯,轻轻的笑了笑:“像我这种小修士就不能见过穿越者吗?” “倒也不是不行吧,只是有些没想到。” 顾白水和洛子薇两个人走到了山脚下的路口,再向前便是通往洛阳的官道,。 不过天空上还飘散着蒙蒙细雨,所以路上也没什么来往的行人和商队。 少年和少女站在同一棵年迈的老树下,在老树茂密的树冠下,等待着外面的雨停。 两人都默不作声,看着淅淅沥沥的雨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是个怎么样的人?”青衣少年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谁?” “你提到的那个穿越者。” 麻衣少女沉默了下来,听着耳边的雨声和蝉鸣,思绪似乎也飘回了很久以前。 良久,她站在树荫下轻轻的笑了笑,巧笑嫣然,干净清新。 “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啊。” “李十一,是个很好的人。” “他叫李十一?” 洛子薇点了点头,轻声说道:“他其实叫李年余,生在一个很大很大的家族,枝繁叶茂,很是富足。这个名字是他的祖爷爷在他出生的那天给他起的,寓意是年年有余,平平安安。” “不过他总觉得年余这两个字有点儿奇怪,总让他想起来一种能吃的鱼,所以他不太喜欢别人叫他的本名。他更喜欢别人叫他李十一,也是因为他是家族里那一代第十一个出生的子嗣。” 顾白水问了一句:“那这么说,要是他还有个弟弟就叫李十二?” 麻衣少女愣了愣,然后摇了摇头。 “他是没有弟弟的,因为他出生后不久就跟着自己的父亲母亲从长安搬到了洛阳。不过他的确是有个妹妹,生的很聪明也很漂亮,叫李絮。” “李絮。” 顾白水念叨了一遍这个名字,总觉得有点莫名的熟悉。 “嗯,其实李十一的家族很显赫,在整个洛阳城也是最有名的望族。” “不过他其实很懒散很没志气,最大的乐趣就是躺在树下晒太阳,晒完一面翻一面。所以这人从小就没什么当纨绔子弟的抱负和理想。” 麻衣少女眨了眨眼睛,一边回忆一边絮叨着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 (ps:以下是本文支线李十一的故事,需要一点脑子转动的时间。) 故事的最开始,是在一座名叫长安的老城里。 长安是唐国的国都,也是唐境最繁华的老城。 那时候李十一还没有出生,长安城里最出名的是另一个姓李的年轻人。 他是李十一的父亲,也是最年轻的镇国将军。 他父亲年轻的时候曾率领着唐国的玄甲铁骑走过视野所及的每一寸土地,驱除蛮族,收复北漠,年少成名,终其一生也从未有古败绩。 而且唐国的这位年轻将军并不是什么有勇无谋的匹夫,他生于庙堂之中,但更喜欢宫廷外的风景。 草原星空、野马牧民;烟雨小镇、文人墨客。这一切世间有意思的东西他都想去亲眼目睹。 尽管他所去过的地方,最后都会留下一地残骸断臂,尸山血海。 他一辈子造了太多的杀孽,但其实也没有选择的权力。人的一生总是会在不经意间走上一条奇怪的路,没办法回头只能随波逐流。 李十一后来和我说,他父亲想让他做个平庸的人。 是平庸,不是平凡。 …… 后来,唐国的将军选择离开了长安城。 卸甲归田,去往了洛阳。 在洛阳城居民的记忆里,那个洛阳李家的大家主好像一直都是一个躬着身子温和沉稳的老农。 他总是穿着朴素的麻衣短袖,早起看着朝阳晨曦,晨光穿过洒落大地,也热衷于打理自己那一块方方正正的农田和泥土,总是埋头在自家的农地稻田里。 李十一曾经告诉过我,他爹把自己的人生分成了两个部分。 前半生活在战场和马背上,轰轰烈烈嘈杂喧闹,但其实并没有太多值得记住的事情。 搬来洛阳之前,他在长安城里遇到了一个姑娘。 李十一和我讲过那段故事。 “老爹和娘亲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其实比长安城里所有人知道的都要早一些,也更有意思。” …… “ 那是唐太祖寿辰的前夜,长安城里张灯结彩,灯火通明。 长安城里的百姓们一同期盼着寿宴的到来,家家户户都挂上了大红色的灯笼。 河岸边,一排排纸莲花在清澈的河水中浅浅的晃荡。 小桥上,一盏盏孔明灯飞上了夜幕,点亮了整座长安。 北伐凯旋的少年将军和桥墩旁那个乐呵呵卖灯笼的商贩少女,就是在那个时候相遇的。 娘亲那时候是一个商贾家的普通女子,出身旁系,从出生开始都没受到过什么重视。 她很喜欢长安城里过节的时候张灯结彩,因为这样她就能卖灯笼,攒下不少碎银子。 而我爹是明日宴会的第二个主角,既是寿宴,也是庆祝他凯旋的庆功宴。 我爹不喜欢宴会里的喧闹嘈杂和推杯换盏,就偷偷的从皇宫里溜了出来,充当城管兵卒去长安夜市里闲逛。 人群汹涌,少年和少女对上眼了。 以小贩和城管的身份。 娘亲一直都很有商业头脑,她在自己的摊位上准备了很多灯谜。 三文钱猜一次,猜中答案的客人就可以自己挑选一个孔明灯。 有的人猜中了,讨个彩头,自己也很欢喜。 有的人猜错了,也无所谓,只是好奇谜底。 但有一个固执的年轻城管,就绷着脸蹲在摊位前面,看着最大的孔明灯猜了整整半个晚上都没猜出来那道题。 我以为我爹很笨拙,但其实他比谁都聪明。 第二天晚上,年轻城管还是在猜迷题。 他把自己兜里的金块都换成了铜板碎银,陪着商贩少女蹲了一个晚上,腿都蹲麻了,也没猜对什么谜题。 少年愁眉苦脸的挠着头,少女捧着手里的碎银笑弯了眼睛。 皇宫大殿,灯火通明,文臣和武将们没等到宴会的主角,有些意兴阑珊。太祖爷爷和杜首辅在棋盘上杀的难解难分,也没注意到自己家的混小子跑哪儿去了。 那晚的长安城很热闹,有人欢喜有人愁。 …… 月亮被乌云遮蔽,天空开始飘散着蒙蒙细雨。 夜风阴寒,桥墩旁边的商贩少女咳个不停,咳出了血丝。 那个时候,在战场上戎马歼敌的年轻城管第一次有些慌了。 第15章 年轻城管和商贩少女,父母的爱情故事 长安城里有一种病,叫寒肺痨。 病人不能受寒,不然一发病可能就会咳上一个春夏。 治不好,也不会传染,但总会让不了解的其他人不自觉的嫌恶。 商贩少女就是的得这种病,她没什么家人,想着自己出来卖些灯笼来买药。 但没想到那天晚上会下雨,于是她就开始咳嗽了。 年轻城管把她送回了家里,问她明晚还会不会去卖灯笼,他可以帮她好占位置。 商贩少女摇了摇头,笑得很开朗,一点勉强的意思都看不出来。 她说以后自己都不用卖灯笼了。 她要进宫,参加一个皇子的招亲比试,是她家里人的安排。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她觉得自己能赢过其他才女,嫁给那个从来都没见过的皇子,只是不知道那人长得怎么样。 皇室很有钱啊,或许能治好她的病。 年轻城管愣在了原地,因为他好像记得自己家老头子说是要给他办一个招亲仪式来自。 真有……这么巧啊? …… 后来正如她所说的那样,她赢了。 来自商贾家族的少女的确很有才气,甚至比过了杜首辅的独女,让人家输的心服口服。 她在皇宫大殿里,见到了那个传言中不可一世马踏五国的年轻皇子。 长得还不错,和那个脑子不怎么好用的年轻城管长得很像,一模一样。 唐太祖坐在龙椅上,侧过头偷偷的问自己家的小子满不满意。 绷着脸的年轻城管没说话,头一直点个不停。 “但我娘反悔了,还骂人了,追着我爹抱头鼠窜,两个人差点儿在金銮殿里打起来。” 他们俩被太祖爷爷关进了太生湖旁的北游阁里,关了三天三夜才放出来。 …… 不管娘亲愿不愿意,他俩还是订亲了。 年轻城管为了道歉,就承诺答应满足商贩少女一个要求。 少女想了想,指着长安城外的一座高山,说她想去那里。 他看着山头愣了愣,问为什么。 她说长安城里有传言,那座山上住着老神仙,神仙的门前有一簇篝火。 越过篝火的人,就能驱除疾病,健康长寿。 年轻城管没听过这个故事,但也不疑有他,就背上行囊和少女一起出发了。 …… 长安城外的那座山真的很高,而且雾气缭绕,湿气很重。 少女每爬一段山路,就必须停下来歇一歇,有的时候还被雾气呛到咳个不停,小脸憋得通红。 年轻城管紧皱眉头,为了让她不那么辛苦,总是想方设法的转移她的注意力。 半山腰的时候,她又开始咳嗽了,很虚弱。 少年问她小时候的事情。 她沉默了很久,然后摇了摇头,说自己娘亲走的很早,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一个人生活了,记不太清以前的事情。 但她印象最深的,是她娘亲有一次哭得很伤心,总是拉着自己的手,反复的念叨着一些话。 “等娘亲走了,就剩丫头一个人了。自己家的丫头这么乖巧懂事,万一以后被人欺负了可怎么办啊……” 她安静了一会儿,抿着嘴说自己不想被别人欺负。 少年沉默了下来,犹豫了一会儿,回应道:“按照我家的习惯,别人欺负你,你拿剑砍他就好。” 少女眨了眨眼睛,轻声问道:“可娘亲说我是女孩子。” 少年挠了挠头,思索片刻后,满脸认真的说道:“那我送你一把粉色的剑,适合女孩子砍人。” 月明星稀,山上的两个年轻人突然同时嘿嘿的笑出了声。 …… 快爬到山顶的时候,雾气已经很大很大了。 商贩少女没了力气,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趴在年轻城管的背上,朦朦胧胧的睡着了,睡得很沉也很不踏实。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他们俩距离山顶只剩下了十几步。 年轻城管却停下了脚步,回头的看了她几眼。 商贩少女有些不明所以,皱了皱有些发粘的小脸。 他问:“做梦了?” “嗯,一直在咳嗽。” 他不再说话,继续背着她向前。 但少女却埋下了头,轻声的说着:“梦里的那些人不让我咳嗽,把我架上了悬崖,吵着让我往下跳。” 年轻城管抿了抿嘴,没有说什么话来安慰她。 寒肺痨是一种很古怪的病,明明不会传染给其他人,但所有人都像是躲着瘟疫一样的躲着它。 他不知道她以前过的怎么样,但想来不会很舒心。 “如果能治好病的话,我想去洛阳看看。” “为什么?” “听说洛阳城的柳絮很美,但我有肺病,可能一辈子都没办法去看看。” “这样啊。” 天色渐明,少年终于登上了山头。 他放下了背上的少女,然后突然咧着嘴,摇头晃脑的笑了笑。 她歪了歪头:“你笑啥?” “我刚刚也做了个梦。”他的回答很认真。 商贩少女知道他背了自己一路,总不可能在路上睡着了,但她还是眉眼含笑的问了一句。 “也是噩梦吗?” “不是,是我做过最好的梦了。” “你梦到了什么?” 朝阳从山边爬起,点亮了那个少年柔和的轮廓。 “我接住你了。” …… 我爹和娘亲最后还是没有遇到什么老仙人,但那山头上的确有个穿着青衣长袍的老头儿,在撸起袖子烤着火。 刚刚爬上山头的两个人看清了那老头儿的面容,眨了眨眼睛,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陷入了古怪的沉默。 蹲在地上烤火的老头是杜清,杜首辅。 文道魁首,世间最有学问的人。 杜首辅那些日子被逼着和太祖爷爷一起斋戒,顿顿都只能吃素。 那篝火是他偷偷上山开荤烤肉用的。 两个费劲巴拉爬山的年轻人撞破了这件事,那老家伙就恼羞成怒的揍了少年一顿。 也治好了少女的肺病。 再后来,年轻城管带着商贩少女去了洛阳,买了很大一块地,盖了个庄园,整天忙着自己的田地。 每当柳絮飘起的时候,洛阳城总是会有人很开心。 如果故事在这里结束,那应该是一个很美好的结局。 …… “但不久后,李十一出生了。” 第16章 李絮 “但一年后,李十一出生了。” 树荫摇晃,夏蚕轻鸣,正讲述着故事的麻衣少女却平静如水,没有任何的波动。 树外的雨声越来越大,老树下避雨的一个青衣少年侧过了头,看了眼遥远的官道尽头。 一队摇摇晃晃的马车出现在了视野中,看上去是冒雨赶路的商队,行进的方向似乎也恰好是洛阳。 “或许我们能搭个车。”顾白水建议道。 洛子薇摇了摇头:“我没钱。” “我也没钱。”顾白水耸了耸肩:“二师兄和我说过,钱财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价值的东西,和粪土没什么区别。” “所以呢?” “所以他在下山之前,把我洞府里所有值钱的粪土都洗劫了个空,连根毛都没留给我。” 洛子薇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你二师兄真是个烂人。” “是啊,”顾白水也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所以在后来我抢劫小师妹的时候,心里其实也有点儿过意不去的。” “……” “那你也是个烂人啊。” “我也没说我不是。” 顾白水不以为耻的看了眼官道上驶近的商队:“我想个办法带你混进去,你负责给我讲完剩下的故事。” 麻衣少女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 —— “ 李十一出生在新历336年。 家里还有一个比他小两岁的妹妹,叫李絮。 阿絮出生的时候,洛阳城正值柳絮纷飞的季节,所以她才有了这样一个名字。 …… 在外人的眼里李十一是一个性格跳脱,懒懒散散的富家少爷。 阿絮是一个不怎么喜欢说话,性格很沉闷也很古怪的小丫头。 他们的确是亲兄妹,这是李十一亲口说的。 但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都看不出来有什么这俩人有什么相似之处。 李十一的脸皮很厚,整天在洛阳城的街道上晃来晃去,哪里有热闹他就往哪里凑,妥妥的一个显眼包。 阿絮和李十一的性格完全相反,只要在一间屋子里的人数超过三个人,她就会很不自在,而且另外两个人里还必须有一个是李十一。 阿絮生的很好看,白白净净安安静静,和他们的娘亲一样。 而李十一长得更像父亲,平心而论只能说是……很健康吧。 …… 洛阳城的李府庄园很大,大到找遍整个李府,都找不到阿絮那个小丫头躲去了哪里。 同时庄园也很小,小到李十一闯祸后不管藏在那里,总能被自己家那个卸甲归田的老农捉出来,狠狠的抽一顿。 但最奇怪的是,府里的所有人都找不到藏起来的阿絮,李十一却很擅长找到她。 也认为是阿絮从来不会躲着李十一。 所以这就形成了一个怪圈: 每当李十一闯祸之后会被拎出来拷打,阿絮闯祸之后要先找到李十一,然后让李十一去找她。如果李十一找不到,那就说明是他故意包庇自己的妹妹,一样会被老农拷打。 哦,对了,阿絮是会闯祸的。 更准确的说,是庄园里绝大部分的祸都是那个闷不吭声的小丫头闯的。 李十一真正闯下的祸十不存一,而且有相当一部分都是给自己那个倒霉妹妹顶罪,当替罪羊。 李十一说, 阿絮从来都不是什么闷葫芦,她的脑子里装了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而且总是有付诸实践的勇气。 只不过她捣鼓这些东西的时候总是背着所有人,只有李十一有幸观摩点评一二,所以闯了祸东窗事发的时候,都是让李十一来顶罪的。 “那丫头其实蔫儿坏蔫儿坏的,而且是个话痨,只不过在外人面前装的很好而已。” 李十一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欠她的。 府里所有人对阿絮来说都很疏离,就连那丫头偶尔被爹娘骂的时候,也只是抿着嘴一声不吭。 唯独对自己这个不着调的哥哥亲近的很。 “我有时候觉得阿絮是老天爷给我人生设置的一道坎儿,前几天她把老爹的鱼塘给炸了,字面意义上的炸鱼。我就又被推出去顶罪了,你猜怎么着,嘿~老爹还真是老当益壮,把我吊起来抽了半个时辰。” “当然,这我都习惯了,毕竟从小被抽到大。” “但我就是想不通,我被吊起来抽的时候,那丫头捂着嘴偷笑是几个意思?合着我被抽她还挺乐呵的是吧……” “不过我的确也挺好奇,阿絮嘴里说的马桶是什么东西,灯泡儿又是什么东西。” 李十一撅着屁股在床上养伤的时候,还不忘自己家倒霉妹妹的大业,絮絮叨叨的念个不停。 “灯泡儿那玩意儿是真会炸啊,也太危险了,我觉得还是应该搁一搁。” “阿絮说过些日子要弄点儿什么火药出来,不知道那东西安不安全,至少应该比灯泡儿靠谱吧。” …… 后来李十一和我说,他和阿絮有一个什么人都不知道的秘密基地。 在洛阳城庄园的后山,后山有一片小湖,湖边还种着一棵很高很大的柳树。 每当闲着没事儿或者是事儿闹得太大的时候,他俩就会跑到后山躲起来。 等到时机成熟,再出去被抽一顿。 阿絮的试验基地也在后山,她那些稀奇古怪的实验都是在山洞里进行的。 有的时候她猫在山洞里面,自己就能捣鼓整整一天,山洞里面烟雾缭绕五颜六色的,连李十一好奇心这么重的人都不愿意进去看看。 偶尔山洞里面还会传来那丫头惊慌失措的呼救声,那时候李十一就会熟练的穿戴好阿絮给他准备的工作服,带着面具冲进去救她。 最刺激的那段日子里,洛阳城的后山总是传来阵阵的轰鸣声,比雷声还大,吓得林间野兽四窜而逃。 而李十一总是着急忙慌的跑来跑去,有时候拎着一个炸毛丫头的后衣领一路狂奔,直挺挺的跳进河里。 那段日子,阿絮在研究火药。 那段日子,李十一总是耳鸣,听不清别人叫他。 脸上也是乌漆嘛黑的,像是把头塞进了火坑里一样。 但阿絮还是很白净,因为李十一冲进洞里的时候,总是把她护在怀里然后玩儿命的往外跑。 再后来,阿絮放弃了研制火药。 她说自己就这么一个哥哥,万一炸没了就剩下她一个人了,会很孤单。 李十一很欣慰,觉得自己的妹妹终于长大了,那晚上好不容易睡了个安稳觉。 但当他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对上了一双无辜干净的眼睛。 “哥,你听说过……镭嘛?” “啥玩意儿?” 第17章 我没说我只遇见过一个穿越者 阿絮后来还是放弃了自己的发明梦想。 在她十六岁生辰的那天,独自一个人去往了后山的柳树下,默默的发了半天的呆。 黄昏的时候,李十一背着两大筐古书,气喘吁吁的从山脚搬了上来。 “哥,我想做个诗人。” “妹,你想的是不是太多了?” 阿絮恼火的瞪了李十一一眼,然后自顾自的捧起厚厚的书,读了起来。 她真读书了,很认真的那种。 李十一有些意外,但倒是也没捣乱,就这样一本本的给她送书陪她读书。 …… 春去秋来,夏至冬雪。 他俩就在后山的湖边搬完了李府藏书阁里一本又一本书。 每当夏天来临的时候,李十一就会依着湖边的柳树,百无聊赖的打着哈欠。 树荫下很凉快,阿絮枕着他的腿,脸上盖本书乘凉。 李十一则是看着天空发呆,一簇簇柳絮从头顶飘落,像是永远都不会化的雪一样。 等到阿絮把书看的差不多的时候,她就开始编一些很有趣的故事,讲给李十一听。 有的故事很长,她会讲上几个寒暑,有的故事很短,短的像是夏日偶尔响起的蝉鸣。 李十一不知道那丫头到底从哪里编出来这么多千奇百怪的故事。 天马行空,无从考证,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一样。 …… 阿絮说她想成为一个诗人,要先积累多读些书。 但李十一却懒得给她来回搬书了, 把她丢进了藏书阁里,只是偶尔饭点儿的时候会给这个小书虫来送饭。 藏书阁里的小书虫啃了一本又一本书,李十一也陪着她走过了一层又一层,忍受了很多年那个小丫头的碎碎念。 随着阿絮读的书越来越多,她在文道上的造诣也越来高,具体都体现在和李十一的日常交流上了。 “哥,带吃的了嘛?” “哥,吃的带了嘛?” “哥,带了吃的嘛?” “哥,吃,懂?” “……” “饿。” 不久后的一天,藏书阁里的书被小书虫啃完了,于是柳树下晒太阳的咸鱼就又变成了两条。 阿絮在那一天问了李十一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他一直都没有想明白。 “哥,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在海上总是先看到桅杆然后再慢慢看到全部?” “你想想,细想。” …… 几年后,又是太祖宴辰的时候,李十一和阿絮跟随着他们的父亲去了趟长安城。 那时候长安城里发生了很多事情。 比如南方诸多古世家的年轻人都来了长安城,他们表面上是给太祖爷爷祝寿,实则是想和长安城里的文人才子们进行一次文道的比拼。 比诗词歌赋,也比琴棋书画。 南方的江南水乡和云梦大泽都是唐国文人眼中的圣地,文庙遍地,诗词成篇。 那里都是一些上古世家望族的地界,以古老的姓氏为尊。 但自从杜清杜首辅推行新政以来,大唐的文道气运便逐渐汇聚在了长安城里。 南方世家不服气,于是想尽办法的和长安城比拼出个高低。 世家的老秀才和老酸儒都知道自己是比不过杜首辅的,所以打算从年轻一辈找回面子。 琴棋书画四条道路,南方世家只派出了一个年轻人。 但他赢了,一个人,就赢过了所有的长安才子。琴棋书画四道,长安城里无一人可出其左右。 结果和南方那些老秀才们预料的差不多,长安城里的确是没什么人能赢过那个世家年轻人。 于是他们骄傲,且自负。 长安城的才子们沉默,且自责。 但在那时候,楼下没有人知道,被称为文道魁首的杜首辅,正在顶楼和一个无精打采的白衣少女对弈着。 楼外闹翻了天,楼里的人连眼皮都没抬。 因为杜首辅走的很慢,阿絮觉得很无聊甚至打起了哈欠。 楼外那个不可一世的世家年轻人走进了楼里,满目自矜骄傲的走了进来,但却发现……没人理他。 李十一说:“那哥们儿看到杜首辅的时候,眼神凝重崇敬,如临大敌也像是仰慕已久。” 但对于正在和杜首辅对弈的白衣少女,世家年轻人完全没有一点印象。 不过不重要,因为他只是站在棋盘旁看了一会儿,就脸色苍白的沉默了下来。 那盘棋很复杂,复杂到他看不懂,但是也很明显感觉到黑子的吃力和危险。 阿絮是持白棋的。 “最后那盘棋局是平局,不是因为杜首辅扭转了局势,是阿絮困得不行,想回家睡觉了。” …… 阿絮很擅长下棋, 杜首辅在那晚之后,就再也没和她下过。 不过那个缺德的老头子故意在北游阁的楼下安排了十天棋局。 由阿絮对弈南方世家的年轻人,中年人,和老秀才。 从老大到小,一个都没放过,也一盘都没输过。 俏颜惊风雨,落子定长安。 清冷的白衣少女,带给了长安城所有人一次难以言喻的震撼。 阿絮是那个时候走入了世人的视野中,也是那个时候,她开始了自己耀眼璀璨的故事。 …… —— 商队的马车轻轻晃动,车厢里的洛子薇啃着手里的红薯,软软糯糯,脸颊上鼓起小包。 顾白水掀开窗户的幕帘,看着车外洋洋洒洒的雨丝,没出声的打了个哈欠。 他们俩混进了这个商队,不过倒是没费什么功夫。 这个商队的领头人是长安城里的商人,远赴西域做生意,近些日子才从很远的地方返回唐国。 长安城的百姓都或多或少有点热心肠,所以当那个老商人看到两根木头一样的年轻人被大雨困在树下的时候,很自然的停下了马车。 老商人问他们去哪儿,洛子薇那丫头实在是没太多心眼儿,老老实实的说自己是要去洛阳。 洛阳城和长安其实并不同路,所以顾白水这个烂人很鸡贼的谎称自己是要去长安,希望老商人能带自己一程。 但他没想到那个老商人想了想,觉得洛阳其实也不远,打算先去洛阳进点儿货再回长安城。 所以阴差阳错之下,他俩还是被安排到了一辆闲置的马车里,晃晃悠悠的上路了。 “我记得你刚开始和我说,那个穿越者是李十一?” “嗯。”洛子薇嚼着嘴里的红薯,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 顾白水问道:“但从你讲到现在的故事来看,那个叫李絮的丫头更像是穿越者。” “为什么?”洛子薇眨了眨眼睛。 顾白水想了想,然后说道:“我二师兄是个话痨,很喜欢给我讲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你说的那个阿絮也一样。” 麻衣少女不紧不慢的点了点头:“还有呢?” 顾白水抬了抬眼:“你故事里的阿絮所说的,我们在海面上先看到桅杆,然后再慢慢看到全部船体,这个事情我二师兄也问过我。” “二师兄说其实我们生活在一个球体上,月亮是个小球,太阳是个大球。因为什么万有引力,我们才被吸附在球体的表面上。” 洛子薇愣了愣,有些狐疑的皱了皱眉头:“是吗?” “我不知道,我连山都没下过,哪儿看见过海?”顾白水一脸无所谓:“不过我和师傅讨论过这个问题,我师傅说等我以后下山了,可以试着自己走一圈,看看能不能从另一个方向回到山里。” 洛子薇问道:“那你以后打算试一试吗?” “试什么?” “走一圈啊。” 顾白水摇了摇头:“我又不是白痴,何必那么麻烦?” “师傅都这么说了,那肯定是可以的,不然我闷头走丢了他不是还得来找我?” “很多的问题其实不需要一个明确的答案,只要稍微动动脑子就行,我其实还挺有慧根的。” 洛子薇思索了片刻,好像是觉得有点道理,轻轻的点了点头。 “所以你觉得阿絮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穿越者?” 顾白水没有否认:“不是吗?” “是。” 出乎意料,麻衣少女很轻易的给出了一个很简单的答案。 顾白水顿了一下,然后又问道:“那李十一呢?” 洛子薇没有吭声,咬了一大口手里的红薯,沉默了许久之后才轻声说了一句。 “我又没说……我只遇见过一个穿越者啊。” 第18章 未央榜上有两人 —— 阿絮在南方世族和长安城的人群注视中下棋,而彼时的李十一却被一个难题困住了。 李十一在天牢里审问一个来自北方的罪人、怪人、也是恶人。 这是他老爹给他的任务,一个让他摸不着头脑的任务。 …… 牢里的凶徒来自遥远的北方古国,所犯下的罪孽罄竹难书,人神共愤。 他是一个魔道修士。 十岁的时候,他拜在邪修门下,献祭了自己一家十三口的生命,踏足仙途。 十五岁之时,他剥夺自己心爱之人灵根,使其早逝,结成丹境。 十八岁成年,他用吞噬禁法,食恩师血肉修为,破镜成魔。 三十岁而立,他以一国气运修炼魔器,冷眼观一国百万同族死于非命,尸山血海。 世人能想象到的罪恶,他几乎是犯了个遍。 牢里的中年人是彻头彻尾的大恶之人,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是个不能更改的错误。 但同时他又不能这么简单的死去,因为只有这个魔头才知道那件封存了百万冤魂的魔器被藏在了哪里。 冤魂不散,百万伏尸便没办法下葬,投胎转世。 北方的古国想尽了各种手段,都没能撬开这个中年人的嘴。无论是什么严苛的利刑,他都无动于衷。 于是这个魔头从北境被押送到了长安城, 杜首辅把他交给了李十一的父亲,他爹又把中年人交给了他看管。 “我爹那时候不是觉得我能撬开他的嘴,他只是太忙了,那时候的长安城每个人都很忙,唯独我没什么事儿感。我爹看我溜溜达达在街上逛来逛去心烦,就把我摁在天牢里做件差事。” “他没想着我能做什么,我也没想过自己能对那魔头做什么。但杜老头儿告诉我,如果想要撬开那个家伙的嘴,就要弄清楚他的心魔是什么,这辈子最看重的东西是什么。” 李十一完全没有任何头绪,那魔头连自己的亲人都不放过,爱人死在自己的手里,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能让他看重的? 李十一不知道,也没问牢里那个沉默不语的中年人。 天牢里一片死寂的沉默,外面夏风灼人,蝉鸣不停。 水牢门口的石壁却很清凉,很适合避暑消炎。 一个中年人被关在水牢里面,李十一蹲在门口外面看着天发呆。 他们两个都不觉得对方和自己有什么关联,李十一甚至都没和牢里的中年人说过什么话。 无言无语,等着分道扬镳。 …… 而后的一天,阿絮下完了棋,也习惯性的来到了水牢门口找自己癖懒的哥哥避暑闲聊。 也是那一天,李十一知道了那个魔头到底看重什么。 “那个家伙无欲无求,没有人类的情感,一心只想着修行修行,登顶仙路,求得长生。” “他觉得自己走的路是最正确的路,也是最快的捷径,虽然功亏一篑,但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修行者本就应该斩断七情六欲,脱离凡尘的束缚。” 他把自己看作历史上最清醒的修行者,大陆上根本没有那个人能在他这个年纪,达到如此恐怖的修为境界。 每一个破镜的记录都是那个魔头的,无人比他强比他更天才,他便是唯一对的人。 “他说,错的是整个世界。” “杜首辅却说,杀人之前要诛心。” 长安城里的确没有人能胜过魔头的天才,于是杜首辅带着一个刚下完棋的白衣少女,开始修行了。 那天在水牢门口,阿絮懒洋洋的打着哈欠,朝着里面看了一眼。那个中年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扯动了自己手腕上沉重的铁链,睁开了浑浊的眼睛。 第一次来的时候,她刚刚开始修行。 几天后,她筑基了。 又过了几个日落,阿絮结成了丹。 一天又一天,水牢里的中年人越来越沉默,眼睁睁的看着那个白衣少女探头探脑。 脚步轻盈的踩碎了自己的全部骄傲和执着。 “修行好像没那么难……哥,你要不要试试?” 李十一离开长安城的前一天,那个魔头终于松口了。 他要求自己和阿絮在水牢里见一面,他可以交代那件魔器到底藏在哪里,但也只告诉阿絮一个人。 没人知道阿絮和那个魔头到底说了什么,那个魔头信守承诺,交出了魔器的藏身之所。 但离开水牢之后,阿絮好像就突然变得沉默寡言了起来。她坐在屋檐上看着一晚上的星空和夜幕,怔怔出神,没有说一句话。 …… 第二天凌晨的时候,阿絮告诉李十一她不打算和他们一起回洛阳了。 阿絮留在了长安城里,跟着杜首辅去了未央宫里修行。 未央宫是唐国最神秘的地方,人们只知道未央宫的副宫主是杜首辅仅此而已。 听闻在未央宫里有一座未央碑石,碑石上刻有未央榜,上面记录了大陆上站在峰顶,最有天赋的那些年轻人。 半个月后,未央榜上有新人。 白衣登榜首,皇室幼女,单名为絮。 未央榜首啊,听起来真的有些了不起。 …… 阿絮住在了长安城里,跟着杜首辅在未央宫里修行。 李十一回到了洛阳,依旧胸无大志,懒懒散散的消磨时间,当一条混吃等死晒太阳的咸鱼。 一切好像都没有太大变化,他像以往一样,早出务农黄昏而归,下雨的时候收收衣服,没事儿的时候和家里的老农找碴干一架。 这日子虽然不如长安繁华精彩,但洛阳也很清闲安宁。 洛阳城里的百姓们也习惯了如此,李家的小少爷整天没心没肺的在大街上晃来晃去,看上去没什么烦恼也没什么脑子的模样。 只不过每当柳絮洒满湖畔的时候,这个游手好闲的年轻人总会一个人坐在湖心亭里,捧着本老旧的破书,一呆就是一整天。 …… 那时候洛阳和长安经常有书信往来,李十一和阿絮每两天都会给彼此寄一封信。 阿絮那丫头时常会和李十一抱怨未央宫里的课业有多重,那些老头子有多唠叨。 每次她寄给李十一的信封都很厚,好像想要把长安城发生的一切都讲给他听。 反倒是李十一的回信很粗略,有时候会讲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有时候会塞几簇洛阳城里的柳絮寄过去。 最过分的那一次,是李十一用阿絮留在洛阳的抽水马桶,滋一不小心了自己一屁股水。 他把怨气洒在了长安城里那个无辜的少女身上。 半个月只回了一封信,写了个……“略”字。 长安城里的小丫头炸了毛,写了十几封信控诉臭骂他。 但洛阳城柳树下的烂人少年却笑得很开心,好像乏善可陈的庄园生活都有趣了不少。 李十一那时候没有觉得相隔两地有什么变化,阿絮在他的眼中一直都是那个粘人唠叨的小丫头。 只是他偶尔也会有些好奇,传闻中的未央宫到底是什么样子,那些本事很大的修行者和他们这些普通人有什么不同。。 未央榜首,啧,听起来确实很有气派啊。 …… 其实自那天未央碑变动后,最顶端的榜首的名字都一直是阿絮。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长安城里的人们觉得这个记录会保持很久。 或许很久以后会有更天才的人物出现在长安城里,但那应该是很漫长的一段时间后了。 酒楼里的说书先生甚至已经编撰好了长安城里白衣少女的故事,打算给那些外来的客人讲述。 茶馆飘香,座无虚席,客人们端着瓜果盘食,兴致勃勃的等待说书先生开场。 …… 但不久后的某一天,未央碑又突兀的一次发生了变动。 一个分外陌生的名字代替了榜首的阿絮。 那日天气晴朗,微风和煦。 一个年轻人走进了长安城里,解开了阿絮的棋局,也打破了未央榜首的记录。 北游阁楼的钟鼓声响起, 他走到楼顶,站在刺眼的阳光下看不清楚面容,平静冷漠的俯瞰着楼下的芸芸众生。 他是李十一。 第19章 洛阳城里的少年将军 天空渐渐昏暗,驶向洛阳的商队停靠在了官道路边的一间小驿站里。 商队的护卫和仆从有条不紊的拆卸货物,顾白水和洛子薇跟着商队的人住进了驿站,不过因为驿站的房间实在太少,所以他们两个人被安排在了同一间偏僻的小房间里。 夜幕悄悄降临,窗外的雨丝滴答在树叶上,点缀着夏时的清凉。 顾白水推开了窗子又搭好了窗户上的隔板,这样既能让清凉的晚风卷走屋子里的闷热,也不会让雨丝飘进屋子里。 麻衣少女也没什么反应,窗边清爽的风拂过她的面颊,惬意的眯起了眼睛。 他们两个人都刚刚从楼下的大厅里吃过饭回来,商队的老商人也很热情,满脸红光豪气大方,说是有什么不方便的都可以和他讲。 老商人说自己年轻的时候也去过很多次洛阳,他很喜欢那座安逸的老城,还想过在洛阳定居。 但后来忙于接管自家商队的生意,常年东奔西跑,也就渐渐忘记了这个打算。 顾白水从来都没有去过洛阳,对那座历史悠久的老城也有些好奇。所以自来熟的他刚刚端着碗跑到了老商人的饭桌旁,和那个老商人热情的聊了很久。 “洛阳城其实离洛水河不远,古人倚水建城也靠着洛水河维持生计。后来交通便利发达,洛阳城也越来越繁华秀丽,成为了历史最漫长的老城之一。” 老商人侃侃而谈,眉飞色舞:“单论历史文化而言,洛阳城应该只比长安城晚建造几十年,是唐国最老的几座城之一。” 顾白水问他,既然洛阳城这么山清水秀,那什么时候最合适旅人去游玩? “现在,刚刚好是现在。” 老商人颇为自得的笑了笑:“洛水河畔多柳树,每当夏时到来,洛阳城外就会漫天飘扬着白茫茫的柳絮。” “城外是郁郁葱葱的平整草原,草原之上是洋洋洒洒的柳絮纷飞,那种瑰丽奇妙的美景最为难得。”等你真正见过柳絮漫天,莺飞草长的时候,你会发现其实人生也就那么回事儿,万般苦难其实也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顾白水闻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随后问了老商人一个有些奇怪的问题:“洛阳城里,有什么姓洛的富贵人家嘛?” “姓洛?” 老商人起初愣了一下,皱着眉思索了许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没什么影响,不过洛阳城很大,或许是有那么几户。” 顾白水又问:“那洛阳城可曾有过什么名气很大的唐国将军定居?” 老商人又想了想,然后有些犹豫的点了点头。 “洛阳城以前还真有一个盛名在外的天骄将领,这位少年将军是来自长安城的皇室子弟,一朝得志便直入青云,行走于星光之中,引领着百花盛开的整个年代。” 顾白水颇为好奇的问了一句:“那这位将军叫什么名字?” 老商人有些不确定,皱着眉头回想了许久。 “唐国皇室自然是姓李,但名字还真是有些记不清了,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那这位将军可有什么兄弟姐妹?也是很出名的某个?” 老商人愣了愣,随后摇了摇头:“据我所知,应该是没有的。” 顾白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按照老商人的说法,他口中的那个将军很大的可能性就是李十一的父亲。 毕竟老商人说是发生在很久之前的故事,而李十一和小乞丐应该是很亲近的朋友,所以两人的年岁相差应该也不大。 最关键的是,李十一有一个很出名的妹妹。 那个名叫李絮的天才少女,不应该也不可能无人知晓。 “我就是随便问问,能赶上洛阳城游玩的好时候,倒也是挺幸运的。” 顾白水和老商人笑了笑,酒足饭饱后便回到了二楼,自己和小乞丐的房间里。 …… 窗外的雨丝飘飘扬扬,屋内的火烛轻轻摇曳。 依靠着窗边的麻衣少女懒懒散散的打了个哈欠,另一边坐在木椅上的青衣少年从自己的胸口里悄悄的取出了一枚古朴的铜镜,然后无声无息的注视了那面铜镜许久。 少顷,窗边的麻衣少女回过了神,而木桌旁的少年也收起了手里的铜镜。 两人相视一眼,对着彼此微妙的笑了笑。 顾白水想要继续听完马车里没讲完的那个故事,于是对窗边的少女问了一句。 “李十一是天才嘛?” 洛子薇缓慢而坚定的点了点头,清秀的小脸上写满了认真:“他是天才,很了不起的那种天才。” 顾白水侧了侧头,又问道:“那和他的妹妹比起来又怎么样?” 麻衣少女突然沉默了下来,许久之后才无声的摇了摇头。 顾白水不知道她是想说李十一不如阿絮,或者是她其实也并不清楚。 “那后来呢?” “后来?” 麻衣少女侧了侧头,丝丝缕缕的长发从她的肩头洒落,随着清凉的雨风悄悄晃动。 “后来还发生了很多事情啊。” 顾白水挑了挑眉头:“那你不打算讲完?” “太晚了,我有点儿困了。”麻衣少女无辜的笑了笑:“明天再说吧。” “那明天能讲完吗?” “或许,谁知道呢……” 房间里的火烛悄悄熄灭,麻衣少女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然后裹着被子钻进了床榻里。 而顾白水也无奈的摇了摇头,吹灭火烛,躺在另一侧的竹椅里默默的闭上了眼睛。 今夜窗外的雨声很大,树冠在风雨中摇晃个不停。 雨水斜打在窗户上和栏框,就像是有人站在窗外悄悄的敲打着窗户纸一样。 顾白水今夜又做了一个梦,不过这次他的梦很清晰也很古怪。 有一个毛茸茸的身影推开了窗户,然后冒着雨翻了进来。 床榻上那个麻衣少女睡的很熟也很死,那个毛茸茸的影子就站在顾白水的竹椅旁,目光死死的盯着自己的脸。 顾白水知道自己在做梦,但还是觉得有些莫名的毛骨悚然。 许久之后,竹椅上的少年才有些恼火的问了一句:“你有事儿吗?” 毛茸茸的大块头沉默了许久,最终才在梦里瓮里翁气的回了一句。 “……别去……洛阳……” 第20章 小姐和书生 清晨,客栈窗外的雨势小了不少。 蒙蒙的细雨飘散在林间和官道路上,清凉安逸,也并不阻碍赶路人的行程。 顾白水起的很早,依靠着窗口和楼下的护卫们热情的打着招呼。 “说是今天黄昏之前就能赶到洛阳城外。” 顾白水回过头,看了眼还赖在床上的那个懒散少女,奇怪的问了句:“你好像一点儿都不急啊。” “急什么?” 还缩在被子里的少女有气无力的打了个哈欠:“只是探亲又去不是寻仇,有什么好急的?” 顾白水想了想,又问道:“你从来都没见过在洛阳的家人?” 少女侧了侧头,然后耸肩笑了笑:“从来没见过太绝对了,出生的时候怎么也应该有过一面之缘吧。” 少女的回答有些无赖,对于去寻找自己洛阳家人这件事,她好像自始至终都没表现出什么紧张的样子。 顾白水就更加好奇了起来:“你姓洛,那你爹也姓洛?” 出乎意料,少女摇了摇头:“他不姓洛,姓叶。我是跟阿婆姓的,以后也没打算改姓。” 顾白水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这是为什么?” “因为他没养过我啊,我娘亲也不打算让我和他们俩姓,说是太倒霉太幸苦了些。” 洛子薇眼皮动了动,然后有些无奈的笑了笑:“娘亲一直都很羡慕阿婆,她总说一个女子如果能像阿婆那样活一辈子,那倒是真的很潇洒很让人艳羡。”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青衣少年默不作声的抚摸着自己的胸口。 他的胸前藏着一枚古朴的铜镜,自大帝禁区带出,如今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越来越灼热了起来。 铜镜似乎在预警,也在告诫着自己的主人某种未知的危险。 联想到昨晚自己做的梦和梦里那个毛茸茸的身影,顾白水隐约猜到了这危险和预警或许和洛阳老城有关。 但他没听完故事,于是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按了按自己胸口微凸的地方,无所谓忽略了铜镜的预警。 而这时候,叠好被子的洛子薇坐到了木桌旁边,给自己倒了杯清凉的茶水。 她略微思索,对窗边的少年问了一句:“要不我给你讲讲我爹娘的故事吧。” 顾白水点了点头:“好。” —— 其实故事很简单也很短暂,只是发生在一个偏远的小城里。 那座小城名叫轻亭,离洛阳和长安城都很远很远,要走很长的时间才能到达那些繁华的老城。 小城里有一个女子和一个书生,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自幼便一起长大。 女子的家境在小城里算是殷实,是一位无忧无虑的小姐。 书生倒是出身贫寒,在一间破旧的学堂里长大。 在小城的学堂里,书生有个很古板固执的父亲,是个一生没考到什么功名的老秀才。 老秀才一辈子和圣贤书打交道,年轻的时候科举了十几次都没什么名堂。最后却因为没有盘缠的支撑,在那座繁华的老城里实在是熬不下去了,才放弃了科考,落寞的回到了轻亭。 老秀才一辈子不得志,便把希望寄托在了自己儿子的身上。 他想要自己的儿子完成自己的梦想,再去那座繁华的老城里,考上大大的功名。用衣锦还乡洗刷自己一辈子的执念。 于是老秀才愈加的严苛,对还是幼童的儿子就非打即骂。 老人都说女子早慧,那时候的小姐就很心疼总是被打骂的书生了。 两个孩童经常在深夜里逃出自己的家园和学堂,在一棵老树下看着月亮,聊着自己想要的人生。 书生说自己是一定要出人头地的,他要读很多书,然后去洛阳和长安考取功名。他要证明自己不比任何人差,待到金榜题名的那天,他的父亲会就以他为荣。 书生的志向很远大,但女子却想了很久也没什么头绪。 她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没什么志向的普通人,安安稳稳的度过一生就好。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去其他的地方转转,吃好吃的东西,看好看的风景。” 书生承诺会的,他们俩都会实现自己的愿望。 女子好奇的眨了眨眼睛,问为什么。 书生说:“今晚的月亮很好看,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他说我们,女子就笑弯了眼角。 …… 后来,书生和女子定亲了。 十九岁的那年,书生离开了那座小城,带着厚厚的包裹,踌躇满志的踏上了道路。 他要去的地方是很大很繁华的城池,他要考取大大的功名,然后风风光光的回来。 女子守在了那座小城里,看着书生上路,只是笑着什么话都没说。 那一天,老秀才走出了学堂,看着自己的儿子踏上了那条很漫长很遥远的道路。 不知道为什么,老秀才突然想起了自己离开长安城的那天。 长安城外的雨下的很大,雨水很凉。 老秀才听着城里的喧嚣,背上了自己的包裹,像一条落水的老狗一样,沉默无声的离开了那里。 那是他人生中记忆最深,也是最遗憾痛苦的一刻。也是那一刻,老秀才突然理解了书上说的“人生的两场悲剧”。 一场悲剧叫万念俱灰,那另一场是什么来着? 老秀才突然忘记了。 他只是眯着眼睛,看着那个年轻书生的背影,踌躇满志的离开了这座小城。 然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 老秀才考了十几年,那个用工刻苦的书生总是要比老秀才强的。 在长安城参加科举的第一年,书生就考上了举人,半步踏上了仕途。 他写了封信寄回了那座小城,然后留在长安城里准备第二年的科举。 但第二年,他只是考中了个秀才,比举人更低。 第三年,秀才。 第四年,未中。 第五年,还是未中…… …… 年轻书生写给家乡的信越来越少,收到的信倒是从未停过。 不过……不都是好消息。 老秀才在书生离乡的第六个年头离开了人世,学堂荒废,洪水蔓延,那座远方的小城渡过了一个很难熬的年头。 不过小城里的女子倒是一切安好,用不着书生操心费神。 长安城里的书生像是入了魔一样,呕心沥血的想要考取功名,紧衣缩食,熬过了一年又一年。 他好像忘记了身后远方的小城,也忘记了那个在城里等着他的姑娘。 不过更可能的是,他无颜面对,不敢回想。 再后来,长安城收到了最后一封信和一些盘缠。 小城里的那个姑娘不等他了,改嫁给了一户门当户对的人家。 希望他,能在长安城里照顾好自己。 收到信的书生把自己关在了昏暗的小书屋里,沉默了很久很久都没走出来。 两年后,一个书生离开了长安城,去往了洛阳。 再过一年,书生入赘进了洛阳城里的一户商贾人家,从此再也没回去过那座小城。 …… 第21章 她死在了他的手里 “后来你娘亲改嫁了吗?” “没有啊,一直都没有。” 麻衣少女用手撑着脸,怅然若失的叹了口气:“娘亲想等他一辈子啊,但可惜娘亲的一辈子也不长。” “那个年头,小城遭遇了一场很大的山洪,许多家灾民都无家可归。娘亲性格本就心软善良,就打开了自家的粮库救济灾民。” “等山洪和瘟疫过去之后,那座小城幸存了下来,娘亲染上了病,熬了几年便撒手离世了。” “那封信是娘亲在病床上写下的,为了不让信那头的人发觉,短短的几百字她用完了人生的最后那段时间。” 洛子薇又喝了口桌子上的凉茶,面无表情。 “娘亲说长安城里的那人命苦,自己一辈子也就这样草草走完了,所以希望我不要走他们的后路。” “既不姓要叶也不要姓卢,跟着阿婆姓洛就挺好的。如果有一天,我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东西,那想姓什么也随我的便。” “人啊,只能活一辈子,开开心心其实最重要了。” 小城里的小姐和书生最后还是没有实现自己想要的人生。 书生没有和自己的父亲一样执着于功名,早早的离开了那座不属于他的繁华京都。 小城里的小姐一生也没离开过那个小地方,他们都以为对方会过得很好,而自己接受了不那么好的人生。 …… 楼下传来了马车轮子的滚动声。 冒着蒙蒙细雨,这个商队再次启程驶向了洛阳。 少年和少女被安排到了商队的一辆马车上,摇摇晃晃,驶上了客栈旁的官道。 不过在离开客栈之前,那个热心肠的老商人还特意找到了正在帮忙喂马的顾白水。 两个人站在翻飞的屋檐下,聊了几句老商人突然想起来的事儿。 “我也是昨晚突然想起来了我和你说过的那个将军叫什么。”老 商人满面红光,爽朗的笑开了嘴。 “他应该是叫李十一来着,是皇室曾孙。” 一旁喂完了马的青衣少年突然身体一顿,脸色泛白了起来,嘴唇蠕动了几下,但还是没发出任何声音。 老商人无所察觉,自顾自的继续说道:“而且据传闻他小时候是有个妹妹,不过早夭在成年之前,所以洛阳城里有关她的记载也很少。” “她死了?” “死了。” …… 身下的车轮滚滚向前,车厢里的两个年轻人对坐在两边,相顾无言。 顾白水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默不作声的看着车厢里的那个麻衣少女。 洛子薇对他的视线熟视无睹,认真的对付着面前的瓜果和糕点。 “他们后来怎么了?” 麻衣少女手臂一顿,抓着鲜果的指尖动了动。 安静了片刻后,顾白水出声问道:“李十一和李絮,他们的故事后来发生了什么?” 洛子薇眼帘微动,有些奇怪的看了顾白水一眼:“你想问什么?” “我想知道后来发生的故事。” 顾白水面无表情的说道:“一开始你和我说你认识的那个穿越者是李十一,但自始至终我都没听出来他有什么另类特殊的地方。” “反倒是他的妹妹李絮,天资卓越,璀璨夺目,很符合二师兄对那些穿越者的描述。” 马车里安静了好一会儿,麻衣少女抬起了头,木着一张脸没滋没味的咀嚼着嘴里的年糕。 顾白水表情平静:“但我听说她后来死了,死在了人一生中最年少最美好的时间。” 雨声慢慢,马车晃动。 车厢里安静了许久,麻衣少女才无声的笑了笑,笑容有些疲惫也有些莫名的悲伤。 “是啊,她死了。” “阿絮已经死了很久了,我很想她啊……很想她。” 麻衣少女双手环绕起了自己的双膝,把自己的下巴抵在了膝盖上,双眼迷茫的喃喃自语着。 顾白水看着缩成一团的小乞丐,默默的皱了皱眉头,然后试探的问了一句:“她是病逝的?” 洛子薇沉默了许久,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所有人都说她是病逝的,但我从来都不这么觉得。” “为什么?”顾白水问道。 “因为阿絮是一个很健康很开朗的人,从来都会很好的照顾自己,不会生病,也不会让别人操心。” 洛子薇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眼地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所以我觉得,阿絮是被人杀害的。” “这是一种预感,也是一种直觉,没有证据,不过我的直觉一向都很准。” 顾白水又问道:“可你也说过,阿絮是很厉害的天才,按理来说没人能那么容易伤害她才是。” 洛子薇点了点头:“是。” 顾白水皱了皱眉头:“那你觉得,阿絮是死在了谁的手里?” 这一次,麻衣少女没有思考太久,甚至没怎么犹豫便张开唇齿,面色平淡的说出了这样一段话。 “那一年李十一病了,他爹和娘亲都去了长安城里,洛阳没人能照顾他。” “阿絮写了很多封信,最后还是担心他的病,偷偷的跑出了未央宫,一个人回到了洛阳城外。” “她在自己家的府邸里见到了一个人,然后啊,她死在了洛阳城漫天扬起的柳絮里。” 顾白水眯了眯眼睛:“她见了谁?” “……” “李十一啊。” 小乞丐无声无息的笑了笑,眼底的悲伤如同潮水一样汹涌而来。 “他亲手杀死了自己唯一的妹妹,那个他整天挂在嘴边,抱怨个不停的小书虫。” “你看,这是一个多么悲伤的故事。” —— 唐国历356年是阿絮离开洛阳的第四年。 大陆上发生了许多不好的事情。 长安城的摘星阁总有一些白袍子术士跑来跑去,面色凝重,手里拿着罗盘观天象星辰。 古老世家望族自闭封山,归隐进了云梦泽。 诸多古国的老祖宗离世,大陆上一片哀愁。 不过大陆上最震撼的事情,还是李十一的爷爷唐国的太祖一个人走进了云雾山脉深处,自此了无音讯。 杜老头儿说这是一种征兆,代表腐朽的老时代已经渐渐过去了。 经历过荒凉破败的田野里,才能绽放出繁茂的野花。 只不过这一次来到太过突然,仿佛一夜之间就从群星璀璨步入了一片荒芜。 第22章 老乞丐的骨头 阿絮在未央宫里修习了三年的时间。 她跟随着自己的老师去了北国大典,也去参加了南方世家的封山典礼。 那个唠唠叨叨的小丫头,在这几年里经历了很多事情,变得越来越沉默清冷了起来。 她很多时候都穿着一身朴素的白衣,背着书筐跟在自己的老师身后。 一个麻衣老者带着一个白衣少女,穿过了一片片莺飞草长的平原,翻过了一座座荒无人烟的老林。 好像无数世人在那几年都见过了那个干净出尘的少女。她来自唐国皇室,来自未央宫内,跟随着杜首辅修行道法。 …… 彼时的李十一依旧是一个胸无大志懒懒散散的富家少爷。 洛阳城的日子平平淡淡,温和的春日默不作声的挂在天空上。 草原和旷野,柳树和溪流,这一切的一切都没有改变,一样的安宁一样的闲适。 只不过偶尔李十一也会犯病,逃课去后山的柳树下晒太阳,或是躲在湖心亭里看书钓鱼。 私塾的老先生也管不住他,因为年初的时候,李十一的老爹和娘亲就搬去长安城了,偌大的李府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李十一的娘亲回长安城是因为娘家舅爷病逝,遍布唐国的整个商会都需要他娘亲领头打理。 而他爹回长安是因为太祖爷爷去了云雾山脉,国运不稳,需要他爹重新掌管唐军。 这样一来,洛阳城里就只剩下了李十一。 …… 其实年初的时候,去长安城的人里也有李十一一个。 他是以皇孙的身份去往唐境和云雾山脉的交界处,和唐国皇室宗亲们一起送别太祖爷爷。 云雾山脉是整个大陆的中心,无边无际,神秘悠久。 传说中,人族历史上所有大帝的陵墓,都建造在了云雾山脉的一个外围禁区。 没人深入过云雾山脉,也没人知晓那座山脉到底有多大。 …… 不过李十一从云雾山脉回来后,就病倒了,从早到晚一直咳个不停。 宫廷里的御医大夫说他只是染上了风寒,没有什么大碍。 李十一也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对着我嘿嘿的笑了笑。 那个春天过的很慢,洛阳城里经常挂起一面面素白色的孝布和麻衣。 年迈的老人们也一个个离世,洛阳城里的一间间老铺子在那个春天却像是枯枝落叶一样,慢慢的凋零殆尽。 我还是会经常去李府找李十一,但我也慢慢发现,他家的庄园里渐渐多出了一些生疏年轻的面孔。 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家丁也在不知不觉中离世了。 李十一还是咳个不停,整天坐在湖中心的那座凉亭里,怔怔出神的看着遥远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不像以往一样没心没肺,插科打诨,总是习惯发呆和沉默。 只是每次看到我的时候还会咧起嘴,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那时候,我开始有些害怕了。 …… —— 摇摇晃晃的马车终于停靠在了洛阳城门的面前。 商队的领头人在城门口和那些守城官兵们办理着入城手续。 老商人却一个人下了马车,双手揣在袖里,默默无言的看着高大的城墙和城外平原上渐渐飘起的白色柳絮。 他像个走了很久终于回到家乡的老商户一样,满面风尘,但依旧怅然怀念着这片熟悉的土地。 顾白水也下了马车,抬起头看着面前这座庞大沧桑的老城。 城门宽厚沉重,石墙斑驳沧桑。洛阳城外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平原,洛水河的两股支流环绕而过,嵌在草原沃土里面流向远方。 小乞丐一个人趴在马车窗沿上,看着城门口的一块大石头怔怔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微风渐起,老商人拂了拂袖口,整理了一下衣着,然后面色平静的向着城门口走去。 终于走到了洛阳城,在柳絮纷飞的季节,老商人来祭奠一位逝去的老朋友,也是顺路来送别一个小友。 洛阳城门口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可能正如同老商人所说,此时的洛阳刚好是适宜游玩的季节,所以才会有这么多衣着迥异的外乡人等在城门外。 顾白水侧头打量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这座繁华的老城外,聚集了各式各样的旅人。 有腰间挂着一把长剑的浪荡游侠, 有长衫锦绣的白面书生, 有胸口敞开的邋遢大汉, 也有癖懒出神的钓鱼翁。 这些人好像来自五湖四海,在这个柳絮纷飞的季节聚集在了洛阳城外,不知来意,也不问归途。 一个衣着破烂的老乞丐从路边的柳树后走了出来,他一只手撑着弯弯扭扭的树杖,一只手护着破旧缺口的瓷碗,拖着疲惫无力的身体,慢慢的渡到了商队的尾部。 老乞丐看上去年岁已高,蓬头垢面,脸上尽是灰尘和污垢。 城外排队的旅人们没有理他,老乞丐好像也无意向他们乞讨。 就这样,顾白水看着那个弓着身的老乞丐一步步走过人群,最终停在了自己的面前。 马车上的幕帘晃动了一下。 顾白水看着眼前伸过来的瓷碗,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他不知道这个老乞丐是怎么挑中自己的, 城外富贵有钱的旅人这么多,偏偏选中了最穷苦的自己。 这老乞丐难道是新入行的嘛? 连能在谁身上讨到钱都分不清啊? “我没钱。” 顾白水憋了半天,最终闷闷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老乞丐愣了愣,然后摇了摇头,固执的把他的瓷碗向顾白水靠了靠。 顾白水有些无奈的挠了挠头,犹豫半响后从自己的胸口里掏出了一块半硬半干的馒头,迟疑的放到了老乞丐的碗里。 这是他今早剩下的最后一点口粮。 老乞丐沉默了片刻,看着对面那个满脸无辜的青衣少年,隐约明白了什么。 他轻轻的咳了几声,颇为嫌弃的把那块馒头从自己的瓷碗里拎了出去,然后指了指那个少年的右手。 顾白水不明所以,但还是将信将疑的伸出了自己的手掌,掌心朝上。 老乞丐把碗翻了过来,一块看上去像是啃剩下的骨头掉在了顾白水的手心。 骨头表面坑坑洼洼,细碎的骨缝里还夹杂着几缕毛发,看上去就不怎么干净的样子。 顾白水脸色黑了下来,嘴角抽搐的看向了那个拿自己寻开心的老乞丐。 但老乞丐却面色平静,甚至剧烈的咳嗽了几声,声音嘶哑的说了一句话。 “别进洛阳了,拿着这块骨头,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吧……” 第23章 摇光圣主、姬家家长 老乞丐拄着自己的拐杖,转身弓着腰背离开了商队。 顾白水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老乞丐衣袖垂落,不紧不慢的走向了洛阳城门口处。 他像是独立于世外的一位老者,跟随着时光步步前行,远走了无数的岁月最终回到了这座古城里。 老乞丐没有在意城外排队的任何人,眼里也只有这座同样年迈繁华的老城而已。 他只有在路过城门口那个正排着队的老商人的时候,轻轻的侧了侧头,平静而和煦的笑了笑。 春风吹拂,老乞丐自顾自的走进了老城里。 又过了一会儿,顾白水才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面色复杂的看着……那个试图插队的老乞丐,被守城的官兵们从城门口面无表情的丢了出来。 世外高人的气度碎了一地。 老乞丐龇牙咧嘴的揉了揉自己的屁股,灰溜溜的一路小跑,回到城外队伍的尾部,老老实实的排起队来。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顾白水哭笑不得的挠了挠头,看着手里那块老乞丐的破骨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丢在路边,而是随手收到了自己的袖口里。 “二师兄说过,老东西的东西都是好东西。” 顾白水回到了自己的车厢里,发现窗边的少女还在看着柳树下的那块大石头发呆。 “其实我有一件事一直都没想明白。”顾白水这样说道。 洛子薇侧过了头,回问道:“什么?” “李十一是你的朋友?” “算是。” “他从小在洛阳长大?” 洛子薇又点了点头:“嗯。” 顾白水眼帘微动,看着麻衣少女认真的问道:“可你说自己是来洛阳认亲的,你从来都没有来过洛阳,又怎么会认识李十一?” 洛子薇想了想,然后轻轻的笑了一声:“我没说我和他是在洛阳城里认识的啊。” 顾白水愣了愣,问道:“那是在哪里?” “洛阳城外呗。” 麻衣少女无赖的耸了耸肩,很敷衍,但看上去也并不想再说下去。 顾白水便也没再问,只是摸了摸自己袖子里的那块骨头,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马车滚滚向前,很快便来到了城门口的地方。 洛阳城的守城官兵正在检查着每一个入城的旅人和商队,按照条例,车厢里的少年和少女也要下车接受检查。 洛子薇很轻快简单的走下了马车,和老商人一起通过了检查,站到了洛阳城门的里面。 不过官兵的检查轮到顾白水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 “姓名。”头戴兵盔的守城士兵拿着一本小册,对顾白水随意的问了一句。 “李狗剩儿。”顾白水更随意的编造了个假名字。 检查官兵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又继续问道:“是做什么的?” “诗人。”顾白水脸色不变,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是流浪诗人,四海为家。” “流浪诗人?” 守城的年轻官兵愣了愣,然后哑然笑了笑:“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你是来自唐国域外?” 顾白水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来自西域。” 年轻官兵点了点头:“怪不得。” 顾白水问:“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你姓李。”年轻官兵说道:“在唐国李是国姓,除了皇室宗亲之外,很少有外人姓李。你上来给我来这么一出,我还以为是哪家的公爵王子微服私访呢。” 顾白水没想到还有这种说法,便问道:“那我能进城了吗?” 守城官兵却笑了一声:“还真不行。” “为什么?” “因为你是唐境外来人,如果是平时的话倒也没什么,但现在全城宵禁,如果你没有通关文牒和城内居民的担保,我没权利放你进去。” 守城官兵收起了自己的小册子,然后对顾白水指了指城外的另一个方向:“宵禁七天,你要是没什么急事儿的话,可以去城外的客栈和庄园对付几晚。” 顾白水皱了皱眉头,倒是没想到会遇到这种麻烦。 商队按部就班的从他身边走过,老商人也走过来了解了一下顾白水的情况,但也没什么办法。 那个小乞丐倒是没心没肺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还站在城门内的阴影里歪着头对顾白水嘿嘿的笑了笑。 “那我可就先进城咯。” 顾白水只得点了点头,对城门里的麻衣少女说道:“我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找机会混进去。” 麻衣少女耸了耸肩,说了句:“也行。” 然后便潇洒的转身离去了。 一旁的年轻官兵却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你想混进去可以,但说这话能不能背着我一点儿?当着守城人的面这么嚣张的嘛?” 顾白水想了想,认真的问道:“明天你还值班嘛?” 年轻官兵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明天我晚班。” 顾白水也无赖的耸了耸肩:“那我明早进城。” 年轻官兵听着少年无赖的话也是气笑出了声:“那也行,你可别又说自己姓李就好。” 就这样,商队缓缓驶入城门口,而顾白水则一个人被拦在了洛阳城外。 他和那个麻衣少女分就此道扬镳,也不知道她的认亲之旅顺不顺利。 不过顾白水并没有去年轻官兵所说的庄园和客栈,而是依靠着城门口柳树下的那颗大石头,磕着瓜子看着城门外那一个个游侠书生和旅人走进了洛阳城里。 “还真就我一个外乡人啊?” 顾白水无奈的摇了摇头,把嘴里的零零碎碎的瓜子皮收到了袖口里。 黄昏日落, 正当洛阳城门即将关闭的时候,城门口处迎来了最后一个队伍。 一行三人,一老一少一中年。 老人身穿长衫,黑面白须,脸上的皱纹像是老树皮一样堆在了一起,看上去分外的古板年迈。 中年人一身锦衣,面容儒雅和煦,气度也颇为不凡。腰间别着一枚精致朴素的玉牌,上面只简单的刻着一个“姬”字。 而最后一位年轻人,在三人里最为显眼也最为出众。面容俊秀干净,眉目清朗,唇齿无暇,腰间吊着一柄古朴长剑,手里还摇着一把折扇。 顾白水看到了那三个人,然后便张大了嘴愣在了原地,他思索了许久许久,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 “摇光圣地老圣主,中洲姬家家主姬长生,这两尊大佬一起来洛阳城不是为了吃席做客吧?” “还有最后那个是谁啊?” “怎么看起来……这么不顺眼呢?” 第24章 洛阳城里听说书 夜幕降临来临,洛阳城里亮起了一盏盏橘黄色的灯火。 门庭若市,灯火阑珊,在子时宵禁之前,这座老城还是一样的繁华热闹。 一个消瘦的人影顺着老城墙的角落匍匐而出,然后颇为狼狈的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 这个灰头土脸的年轻人正是穿墙而过的顾白水。他在洛阳城外特意等到了天黑,才寻了一处没什么人的角落偷偷的潜入了城里。 “在这洛阳城用个土行术怎么这么费劲?差点儿把我挤在墙壁里。” 顾白水恼火的摇了摇头,飞扬起的尘土让他不自觉的咳了几声。 按理来说顾白水是仙台境的大修士,土行术信手拈来,在地下行走个三五百里都不是什么难事儿。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遁入洛阳城墙里的时候,感觉好像掉进了泥泞的沼泽里一样寸步难行。 要不是顾白水咬牙拼命的往外拱,他很可能会被卡在石缝里,光荣的成为城墙里的一具枯骨。 “那玩笑可就开大发了,仙台修士被墙挤死,会被其他修士笑几辈子吧。” 顾白水拍了拍自己的双手,然后探头看向了远处的洛阳城街道。 街道上人来人往,灯火通明。 一个个走卒小贩在街边叫卖,正对面的古朴酒楼里,一个长须折扇的说书人正口若悬河的讲个不停。 那说书人兴致来起,眉飞色舞,看上去颇为投入的样子。 顾白水抬了抬眉头,没有想太多,便迈步走向了街对面的酒楼。 不过他没钱,所以也没要什么茶水瓜果,随手捞起了个小板凳和门口那些打凉听书的懒汉们混在了一起。 说书人此时恰好讲到下一个章节,喝了口手边的茶水润了润嗓子,然后继续的讲了下去。 他所讲述的故事楼外那个新来的青衣少年恰好听过,只不过没给他讲完。 说书先生坐在台子上,声调顿挫,继续说道:“我们的故事主角是洛阳城传闻里的谪仙人,李十一。” “李十一生在洛阳城中也在洛阳城长大,只有每年太祖陛下寿辰的时候才会去长安城祝寿。” “所以他虽是太祖嫡孙,但从未居住在皇城过,不像其他的皇子公主那样常伴在太祖左右。不过据传闻言,在同一辈皇室宗亲里,太祖陛下最亲近的反而是他这个常年在外的小孙子。” “时常听宫里的人提起,太祖陛下常念叨自己生的这些儿女没一个像他的,大皇子儒雅沉稳,二皇子煞气凌人。其他的皇子虽说大都文成武就,各有自己的长处,但却没一个人能像他这样独一无二的。” “大臣们也是无言以对,因为太祖陛下的确是很了不起的人,不然怎么配得上千古一帝的名号?” “太祖陛下也曾言说,闷不吭声的李十一很像年轻时候的他自己。但也不是最像的,只能排个第二位。因为李十一前面还有一个让太祖都很无语的少年,那个家伙比李十一更像太祖陛下,因为他比李十一无赖无耻的多。” “不过太祖陛下不喜欢那个小子,人总是不喜欢更年轻的自己,而且那混蛋小子还拐跑了自己的宝贝女儿。” “很多人都不清楚太祖陛下嘴里的那人是谁,因为除了杜首辅之外也没人敢提及此事。那是一段历史,一段很微妙很隐秘的唐国历史。” …… “大臣们那时候更惊异于太祖陛下对李十一的评价,因为他们从那个终日懒懒散散游手好闲的少年身上看不出任何特殊的地方。” “皇子公主中天赋绝佳的大有人在,太祖陛下怎么会觉得李十一能比得上年轻的自己呢?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不过很快,太祖陛下离开了长安城,去往了云雾深处。” “再过不久,李十一一个人来到了长安城,在未央碑上铭刻下了自己的名字,也开始了自己堪称波澜壮阔的传奇一生。” 说书人话毕,街道尽头的拐角处也响起了阵阵的打更铜锣声。 子时将近,洛阳城的居民们也应该各回各家,准备宵禁了。 人影起起落落,有客人意犹未尽的咂了咂嘴,也有小厮开始收拾那些空出来的瓜果盘杯。 不过这时候,悉悉索索的人群里伸出了一只干净的右手。 一个坐在板凳上的青衣少年皱了皱眉头,对着台上的说书人突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李十一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大厅一寂,起身的客人们也颇为好奇的转过了头,等待着台上说书人的回应。 按理来说,一日书一日完,讲完今天的故事,说书人就不会再多说任何言语。 但不知道为什么,台上的说书人今晚好像有些不一样,他沉默了许久,然后慢慢的叹了口气。 “以我所知,李十一是个……老好人。” 顾白水愣了一下,又问道:“这又怎么说?” 说书人看了他一眼,用桌边的抹布擦了擦自己的堂木。 “曾有言之,李十一其实很小的时候就远比同龄人聪慧,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很有灵性,一点便通。” “不过故事里李十一自幼童长成了少年之后,便没了小时候的灵性,整日游手好闲,比午日的阳光还要懒散。” 说书人抬了抬头,对台下的顾白水问道:“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顾白水摇了摇头:“不清楚。” 铜锣声远,台上的说书人却默默的把桌子上的一本老书翻了一页,看着台下的少年说道。 “李十一的父亲是唐国盛名将军,一辈子打了百余场仗从未输过,上了年纪之后才敛去杀性归隐田园。他觉得自己一辈子造了杀孽,不求其他,只希望儿女平安。” “但他也很尊重李十一的意见,给了李十一两个截然不同的选择。一个选择在长安,一个选择在洛阳。” “最后李十一选择了洛阳,也自此把自己收敛成了一粒尘土。” 顾白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台上的说书人继续说着。 “其实李十一的娘亲很乐观,也希望自己的孩子有朝一日能走在朝阳中,被世人仰望。但李十一已经答应过老农,选择了平凡的一生。” “不过好在……” 说书人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台下的那个少年却接过了他的话头,补完了他没说出口的话。 “好在他还有个妹妹,一个乖巧懂事的妹妹?” 第25章 柳絮纷飞,多事之秋 夜色渐深,洛阳酒楼里的客人都已经离去,只留下了一片狼藉的食桌和碗筷。 打杂小厮关好了门窗,手脚麻利的收拾干净了残羹剩饭。 所有客人里唯一剩下的那个青衣少年,随手抓着一把瓜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嗑着。 那个青衣少年是酒楼里的说书先生出言留下的,所以打杂的小厮也不敢多说什么。 趁着宵禁还有一段时间,小厮整理好了座椅,然后从酒楼小门走上了空旷的街道,向着自己家的方向小跑而去。 空荡荡的酒楼里便只剩下了两个人,一个是顾白水,另一个是说书先生。 火烛轻轻摇曳,留下顾白水的说书先生收拾好了自己说书的器具,然后走下台,坐到了桌子对面。 说书先生看上去已过中年,四十余岁的样子,穿着朴素的灰色长衫,手里捧着一杯温热的茶水。 酒楼里安静了片刻,说书先生放下了手里的茶杯,看着桌对面的那个年轻人,有些困惑的皱了皱眉头。 “已经很久没人提过她了。” “她?”顾白水抬了抬眼:“李絮吗?” “嗯。” 说书先生点了点头,看了眼窗外空旷的洛阳街道:“洛阳城里的老人大都只记得李十一的故事,他身后的小丫头已经被遗忘了很久了。” 顾白水侧头问道:“为什么?” “因为她死的很早,像一颗夜空中一闪而逝的星辰,在这个世界上只是短暂的停留了一下。” 说书先生喝了口茶水,然后对顾白水说道:“你既然知道他们的故事,那说明你是洛阳城外的人。” “我其实也是听别人讲述的,只知道一些故事,并不全面。” 顾白水放下手里的果皮,紧接着说道:“我听到的故事断在了李十一生病的那个时候,而后他便去了长安城,开始了一个天才崛起闪耀的新篇章。” “我不知道他生病的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到底得了什么病,为什么他突然间开始崭露头角,为什么洛阳城里的人都对李絮没什么印象。” “还有为什么……这对自幼一起长大的兄妹,会在洛阳城外自相残杀。” 酒楼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说书先生瞳孔微缩,目光幽深的看着桌子对面的青衣少年。 顾白水却不管不顾,甚至还若有所思的抬了抬眉头。 “李十一生病的那段日子里应该发生了什么诡异的事情,那也是我最想知道的故事。” 说书先生闻言沉默了许久,木讷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李十一生病的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我只是洛阳城里的一个说书匠而已,除了记得一些被人忘记的老故事外,也没什么其他的本事了。” 顾白水默默的点了点头,安静了一会儿后,又问了这样一段话。 “从洛阳城里走出去的李十一,是人族的某一位大帝嘛?” 说书先生愣了愣,沉默了许久,无声的点了点头。 “或许是也或许不是,没人知道李十一最后去了哪里,但以他的天赋和资质,成帝证道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李十一所处的那个年代距离现在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除了洛阳城外翻飞的柳絮没有变,剩下所有的一切都被淹没在了时间长河里。” 顾白水隐约预料到了这一点,李十一可能是很久之前的某个人。 但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那个来洛阳寻亲的小乞丐会知道李十一的故事,还一副很了解李十一的样子。 那个时代的人,要是活到现在的话,不说准帝,至少也应该是一位老圣人吧? 麻衣少女是尊圣人?那也太扯淡了些。 也或许她其实并不认识李十一那种人物,只是听过李十一的故事,故意说来蒙骗自己的而已。 顾白水想到这里,又隐约记起了前天晚上那个小乞丐的话。 破庙外风雨飘摇,灰头土脸的小乞丐躲在破庙的供桌下,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好奇的看着一样狼狈不堪的青衣少年。 “我去洛阳寻亲,是从浔阳来的。” 她爹是那个背井离乡考取功名的书生,应该是姓叶来着吧? 既然这个说书先生知道洛阳城很久之前的故事,那说不定他对那个姓叶的书生也有印象。 “那时候的洛阳城里,可是有一个姓叶的年轻书生?” 顾白水格外认真的问道:“那书生应该是从长安城来,入赘了一户富贵人家。” 说书先生愣了一下,随后皱起了眉头,颇为古怪的看了顾白水几眼。 “自然是有,李府给李十一请的私塾先生,就是入赘了叶家的一位秀才。后来那个秀才继承了叶家老一代的家业,也就成了洛阳城中的叶家主。” “叶家和李府本就很熟,两代人都是很亲近的朋友,所以李十一和李絮年幼的时候都在叶家主的私塾里修习课业。” 顾白水不动声色的抿了抿嘴角,觉得自己抓住了这件事情最重要的疑点。 “那叶家现在还在洛阳城里嘛?” 说书先生摇了摇头,然后又奇怪的点了点头:“洛阳城城西那座高墙深院的老宅,就是以前叶家的府邸,不过已经荒废了很长一段时间了,现在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人住。” “荒废了?” 顾白水有些想不明白,如果城西姓叶的人家就是小乞丐来寻亲的那户,那荒废了很久又是什么道理? 难道说那个叶老家主离开了洛阳? 小乞丐白跑了一趟? 还是说那个小乞丐根本就不是来寻亲的?她一直都在骗自己,来洛阳也是为了什么其他的事情? “先生,你知道老叶府的地点在什么地方吗?我想明日去看看。” 说书先生皱了皱眉头,然后给顾白水指了一个城里的方向:“城西角落,门口有两座石狮子的那户。” “不过我不建议你这几日去老叶府邸。” 顾白水愣了愣,问道:“为什么?” 说书先生收起了桌子上的杂物,慢慢悠悠的长叹了口气。 “因为这几天洛阳城里来了很多外人,他们有的人是洛阳故客,来此地只是为了送别和缅怀。也有的人心术不正,另有所图。” “洛阳城柳絮纷飞的时候,往往也是多事之秋啊……” 第26章 师傅的青铜镜,证道之基 长夜漫漫,顾白水在酒楼里找了一间书房对付一夜。 窗外又下起了狂风骤雨,树影在风雨中肆意起舞,像是攀附在墙上张牙舞爪的怪物一样。 轰鸣的雷声偶尔在窗外响起,明亮的电光划破天际,把空荡荡的酒楼照个通明。 今夜的雨很大,顾白水坐在窗边的木椅上,听着窗外狂风肆意的雨声,沉默不语的掏出了胸口的那枚青铜镜。 自从离开了大帝禁区之后,顾白水便再也没有拿出来过这枚诡异的青铜镜。 他一个人沿着洛水河一路向北,竭尽所能的敛去了自己身上的气味和波动,以希望帝墓里那个拿着紫鼎的神秘人找不到自己。 顾白水不知道那日对自己出手的到底是谁,可能是大师兄也可能不是。 但毫无疑问的是,如今的大帝禁区里藏着大恐怖和涉及禁忌的危险。而一切开始的源头,都是这枚不知道什么来历的青铜镜。 它是师傅留给自己的唯一遗物,也是能监视整个大帝禁区的诡异法器。 顾白水也怀疑过正是因为这枚青铜镜,那个毛茸茸的不祥怪物才会找上门来。他甚至觉得这面青铜镜的背后,有一双同样能看到自己的眼睛。 就像二师兄所说的:“当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所以顾白水这些日子来一直都没有把这枚青铜镜拿出来过。 但今晚有些不同,倒也不是心血来潮,只是顾白水突然有了一个古怪的想法。 他所想的是,这青铜镜在大帝禁区之外到底还能不能用? 如果这枚青铜镜在外界也一样能无视所有的禁制和法则,能轻而易举的监视周围所有的一切,那它完全是一件堪称逆天的至宝。 能随意勘探上古秘境,偷窥大能修士的秘密和功法,这对于一个心思活络的修士来说,甚至无异于一件辅助性的极道帝兵。 顾白水想到这里,呼吸突然粗重了些许,连胸膛里的心脏也不自觉的加速跳动了起来。 天大的机缘握在手里,顾白水甚至猜测,或许这枚青铜镜才是师傅证道成帝的根本之一。 食指轻抚镜面,一道似有若无的波动荡漾而开。 顾白水心神一动,将自己的神识沉浸入了这面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铜镜里,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然后……他便看到了整个洛阳城。 方圆百里,从自己脚下的这座酒楼一直到洛河边的柳树和溪水,都分毫毕现,被印在了镜子的倒影里。 世间万物映在手中,他如同神明一样至高无上,居高临下的俯瞰着这座古老的城池。 洛阳城的街道空旷而死寂,狂风暴雨肆意的敲打着每一间门户紧闭的店铺。 一缕无人能察觉的神识悄然的融入了风雨之中,随着夜色,无声无息的掠过了所有物件。 无人能察觉,也无人能知晓。 原来,这面铜镜不是只有在大帝禁区里才能用,而是只有在那些大帝墓陵的压制下,它才没那么肆无忌惮,没那么……恐怖诡异。 但从今夜开始,酒楼里的某个少年,便能如同一只看不见的幽灵一样,肆意的窥探大陆上所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自此,便大道可期。 …… 顾白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随后是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有骨髓战栗的激动和狂喜,有大道可期的自信和期盼,也有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和困惑。 “我师傅其实是个偷窥狂嘛?靠着偷窥和苟命才证道成帝?” 顾白水笑了笑,不过心神也顿时开阔了不少。 有这样一件逆天至宝在手,天下之大又有何处不能去? 再危险的地方,只要自己不以身犯险落入无处可逃的包围圈里,便算不得生死之难。 这样想着,顾白水在洛阳城里飘散的意识偶然的穿过了一道薄薄的墙壁。 墙壁后的卧室里,坐着一位头发须白的老者和一位儒雅贵气的中年人。 他俩相互似乎在交谈着什么,不过窗外的雷雨声太大,顾白水有些听不清楚。 飘散在卧室内的那缕神识轻轻颤抖,有些犹豫不决也有些踌躇不定。 因为这缕神识背后的青衣少年认出了屋子里那两个人的身份。 一人是摇光圣地的老圣主,另一人是如今中洲姬家的家主。 这两人都至少是老圣人境界的恐怖存在,在整个大陆都尊贵无比,受无数修士仰望。 顾白水不知道以这两位圣人的境界底蕴,到底能不能察觉到自己的窥视,这对他来说是一次冒险,也是一次惊心动魄的尝试。 终于,或许是经受不住青铜镜对他人秘密窥探的诱惑,屋子里的那缕神识悄无声息的靠近了正在交谈的两人些许。 耳边的声音也渐渐清晰了起来。 “应该都来的差不多了吧?” 摇光圣地的老圣主漠然的眯了眯眼睛:“我在城外就看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玉清宗的老东西,中洲姜家的新圣人、还有那个不知道什么来头的老乞丐。” “没踏入圣人境界,应该也没什么人敢在这个时候来洛阳城了。” 儒雅贵气的中年人点了点头,面色平静的笑了笑:“如今这洛阳城里,可是汇聚了大陆上一小半的圣人同僚,另一半也应该在暗中偷偷的关注这里的情况。” “山雨欲来风满楼,没什么胆气的同僚也不敢趟这要命的浑水。万毒域发生的不过是年轻一辈的小打小闹而已,也是为了遮掩洛阳城内圣人们齐聚的手段。毕竟这洛阳城里发生过的故事,才是真正可能改变大陆格局的东西。” 其实从今年年初开始,大陆上的中洲帝族和远古宗门看上去和以往一样,闭门谢客沉默无言。 今年大陆上的圣人世家和宗派似乎格外的低调,与世无争,安分守己。 但实际上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却有着一位位低调朴素的老家伙,从宗派的后门悄悄离开了自家圣地和族落。 他们默契无声的翻山越岭,从天南海角一步步的靠近了洛水河畔的这座老城。 从日暮到清晨,人族数十位圣人境界的大能没有一个御空而行,就这样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到了洛阳城外。 如今的洛阳城内,几乎每一个酒楼里都住着一位年迈的老东西。 不过人族的圣人们齐聚于此到底为的是什么事情,也只有洛阳城里的这些老圣人们才知晓。 屋子里短暂的安静了片刻,摇光老圣主突然面无表情的侧了侧头,对着那个儒雅的中年人问了这样一句话。 “那个李十一,到底是哪位大帝?” 第27章 圣人齐聚洛阳城 “李十一到底是哪位大帝?” 老者突如其来的问题让中年人和顾白水都有些猝不及防,房间角落里那趴伏在墙角上的神识悄悄的缩动了一下。 但即便这样,屋子里的两位圣人似乎还是毫无察觉。 姬家主中年人沉默了一会儿,听着窗外的风雨声,慢慢的眯起了眼睛:“我这些年来调查了许多人族大帝的古籍和线索,绝大部分的大帝晚年都有踪迹可寻,祂们似乎都选择长眠于长生大帝坐镇的大帝墓陵里。” “帝与帝相伴而眠,共同镇守着整个人族的气运。” “但只有三位大帝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人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帝墓禁区里唯独没有祂们的陵墓,也没人知道祂们到底去了哪里。” 姬家主眼皮动了动,说道:“一位大帝称白洛仙帝,一位大帝是青帝君,而这最后一位……号腐朽。” “腐朽?” 老圣主瞳孔剧烈的收缩了一下,似乎对这个名字格外的敏感。 姬家主默默的点了点头:“腐朽大帝,也称不详大帝,我寻遍了无数遗迹秘境,也没有查找到祂在历史上留下的痕迹。” 摇光老圣主很了解姬家主姬长天这个人,他是姬家历史上唯一出身旁系的掌权人,也是近几代最年轻的世家圣人。 在外人眼中,姬长天是一个儒雅随和的温和家主,也是在他的带领下姬家才从原本的青黄不接,稳步繁盛到了中洲最强大的帝族世家。 但只有真正了解姬长天的人才知道,这位看上去风度翩翩的姬家主,从来都不是什么温和的保守派。 甚至恰恰相反,这位率领姬家复兴的中年家主,才是整个大陆上首屈一指的冒险主义者。 是他力排众议,将姬家天赋最耀眼的小公主送进了那暗无天日的禁忌墓陵里。 也是他独自一个人常年在外,游历山川秘境,寻找着大陆上所有埋葬的古老秘密。 不过摇光老圣主还是有些想不通:“既然你没有查到任何有关腐朽大帝的线索,那你又是从何得知那位的名号的?” 姬长天看着桌边摇晃的火烛,诡异无言的笑了笑。 “其实是从大帝禁区里知道的。” 神识微动,烛火一凝。 老圣主愕然的张了张嘴:“你是说,你家的那个女娃?” “我花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把她送进了大帝禁区里,自然不是只想要一个帝徒先生的名号。” 姬长天面无表情说道:“大帝禁区里埋葬着整个人族的秘密,但除了守墓人一脉,谁也没资格踏入其中。在长生大帝归去后,能随意进出帝墓的便只有祂那四个徒弟了。” 老圣主的表情有些惊疑不定,对姬长天问道:“你是想指染帝墓?” 但出乎意料,中年人平静的摇了摇头:“长生大帝有四个弟子,大先生城府难测,二先生性情古怪跳脱,我并不觉得絮儿有什么机会胜过他们,掌控大帝禁区。” “更何况大帝禁区里还藏着一个从来都没有露过面的三先生。” “三先生。” 摇光老圣主抬了抬眉头,似乎也有些好奇:“这禁区三先生,又是何种人物?” “不知道。” 姬长天却有些奇怪的皱了皱眉头:“我家絮儿从来都不和我提她的三师兄,我问她师兄是什么样的人,她也只是说她三师兄是个好人。” “好人?”老圣主愣了一下,然后轻笑了一声:“这可不是什么好的评价,好人不长命啊。” 姬长天却想了想,颇为平静的说道:“我相信絮儿的判断,她三师兄或许真的是个好人,也或许……真的命不长。” 窗外大雨倾盆而下,缩在角落的那缕神识依旧无人察觉。 屋子里两个圣人又聊回了洛阳城里的话题上。 “你觉得李十一是后来的腐朽大帝?”摇光老圣主问。 姬长天点了点头:“这至少是我觉得最接近的答案。” 摇光老圣主眼皮动了动,又问道:“那你觉得李十一的墓陵到底是不是被埋在了洛阳城里?” 姬长天没有直接回应,而是安静了一会儿后别有深意的笑了一声。 “唯一被埋葬在大帝禁区之外的帝墓,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我们这么多的老骨头会不远万里偷偷跑来这座老城?” “不会真有人以为,那人会有这么大的面子,让人族半数圣人亲自给她送别吧?” “等她死了,禁区外的唯一帝墓也就该浮出水面了。” 姬长天抬眼平静的说道:“守墓人大先生远在瑶池,二先生被拖在万毒域,守墓人剩下的两个徒弟都还在禁区之内。” “既然他们都不在洛阳,那么能否下墓夺得李十一的传承,也就各凭本事了。” 老圣主想明白了中年人的想法,问道:“所以你才把路子幽那小子带来了洛阳城?” “是啊,毕竟下墓这件事,他比我们这些老家伙有经验,而且他说自己对李十一那样的人很熟悉。” “那样的人?哪样的人?” “历史上那些很奇怪的人吧。” …… 一缕神识从屋子里面悄无声息的退了出来,但并没有远去。 它顺着风雨融入了黑夜,靠近了隔壁的酒楼,然后潜入了另一间屋子。 这件屋子里住着一个年轻的浪荡游侠,不修边幅,一只脚踩在木椅上,左手拎着一只鸡腿右手翻看着桌子上的图册。 图册上尽是一些衣袖翩翩的女修仙子,容貌精致绝美,有清冷高傲的女侠,也有妖颜惑众的魔女。 浪荡游侠看的津津有味,不是咂砸手掌上的油渍,颇为享受也颇为猥琐的样子。 顾白水那缕神识躲在房梁上,看着下面的那个游侠思索了许久,才勉强辨别出来了这个人的身份。 韩飞城,正道三大魁首玉清宗上一辈的首席大弟子,以前被称为正道大太子的绝世天骄。 平日里一本正经,不苟言笑,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颇受正人士道推崇。 但或许谁也不知道,这位正道大太子竟然会躲在一间小客栈里,对着大陆上有名的仙子美女品头论足。 实在是让人瞠目结舌,难以想象。 顾白水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这间屋子,如同一缕夜雨中的烟雾一样飘向了其他的酒楼。 中洲姜家皇族的新晋圣人,姜云成; 阴阳圣地第二位太上长老,暮西山; 东胜神州洞天福地之主,多宝道人; 庙堂的老圣人、仙宫的副宫主、粮田谷的谷者…… 一尊尊在大陆上已经消声觅迹的老圣人和那些新晋的年轻圣人都聚集在了这座老城里。 他们彼此互不相扰,保持着微妙的默契,像是藏在暗中的猎人一样,在耐心等待着某个时机到来。 这座被暴雨笼罩的城池里,挤满了一尊又一尊辈分骇人听闻的圣人。 圣人们携风雨而来,齐聚洛阳城中。 而顾白水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了无数尊大佛中间夹杂的一粒尘土。 原本青铜镜在手,天下之大无处不可去。但现如今被一尊又一尊圣人重重包围,他却变成了一个自投罗网的肥美猎物。 好在没人发现自己,自己的身份也还无人知晓。 不过就算退一万步说,顾白水被那些城里的圣人揪了出来,也不至于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地下被一巴掌拍死。 毕竟自己怎么说也是长生大帝的第三位弟子,最多被暗地里杀人夺宝罢了。 ……应该吧。 第28章 第二只红毛怪物 酒楼书屋里,顾白水依旧没有睁开双眼,反而眉头紧皱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李十一是腐朽大帝?洛阳城里的老圣人们都是为了李十一的墓陵而来的?” “那如果真是这个样子的话,姬家主嘴里那个会死在洛阳城里的她又是谁?” “故事里已经死了的李絮?还是说另有其人?” 思绪渐渐飘散,顾白水又想到了那个满嘴胡话的小乞丐。 她说自己是来洛阳城寻亲的,那她是不是已经去了荒废的叶家府邸? 结果,又会如何呢? 青衣少年紧闭着双眼,膝盖上那面朴素的青铜镜面,却在无声无息中渐渐从镜子里面渗出了一粒粒黑绿色的铜锈。 顾白水对此一无所知,意念沉浸在铜镜之中,穿过夜雨继续飘荡去了洛阳城西的一个角落。 …… 一缕无人能察觉的神识伴随着街道上的暴雨,停在了洛阳城最角落,一间荒废了许久的老宅院大门前。 这便是以前的叶家府邸,如今深宅老院,破砖碎瓦。 高大沧桑的墙壁上挂满了青绿色的爬山虎,这些生命力顽强的藤蔓缠绕在一起,共同抵御着风雨的侵袭。 门口的石狮子也早已经挂满了枯枝烂叶,看上去很久没有人来过的样子。 飘渺的神识穿过了沉重的大门,走进了那个滞留在时间长河里的老院子。 枯枝烂叶四处飞舞,雨打芭蕉老树低垂。庭院正中有一片干涸的池塘,今夜被从天而降的暴雨冲洗着湖底。 顾白水在第一个大庭院里寻找了一会儿,并没有发现任何人影,也没有发现那个说是来寻亲的小乞丐。 于是他便继续向前,向着老宅院的深处搜寻而去。 …… 大雨倾盆而下,叶家老宅院的石板路上,一个身裹黑衣头戴兜里的蒙面人潜行阴影之中。 路子幽低垂着眼帘,目不转睛的看着手中那个暗黄色的罗盘,试图寻找到这个庭院里不同寻常的地方。 “瞑榷,你说那个李十一到底是不是我的前辈?” 路子幽目不斜视,口中却突兀的说出了这样一段话。 暴雨肆意的冲洗着整个庭院,枯枝摇晃,树影狰狞。 从正常的角度来看,空荡荡的庭院里死寂一片,四周也分明只有他形单影只的一个人。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少年却一直在神经质的自言自语着。 “其实我也不太确定,毕竟没有真的见过那位前辈。姬家主让我来李家府邸找点线索,但我总觉得不太对头。” “传说中的李十一天资绝世,修行路上几乎是横推了一切,仅用了数百年的时间便修行至准帝之境。再后来,历史上就没有对他的记载了。” 路子幽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然后古怪的笑了一声:“不过这个故事里的李十一也只是大陆上流传的版本而已。” “我在姬家主哪里了解的真正的李十一,可是一个让人敬佩也让人……胆寒的家伙啊。” 死寂的庭院里短暂的安静了片刻,风雨声稍稍停滞,一个少年的自言自语把沉寂的夜幕撕了个粉碎。 “弑父杀妹,害得自己生母病逝,这种冷血残忍之人我第一次听闻的时候也是毛骨悚然啊。” “不过也对,也只有这种鲜为人知的绝世凶魔,才能配得上腐朽大帝的名号。” “啧啧,吾辈楷模啊~” 瓢泼夜雨中隐约传来了一道沉闷的声响,不过庭院里依旧没有任何东西冒出头来。 路子幽侧耳听了片刻,嘴角含笑的点了点头:“瞑榷你说得不无道理,一将功成万骨枯,更何况是一位成帝的前辈,背后自然是数不清的尸山血海。” “而且这也是你和我第一次下大帝之墓,想想还有些兴奋和紧张啊。就是不知道李十一前辈给我留了些什么,有没有极道帝兵之类的证道机缘。” 蒙面少年和一只看不见的生物在庭院中窃窃私语,他们肆无忌惮的游走在荒凉的老宅院中,试图寻找到李十一曾在这里留下的生活痕迹。 偌大的宅院似乎空无一人,没有小乞丐,也没有守宅的老家丁。 路子幽起初还有些谨慎畏缩,担心这老宅子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恐怖未知的东西。 但当他探寻了一会儿后,发现这老宅子的确就是一户普普通通的商贾人家,没有留下任何修士生活过的痕迹。 于是这个擅长下墓的少年便开始了放松和随意了起来。 他甚至拎起了一盏显眼的橘黄色灯笼,开始随便的在老院子里打量了起来。 “其实这老叶府邸也有些来历。” 路子幽对着身旁的空地说道:“最后的一任叶家主是一位入赘的老秀才,也是李十一和李絮少年时期的授业老师。” “叶家和李府两代交好,叶家主的独女和李十一更是洛阳城里人尽皆知的青梅竹马。不过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叶家小姐拒绝了李府的婚约。李十一蓄意报复,把整座叶府都弄得颜面扫地,在洛阳城丢尽了脸面。” “叶家小姐也是个很倔强的人,直到最后也没有向李十一低头,她带着叶家主离开了洛阳,自此便再无音讯。” 路子幽沿着遮蔽雨水的长廊,走到了一间吊着白素破布的祀堂前,他并没有急着推门而入,而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所以不止是我,就连姬家主也想不通,曾经的洛阳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那个原本胸无大志懒散随意的少年,会在短短一个春日的时间里性情大变。李絮为什么会死在洛阳城外,还有李十一到底得了什么病。” 祀堂门前安静了一会儿,路子幽侧耳倾听,然后朝着空荡荡的阴影点了点头。 “是啊,姬家主觉得我是个下墓的人才,想先拿我试试水。但他可不知道你的存在,这才是我最大的底牌。” 蒙着脸的少年对着空荡荡的门柱自言自语着,这一幕的确是诡异的让人不寒而栗。 不过就在路子幽身后的不远处,一缕无色无声的神识却悄然跟了他一路,沉默的看着那个还在喃喃自语的少年。 他的注意力甚至不在那个古怪的少年身上,而是视线凝固在了路子幽面朝着的空地。 那里好像什么都没有,但其实有一只他很眼熟的怪物。 另一只完全不一样的,獠牙外翻的……红毛怪物。 第29章 穿越者身后的红毛怪们 “这里是叶家的老祀堂,里面祭奠的应该都是叶家逝去的宗亲们。” 随着木门吱嘎一声轻响,路子幽推开了祀堂的木门,迈步走了进去。 橘黄色的灯笼照亮了昏暗的祀堂,风雨在门外吹过,灰尘肆意飞起。 一块块黄黑色的老木牌散落在祀堂角落的尘土里,供奉台面上已经不剩下多少灵位了。 “按照唐国的习俗,不管生前死在何处死后都要落叶归根。哪怕是在历史上的诸侯乱战时代,唐国也会想尽办法在战争结束后,从战场上接回那些客死他乡的士兵。” “李十一是唐国人,更是皇室曾孙,所以那些老圣人才会猜想,在李十一死前会回到洛阳城里,修建一个属于自己的陵墓。” 路子幽不紧不慢的在祀堂中巡查着,也继续对着身后的那只红毛怪物轻声说道。 “不过我觉得李十一前辈未必会把自己埋在洛阳城里,所谓落叶归根的说法,其实也并不适合李十一。” “李十一本是外来客,那有什么归根之地?就像我一样,如果我有一天死了,瞑榷你可以把我的骨灰撒到星空之外,说不定无数年之后还真能回家看看。” 夜雨吹入祀堂,那个躬身翻找的蒙面少年却突然身体顿了一下,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面色古怪的看向了身后那只沉默不语的红毛怪物。 “瞑榷。” “你说,如果李十一前辈和我一样……都是穿越者,他身边会不会也有一个和你一样的……同类?” 红毛怪物身体一顿,木讷狰狞的面孔上没有一丝表情,但却缓慢而沉重的点了点头。 它似乎张了张嘴,嘴角森白色的獠牙动了动。 路子幽瞳孔急剧一缩,表情有些僵硬的扯了扯嘴角:“不,不至于吧?” “你的意思是,如果李十一真的是穿越者,那祂身边的同类可能还没死?” 路子幽有些难以置信,皱着眉头说道:“不过姬家主的确说过,那个李十一很多时候会自言自语的念叨些什么,我起初还以为是天道发派给穿越者前辈的作弊器,那现在看来,是身后藏在一只和你一样的同族啊?” 名叫瞑榷的红毛怪物没有回应什么,只有那个蒙着脸的下墓少年在默然自语着。 “难道说一个穿越者和一只红毛怪是这个世界的标配?瞑榷,你的族人到底是什么来历?是天道催生的生灵?还是另一种新研发的系统体系?” “奇怪啊,奇怪,想不通啊,想不通。” 瞑榷没有回答路子幽的问题,他倒是也不再纠结,自顾自的转过了身子,翻找着落满灰尘的牌匾。 “按照我了解的穿越者惯例,一个世纪在同一个时期一般只会有一位穿越者。” “就比如很多年前的李十一前辈和现在的我一样,我们生来是被塞进这个世界的主角,未来也会按部就班的证道成帝。” “但我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李十一前辈和他妹妹都是穿越者,而且还自相残杀了起来。” 路子幽碎碎念的自言自语着:“这算是骨肉相残?倒还真是,不管是生理上还是来自同一个地方的灵魂上。” “据我所知,我前面应该有两位前辈,一位叶天帝,另一位就是腐朽大帝李十一了。” “别看我现在只有仙台境,但其实我也想好日后应该取什么帝号了。你说明帝如何?或者武帝?” “不过我挖了这么多的坟墓,总不至于落个墓帝的名头吧?听起来也太晦气了些……” 无人应答路子幽的唠叨,但这时候,一阵微凉的夜风突然吹进了破败的祀堂里。 夜风卷起了灰尘,也在尘土中,显露出了掉在台桌后面的一块黑色灵牌。 路子幽随意的瞥了一眼,然后不自觉愣了一下,伸手从台桌缝隙里捞出了那块灵牌。 “叶家的祀堂,怎么还有个姓李的?” 路子幽疑惑的皱了皱眉头,仔细的翻看了几眼手里的灵牌:“幼朋李年余之位?” “这李年余又是谁家的朋友啊……” 躲在祀堂角落里的一缕神识剧烈的震荡了一下,如遭雷击一样有了溃散的迹象。 某间酒楼里,闭着眼睛的青衣少年脸色突然变得极其苍白,面无血色,甚至眼角耳边的七窍都开始往外渗出鲜红的血丝。 他手里的那枚青铜镜,此刻已经爬满了青绿色的铜锈,密密麻麻的黏在镜子表面,看上去像是有生命的颗粒怪物一样,悄悄的蠕动着。 而就在同一时刻,那家荒凉的老祀堂门外,突然传来了一个耳熟清楚的少女询问声。 “你是哪个?” 那缕藏在祀堂角落即将溃散的神识,下意识的想要转过视角,看向身后庭院的来人。 但一阵剧烈的撕裂痛苦突然从某个青衣少年的脑海里冒了出来,像是有什么人用斧子在他脑子里肆意乱砍一样。 强烈的触痛压过了所有,顾白水只能在自己意识破碎的前一息,模模糊糊的瞥了一眼祀堂门口那两个站在雨幕中的身影。 站在前面的是一位少女,身材瘦弱,眼神清澈安宁。顾白水看不太清楚,但依稀也能辨别出是小乞丐的轮廓。 不过小乞丐映在地上的影子,却被她身后一个更加庞大壮硕的身影彻底的笼罩在内。 红毛飞舞,肌肉虬结,瞳孔之中却是一片死寂的灰白。 顾白水认得它,小乞丐身后的那个毛茸茸的影子,正是那只从大帝禁区里出逃,一直跟在自己身后来到了洛阳城的红毛怪物。 也是一只远比路子幽的瞑榷苍老的多也恐怖的多的……老红毛怪物。 也或许,它就是很久很久之前,一直跟随着李十一的那只红毛怪物吧。 …… “轰隆~” 巨大的雷声从窗外响起,明亮的闪电把昏暗的书房照得通透。 面无血色的青衣少年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瞳孔底部血丝弥漫。在短短几炷香的时间里,顾白水就在不知不觉中,被手里的青铜镜掏空了所有的精力。 手掌上传来蠕动的颗粒感,顾白水无声的低下了头,看了几眼双膝上已经被铜锈覆盖的青铜镜,然后怅然若失的苦笑了一声。 “这是……没电了吗?” “你可真会挑时候啊……” 第30章 顾白水推演出的故事 洛阳城昨夜的雨下的格外的大,电闪雷鸣,大雨倾盆。 某个缩在酒楼里的青衣少年沉默了一整晚,最终还是没敢踏出酒楼一步。 手里的青铜镜好像耗尽了积蓄多年的本源灵气,被一层厚重的铜锈包裹了起来,像是一个没有灵性的凡人器物一样,安静的躺在了顾白水的胸前。 而顾白水自己的身体状态也不容乐观,他的确是没有想到,只是利用青铜镜探查了短短几炷香的时间,就会给自己的身体和识海带来如此恐怖的负荷。 神识干涸,气若游丝,顾白水甚至在椅子上站起身的时候,都身体摇晃的恍惚了好一会儿。 顾白水此时看上去完全就是一个大病未愈的病人。 脸色苍白如纸,眼窝凹陷黝黑,连走的每一步都有些腿软难支的样子。 所以顾白水也不知道,昨晚洛阳城西的老宅子里到底会发生什么。 他只记住了在自己神识崩散之前,那个蒙面少年在祀堂里找到了一面灵牌,上面刻的是名字是“李年余”。 李年余,就是李十一。 可李十一的灵牌为什么会出现在老叶家的祀堂里? 再后来那个小乞丐又出现在了祀堂的庭院中,而站在她身后的影子,正是那只从大帝禁区里跑出来的红毛怪物。 顾白水坐在窗边的椅子上默默的思索了许久,伸出右手,从一旁的书架里拿出了一张干净的宣纸和毛笔砚台。 他把宣纸在书桌上平整的铺好,然后用毛笔把“腐朽大帝”、“李十一”、“红毛怪物”和“穿越者”等词都写在了上面。 柔顺的笔尖在宣纸上勾勾画画,最终连接成了一幅奇形怪状的字画。 而青衣少年就这么目不转睛的看着手里的字画许久,从清晨到正午滴水未进,也没有离开书房半步。 他最终推演出了这样一段故事。 —— 故事的开始发生在很久以前的洛阳。 一位卸甲归田的老将军带着自己家人,从繁华的长安城搬到了洛阳城外。 老将军在洛阳城外购置了一户大庄园,自己动手开垦农田躬身劳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他很满足洛阳城里平静安宁的生活,整日像一个勤勤恳恳的老农一样,很用心的打理着自己的一亩三分田。 不久后,这对从长安来的夫妇生了一个孩子。 远在长安的太祖给孩子赐了个名字,李年余。 不过后来洛阳城里的人们更习惯叫他另一个名字——李十一。 …… 李十一幼年极为聪慧,在什么事情上都很有天赋。琴棋书画信手拈来,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难住他一样。 年长些许后,他想要试着修行。 但府里的那个老农告诉他,修行不一定是什么好事,有的时候安安稳稳的度过一生也是一件难得的事情。 李十一不明白,于是父子二人在府里的楼顶聊了整整一夜,从泥土之下聊到星空之外,从洛阳聊到了长安。 天空蒙蒙亮的时候,李十一妥协了。 他不再执着于修行之事,而是选择收敛成了一粒尘土,安安稳稳的做一个富家少爷。 从琴棋书画到摸鱼抓虾,游手好闲的日子也别有一番乐趣。 只不过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李十一还是会忍不住仰起头,好奇云朵和星空之外的风景。 修行啊,或许也没有他老爹说的那么无聊。 …… 洛阳城很清闲,像是一汪不动的潭水一样,很少会泛起波纹。 不过好在李十一还有个古灵精怪的妹妹,让平淡的日子里多出了不少乐趣。 妹妹叫李絮,生在柳絮纷飞的季节。 阿絮在外人面前是个小哑巴,在李十一的面前却是唠唠叨叨的小书虫。 兄妹二人一起在后山的柳树下长大,也一起躺在树下晒太阳摆烂。 有时候李十一都会有些好奇,娘亲后来生的妹妹怎么跟条咸鱼似的? 不过比起自己,阿絮倒是算一条很好看的咸鱼。 两条咸鱼躺在洛阳城后山的柳树下,慢慢的消磨过了很长的时光。 偶尔小咸鱼会给大咸鱼讲故事,讲一些稀奇古怪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大咸鱼很多时候都只是默默的听着,看着头顶的天空怔怔出神。 …… 再后来,两条咸鱼跟着自己的老爹去了长安城。 阿絮被一个青衫长袍的老头拉进了未央宫里,摇身一变,成了很了不得的天才少女。 阿絮出名了,耀眼的像是一条闪闪发光的咸鱼。 而李十一回到了洛阳城里,继续过着自己游手好闲的摆烂人生。 洛阳城里,有一个姓叶的商贾大户。 叶家的老家主是一个没考出功名的老秀才,也是李十一和李絮的授课先生。 老秀才有一个女儿,比李十一小两岁,生得很好看。 洛阳城里的人们都觉得叶家小姐和李家少爷是一对儿青梅竹马。 他们经常看着李十一从叶府那座高墙里,拐带出一个瓷娃娃一样的小丫头,然后往城外逃跑。 而大多时候,他俩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气急败坏拎着木棍的老秀才。 这就是他们幼时的故事。 …… 书房里安静了片刻,一根干净的手指翻过了宣纸的背面,开始了故事的下一章。 …… 一年春天,洛阳城里的李十一病了。 宫里的御医说他只是染了风寒,没什么大碍。 但只有从云雾山脉回来的那个少年清楚,他的病没有这么简单。 他遇到了一个东西,一个从云雾山脉里跑出来的东西。 那东西像是一只猴子,一只长满了红毛,浑身充斥着不祥的猴子。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那只猴子只有李十一一个人能看到。其他洛阳城里所有的人,对它都置若罔闻,像是看不见的空气一样。 那只猴子跟在李十一的身边,渡过了他人生中最漫长的一个春天。 他病了,在他生病的那段时间里,他也从那只红毛猴子的嘴里知道了另一些事情。 比如穿越者,也比如自己的妹妹……阿絮。 他弄清楚了自己的妹妹到底是怎么编出来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也弄清楚了这些故事来自哪里。 “如果有一个陌生的灵魂侵占了你最亲的人的身体,然后顶着她的脸,在你身边悄无声息的活了很多年……你又该怎么办呢?” 第31章 中元节,遇纸人。 李十一疯了。 在洛阳城外,那个柳絮又一次飘起的时候,他见到了那个从长安城里风尘仆仆赶回来的白衣少女。 然后,少女死在了漫天飘扬的柳絮里。 …… 不久之后,李十一离开了洛阳,带着一只红毛猴子去了长安。 洛阳城里少了一个摆烂的少年,大陆的历史上多了一位神秘诡异的腐朽大帝。 漫长的岁月流逝而过,洛水河畔的古城依旧安宁祥和。 每到春夏交替的季节,漫天的柳絮一样会飘扬在湖畔和街道上。 腐朽大帝消失在了大陆上,云雾山脉的大帝禁区里有很多稀奇古怪的陵墓,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一个墓陵里躺着一具腐朽的大帝躯壳。 直到半个月前,长生大帝门下有一个倒霉徒弟打开了一面青铜镜,偶然间看到了大帝禁区里那只游荡了许多年的红毛老怪物。 手持紫鼎的神秘人唤来恐怖的雷霆,把青衣少年劈下了洛水河里。 顺着河流飘飘荡荡,顾白水从河畔边的乱石堆里醒了过来,又在深山老林里遇到了一个古怪的小乞丐。 两人相伴而行,或许是命运使然,他们不知不觉中回到了洛阳城里。 但也恰好赶上了一个微妙的时间节点,此时的洛阳城不同于以往的安宁平淡,多出了许多衣着迥异的生面孔。 老圣人们齐聚洛阳城内,等待着腐朽大帝墓陵出世的那一日。 “二师兄说,世上没有绝对的巧合和偶然。” 顾白水眼帘抖动,脸色苍白的咳嗽了几下,看着桌面上的字画紧皱眉头。 “那现在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了,李十一的陵墓到底在不在洛阳城里。如果在的话,又被埋在了哪里?” “腐朽大帝的陵墓,如果不是大陆上的圣人位,也的确没资格掺和进来。” 书房里安静了许久,直到日暮黄昏的时候,顾白水才推开木门从里面走了出来。 今天的酒楼里好像格外的安静,大厅里的桌椅空荡荡,也没什么客人的样子。 酒楼门外细雨飘摇,街道的摊位上也没有小贩叫卖,偶尔走过一个路人也是行色匆匆的样子。 只有一位说书的老先生捧着一碗茴香豆,倚在酒楼门口,看着门外的雨幕嚼着嘴里的豆粒。 “醒了?” 说书先生转过头,看了眼扶着门柱脸色苍白的青衣少年,有些意外的愣了一下。 “怎么虚成这个样子?昨晚忘记关窗,染上风寒了?” 顾白水摇了摇头:“没什么大事儿,只是有点着凉了。” “偏偏赶上这个时候?”说书先生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城里的药铺都关门谢客了,你就是想抓药,也得等到明天子时以后了。” “是吗?”顾白水看了眼空荡荡的街道,有些奇怪的问了一句:“为什么?” “洛阳城七日宵禁,今晚就是最严的时候。”说书先生说道:“全城的商铺都得歇业,居民关好门窗,封死门户,等着明晚子时之后才能出来。” “这么严吗?” “当然,今晚就是古唐历的中元节,差不多四年一次,每次算出来的时间也不一定,有时候是年初,有时候是年末。” 说书先生咽下嘴里的茴香豆,颇为讲究的说道:“中元节至,鬼门关开,四年里阴气最重的时候,我们这些普通人当然不能随便在街上乱晃。” 顾白水想了想,又问道:“那街上会有守城官兵巡查吗?” “上半夜应该有,不过子时一到就都回家了,毕竟巡查官兵也是普通人。” “这样啊。” 顾白水默默的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看着酒楼外的街道。 说书先生却自顾自的关上了酒楼大门,回头劝了顾白水一句话:“你们这些唐国外乡人总是喜欢一些新奇的事情,喜欢最求新鲜和刺激。但老话说得好,命只有一条,少些好奇可是能多活几年。” 顾白水听出了说书先生言语中的告诫之意,认真诚恳的笑了一声。 “那是,我听先生的,今晚哪儿都不去。” 两人相互看了几眼,青衣少年看上去很是乖巧诚挚,说书先生也颇为欣慰的笑了笑。 …… 天色黑下来的时候,顾白水手脚麻利的翻过了酒楼后门的围墙,丝毫不拖泥带水的跳到了空荡荡的街道上。 他的二师兄是说过,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但二师兄自己总是说一套做一套,从来都不听师傅的话。 中元节前夕,洛阳城的街道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 漫天雨丝成雾,飘散在老城的上空。顾白水睁着眼睛向远处看去,也被瓢泼的雨雾遮住了视线。 丹田里的灵力已经趋近干涸,一夜的时间也只恢复了一层左右,识海里的神识甚至还要更糟糕些。 顾白水从来没有感觉过自己如此虚弱,但对他来说其实也没太大差别。 洛阳城里的凡人伤不到他,遇到那些城里老圣人自己也没无所谓反抗。 顾白水大致确定了一下方位,便冒着头顶的大雨,向着城西的老宅院走去。 不过少年一边脚步不停,一边还在喃喃自语的念叨着。 “唉,不对啊,其实城里除了小乞丐之外也没什么人知道我在这儿。我为什么非要去冒这个险?” “青铜镜在手,只要安安稳稳的躲过洛阳城里的这些老圣人,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 “……” “我是不是那晚脑子被雷劈坏了?才稀里糊涂的被那个小乞丐忽悠进洛阳城了?” “现在相信,转身回头也来得及……” “……” “但二师兄也说过,世界上最可恨的人就是故事只讲一半的家伙。” “那小乞丐没把故事讲完。” “艹!” …… 长街古道,大雾弥漫。 顾白水一个人不知道走了多久,只觉得自己好像快要到了,但面前又总有下一个拐角。 中元节越来越近,洛阳城好像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鬼气森森了起来。 雾气和云雨交织,让行人几乎看不清稍远的景象,空旷幽静的街道上也寥无一人。 没有巡查士兵,没有打更人,连门户路边两侧的商铺都没有渗出来一点光亮。 整座洛阳城里,好像只剩下了三种东西: 雨水,雾气,和一个迷路的少年。 顾白水迷路了,迷失在了雨雾和街道上,再也分辨不清该向哪儿走。 街道的尽头是拐角,背后也是拐角。 就在他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一阵飘渺的铃铛声响突然从远处的弥漫的雾气里响起。 白纱轻抚,素布摇晃。 一队走路无声无息的“行人们”,从远方的街角默声而来。 那是一群披麻戴孝的白色纸人。红唇青眼,两侧脸颊上都是诡异瘆人的大红色。 它们寂寥无声,默然的看着街道正中拦着路的唯一行人。 顾白水脸颊麻木的张了张嘴,脖颈僵硬的向着身后退了一步。 然后他发现……身后响起了同样的铃铛声。 第32章 百鬼夜行,两个不怕死的少年 空荡荡的街道上,只有青衣少年一个影子。 前方街道的尽头是一队脸面和身体都惨白诡异的纸人。它们悄无声息的行走在洛阳城的街道上,身体却没有被雨水打湿分毫。 白色纸人的队伍正中好像抬着一架白色的木轿,木轿里面好像坐着什么东西,但大雨遮住了视线,几乎看不清楚。 同样恐怖的铃铛声在身后响起。 顾白水脸色有点发青,身体僵硬麻木的转了转,悄悄的瞥了眼身后。 那是另一队黑色的纸人,从昏暗的雨雾里行走而来。 黑面黑衣,灰唇白眼,一样的悄无声息一样的安静死寂。 黑色纸人队伍的正中也扛着一具黑褐色的棺材,棺材里装了什么东西,顾白水也是不清楚。 他甚至都没敢太睁开眼睛,只是脸面僵硬的抖了抖。 被两队恐怖诡异的黑白色纸人堵在一条街道上,前进和后退似乎都是极其需要胆气的选择。 两队纸人越来越近,街道上的雨雾好像也突然浓厚了起来。 雨水浸入衣领,后背一片冰凉,顾白水像一块木头一样的呆立在了原地,既不向前也不后退。 青衣少年不知死活的闭上了眼睛,任由街道尽头的两个纸人队伍晃晃荡荡的撞向了自己。 …… 顾白水闭上了眼睛,陷入了一片黑暗。 “啪嗒~啪嗒~” 一阵阵杂乱的脚步声同时从前方和身后传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雨雾中奔跑,但他还是没有睁开眼睛。 “呼~” 耳边吹拂过了一股凉气,又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他身边一闪而过。 像是一只喉咙蠕动的野兽,也像是含糊不清的人脸。 顾白水依旧紧闭着双眼,身体紧绷,连神识都没有逾越出身体分毫。 渐渐的,他的耳边又响起了一阵阵嘈杂的低语声和讥笑,悉悉索索含糊不清。 一道道“人影”从他的身边掠过,不断的在大雨中穿行,也带起了一阵阵薄凉的雾气。 顾白水好像一个人站在嘈杂纷扰的街道中央,“人”来“人”往,却没有人在意这个奇怪的少年。 老城的街道上百鬼夜行,只剩下了一个紧闭双眼的异类。 “你从哪儿来?”一个陌生好奇的少年声音从右耳边响起,清清楚楚的回荡在脑海之中。 顾白水的嘴唇动了动,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不知道自己也不应该作答,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声音是不是在问自己。 但下一刻,有人帮他回答了这个答案。 声音从左耳传来,有些熟悉,也有些遥远。 “我……从浔阳来啊,去洛阳寻亲的。” “是吗?听说浔阳可远了,我还没走出过洛阳呢,那你是挺了不起的啊。” “那你呢?” “我?我说我是个落魄了的富家公子……你信吗?” “……我信吧。” 少年和少女的声音交错而过,渐行渐远。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彻底的安静了下来,顾白水才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不过视线中没有纸人,没有雾气,也没有街道。 洛阳城里百鬼夜行,那些街道上的鬼把他搬到了这里。 一座老宅院,头顶的门匾上刻着几个早已褪色的大字,是叶家府邸。 老宅院的门前有两座石狮子,一座在左。一座在右。 两座石狮子的前面是一块空地。 左边的空地上站在一个青衣少年,右边的空地上站着另一个蒙着面的黑衣少年。 两个少年其实昨晚见过,但只有其中的一个人知道。 “你是?” 路子幽有些疑惑的看了几眼对面的青衣少年,一时间摸不清楚对方的来历。 顾白水安静了一会儿,然后面无表情的说道:“路过打酱油的。” “打酱油?” 路子幽哑然失笑,颇为平淡的摇了摇头:“中元节鬼门夜里出来打酱油,兄台是不是把我当成什么愚钝的憨傻之人了,就这么敷衍?” 顾白水侧了侧头:“那你觉得我是来做什么的?” 路子幽眯了眯眼睛,下巴轻轻扬起:“其实我也不在意你是来做什么的,或许你是城里哪位老圣人派过来的弟子,但在洛阳城里你必然争不过我,所以我劝你没必要在这儿浪费时间。” 路子幽趾高气扬的架势让顾白水愣了一下,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个蒙面少年在昨晚就已经深入叶家祀堂了。 但整整一天的时间过去,他这么反而还被赶了出来? 都是门外客,他又是怎么说的如此理所当然的? 顾白水抬了抬眉头,对着路子幽问道:“那你为什么不进去?” 路子幽很平静的回了一句:“时候没到。” “时候?” “子时,中元节到了之后这间老宅子才会开门。” 顾白水又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路子幽安静了一下,隐约想起来了昨夜在老宅子里面见到的那个麻衣少女。是她把自己赶出了宅院,让自己在老宅院门外等了整整一天一夜。 “自然是有人告诉我的,今夜全城宵禁,不管是城里的凡人还是那些躲在暗处的老圣人,都不会出门露面。” 路子幽面色冷漠的说道:“今晚这间宅院的门前,只会有两种人,一种是能走进院子里的活人,另一种是被鬼门关收纳的死人,你觉得你是哪种?” 顾白水没有回应他的问题,而是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路子幽几眼,然后突然问了一句:“你是阴阳圣地的人?” “是又如何?” 路子幽眯了眯眼睛,然后揭下了自己脸上的黑布,露出了一张冷漠自矜的面容。 路子幽不只是阴阳圣地的弟子,更准确的说,他是阴阳圣地的候补圣子之一。 作为一个合格的穿越者,路子幽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就一直气运加身顺风顺水。先是从一个普普通通的杂役弟子晋升到了内门弟子,而后又被阴阳圣地的掌教看重,成为了阴阳圣子的候补。 虽然他现在还不是真正的圣子,但对于路子幽来说也没太多差别。 只要上一任圣子卸任,阴阳圣子的位置自然就是他的,而且按照路子幽的计划,阴阳圣地的老圣子应该会在自己回圣地之前暴毙而亡。 一切都顺理成章,一切看上去都和自己没太大的关系。 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个想当然的故事发展,老宅院里有一个穿越者前辈的大帝传承。过了今夜之后,自己便是真正的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只不过眼前的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青衣少年还是有些碍眼。 路子幽瞳孔深处闪过一抹凶戾和冰冷。 要不然,就在这儿杀了他? 第33章 老乞丐的有缘人 自己打不打得过路子幽呢? 这是一个让顾白水有些头疼的问题。 从表面上来看,顾白水和路子幽都是仙台境界巅峰的修士。 只不过顾白水除了在胸口装死的那面青铜镜外,浑身上下找不出来一件能用的法器。而路子幽是阴阳圣地的候补圣子,一位机缘傍身的穿越者,从内到外都挂满了法器。 而且顾白水此刻的丹田里只剩下了一成左右的灵力,神识也接近干涸,贸然动手的话胜率无限趋近于零。 病弱遇敌,这是一件很让人无奈的事情。 如果不是正面硬碰硬,哪怕顾白水手里没有任何法器,他都有信心用上百不同种手段,让对面那个年轻自负的家伙吃尽苦头, 但很可惜,现在的情况下他们貌似也只能硬碰硬。 “我们一定要动手吗?” 青衣少年的声音让路子幽愣了一下,随后有些冷漠的轻笑了一声:“怎么?怕了?” “倒也不是。” 顾白水摇了摇头:“我只是有些好奇,为什么你会觉得自己一定得到李十一的传承?你俩是什么亲戚关系吗?” 这是很简单也很粗糙的试探,老宅院的门口安静了片刻,路子幽悠悠的抬起了眼睛,面无表情的看着对面青衣少年:“这与你无关,我只给你两个选择,一是转身离开我可以当作无事发生,二是死在我手里。” 一柄长剑浮现在了路子幽的手里,剑面森然,气息凌厉。 毫不掩饰的凶戾之气扑面而来,路子幽像是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一样,目光死死的盯着对面的自己。 顾白水皱了皱眉头,看了眼老宅院紧闭的大门,刚想说些什么,却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了一道苍老的声音。 “年轻人为什么总是喜欢打打杀杀呢?太过气盛容易伤到自己啊。” 风声停滞,雨水默然。 门口的两个少年不约而同的转过了身,看向了街角的一处屋檐下。 无人察觉的阴影中,一个弓着腰的老乞丐颤颤巍巍的直起身,手里端着一个缺口瓷碗,朝着他们无声的笑了笑。 “我不是和你小子说了,别进城里,能跑多远跑多远吗?” 顾白水愣了一下,摸了摸袖口里那块粗糙的骨头,然后困惑的问了一句。 “前辈,你是跟了我一路了?” “倒不是。”老乞丐挠了挠头,憨厚的笑了笑:“咱俩是在城外遇到的,我当时就觉得你小子和我有缘才送了你一块骨头。” 顾白水有些糊涂:“哪儿有缘?” 老乞丐沉默了片刻,然后一脸认真的说道:“你很穷,比我年轻的时候还要穷。” “啥玩意儿?” 顾白水一头雾水:“您是从哪儿看出来我很穷的?” “不是看出来的,”老乞丐摇了摇头:“是摸出来的。” “当时城外的所有修士我都摸了个底朝天,唯独你小子兜里比脸都干净。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怎么说也有一块儿板砖傍身,你小子倒好连根木棍都没有。” “我这辈子都没见过比你更穷的修士了。” 顾白水脸上有些挂不住,但他又很清楚老乞丐说的是事实。自己的身上,只有一面连自己都搞不清楚品阶的青铜镜,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可穷就和前辈你有缘嘛?这又是什么道理?” “不需要讲道理。” 老乞丐咂了咂嘴,古怪的笑了笑:“我修行的功法比较特殊,能看到一个人身上的珠光宝气,你应该……明白我是什么意思。” 顾白水闻言顿时沉默了下来,丝丝缕缕的凉意从脊椎攀爬而上,钻进了他的脑海里。 老乞丐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他看到了顾白水身上耀眼璀璨的珠光宝气,于是在洛阳城外的时候,想要试着从自己的身上摸宝。 但他一无所获,所以老乞丐认定了顾白水身上有一件了不得的宝贝,只不过那时候不在他的身上。 顾白水也猜到了老乞丐看重的是什么。 自己身上只有一面青铜镜,而在他的眼里这面铜镜是一件有望证道的逆天法器。 老乞丐想要的正是青铜镜,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摸到青铜镜,于是他给了自己一块骨头,跟了自己一路。 “我身上没有前辈想要的东西。”顾白水面色不变,没有流露出丝毫的破绽。 出乎意料的是老乞丐也点了点头:“我知道你身上没东西,我也不要你身上的东西。” “那你想要什么?” 老乞丐沉默了片刻,然后指了指那门户紧闭的老宅院:“我要里面的东西。” 老乞丐其实没有说谎,他是一个流浪在大陆上的一个奇怪的老圣人。他的功法能够看穿一个人身上的珠光宝气,而且不只是现在,也可能是未来。 老乞丐没有从顾白水的身上摸到任何东西,所以他觉得很有可能是顾白水还没有得到那件至宝。 而洛阳城内,最大的机缘就是李十一的大帝传承。 老乞丐以此推测,老宅院里的有缘人就是这个青衣少年,他想要和顾白水做个交易。 “你把院子里面的东西带给我,我是一个很守信用的商人,会给你合适的报酬。” 老乞丐想了想,又很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我不喜欢骗人,而且我的年纪已经很大了,门下也没有弟子。如果这次洛阳城里的东西没法帮我破镜增寿……我也需要一个小徒弟把我这老头子身上的本事传下去。” 雨丝吹拂,顾白水沉默了许久,目光渐渐变得平静了起来。 “前辈你想把宝压在我的身上?” 老乞丐点了点头:“我这人比较相信缘分。” “可我更相信概率。” 顾白水想了想,突然笑了一声,然后侧头说道:“前辈,今晚应该只有两个人能进老宅院里?” 老乞丐看了一眼另一侧那个默不作声的路子幽,点了点头:“老圣人不敢来的,也只有你们两个不怕死的了。” “所以您可能会有二分之一的几率赌对。” “也是这个理。” “那,为什么不增大点概率呢?” 顾白水和老乞丐不约而同的看向了路子幽,路子幽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了起来,嘴唇僵硬的抖了抖,却没说出任何话。 “一个人进宅院,其实也就够了吧。” 第34章 老宅院外的两尊圣人 “我只给你两个选择,一是转身离开,我可以当作无事发生,二是死在老前辈的手里。” 处境转变的很快,顾白水无辜的耸了耸肩,把路子幽威胁过自己的话原封不动的送了回去。 夜雨清凉,路子幽脸色难看的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 这位阴阳圣子没想到会突然多了这么一出,明明李十一的陵墓就近在咫尺,对他来说几乎是唾手可得。 瞑榷已经在老宅院深处和李十一身边的那个老红毛交涉,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自己应该很快就能得到那只老红毛怪物的认同,在这里传承腐朽大帝的衣钵。 但谁曾想半路杀出了一个老乞丐? 今夜不是中元节吗?不是鬼气弥漫的送葬日吗? 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不要命的老圣人敢在这时候来到老宅院门口? 这老乞丐就真的不怕沾染死气,渡圣人劫的时候横遭不祥? 就在路子幽进退两难,迟疑不定的时候,那个邋邋遢遢的老乞丐却又默默的摇了摇头。 “你小子这话就没什么道理了,天下至宝是有缘者得之,岂能如此不讲道理的威胁别人?” 路子幽愣了一下,眼底亮了亮,略有期颐的看向了那个老乞丐。 老乞丐抬了抬眼,满脸和善的对着那个天真的少年慈祥的笑了笑。 “我们俩是有缘人,他是个横插一手的无耻之徒,为什么……要给他第一个选择呢?” “咱俩直接做掉他,不是更干净利落,没有后患吗?” 老乞丐的声音平平淡淡,顾白水挑了挑眉头,有些意外的咂了咂嘴。 “受教了,前辈。” 唯独路子幽脸上的血色一下子退了下去,僵在脸上的表情有些滑稽,他不自觉的向后退了半步,却在下一刻凝固住了身体。 老乞丐敲了敲手里的瓷碗,铺天盖地的恐怖圣人威压席卷而来,像是一座山岳和星辰一样,将路子幽笼罩在了原地,丝毫没办法反抗。 老圣人并没有开玩笑,他是真的想杀了路子幽。 雨声渐大,路子幽的喉结蠕动了一下,他已经分不清自己脸上流淌的到底是雨水还是自己的冷汗。 死亡的威胁悄悄临近,像是一柄无形的小刀一样,抵在了自己脆弱的喉咙上。 “噗嗤~” 不是脖颈破裂的声音,而是老乞丐的圣人威压突然消散不见。 路子幽身体有些发软,也听到了自己身后传来了轻慢的脚步声。 “前辈,您还真是不讲道理的一个人啊。” 身穿锦衣长袍的贵气中年人从阴影中走出,颇为无奈的看着老乞丐,轻轻的叹了口气。 “小辈之间的争斗,前辈又何必参与其中?年轻人的事情让他们自己解决不也挺好的吗?” 老乞丐和中年人对视了一眼,平淡冷漠的眯起了眼睛:“姬家主?我倒是没想到今晚会是你来,摇光那个老东西不敢来吗?” 姬长天摇了摇头:“二表叔年纪太大了,不太合适今晚的情况。” 摇光圣地的老圣主是姬长天的二叔,这是大陆上鲜为人知的隐秘,不过老乞丐也并不意外。 “你二叔那个老东西和我一样都快老死了,胆子还这么小?” 老乞丐略有嘲弄的笑了笑:“上了年纪就要接受会死的命运,自己不敢放手一搏,让前景光明的小辈来替他冒险?可真没出息啊,老摇光。” 姬长天并不认同老乞丐的说法,很是认真的替自己二叔辩解了一句:“只不过是选择不同罢了。” “有些人上了年纪会更加珍惜自己所剩无几的时光,有的人反而会像前辈一样无所顾忌,潇洒自在。但前辈这样洒脱的毕竟是极少数人,二叔比较惜命也没什么错。” 老乞丐默默的点了点头,对于姬长天这个相对年轻的后辈他心里其实也颇为欣赏。 能以一己之力从旁系掌控整个姬家,又在短短的千年内,把姬家经营的如此繁盛昌茂,姬长天的确是让人嫉妒姬家的好苗子。 “那你呢?你小子年纪轻轻的,为什么想不开和我们这些拼了命的老东西抢机缘?”老乞丐有些奇怪的看了姬长天几眼:“你不是才入圣人境不久吗?寿元也不够用了?” “那倒不是,够用的很。” 姬长天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不是我家二叔寿元将尽了嘛,我寻思带他出来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破个境,延长一下寿命什么的。” “你小子倒是挺有心啊。” 老乞丐安静了片刻,又问道:“但只是为了摇光这个老家伙续命,你小子是不是也太拼了?” “我本以为今晚敢来老叶府的只有我一个,没想到满城的老家伙都像王八一样缩在壳里,反倒是你个年纪轻轻的小辈敢站在这里陪我玩儿命。” “这不是前辈您先坏了规矩嘛?” 姬长天笑了笑:“中元节子时,是老叶府里那位离开的时候,我们这些外来人不应该冒犯也不敢冒犯。我也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前辈您连一晚的时间都等不及非要先一步进府。” “如果府里的那位生气了,我想前辈应该也扛不住它们的报复吧?” 老乞丐眼皮动了动,沉默了许久后怅然的说了一句话。 “我太老了啊。” “老到已经没有太多时间和城里的老东西们勾心斗角了,这是我最后一次望帝的机会,如果不成便也只能坐化而亡了。一个没什么退路的老头子,当然也有最后疯狂一次的资格。” 老乞丐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看着那个儒雅贵气的中年人说道:“倒是你这后辈,还有很漫长的时间,也有很多可能,没必要陪我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冒险。” 姬长天听出了老乞丐言语中的劝诫之意,但他微微思量,还是无言的笑了笑。 “前辈,您不了解我,我是一个冒险主义者,也是一个疯子。” 老乞丐眯了眯眼睛,姬长天却想了想,继续说道:“依晚辈拙见,我们不如这样,今夜我们这些圣人入府只会九死一生,这两个仙台境界的小家伙却未必会被府里的那位如何。” “前辈你和我可以就等在老叶府门口,看看他们俩谁能有这个天大的机缘。要是你那位小友赢了,我可以用姬家万年家族血脉担保,叫上二叔和前辈你联手应对城里那些眼红的老圣人,护送你们离开洛阳。” “而且出城之后就此分别,江湖两忘。” 姬长天温和的笑了笑:“如果路子幽赢了,那晚辈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老乞丐皱了皱眉头,不知道这位年轻的姬家主有什么算计:“说来听听。” “前辈您应该知道,我们姬家有一株世代相传的龙血不死药,可洗净伐髓,续命避劫。” 姬长天颇为随意爽朗的耸了耸肩:“这一季长了两枚龙血长生果,我想一枚用在二叔身上,另一枚长生果……可赠与前辈。” 第35章 阴曹地府,牛头马面 “另一枚可赠与前辈。” 姬长天的声音平静淡然,但言语中的豪气和自信却让人侧目。 老乞丐愣了一下,沉默了许久后,才悠悠的叹了口气。 “你小子,是打算把我这把老骨头拉进你们姬家啊。” 姬长天温和的笑了笑:“只是结个善缘而已。” “用一枚长生不死果来结善缘,我还真没见过比你手笔更大的家主了。姬家能在你的手里繁盛兴旺,看来也是不无道理。” “姬家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地方,但我想供奉前辈几千载岁月还是不成问题的。” 姬长天侧头问道:“前辈意下如何?” 老乞丐沉默的点了点头,接受了姬长天的建议:“看样子你对自己选中的那小子很有自信啊。” “是有一些,子幽是我家老大爷亲自从阴阳圣地里选出来的圣子,对墓陵之事很有心得。” “还有呢?”老乞丐又问了一句。 姬长天抬了抬眼:“还有?” “老叶府是什么地方你很清楚,遗失在大帝禁区外的唯一帝墓,你会对一个年纪轻轻的后辈如此有信心?不是拿我这块老骨头寻开心吧?” 姬长天安静了一会儿,然后不加掩饰的点了点头。 “子幽,很像那个人。” “那个人?” “李十一。” 姬长天说道:“我家老大爷说,年轻一辈里,幽是和他印象里的李十一最相像的人。如果子幽没办法得到府里那位的认可,那也应该没什么人有资格开启李十一的帝墓了。” 老乞丐闻言沉默了片刻,然后看向了那个一直默不作声的顾白水:“你怎么说?” 顾白水没什么反应,只是看了眼身后紧闭的老宅门,说了一句:“我想进去看看。” “那就进去看看吧,其实我对你小子也挺有信心的。” 老乞丐摆了摆手,和姬长天站在了老宅院外一个微妙的位置。 夜雨潇潇,子时已到。 尘封了许久的老叶府门悄无声息的裂开了一道缝隙。 瓢泼大雨中,站在门口的两个少年相视了一眼,然后安静无声的轻笑了一声。 他们记住了对方的样貌,也看见了对方眼里毫不掩饰的敌意和冷漠。 “前辈们的事是他们的事。” 路子幽面无表情的眯起了眼睛,目光阴冷的看着那个青衣少年:“其实我此前进去过老宅院,里面倒是有几个不错的地方,适合把你埋在这里的。” 顾白水没有理他,只是安静了一会儿后,回答了一句听起来很奇怪的话。 “我知道。” 我知道你来过这里,我也知道你被赶了出来,我更知道这老宅院里有一老一小两只诡异的红毛怪物。 我更知道,你丫其实是个穿越者啊。 …… 冷冽的风雨吹进了安静死寂的老宅院里。 两个少年推开了叶府大门,然后深入了这座寂寥无人的老叶府中。 “嘎吱~” 沉重的朱红色大门缓缓闭合,将那两个相对无言的圣人挡在了门外,也隔绝了飘散在宅院之外那些在夜空中……洛阳城里老圣人们暗中探查的影子。 …… 两个少年站在老宅院的门口,感受着同一股无法抵御的阴冷气息渗入了自己的身体,将他们丹田里所有的灵力都蚕食殆尽,然后溃散而开。 识海寂寥,所有的神识也在同一时间都被这座老宅封死在了识海里。 顾白水和路子幽在刚刚踏入老宅院的几息内,就从仙台境界顶峰的修士,一落成为了手无寸铁的凡人。 子时已过,鬼气弥漫,路子幽面色阴沉不定的看向了门内的庭院。 两个人的面前是五六层向下的台阶,台阶通往庭院。 庭院里又有两条弯弯曲曲的石板小路,从门口一直通向对面的大堂。 一条石板路上布满了黑色的石砖,内敛暗沉; 另一条石板路布满了白色的石砖,干净无暇。 很明显,这是两条走向同一个地方的道路,一条路是给顾白水,一条路是给路子幽。 但他们俩也不知道在两条路的尽头等着自己的是什么,于是同样的犹豫沉默了起来。 也几乎是同一时间,小路尽头的大堂里传来了一阵“嘎达嘎达~”的奇怪声音。 顾白水和路子幽都不自觉的愣了一下,也都隐约觉得有点耳熟。 这听起来……怎么像是牛蹄和马蹄踩在地板上发出的声音? “嚒~” “噗~” 古怪的声响从大堂里响起,在大堂屏风后的阴影两侧,钻出来了两个壮硕的庞大身影。 左边的庞大身影摇摇晃晃,粗大的鼻孔里喘着炽热的浊气; 右边的壮硕身影脚步沉重,宽厚的嘴唇向外翻起,还咀嚼着白沫。 两个身影几乎都有两个人那么高,稍微直直身子,就可能顶到头顶的房梁。 于是这两个吊儿郎当的身影,在大堂里面弓着腰,走路也憋屈的很。直到它们走到庭院里才费劲的直起身子,咧着大嘴喘了口气。 “真他娘的憋屈,这老院子以前也这么小嘛?我怎么记得好像以前不这样啊?”右边的那个抱怨了几句。 左边那位斜了它一眼,然后嘲弄的翻了翻嘴角:“你以前也长这个逼样?就不能动动脑子嘛?” “动脑子?怎么动?” 右边那位挠了挠头,有些憨傻也有些恼火:“这屋檐就这么低,我一动脑子捅破了屋顶怎么办?到时候挨小姐骂的还不是我?” 左边那位无言以对,只得朝着大门口那两个呆呆傻傻的少年喊了一声:“你俩二货还愣着干什么?赶紧选条路过来啊,马爷我还有一堆事儿等着处理呢。” 顾白水微微沉默,路子幽的脸色有些复杂。 因为从大堂里钻出来的那两位他都很熟悉,一只牛头,一只马面。 左边说起话来尖酸刻薄的那位,长着一张长长的马面,右边憨厚迟钝的那位,顶着一具四四方方的牛头。 这两位古籍里记载的地狱差人,就这么活生生的出现在了老叶府的第一个庭院里。 门口的两个少年依旧一动不动,牛头马面两个差人也有些不耐烦,迈步走了过来。 巨大的牛头遮住了头顶的雨水,马面毫无耐心的催促了一句:“一人一条路,去大厅里答卷。” “答卷?” 顾白水想了想,然后抬起头来,对自己身旁长相有些骇人的马面问道:“两条路的答卷是一样的嘛?” “不是。” 马面没有应答,牛头倒是老老实实的摇了摇头,毫无戒心的交代了个遍。 “左边白石路的尽头是考的的文道,给文化人准备的。” 路子幽闻言眼底闪过一抹异色,试探的问道:“那右边的答卷,考得就是武道?” 巨大的牛头顿了一下,然后颇为嫌弃的瞥了路子幽一眼,眼神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没文化的傻货一样。 “左边是文道,右边的……当然是理科啊。” “你都没读过书嘛?” 第36章 阿絮是个理科生 “你都没读过书嘛?” 牛头这一句话,把路子幽噎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如果是别人还好,但眼前的这只牛头满脸清澈的愚蠢,嘴角挂着白沫,还对着路子幽一副嫌弃和怜悯的样子。 对于一个自命不凡的阴阳圣子来说,这句话的杀伤力还是有些太大了。 但路子幽又一点办法都没有,因为那头牛只是喘了口气,就从鼻孔里喷出了炽热的暗红色火息。 一只至少是圣人境界的牛头,他又能怎么办呢? 路子幽只得闷不吭声的憋在肚子里,铁青着一张臭脸,抢先一步走向了那条黑色的石板路。 他选择这条路的原因也很简单。 上辈子穿越之前,他是个理科生。 “你看吧,我就没说错。” 牛头咧着大嘴颇为得意的憨笑了一声,紧跟着又补了一刀:“看上去就没读过多少书,还是选了另一条路不是?” 路子幽身体一僵,却也不敢回嘴,就憋着一口气走上了黑色的石板路。 “你也别愣着了,还剩条文道,进去试试吧。” 在马面的催促下,顾白水无奈的点了点头,然后顺着白色的石板路走向了大堂里。 这个庭院的大堂里有两张低矮的小桌,一张白色,一张黑色。 每一张桌子前面都摆放着一个相应颜色的蒲团,桌面上还平铺着一面暗黄色的宣纸。 两个年轻人像是待考的考生一样,规规矩矩的坐在了自己的蒲团上。 顾白水身边坐着一个懒懒散散的马面,路子幽身旁蹲着一个憨厚认真的牛头。 两个人就在将信将疑中,翻开了自己面前的试卷。 顾白水的试卷上方印着一个方正的“文”字,卷面上也只仅仅有一道考题。 —— 【唐历355年秋,阿絮已入未央宫修行两年有余。 长安城内寄来家书,说是阿絮跟着未央宫里的一位老先生离开了听风阁。 骑鹤南下,去往江南水乡赴宴。 江南世家望族众多,文道气运经久不衰,是唐国文人墨客们最崇敬的地方。 这一次的宴会聚集了几乎所有杰出的世家子弟,以文载道,笔墨交锋。 简单的说,这是那些归隐在云梦泽中的世家弟子们,共同交流比试的盛大宴会。世家深处的那些老秀才也会出面评判,共同助长文道兴盛。 宴会也从不拒外人,只要是真正才华横溢的文人才女都有机会在这场盛宴上一夜成名。只不过大多时候,最终在宴会上夺魁的都是那些世家里的才子天骄,甚至可以说是毫无例外。】 【这一次,远方的长安城来了一位白衣少女,走到了宴会最后的殿试里。 世家少年们如临大敌,聚精会神的凝视着那个曾在棋道对弈上,十局全胜的白衣少女。 阿絮被盯的有些不舒服,就回头凶巴巴的瞪了他们一眼。 有些世家少年就愣了愣,觉得是不太礼貌,就干干的转过了头。也有的少年郎干脆直接红了脸,低着头不敢再看那个少女。 阿絮啊,长得真的很好看。】 【那日的殿试上,老秀才们出了一个很古怪的考题:星空之外和孤独。】 【世家少年们或苦思冥想,或沉默无言,在灯烛燃尽的最后,这些才子们依旧是写出了很多篇堪称精妙绝伦的诗词。 不过当那些年轻人和老秀才们看到了那个白衣少女交上来的宣纸后,还是愣住了许久。 那首词的名字,《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一个老秀才亲自起身,当着众人的面颂完了这首词。 大殿内寂寥无声,有人面色复杂怅然,有人悠悠的长叹了口气。 更多的,还是心中难以言喻的震动和叹服。 世家少年们看着那个少女登高而望,清风吹拂过她的发梢,白色的裙摆轻轻扬起,和秋风一样清凉干净。 这幅景象,深深的印刻在了许多人的心底。】 【阿絮写出来的那首词被世家老秀才们束在了高阁楼上,很少拿出来给外人瞻仰。 虽然有很多复印本流传在外,但还是有很多人和我一样,好奇那日殿试里留下来的真迹。】 【我写信去长安城问过了阿絮,阿絮说这其实是她的要求,主要有两个原因。 一是那首词本来就不是她写的,是一位名叫苏轼的先生所作,她只不过是抄录下来而已。 她殿试的那天就和那些老秀才说的很清楚了,只不过没一个人信她。】 【我问她日后还会不会写诗词,阿絮很确定的回了我一句不会再写了,也写不出来了。】 我不明白,就又问了一句为什么。 阿絮说首先用先贤的笔触欺世盗名本就不太好,而且她就会背这一首。】 【她说自己是个……理科生?】 【哦,对了,阿絮还和我讲了她不愿意让别人看到殿试真迹的第二个原因。很朴实,也很理直气壮。】 【名满京都,才压江南的那个白衣少女,她的毛笔字……是挺丑的。】 …… 顾白水看完了手里的试卷,视线停留在了最后一页上。 那是一句只写了一半的词: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这便是试卷留个顾白水的考题,让他来补足最后一句。 也几乎是同一时刻,隔壁的黑色桌子上传来了一道恼羞成怒也暴躁至极的声音。 “什么叫他妈的是理科生考题?微积分线性方程?无穷奇数求解?我都他妈穿越了,还是要做这玩意儿是吧!” “啊?!!艹!” 有个自命不凡的年轻人在一间老宅院里破防的很彻底,甚至可以说是歇斯底里。 旁边体型壮硕的牛头有些看不过去,默默的把想要掀桌子的年轻人按了回去。 小姐说了,答不完题目谁也不让走。 马面的脸拉得很长,目光游离在自己身旁的考生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顾白水在沉默了许久之后,探出右手,轻轻的握住了笔端。 在整洁的宣纸上,补完了这首词的最后一句话。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笔墨作罢,马面眯着眼睛看向了青衣少年:“你听过这首词?” “是啊,”顾白水无所谓的笑了笑:“我是个诗人。” 第37章 白无常第二题 “这首词名叫水调歌头,是北宋诗人苏轼所作,也是师兄我最喜欢的诗人之一。” “哦。” “师弟你可能不清楚,师兄我上辈子是个大文豪,也曾出过书和诗集,对诗词方面的研究颇有造诣。” “嗯。” “如果师弟你感兴趣的话,师兄我可以送你几首能够流芳百世的诗词,下山出去装逼很好用的。” “这样嘛?” “只有一个条件。” “师兄你直说吧。” “小师妹刚从姬家回山,手里有一株上好的千年玉龙雪芝,你一会儿帮师兄骗过来,咱俩三七分怎么说?” “二师兄,你来晚了。” “什么意思?” “那棵千年玉龙雪芝,已经被大师兄要走了。” “艹” “大师兄还答应和我四六分,我没同意,他就揍了我一顿。” “小师弟……你挺惨的啊。” “二师兄你也不用安慰我,那雪芝其实是师傅想用来泡酒的,我到后山告了一状,现在大师兄应该在挨师傅的揍。” “师弟,你这就有些阴损了。” “和两位师兄学习。” “师弟,师兄刚刚上山的时候,好像看到大师兄满山找人呢,你说他会不会是想……再揍你一顿?” “师兄,你这么一说,我现在就开始疼了。” …… 大帝禁区里有一个放荡不羁的二师兄,顾白水这些年也耳濡目染记下了不少奇奇怪怪的词句。 其中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这个《水调歌头》。 不过顾白水最喜欢的不是这首词里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而是前一句:“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庭院里吹过阵阵阴风,顾白水平静的交上了自己的试卷。 另一张桌子上,某个雄心壮志的少年又薅掉了一大把头发,但还是没算出来试卷上的理科题目。 老牛头有些不耐烦咀嚼着自己的舌头,一次又一次的翻着白眼。 而这时候,另一侧的马面却抖了抖手里的试卷,然后抬了抬眉头。 “你答对了,跟我去下一个庭院。” 庭院里诡异的安静了一会儿,路子幽身体微僵,猛然抬起了头,目光死死的凝固在了起身的青衣少年身上。 一个恐怖而骇人的想法,渐渐从他的心底滋生了出来。 无论是文科还是理科,这试卷上的题目都来自另一个世界,除了穿越者之外不应该有其他人能答出来。 但顾白水答出来了,这是不是说他也是一个扮猪吃虎的……穿越者? 路子幽的瞳孔里闪过一抹冰寒和阴冷,目光牢牢的黏在顾白水的身上,但却在下一刻,被一个牛蹄子毫不客气的摁了回去。 “你看什么看?人家答完题了都,还想作弊啊?” 牛头怒其不争的拍了拍路子幽的右脸:“没文化也得有志气,指着别人给你答案?脸都不要了。” 听到牛头劝学的声音,已经走到了大堂门口的顾白水也不由得愣了一下,转过身平静的耸了耸肩。 “要不,我在后面等等你?” 路子幽的脸色一片涨红,但沉默片刻后还是强制平静了下来。 他深深的吐了几口气,把注意力集中在了自己的试卷上,不在关注外界的干扰。 …… 庭院里的大雨依旧洋洋洒洒,顾白水走在长廊的屋檐下,跟着马面穿过了一个拱门,来到了另一间庭院里。 “自己进去,老白在里面等你。” 马面停在了拱门口,对着顾白水扬了扬长长的下巴。 顾白水默然的点了点头,对于马面嘴里的“老白”心里也有了一些猜想和预料。 果不其然,当他踏入庭院几步之后,就在屋子门口看到了一个身材欣长的人影。 浑身白衣官服,头顶着高高的帽子,右手握着一根森白色的哭丧棒。 顾白水看着他的时候,他也转过了身,露出了一张平淡冷漠的白面。 鲜红的舌头舔了舔嘴角,高瘦的白面人指了指屋子里面,言语很是简洁明了。 “进去。” 白无常好像对顾白水没有任何情绪,就只是把他带进了这间屋子,然后便从外面关上了门。 同一个屋子,只有一方木桌和一面宣纸在等着顾白水。 书页轻翻,秀气干净的字迹跃然纸上。 这是顾白水遇到的第二个问题。 【我是先认识李十一,后来才认识阿絮的。】 【春末夏至的时候,我第一次跟在李十一的身后,去了他家的湖心亭避暑。 那日春风和煦,漫天的柳絮飞扬而起,在翠绿色的湖面上像是一只只白色的飞鸟一样起起落落。 湖中心只有一座凉亭,凉亭里也只有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女,在默不作声的读着一本古书。】 【李十一说亭子里的丫头是他的妹妹,一个在外人面前不怎么会说话的小哑巴,但在他的面前总是唠叨个不停,像是把憋在外人的话都倒在了自己身上一样。他最近也是有些烦了,于是把我叫来了后山,想让阿絮的嘴巴歇一歇也让他清净一会儿。】 【李十一说的没错,阿絮和我相处的第一天没有说一句话。她就闷不吭声的啃着自己的书,不管李十一怎么逗她,她都不愿意讲话。 李十一觉得有些无趣,便转身去自己家菜地里拔老头子的萝卜去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前脚刚走不久,阿絮就和我说了第一句话:“我哥是不是挺傻的?” 我犹豫了一会儿,看着对面那个少女明亮的眼睛,第一次违心的点了点头。 然后我们就成了朋友,阿絮说她只有我一个朋友,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这样。】 【在我和阿絮成为了朋友后,李十一的确清闲了不少。阿絮有了一个愿意听她讲故事的新玩伴,于是打算把给李十一讲过的故事都给我讲一遍。】 【从年初讲到年尾,偶尔李十一也会闲着无聊掺和进来。 他就坐在柳树下端着碗瓜子,有时候是懒懒散散的听众,兴致来了也会主动挤开阿絮,自己过一回说书先生的瘾。 李十一讲故事的时候总是手舞足蹈,眉飞色舞,阿絮那丫头也总是很配合捧着小脸,满脸的认真乖巧。 我就有些好奇,因为这些故事都是阿絮给李十一讲过的,为什么她听的比我还认真投入?】 【阿絮歪了歪头,弯着眼睛,分外狡黠的笑了几声:“看我哥胡乱吹牛的样子,真挺好玩儿的。”】 …… 【不过有一天,阿絮突然就不想讲故事了,耷拉着小脸愁眉不展。 她两只手环绕着自己的膝盖,在柳树下发呆了很久很久,才问了我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如果一个人只是睡了一觉啊,醒过来之后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那可怎么办?”】 第38章 且视他人之疑目如盏盏鬼火 一个人怎么会只是睡了一觉,醒过来之后就变成另外一个人呢? 我是没想通的。 我听阿婆说过,有些境界高深的修行者可以在濒死的时候夺舍他人,占据一个新的身体以此来躲避灾劫和敌人。 当修行者进行夺舍的时候,会用自己强大的神识磨灭被夺舍者的灵魂,将其变成一具干净躯壳,继承本不属于他的一切。 家人、朋友,甚至是爱人。 我自幼不喜修行,所以也不太了解修行者之间的事情。 但我还是觉得对于毫无反抗能力的无辜者来说,被一个陌生的灵魂占据自己辛辛苦苦的一生因果,的确是太残忍也太无力了。 阿婆说在一些修士的眼里,凡人和猪畜其实没有什么差别。 凡人饲养猪禽嗜血吃肉,修士饲养凡人灭魂夺体,在本质上其实没有太大的区别。 那时候我就有一个很奇怪的想法,会不会有这样一种东西,它们看待修士的角度和修士看凡人、凡人看待猪禽一样。 居高临下,冷漠残忍。 …… 柳树下飘过来了一缕白色的柳絮,我回过神来,看着树荫下的那个白衣少女。 阿絮皱着好看的眉头,嘴里还在碎碎念着稀奇古怪的东西。 她问我:“这是不是一件很不公平的事情,对于被占据身体的无辜者来说。” 阿絮目光灼灼的看着我,我却不自然的转过了脖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因为在那个温暖的夏日午后,波光粼粼的小湖畔旁,我不知道怎么的,脑海某处突然冒了一个此生最让我感到恐惧和战栗的猜想。 那个猜想甚至只露出了一点点的轮廓,便被我死死的压灭在了灵魂深处。 但后来啊,那个猜想变成了现实。 而最终的结局,比我所想的要更加恐怖、更加骇人、也更加……从灵魂深处感到无力。 …… “我觉得吧,这要考虑不同的情况。” 在阿絮问我那个问题的半个月后,我找到了一个看起来挺合理的解释。 阿絮那时候在啃书,听到我的声音愣愣的抬起了头。 “不同的情况?” “嗯,其实每个人初生的时候都只是一个混混沌沌的婴儿,干净纯粹的灵魂附在婴儿的身体里,才形成了一个崭新的生命。” 我解释的很认真,也像是在尝试着说服自己一样。 “如果婴儿自己还没有情感和意识,一个成熟的灵魂住了进来,那也算不得鸠占鹊巢,只是……忘记喝孟婆汤了而已。” 阿絮本就干净清澈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抿着嘴角认真的追问:“那如果你也不知道在婴儿的身体里到底有没有幼生的灵魂,又怎么办?” 我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不知道啊。” “不知道嘛……” 阿絮的情绪有点儿低落,低着头轻轻的张了张嘴:“是啊,这种事情谁会知道呢?” 我沉默了很久,又和阿絮讲了另一个很牵强的道理。 “阿絮,你说会不会是这样,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外来的灵魂,而是……婴儿在出生前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在梦中的世界活了一辈子,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她的人生其实只不过刚刚开始而已。” “她啊,是没必要那么内疚的。” 柳树下的白衣少女愣了一下,茫然懵懂的抬起了头。 橘黄色的阳光穿过叶间缝隙,斑驳的光影洒在少女干干净净的脸颊上,像一幅画一样好看。 良久,阿絮仰起头傻乎乎的笑了笑,嘿嘿了很长的时间。 …… 但很久的后来我才知道,我其实不是第一个知道这个问题的。 某个晴朗的夜晚,李家府邸屋顶上坐了一对父子,他们其实早就聊过了这个事情。 “儿啊,其实这个大陆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也复杂得多。你爷爷也就是我老爹,在很早之前就在大陆的历史上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人,他想去星空之外看看,也问过我想不想陪他一起走走。” “那爹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说我有老婆,只有一个老婆。你爷爷揍了我一顿,说我娶了媳妇忘了他,不过以后也没再问过我这个事了。” “哦。” “上次我进京的时候,你爷爷又让我带个话,不过和我无关,是带给你的。” “我?” “嗯,他说一个人远游太孤单了,问你小子以后想不想出去走走,爷俩一起做个伴儿。” 坐在房檐瓦片上的李十一沉默了许久,夜风吹拂而过,少年抬着头看着明亮的月亮,嘿嘿的笑了笑。 “我也有爹娘要照顾啊,你们老了我要在城里照顾你们的。” 老农笑咧了嘴,但又忍不住问了一句很晦气的话:“爹娘总会离开的,那时候你在洛阳城里可就没那么多牵挂了。” 屋檐上的那个少年耸了耸肩,笑得更开心了,比夜幕上闪烁跳脱的星星都要吵。 “我还有个妹妹啊,阿絮,等每年柳絮纷飞的时候,我总要给那丫头庆生的。” “啧,挺麻烦,以后要过很多年的生日吧……” “我们的阿絮啊,要健健康康,要长命百岁……” …… 【那个夜晚,阿絮在湖畔旁皱着眉头苦思冥想了很久,最终用颤颤巍巍的毛笔写下了一行不怎么好看的短句。】 【那段话只有她只给了我一个人看,我一直都记得。】 “且视他人之疑目如盏盏鬼火,大胆地去走你的夜路。” …… 屋子里的青衣少年持笔补足了宣纸上的空白,嘴巴悄悄的动了动,好像无声的说了些什么。 庭院外夜雨潇潇,安静了一会儿后,一道高瘦的白色身影走到了屋檐下,推开了屋子的木门。 “吱嘎~” 白无常带着一阵清凉的夜风吹了进来,顾白水打了个哈欠,把手里的宣纸递了过去。 白无常低了低头,眼帘微动的审视了几眼,然后无声的收起了宣纸。 “跟我来。” 顾白水起身跟在了白无常的身后,顺着熟悉的长廊,走向了接下来的第三个庭院。 白无常依旧没有和顾白水搭话的意思,但顾白水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后,突然出声问了这样一句话。 “我们是不是在那儿见过?” 白无常身体一顿,但还是没什么反应。 “我这人记性挺好的,那晚上破庙的柴房里躺了六具尸体。” “有一具是你吧?” 第39章 你是穿越者吗 赶尸人大汉那晚上赶了六具尸体,其中有一具是一位恐怖的准帝老尸,差点儿把顾白水吓得灵魂出窍。 剩下的五具尸体,顾白水其实都没有见到它们真正的样子。 雨幕遮住了视线,不过在赶尸大汉往柴房里搬尸体的时候,顾白水隐约看到了唯一的一道白影。 五具黑色或是暗红色的尸体,那一具白色的就看上去格外显眼。 而且很长。 白无常面无表情的转过了身体,平静冷淡的看了顾白水一眼:“是我。” “那院外的牛头马面两位大哥也是?” “嗯,两具尸体。” 顾白水眼皮抖了抖,一下子就回想到了那个破庙的雨夜。 一个来历不明的赶尸大汉,手里赶着六具寂静无声的尸体。 而被赶的那六具尸体,是地府里的差役牛头马面和黑白无常?! 这玩笑是不是开得太大了些? 神话志异的故事里,从来都是牛头马面和黑白无常高高在上,冷漠无情的驱赶着厉鬼冤魂,什么时候会沦落到被人驱赶的底部? 而且另外两具尸体,一具是准帝老尸,另一具又是什么来头? 顾白水眼睛动了动,看着眼前带路的高瘦白影,隐约有了一点猜想和苗头。 这老叶府里,养着牛头马面和黑白无常,完全就是一个阳间的阴曹地府。 除了这四位名气最大的之外,地府里还没露面的就只剩下判官和……阎王了。 准帝老尸是哪个阶位? 判官?还是阎王? 顾白水摸了摸鼻尖,深深的呼出了一口凉气。 如果按照最合理的猜想,这老叶府邸是李十一死后的大帝陵墓。 那么唯一阎王的位置就只能是这位腐朽大帝了。 准帝老尸是判官?那还剩一具尸体是谁的? 细雨笼罩着整个阴森的府邸,白无常不急不缓的在前方飘着,顾白水也默不作声的跟在他身后。 顺着长廊走过几个拐角,白无常带着顾白水来到了府邸深处,最终停在了一间灯火通明的屋子面前。 “砰砰~” 出乎意料,白无常很平静的敲了敲屋门,不过不是出于礼貌也不怎么恭敬,更像是例行公事的流程一样。 “哪个?” 屋子里面传来了一道沉稳清晰的声音,白无常面色不变的抬了抬眼。 “我。” “小白啊,”屋子里的那人似乎有些意外,问道:“做什么?” “带人。” 白无常惜字如金,似乎是觉得一问一答有些繁琐麻烦,就补充了一句:“小姐要见的人,答对两题了。” 屋子里短暂的沉默了片刻,然后毫无感情的传来了一句:“让他进来。” “吱嘎~” 木门被从外拉开,一个青衣少年探了探头,然后走进了屋子。 夜风夹杂着细雨吹进屋内,一卷卷书页扬起,但很快又被一张宽厚的大手压了下去。 三张木桌,一大两小。 红色的桌子最大,占据了屋子的主位,另外两张黑白色的桌子分在下面,各自的附近都放着一个蒲团。 顾白水已经熟悉了这里的布置,如果没有意外发生的话,那张白色桌子应该就是自己的位置了。 不过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红色的主桌后还坐着一个身穿红色长袍的中年人。 头顶判官之帽,一手持笔,一手握书,面色平静的写写画画着。 果不其然,和顾白水猜测的没什么差别,走过了牛头马面和黑白无常之后,他就来到了判官的桌前。 判官没有在意台下站着的那个少年,在自己的书本上勾了几笔之后,才放下了判官册,露出了他的面容。 顾白水也随之抬起了头,和那位判官大人对视了一眼,然后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沉默,相顾无言,顾白水怅然的张了张嘴,但木桌后的那个红袍判官还是没什么表情。 “先生,我以为……您真的只是一个说书匠。” 顾白水沉默了许久,长长的叹了口气:“那其实我们在洛阳城外就见过是吗?” “嗯。” 本应该在酒楼里锁门的说书先生慢慢的点了点头,他放下自己的判官笔,抬眼说道:“你答应过我今晚不会出门的。” 顾白水抿了抿嘴,然后突然无声的笑了笑:“我答应过我师傅和师兄们很多事,但他们也都很清楚我不是什么讲信用的人,山里只有小师妹有点儿傻也有点儿拗,被骗了一次又一次,总是还有下一次。” 说书先生,也是就是老叶府邸里的判官大人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但眼神深处却也有了一点很遥远的怅然和奇怪。 这少年无耻的样子,还真有些像小姐记忆深处的那个人了。 也难怪小姐最后会决定在那间破庙里和他结伴而行,再走一次那条对小姐来说很有意义的路途。 “我记得那天晚上一共有六……个。” 顾白水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说出口“六具尸体”这句话。 算上面前的判官和庭院里的牛头马面黑白无常,一共是五具尸体,也只剩下最后那个准帝境界的老尸体的身份还没有揭露了。 “是。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加上我一共是五个。” 红衣判官拂了拂自己的衣袖,继续说道:“那晚上起来起夜上厕所的是我们几个的师傅,现在应该还在城外,再等一会儿就进城了。” 顾白水又问道:“那我这些考题是?” “小姐给你们准备的。” “有什么用?” “你觉得呢?”红衣判官面无表情的说道:“这么明显你不应该猜不出来。” 顾白水沉默了片刻,然后面色复杂的点了点头:“你们是在找……真正的穿越者啊。” 红衣判官眼底闪过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微光,慢慢悠悠的张嘴说道:“当然,我们是在找真正的穿越者,已经找了很多年很多年了。” “那么,你是穿越者吗?” 红衣判官说这句话的时候很平静,不过视线其实一直都停留在了顾白水的身上,在等着这个少年最后的答案。 小姐说他不是,但到底是不是,对他们这群人来说其实很重要,就像是当年的李十一一样。 他们在李十一临死之前,也问了那个人同样的问题。 第40章 阴曹地府,斗地主 “我觉得我不是,我确定我不是。” 顾白水坐在了蒲团上,规规矩矩的拂了拂袖子。 “你这个问题我二师兄问过我很多次,小时候几乎两三个月就问我一次。他会和我对一些奇奇怪怪的暗号,也会搞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朝我挤眉弄眼。” “但每一次他得到的都是相同的答案,我完全不懂他在和我说什么。” 烛火摇晃,顾白水耸了耸肩:“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们会觉得我是穿越者,但我真的不是,只是一个在山里长大的普通人而已。” “只不过帅一点儿,气质出众一点儿,天赋好一点儿,仅此而已。” 红衣判官抬了抬眼,默不作声的思索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我信你,以后有机会我会去找你二师兄谈谈的。” 顾白水犹豫了一下,似乎有些事情不知道该不该说。 红衣判官看出了少年的犹豫,脸色平静的说道:“你是担心我们会对你二师兄做什么事?” “那倒不是。” 顾白水干脆的摇了摇头:“我二师兄不是什么好人,他也说过人在江湖总有一死,死道友不死贫道。” “你们有恩怨就去找他,别牵连到我就行。” 红衣判官嘴角抽了抽,然后深深的看了顾白水一眼。 “会的。” 顾白水和红衣判官在屋子里等了一会儿,差不多半个时辰之后,侧门悄悄的被推开了一道缝隙。 一个黑影在门外一闪而逝,高高的官帽融入黑夜,消失不见。 老叶府邸的黑无常并没有露面。 不过路子幽倒是磕磕绊绊的答完了那一道所谓的理科题目。 这不是因为他足够聪明,而是他发现,不管自己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自己好像不管能不能答出来题目,甚至不管他的答案是不是正确的,都没什么人在意。 那些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好像对自己的题目根本是一窍不通,路子幽只要随便填些什么,就会被收起试卷领到下一个地方。 他就这样兜兜转转了六七个地方,回答了有关数学、化学、物理等各种科目的试卷。 李十一上辈子是个理科生? 还是学习很好的那种? 路子幽有些困惑,都成了大帝的人物,怎么对上辈子那些让人头秃的东西记得这么清楚? 不过这一路走来他也意识到了这老叶府邸到底是在做什么。 这些试卷,好像是在寻找出一个穿越者。 李十一是穿越者前辈,路子幽也是一个穿越者,他觉得这是一种传承。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是那位大帝前辈留给自己的福荫啊。 怀抱着这种想法,路子幽一路坦途来到了最后的这间屋子,但他也的确有些没想到,那个碍眼的家伙真的在这里等着自己。 两人聚齐,分坐在黑白两桌后,等待着传承考核的最后一局到来。 红衣判官若有所思的看了这两个人几眼。 那个选择了理科的黑衣少年他没有印象,但隐约嗅到了一丝阴阳圣地的腐朽味道,应该是某个擅长下墓的阴阳天骄。 或许还和姬家有点关系。 而那个满嘴跑胡话的青衣少年,是自家小姐带到洛阳城里的人。 小姐或许是觉得那个少年想李十一,只不过他不清楚是洛阳城和破庙里的李十一,还是后来的那个李十一。 手指翻起生死簿,红衣判官平静的抬了抬眼,对着下面的两个少年说道。 “我知道你们来这里是想要什么,不过按照正常来说,叶家老府邸不是外人能进来的。” “不管是你们,还是门外的那两个圣人,其实对我们来说都没什么区别。” “进府,便死。” 顾白水没有什么反应,路子幽为不可察的眯了眯眼睛。 “更何况今夜是一个对我们府里所有人来说都很特殊的夜晚,我们几个人的心情和脾气其实都不怎么好。” 红衣判官双手十指相交,面无表情的说道:“如果不是小姐想安安静静的离开,城里的那些老家伙,我是一个都不想放出去的。” “既然都快死了,那为什么不早些死呢?活在这个世界上那么碍眼,也让人恶心。” “洛阳城里埋圣骨,听起来其实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路子幽瞳孔不自觉的收缩成了一点,连身体都微微的颤抖了一下。 红衣判官的口气简直大的难以想象,他的意思想把几十位人族老圣人一网打尽,摁死在这座洛阳城里。 这种事情如果真的发生了,那整个人族都会发生难以想象的震荡。 而且如果想要做到这一点,那也意味着至少需要两位准帝境界的恐怖存在出手。 这小小的叶府里藏着两个准帝? 路子幽的鼻息不自觉的粗重了些,他也觉得只有这种大手笔,才能真的匹配上腐朽大帝的陵墓。 “不过小姐不喜欢这种事情,她从来都不喜欢杀生和争斗,希望我们能安安静静的送别她。” 红衣判官无声的笑了笑,眼中有外人看不懂的笑意和悲伤。 “小姐说,等她死了,或许是要去地狱走过奈何桥,喝完孟婆汤的。但她是第一次死,没什么经验,所以想让我们扮一下牛头马面,黑白无常什么的,预先走走流程。” “这样,或许她会没那么紧张了。” 红衣判官说道这里顿了一下,抬眼看向了那两个正襟危坐的少年郎,说道。 “我想,小姐一个人是很孤单的,所以想送你们两个人中的一个一起下去。” 路子幽的脸色白了一下,他听懂了这位红衣判官的意思。 他们两个今夜只会有两种结局,一种活下来,另一种是灰飞烟灭。 当然,也可能两个人都是灰飞烟灭的结局。 “有关生死之事,对你们来说也是很重要,所以,我会问你们一些问题。” 两个少年抬起了头,面色各异,看着那个红衣判官翻动了自己手里的生死簿。 “仙台境的修士有三千年以上的寿元,我会把你们的寿元记在生死簿上,这也是你俩的赌注。” “我们来个很公平的游戏吧。” “你们俩……玩儿过斗地主吗?” 第41章 寿命局 “斗地主?”路子幽的脸色有点儿古怪。 顾白水更是愣了愣,然后摇了摇头:“没听说过。” 坐在桌子后面的红衣判官突然撸起袖子,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来了一把黑底白面的纸牌。 “规则其实很简单,就是一种牌类游戏而已,每局都分成两个农民和一个地主,农民只要有一个赢就是共赢,地主只有自己赢才能通吃。” “不过我们三个玩儿的有点儿不一样,赌注是寿命,你俩一人三千年用完就没了。” 路子幽皱了皱眉头,问道:“那你呢?” “我自然也是一样,只要你们把我的寿命都赢走,就算你们赢了。” “那如果我们的寿命耗尽了呢?” 红衣判官面无表情的看了路子幽一眼:“寿命耗尽了,自然就该死了。” 窗外夜雨飘扬,屋内两个少年和一个红衣判官聚在了一面桌子上。 红衣判官双手交错切着纸牌,顺便给顾白水简单的讲解了一下斗地主的规则。 在窗外的雷声划破夜幕的那一刻,斗地主的第一局正式开始了。 “叫地主,下注三百年。” 红衣判官很平静的说出了自己的赌注,路子幽和顾白水也可以抢地主,不过自己下的赌注要比判官更多。 顾白水看了眼自己的牌面,思索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我不抢。” 路子幽看着自己手里的牌,有些犹豫,但也还是没有和红衣判官抢。 红衣判官不加掩饰的叹了口气,似乎有些失望,他翻开了手里的底牌,晾在了桌子上。 路子幽不动声色的看了几眼牌面,两个q一个k,有些大,不是什么好消息。 但让他更无语也更难受的是,自己的农民队友,那个顾白水连看都没看桌子上的底牌。 只是聚精会神的看着自己的牌,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不记牌还怎么赢? 路子幽心里有些无语,但也没什么办法,毕竟看他的样子也没玩儿过牌。 果不其然,顾白水几乎不怎么懂得斗地主的规则和基本规律,而那个红衣判官的牌运又不错,很轻易的就赢下了第一局。 两个少年各损失了三百年的寿命。 笔触轻抬,红衣判官在生死簿上记下了几笔,然后开始了第二局。 “还是叫地主,下注三百年。” 顾白水沉默无声,摇了摇头:“不抢。” 路子幽第二局的牌的确很差,几乎看不到什么大牌,所以他还是没有抢地主。 就这样,红衣判官又赢了下来,收割了六百年的寿元。 但让路子幽有些面色难看的是,没有抢地主的顾白水其实手牌出奇的好,不仅能连起来对子,还都是大牌。 但这么好的牌在手,他还是输掉了这一局。 路子幽眉头紧皱,隐约察觉到了一些危险。如果按照这种情况下去,他们俩一局都赢不了,都会耗尽寿元死在这里。 果不其然,在第三局里,顾白水还是没有叫地主。 几乎复刻了第二局的情况,红衣判官通吃两家,收割了六百年的寿元。 “哦,对了,我忘了告诉你们一件事儿。” 红衣判官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一样,脸色平淡的笑了笑:“我手里的生死簿可不是充场面的摆设,这是一件有关生死的原始圣器,你们俩失去的寿命是真的就失去了。” “概不退还的。” 路子幽顿时毛骨悚然,背后冒起了一阵阵凉气。 按照红衣判官的说法,自己的寿元真的在不知不觉中被那诡异的生死簿偷走,那岂不是说就算自己在今夜过后活了下来,也很可能不久于人世? 一滴冷汗顺着额角流下,路子幽表情阴晴不定了许久,然后阴翳的眯起了眼睛,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一旁的顾白水却没什么反应,依旧安安稳稳的坐在自己的蒲团上,甚至还有些心不在焉。 屋子里的火烛摇晃了一下。 牌分三份,第四局牌局开始了。 这一次路子幽的牌面相当不错,有连对也有顺子,还有一个四张6的小炸弹。 红衣判官依旧叫了地主,下了三百年的赌注。 顾白水一只手撑着下巴,吐出了一个“过”字。 “四百年,抢地主。” 这是路子幽的第一次尝试,红衣判官愣了一下,但只是笑了笑,没有继续抢下去。 路子幽眼神微动,伸出右手探向了放在桌面上的三张底牌。 但这时候,他的耳边突然传来了一个少年平淡的声音。 “五百年。” “你……” 路子幽面色难看的转过了头,深深的看了几眼那个半路杀出来的少年。 “你要抢吗?”顾白水反问道。 “六百年。” “七百年。” 路子幽几乎是话音刚落,顾白水就喊了上去,没有任何犹豫。 路子幽有些不明白,眯着眼睛对顾白水问道:“你是故意的?” “是啊,不明显吗?” “有什么理由?” 顾白水抬了抬眉头,看着路子幽说道:“你说呢?这道理难道不明显吗?” “桌面上两个仙台境修士,一个圣人境界以上的大能,难道你还真觉得自己能把判官的寿元耗尽?” “这是不可能的。” 顾白水轻笑了一声:“三个人的牌局没错,但其实从一开始这赌局里的对手就只有你和我,一个人的寿元耗尽,才能结束牌局。” 红衣判官侧头看了顾白水一眼,什么都没说,但也没有否认。 路子幽愣了愣,他的确是没想到这一点,只是下意识的把判官当成了最大的敌手。 细细想来,这个人说的的确有道理。 “但你从刚开始就明白了这个道理,为什么不自己叫地主,让他赢了我们足足九百年的寿命?” 路子幽想不通,因为这样看来,只有他和顾白水叫地主才有意义。 红衣判官只是一个凑齐牌局的工具人而已,根本没必要把寿命白白的送给判官。 “因为我喜欢啊。” 顾白水侧了侧头,眼里平静的像是一汪死水一样。 “寿命这东西多了其实也没什么用。如果你再晚些时间叫地主,等寿命折半了之后,这牌局才会更刺激不是吗?” 第42章 我们曾杀过…… “七百年。” 顾白水又说了一遍自己下的赌注。 路子幽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张了张嘴:“八百年。” “九百年。”顾白水依旧面无表情。 “一……千年。” 这是路子幽自出生以来最豪气的赌注,但他也的确不想放过这次机会。 如果能赢,自己会收获足足两千年的寿元,不仅补足了损失还多赚了千年寿元。 顾白水说得对,只有他们俩叫地主才有意义,共输共赢都没办法结束牌局。 但出乎意料的是,顾白水抬了抬眼,然后放弃了继续抢地主。 路子幽松了口气,就当他伸手探向桌面上的底牌时,那个身穿红衣的判官突然奇怪的笑了一声。 “一千一百年。” “呵。”顾白水忍不住笑出了声。 路子幽的表情憋屈阴沉,但还是放开了手,让红衣判官叫走了地主。 原因也很简单,路子幽可以和顾白水对冲寿元,但不敢和红衣判官叫赌。 这局赌注是一千一百年的寿命,如果路子幽赢了,一样可以补足自己的损失。 但如果他和红衣判官叫下去,那很可能把自己的全部都赌在桌子上。 他不敢赌。 红衣判官看透了路子幽的心思,把牌拿在手里,然后翻在了桌面上。 两个2,一个a,牌面很大,能左右胜局的底牌。 第四局,路子幽认真谨慎的开始打牌,用尽了所有的精力算计,但还是功亏一篑,输给了红衣判官。 不是因为红印判官的牌技有多好,而是全亏了顾白水的捣乱。 不管路子幽出什么牌,一定会被红衣判官和顾白水封死,然后顺给地主。 一个农民和一个地主一起对付另一个农民,这几乎把路子幽的胜率降到了最低。 牌局结束后,路子幽的表情已经无法掩饰的难看扭曲。 他像是看疯子一样看着顾白水,满脸的难以理解:“你是完全不计后果,不想活了是吗?对着消耗寿元对你能有什么好处?” 顾白水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平淡的笑了笑:“把你逼进绝路,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好处。” “你是真的疯了。” 第五局开始,红衣判官没有再叫牌。 回合来到了顾白水和路子幽的手里。 “九百年。” 顾白水没有给路子幽任何考虑的时间,一下子便把自己所剩的一千年寿命赌在了桌面上。 路子幽只有两种选择,要么赌上自己全部的一千年,要么把底牌让给顾白水,当作农民。 但顾白水肆无忌惮的态度,让路子幽有些犹豫不决。 他弄不清楚到底是因为顾白水本身就是疯子,还是他在自己来到这间屋子之前,就和红衣判官达成了某种交易。 如果是前者还好,但如果是后者的话,这一局很有可能复刻上一局的情况。 红衣判官故意放水给顾白水,那自己也是必输无疑。 路子幽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一咬牙,按在了桌面的底牌上。 “一千年,我和你玩儿最后一局。” 底牌缓缓翻开,两张黑色和白色的鬼脸伏在桌面上。 路子幽的表情从忐忑到惊喜,最后化为了难以抑制的激动。 两张鬼牌,几乎是能出现的最好的底牌了。 红衣判官挑了挑眉头,似乎也有些意外,但顾白水只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看来我的运气确实不怎么好。” 路子幽目光阴冷的狞笑一声,毫不掩饰眼里的杀意和凶戾。 “我早就说了,你一定会死在这里。” 牌桌上的最后一局进行的很快,路子幽扔出一个飞机外加一个连对,就已经差不多清空了自己的手牌。 当他手里只剩下两张鬼牌和一张单的时候,胜局已定。 红衣判官交牌落地,在自己手里的生死簿上划去了顾白水剩余的寿元。 而路子幽,则几乎毫无变化。 “比想象的有点儿无聊。”红衣判官皱了皱眉头。 “是啊,我觉得其实你们也没必要试探的,直接问也没什么差别。” 牌局的胜者路子幽愣了一下,没懂这两人的话语是什么意思。 自己不是赢了吗? 那个碍眼的人淘汰出局,剩下唯一的传承者就是自己了。 还要问些什么? 但他没来得及问任何问题,那个红衣判官就已经站起身来,默默的收起了生死簿和纸牌。 “不管结局如何,既然你俩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回答一下你们的问题。就算上路了,也至少不做一个糊涂鬼。” 红衣判官抬了抬眉头:“你俩谁先来?” “他先吧。” 顾白水侧了侧头,看着窗外的夜雨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我不急。” 路子幽倒是也没客气,毕竟在他的角度看来,这府里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他要确定的只有一件事。 “这座府里,是李十一的墓陵之地吗?” 雨声渐大,红衣判官在印在窗户上的剪影缓缓的点了点头。 “算是。” 路子幽的眼底不由得闪过一抹狂喜,呼吸急促的问道:“李十一前辈最终是不是证道成帝了?” “也没错。” “那你们都是李十一墓陵的守护者?” “算是。” 路子幽郑重其事,满脸诚挚的问道:“我通过了所有的传承考验,可有资格继承前辈的衣钵?” 红衣判官侧了侧头,看着眼前的少年好一会儿,然后问了一句。 “你想继承李十一的衣钵?” “自然,求之不得。” “那我得问问小姐的意思。” 红衣判官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平静古怪的问了一句:“你是李十一生前所说的穿越者吗?” 路子幽愣了一下,心底还是有些迟疑和惊疑不定。 毕竟对每一个穿越者来说,这是自己最隐秘的事情,他没想到会就这么简单的被摆在台面上。 但路子幽想着,也可能这些人都是李十一前辈最虔诚的下属,所以前辈没有避讳自己的秘密。 这或许也是自己能否继承李十一大帝传承的最后一步。 路子幽想到这里,坚定的点了点头:“我是。” “哦,这样啊。” 红衣判官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又侧头看向了那个不言不语的顾白水。 “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有。” 顾白水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后,抬眼轻声的问了一句:“李十一后来,是怎么死的?” 红衣判官扭过了头,看了眼屋子外窗边的那几个影子。 思索了好一会儿,然后摇头平静的笑了一声。 “是……我们杀的啊。” “轰隆!” 窗外雷声轰鸣,大雨倾盆而落。 屋子里本来喜意盎然的路子幽,脸上的表情在瞬间凝固僵硬。 嘴唇颤抖,面色苍白如纸,不再能看见丝毫的血色。 第43章 李十一的病 李十一,是老叶府邸里的这些妖魔鬼怪杀的? 路子幽嘴唇不自觉的抖动着,脸上的表情越来越苍白难看。 不是说自己的穿越者前辈,李十一已经证道成帝了吗? 怎么会被府里的这些家伙杀害? 杀戮一尊大帝? 这是多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传出去的话,整个大陆都会震撼动荡吧。 可如果是老叶府邸里的这些家伙杀了成帝的李十一,那他们为什么还要在府里为李十一守墓? 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相比于路子幽的失态和惊恐,顾白水的表情要平静沉默了许多。 他倒不是猜到了李十一的结局,只是觉得事情不应该是这么简单而已。 老叶府邸的这些人能杀一尊大帝,这对他来说也是一件颇为震撼的事情。 不过更让他想不通的是,老叶府里的这些人为什么要杀李十一,李十一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十一的确证道成帝了,不过就在他渡劫成帝的最后一刻,藏在暗处的我们一拥而上,把彻彻底底的他杀死在了星空之外。” “魂飞魄散,挫骨扬灰!” 红袍判官眯起了眼睛,脸上甚至不加掩饰的流露出了享受和欢喜的情绪。 他在回味,回味那件很久以前的事情,至今还是难以忘怀。 如果可能的话,他甚至想在临死前大声的宣告世人,让所有人和他一起分享这份喜悦。 复仇的快感,总是让人无与伦比的满足。 “李十一是人族历史上存在时间最短暂的大帝,我们为了杀他付出了无比惨痛的代价。哪怕谋划布局几千年,哪怕惨胜之后十不存一,但我们还是无比的喜悦和满足。” “不是因为我们能杀大帝,而是因为我们杀的是李十一,在他人生中最重要最光明的那刻,把他从云端拖入了炼狱。” “死去的同僚即便只剩半具残躯,也要张开嘴撕下他的一块血肉。他们燃烧了自己的本源和灵魂,在李十一狼狈慌乱的反抗中死去,也一样肆意的狂笑着。” “那是我们人生中最欢愉的一天,也是大陆历史上一场……最盛大的复仇。” 窗外的暴雨一下子变得肆意疯狂了起来。 无数的雨滴击打在窗户上,传出一阵阵纷乱不停的杂音。 屋子外的四个身影站在屋檐下沉默不语,但也有一尊巨大的牛头,仰起头颅看着夜幕,温和又残忍的咧开了大嘴。 “其实你们猜的都没错,李十一的确是个穿越者。” 红衣判官收敛起了自己恐怖诡异的笑容,平淡而冷漠的继续说着。 “他在洛阳城外亲手杀了自己的妹妹,掘了自己师傅的坟墓,也灭了自己宗派满门生灵。” “可是无人知晓,在入圣之后,他装模作样的回到了长安城,贪图皇位和国库。” “李十一的母亲一直都很聪明敏锐,那个失去了女儿的妇人猜到了一些自己无法接受的事情,最终选择自缢而亡。” “你们猜猜,这些事情到底是为什么呢?洛阳城里那个少年的故事,是在什么时候开始改变了呢?” 红衣判官看着那两个少年。 路子幽早已脑中一片空白,无力思考,只是呆呆愣愣的倚着身后的柱子。 顾白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有些怅然的叹了口气。 “在他生病的时候吗?” “是,在那个春末夏至,也在洛阳城那个很漫长很漫长的季节。” 红衣判官无声的笑了笑,眼中的情绪却是外人看不懂的复杂。 有厌恶和憎恨,也有无奈和悲伤。 那些年,他们的确是想杀死李十一,恨不得挫骨扬灰,食血抽筋。 但他们……从来都没想过杀那个洛阳城里的少年。 像自己家小姐所说的,他是一个好人。 可好人,总是不长命。 这是一件很让人悲伤的事情,也是小姐这辈子都解不开的心结。 窗外夜雨滂沱, 在一抹安静的烛火下,红衣判官张了张嘴,声音冷漠平静。 却如同撕破夜幕的雷霆一样,揭开了那被埋葬了无数年的秘密。 “李十一是穿越者,但在那场春雨来临之前……他还不是。” …… —— 从云雾山脉回来之后,李十一就病倒了。 从早到晚咳个不停,宫廷里的御医检查不出是什么毛病,只让他当作风寒静养。 洛阳城里除了一个邻院少女外,没什么人放在心上,只有李十一自己察觉到了一些不同的诡异之处。 这风寒来的太突然了,也太巧合。 李十一没有告诉任何人,他每个夜晚都会做一个相同的梦。 梦里大雾弥漫,四周潮湿幽静。 李十一除了雾什么都看不清,他没办法离开自己在梦里的位置,没办法去辨别到底在哪里。 黑夜和云雾汹涌而来,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很孤单,很安静。 没有声音,也没有人影。 …… 初春的时候,洛阳城里下了一场小雨。 李十一的风寒就更严重了。 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力气在渐渐流失,精神开始疲惫和低沉。 他不愿意去田野间吹风,也不愿意和其他人靠的太近,就连后山的那棵柳树,李十一都很少去照顾。 每天晚上的梦还是一样,但有所不同的是,这一次梦里多出了一些轻微的声音。 像是雨滴落在地上,也落在了湖水里。 当梦里出现声音的时候,李十一发现自己能在雾气里走动了,不再像是一个木偶一样只能待在原地。 尽管每次走动都会很累,但李十一还是想去雾气的深处看看,那轻微的水声到底来自哪里。 水声是不是和自己的病有关? 为什么他总觉得……很熟悉? 就这样,白天的时候李十一无精打采,看着天空和柳絮发呆出神。 而每到夜晚,他就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在自己梦里的雾气中寻找水声。 …… 他找到了,在洛阳下了第二场春雨的时候。 当李十一在梦里走到尽头的时候,他的面前出现了一块巨大的石壁。 水声从石壁后面传来,一滴接着一滴,清晰而缓慢。 李十一用手摸着梦里的石壁,却不知道为什么能感觉到冰凉的触感。 他站在石壁面前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敲响了石壁上的铁窗。 石壁的那头,有一个人。 李十一见过他的影子,就在自己开始生病的时候,也是雾气第一次到来的时候。 石壁后面安静了好一会儿,然后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很陌生,很遥远。 他问李十一,最近过得怎么样。 李十一说自己病了,不怎么舒服。 那人就笑了笑,说是病总会过去的,等到下一次春雨到来的时候,李十一的病就好了。 第44章 无人知晓的故事 石壁后面的那人没有撒谎。 洛阳城里下了第三次春雨的时候,李十一的病就好了大半。 他不再咳嗽,身体状况也不再发虚。 但梦还是持续不变,李十一好奇石壁后面那个人的身份。 于是他们就搁着石壁开始交谈。 …… 在交谈的过程中,李十一发现那个人懂得很多的事情。 他知道什么是阿絮说的马桶,知道什么是灯泡,也知道火药和镭之类奇奇怪怪的东西。 石壁后的那个人和阿絮是同类人。 李十一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便更想要了解石壁后的世界。 那个人和李十一聊了很多东西。 就连阿絮没有讲完的《西游记》和《三国记》,那个人都记得很清楚,讲的很明白。 他像是一个无所不知,也有问必答的神明一样,搁着石壁向李十一讲述文明的火烛。 这本来应该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但李十一却渐渐的发现了让他毛骨悚然的东西。 …… 第四场春雨散落在洛阳城的时候。 李十一就站在湖心亭里,面无表情的看着天空,没有咳嗽,但也丝毫没有其他的感觉。 府里的其他人觉得李十一的病好了。但只有李十一自己清楚,他的病越来越严重了。 他看上去和常人一样,但那只是病情进入了下一个阶段。 从肉体到灵魂,这病是一次从内到外的“洗礼”。 李十一渐渐感觉不到了自己情绪的波动,他变得无喜无悲,冷漠的不像是一个人。 他变得越来越“干净”,也越来越像是一具陌生的躯壳。 夜深人静的时候,石壁后的那个声音依旧没有离开。 但李十一却有了一些新的思考: 为什么石壁后的那个人会对自己这么了解呢?为什么他总是会谈到阿絮呢? 为什么,他敢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自己,完全不怕自己泄露了他的秘密呢? 李十一想不明白,但那个时候的他已经失去了人最基本的情感。 他向石壁后的那个人问了这几个问题。 但那人安静了许久,最后只说等到最后一场春雨到来的时候,李十一会知道一切的答案。 …… 李十一接受了这个说法,等着最后一场春雨的到来。 白天的时候,他在洛阳城所有人的面前都表现的一如既往,好像身体本能的会演戏一样。 阿絮从长安城里寄回来的信件,李十一也会认真的回答,竭尽所能的不露出任何破绽。 但那丫头好像本能的察觉到了什么不安,写了一封又一封信件,不停的询问,也不停的试探着什么。 李十一最终还是没有演好这最后一场戏。 信那头的少女意识到他病了,于是从长安城里偷跑了出来,风尘仆仆的赶回了洛阳。 但她……还是回来晚了。 那天晚上下了一场很大的雨,洛阳城的柳树被吹得七扭八歪,张牙舞爪。 而李十一还是推倒了自己梦里的那个石壁,见到了后面的东西。 …… 那是一个水牢,一个长安城里的水牢。 每一滴水的声音,都是从水牢里传出来的。 原来自始至终被大雾掩埋的都是那座长安城,李十一走在空荡荡长安城的街道上,却除了雾气什么都看不见。 几年前,李十一在这间水牢的外面看守过一个犯人,一个恶魔。 后来那个恶魔死了,死在了长安城的水牢里。 但几年后,李十一一个人又回到了这里。 当墙背被推到的时候,李十一也看见了水牢里被困住的东西。 那是一个黑色的人型怪物,脸部是黝黑的骷髅,眼眶里却闪烁着冰冷机械的蓝色。 它好像没有人的意识,却躲在石壁后面伪装成人和李十一聊了很长的时间。 “它是机器人,也可以说是我的系统,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 有些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身后的雾气里响起。 李十一怔怔的转过了身子,看到了一个应该死了几年的中年人。 那是水牢里的恶魔,死而复生的恶魔。 “你问我为什么敢告诉你所有的事情吗?” 那个恶魔一样的中年人诡异的笑了笑:“因为今晚过后,我就会是你啊。” 李十一的精神开始恍惚,渐渐涣散了起来。 但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瞬间,他还是听清楚了那人的最后一句话。 “哦,对了,你妹妹阿絮也是穿越者,和我一样的,我们是同类。” 李十一无力的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李十一在濒死的那一刻想到了很多事,他想到了一个很快就会赶回洛阳的丫头。 那个时候,她遇到的那个人就不再是自己了,也不知道她能不能认出来。 他想到了太祖爷爷和自己父亲问过自己的问题,但还没有机会给出自己的答案。 他其实还有很多事情没有说出口,但再也没有机会告诉其他人了。 …… 比如他很早很早以前就知道自己的妹妹,阿絮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从她出生的那一刻起,他就清楚。 太祖爷爷问自己世界上有没有生而知之者,李十一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包庇了那个傻乎乎的小丫头。 阿絮出生的时候,很傻也很执拗,一点穿越者的心机都没有。 那个襁褓里的婴儿不吵不闹,眼里没有懵懂,只有冷漠和倔强。 她不加掩饰的,直勾勾的看着愣在床边的少年,眼底的倔强像是在清楚的诉说着自己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灵魂。 那时候的李十一的确是惊起了一身冷汗,想到了太祖爷爷说过的那种人。 但下意识的退了一步后,李十一又注意到了那个襁褓里的小丫头紧紧攥着的手掌。 他沉默的看了她很久,她也倔强的对视着他。 李十一看到了那双干净的眼睛里,冷漠下掩盖着的恐惧、不安和……歉意。 …… —— 窗外大雨倾盆,屋内的火烛悄悄的摇曳了一下。 “李十一知道李絮是穿越者,从那丫头一出生的时候就知道。” “那丫头在很小的时候就不喜欢个外人交谈,因为她觉得这不是她熟悉的世界,一切都很陌生,也让她害怕和不安。” “她连和自己老爹娘亲说话的时候都只是低着头,抿着嘴,一言不发。” “唯独一看到自己那个没心没肺的哥哥,就嘿嘿的笑个不停,也唠叨个没完。” “他俩啊……都是很温柔的人。” 红袍判官无声的笑了笑,瞳孔深处是无声的悲伤。 “但又有什么用呢?在李絮回到洛阳的那天,天上飘满了柳絮,她还是死在了他的手里。” “一个陌生的灵魂,占据了那个少年的身体,用他的手亲手毁掉了一切。” “这才真是个让人悲伤和无力的故事啊。” 第45章 我要死啦 “我们憎恶那个陌生的李十一,连带着所有的穿越者。” 红衣判官衣袖飘起,在摇曳的烛火中,把那个名叫路子幽的穿越者拍成了粉末。 魂飞魄散,尸骨无存。 屋子外的大雨倾盆而下,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四个人影消失在了窗边。 屋子里陷入了一片死寂的沉默之中。 顾白水紧了紧衣袖,听着窗外的雨声,却总觉得自己身体有些发寒。 他弄清楚了洛阳城里曾经发生过的故事,也懂得了那个小乞丐嘴里的“两个穿越者”。 李絮是她认识的第一个穿越者,一个心怀愧疚的小丫头。 李十一是她见到的第二个穿越者,或者说是一个……被穿越者。 洛阳城里的故事,在一个漫长的春季里发生了变化。 一个陌生的灵魂来到了这个世界上,然后占据了洛阳城里那个少年的身体。 少年变得陌生冷漠,亲手杀死了认出自己的同类少女,然后去了很多地方,像小说里那些主角一样的风光无限。 但他所不知道的是,在他身后有一些人在暗中盯着他,像是伺机而动的群狼一样,只等着他露出一点破绽,就会疯狂的从阴影里扑出来把他撕成碎片。 在那个“李十一”证道成帝的那一天,老叶府里的牛鬼蛇神们抓住了那个机会,把这个卑劣的穿越者挫骨扬灰,挖坟掘墓。 路子幽觉得这个老宅院里住着李十一的跟随着,帮他的前辈守护着大帝陵墓。 但实际上,这个老宅院里住着的是一群豺狼虎豹,杀死李十一的真正凶神。 他们在大陆的历史上寻找着一个又一个穿越者,然后像是对待李十一一样,挫骨扬灰,魂飞魄散。 老叶府里的凶神们憎恶穿越者,自始至终都在狩猎着每一个穿越者。 …… 顾白水想到这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看着红衣判官问了一句话。 “李十一不是腐朽大帝?” 红衣判官平静的点了点头:“他当然不是,李十一成帝的时间不过半个时辰,然后就死在了我们的手里,哪有时间给自己取帝号?” “可传言里说,李十一和腐朽大帝有关系。” 红衣判官眯了眯眼睛,面无表情的说道:“你听到传言的源头,是从我们这里传出来的。” “嗯?” “我们的确觉得李十一和腐朽大帝有关系,因为是腐朽大帝创造了浑身红毛的不祥生灵,而李十一的身后也一直跟着一只红毛怪物。” 顾白水愣了一下,问道:“那李十一身后的红毛怪物后来怎么样了?” “死了。” “死了?” “在李十一成帝的那一天,那只红毛怪物和他一起死在了我们的手里。” 红袍判官眯了眯眼睛,安静了片刻后,侧过头对着顾白水说了一句话。 “我们这么多年来发现,其实每一个穿越者的身后都跟着一只红毛怪物。” “所以我们也想知道腐朽大帝到底是什么人物,那些红毛怪物到底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顾白水眼帘微动,抬眼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是什么人?” 红袍判官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突然无奈的笑出了声。 “我们都是一群落魄的书生而已,在深山老林里被一个小姑娘骗到了宅子里,然后又去了长安考取功名。” “有人考的一般,有的人考得不错,像我和吴天的那一届,一个文状元一个武状元。” “不过也没什么用,毕竟小姐不会喜欢我们这些人。” 顾白水看着屋子里摇曳的火烛,沉默了许久,这才想明白了故事的全貌。 洛阳城里的叶家府邸是老叶府,那也证明了还有一个新的叶府,在很远的一座山里。 故事里的叶家小姐离开了洛阳城,在一个深山老林里修了一间宅院。 她记得阿絮给自己讲过的一些故事,和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于是很多路过的书生武夫便着了她的道。 但那些书生也没什么怨气,很无奈的在那座深山里安家落户,有的踏上了修行之路,有的去了其他的地方求仙问道。 很多年后,这些书生聚集在了一起,谋划了一件只有他们知道的事情。 他们杀了一尊大帝,然后把那尊大帝挫骨扬灰,埋葬在了老叶府邸里。 这或许是很久之前那个洛阳城里的叶家小姐对李十一的报复,只不过顾白水还不知道那个记仇的小乞丐和李十一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夜雨渐渐,窗外长廊里传来了阵阵的脚步声。 “吱嘎~” 木门被从外推开,探进来了一个小脑袋瓜。 洛子薇看着屋子里面的红袍判官和顾白水,轻轻的笑了笑,眉眼弯弯巧笑嫣然。 “我都说了,他不是穿越者的。” 红衣判官默然的点了点头,看着门口的自家小姐,也无奈的笑了笑。 “我想和他谈谈,阿远你和爹爹在城外等我吧。” 洛子薇指了指顾白水,对着红衣判官说了一句。 红衣判官似乎很听麻衣少女的话,只是轻轻的瞥了眼顾白水,便诡异的消失在了这间屋子里。 整座老叶府依旧是被大雨笼罩,但顾白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好像有一些人离开了这里,去往了洛阳城门口的屋檐下。 他们在等着府里的少女,也在等着一场简单的告别。 顾白水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心底的好奇,对麻衣少女问了一句:“你爹爹是?” 洛子薇耸了耸肩:“你们见过的,那晚他还故意起夜来吓你的。” 顾白水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个破庙的雨夜,还有站在门口努力放水的那具准帝老尸。 “那位,是你说的老秀才?” “嗯啊,我爹其实在修行上挺有天赋的,为了向那人报仇修到了准帝境。” 洛子薇侧头说道:“而且我爹也是一个很记仇的人,为了能活得更久些,还把自己的身体炼成了尸体。” “那你呢?” “我?” 洛子薇皱着秀气的鼻尖认真的想了想,然后轻轻的摇了摇头:“我其实是还好的,我讨厌那个人,但也清楚李十一早就离开了这里,所以复仇对我来说是没什么意义的。” 烛火摇曳,灯光下的麻衣少女颇为怅然的叹了口气。 “我其实不擅长也不喜欢修行,但爹爹和吴天他们总是想方设法的给我续命,我才能赖着不死,一直活到今天。” “但其实对我来说,活这么长时间好像也不怎么开心,……是挺累的。” 顾白水抬了抬眼,看见对面那个秀气的麻衣少女开心清爽的笑了笑,有些无言的疲惫,也有些浅浅的窃喜。 “我要死啦。” 第46章 洛阳城里的言情故事 “爹爹和吴天他们会陪着我走完最后一段路,从洛阳城一直走到很远的地方,那里叫黄泉,也叫奈何。” “我知道城外来的那些老人想要什么,但很可惜,李十一死的时候什么都没留下。” 遥远的天边泛出鱼白色的晨曦, 麻衣少女推开了屋子里所有的窗门,让清凉的雨丝和晨光驱走了屋子里的昏暗。 她看着遥远的城外,漫天的雨丝中,有着柳絮迎着春风轻轻飘起。 天快亮了,她也应该上路了。 其实每个人的一生都是很不确定的东西,洛子薇活了很漫长的时间,但她也觉得自己好像只活了三天的时间。 第一天的她还没有来洛阳城,只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小乞丐而已,对什么都一无所知,对什么都充满好奇。 第二天她在一间破庙里遇到了一个很好看的少年,那个少年牵着她的手把她带进了洛阳城。 洛阳城是个很大的城市,但也很温暖。 柳絮飘扬起来的时候,一切都很好很好。 但第三天到来的时候,她发现阿絮死了,那个叫李十一的少年也死了。 洛阳城变得空荡荡,也变得陌生了起来。 她离开了洛阳城,在外面游荡了很长一段时间。那些日子她经常会做一些梦,有湖畔柳树下的少年和少女,也有洛阳城里的人。 她其实从来都不喜欢向什么人复仇,因为她不知道那个人是从哪儿来的。 星空之外? 还是另一个世界? 为什么就能这么简单的占据那个少年的身体,悄无声息的夺走了他的一切,也毁了一切呢? 穿越者啊,真是一些让人厌烦也无力的鬼东西。 洛子薇其实很清楚,即便他们杀掉再多的穿越者,洛阳城里那个少年也不会再回来了。 从浔阳来的小乞丐,在那个名叫李十一的少年死后,只是忙忙碌碌走完了一辈子。 但直到现在,她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走出过洛阳城。 不清不楚,糊里糊涂的啊。 …… 麻衣少女走了,给顾白水留下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 她说盒子里面装着顾白水想知道的一切,也给他留了一件小礼物。 城西的老叶府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了顾白水一个人。 牛头马面、黑白无常,还有那个红衣判官都离开了洛阳城,他们身边带着一位风尘仆仆的小丫头,去往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很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有些人的故事画上了一个句号,但有些人的故事或许才刚刚开始。 在微弱的灯光和窗边的晨曦下,青衣少年打开了手里的盒子,看清楚了里面摆放好的东西。 是一封信,和一把很干净的青铜匕首。 窗外的雨声还是很大。 顾白水从盒子里拿出了那封信,然后悄然无声的展开了它。 这是洛阳城里的最后一个故事,也是叶家小姐和李十一的故事。 …… —— 洛阳城里有一个青梅竹马的言情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李府的小少爷和叶府的小姐。 据一个名叫阿絮的少女传来的可靠消息,李十一和叶家小姐认识的时间很早,比她和她爹认识的都要早。 洛阳城里很多人都知道叶府的大家主是入赘来的秀才,和自己的妻子也是情投意合,相敬如宾。但一直到叶家主的妻子离世,他们都没有一个儿女。 叶家小姐是老秀才唯一的女儿,可那时候的老秀才自己都不知道。 在老秀才背井离乡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自己的故乡,那个偏远的小镇,所以他不知道自己有一个女儿流浪在外。 叶家小姐幼时被一个阿婆收养长大,等到阿婆去世之后,她才自己一个人来到了洛阳城寻亲。 浔阳到洛阳的距离,是一段格外漫长遥远的路途,那个小丫头就靠着自己的双腿,一步步的走到了这里。 风尘仆仆,灰头土脸,活生生的像是一个小乞丐一样。 不过她认识的第一个洛阳城人,比她的样子也好不了多少,甚至还更加狼狈。 那个鼻青脸肿的倒霉蛋,正是从洛阳城里离家出走的李十一。 他和她是在洛阳城外的一座破庙里相遇的。 小乞丐来洛阳寻亲,李十一则是打算一个人去轻亭,进行自己人生的第一次“远游”。 他不是心血来潮,那时候李十一和阿絮打了一个赌。 阿絮觉得李十一根本没那个本事走到轻亭,最多走到一半就得求爷爷告奶奶的让人去救他。 李十一颇为恼火,觉得自己被阿絮那丫头瞧不起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于是他打包好包裹和行李,就这样一个人上路了。 离家出走的少年想要证明自己,但最后的结果还是很尴尬。 李十一连洛阳的地界都没走出去,就被路过的山贼马匪洗劫了一空,还被不讲道理的圈儿踢了一顿。 不过也不怪人家山贼,原本那些山贼很有职业道德,打算抢完东西就走。 但架不住李十一嘴贱,非要挑衅嘲讽人家不专业抢完东西都不问问自己是那条道上的,他就被掉头回来的山贼摁在地上揍了一顿。 李十一被揍完之后老实了,身无分文鼻青脸肿,连填饱肚子都成了问题。 他想着自己之前好像路过了一间破庙,庙里虽然没什么香火,但贡品还是有的。于是他一路小跑去了山里的破庙觅食。 在案台下面,他和一个小乞丐对上了眼睛。 小乞丐灰头土脸,秀气的小脸皱在了一块儿,但她有一双很干净很明亮的眼睛。 李十一问过才知道,小乞丐也是来老庙里找吃的同行。 小乞丐很大方的把自己的食物分给了李十一一半,但李十一没吃饱,又腼着个脸多要了几个桃果。 吃饱喝足之后,两个年岁相近的同龄人依着石柱子,看着对方狼狈的模样笑个不停。 李十一问她是从哪儿来的。 小乞丐说自己是从浔阳来洛阳寻亲的。 李十一闻言沉默了很久,有些挂不住脸,因为小乞丐所走的路途是他原本计划的十倍不止,他实在是没好意思告诉小乞丐自己的遭遇。 第47章 红毛怪物的身体里,藏着穿越者的禁法 不过也多亏了这个小乞丐,李十一才有了一个像样的借口带着人家灰溜溜的回到了洛阳。 少年的意气之举最终止于洛阳城外的一间老庙里,唯一的战利品是带回来了一个风尘仆仆的小姑娘。 …… 但李十一的远游梦一直都没有死心过。 每年夏天到来的时候,李家的小少爷都会想方设法的往洛阳城外跑,进行一年一度的“远游大计”。 而且每一次他都会带上一个小丫头,和他一起出逃。 李十一觉得那小乞丐是他值得尊敬的前辈,两个人背着鼓鼓囊囊的行囊,踌躇满志的离开洛阳,大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壮烈和使命感。 但一般来说,最多不用五天的时间,洛阳城的门口就会多出两个垂头丧气,灰头土脸的小家伙。 洛阳城里的百姓也习惯了如此,看着街道上有气无力的少年笑个不停。那小丫头是无所谓的,乖乖的跟在李十一身后从不抱怨。 但接下来的日子里,那个偷拐叶家小姐的李十一就要分外的小心了。不然一遇到那个爱女心切的老秀才,就会被拎着棍子追上十几条街。 老秀才咬牙切齿,但每年这个时候也会有些困惑,自己明明严加防范,叶府的高墙和仆人们严防死守。 这李家的小子是怎么每次都能把他女儿拐出去的呢? 但老秀才不知道,李十一其实从来都没有去叶府拐带那个小丫头。 他只是通个信,在洛阳城外的大石头上等着,那个小丫头自己就会从戒备森严的院子里溜出来,和他一起出逃。 只不过那时候的李十一的确有些木楞,他一次也没想过,那个千里迢迢来洛阳寻亲的小丫头好像没什么理由和他一起离家出走吧? …… 再后来,时间好像过了很久。 那场春雨带走了一个少年,洛阳城里的故事也发生了变化。 小乞丐的直觉总是很准,她察觉到了“李十一“的奇怪和陌生。 于是她开始恐惧、逃避、想尽办法的躲着那个人。 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操作着洛阳城里的一切。 言情故事的走向开始破裂,像是一个烂俗的故事一样,小乞丐被指责成了背弃婚约的骄纵大小姐。 趾高气昂,目空一切。 而那个出身皇室的人,变成了烂俗故事里受到羞辱的不得志少年。 故事的最后,是少年摇身一变,成为了耀眼的天才人物。 叶府变成了人人喊打的反派开始凋零没落,被人指指点点。 那个一生清贫的老秀才辞去了所有官职,紧闭门户,再也没有走出过那个荒凉的院子。 故事好像在等着某个小乞丐后悔,来祈求那个叫“李十一”的主角。 但她不会。 她和阿絮一样,有时候会固执的走上一条看不到尽头的旅途,风尘仆仆,也不停下脚步。却也会轻易的握住一个少年的手掌,乖乖的跟在身后,不问前途。 …… 少年死了,不会再回来了。 某一天小乞丐意识到了这点,又一次的背起行囊带着老秀才离开了洛阳,不知道去了哪里。 那个曾经热热闹闹,防范自己家小姐被拐走的老宅子,渐渐荒凉没落。 洛阳城里不会再有一个小丫头翻过自家的围墙,顺着高大的柳树而下,背着行囊满目欢喜的跑向远方。 洛阳城外也不会再有一个躺在大石头上,晒着太阳的懒散少年,等着她一起离家出走了。 …… —— 故事自此结束,信纸也翻到了最后一页。 烛火下的青衣少年低垂着眼帘,没有再说任何话。 他忽然想清楚了很多事情。 那个小乞丐知道自己快死了,于是想要自己一个人回到洛阳,顺路去和李十一相遇的破庙里再看看。 但在那个雨夜,小乞丐在破庙里遇到了一个和记忆里那个人有些相像的青衣少年。 她起初愣了许久,又自嘲的笑了笑。 那个少年的确和李十一很像,满嘴胡言乱语但却又格外真诚。 小乞丐想,自己一个人走完最后这一段路有些孤单,和记忆里的感觉确不太一样。 于是她就和那个稀里糊涂的年轻人走上了去往洛阳城的路,还给他讲了一个很久之前的故事。 那一路没有想象的那么长,偶尔夏风会吹过林稍,树冠里的老蚕也不怎么鸣叫。 两个人影摇摇晃晃的走在泥泞的土路上,就像是很久以前发生过的一样。 最后这段路,很安心也很好,让她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 只不过她也知道身边的少年,的确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人了。 …… 顾白水沉默了许久,将手里的信纸装回了那个盒子,然后安安稳稳的锁好。 这是他和她的故事,不应该给太多无关的外人知道。 窗外的雨势越来越大,滴打在屋檐上的雨声盖住了宅院里的一切。 但屋子里的少年并没注意到的,在他身后的窗户上慢慢的多出了一个毛茸茸的影子。 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悄无声息的撕破了窗纸,落在了木椅上。 那里有一柄很干净的青铜匕首,也是这个宅院的主人留给顾白水最后的物件。 顾白水还是反应了过来,扬起手里的盒子,狠狠的砸向了窗边的怪物。 但怪物无动于衷,即便盒子尖锐的棱角刺破了它的脸,它依旧死死的握住了那柄匕首。 鲜红色的血液从额角留下,淌进了怪物的嘴里。 怪物看着屋子里的青衣少年,突然咧开嘴无声的笑了笑。 顾白水脸色凝重了下来,目光牢牢的锁定在了怪物的脸上。 红毛杂乱,瞳孔狰狞。 它不是从大帝禁区里逃出来的那只老怪物,而是跟在路子幽身后的另一只怪物。 瞑榷。 “这老宅院里的牛鬼蛇神看来对我们这些穿越者还是不够了解啊。” 红毛遮面的怪物突然狞笑了一声,突然口吐人言,发出了顾白水有些耳熟的声音。 “既然杀了我的本体,为什么不连瞑榷都一起杀了呢?” “他们只知道每一个穿越者都有一只红毛怪,但却不知道每一只红毛怪物的心脏里都孕育了一道先天的本命禁法。瞑榷的身体里寄生着我的灵魂,只要我和瞑榷不同时灭亡,就可以相互替生,不死不灭。” 顾白水的眼底闪过一抹惊色,他的确没有预料到世界上还有这么诡异恐怖的禁法。 就算在大帝禁区的那些陵墓里,也从没听说过类似的禁发。 按照眼前这个怪物的说法,只要没办法同时杀掉路子幽和他的红毛怪,那便永远没办法彻底的杀死他们。 但下一刻,顾白水又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他凝视着窗边的那个红毛怪物,发现这个怪物的身上全是狰狞的伤痕和恐怖的血迹,就像是被某种凶兽蹂躏了一通,拼尽力气才险象环生一样。 “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秘密告诉我?” 红毛怪物身体微僵,握着手里的青铜匕首,没有言语。 但也正是这样,顾白水眉头一挑,猜到了一些它没有说出来的秘密。 “或许你说的都是真的,但在你从瞑榷的身体里复活之后,是不是发现自己……找不到它的灵魂了?” 红毛怪物猛然一抖,目光阴沉冰寒的看着屋里那个少年。 “你的瞑榷,死在了另一只老怪物的手里,魂飞魄散。所以你占据的只是一具怪物的尸体而已。” 顾白水眯起了眼睛,余光扫过怪物手里紧紧握住的青铜匕首,继续说道。 “瞑榷死了,所以你现在真的只有一条命了。也是因为这样,你才把自己的秘密全盘托出,想唬住我不敢对你动手。” “但即使是这样,你竟然还敢回到府里,偷拿这把匕首,我是不知道该夸你胆色过人,还是该说你不知死活啊……” 红毛怪物低垂着头颅,安静许久后突然牙齿森然的笑了一声。 “你是很聪明,但其实也没什么用的。” “现在的洛阳城里,已经不是你我能说的算了。” 几乎是同一时刻,紧闭的老宅院大门突然被从外推开。 门口走进来了两个人,一个是中年人,一个是老乞丐。 而在他们的背后,还有这许多看不见的人影藏在阴影中,无声的注视着这座老宅院。 洛阳城里的老圣人们,此时都已经降临在了老叶府外。 围成一圈,无人能逃。 “我想和你谈笔交易,以穿越者的身份……” 红毛怪物突然阴冷的抬起了头,对着青衣少年说了这样的一句话。 第48章 守墓人牌、三先生 庭院幽静无声,雨滴从屋边檐角滑落, 像是一连串晶莹的珠子一样砸在窗框上,粉身碎骨,四溅而开。 一个目光平静的青衣少年和一只满眼猩红的红毛怪物隔着一扇破烂的窗口对峙着。 红毛怪物手里握着一把青铜匕首,青衣少年背后的桌子上搁置着一个上了锁的盒子。 “你想和我谈笔交易?” 顾白水突然抬了抬眼,眼神莫名的笑了一声。 “嗯。” 窗外的红毛怪物目光阴冷的点了点头:“现在的情况不用我多说你也应该很清楚,老叶府里的那些鬼神都离开了这里,洛阳城里的那些老圣人都围了过来,把我们困在了这里。只要天一亮他们就一定会把这座宅院翻个底朝天,没有什么秘密能瞒得过他们。” “所以呢?”顾白水问道。 “今晚发生了什么只有你和我清楚。” 红毛怪物獠牙外露,继续说道:“李十一死在了那些鬼神的手里,你箱子里的东西和我的匕首是祂唯一留下的两件东西。” “那些老圣人为了续命破境,绝对不会放过你和我身上的线索。所以你和我其实是同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只有一起给那些老圣人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们才不会被他们绑起来搜魂。” 顾白水闻言轻轻的抬了抬眉头。 他想清楚了那只红毛怪物,也就是路子幽的想法。 在路子幽的眼里,李十一是一位陨落的人族大帝,这里是祂的传承之地。 自己被一巴掌拍死,所以只有顾白水侥幸继承了府里的大帝衣钵。 今夜在宅院里留下的两件东西,就是李十一的传承。 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青铜匕首,很可能是李十一成帝时的极道帝兵。 箱子里锁着的东西,也很可能是那尊大帝的功法传承和资源隐秘。 路子幽觉得这是很公平的办法,他牺牲了瞑榷,得到的极道帝兵。 顾白水通过了传承考验,得到了箱子里剩下的东西。 所以他们两个人现在就应该放下顾虑和芥蒂,一起想办法瞒过洛阳城里的圣人们,两不相欠也一同守住今夜府里的秘密。 但他不知道的是,顾白水身后的箱子里什么其实都没有,只有一封信和一个不被外人所知的故事。 “我觉得还有更好的办法。” 顾白水沉默了片刻,然后看着窗边的红毛怪物说道:“我可以杀了你,拿回来那把匕首,这样不管我说什么都死无对证,外面的那些老圣人也只能相信我说的话。” 红毛怪物愣了一下,随后面露讥讽的冷笑了一声:“你会有这么天真?” “院子外是一群快要饿死了的老狼,你在他们眼里只是一块毫无反抗之力的肥肉而已,你凭什么觉得走出宅院后,那些老东西会听你的话,相信你说的东西?” 红毛怪物冷漠嘲弄的挑起眉头:“我一个阴阳圣地的圣子,在那些老圣人的眼里屁都不是,你什么身份?姬家皇孙?还是轩辕帝子?” “就算是,那些老圣人背后也一样有自己的势力宗派,你总不至于能搬出一位大帝吧?” 听着红毛怪物戏谑不屑的声音,屋子里的青衣少年安静了片刻,然后从自己袖口的最深处掏出了一枚青白色的令牌。 令牌古朴沧桑,没有铭刻什么复杂的花纹。 只有在它的背面印着一棵年迈的老树,而它的正面,只有一个方方正正的“叁”字。 “这是什么东西?” 红毛怪物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愣愣的看了一眼那枚在烛火下轻轻晃动的令牌。 他觉得有些陌生,也有些眼熟,似乎在那里见过类似的令牌,但好像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 “你说得对,我的确不是什么皇族帝子。”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然后无声的抬起了头,瞳孔深处是一片平静和幽深。 “但我想,如果外面有这么多的圣人互相见证,他们应该也没胆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长生大帝的徒弟吧?” 红毛怪物身体陡然一僵,瞳孔缩成一个针点,目光死死的凝固在了令牌和那个令牌主人的身上。 雨滴落入杂乱的红毛,它沉默了许久后,声音干涩的张了张嘴:“大帝禁区里的守墓人牌,你是那个从来都没有露过面的……三先生?” 顾白水的视线掠过了窗边那只怪物,穿越朝阳里雨幕,看向了宅院外那依旧沉默死寂的老城。 有的时候,事情就是这么微妙难测。 如果顾白水在洛阳城里遇到了一个或者是两个老圣人,那么他不会敢暴露出自己的身份。 长生大帝已经死了,那些垂暮的老人完全可以暗地里无声无息的抹除掉一个大帝徒弟。 没有人能知道,也没有人能察觉。 但反过来,洛阳城里的圣人越多,顾白水反而会越安全。 因为没有什么人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对长生大帝门下的守墓弟子出手。 人族的最后一位大帝为其他大帝守了无数年的陵墓,晚年垂暮,血染苍穹。 即便是这样,祂临死之前依旧诛杀了十几尊异族准帝,掐死了三个帝境老祖。为人族以后扫清道路,耗尽了自己最后的一丝余力。 没有哪个疯子会在这个时候,敢对长生大帝遗留下来的弟子动手。 他会面对着整个人族的愤怒和讨伐。 而且三先生的头顶,还有大先生和二先生,他们是两个无比年轻的圣人,也是很难招惹的怪胎。 “他们不敢杀我,至少当我能确定身上没有李十一的东西的时候,他们不敢在明面上杀我。” 顾白水在红毛怪物的注视下,打开了身后箱子的锁,然后拿过一根燃烧的蜡烛,点燃了箱子里的信纸。 墨黑色的字迹在火苗中退散成灰,顾白水眼里的火光无声的跳跃着。 他烧掉了洛阳城里最后的故事,也是不想让外面那些垂暮的老东西拿到信纸,然后居高临下指手画脚。 洛阳城里的故事已经结束了,那个小乞丐再也不会回来了。 所以一切都应该在今晚终结,与外人无关。 “现在府里只有你手里的那把青铜匕首了,你说院子外的那些老圣人,会把你生吞活剥,还是抽魂炼筋呢?” 顾白水指尖环绕着自己的令牌,看着窗边那个脸色阴沉的红毛怪物,轻轻的笑了笑。 “一个混在人群里的穿越者。” 第49章 然后,他疯了 “你不是穿越者?” “我说过我不是。” “那你怎么答出来府里的问题?” “我读的书比较多,大帝禁区里有很多书。” 红毛怪物沉默的低下了头,獠牙慢慢的收敛进了嘴里,竖瞳里闪烁着奇怪的光芒。 老叶府里只剩下了两个活物。 一个是红毛獠牙的不祥怪物,另一个是长生大帝的第三弟子,传说中的三先生。 任谁都能看出来此刻的局势对红毛怪物来说有多么不利。 在不能确定顾白水身上有李十一大帝传承的情况下,洛阳城里没有哪个老圣人敢冒险对守墓人的三先生出手。 但那些老圣人对红毛怪物却没什么顾忌。 因为,它或许会是无数年来第一个被捕获的穿越者。 大陆上关于穿越者的消息只在极少数的高阶修士中流传,可此时的洛阳城里聚集了人族半数以上的圣人,而且是最年迈的一批。 那些老东西里自然有人清楚“穿越者”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 是大隐秘,也是大恐怖。 不会有人放过这只活着的红毛怪物,特别是它现在手里还握着唯一一件可能和李十一有关系的匕首。 这是一个无解的绝境,至少从顾白水的角度来看是这样。 但窗外风雨飘摇,那个浑身红毛的怪物在沉默了许久后,突然张开了血盆大口,然后握紧匕首深深的……刺进了自己的嘴里。 在顾白水错愕的眼神中,那只浑身是伤的红毛怪物开始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噗~噗~” 鲜红色的血液四处飞溅,怪物的身体剧烈的颤抖,但它依旧执着疯狂的蠕动着喉结,像是不要命了一样。 半晌,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窗口的布帘上染满了红色的血液,而那只眼神黯淡的红毛怪物,也把那个青铜匕首咽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咳~咳~” 浑身失血的红毛怪物咧开了大嘴,獠牙外翻,诡异嘶哑的笑了出了声。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一个穿越者的怪物带着一把很可能是极道帝兵的匕首,一定会被城里的那些老圣人捆起来,剥皮抽筋搜魂夺魄,连骨髓里的秘密都压榨出来。” 红毛怪物扭了扭脖子,看着青衣少年说道:“而你是长生大帝的三徒弟,崇高神秘的守墓人,甚至是未来正道年轻一代的魁首领袖。” “走出宅子,我俩的身份犹如云泥之别,你是云端上的天骄,我是诡异不祥的穿越者,也是藏在人群中的老鼠。” “你把我逼进了绝境,想把我从阴影里拖出来,想让我把匕首交还给你,还想杀了我。这样一来就没有人会知道今晚发生了什么,老叶府里的禁制遮蔽了一切感知。” “但你终究还是不敢出手啊。” 红毛怪物笑得很猖狂,满脸的鲜血肆意流淌。 “你和我都是仙台境,你灵力溃散神识干涸,根本没有杀了我的把握,不然你早就下手了。我也是一样身受重伤,没把握能杀掉你。” “你想我死,我也想你死。但其实我俩都很清楚,只要有一个人把今晚的事情泄露出去,洛阳城里那些老圣人就会疯狂的盯上我们,如附骨之疽阴魂不散。” 顾白水身体微顿,眯了眯眼睛,没有再说什么。 窗外那已经陷入癫狂了的红毛怪物,依旧在喋喋不休。 “对那些寿元将尽的老家伙来说,长生大帝的徒弟重要吗?一个仙台境的穿越者重要吗?其实都不重要啊。” “对他来说唯一重要的东西,是李十一的传承,是破镜续命的希望。” “现在那把匕首在我的肚子里,你真的想把我交给外面的那些老圣人吗?” 屋子里的烛火摇晃了一下,那只红毛怪物对着屋子里的青衣少年说了一句。 “把我交给他们,大帝传承极道帝兵,你什么都得不到。” “而且那些老东西也会注意到你,像狼群在暗处盯着自己的猎物一样。” “但如果你什么都不说,没人会知道我们俩得到了什么,日后你有机会杀了我,抛开肚子里的匕首,还是你的。” “那可是一整个大帝的传承啊……” 红毛怪物的声音很有诱惑力,满脸诚挚的看着那个似乎有些犹豫的青衣少年。 屋子里安静了半响,最后顾白水抬了抬眼,问了它一句话。 “你是什么时候来这到这里的?” 红毛怪物愣了愣,然后如实回答道:“三年前。” “这样啊。” 青衣少年眼皮动了动,轻声的自言自语道。 “你也是魂穿啊……和李十一一样。” …… 天色将明,云边的晨曦已经从天幕上洒落,照亮了老宅院门口的石狮子。 大门敞开,一左一右,一个儒雅随和的中年人和一个衣着破烂的老乞丐堵在门口,一起看着院子里面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而在他们两个人身后的街道上,一个个衣着迥异的外乡人出现在了街角。 他们有的像是做生意的商户走卒,有的像是背负书筒的秀才书生,有游侠也有渔夫,有大汉也有老妇。 但不管那些外乡人作何打扮,他们的瞳孔深处大多都带着一丝苍老的浑浊,麻木漠然的看着那个老宅院。 半炷香后,有人抬起了头,有人睁开了眼睛。 门开了,宅院里走出了两个年轻人。 一人身穿青衣,沉默无言的看了眼街道上的这些老东西,然后走到了那个老乞丐的身旁。 老乞丐嘿嘿的笑了笑,搓了搓自己的双手,然后却发现顾白水没有从宅院里带任何东西出来。 另一个年轻人脸色苍白,面无血色,走到了姬家主的身边无声无力的摇了摇头,什么话都没说。 姬家主和老乞丐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底的失望和平静。 不过也的确,指望仙台境的小辈拿到大帝传承,本就是希望不大的事情。 这些活了无数年的老圣人们,更习惯依靠自己的手段去探寻自己想要的东西。 姬家主拂了拂袖子,转身看向了宅院的更深处。 老乞轻轻的叹了口气,也撸起袖子打算自己去探寻一下这个老叶府。 大门对面的街道上人影涌动,一个又一个年迈的老圣人站起了身子,悄然迈步,打算一同入府寻找帝墓。 也无人在意,那个出来之后一直低着头颅沉默不言的路子幽,无声的握紧了拳掌。 瞳孔深处悄无声息的掠过了一抹惊心动魄的紧张,和渐渐浮现的劫后余生的狂喜。 但这时候,老乞丐身边仰头看天的青衣少年慢慢的扭过了头,往平整的街道上丢出了一枚青白色的令牌。 令牌摔在了平整的地砖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叁”字朝上,也吸引了门口所有人的视线。 “别费劲了,李十一的传承在他的肚子里。” 路子幽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难以置信的抬起了头,呆呆愣愣的看向了那个欺骗了自己的少年。 无数道视线掠过而来,洛阳城的老圣人们明显的错愕了一息,随后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姬家主身旁那个白脸少年的身上。 恐怖到令人窒息的压力扑面而来,路子幽只感觉世界静止了一息,然后便一阵恍惚,被圣人们的灵压和神识撑爆了经脉和丹田。 他没死,但被圣人们看成了凡人。 “大帝传承对你来说很重要,但对我来说其实也就那样。” 顾白水安静了一会儿,然后朝着堕入深渊的路子幽突然咧开了嘴角,无辜开朗的笑了笑。 “我只是不喜欢你,不喜欢你这种东西能继续活下去,特别是在这座洛阳城里。” 洛阳城里发生过一个很漫长的故事。 故事里有一个风尘仆仆满脸懵懂的小乞丐,有一个胸无大志没什么追求的懒散少年。 有一个生而知之总是习惯内疚的哑巴少女,也有一个很大的柳树,柳树下经常躺着一大一小两条咸鱼。 那时候的洛阳城应该很美好,安安静静,与世无争。 少年会和自己的妹妹吵来吵去,也会牵着一个小乞丐的手往洛阳城外偷跑。 柳絮纷飞的时候,清澈的湖面上会飘着永远不融化的雪。 他们会坐在湖心亭里,伴随着白鸟飞落,给彼此讲自己编好的故事。 但最终他们都死了,死在了不同的时间,也死在了同一个柳絮飘起的季节。 一个陌生的灵魂毁掉了一切,而现在的宅院的门口,站着那个东西的同类。 它们真的是该死的。 顾白水不喜欢洛阳城里那个故事的结局,所以他也理所当然的憎恶它们。 山上的二先生说过,他家山上其实养着一只小熊猫。 那只熊猫从来都没有下过山,平日里老老实实没心没肺的,你用树枝捅他几下他也懒得理你。 但他总觉得,山上的那只熊猫会发疯,就在未来的某一天。 …… “路子幽是穿越者,李十一也是。” 青衣少年清晰的声音回荡在大街上,像是一道刺眼的闪电一样撕碎了天上的幕布。 寂静无声,雨水凝固在了屋檐下,没有滴落也不再摇晃。 树荫停滞,风声禁默,街道上再没有了一点声音。 青衣少年仰起头,看着城外遥远的白色柳絮,放开了自己胸口压抑的那口浊气。 洛阳城里的故事应该在此结束了,以一个穿越者的死亡告终。 …… 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却完全的超脱出了顾白水的预料。 沉默无声,当青衣少年说出“穿越者”那三个字的时候, 洛阳城里几乎所有垂暮浑浊的视线,都诡异的转移到了顾白水的身上。 从路子幽的身上,转到了顾白水的身上。 那些老圣人里,没几个盯着那个缩在角落里的不详怪物,可能是第一个被捕获的穿越者,而是全都诡异的看着那个说出话的少年。 无人说话,也无人走动。 顾白水察觉到了这种诡异的气氛,茫然困惑的侧过了头。 门对面的姬家主,那个温润尔雅的中年人没有出声,就这么目不转睛的看着顾白水,眼中幽深至极,藏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右手边的老乞丐抬了抬头,蓬头垢面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眼神一样的奇怪木然,看着青衣少年舔了舔嘴角。 顾白水不自觉的退后了一步,退进了宅院的门槛后面。 但无声无息,所有藏在阴影里的视线也跟着他的身体移动。 顾白水不知道这是为什么,难道洛阳城里的老圣人都不知道穿越者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不看路子幽,而是诡异的看着自己? 下一刻,一股熟悉的灼热从他的胸口传来。 洛阳城里无人能察觉到,一面苏醒的青铜镜开始悄悄的抖动,向着自己的主人发出了有生以来最强烈的预警。 顾白水轻轻的低下了头。 感受到一股冰凉的气息从胸口的镜子里蔓延而出,把自己一部分的神识拖进了铜镜里。 顾白水的眼球蠕动了一下, 一缕无形的神识飘荡在了天空上,居高临下的俯瞰了整座洛阳城。 那缕神识扫过了洛阳城各处,看清楚了那藏在阴影里近百个年迈沧桑的老圣人, 同时也看到了洛阳城里,几乎是同一时间出现的……近百双猩红色的眼睛。 每一双猩红色的眼睛,都长在每一只不一样的红毛怪物脸上。 而那洛阳城里近百个只诡异不详的红毛怪物,都安静无声的站在了那些老圣人的身后。 姬家主身后有,老乞丐身后也有。 “每一个穿越者,身边都跟着一只红毛怪物,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 …… 长生历三万五千二百四十四年,大帝禁区里没有露过面的三先生现身在了洛阳城里。 然后,他疯了。 第50章 我从赤土来 万毒域,赤土之森。 这是一片辽阔无垠的远古丛林,茂密的树冠遮住了天空上的太阳,只留下了很微小的缝隙。 林荫摇晃,树影斑驳。 一个个衣着怪异的修士默不作声的穿行在树林间,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但有些奇怪的是,整个森林里都没有人在地上走动,他们大都踩在结实粗大的树枝上,小心谨慎的警惕着周围。 这是因为赤土之森根本没有能落脚的泥土,视线所及之处,只是无边无际的泥潭沼泽而已。 森林里那些高大的树木也不是长在泥土中,而是根植在泥泞粘稠的沼泽深处。 彩色斑斓的瘴气在林间弥漫,蛇信吞吐,幼鸟嘶鸣。 在这个大陆上最原始的地方, 一个身穿白衣的年轻人在灌木丛里直起了身子,然后抹了抹头顶的汗水。 “草,这破地方怎么跟火影里的中忍考试一样,都在树上跑,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身穿白衣的年轻人摇着头埋怨了几句,又随手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手汗。 一缕温和的阳光穿过茂密树叶,恰恰好好的落在了年轻人干净的脸颊上。 衣袖轻拂,发丝垂落。 身穿白衣的年轻人只是眯着眼睛懒懒散散的笑了笑,却比阳光更加耀眼。就像是炎热的夏日里匆匆掠过了一道凉爽清风,让人不自觉就晃了晃神。 “生的是很好看也很骚包,算是我见过最骚包的人族了。” 蹲在树上红发姑娘这样想着,看着树下的年轻人挑了挑眉头,不客气的打量了几眼。 “我要走了,女侠。” 树下的年轻人突然抬起了头,朝着树上的红发姑娘招了招手,说了一句这样的话。 红发姑娘愣了愣,下意识的问了一句:“离开赤土森林?” “是啊。” “要去哪儿?” “沿着洛水河,去洛阳城看看。” 树下的年轻人挠了挠头,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听说我小师弟疯了,我这个做师兄的总得去关心一下。” “万一他死了,也总得有个人挖个墓把他埋了不是?” “你师弟疯了?” 红发姑娘的脑子有些没转过来,愣愣的问了一句:“能治好嘛?” “不太确定,这要取决于他是真的疯了还是在装疯。” “如果是装疯呢?” “那就不用治了,带在身边养些日子就差不多了。” 白衣年轻人的回应很随意,就像是对待自己养的一只宠物一样。 “那如果是真疯了,又怎么办?” 树下的年轻人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仰着头奇怪的咂了咂嘴。 “真疯了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有人带着耳机在雨里跳舞,路上的行人听不见他耳机里的歌,就觉得他疯了。” 树上的姑娘皱了皱眉头,思索了许久,对树下那个人很认真的问了一句。 “什么是耳机?” 年轻人眨了眨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沉吟半响,最后说道:“就是一种法术,我说的话,只有你能听见。” “哦,这样啊。” 红发姑娘觉得自己理解了那人的意思,就点了点头。 但她又懒得送这个人离开,于是只是犹豫了一会儿,就简单的说了一句告别的话。 “一路顺风。” 身穿白衣的年轻人对着树上的姑娘摆了摆手,然后转身消失在了树林里。 红发姑娘微微沉默,轻轻一越,跳到了另一个树冠上。 她视线下移,看着那个年轻人之前直起身的灌木丛。 灌木丛里空无一物,只有一个人型的模糊轮廓,似乎是刚刚有一具尸体被短暂的搁置在了这里。 红发姑娘抬了抬眉头,看见了树叶的缝隙里,沾染着些许的血迹。 还有几簇奇怪的红毛。 …… 洛阳城的雨季终于过去了,一个个穿着迥异的外乡游客也离开了这座老城。 久违的阳光洒落在洛水河边,河面上漂浮着许多白色的柳絮。 一切好像都恢复了平静,老城里依旧是人来人往,灯火通明。 只不过,洛阳城外的河边突然多出了一个不知道名字的疯子。 从面相上看那个疯子好像是个年轻不大的少年模样。 蓬头垢面,灰头土脸,整天抱着一面破碎的铜镜不撒手。 洛阳城的居民经常会看到那个疯子在洛水河畔的泥土里翻找着什么东西,有时候握着石块乱丢,疯疯癫癫的跑来跑去。 他很少会大喊大叫,但经常莫名其妙的就会晕倒在河水里,像一具尸体一样被水流冲得很远。 而等到几天后,那个疯子又会沿着河岸爬回来,继续在河水中踉踉跄跄的摸索东西。 两个月来,河边疯子的传闻早就传进了洛阳城里。 有一些守城官兵试着把他驱逐到其他地方,但就算你拿刀威胁那个疯子,他好像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河边的幼童用石头砸他,疯子避也不避,躲也不躲。 石块的菱角砸在额头上,额角流出了鲜血,那个疯子却好像还是没什么知觉,连擦都没有擦。 他的衣服早已经被河水泡的破破烂烂,经常埋头啃着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发硬馒头,一到夜里就往城外的山里跑。 洛阳城的居民不认识那个疯子,但也注意到最近城里好像来了不少生面孔。 有的是成年人带着晚辈,有的是年轻人成对而来。 他们大多只是站在河岸边遥遥的看了几眼那个疯子,然后就叹口气转身离开了这里。 “那个三先生是真的疯了。” 很快,这个消息就传遍了所有的人族圣地。 在一天夜里,那个疯疯癫癫的年轻人昏倒在了清凉的河水里,手里握着找到的最后一块铜镜碎片,被湍急的河流冲的不知所踪。 那个疯子离开了洛阳,很久很久都没有再出现过。 而就在疯子被水冲走的那个晚上,一个苍老佝偻的影子出现在了洛阳城外的大石头上。 清凉的夜风吹过,深红色的绒毛随风飘动。 暗黄色獠牙外露的那一刻,洛阳城夜幕上的月亮,变成了诡异的血红色。 “吾……说了……别去洛阳……” “傻逼……” 第51章 真的疯了 夜色幽静,林荫轻摇。 在朦胧的月色中,一个浑身污秽的乞丐推开了破旧的木门,然后跌跌撞撞的闯进了破庙里。 额发凌乱,遮挡住了面容,他的右腿好像也不受控制一样在抖动着。 乞丐没有看破庙里角落的柴房,而是费力的向里面挪动着右腿,但还是脚下一滑摔倒在了青苔石阶上。 剧烈的疼痛从脊柱尾部传到脑海里,那个乞丐在石阶上瘫倒了很久,除了偶尔起伏的胸腔外,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夜深人静,深山老林。 大约半炷香的时间后,乞丐的身体才又抽动了一下,费力的拖动这双腿爬进了破庙里。 依着冰凉的石柱,他剧烈的咳嗽了几声,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后,才哆哆嗦嗦的从胸口里掏出了一张发黄的油纸。 油纸里包着的是早已经发硬,但又被河水泡开的两块馒头。 乞丐的手指间全是肮脏的泥土,是洛水河河床里的污泥。但他没有在意,用手掌紧紧的握住一块馒头,然后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乞丐费力的咀嚼着,食之无味的吞咽下嘴里已经泡烂了的馒头。 破庙外的林风吹进院子里,发出了一阵阵诡异的声音。 荒凉的深山里,好像只剩下了这一个乞丐。除了他以外,连个鬼都没有。 连一具尸体都没有。 但乞丐好像并没有什么情绪和知觉,他就倚在石柱上,眼神空洞的看着远处。 在咽下嘴里最后一点的食物后,乞丐无力的闭上了眼睛。 胸口处那面破碎的镜子已经被拼凑好。 但好像也没什么用,因为乞丐也快死了。 或许今夜过后,这个孤寂的破庙里会迎来第一个鬼魂。 只不过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人来供奉香火。 月色朦胧皎洁,破庙的门口传来了“吱嘎~”一声轻响,好像有什么人推开了木门走了进来。 意识涣散的乞丐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 一抹干净的白色人影飘进了院子里,右手拎着哭丧棒,看样子是白无常来索命了。 但就在乞丐有气无力的闭上眼睛的时候,那个白无常突然开口说话了。 声音很熟悉,调笑中还夹杂着浓浓的贱意。 “师弟啊,怎么搞得这么狼狈?你这是行为艺术,还是想见师傅了?” …… 大帝禁区里一共有师兄妹四人。 除了最年幼的小师妹之外,其余三个人都是他们的师傅长生大帝给起的名字。 二师兄本来的名字叫青玄,但后来他觉得这个名字不怎么样,就又给自己起了一个好记的名字。 苏新年。 山里的某个师弟问他为什么要起这个名字。 苏新年说:“新年就有新衣服穿,我喜欢干净的新衣服。” 但其实在山里几个人的印象里,苏新年一直都是穿着一模一样的白衣。 从来都没什么变化,所以也看不出来到底换没换过新衣服。 “师弟,隔这儿庙里过夜虽然挺有意境的,但会着凉的吧。” “要不师兄带你出去找个青楼别院,暖暖身子?” 门口的苏新年抬了抬眉头,若有所思的看着庙里已经快没气了的小师弟。 “你要是同意就眨着眼睛。” 苏新年满脸诚恳的说道:“你要是不同意,在下面见到师傅的时候,记得让他老人家常回来看看你大师兄。” “再或者,你把你大师兄一起捎过去也行啊,一个人上路多没意思?三个人凑一起还能打打牌,斗斗地主啥的。” 身穿白衣的年轻人倚在门口喋喋不休,但破庙里那个乞丐却渐渐没了生气,心跳脉搏都沉寂了下去。 苏新年见状微微一愣,沉默许久之后,面色复杂的叹了口气,然后转身走向了院子里的柴房。 林影摇曳,庙院安静。 片刻后,外面传来了某个二师兄悠悠然然的声音。 “都这个样儿了,师兄我还是找个铁锹,帮你挖个坑吧。” “毕竟是守墓人一脉,工作对口,流程师兄我也都熟悉。” …… “呼~” 火堆上燃起了温暖的篝火,苏新年把从柴房里拎出来的木材丢尽了火里,然后一翻手,凭空取出了一个白玉小瓶。 小瓶朴实无华,通体散发着冰寒的气息。 苏新年拨开瓶口,然后从小瓶里倒出来了一粒黑红色的丹药。 这枚丹药看上去平平无奇,但当你静下心来仔细观摩的时候,却会发现它在一涨一缩的起伏着。 不像是死物,反而像是某种诡异动物的心脏一样。 “这枚丹药是你二师兄用万年长生药炼制而成的,足足烘烤了九九八十一天,锅炉都烧黑了。” 苏新年叹了口气:“当初我还想用这丹药和师妹换件圣宝,但可惜师妹嫌弃长生药是我蹲厕的时候挖出来的,死活都不愿意。” “现在看来也只能便宜你了,小师弟。” 苏新年手指轻晃,缩在角落里的乞丐便无意识的张开了嘴。 屈指轻弹,黑红色的丹药落入嘴中,然后诡异的蠕动了一下,顺着他的喉咙管向着身体的更深处钻了进去。 苏新年似乎很清楚这枚丹药的功效,也不在意小师弟到底能不能活过来。 他只是坐在火堆的旁边看着屋外林影晃动,双手叠放,用指尖敲击着自己的手背。 半刻钟后,乞丐的脸上恢复了健康的血色。 一刻钟后,苏新年突然起身离开了破庙,然后仰起头来死死的盯着天上的月亮。 …… 随着院子里一阵舒心的喷嚏声传来,白衣青年揉了揉鼻子,面不改色的做回了自己的原位。 半个时辰后,庙里的乞丐悠悠转醒,朦朦胧胧的睁开了眼睛。 苏新年指尖微顿,转身看向了死里逃生的乞丐,然后开朗阳光的笑了笑。 “醒了?小师弟?” 但出乎意料的,倚在石柱上的乞丐并没有回应他,乱发遮住眼帘。 他沉默了许久后,慢慢的抬起了手臂,平静无声的指向了破庙的一角。 苏新年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那里的墙壁已经坍塌出了一个大洞,洞外就是幽深安静的树林。 苏新年抬了抬眉头,什么都没看见。 乞丐却无声的笑了笑,瞳孔深处林影摇晃。 林影深处,还矗立着一个毛茸茸的红色东西。 “师弟,原来你是真的疯了啊……” …… “师弟,我带你去治病吧,去长安城和赤土之森看看怎么样?” “妖祖嫡孙女我也见到了,长得还不错,就是性格不太好。” “哦,对了,李十一不是腐朽大帝这你应该知道。不过师兄我这次下山,遇到了一些古怪的东西,和腐朽大帝有关,不知道师弟你有没有兴趣。” “腐朽大帝的极道帝兵,是一具红毛尸体啊。” 第52章 师傅送了我一件极道帝兵 三天后,洛阳去往长安城的官道上多出了两个看上去年龄相仿的年轻人。 前一人身穿白衣,剑眉星目气质出尘,像是某个家境优越的富家书生一样,悠悠然的走在前面。 后一人身穿青袍,面容干净秀气,但瞳孔之中是一片木讷,总是沉默不言的看着一个方向发呆。 白衣人看上去要年长些许,是二师兄苏新年, 青衣人脸色苍白大病初愈,是小师弟顾白水。 他俩一前一后的走在官道上,任由一批批商队和马车在身边驶过,卷起风沙尘土,也没有搭车的意思。 苏新年说要带顾白水去治病,但他没说怎么治,只是自顾自的确定了两个人路途的第一站。 长安。 从破庙中出来后,顾白水就没有说过一句话,连吃饭喝水都是安静无声。 他像是一个正常人,但又像是一具行尸走肉,没有自己的主意也没有自己的思想。 唯独苏新年提起“腐朽大帝”和“穿越者”之类的字眼的时候,顾白水古井无波的眼里才会掀起一道不明显的波动。 “小师弟,其实穿越者在很早很早之前就已经来过我们这个世界了。” 苏新年手里拎着根柳枝,一边在前面领路,一边对身后的顾白水讲着在外人耳中几乎是惊世骇俗的话语。 官道上行人匆匆,没什么人会在他们身边驻足。 不过就算有路人想要偷听,苏新年其实不在乎。 因为他是一个圣人,也是目前大陆上最年轻的圣人境大能,只要他不想就不会有人能听到他在说什么。 如果小师妹三年内都没有突破成圣的话,那苏新年就会是万年内人族最年轻突破至圣人境界的天才。 大师兄比他晚一岁,其余什么所谓的圣子皇族,在苏新年的眼里其实也不过是一堆臭鱼烂虾而已。 “我最初的印象里,历史上最早的穿越者应该是一位姓叶的外来人,他后来成帝了,和几个大帝一起围殴了帝尊和不死什么的,反正搞得声势很大。” “他应该是我们这个世界第一个穿越者,也是第一个外来大帝。” 苏新年咂了咂嘴,若有所思的继续说道:“我起初觉得那是一个意外,叶天帝那一批穿越者都是意外。但在那位叶天帝的时代过去了很多年后,又有了新的一批穿越者来到了我们这个世界。” “对,我说的是一批,不是一个。穿越者都是一批批来的,像是为了某种目的来到了这个世界一样。” “而且在第二批的穿越者里,出现了那些魂穿的家伙。” “他们有的占据了一个婴儿的身体,有的干脆取代了原主的灵魂,夺走了被穿越人的一切,就像是李十一那样。” 身后的官道上传来了阵阵的马蹄声,尘土飞扬,苏新年却依旧浑然不觉,甚至说的越发起劲。 “我第一次从大帝禁区里下山的时候,就对那些魂穿的家伙很感兴趣,因为我发现,那些魂穿者的身边大都有一个红毛怪物的影子。” 顾白水身体一顿,苏新年没有回头,但瞳孔深处却掠过了一丝不明显的意味。 “魂穿者配红毛?可那些红毛怪物又是什么东西?” “是穿越的时候一起发放的系统吗?还是说天道给那些魂穿者的初始作弊器?” 苏新年咂了咂嘴,有些无奈的笑了笑。 “我想不没明白,但我在查遍了古籍和上古遗迹之后,隐约弄懂了一些事情。” “叶天帝,他们只是第一批被来到这个世界的穿越者而已,他们不是偶然,而是先驱,是开拓者。” “他们是来开发荒野的第一批试探者,为的是在我们这个漆黑的大陆里点亮第一个火把。而后会有很多后辈穿越者们,像是野草一样从大陆的泥土里钻出来,活下去……” “每一个穿越者,都带着自己的作弊器,对比大陆上的土着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所以他们很擅长修行,也很容易的融入到了人族的高阶修士里。” 苏新年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别有深意的叹了口气。 “现在应该没有人能知道,人族的那些圣人里到底藏着多少个外来人。” 官道上的枯树张牙舞爪,沙土被风吹起,迷住了路人的眼睛。 苏新年转过头看了眼身后的顾白水,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说道。 “哦,对了,小师弟。腐朽大帝的确存在过,而且据说祂自己的极道帝兵就是一具红毛帝尸,祂把一个红毛怪物的躯体炼制成了帝兵。” “但还有一个很奇怪的点,红毛怪物在叶天帝之前的历史里就出现过。” “所以我还没查清楚腐朽大帝到底是什么来头,如果祂的时代在叶天帝之前,那很可能腐朽大帝就是所有红毛怪物的源头。” “如果腐朽大帝的时代在叶天帝之后,那有没有可能祂就是第一个魂穿者?或者所有跟着魂穿者的红毛怪物,是腐朽大帝仿照历史中真正的红毛怪,创造出来的一个族群?” 苏新年的意思很清楚。 他在调查和猜测腐朽大帝的身份,如果叶天帝是第一个身体穿越过来的人,那腐朽大帝便极有可能是第一个灵魂穿越过来的人。 不过在没有真正的证据之前,苏新年没办法得出结论,所以他打算带顾白水去长安城里看看。 至于为什么他不带着顾白水直接飞到长安城,或者扭曲法则传送过去,苏新年是有自己的理由。 他在等,等一个恰当的时机。 “师弟,我们师傅临死前,给了我一件极道帝兵。” 苏新年看着顾白水眨了眨眼睛,没等一会儿,他又继续说道:“不止是我,大师兄手里应该有两件,一件是他自己的一件是师傅送他的。” 树静风止,黄沙落地,青衣少年眼皮动了动。 “而且听说小师妹也有一件,是姬家自己老祖宗的帝兵。” 苏新年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眯着眼睛看向了自己的小师弟。 “那,你的呢?” 第53章 被红毛怪物咬死的大帝 “师弟,师傅留给你的极道帝兵到底是什么呢?” 苏新年白衣飘荡,目光平静的看着身后那个沉默无言的青衣少年。 官道上尘土飞扬,顾白水还是没什么反应,对自己二师兄的询问置若罔闻,眼神掠过了苏新年的耳边,木讷的看着远方。 苏新年看着顾白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摇着头笑了一声。 “师弟你不愿意和师兄讲也没关系的,毕竟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秘密,不过师兄我其实也能猜到一点。” 白衣书生目不斜视,分外真诚的看着自己的小师弟。 “要是师兄猜错了,你就眨眨眼睛,算给师兄一点提示如何?” 顾白水的脸上一片平静木讷,没有人能看出来他在想些什么。 但苏新年也不在意,因为他说了只有自己猜错的时候,才需要小师弟的提醒。 所以当他提问的时候,小师弟要么默认自己的猜想,要么就只能给他一些“反应”。 “你那天晚上逃出了大帝禁区,是因为遇到了能威胁到你性命的东西,而能在禁区里面威胁到我们师兄妹四人的,一般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我们师兄妹彼此,这是我最不想要的答案,毕竟师傅死了,守墓人一派就只剩下我们四个家人了。” 苏新年面色安宁,看起来颇为无奈的叹息着。 “可小师妹绝对不会对你做什么不利的事情,她在三个师兄里最喜欢最亲近的就是你。” “二师兄我远在赤土,问心无愧,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绝对和我没关系。” “那就只剩下了……大师兄?” 苏新年说着看了顾白水一眼,没得到任何反应,但他满意的点了点头。 “你觉得是大师兄想杀你,所以你才逃离下了山,沿着洛水河想去赤土找我,这么一来倒还真能说得通。” 白衣书生的声音平淡随意,但让人发毛的是,他明明并没有参与过任何一件事情里,但却能在三言两语中,把所有的故事脉络都推演的七七八八。 就像顾白水曾经说过的那样,二师兄是个聪明的人,一直都是。 或许他才是山上最聪明的那个。 “可大师兄为什么突然对你动手呢?你修为不过仙台境,就算拎着极道帝兵也拧不过他一条胳膊。他为什么这么急呢?” 苏新年抬了抬眉头,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睛。 天空上的云层缓缓浮动,路边的蝉鸣愈加热烈。 少顷之后,穿着白衣的书生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古怪的看了顾白水一眼。 “师弟,你是不是知道你大师兄什么秘密啊?” “比如……他是紫微大帝重生?” 空气一下子凝固了下来,顾白水轻轻的侧过了头,目光落在了二师兄那张完美到有些妖异的脸上。 “还真是啊?” 苏新年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饶有兴趣的笑了一声。 “师弟你不用紧张,这件事儿二师兄我也早就知道了,要不然我这么天才绝世,么会一直打不过你大师兄那个老东西呢?” “但,你是怎么知道的?” 苏新年说道这里顿了一下,皱着眉头问了一句。 “师弟你有读心术?还是能用什么神奇的道法监视我们两个师兄吗?” 官道上的野风突然安静了下来,枯树不再摇晃,夏蚕也噤声不鸣。 顾白水瞳孔深处掠过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东西,胸口里面似乎有什么破碎的物件贴紧了肌肤,有些冰凉。 但所幸他眼前的二师兄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太过在意,所以也没发觉他的怪异。 苏新年眨了眨眼睛,露出了一个男人都懂的表情,凑过来轻声揶揄道:“那师兄我偷看小师妹洗澡的那次,师弟你也知道吗?” “……” “额,那看来是巧合。” 苏新年看自己的试探没什么效果,就无奈的咂了咂嘴:“师兄我就没偷看过,不然师傅应该会把我吊在山门外边抽,所以师弟你没反应也正常。” 路边安静了一会儿,那个不着调的白衣书生突然眨了眨眼睛,又默默的说了一句。 “师弟,你说师傅那老东西会不会偷看过……咳咳……” …… 从洛阳到长安的路途很遥远,但每当苏新年觉得有些枯燥的的时候,就会敲敲手指。 两个人脚下的土地好像突然间就缩短了很多,一步就迈到了视线的尽头。 缩地成寸,是圣人境界里最好用的法术之一。 但能施展的如此自如,甚至带着身边的人一起穿梭的,圣人境界里也只有极少数的那一撮。 苏新年证道成圣不过三载光阴,但他好像已经隐约摸到了头顶的境界壁垒。 圣人之后,便是圣王。 太阳下的空气渐渐灼热了起来,白衣书生假模假样的抹了抹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水,然后带着小师弟坐到了路边一棵老树的树荫里。 他仰头看向了远方官道的尽头,那里有一座庞大繁华的古城,名为长安。 “师弟,我好像猜到你怎么得罪你大师兄了。” 白衣书生依着树干扇风,突然说道。 “你知道大师兄是紫微大帝,我也知道他是,但他不知道我知道,却知道你知道。” “你觉得这样有没有道理?” “杀人夺宝不是你大师兄的性格,而且他连你身上那件极道帝兵都不知道是什么,就更不可能随便下手了。” “我觉得你应该还是在什么时候得罪了你大师兄,让他感觉到了危险和不安,才不得已对你出手。” 苏新年面无表情的叼着柳枝,看似随意的分析道:“但以我对你大师兄的了解,这世界上没什么东西是值得他忌惮的,唯一有一个东西……就是他上辈子遇到的最大恐怖。” 紫微大帝遇到的最大恐怖。 顾白水听到这话,又慢慢的转过了头,古井无波的看着自己的二师兄。 苏新年也习惯了这样的交流方式,自己这个疯了的小师弟平日里跟个木头一样,只有谈到他感兴趣的话题时,才会有这种反应。 “师弟,你知道那传说中的紫微大帝,是怎么陨落的吗?” 苏新年面色古怪的眨了眨眼睛,然后扫视了几眼四周,才放低了声音轻声说道。 “你大师兄上辈子,其实是被一只红毛怪物一口一口咬死的。” 第54章 大师兄的仇怨 “那是你师兄我人生中最难的一段时间。” 苏新年有些怅然的抬起了头,看着天边的一朵云彩默默的叹了口气。 “那段日子,我天天都被你大师兄揍,拎着戒尺从山顶追到山脚,一点儿都不顾忌师兄弟之间的情面。” “那个逼下手也是真的重,所以等我下山之后就特意去调查了一下紫微大帝的事情,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从你大师兄身上找回来面子,扳回一局。” “结局,真的很有趣。” 苏新年抿了抿嘴角,面容奇怪的笑了一声。 “紫薇大帝算是我们师傅算是同一个时代的人物,只不过师傅比较擅长活命,所以紫微大帝步入晚年的时候,我们师傅还正值壮年。” “我本以为是紫微大帝察觉到自己寿元将近的时候,自己来到了大帝墓群里,让师傅埋葬了祂。但后来我才发现,祂其实是……惨死的。” “紫薇神殿里遭遇了一场诡异的劫难,无人生还,暮年的紫微大帝被某种不知名的东西啃噬掉了半具身体,惨死在了自己的神座上。” “后来还是我们师傅出面,把紫微大帝的遗骸搬到了大帝禁区,然后修建墓陵埋了起来。” 苏新年眯了眯眼睛,继续说道。 “那时候我就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东西能杀死一尊晚年大帝,而且是在极道帝兵都没有反应过来,没有苏醒护主的情况下。” “于是我想办法翻查了紫薇神殿的记录史书,还探索了很多的附属遗迹,终于在赤土之森的一个半塌的宫殿里找到了一点线索。” “紫薇大帝发生意外的前一夜,整座紫薇神殿里都飘起了漫天的红毛,诡异和不祥降临在了晚年紫微大帝的身上。一只毛茸茸的红色怪物从黑夜里冒了出来,然后啃掉了紫微大帝的喉咙。” “有的人觉得紫微大帝是源天师,所以晚年遭遇了一只大帝境界的红毛怪物。” 树荫斑驳,在白衣书生的脸上留下了瘆人的影子,他缓缓的抬了抬头,眼帘轻轻的抖动了一下。 “我觉得也不是吧,能杀死大帝的未必是活物,也可能是一件……极道帝兵啊。” “腐朽大帝的那件极道帝兵,恰好就是一只红毛尸体。” 苏新年不急不慢的看了顾白水一眼,然后笑眯了眼睛,问道。 “师弟,你说如果师傅送你的那件极道帝兵是一只人型的红毛怪物,那是不是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青衣少年一下子僵在了原地,木讷混沌的瞳孔里突然划过了一抹惊人刺眼的异芒。 如同一道耀眼的雷霆一样,撕碎了黝黑的夜幕,让天穹变得清晰安宁了起来。 如果一切都不是偶然呢? 那天本来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但有一个青衣少年即将突破仙台境,踏足真正的高阶修士领域。 所以一件极道帝兵从禁区的角落里苏醒了过来,然后趁着月色,无声无息的找到了那个少年。 那个少年通过镜子看到了帝兵,同时山里也有另一个人察觉到了帝兵身上熟悉的味道,唤醒了自己遥远的记忆。 于是在那条狭窄恐怖的小路上,三个家伙相遇了。 一人拿着镜子懵懵懂懂,身后的怪物红毛飘荡,给他指出来了树林里藏着的另一个影子。 而树林里的那个黑衣人影是寻仇而来,拖着一口仙鼎,想要不惜一切代价湮灭这只和自己有血海深仇的红毛怪物。 所以当堆积着书本的山洞崩塌的时候,山洞门口有一只开口说话的红毛怪物。 而只有仙台境的青衣少年,却能在那种恐怖的攻击下,毫发无损的死里逃生。 托着仙鼎的人留了手,看着他逃出了大帝禁区却没有再追过来。 “你大师兄和腐朽大帝有解不开的死仇,但师傅却把那只红毛怪物送给了你,所以才发生了之后的所有事情。” 苏新年轻声细语的分析着,渐渐将所有的线索串联在了一起,让他不由得眼睛一亮,分外得意的笑了一声。 “听起来还真他娘的合理,一点毛病都没有啊,我可真是个了不起的天才。” 老树的枝干轻轻垂落,一片枯黄色的叶子掉落在了顾白水的脚尖。 白衣书生似乎也休息够了,站起身大大咧咧的伸了个懒腰,然后又朝着远方的路口看了一眼,目不斜视的说道。 “师弟,师兄我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才帮你把所有的故事穿得明明白白,你能不能发发善心,满足一下师兄的好奇?” 顾白水抬了抬眼,依旧沉默不语的看着白衣书生。 苏新年笑了笑,然后侧着头慢慢的伸出了一根手指。 “第一个问题,师傅为什么把腐朽大帝的极道帝兵送给了你?” “小师妹得到的是姬家大帝的帝兵,师兄拿的是自己上辈子的帝兵,那师弟你和腐朽大帝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青衣少年没有反应,甚至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苏新年却不出意外的点了点头:“不知道是吗?也没关系,日后咱哥儿俩可以慢慢查。” “要是师弟你真是腐朽大帝转世什么的,师兄我可以帮你一起对付大师兄啊,咱俩齐心协力,送你大师兄去见师傅都不是问题。” 苏新年说的一脸认真,但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那还有第二个问题。” 白衣书生顿了一下,又试探着问道:“我们师傅的极道帝兵,你知不知道长什么样?” 出乎意料的,这一次,树下的青衣少年第一次给了苏新年回应。 他缓慢的摇了摇头,目光木讷冷漠,却异常确定。 苏新年沉默了许久,然后点了点头:“我是信你的,师弟。” “但我总觉得啊,那件东西会给我们带来很大的麻烦,一天找不到师傅的极道帝兵,我总是有些不太踏实。” 这时候,官道的尽头突然传来了阵阵的马蹄声。 一个浩浩荡荡的商队从远方驶来,行进的方向好像也正是那座长安老城。 苏新年眼睛亮了一下,好像终于等来了自己期待的东西,对着顾白水别有深意的挤了挤眉眼。 “其他的不急,师兄先带你去长安城治治病。” “哦,对了师弟,你听说过……神秀大帝吗?” 第55章 鬼道乐兮 长安城是古唐国的都城,也是大陆上最繁华的古城之一。 商贩贸易,科举考核,唐国所有重大的事情都围绕着长安城这个中心举办进行。 这里座建在世俗中的老城经历了岁月变迁,沧海桑田,依旧屹立不倒,繁华热闹。 所以,这也是初生在这个大陆上的穿越者们,最容易选中的起始之地。 “也叫新手城。” 长安城里有一门大户人家,家姓为顾。 顾家祖先是唐祖身边的贴身侍从,跟随着唐祖南征北战,出生入死,最终打下了唐国浩瀚的疆土。 古唐国立国之时,唐祖亲自册封顾家祖先为“镇国将军”,顾国公。 爵位世代世袭,顾家嫡系只要没有犯拥兵造反的滔天大罪,永不入狱。 “相当于人手一枚免死金牌。” 而今顾家主是当朝右相,权倾朝野,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顾家祖母是当今陛下幼时的乳娘,虽不爱抛头露面,但每当顾家祖母寿辰的时候,陛下都会亲自来到顾府祝寿,敬爱非常。 顾家也因此算是长安城里除了皇室之外第二大的名门望族。 同时在顾家的年轻一辈里,有两位小姐最出名耀眼。 大小姐名叫顾姝,是顾府大夫人的亲生女儿,年仅十九才貌双绝,大方温婉笑颜明媚, 三小姐名叫顾汐,是顾府四夫人的女儿,年纪十七岁,生的也是明眸皓齿,但性子比较清冷,少与外人交谈。 三年前,顾府的两位小姐被瑶池圣地的圣人老嬷嬷选中,一同收入门内修行,求仙问道。 顾府里出了两位圣地仙子,这也成为了长安城里流传不止的一段佳话。 “今天是那两位小姐回家的日子,师弟,你看到了对面路口的车队没?那里面坐的就是顾家的两位小姐,均是天赋出众,容貌绝艳,堪称修行者眼里的完美道侣。” “咱师兄弟不说两家话,我选成熟点儿的大小姐,三小姐就交给你了怎么样?” “你这是什么眼神?你喜欢年长的姐姐?那咱俩换换?” “师兄我是一片好意,特意带你来长安城里治病的,你不会以为师兄是闲着没事儿泡妞儿来的吧?” “……” “行吧行吧,师兄我其实是想和你打个赌的,赌一件极道帝兵。” “方法其实也很简单,咱俩一起混进顾府里,看看谁先能找出来这两个顾家小姐,哪一个才是藏着的穿越者。” “怎么样。是不是挺有意思的?” …… 这是苏新年对顾白水说的最后一段话。 在那之后,他就把顾白水易容化妆拐进了顾府里,顶替了原本顾府里那个原本为三小姐顾汐看院奴仆的身份。 苏新年甚至很熟悉流程,好像提早就准备好了一个严谨的计划,只等着顾家两个小姐回府的时机。 甚至可能即便顾白水没有下山,他也一样会按部就班的混进顾府里,弄昏取代一个奴隶,然后达成自己想要的目的。 顾三,是顾白水的新名字。 一个从小在顾府长大,但从未见过顾汐的奴仆。 顾汐和顾姝去往瑶池圣地之后,她们原本生活的院子就空了下来。 顾家主为了不让那两个院子流失人气,就安排了两个最放心的奴仆,看家护院打理花草。 顾三的年纪不大,面容清秀,脸颊上长着一小片灰色的雀斑。这些雀斑平常的时候也不明显,只有偶尔笑开心的时候才会在皮肤下跳出来。 他在以前一直都在顾家外面的商铺里做工,从来都没有来过顾家的主府邸。 可能是因为顾三打理花草有些天赋,所以在两位小姐离开之后,管家挑中了他来打理三小姐顾汐的庭院。 名义上来说,顾三是三小姐顾汐的私人奴仆,不用和府里其他的奴仆一样被随意调遣,干一些脏活儿累活儿。 他只需要打理好庭院,然后等待顾汐某一天回府之后的吩咐就好。 但这一等,就是三年多的时间。 而在顾汐回来的前一天晚上,一个身穿白衣的书生穿过了顾府的高墙,然后屈指一点,把那个在侧屋里酣睡的顾三带离开了顾府。 取而代之的,是面容一模一样的另一个顾三。 “师弟,你搁这儿好好养病,师兄我去东头的另一个院子里当奴隶去了……啧,怎么说起来还有些兴奋,难道我身上还有一些没被发掘的小癖好?” …… 苏新年离开了院子,去另一个大小姐顾姝的院子里当奴隶去了。 而就在那个白衣书生离开不久后,一直木讷着脸面无表情的雀斑少年,轻轻的仰起了头。 他看着庭院里的一棵柳树,陷入了一片深深的沉默。 许久许久,夜幕降临。 那个柳树下的雀斑少年眼皮动了动,好像很费力似的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了一阵沙哑干涩的声音。 “三天了,你是一口水都不给喝啊,二师兄。” 顾白水从自己屁股下的石凳上站了起来,轻轻慢慢的扭动了几下自己的脖子,陈旧僵硬的身子里传出了一阵清脆的骨骼碰撞声音。 树影摇晃,指尖微顿。 顾白水看上去没有什么变化,但瞳孔深处却自始至终没有太多的情绪,平静的像是一滩死水一样,安宁清澈但也幽深漠然。 那个老圣人齐聚洛阳城的雨夜过后,没有人知道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传闻中的三先生会突然发疯,为什么他会差点死在了洛阳城里。 为什么……那些老东西会放过他。 所有的一切都只有当晚经历过的人知道,那些老圣人不会说,而顾白水也永远不会和外人讲。 对他来说,那是人生中最绝望也是最阴暗的一个夜晚。 超越死亡的恐惧和肉体灵魂上的双重屈辱,差点将他的神智摧残殆尽。 如果不是胸口那面镜子“回光返照”,顾白水应该会彻底的死在城里。 肉体不死,灵魂崩碎,变成一具无意识的行尸走肉。 “但既然这么艰难的活下来了,总得有点儿人生目标要做啊……” 顾家角落的一个庭院里,身材瘦弱的雀斑少年慢慢的走到了柳树的树荫下。 他低垂着眼帘,看着庭院里那棵老柳树上枯燥绽开的树皮沉默了许久,突然悄无声息的咧开了嘴角。 “人道渺渺,仙道莽莽,鬼道乐兮……” “去杀圣人吧,在他们老死之前一家家来,只是多挖百余个坟罢了……” 第56章 师兄弟,顾家小姐 顾府的两个小姐回家的消息传了出去,长安城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顾府门外挤满了一辆又一辆贵气精致的马车,有达官贵人也有王侯将相,都赶到了一起来登门拜访。 街道外还有一些自命不凡的书生少爷,包下了最近最高的酒楼,趴在窗边望眼欲穿,就等着什么时候有幸能瞥见顾家两个小姐一面。 但不管是什么身份的客人,大都只在顾府的大厅里被接待了一会儿,都没有见过那两个小姐的影子。 顾家主很精明,猜到了会有这个局面,早早的躲进了皇宫里帮着御书房的陛下处理朝政。 这样一来能出面接待客人的也就只剩下顾家祖母了。 但那些大臣王爷们哪敢劳烦年岁已高的顾家祖母亲自接待,不怕外人说闲话,也怕陛下责怪下来。 于是这些来拜访的客人们都挤在了顾府一条街外的酒楼里,一边等着顾家主从皇宫里回来,一边看看有没有什么不长眼的家伙能先溜进府里。 顾府外的马车一辆挨着一辆,那些平日里身份尊贵趾高气扬的王府管家们,都像是路边的懒汉一样蹲在路口,眼睛盯着顾府大门,手里还捧着一碗酸梅汁消暑。 不过相比于府外的热闹嘈杂,顾府里面就要清净了不少。 仆人和女眷们各司其职,把顾府内外打理的井井有条,从早忙到晚,庭院里的一丝尘土都没有放过。 三小姐顾汐的院子里,那个坐在柳树下的雀斑少年满脸平和,端着手里的酸梅汁,看着一批又一批的女眷进进出出。 她们带着布匹幕帘,香薰剪纸,把原本空荡荡的庭院翻修了个底朝天,就连主卧的被子都换了好几遍。 最终还是确定了一床简单的素白色。 人来人往,顾三就木木然的坐在柳树下,没有人搭理他,也没有人安排他去做些什么。 等到一切都忙活妥当之后,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管家才笑眯眯的凑了过来,态度分外亲和,完全没有对其他人的居高临下。 “三儿啊,小姐的院子我们收拾的差不多了,以后这里就交给你哈。” 老管家搓着手笑了笑,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三小姐从小就喜欢清净,家主安排的仆人都被小姐拒绝了。以后这院子还得让你一个人照顾,幸苦幸苦,有什么忙不过来的事儿就和叔说。” “只要叔能办,就绝不拖拉。” 顾三像以往一样,腼腆的应了一声,也没推辞。 老管家欣慰的点了点头,然后带着院子里其他人离开了这里,一个仆人都没有留下。 庭院又安静了下来。 柳树轻轻摇晃,树荫斑驳清凉。 雀斑少年在树下等了一个下午,院子的大门却依旧没有被推开的动静,好像已经被自己的主人忘记了一样。 “是三年没回家,迷路了?” …… 黄昏傍晚的时候,庭院的门被从外推开了。 庭院里的雀斑少年闻声抬起了头,向着门口的方向看了过去。 白色的裙摆轻轻晃动,一个穿着素白色干净长裙的少女推开了院门,抬起步走了进来。 明眸皓齿,肤白胜雪,当她走进来的那一刹那,好像整个庭院都明亮了些许。 只是眼神太过平静,干净利落的眉宇之间,给人一种清冷疏离的感觉。 顾汐,顾家的三小姐。 走入庭院之后,顾汐便停下了脚步,微微抬眼,无言的扫视了一下自己的庭院。 石板路干干净净,花丛整整齐齐,老柳树依旧没什么变化。 唯一多出来的,就是树下那个看上去有些陌生的雀斑少年。 在顾汐走进院子的那一刻,顾三就从树下站了起来。 他抚平了身上衣物的褶皱,规规矩矩的站在角落,没有上前迎接也没有出声叨扰。 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反而是让顾汐很顺心的举动。 她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听别人说话,更不喜欢在自己的地方有其他人说话。 所以在很小的时候,她就希望有一个“哑巴”一样的仆人,不需要自己说什么就能理解自己的意思。 如果没有的话,她宁愿自己亲手做事情。 “你是哑巴嘛?” 顾汐唇齿微动,声音很清脆明亮,像是山间的溪流一样干净。 虽然这话听起来很冒犯也很没有礼貌,但她本来就不需要和自己的仆人讲礼节。 树下的雀斑少年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那是不想说话?” 顾汐轻蹙眉头,也没想到自己回家的第一天说的话比院子里这个仆人还多。 雀斑少年也犹豫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顾汐见状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然后面无表情的说道:“不喜欢说话更好,以后我不问你,你就不许出声。” 未等顾三作何反应,那个身穿白裙的少女便转过身,裙摆摇晃,她自顾自的走上了石阶,然后推开屋门走了进去。 屋门被从内关上了,院子里又恢复了平静。 雀斑少年站在树下,看着那紧闭的房门犹豫了许久。 还是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告诉那个少女……她走错屋子了。 那是厢房,侧卧的厢房里没有被子也没有桌椅,连火烛和椅子都被搬了出去,还没换新的。 她是要干站一夜嘛? 微风吹过庭院,柳树下的少年默默的转过了身子,面朝柳树,背对着屋门。 片刻之后,庭院里响起了某个少女默默推开屋门,然后再打开另一个屋门的声音。 声音响了四次才最终平息,树下的少年绷着脸,抿着嘴角抽搐了几下才平静下来。 原来是真的会迷路啊? …… 同一时间的另一座庭院内。 天色渐渐暗淡了下来,大小姐顾姝的庭院里,十几个手脚麻利的仆人摆放好了最后的花草。 趁着月色,忙碌了一整天的下人们匆匆的离开了庭院。 和顾府中的另一个庭院一样,这间院子里只剩下了它的女主人和一个被替换了的看院仆人。 女主人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主卧里。 庭院中,那个打扮成俊秀少年模样的苏新年轻轻的挥了挥衣袖,视线遥望,看着另一个院子的方向无声的笑了笑。 不知道自己小师弟的情况可好,万一被发现了可就热闹了。 到时候整个顾府追杀小师弟一个人,看这家伙还会不会沉默寡言,连个屁都不放。 苏新年这样想着,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屋门推开的“嘎吱~”声。 一只纤细白嫩的右手从主卧里面伸了出来,食指轻晃,指了指庭院里那个愣着的俊秀少年。 然后,手指悄悄的勾了勾,这是一种很容易理解的手势。 苏新年却懵在了原地,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做啥子?” 主卧里安静了片刻,然后传来了一个慵懒轻柔的女声。 “侍寝啊。” …… “纳尼?” 第57章 会读心术的僧人 是不是每一个穿越者身边都有一只红毛怪物? 苏新年其实并不完全确定。 根据他这些年暗中的调查,他唯一能确定的只有一件事情。 能操纵驱使红毛怪的一定是穿越者,身边没有红毛怪的……不一定就不是穿越者。 因为红毛怪不是系统,而是一种活生生的诡异生物,它会发生意外也可能身亡。 如果一个出生便带着红毛怪的穿越者遭遇到了什么危险,导致红毛怪物身死,那么他其实和普通修士也没什么差别。 苏新年将大陆历史上所有的穿越者用两种方法区分开来。 一种是穿越方式,魂穿或是身穿。 另一种是红毛怪,有的穿越者身后带着一只红毛怪物,有的穿越者只有自己一个。 而且苏新年通过种种线索也推断出一条定律: 魂穿者,必定带着红毛怪而生。 同时每一只红毛怪物的身体里,都孕育着它独有的奇怪法则,诡异难辨。 苏新年在赤土之森的时候,就遭遇了一个身后带着一只红毛怪物的年轻僧人。 那个僧人身披袈裟,修为在半圣境界,面目平凡质朴,一脸的悲天悯人。 他拄着权杖行走在沼泽之中,跋山涉水,像是西域历史传闻中的苦行僧人一样朴素圣洁。 但在那个僧人和苏新年相遇的第一眼,他的面色就陡然剧变,扭曲骇然,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至极的洪水猛兽一样,脸色煞白嘴唇颤抖。 苏新年有些奇怪,就侧过头对那个僧人和善的笑了笑。 那僧人浑身颤栗的低下了头,然后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僵硬笑容,脚步一点点的向着深林里面退去。 苏新年皱了皱眉眉头,不知道那个僧人为什么会如此的惧怕自己。 他和僧人明明是第一次相遇,那僧人怎么好像遇到了什么生死劫难一样? 自己长得不是挺亲和善良的吗? 僧人的表现,让苏新年都觉得自己像是个十恶不赦的恶魔了。 于是苏新年就追上了那个僧人,把他的四肢拧成麻绳,然后埋在了沼泽里,只露出了一个光滑刺眼的秃头。 苏新年觉得自己受到了僧人的污蔑和歧视,他长这么大都没受过这种委屈。 同时他也的确有些好奇,这个僧人是怎么看出来自己隐藏在俊美皮囊下的本来面目的。 他问了那个僧人很多问题,僧人如实应答,甚至连苏新年没问的东西都全盘托出。 那时候,苏新年才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你是不是……能听见我的心里在想什么?” 苏新年这句话没有说出来,而是在脑海里想了一次,就看到那个被埋在土里的光头僧人脸色剧变,像是被猜到了自己埋在心中最深处的秘密。 “你的红毛怪,赋予了你读心术?所以你才在看到我的一瞬间就想着逃命是吗?” 苏新年抬了抬头,心中明白了这个诡异的僧人为什么会察觉到自己的危险。 然后那个僧人就死了,连带着那只能读心的红毛怪一起死在了苏新年的手里。 也是那个时候,苏新年得到了自己小师弟的消息。 在处理掉了两具尸体后,苏新年和林子里的红发姑娘告别,离开了赤土之森。 身后跟着红毛怪的穿越者,都身怀一种能够扭曲法则的禁法。 他们更危险,但同时也更容易暴露。 …… 但现在的问题是,顾家的大小姐到底是不是苏新年之前查到的穿越者? 而且那同时在瑶池圣地和长安城里现身过的另一只红毛怪物,现在又在哪里? 会在……主卧的屋子里等着自己吗? 庭院里的苏新年抬了抬眼,看着那只白皙的手臂缩回门内,但给自己留下了一道缝隙。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的确有伤风化。 所以自己是进去呢?还是进去呢? 苏新年眨了眨眼睛,然后脚步轻快的走到了门前,装模做样的轻咳了一声。 “小姐,我就进来了?” “嗯啊,你还在门外愣着做什么?” 屋子里面那个女子的声音有些慵懒,但隐约也能听出一丝期待和急迫。 反倒是门外的苏新年一下子有些迟疑了起来,按理来说自己应该吃不了什么亏,但她这么一催促,反倒是让苏新年想起了某个夜总会里的熟悉场景。 那些急不可耐的富婆好像就是这么叫夜总会里的“正经工作人员”的。 “吱嘎~” 屋门被从外拉开,苏新年小心谨慎的走进了屋子里面。 桌子上的烛火安静无声的燃烧着,椅子和床榻上却都没什么人的影子。 余光中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苏新年侧头看去,发现在不透明的屏风后面,有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正在脱衣解带。 一件轻柔的但绿色纱布被女子丢在了屏风上框,还带着一丝淡雅的清香。 苏新年愣了一下,因为他认出了那正是今天顾府大小姐顾姝穿着的衣物。 但就这么开始坦诚相待了吗?是不是发展的太快了点儿? 一件件衣物从女子的身上滑落,肩膀圆润,手臂线条纤细,屏风后面的顾姝就这样慢慢的脱掉了自己的衣物。 大大方方,从容不迫。 “你也别闲着了,去洗个澡,然后在床上等我。” 女子清脆的声音传出,苏新年再一次的陷入了沉默之中。 洗澡嘛? 床上啊? 听起来这是要来真的了。 顾家的女子都这么开放热情的吗?自己以前怎么没遇到过,还真是……可惜了。 但人家有这样了,苏新年自然也不客气。 他看了眼另一个侧屋里冒着热气的水桶,解开衣领脱下长袍,就这么潇洒的走了进去。 不用半炷香的时间,苏新年就已经把自己洗的干干净净,白白嫩嫩。 裹着提前摆在木盘里的素白色寝衣,苏新年就这样默默的爬上了床榻,然后闭上了眼睛。 脑海中浮现出白天时候看到的那张钟灵秀丽,巧笑嫣然的面容,苏新年矜持的按住了自己的嘴角。 不一会儿,屏风的出口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和淡淡的栀子花香。 那个女子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苏新年躺在床上不动声色,略带羞涩的悄悄睁开了一只眼睛。 但当他看到桌子旁那个……用黑色夜行衣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双无辜眼睛的女子的时候, 他觉得自己好像……上了个大笔当。 第58章 夜深人静,骨手叩门 顾府里可能藏着一只红毛怪物。 而且根据苏新年调查到的信息,那只红毛怪物对修士的神识极其敏感。一有风吹草动,可能就会打草惊蛇。 所以入府之后,苏新年就一直将自己的神识限制在了身前半寸的范围,根本没有用来探索周围的情况。 再然后就出现了眼前这让他措手不及的一幕。 苏新年默默的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寝衣,又看了眼那个拎着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铲子,看样子正打算出门挖矿的顾家小姐,觉得自己脑子罕见的有些凌乱。 他张了张嘴,声音甚至有些不易察觉的抖动。 “小姐,您这是……” “我出去有事儿啊。” 顾姝扎起了自己的长发,对床上的俊秀少年眨了眨无辜的眼睛:“你今晚就在这儿睡,别出声,也别离开。” “要是半夜听见有人叫你或者敲窗户的话,你就堵住自己的耳朵,记住千万别开门。” 苏新年愣了愣,有些迟疑的问了一句:“小姐,你是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嘛?” “是啊。” 顾姝的回应很坦然,甚至有些让苏新年莫名熟悉的无耻:“我害怕,今晚出去躲一躲,你要出事儿了的话……我以后就会更加小心的。” “那我呢?”苏新年问了一句。 顾姝认真的想了想,耸了耸肩回应道:“我会记住你,然后谢谢你。” “我谢谢你啊!” 苏新年嘴角抽了抽,又瞥了一眼顾姝扛在肩膀上的铲子。 瑶池圣地里不都是文文静静的仙女吗? 这顾家大小姐扛着铲子像是要去挖矿掘煤的豪气,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小姐,您手里拿着铲子是什么意思?”苏新年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顾姝闻言却突然沉默了下来,安静了许久都没有回应。 苏新年觉得有些诡异,这顾府里的剧情好像有些偏离了自己最初的想法。但他略微一想,又觉得挺有意思的,未知的东西才让人有探索的欲望。 “我不知道。”蒙着脸的顾家大小姐突然回了这样一句话。 “你不知道?” 苏新年皱了皱眉头,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扛个铲子?不知道自己扛铲子是要做什么? 这就有点儿扯了吧? 但出乎意料的,顾姝只是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不知道该怎么敷衍你。” “你的问题我不想回答,我也懒得找借口了。” 对于顾家小姐的诚实和诚恳,苏新年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感动还是翻个白眼。 很明显,今夜顾府里会发生一切诡异古怪的事情。 按照顾姝的说法,今晚会有一个未知的东西找上门来,她打算自己一个人外出避一避。 同时她好像也有自己的计划,看样子是要去挖什么东西。 苏新年对她来说算是一个倒霉的“替死鬼”,被她留在这间院子里等那个东西找上门。 至于她嘴里说的“不开门,就没事儿。” 苏新年自己持十二分的怀疑态度。 “别问那么多,时间快到了,你还有没有什么东西想说的?” “小姐,您这么和我说话,让我觉得像是在留遗言。” “是啊,就是这个意思,你有没有什么藏起来的放不下的珍贵东西,都可以和我讲讲,不然浪费了就太可惜了。” “小姐你这几年真的是去瑶池圣地当仙女了吗?我怎么觉得你是被拐到什么奇怪的帮派去了?” “少废话啊,本仙女只不过是精通些其他业务,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顾姝像是被戳到了什么痛楚一样,眉眼一横,恼火的瞪了苏新年一眼,然后屈指轻弹,随着一阵让人头晕目眩的香气飘过,被骗上床的俊秀少年就这样昏迷了过去。 “老老实实的睡你的,你小子命大的话咱们明天再见,小姐我可是要去挖矿了。” “吱嘎~” 屋子的木门开合关闭了两声,一个身材纤细的人影消失在了夜色里。 顾府东南角的庭院安静了下来。 片刻之后,苏新年在床上默默的睁开了眼睛。 他昏了,他装的。 “她刚刚是不是说了……业务?” 掀开被子,苏新年从床上走了下来。 他透过紧关着的屋门看向屋外,夜风阴冷,树影摇晃,那个顾家大小姐现在应该已经离开了顾府。 从她离开时候的脚步和方向来看,她应该是去了长安城外的后山老林。 可后山老林里有什么珍稀的古矿吗? 苏新年也不清楚。 他只是紧了紧素白色的宽大寝衣,走到屋子门口,似乎跟着想要追出去。 但一阵冷风吹过,这个性格跳脱的守墓一脉二师兄,竟然就配合的打了个寒颤,然后把木门带紧了些。 “有点儿冷,有点儿累,今晚就算了。” 俊秀少年脱下了自己的鞋袜,默默的转身钻进了温暖的被窝,然后闭上了眼睛。 苏新年没有按照正常故事发展的趋势去跟踪那个古怪的顾家大小姐,当然不是因为什么风大夜凉的原因。 他只是相对于顾姝去挖什么东西而言,更好奇今晚的顾府里会出现什么鬼东西。 是自己想找的红毛怪物? 还是真的鬼魅邪物? 在圣人栖息的屋子里闹鬼,听起来就挺刺激的啊。 苏新年这样想着,在床上慢慢悠悠的翘起来了二郎腿,窗户和门框被夜风吹的碰撞作响,今晚或许会是很精彩的一晚。 只不过夜风很大,不知道另一个庭院里自己那个小师弟的遭遇如何。 顾府的三小姐是不是也想顾姝这样稀奇古怪,他俩……应该不会打起来吧? 苏新年倒不是担心自己的师弟,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顾家大小姐是自己想找的穿越者可能性要更高些。 他只是担心小师弟比他自己过得好而已。 大小姐顾姝这边的庭院,好像是一个正在慢慢上演的恐怖片开头,只要另一个院子里演的不是言情偶像片,他都可以接受。 苏新年翻了个身子,默默的摇了摇头。 怎么会呢,自己搁这抓鬼,小师弟在谈恋爱,那也太过分了些。 …… 安静了好一会儿后,屋子的床上坐起来了一个睡不着的人。 “应该不会吧……” …… 夜色渐深,乌云遮蔽,清凉的夜风吹进了院子里。 老树和花草随风摇晃,映射在地面上的树影像是张牙舞爪的怪物一样,扭动着自己的枝干。 在这一片安静和死寂中,庭院里只剩下了风声夹杂着轻微的……敲门声。 “砰~砰~” 窗纸上映出了一个诡异的影子,那个影子就站在主卧门口,一动不动。 它的右手僵硬的抬起,一下接着一下,敲打着窗框。 乌云散去,一缕月光照在了它触在窗纸的右手上。 骨缝起合,那是一只诡异的红色骨爪……没有血肉。 第59章 红粉骷髅 “砰~砰~” 窗外月黑风高,一只红色的骨手在不停的敲打着屋子的窗框。 高瘦的人型剪影映在窗纸上,看上去像是一个骷髅一样诡异影子,动作麻木僵硬,像是死物一样阴森瘆人。 更加奇怪的是,站在窗口的那个东西只是反复的敲打着窗框,丝毫没有推开门窗闯入的架势。 轻微的敲门声回荡在死寂的庭院里,不急不缓,以一个古怪的节奏接连不停的敲打着。 屋子里烛火摇曳,床榻上的少年有些恼火的睁开了眼睛,朝着窗外的影子喊了一句。 “东西放门口就行……” 骨手突兀的顿了一下,似乎对屋子里传出的声音有些陌生也有些猝不及防。 但安静了片刻后,那只骨手还是选择继续敲打门窗,颇有敲到天亮不罢休的架势。 屋子里的苏新年也是轻轻的挑了挑眉头,觉得有些意外。 他当然不会怕什么死灵鬼物闯进来,他觉得奇怪的是,窗外的那个东西明明有手有脚也有自己行动的能力,为什么不自己破开门窗进来,而是要一次又一次的敲门? “还真如那个顾姝大小姐说的,不开门这东西就不能闯进来?” “是生前本性?还是有什么东西束缚着它?” 苏新年皱了皱眉头,但也时间没有细想,他走下了床,步伐平静的走到了窗边。 然后“嘎吱~”一声轻响,这木制的窗框就这样被他从内推开了来。 顾姝自己的院子是顾家最老的庭院之一,主卧侧窗的窗户也是是那种很传统的直棂窗。 这种窗户的结构是那种上沿固定,只能打开下沿的类型,就像是水浒传里潘金莲二楼的窗户,需要一个“叉竿”挺起下沿才能让窗户一直敞开。 这种窗户不是很方便,一般都是用来通风用的侧窗。 下雨的时候支起一半,斜向外的窗户既能通风,也能阻挡住飘进来的雨丝。 但在这个时候,苏新年却遇到了些困难。 因为窗外的那个东西靠窗很近,枯瘦的手臂贴在窗户纸上敲打。所以如果想要把窗户推开,窗户的下沿就会不可避免的撞在它的腹部,没办法彻底的打开。 于是苏新年只推开了一道缝隙,透过窗沿缝隙里照射出去的烛火,看到了那东西身体的一小部分。 苏新年的脸色变了一下。 不是畏惧和震撼,而是皱眉和无言。 窗缝外面,是整块淡红色骨头,从位置上推测应该是窗外那东西的腰骨。 骨头上挂满了杂乱的黑红色血块和暗黄色的筋骨,摇摇欲坠,肮脏至极。 苏新年甚至能通过这小部分,在脑海中勾勒出那东西的全貌。 很恐怖,很瘆人,也很恶心。 这个逼样还要进屋子啊?怎么好意思的? 来之前就不能先洗干净吗? 苏新年眯着眼睛看着窗外的影子,慢慢的张了张嘴。 “往后退一退,窗户打不开。” 窗外那东西好像能听懂人言一样,微微沉默,然后安静无声的退后了两步。 苏新年也没犹豫,就这样一把推开了窗户。 窗户灌进来了一阵阴冷的夜风,把屋子里面的烛火吹得忽明忽暗。 在烛火摇曳下,屋子里的火光落在了窗外那个东西的脸上,也掉进了黝黑空洞的眼眶里。 它抬了抬头,脖子发出了骨骼碰撞的清脆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格外的清晰。 站在窗外的,是一具血肉凋零的红色骷髅,脸上沾满了皮肉和筋骨,呈现出半粉半红的诡异色泽。 庭院中安静无声。 俊秀少年和骷髅骨架隔着窗户相望了一会儿,然后一个人眼皮动了动,看着那具骷髅的眼眶里……冒出了一簇红色的杂毛。 不止一簇,烛火照亮了全身,这具骷髅骨缝间几乎长满了红色的毛发。 巧合的是,屋子里的年轻人对这种毛发很熟悉。 所以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一只干净的右手从窗户里面伸了出来,一把握住骷髅的脖子,把它……扯进了窗户里面。 “砰~” 直棂窗重重的落下,紧紧的关了起来。 从庭院的角度看,就像是那间屋子把窗口的红色骷髅吞了进去一样,连骨头渣都没剩。 在一会儿后,那间屋子里传出了一阵阵让人毛骨悚然的怪声。 像是筋肉碰撞,像是骨头断裂,也像是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在啃食吸允骨头…… 到最后,窗纸上映出了一个少年的影子。 他左脚踩着一个东西,双手握住那东西的头部,然后用力的一拔。 脖骨碎裂,骷髅头掉在了地上,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苏新年擦了擦自己的嘴角,意犹未尽的看着散落一地的骷髅架子。让他又意识到自己的手更脏,用力的啐了几口唾沫。 “这特么什么玩意儿?骨架子够硬的,生前应该都摸到圣人境界的门框了,死后怎么变成了这副德行?” 骨骼断裂散落,苏新年慢慢的蹲下了身子,拎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红色戒尺,上上下下的翻动着地上的骨头。 仔细翻查之下,苏新年注意到了这具骷髅尸体不同寻常的地方。 首先,这具骷髅的骨骼框架其实很纤细,生前应该是一个女子。 而且那些长在骨缝里的红色毛发,其实也不是死后才长出来的,像是生前就有,死后没有脱落干净一样。 而且当苏新年扒开骨缝之后,他发现这具骷髅的关节缝隙里面都是奇怪的粉色,粉和红交杂,既腐朽又有一点诡异的新生之意。 “红粉骷髅?” 苏新年身体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 但同时他的余光又撇到了尸骸脊柱的骨缝里,好像夹着什么片状的东西。 苏新年拿起戒尺,用力一敲,脊椎应声而断。 戒尺的头部在碎骨中翻翻找找,最终挑出了一片……黑黄色的莲花瓣。 莲花瓣皱皱巴巴,看上去已经被夹骨缝里有一段时间了。 但它又没有彻底的腐烂变质,这说明其实事情发生的并不久远。 “这是瑶池圣地特产的白莲?” 苏新年的眼神顿时古怪了起来:“这东西是一路从瑶池圣地跟过来的?这么远的路途,就一直悄无声息的跟在顾家小姐身后?从瑶池到长安,到底是为了什么?” 苏新年直起来了身子,看着骨头缝里的泥迹,又想到了那个扛着铲子的蒙面小姐,沉默了许久。 “或许,不只是从瑶池跟过来的。” “它如果跟在顾姝身后足足跟了三年,从长安到瑶池,再从瑶池回到长安。那她到底是惹上了什么东西?” “到底想要挖什么?” 第60章 白骨人皮 阴冷的夜风在安静的庭院里打转,树梢随风晃荡,树荫扭曲的张牙舞爪。 宽厚的庭院墙头上,树枝的阴影像是一只又一只骨爪一样层层叠叠,扒在了围墙的砖瓦上。 屋子里的苏新年刚刚直起了身子,就听到了窗外的院子里传来了“砰~”的一声闷响。 听起来像是什么人在翻墙头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下来,身体和地面来了次亲密接触。 闯进顾府的小偷盗贼? 还是顾姝翻墙回来了? 苏新年这样想着,侧过头看向了发出声音的方向。 但下一刻,又有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了过来。 还是什么东西翻墙而过,然后砸在了泥土里。 这时候,苏新年挑了挑眉头,隐约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砰~” “砰~” 庭院周围声音接连不断的响起,然后就是从泥土中爬起来的悉悉索索之声。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一片沙滩上一大片密密麻麻的小红蟹在群体迁徙一样,翻过了一座座山丘和巨石,不停的朝着一个方向涌动。 当然,随着熟悉的骨骼碰撞声音的响起,和窗户外那一个个直起身子摇摇晃晃的影子,苏新年明白了翻进院子里的那些“螃蟹”是什么。 他略微沉默,低下头看向了自己脚下那具支离破碎的骷髅,颇为认真的说了一句。 “这种事情你要说清楚啊,早知道你……家人那么多,我也不至于对你这么粗鲁。” 一具又一具眼眶空洞黝黑的红粉骷髅从院子外的阴影深处冒了出来,它们成群结队的翻过墙头,然后像是潮水一样把这座庭院彻底的淹没。 从夜幕上空向下看,红色的骨骼和黑色的树荫彼此重叠,那个孤立无援的小庭院经历了一次让人头皮发麻的尸骨围城。 但即便是这样,庭院正中的某人依旧在挺直腰板叫嚣着。 “他妈的打群架是吧,吓唬谁呢?我可不是没人能摇……” “我小师弟就在顾府西头的院子里,你们分一半儿去找他,公平公正合合适适的!” “……” 一道飘散夜空中的神识在凝固了一下,无声的低下了视角。 某个手握破裂铜镜的少年,看着脚下渐渐被粉红骷髅围满的庭院还有那个丧心病狂想要拉自己下水的二师兄,默默的自言自语了一句。 “二师兄的夜生活,还真是精彩啊。” 从顾姝翻墙离开庭院后不久,顾白水就从用自己那面破破烂烂的青铜镜开始俯视整座顾府。 二师兄没有察觉到青铜镜的存在,也没有察觉到飘散在夜空中的神识。 顾白水就这么默默的看着一个红粉骷髅推开院门,然后走到主卧的窗边,麻木的敲打着窗户。 二师兄打开窗户将那具红粉骷髅扯了进去,把它拆的支离破碎。 而在苏新年和红粉骷髅相互撕扯的时候,游荡在庭院上空的顾白水却发现了一些很古怪甚至很瘆人的事情。 那具红粉骷髅原本好像并不能破开门窗,闯进室内。 但当苏新年打开窗户,把它扯进去之后,顾姝庭院外慢慢的聚集起来了一个又一个红粉骷髅。 那种感觉分外的诡异,仿佛苏新年打破了某种规则,开始吸引这些红粉骷髅主动围堵庭院。 庭院里面的情况很激烈也很壮观。 只不过相比于第一个闯进院子的骷髅,其余的红粉骷髅就显得要羸弱了许多,连翻过墙头都会摔在泥土里,看样子修为也不会高到哪去。 一只只骨手扯向庭院里的年轻圣人,它们会张开狰狞的口齿,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苏新年拎着一把红色的戒尺在骨堆里杀进杀出,看上去被围攻的有些狼狈,但实际上连衣服都没有褶皱。 他只是一抬手,就会把一具红粉骷髅拍的支离破碎。 庭院里好像下了一场血红色的骨雨,但庭院外的顾府依旧安宁祥和,似乎没有任何人察觉的到。 这一方面是因为苏新年在动手之前,已经对院子布置了遮掩声息的圣人禁制。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顾姝自己的庭院本就坐落在顾府最偏僻的角落,靠着城墙和后山,周围基本上都是花园和树林,基本上没什么人会在大半夜经过这里。 那些红粉骷髅好像也是从后山的林中出来的。 顾白水有心去探查一二,但手里的青铜镜在破裂之后,只剩下了以往不到十分之一的功效。 覆盖半个顾府,已经是它现在的极限,如果想要再往更远的后山探查的话,就需要顾白水自己行动了。 不过眼下的情况如此热闹,顾白水的确有些抽不开身。 “红粉骷髅?听起来有些耳熟,像是在哪篇佛家的经文里见过。” 顾府的另一个角落,三小姐顾汐的庭院侧卧,一个手拿着破碎铜镜的雀斑少年正闭着眼睛,将心神沉入到了镜面中。 他看着那些红色的骷髅血肉崩裂,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那本经文后面的句子是什么。 云层飘动,夜风把挡着月亮的乌云拨到了一旁。 月色从安宁的夜幕上洒落,将庭院照的一片澄明。 树荫斑驳,断骨森然。 顾白水注意到一具半红半白的瘦弱骷髅被苏新年手里的戒尺点的粉碎,一只手骨的断面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森然。 “红粉骷髅……白骨皮肉……这是佛陀密语?” 顾白水一下子记起来了这段密语经文,而且想起来了经文的出处。 是神秀大帝,苏新年在长安城外提到的那尊大帝,也是也几乎是大帝禁区里记载的年代最久远的大帝之一。 神秀大帝所处的年代甚至比大帝禁区还要更久远些,祂也是唯一一个佛道双修,融会贯通的远古大帝。 难道说长安城里有和神秀大帝相关的东西? 神秀大帝和二师兄也有什么关系? 顾白水略微沉吟,又想到这红粉骷髅只是密文的前半段,那后半段的白骨血肉…… “呼~” 窗外的阴冷夜风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顾府的东角庭院,吹到了另一个庭院。 屋子内,捧着铜镜的雀斑少年依旧紧闭着眼睛,对周遭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庭院空旷安静,树荫沉静无声。 但在少年头顶的房梁上,一双柔软无力的脚掌慢慢的垂落了下来。 但略微晃动,脚掌像是无骨一样的飘在了空中。 没有骨,只有皮。 在没有人注意到的地方,房梁的阴影里,悬挂着一张无骨人皮。 第61章 和窗帘干起来了 神秀大帝是古时候道佛贯通的人族大帝,生在叶天帝的时代之后。 道入帝境,佛若佛陀。 祂遗留下来的《金刚经》颇受当时的唐帝推崇,也是佛道的主流派之一。 《金刚经》密文中有两段话,给当时还在禁区山里的顾白水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一句是:“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即为离于爱者。” 意思为:“舍去自己的相,忽略他人的相,模糊众生的相,连皮囊之内的灵魂相都一视同仁,这样才是真正的大爱,离相修行。” 《金刚经》内的佛法讲究的是人人平等,所谓的相也有很多解释,可以认为是“外貌皮囊”,也可以认为是“内心欲望”。 当众生的相不再执着,就会懂得最深层的道理:人物无异,万般无异。这辈子的人身是我自己,但是下辈子投胎转世不一定是人身。 人身就像脱掉衣服一样,这一世人的样子是他,但是也有个灵魂的我在六道里轮回不止。 而这,只是顾白水开始的时候对《金刚经》最粗略的理解。 他突然想到,如果把神秀大帝的这段话联想到“穿越者”的话,你会发现整句话又有了完全颠覆的意思。 无我相——我原本的相貌没有了。 无人相——另一个人的相来到了这个世上,却使用着不属于他的相貌。 无众生相—不止是我一个,众生中有很多人都被模糊了原本的相貌,他们身后站着另一个陌生的灵魂。 而下一句的无寿相者,解释起来就更加让人觉得惊悚和毛骨悚然了。 “世人都应该有要求生命存在的权利,不应该‘夺取’别人或‘占据’其它众生之性命。” 这句话听起来,怎么都像是神秀大帝在敌视和劝诫着一个特殊神秘的群体。 他们最擅长的,就是占据别人的生命和所有。 “神秀大帝的时代在叶天帝之后,那是不是说明,祂就是历史上第一个经历了大批魂穿者降临的人族大帝?” 顾白水隐约猜想到了什么。 “如果神秀大帝以一个主宰者的身份,察觉到大陆上突然多出了一批陌生的灵魂,祂又会怎么样呢?” “是抗争,是和谈,还是发生了什么其他的事情?” 顾白水觉得,这个神秀大帝应该和那些穿越者之间发生了一件很神秘久远的故事。 甚至可能还涉及了另一尊更恐怖的存在,腐朽大帝。 而且根据大帝禁区里面对神秀大帝的记载,祂修行佛道的时候和彼时的唐帝走的很近。 现在的长安城就是神秀大帝那时候的道场。 这样想来,或许可以通过神秀大帝的故事,来了解历史上那第一批魂穿者,也有机会揭开腐朽大帝神秘的真正面目。 …… 庭院之中夜风呼啸,屋檐上有一只黑猫突然尖叫了一声,然后跳入了花丛里。 屋子里的雀斑少年睁开了眼睛,看着手里破碎的铜镜沉默无言。 青铜镜在洛阳城里算是救了自己一命,但也因此破裂成了几十块碎片。 顾白水把这些碎片拼凑在一起之后,青铜镜面上不可避免的多出许多巨大的贯穿裂纹。 这带来的影响也很明显,一是青铜镜能探查的范围缩小到了不足十分之一的地步。 二是使用的时候,青铜镜对顾白水和自己本源的消耗变得更加严重。 三天之内,青铜镜最多只能使用一次。 要想下一次使用,就只能再多等三天。 将青铜镜安安稳稳的塞进胸口里,顾白水倚着床脚,抬头看向了窗外昏暗的庭院。 比起神秀大帝那远古时代的事情,顾白水此刻更好奇自己的师兄经历了什么,怎么会招来满院子的红粉骷髅。 “红粉骷髅,白骨皮肉,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这是金刚经里的第二局密文,所谓的红粉骷髅和白骨皮肉,也成为了神秀大帝的标志符号。” 顾白水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着。 “难道说师兄这次来长安城真正的目的,就是探寻神秀大帝的道场遗迹?” “神秀大帝的确是大帝禁区存在之前的人物,所以禁区里祂的墓陵按理也是空的。师兄从来不会做毫无准备的事情,他应该是得到了什么消息,才在这个时机回到了长安城里。” 顾白水安静无声的叹了口气,对于自己二师兄跳脱爱玩儿的性子,他其实也没什么办法。 他甚至都不确定自己二师兄到底想要什么。 二师兄是那种可以一边和你说说笑笑,一边用刀子挖开你胸口的人,也是那种敢胆大妄为把自己背后交给陌生修士的怪人。 即便你在得到他信任之后,选择背刺捅他一刀,他最多也会躺在地上缩成一团,然后满脸幽怨的说一句。 “你好毒~” “二师兄这种人,这辈子应该都很难找到能让他吃瘪的道侣了。” 顾白水摇了摇头,但他其实也并不知道,就在他今晚取出青铜镜之前,某个和他二师兄无耻的有些相似的顾家小姐,满脸无辜的摆了苏新年一道。 顾姝的院子里热热闹闹,顾汐的院子里倒是安宁的让顾白水有些庆幸。 雀斑少年觉得自己选对了人。 所以当他看到自己面前垂落下来的那双无骨脚掌的时候,头皮一下子就炸了开来。 “艹!” 猝不及防,脊椎发凉。 顾白水甚至没来得急挣扎起身,就被从天而降的人皮裹在了里面。 “唔~唔~” 柔软古怪的触感环绕在雀斑少年的脖颈和脸颊上,把雀斑少年死死的笼罩在皮层下。 油腻的人皮箍住了喉结,让人熟悉到骨子发颤的触感,不停的在他的脸颊上贴附。 一股窒息和作呕的感觉在胸腔升起,顾白水用尽全身的力气,撕扯着脸上的人皮。 但那张悬挂在房梁上的人皮依旧无动于衷,甚至还想往他的鼻孔耳朵里钻入。 顾白水的眼前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他根本没办法分清楚那张人皮到底是和自己脸贴脸,还是在用手指探入自己的耳孔。 他在这种恐怖的威胁下,只能奋力的撕扯挣扎着。 那张人皮随风飘动,也死死的笼罩着顾白水的头颅和脖颈。 在一片死寂的夜晚里,屋子里的雀斑少年和房梁垂落的柔软人皮僵持在了一起。 撕扯扭打,也无所不用其极。 但从远处看去,就像是一个人……和自己的窗帘干起来了一样。 第62章 庭院里的声音 “如果小师弟没有点燃自己神火的话,他会是我们守墓人一脉历史上最废材的弟子。” “那如果师兄点燃了呢?” “那他会接替师傅的位置,成为新一代的守墓人,比大师兄和我都更有资格。” “师兄的神火很难点的嘛?” “是难到了极点,难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不过那也是他自己的选择,选择守墓人一脉最诡异的功法,除了师傅之外谁也没有修行成功过的功法。” “小师弟不是在点火,他是在放火。” 这是大帝禁区里二师兄和小师妹曾经交谈过的一段话,内容的主角是顾白水,大帝禁区内修为最低的老三。 守墓人一脉的大先生,是紫微大帝转世重生。 守墓人一脉的二先生,是气运鸿天的大圣人。 守墓人里最小的姬絮,也是中洲姬家的小公主,天资绝世的女剑仙。 唯独顾白水,这个最神秘的三先生,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到底有什么长处和特殊的地方。 实际上顾白水的确没什么特殊的地方,他只是一个在大帝禁区里的砍柴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捡着自己的柴火。 因为他要建一座自己的木屋,然后一把火烧个干净。 普通修士点燃神火突破到小神明的境界,需要的是在丛林里找到自己的火堆,然后点燃。 但顾白水不一样,他修炼了自己师傅给他的一本很奇怪的功法。 这本功法需要他去丛林里一直不断的砍树,砍到一棵又一棵,用木材堆积在一起搭成个高高的木楼。 最后再放火烧掉。 顾白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师傅给自己准备的功法叫什么。 那天师傅递给自己的时候,山崖上的风很大,他没听清楚。 没听清楚师傅说的是两个字还是一个字,是“无名”还是“镜”。 但顾白水很清楚一点,如果自己没办法点燃神火,那他这辈子也就会是历史上最弱的仙台修士。 如果他能点燃,就能放火烧山。 …… 但现在他没点燃神火,所以拼尽力气也只能和那张诡异的人皮僵持着。 裹在脸上的人皮应该很有年代了,顾白水甚至能嗅到它身上沧桑腐朽的味道,还带着一丝泥土的潮湿。 顾白水和人皮撕扯着,心里也有些恼火,既然是老东西,不会累的嘛? 半炷香后,不知道是不是顾白水的祈祷有了作用,还是因为岁月的流逝使得这面人皮流尽了自己的本源和力气,连一个仙台境界的修士都对付不了了。 人皮渐渐从房梁上无声的垂落了下来,一半扯在顾白水手里,一半无力的瘫软在了地上。 顾白水有些错愕,似乎也没想到这老人皮的耐力这么差。 他松开了右手,任由人皮从自己的手里掉落在地板上,然后看着那张人皮陷入了沉思。 皮内无骨,空洞滑腻,这是顾白水对人皮的感觉。 顾白水犹豫了一下,然后从自己的右手旁取来了一根支窗用的短竿。 竿头向外,顾白水试探着戳了地上的人皮几下。 人皮某些地方还会轻轻的蠕动,像是活物一样做出了反应,但它又好像的确疲惫到了极点,无力的瘫倒在地面上,任由那个年轻人翻来翻去。 顾白水把那张老人皮平铺在了地板上,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 他发现这张人皮虽然看起来完好无损,甚至都没有什么皱纹,但身体上一些关键的部位都有着一些不明显的薄弱。 就像是很久之前受过什么致命的伤一样。 而且那些伤口不想是刀剑所致,更像是被某种残暴的野兽撕扯啃食开的。 到了最后,顾白水把视线停留在了那张人皮的脸上。 没有骨骼和皮肉的支撑,顾白水也只能依稀辨别出来这张人皮生前应该是一个女性。 他没好意思向下看去确认。 毕竟这张人皮是个活物,这样也太冒犯了些。 要不然……自己先想办法弄死它,再确定? 顾白水眨了眨眼睛,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更像是二师兄脑子里才会出现的想法。 他拿起了短杆,撬开了人皮的口腔。 顺着嘴巴向内看去,顾白水看到了人皮内部那黯淡无光的……金色佛纹。 “红粉骷髅,白骨人皮。” 顾白水沉默无言的看了人皮几眼,有些困惑的摇了摇头。 “你还真是神秀大帝在金刚经里提到过的白骨人皮,那师兄院子里的那些红粉骷髅应该也是同样的来历了。” 屋子内烛火摇曳,雀斑少年却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 因为他想不明白,自己和师兄明明是刚到的长安城为什么就会被这种诡异的东西盯上? 师兄也就算了,他平日里没干过什么好事儿,遭些报应也是应该的。 但顾白水的确是没来过长安城,为什么也会被这种东西盯上,误伤还是有什么其他自己没想到的原因? 顾白水沉思了许久,最后想起来了一个被自己忽略了的问题。 他和师兄没来过长安城,但有人来过,甚至是出去之后刚刚回来的。 顾家的两个小姐,才是庭院的主人,他们俩只能算是自投罗网的倒霉蛋而已。 顾白水刚刚用青铜镜的时候,的确没有察觉到那间庭院里有女子的气息。 那有没有可能,从一开始,红粉骷髅和白骨人皮找上的就不是苏新年和顾白水师兄弟? 而是那两个女子? 师兄是因为顾姝不在院子里,所以才会被红粉骷髅围攻。 但自己的院子里应该有顾汐,这白骨人皮为什么会找上自己? 等一下。 顾白水的眼皮突然动了一下,慢慢的扭过头颅,看向了那安静无声的庭院。 顾汐……是在屋子里面吧? 白骨人皮找上自己,会不有同样的原因? 衣袖摇晃,顾白水站起了身子,把那张软弱无力的白骨人皮绑在桌角打了个死结之后,他推开屋门,走到了庭院里面。 顺着月光下的石板小路,顾白水安静无声的靠近了主卧紧闭的门户。 走入屋檐下,顾白水停下了脚步,慢慢的抬起了头。 屋子里面安静无声,一片黑暗,也看不清楚到底有没有人。 “咚~咚~” 轻微的敲门声响起,在空旷幽静的庭院里格外的清晰。 顾白水选择了最稳妥的方法,半夜敲门。 如果顾汐这时候不在里面,自然不会有人回应,如果顾汐在里面,也比自己闯进去然后被发现要好得多。 只需要一个敲门的借口罢了。 但一会儿后,黑暗的屋子里没有任何回应。 顾白水沉默的站在门前,双手按在门框上,下一刻就要推门而入。 但这时候,一道清冷平静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想做什么?” 顾白水的身体顿了一下,因为那道声音不是从屋子里面传出来的,而是自己身后安静的庭院里。 第63章 烂借口,晚归人 “你想做什么?” 顾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站在屋檐下的少年身子顿在了原地。 顾白水没想到顾汐会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既没有外出也没有在屋子里面。 他就这么被堵在了屋门口。 那怎么办呢? 按照刚刚的计划来,他应该找一个合理的借口,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在大晚上敲小姐的屋门。 但现在顾白水发现自己原来还没想好借口。 “今晚风很大。” 顾白水安静了一会儿,最后转过身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皎洁的月光下,顾汐抬起了俏脸,挑着眉头看着门口那个胡言乱语的雀斑少年。 夜风吹过林梢,拂过少女淡白色的裙角。 轻柔的月光在她精致的五官上遮了一层朦胧的光晕,眉眼如画,秀气清冷,却也美的有些不真实。 “昨晚的风也很大。” 顾白水愣了一下,没想到庭院中的顾家小姐会回了这么一句。 “但这和你半夜敲我屋门没什么关系。” 顾汐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却平静的固定在雀斑少年的脸上,动也没动。 顾白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突然想起来了自己常用来敷衍小师妹的借口。 很烂,但很受用,而且现在的情况也不允许他再拖延下去了。 “其实我是想问问……小姐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明天可以让府里准备一下。” 顾汐微微蹙眉,看了顾白水一眼,问道:“你半夜三更敲我屋门,就是想问我这个问题?” 顾白水只能强撑着点了点头,表情颇为认真诚恳:“小姐,民以食为天,我也是突发奇想小姐离京这么久,或许会有什么怀念的长安城糕点和食物。” 庭院里变得一片安静。 两个年轻人站在屋檐内外,互相看着彼此,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这无疑是一个很烂的借口,烂到顾白水说完之后都想抽自己嘴巴。 但出乎意料的是,庭院里那个清冷的少女竟然轻轻的点了点头,真的接受了这个离谱的说法。 顾白水此时没想明白,甚至有些糊涂。 但在长安城里的事情结束之后,他才意识到,或许那个晚上需要借口的不只是他。 从外面回来的少女一样需要一个合理的借口,来打消彼此的疑虑。 于是顾汐安静了一会儿,然后蹙着眉头回应道:“我不吃东西。” “为什么?” “我是修道者,不食人间烟火。” 顾白水想着扮好自己此时的角色,脸上堆积出疑惑的表情。 “那像小姐这样的修道者,一般吃什么呢?” “吃灵草。” “吃草,干嚼嘛?” 顾汐淡定的摇了摇头:“也喝露水。” 顾白水当然知道庭院里的少女再敷衍自己。 一般的高阶修士的确都能辟谷断食,除非身受极其严重的重伤,才需要凡尘的食物来满足身体最基本的需求。 就像是顾白水之前在山里被雷劈之后的那段日子,还需要和一个小乞丐在破庙里抢吃的。 但这也不是说食物对修士就没了意义。 灵禽蛟兽之肉,海族灵虾的躯壳,对于修士来说都是大补之物。 而且一些灵兽的腰子,是真的巨补。 ……听二师兄说的。 顾白水犹豫了一下,装模做样的叹息道:“那小姐可真像是说书故事里那些天上的小仙女了。” 这一话乍一听没什么问题。 直截了当的表达了一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家丁,对于自己小姐的恭维和仰慕。 但不知为什么,站在庭院里的冷清少女却突然一下子顿在了原地。 她默默的抬起了头,眯着眼睛盯着屋檐下的那人,说道:“你和谁阴阳怪气呢?” “啊?” 这一次顾白水是真有些摸不着头脑,含糊不清的问道:“小姐,我……有阴阳怪气嘛?” 顾汐安静了一会儿,然后绷着脸平淡的回了一句:“仙女就仙女,不用在前面加个小字。” “哦,为什么?” “不好听。” 顾汐没再多说什么,侧了侧头,用眼神示意挡在门口的雀斑少年让一下路。 顾白水侧了侧身子,低眉顺目的等着这位小姐经过。 一缕很轻很淡的莲花香掠过鼻尖,比泉水更加清凉,沁人心脾,但那素白色的裙摆却停在了顾白水的面前。 “顾三。” “嗯?” “白天的时候你不是不喜欢说话嘛?” 顾白水如实回应道:“回小姐,我白天嗓子出了问题,太长时间没喝水了,一时间说不出话。” “也就是说,你平日里不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 “不是。” 顾汐没在问什么,就这么走进了屋子,反关上了屋门。 顾白水悄悄的松了口气,但他还没等走下台阶,就听到身后屋子里面又传来了某个少女平静的声音。 “以后少喝水。” “……” “是,小姐。” 夜深人静,顾白水顺着朦胧的月光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推开屋门,他视线慢慢的移到了原本应该没什么改变的桌角处。 果不其然,那张被打了死结,困锁在桌角的人皮已经不见了。 同时消失不见的,还有顾白水自己的桌子。 “艹。” …… 一夜无话,第二天凌晨的时候,顾府热闹了起来。 不是因为某个东南角的庭院里堆满了红色的骷髅和尸骨,而是因为宫里的陛下下了一道旨意,驱散了在顾府外面蹲点的那些达官贵族,并招顾家的两位小姐去入宫面圣。 严格来说,当今陛下应该算是顾家两位小姐的大伯,邀请她们进宫去陪着皇后姨娘住一些时间。 所以无论是情理还是规矩,她们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然后顾汐拒绝了。 因为圣旨的后面还带了一个字条: 想来就来,不用勉强。 字迹是还在御书房的顾家主,很明显这是顾家主向陛下请的一道圣旨,打消府外那些翘首以盼外人的侥幸想法。 顾汐没去宫里,顾姝也没回来。 第二天的顾府热热闹闹,但没有一个人发现自己家两个大小姐的庭院里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诡异的事情。 顾白水觉得应该是自己二师兄在天亮之前,清理干净了院子里的那些红粉骷髅。 毕竟师兄不是普通的圣人,如果他想的话,可以轻松的瞒过整个顾府。 而且顾姝昨晚到底去了哪里?她去挖了什么?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回来? 这些问题才是苏新年此时最关心的事情。 不过在另一间庭院里,顾白水却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好像昨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 只不过在天刚亮不久的时候,他端了碗清澈的露水,安安稳稳的放在了顾汐的门口。 第64章 木雕 “这是什么?” “露水,小姐您昨晚要的。” 顾汐低头的看了一眼门口盛着露水的瓷碗,又瞥了眼在庭院柳树下忙活来忙活去的雀斑少年。 她略微沉吟,抬起了自己的靴子,然后用脚尖不经意的踢翻了门口的瓷碗。 采了一早上的露水就这样顺着石阶流到了泥土里。 但柳树下的雀斑少年似乎毫无察觉,依旧低着头忙活着自己手里的事。 木屑纷飞,刻刀在他的手里挥如臂使,仅仅是不一会儿的功夫,一座栩栩如生的木雕就出现在了顾白水的手心里。 “你这是在做什么?” 顾汐走到柳树的阴影外,看着地上一个个精细的木雕,出声问了一句。 “刻木雕啊,小姐。” 顾白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清清爽爽的笑了笑:“能卖钱的,小姐。我在进府之前,就经常雕一些家禽和野兽,做工精细些的是有人会买的。” 顾汐若有所思的看了几眼那些木雕,大多数都是一些轮廓不清的人物,不过也能依稀辨别出来雀斑少年雕出来的是什么。 有的像是持剑的浪荡游侠;有的是爽朗邋遢的大汉;有的是贵气儒雅的读书人;也有的是长安城里常见的市井小卒。 “手艺还不错。”顾汐这样说了一句。 顾白水笑了笑,手里还是不停的刻着那些木雕。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手里的这些木雕大都只雕刻出了一个模糊的轮廓,并没有细致的完工。 每把一个木雕刻的有几分神韵,他就会把手里的这个丢到一旁,翻滚到柳树的树荫里,然后再抓一块完整平滑的木头开始刻下一个。 庭院里,顾汐倚在长廊下的门柱上,默不作声。 她看着顾府之外的蓝天,还有长安城外郁郁葱葱的山林,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夏风吹进庭院,带起树荫下的柳枝,也吹起了少女干净的裙摆。 少年依旧默不作声的雕刻着自己手里的木头,表情认真专注,像是在做一件对自己来说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 “唔~嗡~” 木头磨蹭的杂音响个不停,打乱了少女的思绪。 夏风吹过树下,也卷起杂乱的木屑,飘飘扬扬的洒向了那个还在发呆的少女。 而顾汐则回过神,面无表情的挥了挥袖子,催动清风把飘过来的木屑都丢了回去。 “呸~呸~”雀斑少年吃了一嘴木屑,吐了吐嘴里的干涩 树下的顾白水被木屑洗了个澡,头发上都是木头渣子,看上去有些狼狈。 但稍作迟疑之后,他还是自顾自的继续雕刻,不管不顾身上的灰尘,执着的莫名其妙。 “你为什么不刻人脸?” 顾汐注意到了他的奇怪,就问了一句。 顾白水手指间顿了一下,然后扭了扭头,对庭院里的少女说道:“没想好应该刻成什么样子。” “商贩小卒有脸,读书人也有脸,但他们的脸总应该是不一样的。大汉的线条应该粗犷些,游侠的线条应该流畅些,这也是要考虑进去” 雀斑少年说道这里顿了一下,又想到了什么一样。 “而且我有些分辨不清楚他们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不知道是他们的脸应该是慈眉善目,还是凶狠阴冷。” 顾汐闻言抬了抬眼,看着那些躺在阴影角落里的木雕死物,想了想问道:“那你觉得你刻出来的这些人,应该是好人多还是坏人多?” 树下的雀斑少年突然沉默了下来。 他侧过头,看着那些陌生又熟悉的轮廓,目光突然变得平静的有些奇怪。 “现在看,应该是好人多吧。” “是吗?” “嗯。”顾白水无声的笑了笑。 “不过好人多,可能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为什么?” “书上说,好人做了一件坏事,叫原形毕露,坏人做了一件好事,叫浪子回头。” 顾白水这样说道:“所以我也不确定是好人多一些好,还是坏人多一些好。” 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庭院安静了好一会儿。 某个紧皱眉头的少女才转过头来,默默的问了一句:“你还读过书?” 顾白水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闷头闷脑的回了一句:“我只是没文化,不是没读过书。” 不过这句话倒的确不是书上讲的,而是山里那个穿着白袍子的二师兄说的。 他还说小师弟你以后最好要和师兄一样,当个坏人,还有浪子回头的机会。 你要是幸苦了一辈子当个好人,最后一失足全都玩儿完了。 不过那时候的顾白水看着自家二师兄的背影,总觉得他的脖子硬的不行。 就算砍下他的头,应该也很难让他回头了。 二师兄是一个永远不会回头的浪子,除非哪一天……应该还真没有除非。 …… 顾汐离开了自己的庭院,没说去做什么。 顾白水也没资格问,他只是个看院子的下人,打理好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可以了。 其他的事情,他现在还没必要引火上身。 不过下午的时候,院子的门还是被从外推开了。 一个容貌俊秀的少年从门口探进来了头,对着树下的顾白水挤眉弄眼,使了好多个眼色。 但顾白水一声不吭,就低着头,默不作声的刻着自己的木雕。 被冷落的苏新年有些恼火,三步并作两步,朝着顾白水的后脑就来了一下。 “怎么?病好了?连师兄都敢装看不见了是吧?” “你病了的时候师兄不好意思欺负你,以前在山里的时候,我下手还是太轻了?” 顾白水默默的吐了口气,然后斜着眼睛看了苏新年一眼。 “二师兄,你有事儿嘛?” “我特么当然有事儿。”苏新年眉头一横,咬牙切齿的说道:“昨天晚上我那院子里闹鬼了,拉着我玩儿了一个通宵,骨头都快玩儿散架了。” 他没说玩儿散架的是谁的骨头,但顾白水自己心里清楚,所以也没问。 “你这院子有没有什么情况?你的三小姐呢?” “出门了。” “出门了?”苏新年眨了眨眼睛:“什么时候的事情?” “刚刚。”顾白水说道。 苏新年似乎有些失望:“哦,刚刚啊。” 树荫摇晃,树下的俊秀少年注意到了躺在阴影里的那些木雕。 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有些狐疑的蹲下了身子,仔细的看了几眼。 “这是洛阳城里出现的那些老圣人?刻的不错啊,师弟,有两把刷子。” 顾白水闻言却安静了一会儿,然后放下了手里的木雕,朝着身边那个开始好奇把玩木雕的二师兄说了一句。 “师兄,我这院子里昨晚也闹鬼了。” “哦?” “白骨人皮,神秀大帝的密文。” “豁~” “神秀大帝的道场在长安,师兄你不可能不知道,所以除了调查顾家两个小姐之外,师兄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其他事情没告诉我?” “……” “没听说过。” 顾白水扯了扯嘴角,但也那这个装糊涂的师兄没什么办法。 但不一会儿后,树下那个跳脱的俊秀少年突然身体一顿,拿起一个藏在树影里的木雕,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师弟。” “嗯?” “你……刻你大师兄的木雕做什么?” 第65章 三年前的夜晚 “小师弟,你刻你大师兄的木雕做什么?” 树下的顾白水安静了片刻,然后说道:“我想大师兄了。” 苏新年看了眼手里的青年木雕,又看了几眼那些躺在柳树阴影里的圣人木雕,略微沉默,问了一句: “你是想大师兄了,还是想你大师兄……那啥?” 顾白水没有回应,但他知道二师兄想说什么。 同样苏新年也清楚自己的小师弟在想些什么。 他们几个人在禁区的山里一起生活了很多年,对彼此的性格和想法都算熟悉。 所以在长安城外的时候,哪怕顾白水一句话都没说,苏新年一样可以通过他下意识的反应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苏新年很了解自己的小师弟。 至少,在这个时候他还是这样想的。 树荫清凉,柳枝摇晃。 树下的雀斑少年完成了手里又一块的木雕,那是一个看上去很年老头发很长的老乞丐。 苏新年则是看着手里的木雕有些迟疑,想着自己该不该问问小师弟,他有没有偷偷刻一个自己的木雕。 这个时候,顾白水似乎觉得刻了这么多的木雕手指有些酸疲,他就扭了扭手指,然后把刻刀放在了一旁。 “师兄,你来长安城到底想要做什么?” 雀斑少年的声音很平静,也很坦然,苏新年能听出来他言语中的认真和直接。 小师弟似乎有些疲倦了,不想和自己弯弯绕绕,想把所有的东西摆在明面上。 苏新年便也略微想了想,觉得现在的情况下遮遮掩掩也是没什么必要。 他摸了摸下巴,沉吟了一会儿,看着树下的雀斑少年说道:“师弟,你还记得三年前的大帝禁区里发生了什么吗?” 顾白水皱着眉头想了想,然后抬眼问道:“三年前是你回山的时候,有个轩辕家的少主蹲在禁区外嚷着要见小师妹一面,你回山的时候刚好撞见了他,就打断了他的一条腿,把人丢进了洛水河里?” 苏新年却摇了摇头,讲究的补充了一句:“是两条腿。” “不过这不重要,只是个小插曲而已。后来师兄我外出游历的时候还见了他家大人几面,态度挺和善的,还说要请我回轩辕家做客。” 顾白水没什么反应,因为他很清楚二师兄的调性。 一般这种情况下,他的剑应该都挂在对方的脖子上,逼着人家露出和善的笑容。 苏新年的表情有些奇怪,眯着眼睛说道:“重点是那时候我回到山里之后,去了一趟神秀大帝的陵墓。” “神秀大帝的陵墓?” 顾白水看上去有些不解:“那不是空的吗?” “是空的,神秀大帝的时代在大帝禁区出世之前,所以墓里面没有神秀大帝的遗骨,也没有什么帝兵。” 苏新年说道:“修建空着的陵墓,也是我们守墓人一脉对老一辈大帝的祭奠和缅怀。” “那你去神秀大帝的陵墓有什么意义?” 苏新年沉默了许久,然后伸出右手,指了指自己脚下的这片土地。 “长安城是很久以前神秀大帝的道场。三年前,长安城里发生了一件很诡异的事情。” 顾白水闻言眼神微顿,张嘴问道:“什么事情?” “观音泣血,百鬼夜行,佛尸游街,红骨烂肉。” 苏新年眼底闪过一抹诡异的色泽,脸上的表情也很奇怪:“而这四种大凶灾厄之象,都发生在同一个夜晚,在长安城里也在长安城外。” “它们来得很快,去的也很快,所以几乎没什么人知道。” 苏新年转过了头,说道:“师弟,你应该知道长安城是什么地方。” 顾白水默默的点了点头:“唐国帝都,神秀道场,也是禁法之地。” 唐国在整个大陆的历史上都占据了巨大的篇幅。 它是一个贯穿了大陆史诗的古老国度,无论是在什么混乱动荡的年代,都没有经历过真正的灭国之灾。 唐国也像是一座历经沧桑的山岳,矗立在历史长河之中,恒古不动。 哪怕是现在的圣地世家,追溯祖上源头,其实大都和唐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也是因为如此,长安城才被称为“禁法之地”。 如果没有合理的动机,很少会有修士在长安城附近的领土争斗纠缠。 这是一块安宁的老城,立足尘世之中,被修士们敬守。 邪祟退避,妖魔无踪。 所以当某一夜,四种同样恐怖的灾厄出现在长安城里的时候,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 “长安城里发生的四种灾厄之象,被那些世家圣地封锁了消息,只有寥寥几人知道。” 苏新年说道:“而那时候,恰好我就在距离长安城不远的地方。” 顾白水问道:“你赶上了?” 苏新年摇了摇头:“没有,当我赶到这里的时候,一切就都恢复了平静,像是一场幻觉,也像是有人抹去了所有的痕迹。” “但我也不是一无所获。” 苏新年像是回忆起来了什么,轻声说道:“有人说,那晚上的长安城里下了一场雪。” “夜晚落红雪。” “雪花飘飘扬扬,从夜幕上洒落,但没有落在地面上就消失不见了。” “像飞絮,也像是某种东西的毛发。” 顾白水身体一顿,瞳孔深处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异色。 他从山里被赶出来的前一晚,那条死寂安静的小道上,好像也发生了类似的场景。 “再后来,我在长安城的门口的泥土里真的翻找到了一簇毛发,红色的毛发。” 苏新年咧了咧嘴,无声的笑了笑。 “那天晚上的长安城里,四种灾厄降临的背后,应该还藏着一个红色的影子。”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问道:“穿越者?” 苏新年点了点头:“也可能是其他的东西。” 比如某个应该死了很久很久的大帝,和祂的那件血红色的极道帝兵。 “我回到禁区之后,查了一些很久远的古籍,发现神秀大帝陨落之后人族有很长的时间都无后人证道成帝。” “再后来,腐朽大帝就突兀的出现在了古籍上,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任何的成长痕迹。” 苏新年面无表情的说道:“腐朽大帝就像是一个突然出现的幽灵一样,瞒过了所有世人证了自己的道。” 顾白水沉默了片刻,对着树下的二师兄问了一句:“你觉得,腐朽大帝的出现和神秀大帝有关系?” 苏新年默默无声,然后点了点头。 “师弟,我对腐朽大帝的了解比你想想的还要多的多。李十一那种半吊子的货色和腐朽大帝根本不是一个阶位的。” “神秀大帝是人族大帝里的佼佼者,就连我们师傅偶尔也会夸赞一二。” “那种人物如果不想死的话,会是一件很麻烦很麻烦的事情。” 第66章 瑶池和长安城的红毛怪物 夏日高挂,明媚的阳光从天幕上洒落,却被院子里的柳树遮蔽在了树荫外面。 树荫下的一个年轻人,又开始了自己吭哧吭哧刻木雕的动作。 “所以师兄你从一开始就是为了神秀大帝才来的长安城?” 顾白水握着刻刀的指尖一顿,又问了一句:“那为什么你还要等三年的时间?三年前你就在长安城里发现了红毛,然后就那么轻易的离开了?” “我当然没有。” 苏新年耸了耸肩,坐在一旁用手揉搓着手里的青年木雕。 那是某个不在场的大师兄。 “我当时很痴迷于考古,特别是考腐朽大帝的古。所以我在长安城里买下了一栋酒楼住了下来,然后城内城外翻土挖地,忙活了很长一段时间。” “结果呢?” “一无所获,灾厄没再出现过,红毛也没再出现过,长安城连雪都很少下。” “然后你就离开了长安城?” 苏新年安静了一会儿,面色古怪的摇了摇头:“我因为另一件事离开的。” “什么事情?” “那时候的长安城里没有再出现红毛,但在另一个地方传出来了红毛不详的消息。” 顾白水问道:“哪儿?” 苏新年微微沉默,然后眯了眯眼睛。 “瑶池圣地。” 昆仑,瑶池。 顾白水突然身体一顿,慢慢的抬起了头,目光扫过了空旷的庭院,最终停留在了一间门窗紧锁的主卧门口。 苏新年知道小师弟猜到了什么,也没再拐弯抹角,继续说道。 “我来到长安城之后,什么奇怪的事情都没发生。但在几个月后,昆仑山的瑶池圣地里突然传出来了一些事情。” “圣地闹鬼,尸骸作乱。” 苏新年说道:“在一个有圣人坐镇的圣地里闹鬼,听起来好像是很可笑,但它确确实实的发生了,而且还流传出了很多不同的版本。” “有人说在夜晚看到了一只毛发飘散的红色怪物,有人说她看到了两具红色的挂肉骷髅,还有人说她看到了一张人皮在月光小道的路口飘来飘去。” “其中最离谱的,说是有一具骷髅蒙上了一张皮,混在了瑶池圣地的弟子里,闹得人心惶惶,沸沸扬扬。” 顾白水略微沉默,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去瑶池圣地外面逛了一圈,确定了一件事情。” 苏新年抬了抬头,看着远处的天幕眯起了眼睛:“瑶池圣地里的红毛怪物,和长安城里的是同一只。” “也可以说,它在那晚后不久离开了长安城,去了瑶池圣地。” “师弟,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庭院里安静了下来,片刻之后响起了一个年轻人的声音。 “如果瑶池圣地里的红毛怪物是一个穿越者的话,那它一定是跟着某个人离开了长安城,才会出现在瑶池。” “我也是这么想的。” 苏新年说道:“而且更巧的是,那段时间还真有一个瑶池圣地的人在长安城里。” “谁?” “上一任的瑶池圣女,伊云舒。” 顾白水皱了皱眉头,看着苏新年问道:“师兄你觉得上一任的瑶池圣女是带着那个红毛怪物的人?” “不是啊。” 苏新年理所当然的说道:“她当然不是,这点我很确定。” “为什么?” “因为伊云舒和你大师兄走的很近,你大师兄既然什么都没说,她就一定不是。” 顾白水略作思索,又问道:“那时候,瑶池圣女在长安城里做什么?” “问到点子上了。” 苏新年咂了咂嘴,挑着眉说道:“伊云舒那个时候在长安城里招收瑶池弟子,被挑选中的两个是谁就不要我多说了吧?” 顾白水没说什么,只是看着眼前的庭院,摸了摸自己手里的木雕。 被选中的是顾家的两个小姐,顾姝和顾汐。 “三年前长安城发生灾厄之象,瑶池圣女招收弟子,等到她带着顾家的两个小丫头离开之后,长安城就没在发生任何奇怪的事情了。” “这不就更奇怪了吗?” 按照苏新年所说的,可以推测出一个很有逻辑的故事。 三年前长安城里的灾厄降临,和顾家的两个小姐有关系。她们被带去了瑶池,长安城里便再也没发生过奇怪的事情。 但最近她们又回来了,师兄弟二人便在同一晚上率先邂逅了那些东西。 “你是得到了顾家小姐要回长安的消息,才离开了万毒域,准备混进顾府?” 苏新年不置可否:“我在瑶池圣地里也有眼线,知道她们什么时候会回来,提前做了点安排。” 柳树的枝头晃了晃,树下那个雀斑少年默不作声,又从身边的木头堆里选出了两根木头,然后放在了一旁。 “师弟,师兄该和你说的都说的差不多了,现在你怎么看?” 苏新年笑了笑,露出了一口干净的牙齿:“这么危险的情况,你总不忍心让师兄我一个人冒险吧?” 顾白水摇了摇头:“师兄,我们俩就没必要勾心斗角了,这么危险的事情你想要拿我挡刀也太没良心了。” “怎么会?” 苏新年脸色一正,但不是想反驳自己想拿师弟挡刀的事情,而是满脸无辜的说:“我拿你挡刀又不是一次两次了,怎么会没良心呢?” 顾白水翻了个白眼,冷笑了一声:“这事儿我帮不了你,点燃神火之前谁都能来踩我两脚,我和你冒险一定会死在你前面。” 苏新年看了眼树荫下的木雕,扭头说道:“那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搞定的事儿,师兄既然带你来了这里,自然是有备而来。” “师弟,你挖过墓吗?帝阶的那种。” “废话,禁区里的大帝墓穴不都是我一个人下的墓吗?除了小师妹之外,你俩什么时候帮过忙?” 苏新年很无耻的说道:“那是你大师兄不愿意下墓,他身上有帝息,和其他的墓穴犯冲。” “那你呢?” “你大师兄不愿意干的事情,我一般也都不愿意,习惯了。” 苏新年说道:“不过这次不一样,我虽然没下过墓,但我其实挖过矿,两者应该有相通之处。” 顾白水有些疑惑:“你什么时候又挖过矿了?我怎么不知道?” 苏新年挠了挠头,含糊的敷衍了一句:“很久之前的事情,你别管,就说你愿不愿意搭把手吧。” “我考虑考虑。” “那我等你,在这儿等。” …… 树荫婆娑,庭院安宁。 一个俊秀的少年揉搓着手里的木雕,若有所思的看着远处。 而树下的雀斑少年沉默了许久,突然抬起头看着苏新年笑了笑。 “师兄,我有个条件。” “你说说看。” “你说师傅临死前送了你们一人一件极道帝兵。” “那二师兄,你手里的那件帝兵是什么?” 第67章 你怕了? 守墓人一脉的大师兄是紫微大帝转世,他手中掌握的是自己上辈子的紫极仙鼎。 小师妹是姬家远古大帝后人,所以她得到的是姬家老祖大帝的极道帝兵。 腐朽大帝的帝兵是一具神秘的红毛尸体,很大可能也是长生大帝遗留给顾白水的帝兵。 这样一来,唯一一个帝兵不明的就只剩下了二师兄苏新年。 而且更加奇怪的是,师傅赠给大师兄和小师妹的帝兵都和他们有所渊源,不是兵主重逢就是血脉传承。 苏新年觉得师傅把腐朽大帝的极道帝兵留给了小师弟,那就意味着顾白水和腐朽大帝有着微妙的关系。 但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提过,自己的帝兵是什么。 苏新年他自己又和哪一尊大帝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柳树的枝条垂落在树荫里,苏新年站在阳光下,看着头顶刺眼的太阳,慢慢的眯起了眼睛。 “小师弟,你很好奇师兄的帝兵?” 顾白水微微沉默,抬眼说道:“只是想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而已。” “是吗?” 苏新年笑了笑,转过身来看着树荫下的雀斑少年,平静的说道:“师傅给我的那件极道帝兵,我每时每刻都带在身边。如果小师弟你想看的话,我可以拿出来给你看看。” 顾白水闻言身体一顿,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头。 他倒是的确没想到二师兄会如此的坦坦荡荡,丝毫没有遮掩的意思。 要知道对于任何一个修士来说,极道帝兵都是除却性命之外最重要的东西。 就算是大帝也会把自己的极道帝兵当作最强大的底牌,很少在外人面前显露。 这一点,从那个死了都没交出来极道帝兵的顾白水师傅身上就看得出来,宁愿和自己一起埋进地里,也不愿意留给徒弟一点线索。 顾白水对于二师兄的坦然有些惊愕。 但苏新年却依旧很平静,他笑了笑,然后补了一句:“不过别怪师兄没提醒过你,师傅给我的那件帝兵,我到现在都还没有认主。” “如果你想让我在长安城里拿出来的话,可得自己想想办法怎么收尾。” 顾白水闻言挑了挑眉头,明白了自己师兄的意思。 如果这时候顾白水敢让苏新年把自己的极道帝兵取出来,他相信那个经常会发疯的二师兄还真有这个胆量。 但苏新年说自己的帝兵没有认主,这其实也是给顾白水的一种警告和不易察觉的威胁。 没有认主的帝兵会本能的排斥所有修士和生灵。 只需要极道帝兵逸散出来的一缕帝威,就能把整个顾府碾压成一片废土。 准帝不出,谁也没办法奈何一件无所约束,肆意作乱的极道帝兵。 到时候长安城闹出了的动静根本没办法收场,除非用另一件帝兵和苏新年的帝兵相抵,互相制衡,消磨彼此逸散出来的帝威。 而在如今的长安城里,除了苏新年身上藏着一件未知的帝兵,就只剩下了顾白水。 苏新年的意思很简单。 他可以把自己的帝兵拿出来给世人瞻仰,他甚至也不畏惧会不会有其他圣人们垂涎帝兵对他不利。 但如果要他拿出来帝兵,那顾白水也要把自己的帝兵拿出来看一看。 苏新年敢这么做,他同时也知道自己的小师弟绝对不敢。 不管是不是那具腐朽大帝的红毛老尸,顾白水一定都不敢。 “那还是算了,师兄。” 顾白水摇了摇头:“你这就有点没诚意了。” “怎么就没诚意了?” 苏新年无赖的耸了耸肩,说道:“这很公平才对,你好奇我的,我也好奇你的。” “而且我大致能猜到你的帝兵是什么东西,你却对我的帝兵一无所知,相互交换瞅几眼,你还是赚了的。” 顾白水没有再和苏新年闲扯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他只是指尖微微用力,在手里的木雕上刻出了一个模糊的轮廓,然后低垂着眼帘说了一句话。 “师兄,如果我告诉你,师傅在临死前根本没和我讲过什么帝兵和腐朽大帝的事情,你会信嘛?” 树荫外的俊秀少年无奈的笑了笑,觉得自己的小师弟还是太不老实了些。 但当他转头看到那铺满在地上的木雕的时候,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皱着眉头沉默了下来。 “其实,也有道理的。” “以你的修为连收纳帝兵也做不到,师傅那时候把帝兵给你,完全是没意义的事情。” 顾白水安静了片刻,然后说道:“有没有可能,其实师傅根本就没给我什么帝兵,或者他留给我的帝兵还被藏在禁区里?” 苏新年眼皮动了动,看着树荫里的顾白水,突然咧着嘴无声的笑了笑。 “师弟。” “嗯?” “你这还是露陷了啊。” 顾白水身体一顿,抬起头看着的那个站在阳光下身穿白衣的二师兄。 白衣轻飘,把阳光反射到了树荫里,让他总觉得树外的那个白色人影有些莫名的刺眼。 “什么意思?” “那晚,我和你不都看见它了吗?” 苏新年平静的说道:“破庙外,密林里,我其实看的很清楚。” “那具红毛老尸,不就是师傅留给你的腐朽帝兵嘛?” 庭院里突然陷入了一片死寂。 风默树止,夏蚕噤鸣。 许久之后,树下的雀斑少年才慢慢的抬起了头。 “那你为什么……” “为什么装作看不到?” 苏新年伸出右手,轻轻的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他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竟然诡异的翻转了过去,露出了眼球后面另一双妖异的白色竖瞳。 “师兄我其实在很久以前就能看到许多别人看不见看不清的东西,天生异瞳,这是只有我们几个人和师傅才知道的秘密。” “但我看见的东西再多,也始终没办法彻底看透人心。” 苏新年眼睛闭合,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恢复如初,和常人无异。 “师弟,其实你身后跟着什么东西对我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 “腐朽大帝的帝兵跟在你身后,就证明你是腐朽大帝转世?” 苏新年摇了摇头:“师兄我没这么浅薄武断,凡事都要讲个因果证据。” 顾白水沉默了片刻,问道:“你在我身上找因果?” “是啊。” 苏新年说道:“还有什么办法能证实师弟你和腐朽大帝的关系呢?除了你自己之外,谁都没办法证明,那具红毛老尸也一样。”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师弟你竟然真的害怕了啊。” 第68章 两个路痴 “你害怕自己是腐朽大帝,你担心自己是腐朽大帝,所以你才会想办法遮掩那具红毛老尸的存在。” 苏新年摇了摇头,看着树荫下的雀斑少年说道。 “即使你我都很清楚,师傅到底给了你什么,你还是想要找出其他的可能和解释。” 顾白水沉默了许久,然后轻轻的吐了口气。 他放下了手里的木雕,倚着柳树看着阳光穿过树叶,突然奇怪的笑了一声。 “师兄你觉得我是真的怕自己是腐朽大帝,还是因为你在长安城里……才怕自己是腐朽大帝?” 苏新年安静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我希望是前者。” 顾白水又问:“那要是后者呢?” “就算是后者,师弟你没必要怕什么。” 苏新年侧了侧头,平静的说道:“腐朽大帝是腐朽大帝,师弟是师弟,我分的很清楚。” “如果我真是腐朽大帝?” “那我之前说的话还算数。”苏新年挤眉弄眼的笑了笑:“咱俩联手,一起对付你大师兄就是了。” 苏新年手里还揉搓着那个青年模样的木雕,看上去怨气颇深的样子。 树下的顾白水想了想,点了点头,但又冷不丁的问了一句。 “师兄,你手里的帝兵,是神秀大帝的极道帝兵嘛?” 苏新年指尖一顿,挑着眉头回过身看了顾白水几眼:“和你丫有关系嘛?” “我只是好奇而已。” 顾白水耸了耸肩:“毕竟我熟悉的大帝就这么几位,除了师傅的帝兵下落不明,就只剩下神秀大帝的我不知道了。” 苏新年没有直接回应,只是说了一句:“以后你会知道的。” 正午的阳光渐渐在庭院里溜走,空气也慢慢的凉爽了起来。 “明天晚上和我去挖墓吧,师弟。” 苏新年临走的时候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顾白水却摇了摇头:“等我把手里的活儿干完再说。” 苏新年有些无奈:“你那木雕要刻到什么时候?” “快了快了。” 顾白水想了想:“或许三天。” “那成,最多三天,三天之后的晚上我带你出去。” 苏新年离开了院子。 庭院里只剩下了顾白水一个人。 夏风吹过树梢,雀斑少年右手摸向了身后,从树洞里悄无声息的摸出了一个木雕雏形。 那是一个看不清面容,但看起来依稀有些俊秀的青年。 树下的那人安静了许久,然后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我不是,师兄,你是吗?” …… 大约傍晚时分,庭院的门又被从外推开了。 顾汐一整天不知道去了那里,等她回到自己庭院的时候,发现柳树下的那个雀斑少年已经收拾好了木雕,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砰砰~” 屋外响起了敲门声。 顾白水愣了一下,把手里的木雕藏在了床下,然后走到门口推开了屋门。 “小姐,您有什么事情吩咐?” 顾汐点了点头,秀气的小脸上没什么表情:“我要去府外买几柄油纸伞,你带路。” “我带路?” “带我去城西,湘记伞铺。” 顾白水应了一声,然后转身关上了自己的房门。 不过他也觉得有些奇怪,顾汐明明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怎么离开家三年的时间,还要自己给她带路? 而且更关键的是,自己从来都没来过长安城,哪里知道什么伞铺在什么地方? 但也没什么办法,毕竟是顾家小姐的要求,自己现在的身份找借口推辞就太奇怪了。 不过城西在什么方向顾白水还是清楚的,大不了到时候随机应变就是。 两个年轻人一前一后出了院子。 不过到拐角的时候,顾白水被顾汐扯了回来。 “从侧门走,外面有人在蹲守。” “哦,是。” 两个人在顾府里饶了一圈,然后从一个比较偏僻的侧门走出了府邸。 这时候天色才刚刚暗下来,街道上的商贩还没有收摊。 长安城里点亮了一盏盏温暖明亮的灯火,整个街道都变得热闹喧嚣了起来。 “小姐,天气有点儿凉了,一会儿可能会下雨。” 顾白水低声提醒了一句。 “我知道。”顾汐点了点头:“所以我才要出来买伞。” “啊?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顾汐奇怪的看了顾白水一眼:“下雨的时候不买伞,难道大晴天买吗?” 顾白水愣了愣,觉得顾汐说的好像有道理。 但想了想,又觉得似乎没那么多的道理。 到底有没有道理,他也说不清楚,不过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确没资格讲道理。 “小姐,你们修道人下雨天还用打伞吗?” “倒是不用。” 顾汐说道:“一般来说只要境界够了,施个避水咒,雨水就落不到我们身上。” “那买伞有什么用?”顾白水问了一句。 “好看。”顾汐也随口回了一句。 这倒是顾白水未曾料想过的答案。 “就这么简单?” “简单?”顾汐看了顾白水一眼:“你以为好看很容易吗?” 顾白水愣了愣,有些疑惑:“不容易吗?” “容易?” 顾汐突然停下了脚步,和身旁的顾白水对视了一会儿,然后分外认真的问了一句:“那为什么你不长得好看些?” 顾白水沉默,无言以对。 他突然发现自己这个小姐其实不只是不爱说话,说话其实也挺难听的。 天空上下起了蒙蒙细雨,两个年轻人顺着街道在长安城里乱逛着。 顾白水没再说话,顾汐也不再言语。 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走着,但其实顾白水也不知道自己逛到了那里。 长安城的城西很大,街道弯弯绕绕,有长有短。 顾白水在前面领路,领了很久也没到地方。 不过顾汐好像也没在意,就老老实实的跟在他的后面,左拐右拐,走进这个胡同,钻出那个胡同。 任劳任怨,很有耐心。 她已经在外面闷头找一天了,实在是没好意思催促别人。 当顾白水第三次看到面前那座一模一样的酒楼的时候,他沉默了下来。 更让他无语的是,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少女毫无察觉,依旧是一脸平静,但好像并没有发现他们已经迷路了。 最终还是顾白水没了耐心,找了个路过的行人问了问传说中的“湘记伞铺”到底是什么地方。 路人很热情,还给他们指明了方向。 “哦,湘记伞铺啊,城东头街角,很显眼的。” 顾白水谢过路人,沉默片刻,回头看了顾汐一眼。 顾汐扭过头,看着蔚蓝色的天空……小声的吹起了口哨。 长安城禁法,神识离开身体不能太远,这不能怪她一个人。 半个时辰后,两个路痴来到了湘记伞铺门口。 顾白水有些怅然,因为他发现好像隔着两条街的距离,就是他们出发的顾府。 两个年轻人走进了铺子里,老板娘很热情。 顾汐在铺子老板娘的招待下去了后院挑选油纸伞。 顾白水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用手臂撑着身旁堆满油纸伞的木桌,百无聊赖的看着店铺外的街道。 天街小雨,行人匆匆,倒是别有一番意境。 这样想着,顾白水放在桌子上的手臂突然顿了一下。 他眼皮动了动,慢慢的掀起了木桌子上的桌布,低下头看着那分外眼熟的桌腿,陷入了诡异的沉思之中。 第69章 除非有一天,我死了 大小姐回来了。 顾姝在傍晚的时候,回到了自己的庭院里。 衣着破烂,脸色苍白,凌乱的发丝还贴在额角上,看起来分外的狼狈。 当她有气无力推开院门的时候,那个俊秀少年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衣,坐在凉亭里悠哉悠哉的喝着热乎乎的茶水。 雨丝纷纷扬扬,草木在清凉的雨水中摇摇晃晃。 苏新年甚至还有心情喂了喂池塘里的几条鲫鱼,悠闲地好像自己才是这个庭院的主人一样。 顾姝站在门口看了眼自己身上破破烂烂的夜行衣,上面沾染了黑红色的尘土和腐烂的腥气。 她又看了眼在池塘边吹着口哨喂鱼的苏新年,安静了片刻后,故意轻咳了几声。 “咳咳~” “哟,小姐您回来了啊?” 苏新年好像才注意到门口那个被雨淋得颇为狼狈的少女,抬起头有些意外的笑了笑。 他虽然不知道顾姝昨天晚上到现在到底去了哪里,去做了什么。 但从现在的情况上来看,顾姝应该并不顺利,甚至还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这对他来说无疑算是个好消息。 因为顾姝没有达到她想要的目的,没有拿到她想要的东西,那也就意味着她过几天晚上还会去尝试。 苏新年就有机会去跟着这个行踪诡异的少女,看看她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天空上的细雨洋洋洒洒的落在庭院里。 苏新年随手拎起一把伞,很是贴心的走到门口,给顾姝撑了起来。 顾姝没有拒绝,因为她体内连施避水咒的灵力都挤不出来了,辛苦了一天一夜最终还是功亏一篑。 苏新年撑着伞扶着顾姝坐到了凉亭里,然后递给了她一面干净柔软的手帕。 顾姝抬了抬眼皮,接过手帕在自己的脸上胡乱的抹了抹,然后丢到了苏新年的手里。 苏新年看着自己手里被蹂躏的皱皱巴巴的手帕,又瞥了眼那个绷着脸的小姐,试探的说了一句: “小姐,没擦干净。” 顾姝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我知道,去洗干净再给我。” 苏新年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去清洗了一下自己的手帕。 也不知道这位顾家大小姐昨晚到底钻哪个土洞里了,弄得浑身都是泥土污渍,活脱脱一个黑脸矿工。 湿润的手帕在脸上蹭了又蹭,擦掉了灰黑色的污渍,露出了下面白皙娇嫩的脸颊。 顾姝把手帕丢在了桌子上,疲惫无力的叹了口气,然后她低着头埋下脸,把脸颊一侧紧贴在微凉的桌面上。 看起来很是疲惫,也很是无力。 苏新年站在她的身后,瞥了眼桌子上那被揉成一团的手帕,有些可惜的叹了口气。 这可是中洲一个身份尊贵的皇女送给自己的定情信物,长得娇俏可人,杏眼含情脉脉。 手帕值钱倒是其次,主要包含了人家的一片心意,苏新年平日里也很是珍视。 嘶……就是忘了人家姓什么,是哪家的皇女来着? “小姐,您昨晚是去挖洞了吗?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苏新年看了眼趴在桌子上装死的顾姝,忍不住问了一句。 顾姝抬了抬眼皮,翻了个脸,还是把额头抵在桌面上,很有礼貌的回了一句。 “干你屁事?” “……” 苏新年被噎得无言以对,无声的翻了个白眼,然后从桌子上拎起了手帕丢到了围墙院子外。 不过顾姝在凉亭里安静无声的爬了很久后,似乎缓过来了力气。 她懒懒散散的从桌子上爬了起来,蹙着眉头,表情古怪的看着庭院里走来的俊秀少年。 “你还真活下来了啊?命挺硬的。” 苏新年看着那个少女对自己举起的大拇指,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他沉默了片刻,试探的点了点头:“托小姐的福。” 顾姝眨了眨眼睛,侧着头想了想,然后明媚的笑了笑,眉眼弯弯,巧笑嫣然。 好像整个庭院都明亮了几分。 苏新年也是这时候才发现,顾家的大小姐长了一副很好看的笑颜。 很多时候都是眼睛弯弯,笑意盈盈的样子。 笑起来天空的晴朗了几分,和自己那个苦逼师弟完全是两个极端。 “昨晚发生了啥啊?” 顾姝看起来很好奇,问了一句:“你没开门是吗?” 苏新年顿了一下,没有露出任何破绽的点了点头:“昨晚的风很大,吹的窗框一直响,我一直记着小姐的话,闭着眼睛直到天亮了才离开。” 俊秀少年看起来很真诚,觉得昨晚没人知道这院子里到底有多热闹。 而且他也不能实话实说,一堆红粉骷髅围着自己跳了一整夜的舞。 现在累的全散架了,现在被埋在后院的土里歇着呢。 “没进屋子啊。” 顾姝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然后看了眼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扭过头对苏新年说道:“我去洗个澡,等我洗完了你再过来。” “嗯?” 苏新年嘴角不自觉的抽了抽。 又来是吧? 还没完没了了。 都上过一次当了,自己像是那么随便的人吗? …… 夜半时分,苏新年又一次敲响了那件主卧的屋门。 怀里还抱着自己的被子,这是顾姝的要求。 “嘎吱~” 屋门被从里拉开了一条缝隙,一双明亮的杏眼出现在了门缝后。 顾姝上下打量了苏新年几眼,然后眨了眨眼睛,默默的问了一句。 “你为什么也洗澡?” 苏新年沉默了片刻,正色说道:“天热。” “外面不是在下雨?” “下雨闷,闷就热。” “是吗?”顾姝狐疑的挑了挑眉头:“那你进来吧。” 屋门打开,苏新年一身正气的走了进去,然后用右腿勾带上了屋门。 像顾姝自己说的,她已经洗好了澡,坐在了自己的床边。 不过这一次有所不同的是,顾姝穿着自己的寝衣,没有再换上严严实实的夜行服。 她坐在床边,看着门口那个俊朗的少年,然后轻轻扬起了自己娇俏白皙的下巴。 苏新年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发现在距离门口不远的屋子角落,摆放着一张轻巧的木椅。 “你今晚睡那儿。” 苏新年想了想,问道:“有这个必要吗?” “有啊。” 床榻上的少女侧了侧头,黑色的秀发洒落在肩头。 “它们今晚还会来的,一晚接着一晚,永远都不会停下来。” “除非有一天,我死了。” 第70章 她说鬼不伤被子里的人 庭院里幽静安宁,夜风吹拂着细雨。 一切都好像回到了昨晚,除了屋子里多出了一个没有离开的少女。 “小姐,你是说晚上窗户外面的东西是来找你的?” 苏新年的瞳孔深处闪过一缕异色,看着床榻上的少女问道:“为什么?那东西为什么会缠上小姐?” 坐在床边的顾姝沉默了许久,然后仰着头无声的笑了笑。 “应该算是一种诅咒吧,一场已经持续了三年,不知道有没有尽头的诅咒。” 烛火轻摇,人影走动。 苏新年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若有所思的看着窗外漆黑的庭院。 顾姝说那些红粉骷髅每一晚都会来,每一晚都会站在窗边,一下一下的敲着她的门户。 但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神秀大帝的红粉骷髅会跟一个不过仙台境的少女纠缠在一起,而且持续了三年的时间? 苏新年眼神微顿,又抬首看向了更远处的庭院。 不只是顾姝,还有另一个人。 那个叫顾汐的顾府三小姐,或许也一样被神秀大帝的白骨人皮纠缠着。 日日夜夜,三年之久。 这两个顾家小姐一定是和神秀大帝有什么关系。 而且三年前,也正好是长安城里四种灾厄之象一同降临的夜晚,或许还有一只红毛怪物。 从那个夜晚结束之后,红粉骷髅和白骨人皮就找上了顾家的两个小姐,阴魂不散的持续了三年的时间。 “三年,那东西就从来没有进过屋子里面吗?” 苏新年皱了皱眉头,转头问了床榻上少女一句:“它们还这么有礼貌?” “没那么有礼貌。” 顾姝摇了摇头,顿了一下才有些怅然的说道:“它们可不是第一次闯进屋子里的,只不过我们住的屋子不同,它们也会有不一样的选择而已。” 苏新年闻言更是好奇:“怎么说?” “其实窗外的那些东西,是从地底下爬出来的妖魔鬼怪,它们没什么意识和脑子,只能靠着本能纠缠我。” “屋子挡不住它们,瑶池圣地的大门也挡不住它们。” 顾姝摸了摸身下的木床,轻声说道:“你知道为什么我和顾汐都选择住在顾府里最偏僻,最古老的院子吗?” 苏新年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府里的老管家说,两位小姐都喜欢清净,不喜欢外人打扰,所以才分住在不同角落的老院子里。” “屁嘞。” 顾姝却无语的摇了摇头:“顾汐那丫头倒是个闷葫芦,但你看我的性子像是能闲下来的人吗?” 苏新年想了想,认真的摇了摇头:“还真不像。” “那不就得了。” 顾姝一只手撑起下巴,眼神安宁的说道:“我选这个院子和顾汐的目的一样,都是为了避开那些东西而已。” “这两间院子是顾府最老的院子,也是从来都没有翻修过的院子。” “你应该是不知道的,在很久很久之前,我们顾家在长安城里刚修建好院子的时候,老唐帝带着一个人在顾府里住了一段时间。” “老唐帝给我们顾府的老祖宗留下了一块牌匾,另一个人留下了一道经文,和一句祝福。” “邪祟退散,消难避灾。” 床榻边,顾姝安静的说道:“那句祝福很有用,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顾府里都人没生过病。花草丛生,鱼肥鸟鸣。” “不过再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后,老唐帝离开了,那个人也离开了。” “唐国和长安城慢慢变的越来越繁华,顾府也翻修了很多院子。” “只有这两间院子,一直没有变过,也一直残留着那个人的祝福。” 窗外响起了风声,和若隐若现的其他东西。 顾姝缩起了双脚,盘着双腿坐在自己的床上。 “我和妹妹那晚上被它们追了很久,只有躲进了这个院子里,它们才会停下脚步,不敢闯进来一步。” 苏新年指尖微顿,眼里渐渐浮现出了一丝明悟。 他知道顾姝说的那人是谁,有资格和老唐帝并论,而且一道祝福能流传如此长久时间的,也只能是那个人了。 神秀大帝,老唐帝的老友。 神秀大帝在顾府里住过一段时间,所以祂留下了一道祝福。 而红粉骷髅和白骨人皮那些东西,在院子外察觉到了神秀大帝的祝福,所以才不肯擅自踏入。 或许那晚上的长安城街道上,有两个小丫头跌跌撞撞,相互搀扶的跑了很久。 但跟在她们身后的,是泣血观音、游街佛尸、夜行百鬼和烂肉红骨这四种灾厄到了极点的东西。 所以这四种哪怕是普通圣人都会头皮发麻的灾厄之物,为什么会跟在两个尚未修行的小丫头身后? 苏新年想起了顾姝昨夜的铲子,也想出了一种可能。 如果那天晚上,两个小丫头闯进了长安城后山一个无人知晓的禁忌陵墓,吵醒了为神秀大帝守墓的四种灾厄之物,这就都能解释清楚了。 至于她们是怎么做到的,还有为什么红粉骷髅和白骨皮肉后来会跟在她俩身后,去了瑶池圣地。 苏新年觉得,应该是因为一只红毛怪物吧。 顾家的两个小姐里有一个是穿越者,她在很小的时候身边就跟着一个别人看不见的红毛怪物。 闯进神秀大帝的墓陵,红毛怪物惊醒了四种灾厄之物,并引出了骷髅和人皮,让它们牢牢的盯上了红毛怪物的主人。 这么想来,神秀大帝似乎对穿越者和红毛怪物也有着一种难以言明的执着。 或许在神秀大帝临死之前,发生了什么外人不曾知晓的事情。 只有走进陵墓里,才能揭开这个秘密最后的面纱。 “小姐的意思是,只要我们不开门,它们就不会闯进来是吗?” 苏新年看着窗口和门口外爬上来的一只只骨手和影子,不由得转头看了顾姝一眼。 “是啊,肯定没错,这是我多年以来的经验。” 顾姝回答的信誓旦旦,但苏新年却不自觉的抽了抽眼角。 “那小姐你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是做什么?” 裹得严严实实的被子下,悄悄的探出了一个小脑袋。 顾姝瞥了眼窗外的骨手诡影,干干的笑了笑。 “我还是怕,这么多年都没习惯。” “而且你没听说过,只要把自己藏在被子底下,鬼怪就不能掀开被子害你吗?” 顾姝一边说着,一边缩回了自己的头和脚,在被子里面瓮里翁气的补充了一句: “被子是最安全的结界,这是常识,要不然我为什么让你带被子?” 但她看不见的是,在顾姝说完这句话之后,坐在竹椅上的那个少年突然沉默了下来。 他的眼皮动了动,面无表情的抬起了头,问道:“这句话,小姐是听谁说的?” 屋子里面安静了一会儿。 “我妹妹啊,顾汐和我说的。” “轰~” 窗外雷雨声突然大作。 屋子里面,一个俊秀的少年沉默了片刻,然后拎起被子……蒙上了自己的头。 第71章 我听说他疯了 天还没有彻底暗下来的时候,顾白水坐在伞铺的椅子上,看着身边的桌子沉默不言。 铺子外面的街道上行人匆匆,雨水渗入青色的石板路上,给长安城带来了些许清凉。 顾白水却觉得有些莫名的寒意。 铺子里面的幕帘被掀开了。 成熟温婉的伞铺老板娘笑意盈盈,伸手牵着顾汐从里面走了出来。 顾汐怀里抱着两把油纸伞,一把伞是粉红色,一把伞是素白色。 “小姨,那我走了。” “行,路上小心点。” 老板娘和顾汐之间的交谈很简单干脆,也没有寒暄什么。她们就相互点了点头,送到了店铺的门口。 顾白水早早的从椅子里站了起来,默不作声的候在了门口。 但他的视线却一直飘忽不定,流转在伞铺四周的梨木墙壁上。 伞铺的墙壁上挂着很多把形状各异的油纸伞。 有的伞面很新,像是刚刚制好,表面光滑异常。 有的伞面很久,好像隔了很长时间,有些起皱。 顾白水的视线扫过伞铺里面的所有伞面,像是在找什么躲在伞里的东西一样。 他其实是在找一张皮,一张人皮。 伞铺里面那张摆满油纸伞的桌子,和顾白水屋子里的桌子一模一样,连细小的缺口都完全吻合。 他的桌子昨晚和人皮一起失踪不见了。 所以顾白水觉得那张人皮就藏在这间伞铺里面,或许……已经变成了一把不起眼的伞。 但伞铺里那个温婉热情的老板娘已经送到了门口, 顾白水只得不动声色的收回了视线,跟在顾汐的身后,慢慢的走出了店铺屋檐。 这种事情也不能急于一时,以后有时间再来探查一下便是。 洋洋洒洒的雨丝落在肩头, 伞铺的老板娘倚靠在屋檐下的门口,眉眼含笑的看着那两个年轻人在雨幕中渐行渐远。 然后她关上了店铺的门窗,脸色突然变得平静冷漠了下来。 老板娘眼皮动了动,从袖子里面伸出一根素白色的纤细手指,摸了摸自己的后颈。 …… “小姐,下雨了。” 顾白水走在长街石板路上,善意的提醒了一句。 顾汐没什么反应,只是点了点头回了一句: “我知道。” “小姐,你有伞。” “嗯,我知道。” “那为什么不撑开伞呢?” 顾白水表情有些无奈,他们两个人冒着雨在街道上穿行。 路上行人来来往往,脚步匆匆,唯独这两个年轻人没有撑开伞。 更让人奇怪的是,顾汐的怀里明明抱着两把伞,但就是不愿意撑开。 雨丝滴答在少女干净白皙的额头上,向下划过眼角,顺着脸颊的弧度滴落下颚。 少女依旧很平静,眼帘动了动,却什么话都不想说。 身边的少年也是无奈,只能用一只手挡在头顶,想着别看起来那么狼狈。 两个年轻人在长街上走了很远,这一次是顾汐在前面带路。 从方向上来看她好像并不打算回顾府,但顾白水总觉得她好像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 白衣少女抱着两把伞在雨幕中慢慢穿行。 青衣少年跟在身后,看着少女怀里的伞尖和伞面,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睛。 会不会在这两把伞上? 这是顾白水此刻所想的。 但不一会儿后,走在前面的白衣少女突然停下了脚步,侧头轻声问了一句。 “你要撑伞吗?” 顾白水愣了一下,但也觉得自己没有拒绝的理由,就点了点头。 “那你选一个吧,红色的还是白色的?” 顾汐好像突然变得很大方,两只手分别拿着两把伞的伞柄,递给了那个雀斑少年。 顾白水却轻轻的抬了抬眉头,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劲。 她是让自己挑一把伞? 还是让自己从两把伞里,选出来那张人皮? 顾汐看了顾白水一眼,顾白水沉默了一会儿,试探的问道:“那小姐喜欢哪一把?” 顾汐想了想,然后缩回了右手的油纸伞。 “我喜欢白色的。” 顾白水很坦然的伸出了一只手,轻轻的握住了……白色的油纸伞。 “小姐,我觉得您今天可以试试红色的。” 顾汐愣了愣,抬起头奇怪的看了少年一眼,然后也不怎么在意的点了点头。 “那你用白色的。” 她把白色的油纸伞交到了顾白水的手里,转过身继续沿着街道向前。 而在她的身后,那个把油纸伞拿到手里的少年开始翻来覆去的蹂躏着油纸伞。 从伞骨到伞面,里里外外捏了个遍,甚至最后用上了牙口恶狠狠的咬了几下。 但最后还是发现,那就是一把没什么异常的普通油纸伞。 顾白水失望的叹了口气,然后快步追上了前面那个少女。 沿着长街小道,两个年轻人走出了长安城。 他们穿过一片茂盛的竹林,停在了一面很清澈安宁的湖畔旁。 纷纷扬扬的雨丝滴在湖水里,激起了一道道荡开的波纹。 这片湖在长安城很有名,叫太生湖。 湖畔旁还有一座檐角飞起的阁楼,是北游阁。 不过北游阁是皇室的阁楼,从来不对外人开放。 顾汐湖畔旁停下了脚步,顾白水拎着油纸伞从后面晃晃悠悠的跟了过来。 顾汐回头看了他一眼:“怎么没打伞?” 顾白水沉默了片刻,拎了拎自己的衣领:“湿透了。” 顾汐弯着眉眼笑了笑,顾白水也无奈的笑了一声。 天色渐渐暗淡了下来,远处的北游阁里亮起了温暖的火烛。 两个年轻人在竹林旁找了一座无人的凉亭,避雨。 少年拍打着手里的雨伞,少女则是看着湖中心出神发呆。 顾白水总觉得今天的顾汐好像有点儿不太一样,和自己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不太一样。 她好像,也总是不太一样。 “小姐有心事?” 凉亭边的白衣少女顿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有。” “能和我讲讲吗?” 顾汐回过头看了少年一眼,顾白水耸了耸肩:“我嘴巴其实很严,不该说的事情从来都不会多说。” 顾汐没再理他,而是转过身继续看着湖中心的雨丝飘扬。 顾白水视线平移,看着另一把倚在石柱上的红色油纸伞,心里开始活络了起来。 不过他还没有来得及行动,就突然听见背着身子的少女说了一句。 “瑶池圣地给我定了一门亲事。” “嗯?” 顾白水微微一愣,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亲事?” “嗯,是一个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人。” 顾汐眼帘微抬,看着远处湖水里溅起的波纹,轻轻的抿了抿嘴角。 “但我听说,他好像突然疯了。” 凉亭里的雀斑少年狐疑的皱了皱眉头,怎么听起来好像有点耳熟? 第72章 它也在 “瑶池想让小姐嫁给一个没见过的人?” 顾白水脸色有些古怪,看样子一下子是想起来了小师妹和自己说过的一件事。 “嗯。”顾汐点了点头。 “那小姐你怎么觉得?” “我?” 顾汐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的摇了摇头:“我没嫁过人,不知道。” 多新鲜啊。 顾白水有些无语,就像是自己娶过谁一样。 而且凉亭里的白衣少女才不过十七岁,没嫁过人不是再正常不过了? 但下一刻,顾白水突然又顿了一下。 他突然意识到了顾汐言语中不对劲的地方,没嫁过人的涵义……或许不只是这么简单。 “小姐,那您有过……” 顾白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有谈过恋爱吗?” 顾汐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很平静的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没有啊,我没谈过恋爱……还真是没有。” 凉亭外的竹林晃来晃去,雨声一下子打了起来。 亭子里的少年突然不再言语,低着头看着自己手里的油纸伞。 石柱的阴影笼罩住了他的面容,看不清楚是什么表情。 顾汐看着湖水和水波,是有些无奈也有些怅然。 她不知道该怎么和那个看起来有些愣头青的雀斑少年说清楚。 说自己其实是另一个世界的高中生? 刚刚高考完,在过街买奶茶的时候一不小心就穿越到这个世界了? “穿越”这两个字对那个呆呆愣愣的家伙来说,应该也很难理解吧。 毕竟这个世界又没有那么多的穿越小说和电视剧能看。 谁知道穿越是什么意思呢? 顾汐其实是有些委屈和酸楚的,而且她觉得自己也有委屈的理由和立场。 自己上辈子乖乖听话,好好学习,连一次恋爱都没有谈过。 这辈子可倒好,投胎到公爵贵族家里,家大业大家规也大。 还没等自己反应过来,某天夜里就遇到了一堆恐怖吓人的东西,从后山一直追回了家。 再然后她和姐姐就被师姐带到瑶池当仙女去了。 但那些东西也跟着去了。 阴魂不散,一跟就是三年。 师姐说禁区里的先生们擅长对付这些东西,想让自己和什么三先生定婚约。 这算是冲喜吗? 还是封建迷信? 反正顾汐自己是有些不愿意的,谁知道那个三先生长得什么样子? 万一还没有自己家看院子的那家伙长得好看,自己不是亏大发了? 穿越最不好的一点,就是总有些长辈爱给你胡乱定亲,根本不尊重自己的意见。 顾汐撇了撇嘴,看着天空上奇形怪状的乌云,有些怀念和冰淇淋了。 她小时候其实也不是不爱说话,是听不懂话,学不会怎么说话。 等到长大后,她就不敢和别人多说话了。 因为有一张人皮,一直跟在她的身边。 “小姐,我觉得如果你不想嫁人的话,你可以和对方商量一下。” 闷不吭声的雀斑少年突然张了张嘴,认真的说道:“万一对方也不愿意娶你呢?” “不愿意娶我?” 顾汐扭过了头,看了少年一眼,分外真诚的问道:“为什么会不愿意娶我呢?” 顾白水被问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是因为我长得不够好看吗?” 顾汐眨了眨眼睛,好像真的只是单纯想问这个问题而已。 少年沉默了下来。 因为顾汐长得是真的很好看的,眉眼秀气,面容精致,是那种无可挑剔的好看。 除了偶尔会犯糊涂之外,这个少女好像是没什么缺点。 甚至丝毫不夸张的说,顾家三小姐是少年认识的所有女性中,能排到前三的容貌。 而且不会是第三。 当然,这句夸赞如果从顾白水的嘴里说出来,也没什么意义。 因为他这辈子目前为止也就认识三个女的。 一个小师妹,一个小乞丐,还有就是顾汐了。 他只知道在外人的眼里,自己家小师妹是很好看的。 而在他的角度看来,顾汐和小师妹是一样好看。 顾白水突然眉头一挑,想明白了解开这个问题的逻辑性。 以此类推,顾汐长得是很好看啊。 但这样一来,顾白水又有些迟疑了起来。 “小姐,长得好不好看,其实没那么重要的。” “是啊,我知道啊。” 顾汐很认真的点了点头,面露无辜的笑了笑。 “我长得好不好看和那个人又有什么关系呢?凭什么我好看,那个人就要娶我。” “又凭什么我就一定要嫁给他呢?” 顾白水被这一通话绕的有些晕。 但他至少听明白的一件事情,顾汐并不想要嫁给那个三先生。 那她想嫁给谁呢? 不对,雀斑少年摇了摇头,思绪跑偏了,这不是很重要的问题。 嗯……自己想问什么来着? 凉亭外的夜色渐渐厚重了下来,远处北游阁的灯火也有些暗淡。 但亭子外的雨下的越来越大,两个年轻人似乎一时半会儿没办法回府了。 亭子里的顾白水依旧执着于另一把红色油纸伞,他目不转睛的和那把伞对视着。 仿佛黑夜一到来,那把伞就会变成一张人皮张牙舞爪的朝自己扑过来一样。 顾汐坐在凉亭四周的宽大围栏上,双手环膝抱成一团,看着外面的黑夜发呆。 石亭里安静了好一会儿后,怔怔出神的少女突然回过了神,轻声的问了一个有些奇怪的问题。 “顾三。” “嗯?”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能过另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生,会怎么样?” 顾白水愣了愣,然后摇了摇头:“我不懂。” 顾汐抽了抽秀气的鼻尖,闷声说道“就比如我,我有的时候会想,如果我不是顾家的三小姐,而是一家普通人的女儿又会怎么样。” 顾白水皱起了眉头,眼神有些莫名:“当顾家小姐不好吗?” “也不是不好吧。” 栏杆上的少女歪着头,看着很远的天空喃喃自语道:“我只是会好奇而已。” “或许在那个家里,我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小姐,可我的家人也一直用他们的方式,又普通又隆重地爱自己的女儿。” 亭子里有个少年突然愣在了原地,沉默无声,许久许久都没再说话。 …… “小姐,雨下的还是很大。” “那今晚就不回去了吧。” 少年点了点头,余光一扫,身体一下子凝固在了原地。 他看着竹林夜雨里那个死寂无声的红色轮廓,喉咙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那个东西扭了扭头,红毛滴水,瞳孔是一片猩红。 它也在看着他。 第73章 圣人笑 今夜的长安城下了一场很大的雨。 夜空沉默的像是一整块黑布,把这座老城包裹在内。 乌云高高的挂在天边,厚实的好像马上要塌下来一样。 竹林和树影在狂风暴雨中肆意扭动, 凉亭外的雨滴猛烈的击打在湖面上,像是一湖沸腾起来的热水一样。 某个雀斑少年沉默不言的看着远处的密林,林中那个轮廓不清的影子。 恍惚之间,他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某个洛阳城的夜晚。 “你在看什么?” 凉亭里的另一个少女发出了一声询问。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然后轻声的说了一句:“雨下的真大。” 少女点了点头:“是啊。” “所以今晚本来要工作的人应该也会休息一晚上吧。” 顾白低着头,看着自己手里另一把红色的油纸伞,无声的笑了笑。 今晚雨下的很大,那张人皮也休息了啊。 …… 顾家大小姐说过,她和自己的妹妹从三年前开始,就一直被两个诡异恐怖的东西纠缠着。 红粉骷髅跟着顾姝,白骨人皮缠着顾汐。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晚雨下的太大的原因,那张白骨人皮似乎翘班了。 凉亭里的雀斑少年和白衣少女没有等到它,等到了竹林里那只死寂无声的红毛怪物。 至于那只红毛怪物到底是谁的。 雨幕太厚,也没人看得清。 是大帝禁区里跟出来的老红毛? 还是顾家小姐自己那只神秘的红毛怪? 这就要取决于今晚在凉亭里会不会有人出事了。 相比于被大雨困在凉亭里的顾汐和顾白水,顾府的另一个院子就要热闹多了。 一具又一具红色的骷髅翻过了院子,冒着倾盆大雨,趟着泥泞的黑土。 它们拖着自己沉重的红骨,敲响了主卧的门窗。 血色的手印拍打在窗框上,留下了湿漉漉的骨爪印痕。 缩在被子里的顾姝听到屋外杂乱诡异的声音,也有些困惑的蹙起了眉头。 今晚的声音是不是太多了些? 过去三年里,每天夜晚最多的一次也就只有三只骷髅找上门。 但今天的情况似乎有点不太对劲。 怎么好像窗外的声音嘈杂激烈的有些过分了? 难道是风雨太大,吹的门窗吱嘎作响? 还是说昨晚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噗呲~” 没给顾姝太多思考的时间,随着一只狰狞的骨手穿透了窗纸,屋子里面的气氛突然变得阴冷了起来。 顾姝从被子里面愣愣的冒出了头。 那只骨手就这样撕破了窗纸,毫无顾忌的露出了窗外那具骷髅瘆人的全貌。 而在它的身后,一具又一具骷髅翻过庭院,在瓢泼大雨中晃晃荡荡的围了过来。 顾姝甚至看到了一具脆弱的骷髅扭断了自己的脚骨,但还是拖着身子,爬向那唯一的窗口。 昨夜有个手贱的二师兄,站在窗口给一具骷髅推开了窗户。 那是这间屋子唯一对它们敞开的入口。 几乎是同一时间,原本围绕在主卧其他门窗外的骷髅影子,也停下了木讷的敲打。 它们像是被那扇被撕开的窗户吸引了一样,一同涌向了狭窄的窗口。 “我滴亲娘啊!” 顾姝张开了嘴巴,呆呆愣愣的看着自己的安全小屋即将被骷髅攻陷。 她此刻的脑子里也是有些混乱。 昨晚上那少年不是说什么都没发生吗? 他不是安安稳稳的睡了一夜吗? 亏自己还特意小心,在第一晚找个人试试这老屋子还有没有驱邪避灾的效果。 怎么? 今天晚上到期限了? 顾姝瞥了一眼那个还在老老实实用被子蒙着自己头的少年,略微有些犹豫。 这时候,一具骷髅的半个身子已经探入窗内,它骨骼上的雨水滴落在干净的地板上,带着一抹红色的血丝。 而那个竹椅上的少年对此一无所知,还蒙着被子缩在角落,心惊肉跳的等待着天亮。 顾姝一念至此,眼神一下子坚定了起来。 床上的少女右手一挥,把身上的被子丢在了地上,然后身体轻盈的掠向了窗口。 半个身子探进屋子的骷髅僵硬的抬起头颅。 干净白皙的手掌落在了它的胸口,只是一刹那,这具骷髅便被拍飞了出去。 四肢零落,碎骨飞溅。 在窗边收回右手的顾姝也是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自己下手有这么重吗? 她不过是想要推开骷髅而已,怎么就飞出去了这么远? 在瑶池圣地里遇到的那具骷髅可是难缠的很,刀枪不入术法不侵,骨头重的如同山岳一样。 今晚的这只怎么有点儿脆弱的像是临时拼凑起来的一样? 窗口处,一只只红色的骷髅还在前仆后继的围攻了过来。 但窗边的少女一身正气,纤手翻飞,便是两三具骷髅被排出几丈远,过了很久才能挣扎的爬起身。 今晚的骷髅出人意料的脆弱,顾家这位大小姐也意外的英武。 就连蒙在被子里装作无事发生的苏新年,也有些狐疑的挑了挑眉头。 他的确是没想到,那个古灵精怪的顾姝,能为了自己挡在窗口,一个人独自面对那些狰狞肮脏的骷髅。 想到这里,这个从来都没什么良知的守墓人二师兄,心底竟然还有一丝良心未泯的愧疚。 有,不多。 不多,但确实有。 毕竟那些骷髅是他昨晚手贱放进来的,不然也不至于会造成眼前这幅局面。 但这一丝罕见的情绪,只在苏新年的心底维持了极为短暂的几息,然后就烟消云散了。 不是因为他无耻冷漠,而是因为他发现。 窗边那个正气凛然的少女在拍飞了两具骷髅之后,手脚麻利的跳出了窗子,然后扭头就往墙外跑。 没有一丝犹豫,也没有一丝的拖泥带水。 苏新年愣了一下,院子里的骷髅停顿了一息。 某个姑娘分外轻盈的掠过了墙头,然后消失在了雨夜里。 昏暗的庭院中,只剩下了一堆红骷髅,和屋子里那个沉默无言的蒙头少年了。 顾姝逃了,很干脆,头也不回。 死道友不死贫道。 这是她的选择。 对于屋子里的某个心情复杂的少年,她只能说有些抱歉。 虽然不多,但的确有。 屋子里面,一个又一次,在同一个女子手里遭受了被刺的二师兄,面无表情的扯下了被子。 窗外所有的骷髅僵硬的扭过脖子,看着屋子里那个人族最年轻的圣人,慢慢的从椅子里面站起身。 沉默,有几只骷髅退后了几步。 本就被拧的破破烂烂的胳膊更是摇摇欲坠。 它们虽然没有意识只有本能,但昨晚经历的事情还是太让骷髅印象深刻了。 然后,屋子里的那个人突然就笑出了声。 笑得很轻松,甚至眼角挤出来了几滴泪水。 院子里的所有骷髅,都死在了年轻圣人的笑声里。 第74章 刻刀 凌晨的时候,院子门被推开了。 两个人有气无力的从外面走了回来。 冒着雨,赶着路,浑身湿漉漉。 顾汐抱着两把油纸伞,一步步的渡到了自己的门口。 她推开了自己的房门,但又转过身,对着侧屋门口的雀斑少年比划了个手势。 她想喝热粥,加蛋加肉。 顾白水也是浑身湿透,看了一眼那个小脸煞白的少女。 他想着如果自己过一会儿再给她接碗露水放在门口的话,会不会被臭骂一顿? 雀斑少年挑了挑眉头,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 还没被骂过,倒是也可以试试。 顾白水清楚顾汐身上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昨夜下雨之前,她的身体里就没有一丝一毫的灵力了。 她好像病了,病的像是一个身体柔弱的凡人。 下雨的时候使不出避水咒,冒着雨淋了一夜,如今更是虚弱的很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修道者染上风寒? 这倒是挺稀奇的事情。 难道在离开顾府的这段时间里,她遭遇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顾白水没想明白,就先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简单的擦拭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换了件干爽的衣服。 原本木桌的位置空荡荡,但顾白水也没在意,转身撑起伞离开了院子。 一刻钟后,他带着一罐热气腾腾的肉粥回来了。 “砰砰~” 顾白水敲了敲主卧的房门,无人应答。 好一会儿后,屋门才被从里面拉开了一小条缝隙,伸出了一只白皙柔软的小手。 顾白水把手里的那罐粥递了进去,顺手塞了个小勺子。 屋子里的少女接过,还不忘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屋门慢悠悠的合上了。 雀斑少年站在门口安静了许久,然后转过头回到了那棵熟悉的老柳树下。 他从树洞里掏出了一把锋利小巧的刻刀,沉默片刻,拿起木雕又开始了自己必须完成的工作。 天边的云层泛起了淡淡的鱼白色。 清冽的晨曦洒落老城和庭院, 一个少女缩在屋子里面闷不吭声的喝粥,一个少年坐在树下聚精会神的刻着木雕。 他们都不知道昨天晚上另一个院子里发生了什么,只是专心致志的做着自己的事。 庭院里很安宁,雨丝也很清凉。 木屑翻飞,在少年干净沉稳的手里,一个精细的木雕渐渐成型。 这是一个蓬头垢面的老乞丐,把自己的脸缩在乱糟糟的头发下。 他的视线穿过枯燥的头发,用奇怪诡异的眼神偷窥着外面的世界。 这块木雕有了第一张清晰的脸皮。 顾白水认真的看了几眼木雕,然后收入了自己的怀里,继续刻着下一个。 下一个木雕是一个儒雅贵气的中年人。 眉宇温和,温文尔雅,但瞳孔深处却蕴藏着难以察觉的冷漠和一丝隐藏很好的疯狂。 “年纪轻轻的姬家主,是一个冒险主义者啊。” 雀斑少年低着头颅,嘴角却流露出了一丝莫名和嘲弄。 “是你身后那只红毛怪物给你的底气吗?” 一块块木雕在顾白水的手里成型,随着动作愈发娴熟,他雕刻木雕的速度也越来愈快。 正午到来,柳树下已经摆满了四五十个形态各异的人物木雕。 这时候主屋的屋门被从里面拉开了。 穿着素白色寝衣的顾汐打着哈欠,睡眼朦胧的从屋子里面走了出来。 她迎着清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觉得头皮睡得有点儿痒,不自觉的用手抠了抠自己的后脑壳。 树下的顾白水抬了抬头,顾汐眯着眼睛笑了笑。 他没说话,因为在忙手里的事情。 她也没说话,因为她觉得自己应该的是感冒了,喉咙紧的很。 庭院一片宁静。 穿着素白色寝衣的少女走到了柳树下,这一次好像很感兴趣多看了几眼。 顾白水无动于衷,像一块木头一样继续刻着自己的同类。 过了一会儿,顾汐拍了拍他的手臂。 顾白水抬了抬头,看着那个无所事事的少女乱七八糟的比了几个手势。 顾白水觉得她是想说自己的手艺不错, 但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准确的表达,双手比划来比划去看上去有些滑稽。 树下的少年敷衍的笑了笑,心里觉得自家小姐有些遭人烦了。 最终顾汐放弃了复杂的手语,眼珠子转了转,指了指一个木雕竖起了自己的大拇指。 简单粗暴,但很有效。 柳树低垂,林荫婆娑。 在这个安静的庭院里,顾白水坐在树下聚精会神地刻着自己的木雕。 顾汐闲不下来的摆弄来摆弄去,有时候看着一块木雕眨了眨眼睛,有时候自己选了一块木头,若有所思的比划着什么。 顾白水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但心里也有些困惑不解。 一个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少女,怎么会让自己觉得这么吵呢? 她不是病了吗?怎么比第一天见到的时候还精力旺盛? 初次见面时那个冷清自矜的顾家小姐哪儿去了? 难道是病糊涂了吗? 傍晚的时候,顾汐不知道从哪里又搞了一把刻刀,学着雀斑少年的样子在木头上划来划去。 顾白水翻了个白眼,找个机会收起了手里的木雕,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 一夜无事发生,第二天二师兄也没来找他,不知道去了哪里。 顾汐的喉咙还是没好,但对木雕好像有了很大的兴趣,坐在柳树下想着自学成才。 顾白水这时候也已经习惯了身边多了个人。 白衣少女在身边睁着眼睛满脸认真,有时候看不见细节,还会把不讳忌的头凑近些。 两个年轻人的额头只隔着一道缝隙,少女柔顺的发丝落在了少年的脖颈上,晃来晃去有些发痒。 顾白水鼻尖萦绕着顾汐身上清淡的栀子花和檀香,手指突然一顿,心里莫名的空了一拍。 他抬起了头,抵着少女的额头。 有人默默的移开了额头,有人低下头无声的笑了笑。 夜晚的时候,顾白水刻好了所有的木雕,只留下了两个木头。 这两个木头本来应该是留给两个小姐的。 但都在白天的时候,被顾汐刻成了惨不忍睹的奇怪东西。 她说是一条狗叫小白,一只猫叫小黑。 树下的少年看着那两坨东西沉默了许久,表情复杂难辨。 那她说是就是吧。 …… 夜深人静,主屋早早的熄灭了烛火。 顾汐很疲惫,把身体陷入柔软的被子里,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她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屋门没有关紧,也没看到那道门缝越来越大。 一个影子无声无息的推开了屋门,背对着月光,片刻后来到了床上少女的身边。 床上的少女睡得很死,嘴巴微张,小脸微白。 那个影子就这么脸对脸的躺了下去,安静无声,沉默无言。 但顾汐睁开了眼睛,清澈澄明的眼底没有任何的惊慌,只是看着那个眼熟的少年无声的眨了眨眼睛。 她没有发出任何尖叫,只是糊里糊涂。嘿嘿的笑了笑。 少年也没有言语,用一只手捂住了她温热的嘴巴,然后指尖抵着一柄小巧的刻刀。 从上到下,割开了她的额头。 …… “原来……在这儿啊。” 月色清朦,一具红色的影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幽静的庭院里。 它无声的看着屋子里那个少年。 然后动了动。 第75章 后山,帝墓 一天夜晚过后,顾家的两个小姐都失踪了。 连带着失踪的,还有一个叫顾新年的下人,是顾家大小姐顾姝的看院仆人。 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那天雨夜过后发生了什么。 不过顾家小姐失踪这件事,在长安城里也不是第一次发生。 三年前的同一时间,两个顾家小姐就突然消失了几天。 当时的长安城闹得沸沸扬扬,漫长风雨。 就连皇宫里的陛下都下了旨意,让守城御林军一起寻找,翻遍长安城也要找到线索和踪迹。 不过几天后,两个顾家小姐自己回到了府里。 而且她们回来的时候,已经成为了瑶池圣女亲自挑选的师妹。 再过不久她们就去往了瑶池圣地,修行道法,求仙问道。 她们失踪的那段故事也就成为了长安城的一个未解之谜。 有人说,顾家的两个小姐是撞了仙缘,才遇到会被瑶池的仙子选中。 也有人说,那晚上她们是遇到了邪祟恐怖之物,被瑶池仙子救了下来。 众说纷纭,却都只是凭空的猜测而已。 谁也不会想到,这种诡异的失踪会在三年后再次发生在长安城里。 而且这一次和三年前有一点不同的是,顾府里多丢了一个下人。 再不久后,三小姐顾汐院子里的那个雀斑少年也失踪了。 两个顾家小姐和两个下人,就这样突然消失在了长安城里。 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 长安城后山。 茂密的树林遮住了头顶的阳光,大雨过后,林中的泥土一片潮湿。 雀斑少年背着自己鼓鼓囊囊的包裹,亦步亦趋的跟在二师兄身后,不说话也不吭声。 今天凌晨的时候,二师兄突然飘落在了顾汐的院子里。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站在墙头朝着顾白水挥了挥手。 顾白水也清楚是三天的时间到了,二师兄要带着自己去下墓。 但下谁的墓? 在哪里下墓? 他一无所知,二师兄没说,他就也没问。 苏新年在庭院外等着顾白水收拾好了包裹,然后带着他悄无声息的离开了顾府。 无人能察觉到苏新年的到来,也没什么人看见他把顾白水带出了顾府。 他们俩就像是穿行在府里的透明人一样,来去无声,犹如鬼魅。 圣人的手段,的确是非常人所能理解。 等到两个人离开了顾府,那两个顾家小姐的庭院就这样彻底的安静了下来。 空无一人,连个鬼影都没有留下。 苏新年带着顾白水走出了长安城,穿过一片茂密的竹林,来到了人烟稀少的后山。 据说长安城的后山在很久以前是唐国皇室的禁地,从不允许外人踏足。 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皇室不再派人看守,所以也就荒凉了下来。 苏新年走到了山脚下,仰头看着这座安静沉寂的老山,安静了许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他又回头看了眼那个背着大包裹的小师弟,挑起眉问了一句。 “你的储物戒呢?” 顾白水停下了脚步,紧了紧手里的包裹,无奈的回应道。 “下山的时候被雷劈了,两个储物戒都被劈的四分五裂,什么都没剩下。” “这样啊。” 苏新年侧着头想了想,然后从袖口里摸出来了一个紫金色的华贵戒指。 戒指上面铭刻着复杂繁琐的纹路,看起来颇为珍稀贵重。 但戒指中间却被苏新年用一根朴素的红绳从中间穿过,随意的递给了顾白水。 “紫金龙纹戒,一件顶阶的小仙宝。” 顾白水很了解自己这位财大气粗的二师兄,气运堪称逆天,路边看见一件普通的灵器都懒得捡。 他浑身上下就没有一件便宜的东西,束发的绳子都得是炼器宗师打造的极品宝具。 二师兄外出游离的时候,绝对是天地间一等一的大肥羊。 不过作为人族最年轻的圣人,他到从来都没被别人打劫过。 所以顾白水也没客气,伸手捞过来了那根红绳,放在手里瞅了几眼。 “又是哪家的皇女仙子送的定情信物?” 苏新年沉吟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师兄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 “又忘了是吧?” 顾白水斜了他一眼,然后从戒指的内环看见了一个秀气的“姜”字。 “中洲姜家的,师兄。” “哦……记起来了。” 苏新年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对顾白水笑了笑:“这件储物戒算是顶顶好的极品了,只不过师兄我有更好的,所以就便宜你了。” “而且这储物戒的隐性和小师弟你也挺搭的。” 顾白水愣了愣,问道:“什么隐性?” “防雷劈。” …… 顾白水用二师兄送的储物戒收起了自己的包裹,然后跟着前面的白衣身影,渐渐深入了后山密林里。 两人一前一后,在幽静的林子里渐行渐远,四周的声音也慢慢的空灵安静了下来。 抬首望去,茂密的树冠遮住了天空和抬眼。 树荫浓密,惊鸟蛰伏。 顾白水四处寻摸了几眼,出声问了一句:“师兄,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找墓。”苏新年的回答很简单干脆。 “找墓?谁的墓?” “神秀大帝的墓。” “帝墓?”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问道:“神秀大帝的墓在长安城的后山?为什么从来没有消息传出来过?” “因为这里是长安,本来就没什么高阶修士会在这里翻查探索。” 苏新年说道:“而且神秀大帝在晚年悟出自己那本神秘的帝经后就消失了,没什么人知道祂到底去了哪里,也没人知道祂到底有没有修建自己的帝墓。” “不过想来也挺合理,神秀大帝本来和唐帝就是至交好友,晚年选择在长安城的后山归化天地,也是合乎情理的选择。” 顾白水又问:“那师兄你是怎么知道神秀大帝的陵墓在这儿的?” 苏新年身体微顿,平静的回了一句:“我前天晚上跟着一个人来的后山。” “顾姝?” “嗯。” “那她人呢?” 苏新年摇了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 顾白水有些意外:“跟丢了?” “算是。” 顾白水抬了抬眉头:“二师兄你可是圣人啊。” “是因为我是圣人。” 苏新年面无表情的转过了身:“所以我亲眼看着她消失在了林子里,而且没有察觉到任何奇怪的痕迹。” “你觉得能欺骗一个圣人,而且让我毫无察觉的山林,会是什么地方?” …… “帝墓吧。” 第76章 神秀、腐朽 顾白水跟着苏新年晃荡在后山老林里。 苏新年似乎并没有什么想法和准备,就这么漫无目的,四处巡视着这片老林。 有时候他会停在一块高耸的石壁面前,用手试探着敲打石壁,听声音看看里面是不是空的。 有时候他也会凝视一个黝黑的树洞许久,还往里面丢石子,看看能不能砸出来什么东西。 但很可惜,一直到正午,两个人都一无所获。 别说帝墓的入口,就连一个像样点儿的地洞都没找到过。 顾白水倒是也不急,毕竟他从来都没有来过这里。 人生路不熟,而且修为浅薄,老老实实的听着二师兄的安排就好。 但一直到中午,炽热的阳光穿过林梢,落在不远处那两排熟悉的脚印上。 顾白水还是陷入了沉默之中。 “二师兄,这地方我们好像来过。” “我知道,这是咱俩第三次绕回来了。” 顾白水眼角抽了抽,面无表情的问道:“那还要接着绕吗?” 苏新年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顾白水一眼:“要不,歇一歇?” “歇一会儿吧,下墓我比师兄你有经验,不是闷头找就能遇到的。” 顾白水依靠着林子里的一块石头,疲懒的打了个哈欠。 “这事儿要讲缘分,如果神秀大帝看不上你,你就是把这座山挖空了也找不到帝墓入口的。” 苏新年表情没什么变化,拍了拍自己一尘不染的白衣,然后看向了丛林的更深处。 他表情平淡的沉默了一会儿,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一样,侧头对顾白水问了一句。 “师弟,你的那个顾府三小姐去哪儿了?” “我好像去找你两次,都没和她打过照面。” 顾白水侧着身子,背对着自己的二师兄,所以也看不到是什么表情。 “顾汐吗?” “不知道啊,她昨天就出去了,一直都没回来过。” “这样吗?” 苏新年抬了抬眉头,若有所思的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说道。 “师弟,我怀疑她是穿越者,而且是一个身边藏着红毛的魂穿者。” 顾白水扭了扭脖子,回头看了苏新年一眼,表情有些奇怪。 “魂穿者?” “应该是很小的时候就穿越过来的魂穿者,我不知道她有没有侵蚀原本顾家小姐的灵魂,但她一定不是本地人。” 苏新年似乎很确定,但顾白水反而有些好奇:“为什么这么说?” “三年前长安城里出现了红毛怪,这也意味着她们至少中有一个穿越者的存在。” “顾姝不是穿越者,那就只能是顾汐了。” 顾白水又问:“那师兄你是又是怎么断定顾姝不是穿越者的?” 苏新年奇怪的笑了笑,然后摇了摇头:“我自然是有我自己的办法,不太方便和你讲。” 顾白水闻言倒是也没继续问下去,反而问了另一个他还没想明白的问题。 “师兄,如果按你所说的话,顾汐是顾府里的穿越者,顾姝只是一个普通人,那她们俩又怎么和神秀大帝的陵墓扯上关系的?” “三年前的四种灾厄之物,都是因她们而起?” 苏新年点了点头,瞳孔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然后说道。 “我了解推测出来的故事就是这样。” “三年前的顾姝和顾汐偶然间闯入了神秀大帝的陵墓,惊醒了神秀大帝遗留在帝墓里的守墓灾厄之物,所以才会引出后来的所有事情。” “但师兄你有没有觉得太夸张了些?” 顾白水沉默了片刻,然后问道:“三年前,顾汐和顾姝只是两个还没有修行,甚至还没有成年的小丫头而已,就算是她们身后跟着一只红毛怪物,也不会有多强。” “为什么这么弱小的生灵能闯进帝墓,为什么偏偏她俩就能引发四种灾厄之物的暴动?神秀大帝的陵墓对她们会这么敏感?甚至好像有些……畏惧?” 苏新年闻言愣了一下,安静了片刻后轻轻的点了点头。 “其实你想的也是对的。” “神秀大帝哪怕在人族历史上也是站在峰顶的特殊存在,按理来说是就算是我这样的圣人闯入了进去,帝墓也不至于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一只灾厄之物就已经会让普通的圣人手忙脚乱,狼狈而逃了。” “但偏偏她俩进到陵墓里的时候,整座帝墓都暴动了,红骨和人皮还有四种灾厄之物同时苏醒,有一种要把整个长安城都掀过来的架势。” 苏新年皱了皱眉头,然后说道:“从我的角度来看,是有两种可能性。” “第一种是神秀大帝自己就是穿越者之一,但祂晚年死在了一个神秘人的手里。那个神秘人把祂的陵墓布置在长安城,为的就是引诱其他的穿越者落入陷阱。” “四种灾厄之物和红骨人皮,都是那个人的手段。” “第二种是神秀大帝不是穿越者,但祂极为厌恶甚至憎恶穿越者,祂临死之前布置了四种灾厄之物,对外来的穿越者赶尽杀绝。” “甚至可能,祂自己的陨落都和穿越者有关系。” 顾白水闻言沉默了许久,然后摇了摇头:“我倾向于第二种可能。” 苏新年抬眼问道:“为什么?” “因为顾汐和顾姝还活着,如果那个神秘人想要对付穿越者的话,不会让她们俩活着离开长安城。” 苏新年眼神一顿,也是想到了这一点。 如果是第一种可能,在三年前的那个晚上,四种灾厄之物也不会停在顾府的老院子外面。 它们没必要对一个死在自己主人手里的大帝畏惧,被一道大帝密语挡在门外。 “但其实不管怎么样,问题的关键其实都不在顾姝和顾汐。” 顾白水想了一会儿,突然出声道。 苏新年眯了眯眼睛,侧头看着自己的小师弟:“那在于什么?” “在于神秀大帝晚年到底是怎么死的,祂的死到底和谁有关系。” 顾白水侧过了头,面色平静的看着那个树下的白衣青年。 “这件事情,我想二师兄你应该知道些什么。” 苏新年挑了挑眉头,摸着自己的下巴想了一会儿,然后轻轻的笑了笑。 “我是知道一些东西,不过故事可能和你想象的有些不同。” 顾白水没什么反应,就这么和苏新年对视着 。 苏新年眼底闪过一抹古怪的异色,看着自己小师弟的眼神也越来越奇怪了起来。 “师弟,据我所猜测的,那位远古时期神秀大帝的陨落,和两个字有关系。” 树林里安静了片刻,某个白衣青年才轻轻的说出了两个字。 “腐朽。” 树林静谧,落叶无声。 顾白水沉默了许久之后,才低垂着眼帘问了一句话。 “师兄,你知道你刚刚说的话意味着什么吗?” 苏新年仰起了头,看着密密麻麻的树影,慢慢的眯起了眼睛。 “意味着,腐朽大帝,是一个比我们师傅还要老的多,比大帝禁区还要久远的多的……” “真正的老怪物。” …… “师弟,你觉得腐朽大帝到底死没死?”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听说过比我们师傅还能活的家伙。” 第77章 见佛尸 大帝陵墓是世间一等一的大凶之地。 神秘不可知,凶险不可测。 哪怕是大陆上一等一的圣人境大能,如果没有帝缘,终其一生可能也没办法找到大帝陵墓的入口。 甚至如果遭遇到生前性情凶戾的大帝,即便能踏入帝墓,也极大概率是有死无生。 作为守墓人一脉仅存的四位弟子,苏新年和顾白水都深知这个道理。 所以即便是在山林里,从清晨找到了黄昏,两个人都没觉得有什么焦急和浮躁。 在下墓这件事情上,顾白水的经验的确是要比自己的两位师兄多一些。 一方面是因为他两个师兄对禁区里的陵墓有些忌讳,另一方面也的确是因为顾白水修为太低,没有过下山,所以禁区里很多时候只有他一个人能使唤。 天色渐暗,苏新年和顾白水已经搜寻了后山的绝大部分区域。 无论是悬崖峭壁还是山涧乱石,苏新年连一条石缝都没有放过,认认真真巨细无比的巡查了所有可疑的地方。 但最终的结果,依旧是一无所获。 “师兄,你说神秀大帝会不会把陵墓修建在虚空秘境里了?” 顾白水看着逐渐阴沉下来的天色,对着前面那个白衣青年说了一句:“如果顾姝真的在你眼前突然消失了的话,她可能是走进了另一个空间,我觉得这种情况比较合理。” 苏新年脚步微顿,转过身,若有所思的挑起了眉头。 “倒也不是不可能,以神秀大帝的手段修建一个亚空间用不了多少时间和精力。而且我在长安城的那些日子,也没察觉到神秀大帝道场的踪迹。” “那如果是这样的话,秘境空间不开启,我们也没办法进去。” 顾白水皱了皱眉头,又说道:“可顾姝和顾汐又是怎么闯进去的?难道说神秀大帝的墓陵会在特定的时候开启?” 苏新年愣了一下,随后眼底渐渐浮现出一缕异色。 “特定的时候开启?”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似乎想到了什么。 “师兄,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顾家两小姐这次回长安城,真的是为了挖神秀大帝墓陵的话,她俩是不是总在同一个时间消失不见?” “午夜?” 苏新年眯了眯眼睛,想起了自己在顾府院子里的第一个晚上。 那天晚上顾姝扛着铲子趁着夜色离开了顾府,而苏新年却遭遇到了满院红粉骷髅的围堵。 不只是苏新年,顾白水也一样。 他是在庭院里面遇到顾汐的,所以顾汐当天晚上去了哪里,其实也没人知道。 房梁上掉落下来的那张人皮,本来也不是为了他而来。 顾白水只能算是殃及池鱼而已。 如果这一切都不是巧合,而是顾家的两个小姐事先约定好了一个计划,午夜是她们实施计划的时间,那这一切就看起来合理的多了。 “神秀大帝的陵墓,会在固定时间的午夜开启?” 苏新年微微沉默,然后看向了自己的小师弟:“那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在这里等到午夜子时?” 顾白水没有回应,而是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 “时间是午夜,但地点……我觉得没这么简单。” 苏新年有些意外,问了一句:“为什么?” “师兄,你有没有觉得其实三年前发生的事情还是有些讲不通的疑点?” “你说来听听。” 顾白水略微沉吟,然后抬眼说道。 “其实其他的东西都大差不差,唯一让我费解的是,三年前的顾姝和顾汐,只是十几岁的小丫头。” “她们俩偶然闯入了大帝陵墓没问题,大帝陵墓建在后山也没问题。” “但她俩为什么会来后山?” 苏新年眼神微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顾白水接着说道:“两个娇生惯养的顾家小姐,没有一个人陪在身边,就这么闯进了荒废了很多年,阴森寂静的皇室禁地?” “我是觉得不太合理。” 苏新年问道:“那你觉得可能是怎么样的?” 顾白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转身看向了山脚下。 远处的那座老城里点亮了盏盏灯火,灯光穿过阴暗的森林,落在了两个年轻人的脚下。 “我觉得,如果那两个小丫头从来都没有走出过长安城,甚至她俩就失踪在了街道上,这样……会合理的多。” “从来都没有走出过长安城。” 苏新年自语呢喃着,眼底深处的神色也越来越奇怪了起来。 树林幽静,夜风吹拂。 白衣青年的长袍随风鼓起,苏新年安静了好一会儿,突然抬眼问道。 “师弟,你这想法是从何而来的?” 树荫里的顾白水转过了身,平静的张了张嘴。 “观音泣血,百鬼夜行,佛尸游街,红骨烂肉。” “师兄,这四种灾厄之象发生在帝都长安城里,但没有任何势力的圣人汇聚在此,连一点声响都没传出来。” “要么是那些圣人都疯了,要么……就只能是根本就没什么人看见过。” 苏新年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默默的点了点头。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小师弟在陵墓和一些其他奇怪的地方的确是很有天赋。 “没人能看见,但它们确确实实的发生了。” 苏新年皱了皱眉头,接着问道:“那代表着什么?” 顾白水看着山下的老城灯火,轻声说道。 “代表它们出现在了长安城里,但不是这座长安城。” “长安城的底下,或许还有一座死寂万载的老城,那是神秀大帝真正的道场,也是从来没有人发现过的神秀帝墓。” “师兄,我们应该回长安城看看了。” 月光被乌云笼罩,在一片安静的后山林影里,两个年轻人调转了方向,安静无声向着来时的道路走去。 乌云散去,皎洁的月色落在了林间小路上,像是露水和晨曦凝集在了一起,散落在了地面上。 顾白水走在前面,摇摇晃晃,安静无声。 苏新年在后面,突然想到一句很久之前听过的话。 “你离开了一座城镇,一段时间后又回来了,但你不知道自己回到的城镇是不是自己离开的城镇。” “你变了,它也变了。这段时间或许是很多年,但或许也只是一个转身,一个回头而已。” 半刻钟之后,顾白水停下了脚步,苏新年也没再向前。 不是因为师兄弟二人走出了后山,回到了长安城里。 而是因为,他们俩在远远的城门口,看到了一个人影。 一个秃头,一件袈裟,一块血肉,一地血水。 那是一个充满佛性的僧人,双手合十,背对世人。 只不过他浑身挂满了腐烂的筋肉,脚踏鲜血,面露白骨,比恶鬼更像恶鬼。 佛尸游街。 第78章 师兄弟、亲姐妹 “该进城了。” 苏新年站在远处,安静无声的看着那只佛尸一步步走进了长安城内,留下了一地血红色的脚掌印记。 顾白水沉默了一会儿,从自己的手指上摘下来了一枚紫金色的戒指,递给了身旁的二师兄,面色诚恳认真的说道。 “师兄,我突然想起来家里的衣服还没洗,要不你先进去,我明天来找你。” 苏新年有些无奈,但他还是接过了那枚戒指,把玩在自己的指尖,然后看着顾白水摇了摇头。 两个年轻人停留在了长安城外,却都没有向前一步。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某个白衣青年突然笑眯起了眼睛,抬起头轻声问了一句。 “师弟,你是怕师兄吗?” 顾白水身体一顿,面色没有任何异常,甚至还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 “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新年扯了扯嘴角,抬起了手里的储物戒。 “师兄送你的自然是一件很用心的礼物,你不会怀疑师兄会在这戒指上作了什么手脚吧?” 顾白水先是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沉默片刻,然后又点了点头。 月影婆娑,雀斑少年抬了抬眼,问了一句:“所以师兄你做了手脚了吗?” “当然。” 苏新年无赖的笑了笑,指尖晃动着那紫金色的戒指,认真的说道:“师兄我当然做了手脚,你二师兄我是个烂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随着“咔嚓~”一声传来,那枚紫金色的戒指断成了两半,掉落在了地上。 微不可察的空间波动在长安城外逸散而开。 与储物戒一同消失在空间塌陷里的,还有某个雀斑少年系好的包裹。 包裹里面是一堆奇形怪状的木雕,顾白水辛辛苦苦勤勤恳恳刻了几天的木雕。 苏新年不需要知道那木雕堆里到底有没有自己的模样,反正一起湮灭在储物戒里面最好不过。 顾白水下意识的向前了一步,看着那掉落在泥土里的两半断戒,陷入了沉默之中。 苏新年轻轻的叹了口气,然后拍了拍顾白水的肩膀。 “小师弟,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其实师兄我也很担惊受怕的。” “你成圣这件事不急于一时,师兄可以答应你,离开了长安城后,会寻遍天材地宝圣源骨骸,助你成圣。” “你想杀圣人,师兄就带你去杀圣人。一个不够我们就杀两个,两个不够我们就杀三个,杀到你能成圣的那天为止。” 苏新年侧着头笑了笑,脸上带着诚恳真挚的表情。 “但你不能在这里成圣,不能在长安城里成圣,不能在帝墓里成圣。” “师兄会怕的。” 苏新年没有在意那个雀斑少年是什么表情,他面色平静的迈开了步子,走向了远处的遮掩的城门。 随着月光洒落,白衣青年身上镀起了蒙蒙白芒。 瞳孔翻转两次,他的脸颊变得越加精致妖异,气息也变得越加的悠远淡漠。 树下的顾白水沉默了许久,听到那个已经走到城门口的二师兄远远的说了一句。 “师弟,该进城了。” …… 太阳挂在天边的时候,世间的万物都有自己的影子。 但当太阳落山之后,月亮也爬上天空,从天幕上投下另一个很相似的影子。 白天的影子和夜晚的影子,到底是不是同一个影子? 顾姝以前觉得是没什么差别的。 影子嘛,都一个样儿,能看出来啥不一样的? 但后来,顾汐那丫头告诉自己是不一样的。 在太阳快落山的时候走出城门,踩着白天的影子走进山里。 晚上的时候再从山里走出来,踩着月亮的影子走进城里。 那就会是不一样的城。 不一样的长安城。 当然,你要跟在一样东西的后面才能走进来。 或许是一只佛尸,也可能是一具观音。 它们会在城门口处开门,你跟着它们进去就行。 需要注意的是,一定不能发出声音惊扰到那个东西。 不然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而在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其实是一次很偶然的意外。 顾家的两个小姐就莫名其妙的掉进了另一座城中。 一模一样的街道上,却一个人影都没有。 只有几只恐怖诡异的东西,远远的跟在她们后面,晃荡着身子,忽远忽近。 三年之后,那两个少女又自己回到了长安城里。 她们知道了怎么走进影子里的城,也知道了那座城其实是一个道场,一座陵墓。 大帝的陵墓。 “那货到底跑去那儿了?不是说回家换件衣服,很快就回来嘛?” 顾姝坐在街道两侧一座黑色的酒楼里,皱起小脸,苦兮兮的看着那只佛尸消失在拐角处。 这才摸着胸口喘了口气。 另一座长安城里,几乎没有任何的活物。 街道上空荡荡的一片,没有小贩也没有人影,只有偶尔会路过一只佛尸,或是一具观音。 那个时候就一定要躲起来,千万不要想着上去亲它一口。 不然它可能会毫不客气的啃下你的嘴……和身上所有的零件。 顾姝想到这里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谁会主动去亲那种鬼东西? 疯求了不是? 也只又顾汐那疯丫头才会有这种奇怪的脑回路,还一本正经的劝告自己。 像是她不说自己就会亲上去一样。 “穿越者的脑子是不是都和我们长的不太一样?” 顾姝咂了咂嘴,又觉得不太合理。 “那丫头上辈子也就十几岁,小时候人生地不熟的,还是我一句句教她的本地话,那时候也没觉得这妮子脑子有什么问题。” 顾姝煞有其事的叹了口气:“可能是长大修炼把脑子炼坏了吧,我就说那什么《瑶池清灵经》不是什么好东西,她非不信这个邪。” “现在好了,本来脑子就不太好,炼了那破书内存更不够用了。” 顾姝躲在酒楼的角落里,碎碎念的抱怨着自己那个糊里糊涂的妹妹。 言语中很是无奈,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和担忧。 顾府的两个小姐一起长大,姐姐不是穿越者,妹妹是穿越者。 她知道,她也知道,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不过顾姝一直都比较神经大条,她知道了自己妹妹是穿越者后,只是敷衍的震惊了一下,然后觉得很酷。 仅此而已。 那平平淡淡的十几年里,顾姝执着的缠着自己的穿越者妹妹,给她讲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也因为这个妹妹,顾姝学会了一大堆奇怪也没用的词语,她觉得自己原本枯燥乏味的童年变得好玩儿的多了。 认真来说,顾家两姐妹的关系,其实和山上的一对师兄弟差不多。 只不过她们之间少了一点勾心斗角和你死我活而已。 酒楼的楼梯口处,传来了轻慢的脚步声。 顾姝侧头看了过去,一个轻柔温婉的人影走了上来。 顾姝皱了皱眉头,咂了咂嘴。 “怎么穿这身衣服?怪奇怪的,看上去……比我年纪都大。” 阴影里,那个抬起头的伞铺老板娘无声的笑了笑。 唇红齿白,娇俏可人。 第79章 长安城里的寺庙 “师弟,你也不用沉着一张脸,师兄我不是那种卸磨杀驴的人。” “你帮我找神秀大帝的墓口,我确保你在城里能活下来,这是双赢才对。” 苏新年穿着一袭白衣走在空旷幽静的街道上,在黑夜笼罩下颇为显眼也颇为随意。 他似乎并不是特别的小心谨慎,集中精神提防帝墓城里的禁制和未知的危险,反而像是一个闲散游客一样在街道上随意的穿行。 这其实是因为苏新年在来长安城之前,对这位上古时代神秀大帝的生前做了细致的调查和准备。 他知道这样一位性格温和,道佛两路都走到了极致的上古帝尊,不会去设计那些细小无聊的机关和禁制。 帝墓里不会有那些繁杂琐碎的考验,有的只是传承和死亡两种结局而已。 如果是无心闯入神秀帝墓的外人,只要不惊扰到那些守墓的佛尸和泣血观音,很大可能也不会遭受什么危险。 但如果是有心叨扰大帝长眠的圣人修士,无缘得传承,便是必死无疑。 毕竟这帝尊二字,也的确不是寻常大帝能承的起。 帝字代表着神秀大帝将“修道”之路炼至大帝之境, 而“尊”更具有往生佛教的意味。 佛陀果位是以为尊。 神秀大帝既是一位大帝,也是一位佛陀。 在人族的历史上,似乎还真的只有这一位神秀大帝将这两条路都走到了尽头。 得以帝尊之名。 “保证我能活下来吗?” 在苏新年的身后不远处,顾白水面无表情的抬了抬眼,对自己前面那个二师兄问了一句。 “如果在这帝墓里,连师兄你都自身难保,那我怎么办?” 走在前面的白衣青年身体顿了一下,然后慢慢的转过身子,轻轻的笑了一声。 “师弟,你要对师兄有点儿信心。” “师兄虽然平日里不怎么靠谱,但既然是我把你带进来的帝墓,就一定能确保你的安全。” “大不了这样,师兄可以给你个承诺。” 苏新年侧了侧头,看上去很随意但也很认真。 “在帝墓里,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我可以保证师弟你一定会死在师兄我的后面。” “这你总应该放心了吧?” 顾白水闻言眼皮动了动,也不知道有没有相信苏新年的话。 而苏新年也不在意,转过身继续向着城里更深处走去。 夜色浓厚,冷风吹拂。 两个年轻人在安静无人的街道上向前行走,在昏暗的老城里渐行渐远。 大约半刻钟之后,苏新年停下了脚步。 他看着眼前那座在长安城里分外乍眼突兀的建筑,轻轻的挑了挑眉头。 “长安城里还有这东西?” 顾白水从后面走了上来,看着眼前的景象也是奇怪的摇了摇头。 “佛家寺庙,不可能被允许建在长安城里,原本这个地方要么是酒楼茶馆,要么是青楼妓院,一定不会是这样建筑古怪的庙宇。” 在苏新年和顾白水面前的,是一座分外高大的寺庙。 围墙高耸,大门虚掩,仰起头看着寺庙的上空,还隐约能看到一缕缕灰白色的香火升起。 很诡异,也很不同寻常。 一座古朴典雅的寺庙出现在长安城里,本就是一件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 更何况这座寺庙的位置是凭空出现在长安城街道的闹市区里的。 周围都是酒楼茶馆,小贩摊位。 无论是从街道整体的风格还是正常的结构组成上来看,都极其不搭,特别突兀。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一幅和谐的市井烟火画里,强行塞进了一座寺庙。 特别的违和,也让人明显的感觉到不舒服。 “太显眼了。” 苏新年安静的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慢慢的眯起了眼睛。 “这里是神秀大帝的道场,修建一座寺庙倒是也没什么问题,但把寺庙修在闹市里面,又是有什么特别的涵义吗?” 顾白水站在街道的正中,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样。 他慢慢的向后退了两部,正面对着寺庙的大门,余光也刚好能看清楚更远的街道。 苏新年转过身看了他一眼,但没有出声询问。 顾白水沉默的思索了一会儿,抬眼说道。 “这寺庙的位置,好像是有点不太对劲。” 苏新年问道:“哪儿不对劲?” “从这里到城门口的距离,和寺庙到长安城皇城的距离,好像刚好是差不多。” 顾白水皱了皱眉头,然后又说道:“应该说是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苏新年想了想,问道:“你的意思是,这寺庙位处于长安城核心和城门的中点上?” “不只是距离的中点。” 顾白水说道:“这个地方好像也正好是整个长安城城南区域的中点。” 如果把皇城从整个长安城里刨去,那剩下的所有区域刚好可以分成四份。 城东区、城西区、城南区和城北区。 而苏新年和顾白水此刻站着的地方,正是整个城南区的核心点。 一丝不偏,分毫不差。 “这间寺庙是城南区的中心。” 苏新年看着远处的街角,侧头说道:“那也就是说,很可能长安城里还有三个差不多的寺庙,分别占据了四象的位置?” “那皇城里面会不会还有第五座寺庙?” 顾白水摇了摇头:“那就不知道了。” “不过刚刚在城门口,我们还看到了一只佛尸。” “佛尸开门引路,入城之后就消失不见了。” 顾白水说着侧过了头,看向了那寺庙虚掩的大门,又瞥了眼寺庙上空轻轻摇曳的香火。 有香火,就说明寺庙里有活物。 当然,也不一定是活物,准确的说应该是……能动的东西。 “要是佛尸就在寺庙里,我们还要进去看看吗?” 顾白水问了一句。 苏新年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其实也不一定会在寺庙里遇到那只佛尸,说不定人家就只是单纯的路过而已。” “师兄,你这是在骗自己嘛?” 顾白水无奈的侧了侧头,面无表情的说道。 “长安城里有四座寺庙,三年前有四种灾厄之物暴动现身,你不觉得一座寺庙对应一种灾厄,数量刚刚好好吗?” “神秀大帝如果自己葬在皇城里,那另外这四种守墓的东西,分布在皇城外四个区域的中心,是不是挺合理的?” 苏新年没有应声,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视线还是停留在寺庙半掩的大门上。 像是寺庙里有什么东西在吸引他一样。 哪怕里面很可能藏着一只恐怖无比的佛尸,他还是想进去找一找。 顾白水读懂了苏新年的表情,问了一句。 “一定要进去吗?” “嗯。” 苏新年点了点头。 “那你打得过那具佛尸吗?” “看状态。” 第80章 下一次 苏新年打不过那具佛尸。 顾白水很清楚这件事情。 因为以前在山里的时候,二师兄就经常说他和大师兄之间的较量要“看状态”来决定。 但过去的这些年里,二师兄的状态从来都没好过。 结局也只有两种,要么输给大师兄,要么宣称下次一定能赢。 而且目前的情况要危险难料的多。 一位上古时期被称为“帝尊”的大帝,死后留给自己守墓的东西,绝对不是一个圣人能正面对付的。 泣血观音,夜行百鬼,游街佛尸,烂肉红骨。 在这四种灾厄之物里,夜行百鬼应该算是最羸弱的,最安全的一种。 但也只是相对而言。 百鬼缠身之时,一样能坑杀圣人,让普通的圣人王狼狈不堪。 而游街佛尸却是和泣血观音一样,属于世间最凶恶最恐怖的灾厄之物。 以佛陀为名,腐败成尸。 诞生之日就连准帝遭遇到它,也一样要被扒下来一层皮。 而且佛尸分为两种。 一种是会随着岁月沉淀,变得越来越恐怖的天佛尸。 另一种是会被时间长河腐蚀,境界逐渐跌落的地佛尸。 神秀大帝陵墓里的这只佛尸经历了无尽的岁月,但没人知道它到底是哪一种。 如果它是地佛尸,苏新年或许还真有一战之力。 但如果它是蜕变了无数年的天佛尸, 顾白水只能祈祷在佛尸啃死自己二师兄的时候,能多吃饱些。 这样或许还能留着自己当日后的储粮。 顾白水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二师兄会突然精神失常,一定要进寺庙里和那只神秘的佛尸来次真男人较量。 好像自从苏新年进入大帝陵墓之后,就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一样。 不只是自己的生死,连自己小师弟的生死也被他帮着一起置之度外了。 顾白水一时间有些不确定。 到底是从来到长安城开始的,还是自己的二师兄本来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师弟,进寺庙之后一定要保持住一颗虔诚坚定的心。” “为什么?”顾白水问道:“佛尸还讲究这些?不吃信念虔诚的信徒?” “也不是,我只是觉得进人家的院子要讲礼貌而已。”苏新年一本正经。 顾白水眼角抽了抽,然后默默的点了点头。 他也没说什么自己其实不用和苏新年一起进去的托词。 因为顾白水现在已经想明白了,二师兄这次来长安城根本就是一次经过缜密谋划和准备的行动。 苏新年早就知道了神秀大帝的道场就在长安城。 也知道顾家的两个小姐在三年前意外闯入了神秀帝墓,然后引发了一堆诡异古怪的事情。 于是他在瑶池圣地安插了眼线,也在长安城内悄悄的调查了一些时日。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找到神秀大帝道场和墓陵的入口。 苏新年知道自己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开启陵墓的契机。 这个契机就在顾家的两个小姐身上。 所以等到顾家小姐突然要从瑶池回乡的时候,苏新年知道这个机会来了。 而同一时间,在千里之外的洛阳城里。 他那个对下墓比较有经验的小师弟突然现身,听说还疯了。 于是苏新年临时修改了一下自己的计划,先去了一趟洛阳城,带着那个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疯了的小师弟一起来到了长安。 他发现小师弟身后有只红毛怪物,是腐朽大帝的帝兵。 这对苏新年来说,是一个偶然但巨大的惊喜。 他要从神秀大帝的陵墓里找到一件东西,顾白水不知道那件东西是什么。 或许是极道帝兵,或许是其他的什么。 不过苏新年对它志在必得,顾白水也知道自己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因为在从城门口走到寺庙前的一路上,苏新年和顾白水讲了一个很久之前发生过的事情。 是大帝禁区里,师徒五个人之间发生的故事。 彼时的大帝禁区里,一直都没有其他的生灵和外人,只有山上的师徒五人而已。 这种枯燥乏味的生活中,他们消遣方式也只有唯一的一种。 下棋。 对弈。 师傅曾经说过,棋局如人生,每一步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在棋盘上,你能左右的不止自己还有你的对手。 思绪纷乱的时候,下一盘棋可以静心明意,也可以修身养性。 所以师兄弟,师兄妹,和师徒之间,都会隔三岔五的手谈上一局。 开始的时候是互有胜负,但后来却逐渐形成了一个诡异的怪圈。 二师兄下不过大师兄,这是所有人都习以为常的事情。 小师妹下不过二师兄,因为二师兄的确很聪明,也很擅长算计。 但大师兄下不过顾白水,十局里也很难有能赢的一局。 这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事情。 其实不只是大师兄,苏新年也一样下不过顾白水。 甚至可以说,除了小师妹之外,后来的棋局里,那两个师兄车轮战都胜不过那个喜欢发呆的小师弟。 他们输的很惨,只有小师妹偶尔能赢顾白水一局。 不过不是因为小师妹的棋艺真的比顾白水强。 而是因为世界上总是有些没道理的事情。 比如苏新年从来没在小师妹那里骗到过什么东西,但他看上的那些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摆在顾白水的洞府里。 顾白水擅长骗小师妹, 擅长骗小师妹的也只有顾白水一个人。 心甘情愿,这便是很不讲道理的事情。 顾白水下棋的确下的很好,比自己的两个师兄都好。 不过直到师傅死的那天,他都没有赢过师傅一次。 是因为长生大帝活得久,棋艺超绝? 其实不是。 是因为顾白水哪怕再如何精心布置,步步为营,那个坐在对面的糟老头子也能笑眯眯的眨眨眼睛,把黑子凭空变成白子,白子凭空变成黑子。 而且顾白水当时从来都发现不了,只有偶尔自己复盘的时候,才会突然忍不住骂人。 “师傅棋下的一般,但他不讲道理,而且有资格有能力不讲道理。” “在难以逾越的鸿沟面前,一切的精心算计和步步为营,都只是笑话而已。” 再后来,大师兄和二师兄成圣了。 他们也有了颠倒黑白的能力,但从那以后,顾白水再也没有下过一盘棋。 他赢不了,所以不想下。 …… 在长安城的街道上,有一个身穿白衣面容妖异的青年无声的笑了笑。 他很认真,也很诚恳。 “小师弟,你还想和师兄在这里下一盘棋吗?” “棋盘很大,不过一生可能也只能有下一次的机会。” 另一个人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摇着头无奈的笑了笑。 “下一次吧。” 第81章 寺庙内的像 乘着月色,两个年轻人推开了寺庙的院门。 一前一后的走进了长安城城南的这间寺庙里。 大门之后,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庭院。 庭院里有干瘪的树木,也有一条条干净的石板路铺在地面上,通向四周门洞后的其余院子。 单从表面来看,并不能分辨出来这间寺庙到底有多大。 门洞相叠,里一间院子,外一间院子。 每一个院子又和其他院子彼此相通,复杂的像是迷宫一样。 但唯独让苏新年意想不到的是,自己所在庭院的正对面,没有主殿。 没有屋子,连屋檐都没有。 他们俩正对着的方向,只有一面干干净净的灰白色石墙,拦住了寺庙的外人。 苏新年和顾白水看不见石墙后面是什么,也找不到什么侧门绕过石墙。 他们似乎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向左或是向右。 通过穿行不同的院子,来绕路走到寺庙的最深处。 “像是一个环形的迷宫。” 苏新年抬了抬眉头,若有所思的看着面前的两条路。 向左还是向右? 这倒是个问题。 “不然我们分开,各走各的吧。” 顾白水这时候突然建议道:“一般来说寺庙建筑都讲究个对称工整,如果能从左边绕到最深处的主殿,那右边的路大概率也行。” “我们俩分头行动,还能节省搜寻庭院的时间。” 苏新年闻言侧过了头,看了自己小师弟一眼:“那如果遇到其他东西怎么办?那只佛尸可不是你能对付的。” “其实也没差的。” 顾白水摇了摇头:“你都干不过那只佛尸,咱俩什么时候遇到佛尸有什么差别吗?” “就算我和你一起遇到的佛尸,大概率还是各逃各的,都一个样。” 苏新年愣了愣,但也没有反驳,只是无奈的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右侧。 “那我走右边,你去左边,如果遇到了什么危险,记得叫两声。” “至少是能给你提个醒是吧?” 顾白水摇了摇头,然后走下石阶,沿着石板路向着左侧的庭院走去。 苏新年也不疑有他,背过身和顾白水走向了截然不同的另一条路。 两个人穿过庭院的门洞,沿着石板路渐行渐远。 按理来说,顾白水完全可以哪儿也不去,或者等自己师兄深入庭院之后,再从自己的院子里折返回来。 然后悄无声息的逃出寺庙,甚至逃离这座黑夜里的长安城。 但不知道为什么,顾白水好像并没有这么做的想法。 苏新年也下意识的忽视了这种可能,自顾自的走进了右侧的院子里。 檀香浓郁,门庭清冷。 苏新年走到右侧的第一个庭院里,然后停下了脚步。 院子里有佛堂,佛堂里供奉着一个佛像。 虽然没有案桌上香火和贡品,但这个庭院和佛堂里都很干净整洁,哪怕经历了无数年的时间,依旧能看清楚端坐在贡台上的佛像面容。 五官粗狂,怒目圆睁。 贡台上的那尊佛像足有一丈高,身体魁梧健壮,仪容肃然安稳。 而且在佛像的右手里,还握着一根金灿灿的锡杖。 锡杖头部高于头顶,上面还有几个铜环。 微风吹过庭院,看似沉重的铜环却会轻轻的摇动起来,发出“锡锡~”的声音。 苏新年抬了抬眼,一眼便认出了这座佛像的身份,挑起眉头轻轻的笑了笑。 “注茶半托迦尊者,隔这儿看门倒还真是挺合适的。” 注茶半托迦尊者。 名字很拗口,在佛教典籍里称之为“看门罗汉”。 在十八罗汉中排行第十六位,在降龙伏虎两个罗汉的上面。 世人对这位罗汉其实没有太多的印象。 不过苏新年跟着自己师傅学过一些时日的佛法,自然也是能很轻易的辨认出来。 “看门罗汉看门,这么说我这边的院子里供奉的都是佛教的菩萨和罗汉了?” 苏新年看向自己庭院的左侧,在那里还有这下一根门洞,通向另一个院子。 他略微思索,然后转身向着下一个庭院走去,却没有进佛堂里探查。 毕竟所谓的看门罗汉,在佛教的典籍里不过也只是圣人之位而已。 就算佛堂里有什么东西,苏新年也没有翻找的心思。 至于拜佛问路,对这位人族最年轻的圣人来说,就更是有些可笑了。 “你要是个活着的罗汉,说不定我还能瞅你两眼,一尊罗汉像就太无聊了些。” 苏新年走到了第二间庭院里。 这件庭院也有佛堂,堂内供奉的也是一尊罗汉像。 罗汉像面容愁苦悲悯,手里举着一件黑乎乎的铁钵,像是没吃饱的人,端着自己的瓷碗一样。 这一次苏新年甚至只是简简单单的瞥了一眼,就沿着小路走向了下一个庭院,完全一副不加掩饰的嫌弃样子。 “怎么还有个伸手讨饭的?晦气啊。” 佛堂里面的罗汉像是诺迦跋哩陀尊者,举钵罗汉。 严格来说,那罗汉还真是靠着化缘讨饭修成的果位。 和机缘遍地可捡,一身富贵之气的苏新年在气质和运道上,的确有些相冲。 就这样,苏新年在一间间庭院里穿行。 见过了迦叶尊者,降龙罗汉; 也见过了弥勒尊者伏虎罗汉。 走过十八庭院之后,苏新年渐渐走入了寺庙更深的地方, 他看着一尊尊佛像菩萨在自己的眼前掠过,表情波澜不惊,心里倒是也有些好奇。 如果寺庙右侧供奉的是佛像,那小师弟选择的左侧会供奉什么? “还是佛像菩萨?或者道教真人?” 苏新年脚步微顿,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样,脸色突然古怪了起来。 “总不至于是……凶魔厉鬼吧?” …… 顾白水看着眼前这座黑色的祀堂,渐渐陷入了无言的沉思之中。 因为在寺院左侧的那些祀堂里,供奉的并不是什么佛像真人, 而是一尊……浑身墨黑,面容诡异阴森的恶鬼像。 或许不应该用恶鬼来形容贡台上这位特殊的存在。 官帽低垂,长袍雍容。 那位端坐在王椅上的“恶鬼”面容安宁,却也不怒自威,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一切。 十殿阎罗,第十殿,转轮王。 佛教寺庙里,供奉一尊地狱里的鬼王君主。 这的确是有些诡异的违和,让人甚至有些细思极恐,不寒而栗。 而站在庭院里的顾白水安静了许久,然后抬起头和贡台上的那尊转轮王对视了一会儿。 悄悄的摇了摇头。 “这特么的,都掉漆了啊……” 第82章 祂也分不清 寺庙的右侧庭院里, 苏新年走过了十八罗汉,也见过了大大小小的金刚菩萨。 杂七杂八,一个接着一个。 甚至有些名不见经传的金刚,连他也叫不出什么名字。 而在寺庙的左侧庭院, 顾白水也走过了十八层地域,见过了十殿阎罗和其他的鬼神差役。 有些庭院建造的很庄严肃穆,让人觉得好像真的误入地狱了一样。 而有些庭院又很简朴,随意中带着一丝敷衍的意味。 顾白水走过了最后一间黝黑阴冷的庭院,然后来到了洞门出口的青苔石阶上。 他抬了抬眼,然后挑了挑眉头。 因为眼前的景色的确有些让人容易恍惚,甚至是眩晕失神。 这个巨大庭院,应该算是一片巨大的花圃。 只不过花圃里面只栽种了同一种看上去有些奇怪的花。 花瓣细长轻柔,花蕊外露。 无边无际的红色花瓣纷纷扬扬,在庭院里飞起又飘然坠落。 微风拂过,红色的花海泛起了阵阵血红色的潮汐海浪。 而这只是右侧的半边花圃而已。 左边花圃里种着一模一样的白色怪花,形成了一片白色的花海。 在两片花海之中,有着一条黄土小路,从顾白水脚下的石阶一直通向庭院的尽头。 顾白水认得这庭院里的花。 彼岸花。 佛道经文中都曾记载过的地府之花,据说象征着人的生前死后,来世因果。 在两种彼岸花海里那条弯曲延绵的黄土小路,或许也就是地府那条黄泉路的象征了。 顾白水眯着眼睛,轻轻的仰起了脸庞, 看着那在夜风里随意而舞的彼岸花瓣,红白交映,相互杂糅。 在红色和白色的花雨中,少年的心里隐约升起了一种模糊的情绪。 既是欣喜,也是哀恸。 喜庆的红色花瓣和丧愁的白色花瓣,在这个庭院里恰如其分的融在了一起。 让人不知是苦是乐,是喜是哀。 脚步微动,顾白水安静无声的走入了彼岸花海里。 他沿着那条黄土小路,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 夜风吹过,花海涌动。 漫天的花雨洒落在少年肩头,他没有再回头,脸上带着复杂诡异的表情,走向了黄泉路的尽头。 少年褪去了雀斑和脸皮,面容渐渐变得明朗干净。 只不过如果从正面看去,会发现他的表情诡异的有些让人不寒而栗。 一半眉眼雀跃,满目欣喜; 一半愁眉苦面,落寞哀愁。 人的一张脸上同时出现两种截然不同的表情,自然会诡异扭曲的让人脊柱发凉。 一个正常的人,怎么会又喜又悲呢? 除非他疯了。 …… 那个面容诡异的少年走到了庭院的尽头,拾阶而上,走出了黄泉路。 他站在石洞门口,背对着花海沉默了许久,抬起手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脸庞。 又觉得花瓣落在脸上有些发痒,就随手抠了抠,然后无声的叹了口气。 “还好没有花粉过敏。” 半炷香后,他又习惯性的带上了那张雀斑脸皮,走向了寺庙的更深处。 …… “师弟?” 在一个黑白色石头广场上,两个年轻人再次相遇了。 苏新年眉头轻佻,似乎没有什么收获,但也并不着急。 顾白水闷不吭声的从远方走进,停在了苏新年的身旁,然后点了点头。 两个人依着广场上的石柱,远远的看着那座巨大的寺庙主殿。 主殿大门敞开,但这两个年轻人似乎都并不急着进去。 “我那边,是十八罗汉和菩萨金刚,大部分都是秃驴,没什么好看的。” 苏新年张了张嘴,侧过头问向了自己的小师弟。 “你那边呢?” 顾白水面无表情,平静的说道:“十殿阎罗,鬼神差役还有一条黄泉路。” “哦?这么猎奇?” 苏新年随口说了一句,但眉宇之间好像并不惊讶,甚至平静的好像早有预料一样。 顾白水注意到了这一点,转过头,对着苏新年说道。 “神秀大帝的道场里,有几座寺庙很正常,毕竟祂是道佛双修的上古帝尊。” “但这寺庙里,一半供奉佛陀一半供奉地府,是不是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顾白水说道:“神秀大帝是修道修佛,又不是修佛修鬼,在自己的道场里摆这些地府阎罗差役做什么?” “祂是想自建地府轮回?还是觉得猎奇好玩儿啊?” 苏新年耸了耸肩,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不知道,不清楚。” 顾白水沉默了片刻,目光平静的看着那个无赖的白衣青年。 苏新年装作看不见,目不斜视的盯着远处的寺庙主殿。 “是不想说?还是不能说?”顾白水无可奈何的问了一句。 苏新年想了想,然后面露无辜回应道:“其实是不愿意说。” “那也行。” 顾白水也不在意,若有所思的笑了一声。 “不然让我来猜,你回应我猜的对不对就行。” 苏新年转过了头,面露古怪的看了小师弟几眼,然后轻轻的笑了笑,点头应了一声。 顾白水沉吟了片刻,视线飘向远方的主殿,想了想后说道。 “传言中的神秀大帝生前修佛修道,性格沉稳温润,行事也是颇有君子之风。” “嗯。”苏新年点了点头:“这是师傅和我们讲的。” 顾白水问了一句:“讲的对吗?” “据我所知是相差不大。” 苏新年说道:“不管是古籍佛经还是唐国正史,对这位神秀大帝都很是推崇,评价很高。” “是吗?” 顾白水安静了一会儿,奇怪的问了一句。 “那既然是这样正派翘楚人物,为什么死后在自己墓陵里弄出来的却是四种让人头皮发麻的灾厄之物?” “对于一个大帝来说,守陵自有无数种手段,可神秀大帝怎么死前反而变得越来越邪性,越来越接近鬼道了?” 苏新年想了想,然后说道:“或许那位神秀大帝晚年的时候突然就喜欢上了旁门左道呢?” “也可能是神秀大帝本来就没世人想得那么伟光正,祂只不过是伪装的很好而已,谁私底下还没有点儿变态的癖好?” 顾白水翻了个白眼,然后摇了摇头。 “我觉得不是。” “其实修鬼道未必是一定要堕入鬼道,如果你花费心神去了解一样东西,你未必是一定要得到它。” “也可能是为了对付它,甚至除掉它?” 苏新年又说道:“但既然神秀大帝的道场里修建了十殿阎罗和鬼神差役,那也证明其实祂和地府的关系并不是简单的敌对。” “嗯。” 顾白水点了点头,迟疑的说道:“或许祂要对付的不是地府,而是……混在地府里的某些东西?” 苏新年身体一顿,眼底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 他的耳边传来了自己那个小师弟的推测。 “和地府有关,和佛道有关,为了对付某些面目模糊的东西。” “就连神秀大帝祂,也分不清吗?” 第83章 抱子阎王,观音噬佛 寺庙内的钟声响起,广场上的香火飘摇逸散。 顾白水和苏新年相视了一眼,然后一同向着广场尽头的寺庙主殿走了过去。 寺庙的主殿建造的很是磅礴大气。 楼宇高大,屋檐飞起,还有一丝金碧辉煌的佛家贵气。 从广场的尽头走到主殿门口,差不多有几十丈的距离,空气里混杂着丝丝缕缕的檀香,悠扬的钟声在主殿后面响起。 顾白水和苏新年慢慢的走到了主殿的门口,两个人的表情都有些奇怪。 “这钟声是?” 苏新年有些迟疑,抬起头看了眼头顶昏暗的天色。 黑云低垂,夜幕浓厚,根本没有要天亮的迹象。 但这样一来,寺庙里面的钟声就更显得突兀了。 “暮鼓晨钟,是佛家的规矩。”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看着主殿里面昏暗不清的景象说道:“但现在才过子时不久,离天亮还有不少的时间,哪儿来的钟声?” 暮鼓晨钟的意思是在佛院寺庙里要晚上打鼓,早晨敲钟。 可以让人警觉醒悟,静心明意。 问题是现在的时间算是深夜,根本没到敲钟的时候。 苏新年安静了片刻,然后侧着头奇怪的笑了笑。 “寺庙里有钟声,会不会有什么东西在敲钟?” 苏新年没有明说,但他的意思也很明显。 在城门口师兄弟二人看到的那只佛尸到现在还没出现。 说是佛尸游街,但也总不能日日夜夜的游街,偶尔敲敲钟鼓,也是很合理的事情。 “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顾白水没有在意,率先一步迈过了身前高到膝盖的门槛,走进了主殿里。 在佛家的寺庙里,主殿的门槛一般都会修的很高。 这里也是有一些说法和讲究。 比如佛庙主殿干净圣洁,香客跨入了这道门槛,便将尘世凡俗抛在了身后,以一颗纯净向善的心来感受佛庙的庄严和神圣。 寺庙的门槛也是不能踩的。 因为传闻中的佛祖是很忌讳脚,认为是肮脏之物。 踩佛庙主殿里的门槛是为不敬,甚至有要下地狱的惩戒一说。 顾白水迈过了门槛。 但他身后的二师兄却看着身前的门槛慢慢的挑起了眉头。 他学过佛法,自然也清楚这一讲究。 不过有的人生来就算叛逆不羁,喜欢挑衅一些莫名其妙的规矩。 于是在顾白水的注视下,门口的那个白衣青年慢慢的抬起了自己的右脚,结结实实的踩在了门槛上。 然后他又抬起了左脚,身体一挺,两只脚都稳稳的立在了门槛上。 主殿里一片安静死寂。 门槛上的那人甚至还故意的跳了两下,然后才拂了拂衣袖,满不在乎的走进了主殿里。 顾白水倒是没说什么,毕竟二师兄没把门槛拆了,都算是心诚礼佛了。 主殿里昏暗静穆。 巨大的石柱撑起殿顶,没有灯火也没有烛台。 两个年轻人站在主殿的正中心,微弱的夜光从背后洒落,只照亮了门槛的那一小块区域。 他们被黑暗包围,看不清四周的墙壁到底是什么样子。 寺庙主殿蕴藏着一种不明显的禁制或是阵法,把神识死死的压制在了体内。 空旷安静的主殿里寂寥无声。 片刻后,两个年轻人默契的分开了,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和之前一样。 顾白水往左边走,穿过黑暗路过石柱,最终来到了一个很宽很宽的黑色贡台面前。 不出意料的,这个贡台上摆放了无数模样诡怪扭曲的厉鬼。 密密麻麻,有大有小,足有成百上千只怪物。 但又让顾白水有些愣住的是, 这贡台上张牙舞爪的恶魔鬼神明明体态扭曲,三头六臂,看上去分外惊悚。 但它们的脸面却是……庄严肃穆,甚至是慈爱悲悯。 以鬼神之躯,生长佛陀之面。 一手挖着血淋淋的心脏,嘴角獠牙外露,渗着鲜红色的血液,脸上的表情却是悲伤怜悯到了极致。 诡异和扭曲,伪善和博爱,所有的一起都在这个贡台上混在在了一起。 让所见之人不自觉地的有些毛骨悚然,甚至是头皮发麻。 顾白水在贡台前沉默了许久,最终移开脚步,顺着边缘向着主殿的更深处走去。 从贡台的边缘走到里面,台面上的“慈悲鬼神”的体型也越来越大。 从一开始的一人高,到后来的两三丈。 体型越来越庞大,但外貌也越来越狰狞,头颅深入了主殿上方的黑暗之中。 顾白水见到了牛头马面,见到了判官孟婆,甚至见到了抱着黑色长剑的鬼尸钟馗。 只不过这些东西看上去越来越诡异恐怖,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肃穆悲悯。 最终,顾白水的脚步停在了贡台的尽头。 面前是一尊庞大到看不清全貌的鬼像。 通体黝黑,锦袍加身,头戴帝冠,巍峨神性。 祂的身体上没有犄角和鳞片,外貌和凡人无异。 但只是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就好像受着万鬼臣服朝拜,俯瞰着整座地府。 阎王。 顾白水仰起脸,脸上的表情变得无比的复杂和怅然。 因为他看清楚了那位阎王和煦慈祥的面容,也看到了在阎王的怀里……抱着一个啼哭的婴儿。 抱子阎王啊? 在这一刻,所有的神性和肃穆就此破碎,只剩下了扭曲和诡异残留在贡台上。 …… 而在右侧的贡台边,苏新年也渐渐的走到了尽头。 一尊尊袈裟素衣,金身玉肌的佛像从他的面前掠过。 他抬了抬眼,也看到了那些佛像上扭曲恐怖的面容。 贪婪和阴冷,凶戾和暴虐。 一切恐怖瘆人的表情,在那些金身佛像的脸面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它们比鬼神更让人惊悚胆颤,也比厉鬼更加不祥。 佛陀之身,孕育灾厄之魂。 苏新年走到了右侧贡台的尽头,也看到了一尊庞大到难以看清全貌的佛像。 素纱垂落,面若冠玉。 她的眉心点缀着一点圣洁的红色,素白色的纱衣披在脑后。 这是一座观音像,也是悲悯的菩萨像。 苏新年仰起脸,视线看向了那黑暗中的面容,然后沉默片刻,突然咧开嘴无声的笑了笑。 他看见了那尊观音像,双手捧着一具佛陀的头颅……在一口口的啃食着。 暗红色的佛血顺着嘴角流下,一具具头骨挂在白皙的脖颈上。 她的表情是那样的无辜,也是那样的让人心神胆颤,毛骨悚然。 “观音噬佛啊。” 苏新年低垂着眼帘,然后摇了摇头,轻轻的吐了口气。 “啧啧,可是真让人有些害怕啊……” 第84章 主贡台上 昏暗死寂的主殿里,两个年轻人再一次的聚在了一起。 他们俩的表情都很古怪,有些沉默,也有些难以言喻。 “你那边,怎么说?”苏新年抬眼问了一句。 “妖魔鬼怪,牛鬼蛇神。” 顾白水摇了摇头:“就是表情奇怪扭曲,一副悲天悯人的佛相,感觉是鬼神的躯壳里面被硬生生的塞进了佛的灵魂一样。” 苏新年闻言抬了抬眉头,摸着下巴说道:“我那边倒是正好相反,佛身鬼面,给人的感觉像是贡台上的佛陀都被恶鬼夺舍了。” “你在贡台最后看到的鬼像是什么?” 顾白水如实说道:“抱子阎王,你呢?” “观音噬佛。” 苏新年轻轻的叹了口气:“那个菩萨像看上去的确还挺有胃口的。” 扭曲和诡异,好像才是这座寺庙里最主要的整体。 所有的东西都是莫名的不搭,但又有一点奇怪的融洽。 “你觉得这些东西会不会是在隐喻着什么?”苏新年突然问了一句。 顾白水沉默了片刻,眼皮动了动,说道:“你是说穿越者吗?” “鬼佛灵魂交换,其实和魂穿有一些相通的地方。” 苏新年说道:“我觉得神秀大帝道场里的寺庙,好像的确在隐喻那些魂穿者。好像在分辨,也在想办法应对。” “这是神秀大帝的晚年道场,原本应该是道佛兼容的圣地,但现在改成了这副鬼样子,像是神秀大帝的晚年在研究一些莫名陌生的生物一样。” 顾白水没有应声,而是安静了一会儿后,对苏新年问了一句:“那师兄你的推测是什么?” 苏新年想了想,然后看着整座昏暗的主殿,说道:“我推测出来的故事,神秀大帝和魂穿者是两个对立的阵营。” “神秀大帝临近晚年的时候,察觉到大陆上多出了一些诡异的事情,陌生的灵魂。” “祂赶上了第一批魂穿者的集体降临,也是第一批根植在大陆上的外来种子。” “神秀大帝道佛通达,性格慈悲博爱,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于是祂变更了自己的晚年道场,研究对付那些魂穿到这个世界的陌生灵魂。” “后来,祂就死了。” 苏新年的故事结尾很草率,但顾白水却听出来了一些别样的意味。 “你的意思是说,研究魂穿者会遭受不祥和诡异的危险?就连神秀大帝也承受不起这种因果报应?” “我不是这么觉得。” 苏新年却摇了摇头:“师兄我不是也在研究探寻同样的事情吗?我又没造什么报应和天谴,日子过的还挺滋润逍遥。” “但不是说神秀大帝的死和腐朽有关系吗?” 顾白水问道:“难道说是神秀大帝晚年研究穿越者,所以招惹到了腐朽的注视?才横遭不祥?” 苏新年点了点头:“不是没这个可能。” “但我们在城里一路走过来,也没看到什么红毛和不祥的东西,这又怎么说?” “或许是藏起来了也说不定。” 苏新年说道:“如果能弄明白神秀大帝死怎么死的,我们应该就能弄清楚了。” “还是要开帝墓。” “还是要去皇城。” 主殿里的两个年轻人安静了一会儿,然后不约而同的把视线移到了大殿最深处的主位贡台上。 “那些事情其实可以往后芳放放。” 苏新年皱了皱眉头,眼睛看着主贡台的方向,狐疑的问了一句:“现在的问题是,贡台上的东西……去哪儿了?” 在两个年轻人的视线交汇处,那巨大的主贡台上只是空荡荡的一片。 没有任何东西。 殿内香火飘扬,但偏偏最中央的主贡台上空无一物,很是奇怪。 苏新年先一步走了过去,自顾自的寻摸了起来。 顾白水也上前了两步,和苏新年一起巡查着主贡台的四周。 两个人趴在了主贡台的两侧,掀起桌布,遥遥的询问着彼此的信息。 “佛像还会跑吗?”苏新年问道。 顾白水回了一句:“也不一定是佛像,或许是鬼像也说不定。” “半佛半鬼,其实最合理。” 顾白水说到这里,身体突然顿了一下。 他慢慢的抬起了头,看向了主贡台上最边缘的位置。 那里摆放着一个青灰色的香炉,香炉里面是烧过的灰烬,上面还插着一柱没有点燃的佛香。 “怎么了?” 贡台的另一头,苏新年冒出了自己的脑袋,好奇的问了一句。 顾白水沉默了片刻,然后面色复杂的说道。 “主殿右边的佛像前面,那些香都是点着的吗?” “是啊。” 主殿里香气飘散,苏新年点了点头。 “都在烧,是特制的万年香,烧很久也不会灭。” “那为什么主贡台上的香没有被点着?” 苏新年想了想,回答道:“或许是忘记点了?” 顾白水摇了摇头,直指着两个人视线中间的香炉,说道。 “不是没点,是被熄灭了。” 苏新年愣了一下,随后看向了香炉上那柱青香的头部,果然是有着熄灭的残痕。 “这是为什么?” 顾白水沉默了许久,然后眼神奇怪的说了一句话。 “被点燃的那些香的后面,都有各自供奉的像。” “主贡台上的香灭了,是不是说明……原本待在主贡台上面的东西,离开了这里?” 苏新年站起了身子,有些狐疑的问道。 “那主贡台上供奉的应该是什么?” 顾白水眼帘低垂,看着自己这里的桌角下,那滩不显眼的金色佛血,张了张嘴。 “佛鬼供奉,鬼佛杂糅,我们都见过那只佛尸啊。” 对面的苏新年身体微顿,没等说什么,又听到自己的小师弟接着说了些话。 “其实暮鼓晨钟代表的不只是警醒,可能也是在唤醒和召回。” “夜深人静的时候,主贡台上的东西要去游街,时间一到,寺庙里就会响起钟声……招它回来?”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咋俩走到主殿外面广场的时候,那东西应该就已经开始往回走了,甚至是堵在了寺庙门口。” 顾白水慢慢的抬起了头,看着对面那个白衣青年侧头问道。 “左边是鬼神院子的路,右边是佛陀院子的路,我们现在应该往那条路走?才不会在路上撞见那东西?” 苏新年安静了片刻,然后抬了抬手,似乎想要指出一个方向。 但下一刻,主殿里两个年轻人的视线同时凝固在了原地。 他们沉默无言,视线落在了同一个香炉上。 在那朴素平凡的香炉里,一缕白色的青烟,安静无声飘散了出来。 一点红色的香火在黑暗中闪烁不定。 佛香自燃了。 这是不是也说明,某个东西已经回来了? 主供桌两侧的两个年轻人,几乎是同一时间绷紧了身体,然后僵硬的转过了脖子,看向了主殿门槛的方向。 月光洒落,安静无声。 在光与影交错的地方,一只浑身淌血骨挂烂肉的佛尸,缓慢地抬起了头。 它平静的注视着他们。 然后,看向了右侧。 诡异的视线比山岳还有沉重,阴冷刺骨。 苏新年瞳孔一缩,双拳紧握。 对于这位年轻的圣人来说,一股前所未有的生死的危机从脊柱感,蔓延到了脑海里。 这时候,主殿里有个年轻人突然就笑出了声,像是吓傻了一样。 “师兄,你刚刚好像……踩门槛了。” 第85章 长安城里的那些铺子 昏暗死寂的长安大道,一个雀斑少年夺命而逃。 顾白水手脚麻利的逃出了身后那座鬼佛寺庙,头也不回的冲向了长安城街道遥远的尽头。 和预想的差不多,或许真是因为佛祖小心眼,就因为苏新年踩了祂的门槛,所以那只恐怖的佛尸在主殿里根本就没看顾白水一眼。 那个让人头皮发麻的灾厄之物,赤着露骨的双脚,带着浑身的佛血,安静无声走向了人族最年轻的圣人。 苏新年却没办法避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只佛尸离自己越来越近。 昏暗的月光下,主殿里的两个年轻人身体僵硬的像是两一块石头,他们能看到那只佛尸身上破破烂烂的袈裟,脸上森然的白骨,还有那诡异模糊的面容。 那具佛尸是真正的圣人王。 比二师兄还要稳稳的高出一个境界。 顾白水深知这一个境界的差距意味着什么,所以在他鼓足力气逃出主殿的时候,那个圣人境界的白衣青年还在被佛尸抱着啃。 血肉咀嚼的声音,响彻在空旷昏暗的主殿内。 顾白水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在回头的一刹那,好像看到了自己的二师兄也发疯了。 它啃他,他也啃它。 一圣人,一佛尸,就这样在庄严肃穆的佛殿里,互相抱着啃了起来。 二师兄被那只佛尸扯掉了一根胳膊,鲜血四溅,骨骼碎裂。 或许是因为剧烈的疼痛, 白衣圣人的表情一阵扭曲,两只眼睛的瞳孔都翻动了半圈,变成了诡异的双色竖瞳。 看样子,二师兄是没那只佛尸胃口好的。 再然后顾白水就逃出了鬼佛寺庙,一次头也没回。 他加快脚步,闭气噤声,躲到了长安城街道尽头的一个小巷子里。 不知道是不是苏新年的骨头太硬,那只佛尸一直都没有追出来。 鬼佛寺庙朱红色的大门半掩,偶尔会传来一阵让人心颤的抖动。 顾白水逃了,然后躲了起来。 长安城的大门早已被锁死,可能只有天亮之后才能再次打开。 于是雀斑少年就这样沉默无声的逃了很久,逃出了城南,然后躲在了一个偏僻幽深的小巷子里。 或许是等待着天明,或许也是等待着另一只灾厄之物,找到自己。 …… 背后依靠的石墙一片冰凉, 顾白水仰着头,看着天上浓厚的夜色,知道今晚应该还有很漫长的一段时间。 街道上空旷无人,只有一阵阵阴森清凉的夜风吹过,会带起街对面那间店铺门口挂着的对联。 悉悉索索,沙沙作响。 看上去好像是间药铺,对联上写着模糊不清的字迹。 不过凑近看的话,也依稀能辨别出来上面写的什么。 上联是:“但愿世间人无恙,” 下联是:“买特价药送鸡蛋。” 顾白水沉默了很久,表情也渐渐变得有些古怪了起来。 药铺的上联和下联,完全没有任何韵脚和联系,就像是两个割裂不搭的东西被强行拼凑在了一起。 一左一右,各说各话。 不只是长安城内的寺庙很古怪扭曲,就连街道两旁的建筑铺子好像也都是一模一样。 顾白水知道一般药铺门前的对联应该是什么。 上联通常是:“但愿世间人无恙,” 下联是:“何惜架上药生尘。” 横批也应该是:“天下太平”。 但这座长安城里的药铺,好像从中间割裂成了两个完全不同的部分。 上联取一个对子的上联,下联取另一个对子的下联。 当它们拼凑在了一起之后,就连原本四个字的横批也各取两字,读起来变得愈加诡异了起来。 取前一个横批的“天下”两个字,配上了“有备无患”里“有患”的两个字。 最后得到的药铺横批,竟然是歪歪扭扭的“天下有患”。 这四个字挂在药铺的门口,的确让人觉得有些古怪和难以理解。 顾白水站在原地沉思了许久,慢慢的向前了几步, 他看着整条街道上的酒楼铺子都门户紧闭,渐渐皱起了眉头。 顾白水突然意识到一个自己下意识忽略了的问题。 这个黑夜里的长安城,和外面那个世人眼里的长安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地方。 外面的长安城人声鼎沸,富丽堂皇,每一间铺子茶馆都会开到很晚,才闭门谢客。 而黑夜里安静无声的老城,是神秀大帝的晚年道场。 这里也有很多铺子和门户,那在这些街道两侧房子的里面,又会住着什么东西呢?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头脑中的思绪渐渐串联在了一起,好像从模糊不清的迷雾中,看到了一幅画像的轮廓。 前几天晚上,顾府的一间老宅院里,无数只粉红骷髅从阴影里冒了出来。 它们浩浩荡荡的爬过了围墙,在黑夜中,把那座庭院围得水泄不通,塞得满满当当。 但问题是那些骷髅又来自那里? 后山荒无人烟,就连苏新年也没找到骷髅留下的迹象。 它们就像是突然从阴影里冒出来的鬼物一样,来无影去也无踪。 顾白水看着安静空旷的街道,和街道两旁门窗紧闭的屋子,他犹豫了片刻,然后慢慢的走上了身旁一件铺子的石阶。 这间铺子和对面的药铺门户相对,窗纸和纱帘严严实实,遮挡住了窗边青衣少年的视线。 顾白水靠在墙角,竖起耳朵听了好一会儿。 屋子里还是安安静静,没有声响。 一根干净的手指触碰到了窗纸上,然后悄悄用力,指印越来越清晰。 “噗~” 细微的声音从窗边传来,窗纸的年代太过久远,比想象的要脆弱的多。 顾白水很轻松的捅破了窗纸,然后把自己的右眼靠近了那个细小的孔洞。 他透过模糊不清的纱帘,隐隐约约的看到了屋子里面的情况。 这间铺子好像是一间酒肆,里面摆满了密封的酒坛子,上面盖着白色的封条。 窗外的少年动了动身子,在孔洞边转动眼球,就这朦朦胧胧的夜色,试探着能不能看清酒肆里更深处的模样。 细微的酒香飘散在鼻尖,顾白水的视线移到了酒肆的最深处。 那里的角落一间小屋子,小屋子没有门,但有一层幕帘挂在门沿上,遮住了上半部分。 顾白水双手趴在窗沿上,身体前倾,眯着眼睛,想要看的更清晰些。 幕帘的一角被挂在门边的柜台上,透过露出了的缝隙,顾白水看到了一个消瘦的轮廓。 人型……红色? 正当窗外的人想要再凑近一点的时候,他的右手推了一下脆弱的窗框。 “嘎吱~噶~砰~” 寂静的街道上响起了一连串清晰的声响。 整扇窗户,就这么干脆的掉进了屋子里面,四分五裂,掀起了一阵灰尘。 窗边的少年沉默了许久,看着自己大半个身子露在酒肆窗口,一时间不知道该是什么反应。 这窗户的确是不太结实,脆弱的让人措手不及。 第86章 一场埋葬在历史中的清洗事件 空旷的街道上,回荡着窗框落地的声音。 窗口站着一个姿势奇怪的少年。 月光从窗口洒落进屋子,清冷的夜风他的背后吹进酒肆,吹散了酒香也扬起了幕帘的一角。 顾白水站在窗口等了一会儿,发现屋子深处幕帘后面的东西,好像并没有任何反应。 也没有活动的迹象。 他抬了抬眉头,然后从窗口翻进了酒肆里。 酒肆里的空气有些沉闷潮湿,顾白水遮了遮自己的鼻口,视线掠过架子上那些盛酒的器皿,最终停留在了深处的幕帘后。 那东西没动,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顾白水的右手搭在窗框上,刻意的轻咳了一声。 不过幕帘后的那东西还是没什么动作。 顾白水眯了眯眼睛,略微沉吟,但还是试探着迈开了脚步,向着酒肆最深处走去。 布鞋落在地上安静无声,顾白水这短短两三丈的距离,走了半炷香的时间。 他随时准备着屋子里面那东西突然暴起,然后扑到自己的面前。 也做好了自己唯一的退路,身后的窗口外突然多出来什么东西,前后堵死自己的准备。 但直到他走到幕帘前,和门口只有半步之遥的时候,还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干净的右手握住了幕帘的一角,然后缓慢的掀起。 顾白水的左手伸向了门口旁的架子上,随手拎起了一个结实的酒坛子,目光也锁在了幕帘后面那东西的身上。 它动,酒坛子就会迎头一击,前提是那东西有头的话。 幕帘卷起,余光里出现了一抹淡淡的红色。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 是脚骨,似乎是一只骷髅的脚掌。 随着幕帘缓缓掀起,顾白水也逐渐看清楚了幕帘后那东西的全貌。 有些预料,好像也没什么意外。 在幕帘后的小屋子里,藏着一具安静死寂的红粉骷髅。 顾白水和它只有几个人的距离,能清晰的看到骷髅身上挂着的烂肉筋骨,还有一些很轻微的骨骼裂缝。 它身上没有恶臭和腐烂的气味,反而有一阵阵奇怪的酒香。 顾白水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几眼。 这具骷髅的眼眶里是幽深的一片,没什么意识和灵智,就像是普通的死物一样紧紧的贴在墙壁上。 它的确是死了,很久之前就死了。 可能前几天晚上又死了一次。 冷风吹过,顾白水放下了手里的酒坛子。 同时他也是第一次近距离观察这红粉骷髅,心里也有些说不出的好奇。 为什么一定是红色? 为什么神秀大帝的经文里记载的一定是红粉骷髅? 人死之后,正常的骨骼不应该是森白色吗? 难道在神秀大帝的道场里,死了之后还会发生其他的变化? 顾白水没想通,但余光一瞥,却发现了小屋子里还有另外两件东西。 那是两个大酒缸,酒肆专门酿酒用的器皿。 一个在左,一个在右,分别搁在了骷髅两旁的屋子角落。 顾白水走进了小屋子里,放下了身后的幕帘。 他想了想,先绕开骷髅,向着屋子左边角落的酒缸走去。 他想看看酒缸里装了什么东西,是挥发殆尽的酒液,还是泡酒的药材酒料。 但当顾白水的视线落在酒缸里的时候,他的脚步也一下子顿住了,手指也凝固了一下。 酒缸里面,躺着另一具森然白骨。 白色的骨骼,整具人身一处不缺,就这样安静无力的躺在了酒缸里面。 “用人骨泡酒?酿人骨酒?” 顾白水微微沉默,看着酒缸里的白色人骨慢慢眯起了眼睛。 “神秀大帝,晚年是真的疯了吗?” 酒缸里面躺着的,毫无疑问是一个死人,也是一个修士。 骨骼上修士独有的灵斑,也证明了这具骷髅的身份。 但酒缸里面倒是没有酒液,也没有其他的辅佐材料,只有一具白骨而已。 是时间太久,酒液都被挥发干了? 顾白水不确定,他的视线转移到了右侧角落的那口酒缸。 那口缸里会不会也是泡着一具白骨? 向后退了两步,顾白水又绕开了站在中间的红骷髅,一步步的走近了缩在右侧阴影里的酒缸。 他的视线随着身体的靠近,也渐渐看得到酒缸里的东西。 不过到达了左侧白骨的深度,顾白水还没看到一块骨头。 他再向前一步,眼神却从飘忽瞬间变得凝重了下来,甚至可以说是身体一抖,目光死死的盯着酒缸里那只露出了一角的东西。 少年心中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都绽开到了自己每一寸的毛孔里。 头皮发麻,脊柱发凉。 从走进长安城以来,他所经历的所有东西加在一起都没有在看到酒缸里那东西,更让他震撼失态。 一簇红毛贴在缸壁上,然后是另一簇……又一簇…… 毛茸茸的红毛贴在缸底, 而在茂盛的红毛之下,是一层黝黑的死皮,还有软趴趴的唇齿。 顾白水站在了缸边,喉咙蠕动了几下,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酒缸里面,是一张皮。 一张完好无损的,被生生剥下来的……红毛怪物的皮。 “为什么一定是红粉骷髅?” 这个问题一下子闯入了顾白水的脑海里,同时闯入的还有另两个问题。 “神秀大帝晚年研究穿越者,是真的一点收获都没有吗?” “长安城里,为什么没有红毛的痕迹?” 顾白水慢慢的扭过了脖子,看着那具立在原地的红色骷髅,眼神渐渐变得诡异了起来。 那是它的皮,那是它的骨。 但在小屋子另一角的酒缸里,那具白色的人骨又是什么? 红毛怪物被剥皮抽骨,为什么会多剩下一具白骨? 顾白水安静了片刻,脸上的表情变得怅然和明悟了起来。 他看着左侧的酒缸,酒缸里的白骨,轻轻的张了张嘴,发出了有些沙哑的声音。 “你是一个穿越者啊?” “被神秀大帝抓到的穿越者。” 夜风突然变得冷冽,一阵风吹开了小屋子的幕帘。 顾白水站在小屋子里面,透过幕帘,穿过敞开的窗户,看到了街对面那间门户紧闭的药铺。 他沉默了许久,脑子里一下子浮现出来了整座黑夜里的长安城。 长安城里有很多条街道,一路走来,街道两侧有很多门户紧闭的铺子。 铺子里面会藏着什么呢? 都是一具骷髅,一具白骨,和一张红皮? 这座死寂的道场里,到底死了多少穿越者和红毛怪物? 那个步入晚年的神秀大帝,到底做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祂发了一场疯? 很久很久以前的长安城里,似乎下过一场很大的雨。 在那场雨里,一位帝尊动手,清洗干净了长安城里所有躲在暗处陌生的东西,那是一段隐秘的历史。 “神秀大帝,原来真的是一尊很了不起的大帝啊……” 第87章 百鬼夜行,青女房 顾汐一个人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看着街边既熟悉又陌生的店铺,有些疑惑,蹙了蹙眉头。 她觉得自己好像来过这里,就在一刻钟前,但其实又不太确定。 因为街对面的那家酒肆的窗户是破开的,能看见里面模模糊糊的情况,和自己印象里的不太一样。 她的背后是一间药铺,门户紧闭。 上面的对联她也很熟悉。 “送鸡蛋”什么的字眼,一看就是穿越者留下的对联。 但对面的窗子是怎么破的? 难道还有其他人闯进了长安城里? 也是穿越者吗? 顾汐觉得自己的脑袋应该是想不明白,于是她脚步轻快的走到了街对面,看了几眼酒肆里面的情况。 她刚一站到窗口,就闻到了酒肆里浓浓的酒香气。 扑面而来,让人有些头晕目眩。 顾汐默默的退后了一步,她不会喝酒,上一辈子就不会。 以前小的时候过年不懂事,背着大人干了一瓶江小白,年就过完了。 那是顾汐上辈子做过唯一叛逆的事情。 穿越应该就不算了。 顾汐眨了眨眼睛,探头向着酒肆里面看去。 满地的酒坛子被打翻破碎,不过大多的坛子里面没剩下多少酒,所以其实酒肆的地面上没多少酒液。 盛放酒器的架子歪倒在一旁,更深处的幕帘被不知道什么东西撕成了两半。 幕帘里面的小屋子空荡荡的,什么人影都没有。 顾汐犹豫了片刻,还是不太愿意翻窗进去仔细看看,因为里面的确很脏。 她略微沉吟,然后这样劝告自己。 “万一不是什么大事儿,只不过是屋子里面的鬼跑出来了,那进不进去其实也是一样。” 话虽然这么说着,但她纠结了许久,还是默默的叹了口气。 右手扒着窗框,左脚颇为豪气的踩在了窗沿上。 但她没有翻过去,因为在她刚刚翻到一半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了一个清晰的男声。 “做啥子呢?” 顾汐身体一抖,被吓了一跳。 她连忙转过身子看了眼身后,那个满脸红印的青衣少年就站在街道的对面,衣衫褴褛,狼狈不堪的盯着自己。 “你是?” 顾汐有些迟疑,因为她发现自己的确不认识对面的少年。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又觉得对方有点儿眼熟。 顾白水沉默了片刻,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刚刚那具红粉骷髅突然暴起的时候,扑在自己身上可劲儿挠脸。 挠的顾白水满脸红印,扯的脸皮都破了。 他俩在酒肆里狼狈的装来撞去,最终和那具骷髅大战了三百回合,不敌而逃。 那骷髅也非等闲之辈,跟在顾白水身后执着的追了三条街,最后被他卡视野一闷棍敲在了后脑上,才就此解决这个麻烦。 “我叫……” 顾白水沉默了片刻,按理来说这应该是他和她的第一次见面。 虽然见面的地方不太讲究,自己满脸的血印子,鬼都认不出来是谁,就算说出来真名应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说不出口。 “你在编名字吗?” 顾汐善解人意的眨了眨眼睛,轻轻的戳破了顾白水的犹豫。 “人在江湖飘,哪能用大号?” 顾白水也不脸红,学着自己二师兄的语气一本正经的编了个假名字。 “余悸,我叫余悸。” “虞姬?” 顾汐沉默了片刻,然后认真的点了点头:“你可以叫我项羽。” 顾白水嘴角抽了抽,轻声解释道:“是心有余悸的余悸。” 他听过自己二师兄讲过上辈子那些的故事。 别说西楚霸王,二师兄那个话痨连西游记和三国演义都给顾白水讲了个大概。 所以顾白水也知道,对面那个妇人模样的少女,她口中的项羽和虞姬是何许人也。 “这样啊。” 顾汐略微迟疑,觉得自己刚刚的态度有些不太真诚,有些敷衍。 于是她安静了片刻,然后抬起头直视着街对面的青衣少年。 小脸上写满了诚恳和无辜。 “我叫刘邦。” 顾白水被呛的咳嗽了一声,无语的看着那个无赖的少女:“你怎么不叫刘备呢?” “我叫刘备。” 两个脑子有问题的年轻人就这样隔着一条街,看着心怀鬼胎的彼此无数的笑了笑。 她在试探他,他也接下了她的试探。 从见面的时候开始,顾白水就把自己伪装成了一个误入长安城的穿越者。 一个名叫余悸的,不存在的穿越者。 二师兄说长安城是魂穿者的新手村,顾白水就想着先骗过街对面的那个少女。 顾汐开始倒是也没立刻相信,她讲了些自己那个世界的人才知道的故事,但都被顾白水滴水不漏的接了下来。 顾汐穿越到这个世界也不过十几年而已,而且绝大部分的时间都生活在长安城里。 她又怎么会猜到有二师兄那样的碎嘴子,把自己世界大部分的故事都露给了记性很好的小师弟。 她和他都没挑明彼此的身份,她以为自己现在的妇人模样伪装的很好。 还和一个罕见的同乡对上了暗号。 而他,脸皮被挠成了这副德行,自然也是没什么心理负担。 顾汐眼睛动了一下,视线扫过衣衫褴褛的少年,看到了他手里拎着的那只骷髅头。 “你被这东西弄成的这样子?” “嗯。”顾白水点了点头,纠正道:“是被偷袭了。” “我也遇到过,一到晚上它们就会醒过来。” 顾汐说道:“不过最近从前几天晚上开始城里的骷髅就少了很多,好像都受了什么挫折一样,缩在屋子里面不出来了。” 顾白水觉得自己应该知道这是为什么,二师兄下手可能重了些。 “你知道怎么出城吗?”顾白水不动声色的问了一句。 顾汐安静了一会儿,眼睛悄悄的转了转,然后点了点头。 她觉得眼前这个少年好像有些脑子不太好的样子,很简单很好骗。 于是她绷着脸说道:“你要帮我在城里抓鬼,抓完一百只,等到天亮了我就能把你送出城门。” “抓鬼?” 顾白水是愣了一下,看了眼周围的街道。 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好像是长安城西? 是百鬼夜行之地吗? 顾汐需要抓住夜行的百鬼,才能达到某种目的? 顾白水没有戳穿她的谎话,而是继续问道:“你说的鬼,都在哪里?” “那儿,这不久来了一只吗?” 顾汐指了指顾白水的身后,然后探了探头。 顾白水也转过身去,看到了街道的拐角慢慢晃荡出来的一个人影。 那是一只黑齿蓬头的人型鬼物,手里拿着一面小镜子梳妆打扮,一瘸一拐的朝着这两个人的方向走了过来。 看上去没那么危险,但是好像也不太好对付。 “那是青女房,一只小鬼。” “哦。” “该你上了,未婚夫。” “嗯?” 第88章 青女房 “该你上了,未婚夫。” 顾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顾白水愣了一下,眼底掠过错愕和惊异。 他转过身看着那个满脸无辜的少女,问道。 “你叫我什么?” “未婚夫啊。” 顾汐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她扬了扬下巴,对顾白水认真的说道。 “青女房是夜行百鬼里的一只女鬼。” “相传她生前是一位宫女,被自己的未婚夫背叛,死后变成了黑齿蓬头的妖怪。” “所以每晚她都会拿着镜子打扮,如果在路上看到她的人不是她的未婚夫,那么就会被她杀死。” 顾汐耸了耸肩,看着顾白水说道:“你总不至于让我去装她的未婚夫吧?” 顾白水沉默了片刻,然后默默的点了点头。 他刚才的确的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的身份被身后这个看上去不怎么聪明的姑娘给看出来了。 但仔细一想,又的确没什么道理,是自己吓自己。 他又没和顾汐见过,还特意换了衣物,没理由被她认出来的。 “青女房是厉鬼吗?” 顾白水看着街角渐渐晃荡过来的蓬头鬼物,侧头轻声的问了一句。 “算,也不算。” 顾汐想了想,说道:“如果在外面算是一只难缠的厉鬼,但在夜行百鬼里,只能排到中上游,一般般吧。” 她说着又抬眼打量了几眼自己这个看起来有些怂包的同乡,无语道。 “你一个仙台境的修士,怎么对上一只普通的厉鬼都畏畏缩缩的?能不能爷们儿一点儿?” 顾白水脸色一黑,然后面无表情的斜了她一眼。 “说话客气点儿啊,我这是帮你忙,能不能有点儿礼貌?” 顾汐闻言愣了愣,然后搓了搓小手,仰起脸客客气气的笑了笑。 颇有一种见好就收,审时度势的聪明伶俐。 但等到顾白水转过身后,他身后那个少女又偷偷的撇了撇嘴。 她向后悄悄的退了两步,蹲在地上侧着头,一脸看戏嗑瓜子的样子。 顾白水沉吟片刻,然后在顾汐的催促下,一个人走到了空荡荡的街道上。 他站在街道中央,对面是那个摇摇晃晃,披头散发的青女房。 街道上寂寥无人,两侧的店铺门户紧闭。 在皎洁的月光下,只有一个衣着破裂的少年沉默不言的站在原地,看着远处那个弓着身子的鬼物一步步靠近。 他和它相遇了,在街道的正中。 更准确的说,是顾白水堵住了青女房的去路,脚下生根一动不动。 顾白水看着眼前乱糟糟的黑色头发,他和这只鬼的距离只又一线之隔。 青女房低着头,用厚重纷乱的额发遮住了自己的面容。 顾白水也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到一团头发和它手里握紧的一面小镜子。 两个家伙在街道上僵持了一会儿。 那只青女房缓慢的抬起了头,浑浊的目光从发间里流露了出来,死寂混沌的看着眼前的少年。 顾白水视线下移,和青女房对视了一眼。 他发现这只厉鬼其实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狰狞恐怖,甚至透过发间能看见有些清秀娇柔的面容。 但下一刻,青女房张开了嘴,发出了干涩沙哑,让人发麻的声音。 “你~是谁……” 这只厉鬼好像很多年都没有开口说过话,声音比金石交错还刺耳,让人很不适应。 而且在她张开嘴的那一刻,顾白水也看到了她嘴里那黝黑狰狞的牙齿。 密密麻麻,瘆人至极。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安静片刻,然后面不改色的回了一句。 “我是你的未婚夫啊。” 街道上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之中。 顾白水还不清楚下一步会发生什么,而面前的那只青女房在听到了“未婚夫”三个字之后,就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夜风吹过,少年和厉鬼安静无声。 只有远处那个蹲着的少女,默默的收起了手里的瓜子,向前凑近了两步,悄咪咪的竖起了耳朵。 其实在场的三个家伙中,除了当事鬼之外,只有顾汐知道青女房的故事。 相传在很久很久之前, 皇城外小村庄里,有一个心思活络聪明伶俐的姑娘。 这位姑娘成年之后和自己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定下了婚约。 但一次偶然,姑娘被征召进了皇宫里,当成了一位宫女。 姑娘没有选择的权力,只是和自己的未婚夫承诺,等她从宫里出来之后两个人还要继续在一起。 她的未婚夫也答应了会一直等着她。 后来入宫后,姑娘摸爬滚打,勤勤恳恳,从最低层的宫女奋斗到了女官的位置。 官职黑齿,算是旧时最底层的贵族。 她还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尽早地能离开皇城,嫁给自己一直朝思慕想的那个他,她也相信他会等着自己。 离开皇宫的时候盼到了,姑娘按照约定,跑回那个他们一起规划未来的院子。 但却发现那里早已成为无人居住的破落的旧房,一个人影都没有。 她觉得他是有事情离开了,相信他会回来,于是就一直坐在那里等,一直等。 枯坐在院子门口的姑娘,头发变得蓬乱,遮住了脸面容 但每逢有人到访时,她又会对着镜子精心地梳妆,窥视着对方是不是以前与自己订了婚的旧情人。 倘若不是的话,她就会加害对方并将其杀掉。 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没有等到自己的未婚夫,心中的怨念也越积越多,最后终成一只鬼物。 “青女房”。 顾汐其实很清楚,青女房其实永远都不会等到自己的未婚夫的。 她只是在骗自己而已。 未婚夫背叛了她,她又怎么可能等到那个特定的人呢? 自欺欺人,也是最无解的难题。 但如果有一天,有一个少年真的站在了青女房的面前,以她未婚夫的身份。 那又会发生什么呢? 她会像是杀掉其他人一样杀掉这个假冒的未婚夫? 还是会停下脚步,放下手里的镜子? 顾汐有些好奇,目光安宁的看着街道上的少年和青女房。 许久之后,她看到了那个少年低下头好像和女鬼说了什么。 青女房探了探头,好像也低声说了什么。 然后,他俩就打了起来。 顾白水扯着青女房的头发,青女房张牙舞爪的挠着顾白水的脸。 少年和鬼物在街道上打作一团,最后却是一个少女闷不吭声的掺和了进去,悄悄的偷走了青女房手里的那个小镜子。 青女房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然后无力的低垂下自己头颅,不再动作。 夜风吹起,它的身体像是飞灰一样散落在了地上。 而正在和她殊死搏斗的顾白水,看着自己手里的那缕头发化作飞灰,却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顾汐手里握着小镜子,走到了顾白水的面前,好奇的问了一句。 “她刚刚和你说什么了?” 顾白水沉默了许久,看着脚下的灰尘张了张嘴。 “她说,她未婚夫长得比我好看……” 顾汐弯着眼睛笑了笑。 少年抬起了头。 “她还说,已经记不清了那人长得什么样子了。” 第89章 四只大鬼 顾汐的手里把玩着一面镜子,小巧玲珑,背刻黑齿。 “这是什么?” 顾白水侧头看了几眼,问了一句。 “爆的装备啊。” 顾汐抬眼说道:“在长安城城西有一百多只不一样的鬼物,它们每个人的手里都有一件远古法器,很好用而且不需要认主。” “我手里的这个小镜子叫黑齿镜,如果你用它照别人的脸,就会被这个镜子记住,然后偷偷的诅咒对方。” 顾白水闻言有些兴趣,挑眉问道:“效果怎么样?” “还不错。” 顾汐说道:“诅咒会随着时间积累,变得越来越强烈。刚开始的时候很微弱,可能只是偶尔会被石头绊倒,丢点儿东西。不过要是持续千年的话,圣人也在劫难逃。” 顾白水看着她把小镜子收到了自己的储物戒里,略微思索后又问道。 “所以你在长安城里捉鬼,就是为了这些远古法器?” 顾汐身体一顿,迟疑了片刻,然后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算是吧,城西的鬼物我都找的差不多了,小鬼没什么价值,大鬼还剩下四只左右,都挺难对付的。” “这样吗?”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也是在这时候明白了前几晚这个顾家的小姐到底去做了什么。 神秀大帝的长安城道场里,除了那只佛尸镇守的凶杀之地外,还有其他的地方。 比如城西就是夜行百鬼的地盘。 虽然传说中夜行百鬼聚集在一起,可杀普通圣人重创圣王。 但当它们分散的时候,就没那么大的威胁和凶性了。 顾家的两个小姐应该是明白了这一点,所以返回长安城后,每天夜晚都会来到城西。 一边捉鬼,一边收取那些神秀道场里的远古法器。 城西是危险性最低的地界,也是一处多宝之地。 只不过顾白水虽然遇到了顾汐,但还没有看到过那个大小姐顾姝的踪影。 想来这个两姐妹应该还有其他的谋划和目的,各自分开行动了。 “你说夜行百鬼里还剩下四只大鬼?” “是啊。” 顾白水问道:“是哪四只?有什么名堂?” 顾汐想了想,然后如实说道:“第一只大鬼叫百目鬼,它本身其实没那么厉害,只有吃掉其他东西的眼睛身上长出来一百只眼,才会变成很难对付的大鬼。” “昨天晚上我还见过它,它在我面前吃掉了一只名叫‘元兴寺’的小鬼,长出了第九十九只眼睛,所以现在挺危险的。” 顾白水闻言又问道:“元兴寺又是什么鬼?” “小鬼。” 顾汐解释道:“一只趴在寺院屋顶上偷偷吃人的鬼物,对仙台修士来说没什么厉害的。” 顾白水皱了皱眉头,问道:“那另外三只大鬼?” “第二只大鬼叫九尾狐,也叫玉藻前。” 顾汐说道:“是一只长着九条尾巴的狐狸,人面狐身,浑身都是金色,藏在西城的寺庙里。” “昨天晚上那只百目鬼就是偷偷吃掉房梁上的元兴寺,被寺庙里那只九尾狐发现了,才被吓跑,逃到长安城其他的地方去了。” “这么说,九尾狐比百目鬼更厉害,也更难对付?” “是啊。”顾汐点了点头:“九尾狐是最纯正的大鬼,能藏在寺庙里面,当然很难对付。” 顾白水又问:“还剩下的另外两只又是什么来历?” 这一次顾汐却安静了片刻,略微犹豫才接着说道。 “剩下的两只大鬼,也可以算是一只,它们同时出现也同时消失,一只死了另一只就也会死。” “名字是?” “黑与白。” 顾汐抬头说道:“一只大鬼叫黑,一只大鬼叫白。” “黑是夜行百鬼里最厉害的鬼物,来去无踪,无脸无面,比九尾狐还凶戾。” “白是夜行百鬼里最弱小的大鬼,比刚刚那只青女房还要弱得多。” 顾白水闻言抬了抬眉头,说道:“这么说要想制服这两只鬼物,就得从那只白的身上下手?” “嗯。” 顾汐点了点头:“没有圣人境界的修为,很难能对付黑。” 安静的街道上,两个年轻人沿着渐渐路边走远。 城西的情况比顾白水想象的要安全的多,只是不知道剩下的四只大鬼现在都藏在哪里,会不会突然从什么地方冒出来。 “那你现在打算去哪儿?” “我们应该先去寺庙看看,看看能不能对付那只九尾狐。” “我们?”少年抬了抬眉头。 “就是你和我啊。”少女眨了眨眼睛。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等天亮了城门就会开。” “但大鬼身上会爆装备,你不想去捡一个?” “倒是也可以先看看……你刚刚说的那只百目鬼跑哪儿去了来着?” “记不清了,好像是城南吧。” …… 城南的鬼佛寺庙内,一片安静和死寂。 主殿坍塌了大半,右侧的佛像都被压成了废墟。 那只恐怖的佛尸不见踪影,某个和佛尸抱在一起啃的年轻圣人也消失不见。 地面上流淌着红金交织的血液,碎骨散落,皮肉零碎。 在一滩颜色诡异的血迹里,一枚两面的奇怪竖瞳,安静无声的躺在阴影中。 它像是一个人的眼球,又像是某种怪物的瞳孔。 大约半刻钟的安静后, 一只黑色朦胧的怪物从主殿的阴影里无声的探出了一只手臂。 手臂黝黑粗壮,却软若无骨,上面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奇怪眼睛。 手臂的主人似乎极其小心谨慎,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它的整个身体藏在废墟和阴影里,两根爪尖捏起血水里的那颗竖瞳,然后迅速的缩回了阴影里。 安静无声中,一只鬼物张开了大嘴,把那颗竖瞳吞进了肚子里。 它伏低下了身子,身体开始剧烈的蠕动。 但依旧用手臂死死的捂住自己的嘴,一点声响都不敢发出来。 终于,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后,它的眉心处睁开了一只金色的竖瞳。 诡异冷漠,血腥冰寒。 这是它的第一百颗眼睛,也是最后一颗。 怪物裂开大嘴发出了狂喜的笑,可即便如此,它还是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它知道有个东西还在城南的街道上。 那个东西,一只手就能捏死自己。 怪物悄无声息的退走了,城南对它来说太过危险,和城北一样。 它现在要缩回自己的巢穴里,去找那只该死的狐狸分个高下。 只要黑与白不出现,它会是那座寺庙新的主人。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第90章 雨降小僧 一刻钟后,顾白水和顾汐来到了城西的寺庙前。 长街庙宇门前,夜静无声。 顾白水看着眼前这座恢宏大气的庙门,轻轻的挑了挑眉头。 城南寺庙里养着一只佛尸,城西的寺庙里养着许多只鬼物。 南养佛,西养鬼,只是不知道另外两个区域里养了什么东西。 “吱嘎~” 顾汐走在前面,先一步推开了百鬼寺庙的大门。 顾白水跟在她的身后,走进庙内,仰着头四处打量起了整座寺庙。 城西的寺庙和城南不太一样,不管是整体的格局,还是建筑风格。 鬼佛寺庙整体庄严肃穆,通体是黑白色调,将地狱的阴森和佛堂的静谧融合在了一起。 百鬼寺庙则比较浮夸杂乱, 单单是寺庙的大门上就有很多种不同的颜色,奇形怪状,色彩艳丽。 鬼佛寺庙是黑白色,百鬼寺庙是以大红为主的多彩色。 这可能和寺庙里供奉的东西有关,百鬼百色,因此颜色杂乱。 城南的那座寺庙进去之后,有一左一右两条不同的路,通向主殿。 但城西这座寺庙只有一条笔直的路,从门口一直通向幽暗遥远的最深处。 “就一直往前走吗?”顾白水朝着前面的少女问了一句。 “嗯。” 顾汐点了点头:“百鬼庙里供奉百鬼,但只有一条主道贯穿到头。” “夜游百鬼的灵牌都被供奉在了主道的两侧,这些有大有小的屋子里。” 顾白水左右看了看,巡视着周围的情况。 他发现当走进寺庙之后,其实和庙外的街道上没有太多的差别。 都是一条直路,路的两旁也都是一些铺子。 唯一不同的是,长安城里的那些铺子都门户紧闭, 而寺庙里的这些铺子有的是敞开屋门,能看到里面台桌上供奉的灵牌。 顾汐走在前面,顾白水跟在后面。 他俩之间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既不远也不近。 所以当顾白水停下脚步之后,顾汐也有所察觉,转过了身子。 两个年轻人同时看向了主道右侧一间门户敞开的屋子里。 在昏暗的小屋子门口,一个光头幼童躲在门后,畏畏缩缩的看着他们。 那幼童看上去只有六七岁的样子,身上穿着宽大的僧袍,浑身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是雨降小僧,一只没什么危险的小鬼。” 顾汐看着那小僧漂浮在地面上的双腿,对身旁的少年解释道。 “雨降小僧是雨师的侍童,专司降雨之职,性格怯懦胆小,一遇到什么危险的东西就会浑身流汗,而且汗水越流越多。” 顾白水点了点头,然后眼睁睁的看着那只小僧脚下的汗水汇聚成河,从屋子里面哗啦啦的淌了出来。 汗水和雨水一样清澈干净,但雨量大的有些过分,一下子就冲洗到了街道上,流到了顾白水的脚下。 顾白水沉默了片刻,转头看了眼身旁那个安静的少女。 “它怕成这个样子,应该和咱俩没什么关系吧?” 顾汐也是愣了一下,然后蹙着眉摇了摇头,有些迟疑的说道。 “我上次来的时候,它是没这么害怕,还在趴在门口和我打招呼来着。” 顾汐略微犹豫,看了身旁的少年一眼:“他怕你?” 顾白水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不过这种事情还是容易证实的,青衣少年迈开脚步,在少女的注视下一步步的走向了那间水流成河的屋子。 雨降小僧就木在门口,一动也不动,眼神飘忽,浑身颤抖。 顾白水走到了小僧的面前,然后试探着伸出了右手。 如果这小僧是在怕自己的话,那它应该会有很激烈的反应才对。 但出乎意料,那小僧只是双手扣紧门框,一点反应也没有。 顾白水皱了皱眉头,顺着那小僧溃散恐惧的视线看去。 视线的尽头是那个面露无辜的少女,但在少女身后,是道路尽头那漆黑如墨的主殿。 它在害怕顾汐? 还是在害怕主殿里的东西? 如果按照顾汐的说法,上一次她来到这里的时候雨降小僧没有这么畏惧害怕,那就说明此时的小僧是在畏惧主殿里的东西。 而且在这段时间里,百鬼寺庙的主殿应该发生了什么变化,可能是突然到来了什么东西。 让这只雨降小僧本能的察觉到了危险。 顾白水略微沉吟,看着远处那个站在街道中央的少女,心里莫名有些不放心。 他招了招手,让顾汐往一旁靠一靠。 顾汐耸了耸肩,慢悠悠的移开了脚步。 雨降小僧的视线依旧没有变化,直勾勾的看着主殿深处,眼里的恐惧也越来越浓厚,甚至有了心神崩溃的迹象。 “它脖子上有个小铃铛,叫招雨铃。” 顾汐这时候出言提醒道:“你把铃铛摘下来,它就会缩进铃铛里面了。” 顾白水想了想,然后按照她的提醒摘下了雨降小僧脖子上的铃铛。 果不其然,在他摘下铃铛的一刹那,小僧就化作一缕青烟钻进了铃铛里。 顾白水从屋门口走下,拎着手里小铃铛,问道:“这玩意有什么用?” “能招雨。” 顾汐说道:“只要有云的地方,招雨铃都可以招雨,还是比较方便的一件法器。” 顾白水把铃铛收到袖口里,然后抬头看向了街道深处的主殿,灰蒙蒙的模糊中他好像看到了某样东西扭动了一下。 顾白水皱了皱眉,说道:“那里面好像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九尾狐?”顾汐有些不确定:“但主殿里的那只九尾狐生性懒散,怎么也不会把雨降小僧吓成这副模样。” 顾白水思索片刻,又问道:“那只百目鬼呢?会不会是它回到主殿里了?” “不太可能。” 顾汐摇了摇头:“别说它现在只有九十九颗眼睛,就算它筹齐了一百颗眼睛,也最多和九尾狐是同一阶级的大鬼,甚至还有所不如。” “九尾狐是夜游百鬼里血统最纯正的大鬼,除了黑与白之外,其他的大鬼和她都差一个阶层。” “那这就有些奇怪了。” 顾白水皱了皱眉头,突然身体微顿,出声问道:“其他城区的东西会不会乱窜到西城?” 顾汐愣了愣,然后蹙着眉点了点头:“倒也不是不可能,但城东的那堆烂肉没有胆量穿过城南和城北。” “可要是城南和城北那两样东西过来了……” 顾汐顿了一下,看着寺庙深处,轻轻的眨了眨眼睛:“那降雨小僧应该会被直接吓死吧。” 第91章 不愧是你 “过去看看?” “有必要吗?万一是城北城南的东西怎么办?” “我觉得不是。” 顾汐解释道:“一般来说,城北城南的那两个东西都不会擅自离开自己的领地,如果它俩其中的一个走出来了,就我们俩想逃也来不及的。” 顾白水闻言也没再说什么,他目光平静的看着寺庙深处,好像要把黑暗看穿一样。 而在顾汐转过身之后,顾白水却低了低头,安静无声的摸了摸自己胸口衣领内的一个圆形器物,眼神也渐渐变得奇怪了起来。 主路宽敞,街道漫长。 在昏暗的夜路中,两个年轻人沿着街道渐渐走向寺庙的更深处。 “你有没有觉得这座长安城像是什么地方?” 走在前面的顾汐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问了这样一句话。 顾白水飘忽的眼神变得清晰,看了身前的少女一眼,思索道。 “地狱?塞满鬼怪的地狱吗?” “是有点儿像。” 顾汐点了点头,安静片刻后又说道:“但在地狱里修佛家寺庙,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有些违和?”顾白水问道。 “不是。”顾汐却摇了摇头:“是有点熟悉。” “熟悉?”顾白水愣了一下。 “嗯。” 顾汐轻轻的吐了口气,眼神莫名的说道:“我总觉得这座长安城的布置有点儿问题,寺庙的位置有问题。” 顾白水身体微顿,他知道顾汐嘴里的位置是什么意思。 从现在来看,城西和城北的寺庙都被建造在各自区域的最中心,另外两座寺庙应该也是差不多的位置。 但这么建造有什么意义,顾白水现在其实还没有想清楚。 “长安城里的寺庙,都在各自城区的最中心,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顾汐侧头问向顾白水,顾白水却无声的摇了摇头。 顾汐想了想,说道:“我觉得,这四座寺庙像是四个钉子一样,扎在了长安城最重要的四个位置。” “它们存在的意义不仅是供奉鬼物佛像,更像是在镇守一些东西。” “镇守?”顾白水皱了皱眉头。 顾汐看着脚下的石板路,轻声说道:“四座寺庙在中心,无论是距离自己区域的哪一个地方是对称的。” “这也说明如果那个地方出了什么事,庙里的鬼物和东西都能第一时间赶到,处理掉那些东西。” “但我还没想明白,这城里到底有什么东西需要它们来镇守封印。” 顾白水听闻此言,身体却慢慢的紧绷了起来。 他突然想明白了这四座寺庙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这四座寺庙的确如同顾汐所说,处于最中心的位置,因此长安城里每一个门户紧闭的铺子都有一座寺庙镇守。 屋子里有红骨黑皮,也有被神秀大帝清洗过的那些穿越者遗骨。 如果是用四座寺庙,四种灾厄之物来封印镇压那些粉红骷髅,还有死去的穿越者亡魂。 那一切好像就都说得通了。 但为什么? 为什么神秀大帝死了之后,还需要留下手段,让那些灾厄之物看管好穿越者和红毛怪物的遗体。 是因为红毛怪物会诈尸? 还是因为……有人会来到城里,偷走那些骨和皮? “你说觉得长安城熟悉?” 顾白水突然开口问道:“是哪里熟悉?” 顾汐安静了一会儿,抿着嘴角说道:“我觉得,这个道场的主人有点儿熟悉。” “主人?”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 神秀大帝吗? “佛鬼相容,坐镇地狱中央,本领通天,却以妖鬼为伴。” 顾汐转过头问了一句:“你不觉得祂很像传说里一个人吗?” “或者说,一个比佛陀更有佛性的地狱菩萨。” 顾白水身体一顿,什么话都没说,目光却落在了顾汐的脸颊上。 顾汐侧了侧头,唇齿轻张。 “是地藏王菩萨。” “那位发誓地狱不空不成佛的菩萨。” 顾白水眯起了眼睛,沉默不言,没有回应。 顾汐便接着说道:“传说中,地藏王菩萨其实早就超脱了佛陀之境,只不过发下的宏愿太大,所以显露菩萨之身。” “祂立誓要超度地狱里所有的鬼魅邪物,才功德圆满成就佛陀果位。因此地藏王一生都在地狱深处,保持佛性又和地府的那些鬼帝阎王相识。” “地藏王要消除的不是鬼也不是妖,祂要面对的是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类似罪恶和业障。” “我不知道这座道场的主人到底在镇压对付着什么,但好像和地藏王很是相似。” 顾白水指尖微顿,因为他知道这道场的主人在对付什么。 也隐约猜到了故事的全貌。 神秀大帝统领人族的和平时代,大陆上降临了一群陌生奇怪的灵魂。 他们是穿越者,对神秀大帝来说,却是一批闯入人间的魔鬼。 他们从地狱而来,是一批真正让神秀大帝感觉到不安的东西。 这个世界病了。 当“鬼”的数量越来越多,这个世界也从会人间渐渐变成地狱。 于是神秀大帝想办法给这个世界治病,他在自己的长安城道场里建造了四座寺庙,来研究地府和轮回。 也同时也解剖一只只陌生的灵魂,和他们身边的红毛怪物。 这位人族帝尊发下了类似的宏愿: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但最终祂失败了,或许是死在了一个名叫腐朽的神秘大帝手里。 自从,神秀大帝的晚年道场变成了一片没有尽头的实验之地。 穿越者是神秀大帝心中的鬼。 而地狱不空,便是神秀大帝驱除穿越者的执念。 一个没有完成,没有尽头的执念。 ……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之后,顾汐和顾白水靠近了百鬼寺庙的主殿。 主殿的门前一样有一个空荡荡的黑石广场。 不过顾白水和顾汐都站在了广场外边,藏在了一间屋子的屋檐下。 他们噤声闭气,悄悄探头,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因为在那片广场和主殿的门口处,两只庞大恐怖的鬼物厮打在了一起。 一只鬼物就是顾汐之前提到过的九尾妖狐。 那是一只浑身金色毛发的大狐狸,有九条巨大的尾巴在空中肆意挥舞,疯狂的扭动着身体。 九尾妖狐的确是长着人面狐身,而且她的脸精致完美的有些妖异,比凡人能想象到的面孔还要完美无瑕。 不过现在,这张脸已经扭曲狰狞的不成样子,嘴角渗出粉红色的血液。 九尾妖狐此时被另一只更加庞大的黑色怪物死死的缠绕住了身体,被吊在了主殿门口的房梁上。 那是一只浑身长满眼睛,看上去像是烂泥一样的黑色怪物。 怪物自己的身体趴伏在房梁上,用全身的力气箍死那只九尾妖狐,一点点的吞食着她的毛发。 一百颗眼球里的贪婪和凶戾,在同一时间变得越来越盛。 “不是说百目鬼打不过九尾妖狐吗?” 顾白水回头问了一句。 顾汐蹙了蹙眉头,说道:“一般来说是这样,不过也可能是那只百目鬼吃掉了什么特别强大的眼睛,才变得这么厉害。” “特别的眼睛?” 顾白水愣了一下,回过头,看到了那只百目鬼的额头。 哪里长者一只很明显很突兀的竖瞳,洁白如玉,妖异澄明。 顾白水很熟悉那只眼睛,于是他沉默了许久,最终无奈的叹了口气。 “不愧是你啊,二师兄。” 第92章 百目,九尾 百目鬼和九尾妖狐掐在了一起。 它们吊在房梁上,死死的缠绕着彼此。 九根金黄色的尾巴牢牢的箍在黑色的烂泥中,但百目鬼的体表全是肮脏滑腻的粘液,卸掉了九尾妖狐的大部分劲力。 而百目鬼的触手像是一条条巨蟒一样,牢牢的把九尾妖狐捆死在房梁下。 腥臭的污泥带着腐蚀性,落在九尾妖狐柔顺的皮毛上,发出了“滋滋~”的响声。 九尾妖狐苦不堪言,庞大的身体剧烈扭动,连带着主殿的房梁都开始震动了起来。 它的爪子陷入在污泥里,妖异的人脸上獠牙外露,但对那只皮糙肉厚的百目鬼没有任何威胁。 百目鬼模糊的怪脸藏在房梁的阴影中,十余根触手把九尾妖狐的身体捆成了粽子,吊在半空中。 百目鬼是一个很谨慎也很有耐心的猎人。 它在这场争斗中虽然已经占据上风,但还是不想给九尾妖狐任何反扑的机会。 百目鬼把自己的头颅缩在房梁上,不敢靠近房梁下那只狐狸妖异的人脸。 它想要用自己的触手一点点的碾碎九尾妖狐的浑身骨骼,用烂泥一点点吞没它的表皮。 等把这只狐狸碾成肉泥之后,它再吞噬掉自己的战利品。 两只大鬼就这样被触手和房梁隔开,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一只在疯狂的挣扎,一只在阴森的等待着猎物的死亡。 而在两只大鬼都没注意的角落里,两个年轻人却也在悄悄的密谋着什么。 “百目鬼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鬼气大涨,连九尾狐都快被它缠死了。” 顾汐想了想,悄悄的眨了眨眼睛。 “不过这样对我们来说也是个好机会,两只大鬼拼的两败俱伤,我们可以坐收渔之利,捡个漏。” 其实无论是九尾狐,还是已经筹齐了一百颗眼睛的百目鬼,都不是顾汐和顾白水这两个仙台境修士能对付的了的。 两只大鬼拼个你死我活,对他们俩来说当然是件好事。 只不过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 九尾狐很明显处于下风,再过一会儿后百目鬼吃掉了九尾狐,坐收渔翁之利的机会也就没有了。 “我们得想办法帮帮那只狐狸,至少不能让百目鬼得手的这么轻松。” 顾汐略微思索,便打算从自己的袖口里掏出一件法器,去帮一下那条被压制的很惨的九尾狐。 但还没等她迈出脚步,就被身旁那个年轻人扯着袖子拉了回去。 顾汐愣了一下,回头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再等等。” 顾白水却摇了摇头,视线掠过广场,看着那只奋力挣扎的九尾狐狸,面色却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顾汐有些不解:“再等等?再等那只狐狸可就没命了。” “不至于。” 顾白水说道:“九尾狐要是就这点儿本事,也没理由能占据寺庙主殿这么多年,先等着看看吧。” 其实在顾白水走到广场之前,他就已经预先洞悉了那两只大鬼的情况。 一面质朴的青铜镜在胸口发热。 顾白水眼神飘忽的时候,意识早已经飘荡在了寺庙的上空,俯瞰着周围的一切。 在顾汐和顾白水还没有走到广场附件之前,那只九尾狐根本就没有像现在表现的这么慌乱狼狈。 它虽然被百目鬼压制捆住,但体内的气息一直都很牢固稳定,狐眼里也不时闪过一丝狰狞和凶戾。 它在等待机会,积蓄力量,想要在顷刻间翻转战局。 但当两个年轻人悄无声息的摸到广场附近之后,这只九尾狐却身体一颤,装出了一副柔弱和危在旦夕的样子。 百目鬼感官迟钝,没有察觉到顾汐和顾白水。 但这只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狐狸,绝对察觉到了两个外人的气息。 生性狡猾的动物瞬间明白了此刻的情况,九尾狐也不能忍受让外人坐山观虎斗,捡自己的漏。 于是它装作不敌,想要引诱那两个人类帮它一起对付这头肮脏的百目鬼。 等解决了百目鬼之后,它也尚有余力,对付那两个脆弱的人类修士。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是它从人族修士身上学到的智慧。 九尾狐计划的很好,很满意自己的谋略和演技,它也相信那两个无知的修士一定会上钩。 但狐狸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头顶的夜空中有一双眼睛,早已经盯了它们很久。 顾白水面无表情的看着它演戏,顺手拉住了那个差点上当的顾家小姐。 于是,在百目鬼越来越紧,越来越用力的缠绕中,那只狐狸还是没等到预想中的援手。 胸骨颤抖,破碎出了裂痕,压抑的窒息感传到了脑海里。 这时候,那只狡诈的九尾狐开始慌了。 它身后的九根尾巴开始疯狂的扫动,尾巴上原本柔顺的毛发变得比钢针更硬,也更锐利。 九尾狐像是一只突然炸毛的猫一样,用全身的毛发刺进了百目鬼烂泥一样的身体里。 一百颗眼睛里同时闪过一丝楚痛,但下一刻却又被执着和残忍掩盖。 百目鬼没察觉到这座寺庙里还有居心叵测的两人外人。 它只是觉得怀里的狐狸已经快濒死了,所以才会疯狂的反扑挣扎。 所以百目鬼很兴奋,任由九尾狐的毛发刺入自己的身体里,也要碾碎这只狐狸最后的生机。 九尾狐眼中的慌乱和惊惧之色越来越浓, 它张开了血盆大嘴,喉咙里发出了婴儿一样诡异的嘶鸣。 嘶鸣传入耳中,主殿门口的百目鬼一阵恍惚,触手略微松动。 广场外的两个年轻人脸色一白,脑子里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的刺痛。 九尾妖狐见状眼底掠过一抹的喜意,身体扭动,刚想奋力挣脱百目鬼的束缚,却发现一团厚黑的泥浆挡在了脸前。 百目鬼满眼猩红,疯狂的蠕动了一下,用粗壮的手臂死死的塞进了九尾狐的喉咙里。 尖叫嘶鸣声戛然而止。 躲在外面的两个人回过了神,口中塞满污泥的九尾狐也失去了警告百目鬼的机会,满眼都是不甘和绝望。 就这样,百目鬼的身体被九尾狐的毛发刺得黑血淋漓。 但它的触手也一点点的缩紧,最终碾碎了九尾狐的骨骼。 “扑通~” 九尾狐的尸体软弱零散的掉在了地上,主殿门口的那团模糊不清的百目鬼,也渐渐从房梁上垂落了下来。 张开黑乎乎的大嘴,吞向了那只毫无生气的九尾狐狸。 广场屋檐下,顾汐蹙了蹙眉头,看了眼顾白水。 顾白水却还是没什么反应,对着顾汐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在他的眼底,那只九尾狐尸体内聚集起了幽蓝色的光芒,凝聚在喉咙处。 悄无声息的对准了那团落下来的污泥。 第93章 黑与白 昏暗的夜色中,一头百目鬼从屋檐上一点点的垂落。 在主殿门口的地面上,九尾狐的躯体软成一团,没有了骨骼的支撑像是一滩肉泥一样瘫在石板上。 百目鬼张开黝黑的大嘴,眼底的欣喜和贪婪越来越盛。 它甚至幻想到自己吞掉这只九尾狐后,再找机会吃掉那两只黑白大鬼。 拿到百鬼寺庙的钥匙之后,自己或许就有办法潜入皇城的帝墓里。 得到神秀大帝的传承,吞掉帝尸,吃掉长安城里所有的生灵死物。 日后成为一尊天地唯一的鬼帝,是何等的风光无限,让人梦幻迷醉。 百目鬼身上所有的眼睛张开闭合,兴奋和贪婪之色溢于言表。 不过正当它咧着嘴,凑近那只九尾狐尸体的时候, 那只明明已经浑身骨骼破碎的狐狸,就这么诡异的抬起了自己的头颅,朝着愣住的百目鬼张开了大嘴。 没有骨骼支撑,浑身都是碎骨烂泥。 但即便是这样,那只瞳孔死寂的狐狸还是直挺挺的抬起了脖子,朝着百目鬼裂开了嘴,露出了黝黑深邃的喉咙。 一道幽蓝色的光芒在寺庙里一闪而逝。 甚至没有任何人能看清楚,那头庞大的百目鬼就这么被轻而易举的砍下了头颅,重重的跌落在了地面上。 “咚~” 烂泥落地,尸首分离。 百目鬼死了。 在临死的前一刻,它还活在自己的幻想,和那一丝措手不及的茫然中。 九尾狐也无力的垂下了头颅,眼里的光彩越来越黯淡。 它被那头百目鬼碾碎了全身的骨骼,浑身的鬼气也溃散到了极限,变成了一只半死不活的狐狸。 寺庙里安静了片刻,然后响起了两道轻微的脚步声。 九尾狐的头颅贴在地面上,眼神渐渐模糊涣散,它的瞳孔深处也浮现了两个年轻人的消瘦身影。 顾白水走到了广场上,仰着头,看着那把深入房梁只露出柄部的幽蓝色长剑,轻轻的抬了抬眉毛。 刚刚的百目鬼就是死在了这把剑下,没有一丝反抗的能力,像是一张脆弱的宣纸一样被割掉了头颅。 这把剑锋利的难以想象。 甚至在割掉了百目鬼的头之后,势头不止,整个剑身都像是刺入豆腐里一样,扎入了主殿的房梁里。 那是九尾狐喉咙里藏着的剑,也是它最后的杀手锏。 顾汐在顾白水的身后走上了石阶,她的脚步停留在了百目鬼的身边,看着脚下这滩污泥,有些嫌弃的摇了摇头。 每一只夜游百鬼都有一件很好用的远古法器。 这些法器可能都来自大帝之手,而且越强大的鬼物孕育出的法器也就越强。 砍掉百目鬼头颅的那把剑,名叫“薄剑”。 通体幽蓝色,薄如蝉翼,锐利至极。 那把剑也毫无疑问是夜游百鬼里最珍贵的法器之一。 但看那个正在撅着屁股爬房梁的少年背影,顾汐还是默默的叹了口气,放弃了九尾狐的法器。 她被迫选择了这头百目鬼的法器,只是看着这滩烂泥一时间有些犯难,因为不知道藏在尸体的哪个部位。 寺庙里一片安静。 一只狐狸死去,主殿里的火光慢慢的摇曳了一下。 顾白水坐在房梁上,握住冰凉的剑柄,把那把幽蓝色的长剑从房梁里抽了出来。 其实他很喜欢剑,可以说是从小就有一个当大剑修的想法。 特别是某一天看着大师兄拎着把木剑,把二师兄从山上追到山下狠狠的抽了一顿之后,顾白水就更加坚信了自己未来的修行道路。 这把剑也很符合顾白水的喜好。 剑修嘛,就是要一剑砍断所有挡在面前的障碍。 剑锐利,当然就越是好事。 顾白水收好手里的薄剑,余光一瞥,看向了房梁下那个捂着鼻尖翻找烂泥的黑衣少女。 顾汐的手里握着一根木棍,在百目鬼的尸体里翻来翻去。 百目鬼尸体的触感很诡异,让人本能的有些不适。 所以顾汐翻找了很久,才在烂泥的尸体下,找到了一口黝黑肮脏的小鼎。 顾汐用棍子把那口小鼎从烂泥里捅了出来,丢在了广场的石板上。 伴着朦朦胧胧的月光,那口圆溜溜的小鼎渐渐稳住了鼎身。 三足落地,鼎口朝上。 顾汐蹙了蹙秀气的眉头,不是因为那口小鼎上染着污泥。 而是她发现鼎口里面好像装着什么奇怪的东西,一个圆圆的球体。 顾汐向前一步,视线落在鼎口内,看清楚了那口鼎里的东西。 是一颗眼球,一颗两面竖瞳的白色眼球。 而且更诡异的是,那颗眼球紧紧的贴敷在了鼎壁上,像是有本能的活物一样黏住不松。 小鼎在顾汐的注视下,迅速的破败生锈。 原本光滑的鼎壁在极短的时间内,变得锈迹斑驳,脆弱不堪。 反而是那颗眼球变得越来越亮,还隐约有活动的迹象。 顾汐眉头紧皱,不知道鼎口里的眼球是什么东西。 但很明显,这口小鼎已经在眼球的腐蚀下失去了原本的灵性,变成了一件废弃的法宝。 夜空上的乌云渐渐散去,皎洁的月光洒落在了寺庙里。 坐在房梁上的青衣少年也注意到了那口小鼎的情况,他看到了鼎口里的眼球,也看到了那个少女慢慢低下身子,距离小鼎靠的越来越近。 顾白水看着顾汐消瘦的背影,渐渐眯起了眼睛。 他知道那颗眼球是什么,也知道吃饱了的它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但下一刻,顾白水的身体剧烈的颤抖了一下,瞳孔在一瞬间收缩成了针点。 不是因为小鼎,也不是因为眼球。 而是因为在顾汐躬下身子低下头之后,他看到了一团模糊的黑影,出现在了顾汐的正前方。 那个东西距离顾汐只有两步之遥,但她却自始至终毫无察觉。 顾汐低下了头,那个东西仰起了脸。 黝黑的面容上,长者一双死寂灰黑色的眼睛。 它沉默的看着房梁上的少年,然后悄无声息的裂开了大嘴。 黑脸黑面,黑齿黑舌。 它是一只名为黑的大鬼。 顾白水在走到广场上之后,心神就从铜镜里脱离了出来。 所以他也没注意到,在九尾妖狐死去的那一刹那一只黑色的大鬼睁开了眼睛,从主殿的角落里无声无息的飘了出来。 大鬼名黑,可噬圣人。 顾白水的呼吸一下子停滞了,他眼睁睁的看着那只黑色的大鬼慢慢的伸出了爪子,抓向了那个低着头少女的脖颈。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而几乎是同一时间。 在房梁上那个少年的背后,一抹虚弱的苍白色人脸,慢慢的从阴影里浮现了出来。 口齿狰狞,脸生鳞片。 黑帮它吸引了猎物的注意力,让它有机会探出自己的爪子,抓向了少年毫无防备的背后。 这是它俩的默契,也是最稳妥的手段。 因为它真的很弱,即便是偷袭也需要黑的帮助。 大鬼名白,弱不禁风。 第94章 大雾四起 夜游百鬼里,有二十余只大鬼,八十余只小鬼。 大鬼大多性格残暴古怪,动则食人骨肉,抽皮剥筋; 小鬼性格迥异,但在大鬼面前也都是怯懦畏缩,阶级分明。 而在大鬼中,又以血脉最纯正鬼气最精纯的九尾狐为首。 除此之外,还有像百目鬼、觉、和烛阴等大鬼处于夜游百鬼里的第二梯队。 它们弱于九尾狐,但又不甘心屈居于那只狐狸的下面,所以被赶出了寺庙,游荡在长安城西的区域。 街道上有小鬼,但在这几只大鬼的面前毫无反抗之力,偶然遭遇,它们便会大鬼被连皮带骨一起吞食。 这也是为什么明明有百余只夜游鬼,但经过了这么多年后,小鬼的数量已经所剩无几。 不过在寺庙外肆意横行的几只大鬼,很多时候也必须夹起尾巴做鬼,小心翼翼的游街。 这是因为在夜游百鬼里,还有两个很特殊的存在。 黑与白。 黑与白,是夜游百鬼里唯二两只不食小鬼的大鬼。 它们居无定所,神出鬼没。 每当黑与白出现在长安城里的时候,街道上就会蔓延起白茫茫的雾气。 浓厚的雾气中,只有一黑一白两个鬼影在街道上游荡。 城里所有的大鬼,在看到雾气蔓延起来的那一刹那,就会夹起尾巴,心惊胆颤的缩到自己的屋子里。 不管是百目鬼,还是其他大鬼都是一样。 就连九尾狐占据的寺庙,也会紧闭大门,等雾气散开之后才会再次打开。 黑与白,吃大鬼。 这么多年来,长安城里绝大部分的大鬼,都是被吞进了它们的肚子里。 百目鬼的另外两个兄弟,觉和烛阴,都是这么被黑揪出来生吞活剥的。 黑与白就像是混迹在夜游百鬼里的鬼差一样,居高临下的看管着百鬼。 顾汐和顾白水讲述过,黑与白这两只另类大鬼的特性。 首先,当黑白出现的时候,长安城内附近的区域一定会升起白茫茫的雾气。 冰冷刺骨,遮天蔽日。 其次,黑白两鬼之中,只要有一只鬼出现在你眼前,那么另一只鬼也一定就藏在附近。 两只鬼之间的距离永远不会超过十丈。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如果没有圣人以上的境界,绝对不要单独面对两只鬼里的黑。 要想尽一切办法,找出藏在黑身边的白。 杀了白,黑就会死。 顾白水当时也有些困惑,问道:“既然黑强白弱,那为什么不让白藏在没人能找到的地方?让黑一只鬼出来觅食狩猎?” “把自己的致命弱点带在身边,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顾汐说:“黑和白其实不太像是两独立的鬼,它们更像是同一个人的肉体和灵魂,相互依偎,缺一不可。” “人的灵魂肉身没办法分离,所以黑白也没办法离得太远。” “肉体死后灵魂无处安放,灵魂死后肉体也会腐烂归尘,同生共死,这就是黑和白之间的关系。” 顾白水问:“那如果我们俩遭遇到了黑和白,应该怎么对付它们,或者自保?” 顾汐回答:“黑一定会先出手,对付我们俩之间威胁更大的那个。而白则是一定会藏在暗处,伺机而动。” “除非它俩觉得剩下的另一个弱的过分,连白都可以自己解决,才会让白出手偷袭。” 那个少女说的信誓旦旦。 说是等到黑对顾白水出手的时候,自己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找出那只白。 只是希望顾白水能多拖一会儿,不要被黑生吞活剥了。 不过顾白水却迟疑了很久,因为他觉得,那只黑未必会找上自己。 但他那时候怎么也没想到,连那只白都觉得自己是个软柿子,想要从背后揉捏一下。 难道自己弱的这么明显嘛? 房梁上的青衣少年轻轻的摇了摇头,手腕一翻,幽蓝色的长剑便悄无声息的砍向了自己的身后。 阴影中,一道幽蓝色的剑芒吞吐不定,带着无比锋利的锐气,割向了那只偷袭的白鬼。 脸生鳞片的白色怪物有些措手不及,甚至来不及做任何反应。 它只觉得自己的右手腕一凉,然后就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手臂上断了下去。 一只狰狞的爪子从房梁的阴影里坠落,爪子背生密密麻麻的鱼鳞,从手腕处被砍断,流淌着淡白色的奇怪血液。 房梁阴影里的白鬼尖叫了一声,然后迅速的缩了回去。 在同一时间,广场上的那只黑鬼探出漆黑如墨的右手,正抓向那个低着头露出白皙脖颈的少女。 狰狞的黑爪距离她的脖子只要一线之隔,但下一刻,黑鬼的死寂无波的眼底突然掠过一丝痛楚。 手腕诡异的垂落,黑色的爪子像是被砍断了一样,再没有了任何的反应。 黑鬼猛然抬头,看向了房梁上的那个持剑少年。 白鬼痛苦的尖叫声响彻广场和寺庙,但顾白水却丝毫没有犹豫,拎着手里的幽蓝色长剑,就往身后的阴影里扑去。 杀白鬼,不然他俩都得死。 广场上的黑鬼,眼底闪过一抹凶戾恐怖的暴虐,它张开了血盆大口,便想着飞身过去拍死那个房梁上的少年。 但它的身体只是轻轻的晃了晃,两只黝黑的脚掌却动也没动。 黑鬼低下了头。 两根明亮的白色钉子,死死的钉在了它的脚掌上,深入地面,让它根本没办法行动。 黑鬼错愕的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自己会被这么轻松的暗算。 也有些难以理解,为什么这两枚看似普通的钉子,能穿过自己厚重坚硬的鬼皮。 让它毫无察觉,感受不到任何的疼痛。 身前那个弓着身子的少女,完成了自己的偷袭,头也不抬,手脚麻利的在地面上翻了个圈。 然后一溜烟儿的跑到了远处。 不顾地面上的小鼎,她甚至连看都没看那只黑鬼一眼。 顾汐拍着胸口,有些得意也有些后怕的喃喃自语道。 “死棺钉,这可是我身上最宝贵的东西了,你个吓人的东西就安安稳稳的等着我们抓住那只白鬼吧。” 房梁上,顾白水持剑探身,朝着阴影里那抹仓皇逃窜的白色追去。 寺庙外,顾汐手忙脚乱的从自己袖口里翻出了一张渔网,脚步不停,想和顾白水来一次前后堵截。 趁这机会,一口气灭掉那只白鬼。 但两个年轻人都没注意到,在他们实施这个看似完美计划的时候,那只被钉在原地的黑鬼,却慢慢的抬起了头。 死寂的瞳孔中,亮起了一道冰冷阴寒的色泽。 下一刻,大雾四起。 白茫茫的雾气笼罩住了整座安静的寺庙。 第95章 挟持,沉默 顾白水停下了脚步,丢失了那只白鬼的踪迹。 冰寒的大雾笼罩住寺庙的每一寸角落,白鬼的身体也消失在了雾气之中。 顾白水从房梁上落地,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顾汐拖着一张巨大的渔网,在冰凉的雾气里晃晃悠悠的冲了过来。 “鬼呢?白鬼呢?” 顾汐的脸上有着些许的焦急,视线四处巡查,但却没有发现任何鬼影。 顾白水安静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 在大雾弥漫过来的那一瞬间,白鬼的身体就已经躲藏进了雾气里,根本没办法分辨。 白雾藏白鬼,或许这才是那两只大鬼的保命方式。 每次大雾来临的时候,不只是一种象征,更是为了白鬼能安全躲藏起来的手段。 只要找不到白鬼,黑鬼就能在大雾里杀掉所有的敌人和猎物。 生吞活剥,抽皮碎骨。 冰凉的雾气在寺庙里蔓延,刺骨的寒冷渐渐开始渗入两个年轻人的体内。 白鬼无影无踪,黑鬼被钉在门口外的广场上。 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即便是看到那个模模糊糊的黑色轮廓,就有一种恐怖和压抑的气氛扑面而来。 大雾里的那个轮廓好像动了动。 它垂下头颅,看着脚底那两枚钉子,慢慢的弯下了腰。 顾汐的脸色变了变,小脸一片煞白,察觉到了危险随着大雾渐渐深入骨髓,侵入了灵魂。 那只广场上的黑鬼,体型并不像是百目和九尾狐那么庞大。 但在它出现的那一刻起,整座寺庙都陷入了一片死寂。 主殿外所有供奉的鬼像屋子都死死的关上了门户。 一只只幸存下来的小鬼,缩在自己灵牌下面,身体止不住颤抖。它们用手臂捂住了嘴,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死亡的阴影笼罩而来,顾汐的脸色也渐渐变得沉默和绝望。 他们两个仙台境界的修士,根本不可能对付的了那只黑鬼。 除了城南的佛尸和城北的观音之外,黑鬼已经算得上城里最恐怖的东西了。 原本杀掉那只白鬼,会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但现在大雾四起,所剩的一点生机也被剥夺殆尽。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只黑鬼现在只能用一只左手,一时间好像没办法拔掉脚掌上的两枚钉子。 但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那只黑鬼弯下了腰,拉住了那具庞大的百目鬼尸体。 然后……主殿外传出了一阵阵咀嚼和吞咽的声音。 那只黑鬼在吃尸体,百目鬼的尸体。 而且随着一块块肮脏泥泞的血肉入腹,黑鬼从内部断裂的手腕似乎也有了一点反应。 顾白水的脸色也难看了不少,眯着眼睛问了句。 “还有多少时间?” 顾汐微微沉默,无力的摇了摇头:“最多半炷香,死棺钉是师姐给我的一次性法宝,专门应对大鬼凶物。但对黑这种东西,最多也只能拖住它半炷香的时间。” 顾白水皱了皱眉头,看着主殿外的黑色轮廓,眼神也凝重了下来。 瑶池圣女赠予的一次性法宝,的确不同凡响。 但仅仅困住黑鬼半炷香的时间,其实没什么意义。 他们只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去尝试抓住那只躲在雾气里的白鬼。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又能怎么样呢? 顾白水握紧了手里的长剑,然后把视线落在了顾汐的脸上。 “总得试试。” 顾汐嘴唇动了动,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到在主殿之外,突然传来了一阵血肉和骨骼破碎的声音。 “噗嗤~” 顾汐身体一抖,眼里涌现出的是丝丝缕缕的怅然和无力。 因为那声音不是吞咽和咀嚼。 而是某个东西硬生生的拔起了自己的脚掌,任由地面上的钉子贯穿而过。 黑鬼停下了吞噬尸体的动作。 它似乎察觉到主殿里那两个人想要做什么,所以它不打算给他们任何时间和机会。 不顾伤势和疼痛,黑鬼付出了两只脚掌重创的代价,挣脱了死棺钉的束缚。 “噗嗤~” 又是一声骨肉破碎的声音,它拔起了另一只脚掌。 在茫茫的雾气里,却也响起了另一声沉闷的痛叫。 顾汐眼神一亮,和顾白水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锁定了发出声音的方向。 刚刚顾白水砍断白鬼手腕的时候,黑鬼的手腕也无力的垂落了下去。 这表明,两只鬼的痛苦和伤势应该是共享的。 所以当黑鬼脚掌被死棺钉重创的时候,白鬼也会感受到同样的痛苦。 雾气里的声音,来自那只藏起来的白鬼! 几乎是同一时间,两个年轻人同时动了。 顾白水和顾汐擦肩而过,冲向了浓厚的雾气里。 顾汐眼神飘忽,握紧手里的渔网,以最快的速度冲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是主殿的角落,阴森安静,隐蔽难寻。 果不其然,在顾汐冲到角落附近的时候,她看到了雾气里那个若隐若现的高瘦身影。 眼底掠过一丝喜意,顾汐握紧渔网一头栽进了雾气里,来到了那道身影的面前。 然后,雾气散去。 一只黝黑坚硬的爪子,牢牢的捏住了她纤细的脖颈,把她的身体举到了半空中。 雾气里,黑色的大鬼抬了抬眼,脸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鳞片。 死寂灰白的瞳孔里流露出一丝讥讽和嘲弄。 它就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少女撞了过来,像是一个耐心的猎人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一样。 脚下的伤势的确影响了黑的动作,但在雾气的遮掩下,它怎么可能被两个境界低微的修士看透所有行踪? 两个年轻的修士在商量对策的时候,它就已经走进主殿里了。 人类,还是脆弱无知的可怜。 黑就这么站在主殿里,只要手骨用力,就能捏碎这个少女的脖颈。 但它并没有。 因为它发现了一件很诡异的事情。 故意发出声音的是它,但冲过来的猎物,只有一个? 另一个呢? 另一个少年明明也一起冲了出去,但好像两个人的方向截然不同。 黑鬼有些困惑,然后就听到主殿外,传来了一声尖锐慌乱的嘶鸣。 凶戾和惊怒在竖瞳中一闪而逝,黑鬼猛然抬起了头,朝着殿外看去。 它驱散了雾气,也看到了在广场上的情景。 一个青衣少年,握着一把幽蓝色的长剑,平静的看着主殿里的黑鬼。 而在他的剑尖下,抵着的是那只白鬼的喉咙。 只要顾白水稍微用力,就会贯穿而过,割掉它的脑袋。 黑鬼心中震怒不已,它不知道这个看上去弱的可怜的年轻人,到底是怎么在雾气里分辨出白鬼的踪影。 为什么能如此精确的寻找到白,连自己都没办法这么迅速。 它不知道,跪在地面上的白也不知道。 只要顾白水一个人清楚,他的胸口里有一面微微发热的青铜镜。 而在寺庙头顶的夜空上,有一只无人能察觉的眼睛。 纤毫毕现,洞悉了所有。 寺庙的主殿安静了下来,黑鬼捏着少女脆弱的脖颈,顾白水用剑抵着白鬼的喉咙。 他们都没有动作,好像僵持了起来。 但其实,顾白水才是唯一掌控了局面的人。 他用力,白鬼死,黑鬼就也死了。 如果他不挟持白鬼,而是直接砍死白鬼,那么黑鬼就会在无声无息中死去。 但为什么? 为什么他没有? 有人有些奇怪,那个少年在等什么? 顾白水却慢慢的抬起了眼皮,看着主殿里的那只黑鬼,也看着黑鬼手里那个沉默不言的少女。 他沉默了许久,突然咧嘴奇怪的笑了笑。 “雨降小僧,其实是在怕你吧?” 第96章 瑶池圣地,黑袍青年 长安万里之外的瑶池圣地。 仙峰林立,雾气飘扬,一座座庞大恢弘的宫殿矗立在山峦之间。 仙鹤纷飞,荷莲摇曳,悠扬澄明的钟声回荡在郁郁葱葱的老林里。 在瑶池圣地所有高大巍峨的仙山角落,有一座不那么显眼的僻静小山。 山脚下有瑶池弟子人来人往,但很少有人会踏足这座静谧之峰。 因为这座小山是瑶池圣女休憩之所。 除了圣女和她邀请的客人之外,谁都不可以擅自闯入。 即便是瑶池圣地的大长老到此,也得在山脚等个一炷香的时间。 否则也一样要被拒之山门外。 圣女峰上不接人待客,这是瑶池圣地无数年来保持的规矩和传统。 虽然没有明面上的戒文,但也是瑶池弟子心明的规矩。 不过就在半年前, 圣女峰的山脚下来了一个面容平凡,身型挺拔的黑袍青年。 他只在圣女峰外的凉亭里驻足了一小会儿,山上便有一袭白衣飘然而至。 闭关一年的瑶池圣女极为罕见的走下了小山,亲自把那个黑袍青年带上了圣女峰。 而且更让瑶池弟子大跌眼镜,甚至是心中震撼的是,那个不知道什么来头的黑袍青年,在圣女峰上就这么住了下来。 一住就是小半年的时间。 钟鼓飘远,琴瑟和鸣。 没人知道圣女和那个黑袍青年在山顶做什么,是谈经论道,还是谈情说爱。 反正连性格古板执拗的瑶池圣主都对此事一言不发,其余的瑶池弟子自然也是没什么议论的理由和胆量。 后来众人才知道,那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黑袍青年,其实是传说中大帝禁区里的神秘守墓人。 瑶池长老们尊称他为大先生,据说修为更是超脱圣人之上。 这样一来,瑶池圣地的弟子们心里才好受了不少。 毕竟即便是对于自家圣女来说,守墓人一脉的大先生也是世间顶顶好的道侣了。 郎才女貌,金童玉女。 细细想来,倒还是瑶池圣地占了便宜。 …… 不过无人能猜想到,此时的圣女峰顶,却在进行一次激烈严肃,寸步不让的对弈。 持黑子的是守墓人一脉的大师兄,眉眼安宁,面容沉稳。 他穿着一身干干净净的黑色长袍,持黑子而行,每一步都落在了棋盘上最凶险的位置上。 而持白子的是上一任的瑶池圣女,面容绝美,眉眼如画。 很少有人知道,瑶池圣女的本名其实是伊云舒。 是一个很好听很有意境的名字,云卷云舒,自有洒脱自如之意。 但此刻的伊云舒却有些挫败和无奈,这已经是她和他下的不知道第几盘棋了。 到现在为止,她一盘都没有赢过。 伊云舒蹙着眉头思索了许久,最终还是放下了纤细白净的手指,选择投子认负。 “你们守墓人一脉,都这么会下棋的嘛?” 伊云舒抬了抬眼,声音轻柔的问了一句。 而坐在对面的黑袍青年却在想了想之后,慢慢的摇了摇头。 “师傅没输过,师妹没赢过。除此之外在我们师兄弟三人里,还是数白水下的最好。” “三先生?” 伊云舒顿了一下,然后抬眼问道:“你还没和我讲过,你这个小师弟是个什么样的人。” 黑袍青年闻言安静了片刻,沉稳质朴的面容上掠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古怪。 “小师弟大多时候都是一个好人,这和他那个二师兄截然相反。” 伊云舒闻言轻轻的抬了抬眉眼。 心中也是有些讶异。 一个好人,这倒还真是很奇怪的评价。 至于青年的后半句关于二先生的话,伊云舒就自己选择性的忽略了。 因为在此之前伊云舒问过黑袍青年,二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 黑袍青年沉稳的面容上罕见的流露出一丝不喜,他都没怎么犹豫,张口便说出了十二个字。 “一个烂人,一个废人,一个贱人。” 当时伊云舒沉默了很久很久,这是她第一次听到黑袍青年的嘴里说出这样的粗鄙之语。 让她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看来守墓人一脉的大先生和二先生之间的关系,比外人想象的还要“亲近”些。 “你说你小师弟很会下棋?” “嗯,比我下的好。” 伊云舒又问:“那他棋风如何?” 一个人下棋时候的风格,很大程度能体现出这个人的性格。 沉稳之人大多注重步步为营,攻守均衡,不会顾此失彼。 而性格急躁跳脱之人,大多喜欢剑走偏锋,兵行险着来取胜。 伊云舒想问问他小师弟的棋风如何,也是想知道传闻中的三先生是什么样的性格。 黑袍青年沉默了一会儿,眼神平静安宁,但却也瞳孔如墨像是深渊一样深不见底。 “小师弟其实是一个善于藏锋的人,他善于示敌以弱,也善于在所有人看不到的角落里慢慢布局。” “而且小师弟对自己很冷漠,如果有必要的话,他甚至可以把最锋利的尖端刺进自己的血肉里。” 黑袍青年放下了手里的棋子,然后平静的抬了抬头。 “但他后来不下棋了。” “为什么?” “因为我和他二师兄都从师傅那里学会了一招能下赢他的手段,很好用。他下不赢,所以就不下了。” 伊云舒闻言低了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棋盘:“这样嘛?” “嗯。” 山顶上的清风吹过了草坪,黑袍青年慢慢的站起身来,走到了云海和山石相接的悬崖边缘。 他看着远方安静了许久,然后说了一句。 “所以如果有一天小师弟又想和我们下棋,那他应该是有了赢过我们的机会。” 黑袍青年看着很遥远的某个地方,脸上没什么表情。 风很大,张居正轻轻的眯了眯眼睛。 其实在很久之前,他就想清楚了一件事。 不要算计小师弟,是不会有结果的。 有人知道这件事情,但苏新年那个烦人的家伙未必清楚,也可能清楚,但不会在意。 …… 圣女峰的山脚下,响起了一阵清脆悠扬的钟鸣声。 一个身穿白色素衣的俊秀少女,走在绵长的石阶上,一步步的向着山顶走来。 长裙飘荡,发丝垂落。 那个少女怀里抱着一本厚厚的书籍,仰着脸轻轻慢慢的走向圣女峰山顶。 她是瑶池圣地的一个很有名的女弟子,很多瑶池弟子都认得她。 在枯燥乏味的修行里,少女遇到了许多复杂繁琐的问题。 所以她总是习惯沉默发呆的思考,看起来便是有些木讷。 伊云舒很喜欢这个拙于修行的小丫头,所以告诉她如果遇到了什么想不明白解决不了的事情,就到圣女峰来找她。 修行两三事,可聊之处也甚是多。 第97章 从来没有回到长安的少女 夜色渐深的时候,那个穿着素色白裙的少女请教完了自己的问题。 她规规矩矩的对着伊云舒行了一礼,然后下山了。 白裙少女来去都抱着一本厚重的书籍,慢慢悠悠,像总是在发呆思索一样。 黑袍青年从山顶的竹林里走了出来,看着那个远去的少女背影,有些意外的抬了抬眼。 这个少女修行的是瑶池圣地里一门很偏很古怪的功法,瑶池秘典,从不外传。 所以在她和伊云舒请教的时候,张居正便在竹林深处的竹屋里读着自己手里的经书。 闭耳不闻,是守作客之礼。 伊云舒坐在凉亭里的棋盘旁,遥望着那个白裙少女渐渐走下山路,然后若有所思的看了张居正一眼。 张居正明白伊云舒的意思,面色平静,没什么反应。 “那本功法很难,我也没修成。” 伊云舒轻轻的叹了口气:“师妹其实刚入门的时候挺聪慧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修了这门功法的原因,总是喜欢发呆出神,看起来就有些笨拙了。” 张居正点了点头。 伊云舒又说了一句:“但其实师妹只是偶然会出神,大多时候还是很机灵的。” 张居正微微沉默,看着山脚下那个抱着书的少女一头栽进了灌木丛中,然后就没了动静。 瑶池圣女也沉默了下来。 这一次,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给那妮子解释了。 守墓人一脉的大先生眼皮动了动,安静了片刻后却点了点头。 “看起来挺呆的,也和小师弟挺配的。” 伊云舒温和的笑了笑,纤纤玉指拾起棋子,然后说了一句。 “师妹是长安人,前些日子本来和姐姐应该回家探亲的,因为功法的事情耽搁了,就留在了山里没回去。” “是吗?没回去啊?” 大先生侧了侧头,抬眼问道:“她叫什么来着?” “叫顾汐……” …… 长安城里的大部分人都知道, 远赴瑶池修行的顾家两个小姐,在近些日子回到了长安也回到了顾府。 虽然没什么人见过,但消息是这么传的。 不过鲜有人知的是,远在瑶池圣地,还是有一个名叫顾汐的少女,默不作声的拙于修行。 世界上不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那谁是真?谁是假? 其实略微一想,就已经有了答案。 瑶池圣地里的少女不可能骗过瑶池圣女,更不可能骗过守墓人的大先生。 所以瑶池的顾汐一定是真的,她自始至终就没有回到过长安城。 那么……和顾姝一起回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 “雨降小僧,怕的应该是你吧?” 昏暗的百鬼寺庙里,顾白水用剑尖抵着白鬼的喉咙,眼神却牢牢的锁在了那个被黑鬼挟持的少女脸上。 原本古灵精怪的少女,在这一次突然沉默了下来。 她轻轻抬首,眼睛里是一片的古井无波和死寂默然。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顾白水无声的笑了笑,用剑尖轻轻的刺入了白鬼的脖颈。 黑鬼眼中的凶戾和暴虐一下子大盛,不过它依旧不敢多做些什么,甚至不敢逼近一步。 因为白鬼实在是太脆弱了。 如果那个少年想的话,杀了它甚至不需要一息的时间。 而白鬼死,黑鬼就也会死。 寺庙里的局面已经脱离了这两只鬼的掌控。 从死棺钉钉下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会是如此。 黑鬼重创了自己的双脚,白鬼也因此失去了在雾气里鬼魅的行动能力。 借由夜空中谁也不知道的一双眼睛,顾白水准确的捕捉到了雾气里行动不便的白鬼。 这样一来,所有的主动就被他牢牢的握在了手里。 黑鬼依旧觉得有回旋的余地,因为少年没有直接杀死白鬼,自己的手里还有他的同伴。 至少他应该顾及一下这个少女的性命。 自己死前,一定能捏死手里的这个姑娘。 但黑鬼依旧还是低估了复杂的人性,也根本不清楚自己手里捏着的到底是什么。 它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少年修士,面无表情的割开了白鬼的喉咙,然后慢慢的扭掉,扔在了地上。 没有一丝犹豫,也没有一丝迟疑。 顾白水的动作很缓慢,给了黑鬼足够的动手时间。 而且这只圣人境界的黑鬼被堵在了死胡同里,也别无选择。 就这样,黑鬼带着无比的怨气和凶戾,在生命的最后一刹那扭断了手里少女的脖子。 然后,它和白鬼一起死了。 当白鬼的头颅落地的时候,广场上多出了三具尸体。 也只剩下了一个手持长剑,眼帘低垂的青衣少年。 顾白水在死寂的广场上安静了许久,然后无声的笑了笑。 带着有些复杂有些无奈也的情绪。 那个古灵精怪的少女死在了自己的面前,但可能,她也只是回到了自己原本的身体里而已。 在走出顾府的前一天晚上,顾白水割开了那个“顾汐”的额头,看到了里面空荡荡的一片。 是的,那晚躺在顾府床上的只是一具人皮。 那是神秀大帝经文里的人皮,能瞒过圣人的人皮。 那张人皮不仅瞒过了顾府里的所有人,连顾白水都差点儿被骗了。 和顾姝回到长安城的“顾汐”,在那家伞铺里把自己掉包了。 用一张人皮替代了自己,而她则是悄悄的潜入了黑夜里的长安城。 但回到长安城的顾汐,也不是顾汐。 它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顾白水看见那张人皮里残留的红色毛发,坐在床榻上思索了许久,也渐渐猜出了事情的全貌。 名叫顾汐的少女根本就没有回到长安城。 从瑶池回到长安的马车里,只有顾家大小姐和一只红毛怪物而已。 二师兄说过,每个穿越者的红毛怪物,都有着自己独特诡异的能力。 顾汐的红毛怪物,或许就是一只能伪装变换的怪物,而且能够承载着主人的意识降临。 它像是一个远程的遥控玩具一样,被一个少女在脑海中控制,去做一些不用亲自涉险的事情。 所以在瑶池圣地的顾汐,会经常发呆,其实也是自己的意识去到了另一具躯壳里。 一心二用,总是会显得有些呆愣。 顾白水那时候也想起来了自己二师兄的话。 “有人说在夜晚看到了一只毛发飘散的红色怪物,有人说她看到了两具红色的挂肉骷髅,还有人说她看到了一张人皮在月光小道的路口飘来飘去。” “其中最离谱的,说是有一具骷髅蒙上了一张皮,混在了瑶池圣地的弟子里,闹得人心惶惶,沸沸扬扬。” 这样也能解释为什么回到顾府的顾汐这么奇怪,有时候会迷路,有时候会性格突变。 她不想讲话,也是因为不想露馅儿。 而瑶池里那个少女闲下来的时候,长安城里的顾汐就也会灵动许多。 那时候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至于雨降小僧到底在惧怕着什么东西。 这其实就更好解释了。 在神秀大帝的幕帘里,这些百鬼和佛尸,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另类的守墓人。 它们看守的不是大帝的墓,而是那些红骨黑皮红毛怪物的墓。 试想雨降小僧守了这么多年红毛怪物的墓。 如果有一天它突然发现,自己的面前出现了一只活的红毛怪物,那会是多么让鬼毛骨悚然的事情? 所以当街道上的少女给它使了个眼色的时候,雨降小僧便凝固在了原地,不敢转头,就这样被吓死了。 一只红毛怪物和一张人皮,欺骗了长安城里所有的人。 她也的确算是幸运,自始至终都没有遇到那个能一眼辩出红毛的年轻圣人。 但不幸的是,她遇到了一个更加会演戏的少年。 少年骗了她,杀了她第二次。 两个年轻人有婚约的话,或许这也算是字面意义上的相爱相杀吧。 顾白水拎着剑站在空旷死寂的寺庙里,视线掠过几具尸体,最终停留在了一枚悄悄蠕动的诡异眼球上。 寺院寂寥。 少年安静了许久,然后怅然而无奈的笑了笑。 “二师兄,你不会是真的干死了那具佛尸吧?” “那也太吓人了…” 第98章 打开帝墓的四把钥匙 “你那三个师兄,都是什么样的人?” 姬家主曾经问过这样一句话,询问的对象当然是守墓人一脉中的小师妹,姬絮。 她也是长生大帝门下唯一不是孤儿,有自己家族背景的弟子。 而且直到现在为止,大陆上的圣地世家都不清楚,年轻的姬家主到底是怎么把姬家小公主送进大帝禁区里的。 这对世人来说是个谜,对姬家主来说也是一个不可言说的秘密。 十几岁的姬絮在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安安静静的思索了许久,最终给出了这样一段话作为她的回答。 “大师兄是一片山林,沉寂辽阔,浩然无垠,好像永远都看不到尽头。无论天空上的风雪多大,这片山林永远都郁郁葱葱,最多只是随风轻晃而已。” “二师兄是一条溪流,散漫自由,悠远洒脱。当你走到溪流身边的时候,你总以为能一眼看到底部,但其实这只是那条溪流想让你看到的,他总比你想象的要更加深远,更加莫测。” “三师兄啊,他是清风。” 姬絮说到这里的时候,悄悄的笑了笑,眉眼弯弯,巧笑嫣然。 “清风是无拘无束,随性而为。我觉得山林管不了他,溪流也管不了他,只要三师兄想刮起风的时候,他就会走的很远很高。” “三师兄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是一件很让人羡慕的事情,但二师兄说,这也不是什么好事。” “风吹的太烈,会把自己撞到粉身碎骨。” …… 今天的夜晚好像格外漫长,月亮依旧高高的挂在夜幕上,赶也赶不走。 顾白水微微抬眼,看着长夜漫漫,有些怅然也有些无奈。 之前寺庙里闹得动静有点大,或许长安城里很多东西都能察觉得到。 所以他离开了身后的寺庙,想着藏到一个很隐蔽的地方。 不过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最不想见的东西,会来的这么快。 空荡荡的街道上,只有顾白水一个人的影子。 他在街头巷尾探头探脑,看见了长安城道路的尽头,那一个破破烂烂,摇晃而来的身影。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月光从那个东西的背后洒落,在他的身上镀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轮廓。 如果看不到他正脸的话,顾白水会觉得他还是那个轻佻无赖的二师兄。 总是随心随意,总是从容不迫。 但他走到了自己的眼前,事情就变得惊悚恐怖了起来。 “小师弟,你是在这儿等二师兄吗?” 停在自己身前几步之遥的怪物笑了笑,声音还是很轻佻散漫,但他空荡荡的右眼框却在往外渗着鲜红色的血液。 顾白水觉得苏新年应该是死了,他现在的样子,比尸体还要难看恐怖的多。 浑身都是狰狞恐怖的伤口,有深可见骨的咬痕,有血肉翻起的抓痕。 此时的苏新年像是一个经受了惨无人道虐待的布娃娃一样,身上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 他的左臂被那只佛尸扯断了,现在只是被敷衍的黏在了肩头,像是一条软趴趴的假肢没有一丝抬起的力气。 顾白水甚至能看到手臂和肩头之间那道若隐若现的缝隙,藕断丝连,粘黏的并不牢靠。 苏新年的眼球也丢了一只,眼眶看上去空荡荡的很是吓人。 不过更让顾白水说不出话的,是苏新年的右手。 他拎着一件东西,肆无忌惮的走在长安城里,再也没有任何鬼怪敢来招惹他。 那是一个闭着眼睛的头颅。 一只佛尸的头。 人族最年轻的圣人,亲手拧掉了那只恐怖佛尸的头颅。 他赢了,虽然是惨胜,但还是赢了。 赢得让人震撼,也触目惊心。 “还好神秀大帝留在自己陵墓里的是一具地佛尸,这么多年过去了,也只能勉强维持半个圣人王的境界。” 苏新年得意的笑了笑,拎起了自己手里的战利品。 “要不然师兄还真弄不过它。” 顾白水沉默,眼神复杂的看了几眼那个紧闭双眼的佛尸头颅,什么话都没说。 “小师弟,师兄我在寺庙里和佛尸大战三百回合,你却趁机溜了,这可就太不讲义气了。” 苏新年仅剩的一只眼睛看着眼前这个沉默不言的少年,布满血丝的眼底掠过了一丝诡异的光芒。 “不过师兄也不怪你,毕竟趋利避害是所有生灵的本能,既然是我赢了,那师兄带你去见见世面如何?”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问道:“见世面?” “是啊,神秀大帝的陵墓,一具沉眠万载的帝尊遗体,这可不是随随便便有机会能看的。” 苏新年晃了晃手里的佛尸头颅,侧头看这长安城最深处的那座皇城,悄然无声的笑了笑。 “要有钥匙,也要有一点运气啊。” 月色清朦,顾白水安静了许久,然后出声问一句。 “我可以选择不去吗?” 苏新年愣了愣,然后认真的摇了摇头:“那可不行,师兄好不容易把你带到这里了,你不去那多没意思?”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顾白水这一次没在试探,而是平静的抬起了眼,直接了当了问向了苏新年。 “神秀大帝的帝墓的确是举世罕见的机缘,每一个修士都会趋之若鹜,不惜以身犯险。可你既然能一个人对付佛尸,实现也做了那么多的准备,为什么一定要把我带进城里?” “只是因为我对下帝墓有些经验?就这么一点作用?” “不然呢?” 苏新年转过了头,平静的看着自己的小师弟。 “师弟你对我来说不是很有用吗?你带我走出后山来到了夜城里,寻到了这座庙,甚至找到了那只佛尸,师兄感谢你还来不及,怎么会只是一点作用呢?” 顾白水摇了摇头,说道:“那你大可不必继续带着我了,帝墓近在眼前,你一个人也可以,不是吗?” 苏新年闻言沉默了许久,扭动脖子,轻轻的摇了摇头。 “还真不是啊,师弟。” “神秀大帝的陵墓,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顾白水皱了皱眉头,问道:“什么意思?” 苏新年侧过身子,露出了街道尽头那遥远的长安皇城,然后目光深邃的说道。 “帝墓的核心在皇城里,但皇城的四面也有四座墓门,幕门紧闭了很漫长的岁月,只有特定的四把钥匙才能开启。” “四把钥匙?” 顾白水想到了什么,视线落向了苏新年手里的一样东西。 “佛尸头、黑白骨、烂泥肉和观音泪。” 苏新年点了点头,说道:“四枚钥匙也就是四种灾厄之物。它们游荡在长安城里,是看守者也是开门的关键。” 第99章 三死一生 “你一开始就知道怎么打开皇城墓门,所以才一定要闯入寺庙里找那只佛尸?” “是啊,不然师兄怎么说要谢谢你呢?” 苏新年认真的说道:“没你的话,我也要费很大的功夫,才能找到长安城里的寺庙和这只佛尸,想来也不会这么顺利。” 顾白水微微沉默,又问道:“然后呢?” “你已经拿到钥匙了,还需要我做什么?” 苏新年想了想,抬眼说道:“师弟,皇城帝墓有四扇门,但未必每一扇门都是能走进去的真门。” “按照我对神秀大帝和上古经文的推测,这四扇门应该是三死一生,三死门一生门。” “只不过我还不知道那一扇门是死门,那一扇门是生门。” 顾白水闻言轻轻的抬了抬眉头,说道:“你想让我帮你认出来哪一扇才是生门?” 苏新年摇了摇头:“没有人能辨认出来神秀大帝留下的门里,哪一扇才是生门。” “那你想要做什么?” “一扇一扇开呗,死门不入生门入。” 苏新年说道:“虽然门开之前我不知道哪一扇是死门,但门开之后我还是能分辨出来应不应该进去。” 顾白水挑了挑眉头,有些疑惑:“这是为什么?” “因为我研究了神秀大帝很久,当然不会一无所获。” 苏新年轻轻的笑了笑,说道:“一只灾厄之物对应一扇门,但在四只灾厄之物里,以城南佛尸和城北的那具观音最凶,百鬼和烂肉其实是相对羸弱的两只。”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顾家的两个小姐想要拿到的钥匙应该是城东和城西,烂肉百鬼的钥匙。” “她们的能力仅止于此,一人挖烂肉,一人捉百鬼。” “但其实你我都清楚,真正的生门钥匙其实不可能在那两只羸弱灾厄的手里。” 顾白水点了点头:“以神秀大帝的阶位,如果连一只佛尸都对付不了,也没资格继承祂的传承。” “是啊,而且两只有鬼性没有佛性的肮脏东西,哪有资格保管神秀大帝的陵墓?” 苏新年耸了耸肩:“她们不过是白费功夫罢了。” “所以钥匙一定是在佛尸和观音手里?” “嗯,这点我有八成的把握,而且现在已经到手一个了,不如去试试看。” 苏新年扬了扬沾满血迹的下巴,对着那座幽暗庞大的皇城城门。 “走吧师弟,在天亮之前,我们得稍微快一点了。” 顾白水沉默了片刻,也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力,只能跟在苏新年的身后,一步步的走向了那街道尽头。 老城长街,空旷死寂。 在忽明忽暗的夜色中,两个心思各异的年轻人渐行渐远,直到一起被无尽的黑暗吞噬掩盖。 而远在另一侧的东城区。 一个浑身污泥和烂肉的黑衣姑娘,从肉山骨骸中冒出了头。 揉了揉脸颊,她撑着锈迹斑驳的铁锹,费劲巴拉的爬出了山洞。 顾家大小姐本生着一脸绝美秀气的笑颜,但此刻却眉头紧皱,一脸的惊疑不定。 顾姝看着自己手里那已经断裂成两半的玉佩,迟疑了许久,最终还是无奈可惜的叹了口气。 “早知道会出意外,还是不应该回来这么早的。” “神秀大帝的墓陵,的确不是我们俩小小仙台境的修士能贪图的。” 顾姝面露遗憾的咂了咂嘴,但随即也没停留太久。 她把自己手里的铁锹抗在肩头,纵身一跃,从脚下这座怎么也挖不到尽头的烂肉骨山跳了下来。 这么多天,在烂肉山里除了挖到一些上古时期遗留下来的储物袋,剩下的就是残兵破甲。 顾姝没有打开一个储物袋,所以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这次回长安的计划也不算是彻底失败,毕竟还算是有所收获。 只是顾汐的那只红毛还是遇到了不可知的危险,被留在了长安城里,这倒是让顾姝有点儿可惜。 但应该也问题不大,因为顾汐那妮子本来就不喜欢这只红毛怪物。 顾姝按照预定好的计划,在看到玉佩破碎预警之后,就一路小跑溜到了城东门口的一间茶楼里。 她缩在角落,仰起小脸,看着头顶的夜色眨眨眼睛,安安静静的等待着天明。 “菩萨保佑啊,可千万别来什么鬼东西了。我胆子小,就干这么一票。”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无量天尊,阿门阿门……” …… 一刻钟后,浑身血肉模糊的独眼青年,带着自己身后的小师弟,来到了恢弘肃穆的皇城门口。 这里是皇城的南门,也是佛尸守护的那扇门。 “其实我觉得应该是南门,也希望是南门。” 苏新年挑起眉头,自言自语道:“自古宫门都是朝南开,坐北朝南也是风水习俗,有藏气养气的理由。” “但这里毕竟是帝墓,夜城和世间的长安城算是截然相反的地方,所以也不排除北门开的可能。” “小师弟,你觉得呢?” 落后几步的顾白水抬了抬眼,安静了片刻后摇了摇头。 “别那么多废话了,开门不就知道了?” 苏新年愣了一下,对于自己这个小师弟言语中的不耐和怨气似乎有所错愕。 但转念一想,他又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这小子应该是猜到了什么,所以才会破罐子破摔,怨气这么重。 苏新年背对着顾白水,悄悄的眯了眯眼睛,诡异无声的笑了笑。 “我也希望这座城门能开,那样一切都会简单许多。” 顾白水没什么反应,那个大门前浑身破烂的白衣青年却慢慢的抬起了头,眼中竖瞳翻起,面色变得冷漠平淡了起来。 “毕竟我也是你的师兄,以后可能也会舍不得你啊,小师弟。” 朱红色的皇城大门紧闭,苏新年向前迈了一步,然后伸出右手,把手里的那个佛尸头颅丢在了门口的阴影里。 圆溜溜的佛尸头颅在地面上翻了几个圈,最终撞在了尘封无数年的帝墓南门上。 安静无声,在一片死寂中,那扇沉重恢弘的大门就这样慢慢的裂开了一道缝隙。 里面好像是无尽的黑暗,也是不可知的地方。 沧桑古朴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一缕几乎不易察觉的帝息,掠过了城门外的两个年轻人。 苏新年身体一顿,感受着这缕帝息,渐渐眯起了眼睛。 顾白水呼吸一滞,脸色在极短的时间内变得无比苍白。他的胸口一阵苦闷,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急促了不少。 一缕飘散了万古的帝息,依旧是如此的恐怖悠远,经久不散。 顾白水立在原地,身体像是一块木头一样的动也不动。 而在他面前不远处的那个白衣青年,却慢慢的迈开了脚步,走到了南城门那缕缝隙的前面。 苏新年伸出了右手,在顾白水的注视下,缓慢的……合上了那扇墓门。 夜色浓厚,乌云低垂。 在城门的阴影下,身穿破烂白衣的苏新年慢慢的转过了身,目光变得平静而深邃,一眼看不到底。 “很可惜,师弟,这扇门是死门。” 顾白水抿了抿嘴角,最终也只是有些无奈也有些无力的笑了笑。 “这样啊。” “是啊,这对师兄来说也是一件很遗憾的事情。” 苏新年沉默了片刻,然后抬了抬眼,看着那个少年认真的问了一句。 “所以,师弟,你是腐朽吗?” 少年也安静了许久,却轻轻的笑出了声。 “你猜呢?师兄?” 第100章 春雨案,腐朽 “我是不是腐朽,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苏新年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师弟,其实到这个时候了,很多事情瞒着也没什么意义。” “在来到长安城之前,我对神秀大帝的经历调查研究了很久,也推演出了一些被遗忘在历史里的事情。” 顾白水抬了抬眼,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侧头回了一句:“是吗?” “嗯,花了很长时间,但也是有所收获。” 苏新年仰起头,看着眼前的这座帝墓眯起了眼睛,张嘴说道:“历史上的神秀大帝的确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物,就像师傅说的那样,温润儒雅,既有道家的洒脱又有佛家的自戒。” “道佛双修,登峰造极,的确无愧于帝尊之名。” 苏新年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慢慢的扭过了脖子,平静淡漠的看了眼这座安静死寂的长安城。 “不过这都是神秀大帝年轻时候的评价,后来祂老了,就隐居在了长安城这座无人知晓的道场里,几乎再也没有出现在世人面前过。” “那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顾白水沉默了片刻,说道:“是因为祂在大陆上发现了一些陌生的灵魂,祂需要时间和精力,来研究那些对于大帝来说也一样神秘诡异的东西?” “是。” 苏新年无声的笑了笑:“神秀大帝,是第一个接待了魂穿者大批降临的人族大帝。” “也可以说是第一批的魂穿者降临在了神秀大帝统治天地的时代,它们比地府里的鬼怪更诡异,比传说中的妖魔更恐怖。” “就连神秀大帝自己,也对这些一无所知的东西感觉到了罕见的忌惮和不愿意轻易承认的畏惧。” “但神秀大帝毕竟是人族历史上最顶端的几位大帝之一。即便步入暮年,祂也一样不会退而观望,而是选择了自己想要走的道路。” “这个世界病了,神秀大帝便想成为唯一的医生,治好这片逐渐荒芜阴暗的大陆。” 苏新年问道:“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对于那些魂穿者来说,长安城意味着什么吗?” 顾白水想了想,回应道:“新手村?” “没错,是新手村。” “第一批魂穿者大规模的降临在这片大陆上,而彼时正值大唐盛世,所以那些心高气傲的穿越者们自然不愿意安居一隅,都想来帝都长安城扬名立万,成为这个时代的主角。” 苏新年说到这里,突然面色古怪的笑了一声。 “但很可惜,他们遇到了新手村的boss,暮年的神秀大帝。” “神秀大帝起初并没有对穿越者动手,因为祂不了解这些陌生的灵魂到底来自哪里,是什么东西。” “祂站在自己晚年的道场里,看着大陆上一个个奇怪的灵魂走到长安城中,他们费尽心机,用各种手段在长安城里勾心斗角,花样百出。” “这些穿越者好像都把自己当作一种居高临下的生灵,自以为是的愚弄着长安城的土着,甚至想要走入庙堂,觊觎皇位。”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看着眼前的皇城似乎想起了什么。 苏新年则是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又说道:“但他们错了,他们太过嚣张也太过自信,所以不只是神秀大帝,连老唐帝都看到了这些稀奇古怪的家伙。” “某一个夜晚,老唐帝走进了神秀大帝的道场里,两个老友品茶下棋,聊了很久。” “但这两位老人没有动手,他们想看看长安城里的这些穿越者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到底想做什么。” “他们给了穿越者一个盛大的舞台,让穿越者们在长安城里无拘无束的表演着自己的欲望和野心。” “庙堂皇宫,内阁学堂,那些穿越者展现出了超出常人理解的才能和天赋,在极短的时间内渗入了长安城的内内外外,每一个人都占据了庙堂里举足轻重的职位。” “再然后,他们就开始自相残杀了。” 苏新年轻轻的摇了摇头:“那是一场无人知晓的闹剧,居高临下的穿越者们将整座长安城当作自己的玩物和赌场,肆无忌惮的打压排挤着彼此。” “庙堂里儒雅忠诚的老臣们被一个个新的面孔挤到了台下,老唐帝高居幕帘之后,看着那些陌生的灵魂在自己的朝廷上唇枪舌战,愚弄世人。” “那一年的长安城很热闹,有人被抄家身败名裂,有人戴冠帽平步青云。独属于大唐的盛世被闹得乌烟瘴气,鸡飞狗跳,到最后竟然开始蒙上了一层血光。” “老唐帝和神秀大帝沉默了许久,看着世人难以想象的肮脏卑劣的事情悄然发生,一个个陌生的灵魂展露出狰狞恐怖的笑容。” “两个老人最终弄明白了一件事情。” 苏新年眯着眼睛,面无表情的说道。 “那些东西,根本没有对生命的敬畏之心。” “于是神秀大帝出手了。” “一个穿着麻衣布鞋的年迈老人走上了空旷的长安街头,伴随着一场春雨,清洗掉了长安城里所有污秽的东西。” “昭告罪名,以罪论处,史称春雨案。” “外来的第一批穿越者,就这样在新手村里遇到了一个土着boss。在那个暮年帝尊的面前,他们没有任何还手之力,被历史抹去了所有的痕迹。” “但这,也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苏新年指尖微顿,抬眼说道:“神秀大帝和穿越者之间的争斗,从春雨案开始,经历了一尊大帝的整个晚年。最终,以神秀大帝被不祥的黑暗吞没结束。” “那个不祥,名叫腐朽。” 夜色低沉,皇城门口的两个年轻人相视了一眼,陷入了无言的沉默之中。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苏新年才继续问了一句话。 “师弟,你到底是不是腐朽?” “还有,洛阳城到底是不是……你计划的一部分?” 顾白水身体一顿,眼神困惑而古怪的看了苏新年一眼,安静许久后却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真的,而且这件事情你问错人了。” 苏新年不明白,但也是无奈的点了点头。 “我信你,但我也不能把师傅从墓里刨出来,问问祂老人家吧?” 皇城的南门口安静了许久,浑身破烂的白衣青年还是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他站到了顾白水的面前,然后拧断了自己小师弟的一只腿,让顾白水短时间内失去了逃离的能力。 顾白水脸色苍白,眼角抽搐了一下,但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苏新年似乎也很满意小师弟的懂事合作,在顾白水的周围开始布置下了一道道复杂繁琐,恢弘凝实的阵法。 顾白水一直都知道自己二师兄很有钱,所有他对于苏新年接下来的动作也没什么意外。 一圈又一圈的阵法和一间间的圣人法器从苏新年的袖口中洒落,把顾白水包裹的严严实实。 这些布置看上去像是在保护他,也像是一个陷阱,引诱着什么东西的到来一样。 “师弟,那我们来做个实验吧。” 第101章 苏新年的帝兵 苏新年掏出了自己准备好的所有东西,把顾白水封锁在了一个结实的有些夸张的阵法里。 阵法金光灿灿,还挂着一件件珍贵的圣人法器,在夜色中格外显眼。 做完这一切后,苏新年慢慢的退后了两步,然后在最后的缺口上放下了一柄金黄色的短剑。 圣人阵法闪动了一息,圣器轻轻晃动,凝聚成了一个牢固的倒扣圆碗,把顾白水扣在了里面。 一切都完美无缺,和预计的一分不差。 而这时候,阵法中心的顾白水却突然抬了抬眼,对阵外的苏新年问了一句话。 “师兄,你刚刚和我讲的故事,是在给自己找借口吗?” 苏新年身体一顿,安静片刻后抬起了头,露出了一张无奈古怪的笑容。 “很明显吗?” “很明显。” 顾白水拖着一条断腿,坐在了阵法的中央,说道。 “我是不是腐朽大帝,神秀大帝是怎么死的,其实对今晚来说都不重要。” “你只是想打开神秀大帝的帝墓而已,我只是被你抓过来的诱饵而已。盗墓就盗墓,哪需要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理由?” 苏新年耸了耸肩,脸上的表情很平淡随意,甚至有些冷漠。 “神秀大帝的墓陵的确是很诱人,师兄忙活了好几年,当然得多做些准备。” “南门打不开,我就只能去北门试试了。” 顾白水挑了挑眉头,问道:“但你没有北门的钥匙。” “所以,这就需要小师弟你的帮助了啊。” 苏新年笑着眯起了眼睛:“你是我准备的后手。” “佛尸和观音,我能干过佛尸,但是真的干不过城北的那具泣血观音。这么多年过去了,地佛尸跌境只是半个圣人王而已,那具泣血观音可是帝墓里真正最恐怖的东西。” “我需要小师弟你帮我拖一点时间,也只有小师弟你才能帮我拖住那东西。” 顾白水沉默了片刻,想明白了苏新年的计划。 “因为我身上有腐朽大帝的气味?” “是啊。” 苏新年点了点头:“不管师弟你是不是腐朽大帝,师傅给你的那只老红毛怪物是腐朽帝兵没错的。” “泣血观音是神秀大帝割掉的恶念和阴面培育出来的东西,腐朽是神秀最大的死敌,所以那观音怎么都不可能放过你。” “血海深仇,万古不消,师弟你把我引到了佛尸面前,师兄我也是给你回个礼,送你和血观音亲近亲近。” 这才是苏新年原本的计划。 佛尸的城南是死门,那城北的泣血观音一定守着生门。 但泣血观音和地佛尸不同,万古岁月磨不尽神秀大帝的仇怨,它是帝墓里最恐怖的大灾厄。 苏新年敌不过它,就只能想办法引开它。 不然等苏新年来到北门的时候,来不及做任何事就会被那具泣血观音撕成碎片。 他需要一个诱饵,能引开泣血观音的诱饵。 所以当苏新年在赤土之森听到了洛阳城的消息,猜到和看到了师傅留给小师弟的帝兵后。 他发现一切都是那么的刚刚好。 和腐朽大帝有渊源的顾白水,无疑是最好的诱饵。 “泣血观音噬血,对血味也很敏感,所以师弟你可能要忍一下。” 苏新年慢慢的退到了很远的墙角,把顾白水一个人留在了空荡荡的城门口。 长安城头顶的乌云愈加厚重,浓郁的阴影把那个无助孤单的少年笼罩了起来。 而顾白水在这渐渐到来的绝境中,还是抬起了头,忍不住出声问了最后一句话。 “师兄,你没钥匙啊。” 对啊,苏新年愣了一下。 自己就算把那具血观音引到了南门口,但杀不死它就也拿不到观音泪,怎么开门呢? 墙角处的苏新年皱着眉头沉思了许久,然后咧开嘴无声的笑了笑。 “师弟,这就不需要你担心了。” 苏新年转过了身子,手指轻轻的动了动。 阵法中那柄金黄色的短剑突然飞起,绕了顾白水一圈,然后割破了他的手臂,也割破了他的脸庞。 淡淡的血气从城门口开始蔓延。 死寂的长安城角落阴影里,一尊血红色的东西抬了抬眼,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开始移动了身体。 墙角的苏新年没有再回头,只是等着那只泣血观音的到来,也无视了身后某个少年的骂声。 他答应过自己的师弟,如果在帝墓里发生了什么意外,会让顾白水死在自己身后。 这是苏新年的承诺。 虽然他是个烂人,但也是个很少撒谎的烂人。 夜色寂寥,人族最年轻的圣人看着自己眼前高大厚重的帝墓城墙,突然仰起头笑了笑,笑得开朗灿烂,也笑得平淡冷漠。 “师弟啊,如果你真的是腐朽,那死在这里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吧。” “草泥马的腐朽~” 身后传来了某个少年礼貌的回应,苏新年却笑得更大声了。 因为他听到了另一个东西的脚步声,那个东西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连看都没看苏新年一眼。 它浑身血红,脸上一半慈悲一半凶戾,目光死死的盯着阵法里的那个少年。 滔天的血凶气息,让苏新年都有些心惊肉跳。 但它的眼里根本没有外人,只要那个被困锁在阵法里的少年,和他脸颊上的血液。 苏新年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城南。 在他离开的那一刻,他听到了阵法传来的破裂声和重新愈合的声音。 泣血观音入阵了,会和某个少年一起被困在阵法里。 不过在最后一刻,苏新年还是食言了。 他没忍住心底的好奇,回头看了一眼。 那具泣血观音的确是一副琉璃观音相,浑身闪烁着不祥的红光,看起来就不怎么好惹。 而阵法里的那个少年,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对近在咫尺的灾厄凶灵笑了笑,然后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血观音也是无声的伸出了手,拧断了他的脖子,低下头开始了自己的啃食。 苏新年距离的很远,但还是有觉得些头皮发麻。 那血观音的确比佛尸恐怖的多,根本不是自己现在能对付的。 于是他加快了脚步,很快的来到了皇城的北门。 这里没有凶灵镇守,那具血观音应该还在忙。 苏新年没什么犹豫,就站到了那扇紧闭的高大城门前。 他探了探手,从自己的胸口里摸到了一样东西。 那是苏新年最后的准备,也是和神秀大帝渊源的开始。 师傅在临死前,赠送给了每个徒弟一件极道帝兵,大师兄有,小师妹也有。 只不过苏新年其实骗了自己的小师弟,他手里的这件极道帝兵的确没有认主,但也不需要认主。 它是一件死物,丢失了自己原本的灵性,苏新年就用着这件死物割掉了佛尸的头颅。 现在,他也需要用这件帝兵来推开神秀大帝的墓门了。 零星的月光洒落,照亮了城门口的那个白衣青年。 他用手里的东西推开了神秀大帝的墓门,而且顿了一下后走了进去。 是生门,和苏新年推演的一模一样。 但他没有把自己手里的东西收起来,而是一起带着走进了门里。 散落的月光被折射到墙壁上,细细碎碎,澄澈干净。 苏新年的手里,是一面青铜镜。 第102章 师兄,我成了 长生大帝死了。 在祂临死之前,分别赠送给了自己四个徒弟四件极道帝兵。 这应该是历史长河中最慷慨也是最让人震撼的四份遗产,不过除了长生大帝之外,似乎也没有其他人能做到这种事情。 长生大帝活了很久,大帝禁区存在的时间更久。 久到这个神秘的不可知之地收纳了近百位大帝的陵墓,和祂们陪葬的极道帝兵。 大师兄有一件紫极仙鼎,是上辈子紫微大帝的极道帝兵。 小师妹得到了自己老祖的传承,姬家大帝的极道帝兵。 三师弟下山之后,被一只老红毛跟着,那是师傅送给他的一份遗产。 腐朽大帝的极道帝兵。 苏新年觉得这也是师傅的行事风格,祂想要送你什么东西,未必需要你接受,甚至你都不一定要知道。 “我送出去的东西,还从来没有人退回来过。” 这是师傅曾经说过的话。 而且在师傅临死前,祂还问过自己的二徒弟有没有什么喜欢的极道帝兵。 苏新年当时愣了很久,总觉得有点儿突然。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脑子里一下子就浮现出了一个名字。 那是师傅在给他们师兄弟们讲授佛法时候,提到过的一个很古老的名字。 “神秀大帝,我想看看祂的极道帝兵。” 苏新年跟随着自己的本心,下意识的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那总是笑眯眯的小老头儿挠了挠头,在自己的柜子里翻翻找找,最后塞给了苏新年一面镜子。 青铜镜, 一面像是死了一样的,毫无灵性的青铜镜。 苏新年觉得自己好像上当受骗了。 哪家的极道帝兵,连自己的器灵都被磨灭了? 赝品吧? “这就是神秀自己的极道帝兵,明镜。” “只不过明镜有两面,一面虚一面实。” 师傅言之凿凿的挠了挠自己的屁股,然后满脸无奈的对苏新年说道:“虚的弄丢了,就剩下一面实的,不过就算只有一面实镜,也是比一些完整的帝兵厉害。” “毕竟这可是神秀打造的帝兵,你就说要不要吧。” “要,当然要。” 苏新年接过了镜子,但还是有些迟疑的问了一句。 “师傅,那神秀大帝的虚镜丢哪儿去了?” “我怎么知道?” 那老头儿比苏新年还无赖,不负责任的说道:“可能被带进自己的墓里了吧,神秀那老东西又没托梦给过我。” 苏新年无语,但也没什么办法。 他抱着自己的镜子,离开了师傅的洞府。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在自己转身离开的时候,师傅背着自己搞了什么小动作。 像是在藏什么东西一样。 苏新年没机会问了。 因为师傅死了,干净利落,没给他们师兄弟一点儿反应的时间。 “去神秀大帝的陵墓吧,或许那里藏着另一面镜子。” 苏新年这样告诉自己,然后就踏上了寻找神秀大帝陵墓的路途。 上古遗迹,禁地密境,还有洞天福地。 只要是和神秀大帝有关的地方,苏新年都去找过,勤勤恳恳任劳任怨。 但后来,在一本残破的古籍上苏新年看到了这样一段话。 “明镜分两面,实镜为实,虚镜为虚。实镜解万物,无固者无柔者;虚镜无所知,不可触不可视。” 这两句话的意思很隐晦,但苏新年却也一字一句的翻译了出来。 神秀大帝的明镜,有实镜和虚镜。 实镜是实物,能够把世间所有坚固或柔软的东西分解割裂。 虚镜是虚物,它是一个不存在实体的东西,看不见也摸不着。 除了虚镜的主人外,根本没有办法察觉到它的存在。 即便它就在你的眼前,你也看不见它。 而且,没有人知道虚镜在哪里,有什么作用。 苏新年得知此事之后,沉默了许久许久,最终还是忍下了骂人的冲动。 他只能寄希望于神秀大帝的陵墓。 或许在那里,自己能找到另一面虚镜,甚至还有神秀大帝的遗体和传承。 再后来,苏新年便了解到了神秀大帝和长安城的关系,以及红毛怪物和腐朽之间的联系。 他设计了一个计划,一个能让自己进入帝墓,面见神秀的计划。 为了这一切的所有,苏新年把自己那个从小就有些古怪的小师弟也算计了进去。 小师弟想要成圣,但苏新年知道他成圣是一件多么逆天而行的事情。 毁掉那些木雕之后,苏新年的确是想不到小师弟还有任何翻盘的机会了。 从走出长安城开始,这盘棋就已经完完全全的掌控在自己手里了。 一个仙台境界的修士,又能翻的起什么风浪呢? “如果仅止于此的话,那就仅止于此吧。” 苏新年推开了尘封万古的神秀大帝陵墓,然后握着手里的铜镜,一步步的走了进去。 …… 这是一座宏大至极的宫殿。 脚下是墨黑色的干净石板,四周除了巨大沧桑的石柱外,便再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了。 苏新年一个人站在大殿里,寂寥无声。 从宫殿上方俯瞰,这位人族最年轻的圣人站在石柱之间,在这座帝墓里一样渺小的像是一粒尘土。 帝息悠远,万物沉寂。 苏新年沉默了片刻,然后无声无息的抬起了头。 他放慢了脚步和呼吸,带着罕见的虔诚一步步的走向了大殿的更深处。 极目远眺,大殿最深处似乎摆放着什么,但苏新年就是没办法产生一点加快脚步的想法。 这一段遥远静默的路途,苏新年好像变成了一个从未修行过的凡人, 步履蹒跚,步步沉闷。 每向前一步,苏新年就觉得自己越渺小,连心跳和血液流动的声音都分毫毕现。 但这座埋葬着帝尊的墓陵里,其实什么禁制和阵法都没有,有的只是渐渐飘渺起来的雾气而已。 宫殿更深处飘散着墨黑色的雾气,偶尔有几颗墨黑色的晶屑从上方洒落。 苏新年抬头看去,视线所及之处只有无尽的黑暗,看不见穹顶,连石柱仿佛也深深的插入了黑夜中。 最终,苏新年停下了脚步。 他微微抬眼,看向了身前被雾气笼罩住的一座黑色的巨大棺材。 这座棺材上面没有任何的纹路,也没有任何的装饰,就这么安安静静的躺在大殿的中心。 而棺材后面的更远处,是几排苍白色的石阶。 石阶尽头深入雾气之中,一个巨大的座椅若隐若现。 座椅上是空荡荡的一片,没有人影。 苏新年知道,或许那位帝尊已经躺在自己眼前的这座棺材里了。 脚步向前,苏新年的呼吸逐渐粗重了起来。 即便是他,想到棺材里面躺着那位的身份,依旧有些血液沸腾甚至是浑身颤抖。 神秀大帝,人族历史长河中最伟大的大帝之一。 祂就躺在了距离苏新年不过半尺距离的棺材里,等待着自己揭开祂沉寂万古的神秘真容。 “咕~” 苏新年的右手按在了棺板上,轻轻用力,就这么简单的推开了沉重的大帝之棺。 他眼神虔诚安宁,看到了棺材里面那星河般的雾气逸散,也看到了雾气飘散之后剩下的一切。 于是,他愣在了原地。 带着满脸的惘然和错愕,真实的不解和迷茫。 棺材里面没有大帝的遗体,只有三样东西静静的躺在棺材底板上。 一颗诡异眼熟的竖瞳,一张薄薄的纸条,和一块轮廓清晰的……木雕。 苏新年看着躺在棺材里的三样东西,也也看着那和自己面容一模一样的木雕,沉默了很久很久。 最终他低下了身子,慢慢的打开了留给自己的纸条。 上面是苏新年很眼熟的字迹,某个小师弟的字迹。 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师兄,我成了。” 第103章 你可以叫我,神秀 庞大幽暗的宫殿中央,白衣青年右手指尖握着那张字纸条,身体开始止不住的抖动了起来。 他的表情变得很诡异,似笑似哭,癫狂扭曲。 苏新年仰起脸,看着头顶无边的黑暗,诡异的笑出了声。 在昏暗肃穆的帝墓里,年轻圣人的笑声越来越大,震得黑雾浮动逸散,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经久不息。 雾气沉浮,星辰闪烁。 沉寂万古的帝墓中,第一次变得如此喧嚣,那个白衣圣人像是疯了一样,肆意的宣泄着心里浮现的扭曲惊悚和难以理解。 良久,苏新年收敛了面容上的诡异神情和怅然的笑声。 他慢慢的低下了头颅,看着棺材里面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木雕,轻轻的叹了口气。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一个凡人在一场大梦中刚刚醒过来一样。 “总得有个理由吧,小师弟。” “不能……这么不讲道理的啊……” 大师兄曾经说过,小师弟很擅长藏锋,甚至可以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把最锋利的尖端刺进自己的血肉里。 但从走入长安城到现在,苏新年还是没有发现那个古怪的小师弟,到底做了什么。 他的棋下在了哪里? 一切的一切都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进行,小师弟根本没有机会做任何手脚。 每一步都在苏新年的计算之中,步步为营,落子定势。 顾白水就像是一具傀儡一样,毫无反抗的能力,沿着自己二师兄安排好的道路前行。 但问题到底出现在哪里了呢? 苏新年可以接受自己的失败,但他没办法接受自己失败的这么稀里糊涂,连满盘皆输之后,连小师弟的杀招甚至一步暗棋都看不出来。 可以输,但至少也要讲道理吧。 一个仙台境的小修士,到底有什么办法能在大帝陵墓中布局,算计人族这位最年轻的圣人呢? 即便是此刻,苏新年还是想不通。 因为有一个最直接的问题摆在前面,顾白水没办法绕过,也没办法解释。 “进入神秀帝墓需要钥匙,不管是在哪一个门都一样。” 苏新年微微抬眼,安静了片刻后,嘴唇动了动。 “可小师弟啊,你自始至终都跟在我的身边,连……城南都没有离开过,到底是怎么得到另一件钥匙的呢?” “总要给师兄一个理由吧?” 苏新年无法理解,顾白水到底是怎么拿到另一件钥匙的。 因为自从进入长安城之后,顾白水就从来没有远离过自己。 即便是在寺庙里遭遇了佛尸,苏新年和那只佛尸缠斗了很久,从寺庙里一直纠缠到寺庙之外。 但他始终留了一缕神识,落在了那个独自逃离的小师弟身上。 他花费了很大的力气和代价,才割掉了佛尸的头颅。 而在这个过程中,那缕神识清楚的告诉苏新年,小师弟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城南。 他逃出寺庙之后,就躲在了远处的一个小巷子里面,然后躲在墙角的阴影里发呆,再也没动过。 所以苏新年砍掉了佛尸的头颅,然后轻而易举的找到了那个躲藏起来的雀斑少年。 那么,顾白水到底是怎么骗过自己,拿到了另一把钥匙。 甚至先一步来到了帝墓皇城里,留下了这三样东西? 苏新年站在空荡荡的大殿里沉默的推演了许久,还是没得出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结论。 除非有另一个人和小师弟打配合,瞒过自己完成了这所有的事情。 但会有这样的人吗? 甚至连小师弟被他喂养给了那只泣血观音,那人还是没有出现? 苏新年有些怅然的抬了抬眼,看着最上面那个座椅,无可奈何的笑了笑。 “你知道吗?” “我那个了不起的小师弟,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 大殿里安静死寂,只有白衣圣人自己的声音在石柱间回荡着。 神秀大帝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现在连尸体都不翼而飞,当然不会冒出来什么东西回答苏新年的困惑。 但苏新年低着头颅,看着手心镜子里自己的倒影沉默了许久。 他突然身体一顿,脑海中莫名浮现了一个让他也觉得有点惊悚和诡异的想法。 “难不成,长安城里有两个小师弟?” “嘎吱~” 一道昏暗的月光从巨大的门缝里照了进来。 苏新年微微侧头,回身看向了自己走来那条路的尽头。 两个东西的影子,出现在了北城门的宫殿门口。 一个东西伸出血色的手臂,推开了紧闭的大门,是那只泣血观音。 但此刻的它,似乎收敛了所有的凶戾和暴虐,只是安静无声的推开了帝墓北门而已。 它给身后那人推开了墓门,然后守在门口,让那个人走了进来。 苏新年眯了眯眼睛,看着衣衫破碎骨骼断裂,但浑身却没有什么明显伤口的小师弟,奇妙的复活在了门口。 雀斑少年拖着半断的脚骨,一瘸一拐的走向宫殿深处。 雾气漂浮,他走的很慢很慢,但却又有一种说不清的熟悉感。 就好像他并不是第一次走进大帝陵墓,而是回到了自己的家一样。 顾白水没有看苏新年一眼,甚至连那口棺材和里面的东西,他都没什么兴趣。 而苏新年也没什么动作,就这么面色平静的看着那个小师弟从远处一直走近,然后掠过自己的身边,一步步的爬上了尽头的石阶。 顾白水费了很大的力气,但最后还是坐在了那张被雾气环绕的巨大王座上。 那是神秀大帝的位置,但顾白水看上去并不在乎,甚至靠着椅背放松了下来。 石阶的尽头,是座椅上的小师弟。 背后唯一的退路,被那只泣血观音堵死。 这是一个很明显的圈套,为了年轻圣人精心设计的圈套。 独自一人站在大殿里的苏新年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忍不住心里的好奇和困惑,盯着座椅上的那个少年,问了一句话。 “你背着我离开过城南吗?” 王座上的少年微微挑眉,然后平静冷漠,居高临下的摇了摇头。 “那这棺材里的东西是谁放进来的?”苏新年分外认真的问道。 少年看着台阶下面那个年轻圣人,面色古怪的笑了笑,说道。 “你师弟啊。” 苏新年盯着王座,眯起了眼睛:“可我只有一个师弟。” 少年却回答道:“有时候,也可以是两个。” 宫殿再一次的安静了下来,苏新年目光牢牢的钉在雀斑少年的脸上,似乎想要在上面看出什么破绽。 细细碎碎的黑色晶粒从穹顶洒落,少年的脸皮突然动了动,然后裂开了一道细小的缝隙。 苏新年的视线一下子凝固了。 那道缝隙,是他临走之前用短剑划破的地方。 而真正让他脊柱发凉,甚至头皮发麻的是,他透过那道缝隙,看到了那少年脸皮下……冒出来的一簇红毛。 王座上的少年似乎注意到了苏新年的视线,抬起右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皮,然后顺着缝隙抠了抠。 它用双手扒开了自己脸上的人皮,露出了一张……沧桑黝黑的诡异怪脸。 那是一只披着人皮的红毛怪物。 从禁区里跟了顾白水一路,第二次出现在苏新年面前的老红毛。 老红毛随意的坐在王座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台阶下那个心神震荡的年轻圣人。 “顾白水那小子让我帮他向二师兄问好,但我觉得你应该受不起。” 老红毛看着那空荡荡的棺材,诡异的笑了笑。 “你可以叫我,神秀。” 第104章 所有的真相,一个少年丧心病狂的计划 “你可以叫我神秀。” 短短的七个字从老红毛的嘴里说出。 从一开始的玩味调笑,到最后的平静淡漠。 整个大殿似乎也在这一刻彻底的安静了下来,只敢回荡着王座上那只老红毛的声音。 雾气浮沉,星辰黯淡。 两排黝黑沧桑的巨大石柱,一点点的绽放出了温和绚烂的霞光。 只是一刹那,这座沉寂了万古的帝墓,就好像突然苏醒了一样。 以最崇高的礼节,迎接着自己主人的归来。 宫殿好像一下子变得无比的庞大,无边无际,灿若神国。 而宫殿中唯一的外人,那个身穿白衣的年轻圣人,在这一刻被石柱和大殿映衬得无比渺小。 苏新年不再是意气风发的二师兄,而是一个误入神国的凡人。 在王座上那尊古老神明的面前,他甚至比尘土沙砾还要卑微。 这个时候,已经不再需要证明任何事情了。 老红毛只是坐在那里,就已经宣告了整座帝墓神国的归属。 它是这个道场唯一的主人。 万古之前,便是如此。 误入神国的白衣圣人在大殿正中沉默了许久,他看着自己眼前空荡荡的棺材和王座上的那尊至高无上的神明,还是选择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苏新年的声音干涩沙哑,好似在一刹那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 “你怎么……会是神秀呢?” 王座之上,星辰点缀着黑雾,化作了一张内敛的星辰毯子,落在了老红毛的膝盖上。 老红毛没有盖在自己的身上,它只是用毛茸茸的手指触碰了一下等了它无数年的老毯子,然后怀念怅然的笑了笑。 “为什么不能是我?” 老红毛安静了片刻后,平静的抬了抬眼。 它的视线落在了那个年轻圣人的身上,也落在了那空荡荡的棺材里。 “你觉得我应该躺在那里吗?” 苏新年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的点了点头。 他内心中的确是这么想的,毕竟那位神秀大帝在人族的历史上太耀眼太璀璨了。祂像是驻足在历史长河里守护人族的神明一样,神圣伟岸不可亵渎。 以至于苏新年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在这位帝尊死后会遭遇什么意外和磨难。 “其实那口棺材是我生前给自己准备的,但后来的确没用得上。” 老红毛说道:“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苏新年没有回应,只是默默的看着王座上的那个孤单沧桑的身影。 到现在这个时候,他的心里其实隐约猜到了一些东西。 只不过那个念头太过恐怖,太过骇人听闻,所以他根本不敢细想,只能木着身子等待着老红毛给他答案。 那是一段埋葬了万古的秘密,直到今天才重见天日。 “我死在了腐朽的手里,祂把我的尸体做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王座上的那个影子声音平静,古井无波,像是阐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一样。 反而是台阶下的苏新年身体一僵,如遭雷击一样,眼神也变得诡异奇怪了起来。 “你猜的没错,腐朽的帝兵的确是一具红毛怪物,也就是我。” 老红毛说道:“不过能做成帝兵的红毛尸体,举世罕见,你怎么会猜不到我的来历呢?” “这一点,你和你小师弟可是不太一样。” 老红毛突然古怪的笑了一声,有些无奈的说道:“他在长安城里看到我的那个夜晚,就拎着一张从别人身上拔下来的人皮,问这是不是我的东西。” 苏新年慢慢的低下了头,看着棺材里的木雕和纸条,眼神变得怅然复杂了起来。 他默不作声,听着老红毛讲述着自己不知道的故事。 “我能怎么回答呢?也只能说是。” “然后那小子盯着我看了很久,突然就咧开嘴笑了,像是犯了什么病一样。” 老红毛一只手撑着下巴,想着那晚上发生的事情,眼神也越来越古怪,越来越复杂。 “他说自己有一个计划,需要我穿上这张人皮,和他演一出戏。” “我听完了他计划的全部……也觉得他是个疯子,是一个丧心病狂的计划。” 是一个,让神秀大帝都觉得丧心病狂的计划。 …… 计划的开始,是一张能够瞒过圣人的人皮。 那个夜晚是一个特殊的夜晚,另一座老宅院里的年轻圣人被顾姝摆了一道。 苏新年笑着碾碎了庭院里所有的红粉骷髅,然后追着顾家大小姐离开了顾府。 他去了后山,第一次离开了自己小师弟的身边,想要寻找到大帝陵墓的入口。 也是这个微妙的时机,老红毛才有机会接近顾府,来到了顾白水的面前。 一老一小两个家伙在那间庭院里相遇了。 老红毛还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少年就已经猜出了大部分的事情。 他很聪明,而且聪明的很不明显,也很会把这份聪明藏在无辜平静的外表下。 老红毛和顾白水讲述了自己的情况。 在大帝禁区里,那紫极仙鼎的沉重一击,绝大部分的劲力都倾泻在了它的身上。 所以它伤得很重,需要很长很长时间的修养。 老红毛没有办法出现在顾白水的面前,而且下山之后,顾白水就像一个惹事精一样,四处招惹圣人。 甚至还有他妈的准帝老尸。 老红毛无语也无奈,只能隐蔽好自己的气息和身形,远远的跟着那个不让尸省心的年轻人。 它唯一一次冒险现身,是劝告顾白水不要去洛阳城。 老红毛知道洛阳城里到底都汇聚了一些什么东西,对他来说有多危险。 但那个年轻人好像入了什么迷,九头牛也拉不回头,非要进去找死。 “洛阳城是不是你计划的一部分?” 所以当苏新年对人皮下的老红毛问了这一句话的时候,老红毛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因为它发现,那小子好像真的做的出来这种事情。 特别是了解了他在长安城的计划之后,老红毛就觉得,那小子好像是一个表面无辜执拗,实际上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的怪胎。 “我不知道,而且,这件事情你问错人了。” 那时候,还在扮演顾白水的老红毛只能这么回答苏新年的问题。 而那晚洛阳城里发生的事情,也只有顾白水和那些老圣人清楚。 老红毛只知道是虚镜回光返照,救了顾白水一命。 再然后,他就被自己那个危险的二师兄找到了。 老红毛还是不能出现在顾白水的面前,因为它在大帝禁区里生活了一段时日。 它知道那个身穿白衣的年轻圣人,到底是一个多么危险的人物。 老红毛在破庙外现身了一次,是警告也是威胁。 它伤的还是很重,还对付不了那个年轻圣人。 苏新年救下了小师弟,也看到了林子里的老红毛,于是开始了自己的计划。 第105章 我师弟疯了,你不管管吗? 苏新年想要在长安城里找到神秀大帝的陵墓,找到另一面虚镜,得到上古帝尊的传承。 其实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小师弟和腐朽有关,两个顾家小姐也知道怎么进去帝墓。 但唯一出现意外的,是那个叫顾姝的少女。 她有些古灵精怪,在两个夜晚算计了苏新年两次。 苏新年灰头土脸,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这么连夜追了出去。 顾府空了,老红毛爬墙进来了。 而那个时候,顾白水已经等它很久了。 “我有一个计划。” 月下的少年拎着一张人皮,无辜的笑了笑。 他在一夜的时间里开始翻转棋盘,悄悄的落下了致命的一步棋。 老红毛不知道那个年轻人是早有准备,还是临时起意,反正听起来都不像是正常人能做到的事情。 顾白水在这几天刻了很多很多的木雕,一共有两份。 年轻人把刻的很粗糙的那一份,装进了一个包裹里,然后递给了那只疑惑的老红毛。 “带我师兄进去,进帝墓里。” 其实顾白水对下墓有经验,但也仅限于大帝禁区里的那些死墓。 每一座死墓都是师傅一手修建起来的,他也就是进去打扫个卫生而已,哪能遇到什么危险? 至于野生帝墓,顾白水可就没有什么研究和经验了。 但很巧合的是,苏新年想要去的地方是神秀大帝的晚年道场。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任何东西比老红毛更熟悉那里了,因为那是它的家。 所以老红毛在人皮的遮蔽下,跟着自己一无所知的“二师兄”离开了庭院。 它背着一个包裹,一步步的把那个年轻圣人引入了长安城道场里。 而不久后,一个穿着青衣的少年又一次的离开了顾府。 他胸口里藏着一面发热的镜子,远远的吊在了那对儿师兄弟的后面。 沉默无声,不紧不慢。 老红毛按照计划,带着苏新年去往了城南的佛尸寺庙里。 它走过一个个熟悉的街道,看着一尊尊眼熟的鬼像,也是无奈怅然的叹了口气。 “这么多年过去了,都掉漆了啊……” 在那间诡异扭曲的寺庙里,也只有它原本的主人才会注意到那些边边角角了。 走过彼岸黄泉路,它整理好了自己脸上的人皮,还好这张人皮不对彼岸花过敏,不然可就真的麻烦了。 老红毛和苏新年在寺庙的主殿里会合。 苏新年不动声色,他觉得自己知道的很多,也隐藏了很多。 他“小师弟”默不作声,甚至是在故地重游。 佛尸回家的时候,主殿里的老红毛看了它一眼。 那懂事的佛尸就明白了一切,也不理雀斑少年,抱着一无所知的二师兄就是一顿啃。 但其实老红毛清楚,佛尸早晚会死在那个年轻圣人的手里。 苏新年在圣人境界里强的离谱,手里还有一面帝兵实镜。 于是老红毛离开了寺庙,在一个小巷子里面敷衍的躲了好一会儿。 它看着街道,看着星空,希望城里另一个区域的小子已经拿到了另一把钥匙。 黑骨钥匙。 这样他们的计划才能顺利的进行下去。 而真正的顾白水遇到了一个满大街捉鬼的熟人。 他和她互相欺骗,杀掉了黑白两只鬼,还捡到了一枚竖瞳眼球。 于是在苏新年带着自己小师弟来到城门口之前,就已经有一个人先一步推开城门,偷偷的走进帝墓里了。 这地方毕竟是老红毛的家,他只需要一把钥匙就可以了。 任何一把都行。 实镜能开门,虚镜能换门。 生门和死门,只不过是一个念头的改变而已。 而且另一个顾白水也知道皇城帝墓里面什么都没有,他推开棺材,在里面放下了三样东西。 一个眼球,一张纸条,和一个木雕。 然后顾白水离开了皇城,顺带关好了城门。 他在这城里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至于自己那个倒霉催的二师兄,就交给回到自己王座上的老红毛了。 …… 大殿里安静无声。 某个被自己小师弟算计的明明白白的二师兄沉默了很久,他回头看了眼堵在门口的那具泣血观音,眼神平静的问道。 “既然你能以神秀大帝的身份操纵这些灾厄之物,那为什么你不从一开始就用它们对付我?” “还要绕这么一大圈,费这么大的力气?” 王座上的老红毛抬了抬眼,说道:“因为你手里有一面实镜,因为顾白水那小子说你原本的计划里没有他,也因为他需要把你引到这里,才能断绝你这具神尸和本体的联系。” 苏新年的身体一下子凝固在了原地,浓郁的阴影笼罩住他的脸庞,无人能看清楚他此刻是什么表情。 是错愕?震惊? 还是怅然?复杂? 或许都有一点。 他的确是没想到自己的小师弟猜到了自己所有的手段,连最后一点赢面都没有留给自己。 这盘棋他输的一败涂地,而且一点战利品都没有留下。 苏新年之前说他对付不了那具泣血观音,但在他原本的计划里,其实并没有顾白水的存在。 那在没有顾白水引开观音的情况下,苏新年的计划又是什么呢? 他手握实镜,真的对付不了泣血观音吗? 顾白水对此表示质疑,他知道自己师兄是多么变态缜密的圣人。 就算没有自己,苏新年也一定有办法对付泣血观音。 所以在计划的最后阶段,老红毛必须把苏新年引入帝墓里。 断绝这具神尸和本体的所有联系。 而这座帝墓,是神秀大帝自己的神国,那面实镜也是他自己的镜子。 老红毛入主帝墓,台阶下的不过是一个圣人而已,在现在它的面前又能翻起什么风浪呢? 王座上的老红毛微微抬眼,手指轻轻的动了动。 石阶下的苏新年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就被收走了手里的那面镜子。 铜镜入手,老红毛轻轻在上面的摸索了几下。 但那面铜镜只是轻微的抖动了一下,就再也没有了任何反应。 老红毛略微沉默,也不这么在意,视线下落,对苏新年说道。 “你在这具神尸上耗费的心血的确不少,没什么破绽也没什么区缺陷,还找到了一双异瞳来遮掩自己的身份。” “也不枉费你小师弟设计了这么多,还特意把你的另一只眼睛带了过来,让神尸更完整些。” 苏新年此刻也知道自己没有了任何的机会,他便恢复了以往轻佻的模样。 直视王座上的老红毛,他略微一愣,然后挑眉问道:“小师弟想要用我这具神尸成圣?” “胃口是不是太大了些?” 这么多年的培养和滋养,苏新年这具神尸已经几乎到达了圣人顶峰的地步。 其内蕴含的东西,远超他人想象,根本不是一个仙台境修士所能承受的。 但出乎意料的是,王座上的老红毛沉默了许久,然后却慢慢的摇了摇头。 “是你,但不只是你。” 苏新年愣了愣,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回头看了眼那具渐渐走进大殿的泣血观音。 但老红毛眼神复杂,又摇了摇头。 “是它,但也不只是它。” 苏新年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小师弟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那少年到底在做什么? 长安城里,还有什么东西需要他去做的吗? 余光一顿,苏新年看到了棺材里那块开始逐渐变红的木雕,眼神变得茫然了起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长安城角落的一间铺子里,一个少年轻轻的放下了手里最后的一块木雕。 木雕的背后,是一具红色的骷髅。 长安城里有很多铺子,铺子里有很多具骷髅。 恰好的是,少年也准备了很多木雕,足够点一场……很大很大的火。 …… 帝墓里的两个尸体安静了许久,然后默默的对视了一眼。 苏新年真诚的问道。 “我师弟他疯了,你不管管吗?” 第106章 以古承今,今夜成圣 仙台之下为凡尘修士,点燃神火得入神明之境。 自古以来,天地间所有的修士都被一缕神火分成了两个泾渭分明的阶级。 不燃神火,终究只能算是相对强大一些的修士而已。 但所谓的神火到底是什么东西,需要如何点燃,其实对于不同的修士而言,也会有完全不一样的答案。 守墓人一脉的大师兄说神火是一条道路。 修士的一生都在忙忙碌碌,求道长生,其实最终也是在寻找一条独属于自己的道路。 在点燃神火之前,仙台境所有的积累,都是在搬运和积累薪柴,为点燃神火做准备。 当你点燃自己神火的那一刹那,温和的火光就会照耀出黑夜里那条你本应该行走的道路。 举火夜行,在自己的道路上走到黑,这就是求道,也是一场漫长的问心之旅。 但某个二师兄又说神火是一道枷锁的钥匙。 天地不容万物,皆为刍狗。 天道在每一个修士的身上都上了一道枷锁,是寿元也是精力。 每个修士只有点燃自己的神火,找到合适的钥匙,才能真正的挣脱出来,呼吸到自由的空气。 而且仙台境看到的锁头越大,开锁之后能看到的天地就会更辽阔。 大帝禁区里,那个修行很慢的小师弟有些困惑。 他觉得两个师兄说的都对,但和自己的情况又不太一样。 于是,顾白水去问了自己还没死的师傅。 师傅坐在树下想了很久,最终给了顾白水一个简单粗暴的答案。 “神火就只是点火而已。” “什么道路什么枷锁都是扯淡,你破境的时候把火势烧的越旺,日后就越他妈的牛逼。” 顾白水又问:“那怎么才能烧那么他妈的旺?” 师傅回答道:“看你烧什么东西啊!” “无数年以来,所有厉害的修士在点燃神火的时候,都积累了很多很多的薪柴。他们把自己积累的薪柴堆在一起,然后在自己的身体里烧一把大火。” “但其实这样不是最好的办法。” 顾白水问:“为什么?” 师傅回答:“因为一个人的精力和时间终究有限,能积累的薪柴也就那么多。” 顾白水有些好奇:“那什么才是最好的办法?” 树下的老头儿沉默了许久,面色古怪的看了顾白水几眼,然后嘿嘿的笑了。 “把别人的火一起点了,那样才能烧的红透半边,让火势燎上天幕。” “所有的修士都是在林子里拾薪柴的老实人,本本分分,勤勤恳恳。” “但要是有一天,突然有一个人撂挑子不干了,一把火烧掉了整座山林,那才叫牛逼的大火。” 顾白水想到了自己那稀奇古怪的功法,沉吟了许久,对笑眯眯的老头儿问了一个问题。 “师傅,你点火的时候,也是烧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吗?” 师傅愣了愣,然后却笑着啥都没说。 “白水啊,等有一天你下山了,一定要记住两件事情。” “什么?” “一是尽量往危险的地方走,越危险越好,越玩儿命越好,千万别带脑子,也千万不要害怕。” 顾白水问:“这是什么道理?” 老头儿认真的回答道:“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也有一面镜子,通过那面镜子你才能看清楚自己真正的样貌,才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顾白水记住了师傅的胡言乱语,又问第二件事情是什么。 老头子依靠着树干眯起了眼睛,在山风里无声的笑了笑。 “点火的时候,记得许愿。” 顾白水嘴角抽了抽:“过生日那?” 师傅耸了耸肩:“生日愿望一般都很灵,特别是火旺的时候。” “那师傅你许了什么愿望?” “你猜?” 山上那个年轻的少年想了很久,最后记起来了自己师傅的帝号。 长生。 …… 昏暗死寂的长安城里,有很多间门户紧闭的铺子。 那些铺子沉睡在黑夜的角落,无数年来都没有一个外人到访过。 但今晚有些不一样,一个年轻人握着一面镜子,安静无声的走进了每一个城区。 城西城北、城东和最后的城南。 二师兄去了最中心的皇城,被关在了大帝墓陵里。 一只老红毛坐在王座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那个年轻圣人。泣血观音守住门口,堵死了他唯一的退路。 于是整座夜城都清净了下来,年轻人有足够的时间推开每一间铺子的木门,然后在里面摆放好自己精心雕刻的木偶。 那些木雕是他准备好的薪柴,也是能点燃一些古怪东西的火引子。 神秀大帝曾经在这座城里清洗了很多穿越者,他们的尸骨和红毛的皮肉都留在了铺子里,不腐不烂,被保存的很好。 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些红骨骷髅和皮肉都没有灵魂残留,只是枯燥的死物而已。 虽然也能点燃,但不是年轻人想要的火。 幸运的是,顾白水早有准备。 他在洛阳城里有很多老仇人,而且记下了他们的模样,刻下了他们的木雕。 他记性很好,记恩,也更记仇。 年轻人走到了屋子的最深处,把手里的木雕放在三样东西的中间。 一具白骨,一架骷髅,一面皮肉和一块木雕。 这个木雕的模样,是一个看起来贵气儒雅的中年人,眉眼温和,气度不凡。 但在木雕温和的面容下,还隐藏着一丝阴沉和冷漠,刻的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他是姬家主,一个叫姬长生的年轻圣人,也是一个“冒险主义者”。 “取长生为名吗?” 铺子里的年轻人安静了片刻,然后默默的摇了摇头。 “也不知道你是不要命了,还是真的不知死活。” 夜风吹过,刮得木窗吱嘎作响。 屋子里的顾白水转过身,走到了铺子门口。 他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安静耐心的等了一会儿,仰着脸,看着天边的夜色,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咚~” 不一会儿后,悠扬的钟声从远处的寺庙里响起,顾白水的眼皮动了动。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再看铺子里那个木雕一点,就这么安静的迈开脚步,走上了长安城的街道。 而在年轻人离开后不久,铺子里突然燃起了一把火。 火光明亮温暖,驱散了黑夜,也照亮了铺子里面的所有东西。 在摇曳的火光中,白骨和骷髅却开始了剧烈的抖动。 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握在了酒缸的边缘,然后从里面爬了出来。 白骨动了,骷髅也动了,它们和毛发旺盛的红皮缠绕在了一起,盘旋扭曲,渐渐相融。 地面上的木雕化作了飞灰。 一个中年圣人的脸庞,却诡异的出现在了火光里。 在大火之中,白骨生肉。 一张和木雕一模一样的脸,就这么活生生的从地面上蠕动的爬了起来。 这个新生的中年人,比洛阳城里的姬家主要更年轻,像是年轻了十几岁一样。 而且在中年人的身后,还有一只相应的红毛怪物也在火海里慢慢的抬起了头。 以古承今,窃取圣人之道; 换面聚柴,然后……付之一炬。 洛阳城的某个夜晚很黑,看不到一丝亮光。 今夜的长安城却有很多间铺子燃起了熊熊的大火,照亮了整个人间。 万家灯火通明,月色婆娑皎洁, 一个年轻人走上了高高的墙头。 他褪去了青涩无辜的外壳,居高临下,面容安逸的俯瞰着整座长安城。 他突然笑了,笑声很大,很开心也很洒脱。 大风四起,袖袍飘扬。 他要成圣了。 第107章 他以光明点燃罪孽,燃烧的是世间最艰辛的火种。 皇城的帝墓大殿里,王座上的老红毛听到了长安城里年轻人的笑声。 它微微抬眼,面无表情的动了动手指。 石阶下的白衣圣人没有任何的反抗能力,就这么被死死的束缚在了原地。 一枚眼球从棺材里面飞了出来,落在了他的眼眶里。 老红毛又动了动手指,穹顶的黑色雾气落了下来,笼罩住了白衣圣人的身体。 雾气里面凝结着细小的黑色晶屑,融入苏新年的体内,如同神迹一样治愈好了他身上的所有伤势。 肩骨血肉丝连,在黑色晶屑的作用下,变得光滑如初。 右眼黝黑的空洞,被原本的眼球填补,瞳孔也恢复了色彩和神智。 老红毛调动着帝墓里沉积万载的晶屑,把那具支离破碎的神尸补的完美无瑕。 苏新年没什么反应,也深知自己现在没必要再做无谓的挣扎。 他只是顶着个摆烂的死鱼眼,一边感受着自己的躯体被缝缝补补,一边看着棺材里那块木雕渐渐漂浮了起来。 苏新年沉默了好一会儿,出声问道:“我是主菜啊?” 王座上的老红毛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你和它都是,是两根最粗的薪柴。” “巅峰圣人境界的神尸,圣人王境的灾厄之物。” 苏新年咂了咂嘴,有些惊叹也有些无奈:“师弟还真是丧心病狂,放火烧山了,就是不知道这么粗重的薪柴,他承受不承受的住。” 老红毛没说什么,只是看了眼从大殿外面走过来的泣血观音。 它体内浓厚的煞气和暴虐,被帝墓死死的压在了躯壳里,一丝都没有逸散出来。 黑色的晶屑漫天飞舞,像是针线一样在泣血观音的身上抽丝剥茧。 泣血观音瞳孔之中那无边无际的猩红色渐渐溃散,琉璃如玉的身体也慢慢的变得澄澈透明了起来。 老红毛用帝墓的晶屑,一点一滴的剥夺了泣血观音灵魂里的阴暗和血腥。 这只存活了无数年的大灾厄,在这座宫殿里经受着它一生中的最后一次洗礼。 当晶屑飘散后,血色的观音像已经变成了一块毫无意识的纯净白玉。 透明澄澈,干净无瑕。 而在观音像前面的那个白衣圣人,此刻还在自顾自的唠叨着自己的话。 “不过我到其实也无所谓,这具神尸的潜力也就那样,巅峰圣人的境界其实也没多值钱。” “我也不是没有更好的,这就算我送小师弟成圣的礼物了。” 苏新年抬眼说道:“不过前辈,你得帮我说说话,礼我都送了,小师弟成圣之后可不能来找我麻烦,咱们要讲道理不是?” 王座上的老红毛闻言安静了片刻,然后面容古怪的看向了石阶下的年轻圣人。 “放心,顾白水说他不会的,他不是什么记仇的人。” 这下反而是苏新年愣了一下,皱着眉头问道:“是吗?” “嗯,他说自己不是,但也说了他二师兄是。” 老红毛深深的看了苏新年一眼:“你本体都成圣人王了吧?” 苏新年面色一僵,默默的抬了抬眼:“这都猜出来了?没完没了了是吧?就不能给别人留点儿隐私?” “可不止,你小师弟了解你的程度,比你想象的还要多些。” 老红毛轻轻的笑了笑,说道:“他和我说过,如果二师兄在帝墓里破防了,那就说明这具神尸很贵重,你很肉疼。” “但如果二师兄在帝墓里服软了,那就说明你一定是准备好了新的东西来算计他,故意挑拨他报复。” “他说你是个烂人,没什么底线,和你下棋会累的。” 苏新年沉默了很久,最终闷闷的憋出了一话。 “知父莫若子啊,小师弟长大了,师兄我很欣慰。” 这一次,那个总把自己二师兄挂在嘴边的少年,没有再说“我二师兄说……”作为开头。 他轻松写意,眉眼清朗,趴在城墙头上笑个不停。 大殿里,那只老红毛向苏新年转述了小师弟的最后一句话。 “其实棺材里的木雕是用来吓你玩儿的,师兄,我的成圣之路,可不想和你们扯上任何关系。” 棺材里的木雕燃烧了起来,细细碎碎的木屑翻飞掉落。 原本圣人的面容褪去,木雕的脸上露出了一张无辜烂漫的笑脸。 苏新年看着那张突然变得让人有点儿烦的脸,安静了许久,弄明白了自己师弟到底想要做什么。 老红毛会像对待泣血观音一样,把自己的这具神尸洗的干干净净,不留下自己的任何痕迹。 然后泣血观音作为灵魂入主神尸,成为一根干净无暇的完美薪柴。 神尸和苏新年的本体,便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了,连一根毛的关系都没有。 苏新年最后的算计也落空,再也没有办法借由神尸和本体的联系布局,再扳回一局了。 于是,大殿里某个沉默了很久的年轻圣人,就真的破防了。 破防的很彻底。 “你知道我的阿二花费了老子多少的心血和天材地宝嘛?” 被火焰和观音笼罩住的神尸,在意识被抹去的最后一瞬间颤颤巍巍的抬起来右手,倔强的竖起了一根中指。 二师兄说:“操他妈的小师弟。” …… 长安城的铺子里面,走出了一具具行尸走肉。 它们长得是圣人的模样,晃荡在街道上,身后跟着一只只红毛怪物。 屋檐崩裂,大火蔓延。 这是人间最大的一场火,以圣人为薪柴,在另一座长安城里燃烧了整整一夜。 一具具尸体和白骨在火海中化为飞灰,又变成一条条看不见的线,融入了城墙上那个年轻人的身体。 百余道各色的线,带着那些老圣人的因果和罪孽,一同被年轻人纳入了腹中。 他安安静静的站在城头上,带着洒脱安宁的笑意接受了一切。 没有人知道年轻人在那个晚上想了些什么。 是洛阳还是长安,是红毛还是腐朽; 是柳絮还是雨夜,是黑暗还是火烛。 也没有人知道他到底许下了什么愿望,在这一晚背负起了何等恐怖的宏愿和罪孽。 一切的一切都握在手里,算计到所有,他最终还是难免一个人踏上征程,走向被黑夜笼罩的大陆。 长安城里,夜色将明的时候,守墓人的小师弟成圣了。 是人族历史上最年轻的圣人,也是一个从来都没有出现过的圣人。 年轻恐怖,极智尽妖。 就连帝墓王座上的老红毛,看着城墙上那个年轻的圣人沉默了很久,最终没有说出一句话。 一整夜的大火把城里所有不干净的东西都烧成了飞灰。 城墙上的年轻人却扬起了头,任由晨曦洒落在自己的脸颊上。 他在晨曦里笑了,笑得很干净,不像是疯子。 师傅说过:“当一束光照进黑暗,那么这束光便有罪。” 他以光明点燃罪孽,燃烧的是世间最艰辛的火种。 第108章 那个夜晚的手 万载帝墓,一灯即明。 坐在王座上的老红毛微微抬眼,看着远处的殿门被从外推开了一道缝隙。 伴随着清冷的晨曦洒落,年轻人消瘦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昏暗死寂的神国里,到来了第二个圣人。 但和上一位被烧成灰的白衣圣人不同,这位年轻的圣人眉眼安宁懒散,脚步洒脱轻慢。 他一步步的掠过了粗大的石柱,不急不缓,最终停在了石阶的下面。 顾白水是第二次来到这口棺材的面前。 第一次到来的时候,他只是仙台境的小修士,花费了很大的心力,才布下了一个相当不错的棋局。 请君入瓮,瓮中捉鳖。 那时候偷溜进来的他也是一个误入神国的凡人,在帝墓和王座的面前像是尘土一样渺小。 但现在,他成圣了,就有了些许不一样的感受。 顾白水微微抬首,和王座上的老红毛对视了一会儿。 老红毛看着石阶下那年轻人古怪的面容,和跃跃欲试的神情,它心里隐约有了一点不妙的预感。 “你丫想做什么?” 石阶下的顾白水安静了一会儿,仰起头格外真诚的说道。 “前辈,你这地方都闷了多少年了,就不能打开门窗通通风嘛?” 老红毛沉默了片刻,眼角抽了抽。 “你家坟头还隔三岔五开个口子,给里面的尸体换换气啊?” “是啊,我们禁区里都是这样。” 顾白水耸了耸肩,转过身子,眼底在顷刻间蒙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晕。 那是圣人的标志,眼染功德金光,可窥探因果轮回。 但一般刚成圣的大修士,眼里的功德金光都是几丝几缕的。 老红毛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亮的一双眼睛,奢侈璀璨,功德金光跟不要钱一样。 不过顾白水并没有在意王座上老红毛的视线,他微微抬眼,看着远处的大门挥了挥袖袍。 一阵清凉的飓风刮过,带起大殿里的雾气涌动。 那扇沉重的帝墓大门,就这样被顾白水一袖子挥开,大大方方的彻底敞开。 清凉干爽的气息从门口涌入,驱散了帝墓里沉闷枯燥的空气。 明亮的晨曦洒落天边,遥远的天幕上晕出淡淡的鱼白色。 尽管皇城帝墓很大,大到晨光只能落在门口,没办法照亮更深处的黑暗。 但刚刚成圣的年轻人却无声的笑了笑,他像是黑暗里一盏微弱的灯火一样,渐渐照亮了整座帝墓。 帝墓里的一老一小,看着大门外的晨光和炊烟,也看着那一扇扇在大火中燃烧殆尽的老铺子。 他们安静无声的沉默了很久,似怅然,似怀念,还有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最终,老红毛收回了视线,看向了那个背对着自己的年轻圣人。 它眼神复杂的说了这样一段话。 “你他妈的,把老子的道场全他妈的都烧了啊?” 石阶下的顾白水身子动了动,也不转身,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把门带上。 昨晚上玩儿火玩儿的太兴起了,怎么忘了这一茬? 自己非开这帝墓北门做什么? “前辈,正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顾白水转过了身,看着王座上那只老红毛,一本正经的解释道。 “您现在看到的不过是眼前一隅之地,腐朽成灰才能在大火中获得新生,失而复得才知难能可贵。” 王座上的老红毛眯了眯眼睛,接了一句:“你小子说人话。” “其实城北的火势算小的了,另外三个城区烧了一晚上,城南的大寺庙都烧没了……” 顾白水老老实实,脸上带着让人牙疼的无辜笑容。 老红毛在王座上陷入了深深的沉默,它想着自己是不是该跳下去揍他一顿,狠狠的给他两巴掌? 有的师弟被自己的师兄们从小揍到大,其实也是有道理的。 不过老红毛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它现在的身体情况已经不允许自己离开身后的王座了。 而且那小子成圣之后,手里还握着虚镜,在帝墓里自己还真不一定能拿他如何。 细细碎碎的黑色晶屑从穹顶洒落,晶莹剔透,灵性盎然。 顾白水伸出手指接住了一粒,眼神渐渐变得古怪了起来。 “阴阳晶源?” “前辈,你家用阴阳晶源做灯盏,是不是太奢侈了点儿?” 阴阳晶源是可以和玄黄母气相提并论的天材至宝,生于混沌,凝聚于星空。 而阴阳晶源最大的功效,就是能生死人肉白骨,即便再恐怖的伤势,只要有足够的阴阳晶源都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治愈。 这不起眼的黑色晶屑,实则是天地间一等一的疗伤圣物。 那具看上去都要支离破碎的神尸,就是老红毛用这阴阳晶源修补如初的。 老红毛依靠着座椅,面无表情的说道:“积累了这么多年的阴阳晶源,刚刚因为你小子用了一小半,剩下的你也别想了,我还要留着疗伤用。” 石阶下的顾白水听闻“疗伤”两字身体微顿,然后不动声色的把手指间的那粒阴阳晶源塞到了自己的袖子里。 这东西都他到手里了,自然没有放回去的说法。 不过更让顾白水在意的,还是老红毛自己的伤势。 “前辈,禁区里面的那一下有那么重?您还没缓过来啊?” “缓过来?” 老红毛眼皮动了动,略有深意的笑了一声:“那口破鼎里藏着帝兵的倾力一击,我浑浑噩噩的沉睡了几万年,刚醒来才多久?还没缓过来就被那东西砸,而且还得分心护着你。” “你我都应该庆幸,那晚上出手的不是你大师兄,不然圣人王境催动认主帝兵,毁掉的可就不只是那座山头了。” 老红毛的声音回荡在大殿里。 石阶下的顾白水却身体陡然一顿,他沉默了许久后,才慢慢的抬起了头。 “那晚上,不是大师兄?” “你大师兄不是去了瑶池嘛?” 老红毛眼神深邃,目光落在了年轻人的脸颊上。 “他没回来,所以那晚上出手的当然不是他。” “那会是谁?”顾白水皱了皱眉头,又问道。 但老红毛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眯着眼睛指尖轻顿,然后面无表情的问了一句话。 “你小子是真不知道?还是不愿意去想?” 顾白水很聪明,聪明到能瞒过所有人,以仙台境界布局,坑掉了自己那个倒霉催的二师兄。 老红毛对此也很清楚,所以它不觉得他顾白水会猜不到那晚上出手的会是谁。 但大殿里安静了许久后,某个年轻圣人还是沉默的摇了摇头。 “不会是我小师妹。” 老红毛抬了抬眉头:“不会是?还是不希望是?” “没有证据的事情,总有其他的可能。” “那你真的想过,那晚上你被袭击之后,你小师妹为什么没来找你?” “她好像从那时候起,就再也没有出现在你面前了吧?” 第109章 腐朽,神秀 其实想要推测出来那天晚上,在禁区里袭击了顾白水和老红毛的到底是谁,这其实并不算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 至少对于顾白水来说,没那么困难。 那天晚上留在禁区里的只有三个活物: 顾白水、姬絮、和老红毛。 其中两个还都是受害者,那在暗中出手的是谁,很容易就得到了答案。 当然,这是排除了有其他人或者什么东西潜入大帝禁区的可能。 不过大帝禁区里只有守墓人一脉能自由通行,出手的不是大师兄,二师兄明显也不太清楚那晚上发生了什么。 总不能是师傅从土里爬了出来,然后拎着口鼎给自己的小徒弟来了个惊喜吧? 这就是没道理的事情了。 而且细细想来,那晚上紫极仙鼎的声势的确很大,重创了老红毛,但却让顾白水一个小小的仙台境修士死里逃生了。 如果说没有人放水,的确有些说不过去。 而且这也能解释明白,为什么禁区里那个人在出手了一次之后,就没有再追杀过来。 证道境界的修为,在帝兵自己的主导下,也最多只能勉强催动一次而已。 小师妹所有的灵力都注入其中,揭开了大师兄封印在紫极仙鼎里的那道帝兵禁法。 而且她还要小心翼翼的控制住紫极仙鼎的目标和威力,不能伤到自己的三师兄。 这种重压和消耗之下,能站着收回紫极仙鼎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那时候的她,也没有精力也没有力气追出禁区了。 “唯一说不通的地方。” 顾白水站在石阶下,看着王座上的老红毛问道:“那晚上你和我都受了重伤。” “为什么我小师妹最后引雷的时候,劈的是我而不是你?” “紫极仙鼎和腐朽大帝有解不开的血海深仇,怎么想也不应该把气洒在我的身上才对。” 王座上的老红毛沉默了片刻。 它不知道该怎么和顾白水解释,其实那晚上的雷霆是劈向自己的。 只不过老红毛跟的他很近,然后灵巧的躲开了,那道雷霆就劈在了顾白水的身上。 年轻人嘛,被雷劈一下其实也不碍事,活动活动筋骨合合适适的。 但老红毛什么都没说,顾白水却在这奇怪的气氛里渐渐的猜到了什么。 他仰着头,眼角抽搐的问了一句:“你避开了?” “……” “你烧我道场的事就算了。” 顾白水想了想,点了点头:“那我们扯平。” 大殿外的天色渐渐明亮,一轮太阳从天边冒出了头。 太阳下的长安城安宁如初,小贩商卒打开铺子,像往常的普通一天一样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无人知道这个夜晚,在另一座长安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有一个看了一整晚火海的顾家大小姐,趁着城门开启的时候,偷偷的溜了出去。 顾白水面色安宁,站在大殿里也没什么动作,就这么任由顾姝离开了这座长安城。 顾姝不是穿越者,身后没有红毛。 顾白水甚至都没和她见过面,往日无怨今日无仇,自然没必要对她做什么。 他是不知道在几天前的夜晚,这位顾家大小姐帮他引开了顾府里的二师兄,老红毛才借此机会走进了顾府。 这是一个微妙的巧合,但对两个人来说也都是一段因果的起末。 她无意识的帮了他,顾白水便下意识的放过了她。 其中的玄妙,或许在整座长安城里,也只有那只王座上的老红毛知晓了。 而且顾白水此时更没有意识到的是,那个浑身脏兮兮的顾家大小姐到底在烂肉山里挖了多少个来历古老的储物袋。 那是一笔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庞大财富。 庞大到某一天的顾白水知道了这件事后,也肉疼了很长一段时间。 王座上的老红毛知道,但他什么都不说,就这么看着石阶下那个消瘦安逸的年轻圣人。 倒不是记仇,只不过好事总不能都让这小子一个人占了吧。 长安城的城门缓缓关闭,然后彻底的封死。 从今以后,神秀大帝的道场就会彻底的与世隔绝,自闭很漫长的一段时间。 老红毛会在这里修补身体,也顺便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样,护着这座长安城。 只不过在沉睡之前,还有些东西要解决,也有些事要说清楚。 一面青铜镜从半空中浮现,落在了老红毛粗糙的手里。 顾白水抬了抬眼,看见了那面和自己胸口一模一样的实镜。 虚实结合,方为明镜。 明镜是神秀大帝的极道帝兵,也是人族历史上最强大最古老的帝兵之一。 “这镜子应该是你的。” 老红毛说道:“虚镜认你为主,实镜一直都很听虚镜的话。” “但我要借走这面实镜一段时间,道场需要靠它运转,等我修养的差不多了,你来取走就是。” 顾白水点了点头,也没什么意见。 毕竟自己成圣也多亏了老红毛的帮助,投桃报李也是各取所需。 他真正在意的,是一些隐秘的事情,一些苏新年和他都不知道的事情。 顾白水看了眼大殿正中的那口棺材,抬首对着王座上的老红毛问道。 “腐朽,真的杀了神秀大帝吗?” 老红毛沉默了许久,然后点了点头。 “那腐朽祂……到底是什么东西?” 顾白水面容平静,眼底却是凝重和认真。 这一路走来发生了很多事情,但腐朽的名字就好像是趋之不散的梦魇一样,始终笼罩着自己。 祂毫无疑问是一尊远古时代的大帝。 神秘恐怖,甚至连晚年的神秀帝尊都死在了祂的手里。 但人族的史书上却并没有祂的记载,谁也不知道这位象征着不祥的大帝是怎么出现的。 “如果我告诉你,我也不知道呢?” 老红毛却在安静了许久之后,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你不知道?你怎么会不知道?” 顾白水很疑惑:“前辈你不是死在了腐朽的手里嘛?怎么会连祂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老红毛却眼帘低垂,然后沉闷的叹了口气。 “是神秀死在了祂的手里,我只不过是腐朽用神秀尸体练成的一件帝兵而已。” “如果你是腐朽,你会让自己的帝兵有意识,清楚自己生前死后的来历,然后记恨自己的主人吗?” 顾白水愣了愣,然后明白了什么:“腐朽抹去了你的记忆?” 老红毛点了点头:“抹去了关于祂的所有记忆,我其实更像一个承载着神秀记忆的躯壳,对祂的了解也不比你们多多少。” 顾白水沉默了下来,眼中有些失望也有些无奈。 其实他也有所预料,腐朽大帝的神秘面目不会就这么轻易的被揭开。 但当事实摆在面前,他还是有些落寞和怅然。 “但我觉得,腐朽应该是和神秀同一个时代的家伙。” 这时候,老红毛又说出了让顾白水意想不到的一段话。 “在神秀的生前,其实从来都没听说过腐朽的名号,甚至腐朽这个名字也是在祂杀了神秀之后,才被世人得知第一次记载的。” “腐朽,或许是神秀那一代的某个擅长隐忍的神秘天才,祂和神秀在同一个时代成帝,却活的比神秀更久,然后在神秀晚年的时候化为不祥到来,把神秀炼成了一具帝兵。” “活得更久?” 顾白水身体一顿,脑子里突然涌现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但转瞬之间,他又把那个诡异的想法排除到了脑外。 大帝再如何逆天,寿元也是有限的。 神秀大帝的时代比远古还要古老,其中隔着很多个大帝的更替,怎么也不可能活到现在。 但这时候,老红毛又说了一段更奇怪的话。 “如果一位大帝想要不择手段的活命,那会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而且祂真的能活很久很久。” “比世人想象的还要更久。” 第110章 大帝会死,腐朽也会 “腐朽大帝能活的很久吗?” 顾白水沉吟了片刻,然后抬首问道:“那前辈觉得,腐朽大帝有没有可能还没死?” “祂苟延残喘了万古岁月,一直活到了现在?” 王座上的老红毛没有言语,只是目光幽深的想了很久,然后摇了摇头。 “我觉得,腐朽应该还是死了,死在历史长河的某一个角落,也可能是死在了某一尊新帝的手里。” 顾白水抬了抬眉头,问道:“这是为什么?” 老红毛说道:“你知道一尊大帝如果想要长生不死的话,面临的最大困难是什么吗?” 顾白水想了想,回答道:“天道?寿元?” 老红毛摇了摇头:“其实都不是,一尊大帝如果真的想要永生不死,祂真正的敌人,是整个人族。” 顾白水闻言有些错愕,然后若有所思的皱了皱眉头。 王座上的老红毛继续讲道。 “你可以把整个人族当成一潭湖水,每一尊大帝,都是湖水里的一条鲤鱼。” “在同一个时代,湖水能养活的鲤鱼数量是固定不变的。假设最多有五条鲤鱼能共存,那么人族的大帝,在同一个时间节点最多只能有五帝共存。” “但这只是理想中最平衡的情况。” 老红毛眼皮动了动,继续说道:“如果在历史长河里,有一条鲤鱼突然不想死了,它想要活的很久很久,那么它就一定要想办法挤压其他鲤鱼的生存空间,削弱新鲤鱼诞生的可能。” “这条老鲤鱼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越来越年迈,也会越来越肥大,它最终会堵死整个池塘。” “人族,从此再也不会有大帝的诞生。” 石阶下的顾白水沉默了许久,然后抓住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老鲤鱼会随着时间变得越来越大,那它是不是也会变得越来越强?越来越恐怖?” 老红毛无声的笑了笑,然后平静的说道:“不会。”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了。” “老鲤鱼在湖水里存活的越久就越年迈,它不止不会变得越来越强,甚至会因为天道的演变迁移,变得越来越虚弱。” “肥大但虚弱,这也是老帝很难长生的最重要一点。” 顾白水明白了老红毛的意思:“肥大虚弱,遭人觊觎,鲤鱼越老对世间的其他修士来说就越有诱惑力。” “吃掉一条暮年的老鱼,成帝几乎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老红毛点了点头:“而且,天道也不会允许一条老鱼堵死整个池塘,每当老鱼长得足够大也足够虚弱的时候,池塘里就会在夹缝中诞生一条应运而生的新鲤鱼。” “新帝吃老帝,老帝之尸沉入池塘,如同鲸落一样,哺育万物复苏。” 老红毛说道:“所以我说,腐朽大帝最终应该也死在了一尊新帝手里了。” 石阶下的顾白水低垂着眼帘,默不作声的思索了许久,最终还是问出了一句话。 “如果有人能打破这个池塘的桎梏呢?” “腐朽,会不会是第一只跳出池塘的鲤鱼?” 王座上的老红毛安静了下来,它眼神混沌,表情沉默,然后怅然而复杂的说道。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现在的世界,应该已经被塑造成腐朽想要的样子了。” “祂是自古以来,人族历史长河里最大的一条鱼,也是最大的一只怪物。如果祂真的能活到现在,那么祂会恐怖的无法想象。” 顾白水立于大殿之中,被昏暗的光线所包围,看不清脸庞。 他想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却是恼火的摇了摇头。 “太复杂了,太麻烦了,我累了,还是毁灭吧。” 年轻圣人觉得自己还很年轻,没必要把腐朽那破东西抗在自己身上。 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人先顶着,二师兄就比自己高一大截,大师兄还比二师兄高一大截。 就算腐朽活过来了,也应该先找大师兄和二师兄的麻烦。 自己和小师妹怎么说也得往后靠靠,所以顾白水理直气壮的开摆了。 当然,老红毛没什么反应,因为它知道那个年轻人的想法很难有人摸得清楚。 “还是聊聊其他轻松点儿的事情吧。” 顾白水眼神澄澈的看着老红毛,认真的问道:“那晚上引雷劈咱俩的,真的是小师妹?” “那小丫头是疯了吗?” 老红毛点了点头,表示大概率是。 然后它又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你们守墓人一脉师兄弟的精神状况。 反正目前看来,是没什么正常的。 “其实也没必要猜来猜去。” 老红毛说道:“你要是真的好奇,回禁区里看看便是。反正你现在已经成圣了,没什么人奈何的了你。” 老红毛一边说着一边上下打量了石阶下那个消瘦的年轻圣人,眼神莫名的说道。 “而且依我所见,圣人同境之内,能胜过现在的你的家伙,在人族历史上也是屈指可数。” 以这么恐怖的方式燃火成圣,单单用到的材料就不止一具圣人王的骸骨。 即便是以老红毛的阅历,也从来都没有见过顾白水这种像是怪物一样的圣人。 某个二师兄说自己小师弟最好不要在长安城里成圣,因为即便是他那具圣人巅峰境界的神尸,也会感到很棘手,甚至是或多或少的忌惮。 但顾白水还是成圣了,成圣的方式还要超过苏新年原本的预料。 他和它某一刻都觉得那个年轻人疯了,不过现在看来,顾白水其实疯的很清醒。 同境之内,他也只是差一点争斗经验而已了。 “圣人之境我无敌?” 顾白水咂了咂嘴,又问道:“那如果出门遇到了圣人王怎么办?” 老红毛面无表情回答道:“以你现在的情况,只要自己不作死,遇到一般的圣人王逃命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顾白水闻言没说什么,但一会儿后好像又想起来了什么,脸色有些复杂和无奈。 “前辈,你好像不太清楚我们家的情况。” “二师兄曾经在仙台境的时候,就一个人越境砍死过六七个神火,他成圣之后,有一段时间追着十几个外族圣人满大陆跑,把人家赌在门口都不敢还手。” “其实二师兄不动脑子,也是相当变态的那种妖孽。” “而且我家大师兄……你也知道。” 顾白水叹了口气:“二师兄每次外出游离回山之后就会膨胀,他一膨胀就会去找大师兄的麻烦。” “然后被大师兄揍得鼻青脸肿,愤愤不服。他又下山,在其他同道身上寻找自信,再回山……挨揍。” “循环往复,二师兄很执着,但像是脑子有病一样,从来都没赢过。” “现在大师兄是圣人王,二师兄也是圣人王。” 顾白水无奈的耸了耸肩:“我很有信心,如果遇到了二师兄的本人能挣扎个十几招,但如果遇到的是大师兄,成不成圣又能有多大区别呢?” 第111章 赴妖域,夺摇光 老红毛有些气不打一处来,无语的问道:“你小子就这么没志气?” “怎么会?” 顾白水摇了摇头:“那些洛阳城里的老东西我是要一个个帮他们挖好坟的。” “等我也突破到圣人王境之后,也有给二师兄松松筋骨的计划,而且有点儿急。” 老红毛点了点头,但听着顾白水就这么没了动静,又挑眉问道:“那你大师兄呢?” 顾白水沉默了片刻,然后忽略了这个没什么意义的问题。 成圣又不是一步登天,哪有一朝得悟就天下无敌的道理? 路得一步一步走,饭得一口一口吃。 没和大师兄同境之前,自己当然还得是那个人畜无害的小师弟啊。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差这么点儿时间。 而且大师兄在山里对自己其实还挺不错的,揍自己的时候用的都是左手。 他对二师兄可是真的下死手啊,连打带踹的,就差上牙咬了。 王座上的老红毛也看出了顾白水的想法,轻轻的笑了笑。 “你小子倒是够小心谨慎的,怪不得能把你二师兄骗到这里来,白白的送掉了一具神尸。” “不小心也不行啊。” 顾白水说道:“家里养着那俩师兄,总得多点儿心思,才能过得滋润些。” 老红毛手里摸着那面实镜,指尖微动,一粒粒飘散在雾气里的阴阳晶源就浮现在了顾白水的面前。 顾白水胸口的虚镜微微发热,上面的一道道裂缝里发出了淡灰色的光晕。 阴阳晶源一粒粒的融入镜子里,然后沉寂其内,消失不见。 “虚镜是世间罕见的极道帝兵,就算用阴阳晶源修补,也不是一朝一夕能补好的。” 老红毛说道:“不过这些晶源也够用,每天补一点儿,总会把虚镜修的完好如初。” “到时候以你圣人境界的灵力和神识,催动虚镜,至少在十万里的范围内,所有的事物都是分毫毕现,遇到你俩师兄打不过也能溜。” 顾白水眼神一亮,然后抬首谢过了王座上的老红毛。 老红毛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面色平静淡然的说道:“就算他俩对你穷追不舍也无所谓,你把他们引来长安城,吾到时候自会出手相助,保你平安。” 顾白水这次反而沉默了下来,看了老红毛一眼,然后又狐疑的多看了几眼。 “怎么?” 老红毛面色一泄,恼火的瞪了回去:“你不相信我能对付得了你那俩师兄?” “二师兄或许可以。” 顾白水很实诚的点了点头:“但大师兄他来叩门的话,前辈你确定真的扛得住?” 老红毛没说什么,只是眯着眼睛,仰着脸平和淡漠的说出了一个事实。 “你大师兄,上辈子是被我咬死的。” 顾白水愣了愣,然后咧开嘴无声的笑了笑。 “前辈凶猛,晚辈佩服至极。” 老红毛坐镇神秀道场,长安城又是龙脉抬首之地,经过万年的演化沉淀,还真不把区区的圣人王放在眼里。 不入准帝之境,连闯入夜城的资格都没有。 有老红毛在顾白水的背后撑腰,天下之大还真是没什么地方去不得。 但唯一的问题是,大师兄现在……应该还是圣人王吧? 顾白水突然想到了这一点,王座上的老红毛似乎也眼皮动了动。 不过两个人都没说什么。 顾白水在正午的时候,走出了长安城。 温和的阳光从天边洒落,他立在城门口处,走出阴影来到了喧嚣的长安城外。 顾白水穿着青色的长衫,怀里有一面干净朴素的青铜镜。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柄幽蓝色的长剑收在袖口之中,再就别无他物了。 远方的天边云卷云舒,这位年轻圣人仰起头看着远方思索了片刻,然后迈出了脚步。 他听到了某个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那是一只活了不知道多久的红毛怪物,声音沉闷,语气认真。 “要真遇到你大师兄了,那你还是换个地方吧……” 顾白水嘴角抽了抽,有些无语的翻了个白眼。 不过路在脚下,城门左右各是大道,他也有自己选择的余地。 左路是回家的方向,也是老红毛建议的方向。 沿着洛水河路过洛阳城,然后顾白水就能回禁区查查那晚上到底是谁偷袭了自己。 不过这一路上可能会遇到名叫“二师兄”和“大师兄”的家伙,有些不确定的危险。 右路,则是赤土之森和万毒域,那是妖族的地盘。 据说前些日子妖祖嫡女成年,现在应该汇聚了不少的外人和天才,很热闹,也有顾白水在洛阳城里见过的“老熟人”。 之前还有一个秃驴和尚看透了苏新年的神尸面目,然后就被埋在了赤土里。 或许那地方比想象的要更有趣些。 没有什么犹豫,守墓人一脉的小师弟就这么往右路走了过去,打了个哈欠,头也没回。 他从一开始就没把城里那个老红毛的建议放在心上,自顾自的选择了远赴妖域。 其实守墓人一脉的师兄弟们,也只有他们才算是了解彼此。 了解,但了解的也不多。 …… 远在万里之外的摇光圣地。 云雾缭绕,白鹤飞舞,群山峻岭中修建着一座座富丽堂皇的庞大宫殿。 而在圣地最核心也是最隐蔽的摇光禁地里,有一口澄澈透明的淡金色池水。 这口摇光天池生于与世隔绝的秘境之中,是摇光圣地最重要的传承之地。 除了摇光圣主和老一代的太上长老之外,禁止任何的弟子和外人入内。 但现在,在波光粼粼的池水中,生长着一株株翠绿的莲花和荷叶。 最中心那块最大的荷叶上,端坐着一个眉眼俊秀,剑眉星目的白衣青年。 微风拂过,他眼皮动了动,然后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啧,还真没玩儿过小师弟,连阿二都搭进去了。” 白衣青年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的抿了抿嘴角。 “但也不算是一无所获吧,虽然不知道帝墓里面发生了什么,但至少小师弟是腐朽的概率,应该是可以排除了。” 白衣青年想到这里,不自觉的咧开了嘴角,摇晃着头脑分外开朗的笑了笑。 “那敢情好啊,小师弟不是腐朽,我就放心多了。” “以后的日子,可就更有意思了啊。” 苏新年在荷叶上自顾自的碎碎念着。 而在池水波纹泛起的时候,一抹鲜艳的红色在水里慢慢的晕开。 苏新年微微抬眼,看着摇光天池里,在荷叶中缓缓漂浮到面前的那两具苍老浮尸。 一具浮尸是老者,黑面白须,脸上的皱纹如同老树皮一样堆在了一起。 他穿着摇光圣地的锦绣长袍,华贵精细,是老一代的圣主才能穿的服饰。 但这位老圣人死了,面容惊恐扭曲,像是生前看到了什么无法理解的事情一样。 摇光圣地的老圣主,死在了自己家的天池里,而且更让人惊悚骇然的是,整座摇光圣地对此都一无所知。 外面钟声悠远,人声鼎沸,一切都一如既往。 一位恍若鬼魅的白衣圣人溜进了这里,鸠占鹊巢,在无声无息中杀掉了在自己家里的老圣人。 最安全的地方,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另一具漂在池水里的尸体,是一只毛发旺盛的红毛怪物。 苏新年杀了这两个老东西,安安稳稳的坐在了荷叶上,不紧不慢的打了个响指。 池水角落的阴影里,一尊神秘的庞然大物慢慢的露出了头,然后张开大嘴,吞掉了那具红毛尸体。 苏新年揉了揉眉头,有些无奈的看着眼前摇光老圣主的尸体。 “用你来代替阿二的位置?啧,你也不配啊。” “不过也没办法了,凑合着用吧,谁让你年纪大,养老金多呢。” “这摇光圣地,我也就勉为其难的收下了。” “等小师弟以后成亲了,还可以当份儿彩礼,嘿,我可真是个天才啊~” 第112章 失踪的妖族小公主 万毒域,地处洛河尽头,是妖族地界的三大域之一。 沿着洛河下游向南行,一条支流会流入赤土之森,一整片红色的森林就是万毒域边界的标志。 穿过赤土之森后,视野所及之处尽是红色赤土。 无木无草,无河无山,一望无际,辽阔无垠。 而统治着妖族三大域的就是万妖始祖,人称妖祖的一尊上古老妖尊。 妖族的寿命悠久,相比于人族更是漫长至极。 老妖祖又是如今妖族中最古老的一位存在,虽然未临帝境,但也相差不远,是大帝境界之下最强大的存在之一。 只不过老妖祖的身体已经步入暮年,没办法支撑他渡劫成帝,这也是整个妖族的一大憾事。 老妖祖虽然已经晚年,但他的嫡孙女却刚刚成年,是整个妖族的掌上明珠,也是唯一的小公主。 老妖祖对自己这个小孙女极为宠爱,几乎是有求必应,溺爱非常。 在妖族小公主成年的时候,老妖祖还在万毒域的核心圣妖城里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宴会。 不仅万妖同贺,还邀请了大陆上所有的青年才俊一起参加,无论是什么来历,都可以在万毒域里庆祝狂欢。 赤土之森不拒外人,整个万毒域都成了大陆上青年才俊相聚的盛会。 而且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场盛会应该会持续数年之久。 原因也很简单,妖族的寿命很长,所以它们成年的时候过的生辰也很长。 血脉越尊贵的大妖,在举办成年典礼的时候就会办的越久,像妖族小公主这样的身份,一场成年礼办个三五年都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 不过唯一有些奇怪的是,从万毒域的宴会开始到现在,那传说中的妖族小公主还没有露过一次面。 不管是远道而来的宗派天才,还是万古世家的公子皇孙,就连名声显赫的老圣人都没有见到过这场宴会的小主人。 据老妖祖说:“万毒域的宴会,是自家小祖宗的主意,她想要很多人一起给她过成年典礼,毕竟这也是每只妖一生只有一次的大事。” “但她又不喜欢繁文缛节,太费时间也太没意思了,所以她自己去万毒域里面玩儿了,看看会不会遇到什么有意思的家伙。” 所以除了老妖祖之外,没人知道那位妖族的小公主现在到底在哪里。 而且当那位老妖祖喝高了之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洞府里小憩,也不见客,就这么把所有人晾在了万毒域和圣妖城里。 老妖祖身边的护卫出面宣告:“小公主改头换面,躲在了万毒域的人群里,谁能找到小公主并让小公主心甘情愿的和自己回到圣妖城,就会得到妖祖的一件传承之礼。” “从此也会成为整个妖族的座上宾,一生一世得妖族庇护。” 此言一出,整个大陆的天才们都坐不住了。 整个妖族的友谊,还有妖祖的传承之礼,对那些有些出身来历的世家天才们的诱惑简直难以想象。 不仅是年轻的天才,就连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圣人也默默的跟在了自家后辈身边,一起寻找着那位神秘的小公主。 现在万毒域的每个角落都热闹非常,而且每天每日都有外人赶赴妖域,想要碰碰运气。 但直到长安城夜尽天明,也没有人传出那神秘小公主的消息。 直到某一天,一个身穿青袍的年轻人走到了赤土之森的入口,然后拎着把剑闯进了红色的森林里。 天气炎热,树荫遮挡住了绝大部分的太阳,但密林里还是有些趋之不散的闷热。 顾白水站在一根宽大的树枝上,看着脚下那泥泞污秽的沼泽,轻轻的挑了挑眉头。 从长安城到赤土之森路途其实很遥远。 没有修行过的凡人或许要走上三年五载的时间,历经风霜,风尘仆仆。 低阶修士日夜不息,也要花费月余的时间来赶路,偶尔还要打坐补足丹田里的灵力。 但成圣之后的顾白水,却只用了两天一夜的时间,就从长安城门外赶到了这片红色的森林。 路上他还走错了支流,赤土之森隔壁的荒郊野岭转了一圈。 第一天刚出发的时候,顾白水还没有适应自己的圣人境界,御空而行,声势浩大。 一路南行,把天上的整个云层都破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吓得那些地面上的修士和妖兽都瑟瑟发抖,头都不敢抬。 后来他收敛了气息,沿着洛水河飞掠了半个时辰,看到身下的地形逐渐开始复杂多变,从平原渐渐变成了丘陵和曲折山脉。 顾白水就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他落在了山林里,拧着眉头回想起了自己二师兄曾经施展过的一道圣人境界独有的术法。 缩地成寸,一步千里。 顾白水之前没学过,但眼中道德金光流转,他下意识的记起来了苏新年在长安城外的每一个动作和气息变换。 然后他走了几步,就学会了。 这种极其实用,但很需要悟性的圣人术法,在顾白水的眼里很快就被拆解成了细碎的步骤和法则。 脚下生风,顾白水走了半日之后,甚至比苏新年还要洒脱写意。 缩地成寸之术,从初窥门径到炉火纯青,顾白水只用了一个下午。 这种表现,很难形容出来这个年轻圣人的悟性,只能说的确比他那个二师兄要强得多。 不是拉踩,只是说出事实而已。 顾白水即便走错路了,沿着另一条支流在荒山野岭几处空荡荡的老村鬼寨里转了几圈,还是在第二天落日之前赶到了赤土之森。 唯一让他有些意外的是,这座森林好像大的有点儿离谱,泥泞潮湿,人影稀疏。 而且缩地成寸的术法在这里也不好用,一不小心就会撞碎好几颗大树。 顾白水就放下了脚步,慢慢悠悠的穿行在林子里,偶尔发发呆,偶尔在脑子里想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比如二师兄现在的本体在哪里,比如大师兄和上一任的瑶池圣女是不是真的要结亲了。 比如自己那个小师妹有没有离开禁地,也比如……从深山老林里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是的,顾白水觉得自己好像又撞鬼了。 为什么总是自己? 他之前走错了路,闯进了深山老林里的几座空荡荡的鬼村。 鬼村里面空无一人,看上去荒废了很久,不过每一个村子的最中心都有一间很大的老宅子。 门户紧闭,阴森幽静。 如果是以往的顾白水,他会二话不说转头就走。 但现在他成圣了,根本没惯那老宅子毛病。 每一个村子,每一个老宅,甚至是老宅子里的每一间屋子,都留下了这个年轻圣人的脚印。 他大手一挥,想把鬼村里的每一只鬼都揪出来聊聊理想和未来,然后物理超度一下。 但很可惜,鬼村里不闹鬼。 也可能是在比鬼嚣张的年轻圣人面前,根本不敢闹鬼。 顾白水觉得没啥意思,就转身离开了那几个死寂阴森的村子。 然后,有一个东西从村子里面偷偷的跟了出来。 顾白水很清楚它在跟着自己,离得很远,不敢靠近。 但顾白水也没在意,他想先把那玩意儿带到赤土之森里,然后和它慢慢玩耍玩耍。 第113章 我可想死你家师兄了 其实被跟踪这件事,顾白水很有经验。 他离开大帝禁区之后的一路上,身后都跟着一只老红毛。 只不过那时候的顾白水还是一个小小的仙台境修士,跟踪自己的是神秀大帝之尸腐朽帝兵。 所以顾白水根本不知道那老红毛在哪里,什么时候会冒出头。 是很被动的跟踪。 但今时不同往日,顾白水成圣了,牛逼哄哄的圣人。 他手里还握着一件能窥探世间万物的虚镜,想要跟踪自己不被发现,就算是准帝都要斟酌斟酌,免得被顾白水遛弯儿戏弄。 但顾白水没有用虚镜看看身后那东西到底长得什么样。 因为虚镜在用阴阳晶源修补自身,是能尽量不用就尽量不用,这样它才能修补的更顺利更快些。 而且更重要的是,顾白水隐约能猜到身后那东西是什么。 他在鬼村里找到了一点儿不起眼的线索,所以略微思索,就推断出来了那东西的身份。 没什么危险,但应该很有意思。 …… 树荫婆娑,蹲坐在粗大树枝上的年轻圣人渐渐收敛了气息。 树林静谧,远远跟在顾白水身后的那东西好像一下子愣在了原地,因为它失去了目标,也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 顾白水抬了抬眼,无声无息的看着自己身后的来路。 他把自己的神识降低到了最难以察觉的底部,化作了一张铺天盖地无法察觉的大网,笼罩住了百里内的赤土森林。 顾白水能察觉到,跟了自己一路的东西,就停在了大网的边缘。 它只差一步就会走进圣人的神识之网里,被锁定气息之后,就再也逃脱不了了。 那东西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有些迟疑,有些踌躇不定。 不过最后它还是迈开了鞋底,踩在了神识之网的边界。 坐在树上的顾白水挑了挑眉头,他用自己的神识隐约勾勒出了那东西的轮廓,所以他现在的表情很古怪,甚至是瞠目结舌难以理解。 那玩意儿咋是这副样子? 面色古怪的年轻圣人没有发出动静,就这么坐在了树冠遮掩的角落里。 他很有耐心的等待着那东西的到来,想亲眼看看它的样子是不是和自己脑子里想出来的一样。 于是半刻钟后,泥泞的沼泽里带起了淡淡的波动。 泥点从鞋后跟飞起,但没有落在裤腿上,而是掉落在了沼泽里。 顾白水眯起了眼睛,看着一棵粗壮的老树后阴影里,慢慢的走出了一双绣花鞋。 是的,只是一双绣花鞋而已。 没有脚踝,没有人身,除了绣花鞋之外什么都没有。 也正是这双绣花鞋跟了顾白水整整一路,跋山涉水,悄然无声。 顾白水沉默了下来,那双绣花鞋的确是和自己神识感应到的一模一样。 绣花鞋看上去不大,做工精致,小巧秀气。 整体上大红色,看上去有些刺眼和瘆人。 不过更让顾白水没办法理解的是,他在这双绣花鞋的身上没有察觉到任何意识的存在。 它是一件死物,所以难以察觉。 但它是一件死物,又怎么能跟自己一路呢? 总不能又是一件帝兵吧? 大白菜啊?随便在路边都能遇到? 顾白水有些狐疑,视线悄然的看着那双绣花鞋一步步的走到了自己的树下,然后停滞不动了。 这种感觉就更加诡异了。 因为你明明只能看到一双绣花鞋,但潜意识会帮你在脑海里勾勒出一个看不清脸的人影。 她穿着鞋,一路走来,停在树下。 然后可能默默的发呆,也可能是扬起了头,在注视着树上的你。 “艹~又是什么鬼东西?” 顾白水皱了皱眉头,觉得自己是不是体质有什么问题,总是招惹这些莫名其妙的鬼东西。 难道是二师兄那晦气玩意儿带给自己的霉运? 不然也说不通啊。 顾白水此时只是在心里暗戳戳的埋汰了一下苏新年。 但其实他并不知道,这双绣花鞋还真和某个远在万里之外的二师兄有点儿关系。 当然,这双绣花鞋不是二师兄穿得。 他是烂人也是变态,但不是这种意义上的变态。 至少目前为止,还没表现出来什么迹象。 林子里面的树叶动了动,另一道人影悄无声息的摸到了近处。 顾白水早有察觉,所以没什么反应。 他是一个身穿大红袍的奇怪道士,面白如玉,但眉宇之间却又有一丝阴沉。 那个道士发现了树下的绣花鞋。 但他的反应却让顾白水有些意外。 不是恐惧,不是瘆人,而是一种惊愕的狂喜。 顾白水甚至能察觉到他的呼吸都粗重的些许,心跳加速,伏底身子,一步步的潜行了过来。 那红袍道士一定是知道这绣花鞋是什么来历。 还可能是一件很珍稀的异宝,所以他才会这么谨慎,生怕惊动的绣花鞋逃离。 但红袍道士并不清楚,他刚刚泄露的那一丝粗重的气息,已经引起了那双敏感绣花鞋的触动。 不过它没动,树梢上的顾白水也没动。 它和他之间像是有一种无法言明的默契一样,看也不看那个红袍道士,就这么旁若无人的“对视”着。 终于,在一无所觉中,那个红袍道士浑身绷紧的靠近了树下。 他两眼死死的盯着那双绣花鞋,双手成爪,脚步抵在地面上,下一刻就要用尽全身力气扑出去。 然而,沼泽的泥土翻涌了一下。 那双绣花鞋就这么在红袍道士的眼里,开始沉入了沼泽里面。 红袍道士微微一愣,然后眼中厉色一闪,猛然扑了出去。 “扑通~哗啦~” 红袍道士摔了个狗啃泥,一脸栽进了泥泞污秽的沼泽里。 但那双精致秀气的绣花鞋,就这样诡异的消失不见了。 哪怕红袍道士狼狈愤恨的往下挖了几大捧污泥,还是没有找到那双绣花鞋的任何影子。 他浑身泥泞,狼狈不堪。 双眼充血,似乎还是没办法接受这么大的机缘在自己的眼前溜掉。 但下一刻,他又愣了愣,觉得自己的头顶好像多出来了什么东西。 很轻,很稳,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落在了自己的头上。 是绣花鞋? 红袍道士的眼底掠过一丝喜意,那双鞋好像刚刚好落在了自己头顶没有污泥的地方。 他僵硬着脖子,然后一点点的抬起了眼睛。 头顶的那双鞋好像无所察觉,就这么停在原地,鞋底和头顶磨蹭,让红袍道士抬起了头。 他看见了,然后愣了,张了张嘴,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因为红袍道士看到自己的头顶上并不是一双绣花鞋,而是一双黑色的布鞋。 布鞋上面不是空荡荡的,有脚有腿,甚至还有一个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就这么踩在他的头顶,用手盖在眼睛上面,探头远望着。 “啧啧,缩地成寸,这年头鞋都会了啊?” 红袍道士呆了呆,随后看着踩在自己头顶的年轻人,瞳孔里渐渐流露出了一丝暴怒和屈辱。 他大吼一声,就像直起身子,撕碎这个冒犯了自己的年轻人。 但他站不起来,那个年轻人斜了他一眼,像是一座山岳一样,压在了红袍道士的身上。 神火境界的修为被压成了火星,红袍道士满脸骇然,浑身抖个不停。 他一下子明白了这个年轻人的修为有多么恐怖,根本不是自己能对付的。 于是在生死的威胁之间,红袍道士没有了往日的张狂和嚣张,他声音干涩的说了一句话。 “前辈饶命,我是玉清宗的内门弟子,我家大师兄韩飞城就在赤土之森,他是圣人……” 红袍道士略有些威胁的声音从下面传来。 顾白水却身体一顿,愣了愣,然后面容古怪的看了他一眼。 “你家谁?” 红袍道士以为头顶这人忌惮自己家的大师兄,不由得挺了挺腰板,面容上流露出一丝骄傲和愚蠢的自得。 “人称正道大太子,韩飞城。” “哦,熟人啊~” 顾白水沉默了片刻,然后满脸真诚的说了一句话。 “我可想死你家大师兄了。” 第114章 热心修士,邵靶星 “前辈和我家大师兄是故友?” “是啊,一见如故,是恨不得挖心掏肺的至交好友。” 红袍道士闻言脸色一喜,觉得自己这条小命是保下来了。 出门在外还是自家玉清宗的名头好用,毕竟是正道三大魁首宗派之一,任谁都要给几分面子。 更何况自己家的大师兄天赋绝世,在上一辈中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玉清宗乃是中州最古老的三大宗门之一,历史悠久,和远古世家也相差无几。 而韩飞城在几百年前,那是大陆上名声显赫的天才,有一丝成帝之资的那种。 韩飞城一身正气,平日里不苟言笑,颇受正道人士推崇,有着“正道大太子”的盛名。 顾白水也的确没有骗人,他认识韩飞城,见过韩飞城,在某个洛阳城的雨夜里。 那时候的顾白水还是一个心思单纯的小少年,误入了穿越者老圣人们盗墓的盛会。 韩飞城缩在洛阳城的一处客栈里,手里捧着一本刻画着仙子魔女的特殊秘籍,看得津津有味不亦乐乎。 顾白水当时也没忍住看了几眼。 额,他的意思是看了韩飞城几眼。 然后记下了这位正道大太子猥琐低俗的丑陋面容,就没当回事儿,去探查了洛阳老城的更深处。 再后来,顾白水从老叶府里走了出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扔出了一面守墓人牌,证实了自己长生大帝三弟子的身份。 洛阳城里的那些老圣人就此沉默了下来,带着身后百余双猩红的眼睛,给了那位刚刚入世的小先生一次终生难忘的震撼。 其中就包括那位正道大太子韩飞城。 如果没记错的话,顾白水在洛阳城里的手筋和脚筋就是被他挑断的。 一群饥肠辘辘的豺狼虎豹,把那块从大帝禁区里出来的年轻肥肉,里里外外翻了个遍,连骨头都没有放过。 而且是字面意义上的翻了个遍。 顾白水至今对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 他记得那些老东西丑恶狰狞的嘴脸,也记得自己血肉剥骨的痛楚。 所幸的是,那些老东西什么都没翻到,到最后也没办法理解为什么长生大帝的小徒弟会这么的寒酸穷苦。 长生大帝真有这么抠吗?连一件防身的法器都舍不得给? 躺在血泊里的顾白水意识涣散,他也无心思考这个问题。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他师傅其实一点儿都不抠门,甚至是大方的有些惊世骇俗。 他胸口有一面颤抖个不停的青铜镜,那是神秀大帝的一半帝兵。 他身后还跟着一只年迈的红毛怪物,那是腐朽大帝的极道帝兵。 师傅那老头子在临死之前送了顾白水两件很不一般极道帝兵,但都是悄咪咪的塞进了自己的怀里,连声招呼都没打。 祂死了,嘎的一声就倒在了树下那座坟里。 死的干净利落,死的理直气壮。 顾白水甚至没有机会问问自己师傅,祂的极道帝兵到底是什么。 老头子走的太急,让很多人都猝不及防啊。 “前辈。” 脚下的红袍道士僵硬着脖子,对头顶的顾白水谄媚的笑了笑:“既然您和我家大师兄是熟人,那要不我带你去和大师兄见见?” 顾白水愣了一下,然后不自觉的笑出了声:“那敢情好啊,你家大师兄看到我也会很惊喜的。” “有你这样懂事的师弟,可真是他的福气。” 听着前辈的夸奖和赞许,红袍道士不自觉的挺了挺腰板,颇为自得的咧开了嘴。 他也觉得自己是很有福气的修士,办事儿也很靠谱,要不然自家韩飞城师兄怎么会偏偏选中自己和他一起来万毒域呢? 还不是看重了自己会来事儿,手脚麻利还能看懂形势? 红袍道士眉开眼笑,想着自己的师兄见到老熟人也得夸赞自己几句,赏点儿东西和法宝。 现在这世道啊,可不是有天赋闷头苦练就能有出息的。 得识时务,懂人情世故。 “你叫什么名字?” 红袍道士眼中的前辈,从他的头顶飞落了下来,悬浮在半空中,脚不沾地。 “回前辈,晚辈性邵,名靶星。” “邵靶星?” 顾白水挑了挑眉头,脸色古怪的看了红袍道士几眼:“你这名字,还挺有新意的。” 红袍道士点了点头,眼里流露出了清澈的赞同。 “没修道的时候,我娘找街边拉二胡的老瞎子给我取的名字,花了三文铜钱。” “寓意是以星辰为靶,步步生风,一路走到黑……额,光明。” “哦,这样啊。” 顾白水想了想,没再说什么。 他看起来挺能说服自己的,那就祝他成功吧。 略微沉吟,顾白水看了眼道士身上稀奇古怪的装饰,慢慢的挑起了眉头。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玉清宗以白色服饰为主,内门弟子也有特制的修道衣。你怎么穿成这副模样,大红袍子,整的像是世俗结亲的新郎官一样?” 红袍道士闻言愣了愣,抬头看着那位年轻的前辈问道:“前辈你是刚来万毒域吗?” “是,怎么了?” “那怪不得。” 红袍道士老老实实的解释道:“万毒域里现在的修士大都是穿戴红色,不管是妖族还是我们都一样。” 顾白水问道:“这是为什么?” “喜庆啊。” 红袍道士说道:“老妖祖吩咐的,从赤土之森进去之后就是万毒域的领土了,几乎是人人披红,如果穿别的颜色倒是还显眼另类。” “我们这些修士毕竟只是妖族的客人而已,客随主便,入乡随俗吧。” 顾白水点了点头,想着自己也应该搞一套像模像样的红色衣服。 低调小心点儿总是没错的。 “对了,前辈,您来万毒域也是为了寻找妖族的小公主吗?” 红袍道士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话。 顾白水面色如常的点了点头:“自然,妖祖的传承之礼我也有兴趣。” “这样啊,那还真是可惜了。” 红袍道士闻言叹了口气:“到手的机会就这么飞了,要是我家飞城师兄在这里,一定不会让那双绣花鞋逃的这么简单。” “绣花鞋?” 顾白水抬了抬眉头,若有所思的看了红袍道士一眼。 “那绣花鞋是什么东西?和失踪的妖族小公主有关系?” “是啊,前辈,您还不知道呢?” 红袍道士解释道:“这也是前些日子从圣妖城里传出来的消息,据老妖祖的侍卫说,小公主出逃的时候带上了一套妖族祖器。” “是一整套红衣嫁妆,从绣花鞋到红纱盖头,一共六个部件,每一件都价值连城,是珍稀的古宝。” “妖族小公主带着嫁妆溜出了圣妖城,所以哪怕是圣人也很难找到她的踪迹。” 顾白水闻言来了兴趣,问道:“这是为什么?” 红袍道士脸色正经,认真的说道。 “那六件嫁妆分开之后各有各的意识,就算是圣人也没那么容易抓住。” “而且更厉害的是,妖族小公主自己可以在六件嫁妆里随意的穿梭变换,根本没办法找到她在哪里。” 第115章 师弟这种东西 “随意的穿梭变换?” 顾白水抬了抬眉头,觉得事情变得有趣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说,那妖族小公主可能带着一件红纱盖头出现在圣妖城里,下一刻就能穿着绣花鞋出现在赤土之森?” “是啊,前辈。” 红袍道士说道:“意念一动,小公主就可能出现在万毒域的任何角落,如果没办法把那六件嫁妆都找出来的话,其实也很难把那小公主揪出来。” “我家韩飞城师兄打算和另外几个圣人前辈合作,一起在万毒域里找嫁妆,然后把妖族的小公主捉出来。” “和几位圣人前辈合作?” 顾白水听闻此言身体一顿,好像一下子来了精神。 他侧了侧头,和煦开朗的笑了笑,一副期待旧友重逢,无辜烂漫的开心模样。 “都有哪些前辈啊,你和我说说看,说不定都是我的老熟人。” 红袍道士愣了一下,觉得这位看上去很年轻的前辈,态度好像有点儿分外的热情了。 难道说圣人境界的大修士都是这样? 枯燥的闭关修炼了近千年,一出关遇到老朋友,当然也应该是分外的欣喜。 邵靶星就这样说服了自己,还觉得这位前辈人还怪好的。 “有阴阳圣地的太上长老,暮西山,暮老前辈。” “嗯。” “有姜家皇族的小圣人,姜云成,姜前辈。” “哦?” “还有粮田谷的老谷主,谷者圣人前辈。” “豁,还真不少啊。” 邵靶星点头自谦的笑了笑,对于自家韩飞城师兄的人脉也是有点儿骄傲。 顾白水笑得更开心了,这不都是老熟人吗。 那帮老不死的离开了洛阳城之后,都聚在了万毒域里啊,那不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非翻窗吗? “你师兄的那些朋友,如今都在赤土之森?” 邵靶星摇了摇头:“既然是搜寻嫁妆,分开行动更有效率,另外的几位前辈都在万毒域的不同地方,不过前辈们和我家飞城师兄都有联系。” “哦,这样啊。” 顾白水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但邵靶星好像猜到了自己身后那位前辈的心思,很是贴心说道:“前辈您如果想要和暮老前辈他们相见,聚一聚,我家师兄是有办法的。” “咱们玉清宗有一件特殊的通讯宝器,叫杯中水。我前些日子看到师兄送给了几位前辈几件杯中水,应该就是用我们玉清宗的宝器联系的。” “十万里之内,都能顺畅的传递消息。” “你让我师兄传个信儿,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顾白水闻言愣了一下,眼神古怪的看了那红袍道士几眼。 他也是没想道,这哥们儿人这么好,就这么简单的把他师兄和那些老圣人都卖出来了。 那些老圣人得罪他了? 坑自己家师兄还不够,要多拉几个一起下水是吧? 看来起名字还真是一门高深莫测的学问,给邵靶星起名的那位老瞎子,很可能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啊。 “你师兄有你这个师弟,是他的福分。” 顾白水沉默了许久,最终也只能憋出了这一句话。 邵靶星摇了摇头,咧着嘴很谦虚的笑了笑:“前辈赞誉了。” “不赞誉,实话实说,你真配得上。” 顾白水的语气很诚恳,他甚至动了点儿心思,要不要把这位人才引见给自己的师兄们。 看看是二师兄的命硬,还是这小子的本事大。 坑自家人你还真是有一手啊。 顾白水跟在邵靶星的身后,在赤土之森里慢慢悠悠的穿行着。 红袍道士手里握着一件圆盘,上面标记着两个模糊的光点,一个光点代表着自己,一个光点应该就代表他的师兄韩飞城了。 顾白水和邵靶星在圆盘的正中心,那个偏离边缘的光点也在缓缓的移动着。 两个光点渐渐靠近,但某一刻,不知道是不是圆盘另一头的那人察觉到了什么,韩飞城的光点突然开始快速移动了起来。 那粒光点在圆盘上左右横窜,飞快的远离着自己那个热心助人的师弟。 邵靶星愣了愣,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他还是很执着的跟了过去,步步紧逼,非要带着身边的前辈和自家师兄见一面。 顾白水也有些意外,没想明白那一头的韩飞城跑什么。 不过圣人的移动速度的确远超邵靶星这个神火境界的小修士。 所以不一会儿的功夫,另一粒光点已经快要离开圆盘的笼罩范围了。 而这时候,顾白水轻轻的抬了抬眉头,说道。 “你来指路,我带着你走。” 邵靶星抬起了脸,一路茫然,然后执着的点了点头。 他也不知道自己家大师兄跑什么。 难道是遇到了什么宝贝? 也不用这么急吧? 顾白水眼里的金光轻轻闪烁,缩地成寸的术法在他脚下荡漾而开。 他学着自家的二师兄,带上了身边那个邵靶星,一下子消失在了原地。 两道人影犹如鬼魅一样,以难以想象的速度穿行在红土密林之中。 而几乎是同一时间的另一处树冠上。 一个打扮成浪荡游侠的束发年轻人,正在狼狈的夺命狂奔着。 在他脚下的阴影里,一抹暗红色的毛发若隐若现。 那好像是一只有些年岁的红毛怪物,但毛发抖动,红毛遮掩住的身体也在莫名其妙的颤抖着。 它好像在害怕什么,在畏惧什么,不停的给自己的主人传递着信号。 韩飞城也是面色凝重至极,脚下生风,把自己的缩地成寸催动到了极致,咬着牙朝着一个方向飞快的远离。 “尼玛的什么东西?怎么会这么恐怖?我这辈子都没见过几次这么浓郁的死亡阴影。” 韩飞城浑身的寒毛竖起,头皮发麻,手里拎着本命圣剑,脸色难看无比的在林中飞掠着。 而这一切的起因,还是在半刻钟之前,他一个热心的师弟遇到了一个很和蔼可亲的年轻圣人。 年轻的圣人踩在邵靶星的头顶,他师弟为了自保,就提到了自己师兄韩飞城的名字。 而远在几百里之外的正道大太子,突然背后一凉,抬了抬眼皮,就看到了一抹抹灰白色的阴影从赤红色的森林里冒了出来。 他师弟说的越多,那阴影就越浓郁,铺天盖地的笼罩向了韩飞城,躲也躲不开。 韩飞城知道这阴影是什么,所以心里的震惊和不祥就越来越多了。 韩飞城自己是穿越者,他也有一只外人不知道的红毛怪物。 那只红毛怪物也是圣人境界的东西,但它的能力只有一个,就是察觉到生死威胁,并具象化在韩飞城的眼前。 死亡感知,化作阴影呈现。 韩飞城能够靠着自己的红毛怪物,预知到可能发生的危险,然后提早远远的避开。 阴影越浓厚的方向,意味着自己越可能死在那里。 韩飞城靠着这个能力,几乎是无往不利,在修行中规避了所有的致命危险。 而且自从他突破到圣人境界之后,这浓郁些的死亡阴影就很少出现了。 韩飞城成为圣人是有些松懈,也有些放松了警惕。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平平无奇的中午,会突然遇到如同梦魇一样的死亡阴影。 而且紧追着自己不放,像是能锁定自己,朝着自己来的一样。 “凭什么啊?” 韩飞城面容扭曲,心里却怎么也想不明白:“是圣人王还是准帝?非要盯着我杀?” 又是半刻钟后,韩飞城突然发现身后的死亡阴影褪去了,无影无踪。 他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看着静下来的密林,心底稍微松了口气。 韩飞城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的确是危险的有些骇人,还好自己有“避祸”在身边,不然被卷进去都不知道。 韩飞城这样想着,看了眼脚下阴影里的那只红毛怪物。 但奇怪的是,那只红毛怪物还在发抖,连头都不抬。 韩飞城愣了愣,没来得及细想,就听到自己身后的去路传来了一道耳熟的声音。 “大师兄,找到你了啊~” 韩飞城呆呆的转过了头,看着那个满脸热心的师弟,邵靶星从一棵树后跳了出来。 而在他的身后,一只干净白皙的右手松开了手掌。 阴影之中,隐约有青袍飘起。 “是啊,跑的这么快做什么?你这是急着去哪儿呢?” 韩飞城身体死死的僵在了原地。 天色变了,灰蒙蒙的一片。 死亡的阴影汹涌而来,掩盖住了所有的色彩。 第116章 没死透的年轻圣人 圣人境界是一个很大的修行境界。 而且这个“大”的寓意有两种。 一是指圣人境界是一段格外漫长的修行之路,从开始到结束,需要花费修士很长很长的时间来添砖加瓦,构筑搭建出自己的圣人庙宇。 和圣人之前的所有修行阶段相比,圣人境界像是溪流汇入大海之中一样。 很多修士穷极一生,也没办法看到大海的彼岸。 而第二种寓意,指的是圣人境界中的战力差距极为悬殊。 排除掉一些凤毛麟角手握帝兵的超级圣人,普通的圣人之间其实也有着世人难以想象的战力鸿沟。 比如某个刚刚成圣之后下山的二师兄,就把禁区外的圣人领域搅了个天翻地覆。 他以新晋圣人的身份,追着近五六位老圣人满大陆跑,打的人家毫无还手之力。 自身的天赋和点燃薪火的积累,在圣人这个修行阶段的差距体现的是淋漓尽致。 不过韩飞城一直觉得自己是圣人堆里战力比较强的那一批。 他出身正道三大宗派之一的玉清宗,修行的是最纯正古老的圣人法诀。 一身高阶法宝灵器,还有一只同样是圣人境界的红毛怪物相助,遇到再强大的对手也不至于没有还手之力。 所以当死亡的阴影蔓延而来的时候,韩飞城下意识的觉得,自己身后追过来的那个东西,是圣人王之上的存在。 但他不是,老树后的那个人好像只是一位圣人而已。 一位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但又实在是没什么印象的圣人。 “师兄,这位前辈说是你的老朋友,让我带着过来和你见一面。” 树下的邵靶星一脸无辜和热心,手里捧着一面圆盘,一无所知的傻笑着。 韩飞城的目光落在了他手里那件玉清宗圆盘上,看到了圆盘上的那两个光点重合在了一起。 只不过一个光点闪烁不定,像是遭遇到了什么恐怖的危险,瑟瑟发抖,马上就要破碎了一样。 韩飞城的脸色顿时绿了下来,他猜到了那个树后的圣人是怎么追踪到自己了。 一切的源头都要感谢自己这个热心肠的师弟。 怪不得自己左扭右拐,改了好几次逃命的方向,都没办法摆脱如影随形的死亡阴影。 合着是你小子吃里爬外,给人家带路追杀自己大师兄啊! 邵靶星依旧一脸诚恳,甚至带着一丝不好意思的自得和邀功。 让韩飞城气的牙痒痒,眼球充血浑身颤抖,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个一心想要害死自己的师弟。 但他不知道树后那人是什么来历,所以暂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而韩飞城激动颤抖的神情,落在聪明的邵靶星的眼里,就完全是另外一种解释了。 旧友重逢,他乡故知,就连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大师兄都掩盖不住心里的喜悦和激动啊。 邵靶星心思复杂,有些怅然也有些感叹。 原来大师兄也是性情中人,见到老朋友激动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看,嘴唇都发抖了。 还有点儿发紫? “大师兄,这是师弟应该做的。” 邵靶星语气真诚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韩飞城的脸一下子扭曲的一阵青一阵白,手骨节捏的咔咔作响。 倒了八辈子血霉了,能有你这么个邵靶星师弟。 自己就不应该一时兴起,在玉清宗里挑了个名字独特的跟出来。 你还真是扫把星啊! 韩飞城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但这时候,树后的阴影里也传来了一个年轻人憋着笑的古怪声音。 “我和你师兄有事情想要私下谈谈,你有什么话想对你师兄说的,就尽快些。” 邵靶星愣了愣,没明白那位前辈的意思。 自己能对师兄有什么话想说?没有啊。 而且这语气怎么听起来有点儿奇怪?像是以后没机会说了一样。 “前辈,我没什么想说的,你和我师兄独处就是,我就不打扰了。” 邵靶星懂事的摇了摇头,韩飞城的脸色越来越黑。 青袍晃动,顾白水施展出缩地成寸的术法,把邵靶星送出了近千里的距离。 远离了这个很快就会热闹起来的地方。 邵靶星毕竟没有得罪自己,而且他总觉得这哥们日后或许还有什么其他的用处。 圣人之战,还是不要殃及池鱼的好。 韩飞城看着自己那个师弟就这么消失在了原地,瞳孔极具一缩,汗毛竖起的危险蔓延到了整个身体里。 缩地成寸用的如此举重若轻,树后的神秘圣人,绝对是一尊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怪物。 韩飞城知道自己退无可退,用缩地成寸也绝对跑不过对方,所以他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想着拼死一搏。 而且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认出来树后的圣人到底是谁,和自己有什么解不开的恶缘。 万一这是一个误会,认错了人呢? 韩飞城抬起了头,眼神牢牢的看着那树后的阴影。 但他的心底涌现出了最后一丝希望,却在树下的青衣圣人露出面目的时候彻底的破灭了。 这位正道大太子看到那张脸的时候,先是愣了愣眼底流露出了丝丝缕缕的茫然和错愕。 他看着那个年轻人想了很久,然后身体猛然一顿僵,头皮顿时发麻一样的炸了开来。 “你……洛阳城……不是已经……” 韩飞城喉结蠕动,声音干涩颤抖,满脸的难以置信和不可思议。 从洛阳城的雨夜到现在只不过是几个月的时间而已,在圣人的眼中弹指即逝。 韩飞城不会忘记在洛阳城里百余位同僚的注视下,那个扔出守墓人牌,揭开整个大陆穿越者隐秘的年轻人。 也不会忘记那个年轻人在后来遭受了怎样的折磨和虐待。 皮肉绽开,血骨杂糅。 那个来自禁区里长生大帝的三弟子,明明被洛阳城的他们折磨的意识涣散,连灵魂都快破碎了,他怎么可能活了下来? 姬家主不是驱散了他的魂魄,让他成为了一个疯疯癫癫,一辈子都清醒不过来的疯子了吗?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他成圣了? 仙台境的修士,几个月的时间,就这么成圣了? 韩飞城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他甚至开始怀疑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觉。 一个本应该死去的人,就这么活生生的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像是一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幽灵厉鬼一样,平静冷漠的注视着自己。 韩飞城沉默了许久,最终强制着自己恢复了冷静,也是这时候他突然想起来了一个鲜有人知的隐秘和故事。 那件事情是玉清宗的老宗主告诉自己的,关于大帝禁区的秘密,关于长生大帝的秘密。 仙台成圣,这并不是大陆上第一次出现的震撼奇迹。 在很久很久之前,也有一个人做到了这种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那人名叫长生,是一个……让所有穿越者都战栗和恐惧的大帝。 “你是长生大帝的徒弟,继承了长生大帝的衣钵?” 韩飞城似乎想明白了什么,表情一下子变得精彩万分,困惑不解了起来。 “可长生大帝已经死了,你是怎么敢跑到妖界的万毒域来的?你真的不怕妖祖出手,把你们守墓人一脉赶尽杀绝吗?” 第117章 天上下的雨,还有大师兄的泪 丛林静谧,树荫婆娑。 听到韩飞城这个奇怪的问题,树下的年轻圣人抬了抬眉头,有些意外的回了一句话。 “我师傅?祂和妖祖有仇吗?” 韩飞城在分辨出了来人身份之后,心里的惊慌和恐惧稍稍的减退了一些。 毕竟自己面对的只不过是一个刚刚成圣不久的新晋圣人而已。 即便他的来历再如何神秘,成圣的方式再如何诡异,也没办法弥补他现在境界和经验的不足。 韩飞城在圣人境界驻足了有千年之久,他不觉得自己会被这样一个奇怪的小圣人逼入九死一生的绝境。 或许身边浓郁的死亡阴影,和树下的那个人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还是说藏在自己影子里的“避祸”反应太大了,它只是本能的害怕长生大帝而已? 韩飞城冷静下了心神,警惕的看了顾白水几眼,然后闷声问道。 “你不知道长生大帝和妖祖的恩怨?” 顾白水想了想,摇了摇头,换了一种提问方式,平静的说出了自己的问题。 “我想问的是,妖祖他有什么资格和我师傅结仇?” 一尊古老沧桑的准帝,妖族之祖,帝境之下最强大的存在之一。 妖祖无疑是整个大陆都站在金字塔顶峰的超级强者。 但在这个年轻圣人的眼里,似乎连和他师傅相提并论的资格都没有。 两者相互结仇,至少应该是有一方对另一方造成了很大的伤害和仇怨。 但如果说妖祖曾经伤害了长生大帝,这个说法可能会让二师兄苏新年笑得肚子疼。 如果说是长生大帝故意伤害了妖祖,大师兄会觉得师傅实在是有些太闲了,没事儿逗年轻的后辈玩儿。 就连韩飞城这位正道大太子也是略有迟疑,然后才眼神闪烁的问了一句。 “你知道妖祖为什么这辈子都没有成帝吗?” “天资不够?胆儿小?” 顾白水的回答很简单,甚至是带着一丝平静和无所谓。 他不觉得自己需要敬畏和尊重妖祖那些老东西,活得久不是本事,除了证明自己能活之外没什么了不起的。 但活的再久,能比自己师傅厉害吗? 很明显不能,所以顾白水为什么要尊重那些老家伙呢? 总得给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吧? “是不敢。” 韩飞城面色古怪的点了点头:“妖祖不怕帝劫,天资和机缘也够支撑他成妖帝,但他不敢成帝,一辈子都不敢。” “他怕你师傅,越接近帝境,他就越怕你师傅。” “所以在长生大帝死前,妖族的三大域经常自闭封锁,不与外人往来。妖祖自己也像是乌龟一样,闷不吭声的缩在自己的壳里。” 顾白水挑了挑眉头,心里倒是也不急,又问道:“他怕我师傅做什么?我师傅那么讲道理的一个人,有什么可怕的?” “讲道理?” 韩飞城声音突然一尖,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讽刺的话一样,甚至都有些破音。 “独占帝墓,于世长生的守墓大帝讲道理?你是不是疯了?!” 顾白水愣了愣,有些迟疑的说道。 “我是师傅捡来的,他那时候都已经老了,年轻的时候我没见过,所以其实也不知道他脾气怎么样。” “不过在我的印象里,师傅一直都是一个很讲道理的人。” 顾白水说道这里顿了一下,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大多时候我和师傅的看法都一样,不用讲道理,师兄和师傅的看法偶尔不一样……师傅就会和他们讲道理,而且很擅长说法他俩。” 韩飞城面露讥讽的冷笑了一声:“那是你太年轻了,长生大帝年轻的时候,可是一尊绝世狠人,杀的人比埋的人要多得多。” 顾白水闻言抬了抬眉头:“你见过我师傅年轻时候的样子?还是道听途说而已?” 韩飞城面色一泄,张了张嘴,然后干干的回了一句。 “我也是听说的,你师傅年轻的时候,我们玉清宗的老祖宗还没出生呢。” “那不就得了?一谣传谣可不提倡。” 顾白水很有道理的说道:“我信我师傅,除非你能找到什么人证明你说的话。” 韩飞城目瞪口呆,觉得守墓人一脉精神好像都有什么问题, “你师傅把所有同代的人和后面好几代的人都熬死了,哪儿能找出来那种证人?” 顾白水耸了耸肩:“我师傅把自己都熬死了,你还这么诽谤我师傅,实在是有点儿丧尽天良了。” 韩飞城无言以对,只是藏在袖子里的那双手活动的更快了些,手心里的杯中水也晃荡的越来越快。 顾白水看上去没有察觉到什么,但他的视线却在片刻之后,轻轻的移动到了韩飞城的袖口。 他的眼底金光闪烁,默不作声的看透了那位正道大太子的所有动作,也记下了他的所有手诀。 顾白水知道韩飞城在故意拖延时间,想要用玉清宗的法器,杯中水暗地里偷偷摇人。 另外的几位圣人也在万毒域。 韩飞城畏惧自己,担心他不是顾白水的对手,所以想要叫住其他的圣人一起来围攻。 这点儿心思,在顾白水的眼里跟明摆着一样。 甚至顾白水都觉得有些无聊和怅然。 除了自己家的师兄之外,其他的圣人怎么好像都这么头脑简单,一眼就能看透呢? 活了这么多,一直顺风顺水,连勾心斗角都这么幼稚干瘪了吗? “你不应该告诉他们,你在赤土之森遇到了我。” 顾白水摇了摇头,想要杀人也要诛心。 韩飞城面色一凝,手指间的杯中水也是顿了一下,发送消息的动作缓慢了下来。 他脸色难看,但还是对着那个年轻圣人眯着眼睛问道:“那我应该怎么说?” “你觉得呢?” 顾白水耸了耸肩,平淡的说道:“你们刚刚在洛阳城里把我害得半死不活,转眼间一个濒死之敌就成圣了,还在赤土之森堵住了你。” “你觉得自己危险万分,想要让那些一样和我有仇的人过来围杀我。” “但你有没有想过,你的那些老圣人同行会怎么想?是会义愤填膺,着急忙慌的赶过来?还是暗中不动,看看你遇到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会不会对自己造成生命危险,然后再见机行事?” 顾白水无奈的说道:“你们要是感情深厚可以当我没说,但如果不是,你脑子就有点儿太摆设了。” 韩飞城手指停顿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对面树下的那个年轻人给自己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不只是实力和危险,还有精神和算计层面上的碾压。 韩飞城沉默了好一会儿,抬眼面容复杂的问道:“那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很简单啊,先骗过来再说呗。” 顾白水平静的说道:“寻到妖族小公主的下落,找到了两件嫁衣物件,在和其他人争夺。利益趋势总是最有效的手段,这点儿东西还用我教你吗?” “成圣这么多年,你的时间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韩飞城脸色难看之极,但却也无言以对。 他眼神牢牢的盯住了那个给自己带来了极大压力的年轻人,手里握紧了本命圣剑和杯中水,把自己的身体绷到的极点。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 顾白水侧了侧头,眼冒金光,平和的笑了笑:“我把你发出去的消息都封死了,也记下了催动杯中水的手诀,过些日子会让他们下去陪你的。” “哦,对了,杯中水这件事情,也是你那热心肠的师弟告诉我的。” “他是个好人,你有他这样的师弟,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这一句话,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刺破韩飞城防线的最后一击。 他看到那个树下的年轻人手里拎出了一把幽蓝色的长剑,然后就这么凭空消失在了原地。 韩飞城汗毛竖起,浑身的圣人之力在一瞬间催动到了极致。 玉清宗最古老的典籍《玉清典》疯狂的流转,韩飞城下意识的使出了自己杀伤力最强的剑诀。 九霄雷池。 乌黑的云层在赤土之森的上方汇聚,滚滚雷声涌动,万千条紫色的雷霆像是海洋一样倾泻了下来,把那块土地彻底的笼罩。 雷电交织,风云变幻,恐怖的声响传遍赤土之森,回荡了很久很久。 远在千里之外的邵靶星愣了一下,背对着自己家大师兄拼了老命使凝聚来的超大雷云,什么都没看见。 那个红袍道士沉默了许久,然后仰着额头接到了一滴雨水。 “啧,要下雨了,也不知道师兄和前辈聊的怎么样,应该挺热烈的吧。” 凉风吹拂,邵靶星身后远方的林子里两个圣人打了起来。 草木灰飞烟灭,天穹雷池倾泻。 但他却被一个年轻圣人提前封住了五感,只是任由清凉的雨水洒在自己的脸上,懵懂老实。 天上下的,或许不只是雨水,还有他家大师兄感动的泪水。 第118章 木雕和红毛 在赤土之森,两个圣人大战正酣。 乌云和雷池倾泻而下,老树和草木在雷雨中化为飞灰焦土。 韩飞城神色凝重,浑身闪烁着紫金色的雷霆,恍如太古雷神一样把自己的圣人之力催动到了极致。 他的双眼中是璀璨的紫色,没有瞳孔也没有眼白。 右手握着自己的本命圣器,九霄雷云剑。 剑锋所指之处,便有深紫色的雷霆从天而降,湮灭那个年轻圣人的一切影子。 恐怖的雷池在赤土之森里肆虐了很久。 当一切平静下来之后,百里内的老树都被雷池融成了灰烬。 一片平整黝黑的焦土出现在了赤土之森里,以韩飞城为中心,向着四周扩散。 从上方往下看,就像是一片赤红中被挖出来了一大块黑色的圆形图案。 圣人之威,还真是有毁天灭地之能。 但唯一让韩飞城有些意外,甚至是惊疑不定的是,他在方圆百里之内并没有捕捉到那个年轻圣人的影子。 每一道雷霆都劈在了空处,即便雷池铺满了周围的一切,还是没有把那个年轻人逼出来。 “缩地成寸?” 韩飞城有些难以理解:“但也不至于这么快,连一丝一毫的停歇都没有吧?” 璀璨的紫色眼眶中有着电光闪烁,韩飞城就这样漂浮在半空中,用神识和视线扫过了身边所有的焦土,却是一无所获。 那个守墓人一脉的年轻圣人逃走了? 韩飞城不确定,但不知道为什么,身边的一切越平静越陷入死寂,他的心底就越来越涌现出一丝不安和悸动。 好像有什么难以想象的恐怖东西,已经悄然接近了自己,但他毫无察觉一样。 可那东西是什么呢? 韩飞城不清楚,自己已经小心探查过周围所有的地方了,应该没有遗漏才是。 但想到这里,韩飞城又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他身体微顿,脖颈僵硬的扭动,然后缓缓的抬起了头。 空荡荡的天幕,雷池还在翻涌,并没有任何人的影子。 不在上面? 韩飞城又愣了愣,难道在自己脚下? 可自己脚下的影子里有“避祸”守着,不可能不给自己提醒啊。 韩飞城在心里催促了几下自己的红毛怪物,想让它也冒出头,帮着自己找找那小子藏到哪儿去了。 但接下来,让这位正道大太子真正毛骨悚然的事情发生了。 伴随了他一辈子的红毛怪物,避祸没有任何回应。 它像是死了一样,藏在韩飞城自己的影子里,已经很久没有传出任何消息了。 漂浮在半空中的韩飞城顿时脸色一片苍白,身体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 他没办法理解那个年轻圣人是怎么做到的。 怎么可能会有人绕开自己,先对付红毛怪物? 他又是怎么切断自己和避祸之间的联系?让自己毫无察觉的? 这种恐怖的感觉,无异于一个穿越者遇到了一个未知的敌人。 那个敌人没有对你动手,反而是先切断了你脑海里的系统,从本源上拆除了你的最大依仗。 风吹林梢,落叶静谧。 正道大太子孤零零的一个人沉默在半空中,然后极其缓慢的低下了头。 他看向了自己身下的影子,也看到了那只从阴影里爬出来,缓慢抬起头颅的红毛怪物。 “避祸?” 韩飞城张了张嘴,心里却不知道为什么变得悸动而颤抖。 红毛飘扬,獠牙外翻。 一块木雕落在了泥土里,那只红毛怪物裂开了血盆大口,就这样扑向了自己的主人。 …… 万毒域内,远在赤土之森万里之外的另一处草原上。 郁郁葱葱的青草随风舞动,整座草原都平坦干净,一望无际,看不到尽头。 草原和天边相接。 大风吹过的时候,会掀起一片片绿色的潮汐,伴随着青草的气息,让人心旷神怡。 是芳草碧连天,也是真实的莺飞草长,云卷云舒。 但在这一望无际的青绿色里,有一抹干净的纯白色人影,从草原的边界慢慢向内走去。 那是一个很难用言语形容的白衣少女。 眉眼秀气安宁,气质出尘清冷。 她的手臂上附着一把白色的短剑,脚步轻慢,像是落入凡尘的剑仙一样,一步步的走进了这片草原里。 她叫姬絮,是长生大帝最小的徒弟,也是唯一被世人熟知仰望的女弟子。 在她出生后不久,姬家就流出了传言。 说是年轻一辈中,出现了一位先天剑仙之体的绝世天才。 也是姬家最年幼的小公主。 这种体质很特殊,堪称上古剑仙的剑灵转世,只要顺顺利利的修行,破入圣人之境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伴剑而生,以剑入圣。 当更让人惊异甚至是震撼的是,那位姬家的小公主在年岁很小的时候,就被姬家主送到了大帝禁区的外面。 姬家主一心求道,妄图让禁区里面那位神秘的长生大帝将姬絮收为弟子。 那时候没有人看好姬家主的选择,也没人觉得禁区里的那些神秘守墓人,会真的拨开云雾出现在世人面前。 但事情总是那么不可思议,也让人措手不及。 一日黄昏,尘封了无数年的禁区里,走出来了一个打着哈欠的清秀少年。 那个少年脸上带着稀奇古怪的面具,走出了禁区边境,来到了姬家主和幼年姬絮的对面。 他没看姬家主一眼,只是上下打量了自己未来小师妹许久,然后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对着那个看起来分外漂亮的女童,很认真的问了一个问题。 “你觉得师兄我长得帅吗?” 姬家主愣在了一旁,年幼的姬絮也眨了眨眼睛。 他们不知道那个戴着面具的少年为什么会问出这么奇怪的问题。 戴着面具,还问别人觉得自己帅不帅? 这有什么意义吗? 而彼时年幼的姬絮也很老实,她盯着那张面具很久,还真依稀从面具上看出来了一张很轻佻的少年面容。 但她思索了许久,还是闷闷的回了两个字。 “一般。” 少年似乎对这个问题不太满意,指了指自己的面具,锲而不舍的追问道:“你再仔细看看?” 姬絮被问的有些烦了,鼓着小脸摇了摇头。 “不好看。” 少年愣在了原地,沉默了很久,然后藏在面具后面的脸上露出了满意欣赏的笑容。 “你品味不错,和我进山怎么样?我家老头子让我出来接个小师妹来着,我问他长什么样,祂让我自己挑就是。” 那时候的顾白水瞥了眼站在姬絮身旁的姬家主,然后很嫌弃的摇了摇头。 “但门口就你们两个人,那哥们年纪比我大好几轮,我总不能选他当我的师妹吧……不合适,不合适的……” 一旁的姬家主脸都黑了。 你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 年纪合适性别也不合适吧? 再说让自己堂堂的帝族世家家主,放下身架到禁区里给你当师妹? 那不就是给长生大帝当小徒弟……长生大帝……徒弟…… 姬家主忽然就沉默了下来,心里有了点不怎么要脸的冲动。 但禁区里走出来的少年很敏锐的察觉到了他的想法,连忙上前两步,用手摁了摁姬絮的小脑袋。 然后扛起自己的小师妹,就一路小跑回了禁区里面。 “点头就是答应了,可不能反悔啊……” 第119章 两个小公主的相遇 姬家主怅然若失的站在禁区外面。 他看着那个年轻人的背影消失在禁区里,心里有些复杂难说的感觉。 那是顾白水和姬家主的第一次见面,但姬家主不认得顾白水,顾白水却记住了顺眼记住了那个年轻姬家主的样子。 姬絮被他扛在肩膀上,带回到了大帝禁区里。 等到她回过神来之后,她已经被放在了地面上,那少年也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姬絮仰起小脸,在阳光洒落的树荫里看到了自己那个好像不怎么靠谱的师兄样子。 是一张很清秀干净的脸,眉眼清朗,眼神澄澈。 不过这张脸其实和面具上雕刻的那张脸不太一样,面具上的那张脸要更精致更完美些,虽然姬絮并不是太喜欢。 顾白水注意到了小师妹的视线,指了指自己提前刻好的木头面具。 “那是我二师兄的脸,一个烂人,长得的确挺一般的,和我比是稍有逊色。” “他总说自己的一张脸就能撑起守墓人一脉的牌面,我没下过山,就想着找个人评价一下。” “哦,对了,这几天在山里你要是看到一个人脸肿成了猪头,不用太担心,那应该是被大师兄揍过的二师兄。” 姬絮愣在原地,眼睛忽闪忽闪,听着那少年唠唠叨叨的碎碎念着。 “但也可能你会见到两个人脸肿成了猪头,另一个应该是被二师兄揍过的我,那个烂人是见不得自己一个人丢脸的。” “不过你也不用为三师兄担心,一般这种情况我回去跟师傅告状,让师傅再揍大师兄一顿,到时候你就有三个猪头师兄了。” 少年笑得没心没肺,牵着姬絮的小手走向了禁区深处。 林影婆娑,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在山间的林荫路上渐行渐远。 “小师妹啊,你可是三师兄从外面捡回来的,要是有一天师兄我真和大师兄二师兄干起来了,你可得站在我这边儿。” “不然师兄心眼儿不大,会生气的……” …… 乌云低垂,天色暗淡。 姬絮一袭白衣,沉默无言的行走在辽阔无垠的草原上。 她回忆起来了很久之前的事情,也想到了自己三师兄说过的几句话。 时间过去很久了,久到让人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了。 姬絮抬了抬眼,向着草原更深处看去。 她身边的青草长得很高大,初入这片草原的时候,草叶就已经及膝高了。 而且越往草原深处走,青草就长得越高也越密集。 就像是一个渐渐凹陷下去的盆地,被青草聚集起来的湖水遮的严严实实。外人稍加不注意,就可能会陷到盆地深处。 姬絮顺着周围越来越粗壮高大的青草,一步步的深入盆地中央。 清风吹拂而来,青草摇晃,带起一阵阵波浪和漫天飞起的草絮。 在白衣少女深入草原一半之后,整座草原就好像一个有生命的东西,突然活过来了一样。 随风舞动的青草诡异的僵在原地,原本自由自在的清风变得奇怪了起来。 大风乱吹,草原蠕动,草原深处也传来了悉悉索索的莫名声音。 只是一瞬间,这座没有鸟虫活物的草原,就突然变成了另外一种格局。 姬絮被青草包围,遮蔽住了视线,看不清楚前方的路到底通向哪里。 在不知不觉中,她转了一个大弯,偏移了最初的方向,向着草原的外面走去。 但只是三五步,姬絮就停下了脚步,然后平静的抬了抬眼皮。 “趋源换势,修改地貌。” 草原暗地里偷偷使出来的把戏,并没有糊弄到这个眉眼清冷的白衣少女。 就像师兄知道的,姬絮是守墓人一脉里唯一的源天师。 师傅交给了她很多关于源天师的本事,所以她在那个夜晚能看到那只老红毛,也看到了自己三师兄诡异莫名的眼神。 那一瞬间她想了很多,想到了源天师古籍中记载的那些东西,也想到了自己大师兄叮嘱过她的话。 “三师兄,你到底去哪儿了呢?” 姬絮站在草原正中沉默了很久,然后无声的抬了抬眼。 复杂繁琐的花纹从她清澈的眼底浮现而出,如同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一样,推演出来了整座草原的格局和变化。 于是她向前走了一步,并握住手里的白色短剑,挥出了一抹透明无声的剑气。 剑气掠过草茎的缝隙,深入了草原里面。 “噗咚~”一声传来。 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也好像是什么被砍断了一样。 草原恢复了平静,姬絮也收起来了短剑,平静淡漠的向前走去。 她突破到了半圣境,而且还是一位学有所成的源天师。 对这片草原来说已经是最大的威胁了。 半个时辰之后,姬絮挥舞了十几道剑气,砍碎了草原里很多没有机会露面的东西。 她来到了草原的最中心,拨开密密麻麻的草茎,看到了最核心的样子。 那是一座破败荒凉的老村子。 村口长着一棵红色的奇怪枯树,树杖干瘪,树冠上也没什么叶子,但却挂上了一条条红色的绸缎。 草原里刮风的时候,那些鲜艳的绸缎就会飘扬起来,衬着背后荒凉死寂的老村子,显得格外诡异。 但那棵老树并没有拦住姬絮的脚步。 她甚至都没看老树一眼,就这么平静的走进了村子里面的土路上。 衣袖翩翩,面无表情。 如果有外人能看到的话,至少会觉得姬絮是比自己某个三师兄胆量大得多的。 但其实姬絮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也知道这老村子里面藏着什么东西。 她一路追随而来,拎着自己的剑,把它一步步的逼进了绝路。 姬絮走进了村子里面,视线所及之处都是断垣残壁,和破烂半塌的草庐。 村子的土路是空荡荡的,没有人影。 活人没有,死人也没有。 妖风在老村子里面肆意穿梭,刮过断壁的缝隙,发出奇怪呜咽声响。 姬絮没什么表情,只是觉得有些吵闹,就一剑削断了石壁也砍碎了吵个不停的妖风。 老村子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闷不吭声的盯着那个外来的白衣少女。 姬絮眼皮动了动,心中简单的推演过后,就顺着土路走向了老村子的最深处。 在她的背后,老树上的红绸飘扬四起,但却没有风声传出。 姬絮走到了村庄的最里面,看到了一间张灯结彩,安静无人的老宅院。 这间宅院很大,像是在办婚宴和酒席一样,只不过没有宾客也没有新郎新娘。 冷清和热闹杂糅在一起,就显得有些诡异瘆人了。 姬絮迈开步子,走进了空无一人庭院。 她一直走到了拜堂成亲的地方,也没有看见新郎官和新娘。 红色的大“囍”字贴在墙上,高堂父母的位置上也没有人影。 火烛摇曳,纱幔垂落。 姬絮安静了许久,眼睛看着正厅里的红灯和蜡烛,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嘎吱~” 一声从身后传来,那是门户被关闭锁死的声音。 姬絮身体微顿,慢慢的转过身子,看到了堵在门口处那藏在阴影里的那个缓缓抬头的鬼新娘。 或者说是一身大红色的诡异嫁妆。 幽静老村,遇鬼新娘,这的确是会让人毛骨悚然的事情。 但两个少女在老院子里沉默了很久,最终确是那个瘆人的鬼新娘先破防了。 因为想要背着那个白衣少女溜出去的是她,被堵在院子里面的也是她。 唯一关门的,其实是那个脸色清冷的白衣少女。 她追了她一路,不讲道理,也下手很重。 这位眼角泛青嘴角鼓起的妖族小公主有些气结,也有些说不出的委屈。 为什么苏新年的小师妹脾气这么大? 还总是问自己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见过我师兄嘛?” “苏新年?” “不是,是长得好看些的那个。” “他小师弟?苏新年说卖给我了,长得很好看嘛?” 那时候的妖族小公主穿着一身嫁衣,对姬絮问出了这个问题。 然后的故事,就是一人追,一妖逃了。 夜风鼓起,红纱吹落。 姬家的小公主和妖族的小公主在一间院子里相对而立,再一次相遇。 某个白衣少女面色清冷,抬起了自己的长剑。 妖族小公主微微沉默,一转身撞到了宅院的大门上。 她用手敲打着大门,呜咽悲愤的声音在死寂的老村子里传出了很远很远。 “救命啊!杀妖啦~” 第120章 圣人之战,二师兄的眼睛 赤土之森,天上雷云翻涌,地面上方圆百里尽是焦土。 半空中,韩飞城和自己的红毛怪物扭打在了一起。 这位正道太子的身体上缠绕着紫金色的恐怖雷电,每当红毛怪物的爪子触碰到韩飞城体表的时候,电弧就会突然爆裂,将其弹开。 红毛怪物身上的皮毛很厚,但还是会被紫色雷电劈的一片焦黑,皮开肉绽。 这两个家伙都是圣人之境,但韩飞城修炼的是玉清宗最古老的圣人典籍,红毛怪物却从来都没有修行过任何的功法。 它是韩飞城出生后就一直在身边的附属品,不吃不食,昼夜不睡。 韩飞城突破到什么境界,这只红毛也同样会突破到什么境界。 它不需要功法也不需要法宝和圣器,唯一能依靠的就是自己的爪子和皮毛,依靠骨子里的本能来行动和狩猎。 韩飞城很了解自己的红毛怪物,它算是圣人阶层里最弱的那一档。 如果自己下狠心手段尽出的话,避祸根本不会有任何反抗的机会。 但韩飞城不敢,也不愿意下这样的重手。 不是因为他和红毛怪物之间有什么割舍不了的感情,而是因为如果韩飞城真的失去了自己的红毛怪物,那么他感知死亡阴影的能力也会随之烟消云散。 这是韩飞城完全没办法接受的结果。 避祸所带给自己的能力,是韩飞城入圣的机缘,也是未来突破到更高境界的依仗。 如果失去了避祸这只红毛怪物,那么韩飞城就和普通的土着圣人没有什么区别了,泯然众人,步步为营。 他此前的一生都极端依赖避祸的能力,所以当影子里的红毛怪物失控了之后,韩飞城感觉到了无比的恐慌。 他在心底呼唤训斥着那只发狂的红毛怪物,但所有的尝试都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吼~” 避祸张开了血盆大口,狰狞的獠牙从上颚的皮肉里弹了出来。 韩飞城面色凝重,一边警惕着周围一片死寂的森林,一边猜测着那个年轻圣人到底躲在了哪里。 这时候的韩飞城已经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说服自己。 他觉得那个用几个月的时间就突破了圣人境界的年轻人,其实并没有死亡阴影看起来的那么恐怖。 只不过是避祸过分畏惧他罢了,所以才会渲染出来这么夸张的死亡阴影。 红毛怪物怕顾白水,就像是每一个穿越者都极端畏惧禁区里那尊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长生大帝一样。 这对师徒,可能是所有穿越者都绕不过去的一道坎。 但长生大帝死了,这个大陆上就绝对不会再出现第二位长生大帝。 红毛怪物扑了过来,韩飞城眯了眯眼睛,右手向前虚抓。 头顶云端的紫色雷池倾斜,无尽的雷霆泄露而下,然后汇聚成了一个白紫色的牢笼,把那只红毛怪物困死在了里面。 “装神弄鬼,长生大帝就教出来了你这样缩头缩脑的徒弟嘛?” 韩飞城面露讥讽,目光冷漠的扫视着赤土之森所有的角落。 “连正面碰一碰都不敢,你这胆子还敢自称守墓人一脉的三先生?比你那位二师兄可差的太远了吧?” 这几句话的确是很粗糙的激将法,就连韩飞城自己都没抱什么希望。 他只是想干扰一下那个年轻圣人的心境,然后借机找出来他到底藏在哪里而已。 但很不幸的是,他的激将法里提到了一个人,一个在禁区里人缘很差,甚至是人人喊打的家伙。 所以有人没忍住,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你骂我师傅可以,骂我也行,但你夸二师兄是不是就有点儿太过分了些?” 平淡无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某个藏得很好的年轻圣人,在虚空中缓缓的显露了身形。 韩飞城的反应很快,他清楚自己的缩地成寸之术绝对没有顾白水熟练,所以他没有转身的时间,就右手虚握,又一次引来了天幕上的雷池倾泻而下。 而他自己眼神一厉,左手持剑翻刺向了身后的顾白水。 顾白水一个人站在半空中,身后是倾斜而下的雷霆瀑布,带着毁天灭地的气息从天上落了下来。 前面是那个正道大太子的本命圣器,九霄雷云剑的倾力一击。 前后夹击之下,他似乎已经被逼入了绝境。 韩飞城的嘴角流露出了一丝狰狞的笑意,以雷池断其后路,让顾白水退无可退。 九霄雷云剑更是自己温养了几千年的圣器,有移山倒海,翻天覆地的威力。 他觉得自己这一击绝对会重创那托大的年轻圣人,然后扭转局面,彻底摆脱浓郁的死亡阴影。 下一刻,一抹幽蓝色的冷光在电闪雷鸣中一闪而逝。 两把长剑相交,然后无声的错过。 韩飞城的九霄雷云剑通体呈现出雷霆的紫金色泽,剑面宽厚,剑锋锐利,是一把难得的珍稀圣器。 而顾白水手里的薄剑,通体幽蓝薄如蝉翼,是来自神秀大帝的陵墓陪葬品。 据那只老红毛所说,那把剑是神秀大帝年轻时候使用过的远古法器,也是一把太过锋利的剑。 圣人的本命圣器,和大帝年轻时使用的远古法器,到底谁会更胜一筹呢? 韩飞城对此一无所知,他只是向后递出了自己的紫剑,然后就觉得手里一空,好像一下子轻了不少。 电光闪烁,紫色的断剑落入尘埃。 没有传出任何的哀鸣和碰撞之声,九霄雷云剑就这么干净利落的被从中削断。 韩飞城的嘴角渗出一丝鲜血,他的瞳孔急剧收缩,然后迅速的调转过了身子。 但出乎意料,那个年轻圣人只是低垂着眼帘,看着自己手里的薄剑,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他没有乘胜追击,韩飞城却一点情面都没有留。 “祖雷劫。” 韩飞城眼里的璀璨雷光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眼角青筋暴起。 天穹翻涌,雷池这一次直接崩碎塌落。 恐怖的紫色雷光像是暴雨一样从云端洒落,朝着那个漂浮在半空中的年轻人砸了过去。 这一击,已经酝酿了很久很久。 韩飞城所有的圣人之力,都聚集在了头顶的紫色雷池。 祖雷劫,是玉清宗圣典里威力最强的圣人禁法,也是韩飞城能使出的最强底牌。 只要能锁定敌人,他就有十成的把握,让他在雷劫里灰飞烟灭。 然而须臾之间,立在空中的顾白水抬了抬眼皮,露出了自己的两只诡异的眼睛。 左眼瞳孔里的道德金光璀璨闪耀,像是岩浆一样,映射出了正道大太子韩飞城的身影。 右眼瞳孔中却是诡异恐怖的黑色,如同深渊一样勾人灵魂,蕴藏着无尽的黑暗。 黑暗的深渊里,藏着一块破破烂烂的木雕。 那木雕是韩飞城的模样,此刻却抬起了头,咧开嘴诡异的笑了笑。 “二师兄给自己神尸找来的眼睛,好像有些奇怪啊……” 第121章 顾白水的圣人路,韩飞城的遗言 云端雷池崩裂,毁天灭地的紫色雷霆落向了半空中的年轻圣人。 但顾白水却一脸的平静,抬头望着身体凝固在原地的韩飞城。 韩飞城的眼里满是怅然和迷茫,他怔怔的看着顾白水右眼里,那块藏在黑暗中的木雕。 一股让人头皮发麻,甚至浸入灵魂的战栗,在韩飞城的心底蔓延开。 他张了张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但那块面露诡异笑脸的木雕,却在顾白水的瞳孔里溶解消失了开来。 “轰~” 无尽的雷霆暴雨淹没了顾白水的身体,青衫化作飞灰,细小的雷蛇在他的皮肤表层里肆意流窜。 但雷霆凝聚出的紫色瀑布里,没有传出那个年轻人任何痛苦的声音。 韩飞城的嘴唇抖了抖,面色苍白无力,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一种无比恐怖的预感。 当无尽的雷劫结束之后,天空和大地恢复了平静。 刺眼的雷电四散而开,露出了那个年轻人的身影。 肌肤光滑白皙,眉眼安宁平静。 顾白水站在原地经受了所有雷劫的洗礼,然后只是被扒掉了一身衣服。 他微微沉默,摸了摸自己头顶竖起来的头发,对正道大太子问了一句话。 “能借一身衣服穿嘛?就这么裸着还挺不好意思的。” 韩飞城面色苍白如纸,深深的无力感和丝丝缕缕的绝望在他的心底渐渐涌现。 这到底是一只什么样的怪物? 为什么会强到这么不可思议的程度? “其实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强。” 顾白水看出了韩飞城的想法,善意的解释道:“我只是有一条很特殊的圣人之路而已。” 他点了点自己眉心的脑子,说道:“我的圣人庙宇和你们的不太一样,你们要耗费很长的时间来搭建自己的圣人庙宇,等到建成庙宇和圣像的时候,也就是突破到圣人王境的时候。” “但我的庙宇,在刚刚成圣的时候就已经建成了,而且很结实。” “只不过我的庙里还有很多很多空着的灵位,灵牌上面有一百多个名字,但灵位是空着的。” “我需要把那一百多个名字的老熟人都请进庙里,做成石像,集齐之后才能破镜成为圣人王。” “这是我对自己许下的承诺,也是自己愿望的一小部分,希望你能理解。” 顾白水轻轻的抬了抬眼,面露无辜的笑了笑:“然后死一死。” 顾白水没有说谎,在他成圣之后,洛阳城里所有的老圣人就成为了他圣人路上的心魔和绊脚石。 每一个木雕都是一段因果,顾白水要了断因果杀掉老圣人,才能破镜。 而且他用木雕刻出了每一个圣人的模样,借助长安城里的那些红毛尸体,做出来了一种类似通灵娃娃的诡异东西。 这是他圣人境界的能力,顾白水能够用相应的木雕扭曲每一只红毛怪物的天生禁法。 但韩飞城的红毛怪物能力是预知死亡和危险,所以它遇到顾白水的时候,太害怕甚至是魂飞魄散了。 几乎没有任何反抗,顾白水就用一块木雕代替了它的意识。 红毛成了一具傀儡,只听从顾白水命令的傀儡。 韩飞城没有言语,只是盯着顾白水,声音干涩的问道:“这些事情,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因为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些什么,你心里所有一切的活动,我都看的很清楚。” 顾白水的右眼球诡异的蠕动了一下,露出了一个木雕的样子。 “这只右眼是我二师兄找到的,它好像很会装模作样,也很善解人意。” 韩飞城沉默了下来,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年轻圣人还不动手。 但此时此刻,他的心底却突然涌现出了一种诡异的感觉。 那个年轻人就这么看着自己,他的脸……好像和自己长得越来越像,连自己都有些恍惚。 顾白水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和韩飞城对峙的,是另一个裸着身子的韩飞城。 一个韩飞城满脸茫然。 另一个韩飞城却轻轻的笑了笑,然后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我试试你的术法,刚刚用虚镜推演了很长时间,不知道能不能使出来。” 韩飞城愣了愣,没什么反应,就发现天色好像暗了下来。 赤土之森,一下子被拉进了黑夜里。 遥远的头顶传来了颤动的雷声。 一方黝黑色的恐怖雷池,渐渐在云层之上凝聚而出。 死寂无声,却带着碾碎世间所有生灵的毁灭气息。 这方被顾白水凝聚出来的黑色雷池,远比韩飞城自己的紫色雷池要凝实的多,里面孕育出来的黑色雷电,也要恐怖的多。 “祖雷劫。” 一块木雕在顾白水的右眼里浮现了一息,黑色的雷霆被雷池倾倒了下来。 没有给韩飞城任何反应的时间,就这么把他彻底的淹没了进去。 黑雷破灭,闪电噤声。 顾白水站在半空中,表情沉默而平静,一道道幽暗的雷光闪烁,隐约照亮了这个年轻人一半的面容。 但没人知道他此时在想些什么。 甚至在明暗交错的间隙,让人分不清那张脸到底是顾白水,还是正道大太子韩飞城。 终于,雷电散尽,天空也恢复了清明。 这两个圣人之间的战斗来到了结束的尾声。 也可以说,自始至终都是一个老圣人在做无谓的挣扎,另一个年轻圣人平静的看着他表演,然后演变模仿而已。 韩飞城变成了一块冒着黑气的煤炭,从半空中缓缓坠落,掉在了百里焦土上。 顾白水的脚步落在了他的身边,取下了这位正道大太子的戒指,然后戴在了自己的手上。 神识浸入其中,破开储物戒的禁制。 顾白水轻轻的抬了抬眉头,有些意外的咂了咂嘴。 “看不出来,你还挺有钱啊,怪不得叫你正道废太子。” 韩飞城被泥土包裹住身子,已经有气进没气出,听到这话胸膛却突然剧烈的起伏了一下。 顾白水起初也没在意,但余光一瞥,却在那储物戒的角落里看到了一叠又一叠……高深莫测的书籍和竹筒。 和洛阳城里他见过的是同一类,有很多仙子魔女,妖颜女侠。 顾白水沉默了片刻,脸皮抖了抖,隐约察觉到了韩飞城埋在泥土下,却依旧执着穿透过来的视线。 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啊! 顾白水有瞥了眼那些堆积在角落里,按门分类好的留影晶石,迟疑的张了张嘴:“你这些留影晶石……” 泥土下的视线更炽烈了些,顾白水闭上了嘴,脸色复杂的叹了口气。 “放心,你人都这样了,我不至于把你这么多这么奇怪的小癖好公布出去,我会把它们销毁的,留给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形象。” 韩飞城的身体这才渐渐平复了下来,有了安息离世的迹象。 “但你这留影晶石里的妖族分类,是有点……额……猎奇哈……” 顾白水嘴贱,又好奇的提了一句。 一只焦黑如碳的右手从泥土里伸了出来,靠着最后一点生命的奇迹,韩飞城握呜呜的紧了拳头。 风声呼啸而过,那个年轻的圣人突然身体一顿,然后沉默了下来。 因为他听到了韩飞城临死之前的最后一句话,八个字很清晰。 “长生弟子,不得……善终……” 焦土上安静了很久,顾白水拿出了一张人皮对着那具尸体忙活了很长的时间,留下了一张脸。 然后他把韩飞城埋在了土下,把那只眼神空洞的红毛怪物藏在了自己的影子里。 顾白水从储物戒里找出了一件大红色的衣服。 穿好长身红袍之后,他略微沉吟,选择了赤土森里一个特殊的方向走了过去。 那个地方有一双绣花鞋,被他用虚镜锁定了位置,逃不远。 但一直到很久以后,顾白水的心里还是回荡着那个正道大太子的那句奇怪的话。 “这是他的诅咒?还是什么……预言?” “要是预言是谁的预言?大师兄和二师兄那俩煞星没去找他的麻烦嘛?” “要是诅临死咒的话,是不是也太没礼貌了些?” 顾白水摇了摇头,犹豫再三,还是眨了眨眼睛,没把储物戒里的那些答应人家的东西销毁。 他心眼儿小,可容不得别人临死前还诅咒自己。 第122章 赤土之森的相遇 林荫清凉,树冠茂密。 顾白水穿着一身干净的红色长袍,漫步在赤土之森的密林里。 他脚下的步伐似缓实急,看似漫无目的的向前游荡,实际上一直都在向一个固定的方向走去。 顾白水在围堵一双绣花鞋。 那双绣花鞋是妖族小公主从圣妖城里带出来的六件嫁妆之一,有移形换位的神奇功效。 据某位不知名的邵靶星修士所说,这六件嫁妆其实是一个整体,是一整套妖族祖器的构成部件。 它们彼此分开之后,那个妖族的小公主就可以通过六件嫁妆之间联系,随意的在万毒域内穿梭。 不过这六件东西的功效仅限于三大妖域之内。 如果这六件嫁妆离开了三大妖域,那么也会断开彼此的联系,成为被割裂开的独立器具。 顾白水问那样会发生什么事情。 邵靶星却说自己也不清楚,但总归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现如今整个万毒域里的修士都在寻找那六件嫁妆的下落和消息,圣人境界的大修士也不例外。 每一件嫁妆也都有自己微弱的意识,能用各种奇怪独特的手段把自己隐藏起来。 比如此时顾白水遇到的那双绣花鞋,就能自己隐蔽气息,而且会本能的使用缩地成寸之术,比一般圣人的移动速度还要更快,也更鬼魅难寻。 如果一不小心,就可能丢失它的气息,然后就再也找不到了。 但这双绣花鞋具备的两个能力,在赤土之森里那位年轻圣人的面前,都显得有些朴实干瘪,没什么意义。 绣花鞋的缩地成寸之术没有顾白水快,它遮掩气息的本领,在虚镜的照射下也有些掩耳盗铃,天真淳朴。 就这样,顾白水任由那双绣花鞋在赤土之森里流窜。 他不紧不慢的跟在身后,遥遥的锁定了那双鞋的位置。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那双绣花鞋停了下来,藏在了一棵老树下,用树丛遮住了自己的鞋面。 空间轻轻晃荡,顾白水一步落在了老树前的沼泽里。 浓厚的瘴气飘飘扬扬,茂密的森林里不时响起一阵阵嘈杂的蝉鸣声。 绣花鞋躲在树后闷不吭声,顾白水则是仰着头,透过树梢的缝隙看着阳光洒落,然后轻轻的抬了抬眉头。 “啧,我是不是把那个扫把星给忘了?还想着把那小子介绍给二师兄来着,看来也是有缘无份啊。” 顾白水略微沉吟,又无奈的摇了摇头。 “不过以二师兄那卑鄙的性格,不用三天就能把邵靶星研究的明明白白,然后大概率会不动声色的把他送到大师兄那里。” “这么一想倒也都是白忙活,还是看日后的缘分吧。” 顾白水此时穿着韩飞城储物戒里的衣服,袖口还绣着玉清宗的宗派符号,看上去倒的确像是一个正在为自己师弟操心的玉清宗师兄一样。 但他这种善意的操心,究竟会为那位师弟甚至是玉清宗带来福分还是噩梦,那就不得而知了。 顾白水把邵靶星抛诸脑后,视线落在了对面那棵树下。 绣花鞋似乎有所察觉,鞋面的花纹一阵扭曲,似乎就想要催动缩地成寸之术逃离这里。 但不知道为什么,它在晃动之后只是轻轻的顿了一下,不但没有离开这里,反而是一下子僵在了树下。 顾白水也有些意外,绕过老树,然后低下头看了几眼那双突然熄火安静下来的绣花鞋。 草丛茂密,绣花鞋安安静静的躺在树根和泥土上,灵性缩到了鞋子里面,好像突然变成了一件死物。 “这是跑不动了?” 顾白水弯下腰,蹲下了身子,近距离的仔细打量了着这双绣花鞋。 绣花鞋的鞋面很干净精致,上面的图案有两只栩栩如生的鸳鸯,也有一些牡丹、芍药之类的喜庆大花。 鞋边上的纹路和设计也很完美,虽然图案复杂繁多但很和谐紧凑,看上去像是一整幅画卷,没有什么突兀的地方。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顾白水在仔细的看了一会儿之后,眼神突然变得奇怪了起来。 他目光扫过绣花鞋上的每一寸花纹,眉头微皱,总觉得两只绣花鞋面的纹路走势有着特殊的规律。 依稀之间好像构成了两枚很古老的妖族字体。 “不死?” 顾白水眼神一凝,一下子看出来了藏在绣花鞋纹路里那两个很隐蔽的妖族古字。 这种字体有些年代,一般的修士很难认得出来,但顾白水在禁区里看过了一些大帝的生平,其中就有涉及妖族的历史,所以他才能辨认出来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在人族的历史上,不同的时代有着不同的大帝,妖族也一样出现过妖族大帝。 只不过顾白水依稀记得,妖族最后一尊大帝是在很多很多年前,自那位大帝陨落之后,妖族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大帝了。 而且他师傅长生大帝认识那位古妖帝。 更准确的说,是那位古妖帝陨落之后,自己的师傅才证道成帝,取长生帝号。 但那尊古妖帝叫什么名字,顾白水就不太记得了。 师傅说的很模糊,也很隐晦,好像那尊古妖帝的历史被祂故意含糊过去了一样。 “和不死有关嘛?” 顾白水眼神微动,似乎想到了什么:“不死,长生?那古妖帝不会是师傅的姘头吧?” “这么一想还真有可能,毕竟师傅成帝之后就缩在大帝禁区里,再也没出来过了。” “祂终生都没娶道侣,是一个孤独的小老头儿。难道说师傅年轻的时候也有一段轰轰烈烈的人妖恋?为情所困,才挥剑断青丝?” 顾白水沉默了许久,然后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以师傅的性格,应该没那么多的故事,祂就是一个很能活的孤寡老头儿而已。” 叶落无声,树下的年轻圣人眼皮动了动,似乎想再凑近一些仔细看看那双绣花鞋。 他低下了身子抿了抿嘴角,然后伸出右手,抓向了绣花鞋的鞋口处。 微风吹过,人影摇晃。 顾白水眼前突然模糊了一下,他抓住了一样东西,温润柔软,白皙干净。 这种奇怪的触感当然不是绣花鞋的布料,而是一个少女纤细的脚踝。 绣花鞋里多出了一双脚,脚踝的上方是白净纤细的小腿,很突然,就这么出现在了顾白水的面前。 这位年轻圣人安静了片刻,然后狐疑的抬起了头,对上了一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 她沉默无言,他愣楞挑眉。 妖族的小公主和守墓人一脉的三先生就以这种奇怪的方式相遇了。 更有趣的是,他们都听说过对方的存在,从一个叫苏新年的烂人嘴里。 可他们都没见过对方,所以也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子。 顾白水仰着头,看着那个鼻青脸肿,有些狼狈也有些莫名委屈的红发少女。 陈小渔低着头,盯着那个握住自己脚踝的秀气年轻人,眼底渐渐冒出了恼火和怨气。 “把手拿开,别逼本小姐揍你。” “我是圣人。” 火气散了,她道歉的很快。 “那对不起……” 第123章 能屈能伸的妖族小公主 陈小渔觉得自己最近应该是走霉运了。 离开圣妖城之后就一路水逆,没遇到过什么顺心的事情。 她先是遇到了一个自称长生大帝弟子的白衣服怪人,从自己这里骗走了一颗很老很老,老到她都不知道是什么来历的大妖竖瞳。 作为交换,那怪人说会把他师弟押给自己。 陈小渔当时也没想太多,只想先丢掉手里那颗难看的眼珠子,就随口问了一句他师弟有什么用。 苏新年当时沉默了很久很久,好像遇到了人生中最困难的一道题一样,到最后也只给出了一个敷衍的答案。 “我师弟,长得还可以。没我好看,但比他大师兄强得多。” 陈小渔就信了,然后看着那个认出自己的白衣圣人离开了赤土之森。 他说自己师弟疯了,得去看看自己小师弟犯了什么病。 陈小渔也没在意,就继续踩着自己脚下的绣花鞋,在万毒域的边缘,赤土之森里慢慢的游荡。 但后来,赤土之森外来了很多陌生的人影。 他们修为从高到低不等,来历也是各不相同,甚至还有几位圣人从一个方向联袂而至,好像是从一个地方同行过来的一样。 陈小渔本能的察觉到了危险,她就藏起了绣花鞋,意念一动把自己传送到了万里之外的嫁衣上。 那里是万毒域边缘的一个偏僻角落,地广人稀,很少有人会到来。 而且附近还有一座草原,是很久以前一位人族源天师在妖域里隐世修行的地方。 陈小渔会一点源天师的本事,所以能藏进草原里不被发现。 她觉得自己很安全,只要安静的等到时机成熟,就可以逃出这里。 但某一天,她遇到了一个很好看很清冷的白衣少女。 那个少女说自己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想找她的师兄。陈小渔不知道她说的师兄是哪个,就好奇的多问了几句。 最后她俩打起来了,因为姬絮想要借陈小渔的嫁妆用一用,白衣少女觉得如果三师兄到这里,一定会混在人群里去圣妖城凑热闹。 也一定会被二师兄扯着一起寻找妖族小公主的嫁衣和踪迹。 她并不知道彼时的长安城和洛阳城里发生了什么。 姬絮只是觉得顾白水会按照自己提出的那三条道路,到万毒域找二师兄帮忙。 所以她和那时候正水深火热的顾白水交错开了时间,先一步到达了万毒域。 守墓人一脉的小师妹想要借嫁妆用一用,陈小渔不愿意,两个小公主就针尖对麦芒,动起了手。 至于结果,按照陈小渔自己的说法,应该是惜败,略逊一筹。 姬絮只觉得自己下手很轻了,那个妖族小公主的确有些娇气,不太耐揍。 被打的鼻青脸肿,掉头就跑。 陈小渔一直都是一只识时务的妖,打不过就逃,逃不过就道歉。 妖在江湖,能屈能伸,也不丢妖的。 所以当她在老村子里面又挨了顿揍后,找准机会把自己传送回了赤土之森。 她刚刚落脚,就踩在了自己的绣花鞋里,然后低头遇到了一个年轻的圣人。 陈小渔不知道这圣人的脾气怎么样,好不好忽悠,但看上去挺年轻的,应该没那么多复杂的心眼。 顾白水直起了身子,视线不动声色的扫过了眼前这个比自己矮一头的红发少女。 略微挑眉,就默默的猜透了她的身份。 妖族小公主,借由六件嫁衣部件,能在万毒域里随意穿梭。 但看她有些鼓起的嘴角和恶有些泛青的眼眶,应该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是势均力敌还是单方面挨揍,顾白水不清楚,但他有些奇怪为什么这个小公主会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不是娇生惯养,自己拉着万毒域里所有修士和妖族陪她玩儿一场游戏嘛? 不是妖族成年宴会的主角嘛? 怎么藏着藏着还挨揍了?把自己弄得东躲西藏,灰头土脸的? 顾白水一时间有些好奇,就侧了侧头,看着那个红发少女简单的问了一句。 “你叫什么名字?” 陈小渔愣了愣,只是短暂的迟疑了一息,然后迅速的换上了一张无辜明媚的小脸。 她自觉心思活络,很快就编出来了一个假名字。 圣人又怎么样?又看不透别人的心里在想什么,我反应这么快,你还能看出来我在撒谎啊? “鱼筱尘。” 顾白水看了眼面前那张诚恳无辜的小脸,眼神清澈,脸色真诚。 他眼皮动了动,默默的点了点头。 嗯,是她刚编出来的假名字。 顾白水看破不说破,虽然编个假名字给第一次见的人,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但自己毕竟是圣人,肚量还是要大些的。 没必要和小辈计较。 “那前辈你叫什么名字?” “韩飞城。” 顾白水脸色不变,丝毫没有流露出一丝破绽。 陈小渔愣了愣,目光扫过顾白水衣服上玉清宗的标志,又看了眼他一脸正气平静的面容,心里就不自觉的信了几分。 应该是真的,圣人境界的前辈没必要骗自己。 而且他还穿着玉清宗核心成员的衣物,总不至于刚刚好好还准备了一套玉清宗的服饰吧? “那前辈你这是打算去哪里?去圣妖城参加宴会嘛?” 陈小渔眨了眨眼睛,看似随意的问了一句。 “是有这个想法。” 顾白水回答道:“不过我是偶然来到万毒域的,对赤土之森后的万毒域不怎么熟悉,也不太清楚该怎么走去圣妖城。” 陈小渔眼神微亮,连忙装模作样的摆了摆手:“前辈我也是外人,对万毒域不怎么熟悉,要不您自己转转,我就不打扰……” 红发少女的话没说完,顾白水就默默的抬起了视线,看向了她额头的头顶。 一缕柔顺的秀发从光洁的额头垂落,在少女的眼前晃来晃去。 黑红色的发梢之间,悄悄的探出了两根白粉色的犄角,在发丝里若隐若现,也很明显。 一人一妖都沉默了。 顾白水是有些感叹这个妖族小公主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犄角都露出来了,就好意思说是一个妖族不熟悉万毒域。 是不是觉得自己太好忽悠了些? 陈小渔则是有些无奈和尴尬,她也是没想到自己刚刚被揍得抱头鼠窜,连犄角都没藏住。 还在撒谎呢,这也太尴尬了些。 红发少女安静了片刻,然后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厚着脸皮诚恳的说道:“不过前辈,很巧的是,我知道圣妖城该怎么走。” “您走出赤土森林后,沿着红土往西北走,翻过两座骨山野岭,路过三座小城,然后过妖河绿水,再走个三五千里就到了。” 陈小渔的意思很明显,你自己去圣妖城,爱玩儿什么玩儿什么,别拉着自己就行。 顾白水眼角动了动,瞳孔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他问道:“你很忙吗?” “忙啊,前辈。” 陈小渔借势下坡,但看着顾白水渐渐眯起的眼角,她又很识时务的爬回了坡顶。 “其实也没那么忙。” 陈小渔干干的笑了笑,然后苦着小脸,满不情愿的叹了口气:“前辈你要是非让我带你去圣妖城,恃强凌弱威胁小妖的话,我也没什么没办法。” “毕竟妖微言轻,我的事情和前辈的事情比起来,当然就不重要了。” 顾白水对于这一套道德绑架没有任何的反应,眼皮都没动,就无所谓的点了点头。 “哦,那走吧,前面带路,还等什么呢?” 陈小渔眼角抽了抽,小脸一黑,憋屈了好一会儿后,还是一脸幽怨的转过了身子,然后带着顾白水走向了赤土之森的外围。 这破绣花鞋怎么突然就不好使了呢? 想传送都迈不开脚啊? 跟在陈小渔身后的顾白水无声的笑了笑,他按了按自己胸口发热的铜镜,然后轻轻的瞥了眼少女脚下的那双绣花鞋,眼底却闪过了一丝怪异的色彩。 …… 六件嫁妆都不能离开万毒域? 可顾白水怎么记得,他是从万毒域外面的老村子里遇到的这双绣花鞋。 是它偷跑出去了? 还是说,想要逃离万毒域的……另有其人? 第124章 荒郊野岭邀圣人 顾白水和陈小渔离开了赤土之森。 他们一前一后,向着万毒域的更深处进发。 陈小渔走在前面不情不愿的带路,顾白水懒懒散散的跟在后面。 他也没有使用缩地成寸的术法,就这么跟着陈小渔慢慢悠悠的御空飞行着。 顾白水其实不急着去圣妖城,对于所谓的妖祖传承之礼也没太大兴趣。 他只是想要在万毒域里转转,找个山清水秀的风水宝地,然后用自己手里玉清宗的杯中水,叫几个老熟人来玩儿玩儿。 怎么说呢,顾白水做个局,想和那些老东西玩儿玩儿命。 不过这种适合埋骨圣人的风水宝地,其实不太好找。 对于那些老圣人而言,他们逃命的本事都一个比一个大。 顾白水想要多骗几个老东西一起过来,一网打尽,他就得找一处特殊的地方,能限制圣人逃命的地方。 顾白水很有耐心,他可以慢慢来。 但有的时候,幸运总是不期而至,会落在那些心地善良,单纯虔诚的人身上。 …… “前辈,我们再往前走就是野岭的地界了,那地方有点儿古怪,我们可能得一步步走过去。” 陈小渔走在前面,看着远方那一座黝黑起伏的山脉,回头对顾白水说了说道。 “咱们其实也可以绕开野岭,从东边儿的妖坟冢横穿过去,多费一点儿时间就是。” 在后面摆弄着一个杯子的顾白水慢慢的抬起了头,略微思索,出声问道。 “野岭和妖坟冢,这俩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妖坟冢没啥特别的地方,很多大妖和小妖在临死之前,都会习惯性的聚集在妖坟冢里,度过自己的最后一段时间。” 陈小渔老老实实的解释道:“那里是万毒域的埋骨之地,里面全都是妖族的坟墓,有大有小,也阴气沉沉。” “野岭就比较特殊了,如果想要横穿野岭,就得一步步走过去。即便是圣人境界,在野岭里面也最好不要随意使用缩地成寸之类的空间术法。” 顾白水抬了抬眉头,有些好奇的问了一句:“为什么?” “因为野岭在很久之前是一个孕育神源的超级大脉,后来让古妖族里里外外的开采完了,就被一位源天师依据地势,改成了自己的源道场。” 陈小渔抿了抿嘴,有些怂里怂气的说道:“那里空间扭曲,地势凶险,过了这么多年,野岭的空间法则还是没有规律,如果在里面随意飞行的话,很可能遇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但顾白水反而越听越有兴趣:“什么奇怪的事情?” “不道啊,我又没进去试过。” 陈小渔摇了摇头,但迟疑片刻后,又想起来了什么。 “有传言说,误入野岭的妖族,可能会被扭曲的空间传送到那位源天师的道场里,还有人说在野岭里面见过一条赤色的老龙。” 顾白水眼神微顿,也注意到了一个问题:“你们妖族也有自己的源天师吗?” “好像是没有。” 陈小渔想了想,说道:“我记得野岭里的那个源天师是外来的人族,在万毒域里一共修建了三个源道场,野岭的这个是最大的那个。” “在妖域里修道场的源天师?” 顾白水有些意外,问道:“那位源天师叫什么名字?” “记不得了。” “那他晚年之后,就一直在野岭里,没有离开过?” “也不知道。” “哦,这样啊。” 顾白水沉吟了一会儿,对身边那位仰着小脸的妖族小公主问道:“那如果我想进去转转,顺便找找那位源天师的道场,你觉得怎么样?” 陈小渔的脸色一下子就苦了下来,小脸皱成了一团,惨兮兮的问道:“别吧,前辈,没这个必要的。” “源天师可都不是什么好人啊,年纪越大,肚子里的坏水儿越多,咱们绕个远路其实也费不了多少时间。” 陈小渔又怂了,她对于进野岭这件事情表现的尤为抗拒。 顾白水闻言也是挑起了眉头,侧过脸多看了几眼那个畏畏缩缩的妖族小公主。 “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妖,胆子怎么就这么小啊?一点儿冒险精神都没有。” 陈小渔听闻此言,小脸一绷,挺起了不大的胸膛,理直气壮的回答道。 “前辈,你这么说可就没道理了。正是因为我年轻,还有大把的时间去享受生活,所以才要更惜命啊。” “我的妖生才刚刚开始,每一天都能是新的清晨,您年纪可能是大了点儿,经历的多所以没我这么惜命。” “我还年轻,可不能随便犯险的。” 陈小渔说的头头是道,顾白水倒也是有些疑惑,自己年纪很大吗? 现如今应该没有比他更年轻的圣人了吧? 于是他抬了抬眼,问道:“你今年多少岁?” 陈小渔想了想,下意识的忽略了自己在蛋壳里憋屈的那一百年时间,眨眨眼睛违心的回答道。 “十八。” “嗯,那你还真是挺年轻的。” 顾白水闻言不由得点了点头,自己今年好像都三十有六了,圣人境界的寿命差不多在5000载左右。 这么一想,岁月不饶人啊。 顾白水看着远方的荒山野岭,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鱼筱尘。” “哦,鱼小怂啊。” 顾白水给她改了个更贴切的名字,然后不容置否的笑了笑:“咱们该进山了。” 陈小渔沉默了片刻,也没做无谓的反抗,只是皱着脸憋屈的叹了口气。 “前辈,你是有点儿任性啊。” “还成,圣人都有任性的资本,只不过我比较随性,所以可以更任性些。” 陈小渔揉了揉脸,又问道:“前辈,圣人都像你这个样子吗?” 顾白水想了想,回答道:“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我师傅曾经说过每个人的圣人之路都是不一样的。” “只有找到自己的前途,坚定而行,才能走得更远。” 陈小渔懵懵懂懂,仰脸问道:“那前辈的圣人路是怎么样的?” 山风吹拂而过,林梢摇曳晃动。 年轻圣人抬首远眺,看着林海在风中掀起阵阵波浪。 他安静了很久后,眉头舒展,眼神安宁,说了这样一句话。 “圣人之道,悟性自足,不假外求。” 陈小渔愣了愣,用自己的小脑袋想了很久,还是老老实实的摇了摇头。 “没听懂。” “意思就是自己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做自己觉得对的事情,不用在意其他人,讲究个随性而为,也讲究个问心无愧。” “能再简单点儿吗?” 妖族小公主的悟性的确一般,顾白水翻了个白眼,然后张嘴说出了三个字。 “在心中。” “前辈,你这话听起来就有些世俗江湖气了。” “你少废话啊,说进野岭就进野岭,不改路。” 顾白水遥遥一指,陈小渔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垂头丧气的点了点头。 一大一小两个人,就这样慢慢的走到了野岭边缘,然后走了进去。 顾白水指尖顿挫,摇晃着手里的杯中水,给远在万里之外的几位老熟人发去了一条消息。 “野岭绣花鞋,速来围堵。” 他摇人了,以韩飞城的口吻,找几个至交好友来荒山野岭聚聚。 第125章 被cpu的妖族小公主 野岭边缘,老树虬结,乌云低垂。 一大一小两个人影走入了林中,一步一步的向前行走着。 “前辈,你修行过源天师的术法吗?” “没有,据说老源天师会晚年不祥,所以我没怎么学过。” 顾白水这倒是实话实说。 在大帝禁区里面,师傅什么都会,也什么都教。 长生大帝活了很久很久,所以世间几乎所有的术法和典籍,师傅都有所涉猎。 不过源天师这一脉的传承,师兄妹四人之中只有姬絮一个人跟着师傅修行过。 大师兄没什么兴趣,二师兄性子比较懒散。 顾白水当时修为太低,也不怎么愿意去接触那些寻源盗墓的本事。 自己家就是历史上最大的墓群,在禁区里随便晃悠一圈,都能看见五六座大帝陵墓。 学那东西不是闲着没事儿干吗? 所以顾白水只是了解源天师的历史和来历,对于这一脉的术法传承,倒是没怎么接触过。 “其实我学过源天术。” 陈小渔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话:“我小时候捡到过半本源天书,上面记载了很多稀奇古怪的知识和道法,我就跟着学了一段时间。” “是吗?” 顾白水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 妖族小公主小时候应该生活在圣妖城里,所谓捡到的源天书,也应该是来历不凡,可能跟那个在妖域里修道场的神秘源天师有关。 “嗯,所以我记得当时那本书里对神源地势的描写。” 陈小渔蹙眉说道:“源天书里是这么记载的。” “神源地势一般分为两类,一种是先天形成的大凶之地,像是凤血巢,陨仙坡和九龙拱珠等,其中凶险万分,就连圣人都有可能陨落在内。” “另一种是源天师后天改造的地势,不比前者凶险,但要更诡异更让人难以防范。这是因为源天师一般会在自己改造的地势里,藏着稀世珍宝,需要依靠神源地势长年孕育,所以会机关算尽,防着外人闯入偷取自己的心血珍宝。” 顾白水闻言点了点头,看着周围的荒郊野岭,和那些奇形怪状的老树,问了一句。 “那这万毒域的野岭,算是哪一种?” 陈小渔沉默了片刻,然后揉了揉自己皱皱巴巴的小脸。 “第二种,还是从第一种改过来的第二种。” 顾白水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妖族历史里的记载,这里原本是一处先天形成的大凶之地,名叫玄龟葬,是孕育了很多年的神源之地。” “但后来,那个从人族来的源天师,带着古妖族一起把这个地方给开垦了个遍,连那只神源玄龟都给揪出来了,这地方也就没那么凶险了。” 陈小渔眼神莫名,继续说道:“在玄龟葬被开采之后,妖族兴旺了很长一段时间。作为交换条件,开采完剩下的玄龟壳,也就是坑坑洼洼的野岭,被送给了那个神秘源天师,作为私人道场。” 顾白水隐约猜到了什么,挑眉问道:“那个源天师在玄龟壳上修建新的地势了?” “嗯呐。” “修成了什么?” “人造的凤血巢。” “哦。” “人造的陨仙坡。” “嗯?” “还有……人造的九龙拱珠。” 顾白水身体一顿,慢慢的眯起来了眼睛。 “你是说,那个源天师一个人,就在玄龟壳上建起来了三种大凶之地?” 陈小渔默默的点了点头,又补充了一句:“还不止。” “据妖族的历史记载,那个源天师好像是要在玄龟壳里饲养孕育什么东西,他最开始把玄龟壳改成了凤血巢,一段时间之后又觉得不满意,把凤血巢改成了陨仙坡,然后是九龙拱珠等。” “改来改去,没有人知道他最后改成了什么样子,也没人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成功,还是死在了自己的源道场里。” 顾白水眼神有些奇怪,他看着身边的红发少女,问道:“源天师都有这么强吗?可以随意的更改地貌?” “我怎么记着在我看过的《源天记》里,那些源天师对极凶的地势和矿脉都是小心翼翼虔诚谨慎,生怕一不小心引动诡异和危险的降临,引火烧身。” “你口中的那个源天师是不是太嚣张了些?改凶脉地势跟自己家翻新一样啊?” 陈小渔眼皮动了动,然后抿着嘴摇了摇头。 “我也不太清楚,反正书里是这么写的,可能那位源天师真的很厉害吧,与众不同,才能这么轻易的修改地势。” “那可不是一般的厉害。” 顾白水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要是真如你所说,那位源天师的源天术应该是登峰造极了,修为境界也至少在圣人王之上。” “不过我更好奇的是,那位源天师到底最后选择了什么样的凶地,饲养孕育了什么东西,他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看来还真得往野岭的深处挖挖看啊,说不定还有意外的惊喜。” 陈小渔听闻此言,脸色一下子就苦了下来。 她本来是想把这些事情抖搂出来,吓一吓这位年轻圣人,让他知难而退的。 怎么还适得其反,勾起这家伙的兴趣了? 这个前辈,实在是有些反骨和任性啊。 “前辈,咱们要是遇到了危险怎么办?” 陈小渔满脸的不情愿和心怂:“您是圣人,我只是一只年纪轻轻的小妖,到时候您可不能把我弃之不顾一个人逃啊,那可太不讲道义了。” “怎么会?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顾白水正色道:“放心,只要我韩飞城活着,就绝对不会让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 “就算这野岭里面真的养着什么恐怖的怪物,咱俩遭遇到了危险,我也绝对不会让你一个小姑娘去面对。” 陈小渔听闻此言,心里不自觉的愣了愣。 她看着那个年轻圣人的一脸真诚和豪气,有些迟疑的问了一句:“真的吗?” “那当然,我可是出身名门正派,三大宗门之一的玉清宗,人称正道废……嗯……大太子。” 顾白水伟光正的说道:“口碑你是可以打听的,我和我师兄一样都是言而有信的老实人,从来不会欺凌弱小,更不会让弱小的后辈替我们涉险。” “那种卑鄙无耻,下作可憎的事情,怎么会有人好意思做呢……” 陈小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这位年轻前辈的语气有些奇怪。 他怎么有点儿越说越激动,还慢慢的带着一丝怨气和咬牙切齿了呢? 顾白水察觉到了那小丫头奇怪的眼神,不由得轻咳了两声,然后和善的笑了笑。 过了过了,有点儿过分投入感情了。 “大不了这样,我可以给你个承诺。” 顾白水说着耳熟的话,陈小渔也是一脸天真的仰起了小脸。 “如果在野岭里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我可以保证,你一定会死在我的后面。” 年轻的圣人一脸真挚。 妖族的小公主也是心里触动了一下,好像忘了自己是被他拐进来一样,一脸感动,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头。 两个年岁相近的年轻人感受到了彼此的真诚,在荒郊野岭中更加亲密了一些。 他们一步一步的深入野岭,面色平静,脚步轻慢。 顾白水走在后面,偷偷的咂了咂嘴,这小丫头还挺好骗的。 陈小渔走在前面,眼神怅然愁苦的皱起了小脸。 世界太危险,她想回家了。 第126章 妖族的勇者,老地师 野岭的外围其实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怪石林立,枯树干瘪,整个地貌都是荒芜昏暗的样子。 一棵棵张牙舞爪的老树在贫瘠的土地上肆意生长,阳光也被阻隔在乌云之外,显得整座荒山野岭都有些阴森的感觉。 顾白水和陈小渔走在灰黑色的土地上,沿着一条不明显的林间小路,慢慢的深入了野岭外围。 陈小渔满脸谨慎小心,绷着个小脸,四处紧张的张望着,好像生怕从阴影里扑出来什么怪物一样。 顾白水懒懒散散,眼皮动了又动,完全像是一个来旅游观光的游客一样,对着一成不变的风景觉得有些无趣。 “之前有妖族横穿野岭吗?” 顾白水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问了这样一句话。 陈小渔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以前也有,而且不少,妖族里有一些胆子大喜欢探寻秘境和遗迹的大妖,自称为勇者。” “他们经常聚在圣妖城里,花费些时间来寻摸一处神秘的古地,然后做些准备一起探索。” “几百年前,那些勇者盯上了野岭深处的源天师道场,就花费大价钱请了一位人族的黄袍老地师,想要去野岭深处一探究竟。” 顾白水侧着头,遥望前方若隐若现的密林,继续问道:“后来呢?” 陈小渔抿了抿嘴角,说道:“后来,那些勇者带着人族的老地师来到了野岭的外围,他们觉得那位老地师只差一步就能成为源天师,帮他们探索野岭也是够用的。” “而且这野岭已经荒废的无数年,即便里面藏着什么东西,也大概率化作飞灰,早就老死了。” “那些勇者并不觉得这个野岭有多危险,但当他们走过野岭外围,甚至还没靠近核心区域的时候,那个被雇佣来的老地师就突然脸色狂变,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恐怖的洪水猛兽一样,吓得脸色苍白,嘴唇抖个不停。” 顾白水看了陈小渔一眼,心里也是有些奇怪。 只是百年前发生的事情,难道说那个老地师真的预料到了什么东西,而且那东西现在还活在野岭深处。 不然也不至于被吓成那副模样吧。 陈小渔继续说道:“那老地师怂了,一步都不肯再向前,他退回了妖族勇者的所有财物,然后头也不回,一路小跑的离开了野岭。” “不过就像我爹说的那样,这世界上总是不缺自寻死路的愣头青,那些头脑空空的勇者们还是没太当回事儿,非要试试看能不能穿过野岭。” 顾白水抬了抬眉头,问道:“那不太对吧?不管怎么说老地师都仓皇逃窜了,妖族的勇者再怎么执拗也不至于连这点儿危机意识都没有。” “不然就凭他们这脑子,平日里还敢探寻古迹和源天师的道场?” 陈小渔愣了愣,然后迟疑的点了点头:“我当时也觉得奇怪,不过后来听说,那些勇者好像从一开始就中了邪一样,脑子浑浊不清,是被什么东西勾引进了野岭深处。” “只有老地师一个人靠着自己的经验,摆脱了那个东西的纠缠,然后趁机逃离了这里。” 顾白水眼神一动,若有所思的问道:“你听谁说的?” “我听圣妖城里的小妖们说的,那些小妖是听自己家的大妖说的。” 顾白水无语问道:“那些大妖是听自己家的老妖说的?” 陈小渔却一脸认真的摇了摇头:“那些大妖是听那位逃出生天的老地师说的。” “哦?” 这个回答倒是超出了顾白水的预料。 “那个老地师离开了野岭之后,就回到了圣妖城,然后把这些事情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是他说野岭里的那些勇者中了邪,还要招集人手去救妖来着。” “再然后呢?” “再然后,”陈小渔皱了皱鼻尖,说道:“没有妖愿意跟那老地师去野岭,当时的妖祖下了道指令,十年之内严令任何妖禁止靠近野岭。” “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顾白水点了点头,眼中掠过一丝古怪的情绪。 陈小渔讲的这个故事的确没什么问题,但他还是很敏锐的抓住了其中不太能说通的地方。 老地师既然已经逃离了野岭,那为什么又要到圣妖城里招集人手? 他前脚怕死,后脚就为了救妖,不惜以身犯险了? 而且从头到尾这些故事都是老地师讲给圣妖城里那些人的,如果从一开始,这个故事就是假的呢? 如果老地师才是中邪的那个人,他把那些勇者引入野岭,然后自己再去勾引更多的受害者。 这样解释的话,会不会更合理些? 顾白水抬了抬眉头,眼神平静无波。 虽然他没有经历过,也没有什么线索,但仅靠陈小渔说的只言片语,顾白水就已经把很久之前发生的事情推演了个七七八八。 禁地里那个讨人厌的二师兄说过:“被淹死的总是会水的,所以最容易中邪的,反而是那些了解邪祟的人。” 比如源天师一脉。 可小师妹也是源天师,她不会也容易中邪吧?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将心里奇怪的感觉抛掷脑后,又对着身边的红发少女问道:“老地师最后失踪不见,那些勇者也深入野岭,再也没回来过?” “没有啊。” 出乎意料,陈小渔摇了摇头,给出了一个顾白水没想到的答案。 “第二年初春的时候,那些勇者就回来了,浑身挂着脏兮兮的泥土,大包小包的带着一些老旧源块。” “他们成功的穿过了野岭,还带着自己的战利品,在圣妖城里闹的沸沸扬扬。” “哦?”顾白水愣了愣:“还有这回事儿?” “是啊,不然我怎么敢和你进这破地方?” 陈小渔撇了撇嘴:“野岭没那么危险,最多只是有点儿邪门,那些勇者说他们一直向前走但总是弯弯绕绕,没有进到核心的地方。” “不过他们看到了野岭最深处那霞光浓郁的神源,说是里面藏着巨大的古老宝藏,过一段时间他们还打算去一次。” “圣妖城里有很多人坐不住了,都想要去分一杯羹。” 陈小渔说道:“不过妖祖的禁令还在,所以那些回到圣妖城的勇者,和其他蠢蠢欲动的大妖都就都被限制在了野岭外。” 林荫摇晃,阴风吹拂。 一直面色平静的顾白水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安静了好一会儿,然后脸色奇怪的看了陈小渔一眼。 “从野岭回来的那些勇者,再后来都没有离开过圣妖城?” 陈小渔愣了愣,然后迟疑的摇了摇头:“这我就不太清楚了,我知道的故事只有这么多。” “这样吗?” 顾白水眼神平静幽深,又问道:“那你还记不记得那些勇者的名字?哪怕是其中任何一个?” 陈小渔耸了耸肩,觉得这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但她张了张嘴,然后就突然沉默了下来,眉头紧皱,小脸上写满了茫然。 “那些勇士最后都消失了,是吗?” “他们死了,死的很有理由,很不显眼,像是被什么人处理过了一样,没有引起一丝波澜。” 第127章 然后我很灵活的走回来了 “这是为什么?” 陈小渔看着那个面色平静的年轻圣人,自己是满脸疑惑。 她本就不大的脑袋,挤满了疑问和混乱,觉得自己的头都大了好几圈。 顾白水很不负责任,一脸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你自己猜呗,我也是听你给我讲的故事猜出来的,动动脑子。” “啊?” 陈小渔皱起了圆乎乎的小脸,认真的想了想,然后想不明白,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她是个老实妖,很容易放弃和承认自己的笨拙。 聪明人装傻还是聪明,傻人装聪明可就是真的傻了。 陈小渔动了动脑子,就听到了自己脑袋里回荡的干干净净的水声,然后她略微沉默,眨了眨大眼睛,仰着小脸干干的笑了笑。 “我想不明白,我脑子很少用,前辈你给我讲讲呗。” 顾白水闻言翻了个白眼。 他对于这位妖族小公主坦坦荡荡干干净净的愚蠢,感到由衷的敬佩。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可是真有你的啊。 一大一小,一人一妖,他们一前一后的走进了野岭的一座密林里。 这里的老树要高大许多,树冠的枝头上也有了几片干瘪的枯叶。 但依旧是细枝虬结,树影扭曲,整个林路的氛围反而更加阴森诡异了不少。 顾白水不动声色,陈小渔冥思苦想。 年轻圣人知道自己已经快接近野岭的中围地带了,但那个被拐进来的妖族小公主,却沉浸在自己笨拙干瘪的推理中,不可自拔,也懵懵懂懂。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哪里,只是满脑子的泡泡,一头的雾水。 顾白水有些看不下去,就张了张嘴,轻声说道。 “我这么简单的给你分析一下。” “首先是妖族的勇者雇佣了老地师,他们来到了野岭里,但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 陈小渔点了点头,一脸的虚心请教。 “老地师回到了圣妖城,散播勇者中邪的谣言,想要带更多的妖族一起去野岭,然后带给野岭深处的那个东西。” 陈小渔的眼神茫然了起来,呆呆愣愣的点了点头。 “如果从一开始,老地师就中了野岭的邪,他算计了妖族的勇者,然后还想算计圣妖城里更多的妖,是不是更能说通些?” “是……吧。” 顾白水一副很有耐心,谆谆教诲的兄长模样,继续对那个已经胡涂起来的小丫头说道。 “然后那些所谓的勇者从野岭里爬了出来,回到了圣妖城,他们也开始散播谣言,说野岭里有神源宝贝,也想要勾引更多的妖族去冒险。” “有没有可能,被埋在野岭里的他们也中邪了?回到圣妖城的只不过是一具具躯壳而已?” 陈小渔挠了挠头,觉得自己脑子里的水开始沸腾。 “但也不对啊,圣妖城颁布了禁令,老地师都失败了,为什么那些勇者还要来?” 顾白水叹了口气,眼神复杂的看了眼那妖族小公主的脑壳。 “你再换个角度想想,如果你是野岭里的怪物,你派老地师去了圣妖城,然后失联了。” “但自己复苏的时间也快到了,那你会不会派更多的邪物去探探情况?勾引一些新的猎物来?” 陈小渔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她睁着干净澄明的大眼睛,满眼的聪明和智慧,语气骄傲而自信。 “我知道了!” 顾白水嘴角抽了抽:“你知道什么了?” “野岭里有怪物,但它有自己的活动限制,只有特定的时间才能复活。” “我……妖祖知道这一点,还可能很清楚那只怪物的活动方式个规律,所以只下了十年的禁令。” “回到圣妖城的那些勇者,其实是中了邪的躯壳,后来被妖祖暗地里处理了,这才消停了下来。” 顾白水抬了抬眉头,然后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猜的不错,脑子也还是能用的。” “那当然,我只是有点儿笨而已,又不是蠢。” 陈小渔自得的笑了笑,摇头晃脑,灿烂明媚。 但下一刻,她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小脸上的笑容慢慢的僵硬了下来。 “野岭里……有……有……怪物?” “嗯啊。” 顾白水怜悯的看了一眼那个才反应过来的小丫头,不是故意的,但的确有点儿莫名的快乐。 陈小渔沉默了片刻,脖子僵硬的扭了扭。 她看着四周阴森森,空荡荡的老树林,又听到了一阵阵不知道什么鸟类飞起呜咽的叫声。 这位妖族小公主突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小脸煞白的抖了抖嘴唇。 “啥时候进来的啊?” “刚刚啊,我看你想的挺认真的,就没打扰你。” 顾白水这个烂人满脸无辜的笑了笑:“现在差不多走到中围的地带了,快接近内围和核心了。” “想必你也对野岭里的那只怪物很好奇,咱们一起进去看看它长什么样子,是不是很让人兴奋?” 兴奋? 陈小渔憋了口气,看着年轻圣人那张灿烂无辜的笑脸,忍住了握紧拳头,给他来一拳的冲动。 她咬着牙深吸了口气,然后挤出了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前辈,其实我一点儿都不好奇的,人家在野岭里沉睡了这么多年,咱们去打扰它的好梦,是不是太没礼貌了些?” “是吗?” 顾白水摇了摇头:“但我挺好奇的。” 陈小渔黑下了小脸,也不怕得罪顾白水了,愤愤不满的回嘴道:“那你自己去。” “行啊。” 出乎意料,顾白水还真点了点头。 他轻轻 的拂了拂衣袖,回头看了妖族小公主一眼,然后仰了仰头,看向了他们来时的林间小路。 “我也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人,如果你真的害怕了,你就原路返回吧,咱们就此分道扬镳。” 陈小渔愣了愣,狐疑的眨了眨眼睛:“真的?” “当然,我韩飞城一口唾沫一个钉,怎么会强迫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后辈和我一起涉险呢?” 顾白水很是真诚和善的笑了一声,拍了拍陈小渔的肩头:“是走是留都随你,我无所谓的。” 那位妖族小公主站在原地,抬头眨眼认真疑惑的看了顾白水几眼。 顾白水没什么反应,但她总觉得哪里好像有些不对劲。 这一段路走来,陈小渔也对自己这位年轻前辈的性格和脾气有了点儿了解。 他好像是个很聪明的人。 至少比自己聪明的多,也比自己见过的大妖和圣人都要聪明些。 陈小渔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只不过身边的年轻圣人没有捅破而已。 但他就这么放任自己走了? 真有这么简单? 陈小渔默默的退了两步,顾白水眼神平静的站在原地,还礼貌的摆了摆手。 陈小渔又向后退去,她也看着那个年轻圣人转过了身子,背对着自己朝密林深处走了过去。 他好像真的放过了这位妖族小公主,一心想要去做什么其他的事情。 陈小渔挠了挠头,转过身子不自觉的弯起了眼睛,然后蹦蹦跳跳的往后走去。 死里逃生,大喜大喜啊。 但这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的远处传来,言语中带着一丝关切和真诚劝告。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了。咱俩刚刚进林子的时候,我还看到了个东西跟在林子后面。” “好像是一只身穿破烂黄袍的老地师,只不过应该是尸体,你自己回去小心点儿。” 陈小渔身体一僵,看着自己脚下的土路,突然就迈不开步子了。 远方道路的尽头是空荡荡,林影扭曲,树影虬结,但没人知道再拐角处会不会突然蹦出来一具老尸体。 真的假的? 黄袍老地师? 是不是在骗妖? 陈小渔迟疑了许久,最终还是坚定了眼神,继续往着野岭外的小路走去。 “又想骗我?没那么容易。” “本公主今天就看看,到底是那个不开眼的东西,敢拦着我的去路!” …… 半刻钟后,顾白水走到了密林的一个拐角。 他略微抬眼,没有动身,因为他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狼狈的脚步声。 某位“胆大妄为”的陈小渔脸色煞白,三步并作两步,一路小跑冲到了顾白水的身后。 “我……我%看到……老……” 少女上气不接下气,年轻圣人侧了侧头,很平和的问道:“老地师?” “昂……他就……站在……林子拐角……等着我。” “然后呢?” 陈小渔咽了口口水,认真的说道: “然后我很灵活的就走回来了。” 第128章 迷路之后,师兄弟的做法 野岭空间紊乱,越深入其中,就会感觉到这里的空间规则被扭曲的吓人。 不只是缩地成寸这样的圣人术法,就连妖族小公主脚下的绣花鞋都没办法使用。 这种感觉就像是摸着石头在暗流涌动的河水里渡河,稍微一不小心就可能踩空,然后被空间乱流带到不知道哪里去。 所以在野岭里,他们俩只能脚踏实地的步行。 陈小渔紧紧的跟在顾白水身后,大眼睛转个不停,小心谨慎的提防着周围森林里的一切。 特别是遇到了什么阴影浓郁的拐角,陈小渔就会灵活的绕着顾白水旋转,找到自己觉得安全的地方。 如果野岭密林里冲出来了什么怪物,那首当其冲的一定是这位年轻的圣人前辈。 顾白水倒是也不在意,毕竟自己是圣人,又不是二师兄那样的烂人。 即便真的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危险,他也不会把身边这位妖族小公主推到前面去。 因为她太弱了,也太胆小了,也撑不了多少时间。 野岭的光线变得越来越昏暗,小路边的老树枯燥干瘪,但又张牙舞爪的扭曲着。 顾白水眉眼平静,他在这座幽静的森林里走过了很多个拐角,但最终还是在一棵老树前停下了脚步。 陈小渔跟在他身侧,反应很快,一看顾白水停下了脚步,自己的身子也绷在了原地,不会多迈出一步。 “怎么?前辈?是鞋子不跟脚吗?” 顾白水没理那个言语中还带着怨气的妖族小公主,他抬了抬眼皮,看着寂静无声的森林,若有所思的眯了眯眼睛。 “我们来过这里。” 陈小渔愣了一下,扫视了几眼路边的老树,然后摇了摇头。 “前辈,没来过啊,我记着路的,这地方眼生的很。” 顾白水侧头看了她一眼,挑眉问道:“那你是你怎么记路的?这老林子里的拐角长得都差不多。” “认树啊,前辈。” 陈小渔小脸认真的说道:“每个拐角都有一棵比其他树更高大一些的老树,记下那棵老树长得什么样子,就知道自己有没有来过了呗。” “是吗?没想到你还挺细心的。” 顾白水随口夸了她一句,但眼里却是莫名的古怪和平静。 “那是当然,出门在外要多动动脑子,特别是在茂密的林子里,不会记路那啥时候迷路了都不知道。” 陈小渔嘿嘿的笑了笑,还暗戳戳的怼了身边这位圣人前辈一句。 但顾白水却没给她继续得意的时间,右手一伸,按在了她的小脑袋瓜上,然后低了身子,给她指了指对面拐角的那棵老树。 他的声音平静清晰,不紧不慢,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恶趣味。 “你仔细看看那棵树,你是真的没见过它吗?” 陈小渔愣在了原地,蹙起好看的眉头,满脸的茫然和困惑。 她瞅了好几眼,甚至还揉了揉眼睛,瞪了那棵老树几眼,还是有些迟疑的摇了摇头。 “没见过啊,前辈,树杈的走向都不一样的。” 顾白水斜了她一眼,陈小渔满脸无辜的耸了耸肩。 “那行,你跟我过来。” 顾白水把陈小渔带到了另一个稍微偏一些的角度,然后又在另一个方向指了指那颗老树。 “再看看?” 陈小渔探了探头,眼神和那棵老树接触的一瞬间就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树杈和枝干,走势和纹路,几乎是印在脑中重叠了起来,和不久前路过的一棵老树一模一样。 “怎么会这样?” 陈小渔张了张嘴,脑子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头皮顿时有些发麻和惊慌。 “那……那老树会动?!” “它能自己转身子!” 耳边传来年轻圣人的声音,声音玩味,眼神莫名。 “不止,可不止这一颗老树。” 顾白水说道:“咱俩路过十几棵树了,其中有不少都偷偷转动过了,所以看起来好像一直在向前,其实已经迷路有一段时间了。” “啊?” 陈小渔脸色有些发白:“那是啥时候开始迷路的?还能回去不?” “我怎么知道?” 顾白水无所谓的摇了摇头:“我也是才发现不久,能不能回去也得试试才行。” 陈小渔蹙眉不语,又狐疑的看了顾白水一眼。 “前辈,你是不是又在骗我?” “为什么要用又?” 顾白水有些疑惑,眼神很真诚:“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吗?” 陈小渔被这一句话噎了回去,因为细细想一下,好像还真没有。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有一种自己被拐的稀里糊涂的感觉,好像被骗了很多次一样。 “前辈你真不记得回去的路了?” “不记得,而且也不回去。” 顾白水很有道理的说道:“既然已经开始发生这种奇怪的事情了,那就意味着我们快靠近内围区域了,我想进去看看,没有回头的打算。” 陈小渔闷了一会儿,她确定了一下自己没胆子一个人原路返回,于是顺从的点了点头。 “那现在怎么办?向前走也得找条路啊,不然还不是绕圈子?” 顾白水略微沉吟,然后说道:“我不是源天师,所以不太清楚一般遇到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 “但通常来说,我应该有两个办法。” 陈小渔仰起脸,有些好奇也有些疑惑。 但顾白水却没告诉她这两个办法是什么。 因为他有两个师兄,所以遇到一些问题的时候,顾白水也会思考一下以自己那两位师兄的性子会怎么做。 设身处地,如果是大师兄遇到了这种情况。 他应该会目不斜视,面无表情,拎着把剑或者是口鼎,简单粗暴的横推过去。 拆了这片林子,然后揪出来里面作祟的东西。 大师兄一般时候不喜欢讲道理,因为他有不讲道理的资本,而且很厚重。 如果是二师兄的话,他应该会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现。 然后像个没事儿人一样绕来绕去,他会把林子里作祟的东西都绕晕。 等到那东西回过神来之后,苏新年应该就站在它身后,笑嘻嘻的捅它十几二十刀。 二师兄记仇且卑鄙,稍不留神,你就没办法确定自己眼里的他到底是不是他了。 顾白水抿了抿嘴角,看着安静沉寂的老林子,他觉得其实两位师兄的处事方式都不太适合自己。 不管怎么说,咱们也是闯入别人家的客人,应该有点儿基础的礼貌。 于是顾白水正了正衣物,在身边那个妖族小公主错愕的眼神中,他一步步的靠近了拐角的那棵老树。 树林静谧,光线昏暗。 年轻人停在了老树的面前,一人一树相对而立,默不作声的安静了下来。 陈小渔歪了歪头,有些好奇。 她眼波流转,看着那个年轻的圣人前辈抬起了右手,然后轻轻的敲打在了树干上。 树干里发出了空洞洞的闷响声。 年轻圣人很有礼貌的问了一句:“有人在吗?” 妖族小公主沉默了下来,有些无言描述自己此刻复杂的心情。 老树也没有任何动静,它沉默以对,没有回应那个年轻人的礼貌。 于是陈小渔就看着年轻圣人抬了抬眉头,然后从自己的背后抽出了一把幽蓝色的长剑。 树叶摇晃,林影斑驳。 在一片诡异的沉默中,有礼貌的圣人把没礼貌的老树开膛破肚,从中间砍成了两半。 第129章 树洞里的怪物们 先礼后兵,这是风度和礼貌的问题。 虽然不多,但的确也是有礼貌的。 如果对方没礼貌,像这棵动也不动的老树一样,那咱可就不能再给它脸了。 顾白水用自己的薄剑把老树的树干开膛破肚,然后扒开了树皮,露出了里面黝黑的树洞。 视线微顿,眼皮抖动,顾白水的表情变得奇怪了起来。 他皱了皱眉头,向后退了几步。 光线照射进树洞里,显露出来了一个很古怪很古怪的东西。 准确的说,那是一具尸体。 但也没办法更准确了,因为顾白水认不出来它到底是什么东西的尸体。 远处的陈小渔也注意到了这里的情况,她移动脚步,慢慢的磨蹭到了顾白水的身边。 她探了探头,也看见了那瘫软在树洞里的东西,表情变了又变,茫然和懵懂交织,古怪和震惊错乱。 “那是……啥玩意儿啊?” 顾白水摇了摇头,眉头也皱了起来:“我也不知道,没见过。” 瘫软在老树树干里面的,是一具奇形怪状的尸体。 它整体看上去有些四不像,虎头蛇脸,羊身牛尾,诡异猎奇的很。 这具怪物尸体的前两个爪子粗壮狰狞,像是熊爪,但又布满鳞片。 两只后腿结实有力,豹纹马蹄。 而更让人脊柱发凉,身体不适的是,这具怪物尸体有着很长很长的蛇信子。 蛇信子鲜红似血,好像还没死透很有生机活力的样子。 “是妖族吗?” 顾白水没有转身也没有扭头,就这么眼睛不眨的问了一句。 陈小渔立刻摇了摇头,可别把什么丑陋的怪东西都丢给妖族。 “肯定不是,我都没闻到一点妖气。” “那这是什么玩意儿?” 顾白水摸了摸下巴,看着树干里那具尸体,和尸体周围流露出来的淡黄色粘液,有些困惑的皱了皱眉头。 他从来都没见过这种东西。 禁区里的书上没有记载,二师兄也从来都没提过。 而且顾白水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觉得面前这棵老树,不是吃掉了那具怪物尸体。 而是怪物尸体把老树作为了自己的容器,躺在里面死眠沉睡一样。 它睡死了吗? 顾白水又有些不太确定,没有心跳声,也没有血气和生机。 但转念一想,这东西有没有心脏还是两说,是不是活物都不一定。 于是顾白水抬起了右手,握着手里的幽蓝色长剑,探向了树洞里面。 在陈小渔和顾白水的视线下,那把长剑触碰到了怪物尸体上最显眼独特的鲜红色蛇信子。 剑尖清冽澄明,但让陈小渔浑身一颤,头皮发麻的是,那尸体嘴里垂下来的蛇信子……悄悄的蠕动了一下。 它好像还没死,而且活了过来!? 蛇信子似乎有自己的本能,避开了锐利的剑尖,然后像是一条冬眠醒来的红色蟒蛇一样,开始缠绕扭曲了自己的身体。 顾白水眼神古怪,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有些惊奇。 他看着那条鲜红色的蛇信子在树洞里肆意扭动,然后那具怪物尸体的眼皮好像也动了动,缓缓的睁开了一丝。 顾白水无动于衷,握着薄剑的手指顿了一下。 陈小渔面无血色,藏在了顾白水的身后,从胳膊和身体的缝隙暗中偷看着树洞里的那具怪物尸体。 怪物的前爪抖动了一下,意识和本能在慢慢苏醒。 但蛇信子好像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和恐惧,急促的扭动身体,催促那具怪物尸体的醒来。 最终,蛇信子和幽蓝色长剑的剑刃触碰了一下。 不知道是偶然还是某个家伙的刻意为之,大块的血肉被削了下来。 树洞里的怪物猛然睁开了眼睛,竖瞳里是无尽的暴虐和猩红,没有一丝一毫的理智。 它张开了恐怖的血盆大口,像是巨蟒一样露出了自己的两根獠牙。 顾白水察觉到了它的眼球已经死死的盯住了自己,对于任何活物来说,怪物的眼里都是不死不休的仇恨, 不过树洞里的怪物不知道是不是还没有适应自己的躯体,它只是张开了嘴,然后藏在喉咙深处的横骨开始了剧烈的震动。 “呱~” 刺耳尖锐的声音从那只怪物的嘴里发出,比婴儿啼哭还刺耳,比金石交错还锐利。 声音回荡在阴森的密林里,带着所有老树干瘪的树杖和枯叶,开始了剧烈的抖动。 那声音嘈杂尖细的难以想象,躲在顾白水身后的陈小渔觉得自己耳朵像是要聋了一样,只能听见空白的耳鸣声。 她小脸煞白,鼻口甚至有了渗血的迹象。 但挡在她前面的年轻圣人却似乎无所察觉,眼球动了动,灿金的色泽像是岩浆一样从他的瞳孔里流了出来,占据了整个左眼。 剑尖一动,顾白水面无表情的割掉了那只怪物的整个蛇信子。 但怪物的尖叫声反而更加锐利,刺耳欲聋。 顾白水微微皱眉,幽蓝色的剑尖继续上挑,刺进了怪物的嘴里,搅了个血肉模糊。 “唳~” 怪物变本加厉,面容扭曲狰狞,任由黑红色的血液流淌,尖叫声却死也不断。 身后的陈小渔忍不了了,拧着小脸大喊一声:“你砍它喉咙管啊!” 顾白水愣了一下,然后眨了眨眼睛,这才一剑横移,幽蓝色的长剑刺入其中,割掉个那个怪物的半个脖子。 老林子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树叶不在抖动,枝条不再颤抖。 从要死要活的尖锐,到死寂的空静,只是一息的时间而已。 顾白水没有给那只怪物任何还手的机会,把它砍的四分五裂,彻底的死在了树洞里。 而某位殃及鱼池的妖族小公主,愣愣的退了两步,然后用手拍了拍自己的两个耳朵。 她生怕自己聋了,一时半会还没回过劲儿。 “你说两句话啊,前辈。” 顾白水侧了侧头,斜视了她一眼。 陈小渔看着那位圣人前辈嘴唇动了动,但没有听到任何的声音。 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苦着脸往前走了一步,想 比划一下自己听不懂声音了。 让这位圣人前辈想想办法。 但脚踩在树叶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 陈小渔愣了愣,看着那个故意张嘴不出声的顾白水,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她闭上了眼睛,偷偷的翻了个白眼,松了口气但心底也有些莫名的无语。 “你都能听见自己说话,还让我说什么?” 顾白水无言的笑了笑,然后转过了头,蹲在树洞的前面。 他随手捡起一块木棍,翻找着树洞里的尸块儿和肉壳,想着看看这具怪物尸体的构造和来历。 但翻找了一段时间后,顾白水发现这个怪物似乎就是被各个动物器官拼凑起来的东西,诡异猎奇。 而且从始至终顾白水都没发现任何的线头和针孔,那些来自不同妖族动物的器官好像就这么长在了一起。 肉连肉,骨接骨,无比融洽和和谐。 顾白水皱了皱眉头,觉得事情越加的奇怪了起来。 一会儿后,他手里的木棍又一顿,从尸块儿里挑出来了一个腐烂的不成样子的木牌。 顾白水仔细的看了眼就,那木牌的材质很普遍,但上面好像刻了什么字。 “壹……柒?” 顾白水眼神动了动:“是一十七吗?是这怪物的标号?” 那是不是说,其他的老树里,也藏着其他不一样的怪物? 而且至少还有十六只? 顾白水蹲在树洞旁想了一会儿,然后把木牌丢尽了树洞的尸块儿里。 他转过身子,脸上没有露出一丝异色,对着那个还在掏耳朵的妖族小公主说道:“走吧,下一个地方。” “我其实是不愿意的。” 陈小渔摇了摇头,看着那圣人前辈也没搭理自己,就自顾自的往前走了。 她蹙了蹙眉头,然后撇了撇嘴,老老实实的跟了过去。 因为前辈说:“树洞里那家伙叫声挺大的,不知道叫醒了什么东西。你要愿意隔这儿等着,我也没意见。” 她就跟了上去,不是怂,是怕。 脚步轻慢前行,树影昏暗模糊。 大约半刻钟后,顾白水和陈小渔来到了另一个拐角,和另一棵老树的面前。 不出意料,那棵老树已经裂开了肚子,被从内扒开。 顾白水看了眼树洞里走下来的脚印,有些奇怪的抬了抬眉头。 “鞋印?是个人?” 妖族小公主不服:“我是妖,也穿鞋。” “嗯,行。” 顾白水敷衍的回了一句,但看着树下那一排娇小的脚印,心里却有了一种古怪的预感。 他好像看到了一个身材瘦弱的小姑娘,从树干里翻了出来,然后朝着树林的另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 林荫斑驳,一双小脚在林子里慢慢的移动。 草丛晃动,从远处看去。 那个在林子里穿行的小姑娘,好像带着一顶很鲜艳的……小红帽。 第130章 爬出来的勇者尸体,稻草人 野岭的外围是一片贫瘠的黑色土地,中围是一座阴森幽静的老林子。 顾白水起初想穿过这片老林,去野岭的内围核心看看。 但走入林中之后他才发现,这片扭曲的树林更像是一个走不到尽头的迷宫。 林子里的老树大多都是一个模样,干瘪枯瘦,张牙舞爪。 不过每走到一个拐角处,又总会看到一棵与众不同的老树。 那些老树比路边的其他树更高大,颜色也更黝黑一些。 陈小渔把拐角的老树当成了路标,顾白水却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然后用剑拨开了老树的树干。 树干里藏着怪物的尸体,而且他们还亲眼看见那只四不像的诡异怪物从树洞里活了过来,暴虐凶残的没有理智一样。 顾白水杀掉了那只怪物,带着陈小渔向着密林其他的拐角走去。 一路走来,他们俩又路过了两棵相似的藏尸老树。 第一棵老树的树干早已经被拨开,看样子像是里面的那只怪物自己爬了出来。 第二棵老树倒是没什么动静,被顾白水用长剑切开了树皮,然后看到了一个也很奇怪的东西。 它看上去像是一具稻草人。 头上戴着宽大的斗笠,整个躯干里塞满了黑黄色的稻草。 稻草人的身体看上去很壮硕,穿着破破烂烂的衣物,脸上还被蒙着纱布和面具,看不清是什么面容。 顾白水拿着一根树棍试探的捅了它几下,发现这具稻草人怪物是真的已经死了,死的很透彻,不会像上一只怪物那样突然复活。 于是顾白水把稻草人再一次解剖,从稻草和血肉里,找到的第二块腐烂的木牌。 上面写着:“壹拾伍”。 稻草人是一十五号树洞怪物。 顾白水这时候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座野岭,好像并不是在圈养孕育着那些奇奇怪怪的树洞怪物,而更像是在做一些……扭曲瘆人的实验? 四不像的野兽,头戴斗笠的稻草人,都是这座荒郊野岭的实验产品。 它们在产出之后,就被封锁在了老树的树干里。 唯一让顾白水不太确定的,是这些怪物和老树之间的关系。 是老树汁液在滋养怪物的身体? 还是说这些怪物在为老树提供养分?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可能,会把野岭的真实面目推向截然不同的两个结果。 老树滋养怪物,那说明这些怪物就是野岭想要得到的最终实验品。 怪物成为养料,那说明它们……只是失败品而已。 真正被野岭孕育出来的东西,还藏在最深处的核心。 顾白水皱了皱眉头,一时间还不能确定。 但他身边那个妖族小公主,却在仔细看了几眼躺在地上的稻草人后,突然身体一抖,叫出了声音。 “怎么了?” 顾白水有些疑惑。 陈小渔面色有些发白,她指着稻草人身上破破烂烂的衣物,说出了一句让顾白水意想不到的话。 “它身上穿的……是圣妖城里那些勇士的衣服。” 当初来过野岭的勇士们最终回到了圣妖城,但后来又被暗中处理掉了。 不过妖族的勇士协会,本来就是一个特殊的组织,有自己独特的衣物。 那一批勇士失踪了,勇士协会却没有解散。 他们平日里穿的衣物也被继承了下来,所以陈小渔这时候才能辨认出来。 顾白水闻言也是顿了一下,看着脚下那具稻草人的尸体,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你是说,这具稻草人是当初失踪在圣妖城里的那些勇士?” 陈小渔不太确定,因为她的确没有印象,当初那些妖族勇士里到底有没有稻草人这么诡异的东西。 顾白水却在安静了一会儿后,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 “还是说,这具稻草人是用圣妖城那批勇士的身体练出来的?” 冷风吹过,林影摇晃。 顾白水和陈小渔同时回想起了刚刚在树洞里见过的那只四不像怪物。 虎头蛇脸,羊身牛尾,怎么看都不像是胎生出来的东西,更像是被用不同器官拼凑在一起的杂交产物。 如果说那只四不像怪物的躯壳,用的是妖族勇士四肢连接在一起的,那倒是真能说得通。 “妖族勇士都在野岭中邪了,它们回到了圣妖城,然后被当时的妖祖发现,暗中处理掉了。” 顾白水微微沉吟,继续推测道。 “不过那些勇士生前毕竟是圣妖城的居民,也是妖祖的子民,所以妖祖只是又杀了它们一次,然后就把它们的尸体埋葬了起来。” “没有火葬,也没有处理是吗?” 陈小渔闻言愣了一下,然后迟疑的点了点头。 “我们圣妖城的确没有火葬的习俗,即便是老妖寿元耗尽,也会被埋在自己家的坟墓里,庇护后代,在地底长眠。” 顾白水抬了抬眉头,问道:“那不占地方吗?一只又一只的,得挖多少坟?” 陈小渔摇了摇头,解释道:“妖族寿命比人族长,所以两三百年也就有一只老妖离世,而且都葬在后山,不用挖太多坟。” “这样啊。” 顾白水咂了咂嘴,语重心长的劝解道:“那以后还是火葬比较方便也省心,不然万一诈尸了,再从坟里爬出来,那就更麻烦了。” 陈小渔想要辩解,但看着脚下这具稻草人的尸体,还是没说出口。 他俩其实都很清楚,那些被处理掉的妖族勇士尸体,很大概率是又变成了邪祟。 圣妖城下大雨的时候,那些尸体从泥泞的后山坟墓里爬了出来,然后晃荡着躯壳,像是游魂野鬼一样爬回了野岭。 为什么一定是下大雨? 陈小渔其实也不清楚,可能是下意识的想要渲染一下恐怖的气氛吧。 “人族的老一辈离世了,都会火葬吗?” 妖族小公主问了这样一句问题。 年轻圣人却一下子顿在了原地,沉默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回应。 怎么说呢,他家的情况比较特殊,这么多年也就死过一位老人。 是个大帝,大帝的尸体想要火葬的话,的确是有些难度。 即便是圣王境界的天火,烧个百八十年,应该也烧不掉长生大帝的一根体毛。 而且是顾白水亲手埋的自己师傅,按那老头子的脾气,应该也不想被烧成灰。 顾白水摇了摇头,不过妖族小公主的这一句话,倒还真给他提了个醒。 以后二师兄一定一定要火葬的。 不然哪天夜里,他还真可能觉得坟墓里憋屈无聊,爬出来躺在你的床头和你聊聊人生理想。 那会很惊悚,很瘆人,也很让人觉得晦气。 “是个好主意。” 顾白水点了点头。 陈小渔有些茫然,她不知道那位圣人前辈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大帝禁区里那几个师兄弟之间相亲相爱,习惯帮对方准备后事的亲密关系。 “继续走走吧。” 顾白水看了眼脚下的稻草人,然后沿着林间小路,向着下一个拐角走了过去。 陈小渔快步跟上,小脑袋瓜灵光乍现,也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前辈,你说有没有可能,是那个老地师偷偷的潜入了圣妖城坟墓,然后把那些勇士赶回了野岭里。” “尸赶尸?还真有可能。” 第131章 光怪陆离,新的怪物 顾白水和陈小渔沿着林间小路向前走去。 林影盘踞扭曲,路边的老树也还是张牙舞爪。 但不知道为什么,顾白水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在树洞里的那些尸体被挖出来之前,他和身边的妖族小公主,其实一直都在一个密闭的老林子里打转。 这个老林子就像是一个自闭的环形一样,没有头也没有尾,只有一圈首尾相接的林间小路而已 。 如果你不打破循环的道路,就只能一直向前,路过一个个相似的拐角,被困死在老林子里。 而且你大概率也不能回头,因为你不知道是不是有一只身穿黄袍的老尸跟在后面,驱赶着你。 但当顾白水刨开了老树,让树洞里那只嗓门很大的四不像尖叫出声后,整个老林子的自闭循环好像就被打破了。 林间小路从环形,一下子变成了竖直通向野岭深处的道路。 步步深入,路过一棵又一棵老树。 但为什么那只老地师没有被关在树里? 顾白水还没想明白,难道是需要被放出来接客吗? “黄袍地师,在源天师一脉里,算是个什么等级?” 顾白水问了一句,陈小渔想了想,然后解释道:“算挺厉害的了。” “黄袍地师之后就是紫袍源天师,再向上我就不清楚了,说是金袍也说是红袍,反正书上模模糊糊的,也没说清楚。” 顾白水点了点头,然后又问道:“那源天师和修士的修为境界,有没有对照的关系?” “好像是没有很严格的关系。” 陈小渔蹙了蹙眉:“不过一般来说,源天师进阶都需要修为的支撑。” “紫袍源天师最少也需要圣人境界,甚至是圣人王,地师就没那么高的修为要求了,神火境都行。” 顾白水点了点头:“所以在地师和源天师之间,有一个很难跨过去的沟壑,一步天一步地。” 陈小渔应了一声:“是这个理。” 地师对应的修为境界很广,从神火到圣人。 紫袍源天师需要圣人和圣人王的境界支撑。 但再向上呢?所谓的金袍和红袍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准帝和帝境的源天师? 顾白水这就不太清楚了。 同时他也有些好奇,这个占据了野岭的神秘源天师到底是个什么境界。 半刻钟后,顾白水和陈小渔来到了第四个拐角,也看到了第四棵老树。 这棵老树和第二棵老树一样,也被里面的怪物扒开了树皮,自己逃了出去。 第一只四不像,第二只留下了娇小的鞋印,第三只是一个稻草人。 而这第四只怪物留下的痕迹,就有些明显,也有些古怪了。 “这是狼的脚印?” 顾白水不确定,就侧头问了一下和自己一起蹲在原地的妖族小公主。 陈小渔点了点头,很确定的辨认出来了地面上的痕迹。 “有点儿大,但确实是狼族的脚印。” 顾白水的表情就有些奇怪了,他抬了抬眼,看着眼前的这排脚印笔直向前,一直深入了远处的密林里,然后问了句话。 “谁家的狼……是两条腿走路的?” 陈小渔也有些困惑,没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因为如果妖族没有化形,那么应该是本来的面目,趴伏在地上四爪行走。 如果妖族已经化形了,那么它的脚掌也会是人的脚掌,留下的应该是两排脚印或是鞋印。 但现在的样子看来,更像是一只奇怪的狼支起了腰板儿,用自己的两条后腿独立行走。 “难道是化形不彻底?” 陈小渔挠了挠头,摸了摸自己额头上的两个粉白色的犄角。 妖族里的确有这种情况,有些大妖会在化形的时候留下自己一部分的种族特征,以彰显自己的凶厉和身份。 当然,陈小渔没那个心思,她只是觉得自己的犄角挺好看,所以故意留下来的而已。 顾白水微微抬眼,看了下妖族小公主在发间里若隐若现的两根犄角。 陈小渔无辜的笑了笑,然后眨了眨眼睛,两根犄角就默默的缩了回去,消失在了发间里。 很方便,也很好玩儿。 顾白水没什么反应,他沉默了一会儿后转过了头,指着脚下那两排脚印之间的间隔,说道。 “这步子的间距太大了,换算成人的身高,都得有一丈多。” “如果真是一只狼族化形,也不应该这么高。我更倾向是一只巨型狼,站直了身子走路,而且它早就习惯了这种走路的方式。” 陈小渔皱了皱鼻头,问道:“那是啥玩意儿?狼族的新品种?” “可能吧,这老林子的树洞里,都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一只能直立行走的狼其实倒也不算什么。” 顾白水翻了翻树洞,从狼窝里也翻到了一个腐烂的木牌。 “陆,这是第六个怪物。” 木牌收在储物戒里,和韩飞城的书籍晶石隔了一段距离。 他们现在一共路过了四棵老树,发现了三块木牌,只有那个神秘的脚印还不知道是几号。 “再往前走走吧,看看能不能遇到那只狼。” 顾白水和陈小渔又走上了小路,两个家伙倒是也不急。 陈小渔觉得天塌下来有圣人前辈顶着,顾白水也想着先耗耗时间,他在进野岭之前用杯中水发了几条信息。 那几个老圣人朋友远在万里之外,也需要一点儿时间斟酌犹豫,然后赶过来。 而且越往里,顾白水觉得这个野岭就越有意思,稀奇古怪光怪陆离,他想多费点儿时间看看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曾经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会儿后,顾白水和陈小渔来到了第五颗树的面前。 树洞敞开,树汁横流。 不过情况有点儿不一样,因为那树洞里的东西并没有离开。 它倒挂在树洞里面,身上裹着厚重的黑色长袍,面色苍白没有血色,像是藏在树洞里不见天日的蝙蝠一样。 但他的确是人脸人身,中年人的样貌,鲜红色的唇齿。 顾白水站在树洞前,右手向后伸了伸。 陈小渔很懂事的递上来了一根树枝,放在了他的手心里。 顾白水握着树枝,用枝头戳了戳树洞里那个吊挂着的“人”。 没什么反应,顾白水就把树枝塞进了他的嘴里,掰开来看看。 两根森白色的獠牙显露了出来,舌头也很长,不过也是正常人的长度范围。 他还是没什么反应。 顾白水就又翻了翻他的眼皮,眼球上是一片猩红色的血丝,瞳孔里是暗淡的灰白色,没有任何神智和生机。 “他死了?”身后的陈小渔问了一句。 “嗯,” 顾白水翻开了他的衣领,看到了那印在脖子上,纤细但清晰的手印。 一个小姑娘的手印,捏碎了这个中年怪物的喉咙和骨骼,硬生生的捏死了这树洞里的家伙。 “他应该是没有被四不像的叫声吵醒,但被另一个醒过来的怪物找上了门。” 顾白水简单的分析道:“那个怪物就是第二个树洞里消失的那个,外貌可能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来到这里,扒开了树皮,然后掐死了树洞里的中年人。” “临死之前,这个中年人应该短暂的醒过来了一次,不过实力差距太大,没什么反抗的能力,就被那个小姑娘捏死了。” 陈小渔挠了挠头,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瞳孔里都是血丝,双手的手骨也被捏碎了,但树洞没有太大挣扎的痕迹,这说明他试着挣扎了,只不过是无济于事。” 顾白水收回了视线,也在树洞里翻到了另一块木牌。 “捌,是第八只。” 陈小渔低下头,看到了老树旁边一个娇小的鞋印,身体不自在的动了动。 “树洞跑出来的那个小姑娘,看起来挺厉害的啊?” “厉不厉害不清楚,但看样子挺凶残的,可能还和其他的怪物有仇。” 顾白水眉头挑了挑,觉得这野岭的事情愈加的有趣了起来。 “嗷呜~” 这时候,老林子的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凄厉的狼嚎。 而且狼嚎的声音不像是威胁,更像是遇到了什么让它恐惧的危险,正在警告和退缩一样。 顾白水侧过了头,看着狼嚎声音传来的方向,眼中掠过了一丝金色的光晕。 陈小渔也缩了缩脖子,老老实实的跟在了圣人前辈的身后。 “这是要杀狼啦?” 第132章 虐杀狼人的小红帽 老林子里传来了阵阵凄厉的狼嚎和轰鸣声。 地面震动,树枝摇晃。 两只怪物厮打在了一起,战况激烈,招招致命。 其中一只体型狰狞高瘦的怪物,是一头巨型灰狼。 它的两条后腿着地,支撑起整个身子,净高一丈左右,身子拱起和人一样的站立行走。 这只狼浑身都是灰黑的毛发,双眼猩红,獠牙外露。 它看上去不是特别壮硕,但浑身都是紧绷虬结的肌肉,四肢修长,手爪也很灵活流畅。 这只狼人的对手,是一个很娇小,甚至可以说是外貌很可爱的小姑娘。 她只有十余岁的模样,头戴着一顶鲜红色的帽子。 宽大的帽檐下是一张有些幼态的白嫩脸颊。 朱唇皓齿,清纯秀丽。 她将长长的双马尾盖在帽子下,皱了皱可爱的鼻头,眼神盯着对面那只狼人,表情却是冷漠异常。 从体型上看,这两只怪物的差距大的有些夸张。 小红帽体型娇小,看上去不到半丈的样子,那只獠牙外翻的狼人直起身子却足足一层楼那么高。 但这种巨大的体型差,其实并没有给狼人带来丝毫的优势。 小红帽像是一个贪玩的女童,而狼人此时更像是被女童随意玩弄的木偶。 狼人抬起了狰狞的爪子向着小红帽抓去,但在半空中就遇到了一只白皙的小手。 “咔嚓~” 一道脆裂的响声在树林里回荡,巨大黝黑的狼爪被小红帽轻易的折断。 “嗷呜~” 狼人嘴里传出一阵痛苦的哀鸣,但小红帽却抬了抬眼眼睛,干净的瞳孔之中闪过一丝明显的厌恶。 她的右手捏在狼人的脖颈处,把狼人死死的按在地面上,左手缓缓抬起握成一个白嫩的拳头,然后落下。 狼人血腥的瞳孔之中只能看到一个拳头的倒影迅速放大。 “噗呲~轰~” 鲜血崩裂,老林子的土地凹陷下一个弧度。 小红帽白皙的脸颊染上了丝丝缕缕的鲜血,但她的眼中依旧是冷漠而平静。 这是一次单方面的屠杀。 从小红帽苏醒过来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在老林子的树洞里寻找这只狼人。 野岭里某位神秘的源天师,在这个世界创造饲养出来了一个小红帽。 小红帽本能的厌恶狼族和那些阴暗的生物,所以刚刚不久,她才捏死了一只树洞里的大蝙蝠。 如果可以离开野岭的话,毫无疑问小红帽会是整个狼族的天敌。 但现在为止,她好像还没有这个能力和打算。 小红帽杀死了巨狼,她摸了摸脸上的血水,然后转身向着老林更深处走去。 不一会儿后,从林子的拐角探出了两个头。 陈小渔看着那个小红帽消失在远处,又看了眼地上的无头狼尸,表情有些古怪和复杂。 “前辈,她好厉害啊。” 顾白水微微沉吟,然后默默的摇了摇头。 “体内没有灵力和神识支撑,只有一副强悍的躯壳而已,她和那只狼人一样都没有修行过,所以也强不到哪去。” 陈小渔实事求是的咂了咂嘴:“但我觉得她比我强。” “你是证道境,她满打满算也比你差一个境界,能虐杀神火,但未必比得上真正的大能。” 顾白水说道:“只要你不被她吓破胆子,怎么也没有输的理由。” “是吗?” 陈小渔愣了愣,看着自己白白净净的小拳头,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太低调了些。 “老林子里的怪物其实只是看着吓人诡异而已,而且都没有修行过,所以你察觉不出来它们是什么实力。” 顾白水走到了无头狼人的尸体旁,眼神平和的抬了抬眉头。 “不过它们到底是不能修行,还是没有开始修行,这我就不太清楚了。” 顾白水和陈小渔看完了整场战斗,基本上是小红帽压着狼人打。 狼人的木牌号是“陆”,小红帽挂在腰间的木牌号是“贰”。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两只怪物之间的差距才会这么大。 不过可能怪物之间的实力和木牌号也没太大的关系,毕竟第一棵树洞里那只四不像的木牌号只是“壹拾柒”,但如果真正面对上的话,那只四不像绝对比小红帽还要强的多。 这样一想好像是有点儿奇怪。 顾白水摸了摸下巴,思索片刻后,向着身后那个用棍子戳狼尸的妖族小公主摆了摆手。 陈小渔丢下了棍子,手脚麻利的跟上了圣人前辈的脚步。 他俩沿着小红帽走过的林间小路,慢慢的向着野岭更深处走去。 “前辈,你刚刚为什么不动手呢?” “动手?对那个戴着红帽子的小姑娘吗?” “是啊。”陈小渔点了点头:“她再厉害也肯定不是圣人的对手,您怎么没有出手制服她?” 顾白水视线轻移斜了一眼那个满脸好奇的妖族小公主。 “做很多事情之前,其实可以稍微动动脑子,当然也不是单单的听水声。” “首先,那个小姑娘看上去像个人,而且对我没什么威胁,我也没有对她出手的理由。” “其次,就算我们制服了她又能怎么样呢?严刑逼供一只从树洞里钻出来,不知道会不会讲话的怪物吗?” “咱们对野岭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内围核心到底是什么地方,让她带路怎么想都更合适一些。” 陈小渔愣了愣,蹙着眉头认认真真的想了一会儿,然后默默的点了点头。 有道理啊。 前辈的脑子是真好用的,眨眨眼睛就能想的这么多。 啧,自己要是也能和前辈一样,现在应该早就溜出万毒域了吧? 陈小渔干净澄澈的瞳孔里,渐渐变得复杂了起来。 她侧过了脸,以一个懵懵懂懂心思简单的学徒身份,一脸真诚的盯着身边那位八万个心眼儿的圣人前辈。 妖族小公主想要变聪明些,学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圣人,多长出一些心眼儿。 但顾白水不知道身边那少女的想法,他视线一斜,有些狐疑的看了陈小渔一眼。 “你不看路,老是盯着我的头干什么?” 陈小渔眨了眨眼睛,满脸是真诚和认真:“前辈,我想变聪明些。” 顾白水闻言沉默了下来,眼角抽了抽。 “你知不知道,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听起来就很不聪明。” “是吗?” “而且你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我的头,也不能让自己的脑袋变聪明。” 顾白水脸色古怪的看了陈小渔几眼:“你得学会独立思考,多用用自己的脑子。” “是啊。” 妖族小公主点了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但树林静谧,鸦雀无声,顾白水也不知道现在这时候,她有什么需要思考的。 想一想自己怎么能变聪明吗? 还是说,她只是想动动脑子,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顾白水安静了好一会儿,看身边那个红发少女一脸认真和深思的表情,突然没忍住说了一句话。 “其实你脑子挺好的,应该比大多数人都更有价值。” “哦?” 陈小渔眼神一亮:“前辈是觉得我有潜力吗?” “那倒不是。” “我的意思是你脑子没用过,新的应该比较值钱。” 第133章 黑暗童话森林 年轻圣人和妖族小公主走在静谧的老树林里。 顾白水沿着小红帽留下的脚步,慢慢悠悠的向前走着。 陈小渔闷不吭声的跟在后面,自从某个耿直的圣人前辈说出了那句大实话之后,这位妖族小公主就一句话都不愿意讲了。 有点儿伤妖,真的。 顾白水倒是没怎么在意,毕竟他从很久以前就和两位师兄在禁区里勾心斗角,切磋挨揍。 他没办法理解一个无忧无虑,不谙世事的小公主是什么样的思维方式。 就像他到现在为止,也不觉得那些早晚会死的老圣人有多聪明难缠一样。 其实大帝禁区里的师兄妹性格差别都很大,但他们骨子里都有些许不明显的冷漠和平淡。 二师兄苏新年是如此,顾白水其实也是如此。 他们平等的轻视大部分修士和老东西,但也会对值得尊敬的对手报以谨慎认真的态度。 只不过,前提是值得尊敬。 走到下一根树林拐角,顾白水停下了脚步。 面前老树的树干已经被从外拨开,露出了里面那只很安详的怪物。 它没死,路过的小红帽放过了它。 但“死”这个字用在它的身上其实也不怎么合适,它到底活没活过都是个问题。 陈小渔从顾白水的身后探出来头,看着树洞里的那个木头人偶,疑惑的蹙起了眉头。 “长鼻子的木偶?这只怪物看上去挺瘦弱的啊。” 树洞里面是一具闭着眼睛的木偶,没有生机,也没有心跳。 它的身体就是用木头雕刻出来的,身上穿戴者粗糙破旧的皮衣,除了鼻子长些之外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壹拾贰”,这是它的木牌号。 顾白水在树洞前想了一会儿,然后从韩飞城的储物戒里翻出了一张玉清宗的封灵符,贴在了木偶的额头。 他把长鼻子木偶收进了储物戒里,向着老林子里面继续走去。 下一处拐角,又是一个敞开的树洞。 树洞里面不出所料的躺着一只怪物。 一个闭着眼的矿工,头戴黄色的帽子,手里拎着巨大的铁镐。 他没有睁开眼睛,但顾白水总有一种预感,他手里的铁镐好像不是用来挖矿,而是用来砸人的。 木牌号,“壹拾壹”。 又是一张灵符飘进树洞里,贴在了矿工的额头上。 …… 顾白水和陈小渔继续向前。 再下一个拐角,树洞里躺着的是一个身穿黑色大袍子的老妇人。 面容枯瘦,眼窝凹陷,手里还拎着两个半透明的瓶子。 像是巫婆? 但又有些稀奇古怪。 木牌号玖,额头上也得到了一张封灵符。 顾白水不知道树洞里的老妇人怪物死没死,也没兴趣叫醒她,就站在树洞前思索了片刻,然后离开了。 …… 每一处相似的拐角,有着相似的树洞。 树洞大都敞开,里面却躺着截然不同的怪物。 有的怪物样貌丑陋,奇形怪状。 有的怪物人脸人身,闭眼沉睡。 顾白水远远的跟在小红帽的后面,也陆陆续续的发现了几只怪物尸体。 这些怪物都不成人样,口器狰狞,面容凶恶。 它们苏醒了过来,逃离了树洞,然后死在了小红帽的手里。 树洞里的那些没醒过来的怪物倒是好一些,至少表面上来看没有什么损伤。 这么一想,好像唯一一只被小红帽掐死在树洞里的,是那个倒吊着的黑袍白面中年人。 那个倒霉蛋反应迟钝,还没等活过来,就被一双小手掐死在了树洞里面。 顾白水摇了摇头,对于那位惨死的中年人抱以敷衍的遗憾。 但其实他并不清楚,那个中年人没有醒过来不是反应迟钝,而是因为天还没彻底的暗下来。 那个中年人是一个独特的种族,只能在夜里才有精神活动。 吸血鬼,德古拉。 他是一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怪物。 如果闯入野岭里的不是顾白水,而是他二师兄的话,苏新年一定能辨认出来那个中年人的身份。 不只是吸血鬼,苏新年应该能辨认出来这座森林树洞里绝大部分的怪物。 小红帽,老巫婆,狼人,彼得潘…… 甚至连顾白水刚刚路过的拐角树洞里,那个闭着眼睛,穿着蓝色长裙的女子,苏新年也能一眼认出来她的身份。 叁号,爱丽丝,梦游仙境的爱丽丝。 这座野岭,这个源天师的道场,还有这个阴森扭曲的老林子,其实真的是一座不应该存在的试验场。 那个丧心病狂的神秘源天师,用一种超乎世人想象的禁忌之法,创造出了这一片森林。 这一片……黑暗童话森林。 但可惜的是,发现这片森林,挖出那些黑暗童话主角的,却是两个土着本地人。 苏新年没给顾白水讲过童话故事,陈小渔也懵懵懂懂,看着树洞里躺着的那些东西,只觉得好奇和心怂。 他俩溜溜达达,用一张张封灵符锁住了树洞里的那些童话主角,最终来到了最后一个拐角的树洞面前。 树洞敞开,里面是那个“壹”号木牌的主人。 她安安静静的躺在里面,却站在树洞有些距离的顾白水和陈小渔都沉默了许久。 原因无他,树洞里的那个戴着王冠的姑娘紧闭双眼,但依旧美的堪称惊心动魄。 肌肤比雪还要白净,头发比乌木还要黑长柔顺,五官完美到了人能想象的极限,眉眼无暇,就像是神明熬夜绘画出来的艺术品一样。 陈小渔都看的有些痴迷,都是公主,你咋长得这么好看呢? 但某个耿直的三先生却没什么感觉。 他都不带犹豫的,掏出一张锁灵符,一巴掌就拍在了白雪公主光洁的额头上。 然后犹豫了片刻,又掏出了一张,面无表情的拍了上去。 陈小渔有些错愕,狐疑的看了圣人前辈一眼。 “她可是一号,比那戴红帽的小姑娘还靠前,多贴一张比较稳妥。” 顾白水的解释很令人信服,但陈小渔却看着年轻人那张认真无辜的脸,心里想的完全是另一码事。 前辈不近女色? 还是脸盲啊? 树洞里的那公主长得那么那么好看,身为女子的自己心都跳了几下,你就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顾白水不知道陈小渔在想什么,但他的确是没什么特殊的感觉和想法。 这个家伙活到现在,真正认识的女性两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洛阳城的小乞丐、顾家三小姐、姬家的小师妹、还有妖族的小公主。 从容貌上来看,顾汐和姬絮算是很好看很好看的,一个古灵精怪偶尔出神,一个清冷出尘天资绝世。 然后陈小渔和小乞丐也相差不多,只比那两位差一点点而已。 当然,树洞里躺着的那个白雪公主,五官的确是完美到了妖孽的程度,比顾汐和姬絮都容易更让人沉醉痴迷。 但顾白水不是一般人,他从不觉得长得好看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皮下是肉,肉下是骨,骨头的后面才是跳动的人心。 表面上长得再好看,也不能露骨啊。 不过这么一想,顾白水还真割开过顾汐的皮囊,虽然里面是空荡荡的一片,但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坦诚相见过了。 “前辈,你说树洞里的这些……家伙,到底是怎么来的?” 陈小渔看到了白雪公主,怪物这两个字都有些叫不出口了。 “拼出来的?” 顾白水也有些迟疑,毕竟四不像好拼,要拼出来树洞里闭着眼睛的公主,就的确有些巧夺天工了。 “可失踪的圣妖城勇士只有十几个,哪儿来到这么多材料啊?” 陈小渔有些不解,她也不觉得那些大妖勇士身上,能找出来一块儿配得上树洞公主的皮。 顾白水闻言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转过身子,看向了自己的脚下。 这里是老林子的尽头,走出林子再往前,脚下就是一个凹陷的巨大荒凉盆地。 一望无垠,乱石林立。 那里是野岭的内围,在灰黑色的乱石里,还有一顶红色的帽子起起伏伏若隐若现。 “你还记不记得,咱俩之前提过绕路的事情?” 陈小渔愣了愣,然后点了点头:“前辈,现在想回头绕路,是不是有点儿晚了?” “不是。” 顾白水摇了摇头,眼神莫名的古怪了起来。 “我是想问,你记不记得自己说过,绕路的话要穿过哪里?” “妖坟冢啊。” 陈小渔说到这里突然身体一顿,一下子想到了什么。 顾白水看了她一眼,说道:“妖坟冢在野岭的旁边。” “那里应该有很多很多的妖族尸体吧?” 第134章 野岭的两个仆人 野岭的旁边就是妖坟冢。 陈小渔说,有很多大妖暮年将死的时候会自己走入妖坟冢,在里面度过自己妖生最后的时间。 自古以来,妖坟冢里积累了不知道多少妖族的尸体躯壳。 那个神秘的源天师在野岭修建道场,或许也是抱着“偷尸”的想法。 他用妖族积累了无数年的大妖尸体作为材料,创造出了一只又一只稀奇古怪的东西。 但在妖域里面挖人家的祖坟,那个源天师是不是太不讲道义了些? 即便妖族其他的大妖不知道,妖祖是一定清楚这件事情的。 妖祖也任由这个源天师在野岭里做窃尸做实验? 自己子民的尸体不得安息,妖祖却置之不理? 这又是什么道理? 顾白水站在老林子的尽头,看着脚下的一望无际的盆地深坑,眼神略微有些奇怪了起来。 难道说,那个神秘的源天师比妖祖更厉害,妖祖惹不起,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样想的话倒是合理了不少。 不过唯一的问题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个源天师至少是准帝境界之上的大源天师。 这种源天师在人族的历史上也是有名有姓的大人物,会是哪一个呢? “前辈,咱们还要进去看看吗?” 陈小渔蹲在一旁的深坑旁,看着脚下低矮的坑壁,有点儿犹豫的问了一句。 顾白水点了点头:“都走到这儿了,也没什么回头的理由。” “那我们身后那只老地尸怎么办?不管管它吗?” 林荫之中,有着破烂的黄袍摇摇晃晃。 那只老地师在顾白水和陈小渔身后远处的林子里,露出了自己的身影。 但它既没有像是没有理智的凶物一样嘶吼着冲出来,也不像是有灵智的生灵一样暗中偷窥着那两个外来人。 老地尸只是在林子里面晃动,漫无目的。 而且它在靠近了老林子尽头之后就顿住了身体,然后缓缓的转过了身子,沿着来时的路走了回去。 “那只老地尸好像不能靠近内围区域。” 陈小渔挠了挠头,试着动了动脑子。 “嗯。” 顾白水抬眼回答道:“那老地尸应该和戴红帽的小姑娘属于同一种东西,它们只能游荡在自己特定的区域。” “老地尸负责野岭的外围荒原,但也能进入中围老林子,小红帽负责中围的老林子,但也能进去内围的深坑盆地。” 陈小渔问道:“它俩是野岭的管理者?” 顾白水摇了摇头:“其实用仆人来说更准确些,两个挺聪明的仆人。” 按照顾白水的想法,老地尸和小红帽应该是野岭的两个仆人。 如果有外人闯入野岭外围,但老地师自己没办法解决和应对,它就会藏匿自己的身形,把外人放进老林子里面交给小红帽处理。 同时老地尸也会遥遥的跟着那两个闯入林子里的猎物,堵住他们的退路。 老地尸和小红帽前后夹击,在老林迷宫里,一起解决掉外来人。 不过让它俩都没想到的是,顾白水是一个有些奇怪的圣人,而且很简单的就看穿了老林迷宫,并拨开了老树的树洞,发现了里面沉睡的怪物。 树洞里的怪物们是野岭隐藏了很多年的秘密。 这样一来,老地尸和小红帽就更加不能放任顾白水离开了。 外围老地尸对付不了顾白水,中围的小红帽也不是年轻圣人的对手。 所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个小红帽应该是去内围搬救兵了。 内围盆地里应该也有一个仆人,远比老地尸和小红帽强大,此刻就在深坑的核心等着顾白水和陈小渔。 请君入瓮,然后瓮中捉鳖。 但这个手法对于那位在长安城里点火烧师兄的年轻圣人来说,实在是有点儿太稚嫩了。 没什么新意,也不复杂。 用来骗骗身边那个妖族小公主还行,但在他面前摆弄这些心思,实在是班门弄斧,自欺欺人了。 “有点儿聪明,但也只是有那么一点儿。” 深坑边缘的年轻圣人拂了拂袖子,然后轻轻的抬了抬眼。 他没有看向深坑最核心的地方,而是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树洞里那沉睡不醒的白雪公主。 这一路上,小红帽故意扒开了树洞里的妖怪,但那些妖怪都没有苏醒,很老实的躺在树洞里。 这其实也应该是小红帽保护树洞里那些怪物的方法。 如果树洞紧闭或者是里面的怪物苏醒了过来,和年轻圣人起了冲突,那么它们不会有任何活下去的可能。 小红帽故意拨开树皮,让那些沉眠的怪物展露在顾白水的面前,顾白水也就没必要自己动手了。 她这样做同时也是想留下痕迹,引诱顾白水和小己一起去内围的深坑。 “所以内围的仆人又是什么东西呢?” 顾白水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扯着身边畏畏缩缩的陈小渔跳下了老林子。 他俩沿着坑壁滑倒了盆地的边缘,踩在了一片灰黑色的贫瘠土地上。 碎石遍地,坑坑洼洼。 这片盆地上都是一些零零碎碎的石头,没有植被也没有活物。 盆地上方的天空是灰蒙蒙的一片,乌云低垂,有些压抑和昏暗。 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在贫瘠的土地上渐行渐远。 年轻圣人依旧懒懒散散,像是一个闲来无事的观光客人一样,随意的打量着盆地四周的风景。 妖族小公主还是绷着小脸,紧紧的跟在顾白水的身后,小心谨慎的提防着周围的一切危险。 盆地很安静,凉风吹过,卷起碎石砂砾在地面上滚动。 一刻钟后,顾白水已经深入了盆地的一小半区域。 他看着周围渐渐高大起来的黑色石块,想了好一会儿,然后侧头看了一眼妖族小公主。 陈小渔现在已经机灵了许多,瞬间就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圣人前辈如果突然看她一眼,就一定是想到了什么东西,但他自己不确定,所以想要在陈小渔这里求证。 当然,陈小渔觉得也可能是他根本不需要求证,只是炫耀一下自己脑子好用而已。 “你有没有觉得,内围的盆地像是一个地方?” 陈小渔想了想,摇了摇头:“没有。” 顾白水指了指斜前方一块有些圆润的板状石块:“那你看它像什么?” 陈小渔盯着那块大石头思索了好一会儿,眉头突然挑了挑:“像是……墓碑?” “嗯。” 顾白水点了点头:“这里有不少倒塌的石块都是这个形状,和风化的墓碑一样。” “这个深坑盆地,其实更像是一个很大的墓陵,也可以说是屠宰场。” 陈小渔愣愣的仰起了头,看着眼前的碎石翻滚,阴风阵阵,迟疑的问了一句。 “前辈,你觉得,那个源天师就是在这里处理那些偷来的大妖尸体的?” “不是觉得吧,我现在确定是这样了。” 顾白水转过了头,朝着一个大石块下面的隐约里扬了扬下巴。 陈小渔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到了一只黑色的断手从泥土里爬了出来。 它四指着地,抬起一根中指充当头部。 断手“看了眼”那两个盯着它的外来人,然后不好意思的扭过了指头。 顾白水和陈小渔看着那只断手溜溜达达的爬过,从左到右,小跑着离开了这里。 它只是经过,没有停留。 陈小渔眨了眨眼睛,表情愣了一下。 因为她听到了深坑盆地里,那些石头后面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声响。 第135章 龙与地下城 野岭内围的深坑盆地其实是一个很大的乱葬岗。 乱葬岗里埋着的不是尸体,而是那些大妖身上剥离下来的一个个器官。 有一只手,也有一只脚,陈小渔甚至看到了一枚灯笼大小的眼球,从他俩的眼前默不作声的滚了过去。 她身边年轻的圣人前辈说的很对。 深坑盆地,是乱葬岗也是屠杀场。 那个神秘的源天师就是在这里一具具的处理掉了大妖的尸体,像是屠户杀猪一样,留下了自己想要的器官,把看不上的器官随手埋在了地底下。 “说实话,这个源天师是有点儿邋遢的。” 陈小渔看着一只右腿从自己的面前跳过,蹙着眉摇了摇头:“就不能多走两步,把剩下不要的器官塞回妖坟冢吗?一定要堆在自己家的道场里,弄得跟尸堆坟地一样。” 站在一旁的顾白水愣了愣,随后似乎想起来了什么,冷不丁回了一句话。 “那个源天师应该是个老头子吧。” “为啥?” 陈小渔有些疑惑:“就因为他的道场很邋遢吗?” 顾白水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他没和陈小渔解释清楚,顾白水从小在大帝禁区里长大,认识的源天师只有两个。 一个是自己的小师妹姬絮,小师妹是个很爱干净的人,而且干净的恰到好处。 而且姬絮是和师傅学的源天术,所以师傅当然也是个源天师。 长生大帝,还真是一个不拘小节(邋遢)的小老头儿。 “源天师整天和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打交道,邋遢一些不是很正常吗?” 这是师傅为自己的辩解,其实很苍白无力。 因为源天师可以不拘小节,但师傅又不只是源天师而已,他修行万家之术,通慧万千道法。 但佛家和道家的自律斋戒,可是一点都没从那小老头儿的身上表现出来过。 顾白水摇头笑了笑,眼中却是莫名的深邃和平静。 在这片安静辽阔的深坑里,一个又一个奇形怪状的器官从地底下爬了出来。 乌云散开,月光下澈,一只只手臂和独腿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奔走跳跃。 眼球翻滚,肠胃蠕动,血红色的心脏也黏在石壁上一下一下的涨缩着。 奇幻的深坑里,各种各样诡异的器官都活了过来,围着年轻的圣人和那个懵懂的妖族小公主载歌载舞。 这种诡异的情况持续了很长的时间,在月光的照耀下,所有的器官都变得无比活跃,肆意狂欢着。 陈小渔眼花缭乱,开始觉得自己的眼皮有些沉重,头昏脑胀,忍不住的想要睡一觉。 但接下来,她的心脏也开始跳动的越来越快。 随着周围那些古怪器官的狂欢扭动,陈小渔发现自己的四肢和头发也开始奇怪的扭动了起来。 完全不受控制,像是突然活了过来……有了自己的想法和意识一样。 陈小渔心里渐渐蔓延出来了丝丝缕缕的恐惧,她察觉到自己身体里多出了很多诡异的意识和声音。 一双双眼睛在骨血里睁开,它们肆意的尖叫着,想要脱离自己的身体,成为自由的一部分。 心脏跳个不停,眼球也开始了自己蠕动。 陈小渔脸上的表情从茫然懵懂,开始变得木讷古怪。 “前辈……” 陈小渔张了张嘴,想要告诉站在自己前面的圣人前辈,自己的情况。 她想要求助,但……她的嘴并不想。 嘴巴闭和了,却不是陈小渔想要的,只是嘴巴自己的做法而已。 身体和脑子里的声音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嘈杂,陈小渔的眼皮自顾自的合上了,她也觉得自己的意识渐渐被很多只小手撕扯分割,慢慢的沉入了黑暗。 四周的器官在贫瘠的土地上更加狂暴肆意,它们发出无声的尖叫,试图唤醒那两个人身体里的每一个同类。 然后“噗~”的一声,那两个外来人就会化作十几份新鲜的器官,加入到它们的狂欢里。 但下一刻,某个年轻的圣人平静的抬了抬眼,一只黝黑色的右眼闪烁了一下。 “你们很有活力啊。” 手指凝固,心脏缩起,整个深坑盆地里的狂欢,就这么突兀的沉默了下来。 所有的器官都保持着原来的动作,凝固在了原地。 看上去有些滑稽,但它们却一动都不敢动,连体毛都不敢颤抖一下。 风声噤止,乌云低垂。 年轻的圣人拍了拍身边那个妖族小公主的脑袋,她眼皮动了动,茫然的睁开了眼睛。 “既然都已经死了,那就别出来吓人了。” 顾白水伸了伸手,随着一阵冷风吹拂而过,整个坟地里的器官就这么软趴趴的掉在了泥土里。 然后,它们都死了。 它们不得不死,因为畏惧。 如果是任何一个其他的圣人,哪怕是一位圣人王来到了这片深坑盆地,那些半死不活的器官都不会这么听话顺从,自杀而亡。 但它们偏偏遇到了顾白水,偏偏遇到了那只诡异的右眼。 顾白水用黝黑的右眼发出了命令,所有的器官就只能死了,没有一丝一毫反抗的想法。 这只右眼是苏新年从万毒域里带出来的,来自一个离家出走的小公主手里。 但它到底是什么来历,其实好像也没人清楚。 顾白水只知道,那天晚上自己的圣人之火烧了整整一夜,把二师兄的神尸融成了最纯粹的圣人法则。 但即便是那样,这枚眼球依旧在圣人之火里默不作声,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损害。 王座上老红毛也有些奇怪,看了这枚眼球很长一段时间,还是没确定它到底来自哪里。 但老红毛知道这眼球应该是一个很不错的好东西,所以催动了实镜的分解能力,把它丢进了顾白水的圣人之躯里。 而后这枚眼球随着神尸的法则融入了顾白水的身体,藏在了顾白水的右眼里面。 顾白水能感觉到它的存在,也能像是使用自己的手臂一样,催动那枚眼球。 盆地里的那些器官死而复生的时候,顾白水感觉到自己的右眼球跳了一下。 于是他闭眼然后睁眼,用右眼球看透了所有的器官,也看见了那些器官里面黑色气旋。 那些黑色的气旋似乎蕴藏着特殊的法则,让这些器官经历了这么多年,依旧不死不腐。 但更让顾白水意外的是,器官里那些黑气和法则好像和自己右眼球是同一个来源。 顾白水意念一动,就能够轻松的调动那些器官,剥离它们体内的法则。 所以他看上去只是张了张嘴,盆地里那些古老的器官就突然大面积死亡了,化作烂肉和尘土,融入了泥土里。 夜风吹拂而过,经历过狂欢的盆地又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陈小渔揉了揉自己的脑袋,眼神飘忽的瞅了眼站在自己身前的圣人前辈,脑子渐渐清醒了不少。 顾白水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感受着自己右眼球里泛起的丝丝凉意,目光看着远方渐渐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这野岭很奇怪,但似乎对他来说会很有意思。 顾白水再一次的迈开了脚步,陈小渔抿了抿嘴,然后快步跟上。 他们俩穿过了安静的盆地,最终来到了最核心的地方。 是一个更大更深的圆型深坑,脚下的坑壁像是悬崖一样陡峭。 高耸的坑壁遮住了外面的月光和视线,在黝黑的阴影里,一座庞大沧桑的老城轮廓若隐若现。 那座老城埋在地底,是野岭真正的核心。 月光清澈,顾白水看着深坑底部埋在土里的老城,眼神渐渐奇怪了起来。 妖族小公主探头探脑,趴在坑边愣愣的问道:“地下城吗?” “嗯。” 顾白水扭头看了她一眼:“你之前和我说野岭的核心有什么来着?” 陈小渔想了想,迟疑的回了一句。 “一条赤红色的老龙?” 第136章 不死、仙 长袖飘扬,穿着一身大红袍的顾白水安安稳稳的落入了深坑里。 陈小渔也跟在他后面,沿着陡峭的坑壁一点点的滑落了下来。 深坑的底部只有一座建筑,是被沙土掩盖了一半的地下老城。 顾白水从深坑的边缘一步步的走到了城门口的面前,脚下的沙土有些松软,踩在地上有一种不紧实的空地感。 地下城的城门口被积累的砂砾遮掩了大半,看不清整座城池的全貌,也看不出来这座城到底有多大。 城门口没有火烛亮光,只露出了一个被沙土半遮的黝黑地洞,像是择人而食的怪物一样,张开了大嘴。 这是地下城唯一的入口,不知道通向哪里,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 “呼哧~” 陈小渔不知道从哪里弄出来一个明亮的火把,点燃之后,绕着洞口探头探脑的巡查了几眼。 “前辈,你说这城沙土都被掩埋了,里面还有东西吗?” 顾白水想了想,回答道:“也说不定,可能这座城就是这样建的,从里到外都是一个整体,再弄个罩子扣在上面挡住沙土,看上去是被掩盖,实际上只有外面盖了些沙子而已。” “这样吗?”陈小渔有些狐疑。 “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顾白水弯了弯腰,先一步钻进了黝黑的洞穴里。 他向下一跃,落在了结实的土地石砖上。 洞穴下面其实有很大一块空间,并没有从外面看那么狭窄。 而且洞穴底部的周围也不是松松散散的沙土,而是结实宽阔的石壁。 似乎真如顾白水所说,所有的沙土被这座老城的墙壁挡在了外面,里面其实很干净也很宽广。 一抹火光在头顶闪烁,陈小渔举着火把,也轻轻的落了下来。 一大一小两个人影站在了城门口。 他们看着对面平整宽大,但昏暗肃静的通道,慢慢的迈开了脚步。 “前辈,那个小红帽好像没在盆地里,她是不是也进城了?” “有可能。” “内围盆地和核心的这座地下城好像是一个整体,你说最后那个仆人会不会在城里等着我们?” “或许是。” “那我们一定要进去找它吗?万一它很厉害,咱俩打不过怎么办?” 陈小渔说的很委婉,还带上了自己。 但其实顾白水和她都很清楚,如果地下城最深处的仆人如果连顾白水都对付不了的话,陈小渔也就是凑热闹的。 她真正想说的是:“前辈你要是没信心的话,咱们就掉头吧,不然连累了我这个无辜的小妖,你的良心也过意不去吧?” 顾白水一副什么都没听出来的样子,面色如常的摇了摇头。 “没关系,只要里面等着的不是一尊准帝或者是那位老源天师,逃命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说逃命绰绰有余,但没说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逃命。 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在这位圣人前辈的身边,陈小渔觉得自己脑子也灵光了很多。 她一下子就抓住了这个漏洞,狐疑的眨了眨眼睛。 余光一瞥,陈小渔突然停下了脚步,立在了原地。 顾白水脚步微顿,回头看了她一眼。 陈小渔却没有再继续前行,而是愣愣的转过了头,向着身侧的石壁上靠了过去。 温和的火光照亮了平整的墙壁。 在这一条通道的石壁上,隐约显露出来了沧桑古老的纹理。 纹理像是天然生长在石壁上的一样,但若隐若现之间又构成了一副稀奇古怪的壁画。 顾白水起初也没注意到墙壁上有这些东西。 因为墙壁上的壁画没有任何色彩,很粗糙也很融洽,印在石壁上没有一丝突兀的地方,和普通石头上的纹理差不了多少。 而且在城门口的时候,那些纹理极其不明显,模糊不清。 也是越往通道里面走,藏在纹理中的壁画才慢慢的显露了出来。 这种奇怪的壁画雕塑形式,对顾白水而言很是陌生,但对那位一直都没什么用处的妖族小公主来说,好像是很熟悉。 她一眼就辨认出来了墙壁上的壁画,所以错愕,然后惊异,最后的表情甚至变得茫然了起来,一脸的不可置信和难以理解。 “祖妖图?怎么会……被刻在在这里?” 顾白水抬了抬眉头,眼神奇怪的看了几眼壁画和少女。 “祖妖图?那是什么东西?” 陈小渔沉默的抿了抿嘴角,安静了许久之后,才开口说道。 “祖妖图是记载了妖族历史的壁画,从妖族诞生之际开始,就一直保留下来了这个传统。” “每一幅祖妖图都被刻在圣妖城祖地里的历史碑石上,除了当代妖祖之外,极少有人能进入祖地一睹全貌。” “而且祖妖图的制作手段,只有妖族每一任的大史官才清楚,他们负责雕刻石碑,记载历史。除了大史官之外,没有人能做出任何一幅相似的祖妖图。” 顾白水隐约明白了什么,走到壁画的旁边,侧头问道:“如果有其他人也能做出来一模一样的祖妖图,那对于妖族来说意味着什么?” 陈小渔身体顿了一下,眼神闪烁,声音都紧了紧。 “那意味着,他能够编造扭曲妖族的每一段历史,而且除了妖祖之外没有任何大妖能分辨出来。” “这一代的大史官也不行?” 陈小渔摇了摇头:“妖族已经没有大史官了,自从上一任的大史官失踪之后,妖族的历史都空缺了一段时间,后来只能由妖祖亲自持笔,记录在特制的竹筒里。” “上一任大史官失踪,妖族的历史断代?” 顾白水有些意外,问道:“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很久很久以前。” 陈小渔蹙了蹙眉头,迟疑的回应道:“好像是妖族历史上最后那位妖帝陨落之后,妖族就再也没有听说过大史官了。” “而且也是因为那位大史官的失踪,妖族祖地对最后一位妖帝历史的记载也很模糊,都是些残篇古籍,拼凑不出来整段历史。” 顾白水闻言思索了一会儿,眼神游离在面前的壁画上。 他认认真真的观看了很久,还是没看出来什么有用的信息。 制作这幅祖妖图壁画的手段和工艺很奇怪复杂。 即便你能看出来这是一幅画,而且能看到各种各样的物件人物,但就是没办法把它们串联在一起,得到这幅壁画想要表述的内容。 看来不只是雕刻的方式独特,就连解读这壁画也需要特殊的手段和方式。 顾白水不会,其他的外人也不会。 除了妖族的大史官和妖祖之外,能够解析祖妖图的人应该也很少。 但巧合的是,其中有一位就在妖族祖地里长大。 她是妖族最年幼的小公主,此时正在顾白水的身边。 “你能看懂这幅祖妖图吗?” 顾白水转过了头,看着那个红发少女问了一句。 陈小渔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她不觉得自己能骗过这位圣人前辈,而且她也很好奇这幅壁画上的内容,想要认认真真的解读一遍。 “上面记录的是什么?”顾白水问道。 陈小渔安静无声的在石壁上摸索了许久,然后指尖停顿在了一处不起眼的角落。 她略微沉默,说道。 “是那段消失妖族的历史,是那位妖帝的故事开端。” 顾白水微微沉默,然后出声问道:“这位妖帝的名字是?” 陈小渔安静了许久,最后伸出食指,指向了壁画的边缘。 那里似乎刻着两个模糊的符号。 “不死、仙。” 第137章 野岭的源天师,消失的大史官 “不死,仙?” 这两个名字让顾白水的身体一下子顿在了原地,表情有些愣神也有些错愕。 是不死和仙? 还是不死仙? 如果是前者的话,那么就是说这位古老神秘的妖帝有两个帝名? 而且这两个名字不管是拆分开,还是合在一起,听起来都太过宏大浩瀚了。 一般的大帝很少能承载这种极致超脱的帝号。 就连顾白水的师傅,那位在历史长河里活了最长时间的长生大帝,也只有一个“长生”的名号而已。 远古时代的神秀大帝也取了“帝”和“尊”为名。 虽然这两个字都宏大有超脱之意,但祂的帝号可是有道佛两个极境依托。 而且严格意义来说,帝尊之名和不死仙之间的差距,还是有一些明显的。 难道说那位神秘古老的妖帝,逆天到了这么恐怖的程度? 超越神秀,极尽升华,就连帝号都比自己师傅多出一个? 那得强大到什么境界啊? 顾白水的思绪罕见的有些错乱,他默不作声的思索了许久,最终眼神古怪的看着眼前的壁画,问了一句。 “你说我们脚下的这座地下城,会不会是你们妖族最后那位妖帝的帝墓?” 顾白水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也觉得有点儿奇怪和别扭。 他下山以来满打满算也就去了三个地方。 第一个地方是洛阳城。 洛阳城里的老叶府虽然不算是什么帝墓,但也和一位被牛鬼蛇神杀死的孱弱大帝李十一有关。 里面供奉着李十一的灵牌,不过供奉的应该是另一个早已经逝去的少年。 第二个地方是长安。 长安的夜城的确是一位远古帝尊的道场,也是真正的大帝墓陵。 在神秀之墓里,顾白水布局算计了自己的二师兄,然后成了圣人。 现在的野岭,或许就是第三个地方了。 如果也是那尊神秘不死仙的帝墓,那是不是太巧合了些? 难道自己真的有一种出门撞帝墓的天赋? 这才是师傅收自己为徒的真正原因? 世界上还有这种天赋吗? 顾白水摸了摸下巴,有些不太确定。 但很快,陈小渔的话打消了他的疑虑。 “那不会,这位妖帝先祖的墓陵,葬在圣妖城祖地的最深处。尘封了几万年,就连历代的妖祖都打不开,只能在帝墓外面祭拜。” 陈小渔摇了摇头,这样说道。 顾白水闻言倒是略微松了口气,毕竟出门撞墓的天赋,听起来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但转念一想,他又突然想明白了什么。 “这地方不是不死仙的墓陵,但又有祖妖图的壁画,会不会是最后一任大史官的埋骨之地?” 陈小渔愣了愣,紧皱眉头没什么反应。 “你不是说妖族最后一任大史官失踪了吗?” 顾白水的分析很合理:“他可能晚年离开了圣妖城,然后来到了野岭刻下了这些祖妖图,最后死在了这里。” “唯一的问题,你们妖族的大史官是不是源天师?他失踪的那个时间节点,是不是那位神秘源天师来到野岭开采神源的时候?” 顾白水的这个问题点醒了壁画旁的妖族公主。 她蹙着眉头回想了很久,最终还真有些迟疑的点了点头。 “好像……时间是差不多。” “可我们妖族的大史官怎么会是人族源天师呢?” 这是陈小渔想不通也觉得没办法解释的事情:“妖族大史官必须由妖祖亲自任命,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最后一任大史官应该也是那位妖帝先祖任命的。” “妖帝先祖以不死仙为名,还选择了一个人族源天师作为妖族的大史官吗?” “这说不通吧?” 顾白水略微沉吟,然后抬眼说道:“其实有三种可能。” 陈小渔抬起了脸,很认真的听着这位年轻圣人的猜想。 “第一种可能性,最后一任的大史官就是妖族的源天师,后来离开了圣妖城,在这野岭修建了自己的道场和墓陵,还制造出来了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怪物。” 陈小渔眼神动了一下,没说什么。 顾白水却又继续说道:“但这种可能也有不合理的地方。” “大史官本就是妖族重臣,地位尊崇,晚年却把自己同类的大妖尸体作为材料,做出来了这么多猎奇的东西。” “而且他还在死后继续引诱大妖勇者,甚至去了圣妖城作乱。” “这种做法比起同族,倒更像是仇人。” 陈小渔点了点头,觉得这种说法不太可靠。 顾白水耸了耸肩,又提出了第二种猜想。 “第二种可能,建立野岭道场的源天师和妖族大史官本来就是两个不同的人。” “源天师是人,大史官是妖,他们之间达成了什么协议,或者干脆就是那位源天师操纵控制了大史官,逼着他在地下城里刻下了这些壁画。” “然后像对待其他的大妖尸体一样,把那位大史官肢解了,埋在了这里。可能我们刚刚走过来的路上,就有那位大史官的一个器官。” 陈小渔的脸色有些发白,她觉得这种猜想也不是什么好的结果。 “那这种可能也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吗?” “不啊。” 顾白水却摇了摇头,面色平静的说道:“这种可能反而最合理,也最符合逻辑,只是不知道野岭源天师为什么要逼着大史官刻下这些祖妖图。” “为什么呢?”陈小渔喃喃自语,表情困惑。 但顾白水眉头微顿,似乎想到了什么解释。 野岭源天师无疑是在做一个很诡异神秘的实验,他需要很多尸体和器官,而且要保持它们的活性一直存在,最好永远不死。 和不死有关的存在,目前能想到的就只有妖族的不死仙了。 野岭的源天师,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绑架了大史官,想要得到“不死”的秘密。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觉得这样还真说得通。 而且更恐怖的是,那位源天师好像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让盆地里和老林子中的那些东西活了很久很久了。 “那第三种可能呢?” 陈小渔没有顾白水想的这么多,她摇了摇头,继续问着下一个猜想。 “第三种可能。” “最后一任大史官就是人族的源天师,被你的妖帝先祖任命成了妖族史官,后来离开了圣妖城,修建了这样一个道场。” 顾白水说道:“这种可能也算是合理,只不过这位人族源天师和妖帝之间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才会发生这种事情。” “要么,源天师和大史官是两个妖和人,要么他俩就是一个。” “每种猜测都有可能,也有它们不合理的地方,要看你更能接受哪一种了。” 陈小渔愣愣的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 她想了很久,最终迟疑的选择了一个可能:“我觉得吧……” “你觉得,其实没用。” 妖族小公主的话没说完,就被某个无聊的年轻圣人出声打断了。 顾白水一脸无辜也一脸认真:“你觉得有什么用?我觉得也没用。” “故事的真正答案在这座城里,在壁画上可能也有线索。” “咱俩与其浪费时间在这儿瞎猜,不如往里走走,你帮我翻译一下祖妖图,我帮你动动脑子,怎么样?” 妖族小公主沉默了片刻,仰起小脸问道:“那前辈你刚刚和我说了这么一大堆,有什么用?” “没用啊,我也没说有用啊。” 顾白水耸了耸肩,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只是习惯性的动动脑子而已,给出几种合理的可能。” 还顺便炫耀一下自己聪明吗? 陈小渔被噎得的无话可说,只是吸了口气,然后闷闷的点了点头。 两个身影在石壁旁相对无言。 在一片黑暗中,某个少女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自己心里的问题。 “前辈,你有师兄弟吗?” “有。” “你在他们面前也这样吗?” “……以前是。” “哦,那他们……没揍过你吗?” “……” “嗯。” 第138章 仙雾龙境,守夜人 “祖妖图上记载,妖帝先祖生活的时代距离现在很久远,差不多有着四万三千余年的光阴。” “在祂出世之前,整个大陆群星璀璨,无数的天才和枭雄并起,争帝位,夺道果。” “那是大陆历史上最动乱的时代,也是最辉煌最伟大的时代。” 通道内烛火昏暗,妖族的小公主沿着石壁一步步前行,面容虔诚认真。 她解读着壁上的壁画,也给跟在身后的年轻圣人讲述着很久很久之前的一段历史。 “彼时的大陆上,野花盛开,星辰闪烁。” “在经历了上一代荒芜纪元的沉寂之后,数不清的天才像是雨后春笋一样,争先恐后的冒出了头角。” “世家帝子于沉睡中苏醒;远古宗派大开山门,入世争先;皇朝并立,万国复兴。” “好像十几代的机缘和辉煌都挤在了这一世,孕育出了一个绝世天才共跃龙门,前所未有的辉煌盛世。” 陈小渔脚步顿挫,手指摸在石壁上,感受着壁画纹理的微凉触感。 “不过那时候的妖族,在万族复兴的浪潮中,并不能算是很显眼的一朵浪花。” “那一代妖族最年轻最有天赋的妖皇子,有着和其他顶尖天才一同争锋的志气和责任。但相比于人族那些沉积准备了太久的太古世家……也和轩辕族、神农族和远古皇朝里走出的绝世天才们相比,妖皇子还是太过孱弱平凡了一些。” “曾有先知断言,轩辕族子和神农族子,都是能够在一世称帝的绝顶天才。他们有着碾压一切对手的底气和天赋,但却都选择了沉寂自此,在这一个罕见的大时代共同争锋称帝。” “大时代来临了。” “所有的高阶修士都能感受到天道和气运的变换。” “也是那个时候,最神秘的起源之地,仙雾龙境第一次有了复苏出世的迹象。” 顾白水微微抬眼,眼神有些错愕,也有些莫名的古怪。 “起源之地?仙雾龙境?” 仙雾龙境这个名字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 好像师傅曾经模糊的提起过,和大帝禁区一样都是大陆上古老神秘的禁地之一。 只不过大帝禁区是最古老的禁地,也是人族所有大帝的墓陵。 而仙雾龙境在开启过几次之后,就消失在了迷雾中再也没有显露出来过。 师傅说那地方好像崩裂了,因为最后一次的开启。 陈小渔把手里的火把递给了顾白水,双手抚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瞳孔底部渐渐掀起了一阵阵清冽的波纹。 “大陆上的古老世家和宗派好像早有预料一样,为仙雾龙境的开启准备了很多很多年。” “星空最璀璨刺眼的时候,万余位天骄踩在了河水的边缘,浩浩荡荡,仰首期盼。” “万家灯火踩在脚下,此为修士登天,鱼跃龙门的滔天机缘。” “他们沉默无言,共渡亘古不动的雾气长河,最终来到了仙雾龙境的开启之地。” “然后,仙门开了。” “里面走出了一个人,祂称自己为……守夜人。” 通道暗淡无光,顾白水和陈小渔还在摸着石壁继续向前。 在最开始的时候,顾白水以为这祖妖图只有十几幅,刻画在了地下城门口的城墙上,不会太多。 但越向前走,顾白水却发现这条通道漫长的有些奇怪,一时半会儿都走不到尽头的样子。 地下城的城墙有这么厚吗? 还是说,整座地下城就是这个样子? 把一整块无比庞大的石头掏空,做成了巨大的老城? 顾白水不确定,就继续跟着壁画的图文往前。 他俩在这条路上也见过了几个分岔口,但石壁上的祖妖图给他们指引了方向,越来越靠近地下城的更深处。 陈小渔说,这些祖妖图有真有假,外人很难分辨。 但她能摸索着真正的祖妖图向内,所以也应该是正确的道路。 顾白水听到了“守夜人”的名号,没什么动作,脸色也很平静。 故事便继续讲述了下去。 “守夜人站在雾气长河的尽头,看守着唯一能进入仙雾龙境的入口。” “祂说仙雾龙境一共会开启三次,也会给所有的天才三次鱼跃龙门的机会。跃的过去,便是天大的机缘,大道可期;跃不过去,就不要强求,免得撞在门柱上,弄的自己身死道消。” “雾气长河里的天才们沉默无言,安安静静的听着守夜人的话,就连走在最前面的轩辕族子和神农族子也一样,没有提出任何的疑问和质疑。” “因为他们发现了一件事情,守在仙雾龙境门口,穿着黑色长袍的神秘守夜人是一尊大帝。” “祂是大帝,一尊从仙门里走出来的大帝,一尊没有人知道来历的大帝。” “大陆上刚刚经历了荒芜年代,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大帝诞生了,那个来历神秘的守夜人,就是当时大陆上最强大的存在,只要离开仙门,祂便会成为这个大陆的主宰。” “但值得庆幸的是,守夜人并没有这个打算,祂像是一个懒散的守门人一样,迎接着新一代天骄们的到来,也乐于见证着新的大帝诞生。” “仙门第一次开了。” “就像是藏在云层虚空后面的天阙裂开了一道口子,雾气长河汹涌而入,带着一大半的天骄们进入了仙雾龙境。” “其中也包括轩辕族子,只有神农族子和其他谨慎小心的天骄侯在仙门之外。他们看着守夜人合上了仙门,然后坐在门口无聊的打了个哈欠,垂首睡去。” “这第一次的仙门开启,延续了近百年的岁月。” “百年之后,尘封已久的仙门开启了一道缝隙,门口的守夜人身体一抖,昏昏沉沉的睁开了眼睛。” “祂像往常一样随手按住门缝,一点点的扒开了这扇矗立了百年的恢弘仙门。” “灿金色的河水从门内汹涌而下,整条雾气长河都被河水染成了金光灿灿的模样,恍若神明仙境,至高无上,纯洁瑰丽。” “波光粼粼,金色河水的尽头,一道道人影从仙门里面走了出来。” “为首的还是那位轩辕族子,只不过百年之后的他,浑身衣物破破烂烂,像是被乱石刮破,河水浸蚀了一样。” “但从仙门里出来的他,气息庞大恢弘的不成样子,平静的视线扫过,便让等在门外的天骄们有一种轻微的窒息感。” “轩辕族子在仙雾龙境里得到了滔天的机缘,短短百年连破圣人三境,只差一步就会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圣人王。” “而且更让万千天骄震撼的是,轩辕族子身后还跟着一位着素裙的白衣少女。” “那个少女来自无人知晓的老宗派,她入门之前籍籍无名,混在天骄之中毫不起眼。但当百年之后,她迈出仙门的那一刻,她成为了这年轻一代的第一位圣人王。” “无人知晓她的名字,据说她是第一次仙门开启后,只差一丝就能越过龙门的幸运儿。” “破镜成圣王,还只是没有跃过龙门的机缘而已。” “修士和天骄都陷入了震撼之中,他们视线停留在那若隐若现的天阙之后,眼神里尽是无尽的渴望和贪婪。” “但仙门关闭了,下一次的开启时间是十年之后。” 第139章 鱼跃龙门,逆流尽头 一滴清冽的水珠从头顶落下,砸在了顾白水脚前的石板上,粉身碎骨,四分五裂。 顾白水低着头,看了几眼那滴水珠,略微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又若有所思的抬了抬首,看着头顶的石壁,黝黑高远,深邃模糊。 顾白水挑了挑眉头,但什么话都没说。 群星璀璨,野花盛开,仙雾龙境,雾气长河。 一位来历不明的守夜人推开了仙门,给万千天骄带来了鱼跃龙门的机会。 那是一个辉煌的大时代,也是很久以前的故事了。 陈小渔摸着石壁来到了一处拐角,指尖轻轻一顿。 她好像愣了一下,沉吟许久之后,才继续讲述了接下来的故事。 “第二次仙门开启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天骄都随着雾气长河涌入了进去,包括神农族子,也包括一只并不起眼的小妖。” “那只小妖名恒,来自妖域最深处的十万大山里,生于深山老林中,独自修行了几百年的岁月。” “他很年轻,也很低调,年轻到人畜无害,低调的让人忽视放心。” “小妖跟随着天骄的队伍,一起踏入了仙雾龙境的大门。” “入门之后,那些第一次进来的天才们才发现,仙雾龙境其实是一个辽阔庞大,一望无际的海洋。” “蔚蓝色的海面上飘荡着白色的雾气,海水波光粼粼,但越往深处去,海水波浪也就越汹涌澎湃,声势浩大。” “在仙雾龙境最深处的尽头,海天相接的地方,是一川逆流而上的瀑布。” “瀑布高大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寻常人在这瀑布的面前,就像是沙土一样渺小。” “沧海一粟,这个词语用来表达仙雾龙境里的那些天才们,好像也分外的合适。” “在无边无际的逆流瀑布上,还有一些零零碎碎,半大不小的悬空石台。那些逆流而上尝试鱼跃龙门的天才们,如果觉得后劲不足,就可以在特定的高度脱离瀑布,落在悬空石台上休息。” “这样即便最终没办法鱼跃龙门,那些石台上也有着一扇扇紧闭的小门,门里是仙雾龙境孕育的机缘,也一样珍贵至极。” “上一次走出来的白衣少女就到达了最高处的一座石台,拿到了门里面的机缘,突破到了圣人王境。” “从同伴口中了解了逆流规则的天才们摩拳擦掌,目光坚定诚挚,他们遥望着瀑布最高处的尽头,幻想着跃过龙门之后的光景。天阙神台里入圣成帝,自此可成大道。” “在这种摆在面前的诱惑下,那些天才一个个出发了。人潮涌动像是蜉蝣跳起,但在无边无际的逆流瀑布面前,依旧显得分外渺小。” 陈小渔走在通道的前面,注意力都集中在解读祖妖图上,放宽了心神,对外界的事情都没怎么在意,也没什么感觉。 顾白水倒是脚步轻慢,逐渐察觉到这通道的走势在向下倾斜。 坡度并不明显,而且越向内,空气反而越清爽,没了一开始的沉闷枯燥。 这倒是有些奇怪的事情。 陈小渔无所察觉,指尖滑过下一块石壁,习惯性的抿了抿嘴角。 她有些口干了,但好像也越讲越有精神,神采奕奕,眼神清澈。 “仙雾龙境的逆流瀑布上,万千天骄随波逐流。他们能察觉到自己体内的灵力和神识都被瀑布的水流冲刷清洗,消磨侵蚀。也有人渐渐力竭,被汹涌的水流卷起,从瀑布上坠落。” “不过更多的天才还是紧跟着前人的脚步,不甘落后,去争夺那些看上去触手可及的机缘。” “顶尖天骄眼里是逆流尽头,鱼跃龙门的机会。差一些的天才也像占据瀑布后半部分的高台,夺得属于自己的机缘。” “第一次仙门开启的时候,悬空是台不多也不少。有的人落在了上面,得到了莫大的好处,也有的人擦肩错过,最终一无所获。” “而第二次仙门开启之后,逆流瀑布上的悬空石台多了一些,意味着更多的机缘传承。但同时也人数倍增,甚至还有不少平台已经被开门占据过了。” “所以不可避免的,那些心高气傲的天骄们产生了冲突。他们在同一座悬空石台上大打出手,用自己的手段夺取机缘。” “甚至有些人也反应了过来,他们觉得自己没有越过龙门的机会,那为什么不多掠夺悬空石台上的机缘呢?” “横跨石台,天才乱战,在某一刻彻底爆发了。” “流光闪烁,轰鸣声不绝于耳,在逆流瀑布的中段,爆发了规模最大的一场天骄之战。” “但在逆流瀑布的上游,一个个真正有无敌于世之心的绝顶天骄,依旧目不斜视的朝着瀑布尽头前行。”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跃过龙门,成为荒芜之后的第一位大帝。” …… “这些天骄里,为首的几个人还是没有变化,轩辕族子和神农族子等人领先一步,构成了逆流第一梯队。” “轩辕族子是第二次进入仙雾龙境,境界更加深厚,也更有经验。” “不过神农族子在那百年的时间里好像也做了很充足的准备,并没有落后多少。” “他们一前一后相差不远,在这条无尽的瀑布上,渡过了几年的时间。” “两位族子身后的人影也越来越稀少,有的天骄掉队了,也有的天骄换了一条路径,不想和他们俩争锋。” “轩辕族子和神农族子是最快的两位,也是逆流最远的两位。” “不过他们都没有注意到的是,在距离他们身后不远处,有一位默不作声的小妖,悠悠慢慢的跟在后面,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 “小妖名恒,来自妖域的十万大山,他跟着当代妖皇子进入仙雾龙境,然后混入人群,三两步的把那位妖皇子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这是一件很让人费解的事情,就连小妖自己都有些疑惑,为什么……那些人游得这么慢,咬牙切齿,狼狈不堪?” “这是很难的事情吗?小妖并不觉得。” “他慢慢悠悠的跟在两位族子身后,时而潜在水里,时而仰躺着浮出水面,斜眼看看那两个货已经走多远了。” “小妖从来都没有这么轻松自在过,他觉得自己如果想的话,可以轻而易举的超过前面那俩 人,去看看逆流瀑布的尽头是什么样的。” “但他没有,他只是跟在两个一无所知的族子身后,思考着一个有关妖生的哲理问题。” “我是谁,我来自那里,我要去哪儿?” 又是半年的时间后,这只小妖突然就顿悟了,一下子就相通了自己为什么会在逆流瀑布里这么自在轻松,与众不同。 小妖沉默不语的低下了头,看着水面里那张俊秀干净的脸,脸色是复杂怅然。安静了许久之后,他才悠悠然的叹了口气。 “也没人告诉我,我他妈的其实是一条鱼啊!” 是的,这只小妖来自十万大山。 但他的本体,其实是一只鱼。 一只生活在大山里,从来都没有接触过海洋的……陆生鱼。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离开十万大山,来到了仙雾龙境,游到了瀑布和海水里。 如鱼得水,原来并不只是形容词,也是一条鱼的悲苦故事。 小妖的世界崩塌了,他出生不久就化了形,一直以为自己是只鸟兽。 但现在,他却成为了一只入海鱼。 上天和他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小妖就这样沉入了海底,然后不动声色的超过了那两位族子。 他在瀑布的顶端冒出了头,成为了第一个……即将跨越龙门的生灵。 但小妖没有,他在无比湍急的瀑布尽头面前,险而又险的停下了脚步。 他沉默无声的停在了原地,看着逆流瀑布背后的景象,没有再迈出一步。 小妖藏在了瀑布尽头的浪花里,仰望天空,等待着身后那两位族子的到来。 半年后,那两位族子来了。 脸色苍白,衣袖破烂,这两位身份尊贵的族子从来都没有这么狼狈过。 但他们也是最后希望跃过龙门的人,也是能看到仙雾龙境最后那机缘的天之骄子。 小妖藏在暗处,看着那两位族子争先恐后,越来越靠近瀑布尽头。 而就在最后的阶段,神农族子突然暴起,一飞冲天超越了一直领先的轩辕族子。 然后,轩辕族子就这么诡异的停在了原地,在神农族子错愕的眼神中,他推了他一把。 …… 一条鱼飞跃过了龙门,看到了逆流瀑布的尽头,也看见了龙门后那……无尽的漆黑深渊。 一只庞大腐烂的右手从深渊里探了出来,抓住了那条鱼,摔在了自己的案板上。 “砰~” 刀锋划过,鱼肚拨开。 深渊里传来了让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声音清脆,带着腐朽的气味。 藏在浪花里的小妖窥视到了一切。 他也看见了停留在瀑布尽头的轩辕族子,眼神空洞,缓慢的张开了嘴,一口一口的咀嚼着什么。 轩辕他真的没有越过龙门吗? “这是一场骗局啊!” 第140章 腐朽,要死了 “带着腐朽的气味……” 昏暗幽静的通道中,年轻圣人轻轻的抬了抬眼。 从妖族小公主开始解析祖妖图的时候起,顾白水就一直默不作声的听着这个古老的故事。 无论是仙雾龙境、鱼跃龙门,还是万千天骄百舸争流的盛世,他都只是默默的听着,没有表现出什么过大和过激的反应。 他很平和,不急不缓的跟在陈小渔的身后。 对记录在祖妖图里的那些上古天才和另类小妖,顾白水也有些好奇,但也仅限于好奇而已。 直到某一刻,那位妖族的小公主嘴里说出了那两个字。 “腐朽。” 年轻的圣人表情第一次平静也沉默了下来。 他的视线重新扫过石壁上的壁画,看上去没有太大的变化,但瞳孔底部却变得幽深而漠然。 腐朽啊。 这两个字像是一个挥之不去的梦魇一样,从下山的前一夜开始,就一直围绕纠缠着他。 腐朽是红毛怪物的源头,不祥的根源。 一切一切的诡异,都来自这个神秘而古老的大帝。 晚年神秀死于不祥,甚至被腐朽炼制成了帝兵。 大师兄的前一世紫微大帝,也是死于祂的算计。 黑夜来临之时,红毛从夜幕中走出,在一双死寂的注视下,那只古老的怪物毛发飞舞,一口一口的咬死了神座上的大帝。 顾白水直到现在为止,对于那位腐朽的身份还是没办法确定。 祂所处的年代太过久远了,比师傅还要悠久的多,比大帝禁区还要更为古老。 但世界上只要存在过的事物,必定是有迹可循。 所以顾白水并不焦急,他不打算像二师兄那样,勤勤恳恳辛苦执着的寻找腐朽遗留下来的痕迹,而且看起来收获甚微。 他只是想一步步走好自己的路,才能看得更远些。 有些东西你究其一生都难以触碰,但有些东西或许就藏在下一个拐角,安静无声的等着你。 石壁清凉,通道幽静。 年轻圣人无声的笑了笑。 他没想到这腐朽会来的这么快,看来自己的运气竟是比二师兄好一些的。 腐朽到底死了吗? 真如长安城里的老红毛所说,祂死在了一位新帝的手里? 顾白水有些好奇这个答案,而且看上去,这个答案已经近在眼前了。 走在前面的陈小渔没有注意到身后年轻圣人的动作,她只是对于祖妖图上记载的故事太过震撼,以至于有些头脑空白。 她对仙雾秘境和逆流瀑布之后无尽深渊,感到了本能的恐惧,对那只从深渊里伸出来的腐烂大手,也发自灵魂的战栗。 年轻圣人只是听着故事的观众而已,作为解析和转述者的陈小渔,却能辨认出石壁上那一根根让她头皮发麻毛骨悚然的纹路。 纹路构成了一幅又一幅扭曲诡异的壁画。 神农族子跃过龙门,从一条鱼变成了半鱼半龙的奇怪生物。 那只腐烂的右手从无尽的深渊里探出,把它扯到了案板上,开膛破肚,食肉啐骨。 而且更让陈小渔身体发软的是,下一幅图画里,那位已经被咀嚼吞噬的神农族子……又从深渊里爬了出来。 那个衣着破烂的青袍年轻人,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表情平静木讷的站在了轩辕族子的身旁。 他俩诡异无声的笑了笑,连嘴角勾起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继续吧。” 背后传来了顾白水的声音。 陈小渔回过神,然后眼神茫然复杂,迟疑的点了点头。 “这是一场骗局,是有史以来谋划了漫长的时间,也是历史长河里最大的万古骗局。” “骗局的设计者,就是那个开启了仙雾龙境,然后端坐在门口的神秘守夜人。” “祂似乎活了很多很多年,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欺骗过了天道的寿元枷锁,从万古之前就开始了自己的布局。” “祂被世人称为,腐朽。” 妖族小公主的声音在空荡的通道里回响。 年轻圣人抬了抬头,渐渐的眯起了眼睛。 “大帝越年迈就会越虚弱,活得越久反而越孱弱,这是很少有人知道的帝境隐秘。” “但藏在浪花里的那只名为恒的小妖却很清楚。” “在窥探到了逆流瀑布后的深渊,腐朽那只庞大腐烂的右手后,小妖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大帝年迈的时候会变得孱弱,但其实这种‘弱’也是和……年轻时最巅峰的自己相比。” “如果有一位大帝强大到了超出世人理解的地步,同为帝境,依旧无可匹敌的话,那即便等祂年老之后,也未必会真的弱到哪儿去。” “腐朽,应该就是这种极致超脱的大帝。” “大帝之境像是一方固定大小的鱼塘,腐朽越来越年迈,体积也越来越庞大。祂想要继续活下去,就必须屠杀掉其他的新生鲤鱼。” “小妖那时候才突然意识到,在自己身处的辉煌盛世之前,大陆经历过一段漫长枯燥的荒芜纪元。夜幕之上群星暗淡,岁月之中无人望帝。” “可荒芜纪元……真的是天灾吗?还是说有一只看不见的黑手,捏死了所有有望成帝的天骄,硬生生的创造出了大陆上最黑暗最荒芜的时代?” …… 小妖藏在浪花之后,看着那两个已经被腐朽污染的天骄族子离开了逆流尽头。 他独自一妖坐在深渊悬崖上,思索了很久很久。 最终,小妖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腐朽,真的要死了啊。” 年轻时候的腐朽,是历史中存在过的最恐怖的大帝之一。 祂生命巅峰之时,能够同时对付很多位同等的帝境,甚至占据优势。 但暮年之后,腐朽开始渐渐变得虚弱了。祂只能藏在暗处里,偷偷的杀掉一尊又一尊大帝,再不能横推一世,举世无敌。 而到了后来,腐朽年迈苍老,只能在大帝晚年的时候出手,化为不祥的黑夜,带走年迈的老帝。 每杀掉一尊大帝,腐朽的生命就会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延长一丝。 那么什么时候的腐朽会是最虚弱的腐朽? 小妖觉得,应该是祂已经没有把握再杀死新生大帝,没办法藏在暗中操纵一切的时候。 荒芜纪元的到来,意味着腐朽已经不想让有新帝的诞生了。 祂化身真正的不祥,掐死了所有具备称帝资质的种子,亲手缔造了一段满是荒芜的时代。 但天道轮转,世间一切的变迁不可能按照腐朽的意念进行。 当气运和荒芜被沉积到极致的时候,就也是迎来前所未有的盛大时代到来之时。 长夜将尽,总会迎来破晓的曙光。 新生的种子像是永远没办法根除的杂草一样,风一吹,就蔓延了整个荒野。 腐朽深知这个道理。 所以祂设了一个局,一个在他最年轻的时候,就开始设计的漫长骗局。 仙雾龙境,是腐朽亲手寻觅创造出来的一个起源秘境。 祂在很久很久之前,就预言了有关仙雾龙境和璀璨盛大纪元的消息,传入了那些远古轩辕和神农世家,也流传在了神朝皇族中。 腐朽甚至为了自己的骗局,在历史中开启了几次仙雾龙境,将准备好的机缘诱饵扔给了世人。 祂在布局好了一切之后,暗中影响着那个时代的脚步,一点点的到来。 最后,便迎来了收网的时刻。 第141章 腐朽和不死仙 在那个璀璨的盛大时代,所有的绝世天骄都是一条条肥硕的鲤鱼。 他们聚集在仙雾龙境里,渴望着一跃龙门,入圣成帝。 只不过无人知晓的是,在逆流瀑布的尽头等待他们的并不是什么龙门,而是无尽的深渊,也是一张沧桑腐朽的黑色大网。 腐朽的计划成功了。 第二次仙雾龙境的开启,欺骗过了所有的天才。 逆流瀑布尽头的小妖,眼睁睁的看着一条条鲤鱼越过悬崖,坠入深渊里的案板上。 他们死了,它们从深渊里爬出来了,带着无比浓厚的腐朽气味。 聪明的小妖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他无声无息的潜入了瀑布激流里,然后顺着冰凉的水流,回到了仙雾龙境最初始的地方。 他见证了一场盛大的骗局,万千条鲤鱼飞跃,百舸争流、 也看到了那一条条鲤鱼从逆流尽头游了回来,看上去没有任何变化,但身体里已经千疮百孔,变成了腐朽的躯壳。 百年之后,仙雾龙境再次开启。 小妖顺着金色的河水,和那些得到了“机缘”的天骄们一起离开了仙雾之海,也默不作声的离开了雾气长河。 披着黑袍的守夜人依旧坐在仙门的前面,安静的看着鱼苗流入人间,悠悠的闭上了眼睛。 祂没有注意到那只小妖。 但那只小妖却低着头,透过波光粼粼的水面,最后的看了一眼那个最神秘的存在,腐朽。 第三次仙门已经没有开启的必要了。 以腐朽为名的老怪物,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所有东西。 逃过一劫的小妖回到了自己的十万大山,他躲了起来,借助十万大山的祖灵庇佑,安安静静……拼死拼活的修行着。 三年后,妖域外的人境传来消息。 轩辕族子突破准帝之境,成为了荒芜纪元之后第一位新生的准帝。 在一年后,神农世家霞光漫天,祥瑞降世。 神农族子也破镜成准帝,和轩辕族子一同引领着盛大时代的到来。 人族和外族喜报频传,大陆上一切都欣欣向荣,山花遍野,星光璀璨。 但消息传入十万大山之内,一只小妖却越来越刻苦,也越来越沉默寡言。 昼夜不息,春去秋来。 在天道似有若无的庇护下,十万大山里的小妖从一条鱼成长成为了一只鸟。 小妖其实记得没错,他既是鱼也是鸟。 妖族的历史上有类似的妖灵,名为鲲鹏。 但很明显,小妖不是鲲鹏,至少不是一只简单平凡的鲲鹏。 突破圣人王境的那一刻,小妖成长为了大妖。 一只从来都没有出现在天地之间,应运而生的天道大妖。 白鳞密布,龙须纤长。 他的第一个本体,是一条似龙似鱼的奇怪生灵,浑身尽是祥瑞之兆,竖瞳圣洁纯粹。 鲲体龙身,气运加身。 又过了百年之后,遥远的人境传来了消息。 轩辕族子和神农族子……疯了。 两位年轻的准帝,亲手血洗了养育自己的轩辕帝族和神农帝族。 无论老小,无论境界,只要栖息在两个帝族隐居之所,都没有一个族人逃脱的了这两位族子的魔爪。 人族最古老的两个姓氏,就这样灰飞烟灭,在几个日夜之间成为了史书上的一部分。 再然后,是那些神朝皇族,古老国度。 每一位神皇子都一模一样的发疯了,他们像是行尸走肉一样面容木讷,打开了自己的都城,引来了那两位杀星族子。 神朝也被血洗,埋葬在自己皇子和他们背后那两个准帝族子的手里。 古老宗派,异族源地。 越过逆流瀑布的天骄们,都变成了腐朽的傀儡,从内而外湮灭了大陆上的所有繁华之地。 乌烟瘴气,硝烟四起。 短短几年的时间过后,腐朽凭借着自己的谋划,一点一滴的摧毁了整个盛世的根基。 而雾气长河的尽头,那位自称守夜人的腐朽,就这么信守诺言的坐在原地,安静无声的闭着眼睛。 祂给这个世界带来了真正的黑夜,没有尽头,永远不会有曙光的无边夜幕。 这世界不会有光,腐朽便是历史长河里唯一永恒的守夜人。 …… 同一时间,十万大山里的一条鱼蜕变成了一只鸟。 入准帝境界,十万大山里睁开了一只漆黑如夜的竖瞳,眼如深渊,无法直视。 恒的第二个本体,是一只不死不灭的黑夜凤凰。 也是迈入准帝境界的一刹那,以恒为名的大妖洞悉了自己的使命和职责。 他是被天道庇护的完美生灵,从来都没有出现过的极致生命。 鲲鹏是一身两相,一面是鲲鱼,一面鹏鸟。 恒妖以祥瑞龙身代替鲲鱼之躯,以不死凤凰代替鹏鸟之相。 天道给予了这只妖灵最完美的天赋,也是血脉最沧桑原始的天道大妖。 “他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抹除掉那个名叫腐朽的老怪物,结束这场漫长的黑夜。” 脚步停顿,石壁上的指尖也停留在了一个角落。 陈小渔愣了一下,蹙着眉头,满脸茫然的摸了摸石壁,然后疑惑的转过了身子。 “怎么?” 顾白水抬眼问道。 陈小渔拍了拍石壁,回答道:“没了。” “没了?” “石壁上的祖妖图就刻到了这里,然后就断了。” 顾白水挑了挑眉头,微微思索,问道:“是没刻完,还是被毁了?” “没有被毁。” 陈小渔摇了摇头,看着身边石壁说道:“刻祖妖图的家伙就刻到了这里,墙壁上还有收笔停顿的痕迹,不是后来被毁了。” “这样吗?” 顾白水皱了皱眉头,故事听到一半儿就断了,那也太难受了些。 而且为什么没把祖妖图刻完? 是来不及了? 还是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只能刻到这里? 陈小渔抿了抿嘴角,摸了摸石壁上的最后一段话,然后如实的翻译了出来。 “祖妖图上说,恒妖成为准帝之后,就走出了十万大山,带着大陆上其他残余的种族和那位年老的腐朽大帝开始了一场惨烈恢弘的战争。” 顾白水摸了摸下巴,然后面容古怪的问了一句。 “就这么敷衍,一点儿战争的细节都没有吗?” “祖妖图上没记载。” 陈小渔耸了耸肩,但随后表情很平淡的说出了一句让顾白水完全意想不到的话。 “但我知道结局啊。” 顾白水愣在了原地,问了一句:“什么结局?” “妖帝先祖成功的杀掉了腐朽,带领大陆走出了黑暗。” 陈小渔说的言之凿凿,无比确定,像是从小就听说过类似的故事一样。 顾白水却觉得有些奇怪:“你怎么这么确定?” 妖族小公主顿了一下,似乎才回过神来,小脸都有些尴尬的僵硬。 她才想起来,这位圣人前辈“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知道妖族公主能生活在祖地里,见过其他的祖妖图。 腐朽的确是死了,死在了妖族最后一位神秘妖帝的手里。 圣妖城的祖妖图上,模模糊糊的记录了那场惨烈的大战。 虽然她也是今天才知道那位妖族历史上最强大的妖帝名为不死仙,那个神秘恐怖的敌人名叫腐朽。 但很小的时候,她爹就给她讲过妖帝先祖对抗黑暗的故事。 故事的最后,有一幅无损成图。 是无比庞大的黑色凤凰张开了翅膀,带着几位年轻的新帝,一起围攻那个浑身腐烂的黑袍怪物。 最后妖帝先祖赢了,驱散了黑夜,开启了新的时代。 但好像妖帝先祖身边也有一些朋友的帮助,只不过很模糊,没有被记录下来。 “如果腐朽没死的话,那后面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新帝啊。” 陈小渔想到了合适的理由,不动声色的解释道:“所以我觉得不死仙一定赢了。” 顾白水瞥了那个绷着小脸的少女一眼,猜到了圣妖城祖地里应该是有一些石碑和祖妖图,这心眼儿不多的小公主见过。 不过她说的的确也有道理。 腐朽和不死仙的战斗,应该是不死仙赢了。 不然也不会有新帝的诞生。 顾白水眼神微顿,看着空荡荡的通道,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 “你知道,不死仙陨落之后的下一任人族大帝是谁吗?” 原本眉眼和煦,没心没肺的妖族小公主,在听到这个问题之后,脸色突然凝固,然后沉默了下来。 她安静了许久,轻轻的点了点头,声音里带一丝讥讽和厌恶。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我当然会记得啊,就是那位伟大的,聪明的小偷……长生大帝啊。” “祂只是窃长生……” 第142章 阴阳圣地,墓西山 日暮西山,夜色降至。 荒郊野岭外来了一位年迈的老圣人。 他穿着暗红色的精细长袍,怀中抱着一柄黑白两色的拂尘,面目沉稳,眉宇间却带着一丝阴翳的感觉。 墓西山,阴阳圣地最年长的太上长老。 这位老圣人离开洛阳城后,就顺着洛水河来到了万毒域,参加这里举办的妖族盛会。 一个多月前,圣妖城中。 墓西山和几位同道老友相聚在一起,一起商讨该如何寻找到失踪的妖族小公主。 最终是玉清宗的韩飞城提议,他们分开行动各自在万毒域内搜寻,如果有消息的话,就用玉清宗的通讯法器杯中水联系。 墓西山去了万毒域最南侧的山脉,他寻寻觅觅一个多月的时间,结果是一无所获。 不过两天前,墓西山收到了杯中水里韩飞城的来信。 “野岭绣花鞋,速来围堵。” 杯中水晃荡不停,除了韩飞城外,还有另外两位老圣人的询问。 他们想知道野岭里发生了什么事,怎么韩飞城自己找不到绣花鞋,还需要几位圣人一起围堵。 但不管是墓西山的消息,还是姜云成的问题,都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韩飞城只是发来了那九个字,然后就再也没有出声了。 墓西山觉得有些奇怪,找本地的妖族简单的了解了一下野岭是什么地方。 那些妖族说,野岭是万毒域里一个空间紊乱,必须步行穿越的特殊之所。 这样墓西山才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 “野岭内没办法使用空间术法和传讯灵器,所以韩飞城收不到也传不出来消息。” 他把自己的推测告诉了杯中水里的另外两位圣人,然后独自一人先一步到了这里。 墓西山的布鞋踩在了贫瘠的泥土上,他自己却没有踏入野岭一步。 上了年纪的老圣人,性子大都比较谨慎,墓西山也是一样。 他抱着一柄拂尘,站在野岭外一棵老树下的阴影里,眼神木然的看着远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一具摇摇晃晃的古怪东西,从野岭深处走了出来。 是一具灰黑色的高大傀儡。 浑身肌肉虬结,皮肤上盖着厚实的甲壳,像是一只人型的巨型昆虫一样。 傀儡的双眼也是猩红色的豆粒,额头上长着两根触角,尾巴上长满鳞片,在野岭的土地上拖行。 黑玄甲虫,证道境,是墓西山习惯用来探索危险的特殊生物之一。 和绝大部分穿越者一样,墓西山的身后也跟着一只浑身长满红毛的怪物。 那只怪物叫“驭傀”。 它的能力也很简单——孕育和操纵。 在驭傀的肚子里,有一个独立的黑色空间,那个空间每隔一段时间的积累,就会孕育出一只特殊的生物。 有神火境的隐身飞鱼,有证道境的黑玄甲虫,有半圣境的披甲蝎子,甚至还有圣人境界的三首白狼。 墓西山觉得自己像是修仙界里一个另类的育兽师,在驭傀的帮助下,他从来都不需要自己以身犯险。 每一只从驭傀肚子里爬出来的生物,都可以充当它的眼睛,然后将信息传递给墓西山。 所以墓西山有着强大的底气,没什么人能算计埋伏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如此。 黑玄甲虫从野岭里走了出来,停在了墓西山的面前。 墓西山身后的阴影里,有一只巨大的红毛蠕动了一下,传递给他了一些消息。 “野岭里的确有绣花鞋的脚印,韩飞城没有说谎。” “脚印零零散散,走进了一座老林子里面,然后断在了那里。” “老林子里规则扭曲的严重,继续探索可能会导致甲虫失联。” 墓西山站在原地思索了许久,最终还是摆了摆手,让黑玄甲虫领路,他跟在后面一步步的走进了野岭里。 杯中水还是没有消息,姜家的圣人姜云成离野岭远的多,粮田谷的老谷主在路上遇到了点儿麻烦事儿,需要费些时间才能过来。 墓西山便想着自己先进去看看,能找到韩飞城最好,找不到的话也粗略的探查一下这野岭到底是什么地方。 那双绣花鞋到底跑到哪儿去了。 走在前面的黑玄甲虫没有意识只有昆虫的本能,它被一只红毛怪物操纵着,慢慢的走到了老林子入口,然后木讷的走了进去。 墓西山跟在黑玄甲虫的身后,一手扶着拂尘,一手端着清澈的杯中水 。 他在尝试沟通韩飞城,但还是没什么反应。 这位老圣人并不知道的是,远在野岭核心的地下城通道里,一个打着哈欠的年轻人身体顿了一下,眨了眨眼睛,然后从自己的袖袍里掏出了一盏杯子。 走在前面的妖族小公主回头看了他一眼,眼里有些疑惑。 年轻圣人收起了杯子,面容平和的笑了笑。 “来了个朋友,我很想他们……” 陈小渔是有些天然呆,很好奇的问了一句:“是前辈的老熟人吗?” 顾白水点了点头。 “老熟人……很老,是人,我会尽量烤的熟些。” …… 阴阳圣地太上长老,墓西山走入了黑暗童话森林里。 一具黑色的高大傀儡走在前面给他开路,墓西山环视着周围扭曲阴森的树林,困惑的皱了皱眉头。 林间小路曲曲折折,沿途老树张牙舞爪。 墓西山也走过了几处拐角,注意到了拐角处那几棵不太一样的老树。 但这个老圣人没有想太多,也没有看出来那些老树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人影在林中若隐若现,渐行渐远。 从墓西山的角度看,他只是沿着林中的路一直向前走而已,拐角处的老树高大了些,但也只是高大了一点。 这位老圣人并没有发现,其实那些拐角老树并不是最开始的样子。 正对着老圣人的树干完好无缺,树皮干瘪,但背对着老圣人的方向,树干早已经被开膛破肚,里面装着一个个闭着眼睛的古怪生物。 在顾白水离开这座老林子后,有个披着黄袍的老地尸悄悄的转动了树干,让树洞里的怪物背对着林间小路。 老林子和野岭扭曲的法则,限制了老圣人的神识。 所以墓西山并不知道,自己在这座老林子里缓慢前行,其实已经路过了一只有一只诡异的树洞怪物。 老树背对着他,树洞里的怪物们,眼皮也在无声无息中抖了抖,有了苏醒过来的迹象。 同一时刻,身穿破烂黄袍的老地尸也从林子里面晃晃荡荡的走了出来。 它站在原地,浑浊的眼球盯着老圣人离开的方向。 一只腐烂的爪子悄悄的抬起,老林子里的树木蠕动了起来,堵死了老圣人身后离开的道路。 老地尸给这座老林子上了锁,不会让任何一个外人离开。 一直到核心区域,地下城里的那只怪物苏醒,然后吃掉这几个外来人。 在老地尸残余的记忆里,那只怪物很恐怖,而且已经沉睡了很久很久。 第143章 墓西山的奇妙历险 又是一刻钟后,墓西山已经深入了老林子。 他没有迷路,也没有见过树洞里的怪物。 在这一路上,他看到了几种不一样的鞋印和脚印。 有的很浅,应该是最开始的那双绣花鞋。 有的很深,看上去像是某种体型庞大的野兽一样。 “狼爪印吗?” 墓西山不确定,他路过了小红帽虐杀狼人的地方,但战斗的痕迹和狼人尸体早已经被老地尸处理了。 一丝的血迹都没有留下。 于是墓西山就这么路过了,驱使着自己的黑玄甲虫继续向内。 林影阴森,老圣人一路平静的走到了老林子的尽头,看到了脚下的壁坑和远处庞大无垠的黑色盆地。 墓西山也知道自己应该来到了野岭的内围区域。 “韩飞城跟着那双绣花鞋去更深处的里面了吗?” 墓西山皱了皱眉头,眼神轻轻的闪烁了一下。 “这地方倒是有些奇怪,但目前也没什么危险,不过韩飞城连一双绣花鞋都抓不住,太耽搁事儿了。” 老圣人站在坑壁的边缘,眼神莫名的自言自语道。 “再过些时日就都得去圣妖城集结了,我们四个圣人一起行动连一件嫁妆都没抓住,的确是说不过去。” “那妖族的小丫头片子倒是也真能跑,姜云成一巴掌拍碎了半座山,都没把她拍死,还让她给溜了出去。” “看来那位神秘妖帝留下来的祖器,的确是非同一般啊。” 墓西山有这个多年养成的习惯,思考一件事情的时候,总喜欢找一个安静无人的地方自言自语。 他既是说给自己身后的红毛怪物驭傀听,也是给自己理清思绪。 而且以老圣人的谨慎程度而言,他一定会先确定四处无人,才会放心大胆的思索言语。 黑玄甲虫在墓西山身后的远处给他放风,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就会第一时间提醒。 墓西山独自一个人站在壁坑的边缘,负手而立,放宽心的低声念叨着。 而在他身旁只有一只很壮硕的红毛怪物,隐在树荫下靠着一棵很大的老树,似是而非的听着自己老主人的念叨。 这对于墓西山和驭傀来说,都是一件很习以为常,也很隐私的事情。 所以当红毛怪物倚靠的那棵老树树洞里,一个美到让人出神的白雪公主被是悉悉索索的声音吵醒的时候,就……觉得有些尴尬吧。 她不是故意偷听的,可现在从树洞里跳出去的话,是不是会很让人难堪? 白雪公主很善良,她光洁的额头上还贴着两张玉清宗的锁灵符,严严实实的遮住了她所有的气息。 她捂住了自己的嘴,眨了眨眼睛,然后在心底叫了一下内围盆地里的某个东西。 此前经过这里的那个年轻圣人猜的没错。 野岭的确分为四个区域,也一共有四个仆人打理看守。 最外围的仆人是老地尸,中围的老林子是小红帽。 内围盆地里也有一个仆人,只不过它经常睡懒觉,所以当顾白水路过的时候,它压根儿就没醒过来。 白雪公主和内围的仆人很熟,她躲在树洞里叫醒了它。 于是乎,站在坑壁边缘的墓西山突然抬了抬眼,看到在一片黝黑杂乱的盆地里,一个半大不小的影子晃晃悠悠的小跑了过来。 “啥玩意儿?” 墓西山有些迟疑,这是他第一次在野岭里看到活的东西。 有点儿眼熟,也有点儿莫名其妙。 这位头发花白,仙风道骨的老圣人,就这么默默无语的注视着那个东西越跑越近,最终停在了自己脚下的盆地边缘,隔着坑壁和自己对望着。 他站在上面,看着坑底的它,脸色古怪,有些发愣。 它站在坑底,仰首挺胸,看着边缘的老头儿,轻轻的扭了扭头。 “嘎?” 响亮的声音回荡在盆地和老林的边缘,墓西山沉默了下来,脸色复杂的张了张嘴。 “一只鸭子?还是一只……这么丑的鸭子啊?” 坑里的鸭子,是一只看起来有些丑的鸭子。 鸭毛是灰色,鸭嘴很大,身子瘦瘦的,脚蹼像是脱落的枫叶,走起路来还左摇右摆。 墓西山的思维停滞了片刻,没认出来那只鸭子到底是什么来历。 不过圣人敏锐的直觉,还是让他注意到了那只鸭子脖子上挂的一块木牌。 是“零”,那只灰鸭子是零。 什么意思? 墓西山的老脸有些古怪,这是要表达什么吗? 他没来得及多想,因为一直站在旁边的驭傀已经在心底给他传递来了强烈的预警。 这警告不是来自坑底那只鸭子身上的,而是他们的背后。 墓西山转过了身,看到了林影摇晃,一只又一只稀奇古怪的东西从老林子里钻了出来。 一个拎着铁稿,身材高大的矿工; 一个鼻子细长,穿着破旧皮衣的木偶; 一个麻衣遮体,脸上缠着绷带的稻草人; 还有一个手里拎着两个半透明瓶子的……老巫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来自阴阳圣地的老圣人逐渐开始茫然了起来,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在这座黑暗森林里遇到这些东西。 如果不认识它们还好,只是会觉得奇怪和猎奇而已。 但对于误入其中的穿越者来说,别人真的很难想象这些黑暗童话生物会给他们的精神带来多么强烈的冲击。 爱丽丝,独角兽,一个跟着一个,诡异的童话主角都在黑暗森林里醒了过来,堵死了墓西山唯一的退路。 而且更让这位老圣人无言无语的是,稻草人和体型壮硕的矿工,还有几个更加高大的怪物们,此时都扯着自己那只黑玄甲虫的一只手脚。 它们手忙脚乱,把墓西山的人型甲虫摁在了地上,然后扒开了它的口器,让那个老巫婆往嘴里灌颜色古怪的药剂。 下毒了? 墓西山看着那些黑暗童话生物默契的配合,总觉得它们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儿了。 不过墓西山也并没觉得有什么危险,毕竟从气息上判断,这些古怪的生物并不强大,对圣人根本造不成什么威胁。 而且自己的黑玄甲虫可本来就死毒虫,百毒不侵之体,那么容易被毒死? 老圣人讥讽的笑了笑。 然后,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甲虫……手脚抽搐,失去了所有的生命体征。 墓西山沉默了。 老巫婆摸了摸额头的汗水,撸着袖子把药剂瓶从甲虫的口器里拔了出来。 毒药入口,三息必死,质量保证,童叟无欺。 老林子边缘的墓西山抬了抬眼,怒极反笑。 他看着黑暗森林里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身体里爆发了庞大的圣人灵压。 一时间天地色变,所有的怪物都被这股庞大的气息压的退后了几步,脸色苍白,呼吸困难。 树洞里的白雪公主也一样,她喘了口气,然后从树洞后面探出来头,吓了那只红毛怪物一跳。 墓西山也惊愕的扭过了头,那个从树后探出来的一张……很难用语言形容的脸。 美的让人有些失神。 但白雪公主没有说任何话,她歪了歪头,给坑底的一只鸭子使了个眼色。 “嘎?噶!” 鸭子的叫声从墓西山身后传来。 然后,空间就突然扭曲了。 在老林子里那些怪物的注视下,野岭的空间乱流被吸引而来,卷起猝不及防的墓西山和红毛怪物,就这么消失在了原地。 坑底的鸭子一屁股坐在了土地上,脸上拟人化的流露出一丝后怕。 它扭着屁股,回头远远的望着最核心的深坑,然后咧开嘴嘎嘎嘎的叫了几声。 …… 鸭子的怪叫声回荡耳边。 墓西山眼神一戾,伸出双手撕开了空间乱流,踩在了平整的石板上。 墓西山皱了皱眉头,发现四周是一片黑暗,像是在地底,也像是在一个很庞大很庞大的溶洞广场上。 他动了动手指,发现四周的空间壁垒极其结实,根本没办法触动。 自己这是在哪儿呢? 墓西山微微侧头,看见了……一大滩粘稠的口水从头顶无尽的黑暗里滴落了下来。 黑暗里,藏匿着一只看不清轮廓的庞大怪物。 墓西山脸上凝重,悄悄的向后退了一步,然后突然身体凝固了下来。 驭傀,不见了。 那只红毛怪物,被空间乱流带到了地下城的另一个地方。 一个通道的拐角。 第144章 不负责任的大史官 长安城里的老红毛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 “腐朽应该是死了,死在了一位新帝的手里。” 顾白水当时不太明白,为什么老红毛会这么确定。 老红毛用池塘和鱼的关系,解释了大帝的诞生和消亡。 池塘是有限的,如果腐朽不死,那么祂就会越来越庞大,直到占据整个池塘,挤死所有的鲤鱼。 天道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当腐朽庞大到一定程度之后,就出现了一个特殊的生命。 应劫而生恒,也是后来的不死仙。 腐朽是这个历史上最大的一只寄生虫,恒的诞生,就是天道想要除去腐朽的手段。 不死仙和腐朽,在那段黑暗的历史里争斗了很长的岁月。 最终的结果一定是腐朽死了,不然后世也不会再出现新的大帝。 但另一个问题是,不死仙就赢了吗? 未必是这样。 两虎相争,结局不一定是一死一生,一输一赢。 有一句话叫做:“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在腐朽和不死仙争斗的你死我活的那段历史里,还出现了另外一个人? 那个人的出现不在天道的算计内,也不在腐朽的计划中。 他韬光养晦,尽心尽力的帮助了不死仙战胜腐朽,看着那位不死仙吞噬了腐朽的所有道果,成为了一尊无比庞大的超脱大帝。 再后来,不死仙也死了。 他变成了祂,此为窃长生。 …… 陈小渔眼皮动了动,沉默无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通道昏暗幽静,祖妖图上记载的历史也断在了石壁上。 年轻的圣人还在身后探头探脑,若有所思的摸索着石壁上的纹理和壁画。 “我咋什么都看不出来呢?” 顾白水咂了咂嘴:“这祖妖图的确挺神奇的,还有对外人隐匿的能力。” 陈小渔点了点头,她没有说的很清楚。 但其实即便在圣妖城里,也只有少数几个血脉尊贵的大妖有解析祖妖图的能力。 她是妖族的小公主,自小就生活在祖地里。 祖地里有很多石碑,老爹也会经常给她讲石碑上那些先祖的故事。 耳濡目染之下,陈小渔发现自己也能读懂碑石上的纹路了。 但让她有些奇怪的是,老爹讲了很多很多的石碑,却始终没有给她详细讲过最后一位妖帝的生平。 陈小渔只知道,老爹很敬佩敬仰那位妖帝。 祂带领着大陆走出了黑暗的腐朽年代,创造出了一个妖族的盛世。 老爹说祂是妖族历史上最厉害最伟大的妖帝,即便祂的寿命并不长,也给妖族的历史带来了无上的荣光。 陈小渔懵懵懂懂,分外不接的问道:“妖帝先祖既然这么厉害,为什么祂没有活的很久呢?” 已经突破到了准帝境界的老爹,突然就沉默了下来。 他那时候的脸色很复杂,有些怅然也有些无力,老爹最终也只是嘴唇动了动,没敢说出自己知道的真相。 那时候,大陆上还有一位活了很久的大帝。 祂坐在禁区里,安安静静的看着这个世界。 在祂没有死之前,妖域不会和人境沟通,已经自闭尘封了很久很久。 老爹知道一些事情,但他不敢说。 陈小渔很好奇那些事情是什么,就自己去看了看祖地里那些残缺不全的模糊石碑。 石碑上的纹路很模糊,很晦涩难懂。 陈小渔用了很长的时间,一点一滴的把它们补足,然后记在脑子里。 最终她只得到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腐朽不死,可窃长生。” 第二局是:“长生弟子,不得善终。” 陈小渔站在石碑面前安静认真的思考,然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腐朽和不死争斗的那段黑暗历史里,原来还有一个小偷啊。 再后来,长生死了,老爹很开心,开心的笑出了眼泪。 他大开妖域领土,还亲自去了一趟人境,不知道去做了什么。 等他回来后不久,陈小渔就成年了,她逃出了圣妖城,前后遇到了三个长生弟子。 “我有一件事情,还没太想明白。” 顾白水的声音打断了妖族小公主的思绪。 陈小渔抬了抬头,愣愣的看着那个年轻圣人。 “你说,能刻祖妖图的只有历代的大史官,也只有那位大史官才了解见证了不死仙的生平历史,然后刻了下来。” 顾白水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的说道。 “但这位大史官,在那个黑暗年代里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他跟随着不死仙,共同对抗腐朽?” “如果腐朽的衰败也有他的一份力的话,为什么祖妖图里完全没有他的描述?” 顾白水抬了抬眼,对陈小渔问道:“你们妖族的祖妖图上,会刻意抹掉大史官的生平吗?” 陈小渔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那倒不会,除了最后一任之外,此前每一任的妖族大史官都有记录留名的。” “我还记得有一任大史官是女性,和那一代的妖祖成了亲,然后才卸下了大史官的职位。” 顾白水眉头微挑:“这就有些奇怪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说明不死仙身边的那个大史官,应该会出现在故事的后半段,不死仙对抗腐朽的故事里。” “而且很可能是一个很重要的角色。” 脚步顿挫,顾白水身体停了下来,眼神渐渐有些奇怪。 “腐朽举世皆敌,不死仙顺应天道,统领万族。” “那段历史是黑暗中所有种族一起点燃火炬的历史,所以人族和妖族在那时候的关系,也应该是前所未有的团结融洽。” “如果是那个时候,妖族出现了第一位由人族修士担任的大史官,其实也说得过去。” 顾白水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没有继续再说下去。 因为就连他身旁的陈小渔,都渐渐听出来了顾白水的猜测,和后来的故事走向。 一个人族修士担任起了妖族的大史官,和不死仙一起共抗腐朽。 妖族和人族的关系很融洽,以兄弟相称。 但后来,不死仙死后,人境和妖域的关系就此破裂了。 这其中发生了什么呢? 是不是某一个大史官做了什么手脚,然后在不死仙死后证道成帝? 顾白水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事情或许还真就是这样。 那位大史官是人族源天师,很巧合的是,后来成帝的那位也当过一段时间的源天师。 祂甚至还教给了小师妹源天术,交给了师兄弟几人很多东西。 顾白水挑了挑眉头,眼神有些古怪。 师傅祂难不成,还真给不死仙打过工啊? 妖族的最后一任大史官。 啧,听起来还挺神秘的。 但师傅你都当了人家的史官,壁画就刻到一半突然尥蹶子不干了,是不是有点儿太不负责任了些? 一点活儿都不愿意多干啊? 顾白水微微思索,然后默默的点了点头。 听起来,还真像是师傅那老头儿的做事风格。 第145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我笑仙人平,寸劲开天灵。” 这是大帝禁区里,一个倒霉二师兄说过的话。 当着顾白水、大师兄、小师妹,还有师傅面前说的。 当时那老头子坐在蒲团上,不明显的愣了一下。 然后也没说什么,就笑咪咪的看了几眼原地意气风发,牛气哄哄的苏新年。 后来的一段时间里,二师兄过的很惨。 诸事不顺,眉心发黑,还经常挨一些大师兄莫名其妙的揍。 不过每一次二师兄苦兮兮灰头土脸的时候,师傅终是会和蔼可亲的拍拍他的后背,不紧不慢的安慰他这个“讨人喜欢”的二徒弟。 在师傅的安慰下,二师兄不仅没有好转,甚至日子变得越来越寒酸,越来越倒霉了起来。 顾白水那时候还很年轻,很单纯,心思没那么多坏水。 他只是在师傅安慰二师兄的时候,远远的站在他俩身后,看着那老头子不动声色的从自己袖子里掏出来一张又一张黑漆漆的符。 他拍一下,一张符就融进了二师兄的背后。 苏新年一无所知,只是叹息着天道不公,世道变化无常。 顾白水也不吭声,就看着一张张霉运煞符被师傅偷偷的送给了二师兄,一句话都没提。 师傅这么做总是有自己的道理。 二师兄这么倒霉,也是该遭报应的。 顾白水那时候是这么想的,他不知道大师兄怎么想,也不知道大师兄知不知道这件事。 大师兄是个严整古板的正经人,应该不会在意这些事情。 但后来顾白水发现,大师兄每次走在路上,遇到了什么人,都会习惯性的面对着他们。 绝对不会露出自己的后背。 他是知道的。 大师兄好像也有一点儿蔫儿坏蔫儿坏的。 …… “仙人,长生。” 顾白水眉头拧在了一起,突然就想明白了很多东西。 比如妖族大史官的身份; 比如神秘源天师的本体; 也比如……嘴贱真的很要命。 但这个故事里还有很多细节没讲清楚,也可以说还有一些疑点没有被解开。 所以顾白水还是想继续探查下去,了解了解那次黑暗时代不死仙和腐朽的战争,了解了解自己师傅是怎么成帝的。 也看看,事情是不是真的是这样,还会不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转机。 “圣妖城里的祖地,也有关于不死仙的碑石是吧?” 黑漆漆的通道里,年轻的圣人转过了身,对着妖族小公主问了这个问题。 陈小渔愣了一下,然后迟疑的点了点头:“是倒是……” “那行吧,看来还真是有不得不去圣妖城的理由了。” 顾白水平和的笑了笑,视线抬起,看向了通道的更深更黑暗的地方。 “不过现在来都来了,至少得看看这野岭地下城到底藏着什么东西,说不定还有意外之喜。” 陈小渔点下意识的点了点头,瞬间又清醒了过来。 去圣妖城? 自己? 陈小渔脸色一下子变了变,表情有些奇怪。 但还没等她来得及说什么,就发现走在前面的圣人前辈突然停下了脚步。 顾白水站在了原地,视线深入黑暗的通道尽头,那个地方有一个拐角。 拐角处的阴影里,走出来了一个高大壮硕,有些奇怪的东西。 陈小渔从顾白水的身后探出来头,愣愣的睁了睁眼睛,努力的想要看清楚那东西是什么样子。 红发垂落,獠牙外露。 一只宽大的右脚踩在了石板上,毛茸茸的红毛怪物,就这样出现年轻圣人和妖族小公主的面前。 猩红色的瞳孔里,是一大一小两个人影。 诡异,不祥,死寂,幽暗。 一股股扭曲奇怪的气息冲击着某个少女的观感。 陈小渔茫然的张了张嘴,瞳孔里是发自灵魂的战栗和恐惧。 她看到了那只红毛怪物,也想到了很多很多古老不祥的故事。 腐朽? 不祥? 红毛怪物的出现,让这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妖族小公主,思绪短暂的停滞了。 脑子一片空白,一张大手按在了她的头顶,把她的头按回了身后。 陈小渔呆呆愣愣的站在原地,背后有些发凉,头皮有些不适。 她没敢看清楚,那只从地下城里爬出来的红毛怪物,到底长得是什么样子。 所以她也没看清,那个红毛怪物在看到那个眉眼含笑的年轻圣人之后,它的表情……比她更夸张,更震撼。 红毛怪物是有脸的,只不过被茂盛的红毛遮盖住,而且皮肤僵硬黝黑,所以不怎么明显。 不过从它抖动的毛发上可以看出来,这只红毛怪物的心境震荡幅度很大。 见鬼了。 常人撞见鬼,应该就是它现在的心情。 驭傀也是一只红毛怪物,它和韩飞城的避祸不同,没有能预知危险的能力。 所以当这只上千年都没什么表情的红毛怪物,看到顾白水的那一刻,只是震惊的张大了嘴而已,还没有意识到危险和恐惧的到来。 “哟,怎么是你啊?” 顾白水微微沉默,然后就忍不住笑了出来,牙齿洁白,眼里是见到老朋友的欣喜和炽热。 他认出了这只红毛怪物,那天晚上它就站在墓西山的背后,很大只,比一般的红毛怪物体型要大一些。 而且,它的身体里藏着很多稀奇古怪的虫子和生物。 它往洛阳城那个少年的嘴里,塞进了一只白色的蠕虫,它想要让这只蠕虫钻进少年的脑子,然后吃掉所有的记忆。 但它的行为还是被制止了,因为那些老圣人信不过它和它的主人。 蠕虫会杀死那个少年,他们就再也得不到想要的关于长生大帝的消息了。 所以那只白色蠕虫只是在少年的身体和血肉里转了一圈,从手心处咬了个洞口,钻了出来。 白色的蠕虫被染成了红色,然后被这只高大的红毛怪物吞进了腹中。 “那只虫子,你还留着嘛?” 顾白水低头笑了笑,转过身,让他身后的少女转过去,背对着自己和通道尽头的那只红毛怪物。 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事,可能有些血腥残忍,对视觉冲击比较大。 少儿不宜,保护一下这个小公主纯净的心灵。 “我可没有献血的习惯,而且也没有被抽血的爱好,所以能把那只虫子还给我吗?” “我想看看它现在是什么样子。” 顾白水回头看了眼驭傀的腹部,平静的视线却像是一把瑞丽冰凉的小刀一样,会慢慢的拨开它的肚皮。 驭傀的脸皮蠕动了一下,它即便不知道对面那个年轻人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也本能的察觉到了这诡异的气氛和危险。 于是在短暂的安静后,这只红毛怪物突然暴起,以极其夸张的动作,从自己的嘴里硬生生的吐出来了一只黑蓝色的水晶蝎子。 蝎子披着厚重坚硬的铠甲,白色的瞳孔带着凶厉狰狞的煞气。 它略微抖了抖身体,就朝着对面那个年轻人冲了过去。 半圣境,总能拖住他的脚步。 红毛怪物驭傀却转过了身,头也不回的逃向了通道的另一个方向。 这里的空间壁垒无比坚固,就算是圣人也只能在通道里步行追逐。 驭傀觉得自己可以逃脱掉,找到自己的主人后再一起对付那个年轻人更稳妥。 于是它逃了,头也不回。 但它逃出了几步之后,觉得身后好像有些安静的过分。 没有打斗的声音,也没有蝎子的嘶吼。 好像有什么厚厚的东西被割成了两半,然后落在了地上。 驭傀没有多想,继续向着远方的通道奔跑。 然后,它就身体一倾,奇怪的跌倒在了原地。 一只巨大的红毛脚掌被留在了石板上,齐踝而断,没有血肉粘连。 背后传来了某个年轻人好奇的疑问。 “要去哪儿呢?” “你还没把虫子掏出来给我。” “不方便的话,我还是自己动手吧。” 第146章 死而复生 墓西山的红毛怪物名叫驭傀。 顾名思义,它的本事就是孕育和操纵独特的傀儡生灵。 在驭傀的肚子里,诞生过几百只形态各异的奇怪生物,有的三头六臂有的是一头二臂。 那些生物从最低阶的凶兽,到最高阶圣人境的三首白眼狼,随着驭傀的进阶而日益强大。 弱的傀儡被淘汰,强的傀儡保存了下来。 到如今,墓西山和驭傀是圣人境界的大修士和大怪物。 驭傀的肚子里也孕育了两只圣人境界的傀儡生灵,其中一只就是此前提到过的三首白眼狼。 三首白眼狼是墓西山突破到圣人境界之后,驭傀孕育出的第一只圣境傀儡,也是最老的,墓西山最熟悉的傀儡。 不过也是因为如此,墓西山会习惯性的把三首白眼狼带在身边,保护自己的安全。 所以空间乱流席卷来的时候,驭傀独自被冲散了。 它现在的肚子里,除了还没有孵化的第二只圣境傀儡胚胎之外,最强大的傀儡是半圣境的水晶蝎子,刚刚才被一把幽蓝色的薄剑砍成了两半。 而且作为孕育傀儡的容器,驭傀其实并没有同等级的圣人战斗能力。 它本身只有一个虚有其表的圣人外壳,甚至比那只水晶蝎子强不了太多。 多出来的那些部分,或许能让顾白水多砍一剑,但也就这样了。 除非提前唤醒肚子里那个还没有成熟胚胎,它还可能有一丝生机。 …… 昏暗的通道里,妖族小公主背对着年轻圣人和红毛怪物。 她的脸色还是一片苍白,嘴唇微微颤抖,似乎还没有从刚刚的精神震撼和本能恐惧里回过神。 一只真正的红毛怪物,一只活生生的不祥生灵,就这样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从通道的拐角处走了出来。 这种感觉就像是小时候听说过的恐怖怪物故事,你听说过它们,也知道它们有多么的恐怖诡异。 它们的形象在你的脑海中根深蒂固,甚至陪伴你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噩梦的夜晚。 但你从来不觉得它们是真实存在的,也从来不觉得它们会出现在你面前。 但就在你猝不及防的某一个时刻,你睁开了眼睛,看到一只怪物站在了你的床头。 它从噩梦里爬了出来,来到了现实里,藏在了你的身边。 “咔嚓~” 一阵奇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陈小渔身体一颤,但咬住嘴唇,根本不敢回头。 拐角处,顾白水眼帘微动,看着脚下的那只红毛怪物慢慢的张开了血盆大口。 鲜红色的舌头从它的嘴里滑了出来,喉咙管口幽深黑暗,像是一个洞穴,里面藏着什么择人而噬的怪物一样。 腹部蠕动,喉咙微涨。 被砍断了一只脚的红毛怪物,似乎想要再最后的拼死一搏,释放出来自己身体里那只没有孵化的傀儡。 但顾白水沉默了片刻,然后咧开嘴角,露出了一排干净的牙齿。 “没熟的东西,不要乱吐啊。” 幽蓝色的长剑,直直的刺进了红毛怪物的嘴里。 剑尖搅乱,把那长长的舌头割成了碎末,也砍断了它的喉咙管。 “唔~唔!” 瘫在地上的红毛怪物目眦欲裂,眼中尽是鲜红色的血丝和痛苦。 狰狞的獠牙被薄剑搅得粉碎四溅,红毛怪物嘴里血流成河,沿着碎烂的嘴角,流淌到了身下的石板上。 驭傀疯狂扭动着身体,粗壮的四肢乱颤个不停。 它在年轻圣人的脚下挣扎扭曲着,但顾白水却依旧平静如初,睁眼闭眼。 右眼里的那枚诡异的黑色竖瞳,倒映着地面上那只蠕动的怪物。 顾白水回忆起了洛阳城的那个夜晚,自己在意识消沉之前,好像也是瘫软在地面上,而且看上去应该比此刻的它更惨不忍睹。 “你把我的血肉和那只虫子,一起喂给了你肚子里的那个胚胎吗?” 顾白水右眼蠕动了一下,眼神盯着红毛怪物的肚皮,好像看穿到了另一个黑暗的空间里一样。 那个地方孕育着一个鲜红色的胚胎,轻轻跳动,生机盎然。 顾白水短暂的沉思了一会儿,也任由脚下的那个红毛怪物抬起手爪,撕扯在自己的裤腿上。 他眼皮没动,手腕一晃,幽蓝色的长剑滑过红毛怪物的臂膀,然后就这么把它的手臂分割了下来。 “那看来你一时半会还不能死了。” 顾白水眼神平静的说道:“如果你死了的话,墓西山应该也会有所察觉,那样就没意思了。” 红毛怪物呜咽着扭动脖子,浑身红毛乱颤,眼里的狰狞猩红却掩盖不住更深处的恐惧。 顾白水并不在意这只红毛怪物的仇恨和畏惧。 他和它是高高在上的修行者,活了千年的老东西,一生里做过的污龊和残忍的恶事恐怕罄竹难书。 这个世界本就是如此,怜悯和善恶在很多时候并没有什么意义。 居高临下走上这条道路的时候,就要做好摔的粉身碎骨的准备。 顾白水早就做好了准备,所以他没什么同理心和道德的约束。 就像某个二师兄说的,没道德,没底线,不过是个烂人而已。 于是在红毛怪物猩红色的瞳孔中,年轻圣人慢慢的弯下了腰,摘下了它剩下的三肢。 “我来给你检查检查身体吧,可能有点痛,忍一下。” 年轻圣人的表情很真挚,像是一个无辜真诚的恶魔。 红毛怪物崩溃了,痛苦和恐惧如同潮水一样蔓延而来,淹没了它最后的意识。 “喀~咔嚓~” “嘶~唔~” “……” 奇怪诡异的声响一直回荡在通道里,骨骼碎裂,血肉翻开。 陈小渔的脸色越来越惨白,她不清楚身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那个拐角处有着何等炼狱一样的景象。 她甚至不敢靠着声音想象脑补,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彻底的支离破碎了。 一刻钟后,所有奇怪的声音都停了下来。 年轻圣人脚下浓厚的阴影里,悄无声息的冒出了一只红色的爪子,那是另一个死去的红毛怪物。 是韩飞城的避祸,如今只是空洞的躯壳而已,但在木雕的做用下还能用一用。 避祸的手爪伸出了顾白水的影子,扯着四分五裂的红毛怪物,被阴影一起吞没。 顾白水看着两只红毛怪物消失在脚下的影子里,安静了许久之后,从袖子里面摸出来了一张无骨人皮。 这张人皮是长安城里的那只老红毛送借他的另一个物件,不过顾白水并没有还给它的打算。 人皮可以欺瞒圣人,一般的圣人王也没那么容易分辨,的确很好用。 顾白水在赤土之森的老林子里,就用这张人皮临摹了韩飞城的样子,现在看来也是时候能派上用场了。 人皮附身,竖瞳闭合。 顾白水站在原地沉吟了片刻,然后轻咳了两声,声音也渐渐变成了另一个人。 死去正道大太子,在地下城里又活了过来。 第147章 墓西山,姜云成 “前辈,你这样子……好像不怎么好看。” “是吗?” “声音也不好听。” “那你适应适应,一会儿见到老熟人了,可别露出马脚。” 陈小渔跟在顾白水身后,乖巧的点了点头。 她很懂事,没有问顾白水为什么要换一张脸,换一个声音。 也没有问那只吓人的红毛怪物去了哪里。 陈小渔看到了流淌在石板缝隙里的鲜血,表情一僵,然后就突然变得老实乖巧了起来。 她意识到,自己应该对这位圣人前辈尊重些的。 不是害怕什么,只是单纯的尊重和敬佩而已。 在陈小渔的角度来看,年轻的圣人前辈应该是人境德高望重的正道人士。 玉清宗大师兄,正道大太子,怎么听都是风度翩翩,道德高雅的大前辈。 而且他刚刚才在自己的面前,亲手处理掉了一只吓人的红毛怪物。 说不定他真的和自己之前遇到的那些人族老圣人不太一样,是个真正的大好人呢? 陈小渔有些迟疑,她觉得或许自己应该向这位前辈亮明身份,让他帮帮自己。 但一想到眼前这个看上去很年轻的圣人,也是从人境来妖域的,她就又默默的闭上了嘴。 “人族是没什么好人的,不要随便相信他们。” 这是老爹告诉过自己的话。 陈小渔眼神定了定,但转瞬眼底又闪过了一丝难以言说的悲伤和柔弱。 可就凭我一个小妖,又能做些什么呢? 顾白水对身后那个妖族小公主此时的复杂心思一无所知。 他只知道这地下城里来了一位老圣人,而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墓西山和自己的红毛怪物分开了。 他此时应该也在地下城的某个地方。 顾白水要找到墓西山,在他把地下城里的消息用杯中水传递出去之前,堵住他的嘴。 “怎么一下子跑到我前面去了?是有点儿奇怪。” 顾白水脚步微顿,随后便发现自己手里的杯中水晃动了起来。 水面波光粼粼,浮现出出了一位气急败坏,狼狈不堪的老圣人的消息。 “韩飞城!你他妈到底在哪儿!?” “这是什么破地方?怎么会有两只圣人境的怪物藏在暗处,一露面就疯狂的攻击我!?” 墓西山语气暴怒,看上去是一不小心吃了个大亏。 他好像是在仓皇逃窜,不过从墓西山还有时间质问自己来看,一时半会儿倒是没有什么性命之忧。 “两只圣人境的怪物?” 顾白水看着杯子里显露出来的字迹,轻轻的挑了挑眉头。 地下城里一定是孕育着什么东西的,而且很有可能是陈小渔提过的那条赤龙。 那赤龙即便是圣人境,其实也不会让顾白水有什么意外。 但为什么会是两只? 还有一只怪物是谁? 顾白水没有头绪,不过还没等他想好怎么回应,套出来墓西山此刻的位置,就发现杯子里的水波又晃动了几下。 新的水纹来自另一个圣人,姜家的姜云成。 “墓叔,啥怪物啊?你搁哪儿呢?让我瞅瞅呗。” 顾白水愣了愣,倒是没想到这杯中水还真能在地下城里传递消息。 而且这么说来,姜云成快也到野岭了? 墓西山:“姜家小子,这野岭就他妈是一个陷阱!韩飞城绝对是图谋不轨,要么就是中了什么邪,到现在还没回信。你别进那个老林子,不然连回头的机会都没有!” 姜云成:“……” “要是,我已经进来了怎么办?” 墓西山:“那就回头,赶紧去圣妖城叫人!别往更深处走了!” 姜云成:“啊?我都走到头儿了啊,前面是大坑了都。” 墓西山:“你……” 通道里的某个老圣人一口气差点儿没喘过来,浑身破破烂烂,一脸恼火和措手不及。 墓西山强压下心里的火气,继续问道。 “你走到深坑了?” “啊,要下去吗?” “千万别!警惕周围,特别是树后,树林里藏着很多东西,你特别要注意一只鸭子!” 姜云成那边儿安静了一会儿,然后杯中水才又晃了晃。 “墓叔,我找到你说的那只鸭子了,还真在树后,长得挺丑的,然后呢?” 地下城里的墓西山突然就沉默了下来,手指抖了又抖。 他本来应该回一句:“别靠近那只鸭子,那鸭子会引来空间乱流,把你传到黑石广场里。”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又不想回话了。 他总觉得姜家的那个二逼会和自己说的话背道而行,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听不懂,还是一身反骨,不信那个邪。 但墓西山不说话,姜云成却没有消停的意思。 “艹!墓叔,这鸭子还挺凶,会咬人嘿。” “墓叔,你刚刚说哪儿有圣境怪物来着?” “……” 昏暗的空间里安静了良久,墓西山放弃了和那脑子有问题的姜云成沟通。 他安静的等了一会儿,果然收到了姜云成的最后一条消息。 “墓叔,我进来了……也看见了。” 墓西山眼角抽搐。 另一个通道里,某位年轻的始作俑者却没忍住笑出了声。 顾白水没想到这短短的时间里,竟能遇到两位如此独特倒霉的圣人朋友。 墓西山纯属是被他骗进来的,但那位姜云成,怎么都有一股自投罗网的意思。 事情进展的这么顺利,顾白水都有些意想不到。 韩飞城筹齐的四位圣人,除了粮田谷的谷老圣人之外,剩余的死活不论,都聚在了这座地下城里。 不过那个粮田谷的老谷主,好像还真的已经很久都没有回信了。 顾白水发出消息诱饵之后,那老谷主好像在路上遇到了什么麻烦,到现在都没有消息。 不过这倒也不算什么坏事,先收拾了入局的这两位,然后慢慢来也不急。 顾白水略微沉吟,在杯中水里以韩飞城的口吻和气息,发了一句回应。 “你们在哪儿?” 杯中水安静无声,一会儿后,只有墓西山回应了他的问题。 很明显,那被鸭子传送进来的姜云成此时游戏忙碌,一时半会儿还抽不开身。 “韩飞城?你死哪儿了?这么长时间没音讯?” 顾白水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妖族小公主,陈小渔一无所知,还嘿嘿的笑了笑。 “抓绣花鞋,抓到人了。” “什么?” 墓西山明显愣了一下,对着杯中水反问道:“你抓住那个滑溜的小丫头片子了?” “嗯,这地方空间牢固,妖族祖器也没办法传送,我跟着绣花鞋进了地下,抓住了她的本体。” 顾白水默默无声,补充的问了一句:“你在哪儿?” “地下石壁通道里,具体方向我也不确定。” 墓西山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没怎么怀疑,如实回应道:“不过我右手边的石壁是深红色,比较显眼。” 深红色? 顾白水侧了侧头,看了眼身侧前方的石壁。 祖妖图断裂之后,顾白水和陈小渔就失去了原本的方向,只能按着杂乱模糊的石壁纹路向前摸索。 不过深红色的石壁,他倒是刚好看到了那个通道,而且离自己现在的位置并不远。 “你等我,别走动。” 墓西山好像没什么意见,而是不动声色的问道:“那姜家小子怎么办?不管他了吗?” 顾白水眉头微顿,察觉到了这语气有些不对。 墓西山在有意无意的试探自己? 不过也没什么意义,因为顾白水此时已经踏上了寻找他的道路。 而且毫无破绽的敷衍了一句:“等我过去再说。” 杯中水安静了许久,传来了墓西山的最后一句话。 “动作快点儿,要是不方便的话,就把那个妖族小公主……杀了吧。” 第148章 妖族小公主的逃命计划 昏暗的通道里,顾白水沿着暗红色的石壁前行。 陈小渔一步步的跟在他身后,乖巧老实,也并不清楚这位圣人前辈在找的老朋友是谁。 他们俩最终在一个尽头的角落,看到了那个衣着破烂,有些狼狈的老圣人墓西山。 而对于墓西山在杯中水里所说的话。 “要是不方便的话,就把那个妖族小公主杀了吧。” 顾白水没有表露出任何的意外。 他像是早有预料,也像是知道些什么一样,自始至终都平静如初,没有询问原因和理由。 一批从人境来的老圣人,在万毒域里寻找妖族最年幼最受宠的小公主。 这场盛大的成人礼和宴会上,那些老家伙竟然真的敢借着寻找小公主的名义,对陈小渔痛下杀手。 这种在外人看上去完全是丧心病狂的举动,但这几个老圣人好像彼此间提前达成了什么约定和协议,完全不在乎可能引起妖域巨大震动的后果。 他们在寻找妖族的小公主,也敢杀掉陈小渔,肆无忌惮,且不计后果。 这就成为了一件很疯狂的事情。 其实在此之前,顾白水还并不确定,这个在万毒域里疯狂逃窜的小公主究竟遇到了什么危险。 整个妖族和万毒域,都陷入了一片喜气祥和的狂欢气氛。 就像赤土之森里那个邵靶星修士所说的那样,这是一场狂欢愉悦的盛宴,妖族宠爱自己的小公主,邀请大陆上所有的外人一起为自家的女娃庆祝生辰。 所有人都艳羡这位没有露过面的小公主,也好奇这位宴会主角到底是什么样子。 唯独有一位年轻的圣人,自他走入赤土之森,简单的了解了这故事的起因经过之后,敏锐的发现了其中不对劲的地方。 是很不对劲。 为什么宴会的主角,那位妖族小公主自始至终都没有露面,而且背着所有人从圣妖城里逃了出来,销声匿迹? 为什么妖祖身边的侍卫出面,说她带走了六件妖族祖器,让万毒域里所有的修士们一起寻找这位小公主,而且许诺了传承之礼? 那个侍卫公布了小公主手里那些妖族祖器的作用,用诱人心动的奖励,驱动着所有修士一起寻找。 这听起来像是一个无聊的游戏? 还是说,更像一个……悬赏? 顾白水当时没怎么细想,毕竟这件事情和他的关系并不大。 或许这就是妖族的习俗和传统呢? 或许那个小公主就喜欢这种被人追杀的感觉呢? 但后来,那个名叫邵靶星的修士,不经意间又说出了一不起眼的件事情。 六件妖族祖器只能在妖域内发挥作用,它们只能在妖域里面,让祖器的主人随意的穿梭转移。 年轻圣人表面不动声色,心里那些数不清的心眼,却早已经开始无声的转动了。 顾白水见到那双绣花鞋的地点,地点是妖域之外,是一个了无人烟的荒郊野岭。 它逃出了妖域,而且想往更远的地方逃跑。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双绣花鞋遇到了顾白水,又跟着他回到了赤土之森。 那么是谁想逃出妖域? 是绣花鞋本身?还是那位妖族小公主? 顾白水觉得事情变得有意思了起来,而且在后来他抓住了那个怂里怂气的妖族公主后,也确定了一件事情。 妖族出事了,小公主东躲西藏,是想要逃出妖域。 她自己躲在万毒域的角落,暗中催动着那双绣花鞋离开这里,然后再以形换位,远远的逃出这个牢笼。 这是一个并不复杂的手段,成功的概率也很大。 只不过绣花鞋偶然遇到了到此一游的年轻圣人,所以小公主想要逃离的计划泡汤了。 她忍气吞声,甚至在被身穿白衣的小师妹揍的时候,都强忍了好一会儿,弄的自己鼻青脸肿。 陈小渔就是想要那双绣花鞋能走的更远些,带着她跑的越远越好。 但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传送之后,绣花鞋还是在赤土之森里。 陈小渔看到了脚下的赤土,也看到了那个蹲在自己面前,盯着绣花鞋的年轻圣人。 她有些绝望,也有些委屈。 火气很大的她,对那位无辜闯入进来的年轻圣人发了一句脾气。 顾白水抬了抬眼,挑着眉,温和礼貌的表明了自己的圣人身份。 陈小渔又就怂了,她觉得那位圣人会杀了自己,她真的不想死。 但为什么绣花鞋会跟着顾白水呢? 陈小渔想破头也没想明白。 顾白水不知道自己二师兄留下的右眼竖瞳,是来自这个妖族小公主的手里,所以他也只是觉得这是一个巧合而已。 但世间是没有这么多巧合的。 几个月前,守墓人的二师兄来到了赤土之森。 他是第一个遇到妖族小公主的圣人。 那时候陈小渔想逃离万毒域,所以她藏在妖域边界的赤土之森里,动着自己的脑袋,努力的想出来一个办法。 二师兄是个烂人,他猜到了小公主的身份,用自己的师弟骗来了一枚黑色的大妖竖瞳。 不过其实这位被骗的小公主也并不简单,她费劲心眼,很不容易,想出来了一个离开万毒域不被发觉的计划。 妖族的六件祖器,其实并不是无法离开妖域。 而是它们在彼此分离之后,只能以最纯正古老的妖气为引,才能有行动的方向和动力。 陈小渔需要给它们一个实物作为目标。 于是她把自己手里最古老的竖瞳,送给了苏新年。 苏新年带着竖瞳离开了万毒域,去往人境的洛阳城。 这样一来,陈小渔的绣花鞋就能把苏新年带走的大妖眼球作为黑夜里的信标,跋山涉水,离开妖域。 但千算万算,这个妖族小公主都没有想到苏新年去做了什么事情。 他去了长安城,神秀大帝的道场,夜城和帝墓就这么隔断了眼球的妖气。 绣花鞋刚刚走出万毒域,就这么迷失在了荒郊野岭里。 再然后,苏新年被自己的小师弟烧成了十分熟,只留下了那枚神秘的眼球。 顾白水好死不死的,又带着眼球回到了赤土之森。 那双重新找到目标的绣花鞋,也一无所知的跟了回来。 妖族小公主的出逃计划就此泡汤,很曲折,但有好像很有道理,似乎事情就应该这么发展一样。 她最终还是没有能够逃离妖域,这是一件很倒霉的事情,让她有些疲惫和无力。 但她也遇到了一个古怪的年轻圣人,这或许是一个新的开始。 陈小渔此时并没有意识到,气运其实也会触底反弹。 …… “你真的抓住这丫头片子了!?” 阴影的角落里,墓西山的表情有些惊异。 他深知这位妖族小公主有多么难缠,滑不溜秋,十几个圣人一起出手都没锁定她的位置。 韩飞城平日里不显山不漏水的,竟然还真能抓住她的本体。 这倒是一个很大很大的惊喜。 墓西山老脸上皱纹挤在了一起,看着躲在“韩飞城”身后的红发少女,眼神渐渐阴寒肆意了起来。 他没有发觉,对面站着的年轻圣人,也在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自己。 眼神越来越古怪,好像在思考着什么问题。 “我是直接弄死他呢?还是先交流一下感情,再捅他几刀?” 第149章 两肋插刀,刻骨铭心的友谊 生存还是死亡,这并不是一个很难解答的问题。 反正又不是自己死,顾白水很快的就做出了决定。 “不是什么麻烦事,多亏了这野岭的空间壁垒,妖族祖器也用不了。” 顾白水随意的摇了摇头,无论是表情还是动作细节,都和赤土之森里的韩飞城一模一样,没有露出半点儿破绽。 墓西山也不疑有他,毕竟韩飞城的确给他们发了消息,也确实抓住了这个让他们都很头疼的妖族小公主。 唯一有些懵逼的,就是站在圣人前辈身后的陈小渔了。 啥玩意儿? 圣人前辈,和那些来抓自己的老圣人们是一伙的? 陈小渔有些茫然,也有些头脑空白。 这不就是说,他一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吗?一直都只是在演戏欺骗自己而已? 一念至此,陈小渔的脸色有些泛白也有些发苦。 她沉默了许久,嘴唇轻轻的动了动,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陈小渔突然觉得很累,她低下了头,看着脚下的地板和绣花鞋,无声无力的嘲笑着自己。 是啊,这位前辈这么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来自己的身份呢? 绣花鞋这么明显,自己出现的方式这么突兀,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陈小渔你还是很蠢啊。 前辈说自己是刚到赤土之森的外来圣人,你就这么简单的相信了。 世界上有那么多的骗子,你偏偏遇到了一个最会演戏,也最会骗人的家伙。 前辈是在利用你,骗得你团团转,用你帮他解读祖妖图,再骗得你心甘情愿的落入陷阱里。 人家从一开始就说了,要把你带去圣妖城,你怎么就一点脑子都没有呢? 人族都是骗子啊。 陈小渔觉得自己很累很累,她挣扎了这么久,用了所有的心思和算计,千方百计的想要躲避那些老圣人,从万毒域里逃走。 到最后,还是无用功而已。 陈小渔是小鱼,圣人前辈就是最狡猾最会演戏的渔夫。 鱼儿想要离开水,怎么可能跳脱出渔夫的网呢? 陈小渔觉得自己蠢的有些可笑,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就真的低着头傻乎乎的笑出了声。 前辈啊,爱骗人的家伙,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你骗了我一次,但也就只有这一次的机会了。 因为我会死啊,你就再也骗不了我了。 但我还是很好奇,你这么聪明的人,会不会也去骗其他人呢? 陈小渔眼神有些模糊,轻轻的抬起了头,有些倔强也有些固执的想要瞪那个骗人精一眼。 但随后她愣了愣,也呆了呆。 因为她看到,那个平日里很白烂懒散的圣人前辈,此刻堆出了虚伪完美的笑容,和自己的“老朋友”正在谈笑风生。 他背对着陈小渔,一手负于身后,胡乱的比划着神秘的手势。 但圣人前辈的脸上依旧笑容满面,面对着墓西山,一副自得和温和的样子。 陈小渔的脑子有些发昏。 她揉了揉眼睛,然后看着圣人前辈和那个衣着破烂的老头儿靠在了一起,低声细语的交流着什么。 那个老头子很放松,表情也没有什么提防和警惕,一张老脸,此刻却是无比的认真和……单纯? 陈小渔有些迟疑不定,她总觉得那个老头子脸色的表情有些眼熟。 好像自己被骗的时候,也是这副样子? 哦,前辈这是……在骗人啊。 昏暗的通道拐角,顾白水完全沉入到了自己扮演的角色里。 墓西山也真的没有察觉到丝毫不对劲的地方,和“韩飞城”简单的交流着计划内容,和接下来的行动。 他只是觉得那被绑来的妖族小公主的眼神,有点儿古怪。 一会儿看看自己,一会儿看看韩飞城,一副若有所思和叹息怜悯的样子。 怜悯? 怜悯谁? 这丫头被吓傻了? 墓西山前前后后捋了一遍自己的经历,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和玉清宗的韩飞城也是知根知底,交往了很多年,所以很安心放松。 “先带去圣妖城……死活不论,都是一样的……” “我们要的是她的妖帝血脉……开墓时间不远了,总得做两手准备……” “妖祖?你脑子坏掉了……他……怎么可能管的了我们的计划……” 墓西山和“韩飞城”聊的很热烈。 他们两个圣人好像已经遗忘了那个还在地下城深处,独自面对两个圣人境界怪物的姜云成,默契的忽视了同伴的危险处境,沉浸在自己的计划里。 墓西山觉得,姜云成本就是一个脑子坏掉了的憨人,自己这几个人里根本就没人和那家伙熟悉。 要不是韩飞城邀请他加入进来,墓西山根本不会和这个姜家的小圣人搭上关系。 不过韩飞城这正道大太子,还是真有两把刷子,捉住了小公主不说,还引得姜云成给他们垫背,也算是一举两得啊。 “哦,对了,你在这座地下城的里面,遇到了什么东西?” 年轻圣人套完话后,看着那个一无所知的小老头。满意的眯了眯眼睛。 他这时候好像才刚刚想起来什么一样,突然问起了地下城最深处的东西。 墓西山的脸色有些难看,他表情阴翳,冷声说道。 “还能有什么?一只体型很他妈大的老赤龙,还有一个……小红帽。” “小红帽?” 顾白水愣了一下,追问道:“她在这地下城里,也是圣人境界?” “嗯。” 墓西山满眼的仇怨和愤恨,表情却也有些古怪和扭曲:“我被那只鸭子传送到了溶洞广场里之后,就看到了一个巨大的怪物轮廓。” “它背生双翼,龙首赤红,脚下护着的就是那个小红帽。” “两只圣人境界的怪物同时出现在面前,我当然一下子就绷紧了精神,下意识的召唤出了小白护身。” 墓西山嘴里的小白,就是圣人境界的三首白眼狼。 “但不知道为什么,本来气氛还没那么紧绷,那小红帽看到了小白之后,突然就像是遇到了你死我活的仇人一样,和老赤龙一起对我和小白动手了。” 顾白水挑了挑眉头,隐约猜到了什么。 那只小红帽,好像是和狼族有解不开的血海深仇,这么说来这墓西山还真是倒霉到家了啊。 难道说你和韩飞城一样,也有一位热心肠的邵靶星师弟? 墓西山不知道身边的年轻圣人在想些什么,他脸色冰寒,也有一丝愤恨和心疼。 “我和小白不是那两个怪物的对手,小白被留在了那个广场,死在了老龙和小红帽的手下。” 顾白水点了点头:“原来你是这样脱身的啊?” 墓西山吐了口气,然后也默默的压下了心里的仇恨和肉疼。 他皱了皱眉头,问道:“你找来的这个地方,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会诞生这么多童话故事的主角?” 看到黑暗童话故事的主角们,从深林里钻出来的那一刻,即便是墓西山这样的老圣人,也难免头脑一片空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精神冲击。 那些东西的存在,对这些老圣人来说,的确是诡异到了极点。 让人头皮发麻,心神震动,墓西山到现在还有点儿没走出来的感觉。 但这句话,对于另一个年轻圣人来说,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感觉了。 童话故事?主角? 顾白水愣了一下,眼神变得莫名古怪了起来。 二师兄从来都没有给自己师弟讲过童话故事,所以顾白水其实对小红帽和树洞里的白雪公主并不了解。 “你是说,树洞里的那些东西?” “不然还能是什么呢?” 墓西山被“韩飞城”的语气弄得有点儿莫名其妙,不由得奇怪的看了他几眼。 都是一样的来历,你还能不知道它们是什么来历? 然后,墓西山看着身边的韩飞城点了点头,想了想,然后靠近了自己两步,表情认真谨慎,像是要低声说什么秘密一样。墓西山就附耳靠了过去。 …… 陈小渔还站在原地,默默的回想着前辈的欺骗经历和一些事情。 他说要来见几个老朋友,还刻意的变了个脸,改了个声音。 真是老朋友吗? 老朋友见面用得着这样? 陈小渔狐疑的抬了抬眼,看着角落那两个圣人渐渐靠在了一起,勾肩搭背,像是在密谈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一样。 是挺亲密的,像是关系很好的老朋友……吧? 两个人影越靠越近,陈小渔的眼睛却突然在某一刻瞪大了起来,身体一抖,满脸的茫然和震惊。 因为她看到了圣人前辈含蓄的笑了笑,手里……正在给自己的那个老朋友两肋插刀。 一刀接着一刀,捂嘴弓身,鲜血喷涌。 墓西山脸上的表情凝固在了前一刻,难以置信的抬起了头,感受这冰凉的薄剑,在自己的腹部穿来穿去。 妖族小公主有些困惑。 人族的圣人,都是这么对待老朋友的吗? 还真是刻骨铭心啊。 第150章 藏在石壁里的老龙 巨大黑暗的溶洞里,姜云成浑身燃烧着赤金色的火焰,如同一尊从太阳里走出来的上古神将一样,气焰滔天,御火而行。 在这位姜家圣人的身后,是一只同样身体冒着冰蓝色火焰的红毛怪物。 炎融,圣人境,是姜云成身边的那只红毛怪物。 姜家是上古帝族,族内也有诞生过大帝境界的祖先。 自古以来,姜家就以火为尊,供奉着太阳圣火,以三足金乌作为氏族的图腾。 而且帝族生来血脉特殊,姜家弟子对天地生成的火焰,都有着独特的亲和力。 姜云成是圣人,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在最初的时候,姜云成其实只是姜家一个不起眼的旁系弟子。 没有背景,也没什么存在感。 但某一个晚上过后,姜云成身边出现了一只名叫炎融的红毛怪物。 这只红毛怪物的体内,孕育着对于姜家弟子来说,根本无法想象的诱惑能力。 炎融能够容纳天地灵火,它是一只先天生成的完美无缺的熔炉。 不仅能够敏锐的寻找到天体灵火孕育的地方,它还能把各种稀奇古怪的灵火容纳在自己的身体里,熔炼成一种全新的人造灵火。 姜云成依靠着自己身边的红毛怪物,飞速的修行和吞咽自然灵火种。 他是姜家近代最年轻的圣人,头顶还有一位准帝境界的姜家老祖庇佑。 可以说的一帆风顺,没有经历过任何大的挫折。 而且和韩飞城、墓西山他们不一样。 姜家这位圣人身边的炎融,是真正能依靠自己战力硬抗圣人同境的红毛怪物。 炎融的战力绝不逊于普通的圣人,甚至还可能靠着体内的万千火种还犹有过之。 只不过现在的炎融,遇到了很大的麻烦。 它浑身冒着冰蓝色的刺骨火焰,对手是一位头戴红帽,力大无穷的小丫头。 地下城的溶洞里,一切的法则和波动都被压抑到了很让圣人难受的程度。 顾白水和韩飞城在赤土之森里的那一战,尽管是一次单方面的碾压,但战斗的余波还是波及到了千里之外。 千里焦土,一切树木和生灵都在雷劫中化为飞灰。 而在压抑的地下城里,在某个神秘源天师设计的法则束缚下,炎融身体里滔天的灵火,甚至连看上去普通的石壁都没办法融化。 术法被压抑,肉体的强度,在这座诡异的地下城里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所以不管是炎融还是姜云成,此刻面对自己的对手都是束手束脚,分外的憋屈。 姜云成还好些,他驱使着身体周围的灿金色炽热火焰,和对面隐藏在黑暗中的庞然大物正面硬扛。 他使出的每一招精妙的姜家道法,都会被黑暗里吐出来的暗红色龙息湮灭。 姜云成双眼的瞳孔,被无尽的灿金色火焰淹没。 他目光灼灼,却怎么也看不清楚对面那只藏在黑暗中的老赤龙的全貌。 老赤龙好像是黑暗气息和红色迷雾的集合,藏在暗处,就连姜家圣火都没办法照耀出它的全貌。 又是一口浓厚的龙息落下。 姜云成险而又险的避开,瞳孔里耀眼的灿金色也遮盖不住流露出来的忌惮之色。 龙息是黑红色的团状物,带着极其强烈的腐蚀性。 这只藏在黑暗里的老赤龙真是无比的难缠。 就算姜云成找准时机,凝聚灵火成箭,避开龙息刺入了黑暗的轮廓里,也没有任何的反应和声响,像是泥牛入海一样毫无波澜。 “呲~咕~” 身下传来了炎融的催促声。 姜云成的红毛怪物看上去也招架不住了。 炎融最大的依仗就是体内孕育出的冰蓝色灵火,但每当它挥舞爪子,以火浪吞噬小红帽的时候。 黑暗里就会落下来一滩粘稠巨大的龙涎,浇灭所有的火势。 炎融的身体本就不算强硬,和那个力气大的离谱的小红帽相比,更是脆弱不堪。 小红帽一拳砸在炎融的胸口,红毛怪物就像是一只被撞飞的球一样,重重的砸在了石壁上,骨骼断裂,七荤八素。 挺不住了。 炎融是真的挺不住了,它和它的主人姜云成都没想到,这个荒郊野岭的破地方会有这么两只稀奇古怪的圣人境界怪物。 半空中的姜云成也收敛了原本轻挑的神色,变得无比凝重了下来。 这两个东西是他人生中目前遇到的最大的敌人,也是成圣以来遇到的第一个槛。 在墓西山那些老圣人的眼里,姜云成是一个性情古怪的姜家小圣人。 但其实姜云成并不是性格憨傻之辈,他只是足够年轻,有足够的资本,看不起那些畏畏缩缩的老圣人而已。 墓西山在杯中水里给他的警告,他不是看不懂,只是不在意,所以表现得像是一个愣头青一样。 都成圣了,还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的,他只觉得实在是让人耻笑。 换句话说,姜云成很年轻,很有冲劲,也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毒打。 “来。” 姜云成声音低沉,目光灼灼的盯着黑暗里的轮廓。 他不觉得自己对付不了区区一只藏头露尾的怪物,如果黑暗太浓,那他就用一把大火烧个精光。 炎融听到了自己主人的呼唤,用每一只红毛怪物天生的能力,藏进了黑暗的影子里。 小红帽失去了目标,她抬起头,看着红毛怪物在姜云成的身后慢慢冒出了身体。 姜云成身上赤金色的火焰,和炎融身上冰蓝色的火焰,就这么扭曲缠绕在了一起。 金蓝交织,浴火而生。 一只华丽庞大的三足金乌,就这样在金色和蓝色的火焰中张开了翅膀,睁开了双眼。 金乌三足都是幽蓝色,鸟喙尖锐,瞳孔灿烂耀眼。 两种绚丽的火焰相互交织,像是一轮刺眼的太阳一样,在幽暗的溶洞里绽放开来。 火光驱散了黑暗和阴寒。 溶洞四周的墙壁上,纹路蔓延,一幅幅沧桑的壁画在火光下若隐若现。 姜云成漂浮在半空中,炎融紧跟着他的身后。 一人一红毛怪物,就这么催动着空中的三足金乌,朝着黑暗里那个庞大的轮廓飞了进去。 姜云成面色沉静淡漠,居高临下的看着阴影里蠕动起来的大东西。 他对于自己的金乌之火无比自信,即便不能重创那只老龙,也必然把它烧的苦不堪言,显露出庐山真面目。 “装神弄鬼,自寻死路。” 姜云成面露嘲弄,眯着眼睛看着三足金乌驱散了溶洞最深处的黑暗,也……照亮了那个庞然大物的身体。 姜云成愣了一下,他和那只老龙的妖异竖瞳对视了一眼,然后……脸色在顷刻之间,褪去了所有的血色,变得无比苍白。 姜家的年轻圣人像是看到了什么无法理解的怪物一样,身体甚至开始颤抖,止不住的打摆子。 半只身子被镶嵌在是石壁里的老龙,慢慢的张开了血盆大口。 一口,咬碎了那只炽热的三足金乌。 璀璨的太阳只在这溶洞里短暂的明亮了几息,然后就再次被更浓厚的阴暗淹没。 姜云成的喉咙动了动,艰难的吐出了一个字。 “跑。” 第151章 老赤龙,不是赤龙 没人知道这位心高气傲的姜家小圣人,在溶洞里到底看到了什么样的东西。 他在半空中极坠而下,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回头,就这样冲向了昏暗的通道里。 他在躲避内心里的恐惧。 同一时刻,地面上的那个小红帽动了。 她在黑暗席卷而来的一瞬间,来到了姜云成的身后。 看上去白白净净的手掌握成了拳头,狠狠的砸在了姜家小圣人毫无防备的后背上。 骨骼碎裂,胸前微凸, 姜云成一口鲜血喷洒在前方,但脚步没有丝毫的停滞,完全不顾及自己的伤势,甚至借着小红帽的劲力逃到了通道的入口处, 但这还没完,一团炽烈腐蚀的龙息从天而降,结结实实的裹住了姜云成的后背。 衣物化作飞灰,皮肤被腐蚀的呲呲作响,皱成了红黑色的一团。 姜云成脸色一阵扭曲,痛苦不言,硬生生的承受住了这么严重的伤。 但他还是没有回头,一头钻进了昏暗的通道里。 姜家小圣人逃了,夺命狂奔,朝着通道的拐角仓皇逃窜。 他知道,那只老龙身体被困在石壁里,不可能追过来。 而小红帽根本没有老龙那么危险,所以只要逃离这个地方,姜云成就有办法对付她。 一切的前提,都是要离那只恐怖诡异的老龙越远越好。 任何东西此刻出现在姜云成的面前,拦在昏暗的通道里,都将承受姜云成拼尽全力的攻击。 在逃命的时候,每个生灵都会被恐惧催发出自己最强烈的本能,更何况是一个圣人。 但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在通道尽头的拐角处,真的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个人影高高瘦瘦,不紧不慢的走在通道里,和姜云成迎面而来。 姜云成下意识的脸色一凝,瞳孔里明亮的火色蔓延。 他透过黑暗,看清楚了来人的面容,然后愣了一下。 韩飞城? 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且……手里后面好像还拖着什么东西? 姜云成没有时间思考和反应了。 他知道韩飞城迎面走过来,也一定看到了自己。 身后溶洞里的危险气息,催促着姜云成尽快逃离。 姜云成面色一狠,也不和韩飞城打招呼,就想要这么掠过那个正道大太子的身边。 把韩飞城留下来面对溶洞里的怪物。 反正韩飞城也不可能知道溶洞里面是什么,一时间的错愕,足够把他留在这里,独自面对危险了。 我不需要跑的比怪物快,只要比你韩飞城快就行了。 姜云成加快了脚步,蒙头飞掠,以最快的速度朝着那个人影冲了过去。 而“韩飞城”依旧脸色平静,拖着一件东西,不紧不慢的向前走着。 两个圣人靠的越来越近,迎面而行。 姜云成微小的侧了侧头,穿过对面韩飞城的臂弯,依稀看到了在他身后……拖拽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具尸体? 姜云成眼神飘忽了一下,然后看到了那具尸体的头部,和墓西山……死不瞑目的老脸。 头皮一麻,表情茫然。 姜云成就这样愣愣的撞到了韩飞城的身旁。 他的身体按照原本的趋势继续向前,根本没来得及做其他的反应。 而通道里的那个年轻圣人,就这么面无表情的从背后抽出了一把幽蓝色的长剑,反握抬起,向前轻轻的挥动了一下。 两个人影交错而过,一个头颅……飞起落地。 幽蓝色的薄剑上,甚至没有沾染任何的血迹。 顾白水就这么简单的杀掉了地下城里最后一位圣人。 “自寻死路,这么坦然的赴死吗?” 顾白水侧过头,看着无头尸体和头颅一起倒下,然后表情古怪的,湮灭了姜云成的最后一丝生机。 这一切的一切,都只发生在几个呼吸的时间内。 快到让人措手不及,快到拐角处的陈小渔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看到一个表情茫然的头颅咕噜噜的滚到了自己的脚下。 妖族小公主吓了一跳,脸色先是一白,但她随后看着这张脸,又突然觉得眼熟了起来。 半个月前,远在万毒域的另一个群山里。 好像就是这个人族的圣人放火焚山,最后还拍碎了两座山脉,就为了找出藏在山脉里的陈小渔。 姜云成是韩飞城四人里,第一个找到妖族祖器踪迹的圣人。 他为了逼出来群山峻岭里的妖族小公主,使用了所有的大手段,烧死了一座山脉的动物和树木。 但陈小渔找准时机,催动一个古朴的簪子,传送离开了那里。 再然后她才遇到了来到万毒域寻找师兄的白衣少女,挨了顿揍。 所以陈小渔对这个有些癫狂的姜家圣人,印象很深,也记住了他的长相。 但……他怎么就这么死了? 前辈他又杀了一个圣人啊? 陈小渔看着地上的头颅,表情古怪沉默了下来。 她脑子有点儿转不过来弯,不知道该是什么表情。 而且不只是妖族的小公主没转过来弯儿,藏在姜云成影子里的那只红毛怪物,也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顾白水弯下了身子,右眼眶里黑色的竖瞳蠕动,他就这样伸出了右手,从影子里面抓出来了那只红毛怪物。 炎融被年轻圣人捏住了脖子,从阴影里拎了出来。 它浑身的红色毛发飞起,一股炽热的火气从身体里渐渐蔓延。 炎融催动了体内的冰蓝色灵火,獠牙外露,瞳孔猩红。 看样子这只红毛怪物的主人死了,它没有退路,也只能选择和顾白水拼命。 不过顾白水眉头抬了抬,并没有打算给它拼命的机会。 一块平平无奇的木雕,从半空中浮现,落在了顾白水的左手里。 在炎融身体里的火气凝聚到极点,即将喷发的时候,顾白水把那块木雕塞进了炎融的嘴里,堵住了火气的出口。 炎融猩红色的眼睛一下子变得目呲欲裂,血丝填充了整个眼球。 顾白水也动了起来,一只手拧着红毛怪物的喉咙管,一只手狠狠的塞着木雕。 他把这只红毛怪物摁在了通道的石壁角落,把那块粗大的木雕,硬生生的塞进了它的喉咙管里。 红毛怪物疯狂的挣扎,但最终还是没了反抗的能力。 木雕被塞进它肚子里的那一刻,炎融就此变得麻木无神了起来。 手脚失去控制,像是一个尸体或是傀儡一样,无声无力的瘫在了阴影里。 顾白水直起了身子,擦了擦手背上的口水,然后轻轻的动了动手指。 黑影蠕动,又是一只熟悉的红色爪子从地面下钻了出来,拖着没有自我意识,没有反抗能力的炎融,扯进了黑暗里。 “啧,避祸的躯壳还是好用的啊。” 顾白水看着红毛怪物消失在黑影中,略微沉吟,回头看了眼那个已经躲好了身子,藏在拐角后的妖族小公主。 陈小渔看到了红毛怪物的影子,然后很懂事的缩回了头,闭着眼睛不闻不见。 只要我什么都没看到,不详和红毛怪物就没理由来找自己。 要报仇你们就去找圣人前辈,是他动的手,和我可没关系。 陈小渔算计着心里的小聪明。 顾白水却在思索片刻后,转身走向了通道的尽头。 他没有叫拐角处的妖族小公主,因为顾白水有件事情想要确定一下,想先自己去溶洞里看一看。 陈小渔跟过来,倒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顾白水脚步轻慢,一步步的走向了通道的尽头,走入了黑暗的溶洞里面。 他心里是有个问题。 墓西山嘴里的那只老赤龙,真的是只老赤龙吗? 还是说,是另一种奇怪的东西? 终于,顾白水来到了地下城最后的核心,钻出通道,视野也没有豁然开朗。 浓郁的黑暗里,那个小红帽转过了头,干净澄澈的眼神里,是洞口处那个红衣年轻人的身影。 顾白水微微沉默,没有看向那个小红帽。 他抬了抬首,眼中黑色蠕动,就这么看穿了黑暗,也看清楚了那只藏在黑暗石壁里的老龙。 “果然啊,赤龙就是……红龙。” 毛发低垂,龙眼浑浊。 庞大的龙躯一半都被镶嵌在墙壁里。 那只老龙轻轻抬起了龙首,一缕缕红毛从头顶垂落,遮住了硕大的龙眼竖瞳。 它体型庞大,但浑身每一处都被茂密不祥的红色毛发掩盖着,像是野草一样。 老赤龙本不是赤龙。 它是一只红毛龙。 第152章 野岭的来历,不死仙的眼睛 老赤龙不是赤龙。 它是一只浑身长满毛发,眼神浑浑噩噩的硕大老龙。 这只老龙的身躯有一大半都被镶嵌在了石壁里,它挣脱不开石壁的束缚,也没办法离开这座地下城。 它是一个被锁死在地下城里的怪物。 一只年迈垂暮的圣境老龙。 红毛纷乱厚重,龙躯庞大臃肿。 在老龙的眼眶里,那双暗红色的龙眼竖瞳比灯笼还要大上一圈,但却不怎么明亮,看上去很浑浊暗淡。 顾白水站在溶洞的入口处,被老龙和小红帽这两只怪物盯着。 他很平和安静,脸上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怪异和担心。 在这两只很不好惹的圣境怪物的注视下,年轻圣人好像丝毫没有察觉到任何的危险,平静如常。 而且更加诡异的是,墓西山和姜云成都误入来到过这里。 那两个倒霉的圣人,都遭受了老龙和小红帽激烈凶猛的袭击。 墓西山狼狈逃窜,丢下了自己的三首白眼狼断后。 姜云成惊慌失措,硬生生的承受了这两只怪物的沉重一击,也要拼命逃出这里。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只恐怖神秘的怪物在看到了新来的年轻圣人之后,却没有丝毫的动作。 小红帽视线飘忽,看着顾白水移动脚步,抿着嘴一言不发。 老龙眼球浑浊,龙首垂落。 它察觉到溶洞里那个年轻圣人有了动作,缓慢的张开了嘴,喉咙深邃黝黑,像是要吐出龙息之类的东西。 “别乱动,我不是一定要弄死你们俩。” 空旷的溶洞里响起了年轻圣人的声音。 顾白水察觉到了老龙的举动,他微微抬眼,说出了一句很平静的警告。 这句话听起来格外的刺耳和古怪,像是在居高临下的饶恕放过什么猎物一样。 但其实顾白水只是圣人境界,突破圣人的时间也不久。 即便忽略小红帽的存在,那只镶嵌在石壁里的老龙都很显然不是普通的圣人生灵。 它拥有着龙族的身躯和天赋,经过了万千年的沉淀积累,虽然年迈的不成样子,但也是圣人境界最顶峰的存在。 顾白水甚至猜测,这只老龙生前可能是圣人王境的生灵。被困在地下城历经了无尽的岁月,才跌境到了现在的模样。 但其实也没所谓的。 顾白水并不在意石壁里的那只老龙有多么强大,也不在意它想要做什么。 因为老龙的生死,只在年轻圣人的一念之间而已。 黝黑诡异的竖瞳,再一次出现在了顾白水的右眼里。 地面上的年轻圣人轻轻抬眼,眼神落在了老龙的龙首上,带着冷漠的警告和无声的打量。 小红帽身体一僵,有些幼态的脸颊上,滑过了一丝罕见的慌乱和焦急。 她伸出白嫩的小手,安抚了一下身边那只张着嘴的老龙,原本冰冷淡漠的表情也在这一刻消融。 在这个空荡荡的溶洞里,小红帽唇齿微张,第一次发出了声音。 “它……老了……眼睛……看不清……” 小红帽清脆的声音回荡在石洞里,断断续续,有一点不自然的抖动。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说过话了,但她害怕老龙就这么死在了这里,所以还是绷紧了身体,紧张的帮老龙解释。 这声音和她此前屠杀狼人,重创姜云成的形象完全不搭,甚至违和的有些别扭。 轻轻脆脆,就像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女一样,让顾白水有些意外。 他侧头看了她一眼,小红帽脸色一白,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 小红帽察觉到了什么,分外的畏惧那个外来的年轻圣人。 顾白水没有说什么,点了点头。 右眼之中眼球翻转,黑色的妖异竖瞳藏匿到了深处。 这样,躲在老龙身体下阴影里的小红帽,才抖了抖手指,默默的松了口气。 她畏惧的不是年轻圣人,而是那枚妖异的黑色右眼。 顾白水显然也深知如此,所以他根本不在意溶洞里这两只怪物的危险,闲庭信步,像是走在自己家里一样放松平和。 野岭是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最外围的黄袍地尸,老林里的树洞怪物,盆地中的那些器官还有地下城里的老龙。 它们都存活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漫长到让人无法想象也无法理解。 不死不腐,鲜活如初。 这种诡异的情况很明显是违背了自然天道的法则。 野岭似乎成为了另一个独立的小世界,按照自己独有的规则运转,与世隔绝。 最开始的时候,顾白水觉得是那位神秘源天师做的手脚,他改造了神源地貌。 从玄龟葬,改成凤血巢,陨仙坡和九龙拱珠等。 那位野岭源天师具备参天造化之功,硬生生的开辟出了一个独特诡异的道场。 所有的器官和尸体,都能在道场里长存不灭,方便那位源天师保留最鲜活的材料,做各种稀奇古怪的神秘实验。 但后来,顾白水和陈小渔在石壁上的祖妖图里了解到了一段有关“不死仙”的历史。 顾白水就一下子明白了很多东西。 如果只是源天师的话,不可能把这么多的器官和怪物保存的这么完好。 即便他是圣人王或是准帝境界的源天师,也不应该有这么大的能力,扭曲法则,让活物死灵万年不朽。 除非……他借助了什么东西。 一个孕育了“不死法则”,能够影响整个野岭,让所有怪物不死不灭的东西。 不死仙。 野岭的源天师不只是记录下了不死仙的生平和历史,他真的得到了那位不死仙的一部分大帝法则。并利用这部分法则为框架,在玄龟葬的基础上构造了这样一个神源道场。 那个源天师是一个恐怖的人。 野岭里所有的生灵和怪物,也都依托着不死仙的不死法则和气息,存活至今,不死不灭。 这也能解释的了,为什么小红帽和其他的树洞怪物,从来都没有离开过野岭,危害其他妖族。 很多年前那些妖族勇士的尸体,爬出圣妖城,不远万里回到了野岭,也有了答案。 不死仙的气息和法则,是野岭源道场的根基和一切。 无论是普通的鲜活器官,还是年迈的圣境老龙,都依靠着不死仙的法则气息长存至今。 如果有什么东西,能从它们的身体里把不死的法则气息抽离出来,那么天道就会瞬间倾覆而来,在它们体内沉寂的岁月和时间,就会把它们冲刷的飞灰湮灭。 不可逆,也无法抵抗。 走在溶洞石壁边的年轻圣人悄悄的摸了摸右眼眶,眼神深邃安宁,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 以顾白水的心思,又怎么会猜不到这枚眼球……到底是什么呢? 不死仙的眼啊,这还真是一件超出想象的大礼。 在长安城里十分熟的二师兄,应该不知道这枚眼球的来历。 苏新年气运逆天,很有钱很富贵,但没大方到这么夸张的地步。 如果让二师兄知道了,那就不只是简单的肉疼了。 可他是怎么搞到这枚眼球的呢? 是谁送给了他这么贵重的礼物,却没有告诉他这东西的恐怖来历? 顾白水站在石壁前沉默了很久,最终侧过了头,看向了那个安静的通道入口处。 他想起来了一句话,一句二师兄在破庙里絮絮叨叨的无心之言。 “妖祖嫡女我也见到了,长得还不错,就是性格不太好……” 这样啊。 顾白水无声的笑了笑,他的记性是不错的。 第153章 腐朽不死,晨曦之下 空荡荡的溶洞里,小红帽躲在老龙的后面。 茂密的红毛从老龙的身体上垂落,像是幕帘和藤蔓一样虬结在了一起。 顾白水依旧在溶洞里面踱步,沿着石壁环绕步步前行。 他在来到这里之前,让陈小渔帮他翻译了石壁上那些祖妖图的内容。 但通道里的祖妖图只记录了不死仙生平前半部分的历史,断在了祂进阶准帝,离开十万大山的时间节点。 而在地下城的最深处,这个空荡荡的溶洞里,刻画着更多密密麻麻的祖妖图和壁画。 姜云成催动三足金乌的时候,短暂的照亮了石壁,不过后来金乌被老龙咬的粉碎,又恢复了灰暗模糊的状态。 顾白水不急不缓的走在溶洞边缘,手指摸索着上面的纹路,逐渐确定了这些图幅也应该是类似的祖妖图。 但他看不懂,到现在还是没有学会到底怎么解析祖妖图。 所以顾白水需要通道里那个妖族小公主的帮助,或许才能解开不死仙的后半生历史。 当然,前提是这座溶洞里的祖妖图,记载的真是那段真实的历史。 老龙俯首,小红帽抿着嘴默不作声。 年轻圣人也不急着叫通道里的那个少女。 他在石壁周围认认真真的打量了几遍,尽可能的把这些纹路和壁画记在自己的脑海里。 顾白水觉得,或许日后这些东西还有其他的作用,可能去到圣妖城后,还能用的到。 但祖妖图的纹路实在是过于晦涩繁琐,很难完整的记录下来。 顾白水记得很吃力,也越来越缓慢。 纷纷杂杂的纹路像是一条条扭来扭去的蚯蚓一样,一不留神就会蠕动一下,在你的脑子里钻来钻去。 到了最后,记下三五张图,又会怀疑第一幅图是不是还在你的脑子里。 顾白水在石壁上花费了两刻钟的时间,最终还是明智的选择了放弃。 太多了,太乱了,也太复杂了。 不只是身边的石壁上刻着纹路,就连更高处,溶洞顶端的石壁上也有密密麻麻的痕迹。 要把这些东西都记下来,花费的时间和精力让圣人都望而却步。 顾白水放弃了原本的想法,打算先粗略的扫视一下所有的壁画。 脚步轻慢,衣袖垂落。 顾白水从通道口的最边缘向内走去,老龙和小红帽都默不作声,龙眼浑浊不清,长毛散落在石壁上。 顾白水走到了老龙躯干的下面,拨开红毛,看到了一幅有些不一样的壁画。 这面壁画不是祖妖图,而是一幅栩栩如生的人物图。 图里大约有十几二十人的样子,起起落落的站在一起,共同面对着黑夜里那些模糊不清的身影。 很明显,这些“人”应该是同一个阵营。 而且站在最前方,地处领袖位置的,是一个面容俊朗妖异,瞳孔一黑一白的黑衣青年。 他浑身上下都没有妖族的特征,只有在漆黑如墨的长发里,额头的部位隐约有着两个不起眼鼓起,像是犄角之类的特征。 石壁上面没有文字,也没有表明那个黑衣青年的身份。 但不需要任何原因,顾白水就很清晰的猜到了祂是谁。 不死仙,古妖族最后的一尊妖帝,也是妖族历史上最强大璀璨的妖帝。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只是看着那副不算很清晰的壁画,依旧感到了一股难以描述的压力和窒息感。 黑衣青年面容平静沉默,遥遥的望着对面黑夜里的另一个模糊不清身影。 那便应该是腐朽了。 两尊历史长河里近乎最强大的帝,就在这一片荒芜破败的战场上相遇了。 祂们是命中注定的天敌,这场战斗的结局,也必然有一方会被另一方灭亡。 两尊身影都没什么动作,但那沧桑和浩瀚的气息,依旧穿越了万古的岁月,直扑顾白水的面门。 年轻圣人的呼吸短暂的停滞了一息,眯着眼睛掠过了那两个身影,视线扫过了石壁的其他角落。 腐朽带着夜幕,夜幕里藏着一个个模糊的轮廓和木然诡异的眼睛。 那是腐朽阵营的行尸走肉,是曾经鱼跃龙门的绝世天骄们。 但如今,他们早已经没有了自己的思想和意识,被腐朽腐蚀,成为了从深渊里爬出来的人偶。 不死仙的背后,也一样有着很多高高矮矮,身材外貌各异的家伙。 他们来自不同的种族,在被黑夜笼罩的大陆里,接受了不死仙的召唤,加入了对抗无尽黑夜的阵营。 天幕上乌云和黑夜交融。 不死仙身后,遥远的夜幕边缘,隐约泛出了微弱的鱼白色。 那是黑夜尽头的破晓,也是即将到来的最终晨曦。 这幅壁画,似乎已经隐喻了战争最后的结局。 不过顾白水在意的……却根本不是这些东西。 他在找一个人,一个熟悉的人影。 一个如果真的出现在战场上,那么所有的事情都会走向另一个结局的人影。 最终,顾白水眼神顿了一下,停留在了晨曦下面,那个躲在所有人背后角落的人身上。 腐朽就是夜幕,不死仙给黑夜带来了光明的晨曦。 但其实祂们两个的身体,还是在黑夜的笼罩下。 整幅图里,只有一个人影,阴缩缩贼兮兮的藏在了最后面,踩在了第一缕晨曦中。 那是一个面容和煦的布衣青年。 他捧着一本书拿着一支笔,笑容满面,安静无声的站在最后。 他能看到所有的一切,也把这所有的东西都用笔记录了下来。 不过到底是记录,还是算计……就无人知晓了。 顾白水盯着那张人脸,面容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沉默,比面对自己的那个二师兄还要认真谨慎不知道多少倍。 他挑着眉头,眼神凝固在那个布衣青年身上,很久很久。 最终,顾白水笑了,不名意味,却无声的叹了口气。 这张逼……英气逼人的脸,他的确熟悉。 不过这么多年来,他只见过布衣青年老了之后的脸庞,没有见过祂年轻时候的样子。 现在看来,还是挺相似的。 一样总是笑眯眯的,一样都对所有的一切都不在意,但却不知不觉中安排的明明白白的样子。 “师傅啊……” 顾白水站在石壁前顿了一下,最终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您不觉得,你站在这幅图里有些违和吗?” 人家大战将起,你躲在后面写生绘画? 这时候还在摸鱼啊? 气质完全不对等,自己这师傅还真是一个不怎么负责任的倒霉师傅。 “所以,摸鱼的是师傅你,记录的也是师傅你……你真的算计了腐朽和不死仙,玩儿的这么大的吗?” 顾白水沉默了沉默了很久很久,他身体一僵,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 原本还算平静的表情变的奇怪了起来,他眼神复杂莫名的摇了摇头。 “您这样来的话,徒弟的压力会很大啊。” 师傅算计了腐朽和不死仙。 徒弟只是算计了一个叫“二师兄”的生物而已。 从这个角度来看,还真是有些掉价了。 脚步声响起,顾白水回过头,看到了那个在通道出口探头探脑的妖族小公主。 年轻圣人略微思索,然后温和平静的笑了笑。 “该干活儿了,渔小怂。” “是渔筱尘。” 妖族小公主纠正了自己编出来的假名字,然后迟疑片刻,又老老实实的说道。 “前辈,我其实叫陈小渔的,那是个假名字。” “哦。”年轻圣人并不意外。 陈小渔又很有诚意的问道:“那前辈你的真名……” “韩飞城啊。” 他甚至看上去更真诚些。 老龙没什么反应,小红帽也沉默不言。 许久之后,溶洞里才传来了某个妖族小公主魂飞魄散,惊恐刺耳的尖叫声。 她反应比较迟钝,才看见阴影角落里那两个什么动静都没有的怪物,吓得小脸煞白。 不过再后来,顾白水甚至让她踩着龙爪去翻译石壁上的祖妖图,那两位也没什么过激的反应。 很配合……很温顺吧? “前辈,你觉得野岭的这位源天师是哪种可能?” 陈小渔一边解析祖妖图,一边好奇的问了一句。 这一次顾白水没怎么想,平静的侧了侧头。 “第三种。” 陈小渔觉得有些奇怪:“大史官和源天师是一个人?为什么?” 顾白水瞥了眼壁画,默默的说道。 “因为,如果想要绑架这位源天师的话……实在是有点儿难。” 第154章 源天师的实验日志 “这幅祖妖图,上面的内容和不死仙没什么关系。” 陈小渔指尖摩挲着最边缘的一块石壁,仔细分辨了一会儿,然后对顾白水这样说道。 “是吗?” 顾白水问道:“那上面记录了什么东西?” 陈小渔迟疑了一下,不确定的回应道。 “好像是有关一个怪物的描述。” “怪物?树洞里的那些?” “嗯。” 陈小渔点了点头:“壹拾伍号怪物,那个稻草人来着。” 顾白水挑了挑眉头,问道:“具体写了什么?” 陈小渔摸着壁画,眼神有些奇怪和懵懂,但还是一字一句老老实实的翻译了这幅祖妖图。 “源生物壹拾伍:稻草人。半智慧生灵,力气很大,具有一定的移动性和攻击性。性格很不稳定,无法承担看守职责,失败品。” 陈小渔清脆的声音回荡在溶洞里。 顾白水面色如常,但眼神却慢慢不一样了起来,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补充:稻草人人格构建失败产物,没办法完美的将人族的感情和情绪移植到死物上。但稻草人保留了强烈的自主意识,拥有成为人的渴望……擅长种地。” “我没有心脏,我只缺了一个心脏,杀个人,我需要心脏……” 陈小渔翻译完了这张壁画,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站在原地的年轻圣人。 顾白水微微皱眉,分析琢磨着壁画上的文字和字里行间的语气。 他觉得这些东西似乎是在客观的记录分析什么,有点儿像是类似日记的作用,但更多的是记录信息的作用。 陈小渔也发现了这一点,两个年轻人都若有所思。 不过一个人思考的很复杂,另一个少女只是在想为啥祖妖图上的纹路有些潦草,解析起来有点儿麻烦。 顾白水和陈小渔都不太清楚实验日志这个概念,但隐约也明白了壁溶洞画的用处。 “下一幅。” 好一会儿后,顾白水抬了抬眼,指了指另一块石壁。 陈小渔脚步移动,顺着石壁一点点的摸索,继续扮演着自己翻译小官的角色。 “源生物贰:小红帽。” “半智慧半自然生灵,性格极端冷漠,有严重的暴力倾向,具备强大的移动和成长性。性格缺陷严重,无法承担任何基本职责。半成品。” 顾白水愣了一下。 远处阴影里的小红帽也愣了愣,眉头微蹙,似乎对石壁上的评价很不认可,张了张嘴,但又无从辩驳。 陈小渔讲到这里顿了一下,好像觉得当着小红帽的面议论人家有些不太礼貌。 她转过身看着顾白水眨了眨眼睛,余光瞥了眼小红帽,然后干干的笑了笑。 顾白水没所谓的摇了摇头,并不在意两只怪物的想法和情绪,说道:“继续。” 陈小渔有了顾白水的撑腰,倒也不害怕,只是礼貌性的压低了声音,看起来神秘兮兮的样子。 “补充:人类拟生尝试失败产物,具备混乱的人格和情绪,但极不稳定。心中遗留着浓厚的怨气,对狼人种族具有本能的厌恶和杀戮情绪。对人类极端冷漠,不适合培育。” …… “源生物捌:德古拉。” “低等伪不死生灵,具备强大的造血和再生能力。性格狡诈卑劣,以愚弄猎物为乐。垃圾品。” “补充:不死生物之一,吸血鬼类别。吸血鬼具备强大的再生能力,可用于提取生命力。参与对照:狼人。” …… “源生物陆:狼人。” “低等伪不死生灵,其实就是头能直立行走的狼,月圆之夜变成狼人,生命力旺盛。垃圾品。” “补充:不死生物之一,和德古拉有血脉仇恨,畏惧小红帽,没什么大用。参与对照:德古拉。” …… “源生物玖:女巫。” “保留了生前药剂师的本能,性格沉闷阴损,人格不完善。失败品。” “补充:女巫有一瓶毒药和一瓶……更毒的药剂。你想喝哪一瓶呢?” …… 一张张壁画被陈小渔如实的翻译了出来,从壹号白雪公主到壹拾捌号四不像。 这些所有的树洞怪物都被记录在了石壁上,而且绝大部分的评价都是垃圾品,少数才能算是失败品。 一直到最后,能得到完成品评价的也只有三个: 壹号白雪公主,零号丑小鸭,还有没有木牌编号的老赤龙。 顾白水知道这野岭的神秘源天师就是自己年轻时候的师傅。 这些藏匿在树洞和地下城里的怪物们,很大概率也都是祂搞出来的东西。 但顾白水没想明白祂为什么要这么做,也不知道祂这么做有什么寓意。 左半边的石壁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祖妖图,这些祖妖图都记载着各种各样的稀奇怪物。 从大到小,从精致完美的白雪公主到粗制滥造的四不像。 长生大帝好像在研究探索着什么东西,祂一手创造出的这个野岭源道场,用不死的规则气息改建了玄龟葬,并且在这里做了很多的尝试,花费了很多的时间。 那么,祂到底想要得到什么东西呢? 顾白水演练微顿,视线轻移,最终停留在了那只镶嵌在石壁上的老龙身上。 或者说,是那茂密垂落,诡异不祥的红毛上。 是这东西吗? 顾白水隐约明白了什么,但心底还是不太确定。 红毛怪物和穿越者之间有着密不可分的神秘关系,而且这些红毛和不祥的源头,据说是来自那无数年前的腐朽。 腐朽大帝创造了红毛怪物,但最终消亡在了不死仙的手里。 所以师傅是想要研究出来红毛怪物的来源? 而且,祂已经成功了?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看着那只老红龙思索了许久,最终移开了视线,看向了溶洞右侧的石壁。 整个溶洞以向外的通道和藏在阴影里的老龙为界限,划分成了两个部分。 左侧是怪物图鉴,右侧的壁画要稀疏的多,但或许记录了不一样的东西。 “再翻译翻译那边儿?” 顾白水侧过头,对着陈小渔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但出乎意料的是,一直都很老实听话的妖族小公主听到这话后,突然安静了下来。 她眼神莫名的看着溶洞中央的年轻圣人,然后慢慢的摇了摇头。 “前辈,我不要。” 顾白水愣了愣,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头:“为什么?” 陈小渔沉默了片刻,然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小脸绷紧,满脸认真的对顾白水问道。 “前辈你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了,是吗?” 顾白水侧了侧头,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这要看你怎么想了,我猜到了一些事情,但还没有确定。” 陈小渔蹙眉,问道:“什么事情?” “比如你是妖族的小公主,比如你脚下踩着的绣花鞋是妖族祖器,比如墓西山那些老东西在四处搜查你的踪迹……” 年轻圣人不紧不慢的娓娓道来,陈小渔也抿了抿嘴角,对于他知道这些东西并没有感到多意外。 但接下来,年轻圣人说出的东西,让这位涉世未深的妖族小公主彻底呆在了原地。 她也是第一次对一个圣人的智慧,感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震撼和茫然。 “再比如,你想逃出万毒域,还有……你爹妖祖应该是出了什么事……” “他疯了?还是说……变了一个人?” 第155章 万毒域里,落叶归根 溶洞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阴影里的两只怪物闭口不言,老龙硕大的瞳孔里是浑浊的光彩,小红帽低垂着眼帘,悄悄的听着那两个外来人的对话。 陈小渔安静了很久,脸上是干干净净的呆愣和震惊。 她不知道这位圣人前辈是怎么猜到妖族如今最大的秘密的。 别说刚来到万毒域不久的外人,就连圣妖城里绝大部分的妖族重臣,都对此事一无所知。 这是一件让妖族无法想象,也不敢相信的恐怖事情。 但就在这个昏暗幽静的溶洞里,却被那个都没有去过圣妖城,只是依靠着只言片语推测的年轻圣人,平静的戳破了这个秘密。 “妖祖是你爹吧?” 顾白水微微抬眼,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有传闻你说妖族嫡女,也有人说是嫡孙女,所以……” “是。” 陈小渔低了低头,声音有些抖动和干涩:“你们嘴里的老妖祖,是我老爹。” “哦,这样啊。” 顾白水看着眼前少女的表情,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妖族圣妖城里的那位老妖祖,的确是出事儿了。 而且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和墓西山这些老圣人有关系。 其实这对顾白水来说也不是很难推演的事情。 刚开始进入万毒域,这位神秘的妖族小公主就想要借用绣花鞋逃离出这里。 墓西山和姜云成那些外来的人族圣人,以寻找小公主的名义,在万毒域里肆意妄为。 他们的态度很奇怪,只是想要找到小公主,甚至根本不在乎她的死活。 在妖族的领地内,外来圣人敢对小公主下手。 他们不仅不顾及妖祖的存在,甚至是借由圣妖城那位妖祖的口谕作为遮掩,满域寻找小公主的踪迹。 这难道不是再奇怪不过的事情了吗? 是老圣人和妖祖达成了什么协议? 封闭了很多年的老妖祖,就这么把自己的女儿卖了? 顾白水觉得这个可能并不能说通。 直到后来,他听陈小渔说妖祖曾经短暂的离开过妖域,在长生大帝死后去了一趟人境。 顾白水就联想到了很多可能。 从妖域里走出去的那个妖祖,是陈小渔的老爹,但后来回到圣妖城的那位……未必就是原来的妖祖了。 而且这其中一定有洛阳城里那些老圣人的手脚。 不然他们也不会在洛阳城里作乱之后,就径直的来到了万毒域,像是沿路停歇,事先约定好了一样。 不过顾白水还是觉得,那位老妖祖即便出了什么事,和魂穿夺舍应该没太大关系。 毕竟他再怎么说也是一位老准帝。 准帝也被魂穿夺舍的话,那这个事情就太疯狂了。 这意味着,在圣妖城里至少有一位准帝境界的红毛怪物。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顾白水现在就可以打道回府,去瑶池找自己大师兄聊聊人生。 而且两位准帝境界的存在,不可能让陈小渔偷偷逃出圣妖城,还差一点儿就成功的离开了万毒域。 某位二师兄也曾经说过,魂穿一般只会发生在境界低下的修士身上,如果准帝和圣人境界的红毛怪物都可以量产的话,那么他会考虑叛出师门,拜倒在神秘的腐朽门下,成为祂最虔诚的信徒。 顾白水不知道这个信徒有没有考虑过师傅的感受,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想要投入黑暗的怀抱,还是想要在和腐朽搞好关系之后,给那位古老的存在一次无耻的背刺,涉及人性的震撼。 二师兄是做得出来的。 顾白水相信他的道德水准。 “前辈,你到底是什么人?” 陈小渔脸色有些复杂,目光有些怅然的看着溶洞中央,若有所思的年轻圣人。 “韩飞城,玉清宗老一代首席大弟子,人称正道大太子……” 顾白水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人皮,看着那红发少女完全不相信的眼神,也知道自己在她那里应该没剩下多少信任了。 人与妖的交往,还是不够真诚啊。 所以在短暂的沉吟之后,顾白水还是觉得应该拿出一些诚意。 “这是我目前身份,挺好用的还,毕竟都坑死两个老东西了。” 陈小渔微微沉默,眼底泛起波澜,觉得这个在赤土之森相遇的圣人前辈越来越神秘难测了起来。 “其实我是谁并不重要。” 顾白水厚着脸皮说道:“你当我是韩飞城就是了,反正到了圣妖城我也会先用这个身份混进去。” “咱们俩更值得讨论的点,是妖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汇聚在万毒域的那些老东西到底有什么计划。” 陈小渔安静了一会儿,然后低了低头。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嗯?” “自老爹从人境回来之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他整日坐在祖地里,对着最后那位妖帝的陵墓入口绕来绕去。” 陈小渔抿着嘴,眼神有些暗淡和悲伤。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从人境回来的老爹,应该不是他了。” 顾白水皱了皱眉,问道:“为什么。” “因为整个妖族只有老爹一个妖知道该怎么打开不死仙的帝墓,但他也说过,即便自己寿元将近,老死道消,也不会为了成帝开墓,打扰到先祖的沉眠。” “那个扮成老爹的家伙,他甚至不清楚该怎么打开帝墓,又怎么会是老爹呢?” 陈小渔声音平静,但也难以掩饰话语中的悲伤。 顾白水略微思索,眼神里也掠过了一丝清明。 妖族小公主的话,和墓西山临死前交代的信息是能对上。 这说明他们都没有说谎,而且万毒域的老圣人们,也是为了不死仙的陵墓来的。 他们需要陈小渔的血脉,来开启不死墓。 不过还有一个疑点说不通。 陈小渔是不死仙的后代,也是老妖祖的嫡女,那也说明老妖祖一样有不死仙的血脉。 既然是这样,那么为什么那些老圣人已经操控住了老妖祖的意识,不用老妖祖的血脉 反而要舍近求远,不惜代价的搜寻陈小渔呢? 这完全说不通,也没道理。 顾白水没有问出这个问题,因为这件事涉及不死仙的陵墓,是妖族的禁忌。 陈小渔未必知道,知道也未必会告诉自己实情。 而且,他习惯自己动脑,别人口中的事情总有差错和谎言的成分。 自己猜出来的东西,至少是值得推敲,不受干扰的。 顾白水站在原地沉思了片刻,就突然间古怪的挑起了自己的眉头。 他想到了。 不出意外,但也很出意外。 因为他想到的东西没什么根据也没什么联系,但脑补起来的故事,却合理的让他有些错愕和迟疑。 甚至自己都有些赞叹自己的智慧。 陈小渔看着那个圣人前辈摇首叹息,啧啧称奇。 这位小公主还以为顾白水是因为妖族的遭遇感到同情和惋惜,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只是在肤浅的夸赞自己而已。 顾白水推测出来的可能,一样是有两种。 第一种可能很简单直接: 不死仙墓开启需要的条件,不只是祂后代的血脉,可能还需要一些其他的东西和物件。 而且那东西就在陈小渔的身上,比如一枚眼球和那一套祖器。 这样一来,只操纵了妖祖身体的老圣人们,没办法开启不死仙墓,必须要找到失踪的陈小渔。 第二种可能,是一个思绪漂远,一种灵光乍现的无端联想。 而且顾白水觉得,这个联想的可能性更大,让他有些怅然和迟疑。 如果从一开始,自人境回到妖域的老妖祖就不是妖,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呢? 如果妖祖其实只是失踪了,或者的确死了,但老圣人们没有得到妖祖的尸体呢? 如果……顾白水曾经在路上见过老妖祖,或者说是见过给老妖祖赶尸的那个人。 这个故事,就有些离奇和很有意思了起来。 洛阳城外的破庙里,顾白水身受重创。 他在那个雨夜里,遇到了一位名叫吴天的赶尸人。 吴天道士说要把自己的客户们送回故乡。 “洛阳城有一位,万毒域有一位,送完这两位,我倒是就清闲了不少……” 万毒域里,落叶归根啊。 第156章 他们的合作,不会再醒的老龙 “其实咱俩可以合作。” 顾白水想了想,抬了抬眼,对陈小渔这样说道。 “合作?”陈小渔闻言身体一顿,看着溶洞中央的那个圣人前辈。 “嗯。” 顾白水接着说道:“你应该也看得出来,我和万毒域里的那些这些老东西有仇,我来这里只是为了杀人的。” 陈小渔脸色有些错愕,但回想起刚刚倒在年轻圣人手里的那两具尸体,还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现在看来,万毒域里的老家伙都是有计划的聚在了这里,想要盗取圣妖城里的不死仙墓。” “他们应该做了很长时间的准备,开启不死仙的墓陵对他们来说也很重要。不过对我而言,破坏他们一切想要做到的事,夺走他们所有想要的东西,就足够了。” 顾白水说道:“我会去圣妖城,看看情况杀几个老圣人,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和我一起去。” 陈小渔微微沉默,安静了许久之后,仰起头抿着嘴的问道。 “可我能对你的计划有什么用?” “我不会把你交到那些老东西的手里,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顾白水眉眼安宁,似乎心里已经有了什么计划。 “你要做的事情和现在一样,只帮我翻译祖妖图就好,圣妖城祖地里的祖妖图,我想要知道上面所有的内容。” “而且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可以试着帮你做掉你爹……” 陈小渔闻言愣了一下,怔怔的看了那个圣人前辈一眼。 “这么说好像是有点儿奇怪。” 顾白水摸了摸下巴,换了个说法:“咱们去圣妖城之后,可以先看看圣妖城里的妖祖到底是什么东西,什么境界。” “如果也只是圣人,我有个七八成的把握,如果是圣人王的话,我也能保证我们俩的安全。” 陈小渔此时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所以她略微思索,眨了眨眼睛出声问道。 “那如果是准帝呢?” “溜呗。” 顾白水的回答很简单直接,也很理所当然:“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不是什么君子,但也挺有耐心的。” “这样啊。” “也看你怎么想,如果觉得太危险的话,我也不会强迫你。” 陈小渔点了点头,然后就安静了下来。 她没有回应自己的想法 ,只是站在原地默不作声的想着什么。 溶洞静谧昏暗,石壁斑驳古老。 年轻的圣人等了一会儿,打了个哈欠,似乎也不是很在意那个少女的决定。 他背负着双手,晃荡在石壁旁,慢吞吞的仰着头,看着石壁上的纹路,眼神却是一片幽静和安宁。 许久之后,某个少女轻轻的点了点白皙的下巴。 一条小鱼最终还是选择了一次冒险,她不知道回到圣妖城会面对什么危险和恐怖的东西。 但她很清楚,即便自己现在离开,逃离到了人族,也只是能苟且一时的安全而已。 复仇这件事对她来说还是太遥远也太无力了。 圣妖城里有很多老圣人,一个比一个恐怖,也一个比一个老谋深算。 而陈小渔眼睛里那个不紧不慢的年轻圣人,看上去只是势单力薄的一个人而已。 怎么看这都是一次九死一生,希望渺茫的冒险之旅。 但不知道为什么,陈小渔此时的脑子里,有些不太想考虑那么多的东西。 她只是想试一次,或许这一次圣人前辈没有骗妖,他真的……能做到很多事情。 “前辈,那我们去圣妖城吧。” 妖族小公主眨了眨眼睛,把所有纷乱的情绪收拾好,秀气白皙的小脸上露出了干净的笑容。 “嗯~” 年轻圣人的回应依旧是不紧不慢,慢吞吞的点了点头。 他在石壁面前停留了很久,眼神犹如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深潭水一样。 顾白水沉默无言,然后转过身,对陈小渔指了指右侧的壁画。 “这上面……写的啥啊?” 他还是看不懂,觉得出门在外还是要带上这位小翻译的。 石壁上的老龙慢慢的低垂下了头颅,它把巨大的龙首贴在了地面上,眼皮垂落盖住了浑浊的双眼。 小红帽抿了抿嘴角,伸出小手摸了摸老龙的脸侧。 老龙已经很老了,浑浑噩噩了很长一段时间,偶尔醒过来也只是发呆而已。 野岭里的不死法则维系着所有东西的生命。 但在绝大多数的岁月里,像小红帽这种树洞里的生灵,都在里面沉眠,不需要思绪,也不需要忍受漫长的孤独。 那段漫长的时间里,只有一只老龙守护着整座野岭。 它无法活动,也无人交流,整日只能在幽静死寂的石壁里,忍受着暗无天日的孤独和折磨。 岁月时间在老龙的身上渐渐失去了意义。 它不会死,但还是自己老了。 无尽的岁月已经消磨掉了老龙绝大部分的思绪,它习惯了昏昏沉沉的发呆,因为这样……它才能模糊孤独和时间的概念。 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只有一个小红帽偶尔会来到这里,陪伴着老龙。 她是内围老林子的仆人,也是唯一一个真正修行过的怪物。 回到树洞里,她会散去所有的气息和灵力,以最低的生命状态沉眠。 而一路走到溶洞,她才渐渐的找回自己以往的记忆和境界。 创造了这个野岭源道场的主人,给予了它们最初的意识和漫长的寿命,但也仅此而已。 所有的怪物,都像是被心血来潮做出来的粗糙木偶一样,当失去了新鲜感就会被丢弃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等待着命运的安排。 所以不死这件事情,到底是馈赠,还是诅咒? 小红帽不清楚,她觉得自己永远也不会想清楚了。 她只是一直永远都没办法离开野岭的怪物啊,没有感情,性格缺陷的半成品而已。 白净的牙齿咬在红润的嘴角上。 小红帽贴着孤单的老龙,无声也无力的笑了笑。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悲伤这种情绪,但此时的她,真的觉得有点儿累。 和老龙一样,她不会死,也永远没有真正的活过。 “人都会变的。” 空荡荡的溶洞里,某个年轻圣人有些恼羞成怒的声音,打断了小红帽的思绪。 那个年轻人恼火的挥了挥袖子,看上去并没什么底气的样子。 “我只是骗了你一次而已,而且也就是编了个名字,你能不能稍微对我有一点儿信任?” “人和妖之间,保留一点干净存粹的信任很难吗?” 妖族小公主,陈小渔执拗的仰着小脸,一脸的聪明和智慧。 “前辈你连名字都不肯告诉我,我咋信任你啊?” “我刚刚不是告诉你了吗?我叫……苏新年啊。” “前辈,下次你想骗我的时候,能不能用点心?别一脸好奇我会不会相信的样子,这样看上去我好像很蠢的。” “是吗?……不是吗?” 石壁旁,妖族小公主和年轻的圣人吵吵闹闹,让昏暗沉寂了很久很久的溶洞变得喧闹了起来。 小红帽愣愣的坐在阴影里,双手环膝,安安静静的看着那两个闹腾的外人走过石壁。 小公主翻译着石壁上的内容,有关老龙,也有关小红帽。 那里记载了野岭的历史,也写下了树洞怪物本就不复杂的几句故事。 年轻圣人依旧慢吞吞的样子,只是偶尔会停下脚步,瞥几眼垂眼木讷的老龙,和那个一声不吭的小红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红帽也不在意,因为她知道自己拦不住他们。 等他们离开之后,这里又会恢复以往的样子,死寂空洞,一成不变。 小红帽伸出白嫩的右手,抚摸着老龙的龙须,默不作声的等待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龙的身体突然颤抖了一下,再一次睁开了浑浊的眼睛。 小红帽愣了愣,她看着老龙的眼睛和那个年轻圣人对视着。 它和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无声的看着对方。 最终,年轻圣人微微挑眉,沉默许久后,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右眼蠕动了一下,一股气息回荡在溶洞里,然后便消散不见。 年轻圣人好像做了什么,但也没放在心上,继续解析着壁画。 小红帽有些茫然,指尖停顿,在老龙闭眼之后,呼吸也渐渐平稳……渐渐微弱熟睡。 她歪了歪头,黝黑的发梢垂落在耳边,怔怔的看着那只孤独了很多年的老龙。 它好像,不会再醒过来了。 于是,阴影里的一只小怪物咧着嘴无声的笑了笑,眼角笑出了不知道什么东西。 第157章 腐朽不死,谁的故事 “这边的壁画,后半部分好像都是……草稿,模糊不清,零零散散的样子。” 陈小渔挠着头,看了一眼刚刚睁开眼睛的顾白水。 “什么意思?”顾白水问了一句。 陈小渔想了一会儿,想到了一个比较合适的比喻。 “像是街边卖画的画师,刚有了想法画了个轮廓,然后买画的人就不买了,只留下了一张迷迷糊糊的不清不楚的草图。” “而且不只一幅,七八幅都是这个样子,那画师好像也没什么耐心,信手乱刻,随便乱改。” 顾白水闻言也觉得有些奇怪。 他看不到石壁上祖妖图的内容,但也能看出来陈小渔并没有骗自己。 石壁上的纹路稀疏散漫,从头到尾都隐约流露出随心随意的感觉。 这又是为什么? 师傅后来懒得画了? 还是说祂已经把妖族不死仙的后半部历史留在了圣妖城的祖地里,所以这个溶洞本来就是用来记录树洞妖怪,和杂七杂八信息的? 顾白水在身后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跟着陈小渔一点点的走完了整个溶洞。 剩下的石壁大多数都是一个样子,胡乱刻画,随心所欲,也看不出来什么内容。 一直到最后,他们俩停在了尽头的角落。 陈小渔才在浓厚的阴影中,摸到了两幅比较完整的祖妖图。 上面都没有文字,只有类似寓言的图画记录和表达。 “左边的这张图,上面是一整块池塘。” 陈小渔的声音引起了顾白水的注意,他眼神一动,慢慢的凑了过来。 “池塘里最开始有一整条很大很大的黑色老鱼,鳞片褪落,年迈无力,但它真的很大,几乎独占了池塘的绝大部分地方。” 陈小渔蹙着眉头,眼神奇怪困惑,继续解析道。 “后来,鱼塘里出现了一条黑白色的鲤鱼,鲤鱼一直围绕着老鱼打转,带着一群小鱼仔,撕扯着老鱼的身体。” “老鱼挣扎不停,搅浑了整个池塘,不过最后还是死了,翻着肚皮飘荡在了水面上。” “等到老鱼死后,那条黑白色的鲤鱼就占据了池塘的中央,另外的小鱼仔只敢吃着水面上零零碎碎的肉屑。” “那条黑白色的鲤鱼,把老鱼的尸体吃了个干净,变得越来越壮实也越来越强大。” “鲤鱼渐渐成长成了新的老鱼,而且更年轻也更有活力,它只要扭动身体,就可能把池塘变得更加浑浊不清。” 顾白水皱了皱眉头,听着陈小渔的声音,渐渐陷入了若有所思的沉默,和有些奇怪的思索中。 “然后呢?” 陈小渔顿了顿,揉了揉眼睛继续说道。 “然后,那条黑白色的大鱼,也有了一点发狂的迹象,身体也越来越膨胀了起来。” “鱼鳞变得狰狞,眼神变得凶厉,它好像想做些什么,和之前死去的那条老鱼有点儿像。” “不过它没成功。” 陈小渔指尖移动,摸索到了壁画的边缘。 她不自觉的愣了一下,然后轻声说道。 “一条隐藏的很好的小鱼仔,钻进了它的肚子里,在它发狂之前吃掉了它的生命。” “黑白色的大鱼没有太剧烈的反抗,那条小鱼仔好像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所以提前做了准备。” “那条小鱼仔,吃掉了黑白鲤鱼,成长为了鱼塘里的一条青鱼。” “如果按部就班的话,这条青鱼也会长得很大很大,然后再次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顾白水表情有些莫名的奇怪,安静了一会儿后问道:“但它没有?” “嗯,” 陈小渔微微沉默,然后点了点头。 “它选择了结束这个轮回,独自一个人藏在了池塘靠近边缘的地方,漂浮在池塘里看着天空,安安静静的等待老死。” “这幅壁画的名字,叫腐朽不死……” 腐朽不死…… 后面没有长生。 顾白水略微沉默,早就洞悉了这幅画的意思。 黑色老鱼是腐朽,黑白鲤鱼是不死仙。 当腐朽出现的那一刻,它就成为了天道下最另类的存在,它追求永生不灭,想要占据整个池塘。 天道不会允许河阳的事情发生,于是池塘里就有了不死仙的诞生。 不死仙成功的吃掉了暮年的腐朽,但在天道和万物生灵的注视下,祂却成长为了新的腐朽。 池塘里老鱼会被新鱼吃掉,然后……又会有新的老鱼诞生。 腐朽不死,指代的是腐朽大帝和不死仙这两条池塘里最大的鱼。 但这种理解其实也只是表象。 另一层意思,是在腐朽成熟的那一刻起,这个池塘就已经出现了不可逆的变化。 一只腐朽死了,总会有新的腐朽诞生。 腐朽不死,便是真的腐朽不死。 不过后来,一条名叫长生的青鱼解决了这个问题。 祂窃取了长生,然后从根源上断了长生。 自他死后,不会再有腐朽的诞生,池塘也就此恢复了平静,会孕育出更多的鱼。 一鲸落,万物生。 这才是真正的长生之意。 某位年轻的源天师在野岭中,写下了自己的宏愿,背对世人,做出了最伟大的牺牲和壮举。 直到许多年后, 祂最年幼的徒弟来到了这里,才揭开了故事的所有,了解到了自己师傅的伟大。 于是顾白水沉默,然后面容古怪,最后莫名嫌弃的摇了摇头。 这是……谁编的故事? 真的让他有些作呕和不适应啊。 山里的老头子是什么人,顾白水可是再清楚不过了。 牺牲奉献? 为天道除去最大的寄生虫,然后以一种悲壮的情怀孤独死去? 咱们守墓人一派,真有一个能做出来这种事情吗? 都是一潭坏水里长出来的苗子,跟谁俩装纯呢? 顾白水眼睛抽了抽,两只手按住了心情复杂,似乎已经被骗了的陈小渔,把她的脑袋掰向了右侧的壁画上。 “看最后一幅,我现在对所有的故事,都有些存疑了。” 陈小渔一脸懵懂,她的脑子还想不了这么多的弯弯绕绕。 她不了解守墓人一脉,也以为自己了解到了古老的真相,所以心思有些复杂和迟疑。 但实际上,她正在被一个死了的老骗子骗,然后就被另一个年轻的骗子按住脑袋,让她解析另一张图。 “哦哦。” 陈小渔点了点头,熟练的解析着溶洞里的最后一张壁画。 这幅图没有左侧的那幅图复杂,看上去很简单也很清晰。 “最开始的腐烂老鱼会下鱼籽,而且下的鱼籽都是红色的,很诡异很奇怪。” “不过腐烂老鱼死后鱼籽就消失在池塘里了,黑白鲤鱼占据池塘的时候,也只有一些若隐若现的红色影子。” “最后是那条青鱼挖了个洞穴,研究红色的鱼籽。” 壁画讲完了。 顾白水摸了摸下巴,瞥了眼那条已经沉眠不醒的红色老龙,把所有的东西渐渐在脑子里串在了一起。 然后他咂了咂嘴,笑了笑。 “还是得去圣妖城看看啊。” 第158章 野岭封锁,去往妖城 腐朽不死的含义,在地下城溶洞的那些壁画上已经解释的很清楚了。 从腐朽诞生成熟的那一刻起,祂就已经成为了万古以来天道之下最大的一个寄生虫。 如果把腐朽的故事分成不同的阶段的话,在祂杀掉神秀大帝之前,应该只能算是没有成熟的幼生期。 在祂把神秀大帝的躯体做成红毛帝兵后,一直到荒芜纪元到来前,是腐朽的成熟期和中年阶段。 那时候的腐朽依旧有能力以大帝为食,通过诡异未知的手段延长自己的寿命。 而后腐朽步入暮年,暗中吞食了有望成帝的所有天骄种子,一手创造了漫长的荒芜纪元。 但最终,荒芜纪元之后的仙雾龙境以及不死仙的诞生,还是结束了腐朽的时代。 不过就像壁画里描述的那样。 腐朽死后,新的鱼会吃掉老鱼的尸体,成为更健壮更年轻的老鱼。 不死仙杀了腐朽,却也会成为新的腐朽。 轮回不止,腐朽永生。 从腐朽诞生开始,祂就已经成为了一个不可被磨灭的符号。 世人皆有成为腐朽的可能,甚至连最后的那位长生大帝都一样。 这才是腐朽最恐怖的地方,祂永远的污染了池塘。即便自己会死,但腐朽这两个字却像是一个梦魇一样永远滞留在了历史长河中最恐怖的阴影里。 可有一个人,还是觉得有些不对。 他甚至已经想明白了这个故事里不对劲的点,所以他需要去圣妖城的妖族祖地里看看。 也是去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想。 天幕暗沉,乱石堆砌。 野岭的深坑里,年轻圣人一步步的走出了地下城,回到了野岭内围的盆地。 陈小渔跟在他的身后,更后面是一个戴着红帽的小姑娘。 脚步微顿,顾白水停留在了盆地的最中央。 他身后是巨大的深坑和那座被掩埋的地下城,而在他前方的盆地上,那些巨大石头的后面,是一大堆形态各异的奇怪影子。 长鼻子木偶,黑袍老巫婆,白雪公主,甚至还有一只鸭子…… 树洞怪物们远远的躲在石头后面,小心翼翼的探出头,看着那个从地下城里走出来的圣人。 顾白水微微抬眼,也看着那些怪物。 他在思索着另一件事情。 墓西山说,这些怪物其实都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它们来自不同的童话故事里,有着自己的性格和背景,却被一个神秘的源天师硬生生在这个世界创造了出来。 这是一个生命的奇迹,即便是一般的大帝应该也很难办到的奇迹。 创造永远比毁灭更难,也更让人望而生畏。 但如果亲手创造这个奇迹的人,是顾白水那个师傅的话,倒的确没什么值得惊奇的意味了。 长生大帝活了很久很久。 祂是帝境的源天师,或许还有更多稀奇古怪不为人知的职业。 对于自己师傅能创造出来野岭这个源道场,顾白水并不意外。 师傅活了这么久,知道的事情当然远比他们这些师兄弟要多得多。 顾白水都知道另一个世界的故事,师傅创造出这些童话生物又有什么奇怪的? 穿越者很神秘,但也是相对而言。 这世界上有一种叫做“搜魂”的禁法,可以轻松的碾碎一个修士的灵魂,了解他一生的所有记忆。 也可能不止一生。 不过这种“搜魂”的手段,一般建立在一个修士的神魂强大到可以对另一个修士灵魂进行碾碎分解的基础上。 至少要超出一个境界,才有实施搜魂而且不被反噬的把握。 洛阳城的那个晚上,那些老圣人也有人想要对长生大帝的三徒弟进行搜魂,但最终只尝试了三次,没有效果就被姬家主给制止了。 虚镜庇护了顾白水的灵魂。 姬家主更忌惮的是另一个想法,长生大帝才死不久,所有和祂有关的事情都属于禁忌。 顾白水是长生大帝的弟子,记忆里也一定有那位长生大帝的存在。 涉及那位神秘恐怖的长生大帝,他们这些老圣人能不招惹,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师傅以前应该搜过穿越者的魂。” 顾白水略微沉吟,看着盆地里的那些外貌迥异的怪物,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但师傅知道了童话故事之后,为什么非要把它们创造出来呢?” “只是单纯的因为好奇?还是说这个野岭的存在还有更多的含义?” 顾白水站在原地思索了许久,最终眼神微顿,得出了一个还算合理的解释。 “红毛源于腐朽,师傅对腐朽大帝的本事和不祥的源头也很好奇。” “祂应该是想要探究不祥的源头,也想知道红毛怪物到底是怎么诞生的,所以才创造了这个野岭源道场。” “而且红毛老龙的存在,证明师傅应该成功了,至少洞悉了红毛怪物很大一部分的来历。” 顾白水身体微顿,眼神却变得愈加奇怪了起来。 “所以师傅后来是想要在腐朽红毛的基础上……创造出新的生命?更完善,能够代替红毛怪物的东西?” “不过在这件事上,师傅他老人家好像失败了啊,而且也放弃了。” “不然现在也不会有这么多的红毛作乱。” 顾白水在脑子里过了一边自己的推演和所有的线索,最终默默的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还是回山里把师傅从坟里刨出来问问,会更简单直接的多。 夜风吹过,身后传来了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看上去顾白水思考了很多东西,但其实也只用了很短的时间而已。 陈小渔才刚刚爬出深坑,探头探脑的看了几眼盆地里的那些怪物,然后对顾白水问道。 “前辈,咱们现在去哪儿?” 顾白水想了想,回应道:“直接去圣妖城吧,墓西山说时间差不多要到了,去凑凑热闹。” 野岭这个地方孕育了很多树洞怪物。 如果是其他的外人闯进来还好,最多也只是会被吓退或者被困在这里。 但如果是那些老圣人进来的话,他们一定会认出黑暗童话的主角,可能会发生一些难以预估的后果。 以前是长生大帝在世,妖域和人境隔绝自闭,所以野岭一直都没怎么被探索过。 但现如今妖域开放,圣妖城里的妖祖也出了事情,以后野岭会闯进来什么人就说不定了。 顾白水略微沉吟,觉得自己还是想办法应该遮掩一下野岭的存在。 毕竟这里是师傅曾经一手创建的源道场,而且记载了很多隐秘的事情。 他虽然能通过不死仙的右眼控制这些家伙的生死,但也还没有仔细研究过那些野岭怪物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顾白水有一种微妙的预感,或许这个地方自己以后还用得上。 “封闭野岭,树洞里的生灵都搬出老林子,住进地下城和盆地里。” 顾白水挥了挥手,把小红帽和一只鸭子叫到了眼前。 他右眼闪烁,对小红帽和那只鸭子嘱咐了这样一段话。 鸭子呆呆愣愣的嘎了一声,好像听明白了又好像没听明白。 小红帽点了点头,应承下来了年轻圣人的要求。 不死仙的眼睛让野岭的所有生灵都没反抗的能力和心思。 年轻的圣人在野岭里和真正的主人也没什么区别。 而且这地方本来就是师傅的道场,现在成了遗产。 都是一家人,也没必要这么客气。 第159章 深坑边缘,两具死尸 老林封闭。 黄袍地尸扭曲了地势,彻彻底底的封死了野岭最外围的老林子。 小红帽和白雪公主带着老林子里的树洞怪物们,一起搬进了地下城和盆地里。 根据那个年轻圣人所言,老龙死后逸散出来的不死气息,可以让野岭里的不死怪物们自由苏醒百年的时间。 至少百年之内,它们不必进入树洞里沉眠。 那是老龙遗留下来的最后一件礼物,顾白水也默许了这个做法。 一切尘埃落定,顾白水带着陈小渔离开了野岭。 他们俩从另一个方向穿了过去,来到了野岭的另一边。 林野摇晃,树枝虬结。 顾白水走出密林,看着林子里的那具黄袍老尸修改了地势,把野岭最后的入口也封死了。 陈小渔微微抬首,看了眼身边的圣人前辈。 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回望野岭和密林,好像突然间想通了什么事情。 “野岭最初的地势是玄龟葬。” “后来被那位源天师也是妖族的大史官,修改成了凤血巢、陨仙坡和九龙拱珠等神源凶地。” 身边的陈小渔愣愣的点了点头,还不知道圣人前辈想说什么。 顾白水略微沉吟,然后轻声问了一句。 “那最后野岭被改成了什么样的神源地貌呢?” 妖族小公主的眼里有些茫然。 她突然注意到,自己好像横穿了整个源道场,但还是没认出来这个地貌是什么种类。 不过顾白水却好像认出了什么。 他眯了眯眼睛,回想了一下从野岭一直走到尽头的这段路。 环形的老林子枝干交错,盆地和深坑浑圆幽深。 当居高临下,将所有的细节都拼凑在一起之后,顾白水好像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隐约得到了一个……树的形状。 黄袍老尸的老林子是树冠和枝叶,盆地和深坑其实是树的年轮和树洞。 而且这棵树的树身,其实不是竖着的。 树干是从野岭沿出去的部分,也是顾白水和陈小渔没有去的那个地方。 妖坟冢。 那里是树干的尽头,也是树根埋葬的地方。 根茎埋在尸土里,才能源源不绝,成长了这么多年依旧不死。 “野岭的源地貌,是不死树。” 顾白水转过了身子,朝着更远处的方向走去。 “不死树的地貌,在源天书上的所有神源凶地里也排在最前列,绝大多数的源天师一辈子都没见过,所以你认不出来也不稀奇。” 陈小渔也是一个源天师,虽然道行很浅,但也勉强算是登堂入室了。 她愣愣的站在原地,迟疑了许久,然后追上了年轻圣人的脚步。 顾白水没什么反应,对于陈小渔狐疑的视线也视而不见。 “前辈,你也是源天师?” “我不是啊。” “那你修行过源天术?” “也没有。” 陈小渔还是有点儿不太信,执着的问道:“你要是没修行过源天术,怎么对源天师和神源凶地这么了解?连不死树都认得出来?” 顾白水无言的侧了侧头,迎着少女质疑的视线,面色坦然的耸了耸肩。 “我读了很多书,所以知道的东西比较多。” “我不信。” 陈小渔绷着小脸摇了摇头,大有刨根问底的架势。 但回应她的只有顾白水的一个礼貌的白眼。 “你爱信不信。” 陈小渔遭受了冷遇,倒是也不气馁。 她紧紧的跟在圣人前辈的身后,继续碎碎念的问东问西。 一大一小两个人影渐行渐远,逐渐远离了野岭,去往了万毒域更深处的地界。 大约小半天后,顾白水和陈小渔飞过了一片郁郁葱葱的高大老林。 身下林海辽阔,一阵凉风吹来,掀起阵阵翠绿色的波浪。 陈小渔思索了许久,还是没放过之前的问题,默默的靠近顾白水问了一句话。 “那前辈,你家里人有没有干源天师这一行的?” “额……” 顾白水想了想,然后突然愣了一下,身体停顿了一下 。 陈小渔的无心之言,让顾白水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大师兄没和师傅学过源天术,但他上辈子是紫微大帝来着,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他上辈子就是大成源天师,不用再学一遍? 二师兄也没和师傅学源天术,但他下矿挖坟,探索秘境和大帝的遗迹,干的缺德事儿可是一样不少。 他有没有可能也偷偷修行过源天术? 小师妹就不用说了,她一定是修行过的。 顾白水愣愣的摸了摸下巴。 嘶,这么说来,自己不会成了唯一一个没修行过源天术的倒霉蛋吧? 师兄弟之间,还这么勾心斗角的吗? “真没素质。” 顾白水脸色一黑,越想越有可能,就没忍住唾骂了一声。 “是啊是啊!” 陈小渔在身旁附和着,也不知道在附和什么。 “谁这么没公德心,把好好的原始古林弄成了这副样子,也太没素质了。” 陈小渔惋惜和抱怨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顾白水回过神,余光一瞥,顺着陈小渔的视线看向了另一个方向。 那是一个很大很杂乱的深坑,嵌入原始森林里,看起来很突兀也很明显。 地面凹陷,枝干断裂。 像是一块巨大的陨石从天而降,把这座原始森林砸出了一个大盆地一样。 不过顾白水在看到那个地面粉碎,乱糟糟的深坑之后,却慢慢的停下了身子。 他略微思索,改变方向,朝着深坑痕迹的方向落了过去。 跟在他身边的陈小渔也停了停,和圣人前辈一起落在了深坑里。 粉碎平整的土石踩在脚下,陈小渔狐疑的看了周围几眼。 没看到从天而降的陨石,也没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顾白水却皱了皱眉头,扫视着足足有千余里宽窄的深坑和乱石,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他之前在赤土之森里和韩飞城战斗的时候,就用雷池倾泻在了森林里,造成了类似的千里焦土。 那是两个圣人之间的战斗。 韩飞城是被逼到了绝境,拼死使出来自己压箱底的手段,集中杀招在顾白水的身上,不想要雷池有一丝一毫的泄露。 两个圣人的死战,余波哪怕波及到万里之外,其实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脚下的这千里深坑,难道也是两位圣人在这里交战过? 顾白水其实不太确定毕竟这深坑里没有太多战斗残留的余韵和气息。 这种情况一般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两个圣人只是用自己的躯体简单切磋了一下,但没收住力。 要么是一方只用了肉体硬生生的碾死了另一方,没给敌人任何还手的机会。 差距太大,所以战斗并不久。 顾白水略微沉吟,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万毒域里的那些老圣人现在应该都去圣妖城里聚集了,这地方的痕迹还很明显,似乎是不久以前发生的样子。 这又是为什么呢? 圣人境界的神识扫过了整座深坑。 在陈小渔的视线中,圣人前辈的眉头一跳,脸色变得奇怪了起来。 他抬了抬手,在废墟的角落里,一盏碎裂不成样子的杯子破土而出,落在了顾白水的手里。 杯子是青白色,底座上还隐约印着玉清宗的字迹。 杯壁内有水渍,但只剩下了几滴。 杯中水。 顾白水微微沉默,想到了另一个没来野岭赴约的老圣人。 墓西山说粮田谷的老谷主,在路上遇到了一些麻烦。 现在看来,他遇到的麻烦不小啊。 这位老谷主应该是在距离野岭不远的地方,遭遇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了。 顾白水刚想到这里,突然眉头一凝,眼神看向了深坑边缘的石头堆下面。 他脚步移动,缩地成寸走到了石堆旁。 然后抬手一挥,把所有的碎石挥到了林子里。 碎石下面的两个血肉模糊的东西,就这么显露了出来。 “这也不是遇到了麻烦啊,这不是遇到了凶神了吗?”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有些无奈怅然的叹了口气。 原本的石头堆更像是一座敷衍胡乱堆起来的坟墓,没有碑石,也没有棺材。 在坟墓的下面,是两具尸体。 一具尸体很年迈,衣着破烂,但看上去生前像个老农。 他就是那个失联的粮田谷老谷主。 另一具尸体,是一只毛肉碎烂的红毛怪物。 老谷主没有去到野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幸运的。 但他在路上遇到了另一个东西,把他和红毛怪物都碾成了碎肉。 这样看来他也是不幸的。 顾白水退后了一步,看着脚下的石头,摸了摸下巴。 “还给建了座坟,看来你遇到的那位凶神,还挺有礼貌的。” 第160章 圣妖城,浮空岛 韩飞城聚集的圣人队伍里一共有四个圣人。 其中的韩飞城死在赤土之森,墓西山和姜云成死在了野岭的地下城里。 只有最后一位粮田谷的老谷主,一直都没有露面。 顾白水起初觉得是这位老谷主太过谨慎,没有落入圈套逃过了一劫。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粮田谷的老谷主也会成为顾白水去圣妖城的计划里最明显的一个破绽。 他以韩飞城的名义,叫另外的两位圣人去了野岭。 但最终却只有“韩飞城”一个圣人回到了圣妖城,另外两位去野岭赴约的圣人不见了。 这点不解释清楚的话,他难免会遭受其余老圣人的怀疑。 不过幸运的是,这位老谷主也死了。 他死在了赶赴野岭的路上,被一个不知道什么是东西的凶神硬生生的碾死了。 红毛陪葬,那个凶神还给这两具尸体建了一个粗糙的坟墓。 顾白水觉得凶神在杀死粮田谷老谷主之后,应该也去了圣妖城。 甚至有可能他自己就和那位凶神顺路,会在赶赴圣妖城的路上相遇,发生一些预料之外的事情。 不过幸运的是,顾白水在路上没有遇到凶神,这一路都是风平浪静。 几天后的清晨, 顾白水带着妖族小公主一起来到了圣妖城外的山丘上。 他和她驻足在山坡顶,一起仰望着那座直入云霄的雄伟巨城。 圣妖城是三大妖域里最雄伟也是最高大的老城。 而且这座老城甚至庞大到让顾白水都觉得有些夸张的地步。 高耸入云, 这个成语一般很少会用来形容一座城池。 但从眼前的景象来看,好像也没有其他更合适的成语了。 圣妖城像是一株枝繁叶茂的参天古树,在十万大山里拔地而起,树冠一直探入了深厚的云层里,不见树梢。 用城墙的颜色进行简单的划分,这座城池从下至上被分为了三个部分: 圣妖城的最底部城墙,是古朴沧桑的青灰色。 城墙根角和石壁上遗留了岁月和时间的刻痕,古色古韵,斑驳沉重。 陈小渔说那里是圣妖城的平民区,生活着低阶修士和一些没有修行过的普通小妖。 视线上移,是圣妖城的第二部分。 城墙的石砖是清幽的浅蓝色,像是结了一层冰霜一样附着在圣妖城中间的石壁上。 蓝色区域是圣妖城的中段区域,也是中高阶修士和血统尊贵大妖生活的地方。 再向上就是接近树冠的最顶层,也是第三部分。 城墙的颜色是纯粹干净的白色,从淡淡的蓝色渐渐变得鱼白澄澈。 圣妖城的最顶端和云层相接,一起构建出了一个瑰丽遥远的云中之城。 陈小渔说,云中城是妖祖和皇室等大妖的栖息之地。 妖族祖地在云里,不死仙的墓陵也在云里。 一道道流光在半空中穿梭不停,有相貌古怪的大妖,也有御剑飞行的人族修士。 顾白水抬着头,看着圣妖城中部蓝色的区域。 那里的城墙石壁上也修建了很多用于出入的城门,而且围绕着圣妖城为中心,四周的半空中还漂浮着一座座半大不小的悬空岛屿。 看上去就像是参天古树上飘落下来的树叶一样,被禁止阵法定格在了半空中。 “那是圣妖城的卫城,大大小小一共有一百二十个,都建在浮空岛上。” 陈小渔眨了眨眼睛,在顾白水的身边解释着圣妖城的构造。 “一般来说,妖域外来的大批客人,都不会和中间区域的那些大妖生活在同一个城里,所以才有了这么多的卫城用来接待客人。” 顾白水点了点头:“人境来的那些老圣人,也应该都住在卫城岛上?” “嗯,八成是这样。” 陈小渔说道:“而且圣人地位尊贵,应该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独立的岛屿,我也不清楚哪座岛上有人族的老圣人。” 顾白水略微沉吟,然后问道:“如果想要直接进入云中城,是不是也需要什么许可?” 陈小渔点了点头:“是,如果没有妖祖的口谕或是皇室宗亲的引路,外人是不允许进入云中城的。” “特别是前些日子……那个假的妖祖回来之后,他封死了云中城的所有入口,只留下了一个城内的白石天梯。就算我想偷偷带你进去,也一定会被认出来。” “这样啊。” 顾白水摸了摸下巴:“那倒是有些麻烦了。” 微风鼓起,一大一小两个人影站在山丘上思索了许久,还是没想出什么混进云中城的好办法。 不过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万毒域和圣妖城的狂欢盛宴还在继续。 整座圣妖城都喜气洋洋,喧嚣嘈杂之声不绝于耳。 这也意味着那些老圣人的计划还没来到最后的阶段,顾白水还有一些时间探探情况,也做些准备工作。 “如果想要住进卫城岛里,需要什么条件?” 顾白水视线平移,看着靠近圣妖城顶部的几座岛屿,突然问了一句话。 陈小渔想了想,蹙眉回应道:“卫城岛其实本来就是给外来圣人准备的,背景势力越有名,境界越高深的圣人,被分配的卫城岛就会越高。” 她本来想说,以圣人前辈的本事和手段,选一座最高的悬空岛居住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但转念一想,陈小渔意识到,她身边这位年轻的圣人来到这里的目的并不单纯。 他是来杀人的,现在还严严实实的藏着身份,用的是玉清宗韩飞城的皮脸。 换句话说,圣人前辈好像打算悄悄咪咪阴索索的潜入进去,不能大张旗鼓,也不能太引人注目。 “前辈……” 陈小渔犹豫了一下,仰首迟疑的问道:“你还有什么……上得了台面的身份吗?” 听闻此言的顾白水微微一愣,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袖口。 他略微沉默,从自己的袖口里摸索了一会儿,然后一下一下的掏出了三个华贵精致的储物戒。 这三个戒指一个是白玉,一个是幽黑,还有一个火红色的。 但没有一个是顾白水自己的。 他砍死了三个圣人,韩飞城、墓西山和姜云成,然后顺手帮他们收拾了一下遗物。 “你等等啊。” 顾白水想了想,转个身用神识抹除了另外两个储物戒上的神识烙印,神识侵入其中,认认真真的在三个储物戒里巡查了许久。 最终,顾白水眉头一挑,还是从韩飞城的储物戒里找到了一个金白色的华贵玉佩。 这件玉佩藏在储物戒的最角落,被一些晶石和书籍压得严严实实,并不是很起眼。 顾白水在玉佩的背面看到了复杂精细的花纹,还刻着古妖族的晦涩文字。 而在玉佩的正面,则是两个歪歪扭扭的字符。 “甲,柒。” 顾白水把玉佩从储物戒里取了出来,递给了陈小渔:“这玩意儿你认识吗?” 陈小渔接过玉佩瞅了几眼,然后意外的点了点头:“甲等七岛,这是上面卫城岛的钥匙,有钥匙在手里就可以自由的出入,岛屿在短时间内也是自己的私人领地。” “哦?” 顾白水笑了一下,又从墓西山的戒指里取出了另一枚玉佩。 “乙玖。” “老家伙的档次还下去了……” 第161章 深夜敲门,陈小渔还是没准备好 两个玉佩,也就是两件卫城岛屿的钥匙。 一座甲七岛,一座乙九岛。 唯独姜云成的储物戒里没有玉佩的影子,可能那位姜家小圣人的火气比较旺,喜欢在大自然里野营吧。 能从三位圣人的储物袋里翻找到两枚玉佩,其实也没让顾白水有多意外情。 毕竟现在人境有很多老圣人齐聚在圣妖城外,假妖祖也大概率是老圣人的内应或者领头人。 所以给自己的同伙们一人准备一座悬空岛屿也很正常。 “钥匙有了,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顾白水仰着头,看着围绕圣妖城零零散散在半空中的那些悬空岛屿,拧了拧眉头,对身边的陈小渔问了一句话。 “这些岛看上去一模一样啊,外面也没立个牌子什么的,怎么知道咱俩要找的岛屿是哪两个?” 陈小渔愣了愣,然后也紧紧的蹙起了眉头。 她也不太清楚,毕竟以前她都是住在云中城里的,很少出城,对城外的那些卫城岛屿也没什么了解。 “我记得,钥匙和岛的编号越靠前,岛屿的高度也就越高。” 陈小渔不太确定的说道:“甲岛只有十二座,乙岛有二十四座,应该也不会太难找。” 顾白水想了想,又问道:“卫城悬空岛有什么负责大妖吗?如果想要弄到这些岛上所有客人的居住信息,有没有什么办法?”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 陈小渔摇了摇头:“管理卫城岛的中枢,应该在圣妖城的中间区域,我没怎么去过,也不了解。” “嗯。” 顾白水沉吟了一会儿,然后眼神微顿,似乎想到了什么办法,默不作声的回过头,和陈小渔对视了一眼。 陈小渔愣了愣,然后嘿嘿的笑了笑。 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在山丘上对视了许久,某个迟钝的少女才意识到了一点儿不妙的气氛。 陈小渔绷着脸,果断的摇了摇头:“我不愿意。” “嗯?” 顾白水有些意外,挑着眉头愣了愣:“我还没说让你去做什么呢。” “反正都不会是什么好事儿,前辈你的坏心思一转都填那个听出来响儿,我可不想像地下城里那两个圣人一样,到死都迷迷糊糊的。” 陈小渔的小脸很是认真,一幅自己不会那么容易上当的聪慧样子。 顾白水略微沉默,摸了摸下巴,然后颇为无奈叹了口气。 这完全是对自己的偏见,是没道理的刻板印象。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任凭你怎么努力都休想搬动。 看来妖也是啊,小小年纪怎么越学越复杂,心思越多了呢? 看来一路走来,这妖族小公主还真不是一无所获,从某个年轻圣人的身上学了不少教训,就是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个事情,的确让顾白水有些惆怅。 世道人心不古,是没那么好骗妖了。 但其实……也还是可以试试的。 “你仔细想想,咱俩从赤土之森到现在,我除了名字之外,还骗过你其他的东西了吗?” 顾白水一脸认真平静,循循善诱的给陈小渔洗着脑。 “我是对那些老圣人不太友好,但我俩的交情和友谊可是很纯粹的。” “你问我的问题,能说的我一件都没隐瞒,全是实话,你不能自己带入那些受害者……额……老圣人的视角啊。” 陈小渔看着年轻人真挚无辜的面容,一时间还真有点儿懵懂。 因为仔细想想,顾白水的确没骗过陈小渔什么东西。 陈小渔帮他翻译祖妖图,他把自己的推测和猜想也告诉了陈小渔。 陈小渔问他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身份了,顾白水也没隐藏,连对假妖祖的推测都交代了出来。 讲究个坦坦荡荡,诚信待妖。 顾白水没说过什么谎言。 只不过同一样的信息,在他的脑子里碾碎分解,组合推演之后,得到了一大片乱七八糟的猜想和线索。 他为了陈小渔的脑容量着想,露给了她一小部分而已。 是实话,虽然不多,但的确是真实的。 “嗯……” 陈小渔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和迟疑,抿着嘴,也没想到反驳的立脚点。 顾白水没给她继续思考的时间,没什么意义。 陈小渔一思考,就总有个烂人想笑。 “现在的情况很明显了,有钥匙,没屋子。” 顾白水又指了指远处的圣妖城:“在没有了解具体情况的前提下,咱俩最好也先别进去乱逛,问东问西容易引人怀疑。” 陈小渔没有回应,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所以想要找到合适的悬空岛,也只有一个笨方法。” 顾白水又指了指头顶的那些岛屿。 “敲门,一个个的敲过去,总能找到空着的甲七岛和乙九岛。” 陈小渔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认了命,苦着小脸皱皱巴巴的抱怨道。 “哪为啥一定是我去敲门啊?” “我是圣人啊。” 顾白水给的理由很直接,也很理所当然:“一个圣人和一个小丫头敲门,你会对谁更警惕更防范?” 陈小渔认真的想了想,还真觉得圣人前辈说的有道理。 “但我是妖族公主,那些老家伙满妖域找我,会认不出来我?” “当然不会。” 顾白水说道:“正是因为他们满妖域找你也找不到,就更不可能猜到你来圣妖城,堵他们家门口了。” “而且我有一张人皮可以借给你,能瞒过圣人,特别好用。” 陈小渔没了反驳的理由,所有的台阶都被顾白水抽了个干净。 她发现自己是没了退路,好像必须去敲老圣人家门了。 这个想法在这位妖族小公主的脑子里浮现,一时间有一种梦幻且不真实的感觉。 如果是半个月前的陈小渔,打死都不会想到仅仅是半个月的时间,她就从被通缉追杀的逃犯,变成了上门挑衅的法外狂徒。 我?陈小渔?真有这个本事吗? 妖族小公主眼神懵懂,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 但顾白水在这时候,适时的给予了她一份诚恳的鼓励。 “你行的,我等着你回来。” 我不行。 陈小渔没来得及打退堂鼓,就被没良心的年轻圣人给推了出去。 “记得记录一下见到的是什么人,回来和我描述一下啊。” 顾白水花了一天的时间,给陈小渔做了充足的准备。 无论是人皮的细节,还是敲门之后的说辞和退路,都和她演练了好几遍。 于是在蒙蒙夜色到来的时候。 年轻的陈小渔,绷着小脸,踏上了一条没有回头的向上夜路。 她真的去敲圣人门了。 顾白水就坐在山丘上,看着那个少女一点点的挪向第一座岛屿,眼神复杂,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这小姑娘,怎么就不问问为什么一定要敲门呢? 手里都有钥匙了,直接开锁不就行了吗? 不能开的是别人的,能开的是自家的。 这么简单的道理她都不问,难道云中城祖地里的门……都不上锁的吗? 顾白水躺在山丘的草坪上,嘴里叼着根草茎,一幅悠哉游哉的样子。 许久之后,他闭上了眼睛,心神沉入一面虚幻的镜子里。 好戏开始了。 …… 陈小渔站在了一座最高的悬空岛屿之外。 两只手背在身后,手指不安的拧在了一起。 她来到了一座甲岛外,不知道编号,也不知道黝黑的岛屿里住着什么人。 陈小渔到现在为止,也都是被一个年轻圣人架上来的,心里一点儿底都没有。 她完全是硬着头皮,胸腔里的心脏还上下跳个不停,丝毫没有慢下来的意思。 但越想越不安,越不安可能破绽就越多。 于是陈小渔摸了摸自己的脸皮,看了眼脚下有能用的绣花鞋,在心里反复絮叨了即便准备好的说辞之后,她捏出一道法决,送进了这座黝黑岛屿里。 她在传讯,外客拜访的意思。 然后是安静无声的等待。 清凉的夜风吹拂过有些发烫的面容。 陈小渔站在圣人岛外,默不作声,鼻尖也萦绕着圣妖城和云边熟悉的气味。 渐渐的,她放松了下来,身体不再那么紧绷,心情也没那么紧张了。 这地方毕竟是自己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家,是自己的领土。 就算露馅了她背后也有圣人前辈撑腰,还可以传送走,有什么可怕的呢? 陈小渔,不要自己吓自己。 就是一座岛而已,里面住的家伙,还能把你生吞活剥了啊?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妖族小公主目光灼灼,满目认真的看着岛内渐渐动起来的阵纹。 来吧,我准备好了。 片刻之后,阵纹散开了,黝黑的浮空岛里也如愿以偿的走出了一个人影。 一双秀气素白色布鞋踩在了岛屿的边缘。 长裙飘扬,发丝垂落,从岛屿里走出了一个人。 那个眉眼清冷的白衣少女,眼波流转,停留在了对面敲门人的身上。 陈小渔沉默了。 她看了眼那个眼熟的白衣少女,嘴唇抖了抖,一声都没吭出来。 她发现,自己还是没准备好。 第162章 入住洞府 从浮空岛屿里走出来的,是一个眉眼清冷的白衣少女。 姬絮。 姬家是人境中州的上古皇族,具有着悠久漫长的历史底蕴。 这一代的姬家更是人才辈出,在姬家主的带领下肆意扩展,成长为了一个枝繁叶茂的庞然大物。 所以这样看来,姬家能在圣妖城的浮空岛里占据一个甲岛,也就很是合理了。 不过陈小渔没有想到这件事情,她只是随机的寻找了一个甲等岛屿,没想到就会遇到一个她最不想遇到的“熟人”。 夜幕低垂,清风拂过。 姬絮微微抬眼,看着岛外那个大半夜前来传讯拜访的锦衣少女。 “你是?” 陈小渔身体顿了一下,苦兮兮的小脸上堆起了干巴巴的笑容。 “那啥……” 妖族小公主脑子迅速运转,眼波流转,奋力回想圣人前辈给自己准备的说辞。 “我是圣妖城里负责甲等卫岛的管事,特意来此拜访,记录一下各位客人的居住情况,顺便看看在此生活的诸位客人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 陈小渔一脸认真,脑子里是圣人前辈的言语和表情,并且完美的复刻了出来。 姬絮闻言有些意外,她若有所思的看了几眼这位身穿锦衣的圣妖城管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其实姬絮也是最近不久才到达的圣妖城。 她选择了姬家岛屿居住,也不太清楚圣妖城是不是有这样的习俗和规矩。 不过虽然她对圣妖城不太了解,但对面那个少女脸上有些紧张的表情细微之处,姬絮还是能看出来的。 她在紧张? 姬絮眼皮动了动,倒是也没太过纠结这个问题。 “还行,没什么其他的问题。” 姬絮敷衍的点了点头。 陈小渔如临大赦,连忙点了点头就打算转身离开。 她完全没有心思继续问顾白水给她准备的那些问题,对甲岛里的圣人进行询问和记录。 脚步顿挫,陈小渔现在只想尽快离开。 但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什么问题,姬絮看着那瘦弱少女的背影,突然出言说了这样一段话。 “岛内禁地的灵泉堵住了,好像是聚灵阵出了什么问题,有时间的话,记得找个阵师来修理一下。” “好的好的。” 陈小渔背对着姬絮点了点头,然后就离开了姬家的岛屿,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姬絮站在原地,看着人影消失的地方沉默了许久,最后转身回到了岛屿里。 阵纹波动,灯火通明。 透过姬絮走入岛屿的那一瞬间,能看到在姬家的甲岛上,有很多年轻的姬家弟子在忙忙碌碌,喧嚣嘈杂。 姬家好像来了不少人,除了上一辈最年迈的姬家老大爷之外,还带了很多年纪轻轻,朝气蓬勃的后辈。 不过他们平日里大都缩在姬家岛内,自闭不出,这倒是会让人觉得有些奇怪。 带后辈来观礼,本来的心思不应该是锻炼提携一下年轻人吗? 自顾自的封锁岛屿,闭户不出,能有什么意义? 顾白水想不通,他眼皮动了动,先把自己的意识从镜子里脱离了出来。 陈小渔回来了。 她脸色不太自然,目光古怪的和圣人前辈对视了一眼。 “怎么?有收获吗?” “嗯,那是姬家的岛屿,里面有人住。” “哦,这样啊。” 顾白水点了点头:“你没去其他的岛看看?” “去了啊。” 出乎意料的,陈小渔立刻点了点头,一脸自得的说道:“我去的第二座岛就是甲七,里面没人住,我们现在就可以过去。” “哦?” 顾白水有些意外,倒是没想到陈小渔运气这么好,第二座岛就找到了甲七岛。 原本他还想跟着陈小渔看看,那些岛里都住着谁,让这位妖族小公主多见见世面呢。 现在看来,只能等到夜深人静之后,用虚镜自己去探探虚实了。 “那就走吧。” 顾白水拂袖起身,和陈小渔一起飘向了一座空荡荡的甲等岛屿。 路上陈小渔似乎想起了什么,稍微犹豫,然后说道。 “前辈,姬家的岛上好像聚灵阵出了问题,她说如果有时间的话,让我找人修一下。” 顾白水略有意动,似乎想到了什么注意,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嗯,我知道了。” 夜深人静,空旷了很久的甲等七岛,终于又一次的迎来了自己的主人。 而且除了甲等七岛之外,其余的十一座甲等岛主,也没什么人知道他们多了一个图谋不轨的邻居。 顾白水手里的玉佩闪烁着青蓝色的光晕,把玉清宗的岛屿从外打开。 阵纹波动,浓郁的灵气从岛内倾斜了出来。 顾白水先一步踏上了悬空岛,脚下踩着的是微湿的黑色泥土。 这座甲等岛屿内部的灵气,浓厚到了几乎成雾的样子。 让人一踏入其中,就心神开阔,心旷神怡。 陈小渔跟在顾白水的身后,也探头探脑的走了进来,她对于自己家的甲岛其实也没见过几次,所以也有些好奇这里面到底是什么样子。 顾白水视线下移,看着脚下的白石小路,也察觉到了路旁花丛里残留下来的几个鞋印。 那应该是韩飞城的脚印。 韩飞城先到圣妖城外和那些老圣人一起居住了一段时间,后来陈小渔逃出了圣妖城,他们才离开这里,去万毒域内四处搜寻。 所以玉清宗的岛内应该有韩飞城遗留下来的生活痕迹,也或许还有一些他没带在身上,留在这里的东西和物件。 顾白水沿着脚下的白石小路,渐渐走到了玉清宗岛屿的核心地方。 白石小路的尽头是一座青白色的华贵洞府。 洞府的门口挂在玉清宗的宗旗,还用一个简易的封灵阵法把洞府封闭了起来。 顾白水挥了挥右手,把阵法破除,然后带着陈小渔一起走了进去。 他们在洞府里分开转了几圈,最终在院子中心的石亭里相遇了。 “七间屋子,三大四小,你选一个?” 顾白水没怎么在意,随口对陈小渔问道。 “那我住最南边的那间小屋子吧。” 陈小渔也没客气,选了一间安静偏僻小屋子。 顾白水应了一声,选择了最中间的主卧。 他起初想要陈小渔带着墓西山的乙等九岛,去看看另一座岛是什么样子。 但陈小渔极力反对,不想在二十多座岛里,去敲圣人的门。 于是他们俩也只能暂时居住在一个洞府里了。 第163章 姬家老大爷 月明星稀。 顾白水坐在自己的洞府内,仰首看着头顶的云层。 甲等岛屿是最靠近云中城的地方,不过要想从甲等岛屿直接飞入云中城,还是有些痴心妄想。 陈小渔说,圣妖城的云层是很古老的妖族祖先开辟出的另一个小世界。 如果直接从甲等岛屿往上飞,虽然也能攀爬到云层之上,但能看到的东西只是一望无际的云朵而已,根本进不去云中城。 云层把上下分为了两个完全隔绝的世界,只有走特殊的通道和采用特殊的手段,才能到达云中城。 顾白水也用虚镜试探了一下,发现当他的意识探入云层之上,看到的只是云和石而已。 这不是说虚镜在云中城没有用,而是顾白水需要一个能通往云中城的门和通道。 只有锁定了特殊的空间节点,顾白水才能用虚镜渗透空间层,把意识送到云中城里。 不过现在为止,顾白水还没有想到该怎么找到它。 他倒是不急,因为甲等岛屿上还有很多邻居。 顾白水想要在老圣人的计划真正开始之前,多得到一些消息,多窥探一些自己还不知道的事情。 所以他住进了甲等岛屿,伺机而动。 唯一让顾白水没想到的,只有一件事情。 “小师妹怎么会也在这里?” 顾白水略微沉吟,并没有直接和姬絮见一面的打算。 老红毛的劝告声还回荡在耳边,大帝禁区的夜雨,那口紫色的仙鼎还有仙鼎后的雷霆。 顾白水其实也很清楚,老红毛的推测极大概率是对的。 如果是大师兄动手,他根本不可能有存活下来的希望。 圣人王甚至是准帝境的大师兄催动自己的紫极仙鼎,不说毁天灭地,也绝对不是那时候的顾白水能承受的住的。 即便是现在突破到了圣人境的顾白水,也大概率没什么还手的可能。 所以,那晚上出手的人影,大概率还真是小师妹姬絮。 但为什么。 为什么小师妹会对自己出手呢? 而且为什么她的手里,会刚好有大师兄的紫极仙鼎? 是巧合? 顾白水并不这么觉得。 自己那晚刚刚用虚镜看到了老红毛,几乎是同一时间,姬絮就带着大师兄的紫极仙鼎回到了禁区。 像是算计好了一样,或者是有人预估到了这件事的发生时间,推演出了老红毛从沉眠中醒来,见到顾白水的节点,把紫极仙鼎交给了小师妹,安排之后发生的事情。 能做到这件事的,还能有谁呢? “大师兄嘛?” 顾白水看着头顶的星空沉默了许久,最终无声的叹了口气。 也只有大师兄了啊。 大师兄借鼎杀红毛,也推演出了老红毛会在那个晚上苏醒。 但他为什么不亲自动手呢?还要借助小师妹的手,对付老红毛和顾白水。 其中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而且这个秘密也应该只有大师兄和小师妹清楚。 顾白水需要一个理由。 一个小师妹出手对付自己,站在大师兄那边的理由。 都是同门师兄弟,姬絮会对自己出手,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不出手的秘密。 要么是大师兄忽悠了小师妹,要么是那段秘密小师妹也知道。 “去问问吗?” 顾白水视线移动,落在了姬家岛屿上。 这的确是最直接的手段,直接向姬絮询问原因,但会发生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顾白水思索了许久,最终放弃了这个想法。 姬家岛上一定有老圣人坐镇,未必是姬家主,也有可能是姬家那位快要灯枯油尽的老大爷。 顾白水不畏惧也不忌惮这两个圣人,但如果把事情闹大了,把水搅浑的话,原本的计划就没那么容易进行了。 “先用虚境试试吧,甲岛不是云中城,挡不住虚镜的能力。” 顾白水坐在洞府的最深处,然后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心神沉入虚镜之中,一缕神识渐渐飘出了玉清岛屿,落向了姬家的岛屿。 阵纹没有丝毫波动,树影摇曳,风声噤止。 顾白水的神识就这样无声无息的突破了甲岛阵法,像是一缕风一样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圣人境界的顾白水催动虚镜,即便是圣人王也不可能有任何察觉。 准帝还不清楚,不过从老红毛言语中的信心来看,应该也不容易察觉到虚镜的存在。 这是一件极为罕见的极道帝兵,窥视万物,运筹帷幄。 顾白水觉得很适合自己。 姬家的岛屿上,灯火通明。 一排排年轻的姬家弟子,在岛屿上各个角落做着自己的事情。 有年轻人在刻苦修行,一刻都不肯放松。 有年轻弟子在聊天聚会,交流着修行心得,也在谈论一些圣妖城的事情。 顾白水原本想要通过那些姬家弟子的交谈,了解一下姬家的内部信息和这座岛上到底是什么样子。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神识在凉亭房梁上停了很久,还是没有听到有关姬家的一条信息。 这些年轻弟子好像对自己家的八卦并不感兴趣,反而一直在兴致勃勃的聊着圣妖城。 不在意自家琐事,对别人家倒是八卦的不行。 顾白水听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无趣,就离开了凉亭,在夜空中随意飘荡。 他环绕着整座姬家岛屿,都看了个遍。 唯一的收获,是姬家这些年轻人真的精力旺盛,不是修行就是在聊天的道路上,几乎没什么人休息。 “或许,这也是姬家能蓬勃壮大的原因吧。” 顾白水咂了咂嘴,然后沿着白石小路,慢慢的向着岛屿的最深处飘去。 这一路上他也遇到了很多姬家人走夜路聊天,表情各异,都挺奇怪的。 整座岛的声音悉悉索索个不停,好像直到天明也不会停歇一样。 顾白水突然觉得有点儿奇怪了,不过也说不出奇怪在哪儿。 这是一种难以言说的预感,而且大多数时候,顾白水的预感都挺准的。 姬家岛很怪,怪里怪气,又说不清楚。 顾白水想了想,最终还是控制着神识,向着最深处的洞府里飘去。 半刻钟后,顾白水的神识来到了姬家洞府的最深处。 那是一口灵气浓郁的灵泉,灵泉里荷叶翠绿,波光粼粼。 一个年迈的长袍老者,坐在灵泉旁的蒲团上,闭目养神。 他是姬家如今年纪最大的老人,也是上两代的老圣人,姬家弟子都习惯叫他老大爷。 姬家老大爷其实在不久前,就应该寿元将近了。 不过姬家主用姬家的不死药,一直吊着这位老大爷的寿命,续命了一次又一次。 姬家老大爷已经很年迈了,脸上的皱纹像是即将枯死的老树皮一样,拧在一起。 干净的白色长袍,也难以掩饰他即将灯枯油尽的苍老气息。 这个老人,像是风烛残年的火光一样,被风一吹可能就会熄灭。 不过姬家弟子看上去都很敬重这位老人,夜深人静,无人敢来叨扰。 “啪嗒~啪嗒~” 顾白水刚想到这里,就听到了灵泉洞府之外,传来了阵阵轻柔的脚步声。 姬家老大爷眼皮动了动,浑浊的瞳孔里,看到了一抹清冷的白色身影。 是姬絮,姬家年轻一辈天赋最高的小公主。 这个衣袖翩翩的白衣少女,来到了灵泉洞府的门口,视线平静的看向了自己家的老大爷。 一缕神识贴敷在墙壁上,默不作声。 它的气息无人能察觉,但片刻之后,还是罕见的抖动了一下。 因为顾白水眼睁睁的看着,那个白衣少女掠过灵泉,来到了姬家老太爷的身边。 然后,她摘下了那个老者的……头颅。 第164章 姬家不死药 姬絮伸出了双手,就这么简单的摘下了姬家老大爷的头颅。 就像是负责打理花圃的园丁,摘下了一根已经枯死的老枝条一样。 平静淡然,冷漠娴熟。 灵泉的池水轻轻晃动,在洞府最角落的石壁阴影里,那缕似有若无的神识渐渐的晃动了起来。 它悄无声息,却也聚精会神的观察着洞府里的变化。 小师妹的这一举动,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也太让人措手不及了。 而且更加古怪的是,那个姬家老大爷也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就这么任凭自己家小辈摘走了自己的头颅。 一位活了很多年的老圣人,变成了一具坐立在原地的无头尸体。 顾白水沉默无声,他这时候已经发现了一件事。 姬家,好像早就出了什么问题了。 外人无从得知,甚至连最年迈的老大爷都似死非活的问题。 “噗嗤~” 一小块粘黏着血水的肉球从老大爷的脖颈里飞溅了出来,掉在了原本清澈澄明的灵泉里。 只是片刻,那块血肉就在泉水中瞬间消融,化为了丝丝缕缕的血丝蔓延开来。 血丝在泉水里像是纤细无比的蛇群一样,缠绕着草茎,沿着莲花茎叶攀爬。 青绿色的莲花被染上了蒙蒙的血色,变得诡异迷幻。 而且更让顾白水大开眼界的是,那些被血丝污染了的莲花似乎也有了一种本能的贪婪。 它们疯狂的汲取着灵泉里的灵力,壮大自身,并开始繁衍起了一块块的小肉球。 “噗呲~噗呲~”的声音不绝于耳。 很快,整个灵泉就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红色,完全变了一副样子。 这样看来,那最初的一小块血肉就具备着极强的污染性和繁衍本能,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遍布整块池塘。 顾白水得出了这个结论,因此也更加好奇血肉原本的源体,那个浑身枯瘦的姬家老大爷到底是什么东西,或者说遭受了什么才变成了这副样子。 附着在墙壁上的神识开始缓缓的移动,绕开了姬絮的背翼,看到了姬家老大爷的正面。 那具尸体依旧无头,不过也没有瘫软下来,甚至还更有活力了些。就像是原本寄生在身体里的某个东西突然接触到了外面的空气和刺激,一下子苏醒兴奋了起来一样。 脖颈口的血肉慢慢的蠕动,姬家老大爷的身体开始了轻微的颤抖。 在顾白水的视线下,一朵妖异奇幻到了极点的血红色花茎,从那具年迈苍老的脖子血肉里长了出来。 暗红色的花茎上长着一团团凸起,尖刺倒钩,三条细长的根茎缠绕在了一起,并诡异的扭动了起来。 从外人的角度来看,这幅场景像是姬家老大爷被一株恐怖的血色植株夺舍了一样。 它占据了他的身体,根植在他的血肉里,甚至用自己的结出来的花,代替了姬家老大爷的头颅。 顾白水见证了整个过程,略微沉默,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注意力也渐渐集中在了那朵血花的花蕊处。 这朵妖花的三根花茎乍一看和玫瑰有些相似,但花身极为不同,更像是牡丹。 三根扭曲的花茎接在了一起,联通着花瓣底部的花托。 花蕊的最核心,有一张完全不应该出现在植物身上的口器。 口器一张一合,里面隐约露出了成百上千粒雪白色的幼齿,密密麻麻,狰狞瘆人。 而且更让顾白水眉头一跳的是,那花蕊丛中的口器,还在向外涌着娟娟细流。 是血,妖花自己的血。 这时候,隐藏在暗处的顾白水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姬家自古流传下来的长生药,龙血不死药。” 神识默默的扭动了一下,另一座岛上闭着眼的年轻圣人也皱了皱眉头。 “可姬家的长生药,怎么会变成了这副样子?不仅完全丧失了长生之灵,甚至变得比污秽妖物更加邪祟。” “难道说是有什么长生药的禁忌之法,让姬家把龙血不死药种在了姬家老大爷的身体里,想要达成一种双赢共生的关系?” “龙血不死药以姬家老大爷为土壤,姬家老大爷也需要不死药本源蕴含的长生法则。” 顾白水觉得自己已经接近了事情的真相。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姬家老大爷也的确没有理由能活这么长的时间。 任何修士对同一株不死药都有特定的抗性。 在一位修士第二次服用相同不死药的时候,不死药的药效会大打折扣,甚至不足两层。 大陆近几代的历史上,也只有姬家的这位老大爷利用同一株不死药续命了好几次。 “这么看,姬家不是解决了不死药的抗性问题,而是开发了不死药的另一种用法。” 顾白水若有所思的抿了抿嘴,心里却又觉得哪里怪怪的,好像这种解释并不能完全的说服自己。 最直接的问题。 被不死药寄生了的姬家老太爷,还是活物,还是一个有自己意识的人吗? 最根本的问题。 姬家是如何得到这么诡异的不死药使用方式的。 每一株不死药在天地间都是独一无二。 一般来说只有大帝才有资格去研究不死药的本源,并尝试改变和扭曲不死药的习性和本质。 “姬家会有这个本事?” 顾白水并不这么觉得。 如果姬家能有这个本事,也不至于一直衰败示弱了近万载岁月,才在这一代姬家主的带领下再次繁盛。 顾白水思绪一动,又下意识的捕捉到了两者之间的微妙联系。 “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姬家偶然间得到了不死药寄生的禁法,才能在短短的几百年内迅速崛起?” “但……从哪儿得到的呢?” 这个问题,顾白水目前还没有确定的答案。 他的神识就这样潜藏在洞府的石壁上,无声的看着灵泉边的情况进一步发展。 姬絮对从姬家老大爷脖子里钻出来的那株龙血不死药,似乎并没有任何意外和变化。 她依旧不紧不慢,眉眼清冷,甚至眼神中还夹杂着一丝丝不加掩饰的厌恶。 姬絮随手把老大爷的头颅放在了一旁,两只手掐着稀奇古怪的法决,双指交缠,食指和无名指交叠变换。 她白净的脖颈也动了动,似乎在默读着什么口诀。 姬絮自始至终都没有张嘴,灵泉洞里却逐渐回荡起了阵阵迷蒙悉索的声音。 血色妖花肆意扭动,大口大口的吞吐着灵泉里所有的灵气。 最终,它吸食掉了所有灵气,一滴不剩。 而在姬絮的控制下,那朵血色的妖花也慢慢的缩回了脖颈里面。 第165章 龙血,脑叶 血肉蠕动,皮骨相接。 在那朵血色妖花吃饱喝足之后,就很老实的再次潜入了姬家老大爷的体内。 姬絮右手一挥,紧闭双眼好像已经死了很久的老大爷头颅,飞掠了起来落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脖子和头颅相接,皮肉和骨髓被一层蒙蒙的血色弥补修缮,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疤痕。 是长生药的作用,生死人肉白骨,有着夺天地的造化之功。 不久后,姬家的老大爷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球是浑浊一片,只有在极深处的瞳孔底部才会有丝丝缕缕的红色涌动。 姬家老大爷好像是活了过来,身体机能复苏,心脏也开始了跳跃,就连原本的身体状态也年轻了不少。 但这位老人又好像已经死了很久了,眼神木讷至极,如同老树一样濒死无声。 姬絮转身离开了洞府,没有回头。 很明显,她是很清楚姬家老大爷此时的状态和情况。 所以她对自己家的上几辈的老人根本没有任何的尊重和感情。 姬絮对待那个被血色妖花寄生的老大爷,就如同对待一个没有生命的傀儡一样,冷漠随意,淡然平静。 顾白水看着自己的小师妹离开了这里,并没有追上去的意思。 一缕神识贴在墙壁上,看着那位锦袍老者慢慢闭上双眼,然后它安静无声的飘出了洞府,融进了姬家岛屿的夜幕中。 素白色的冷清身影渐渐走远。 姬家岛屿灯火通明,热闹喧哗。 但顾白水那个自幼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师妹,似乎并没有融进这个喧闹的环境里,即便这里就是她的“家”也是一样。 白色的裙摆在夜风中拂起,消瘦清冷的白衣少女默默无声,好像早已经习惯了孤独,在幽暗的小路上渐行渐远。 这里的小师妹,似乎也和顾白水记忆中那个巧笑嫣然,温和明媚的小师妹有些不太一样了。 姬絮不像是家族的小公主,反而像是一个寄人篱下,形单影只的清冷少女。 她和自己的家族有着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隔膜,外人无从得知,但她早已走过了很多年。 顾白水的神识在夜幕上滞留了一会儿。 他没有急着回到自己的岛屿,也没有跟随姬絮去其他的地方。 神识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整座姬家岛,也看着所有喧嚣热闹的姬家子弟。 顾白水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所以想要看一看这股不对劲到底来自哪里。 为什么他们总是昼夜不息,热闹喧嚣? 为什么他们从不离开岛屿,还议论着圣妖城的事情? 这是有些不对劲的。 顾白水的神识在夜空中飘荡了很久,还是没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灯火阑珊,姬家弟子闲聊不停。 有人沿着小路行走,也有人在凉亭里闲坐。 他们和普通世家弟子一样,也会彼此交替的做着不同的事情…… 彼此……交替!? 顾白水突然愣了一下,终于抓住了自己脑海里一闪而逝的诡异感觉。 神识在夜空中缓缓下沉,距离那些姬家弟子更近了些。 它安静无声的观察了很久,也确定了自己那诡异的猜想,也是一个让发现者毛骨悚然的事情。 这些姬家弟子,并不是在各自做着不同的事情。 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是有规律的。 有人在凉亭里闲聊半刻钟,随后就会机械的习惯性起身,去往下一个自己应该去的地方。 而且很快就会有其他的姬家弟子来顶替他们的位置。 “像是一件精密计算,严丝合缝的法器,每一步的动作,都在固定的流程上,按部就班的完成了一切。” 顾白水看着这些姬家弟子的角度一下子就变了。 姬家岛屿上那些悉悉索索的人声还在回响个不停,不过现在在顾白水的眼里,他们已经变成了它们。 “姬家岛上……都是死人吗?” 行尸走肉错落成群,看似热闹喧嚣的烟火中,悄然蔓延的是死亡和恐怖的气氛。 姬絮或许正是知晓这一点,所以来去的时候都没有和任何一位姬家弟子接触。 因为她知道,这都是没有意义的举动。 他们,或者更准确的说……它们,其实是一个整体,共用着一个看不见的大脑。 顾白水沉吟片刻,想明白了姬家岛上的事情,然后意识飘忽,从虚镜里脱离了出来。 夜幕晴朗,微风吹拂。 另一座岛上的年轻圣人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他沉默了许久,最终表情古怪的挑了挑眉头。 “姬家这么大的手笔吗?还带了两株不死药来圣妖城?” 两株不死药。 一株是寄生在姬家老大爷的身上,是姬家本就孕育的龙穴不死草。 另一株不死药更加独特,它的名字叫“佛生脑叶”,也叫烦恼丝。 这株“脑叶”并没有出现在姬家岛屿上,或者说每一个姬家弟子都是它寄生的个体。 所有的个体连在一起,就能构成一个独立的大脑,也就是佛生脑叶的母体。 它能持续不断的推演着所有事情可能发生的结果,并得出各种可能的答案。 姬家弟子没日没夜重复的就是这件事,它们和那株脑叶一起,推算着圣妖城可能发生的事情。 它们絮絮叨叨,也并没有聊姬家的任何事情。因为这没有意义,是脑叶早就知道的姬家事。 两株不死药,是姬家在圣妖城准备的后手。 更让顾白水沉思的是,姬家从哪儿弄来的另一株不死药? 而且同样利用了出来,甚至他怀疑在姬家的深处还藏着更多的不死药。 “以不死药催动家族旺盛吗?还真是大手笔啊。” 顾白水长长的吐了口气,不得不承认,这神秘的中州姬家还是被世人小瞧了。 底蕴深厚,有些恐怖。 年轻圣人在自己的洞府里思索了许久,推开了屋门,来到了夜空下的室外。 清凉的夜风吹过圣人的衣角。 今夜凉爽干净,顾白水却被风吹的想起来了另一个人,和另一件事。 那个人是年轻的姬家主,那件事和一个年迈的老乞丐有关。 洛阳城的那个雨夜,老叶府的外面站着两个年轻人。 年轻人的身后有圣人。 老乞丐站在顾白水的身边,年轻的姬家主站在了另一个人的身后。 后来,姬家主给老乞丐提出了一个赌约,也是一个建议。 他愿意赠送给老乞丐自己姬家的龙血不死药,给寿元将尽的老乞丐续命。 当时顾白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老乞丐也只是觉得这是姬家主收买人心的手段。 但现在想来…… 那位姬家主或许只是想给自己家的血色妖花,换个花盆而已。 第166章 两座岛屿,一排脚印 夜尽天明,圣妖城外的天空上泛起了鱼白色。 一座僻静的悬空岛边缘,年轻的圣人遥望着另一座姬家岛屿,眼神莫名,似乎在推算着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姬家来了很多人,以姬家老大爷为首,带着近百个姬家弟子。” “但他们其实都只是一种容器而已,是被两株不死药寄生的……植物人?” 顾白水摸了摸下巴,眼中明暗交织,仔细回想着自己昨夜所见的事情。 “姬家人会出现在这里倒是并不意外,洛阳城里的故事就有姬家主的参与,圣妖城这滩浑水就更不可能置身事外了。” “老圣人们聚集在万毒域,是为了云中城祖地里的不死仙陵墓。但姬家却偷偷带来了两株不死药,这才是问题的所在。” “他们是想要做什么?” 顾白水身体微顿,眯起了眼睛。 “或者应该说,姬家主到底想要做什么?他为什么没来?” “昨晚的姬家岛屿上没有姬家主的踪影,但这么大的一件事,那位冒险主义者不应该不出现在圣妖城里。” “他们谋划了这么久,算计了老妖祖费了这么多的力气,所图甚大,姬家主是一定会想办法来分一杯羹的。” 顾白水略微沉吟,看着天空上渐渐褪去的夜色,在心里推演着所有的可能。 “除非有两种情况,导致姬家主没办法亲临到这里。” “一是圣妖城里那些老圣人要做的事情极其危险,姬家主预料到了危险的来临,所以选择自己避难,让家族里的植物人来冒险。” “二是,中洲姬家发生了更加紧急,更加了不得的事情,使得姬家主分身乏术,无暇顾及圣妖城的事情发展。” “从个人的角度来看,我还是希望第二种情况。毕竟我现在就在圣妖城,真出了无法控制的危险也难逃波及。” 或许是因为甲等岛屿距离云层很近的原因,顾白水所在的位置,天亮得特别快。 他还没有把姬家的怪事推演清楚,抬眼就发现清凉的晨曦已经笼罩了岛屿的土地。 这是圣妖城新的一天。 那棵苍天老树一样的老城,慢慢的张开了细小的气孔和树洞。 一道道流光和人影在树洞里进进出出,开始了自己今天的行程和计划。 顾白水就站在自己岛屿的边缘,眼帘微动,看着脚下来来往往的人群,默默的等待着时间的流逝。 陈小渔还在自己的小屋子里,迷迷糊糊,睡得分外香甜。 其实修行到他们这个境界,睡眠早就不是必须之事了,就像进食一样。 除非身体遭受了严重的伤病,灵体不得已自闭修养,修士才需要进食一些外界的补充,也用沉眠降低自己的消耗。 不过也有一些修士,一直都没有改掉过自己定期睡眠的习惯。 打坐冥想只是一种恢复精力和神识的手段。 一些修士还是喜欢用睡眠来缓解自己精神上的疲惫。 特别是遇到大事即将发生的时候,踏踏实实放松心神的一次深眠,会让自己的身体机能调整到最佳状态。 不过,陈小渔压根没想那么多。 她应该就是困了。 从自己自幼生活的圣妖城仓惶逃命,背井离乡东躲西藏,每天的心神都绷得很紧很紧。 她早就累了。 即便没有回到云中城里,圣妖城熟悉的家乡气息还是缓和了她心里那根绷紧的弦。 疲惫如同潮水一样将这位小公主淹没,她迷迷糊糊的进入了梦乡,而且似乎还需要再睡个小半天的样子。 顾白水倒是不需要。 这里不是他的家,他的心神状态也早已经习惯了如此。 一捧凉水就足以洗掉心里的疲懒和倦意,眼清目明,也能更好的看清楚现在的形势。 顾白水收回了视线,然后自顾自的飘出了玉清宗的岛屿。 他此前已经从陈小渔那里要回了自己的人皮,所以外出形象还是玉清宗的韩飞城。 在陈小渔醒过来之前,顾白水还有些事情要做。 做些准备,也是看看情况。 消瘦的人影从云层下飘落。 顾白水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从甲等岛屿的高度下落来到了乙等群岛中。 圣妖城的乙等岛屿比甲等岛屿的面积要小上几圈,数量也多出了一倍。 不过这些悬浮在半空中的乙等岛,彼此之间的距离安排的倒是很合适。 既不拥挤也不空旷。 顾白水飞掠在群岛之中,飞行的弧光暗淡内敛,面色平静,也不显山露水。 “圣妖城外的老圣人在合作,目的是不死仙墓。” “姬家明显是别有二心,想要在浑水中摸一条鱼。” “那两株不死药应该就是姬家的手段,他们是在所有老圣人的背后搞小动作,只不过不清楚姬家想要得到什么。” 顾白水轻轻翻手,取出了一枚岛屿玉佩。 他在寻找墓西山的岛屿,乙九岛。 顾白水想看看墓西山会不会在岛屿里留下了什么东西,给自己一些有用的信息。 半个时辰后,顾白水找到了自己的目标,停在了一座灰黑色的岛屿面前。 他抬起自己手里的玉佩轻轻晃动。 眼前岛屿上的阵纹开始翻动,露出了一个缺口,刚好能容纳一个人通过。 顾白水没有犹豫,从缺口处钻了进去,进入了乙九岛内。 墓西山的岛屿,也是阴阳圣地在圣妖城的岛屿。 走入其中,会发现这座岛从正中间分割成了两个部分。 半黑半白,泾渭分明。 阴阳岛屿只有黑和白两种颜色,而且有近期翻动修建的痕迹,看样子是墓西山亲自动手把这座岛改建成了这副样子。 入口处有一条小路,从岛屿边缘一直延伸到最核心的洞府。 顾白水沿着小路向前,走在了黑白两色的交界处。 他一边走着,一边侧头观察着四周的景象。 黑白小路两旁的泥土,也是灰白色和黑色。 泥土上面长着黑色和白色的纯色植物,很奇怪也很和谐。 阴阳调和,是阴阳圣地的宗教主旨。 顾白水对这些黑白色的植物,并没有觉得有多奇怪。 唯一让他停下脚步,然后挑起眉头的是,他在这这座岛上的泥土里,看到了一排脚印。 和自己那座玉清宗岛屿……一模一样的脚印。 顾白水身体一顿,眼睛里的意味顿时变得奇怪了起来。 玉清宗岛屿上的脚印,不是韩飞城的? 那不就是说,其实一直都有一个奇怪的东西,能自由的出入圣妖城岛屿? 它悄悄的撕裂了阵法潜入圣人岛中,在观察完里面到底有没有人之后,偷偷的离开了? 那是什么东西? 第167章 姬家的算计 顾白水看着泥土上的那一排脚印,眼皮不由自主的跳动了一下。 如果真的和自己猜想的一样,有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来去无踪,流窜在一百多个岛屿之间。 它趁着老圣人离开去寻找妖族小公主的时候,偷偷的潜入了每一座岛屿,留下了自己的痕迹,然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也可能……没有消失的无影无踪,它只是找了座无人的空岛,然后居住了下来。 比如自己现在的阴阳圣地乙九岛, 也比如自己才刚刚离开的甲七岛? 陈小渔还在睡? 应该不会这么倒霉,真的撞到那个东西了吧? 顾白水皱了皱眉头,但倒是也没急着回岛。 他只是略微加快了脚步,朝着阴阳岛屿的最深处走了过去。 先看看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岛上的事情一会儿再说吧。 小路绵长,顾白水迈步向前。 他走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发现这座岛上黑白色的植株也慢慢的有了奇怪的变化。 顾白水越往深处走,小路两旁的黑白植株反而越加的干瘪枯瘦了起来。 就好像这些植株原本蕴含的精气和灵力都被抽空了一样。 这种情况越靠近岛屿的核心就越加严重。 当顾白水走到洞府门口的时候,洞府周围所有的草木几乎都成了灰烬和粉末,毫无生机可言。 死寂阴森的气息从洞府内往外蔓延。 顾白水鞋底踩着软软碎碎的细屑,停在了岛屿洞府的门口。 他能感觉到洞府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是活物,它好像也察觉到了洞府外的自己。 顾白水挑了挑眉头,眼神有点儿意外,但也没怎么迟疑,就这么抬手一挥,打开了洞府的大门。 “呼~” 一股潮湿闷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洞府的入口内,像是一口巨大灼热的火炉一样,往外喷溅着血蒙蒙的雾气。 而且在朦胧的雾气之中,还有着一个若隐若现的轮廓在轻轻的蠕动着。 顾白水没有被这股雾气逼迫的向后退去,甚至相反,他几乎没什么表情,迈开步子走进了洞府之中。 衣袖在雾气中摇晃,雾气深处的轮廓蠕动了一下,但并没有暴起袭击,也没有发出什么怪叫。 顾白水穿过雾气,一步步的走到了它的面前,眼神古怪猎奇的看着眼前这座……肉山。 “墓西山的宠物?” “应该也不至于,那老头儿看起来这么古板,怎么也不应该养你这种奇形怪状的东西吧?” 顾白水上下打量着眼前的活物。 它从外观上来看,就像是一个人体内的所有器官拧巴在一起,组合成了一块血红色的肉蛆。 肉蛆的表层上遍布着密密麻麻的青色血管,身体一涨一缩,和心脏的跳动有些类似。 它没有眼睛,没有口器,五官和四肢一个都没有。 但你却能感受到它的确是一个活着的生命。 肉蛆的根部扎在阴阳岛屿的灵泉口里,把所有的灵力都汲取干净,就连洞府外的那些植物的生命力一样不放过。 它是造成植被荒芜的源头,从内而外散发着贪婪和混乱的气息。 “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顾白水退后了两步,看着这座肉蛆的全貌。 他略微思索,眉头微挑:“昨晚姬家灵泉里的那个小肉块应该不是你吧,是你兄弟?还是你儿子?” 肉蛆没办法发声,看它的样子也应该听不懂顾白水在问什么。 它只是一个没什么自我意识的混乱杂物而已,被创造出来的那一刻起,就只有吞食和扩张两种本能。 但它身前的顾白水很快就看穿了它的本质。 “你是一件储灵器?” 顾白水安静了一会儿,突然抬眼说了这样一句话。 “姬家不死药龙血妖花,你这种东西是它弄出来的。你存在的作用就是帮它汲取所有的灵力和血肉,最终成长为一枚熟透的果子,然后被母体摘走。” “所以,真的有人能撕破圣妖城岛屿的阵法,偷偷潜入无人镇守的圣人领地,然后把你种在了这里。” “那个人也是姬家人。” 说到这里,顾白水又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样,轻轻的抬了抬眼。 “哦,是佛生脑叶。” “它同时操纵了近百个大脑,一起推演圣妖城阵法的漏洞和缺口,所以才能悄无声息的破开阵法,潜入其他圣人领地。” “姬家挺鸡贼的啊。” 顾白水突然笑了笑,眼神古怪莫名。 所有的老圣人都在为了妖祖和不死仙的陵墓奔波算计。 谁能想到在这时候,姬家却把目光看向了那些老圣人的家,圣妖城外的一百二十座浮空岛上,来了一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姬家好像是在利用浮空岛上的资源,来饲养自己家的两株不死药。 就像是养蛊一样,偷偷的往每一座岛里都扔一只幼年蛊虫,等到它们吞食了浮空岛里所有的资源,再赶在圣人归家之前取出来。 “到那时候,老圣人在圣妖城里的计划也应该正式开始了,没时间计较自己的岛屿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白水咂了咂嘴:“姬家是有点儿阴损的,浑水摸鱼的计谋用的很熟练啊。” 肉蛆扭动了一下,虽然它没办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但在年轻圣人古怪的视线下,它还本能的察觉到了些许的不安。 那个年轻人,好像又在思考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每当他把这些想法付诸实践的时候,总会有些人遭殃的很惨。 不过这一次,顾白水并没有对这块肉球动手。 他甚至慢慢的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洞府的大门,还多添了一道锁。 如果顾白水现在动手除掉这块肉蛆的话,姬家岛屿上那两株不死药一定会有所察觉。 这种打草惊蛇的事情可不是顾白水的行事风格。 顾白水的习惯是,在别人浑水摸鱼的时候自己悄悄地撒网。 等别人摸到鱼的时候,顾白水也就该一起收网,把鱼虾蟹蚄一网打尽。 “这还送两株不死药?” 顾白水摇了摇头,有些不太好意思的样子:“姬家也太客气了啊。” …… 另一座僻静的悬空岛屿上。 睡的天昏地暗的陈小渔,终于睡眼朦胧的从床榻上爬了起来。 她打着哈欠,拖着懒懒散散软乎乎的身体,去了顾白水的洞府外瞅了一眼。 “前辈出门了?” “又是去害谁了吧?” 陈小渔摇头咧嘴,嘿嘿的笑了笑。 这一觉她睡得很舒服也很安心。 毕竟是在自己家附近,还有一位特别厉害的圣人前辈住在隔壁。 她没什么需要担心的,睡得很是安稳。 就是快醒的时候,好像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磨牙,也像是在磨着……阵法一样? 那是什么声音? 前辈磨牙了吗? 陈小渔不太确定,她揣着袖子默默的蹲在洞府门口,看着声音传来的岛屿角落,有些奇怪的蹙了蹙眉头。 “谁家装修?” “砰~咔嚓~” 有东西碎裂了。 阵纹晃动,在陈小渔呆住的眼神中,岛屿的阵法碎裂了一个黝黑的孔洞。 孔洞下面,之前就好像有一排模糊脚印。 不过圣人前辈没怎么在意,陈小渔也就没问。 但现在,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孔洞里钻出来了。 是一只枯瘦干瘪的……老人手? 第168章 失踪的陈小渔 陈小渔被抓走了。 空荡荡的岛屿内还残留着丝丝缕缕的空间波动。 一个老家伙趁着顾白水离开浮空岛的时候,偷偷的潜入了进来。 他撕开了护岛阵法,轻而易举的捉住了那位在万毒域内四处逃窜的妖族小公主。 陈小渔甚至都没来得及催动自己脚下的绣花鞋,传送到别的地方,就被那个早有准备的老家伙封死了所有的空间,把她硬生生的凝固在了原地。 一双枯瘦庞大的黑手抓了过来,像是一张准备了很久很久的大网一样,捞到了那条滑溜溜的小鱼。 等顾白水从阴阳乙岛返回到自己岛屿上的时候,所见到的景象只有一片狼藉,和缓缓消散的空间封锁波动。 “是谁啊?” 顾白水站在岛屿正中,看着泥土上残留下的那排脚印,略微沉默了一会儿。 他养的那条小鱼丢了。 而且时机巧合的有点儿过分。 顾白水在墓西山的岛屿上花费的时间不过两个时辰而已,那个老东西就这么准确的抓住了时间差,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偷走了那条小鱼。 这倒的确是有点儿意思。 顾白水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的瞅了几眼脚印凭空消失的地方。 这件事情的发生,并不在顾白水的计划里。 虽然说他的计划里,陈小渔也是一定会被那些老圣人抓回去的。但顾白水此前倒的确没想到……帮陈小渔逃离圣妖城的幕后人,是姬家。 是的,陈小渔不是自己逃出圣妖城的。 至少这一路走来,以顾白水对她的了解,这位妖族小公主应该没这么多的心眼儿,也没这么大的本事。 即便她掌握着一整套妖族祖器,但想要仅靠着几件远古法器,就从几十位老圣人的关注下悄无声息的逃出圣妖城,还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陈小渔是打开不死仙陵墓的钥匙之一。 那些老圣人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他们一定会对这把钥匙严加看管,不会允许她出现任何的差错。 所以陈小渔能从圣妖城里顺利逃脱,很大概率是有人在幕后帮助,而且境界很高。 顾白水在来到圣妖城前,一直在想到底是谁帮助的陈小渔。 这么做对那个幕后人又有什么好处。 直到昨夜,顾白水探寻到了姬家岛屿的核心,看到了那株妖异的血花,再联系到墓西山的岛屿上巨大的血色肉蛆。 顾白水才弄清楚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陈小渔,是在姬家的暗中帮助下才逃离了圣妖城的。 这件事甚至连陈小渔自己应该都不清楚。 姬家这么做不是出于善意,他们也有着自己的谋划和算计。 他们暗中放跑了妖族的小公主,借此来调走圣妖城外所有岛屿上的老圣人。 陈小渔是开启不死仙墓钥匙的一部分,她一逃离,姬家再稍微推波助澜一下,所有的老圣人很容易就会倾巢而出,在万毒域内地毯式的搜索那个滑溜溜的妖族少女。 这样一来圣妖城群岛就空了。 姬家的两株不死药趁虚而入,侵占了每一座空出来的圣人岛屿。 等到时机成熟之后,姬家会再把原本老圣人们的计划调整回到原来的轨迹。 姬家是一定有准备的,能暗中放走陈小渔,就有十足的把握再把她抓回来。 一放一捉,在一场闹剧中,姬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天衣无缝,神不知鬼不觉。 顾白水站在岛屿的边缘,眼神安宁,默默的想明白了所有的事情。 虽然到现在为止,这都是只是他根据线索单方面的推测而已,但不得不承认是很有道理,也很有逻辑。 而且实际上,顾白水的确猜对了。 这件事的始末都是姬家所为。 他的小师妹姬絮,能够在无尽的万毒域里找到那片草原,找到藏在草原深村的陈小渔,依靠的也是姬家提前准备好的手段。 姬家在放陈小渔离开圣妖城之前,弄到了她的一滴精血。 那滴精血在被姬家不死药龙血妖花吞食之后,姬家就能够准确的辨认出陈小渔在万毒域里的方位了。 无论陈小渔怎么跑,她最终都逃不脱姬家的手掌心。 她像一条鱼儿一样在湖泊里流窜,也引诱着其他老圣人的渔船继续航行。 姬家也早已经补好了天罗地网,等着陈小渔一上岸,就会被严严实实的裹起来。 唯一让姬家没有算到的,是一个穿过渔网走进赤土之森的外来圣人。 顾白水的出现让这件事情发生了些许的偏差。 在姬家计划最后的末尾,应该是韩飞城在赤土之森堵住陈小渔,把她带回圣妖城。 这是姬家和玉清宗的一个隐秘的合作,却插入了一根意外到来的棍子。 顾白水杀了韩飞城,取代了他的身份,顺势带着陈小渔去了野岭逛了一圈。 不过兜兜转转,他俩还是回到了圣妖城里。 也不知道是命运使然,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昨夜妖花盛开。 陈小渔独特的血气就又暴露了出来,像是黑夜里的一盏火烛一样,吸引着年迈的老大爷离开了姬家岛。 故事就这么完成了闭环。 姬家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道“韩飞城”比计划中来到圣妖城的时间晚了一些。 不过没耽搁什么事,就没什么值得问了的。 顾白水此刻也有些许的惆怅。 因为按照他自己的计划,他最开始也是打算把陈小渔交给圣妖城里的老圣人,所以才会让她去挨家挨户的敲门。 撒网钓鱼,总得有鱼饵,这是他为自己准备的入场券。 顾白水答应陈小渔会护住她的安全,可吃点儿苦头也是在所难免。 不然一点儿危险都不愿意承担,所谓的复仇不也就成了一句空话? 陈小渔预料到了一些顾白水的想法,她也依旧选择回到圣妖城。 不是因为她相信这位只认识了不久的圣人前辈,而是因为离开了妖域之后,陈小渔就再也不是什么妖族公主了。 复仇之路遥遥无期,妖域破灭几乎不可逆转。 陈小渔想最后试一试。 如果输了,那就输了吧。 一无所有的人,唯一剩下的赌注就只有命了。 清风吹拂,落叶无声。 顾白水沉默无言的站在空荡荡的岛屿上,他的视线古井无波,看着遥远的另一座岛屿。 片刻后,一道素白色的清冷人影从虚空里走了出来,径自走向了玉清岛。 白衣少女穿着素白色的长裙,眉眼无暇,出尘若仙。 姬絮停留在了玉清岛外,没有再向前一步。 但她也知道,岛里的那个人已经察觉到自己了。 第169章 师兄妹的第一次勾心斗角 阵纹晃动,岛门自开。 身穿大红长袍的“韩飞城”出现在了姬絮的眼前。 从大帝禁区的那个夜晚后,这是师兄妹两个人的第一次见面。 顾白水披着人皮,气息内敛眼神安宁,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按照常理来说, 从顾白水跌入洛水河到如今圣妖城的悬空岛,只间隔着几个月的时间而已。 姬絮不知道自己三师兄这一路上经历了什么,也不可能预料到顾白水就利用了这么短的时间,修为反超了她这个师妹先一步踏入了圣人境界。 而且神秀大帝的人皮能够瞒过所有圣人,不管是墓西山还是姜云成都被顾白水用人皮骗得身死道消。 就连二师兄在长安城道场里,也没有察觉到人皮的破绽。 姬絮只是半圣境界而已,此时也应该看不出来什么。 但不知道为什么,顾白水心里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不适和别扭。 他抬眼看着那个漂浮在岛外的白衣少女,自己却有一种被审视怀疑的错觉。 难道这小师妹还真有看穿神秀人皮的能耐? 顾白水不动声色的抬了抬眉头,默不作声的看着岛外的白衣少女。 姬絮也没有出声,她自顾自的漂浮在半空中,平视着岛内的红衣青年。 微风拂过,两人的衣袖悄悄晃动。 他们都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明的奇怪,但又默契的不肯先开口。 但很多时候, 守墓人一脉的师兄妹都保持着一种外人不了解的习惯。 他们都很聪明,也都很会掩饰好自己心里的想法。 当某个场景里有一个守墓人弟子在场,而且还察觉到情况不对劲的时候。 他大概率不会声张,而是低调无声的内敛起来,暗中观察和分析这种感觉到底来自哪里。 只有事情明朗之后, 守墓人弟子觉得自己能掌控局面的时候,他们才可能会站出来收拾残局。 但如果事情一直都不明朗,这师兄妹几个……大概率会一直缩着。 讲究的就是个敌不动我不动,谁先动谁是王八。 这种稀奇古怪的门风,好像还不能说是源于他们那位的师傅。 毕竟他们师傅可是长生大帝,成帝之后从来都是随性而为,不需要低调行事。 所以师兄妹几人能有这样的默契,也只能说是性格使然了。 但现在。 两个同门撞到了一起。 他们都默不作声的对峙着,等待对方先开口说话。 好像谁先出声就会给对方卖一个大破绽一样,是一种很鲁莽的行为。 于是乎,悬浮岛屿的岛边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沉默之中。 他和她都觉得越来越奇怪,但还是说不出这种奇怪来自哪里,对方为什么不说话。 最终,还是顾白水先一步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 如果在这么沉默下去,守墓人一脉的卑鄙门风就要飘出来味儿了。 到时候也不用确定小师妹有没有认出自己,顾白水就先暴露了。 于是顾白水轻轻的咳了一声,模仿者韩飞城的声音和口吻。 “姬家的女娃,你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熟悉的声音从红袍青年的口中传来。 姬絮轻轻的抬了抬眉头,眉宇间的疏离和淡漠,被一丝涌上心头的困惑冲淡了不少。 这韩飞城前辈,声音是没变,但怎么好像没以前那么猥琐和忌惮了? 好像还平静了不少? 过去以往,韩飞城也和姬家的这位公主有过几面之缘。 韩飞城是一个闷骚的色徒,对于世间姿色惊人的仙子魔女,他心里总是有一些按耐不住的猥琐和垂涎。 但同时,韩飞城也很清楚什么人是自己能遭惹的,什么人是自己招惹不起的。 比如姬家的小公主,就是他怎么都不敢招惹,甚至是敬而远之的存在。 长生帝徒,姬家主的独女,大道可期的第一女剑仙。 这几重身份叠加在一起,非但没有对韩飞城产生致命的吸引力,更是让他有了一种莫名的危机感。 韩飞城每次看见姬絮的时候,总要先做好心理建设,不想露出一丝一毫自己的本性。 这是纯粹对美好事物的尊敬,也是对她身后那些庞然大物的敬畏。 他把自己伪装的很好,像是一个慈爱和煦的前辈一样。 不过从第一面起,姬絮就看穿了韩飞城的伪装。 因为韩飞城虽然不怎么敢看姬絮,但他的眼神却总往姬家其他女弟子的胸腰上飘。 色徒本性,暴露无遗。 姬絮从小就很反感这种人。 用一幅干瘪的皮囊来判断事物的优劣好坏,肤浅也轻浮,和二师兄相同的类别。 姬絮觉得,在自己认识的所有人里只有三师兄从来都不在意别人皮囊的好坏,用干干净净的目光看待每一个人。 但其实,顾白水只是单纯的脸盲而已。 他没下过山,就见过同门几个人。 小师妹是他见过最好看的异性,因为他只见过小师妹一个异性。 师傅和大师兄从客观上长得不如顾白水。 二师兄从主观上,长得甚至不如一棵树顺眼。 就这么几个人,何谈美丑之分? 而现在。 因为本身对韩飞城的不喜,所以姬絮并没有察觉到站在眼前的韩飞城,和离开圣妖城之前的正道大太子有什么明显的区别。 在姬絮的记忆里,韩飞城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而已,不太需要放在心上。 所以当听到声音的时候,姬絮轻轻的皱了皱眉头,就把自己心里那股怪异的感觉驱散了。 “韩前辈,我来这里,是按照之前你和我们姬家的约定,交付给你要的龙血果。” 姬絮说着,轻轻的抬起了白皙的右手。 素白色的流光闪过。 一枚冒着寒气的白玉石盒落到了顾白水的面前。 顾白水指尖微顿,石盒上的封灵符飘落而开,盒子也露出了一条细微的缝隙。 他抬眼一看,石盒里装着一颗心脏形状的血色果实。 是姬家的龙血不死果,但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了。 “前辈你洞府里的那个妖族公主,老大爷已经带进圣妖城了,这是之前说好的报酬。” “同时姬家和玉清宗的合作还会继续,明晚老大爷会和前辈一起入云城,参加拾圣会。” “按照约定,前辈和暮老前辈他们和我们站在一起就是。” 姬絮说到这里,似乎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冷清的脸颊上划过一丝奇怪。 她眼神澄明,平静的看了红袍青年一眼。 “前辈你拉拢的另外三位圣人,好像到现在还没来?” 顾白水指尖微顿,慢慢的点了点头。 从自己小师妹的话语中,他已经得到了很多有用的,可以猜想的消息。 所以这个时候他也不能多问什么,只能继续伪装下去,看看所谓的拾圣会到底是什么。 言多必失,闭口不谈,才会尽量减少自己可能流露出的破绽。 自己这小师妹可是从小带在身边,根本不是什么好对付善茬。 你这时候露出一丝破绽,那小丫头就能顺着这个破绽把你的皮拨开研究。 和那些年迈脑昏的老圣人相比,顾白水对于这个小师妹,明显要更谨慎的多。 啧,和自己同门摆弄心眼儿,怎么都这么累呢? 还好师傅已经……咳咳…… “那韩前辈,这是为什么?” 很显然,姬絮没这么好糊弄。 虽然她也不在乎那三个老圣人的死活,但既然是姬家一族的大事,她也就随口问了这么一句。 顾白水微微沉默。 他在想一个理由,来诓骗住平日里就古灵精怪的小师妹。 不能太浮夸,也不能太潦草。 那三位老圣人和三只红毛怪物的尸体,现在都在自己的影子里藏着。 顾白水也不能把它们一具具摆出来,晒晒太阳,和自己的小师妹介绍一下。 所以,顾白水沉吟了许久之后,给出了这样一个答案。 “他们仨……还比较忙。” 第170章 拾圣会 “他们很忙?” 姬絮闻言微微一愣,有些不明意味。 但她倒是也没再说什么,蹙着眉头看了顾白水一眼,然后就转身离开了岛屿。 圣妖城外的天空很晴朗。 云层洁白,微风渐渐。 顾白水看着自己小师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远方,眼里的色彩也变得深邃平静了起来。 姬家参与了老圣人们的谋划,而且应该算是主力的一环。 但小师妹也会参与其中,并担任着一个很重要的角色,这倒是顾白水没预料到的。 顾白水对自己这个小师妹的印象,其实还是停留在出山之前的那段日子里。 这个总习惯仰着脸笑意盈盈,眉眼弯弯的烂漫少女,在自己的面前好像从来都没有什么心事。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她就总是慢慢悠悠的跟在顾白水的屁股后面,一高一矮,步步相依。 师傅讲什么,他俩就听什么。 夏天会偶尔响起蝉鸣声。 师傅在竹屋里讲课,大师兄和二师兄在屋子外互殴。 那时候的屋子里,也就只剩下了一老一少一女童三个人。 老头子讲的眉飞色舞,偶尔兴致来了,还会飞出竹屋踹大师兄和二师兄两脚。 那俩货实在是太吵了,影响师傅讲课的心情。 竹屋蒲团上的顾白水,则大多数时间懒懒散散的打着哈欠,一边出神发呆,一边想着一些有的没的事情。 比如师傅为什么要把这个小跟屁虫交给自己。 比如今天讲的佛经为什么这么无聊。 也比如,小师妹都趴在桌上睡着了,怎么还是绷着小脸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 小小年纪为什么不快乐呢? 你看门外的二师兄都被揍成那个逼样儿了,不还是满脸坚毅……贱意的对着大师兄竖中指吗? 那时候的顾白水其实是想不明白的。 因为据师傅说,自己随手捡来的这个小师妹是姬家唯一的小公主。 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富婆。 所以顾白水很奇怪,出身这么好的小师妹为什么一睡觉就紧皱眉头,连两只小手都握的很紧很紧,像是在防备什么危险一样。 她的潜意识里,好像一直都找不到能让自己安下心来的地方,时刻提防着身边的一切 。 二师兄说有一种人群是先天这样,心思重,有被害妄想症。 但顾白水不这么觉得。 他只觉得小师妹的脸圆乎乎干干净净的,皱着眉看起来就不平整了。 于是在师傅揍人的时候,顾白水就在竹屋里揉小师妹的眉头。 什么时候揉平了,他才肯停下。 再后来,小师妹学了源天术,就不怎么皱眉睡觉了。 不过她的脑子其实没有顾白水灵光,所以偶尔遇到一些课业上的难题,她就会抱着本书大半夜的去敲顾白水的洞府大门。 顾白水对此也是很无奈。 毕竟师傅讲课一般也就讲一遍,听不懂那老头子也不负责。 大师兄嘴笨,或者说嘴懒,像根木头一样不爱说话。 二师兄虽然倾述欲望很强,但他说的大都是废话,小师妹也嫌弃他唠叨。 所以给小师妹补习这件事,也就只能落在顾白水的肩上了。 一天又一天,一夜又一夜。 皎洁的月光下,青衣少年总是打着哈欠,无精打采的讲着七零八碎的东西。 白衣女童目光安宁,规规矩矩的坐在一旁,手里握着笔,或是奋笔疾书,或是……一动不动。 这时候,顾白水就要低下头凑近仔细的看几眼。 看看自己这个折磨人的小师妹,是不是……又偷偷摸摸的睡着了。 这小师妹其实很贼的。 她就算困得不行了,也绝对不吭声,低着头伴随着三师兄絮絮叨叨的讲经声,睡得很熟很熟,很香很香。 顾白水起初以为她是真的弄不懂佛经上的东西,才一直让自己读给她听译文。 直到有一天,她熟练的翻到金刚经上的某一页,一脸认真的让自己给她循环解析。 顾白水这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某位不爱留名的二师兄说: “其实伴着夜深人静的时候,伴着合适的白噪音入眠,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 顾白水问:“什么是白噪音?” “雨水敲打的声音,树叶摩挲的声音,还有师弟你的念经声……” 小师妹不是笨。 她只是为了睡得安心些,把自己的三师兄当成了播放器而已。 她是有些蔫儿坏的。 不过聪明的顾白水洞悉了这一点。 从那以后,只要小师妹握着笔的手指停了下来,他就会故意拔高几个声调,吓一吓小师妹。 这个方法见效很快。 姬絮只用了三天的时间,就满脸诚恳的向三师兄承认了错误,并老老实实的改掉了这个坏习惯。 …… 她学会了……睡觉的时候也能乱写字的本事。 …… 清风徐来,催动了衣角翻飞。 坐在岛屿边缘的顾白水突然摇头笑了笑,表情有些怅然也有些怀念。 “可小师妹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呢?” “还是说她其实从来都没有变,只不过恢复了刚入门时候,那个苦大仇深的小丫头做派?” 顾白水自言自语的说道这里,突然就又沉默了下来,然后长长的叹了口气。 “师兄还是不够了解你的啊,小师妹。”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悲伤,为什么难过,为什么整天绷着小脸眉头紧皱。” “师兄那时候只是想让你开心些,别那么皱皱巴巴的就好,但我其实是没那么了解你的。” 风声突然大了起来,吹的袖袍肆意翻飞。 在天际边缘的大风里,那个穿着红袍的年轻人抬了抬眼,脸色渐渐变得平静了下来。 “或许不是不了解,而是……不关心吧。” “我好像没那么关心你啊,小师妹,就像不关心大师兄和二师兄一样。” “那时候的我很忙很忙,没功夫担心你们这些天之骄子的繁琐小事。” “师傅说,人总是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的。” 顾白水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如水,面容温和无奈。 但当声音平静到了一定程度,却又能在平静中诞生出一种陌生的疏离感。 顾白水眯着眼睛,远远的望着姬家那座孤岛,慢慢的挑起了眉头。 “既然是师兄没有尽职尽责,那这次就弥补一下以前的疏忽吧。” “如果姬家是个破烂地方,那就连根拔起吧……相信你另外两位师兄也会很感兴趣的。” 大风起,钟生落。 不远处的参天古树突然微不可察的闪烁了一下。 一阵悠扬沉重的钟声从云上的城里传了下来,连绵不绝,荡漾而开。 这钟声似乎是在宣告。 宣告着一个时机的到来,也宣告给了守在圣妖城外某些特定的老人。 顾白水收到了这个消息。 他手里有一枚玉佩,上面写着“甲七”两个古朴的妖族文字。 此时的玉佩深处绽放着金白色的光影,透明纯净,如同液体一样缓缓的流动着。 顾白水凝神望去,发现玉佩深处的光影并不是一成不变。 它在渐渐的流逝,也在慢慢的自我消解。 这是倒计时的一种形式。 当所有的光影流逝干净,也就意味着云中城里的时机到来了。 那时候应该也就是姬絮嘴里“拾圣会”的开启时间。 不过让顾白水有些意外的是,自己手中有“甲七”和“乙九”两枚玉佩。 只有“甲七”这枚玉佩接收到了云中城的钟声,孕育出了金白色的光影。 乙九玉佩毫无反应。 “这意思是只有特定的几位圣人才会被招进云中城里?” 顾白水晃了晃手里的两枚玉佩,猜想到了彼此之间不同的原因。 “韩飞城有资格进去云中城,因为他代表的是自己的玉清宗、墓西山的阴阳圣地、姜云成的姜家和粮田谷四种势力。” “每几位圣人抱团在一起,选中一人为代表进云中城里参加拾圣会。” “这么说来,拾圣会的含义就是十个圣人一起参加的会议。” 顾白水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的自语道。 “还好我把这四位抱团的兄弟都集齐了,不然走漏了什么风声,还真不好说能不能混进去。” “是运气不错,还捡到了粮田谷的老谷主尸体。” 顾白水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影子,看着在影子世界里起起伏伏的八具尸体,低声说了一句。 “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带你们一起进去看看啊?” “回个话?咋这么没礼貌呢?” …… 时间过的很快。 圣妖城头顶的太阳走过了一圈,伴随着黄昏一起跳下了云端。 当某个袒胸露腹的汉子走到顾白水曾经带过的山丘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的黑了下来。 悠扬的钟声响起了第二遍。 顾白水的岛上迎来了一位枯瘦高大的姬姓老人。 姬家老大爷,眼神平静幽深,看不出来任何麻木的迹象。 顾白水甚至和这位植物人寒暄了几句,得到的回应也很自然,没有迟疑和木讷。 这个老人的身体里,今天好像住入了另一个灵魂。 但不是姬絮,这点顾白水是能确定的。 顾白水什么也没说,就跟在姬家老大爷的身后,一起走到了云层的下方。 姬家老大爷捏碎了自己手里的玉佩,被一阵扭曲的空间波动,传送到了云层上的一个地方。 顾白水照葫芦画瓢,一样捏碎了自己的玉佩,然后伴随着周围空间的一阵扭曲,所有的景色都模糊了起来。 当他回过神,站定之后,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一座黑色的大厅里。 他的耳边也传来了一个又一个苍老的声音。 “主座还空着?” “今天主持会议的不是风老吗?” “不是,风老还在不死仙墓外,应该分不开身。” “那是谁主持?” “听说,是个侍卫……前妖祖的侍卫。” 第171章 长生弟子,不得善终(一) “前妖祖的侍卫……” 耳边传来清晰的交谈声。 顾白水经过了短暂的意识模糊之后,缓缓的睁开了双眼。 眼前是一个通体灰黑色的宽敞大厅。 光线昏暗,雾气清朦。 脚下和身边飘浮不定的灰色雾气,给这座大厅蒙上了一种神秘迷幻的色彩。 顾白水略微顿了一下,然后抬眼环顾周围的情况。 他发现这个大厅的四周都是厚重的黑色墙壁,没有入口也没有出口,就像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石盒一样。 此时身处大厅里的每一个人似乎都是被传送过来的,他们表情平静,不紧不慢的等待着什么。 顾白水粗略一数。 灰色大厅里,囊括自己在内刚好有十个人。 除了和自己一起到来的姬家老太爷,还有八位或多或少都有些脸熟的老圣人。 而且这些人在外界的身份,可真的是一个比一个不得了。 道清宗大长老,玄清宗老宗主; 太初圣地明尊,飘渺圣地天婆; 还有姬家、风家、大夏皇朝和九黎神国的老国主等。 “三宗两地,两家两国,这是人境最顶尖的几大势力了。” 顾白水没有出声,面容平静安宁。 他的视线缓缓的扫过了整座大厅,也认出来了聚集在这里参加“拾圣会”的老圣人身份。 三宗分别是道清宗、玄清宗和玉清宗。 这三清宗是人境宗派势力的最庞大最古老的宗派,也是真正的正道持牛耳者。 两地则是太初圣地和飘渺圣地。 这两个历史最漫长的古老圣地都有准帝坐镇,是圣地中底蕴最深厚的大圣地。 另外的姬家和风家,大夏皇朝和九黎神国也是类似的情况。 能参与“拾圣会”的每一个势力,都是站在人境最顶峰的庞然大物。 不过三二二二,数和为九。 所以拾圣会最后还空出来了一个位置。 那是一个穿着富贵,富态大肚的商人,他拍着自己的肚子一脸笑眯眯的富家翁做派。 满脸都流露出类似“和气生财”的表情。 顾白水认得他。 是东胜神州众多洞天福地的代表,聚财商会多年来唯一的会长,多宝道人。 多宝道人是一个很有福气的胖子,也应该是整个屋子里最有钱的金主了。 这样一来,十个老圣人也就此聚齐了。 他们代表着各自不同的势力,在拾圣会上共同做出的决定,就连整个人境都会受到震动和影响。 如果这些大人物都死在了这里,那还真是难以想象外界会发生怎样惊天动地的后果。 顾白水眼皮抖了抖,眼里闪过了一抹极不明显的古怪色泽。 要不然……试试? 顾白水没有动作。 只是片刻后, 一阵浓厚的黑色雾气从阴影里席卷而来,像是无声的海浪一样淹没了整座大厅。 十位衣着各异的老圣人站在雾气之中,眼神和面容都很平静。 他们看着雾气如潮水晃荡在自己的腰间,然后又慢慢的褪去。 当一切归于平静。 原本空荡荡的大厅里,多出了两张形状古怪的墨黑色巨大桌子。 从顾白水自己的角度来看,这两张桌子的形状像是两只延伸开的宽大手掌。 一只左手,一只右手。 两只手的手腕聚拢在一起,十根手指如同树枝一样延伸到大厅的各个角落。 这两张桌子拼凑在一起,刚好构成了一个双手捧花的动作。 等到雾气彻底消失。 十根手指的尽头也多出了十把古朴沉重的灰色座椅,空着位置,等待着圣人落座。 这便是拾圣会的召开形式。 “十指连心”。 顾白水略微思索,身体随着其他那些老圣人的动作,安静无声的落座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他坐在左手边缘的小拇指,位置并不起眼,光线昏暗也很清净。 而且距离自己最近的,刚好是姬家的老大爷,那个干瘪沉默的老人。 左手掌的座椅,从大拇指到小拇指,是人境的三宗两家。 以道清宗为首,夹杂着风姓和姬姓两大上古家族。 而且因为手指长短不一的原因,道清宗大拇指最靠近大厅的会议核心,玉清宗小拇指最为偏远。另外三根手指长短相近,距离也稍微近些。 右手掌的情况也类似,太初圣地为首,多宝道人为尾。 当所有的圣人都落座之后,两只手掌腕处相对的“心”渐渐收敛了大部分的雾气。 一方灰白色的古朴石座,从雾气里显露了出来。 座椅颜色的不同,也显露出了最中央第十一个座位的独特。 那是拾圣会的主座,也是会议主持者落座的地方。 此时此刻,石座上有了一个人影。 一个看不出来什么年纪的白面青年,身上披着青白色的鳞甲,面容冷淡木讷,承受着大厅里十位老圣人的视线。 其实大厅里没什么人知道这个白面青年的名字。 但那些老圣人都知道这个青年的身份。 他是一只妖,一只圣境大妖。 青年是前老妖祖唯一的侍卫,也是帮老妖祖宣告消息和口谕的信使。 在万毒域内搜寻妖族小公主的指令,也是这个白面青年亲口所说的。 按理来说,以白面青年妖族侍卫的身份,并没有资格参与人境顶尖的拾圣会。 不过在场的十位圣人有九位老家伙都心照不宣,知道这白面青年大概率已经被“风老”操纵了心神,代替了拾圣会的主持身份。 而风老的本体还在不死仙墓之外,扮演着那个假的老妖祖。 “人齐了,就开始吧。” 白面青年没有张嘴,喉咙里却发出了一道诡异至极的苍老声音。 像是金石交错,也像是骨骼摸索,沙哑平稳,幽远沧桑。 大厅里的老圣人们认出了风老的声音,彼此之间相视几眼,然后错落的点了点头,没有表达出别的意见。 手腕座椅上的侍卫微微沉默,然后就这样开始扮演主持者的身份。 他目光木然幽远,扫过了十指尽头的每一个人。 顾白水不动声色,抬首平静的和他对视了一眼。 青年侍卫身体顿了一下,最终的视线也停留在了顾白水的身上。 其余九位老圣人有所意动,觉得这次会议的第一个话题应该是从玉清宗先开始了。 但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青年侍卫只是扫过了顾白水的面容,手指却指向了和他相对的另一根小拇指。 “你先来。” 坐在另一端的多宝道人有些触不及防,但想了想,倒是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这位笑眯眯的富家翁就这么和煦的怕了拍手,应了一声是。 在所有人的视线中,多宝道人开始了这次会议的第一个话题。 “长生弟子,不得善终。” 多宝道人圆滑温和的声音响起。 他声调一顿,表情平静的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但各位道友可知道,长生大帝的一辈子……到底收过多少个徒弟吗?” 第172章 长生弟子,不得善终(二) “各位道友可知道,长生大帝的一辈子到底收过多少个徒弟吗?” 多宝道人的声音回荡在黑色大厅里。 其余坐在手指尾部的老圣人们彼此相视了一眼,眼中有些许困惑,但也都没有出声回应。 因为他们都清楚,多宝道人的这个问题其实并不是想让他们回答,而是引出他自己话题的一个引子。 这是拾圣会的第一阶段, 每个参与者依次发言,抛出自己近些年调查出来的最重磅最隐秘的事情,涉及远古历史,大帝密文,亦或是未被发掘的隐秘。 其余感兴趣的圣人可以在第一阶段结束后,选择和多宝道人私下进一步了解,完成交换信息或者是合作的后续。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多宝道人真的了解到了足够多的信息,那些信息对其他的老圣人也要有足够的吸引力。 只依靠这一句空话,还是远远不够的。 笑眯眯的多宝道人也很清楚这个规矩,所以他也没有停顿太久的时间,便搓了搓手继续说道。 “小道我近几百年来,一直对‘长生弟子,不得善终’这句预言颇为好奇。” “所以我走南闯北,在东胜神州和周围的几座邻洲,都进行过了格外细致的调查。” “结果……很有趣,也很出乎意料。” 大厅里的老圣人们把视线集中在了多宝道人富态的面容上,阴影角落里的顾白水也不例外。 他其实也很好奇这个问题的答案。 因为在顾白水的印象里,师傅从来都没有提到过除了自己师兄妹四人之外的同门。 就像真的没有存在过一样。 是真的没有?还是不愿意提? 如果有的话,为什么不愿意提? 总不会是拿不出手吧? “我得到的答案,有三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多宝道人的回答,又一次出乎了场内大部分人的预料。 长生大帝收了多少个徒弟,这个问题的答案明明应该是一个确定的数字,怎么会得出来三个不同的方向? 大厅里的视线奇怪莫名。 多宝道人似乎有所预料,不急不缓的竖起了一根手指,继续说道。 “第一个答案,和诸位了解的一样……长生大帝一辈子只收了四位弟子。” “大先生张居正,二先生苏新年,四弟子姬家姬絮,还有洛阳城里那个不知死活的疯子,三先生。” “前两位先生有多惊才绝艳,我自然不用多说,姬家的小公主也是堪称第一女剑仙的绝代天骄。” 多宝道人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表情也有些古怪。 “唯独那个排行第三的家伙……疯疯癫癫,好像对世外之事所知甚少。” “我本来以为守墓人里最神秘的三先生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但洛阳城一见也不过如此。” “那人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土着,天资一般,学识干瘪,算是管中窥豹的愚笨之人,其实并不太值得我们放在心上。” 黑色的大厅里安静无声。 诸位老圣人都默默的听着多宝道人的言语,没有给出自己明确的回应。 坐在这里的所有老圣人,对那位镇守禁区神秘恐怖的长生大帝,都是发自内心无比的忌惮。 即便长生大帝道陨之后,这些老圣人对那位的忌惮之心也不自觉的分流到了几位长生弟子的身上。 对于拾圣会背后的圣人们来说,长生大帝的守墓人一脉,是最值得关注和提防的神秘危险。 他们足够神秘也足够强大。 除了某个……一下山就自投罗网的愣头青三先生。 大厅里的老圣人们虽然没有说什么,但也是默认了多宝道人的说法。 守墓人一脉四位弟子有一位资质平凡头脑愚钝的三先生,这怎么说都是一件好事。 对于己方圣人阵营,是少了一个危险也少了一个难缠的对手。 光明正大的敌人不可怕,藏在暗处伺机噬人的家伙才是最让人难防的东西。 桌子上沉默无言。 混在十根手指角落的某个年轻人也认真的点了点头,表示他也是这么想的。 …… “不过这只是第一种答案而已。” 这时候,多宝道人却又抛出了另一个鲜有人知的说法。 他一双细长的小眼睛眯成了两条缝隙,流露出了一丝商人特有的奸诈和圆滑。 “我后来发现,长生大帝收过的弟子不只有当代四人……历史上的长生大帝可能收过了很多弟子,逾越双手之数,近乎二十多人。” “只不过其余的所有弟子……早早的就死了,被抹除的一干二净,所以我们并不知晓。” 多宝道人此言一出,大厅内更是一片寂静。 十道视线不约而同的凝固在了他的脸上,等待着他语出惊人的下文。 “一百年前,我和大家的想法还是一样的,觉得长生大帝只在晚年的时候收了四位徒弟,其余一生都是孑然一身,大道独行。” 多宝道人擦了擦手,眼缝里流露出一丝精明的异芒。 “但就在百年前的一次秘境之行里,我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推翻了我此前的所有印象。” “我发现了两具尸体。” 圣人视线微凝,多宝道人抬首说道。 “我在东胜神州最古老的破碎秘境里,发现了两具尸体,皆是圣境之上的遗骸。” “他们的身边都带着古朴的制式玉牌,玉牌有字,也表明了两人的生前身份。” “一人名天水,一人名星河。” 大厅突然安静了一息。 片刻之后,道清宗的某位老圣人突然开口,也是这次会议的第一次插话。 “知天水和梦星河?” 道清宗老人的声音木然沉闷,但这两个名字却一下这让这间大厅里的所有老圣人都目光一顿,好像一下子想起来了什么一样。 “是。” 多宝道人默然点头:“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死在秘境里的两个圣人遗骸,正是很久之前天赋最高最出众的两位散修挚友,知天水和梦星河。” “他们是同一时代的两颗流星,从不依附任何宗派和势力,但一人通读道藏,一人能梦中图绘星海。两人都有成帝之资,且关系莫逆,是知己也是好友。” “不过在他们突破圣人境界后不久,就在同一时间离奇的消失了。消声觅迹,无影无踪,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多宝道人说道这里顿了一下,视线莫名,又继续说道。 “再后来,也是偶然的机会,我在东洲的一处崩陷秘境里找到了这两位的尸体。” “他们死了,死在了圣人境界,也死在了彼此的手里。” “他们是自相残杀的……长生弟子。” 第173章 长生弟子,不得善终(三) “自相残杀的长生弟子?” 一言激起千层浪。 昏暗静谧的大厅里,起伏的雾气陡然凝固了一下。 十位圣人的视线交错在桌子和多宝道人的中间。 他们的心境有着不同程度的震动,面容微妙,下意识的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想法。 而在所有人中,一直坐在角落阴影的顾白水也轻轻的挑了挑眉头。 知天水和梦星河。 这两个名字顾白水其实也是有所耳闻。 自古以来,修士修行大道除了需要自身天赋和毅力之外,也需要机缘外物的加持。 法、财、侣、地,四种外物缺一不可。 如果生于一个远古宗派或是大家族中,自身的先天条件也会超人一等。 甚至像姬絮这样尊贵的世家中人,“法财侣地”也都是唾手可得,出生之时就踩在无数修士仰望的顶点了。 但万千修士中,也有一些生性自由,不愿意被宗派氏族规矩束缚的散修。 他们居无定所,游走在星空和田野之中,是追求浪漫和自由的凡尘修士。 知天水和梦星河,就是某一时代最耀眼的两位散修。 没人知道他们的来历,只知道他俩是相伴而行的至交好友。 高山流水,琴瑟和鸣。 这两位散修也是依靠着自己的天赋和性情毅力,硬生生的压过了所有宗派修士和氏族弟子,成为了当代的两位魁首。 他们有望成帝,最终却莫名的消失在了大陆上。 顾白水不动声色的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的动了动眼皮。 如果真如多宝道人所说,知天水和梦星河是长生大帝以前的弟子的话,那他俩的年纪要比大师兄还老的多。 不算前一世的紫微大帝,这俩人可就是顾白水的老师兄了。 “你为什么能确定,知天水和梦星河真的是长生弟子?” 大厅里,还有道清宗的老人问出了这个疑问。 多宝道人安静了片刻,然后突然奇怪的笑了笑。 他翻开自己的衣袖,从袖子内衬里取出来两张灰白色的符纸。 “因为长生符。” “他俩死了之后,遗骸骨骼上的每一寸都布满了长生符咒。” “若非长生弟子,世间又有谁能在血肉和骨骼里印长生符呢?除却守墓人一脉之外,即便是圣人也承担不起吧?” 多宝道人轻轻一挥,两张灰白色的符纸飘到了空中。 它们摇摇晃晃,飞掠过每一位圣人的面前,也让他们都看清楚了符纸里记录下来的东西。 是那两具布满奇怪符咒的灰白色骸骨。 顾白水也仔细的看了几眼,确定了骸骨上的符咒的确是自己师傅生前画过的长生符。 长生大帝活了很漫长的岁月,除却源天师外,祂也是一位登峰造极的帝符师。 顾白水曾经亲眼看着师傅用“霉运煞符”消减了二师兄的所有运势,让气运逆天的二师兄倒霉了很长的时间。 师傅从很久以前,就喜欢弄一些稀奇古怪的符咒,而且会时常拿他们这些弟子做实验。 霉运符、催生符、替死符、真话符…… 其中最复杂繁琐,也是师傅创造出来最得意的符咒作品,就是——“长生符”。 师傅说:“万物生灵终有死日,然记忆知识难以磨灭。” 人族的历史,就是不断创造文明和意识碰撞的过程。 人都会死,但文人史官用一生创造记录下来的文学和印记,却有可能与世长存,伴随着人族的文化源远流长。 师傅不想成为一个很容易被遗忘的人。 但祂又觉得自己是个粗人,写不出来什么文邹邹的诗句和作品,流芳百世。 所以祂想了个办法,创造出来了一种名叫长生符的东西。 长生符,并不能让人长生。 它的含义是自己这个符号与世长存,生生不息。 而长生符的功能,只是简单的祝福和避祸而已。 至少师傅是这么说的。 顾白水那时候信了。 他眼睁睁的看着师傅把长生符收了起来,然后卷成一筒,挂在了大帝禁区的老树上。 师傅说,这玩意儿没啥用,他也没怎么用过。 长生符生于禁区中,从未流传到外界。 但现在看来,师傅好像又骗人了。 祂很早以前就创造出了长生符,那时候大师兄还在转世轮回的路上。 师傅收过其他的徒弟,并且用长生符和那些前几代的徒弟们,做了很多隐蔽的事情。 一直到祂死后,这一切才又被挖了出来。 “知天水和梦星河,都是长生大帝的弟子,他们来自禁区内,所以我们调查不出来这两人的来历。” 多宝道人略微沉吟,继续说道。 “不过他们最终在一处秘境里自相残杀而死了,这倒是让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圣人之音在大厅里回响,老圣人们眼帘微动,等着那个富家翁讲述着自己的猜想和发现。 “知天水和梦星河,其实从一开始关系就没我们想象的那么好。” 多宝道人微微颔首,这样说道。 “或许,这两位世人不知的长生弟子,从出生起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他们必须自相残杀。” 大厅静谧。 几位老圣人侧过了头,不太明白多宝道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多宝道人却在沉默了片刻之后,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我在想,如果说长生大帝的弟子不止当代四人,不止知天水和梦星河,那么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 “其实每隔一段时间,大帝禁区里就会走出来一对儿师兄弟,他们混在世俗和修仙界中,扮演着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身份。” “既双生,也双死。” “长生大帝在养蛊,每一代都养着两只蛊虫,祂想要通过这两只蛊虫做什么事情,并得到什么东西。” 多宝道人眯了眯眼睛,然后顿声说道。 “有了这个想法之后,我花费了百年的时间,仔仔细细的研究了一下几千年的历史。” “我发现了……很多有意思的东西。” “魔头和仙尊,大野修和一宗之主,邪祟和佛僧……等等等等。我在历史的篇幅中,找到了一对儿又一对儿同时崭露头角然后又同时消失的怪人们。” “我猜,这些历史中昙花一现的家伙,都是从大帝禁区里走出来的每一对儿师兄弟。” “长生大帝其实每一代都收过弟子,只不过他们处于不知道什么原因,最终必定会自相残杀,不得善终。” 多宝道人得出了最后的结论:“这就是那句预言的意思,也可以说不是预言,而是真实的记录吧。” 众人安静不语,细细思索着多宝道人言语中的信息和可能。 道清宗的老人最为慎重,他在安静了许久之后,问了一个不一样的问题。 “如果真如你所说,长生大帝每一代都会收两位弟子,可为什么到了我们这一时期会有四位长生弟子?” 诸位圣人也有些疑惑,就连最中心主持会议的侍卫也看来过来。 而被所有人注释的多宝道人,在沉默了许久之后说出了这样一段话。 “这是我的第三种答案,长生大帝其实……根本没有弟子。” 雾气滞留,顾白水抬了抬眉毛。 “假以弟子之名,行养蛊之事,所谓的长生弟子不过是那位大帝用于消遣的宠物而已。” “我们这一代的四位长生弟子,其实也只有大先生和二先生配得上,他们俩是长生大帝最成功的作品。” 多宝道人木然抬首,说道。 “姬家小辈,是祂给大先生和二先生争斗准备的替代品。” “而那个洛阳城里的老三,啧,应该就是边角料拼凑出来的失败品吧。” 圣人无言,十根手指尽头的老圣人们面色各异,都若有所思。 只有一位最偏僻的年轻人默默的翻了个白眼,脸色稍稍的黑了点儿。 他瞥了眼慢慢坐会到了椅子里的死胖子,心里不由得赞叹一句。 “这个逼,骂人可真脏啊……” …… “哦,对了。” 多宝道人坐下之后,似乎才想起来了什么,补充了一句。 “除了知天水和梦星河之外,我还发现了另外两位长生弟子的线索,据我所猜,他们俩也应该是最最古老的第一代弟子。” “来自两个已经断源了的帝族姓氏。” 多宝道人笑眯眯的探了探头:“各位有意的话,可以一会儿和我私下交流。” 多宝道人讲述完毕。 十人中央的侍卫略微等了一会儿,然后继续了下了一个流程。 “第二位,九黎神国。” 雾气沉浮,石壁深邃。 一位穿着麻衣布鞋的九指老者,慢慢悠悠的站起了来。 “牛头马面,黑白无常……” 老者沉思片刻,随后语出惊人。 “吾国发现,地府打扮的那些怪人……和长安城内很久之前的一位大帝有关。” “祂名,神秀。” 第174章 进京赶考的书生们(上) 九黎神国的麻衣老者是拾圣会中第二个站起来的讲述者。 他面发须白,眼神木然沉闷。 在明暗交织的光影中,麻衣老者讲述了这样一段故事。 “大陆的历史漫长悠久,记载了数不清的王朝颠覆破灭,更替交接。这些王朝如同历史长河中的泡沫一样精美脆弱,也孕育着自己所处时代的独特瑰宝。” “不过在所有王朝的记载里,有一个国度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避开的。” “它是大陆上传承了最久的古老国度,也是见证了一尊尊大帝证道衰落的永恒老国。” “它的名字,是唐。” …… “唐国的源头,其实是一段很难追溯的历史。” “它极盛之时,曾马踏万国席卷大陆;它极衰之时,也安居一隅与世无争。” 九黎神国的麻衣老者,眼神有些莫名的复杂和感叹。 同为一国君主,他对于唐国历史里那些伟岸璀璨的帝王们,也抱有着一丝的敬意。 但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如今的唐国也只能算是承载着厚重历史的老国了。 “我要讲述的故事,发生在唐国历史上最强盛的古老时期之一。那是一个佛道共存的时代,也是唐国香火之气最旺盛的时代。” “彼时正值盛唐,百家争鸣,佛道交融。” “年事已高的老唐帝,对于佛法的研究颇为深厚,他在长安城外和邻郡修缮了许多佛教道场,和诸位得道高僧坐而论道。” “老唐帝喜佛法,对佛教里的‘来世’之说尤为上心。” “佛经里说今世遭受的苦难都是来世的花,老唐帝却有一个疑问——如果每一世都在受苦受难,积蓄道果,那转世轮回的尽头在哪里?” “哪一辈子才是收获?” “哪一辈子才能得道?” “还是说佛经本就是空口胡言,欺骗世人忍受苦难的一本骗书?”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老唐帝,让他昼夜沉思,却不得解惑。” “长安城内外的僧人们也无法解答,因为他们都只是红尘里的僧人,没有真正的经历看到来世。” “一直到有一天,长安城外来了个道人也是僧人。祂解开唐帝的困惑,也成为了老唐帝晚年唯一的至交好友。” 麻衣老者微微颔首,说出了大厅里老圣人们都不陌生那个名字:“神秀。” “神秀说,苦难从来都不值得被歌颂。” “我们经历苦难,只是经历就好,它不会给我们带来任何的好处。” “今世花来世果,一切都是虚无泡影而已。” “昨日是历史,明日是未知,只有今生今世是命运的礼物,牢牢的握紧它……就比什么都强。” 阴影角落里的顾白水摸了摸下巴。 他倒是没想到,那个长安城里的老红毛还能说出这样一段这么富有哲理的一段话。 不过否定“来世”的说法,那也就几乎是从根本上否定了佛家的苦难之论。 相当于推翻了旧佛,神秀打算自己创造出新的佛法,成为新的佛陀。 这倒真是一个了不起的想法。 但祂成功了吗? 顾白水不确定,因为师傅也说过,神秀大帝只是了不起的守护者,却不是一个成功的开拓者。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神秀大帝是最具悲剧色彩的失败者。 仅此而已。 大厅中安静沉默,只有麻衣老者还在讲述着接下来的故事。 “神秀否定了来世之说,也得到了老唐帝的支持,两个人成为了至交好友,在长安城内论道煮茶,谈说道经佛理。” “然后,世界就变了……来世,真的到来了。” “一批陌生的灵魂从天而降,像是火苗一样落在了漆黑的大陆上,他们是第一批魂穿者,也是神秀大帝从来没有见过听说过的陌生之物。” “魂穿者齐聚到了长安城,像是飞蛾扑火一样,一个个的死在了神秀大帝的手里。” “神秀大帝借由一场春雨,清洗了第一次魂穿的前辈们,然后……祂自己又被腐朽吞没。” 大厅里的老圣人们微微抬眼,视线各异的看向了彼此。 九黎神国的麻衣老者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 “我们至今为止都没有弄清楚,腐朽大帝和我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祂是不祥的源头,但好像也就只是如此了。” “不过我们能弄懂最简单的一件事情,就是神秀大帝,是一个完全站在我们对立面的土着大帝。” “祂和我们阵营的关系,可以用不死不休来形容。” “甚至是神秀大帝死之后,在长安城里遗留下来的那些东西,也对我们这些存在创造了接连不断的危险……至今依旧如此。” 麻衣老者的脸色沉闷刻板,但这时候大厅里的老圣人们也清楚,他要讲述的故事重点来了。 妖祖侍卫微微侧头,眼神有些奇怪和疑惑。 顾白水略微沉吟,表情认真无辜。 一堆老圣人围在桌子面前给他这个外人讲故事,这可是很难得的大好事啊。 顾白水很清楚自己现在应该扮演的角色, 一个人老实话不多的倾听者。 到目前为止,顾白水已经大致明白了所谓“拾圣会”的具体含义。 这是一帮老圣人经营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组织,每千百年的时间,他们会借助自己势力家族的资源,探索埋藏在大陆的各种隐秘。 然后再通过拾圣会交换信息,彼此合作,得到更多更大的利益。 而顾白水是一个乱入其中的外来人。 他目前要做的,就是安安静静的空手套白狼就好。 在没轮到自己之前,顾白水甚至想从储物戒里掏出来点儿鲜瓜果盘,一边听故事一边吃点儿。 这种能闷声发大财的茶话会,可真是几百年都难得一见啊。 “其实在洛阳城之事发生前,九黎神国就对那个地府组织已经调查了很久。” 麻衣老者在短暂的安静之后,继续说道。 “因为除却大帝禁区里的守墓人一脉之外,让我们这些老家伙觉得最棘手的,还是那神出鬼没的地府六人众。” “牛头马面,黑白无常,都是圣人之境。红衣判官和另一个赶尸道士,更是圣人王境以上的神秘存在。” “这地府六人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一直寻找猎杀着穿越者同类,上至圣人,下至神火,只要在他们的面前流露出丝毫的破绽,都会遭受难以想象的袭击报复。” “而且他们居无定所,四处留影,即便我们想要聚集起来一网打尽也极难做到。” “洛阳城的那个雨夜就是最好的例子,他们明明发现了我们,却又弄出了一位准帝境界的老尸侯在城外,让我们根本没办法下手。” “我们按照约定,刚入城的时候都把彼此身后的同伴留在了城外,以免打草惊蛇。” “但到最后还是被他们发觉了,他们以帝息遮掩覆盖,转瞬之间就离开了洛阳城。” “围堵之局破灭,老叶府也只是个空壳。” 麻衣老人不由得叹了口气:“我们最终收网,得到的只有一条不知死活跳出来的小鱼而已。” 第175章 进京赶考的书生们(下) 右手木桌,小拇指尽头。 被麻衣老者称为“不知死活小鱼”的顾白水,不动声色的抿了抿嘴角,眼里有些明悟也有些无奈。 这些老东西讲故事就讲故事,总顺带埋汰一下自己做什么? 有病啊? 不过九黎神国老人的发言,倒也让顾白水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比如那个洛阳城的雨夜,自己明明使用了两次虚镜,为什么第一次没有看到任何红毛怪物,反而是第二次见到了满城的红毛阴影。 原来洛阳城的那个晚上,本就是老圣人们对地府六人众的围杀之局。 老圣人们最开始齐聚洛阳城的时候,刻意把自己的红毛怪物留在了城外,想要降低地府六人众的警惕。 等到地府六人落网之后,他们才打算一起动手,先灭六人,再探索老叶府里的李十一陵墓。 但任谁也没想到的是,地府六人的身后还有一具更加恐怖的准帝境老尸。 准帝老尸坐镇城外,和那个名叫吴天的赶尸大汉一起堵在了洛阳城门口。 城内所有的老圣人都忌惮沉默,没有一人敢先一步出头捅破这层窗户纸。 他们眼睁睁的看着地府六人离开了洛阳,顺便杀了一位魂穿者小辈,但也依旧不敢言语,只能把憋屈的火气洒在了某个跳出来的三先生身上。 啧,这也太冤大头了些。 顾白水默默的翻了个白眼,觉得自己也是信了师傅的邪,才受了这一场无妄之灾。 地府六人和老圣人们本就是对立了很多年的死敌。 老圣人们在明面上,地府六人在暗中。 如果不是某个小乞丐要离开,老圣人们也不会抓住这个机会,齐聚在洛阳城里围堵。 但也正是因为那是小乞丐的最后一段路,她想走的安静些,所以准帝老尸和地府六人才没有暴起发难,在洛阳城内掀起一次腥风血雨。 两方都有着自己的顾忌,所以最终形成了那样的局面。 不过也应该是李十一的身份揭露之后,九黎神国的麻衣老者才彻底的确定了自己的猜想,把地府六人众和很久以前长安城里的神秀大帝联系到了一起。 …… “地府六人,在很久以前,其实只是进京赶考的一群落魄书生。” 麻衣老者默然抬首,在所有老圣人的注视下,说出了这样一段话。 “李十一的故事,其实有一条并不起眼的支线,一直被我们忽略了。” “那个一生都没有考上皇榜的老秀才,那个入赘叶家的老家主,他曾经去过长安城……考了很多年的试,但最终失意而走,离开了长安城去往了洛阳。” “我们九黎神国是历史古国,对唐国的历史有着无比细致的记录和研究。” 麻衣老者眯了眯眼睛,然后突然说道:“所以我后来仔细翻阅了一下古唐国300多年的历史记载,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很有意思的事情。” “叶家的老秀才进入长安城的时间,是古唐新历334年,参与了第一次科考,成绩不错,考上了举人,距离官场只有半步之遥。” “但后来,他又考了五年的时间,什么都没捞到。” “我当时便有些不解,既然已经考上了举人,后来怎么会反而越考越差呢?难道考得不好还会被剥离举人身份,贬成秀才吗?唐国应该没这个规矩。” 麻衣老者的话语吸引了其余圣人的注意,顾白水也是愣了一下,慢慢的皱起了眉头。 “于是我仔细的翻阅了一下那几年的科考过程,发现……自古唐新历334年起,唐国就因为一系列水患和天灾人祸,完全……搁置了科考。” “五年的时间里,除了第一次科考之外,那个老秀才都只是一个人在长安城里,进行着独自一人的科考。无人陪同,也没有任何官员设置卷宗。” 麻衣老者眯了眯眼睛,声音莫名诡异。 “那么他在考什么呢?” “到底是什么东西在给他出试卷,让他沉迷其中,像是一个被勾了神的愚钝之人一样,独自考了五年的时间?” “五年如同一场幻梦一样,长安城里的人们没有察觉到老秀才的异常,老秀才自己也无所察觉。” “这是一次无人知晓的考验,来自一个藏在长安城里的道场?来自……某位死了很久的大帝?” 坐在角落的顾白水身体微顿,眼中明暗交织。 许久之后,他才微微抬首,眼神渐渐变得澄明了起来,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老秀才是一个被选中的人。” 麻衣老者目光木然,如是说道:“神秀大帝死了,但祂在临死之前也做了很多准备。” “当有魂穿者的气息即将到来的时候,神秀大帝的传承就会在长安城里苏醒,并选中一个对抗穿越者的仆人。” “老秀才被打上了神秀大帝的神魂印记,然后他便去了洛阳和被魂穿的李十一相遇了。” “再后来才是我们所知道的故事。李十一对洛阳城里的老叶府邸出手,小乞丐带着老秀才离开了洛阳,隐居到了一座深山老林里,修建了另一座叶府。” “在之后的许多年,一位位进京赶考的书生路过那座老林子。他们遇到了叶家小姐,也遇到了神秀大帝神魂印记渐渐苏醒的老秀才。” “是那个老秀才引导了那群书生们去了长安城,进京赶考的目的地本就是长安。” “不过在老秀才的作用下,那群书生在长安城里参与了另一种不为人知的考试,也得到了神秀大帝道场里遗留下来的传承底蕴。” “这也样以来,也能解释清楚,为什么一群没有任何背景和资源的书生们,能依靠着自己修行,就能接连突破到圣人之境。” “他们甚至共同谋划了一次杀帝的庞大计划,在老秀才的带领下,付出了无比惨重的代价,湮灭了李十一这个刚刚渡劫的新帝。” “这一切的一切,都有神秀大帝的推动。” “地府六人众,是李十一帝劫里存活下来的幸存者,也是神秀大帝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仆人。” “他们承载着神秀大地的执念,暗中对付所有的穿越者。” 麻衣老者的故事讲述完毕。 大厅再次陷入了昏暗的沉默之中。 老圣人们神色各异,眉头皱起,似乎也有着自己的考虑和想法。 顾白水一手扶着下巴,眼神逐渐古怪莫名了起来。 这的确是一个很合乎情理,也能把所有东西连串起来的故事链条。 其实洛阳城的故事也有一些让顾白水没想清楚的点。 比如整座老叶府里,唯一受过李十一伤害的应该是小乞丐和老秀才。 但奇怪的是,小乞丐自始至终都没有表达出对穿越者这个群体的憎恨和仇怨。 这或许是因为她也有个穿越者朋友,叫李絮,是个很好很善良的姑娘。 所以小乞丐只是很悲伤,却没有因此憎恨所有的穿越者。 老秀才和其他的书生们,却对穿越者的存在厌恶不已,对李十一更是仇怨惊人。 顾白水起初觉得,那些书生只是义愤填膺,为了自己家小姐和师傅报仇。 但现在看来,他们或许也有自己的故事,在长安城里知道了所有的真相,才选择了神秀大帝的道路。 外来的灵魂吞噬了自己的同胞,带着伪善的人皮面具,玩弄着同族的情感。 这件事本就不是个人情感的私仇,而是土着和外来两个种族从根本上的冲突和矛盾。 顾白水一时间没有想到该怎么举例。 但如果他二师兄在场的话,一定会想起来某个大陆上外来殖民者和印第安人的关系。 有些事情无关仇怨情感,只关乎生存和不可调和的矛盾。 那些书生们,其实只是第一批清醒过来的土着而已。 如果非要屠刀落在自己身上才能感觉到痛楚,那人类和猪畜也就没什么区别了。 …… 九黎神国的麻衣老者讲完了自己的故事。 妖祖侍卫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最终他才默默的皱了皱眉头,看向了下一个会议的参与者。 “大夏神朝,第三个。” 妖祖侍卫的声音回荡在大厅内。 但大夏神朝的老圣人安安稳稳的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反而挑眉奇怪的看了妖祖侍卫一眼。 “按照拾圣会的规矩,两神朝、世家、圣地均只有一人代表便可,我没什么可说的。” 妖祖侍卫愣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 他倒是并不知道这个规矩,毕竟此前没有主持参与过拾圣会,别人也没交代过他。 “那下一个,飘渺圣地。” 短暂的插曲并没有影响会议的进行。 顾白水瞥了眼妖族侍卫,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的清理干净了自己脑子里翻飞起来的思绪,等待着下一个故事的开始。 昏暗的大厅里,飘渺圣地的老婆婆慢慢悠悠的站起了身。 枯燥的手指敲了敲桌面,声音幽静的说出了四个字。 “长生之谜。” 第176章 长生之谜(一) “长生之谜。” 飘渺圣地天婆幽然的声音回荡在拾圣会的大厅中。 除却似乎早有预料的太初圣地老圣主,其余所有的参与者都不自觉的愣了一下,随后视线凝重的看向了那个站起来的老妇人。 “长生”这两个字, 对于这些老圣人来说,的确太沉重太神秘,也太让人难以忘怀了。 对于穿越者群体而言,长生大帝是一尊难以逾越的庞大山岳,也是不敢明言的禁忌。 祂未死之前,只是坐镇禁区之中俯瞰人间,就压迫的所有穿越者圣人夹起尾巴缩在自己家的圣地里,根本不敢露出丝毫的异心和马脚。 如果没有长生大帝的存在,拾圣会根本不需要像现在这样,如同阴影里的老鼠一样藏头露尾,生怕被外人察觉。 如果不是长生大帝的存在,这近百位老圣人早就能够统治掌控整个人境,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敢每隔千百年才暗中活动一次。 长生活着的时候,是所有穿越者的浩劫,也是一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从天而降的屠刀。 甚至可以这么说, 长生命陨道消的时候,整座大陆上最恐惧和战栗的根本不是那些被掐死的外族准帝和老祖。 而是,所有的穿越者老圣人们。 长生大帝那个老头子,已经压迫穿越者们几千年不敢大声喘气了。 祂临死的时候,给每一位老圣人都带来了灵魂战栗的恐惧。 所有的老圣人都缩在自己洞府的最深处瑟瑟发抖。他们害怕身后会突然冒出来那个灯枯油尽的老头子,然后一根手指碾的自己魂飞魄散。 但不知道为什么, 直到最后,长生大帝也没有对人境的那些老圣人出手。 祂轰轰烈烈的死去,安安静静的入土,像是遗忘了穿越者蛀虫和红毛的存在一样。 “我们的确畏惧长生大帝。” 飘渺圣地天婆顿了一下,随后语气怅然慎重的叹了口气。 “这种发自灵魂的畏惧,远比那位已经死去了的神秀大帝更甚。” “神秀大帝是道佛双修的儒家君子,祂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个强大的敌人,但不是一个恐怖的让人战栗的敌人。” “只有长生大帝,那位看似从不显山露水的守墓人,却像是一道浓厚粘稠的阴影一样,永远粘附在我们内心深处,趋之不散,如同附骨之疽一样让人噩梦魂颤。” “可我们为什么会如此的畏惧长生大帝呢?” 白发苍苍的天婆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对着其余看过来的众圣人说道。 “是因为祂活了太久的时间了吧。” “祂活了太久太久了,久到祂有足够漫长的时间来了解我们,解剖我们……甚至是彻底的洞悉了我们的故乡,那遥远的另一个世界。” “神秀大帝把我们当作敌人,一批又一批入侵者,侵略者。在祂的眼里我们和域外天魔没有什么分别,只是需要尽力铲除的陌生生灵而已。” “但在长生大帝的眼里,祂甚至比我们更了解我们,祂知道我们的来历,把我们当做一群无根之萍的蛀虫。” “祂冷漠且居高临下,我们在祂的眼里如同苍白的纸张一样,没有任何的神秘可言。” “全知全能的长生大帝,才是历史长河里诞生过最恐怖的生命。” 天婆的表情木然无力,嘴角扯了扯,然后无奈的说出了老圣人们都心知肚明的事实。 “过去的几千年里,不是我们藏得足够隐秘,足够安全。我们能活到现在,只是因为……长生不在意。” “只有这一个让人心寒,也让人无力的理由。” “一个对我们无所不知的敌人,一个寿命漫长到让人绝望的敌人,我们又有什么可能战胜祂呢?” …… 大厅里陷入了一阵死寂的沉默之中。 老圣人们闭口不言,也沉思不语。 他们对于长生的畏惧,是真的远超外人所能理解的程度。 神秀大帝清洗屠杀过穿越者,但这也是因为这位帝尊并不了解穿越者到底是什么东西。 祂不懂穿越者群体,也无法理解他们的存在。 可长生大帝祂了解一切,知道一切,甚至开始创造出让穿越者熟悉而恐惧的东西。 祂依旧没有对穿越者们出手。 这种在死寂畏缩中等待别人审判的滋味,老圣人们忍受了几千年的时间。 而且在这几千年的时间里,老圣人们的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滋生出了一个问题: 长生大帝,到底知道洞悉了什么? 在祂所洞察的一切中,穿越者们又到底算是什么? 老圣人们畏惧着长生大帝的无所不知,但也同样恐惧着那个老人的无所作为。 祂漠视着一切,是一尊真正俯瞰所有的老神明。 即便到如今,那位长生大帝已经死了,拾圣会却依旧因为简简单单的“长生”二字,陷入凝重诡异的气氛里。 “我们想要战胜长生,想要摆脱守墓人一脉的阴影,就一定要了解祂。” 这时候,飘渺圣地的天婆突然说出了这样一段话。 目光幽深,表情木然。 她的视线扫过拾圣会的大厅,和太初圣地老者对视了一眼,然后继续说道。 “未知的东西是永恒的恐惧。” “我们必须像长生大帝了解我们一样的了解祂,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知道长生大帝到底知道了什么。” “祂的起源,祂的帝兵,祂的传承,乃至祂的一切。” “这是我们飘渺圣地和太初圣地这么多年来,耗费了无数心血和资源,暗中调查的唯一一件事情。” “此为长生之迷。” …… 飘渺圣地和太初圣地。 这两座最古老的圣地联手,在暗中探索了帝号长生的那位禁区大帝。 而且从目前的语气和情况来看,这两座圣地应该还真是有了一些确定的发现。 他们得到了一些有关长生大帝的秘密或者是推测,借此在拾圣会上公之于众。 阴影角落的顾白水抿了抿嘴角,从坐在会议桌到现在,他的眼睛从来都没有这么亮过。 调查师傅吗? 这可是真真切切让顾白水最感兴趣的事情。 那老头儿终年缩在禁区山上,除了授课之外,平日里也净是胡扯吹嘘。 师傅从来都是坦坦荡荡,无愧于天地之间的做派。 但那老头子说了一大堆自己年轻时候的事情,师兄弟三人却一件事情都不敢确定,到底是师傅在胡编乱造,还是信口雌黄。 守墓人一脉说谎骗人的本事,可都是从长生大帝那里传下来的。 别说顾白水和二师兄,就连大师兄那最擅长辨明是非真假的老实人,也经常被师傅哄骗的一愣一愣的。 和师傅相比,师兄弟三人都算“人老实,话不多。” 而他们的师傅,那才是真正的“人老,实话不多。” 所以顾白水也很好奇,这飘渺圣地的天婆到底探查到了师傅什么秘密。 他们两个圣地又是怎么查出来的? 难道师傅年轻的时候,还真有些老情人和私生子遗留在外? 这老光棍儿,隐藏的还挺深啊。 顾白水揉了揉鼻子,嗅到了一丝八卦的味道。 第177章 长生之谜(二) “据我们飘渺圣地和太初圣地的历史记载,一尊大帝的寿元在一万五千年左右。” “一万五千载,是一位大帝从生至死的整个时代阶段。” 飘渺天婆目光幽静,如是说道。 “不过这也是因为一尊大帝从生到死,需要经历无数的劫难和浩劫,应对无数的敌手和天骄。” “精元流逝,折寿损命,成帝之路布满了荆棘磨难。所以一般的大帝有一万五千年的寿命已经算是幸事,极个别修了暴烈损命功法的大帝,寿元甚至只有万余年。” “但如果一尊大帝从出生开始便顺风顺水,修炼养命锁元的长命道法。到了晚年也修身养性,避祸不祥,不争不战,那么这样一尊大帝……祂的寿命极限应该有着两万年之久。” 一万年到两万年,是短命大帝和长寿大帝之间的寿元差距。 最长寿的大帝,按理来说也应该没办法突破两万年的寿命桎梏。 但这只是按理来说。 因为仅仅是顾白水目前所知的,能突破两万年寿命的大帝就已经超过了三尊。 腐朽、神秀、长生,或许还有一尊本来能活更久却在巅峰期殒命的不死仙。 这不是什么秘密,甚至对大陆上绝大部分修士来说都只是一个常识而已。 因为现如今的大陆历史,用的就是长生历。 今年是长生历三万五千二百四十四年。 这其实早就明示了一个很让人震撼的事情: 长生大帝至少已经成帝三万五千载了,祂的寿元或许还要更久。 室内的老圣人们都知道这件事。 所以当飘渺天婆说出这点的时候,他们也没有什么太意外的感觉。 “大帝境界的寿元桎梏是两万载,但大帝境界之上还有没有其他的境界,大帝是不是还有其他不为人知延长寿命的手段,这就是帝境才知道的隐秘了。” 飘渺天婆眼神闪烁,张嘴继续说道。 “不过历史上的确有能活过两万载的大帝,祂们是个例,年轻的巅峰期也强大的令人发指。可以说是在同一时代的大帝境内,也是堪称无敌的存在。” “我们飘渺圣地和太初圣地,把这种同境无敌打破寿元桎梏的大帝,称为超脱大帝,也称帝始境。” “如今能确定超脱了寿元枷锁的大帝,就不止远古神秀、腐朽、上古妖帝不死仙和长生四尊。” “我们两座圣地,也是在祂们四位之间,发现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飘渺天婆指尖微顿,在面前的桌子上方,汇聚出了四枚闪烁不定的古朴符号。 一枚金色充满佛性,象征着神秀大帝; 一枚灰色腐败诡异,象征着腐朽大帝; 一枚半黑半白带着妖气,象征不死仙; 最后一枚是古朴的青色,象征着长生。 飘渺天婆先点出了神秀大帝的金色佛符,苍苍白发上闪过了一丝温和的金色。 “神秀是道佛双修的帝尊,祂本人对寿元的执着并不强烈,活到晚年便遭受了腐朽不祥,并不算是活得太久。” 金色佛符被搁置在了左侧的一旁。 飘渺天婆指尖晃动,在老圣人们的注视下,另一枚黑白色的妖符占据了主位。 “妖族不死仙。” “祂是天道孕育的完美生灵,本身的寿元就超脱了寻常大帝的限制。” “更何况祂亲手结束黑暗腐朽时代的大帝,从腐朽的尸骸中得到了无法估算的好处。” “祂是第一条吞噬了老鱼的新帝,也是最有可能超越腐朽,代替腐朽的庞大存在。” “但很可惜,祂失败了。” “不死仙只活了万年岁月,就消声匿迹,以一种诡异无声的方式死去了。” 黑白色的妖符微微闪烁,被飘渺天婆搁置在了右侧。 这样一来, 在桌子的正上方,在所有老圣人的视线交汇处,就只剩下了两枚奇怪的符号,彼此闪烁相互交映着。 一腐朽, 一长生。 大厅里的气氛越来越奇怪,无人言语,却隐约有心跳加速的声音。 不过飘渺天婆却好像早就预料到了什么,脸上的皱纹像是树皮一样拧在了一起,干瘪坚硬,苍白慎重。 她看着灰色的腐朽符号,张了张嘴,声音干涩而枯燥。 “腐朽之名,生于神秀时代。” “祂是一切不祥的源头,也是迄今为止,我们知道的活了最长时间的大帝。” “从神秀殒命到不死仙的诞生,中间相隔了不止十万年的岁月。” “我们没办法想象到底是什么怪物能在十万年的黑暗岁月里蛰伏,操纵着整座大陆的历史走向。” “两座圣地研究到最后,也没有办法接受腐朽的时代有着十万年以上的事实。” “所以我们得到了一个有关腐朽的猜想。” “在十万多年的岁月里,腐朽找到了一种类似冰封假死的手段,祂把自己的生命气息封锁,瞒过了天道和寿元,每隔一段时间才会苏醒,去做一些事情布一个个暗局。” “而且祂每次苏醒都需要以一位大帝为食,通过诡异的手段来延长自己损失的寿命。” “这样一来,腐朽才能活了这么漫长的时间,也成为了这个世界最大的寄生虫。” 灰色光影闪烁不停,似在回应着老妇人的说法。 然后,飘渺天婆目光移动,却落在了另一枚无声无息的青色长生符上。 “但现在,问题来了。” “腐朽噬帝,寿命逾越几万载的桎梏。” “可……长生大帝从来都没有过任何的类似举动,祂是人族的守墓人,安安静静的坐在禁区里,守护着帝墓和人间,祂又是怎么活到了至少四万年甚至是五万年的时间呢?” “这是一个无人知晓的问题,也是我们对于长生大帝探索的最大隐秘。” 飘渺天婆安静了一息,随后突然古怪沙哑的笑了一声。 “但最后,我们还是猜到了苗头,长生之谜,或许是这样的故事……” 大厅一静,雾气凝固。 太初圣地的老者抬了抬眼,浑浊沧桑的眼里,闪过了一丝难以言明的复杂。 这是太初圣地和飘渺圣地共同研究推演出来的结果,但哪怕是今日公之于众,他们的心里还是有些不由自主的震撼和心悸。 太初圣地的老人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其余的老圣人们包括妖祖的侍卫,都视线各异,交织在了半空中的那两枚符号上。 有人预料到了什么,心跳越来越快。 有人猜到了一种可能,脸色凝重,瞳孔慢慢的收缩成了一点。 在无人关注的角落里, 顾白水缓缓抬首,目光沉静如水,沉默不言的看着半空中的四枚符号。 他现在突然觉得,自己是有些低估这些拾圣会的老圣人了。 活得久,他们总有时间扒出来点儿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些老东西的胆子,是比想象的要大一些啊。 连自己师傅那晦气东西都敢动心思了。 在所有人凝重的眼神中,飘渺天婆慢慢挥手。 两枚象征着腐朽和长生的符号,就这样一左一右的动了起来。 青色向右,灰色向左。 在所有圣人的注视下,这两枚符号交错而过,狠狠的撞向了……另外两枚浮在半空中的符号上。 灰色的腐朽气息,包裹住了金色的佛性符文,不断的蚕食吞噬。 青色的长生符号,依托在了黑白的妖异符文,一点点渗入其中。 最终,四枚符号混乱在了两方。 一切平复下来之后, 腐朽和神秀的气息交叠在了一块儿, 长生和不死的符号杂糅在了一起。 腐朽符号漂浮在半空中,神秀佛符紧贴在它的背后,像是一个被驯服的影子一样。 长生青符也盖在了不死符的身上,把它当作一样器具,压在了自己的身下。 自此,没有了神秀和不死,只剩下了两枚更加庞大的腐朽和长生。 飘渺天婆幽然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一道魔音一样,钻入了每个人的心里。 “长生之谜,是不是要牺牲吞噬一个同样超脱了寿元的同境大帝?” “把一尊同境超脱的大帝躯体,炼成一件替死代劫的傀儡,就能窃得长生?” “腐朽的帝兵是什么?” “长生的帝兵又是什么?” “祂们两位的帝兵……会不会是同一种东西?” 第178章 长生之迷(三) 飘渺天婆虽然没有言明两大圣地得出的最后结论,但她言语中流露出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腐朽在神秀晚年的时候,以不祥的名义偷袭了祂,并将神秀的尸体炼制成了一尊红毛帝兵。 长生大帝的帝兵自始至终都无人知晓。 祂是历史上存活了最长时间的大帝,如此漫长的岁月竟然从未把自己的帝兵显露在世人面前过。 这是为什么?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是长生大帝的帝兵也是一种禁忌,一种没办法展露在世人面前的禁忌? 比如……另一尊帝境的红毛怪物? 而且对于两大圣地的这个猜想,并不是空穴来风。 坐在这里的老圣人们都很清楚, 上古时代腐朽和不死仙的黑暗战争纪元,最终是妖族不死仙赢得了胜利,湮灭了那只名为腐朽的怪物。 但同时,在不死仙和腐朽的战争里也出现过长生大帝的身影。 顾白水在野岭源道场里,亲眼见过自己师傅参与黑暗战乱的壁画。 年轻的长生大帝是一个面容和煦的布衣青年。 他远远的躲在人群之后,像是一个置身事外却又在暗中掌控全局的持棋者一样,默默无声的见证了腐朽和不死仙的黑暗战争。 但如果在腐朽灭亡之后,从中得利最多的并不是不死仙,而是那个不显山露水的布衣青年呢? 腐朽大帝是万古岁月里最贪婪恐怖的寄生怪物,长生大帝会不会是唯一一个洞悉了腐朽之谜的后继者? 祂远比不死仙更了解腐朽,也更了解如何才能长生。 黑暗战乱结束后, 长生大帝做了一件世人难以想象的事情。 祂偷袭了不死仙,杀掉了不死仙,并把不死仙的遗体炼制成了自己的红毛帝器。 自此,祂以腐朽的手段,窃得长生。 …… 这就是飘渺圣地和太初圣地对于长生之谜的最终推测。 想要得到漫长的寿元和另类的长生,就需要杀掉一尊同为超脱的大帝,然后将其炼成自己的红毛帝兵。 以红毛帝兵不祥和灾厄的气息引诱天道劫难,自己的本体便可躲在帝兵背后,享用更加漫长的寿元。 腐朽炼了神秀,长生炼了不死仙。 祂们其实是同一类人,为了窃得长生不择手段的人。 “其实想要证明我们的猜想,并不是很难的事情。” 飘渺天婆落座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太初圣地的白袍老者却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他微微沉默,随后对着桌子上所有的老圣人们说了这样一段话。 “只要打开不死仙的陵墓,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不死仙的遗体,一切的问题就都会水落石出了。” “这也是我们太初圣地和飘渺圣地,此行最关心最重视的事情。” “开仙墓,断长生。” 大厅幽静昏暗,老者的声音回荡不止。 坐在各个手指角落的老圣人们彼此相视了几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迟疑和震动。 太初圣地的老圣人的确提出了一个很好的解决方案。 如果长生之谜真的是这样解释,那么不死仙的陵墓极大可能是一座空坟。 不死仙的遗体被长生炼制成了自己的红毛帝器,这也将会是一个震动整座大陆的大事件。 一位带领着大陆走出腐朽黑暗的妖族大帝,在自己生命最巅峰的阶段被人族长生背刺,陨落而亡。 而长生大帝更是把不死仙的遗体炼制成了不祥的红毛帝兵,用来给自己挡灾避劫,历经数万年之久。 这个消息的传出,会使得长生大帝沉淀下来的神秘沧桑和伟岸的形象,彻底的崩塌。 没有人会在意长生大帝为人族禁区守墓万载,也没有人会铭记歌颂长生大帝临死前为人族连砍十八准帝,捏死三位帝境老祖的伟绩。 “窃长生,新腐朽” 这六个字会像是耻辱钉一样给长生大帝的一生盖棺定论,无法洗脱。 这似乎听起来很不公平,但很多时候的事实就是这样。 坏人做了一件好事可以是浪子回头,好人有了污点和缺憾便是原形毕露。 人们习惯于相信自己对某一件事物最深刻的印象,根深蒂固,难以更改。 但昏暗的大厅里,某个不起眼的年轻人慢慢悠悠的打了个哈欠。 对于这个看似沉重震撼的话题,他明显有些意兴阑珊,并不怎么上心的样子。 即便这些老圣人在谈论的,甚至是想要审判的,是自己那个已经死了的倒霉师傅。 可顾白水还是觉得没太大所谓的。 因为自己师傅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自己也不是。 如果飘渺圣地和太初圣地的猜想是事实的话,那也没有冤枉禁地里的那个小老头。 但,那又能怎么样呢? 大帝禁区里的守墓人一脉,什么时候在意过外人的评价和眼光了吗? 守墓人镇守禁地几万载,可不是靠着外界修士的崇敬和香火过日子。 禁区里遍地都是大帝传承和沉眠帝器,但却极少有外人敢擅闯入内,难道是因为禁区里的守墓人品德高尚被人敬仰,有资格看守帝器吗? 那不扯蛋呢? 还不是因为师傅拳头大的很,连大帝都能砸死,这才几万年都没人敢进来送死。 至于品德节操这种身外之物,守墓人的二师兄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烂人罢了,烂的一身轻松,也烂的理所当然。 顾白水靠着自己的椅子,指尖晃荡,眼神中也是一片平静和淡然。 要是这一切的事情真是师傅做的话,等到消息传出去之后,他也大致能猜想到自己那几个师兄妹的反应。 大师兄姓子沉稳木讷,很大概率就是皱皱眉头,连个屁都不会放。 二师兄那个烂人更是会引以为豪,赞叹不已:“不愧是我家师傅,真真切切的牛逼啊。” 小师妹性格最冷清,想来想去,也就会平平淡淡的回个“哦”字。 至于大帝禁区里那已经被埋在土里的老头子,只要你不跑到祂的墓前嘴贱,祂应该也不会从坟里爬出来吐你一脸唾沫星子。 人都死了,还在乎那么多虚名有什么用? “闹吧,闹吧,能把师傅闹活了,那才是有你们这些老东西好受的啊……” 顾白水懒懒散散的依靠着椅子。 他的视线莫名平静,扫过整座大厅,看着那些表情各异的老圣人,心里却也没什么担心的意味。 这事儿也不是他干的,还能扯到自己身上不成? 你们要是真憋不下这口气,大不了等我以后送你们下去和师傅见见,让你们当面聊聊。 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就怕到时候你们不敢开口啊。 顾白水原本是这样想的。 但片刻之后,他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些老圣人的卑鄙和阴损。 有时候,把一件事情透漏出来,并不只是为了批判死人。它也可以是一把锋利的兵器,对准活着的人。 比如借题发挥,彻底清洗守墓人一脉。 或者剥夺守墓人一脉的权力,光明正大的侵入大帝禁区,探寻那些遗留在禁区深处的……大帝墓陵。 这些老圣人的贪婪,早就蠢蠢欲动了。 第179章 中场时间 “我有个想法。” 说话的是三清之首,道清宗的长须白发老圣人。 他轻咳了一声,吸引了拾圣会里其他人的注意。 在短暂的沉吟之后,这位道清宗的老圣人说出了让顾白水都有些错愕的卑鄙之言。 “我们其实未必一定要确认,是不是长生大帝杀死了不死仙。”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我们真正需要考虑的,是哪种说法能给我们拾圣会带来更多的利益,能让我们得到想要的东西。” 道清宗老圣人的声音回荡在大厅里。 桌子旁的诸位老圣人目光闪动,只是顷刻之间就理解了他的意思。 都是活了几千年的老圣人,早就年老成精了,谁也不比谁简单。 什么道义和是非,都只不过是利益交换的说法和形式而已。 老人的世界里只有利益才是一切的根本,空谈正义之言,在拾圣会的这些老人面前可不要太可笑。 太初圣地的老圣人抬了抬眼,看着道清宗老者说道。 “你的意思是,不管不死仙墓里到底有什么,我们都可以一口咬定,就是长生大帝杀掉的不死仙?” “是。” 道清宗的老者没有什么犹豫,眯着眼睛点了点头。 “三清宗两圣地,双神朝两世家,再加上聚财商会诸多势力的联合之言,就算这件事和长生大帝无关,世人又怎么会相信呢?” “孰黑孰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拾圣会可以借此起势,以征讨长生腐朽的名义针对大帝禁区的守墓人一脉。” “大帝禁区里埋葬着真正的帝器和传承,长生死后,这些珍稀至宝落在区区几个长生弟子的手里,实在是太暴敛天物了。” “即便我们如今不出手,日后就凭他们几人,也没资格守护人族诸多大帝的帝器和遗骨。” “天地珍宝本就应该有德者居之,被大帝禁区封锁在墓里,明珠暗投了太久太久了。” “我们这么做也是让帝器重现天日,实属善意之举。” 道清宗的白发老者夸夸其谈,满脸真诚的伪善和满口的仁义道德。 大厅里的老圣人们都不是省油的灯,当然明白他真正贪图的是什么东西。 但不得不承认,道清宗老圣人的言论,还是让拾圣会的绝大多数人都心动了。 大帝禁区里埋藏的东西,可是真正的大帝传承和沉眠帝器啊。 每一件帝器都有着排山倒海,更替日月的威能。 如果能一家分一件帝器,即便不能借此突破,让拾圣会多出来几个准帝境界的强者,手持帝器的老圣人也绝对比寻常圣人王境更有威胁。 这是一笔滔天大财。 别说拾圣会的老圣人们,就算是真正的大帝复苏,也一样会心动不已。 而在大厅的角落里, 顾白水听着道清宗和太初圣地的两个老家伙一唱一和,也不自觉的挑起了眉头。 我勒个去,事情走向怎么有些不对劲了啊。 这帮逼怎么这么阴险,还把算盘打到大帝禁区的头上了? 没天理了是吧? 师傅活着的时候,你们这帮老蛀虫一个屁都不敢放。 等师傅一死,你们一肚子坏水都堵到喉咙管儿了,不吐不快,没脸没皮啊? 不过顾白水转念一想。 这事儿好像和现在的自己还扯不上太大关系。 现在拾圣会的老圣人们,真正想要对付的还是大师兄和二师兄那被世人熟知的两位先生。 顾白水这个老三,在他们的眼里已经“废了”,在洛阳城的那个雨夜失踪了。 所以再怎么算计也算计不到顾白水这个“死人”的头上。 视线飘忽,顾白水又摸了摸下巴,不动声色的缩回到了自己的椅子里。 一堆拾圣会的老东西对付大师兄和二师兄吗? 这局面倒也不是没有看头。 反正自己现在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而且就面前这帮老家伙,能不能把大师兄和二师兄逼出火气还是两说。 大陆上不为人知的秘密太多了。 就连顾白水自己,现在也不太清楚那两位师兄到底想要做什么。 再等等,再看看。 顾白水还有些事情没有确定。 一切都要等到圣妖城祖地里的不死仙墓开启之后,才能看清楚真正的局面,解答清楚顾白水心里真正想知道的东西。 在此之前,这些老圣人所有的算计也都只是空想而已,可以先放在一旁,缓一缓再说。 …… 大厅内雾气沉浮。 妖祖侍卫安静了好一会儿,然后抬眼挥了挥手,面无表情的说了句话。 “会议第一阶段结束,有感兴趣的事情,可以到自己身后的密室里私下探讨。” “三个时辰之后,开始拾圣会的第二阶段。” 说完这句话,妖祖侍卫就自顾自的转过了身子,走向了自己身后的黑雾里。 浓厚的黑雾中,隐约有一扇黝黑的古朴石门若隐若现。 青年侍卫走入其中,然后消失不见。 而且不仅是青年侍卫的身后,每一个参与拾圣会的老圣人,背后都出现了一座依附在墙壁上的黝黑石门。 这似乎是拾圣会的另一个规矩。 每当一只手的老圣人完成了讲述之后,就会给彼此一些私下沟通交谈的时间,然后再进行拾圣会的第二阶段。 其余的老圣人都熟悉这个规则,也没表现出意外之色。 中场休息的时间,对于不同的老圣人也有不同的意义。 比如姬家的老大爷,从始至终都没有说出过一句话。他像是一棵垂暮沉闷的老树一样,沉默无言的坐在自己的座椅上。 但当中间时间到来,这位老大爷却是第一个慢悠悠的站起了身,走向了自己背后的石室。 而且不一会儿后,就有一个人影起身跟了过去。 那是风家的代表。 两大世家走进了同一间石室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商讨一下。 紧随其后,多宝道人和道清宗的白胡子老者也去了同一间石室。 道清宗的白胡子老者似乎对于“长生弟子,不得善终”的话题很感兴趣,从一开始就不加掩饰的搭过话。 到了中间时间,他也没有刻意掩饰,直接和多宝道人去了一间石室。 人影起起落落,雾气飘散荡漾。 一个又一个老圣人离开了自己的座位,去了不同的石室私下交流了他们感兴趣的东西。 在所有的座位上,只留下了几位老圣人。 太初圣地的白袍老者在自己的位置上闭目养神。 但他的注意力却似有若无的放在了道清宗的石门口,似乎在等待着里面交谈结束,然后再看情况进行交谈。 另一个阴影角落里,顾白水略微沉吟,瞳孔深处细微的波动了一下。 这段中间时间的到来对于他来说倒也算是一件好事。 顾白水也需要思考一下,一会儿轮到自己的时候该讲些什么。 总不能跳到桌子上,把脸皮一撕,给这帮老东西一个大大的惊喜吧? 那也太惊喜了。 都怕这些老圣人里有心脏不好的,被刺激的出了点儿什么事儿,那就太不道德了。 但不说这个还能说些什么呢? 长安城?老红毛? 二师兄?穿越者? 或者是野岭?自己师傅那些稀奇古怪的实验? 好像都不太好说……也不够劲爆。 顾白水摸了摸下巴,脑子里的心思又开始转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听了这么久的故事,总得礼尚往来,给这些老东西弄点效果。 不用太吓人,也不能太平淡的那种。 刺激一下这些老东西,顺便看看有没有意外收获。 顾白水一念至此,眼底掠过了一丝奇怪的异色。 话说回来,陈小渔那小丫头又跑哪儿去了? 从来到云中城拾圣会开始,就没察觉到一丝一毫她的气息。 难不成还真被炖成鱼汤了? 也不至于吧,开个墓门不至于要把自己后代献祭了。 而且他们嘴里的那位风老,应该就是代替了老妖祖回到圣妖城祖地,想要偷偷打开不死仙墓的那位了。 从老圣人们谈论到风老的语气来看,这位假妖祖地位更高,很可能是一位拾圣会的圣人王。 但他没有到场,反而是让妖祖侍卫来代替自己主持会议。 这又是为什么? 难道妖族祖地里也出了什么事儿了? 顾白水身体突然顿了一下。 他看着自己脚下的灰黑色雾气,若有所思的挑了挑眉头。 又是片刻之后,玉清宗的“韩飞城”离开了自己的座位,独自一人去往了石室里。 太初圣地的老者也没在意,在自己的位置上闭目养神。 大厅和石室都安静了下来。 没有窃窃私语声,也没有人能窥探那些老圣人的交谈。 只有一间独立的石室内,一位老实本分的年轻人……默默的从自己胸口里摸出了一面镜子。 “啧,怎么还忘了正事儿了。” “看看你们这些老家伙,是不是有人背对着大家,干些不利于我们拾圣会发展的事情……” “我这正道大太子,可不能容许有损害团结的事情发生。” 第180章 会议继续 三个时辰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对于生活在世俗红尘里的凡人来说,三个时辰可能意味着一天里的大半个白昼。 对于习惯了日月轮转,斗转星移的修仙者来说,或许只是一次冥想打坐的时间。 拾圣会里的成员,都是年岁过千的老圣人。 他们的寿元漫长,对于很多事物的发展都极有耐心。 有时候他们能花费百余年的时间来布局狩猎,有时候他们也会耗费几十年的时间等待一株草药的成熟。 三个时辰的时间,对于他们来说的确是不值一提,弹指一刹那间就会悄然流逝。 但在圣妖城拾圣会的密室里, 这短短的三个时辰,是不是还和平常的日子一样,平平淡淡,无事发生,这就无从得知了。 密室封闭之后,只有里面的两位老圣人和一面镜子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且圣妖城的拾圣会有很多间密室,也有很多不同的……“三个时辰”。 这其中会不会发生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或许也就只有一位不讲道理的偷窥者知道了。 时间缓缓流逝,一间间密室被从内推开。 老圣人们结束了彼此之间的秘谈和互动,一个接着一个回到了拾圣会的大厅里。 他们落座在自己的位置上,或老神在在的闭目养神,或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但一直到三个时辰结束的前半刻钟,始终有一个座位是空着的。 是玉清宗的位置,也是“正道大太子韩飞城”的圣人席位。 黑雾缭绕昏暗,只有那一间密室紧闭着石门,渐渐吸引了其余老圣人们的注意。 韩飞城在搞什么? 道清宗的白发老头子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 拾圣会其余的所有成员都聚齐了,只剩下韩飞城一个人缩在自己的屋子里。他又不可能和其他人交谈,这么浪费时间有什么用? 总不是睡着了吧?这么拖沓? 大厅里的老圣人们彼此相视了几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疑惑和迟疑。 他们不理解韩飞城一个人自闭在密室里在干什么,为什么还不出来。 但会议中场的三个时辰还剩下一点时间,这些老圣人也不好出言询问。 毕竟都是同辈圣人,人家有自己的隐私也要尊重一下。 终于,当时间走到尽头。 妖祖侍卫也从雾气中显露身形的时候,那唯一一间一直紧闭着石门的密室晃动了一下,然后从内缓缓打开。 一身红袍的韩飞城从密室里走了出来。 他默不作声,沉默无言。 在几个老圣人的注视下,韩飞城一步步的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默默的坐了下去。 这时候,负责主持会议的妖祖侍卫也走到了两个手腕相接之处。 他略微抬手,吸引走了老圣人们的视线。 “拾圣会第二阶段,继续。” …… 拾圣会的老圣人们开始了第二阶段的讨论。 没有人提及在这短短的三个时辰里,他们聊谈了什么东西,也没有人提及他们彼此之间做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交易。 他们好像把密室里发生的事情抛在脑后,也藏在了心里。 这是一种老圣人间微妙的默契,也是一个让顾白水有些怅然困惑的原因。 从坐在自己的席位上的那一刻起,顾白水就抿起了嘴角,沉默无言的观察着每一个老圣人的神态和动作细节。 他瞳孔深处的震动和怅然愈加浓烈,眼底的幽深和古怪之色也越来越厚重。 只是短短的三个时辰,从密室里走出来的顾白水,就彻底的颠覆了对面前这些老圣人们的偏见和轻慢。 他以一种平等慎重的态度,来应对这个大厅里的老圣人们。 就像在长安城里,面对自己的二师兄一样。 人老成精,不无道理。 这拾圣会……可是真真切切的了不得啊。 “右手拇指,第一位是道清宗。” 按照拾圣会最开始的顺序,第四位发言的应该是道清宗的白发老头子。 他和太初圣地的白袍老者一样,都坐在最靠近核心的两根拇指上。这也从某种程度上隐喻出了道清宗和太初圣地在拾圣会中的地位。 雾气浮动,道清宗的白发老头子不紧不慢的站起了身子。 他虽然银发苍苍,但面容却如同婴儿一样年轻红润,配着有些佝偻的年迈身体,反而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道清宗鹤颜长老,是这一代道清宗的首席大长老,也是当代道清宗宗主的师伯,身份尊贵,地位崇高。 在所有老圣人的注视下,这位鹤颜大长老短暂的沉吟了片刻,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老道我其实并不想说太多无关的东西,也没准备什么,倒也是没想到前几位道友给了我们道清宗这么多的惊喜。” 鹤颜大长老轻轻的笑了笑。 “不过老道年纪大了,记性总是有些跟不上,还请各位道友理解一下。” 顾白水微微抬眼,看着场中那个笑容满面,和煦慈祥的道清宗大长老,心里突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说不上来的……扭曲和怪异的感觉。 这老东西还说自己没准备啊? 可怎么总觉得你才是这里最喜欢掺和,最老谋深算的一个老贼了? 鹤颜大长老并没有察觉到顾白水怪异的眼神,他伪善的笑了笑,继续着自己设计好的说辞。 “我们道清宗宗主派老道我来妖域,只是为了不死仙墓一事。” “所以其余的事情,道清宗暂时还无心插手,打算先处理眼前的事情。” 鹤颜大长老的一句话,就把此前三位老圣人的言语在不知不觉中压了下去。 他这么说的目的,其实也不是像表面这样做个和事佬,让老圣人们先团结一心共同开启不死仙墓。 这老头子是有私心的。 他是打算先声夺人,把所有人的关注点拉回不死仙墓上,然后才能更好的开始自己想讨论的话题。 顾白水看透了道清宗老头子的想法。 他是想以不死仙墓为核心,然后再引出自己想说的话。 事实也不出所料,鹤颜大长老在说完这些话之后,短暂的顿了一下。 紧接着他又话锋一转,不易察觉的瞥了眼妖祖侍卫,平静的说道。 “不死仙墓,是我们几百年以来最大的一场谋划,每一个宗派和氏族都出了很大的力气,可以说任何一个环节都不容有失。” “但为什么,偏偏在设计围杀妖祖的环节出了差错?” “一位准帝压阵,另一位准帝携带着极道帝兵出手,连带着四位圣人王和一十八位圣境强者一同围堵,还能让一个垂暮之年的老鱼在重重包围里逃出生天?” 鹤颜大长老眯了眯眼睛,言语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怀疑和冷漠。 “这听起来是不是太儿戏些?” “我们几百年的谋划布局,几乎是算无遗漏,我实在是想不通,那条老鱼到底是怎么挣脱渔网的。” “还请各位当日参与了行动的道友,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第181章 拾圣会内,矛头初显 道清宗鹤颜大长老的声音回荡在幽静的大厅内。 他面无表情,神情冰冷,言语中甚至带着质疑和一丝兴师问罪的意味。 不过知道内情的老圣人们,对于这位道清宗大长老的火气也觉得无可厚非。 因为在原本围杀老妖祖的计划里,道清宗、风家和姬家这三方势力,是最耗费心神也是出力最多的领头者。 而且在这三方势力中,道清宗的老准帝又是唯一一位没有在场,远程操纵弑灵地煞阵的核心主力。 道清宗的老准帝本就是上上个时代的古老大能。 本来的寿元就已经所剩无几,依靠着道清宗的不死药续命,平日里自闭神魂以苟延残喘。 就为了围杀妖族的老妖祖,道清宗亲手把自己的准帝老祖从千重冰狱里挖了出来,镇守阵眼。 只是这一次的苏醒,就耗尽了道清宗数不清的资源仙草,甚至还有自己家老祖无法弥补的寿元流逝。 但最终的结局确是功亏一篑,让那条老鱼挣脱渔网逃了出去。 这个结果任谁都没办法接受。 更让道清宗窝火的是,他们为了不打草惊蛇没有亲临现场。所以根本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才导致计划功败垂成。 “老妖祖的遗体躯壳,是打开不死仙墓最重要的钥匙之一。” 道清宗鹤颜大长老视线环顾四周,声音冷漠的继续问道。 “我相信各位道友很清楚这一点,那么还请当日在场的几位出面解释一下,给我们道清宗一个合理的解释。” 大厅幽静沉默。 其余坐在自己位置上的老圣人们各有顾虑,一时间还真的无人应答。 不过从鹤颜的疑问也可以看出来,当时围杀老妖祖的参与者并没有全部到场。 拾圣会现在的这些人中,只有寥寥几位参与了其中。 姬家老大爷、风家的老圣人、还有……玉清宗的韩飞城,这三人其实都是当日计划的参与者。 但不知道为什么,姬家和风家两大世家的代表,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安静不语,像是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 既没有起身回应,也没有向鹤颜大长老解释清楚的意思。 伪装成韩飞城的顾白水就更别提了,此刻的他都不知道当初围杀老妖祖还有自己出的一份力。 所以当其余老圣人的视线飘过来的时候,顾白水完全是一脸正色的无辜模样。 他感受到气氛诡异的变化,也只是装模作样的做出了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屁股稳坐如山,根本没有掺和进去的意思。 无人回应,道清宗鹤颜大长老的脸色逐渐难看了起来。 按照原本的计划,此时应该是韩飞城出面引导矛头才对啊。 三清宗同气连枝,这小子怎么还装模作样的避嫌起来了? 都不说,把自己架在这里了,事情还怎么进行下去? 气氛逐渐焦灼。 妖祖侍卫轻轻的挑了挑眉头,饶有兴趣的看了几眼其他老圣人的表情。 怎么? 会开着开着还卡住了? 正当鹤颜大长老脸色阴沉,胡子都逐渐飘起了的时候,一个胖乎乎的人影站起了身,出面解了围。 第一个发言的多宝道人充当和事佬,和善富态的面容上挤出了几丝笑意。 “大长老也不用这么急,其实当日发生的事情,我其实也有所耳闻。” 见有人接话,鹤颜的脸色稍微缓了缓。 他虽然对于韩飞城的奇怪行径有些不满和奇怪,但既然有人能站出来搭话,他也就有信心把话题往自己想要的方向引导。 “多宝道友那日不在场,从何得知发生了什么?” 多宝道人笑眯眯的转了转手指上华贵的宝石戒指,不紧不慢的说道。 “小道我虽然当日不在,但也没耐得住心里的好奇,晚些时候循着信儿去了风幽道场。” “也不怕各位道友笑话,围杀妖祖所用的弑灵地煞大阵阵盘,是我聚财商会的重宝。我也是担心自己家的财产,赶着末尾去瞅了几眼。” 鹤颜微微侧头,沉声问道:“那多宝道友可知当日到底是出了什么差错?” “算是略知一二。” 多宝道人想了想,回应道。 “弑灵地煞阵我是最熟悉不过,这阵盘无声无息,能调用地煞之势,封锁万里疆土。” “四位圣人王境坐镇四个主阵眼,十八位圣人辅助小阵眼,阵成之时,就算是准帝境界的大妖皇,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轻易突破的。” “更何况彼时还有一位准帝老前辈带着极道帝兵在阵内,怎么看都是必杀之局。” “不过当我到了风幽道场之后,发现事情还是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漏洞。” 鹤颜大长老皱了皱眉头,问道:“什么漏洞?” “由摇光圣地太上尊老负责的主阵眼……破了。” “破了?” 鹤颜大长老愣了一下,场中其余的老圣人也是皱了皱眉,一起看向了多宝道人。 富态的多宝道人点了点头,认真的说道:“是真的破了。” “而且不是被从阵外硬生生的打破,而是被从内一点点悄无声息的撕碎的。” 大厅安静了一息,顾白水也是奇怪的抬了抬眼,表情有些古怪。 多宝道人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但他也不迟疑,直截了当的挑明了他的猜想。 “换句话说,是摇光圣地的太上尊老亲手从阵内撕开了一个口子。只有这样,老妖祖才能在重伤垂死的情况下突破地煞阵,逃离而走。” 涉及圣地之事,太初圣地的白袍老者也不好在沉默。 他的眼皮动了动,略有深意的对着多宝道人问道:“你的意思是,摇光尊老是老妖祖的内应?是他暗中破坏,老妖祖才能濒死逃脱?” “星老言重了。” 多宝道人听出了太初圣地星老言语中的警告,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虚情假意的说道。 “小道我当然不觉得是摇光尊老主动背叛了拾圣会,但事出皆有因,可能摇光尊老是受人威胁,或者有自己的难言之隐,我们也未曾得知。” “不然……” “不然什么?”太初星老问道。 多宝道人平静的笑了笑:“不然……为什么偏偏只有摇光圣地这次没有参与妖域之事呢?” “几十位圣人道友齐聚于此,偏偏摇光圣地一人都没有来,这是不是也太奇怪了些?” 多宝道人的言语让拾圣会的老圣人们神色一凝。 这些心思缜密的老家伙们,当然也注意到了这件事的奇怪之处。 只不过没有人主动提出来,也没人愿意做这个出头鸟。 难道摇光圣地真的出事儿了? 老圣人们有些疑惑。 太初圣地的星老也视线轻移,看向了距离自己不远的飘渺圣地天婆。 “摇光圣地,前些日子封山了。” 飘渺天婆略作犹豫,这样说道。 “我们不知道摇光圣地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据弟子传报,摇光圣地前些日子已经彻底的封死了山门。不接外客,也不出门户,万千摇光弟子都回归了圣地,敲响了封山鼓。” 鹤颜大长老眉头一凝,脸上也有些惊异。 圣地敲了封山鼓,这是对外宣告的一种方式,意味着至少几百年内摇光圣地都不会解封。 摇光圣地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 连生死存亡之际的封山鼓都敲响了? 这一消息的传出,不只是拾圣会的老圣人们有些惊异,就连坐在角落不吭声的顾白水也是愣了愣。 封山了? 可摇光圣地里还有自己日思夜念的仇人……额……老朋友啊!? 这是什么事儿? 难道还真有谁赶在自己之前对摇光圣地下黑手了? 哪个家伙这么没品的啊? 顾白水不自觉的腹诽了几句。 他的确是不知道摇光圣地里发生了什么事,和自己的某位师兄有没有关系。 顾白水是一个讲究线索和道理的人,毫无关系的事情,他从来都不会擅自揣测。 所以……是那个谁干的? 大厅安静了一会儿。 太初圣地的星老先一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事毕之后,我会亲自走一趟摇光圣地,弄清楚事情的原由,也会给道清宗一个合适的交代。” 道清宗的鹤颜大长老点了点头,也没继续纠缠下去。 他似乎很轻易的就接受了拾圣会里可能有叛徒的这个事实。 而且在短暂的停顿之后,鹤颜目光一闪,又说出了让人意想不到的一句话。 “老妖祖能逃离风幽道场,我可以先搁置一旁。” “但圣妖城里的妖族公主,那只境界低微的小妖鱼……又是怎么在诸位圣人的眼皮下逃离的?” “这件事,我今天一定要查个清楚,看一看在我们这些人里……到底还有没有吃里爬外的家伙。” 鹤颜大长老的语气很重,让整个拾圣会的气氛都在顷刻之间凝重了不少。 顾白水表情古怪的抬了抬眉头。 他似乎提早察觉到了什么一样,眼底略有期待和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热情。 鹤颜大长老虽然没有明说,但顾白水已经注意到,他的身体有些倾斜,转向了某位不出声的老大爷。 啧,事情要精彩起来了啊。 第182章 姬家的说法 如果说只依靠自己手里的那一套妖族祖器,陈小渔就能从圣妖城里这么多的老圣人眼皮子底下逃脱,这件事顾白水是不怎么相信的。 太小瞧老圣人们的谋划和设计了。 特别是经历过一次老妖祖的濒死突围,圣妖城里的老圣人们按理来说,应该会对类似的事情更加小心才是。 陈小渔是唯一一件能够代替老妖祖的钥匙。 如果圣妖城里没有内鬼相助,就算这妖族小公主长出翅膀,也插翅难逃。 那么放陈小渔逃出圣妖城的内鬼是谁呢? 顾白水眉头微挑,不动声色的瞥了眼姬家老大爷的方向。 他的眼皮动了动,什么都没说。 不过拾圣会里能察觉到姬家动作的,却不止顾白水一个人。 “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妖族公主逃离之日,我们拾圣会的成员们还没有在圣妖城聚齐。” 鹤颜大长老眯了眯眼睛,微微仰首,把锋利的矛头指向了那个默不作声的老人。 “那时候,圣妖城内负责管事和警戒的应该是姬家和风家两大氏族。” “风老假扮老妖祖,尽心尽力掌控云中城,为了开启不死仙墓劳费心神,无暇顾及其他。” “所以圣妖城内外的巡查和看守责任,就交付给了姬家。” 诸多老圣人闻言也是皱了皱眉头,把注意力放在了姬家老大爷的身上。 鹤颜大长老更是直言不讳,目光如电的盯着那位垂暮老人,沉声问道。 “我想问问姬家老大爷,当时妖族公主是如何从你们姬家弟子的看守下逃之夭夭的。” “还要枉费我们拾圣会的圣人们一起出动,在整个万毒域内大海捞针,费劲心思的找那一条滑不溜秋的小鱼?” “你们姬家的弟子,难不成都是混饭吃的废人吗?” 鹤颜大长老的这句话,语气咄咄逼人,甚至给人一种兴师问罪和撕破脸皮的愤怒感。 拾圣会的气氛一下子凝结到了冰点,低沉至极。 每一个老圣人都眼神各异,视线游离在姬家老大爷和道清宗大长老这两位老人之间,似乎也有一种莫名的好奇,想看看这两位老圣人会发生什么样的争斗和冲突。 这种老圣人彼此针锋相对的事情,在以往的拾圣会里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不过此前归根结底也都是各种利益上的冲突,只要有人稍微退一步,对方也不会死缠烂打。 老圣人也要考虑彼此之间的颜面和风度,理应适时的各退一步。 而且这件事的确是姬家理亏在先,所以老圣人们觉得,接下来大概率是姬家老大爷退一步,揽过圣妖城的失职和责任,向道清宗和其他的成员们道个歉。 这事儿也应该就过去了。 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觉得。 比如靠在角落的顾白水,就渐渐的眯起了眼睛,瞳孔深处闪过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危险之色。 鹤颜大长老绕了这么一大圈,最终把矛头引到了姬家的身上。 那老家伙想要的,可不只是姬家老大爷的一句道歉啊…… 所以不出意料的,意外发生了。 鹤颜大长老脸色冷漠,一脸得理不饶人的架势。 他似乎打算在姬家老大爷退让之后,继续狠狠的痛批姬家,揭露姬家暗中做的那些龌龊之事,激起拾圣会的公愤。 但问题是……那位姬家老大爷不紧不慢的抬了抬眼。 他看着道清宗的鹤颜,自己浑浊的瞳孔里,是一片的漠然和平静。 姬家老大爷,根本没有给道清宗任何脸面。 他甚至没有解释,更没有表达出丝毫的歉意,只是平淡冷漠的反问了一句。 “又如何呢?” “我们姬家放走了那条小鱼,你又能拿我怎么样呢?” 姬家老大爷干枯沙哑的声音回荡在昏暗大厅里。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 坐在自己席位上的老圣人们,满脸的错愕和惊异。 他们彼此相视了几眼,眉头紧皱,脸上尽是疑惑不解和哗然惊愕。 这姬家老大爷是神经错乱了吗? 这老头子在口出什么狂言? 不死仙墓的布局,可是拾圣会诸多人境势力共同谋划了几百年的重要大事。 老妖祖的躯壳遗体没有到手,这本就是一件意外的疏忽。 可姬家承认亲手放走了妖族公主? 这不是自己跳出来,站在了拾圣会所有老圣人的对立面吗? 姬家疯了不成,想挑众怒? 就连鹤颜大长老也没想到姬家老大爷会给自己来这一出。 他愣在原地安静了许久,然后怒极反笑,伸出右手遥遥的指向了那个姬家的老大爷。 “好好好,看来你们姬家近些年的确是家族兴旺,势力大涨啊。” “连拾圣会的百年谋划都不放在眼里,你们姬家看样子再过不久,都有一统人境横扫诸家的打算了吧?” 鹤颜大长老言语阴损,一下子就把姬家彻底的推到了所有人的对立面,把姬家老大爷架在了众矢之的的位置。 但姬家老大爷也没上套。 他木讷的脸上是一片静默,微微抬眼,如是回应道。 “我们姬家的事情,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 未等鹤颜大长老脸色阴沉的发火,继续出言挑事。 姬家老大爷眯了眯眼睛,对着大厅里的众多圣人,说了这样一段话。 “妖族公主的事情,本是在我们姬家的掌控之下。” “她逃离圣妖城,也的确是我们姬家的安排。” 姬家老大爷承认了这件事情。 不过他平静的语气,却让拾圣会其余的老圣人们眉头一皱,不清楚姬家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实际上,我们姬家的这个计划,也都是为了开启不死仙墓做准备。” “我们也得到了风老的默许,才会把妖族公主放离了圣妖城。” 姬家老大爷的言语,让昏暗的大厅安静了下来。 角落的顾白水摸了摸下巴,视线流转在姬家老大爷和风家圣人之间,一副默不作声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说是风老默许?” 太初圣地星老皱了皱眉头,有些困惑的出声问道。 “是。” 姬家老大爷点了点头,无视鹤颜大长老难看的脸色,平静的道出了姬家原本的计划。 这也是原本拾圣会最初的谋划。 和不死仙墓有关,和老妖祖有关,也和……某个离世道消的长生大帝有关。 “不死仙墓和妖域计划的诞生,本就是一个偶然。”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妖族和长生大帝之间的仇怨,我们拾圣会其实也不过是顺水推舟,暗度陈仓而已。” 姬家老大爷眯了眯眼睛,声音悠然苍老,脸色木讷平和。 “长生大帝在世之时,妖域已经自闭封锁了很久很久,不与人境相通。老妖祖深居避世,以准帝之境在圣妖城祖地里度日修行,持续了数千年之久。” “无人知晓的是,这位老妖祖早就摸到了帝境的门槛,只差一步就可渡劫成帝。” “但他一直都没有尝试破境,从生命的最巅峰期一直到暮年都是如此。” “老妖祖是不敢破境。” “只要长生大帝在世一日,他就永远不敢破境。” 第183章 找到了诱饵的人 三大妖域里的妖族和长生大帝之间有着解不开的仇怨。 世人只知道妖域自闭数千年,但却鲜有人知道妖族和人境隔绝的真正原因。 拾圣会的老圣人们自然不在此列,他们活了很久。在一代代的交替中,拾圣会的核心成员们渐渐发现了长生大帝和妖族之间的仇恨渊源。 不死仙,是一切的源头。 在腐朽的黑暗年代,是妖族不死仙横空出世,带领大陆众族走出了无尽的黑夜,迎来了光明和晨曦。 妖族借助不死仙帝的荣光,一跃成为大陆上最兴盛的种族。 如果不死仙能够存活更久远的时间,主宰大陆更漫长的岁月。 那么即便妖族不会像人族一样成为大陆历史上的统治者,也一定远比现在的情况强盛的不知多少。 但不死仙死的太早了,没有给妖族留下深厚的底蕴和积累。 妖族繁盛的苗头只经历了开端,就随着不死仙的陨落彻底的烟消云散。 也因此,不死仙的突然陨落,成为了历代妖祖心中的死结。 他们想不明白,强大到能够湮灭腐朽怪物的妖族超脱大帝,到底是因为什么会在自己最鼎盛的巅峰时期殒命。 这是妖族最沉重的伤痛,也是最执着寻找的隐秘。 一直到后来,一位老妖皇在圣妖城祖地深处的祖妖图中,发现了一些端倪。 妖族的最后一任大史官,不死仙身边那个最神秘的近臣……好像并不是妖族。 那位大史官在妖族的历史上没有留下任何生平记录,干净的像是一张凭空捏造的白纸一样。 这个发现让老妖皇极为震惊。 他沿着这条线索继续挖掘,最终发现了一段让他心神震荡,头皮发麻的故事。 妖族的大史官是一个人族。 而且这个人曾经参与到不死仙和腐朽的黑暗战争里,充当了极为重要的角色。 但在人境的历史上,对这个神秘人的记载也颇为不详,言语不清,像是被有心人刻意遮掩了一样。 那会是谁呢? 那一代的老妖皇日思夜想,最终把目光凝固在了人境的大帝禁区里。 他想到了一个人,一个曾经来过妖域建立了自己的源道场,而后飘然离去的人。 那人名为长生,是不死仙殒命之后第一位出世证道的人族大帝。 老妖皇有了一个恐怖的想法。 为了证实这个猜想,他花费了几百年的时间,走遍了三大妖域和一些人境遗迹,把长生大帝的生平和妖族的历史一一印证在了一起。 最后,他确定了。 那位守墓禁区的长生大帝,就是妖族的最后一位大史官。 长生大帝在人族的故事缺失了一段,那段缺失的时间也刚好能在妖族的历史上补齐。 老妖皇坐在不死仙的陵墓前,一夜之间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比如不死仙明明是突然殒命的,几乎是毫无征兆,那会是谁给祂在妖族的祖地里修建一座不死仙墓呢? 谁有资格自由出入妖族祖地? 谁有能力修建一座……连准帝都打不开的不死仙墓? 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 最后一任大史官,成帝的大史官,也是人境那位长生大帝。 长生大帝,本来就是人族大帝的守墓人。 那个老头子擅长修建帝墓,修建一座世人都无法打开的不死仙墓,对于祂来说本就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自不死仙殒命之后,谁也没有见过那位超脱大帝的遗骸。 谁也不知道不死仙墓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长生大帝可以把不想让别人知道的所有秘密,都埋葬在不死仙墓里。 只要一日无人打开,就会永远的被埋葬下去。 …… “妖族也一样怀疑是长生大帝杀害了不死仙。” 姬家老太爷声音平静,表情木然的说道。 “他们甚至寻找到了一些证据,但却没有胆量去禁区找那位存在证实,只能一代代的怀疑仇恨下去。” “妖族觉得,长生大帝是被腐朽污染的传承者,是二代腐朽。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祂要杀害不死仙,而且活了如此漫长的时间。” 大厅一片寂静。 老圣人们眼神微动,听着姬家老大爷讲完了长生和妖族之间的隐秘。 顾白水却在姬家老大爷提到的“妖族找到了一些证据”的时候,轻轻的抬了抬眉头,隐约猜到了什么东西。 是野岭吧。 或许不止野岭,师傅祂还在妖域内建了其他的源道场。 师傅在不死仙死后,伪装成源天师的身份回到了妖域,开辟了很多的源道场。 在那些源道场里,师傅研究了腐朽和红毛怪物的来源,还做了很多稀奇古怪的实验。 这些实验利用了不死仙的法则,也杂糅了不祥灾厄的气息。 当师傅离开妖域之后,妖族的大人物们发现探索了几座源道场。 源道场里飘散着不死的法则。而且那些带着红毛的诡异生物,也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不祥的源头,腐朽大帝。 于是把一切串联在一起。 妖族推演出的故事就无比的合理了。 长生继承了腐朽的一切,吞噬不死仙,成为了第二代的腐朽怪物。 “妖族憎恨仇视长生大帝,但也因为自己的发现和猜测,感到深深的恐惧和战栗。” “腐朽以帝为食,继承了腐朽的长生大帝,又会不会是同样食帝的怪物呢?” 姬家老太爷微微抬首,默然说道。 “妖祖怕也畏惧,他觉得自己即便成帝了,也难逃被长生大帝握在手里,一口吞食的命运。” “所以穷其一生老妖祖也只敢缩在圣妖城内,到了暮年也不敢触碰帝境。” “但后来,长生大帝死了。” “祂喋血苍穹,死的轰轰烈烈,震惊大陆。但祂的确是死了。” “这对于恐惧畏缩了几千年的老妖祖来说……是让人何等欣喜欲狂的喜事啊!” 姬家老大爷目光幽深,浑浊的瞳孔里流露出一丝莫名的嘲弄。 “老妖祖无比的快活,他被突然的解脱自由和阴霾压抑的散去冲昏了头脑。” “他想要成帝了,以老年之躯拼搏最后一次。” “所以准帝境界的老妖祖需要做一些准备,他独自一人去了人境,想去长生大帝埋骨的禁区一探究竟,也解开自己的最后一道心魔。” 老圣人们视线微顿,好像回忆起了某段时间的事情。 “然后,这位许久没有离开过妖域的老妖祖,收到了太初圣地和王朝世家的人境联合邀请,或者更准确的说,是……我们拾圣会的邀请。” “风幽道场,长生祭天,普天同庆,诸多道友自此帝道可期!” 姬家老大爷笑了笑,一层层皱纹像菊花一样绽开,看起来有些瘆人。 “人境和妖域相隔许多年再次相通,老妖祖以为这是人族的善意,他自封了太久,对人境的变化一无所知。也正如我们所料想的那样,这位准帝境界的老妖祖还是来了。” “迎接他的,是风家的准帝老前辈,还有……我们姬家的极道帝兵。” “老妖祖是必死无疑,不过因为摇光圣地的缺口,让他才有机会濒死逃脱。” 老圣人们微微沉默,也清楚的听到了姬家老大爷的接下来的言语。 “老妖祖是必死无疑的,我们姬家人比你们更了解姬家帝器的威力,被帝器割裂下来的老妖祖神魂早就烟消云散了,这表明他死了很久了。” “但我们在人境找不到他的遗骸,或许是他的尸体被什么家伙偷偷带走了。” “但知道这个计划的,只有我们拾圣会的内部人。”姬家老大爷目光诡异,掠过了桌子上的其余老圣人们。 “摇光圣地撕开破绽,阵外还有人偷尸。里应外合,我们姬家和风老很难不怀疑是拾圣会里有人起了二心。” “所以我们故意放走了妖族公主,这把后备钥匙,想要引蛇出洞,揪出来到底是谁暗中捣鬼。” 鹤颜大长老眉头紧皱,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完全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其余的老圣人们,在姬家老大爷的审视下也有些表情古怪。 他们看似随意的彼此相望几眼,却没有得到什么不一样的回应。 妖族小公主是姬家放出的诱饵? 那这么说来,暗中找到了妖族小公主的家伙就有问题? 太初圣地的星老表情沉稳,对姬家老大爷问道:“那结果呢?” “结果。” 姬家老大爷沉默了片刻,然后视线幽暗,偏移到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人身上。 “是玉清宗的韩飞城道友……私下找到了那条小鱼。” 一道道莫名的视线交错而过。 拾圣会里的老圣人们,就这样一同看向了那个缩在角落看戏,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年轻人身上。 卧槽? 顾白水也是猝不及防的愣了一下。 他是没想到这老家伙这么阴损,一下子把自己推成了会议的焦点。 在诸多老圣人审视的视线下,大厅的气氛渐渐阴冷了起来。 某个缩在角落里的年轻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然后他默默的抬起头,满脸无辜且自谦的笑了笑。 “大家也不用客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第184章 顾白水的回合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年轻人一脸理所当然,甚至有点儿小骄傲的感觉,让拾圣会的老圣人们都有些错愕。 你骄傲什么? 这是在夸你吗? 现在是在怀疑你呢,能不能严肃点儿? 昏暗的大厅里,老圣人们的视线渐渐变得莫名古怪。 他们盯着角落的顾白水,眼神各异,有怀疑困惑,也有慎重试探。 不过顾白水依旧脸色平静,一脸无辜自然,好像对一切都毫无察觉。 也不知道是因为他故作镇定,虚张声势,还是说顾白水早已经想好了对策,甚至心里期待着事情向自己的身上发展。 老圣人们其实很困惑和楞神。 因为他们只了解那个正道大太子韩飞城,并不了解某位守墓人三先生的性情秉性。 别说他们,就连自以为了解小师弟的守墓人二师兄,都在长安城里最后时刻被狠狠的摆了一道。 苏新年起初是以为自己了解顾白水的。 但他最终却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小师弟的变态和扭曲。 小师弟和师傅有些像,都是那种永远无法预测到底会不会突然开始“讲道理”或者“发疯” 的一类人。 和这种人打交道,即便提起十二万分精神也一样会觉得心累。 如果你按部就班的和他们下棋,走到棋盘的终局,你可能都不太清楚自己输在了哪里。 而且如果你侥幸赢了一次的话,你反而要更小心了。 因为或许从一开始,和你下棋的这俩人就没打算赢。 他们可能早就准备好……掀棋盘了。 …… 大厅昏暗沉闷。 在诸多老圣人的注视下,坐在角落里的顾白水慢吞吞的站了起来。 他揉了揉鼻子,表情无辜散漫。 完全不像是在被审判和质疑,更像是轮到了自己的回合,一副跃跃欲试的挑事儿模样。 听了这么久的故事,顾白水早已经想好该如何掌控自己的环节了。 他原本打算演一场大戏,编一段杂糅了爱情、惊悚、反转和悲情的大戏,给大厅里这些老家伙们来一次莫名其妙的精神污染和逻辑三观的颠覆。 不过只能说计划赶不上变化。 在密室里偷窥的时候,顾白水突然发现了很多有意思的东西。 这些老圣人之间的秘密,的确出人意料,也的确比自己胡编乱造的故事精彩的多。 所以顾白水临时改变了自己的计划。 他打算不再低调,以正道大太子的身份来掌控全局,主持公道。 也可以换句话说……他要开始挑事儿了。 “话说妖族小公主这件事,可不能怀疑到我的身上。” 顾白水略微抬眼,表情平和,先是不紧不慢的洗掉了自己身上的疑点。 “这件事自始至终都是姬家的安排,我也只是顺势而为,帮姬家收网而已。” “姬家提前许诺给了我合适的报酬,让我在赤土之森堵住那条小鱼,这件事姬家老大爷可以给我证明。” 韩飞城和姬家合作这件事,其实并没有谁明确的告知过顾白水。 韩飞城死的干脆,临死前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不过从一些模糊的线索和小师妹姬絮送来的龙血果上。 顾白水还是心思动了动,推算出来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起初就怀疑陈小渔是怎么逃离的圣妖城。 联系韩飞城恰好堵在赤土之森,顾白水就简单的猜出了姬家设计的这个环节。 姬家放鱼,韩飞城收网,这便是两者之间的合作关系。 道清宗的鹤颜大长老闻言也是一愣。 他的确没想到玉清宗竟然还会私下和姬家合作。 不是说三清宗同气连枝吗? 那我们的合作又是什么事儿? 鹤颜的心里莫名有了一丝被背叛的感觉,韩飞城这小子可是真不老实啊。 左右结党,圆滑的很,便宜都被他一个人占了。 不过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乎意料。 姬家老大爷抬了抬头,眼神浑浊莫名,看着顾白水的视线也有些奇怪。 他略微沉吟,说道。 “我们姬家的确和你有私下的约定,给你提供妖族祖器和公主的下落,你帮我们把她捉回来。” “但你回到圣妖城的时间是不是太晚了?和事先约定好的可不一样。” “而且,你似乎也没有主动把妖族公主交付给我们姬家。” 大厅里的老圣人们皱了皱眉头,视线交错不定。 而面对姬家老大爷的质疑,顾白水完全没有任何的心虚。 他甚至面无表情,就像姬家老大爷刚刚对待鹤颜大长老一样,根本没给他脸。 “你们姬家弟子都没有手吗?” “我帮你们抓回了妖族公主,还得亲自送上门。怎么?你们姬家的人都这么娇贵?一点儿事儿都做不了?” 姬家老大爷面色一泄,一下子被噎了回去。 他之前给鹤颜大长老填的堵被顾白水完完全全的送了回来。 而且还真没办法反驳,毕竟人家也是身份尊贵的圣人同僚。 姬家弟子其实都是不死药的植物傀儡,没办法离开姬家岛。但这件事,老大爷又不能自己捅漏出去。 “那你为什么回圣妖城如此之晚?” 姬家老大爷脸色微沉,继续质问顾白水。 “你这不废话吗?” 顾白水挑了挑眉头,言语平静自如。 “我又不是你们姬家弟子,做什么事儿还用和你打声招呼吗?” 姬家老大爷飞给鹤颜大长老的回旋镖,就又这么扎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没想到韩飞城这小子的嘴上功夫如此了的,一时间无言以对。 而道清宗的鹤颜大长老见这情况,反而眉头微跳,眨眨眼睛心里偷乐了起来。 好小子,嘴可够扎人的啊。 不过姬家老不死的吃瘪,鹤颜倒是乐见其事,甚至有多看看热闹的想法。 顾白水微微侧头,看着姬家老大爷说道。 “我来的早晚也没耽搁事儿,妖族公主不还是马上被你们姬家带走了?” “而且我倒是有点儿想不明白了,你们姬家到底有什么立场,能在拾圣会上趾高气扬,一副尽心尽力指点江山的样子?” “你说是为了抓出内鬼,放走了妖族公主,然后再让我们这些同僚满妖域的去寻找。” “这是人能想出来的计划吗?这有一点儿技术含量吗?” 顾白水摇了摇头,满脸的嫌弃和费解。 “绕了这么大一圈,到头来你们姬家可是啥玩意儿都没查出来,就能把责任推到我身上了?” “还要脸不?” 姬家老大爷被说的一愣一愣的,但自己又完全没有还嘴的余地。 老圣人们就这么面色古怪的看着场中的年轻人言语犀利,逻辑严谨,三言两语把姬家的计划批判得一文不值。 顾白水就这么不知不觉中影响了整个拾圣会的节奏,然后微微抬手,给予了姬家老大爷最后沉重的一击。 “姬家的烂计划都失败了,就别跳出来丢人现眼了,你还好意思提和我合作?” “也不问我愿不愿意说这事儿,就把我扯下水啊?” “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底气,搁这儿趾高气扬的。” 第185章 熄灭的蜡烛……们 姬家老大爷沉默无言。 因为顾白水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没办法反驳。 姬家表面上有一个计划,但结果是失败了。 你都啥事儿没成,又有什么立场来审判别人呢? 而且出于更深层的考虑,姬家老大爷还是不得不咽下了这口气,闷不吭声的依靠着椅子,把回合交到了顾白水的手里。 “咳咳~” 顾白水轻咳了几声,视线缓缓掠过每一位老圣人的脸上。 拾圣会的右手有五根手指。 道清宗和玄清宗同气连枝,风家和姬家同为氏族。 所以在鹤颜大长老和姬家老大爷讲述完之后,就轮到代表玉清宗的顾白水来收尾了。 不过他没有急着开口,而是不紧不慢的瞅着拾圣会的每一位成员。 这种略带着审视的古怪眼神,就像是街头混混在挑选一个老实人收保护费一样。 顾白水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和踌躇。 他脸色坦然,如同回到了自己家里那样的随意自如,盯的其他老圣人都有些莫名其妙的不太自在了。 他们隐约有一种预感。 好像下一刻“韩飞城”就会选出一个倒霉蛋,勾勾手指,说出一大堆扎心扎肺的刺耳之言。 这小子是来代表玉清宗参加会议的? 还是来挑事儿骂街的啊? 顾白水没在意其余老圣人们古怪的眼神。 他的视线划过每一个会议成员的脸颊,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又像是在思索什么问题。 多宝道人,一个总是笑眯眯的富家翁,他讲了“长生弟子,不得善终”的推测。 九黎国老,是身穿麻衣的王国贵族,说的是“地府六人众,神秀大帝”的关系。 飘渺天婆,和太初圣地的星老合作,共同解开了“长生之谜”的一种可能。 再然后就是道清宗鹤颜大长老和姬家老大爷,对于围杀老妖祖的“妖域谋划”和“不死仙墓”之争。 当会议进行到顾白水这里,能聊的话题已经所剩无几了。 于是他略微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往这潭古井无波的会议里……扔出一句超级重磅的爆炸之言。 “你们里……有人死了。” 雾气凝固,呼吸噤止。 昏暗的大厅,陷入了一片死寂的沉默之中。 每一个老圣人的表情都在顾白水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变得精彩纷呈,神情扭曲。 有人茫然困惑,有人震惊呆愣; 有人表情凝固,有人怅然阴沉。 许久之后,不知道是谁咽下了一口唾沫,打破了死寂的宁静。 太初圣地的星老嘴唇动了动,看着那个语出惊人的年轻人,问道。 “你在说什么……胡话?” “我没说胡话,你们这些人里的确有人死了。” 顾白水眼帘微动,表情变得极其古怪和莫名。 “准确的说,是有一个东西,在会议开始之前就混在了我们这些人里。” “它听完了我们所有的讲述,但把自己隐藏的很好,我到现在为止都没找出来它到底是顶替 了哪一张脸。” 飘渺天婆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她也顾不得拾圣会的规矩,直接对着顾白水问道。 “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说的话?” 顾白水慢慢的摇了摇头,语气平静的解释道。 “我不需要任何证据,我只需要提出我的想法和猜测就足够了。” “难道我拿不出证据,诸位道友就能心安理得的坐在这里继续进行拾圣会,对身旁的那张脸……背后藏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一点儿都不在意,不好奇吗?” 顾白水的说法很不讲道理,但也的确击中了老圣人们内心最深层的恐惧和危机感。 越是未知的东西,就越会给人带来挥之不散的恐惧。 你本以为身边坐着的是自己认识了很多年,知根知底的老朋友。 但突然有一天, 你发现那位老朋友从左撇子变成了右撇子,所有的生活习性都改变了。 你就 不得不怀疑,是不是有什么东西顶替了身边人的脸,变成了另一种东西,潜伏在你的身边。 顾白水只要把这颗怀疑的种子放在这些老圣人的心里,不需要任何的证据,这场会议就不可能再正常的进行下去。 生性谨慎多疑的老圣人们,会自己审视找出藏在暗处的那个东西。 他们绝不会允许一只未知的东西潜入拾圣会,然后坐在自己的身边听完了所有的秘密,再悄无声息的走出去。 每一位老圣人的脸色都变了又变。 他们眯着眼睛彼此相视,相互提防警惕,整个拾圣会的气氛慢慢变得诡异紧张了起来。 不信任和怀疑的气息蔓延而开,人心一动,便再也难以平复了。 大厅昏暗无声,呼吸声几乎不可闻。 顾白水沉默了一会儿,扭了扭头,对所有的老圣人们继续说着自己的想法。 “我觉得,它应该是一具尸体,一具我们一直在寻找却离奇失踪了的尸体。” “你们说,会不会是……老妖祖回来了?然后混在了我们这些人里?” 这种骇人之言,把拾圣会凝重诡异的气氛一下子推向了顶峰。 一具准帝尸骸改头换面,混在了老圣人们的席位上,默默无声的看着每一位仇人。 它心中的仇怨和恨意,恨不得噬其血吞其肉。 但这具尸体依旧默不作声,只是睁着猩红色的眼球,把每一个老圣人的表情都印在心里。 顾白水让人毛骨悚然的言论,不仅使得飘渺天婆脸色一白,就连一直沉稳的太初圣地星老都不自觉的抖了抖脸皮,脊柱有些发凉。 圣人吓圣人,这可真是头一次。 诡异扭曲的气氛逐渐蔓延开来,拾圣会彼此之间的信任变得摇摇欲坠,似乎下一刻就会分崩离析。 老圣人们不愿意相信顾白水的言语。 但当怀疑已经成型的那一刻,相不相信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最终,还是飘渺天婆站起了身,目光看着太初圣地星老,声音干涩沙哑的说道。 “还是……检查一下吧,不然这拾圣会也没办法开下去了。” 太初星老沉默了片刻,缓缓的点了点头。 在所有老圣人的注视下,这位穿着白袍的老者从自己的袖口里取出了一方青灰色的石盒,摆放在了五指桌上。 大厅里的气氛愈加紧绷。 太初星老伸出枯瘦的右手,一点点的翻开了石盒,显露出了躺在里面的东西。 是蜡烛。 一共有十一支血红色的古朴蜡烛,安安静静的躺在石盒里,像是某家婚礼喜宴剩余下来的器物一样。 “生死烛,辨真假。” 太初圣地的星老眯了眯眼睛,视线扫过了室内所有老圣人的面容。 “这是我太初圣地的远古圣器生死烛,蕴含生死规则,有着断真假分生死的功效。” “不管混在拾圣会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怪物,只要它顶替了某一位道友的躯壳,导致道友神魂俱灭,就会引起真假生死的规则扭曲,这十一支蜡烛也就会熄灭一支。” “韩飞城所言是真是假,我们一看便知。” 大厅里的所有老圣人,彼此相视了几眼,对太初圣地星老的做法都没什么意见。 这是最好的选择,也是能最快驱散怀疑和恐惧的方式。 “呼~” 太初星老在众人的注视下,把十一支血红色的蜡烛摆在了桌子上,然后缓缓点燃。 昏暗的大厅里,灰黑色的雾气悄悄飘浮起落。 所有的老圣人们都谨慎的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眼睛眨也不眨,视线牢牢的凝固在了那十一支燃起的蜡烛上。 光线昏暗,火光摇曳。 丝丝缕缕的烛火气息,渐渐蔓延而开,夹杂着晦涩模糊的规则波动,晃荡在了整个石室里。 它在辨别,生死真假之间的扭曲。 只要算上妖祖侍卫十一个老圣人里,有一个真的已经死了,就会熄灭一支蜡烛。 于是,几息之后。 在十一道视线的关注下,一支蜡烛缓缓的熄灭了…… 不过无人出声,也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骚乱。 老圣人们都明白,这支蜡烛指向的应该是妖祖侍卫。它只是风老炼化的死物傀儡而已,算不得活物。 但又是几息过去,第二支蜡烛……也缓缓的熄灭了。 有好几位老圣人脸色一变,瞳孔收缩了起来。 他们察觉到了丝丝缕缕的危机感,逐渐从四面八方的阴影里向着自己靠拢附着。 还真有东西,混进来了啊? 顾白水面无表情,只是眯了眯眼睛。 因为他知道这支蜡烛可能指的是自己,他顶替了韩飞城的身份,扭曲了真与假的界限。 这支蜡烛的熄灭,在他的预料之中,并没什么值得吃惊的地方。 然后在顾白水的注视下……第三支蜡烛熄灭了。 大厅陷入了一片死寂的宁静,再也没有任何人出声。 某位角落的年轻人猜到了什么,眼神悄悄的波动了一下。 姬家大长老是不死药的寄生器皿,所以……也不算是真正的活人? 顾白水想到了这个解释,眼里的惊色倒是没有多少。 但接下来,第四支蜡烛熄灭了…… 顾白水的表情稍稍凝固。 然后,是第五支…… 第……六支…… “卧槽!?” “尼玛啊!?” 第186章 鬼喊抓鬼 十一支蜡烛,就这么熄灭了六支。 渺渺烛烟,在昏暗的密室中悄然摇曳,渐渐消散在了许多道复杂凝固的视线中。 老圣人们沉默无声,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里。 就连一直表情沉稳的太初圣地星老,都罕见的抖了抖嘴唇,古板严肃的面容上流露出了茫然和呆滞的表情。 怎么会这样? 一支蜡烛熄灭,就意味着拾圣会里死了一位老圣人。 也就证实了有一个不为人知的东西顶替了一张脸,混到了身边的人堆里。 可最开始拿出生死烛的目的,不是证明一下有没有外来东西混进来了吗? 熄灭了一支是正常的情况, 熄灭了两支意味着人群里有“鬼”。 但……熄灭了六支? 这不是说,十个拾圣会老圣人里,有半数以上的人都是“鬼”假扮的? 太初圣地的星老突然觉得这个世界有些扭曲虚幻了。 他看着身边那一张张熟悉而苍老的面容,扫视着那些老朋友们布满皱纹的脸颊,苍老的面容沟壑纵横。 分不清,真的分不清。 太初星老真的分不清,这些带着人皮面具的老朋友们,到底谁是人到底谁是“鬼”。 他现在甚至有些后悔自己点燃了生死烛。 烛火没有亮起来的时候,这只是一间昏暗幽静的大厅。 十个许久相熟的老圣人,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寻找那唯一一只披着人皮的鬼。 那时候他们只是怀疑彼此,想要揪出来混在拾圣会里的异类。 但现在,在六支蜡烛熄灭之后,情况就彻底的逆转了。 十个人里找一只鬼,人多势众,还是有底气。 但当鬼的数量悄然增长,在人群里已经超过半数的时候,就很难说是人找鬼……还是鬼找人了。 “星老,” 飘渺天婆停顿了一下,声音莫名干涩沙哑。 “生死烛会不会出了什么问题?” 飘渺天婆不愿意相信眼前的情况。 她也难以想象自己被五只不知面目的恶鬼围绕,会是什么感觉。 原本祥和的拾圣会突然变成了圣人与鬼交缠的恐怖之地。 心里涌起的危机感,催促着飘渺天婆推翻否定眼前的的一切。 但很可惜, 太初星老沉默了许久,却是缓缓的摇了摇头。 “生死烛不会出问题的。” “这件圣器是拾圣会成立以来一直代代相传的传承至宝,从来没有出现过差错。” 太初星老微微仰首,目光复杂的环顾了四周所有沉默的老圣人们,声音颤动,神情怅然凝重。 “是拾圣会出了问题啊……” “我们这……来了五只恶鬼。” 太初星老此言一出,整个昏暗的大厅都静了一下。 烛光摇曳不停,在冰凉的石壁上映射着每一位老圣人诡异扭曲的影子。 可能是角度的问题。 从太初星老的眼里看去,这些“老朋友”的面目都被烛火映射的阴阳难辨,一面阴森一面明亮。 每个人好像都有两张脸,一面藏在阴影里,一面显露在别人的面前。 他们的影子扭曲庞大,像是身体里藏着一只恐怖的披皮怪物,用猩红色的瞳孔死死的盯着你。 但你毫无察觉,根本分辨不出来他是人是鬼。 而造成眼前这副局面的罪魁祸首,正是那个站在阴影角落里的年轻人。 顾白水也皱了皱眉头,渐渐的眯起了眼睛,瞳孔深处明暗交织不知道又在思索些什么。 眼前的情况的确是超出了他原本的计划。 甚至可以说已经有些失控了。 密闭空间里一共有十一位老圣人。 他们刚刚才一个个的站起身,讲述了“长生之谜”,争论了“不死仙墓”。 他们像是正常人一样,发泄着自己的情绪,为自己势力的利益纠缠不休。 但十一支蜡烛点燃不久后,就熄灭了……足足六支!? 这不是疯了吗? 有一半的老圣人是鬼扮的。 它们戴着面具,完美的扮演了自己的角色。 刚刚的争吵和揣测,在现在看来都像是一场闹剧一样的笑话。 鬼在骗圣人。 鬼也在骗鬼。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根本无从分辨。 在这个拾圣会里,到底有多少个家伙在表演!? 顾白水沉默无声的退后了一步,从自己的角落,把整个大厅里的所有情况都尽收眼底。 他有一种感觉。 这些老家伙的面具后面,可能已经有熟人来了。 那情况可就真有些复杂了。 …… 大厅之中禁默无声。 六支蜡烛熄灭,五支蜡烛还在燃烧。 顾白水略微沉吟,视线掠过其他的老圣人们,在心中开始默默推演。 拾圣会的生死烛传承了很多年,一定不会把身为穿越者的老圣人们判别为“鬼”。 不然大厅里也就没什么真的东西了,十一支蜡烛都会熄灭。 太初星老也没必要把这生死烛拿出来点燃。 所以说这十一个老圣人里一定是有六个“鬼”。 顾白水现在能确定的鬼有三个。 他自己算一个,妖祖侍卫算一个,还有姬家老大爷也算一个。 除此之外,顾白水在拾圣会第一阶段和第二阶段中间的密室里,用虚镜也偷窥锁定了一个老人。 那老人是一具尸体。 一具妖气和死气杂糅,大多数时候都没怎么说过话的尸体。 它的真实面目,很有可能就是那个失踪了的老妖祖。 它以尸复苏,混进了老圣人堆里,伺机报复。 顾白水眼帘微动,不动声色的瞥了眼某个表情木然毫无破绽的老人,心中多了几丝警惕。 老妖祖尸骸,一定算是藏在所有人中的大鬼。 它是最危险的那一个,也是顾白水最忌惮的一只。 这么算过来,顾白水也只找到了六只鬼里的四只。 那么另外两只隐藏极深的老鬼……又会是什么东西? 它们来到这里的目的又是什么? 顾白水皱了皱眉头,心中若有所思,脸上倒是没什么变化,一副平静自守的样子。 但片刻后,拾圣会里还是有人坐不住了。 道清宗的鹤颜大长老脸色阴沉难看。 他视线冰冷的扫过每一位拾圣会成员,许久之后身体微顿,转头对着坐在另一根拇指处的太初星老说道。 “事已至此,今天不查出来个水落石出,我们也别想安然无恙的离开这里了。” “星老,我相信你绝对不是混进拾圣会的一只鬼。在这种时候,道清宗和太初圣地理应共同进退,担起领头清理鬼祟的责任。” “我建议由你我两人分别审问在座诸位,揪出混进来的蛀虫……” 鹤颜大长老的话没说完,便看到太初星老抬了抬眼,然后缓缓的摇了摇头。 鹤颜有些困惑:“这是为何?” 太初星老并没有回应。 反而是顾白水挑了挑眉头,声音平静的回答了鹤颜的问题。 “因为,没人信你啊。” 鹤颜一愣,横起眉头刚想说什么,却被顾白水一脸平和的打断了。 “鹤颜长老,我们这些人中可是有五只鬼,五只圣境的大鬼。” “拾圣会已经烂了一半,你觉得自己有什么特殊之处,能证明自己不是鬼吗?” 鹤颜面色微沉,却无言以对。 顾白水声音平静,幽幽的钻入了每个人的心里。 “每个人都可能是鬼,谁也不比谁干净。” “你想抓鬼,可万一你就是鬼呢?” 第187章 第三阶段,黑暗丛林 顾白水的声音回荡在大厅里,却无人出声应答。 拾圣会里的猜疑链已经形成了。 没有人能相信彼此的身份,这也是一个无解的人性循环。 而且最关键的是,拾圣会进行到这儿,已经没办法终止了。 除非十位会议参与者和主持者达成共识,从外打开石室,不然谁也没办法独自离开这里。 这是自古以来拾圣会的规矩,不可更改。 但就目前的情况而言,五位老圣人五只鬼,还有一位没有到场的风老,又怎么可能中止拾圣会呢? 那些鬼可能不愿意,老圣人们更是如此。 几百年的谋划和不死仙墓的秘密泄露出去,对整个拾圣会都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围杀妖祖,陷害长生,一条条罪名贴敷在拾圣会和老圣人们背后的势力上,这将是一场腥风血雨的开端。 太初圣地的星老推算出了日后的可能发生的后果,眼神幽深,面容宁和。 他视线凝视着所有的老圣人,微微沉默,抬首说道。 “今日如若没办法揪出所有的鬼,拾圣会是不可能中止的。” “风老守在不死仙墓前,圣妖城内外还有近三十位圣人同僚坐镇,无论是什么东西混进来,都不可能在拾圣会结束后逃出生天。” 太初星老顿了一下,随后眯了眯眼睛,继续说道。 “我不否认,你们这些顶替了拾圣会成员的鬼东西,的确有些诡异的本领。” “如果不是玉清宗的韩道友察觉到了你们的存在,今日拾圣会结束后,或许还真让你们神不知鬼不觉的脱身逃离了。” 角落的顾白水摸了摸下巴,觉得这倒也不全是自己的功劳。 谁能想到你们拾圣会这么多的圣人,还能混进来一大堆瘆人诡异的东西。 我就是来凑个热闹,哪曾想还有意外惊喜。 你们这地方,可是真的不干净啊。 太初星老不知道自己眼里的“韩飞城”在想些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 不过从他的角度来看,除了和自己一起来飘渺天婆之外,也就只有玉清宗的韩道友是鬼的可能最低。 毕竟是韩飞城捅破的这个瘆人的事实。 如果他自己是鬼,根本没必要这么做。 除非扮成韩飞城的鬼疯了,不然太初星老也想不出他把自己搭进来的理由和意图。 这样一来,在太初星老眼里,算上自己的活人已经有了三个。 鬼多活人就少。 他现在也不需要一个个的找鬼了,找到剩余两个或者的老圣人,就能把所有的情况摸透。 “我的确分辨不出来,你们到底谁是人,谁是鬼。” 太初星老沿着自己的思绪沉默了片刻,然后抬眼说了这样一句话。 “所以,我只能继续进行下去,开始拾圣会的……第三阶段。” “什么?” 道清宗的鹤颜大长老愣了一下,表情有些难以理解。 “星老你是不是糊涂了?” “拾圣会的第三阶段可是激起黑暗雾瘴,然后封闭各自的石室,两两交谈,没有人知道石室里面会发生什么。” “万一我们在里面单独应对的是鬼物,那不是引狼入室,自掘坟墓吗?” 顾白水闻言眼神一动,看着身边的雾气和身后紧闭的密室,也预料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鹤颜大长老嘴里的黑暗雾瘴,就是大厅里漂浮起伏的黑色雾气。 这种黑暗雾瘴对神识格外敏感,也有着极强的吸附性。 它们一般被用来隔绝圣人神识,断绝神识传音。 每一位老圣人在这种雾气的包围下,只能通过眼神和言语沟通,无法神识交流。 这样一来,会使得拾圣会的进行更加透明化,少了不必要的勾心斗角。 不过当拾圣会进行到了第三阶段的时候。 每一位会议的参与者都会回到自己的密室里,等待或选择唯一的另一个人面对面私下交流。 大厅里的主持者会催动密封阵法,把黑暗瘴气激发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黑暗到来,各守各家。 没人能偷窥其他的密室里发生了什么,这也是一种很有效保护隐私和交易的手段。 比如顾白水如果想要更深层的了解“长生弟子,不得善终”的内容,就可以在黑暗到来之后,选择多宝道人进行私下交流。 外人无从得知。 这是拾圣会以往的进行流程,也是……人和人之间的交流。 唯一的问题是,现在的拾圣会里有五个人和五只鬼。 不考虑勾心斗角,只从概率的角度算,人遇到鬼的可能完全不比遇到人的可能低。 石室夜语,一下子就变成了天黑鬼人杀。 把一个人和一只鬼关在与世隔绝的密室里,会发生的事情大概率不会是什么好事儿。 所以鹤颜不理解太初星老为什么要这么做。 其余的老圣人们也有些狐疑的皱了皱眉头,一时间没有明白星老的用途。 只有某个角落的年轻人,在思索了片刻之后,弄明白了太初星老的设计。 这其实是一个很巧妙,也很有效的做法。 要意识到其中最关键的一点,才能察觉到太初星老的老谋深算。 “鬼和鬼之间,未必是认识的。” 顾白水安静了许久,然后说出了星老要进行拾圣会的第三阶段的原因。 老圣人的视线偏移了过来,带着疑惑和审视。 顾白水面色不变,继续说道。 “拾圣会里的确混进来了五只鬼,但它们很大概率是互不相识的异类,有着各自不同的目的。”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五鬼来自同一个地方,那这次的拾圣会根本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它们势力如此庞大,大可出手偷袭我们,取代拾圣会在圣妖城里的谋划。” 十个圣人里有五只一模一样的鬼,听起来的确太过惊悚和骇人了。 而且顾白水能猜到其中三只鬼的身份,知道自己不认识另外的四只鬼,所以能确定这一点。 “这么看的话,其实我们拾圣会的成员有五人,是这间大厅里人数最多的一方。” “那些零零散散的鬼反而是势单力薄,最多只有一两只鬼相识。不同的鬼之间,也是猜疑的关系。” 太初星老点了点头,眼神平静安宁,承认了顾白水的想法。 顾白水,继续说道。 “如果我们继续进行拾圣会的第三阶段,无非是几种结果。” “人和人相遇,相安无事,证实身份。” “鬼和鬼相遇,两鬼相争,或有一伤。” “人和鬼相遇,人未必会输给鬼物,即便有人死,也能辩出鬼物。” “不管如何,第三阶段结束后,事情都会变得清晰起来,活着的人也不会比鬼弱势。” 顾白水说的头头是道,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 但其实如果细想的话……这个想法其实根本经不起仔细的推敲。 他只是在混乱逻辑,忽悠那些鬼和老圣人而已。 太初圣地的星老意识到了这一点,依旧安静无声,用沉默表达对顾白水的支持。 因为这间屋子里,只有他们俩意识到了目前拾圣会潜藏着的最大危险。 他们俩在拖时间,不想惊动那具准帝老尸。 两个聪明人察觉到了相同的东西,所以保持了无声的默契。 但有的人不够聪明,但却总是自觉聪明。 道清宗的鹤颜大长老睁着眼睛,满脸质疑和不解。 “按你说的,我们人多势众,为什么不直接在大厅里一个个询问?非要进密室里多此一举?” 太初星老的脸皮抽了抽,眼神幽深的斜了鹤颜一眼。 顾白水默默的眯起了眼睛,恨不得一巴掌扇在鹤颜大长老的那张蠢脸上。 就你个老东西聪明,非得问东问西。 人多就一定能打过鬼吗? 我他妈的之前不都暗示过你了,鬼里有大东西,你是一点脑子都没有啊。 它要是发狂了,把你当骨头扔过去稳住它? “投票吧。” 太初星老站了出来,忽视了鹤颜的问题,直截了当的选择了举手表决。 “有半数的以上的人同意,我们就开启拾圣会的第三阶段,黑暗丛林。” 星老没有说如果人数不够会怎样。 顾白水也心中了然,跟在星老的后面,第二个举起了自己的手指。 妖祖侍卫不计在内。 这位青年看着大厅里一根根手指慢慢的举起,眼中古井无波,最终通过了拾圣会第三阶段的提议。 随着眼前和身周的黑色雾气渐渐浓厚。 顾白水的眼皮慢慢的跳动了一下。 一场老圣人之间的“鬼”人杀,开始了。 只是没人知道顾白水这第一个夜晚,遇到的会是鬼还是人。 雾气渐浓, 顾白水突然察觉到了一道诡异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脸上。 他微微侧头,发现视线投来的方向,是姬家老大爷坐着的地方。 浓厚的雾气遮住了那个老人的脸部轮廓。 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白水总觉得,那个老人好像对自己笑了笑。 “嘶,不对啊。” “我好像……也是鬼来着。” 第188章 第一夜,多宝道人 四周都是冰凉的黝黑石壁,顾白水站在了自己的密室里。 昏暗幽静,只有他一个人。 眼前是紧闭的灰黑色石门,沉重的石门后是雾气飘浮的拾圣会大厅。 石门隔绝了密室和大厅的连接。 顾白水微微抬眼,能隐约察觉到石门后的黑色雾气翻涌,渐渐把大厅彻底淹没成了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第一个安静的夜晚。 顾白水所处的是第十号密室。 按照拾圣会的规矩,他今晚是被选择的一方。 从第一个多宝道人开始,一三五七九,五个席位会依次进入别人的密室。 已经被选了的石室,不能被选第二次。 这一切都在大厅里的妖祖侍卫注视下进行,他也是唯一能在黑夜里走动的主持者。 顾白水看着眼前密不透风的石门,慢慢的挑了挑眉头。 他还不确定今晚推开门来到自己密室的是哪一个老圣人,也不确定对方是人是鬼。 顾白水能预料的最好情况,今夜和自己见面的是东胜神州多宝道人。 因为这样一来的话,至少他和多宝道人两个人里会有一个人是安全的。 很明显,那个安全的人会是顾白水。 至于多宝道人安不安全,就要取决于顾白水的心情了。 “来吧,你这么富贵的名字,不来我这儿可就太可惜了。” 顾白水摸着下巴,目光游离在自己的石门上。 他觉得心诚则灵,说不定多宝道人的察觉到了自己的善意,然后选了自己,两个人或许就会度过一个和谐难忘的夜晚。 人鬼相遇也未必是必有一死。 至少顾白水觉得自己是一个很温和的鬼。 ……下手很温和。 少顷,沉重的石门晃动了一下。 顾白水眯了眯眼睛,注视着石壁上渐渐显露出来的缝隙。 然后一个胖乎乎的富态身影,竟然真的从石门后面挤了进来。 多宝道人选择了玉清宗的“韩飞城”。 这个挺着肚子的富家翁从石门后面探出了头,看着密室里等了自己好一会儿的韩道友,憨态可掬的笑眯了眼睛。 “韩道友,我可想死你了。” 顾白水微微一愣,这多宝道人这么热情的吗? 还是说韩飞城和多宝道人之间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交情? 也不至于吧? 这正道大太子怎么跟个交际花似的? 和道清宗有联系,和姬家有交易,现在又和东胜神州的多宝道人勾搭过了? 顾白水眉头微挑,觉得自己在赤土之森还真是偶遇了一位深藏不露的圣人。 可惜死的太麻利了,没来得及问出些什么有用的东西。 多宝道人不知道对面的年轻人在想些什么。 他自顾自的搓了搓手,然后眉眼带笑的走进了石室。 石门在他的身后缓缓关闭,多宝道人和顾白水就这样被关在了同一间密封石室里。 密室方方正正,也不大不小。 在整个密室的最中央,有一个灰白色的石桌。 石桌内外两侧放着灰色的蒲团,顾白水和多宝道人相对而坐。 “韩道友,我们自东洲聚宝坊一别之后,可是有近百年没见了吧?” 多宝道人微微抬首,对着石桌对面的顾白水看似随意的寒暄了一句。 漫不经心,言语平静。 但顾白水却眼帘微动,下意识的抿出了这位富家翁言语中的陷阱和试探。 他没什么反应,甚至脸上挤出了奇怪的表情,皱着眉头看了多宝道人一眼。 “前些年在风幽道场围杀老妖祖,我看到的那个胖子不是你吗?” “啊?……哦……” 多宝道人眼神动了动,脸上挤出几丝歉意,憨笑着点了点头:“我最近也是忙糊涂了,记性是有些不好。” 顾白水却没有和多宝道人继续相互试探下去的想法。 因为他真的是鬼,一直试探下去还真有可能露馅。 于是顾白水直视着对面的多宝道人,平静的问道。 “多宝道友,你觉得我是鬼吗?” 年轻人直截了当的询问,让还动着心眼儿的多宝道人有些猝不及防。 这位老圣人安静了下来,沉默了许久之后,表情也变得平静了许多。 “韩道友,其实你我都是聪明人,你知道我第一个选了你,就足以证明我觉得你是鬼的可能性最小。” 拾圣会的十位圣人中,其实只有东洲的多宝道人算是一位外来客。 三清宗两神国,两世家两圣地, 唯独多宝道人是多出来的第十位。 他是一个商人,一个过分有钱的东洲商人。 但对于拾圣会的老成员们,多宝道人其实没有另外九人彼此之间那么了解。 他参与拾圣会的次数不多。 所以当拾圣会里混进了鬼之后,多宝道人也只能依据目前的情况来分析辨明哪一个才是鬼。 多宝道人甚至并不愿意完全相信太初星老。 他是一个合格的商人,心里永远保持着对所有人的警惕和怀疑。 太初星老和飘渺天婆绑在一起,他俩要么都是人,要么都是鬼。 相比于太初星老,多宝道人更倾向于选择玉清宗韩飞城度过这一夜。 因为在刚刚拾圣会里发生的所有细节,都被心思如发的多宝道人记在了心里。 他记住了“韩飞城”说过的每一句话,也注意到了很多的细节。 是韩飞城挑明了鬼的存在,也是他暗示了有一具恐怖的老尸混入其中。 这样一来,情况就变得很微妙了。 多宝道人也是除了太初星老和“韩飞城”之外,最快注意到事情不对劲的老圣人。 他看出了太初星老和韩飞城两人之间的默契,也想要参与进去。 商人要足够聪明,才能在任何情况下做出安全的选择,明哲保身。 所以多宝道人选择了最后一间密室,来见一见这位相对安全的……韩飞城。 “韩道友,既然咱们都把话说明了,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多宝道人狭窄的眼缝里掠过了一丝精明。 他表情凝重,对顾白水问道:“你们根本就没想要找出任何一只鬼。” “第三阶段其实只是你和太初星老想要拖延时间的借口,是吗?” 顾白水微微挑眉,视线掠过眼前这张温和富态的脸庞。 这个多宝道人的确是让他有些意外,至少要比道清宗的那个鹤颜聪明得多。 “是。” 顾白水慢慢的点了点头,证实了多宝道人的猜想。 “找到谁是鬼又有什么用?” “人比鬼多是真,但五只鬼里可是有一只准帝老尸的大鬼。” “我们在大厅里把它找出来,然后是人杀鬼还是鬼杀人?” 多宝道人眉头紧皱,问道:“所以太初星老想要用黑夜来拖延时间,即是安抚老尸不会暴起,也是等着……风老离开不死仙墓,亲自到场?” “大差不差。” 顾白水说道:“准帝老尸怎么也要圣人王才能抗衡,咱们现在能做的也就是拖拖时间,尽量多在夜里挺一会儿就是了。” 多宝道人沉默的叹了口气,脸上的皮肉也随之抖了抖。 “怎么会开的好好的,突然就变了黑夜狼人杀?” 顾白水微微抬首,想着自己在这场圣人游戏里的角色,到底应该算是预言家还是女巫。 他皱着眉头思索了许久,最终身体一顿,视线停留在了眼前这个胖子的身上。 不对啊,我不是狼吗? 第189章 他们死的并不彻底 聚财商会是大陆上最有名的顶级商会。 总部坐落在东洲密林的一处洞天福地里。 多宝道人是聚财商会明面上唯一的会长,也是大陆上最富裕的圣人修士之一。 多财多宝,富得流油。 早在顾白水还没下山的时候,山里的二师兄就时常念叨着,总有一天要去一趟东洲结识一下多宝道人,说不定兴趣相投,还能成为至交好友。 对于二师兄“交友”的目的,顾白水保持着怀疑的态度。 因为据他所了解到的情况,二师兄盯上的朋友们,一般都没什么好事儿。 而且在拾圣会刚开始有鬼显露的时候,顾白水也怀疑过多宝道人的身份。 他觉得那个富家翁的脸皮下,可能藏着一张熟悉的大脸。 但略微思索之后,顾白水还是否定了这个危险的想法。 二师兄应该是没来的。 不然的话,现在的拾圣会应该会热闹的很。 以二师兄的性子,他早就耐不住寂寞爬到桌子上挤掉妖祖侍卫,自己主持会议了。 多宝道人也不会这么消停低调,精神状态这么稳定小心。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顾白水觉得还是要试探一下,确定这个会议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肮脏。 “多宝道友,我有件事想要向你请教一下。” 多宝道人转过了头,和善坦然的点了点头:“韩道友你问便是,现在这情况也没什么不能讲的。” 顾白水略微沉吟,抬眼问道。 “对于长生弟子的事情,我的确有些好奇,你在东洲到底有什么发现?” “这件事啊。” 多宝道人顿了一下,然后看着对面熟悉的面容也是想起来了什么,有所意动的点了点头。 “长生弟子不得善终,这句预言还是韩道友你我上次在聚宝坊相见的时候,你亲口告知我的。” “现如今我把东洲的发现讲述给你,也是理所应当。” 顾白水的眼中掠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 韩飞城果然是和多宝道人相识,他临死前说出的最后遗言也是一模一样的八个字。 这两个圣人之间,的确是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不过今晚石室无人打扰,顾白水也有时间把这个秘密好好挖掘一下,抖搂个干净。 石室幽静,两位圣人相对而坐。 多宝道人转了转手指上的玉石戒指,眼帘微动,缓慢说道。 “我们这些人,都有一个相伴而生的红毛生灵,它们在大陆的历史上是不祥灾厄的象征,但对于我们来说却是密不可分的存在。” “拾圣会里的道友们,都知道我在寻宝和探索秘境上很有门道,所以他们都觉得我养的红毛生灵有寻宝探源的天赋,是聚集气运的祥瑞。” “可能韩道友你也是这样觉得的。” 顾白水点了点头,表情没什么异常。 但却有一道视线,在不经意间掠过了夺宝道人身下的影子。 还有能聚集运气,寻宝聚财的红毛怪物? 那可是……很厉害的品种啊。 “但事实并非如此。” 多宝道人摇了摇头,长长的叹了口气。 “我其实没那么厉害的本事,只是能多寻到一些未被开采过的上古秘境而已。” “密境中到底是凶是吉,我也得亲身冒险才能知道。” “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停留在东洲那座偏僻的古老大陆,东洲秘境繁多,是最适合我的发家之地。” “这样啊。” 顾白水应了一声,又默默的瞅了眼多宝道人的脚下影子,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相信多宝道人的说法。 “商”字口藏心中,谁又能对一个老商人的话深信不疑呢? 顾白水听着多宝道人的故事,表情自始至终都没什么变化。 “我是在东洲发家,开发了很多古老秘境,也得到了不少的好处。” “但正所谓祸福相依,总有一些出乎意料的神秘之地,其中蕴藏着世人未知的凶险和隐秘。” 多宝道人顿了一下,皱了皱眉头,然后继续说道。 “几百年前,我在圣人境界有所突破,也亲自动手开发了一座藏在东洲山脉里很古老的秘境。” “那座秘境像是一个巨大的蛊场,遍地都是些蛊虫的躯壳和褪下的皮囊,密密麻麻,堆积成山。” “我从来没见过这种奇怪的地方,于是起了好奇之心,独自一人探索到了那个秘境的最深处。” “我在最深的山谷里,看见了两具尸体。”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挑眉问道:“是知天水和梦星河?” “是。” 多宝道人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也不是。” “也不是?” 顾白水愣了一下,对多宝道人的故事来了兴趣:“这是什么意思?” 多宝道人沉默了片刻,肥硕的脸皮颤抖了一下,然后表情奇怪的说道。 “那两具尸体的确是知天水和梦星河的遗体,但其实只是……两具空壳而已。” “和秘境蛊场里的那些蛊虫尸体一样,知天水和梦星河的尸体,被挂在了一棵年迈枯死的老树树梢上。” “两具尸体一左一右,用刀具割开了彼此的胸口,里面确是空荡荡的一片,根本没有任何东西留下。” 密室安静了一息,多宝道人说出了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推测。 “他们俩的尸体,好像是蛇类或是蛊虫褪下的皮,在那两具躯壳里不知道爬出来了什么东西。” “我觉得,或许真正的知天水和梦星河并没有死……他们两只怪物以一种诡异的手段续命,然后离开了秘境……回到了大陆上。” 两只死而复生的怪物? 顾白水的眼神波动了一下,眼神飘向了自己的石室外面,那无尽的黑夜里。 现在的情况,好像是六缺二啊。 事情不会这么巧吧? 多宝道人第一个站起来,讲了一段知天水和梦星河的故事。 然而他自己却不知道,坐在椅子上听他讲故事的那些人里……就有他故事的两个主角? 顾白水的瞳孔缩了一下,不过没有把自己的推测告诉多宝道人。 这个故事有点儿让人头皮发麻,还是别太刺激这位商人了。 让他自己去发现比较惊喜一些。 “你的意思是,知天水和梦星河是假死,他俩像是两只死而不僵的蛊虫一样,蜕变出了新的身体?” 多宝道人沉默无言,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他无声的安静了许久,最终声音干涩的说出了这样一段话。 “我刚进秘境里的时候,看到了满地的虫尸。” “它们密密麻麻,有的是刚从旧躯壳里挣脱出来,后半身还粘连着破碎的老皮。” “有的已经很大很大了,身后的皮一层接着一层,不知道活了多久。” 多宝道人的说法很隐晦。 但顾白水还是在一瞬间懂得了他的意思。 这一次,就连顾白水的身体也僵硬了一下,表情变得凝重了些许。 密室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好一会儿后,顾白水的声音才打破了深沉的安静。 “你觉得,知天水和梦星河……也只是某两只更古老的怪物,长出的两张老皮?” 多宝道人慢慢的点了点头。 “我希望不是。” 顾白水抬了抬眼,视线停在了多宝道人富态圆润的脸上。 “你有了结论吗?你觉得那两只怪物到底是什么来历?” 多宝道人袖子里的两只手掌稍稍的握了握,额头冒出了一点点的虚汗,但没有直接回答顾白水的问题。 “只是猜测。” “猜测的结果呢?” “……” “你听说过两个人族最古老的姓氏吗?” “神农,轩辕……” 第190章 东洲,起源秘境 “神农和轩辕。” 顾白水从多宝道人嘴里听到这两个名字的时候,心里突然涌起了一种怪异的感觉。 神农和轩辕是人族历史上最古老的两个姓氏之一。 在人族最古老的史书上,姬家的起源也只是轩辕氏族内的一个姓氏而已。 直到姬家出了一位大帝境界的先祖,姬家才从轩辕族谱上分离了出来,成为了一个独立的上古世家。 不久前在野岭的时候,陈小渔给顾白水解析了很多块祖妖图壁画。 其中也提到了神农和轩辕这两个古老姓氏。 腐朽大帝在黑暗年代的末期,伪装成了一个神秘的守夜人。 祂开启了仙雾龙境这个万古骗局,欺骗了星辰璀璨时代的所有天骄入内,然后以鱼跃龙门为饵,收割了无数天骄的本源气运。 在这些天骄里,最耀眼的两位就是轩辕帝子和神农帝子。 这两个帝子来自人族最悠久的帝族,但最终落入腐朽深渊,成为了腐朽大帝手里最锋利的两把刀。 腐朽用两位帝子作为傀儡,屠灭血洗了隐居在秘境里的神农世家和轩辕世家。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这两个古老帝族彻底的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神农和轩辕不再是人族历史的掌舵者,两个帝族化成了两朵泡沫,破碎在了历史的浪潮里。 但这个故事的末尾,好像在近代发生了一些奇妙的转机。 顾白水略微沉默,回忆起来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个人叫轩辕幽,是几年前堵在大帝禁区之外,吵嚷着想要见小师妹的轩辕家少主。 后来遭遇了回山的一个二师兄,那位倒霉的轩辕家少主就被二师兄打断了几条腿,然后丢进了洛水河里。 可现在回忆起这件事情,顾白水突然又有些疑惑了。 轩辕家不是已经覆灭了吗? 这个轩辕幽又是从哪儿钻出来的家伙? 他皱着眉头思索了许久,最终还是把视线放在了眼前这个富态的多宝道人身上。 “知天水和梦星河,轩辕和神农,他们和那两个古帝姓之间有什么联系?” 多宝道人沉默了片刻,然后从自己的袖口里取出了一张薄薄的黄色符纸。 顾白水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把黄色符纸平铺在石桌上。 符纸卷开,显露出了十几个奇形怪状的符号和名字。 知天水和梦星河的名字,也在其中。 “这是什么?”顾白水问了一句。 多宝道人指尖摸索着纸面,眼神复杂的说道:“这是我近百年来能找到的所有线索。” “这幅图上的每一个名字都是成双成对出现的,他们也是我怀疑在历史上那些神秘的……长生弟子们。” 密室静谧,只有多宝道人沉闷慎重的声音回荡在内。 “魔头和仙尊,大野修士和一宗之主,邪祟魔头和得道圣僧……” “这些家伙都是我在东洲的历史上,寻找到的一对儿对儿怪人,就像是知天水和梦星河一样,来历不明的蛊虫修士们。” 顾白水视线偏移,目光扫过桌子上的整幅图画,最终停留在了符纸最中心的位置。 在所有名字和符号围绕的核心,有两个神秘悠久的古老符文。 顾白水认得它们。 在禁区内的古籍上,它们是代表着轩辕帝族和神农帝族的族纹。 不过在多宝道人的这张纸上,两个族纹似乎成为了所有名字的核心,也是所有符号的源头。 “那它俩代表着什么?” 顾白水指了指核心的两个族纹,对多宝道人问道:“这两个符文下面,好像没有名字。” “嗯。” 多宝道人表情默然的点了点头。 “那两个符号,是我猜测的第一代诞生的两位长生弟子,他们诞生于黑暗年代,从腐朽深渊里堕落而生。” “他俩的名字是隐秘和禁忌,我只知道在历史上是用轩辕帝子和神农帝子代称。” 第一代的两位长生弟子? 轩辕和神农? 顾白水皱了皱眉头,抬眼问道。 “但在黑暗年代的历史记载里,神农和轩辕帝子被腐朽污染,成为了腐朽黑暗阵营的两位大准帝……他们又怎么会和长生大帝扯上关系?” 多宝道人摇了摇头,表情平静认真。 “只要是战争就一定会有胜者和败者,败者一无所有,胜者分食战果。” “黑暗战争里腐朽一败涂地,但他在十余万年里积攒下来的传承和财富,是世人无法想象的。” “不算腐朽遗骸和极道帝兵,这两位准帝境界的堕落帝子……不也是两件潜力无穷的战利品吗?” “黑暗战争结束后,关于轩辕帝子和神农帝子的历史记载也就消失了。” 多宝道人眯着眼睛说道。 “谁也不知道他们两个从腐朽里诞生的异类去了哪里,是死是活。但很多人都忘了……长生大帝也是黑暗战争的胜利者,祂有资格分食腐朽遗产,甚至可能是唯一一个继承了腐朽的最大受益者。” “如果长生大帝处于不知道什么目的在养蛊,那么轩辕和神农帝子,就是祂准备的第一代蛊虫。” 石室昏暗幽静,顾白水沉默不言。 如果真的按照多宝道人所说,是他师傅带走了腐化的两位帝子。 那不就是说……自己头顶还有两位很老很老,比大师兄还老的多的……师兄? 怎么问着问着,自己的辈分还越来越低了? 这是什么事儿? 顾白水摇了摇头,抬眼对多宝道人问道:“你这些推测只是自己的猜想而已,没有实质的证据?” 出乎意料,多宝道人眼神莫名,还真古怪的点了点头。 “我或许是有证据。” “嗯?” 顾白水愣了一下,微挑眉头,等待着多宝道人的下文。 多宝道人迟疑片刻,然后出声说道。 “我觉得长生大帝可能养过很多蛊虫,但最老的那两只蛊虫轩辕和神农,一直都没有真正的死去。他们蜕皮而生,换了一代又一代的身份。” “知天水和梦星河,可能就是那两个怪物的皮囊。” “而且这一点,我也是不久前才想明白的事情。” 多宝道人目光偏移,看了眼桌子上符纸的最中央,声音低沉的说道。 “消失在历史中的轩辕和神农帝族,在近些年里又有了活动的迹象,这件事你知道吗?” 顾白水想起了大帝禁区外被二师兄打断腿的轩辕家少主,默默的点了点头。 “这是一件怪事,我记得这两个帝族都被腐朽从里到外的血洗,很多年都没有这两族的人在大陆上出现过了。” 多宝道人点了点头:“神农和轩辕帝子屠灭了两个帝族的隐世秘境,那两个地方也是帝族的起源之地,是被拔了根。” “不过这两个家族都兴盛一时,秘境被血洗的时候还有很多族内弟子流落在外,所以也不是没有留下任何的血脉。” “但起源秘境被毁,散落在外的弟子们也了无音讯。大陆上只有零散的姓氏,没办法聚集在一起。” “两个帝族,确实是名存实亡了。” 多宝道人眼皮动了动,慢慢的抬起了头。 他说出了另一个只有自己知晓的秘密。 “神农帝族和轩辕帝族被毁灭的起源秘境,都在东洲的云梦天泽里。” “那地方与世隔绝,荒无人烟,已经几万年没有生灵活动的迹象了。” “但最近,那两个废墟秘境里闹鬼了。” 第191章 第一夜,圣人死 符纸卷起,石桌冰凉。 两个圣人坐在自己的蒲团上,在昏暗的光线下表情光影分明,低声交谈着外人不知的隐秘之事。 顾白水微微抬眼,有些困惑:“闹鬼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多宝道人说道。 “我们聚财商会在东洲最主要的业务之一,就是开发远古秘境。” “神农世家和轩辕世家的起源秘境都在东洲云梦天泽里,但那里荒无人烟,空间紊乱,弥漫着腐朽破败的气息。” “聚财商会虽然能确定这两个起源秘境的大致方位,但从来都没有进去过。” “差不多百余年前,云梦天泽进入了大河汛期,瘴气和洪水在沼泽里翻涌而出,彻底的断绝了和外界的联系。” “我们聚财商会在云梦天泽外的一个外围执事,说在瘴气里看见了一个人影。那个人影深入了云梦天泽,随浪而行,钻入最深处的瘴气里。” “那是起源秘境的方向。” 多宝道人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眼神莫名的古怪。 “之后的日子里,聚财商会派了很多人进入云梦天泽探索,大都是一去不复返,了无音讯。” “只有一位经验丰富的老执事探入了最深处的地方,然后从云梦天泽里狼狈的逃了出来。” “他说……两座起源秘境的空间壁垒都破了,然后又被什么人给补上了。” “那人在神农和轩辕的起源秘境之外,建立了一座庞大的古老法阵,雾气缭绕,阻隔外人探查。” “而且老执事还从秘境里面听到了悉悉索索的人声和脚步声,两座荒芜死寂了很久的起源秘境里,突然多出了一堆不知面目的生灵。” 多宝道人长长的出了口气,视线落在了石桌上的符纸中央。 他安静了一会儿后,怅然的叹了口气。 “再然后,东洲各地渐渐出现了神农世家和轩辕世家的弟子。” “他们像是迷失在了历史迷雾里,突然找到了回家的道路,然后降临在了人间一样。” “聚财商会追踪了其中的几个,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走入云梦天泽深处,再也没有出来过。” 顾白水抬了抬眉头,若有所思的问了一句。 “这又能说明什么?” 多宝道人回应道:“这说明有人回到了起源秘境里,唤醒了荒芜死寂的古老血脉,把大陆上仅存的帝族后人们召回了那两座帝族秘境。” 顾白水明白了多宝道人的想法。 “你觉得回到云梦天泽的人,是那两位活过来的古老帝子?” 多宝道人摇了摇头,表情复杂。 “最合理的推测,也是最糟糕的推测,他们俩既是帝子,也是活过来的知天水和梦星河。” 顾白水皱了皱眉,问道:“为什么是最糟糕的推测?” 多宝道人沉默了许久,最终眼神明暗交织的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因为他俩在云梦天泽里出现的时候,刚好是长生大帝晚年垂暮,生命的最后阶段。” “那两位帝子怪物,可是从未在世人面前显露过身份的一代长生弟子。” “谁又知道云梦天泽的两座起源秘境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会不会是……长生大帝临死前做了什么安排呢?” 多宝道人的声音回荡在密室里。 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顾白水依旧能察觉到他内心的忧虑和忌惮。 任何事情只要和长生大帝扯上关系,对这些拾圣会的老圣人们来说,都是禁忌的话题。 但那老头子临死前做了这么多事儿吗? 顾白水一时间有些困惑。 因为在他的印象里,师父死的很安详很坦然,就像是扯了一床被子盖在头上,闭眼睡着了一样。 除了远赴星空,杀了十几个外族准帝,掐死了三尊异族帝境老祖之外。 那老头子平常好像也没做什么事儿,就在山里喝喝茶种种树,照照镜子……骂骂街。 顾白水一时间有些记忆模糊和不确定了。 师父真的就这么死了吗? 顾白水叹了口气,瞳孔深处微微波动起伏。 他是有些想念那个总是笑眯眯的老头子,想着回山里……挖开坟,看看这老家伙……到底死没死。 “砰~砰~” 一阵阵奇怪沉闷的声响从石室之外传来,打断了顾白水的思绪。 多宝道人和顾白水一起抬首,看向了紧闭的石门和门后的大厅。 一道缝隙逐渐从石壁上显露出来,并往石室里渗进来了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 多宝道人和顾白水相视了一眼,都没有再说什么。 天亮了。 第一夜结束了。 顾白水听了多宝道人讲了一夜东洲和长生弟子的故事,所以没有对这个憨厚富态的商人做什么。 这间石室里是一个人和一只鬼相遇。 很幸运的,但多宝道人活了下来。 因为多宝道人把“韩飞城”当成了人,所以他应该也没察觉到自己和“一只鬼”在一间石室里共渡了一夜。 顾白水这样想着,眼帘微动,看着自己对面那个胖乎乎的老商人站起了身子。 多宝道人紧了紧袖口,对着顾白水温和老实的笑了笑。 他圆乎乎的脸上挤出了习惯性的刻板笑容,肥肉堆积在一起,挤得眼睛眯成了两条缝隙。 顾白水也站起了身,表情自然平静。 这间石室里有一个不错的结局,没有发生冲突,也没有人死伤。 是一个很和谐宁静的夜晚。 多宝道人扭着富态的身体,转过身,先一步走向了石门。 他脚步不急不缓,一步接着一步的踩在地面上,伸出手抓向了石壁上的门缝。 从始至终,这位老商人的动作都很自然,手臂和手指都没有颤动,根本看不出来他其实是在逃离这间密室。 逃离背后的……那只鬼。 但意外还是发生了。 站在石室深处的顾白水看着那坨胖乎乎的背影,视线下移,身体突然一顿,无声无息的拧起了眉头。 “多宝道友。” 平静淡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即将触碰到门缝的多宝道人,身体突然细微的抖动了一下。 这位老圣人甚至没有回头,免得露出自己额头上已经渐渐遮掩不住的冷汗。 他脸皮抽动了一下,背对着顾白水,回了一句。 “还有什么事吗……韩道友。” 顾白水安静了片刻,眯着眼睛指尖微抬,然后他突然轻轻的笑了一声。 “故事讲的不错,我很感兴趣。” “但你的符纸还在桌子上,忘记带走了啊……” 多宝道人瞳孔不易察觉的收缩了一下,察觉到了自己的疏忽和破绽。 但他的手指已经触碰到了冰凉的石缝,只差一点石门开启的时间就能离开这间鬼室。 他已经不可能再回头,靠近那只披着人皮的鬼了。 “一卷纸而已,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送给韩道友就是了……” 多宝道人硬着头皮回了一句话,身后却没有那个年轻人的声音回应。 一时间,密室的气氛有些僵住了。 多宝道人没有回头,顾白水也只只是站在原地,没有催促。 渐渐的,两个真正聪明的人都察觉到了彼此的试探和回避。 但他们也都没有捅破这层纸。 顾白水眼神莫名,微微抬手,把石桌上的符纸凭空吸在了手里。 “那我就不客气了,今晚的事情我会保守秘密,不会出门之后乱说。” 多宝道人听出了顾白水的言语中的意思。 他扯了扯嘴角,背着身慢慢的点了点头。 “当然,我也不会多说给其他人的。” 石门开启了,多宝道人臃肿的身体在此刻变得异常灵活。 他像是一团软乎乎的液体一样,从石缝里挤了出去,第一个走进了大厅了。 密室里只剩下了顾白水一个人。 顾白水沉默了片刻,皱着眉头,有些无奈莫名的摸了摸下巴。 “失算了,这老东西……从一开始就看出来我是鬼了。” “讲了一夜的故事,是怕我对他动手?可真不愧是活了几千的老商人,心思是多的很啊。” “不过其实也没差,今晚的重点可不是找鬼,只要没死人……就一切都好说。” 顾白水这样想着,脚步微动,不紧不慢的走出了自己的石室。 一出门,顾白水的心里好像早就有了想法。 他没有环顾其他的地方,而是第一时间的看向了一个密室和座位方向。 灰黑色的雾气渐渐散去。 顾白水在雾气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老人侧脸。 他略微松了口气。 但紧接着,顾白水的视线飘动了一下,然后就凝固在了原地。 雾气起伏,老人脸的下面是……空荡荡的一片。 那是一个闭着眼睛头颅,被扭断了脖子,摆放在了原本的桌子上。 九黎神国的老圣人,真的死了。 第192章 醒来的第六只鬼 九黎神国的老圣人死了。 他被一只密室里的鬼硬生生拧掉了头颅,摆在了拾圣会的桌子上。 大厅四周的石壁上显露出了一条条黑色的缝隙。 一座座石门被从内推开,老圣人们回到了大厅里,也都看见了桌子上的那个老人的头颅,身体僵在了原地。 九黎神国的老圣人死状极惨。 眼眶和耳鼻口处都留着干涸的血痕,脖颈处的血水更是凝固在了桌子上,血肉连丝,狰狞糜烂。 桌子上的老人头紧闭着双眼,脸上的表情惊恐交加,扭曲异常,像是临死前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他好像乎来不及做任何的反应,就被密室里的那只鬼掐住了喉咙,然后暴虐的撕碎了脖子。 毫无还手之力。 能做到这种事情的,至少不应该是圣人同境的鬼。 那会是谁做的呢? 是哪只藏在圣人堆里的鬼呢? 黑色的雾气在大厅里起伏不定,从密室里走出来的老圣人们却渐渐的停下了脚步。 在下一刻,所有人的视线都凝固在了老头人桌前的那把椅子上。 椅子上坐着一个人影。 是一个很年迈的老者。 麻衣布鞋,双眼浑浊。他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依靠着椅子,等待着所有老圣人从密室里走出来。 这个老者,是大夏国主。 他所坐的位置也是自己原本的位置,拾圣会左手桌的中指尽头。 摆放在桌子上的老人头紧闭着双眼。 大夏神朝的老国主,视线幽暗平静的看着自己眼前的人头。 安静无言,眼帘低垂。 这个从始至终都没有在拾圣会上讲过太多言语的老国主,像是在欣赏一件自己亲手做成的工艺品一样,打量着桌子上的老人头颅。 顾白水的脸色稍稍凝重,视线下移,他透过飘浮不定的雾气,看到着大夏国主那只垂落在桌子下的右手。 或者更准确的说,是一只枯瘦苍老却长满了黑色鳞片的……狰狞兽爪。 顾白水眯了眯眼睛,看着座椅上沉默无言的老国主,眼神怅然复杂。 他其实很早就发现了老国主的身份。 在拾圣会的中间阶段, 顾白水用一面虚镜穿透了石壁的阻隔,看到了这具老尸在密室里整理人皮的恐怖真容。 也是那个时候, 顾白水才意识到这场看似风平浪静的拾圣会,远比表面上看起来危险诡异的多。 大夏国主的确就是那只藏在圣人堆里的妖祖尸骸,也是所有鬼里最危险的大鬼。 它在黑夜里走进了九黎神国老圣人的密室中,亲手扯掉了那个老人的头颅。然后又把头颅坦然平静的摆在了自己的桌子上,安静的等待着天明,也等待着所有老圣人的出现。 它是一只大鬼,也是第一个在夜里杀人的恶鬼。 伪装成大夏国主的老尸甚至没有刻意遮掩什么。 它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杀人报仇的,又何必遮遮掩掩藏头露尾呢? 故事的发展方向,又一次发生了变动。 顾白水默默的叹了口气,有些怅然也有些无奈。 他原以为这具老尸不会在今夜动手,至少不会暴露的这么快,这么粗暴的显露出来自己的真面目。 可事实证明,现实里发生的一切总会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顾白水和太初星老都想要用黑夜拖延时间,但那几只鬼里也有很聪明的“鬼”。 有一只鬼看透了黑夜存在的意义,于是这具老尸就动手了。 但接下来呢? 那具老尸像是一个狩猎之后平静下来的怪物一样,安静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有一丝遮掩躲藏的意思。 它回到了自己的餐桌上,凝视着自己的战利品。 而其余的老圣人们彼此相视,身体紧绷,脸色凝重如水。 所有的视线都凝固在那具老尸的身体上,却没有一个人出声或是有所动作。 眼前的情况是有些讽刺。 人在黑夜里找鬼,可当一只真正的大鬼坐在桌子上,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的时候,却没有人知道接下来能做什么。 即便是太初星老,也只是神情凝重的站在原地,目光死死的定在那具老尸的身上。 他身后跟着飘渺天婆,这两位老圣人是从同一间密室里走出来的。 当太初星老走进大厅之后,环顾四周,发现所有的密室门都被推开。 老圣人们陆续到场,昨夜只死了九黎老圣人一个。 其余的密室里都没有发生任何冲突。 这其实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太过平静,就是一种无声的诡异。 不过太初星老也无心思考其他了。 妖祖尸骸就坐在人和鬼的面前,如何应对这只恐怖大鬼才是目前唯一应该思考的事情。 除了死去的九黎神国老圣人。 这座大厅里只剩下了八位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会议参与者,还有一位主持会议的妖祖侍卫。 可即便九位圣人联手,就真的能对付坐在椅子上的那具准帝老尸了吗? 而且更让太初星老脸色难看的是,原本在黑夜中缓缓燃烧的五支蜡烛,又的熄灭了一支。 这说明死去的九黎老圣人是一个真正的人。 而平安走出黑夜的这些家伙里,还藏着四只鬼。 四人四鬼,各怀鬼胎。 就算再加上妖祖侍卫,又能对那具准帝老尸做什么呢? 太初星老眯着眼睛,慢慢的向身后的飘渺天婆身边退了一步。 他时刻警惕着坐在椅子上的那具老尸暴起,此刻的局面已经彻底的脱离了他的掌控了。 如果风老还没有离开不死仙墓,亲自到来的话,接下来在这个大厅里会发生什么血腥的事情,已经无法预料了。 太初星老没办法再掌控局面。 其余的老圣人包括顾白水在内,都安静无声,沉默不言。 老尸只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就带来了一种死寂无声的压迫和让人心神紧绷的危险。 但从始至终,这位老尸都没有任何的动作。 它就像是一个遵守规矩的参与者一样,第一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也没有看向任何其他的人。 气氛逐渐开始变得诡异了起来。 而这时候,飘荡的雾气深处,终于传来了一阵的脚步声。 妖祖侍卫,那个主持着拾圣会进行的白面青年,又一次的回到了大厅里。 他脚步轻慢,走出了黑色雾气。 青年环顾四周,视线在桌子上那个老人头上停留了片刻,但却诡异的……没有表现出什么意外的表情。 太初星老眼神紧盯着妖族侍卫的身后,似乎在期盼着那个一直没有露面的风老会出现在这里。 但让人失望的是,侍卫身后是一片空荡,没有任何的人影。 而且更让太初星老和在场所有老圣人们都惊起一身鸡皮疙瘩的是……青年侍卫平静淡漠甚至是诡异瘆人的表情和态度。 这个青年侍卫根本没在意桌子上的头颅,也无视了那只低垂着头颅的老尸。 他目光幽然的掠向了其余站在原地的老圣人们,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排干净森然的牙齿。 “都愣着干什么?” “大家……坐啊……” 第193章 今晚杀哪个? 青年侍卫的声音回荡在大厅里。 无人应答,也没什么人能理解,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老圣人们皆是茫然错愕,眼神莫名震动的看着那个淡然如常的白面青年。 在他们这些人的意识里,这个青年侍卫应该是拾圣会圣人王,风家二祖风老的傀儡化身。 风老假扮老妖祖回到了圣妖城,并暗中操控炼化了前妖祖的侍卫。 风家的傀儡之术几乎可以说是出神入化,一直在大陆上颇有盛誉。 就连太初星老这么谨慎多智的老圣人,也自始至终都没有怀疑过青年侍卫的身份。 生死烛熄灭了六支蜡烛。 拾圣会的老人们潜意识里觉得,只有五只鬼混了进来,第六只鬼青年侍卫只是风老的傀儡而已。 太初星老甚至是把希望寄托在不死仙墓的风老身上,希望自己能拖住时间,让这具傀儡把消息带给拾圣会的老圣人王。 但谁知道这个一直主持着会议进行的青年侍卫,在这时候给了所有人一个冲击性的震撼。 这被所有人忽视了的第六只鬼,突然就有了自己的意识和态度,变成了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变数。 老尸的现身,让太初星老都不敢上桌,继续掌控局面。 但青年侍卫肆无忌惮,把那具老尸当作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参与者一样,继续主持着会议的进行。 “既然都开始了,那当然要继续下去。” 青年侍卫的表情很认真,他不紧不慢的从雾气里拖出来了一张黑色的椅子,然后坐到了两只手掌的交界处。 “嘎嘣~嘎嘣~” 青年侍卫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了什么东西,扔在嘴里嚼得津津有味,还对着那些立在原地的老圣人们还指指点点。 “都坐,都坐,我们还有点儿时间。” 青年侍卫侧了侧头,右手抬起,似乎下意识的想要“拾圣会的第三阶段,不是最多可以进行三次黑夜吗?” “我们这才第一夜,没找出来那几只鬼,我心里也是有点儿不安分……” “我们继续吧。” 青年侍卫似乎有恃无恐,坐在椅子上悠然的催促着其他的圣人们。 这种陌生古怪的感觉,让那些老圣人都有些不适和迟疑,只有顾白水一个人看着那个青年侍卫的动作,心中隐约感受到了一种熟悉。 他略微沉吟,想了许久,然后若有所思的挑了挑眉头。 雾气浮动,在所有老圣人的注视下,玉清宗的“韩飞城”表情淡定的走向了桌子。 他闷不吭声的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还对着其余踌躇不定的老圣人们无言的笑了笑。 事已至此,难道还有什么其他的选择吗? 太初星老退避在后,整个拾圣会只有青年侍卫一个人敢站出来主持会议。 如果不继续进行下去,难道选几个人站出来,和那具老尸来一场奋不顾身的正义之战? 顾白水不觉得这些老圣人有选择鱼死网破奋不顾身的勇气。 毕竟从密室里走出来这么长时间了,哪有人向前靠近了那具老尸一步? 九黎圣人的老人头还摆在桌子上,那可是一个很有说服力的东西。 能很好的说明……那具老尸不是一个好招惹的存在。 顾白水自觉没什么优点,但还算是一个偶尔听劝的人。 人家妖祖侍卫都说可以继续了,那就继续呗,总不用劳烦妖族祖亲自起身劝你们吧? 很有眼力见的顾白水第一个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 他甚至还对那个青年侍卫笑了笑,表达了自己诚恳的善意。 紧接着,其余的老圣人们也彼此相视了几眼,略微迟疑,还是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会议继续。 空出了一个位置,少了一位老朋友,桌子上也多出了一个头颅。 看似变化不大,但整个拾圣会的走向其实已经完全改变了。 道清宗的鹤颜脸色低沉,太初星老沉默无言,除了玉清宗大太子还乐呵呵的之外,所有的老圣人都处于了一种紧绷凝重的状态。 烛火摇曳,四支蜡烛依旧在昏暗的大厅里燃烧。 只是不知道接下来的夜晚过后还能剩下几支。 青年侍卫顶替了太初星老的话语权。 他的视线掠过了整座大厅,看着那些老圣人阴沉晦暗的一致脸色,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一张张晦气的老脸,看着可真败兴啊。 青年侍卫有些嫌弃和不喜。 但当他的视线扫过一个角落的时候,突然有些意外的愣了一下。 和此前看到的那些皱纹横行的老脸不一样,角落里某个年轻人正笑容满面,一副开朗老实的样子。 他笑什么? 青年侍卫眼神古怪,没想明白那家伙为什么这么开朗。 这种情况还笑得出来吗? 难道这小子还没明白现在是什么状况? 青年侍卫略微沉吟,最终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指向了右掌桌最边角的位置。 “这次你先来,应该很公平。” 被点到名字的顾白水并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 他这次起身的动作,甚至比上一次还要自然还要淡定。 在视线交错的阴影里,顾白水不紧不慢的拂了拂袖子,然后看了一眼和自己对角的多宝道人。 “我可以证实,多宝道人和我度过了和睦的一晚。” “多宝道友和我相谈甚欢,讲了整整一夜的逸闻轶事,他自然不会是鬼。” “你说是吧,多宝道友。” 顾白水面色诚挚,给距离自己最远的多宝道人递了个眼色。 而那个身材臃肿表情木楞的多宝道人,在其余众人的视线下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慢慢的点了点头。 多宝道人承认了顾白水的说法,他没有说出别的什么东西。 两个人相互证实,认为对方不是藏在这里的鬼。 这样一来,太初星老的表情就变得更加困惑奇怪了。 他自知飘渺天婆不是鬼,韩飞城和多宝道人又能相互证实,这样一来四个人的位置就都凑齐了。 那不是说剩下的家伙……都是鬼了? 道清宗鹤颜,姬家和风家的老人,还有玄清宗的老宗主都是披着人皮的鬼不成? 太初星老觉得自己一时间没办法接受这个结果。 不过现在的局面,似乎也不需要他接受什么了。 青年侍卫微微抬眼,看了眼顾白水和多宝道人,思索片刻后点了点头。 “那下一位,姬家。” 姬家老大爷也缓缓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相比于太初星老和鹤颜凝重的脸色,这位老大爷倒是没那么焦急和惊乱。 他只是眯着眼睛多看了几眼青年侍卫,然后声音沙哑的说道。 “我和风家道友进的同一座密室,无事发生,互证非鬼。” 姬家老大爷的说法得到了风家圣人的默认。 这两位老圣人也绑在了一起,证明对方并不是鬼物。 事情变得奇怪了起来。 紧接着是道清宗的鹤颜和玄清宗的圣人,两宗圣人也进入了同一座密室,可互证身份。 再算上太初星老和飘渺天婆,四对圣人,竟然都能证实彼此是人非鬼。 顾白水略微沉吟,想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除了他知道的鬼之外,一定有彼此相识的两只鬼进入了同一座密室。 它们互相证实,所以也是无事发生。 但会是哪两只呢? 顾白水视线一顿,停留在了道清宗和玄清宗两个相邻的座位上。 排除所有不合理的推测之外,似乎……只有这么一种可能了。 鹤颜是鬼? 这老东西的演技真有这么好啊? 顾白水有些狐疑。 但在太初星老讲述完自己和飘渺天婆的互证之后,青年侍卫却叫停了会议。 下一个的顺序,是那具坐在椅子上的老尸。 它是不是鬼,桌面上的头颅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青年侍卫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会儿,然后对着大厅里其余的所有人说道。 “没找出来,那就再来一轮吧。” …… 入夜,第二个夜晚。 浓厚的黑色雾气再一次填满了大厅。 石门紧闭,圣人入室。 但这一次的顺序有所不同,第一个走出密室的,是一位看起来很年轻的圣人。 顾白水推开了自己的石门,走进了大厅里。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雾中,他看到了两个人影。 青年侍卫坐在手腕相接之处,他是夜里的主持者。 而另一个人影,则是一直坐在椅子上的那具老尸。 它根本没有进入密室,只是旁若无人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顾白水费力的眯了眯眼睛,分辨出了那两个家伙的位置。 不过他也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甚至很平淡自然。 顾白水走入了黑雾里,也没按照规矩,去选择另外紧闭的密室。 他随意的摸了个椅子,然后慢慢悠悠的坐了上去。 就这样,雾气翻涌。 大厅里的三处位置,坐下了三个心怀鬼胎的“人”。 其余的老圣人们还在自己的密室里,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片刻的安静之后,顾白水先抬了抬眼,不紧不慢的轻声问道。 “今晚杀哪个?” 第194章 咱们都是鬼 其实在察觉到拾圣会里藏着一具老妖祖的尸骸后,顾白水就一直在思考一件事情。 姬家老大爷说,老妖祖是在风幽道场被人境圣人们围杀致死的。 不过在围杀老妖祖的最后阶段,摇光圣地负责的阵眼被从内撕开,使得老妖祖冲出了阵法包围,濒死逃脱。 阵法之内有摇光圣地暗中作祟,阵法之外还有外人接应。 里应外合之下,老妖祖的尸体才没有落入这些老圣人的手里。 顾白水不知道摇光圣地是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会背叛拾圣会的计划。 不过他更在意的是,在阵外接应老妖祖的那些人……又是谁? 他们把老妖祖的尸体藏了起来,任凭拾圣会的老圣人们翻遍了人境,都没有找到任何的踪迹。 然后这些人又把尸体送离了人境,一路护送回到了万毒域圣妖城内。 无人得知这些家伙是怎么做到的。 他们甚至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把那具老尸塞进了这个密闭的大厅里,来复仇,屠杀老圣人。 这种种迹象表明,在阵外偷尸的那些家伙对拾圣会有着极其深厚的了解。 他们对付拾圣会的老圣人们,有着很丰富的经验。 顾白水想了很久,得到了一个很合理的结论。 他差不多能猜到老妖祖的尸体是被谁运进圣妖城的。 顾白水和那些家伙在洛阳城内外都见过,也听在刚刚听九黎老圣人讲述过关于他们的故事。 地府六人众。 神秀大帝死后选中的六个仆从,也是专门猎杀穿越者的六个牛鬼蛇神。 牛头马面,黑白无常,还有那位说书人的红衣判官。 这几位都至少是圣人境的存在,和拾圣会有着不死不休的仇怨。 顾白水见过一个名叫吴天的赶尸大汉。 他亲口说过要把一位“客人”送回到万毒域,落叶归根。 他也做到了。 把老妖祖的尸体送到了拾圣会的大厅里,给了这些老圣人一个震撼的巨大惊喜。 但……那六个牛鬼蛇神现在在哪儿呢? 顾白水视线微顿,停留在了大厅的中央,那个被黑色雾气笼罩的青年侍卫身上。 这个家伙,是撕去伪装的第六只鬼。 而且目前看来,妖祖的侍卫和另一张桌子上沉默无言的老尸之间也有着微妙的联系。 应该是个熟人吧。 “今晚杀哪个?” 顾白水的声音回荡在大厅里,引来的却是黑雾里两道视线。 青年侍卫微微颔首,目光古怪的看着椅子上的年轻人。 他若有所思,但似乎也有些不太确定的样子。 老尸的反应就更是奇怪了。 它目光幽深的看着顾白水,浑浊的眼里没有任何的色泽,既不凶厉也不暴虐,就像是看到一个普普通通的路人一样。 但老尸的鼻翼微动,捕捉分辨着黑雾里的气息,它好像在顾白水的身上嗅到了一丝熟悉亲近的气味。 那是一条某小鱼残留的气息。 而且那条小鱼在这个年轻人的身边待了很久,气息却很稳定自然,没有恐惧和疏离的味道。 这表明,某个小丫头并不讨厌这个年轻人。 可能是有一点信任和……依赖? 老尸浑浊的瞳孔里闪过了一丝莫名的困惑和怅然。 它不懂这个年轻人和自家姑娘之间发生了什么,但血脉和神魂里残留的本能告诉它,这个年轻人不是很让人厌恶的那种东西。 从家里逃出去的那条小鱼信任他……老尸也就没有对他动手的打算了。 老尸对年轻人奇怪的反应也被青年侍卫注意到了。 如此一来,青年侍卫就愈加确定了自己的预感。 玉清宗的年轻人也是一只伪装的很好的鬼,而且这只鬼自己曾经见过,但就是想不起来是谁了。 “你……是哪个?” 青年侍卫略微沉吟,目光深邃的看着顾白水。 他并不忌讳熟人相见,但自己一生这漫长的岁月里,掰掰手指也没剩下几个熟人活到如今了。 这个年轻人会是谁呢? 为什么他总觉得有些熟悉,但又没有任何的思绪? 而面对这青年侍卫的询问,顾白水也挑了挑眉头。他甚至略微的放松了些许,没再打算遮掩什么。 因为能问出这个问题,就证明青年侍卫一定不是顾白水最不想见到的那个晦气家伙。 如果青年侍卫面具的背后,是一个叫苏新年的人。 那么他的反应一定是笑容满面,眉飞色舞,口中热情洋溢的回答:“小师弟,二师兄可想死你了。” 然后是提刀上桌还是暗箭伤人,就要看这对师兄弟之间的默契了。 可青年侍卫问了这样一句话,那就说明他是一个精神状态正常的人。 “呲~” 在老尸和青年侍卫的注视下,另一个桌子边的年轻人慢慢的抬起了右手。 他的指尖划过,停在了自己的脖颈后,似乎在摸索和抠动着什么地方。 青年侍卫的目光逐渐古怪了起来。 准帝老尸也侧了侧头,觉得这个年轻人此时做的动作,有点儿熟悉。 雾气飘荡,大厅昏暗。 在两道奇怪的视线下,顾白水从后脑开始,一点点的撕开了自己头上的人皮。 皮层褪落,目光澄明。 一张清秀安宁的面容,就这样坦然的出现在了另外两位的视线里。 老尸的眼神依旧浑浊不清,视线掠过顾白水的面容,却最终停留在了他挂在脖颈处的人皮上。 它枯燥干瘪的指尖动了动,似乎体会到了熟悉的触感。 而青年侍卫看着那张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面容,一下子就愣在了原地。 他脸色古怪异常,视线从顾白水和人皮上看了又看,一脸的不可置信和莫名困惑。 “怎么是……你这家伙啊?” 青年侍卫回忆起了洛阳城的那个雨夜,也想起来了闯入老叶府邸的那个青涩少年。 自己家小姐选择和那个少年相伴而行,从破庙一直走到了洛阳城里,走完了自己人生的最后一段路。 然后在老叶府中,这个年轻人做了一些考卷,解开了很久之前在洛阳城里的秘密。 但后来,地府六人离开了洛阳城。 他们也是不久之后才听说,长生大帝的三弟子现身在了洛阳城内,并只是经过了一夜的时间就入魔疯了。 “你不是疯了吗?” 青年侍卫满脸疑惑,分外不解。 但顾白水倒是显得很平静,他一脸正经的回应道:“是疯了,但后来治好了。” 青年侍卫愣了愣,沉默片刻后,还是不太相信的皱了皱眉头。 “那也说不通,几个月前我见你的时候,你还只是一个仙台境的修士。怎么就这么点儿的时间,你就成了圣人了?” “你这是吃了什么仙丹神药,大帝血肉了吗?” 顾白水想了想,然后给出了一个很不讲道理的理由。 “我是长生大帝的徒弟。” “哦。” 青年侍卫安静了好一会儿,似乎被顾白水这个说法给震住了。 他有些迟疑,然后默默的问了一句。 “所以……你是吃了你师傅的尸体?” 第195章 鬼差一点点的震撼 “……” 顾白水对于青年侍卫的奇思妙想也是有些无言,不过他也从青年侍卫莫名轻佻的语气里分析出了一些信息。 这家伙一定是地府六人中的一个。 不过以他现在表露出来的性格来看,他不会是赶尸大汉吴天,也不是说书人红袍判官。 那是牛头马面? 顾白水觉得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那头憨厚却擅长噎人的牛头,没有足够的脑子来主持拾圣会进行。 马面是性格骄纵毒舌,也不太符合青年侍卫现在表露出的形象。 所以就只剩下黑白无常这两位了。 顾白水在老叶府里触过白无常。 白无常生性冰冷,阴寒无言,就算对红袍判官的态度也是爱搭不理。 他没这么多的话,所以也可以排除。 唯一没有见过的那位,就只剩下黑无常了。 顾白水微微抬眼,视线从青年侍卫的脸皮上看来看去,似乎想要看出来什么破绽。 青年侍卫对于顾白水的视线也并不怎么在意,还无所谓的笑了笑,颇有些随意观赏的坦荡。 顾白水略微沉吟,然后抬眼问道。 “你是那晚老叶府里的……” 青年侍卫平和的点了点头,也没有再遮掩自己的身份。 “是。” “是老叶府里的……小黑子?” 顾白水一脸认真的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青年脸色一黑,嘴角抽了抽。 “小黑子是什么说法?你礼貌吗?” 青年翻了个白眼,从自己身后的雾气里摸出来了一顶黑色高长的官帽。 他把官帽戴在了自己的头顶,还认认真真的整理了一会儿,口中说道。 “黑无常,你可以叫我八爷或者是范爷,小黑子这称呼也太敷衍无礼了些。” 顾白水微微抬眼,看着青年侍卫头顶的那顶高长冠帽,也看清楚了上面字迹飘逸的四个大字。 “天下太平” 这寄托着美好愿望的四个字,却被顶在了一位拘役鬼魂的鬼差头上,看起来倒是点儿讽刺。 不过顾白水也没说什么,而是对这位表明了身份的黑无常问了道。 “我们好像素未谋面?” “倒也不是。” 黑无常摇了摇头:“破庙的那个晚上,我和牛马都在柴房里趴窗户盯了你一夜来着。” “只不过那时候你伤的太重了,连气血都虚的不成样子,闭魂锁灵,我们这些鬼差都比你看上去像活人。” “不过小姐和吴天在庙里,咱也不好意思出门和你打招呼,所以是我见过你你没见过我。” 顾白水点了点头。 这也是一段孽缘。 地府六人,今天他倒是全都认识了。 “那吴天和判官前辈呢?” 顾白水想到了什么,对黑无常问道:“怎么没在这儿见到他们?” 黑无常安静了一会儿,然后眼神莫名古怪的笑了一声。 “那可就说来话长了,他俩……都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做,还抽不开身。” 黑无常言语模糊。 但顾白水皱着眉头,仔细的看了几眼他的打扮,一下子就猜到了点儿苗头。 “是拾圣会的那个风老?” “吴天和判官前辈,在对付不死仙墓前的圣人王?” 黑无常有些意外:“你脑子转的倒是挺快的,那老东西的确挺难对付……不过倒是也不至于让吴天和判官他俩一起出手,杀鸡用牛刀了。” “这座圣妖城里,可是还有更麻烦的东西。” 黑无常没有明说那东西是什么。 顾白水也没有继续追问。 毕竟那都是拾圣会外面的事情,现如今最重要的,还是解决眼前的局面。 顾白水侧了侧头,不动声色的瞥了眼一直在另一面桌子沉默无声的老尸。 “这位老前辈……你们是怎么混在一起的?” 黑无常闻言看了顾白水一眼,不出意外的回应道。 “你是想问,那天在风幽道场之外接应老妖祖的是不是我们?” “嗯。”顾白水点了点头。 “是,那天的确是吴天等在阵外,用裹尸布偷偷的带走了这位前辈。” 黑无常如实回应道。 不过下一刻,他又表情古怪的多看了顾白水几眼。 “这件事儿你不知道吗?” 黑无常奇怪的语气让顾白水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他抬了抬眉头,反问道:“我应该知道吗?” “我以为你是知道的。” 黑无常自然的说道:“毕竟风幽道场拾圣会围杀妖祖的这个局……还是你二师兄通知我们的消息。” “谁?” 顾白水侧了侧头,把耳朵对准了黑无常的方向。 这个年轻人还是没逃过二师兄的阴影,于是选择性的失聪了。 “你二师兄啊,苏新年。” 黑无常理所当然的回应道:“你家二师兄和我们不熟,但和吴天是臭气相投的狐朋狗友。这件事儿我们都知道,你不清楚?” 顾白水顿在了原地,表情有些复杂和怅然。 他其实很想回应,自己和二师兄并不熟,可黑无常也应该不会信。 顾白水也懒得解释。 师出同门,守墓人一脉的关系可能要比外人想象的要复杂一点点。 他小师妹拿鼎砸人,现在去了哪儿顾白水自己都不清楚。 “我有个问题。”顾白水突然说道。 黑无常点了点头:“你问就是。” “在洛阳城外破庙的时候,你们几个就遇到了我。” “在洛阳城的老叶府里,你们也和我谈过几句二师兄,说是日后有时间要去找他谈谈。” 顾白水摸了摸下巴,有些不解的问道。 “但既然吴天本就和他认识,甚至还有私下勾结,为什么要装作从来都不认识的样子?” 顾白水的问题很犀利,让黑无常短暂的沉思了一会儿。 不过最终他还是想通了这个问题的关键所在。 “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 黑无常一脸认真的说道:“咱们从相遇开始,一直到我们离开洛阳城,你都没提过自己是长生大帝的徒弟。” “一句都没有。” “你只讲过你二师兄说的那些怪话,而且你自己还是一个仙台境的小修士,谁能把你和传说中的长生大帝联系起来?” 顾白水愣了愣。 他皱着眉头仔细一想,发现黑无常说的还真有点儿道理。 那时候的顾白水还不太了解穿越者的所有故事,自以为老叶府里的怪人们和所有的穿越者都有仇。 所以心里多余了一丝善念的他,没有选择出卖自己的倒霉二师兄。 地府六人不知道顾白水的身份。 他们离开洛阳之后,老叶府门前才被丢出了一面长生牌。 顾白水也因此在那个夜晚,在叶府门外亲眼见到了百余位面目狰狞的老圣人,还有他们背后的百只红毛怪物。 顾白水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 这么说来,洛阳城里发生的事……都应该怪在二师兄的头上? 黑无常不知道对面的年轻人在想些什么。 他指尖环绕着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安静了许久,最终还是对顾白水问出了自己心里的疑问。“我也有件事儿没想通。” 顾白水抬起了头,看着被雾气裹住的黑无常。 “你即便是长生大帝的弟子,也没什么道理能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就从仙台一下子跳到了圣人境界吧?” 黑无常的瞳孔之中明暗交错,他的眼神也停留在了顾白水的脖颈处的人皮上。 “而且,你身上的这张白骨人皮,是从哪儿得到的?” 顾白水略微沉默,然后抬眼和黑无常在雾气中视线相对。 他们安静无声,却都隐约察觉到了对方表情的古怪。 “你对我这张人皮,很感兴趣吗?” 顾白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黑无常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 顾白水又问:“是因为你的身上……也有另一张人皮吗?” 这一次黑无常的表情变了,他眯着眼睛,再一次的点了点头。 “不止是我,我们六个都各有一张白骨人皮,妖祖前辈身上的人皮就是吴天自己的。” “哦,这样啊。” 顾白水了然的咂了咂嘴:“原来这白骨人皮还是个量产的古法器。” 长安神秀道场出土,果然是非同凡响。 黑无常听出了顾白水的言外之意,眼神凝实的问道。 “你去过长安?” “嗯。” 顾白水低调的点了点头:“还进过那座夜城道场。” 黑无常闻言身体微顿,沉默许久,眼神流露出了些许的缅怀和怅然。 “怪不得,怪不得……你也有幸在帝尊前辈的道场里修行过。” 但接下来,顾白水又默默的补充了两句话。 “我还进了夜城的皇城帝墓。” “啥玩意儿?” 有一位鬼差呆在了椅子上,他也选择性的失聪了。 “还见了神秀大帝。” “……” “卧……槽!?” 第196章 圣妖城里的四十二位圣人 “你见过神秀帝尊?” 黑无常的表情分外精彩,有茫然困惑、也有怅然不解。 因为“神秀”这两个字,对于地府六人来说蕴含着外人很难体会的意义。 正如顾白水在拾圣会里知晓的故事那样,地府的六人都是很久以前在长安城里赶考的书生。 他们在老秀才的引导下,于另一座被黑夜笼罩的长安城里进行了一次帝墓传承的另类科考。 很久之前,神秀大帝在长安城的夜城里修建了四座庙宇。 这四座庙宇坐落在长安道场的东西南北四个区域,也代表着神秀大帝的四处传承之地,也像是四座古老的学院。 鬼佛庙,血肉山,夜行道和红粉观音院。 这四处地方分别藏匿着法,财,器,心四种修士一生追求的机缘。 走入长安城的书生们,也分别在四处不同的庙宇里修行。 鬼佛庙中参悟道经佛法,血肉山里挖掘天材地宝, 百鬼夜行道内炼制法器,红粉观音院里磨练道心。 这些历史上的书生们,既是神秀大帝死后选中的仆从,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道场弟子。 不过不管是在道场里修行的书生们,还是那个第一个误入道场的老秀才,他们都没有靠近过长安城最中央的皇城帝墓。 神秀大帝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位神秘古老的神明帝尊。 长安城里的书生们只不过是依靠着祂遗留下来的朦光,看清楚了世界的真实面目而已。 所以当黑无常从顾白水的嘴里听到他见过神秀这个消息之后,脑子便不由自主的停滞了几息。 这种感觉就像是你祭拜敬仰了一辈子的神明,突然在别人的口中复活了过来,降临在了现实之中。 黑无常一时间难以想象,也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这对他来说甚至是一个虚幻到不真实的消息。 “你不相信的话,可以回长安城看一看……祂还在那儿。” 顾白水察觉到了黑无常的震惊和茫然。 他手指触了触自己脖颈上挂着的人皮,当作证据侧面印证了自己的说法。 这是神秀大帝的白骨人皮,也是除了长安城道场外不会有其他的地方能孕育出的特殊宝器。 黑无常也深知如此,他对那白骨人皮很熟悉,所以从一开始就隐约猜到了顾白水去了什么地方。 但神秀大帝复苏这件事,对他来说还是有些太过于震撼了。 这是地府六人此生都没有想过的事情,也或许是大到让人一瞬间无法接受的喜讯。 地府六人即便再神出鬼没,躲在暗中对付拾圣会,也依旧只能一点点的削弱拾圣会的根基而已,始终没办法和上百位圣人正面抗衡。 但如果神秀大帝真的在长安帝墓里苏醒,那么整个局面就都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个消息的重要性,甚至比地府六人在圣妖城里原本的计划更加让人震撼,也会从根本上震动整个大陆。 黑无常脸色慎重异常,眼中明暗交错闪烁不停,他沉默了许久才压下了心里的激荡,渐渐平复了下来。 呼吸轻吐,黑无常渐渐回过了神,眼神默然的看向了顾白水。 有关神秀和长安城的一切都是以后才能印证的事情。 眼前需要面对处理的还是圣妖城和不死仙墓。 拾圣会有这么多的老圣人齐聚于此,地府六人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判官和吴天谋划了一件大事,也布了一个很大的局。而且到目前为止,事情进展的还算是顺利。 为了不破坏最后的一步,黑无常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任何意外的发生。 尽管现在……意外已经发生了。 “摇光圣地出的事儿,是你二师兄搞的鬼。” 黑无常想了想,然后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他察觉到了拾圣会围杀老妖祖的计划,于是从中作祟,抢先一步对摇光圣地下了手。” 顾白水微微沉默,点了点头:“我差不多能猜到一些。” 顾白水很了解自己二师兄的性子。 损人不利己,对很多事儿也都喜欢不讲道理的横插一手。 而且最关键的是,从表面上看苏新年好像做很多事情都是心血来潮,肆无忌惮的随性而为。 但当所有的一切消停之后, 你会发现……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二师兄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比如里应外合偷老妖祖尸体的这件事。 苏新年是一个偶然入局的外人,他似乎是临时起意,把消息泄露给了吴天,来了一个里应外合。 但有没有人想过,苏新年怎么就刚好能假替摇光圣地之手,在这个时间节点从内崩碎了阵眼? 他到底谋划了多久,才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中,从内而外的掌控了一座传承了几万年的摇光圣地? 顾白水轻轻的叹了口气。 他是觉得有些不公平了。 二师兄比自己下山的时间早了太多太多,以至于顾白水根本看不清楚……这位师兄在人境内外布了多久的局,藏了多少的后手,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谋划。 甚至眼前的这几个地府人……真的有意识到师兄什么样的人吗? 黑无常说,二师兄和地府六人里的赶尸人吴天是狐朋狗友。 但为什么呢? 二师兄那种无利不起早的家伙,为什么会选择接近吴天,接近地府六人? 顾白水略微沉默了一会儿,眼神有些了然莫名。 他想到了自己和二师兄在长安城的那段经历。 也想到了二师兄似乎对那位神秀大帝……很上心啊。 苏新年的算计太多了,地府六人或许也只是他整个棋盘上想要利用的几枚棋子而已。 顾白水看了眼坐在椅子上的准帝老尸,又对黑无常问道。 “那按照你们原本的计划,把这位老前辈送回圣妖城之后,应该会发生什么?” 黑无常眼神微顿,目光扫过了大厅里的所有椅子,反而问了顾白水一个问题。 “你知道,如今的圣妖城里到底有多少个拾圣会的圣人吗?” 顾白水没有回应,只是摇了摇头,他没有一个准确的数字。 “算上这个大厅里的十个,本来是应该有四十二个老圣人聚在圣妖城里。” 黑无常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不过不知道为什么,阴阳圣地和姜家的那两个圣人好像迷路了,到现在还没进城。” 顾白水的表情古怪了起来,思索片刻后,谦虚腼腆的笑了笑。 “我和他们俩见过,他俩应该不会来了。” “嗯?” 黑无常愣了一下,目光扫过顾白水所坐的玉清宗席位,一下子就明白了什么。 这小子……现在好像有点儿了不得了啊。 黑无常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除了不死仙墓的风家二祖之外,其余四十个圣人是四人一起,选一位代表参加拾圣会。” “就像是玉清宗这个位置的背后,就代表着阴阳圣地、姜家氏族和粮田谷四方。” 顾白水明白了黑无常的意思。 “也就是说,每个席位的背后都是四个人境势力。” “除了这座大厅里的圣人们,没进城的阴阳圣地和姜家之外,圣妖城里还有二十九个老圣人和一个圣人王?” 黑无常却摇了摇头。 “二十七个圣人和……两个圣人王。” 第197章 有人逃了 “二十七个圣人?” 顾白水皱了皱眉头,有些疑惑。 黑无常点了点头,伸出双手十根手指,然后认真的解释道。 “我们这儿有十个,虽然死了一多半,但他们原本的位置不会变化。” “圣妖城里本应还有三十个圣人,除去阴阳圣地和姜家,还有……粮田谷的那个老谷主,是剩下二十七个圣人。” 顾白水想了想,问道:“粮田谷的那个?” 黑无常遗憾的咂了咂嘴。 “路上遇到吴天了,被捏死在了一座古森林里。” “哦,这样啊。” 顾白水想起了自己来圣妖城的路上,途经过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深坑里埋着一具破破烂烂的老尸,还有一只血肉模糊的红毛尸体。 粮田谷的老谷主死在了一位赶尸大汉的手里,也是死在了被骗去野岭的路上。 也是在那儿之后,以玉清宗韩飞城为首的四位圣人,彻底的团灭了。 顾白水摸了摸下巴,心里有点儿过意不去。 毕竟严格来说,这几位老朋友的死或多或少都和自己有关系。 一个都没活下来,也是不容易啊。 “城里二十七个,加上一十三个,再加上风家二祖,这才四十一个。” 顾白水挑了挑眉头,看着黑无常问道:“还剩一个去哪儿了?” 黑无常沉默了片刻,然后幽幽的吐了口气。 “这就是如今的问题所在了,四十二个圣人里,我们只找到了四十一个能对应上的身份。” “还有最后一个人我们找不到,那个人也一定是拾圣会的……另一个圣人王。” “另一个圣人王?” 顾白水皱了皱眉:“你们是怎么确定一定还有一个圣人王的?” “这是拾圣会最初的计划,也是一直以来的传统。” 黑无常说道:“有两位圣人王境压阵,四十个老圣人占据妖域圣城,然后逐渐掌控整个妖族。” “这件事也是你二师兄泄露给我们的,本来另一个圣人王应该是由摇光圣地的太上尊老来。但后来出了事儿,就不知道补上的圣人王是谁了。” “又是我二师兄?他怎么这么多事儿呢?” 顾白水无奈且嫌弃的叹了口气。 大厅里雾气飘浮,其余的密室也是石门紧闭。 大厅里的三个身影渐渐模糊。 一尸沉默无声,一鬼神色静默,一人若有所思。 “如果我们能找出来那个圣人王,你们又会有什么打算?” 顾白水沉默了片刻,突然抬首问了一个这样的问题。 黑无常眉宇平静,脸色古井无波。 他的两双手指交错在一起,依靠着座椅面无表情的说道:“圣妖城里还有二十七个圣人,和一个藏头露尾的圣人王,都是我们的仇家,你觉得我们会想要做什么?” 顾白水闻言略微沉吟,没有立刻给出自己的回答。 以他对地府六人目前的了解,这几个人绝对都不是心慈手软之徒。 绕了这么一大圈渗入拾圣会,他们的目的也不可能只是偷杀几个老圣人就走。 但即便不算此时密室里的老家伙们,在圣妖城里的圣人数量也足足有二十七个之多。 地府六人里,牛头马面和黑白无常都不是普通的圣人,不过似乎也没有圣人王境的修为。 老判官和赶尸大汉吴天深不可测,但想要仅靠着六个人把这么多老圣人屠杀殆尽,还是太强人所难了。 顾白水视线扫过四周的密室石壁,目光平静的说道。 “你们想要圣妖城里所有老圣人都埋骨于此,但现在看来好像出了点儿意外,需要一点点的外力帮助。” 黑无常听出了顾白水的意思,森白色的脸上露出了微妙的笑容。 “你愿意掺和一手?” “当然。” 顾白水义不容辞的摊了摊手:“乐意之至。” 天都黑了,不多死几个人实在是说不过去。 更何况现在的环境下最适合杀人了,顾白水又怎么可能袖手旁观呢? “看来洛阳城的那晚,这些老家伙对你可是下手不轻啊。” 黑无常看着那个站起身来的年轻人,自己都察觉到了大厅里丝丝缕缕的杀意和冷漠。 顾白水无声的咧开了嘴角,秀气的脸上流露出了干净和善的笑颜。 “那可是下的死手,都想置我于死地的大手笔,很折磨人,也有一点儿痛苦。” “不过既然我活下来了,那这些老东西就没什么活下去的道理了。” “有人活有人死,这都可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 三个身影从黑色的雾气里站起了身。 他们走向了截然不同的三个方向,停在了三个石门紧闭的密室前。 密室里面是人是鬼,其实还没有完全确定。 不过不管是人还是鬼,这些在密室里的老家伙们,都对大厅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无所知。 他们不知道今晚的主持者也跳鬼了,今夜没有走户串门的流程,只有等鬼敲门的宁静。 青年侍卫从雾气里站起了身,破坏了本就没什么人在意的拾圣会规矩。 他也要开门杀人。 黑无常停在了一座密室门前,高帽笔直,原本青白色的脸庞也逐渐染成了和帽子一样的恐怖黑色。 獠牙外露,黑色的哭丧棒从袖口垂落在了右手间。 黑无常的瞳孔变成了山羊一样的妖异横瞳,在漆黑的夜里渗出了诡异的色泽。 这一刻的他,卸下了全部的伪装,打算给石门后被选择的老家伙一个大大的惊喜。 鬼差在夜晚索命是很合理的事情。 而相比于黑无常恐怖吓人的外表,顾白水就要显得平静和善的多了。 他脖颈处挂着韩飞城的人皮,脚步轻慢,来到了……多宝道人的门前。 是的,顾白水再一次的选择了多宝道人。 连续两个夜晚,顾白水打算和这位胖乎乎的商人朋友继续深谈交心。 不过不要误会,交心的意思是指,让多宝道人把自己的心脏交出来。 仅此而已。 “咔嚓~” 冰凉黝黑的石壁上裂开了一道缝隙,大厅的雾气顺着雾气渗入其中。 顾白水抬手轻推,推 开了石门,然后走了进去。 那一刻,他的脖子上还挂着韩飞城的人皮脸面。 “谁想死我了来着?” “我也想死你了啊。” 顾白水走入了密室内,他倒想看看,这次那个精明狡诈的商人又会给自己讲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能不能再讲上整整一夜,把时间拖到天亮。 不过当顾白水走进密室之后,他却发现自己预想中的事情发展又一次的发生了变化。 顾白水站在密室中央,沉默了许久,然后有些怅然也有些心累的叹了口气。 “自从来到圣妖城之后,我好像就没遇到过一件顺心的事儿。” “这帮老东西怎么一个比一个能作啊?” 安静无声的石室里,只有顾白水一个人站在原地。 多宝道人的石桌前后都是空荡荡的一片,密室里只留下了逐渐消散的空间波动和一具……暗红色的红毛皮囊。 顾白水上前了两步,食指微动,翻开了那张红毛皮囊的内部。 一个漆黑幽深的空间裂缝,正在红毛包裹的腹部逐渐愈合。 很显然,这个空间裂缝是那个多宝道人搞出来的东西,也是身后那只红毛怪物身体里的天赋禁法。 多宝道人在熬过了大厅里的那段时间之后,就躲在密室中,第一时间叫出了自己的红毛怪物,然后像一只狼狈的蠕虫一样逃离了这里。 正如顾白水所想的那样,多宝道人是一个谨慎奸诈的老骗子。 准帝老尸和九黎圣人的头颅,让他本能的察觉到了危险。 这个富家翁很惜命,选择毫不犹豫的逃离了这里。 “老骗子,还真是个老奸巨猾的家伙。” 顾白水安静了好一会儿,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也怪不得二师兄想和你交朋友了这么长的时间,都没有抓住你,的确有两把刷子。” 聚财商会以开发远古秘境起家。 顾白水早就应该预料到,这个多宝道人的红毛怪物孕育着秘境空间的神通禁法。 很可能他的红毛怪物就是能在任何地方打开一扇门的钥匙,才能让多宝道人这么放心大胆的在远古秘境里穿梭探索。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顾白水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大厅里暴起杀了这个老商人。 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这一招。 “逃了一个吗?” 顾白水略微思索,然后就转身离开了多宝道人的石室,快步走向了自己挑选的下一处地方。 那是……玄清宗的密室。 里面待着的,是整个会议里最没存在感,最低调木讷的一个人。 是人是鬼,无人得知。 第198章 老者,藤曼,血植 密室门开,顾白水走入了今夜的第二间密室里。 在这个时候的大厅里只剩下了浓厚的雾气和空荡荡的座椅。 老尸和黑无常已经进入了另外两个密室,然后从内缓缓的闭紧了石门。 不出意外的话,天亮之后应该只有一个人影能从里面走出来了。 灯火摇曳,石壁冰凉。 顾白水的身后传来了石门闭合的轻微声响。 他看着端坐在石桌后面蒲团上的老人,渐渐眯起了眼睛,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太对劲的气氛。 这个麻衣布鞋的老家伙……是背对着自己的。 玄清宗的密室,是顾白水今夜的第二选择,也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冒险的举动。 因为从拾圣会开始到现在,玄清宗的这位圣人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异于常人的反应。 不管是听其他的老圣人们讲述,还是夜晚的试探,这位玄清宗老宗主都像是一位老神在在的枯木一样。 甚至连顾白水捅露出“人中有鬼”这个瘆人的消息时, 这个老人也只是轻轻的侧了侧头,眼帘眯成狭窄的缝隙,根本看不出来心中在想些什么。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任何话,苍老木讷的表情也没怎么变过。 这位玄清宗的老者,就像是一根深植在黑夜里的枯木一样,沉默无言,寂静无声。 所以顾白水也分辨不出来他是人是鬼,有什么秘密。 不过现在的问题是,这个封闭空间里,残留下来的鬼已经比人更多了。 大厅里只剩下了三支蜡烛还在静静的燃烧,另外的八支都已经熄灭。 三个活人,六只鬼。 能抓到活人的机会比抓到一只鬼要更难。 而且目前已知的鬼就有四个:顾白水、黑无常、老妖祖尸和姬家老大爷。 能大概推测出的活人是两个:太初星老和飘渺天婆。 剩下的道清宗鹤颜,玄清宗老者和风家圣人之间,还藏着两只鬼和一个人。 顾白水只剩下了三分之一的机会选中唯一的一个人。 而且更关键的是, 昨天夜里的多宝道人为了保全自己,费尽脑汁,给顾白水讲了整整一夜的故事。 他透露出了一个无法证实,但似乎很有道理,也让人头皮发麻的猜想。 到现在都没有被找出来的两只鬼,或许就是知天水和梦星河。 甚至有可能是传说中的轩辕和神农那两位堕落帝子。 这样一来,仅剩下的三座密室就变得万分神秘和凶险了。 无尽而漫长的岁月流逝,沧海桑田日月轮转,谁也不知道那两位死而复生的帝子……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 他们,或是它们,出现在拾圣会里到底有什么目的? 顾白水不清楚。 他唯一得知的信息,是昨天黑夜到来,道清宗鹤颜和玄清宗的老者共处一室,而且无事发生。 所以最直接的逻辑得出的结果,只能是两只相识的鬼物彼此选择了。 道清宗和玄清宗这两间密室里,藏着的就是另外的两只鬼。 而姬家老大爷是不死药寄生,不是被鬼替代,所以他也能欺骗过风家圣人,度过一个平安的夜晚。 环环相扣,一切好像都能说得通。 人和鬼的位置也就都被顾白水找了出来。 黑无常去了飘渺天婆的密室,老妖祖尸去了道清宗鹤颜的密室。 顾白水选择风家圣人才是最安全稳妥的选择。 但不知道为什么…… 顾白水还是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从进入拾圣会到现在,已经发生了太多出乎意料,扭曲古怪的事情了。 顾白水偏偏有一种奇怪的预感。 那个从一开始就话很多的道清宗鹤颜大长老,才应该是剩下的唯一一个人。 他没那么聪明,也没有那么好的演技来隐藏自己的秘密。 相对于拾圣会里神秘复杂的其他人来说,鹤颜就只是一个心思单纯,没那么多故事的小老头儿才对。 鹤颜只是看上去有不为人知的计划和谋算。 但顾白水就是觉得,这个老家伙的言行举止中都流露出了一丝浑浊的愚蠢。 他才是被骗得最深的正常人,甚至顾白水怀疑,到现在为止这位道清宗大长老都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黑无常应该会给他一个临死前的大惊喜吧。” 顾白水是这样想的。 所以他也就愈加好奇,玄清宗这个深藏不露的木讷老者到底是什么来历了。 一定是一只鬼,一只在晚上欺骗了鹤颜的鬼。 于是顾白水踏入了这间密室,想要看看这只鬼的真实面目。 …… 但顾白水没想到,在密室里迎接自己的会是一个老者的背影。 还有一根……在半空中缓缓蠕动的黏肉藤蔓。 是的,顾白水目光停留在的地方,是一根长着密密麻麻肉须的触手藤蔓。 这根藤蔓通体血红色,表面附着着粘稠的液体,端部长着一朵大红色的花骨朵。 石室还里弥漫着一种甘甜的香气,似有若无渐香渐浓,让人一闻就会产生身体沉重和思绪迟缓的幻觉。 顾白水看着这根诡异的藤曼在半空中飞舞蠕动。 它的根茎一直向下,被那个布衣老者的后脑遮得严严实实。 所以顾白水也看不见老者的正脸。 他不清楚,到底是这个玄清宗老圣人怀里抱着一个花盆,还是说这根藤蔓本就是……从老者的嘴里长出来的。 “看来现在的老人,都是喜欢养些花花草草啊。” 顾白水眯了眯眼睛,表情有些平静也有些无语。 老人家喜欢养花他是可以理解的,但能不能养的方式不这么的惊悚和血腥? 非要把种子塞进嘴里,尝尝味道是吧? 密室里那个一直背对着石门的老者,似乎也察觉到了背后的动静。 他枯瘦的身体诡异的晃动了一下,没有转过头。 但却有另一根更细小的粉嫩藤蔓,从他的脸部边缘爬了出来。 那根粉红色的细小藤蔓像是一条刚刚出生的幼蛇一样,在老者的脸颊和脖颈上蠕动着。 从顾白水的角度来看,那条幼蛇的根部很像是扎在了老者的口腔里,头部向外攀爬,沿着老者的脸部皮肉,向背后抬起了头。 这根细小的粉色藤曼,和在半空中扭动的那根粗大成年的深红色藤曼一样,都长着一个“含苞待放”的头部。 只不过成年的红色藤蔓低垂着更大的“头颅”,背对着顾白水。 而那根幼年藤蔓则是费力的绕过老者的脸颊,然后缓慢的仰起了头,用粉嫩的花骨朵和顾白水对视着。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顾白水眼神微顿,目光停留在了幼年藤曼缓缓抬起的“脸”上,就像是真有一个生命在和他对视一样。 枯瘦的老者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尸体,也更像是一件容纳藤蔓的器皿。 两根藤蔓反而更像是占据了这个身体主导的意识体。 余光轻瞥,顾白水又看到了另一根相似的幼小藤蔓,从老者左侧的头发里探出了“头”。 两根幼小藤蔓缠绕过老者的后脑,无声的和身后那个年轻人对视着。 然后,在顾白水的注视下。 两根幼小藤蔓的花骨朵,就这么缓缓的裂开了。 第199章 是你吗…… 花骨朵里会长着什么东西? 花蕊,花粉,或是狰狞的口器? 顾白水觉得都有可能,毕竟他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扎根在人体里的诡异植物了。 但当两颗浑浊猩红的眼球从花瓣里显露出来的时候,顾白水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物种的神奇创造性。 两枚猩红色的眼球,从花骨朵里缓缓的显露出来。 血丝粘黏,眼球转动。 这两颗眼球像是刚睡醒的活物一样,瞳孔深处短暂聚焦,然后把诡异的目光盯在了顾白水的身上。 顾白水微微沉默,不知道该对它俩说些什么。 肉做的植物里长出了两颗眼球,其实也挺合理的。 就是眼前的这幅景象太猎奇,也太具备视觉冲击了。 顾白水没有和这种半植物半血肉的东西打过交道,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听懂人话。 但幸运且诡异的是,并不需要顾白水先开口,那株植物和老者就先发出了声音。 “你是谁?” 声音是从最粗大的那根藤蔓顶端传出来的。 硕大的红色花骨朵里不知道长了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有些沉闷,有些苍老,也有些……稚嫩。 是三个人的声音混杂在一起的感觉。 声音此起彼伏,相互交杂,似乎是一个人的脑子操纵着三张嘴同时发出的声音。 但因为距离和声调的不一致,这三种声音古怪的杂糅在了一起,有些嘈杂也有些刺耳,让人不自觉的心烦意乱。 顾白水皱了皱眉头,忍着心里那种作呕的不适感,面不改色的说道。 “玉清宗韩飞城……” 他没好意思加上正道大太子的名号。 “韩飞城?” 诡异割裂的三种声音再次响起,语气带着质疑也带着一丝阴寒。 顾白水看到那两根幼小的藤蔓抬了起来,两枚浑浊的眼球蠕动了几下,印出了自己的身影。 “韩飞城长得又不是你这副样子,你骗人!” 三种声音一下子尖锐凄厉了起来,藤蔓抖动,血色弥漫,渗透出了一股惊人的煞气和凶厉。 但顾白水却不自觉的挑了挑眉头,没有被藤曼的激烈反应吓到。 因为他听着这株藤蔓的语气……怎么听出来了一点有些不太聪明的感觉? 顾白水默默的低下了头,眼神微动,然后伸出右手举起了脖颈处挂着的白骨人皮。 这是韩飞城的脸,刚刚被他拔了下来,没有再穿上。 “你再仔细看看,是不是这张脸?” 顾白水把人皮面具举到了自己的脸前,透过眼眶的孔洞,看着那两株细小的藤蔓渐渐晃动了起来。 老者的身体依旧没什么动静。 但两株幼小的藤蔓却停滞了一下,一前一后带着浑浊的眼球,慢慢的凑了过来。 两株粉色的藤蔓停在了人皮面具的不远处,转动着模糊的眼球,观察着这张人皮面具。 它们好像只有分辨的本能,但自己的智慧却并不足够。 就像是刚出生不久的婴儿一样,它们能察觉到人皮面具的不对劲,但自己又想不明白这种不对劲来自哪里。 两根藤曼停在了半空中。 许久,右侧的一株藤曼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缓缓的扭动了头部。 它像是一条能在空中蠕动的蛇,慢慢的向前伸出,绕过了人皮,用唯一一只眼球看向了躲在人皮后的另一张脸。 但胆大淡定的年轻人并没有给它这个机会。 顾白水慢慢的伸出了左手,握住了藤曼的根茎,也扯住了那根幼生藤曼不老实的举动。 入手的触感是一片滑腻,和人体血肉的触感跟相似,不过不是握在人手臂上的那种感觉,更像是一种剥了皮的血肉触感。 顾白水有些反感,把两根藤蔓牢牢的握在了一只手里。 他把两颗眼球挤压到了同一个地方,对准了人皮面具,强硬的让它们注视着韩飞城的死脸。 两根藤蔓起初剧烈的扭动了几下,是生物本能对束缚的抵御和反抗。 但顾白水的手握的很牢,没有让这两个顽皮小东西挣脱开。 除非把自己扯断,不然没有办法绕过人皮面具,看到后面年轻人的那张脸。 一人和两根藤蔓僵持了一会儿。 最终两根藤蔓好像也忘记了不久前发生了什么事,散去了疑惑,盯着韩飞城的脸,慢慢的缩了回去。 顾白水放开了手,没有太过分,使得这株诡异的植物有过激的反应。 他瞳孔深处是繁杂如丝的思索和推算,目光落在老者枯瘦的躯体,和那株从老者身体里长出来的粗大藤蔓上。 几息之后,顾白水明白了什么,眼底的迷雾退散,变得一片澄明平静了起来。 两根幼小的藤曼缩了回去,那根粗大的藤曼花骨朵里,却继续传出了割裂嘈杂的三种声音。 “不对……身上的味道不对……你是假的~” 两枚眼球闪烁不定,一会儿浑浊不堪一会儿冰寒阴沉。 但不管是老者躯干还是藤蔓植株,都只是在厉声质疑着顾白水的身份真假,没有直接的动手。 这个怪物语气中的迟疑依旧比凶厉暴虐更多。 就像是一只初生的幼兽一样,警惕心有,但并没有足够的底气支持自己的杀戮和暴虐。 顾白水也是抓住了这一点,所以没有选择动手,而是想要试探一下能不能套出来更多的信息。 而面对怪物第二次对于味道的质疑和询问。 顾白水抬了抬眉头,好像提前猜到了什么一样,从自己的袖口里取出了一个石盒。 石盒里面装着的是小师妹在圣妖城外浮空岛上,送给自己的姬家龙血果。 这是姬家给韩飞城准备的“报酬”,落在了顾白水的手里。 顾白水翻开了石盒,指尖划开了石盒里那枚像心脏一样的血红色果实表皮。 一股粘稠的血色液体从姬家龙血果里渗透了出来,流淌在石盒里,绽放出甘甜和让人头晕目眩的味道。 顾白水的动作很隐秘,除了袖口蠕动,没有露出任何马脚。 这股气息从顾白水的袖口里传出,然后就藤曼轻易的捕捉到了。 这熟悉的气味,让藤曼本能的警惕和怀疑进一步的消减了许多。 它流露出来的敌意不再那么浓烈,也侧面证实了顾白水的猜想。 这玩意儿是姬家搞出来的东西。 姬家,用玄清宗老宗主的躯体,饲养着一株诡异血腥的植物。 顾白水能察觉到这株植物似乎和姬家龙血果同源,但不知道这东西是不是一株另类的……不死药。 如果是的话,那事情就变得有些恐怖了。 而且姬家用玄清宗的老一辈圣人当作器皿,来培育自己家的妖异植物。 玄清宗知道吗? 还有,这株智力明显低下的东西又是怎么骗过鹤颜那个老东西的? 顾白水视线上移,落在了粗壮藤蔓那朵硕大花骨朵的上面。 小藤蔓里长着眼球,这硕大的血色花朵如果绽放开的话,里面又是什么奇怪东西呢? 不会是一张人脸吧? 顾白水眼神古怪,瞥了眼那老者的后脑。 藤曼从他的嘴里长出来,然后再长一张脸? 脸上长脸,是不是有点儿不合适? 顾白水思绪有些飘散,似乎也是被空气中弥漫的香气影响了一点。 不过当他手里的那枚龙血果流干了“血”之后,那株最大的花骨朵……突然的颤动了起来。 一瓣瓣紧闭的花瓣开始肆意的扭曲。 血丝连结,骨肉交错的声音不断传出。 顾白水微微抬首,这株古怪妖异的植物,好像要再一次的成熟了。 硕大的花骨朵里孕育出来的东西,似乎即将显露出真正的面目,降临在这个世界上。 不过顾白水眉头轻挑,慢慢的从自己身后扯出了一柄薄如蝉翼的蓝色薄剑。 “砍掉头,拨开花瓣,也能看看里面是什么。” 顾白水看着那株粗壮的成熟藤蔓和花朵开始剧烈的蠕动,一股股黑红色的血流从逐渐破碎的花瓣里洒落了下来。 他能察觉到这株植物来到了最重要的阶段,渡过之后,就会孕育出一只不知道什么样的东西。 一根又一根幼生的藤蔓从老者的嘴里爬了出来,像是蛇球一样在老者的头皮上蠕动扭曲着。 它看上去很痛苦,像是生孩子和蜕皮那样。 但世界上总是不缺乏像顾白水这样的“好心人”。 尽管反复的确定了好心会办坏事,但顾白水还是义不容辞。 他抬起来手里锐利无比的薄剑,轻轻向前晃动,给这株植物来了个剖腹产……只不过一不小心,把没有诞生的胚胎也砍了下来。 “手抖了,不好意思啊。” 花骨朵落地,顾白水耸了耸肩,腼腆无辜的笑了一声。 粗大的藤曼像是被刺破了的血管一样,爆开的四分五裂。 花骨朵垂落在了背对着顾白水的老者身前,掉在了他的怀里。 头上盘结在一起的幼蛇们也丧失了生机和力气,软趴趴的散在了老者的头顶。只有两颗依旧浑浊无光的眼球,一眨一眨,映射着顾白水最后的身影。 密室就此安静了下来。 顾白水安静了片刻,想着自己要不要上前,绕过老者的背翼,看看那花骨朵里的脸是什么样子。 毕竟他好像在砍掉花骨朵的前一息,好像看到它已经绽放的差不多了。 然而下一刻,一道轻柔的女声在密室里突兀响了起来。 这道声音,让顾白水的身体一僵……死死的凝固在了原地。 她说: “是你吗……师兄?” 第200章 藏着花瓣里的半张脸 “是你吗?师兄?” 清冷柔和的女声在密室里回荡,轻轻慢慢,带着些许的疑惑。 顾白水站在原地,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安静无声沉默不语。 枯瘦的老者背对着自己,头顶的那株藤蔓已经爆开,软趴趴的垂落了下去。 而从声音传来的地方,是那具尸体的前面。 那个……被顾白水亲手砍下来的花朵里。 少女的声音,顾白水很熟悉。 或者可以说,她的声音是顾白水前半生在禁区山里,最耳熟最习惯的声音。 大师兄性格沉闷,少言寡语。 二师兄性子跳脱,胡言乱语。 山里只有小师妹的声音,让顾白水不会厌烦,也不知不觉中习惯了很久很久。 在两个人年岁都不大的时候,师傅让顾白水去山门口捡一个师妹回来。 顾白水就磨磨蹭蹭的走到了禁区的山林外,寻到了一个起初不怎么爱说话的小丫头。 他捡到了自己的小师妹。 一个看起来挺好看,也不吵不闹的小丫头。 但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 家里那个不负责任的老头子总是说自己很忙,不知道忙什么,没时间理他们。 于是师傅就让顾白水给小师妹授课讲经,把“带孩子”的责任丢给了顾白水。 最开始的时候,倒是也没什么。 顾白水没什么耐心,带着自己这个捡来的便宜小师妹,也是敷衍了事,心不在焉。 不过那时候的姬絮,也是一个很疏离很文静的小丫头。 她能照顾好自己,好像早就习惯了这样一两个人的生活。 所以那段时间的禁区山里, 师傅分了两个相邻的山头。 大师兄和二师兄在一座山头上切磋道法,对骂撕扯,友好交流。 顾白水和小师妹在另一座山头沉默寡言,互不相扰,相敬如宾。 一座山头很吵,偶尔会响起某个二师兄在深夜里的叫嚣和惨叫。 一座山头很静,年岁不大的少年和少女,坐在同一棵老树的树荫里,发着各自的呆。 “小师妹有些老成,没什么年轻人的活力。” 这是十几岁的时候,顾白水的想法。 那时候他是一个干净温润的少年……天天坐在树荫里,品着茶看日出日落,活脱脱的一个七八十岁的小老头做派。 其实顾白水很没自觉,他这个三师兄在那个姬家小丫头的眼里,也是一样的古怪懒散。 这样很好。 顾白水和姬絮都觉得很好。 年幼的两个人好像在初见的时候,就有一种微妙的契合和默契。 他们能习惯彼此的存在,也能感觉到一个合适的线,不会打扰对方。 就像是两股冷水交汇在了一起,但最终分离的时候还是会保持着自己的温度。 顾白水不在意自己的树荫里多出了一个坐在地上的小师妹。 因为这个小师妹很安静,一点都不吵。 清风拂过,夏蝉不鸣。 疏离的少年和冷清的少女,总是会在同一棵老树的树荫下看向不同的远方,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新来的小师妹很懂事啊,做师兄的很是欣慰。” 那段宁静的时光,顾白水后来还总是会有些莫名的怀念缅怀。 他甚至有些想念和自己“还不熟”的小师妹,彼此之间有生疏的距离感。 因为不久后,自己这个捡来的小师妹,就逐渐开始变得有些…黏人了。 “师兄~” “师兄?” “师兄啊?” “大师兄二师兄……你俩见过我师兄吗?” 眨着眼睛的小丫头在山林里驻足,声音软软糯糯,脸颊礼貌温和。 却她在说话的时候,总是会习惯性把“师兄”这两个字当逗号用。 小师妹有三个师兄。 有大师兄和二师兄,但“师兄”这两个字成为了顾白水的专用词。 传言中,姬家的小公主是一个性子很清冷的人。 不管是对姬家同族还是禁区外人都一样,保持着礼貌的疏离和平淡的态度。 所以顾白水觉得小师妹有些黏人,其实也不准确。 她不粘任何人,也不会跟在一个人的身边,只是对倒霉的三师兄比较随心随意而已。 有时候小师妹闭关修行两三个月。 出关之后就会在夜里拆了顾白水洞府的门,然后自顾自的在那棵熟悉的树下惬意的睡上一觉。 大师兄偶尔会问顾白水,小师妹有没有出关。 顾白水也会习惯性的摇摇头,他不用去问,因为自己家的门还是完好的,顾白水也没听到身后突然传来那句熟悉的“师兄~”。 这两个字,顾白水的耳边已经响起过很多次很多次。 应该不会有人比他更熟悉这两个字,也应该不会有人比她更自然的脱口而出了。 密室静谧。 幽蓝色的薄剑轻轻的抖了一下。 顾白水沉默了很久,然后才缓慢的抬起了眼,目光深邃澄明的看着老人的背影。 瞳孔深处明暗交织,复杂难辨。 声音从花里传出来的。 但花只有这么大,里面总不可能藏下一整个小师妹。 他很希望是有什么鬼东西模仿了小师妹的声音,来扰乱自己的心智。 这样的话, 顾白水就只需要把那东西从花里面揪出来,然后砍成一千块,砍成肉末就行了。 小师妹还是平安无事,躲在圣妖城的某个角落,安安静静的等着自己带她回家。 就像是第一次在禁区外相遇时那样。 顾白水是可以不问为什么师妹那晚要偷袭自己的,落鼎引雷。 他不是一定要一直聪明下去,偶尔也可以糊涂一次,让小师妹骗自己一回。 毕竟顾白水这么多年都没什么朋友。 小师妹,也算是唯一的一个了。 可如果……这都是姬家的阴谋和算计呢? 如果小师妹也是姬家计划里的牺牲品呢? 如果姬家为了把不死药和圣人躯体合二为一,熔炼成一种扭曲的生命怪物,然后丧心病狂把小师妹的意识塞了进去呢? 自己又该怎么办? 自己这一剑下去……到底是砍断了什么? 顾白水的眼帘被阴影笼罩,也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他心里突然涌现出了一丝奇怪的异样,就像是怕要丢了什么东西一样。 有点儿累,有点儿很罕见的……退缩。 嘴唇微动,视线轻轻闪烁。 顾白水慢慢的移开了脚步,一步步的走向了老者的对面。 但他从来都没有走得如此缓慢过,短短几步,好像走了很久。 他希望那朵花里藏着的,不是一张很熟悉很好看的脸。 如果小师妹有一天会死的话,顾白水应该会悲伤一段时间。 今天他还没准备好迎接着这份悲伤。 他也很抗拒别人把自己还没准备好的事情强塞给自己。 拾圣会和姬家的老东西啊…… 路不管走的多慢,总会走到尽头。 顾白水最终还是绕过了枯瘦的老者,走到了那朵凋零的血花面前。 花瓣和血水散落一地,浸染在了一起,有一种凄然的妖异。 顾白水眼帘微动,透过柔软的花瓣,隐约看到了藏在花里那半张白皙的小脸。 很精致……很熟悉。 她张了张嘴,洁白的牙齿上染着红色血水。 “师兄,是你吗?” 顾白水身体顿在了原地,沉默无言。 他的脸色渐渐复杂了起来,有些怅然也有些无奈。 “喂?喂?听得到吗?师兄?” 顾白水揉了揉头,扯了扯嘴角。 “你搁这儿……打电话呢?” 第201章 大师兄让我杀了你 好消息,小师妹没死。 这不是小师妹,是小师妹操纵的圣人尸傀。 坏消息…… 小师妹没死,也没什么特别坏的消息了。 顾白水站在枯瘦老者的尸体前,看着血肉模糊和老者嘴里一片狼藉的场面,觉得有些太污染眼睛了。 于是他动了动手指。 一个毛茸茸的红色爪子从阴影里悄无声息的探了出来,抓住老者的尸体,向下沉没,捞进了顾白水的影子里。 韩飞城的那只红毛避祸已经没有什么意识残余,现在的确一个很是挺听话好用的仆人。 顾白水看着断在地面石板上的血花,想了想,然后在旁边慢慢的蹲下了身子。 他用手指戳了戳花瓣里的那张脸。 没什么反应。 花那面的小师妹似乎并不能察觉到和这张脸同一时刻的触感。 顾白水略微沉吟,侧身坐在了这朵血色花朵的旁边。 他没有再思索琢磨密室外的大厅里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而是扶起来硕大绽放的花朵,拨开了花瓣里的一只尖悄白皙的耳朵,问了一句话。 “师妹,你现在在哪儿呢?” 密室里安静了好一会儿,某个少女似乎在思索些什么。 良久,花瓣里的那张嘴笑了笑,回应道。 “师兄,我不能告诉你的。” 顾白水并不意外,但还是侧头问道。 “为什么?” “因为这件事很重要,关乎我的成圣契机,是个……秘密。” 还不知道在哪里的姬絮老老实实的回应了这样一句话。 她依旧对自己的三师兄没什么戒心,还像是那个从来不会对顾白水说谎的小师妹一样。 一切好像都没有改变,只是从禁区山里换了个陌生的地方而已。 顾白水沉默了片刻,随后出声问了一个问题。 “你的成圣之路,是姬家给你的安排吗?” “唔~嗯。” 姬絮的回答是肯定的,但言语中却带着一些含糊不清的味道。 这是小师妹类似“算是吧”这种敷衍的回答。 顾白水很轻易的察觉到了这一点。 以往在山里小师妹心虚对自己心虚的时候,就是一模一样的语气。 所以他略微想了想,就又接着问道。 “是姬家的安排,但不只是姬家的安排,对吗?” 姬絮闷不吭声。 顾白水明白,这是小师妹的默认。 他很了解小师妹,比其他很多人都了解的多。 不管她回不回答,顾白水都能得到自己问题想要的答案。 就像是在长安城外苏新年对他问过的那些问题一样。 只不过二师兄是单方面觉得自己很了解小师弟。 而顾白水是真的很了解对自己从来不设防的小师妹。 “你成圣,要用到不死仙墓吗?” 顾白水眼含笑意的扭了扭头,又往花里抛了一个姬絮不想回答的尖锐问题。 沉默,依旧是一片安静的沉默。 顾白水便又得到了自己问题的答案。 小师妹的反应已经告诉了自己。 “是的,要用到不死仙墓。” 密室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隐约弥漫了一种无奈和委屈的气声音。 师兄,哪有你这么问的? 花瓣另一头的白衣少女默默的叹了口气,她有点儿憋屈,甚至想挂电话了。 “师妹,断师兄的传讯可是很没礼貌的。” 顾白水敏锐的察觉到了小师妹的打算,预先堵住了她这个危险的想法。 花瓣里嘴动了动,声音轻柔干净,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师兄,你好多问题啊~” 顾白水无赖的笑了一声,很诚恳更虚伪的正色道。 “师兄很久没见你了,所以想多问你近期的一些事儿,关心关心你。” “哦。” 姬絮无言辩驳,但安静了一会儿后突,却突兀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圣妖城外,我们不是才刚刚见到了吗?” 顾白水有些意外。 “你认出我了?” “那时候不太确定,后来想了想,应该是师兄你。” 顾白水皱了皱眉:“是哪儿露出了破绽?” “不知道啊,师兄。” 花瓣里的唇齿动了动,很自然的说道:“可能是习惯吧,师兄你以前在山里骗我的时候,就挺不认真的。” “很敷衍,所以我会觉得有些奇怪的熟悉感。” “这样吗?” 顾白水没想到这一层,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师兄以后骗你的时候,会认真些。” 密室的墙壁上突然传来了一阵剧烈的震动。 顾白水微微抬首,也太清楚是哪间密室里的鬼和人厮杀了起来,看样子还挺激烈的。 时间的流逝带给了顾白水一丝催促感。 于是他没有再和小师妹闲扯,把话题拉了回来。 “师妹,你说不死仙墓和你成圣有关,而且谋划了这件事情的不只是姬家一个。” “嗯。” “那会是谁呢?” 密室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姬絮的声音才从花朵里传了出来。 “要不,师兄你猜猜啊?” 顾白水没有意外,略微思索之后,意识到了什么。 他注视着花瓣中藏匿着的半张脸,面色平静的说道。 “以不死仙墓为成圣之基,这么大手笔的背后也不应该只有姬家一个。” “而且如果这件事是为了小师妹你成圣的话,至少应该有直接的利益关系,就像姬家一样。” “但师妹你脾气挺差的,人缘应该也不怎么好,平日里朋友不多……” 顾白水一本正经的念叨着姬絮的缺点。 血花另一边的姬絮也是眉眼一蹙,有些气结。 “师兄,这一点你可没比我好多少啊,我们不都是孤单一人吗?” 顾白水被小师妹噎了一下,但也不在意,脸色如常的说道。 “我只是一时间想不出来会有什么人会费这么大力气帮师妹你成圣而已。” “除了姬家之外,你好像也就有我们这几个不怎么靠谱的师兄。” 顾白水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一下,轻轻的抬了抬眉头。 “拾圣会的老东西们都不知晓,地府六人也不知情……这件事儿应该和你二师兄没关系。” “所以是……大师兄帮的你?” 姬絮没有回应。 和面对刚刚的两个问题一样的闷不吭声。 顾白水脸色有些古怪,一副想不明白的样子。 “可小师妹,我怎么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和大师兄走得这么近了?” “是大师兄把鼎借给你,让你在那晚上偷袭我之后吗?” 这一次,密室里安静了很久很久。 红色的花瓣无力垂落,那半张脸牢牢的抿着嘴角,一声不吭的样子。 顾白水也沉默了许久,无声的仰起脸,眼神深邃,深深的叹了口气。 “师妹,师兄可以不怪你的。” “但至少你应该告诉师兄……是为什么吧?” 相比于老红毛的推测和那晚的鼎落雷击,顾白水更在意到底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 大师兄为什么会借给小师妹紫极仙鼎。 小师妹为什么会真的站在了大师兄那边,对自己出手。 顾白水不觉得这是背叛,也不觉得是无缘无故的偷袭。 万事皆有原由,他最想要的还是一个说法而已。 从这个说法里,顾白水或许能猜到很多很多的事情。 但小师妹会告诉自己吗? 顾白水等了好久。 但最终,花瓣里的那张嘴还是轻轻的动了动,说出了真相。 “大师兄告诉过我,如果有一天晚上师兄你的身后突然多出了一只红毛怪物的话,那师兄……就已经不是师兄了。” “有一个陌生的灵魂占据了师兄的身体,彻底的杀了你。” “他说,是你被穿越了,你也被代替了。” “如果这件事情发生了的话,大师兄让我杀了你。” 第202章 姬家小公主的鬼故事 “大师兄说,如果那天晚上我的身后出现一只红毛的话,就让你杀了我。” 顾白水眼帘微动,沉默了许久后,慢慢的仰起了脸。 小师妹给出的解释很合理。 只有大师兄能把自己的紫极仙鼎借给别人,大师兄和那只老红毛之间也有着上一世的仇怨。 但问题是大师兄的计划,为什么一定要在那晚连自己一起杀了呢? 如果大师兄能预测到那晚上老红毛会在大帝禁区深处苏醒,也能预料到顾白水会见到老红毛,那么他就一定知道一些外人不知晓的秘密。 大师兄知道老红毛的来历,知道穿越者的内幕。 他不可能不清楚, 老红毛是腐朽大帝的帝兵,和普通的红毛怪物之间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但大师兄依旧认为, 当老红毛出现在禁区里的那一刻,顾白水就已经被另一个灵魂穿越了。 大师兄的性子从来都没有这么武断过。 红毛生,白水死。 这种情况下,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大师兄根本不在乎顾白水是不是被穿越了,他只是借着这个由头,用小师妹借刀杀人而已。 不管是杀老红毛还是顾白水,对他来说结果都是一样。 第二种可能。 大师兄真的认为如果老红毛在那个夜晚复苏,顾白水就极大概率被一个陌生的灵魂代替了。 只不过真正的问题是出现在……那个陌生的灵魂身上。 大师兄知道那个灵魂是什么,并且忌惮甚至是畏惧它。 以至于大师兄自己没有选择在那个晚上亲自出手,也来不及辨认顾白水是不是真的它,就决定让小师妹先下手为强了。 可这样一来,那个陌生的灵魂是什么来历? 大师兄上辈子是紫微大帝。 能让大师兄都忌惮无比的东西,肯定不是普通的穿越者之流。 神秀?腐朽? 亦或者是更诡异的家伙? 顾白水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又侧头看向了身边的那朵红色妖花。 “师妹,我还是不太能明白,为什么大师兄说的话你就会相信。” “你都没问过我,或许我没被穿越呢?” 顾白水明白小师妹为什么会对自己动手。 如果一个陌生的灵魂占据了你最熟悉人的身体,抹掉了原本的他的灵魂,那么小师妹有道理把那晚上的顾白水当作仇人对待。 但这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小师妹已经确定了顾白水被代替的基础上。 可事实却是,小师妹只是短暂的接触了顾白水,然后就在夜里对他出手了。 没有询问,也没有质疑。 她似乎很轻易的就相信了大师兄的说法,甚至超过了她最亲近的三师兄。 “因为……我是源天师啊,师兄。” 花瓣垂落,唇齿微张,姬絮的声音轻轻的回荡在耳边。 “我是源天师,所以能看见你身后的那只红毛怪物,知道它有多么的恐怖和不祥。” “我是源天师,所以也早就知道了有关穿越者的事情,比大师兄、二师兄还有师兄你了解的更清楚。” 密室里轻柔的声音顿了一下,不自觉换了一种很平淡的语气。 “师兄,其实我从小就在姬家看过了很多你不知道的东西……它们,在我的生活里出现的太早了,根本没在意我能不能接受它们的存在。” 顾白水闻言轻轻的皱了皱眉头,眼神微顿,似乎想起来了什么事情。 “姬家主,他很早很早就被穿越了?” “嗯,比你们第一次在禁区外见面还要早得多。” 姬絮回应道: “师兄,其实境界越高的修士被穿越的可能性就越小。拾圣会里绝大部分的老圣人都是从最初始的境界一点点修行爬上来的。” “仙台境之后的穿越者就已经寥寥无几了。” “师傅说这是因为境界越高的修士神魂就越强大,和自己原本的躯体也就越紧密,难以割舍。” “所以想要用一个弱小的陌生灵魂代替另一个强大的修士灵魂,就会变得无比的困难。” 姬絮突然无声的笑了笑。 “你和我第一次相见的时候,姬长生就已经突破到圣人境界了,他也很早就不是……自己了。” 顾白水的身体突然顿了一下,沉默许久,然后目光莫名暗淡了一息。 “师妹,你很小的时候,就发现姬家主被陌生的灵魂替代了吗?” “是啊~” 姬絮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一丝颤抖,也没有一丝悲伤。 但顾白水依旧从她的言语中听出了别人察觉不到的东西。 怅然,无力,和孤独。 “还不止呢,师兄。” “姬家被悄悄替代的人,可不只是姬家主一个。” 姬絮无声无息的笑了一下,安静片刻,然后说出了一个连顾白水都没有预料到的秘密。 “师兄,其实我也和你一样,是一个孤儿。一个没有什么人知道的,被很多人羡慕的孤儿。” “有人会羡慕我的出身和家世,但其实我只是一个很不幸很不幸的……倒霉蛋啊。” 传言中,姬家有一个最得宠的小公主。 但却没什么人知道,这位姬家的小公主小的时候经常会坐在门槛上,看着天空独自发呆。 做一个梦,幻想一个故事。 她幻想着有一天。 会有一个远道而来的外人来到了中洲,从外面推开了姬家的大门。 那个外人风尘仆仆,长相很模糊。 当他推开门的那一刻,喧闹嘈杂的姬家就突然安静了下来,一点声响都没有了。 外人走过空旷安静的长廊,在薄薄的灰尘中留下了自己的脚印。 他穿过了一个又一个院子,最终来到了姬家最深处的小庭院门口。 大门被推开,他走了进去。 庭院里幽静冷清,偶尔会响起被风吹刮过的纸声。 在那间院子大厅的门口,他看到了一个坐在门槛上发呆的小丫头。 小丫头穿着干干净净的白色长裙,眉眼弯弯,笑意盈盈。 她是姬家的小公主,身边却没有什么人陪伴。 外来人有些困惑,余光一瞥,看到了小公主身后的大厅拐角处,走来了一个人影。 那个人身体很轻,是像纸一样飘出来的。 红腮白面,身体沙沙作响。 它是一个纸人,一个陪伴着小公主身边的,总是一副瘆人笑脸的……纸人。 外人被这个诡异的场面吓了一跳。 他脸色发青,头皮发麻,想要赶快逃离这里。 但离开之前他还是心里有些不忍,对着门槛上的她伸出了手,想要把那个小丫头救出这个诡异的地方。 可姬絮没有递给他自己的手,而是对着他轻轻的笑了笑,然后指了指他的身后。 外人转过了头。 看到了门外……近千个脸色惨白的纸人从姬家各个角落冒了出来,撕扯着淹没了他。 而在外人临死前的那一刻,他看到了被无数纸人环绕的最中央,还有一个面容和煦的中年人。 眉眼含笑,眼神却幽暗如深渊。 姬家,哪还有什么活人呢? 姬家的小公主,一直被一堆死去的纸人“宠溺”着,独自一人的长大着。 “这是我小时候自己编的鬼故事。” 花瓣里的半张脸顿了一下,然后莫名的笑了笑。 “但我那时候,这件事会成真的。” “毕竟姬家不缺纸人,只缺一个敢闯进来的外人而已。” 第203章 第一次骗你 密室安静无声。 一个年轻人默默的低下了头,看了眼花瓣里紧闭的嘴唇。 上面没什么血色,有些干燥。 这朵血色的妖花失去了原本枯瘦老者的供血,已经没有太多的生命力了。 再过一时半会儿,这朵妖花就会彻底的凋亡死去。 密室外的小师妹也就该断线了。 至于小师妹刚刚讲的鬼故事,顾白水听懂了其中意味,这是一个很明显的隐喻。 纸人,其实就是那些被不死药寄生的植物人。 简单的说。 在近些年远古世家中,最繁荣昌盛枝繁叶茂的姬家,其实早就没什么活人了。 就像顾白水在前几天晚上,去姬家浮空岛屿上察觉到的那样。 姬家弟子大多数都只是一种妖异扭曲的植物人。 不止是圣妖城这里,远在中洲的真正姬家大概率也是如此。 这些被植物寄生的弟子很难被普通修士分辨出来。 那晚就连用虚镜潜入进去的顾白水,最开始的时候都只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没有发现那些植物人的真正面目。 所以外人无从得知,他们依旧认为姬家日益繁盛壮大 ,一日比一日兴旺壮大。 但事实上,从姬家的某一个人被陌生的灵魂代替之后,整个姬家就已经开始悄然变得诡异封闭了起来。 这些年的潜移默化之中,神秘的姬家渐渐变成了一个庞大隐蔽的植物巢穴。 有一个人用姬家种植饲养着不死药,甚至把自己的手爪暗中伸向了人境的其他势力。 他是姬家家主,姬长生。 这个姬家历史上唯一出身旁系的掌权人,也是姬家近代最年轻的圣人。 他亲手带领姬家走出了长达千年的衰败期,然后……把整个姬家打造成了自己的植物巢穴。 顾白水微微沉默,眼神明暗交杂。 如果一切都和小师妹说的一样。 那么毫无疑问,姬长生是一个异类,一个瞒过所有外人瞒过拾圣会,藏在暗处的怪物。 这位姬家主,也会是顾白水目前得知的最危险的穿越者。 “以前的姬长生,是师妹你的亲生父亲吗?” 顾白水安静了许久,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花瓣里的那张脸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的点了点头。 “血缘关系上算,应该是吧。” “我原本的那个的亲生父亲,是姬家一个花天酒地的纨绔浪子,没什么本事,而且体弱多病。我对他也没什么印象,只知道他是我娘亲唯一的夫君,但不只有我娘亲一个妻子……” “我不知道那个人是什么时候来的,只知道从我很小的时候开始,姬家就已经在一天天的变化了” “花草越来越多,越来越茂盛,人声却……越来越少。” 花瓣另一面的白衣少女,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忆飘远,无声的笑了一下。 “师兄,其实在我进山之前,也有过两个亲人。” “我娘亲来自附属姬家的一个小家族,姓卢。” “娘亲生的很漂亮,大家闺秀,但性子很软弱。所以姬长生看上她的时候,她没想过也不怎么敢反抗。” “姬长生是姬家的旁系弟子,但他也是姬家二叔祖唯一的后辈,所以地位也不算低。” “娘亲稀里糊涂的,只知道是一个姬家少爷要娶自己当妻子,也不知道人家性格怎么样,和自己合不合适。” “整个卢家也很卑微,觉得姬家少爷能娶自己家小姐当正室,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就把娘亲嫁了过去。” “然后他们就结亲了,娘亲一生都没什么关于自由和幸福的追求,她是一个很笨拙的好看女子,只希望能嫁给一个对自己好的夫君而已。” “只不过后来……她被自己的丈夫当成了培养植物的器皿。” “这是一个悲剧吧。” 顾白水默默无言,小师妹却好像是突然打开了话匣子一样,絮絮叨叨的碎碎念着。 语气很平静轻柔,听不出她言语中的悲伤,像是在讲述其他人的故事。 “除了娘亲之外,我其实还有一个更小一点的弟弟。” “他叫……姬澄,应该是这个名字。” “我对他的印象其实也不多,只记得他生下来是胖乎乎的,脸上的肉坨坨像是桃子屁股一样。” “刚能走步的时候,他就总是晃晃悠悠跟在我身后,是一个屁颠屁颠的小跟屁虫。” 姬絮说到这里笑了笑,对顾白水问道。 “师兄,你说是不是所有东西,在很小的时候都很可爱?” 顾白水没有回应,他的思绪也随着师妹的碎碎念有些飘散。 也不一定,二师兄小时候应该就挺讨厌的。 “我觉得可能是吧。” 没等到顾白水的回答,姬絮自问自答的说了一句。 “所以我的那个弟弟一直都很可爱,他……没有长大的机会了。” 顾白水身体一顿,白衣少女的声音还是很平静,没什么波澜。 “刚学会走路不久,那个胖娃娃就也被那个人用去养植物了。” “我们一家三口,只有我一个人撑到了最后,一个人在姬家生活了半个童年。很孤单,有点儿难熬……” 姬絮站在花瓣的另一端,背后是无尽的黑暗和夜色,不知道身处何处。 但她的眼睛却还是干净澄澈,目光柔和,像是能看到自己那个许久不见了的师兄一样。 “再后来,我被那个人带到了禁区的外面。我以为那地方是他养植物的巢穴,觉得自己应该是也要死了,就像娘亲和弟弟一样被喂给怪物。” “我有些害怕,或许不只是有些……。” “不过我没想到,是师兄你从林子里钻了出来,没看那个人一眼就拎着我拔腿跑进了山里。” “劫后余生,我活了下来。” 密室里的年轻人倚着冰凉的墙壁,听着身旁那朵花里传来的少女声音。 “后来师傅告诉我,是师兄你把我捡回来的,这是命,与祂的安排无关。” “所以我很感谢你啊,师兄。” “谢谢你救了我,也谢谢你照顾我……” 顾白水闻言沉默了很久。 他看着眼前的石壁,也听着小师妹轻柔干净的声音。 然后,他笑了笑。 “感谢我,所以你站在了大师兄那边,想要……杀了我吗?” 姬絮默然,抿着嘴角,似乎有些模糊不清的自责。 “不是这样的,师兄。” “大师兄也知道我对你下不了手,那么杀了你身后的那只红毛也可以。” “他说不管怎么样,一定不能让红毛怪物和师兄你们在禁区里活过第二个晚上,至少要杀掉其中一个。” “不然……禁区里可能会发生极其恐怖的事情,不可逆转,所有的帝墓可能都会错乱。” “所以我想杀了你身后的那只红毛怪物,至少也要把它赶出禁区。” 白衣少女的声音清冷柔和,还带着一丝无奈和懊恼。 “我也没想到大师兄会骗我。” 密室安静无声,墙壁又传来了一阵轻微的抖动。 “这样啊……” 顾白水坐在密室的角落里,依靠着冰凉的石壁,眼眶也被阴影遮盖,看不清到底是什么表情。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眼神有些复杂的看向了身边逐渐凋零的花瓣。 “师妹。” “嗯?” “这应该是你……第一次骗我吧?” 花瓣和花瓣里的半张脸颤动了一下,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你想骗我去对付大师兄啊?” 顾白水轻轻的抬了抬眼,瞳孔深处是一片平静和澄明。 “这样挺不好的……” 第204章 大师兄不会这样 “你不该骗我去对付大师兄的。” 顾白水眼神平静,颇为无奈的笑了一声。 花瓣另一边的白衣少女安静了许久,似乎有些想不通自己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被师兄看出了破绽。 姬絮是有些泄气,无奈的撇了撇嘴,不过她倒是也并不恼火。 因为她不是不擅长骗人,只是不擅长骗师兄而已。 她也不喜欢骗师兄。 密室里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响起了少女的询问。 “为啥啊?” “为啥我不能骗师兄你去对付大师兄呢?” 姬絮有些好奇。 顾白水耸了耸肩,给出了一个挑不出任何毛病的理由。 “因为我打不过大师兄啊。” 顾白水不以为耻,一本正经的正色道。 “师妹你没挨大师兄揍过,所以可能不清楚大师兄的手有多重。” “师兄我是深有体会,因此很早就学会了明哲保身,一直都不会主动招惹大师兄。” 姬絮愣了一下,狐疑的问了一句。 “可二师兄都和大师兄叫板了这么多年,时常挨揍,好像也没怎么见二师兄退缩过。” 顾白水闻言沉默了许久,略有些怅然和钦佩的叹了口气。 “你也知道那是二师兄,和我们这些正常人是不一样的。二师兄天生就有一种百折不挠,坚韧不拔,损人不利己的韧劲儿。” “他也是命硬,所以有在大师兄面前犯贱的资本。我没二师兄这么心里扭曲,当然不会平白无故的招惹大师兄。” “这样啊。” 姬絮想了想,觉得师兄说的是有道理的,但同时她也还是有些疑惑。 “师兄你是怎么猜出来我是在骗你呢?真有这么明显吗?” 顾白水摇了摇头。 “其实是没什么破绽的,你讲的大部分故事都是真实的,编造大师兄想杀我这件事也有紫极仙鼎这个真实厚重的佐证,一环扣一环,算是一个完美无缺的谎言。” “师妹你虽然没二师兄那么擅长骗人,但这次表现的也还不错,做的很棒。” 姬絮闻言一愣,就更有点想不通了。 “那师兄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顾白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慢慢的抬起了脸,看着密室黝黑的石壁,温和怀念的笑了笑。 “师妹,其实算算时间,从我俩在禁区外第一次相遇到现在,也应该有十年了吧。” 姬絮记得更清楚些。 “快十一年了,师兄。” “是啊,都快十一年了。” 顾白水继续说道。 “其实在禁区山里的这么多年,我应该和你呆在一起的时间是最多的。” 姬絮也眉眼弯弯,浅浅的笑了笑。 “当然啊,师兄。” “不过很多时候,我们俩都能猜到对方在想什么,也不怎么爱讲话,所以说过的话其实不如我和二师兄多。” 姬絮不怎么愿意承认这件事,蹙了蹙秀气的眉头,暗搓搓的腹诽了一句。 “二师兄是个碎嘴子,他和谁都话多。” 顾白水指尖微顿,扭过头对着花瓣又奇怪的问了一句。 “那师妹你觉得在我们几个人里,谁更了解我些?” 姬絮安静了一会儿,抿了抿嘴角,还是想试一下自己最想要得到的答案。 “我啊?” 顾白水摇了摇头:“不是,咱们只是熟悉而已,师妹你都没问过我喜欢甜豆腐脑还是咸豆腐脑。” 姬絮眉眼轻轻一挑,不太乐意的问道。 “那是二师兄?” 出乎意料,顾白水又一次摇了摇头。 “二师兄也一般,我前些日子在长安城里骗了他一具神尸,还是他自己设的局。” 姬絮有些懵懂,迟疑了好一会儿后,才不太确定的问道。 “总不会是……大师兄吧?” “是啊,真的是大师兄。” 顾白水平静的笑了笑,瞳孔深处是一片幽深的潭水,清澈干净却看不到底。 他很真诚。 “大师兄其实一直都是最了解我的人,他知道我勤奋,了解我大度,也清楚我是个干干净净的好人……” “师兄你在说反话吗?” 姬絮即使勉强可以接受其他的说法,但对于勤奋这两个字,实在是觉得和三师兄搭不上边。 天天坐在树下喝茶发呆,还好意思说自己勤奋啊? 顾白水摸了摸鼻子,没有在意这些细节,自顾自的说道。 “所以在山里的时候,大师兄就不怎么愿意和我说太多话。” “为什么?” “因为说的多漏的多,大师兄有很多不想被别人知道的秘密,而我闲来无事的时候就比较喜欢猜谜。” 顾白水了解自己大师兄是什么样的人,所以不愿意主动招惹这个少言寡语的师兄。 大师兄也了解自己小师弟是怎样的人,所以也不愿意和这个急智尽妖的师弟下棋。 师兄弟俩很尊重彼此,甚至可能还有一丝丝不足外人道也的忌惮。 大师兄和三师弟之间,也只有一个没心没肺的二师兄上蹿下跳,不亦乐乎。 “所以我觉得吧,大师兄不会对我出手,也没有对我出手的道理。” 顾白水想了想,又确定的补充了一句。 “如果有一天大师兄真的非杀我不可的话,他一定会拎着自己的极道帝兵,做好万全的准备,把我碾的渣都不剩,死的透透的,这才符合大师兄的脾气。” “而不是让你,一个会心软的小师妹来动手。” 顾白水说的有些道理,但姬絮还是觉得有些牵强。 “师兄,就凭这一点吗?你就怀疑我了?” 姬絮狐疑的眨了眨眼睛:“咱们也不能一点儿证据都不讲的啊。” “那你这不是诈我吗?我也太冤了。” “那不是。” 顾白水侧了侧头,正色说道。 “我只是在劝劝自己而已,你上来说大师兄想杀我,实在是有些吓人。” “我得浅浅的分析一下,排除掉大师兄对我动手的可能,把心放回肚子里。” 顾白水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然后无辜的笑了笑。 “至于师妹你说的谎,我从一开始就没信,一直在套你话而已。” “啊?” “师兄你这么阴险?” 姬絮撇了撇嘴,是真的有些无奈和恼火了。 夜色渐浓,黑雾翻涌。 顾白水打了个哈欠,瞳孔深处流露出一丝疲懒。 在这个昏暗环境下他反而莫名的放松了起来,好像放下了伪装,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样。 一个从容不迫,漠视全局的懒散棋手。 “师妹,师兄我这是第一次下山,但这一路上的经历还真是挺精彩的。” “我见识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也收集了很多线索,比一些人想象的都要多。” “师兄也是一个爱脑补幻想的人,所以从离开了野岭之后,我差不多……就能猜到这妖域发生了什么,以及还会发生什么了。” “姬家、拾圣会、不死仙墓和地府六人,都算是意料之内的事情。” “师妹你是个意外,也只是一个小意外,师兄还能应付的了。” 他扭过头,看着那朵渐渐枯萎的花瓣,然后轻飘飘的说出了一句让密室彻底陷入了死寂的言语。 “你这条以不死仙墓成圣的路,是师傅死前给你安排的啊?” 第205章 师兄妹的合作,进不死仙墓的方法 姬絮沉默了许久。 密室中藏在里花瓣那半张脸也是静默无声。 顾白水并不意外,一副这点事儿瞒不过我的样子。 “师兄你……都知道了啊?” 姬絮的声音有点闷闷的,像是突然被噎了一口气一样。 “嗯,我知道的还不止这些。” 顾白水抬了抬眼,不紧不慢的说道。 “姬家饲养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不死药,应该也和师傅那老头子有关系。可能是源自师傅在妖域另一个源道场的研究成果,才捣鼓出来了一大堆植物人。” “哦,对了,姬家主是一个冒险主义者。” 顾白水慢慢的挑了挑眉头。 “他可能还真冒了很多次险,最大的一次收获,就是一头撞进了一座师傅以前建造的古老源道场里。” “师傅差不多也算是人族历史上最强大博学的源天师了,那个源道场里研究的是不死药,姬长生依靠着源道场里的东西,把姬家改造成了一个庞大的植物巢穴。” “不然姬家也没研究改造不死药的底蕴和能力。” “小师妹,我说的对吗?” 花瓣安静了一会儿,随后闷闷的传出了一声。 “嗯~” 顾白水摸了摸下巴,却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说道。 “不过姬家想要同时饲养这么多的不死药,单靠姬长生自己肯定是不够的,他只是一个圣人而已。” “所以姬家至少还有一位圣人王,甚至那传说中的姬家准帝老祖可能还真的也活着,依靠这么多的不死药吊命。” 顾白水说着说着,又想起了刚刚在密室里的那具枯瘦老者的尸体。 是玄清宗的老宗主,一个表面上和姬家并没有太多来往的老圣人。 “但姬家为什么连其他的人境势力的老圣人也能下手?把他们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培育成了饲养植物的器皿?” 花瓣没有回应,顾白水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会儿,然后眼睛闪烁了一下。 “哦,对了。” “我在洛阳城的时候见过一个老乞丐,当时姬长生在老叶府的门口也说了要送他一颗姬家龙血果。” “姬家主肯定是没安什么好心的,你们姬家饲养的龙血果……有毒啊?” 顾白水看着花瓣。 花瓣里的嘴紧闭着,闷了很久才幽幽的回了一句。 “我不知道啊,师兄。” “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顾白水莫名的笑了笑,一副很有耐心的模样,瞳孔深处却掠过了一丝古怪的光芒。 “姬家的极道帝兵,不就是用来掌控饲养不死药的核心吗?” “小师妹,我记得师傅临死之前,可是把姬家的帝兵还给了你啊。” 此言一出,密室彻底的安静了下来。 花瓣七零八落的散在地面上,半张脸的唇齿也不自觉的抖了抖。 某个白衣少女沉默了很久,发出的声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无奈。 “师兄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顾白水的眼底掠过了一丝很淡很淡的笑意,他也很无奈的说道。 “师妹,我早就和你说过了,平时要多看些书,别只顾着修行。” “……” “哦。” 姬絮就这么接受了师兄的意见。 她一点都没有自己的秘密被戳穿的不舒服和警惕,甚至还悄悄的笑了一声。 “那师兄,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姬絮没有再问师兄还知道些什么。 因为她也知道好多事,但不想这么快和师兄分享,这样也可以多纠缠一会儿。 顾白水似乎也忘记了追究那晚上小师妹到底为什么对自己出手。 他略微沉吟,然后眼皮轻轻的动了动,侧头说了一声。 “师妹。” “嗯?师兄你说。” “我想了想,咱们俩毕竟是师出同门,好像在这儿也没什么冲突。” “嗯。” 姬絮老实乖巧的应了一声:“没冲突。” 顾白水又问道:“你是想要进去不死仙墓,借此成圣是吗?” “是,差不远了。” “那师兄可以帮你啊,师妹成圣,对师兄来说当然是一件好事,而且我也想去不死仙墓里面看看。” 顾白水正色说道:“我对里面的东西不感兴趣,只是想进去参观几眼就行。” “没问题啊。” 姬絮很坦然,大大方方的应了一声。 “师兄你想进去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咱俩一起进去就行啊。” 守墓人一脉的小师妹,似乎自始至终对自己的师兄就没什么防范心和警惕性。 姬絮很相信顾白水。 即便是自己的成圣之地,即便是传说中不死仙的陵墓,她都愿意和三师兄分享。 姬絮从来都不觉得师兄会算计伤害自己。 即使是现在,也一样。 顾白水也能感觉到小师妹的诚恳和认真,不是推脱也不是敷衍。 她是真的想要在成圣的时候,能有三师兄在自己的身边陪着。 “姬家在圣妖城里有自己想要的东西,我只是顺便进不死仙墓里成圣而已。” 姬絮眉眼弯弯,嘿嘿的笑了笑。 “它们不敢惹我的,师兄,我可以带你溜进去啊。” 顾白水也笑了笑。 山里的那对熟悉的师兄妹,好像在这一刻都回来了。 不过顾白水看着密室外的大厅,和墙壁上的缝隙,又问了这样一句话。 “师妹,我还得杀几个人。” “哦,谁啊?” 顾白水回应道:“拾圣会里的老东西,师兄和他们有仇。” 姬絮很自然的应了一声:“那就都杀了呗,我等等你啊,师兄。” 顾白水微微沉默,又说道:“这些人里,有你们姬家的那个老大爷。” “哦,对,师兄你不提我都忘了。” 姬絮好像才想起来一样,花瓣里的半张脸轻轻的动了动。 “那一定要都杀吗?他其实已经死了,只是一个被寄生了的容器。” 顾白水点了点头,目光平静的有些诡异。 “嗯,我不太想放过他。” “这样啊。” 姬絮犹豫了一小会儿,还是无所谓的笑了一声。 “那就一起杀了吧,师兄随你就是。” 姬家老大爷不只是姬家最年迈的老圣人,也是姬家传承了上万年的不死药,龙血果的寄生容器。 那个老头子,可以说是姬家极其重要无比宝贵的东西之一,真正的古老传承之物。 但在姬家小公主的眼里,似乎和自己家师兄比起来完全不值一提。 她一直都不喜欢什么花花草草,师兄种的都不喜欢,所以她偷偷的拔了很多盆。 “哦,对了师兄。” 姬絮甚至还没心没肺的多提了一嘴。 “风家的老圣人也被一株伪不死药寄生了,是和老大爷一样的东西。” “你可以连他一起拔了,他身体里的果子姬家养了很多年,师兄你可以尝尝好不好吃。” “哦?这样吗?” 顾白水挑了挑眉头,看来这拾圣会的最后一只鬼也找到了。 并没有多宝道人嘴里那两个恐怖的东西混进来,倒算是一件好事。 顾白水可以和拾圣会里的老妖祖尸和黑无常一起合作,把剩下的老家伙们都送去安息。 等到离开这里之后,顾白水再去找小师妹潜入不死仙墓。 这样一来,所有的事情就都简单了很多。 比顾白水原本的计划还要轻松简单。 顾白水慢慢的站起了身,余光瞥到花瓣已经凋零了大部分。 他又想起来了一件事,对姬絮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师妹,打开不死仙墓……需要什么东西?” 姬絮突然安静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声音也还是很自然柔和。 “圣妖城日月完全交叠的时候,用几件特殊妖族祖器,和一点不死仙的后代血行。” “不过我们要提前进不死仙墓,在日月交错初始的时候进去,师兄你就要稍微快一点儿了。” “哦,这样啊。” 顾白水微微沉默:“提前进去,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没什么啊。” 姬絮如实说道。 “多用些精血……杀一条小鱼就行了。” 第206章 你也要下棋 “你要杀陈小渔?” 顾白水微微一顿,轻轻的抬了抬眉头。 “是啊,师兄,咱们要提前潜入不死仙墓,就要多耗费些不死仙后代的魂血。” 密室的花瓣里传出了少女清冷的声音。 顾白水看了眼拾圣会的大厅,问道:“老妖祖的尸体不行吗?” “不太行。” 姬絮认真的说道:“老妖祖其实已经死了很久了,只是依靠地府那帮人的锁魂禁法,才能把残魂强行封锁在尸体里,以活死人的躯壳留存在世间。” “这么长的时间加上本身的消耗,老妖祖尸体里剩不了几滴魂血,不足以提前打开不死仙墓。” 顾白水略微沉默,想了想,然后又出声问道。 “师妹,其实我们……也不一定要提前潜入不死仙墓吧?” 姬絮的回答很干脆也很有道理。 “圣妖城里那些拾圣会的二十多个老圣人们,都清楚不死仙墓开启的时间节点,他们会在同一时刻汇聚到不死仙墓外。” “如果我们不提前潜入进去,就要直面不死仙墓外聚起来的 二十多个圣人,甚至是和他们一起进去。” “到时候到底会发生什么,谁也没办法预知。” 顾白水皱了皱眉头,也觉得有些棘手。 要么按照原本的计划,在不死仙墓里应对近三十位拾圣会的老圣人。 要么就得牺牲掉陈小渔,提前偷偷潜入不死仙墓。 这对顾白水来说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但不是一个需要选择的问题。 因为他之前答应过那条小鱼,会保护她能在圣妖城里活下来。 顾白水虽然不是什么言出必行的老好人。 但那妖族小公主的脑子的确不太好用,已经被顾白水忽悠到这里了,再把这条小鱼害死的话,实在是有些太过分了。 良心啊,顾白水无奈的叹了口气。 忽悠来忽悠去,那稀里糊涂的小金鱼却懵懵懂懂的丢出了所有的信任,砸在了自己的脚背上。 失策了。 顾白水突然发现,自己好像真的被陈小渔道德绑架了。 “师兄,你不想我杀了妖族公主,是吗?” 白衣少女意识到了什么,或者说她其实早就预想到了这件事,直接的戳破了这层纸。 顾白水安静了片刻,点了点头。 “我欠她一个承诺,师妹你不能杀她。” “这样吗?” 密室安静了一会儿,响起了白衣少女清冷的声音。 “可如果我还是要杀她……师兄你会怎么办呢?” 气氛突然变得奇怪了起来。 花瓣片片凋零,顾白水沉默不言。 良久,他轻轻慢慢的笑了笑。 “师妹啊,咱们俩就别弯弯绕绕的了。” “我知道你们姬家在圣妖城里有一个很重要很庞大的谋划,连拾圣会的老家伙们都被算计了进去。” “不过这件事的关系和我也不大,师妹你借此成圣对师兄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儿,所以我原本是不打算掺合进去的。” 姬絮问道:“那现在呢?师兄你现在想要什么?” 顾白水想了想,然后说道。 “其实也很不多,不死仙墓我要进去看看,拾圣会的老家伙们我不会放过,姬长生得死,陈小渔要活着。” 姬絮叹了口气:“这就有点儿强人所难了,师兄。” “不难。” 顾白水摇了摇头:“师妹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安安静静的在旁边等着,等师兄忙完了这些事儿,再打开不死仙墓帮你成圣,结果也是一样的。” 姬絮沉默了许久,却回答这样一句话。 “可师兄,你以前经常骗我的。” 顾白水没有否认,而是耐心的说道。 “师妹,我每次骗你的时候,其实你都知道。” “但这次我不知道师兄你是不是又在骗我。” 姬絮有些无奈:“这不公平。” 顾白水略微沉吟,反问道:“那师妹你想怎么样?” “我想成圣啊,师兄。” 姬絮回答道:“我想靠自己聚薪成圣,和师兄你一样。” “师兄你猜的也没错,姬家的确在圣妖城里谋划了一局大棋,姬长生也在这些年里算计了很多人很多势力。” “但事情出了一点儿意外,他好像在人境遇到了什么麻烦,所以到现在也没来到妖域,掌控引导棋局。” 顾白水点了点头:“这样吗?” “是啊,师兄。” 姬絮安静了一会儿,突然轻轻的笑了一声。 “师兄,咱俩好像很久都没下棋了吧?” “要不要……来一盘?” 顾白水眉头微挑,有些意外:“师妹你也要和我下棋吗?圣妖城的这盘棋?” “嗯啊,师兄你可别忘了,我下棋赢过你。” 姬絮的声音很轻柔,却隐约带着一丝无所谓的淡漠。 “那还不都是我放的水?你连二师兄都下不过,怎么可能赢过我?” “我知道啊师兄。” 姬絮想了想,瞳孔深处闪过了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和晦涩。 她浅浅的笑了笑。 “所以师兄你可不能像以前那么放水给我,不然……会输的很惨的。” 顾白水微微皱眉,若有所察。 “姬家的棋局我接手,师兄你如果赢了,我把妖族公主给你,连带着不死仙墓一起。” “但如果师兄你输了的话……” “怎么?” 姬絮无辜的说道:“就和我回趟姬家吧,住个三五百年,也不长。” “那个植物巢穴?” 顾白水愣了愣,抬眼问道:“你想把我锁在姬家?” “不行吗?” 姬絮眨了眨眼睛,反问道:“还是说师兄你怕输?” 对于小师妹拙劣的激将法,顾白水并没有拆穿。 他只是想了一小会儿,然后脸色古怪的抬起了头,看着黝黑冰凉的石壁眯了眯眼睛。 “师妹,我仔细想了想,还真想不到自己输的可能。” “你们姬家的棋盘大是大,但略显单薄简单了点儿,我还是对不死仙墓更感兴趣。” 姬絮本体不在,所以也看不见顾白水的奇怪表情。 她只是若有深意的提醒了一句。 “师兄,姬家这些年准备了很多,或许这盘棋要比你想象的大一些。” “我手里的筹码可是很厚实的,要小心些。” 顾白水却摇头笑了一声。 “师妹,棋子多不多其实没那么重要,你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是吗?” 圣妖城外,一座空无一人的悬空岛屿上,白衣少女慢慢的抬起了头。 她的瞳孔清澈如水,脸颊白皙秀气,眉宇之间却有着一丝丝淡漠疏离的意味。 微风吹来,白衣拂起。 姬絮嘴角微动,对手心里那朵已经凋零差不多的小花说了最后一句话。 “师兄,不管圣妖城里的棋局如何,师妹都可以保证你……会活着吧。” 在微风中,那朵红色的小花被吹成了丝丝缕缕的烟雾,四溢而开。 姬絮松开了两根白皙的手指,放走了花瓣的最后一丝残香。 “唔~” “还不行,时间还差不少,得想个办法给师兄找点儿事儿做。” 姬絮沉吟片刻,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她看着头顶厚重的云层,眉眼微翘,掠过了一丝狡黠的笑意和古怪。 “那就搅搅混水,帮师兄开个门吧。” 第207章 坠入深渊 密室里的花瓣凋落了。 连带着小师妹的声音,一起消散在了幽静的密室里。 顾白水站在原地沉思了片刻,然后就脚步移动,走向了石室的门口。 今夜结束了。 不知道夜尽天明之后,密室外的那些老圣人们还有几个能活下来。 不过顾白水也没什么时间继续耗在这儿了。 拾圣会里人鬼纠缠,一晚一晚下去也没个头。 圣妖城里还有那些半死不活的姬家人,不知道在搞些什么鬼。 所以顾白水打算速战速决,和妖祖老尸还有黑无常一起清理干净这个大厅,然后出去迎接师妹的棋局。 “咔嚓~” 石壁上裂开了一道缝隙,顾白水推门而开。 浓厚的黑色雾气扑面而来,遮盖住了大厅里绝大多数的地方。 不过顾白水的脚步停在了密室的门口,并没有踏出去。 因为……地面不见了。 整个拾圣会的大厅,像是突然之间塌陷了一样,变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幽暗深渊。 雾气从深渊底部蔓延上来。 顾白水也被这些雾气阻隔了神识,看不清楚深渊底部是什么样子。 半空中只有两张桌子漂浮着,像是扎根在虚空中一样。 四周的墙壁上,密室石门有的敞开有的闭合,都没什么动静。 顾白水视线扫过,从多宝道人的密室开始环顾了一圈。 前五个石室中。 他发现多宝道人、九黎神国和大夏王朝的密室都是敞开的,里面都没有人影。 飘渺圣地的石门是闭合的, 不过厚重的石门已经破碎不堪,像是在激烈的战斗中被硬生生的从内轰碎了一样。 顾白水探了探头,发现飘渺圣地的密室里,还残留着一滩滩的鲜血和碎石。 裂开的缝隙爬满四周,证实了昨晚战斗的激烈程度。 黑无常在昨夜杀死了飘渺天婆。 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已经死在了密室里面,尸体依靠着墙壁,和一只浑身鲜血的红毛怪物死在了一起。 顾白水不觉得意外,因为地府六人既然敢混进拾圣会这个局里,黑无常就一定有屠杀同境圣人的实力。 不然他也不会在昨夜一个人进入飘渺圣地的密室。 这样一来,拾圣会里就更没什么活人了。 太初圣地的石门还是紧闭着。 顾白水的余光瞥到了另一座石门上。 自己的隔壁,是道清宗的密室。 石门破碎,惨不忍睹。 昨晚进去这个密室的,是那具恐怖的准帝老尸。 道清宗的鹤颜大长老惨遭毒手,死在了密室的角落,被硬生生的拧掉了头颅。 顾白水看着里面乱糟糟的惨状,也能猜到这个老圣人在昨夜拼命的挣扎了。 从自己密室墙壁时不时的震动,就能体会到昨晚鹤颜大长老强烈的求生欲望。 不过他还是死了,和红毛怪物一起死在了老尸的手里。 顾白水昨晚摘了朵血色妖花,也带走了玄清宗老宗主的生命。 三鬼杀三人。 这样一来,就只剩下顾白水、黑无常、老妖祖尸三个参与者。 还有太初圣地、风家和姬家三个石门没被打开。 顾白水不急,大厅里也没有黑无常和老妖祖尸的影子。 他知道风家和姬家那两间密室里,藏着的是两个被植物寄生的家伙,不知道脚下的深渊是怎么来的。 半炷香的时间过后,一扇沉重的石门上传来了剧烈的震动。 “咔嚓~” 一道缝隙从太初圣地的石门上裂开,然后越来越大。 最终在顾白水的注视下,一只黝黑染血的爪子轰碎了石门,从密室里面伸了出来。 黑爪拨碎石门,黑无常的身影从门后显露了出来。 此时黑无常的样子和入夜之前差别很大。 浑身鲜血,左臂半折,一身细小的伤口往外渗着鲜血,有的伤口甚至深可见骨,看起来有些狼狈。 不过黑无常的面容倒是依旧从容洒脱,头顶的高长官帽也没有丝毫的褶皱。 他右手拎着一只红毛怪物的狰狞头颅,身后是那具老妖祖尸。 看来黑无常和老妖祖昨晚去了同一座密室,把太初圣地的星老就地正法了。 不过让顾白水有些意外的是,他没看到太初星老的尸体,反而看见那黑无常一脚踏空,然后踉跄的前扑了一下。 “艹!谁把地砖拆了?” 黑无常双脚滞空,漂浮在深渊之上,拎着一只红毛怪物的头颅,看向了密室门口的顾白水。 “你小子把地都挖了?” “不是我干的。” 顾白水摇了摇头:“看样子也不是你干的。” 黑无常有些奇怪:“那是谁干的?” 顾白水扭过头,看向了另外两座紧闭的石门。 风家圣人和姬家老大爷。 拾圣会都死的差不多了,除了他们三个凶手,也就剩下这两个老东西了。 “开门?” 顾白水对着黑无常使了个眼神。 黑无常点了点头,缓缓抬起右手,指尖黑色的雾气缠绕,凝聚成了一道奇怪的符文。 符文闪烁,两座石门同时发出了一阵“咔嚓~”的声响,然后裂开了两道缝隙。 黑无常身体飘荡,掠过深渊,来到了姬家老大爷的密室门口,然后扒开石门钻了进去。 顾白水也脚踩虚空,走入了风家圣人的密室。 只有老妖祖尸依旧站在原处,目光浑浊的看着脚下的无尽深渊。 片刻后,顾白水和黑无常同时从密室里走了出来。 两个人微微沉默,奇怪的相视了一眼。 “你那儿也没人?” “嗯” 顾白水点了点头,反问道:“你不是说除非拾圣会的三个阶段结束,不然谁也没办法离开这里吗?” 黑无常脸色一泄,挠了挠头解释道。 “我们几个毕竟也是外人,第一次干这活儿,对这玩意儿还不太熟悉。” “拾圣会有没有留什么后路,我们其实也不清楚。” “这玩意儿?” 顾白水从黑无常的言语中听出了一些东西,看着四周大厅的石壁,挑眉问道。 “拾圣会举办的地方,其实在一件法器里?” “是啊,人境庙堂的传承至宝,三面黑匣。” 黑无常说道:“以往的拾圣会都是在这匣子里进行的,主持者也只有一个。” “按理来说,没有人从外面打开匣子,匣子里的人就只能等着固定的时间流逝完才行,否则没办法出去。” 顾白水略微思索,侧头问道。 “你们这匣子原本在谁的手里?是怎么弄到手的?” “风家二祖啊。” 黑无常从袖口里拎出了一把黑色的钥匙,回答道:“这把钥匙也是吴天从那老家伙手里抢过来的,不然原本应该是他主持拾圣会。” 顾白水闻言转过头,看了看姬家的密室和风家的密室,隐约想明白了什么。 “这拾圣会,原本就是风家和姬家一起举行的。” “他们一起掌控举行拾圣会的匣子,所以可能有两把能影响这里的钥匙,一把在风家手里一把在姬家手里。” 顾白水说着看了眼脚下的无尽深渊,然后继续说道。 “既然这匣子不是你们打开的,那应该就是姬家的动作了。” “有人在夜里打开了匣子,把这两座密室里的老家伙放了出去。” 黑无常闻言皱了皱眉头,也看向了脚下的无尽深渊。 姬家和风家的两个老家伙,应该是从这里逃了下去。 但这深渊到底通向什么地方,黑无常自己也不清楚。 他们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沿着深渊向下,二是用黑无常手里的钥匙打开头顶的盒子。 顾白水也想到了这点,看向了黑无常。 “你觉得向上还是向下?” 按理来说,向下探索深渊是更未知更危险的选择。 打开头顶的匣子,就会回到云中城里,理应更安全一些。 但出乎意料的是,黑无常沉默了许久,给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选择。 “向下吧。” “现在的云中城,可能比我们这里……更凶险。” 第208章 应聘妖族侍卫 黑无常先一步坠入了深渊,被无尽的黑色雾气掩盖了身影。 顾白水低下头,看着黑无常被黑雾吞没,彻底的消失不见。 残破的拾圣会大厅里,就只剩下了顾白水和老妖祖尸两个。 顾白水没动,老妖祖尸也没动。 一位长生大帝的小徒弟,一个是统领妖域的妖祖之尸。 他和它都清楚彼此的身份,而且按理来说是相互仇视的对立阵营,只不过一直都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而这一次。 在等到黑无常的气息彻底被黑暗雾瘴吞没,这两个才彼此相视了一眼,却都微妙的没有移动脚步。 大厅里寂静无声。 老妖祖尸浑浊平静的视线从另一座密室的门口传来,没什么情绪,也没人知道这道目光意味着什么。 顾白水微微抬首,瞳孔深处也是古井无波。 他和那具老尸对视着,没有畏缩退避,也没有敌意警惕。 他和它在观察着彼此,没有出声,皆有所图。 “前辈。” 顾白水的视线掠过了老尸枯瘦僵硬的身体,不动声色的瞥了眼它手背上残破的黑色翎羽,最后停留在了那双木讷浑浊的妖异竖瞳上。 “我想和你谈一笔交易。” 顾白水的声音很平和,像是在和一个普通的朋友交谈一样。 准帝老尸的瞳孔深处闪过一丝似有若无的异芒,却只是看着那个奇怪的长生弟子,没有任何回应。 顾白水略微思索,然后眼帘微动,继续说道。 “我知道前辈你对我的身份和一些东西也有些疑惑,我可以先解答你的问题,然后在谈合作的事情。” 老妖祖尸依旧无言,灰白色的苍老面容上,没有任何交流出声的迹象。 但顾白水却察觉到了空气中蔓延出的一丝妖异死气,也明白了这具老尸接受了自己的建议。 至少它不反对也不反感。 老妖祖是一个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妖怪,顾白水是一个心思繁若星海的聪明人。 在一些特殊的情况下,聪明人和聪明人之间交流,会省去不必要的弯弯绕绕,变得极其简单。 顾白水先表示了自己的善意,抬眼说道。 “首先我的确是长生弟子。” “不过妖族和我师傅之间的仇怨和我是扯不上关系,这是我第一次来妖域,也是头一次了解到那些发生在黑暗年代的故事。” “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老一辈的仇怨找我师傅就好,没必要牵扯到我这儿。” 老尸侧了侧头,灰白色的竖瞳里没有什么情绪,也不知道有没有接受顾白水这个说法。 它只是隐约记得人族有一个说法,叫做父债子偿,不知道这个年轻人该如何辩解。 “师傅是师傅,不是我爹,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无辜孤儿。” 顾白水很有道理的正色道。 “况且我年纪还小,要是前辈你心里咽不下这口气……我上面还有两位师兄,他俩和我师傅比较亲近,比我更像儿子。” 老尸的瞳孔蠕动了一下,可能是没想到长生弟子会无耻的这么理所当然,一点圣人风度都没有。 但即便这样,老妖祖接下来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位长生弟子的下限。 顾白水眨了眨眼睛,说了一句让老尸眼角抽动的话。 “我是小辈,年纪和你家的陈小渔差不多。” “前辈你要是真把仇怨牵扯到我们后辈身上的话,我勉为其难可以和陈小渔棋逢对手,将其视为宿命之敌。” 威胁,顾白水是在赤裸裸的威胁。 年岁差不多是事实。 但论境界,顾白水是近些年人族最年轻的圣人,陈小渔只是一条柔柔弱弱的小鱼妖。 如果算计心眼,陈小渔是一张干干净净的白纸,顾白水就是一坛乌漆嘛黑的大染缸。 顾白水愿意的话,甚至可以把这条小鱼染成黑色,然后把她乖乖的骗进肚子里。 这能算上哪门子宿命之敌? 不过顾白水也很愿意讲道理,颇为真诚的说道。 “但我和陈小渔算是朋友,我从赤土之森带了她一路,也承诺了会在圣妖城里护她周全。” “我朋友不多,不愿意变成那种生死相对的局面。所以如果前辈同意的话妖族和守墓人一脉的仇怨……就在我和陈小渔这里终结,您看如何?” 年轻人诚挚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大厅里。 老尸眼神莫名,寂静无言。 顾白水心有成竹,安静片刻后给出了老尸一个无法回避的理由。 “前辈,你会死的。” “你残余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但陈小渔还会活着。” 顾白水轻声说道:“她的一生还有很漫长的一段时间,你死后可就剩下她一个了。” 老妖祖尸闻言一顿,竖瞳微动,木讷苍老的面容上第一次有了人性化的波动和情绪。 不是仇恨和凶厉,是一丝很模糊复杂的无奈和顾虑。 “我能照顾好陈小渔,就像我能照顾好自己一样。” 顾白水笑了笑,对着老尸说道。 “我也不瞒前辈,我和小师妹在圣妖城里下了一盘棋。她那儿棋子多,大概率还有一位姬家的圣人王,所以我需要前辈你的帮助。” “而且我听说前辈你家的侍卫被风家二祖抹杀了,我觉得我可以胜任这个职位,代替这个身份。” “前辈你也不用信任我,把我当成一个价格合理的护道人就行。” “这一切都取决于您留给陈小渔的遗产有多少,能付给我的那一份够不够多。” 大厅寂静昏暗。 老尸沉默许久,然后看着对面的年轻人,浑浊的瞳孔里闪过了一抹妖异的青金色。 它还是没有出声,顾白水却察觉到了大厅里那一缕老尸的模糊神识。 它问了顾白水一个问题,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老尸想知道,仅凭顾白水这个年纪轻轻的圣人,能在现在的圣妖城里做什么。 顾白水思索了片刻,然后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如果前辈能付出的价钱不是那么宽裕的话,我只能保证陈小渔不会死,会带着她离开圣妖城。” “如果稍微厚重一些,我可以帮您把圣妖城里的老圣人们多埋几个,多挖几座坟墓。” “如果前辈愿意压上所有,包括不死仙墓,而且一切顺利的话……” 顾白水顿了一下,抬首笑了一下:“我可以帮您把圣妖城清理干净,杀人拔草,让陈小渔继续在这里无忧无虑的生活下去。” 老尸竖瞳微动,凝视着黑雾中的年轻人。 顾白水的口气的确是有些大了。 拾圣会再加上姬家和风家的谋划布局,就算是老妖族尸也不确定现在的圣妖城是什么样的局面。 但顾白水好像有一种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自信。 他站在比所有人都要高的另一个层面,清晰的俯视着整个杂乱的棋局。 “前辈你先考虑考虑。” 顾白水指了指脚下的深渊:“我们还有点儿时间,可以下去凑凑热闹。” 第209章 长生大帝的源道场,一棵庞大的植物 浓郁的黑色雾气中,有两个身影沉入了深渊。 顾白水先行一步,沿着冰凉黝黑的石壁一点点落入了深渊里面。 老妖祖尸跟随在后,面容木讷,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这座深渊最顶端的入口像是一个被切割好的四方石室,墙壁光滑,但没有人工打磨过的痕迹。 越向下,光滑的石壁表面就开始变得凹凸不平了起来。乱石交错,和自然形成的悬崖峭壁没什么区别。 顾白水沿着一边的墙壁慢慢的落下,看着一块块石头凹进凸起,也看到石黝黑的壁渐渐变得潮湿。 越向下,湿气就变得越重。 墙壁也从有棱有角,变得越来越光滑圆润。 内敛的黑色石壁上,渐渐有了一层层毛茸茸的青苔,水滴声回荡在深渊和雾气里,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 顾白水身体停顿了一下,看着眼前黑绿交杂的石壁,表情有些奇怪和疑惑。 老尸从头顶落下,停滞在了他的身边。 “前辈,其实我有一个问题没有人能解答。” “我问了陈小渔,她说她也不知道,我想应该只有前辈能回答这个问题了。” 顾白水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的问道。 “不死仙是战胜了腐朽的超脱大帝,但好像也从来都没人提及过……不死仙的极道帝兵?” 老尸的眼中一片浑浊,但幽暗的视线却隐约凝固了一息。 顾白水侧头问道。 “不死仙剿灭腐朽,祂不可能连自己的极道帝兵都没有在黑暗战争中显露过。” “可人族和妖族的历史上记载甚少,甚至比腐朽大帝的帝兵都要神秘,这又是为什么呢?” 老妖祖尸沉默无声,没有回答顾白水这个问题。 但顾白水看着脚下黑绿交杂的石壁,好像早有预料的挑了挑眉头。 “所以前辈,不死仙的极道帝兵也是无人知晓的隐秘吗?” “您不是不愿意告诉我,而是您也不知道那件杀了腐朽的帝兵是什么样子,后来去了哪里,是吗?” 老尸安静片刻,缓缓的点了点头。 顾白水又说道。 “但您应该有所猜测,这么多代的妖族皇祖总不能都是吃白饭的,找找自己家老祖宗的帝兵也是分内之事。” “但你们没找到,或者是找到了却 没有请回来那件帝器,这其实也能说明一些问题了。” 老尸木然抬首,顾白水继续说道。 “那件帝兵,要么是被长生大帝带回了大帝禁区里,要么就是被锁在了不死仙墓中。” “只有这两种可能,才能解释为什么妖族没有为了不死仙的帝兵奔波寻觅,在这两处地方的话,就都是无用功了。” 顾白水略微思索,然后对老尸说道。 “不过前辈你可能不知道,我师傅从来都没在禁区里提到过不死仙,也没有修建过不死仙的假陵墓。” “所以不死仙的极道帝兵,还真可能在圣妖城的墓里。” 老尸看了顾白水一眼。 顾白水也探了探手:“当然,也可能被那老头子藏起来了,毕竟到现在为止大家都不知道他自己的长生帝兵是什么。” “那老家伙藏了一手,所以我打算结束圣妖城的事情之后再回山里看看。” 深渊里黑雾翻涌,老尸和年轻人慢慢下沉。 许久之后,才传出了顾白水有些迟疑的另一句话。 “但可能也不一定会回去。” 年轻人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大师兄和二师兄,好像很久都没回山里了。 自从师傅死后,禁区里绝大部分的时间都只有顾白水一个人,偶尔只有小师妹会回来看看。 这是为什么呢? 顾白水若有所思的停下了脚步。 不是因为到底了,而是因为深渊的墙壁变色了。 从通体的黝黑色,变成了带着青翠的深绿色。 绿色的石壁格外圆滑,被雾气遮掩,但也能看到石壁上一条条纤细扭曲的纹路。 这座笔直向下的深渊,好像在突然间断裂到了另一处地方,就连周围的空气都带上了一些清新的气味。 顾白水凑近石壁,用手触碰了一下墙壁上湿润的粘膜。 粘液附着在光滑的石壁上,半透明无色无味,似乎是一层保护膜。 顾白水缩回了右手,手指湿润,他看着眼前的青绿色石壁沉思了许久。 “前辈,你知不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 老尸没有回应,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它只是看着翠绿色的石壁和脚下渐渐稀薄的雾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顾白水又和老尸向下飘了一会儿。 黑暗雾瘴越来越稀薄,深渊也慢慢的明亮了起来。 四周的石壁已经从黝黑彻底过渡成了深绿色,凹凸不平的起伏也变得光滑顺畅。 通道是斜向下的方向,石壁上的缝隙也变得圆润滑腻了起来。 在一条条石缝交接的地方,还长出来了几簇黄油油的浆果。 这些浆果绽放着微弱的幽光,照亮了通道四周,使这个地方变得有些迷蒙梦幻了起来。 顾白水看着古怪的石壁和那些黄色浆果,似有所思。 他继续向下,从袖口里抽出一柄幽蓝色的薄剑,然后剑尖轻挑,割下了一颗淡黄色的浆果。 “噗嗤~” 浆果断裂而开,喷洒出了黄绿色的汁液。 不过让顾白水愣在原地的,不是浆果也不是汁液,而是他割下浆果之后,露出的……伤口。 是的,伤口。 这浆果根本就不是从石缝里长出来的植物,而是根植在石壁上,和石块连结在一起的东西。 目光落在浆果断口里的那些果肉,和果肉下面冰凉的绿色石头上。 顾白水突然有些发懵。 怎么石头还能和植物长在一起? 这都不是跨物种了,而是跨物质的结合了。 他甚至眼睁睁的看着,在自己割掉浆果之后,浆果连结的石壁微不可察的颤抖了一下。 就像是普通人被拔掉一根毛发,不是很痛苦,但身体会有本能的反应。 这说明石头和浆果是一个整体。 石质和植物交融在一起? 顾白水突然身体一顿,眼神变得极其古怪了起来。 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也联想到了之前看到过……姬家活人和植物融合出来的那些诡异东西。 姬家把植物巢穴搬到圣妖城了? 不对。 顾白水眯了眯眼睛,转身看向了四周所有青绿色的石壁。 他突然有了一个极其恐怖而大胆的想法。 有没有可能,自己和老尸现在……就身处在一个庞大无比的植物体内? 刚刚路过所有的石壁通道,其实都只是在那庞大植物的一条根茎内? 但是什么植物会如此庞大,却又无人能发现? 这株植物就生长在圣妖城的附近。 庞大到遮天蔽日,却从来都没有被人发现过? 顾白水沉默了许久,然后转过了头,目光深邃的看向了那具安静的老妖祖尸。 “整座圣妖城,真的是……一棵活着的树啊?” 这一次, 老妖祖尸没有忽视顾白水的问题,面容木讷,竖瞳浑浊,缓缓的点了点头。 顾白水看着脚下没有尽头的翠绿色通道,表情变得奇怪和怅然了起来。 他好像知道姬长生闯入的那个神秘的长生大帝源道场在哪里了。 师傅在妖域里修建的最大的源道场……就是圣妖城。 顾白水第一次来到圣妖城外的时候,他站在山丘上远眺,就隐约觉得圣妖城像是一棵树的形状。 但有谁能想到,这座雄踞万年的老城就真的就是一株活着的老树呢? “圣妖城是一棵树……” “那我好想知道,姬家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了。” 第210章 绿叶红毛 姬长生曾经来过妖域。 这个奉行冒险主义的姬家圣人,从人境潜入万毒域,穿过赤土之森来到了圣妖城外。 他看到了参天而起的庞大树城, 也是第一个在圣妖城的角落里,发掘了长生大帝源道场入口的人。 姬长生在这里得到了长生大帝留在圣妖城内的传承。 然后他回到了中洲,把姬家这个远古家族打造成了一个扭曲神秘的植物巢穴。 此后的很多年里, 姬家一直在暗中谋划着有关圣妖城的事情。 他们想要占据圣妖城,想彻底的继承这个能够扭曲规则,创造全新生灵的源道场。 姬家为此甚至联合了风家,一起在拾圣会推波助澜。 他们想要借助拾圣会的力量设计老妖祖,把这座圣妖城占为己有。 “所以,拾圣会里真正算计前辈的,其实是姬家?” 顾白水摸了摸下巴,眼神微微跳动,对老妖祖尸讲出了自己的推测。 “我师傅年轻的时候,是一个热衷探索和创造的帝境源天师。” “他得到了腐朽的全部传承,也搜过穿越者的灵魂记忆,从他们的脑子里了解到了另一个世界的一切。” “于是,我师傅就诞生了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和天马行空的实验。” “祂是人族大帝,不愿意在人境里作妖乱来。” “所以师傅选择在妖域开辟了几座源道场,分别用来研究红毛怪物、黑暗童话和不死神药那些东西。” “野岭是其中之一,圣妖树城也是其中之一。” 顾白水略微思索,眼神一动,隐约想明白了什么。 “野岭里的那些树洞怪物是源道场的产物,姬家的诡异植物是圣妖城的产物。” “两种东西之间或许也有共通性……比如树洞怪物被不死法则束缚,所以没办法离开野岭。姬家的诡异植物和圣妖城这座源道场之间,或许也有一些外人不知道的联系。” “这也导致姬家多年布局,步步为营,一心想要占据这座深处妖域的圣妖城。” 老妖祖尸安静无声,瞳孔底部却隐约有着一丝幽暗冰冷的光芒。 顾白水其实也只说出了自己推测的一部分。 另一部分的内容他没有对这具老尸阐明。 因为顾白水觉得,这位老妖祖不可能对妖域和源道场的事情一无所知。 它毕竟是妖族真正的统治者,在云中城里管理妖域的所有事情。 陈小渔之前就告诉过顾白水,野岭以往就发生过勇士诈尸的诡异之事。 那时候老妖祖的处理方法是避而远之,单方面封锁圣妖城和野岭,没有任何对野岭调查探索的意图。 这说明老妖祖可能早就知道野岭的真正面目了。 他知道那里是长生大帝的源道场,却不知道长生大帝在里面饲养了什么东西。 老妖祖将长生大帝视为第二个腐朽,他畏惧长生,所以忌惮有关长生的一切。 所以很多年过去了, 野岭依旧是妖域里的神秘之地,被历代妖祖封锁忌惮着。 圣妖树城,可能也是如此。 老妖祖在这里栖息了一辈子,早就应该察觉到这座城邦就是一棵活了无数年的老树。 老树生于长生大帝之手,是长生大帝在妖域另一个庞大的源道场。 不过老妖祖却没有因此避而远之,而是在这棵树上安安稳稳的栖息生活了很多年。 顾白水猜测,应该有一种可能。 这株老树……就是那株传承了无尽岁月的妖族不死药。 很久很久以前。 甚至是在不死仙的时代,那时候本没有圣妖城,有的只是一棵庞大无比的不死老树而已。 妖祖在和后代不死树冠中栖息。 方圆万里之内,禁止小妖入内。 这里是妖族的禁地。 后来在黑暗年代结束之后,一个人族的源天师来到了这里。 祂仰头看着这棵庞大的老树,察觉到了老树蕴含的蓬勃生命力,便觉得这里是一个用来做实验的好地方。 那个人渐渐把妖族不死仙树改成了一个源道场,也亲手缔造了这座圣妖城。 祂是妖族最后一任大史官,也是顾白水的师傅,长生大帝。 师傅在妖族禁地开辟了第一个源道场,不知道实验的结果如何,但最后祂离开了这里,回到了大帝禁区。 之后才是妖祖入主,统领三大妖域。 “师傅可是真调皮啊。” 顾白水暗自摇了摇头,摸着圆滑的根茎,轻轻的挑了挑眉。 “不过祂在这儿住了这么多年,还改建了一座源道场,应该会……留一点儿租金吧?” “不死仙的帝兵,还真可能被祂封在不死仙墓里了。” 半刻钟后。 顾白水和老尸沿着根茎通道来到了尽头。 他们从半空中落下,进入了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空间。 顾白水的脚踩在地面上,却发现脚下不是坚硬的石板,而是柔软有弹性的奇怪触感。 圣人境界的道德金光从瞳孔深处亮起, 顾白水的一双眼睛像是明亮灼热的岩浆一样,点亮了身体周遭的黑暗。 “这是……一片树叶?” 顾白水低着头,看清楚了自己脚下踩着的东西。 一片青绿色的叶子。 一片被放大了无数倍,变成了一个巨大平台的树叶。 顾白水和老尸掉落在了叶子上面,被树叶托举在了黑暗空间的半空中。 而且向四周望去,这青绿色的树叶平台大的有些过分。 整个黑暗空间里,似乎只有这一片完整的树叶。 老尸和顾白水就像是掉在了树叶上的两只蜉蝣生物,渺小到了不起眼的程度。 顾白水和老尸相视了一眼,随后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同一个黑暗的方向。 那里是树叶平台的中央地带,凸起着一个模糊的巨大轮廓。 顾白水迈步走近,老尸跟随在后。 当来到了平台中央后,顾白水才看清楚了黑暗中的轮廓是什么东西。 是一个巨大的蝉蛹,差不多有两人高,被绿色的树叶里外的包裹,不知道里面在孕育什么。 顾白水略微思索,从袖口里抽出了自己的薄剑。 老尸却突然扭了扭头,浑浊的视线,缓缓的看向蝉蛹背后的浓厚阴影里。 顾白水皱了皱眉头,顺着老尸的方向看去,发现那阴影似乎有些厚重,像是两个影子重叠在了一起。 一个影子是蝉蛹的,另一个影子是人的。 顾白水没出声。 藏在蝉蛹后的那个人却有所察觉,慢慢的从阴影里走出来。 “哟呵,没走远啊?” 顾白水看清楚了来人的面容,有些意外。 这人不算熟悉也不陌生,正是刚刚参加拾圣会的风家老圣人。 一身青袍,面容枯瘦老迈,瞳孔半绿半黄。 风家老圣人躲在蝉蛹的后面,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不过在他从黑暗里走出来,看到了面前的一人一尸之后,他又沉默的看了顾白水几眼。 这个老家伙缓缓的伸出了右臂,然后“噗呲~”一声,刺入了身边的蝉蛹里。 红绿混杂的粘稠液体从蚕蛹里爆了出来,风家老圣人被喷了一身。 他好像一无所察,就这么盯着顾白水,生生的拨开了那个蝉蛹。 一只毛茸茸的红手从蝉蛹内探了出来,扒开表皮,露出了它黑红色的狰狞面容和……幽绿色的眼睛。 一只红毛怪物。 “很难看的红毛怪物。” 第211章 死不死尸 红毛怪物破茧而出,站在了风家老圣人的身旁。 它长着一双幽绿色的竖瞳,体型壮硕,肌肉虬结,身上还粘黏着黄绿色的粘液,顺着毛发滴落在树叶平台上。 顾白水瞅了几眼这只红毛怪物,又看了几眼被撕破的蝉蛹皮囊,有些奇怪的抬了抬眉头。 “啥玩意儿?你是把自己的红毛怪物种进土里,想收获几只新的吗?” 风家老圣人不言不语,却面容扭曲的张开了自己的嘴。 狰狞瘆人的血芽从他喉咙里蠕动着,而且在一点点的向外攀爬,像是一群扭动的蛆虫一样,分外瘆人。 又是一个姬家弄出来的植物人,看上去双眼空洞,神志混乱无法沟通。 不过那个从蝉蛹里破茧而生的红毛怪物,从外表上看不出来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除了稍微壮硕一点儿,瞳孔是幽绿色之外,顾白水没觉得这只红毛怪物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威胁。 有什么必要藏在蝉蛹里呢? 就想要换一种吓人的出场方式吗? 顾白水眉头微挑,侧头对身边的老尸轻声说道。 “前辈,我看这俩家伙没什么神志的样子,咱们也没必要和它俩浪费时间了。” “要不然那老家伙就交给我对付,劳驾您弄死那只大红毛怎么样?” 老尸转过头,用浑浊的目光看了年轻人一眼,面无表情,什么话都没说。 顾白水的确是小有心机,也不遮掩。 毕竟那绿眼睛的大红毛是从一个奇怪的蝉蛹里钻出来的,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出乎意料的危险。 老尸是准帝的尸骸,虽然现在的情况大概率对付不了圣人王境的敌人。但它躯体坚硬,对付一只圣人大红毛还是没太大问题的。 更何况…… 风家圣人的身体里,还藏着一株不死药结出的果子。 那东西被姬家用圣人躯体培育了很多年,一定算得上是罕见珍宝。 顾白水自然没有让给它尸的道理。 “你,张着嘴的那个,别龇牙了,咱俩练练。” 一根手指不客气的指着风家老圣人的鼻尖,微微弯曲,挑衅的意味不加掩饰。 风家的老家伙虽然已经被植物寄生在了脑子里,没什么理智,但它的本能还是模糊的察觉到了顾白水的敌意和嚣张。 于是老圣人嘶吼一声,以一种极其夸张的角度,张开了自己血腥的大嘴。 血芽在嘴里蠕动纠缠,老圣人像是陷入了癫狂一样,朝着顾白水冲了过来。 顾白水微挑眉头,身体轻轻摇晃,脚下踩着缩地成寸的法术。 一明一暗闪烁之间,他的身影就突兀的出现在了另一个地方。 老圣人紧追不舍,就这样被顾白水引诱离开了这里。 两个人影一前一后深入了黑暗之中。 两个圣人速度极快,犹如闪电一样在黑暗中滑行。 不管是顾白水还是老圣人,都完全没有停下的迹象,看上去像是一个人在逃命,另一个在追杀。 但实际上, 顾白水的表情分外平和,动作游刃有余,脸上也没有任何吃力和急迫的样子。 他在等一个机会,一个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偷袭机会。 顾白水觉得姬家的植物人似乎都没什么理智,只能像野兽一样靠着本能杀人。 所以他想试一试是不是真的这样,选择的方法也很简单直接。 在顾白水遛了老圣人一段时间之后,他突兀的停下了脚步,没有任何征兆的停在了原地。 老圣人反应不过来,身体依旧按照本能的惯性冲向了前方。 然后顾白水轻飘飘的转过身,似缓实急的抬起了右手。 一柄幽蓝色的长剑划破了黑暗,如线一样割向了老圣人的脖颈。 顾白水想一招致命,用锋利至极的薄剑砍掉老圣人的头颅。 虽然按道理来说不应该这么轻松,毕竟对方也是一位圣人境界的植物人。 但事情总是出乎意料。 顾白水只觉得手中的剑柄微微一滞,然后就轻易的割掉了阻碍,落在了空处。 “噗通~” 一个圆滚滚的头颅掉在了地上,落在了顾白水的脚边。 “嗯?” 顾白水都有些猝不及防,狐疑的愣在了原地。 就这么简单? 装的凶神恶煞的,怎么一捅就破,比窗户纸还脆? 顾白水有些困惑不解,他眼睁睁的看着风家圣人跌倒在了自己的面前,双手还保持着原本的动作,一点点的向前抓着。 但被砍掉了脑袋,植物人还能活着吗? 植物……有头吗? 这是一个有关科学的问题,师傅没教过自己。 不过顾白水也不用琢磨这件事了,因为那具尸体已经不再活动,软趴趴的瘫在了地上。 战斗突兀结束了。 顾白水略微沉吟,然后迈开脚步,打算上前看看这具圣人尸体的情况。 可只是下一刻,他的身体突然僵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感觉不对,重量不对。 顾白水抬起了右脚,但重量不对,像是有什么东西……挂在了自己的裤腿上,来回晃荡的感觉。 顾白水木木的低下了头。 对上了一双……猩红色的眼睛。 死人头,风家圣人的那颗人头,死死的咬住了顾白水的裤腿,牙齿交错,毫不松口。 那些蠕虫一样的血芽,从他的鼻口里和断颈中爬了出来。 一半趴在裤腿上,一半向着裤子里面蔓延蠕动。 一点冰凉触碰到了腿部的皮肤,随后是尖锐的刺痛袭来。 那些血芽蠕虫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刺破了顾白水的圣人之躯,还想要钻进他的身体里。 这时候,顾白水却表现出了超出常人理解的冷静甚至是漠然。 他的反应可以说是快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一手抬起,握住薄剑,手腕落下,割裂裤布。 顾白水瞳孔之中是一片平静,就这样割掉了裤子上的死人头,连带着……自己的一大块血肉。 第一条血芽甚至只是刚刚的钻入伤口,才嗅到一点点的血气,就被顾白水一剑割掉了自己那一整块的血肉,懵懂的飞向了半空中。 顾白水的脸色如常,没有丝毫疼痛的表情。 他用薄剑刺入了死人头的眼窝,剑刃一抖,彻底的搅碎了这颗死而不僵的圣人头。 然而下一刻。 顾白水几乎没有任何停歇,就脚步点地,高高跃起,在毫厘之间躲过了……那具无头圣人尸的绞杀。 一环接着一环,这个植物人没有神志,但积蓄了几千年的战斗本能,还是让顾白水吃了个小亏。 这是顾白水成圣以来的第一次受伤,而且是在自己的剑下。 “厉害啊……去死吧。” 顾白水不吝啬的夸赞了一句,随后面无表情的从空中落下,一剑把无头尸体砍成了两半。 鲜血淋漓,顾白水飘然退后。 他目光停留在分成两段的尸体上,但余光却发现,被自己搅碎的头颅壳子里面……又发生的变故。 “噗呲~噗呲~” 是三根血芽爆裂开的声音。 在顾白水古怪的视线下,已经断成两半的尸体自己拼在了一起。 它甚至捡起了那枚支离破碎的头颅,然后硬生生的拼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这又是……啥啊?” 顾白水怅然的叹了口气,沉默了下来。 下一刻,他的眼中金光流转,身体飘忽在了老圣人的身前。 幽蓝色的薄剑在半空中剑影闪烁,一下又一下的掠过了老圣人的身体。 几十剑之后,老圣人的身体支离破碎,变成了一堆碎肉掉在了地面上。 但碎肉里依旧有几十条蠕动的血芽。 它们在顾白水的注视下,又一次的爆裂了几条。 紧接着,这堆尸块一点点的拼凑……挺立了起来,渐渐拼凑成了一个人型的轮廓。 顾白水沉默了许久,最终面色肃然的吐出了两个字。 “牛逼~” 第212章 死人什么都敢吃 这是一具死不掉的圣人尸。 即便被切成了近百块,依旧能黏在一起活过来。 顾白水眼神微动,看着尸块缝隙里那些爬动的蠕虫血芽,渐渐明白了什么。 风家老圣人身体里寄生着几十条诡异的血芽。 每当它受到致命伤害之后,血芽就会自己爆裂开,然后哺育圣人尸体重组复生。 如果不把这些血芽消耗殆尽的话,这具圣人尸就会一直复活。 这样想着,顾白水眉头微挑,又想到了一个解决方案。 他不紧不慢的向前一步,右手握拳,举重若轻的轰击在了圣人尸体还没有重组好的伤口缝隙上。 “哗啦啦~” 没费什么力气,顾白水就把风家圣人的躯体轰的四分五裂,又变成了一堆尸块。 然后不出所料的,几条血芽爆裂成血雾,融进了尸块里。 尸块缓缓蠕动,又开始了复生重组的过程。 但这一次,顾白水却没给它安稳复活的时间。 “呼~” 一大团灿金色的火焰从顾白水的右手心里冒了出来,金火跳动,还带着丝丝缕缕的流光闪烁不停。 道德金光凝聚出的功德业火,是大多数普通圣人最熟悉的一种手段。 这种凝聚了功德的圣人焰,不仅能驱除邪祟,还有焚烧阴魔的功效。 只不过普通圣人能够挤出来的功德业火,大多只是一小撮淡金色的火苗,和顾白水此时握在手里的“大火团”有着很夸张的差距。 一般来说,就算是专门修功德法的儒家圣人,能凝聚出顾白水这么刺眼的功德业火,也绝对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只能说顾白水是一个严于律己,很有道德的圣人,才能积累这么多的道德金光。 一定是这样的。 顾白水指尖一抖,一缕灿金色的火焰飘落,附着在了一个尸块上。 “刺啦~” 清晰的灼烧声传来,肉块像是有着自己的感觉一样,在地面上肆意的扭曲蠕动。 不仅是被功德业火附着的尸块,圣人尸其余没有被灼烧的零碎部分,也在同一时刻颤抖扭动了起来。 它们感同身受,是一个感受痛苦的整体。 顾白水看着尸块渐渐变得黝黑死寂。 然后又有一条血芽爆开,散发出血气,把被烧焦的血块救回了鲜红色。 “啧,还挺团结啊?” 顾白水眉头微挑,面色古怪的笑了一声。 “那就一起烤烤火吧。” “呼~” 随着顾白水高高举起右手,然后翻转倾覆,一大团的道德业火从他手心里倾泻了下来。 火丝如雨,把所有的尸块都笼罩在内,肆意的灼烧着。 “呲啦~呲啦~” 灿金色的火海在黑暗里分外刺眼。 一块又一块被切割好的圣人血肉,在这片火海里扭曲蠕动,尖叫不停。 只是片刻后,一枚枚血芽爆裂的声音在大火中,此起彼伏的响起。 血气哺育圣人尸,但却被烧得……越来越香。 肉香,血气香,还有血芽带着的植物清香。 这几种香气杂糅在一起,萦绕在鼻尖,让顾白水不自觉的动了动喉结。 “这玩意儿可不好吃。” 顾白水摇了摇头,退后两步,然后默默的转过了身。 道德业火消耗着圣人尸里的血芽,一时半会儿倒是也不急,得再烤烤。 相比于均匀散落在火场里的风家老圣人,顾白水更好奇另一处战场的大红毛是什么情况。 老妖祖尸和那只大红毛的战斗,应该更有看头。 身影摇晃,顾白水催动缩地成寸之术,回到了树叶平台的中央。 他放眼看去,看到了一场很奇怪的战斗。 老妖祖尸依旧是之前那副麻木苍老的僵硬样子,直直的站在中央,但一抬手就扯掉了大红毛的一只胳膊,扔在了脚下。 不过再然后,古怪的事情就发生了。 大红毛被扯掉一只胳膊后,没有发出任何痛苦的叫声。 它咧开大嘴,高高举起仅剩的右臂,然后对着老尸的肩膀重重落下。 在这个动作的途中,顾白水眼瞅着那只大红毛的右臂扭曲变换,刹那间熔炼成了一把巨大的砍刀。 “砰~呲~” 大砍刀落在了老尸枯瘦的肩膀上,发出了金石交错的铿锵之声。 大红毛的右臂没有砍入老尸的肩膀,大砍刀的刀刃甚至还被反震的翻转了些许。 老尸微微抬首,眼中浑浊木然。抬起右手就径直的刺进了大红毛的胸膛,拨开肋骨,捏碎了大红毛的脏器。 可即便是这样,大红毛依旧没有死去。 它的皮肉突然解体了,变成了一摊粘稠的血肉掉落在地面上,和被扯下来的手臂交汇。 大红毛的骨架依旧挺立在原地,浑身只剩下染着血丝的白骨。 不过它的右手骨爪依旧死死的按在老尸的肩膀上,掉落在地面上的左臂,则是后端接在腿骨上,前爪牢牢的握住了老尸的脚踝。 就这样,老尸被红毛骨架一上一下锁在了原地。 而且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是让顾白水眼界大开。 那已经溶解在地面上的血肉,一点点的蠕动凝聚在了一起,肉脱离骨架,变成了另一个烂肉组成的怪物。 这只新的怪物像是一滩烂泥一样,纵身一跃而起,用烂泥一样的身体包裹住了老尸。 骨架封锁,血肉缠绕。 老尸一下子就被束缚在了大红毛的身体里,落入了下风。 还在一旁看戏的顾白水,轻轻的皱了皱眉头。 他倒是不担心老尸会出什么事儿,而是对那只大红毛表现出的恐怖生命力,有些许的困惑。 血肉和骨架分开,变成了两只独立的怪物。 连器官都自己溶解了,根本看不出来大红毛有什么致命的弱点。 又是一个不死生物? 这玩意儿该怎么杀? 顾白水看着那堆蠕动的血肉,分析着这只怪物的命门。 但片刻后,被包裹在里面的老尸给出了一个简单粗暴的答案。 “噗呲~” 一只枯瘦强硬的手臂挣脱了怪物的束缚,直接捅破了粘腻的肉泥。 然后是另一只黝黑的手臂,从另一侧伸了出来,两只手一起握紧了大红毛的骨架。 老尸面无表情,完全无视了缠绕在自己身上蠕动的血肉,双臂用力一挣,硬生生把眼前的骨架扯的支离破碎。 随后老尸低下头颅,看了眼身上蠕动的血肉怪物,对上了一枚搅在肉泥里的绿色眼球。 很明显,这团肉泥怪物才是真正的意识主体。 它没有任何弱点,像是一只红色巨蟒一样环绕在老尸的身体上,挣不脱,死不掉。 如何对付这只难缠的怪物,就成了老尸面前的难题。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 他眼睁睁的看着那具老尸慢慢的张开了嘴,露出了两根森然的獠牙。 然后,老尸双手扯着身上的血肉怪物,一点点的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它把那只怪物吞了。 顾白水甚至看到了一枚眼球被老尸的獠牙穿透。 怪物临死前疯狂的往外逃脱,但还是被老尸吃了个干干净净。 “牛啊~” 顾白水微微沉默,叹了口气。 “死人还是有优势,啥玩意儿都敢吃。” 第213章 顾白水又有个想法 一只大红毛从蝉蛹里破茧而出,正面对上了一具老尸。 它把自己分成了两个部分,一半血肉一半骨架。 最终它的血肉被老尸吃的干干净净。 骨架被顾白水一根根的捡起,默默的塞进了自己的影子里。 顾白水此举倒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主要是因为他的成圣之路,需要这些老圣人和红毛怪物的部分尸体。 这是顾白水选择的特殊薪柴,集齐八成以上,就可以填满圣人庙,破境圣人王。 而且顾白水对这些薪柴的要求并不高。 只要是被刻画在圣人庙里的老圣人,只要有一部分器官能此人证明已经死了,就已是足够。 顾白水从赤土之森一路走来,挑挑拣拣收集了很多具尸骸。 密室里那些老圣人的遗体,也被顾白水收入了自己的影子里。 不知不觉中,他发现自己的库存,也已经快筹齐十具了。 “十分之一……任重道远啊。” 顾白水不太满意的摇了摇头,随后捡起最后一块骨棒,看向了远处黑暗中的金色火场。 时间差不多了。 风家老圣人的尸块也烤熟了。 血芽耗尽,这具老尸就会彻底的死去。 火场里剩下来的,应该就是寄生在风家老圣人身体里的那枚珍稀果子。 顾白水悠悠然的走到金色火海旁,伸出手掌,把所有的火丝都收入手心里。 刺眼的火苗散去之后,所有的尸块都已经被烧成了灰黑色的焦炭,一片狼藉。 全部血芽都尽数破碎,死成了软趴趴的一坨。 而在那些血芽拱卫的核心,有一枚金红色的果实在灰烬里露出了半面。 那就是姬家种在风家老圣人身体里的果子,看上去卖相不错,就是不知道有什么用。 顾白水向前走了两步。 他一挥手,催动清风卷走了那枚果实上的灰烬。 顾白水想分辨一下,这枚果实到底是什么来历。 但他还没太看清楚,就突然皱了皱眉头,把视线转向了头顶的黑暗。 “呼~” 一个巨大的轮廓从天而降,肥硕的屁股遮住了大半个身子,看不清楚全貌。 顾白水不知是敌是友,下意识的握住了手里的薄剑。 接下来,一道响亮且熟悉的牛叫声划破了黑暗,使得顾白水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事情发生顷刻之间,顾白水没来得及反应。 他眼睁睁的看着一头牛从黑暗里掉了下来,一屁股……坐在了那枚金红色的果子上。 “噗呲~” 一切都是正正好好,恰逢其时。 从风家圣人体内孕育出来的金色果子,来到这个世界上还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就被一头该死的牛一屁股坐烂了。 那金果,原本是顾白水的战利品来着。 “艹!什么东西?怎么黏糊糊的?” 从天而降的牛头摸了摸自己的屁股,蹭了一手金红色的果肉。 这憨牛瞪着铜铃一样的大牛眼,只是走个形式的犹豫一息,就把果肉连带着自己的大手一起塞进了嘴里。 “啧~嗯~啧~” 牛头舔了舔舌头,有些意犹未尽的咂了咂嘴。 “香啊,甜啊,还挺好吃~” 顾白水眼角抽搐,看着那头憨牛又摸了摸自己的屁股下面,把剩下的果肉都舔进了嘴里。 得了,全都喂牛了,糟蹋了个干净。 再然后,神经大条的牛头才发现,自己对面的不远处还站着一个有些眼熟的年轻人。 “你谁啊?” 牛头有些警惕,支起庞大的身躯,用一双大牛眼牢牢的盯着顾白水。 它好像见过这人,脸熟。 顾白水什么都没说,他在估算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如果把这头地府牛头切了,按斤卖了的话,能不能抵上那枚金果,挽回自己的损失。 这头牛足有两人多高,浑身肌肉虬结,膀大腰圆,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一人一牛僵在了原地,谁也不说话。 牛头在费劲的转动脑子,想弄清楚这个脸熟的年轻圣人是谁。 顾白水则是等着它想清楚,给了这头牛充足的时间。 但好一会儿后,顾白水发现这头牛的大眼睛里,变得越来越干净,越来越茫然了起来。 他才意识到,牛脑子远比自己预料的还不常用。 “洛阳城,老叶府。” 顾白水无奈的提了个醒。 “啊?哦……哦!?” 顾白水不知道牛脑子里经历了怎样复杂的思考,才认出了自己。 他看那双牛眼又瞪大了一圈,就知道这头牛在震惊自己成圣的这件事。 但顾白水已经不愿意浪费时间给它解释一遍了。 于是顾白水堵住了它的问题,先一步问道。 “你为什么在这儿?” 牛头闻言愣了一下,接着看到了在顾白水身后不远处,慢慢走过来的老妖祖尸。 老妖祖尸它认识,也知道吴天和黑无常算计拾圣会的计划。 但为什么老妖祖尸会和黑无常分开,跟在了这小子的身边,它就完全不清楚了。 牛头阿傍挠了挠头,很快就意识到仅凭自己脑子,想不明白这么复杂的事情。 它便选择了最简单轻松的方法,很老实的回答了顾白水的问题。 “这地方是那个匣子的另一面,不止是我,吴天和判官,老白老马都在这里……圣妖城的那二十多个老东西也进来了。” “都进来了?” 顾白水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不管是你们地府的人还是拾圣会的老圣人,现在都在这棵树的里面?” “差不多。” 牛头阿傍点了点头,一脸认真的说道:“这地方可大了,老判官说这儿应该有四十九个空间,也有四十九片树叶。” “两片树叶之间还有几十条错杂的通道,有的通道里面全是黑暗雾瘴,有的通道是死路。” 牛头阿傍说着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 “咱也是记岔劈了路,忘了从哪儿来的,才走错了地方。” 顾白水略微思索,在脑子里大致构建出了一个具象化的地图。 按照牛头所说。 二十多个拾圣会的老圣人,地府六人,再加上姬家人,都进入了这棵参天老树的内部。 这棵树庞大无垠,内部蕴含了一个无比巨大的树洞世界。 整个树洞世界的结构类似于蜜蜂的巢穴,有四十九个独立的小世界,被四十九枚树叶撑起。 如同佛经所说的那样: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老圣人和地府的那些家伙,在一个个小世界里穿行,可能是在……寻找着什么东西。 顾白水看了眼牛头,也不客气的直接问道。 “你们是在这儿找什么?” “是啊。” 牛头阿傍挠了挠头,也没什么戒心,睁着牛眼睛瓮里瓮气的说道。 “俺们在找不死仙墓,老判官说,不死仙墓就藏在这四十九片叶子里。” 顾白水又问:“你们分头行动了?” “那没有。” 牛头说道:“两个一组,我是和老马一起。” “马面?那他人呢?” “刚刚和几个老头儿干了一架,打散了,我也不知道老马现在在哪儿。” 牛头阿傍的鼻子里吐出了一阵白雾,有些郁闷的说道。 “这鬼地方根本记不住怎么走,神识被限制,树叶空间的通道还会改来改去,弄得俺头都大了。” “前段时间我和老马还在追杀两个老不死的圣人,一转眼,拐角又遇到了三五个老东西,还得转身逃命……” “都走散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遇到。” 牛头阿傍抱怨着树洞世界的错综复杂。 但它没有意识到,身前某个年轻人的眼睛,渐渐的亮了起来。 越来越明亮,也越来越瘆人。 顾白水摸了摸胸口的凸起,脸色变得莫名古怪且精彩。 一个巨大的迷宫, 一群迷失在迷宫里,找不到路的老圣人。 一只牛,一具老尸,还有一个一肚子坏水儿的年轻人。 顾白水低下头,看了眼胸口,有一面即将彻底愈合的镜子。 他突然又有了一个……丧心病狂的想法。 第214章 都是我的人 “咔嚓~” 一道清脆的响声回荡在漆黑一片的树叶空间里。 柳三言皱了皱眉头,有些狐疑的环顾了几眼周遭的情况。 这种声音已经是第三次响起了, 但柳三言一直都没找到声音的来源。 很奇怪,也很诡异。 特别是在这种被黑暗笼罩的树叶空间里,一切都是那么的幽静空旷。 突然有这种“咔嚓~”的声响从黑暗里传出,让人不自觉有些困惑和发麻。 即便柳三言是成道多年的老圣人,也一样会有这样的感觉。 柳三言是人境青铜仙宫的副宫主,圣人境界的大能,也是拾圣会安排在圣妖城里圣人之一。 不过柳三言是有些倒霉的。 因为按照原本的计划,在拾圣会正式开始之后,城外的老圣人们就会一起涌入圣妖城。 完成对城内所有妖族的……清理和血洗。 柳三言被分配到了最底层的贫民区,去屠戮那些手无寸铁的贫民小妖。 血流成河,尸山血海。 哀鸿遍野,死尸成堆。 柳三言一个人就屠杀了万余妖族生灵,不管是头发须白的老妖还是牙牙学语的婴孩,都在他的手下被碾成了肉泥。 对于柳三言自己来说,他并没有什么心软和悲悯的糟糕情绪。 他只是觉得有些晦气。 自己屠杀了这么多的弱小妖族,一点油水都没捞到,属实不是什么好差事。 而且在拾圣会议结束后,身处最底层的柳三言只能自己进入树叶世界。 独自一人,到现在都没等到一个拾圣会的老道友。 “咔嚓~” 奇怪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这已经是第四次。 柳三言紧皱眉头,心中泛起了疑惑的情绪。 从黑暗中传出来的声音其实并不尖锐刺耳,只是有些突兀而已。 这种声音听起来像是玻璃或是琉璃之类的器皿被打碎,也像是……一面镜子上的裂纹在凝固愈合。 柳三言不知道声音从哪儿传出来的。 他在脚下的这片树叶上转悠了一段时间,并没有发现任何奇怪的东西。 “姬家主说,进入树洞世界之后不要乱走,要等着其他道友寻找,汇合在一起行动。” 柳三言略微迟疑,还是放弃了离开这里的选择。 毕竟只是偶尔响起奇怪的声音而已,又不是有什么怪物和危险。 一位成名多年老圣人如果只是被黑暗和怪声吓跑,也太怯懦丢人了些。 就这样,这位青铜仙宫的副宫主停留了下来。 在无尽的黑暗中,等待着拾圣会道友的消息。 但在半刻钟后。 柳三言没有等到拾圣会的老圣人,却等到了黑暗中的第五次声响。 “咔嚓~” 第五次声响极其轻微,似乎是某样东西复苏过程中的最后一次尾音。 伴随着这一声的响起,浓郁的黑夜里也传来了轻微的脚步。 似乎有另一个人来到了这个树叶世界,并一步步的向着最中央的位置走了过来。 柳三言微微抬首,凝视着黑暗中渐渐靠近的那个轮廓。 他心中的警惕逐渐攀升,危险的眯起了眼睛。 不过当那个人影走出黑暗,露出了一张熟悉和善脸庞时, 立在原地的 柳三言微微一愣,心里也顿时松了口气。 “韩道友,没想到我在这树洞世界里第一个遇到的反而是你啊。” 柳三言笑了一声,看着从黑暗里走出来的“韩飞城”,一副轻松熟悉的样子。 “你动作倒是挺快的,拾圣会议结束,就来这儿寻找不死仙墓了是吧?” “嗯。” 年轻人木木的点了点头,然后抬眼看着面前的锦衣圣人问道。 “柳道友也只有一个人?为什么不四处走走,和其他道友早些会合?” 柳三言愣了愣,有些奇怪的回了一句。 “这不是姬家主事先安排好的规定吗?进树洞世界之后不能乱走,要等着提前安排好的几位道友找人,聚在一起再行动?” “哦,对,我忘了。” 年轻人点了点头,但接着又看不动声色的说道。 “姬家主也是,非让我们聚在一起行动,搞得像是这些树叶空间里有什么能威胁到圣人的东西一样。” 柳三言没意识到对方言语中的试探,自然的接过了话头。 “那也是没办法,风家负责主持拾圣会,姬家负责暗中探索树洞世界和不死仙墓。” “这次拾圣会的布局也是由姬风两大世家主导,这树洞世界姬家主自然要比我们熟悉。” “到了姬家主导的阶段,咱们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听到这话,又一次伪装成韩飞城的顾白水,悄悄的抬了抬眉头。 看来这次在圣妖城里的拾圣会,一直都是姬家和风家控场。 黑无常说过的那个匣子其实有两个空间。 一个空间的钥匙掌控在风家二祖的手里,用来举行拾圣会,后来被地府六人夺走。 另一个空间钥匙掌控在姬家手里,可以打通拾圣会大厅和树洞世界的通道,强制开启圣妖城的下一个阶段。 所以拾圣会大厅的地板突然塌陷,大概率就是小师妹的手段。 她用钥匙打开地门,放走了姬家老大爷,也把顾白水和黑无常引来了树洞世界。 树洞世界极其复杂,但姬絮和姬家比外人都要熟悉些,所以有主场优势。 用复杂的地形和拾圣会的老圣人们牵扯顾白水,既能拖延时间,也能让地府和拾圣会彼此消耗,姬家再从中得利。 还是有两下子的啊,小师妹。 顾白水这样想着,默默的抬了抬头,瞅了眼那个一无所知的柳三言。 不过事情总不会按照任何人的预想发展。 作为师兄,有责任给小师妹上一课啊。 柳三言看着“韩飞城”一步步的向着自己靠近,身上没带着任何东西,表情也很自然温和。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突然蔓延出了丝丝缕缕的危机感。 好像有什么恐怖的东西正在向自己靠近一样。 这种圣人的直觉,让柳三言一下子绷紧了身体。 他悄然翻手,从袖子里取出了一件古朴的青锈玉玺,盯着顾白水说道。 “等一下!” “等什么?” 顾白水虽然应声,但丝毫没有停下脚步。 柳三言就眼睁睁的看着他,脸上带着瘆人的笑容,步步紧逼的靠近着自己。 危险! 柳三言一下子察觉到了危险的源头,他瞳孔急缩,大袖一挥。 几十件柳叶般的飞刀就鱼贯而出,如同鱼群一样冲向了走过来的年轻人。 这些细小的柳叶飞刀,都是仙宫造出来的一套青铜圣器。 锋利无比,锐利至极,普通圣人很难在正面直撄其锋。 但让柳三言眼神凝固的是,那个伪装成韩飞城的年轻人根本没有丝毫退避的意思。 他就这么慢悠悠的拎着一把幽蓝色的薄剑,走入了乱舞的刀群之中。 刀群如同蝗虫过境,疯狂的割向他的身体。 但顾白水不紧不慢,指尖旋弄着剑柄,用长安道场的神秀薄剑接下了每一柄飞刀。 “呲~呲”之声不绝于耳。 一只只“蝗虫”被砍成了两半,刀群和剑网交错而过。 最终,刀群失去了原本的锐气。 一整套青铜圣器,就这样被切割成了黑夜里的点点微光,粉碎四溅。 柳三言顿时脸色急变,瞬间明白这个神秘的年轻人根本不是自己能对付的存在。 所以他甚至没有唤出自己影子里的红毛,就扭动了手里藏着保命的青铜玉玺。 黑夜和空间一起扭曲。 柳三言就这样凭空消失在了顾白水的面前,如同人间蒸发一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但顾白水动也没动,只是微微抬眼,摸了摸自己胸口的镜子,然后就扭头看向了黑暗中的另一个方向。 “跑?能往哪儿跑啊?” “这儿……可都是我的人。” 第215章 有两个 空间和黑夜一阵扭曲。 柳三言从虚空中显露出了身形。 这位青铜仙宫的副宫主脸色极其难看,手里握着的青铜玉玺也黯淡了不少。 这件玉玺是青铜仙宫仅有的几件传承大圣器,在圣人境界也极其稀少。 柳三言靠着这件东西,能够融入空间,转瞬间穿梭到万里之外的地方。 这是一件远比缩地成寸更好用的逃命圣器。 但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却被树叶空间限制在了边缘地带,没办法突破空间壁垒传送出去。 柳三言眉头紧缩,察觉到了背后的危险。 他站在树叶平台的最边缘,低下头,凝视着下面看不到尽头的黑暗深渊。 其实如果想要离开树叶空间的话,只需要纵身一跃,就会掉入深渊里。 深渊路藏着几十个通向不同地方的通道,入口一模一样,几乎没办法区分辨别。 柳三言不识路。 他如果跳下去,那只能随波逐流,自己也不知道会被送到哪里。 但身后的那个年轻人带给柳三言的压迫感实在是太强了,就算是圣人王也再强不到哪儿去。 仙宫圣人的预感一向很准。 所以柳三言才能察觉到危险,先一步出手,没被那个人偷袭。 柳三言也坚信,如果自己留在这里一定会死在那个年轻人的手中。 所以别无选择,柳三言就这样眯着眼睛,越下了树叶平台。 脚下是无尽的黑暗深渊。 但柳三言却……并没有下降多久。 他前脚迈出树叶,后脚就踩在了一块坚硬厚实的地面上。 中间的间隔时间甚至不到三个呼吸。 柳三言愣了一下,垂首看着脚下黝黑的皮层和……在黑暗里亮起来的两个硕大灯笼,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倒吊在树叶平台下面的牛头阿傍,无声的睁开了眼睛。 它的鼻孔里喷吐着白雾,粗壮的右手臂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根无比巨大的狼牙棒,然后猛然挥动。 “哞~” 震耳欲聋的牛吼声从脚下传来,一道恐怖的大风自下而上,砸向了柳三言脆弱的身体。 “呼~” 冷汗直流,柳三言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 他完全依靠着本能,狠狠的捏在了青铜玉玺的顶部。 黑夜和空间再次扭曲。 柳三言狼狈至极的逃离了这里。 但在黑夜和空间扭曲的最后时刻,柳三言还是没来得及全身逃入虚空。 庞大的狼牙棒狠狠的砸在了他的右腿上,倾泻出了山岳崩塌般的恐怖劲力。 “噗呲~” 毫无反抗之力,柳三言的半条腿就这样被砸成了肉末血雾,洒落在了牛头阿傍的面容上。 随着凄厉的痛叫声消散,柳三言的身影也又一次离开了这里。 树叶平台对角的另一个边缘,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的柳三言挤出了虚空。 他嘴唇颤抖不停,单腿踉跄的站立着。 牛头的恐怖偷袭让柳三言明白了什么。 他猛一咬牙,毫不犹豫,跳下了眼前的深渊。 但让人毛骨悚然的危险预感再次袭来, 一具枯瘦的老尸在黑暗中伸出了一只兽爪。 那只黝黑的兽爪僵硬苍老,但却更让柳三言魂飞魄散。 老尸按住了柳三言的肩膀。 这一次,他整条左臂都被撕下,胸口血肉模糊。 生死一线,柳三言双眼通红,选择了拼命一搏。 一只长着两个头的红毛怪物从他的影子里扑了出来,双臂死死封锁,拖住了老尸坠入深渊下面。 玉玺闪烁,柳三言离开了这里。 …… 身下是柔软的树叶,头顶是浓厚的黑暗。 柳三言从虚空里掉落,仰瘫在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地方。 他右手紧紧的握着青铜玉玺,护在胸前,死也不肯松手。 这件玉玺是他最珍贵的圣器,也是他存活至今的底牌,不管遇到什么情况,柳三言都不可能松开一根手指。 于是, 某个不讲武德的年轻人就弯着腰,摘下了他的右手,然后看着黯淡无光的青铜玉玺咂了咂嘴。 “咋还回来了呢?” “绕了一圈儿,是不是舍不得我?” 顾白水轻轻的笑了笑,余光瞥向地上那个兜兜转转绕回原地的仙宫副宫主。 他看着柳三言绝望灰白的面容,微微思索,然后动手撕开了自己的脸皮。 “柳道友,咱们……好久不见了。” 柳三言看见了一张清秀淡漠的笑颜,却比看到索命厉鬼还要惊悚。 他的记忆飘回到了洛阳城的雨夜,呼吸急促,目眦欲裂。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顾白水没在意这个将死之人的眼神,而是冷漠平静的问道。 “那晚上,路子幽的肚子是谁扒开的?我好像有一件东西,落在你们手里了。” 柳三言眼神凝固,下意识的想要拖延些时间。 但一道幽蓝色的剑尖划破黑夜,给柳三言的脖颈带来了人生中最后一丝冰凉。 尸首分离,顾白水幽幽的叹了口气。 “回答慢了,我知道是谁了,是在姬家手里啊……” 黑暗浓郁,顾白水的影子里爬出了一个红色的轮廓,拖着柳三言的尸体沉入了阴影。 顾白水看着手里的青铜玉玺,打量了一会儿,然后就收进了自己的袖口。 “噗通~噗通~” 牛头沉重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它的步伐大的夸张,只是三两步就走到了顾白水的身边。 顾白水仰着头,牛头阿傍弯下身子……又蹲了下来,才将将看清楚了地面上残留的血迹。 “杀了?” 牛头阿傍挠了挠头,瓮里瓮气的问了一句。 “嗯,杀了。” 牛头睁着大眼睛四处看了看,又问:“那老妖前辈呢?它咋没回来?” 顾白水闻言身体微顿,右手摸着自己胸口里的一面镜子,闭着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才脸色古怪的看向了一个方向。 “老妖前辈让一只会封锁禁法的红毛怪物拉入深渊里了,那只红毛被前辈扯得粉碎,不过暂时也回不来了。” “啊?” 牛头阿傍懵懵懂懂:“那咱们要去找前辈?” 顾白水想了想,摇了摇头:“倒是也不用,前辈自己也很安全,咱俩还有些事儿去做,不顺路。” 牛头阿傍眨了眨眼睛,问道:“干啥?” “继续杀人啊。” 顾白水耸了耸肩:“杀落单的老东西,我知道他们在哪儿。” 牛头有些狐疑,也有些不确定,瞪着一双牛眼呆呆的盯着这个奇怪的年轻人。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这地方跟你家似的,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有地图?” 顾白水先是迟疑,然后否认:“没有。” 地图可找不到那些落单的猎物。 顾白水胸口里的镜子,可比地图之类的东西好用的多。 顾白水这么说,牛头阿傍就信了。 它对待这个年轻人的态度,远比那晚上在老叶府里监考的噎人刻薄好得不知道多少。 甚至顾白水不知道的是, 牛头阿傍信他,比不上老马老白,但和对赶尸人吴天信任也差不多。 不是毫无缘故。 而是因为小姐临死前告诉过阿傍,这个年轻人说不定是个……好人。 “你是好人吗?” 顾白水愣了一下,严肃的点了点头。 “我觉得我是。” 牛头阿傍安静了一会儿,又格外认真的问了一句话。 “那你知不知道不死仙墓在哪里?” 顾白水微微沉默,遥遥的望着无垠的黑暗,慢慢的侧了侧头。 “我还真知道。” 牛头垂首:“那咱们不先过去?” “过去也没用。” 顾白水说。 “不死仙墓……有两个。” 牛头阿傍愣了愣,皱眉问道:“这么铺张浪费?” “我师傅建的,祂一直都是这个风格。” “哦,那没事了……” 第216章 那些师兄不知道的事 “又死了一个,是紫府圣地的老府长。” “再加上这个,师兄已经杀了五位拾圣会的老家伙了。” 一个幽暗死寂的树叶空间里。 一位出尘清冷的白衣少女亭亭玉立。 她安安静静的站在一个悬空石台上,飘然若仙,眉眼如画。 微风渐起,吹拂着白衣轻扬。 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里,白衣少女仿若唯一的一簇白色焰火,平静无声的跳动着。 姬絮微微侧头,干净白皙的指尖把玩着一柄古朴的青铜匕首。 她思索片刻,眼波微顿,若有所思的自语道。 “不过也是应该的,二师兄说过,绝大部分穿越者都是走捷径的伪圣。” “他们先天就有一个红毛作弊器,修行之路一片坦途,走的都是最容易最便捷的道路。即便最后成圣,一生也没经历过几次生死之劫。” “拾圣会的老家伙们修行最顶级的功夫,享用最高的资源,圣器也是靠着势力传承,和苦修千年磨砺百劫成圣的本土圣人,有着根本上的差距。” “唯一的优势,是他们成圣的同一时刻,自己的红毛怪物也会借势成圣,分走小半的圣人气韵。” “以二对一,优势便在穿越圣人的手里了。” 姬絮侧了侧头,遥望着远方的黑暗,似乎在考虑什么事情。 “但师兄破境不久,就屠杀同境圣人如此之快,甚至还有余力留手。这样看来……他还是走了师傅的那条逆天而行的圣人路啊。” 光线昏暗,空间静谧。 悬空石台上的白衣少女沉默了许久,然后轻轻的仰起俏脸,淡淡的笑了笑。 眉眼弯弯,巧笑嫣然。 姬絮看上去没有丝毫忧虑和担心,反而有些莫名的欣然和洒脱。 “这样很好啊~” “如果师兄不走这条路的话,那我不是白被师傅忽悠了嘛?” 白衣少女面对的方向,遥远的黑暗尽头。 那里隐约有一个庞大无比的黑色建筑轮廓,矗立在黑暗之中,历经沧桑,万古不动。 它如同一座历经岁月洗礼的山岳一般,埋葬在树洞世界的最深处,从来没有被外人寻找到过。 那是一座坟,也是一座墓。 不死仙墓,是一位大帝亲手把它建造在了树洞世界的尽头。 这座源道场的一切,四十九片树叶空间,都是围绕着神秘的不死仙墓建立起来的。 姬长生曾经误入树洞,来过这里。 这位姬家圣人得到了此生最大的机缘,从那以后一直觊觎着圣妖城里的源道场。 他想尽一切办法,寻找源道场最深处的不死仙墓,但直到拾圣会侵入妖域,姬长生还是一无所获。 于是这位姬家主,为了不死仙墓和长生源道场,呕心沥血机关算尽,设了一个复杂漫长的大局。 但最终,这盘棋局还是出了意外。 姬家主没有亲临妖域,代替他掌控棋局的,是姬家年幼的小公主。 而且任那位姬家主怎么都没想到的是,他的小女儿,也是姬家送到禁区里……当作祭品的长生小徒弟。 姬絮,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找到了不死仙墓。 当爹的一无所获。 但从来没有来过妖域的姬絮,反而像是闲庭信步一样,一步步的走到了这里。 “师傅死前给了我一本书,书的扉页上标记了不死仙墓的位置。” 姬絮眨了眨眼睛,一副无辜烂漫的清纯模样,但最后……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机关算尽,步步为营。 ‘爹爹’为了不死仙墓努力布局了这么久,为什么偏偏想不开要去禁区门口晃荡……试探一下师傅的态度呢?” “姬家准帝老祖被你卖了,姬家帝兵也被你卖给了师傅,所为所求的一切,就是这个圣妖城源道场和不死仙墓的传承。” 姬絮摇头叹了口气,语气却是有些许揶揄讽刺的意味。 “可师傅祂,又怎么会在乎一个小小的姬家呢?” 长生大帝不在乎,不在乎姬家,也不在乎拾圣会,甚至连那些卑微缩在土里的穿越者们,也不在乎。 即便大帝垂暮,也依旧是俯瞰着星空和整个人间的神灵。 “这不死仙墓啊,本就是老头子准备留给最小徒弟的成圣之地,和你可是没关系。” 一道柔和的光晕在树叶空间里一闪而逝,某个庞然大物极其细微的颤抖了一下。 这是一个征兆,意味着一个微妙的时间节点即将到来。 再过不久,一扇门就要开了。 姬絮眼帘微动,抬首凝视着无尽黑暗里埋葬的帝墓一角。 白衣少女沉默了许久,然后说了这样一段话。 “师兄在神秀道场中成圣,不死仙墓是我的成圣之所。” “师兄啊,我下棋的确从来都没有你,但你好像也忘了一件事,以前唯独有一个人……是你从来都没有赢过的。” “师傅死前把那面镜子交给了你,那么故事就应该从这里开始了。” 一柄青铜匕首从纤细白皙的指尖滑落。 落入了无尽的深渊,落在了一个姬家老大爷的面前。 这个枯瘦沧桑的老者缓慢的抬起了头,瞳孔依旧是木讷浑浊,没有任何灵智。 但他头顶的石台上传来了一道清冷平静的女声。 “去见见我师兄,然后死在他手里。” …… “噗咚~” 是尸骸落地的声音。 顾白水浑身闪烁着黑色的雷霆,瞳孔深处一片死寂,如同掌控雷霆的魔神一样挺立在半空中。 祖雷劫,这是玉清宗韩飞城压箱底的禁法。 在赤土之森的尸骸就被顾白水学了过来,威力很大,很适合用来正面对敌。 而对面遭受了雷霆轰击的受害者,是一个身穿紫袍的老圣人。 紫袍老人来自紫府圣地,是紫府圣地的老府长。 他是在树叶空间里落单的拾圣会成员,被顾白水和一头牛堵在了这里,遭受了围杀。 不过这位紫府老圣人和那个避战逃窜的仙宫副宫主不同,这老家伙的脾气很是火爆。 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 紫府老圣人唤出了自己影子里的红毛怪物,正面对上了地府的牛头阿傍。 那只红毛怪物长着三头六臂,体型也是毫不逊色的壮硕庞大,满眼红光,凶厉逼人。 紫府老圣人的红毛和主人一样,都是圣人境界里习惯挑事擅长战斗的类型,没什么顾忌,纵身扑出和牛头厮打在了一起。 两个体型硕大的怪物打的有来有回,难解难分。 而紫府老圣人也是捋起袖子,满脸阴沉残忍的盯着顾白水。 这老家伙战意很浓,满脸暴虐无从发泄。 于是他盯上了那个年轻人,使出了十八般杀人技……在顾白水的手下坚持了一刻钟。 顾白水握着玉清宗的雷霆禁法,把这闹腾的老东西劈成了安静的焦炭。 又一会儿后,顾白水把焦炭塞进了自己的影子里,那个空间已经成为了储存圣人尸骨的藏尸间,由一只任劳任怨的红毛怪物打理。 牛头阿傍也扯掉了红毛怪物的三个头颅,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 “解决了?” “昂。” 牛头阿傍抹了抹身上的血迹,闷声回答道。 “红毛怪都有一个弱点,要依靠它们的主人存活。你杀了这老头子,他的圣人气韵就散了,红毛怪也跌境了几个档次。” “一掰就断,脆的跟木头一样。” 第217章 姬家老大爷,偷牛贼 “还有这一说?” 顾白水心思如发,瞬间回想到了自己之前遇到的那些老圣人。 韩飞城、墓西山、姜云成和其他的受害者。 这些老家伙遇到危险的时候,大都会让自己的红毛怪物先替死,毕竟自己的性命毫无疑问是最重要的。 唯独姜云成在地下城通道里和顾白水打了个照面,然后被一剑砍下了头颅。 他是独一份,死在了自己红毛怪物的前面。 再然后, 顾白水把姜云成的红毛怪物,那个名叫炎融的怪物从影子里扯了出来。 炎融是能操纵圣火的圣境红毛,但在姜云成死去之后,就弱的有些奇怪了,根本不像是圣境的生灵。 顾白水甚至没怎么用力,就把它摁死在了角落。 这样看来,主人身死确实会极大程度的削弱红毛怪。 红毛怪不会随着主人一起死亡,但在主人死亡之后,它们还能不能继续修行就不得而知了。 “好像也不太对。” 顾白水身体一顿,眼神奇怪,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不合理的地方。 不久前, 顾白水杀了一个风家的老圣人,烤了一地的尸块。 风家老圣人有一只红毛怪物,那只绿眼睛的大红毛,是死在了老尸的肚子里。 可顾白水分明记得,自己是先杀了风家老圣人,然后老尸才把大红毛塞进嘴里的。 中间的时间差,好像并没有让那只绿眼大红毛变弱多少。 它那副凶残的样子,根本就没被主人的死影响到。 难道不同的红毛怪物不一样? 还是说这和大红毛的绿眼睛有关系? 顾白水若有所思,低头看了眼脚下的树叶平台。 这时候,一旁的牛头阿傍发出了沉闷的询问声。 “下一个呢?咱们是不是应该换地方了?” 顾白水却摇了摇头:“这老家伙是最后一个落单的,剩下那些拾圣会的老家伙都凑在几个地方,不容易得手。” 牛头一愣,问道:“没了?” 顾白水点了点头,思索片刻,又挑眉说道。 “单个的没了,不过还有成对儿在一起的,可以试试看。” “成对儿的。” 牛头想了一会儿,觉得有些风险。 毕竟他们这边只有两个圣人,两个的拾圣会老家伙还有两个红毛怪物,就意味着至少有四个圣境存在。 二对四,还不清楚那两只红毛怪物有什么诡异的能力。 这是很冒险的举动。 在遇到顾白水之前,地府六人的计划也有类似的计划。 牛头和马面一组,专门猎杀树叶空间里落单的圣人。白无常自己一个,他自己能以一敌二。 但事情总会发生意外。 在牛头马面追杀一个老家伙的时候,就逼出了一只红毛怪物。 那只红毛怪物动作极快,嗅觉灵敏,带着牛头马面撞见了四五个聚在一起的老圣人。 局面瞬间翻转,牛头马面只能转身就走,在树叶空间被冲散。 不过牛头阿傍和顾白水这一路倒是顺风顺水。 顾白水带着它走最笔直的通道,抓住的都是落单的老家伙,一次意外都没发生,效率高的惊人。 所以牛头阿傍也有点儿迟疑,毕竟现在能多杀几个,日后就少了麻烦。 所幸牛头的犹豫没有持续多久。 这个被黑暗笼罩的树叶空间,又来了一个老人。 “啪嗒~啪嗒~” 沉闷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还带着一阵地面磨蹭的声音。 顾白水和牛头转过了身,看着那个年迈的老人从黑暗里走来,一步一步恍若死尸。 牛头阿傍困惑不解,怎么还有自己送上门的猎物? 顾白水眉头微抬,也有些意外。 这还是个熟人,姬家老大爷。 姬家老大爷慢慢走来,面容枯若朽木,左手藏在袖子里不知道握着什么,右手在地面上拖着一个硕大的圆润东西,顾白水也很眼熟。 蝉蛹,是另一个蝉蛹。 和风家老圣人看守的那枚蝉蛹很类似。 只不过姬家老大爷拖来的蝉蛹要更大些,也更厚实。 而且风家圣人的蝉蛹是青绿色,姬家的这个蝉蛹,是诡异血腥的鲜红色。 像是一个被剥开的心脏一样,一涨一缩,似是活物。 顾白水看了眼姬家老大爷,又看了眼红色蝉蛹。 他猜测这红色的蝉蛹里面可能也孕育着一只红毛怪物,和风家老圣人一样,是姬家老大爷的红毛怪物。 顾白水轻皱眉头。 这是小师妹的安排? 让姬家老大爷带着红毛怪物来找自己,又有什么用? 难不成小师妹会觉得,单单靠这两个行将就木的姬家老大爷,能给自己带来麻烦? 顾白水想到这里,眼神奇怪的侧了侧头。 他倒想看看,小师妹会用什么手段对付自己。 如果太无聊的话,那这盘棋可就没什么意思了。 “噗咚~” 姬家老大爷停下了脚步,站在了不远处的黑暗中。 他身后的红色蝉蛹也扎根在了原地,形似心脏一样的跳动着。 “啥东西?” 牛头阿傍有些好奇,瞅瞅姬家老大爷又瞅瞅那红色蝉蛹,有些摸不着头脑。 它察觉到来者不善,在它的牛眼里,这两个东西都弥漫着危险的红色气息。 所以牛头阿傍下意识的觉得,它和顾白水应该一人一个,各自应付。 但下一刻, 那个如同行尸走肉一样的老大爷,就抬了抬头,看向了体型硕大的牛头阿傍。 没等牛头有任何反应时间,姬家老大爷左手的袖口悄然摇晃。 一柄青铜匕首从袖中滑落,掉在了老人枯瘦的手掌里。 顾白水看到了青铜匕首,微微挑眉,倒是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这件东西他很眼熟,是在洛阳城那个雨夜,小乞丐临行前送给顾白水的一件神秘器物。 顾白水其实不知道这青铜匕首的来历。 或许和李十一有关,也或许和地府六人甚至是长安城有渊源。 在那个晚上,化身红毛的路子幽偷偷吞下了这把匕首。不过最后他被开膛破肚,匕首也落在了洛阳城里的那些老圣人手里。 一别多日,顾白水如今才在姬家老大爷的手中,再次见到了这把青铜匕首。 “来还东西嘛?” 顾白水笑了笑,表情轻松平和。 而他身边的牛头阿傍,因为体型太过庞大,所以这时候才低下头,注意到姬家老大爷手里握着的东西。 牛头阿傍愣了愣,硕大的头颅往前探了探,似乎想要仔细看清楚老人手里拿着的是什么物件。 姬家老大爷倒是并不在乎,木着一张脸,缓缓的抬起了手里青铜匕首。 牛头这才看清楚了老人手里握着的是什么。 它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瞳孔急缩,一身虬结的肌肉瞬间紧绷了起来。 “艹~” 匕首的锋刃在黑暗中划过,老人手臂轻落,遥遥的对着顾白水和牛头虚砍了一刀。 顾白水似无察觉,所以没有动作。 牛头却突然寒毛乍立,感觉到了难以言喻的危险,它猛然伏低了身子,双手一起抓向了身边的顾白水。 但还是晚了。 老人手里的青铜匕首已经落下,砍碎了一件东西。 “咔嚓~” 死寂的黑暗中传出了清脆的碎裂声。 一阵微风吹拂而过,带起了顾白水耳边的头发。 顾白水微微侧头,发现身边的硕大的牛头……就这样突兀的消失了。 这个树叶空间,只剩下了顾白水和姬家老大爷,还有一颗缓缓跳动的蝉蛹心脏。 “噗通~噗通~” 蝉蛹一涨一缩,表皮逐渐干瘪碎裂。 莫名的危机感,在黑暗中蔓延而开。 顾白水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看着姬家老大爷,问道。 “我牛呢?” 第218章 摘下头颅,再见妖花 “我的牛呢?你给弄哪儿去了?” 幽静黑暗的树叶空间内,顾白水和姬家老大爷相对而立。 姬家老大爷面容枯瘦,瞳孔浑浊木讷,浑身弥漫着垂暮死寂的气息。 顾白水微微抬眼,表情奇怪,视线落在了老人手中的青铜匕首上。 刚刚姬家老大爷所做的动作,就是挥舞着青铜匕首在顾白水和牛头之间虚划了一个线。 然后牛头就消失不见了。 顾白水甚至能清楚的感觉到,那柄青铜匕首的的确确割碎了什么东西,就是不知道是什么。 在匕首落下的最后一刻,地府的牛头瞪大了眼睛,察觉到了危险,所以连忙伸出双手护向顾白水。 它可能是清楚这柄青铜匕首有什么能力,觉得顾白水会陷入危险。 但为什么消失不见的是牛头自己? 顾白水没太想明白,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匕首落空了? 还是说划错了人,落在了牛头的身上? 姬家老大爷麻木无言,顾白水也懒得凭空猜测了。 反正他也是要杀了这个神神秘秘的老人,把匕首夺过来自己研究也是一样的。 红色蝉蛹依旧一涨一缩,像是心脏一样的跳动着。 蝉蛹的表皮上已经开始蔓延起来了密密麻麻的裂纹,似乎再过不久就会有什么东西孕育而出。 不过顾白水没打算给它这个时间。 因为等它出生之后,顾白水就要以一敌二了,不一定打不过,只是没什么必要。 幽蓝色的薄剑落入手中,手臂和发梢间隐约有着黑色的雷霆跳跃。 顾白水想要速战速决,干净利落的灭了姬家老大爷,然后再对付那只没孵化出来的红毛怪物。 人影闪烁,顾白水持剑掠了过去。 一抹明亮锋利的幽蓝色划破了黑暗,顷刻之间来到了姬家老大爷的身前。 剑锋割向喉咙,锋芒刺骨,这一剑快如闪电。 薄剑后,有一双年轻人的眼睛,古井无波,平静的看着那个老人。 他有着必杀的信心,无论发生什么意外,都会结束这个老家伙的性命。 因为顾白水是一个太聪明的持棋手,他习惯运筹帷幄,把所有的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里。 老人依旧木木的挺立在原处,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他浑浊麻木的瞳孔,如同一汪死了很久的泥潭,没有任何的情绪和生气。 直到“噗呲~”一声传来。 姬家老大爷把青铜匕首慢慢的刺入了红色蝉蛹里。 锐利的剑锋也刺入了老人的喉咙。 这时候,那沉寂许久的泥潭中,才掀起了阵阵的波动。 顾白水站在了姬家老大爷的面前,右手持剑,就这样贯穿了那老人的喉咙。 他甚至能看到老人脖颈后面露出的剑尖,简单轻松的有些诡异。 顾白水皱了皱眉头,觉得事有蹊跷。 然而下一刻,当他想要把自己的薄剑从老者的喉咙里抽出来的时候,顾白水却发现,这把剑……抽不动了。 薄剑被镶嵌在了老人的脖子里。 牢固至极,动也不动。 就像是姬家老大爷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死死的钳住了剑身,不肯撒手一样。 顾白水眉头微挑,想起来了那晚他潜入姬家浮空岛看到的场景。 姬家老大爷是一个被寄生的植物人,那晚这个老人被小师妹摘掉了头颅,身体里却长出了一株妖异血腥的龙血不死药。 姬家不死药是活着的。 那株植物还藏在老大爷的身体里? 是它在里面偷偷咬住了自己的薄剑? 顾白水如有所思,但手里的动作没有一丝迟缓。 他松开了右手,任由薄剑凝被夹在了老人的脖子里。 然后顾白水又双手向前,一左一右的摸在了老人的喉咙两侧。 老人微微一顿,没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 顾白水却眼帘微动,左右双眼的瞳孔深处渐渐亮起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光彩。 左眼瞳孔是灿金色的熔浆,功德耀眼,璀璨刺目。 右眼瞳孔是深黑色的雷霆,一闪而逝,寂灭无声。 功德业火和祖雷劫,两种杀伤力极强的禁法,从顾白水的身体里流转到了手心。 左手掌抚在老人的脖子上,灿金色的岩浆从掌心倾泻而出,把老人枯瘦的皮肤灼烧溶解,呲呲作响。 右手掌按在老人的皮肤上,黑色的雷霆暴虐肆意,把这老家伙的皮肤带骨,都毁灭成了黝黑的木炭。 老人几乎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就被顾白水融掉了整个脖颈。 顾白水面无表情,双手一抬,摘掉了姬家老大爷的头颅。 然后, 一朵诡异扭曲到了极致的血色妖花,出现在了这个漆黑的空间里。 它密密麻麻的白色幼齿,还牢牢的撕咬在薄剑剑身上,根茎扭动,恍若活物。 一道漠然的视线落下,看着这株妖异的姬家不死药。 这株血色妖花似乎对突如其来的暴露有些不适应,在头颅被摘掉的那一刻起,就松开了口器,疯狂的扭动起来了身体。 它想要逃,想像是一条蛇一样缩回自己阴暗潮湿的“洞穴”,缩回姬家老人的躯干里 。 但胆气惊人的顾白水,根本没给它任何机会。 稳定的右手牢牢的捏住了妖花滑腻的茎身,如同捏住脖子一样把它握在了手里。 妖花肆意扭曲,三条茎身连接在同一个花托上,一起挣扎跳动着。 巨大的劲力从手心里涌来,差点让顾白水脱手而出。 但顾白水拧着一股劲儿,就是死死的掐住了这株妖异的怪花。 血花似有不甘,拼命的想要逃离掌控。 “吱~吱!” 它数不清的血色花瓣像是刺猬一样绽放开来,如同一只发狂的蛇蝎一样,张开了自己巨大的口器。 密密麻麻的白色幼齿,血肉模糊的花蕊巨口。 它猛然垂下“头”,狰狞的咬向了顾白水的手腕。 顾白水愣了一下,随后眉头微翘,高高的扬起了左手。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回荡在黑夜里。 十几粒白色幼齿飞溅向半空中,不知所踪。 血色妖花的身体顿在了原地,低着头,似乎没反应过来自己遭受了什么。 它只觉得右侧的花瓣有些肿起,胀乎乎的,还有点儿“头昏脑胀”。 伤害不大,但刚出世不久的妖花总觉得自己好像遭受了什么沉重的打击。 顾白水看着自己的左手,也是若有所思的想到了一个问题。 如果只是一株植物的话,这辈子好像也没什么机会被扇巴掌。 扇巴掌是动物之间的“礼节”。 可姬家不死药已经被孕育出了自己的意识和本能,和真正的血肉活物一样。 那给它一巴掌,对于植物来说倒也是一种崭新的体验。 妖花被惹怒了。 它在姬家老大爷的身体里寄生了很多年,也或多或少在潜移默化中体会过了活人之间的交流方式。 它觉得自己是尊贵的不死生灵,被一个鲁莽的年轻人硬生生扇了一巴掌,是极大的屈辱。 于是这株妖花仰头嘶吼,发出了刺耳尖锐的叫声。 红色蝉蛹都一起震动破裂了起来。 顾白水微微沉默,看着那发狂的妖花,还有自己还停留在半空中的左手。 慢慢的挑了挑眉头。 “啪~” 反抽! 第219章 师傅没申请专利 有一位历史上的伟人曾经说过。 巴掌,是人和人交往中,最简单直接的交流方式。 扇巴掌的人能精准快速的表达出自己的意愿,被扇巴掌的人能够根据力度和自己脸疼的程度,切身的体会到对方的情绪。 顾白水认认真真的传递着自己的情绪。 他扇了那朵妖花十几个巴掌,一次又一次的表达着。 只不过那朵花有些迟钝,可能是因为刚出生不久的原因,没办法准确的接收到顾白水的意思。 于是顾白水多扇了一会儿。 然后却发现,它好像不是没反应,是被扇晕了过去。 顾白水微微沉默,扯了扯嘴角。 他一手按着老人的无头躯干,另一只手扯着妖花的茎身,慢慢发力。 就这么把那朵妖花的所有根茎,从老人的躯壳里扯了出来。 连骨带肉,脏器腐烂,血肠干瘪。 这位姬家老大爷其实早就死了,被作为姬家不死药的养料,吮吸啃噬的千疮百孔。 顾白水愣了愣,心里有些疑惑。 事实已经摆在眼前,姬家老大爷只是一个破破烂烂的容器而已,根本没什么反抗之力。 那么,不久前在拾圣会里发言的……又是什么东西呢? 如果姬家老大爷早就死了,他就应该是刚刚这副模样,行将就木,麻木空洞。 但在拾圣会里的那个姬家老大爷,可是言语犀利逻辑清晰,把道清宗的大长老都噎得说不出话。 就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样。 难道说是有一个灵魂短暂的占据了老大爷的躯体,代替他参加拾圣会? 而且这个灵魂还知晓姬家和拾圣会的所有事情,代替姬家老大爷,也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是姬家主? 还是小师妹? 顾白水眼神莫名,心里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世人皆知姬家老大爷寿元早就是灯枯油尽,全靠着姬家不死药吊着一口气。 但事实上,姬长生不仅没有把不死药用在老大爷的身上,就连这老人的躯体都被用来当花盆容器了。 那原本的姬家老大爷会被怎么处理呢? 顾白水一下子想到了洛阳城里那个年轻的穿越者,路子幽。 他死了,但……它还活着。 一只暗红色的手臂,从蝉蛹里慢慢的探了出来。 它无声无息,融入阴影,在年轻人还在思索的时候,抓住了那枚不死药的根茎。 或者说, 这只红毛怪物醒来的那一刻,就噤声闭气,瞅准时机抓住了这株姬家不死药最重要的部分。 顾白水不了解姬家不死药的成长习性。 所以他也不知道,姬家的这株龙血不死药其实是一类根茎果实。 它的果子长在土里,结在根部。 红毛怪物从红色蝉蛹里爬出来,就这样无声的摘走了藏在花根中那枚不起眼的真正不死果。 这枚果子和普通的根茎块没什么区别,气息内敛,不了解的人完全辨认不出来。 顾白水手中那朵妖花的颜色一瞬间变得暗淡了很多,元气大伤,昏迷沉眠的样子。 “咔嚓~” 一只红毛怪物彻底的拨开了红色蝉蛹,脚掌踩在地面上,两只臂膀也长的吓人。 一手握着青铜匕首,另一只手捏着龙穴不死果。 顾白水微微侧头,看着这只突然现身的红毛怪物,也看了眼它两只手掌里握着的东西。 这只红毛怪物和普通人的体型相差无几,瞳孔也是白眼黑瞳的样子,和常人一样。 浑身披散着湿润的毛发,体型直立,唯独两根胳膊长的惊人,比一般人和红毛怪物都多出了整整一节手臂。 “长臂猿?” 顾白水看着这只红毛怪物的手背都快垂落在地面上了,就记起来了一类猴子。 “你手里的东西是我的。” 顾白水如此说道。 那只红毛怪物倒是也没怎么犹豫,平淡的看了顾白水一眼,然后举起了左手的青铜匕首。 “是,那东西是我的。” 顾白水点了点头。 红毛怪物没有给他,而是又举起了右手掌里的龙穴不死果。 顾白水厚着脸皮,正色道。 “那也是我的,你看,结果的花儿都在我手里。” 树叶空间安静了一会儿,黑暗深沉蔓延。 接下来,顾白水听到了一句话。 一句苍老枯燥……从红毛怪物嘴里说出来的人言。 “是吗……这龙血果是你的……你姓姬?” 顾白水愣在了原地,表情是莫名的古怪和惊奇。 这是一只……会讲人话的红毛怪物? 通人性? 还是有些红毛怪物本来就会讲人话? 顾白水不言不语,眼睛盯着那只红毛怪物的脸庞,像是在看一个陌生而熟悉的生物一样。 会讲人话的红毛也不在意,手里握着果子和匕首,身上的毛发也渐渐变得鲜艳了起来。 他和它对视着,是两双相差无几的人类眼睛。 顾白水从这只红毛怪物的眼里,隐约看到了一丝苍老的木讷混杂着重生苏醒的愉悦。 红毛会讲人话? 还是说……“他”本来就用人言,用了一辈子? “夺舍?还是寄生?” 顾白水略微沉默,对这只奇怪的红毛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这只红毛是你的吧?” 长臂红毛安静了好一会儿,无声的点了点头,声音依旧苍老年迈。 “当然是我的,它们这个族群没有寿元桎梏,也不用受渡劫之苦……” 红毛说着说着,露出了一个有些扭曲癫狂的笑容。 “实在是被夺舍的完美容器,不是吗?” 顾白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你这副样子,还能算是人吗?” “是不是人有那么重要吗?” 这只红毛却颇为冷漠冰寒的呲笑了一声。 “在这个世界,求长生问帝道才是唯一值得以命相搏的东西,万千种族容貌各异。从踏上修行之路的那一刻起,是人是妖,又有什么区别?” “拾圣会的老东西大都是蠢物,人老思维也就固化了。他们都以为红毛怪物是天道授予自己修行的系统作弊器,但却有几人想过……这些红毛的真正用途,或许是天道为我们准备好的……完美躯壳?” 长臂红毛张开了嘴,语气淡漠自负的说道。 “红毛自己不能修行,需要依附着主人破境,它们生来就是附属于我们的东西。” “但在它的主人死后,这些已经失去了存在意义的家伙,为什么还能活着?” “它们还有什么用?还能为自己死去的主人做什么?” 顾白水皱了皱眉头,明白了他的想法。 “你的意思是,红毛怪物是天道给你们准备好的……第二世?” 长臂红毛,或者说是在红毛怪物躯体里复活的姬家老大爷,缓慢的点了点头。 “不然的话,为什么天道禁法要藏在红毛怪物的身上?让它们催动?而不是……直接授予我们?” “这就是一种天道的暗示,夺舍自己的红毛,才是我们应该走的道路。” 姬家老怪物张狂自负的说道。 “拾圣会的老糊涂根本没有意识到,就连我浑浑噩噩了一生,也没有想过如此天才大胆的想法。”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顺着老怪物的话继续问了一句。 “那这个想法,是谁创造出来的?” 姬家老怪物眯了眯眼睛,看着顾白水冷漠的说道。 “姬长生,我姬家真正天才的后辈。” “他改变了一切,亲手创造出了完美夺舍的办法,并让我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东西真正的活了过来。” 顾白水若有所思,看了眼那个红色蝉蛹,又瞅了眼自己手里虚弱的不死药。 终于,他微微抬首,想明白了姬家所有的事情。 “以不死药连接红毛和老圣人的灵魂,把不死药种在原本寿元将近的圣人躯体里。伴随着不死药的开花结果,灵魂更替,进行一次完美的夺舍。” “红毛怪物代替你死去,苍老的灵魂在红毛的身体里新生,自己的红毛怪物复刻了你们一生的圣人路,你还会掌控它的红毛禁法?” “这就是你们姬家一直在做的事?” 顾白水轻皱眉头,瞳孔之中闪过了一丝了然。 怪不得自己对付风家老圣人的时候,那老人表现的像是一只没有理性的野兽一样,容易对付。 反而是新复活的大红毛极其难缠,手段诡异,最终被老尸吞食的时候,还像是活人一样疯狂的逃窜。 那时候,他和它已经对换了。 老怪物没有掩饰什么,肆意的笑了一声。 “这种超脱世人想象的逆天之术,也就只有真正的千年奇才,姬家后人才能创造出来了。” “有此神术,何愁帝境遥远?何愁不能一统人境?” 顾白水听着老怪物刺耳自负的笑声。 略微沉吟,不由得无语的摇了摇头。 “别笑了,你个老不死的,连这地方是哪里都不知道吗?” “这儿是长生源道场。” 姬家老大爷的笑声戛然而止,表情半僵硬的侧过了头,看向了那个年轻人。 顾白水无言的瞅了这老东西一眼,言语讥讽且无奈。 “还这种神术是姬家后人创造的?可是老脸都不要了。” “你们姬家的破植物园,都是仿照我师傅老源道场弄出来的,怎么还自己骄傲上了呢?” “这是我家……” 第220章 让顾白水畏惧的东西 现在的圣妖城内,鱼龙混杂,圣人群聚。 粗略一算,就有四方势力在这勾心斗角。 第一方势力,是拾圣会的老圣人们。 这些老家伙设计围杀老妖祖,全妖域通缉陈小渔。 他们贪图不死仙墓里的传承和帝尸,也是想借此侵入妖族,把整个妖域彻底打造成拾圣会的后花园。 拾圣会在这里的圣人最多,势力最深厚,但同时也是……目的最简单干瘪的一方。 四十余位老圣人看似来势汹汹,布局深远, 实际上却被别人算计的明明白白。 风幽道场围杀老妖祖,被苏新年从中作祟,最后功亏一篑。 拾圣会举行到一半儿,发现伪装成人的鬼,比自己人还多。 风家二祖被地府的两位圣人王追杀到现在,其余的老圣人也在树叶空间里四散而开,如同被困在迷宫里的无头苍蝇一样,毫无头绪。 这个以往在人境最神秘庞大的织组,现如今反而是被算计最多的……第一层人。 而第二方势力和第三方势力, 则是地府六人和姬家。 他们都在第二层。 地府六人依据某个二师兄的暗中指引,洞悉了拾圣会的阴谋,并从中作梗一路尾随。 以吴天和判官为首,带着一具准帝老尸来到了这里。 他们的目的也很简单,借局杀人,杀老圣人,仅此而已。 姬家也一样,在第二层算计拾圣会和妖族。 姬家联合风家暗中推波助澜,是拾圣会入侵妖域的真正推动者。 他们图谋的是整座圣妖城不死树、藏在圣妖城里的长生大帝源道场,以及不死仙墓。 处于第二层的两股势力,在不知不觉中纠缠到了一起。 地府和姬家都在算计拾圣会,也正因为如此,才造成了现在的复杂局面。 树洞世界盘根错节,几十位圣境强者流窜在通道空间之内,彼此厮杀勾结。 这个局面看似复杂偶然, 但顾白水却总觉得都似乎一切都……有迹可循。 在这三方势力的背后,还有一股根本没有露面的暗流。 它们无声无息,如同鬼魅一样推动着一切的发展。 最简单直接的一个问题: 为什么算计了一切的姬家主,没有来到圣妖城呢? 他遇到了什么事情,导致姬家这么多年步步为营构造的终局,他都没有到场? 是第四方势力吧? 拾圣会在妖域布局。 姬家和地府设计了局中局, 但还有人,在所有人之上又布了一个新的局。 他才是真正掌控了局面的人。 小师妹,就是来自第四方的掌控者。 顾白水其实很熟悉这种卑鄙阴损,自己不露面在暗地里偷偷捡漏的布局风格。 是很明显的……守墓人一脉的风格。 …… “这里是守墓人一脉的源道场,也是妖族的圣城,就算两边一半一半,也和你们这些杂七杂八的外人没关系。” 顾白水看着眼前的姬家老大爷,正色道。 “我家小师妹年幼,还不怎么懂事,所以做师兄的有责任亲自招待一下你们这些恶客。” 姬家老大爷眉间阴森,面露讥讽。 “你欲如何?” 顾白水没怎么细想,简单了当的回答道。 “一个个把你们请出去太麻烦了,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挖几个坑把你们都埋了。” “就凭你?” 姬家老大爷眯着眼睛,对面前的年轻人问道。 “拾圣会二十余位圣人,还有圣人王境的存在,就凭你一个小圣人就敢口出狂言?” “长生弟子本事不大,口气倒是真不小。” 顾白水并没有在意姬家老大爷的言语嘲弄。 他只是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 “是有些麻烦,如果这些老家伙都要我自己一个个杀的话,会耗费很多时间和精力,风险也很大。” 顾白水摸了摸下巴,紧接着抬眼笑了一声。 “不过作为一个布局的棋手,亲自下场吃棋子就太本末倒置了。” “这个树洞世界里有这么多可以当作棋子的朋友,稍加合作,事情总会简单很多。” 姬家老大爷凝视着顾白水,沉默许久之后,也无声的笑眯了眼睛。 “果然是长生弟子啊,真是你们守墓人一派的作风。” “万事不涉险,运筹帷幄,暗中布局。和你们那个算计了整个黑暗年代的师傅一样,本质上都是藏头露尾的鼠辈而已。” 顾白水微微抬眼,表情平静的看着这个嘴脏的老东西。 “门内遗风,不必过奖。” “不过如果我师傅还活着的话,你这老东西藏在自己家被窝里,也不敢偷偷说这句话吧?” “憋了很多年?” 姬家老大爷脸色一沉,阴寒的冷哼一声。 “牙尖嘴利的小子,别向着布局算计了,你能不能从我手里活下来还是两说。” 顾白水闻言有些疑惑,很认真的问道。 “哪儿来的自信?真觉得你能胜过我?刚刚死的那个老家伙你是真没看见吗?” 姬家老大爷也不废话,好像真的早有准备一样。 他抬起了自己黝黑的红毛手掌,慢慢抚在了自己的右脸上,视线冰冷的凝视着顾白水。 “如果那只牛还在这里的话,我还真没什么把握能杀掉一个圣人境界的长生弟子。” “但你也清楚,我们这些老东西每个人都有一只红毛,赋予了我们打破规则的禁法。” 姬家老大爷手指用力,扣入了自己的脸皮里。 他脸上流露出些许的残忍,狞笑着咧起了嘴角。 “现在这个空间里只有你我两个……自我破境入圣之后,独面敌人,还从未有过败绩。”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顾白水轻皱眉头:“你不会想说自己单挑无敌吧?” 那他可就有个大师兄想要介绍给这老人认识认识了。 出乎意料的是,这个老家伙还真缓慢的抬起了头,沉声说道。 “只要你心含恐惧,便不可能胜过同境的我。” “我上辈子的这只红毛,名为心魇。” “会让你见到自己这辈子所有惧怕的东西,最后在最深层的恐惧和战栗中,生不如死!” 心含恐惧?最惧怕的东西? 顾白水眯了眯眼睛,脸上也染上了些许的凝重。 如姬家老大爷所说,他的红毛怪物就是一只活生生的心魔,也是最难缠的灾厄生灵。 而且顾白水也清楚,那老大爷故意告诉自己这件事不是出于好意。 他是想让顾白水顺着他的言语,在心中记起自己最恐惧的东西,被他捕捉到,再演化出来。 这是无法避免的阳谋。 因为只要他在你心里播种下了恐惧的种子,你就不可能不去想自己畏惧什么。 姬家老大爷凝视着顾白水的瞳孔深处,迅速的捕捉到了一缕藏在最深层的灰色情绪。 目的达成,老人幽幽的笑了笑。 “就让我看看,传说中的长生弟子,都会害怕些什么吧……” “噗呲~”一声轻响回荡在黑夜中。 长臂红毛撕下了自己的脸皮,并一点一点的剥离了下来。 一张崭新的面容,出现在了顾白水的面前。 也让顾白水的身体僵在了原地。 它说。 “师弟,我们好久不见了。” 第221章 两个师兄,五重恐惧 一个不应该出现在树洞世界里的人,出现在了安静的黑暗空间里。 顾白水看着那张阳光开朗的笑脸,一时间沉默在了原地。 “怎么?看到二师兄不高兴吗?” 苏新年有些不乐意,挠了挠发痒的脸皮,锲而不舍的问道。 “你总不会想见你大师兄吧?他可没我好说话,万一你俩再打起来,那影响多不好?” “而且大师兄年纪也大了,未必有二师兄我这么善解人意体贴和善,咱俩有什么误会都可以唠唠啊,同门师兄弟之间哪有解不开的结?” “你说话啊,师弟,别冷暴力师兄。” 苏新年絮絮叨叨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顾白水是真的厌烦,盯着这张熟悉的脸无奈的说道。 “首先,我不怕你,只是单纯的烦你。” “其次我现在也差不多能猜到,你在长安城里做的那些事情是为什么。我不是腐朽,而且我现在打不过你,所以我愿意和师兄你保持很长一段时间……兄友弟恭的虚伪关系。” “最后……” 顾白水有些牙疼的看着眼前这个假的二师兄。 “你只是一头红毛幻化出来的影子,用不着这么多话吧?” 苏新年很无辜,给出的理由也很合理。 “师弟,以你的聪明程度,当然能看出来这只红毛心魇的手段。” “你现在等同于在做梦,我是你潜意识里构建出来的人,做什么反应都是你记忆中的二师兄会做的,我也没办法控制。” 顾白水也知道这个道理,略微思索,心里反而愈加奇怪。 “可为什么这只红毛幻化出来的人是你?这又是什么道理?” 苏新年摸了摸鼻子,反问道:“师弟你问我啊?” 顾白水摇了摇头:“问你和问自己有什么区别?你又不是真的二师兄。” 苏新年笑了笑,然后坦然的说道。 “其实我倒是有个想法,师弟你愿不愿意听听?” 顾白水眼帘微挑,点了点头。 苏新年很认真的说道:“师弟你没见识啊~” “你别骂人。” “不是,我很认真。” 苏新年耸了耸肩:“师弟你自幼就在禁区里长大,见过的人就四个——老大、我、小师妹和师傅。” “除此之外,你还去过洛阳城和长安城,看到了一些牛鬼蛇神、穿越者还有老红毛。但这些东西真的能给师弟你带来恐惧的情绪吗?” “师弟你对那些家伙的忌惮,还没有自己的两个师兄多,何谈恐惧?” “见得少懂得多,所以没什么害怕的东西,就很正常了。” 顾白水想了想,觉得有点儿道理,于是反问了一句。 “师兄你也不知道我害怕什么?” 苏新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师弟,你害怕什么只有你自己知道。” “大师兄呢?” 苏新年嗤笑一声,一脸不忿:“我都不知道,你大师兄凭什么知道?” “这样吗?” 顾白水点了点头,抬眼说道:“那师兄你走吧,我再问问大师兄。” “这么绝情?” 顾白水很冷漠:“你又不会对我动手,赖在这里做什么?” 苏新年咂了咂嘴:“师弟,你这是卡红毛的bug了啊,而且没什么恐惧的东西,的确是个怪人。” 顾白水却沉默了片刻,眼神幽深晦涩。 “其实有,只不过……挺少的。” 姬家老大爷的红毛怪物,对于其他修士来说其实是一只很恐怖的杀器。 它能扭曲梦境和现实,挖掘出每个敌人心中最深层的恐惧,再使其具象化。 虽然一定会有一些境界方面的限制,但只要是同境搏杀,就一定会带给姬家老大爷很大的优势。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对方要是一个正常人,心里有恐惧的东西。 而且陷入噩梦的人,一定会和心中恐惧之物厮杀。 否则顾白水幻化出一个苏新年这样稀奇古怪,极有自我意识的家伙,就会造成现在这副局面。 他了解他,他也了解他……臭味相投,都不愿意动手。 顾白水很客气的对二师兄问道:“我弄死你先?” 苏新年也认真的 点了点头:“麻烦麻利点儿,师兄会疼。” “咔嚓~” 顾白水拧掉了二师兄的脖子,面无表情,没有丝毫的犹豫。 第一个恐惧之物消失了,像是梦境里的泡沫一样破碎消散。 与世隔绝的黑暗空间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少顷,一双黑色的布鞋,从破碎的蝉蛹后面迈了出来,站在了顾白水的面前。 顾白水微微抬眼,瞳孔深处是一片死寂的默然。 他看上去很平静,但这种平静之下,更多的是严严实实的忌惮和谨慎。 不出所料,第二个出现的人,是一个身穿黑袍,身形挺拔的青年男子。 他面容平凡普通,给人一种干净沉稳的感觉。 顾白水看着黑衣青年,渐渐收敛起了表情和气息,以面对二师兄完全不一样的方式……身体微躬,手背相叠,一板一眼的对着青年行了一礼。 “大师兄,好久不见。” 黑衣青年也一样躬身回礼,面容平和,一丝不苟。 “师弟,别来无恙。” 顾白水抬首,秀气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异常,就真的像是同门师兄弟久别重逢一样,问了一个很简单随意的问题。 “大师兄在瑶池圣地,一切可还安好?” 黑衣青年略微思索,而后说道。 “都还不错,有故人相伴,总好过孤身一人……就是近日吃了太多桃子,有点儿厌倦。” 顾白水知道师兄嘴里的故人是瑶池圣女,就眨了眨眼睛,有些揶揄的问道。 “是故人?还是佳人?” 黑衣青年不动声色:“不冲突。” “哦,那瑶池的桃子是毛桃还是油桃?” “是……难吃的桃子。” 黑衣青年回答的很认真随意。 顾白水也就摇头笑了笑,继续随口问道。 “那天晚上,大师兄你回山里了吗?” 声音噤止,气氛陡然凝固。 昏暗的空间里,只有顾白水目光平静的看着那个黑衣青年,坦坦荡荡毫不掩饰。 而黑衣青年也是顿了一下,却还是温和如初的摇了摇头。 “没。” 顾白水点了点头,就相信了大师兄的说法。 但他还是继续问道:“可小师妹是用的紫极仙鼎砸的我,这又怎么解释?” “师弟,紫极仙鼎是紫微大帝的极道帝兵,不是师兄的极道帝兵。” 黑衣青年的回答依旧平静。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世上能催动紫极仙鼎的也不只有我一个人了,不是吗?” 顾白水闻言沉默了许久,叹了口气,眼神莫名的点了点头。 “是有道理的,我再去问问师妹。” 黑衣青年要走了,和刚刚的二师兄一样。 他临行前便问了顾白水一个问题。 “长安城里,确定死的只是你二师兄的神尸吗?” “昂,验过尸。” “那可惜了。” 黑衣青年如幻影般消散,这一次都没用顾白水动手,就自己离开了这里。 倒是也很符合大师兄的脾气。 顾白水又在黑暗中等待着第三个“能让自己感到恐惧的东西”。 心有期待,眼神莫名。 所以片刻后,黑夜里走出来了一只年迈眼熟的老红毛。 顾白水就有些失望了。 “咋滴?” 长安城的老红毛有些不满:“我还不能排在你两个师兄的后面了?” “那倒不是。” 顾白水摇了摇头,无奈的回应道:“我知道这个恐惧代表什么,但如果说前辈你也像姬家这些植物人一样,被其他什么东西夺舍占据了身体的话……我能想到的也就只有师傅了。” 黑暗中老红毛的身影有些模糊不清。 “你觉得不会?” “嗯,太夸张了……我也希望不会。” 于是老红毛也走了。 姬家老大爷的红毛禁术,请来了三个能让顾白水恐惧的东西。 但问题是一个比一个来头大,根本不是区区一个姬家老头子能影响到的。 而接下来,是第四个了。 一个很好看的少女从黑暗里走了出来,穿着一件素色长裙,明眸皓齿,肌肤胜雪。 她的眼睛很好看,古灵精怪,也偶尔会愁眉苦脸。 是顾汐,长安城顾家的三小姐。 这一次,顾白水甚至都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就抬手挥碎了泡影。 她怎么可能吓到自己呢? 天方夜谭,是凑数的吧…… 顾白水默不作声,等着第五个恐惧的到来。 …… 另一个同样黑暗的空间里。 一身出尘白衣的姬絮看着远方,轻轻的蹙起了眉头。 她也在回想自己这个奇怪的师兄,到底会恐惧什么。 师兄一直都是清醒,是最了解自己的人。 所以他知道自己怕什么。 姬絮还依稀记得,师兄好像在某个晚上提过一嘴,只不过她那时候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没怎么听清楚。 好像是有两个吧。 有一个还挺抽象的。 第222章 老大爷的执着 树叶空间,漆黑如夜。 顾白水站在一片庞大树叶的中央,被黑暗笼罩,等待着自己的第五个恐惧降临。 眼帘微动,顾白水抬首看向了黑暗的更深处。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姬絮的确算是很了解顾白水的一个人。 因为顾白水对这位小师妹很少设防。 山里夜深人静的时候, 顾白水偶尔会有些奇怪的想法,不避讳的分享给身边那个昏昏欲睡的小师妹。 姬絮也知道,师兄曾经花费了一年的时间,枯坐在山崖上一点点的解剖自我。 封心闭识,遗世独坐,完成一次只有自己的问心棋局。 顾白水自己询问自己,自己探索自己,自己剖析自己。 当最后一晚结束后,夜尽天明,晨光洒落。 顾白水从树下睁开眼睛, 世界上便不会有比他更了解自己的人了。 ……或许之前有一个人,但现在已经被埋在了山里。 所以姬家老大爷提及恐惧的时候,顾白水清楚的知道自己心中恐惧的东西是什么。 此刻身处树叶空间的顾白水,甚至可以说是心怀期待和好奇,想知道这只心魇红毛到底如何把那两种东西幻化出来。 “那玩意儿,真能出现在人的面前吗?” 顾白水凝神等待,聚精会神的眼前的看着那片黑暗,期待着某种东西的降临。 但半刻钟过去了,黑暗里依旧是一片平静和死寂。 第五个能让顾白水恐惧的东西,还是没有孕育出来。 树叶空间寂静无声, 厚重的黑暗好像也平静了下来。 黑暗里的那只长臂红毛沉默不语,有些犹豫不决。 因为它似乎在冥冥中预感到了某种诡异的危险。 所以它迟疑了,不知道应不应该继续下去,把年轻人恐惧的东西幻化出来。 姬家老大爷的灵魂,也不清楚自己模糊感觉到的东西是什么。 他只觉得那东西很危险,很扭曲,也很古怪。 好像从来都没有出现在世人面前一样。 黑暗外, 顾白水略微沉吟,然后自顾自的叹了口气。 “看来还是太为难它了,那两个不是一只圣境红毛怪物就能构造出来的,强人所难啊。” 顾白水的声音很清晰,但传出很远,径直传到了黑暗里。 这种略带怜悯和轻视的态度,一下子就精准的刺痛了藏在黑暗里的那只长臂红毛。 黑暗剧烈的颤抖了一下,扭曲狂躁,又开始奋力的蠕动了起来。 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圣人就敢如此口出狂言!? 还敢瞧不起历经千年岁月的老圣人一生的积累? 某只长臂红毛怒火燃起,再一次的沟通了一个模模糊糊的东西。 它想要把顾白水真正恐惧的东西拉入现实,让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尝尝心神崩溃,生不如死的滋味! “别!” 顾白水对那片黑暗伸出了右手,表情认真诚恳。 “别……勉强啊!” “咱不行就算了,虽然你之前说自己同境无敌,口气大的吓人,牛吹到天上去了。但吭哧瘪肚的憋了半天,就让我和几个熟人见了一面,他们既没吓到我也没搭理你……可以说是非常失败了。” “但这不是你的错啊~” 顾白水循循善诱的认真劝解道。 “你只不过是见识浅薄了些,修为低了点儿……一把年纪混着活了几千年而已,那又怎么样呢?” “我又不会瞧不起你,也不会看不起你视若底牌的心魇红毛,更不会耻笑姬家……咳咳,没忍住,不好意思啊。” 顾白水虚情假意的添油加醋着,声音诚恳,表情真挚。 却把长臂红毛架的越来越高,把老大爷的火气激的越来越旺盛。 对于一个两世为人,成圣千年的老人来说。 姬家老大爷是真的难以忍受,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年轻土着如此轻视自己的漫长一生。 顾白水在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这位老人,站在高位上渺视他两辈子的阅历和生平。 这其实也是穿越者最容易被刺激到的一点。 因为穿越者都是两世为人,也觉得自己来自另一个土着无法想象的世界。 他们认为自己有着瞒过所有世人的秘密,潜意识中自高一等,把本地人当作蒙昧浑噩的无知土着。 认知和心理上的优势,会给许多穿越者带来虚幻的优越感。 但这些人自始至终都忽略了的一点是,他们穿越过来的这个世界,有着更悠久漫长的历史。 年岁过千历经磨难的土着圣人们,有什么理由一定要比他们愚钝呢? 穿越过来之后,原本世界的东西,又到底给他们带来什么了优势? “知识,会让人聪慧,但同时也会让人自负迷茫,迷失自我。” 这是顾白水师傅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也是很多穿越者陷入的自我困境。 姬家老大爷,就是其中最典型古板的一个。 他觉得穿越者是这方天地最特殊的存在,是天道宠幸的命运族群,是接过土着未来的掌控者。 老人宁愿相信是姬长生创造了红毛第二世的逆天禁法,也不愿意承认这是一位土着大帝解剖了穿越者和红毛的来历之后,在自己道场里弄出来的实验产物。 姬家老大爷根本不相信,顾白水一个没有活过半百年岁的毛头小子。他心中的恐惧之物,能超过自己两世的阅历和认知。 所以在无尽的黑暗中,长臂红毛执拗的伸出了双手,咬牙切齿的抓向了那团模糊的东西。 它抓向了顾白水的恐惧。 黑红色的爪子把那东西抓在了手里,并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把“它”扯入这个空间。 顾白水眼前黑暗扭曲不停,就像是一块褶皱的黑布一样,翻来翻去。 他等着第五重恐惧的降临,也想瞅瞅“它”到底是什么样子。 而在浓郁的黑暗之中。 长臂红毛浑身紧绷,肌肉虬结青筋暴起,却依旧只能一点点的扯动模糊不清的“它”。 姬家老大爷是圣人巅峰的境界,他注入了全身的修为催动心魇禁法,但还是有些杯水车薪,扯不动那个模糊的东西。 它似乎是个死物,没办法引诱出来,只能用修为拖动,一点点的构建。 圣人修为像是漏斗一样倾泻而下,长臂红毛气息逐渐虚弱,目光依旧狰狞。 最终,圣人境界的修为即将干涸。 老大爷脸色发狠,有些丧心病狂的癫狂意味,他猛一张口,吞下了那枚姬家在自己苍老躯体里培育了千年的成熟不死果。 磅礴恐怖的灵气风暴,席卷了整个黑暗空间。 树叶和虚空都震动了起来。 就连黑暗之外的顾白水,猝不及防之下,都被这庞大精纯的灵气威压吹拂的退了一步。 他愣了愣,看着黑暗里扭动的轮廓,然后眼角抽了抽,有点儿发自内心的肉疼。 那可是一颗真正成熟的不死果啊。 一株不死药至少要成长千年,才能结出一颗。 被这老东西吃了,也太暴敛天物了。 但紧接着,更让顾白水发懵的事情发生了。 黑暗里的红毛吞下了整整一颗不死果,汲取了无比恐怖的磅礴灵力,把长臂红毛的躯体都涨的浑身裂纹。 但依旧不够。 一株不死药结出来的真真正正的千年不死果,还是不够把“它”拉进这里。 第223章 黑水太岁,你别吵 只差临门一脚。 黑暗里的那只红毛彻底疯了。 老大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双眼通红,完全不顾及后果,癫狂的想要把那团模糊的东西扯出来。 这成为了他的执念,淹没了老人所有的理性。 当不死果和修为都枯竭的那一刻,疯狂的老人催动了姬长生给予他的寄生禁法。 一招残缺不全的,汲取草木植物精元的禁法。 近百条血红色色的嫩芽从长臂红毛的皮肤下钻了出来,它们犹如活物,蠕动着身躯钻进了脚下的巨大树叶里。 “咕噜~咕噜~” 嫩芽一涨一缩血管流动,贪婪的吞食着树叶,并往老人的躯体里输送着浑浊奇怪的精元。 黑暗外的顾白水皱了皱眉头,眼神也凝重奇怪了起来。 他自己也没想到,老人会莫名其妙的癫狂到了这种地步。 枯寂的暗黄色,从庞大无垠的树叶地面蔓延了出来。 这树叶空间里唯一一枚支撑起来的树叶,突然间有了枯死腐烂的迹象。 郁郁葱葱的绿色树叶,逐渐变得褶皱枯黄。 就连顾白水脚下踩着的区域,也渗出了阴暗的枯黄气息,变得脆弱颤抖了起来。 老人在腐蚀吞咽这个空间的树叶,也是在从圣妖城不死树的躯体内偷偷的汲取不死精元。 他变成了树上的一小条寄生虫,为了把那个东西从模糊地带拉出来,已经不择手段。 树叶空间开始晃荡。 顾白水不动声色,慢慢的退后了几步。 他担心脚下的树叶要塌了,会发生一些预料之外的事情。 但还算幸运的是, 庞大的树叶只枯黄了近十分之一的区域,就停了下来。 黑暗不再扭动, 里面的红毛好像也奋力一扯,从不可知的地方扯出来了一个不可知的东西。 那个东西顺势扑在了长臂红毛的身体上,像一滩烂泥一样,把红毛淹没……覆盖。 然后,一切都安静了。 “砰~” 一把青铜匕首从破破烂烂的红毛手爪里掉落。 “咔嚓~” 无尽的黑暗空间里,传来了阵阵破裂的声音。 黑暗渐渐消散, 姬家老大爷的心魇禁法成功了,但也就此结束了。 他把顾白水恐惧的东西带来了这个地方,却再也没有下文了。 黑暗和幽静持续了很久。 黑暗里的那团东西把长臂红毛压在了身下,偶尔会响起“咔嚓~咔嚓~”骨骼破碎和吞咽溶解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后,一切终于恢复了平静。 顾白水沉默无声,一步一步,极其缓慢的走到了黑暗的边缘。 然后他站在原地,略微踌躇,最终还是迈步走进了黑暗里。 顾白水低头,视线向下,也看到了那个让自己恐惧的东西。 一个红毛的头颅,落在了原地。 头颅面容苍老,眼神浑浊茫然。 这是还没彻底死去的姬家老大爷,残留着最后一丝意识和生命。 长臂红毛的身躯已经消失不见了……被一团乱七八糟的东西彻底吞没。 是的,那只能是一团乱七八糟的东西。 没有具体的形状,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四肢五官,毛发血肉都没有。 “它”像是一滩粘稠蠕动的液体一样,堆积在原地,顶着老大爷的头颅。 而且最诡异的是, 它的的确确存在顾白水的面前,但顾白水就是看不出来……它到底是什么颜色的。 第一眼落在它身上的时候,这滩东西璀璨缤纷,流光闪烁,每一块区域好像都有一个特殊的颜色。 但顾白水只是眨了一下眼睛,略微一晃神,却又发现这东西什么颜色都没有,既是透明又是乌黑。 顾白水没办法用语言具体形容“它”。 因为“它”每时每刻都在变换,下一刻又都是静止不动的。 如果二师兄苏新年在这里的话,或许他能有一个贴切点儿的形容。 “整体是一坨肉,每一帧都是一个新的样子,但每一帧都是静止的。就像是在看连环画一样,只不过每一幅画面都连不起来。” “看时间长了,会伤眼睛~” 顾白水知道“它”什么东西。 他没有记下这坨东西的全部样子,而是记住了看到它第一眼的模样。 乌黑色,水一样的肉。 是为……黑水。 在某一个晚上,顾白水曾经和师傅谈论过这个东西,并从神神叨叨的师傅嘴里得知了它的名字。 “灾厄根源,黑水太岁。” 顾白水略微沉默,没有再向前靠近一步,但却和老大爷的头颅对上了视线。 “你是挺牛的,真能把这东西弄出来啊。” 红毛头颅茫然无知,只依靠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听到了年轻人给它讲解的最后一段话。 “我知道自己怕什么,也知道为什么你会把大师兄和二师兄他们幻化出来,代替我恐惧的两样东西。” “因为我会害怕的东西,一个是抽象的东西,另一个是会让你们更恐惧战栗的人。” 顾白水眼神平静,很坦然的对老人说道。 “我怕我师傅,长生大帝。” “但是和我相比,你们这些拾圣会的老家伙和那些红毛怪物们看到我师傅,更会吓的肝胆俱裂,魂飞魄散。” “所以心魇红毛就算死了也有深入灵魂的本能,没那个胆子幻化我师傅,你也一样。” 顾白水眼帘微动,瞥了眼地面上的东西。 “除了我师傅之外,这是会让我畏惧的另一个东西。” “混乱无序,扭曲多变,灾厄污秽,真假难辨,不可逆转的结局。” “我和师傅说这是我想出来的一个抽象的概念,也是下棋人最恐惧厌恶的东西。师傅那时候想了想……然后告诉我这东西是真的存在的。” “祂说这东西叫……黑水太岁,还用帝境神识给我描述了它的样子。” 顾白水叹了口气,眼神有些复杂。 “我一直以为所谓的黑水太岁只是师傅和我开的一个玩笑,随口编的一个名字,但谁知道它今天真的出现了。” “我是要谢谢你的。” 顾白水说着看向了老人头,但却发现老大爷眼神空洞,已经死了。 他略微沉默,自顾自的说了一句。 “那下次吧。” 地上的黑水太岁依旧死物一样,停滞在原地。 顾白水靠在一边,沉思了许久之后慢慢的低下了身子,敲了敲自己的影子。 一只红毛从阴影里爬了出来,拖着另一只红毛怪物的尸体来到了顾白水的身边。 避祸拖着的是驭傀的尸体。 避祸是韩飞城的红毛怪物,驭傀是墓西山的红毛怪物。 驭傀的肚子里,有一个独立的黑色空间,能孕育傀儡。 在它临死之前,肚子里刚好孕育了一枚怪物胚胎,这胚胎融合了顾白水的一些血肉,在母体死后就停止了孵化的进程。 顾白水没想过它有什么用,就扔在了阴影空间里。 今天倒还真的有利用价值了。 顾白水接过红毛怪物的尸体,掰开它的嘴,露出了一个黝黑死寂的空洞。 他把红毛尸体摆在了黑水太岁的面前,然后从里面挤压出了一些碎肉血块。 黑水太岁接触到了血肉,像是水流找到了向下的流动方向一样,缓缓的流进了尸体的喉咙里。 顾白水聚精会神,看着地面上的黑水太岁一点点的流入这个天然的尸体容器,一点点的包裹暗红色的死寂胚胎。 顾白水自己不触碰水流,保持着接水的姿势,一动不动。 就连青铜匕首刺入了他的后背,深深的扎进了他的血肉,顾白水也没什么动作,仿佛无所察觉。 从地面上爬起来的姬家妖花侧了侧头,蜷着匕首,看着师兄的背影,觉得有些奇怪。 她问:“师兄,你不疼吗?” 顾白水点了点头,也没回话,继续接着自己的水。 青铜匕首的尖端往顾白水的身体里注入了一股股冰凉的气息,从背部绕过心脏,遍布全身。 但顾白水并不在意,还在接水。 师妹用青铜匕首布了一个局,让姬家老大爷来请顾白水入局。 很精巧,不过现在都是小事儿了。 入局就入局,在破局出来就是了,和接水这件事相比,不值一提。 青铜匕首注入了所有的凉气。 妖花慢慢的松开了匕首,看着它从青灰色变得鲜红了起来。 但顾白水还是不理她。 姬絮憋了口气,轻声说道。 “师兄,这个局可是杀局,青铜匕首已经锁定你了,一会儿没人能帮你,你还不逃吗?” 这一次,顾白水回话了。 他说:“师妹……你先别吵。” 第224章 小师妹知道很多事 顾白水接完了黑水,合拢嘴巴,把红毛的尸体容器小心谨慎的塞回了影子里。 而后,他才反手握住了背上的青铜匕首,把它从自己的身体里拔了出来。 圣人之躯迅速愈合,血液干涸凝固。 从表面上来看,这把青铜匕首没有给顾白水带来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但当顾白水直起身,转过头看向那朵姬家妖花的时候,他的眼睛突然恍惚了一下,身体莫名其妙的踉跄失衡了起来。 青铜匕首在他体内注入了一股冰凉的气息,在全身流转,如附骨之疽趋之不散。 顾白水略微沉默。 他催动体内的圣人灵力运转,瞳孔之中功德金光闪烁不停,追踪着身体里那丝丝缕缕的凉气。 但不管顾白水如何寻觅,始终没有在自己的身体里找到任何奇怪的东西。 那股凉气仿佛和自己处于两个独立的空间,附着在顾白水的轮廓上,他自己却没办法找到,也没办法驱散。 不知道为什么,顾白水心里突然涌现出一丝莫名的紧迫感。 好像冥冥之中的圣人本能察觉到了某种即将到来的危险,在催促警告着他一样。 于是顾白水也没在浪费时间,抬首看向了面前那朵摇摇晃晃的姬家妖花,问道。 “师妹,这是什么东西?” 姬家妖花歪了歪头,是那个白衣少女的习惯性动作。 “师兄,你问这个匕首吗?” “那是姬家老祖宗的准帝器,在证道成帝之前,姬家老祖宗就是用它打出来的同境无敌的名头。” 顾白水愣了一下,看着手里的青铜匕首,眼睛悄悄的亮了一下。 这东西看上去平平无奇,没想到还有这么大的来头。 姬家大帝的准帝器,那怎么说也是极道帝兵之下最高一等的至宝了。 不过为什么姬家的这件传承至宝,没有被供奉在姬家祖堂里,反而是流落到了老叶府那些牛鬼蛇神的手中? 顾白水有些疑惑。 另一头的姬絮似乎也意识到了师兄的好奇。 姬家妖花晃动了一下,耐心的解释道。 “据我所知吧,这件匕首是姬长生连带着姬家帝兵一起上贡给师傅的。师傅拿着没用,就丢给了二师兄,让二师兄下山帮祂做了一些琐事。” “然后二师兄用这件匕首和地府那些家伙做了笔交易,兜兜转转最后留在了洛阳城里。” 顾白水眉头微挑,有些意外的看了眼妖花。 “你还知道这些事?” “是啊,师兄,虽然我常年闭关,但也不是一块木头啊。其实很多事情我心里都明镜一样的,聪明的很。” 顾白水听闻此言,心里就更有些不得劲了。 都是一座山里的,怎么就自己跟个闷葫芦一样,下山之前啥都不知道。 大师兄老谋深算,二师兄招摇撞骗。 本以为是最老实的小师妹,现在还突然变得聪明了? 这找谁说理去? “那你具体说说,我帮你分析分析。”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一本正经的说道。 姬絮眉眼弯弯的笑了笑,倒是也不在意。 毕竟越拖时间,对自己就越有利。师兄愿意浪费时间和自己多聊一会儿,她当然乐意奉陪。 从哪儿说起呢? 姬絮想了想,然后有了主意。 “有一件事,师兄你应该还不知道。其实大师兄前些年就已经摸到准帝门槛了,这次瑶池之行,大师兄是想借助瑶池圣地的瑶池来遮蔽天地异象,突破准帝之境。” “现在算算时间,大师兄也应该差不多渡完劫了,成了人族最年轻的准帝。” 果然,二师兄说得对,大师兄还真是个闷不吭声的老阴逼。 顾白水眼角抽了抽,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心里悄悄的记了小师妹一笔账。 大师兄都成准帝了,小师妹还挑拨自己和亲爱的大师兄之间的关系。 这妮子真是长大了,蔫儿坏蔫儿坏的,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顾白水想到这里又突然心眼儿一动。 二师兄会不会还不知道这事儿,还想在大师兄面前蹦跶? 如此这般,自己倒是可以来个挑拨离间……唔…… 顾白水突然沉默了下来,他突然明白小师妹是怎么学坏的了。 姬絮不知道师兄心眼儿里在想些什么。 她依旧一脸无辜,继续说道。 “还有,二师兄其实有五具化身,分别叫阿大阿二阿三阿四还有……” “阿五?” “不是,”姬絮摇了摇头:“叫张居正,大师兄的名字。” 顾白水嘴角抽了抽,作死这件事,果然还是二师兄最擅长。 他甚至能想到,二师兄翘着二郎腿倚在蒲团上,欠儿欠儿的吩咐化身伺候自己的嘴脸。 “张居正,给我拿串儿葡萄~” “张居正,给我捶捶腿~” 嘶,顾白水这样一想,突然又有些迟疑。 在长安夜城里,自己弄掉了二师兄一具神尸化身。 这记仇的烂人不会又搞了一具,用自己的名字吧? 顾白水心里一动,抬首问道。 “二师兄现在在哪儿?” “摇光圣地吧。” 姬絮回答道:“二师兄图谋摇光圣地有些日子了,现在摇光圣地封山,大概率就是遭了二师兄的毒手。” 顾白水皱了皱眉头:“摇光圣地有什么好的?祖上无大帝,家里没帝兵,二师兄图摇光圣地什么?” “摇光圣地里有一座荒古传送阵,直通荒古东洲的一个秘境,二师兄好像对东洲和那个秘境有些想法。” “哦,这样啊。” 顾白水安静片刻,随即突然扭过了头,和姬家妖花一起看向了不远处黑暗中的一个庞然大物。 是头牛,地府牛头。 姬家老大爷死后,红毛禁法就已经慢慢消散了。 顾白水再一次看到了这只地府牛头,也看到了它硕大明亮的牛眼。 但奇怪的是,那双牛眼里并没有顾白水的影子。 它视线掠过顾白水的脸上,眼神空洞明亮,却没有焦点。 牛头在树叶空间里晃来晃去,低着巨大的牛头,焦急的寻找着什么。 而顾白水就这么看着它,一人一牛近在咫尺,但又好像咫尺天涯。 顾白水能看到牛头。 牛头却好像身处另一个空间一样,完全错过了顾白水的存在。 少顷, 牛头阿傍沉重的叹了口气,鼻口吐出白雾,闷声离开了这个空间。 它已经找了很久了。 现在的牛头已经能确定,那个年轻人的的确确被匕首“分离流放”了 这样的话,它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找到孤独的年轻人。 只能靠顾白水自己找出路,才能从匕首割裂的另一个地方走出来。 现在牛头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没时间继续耗费在这里。 它要在几十个树叶空间和无数的通道里,寻找马面和黑白无常。 快到回合的时候了,不死仙墓又在哪儿呢? 顾白水看着牛头走远,选择一个树茎通道,离开了树叶空间。 而后他才转过身来,略微思索,对那朵妖花问道。 “这匕首,到底有什么用?” 姬家妖花摇摇晃晃的扭了扭花朵,裂开了一个奇怪的笑容。 “你猜呢?” 第225章 一人,二圣 顾白水是一个很会下棋的聪明人。 他的棋下的比二师兄和大师兄都要好。 运筹帷幄,步步为营,极少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这是下棋人的优点,也是聪明人的通病。 他们太谨慎了,太稳妥了,太惜命也太爱算计了。 姬絮其实从来都不喜欢看师兄赢棋,因为一整盘的时间里,师兄都像是一块看不出什么情感的木石一样,操纵着每一枚棋子从开盘算到结局。” 她更喜欢看师兄和师傅下棋,每当师兄算漏了一步,导致棋局尽毁满盘皆输的时候,师兄才会鲜活起来……一跃而起,把棋盘呼在师傅的脸上,痛骂师傅人老不要脸。 “气急败坏,徒儿你又急了。” 师傅那老头子也还是笑眯眯的,把一粒粒黑白棋子从自己的身上捡回棋罐里。 师傅说过。 “会下棋是好事儿,毕竟有个长处,但也最好不要太爱下棋,算计太多容易迷失自我。” 师傅还说, 师兄之所以总是输给他,就是因为师兄心里算计了太多棋子了,总想走好每一步。 但有一句话叫人算不如天算。 顾白水是纵观全局的下棋人,站的太高看得太远,就容易忽视脚下棋子的细枝末节。 所以……和师傅偷偷换棋是没什么关系的。 “你要是想真的赢你师兄一次,就把他所有的棋子都断了,让他孤身一人以身入局,以棋子对棋子。” 师傅说啊。 三师兄是一个谨慎的聪明人,有破釜沉舟的勇气,但缺少玉石俱焚的血性。 “白水太稳妥了,有时候就成了怯懦。” “即便某一天他真正成圣了,也会像以前一样藏着掖着自己真实的圣人面,以虚伪朴实的手段,对付有把握的敌人。” “把你师兄逼入绝境,才能看到他会不会发一次疯。” …… 姬家妖花微微沉默,然后卷起茎叶,指向了顾白水手里的青铜匕首。 “姬家准帝器,因果匕首。” “它切断了师兄你和圣妖城里所有外人的因果,除了拾圣会的那些老东西之外,谁也找不到你了。” 顾白水眼帘低垂,看着手里的匕首,问道:“这是你设的局?” “是啊,师兄。” 姬絮平静的说道:“师傅说你没有血性,我不同意师傅的说法,所以就把那些老东西和师兄你关在一起。” “他们在洛阳城里怎么对师兄的,你今天可以一起还给他们。” “他们会像老狼群一样一拥而上,师兄你把他们都杀了就是……当然,如果师兄你很勉强的话,也可以认输,师妹会保你一命的。” 这是一招很重的釜底抽薪。 抽掉了顾白水所有的棋子和朋友,把他和群狼环顾的拾圣会老东西们锁在了一个密闭的小世界。 要么血流成河,要么投子认输。 顾白水微微侧头,眼神有些怅然,也有些莫名。 小师妹的这招,的确挺狠的啊。 “哦,对了师兄,龙血花已经记住了你的血气了,拾圣会的老圣人们都会收到关于不死仙墓的假消息。” “他们会像飞蛾扑火一样扑过来,你摆脱不掉,也无处可逃。” 姬家妖花晃动了一下,轻轻慢慢的说了最后一句话。 “而且师兄你拖了太久的话,不死仙墓就要开门了,你可救不了那妖族公主了……” 妖花软趴趴的落在了地上,姬絮的意识离开了这里。 顾白水一个人站在原地,被无尽的黑暗彻底笼罩。 树叶空间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很孤单冷清。 但不久之后,这里就会变得十分热闹,万分惨烈。 就像姬絮所说的,顾白水像是黑夜里的烛火一样,吸引那些老东西,摆脱不掉也无处可逃。 于是,在片刻之后。 顾白水弯着腰收拾起来了姬家妖花,和那把冰凉鲜红的青铜匕首。 他把这两件东西收到了一个独立的储物戒里,没有放入影子空间。 然后,顾白水撸起了自己的袖子,顺手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发束。 一柄幽蓝色的长剑落入稳定的右手心,顾白水遥望着头顶的黑暗和通道,眼神安宁,唇齿微动。 “至少二十之数,那就是说……有二十个老圣人和二十个红毛怪物,差不多四十个圣境仇人。” 顾白水略微沉默,慢慢的挑了挑眉头。 “当初风幽道场围杀老妖祖的时候,有我这排场吗?” 顾白水胸口里还有一面镜子。 所以他能清楚的察觉到,自己现在所处的树叶空间周围会来什么人。 什么时候到来,来个几个,都一清二楚。 所以一炷香的时间过后,顾白水仰起了头,看向了黑暗里一个树茎通道黝黑的出口。 有人来了。 是一前一后两个人。 前面的老人麻衣布鞋,手心里托着一朵淡红色的花苞,另一只手负在身后,顺着树茎通道缓缓落下。 后面一人白发道袍,头顶紫金星冠,一幅道家老真人的模样。 顾白水没有什么迟疑,脚踩缩地成寸之术手持幽蓝薄剑,悄无声息的掠向了通道尽头的出口。 先下手占得先机,能先斩杀一人,就少了几分被围攻的凶险。 如果什么都不做,等着二十个老东西带着红毛怪物聚齐的话,那就真的是不把这些老家伙当圣人看了。 于是当先前一人刚刚落下通道的时候,这位老人的表情还很平静。 一道幽蓝色的剑芒就从黑暗里刺了过来,直奔老人的面门。 托花老者面色急变,本能的反应也极其迅速。 他背在身后的左手一抬,一枚灰白色的符咒迅速升起,接连闪烁了几下。 随即,古怪的事情发生了。 顾白水依旧持剑直刺,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但托花老者却诡异的消失在了原地,取而代之的,是跟在他身后头顶的那个紫袍老真人。 两个老家伙在灰白石符的作用下,交替了位置。 紫袍老真人代替托花老者,成为了受这一剑的替罪羊。 不过紫袍老真人似乎也早有准备,两个同行的老圣人应该是提前商量好了这种情况。 老真人丝毫没有慌乱,而是袖口一翻,一把深紫色的道家木剑落入手中,横档在了身前。 “呲~” 两剑相交,发出了金石交错的声音。 老真人持剑的右手肌肉虬结,身体如同松树一样挺立在原地,纹丝不动。 但神秀大帝生前所用的薄剑,堪称锐利无双,还是割入了紫色木剑的剑身里,让老真人脸色陡然一变。 龙虎山至宝天师剑,竟然会让一把名不见经传的无名薄剑损伤,简直是惊人至极。 不过薄剑只割入木剑一丝半毫,就停了下来,并没有深入其内,这倒是让老真人松了口气。 “兹拉~” 老真人身体没有放松,一道黝黑死寂的雷光突然从黑暗里冲出。 雷电带着寂灭之意,狠狠的劈向了老真人的胸口。 老真人反应极快,眼中冷色一闪。 深紫色的雷霆从他的袖袍内汹涌而出,如同雷霆构成的鱼网一样,挡住了那道黑色雷霆。 黑鱼落入紫网,被黏在里面,奋力挣扎。 紫色雷网似乎也没预料到这条鱼会如此有力,略微松散,然后猛然锁紧了起来。 而接下来,第三重攻击从黑暗里袭来。 灿金色的功德业火汹涌而来,刺眼璀璨,恍如岩浆。 老真人脸色更沉,但眼底却有一丝奇异和轻蔑。 龙虎山道家正统,虽然与儒家有别,但也有天书道经修功德,凝聚道德金轮。 于是乎,几乎同样灼热的紫金色火焰从老真人手心里反扑而去。 两种功德火焰相交融合,发出了一阵阵的爆裂之声。 顾白水成圣之后的三板斧,就这样全被这个老真人挡住了。 而且几乎是以一模一样的手段,僵持不下。 顾白水眼神闪烁,有些意外。 但他的动作也没有丝毫停留,踩催动缩地成寸之术,无声无息的避过了这个强硬的老真人。 一道人影潜入通道,搏杀向了那个托花老人。 先捏软柿子,总比以一敌二的局面好。 托花老者似无所察,握着灰白石符,表情还有些心有余悸。 但随后他眼神一顿。 因为这老者发现,自己手心里的花骨朵突然扭动了头,慢慢的转向了……自己的身后。 一股凉气直冲头顶,托花老者瞬间头皮发麻。 顾白水隐藏咋黑暗里,悄无声息的探出了右手,抓向了那个看上去毫无察觉的老者背影。 “啧~” 但在黑暗里,有人轻轻的咂了咂嘴。 两只手爪在半空中相触,顾白水被一个东西拦了下来。 顾白水皱了皱眉,发现那个托花老者还是没有转过头,依旧背对着自己。 而拦在他面前的红毛怪物,却慢慢的抬起眼睛,露出了一双……绿油油的妖异竖瞳。 “艹~” “忘了你姓王了。” 第226章 以一敌三 姬姜风王,是中洲四大世家的姓氏。 姬家和姜家经久不衰,甚至有传言,这两个世家内还有老准帝坐镇。 风家是大陆历史上最古老的姓氏之一,与轩辕和神农相差无几。 而王家,是一个很奇怪的存在。 王家族谱上没有大帝,也没什么出名的准帝,甚至以前的祖地不在中洲,来自北原。 但现在的王家偏偏挤入了中洲四大姓里,这些年也是以姬家唯马首是瞻。 顾白水此前遇到的姬家老大爷和风家老圣人,都是被植物寄生了的怪胎。 他们同属于姬家的阵营,是拾圣会计划暗中的推动者。 很明显,王家也应该在此列。 姬家用夺舍红毛的寄生禁法,联合了风家王家和玄清宗等势力的老圣人,一同推动了夺取圣妖城的计划。 甚至顾白水觉得还不止这几个家伙,拾圣会里的二十位老圣人们,根本不确定还有几个也被寄生了,夺舍了自己的红毛。 “乱古符咒?王家的传承是吗?” 顾白水回想起来了刚刚这个托花老者催动的灰色石符,便联想到了王家传承的制符术。 据传闻,王家虽然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大帝老祖。 但在某个天帝没有证道的时代,王家也曾出现过一位绝世天骄。 这位绝世天骄得到过远古大帝的传承,天资横溢,甚至将同代天帝视为宿敌,虽然最终被那位年轻天帝斩于手下,但也是璀璨一时名震北境的人物。 乱古符咒,就是王家天骄遗留给王家的遗产。 这是一本大帝传承下来的古经,蕴含着无上的符文大道。 那灰白色的乱古符,也就此成为了王家弟子的标志性物件。 托花老者寂静无声,像是一个死去的傀儡一样,木木的转过身子,双眼尽是一片空洞。 而拦住顾白水的绿眼红毛怪物,反而狞笑了一声,阴寒的回应道。 “是又如何?怎么,长生弟子还对我们这小小的王家有所关注?那还真是荣幸之至啊。” 出乎意料的是,顾白水并没有在意它言语中的嘲弄和讥讽。 他看着这只已经被夺舍了的红毛怪物,略微沉吟,然后看似随意的说道。 “我对你们王家不关心,不过我二师兄好像很在意你家。” “他说在他的记忆里,王家应该驻扎在北原,而且早就被……覆灭了。所以二师兄很好奇,你们王家是怎么复兴过来,还搬到了中洲,给姬家当狗腿子的。” 听闻此言,王家老圣人的脸色陡然变得难看了起来。 它冷哼一声,眼神冰寒刺骨,死盯着顾白水说道。 “既然你们这些长生弟子这么好奇,不如让我亲手送你去见你师傅吧。” “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是长生大帝不知道的?” 脚下劲风袭来。 顾白水面色不变,微微侧身,避过了那柄深紫色的天师剑。 紫袍老真人已经摆脱了顾白水那三板斧的纠缠,察觉到了树茎通道里发生的事情。 于是这位老真人身影闪烁,出现在了通道出口。 老真人和绿眼红毛怪物,就这样一上一下堵死了顾白水的退路。 腹背受敌,无处可避。 顾白水的表情却依旧很平静。 他只是看了一眼脚下的紫袍老真人,又瞅了眼毫不避讳,显露出红毛真身的王家老者。 略微思索,顾白水逐渐明白了这两个老头子的关系。 “天师府的上一代天师,和王家还有亲戚关系?” “你俩不会是兄弟吧?” 王家老者并没有回应。 紫袍老真人也只是眯了眯眼睛。 但顾白水确实猜对了。 王家的老圣人和天师府的紫袍老真人,还真是一对儿堂兄弟。 只不过王家老者是嫡系,继承了王家正统。 紫袍老真人是旁支,孤身一人去了龙虎山修道。 这两个老家伙都是拾圣会的成员,彼此之间的关系却隐藏的很好,一直到不死仙墓树洞世界,两个堂兄弟才暗中聚在了一起,共同探索。 顾白水微微抬眼,看了眼头顶的托花老者,又看了眼绿眼红毛怪物。 他微微垂首,对着脚下的紫袍老真人问道。 “你的红毛呢?别藏着掖着了,一起出来见见吧?” 老真人眼皮动了动,粗壮的手臂上肌肉虬结,面无表情的回了一句。 “我的红毛?凭你这个小辈可没资格见它,将死之人,还在乎死在谁的手里吗?” 顾白水嗤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这老真人还挺会虚张声势的。 他刚刚催动了虚镜,神识在老真人的影子空间里转了一圈,发现是一片空荡荡的。 这老真人根本就没把自己的红毛带来树洞世界。 老家伙只是想要在言语上给顾白水一些压力,让他争斗的时候分一些心神,警惕偷袭而已。 虽然不知道老真人为什么和自己的红毛分开了,但对于顾白水来说倒是一个好消息。 毕竟以一敌三总好过以一敌四。 “没时间了。” 顾白水突然眉头一皱,察觉到了更远处快速靠近的几道气息。 那是继续赶来的其他老圣人们。 如果再被眼前这两个老东西纠缠拖住,那顾白水很快就会被团团围困,陷入险境。 “那就先拿你开刀。” 顾白水眼神一闪,身形陡然坠落。 刹那之间,他就来到了紫袍老真人的面前。 在场的三个敌人里,毫无疑问是托花老者最为羸弱,被植物寄生之体,大都是不堪一击。 绿眼红毛要处于中游,王家老圣人的灵魂操纵红毛躯壳的禁法,比一般的拾圣会伪圣要强上些许。 但……还是不如这个紫袍老真人。 顾白水觉得,这位紫袍老真人应该是他目前为止遇到过的最特殊的穿越者。 他气息厚重扎实,术法信手拈来,战斗经验也老辣异常。 和平日里养尊处优的拾圣会老圣人,带给自己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紫袍老真人,是亲身磨练自己的真圣,也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顾白水选择了先对他下手,其实是一个有些冒险的举动。 黑色的雷霆和灿金色的火焰汹涌而出。 顾白水选择了故技重施,运用了之前对付紫府老圣人的手段。 但这次不同,身形挺拔的老真人面对雷霆火海,没有半步退缩。 他面色肃然,双腿扎入虚空,两袖并起,袖口深处扑出同样的金火和紫雷,对轰了过去。 “刺啦~” 电光四溅,火焰崩离。 顾白水没有占到便宜,被老真人牢牢的拦在了原地。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 面前这位老真人袖口一翻,拿出了一枚一模一样的乱空石符。 身后那个托花老者木木的举起右手,两枚乱空石符相互交映。 两个灰色的庞大枷锁从虚空里浮现,前后相错,把顾白水锁在了原地。 同一时间, 绿眼红毛也没闲着,眼中狞色一闪,抓住了乱空石符给它创造的时机。 它身体犹如鬼魅,黝黑恐怖的右拳捅破黑暗,就这样重重的落向了顾白水没有防备的后背上。 “死!” 绿眼红毛满脸狰狞和残忍。 浑身的圣人之力涌入手掌,想要一击重创,甚至贯穿顾白水的身体。 王家老圣人的红毛怪物,本就是一件暴虐的杀戮兵器。 它本身的禁法就是登峰造极的体修天赋,入圣境之后,红毛躯体强度更是不弱圣兵,骇人至极。 所以它没有任何怀疑,这一拳定能把寻常圣人的五脏六腑轰的粉碎。 于是乎, 红毛恐怖沉重的右拳,结结实实的落在了顾白水的背部。 拳背相撞,杀戮兵器全身所有的劲力,都倾泻在了那消瘦的背影上。 无人得知的是, 这只红毛也是在顾白水成圣之后,第一个能主动接触到顾白水……身体的敌人。 第227章 功德,红毛,灾厄 ,三道仙气 “轰!” 恐怖的震动和劲力四散而起。 绿眼红毛的倾力一击,震动的整个树叶空间的都晃荡了起来。 虚空扭曲,树茎颤抖。 就连正面抗衡顾白水的老真人,都被这汹涌而来的余波吹的退了几步。 老真人脸色凝重,也隐约流出一丝重创敌人的放松。 他很清楚王家老者的红毛有多么强大。 圣人境内, 无论是体修极致的苦行僧人,还是有着恐怖血脉的超级妖兽,单论肉体强度而言都不会比这只红毛怪物更强横。 它是活着的圣兵,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坚如磐石。 但树叶空间的震动还没有散去,一道清脆响亮的“咔嚓~”声在老真人的耳边响起。 是骨头碎裂的声音,很干脆,很清晰。 老真人探头看去,发现在不远处,那个长生弟子的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 顾白水面色如常,白皙清秀的面容上,根本没有任何受重创的气血红色。 他就这么平静的站在那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老真人愣了一下,视线落在了顾白水的胸口。 没有黝黑的兽爪贯穿而过,甚至连一丝一毫的凸起都看不出来。 紫袍老真人懵了。 那刚刚响起来的“咔嚓~”声,又是从哪儿来的? “啊啊啊啊~” 下一刻,心神俱裂的嘶吼声从顾白水的身后传来。 这叫声凄厉痛苦,歇斯底里,仿佛受到了无法想象的重创。 但更像是……看到了什么让它魂飞魄散的恐怖东西一样。 这凄厉的叫声,让老真人愈加摸不着头脑。 他不知道绿眼红毛到底看到了什么可怖的景象,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诡异的长生弟子根本没受到任何伤害。 那骨骼断裂的“咔嚓~”声,完全是绿眼红毛自己发出来的。 那不是就意味着,这长生弟子的躯体……比绿眼红毛还要强硬? 整个天下,会有这种怪物吗? 老真人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了起来,他握紧了手里的紫色木剑,死死的盯着对面那个年轻人。 反而是顾白水,在沉默了片刻后闭上了眼睛,然后又……睁开了眼睛。 灿金色和黝黑色,两个妖异的瞳孔同时亮了起来。 左眼是顾白水自己的功德,右眼是那枚不死仙眼。 紫袍老真人看着年轻人妖异瘆人的双眼,突然心底一阵发寒,粗壮的手臂和双腿都有些发软。 就像是普通人误入深山老林,在一个漆黑的洞穴里,发现了一只庞大无比的棕熊一样。 更恐怖的是,当手无寸铁的你意识到此时的情况时,距离这只棕熊只剩下了半寸的距离。 你能感受到这个庞然大物灼热的呼吸,也能看见……那在黑暗里缓慢亮起的两个大灯笼。 饥饿了许久的棕熊苏醒了,接下来会发生的,就只有一场血腥的屠杀了。 唯一能让老真人庆幸的是。 这只棕熊并没有先咬向自己。 那个年轻人慢慢的转过了身子,看向了打扰自己沉睡的绿眼苍蝇。 顾白水背了过去,留给了老真人一个背影。 老真人……看到了破碎的衣物,和顾白水遮掩在衣物下的皮肤。 于是,这个一直沉稳的老真人,脸色也在一瞬间变得无比苍白了起来。 嘴唇颤抖,瞳孔涣散。 握着紫色木剑的右手,都变得无力发软。 那是什么? 无间地狱? 还是神佛末日? 亦或是一场早晚要到来的浩劫?一次屠杀红毛怪物的血祸?? 紫袍老真人无从得知,他只是呆呆的看着年轻人背后肌肤上那些…… 尸山血海、尸骸遍地、红毛枯骨和木雕圣人。 扭曲和混乱掺杂在了一起,木雕和红毛重叠、撕咬着彼此。 紫袍老真人甚至在年轻人的肌肤上,看到了自己的面容。 那个一模一样的老人脸,长在一具断手断脚的木雕上,无神空洞的和自己对视着。 毛骨悚然,头皮发麻。 紫袍老真人一阵恍惚,隐约预见到了自己不久之后的死状。 “我不是不会发疯,只是没什么发疯的理由而已。” 顾白水这样说着,伸出双手握住了绿眼红毛的脖子。 这只精神已经有些涣散的红毛,茫然的抬起了头。 它看着顾白水妖异奇怪的两个瞳孔,感受到放在自己脖子的那双手慢慢的用力了。 “咔嚓~” 顾白水就这样拧掉了红毛怪物的头,简单的像是捏死了一只鸡崽一样。 “呼~” 一阵诡异的妖风突然吹进了树叶空间里。 黑暗空间里那片沉寂了许久的庞大树叶,似乎也察觉到了某种危险,颤抖着收缩了一下。 人头落地。 顾白水被束缚起的黑发,也被妖风吹散而开。 发丝飘舞,肆意而起。 顾白水的脸颊突然变得阴暗分明了起来,微微抬首,眼神淡漠,甚至有些妖异的邪性。 他好像突然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再收敛沉默,不再慢慢吞吞。 从一个爱下棋的懒散书生,变成了一个冰冷漠然的刽子手。 “刺啦~” 顾白水扯掉了上半身的衣物,把肌肤上印着的无间炼狱和尸佛相噬图彻底的暴露了出来。 这幅从来都没有出现在历史中的圣人图,诞生在长安城的那个夜晚。 这是顾白水的圣人庙,也是他从来都没有显露在任何活人面前的……圣人相。 左眼功德,右眼仙瞳,化身灾厄,红毛死劫。 只有长安城里的那只老红毛,看到过顾白水真正的圣人相。 所以它也会叹息,历史长河里到底有没有出现过这样恐怖矛盾的家伙。 顾白水扭了扭头,慢慢的舒展了一下生锈的筋骨。 上半身肌肤上那些裸露在外的恐怖景象,也随之晃动了起来,好像要从体内冲出来择人而食一样。 “师傅教过我一个禁术,叫做三花聚顶。” 顾白水好像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两个妖异的瞳孔闪烁了一下。 “祂说上古时期只有真正的天才能凝聚出来,极少数者能汇聚三股仙气,登峰造极。” “我想试一试。” 黑暗死寂的树叶空间。 紫袍老道人和托花老者站在原地,好像都被显露了圣人相的顾白水忽视了一样。 他们明明没有收到任何的伤害和胁迫,但就是一点也不敢动。 回头,就会被黑暗里的狮子咬断喉咙。 只有顾白水一个人抬了抬眼,伸出右臂,张开了手心。 他的动作很随意,身体上那些印刻着的圣人相却缓缓的蠕动了起来。 “噗~” 金光闪烁,佛音弥漫,一股飘渺的金色仙气从顾白水的身体里钻了出来。 第一道,道德仙气。 老真人身体一凝,看着金色仙气缠绕在顾白水的身上,扑面而来的恐怖气息一涨而起,让老人的呼吸变得极为困难。 随后,顾白水缓缓的伸出了右手。 “噗~” 红毛嘶吼,血海浮沉,一股血腥妖异的血红色仙气从顾白水的体内凝聚而生。 第二道,红毛仙气。 托花老者眼神呆滞,被顾白水再次攀升的恐怖气息,压得皮肤绽裂,七窍流血。 顾白水完全没有在意外界发生了什么。 他眼神莫名闪烁,似乎沉醉于自身躯体中发生的不可知变化。 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灰黑色的光晕大放,所有恐怖的图画,在这一刻都扭动嘶鸣了起来。 一团被藏在影子里的黑水太岁,悄悄的蠕动翻转。 “咕噜~” 第三道仙气,孕育而出。 某种灰黑色的东西,降临在了这个世界,来到了这个空间, 灾厄仙气, 成为了顾白水的最后一道仙气。 三道仙气同时现世的那一刻,顾白水睁开了眼睛。 他抬了抬眼,三道仙气飘然而去,把紫袍老真人和托花老者一同……撕成了碎片。 树叶空间,安静了下来。 ……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刻钟,或许是几个时辰。 五位拾圣会的老圣人,钻出了树茎通道,一起来到了这个黝黑死寂的树叶空间。 空间的最顶部,凝聚着厚厚的乌云。 淅淅沥沥的小雨从头顶洒落,让这五位圣人有些奇怪。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到会下雨的树叶空间,难道不死仙墓就在这里? 五位老圣人彼此相视了一眼,然后慢慢的落了下去。 他们的神识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但又隐约嗅到了一股……浓厚奇怪的血腥气。 气氛变得古怪了起来。 直到某一刻,一位瞎子圣人突然凝固在了原地,看向了最下面的深渊。 哑巴圣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惊呼一声,仿佛看到了什么骇人的东西。 五个老圣人的视线缠绕在了一起,看向了同一个地方。 他们,看到了深渊最底层里的年轻妖魔。 那个妖魔赤裸着上半身,肌肤上尽是恐怖诡异的东西,周遭还缠绕着三股仙气。 他站在尸骸堆上,仰起了头。 黑发湿润,任由雨水冲洗着身上的猩红血液。 深渊里传来了悄悄的自语,也露出了一口干净森然的牙齿。 “还差几个来着……” 第228章 圣人死战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杨牧生躲在树茎通道里,扒着管道,悄悄的探出了头。 他偷窥着下面无间炼狱一样的深渊战场,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轰~” “砰~” 恐怖的轰鸣声和痛苦的哀嚎声,此起彼伏,撕心裂肺。 在这个树叶空间,漆黑深渊的最底部。 十余个老圣人和红毛怪物浴血奋战,面目狰狞。 他们在拼尽一切的围杀着一个年轻的妖魔,咬紧牙关青筋暴起,把所有的手段都倾泻而出。 法宝和圣器肆意横飞, 禁术和道法四处飞溅。 但那个浑身血红的年轻妖魔,在老圣人的围杀中辗转腾挪,恍若鬼魅。 妖魔的躯体周围环绕着三道不同的诡异仙气,流转之间把所有袭来的术法都弹射而开。 万法不侵,似妖似佛。 杨牧生眼睁睁的看着那只妖魔手持着一把幽蓝色的薄剑,身影闪烁,把一只六臂红毛引入黑暗之中。 然后,一剑封喉,无声的割掉了一只红毛头颅。 其余的老圣人们脸色狰狞,全身紧绷,毫不犹豫的聚起道法神术,朝着那个地方倾泻了过去。 十几道圣人禁法轰击向了一个地方,光芒璀璨,刺眼夺目。 如同山岳倾倒,海水倒灌,交错着砸向了那个妖魔的消瘦身影。 “轰隆~” 树叶空间再一次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磅礴恐怖的灵力肆意翻涌,十几位圣人威压的余波汹涌而来。 杨牧生一脸惊色:Σ(っ °Д °;)っ 扒住树茎通道,死也不肯撒手。 深渊震动,尸骸横飞。 杨牧生敛气噤声,一点气息都不敢泄露出去。 这是干什么? 日子不过了吗? 杨牧生瑟瑟发抖,满脸茫然。 他不知道深渊里的那只妖魔是什么来头,竟然要拾圣会这么多的老前辈们一起出手围杀。 即便是圣人王境大敌的待遇,也不过如此了吧? 但俺只是拾圣会的一个无辜新圣人而已,根本不愿意掺和你们这些破事儿啊!? 恐怖的余波渐渐散去。 深渊的最底部依旧黑暗阴沉,杨牧生只能看到十余位拾圣会的前辈们交错站立着,如临大敌一样凝视着黑暗里。 而在那些老前辈的脚边,还堆积散落着一具具……杨牧生有些眼熟尸骨。 王家老前辈的头颅;龙虎山天师的臂膀; 瞎圣人前辈的眼球,哑圣人前辈的喉骨。 红毛残尸遍地散落,圣人血肉四分五裂,这是一个经历过屠戮和血洗的屠宰场。 也是一个真正的圣人埋骨之渊。 迈开步子落下脚,就可能踩在硬邦邦的圣人枯骨上, 这个树叶空间里到底死了多少老圣人和红毛? 杨牧生沉思片刻,默默的摇了摇头。 现在看来,应该问还有多少个拾圣会的前辈还活着吧?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从深渊底部传来。 杨牧生垂头看去,视线的方向并不是老圣人们面对的黑暗,而是他们的背后。 一只布鞋踩断了地面上的红毛肋骨,发出了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杨牧生瞳孔一缩,深渊里的老圣人们听着背后的声响,也是头皮一麻。 一双手臂从黑暗里悄无声息的探了出来,双手环住一只体型硕大红毛的头部。 像是大人拥抱幼童一样,把那只浑身颤抖的红毛……轻柔的拖入了黑暗里。 紧接着是一阵阵呜咽残忍的嘶嚎和骨骼碎碎,血肉撕裂的恐怖声响。 老圣人们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有表面上的愤怒暴戾,也有着身体本能的颤动和心悸。 杨牧生看到了整个过程。 他也清楚这是那个年轻妖魔故意发出的声音。 如果他想的话,完全可以悄无声息的带走那只红毛,根本不会踩断地上的圣人肋骨。 他在戏耍拾圣会的前辈。 如同猎人玩弄陷阱里的猎物一样,游刃有余,从容不迫。 刚刚老圣人们的倾力一击,没有对他造成任何的伤害。 杨牧生不知道那个妖魔一样的年轻人,到底是避开了还是硬生生的扛了下来。 只能希望是前者。 不然的话,那个年轻妖魔硬扛十圣道法,依旧没什么变化。 那杨牧生根本想不到拾圣会前辈们会有战胜妖魔的可能。 “轰隆~” 霞光夺目,乱战再起。 老圣人们带着自己的红毛,在深渊里和年轻的妖魔生死缠斗。 一位世家老圣人祭出一口沉重无比的鎏金青铜鼎。 却被灿金色的功德仙气一扫而飞,砸的自己口吐鲜血。 一只红毛怪物挥舞着十几根触手,趁着混乱的局势,侥幸缠住了妖魔的手腕。 但血红色的仙气盘旋而来,化作一柄艳红色的长剑,把触手红毛割成了人棍。 三位彼此相熟的老圣人联手,布下三才阵法,意图困锁住妖魔的躯体。 灾厄仙气轻轻闪烁,三双手,六只圣人的手臂突然腐烂破败,齐腕而断。 十几位老圣人苦战不休,拼尽了全力,但还是没办法奈何那鬼魅般的妖魔。 最终, 在付出了两只红毛一位老圣人的陨落后,拾圣会的老圣人们还是抓住了一闪而逝机会。 三个老圣人勉强的缠住了妖魔,把他短暂的留在了原地。 一位白发苍苍,形容枯槁的老者站了出来。 他极为痛惜的伸出手掌,献祭了自己的红毛怪物。 一只体型庞大的白首红毛自爆而开,血肉嵌入虚空。 一个四四方方的红色结界从自爆的中心扩散向四周,把所有的老圣人、红毛怪物,还有妖魔都笼罩在内。 “死界,无人生还。” 杨牧生知晓这个红色结界的作用。 这是一座与世隔绝的生死擂台。 生死战结束之前,没有生灵能从里面离开。 结界内虚空也被凝固封锁,禁止任何类似缩地成寸的空间术法。 这也就意味着, 那个孤立无援的年轻妖魔,必须面对面的和所有老圣人搏杀,身陷围杀之局。 力对力,法对法,气息被红色结界锁定,妖魔没有了任何躲避的可能。 要么,被剩余的拾圣会前辈们轰成碎尸肉末。 要么,就只能以一敌众,杀掉所有的老圣人。 终局已至,杨牧生屏气凝神。 他目光闪烁的看着红色结界内的战斗,暗自推算了可能发生的结果。 那个年轻的妖魔停滞在了原地。 三道仙气环绕盘旋,犹如龙蛇一样震开了身边的几个老圣人。 浑身浴血,发丝凝痂。 顾白水赤裸着上身,皮肤被血染红,和身上狰狞的圣人相互相交映。 他双瞳异色,恍若从无间地狱里爬出来的妖魔恶鬼。 但同时,三道仙气和金光流转,又让他多出了几分妖异的圣洁佛性。 于炼狱中成佛,以杀戮普渡众生。 地藏王菩萨的宏愿是“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长安城里成圣的某个年轻人,却言道。 “此间地狱,万佛皆鬼,既已如此,不如把那些佛陀拖入地狱,让它们去该去的地方。” “我成佛,杀百鬼取功德。” 杨牧生高居树茎之上,看着那个年轻人抬首向前,带着三道仙气走向了老圣人堆里。 十余位圣人和红毛怪物一拥而上,术法光芒如潮水般淹没了红色结界。 “把前辈们和那个家伙关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 杨牧生脸色复杂怅然。 “这……真的是个好主意吗?” 第229章 第一个死里逃生的 差不多两个时辰的时间。 树叶空间的战斗结束了。 红色结界缓缓破碎,一个已经看不出原貌的人影,从遍地尸骸里一步步的走了出来。 他浑身沾满了血肉尸块,一手在地面上托着一柄幽蓝色的薄剑,另一手指尖勾带着一节红绳。 红绳成圈,下端串着十几枚华贵精致的圣人储物戒。 深渊底部,遍地残尸。 杨牧生蜷缩在树茎通道的阴影里,看完了这场圣人血战的全部过程。 顾白水随手撕下了一个老圣人的衣袍,卷成布兜,把二十多枚圣人储物戒和几十个储物容器装在了里面。 他拎着沉甸甸的布兜,一时间顿在了原地。 简单的说,顾白水暴富了。 拾圣会二十位圣人都死在了这个堪称炼狱的深渊里。 这些老东西来自人境最顶尖的大势力,半生积蓄的储物戒都落在了顾白水的布兜内。 这是一笔普通修士难以想象的庞大财富。 尽管顾白水前几十年里都是叮当响的穷鬼,他也不觉得自己是一个贪爱钱财的人。 他还是面无表情的……默默的握紧了包裹。 脱力了,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右手臂受到了“严重”的创伤。 所以顾白水才下意识的握紧了布兜……与钱财无关,只是怕随手乱掉东西而已。 一个黝黑的铃铛被顾白水招到了手心。 招雨铃,是顾白水在长安夜城百鬼寺庙里捡到的一件上古法器。 顾汐说:“只要有云的地方,招雨铃都可以招雨。” 是一件基本没什么用的破玩意儿。 此刻树叶空间里飘飘扬扬的雨水,就是顾白水催动招雨铃弄出来的。 树叶空间没有云,但不知道为什么,招雨铃一样能行云布雨。 顾白水往这个小铃铛里注入了更浓厚的圣人之力。 雨势一下子变大了起来。 暴雨成灾,大雨滂沱,倾盆而下。 顾白水站在尸骨堆上,仰着脸,任由不知从何而来的雨水冲洗全身。 雨水肆意滴打在他的脸上,洗去了污秽血迹,渐渐露出了原本清秀干净的面容。 之后的雨水越下越大, 积蓄在深渊里,汇聚成股,滞留攀升。 浑浊不清的雨水渐渐淹没了深渊,也把所有的圣人和红毛尸骸压在了下面。 顾白水的身体随着水线漂起,全身被洗刷干净。 但他依旧没有睁开眼睛,好像在雨水里感受寻找着什么一样。 同时,有一个红色生物,从顾白水脚下影子里钻进了水底,悄无声息的收集着那些遗落的圣人尸骸。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顾白水睁开了眼睛。 他的双眼瞳孔依旧是一黑一金,妖异圣洁。 但他遍布全身的无间地狱圣人相,却慢慢钻入了皮层下,只在皮肤上留下了淡淡的纹路。 顾白水从储物戒里选了一件干干净净的青色长袍,套在身上。 略微思索之后,顾白水摸了摸胸口那面别人看不见的虚镜。 神识飘荡而起,扫过树洞世界相邻的世界,没有再看到任何一个拾圣会老圣人的影子。 和小师妹下的这一小盘棋,是顾白水赢了,赢得很简单彻底。 他在这个树叶空间里,露出了自己真实的圣人相,把圣妖城仅剩的老圣人们屠戮了个干净。 但小师妹应该也没输。 她只是没有预料到,顾白水早就“疯”过了一次。 慢慢吞吞的懒散谨慎只是表面,背后是从没有显露出来的无间地狱。 顾白水早就不是一个步步为营运筹帷幄的持棋者了,从长安城里走出来的他,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二师兄说,有时候疯子杀人是不需要道理的。 这场局,顾白水如愿以偿的杀了很多老东西,小师妹也把他拖了很长的时间。 没有既定的输家,也没有真正的赢家。 两利的局面,是小师妹喜欢的,但……不是顾白水想要的。 避祸红毛钻回了影子里,带着一大堆圣人骸骨。 顾白水略微沉默,抬首看向了一个树茎通道的阴影交流。 那里还有一个人,一个没有入局偷偷看了很久的圣人。 杨牧生正在面壁思过。 自从深渊里的红色结界消散后,那个妖魔走出来的那一刻起,杨牧生就已经自觉的闭上了眼睛,封住了自己的六识。 他什么都没看到,也祈祷那个深渊里的家伙不会发现自己。 不惹事不找事,才能苟活的更久些。 滂沱大雨把杨牧生淋成了落汤鸡,但他依旧一声不吭,像一根枯木一样老老实实的装死着。 之后的一段时间,树叶空间寂静无声。 深渊里的妖魔好像还真的没发现他,就这么离开了? 杨牧生心里渐渐浮现出劫后余生的感觉。 他闭着眼睛,心里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 拾圣会的老前辈们死了一大堆,那是不是说……自己这个新人就有机会上位了? 这么一想,死几个老前辈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儿。 这时候,一根黝黑的手指从影子里伸了出来,戳了戳杨牧生的肩膀。 那是杨牧生的红毛怪物。 它在提醒自己的憨逼主人,他背后来人了。 杨牧生的身体僵了一下,安静许久,木木的转过身。 看见了一个……很清秀年轻的青衣书生。 这个青衣书生好像也是刚来到这里,眼帘低垂,看不到他的眼睛和瞳孔,似乎是一个盲人。 杨牧生不自觉的松了口气,抹了抹额头的冷汗。 他看了眼脚下,发现深渊已经被积水淹没了。 那只在杨牧生记忆里,三头六臂的恐怖妖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这里。 万幸万幸,至少自己是没被发现,被那个恐怖的东西抓住。 “前辈,你才来啊?” 杨牧生觉得青衣书生也是拾圣会的前辈,就搓了搓手,小声谨慎的问了一句。 顾白水身体微顿,沉默无言。 他右眼皮下的不死仙瞳转了转,透过眼皮,打量着着眼前这个脑子似乎有点问题的圣人。 顾白水没见过他。 洛阳城的那个雨夜,没有出现这个人的身影。 他是新来的。 不过毫无疑问,这家伙也的确是一个穿越者,一个拾圣会的圣人成员。 顾白水在他身上嗅到了红毛怪物的气息。 而且这个人的那只红毛怪物似乎……并不畏惧自己。 不是因为红毛怪物足够强大,更像是缺少了什么本能,没有把顾白水当作恐怖的天敌。 更奇怪的是, 顾白水在杨牧生影子里那只红毛怪物的身上,感觉到了人类灵魂的波动。 这一连串的古怪,让顾白水迟疑了一会儿。 杀?还是不杀? 这是一个问题。 顾白水对任何穿越者都没什么好感,即便杀了这个人,也不会有什么负罪的感觉。 虽然顾白水和杨牧生之间往日无怨今日无仇,但仅凭他拾圣会成员的身份,顾白水就有杀了他的道理。 杀意汹涌,瞳孔之中凶芒闪烁。 在顾白水即将出手的前一刻,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一张脸,于是手指停了下来。 顾白水安静片刻,对眼前这人问了一个问题。 “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杨牧生懵了一下,然后摇头回答道。 “我是临时被抽调过来的,连怎么进来的都不清楚。” “前辈你可不知道,刚刚……” 杨牧生的话并没有说完。 因为青衣书生已经背过身,离开了这里。 杨牧生愣愣的看着那青衣人的背影渐渐消散,额头的冷汗……一下子落到了鼻尖。 他依靠着树茎通道安静了许久。 光线昏暗,红毛起伏。 杨牧生看着自己的影子,突然咧着嘴笑了笑。 “真吓人啊,是不是?” 一股环绕在杨牧生指尖的仙气缓缓散去。 他今天差点儿就死在了这里。 死在了那个恐怖的长生弟子手里。 …… 通道昏暗,顾白水沉默而行。 他刚刚想起了长安城里的一个叫顾汐少女,也在想着一个没什么营养的问题。 穿越者……是不是那么都该杀? 如果是二师兄这样的穿越者,顾白水应该不会犹豫。 杀了就杀了,在任何地方都是为民除害。 但如果是顾汐那样的呢? 自己还有杀人的道理吗? 顾白水没想明白,在考虑另一件事。 自己要不要回头……把刚刚那个装傻充愣的家伙一起埋了? 第230章 不死仙墓(一) 拾圣会的老东西们都死去哪儿了? 牛头阿傍满脸困惑奇怪。 一双硕大的牛眼在树茎通道里四处巡查,像是两个大灯笼一样闪烁不停。 这一路走来,它没有看到任何人影。 二十多个拾圣会的老圣人好像突然就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这是一件让牛摸不着头脑的怪事儿。 地府老判官说过,树洞世界一共有四十九个空间,其中就埋葬着不死仙的帝墓。 按理来说,拾圣会的老东西们也在四处寻找树洞世界的不死仙墓,大概率是分头行动。 但牛头在黑暗中摸索着通道潜行,已经路过了六七个空荡荡的树叶空间,还是没有看到任何一个老人的影子。 似乎整个树洞世界都突然变得一片死寂一样,弥漫着诡异的气氛。 难道是巧合? 都错过了? 牛头阿傍觉得应该不太可能,或许是真的发生什么大变故了。 绕过一处拐角。 牛头巨大的身躯突然顿在了原地。 它硕大的牛耳朵动了动,似乎听到了某个熟悉的声音。 “右前第三个拐角,撕开树茎洞口,钻进来……” 是难听的马叫。 牛头阿傍一下子就分辨出了这个声音的源头,一双大牛眼瞬间亮了起来。 地府马面的神识传音。 牛头几乎没什么怀疑,弓着身子迈开腿,跟随着传音指引,来到了一处破碎的树茎入口处。 这地方很不起眼。 任谁经过树茎通道,也不会莫名其妙的扒开树皮,尝试着寻找一个不存在的通道。 但这个隐秘的通道还是被什么人找出来了,并撕开入口钻了进去。 牛头比较了一下入口的宽窄和自己脑袋的大小,一时间有些为难。 但犹豫片刻后,它还是用自己的牛蹄按在孔洞边缘,使劲儿扒开,顶着牛角钻了进去。 牛头巨大的身体,就这样被树洞吞没。 空间扭曲变换, 牛头精神一阵恍惚,仿佛置身于空间乱流里。 当一切平静下来之后,牛头才踉踉跄跄的止住了身形,狐疑的睁开了眼睛。 它来到了一个神秘的树叶空间。 这个树叶空间庞大无垠,被黑暗笼罩,很难看清远处有什么东西。 牛头瞪大牛眼向前望去,发现脚下和远方都是没有尽头的黑暗深渊。 深渊看不到底、 但在漆黑一片的黑暗里,还长着一棵比山岳还要庞大的黑色老树。 在这棵深渊老树的面前,以地府牛头的体型,都被衬托的无比渺小。 像是一只不起眼的萤虫一样。 牛头凝神看去,眼神一顿,隐约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在深渊老树茂密的树冠里, 密密麻麻的枯枝缠绕成了一个黝黑的树枝平台。 平台最深处托举着一座神秘沧桑的宫殿轮廓,藏匿在阴影中,让人看不清全貌。 牛头注视着那座神秘庞大的宫殿,眼睛几乎黏在了上面,移不开视线。 但片刻之后,牛头的心脏突然错乱了几拍。 莫名的心悸和危机感沁入脊椎,刺入灵魂,迫使它移开了视线。 是帝威,帝墓里蕴藏着历经万古不散的帝威。 丝丝缕缕的帝威从树冠和宫殿里蔓延而出,搅得牛头识海一阵晃荡。 静心凝神, 牛头低垂着眼皮,避免直视那座深渊树冠里的不死仙墓。 这样它的呼吸才渐渐平复,变得轻松了不少。 “轰隆~” 巨大的轰鸣声从头顶传来。 庞大的圣人灵压肆意席卷,让刚刚回过神的牛头又一次猝不及防的退了两步。 它抬起牛头向上望去。 发现在头顶的黑暗里,有几个渺小的人影纠缠乱战着。 那几个人影一举一动都扭曲了虚空和法则,蕴含着超脱圣人境界的恐怖威能。 老判官和赶尸人吴天赫然在列。 这两个来自地府的圣人王,正在联手对付另外两个敌人。 一个白发老者,身穿黄袍风袖,手里拎着一把金白色拂尘和地府的红衣判官有来有往,僵持不下。 一只三眼硕大红毛,浑身覆盖着白骨铠甲,硬扛赶尸人吴天的狼牙棒槌,也没怎么落入下风。 “风家二祖和老东西的红毛怪?” 牛头愣了愣,没想到这滑不溜秋的老东西逃窜了这么久,最后还是被吴天和判官堵在了不死仙墓的门前。 但怎么就只有老判官和吴天,其他家伙都去哪儿了? 为啥没一起围殴那老东西? 牛头有些奇怪,咱们地府的人可从来都不讲究什么江湖道义啊。 “别看了,让你这只蠢牛过来可不是看戏的。” 马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言语呲人,是熟悉的感觉。 牛头转过了身子,发现在自己身后的深渊石壁上还有一个结实平整的宽大石台。 黑白无常和长脸马面,此时都站在石台的各个角落,三脸平静的看着这只迷路的牛头。 “都搁这儿呐?” 牛头阿傍讪讪的笑了笑,对于自己迷路这件事还是有点儿心虚。 “是啊,要不然都和你一样四处闲逛,欣赏风景?” 马面抬了抬眼,颇为鄙夷的样子。 “谁闲逛了?” 牛头眼睛一瞪,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腰板儿都挺直了不少,胸脯鼓得老高。 “俺可是去干大事儿去了,比你这大长脸有用得多好吧!?” 马面挑起一条眉毛,问道。 “那你倒说说,你这蠢牛干了什么大事儿?” 牛头神秘兮兮的笑了笑,故作高深的压低了声音。 “你们猜,我这段时间里遇到了一个什么人?说出来,可别把你这大长脸的下巴惊到地上去。” 黑白无常相视一眼。 黑无常眉头微抬,似有所思;白无常面无表情,气息冰冷。 马面没惯着牛头臭毛病,出言挤兑道。 “呦呵,来头这么大?你是在路上遇到了长生大帝的鬼魂?” 牛头面色一僵,白了马面一眼。 “你瞅瞅你说的是人话吗?” “我要遇到了那位的鬼魂,非把祂带过来和你们这些小鬼差一起唠唠鬼生。” 牛头摇了摇头,但又继续说道。 “不过,也不能说你猜的毫无关系。” “我遇到的是,长生大帝三弟子,那晚我们在洛阳城里见到的……那个少年~” 牛声诡秘,掷地有声。 它满脸的神秘慎重,好像在述说一个极其了不得的秘密一样。 但石台上的三个鬼差相互看了看。 马面瞥了眼黑无常,黑无常的脸色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嗯~” 他们仨给的回应很平淡,完全都没有牛头想象中的强烈。 “嗯?嗯是啥意思?咋是这个反应?” 牛头愣了愣,对于三个鬼差的反应有些不太满意。 它略微思索,眼神一动。 “你们可能还不知道,那个年轻低微的少年,现在……已经成圣了!” “我知道。” 马面淡淡的点了点头。 “都知道了。” 黑无常解释了一句。 牛头懵了好一会儿,嘴唇动了动,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啥玩意儿? 这帮逼是怎么知道的? 那刚刚自己的装模作样不完全成了笑柄了吗? 一点儿台阶都不给留啊? 牛头阿傍闷了。 这时候,唯一没有说过话的白无常抬了抬眼,好像要说什么。 因为这家伙平时就不喜多言,性格孤僻冷漠,很少像牛头马面这样插科打诨。 所以牛头以为白无常要说什么重要的事情,牛脸凑了过来。 白无常对牛头阿傍说。 “你,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我谢谢你。” 第231章 不死仙墓(二) 马面问牛头:“你遇到那个长生弟子后做了什么?” 牛头想了想,回答:“我和他一起去了几个树叶空间,弄死了几个落单的老东西。” 三道视线看了过来。 “几个?” “五个吧,连带着红毛怪物一起。” 牛头照实回答了问题。 另外三个鬼差闻言表情各异,似乎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太对劲。 “那……剩下那些拾圣会的老东西呢?” 黑无常眉头微皱,出声问道。 “为什么这么长时间,连一个拾圣会的圣人都没见过?他们都去哪儿了?” 牛头阿傍摇了摇头:“我还想问你们呢?” “这一路上我穿过了好几个树叶空间,一个老家伙都没看见。我以为那些老圣人可能都聚在了不死仙墓的空间,但到这儿也一个没看到。” 马面鼻口微张,挑眉说道。 “我们跟着老判官和吴天一路追杀风家的老东西,但这老泥鳅对树洞世界的地形比我们要熟悉的多。绕来绕去,被他牵着鼻子拖了挺长时间。” “后来是吴天伤了他,老判官用判官笔染血,锁定了这老家伙的气息。他才走投无路,把我们引到了这里。” “我本以为这不死仙墓是拾圣会老东西们聚集的地方,都做好了一露面就被围攻的准备。” 马面眯了眯眼睛,继续说道。 “但很奇怪的,这地方一个活物都没有,只有头顶那个老东西独自一人。” “没人在这儿等他,也没人接应,他好像故意帮我们找到了不死仙墓,或者就是漏算了什么。” 牛头闻言愣了愣。 它想不明白这么多的弯弯绕绕,就一声不吭。 这四个鬼差里,反倒是少言寡语的白无常率先意识到了什么。 他轻轻抬眼,对牛头问道。 “长生弟子现在在哪?” 黑无常也看了过来,心中疑惑更甚。 的确,那个长生弟子和拾圣会的老圣人们都诡异的失踪了。 说不定这其中是有什么联系。 牛头略显无奈,回答道。 “那小子被因果匕首放逐了,谁也不知道他被流放到了哪儿,现在还在不在妖域都说不定。” “被因果匕首?放逐了?” 马面眼神闪烁,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联。 “这么说是姬家拿走了因果匕首,把长生弟子割离了这里?” 牛头也突然间想起来了顾白水曾说过的话,牛眼一亮,说道。 “那小子和我说过,不死仙墓其实有两个,分别被建立在了树洞世界不同的地方。” “拾圣会的那些老东西可能是去了另一个不死仙墓,所以我们这儿没人。” 马面闻言愣了一下。 它没有反复确认“另一个不死仙墓”的说法,而是迅速的推算出了一个可能。 “风家的老不死,是在拖延时间。” 马面脸色难看:“他一个人把我们拖在这个无法开启的不死仙墓,让拾圣会其他的圣人借机得手。” 牛头遥视头顶还在纠缠的四个人影,闷声反问道。 “那你们待在这儿干什么?怎么不帮忙围殴,弄死那老东西?” 这一次,黑无常和马面都没有立刻回应,而是把视线落向了深渊老树的下面。 无尽的黑暗里好像藏着什么诡异的怪物。 牛头阿傍探出头颅,在漆黑一片的树冠阴影下,隐约看到了几簇暗红色毛发在随风飘荡。 它的脸色瞬间凝重了下来,对身后的三个鬼差问道。 “那是什么东西?” “拾圣会的另一个圣人王。” 白无常轻声说道:“姬家上一代的老家主,姬万疆。” “那是个人?” 牛头有些难以置信,因为它只看到了红毛怪物的轮廓,并没有看到什么人。 白无常的回答也很简单。 “以前是。” 无尽的深渊里,飘荡着一朵朵白朦朦的菌丝。 菌丝起起伏伏,结成了一张没有边界的蛛网。 蛛网里沉眠着着几只怪物。 是几只,不是一只。 最中央的庞大怪物倒吊在深渊树冠下的阴影里,看不清样貌,只不过它的毛发好像有些稀疏枯竭。 更下面的几只红毛紧闭着眼睛,耳鼻孔里被菌丝盘踞着。 深渊外的鬼差们,不清楚那些怪物正在发生什么。 而清楚这一切的那个长生弟子,却没有来到这里。 顾白水会知道。 那是一株真真正正的不死药。 佛生脑叶,是姬家带来圣妖城的第二株不死药。 这株不死药的寄生母体是姬家的老圣人王。 剩下那几只红毛怪物,是几个老圣人没有带在身边的红毛。 比如紫袍老真人的红毛怪物就在此列。 他的红毛怪物交到了姬家手里,想培育成一个完美的夺舍容器。 但可惜的是,顾白水杀了他本人。 愿望落空了。 …… 像顾白水说过的那样,树洞世界的不死仙墓有两座。 此时此刻,一个树叶空间正在进行着圣人王大战。 另一个空间里,安宁祥和,寂静无声,似乎没有外人到访。 身穿白衣的姬絮站在平台上,轻轻蹙眉,看着眼前的黑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可能是在算计,也可能只是单纯的在出神而已。 半刻钟后, 这个昏暗的空间里来了一个外人。 更准确的说是一具尸体。 一具面容枯槁,浑身散发着恐怖妖气的老尸。 老妖祖尸寻到了这个地方,找到了姬家背后持棋的白衣少女。 这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事情。 不过姬絮自己却并不意外。 因为圣妖城毕竟是妖族的圣城,老妖祖生前在这棵树城里栖息了几千年的岁月。 它打不开不死仙墓,但不可能对树洞世界一无所知,连不死仙墓在哪里都不清楚。 老妖祖尸抓住了这个白衣少女。 它是准帝陨落后,被地府禁法强行滞留世间的恐怖东西。 虽然现在尸体里的魂血所剩无几,但依旧是仅次于圣人王的尸骸凶物。 反观姬絮,只是一个还没有成圣的长生弟子而已。 一具走到生命的尽头,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尸体。 一位稚嫩的天骄,大道可期的剑仙胚子。 几乎不需要思考,就能得出一个结论。 姬絮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和能力。 只要老尸想,它可以像捏死一只蝼蚁一样,碾死这位算计了妖族的姬家小公主。 更何况,就在姬絮的身后。 一个藤蔓缠绕成的囚笼中,还躺着一个脸色苍白,柔弱无力的少女。 陈小渔被绑在了这里,紧闭着双眼,已经昏迷了很久了。 而按照姬絮的说法,她想要用这妖族公主作为祭品,打开身后的不死仙墓。 所以从任何角度来看,老妖祖尸都没有放过她的可能。 一片死寂。 老尸浑浊的目光从陈小渔的脸上收了回来,瞳孔冒出一丝暴虐的猩红,死死的盯着姬家的白衣少女。 但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老尸没有动手。 姬絮也没有逃离。 她看着老尸,略微思索,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妖祖前辈,好久不见了。” 老尸沉默无言,浑身弥漫着恐怖的妖气,却并没有任何出手的迹象。 “我答应过您的事情,现在依旧算数。” 姬絮似乎早有预料,声音清晰的说道。 “只要前辈帮我捉住师兄,我可以保证圣妖城依旧如常,她也不会死。” “您要做的,只是帮我打开不死仙墓。” 老尸并没有什么动作,对于白衣少女的言语也视若罔闻。 姬絮轻轻蹙眉,有些意外的看了老尸一眼。 “前辈你知道我是说话算话的,当初在风幽道场,姬家帝兵反噬道清宗准帝,助您逃生,已经能证明我的诚意了。” “而且前辈你应该清楚……不死仙墓,我只是来拿走属于我的东西。” “我不会伤害她,就像师兄没机会赢一样。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这一切。” “师兄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 老尸沉默不言,浑浊的瞳孔却有些黯淡。 它不关心长生弟子的勾心斗角,但也想问一问。 为什么姬絮就这么自信,确定她的师兄是一无所知呢? 姬絮安静片刻,也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我试探过师兄了,他没有反应。当我说……娘亲姓卢的时候。” 姬絮的最后一句话,似乎抽干了老尸身体一大半的力气。 “卢”这个姓。 对于老妖祖来说,似乎有着无比沉重复杂的含义。 第232章 重逢、开墓 树茎通道昏暗曲折,看不到一个人影。 湿润的植物墙壁,如同某种野兽的肠道一样,往外渗出粘稠的液体。 黑暗里的唯一一个青衣书生,像是被困锁在另一个牢狱里的囚徒,在植物墙壁上找寻着出口。 顾白水手里摆弄着一柄青铜匕首,慢慢吞吞的向前游荡着。 他被锁在了另一个世界,但看上去却并不焦急,甚至还抽空打了个哈欠。 因为能打开这个牢房的钥匙就在顾白水的手里,他只需要再找到小师妹藏起来的门锁,就能走出这里。 “世界上的任何牢房都有出口。” 这是顾白水在山里当狱卒的时候,总结下来的经验。 小师妹用因果匕首割裂出了一个空间,这把匕首就成为了牢房世界开关的钥匙。 但她又把匕首留在了牢房内,被囚徒顾白水捡到了手里,这就有些奇怪了。 顾白水觉得,小师妹这么做的原因也不会是出于好意。 首先。 师妹牺牲了姬家老大爷,甚至是姬家不死药作为诱饵,把顾白水引入牢房。 这样做大概率是因为她没有更好的办法。 必要的牺牲,才能让顾白水入局。 其次。 小师妹把钥匙扔在牢房里,那很可能是在“锁”上动了手脚。 她把锁藏起来了,藏在了一个极其隐秘的地方。 有自信能浪费顾白水很长的时间。 但姬絮没有预料到的是,她师兄有一面镜子……很擅长找路。 顾白水之前在树叶空间里催动招雨铃,引来了很大的一场暴雨。 雨水不知从何而来,倾盆而下,持续了很长时间。 顾白水那时候就意识到了一件事: 这个牢房,漏水。 水汽顺着门锁的孔洞汇入牢房内,在树叶空间最高处形成了雨云。 顾白水站在大雨中,用虚镜追寻水汽的源头,就这么简单的找到了牢房出口。 脚步停顿,顾白水站在了一片光滑的树茎墙壁面前。 从表面上看,这面墙壁没有一丝一毫不对劲的地方。 但顾白水感觉着空气中流动的水汽,还是锁定了这个被遮掩起来的出口。 他略微沉吟,从袖口里取出了一片鲜红色的叶子。 脆弱的叶片和青铜匕首的锋刃触在一起,被割成了两半。 “噗呲~” 奇怪的是,这片叶子发出的声音,更像是某种动物被捅了一刀一样,还喷洒出了一片血色的汁液。 鲜血汁液涂满青铜匕首,让匕首的表面泛起了微微的红芒。 那叶子是姬家不死药,龙死不死果的叶片。 用姬家不死药,来催动姬家准帝兵,这把钥匙活了过来。 顾白水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把泛红的匕首刺进了墙壁里,然后用力一划。 “咔嚓~” 空间壁垒破碎,这座牢狱被解开了。 在收好青铜匕首之后,顾白水发现面前的树茎墙壁上,依旧有一个黝黑的孔洞。 它似乎通往另一个树叶空间,不知道那个空间里有什么东西等着自己。 “也差不多了,小师妹。” 顾白水看着眼前的通道沉默了许久,然后无声地叹了口气。 “师兄这次真的没时间陪你了。” 人影飘然,落入洞内,自此消失不见。 …… 姬絮站在一扇漆黑的大门的面前。 她抬着头,仰视庞大如同夜幕塌落一样的不死仙墓,眼中闪烁着晦涩难懂的异色。 这座不死仙墓埋葬在黑暗里,没有具体的轮廓,也根本看不出到底有多么的庞大。 白衣少女站在帝墓门前,犹如夜幕下的一只皎洁萤虫一样,渺小而寂静。 但须臾恍惚之间。 浓厚的夜幕上,蔓延着丝丝缕缕的黑红色鲜血。 血气浸入其内,摇晃着夜幕的大门。 “呼~” 微风渐起,姬絮侧了侧头。 夜幕就这样慢慢的划开了一道缝隙,沉寂了万古的不死仙墓,自己开启了沉重的大门。 几乎是同一时刻。 一个消瘦的年轻人穿过通道,来到了埋葬不死仙墓的黑暗空间。 顾白水从通道里脱身而出,还没来得及观察一下四周的情况,便感觉到一股沧桑古老的帝息扑面而来。 波澜壮阔,风浪四起。 顾白水在这一刻好像变成了一个从未修行过的普通人。 他站在孤零零的礁石上,站在云与海的相交之处。 迎面掀起的滔天巨浪,遮天蔽日席卷而来,占据所有的视野,仿佛下一刻就会把他拍得粉身碎骨。 在这股庞大帝息的重压下,顾白水的脸色也苍白了些许。 一座不死仙墓开启了。 开启的时间也很微妙,比姬絮自己所说的还要更早一分。 顾白水视线所落之处,是一个藤蔓缠绕的囚笼。 囚笼已经被打开,里面是那个面色苍白,昏迷不醒的妖族小公主。 陈小渔的血气很虚弱,飘浮不定,但至少……她还活着。 姬絮说谎了。 她欺骗了顾白水,提早打开了不死仙墓。 陈小渔也是开启不死仙墓的钥匙,但不必付出生命的代价。 虚幻的黑色海浪汹涌而来,从夜幕里流下,填满了整座黑色的深渊,并发出一阵阵海水晃荡的清冽声响。 姬絮也察觉到身后来了一个人。 她轻轻的转过身,看着熟悉的身影,歪着头弯了弯好看的眉眼。 白衣少女和青衣书生之间隔着虚幻的黑色之海。 他们隔海相望,无言无声。 良久,姬絮眨了眨眼睛,无辜的笑了笑。 她张了张嘴,好像说了些什么。 但声音很小很柔弱,没有跨过深渊,就被海浪碾碎在了半空中。 衣袖摇晃,白衣少女悄悄的退后了一步。 她退入了浓厚的夜幕里,身影消失在了不死仙墓的门内。 对岸的顾白水眼帘微动,并没有来得及阻止小师妹。 姬絮时间算计的很好,即便顾白水屠戮了所有老圣人,也一定会差这么一步。 再然后,随着海浪翻涌。 不死仙墓的夜幕之门,就这样缓缓的关闭了。 顾白水沉默无言,他虽然没有听到,但也能猜到小师妹在关门的前一刻会说什么。 她会简单的说一句没什么营养的话。 而且大概率是: “师兄,我们好久不见啊……” 脚下是虚幻的黑色渊海,对面是已经关闭了的不死仙墓。 按理来说,顾白水已经没有什么能做的了。 而且他也不必着急。 因为即便小师妹在不死仙墓里成圣,即便她的圣人之路是凤毛麟角的特殊圣人。 顾白水也依旧不觉得,刚刚成圣的小师妹在自己这里有什么胜算。 对岸的石壁边缘倚靠着昏迷不醒的陈小渔。 顾白水眼神微动,然后迈开步伐,踩着虚幻的海浪走向了对岸。 他是一个讲信用的人。 既然答应了会护着陈小渔在圣妖城里平安,那就自然会信守承诺。 但顾白水没有走到对岸,他被一具尸体拦住了。 老妖祖尸站在虚空中,竖瞳依旧是浑浊一片,它拦住了顾白水的去路。 顾白水愣了一下,没怎么犹豫,就正色辩解道。 “前辈你误会了,我没想过让陈小渔再放点血,打开不死仙墓的门……” ? 听闻此言,老妖祖尸也罕见的愣了一下。 它是真的没想到,还有这种发生的可能。 顾白水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辩解,不恰好证实了他脑子里闪过这种危险的想法吗? 不是心虚,他的反应会这么快? 老尸有些怅然。 长生的这些弟子们,可是真的都没什么底线啊…… 第233章 老尸暴起 顾白水也察觉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了。 不过没关系,所谓君子论迹不论心……他脸皮够厚。 顾白水面不改色,反而皱眉问道。 “妖祖前辈,这座不死仙墓是阴墓,属阴水之躯。” “里面埋葬的是不死仙的阴面,鲲身龙躯,是吗?” 黑水波动,浪潮翻涌。 老尸木然不语,但也是默认了顾白水的说法。 传说中的不死仙是应运而生的天道妖灵。 祂本身是鲲鹏之躯,一体两面。 鲲鱼为阴,蜕变化龙; 鹏鸟为阳,羽化成凰。 所以不死仙死后会有一阴一阳两座墓。 阴墓里埋葬着鲲龙帝躯,阳墓里埋葬着不死凤凰。 “陈小渔真是一条鱼?她有不死仙的阴血脉,所以能开启这座阴墓。” 顾白水看了眼角落的陈小渔,又对老尸问道。 “但既然如此,这仙墓算是不死仙留给妖族后裔的传承之地,前辈为什么会选择拱手让人?” “这阴墓甚至可能是陈小渔日后的成道之所,前辈却任由守墓人一脉的长生弟子占据夺走,是不是太没道理了?” 顾白水挑眉说道:“咱们之间化解了恩怨,但您也不用对我小师妹这么大方吧?” 面对顾白水的质问,老尸依旧没什么反应。 它没有提及姬絮在风幽道场暗中做了什么,也没有挑明刚刚的交易之言。 老尸就这样横在了顾白水和不死仙墓之间,没有一丝一毫让步的迹象。 寂静无声。 顾白水却隐约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他凝视着老尸浑浊的竖瞳,随即瞳孔一缩,身体猛然向着右侧倾倒而去。 “呲~” 十余道灰白色的翎羽,从顾白水背后的虚空中浮现而出。 它们无声无息的划过,锋利的羽毛却轻而易举的割破了顾白水的皮肤。 甚至顾白水躲闪不及,整条左臂都被一根狭长的翎羽贯穿而过。 一滴滴红色的血液从伤口里涌出,蔓延到手臂,顺着手指滴落深渊。 顾白水面色如常,但瞳孔深处却有着惊芒吞吐。 这是他成圣以来第一次受伤,也是一次意料之外的遭受袭击。 “前辈……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顾白水看了眼自己受伤的左臂,皮肉被割破,细小的伤口上弥漫着灰白色的腐气。 老尸并没有留手。 因为普通的圣人一击很难刮破自己的躯体。 这位老前辈是想给自己致命一击。 “但是为什么?” 顾白水抬眼问道:“我自认还没得罪前辈,为什么突然来这么一手?” 老尸没有任何回应,双臂突然膨胀了起来,变得狰狞而硕大。 翎羽交错,在半空中盘旋转向,然后又一次刺向了顾白水。 同一时间, 恐怖的妖气冲天而起,老尸背后的黑暗里睁开了一双黑红色的妖异竖瞳。 似鸟如鹰,冰冷淡漠,释放出了恐怖的圣人威压。 面对如此攻势,顾白水退后了一步。 他翻手握住了幽蓝色的薄剑,挑起剑芒,把十余枚刺来的翎羽弹飞。 那双黑红色的竖瞳,是残缺不全的圣人王法相。 老尸本想以法相妖瞳震慑住顾白水的心神,但不知道为什么,更难对付的精神威压,反而没有对顾白水造成任何影响。 身体一丝一毫的停滞都没有。 老尸欺身而上,身影犹如鬼魅一般靠近了顾白水。 它张开狰狞硕大的双臂,两手成爪,按向顾白水的双肩。 顾白水不敢怠慢,催动缩地成寸之术,穿过虚空避开了老尸的爪子。 但出乎意料的是。 老尸根本没有像其他圣人一样被甩开。 它的缩地成寸之术甚至比顾白水更为熟练,如影随形。 当顾白水从另一个地方显露身躯的时候,老尸竟然已经提前等在了那里。 看上去就像是顾白水故意撞向了老尸一样,把自己的双肩送到了老尸的爪心。 顾白水脸色一凝。 一道灿金色的道德仙气从胸口钻出,先一轰向了老尸黝黑的双爪。 仙气和兽爪相触。 老尸双爪停滞,被仙气缠绕锁死。 顾白水借机侧身离开,穿梭虚空,去到了另一个地方。 “噗呲~” 是仙气被挣脱破裂的声音。 顾白水身体还没从虚空里彻底浮现,却陡然发现,老尸已经震开了仙气,像是幽灵一样,又出现在自己即将落脚的地方。 这一次,老尸的动作更快。 它如同生在虚空里鸟类,速度恐怖至极。 顾白水无可奈何,也的确没有正面对抗一具准帝尸骸的把握。 血红色的仙气凝聚成了一柄狰狞大锤,重重的砸在了老尸的胸口。 而顾白水借着这股反震之力,止住了身形,强行扭曲了缩地成寸的落脚点。 这是第二次。 顾白水被逼入了危机之中。 老尸的对于虚空法则的掌控之力,远比顾白水更强更熟练。 顾白水止住身体,面色凝重的看向了远处的老尸。 一个比你速度更快,躯体更强硬的恐怖敌人,所带来的压力的确大的惊人。 这还是老尸没有继续追过来,给顾白水留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不然刚刚那一锤,未必能影撼动老尸的脚步。 顾白水这样想着,却突然发现远处停在原地的老尸一动不动,躯体边缘还有些……虚幻。 像是褪色的画布一样,被挂在了原地。 “噗~” 一只狰狞硕大的兽爪,穿透了顾白水的身体。 伴随着一阵冰凉袭来,那只兽爪震碎了血肉,把鲜红色的心脏死死的捏在了手里。 视线模糊,滞留在原地的老尸泡影应声破碎。 顾白水还是中计了。 这具活了不知道多少岁月的老尸,用自己深厚的搏杀经验彻底的碾压了这个年轻圣人。 它从一开始就没有丝毫留手。 甚至故意的压低了自己的速度,给顾白水留了一个喘息的陷阱。 生死搏杀,胜利的天枰只在刹那间倾斜。 老尸浑浊的眼底,流露出一丝惋惜和复杂,但深入灵魂的本能还是没让它产生任何的迟疑。 兽爪用力,捏碎了那枚跳动的鲜活心脏。 “噗呲~” 有一个东西破碎了,但……不是心脏。 顾白水整具身体都如同泡沫一样破碎而开,化作了和老尸如出一辙的泡影。 老尸手里一空,眼神一顿。 都是……假的啊。 长生弟子可能战斗经验没那么丰富,但玩儿心眼儿的本能,还是会让所有敌人都头疼不已。 灰黑色的灾厄仙气,从泡影中浮现,化作丝丝缕缕的雾气环绕在老尸周围。 老尸身体陡然一沉,浑身的妖气都被这稀奇古怪的雾气削弱了小半。 这是顾白水的陷阱。 用灾厄仙气伪装成了自己的模样,引入老尸入局。 紧接着,在另一处的虚空里。 顾白水悄悄的探出了右手,捏住了一片被自己之前弹飞的翎羽。 翎羽在指尖剧烈蠕动,不像死物兵器,更像是某种寄生在虚空里的幼虫一样。 他眉头轻挑,狐疑的看了眼老尸。 “前辈,你是靠这几片翎羽才能这么不讲道理的穿梭空间?” 顾白水没等到老尸的回应,但倒是也不在意。 他轻轻的捏碎了手里的翎羽,略微犹豫,有句话没好意思脱口而出。 这老家伙玩儿的挺花啊。 第234章 消磨 顾白水其实没有和老尸硬碰硬的必要。 因为就算他拼尽全力击败了老妖祖尸,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不死仙墓已经关闭了,陈小渔还在昏迷不醒。 顾白水和老尸之间,并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 而且老妖祖尸会随着尸骸内魂血的流逝,变得越来越虚弱。 它现在的身体状态,像是一个止不住的沙漏。 老尸越拼命,它身上封锁魂血的地府禁术,就会被撕开越大的漏洞。 顾白水完全可以避而不战,圆滑的消磨掉老尸每一次攻击。 反倒是如果老尸不停手的话,就会一点点榨干自己残余的魂血,真正的道消殒命化为枯骨。 顾白水不想要看到这种结局。 而且到现在为止,他也没想通为什么老尸会突然暴起,站到小师妹的那边。 是为了利益? 还是说小师妹许给了老尸没办法拒绝的承诺? 顾白水眼神一闪,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 “前辈……” “轰~” 顾白水的话并没有说出口,就被席卷而来的磅礴妖气打断了。 老尸木然抬首,浑浊的瞳孔深处蔓延出丝丝缕缕紫红色的血气。 它浑身的妖气越来越盛,苍白枯寂的老脸上,也渐渐多出了几分不正常的血色。 一根根暗紫色的翎羽,从老尸的皮肤下钻了出来。 一整片翎羽都带着血丝,重叠在老尸的双臂下,构造出了一双狰狞的破烂羽翼。 羽翼抵消了灾厄仙气的缠绕,甚至让老尸的躯体更加轻飘虚幻。 顾白水的脸色再次凝重。 他心里的困惑也提到了极点。 老尸挥霍尸骸里仅剩的魂血,也要以回光返照的状态,强行把顾白水拉下深渊。 顾白水怅然若失,摇头叹了口气。 “前辈何至于此啊,不至于把我师傅的仇怨发泄在我身上吧?” 老尸还是没有回应,和之前的状态一样。 更确切的说, 它死后就变成了一个哑巴,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地府的禁术把老尸变成了一个密不漏风的容器,困锁着最后的魂血。 这道禁术能让老尸苟活至今,已经极为逆天了,所以禁术的要求也极为苛刻。 老尸不能张嘴,否则体内仅剩的魂血就会逸散而出。 它甚至也不能受伤,任何一个细小的伤口,都可能成为禁术崩溃魂血消散的缺口。 所以老尸必须尽快结束这一切。 羽翼轻挥,老尸这一次毫无留手。 它往前一步,穿透了虚空跨过了时间,突兀的浮现在顾白水的面前。 双手成爪,撕向年轻人脆弱的喉咙。 这种夸张骇人的速度,让顾白水根本没办法做任何躲避的举动。 老尸的速度已经隐约脱离了空间距离的法则,涉及到时间的领域。 老妖祖也是不死仙的后代。 陈小渔是还没有蜕变成熟的鱼,这只恐怖的老尸是鲲鹏的另一面,扶摇直上九万里的鹏鸟。 人怎么可能比鹏鸟更快呢? 可顾白水身体没动,右手一翻,掏出了一枚四四方方的玉玺。 这是青铜仙宫的传承圣器,有着扭曲虚空,瞬间传送的功能。 不过顾白水很清楚,单凭一件空间圣器也一样不可能比化身鹏鸟的老尸更快。 所以他提前动了些手脚,在老尸催动魂血长出羽毛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蕴含空间法则的器皿,永远是最精美脆弱的物件。 这枚玉玺也像是透明的琉璃盏一样,精美易碎,所以此前一直被青铜仙宫的副宫主护在手心里,生怕受到任何的损伤。 但在顾白水的手里,这枚玉玺还有其他的用法。 “咔嚓~”的声音传出。 玉玺的表面,突然浮现出了一丝裂纹。 顾白水眯了眯眼睛,在兽爪即将落下的前一刻,短促的退后了一步。 “噗呲~” 血水飞溅。 老尸锐利的右爪,险而又险的划破了顾白水的皮肤,带起了几串血滴。 冰凉的刺痛感从顾白水的喉咙下方传来。 但他依旧不管不顾,把那枚即将支离破碎的玉玺推到了老尸和自己的中间。 刺眼的光芒爆裂绽放。 仙宫玉玺轰然破碎,其内蕴含的空间风暴席卷而开,把两个人影推向远处。 牺牲掉一件空间圣器来拖延时间,换取喘息的机会。 这就是顾白水的应对方式,很粗暴,但也很好用。 扭曲的空间法则晃荡不停,连带着渊海的波浪一起化作了混乱的旋涡。 老尸挺立在风暴中央,身体犹如磐石般岿然不动。 它目送着顾白水逐渐飘远,没有片刻犹豫,瞳孔中的一丝紫色魂血破裂,手腕翻转把空间风暴镇压了下来。 这是牺牲和舍弃的博弈。 顾白水自毁空间圣器,混乱空间法则。 老尸就消耗一丝魂血,镇压空间风暴。 这种烧钱的战斗方式,即便是在圣人之间也绝对是闻所未闻。 不过老尸虽然行动受阻,但依旧面无表情的挺身向前。 它体内残余的魂血还有二十余滴,老尸不认为,这年轻的圣人手里能有二十几件空间圣器挥霍。 但有些时候,事情的发展总是很巧合很微妙。 顾白水眼瞅着老尸迈步踏来,袖口一翻,又就这么轻易的……翻出了五件空间圣器。 他神色肃然,把圣器夹在了指缝里,大有你冲过来我就砸东西的架势。 老尸立在了原地,浑浊的瞳孔里也闪过了一丝错愕。 五件,空间圣器? 有一具老尸沉默了下来,思绪有些复杂。 长生弟子都这么富裕的吗? 还是说这小子以前是一个炼器铁匠? 一出手就是五件空间圣器,这可是普通圣人用来保命的至宝,而且……他甚至还没停手,还在怀里掏东西。 “前辈,我可能比你预想的要难对付些。” 顾白水正色说道:“您不心疼魂血,我也不会为区区的空间圣器肉痛。” “毕竟这些东西本来就不是我的,刚到手里还没热乎,你不再考虑一下值不值当?” 顾白水在来到这里之前,和很多老圣人血拼了一波。 他收获了二十多个储物戒,也豪夺了一大堆圣器法宝。 顾白水觉得自己甚至能活生生的把老尸耗死,只不过两败俱伤,没什么必要而已。 他想让老尸投鼠忌器。 不过老尸的回应很枯燥,固执到了让人费解的程度。 它踩着虚空而来,冥顽不灵的追杀着顾白水。 “轰~轰~轰~” 一连串的圣器爆裂,一滴滴魂血消散。 空间风暴一起一落,此起彼伏。 两道影子在这场波涛汹涌的空间风暴里,交错闪避,辗转腾挪。 老尸似乎有必许重创顾白水的执念。 顾白水也不会束手待毙,聚精会神的应对着。 一件又一件空间圣器从他的储物空间里鱼贯而出,被用作一次性的消耗品自爆而开,化成了世间最昂贵璀璨的烟火。 老尸麻木执着,有人渐渐眼角抽动了起来。 痛,真的肉痛啊。 最终, 老尸停下了脚步,距离顾白水只有半寸的距离。 它在空间风暴里扎入了几十枚羽毛,一点点把虚空固化。 顾白水为了逃脱,必须接连引爆更多的圣器,才能引起风暴。 但这是最后一次了,老尸已经封死了所有的退路,把他逼入了绝境。 顾白水青衣染血,眼神莫名,同时引爆了手里最后的三件圣器。 最强烈的空间风暴爆发了。 夺目刺眼的白芒笼罩了一切,但最终还是在两滴魂血的消散中平息。 第235章 有一死 老尸已经很虚弱了。 所以它打算在下一次出手的时候,彻底结束这场闹剧一样的战斗。 但当老尸转过身的时候,看到对岸停下来的长生弟子,却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顾白水面色如常,手中握着一把薄剑……搁在了一个昏迷少女的头顶。 他很无耻,很真诚的威胁着老尸。 “前辈,陈小渔在我手里,我劝你适可而止。” 卑鄙、无耻、没底线。 陷入绝境的时候,要想一想二师兄会怎么做。 顾白水遵循着二师兄的脚步,抓住了老尸唯一的软肋,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无耻之徒。 老尸真的有些疲惫了,深入灵魂的疲惫。 它目光平静的看着一个装模作样的年轻人,安静许久,然后……无声的笑了笑。 “你……会吗……” 老尸第一次张开了嘴,对长生弟子问了一个问题。 顾白水真的会对陈小渔下手吗? 他其实装的很像。 但不知道为什么,老尸偏偏笃定他不会这么做。 一丝紫色的血气从老尸的嘴角逸散了出来。 它的气息在跌落,躯体在腐化。 只是三个字,就让老尸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彻底的撕开了地府禁术的封印。 死亡已经不可逆转,老尸却很坦然平静。 它感受着自己尸骸里仅剩的魂血流逝,默然平和。 “你师妹……让我抓住你。” 老尸的声音干枯沙哑,似乎很久没说过话,还不太适应。 顾白水并不意外,只是点了点头。 “这我知道,她不会有机会。” “但我没弄明白为什么前辈会突然改主意,站到她那边?” “她有什么资本,许诺给前辈更好的条件吗?” 老尸略微沉默,说出了一句顾白水完全没想到的话。 “她其实不该姓姬的。” 顾白水眼神一凝,安静片刻之后,反问道:“那她应该姓什么?” “姓卢。” 老尸依旧逸散着血气,但也不在意,而是对顾白水说道。 “她姓卢,所以你其实没什么胜算。” 顾白水眼帘微动,说道。 “小师妹生在姬家,她的母亲是姬家附属的卢姓氏族。前辈你觉得,卢这个姓氏,比姬姓更尊贵?” 老尸摇了摇头。 “不是更重,是相比之下,不值一提。” “你是不是没有想过,为什么你师傅会收你小师妹作关门弟子?” 顾白水愣了一下,若有所思的沉默了下来。 的确,相比于几个师兄而言,姬絮这个小师妹其实……并没有太过出彩的地方。 中洲姬家,帝族公主。 这层身份在守墓人一脉的面前,其实根本算不得什么。 禁区里每一座坟墓下,都埋葬着一个帝姓先祖。 而天生剑仙之体,在大陆上算是绝世天资。 可守墓人大师兄是一尊真正的大帝转世。 二师兄万法皆通,只会考虑一个圣境剑仙有没有价值被练成自己的化身。 至于顾白水……他只能说师傅眼光独到,捡了个尊师重道的好徒弟。 姬絮刚入门的时候,所有的东西都是顾白水教的,也包括剑术。 顾白水也是想过,为什么师傅选择的关门弟子会是小师妹。 是因为自己关门关得不严? 还是说另有内情? “我是想过这个问题,而且有两个不靠谱的答案。” 顾白水略微沉吟,然后摸了摸下巴,一本正经的说道。 “第一种可能,小师妹其实是师傅的私生女。” “师傅年轻的时候背了情债,逃回山里不负责,于是在很多年后才被人堵上了门。” 这种可能甚至是顾白水和二师兄经过仔细探讨得出的结论。 二师兄觉得师傅是个万年老光棍儿,大概率是年轻的时候受过情伤。 “第二种可能,姬家主塞钱上贡,给了师傅好处,才把自己家女儿送到的禁区里。” 这种可能也是二师兄杜撰出来的,来自上一辈子行业潜规则的经验之谈。 那阵子师傅痴迷炼丹炼器,缺少些天材地宝,连二师兄都被压榨过几次,被掏过兜。 所以他心里不免有些怨气,在暗中腹诽师傅。 “这两种可能听起来都很不靠谱,也不着调。” 顾白水说道:“但当我来到了圣妖城,了解了姬家的隐秘后才发现,事实可能就是这么简单。” “姬家主真的上贡了什么东西,得到了师傅的默许,才敢对这座圣妖城源道场有所贪图。” 毕竟那时候长生大帝还活着。 又有什么人敢在长生大帝活着的时候,在祂眼皮子底下偷盗一座长生源道场呢? 姬家主是一个聪明人,也是一个识时务且胆大的人。 他敢亲自把姬絮送到禁区之外,试探师傅的态度,单单这一点就已经远超拾圣会的老家伙们。 “不过师傅不在乎,即便姬长生奉出的是姬家帝兵,也是一样。” “师傅从始至终就没在意过姬家的小计划,祂随手把姬家帝兵送给了师妹,用不死仙墓当作师妹的成圣之所。” 顾白水眼帘微动,继续说道。 “所以姬家主被骗了,自己上当,自己受骗。” “他觉得小师妹是姬家和师傅之间的纽带,但其实,小师妹存在的意义,比整个姬家都要重得多。” 顾白水微微抬首,看着老尸说道。 “这一点前辈清楚,师妹清楚,只有姬家不清楚,很讽刺,但也算是命运吧……” 老尸默然,视线停留在顾白水的脸上,逐渐的眯了起来。 它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这个年轻人知道的东西,或许远超自己和白衣少女的预料。 “第二种可能是真的,但没那么重要。” “这时候,会不会真的和第一种可能有关?” 顾白水目光平静,顿了一下,然后面无表情的说道。 “师妹说她母亲姓卢。” “可世上有有几个人知道,长生大帝在几万年前……也姓卢。” 老尸身体一僵,看着顾白水的眼神陡然变得诡异莫名了起来。 顾白水似无所觉,淡定的笑了一声。 “前辈,我知道的东西比你想象的要多……而且现在看来,您知道的东西,比我预料的也要多。” “我不得不承认,前辈的选择很理性,也很合乎一位妖族皇者的深谋远虑。” “您觉得我没可能赢过师傅给小师妹的算计,所以站在了她那一边。同时陈小渔选择了相信我,把赌注压在了我的身上。不管哪一个长生弟子赢到了最后,您都不会输……圣妖城也不会遭受最差的结局。” 顾白水无声的叹了口气,有些赞叹也有些惋惜。 这位早已接受了死亡结局的老妖祖,在生命最后一刻,依旧选择了用自己的方式守护妖族。 老尸从始至终都不是什么暴虐凶厉的复仇者。 而是一位精打细算的妖族皇者,一个落叶归根的年迈老妖,一个关心自己女儿的父亲。 在老尸的心中,守护的重量远比复仇更深沉。 岸边静默,浪花沉浮。 老尸在空中沉默半响,疲惫的吐出了一口气。 浓郁的魂血逸散而开,老尸的气息再次跌落。 它看着那条在藤蔓里熟睡的小鱼,悄悄的笑了笑,有些遗憾也有些不舍。 然后,老尸看向了那个很聪明的长生弟子。 它问。 “所以,你是想杀了我?还是想……死在吾的手中?” 第236章 骗子 这是老尸的选择,顾白水没办法改变。 一位灯枯油尽的妖族皇者,在弥留之际做的最后一件事。 世人可以说老妖祖怯懦,长生大帝在世之时,他不敢仰望帝境。 也可以说老妖祖平庸,为了保全妖族选择封锁妖境,没有能力带领妖族复兴辉煌。 但不可否认的是, 这位老妖祖已经竭尽了自己的所能,来守护好妖族的一切。 如今圣妖城的棋盘上,两方持子。 老尸选择了姬絮的一方。 如果它能俘获顾白水,那么它站在姬絮的胜者阵营,能保全妖族。 如果它死在顾白水的手里,那不管谁胜谁负,两位长生弟子也都不会对妖族赶尽杀绝。 老尸已有求死之意。 它自己张开嘴,撕开了地府禁术,任由魂血逸散。 既是给了顾白水一个机会,也是给自己一个机会。 或许这个年轻的长生弟子,真的有可能赢到最后呢? 或许啊,老鹏已年迈,小鱼的选择才是妖族的希望? 老尸沉默无声,缓缓抬起了浑浊的双眼,凝视着岸边的那个年轻人。 良久, 它似乎放下了什么一样,悠悠长长的吐了口气。 老尸吐出了大片紫色血雾,也吐出了胸口憋屈了一辈子的浊气。 吾已暮年,老眼昏花。 不久后的未来,不会再有那么多的老东西了。 自己家的小鱼,也该为自己的小池塘,找一座靠谱的山了。 “来~” 老尸平静干脆,探出黝黑苍老的右手爪,对着顾白水伸出了手。 这是它生命的最后时刻,以这残破的尸骸,试一试传说中的长生弟子们到底有几斤几两。 这个年轻人足够明慧,配得上急智尽妖的评价。 但很多时候脑子里的计谋并不能影响什么,在绝对的压力面前,再精妙的棋局也会被一冲而垮。 老尸甚至希望这个长生弟子真的有颠覆棋局的能力。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有能力履行自己的承诺,遮住小鱼所在的圣城。 海浪翻涌。 顾白水沉默以对。 他清楚的察觉到了这位老妖逐渐熄灭消逝的生机,也明白了了老尸最后的选择。 “有一心人求死,那谁也没有资格阻挠。” 这是师傅临死前说过的话。 顾白水这样的外人,能做的只是尊重生命和一个老者的选择罢了。 薄剑轻颤,却被顾白水翻手收入了储物空间内。 他选择了赤手空拳,用自己的方式送行这位老妖。 大风四起,波涛汹涌。 顾白水站在海岸边崖,衣袖也随风鼓起。 在青色的长袍下,一条条诡异的红芒在皮肤内浮现而出。 金红色的无间地狱图再次降世,蔓延到了顾白水的每一处肌肤,也构建出了一个完整的无间圣人相。 圣人相凝成的那一刻,顾白水平静的闭上了眼睛。 他用眼帘遮住了右眼内的黝黑仙瞳,和左眼的道德金光,但也一样能透过皮肉看到外面的一切。 老尸低头垂目,看着那气息渐渐诡异如渊,神鬼莫测的年轻圣人。 它瞳孔深处闪过了丝丝缕缕的异色,也一点点的明悟。 原来这才是他真正的圣人相。 一尊从未出现在世人面前,恐怖到无法长时间存在于世的……狱佛圣人相吗? 自己家小鱼选中的长生弟子,果然是超脱想象的不简单啊。 “唳~” 虚空之中,隐约有鹰鹏啼鸣之声。 仅剩的紫色魂血尽数燃起。 老尸睁眼闭眼,那双浑浊的眼睛第一次变得澄明无暇了起来,像是真正的雄鹰一样淡漠锐利。 妖皇濒死,它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清晰如明镜的世界。 无尽的妖气从背后涌来,把老尸裹入黑暗。 一只破败的鹏鸟在黑夜里睁开了眼睛,它带着夜幕崩碎,俯冲向了对岸的年轻圣人。 海浪轰鸣,虚空尽碎。 在无边无际的妖气浪潮中,一双眼睛睁开了。 顾白水的动作并不快,但起身之时,却比迎面而来的黑夜鹏尸更加虚幻飘渺,无迹可寻。 圣人相抬起了右手, 双指并起,以两指为剑刺向了浓厚庞大的夜幕。 顾白水身上的金红之色闪烁不停,所有的圣人之力都像是潮水一样倾泻注入了右臂的指剑里。 三道仙气如龙窜涌而出,异色交织,缠绕着手臂,汇入了指剑的一点。 这是顾白水唯一一道独属于自己的剑术,也是前半生在山中的睡梦里幻想构思了无数次的圣人剑。 顾白水真的是一个剑客,只不过没有人教过他剑术而已。 也可以说,他觉得没有什么人的剑术……值得他去学。 剑如惊鸿,刺进了黑夜,来到了那只硕大鹏尸的面前。 干净直长的两指剑停滞在了老鹏尸的啄尖。 啄对指, 时间和空间都凝固在了虚无的死寂中。 顾白水有一双很适合握剑的手掌,宽大沉稳,骨节分明。 但这双手在鹏尸庞大的身躯面前,还是显得太过渺小了。 蚍蜉撼树,碎石撞山。 但不知道为什么,老鹏尸并没有碾碎年轻人渺小的身躯,甚至是……僵持在了原地。 夜幕浓厚。 无尽的黑暗里只有渺小的青衣和庞大的老鹏尸骸,被凝固在了无声的画卷里。 随后,是夜幕的破碎声响。 老鹏尸的妖气支离破碎,流散而开。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依旧岿然不动,继续对峙着。 顾白水的指尖开始渗出血液,老鹏的瞳孔深处也逐渐变得暗淡、灰白。 而后的某一刻,似乎有个人的眼皮轻轻的动了一下。 老鹏尸瞳孔飘忽,随即猛然重落尖啄。 顾白水也双眼幽深,指尖用力,挥使出了……这招剑术最沉重的后半式。 鹏鸟的啄尖刺入了手指,点裂了骨缝。 但顾白水反而用力一刺,像是握着一把看不见的剑一样,斩向了黑暗里鹏鸟。 “呼~” 一道庞大到看不清全貌的青剑虚影,从顾白水的身后突兀的浮现,随即一闪而逝。 这把剑像是不可知的幻影一样,从黑暗的坟墓里生出,如清风般掠过了老鹏鸟的整具尸骸。 老尸的躯体僵了一息,然后……它清澈安宁的双眼,永远的停在了这一刻。 “这剑?” “名墓剑。” “然后……” “我会赢棋。” 一老一少,言简意赅。 老人垂首,自此离世。 顾白水沉默无言,慢慢的退后了两步。 他右手染满了自己的血水,骨尖刺痛,但在左手心里却握着一把青铜匕首。 青铜匕首刺入了老尸的心脏,汲取了最后的几滴紫色魂血。 顾白水拔出了匕首,表情木讷。 老尸形容枯槁,死亡的尸骸,垂落在了他的身前。 这位妖族的最后一位老妖祖,如愿死在了圣妖城里,死在了一个长生弟子的手中。 它没有和任何人告别,也没有留下任何的遗语。 顾白水一手扶着尸骨,一手握着匕首。 一道视线从背后传来,落在顾白水的身上,却有些莫名的灼痛和压抑。 顾白水回首,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妖族小公主。 陈小渔凝望着他手里的老人尸体,安静了好一会……使劲的眨着眼睛。 豆大的水滴落在少女的袖子上。 世界是模糊的,她什么都看不清了。 顾白水站在虚空里,双肩低垂,有些疲倦。 陈小渔从牢笼里起身,一步步的走到了岸边。 他看着她,眼里似乎并无愧色。 她倔强的仰着头,无声的笑了。 “骗子……” 第237章 树影里的红毛 顾白水没想过解释什么。 他也从来都没想过,自己做的事需要和任何人解释。 收起匕首,顾白水安静了片刻,好像张了张嘴。 但他的确也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因为天塌了。 树叶空间顶部的石壁,突然崩碎裂开。 巨大的石块纷纷坠落,在渊海里激起了浪花四溅。 四个模糊的人影,在碎石和空间的交界处往下掉落。 他们彼此牵制,对自己的敌人也在毫不留情的下死手。 老判官、赶尸人、黄袍老者和一只三眼红毛。 四个圣人王激战的余波,把掉落的石块粉碎的更彻底。 空间扭曲,法则错乱。 四个圣人王杀招尽出,硬生生的轰碎了两个树叶空间的壁垒,把这两个截然相反的空间打通。 顾白水抬首看去,发现在壁垒破碎的后面,还有另一个完全颠倒的世界。 那里有一个类似的深渊,深渊里扎根着一棵巨大的深渊老树。 老树上托着一座宫殿,宫殿寂静黝黑,门户紧闭,没有开启。 “渊海葬鲲鱼,梧桐祭鹏鸟。” 顾白水看着树枝里的神秘宫殿,认出了那是另一座不死仙墓。 自己这边的不死仙墓埋葬在渊海,是鲲鱼的墓穴。 另一头的不死仙墓建造在老树上,是鹏鸟的坟墓。 不过这两个不死仙墓的空间相隔很近,壁垒也很薄弱。 唯一不同的是,这两个树叶空间完全颠倒。 即便是四个圣人王,从那边空间的头上顶开了壁垒。 来到顾白水这里后,也要调转头脚,向下坠落。 他们的方向没变,但头和脚的位置完全调了个头。 四个圣人王还在彼此撕扯着。 战斗的余波逐渐向顾白水这里靠拢。 顾白水眉头微皱,余光看了眼陈小渔,隐约觉得有些棘手。 在这种乱战的情况下,顾白水自己也要小心翼翼,再分心护住陈小渔的话,无疑会增添很多风险。 但紧接着,顾白水愣了一下。 因为陈小渔似乎并没有让他照顾的打算,也没有这个必要。 那妖族小公主从顾白水的身边带走了老尸,然后从一个隐蔽的角落,避开浪潮,慢慢的沉入了渊海。 少女带着老尸落入深渊,渐渐消散不见了。 顾白水站在原地,沉默许久,然后点了点头。 也是,这里是妖族祖地。陈小渔是妖族小公主,自幼就在祖地里长大,当然要比他们这些外人熟悉的多。 渊海是海,陈小渔是鱼。 鱼归海底,说不定她在这里比顾白水还要安全。 但有一个问题。 顾白水眼帘微动,表情没有不自然。 陈小渔走了,她没回头,也没问顾白水。 形同陌路,一言未发。 当然。 即便她叫了顾白水,顾白水也不会离开。 作为一位棋手,在棋盘终局即将到来的时候,当然不能离开最重要的地方,让棋局脱离自己的掌控。 所以结果是一样,只是过程有所不同而已。 碎石坠入渊海,顾白水再一次仰头看去。 他发现除了四位圣人王之外,那个空间的更深处还隐约有几个熟悉的人影。 牛头举着骨棒,马面拎着铁索, 这两个地府鬼差,被两只绿眼红毛怪缠在了原地。 四个怪物鬼神缠斗在一起,难解难分,也看不出来哪一方更有优势。 顾白水略微凝神,发现和牛头马面缠斗的两只红毛怪物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那两只红毛怪物身躯灵活,战斗经验丰富,甚至……还能催动一件件圣人法器,就像是活了很久的那些老家伙一样。 绿眼闪烁,红毛怪物的双眼中清晰的显露出人类的情绪。 顾白水明白了什么。 它们不是真的红毛怪物,而是已经完成了夺舍的拾圣会老东西。 这几只红毛怪物也是姬家的后手。 两座不死仙墓,姬家都想要控制在手里。 “砰~” 随着一声巨响传来。 一只红毛怪物被惨白色的哭丧棒砍断了整条右臂,然后又被一掌狠狠的拍在了石壁上。 红毛口吐鲜血,毛茸茸的脸庞上,流露出了拟人化的忌惮情绪。 白无常面色冷峻,拎着哭丧棒追了过来,大有赶尽杀绝的冰冷杀意。 同一时刻, 黑无常也不逞多让,面无表情的拧碎了一只红毛怪物的手骨。 不过红毛怪物似乎有着类似壁虎一样的断尾禁术,只是一个闪身就逃离了黑无常的身边,断肢重生,迅速的长出了一只新的右手。 牛头马面,黑白无常,都在对付着一只只红毛怪物。 而且从场面上来看,这些地府的鬼差们均是或多或少的占据上风,压着红毛怪物打。 每一只红毛怪物都越来越狼狈,甚至已经开始落荒而逃。 地府鬼差里,战力最强的白无常以一己之力扰乱战局,似乎想要尽快的结束战斗。 但顾白水却皱了皱眉头。 因为他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地府鬼差对付老红毛,明明已经稳占上风,但好像反而是这些鬼差越来越急迫,似乎被某种潜在的危险逼迫一样。 顾白水有些不解。 因为不管是圣人之战,还是圣人王之间的战斗,地府都有很大的赢面。 为什么焦急起来的反而是鬼差们? 片刻之后,战局的突然变化给了顾白水答案。 白无常用哭丧棒硬生生的把一只红毛怪物砍成了两半。 但下一刻,有两只新的绿眼红毛从深渊老树的下面爬了出来。 战局再次混乱了起来。 而顾白水也视线一动,注意到了树冠阴影里倒吊着的那个诡异的红毛轮廓。 那里好像还藏匿着一只红毛。 一只体型巨大的,很恐怖的圣人王境红毛怪物。 它似乎没有苏醒,也可能是在等待着某个时机的到来。 如果这只红毛怪物加入战局,那么地府的所有优势都会荡然无存,彻底被颠覆在下风。 但为什么那只红毛怪物没有苏醒呢? 它又在等待着什么呢? “噗咚~” 碎石落入水里的响声,吸引了顾白水的注意。 他看着头顶碎裂的壁垒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 两个树叶空间的壁垒,应该不是偶然间被震碎的,是风家二祖和他的红毛联手击碎了壁垒。 他们会这么做的原因,一定是和时机有关。 时间到了,那只树影里的红毛也应该苏醒了。 顾白水这样想着,然后就突然发现,有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在自己凝神戒备的影子里睁开了。 顾白水不知道那双眼睛是什么时候存在的。 也不知道树影里的那只大红毛到底是什么来历。 但他很清楚的察觉到,一股不妙的凉意,从自己的脊椎骨根部蔓延了上来。 那只阴影里的大红毛,就只是在注视着自己。 它没有在意周围的地府鬼差,也忽视了四个圣人王之间的混战。 目光穿过空间壁垒,静默无声的落在了顾白水的脸上。 树影里,被红毛遮掩的嘴唇蠕动了一下。 一道苍老的声音,就这样穿过空间,突兀的在顾白水耳边响起。 “顾……白水吗?” “絮儿的三师兄……还没死啊?” “那么,我反对这门亲事……” 第238章 姬家老家主,姬万疆 姬万疆是姬家的上一任老家主。 按照姬家的辈分来算,姬万疆是姬絮的祖爷爷,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修炼狂魔。 在新一代的姬家主姬长生接手姬家之前, 姬家经历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衰败和没落。 中洲帝姓,万古氏族。 这个传承了几万年的大帝世家,差一点就自闭封山,退出中洲四大姓氏的行列。 而这一切的起因,都要归咎到上一任老家主姬万疆的头上。 姬万疆痴迷修行,心中也只有修行这一个执念。 年轻的时候,他凭借自身修为境界的碾压,争到了姬家家主的位置。 但从那以后,姬万疆就再也没关心过姬家的任何事务。 他利用自己家主的身份,大肆搜刮资源,让整个姬家为自己的修行铺路。 而且姬万疆的性格脾气也是臭不可闻,在外招摇,给姬家招惹了数不清的祸端。 在姬万疆掌舵的那个时代,姬家就如同一棵万年老树一样被内外腐蚀,寄生了数不清的虫尸。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万年老树,崩于蚂患。 姬万疆从圣人王境强行突破准帝之时,遭遇了不可知的祸患。 他走火入魔了,逢人便砍,见人就杀。 姬家被自己的家主重创,最后祭出帝兵才镇压下了发狂的姬万疆。 姬万疆破境失败,从半步准帝跌落到了圣人境界。 这个老人被关押在姬家天牢里,自那以后再也没有看见过太阳。 …… 顾白水知道这个故事,也听说过姬万疆这个名字。 那是有一次小师妹回山里给他讲的。 姬絮说她在姬家天牢里见到了一个老眼昏花的老头子,被镇压在最深处,很多年没见过阳光。 小师妹带着老人出去转了转,看了看姬家如今的风景,却把姬家很多人都吓得胆颤心惊,魂飞魄散。 不过那老人很安静,也很老实。 晒完太阳就回牢里了。 从那以后,姬长生就再也没有去过天牢,因为姬絮把锁给换了。 “你是姬万疆?” 顾白水看着树影里若隐若现的那只巨大红毛,挑着眉问了一句。 姬万疆微微抬首,凝视着远处那没有礼貌的长生弟子。 它说道。 “按照絮儿的辈分算,你是她师兄,也应该叫我祖爷爷。” 顾白水略微沉吟,回应道。 “按照师傅的辈分算,咱俩谁叫谁爷爷还说不定呢。” 姬万疆闻言一愣,没有动怒,反而是咧着嘴古怪的笑了一声。 一老一少,一人一红毛。 顾白水和姬万疆隔着空间壁垒遥遥相望,注视着彼此。 在他们视线路过的路径上,四个乱战的圣人王已经已停手,他们分在两边,相互提防警惕着。 姬万疆的苏醒,彻底的打乱了整个战局。 老判官一袭红衣,气息淡薄平和,一手托着生死簿一手持着判官笔。 判官笔尖染血带肉,上面都是老判官从风家二祖的身体上硬生生刮下来的痕迹。 赶尸人吴天右肩扛着庞大的狼牙骨棒,左手心里却夹着几张精细的黄符。 和他对峙的三眼红毛此时也狼狈不堪,毛发凌乱,一只手臂被狼牙棒砸过,已经弯曲的不成样子。 地府的两个圣人王战力都很强横,如果姬万疆没有苏醒的话,那这场战斗的结局早晚会是地府六人的胜利。 但当场中出现了姬万疆的气息之后,每个人的脸色都有了不同的变化。 苦苦支撑的风家二祖老脸一喜,满脸的皱纹像是菊花一样堆叠绽放,目光凶厉阴狠,却也暗中松了口气。 这老人很清楚姬万疆那老怪物的实力。 夺舍红毛之躯,姬万疆应该恢复了圣人王中境的实力。 风家二祖和红毛都是圣人王初期,判官和吴天也相差不多。 有姬万疆的加入,整个局面都会被彻底的颠覆。 更何况姬万疆那老怪物本,就不是普通的圣人王,即便他独自一人,也大概率比风家老祖加上红毛怪物都更危险。 “怎么说?” 吴天挠了挠头,敞开胸口,撸着袖子,颇有一种市井流氓打架的架势和嘴脸。 他对老判官问道。 “你去牵制姬万疆?我把这俩杂碎做掉,然后再去帮你弄那老东西?” 此时的情况有些棘手。 第五个强出一头的圣人王出现,让地府的战力优势荡然无存。 不过老判官倒是还很平静,面色依旧如常。 他略微沉吟,瞥了眼红毛姬万疆,又垂首看了眼那个青年书生的身影。 老判官手指微顿,似乎想到了什么,眯着眼睛摇了摇头。 “先等等,看看情况再说。” 不过不是所有人都像老判官这么冷静。 风家二祖从拾圣会开始就被地府的这些牛鬼蛇神追杀,苦苦支撑,一直到现在。 要不是依靠着他身边红毛怪物的禁术,早就被堵在一个树叶空间里围杀致死了。 这黄袍老人憋了一肚子火气,好不容易等到姬万疆苏醒,根本不打算留什么脸面和后手。 风家二祖冷哼一声,对另一个空间的姬万疆沉声说道。 “姬前辈,我们风家和姬家的合作是为了不死仙墓和夺舍之法,现在仙墓近在眼前。我也已经给您拖了这么长时间,剩下的这些外人,我们是不是应该一起清理一下?” 顾白水闻言有所意动。 他看着头顶另一个空间,那些红毛老尸和深渊里缠绕着的蛛丝白网,眉头微挑,想明白了姬家和风家之间进行了什么交易。 风家和姬家一样,也有着寿元将尽暮年濒死的老东西。 而姬家又有一种对于穿越者来说堪称逆天的夺舍秘术。 姬家人能够通过培育不死药,让老圣人和红毛怪物交换灵体,继而达到夺舍的目的。 夺舍自己的红毛怪物后,新生的老东西们,既没有了寿元的桎梏,也得到了红毛躯体里的天道禁法。 所以姬家的秘术对于风家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姬家借此为饵,联合风家布局,在拾圣会里推波助澜,算计圣妖城和老妖祖。 这两个家族之间合作的条件,就是两座不死仙墓一家一座。 同时姬家得到整座圣妖城,风家得到姬家的“不死药夺舍秘术”。 还有另一个问题: 为什么风家二祖独自主持拾圣会,还被地府的判官和吴天追杀, 姬万疆却一直沉眠在不死仙墓的树下,始终没有出手相助。 这一点,顾白水也从风家二祖诡异的目光里得到了答案。 那个风家的老圣人王,一直在悄悄的打量着刚刚苏醒的姬万疆。 他在审视那只红毛怪物,也在心里盘算斟酌着什么。 “风家不完全相信姬家的夺舍秘术。” 顾白水眼帘微动,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一环。 “至少风家也是有所顾忌和谨慎,才让姬万疆作为样本,给风家在圣妖城里演绎一次完整的夺舍之术。” “风家想要看看夺舍秘术的效果,姬万疆就是一个完美的实验样品。” 顾白水眼帘微动,心思慢慢活络了起来。 这么说,姬家和风家的联盟关系,其实也没那么的牢固可靠啊? 第239章 我顾白水从来都不拱火 风家二祖想要联合姬万疆,一起清理地府鬼差和顾白水这些外人。 但出乎意料的是,姬万疆似乎并不是很急迫。 它慢吞吞的从树影里走出,随着树影褪去,藏匿其中的老怪物也一点点的露出了自己的全貌。 老判官眼神微顿,赶尸汉吴天愣了一下。 风家二祖眼露惊芒,顾白水更是眉头一跳。 在姬万疆没有显露出真身之前,顾白水和其他人都以为树影里倒吊着的只是一只身体壮硕的红毛怪物而已。 但当姬万疆走出树影,显露出真容的时候,让在场所有人都不由得吃了一惊。 它是一只红毛怪物。 但却长着一张轮廓清晰的人脸。 肌肉虬结的身躯,飘荡的红色毛发,四肢和躯干都没什么特殊之处。 唯独这只红毛的头颅上,长着一张极其诡异瘆人的……人面。 这只红毛的脸上还残留着没有完全褪去的毛发、 杂毛稀疏错乱,但遮不住红色毛发下清晰可见的人脸轮廓。 它是一只长着人脸的红毛怪物,也更像一个茹毛饮血,披头散发的野人。 姬万疆察觉到了众人诡异的视线。 它摸了摸自己的脸庞,然后诡异奇怪的笑了一声。 “怎么?很奇怪吗?” 姬万疆一抬手,用虚空中的水汽凝聚出了一面模糊的镜子。 透过模糊的镜面,它也看见了自己现在的模样。 姬万疆眉头微挑,似乎有些意外,但眼里更多的是想起什么事情的古怪之色。 “我沉眠之前还不是这副模样,睡了一觉,倒是脱了不少毛发啊……” 相比于姬万疆的古怪和地府几人的惊异。 风家的黄袍老者却在沉思片刻之后,眼里突然流露出惊人的异芒,狂喜和震动交杂,风家二祖似乎意识到了一件极其骇人的天大秘密。 红毛……似乎真的是可以蜕变成人的完美容器! 穿越者的最大秘密,就藏在这些红毛怪物的身上! 风家二祖身体止不住的颤抖,他强自压下了心里的震撼,深吸口气,想把这个逆天的猜测埋在了心底最深处。 不过不只是他一个人,场内也有一些过分聪明的家伙,同样意识到了这个骇人的猜想。 比如某个不动声色的老判官。 老判官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考虑的东西甚至比风家二祖更深远。 红毛怪物能蜕变成人。 这是不是也侧面认证了姬家的猜想: 穿越者们本身就是要夺舍红毛,活出第二世的新人族? 而且姬万疆夺舍了这具身体之后,他的红毛怪物也开始蜕变进化了。 老判官甚至觉得这种蜕变成人的过程,大概率和自己的修为境界有关。 境界越高,红毛怪物就会越“像”人。 老判官若有所思,瞳孔深处晦涩幽深。 他心里莫名间闪过一丝灵光,突然诞生了一个有些恐怖的想法。 如果这些老人夺舍红毛怪物之后,在第二世突破了帝境的话,那是不是会产生一只……红毛大帝? 一个集灾厄和不详为一体的诡异大帝? 甚至,这红毛大帝已经有了一个合适的名字……腐朽? 红毛怪物到底是从何而来? 老判官思绪复杂,一时间沉默在了原地。 而相较于这些老谋深算的老圣人王们,某个年轻人的想法就要简单的多了。 他目光如炬,凝视着姬万疆被红毛遮蔽的脸皮,肌肤和骨相。 沉默的辨认了许久之后, 顾白水的心里,推演出了一个和那些老圣人们完全不一样的想法。 红毛蜕变成人吗? 二师兄倒的确说过,人族是由猿猴进化而来。在很早很早以前的混沌时代,人类的祖先是一种叫做智人的物种。 红毛怪物就像是智人一样,处于猿猴和人类中间的进化阶段。 但顾白水有一个完全相逆的想法。 为什么一定是红毛怪物蜕变进化成人呢? 有没有可能,这些来历不明的红毛怪物,在很久很久以前本身就是……人? 他们消失不见,被某种东西变成了它们。 而如今,它们卷土重来,和穿越者的灵魂再次变成“他们”? 顾白水默不作声,脑子运转飞速。 最终,这个急智尽妖的年轻圣人得出了一个能说服自己结论: 他想不明白。 这事儿跟现在的自己有什么关系? …… 姬万疆离开了深渊老树。 长着人脸的红毛踩踏虚空而来,恍若鬼魅,无声无息的穿过了地府鬼差和残存下来的几只红毛。 姬万疆甚至都没有多看牛头马面、黑白无常一眼,把地府的牛鬼蛇神视若空气。 不过在姬万疆的躯体越过空间壁垒的时候,它还是悄悄抬手,打了个无声的响指。 “噗呲~噗呲~” 无尽的白色蛛网从深渊里蔓延而生。 蛛网盘根错节,像是活物菌类一样迅速的繁衍攀爬。 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牛头马面四周的墙壁,就都被这些蛛网菌类寄生堆积,占据了所有的缝隙。 四个鬼差脸色一变,但被身边的红毛纠缠,也没办法脱身。 姬万疆穿过空间壁垒,来到了顾白水所处的渊海空间。 而它身后破碎不堪的壁垒,也迅速被白色蛛网覆盖蔓延,严丝闭合了起来。 蛛网一样的菌类,构造出了一个蠕动的白色墙壁,也形成了一个结茧,把两个空间再次分割开。 深渊老树那里,有着四个鬼差和五只红毛。 渊海世界这边,留下了五个圣人王境的鬼和怪……还多出了一个顾白水。 顾白水眼看着一切发生。 也认出了寄生在另一个空间的蛛网菌丝是什么东西。 那是姬家带来的佛生脑叶,一株鲜活奇特的不死药。 顾白水在姬家悬空岛上见过一次,这些蛛丝寄生在姬家弟子的身体里。 但现在,顾白水才弄明白了这株“佛生脑叶”不死药的真正用途。 姬万疆是这株不死药寄生的真正母体。 在姬万疆用它夺舍了自己的红毛怪物之后,佛生脑叶就和姬万疆产生了紧密的联系。 相互寄生,共存互利。 姬万疆操纵佛生脑叶蔓延繁殖,把碍眼的鬼差们封锁在了另一个空间。 把圣人王和顾白水阻隔在了这里。 但顾白水略微沉吟,有一件事情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种划分的依据……是修为境界吗? 可我是圣人啊!? 是不是应该把我送到对面去? 让你们尽情的一决高下,决出生死,让我去对面陪陪那些圣人同僚? 我在这儿,不太合适吧? …… 姬万疆垂首,瞥了眼紧闭的不死仙墓,然后无声的笑了笑。 姬絮那丫头进去成圣了。 自己这个做长辈的也应该把外面打扫干净,送她一件合适的成圣之礼。 她这个三师兄就是一件不错的礼物。 长生弟子都很了不得,给大帝守墓,说不定还能爆出一件半件的帝兵,那可就赚大了。 姬万疆眯了眯眼睛,然后幽然说道。 “三对三,老夫我觉得很公平。” 吴天愣了一下,瞥了眼顾白水,皱了皱眉头。 老判官眼帘微动,也没说什么。 唯独顾白水数了数人数,然后伸出了手,认真的表达了自己的反对意见。 “我反对!” “我只是个圣人,身虚体弱,不适合这么激烈的战斗。” 姬万疆没当回事儿,干净利落的摇了摇头。 “反对没用,我瞧你不顺眼很久了。” 顾白水愣了一下。 “可我们是第一次见。” 姬万疆面无表情的说道:“絮儿经常在天牢里和我提你,我对你的印象很深……也很差。” “印象很差?” 小师妹会在背后说自己的坏话吗? 顾白水想了想,眼神一动,试探的问道:“你是不是把我和二师兄记混了?讨人厌的另有其人?” 姬万疆却很平静,平静的有些淡漠。 “是你没错……孙女好话讲得太多,也会让自家长辈厌烦,你不知道吗?” 顾白水眼角抽了抽,面无表情的回应道。 “我还真不清楚,我家就一个长辈,没你这么小心眼儿。” 姬万疆眯了眯眼睛,不想在和这牙尖嘴利的小子浪费时间。 他缓缓抬手,恐怖厚重的圣人威严从体内席卷而出,压灭了海浪的声音,也让地府那两个圣人王脸色稍稍凝重了些许。 这老东西,的确强悍的超出想象。 但这时候,顾白水又有了新的动作。 他目光平静,而且真挚。 顾白水没有看向姬万疆,而是对着风家老者问道。 “风家的,你确定要站在他那边吗?” 风家二祖有些莫名其妙,看着顾白水嗤笑了一声。 “怎么?这时候还想着挑拨离间嘛?” “不是,我只是有些好奇而已。” 顾白水耸了耸肩,平静的说道。 “不死仙墓有两座,埋葬着两具帝尸。” “但其中之一是用给姬絮的成圣之物,另一具帝尸……是姬长生留给自己的夺舍容器。” “你们风家,到底能捞到什么好呢?” 顾白水此言一出,让整个空间都陷入了一片死寂。 风家二祖的表情陡然一凝,把僵硬的视线移到了姬万疆的脸上。 有人拱火,而且恰到好处,很熟练,就像是在两个师兄之间经常练习一样。 气氛,就此变得奇怪了起来。 第240章 姬家不死药真正的用途 风家二祖的脸色阴沉不定。 顾白水的这几句话,微妙的击中了这个老人心里最警惕,也是信任最薄弱的地方。 风家和姬家是合作关系。 可归根结底,圣妖城里所有的安排都是由姬长生一手策划,风家在这个计划里扮演的角色只是打手而已。 风家不熟悉圣妖城,不熟悉树洞世界,也不了解不死仙墓。 两个世家合作的前提是共利,一起瓜分两座不死仙墓。 但如果从一开始,姬家就在利用风家,打算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呢? 如果两座不死仙墓,姬家根本就没打算分给风家任何东西呢? 顾白水把风家二祖心里最深层的忧虑,挑到了明面上来,也把风家和姬家之间模糊的缝隙彻底的撕开了。 他言之凿凿,目光平静,给了风家二祖一个没办法反驳的理由。 “姬家不可能给风家任何一座不死仙墓,这么明显的事情,你还没看出来吗?” 顾白水的声音回荡在树叶空间里。 风家二祖身体微僵,眼神闪烁不定。 老判官和吴天相视一眼,闭口不言,默契的站在了另一边看戏。 就连姬万疆也是眼神幽暗深邃,但不知道为什么,它似乎并没有阻止顾白水继续说下去的举动。 顾白水微微抬首,面无表情的说道。 “夺舍红毛之躯,需要一株活着的不死药,作为转移圣人神魂的媒介。” “而且从现在的来看,年岁越大、品质越好、越完整的不死药,在夺舍的时候就会越顺利而且更完美。” “甚至是佛生脑叶这株特殊不死药,能给寄生母体带来……超出想象的玄妙造化,达到一种奇怪的共生关系。” 风家二祖闻言眼神微动,不动声色的瞥了眼姬万疆身后的蛛网菌丝。 顾白水则是继续说道: “所以在过去的这些年里,姬家一直在想尽一切办法来偷换夺取留存在世间的不死药。” “不过不死药是多么珍贵逆天的东西,想必不需要我和各位多解释了。” 老判官默然垂首。 赶尸人吴天暗中摸了摸自己的一个蛇皮袋,粗犷的大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异色。 圣人王不可能不了解不死药是多么可遇不可求的仙品灵物。 绝大多数繁衍了万年岁月的圣地里,也只有一株视若命根子的不死药。 在远古的传言里, 一株成长到生命极致的「长生不死药」,甚至能让暮年大帝活出第二世,创造逆天复生的奇迹。 只是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个纪元过后, 所有的不死药似乎都被削弱稀释了,只能续命增寿,再也没有了可比帝兵的神效。 不过即便如此,任何一株不死药对于圣人王和准帝来说依旧有着致命的诱惑。 “姬家渴望不死药,但再怎么不择手段,姬家也不可能覆灭一个个圣地,光明正大的强取豪夺。” 顾白水说道:“所以姬家想了个办法……把一株完整的不死药割裂,分成不同的部分。被分开的不死药器官依旧有足够活性,或许足够帮助老圣人夺舍一只红毛怪物。” “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姬家龙血不死药就是被割裂成了三个部分,根茎、躯干和果实。” “最不重要的根茎,被嫁接在了玄清宗老宗主的身上,那老家伙的夺舍失败了,植物和血肉相容,变成了一个刚刚诞生只有本能的怪物。” “其次是躯干,被嫁接在了风家的老圣人身上,夺舍的结果一半成功一半失败。风家圣人被割裂成了两个独立的意识,红毛进入了老迈的人体,老圣人也取代了红毛。” 顾白水回想起来自己刚进入树叶空间时,遭遇到的兽性老者和血骨红毛。 老者被自己烤成了肉块,红毛被老妖祖尸生吞进了肚子。 “它俩的意识都很昏沉,算是半失败品。” 顾白水眯着眼睛继续说道:“唯一成功了的夺舍,发生在姬家老大爷的身上。” “他成功的长出了一枚果实,完整的走完了植物开花结果的一生。” “哦,对了,这仨个货都死在了我的手里,说不定把尸体拼拼凑凑还能拼出来一朵完整的花儿。” 姬万疆也眯了眯眼睛,目光莫名诡异的看着这个过分聪慧,而且口齿伶俐的长生弟子。 沉默许久,红毛幽深的瞳孔莫名闪烁了一下。 即便是姬万疆这么挑剔的人,也不得不承认,抛出个人偏见和情绪,这小子的确有那么……十几把刷子吧。 这副智珠在握、从容冷静的样子,的确有自己年轻时候的几分风采。 姬万疆安静无声,打量着对岸的青衣书生。 他其实并不在意顾白水到底在讲什么,姬万疆不放在心上,也听不怎么懂。 他只是觉得这小子的卖相也还行。 虽然配不上姬絮丫头,但比那些油头粉面白衣丧袍的正派弟子,倒是也更顺眼,更清秀沉稳些。 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他排行老三。 姬万疆略微沉默。 这个数字对于长生弟子来说,太奇怪,也太不吉利了。 “玄清宗养出的东西,有根无果;风家圣人体内血芽,有茎无根;再算上姬家老大爷刚刚好可以拼凑完整。” 而且更让顾白水确定这一点的是。 这三株妖异植物都有几个共通的特点。 都是花类,都含血肉,也几乎都有……一化三、三合一的特点。 姬家老大爷妖花的花托长着三个茎,玄清宗圣人尸的藤蔓有三种诡异的声音。 风家老者一分为三,变成了血芽、尸骨和肉,三个独立的个体。 这也让顾白水想起来了在古籍上看到的一个秘闻。 姬家的龙血不死药,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 三生花。 “你和我说这些东西,又有什么用?” 风家二祖面容冷峻,沉声问道:“这能说明什么?” 顾白水瞥了眼姬万疆,发现那老家伙还没异常的举动后,便对风家二祖认真的解释道。 “三件事。” “第一,姬家了解不死药,但他们的夺舍之术并不稳定,多番尝试,还是没能彻底解决不死药的刚需问题。” “第二,姬家算计拾圣会,用拾圣会的成员做实验,根本就是肆无忌惮,完全没打算再回人境,他们依靠什么来承担拾圣会的怒火?” “第三,姬家举族搬迁,打算以圣妖城为根基建立起一个新的姬域。” “你有没有想过,同流合污的风家怎么办?姬家会怎么处理你这个盟友?” 风家二祖脸色一变。 他也突然想清楚到了这件事。 如今圣妖城的局面已经彻底混乱了,风家和姬家的所作所为不可能瞒住人境的拾圣会高层。 他们将会面对拾圣会狂风骤雨般的报复。 姬家丧心病狂,必是早有准备。 可风家怎么办? 姬家的准备又是什么? “我来告诉你,姬家所做这一切的最终目的。” 顾白水微微抬眼,眼神清冽的说道。 “姬长生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平分不死仙墓。他打算……夺舍不死仙的一具遗体,走左道另类成伪帝,尸帝。” “你别忘了,除了姬家龙血不死药,佛生脑叶之外,我们这里还有一株更加恐怖漫长的万古不死药。” “我们现在就在它的身体里。” “那是姬长生给自己准备的。” 第241章 势均力敌,必死无疑 以妖族的不死圣树,整座圣妖城为媒介,夺舍一座不死仙墓里的仙尸。 这才是姬长生这辈子最疯狂,最丧心病狂的一次冒险。 顾白水此前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姬长生到底为了什么? 他把姬絮送到禁区外,把姬家传承几万年的极道帝兵贡给师傅。 甚至顾白水还不知道,这个疯狂的姬家主,把姬家的老准帝也一起卖给了禁区里的老人。 他付出了如此恐怖的代价,所要所求的到底是什么呢? 直到在圣妖城里,亲眼见到了不死仙墓和妖族不死树之后,顾白水才推演出了这个姬家主堪称疯狂的恐怖计划。 夺舍大帝之尸,另类证道成伪帝。 顾白水不得不震撼于这姬长生的惊世之举。 但他同时也知道,姬长生哪怕卑躬屈膝,冒着生死危险接触长生大帝,甚至献祭了姬家的一切,依旧没有成功的可能。 “一具不死仙尸是师傅留给姬絮的成圣之基,另一具不死仙尸是姬长生自己夺舍的目标。” 顾白水看着风家二祖,反问道。 “你觉得你们风家还能得到什么呢?” 风家二祖脸色阴沉至极,目光阴冷谨慎的看着姬万疆。 他的确想要一个说法,一个解释,不然风家所做的一切就都毫无意义。 他堂堂风家二祖,也会变成被姬家愚弄的傻子。 于是,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姬万疆张开了嘴。 而且他说出的话很出人意料,而且坦荡直接。 “没错,姬长生从一开始就把你们风家当猴儿在耍,在利用。” 姬万疆面无表情,诚实的让顾白水都挑起了眉头,有些意外。 这老怪物完全没在意风家二祖扭曲的脸色,而是看着顾白水,表情平淡的说出了一句话。 “但姬长生他没来。” 风家二祖一愣。 老判官和吴天也是目光闪烁。 只有顾白水听出了姬万疆的意思,瞳孔不易察觉的收缩了一下。 “姬长生没来,他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没有来到圣妖城。” 姬万疆眯着眼睛说道:“所以,姬家在圣妖城里的事就和他姬长生无关了。” “这样一来,事情都会简单的多……我把另一座不死仙墓分给你们风家,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风家二祖眉头一跳,反问道:“你能做得了这个决定?” “为什么不能?” 姬万疆说道:“我是上一代的姬家主,夺舍完红毛躯,剩下的那座不死仙墓对我来说也没那么重要的价值,有一座给姬絮丫头成圣就足够了。” “而且姬长生为了这座不死仙墓,把姬家帝兵送给了外人,单凭这一点我就有资格罢免他姬家主的位子。” “不过也是他搬开帝兵,我才能从帝兵镇压的天牢里脱身,仇怨相抵,我不找他麻烦就不错了。” “你们不会真的以为,我在这儿是为了给他姬长生守墓吧?他哪有这么大的脸面?” 姬万疆嗤笑道:“要不是姬絮丫头成圣,我才懒得掺和这堆破事儿。” “一座坟墓,给你们便是了。” 顾白水眉头微皱,没想到这老怪物会用这种方式破局。 他没办法证明那老家伙所言是真是假,但很明显,风家二祖已经动心了。 甚至只是片刻的时间,风家二祖就已经做出了决定。 这老人难得清醒,没有再被顾白水的言语迷惑。 风家二祖分析清楚局面,眼中厉色一闪。 “我拖住那两个地府鬼物,你处理完这小子,联手剿灭地府。” “不错的提议。” 姬万疆诡异的笑了笑,瘆人的面孔正对着顾白水。 可赶尸人吴天挠了挠头,有些莫名其妙的反问了一句。 “你们唠完了?那也别把俺俩真当死人啊!?” 两个世家圣人王擅自挑选对手,轻蔑自负的态度,让吴天颇为不爽。 但姬万疆却转过头,莫名的看了吴天一眼。 “不然如何?你以为我人就站在这儿,白白听那小子显摆,真的什么都没做吗?” 吴天闻言愣了一下,下意识的想要说些什么。 但他刚刚张了张嘴,就发现自己的面部肌肉一阵僵硬,像是被什么东西罩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不只是面部肌肉,吴天浑身皮肤都有一种被束缚的僵硬感。 皮肤触动,密密麻麻的蠕动感和颗粒感从衣服下面传出。似乎一大片幼虫悄悄爬进了吴天的衣服里,四处结网一样。 同样的情况,也出现在了老判官的身上。 穿着大红袍的老判官衣袖鼓起,下面也有东西在蠕动不停。 老判官垂首看去。 密密麻麻的蛛网白丝从袖口往外蔓延,慢慢将这两个地府圣人王裹成了两个白色蝉蛹。 “呼哧~” 包裹着老判官的蝉蛹下面突然冒出了血红色的火气。 把蝉蛹烘烤出“兹拉~兹拉~”的声响,蛛网软化,看上去很快就会被破开。 吴天也在奋力挣扎,肌肉虬结鼓起,撑的蝉蛹扭曲变形。 姬万疆的战斗经验老辣无比,他自然不可能任由顾白水讲故事,自己在一边傻乎乎的候着。 这个老怪物暗地里放出了无数菌丝孢子,偷偷潜入两个地府圣人王的身上,然后迅速繁衍封锁。 不过姬万疆也知道这种偷袭之术,并不能带给两个地府鬼神多大的麻烦。 他需要的只是一时间的僵硬而已。 姬万疆瞳孔深处蛛网蔓延。 吴天和老判官身上的蛛网菌丝,在同一时间爆裂而开。 这些菌丝没有对圣人王躯造成一丝一毫的伤害,但却短暂的割裂了他俩和空间的联系。 风家二祖也是心思狡诈之辈。 他一下子就懂得了姬万疆的意图。 大手一挥,风家二祖身边的红毛怪物独身扑上,把自己的嘴抻成三丈的夸张大小。 它一口咬碎了虚空,把两个地府鬼神连带着虚空碎片一起吞进了肚子里。 风家二祖紧跟着扑上,右手掐着一个复杂晦涩的封印法诀,印在红毛的肚子上,试图把地府的两个鬼神死死的困住。 但“噗呲~”一声轻响。 一只粗壮夸张的右臂,从里面捅破了红毛怪物的肚皮,猛然伸了出来。 “艹他爷爷的,怎么这么黑?” “老判官,你点个火儿。” 红毛怪物的面部一阵扭曲,腹部也流露出了惊人的灼热和光亮。 不过风家二祖似乎对这种情况早有预料。 他面容凝重,十指交叉,朝着红毛怪物的肚皮扑了上去。 姬万疆看着这四个圣人王奇怪的战斗方式,不由得拧了拧眉头。 姬万疆右手一探,头顶厚重的蛛丝壁垒就这样裂开了一个巨大的孔洞。 风家二祖抵着自己的红毛怪物,带着肚子里那两个地府鬼神,向上撞进孔洞,然后坠入了对面那个深渊老树的空间。 这一切都发生在顷刻之间。 顾白水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眼睁睁的看着一团四个圣人王,消失在了自己的视野里。 蛛网壁垒缓缓闭合。 脚边虚幻的黑水掀起风浪,顾白水这时候才意识到,这个空间里,就只剩下他和一个圣人王境的老怪物了。 顾白水抬首,姬万疆垂目。 老人和青年遥遥相望,都看到了彼此眼中浓厚的“关切”。 姬万疆问道:“现在你想怎么死?” 顾白水回答:“我可去你的吧。” 两方世界,两场血战。 地府六人搏杀拾圣会老红毛,顾白水独面姬万疆老怪物。 从表面的战力上来看, 渊树世界势均力敌,地府六人稍占上风。 渊海空间针尖麦芒,顾白水……必死无疑。 第245章 顾白水,世家神术 圣人境和圣人王境之间有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圣人境界的修行方式,是在眉心紫府中搭建一座独属于自己的「圣人庙」。 一砖一瓦,一窗一柱,皆是漫长岁月的积累和修行。 当「圣人庙」彻底建成之时, 庙中会自燃香火,也代表着圣人境界修到了巅峰尽头。 而后想要突破圣人王境,就需要在紫府圣人庙里,按照自己的「圣人相」,铭刻出一具真实的「圣人躯」。 佛家谓之「金身」,修道者称为「游神」。 自古以来, 不依托极道帝兵,几乎从未听说过有天骄圣人越境逆伐圣人王的先例。 任何一个圣人王的圣庙里,都供奉着一具真正的「圣人躯」。 普通的圣人连自己遮风挡雨的庙,都没有建成。 两者之间的差距,甚至不能用成人和幼童相比。 更确切的描述,应该是一个身体强健手持杀猪刀的壮汉,和一个营养不良手无寸铁的三岁孩童。 更何况姬万疆是一个真真正正的中境圣人王。 一个从半步准帝跌境,又重新修回来的圣人王。 面对这种老怪物,顾白水其实也清楚,自己没有什么胜算。 他使出在山里修行过的所有禁术,也很难真的伤到这个茹毛饮血的老东西。 即便是「墓剑」也一样,他们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如果没有涉及帝境之物相助的话,顾白水已经陷入了必死之局。 万般无奈之下,他就只能试着拼命了。 佛狱圣人相显露在外,顾白水的皮肤染上了血红色的妖异符图。 三道仙气凝结而出,化作龙蛇虚影,缠绕在身体周围,把顾白水的气息推向了隐约超脱出圣人的巅峰。 衣袖翻起,顾白水先下手为强。 他忽视境界的差异,化作一道虚幻的人影,来到了姬万疆的面前。 左手金火,右手黑雷。 顾白水右拳轻飘飘的落下,落向了姬万疆的头骨。 姬万疆似乎也没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的圣人,竟然真的有勇气先对自己出手。 他诡异的笑了笑,长满红毛的右臂抬起,横在了自己身前。 “兹~” 雷光四射,红毛乍立。 顾白水的右掌按在了姬万疆的右臂上,寂灭的黑色雷霆四溅而开,却没有对红毛下的皮肉造成任何伤害。 姬万疆的右臂像是一根粗壮沉重的树干一样,挡住了顾白水这雷霆一击。 紧接着, 顾白水的左手也悄然抬起,从斜下方拍向了姬万疆的心脏处。 手指缝间流出灿金色的灼热岩浆,顾白水仿佛握着一团金乌炽焰,欲把这只红毛怪物焚烧殆尽。 但姬万疆依旧古井无波,从容不迫。 他左手虚按,后发先至。 黝黑的兽爪像是捅破了虚空一样,诡异的按在了顾白水的手腕上。 它擒住了他,死死的扣住了顾白水的手腕。 姬万疆的老脸上带着戏谑之意,右手也向外反扣,把顾白水的两只手都拧在了自己手里。 这时候, 顾白水才清楚的体会到,圣人王的躯体到底恐怖到了什么程度。 顾白水的左右手腕,好像是被仙金神铁箍住了一样,再如何发力挣扎,依旧没有撼动那双兽爪一丝一毫。 姬万疆眯着眼睛,毫不掩饰瞳孔之中的轻视和讥讽。 它现在只要两手发力往外一震,就能像撕开一张纸一样,把这个年轻的圣人撕成两半。 如果不是姬絮丫头非要留她这个软弱的师兄一命。 姬万疆甚至已经看到了……顾白水断成两半,器官飞溅,鲜血淋在它脸上的血腥场景。 那种肆意虐杀的血腥气,那种屠戮敌人的致命快感。 让姬万疆恍惚中回到了自己当年鼎盛的时期。 即便四处树敌,即便一步步的趟过尸山血海,又有几个仇人敢站在自己面前? 快意恩仇,杀伐随性,这才是真正的神仙日子啊~ 姬万疆体内沉寂了无数岁月的凶性渐渐苏醒,他的潜意识里甚至浮现了了一股冲动,不顾后果,把手里这毛头小子撕开残虐的冲动。 “杀了他~杀了他~” 一道道勾魂诡异的声音从灵魂深处传来。 “他只不过是一个小圣人而已,死就死了,姬絮丫头未必会多在乎~” 姬万疆心境翻涌,体内沸腾的血液流淌的越来越快。 红毛双眼泛红,狞视着眼前的猎物,两只兽爪死死的钳住,逐渐有了向外撕扯的趋势。 但下一刻,姬万疆突然心中一悸,突兀的有了一种诡异的不妙预感。 因为他红毛躯体里的血液……还在高速流淌,而且越来越快。 这似乎并不是因为姬万疆的兴奋,更像是……被什么东西勾动了一样。 姬万疆眼神一凝,顾白水缓慢抬首。 两双截然不同的眼睛对视在了一起。 年轻的眼睛平静如初,似一汪澄澈的清泉。 苍老的瞳孔莫名浮躁,像波涛汹涌的血海。 “怎么?不想杀我吗?” 顾白水清秀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莫名的谐谑。 他一翻右手,就这样挣脱了姬万疆的钳制。 在姬万疆的眼里,顾白水右手指尖丝丝缕缕的黑色雷霆,逐渐扭曲变化,凝结成了一个诡异晦涩的血色符纹。 这个符纹藏匿在雷电中,被顾白水悄无声息的印在了姬万疆的手臂上。 而且更匪夷所思的是,姬万疆对这个符号极其眼熟,熟悉到了骨子里。 那是一个古老的文字。 「姬」 “姬家的神术,枯血心劫。” 姬万疆身体僵硬,表情也很是困惑惊异。 “你怎么会姬家的传承神术?” “是姬絮丫头教你的?” 顾白水没有回应,嘴里默念着细碎的低语,眼皮都没抬起来。 姬万疆被姬家的枯血神术扰乱心境,火气和烦躁蔓延在心肺之间。 更有丝丝缕缕的心脉热血脱离控制,化成一条灼热火蛇,在他的体内作乱嘶鸣。 姬万疆冷哼一声,体内雄厚的圣人之力汹涌流转,瞬间就把那股诡异的血液火蛇绞杀干净。 他是姬家老家主,当然对姬家神术非常了解。 姬万疆试图用自己体内的雄厚圣力,直接驱散体内姬家神术的影响。 但这时候,顾白水默念完了低语,缓慢的抬起了头。 “凝!” “咕噜~” 姬万疆的躯体里传出了血滴爆裂的声音。 这个老怪物猝不及防之下,身体一阵踉跄,皮肤也泛起了不正常的血红。 顾白水迅速抬起左手,对着手里的金火一吹。 “呼~” 炽烈的灿金色岩浆,从他的手心里倾泻而出,把姬万疆彻底的笼罩在内。 随后,顾白水飘身后退,左手心里也浮现出了另一个晦涩奇怪的符号。 「风」 “风家神术,烽火鎏金。” 大风陡然暴起, 风暴卷着岩浆火海,把姬万疆的身影彻底吞没了进去。 在风暴眼的中心,岩浆如利剑火矢,一片片的撞在了姬万疆的躯体上。 燃尽红毛,烘烤刺痛他的皮肤,内外皆是涨红。 姬万疆脸色一沉,眉心紫府陡然闪过一个苍老的人影圣相,走出庙宇遥遥一指。 空间凝固,风暴噤止。 姬家和风家的神术就此消散。 姬万疆也从肆虐的风暴里脱身而出。 “好!好!好!” 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好字,姬万疆的眼神反而变得冷漠冰寒了起来。 “姬家神术,和风家神术,我倒要看看……” 他的没说完。 因为远在风暴之外,一个年轻圣人已经等在了原地。 双手抬起, 一「王」,一「姜」。 第246章 神术挥洒,极致升华 中洲有四大世家。 四大世家也各自有着独一无二四种的传承神术。 这些神术源于血脉,世家弟子自幼修行,只有迈入圣人之境才能将神术修行圆满。 而且血脉越浓的嫡系,对于神术的掌控力就越强,威力也越大。 但……顾白水无疑是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外人。 在他的手里,四种神术一一展现。 甚至姬家枯血神术能被他藏在玄清宗的祖雷劫中,硬生生的撼动圣人王躯。 毫无疑问, 顾白水手里的世家神术早就修行圆满,甚至是炉火纯青的地步。 但凭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一个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大帝禁区的年轻人,能够手握四大世家的神术? 姬万疆想不通,也没有询问的想法。 他满身红毛被烧的焦黑,看起来有些狼狈。 虽然圣人王躯依旧没什么伤,但刚刚身体内的灼热和刺痛,还是挑起了这个老怪物的火气和战意。 姬万疆眼睛一眯,身体猛然坠向了顾白水。 顾白水翻手一抬,手里的「王」字飞掠而出,冲向了姬万疆。 王字在半空中迎风而涨,凝聚成了一辆巨大的赤红色古战车。 车轮滚滚而来,带着锐利无双的神术威力,碾着虚空颤抖,撞向了姬万疆的右拳。 “轰~” 巨大的轰鸣声响彻渊海。 古战车寸寸破碎,被姬万疆一拳击溃。 顾白水眉头微皱,随即丢了出最后的「姜」字。 一轮耀眼刺目的太阳,突兀的出现在了树叶空间里,灿烈的阳光驱散了黑暗,把渊海照耀的如同白昼。 顾白水躲在太阳下面的阴影里,隐去了身形。 姬万疆脸色丝毫没有改变,脸皮枯槁,一头撞进了那轮炽白色的太阳里。 红毛撞日,太阳波动闪烁不停,最终核心尽碎,轰然爆炸而开。 世上最璀璨的烟火爆裂。 无数的火雨四散溅起,落入渊海中,点亮了虚幻的黑水。 而在这场火雨里,姬万疆目光一闪,探出右手,准确的抓住了一个年轻人的脖子。 “咔嚓~” 姬万疆拧断了手里的颈骨,却发现手里握着的是一具软趴趴的红毛尸体。 红毛替死,以形换位。 老怪物眼神冰冷,猎物还是逃了。 顾白水的身影从另一个角落浮现而出。 他手指结印,身体周遭晃动着虚空的波纹。 顾白水浑身青白如霜,头顶着一轮圆月一样的白金冠冕,形似坠入凡间的月神。 “飘渺圣地,霜月神降。” 以月神沟通虚空,用傀儡替死,辗转如影,虚幻难寻。 这是飘渺圣地的一道神术,容纳虚空法则,也是极佳的战斗神术。 姬万疆心中有些震动,看着在远处现身的顾白水,莫名古怪的问道。 “飘渺圣地的神术,你也偷来?” “不是偷。” 顾白水回应道:“是学过。” “偷和学有区别吗?” 姬万疆反问道:“这是飘渺圣地核心弟子的不传之术,你如果不是偷学的,难不成是飘渺圣地送上门给你的?” “这就与你无关了。” 顾白水依旧警惕着 ,身体周遭三道仙气缓缓流转,目光凝视着远处的老怪物。 姬万疆可以随时停手,但顾白水不行。 他必须万加小心,不能有任何松懈,否则在这老怪物的手里,顷刻之间就可能万劫不复。 “那你还会几招?” 姬万疆瘆人的面容上,闪过一丝诡异。 “不会太初圣地的神术,你也学了吧?” 顾白水表情不变,任由身后缓缓升起的蛛丝藤蔓,穿过自己的胸口。 月光波动,藤曼穿过了顾白水的身体,但又仿佛落在了空处,无力可使。 顾白水的身体好像在另一个空间一样,只能穿过他的影子。 这就是飘渺圣地的神术,如影似形,飘渺难寻。 姬万疆靠着言语的偷袭之举,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那老怪物面色一沉,随手捏碎了自己手里的红毛尸体,爆成了一大片血污。 姬万疆再次欺身而来,同时又有数不清的白色菌丝漫天飞舞。 这老家伙认真了。 顾白水不敢大意,也不敢让姬万疆贴近身边。 他手印翻转,月光和霜色从头顶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轮朦朦清凉的晨曦,朝阳日出之色。 “太初神术,晨曦云海。” 第六道神术的神光,在顾白水的手指翻转中倾泻而出。 这一道神术轻轻慢慢,犹如日出的云海一样带来了清凉的晨光。 但在这道太初神术的面前,姬万疆的脸色却陡然凝重了些许。 他似乎很了解太初神术的威力和玄妙,所以第一次以重视的态度来应对。 但同时,姬万疆心底也积累了难以置信的震动。 姬絮丫头所言,她三师兄不是只活了三十余载吗? 就算从娘胎里开始修行神术,日夜不息,昼夜不怠,那也没可能把这么多的圣地神术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吧? 传说中的万法皆通,悟道仙体,也没他这么夸张的地步。 难道姬絮说谎了? 还是说这小子是某个大人物的第二世? 姬万疆不解其中的玄妙,只觉得长生弟子变得越来越古怪神秘了起来。 而且接下来,更让他震撼的事情发生了。 “玄清宗神术,青玄劫光。” “道清宗神术,归墟仙梦。” “大夏皇朝,皇道龙气。” …… 两道人影,在璀璨闪烁的神术霞光中,辗转腾挪,交错轰鸣。 刹那间,有无边无际的雷海倾泻而下,带着毁灭的气息。 片刻后,又有仙气飘然而起,带着宫殿凌霄的虚影临世而来,暗藏杀机。 天火和龙气、月霜和劫光。 顾白水好像是一本铭刻着万家神术的典籍,翻一页,就有一种神术展露威能。 姬万疆心里的震惊已经到了一种麻木的境地。 他机械的捕捉着顾白水的人影,用蛮力驱散神术,把一具具替死的红毛尸骸轰成肉块血雨。 同时他内心深处也的确有些迟疑和好奇,私心想看看这个小怪物,到底还能施展出来多少的神术。 不知道过了多久后,霞光四散。 姬万疆一掌重落,举重若轻的拍在了顾白水的胸口。 “咔嚓~” 胸口凹陷,顾白水脸如金纸,耳鼻渗血,然后踩着月光脱身而走。 姬万疆招招致命,这已经不是顾白水第一次受重创了。 但他好像进入了一种玄妙而癫狂的状态,根本不顾生死之危。 无间地狱里鬼佛嘶嚎,一具具圣人和红毛褪毛剥皮,重组成了一些更加恐怖的神秘生灵。 如麒麟之影、鲲鹏之骸、龙首龟壳、凤啄虎瞳。 迷失生灵,传说祖兽,就此在顾白水衣袖下的皮肤上展露轮廓。 三道仙气碎碎凝凝,也逐渐被打造成了……三种兵器的雏形。 姬万疆很快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小子,是在拿自己当磨道石,在生死之间寻求极致升华? 老怪物脸色一沉,也不再留手。 他不担心顾白水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危险。 毕竟圣人和圣王之间有着鸿沟,只要顾白水一日没有破境,就不可能威胁到姬万疆。 但怎么也不能这么嚣张吧? 姬万疆张开双臂,紫府圣像抬首,浑身修为倾力而动, 他双手一握,无数藏匿在虚空里的菌丝爆炸而开。 整个渊海都被菌丝占据成了一个牢笼。 此间禁法。 顾白水被定格在远处,如同被蛛网捕获的飞虫一样,动弹不得。 “你再逃啊?” 姬万疆狞笑一声,在自己这圣人王超脱修为的碾压下,他倒要看看这小子还有什么神术能用? 然后,顾白水就真的动了。 他闭着眼睛,像是梦游一样的站了起来,双手握拳探出,对准了漫步而来的老怪物。 姬万疆眉头一皱,面色奇怪。 三清宗,诸圣地的神术被他使的差不多了。 姬万疆的确想不到,这装神弄鬼的长生弟子还能用什么神术,来对抗自己的天罗地网。 但接下来,姬万疆看到顾白水嘴唇动了动,然后慢慢的伸开了手掌。 他像是要给姬万疆看什么宝贝一样,缓慢且认真。 随着手掌摊开,姬万疆也听到了顾白水不远不近的声音。 老怪物的脚步停滞了下来。 他看见了四个刺眼的古字,听到了两个很老的姓氏。 “轩辕神术……神农神术……。” 耀眼恐怖的两种神光出现在了这个昏暗的空间里。 占据了所有,也让一切事物都陷入了死寂和凋零。 无声的爆炸和毁灭中,隐约能听到一个老怪物狼狈而恼火的叫骂声。 “轩辕!?神农!?” “我可去你的吧!” 第247章 神术奇点、黑水太岁 劫光璀璨,风暴肆意。 在无尽的消亡和寂灭中,两种截然相斥的古老神术爆发出了最恐怖的威能。 虚无的空间支离破碎,一条条被扭曲的规则显露消散。 尊贵古老的金色和沧桑清冽的绿色,两种神光扭曲碰撞,最终发生了任何人都意想不到的玄妙变化。 在轰鸣声中, 轩辕和神农两种神术突然向着同一个地方崩塌收缩,凝聚成一个玄妙的奇点。 这个奇点漆黑深邃,流光暗沉,像是一枚心脏一样悄悄的跳动着。 但不管是顾白水还是姬万疆,都在那个奇点上察觉到了恐怖骇人的威力。 甚至是随着它的一涨一缩,让人有一种莫名心惊肉跳的惊悚感觉。 “轩辕和神农世家的古神术也能演变交融?” 姬万疆好不容易在风暴里止住身形,看着那一个突然诞生的奇点,眼底的震惊和不解浓厚到了顶峰。 不过顾白水没管那么多。 他作为胡乱搞出黑暗奇点的罪魁祸首,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和奇点之间有着一种玄之又玄的联系。 但这种联系,似乎很快就要失控了。 模糊之中,顾白水又在奇点的深处看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颜色。 一色灿金,一色青绿。 顾白水觉得自己多了一只新的手,两种颜色是手心和手背。 他现在就要做一个决定,翻转手掌,奇点接下来就会变换成哪一种颜色。 顾白水略微思索,眼神莫名,看着远处那个老怪物,轻轻的笑了一声。 “来点儿亮的。” 一抹刺眼的灿金色,从奇点的核心渗透了出来。 然后越来越亮,越来越刺眼。 金色的光芒摧毁了这个空间里任何其他的颜色,如同流水一样,把所有的一切染成了凝固的金箔。 无声无息中。 奇点飘到了姬万疆的面前,然后在老怪物跳动的眼皮下……轰然爆炸。 “轰~” 震动和轰鸣只持续了一息,世界就变成了无声的地方。 顾白水的一只眼睛往外渗出了鲜血,气息游离孱弱。 他站在这个崩塌的金色世界里,平静似水,看着那只老怪物剧烈的扭动着身体。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切都平息了下来。 金光褪去,崩碎的石块沉入海底。 整个渊海好像都莫名其妙的扩大了一圈。 当最后一缕金光消散的时候, 一只粗壮但有些狰狞的右臂,捅破了虚空,捏住了顾白水的脖子。 红毛嘴脸的姬万疆,踩碎了最后一丝金光,捉住了这只会蜇人的厌恶蜂虫。 姬万疆浑身的红毛已经没剩下多少了。 厚重的皮肤上,也遍布着密密麻麻的细小伤口。 一丝夹杂着黑色的血液,从姬万疆的眉头上滴落。 他受伤了。 但这只老怪物面色依旧冷漠木讷,即便经历了恐怖的风暴洗礼,动作也没受太大的影响。 圣人王和圣人之间的差距很大。 姬万疆和普通圣人王之间的差距,一样很大。 顾白水超脱圣境的神术爆炸,可以重创一位刚刚破境的圣人王,但不可能靠着一个奇点击溃这只老怪物。 姬万疆的皮肤表层裂开,渗出了丝丝缕缕的鲜血。 浑身浴血让他看起来很狼狈,但其实这只是将将破防的轻伤而已。 “无用功罢了。” 姬万疆扭断了手里的脖子,但死的不是顾白水,而是一具触感熟悉的红毛尸体。 老怪物并不意外,漠然的转过头,看向了另一个角落。 虚空波动。 顾白水伴着清朦的月色,浮现出了踉跄的身影。 还是飘渺圣地的神术,霜月神降。 顾白水在最后一瞬间,用了一具红毛尸体代替了自己原本的位置,挡下了姬万疆的杀招。 不过他此时体内的圣人之力也差不多要干涸了。 气若游丝,脸色苍白如纸。 顾白水有些疲软,耗尽了圣力和精血,也没什么力气接下老怪物的下一次袭击。 姬万疆一手拎着软趴趴的红毛尸体,视线落在顾白水的脸上。 它的脸皮往外渗着血水,看起来狰狞恐怖,但语气却很平静漠然。 “你想拖时间,让那两个地府的鬼东西救你?” 顾白水摇了摇头。 “我没等人救命的习惯,求人不如求己。” 姬万疆眉头微动,反问道。 “但你马上就要死了,一点儿都不怕吗?” 顾白水又摇了摇头。 “不会死,也不怕。” “是吗?” 姬万疆轻笑了一声。 “我实在是不理解,你这长生弟子天骄圣人应该是聪明人,到底是哪儿来的自信和底气,面临死局还这么大言不惭。” 顾白水沉默了片刻,然后直起身,抬了抬眼皮。 三道暗淡的仙气缠绕在身,他才吐了口气,轻轻的笑了一声。 “你这老东西也知道我是聪明人的。” “所以没把握的棋局我不会冒险,没胜算的对手我也很少乱来。” 姬万疆两眼一眯:“什么意思?” “意思是师妹把一切都想的太简单了,她还是太年轻,没有真的很了解几个师兄。” “这盘棋食之无味,她没胜算。” “而且让你作为终局的杀招棋子,是小师妹最愚蠢的一步棋,一步错,满盘皆输。” 顾白水看着老怪物,抬眼说道。 “三个圣人王,不管是风家二祖也好,还是那只红毛也罢,对我来说其实都比你难对付的多。” “他俩比你弱,但我很难赢。” 姬万疆眉头一皱,用失心疯一般的眼神看着顾白水,嗤笑道。 “你的意思是,你还能胜过我?” “不,我只能弄死你。” 顾白水表情真诚平静,不似说谎。 姬万疆大笑一声,满脸讥讽张狂。 “那就让我看看,你有什么资格说这大话……可别失智吹牛,随地乱丢替死尸体,自己仓皇逃命。” 老怪物狞笑着,双手一扯,把手里的红毛尸体撕得爆碎四溅。 这已经是顾白水丢出的第七具红毛尸体了。 姬万疆也因此意识到,到底有多少拾圣会的老圣人陨落在了这个年轻圣人的手里。 顾白水动也没动,就这么眯着眼睛盯浑身挂满血肉的老怪物。 当这一具红毛尸体再一次被撕碎爆开的时候,顾白水的瞳孔深处,闪过了一丝极其诡异的色泽。 姬万疆一无所察。 他任由血肉四溅,如雨泥一样洒落在自己的身体上。 红骨黑血,披毛带肉,这只老怪物形似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神。 但下一刻,无比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一大团粘稠光滑的「黑水」,从红毛尸体里落了下来。 它没有颜色也没有轮廓,甚至没有任何活物的气息,静悄悄的落在了圣人王躯的背部 。 姬万疆双眼暴虐冰寒,死死的盯着远处的顾白水,并没有察觉到自己身上多了什么东西。 顾白水看着老怪物,脸色微变,越来越古怪了起来。 狞笑一声,姬万疆大步迈出。 然后,他的身体停在了原地。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一坨东西……从自己的肚子里掉了出来,落在了脚背上。 沉甸甸,麻滋滋的。 姬万疆有些茫然,垂首看去,发现是一小团黑色的「水」。 那团黑色的水吞掉了自己的整只右脚,还是从他肚子里流出来的。 什么……东西? 远处的顾白水摸了摸下巴,眼神有些复杂怜悯。 他能看到姬万疆背后的景象,透过他肚子上那个……大洞。 第248章 你拿什么跟我斗? 「黑水太岁」没有蠕动吮吸。 它本就像一个死物,没有任何的气息和生命体征,也没被姬万疆察觉到。 顾白水费尽心力,手段尽出,才仅仅破开了圣人王躯的皮肤而已。 「黑水太岁」用了这么点儿的时间,就从内而外的重创了姬万疆这个老怪物。 它化开了一个很大的圆洞,贯穿姬万疆的躯体,连肚子里的器官都溶解大半,看上去极其瘆人。 姬万疆的脸色在极短的时间里,经历了急剧的变化。 从迷茫到骇然,从惊悚到疯狂。 顾白水从来没有从任何其他人的脸上,看到过如此精彩刺激的表情变化。 还是个老艺术家啊~ 顾白水眉头微抬,欺身而上。 他自然不会错过这个绝佳的机会,剑斩圣人王境老怪物,的确让人不自觉的热血沸腾。 体内仅存的圣人之力消耗殆尽,顾白水其实也只剩下了最后拼命的手段。 三股支离破碎的仙气凝聚融合,像是一块白色的墓陵,孕育出了一把「墓剑」。 顾白水的最后一剑,并不沉重也不锐利,双指并起,轻飘飘的砍向了姬万疆。 而面临生死攸关的最后时刻。 姬家的老怪物也不顾一切的爆发了。 姬万疆表现出了超脱圣人的冷静和残忍。 他右手成刀,搅碎了自己身体里所有染上「黑水太岁」的器官,并浑身一震,将它们连带着黑水一起震出体外。 紧接着催动姬家禁忌秘法,浑身精血本源疯狂燃烧。 姬万疆不顾圣人根基的震动,让紫府圣人庙里的「圣人相」走出,落入体内,封死了所有的伤口。 气息一跌再跌, 姬万疆从圣人王中境,瞬间跌落初境,而且依旧摇摇欲坠。 但在这破釜沉舟之下, 姬万疆脸色苍白无比,瞳孔黯淡无光,也做出了最完美的应对方式。 他稳住了伤势,至少不会死,还留有着圣人王境界的余力,对付顾白水的最后一剑。 姬万疆面色冰寒凝重,前所未有的如临大敌。 其实他内心清楚,即便是自己现在的状况也一样有着圣人王境界,远超这个长生弟子的实力。 顾白水就算回光返照,恢复巅峰。 再使出轩辕世家和神农世家融合的神术,他也一样能接下来,并全力反杀。 而且以现在的情况来看,顾白水也没那个机会了。 就这样。 一老一少,两个人影相触到了一起。 顾白水双指并剑,姬万疆凝重落拳。 他俩似乎都有着必胜的信心,结果也注定了会超出其中一个人的想象。 “呼~” 微风渐起,两道身影交错而过。 在冰凉黝黑的石壁上,一个巨大的剑影撞上了一只狰狞可憎的老怪物。 然后,他们同时凝固在了原地。 良久。 顾白水转过了身,嘴角渗血,眼神怅然平和。 他上前两步,就这样摘下老怪物的头颅,像是摘下一朵花一样轻松。 “我说过,三个人里你是我最好对付的,且唯一能斩杀的。” 怪物头颅满眼茫然,似乎完全不理解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它张了张嘴,声音干涩的问道。 “如果没有那黑水?” “我一样能弄死你。” 顾白水耸了耸肩,带着头颅向前走去,轻声说道。 “你没机会,和境界无关……我天生克你。” 老怪物又问:“这是为什么?” “因为你是一个植物人啊。” 顾白水耐心的解释道。 “你夺舍红毛怪,用的是这座源道场的禁术。” “你占据红毛躯,靠的是不死药作为媒介。” “你这整具躯体,在我眼里都是四分五裂的器官肉块,都是……用不死法则拼凑起来的玩具啊~” “只要我想,一触即碎。” 顾白水停下了脚步。 蓦然回首,他睁开了一只眼睛。 一只黝黑深邃,妖异邪气的……不死仙瞳。 黑瞳如活物蠕动,瞳孔深处是数不清的不死法则。 密密麻麻,晦涩难懂,充斥着树洞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这座圣妖城,这个树洞世界,其实从一开始就是顾白水一个人的主场。 渊海里的黑水翻涌,似乎察觉到了某种熟悉的气味,欢腾雀跃。 顾白水张开双臂,呼吸着熟悉的味道,自在随性,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家一样。 年轻人眯着眼笑了笑。 他手里老怪物的头颅依旧茫然不解,但还是没死。 因为只要顾白水不想,姬万疆死都死不成。 “让我来给你讲个故事?” 顾白水把姬万疆的头颅摆在岸边,把无头尸体搁在另一旁,如是说道。 姬万疆沉默无言,他虽然还是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但能感受到一件确定的事实: 他的生死已经掌控在顾白水的手里了。 “讲……什么?” “关于姬家、姬长生、夺舍秘术、圣妖城的长生源道场,还有不死仙之间的关系。” 顾白水面色平静,对石头上的头颅说道。 “你虽然是夺舍成功的案例,但应该完全不了解你们姬家的秘术来自哪里,倚靠的是什么吧?” 姬万疆无言以对,只能默默的听着那人讲述了一个被拼凑起来的故事。 顾白水说: “妖域,是长生大帝的后花园,祂在这儿挖了很多源道场。” “圣妖城是其中最大的一个,但不是第一个,更不是唯一一个。” “有个地方,叫野岭,那里才是最古老的源道场,也是夺舍红毛这个秘术的……源头。” …… 故事的开始,应该是在黑暗战争结束之后。 妖族的超脱大帝「不死仙」,神秘陨落了。 没有人知道这位终结了黑暗年代,埋葬了腐朽的妖族大帝,到底是怎么死的。 就像没人知道妖族的最后一位大史官为什么失踪,失踪后去了哪里一样。 妖族内乱,昏昏沉沉了许久。 一直到某一天。 天生异象,万灵逢春,人境有一人成帝了。 祂的名号是长生。 “也就是我师傅。” 年轻的长生大帝,是历史上妖族失踪的最后一任大史官。 祂是黑暗战争里注视着一切的棋手,是最终结局最大的受益者,得到了使人无法想象的一切机缘。 比如: 腐朽的诡异帝兵、腐朽的帝道传承、和一些红毛、鱼籽之类的东西。 再比如: 不死仙的极道帝兵、不死仙的两具大帝遗体,和很多超乎想象的禁术。 年轻的长生大帝,是一个充满求知欲和探索精神的「神明」。 祂同时也是历史长河里,最强大最深不可测的帝境源天师。 祂继承了腐朽的很多东西,也有一些弄不懂的天道隐秘。 于是, 长生大帝需要一个广袤的地方,做一些超脱规则和天道的实验。 除了人境,妖域是祂最熟悉的地方。 一个来历不明的源天师,伪装身份来到了妖域。 祂在妖域,寻到了一处还不错的神源凶地,叫野岭。 祂把这个地方改造成了自己的第一座源道场。 在这座源道场里,长生大帝开始了自己最初的研究探索。 研究的方向涉及很多东西: 「红毛」、「穿越者」、「另一个世界」、以及「不死」。 长生大帝在野岭源道场里创造出了很多稀奇古怪的生灵,还养了一大堆活着的奇怪器官。 支持那些生灵活着,维系野岭源道场运作的,只有一件东西。 不是神源帝器,也不是矿脉神药。 是一具尸体。 一具永远不会消亡,孕育着不死法则的不死仙尸。 长生大帝以不死仙的法则为根基,历经漫长的岁月,弄明白了自己想知道的一切。 穿越者、红毛怪物,和腐朽、不死等等等等。 同时,祂也在妖域里开辟了其他的源道场,留下了懒得收拾的细碎传承。 圣妖城就是其中最大的一座。 因为这里是长生大帝用完不死仙尸后,给不死仙修建的安眠帝墓。 同时,圣妖城也是最像野岭的源道场。 “这两个地方都是一棵树的形状,野岭是躺着的,圣妖城是立着的。” “所以这也证明了一件事……师傅的审美很单一,没什么创造性。” 很多年后,姬长生偶然闯入了圣妖城的树洞世界。 他在这个地方见识了无数神奇玄妙的东西,也得到了一些震撼人心的逆天秘密。 不死药培育之法、夺舍秘术、不死仙墓的消息。 姬长生成为了唯一的受益者,并从此开始了自己耗尽心血的谋划和算计。 …… “但这一切的基础来自两个地方。” “一是长生守墓人的秘术,二是不死仙的法则。” 顾白水右眼深邃,法则交杂。 他凝视着身前沉默的老家伙,无声的笑了笑。 “你们姬家的夺舍秘术,也是以不死法则为根源啊……本质上,和野岭里的那些器官没什么不同。” “用不死法则黏在一起的肉块儿……” 顾白水指了指自己的右眼,微微一笑,露出了一排干净洁白的牙齿。 “我只要抽掉躯体里的不死法则,你都不用走几步,风一吹就散架了。” “你拿什么跟我斗?” 第249章 前辈慢走 石壁上的蛛网菌丝渐渐消融。 堵在两个树叶空间的菌丝结界土崩瓦解,显露出了一个巨大的孔洞。 相对的两个坟墓空间再次连接到了一起。 立场不同的人,隔着一个崩塌的壁垒遥遥对望着。 渊树空间。 地府六人和红毛怪物们之间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赶尸人吴天赤裸着上半身,浑身鲜血淋漓。 但流淌在身上的不是这个壮汉的血,而是手里那半具红毛尸体爆裂开的血污。 一旁的红袍老判官依旧平静如初,只是衣袍稍有褶皱。 他一手托着生死簿,另一只手心里的判官笔不翼而飞。 凝神看去,才发现在老判官的背后还飘荡着一具苍老的尸体。 风家二祖,已然陨落。 那具尸体双眼空洞无神,眉心紫府被一根欣长的毛笔贯穿而过。 除了这两位地府圣人王大胜之外。 其余的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四个鬼差也解决掉了自己对付的红毛怪物。 在深渊古树的顶部,一片寂静的黑暗里, 残尸断臂和红毛皮骨,四处飘荡,六个地府鬼神飘然矗立,构成了一幅诡异阴森的深渊地狱图。 它们看着眼前的菌丝墙壁消融,也看着对面的帝墓世界重新显露在面前。 但出乎意料的是, 在另一个空间里,迎接这地府六人的,并不是想象中那只从深渊里醒过来的老怪物。 只是一个……干净清秀的年轻人。 赶尸大汉吴天愣了一下,看着年轻人的背影,表情有些茫然和狐疑。 姬万疆呢? 那只圣人王中境的老怪物呢? 树洞世界最危险的红毛圣王怎么不见了? 这地方怎么只剩下了那小子一个人,而且看起来一切如常,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牛头挠了挠头, 马面眉头一挑, 黑无常似有所思, 白无常默声不语。 只有为首的老判官,眯着眼睛巡视了一圈对面的空间之后,瞳孔深处不易察觉的闪烁了一丝异色。 这个地府老人注意到一件不易察觉的事。 整个渊海空间的墙壁,好像都在不知不觉中……扩大了一圈有余。 这里似乎经历了一场恐怖的战斗。 战斗的两方,是一个看上去一切如常的年轻圣人,和一只失踪不见的老圣人王? 老判官眉头微跳,心里格外的诧异和惊奇。 因为从现场来看,这场战斗结束的时间,甚至比地府屠杀完红毛怪物还要早些。 这个从洛阳城里走出的少年,亲手杀了姬万疆? 他甚至还有余力有时间打扫战场? 这怎么可能呢? 老判官微微沉默,眯着眼睛环视着周围墙壁上的菌丝残骸,许久之后还是确定了这个答案。 如果姬万疆没死的话,这菌丝墙壁也不会自己溶解凋零。 看来,长生弟子果然和传说中一样,每一个都深不可测,不容小觑啊。 地府六人穿过菌丝壁垒,来到了这顾白水所处的渊海空间。 海浪声依旧飘飘荡荡,在虚幻清冽的黑水上方回响不停。 吴天狐疑的扫视了周围洞壁许久,最后还是忍不住心里的好奇,朝着岸边那个年轻人掠了过去。 牛头阿傍也是牛眼一眨,闷头闷脑的跟在吴天后面。 两个家伙落在了渊海岸边。 顾白水没转身,背对着两个大块头。 他自顾自蹲在一座夜幕大门的门口,聚精会神的扒着门缝,鬼鬼祟祟的向里看。 吴天和牛头相视了一眼。 吴天迷惑不解,牛头懵懵懂懂。 但他俩也是异常默契,完全没有任何高手的风度和矜持。 这壮汉和异兽选择了同一种行动……蹑手蹑脚,默不作声,靠近了顾白水和帝墓大门。 他俩也把自己的眼睛怼到了门缝上,一点呼吸声都没有。 这样一来, 躲在门口偷窥的家伙,就从一个年轻人增加了两个同伙。 而且从高到低,依次排列,很有规律。 顾白水不高不矮,身材匀称,消瘦欣长。 吴天体型壮硕,躬身七尺有余,比常人高出两个头。 牛头更是兽头巨体,比吴天还要高整整一个人的型号。 于是老判官眼角微跳,看着那三个头从高到低整整齐齐的排列,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片刻后,牛率先提出了质疑。 “看啥啊?乌漆嘛黑的,连个透光的缝儿都没有。” 吴天也是满脸困惑,挤眉弄眼,却还是一片墨黑朦胧。 不死仙墓的大门紧闭,即便是准帝亲临,也未必能看透其中玄妙。 只有顾白水一个人,把右眼紧贴在门缝上,表情认真,仿佛真的看到了什么一样。 吴天和牛头没看出来苗头,晃晃悠悠的离开了门前。 良久。 顾白水才起身离开,转头看向了那六个地府鬼差。 “姬万疆呢?” 吴天用圣人术法洗干净了自己身上的污垢,恢复了粗犷道士的形象。 他也不客气,直接对顾白水问道。 “那老东西跑哪儿去了?死没死?” “死了。” 顾白水点了点头,没有刻意掩饰什么。 “死了?真死了?” 吴天眉头一挑,有些狐疑的看了顾白水几眼。 “你……杀的?” “算是,也不是。”顾白水有些敷衍,糊弄了事。 吴天闻言一愣。 “什么乱七八糟的?不是你杀的还能是谁?难不成这地方还有其他人?” 顾白水略微思索,然后一本正经的解释道。 “姬万疆自己修行出了问题,夺舍红毛怪物失败了,那老东西也就是看起来吓人,和我动手 没几下,就自己裂开碎了一地。” 这话真假参半,吴天也没办法证实。 毕竟顾白水所说的还算合理,而且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就是要让吴天相信一个成圣不久的小圣人,靠着自己硬生生的斩杀了一位圣人王中境老怪物。 这听起来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了。 吴天想了想,便信以为真,对着顾白水咧开大嘴一笑。 “那你小子也挺不错的啊,能在那老东西手下撑几招,可比大多数花架子伪圣人强多了。” 顾白水假个嘛噶的笑了笑,露出了一幅真诚且谦逊的笑容。 “运气,运气不错。” 吴天和顾白水也算是故人重逢,虽然交情不深,但彼此之间有一个小乞丐留下的因果线。 吴天对这个年轻人一直没有什么敌意,甚至可以说很是顺眼。 顾白水和拾圣会有仇,他杀老圣人灭红毛怪的举动,也很对吴天的脾气。 相较而言,地府的另一位老判官,心思就要更深沉稳重些。 他注意到了渊海的变化,也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一定不像这个年轻人所说的那么简单。 吴天本来还想多问些事情,但余光一瞥老判官就识趣的闭上了嘴,他咂了咂嘴。 “你问,你问吧,我问完了。” 老判官也不推辞,看了眼顾白水身后的不死仙墓,想了想,然后问道。 “拾圣会失踪的那些老圣人?” 顾白水对老判官更熟悉,所以回答的很干脆:“都死了。” 老判官又问:“红毛和尸体?” “我收起来了,以后也不会出现在世上了。” 老判官点了点头:“你背后这座不死仙墓?” 顾白水略微沉默,然后抬起头,正色说道。 “我小师妹在里面成圣,我要在这给她护法。” “这样啊。” 老判官若有所思,片刻后,平静的说道。 “那我们就先不打扰了,圣妖城里还有些脏东西没清理干净。” 顾白水笑着点了点头。 “麻烦前辈,前辈慢走。” 第250章 不死墓中,瀑布尽头 地府六人离开了不死仙墓的渊海。 也没多看渊树一眼。 无论是老判官和吴天,还是其他的四个鬼差,都没表现出犹豫和迟疑的表情。 他们离开的很干脆,干脆的让顾白水都挑起眉头,有些出乎意料。 两座超脱大帝的坟墓,不死仙墓里的帝尸之躯,能让无数修士为之疯狂的成帝机缘。 在这些地府鬼神的眼里,似乎没有一丝一毫的诱惑力。 这是让顾白水有些不太理解的事情。 心境澄明? 不以外物所动,不以得失为念? 那也不至于这么洒脱吧? 顾白水察觉到地府六人已经离开了树洞世界,不由得古怪的摇了摇头。 或许地府有自己的规矩和特殊之处,不足外人道也。 黑水翻涌,波浪起伏。 两座不死仙墓门前,就只剩下了顾白水一人。 手掌虚按胸口,一面古朴的青铜镜静悄悄的闪烁了一下。 顾白水闭上了眼睛,无形的波动从他的眉心识海里四散而开,带着虚无缥缈的神识席卷了整个树洞世界。 万物寂寥,血气弥漫, 树洞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外来生灵滞留。 这场不死树内的圣人混战,自此落下了帷幕。 虚镜里也只有两个人的身影。 一人在帝墓岸边,沉默不言,闭眼沉思。 一人在黑水之下,拖着一具老尸闷头前行。 从某种角度来说。 这棵活了无数年的不死树,还有整个树洞世界,其实是他们俩共同的所有之物。 不死树是妖族传承的不死药,也是不死仙留给妖族后裔的一份遗产。 陈小渔,是不死仙仅存的血脉。 树洞世界是长生大帝一手开辟的源道场,是留给自己徒弟的传承之地。 顾白水在下山之前,也觉得自己是师傅最亲近的徒弟。 长生不死,两帝后代。一人一半,顾白水觉得这样也很公平。 但唯一的问题是,这里的不死仙墓有两座。 都对半儿分的话,其中一座是那条小鱼的,另一座才是自己的。 顾白水抬了抬眼,凝视着眼前紧闭的帝墓大门。 他眼神闪烁莫名,沉思了片刻之后,来到了帝墓的面前。 “小师妹……也该从师兄的墓里出来了。” “这是师兄抢来的地方,借你用用就算了。” 顾白水右手抚在了冰凉的墓门上,微微用力。 随着“嘎吱~”一声轻响。 这座沉重如夜的帝墓之门,就这样被缓缓的推开了。 “啪嗒~啪嗒~” 顾白水进入了夜幕里,走入了不死仙墓中。 无尽的黑夜,一条璀璨夺目的星空长路,出现在了他的脚下。 顾白水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举目皆黑。 眼前只有一条由星辰镶嵌而成的漫漫长路,从脚下延伸,一直通向远方。 而在长路的两旁,是深渊,是黑暗,也是虚无。 顾白水走到星空长路的边缘,垂头望去,除了黑色之外看不到任何其他的色彩。 但他隐约能感受到一丝清冽的凉意,从深渊之底升腾而来。 顾白水眉头微挑,想起来了不死仙墓外的虚幻黑海。 之前小师妹开门的时候,就有一股虚黑色的汪洋从帝墓里倾泻而出,填满了外面的深渊。 这样想来。 星空长路的下面,很大可能是一片真正的黑色渊海。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或许下面的这片黑海,就是传说中的北冥之海。 北冥海,应该是师傅建造不死仙墓的时候,留给不死仙鲲躯陪葬的遗物。 “不过传言里,北冥之海无边无际,海水清冽沉重,除了鲲鱼之外不会有其他生灵存活。” 顾白水摸了摸下巴。 “这么说来,在这地方……也钓不上来什么鱼吧。” 思绪发散,顾白水沿着星空长路继续向前。 不死仙墓的门其实不是顾白水打开的。 在顾白水收拾好姬万疆的头尸之后,这座紧闭的黑色大门就传出了“嘎吱~”的响声。 好像是锁掉了,好像门也松了。 顾白水试探着推了一下门,发现还真的撼动了一丝。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死仙墓的大门越来越松软,也逐渐有了门户自开的迹象。 顾白水有些意外。 再然后,地府六人就来到了他的身后。 顾白水为了私吞……额……保护小师妹成圣,所以只能守在帝墓门前。 用身体护住门缝,并悄悄的扯住大门。 幸运的是,吴天没有用力推门,只是凑上前偷瞄了几眼。 那憨厚的牛头倒是一根筋,试探着推了两下。 顾白水不动声色,逆着往外使劲儿,才没让那头牛推动。 虽然地府六人未必会贪图不死仙的遗产,甚至未必会深入帝墓。 但顾白水不能冒这个险。 因为这座墓里,很可能埋葬着一个秘密。 一个守墓人一脉的秘密。 一个大师兄和二师兄未必知道的秘密。 一个超脱世人想象,颠覆历史的秘密。 顾白水不能放任何外人进来,地府六人更是如此。 这个秘密和腐朽有关,和长生有关,也和不死仙有关。 顾白水这一路走来,经历了很多很多的事情,也了解了很多世人认知之外的隐秘。 这些线索如同丝丝缕缕的蛛网一样,环绕着顾白水,密密麻麻,错综复杂。 但顾白水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 他擅长在沉默中适应,也擅长在雾气里抽丝剥茧。 深处迷雾之中, 顾白水牵扯着所有的蛛丝,拼拼凑凑缝缝补补,最终绘成了一幅只有自己能看到的……恐怖图幅。 他隐约猜到了一个秘密,甚至可以模糊的推演出完整的故事链。 但顾白水没有这么做。 他需要一个证据,一个能推翻自己,或者证明自己猜想的证据。 而且不出意外的话,这个证据就在不死仙墓之中。 找到那具不死仙尸,一切就都会迎刃而解…… 当然,也可能是……灭顶之灾。 这盘棋,真的走到最后一步了。 顾白水脚步轻慢,沿着星空长路径自向前。 衣袖飘扬而起,清秀的面容上掠过了一丝复杂和怅然。 他自言自语着,也碎碎念着自己才能听到的低语。 “如果小师妹还在这里的话,那会是一个无聊的结局。” “如果小师妹走了,不死仙尸还在这儿的话,会是一个惊悚的结局。” “如果她和它都走了,就是一个意料之中,而且很合理的结局。” “如果……” 一条路走到黑。 顾白水很少会在短时间里,自言自语的说过这么多的话。 即便是洛阳城的夜晚,他也没有像这次这样,心境翻覆波动过。 此时的顾白水,甚至没有刻意的保持心神安宁,反而是用不停低语来驱散心里的悸动和浑浊。 他可能已经猜到了,这条路的尽头会有什么东西在等着自己。 但是…… 脚步声停。 顾白水走到了长路尽头。 这是一个很大很大的瀑布,黑水流淌坠落,激流翻涌,但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顾白水抬起了头,看着瀑布后面的黑暗。 那里隐约有一个轮廓,有一片看不清全貌的痕迹。 或许之前沉眠着一具超脱大帝的遗尸骸,但现在已经不见了。 不死仙尸不见了。 小师妹也没在这里。 只有一方轻柔的白色手帕,在黑水中摇摇晃晃,起起伏伏。 上面写着秀气的一行字。 “师兄,你赢了。” 顾白水站在断路尽头,安静了许久。 “还有一座墓。” 第251章 渊海之底,妖族祖地 不死仙墓有两座,一座为鲲,一座为鹏。 鲲墓属阴,葬于渊海之中; 鹏墓属阳,埋于渊树冠内。 顾白水走到了鲲墓的最深处,看见了黑水瀑布的尽头。 是空无一物。 姬絮和不死仙的鲲躯都消失不见了。 她带着一具帝尸离开了这里,可能是在成圣之后顺着黑水瀑布而下,沉入了北冥之海。 顾白水对此并不意外, 守墓人一脉的师兄妹们,都很擅长给自己留条退路。 一片北冥之海,一面黑水瀑布。 这两样东西就是不死仙阴墓里仅剩的一切了。 故事情节还是按照了顾白水预料的那样进行。 棋局的最后,小师妹也悄悄的离开了树洞世界, 没什么新意。 幽暗空旷的四十九个树叶空间里,只剩下了顾白水和陈小渔两个孤独的人。 顾白水退出不死仙墓,顺手把墓门关上。 随着浓郁的夜幕缓缓闭合,若隐若现的潮汐声也被阻断在了阴鲲墓里。 顾白水抬首仰望,看着头顶黑暗深处的那棵深渊老树,也看着老树枝干里的另一座不死仙墓。 他安安静静的沉默了许久,而后却并没有选择去对面的那个世界,打开另一座不死仙墓。 顾白水来到了岸边,低头垂首,看着脚下虚幻的渊海起起伏伏。 他眼神莫名,似乎能看到在海底某一条游动的小鱼,和小鱼背后的……那具老尸。 一片虚无的海,一条慢慢前行的小鱼。 妖族的小公主回到了圣妖城,也回到了自己最熟悉的祖地。 但一生都躲在祖地里的老人,已经永远的离开了这个地方。 顾白水胸口有一面虚镜,所以他也清楚渊海的底部到底是什么样子。 那里是一个很干净的海底世界。 有几间茅草搭建的小木屋, 有一块绚丽多彩的珊瑚地, 也有一片很大很大的……碑石群。 那些数不清的碑石上,刻画着妖族的祖妖图。 祖妖图记载了整个妖族历史的碑石,除了寥寥几妖之外,没有人能看得懂。 陈小渔答应过顾白水,如果她能回到圣妖城祖地,会把祖妖图上记载的妖族历史讲给他听。 而那时候。 顾白水答应她的承诺没那么认真,甚至是有些敷衍调笑。 他说:“我会在圣妖城里保证你的安全。” 他还说:“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可以试着帮你做掉你爹……” 那是一句玩笑话。 因为他和她都清楚,圣妖城里的老妖祖是假的,是拾圣会老人假扮的。 所以顾白水许下了这个承诺。 他甚至也……做到了。 风家二祖死在了圣妖城里,那具老尸也死在了顾白水的手里。 彼时,刚从野岭走出的年轻圣人和妖族公主,对这些未来才会发生的事都是一无所知。 顾白水只是开了个玩笑。 陈小渔选择相信了这个奇怪但似乎很可靠的圣人前辈。 即便她在悬空岛被卖给了姬家,陈小渔也没想过圣人前辈会害自己。 世事无常,顾白水即便预想过了很多东西,但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样的剧情发展。 老尸死于自己之手。 那是妖族老皇的一个选择。 顾白水做到了自己承诺过的所有事情,他也应该问心无愧。 但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年轻圣人站在岸边沉默了许久,看着海浪飞溅在脚边,还是没有沉入渊海。 他在等什么呢? …… 渊海之底。 陈小渔把身后的老人带回到了他生前最习惯睡觉的木屋里。 少女合上了屋门,动作很轻,像是怕吵醒屋子里睡着的老家伙一样。 黑水虚幻,荡漾在她的耳边。 发丝如瀑布般垂落,陈小渔习惯性的侧了侧头。 暗红色的发丝像是被黑水浸染渗透,慢慢褪变成了她熟悉的乌黑色。 屋子里熟睡的老头曾经对她说。 “妖族的小公主是一条鱼,北冥仙鲲的后代,所以当然会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 “不过如果是出门在外的话,陈小渔可以是一条小红鱼,因为很显眼。” 陈小渔那时懵懵懂懂,眨着眼睛反问道。 “红鱼?那不是都被煮熟了吗?” 老头儿嘴角一抽,认真的反驳道。 “不是煮熟了,红色是很显眼的颜色,会被很多人很多人看到。” 陈小渔又问:“为什么要被很多人看到呢?” 老妖祖回答:“因为你是整个妖族宠着的小公主,公主都有资格耀眼夺目,在阳光下度过灿烂精彩的一生。” “而且如果你遇到危险的话,鲜艳的红色会让担心你的人更快的找到你。” 陈小渔问:“比如老爹?” 老妖祖点了点头,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不怎么好的含糊了一句。 “也比如……你说过骑士侍卫之类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小公主托着下巴,有些好奇。 “骑士啊?会和爹一样靠谱吗?” “不一定。” “那会很厉害吗?” “可能会。” 陈小渔撇了撇嘴。 “那如果我不喜欢他怎么办?” 老妖祖无奈的笑了笑。 “你可以选择不理他啊……” 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陈小渔侧了侧头,乌黑的长发滑落肩膀。 她的眼睛干净澄澈,看着走来的年轻圣人,白净的小脸上也没表现出什么特殊的情绪。 顾白水走近。 但什么都没说。 圣人走路是没什么脚步声的,所以他只是想用这种方式做一个交谈的开始。 可顾白水没开口说话。 反而是陈小渔安静了一会儿,如往常一样平静的说道。 “前辈是想去看看祖妖图吗?” 顾白水沉默,点了点头。 陈小渔很真诚的笑了笑。 “我答应过前辈的事情,不会忘记也不会反悔。” “记载不死仙那个时代的历史碑石,在碑群的东南角,我带前辈去看看?” 顾白水想了想,又不说话的点了点头。 他没和她解释什么。 她也不需要解释。 陈小渔不是一个很聪明的妖,但她偶尔也会聪明几次。 她知道老爹是什么样的性格,也能猜到这其中发生了一些事。 更重要的是,陈小渔醒过来的时候,其实是看到了老尸。 老尸也看到了她。 在墓剑和鹏影碰撞的那一刻,老尸对着少女悄悄的笑了笑。 苍老澄明的竖瞳里,没有仇恨和遗憾,大多是无奈和怅然。 老妖祖尸离世的前一息,悄然无声的传出了最后一缕神识。 那缕神识绕过了顾白水,飘到了陈小渔的耳边。 那几句话,也只有她一个人能听到。 “啧,丫头你说,这小子会有愧疚的情绪吗?” “我都这么放水了,他应该有点儿良心吧?” “丫头,你要让他愧疚的,不然老爹就真的白死了。” “以后就,不见咯……” 顾白水默默无语的跟在后面。 陈小渔一步一步的走在前面。 这种情况很少见,在野岭里大多时候都是他带着她的。 所以这一次,就是顾白水看不到前面那个……黑发少女的眼睛了。 很干净,很澄澈,很聪明,也有些认真。 第252章 不死仙的后半段 妖族的历史很漫长。 从远古时期到妖域,在圣妖城祖地里留下了很多很多的历史碑石。 数以万计,碑石成林。 如果是外人来到了这座碑石之林的话,很难弄明白这些碑石上刻着的图画到底是什么东西。 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从哪里结束。 不过陈小渔自幼成长在妖族祖地,所以很熟悉这片碑林。 碑林东南角落,一个有些不一样的区域出现在了不远处。 这是一堆杂乱散放的碑石。 有大有小,形状不一。 刻画这些碑石的那个人似乎很随性,就算在记录妖族历史,也没太当回事儿的样子。 顾白水眼神微动。 陈小渔停在了一块半碎的碑石面前。 她分辨了半晌,确定了这里是那段历史的开端。 顾白水和陈小渔对视一眼,看着那半块石碑明白了什么。 他问道: “野岭地下城的石壁上,只写了一半的历史,记录了不死仙的前半生。” “从仙雾龙境到晋升准帝,之后的不死仙和腐朽的故事,那段黑暗战争的历史就一笔带过了。” “这些石碑上,记载的是后半段的故事吗?” 陈小渔点了点头,手掌抚在石碑表面,眼皮也动了动,说道。 “这些石碑以前都被藏在碑林的最深处,我也从来都没见过,只知道有这一片区域,但总是找不着。” “不久前仙墓开门,黑水淹没了碑林,冲掉了这些碑石上覆盖的泥土和阵法,我才发现了这块地方。” 顾白水说:“所以你也是第一次了解这段历史?” “嗯,以前也没人提起。” 清风徐来,水波清渐。 陈小渔指尖摩挲着碑石,眼神安宁平静了下来。 顾白水站在她身后,没有言语,等待这段妖族的历史,来印证自己心里的一些想法。 良久。 陈小渔张了张嘴,开始讲述那段不为人知的妖族历史。 第一句话,就让顾白水愣在了原地。 她说。 “红毛怪物其实有两种,一种是死的,一种是……活的。” …… 在腐朽统治的黑暗年代里。 有很多只诡异恐怖的红色影子,藏在黑暗中,如同鬼魅幽灵,把一个个无辜的修士拖入深渊地狱。 世人只知道红毛怪物源于腐朽,伴生在穿越者的身边。 但红毛怪物和腐朽到底有什么关系,却没什么人知道。 一直到年轻的不死仙,「准帝恒」的出世,才掀开了腐朽红毛的神秘面纱。 准帝恒是这样说的。 “腐朽是鱼塘里一条老鱼,老鱼年迈腐朽到了一定程度,自身就会变质。” “腐朽就像是被泡腐烂的鱼尸一样,开始掉落孕育出来一堆堆红色的鱼籽。” “这些红色鱼籽就是历史中暴动的红毛怪物,也是腐朽创造出来的不祥生灵。” “它们是活着的红毛。” 准帝恒认为,腐朽带来了无尽的黑夜。 祂同时也悄无声息的收割了很多氏族和宗派的天骄们,就像在仙雾龙境里「跃龙门」的骗局一样。 而这么做的目的,不只是抑制有机会成帝的天骄种子。更是为了收集有天资潜力的尸骸躯体,用来培育……红色鱼籽。 腐朽将那些死去的天骄,做成了一具具新生的红毛怪物,并赋予了它们新的生命。 红毛族群会逐渐壮大,就连轩辕帝子和神农帝子,最后也会成为其中的一员。 如果一切都顺利进行的话。 在不久的将来,腐朽座下将会诞生两具最恐怖的红毛怪物,为这条暮年老帝横扫一切障碍。 轩辕和神农,两位帝子均有证道成帝之资。 腐朽有一个计划。 想要把这两个帝子培育成两只……红毛大帝。 所以轩辕帝子和神农帝子只是“疯”了,并没有真正的死了。 两位帝子助纣为虐,祸害人间,其实都是腐朽的傀儡。 准帝恒揭开了一切隐秘。 祂高举反抗腐朽,救赎万族的旗帜,号召带领了无数异族强者,创建了反抗腐朽的「曙光联盟」。 紧接着,在腐朽坐在仙门外沉睡归息的时候, 两位准帝境界的帝子找上了门。 轩辕和神农,在天外和准帝恒进行了一次旷世大战。 星域湮灭,法则粉碎。 战场里所有的一切都被归于无尽的虚无。 鲲化龙,鹏化凰,准帝恒一人两躯独占两位帝子。 而最终的结果,是准帝恒胜了。 祂重创的两位帝子,并在这场生死帝战中,以逆天的悟性看到了一丝成帝的曙光。 恒深知自己必须成帝。 祂只有证道成帝,才有机会战胜那尊历史长河里最恐怖古老的怪物。 腐朽不死,这个世界就没希望迎来任何一丝曙光。 但在无边无际的黑夜里, 有什么办法能瞒过仙门外的腐朽,偷偷证道成帝呢? 恒没有想到办法。 这时候,曙光联盟里站出来了一个面容和煦的布衣青年。 他来自人境,是一位登峰造极的源天师。 布衣青年在曙光联盟里有着极高的地位,在恒之下,但不比其他人逊色。 他给恒出了一个主意。 推演出了一个能证道成帝,而且不被腐朽发现的办法。 这个办法是曙光联盟埋葬最深的秘密,也是无人可知的禁忌之谜。 即便是妖族当代的老妖祖皇,也只知道和两样东西有关。 一是「极道帝兵」。 二是「大帝之尸」。 来自人族的布衣青年,本身就有一件神秘的极道帝兵。 他游说联盟众人,费尽口舌得到了恒的支持,集齐了诸多古世家和悠久宗派圣地的……帝尸和帝兵。 布衣青年和恒离开了人境和妖域,去往了天外的一处不可知之地。 然后是漫长的等待。 日暮黄昏。 当腐朽苏醒,黑暗浓郁的时候。 他和祂也从星空深处回来了。 恒成帝了。 以不死仙之名,证道超脱大帝。 一场席卷万族,囊括星空的旷世大战,就这样拉开了帷幕。 不死仙双帝之躯,硬撼黑暗里的腐朽。 无数只红毛怪物从黑夜里爬了出来,和曙光联盟的万族修士们战斗到了一起。 时间逆流,历史崩碎。 无数的星辰和小世界在两尊超脱大帝的交手碰撞下,湮灭成灰烬,归于虚无之中。 按理来说。 两位登峰造极的超脱大帝,也应该有着独属于自己的「极道帝兵」。 祂们的极道帝兵应该比寻常大帝的帝兵更加恐怖,更加有着改天换地,逆流时间的超脱伟力。 但奇怪的是,一直到黑暗战争结束,也没有人知道这两位大帝的帝兵是什么。 有黑暗年代后的史学家认为。 不死仙证道匆忙,并没有炼制出适合自己的极道帝兵。 祂是以双帝之躯硬撼腐朽,才面对暮年腐朽依旧生死苦战,如果再给不死仙炼制帝兵的时间,灭杀腐朽黑暗,未必会有这么艰难。 但也有人提出了不一样的观点。 腐朽,也没用自己的帝器。 祂自始至终,被不死仙击败垂死,也没有祭出自己的极道帝兵。 这是为什么呢? 无人得知。 只有极少数的有心人才注意到,当腐朽和不死仙战于星空之外的时候。 曙光联盟里那个人族布衣青年,并没有出现在黑暗战场上。 他失踪了。 他带着一件神秘的帝兵,不知道去了哪里。 反正结果是,黑暗战争结束,腐朽陨落至死,也没有拿出腐朽帝兵。 而布衣青年在战场上现身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 他似乎什么都没做,混过了这场横断历史的战斗。 但事实上, 布衣青年衣袖破烂,脸如金纸,七窍流血,只有一双眼睛还算明亮有生气。 他去做了什么? 腐朽为什么没用自己的帝兵。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布衣青年用自己……兑掉了一件恐怖的人型红毛帝兵? 腐朽不是不想用,而是祂已经用不了了。 那个后来以“长生”为名的布衣青年,偷走了祂的红毛帝兵!? “世人皆知,古今所有大帝中,长生排在绝顶之一。这不只是因为祂自己的帝境修为,如深渊一样难见其底。” “更因为长生大帝手里……有很多件帝兵。” “祂是不能用富有来形容的大帝,可又有几人能意识到,为什么长生大帝能掌控这么多的帝兵,又是如何收纳它们的呢?” …… 话言至此,某个长生弟子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在想一个问题。 「师傅,就留给了我一件半帝兵,那老……人家的棺材本儿,藏得可够深的啊。」 第253章 死与生 黑暗战争结束了。 曙光联盟为这个世界带来了真正的曙光。 长夜退去,晨曦到来; 腐朽凋亡,万族复苏。 在这场历史断层的旷世之战后, 大陆满目疮痍,硝烟弥漫四散。 历史长河艰难的流过了一个拐角,也流向了历史绘卷的新一篇章。 不死仙战胜了腐朽。 祂解散了曙光联盟,回到了妖域的十万大山中,隐居于世外。 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 人境和其他异族,都迎来了罕见的和平年代。 大陆开始休养生息,各大势力复兴运作。 一株株青草植被钻出土壤,给战争后的和平带来了新的生机。 唯独有一个地方,不声不响,漠然沉寂。 妖域的十万大山,孕育出不死仙的故土, 那里被沉重恐怖的帝息封闭,拒绝了任何外人的到访。 不过很多大能修士都能隐约猜到,十万大山深处正在发生什么。 不死仙杀死了腐朽,得到了腐朽之躯和积累了十万余年的腐朽传承。 那具历史长河里最大的一条老鱼尸体,被不死仙带回了自己最隐私最安全的栖息之地。 祂在消化腐朽的一切,一步步蜕变成为更恐怖的超脱大帝。 无论是人境还是其他异族的智者们,都很清楚一件事。 当不死仙再次走出十万大山的时候, 妖族就会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登上历史舞台中央,代替人族成为掌控权柄。 但改变历史走向的事情发生了。 不死仙……再也没有走出十万大山。 祂陨落在了十万大山里,诞生之地也成为了这位超脱大帝的埋骨之地。 妖族智者们茫然错乱,举世震荡,万族惊然。 没人知道不死仙是怎么死的。 一位战胜了腐朽黑暗,以「不死」为名的年轻大帝,没有等来自己主宰统治的时代,就这样死在了自己的栖息故土。 甚至整个妖族,都没有一只大妖察觉到任何一丝一毫的异常。 谁能杀了不死仙? 谁能有这个本事? 这个谜团,就像是雨过天晴后在天空上停滞下来的一朵厚重乌云一样,笼罩在了所有修士的心里。 有人想到了一个梦魇般的名字。 所以他们害怕,战栗,恐惧着那个黑暗战争里已经陨落的恐怖身影。 会是腐朽吗? 难道那个怪物根本没死,又卷土重来了吗? 大陆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安静之中,甚至大能修士们连自己的呼吸都沉重压抑了几分。 仅是一个名字,就让万族心悸,喘不过气。 超过百万年的史书上,也就只有腐朽能做到这件事了。 幸运的是, 某些人的噩梦终究没有成为现实。 不死仙陨落了,但腐朽也是真的死了。 因为,人境里有个青年人成帝了。 祂以「长生」之名,驱散了黑暗年代的残留气息,掀开了新的历史章节。 整片大陆都悄悄的松了口气。 既然有人能成帝,那就意味着腐朽必然已经陨落。 否则,天道鱼塘里早就挤不下新帝的空间了。 再过不久之后,大陆上又有一位大帝证道。 然后是,下一位大帝。 霞光肆意,星空璀璨。 大陆被压抑了几万年的气韵,呈现出了前所未有的井喷盛况。 一位位大帝冲破枷锁,降临在了新的世间,同一个盛大时代。 腐朽和不死仙的余韵被新的大帝们驱散,大陆演变出了新的格局。 人境、异族、星空之外。 万族历史开始走向了新的未来,历史的车轮悠然向前。 只有妖族停在了原地,在沉默中走向了衰败的迷茫。 这个盛大的时代里, 妖族并不是预料中的主角,甚至并没有给它们留下多余的位置。 不死仙为什么会陨落呢? 几位妖族最年迈最有资历的老智者们聚在了一起,想要探寻出这个无人知晓的隐秘。 他们一起去了十万大山,不死仙的陨落之地。 这些老妖顽固且坚持,调查了腐朽、曙光联盟、不死仙的成帝之谜等等等等,几乎耗尽了生命的最后一丝烛火。 他们一直倒推寻找着,甚至追溯回到了历史长河的上游。 遥远的十万年前,那个腐朽刚刚显露在世人面前的时代。 最终, 这些年迈的老妖们,锁定了几个隐藏在历史里的谜团: 「神秀陨落仙逝,腐朽孕育而生」,此为一。 「红毛不祥暴动,腐朽食帝延寿」,此为二。 「恒证道不死仙,死后帝尸不见」,此为三。 一条条古老的线索,和惊世骇俗的猜想,汇聚到了一起。 也逐渐指向了某一个人的身影。 曙光联盟的神秘源天师,那个来自人境的布衣青年。 是他和准帝恒远赴星空之外,独自见证了不死仙的成帝之法。 哪怕是妖族也是后来才知道,不死仙到底是怎么成帝的,「不死」到底从何而来。 「帝兵作掩,拱卫证道。」 「帝尸取死,不死取生。」 「以此为基,得证帝境。」 这三句话,是不死仙证道的方法。 准帝恒离开之时,除了带走极道帝兵和帝尸之外,还带走了一小堆……草木花树。 草是不死草,花是不死花,树也是不死树。 曙光联盟古老圣地宗派的每一株不死药,都被布衣青年和准帝恒带走了。 用所有的极道帝兵遮掩气息。 用大帝尸,凝聚最浩瀚的死之法则。 用不死药,孕育最纯净的生之法则。 在生死交汇之间,准帝恒破境成帝,蜕变完善不死仙躯。 「不死仙」的不死,就是「不死药」的不死。 祂生在一株株的不死药的簇拥之下,掌控了死的本源。 这些谜团都被老妖们解开了。 但唯一的疑点……「生」呢? 生与死交汇,死融于不死仙的帝体,生去了哪里? 当老妖们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答案就已经浮出水面了。 长生大帝,是不死仙证道成帝的第二个受益者。 可能也是因为这样,见证了不死仙渡劫成帝的布衣青年,是世间唯一知晓不死仙命门弱点的外人。 老妖们推演出了这个结论。 接下来就是最后两个问题了: 长生大帝为什么要杀害不死仙? 不死仙死后的帝尸,去了哪里? 这两个问题,是一切谜团的核心,也是能证实“长生弑仙”最重要的证据。 妖域的老妖们,在十万年前的历史迷雾中寻找到了最终的答案。 长生弑仙和腐朽杀神秀,这两件事之间有一个共同的目的。 有人想长生,突破寿元的桎梏,成为特殊的老鱼。 所以, 「把另一位超脱大帝练成帝兵……就能得长生!」 腐朽大帝的帝兵,是神秀大帝。 长生大帝的帝兵,就是不死仙。 这个惊世骇俗的猜想,让老妖们为之胆寒,灵魂战栗。 一位带领万族走出黑暗的大帝领袖,一位年轻伟大的妖族大帝。 在最年轻力盛的时候,就这样被人偷偷暗算抹杀了。 甚至祂的遗体,都被制成了一件诡异的帝兵。 这一切肮脏龌龊的行为,都是为了一己私欲,一个生灵本能的贪婪。 长生。 第254章 真的还是假的? 石碑读到尽头。 陈小渔停下了脚步。 干净的手指停留在断碑边缘,她似乎才从那段神秘悠远,但渗入灵魂的历史里回过神。 陈小渔安静了许久,回过头,看了眼身后不言不语的年轻圣人。 顾白水微微抬眼,脸色如常的问道: “完了?” “嗯。” 陈小渔点点头:“石碑上就这么多,剩下的是妖域以后的事情了。” “这样啊。” 顾白水眼神莫名,脸上也没流露出什么异样的情绪。 他的确对之后妖族的历史不感兴趣。 来到这片碑林里,顾白水也只是想接上野岭的下半段故事而已。 陈小渔收回了手,眼睛看着顾白水,有些复杂也有些怅然。 这后半段历史,是不死仙的故事。 但同时也是控诉另一个人的罪证。 那人身份崇高伟岸,隐于大帝禁区之中,为人族大帝守墓几万年之久。 最关键的是,祂是他的师傅。 是看着顾白水长大的老头子,长生大帝。 陈小渔会为故事里那个不择手段窃长生的卑劣小人,感到不耻和憋屈,也会为自家妖帝祖先的陨落,感到无奈和悲伤。 长生大帝中折了妖族兴盛的历史趋势,是真真正正的窃长生者。 可这时候,祂的三弟子,顾白水又会怎么想呢? 陈小渔心思有些复杂的好奇,看着顾白水的脸颊,想寻找到一丝异样的情绪。 但很奇怪。 顾白水很平静,平静的不太正常。 他略作沉吟,反而问了陈小渔一个问题。 “你觉得怎么样,石碑上记录下来的历史故事。” 陈小渔想了想,然后默默的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妖族的历史石碑上,只会记录真实发生过的故事,所以我没什么别的想法。” 陈小渔说到这里迟疑了一下。 “但我总觉得这段历史好像和其他的石碑不太一样……又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 顾白水点了点头,想了想,说出了两个字。 “证据。” 陈小渔愣了一下:“什么?” “证据和猜想。” 顾白水看着石碑,轻声说道。 “你觉得不对劲,是因为这些历史石碑上的故事,大篇幅都是老妖智者们推演出来的猜测。” “即便确认了绝大部分事实,但这碑石还是留有余地,它上面的语气并不绝对,给后人留下了一丝求证的引子和愿想。” “求证?” 陈小渔喃喃自语,想了一会儿后,抬眼问道。 “那要怎么求证?” 顾白水没有直接回应陈小渔的问题。 他真在原地安静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指尖微顿,说道。 “其实里面有很多故事,我已经经历过了,能证明是真是假。” 陈小渔一怔,看着顾白水走向了石碑群里。 他循着刚刚的记忆找到了一面碑石,然后背对着陈小渔说道。 “第一个疑点在这儿,腐朽大帝的帝兵的确是神秀的尸体。” “祂把神秀炼制成了一具老红毛,没用于黑暗战争中,落在了我师傅的手里。” 陈小渔一惊,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了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第二个疑点是这里,不死仙证道,也的确是在很多株不死药的孕育下进行的。” “祂体内孕育掌控不死法则,结合不死凤凰的先天之体,是最纯粹的不死生灵。” “ 也是因为如此,长生大帝才会在妖域建立源道场。用不死仙的遗体,来实现很多超出天道规则的尝试实验。” 顾白水身体微顿,感受着自己身处的树洞世界,又说道。 “而且也是因为不死仙自身和不死药之间玄妙的联系,长生大帝在妖族不死树里创造开辟树洞世界。” “姬家对不死药的利用培育,夺舍之术的源头,究其本源也是在不死仙那里。” “不死仙,也可以说是一株最恐怖的,活着的……不死药灵。” 陈小渔面色微白,好像也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那野岭和圣妖城……” 顾白水知道她想问什么,点头应声道。 “一棵躺着的树,一棵站着的树。” “不只是这两个地方,妖域里应该还有很多棵「树」。在很久之前,或许整个妖域都是长生大帝培育不死药的地方。” “姬家所得到的,只是一些遗漏罢了。” 陈小渔握紧了手指,又问道。 “还有呢?” “还有……” 顾白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慢慢的眯起了眼睛。 “很简单,腐朽活了十万多年,祂杀了神秀。” “我师傅也活了很久很久,手里有很多帝兵,但直到……死的那一天,也没人知道祂的帝兵是什么。” “如果真的想证实,祂是不是把不死仙炼制成了一具红毛……” 顾白水缓缓抬首,遥望着那座被深渊古树围绕起来的黑色宫殿。 他说。 “只要打开那座不死仙墓,看一眼传说中不死凤凰的帝体尸骸,一切就都会水落石出。” 顾白水手里有一柄青铜匕首。 青铜匕首里积留着老妖祖的几丝魂血。 老妖祖是鹏鸟后代,有不死仙的血脉,这魂血也足够短暂的开启那座不死仙墓。 即便不够让顾白水和陈小渔进入其内。 顾白水也有一面镜子,只要开一道缝隙,里面所有的东西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陈小渔沉默了下来。 另一座不死仙墓,埋葬着她那位祖先的遗体。 同时也埋葬着世间最大的隐秘之一。 其实事情进展到这个底部,她已经能猜想到那座墓里埋葬的会是什么恐怖的东西了。 她和顾白水都想到了野岭。 虽然没有人提。 但他们又怎么可能会忽略遗忘地下城里的那只……红毛老龙? 顾白水和陈小渔甚至都不知道,那条老龙到底是什么龙类。 浑身披散着红毛,充斥着不详和灾厄的气息。 它活了很久很久,是一个成功的实验品。 野岭是长生大帝实验的源道场,红毛老龙诞生在最深处。 圣妖城也是长生大帝的源道场,不死仙墓被埋葬在其中。 那么……还有什么可以辩驳和期待的呢? 陈小渔有些无力悲伤的笑了笑。 总不能说,长生大帝只是好奇,费尽心血用老龙练手,对不死仙的遗体无动于衷吧? 腐朽的传承可是在祂的手里。 红毛不详,鱼籽帝兵,长生大帝才是第二个腐朽啊。 “开墓吧~” 陈小渔抿着嘴角,安静许久后,突然来了这样一句话。 顾白水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问也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这个树洞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 埋葬了万古的最大隐秘,会在长生弟子和不死仙后裔的眼前揭晓。 窃长生者? 腐朽长生? 像是一股冷风吹入骨髓一样,陈小渔的心境逐渐翻涌颤动了起来。 悸动不安,血液加速。 这种渺小生物,窥探神明隐秘的感觉,让任何人都会不由自主的心跳加快,骨髓颤抖。 即便是顾白水,也没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平静。 他心里汹涌的波涛其实更甚,只不过顾白水放由一切自然而来。 他没有约束自己,也没有勉强自己心境澄明。 最大的秘密就摆在眼前,早晚都会掀开面纱,窥见真实。 一刻钟后。 顾白水和陈小渔来到了深渊老树的树冠里。 他们绕开枯燥的黑色树枝,钻进了树冠编造成的巨大牢笼里。 顾白水翻手,一柄青铜匕首落入手心,刀刃的尽头还染着紫色的血丝。 他和她走过地面上森林一样的树影,来到了黑色宫殿的正门。 步伐停滞。 顾白水和身边的陈小渔对视了一眼,然后……缓缓的伸出了右手。 青铜匕首像是刺入了水里一样,融进了宫殿的大门。 紫色的血丝活络起来,被水洗净,融结进入门内。 “咔嚓~” 似乎是有门锁松懈了。 “咕噜~” 深渊古树震动了一下。 漆黑一片的宫殿大门上,裂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 不大不小,甚至缝隙之间还有一层透明的液体薄膜。 魂血的量,不足以让人进入墓里。 但这一小道缝隙,已经足以让门外的两人偷窥到帝墓里的真实景象。 不死凤凰的墓,比鲲墓要小得多。 没有星空长路,也没有北冥之海,只有漆黑一片的死寂大殿而已。 大殿很漫长,很庞大,和长安城里的皇城有些相似。 但里面没有参天石柱遮挡视线,一切都很简单。 所以顾白水和陈小渔视线深入,都能看见……在黑暗大殿的尽头,那隐在黑暗里庞大无比的轮廓。 呼吸噤止,识海震荡。 死寂黑夜一般的帝息扑面而来,轰然而过。 陈小渔只能看一眼,便血流不止,踉跄的退了下去。 顾白水瞳孔幽深,脸色泛白,眼神却死死的凝固在那个轮廓上,不肯移开。 那是一具尸体。 黑色翎羽垂露黑暗,双翅微张,轻轻垂落便压碎了时空的法则,让躯体周围的一切都陷入了无意义的虚无。 深入灵魂的震撼,随后便是思维的停滞凝固。 那是不死凤凰的尸体,一具真正的不死仙的尸骸。 顾白水眼角渗血,但依旧看不清楚不死凤凰的全貌。 模糊一片,雾里看花一样。 他看不到黑暗里的不死凤凰到底有多少翅膀,也看不到凤啄凰冠的真实样子。 顾白水唯一能察觉到的,是这不死凤凰的尸骸好像……缺了一只眼睛。 一颗不死凤凰的右眼。 “妖族历史是假的!?” 身后传来了妖族小公主震撼茫然的言语。 她声音有些干涩,止不住的颤抖。 “不死凤凰就是不死凤凰,根本就不是……红毛啊!?” 陈小渔看到了一具完好无损的不死凤凰尸。 高贵沧桑、雍容神圣,浑身不死羽翼,不可亵渎。 它没有红毛。 第255章 腐朽不死,三世长生 “不死凤凰不是红毛帝兵!?” 陈小渔的眼睛一片朦胧,泪水溢出眼眶,浅栗色的瞳孔忽明忽暗,甚至看不清眼前的手指。 但在她的脑海里,还是印刻下那大殿里触目惊心的一幕。 不死凤凰翎羽低垂,每一根羽毛都闪烁着幽暗的色泽。 这具来源于不死仙的超脱帝尸,根本就没有被炼制成一件恐怖不祥的红毛帝兵。 这意味着后半段妖族的历史,会被彻底的推翻,变得毫无意义。 “所以……不死仙不是被长生大帝偷袭陨落的?” 陈小渔有些茫然,一时间怔怔的愣在了原地。 她不知道这个消息对自己来说到底是好是坏。 如果不死仙的陨落暴毙和长生大帝没有关系,那这会意味着什么呢? 妖族万余年对于长生大帝的仇怨,对守墓人一脉的敌视,都在此时变得毫无意义了? 陈小渔懵懵懂懂,随后似乎逐渐意识到了什么,身体猛然一颤,汗毛竖立了起来。 不死仙没有死在长生大帝的手里! 那能杀害不死仙的……还能有谁!? 嘴唇颤抖,小脸煞白,陈小渔突然在这个时候想到了一个细思极恐的疑点。 没有成帝的长生,如何杀死一位极尽升华的不死仙帝? 而且腐朽的尸体是不死仙带走的。 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见到过腐朽的尸体了。 那只活了十万余年的恐怖怪物,真的死了吗? 还是说……尸体也可以杀人,也可以替代一个新的身份……活下来? 一阵微凉的清风拂过后脑。 陈小渔突然觉得寒风刺骨,有些发软无力。 她的脑子已经变成了一片浆糊,根本不知道那段遥远的历史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在读完石碑上的祖妖图后,陈小渔觉得自己已经拨开迷雾,接近了历史的真相。 但当亲眼见到不死凤凰的尸骸轮廓之后, 陈小渔却又发现自己被困在了深不见底的沼泽中。 大雾四起,所有的一切都被颠覆扭曲。 什么是真? 什么是假? 陈小渔迷茫无知,只是在眼神渐渐恢复了些许之后,才隐约看到了迷雾中一个消瘦的背影。 顾白水还站在原地,没什么表情和动作。 此时的他像一根扎在泥沼里的青竹一样,任凭风吹雾起,仍然无动于衷。 “腐朽祂真的死了吗?” 陈小渔抛开了脑子里混乱的一切,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一样,对那个年轻人问出了唯一的问题。 顾白水听着身后有些颤抖的声音,微微沉默,然后……摇了摇头。 陈小渔脸色一白,喃喃轻语的问道。 “是没死?还是不知道?” “应该是……不能说吧。” 顾白水缓缓的转过了身,眼神莫名复杂的看向了身后的少女,脚下的渊树,还有无尽的树洞空间。 他好像确定了什么事情,突然间就疲倦了许多。 这个下山入世不久的年轻人,经历了洛阳城的雨夜,熬过了长安城的黑暗。 他一路颠沛流离,风尘仆仆,最终来到了圣妖城的一座坟墓前,窥见到了真实。 顾白水在看见不死凤凰尸骸的那一刻,走出了迷雾,穿起来了所有的故事碎片,得到了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结局。 所以他有点儿累了,想一个人安静一段时间。 “我想自己静一会儿。” 顾白水沉默了半晌,说了这样一句话。 陈小渔微微一怔,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 就这样,陈小渔也离开了。 偌大的树洞世界,四十九个树叶空间,只剩下了顾白水孤零零的一个人。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可能是一盏茶,也可能是半刻钟。 帝墓门前的年轻人突然叹了口气。 他微微抬首,眼神静如死水,凝望着大殿尽头,那具埋葬在黑暗里的不死凤凰。 一只手,轻轻的按在了胸口,那面古朴的青铜镜上。 一只眼,自内翻开,显露出了妖异黝黑的不死仙瞳。 仙瞳闪烁莫名,虚镜悄悄颤动。 门外的年轻人,在这一刻,在漆黑如夜的大殿尽头……看到了世人无法想象的恐怖画面。 诡异不祥,恐怖骇然,任何情绪强烈到极致的词语,都无法描述顾白水看到它的感觉。 不死凤凰尸变了。 高贵沧桑、雍容神圣的黑色翎羽下,慢慢爬出了诡异瘆人的红色长毛。 羽翼的缝隙,被数不清的红毛覆盖侵染。 它们从不死凤凰的皮肤下钻了出来,如同无数条活物一样,肆意的蔓延晃动着,延伸着。 不可亵渎的翅膀变得破烂腐败,不死凤凰的躯体也变成了恐怖灾厄的源头。 顾白水还是没办法确定,这具诡红色的不死凤凰到底有多么庞大,有多少只狰狞的翅膀。 门外的他已经被不祥的气息沾染。 诡异恐怖的东西,从帝墓里悄然而至,吸附在了顾白水的身上。 年轻圣人七窍流血,面如金纸。 胸口的虚镜闪烁不停。 镜面中,有一条从不死仙墓里爬出来的不详红蛇,缠绕盘踞在顾白水的脖子上,一点一点的钻入太阳穴,试图占据意识和识海, 但有一只稳定的右手,准确的捏住了红蛇的七寸,把这只不详之物彻底的碾死在了脖子上。 顾白水抹去了脸上的血迹。 一股诡异的红色仙气从他袖口里钻出,仙气长出口器利齿,把帝墓里钻出来的红蛇蚕食殆尽,一口不剩。 红毛仙气壮大了一圈,然后身体一颤,消散在顾白水的手心里。 然后,一切都平静了下来。 顾白水还是站在原地,保持着之前的动作。 他的右眼恢复如初,胸口的镜子也一动不动,似乎陷入了沉睡。 而当顾白水再次抬眼望去, 漆黑一片的大殿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异常。 没有红毛不祥,没有灾厄尸骸,仿佛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一样。 只有顾白水的右手指尖,还残留着自己的血液,似乎在顽强的佐证着一些真实发生了的事情。 风声噤止,树洞死寂。 年轻圣人站立在门外,微微抬首,沉默无言。 不死仙墓最深的黑暗里,似乎有一具诡异不祥的不死仙尸,悄悄的睁开了仅剩的一只眼睛。 它是不死的黑色,但也是不祥的红色。 这让人震撼颠覆,思维凝固的结局,只留给了门外那唯一的青衣弟子。 这个反转像是一个老人的恶作剧一样,戏弄嘲笑着前来窥视的所有人。 但顾白水抬了抬眼,然后……慢慢咧开嘴角,笑得更大声、更诡异了起来。 他笑得浑身颤抖,笑得眼角渗泪。 “哈哈哈……哈哈哈……” 于是,不死仙墓里的尸体就没有笑意了。 因为它的存在,是在嘲笑着那些被蒙骗的无知之人。 但此时此刻,门外的年轻人在嘲笑的是它自己。 “师傅啊,你编的这个破烂故事,到底能骗到谁呢?” “是大师兄?还是二师兄?” 顾白水敛去了笑意,眼神幽暗澄澈至极。 “可大师兄没理由被你骗啊,因为他上辈子是死在你手里的。” “腐朽,不死,长生,归根结底……不都是师傅您一个人吗?” “这二十万年历史的舞台上,都是师傅你一个人在演独角戏,愚弄戏耍着命运天道和整个世界。” “腐朽的时代,从始至终就没有结束过。现在,也依旧如此。” 第256章 可我不怕您,亲爱的师傅 时间退回到十几天前。 一个年轻的圣人和一个妖族小公主,闯入了妖域神秘禁地——野岭。 年轻圣人百无聊赖,带着胆小的公主蒙头向前,穿过黑暗深林走过乱石盆地,来到了埋在深坑的地下城口。 他和她走进了地下城的通道里。 在冰凉黝黑的石壁上,陈小渔发现了一堆遗失在外的祖妖图卷。 顾白水确实看不懂,就让这位妖族小公主翻译给自己听。 墙壁上的故事,是记录了妖族不死仙的历史。 从腐朽复苏和仙雾龙境开始,一直写到了黑暗战争爆发之前。 顾白水跟在后面默默无言的听着,从开始到结束,都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异色。 他好像只是一个误入源道场的旅人,保持着好奇和探索心,听着一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古老故事。 可事实……并不是这样。 顾白水一步步的走在幽暗曲折的通道里,瞳孔深处晦涩寂静,悄无声息的想了很多事情。 比如表面上: 这些祖妖图的神秘作者是妖族大史官,是一个来自人境的源天师,也是他自己的师傅。 但还有很多顾白水闭口不言,没说出来的事情。 「这些被刻在石壁上的祖妖图,就是一个老人亲自编造的谎言。」 「这半段妖族历史,其实都是假的。」 是的,从在野岭的时候开始,顾白水就已经知道这段妖族历史是假的了。 原因也很简单。 在没有人亲身经历的情况下,那被编造出来的故事没法证实,听起来也毫无破绽。 但听故事的人是顾白水。 他眯着眼睛,从这段故事里抓出了一个致命的破绽。 一丝裂痕,让谎言编造的故事尽数崩乱。 故事里说:「腐朽死于不死仙之手,而后黑暗退散,晨曦到来。」 故事还说:「不死仙陨落之后,长生证道成帝,以身化青鱼,断绝腐朽的传承。」 但有一个问题。 如果腐朽死在了不死仙手里,然后才是长生大帝的时代。 那么时间顺序应该是: 腐朽——不死仙——长生。 但谁还记得,大师兄的上辈子……是怎么死的呢? 大师兄的上一辈子,紫微大帝是和长生大帝同一时代的人物。 祂死于红毛之口,被腐朽的帝兵活生生的咬死在了自己的神座上。 可那时候……腐朽不是早就死了吗? 腐朽的红毛帝兵,为什么会突然再次显世,咬死了一位暮年大帝? 那只老红毛的背后,到底是谁在暗中操纵? 是哪一位把腐朽帝兵藏起来的大帝呢? 顾白水想了好一会儿,然后想明白了一个问题。 大师兄上辈子死在红毛嘴里这件事,是二师兄那家伙辛苦调查,探寻出来的上古隐秘。 外人并不知晓。 所以如果紫微大帝死后有人替祂收尸,然后把这件事遮掩起来的话,是完全不会暴露出任何破绽的。 更巧合的是。 替紫微大帝收尸的人和把老红毛送给顾白水的人,是同一个人。 是壁画的作者,也是师傅啊~ 「这个故事,骗不了大师兄,他一眼就能看穿。」 顾白水在老红龙的石壁面前笑了。 师傅编了个故事,但只编了一半儿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于是故事的作者就开摆了。 这也很符合老头子的性子,把石壁上的祖妖图刻到一半儿,就丢到了一旁。 所以地下城最深处的石壁上,只有一个粗糙的结局和一大片琐碎的实验日志。 顾白水对野岭故事的评价是: 「最多只能骗骗二师兄和小师妹。」 再后来,他把小师妹的名字也划掉了。 因为小师妹的娘亲姓卢,这个姓氏很平凡,也很吓人。 …… 在野岭,顾白水看到了第一棵树。 在圣妖城,顾白水看到了第二棵树。 师傅的确很喜欢树,就连自己的坟墓都选在了禁区山里的一株老树下。 顾白水觉得,这是因为人上了年纪总是喜欢偷懒,也没什么闲心了。 后来,顾白水就想着,不死仙也应该是师傅。 因为腐朽死的太顺利了。 一条活了十万余年的老鱼,不应该就这么静默无声的被另一尊新帝搏杀。 一手策划了仙雾龙境骗局的老怪物,会在关键的时候打盹儿,任由「恒」成帝然后来杀自己? 腐朽沉睡的时机是不是太巧合太突兀了? 而且在雾气长河尽头,仙门前沉睡的那个守夜人,就真的是腐朽吗? 开始的时候应该是,但后来变成了一具红毛老尸。 对于黑暗战争的所有记载,都没有腐朽的真实模样和面容。 祂一直都是隐藏在黑暗夜幕后的恐怖轮廓,从来都没有显露真容。 黑暗战争的后期。 带领红毛对抗曙光联盟的是老红毛,和不死仙决战星空之外的,也是老红毛。 腐朽当然没有祭出自己的帝兵,因为只有祂的帝兵到场演戏了。 而不死仙,一个鲲鹏之体龙躯凤相的完美生灵,大概率就是师傅给自己捏造出来的第二世躯体了。 祂厌倦了苍老的身躯,就亲手创造了一个历史长河里从未出现的完美生物。 「把另一位超脱大帝练成帝兵,就能得长生。」 这个惊世骇俗的谎言,也是从师傅的嘴里编造出来的。 第一世的腐朽,是为了「长生」谋划十万余年,冷漠恐怖的老怪物。 第二世的不死仙,是得到了真正的「长生」,以完美身躯游历人世的伟岸神明。 第三世的长生,活了二十余万载,历经红尘万道,变成了一个躲在山里的疲懒老头子。 如果一个人真的得到了长生,满足了生灵本性的最终追求和欲望,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应该会像那个老头子一样终日半死不活,很懒散吧? 哪里来的窃长生呢? 小师妹是师傅的后世血脉,陈小渔不也一样吗? 妖域、妖族、圣妖城,其实都是师傅的东西。 姬絮不会伤害陈小渔,因为她俩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真的算是没有任何血缘的姐妹? 不死仙墓,是守墓人一脉的东西。 姬絮说这里的东西是她的,其实也没有任何问题。 老妖祖尸后来知道了什么,明白了“卢”这个姓氏的含义,所以它任由姬絮进入帝墓,带走她的东西。 无论是从境界实力还是心思算计来看,老尸都没理由抛弃顾白水,选择站在姬絮的那一方。 但当顾白水听到老尸说出“卢”姓的时候,就明白这具老尸真正恐惧,害怕的是什么了。 那个人,活了太久太久了。 二师兄游历探索无数秘境,寻找挖掘上古隐秘。 苏新年比谁都想知道腐朽的真正面目,也可以说……二师兄畏惧腐朽,也畏惧师傅。 大师兄在师傅死后,就离开了大帝禁区,选择在瑶池破境准帝。 可他为什么要偷偷渡劫,在躲着什么呢? 或者可以问,大师兄也在害怕忌惮什么呢? 这些问题,都很有趣啊。 …… 顾白水依靠着不死仙墓的墓门,微微抬首,看着远处浓郁的黑暗,想了一会儿。 他自言自语的说道。 “可是师傅,我不怕你啊。” “因为我了解您,也真的有点疯了吧。” 顾白水无声的笑了笑,眼神变得奇怪诡异了起来。 “我可是你亲手调教出来的弟子,我远比大师兄和二师兄都了解你啊。” “我知道师傅你姓卢,我知道师傅你喜欢树,也喜欢佛经,我知道您尊敬神秀,但不喜欢神秀,我也知道您给我的这面镜子,到底是什么。” “从长安城开始,我就知道师傅你……到底是谁了。” 第257章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这一代的守墓人一脉有四个弟子。 三个师兄,一个小师妹。 大师兄张居正是紫微大帝转世重修。 他真正意义上的活出了第二世,也亲身经历过上古时代的隐秘和劫难。 而且在师傅死后,大师兄也就再也没回到过禁区山里了。 顾白水有时也会有些怀疑。 这个沉默寡言的大师兄,是不是早就猜到了什么? 他才是第一个意识到不详腐朽和师傅关系的弟子? 所以即便大师兄能活出第二世,在师傅那个总是笑眯眯的老头子面前,也依旧有一种接近绝望的无力感。 未知会带来恐惧,但至少不是绝望。 所以大师兄离开了禁区,独自一人。 相较而言,守墓人一脉的二师兄则是完全相反。 苏新年是一个无所顾忌,随性而为的自由散人。 他行事无拘无束,也极少考虑后果。 二师兄在下山之后,流窜在各大远古秘境之中,挖坟寻宝,探寻着埋葬在历史长河里的隐秘。 腐朽、神秀、地府、东洲。 二师兄像是一个闲不下来的跳蚤一样,翻查着这个世界遗失的历史。 他最关心也是最好奇的东西,也是史书里最浓郁的一抹黑暗,腐朽大帝。 二师兄探索了很多和腐朽有关的东西。 但最终,他的脚步停在了一片赤土之森。 遥望妖域深处,二师兄终是没有勇气踏入其内。 顾白水觉得, 那时候的二师兄也模糊的诞生了一个恐怖战栗的想法。 所以苏新年没有深入赤土,而是选择回到了人境长安,想用另一种手段印证自己的猜想。 大师兄是猜到了。 二师兄是不确定。 这两个人族近千年历史上最耀眼夺目的圣人王或是准帝,对于自己师傅的揣测猜想,依旧是沉默寡言,从不对外人声张。 但常言道, 三个师兄弟中,总会有一个另类特别的家伙。 他俩的小师弟,叫顾白水。 是一个在山里闷头修行了半甲子,对禁区外的人境一切都未有接触的……单纯少年。 至少在下山之前,两位师兄和一个师妹都或多或少的有类似的想法。 顾白水是在一个夜晚,被一口紫色大鼎赶出山的。 没有征兆,也猝不及防,离家的时候还遭雷劈了。 那时候的顾白水,是一个干干净净坦坦荡荡的仙台境修士。 生命里的前几十年,他都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在山里修行。 不知红毛、不识灾厄。 他连对穿越者的了解,也只有自己那个啰嗦烦人的二师兄而已。 “穿越者,应该是一种很罕见,藏头露尾的生物。” “像二师兄这么嚣张的,绝对是独一无二的个例。” 怀揣着这个简单的想法,顾白水入世了。 然后,年轻的小师弟,在一座名为洛阳的老城雨夜里,窥见了这个世界最真实的恶意。 黑夜里老圣人们,一只又一只恐怖不祥的红毛怪物,在那个夜晚肆意的摧残着顾白水的精神和灵魂。 用二师兄的话说。 小师弟离开出生点,来到了第一个新手村庄,然后就遇见了整个大陆上的一百多位大boss的聚会。 顾白水很惨,以游客的心态闷头闯入了炼狱难度的关卡。 也是那个时候,守墓人一脉三弟子的心态发生了变化。 “原来是这么玩儿的。” 洛阳雨夜后,苏新年在一间破庙里找到了自己破破烂烂的小师弟。 他看到了密林阴影里看到了一只老红毛。 苏新年认出了那是腐朽的帝兵,于是心里有了一个新的计划。 他想要试探一下,小师弟到底是什么来历,到底和腐朽有没有关系。 如果不是小师弟的话,那么就很可能真的是师傅了。 长安城外, 古道路边。 苏新年进行了自己的第一次试探。 他在不经意中,提到了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名字。 那是之后所有故事的开端。 他说。 “师弟,你听说过神秀大帝吗?” 神……秀? 路边的小师弟,慢慢的停下了脚步,身体顿在了原地。 顾白水沉默无声,瞳孔深处却有一丝隐晦到了极致的惊悚和茫然。 苏新年并不知道,在那一刻的小师弟想到了什么。 其实从那里开始,所有的一切就已经开始变化了。 被蒙在鼓里的……其实一直都是二师兄。 顾家府里, 苏新年和一堆骷髅玩儿的不亦乐乎。 顾白水在另一个院子里,刻着一块块木雕,心里想的也完全是其他的东西。 一个太过颠覆,太过匪夷所思的猜想,甚至超过了自己的成圣之路。 但顾白水就是有一种预感,或许自己的猜想就是真的,或许历史上的很多都是假的。 想要证实这个想法,他就需要去见见神秀。 至少也要了解神秀大帝生平的大部分历史。 很幸运的是,二师兄调查好了一切。 他在顾府里给顾白水讲了很多神秀的故事,并引出了老红毛,带着顾白水一起走入了夜城里的神秀道场。 长安城的夜晚,前后走入了三个“人”。 苏新年和老红毛走在前面,一人寻着神秀帝墓,一尸默不作声的故地重游。 顾白水握着虚镜走在后面。 他没有去找师兄,而是选择了长安城的另一块区域。 长安城的街道两旁,有很多封闭的屋子。 顾白水从那些屋子里找到了一具具红毛和穿越者的尸骨,也证实了腐朽和神秀之间的恩怨。 一块块细碎的历史碎片,逐渐补齐一个完整的丨。 在无人得知的长安城里,顾白水一点点的想明白了一切。 “师傅……好像就是腐朽啊……” 是的。 顾白水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份。 他根本就不害怕自己是什么腐朽的转世。 因为他知道,山里的那个老头子应该就是真实的腐朽。 历史的迷雾悄然散去, 一个年轻人瞳孔澄澈,幽深如水。 那时的苏新年还在和一具佛尸争斗纠缠,不亦乐乎。 守墓人一脉的二师兄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探索挖掘了很多年的腐朽之谜。 这个历史长河里最深沉最恐怖的秘密,会被小师弟这样推演清楚。 从下山到彼时,不过月许的时间。 顾白水猜到的东西,远比所有人想象的多。 苏新年输了,被小师弟摆了一道。 顾白水烧了大半个长安夜城,在那一晚破境圣人,赢下了棋局。 但其实。 当顾白水坐在长安城头上,看着千丝万缕的圣人因果汇入体内的时候,他想着的并不是二师兄的棋局和红毛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想到了……师傅姓卢。 师傅喜佛经,擅讲佛法, 师傅尊重神秀,熟悉神秀,却也不怎么喜欢神秀。 更重要的是,那个老头子喜欢种树,死后把自己埋在了一棵老树下。 顾白水猜着。 “那棵树,应该叫菩提树。” 最后,祂还送了顾白水一面镜子,是神秀的极道帝兵。 一面叫做「明镜」的镜子。 明镜啊。 顾白水苦涩无奈的笑了笑。 这么多的线索堆积在一起,让他想找一个其他的可能,也没办法说服自己。 于是在顾白水走下长安城墙的时候,他有些怅然也有些困惑。 “二师兄为什么总是想不明白?” 顾白水微微抬首,看着浓厚的夜幕和皎洁的月光,心里回忆起了一个老人笑眯眯的面容。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师傅在很久很久以前,也做过一段时间的和尚。” 第258章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师傅和神秀,应该是同一座寺庙里的师兄弟。 也可以更准确的说。 二十余万年前的腐朽和神秀,其实是师兄和师弟的关系。 …… 神秀证道帝尊之前,一直都以神秀为名。 祂生于盛唐时代,李姓,少习经史,博学多闻。 神秀自幼聪慧,颇具慧根佛性,性子豁达沉稳,温润随和。 祂修的也是正统佛经,根基深厚,悟性超俗。 至于修行的资质…… 能道佛双修,且一路修行到超脱大帝的境界,想必就不用多费口舌渲染了。 谦虚而不夸张的说。 神农帝子和轩辕帝子,在修行资质这一方面,并没有给神秀帝尊提鞋的资格。 在神秀年轻的那个时代,并没有腐朽的名字和踪影。 而且更夸张的是,神秀并非一枝独秀。 祂还有一个师弟,出身路子野,但许多时候却比神秀更加耀眼夺目。 慧能。 这是腐朽出世之前,用过的法号。 慧能的身世要比神秀凄惨贫苦的多。 据古籍记载 慧能三岁丧父,稍长大一些年岁,就靠卖柴来赡养母辛苦度日。 后来拜入佛门,慧能展现出超脱世人的悟性和慧根。 他没有那么多的道经佛典的积累,修行参悟的路子又歪又野,但偏偏在某些时候比神秀还要高出一头。 最经典的一段故事,就是神秀与慧能作偈论经。 (作诗论佛经,四句为一偈。) 神秀说:「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释义为: 修身如同菩提树,心境要像明亮的镜子。 时时不断地将心镜掸拂擦拭,不让它被尘垢污染障蔽了光明的本性。 而惠能作的偈是: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释义为: 菩提是本我的智慧, 明镜是你我的清静心。 如果本来清静,哪里会染上什么尘埃? 这场做偈之争看上去是慧能更胜一筹,更受寺庙赏识赞许。 但或许是因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这场作偈反而为慧能引来了不必要的祸端。 彼时的佛教寺院内,争夺宗祖地位的竞争异常激烈。 惠能是一个外来的野路子,也自然多次被排挤,甚至遇险。 最后藏迹于猎人群伍之中,隐居了十五年之久。 也是因此,同一对师兄弟,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两条道路。 神秀出身氏族,更有传言祂和盛唐皇室之间有着隐秘的关系。 毕竟神秀姓李,后来和老唐帝的关系更是至交老友。 世人对这位道佛帝尊有所揣测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神秀入庙堂,慧能归山野。 而后的很多年,在远离长安的世外之地,总会有一个布衣草鞋的老僧人,行走于旷野之中,游离在星空之下。 布道讲法,诵经修行。 渐渐的,慧能不只是一个纯粹的佛家僧。 修道修佛,修蛊修心,集百家之长为一身,他走出了一条超脱世外独一无二的修行之路。 当然, 以上这些故事……都是顾白水自己脑补的。 他只活了半甲子的时间,还是个年轻人,怎么可能知道二十余万年前的历史到底是什么样的。 古籍上对慧能后来的描,其实只有寥寥几句: 「远离人烟市井,广布道佛之法。长安唐帝传唤,皆以老病相辞,不奉诏。」 「而后病逝,了无音讯。」 通俗的讲。 慧能再也没有回到长安,病死或者说是“失踪”了。 这位能与神秀帝尊并提的慧能大师,就这样突兀的离世,消失在了历史长河里。 但顾白水并不意外。 因为慧能是师傅,但师傅并不只是慧能而已。 慧能也好,腐朽也罢,这些身份都只是师傅漫长一世中的一段经历。 以祂的天资性子,无论是佛还是道,是妖还是鬼,师傅都能登峰造极,求长生,化……腐朽。 所以后来。 神秀帝尊暮年的时候,一个黑暗的影子回到了长安城,化身不详把神秀拖入了无间地狱,然后炼尸成帝器。 这对师兄弟的关系……应该并不好。 顾白水能推演出师傅的身份,也能猜到最后发生了什么。 但他唯一想不明白的是,师傅化身腐朽的时候,到底经历了什么,发现了什么和做了什么。 二十余万年的岁月,前无古人的神明大帝。 腐朽,不死,长生。 一人化三世,欺瞒天道扭曲历史,最终得以长生。 那老人是历史长河里最高的山岳,也是最漫长的阴影。 师傅在这一辈子收了四位徒弟,大师兄二师兄和自己,对于师傅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 当一个庞大的谜团被解开。 顾白水发现后面还有更多的问题等着自己。 这其实也挺有意思的。 …… 树洞世界,昏暗死寂。 顾白水站立在不死仙墓门前,看着远方的黑暗和阴影,眼神明暗交织,若有所思沉默不语。 他师傅死了。 嘎的一声,死的很干脆。 顾白水亲手把师傅埋在了老树下,那棵不知道活了多久的老树。 所以师傅会不会从树下的土坡里爬出来,给他三个不省心的徒弟一个悚然的惊喜。 这谁也不知道。 顾白水正是想到了这个原因。 所以当他走到长安城门口的时候,毫不犹豫的忽略了老红毛让他回禁区看看的建议。 回禁区? 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顾白水又不是傻子,不会真的有人觉得,他有心回山里挖坟吧? 万一坟里什么都没有,那玩笑可就大了。 万一坟里有什么东西,它再笑眯眯的看着你,来一句“乖徒弟”。 你又该如何应对? 啧,顾白水摇头叹了口气,有些无奈也有些怅然。 其实还有几件事,他还没细想。 比如轩辕帝子和神农帝子去了哪儿。 比如圣妖城的不死仙墓之争,姬长生为什么没有现身。 再比如……小师妹为什么会用大师兄的紫极仙鼎袭击自己。 这些问题,其实没啥意思。 “师妹是师傅的后人。” 顾白水摸了摸下巴,慢吞吞的抬了抬眉头。 “紫极仙鼎是紫微大帝的极道帝兵,但不一定还是师兄的。” “大帝禁区里有很多沉眠的帝兵,不管它们生前的主人是谁,被收进禁区帝墓之后,就一定会顺从一个人的掌控。” 顾白水微微抬眼,看着已经彻底关闭的帝墓之门。 “你说是吗?师傅?” 四周安静沉寂,当然不会有人应答。 顾白水似乎并没所谓。 只是他眯着眼睛笑了笑。 “其实我也有些好奇,这么多年过去后,紫极仙鼎是会听从大师兄呢?还是会听从您的安排呢?” “如果是一个死人……让小师妹用紫极仙鼎砸我的话,那还都能解释清楚了。” 风声噤止,虚空凝固。 顾白水抬首看着整个幽暗的树洞世界,他安静了好一会儿,突然挑眉说道。 “圣妖城的这盘棋,小师妹一个人是下不出来的。” “不是当师兄的看轻师妹,我连二师兄都……咳咳……” 声音轻慢,晃荡在黑暗的深渊之中。 顾白水慢慢的走向了远方,被浓郁的黑暗吞没了背影。 “师傅,你真的死了吗?” “那样会很无趣啊~” 第259章 妖域结尾 圣妖城里的一切都结束了。 当顾白水走出树洞世界的时候,这座妖域圣城已经脱离了灭顶之灾。 拾圣会的老圣人们尽数葬身于树洞深渊。 整座树城依旧矗立在十万大山的核心,树冠通向云层之上,庞大而巍峨。 只不过早早进入了密室里潜入会议的顾白水,并不知道在圣妖城中,那些拾圣会老刽子手们进行了一次惨无人道的血洗清理。 圣妖城中,百万具妖族尸首散落分离。 尸骸成堆,血流成海。 滔天的血气和凶煞,把圣妖城这棵不死古树,都染上了朦朦的猩红光泽。 千妖堆垒,万妖埋骨。 拾圣会的老家伙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圣妖城内的妖族栖息下去。 他们最原本的计划,是占据圣妖城,由此操纵统治整个妖域。 而圣妖城里的大小妖,以后只能以低贱的奴隶身份苟活下去。 世世代代,子子孙孙,都会 成为那些老圣人们私有的附属品,也是彻头彻尾的玩物和奴仆。 就像某位老人看透的那样: 这些穿越而来的东西,大多数都没有对生命的敬畏之心。 他们居高临下,漠然俯瞰着所有的土着。 这更像是一种传统和习惯,或许在他们穿越而来的另一个世界,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奴隶和土着,入侵和殖民。 肤色和人种,歧视和侵略。 顾白水对这些事情并不了解,也没什么概念。 他生在一个万族林立的庞大世界,师傅说万物生灵自由平等,没有明显的高低贵贱之分。 “从本质上来说,你二师兄和猪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顾白水那时沉默不语,看着师傅手里肥硕的猪肘子,和满嘴香腻的油渍。 他竟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吐槽。 顾白水指了指老头子手里的猪肘,问道:“那为什么是人吃猪,不是猪吃人呢?” 老头子嚼了口肉,对这个小徒弟慢条斯理的娓娓道来。 “首先,猪没有吃肉的条件和能力,它太笨也太弱小了。” “其次,猪浑身都是宝贝,被人觊觎,但没有自守的能力。” “最后,万物生灵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但有弱肉强食之别。” 老头子笑眯眯的说道。 “咱们其实都是虚伪的人,差不多意思意思就得了,还能当真啊?” “人人平等是嘴上说的,弱肉强食是心里要牢记的。如果把这两件事弄反了,那人可就真的变成猪了。” 顾白水了然的点了点头 。 这样啊,有道理。 …… 云层低垂,大风鼓起。 在圣妖城云端的树冠上,一个年轻圣人从树洞世界里走了出来。 他没有去往脚下的圣妖城,而是站在树冠和云层的相接之处,默不作声的安静了许久。 脚下的树城里血流成河,宛如人间炼狱。 顾白水亲眼看着一个干干净净的黑发少女,站在街道上脸色发白,咬紧嘴唇渗出血丝。 她从来都没有经历过这一切。 一个无忧无虑被保护的很好的公主,在这时候真正的走入了尸山血海的现实里。 但出乎意料的是,陈小渔成长真的很快。 她褪去了娇生惯养的稚气,藏好不重要的柔弱悲伤,带着圣妖城里存活下来的老臣侍卫,走入了尸山血海里。 浩劫过后需要重建,这座死伤惨重的树城,需要一个主心骨接过老妖祖的责任。 尽管这个新的主心骨有些瘦弱,尽管她还是有些生疏笨拙。 但她很用心,很努力的催促着自己。 陈小渔需要时间,这座老树城也需要时间。 没有了老妖祖的庇护,老树下栖息的妖族,没有任何东西能支撑他们在遭受一次灭顶之灾。 风雨欲来,老树摇摇欲坠。 树里的万千妖族匆匆忙碌。 树冠上的年轻圣人沉默无声的看着脚下的人间。 他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良久。 当圣妖城天空上乌云密布,下起大雨的时候。 顾白水撑起了一把伞,把狂风暴雨挡在了老树的外面。 他想了想,轻声自语道。 “山里肯定是回不去了,总得给自己找一个新的地方。” “这棵树其实还挺不错的,落脚一段时间,先歇歇吧。” …… 风雨中,有圣人走来。 顾白水从风雨里飘然而至,没有进去那座重建忙碌的城里。 他穿过了一座座空荡荡的悬空岛屿,落在了圣妖城外的一座山丘上。 山丘上有几个人在等着他。 也不全是人,是地府的牛鬼蛇神。 老判官一个站在山丘上,背对着顾白水,看着山丘下的古怪景象。 顾白水走到了老判官的身后,视线移动,也看到了山丘下那几个搬动尸体的鬼差。 牛头大手一挥,把十几具尸体排到半空中,四分五裂,散落在尸骨堆上。 马面鼻息冰寒,化作蓝白色的冰霜,把尸骨堆都成了一座座冰雕。 最后由黑无常收尾。 他轻轻抬手,数不清的黑色焰火倾泻而出,化作黑火胡蝶,融入冰雕之内,把所有的尸体都焚烧成灰。 只有白无常一个人,面无表情,什么也不做的站在一旁。 偶尔有从冰雕里散出来的飞灰,飘落过他的身边,就会立刻消失不见。 飞灰被看不见的圣人之力震成了虚无。 这种对圣人之力的掌控,也印证了一个事实,白无常的确要比其他三位鬼差强出不少。 顾白水侧头看去。 牛头把最后一具白袍尸体丢到了尸堆上,那也是最后一个死去的姬家弟子。 “都是些植物人,佛生脑叶的寄生体。” 顾白水看着黑色火焰里,被灼烧扭曲蠕动的菌丝,说了这样一句话。 老判官点了点头,声音沉稳从容。 “圣妖城外的那些浮空岛屿,是姬家改建好,用来培育饲养不死药的花圃。” “姬家想在一座岛上养一株不死药,野心和胃口倒真的不小。” 顾白水的眼里闪过一丝明悟。 怪不得拾圣会这么多宗派圣地,只有姬家一个带来了这么多被寄生的弟子。 这些都是姬长生准备好开辟悬空岛花圃的植物苦力和奴仆。 而且顾白水刚来到圣妖城的时候,探索过的几座悬空岛,上面都留有着姬家弟子来过的脚印。 原来是为了这个目的。 顾白水想到这里,又问道:“姬家真的收集了很多株不死药?” 老判官点了点头。 “姬家的龙血不死花,佛陀道场的佛生脑叶,除此之外,还有风家不死药、玄清宗不死药和王家的一株不死草。” “一共五株,也是一个很大的手笔了。” “风家和玄清宗?” 顾白水微微一愣,他倒是没见过另外几株不死药的踪影。 “嗯,被吴天半路截胡了,都被他藏掖在自己的蛇皮袋子里了。” 顾白水顺着老判官的眼神,侧头看去。 赶尸大汉吴天面不改色,把腰间的蛇皮袋悄悄的挪到了身后。 顾白水微微思索,然后眼神亮了起来。 吴天脸皮一抽,斜视着走来的那小子,心里有了一丝不妙的预感。 只有老判官依旧老神在在,一幅和自己没关系的样子。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第260章 不死药之谜 “前辈,我想和你做笔交易。” 吴天眼皮动了动,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缝隙。 因为顾白水的眼睛有点儿亮,亮的有些刺眼睛。 “什么交易?” 顾白水腼腆的笑了笑。 “听说您的蛇皮袋子里,装了几株不死药啊?” “你听谁胡说的?” 吴天面不改色,一副老实诚恳的样子。 “不死药乃是珍贵至极的圣地传承之物,我吴天何德何能有此等机缘?” “判官前辈说,风家、王家和玄清宗的不死药,都被你截胡了。” 顾白水完全没被唬住,指了指蛇皮袋子。 “就塞在这里面。” “他这是栽赃陷害,他诽谤在我,诽谤我啊。” 吴天打死不承认,蛇皮袋子护在身后,也没有一点儿要拿出来看看的迹象。 不过顾白水略微沉吟,也是有 自己的办法。 “这样啊?那是我误会前辈了?” 吴天一脸正色的点了点头:“自然,我哪儿来的什么不死药?你小子以后也不能乱说啊。” 顾白水却嘴角咧了咧,也回话。 他慢慢的低下了头,右眼皮垂落,遮住了自己的眼眶。 在眼皮之下,一颗妖异黝黑的不死仙瞳翻然浮现。 仙瞳闪烁蠕动,清晰的看到了蛇皮袋子里那三株截然不同的不死气息。 两大一小,一青一白,还带着丝丝缕缕斑驳的红色。 顾白水心中一动,不死仙瞳里也悄然的渗出了一股很难察觉的气息。 紧接着,蛇皮袋里的三株不死药开始躁动了。 “我吴天这辈子就没说过几句谎。” 大汉吴天还在信口雌黄,自顾自的忽悠着。 “小时候有个瞎子给我算过命,说我这人最大的缺点就是不会说谎。” “你二师兄是了解我的,我和他是很好的兄弟,都是诚信待人……” “前辈。” 吴天没忽悠完,就被顾白水抬手打断了。 他指了指大汉腰间的蛇皮袋,然后脸色古怪的笑了笑。 “您兜儿里的不死药爬出来了,咱要不先藏一下?” 大汉愣了一下,低头看去,发现三五条根茎藤蔓和枝叶花杆从自己的蛇皮袋里探出来头。 那几株不死药突然活了,像是被人叫醒了一样,肆意的伸展着躯体。 大汉先是懵了一会儿,然后脸色一黑。 他张开大手一边把不死药往蛇皮袋子里面塞着,一边有点儿心虚的叫骂着。 “谁啊?” “谁把这玩意儿塞在我这儿了?这不是陷害我的清白吗?” 顾白水眼皮一跳,还真从大汉吴天的身上看到了一丝二师兄的无耻。 但相较而言,吴天是远比不上二师兄的。 这种情况下,如果蛇皮袋的主人是苏新年的话。 他一定会会心一笑,从袖子里拎出一把剑放在对方的脖子上。 然后真诚和善的劝道。 “你看错了,刚刚出现的是幻觉,哪儿有什么不死药呢,你说是不?” 回想起二师兄无耻的表情,顾白水不自觉的叹了口气。 这吴天前辈还是差了些火候,没学到精髓啊。 于是在微微沉默之后,顾白水慢慢的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他一本正经的说道。 “前辈,其实那几株不死药是我刚刚塞你那儿的。” “稍有冒犯,前辈现在可以还给我了。” ? 吴天蒙了一下。 这说的是人话啊? 三株不死药哪儿来的我还不清楚吗? 吴天眼角抽搐,看着顾白水无辜认真的表情,还有那伸向自己的罪恶之手。 这种感觉怎么这么熟悉呢? 之前遇到苏新年,被骗得底裤都翻了个遍的时候,好像也是这种熟悉的感觉。 同门师兄弟,能有一个好人啊? “额……” 吴天被架了起来,顾白水还把他的台阶给抽走了。 当然,顾白水还是觉得自己很善解人意。 他没再闲扯,而是诚恳的说道。 “前辈,你手里的这几株不死药都被姬家的那种培育禁法给污染了,它们孕育出了活性意识,也失去了本身纯粹的不死药效。” “搁在前辈您的手里,其实没什么大用。” 吴天闻言也是皱了皱眉头。 他察觉到自己蛇皮袋里蠕动不停的三株不死药,心里也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不死药本是天生地养的不死植株。 有模糊的本能和无法提炼的不死物质。 但归根结底,不死药的本源还是植物,从来没听说过有那株不死药变成活着的血肉生物,修炼成大帝的。 吴天甚至不觉得自己蛇皮袋子里的那几株不死药,是什么好东西。 它们依旧珍贵,可也不再是一种生死人肉白骨的逆天灵物,反而因为自身诡异扭曲的属性,让拥有者心生忌惮,不知道该怎么用。 “这三株被扭曲污染的不死药,放在你手里又有什么用?” 吴天看着顾白水,这样问道。 从姬家夺来的不死药放在自己手里发挥不出什么用,但吴天也不至于白送给顾白水。 他想弄明白顾白水能做什么。 顾白水也不没有掩饰什么,如实回答道。 “姬家培育不死药的禁术来自长生源道场,我是长生弟子,或许有办法把它们蜕变回原来的样子也说不定。” 吴天眉头一挑:“你有这本事?” 顾白水点了点头。 “试试总没什么损失。” 吴天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摸着下巴想了想。 片刻后,他就解开了自己腰间的蛇皮袋,丢到了顾白水的手里。 “那你就拿去,三株不死药,二一分。” “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嗯。” 顾白水接过蛇皮袋,眼皮一动,还在躁动的三株不死药就这样平静了下来。 “三株不死药,不管结果如何,我还给前辈一株完好无损的纯粹不死药。” “是这个理。” 吴天摆了摆手,还顺嘴威胁了一句。 “你小子可不能收钱不办事儿,我认识你二师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顾白水微微一顿,抬眼问道。 “前辈你打得过我二师兄吗?” “这不关你的事儿。” 吴天翻了个白眼,闷声说道:“反正老子可不是好骗的那种人,我记仇,你看着办。” “知道了,前辈。” 顾白水肃然正色道。 “如果出了什么差错,您就找我家二师兄,亲兄弟明算账,不用客气。” “……” 大汉吴天狐疑的看了眼顾白水。 他似乎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也没再问什么。 毕竟在洛阳城的时候,这小子一口一个我家二师兄,亲切熟络的样子,应该……感情还不错吧。 吴天离开了山丘。 顾白水握着蛇皮袋子站在原地。 他眼神莫名,感受着蛇皮袋里的三股气息,手指微微顿了一下。 顾白水其实有一个想法。 一个很大胆的想法。 不死药在姬家的培育下,隐去了原本的大部分不死药效,变成了用于夺舍的媒介。 但这种禁术是以不死法则为源,用守墓人一脉的禁法创造出来的。 顾白水既有不死仙瞳,也在山里种过一些花花草草。 所以他还真有几分把握,把这几株不死药救回来。 但这一点其实并不重要。 让顾白水真正动心的,是一个远古秘闻。 在比腐朽和神秀更加古老的年代,成熟的不死药孕育着逆天造化的伟力。 它不止能生死人肉白骨,甚至能让一位暮年大帝活出第二世。 但不知道在那个纪元开始,天地间所有的不死药药效就都被大幅度的削弱了。 从帝境之物,变成了世家圣地的传承至宝。 顾白水以前不知道为什么。 但现在的他突然有了一个模糊的想法。 第一个研究透彻不死药的大帝,是谁呢? 黑暗年代里,不死仙就是借许多株助不死药证道成帝的。 不死药效的削弱,会不会和那个老头子有关? 顾白水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的看着远处的圣妖树城。 师傅真是一点儿人事儿都不干啊? 第261章 东洲、老执事 东胜神洲,也称东洲。 是大陆日出之地,也是大陆历史上最古老的起源之洲。 和其他大洲相比, 东洲最具独特的地方,是它的地貌山峦起伏,群山峻岭,太古密林和迷雾大泽皆是随处可见。 而在这些古林和大泽中,藏匿着一个又一个上古秘境的入口和空间裂缝。 这些秘境大都是历史长河里各个古老圣地的宗派遗迹,或者是某些圣人尊者,甚至是大帝开辟的神秘道场。 秘境里遗留着上古时代的机缘,若遇到有缘之人,一步升天,破境圣人也不是不可能的。 所以东洲一直吸引着外洲人士到访。 碰运气,撞仙缘。 随着岁月的流逝,东洲渐渐变成了一个埋葬着秘密和机缘宝藏的蛮荒之州。 一直到现在,还时常会有专业的盗墓门派和秘境商人,流窜在东洲各处,寻觅着秘境机缘和历史之谜。 而在所有开发秘境的势力中, 聚财商会,无疑是东洲最富裕最顶级的势力。 聚财商会的会长是一位名叫“多宝道人”的圣境大能。 这位圣人出身草芥,白手起家,一砖一瓦的搭建起了整个聚财商会。 多宝道人年轻的时候,独自一人闯荡在各大秘境凶地里,出生入死,以身犯险。 几乎东洲每有一处上古秘境出世,就能在人群里看到他臃肿富态的人影。 而且更值得引人思考的是。 无论遇到多么诡异凶险的秘境,即便是源天师才敢入内的绝世凶矿。 多宝道人都能身入其中,然后全身而退。 数百个东洲秘境,多宝道人从未被逼入绝境,遭遇真正的生死危机。 鲜有人知的是, 在多宝道人的背后,有一只神秘诡异的红毛怪物。 红毛怪物伴随着他出生入死,暗中指引着多宝道人避开了所有必死劫难。 每当危险来临,多宝道人便能藏在红毛怪物的体内,硬生生的撕开一个空间裂缝,然后逃出生天。 这是多宝道人赖以生存的底牌,也是他能成为圣妖城拾圣会唯一幸存者的原因。 数只恶鬼渗入拾圣会内,多宝道人心思缜密,才免遭一死。 那日拾圣会的夜晚,多宝道人经历了一次真正的死劫。 他故意选择了玉清宗“韩飞城”的密室,想要避开恶鬼,找一个可靠的圣人同僚相互照应。 但当多宝道人进入密室之后,他就发现自己选错人了。 密室里等着他的根本不是韩飞城,而是一只真正的恶鬼。 一瞬间,多宝道人寒毛矗立,血液加速。 面对密室里的那只恶鬼,多宝道人谨慎小心,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 但同时密室的石门已经关闭了。 多宝道人必须和“韩飞城”共度一夜,要想方设法的稳住这只恶鬼,避免发生冲突。 于是乎。多宝道人急中生智,想出来一个办法。 他要给恶鬼讲一个故事。 编撰一个会让恶鬼好奇,安静的听他讲到天亮的故事。 多宝道人想到了自己在东洲的秘境,也想到了“轩辕 ”和“神农”两个姓氏。 他结合了“长生弟子,不得善终”的预言,思绪急转,硬生生编造了一个不存在的故事。 首先,多宝道人说自己找到了一个诡异的秘境。 秘境里是漫山遍野的蛊虫和尸体,还有蜕下的皮囊。 而在秘境最深处,树上挂着两具疑似长生弟子的尸骸。 知天水和梦星河。 多宝道人借题发挥,把知天水和梦星河联系到了轩辕帝子和神农帝子的身上。 他想要用这种方式来稳住坐在对面的恶鬼。 而且多宝道人也成功了。 伪装成韩飞城的恶鬼似乎很好奇长生弟子的事情,并没有对自己起杀心。 紧接着, 多宝道人又说,自己的聚财商会,在东洲的云梦天泽里寻觅到了两个起源秘境。 这两个秘境是轩辕世家和神农世家的祖地,也是起源发展的故乡。 而且在聚财商会的调查下,这两个古老的秘境突然闹鬼了。 “云梦天泽进入大河汛期,瘴气和洪水在沼泽里汹涌而出,断绝了和外界的联系。” “聚财商会派遣了很多人进入云梦天泽探索,大都是一去不复返,了无音讯。” “只有一位经验丰富的老执事探入了最深处,而后从云梦天泽里狼狈的逃了出来。” “那位老执事说,有人在那两座古老的起源秘境之外,建立了一座庞大的古老法阵,与世隔绝。” “而且他还从秘境里面听到了悉悉索索的人声和脚步声,两座荒芜破败了很久的秘境里,突然多出了一堆不知面目的生灵。” 这些都是多宝道人的言论,但其中的信息是九真一假。 聚财商会里的确有一位深入大泽的老执事。 老执事也的确发现了轩辕世家和神农世家的起源之地。 但其实里面并没有神秘的法阵,也没有什么不知面目的生灵。 余下和轩辕世家、神农氏家扯上关系的故事,都是多宝道人自己现编出来的。 他靠着这个故事稳住了恶鬼,然后等到第二夜晚用自己的红毛禁术撕破空间壁垒 ,逃出生天。 “那有什么知天水和梦星河,只是两具枯尸人皮罢了。” “那有什么轩辕和神农帝子,那种十万年前的东西,又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东洲聚财商会总部内。 死里逃生的多宝道人长出了口气,松懈筋骨,坐在自己阁楼的椅子上,慢慢悠悠的沏了盏灵茶。 这位体型臃肿的富家翁,自从逃离了拾圣会密室之后就一路马不停蹄的赶回了东洲,一刻都不肯停留。 外面的世界实在是太危险了,只有自己的温馨小窝才能给这个精于算计的老商人足够的安全感。 东洲是聚财商会的地盘,也是多宝道人的大本营。 远离拾圣会的鬼故事, 多宝道人彻底的放松了下来,藏入小楼品茶放松,享受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但这时候,小楼门外突然响起了阵阵的敲门声。 “咚~咚~咚~” 一下接着一下,门外的那人好像确定了多宝道人就在楼里,慢慢悠悠的敲击着门槛。 多宝道人愣了一下。 眼睛眯成了一条小缝隙,表情有些狐疑和古怪。 自己回到东洲这件事,理应没有任何人知道才对。 怎么前脚刚刚松下心神休息了片刻,后脚就有人找上了门来? 沏好的灵茶还冒着雾气。 多宝道人微微沉默,随后悄然的站起身,走到了小楼窗边。 他看到了楼外候着的那个人。 年岁不大,一身水蓝色的长袍,面容清秀安宁。 多宝道人认识他。 这个人,就是此前探索云梦天泽的那群人里,唯一活着出来的那个……老执事。 第262章 知天水、梦星河 “吱嘎~” 木门被从内推开。 门缝后露出了一张笑眯眯的和煦面容。 多宝道人探了探头,对着门外的蓝袍青年问道。 “伊执事,许久不见,你何时从云梦天泽回来了?” 蓝袍青年并没有直接回应,而是眼神莫名的打量了多宝道人几眼,然后抬眼反问道。 “金会长,拾圣会此行还算顺利?” “还成。” 多宝道人隐约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眯着眼睛看着对方,不动声色的说道。 “我们聚财商会的分部遍布各大洲,想要更进一步自然要广结人脉,多多应酬。”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伊执事这么一个随性懒散的人,还会分神关心这些琐事。” “我不关心。” 蓝袍青年咂了咂嘴,并不在意的摇了摇头。 “拾圣会的运转和买卖,我都不怎么上心,你能把小小的商会发展到这样的规模,也是你的本事。” “这是你的福缘,日后自然应该再接再厉。” 多宝道人怔了一下。 他没想到眼前的这个蓝袍青年会说出这样的一段话,甚至带着些许劝告晚辈的意味。 聚财商会……不是我自己一手创建起来的吗? 这个姓伊的执事,完完全全是一个外人,从始至终都没有真正进入过聚财商会的核心。 他有什么立场和资格,对自己这个会长说这些话? 失心疯了不成? 多宝道人皱眉不语,他既没有冷笑讥讽,也没有撕破脸皮。 事情的发展有些不太对劲,他需要试探一下这个伊执事的底细。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出乎意料的,多宝道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蓝袍青年已经自顾自的问了这样一句话。 “那,伊执事里面请?” 门户敞开,蓝袍青年不紧不慢的走了进去,并没有在意多宝道人的脸色。 多宝道人瞳孔深处闪过一丝浓郁的阴沉,但也没发作,反手关上屋门,回到了大厅里。 但下一刻, 多宝道人的脸色有些挂不住了,眼角青筋跳起,面色毫不掩饰的沉下稍许。 因为当两个人走入大厅之后,蓝袍青年毫无顾忌的坐在了主位,沏茶喝水,完全没把自己当作外人。 客占主座,蓝袍青年把多宝道人挤到了客座上。 他似乎一无所察,还很和善的抬了抬手。 “不必拘束,像在自己家一样就好。” 这一句话,让多宝道人彻底的绷不住了。 他面如死水的眯起了眼睛,身体动也不动,冰寒的盯着蓝袍青年的脸庞。 “可这本来就是我的洞府。” 袖袍鼓起,圣人之威倾泻而出。 小楼震动,在多宝道人恐怖的气息下吱嘎作响。 “是吗?” 蓝袍青年不急不缓的喝了口茶水,想了想,淡定的说道。 “从今天开始,不是了。” “哈哈哈~” 多宝道人怒极反笑:“你以为你是谁?我看你是被云梦大泽的河水泡坏了脑子,分不清尊卑贵贱了。” “要我的洞府?难不成还想要整个聚财商会?” 蓝袍青年闻言侧了侧头头,笑着反问道:“不然呢?” “你以为我来找你是为了喝茶闲聊嘛?” “我是来通知你一声,以后的聚财商会由我掌管,这么多年你有功劳也有苦劳,所以可以给你个副会长的职务当当。” 蓝袍青年的表情很认真,仿佛真的是在为多宝道人考虑一样。 “你给我打工吧,有我一口肉吃,就有你一个碗刷。” “咱们把聚财商会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面对蓝袍青年无辜且无耻的要求,多宝道人的回应很简单干脆。 “我去你妈的!” 袖袍鼓起,多宝道人含怒出手。 他臃肿的身躯在刹那间变得极其壮硕,从一个和煦的富家翁,变成了一个黑皮红脸的六臂壮汉。 “叮铃铃~” 多宝道人一出手,就是六件金灿灿的华贵圣器。 刀枪剑戟,钟鼓权杖。 六件圣器散发着磅礴的圣威,在多宝道人的催动下,朝着坐在椅子上的蓝袍青年一起砸了过去。 在这股恐怖的威能下,蓝袍青年龇牙咧嘴,表情惊然,似乎被吓得不轻。 于是,他抬了抬手。 小心谨慎的……捏碎了这六件圣器。 就像捏碎几件土块儿一样,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多宝道人满眼茫然和不知所措,因为就在他手里的六件圣器被捏碎的同时,他从躯干里长出来的六只手臂,也在无声无息中被蓝袍青年扯断了。 他就像是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玩具,任由蓝袍青年拼凑拆解。 莫大的恐惧和战栗,从灵魂深处汹涌而来。 多宝道人嘴唇颤抖,声音干涩嘶哑的问道。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好问题。” 蓝袍青年皱了皱眉头,表情严肃,似乎在很努力的回忆着自己的名字。 这件事情对他而言的确很苦恼,因为在几万载的光阴里,他换了很多身份和名字。 从中选出一个并不容易。 不过随后蓝袍青年记起来了一件事。 眼前这个胖乎乎的家伙好像很喜欢调查自己和另一个脑子不好的杀胚。 所以还是有他知道的名字的。 蓝袍青年笑了笑,从容且认真的说道。 “你可以叫我知天水。” “或者……神农帝子?” 多宝道人僵在了原地,满脸的呆滞和茫然。 他到最后也没想到,自己随口乱编的故事会成为噩梦般的现实,而且会这么快的找上门。 逃! 用最后的底牌,让背后的红毛撕开空间,立刻逃离这里! 这个念头是多宝道人唯一的念头。 于是他满眼疯狂,一张大嘴,无数张各色的圣人符篆一涌而出,像是不要钱一样砸在了眼前的空地上。 又意念一动,五件珍贵脆弱的空间圣器自爆而开。 光霞和空间风暴同时爆炸,把多宝道人和蓝袍青年隔绝开。 多宝道人身体踉跄转身,浑身破破烂烂狼狈至极。 但生的希望在他的瞳孔深处一闪而逝。 自己最信赖的红毛怪物已经撕开了一道空间裂缝,只要逃进去,就有活下来的可能。 多宝道人不顾一切,疯狂的撞向了黝黑的空间裂缝。 但下一刻,让多宝道人心神俱裂,悚然绝望的事情发生了。 和蓝袍青年无关。 陪伴了他一生的红毛怪物,在这个时候……突然开口说话了。 它轻轻的歪着头,言语戏谑,如同在捉弄自己的猎物一样。 “你要去哪儿呢?” 这是蓝袍青年的声音,从红毛怪物的喉咙里传了出来。 空间裂缝缓缓关闭,红毛怪物堵死了多宝道人的最后退路。 接下来,灰蒙蒙的空间风暴里,显露出了蓝袍青年的身影。 他面色如常,置身空间风暴中,身上的长袍都没有任何褶皱。 蓝袍青年把多宝道人的两条腿也扯了下来,然后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垂眼问道。 “听说,你在拾圣会见到了我的小师妹和小师弟?” “他俩,长啥样啊?” “可爱吗?能……弄死吗?” …… 同一时间,天海相交的虚无之地。 姬长生浑身破破烂烂,毛骨渗血,腿骨半折。 他似乎快死了,眼神黯淡,怅然莫名。 而在姬长生的对面,漂浮着一个面无表情,眼神漠然的红袍年轻人。 年轻人浑身干净从容,却在举手投足之间,把传闻中的姬家主逼入了生死绝境。 “你到底是谁?” 姬长生疲惫的叹了口气,问出了自己此生最无力的一个问题。 红袍年轻人看了眼天色,自始至终都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情绪波动。 他像是一块冰凉的石头,嘴唇偏薄,封的严严实实。 但其实他会说话,只不过大多时候很难听。 “我是……你祖宗?” 第263章 谁家还没死个师傅? 在远古时期诸多世家起源的时代。 姬姓是轩辕世家的一个旁系分支。 诸多世家的起源之地,都汇聚在东洲云梦天泽的深处。 彼时的姬家也是一样,而且在世家林立的大泽里并不起眼。 一直到某一代,姬家出了一个璀璨耀眼的绝世天骄。 天赋惊世,战力无双。 这位姬家天骄最终证道大帝之境,才帮助姬家从轩辕世家的旁系独立脱离了出来,聚族搬迁,来到了中洲。 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如今姬家弟子的身体里依旧流淌着稀薄的轩辕家血脉。 轩辕家族谱上的先辈,也是姬家的老祖宗。 “呼~” 山丘下,黝黑色的火苗跳动不停。 顾白水看着最后一具姬家弟子的尸体被烧成灰烬,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他刚刚在想一个问题。 姬家是从轩辕家脱离出来的旁系世家。 龙血不死花是姬家传承下来的不死药。 那么,轩辕家传承的不死药又是什么? 神农家的不死药,应该远不止一株吧? 顾白水略微思索,看着手里的蛇皮袋似乎想到了什么。 在那段不知真假的历史上。 轩辕帝子和神农帝子被腐朽操纵,亲手血洗了两大世家的起源秘境。 按理来说,神农和轩辕家的不死药也应该被那两个帝子带走了。 献给腐朽,也是正准备在黑暗战争里登台演戏的不死仙。 这么说的话…… 顾白水眉头微挑,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圣妖城祖地里的碑石上记载, 在准帝恒成帝之前,和两大帝子有一场旷世大战。 鲲化龙、鹏化凰,准帝恒以一己之力独战两位帝子。 但其实这场战斗是没意义的。 因为那时候操纵轩辕和神农的幕后黑手是腐朽,操纵不死仙躯的也是顾白水的师傅。 两方大战,不过是同一个人的左右手互搏。 师傅有这么闲吗? 顾白水略微沉吟,然后摇了摇头。 “不是闲着没事儿干。” “腐朽帐下的轩辕和神农帝子来找准帝恒,应该是送货上门,送轩辕和神农不死药的。” 不死仙躯要用不死药成帝,轩辕和神农家的不死药自然是必不可少。 而且这样一来,两位帝子也可以通过这场战斗顺理成章的销声匿迹,从黑暗战争的战场里脱身藏匿起来。 “一举两得,两个帝子还真有可能被师傅藏起来了啊……” 顾白水眉头紧皱,看着遥远的东方天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或许可以找找时间,去东洲的云梦天泽里看看。 那两个世家起源秘境到底是什么样子,里面有没有遗留下来古世家的线索和不死药,这一切还都是未知数。 再等等吧。 情况没有明了之前,顾白水还需要多做些准备。 “啪嗒~” 身后传来了阵阵的脚步声。 顾白水转过身,发现是黑无常走了过来。 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黑色长帽,来到了顾白水的身旁。 “以后有什么打算?” 黑无常问了这样一句话。 顾白水没有回应,而是在想了想后,反言道。 “是判官前辈让你来问我的?” “嗯。” 黑无常也没有遮掩的意思,干脆的点了点头。 “吴天和老判官都有这个想法,你要是没事儿做的话,可以和我们一起。” “一起?” 顾白水抬了抬眼,问道:“一起做什么?” 黑无常的回答很简单,只有六个字。 “回人境,杀圣人。” 顾白水听出了黑无常言语中的凶险和认真。 这个地府鬼差在给自己传递一个信息。 地府已经有了一个不为人知的计划,也可能是一个局。 一个回到人境,杀老圣人的局。 黑无常觉得顾白水会对这件事很感兴趣。 毕竟顾白水已经在圣妖城里亲手埋葬了几十个拾圣会的老圣人。 他只是一个人,但也和地府一样,与拾圣会之间有化解不开的血海深仇。 但出乎意料的是,顾白水摇了摇头。 他拒绝了地府的邀约,而且给出了一个很不靠谱的理由。 “我累了,想歇歇脚。” “杀人本非我所愿,冤冤相报何时了,与其被仇怨蒙蔽双眼,不如放下心中的执念,平平淡淡的过一生。” 顾白水说的很真诚。 如果不是他脚下,还踩着几具要自己用来解剖实验的姬家弟子尸体,黑无常差一点儿就相信了。 你才是人间活阎王吧? “哦,对了,我还有件事情想问问你。” 顾白水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对黑无常问道。 “现在的地府就只有你们六个吗?四个鬼差,加上吴天和判官前辈?” “嗯。” 黑无常点了点头,表情毫无破绽,没说谎,也没说实话。 顾白水这个人精自然是看出了什么。 他略微挑眉,和善的笑了笑,继续问道。 “那阎王呢?一座地府里总要有阎王吧?” 黑无常面色不变,淡定的回应道。 “阎王是我们师傅,也是吴天的师傅,你和师傅在洛阳城外的破庙见过一面。” “哦,记起来了,是那位下雨天并肩解手的老前辈。” 顾白水想起来了在洛阳城见过的那具准帝老尸。 他姓叶,生前是一个老秀才,也是小乞丐的父亲。 后来去长安城内,被神秀的道场选中,一手建立了地府。 “那位老前辈如今可好?” 顾白水笑了笑,继续试探着黑无常,很直接坦荡,真诚好奇。 但他没想到的是,黑无常的回答更直接干脆。 “死了。” “啊?” 黑无常补充了一句:“是自然死亡,也算是寿终正寝。” 顾白水罕见的懵了一下。 尸体也会死的吗? 还是自然死亡? 这听起来怎么这么别扭呢? 不久前的老妖祖尸还保留着魂血和灵魂,算是身处生死边界的活死人,后来耗尽了魂血才彻底离世。 但地府的准帝老尸,那可是一具真正的尸体啊。 怎么就这么轻易的死了呢? 等等,阎王死了? 顾白水皱了皱眉头,安静了片刻。 他看着眼前的鬼差,发现黑无常对于自己师傅的离世并没有表露出太浓厚的悲伤和缅怀。 只是偶然,眼里才 会流露出一丝无奈和疲惫感。 地府的这些牛鬼蛇神,似乎早就做好了离别的准备。 它们早在很多年前,就预料到了这件事,也一直走在离别的路上。 顾白水很难理解它们彼此之间的羁绊和感情。 但对于某些事情,他还是深有同感的。 这年头,谁家还没死个师傅呢? 死师傅,埋师傅,只要不活过来就是好师傅。 顾白水轻咳了一声,散去了心中大逆不道的想法,顺便往心里埋得更深了点儿。 他一本正经,对黑无常接着问道。 “你师傅它,有复活计划吗?” 黑无常懵了片刻,没太听清面前这人问了什么。 “复……复活?” 顾白水还是没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 但在一阵奇怪的沉默之后,顾白水干干的笑了笑。 “我就随口一说,你别放在心上。” 第264章 地府没有提到的 夜幕下的山丘上, 顾白水和黑无常并肩而立,沉默不语。 他们默契的结束了对自己师傅这个话题的谈论。 因为黑无常很尊敬自己的师傅,不愿意叨扰到师傅的在天之灵。 反观顾白水也很敬爱他的师傅,不敢打扰到老头子的地下沉眠。 一个是不愿意,一个是不敢。 这其中的区别很微妙,但都很让人暖心。 就这样, 两个孝顺的徒弟,站在山丘的顶部,各有各的心事。 黑无常仰望星空,思考着师傅会化作某一颗星辰,高高远远的庇护着他们。 顾白水低垂着头,把自己脚下的土踩得严严实实,免得钻出来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良久。 黑无常长长的出了口气。 他想了想,然后问顾白水。 “你为什么也要对拾圣会的老东西赶尽杀绝?甚至不远万里追杀到了妖域来?” 顾白水很淡定的回答道。 “因为我和他们有仇,洛阳城的那个晚上,他们把一个躺在地上的人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从血肉到骨髓都没放过。” “真的很痛,所以要报仇。” 黑无常皱了皱眉:“就只是这样?” “不然呢?” 顾白水说道:“我和这些老家伙现在只是私仇而已,简单直接,不死不休。” 黑无常点了点头:“看不出来,你还是一个很记仇的人。” “我不是。” 顾白水却否认了黑无常的说法,认真的辩驳道。 “我不会记仇,只会报仇。从离开洛阳城开始,我就一直在报仇的路上,一刻都没有停留。” “那些老家伙都很老了,要是我来不及,让他们老死了,那就太便宜他们了。” 黑无常又问道。 “那杀了洛阳城里的那些老圣人之后呢?你还会有什么打算?” “是继续杀光拾圣会的更多人?和我们一样,继续对付那些穿越过来的蛀虫?” 顾白水微微沉默,缓缓的摇了摇头。 “我其实还没想好,现在的仇人就这些老家伙,也没什么理由继续。” 是不是每一个穿越者都有罪? 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现在的顾白水给不了自己一个确定的答案,所以他需要找到一个能给自己答案的人。 他对黑无常问道:“那你呢?你为什么一定要和穿越者不死不休?” “只是为了给你家小姐报仇?” 出乎意料。 黑无常在安静了片刻之后,给出了一个否定的答案。 “不是,当然不是。” “我家小姐本来就没什么仇人,她也不憎恨和自己无关的穿越者,不关心不在意,哪需要我们给她报仇呢?” 黑无常眯着眼笑了笑。 “其实我家小姐还有一个很好的穿越者朋友,是李十一的妹妹。” “小姐也说过,穿越者也不一定是想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好人和坏人的区别没那么明显。” 顾白水看了黑无常一眼,问道:“那你是为什么……” “私仇,和你一样,也是私仇。” 黑无常眼神莫名,面无表情的说道。 “我很小的时候出身富贵,家里算是王侯氏族,除了父亲母亲之外,家里还有俩个兄弟一个小妹。” “西南郡靠近山林的地方有一座名为白桦的老城,整座城是我家的领地。” 顾白水愣了愣,心中顿时升起了一丝对钱财的敬意。 事业有成,也比不上家里有城啊! 没想到这黑无常还是个有钱人。 “那你为什么还要进京科举?” 顾白水问道:“有钱人的人生追求?” 黑无常摇了摇头:“我和老叶府里的其他人不一样,没有去科考过,是在路边被师傅捡到,送进长安夜城里修行的。” “我一直在白桦城里长大,十几岁的时候被一位路过的老仙人看中,带我去了仙宗内修行道法。” “仙宗以龟蛇为名,是个讲究修身养性的名门正派。” “我资质不错,在仙宗内拜了一位师祖,跟在身边修行。头上还有三个师兄两个师姐。” 顾白水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插了句话。 “你们师兄弟之间的关系……正常吗?” 黑无常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感情很好,我和几位师兄经常论道护法,交流修行经验。” “这样啊?” 顾白水摸了摸下巴:“那你继续。” 黑无常微微沉默,眼神莫名的继续说道。 “我在仙宗里修行了十载岁月,算是小有所成。” “某一天,宗里来了一个年轻人,天资很是不错。他被掌门师伯收为弟子,当作接班人培养。” “掌门师伯说他也是白桦城人士,独自上山求道的。” “我那时候很好奇,因为山中无岁月,我已经很久没回过家了,于是我找到的那位新来的师弟,想问问他白桦城现在怎么样。” “但很奇怪的是,不管我问他什么问题,他总是言语不详,或是闭口不答。” “到了最后,他和我说白桦城没了,被一个无恶不作的邪修屠了一城,炼制魔头法器。” 顾白水微微挑眉,黑无常依旧没什么表情,继续说道。 “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也难以接受,连夜下山赶回了白桦城。” “他说的没错,白桦城没有留下一个活口,父亲母亲,两位兄长,还有刚嫁为人妻的小妹,都被活祭了,一个婴儿都没有留下。” 顾白水问道:“再后来呢?” “再后来……” 黑无常顿了一下,轻轻的眯起了眼睛:“再后来我寻着那个屠城邪修留下的痕迹,四处寻仇,用尽了一切办法想找到这个仇人,抽其筋骨扒其血肉。” “近十年的时间里,我把西南郡翻了个底朝天,连一座荒山都没有放过。” “那你找到了吗?” “找到了。” 顾白水问道:“在哪儿?” 黑无常眼神平静,说出了一个很让人意外的答案。 “在……山里。” “山里?” 顾白水眉头一跳,似乎想到了什么。 “山里,宗内。” 黑无常自嘲的笑了一声,悲悯而怅然。 “师弟,那个新来上山的师弟。” “他骗了我,他屠杀了整座城池,然后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上山修行。” “等我再次回到宗门的时候,山里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 “师傅的头骨被挂在了最高处,三位师兄被削成了人棍,埋在了土里,两个师姐……” 黑无常没有把话说下去。 但顾白水也能猜到她们身上会发生什么样让人难以启齿的折磨。 顾白水安静了许久,才对黑无常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口中的那个人是穿越者吗?” 黑无常点了点头。 “他叫李十一。” …… 地府六人离开了圣妖城。 朝着人境的方向,沿着来时的路去往了赤土之森。 顾白水坐在山丘上看着几个人影消失在远方的尽头,默默的叹了口气。 黑无常临走前说,穿越者和土着本来就不是同一种生命,天然是对立面。 这是天道的选择,无关仇怨,生来便是死敌。 地方六人大都经历了类似的故事,才被老秀才聚集在了一起,成立了针对穿越者的地府。 黑无常想邀请顾白水加入。 但顾白水什么都没说,只是目送着他们离开了这里。 他并不否认黑无常的所言所行,但也不完全认同。 据他所知,长安城和瑶池圣地里应该有一个叫顾汐的穿越者。 顾白水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想到自己有什么理由,可以对她动手。 当然,这些事情也都没那么重要。 顾白水刚刚问遍了黑无常所有的问题,他都一一解答了。 就连最隐私的生平也毫无保留,坦然相告。 这样一来,就只有一件事,是地府六人和黑无常都没有提过了。 “孟婆呢?” 第265章 种树育人 又是一年初春。 深处妖域的十万大山依旧是一片翠绿,古林郁郁葱葱,万木林立繁茂。 这里极少下雪,四季如春。 一年的各个时节, 深山老林里都会有不同种类的树木枝叶繁盛,交替着开花结果。 所以从初春到冬至, 十万大山都是很适宜种植草木灵果的地方,也是一处土壤肥沃的天然宝地。 只不过上一代老妖祖在位的时候,曾严明禁止过任何妖族,擅自在十万大山内和圣妖城附近的管辖地开荒种植。 因此除了几块特殊的区域外,十万大山有七成以上的地方都是纯天然的荒山老林。 这对于那些喜爱种植花草树木,擅长开垦打理灵果花圃的“农修士”来说,无疑是没办法忍受的资源浪费。 甚至可以说是暴敛天物的恶行。 顾白水就是一个很纯粹的“农修士”。 修身养性,热爱和平,种花种草,与世无争。 以往在禁区山里, 师兄妹四人中,也只有顾白水一个人会有时间摆弄些花花草草,把它们照顾的旺盛茁壮,青翠干净。 大师兄对草木植株无感。 二师兄对肉之外的食物不上心。 小师妹最没耐性,偶尔潜入顾白水的洞府,还会把洞府里的花草盆栽弄得七零八落,拔根而起。 唯独顾白水总是很有耐心。 他把一粒粒种子埋入土壤里,浇水松土,施肥授粉。 又看着一株又一株奇形怪状的植物,在自己的花盆里破土而出,茁壮成长。 从幼苗到开花,从结果到成熟; 从瓜果落地到腐烂入土,再从腐烂的“果尸”里扒拉出来新的种子…… 接下来便是循环往复,走入下一个类似的轮回。 那时候的顾白水,经常看着一株植物沉思很久。 他觉得有些植物是一种很奇妙的生灵。 它们一次次的成熟,一次次的结果,一次次的腐烂,在一次次的重生。 植物把自己的几生几世清清楚楚的摆在了你的面前。 但你永远没办法分辨,此刻在你面前成熟的果子,到底是前几年之前见过的那个老果子,还是孕育出来的新果子。 植物的反复轮回,到底是老一代生育出了下一代,还是果子里唯一的一个灵魂反复的蜕变躯壳呢? 顾白水没想明白,就把自己的这个问题带给了其他的同门,还有师傅。 师傅罕见的皱了一次眉。 祂沉默的思索了许久,给出了一个有些敷衍糊弄的答案。 “这是一个哲学领域的问题,要你自己来探索,才能有所顿悟。” 大师兄一如往常的寡言少语。 他只是想了想,就平静的对顾白水说道。 “问别人去。” 小师妹在闭死关。 唯一剩下来闲着没事儿做的,就只有二师兄一个人了。 顾白水对这个跳脱懒散的二师兄,基本上没抱任何希望。 哲学? 二师兄从来不会对这种除了内耗自己外毫无意义的东西感兴趣。 但出乎意料的是,苏新年还真想出了一个办法。 他眼睛一亮,很认真的对顾白水问道。 “小师弟,其实这件事也不难,你想要知道植物轮回到底是不是同一个灵魂,那就找一种能和植物沟通的法门禁术就好了。” “我们山里这么多的奇怪禁法,总有一门能满足你的要求。” 顾白水却摇了摇头。 “这条路行不通,植物只有模糊不清的意识和本能,它们根本就没有轮回和灵魂的概念,又怎么可能理解这么复杂的问题?” “这样啊?” 苏新年闻言摸了摸下巴,然后自言自语的说道。 “那如果能找到一种植物,能像人一样思考就好了。” 师兄弟二人站在山崖边安静了下来。 他们沉默不言,却都是若有所思。 最后。 还是苏新年无所顾忌。 他无声的笑了笑,很平淡的说出了一句让人毛骨悚然的建议。 “师弟,你有没有考虑过……把一个活人种下去?” “种下一个活人,收获一个活人,说不定师弟你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呢?” 风声噤止,蝉叫无声。 山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好一会儿后,顾白水才眼神莫名的看了苏新年一眼。 “二师兄,这种有违天和的凶言恶语,以后还是少说的好,太吓人了。” 苏新年很无辜的耸了耸肩,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 “师弟,可你一点儿都没被吓到啊,甚至吃惊震怒大义凛然的表情都懒得敷衍。” “你是不是早就想到过这个法子了?” 顾白水正色回答道:“师兄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乱说是不好,可至少比乱来强得多。” 苏新年咂了咂嘴,揶揄古怪的看着自己的小师弟。 顾白水那时候的回应很简单,很淡然。 “我不会。” …… “咔嚓~” 整整一锹肥沃的黑土,翻飞到了半空中,然后洒落在了厚重的土堆上。 顾白水默默的站在密林边缘,看着一把把铁锹在花圃里飞舞,挖出了一个又一个……人形深坑。 这里是十万大山的角落。 僻静隐蔽,鲜有人迹。 在地府六人离开之后,顾白水就在十万大山里住了下来。 他寻了一处深山老林里的僻静之所。 开辟洞府,砍树搬土。 短短几日的时间,顾白水就在深山老林里开辟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山谷,作为日后的栖息之所。 他还在山谷外放置了拾圣会储物戒里翻出来的圣人阵盘,让整个山谷被大片的迷雾瘴气笼罩。与世隔绝。 这样一来就算是有圣人潜入,也会立刻被顾白水察觉。 在做完这一切之后,顾白水才在山谷的背面开辟出了一个花圃。 铁锹在他的操纵下肆意翻飞,很快就把地貌修整出来一个雏形。 顾白水略微沉吟,目光移向了花圃边林子里的几个僵硬的白色人影。 那是姬家弟子的尸骸。 黑无常并没有把姬家尸体全部烧光,吴天让他给顾白水留下了几具,用于研究不死药的寄生能力。 这些白袍尸骸生前被佛生脑叶占据灵魂,成为了真正的植物人。 按理来说,把植物种在土里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举动,把尸体埋在地下也是很合理的事情。 两者结合,长出来什么奇怪的东西就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了。 顾白水微微沉默,安静无声的眯起了眼睛。 二师兄说过:“种树育人是同一件事。” 这是他的说法,如果被人发现了也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尸骸入坑,铁锹填土。 顾白水慢慢的转过了身子,走向了老林深处。 大雾弥漫,瘴气聚拢,把这座隐蔽的花圃笼罩了起来。 除了偶尔用铁锹翻土,再也没有传出任何其他的声音了。 第266章 鞋印 时间悄然流逝。 自地府六人离开妖域那日算起,已经过去了两个月的时间。 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十万大山和圣妖城都没有再发生什么大事。 妖族小公主落座于云上城内,登临祖树冠顶,成为了圣妖城新一任的小城主。 按照妖族的传统和规矩。 只有到达圣人境界之后,陈小渔才有资格继承三域妖皇的位置,继而统领整个妖族。 陈小渔修为单薄,距离圣人境界还有很长的一段路,继任圣妖城主之位都很勉强。 但有些奇怪的是,圣妖城里所有幸存下来的王公贵族们,对此都没有提出一丝一毫的反对意见。 所有的一切进行的都很顺利。 没有任何异议的声音,整个圣妖城前所未有的团结顺从,一点点的休养生息,重建着以往的景象。 只是偶尔。 会有几个别有用心的老妖物,在朝会和面见新任小城主的时候言语刻薄,夹带暗讽之言。 老而不死则为贼。 在圣妖城前所未有动荡的时候,也有一些等待了很久的老贼臣冒出头,想要靠近指染云上城。 他们意图通过接近陈小渔,把新任小城主变成自己的权力傀儡,来达到掌控整个圣妖城的目的。 于是夜晚来临的时候,圣妖城外的山谷里走出了一个人影。 他借着月色来到了圣妖城内,找到了那几个老妖物的府邸,和那些心思太多的老人家进行了和善友好,心与心的沟通。 大部分的老妖识时务,在第二天的妖族朝会上鼻青脸肿,却始终低眉顺目一声不吭。 极少的老妖很固执,从此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圣妖城里。 顾白水给这些老妖找了一份能干到退休的工作,在悬空岛内当花匠。 如果不愿意的话,干到死也行。 就这样,圣妖城里的一切都重新走上了正轨,朝着稳定的方向发展着。 但在圣妖城之外,顾白水的山谷里,却慢慢的开始发生了一些很诡异的事情。 山谷里遭贼了。 虽然什么东西都没丢,但的的确确的遭贼了。 …… 雾气浮动,人影凝实。 顾白水离开了洞府,穿过雾气法阵,来到了山谷后那片隐蔽的花圃里。 花圃一如既往,种着一些平平无奇的普通花草灵果,和几个被埋在土里的植物人。 顾白水走进了花圃里,行走在花丛间的小路上。 他眉头紧皱,目光流转,认认真真的扫视了花圃的每一个角落。 每一个物件的位置,每一根草的样子,都能和自己脑子里记下来的昨夜一模一样,没有差别。 但当顾白水走到一株植物人坑旁的时候,他突然身体一顿,看着脚边的泥土眯起了眼睛。 一个鞋印。 一只布鞋留下来的印记。 这个鞋印不是顾白水留下的,和他毫无关系。 昨夜离开之前,顾白水在脑子里记下了花圃的每一个角落,分毫不差。 唯独这个鞋印是突然多出来的东西。 而且,这鞋印已经是第三次出现了。 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任何痕迹,如同有一个藏在虚空里的怪人,在花圃里短暂的落了下脚,然后就凭空消失了。 顾白水不知道这个鞋印是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它的主人是谁。 但对于一个圣人来说,任何诡异的,没办法解释的,凭空出现的东西,都可能是致命的危险。 试想。 如果这个鞋印的主人来无影去无踪,可以在不惊动顾白水的情况下来去自如,视迷雾瘴气何圣人阵法如无物。 那么下一次,他很有可能就会出现在顾白水的洞府里。 静悄悄的看着顾白水冥想修行,窥探他所有的秘密。 当然,顾白水在圣人境界不需要冥想修行,他也不会任凭自己的洞府里出现这种不可控的东西。 右手虚按胸口,古朴的青铜镜悄悄颤抖。 一股无声无形的神识从眉心四散而开,将十万大山附近万里都覆盖在内,分毫毕现。 顾白水闭上了眼睛,用神识翻查着山谷外的每一寸土壤。 在完好无损的虚镜内,即便是准帝也不可能这样无踪无影,肆意隐藏。 但半刻钟后,顾白水皱着眉头睁开了眼睛。 他的瞳孔里有些许的困惑,也有一丝神识消耗带来的疲倦。 “没有,什么都没有?” 顾白水微微沉默,看着一个方向迈出了脚步。 虚空错乱,顾白水脚踩缩地成寸,来到了十万大山的另一个偏僻的角落。 老树的树荫下,枯枝烂叶堆积在泥土上。 顾白水走到了树根旁,一挥手,驱散了积在一起的枯枝烂叶。 树叶翻滚,在湿润的泥土里,另一个大小一般的鞋印出现在了顾白水的眼前。 “嗯?” 顾白水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的抬了抬眉头。 “这地方和我的洞府有着万余里的距离,但还有一个鞋印,也就是说这鞋印可能不是冲我来的?” “难不成是十万大山的特产?” 顾白水思索了许久,神识再次扩散而出,覆盖了更广阔的山林。 人影错落,顾白水的身影穿梭在十万大山的各处,时而站在荒芜的山顶,时而踩在沼泽的水洼中。 几个时辰过后,顾白水在十万大山里一共找到了十三个鞋印。 大小一致,纹路相仿,散落的位置也没什么规律,像是什么人随意掉落在地上的东西一样。 “可谁会掉鞋印呢?” 顾白水觉得事情有些奇怪了。 他眼看着自己花圃里的鞋印慢慢消散,然后在神识覆盖的另一处土壤上,缓缓的浮现出一个崭新的鞋印。 没有脚踝,没有布鞋,就只是多出了一个鞋印而已。 顾白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他眼神闪烁,隐约明白了什么。 十万大山里似乎一直都存在着十三个鞋印。 每当有一个鞋印消失,就会有一个新的鞋印诞生,此消彼长,数量守恒。 但无论是人或者是妖,极少会停滞在十万大山里修建洞府。 他们都很少行走在地面上,大都御空飞行,就更别提对一个没有任何气息波动的鞋印疑神疑鬼了。 顾白水能发现这些鞋印完全是一个巧合。 他在自己的花圃里埋了几个植物人,严严实实的埋在了地下。 然后在某一天,顾白水突然发现花圃里多出了一个新的脚印,还不是自己的。 你很难不怀疑是植物人在夜里爬了出来,变成了某种恐怖诡异的东西。 于是顾白水一下子认真了起来。 把植物人的鞋都扒了,发现没一个能对的上的。 这样一来就更奇怪了。 总不至于在圣人家里闹鬼吧? 一念至此, 顾白水突然眉头一挑,想起来了一件自己经历过的事。 他从长安城赶来妖域的时候,走错了一次路,闯入了一处深山老林撞到了一个鬼村。 鬼村里没什么鬼,只有一双绣花鞋偷偷跟着他回到了赤土之森。 再后来,绣花鞋被顾白水抓住了。 它的主人陈小渔就也被抓住了。 顾白水又寻到了一个鞋印,低下身子,仔细认真的观察打量着。 他扫视了鞋底印在泥土上的每一寸纹路,想要在其中找到一些眼熟的信息。 半炷香后,顾白水抬起了头。 他的表情变得极其古怪,有点不可置信,也有些莫名的惊异怅然。 “还真是陈小渔的绣花鞋印啊?” 第267章 不死帝兵 黄昏褪去,夜幕降临。 圣妖城树冠的阴影里悄然浮现出了一个消瘦的人影。 人影落在树冠的枝干上,悄无声息的漫步向前,自始至终都没有被任何巡查的妖族侍卫发现踪迹。 他停在了圣妖城树冠的最深处,向前探手,触碰在了老树主干的墙壁上。 一片浓郁的阴影从树冠里流淌而出,化作一个黝黑的树洞,出现在了墙壁上。 这是顾白水给自己留着的一条通道,连接着老树体内。 他穿过树洞,就会进入圣妖城最神秘的树洞世界。那里有着四十九个树叶空间,还有一个埋葬了几十具圣人尸的深渊。 不过这一次顾白水来到这里的目的,并不是为了给那些老东西扫墓。 他是来找陈小渔的,一位刚刚继任的圣妖城主。 穿过树洞世界幽暗死寂的树茎通道,再路过几个无声黑暗的树叶空间,顾白水最终向上走出了树冠,来到了真正的云上城。 这也是顾白水第一次来到这里。 视野所及是一望无际的白色,缥缈的云层踩在脚下,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梦幻感觉。 云上城很像是传说中的天宫神国,到处都是飘然晃荡的白雾。 就在白雾的最深处,矗立着一座庞大圣洁的白色宫殿。 圣妖宫。 是除了深渊祖地之外,圣妖城最重要最神秘的世外禁地。 若非妖皇族血脉,没有当代妖皇的召见,任何外人都没有资格来到这里。 这是妖族延续了几万年的规则。 但很明显,顾白水不是一个很守规矩的客人。 他如入无人之境的来到了这里,但没有走入圣妖宫,而是停留在了圣妖宫外的一处白色石台前。 石台上有个身穿长袍的黑发少女在等着他,是陈小渔。 顾白水拾阶而上,走上石台,又一次看到了这个等待了许久的妖族小公主。 陈小渔似乎清瘦了不少,原本微圆的下巴变得尖俏,眉眼也变得清澈细长,少了几分娇憨,也多了几分清雅的贵气。 她看上去有些疲倦,不过那双浅栗色的瞳孔眼睛还是明亮如初。 “我找你有点事。” 顾白水来到了陈小渔的面前,这样说道。 “嗯。” 陈小渔点了点头,好像并不意外:“你说就是。” 顾白水安静了片刻,随后自然的问道。 “关于妖族的那一套祖器,你知道多少?” “祖器?” 陈小渔愣了一下,随后轻蹙眉头,有些迟疑。 “你说的是……” “我们第一次相见,在赤土之森,你穿的那双绣花鞋。” 顾白水记得很清楚。 不只是因为那双绣花鞋能够自由在妖域中穿梭,更因为他想起来了绣花鞋面上绣着的两个妖族古字。 「不死」 妖族的祖器,而且和不死有关。 顾白水很难不联想到不死仙的故事。 而且有些奇怪的是。 在听到了顾白水询问绣花鞋之后,陈小渔也是身体微顿,表情变得犹豫了起来。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穿着离开圣妖城的那套祖器,一共有六件,合起来正好是一套红色嫁妆。” 顾白水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陈小渔也明白了他想问什么。 为什么从圣妖城逃离,一定要带上这套嫁妆? 除了穿梭空间之外,这套嫁妆是不是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 关于这两个问题,陈小渔似乎还真知道些什么。 她略作沉默,然后还是选择回答了顾白水的问题。 “那套祖器的历史,我其实也不太清楚。” “不过老爹曾经和我提过,这一套嫁妆可能和……不死仙的极道帝兵有关。” “不死仙的极道帝兵?” 顾白水眉头微挑,发现事情有些出乎有些意料之外。 陈小渔点了点头:“虽然妖族祖妖图历史记载,不死仙在和腐朽决战的时候并没有炼制出自己的极道帝兵,但这并不意味着不死仙后来没有寻找极道材料,炼制一柄承载自己传承的帝兵。” 常言道,极道帝兵是一位大帝的第二生命,也承载传续着大帝一生的道果。 不死仙也是如此。 祂作为历史长河里为数不多的超脱大帝,炼制出的极道帝兵甚至还要更加神鬼莫测,夺天地之造化。 至于祖妖图上那段虚假的历史。 顾白水只能说看看就好,别太当真。 一堆老谋深算的老妖智者,被师傅的布置牵着鼻子走,自以为是的编出了一个师傅给他们准备好的故事。 这听起来,其实是有些可悲的。 “你是说,不死仙的极道帝兵和你穿过的嫁妆有关?” 顾白水略微沉吟,表情有些古怪。 女子的嫁妆? 难道师傅这老头子年轻的时候还有异装癖? 这是不是就有点儿损失大帝风度了?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脸上却没有流露出什么异色。 这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毕竟那时候师傅同时扮演着腐朽,不死仙两个身份,难免会产生一些心理问题。 半人半妖的日子……啧啧,很难评。 “我也不太清楚。” 陈小渔不知道顾白水的心里在想着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她只是按照自己的记忆,来回忆着嫁妆和不死帝兵的关系。 “我爹说,不死仙的帝兵没有人见过,但它应该确实存在。” “可能就藏在十万大山里,也可能……被某个神秘人带走了。” “至于那套嫁妆,是不死仙时代留下来的祖器,并不只是女子能穿,穿在男性修士身上也会自主演化成合适身体的长袍官帽。” “哦?这样吗~” 顾白水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莫名其妙的失望。 还能变成男装啊? 异装癖……啧……也不排除这种可能吧。 不过话说回来。 不死仙墓里没有不死帝兵的踪影,大帝禁区里也没有相关的记载和线索。 如果不死帝兵的确存在的话,被师傅藏在十万大山里也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那十三个鞋印的出现确实很诡异,连虚镜都没看出来什么异常、 所以说不定就是找到不死帝兵的关键。 师傅埋的帝兵,徒弟挖出来用用,应该是很合理的吧? 顾白水思索了片刻,然后对陈小渔提了一个很奇怪的请求。 “那双绣花鞋,能借我用用吗?” “最好连带着整套嫁妆。” 陈小渔愣了一下,上下打量了顾白水几眼,然后古怪的沉默了许久。 顾白水意识到了什么,正色解释道。 “不是我要穿,是有其他的用途。” “哦~” 第268章 大师兄的建议 顾白水还是穿上了那套大红色的嫁妆。 在他从陈小渔的手里借走了整套妖族祖器之后,就自己离开了圣妖城,回到了十万大山里。 夜幕低垂,顾白水一个人穿行在茂密的古林之中,找到了一个刚刚浮现不久的鞋印。 他仔细认真的对比了鞋印在泥土里留下的痕迹和绣花鞋上的纹路,想要确定它们俩是同一个物件。 可明显不同的是,鞋印要比绣花鞋大上几圈。 没有绣花鞋那么精细小巧,要更像男人会穿的布鞋。 这时候,树荫下的顾白水就有些犹豫了起来。 因为陈小渔说过,那套祖器是能根据所穿之人的外貌和身材改变的,不限男女。 地上的鞋印是男的。 手里的绣花鞋是女的。 顾白水要换上妖族祖器,才能严丝合缝的对应上鞋和鞋印。 所以迟疑片刻,看着四下无人,顾白水还是长叹了口气,默默的换上那件大红色的嫁妆。 他没想到回旋镖会来的这么快。 刚刚还在揶揄师傅年轻时候的特殊癖好,没想到一眨眼间自己就要亲手套上这件红嫁妆了。 还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但值得庆幸的是,四下无人,没人看见顾白水穿上红嫁妆的狼狈模样。 而且陈小渔也没有骗人,顾白水只穿了半刻钟的时间,身上的红嫁妆就逐渐变换成了一件深青色的白袖长袍。 很合身,也很舒适。 顾白水用自己脚下的布鞋踩在了鞋印的旁边,经过再次对比之后,确定了的确是同一个物件。 “但有什么用呢?” 顾白水看着身前的两个鞋印,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之中。 确定这两个鞋印出自同一双鞋,似乎并没有给自己带来什么有用的线索。 唯一得到有可能的结论是: 这双鞋不死仙可能也穿过,这十三个脚印应该就是不死仙在十万大山里留下的痕迹。 还有……师傅的脚和自己是同一个码。 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用了。 顾白水微微垂首,看着还没有消失的鞋印,缓缓的抬起了自己的右脚。 布鞋落地,严丝合缝。 就像是一把钥匙插入了一件钥匙孔里一样,无比的贴合。 顾白水甚至身体悄然绷紧,预先准备好应付任何可能发生的事情。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除了清凉的夜风吹拂过林梢之外,啥都没有。 月色洒落,如同清水一样从夜幕上洒在林间。 顾白水眼神闪烁,思索片刻后身体一晃,化作虚影离开了原地。 他去往了另外十二个鞋印出现的地方,并逐一踩在鞋印上,一个都没有落下。 当顾白水来到了最后第十三个鞋印前的时候,他突然在冥冥之中得到了一丝奇妙而玄幻的预感。 这种感觉十分的强烈。 以至于顾白水确信了自己接下来的举动,一定会引来意想不到的事情。 或许就是不死帝兵,或许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顾白水呼吸轻吐,做好了准备。 面色肃然,长袖飘起,顾白水一步踏出,准确的踩在了第十三个鞋印上。 然后。 大风四起,吹拂整座庞大的山林沙沙作响。 一片翠绿色的叶子从树梢脱离滑落,掠过了顾白水的眼前。 一叶障目。 顾白水眯起了眼睛。 他察觉到有什么东西来了,而且距离自己很近很近……越来越近。 树叶掉落在地,顾白水抬眼看去。 他凝视着距离自己不远的老林子,也盯着那个突然出现在林荫下……似有若无的人影轮廓。 来了! 那个藏在阴影中的轮廓动了。 他拂了拂干净无瑕的玄色长袍,一步步的走出了树影,走向了沉默在原地的顾白水。 随着皎洁的月色洒在来人的脸上,顾白水瞳孔一动……再也没有说出任何一句话。 他安静且沉默,木讷且……乖巧。 十万大山的老林子里,突然在某一刻少了一位意气风发的年轻圣人,多了一个尊敬师长,敬爱师兄的小师弟。 一位大师兄来了。 张居正脚步轻慢,走到了距离顾白水不远的地方,然后微微抬首,站立不动。 在这座月色静谧的十万大山里。 另一对儿师兄弟相遇了。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没有太多的言语。 和某个二师兄的情况不同。 这一次的顾白水,很自然的躬身扶手,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 对面的黑衣青年也是一样,面容安宁,一丝不苟的还了一礼。 “师兄,好久不见。” “师弟,别来无恙。” 兄友弟恭,是对于此刻正在发生之事最恰当的描述。 大师兄是一个很讲礼数,很认真古板的人。 顾白水是一个很尊重师兄,很识时务的人。 特别是他隐约察觉到……大师兄的境界很模糊,且远在圣人之上,他就更发自内心的尊敬了。 艹了! 真是准帝!? “大师兄,听说你前些时日在瑶池做客,一切可还安好?” 顾白水很认真,就是久别重逢的同门师兄弟一样,问了一个很简单随意的问题。 黑袍青年略维思索,随后回应道。 “都还不错,就是吃了些难吃的桃子,有些厌倦。” 这个回答有些耳熟。 但顾白水的表情没有任何异色。 他既没问瑶池圣女,也没提那桃子是油桃还是毛桃。 现实很现实。 顾白水不会在准帝大师兄的面前,问那些无聊且“二师兄”的问题。 因为大师兄不喜欢二师兄……是厌烦。 所以顾白水只是回了一句。 “哦,这样啊。” 张居正也点了点头:“嗯。” …… 树林里短暂的安静了一会儿。 顾白水不说话。 很让人意外的是。 以往都沉默寡言的大师兄,这一次却罕见的先开口,平静的说了一个有些干瘪的话题。 “这么晚了,师弟你怎么还在林子里?” 顾白水微微一怔,然后回应道:“闲来无事,散散步。” “这样啊。” 张居正也随意的提了一句:“那也巧,我也是刚到。” “是吗?大师兄……” 顾白水轻松的笑了笑,刚想说什么,却突然就顿了一下。 好像有些……不对劲啊!? 大师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这个闷葫芦,怎么会故意强调一句没意义的话? 刚到? 顾白水微微皱眉,眼神古怪莫名的看着对面的大师兄。 张居正面容安宁,没怎么绷着脸,也没露出任何破绽。 师弟狐疑的看着师兄,师兄认真的回望了过去。 顾白水迟疑了许久,最终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脚下……那双布鞋上。 他脑子里浮现出了一个恐怖的想法,嘴唇微动,凝视着大师兄那张脸,声音干涩的问道。 “师兄,你到底来了多久?” 张居正微微沉默,觉得好像瞒不住小师弟了。 他轻轻的咳了一声,说道。 “半刻钟前。” “艹,那不是说……” 顾白水眼角抽搐不停。 张居正只能劝慰道。 “师弟,其实……红色和你不是很搭。” “……女装也是。” 第269章 一种超脱的极道帝兵 皎洁的月光从夜幕上洒落,掠过树梢,掉在了湿润的泥土上。 在一棵枝叶茂盛的老树下, 守墓人一脉的大师兄和小师弟躬身垂首,正在凝视着一个布鞋鞋印,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师兄,你知道这鞋印是什么东西吗?” 顾白水侧了侧头,问了这样一句话。 张居正微微思索,然后慢慢的点了点头。 “有点头绪,但不确定。” 顾白水眉头微动,抬眼问道:“说来听听?” 顾白水很自然随意,因为他很了解大师兄的脾气和品性。 在大师兄的面前,想要问什么就直接问,不需要遮遮掩掩的试探,否则很有可能会适得其反。 而且大师兄一直都觉得,师弟向师兄请教问题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和喜欢打哑谜的师傅不同,和心眼儿多的二师兄更是截然相反。 张居正是一个少言寡语的人,也是一个直来直去的人。 如果他不想回答你的问题,就会直截了当的拒绝你; 如果大师兄愿意回答问题,那很多时候都会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盘托出,干净坦荡。 就像现在。 即便鞋印的存在很可能和不死帝兵有关,张居正也不觉得这件事需要对小师弟遮掩。 所以他只是想了想,便开口说道。 “十三是一个特殊的数字。” “在传统佛教中,一十三代表着大吉之数,也意味着功德圆满。” “同时在古代国的历史上,十三也是帝王之数,是一种权柄的象征。” 十万大山里的脚印恰好有一十三个,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顾白水闻言眼皮一动,若有所思的皱了皱眉头。 佛教和帝王? 难不成不死仙的帝兵还和佛陀经书有关? 夜风吹过,顾白水默不作声的摸了摸下巴。 张居正依旧面容平和,看着树下的鞋印继续说道。 “古之佛教修来世,讲究轮回之法。今生积善成德,来世享极乐之福。” “这山里的一十三个鞋印上并没有浓郁的法则和大帝之意,它们平平无奇,像是很久之前一个人走过山林,留下的鞋印痕迹。” “只不过落脚于万年之前,一直到今天才显现出来。” 顾白水愣了愣,他听明白了大师兄的意思,但反而更困惑了起来。 “师兄你是说,这十三个鞋印是某个很久很久之前的人踩下的,直到今天才出现在十万大山里?” 张居正点了点头。 “像是在山顶的悬崖边向下丢了一块石子,石子一直在空中掉落,当它落地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很多年。” 顾白水不解且疑惑。 “但这脚印上并没有沧桑和古老的气息,甚至很新。” “为什么一定要有沧桑和古老的气息?” 张居正问了顾白水一个奇怪的问题。 “很久以前的东西就一定是老旧的东西吗?” “就像两天前的一碗水,会比昨天的一碗水多了一丝老旧的气味?” 顾白水眉头微皱,思索片刻后对大师兄正色说道。 “表达的方式可以简单些。” 张居正轻轻抬手。 无数皎洁的月光悄然汇聚在了一起,在昏暗的林间凝成了一条白朦朦的虚幻长河。 清冽的月光长河如水流动,从顾白水的面前穿过,寂静无声的流淌向了远方。 张居正微微抬首,看着浮在身边的明亮河水说道。 “这是时间,也是历史的河流。” 在顾白水的注视下。 张居正从夜风里摘下了一片树叶,然后丢进了历史长河中。 树叶随波逐流,从上游来到了顾白水的眼前。 这片树叶在河水的洗礼和冲刷中变得枯黄破败,渐渐凋零解体,最终变成了看不见的颗粒,消散了河水之中。 “这片树叶,是万物。” 张居正说道。 “世间万物时时刻刻都经受着时间长河的洗礼和冲刷,你我都会和这片树叶一样,变得苍老腐败,最后化为一捧河底的尘土。” “两天前的一碗水来到今天的确会更老旧些。因为它在时间长河里泡的时间更久,所以会染上沧桑和古老的气味。” 顾白水闻言皱了皱眉头,瞥了眼鞋印,但什么都没说。 张居正知道小师弟想问什么。 他不急不缓,又一翻手不知从何处拾来了一枚圆润的鹅卵石。 顾白水看着那枚鹅卵石在大师兄的手心里蒙上了一层白光,然后也被丢进了时间长河里。 白色的鹅卵石顺着河水,慢慢悠悠的飘荡而下。 它轻轻慢慢的来到了顾白水的眼前,但自始至终都光滑如初,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从鹅卵石入水的那一刻起,到走过大半的时间长河,搁浅在河岸边。 它还是它,没有染上时间长河里的任何味道。 顾白水看着鹅卵石,对大师兄问道。 “这又是什么?” 张居正眼帘微动,说道。 “一些真正超脱出了时间长河的东西。” “例如不死仙的极道帝兵。” 夜幕低垂,万物寂寥。 顾白水一动不动,眼神莫名晦涩,凝视着浸泡在河水里的那颗卵石。 原来是这样。 并不是所有古老的东西,都沾染着时间长河的沧桑气味。 如果有一件东西历经万年依旧崭新如初,它才可能是真正的超脱了时间长河,成为了时间之外的东西。 崭新不变的,就是最老的。 因为“新”和“旧”在它的面前,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夜风吹拂而过。 张居正在安静了片刻后,又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师弟,你知道在所有已知的极道帝兵中,最神秘恐怖且不可知的帝兵,是哪一种吗?” 顾白水微微沉默,脑海里悄然浮现出了很多柄具备玄妙伟力的古老帝兵。 一缕霞光能压碎星辰的玄黄母气鼎; 一瓣莲叶可生死人肉白骨的混沌青莲; 一口钟? 一座塔? 还是一柄长剑一把刀? 顾白水思绪纷乱。 但最终,他还是在自己记忆的最深处,看到了三件不太一样的器物。 一具尸体、一面镜子,还有……一棵老树。 尸体是老红毛,腐朽大帝用神秀尸骸炼制成的诡异帝兵。 镜子是「明镜」,虚实结合,道佛交融,是神秀帝尊生前帝兵。 最后的那棵老树,顾白水并不确定它是否真的存在,是不是真的如自己所想的那样。 「菩提本无树」, 埋葬着长生大帝的那棵老树,好像已经活了很多年很多年了。 它到底是不是师傅的帝兵,没有任何人能知晓。 腐朽、神秀和长生。 三个超脱桎梏的大帝,三件超脱的极道帝兵。 这是顾白水如今能想出来的答案。 不过现在看来,不死帝兵也是一样的神秘不可知。 第270章 改变历史是最没意义的事情 “极道帝兵,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一位大帝凝聚一生的道果之器。” “帝兵是大帝的第二条生命,也是祂们死后留下来最重要的传承之物。”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人们总是习惯于把帝兵的强大和它们的主人联系在一起。越强大的大帝打造出来的帝兵也就越强大,孕育着逆天的伟力。” “这种说法不无道理,但也并不绝对。” “因为在所有帝兵之上,存在着一个被称为禁忌的领域。” 张居正微微颔首,抬眼平静的说道。 “这个领域,叫做时间。” “任何涉及了时间权柄的帝兵至宝,都是最顶阶的东西,时间的伟力也远不是寻常修士能触碰的领域。” “在古老的年代,曾听闻有大帝逆着时间长河而上,意图完成逆天改命,改变历史走向的恐怖之举。” “最终的结局是,有人成功了……但祂也彻头彻尾的失败了。” 顾白水眉头一皱,没想明白师兄的最后一句话。 “成功了也失败了?这是什么说法?” “一件事情会有两个截然相反的结局?” 张居正并不意外小师弟的疑问,也没有直接解释什么。 他只是轻轻抬手,朝着面前的时间长河里丢入了第二颗鹅卵石。 “噗通~” 石子落入水中,激起一阵阵水花。 但和上一枚鹅卵石有些不同的是,这枚石子是从时间长河的下游向上逆行。 晃晃悠悠,艰难攀爬,从将来回到了遥远的过去。 这时候,张居正再一次开口了。 他平静如常,对顾白水提出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小师弟,如果一个人能逆流时间长河,回到过去做一些彻底影响历史走向的事情,那么当祂再次回到未来之后,历史和祂真正所处的时代真的会被改变吗?” “或者也可以这样问,你觉得穿越时间回到过去,真的能改变历史和现实吗?” 张居正问的很认真。 顾白水便一下子愣住了。 他思索许久,逐渐察觉到了这其中最矛盾的地方。 过去、现在和未来。 假设这处于时间长河的三个时空,用师傅的三世来代替。 第一世腐朽代表过去; 第二世不死仙代表现在; 第三世长生大帝代表未来。 如果长生大帝逆流而上,想要改变历史的走向,回到了腐朽的年代。 长生杀了腐朽,那么历史就此改变。 黑暗年代不会到来,不死仙也就此成为了从未出现过的历史泡影。 时间长河会流向另一个完全不同的结局。 在另一个时空里,没有长生大帝,没有守墓人一脉,也没有顾白水的存在。 但接下来,问题来了…… 「如果长生大帝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又是谁杀了腐朽呢?」 「谁杀了,历史中的腐朽?」 “这个问题,在穿越者存在的世界中,被称为祖父悖论,是有关时间旅行的悖论。” 张居正对顾白水说道。 “这个问题假设在,你穿越回到父亲出生之前把你的爷爷奶奶杀死,那么你父亲就不会出生,自然也就不会有你的存在。” “再向下推论,就不会有人穿越回过去杀了你的爷爷奶奶,你父亲依旧会出生。” “逻辑就此彻底崩坏了。” 大师兄一脸认真严肃的盘着逻辑。 但顾白水却陷入了一阵阵的自我怀疑和恍惚之中。 这是顾白水没有接触过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科学,对于玄幻世界的逻辑轰炸。 “祖父悖论……如果死了……不会出现改变历史的人……” 顾白水从来都没想到,大师兄这么一个严肃刻板的古人,会突然化身知识分子,和自己大谈理科的科学逻辑。 这种诡异的感觉让顾白水分外不适,脑子也变得迟钝迷糊了许多。 “那历史到底有没有办法改变?” 一只顾白水放弃了思考,选择向自己的大师兄询问答案。 大师兄的回答是:“我也不知道,另一个世界到现在为止,似乎也没有找到能完美解释时空旅行和祖父悖论的答案。” 顾白水翻了个白眼,无奈道:“那师兄你不是玩儿我吗?” “提出问题但不解决问题,这可太缺德了吧?” 张居正面容平和,很认真平静的说了这样一句话。 “这个问题,师兄我的确没有答案,但并不代表……其他人没有。” “啊?谁?” 顾白水愣了一下:“谁比大师兄你还有实力?” 张居正的回答很干脆,但让整座林子都安静了下来。 “师傅啊。” 树叶低垂,夜风停滞。 树荫下的师兄弟之间,突然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气氛。 顾白水沉默了许久,然后问了这样一句话。 “师傅祂……真的做过这件事?” 逆流而上,改变历史的走向? “我不知道。” 张居正摇了摇头:“不过师傅那时候的确给出了一个能解释这个问题的答案。” “是师傅祂神游天外的时候推演出来的,还没有可靠的证据。” 顾白水微微沉默,问道。 “所以师傅的答案呢?” 张居正眼皮动了动,莫名缓慢的回答道。 “师傅说,历史可以改变,但现实无法更改。” “何解?” “最核心的一点。” 张居正指了指身前的历史长河。 “师傅认为,时间并不是线性的,或者说并不只是线性的。” 随着一缕似有若无的波纹,从大师兄的指尖晃荡二开。 原本流淌在顾白水眼前的时间长河突然四散二开,化作了无数条细小的支流,如线如丝,像是一个扩张开的蛛网一样,密密麻麻,逐渐的填满了整个老林子。 “这是?” “时间支流,我们每一个不同的选择,都会在下一刻得到一个新的历史走向。” 张居正如是说道。 “这些支流并没有主次之分,每个时间线都可能是真实存在的。” 顾白水沉默了许久,有些无奈,也有些莫名的头疼。 “越扯越玄乎了,师兄,咱们是不是有些偏题了?” 张居正想了想:“也是。” 顾白水耸了耸肩,无可奈何的问道。 “那师兄你到底想说啥?直接点,简单点,干脆点。” 张居正组织了一下语言,概括道。 “我怀疑不死仙的帝兵,是一件和历史时间有关系的禁忌帝兵。” “……” “……” 顾白水看着大师兄,眼睛眨也不眨。 “师兄,原来你能一句话把事情讲明白啊?” 张居正轻咳了一声,认真的辩解道。 “我是想讲的明白细致些。” 顾白水想了想今晚他俩聊过的话题,提出了一个真诚的问题: “你觉得你做到了吗?” “好像弄得更复杂了。” 某个年轻人无奈且蛋疼的叹了口气。 没错,山里就是这样。 师傅是个胡言乱语的谜语人; 二师兄是个油嘴滑舌的乐子人; 大师兄最为诚恳……也最磨叽,他总是想把所有事情解释清楚,但表述能力确实一言难尽。 …… 长夜漫漫。 师兄弟二人离开了老林子。 顾白水走在后面,看着幽静昏暗的天幕,瞳孔深处晦涩复杂。 有个人在心中最深处喃喃自语着,大师兄不知道的事情。 “不是时间支流,应该是时间之海啊……” 曾经也有个老家伙对顾白水说过类似的言语。 「乖徒弟,每一滴海水都连接着无数个可能,所以改变历史是最没意义的事情。」 「我们能做的呢,就只有把握今生,人不要总是活在后悔里~」 「师傅的人生很精彩,我希望你们也是。」 第271章 大师兄的目的 夜尽天明。 十万大山被清凉干净的晨光笼罩,空气清爽,林梢摇曳。 顾白水带着大师兄回到了自己不久前开辟出的山谷洞府。 更准确的说,是大师兄自己找上门的,顾白水只是跟着他回家而已。 顾白水布置在山谷外的圣人阵法,对大师兄来说基本上视若无物,如同一层透明的干瘪薄膜,一触即破。 只不过大师兄是一个很讲究礼数的人,也很尊重他人的隐私。 没有主人邀请的话,大师兄不会擅自闯入别人的洞府,只会安静有礼的守在门口。 所以顾白水猜测,大师兄也应该是在自己离开圣妖城之后,才来到这里的。 他没有进入圣妖城内,也不知道顾白水和陈小渔之间说了些什么。 张居正只是看到了顾白水女装而已,并不清楚这套衣服意味着什么。 不过从刚刚的交谈里, 顾白水清晰的感觉到,大师兄对不死仙的帝兵很有了解和研究。 大师兄不远万里来到十万大山,大概率也是为了这件帝兵而来。 ……和自己应该没太大关系。 顾白水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老老实实的打开了阵法,把大师兄请进了山谷。 虽然他也可以选择门一关,把大师兄关在山谷外面。 但顾白水同时也很清楚: 大师兄只是讲究礼数,并不是刻板的死脑筋。 很多时候大师兄总能找到另一种方法,来规避开自己的原则和讲究。 比如现在。 如果顾白水真的关上门,把师兄关在门外的话……整座山谷,大概率会在半炷香之内被大师兄夷为平地。 大师兄不会擅闯别人洞府倒是不假,但如果洞府没了呢? 如果这里是一片无主之地的废墟呢? 张居正只是在废墟里偶遇了一个不懂礼貌的小师弟,仅此而已。 …… 雾气闭合。 顾白水和张居正走入了山谷之中。 竹林草屋,池塘小路,一样不少。 张居正很自然的在山谷里闲逛着,他就像是一个来到师弟家里串门的兄长一样。 背着双手,东瞧瞧西看看,也忽视了顾白水在身后的白眼。 眼瞅着大师兄逛完了山谷。 再向后走,就是顾白水藏起来的花圃了。 里面种的花花草草大师兄应该不感兴趣,但还有几株埋在土里的植物人,那可不是什么能见的光的东西。 顾白水面色平静,上前一步对着张居正的背影问道。 “大师兄,你来妖域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张居正脚步微顿,回头看了一眼顾白水,慢慢的点了点头。 “是有两件事。” 顾白水挑了挑眉头:“我能帮上忙?” “非你不可。” 大师兄的言语有些出乎顾白水的意料。 他本以为大师兄是为了不死帝兵而来,没想到还和自己扯上了关系。 “非我不可?” 顾白水眉头微皱,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浮现出一丝不妙的预感。 他想了想,继续问道。 “师兄你能不能详细说说?” “可以。” 张居正点了点头,和以往一样坦荡直接。 他眼帘微动,表情平静的如实说道。 “这两件事说难不难,说容易也算不上容易。” “需要师弟你配合师兄,才能在禁区山里某些东西活过来之前做些准备。” “山里……某些东西……活,活过来!?” 顾白水一下子愣在了原地,喃喃自语,表情古怪。 他的的确确没想到,大师兄所说的第一句话就蕴含着这么大的信息含量。 甚至可以说听起来有些头皮发麻和毛骨悚然的感觉。 “禁区山里”这四个字就不用过多解释了。 大帝禁区,是守墓人师兄弟们日日夜夜生活修行的世外之地。 但“某些东西”和“活过来”是什么意思? 活过来的前提,是这些东西已经死了。 可大帝禁区里面不都是帝墓吗? 死在帝墓里的那一具具尸体,那可都是曾在人族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大帝尸骸啊!? 大师兄真的 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不久的将来,一具具大帝之尸会从自己的帝墓里爬出来? 然后它们或是祂们,会摇摇晃晃的走出禁区? 这都已经不是鬼故事的范畴了,这是让阎王听了都会失心疯的惊悚之言。 和准确的告诉你,不久之后天道崩塌世界末日没有什么区别。 顾白水沉默了许久,慢慢抬首,声音干涩的问了一句。 “师兄,你说活过来的东西是?” “不是祂们……” 张居正明白小师弟想问什么,他觉得需要给师弟一些心理准备和接受的时间。 顾白水听闻此言,不由得稍微的松了口气。 但紧接着,说话很慢的大师兄往他心里里丢下了一个重磅炸弹。 炸的顾白水有些发懵,也有些迷茫。 “刚开始的时候,不是祂们……” 张居正认真的解释道:“后来祂们会不会出现,会出现几具,那就是不确定的事情了。” “在半个多月前,禁区就已经自闭封山了。” “你我、你二师兄还有小师妹,都不在山里。” “但在半个月前的一个晚上,禁区的最深处弥漫出来了大片的尸雾之气和帝息,把整个禁区都笼罩在内,与世隔绝。” “圣人不可入,触雾即死。” “我不知道那些尸雾之气来自哪里,相信你和你二师兄也不清楚。” 张居正说道:“但在来妖域的路上,我还遇到了两个人,你应该认识其中一个。” “谁?” 顾白水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姬家主,姬长生。” 张居正说道:“他被一个奇怪的青年人堵在妖域之外,气息孱弱,浑身伤痕,看样子被围堵追杀了很久,已经快灯枯油尽了。” “追杀姬家主的人?” 顾白水眉头微皱,脑海里不自觉的想起了小师妹的脸颊。 这个人会不会就是和小师妹一伙的? 故意把姬长生堵在妖域外,让小师妹接手姬家在圣妖城的局,然后入帝墓成圣? “那师兄你没上前看看吗?” “没有。” 张居正摇了摇头:“他们一前一后,一追一逃,都没察觉到我的存在。我也只是路过,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没掺和进去。” 顾白水闻言有些意外。 但对于大师兄的本事和性子,他还是很了解的。 大师兄说站在一旁,那一定就是站在了一旁……站在很近很近的地方看戏。 说不定那个奇怪的青年人打的姬长生口吐鲜血,大师兄还要避一避别沾到自己身上。 “师兄,你猜这个青年人会是谁?” 顾白水随口问了一句。 但张居正的回答却出乎了他的意料。 “猜?倒是不用猜的。” 张居正面无表情的说道。 “那人应该是轩辕帝子,也叫梦星河,我曾经见过他一面。” “啊?啥玩意儿?” 第272章 师兄,你怕吗 顾白水愣了一下,一时半会都没有回过神来。 轩辕帝子,梦星河。 这两个名字他在多宝道人的口中听闻过。 只不过那个胖乎乎的老商人所言所提的都是猜想,根本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 多宝道人曾说,知天水和梦星河是第一代长生弟子,是长生大帝从腐朽座下抢来的两个世家 帝子。 他所猜想的一切,都只是借由蝉尸秘境里的两具空壳骸骨,脑补出来的故事。 真假参半,连多宝道人自己都不怎么相信。 但好巧不巧的是。 顾白水是长生弟子,而且恰好知晓腐朽长生本就是一人。 所以在历史中消失不见的轩辕弟子和神农帝子,到底去了哪里,究竟有没有活到现在,就成了一个无法证实的谜团。 但大师兄说,他见过轩辕帝子? 活着的轩辕帝子,梦星河。 “不止是我,你二师兄也见过。” 紧接着,张居正又不紧不慢的说了这样一句话。 “当初蹲在禁区之外,被你二师兄打断了两条腿的那个轩辕家的少主,你还记得吗?” 被扔进洛水河里的那个? 顾白水点了点头:“说是叫轩辕幽,我只听二师兄讲过,没亲眼见过。” 话说到此,顾白水意识到了其中不对劲的地方。 先不提轩辕氏族起源秘境被毁,举族被灭。 单单这“轩辕家少主”的身份,可就大有文章啊。 帝子消失之后,轩辕家嫡系血脉就此断绝,又有谁敢自称轩辕家少主? “那个轩辕幽……难不成就是轩辕帝子梦星河?” 顾白水面色奇怪,心里总有些不太真实的感觉。 “那倒不是。” 张居正给小师弟解释道:“轩辕帝子生性如木石,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做不出来那件事。” “不是轩辕帝子?那是谁?” “神农帝子,知天水。” 大师兄表情安宁,似乎早就猜到了什么。 但顾白水却觉得更奇怪了。 “神农帝子知天水,假扮成轩辕家少主的样子,以轩辕幽的身份蹲守在禁区之外?还被二师兄打断了腿,扔进了洛水河里?” “他图什么?” 张居正说道:“据我所了解的,神农帝子和轩辕帝子之间的关系本就不对付。轩辕帝子木讷疏离,神农帝子狡诈多变。” “而且神农帝子很愿意伪装成各种各样的面目,去做一些恶心轩辕帝子的事情。” “轩辕帝子最初的名字就是轩辕幽。” 原来是一举两得啊。 顾白水如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 神农帝子伪装成轩辕的身份,被一无所知的二师兄打断腿,丢到了洛水河里。 他这么做是既恶心了轩辕,其实也恶心了二师兄。 像二师兄那样聪明且记仇的小心眼,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利用他还把他蒙在鼓里。 知天水的这个举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居高临下的对二师兄挑衅。 聪明人扮猪吃虎,你看不出来就已经输了。 但话又说回来。 顾白水奇怪的看了自己的大师兄一眼。 师兄真的没有察觉到吗? 这轩辕帝子和神农帝子之间的关系和习惯,怎么这么……熟悉呢? 熟悉的都有些亲切了啊。 “是不一样的。” 张居正一眼便看穿了顾白水奇怪的表情,分外认真的解释道。 “我和你二师兄,神农弟子和轩辕帝子的关系,只是形似而非本质相同。” 顾白水乐了乐,一下子就来了兴趣。 “怎么说?” 张居正略微沉吟,接着这样说道。 “首先,你二师兄其实要比神农帝子卑鄙无耻的多,他更没什么底线,也更无所顾及。” “你觉得是神农帝子扮成轩辕幽,欺骗了你二师兄,但其实……那天的具体情况还真说不好。” 张居正说道:“以我对苏新年的了解,即使他知道了轩辕幽背后还藏着一张脸,他也只会默不作声的下手更重。” “透过面具,把下面的那张脸一起打的鼻青脸肿。” “他俩充其量是臭味相同的一类人,但这种人越卑鄙越没什么弱点,就越难对付。” “在这一点上,你二师兄一生不屈于人。” 顾白水拧了拧眉毛。 这话 听起来怎么这么奇怪呢? 是在认可二师兄,还是在埋汰二师兄? 但仔细想想,顾白水又不得不承认……大师兄说得对啊! “其次,我和轩辕帝子也不一样。” 张居正一本正经。 顾白水也安安静静的等待着大师兄的下文。 但片刻后,他还是没说话。 顾白水忍不住问了一嘴:“哪儿不一样呢?” 此言一出,张居正悠悠的看了顾白水一眼。 顾白水突然之间背后一凉,也迅速的读懂了自己大师兄的意思。 这点儿问题,你还看不出来吗? 张居正轻轻的伸出了右手,然后在顾白水的注视下,慢慢的握成了拳。 “师兄我比他们强,强很多很多。” 张居正很自然平静的说道。 “神农帝子和轩辕帝子互为敌手,互不相让,也被称为宿命之敌。” “但我和你二师兄之间的关系,可从来都不是平分秋色……我从小把他揍到大,哪有什么宿命和对手可言?” “别说你二师兄,就算他加上那两个帝子叠在一起绕成一圈……又能对我怎么样呢?” 霸气啊! 毫无波澜的言语里,流露出的是自负到了骨子和灵魂里的霸气。 顾白水第一次在大师兄的身上,感受到这种锋芒毕露睥睨众生的脾气。 平日里不紧不慢,温润有礼,但并不意味着大师兄就是个老好人啊。 长生弟子,守墓人一脉,除了下山之前的顾白水外,那有什么好人呢? 而且同时顾白水也没有任何质疑大师兄的想法。 一点点都没有。 因为顾白水和二师兄一样,也是被大师兄从小揍到大的…… “大师兄所言极是。” 顾白水毫不心虚的说道:“但同时师弟我还有个事儿没想明白。” “你问。” 张居正一如既往的知无不言。 “知天水伪装成轩辕蹲在禁区外,为的不只是恶心一下人吧?” 顾白水抬眼问道:“至少我不觉得他的目的仅限于此。” 张居正闻言顿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师弟,他应该是来打探禁区情况的。” “同时,他来找的人,也不是我们三个。” 风声吹过,叶落可闻。 顾白水安静了一会儿,对大师兄问了一个憋了很久的问题。 这个问题很隐晦,但他知道大师兄能明白。 他说:“师兄,你应该知道师傅姓卢吧?” 张居正默然,点了点头。 “很早很早以前,就清楚了。” “那二师兄呢?” “之前一知半解,如今就突然少了很多话。” “哦,这样啊 。” 顾白水咂了咂嘴,然后突然奇怪的笑了一声。 “师兄,那你……怕吗?” 这一次,张居正沉默的时间更久了。 后来他以一种别扭的方式,回答了小师弟的这个问题。 “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恐惧这个情绪的。” “当你走了很远很远,触碰到大帝之境的时候,你会以另一个全新的角度去看待万物、天道、众生和自己。” “到了那个时候,所有自然的情绪都会变得没那么重要,也越来越淡薄,没有意义。” …… “所以,上一次师兄你感到恐惧是什么时候呢?” “……” “师傅死的时候……” 第273章 带师弟去杀圣人 师傅死的时候原来山里这么不太平啊。 顾白水眼帘微动,心中有些怅然若失。 当初还是自己亲手埋的坟,那时候顾白水可没想到为什么大师兄和二师兄恰好都不在山里。 就连小师妹都没回来看师傅最后一面。 原来真不是这老头子遭人厌。 只是单纯的恐惧而已。 “师兄,你说要我做的那两件事具体是什么?” 顾白水也有些疑惑,毕竟大师兄说需要自己参与的两件事,和禁区里活过来的东西有关。 这事必然不容怠慢,要认真仔细的应对。 张居正眉眼平和,直视着顾白水,默然说道。 “第一件事,我需要师弟你帮我找一件东西,可能在妖域,但大概率在人境。” “找一件东西?” 顾白水眉头微抬,反问道:“很难寻找的东西吗?” “嗯。” 张居正点了点头,说道:“我在人境诸洲寻找了很久,妖域也来过几次,但都没找到过很有用的线索。” “那师兄你为什么觉得我能找到?” 顾白水不太理解。 大师兄的修为差不多确定了是准帝之境,他都找不到的东西,自己又能有什么更好办法呢? “因为你有一只特殊的眼睛,对找到那件东西很有帮助。” 张居正眼帘微动,目光落在了顾白水的右眼上。 妖异的黝黑竖瞳在顾白水的眼球后缓缓蠕动了一下,似乎察觉到了那穿透眼球的目光。 顾白水微微一愣,略微沉思,便想明白了大师兄的意思。 “不死仙的极道帝兵?” “是。” 顾白水想了想,眼神有些晦涩复杂的问道。 “师兄,你觉得这件帝兵真的很重要吗?” 张居正安静了片刻,慢慢的点了点头。 “师弟,能够真正不死的东西,才是天地间最难对付也是最大的恐怖。” 顾白水又问:“那它是被人藏起来了?” “是啊,所以我们才要把它找出来,不然可能就没机会了。” “这样啊。” 顾白水没再继续问是谁藏起来的帝兵,而是沉默了片刻后,问了下一个问题。 “师兄要做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第二件事和第一件事相关,也可以说第二件事本来就是为了第一件事准备的。” 张居正眼神莫名,看了顾白水几眼之后,说了这样一句话。 “师弟,你的修为境界太低了。” “圣人境远远不够,至少需要圣人王境才能真正的把握解读法则,寻觅到不死帝兵残留的道韵痕迹。” 顾白水眉头微皱:“但修行这事急不得,也不是一年半载就能越境突破的。” 张居正却回答道。 “那是寻常修士的修行方法,我们守墓人一脉自一开始便截然不同,各有奇特之处。” “我观师弟你根基深厚,圣人庙坚固瑰丽,完整无瑕。你的圣人基石已经修到极致了,无需再添一砖一瓦。” 顾白水点了下头。 这一点他自己也很清楚。 自己修出的圣人庙宇庞大的有些夸张,而且里面供奉的并不是自己的圣人相,而是祭奠了百位老圣人的面孔。 如果想要破境圣人王,就必须把紫府圣人庙里的所有老圣人相点亮。 一共百余个空位木雕,现在也不过聚齐了半数。 “所以师弟你需要什么,可以和我说。” 张居正说道:“你破境圣人王,这也是师兄分内的事情。” 顾白水想了一会儿,然后认真的回应道。 “大师兄,我的庙里缺一些东西。” 张居正似乎并不意外,轻笑着问了一句:“什么东西?” “一些老东西……” 顾白水面露无辜的说道:“我想请他们进庙里坐坐,一个个请进来。” 张居正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那还能出去吗?” 顾白水摇了摇头:“应该不能了。” “哦,这样啊?” 张居正眉头微挑,明白了顾白水的意思。 他想了想,接着问道:“庙里还差多少个位置?” “五十多个吧,哪家的都有。” “都是德高望重的老圣人?外来的那些?” “嗯,大差不差。” “这样啊。” 张居正略作犹豫,格外认真的劝了小师弟一句。 “师弟,请人做客要讲究礼数,咱们不能太过张扬,失了礼节。” 顾白水老老实实的点着头,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 “但师兄,如果那些老家伙不愿意牺牲一下时间做客呢?” 张居正皱了皱眉头,很自然的说道。 “师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那些老人家没多少日子活头了,与其在家里挺尸发烂,不如燃烧一下自己,为后人发挥一下余热。” “蜡炬成灰泪始干,这句古言师弟你应该听说过。” 顾白水挠了挠头:“师兄你是说?” 张居正和善的翻译道。 “这句话的意思是,我们点燃蜡烛……是不需要让老蜡烛同意的。” “师兄所言在理,师弟钦佩之际。” 微风渐起。 老林山谷内,师兄弟二人对视着笑了笑。 大师兄温润沉稳,礼数周全。 小师弟真诚无辜,略有期颐。 过些日子,风尘仆仆的大师兄要带着背井离乡的小师弟回人境了。 他们的计划很简单,一家一地一宗一派的登门拜访,顺便从每家带走一两个老物件。 按照大师兄所说,这是一趟走入红尘的炼心之路,为圣人相的凝聚磨练心境。 小师弟会受些苦,也可能不止一些,会有很多很多苦难。 但杀圣人这件事就不用顾白水操心了。 做师兄的理应给小师弟护一次道,只希望这条路平坦一些,少点曲折起伏。 …… 三天后,顾白水打理好了山谷洞府里的一切。 几十枚拾圣会的空间戒指被他埋在了山谷最深处的湖底,那里面装着顾白水目前的全部财产。 另外几株被污染的不死药被顾白水种到了圣妖城外提前选好的几座悬空岛屿上,并设置了封印法阵,和陈小渔打了招呼。 而且在离别之前,顾白水还特意让大师兄出手,在悬空岛屿和山谷洞府的周围设了十几道死禁。 虽然只是随手布置,但圣人王境之下只要不是二师兄亲临,应该也没什么人能闯进去。 出发之前,顾白水向大师兄询问了那十万大山里的十三个鞋印到底有什么用。 大师兄说他要跟着这十三个脚印,去大陆上的十三个地方。 有的在人境内,有的在比妖域更远的神秘之地。 顾白水愣了愣,觉得有些不对劲:“鞋印是地图?” 大师兄摇了摇头:“你那天晚上踩完十三个鞋印之后,就有一张羊皮地图从虚空中落了下来。” “那地图呢?” 大师兄的回答很平静。 “被我收起来了,要是师弟你不配合的话,我是打算自己去。” 顾白水嘴角抽了抽,一下子就明白了之前一叶障目的那片叶子是从何而来。 合着那晚上跟自己扯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完全是在想理由敷衍自己啊? 大师兄……还挺细心的。 第274章 被放逐的圣人王们 几日后。 赤土之森迎来了两个看上去年岁不大的人族。 他们是从妖域深处而来,朝着人境领土走去。 走在前面的青年身穿黑色长袍,面容温润和煦,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种宁静致远的从容不迫。 后一步的年轻人身穿白袖青衣,眉眼干净清秀,双手握着一张古朴的羊皮地图若有所思。 两人一前一后,动作似缓实急,踩着缩地成寸的空间术法,在短短的十几息时间就掠过了整座赤红色的辽阔老林,来到了妖域的边境。 两个人影在平原上显露。 顾白水看着地图上的鞋印,轻轻的抬了抬眉头。 “师兄,我们这第一个要去的地方,看上去离赤土之森不远啊。” “嗯。” 张居正回答道:“看样子在人境和妖域的交接地域,应该是一片荒山野岭。” “这么说来,第一个鞋印的落脚地点是妖族和人境之间?” 顾白水摸了摸下巴,抬眼扫视着羊皮地图上其他的十二个鞋印。 这张地图虽说是“羊皮”地图,但其实只是从触感上有些相似而已,洁白干净,质地柔软。 顾白水没认出这张地图是什么材质的,大师兄也一样没看出来。 而且更诡异的是,这张羊皮地图竟然是动态的,根本没办法复制一份一模一样的副本。 羊皮地图上飘散着白茫茫的雾气,虚幻飘渺似有若无。 顾白水能看到十三个鞋印藏匿在雾气中,但却看不到任何山貌地形的特征。 他和大师兄只能选择好一个方向,慢吞吞的向着一个鞋印靠近。 当地图和鞋印之间的距离到达一个微妙的界限之后,那个鞋印才会彻底的在地图上显露出来,并一点点的蔓延出地貌和山丘之类的东西。 最近的鞋印距离赤土之森并不遥远。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白水总觉得他们现在行走的方向有点儿熟悉。 他好像走过这一段路,就在不久之前。 但是哪儿呢? 顾白水的脑子里隐约浮现出了一个有些奇怪的场景。 不过在场景还没有彻底凝实的时候,他的思绪突然被前面的大师兄打乱了。 “师弟?” “嗯?” 顾白水抬了抬头,看向了走在前面的大师兄。 张居正好像也是才想起来什么事情的样子,侧头对顾白水问道。 “你有没有注意到一件事情。” 顾白水面色如常,反问道:“什么事?” “从下山到现在,你有没有觉得人境和妖域都少了些什么?” “少了些什么?” 顾白水皱了皱眉,思索片刻后,瞳孔深处闪过了一丝异色。 “是诸多势力的……圣人王吗?” “没错,是圣人王。” 张居正微微颔首,说道。 “每一座底蕴深厚的圣地和世家,至少都应该有一位圣人王坐镇,以此守好自己势力的领地资源和传承。” “但不管是洛阳城内的假帝墓,还是圣妖城里的真正不死仙墓,显露在世人面前的圣人王都寥寥无几,其他的圣人王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顾白水略作沉吟,没有立刻给出自己的回答。 因为在此之前,顾白水其实也想过这个问题。 洛阳城内齐聚圣人,那些老东西一方面是为了老叶府邸里的李十一传承,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圣妖城和地府的谋划。 但一座有可能是大帝陵墓即将现世的机缘,怎么也不应该连一位圣人王都吸引不来。 更别提圣妖城里那两座真真切切的不死仙墓,从始至终参与进来的圣人王只有两位。 一位风家老怨种,一位藏头露尾多年被镇压的姬家老家主。 拾圣会其他的圣人王是死绝了吗? 那可是不死仙墓啊,堂堂不死仙的传承之地,难道不值得圣人王为之疯狂吗? 可为什么只有这么两个? 大陆上其他的圣人王都去了哪儿呢? “九成以上的圣人王,都被放逐到了几个特殊的地方。” 张居正回答了他心中的疑问。 “被放逐?” 顾白水愣了愣,这个答案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嗯,浑噩星城、腐烂高原、遗失之海和冥火森林。” 张居正轻声说道:“这四个地方有的是古老的禁忌之地,有的是和星空异族交战过的古战场,无一例外的是,它们都距离我们很远很远,间隔着很漫长艰辛的路途。” “被放逐到了那里,就意味着无法停歇的厮杀对碰,勾心斗角以及开垦荒芜。” “那些圣人王都被放逐了,而且近千年也无一人敢踏上归途。”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表情有些莫名的奇怪。 他其实并不需要问放逐了那些圣人王的老家伙是谁。 整个大陆近万年的历史上,除了长生大帝之外还有谁能做到这种事呢? 又是师傅啊,祂到底想做什么? 为什么越了解这个世界上发生过的一切,就会越对那个老家伙感到陌生和遥远呢? 祂好像早就安排好了很多很多的事情,然后坦然的躺进了坟墓里,洒手闭眼。 但祂真的就这么死了吗? 一个精心布局的持棋者,懒得看到自己的棋局会走向何方,就这样安心长眠于地底? 顾白水不愿意相信,而且心中有一种预感越来越强烈了。 或许在不远的某一天,他还能再见到某个熟悉的苍老面孔。 只是现在为止顾白水还希望那一天来的慢一些。 因为他还不怎么想那个老头子。 “所以圣妖城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拾圣会也没再派人到妖域,这也是和那四个放逐之地有关?” 顾白水突然想到了这点。 张居正也点了点头,表示了认同。 长生大帝死了。 这个消息传到放逐之地,那些被放逐在外的圣人王们才终于敢踏上归途,回归故土。 算算日子,第一批归乡的圣人王也快到达了,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是真正掌控拾圣会的掌权者。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他们回归之前拾圣会不会有太大的动作。 顾白水皱了皱眉头。 他觉得那些圣人王应该脾气不会太好,至少对把他们放逐的长生大帝,祂门下的弟子不会太友善。 甚至可以说是仇怨深厚。 而且自己和大师兄回到人境,还要弄死一些拾圣会的老家伙们……五十多个吧。 这不是有点儿欺人太甚的意思了吗? 顾白水摇了摇头,但余光一瞥,看到大师兄平静如水,从容漠然的表情,他突然又愣了一下。 至少片刻,顾白水就想明白了点事儿,挑了挑眉头,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来就来呗。 自己担心个什么劲儿? 大师兄可是准帝啊~ …… 半刻钟后。 顾白水和张居正来到了羊皮地图上标记了第一个鞋印的地方。 张居正抬首看去,望着眼前漆黑一片的死寂山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他身边的顾白水,拿着那张羊皮地图,看着眼前的这座山脉,表情却是古怪到了极点。 这地方,他真的来过。 这是顾白水从长安赶到妖域途中,走错路一头撞进的那座荒山。 荒山里有老村子,老村子里有老宅院。 而且老宅院和村子都闹鬼。 顾白水就是在这里……遇到的那双绣花鞋。 兜兜转转,怎么又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 第275章 新的开始 “师弟,你来过这里?” 张居正看着面前的荒山野岭,深山老林,对身边顾白水问了这样一句话。 “嗯。” 顾白水点了点头,表情有些许的困惑和迟疑,也没故意掩饰什么。 “之前从长安城赶来妖域的时候我走错过一次路,没有直接去赤土之森,而是莫名其妙拐到了这处荒郊野岭。” 张居正眼神一顿,若有所思的眯了眯眼睛。 “那时候你已经是圣人了?” 顾白水也是眉头微皱,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已经是了。” 张居正微微颔首,安静了片刻后,抬眼说道。 “师弟,圣人很少迷路的,特别是心境澄明的圣人更是如此。” “路在脚下,亦在心中,心随路转,前路常宽。” “如果不是冥冥之中这个地方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你的话,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顾白水缓缓抬首,看向了大师兄。 张居正面容认真,皱眉说道:“你的修行出了问题,甚至可能是自内而外的隐患。” 顾白水愣了一下,狐疑问道:“有这么严重吗?” “误入歧途,更甚于心魔,无知无念中便会偏离自己的本心,茫然自溃。” “如果是其他圣人,我不会这么觉得,但发生这种事的是小师弟你,就很难不担心这种可能了。” 顾白水不解:“这又有什么说法?” 张居正耐心的解释道:“因为师弟你一直都是一个很清晰明了的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正在做什么。” “越是这样,当你陷入一个死结开始钻牛角尖的时候,就越不容易发现自己的问题。” “这是所有聪明人的弊端,太相信自己的判断和本性,导致聪明反被聪明误。” 顾白水觉得大师兄说的有些玄乎,但他又不得不信。 毕竟师兄两世为人,经历过的事情比万年老王八还多。 而且讳疾忌医乃是患者大忌,顾白水很听劝,很老实。 他对师兄问道:“这病咱们怎么治?” “不知道。” 张居正摇了摇头,目光平静如水:“得先进山里看看。” 顾白水跟在大师兄身后,再一次走进了这座无名山脉。 这个地方的确是一座荒芜幽静的古老山脉。 天空常年被灰蒙蒙的乌云遮蔽,仰头看不见太阳,总是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山脉连绵起伏,枯林老树肆意生长。 一只只乌鸦怪鸟飞掠而起,夹杂着“嘎嘎~”的怪叫,然后一头撞进林子里不见踪迹。 顾白水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妖域的禁地野岭。 但有所不同的是, 这座无名山脉虽然幽静昏暗,但并不是看不到任何动物栖息。 它像是一座平平无奇的荒废老山,被遗弃在了人境和妖域间隔的缝隙里。 “我记得山里有几座鬼气森森的老村子,但村子里面不养鬼,也没有活人。” 顾白水视线远眺,指着山脉最深处的一个方向。 “最老的村子有最多户人家,村子正中还有一座老宅院,破败了很久,没什么阴鬼之气,但有很淡的尸气残留。” “尸气?” 张居正略微思索,然后顺着小师弟手指的方向缓缓迈步,就这样凭空消散了身形。 顾白水也跟了过去,追寻着师兄的脚步,很快便寻找到了那座荒凉破败的老村子。 两个人影浮现在了老村子的村口,站在村路的尽头向里面张望着。 路边村口,有一棵不知道多少年岁的老树。 枯枝烂叶,红布飘扬,看起来分外的阴森瘆人。 顾白水来过这里,对脚下这条土路还算熟悉。 他知道沿着面前的这条主路向内,就能直接通向村子最中心的老宅院。 主路两边,是一排排低矮的土墙房屋,越向里面房屋的建筑装修就会越精细高大,住着的村民似乎也身份更高些。 但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顾白水好像并没有注意过村口的老树。 他甚至有些奇怪的模糊感觉,不知道是不是记忆出了差错。 有树吗?好像有。 树枝上挂了布?好像也是。 但挂着的布是红色还是黑色?这顾白水就有些记不太清了。 可能那晚天色太黑,黑夜把暗红色的布条染成了黑色吧。 顾白水还在回忆思索。 但他却一抬头,却愕然发现,大师兄已经慢慢的走到了老树下。 张居正仰着头,看着张牙舞爪的枯枝和随风飘扬的红布,慢慢的皱起了眉头。 这棵村口的老树,似乎让大师兄回忆起了一些不太好的东西,甚至有些厌恶。 于是。 在顾白水愣住的目光中,那个温和从容的黑袍大师兄就这样伸出了右手,缓缓的按在了老树的树干上。 他微微用力,向前推去。 “咔嚓~咔嚓~” 黑土翻出,树枝颤抖。 随着一声沉闷的震动,村口的老树就这样被大师兄干净利落的推倒了,连腐烂的树根都被掀了起来。 “啊?” 顾白水眉头一挑,这么粗暴的吗? 人家树待着好好的招你惹你了? 但下一刻,一块黑乎乎的人骨从树根下的泥土里显露了出来。 然后是另一根,另一块,另一具。 小臂、手骨、大腿、骷髅头…… 七零八落的尸骸部位,被一根肮脏的红绳串在了一起,嘎嘎作响的互相碰撞着。 张居正面无表情,把红绳连带着大堆尸骨从树根下的泥土深处拉了出来,摆放在了村口的地面上。 顾白水凑上前看了几眼,眉头微挑,表情说不出的古怪。 “师兄,这些零散的尸骨好像全都来自不同的尸体啊?” 从泥土里被翻出来的尸骨,骨龄大小截然不同。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还有一块很小的……幼童头骨。 像是有什么人把上百具尸体各拆下一个小部件,然后用红绳穿在了一起一样。 顾白水皱了皱眉头,看着那条红绳从骨头缝里串联而过,一端深入泥土另一端挂在树上。 他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这座老村子有百余户的人家,但每家每户都空无一人。 村民去了哪儿? 都死了? 即便是死了,尸体又被埋在了哪里? 顾白水看着树下白骨成堆,慢慢的明白了什么。 这里好像是一个被屠戮过的村子。 有东西来过了这里,屠杀了所有村民,然后把尸体埋在了树下。 可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 炼制魔器? 收割灵魂? 还是说曾经有人在这座村子里举行过什么诡异的献祭仪式? 顾白水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张居正则是慢慢的抬起头,看向了村子的更深处。 他眼神平静,看到了一座空着的老宅子。 顾白水曾经来过这里,带走了一双迷路的绣花鞋。 但顾白水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绣花鞋为什么会在这里等他? 小师弟、绣花鞋和老村子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比如师弟有一只妖异的右眼。 老村子建立在妖域附近。 绣花鞋似乎是妖族的祖器…… 张居正默不作声,瞳孔深处掠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明暗。 从现在来看,事情好像要开始一段新的剧情了。 第276章 一位 长生者的自述(一) “师兄,这根红绳好像还没完全被拔出来。” 顾白水蹲在树坑边,看着泥土里若隐若现深入土层里的红绳,轻轻的捻了捻手指。 “拔不完。” 张居正看了眼红绳的根部,说道。 “这根绳在地下的部分远比露在地面上的还要长,下面埋了更多的尸骨,可能 延伸到了另一个地方。” “另一个地方?” 顾白水挑眉问道:“还在这山里吗?” “应该在。” 张居正说道:“千里之内,能找到绳子的另一头。” 村口安静无声。 师兄弟二人各有所思。 一人蹲在树坑边端详着红绳,一人站在路口远眺着那座老宅子。 “选一个?” 张居正对顾白水说道:“你去找绳子?还是进村子?” 顾白水想了想,自然的回答道。 “那我还是去找绳子吧,村子里我已经进去过一次了,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师兄你有兴趣的话可以自己转转,遇到鬼了再喊我。” 张居正点了点头,也不拖沓,就这样坦然的迈开步子,走入了昏暗幽静的老村子里。 顾白水则是蹲在原地,看着自己师兄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土路尽头。 他略微沉吟,从袖口里抽出了一把幽蓝色的薄剑。 薄剑入土,刺入红绳,把红绳一头死死的钉在了原地。 长剑轻摇,伴随着清凉的夜风,发出了清冽的剑鸣。 顾白水慢慢的站起了身子,右手摸了摸胸口的镜子。 一缕飘渺虚幻的神识融入了泥土,顺着红绳尸骨转向了更远的地方。 良久。 顾白水睁开了眼睛,他表情古怪的顿了一会儿,然后才慢吞吞的转过身子,背对村庄走向了无名山脉的另一个方向。 “山里怎么会有这种地方呢?这合理吗?……不合理……” 师兄弟二人分头行动了,在同一座山脉里,去往了两个不同的地方。 张居正走进了一个老村子。 顾白水去了……一片草原。 是的,这座荒芜的山脉里真的有一片草原。 而且风声微凉, 似乎要下雨了。 …… 夜晚。 天上的圆月被灰蒙蒙的乌云遮蔽,云层之下真的是一片一望无垠的辽阔草原。 身穿青衣的年轻人沉默无言的行走在草原上,微微抬眼,眼神莫名。 他在寻找什么东西,就在这片山脉深处的奇怪草原上。 清风迎面吹拂而来,青草随风摇晃。 清凉的夜风卷起一缕缕草絮漫天飞舞,空气中带着雨意的湿润和清冽的草香。 天空上下起了蒙蒙细雨,雨丝飘扬。 顾白水不急不缓,慢慢的行走在草地上。 草原的最中央,又突然有一潭清澈干净的湖水,雨丝滴答在水面上,溅起阵阵水纹涟漪。 顾白水停下了脚步,在草原湖畔的岸边,找到了另一棵高大茂密的老树。 草原上只有这么一棵老树,所以并不难找。 一片草原一座湖, 一棵老树一座墓。 老树的树荫下,有一座不起眼的坟墓。 坟墓像是一个小土丘一样,上面长满了杂草,很难被外人注意到。 雨还在下, 顾白水撸起了袖子,弯下腰,然后一点点的挖开了坟墓。 巨大的灰色石板被掀开,显露出了墓里的所有东西。 一具枯骨一块竹筒, 一本老书一把小短剑。 顾白水站在墓口的边缘,看着枯骨思索了片刻,然后弯腰伸出右手,把里面的三样东西取了出来。 枯骨瘫在坟墓里的角落,脚踝上绑着一根红绳。 它眼眶空洞死气沉沉,看上去对顾白水的行为也没有什么意见。 顾白水盖上了坟墓,防止雨水流入坟墓里。 他走到了湖畔旁的老树下,坐在树荫里,然后翻开了手里的竹筒。 那是一篇日记,坟墓里那个枯骨,在生前写下的日记。 日记的开篇很有意思。 “我是一个穿越者。” ———— ———— 我是一个穿越者,从一个蔚蓝色的星球穿越过来。 同时我也是一个长生者,因为脑子里那个自称“系统”的东西许诺了我长生不死。 但很明显,我现在死了。 fuck系统! 我们脚下的这个世界,叫做荒芜太古世界。 荒芜太古世界是一个没有被开发的原始世界。 这个世界此前没有孕育出灵气,也没有修士的存在。 不过我来到这里的时候,正好赶上了天道演变完善的阶段,灵气孕育初生之时。 系统说。 我作为荒芜太古世界唯一的长生者,有责任塑造引导原始修行时代的到来,并记录荒古纪元的演化变迁。 随着天地间的灵气渐渐浓郁,荒芜太古世界的修仙者也会一个个诞生出现。 他们是历史长河里的第一批修士,会掀起一个原始修行时代到来的序幕。 而我则是历史浪潮中的唯一长生者,也是引导原始修行时代的开拓者。 我将永生不死,在历史的长河中扮演着一个另一个身份,记录下整个荒古时代的变迁。 “所以,我其实是来开荒扶贫的?” 我还没来得及弄清楚这个问题,然后就死了。 那是一场意外,我在荒郊野岭遭遇了一只僵尸。 是的,一只僵尸。 fuck僵尸! 系统说荒芜太古世界没有修士,所以我放松了警惕,安安心心的学了两年的武功。 然后在我走夜路的时候,就遇到了那个命中注定的僵尸。 它是灵力初生以后,这个世界上的第一只僵尸。 它刚从坟墓里爬了出来,就遇到了一脸懵逼的我。 那只僵尸很不见外也不怕生,抱着我啃了很久很久,很凉。 我恨它,它就这么把一位具有远大理想和崇高责任的长生者啃死了。 …… 但后来我又复活了。 意不意外? 惊不惊喜? 事情是这样的。 在死后不久我发现,自己的灵魂还存在这个世界上,变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孤魂野鬼。 系统告诉我。 即便肉体腐烂,灵魂依旧长存,这才是长生真正的意义。 我可以死,死后也能借用系统的能力,夺舍任何一个刚刚死去不久的生灵躯体。 然后我会取代它的身份,活出第二世。 于是我重生了。 在当天晚上,我的灵魂附在了一个路过的送葬队伍里。 送葬队伍扛着一口黝黑结实的棺材,在大晚上翻山越岭,穿过山头,把那口棺材送到了一个偏僻的小村庄。 棺材里躺着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清秀少年,面黄肌瘦,眉眼安宁。 他是我的第二世,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但因为那是我第一次夺舍,没什么经验,所以意外还是发生了。 棺材很沉重,也很结实,我打不开。 我被困在的棺材里面,被那个送葬的队伍搁置到了老村庄的祖堂里。 夜深人静,灵堂静谧,除了花圈和纸人之外,没有任何活人注意到棺材里的我。 我差一点儿就被憋死在棺材里了,草草的结束我的第二世。 但幸运的是,那个村子在大半夜的时候,突然热闹了起来。 鸡鸣狗吠,锣声四响。 许家村的老村长,把村子里所有的村民都叫在了一起,然后赶进了祖堂里。 村子……闹僵尸了。 第277章 一位长生者的自述(二) 村子闹僵尸了。 是的,这个老村庄和我被咬死的荒郊野岭并不远。 我刚死不久后,还眼睁睁的看着那个死僵尸溜进了村子里。 村子就彻底的热闹了起来。 整个晚上都不得安宁,我被困在棺材里面,其实并不太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 反正我只知道祖堂的大门好像被什么东西砸开了,人群乱哄哄的四散而逃。 尖叫和嘶吼声不绝于耳。 在一片混乱中,大厅里的棺材被推倒在了地上,砸的松松垮垮,一推就能出去。 但我很机智,没有立刻从棺材里钻出来。 因为我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也不知道那只阴魂不散的僵尸是不是还在祖堂里面等着我。 大约半个时辰后,祖堂大厅里彻底没了动静。 我才从棺材板下面爬了出来。 然后,它在外面等着我。 捧着个尸体,等了我半个时辰。 不过我知道它这次应该是无心的,因为它看到我的时候也是一脸懵逼。 它吃饱了,一晚上啃死了不少村民,所以想在祖堂里歇一歇,思考一下未来的尸生。 但这只僵尸没想到,还有人会从棺材板里爬出来,给它送份宵夜。 这僵尸也没客气,抱着我的第二世……又啃了起来。 fuck僵尸! 为了不丢长生者的脸面和骄傲,没有退路的我,决定和那只僵尸殊死一搏。 都长着一张嘴,谁又能怕谁? 它咬我,我就咬它。 狭路相逢勇者胜,我个高贵的长生者还能治不了你个死僵尸了? 于是, 卒。 …… 我又死了。 两次,死在了同一只僵尸的嘴里。 这是一件很让人难堪的事情。 灵魂在村子的上方飘荡了很久,我想明白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我惹不起它,为什么不躲一躲呢? 一个长生者,还怕熬不过一只僵尸不成? 等到这只僵尸老掉牙了,我必然卷土而来,给它一个终生难忘的惨痛教训。 长生者是有记仇的资本的, 只要记性足够好,我还能让你好受? 我参透了“系统”的作用,也想明白了自己犯了什么错。 既然我是可以无限复活的长生者,能够夺舍任何刚刚死去的生灵。 那为什么不挑选一个出身优越,天资横溢,牛逼哄哄的人生呢? 找一个皇子或者富家大少爷的躯壳,总比被咬死在荒郊野岭好得多吧? 这个聪明智慧的想法在我的脑子里生根发芽。 趁着夜色,我的灵魂在虚空中飘了很远。 终于,在天色破晓的时候,我找到了一座老城,开启了自己的第三段人生。 …… 渔州城是一座雄伟壮丽的老城。 许家是渔州城里最大的世家豪门。 我的第三世,占据了许家最受宠的小少爷的身体。 那天晚上我飘到这里的时候,许家小少爷已经魂飞天外了。 他得了重病,久治不起,就连许家老家主从宫里请过来的皇室御医也没什么办法。 小少爷许烛死了,渔州城陷入了一片悲哀和愁苦之中。 许家人害怕自己家的老家主伤心过度,影响到这位老爷子的身体。 但消息还没等传到许老家主的耳朵里,许烛就慢慢悠悠的活了过来。 他是我,我的第三世。 我以许家小少爷的身份,开始了真正的一段人生。 这段人生的前两年,其实很无趣,也很枯燥。 勾栏听曲,寻花问柳,吟诗作对,打架斗殴。 我其实一样都不沾。 这些世俗欲望和无聊的东西,怎么能阻碍一位积极进取长生者的脚步呢? 修行啊,兄弟! 灵气初生的原始时代,修士的浪潮即将到来。 我哪有心思品味那些低级趣味的爱好? 作为荒芜太古世界唯一的长生者, 我许烛当即立誓,与赌毒不共戴天! 不过唯一的问题是,我手里一门修行的功法都没有。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光有米,没锅也不行啊! 我和“系统”要功法,“系统”一点回应都没有。 它就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东西,声音很苍老木讷,好像没什么意识和情感。 它只负责让我长生,剩下的什么都不管。 就这样,没有功法的我只能感受着天地灵气越来越浓郁,但却一点门路都没有。 “自己造个功法出来?那也太看得起我的悟性。” 第三世的前两年, 我过了一段富家少爷的安逸日子。 不能修行,我心安理得的变成了一条混吃等死的咸鱼 不过这一切的平静,都在第三年初春的时候被打破了。 那是一段……现在回想起来还很是惊悚诡异的故事。 …… 初春的渔州城,下了一场大雨。 许家府邸里也来了十几个灾民一样的外人。 老管家说,那些旁系外人其实和我们许家也是同源同根。 他们也都姓许, 来自许家的起源地,深山老林里的一个许家村。 许家的祖堂就建在老村子里面,由一个旁系的老人世世代代打理。 当时的我只是觉得有些熟悉,但也并没有太在意。 一日正午。 院子里的一个小丫鬟叫醒了午睡的我,说是老爷子让我去挑一个有眼缘的玩伴,当我的伴读书童。 我是有些不太了解的,这两年来我读过什么书吗? 是什么行为,给了老爷子一种我会读书的错觉呢? 不过我还是一个比较听话的孙子,去了许家后院,看到了前些日子来的那些旁系外人。 我姓许,他们也姓许。 差不多的年纪,不过我是众星捧月的许家小少爷,他们却是从偏远村庄逃难过来的难民。 老管家和那些旁系少年和少女们介绍了我的身份。 院子里那些有些腼腆的年轻人们,视线就变得畏缩和拘谨了起来。 寄人篱下的滋味应该都是不好受的,特别是对那些本应该生活无忧的年轻人来说。 我坐在屋檐下的木椅上,身后站着给我扇扇子的几个妙龄侍女。 他们老老实实的站在庭院中,眼神艳羡的偷瞄着府里的一切。 我当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恍惚之间穿越到了《红楼梦》里的贾家大院子。 许家小少爷就像是贾宝玉,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遇到命中注定的林妹妹。 老管家讲完话之后,就轮到我挑选一个有眼缘的伴读书童了。 作为一个正常的少年而言,我当时的确是第一时间看看人群里有没有像林妹妹那样的天降少女。 很可惜,是没有的。 但随后,我看到了一个布衣少年的脸。 他站在人群的最后,身材瘦弱,不声不响。 他低着头颅,腼腆安静的沉默着。 布衣少年想最大程度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但我还是瞥到了他,看到了那张脸。 他察觉到了我的视线,于是抬起头笑了笑。 那是一种很难以言说的感觉。 头皮发麻? 魂飞天外? 还是毛骨悚然? 应该都有吧。 我握紧了椅子的把手,咬紧了牙关,才没有流露出太夸张惊悚的表情。 我能清晰的感觉到一股凉气顺着脊柱涌上脑海,浑身肌肤上的毛孔都扩张了开。 那个布衣少年,不应该会笑的。 他应该……是一具尸体才对。 第278章 一位长生者的自述(三) 出现在渔州城里的布衣少年, 他应该已经死在了荒山野岭的老村子里,被一只僵尸啃死在了祖堂。 那个人群最后的布衣少年,是我的第二世。 两年的时间,他离奇的活了过来, 翻山越岭,来到了渔州城,站在了许家的庭院里。 我看着他,他在冲我笑。 我和他对视着,相顾无言。 我不知道他的躯壳背后,现在寄居着什么恐怖的东西。 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怪物,不远千里的找到我是为了什么。 但我唯一知道的是, 平静枯燥的生活,从那一天开始应该彻底的结束了。 …… 布衣少年名叫许升,从荒野山村里来。 我在第一天就认出了他是一个藏在人群里的怪物,并提前做好了准备。 但再后来的接触中我发现,他其实并不知道我的存在。 而且他好像也是一个穿越者。 是的,许升也是一个穿越者。 通过一些生活中的细节,我确定了这件事情。 这个以“许升”为名的布衣少年,占据了我第二世死在许家祖堂里的尸体。 睁开眼睛,就来到了整个陌生的荒芜太古世界。 不过更让我惊奇的是,这个陌生的穿越者灵魂和我并不是……老乡。 他不懂梗,和我对不上暗号,而且对于穿越者的概念也很浅薄。 后来我才知道,许升的故乡不是蔚蓝色的星球, 而是一个高度繁盛,宗派林立的修道世界。 那个璀璨的世界有移山倒海的大能修士,但没有那么多脑洞大开的小说家。 所以许升对于穿越者,可以说是没有任何了解。 他上一辈子是一个纯粹的修士,死后被送到了荒芜太古世界。 而且许升的手里有我梦寐以求的修行功法。 随着天地灵力越来越浓郁,这个布衣少年开始了自己的修行之路。 他应该是荒芜太古世界历史上第一个修士。 但很可惜,也很让人惆怅的是,他是一个魔修。 以血为引,以骨为器,献祭生灵,锻造魔体。 许升很懂得韬光养晦,低调行事。 行事又非常圆滑,总是笑容满面,看不出来任何破绽。 他像是一个游戏人间的戏子,也像是一个从深渊里爬出来的魔头。 他在许家大院里懒散度日,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出门在渔州城里四处寻找乞丐和流浪汉。 许升杀了他们,为了修炼自己的邪器和功法。 而且很快,这个魔头又把视线放在了身边的许家人身上。 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不会有人能注意到他。 所以许升肆无忌惮,甚至有些癫狂。 然后,我杀了他。 在他命泉第一次翻涌的那个晚上,我花了大价钱买了上百个武林高手,硬生生的磨死了荒芜太古世界第一个魔修。 我把他的尸体烧成了飞灰,再也没有复活的可能。 而且在他的遗物里,爆出了两本修行功法。 一本书是许升修行的魔道功法《血肉典》, 另一本是更加厚重也更高阶的玄道功法《长生书》。 也是后来,我才想明白了为什么许升放着好好的玄道功法不修行,非要去堕入魔道。 许升夺舍来的资质,真的很差很差,和凡人都没什么区别。 他只能修行魔道,日后再献祭生灵,给自己洗髓伐骨。 不过他不会有机会了。 …… …… 大周历333年,我开始修行了。 过程很不顺利,这具身体的天赋一般,只能一点一滴的积累,慢慢的突破。 我当时是有些烦躁的。 甚至想过干脆自杀,一了百了。 然后再找一具天赋逆天的混沌道体,配上正宗的玄道功法《长生书》,那不得起飞了啊! 但我最终还是没舍得对自己下手。 因为初春的时候,我和许家老爷子去了一趟大周王城玄京。 在玄京城的大街上, 我见到了另一个……眼熟又陌生的人。 那是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年轻读书人。 他站在小贩走卒之中,售卖对联,写字卖画。 眼神平静,面如木石。 他是我的第一世, 本应该死在荒郊野岭,死在那只僵尸的口中,但又一次诡异的复活了。 “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我再一次遇到了活的自己。” 是相似的剧情和结局, 我也杀了他,得到了一柄黝黑的短剑。 那时候,我才开始思考一件事情。 或许……我并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穿越者。 以后也不是。 在玄京城的那段日子,我闭门不出,逐渐想明白了一切的可能。 我是荒芜太古世界里唯一的长生者,也是最特殊的一个人。 每当我占据一个身体,然后意外死去,那具尸体就会成为荒芜太古世界的一个特殊容器。 被我夺舍过的尸体,像是黑夜中的烛火一样,吸引着各种各样的穿越者到来。 第一世和第二世那两个陌生的灵魂,都是这样。 也就是说,我好像不能随意的夺舍自杀,更换身体。 但其实也说不准,多到来一些穿越者,可能是坏事也可能是好事。 我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来好好想想…… …… …… 一年后,老爷子回到了渔州城。 我一个人留在了玄京。 我暂时放弃了修行,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普通人。 读书颂文,参加科举。 某一年的秋闱之后,我考进了皇榜,是个状元,然后就入朝为官了。 差不多十年的时间,我当上了大周王朝的右相,也娶了一位贤惠的公主为妻。 老皇帝驾崩之后,年幼的太子即位。 我成为了朝堂上唯二有自己椅子的人,上朝也带着自己做的屁垫儿。 四十年的时间,好像一眨眼就过去了。 我记不得听了多少次玄京城的蝉鸣,也数不清看过了多少场冬雪。 挥军北伐,南下大泽。 在这四十多年的时间里,我和小皇帝做了很多事情,打下了辽阔的大周疆土。 然后,我就死了。 不是因为什么功高盖主,也没有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故事。 小皇帝很听话,一直都很敬重我。 只不过我在玄京城里等了很多年,还是没有等到第三个穿越者。 我有一个想法要证实。 我想知道,如果我不死的话,会不会有新的穿越者到来。 我也想知道,如果我是自然死亡的话,又会发生些什么。 这是一个奇怪的世界,藏着我看不清楚的秘密。 …… 年近耄耋,我来到了这片长得不错的茂盛草原。 这里山清水秀,风景不错,适合挖一个长眠的坟墓。 我寻了一片小湖,一棵老树,挖了一座坟墓。 我要睡一觉了。 希望等我醒过来的时候,依旧是莺飞草长,星空晴朗。 …… 也希望找一个他妈的天赋好一点儿的身体吧! 修行也太费劲了。 三世绝笔。 第279章 系统、帝兵 竹筒上的字迹到了尽头。 坐在草原湖畔旁的年轻人沉默了片刻,然后把竹筒丢到了半空中。 微风吹过,竹筒就这样在半空中悄然的碎成了粉末。 顾白水慢慢悠悠的伸了个懒腰,然后躺在了老树荫下,懒懒散散的看着天空上的雨丝飘飘扬扬。 他看完了所有的日记,自然而然地开始思考一些事情。 天空上飘散的雨丝清清凉凉,顾白水此时的思绪也分外的清晰明了。 他觉得自家大师兄这时候应该还在老村子里闲逛,不知道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比如一只僵尸,或者是某些更奇怪的东西。 “毕竟……那个村子应该就是许家村,村子最深处的老宅院,也应该是许家祖堂吧。” 顾白水枕着自己的手臂,慢吞吞的打了个哈欠。 他面容平静,眯起眼睛,脑子里回忆着着竹筒上写下的“长生者日记”。 顾白水把日记上的每个符号都印在了自己的脑海里。 一字一句,逐字拆开分析。 尝试着从日记不起眼的缝隙里,找出自己想要的破绽。 换句话说,顾白水并不完全相信这篇日记的内容。 因为在这个时候,长生两个字已经代替了腐朽,成为了一种没办法明说的禁忌。 偏偏墓里这篇日记的主人说自己是一个长生者。 还有一个名叫“系统”的东西,赋予了他长生不死的能力。 对于这个故事,顾白水很难评价。 至少在他来看日记的主人并不像自己那个神神叨叨的师傅。 不管是性格还是行事风格,都不太像。 但也不排除墓里的尸体是师傅年轻的时候,很青涩的年少时代……还没有开始变态的那段日子。 这样想的话,长生者日记就衍生出了两种可能性。 第一种可能:墓里的长生者不是师傅。 他所说的也都是实话,他是这历史长河里最古老的第一个穿越者。 日记的主人带着“系统”而来,经历了一世又一世的轮回转世,以历史旁观者的身份活了很久很久。 他如同一位超出修士认知的神明,自荒芜的原始时代一直存活到了生命的终结。 他也应该是所有穿越者的源头,是灾厄和红毛的真正起源。 但顾白水可以肯定的是,日记的主人一定死了。 「祂」存在、掌控和主宰的纪元,一定终止在了二十万年之前。 因为在那个时间节点以后,师傅就出现了。 年轻的师傅以腐朽为名。 腐朽没有任何理由,会让这样一个特殊的存在继续活下去。 日记主人最好的结局,就是死在师傅的手里。 仅此而已。 顾白水很相信师傅的能力和……性格。 因为说实话,守墓人一脉的弟子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小心眼儿。 两个师兄是如此,小师妹也没差太大。 顾白水就更不用提了,树洞世界埋在深渊里的那些老骨头到现在还在被水泡着呢。 这是一种传承,守墓人一脉不太正经的传承。 第二种可能:墓里的长生者就是师傅。 师傅就是那个携带着“系统”而来的长生者,一世一世的轮回,推动着历史和天道的变迁。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 顾白水觉得,那个名叫“系统”的东西,应该早就被师傅从脑子里揪出来,拆的四分五裂,研究的一干二净了。 师傅是一个很有性格的人。 没有任何东西,有资格居高临下的“赐予”师傅长生。 师傅大概率会不动声色的忍受“系统”很久,韬光养晦。 等到很多年后有把握的时候,再进行背后捅刀子、挖出来解剖研究、以及分析“系统尸体”的一系列计划。 再然后,结束腐朽时代、化身不死和长生。 安安稳稳也偷偷摸摸的研究「穿越者」、「天道」和「长生之谜」。 这才像是师傅会做的事情。 …… “但哪种可能更合理呢?” 顾白水仰着头,看着一滴雨水划过树叶,再从梢头滴落在不远处的泥土里,消融不见。 他眼帘低垂,沉默许久,最终心里有了一个答案。 “其实这两种可能……都不太像是真正的现实啊。” 草原上细雨潇潇,树下的年轻人长长的叹了口气。 顾白水很清楚日记里所谓的“系统”到底是什么东西。 按照二师兄的说法。 “系统,是一种网络文学幻想出来的东西。它的诞生没有任何道理和理由,也没有任何的根源和演变过程。” “系统存在的意义,是弥补逻辑情节合理性的缺失和给挣脱道德约束的欲望披上一层外皮。如果你想要探索系统的源头,那得到的只会是一片虚无。” 所以在这个世界的历史上,真的有“系统”的存在吗? 超脱大帝之上的东西,是一个冰冷没有感情的存在? 顾白水不觉得所有一切的根源会是这么无聊且干瘪的东西。 假若系统真的存在,那它也一定是某个生灵创造出来的器具。 一件超脱恐怖,扭曲规则的器具。 类似……帝兵? 顾白水的身体突然僵在了原地,表情愣在了某一个时刻。 一道明亮的闪电刮过草原上的夜幕,也在顾白水的脑子里轰然炸响。 “帝兵?” “系统?” 顾白水的表情突然变得极其古怪,回头凝视着那座长生者的墓穴,眼里的异色浓郁到了极点。 他莫名的走到了树下的墓碑前,回想着日记里的只言片语,逐渐产生了一个大胆且合理的猜想。 苍白色的碑石无声的矗立着。 某个年轻人凑到了它的面前,低声细语,对墓里的长眠者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道友,咱就是说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 “你不是什么长生者,也不是什么很久很久之前的古人……你仔细想想,在你长生的那段日子里,有没有遇到过一个总是笑眯眯的老头子?” “他有没有偷偷塞给了你什么东西?或者给你做过开脑子的小手术?你的那个系统……还在吗?” 夜风吹过,坟墓里只有一具枯骨,当然不会有声音回答。 但顾白水还是很有耐心的等了好一会儿,很有礼貌,和善的笑了笑。 他轻手轻脚的翻开了墓穴的石板,然后在一具骷髅的空洞眼眶中,弓着身子……钻了进去。 草原上,墓穴里,传来了阵阵骨架晃动的声音。 某个年轻人翻找的很认真,甚至把骷髅的头骨反复研究了很久,但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他有些恼火,但也有预料。 毕竟把一件帝兵这么随手的藏在寒酸的小墓穴里,还是太心大奢侈了些。 顾白水倚在墓穴中,把原本的主人挤到了一旁。 他叹了口气,然后眉头微挑,对着可怜的骷髅架子又问了一个问题。 “这是你的第三世?” “那你和你的第四世……还有联系吗?” “道友,说话啊~” 第280章 不存在的周朝 小师弟去了一片草原,这倒是让张居正有些意外的事情。 他意外的不是山脉里有草原,庞大隐晦的神识早已经覆盖了整座山脉,张居正之前就发现了了那个地方。 让他真正意外的是,小师弟似乎真的犯病了。 他钻进了树下的墓穴里面躲雨,还对着一具骷髅念念有词。 张居正眉头微抬,倒也没继续再细想,只是把小师弟的病情埋在了心底的角落,日后有时间再翻找出来。 树影摇晃,暮色浓郁。 张居正来到了老村子的最深处,那间空无一人的老宅院门前。 阴气很重,但没有察觉到什么怨气。 尸气很淡,却带着一丝很老很老的臭味。 “吱嘎~” 张居正推开了老宅院的大门,然后脚步轻慢的走了进去。 他很平静,脚步也没有丝毫的停滞,就这样自顾自的走向了老宅院的最深处。 鬼? 尸? 还是什么其他稀奇古怪的东西? 张居正倒还真希望能在这个村子里遇到点什么意外之喜。 但很可惜,神识扫过之处皆为死物。 整个阴气森森的老村庄,在张居正的眼中,和透明的没什么区别。 没有秘密,也没有鬼物。 这里就是一座普普通通的老山村。 只有老宅院的正厅祀堂,可能有自己会感兴趣的东西。 苔痕阶绿,细雨飘扬。 张居正踩在青白色的石阶上,走入屋檐下,走进了老宅院的祀堂里。 四周都很破烂,地面上也全是灰尘。 祀堂的最中央,还散落着一口四分五裂的棺材,反扣在原地。 但很奇怪的是,那口棺材里面并没有尸体,空空如也。 要么是这口棺材本来就是个空壳子,要么就是里面的尸体爬了出来,然后溜走了。 张居正更倾向于后一种可能。 因为在他环顾了四周之后,发现这祀堂在很久以前好像闹过尸患。 门厅四分五裂,尸骸头骨散落在角落,骨头上还残留着野兽牙齿的咬痕。 有一具尸体曾经闯入过这座老山村,大快朵颐,看样子吃的很尽兴。 村口老树下的那些骸骨,应该就是那僵尸吃完的剩饭。 ……它把剩饭埋起来了? 张居正眼神微动,又觉得不太对劲。 因为他记得很清楚,村口被挖出来的那些尸骨上并没有明显的咬痕,像是被什么人安葬好的,不是僵尸之类的凶物能做出来的事情。 张居正略微沉吟,然后挥了挥右手。 无风自起,清冽的夜风穿过祀堂,把所有的飞灰和杂物都带了出去。 张居正又转过了身,朝着祀堂的角落抬了抬手。 一块黑红色的灵牌从阴影里飞了出来,安安稳稳的落在了张居正的手心。 这是一块完整的灵牌。 上面的字迹有些模糊不清,但仔细辨认也能看出来灵牌上刻了些什么。 「先考许公讳城烛君之灵位」 「大周君师右相朝臣之职」 「宗枝奕叶长,世代源流远」 大致的意思是: 这个灵牌的主人名叫许烛。 生前是大周国的“君师”,即皇帝的师长。 在朝期间官拜右相,是权倾朝野、正史留名的大人物。 而且以此来看,这个建在偏僻荒山的老村庄,就是许家的祭祖之地。 这老宅院就是许家的祖堂。 张居正眼帘微动,视线游离在手心里的灵牌,片刻之后停留在了那个乌黑色的“周”字上。 “大周?” 张居正眉头一顿,陷入了久远的沉思之中。 他在思考一个问题,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历史上……有出现以周为国号的国家吗?” 张居正微微皱眉,翻遍了自己所有的记忆,还是没有想起来任何一丝一毫有关“大周国”的痕迹。 他不觉得是自己的记忆出了偏差和遗漏,也不觉得有“周朝”存在时间不长且国土不大,所以鲜有人知的可能。 既然这座老山村还遗留在这里,那就说明所谓的“周朝”时代距今并不遥远。 可问题是,唐国的正史的国册上根本没有记载过“周朝”的信息。 张居正很清楚这一点,也能捋清楚脚下的这片土地上,大致经历了怎样的变迁和朝代更替。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就是别的东西出了问题。 大周不存在。 这很可能是一个被编造出来的,从来都没有出现过的……虚幻国度。 终于,疑点出现了。 撕开这个疑点,便有可能发现一些意想不到的惊喜。 张居正站在原地思索了许久,然后慢慢的抬起了头,他看着这间空荡荡的古老宅院,缓缓的退后了几步。 这座老宅院很干净,留给张居正真正有用的东西并不多。 他不知道“周朝”来自哪里,也不知道这座老山村里发生过什么。 如果是顾白水的话,大概率就耸耸肩放弃了,一边转身离开寻找更多的线索,一边在脑子里脑补硬来推演。 但张居正不会这样,师兄有师兄的解决方式。 很粗暴,但很好用。 黑色的袖袍鼓起,这个夜晚便陷入了沉寂。 张居正闭上了眼睛,听着耳边清凉的河水声,脚下迈步踏入了一条河水之中。 他要自己回去看看。 以「逆流」禁术,回溯时间,让自己的意识回到那个“周朝”去看看。 远处的草原上, 还缩在墓穴里和骷髅尸体喋喋不休的顾白水,根本不知道自己大师兄在做什么堪称丧心病狂的事情。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圣人,察觉不到这座深山老林里逐渐扭曲的时间。 如果顾白水知道了,他大概率会呆愣许久,然后更加发自内心的敬爱自己的大师兄。 “大帝重生,真的是要逆天啊~” …… 河水声渐渐平复。 张居正脸色明显的苍白了一丝,然后眼帘微动,他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眼前依旧是深山老林,也依旧是许家祖堂。 门户破碎,散落四处。 鲜血淋漓……残肢遍地。 不是夜晚,而是凌晨,很多年前的凌晨。 清冽的晨光从天空上洒下,穿过了许家大院的屋檐,落在了张居正的脸上。 他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只不过晚了一些时间。 看宅院里的情况, 那只僵尸已经屠戮过了这个村子,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呢? 张居正很好奇。 于是他转过了身子,看向了老宅院的大门口。 一只獠牙外翻,浑身鲜血的大僵尸,迈过了脚下的门槛。 它拖着一具四分五裂的村民尸体,走向了村口的老树下。 挖坑,搬尸,埋土。 这座寂静的老村子里,只有这只大僵尸闷不吭声,勤勤恳恳的劳动着。 张居正眉头微动。 他倒是没想到,这只僵尸还是一只很讲道义的僵尸。 即便是咬死了人,也会给人家稳妥的安葬起来,处理后事。 这年头,这么讲道义的僵尸已经不多了啊~ 张居正无声的观看着。 他倒是不担心那只大僵尸能察觉到自己的存在。 毕竟张居正的本体和僵尸处于完全不同的时空,张居正只是踩着时间长河,来远远的看一眼 而已。 一般的准帝也没这个本事,更何况是一只还没有开化的大僵尸? 就这样,寂寥的村子里只剩下了两个活物。 大僵尸在埋尸,一个模糊的影子在看着。 又过了半个时辰后,村口来了另一个人,或者说是另一具尸体。 那是一个身穿黑衣的青年,脖子上还残留着狰狞的咬痕,表情木讷漠然。 这具青年尸体一来,就开始弯腰帮大僵尸搬运村民的尸体。 一尸挖坑,一尸埋土,配合的很默契。 在过了一会儿,张居正发现自己身后的祖堂里,也有一具尸体晃晃荡荡的爬了起来。 是一个身穿布衣的少年,布衣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加入了搬运尸体的行动。 两具死而复生的尸体齐心协力,在大僵尸的带领下,完成了许家村村民的埋葬工作。 然后那两具尸体就离开了这里,走出了这座荒山。 它俩临走前似乎说了些什么,张居正没有听清。 河水晃荡,时间波动,张居正眼前的景色一片模糊。 他要回去了,回到自己的那个夜晚。 老宅院里的黑衣青年缓缓的闭上了眼睛,气息逐渐淡泊悠远,慢慢的失去了在这个时空的意识。 这时候,一只大僵尸走了进来。 它……路过了他,侧了侧身子,避开了……张居正的留影。 第281章 遮蔽山脉的怪物影子 墓穴外的雨还是没有停。 清凉的微风夹带着细雨,飘扬斜入墓穴内,在入口的地面上留下了点点黑色水迹。 顾白水依靠着微凉的石壁,闲适疲懒的打了个哈欠。 不知道为什么,缩在这座寒酸简陋的土坟里,反而让顾白水有了一种罕见的放松感和丝丝缕缕的困意。 当然,这土坟毕竟是身边那具骷髅道友的长眠之所,顾白水也不会行鸠占鹊巢之举。 不过日后等自己将死的时候,选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修一座半大不小的小坟,倒也是一个不错的计划。 顾白水揉了揉鼻尖,从袖口里翻出了两样东西,摆在了墓穴的地面上。 一本枯黄色的厚重老书,和一把黝黑色的小短剑。 这两件东西,都是墓穴的主人留给自己的陪葬品。 是长生者遗留下来的“长生之器”。 在墓穴主人的日记里,这柄黝黑短剑的用途并没有明说。 只知道这东西是他从“第一世”穿越者身上弄来的穿越器物,很可能不属于这个世界。 顾白水把短剑握在手里,细细慢慢的把玩着。 黝黑短剑入手的感觉很敦实,很厚重,远比表面看上去沉重许多。 材质非铁非木,似金似铜,既有铁器的微凉触感,也有木石的粗糙表皮。 顾白水略微思索,把灵力注入其中,却如同泥牛入海一样消散不见。 短剑黝黑如常,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有点意思。” 顾白水挑了挑眉头,意外的自语道。 “对灵力没有反应,这玩意儿难道是一件祭器?” 祭器,也称祖祭之器。威力奇大,功效诡异。 它是一种被记载在禁区书籍里,极为特殊的古老法器。 祭器和祭品没有太大的关联。 它的与众不同之处,就是无法用灵力或是圣人之力催动。 唯一能催动祭器的东西,是圣人王境强者在圣人庙里凝聚出来的「圣人相」。 祭器入圣人相的手里,才能发挥出它全部的威力。 历史上记载的祭器极为稀少,炼制的方式也很苛刻。 不是每一位圣人王的眉心圣人庙里,都有资格供奉一件趁手的祭器。 至少顾白水遇到的风家和姬家两位老圣人王,都没有拿出来一件属于自己的祭器。 “赚了,骷髅道友果然慷慨大方~” 顾白水不动声色,悄悄地把黝黑短剑塞进了自己左袖,塞得深些。 地面上还有一本书。 一本名为《长生书》的玄道秘典,是墓穴主人在自己第二世的身上爆出来的功法。 顾白水翻开这本《长生书》,从前到后的大致翻阅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地方。 这是一本很正常的玄道功法,正常到有些平凡。 修炼这本《长生书》的修士,根基会比普通同境修士更深厚,但同样需要更多时间的积累和磨砺。 这本功法更难破境,也更需要天赋和修行资质。 换句话说,在顾白水这个世界,《长生书》完全算不上什么顶尖宗门的镇派功法。 只是一本修炼起来有些艰难的玄道功法而已。 “和那柄短剑比起来,的确不是一个等级的物件。” 顾白水摇了摇头,但不知道为什么又隐约觉得有些奇怪。 他看着手里的《长生书》,沉默不语的思考了许久,终于眉头一挑,想通了其中不对劲的地方。 “日记里的那两个穿越者……不是魂穿吗?” “陌生的灵魂占据了墓穴主人死后的尸体,又怎么会随身携带功法和祭器来呢?” 顾白水眉头微皱,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浓郁。 按照墓穴主人的日记讲述的那样。 他先是杀了一个名叫许升的穿越者。 许升是从一个高度繁荣,宗派林立的修道世界穿越而来的,随身携带了两本功法。 一本魔道《血肉典》,一本玄道《长生书》。 许升自身资质极低,选择了修行《血肉典》。 墓穴主人资质也没好到哪去,所以放弃了这一世的修行。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墓穴主人是一个心思纯良之辈,不愿意用无辜之人的血肉灵魂来辅助自己修行。 ……另一本《血肉典》去了哪里? 正常的剧情走向,应该是他的三世死后,新生的第四世回到了草原墓穴,然后取走了功法,再次踏上修行之路。 但结果是《长生书》还在,《血肉典》没了。 这说明墓穴的主人还是选了更快捷的魔道修行功法? 顾白水慢慢的侧过了头,看着那具眼眶空洞的骷髅,挑眉问道。 “道友,看样子你也不是什么善茬啊?” “写本日记还弯弯绕绕的,有意思吗?” “二师兄说的还是有道理,日记写来就是准备给别人看的,正经人谁会写日记?” “你说是不是?” 雨声潇潇,整片草原被水洗成了干净的青绿色。 顾白水坐在墓穴里,叼着一根草茎,慢慢的咀嚼着。 丝丝缕缕的苦味从舌根泛出,顾白水摸着胸口的一面镜子闭上了眼睛。 一缕飘渺的神识脱离躯体,钻出了墓穴。 神识融入风雨之中,晃晃悠悠的飘过了整个草原。 虚镜闪烁,倒映出了整座山脉的影子。 镜子里的山脉,是奇怪的灰黑色。 不是乌云的颜色,也不是因为下雨的原因。 是因为……有一个东西的影子笼罩住了所有的一切。 它在天上,俯瞰着万物。 镜子里顾白水的神识抬首向上,看着山脉头顶的天幕,发现一个很大很大很奇怪很奇怪的东西。 那是一只庞大到遮天蔽日的生灵。 藏在乌云后,看不清全貌,只能看见一块块灰黑色的鳞片,贴敷在那只怪物冰山一角的皮肤表层。 管中窥豹,顾白水觉得那只怪物的完整的躯体,应该比整座山脉还要庞大一些。 而且那只怪物已经陷入了沉睡,只有一只脚踝滑落天穹,踩在了一层虚幻透明的河水里。 顾白水沉默了许久,怅然莫名的叹了口气。 “大师兄真的很大啊……” 这不是顾白水第一次看到这只盘踞在头顶,挡住天空的怪物了。 大师兄到来的第一天晚上,在妖域的十万大山里,顾白水正在用一面镜子寻找那十三个脚印。 当虚镜倒映出十万大山的同一时刻,顾白水的身体就不易察觉的顿了一下。 因为一眨眼的时间,天就更黑了。 长安城里的老红毛曾经说过,虚镜能够覆盖十万里之内的一切。 就算是准帝也没办法在虚镜下藏匿身形。 老红毛觉得这样一来,顾白水就能提前感知到他两个师兄的踪迹,然后再想办法避开。 但那时候顾白水和老红毛都忽略了一个问题。 如果有一个怪物能够在一眨眼的时间横跨十万里。 从镜子之外的天边模糊了一下,然后就悄无声息的来到你的头顶,又怎么办呢? 顾白水震惊且无奈。 头顶的那只藏在云里的大怪物,就是大师兄笼罩了整座山脉的神识。 第282章 风雨中,故人重逢 大师兄好像睡着了。 踩在一条河里,睡的很踏实。 顾白水的神识绕回了老村庄,发现在老宅院里大师兄的本体也正闭着眼睛,半睡不睡的样子。 师兄的主体意识并不在这里,具体去了哪儿顾白水也不清楚。 山里暂时没人了。 顾白水的神识在老村庄的上空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就飘离了这里。 穿过风雨,融入夜幕,一缕神识不紧不慢的摸索了整座山脉。 碎石沙砾,老林树洞。 山脉里石头间的缝隙都在虚镜的倒映下分毫毕现,没有任何隐秘可言。 这是半块帝兵的能力,准帝神识都没办法做到的事情。 顾白水在山脉里找到了另外三个小一点的老山村,像是自己到场了一样,用神识替身在镜子的世界里翻翻找找,把三个村庄翻了个遍。 但除了几块灵牌之外,就再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 顾白水略微沉吟,然后看向了自己脚下的泥土,或者说是这座山脉的里面。 神识向下坠落,融入泥土,深入山脉的岩石缝中。 顾白水的视野进入了漆黑一片的矿脉。 零星发光的矿石,条条闪烁的石壁脉络,让顾白水隐约嗅到一点不同寻常的气味。 它继续向下。 半刻钟后。 虚镜里的那缕神识脱离了冰冷的石壁,来到了一个新的地方。 一个山体洞穴,一个赤红色的熔浆世界。 灼热的气息从脚下升腾而起,带着丝丝缕缕躁动的刺痛感。 顾白水低下头,看着自己脚下的熔浆世界。 他看到了一片红色的岩浆之海,也看到了一大块漂浮在岩浆里……纯净无瑕的深紫色神源。 神识微顿,草原墓穴里的顾白水愣了一下。 他操纵着自己的意识,继续向着岩浆之海的更深处看去。 然后,他看到的是另一大块翠绿色的神源……一整块晶蓝色的神源……一抹七彩琉璃色的神源轮廓。 “卧槽?这是要……发达了!?” 草原上的顾白水呆愣在了原地。 又片刻之后,墓穴里的年轻圣人再也压不住了嘴角的笑意。 一块又一块硕大的神源晶块漂浮在岩浆海里,起起伏伏,晶芒璀璨。 视野所及之处,每一块神源的体积都超过了一个正常人的大小。 有的神源晶莹剔透,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宛如被上古大能修士提纯过的天地精华。 有的神源内敛无华,表皮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石皮,光用神识很难分辨出来里面到底孕育着什么东西。 熔浆世界辽阔无垠,似乎将大半个山脉都掏空了一样。 仅是顾白水能看到的地方,就已经有了十几块截然不同的神源晶块。 这是很恐怖的一笔财富。 完全不逊于顾白水从树洞世界里收割的一堆老圣人储物戒,甚至可能犹有过之。 更重要的是,这些神源晶块都是无主之物。 不需要搏命拼杀,不需要勾心斗角,是自然生成等待采摘的宝贝。 “阿弥陀佛,无量天尊。” 墓穴里的顾白水睁开了眼睛,眉开眼笑,喜不胜收。 他自顾自的说道。 “师兄曾经说过,命运会眷顾那些心思纯良,热爱生活的人。” “小道我很符合这两条标准啊,辛苦修行了三十余载,这些不义……额……意外之财也是应得的。” 顾白水捋起了自己的袖子,麻利起身翻出了三四个空着的储物戒,就打算钻出墓穴去地下采矿。 不要问他为什么会随身携带三四个空着的储物戒。 也不要问是哪个不要脸的师兄,说过上面那句话。 这些都不重要,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顾白水为了穷人乍富这个机会,已经准备了很多年的时间。 他相信天道酬勤,命运总会给自己一份厚厚的礼物。 但一炷香的时间后……辽阔无垠的草原上还是没有出现顾白水的身影。 顾白水没有走出墓穴。 他躲藏在了树下的坟墓里,还顺手盖上了那扇墓碑石门。 严严实实,严丝合缝。 因为就在顾白水起身的时候,他突然在自己的镜子里看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个人影苟着身子从风雨中走来,来到了草原的边缘。 他伸着脖子环顾四周,然后步步谨慎的走向了草原最中央的那棵树。 是一个熟人。 一个端着碗,撑着一个枯枝的老乞丐。 灰头白发,衣衫褴褛,但他是一个年迈的老圣人。 顾白水认得他,很熟悉。 在洛阳城的那个雨夜,就是这个老乞丐催促顾白水走进了老叶府邸,和路子幽一起面对地府的牛鬼蛇神。 这个老乞丐修行过一个很特殊的功法,能看到大多数人身上的“珠光宝气”。 他苍老浑浊的眼睛里,能看到各种各样的机缘光彩。 在洛阳城外,顾白水是老乞丐眼里有天大机缘的小肥鱼。 后来顾白水被洛阳城的那些老怪物翻开血肉,拔筋开骨的时候,也就属这个老乞丐下手最血腥残忍,最痛彻心扉。 幸运的是,胸口的虚镜没有人能找得到。 老乞丐折腾了很久,最终也只能不甘心的放开了顾白水的筋骨,冰冷漠然的离开了洛阳城。 老乞丐不属于任何势力,是天地间游历无踪的散修圣人。 顾白水自长安城成圣之后,也会偶尔想这个问题。 自己要到哪里去找这个老乞丐,这个和自己有机缘的老东西。 但命运总是捉摸不透。 顾白水也没料到,故人重逢的机会不期而至。 在这个山清水秀的草原上,自己有机会偶遇让自己“牵肠挂肚”的老朋友。 这很好,很让人开心愉悦。 某个年轻的圣人敛去了自己身上所有的气息,从储物戒里取出来了一张来自长安城的无骨人皮,然后躺进了草原上唯一的墓穴里。 一具骷髅尸体被装进了储物戒内。 一只红毛怪物从漆黑的影子里冒出了头,带走了顾白水身上的所有东西。 准备好了一切后,所有的声响都归于平静。 顾白水手里握着一片竹筒,然后……就死了。 风雨飘摇,草原清凉。 一个灰头土脸的老乞丐走到了湖畔旁的老树下。 他很谨慎,托着一口破碗撑着一根树枝,浑浊的瞳孔深处却闪烁着瘆人的精芒。 老乞丐一瘸一拐的走到了寒酸的坟墓前。 他环顾四周,绕着老树和坟墓走了几圈,然后默然的停留在了坟墓的入口处。 这地方不久之前有人来过。 老乞丐看到了泥土翻动的痕迹,也看到了石碑边缘松动的裂缝。 这让他有些犹豫和迟疑。 但不一会儿后,老乞丐还是抬起来自己的手杖,对着墓穴的石门摆了摆。 “咕噜~” 石板翻动,被老乞丐挑开落向了一旁。 清风卷着细雨,洒落在了墓穴门口。 老乞丐弯下了腰,透过石门,看到了坟墓里面的样子。 那里躺着一具尸体。 一具浑身腐味死气,但看上去很年轻的尸体。 他不认识那具尸体。 第283章 老乞丐的大机缘 坟墓里有一具尸体。 看上去很年轻,但浑身散发着腐味死气,似乎已经死了很久很久。 “死而不腐,尸骨不僵,血肉如生,残留生气……” 墓穴外的老乞丐思索了片刻,打量着墓里那具尸体,低声自语道。 “这至少应该是一具圣境体修的尸骸,才能历经这么长的岁月腐蚀。” “不过我要寻找的机缘应该不是它,单单一具圣人尸骸远不足以绽放出这么耀眼庞大的珠光宝气。” 老乞丐眯了眯眼睛,余光一扫,注意到了墓穴里那具尸体的右手。 尸体手指内弯,好像握着什么东西,半灰半绿,像是一个老旧的竹筒。 老乞丐眉头微挑,伸出右手凭空把灰绿色的竹筒从墓穴里吸了出来,落入了他自己的手心中。 竹筒很轻,入手薄如蝉翼。 老乞丐低头垂目,翻开竹筒,看着上面刻着的两行字迹。 第一行写的是:「山内有宝」 第二行写的是:「尸体勿动」 留下竹筒的那个人意思很明显。 这座山脉里埋葬着老乞丐想要寻觅的宝藏,但墓穴里的这具尸体,外人最好不要乱动。 老乞丐微微沉默,眼神掠过墓穴内的尸骸,目光逐渐变得奇怪了起来。 这个竹筒很新,看样子是不久前才刚刚留下来的东西。 不久前走过这里的“人”,留下这个竹筒给其他人提醒? 老乞丐愈加困惑。 他在安静了片刻之后,慢慢的抬起了头,凝视着墓穴里的尸体淡淡的笑了一声。 “你让我不动就不动?那岂不是我入山之后什么都要听你的?” “再怎么说我也是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圣人,面都没见就要听从一个陌生人的安排,传出去也太没面子了。” 老乞丐古怪的嘎嘎怪笑了两声。 他眯着眼睛探出了右手,虚按向了墓穴里的年轻尸体。 但风雨稍滞,磅礴的圣人之力涌入墓穴,那具尸体却岿然不动,没有任何被操纵提起的迹象。 老乞丐愣了一下,皱了皱眉头。 “万法不侵?这圣境体修的尸体,生前还有些了不得的啊?” 老乞丐放弃了把这具尸体装入自己须臾空间的想法。 毕竟一具修行到“万法不侵”的圣境尸骸,也是不可多得的傀儡材宝,日后仍在炉子里祭炼一番,可能还有其他妙用。 食指微抬,老乞丐默然的说了一句话。 “去把它抬出来,跟在我后面。” 风声卷起,四下无人,老乞丐像是在坟头前自言自语,看上去有些莫名其妙。 但少卿后,一只毛茸茸的红色怪物慢慢从他的影子里爬了出来。 这只红毛怪物披头散发,浑身红毛长的比裘衣还要厚重,完全遮住了自己的面目。 而且它是四脚着地的,是一只弯腰爬行的另类红毛。 红毛怪物很听话,麻木无声的钻入了墓穴之中,然后捞起那具尸体,背在了自己的后背上。 老乞丐看着红毛和尸体,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在红毛把尸体背出墓穴之后,又细心的多看了几眼。 确定了墓穴里再无他物,老乞丐这才带着红毛离开了这里,走向了草原的另一个方向。 夜幕低垂,草原宁静。 拄着拐杖的老乞丐慢慢的走在前面,身后一只红毛怪物爬行在草茎之中,驮着一具一动不动的尸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趴在地上的红毛怪物悄悄的抽了抽鼻尖,浑浊的瞳孔里闪过了一丝很淡很模糊的疑惑。 它刚刚好像嗅到了同类的气息。 气味从鼻尖一闪而逝,还没有细细辨别就被夜风吹散了。 但荒山野岭的,哪儿来的同类呢? 红毛怪物继续向前爬着,把自己的错觉抛在脑后,跟着主人深入了山脉。 …… “山内有宝?” 老乞丐托着破碗,若有所思的看了眼脚下的泥土。 他此时已经走到了山脉深处,一座黑漆漆的森林里。 但不知道为什么,每当老乞丐想要用神识探寻山脉,就会感受到一股莫名其妙的阻力。 神识干涩缓慢,所能覆盖的地方也极为模糊,根本没办法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就像是被某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更高阶神识压迫了一样,在泥潭中负重前行,失去了原本的作用。 老乞丐抬头望天。 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 他皱了皱眉头,看不出来这座山脉到底有什么诡异的地方。 但常言道,机缘总是伴随着古怪而至。 越奇怪的地方,反而可能藏匿着更大的惊喜。 一念至此,老乞丐浑浊的瞳孔悄然闪烁了一下。 他继续向前,大约走了半刻钟的时间后走出了密林,来到了一个巨大幽深的裂谷边。 裂谷深不见底,仿佛通向地狱。 从高向下看,裂谷在这座黑色山脉的身体上留下了一道恐怖的疤痕。 老乞丐落入了裂谷里。 红毛怪物紧跟在后面,拖着尸体也潜了下去。 老乞丐和红毛怪物一前一后,沿着裂缝落入山脉岩层,进入了山内矿脉的层面。 再向下,丝丝缕缕的灼热气息从脚底蔓延而来。 老乞丐微微挑眉,用力踩碎了脚下一层石壁,然后就来到了一个赤红色的熔浆世界。 岩浆之海晃晃荡荡,时而有几个赤红色的岩浆气泡炸裂开,迸溅四射。 老乞丐视线环顾,看着岩浆海里漂浮的那些流光璀璨的硕大神源晶块,一下子呆在了原地。 随后,狂喜和贪婪的情绪从浑浊的老眼里迸发了出来。 “哈哈哈哈!这可真是天道垂怜,天道垂怜啊!” 老乞丐大袖一挥,欣喜欲狂的表情完全不加掩饰。 “吾命不该绝,暮年寻此宝地,神源孕育之所,何愁不能突破境界延续寿命?” “万千神源尽加吾身,大道可期,人王可成!” “哈哈哈哈~” 老圣人的狂笑震动石壁,让岩浆翻涌不停。 红毛背上的一具尸体也无声无息的眯起了眼睛,看着老乞丐的背影,有些莫名的嫌弃和冷漠。 但紧接着,老乞丐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突兀的敛起笑意,一瞬间就恢复了平静,变得无比谨慎阴冷。 老乞丐突然意识到,有一个人已经提前一步来到了这里,很可能就躲在岩浆海的某个角落,悄悄的注视着自己。 他甚至已经隐约感觉到了一道视线……就在自己不远处,可能很近很近…… 老乞丐眯了眯眼睛,翻手取出来一个破碗。 他已经准备好了,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敌人都不会慌乱退避。 这是他人生的最后一次机缘,大道在争,老乞丐把最后一缕稻草放在了这个熔浆世界的那些神源晶块上。 第284章 钓鱼翁,尸体活了 一块块璀璨诱人的神源结晶在熔浆海里起起伏伏。 老乞丐抬了抬手,让身后的红毛怪物落在了一个从石壁表面凸出来的平台上。 红毛怪物驮着尸体,妖异的竖瞳穿过红色的发缝,警惕的观察着周围一切。 老乞丐则是无声无息的掠向了岩浆海的上空,慢慢的举出了自己手中破的碗。 从外表上来看,老乞丐时时刻刻托在手里的破碗有些平平无奇。 但实际上却是这位老圣人赖以生存的根本法宝。 老乞丐真的是一个乞丐,他修行的圣人之路就是以乞行之途叩问天道。 对于乞丐来说,最重要的东西莫过于用来乞讨的碗。 最重要的本领,莫过于慧眼识珠能看清楚到底谁的身上有“财”。 老乞丐一生专研此道,练就了能够识得珠光宝气的功法,穷尽一生的财富炼制出了这口压箱底的破碗。 此时此刻,老乞丐开始“乞讨”了。 他平举破碗,翻手向下,让碗口对准脚下岩浆海里的一块淡紫色的神源晶石。 空荡荡的虚空蠕动了一下。 一股怪异寒酸的法则,从破碗底一直垂落到了岩浆海的紫色神源上。 神源晶石和破碗之间产生了一种似有若无的联系。 就像是鱼线的一头钩住了一条鱼,另一头绕在破碗里。 老乞丐眯了眼睛,瞳孔深处闪烁着些许的喜意。 他手腕一翻,扯着破碗向上拉扯。 岩浆海面上漂浮着的紫色神源也开始缓缓的晃动,然后一点点的离开了岩浆。 浓郁的神源气息渐渐扩散开。 老乞丐不声不响,聚精会神的拉扯着第一块紫色神源。 他小心翼翼,身后平台上的红毛怪物也谨慎非常。 终于,在半炷香的努力后,紫色神源晶石脱离了岩浆海,吊在半空中缓缓的飞向了老乞丐的破碗。 岩浆海沉闷无声,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孕育出的一块大宝贝被偷了出去。 红毛怪物背上的尸体也闷声不响。 因为他知道,这只是开始而已。 如果老乞丐真的能取走所有的神源晶石,那么证明这个地方真的只是天生地养的神源孕育之所。 万年难寻的稀世之地。 但说实话,一具尸体并不这么觉得。 天生地养的神源矿脉,一般伴神源地势而生。 先天形成的大凶之地,诸如玄龟葬、凤血巢和陨仙坡等等等等。 尸体认为,能孕育出这么多稀世神源的熔浆世界,必然也是一个极其罕见的大凶之所。 只不过真正的地貌被岩浆海掩盖在了下面,所以目前为止还看不出来什么端倪。 机缘和危险相伴而生。 老乞丐偷“自己的神源”,一定会遭报应! “啪嗒~” 尸体心里期盼的报应并没有来。 紫色神源最终还是落入了老乞丐的破碗里。 浓郁的神源气息逸散而出,老乞丐吸入体内,浑身的毛孔都舒展开,通透异常轻快无比。 这种感觉无异于嗅到一株不死药开花的花粉,给人一种延年益寿的错觉。 “宝贝啊~宝贝啊~” 老乞丐看着碗底的紫色神源爱不释手。 他浑浊的老眼里弥漫着贪婪的光泽。 翻手抬腕,老乞丐又用破碗对准了另一块翠绿色的神源晶石。 这块神源晶石更大一圈,同时也混杂了不少,没有紫色神源那么纯粹澄明。 古怪寒酸的法则化成鱼线,再一次落了下去,粘结在了翠绿色的神源晶壁上。 第二块神源上钩了。 老乞丐眯着眼睛,信手挑线,拉扯着岩浆海里那块翠绿色的硕大晶体。 这一次收线的动作要更沉重了些。 老乞丐花了整整一刻钟的时间,才把那块翠绿色的神源晶体收入破碗里。 破碗微沉,碗壁上也开始浮现出丝丝缕缕的青绿色。 第二块神源晶石化作一抹嫩油油的青草,印在了破碗上面。 老乞丐喜不胜收,紧接着身形下垂,飞向了第三块神源晶石。 那是一个蔚蓝色的巨型神源块。 晶石上流转的是大海的颜色。 老乞丐如法炮制,额头渗出细汗,才费力的把第三块蔚蓝色神源晶石钓进了碗里。 但这一次,破碗重重的颤抖了一下。 一阵似有若无的破裂声响,从破碗里传出,回荡在老乞丐的耳边。 老乞丐身体一顿,面色微沉。 手里的破碗已经到达了承受极限,再多装一块神源晶石都有被撑裂的危险。 事实也是有迹可循。 毕竟一个乞丐乞讨的时候,带着的总是浅底小碗,总不可能带一个盆或是锅出去乞食。 老乞丐的破碗也是如此,虽然妙用无穷,但缺点是容量奇小。 略微沉吟思索,老乞丐没有再去钓第四块神源晶石。 他飞掠回到了红毛怪物和尸体所在的平台上,然后从红毛怪物的腹部扯出了一根暗红色的长毛。 这根红毛异常结实,像是龙须一样与众不同。 老乞丐捻住红毛,手指扭动,把碗里的紫色和蓝色神源晶石缩成细小晶体,绑在了上面。 紧接着, 他又很熟练的找出了另一根相似的红毛,把绿色的神源晶石也绑在了尾端。 做完这一切之后,老乞丐谨慎的转过了身,护好了身后的红毛和……尸体。 他眯着眼睛身体,肃然凝重的在岩浆海里寻找别的影子。 没有异常,风平浪静。 老乞丐这才放松了下来,带着自己的破碗再一次飞向了岩浆海的深处,继续自己的垂钓工作。 就这样,在这个安静的熔浆世界里。 老乞丐勤勤恳恳的钓鱼收杆,来来往往的搬运着一块又一块硕大的神源晶石。 流光四溢,璀璨耀眼。 红毛怪物的身体越来越沉重,发须上绑着的异色晶体也越来越多,十几个晶体摇摇晃晃,争相交映。 背后还有一具尸体闷不吭声,动也不动。 老乞丐不辞辛苦,落向了岩浆海更深处的那个拐角阴影里。 这个地方似乎有些不同。 再向内,岩浆的颜色就更深沉,趋近于暗红。 老乞丐这一次的目标是一块鲜红色的刺眼神源,就在他的脚下。 老乞丐落在了拐角的阴影里,一边翻碗,一边遥望着岩浆海拐角尽头的地方。 那个地方,隐约有一个七彩琉璃的神源轮廓。 越凝视越模糊,越细看也越触目惊心,诱人迷幻。 七彩琉璃色的神源轮廓,一定是极其了不起的神秘至宝。 它的等阶和质量都远超其他的神源,让人不自觉的沉迷其中。 老乞丐咬了咬舌尖,收敛心神,开始垂钓脚下的这块红色神源。 法则细线再一次的粘结了上去。 老乞丐熟络的开始收线。 可一抬手,老乞丐反而愣了一下。 因为这一次手里传来的感觉很不一样,不是太重了,而是……太轻飘了。 如若无物,一抬便起。 老乞丐甚至没用什么力,就把岩浆海里的那块鲜红色的神源晶石拉了起来。 而且越拉越高。 但诡异的是,这块神源晶石一点点的探出岩浆海,却根本没有尽头。 它离开海面的体积越来越大,越来越夸张,像是一面鲜红色的晶壁一样挡在了老乞丐的面前。 鲜红如血,光滑瘆人。 老乞丐愣在了原地。 他缓缓的退后了一步,看着眼前升起的红色晶壁,莫名产生了一种诡异的感觉。 老乞丐凝望着晶壁。 光滑的晶壁上,也显露出了一个同样苍老的影子。 老乞丐缓缓的退后了一步。 晶壁里那个模糊的影子……慢慢的向前了一步。 老乞丐的瞳孔剧烈的收缩了一下,晶壁里那个和老乞丐长得一模一样的老者慢慢的咧开了嘴,肆意无声的诡笑了起来。 “艹!” 老乞丐毛骨悚然,连忙转过了身。 然后他就看见岸边的某具死了很久的尸体……突然站了起来。 准确的说, 是那具尸体灵活的一跃而起,扯着呆愣红毛怪物的毛发和那十几块流光璀璨神源晶石,头也不回玩儿命狂奔。 他没有一丝丝的留恋,也没有一丝丝的愧疚。 动若脱兔,无耻自然。 “卧~槽!!!” (第四声) 第285章 大师兄醒了 “卑鄙小人!无耻贼子!” 老乞丐怒火攻心,破防咆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顾白水目不斜视,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就这样扯着一只红毛怪物冲入了洞壁之内。 他很认真,迅速麻利的逃离了现场。 死道友不死贫道;坑施主不伤老衲。 顾白水可是眼睁睁的看清楚了,那个红色晶壁里冒出来的诡异玩意儿。 怎么可能在这时候回头多看一眼呢? 那东西好像是岩浆海天生地养出来的岩浆诡灵,血管里流淌着赤红色的岩浆,肌肤表层如同火山石一样明亮灼热。 它喘息之时,胸口的火苗几乎要迸溅出来,一缩一涨,发出了钟鼓般的声响。 再多看一眼就会爆炸! 背后传来老乞丐和岩浆诡灵碰撞争斗的轰鸣声。 顾白水一手捏着红毛怪物的喉咙,一手扯着它的大把毛发,在山缝间隙中逐渐远离了熔浆世界。 老乞丐的红毛怪物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它懵懵懂懂中就被一具尸体挟持带走了。 等到红毛怪物回过神的时候,它已经被顾白水重重的丢在了石壁上。 “砰~” 一把黝黑的祭器短剑横在了红毛怪物的脖子上。 触感微凉,略带警告之意。 红毛怪物僵在了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它的竖瞳里倒映着顾白水的影子,微微惘然,也不知道为什么身体里逐渐产生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本能。 架在脖子上黝黑祭剑冰寒刺骨,红毛怪物确信这把剑在“尸体”的手里一定能割下自己的头颅。 所以它放弃了反抗。 不只是因为畏惧,更因为老乞丐从很久以前开始,就留给了它一个深入骨髓的命令……不能死。 红毛怪物不能死。 即使是老乞丐遇险濒死,红毛怪物也要想尽一切办法存活下来。 它的嘴里藏着一团东西,那是老乞丐……死而复生的最后一张底牌。 顾白水不清楚老乞丐和红毛怪物之间到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奇怪约定。 他只用祭剑把这只红毛怪物逼在了角落,它就一动不动了。 这么胆小? 这么惜命? 顾白水挑了挑眉头,出来这么久倒是从来没见过这样识时务的红毛怪物。 不过这样一来,顾白水反而有一点迟疑了。 毕竟红毛怪物放弃了反抗,自己再下黑手是不是有点儿不讲道义? 道义? 顾白水想了想,环顾四周四下无人。 还是决定应该给这只红毛怪物一次求生的机会。 就让它……转世新生吧。 顾白水右手一抬,另一把幽蓝色的薄剑凭空浮现,落入了他的手心里。 两把剑,一把架在红毛怪物的脖子上,另一把高举于半空中。 红毛怪物瞳孔微缩,寒毛矗立,眼睁睁的看着那柄薄剑缓缓落下……割断了自己身前一大把的毛发。 “毛发太长了,邋里邋遢的,看上去很碍眼啊。” 顾白水手里的长剑挥舞,认真平和的割掉了红毛怪物的一簇簇长毛。 当然,毫无例外。 这些割下来的长毛尾端都绑着一小块亮晶晶的神源。 顾白水不动声色,把一簇簇红毛连带着神源都藏到了自己的身后。 阴影蠕动,一只毛茸茸的红手从顾白水的影子里探了出来,接过神源晶石然后消失不见了。 顾白水放开了红毛怪物,抽身退开。 他看着倚靠墙壁的红毛怪物,略微思索,然后手腕一翻,薄剑砍断了这只红毛怪物的两只前腿。 鲜血流淌,肢体掉落。 红毛怪物颤抖了一下,但还是没有任何的反抗的迹象,就这样畏畏缩缩的靠在了角落里。 顾白水默然不语,最终还是没有杀它。 不是因为什么江湖道义,也不是因为莫名其妙的心软。 而是他刚刚察觉到,大师兄醒了。 一道沉闷庞大的神识渗透了厚重的石壁,掠过山石矿脉,来到了这个地底的熔浆世界。 大师兄阻止了顾白水的动作,似乎有什么别的想法。 顾白水自然也顺从大师兄的意思,转身离开了这里,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 石壁崩裂,岩浆爆炸。 熔浆世界里的战斗已经接近了尾声。 从红色晶壁里冒出来的岩浆诡灵一张嘴,发出了刺耳尖锐的嘶吼,浑身躁动暴虐的气息肆意席卷,看起来异常骇人疯癫。 但半空中的老乞丐并不慌乱。 他全身的衣物都被灼烧的破破烂烂,灰白的发须也被烧成黑色,留下了一道道灼烧的疤痕。 尽管如此狼狈,老乞丐的眼中开始精光闪烁,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慌乱之色。 他口中念念有词,操纵着一口破碗,在岩浆海上四处飞绕。 破碗化作流光,一次又一次从刁钻的角度击打在岩浆诡灵的躯干上,撞的石块四分五裂,露出了一个又一个狰狞的孔洞。 岩浆诡灵并不是老乞丐的对手。 它的身体内藏匿着恐怖的神源,但攻击手段却极为匮乏。 面对争斗经验丰富的老乞丐,这只诡灵很快就变得捉襟见肘,落入了无法挽回的下风。 老乞丐和诡灵的情况,就像是熟练使用狩猎工具的人族和没有开化的野兽一样。 开始的时候野兽震人心魄,但很快就会被“狡猾”的人类牵着鼻子走,落入无法挣脱的陷阱。 老乞丐拉扯着岩浆诡灵,根本不给它靠近自己的机会。 就这样纠缠了一刻钟的时间后,老乞丐的破碗砸碎了诡灵的头颅,终于结束了这场无味的战斗。 诡灵的尸骸落入了岩浆之中。 老乞丐眼神阴翳,视线扫向了那具尸体逃离的方向。 那不知道是什么的鬼东西,藏在墓穴里骗了自己一路,最终给自己来了这么一出。 好好好。 等抓住那具卑劣下作的尸体,必定要让它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老乞丐的心里涌起了阴沉的怒火。 但他很快发现,自己脚下的岩浆海也莫名的翻涌了起来。 低头垂目。 老乞丐看到岩浆海的海面下,慢慢浮现出了很多灰黑色轮廓。 像是有一大堆不知所谓的东西……马上就要从海底冒出来了一样 。 漩涡卷起,岩浆晃动。 老乞丐余光瞥到了那具浮在海面上的诡灵尸体。 他呼吸一滞,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了一个恐怖的猜想。 这个熔浆世界孕育出的诡灵可能不止一只,这个地方……是一个族群的栖息之所? “噗嗤~” 随着老乞丐的脸色逐渐僵硬。 一头又一头奇形怪状的恐怖生物,从岩浆海里冒出了头。 数以千计,面目模糊。 它们长着暗红色的犄角和竖瞳,气息暴虐凶残,死死的盯着岩浆海上空的唯一一只猎物。 老乞丐眼角抽了抽,心里萌生了强烈的退意。 他转过身,身体后退,随后又是陡然一顿。 在他身后,一个身穿黑袍的青年人凭空出现在了这个世界。 黑袍青年面容平静,眼神温和的掠过了所有的东西,停留在了老乞丐的脸上。 不知为何。 老乞丐的面色一下子苍白了起来,浑身抖如筛糠,所有的一切都噎在了喉咙里,一个字都不敢露出来。 第286章 岩浆之下 当顾白水回到熔浆世界的时候,他看到了一幅奇怪的画面。 大师兄张居正站在半空中,默不作声的俯瞰着整个熔浆世界。 老乞丐则是在仓惶逃命,那张皱纹密布的老脸上,显露出的表情比见了鬼还要惊悚难看。 老家伙手脚踉跄的逃着,大师兄若有所思的想着。 师兄没看老乞丐,视若无物,眼皮都没抬起。 但不知道为什么,老乞丐逃命的动作好像被放慢了无数倍,僵硬死板,一步三晃。 似乎有座看不见的大山压在了老乞丐的背上,让这老家伙喘息都很困难。 老乞丐踉踉跄跄逃到了熔浆世界边缘。 迎面便撞到了那具去而复返的“尸体”。 两个人隔着一个巨大的裂缝遥遥相望。 老乞丐咬紧牙,继续冲向了迎面的尸体。 顾白水也是眉头一挑,在思索了片刻后,慢慢悠悠的迎了上去。 老乞丐被身后的恐惧催促着,脚步发软的向前挪动。 他此时心神崩塌,魂飞魄散,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皮肉和血管在不停的扩张充血。 那个黑袍青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熔浆世界。 但老乞丐好死不死的,还是认出了他的身份。 于是老乞丐害怕了,恐惧战栗的情绪沾满了全身。 守墓人一脉的大师兄,真正同境无敌的恐怖圣人王。 老乞丐不觉得自己有任何反手挣扎的希望,他只能盼望岩浆海里的诡灵族群一涌而上,缠绕住传说中的守墓人大先生。 让自己有死里逃生的机会。 毕竟洛阳城的那个雨夜,残害守墓人三师弟的凶案里,老乞丐也参与了其中。 心中有鬼,老乞丐仓皇逃窜。 但更让他茫然无措的是,迎面走来的那具“尸体”一点点的扒开了自己的头皮,露出了一张眼熟的年轻面孔。 顾白水朝着老乞丐无辜的笑了笑。 老乞丐脚步顿挫,一脸迷茫呆愣,同时也听到了身后黑袍青年平静淡然的声音。 “师弟,过来看看,岩浆下面有东西。” “好的,大师兄,这就来。” 顾白水回答的很干脆,但却让老乞丐有些恍惚。 师弟? 师兄? 守墓人一脉? 老乞丐歪了歪头,看着走过来的年轻人无声的张了张嘴。 他想问:你不是死了吗? 但老乞丐没有机会问出口了。 因为张居正嫌他挡在小师弟的面前有些碍眼,就对着老乞丐的背影轻轻的挥了挥手。 空荡荡的虚无中,有什么东西崩碎塌陷了。 老乞丐觉得自己身体一紧,好似被一张虚无的大手握在了手心里,然后挤压捏碎。 “噗嗤~” 老乞丐的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 他死了。 没有丝毫的反抗能力,被大师兄随手捏死了。 整具躯体爆炸开,化作血肉喷溅到了冰凉的墙壁上。 顾白水小心翼翼的绕开了一地残尸肉块,随手捞起一口破碗,走向了红彤彤的熔浆世界。 他没有很在意老乞丐的生死。 不管死在自己手里还是死在大师兄手里,死透就好。 走过冰凉的石层,顾白水回到了熔浆世界的平台上。 一阵阵莫名其妙的嘶吼声从脚下传来,狰狞刺耳,此起彼伏。 顾白水向下看了一眼。 近千张模糊的面孔仰起头颅,死死的盯着他。 “艹!” 顾白水微微一怔,被这恐怖的场景吓了一跳。 “这什么玩意儿?捅了诡灵窝了?” 岩浆海里有近千只诡灵,密密麻麻,形状各异。 其中甚至有五六只诡灵的身上流露出了圣人气息,缓慢至极的离开岩浆,在空中“游”了上来。 大师兄的意识占据了整个熔浆世界。 这里的每一寸空间都被张居正化作了法则泥潭,拖泥带水,寸步难行。 但让顾白水意外的是,那些诡灵依旧癫狂暴虐,疯了一样朝着大师兄疯狂的嘶吼。 诡灵修行到圣人境界,不可能连模糊的本能意识都孕育不出来。 它们按理来说早就诞生了独立的意识和思想,怎么会连自己和大师兄之间的差距都感觉不出来? 整个族群都不要命了吗? 顾白水想不明白。 但张居正目光下落,无声无息的凝视着岩浆海面。 他眉头微动,似乎看穿了海底,也慢慢的明白了什么。 无数只诡灵脱离了岩浆海,浮在空中,张牙舞爪的爬向了头顶的黑袍青年。 它们给人一种诡异的朝圣感,众星拱卫挤在一起,癫狂的嘶鸣着。 然后。 张居正抬了抬手,动作很轻。 像是要扫干净台阶上的落叶,也像是要把一本书翻到另一页。 同一时刻,黑暗山脉头顶的夜幕里。 一头遮天蔽日的庞然大物无声无息的睁开了一只眼睛。 树影凝固,风声噤止。 黑暗山脉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噗通~噗通~” 一具又一具完好无损的诡灵尸体,从虚空中无力的跌落,砸在了岩浆海里。 像是下饺子一样,纷纷落落,一个不剩。 全死了。 一个诡异的族群都死了。 顾白水亲眼看着自己的大师兄,在翻手之间湮灭了一整个族群。 他有些震惊,但也有些麻木的平静。 因为紧接着,大师兄又把整个岩浆海都翻了过来。 老乞丐曾经用一口破碗在这片岩浆海里钓鱼。 大师兄的举动更简单随意,且让人震撼。 他像是抬起一盆水一样,把整个岩浆海都抬到了空中。 无所依托,岩浆和这个世界的底部分离,变成了一个独立的表层。 “小师弟,你看看岩浆下面有什么东西?” 张居正侧了侧头,对顾白水说了这样一句话。 顾白水低头垂首,视线绕过漂浮起来的岩浆之海,眼神却一点点的凝重了起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师兄,好像是……一面很大很大的……凹凸不平的镜子。” 张居正点了点头,又问。 “那镜子下面,还有什么东西?” 顾白水怔了一下,瞳孔深处弥漫着复杂晦涩的情绪。 他似乎看到了什么,但却在质疑自己的看到的景象。 “看不清楚的话,咱们就靠近点儿看吧。” 张居正飘然垂落,带着顾白水穿过岩浆层,踩在了岩浆下的白色镜面上。 镜面凹凸不平,很厚很厚,更像是一座半透明的晶壁。 顾白水听从了大师兄的建议,弯下腰,凑得更近些认真的看着。 镜面是白色的。 可为什么是白色的? 因为……云层是白色的。 镜子下面是一层云,一望无际辽阔无垠的云朵。 云层下面还有什么? 顾白水睁着眼睛看清楚了,也沉默了下来,他手指微顿,面容有些迷茫也有些怅然。 云下面,应该是人间啊。 万家灯火,炊烟渺渺。 镜子下面,封印的是…… 一个世界。 第287章 老乞丐,血肉典 一地的血肉残渣。 骨架支离破碎,筋骨破烂不堪。 在老乞丐死去的溶洞里,甚至没有留下一个完整的器官。 他死的很彻底,看上去怎么也没有组装起来复活的希望了。 石壁被涂抹上了一层血淋淋的红色,肉泥糜烂的夹在石缝中。 但片刻的安静后。 黑暗的裂缝里突然有一个趴伏在地上的轮廓慢慢的蠕动了过来。 是一只被砍掉了前腿的红毛怪物。 它毛发茂盛,像是一条硕大的蠕虫一样悄悄的靠近了老乞丐被捏死的地方。 一块鲜红色的烂肉颤动了一下,似乎察觉到了红毛怪物的到来。 红毛怪物也把气息内敛到了极致,不敢逸散出来一丝一毫。 它噤声垂首,一点点的爬到了夹在石峰里的烂肉旁。 紧接着,它的喉结开始上下翻了起来涌。 红毛怪物的鼻孔里传来了“咕噜~咕噜~”的古怪声音。 它好像很痛苦,瞳孔里尽是扭曲的血丝和猩光。 但随着喉咙渐渐鼓起一个肉球,红毛怪物慢慢的张开了自己的血盆大嘴。 它艰难费力的往外呕吐着。 甚至用力撞击着地面,挤压那卡在自己喉咙深处的奇怪东西。 “呕~” “噗嗤~” 终于,在半刻钟的扭动挣扎后。 红毛怪物喷吐出来了一个圆滚滚的怪异东西。 那东西也是鲜红色的,通体圆润,血肉模糊。 外表上看像是一团被剥了皮肤的肉球。 而且更诡异的是,那个肉球的躯干上还长着四个幼小的触须,无力的浪荡在地面上。 触须似手非手,似脚非脚,长着的位置却是人体四肢的地方。 “咕噜噜~咕噜噜~” 吐出肉球之后,红毛怪物的气息衰弱到了极点。 它瞳孔黯淡溃散,双眼无神的凝视着……那团肉球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是的,它站起来了。 而且在身体的“头部”上裂开了一张小小的缝隙。 那是它的嘴。 一张长着密密麻麻数百颗白色牙齿的狰狞怪嘴。 那团肉球满地打滚,手脚并用,癫狂的舔食着地面和墙壁上的血肉。 “嘶啦~嘶啊~” 它好像饿了很久很久,几千年没吃过食物的样子。 老乞丐爆炸之后喷溅出来的血肉残尸,对它来说有着无法抗拒的诱惑和深入灵魂的渴望。 肉球把“嘴”贴在地面上,来回磨蹭,甚至啃掉了一层岩石表皮,也不愿意放弃一丝一毫的肉味。 它吞咽了很多东西,体型也渐渐膨胀到了十几岁的幼童大小。 手臂逐渐粗壮,肉球渐渐长出了模糊的人形。 等它吃完了老乞丐所有的血肉和骸骨之后,慢慢的停下了身子,然后转过了光秃秃的头颅。 一道暗红色的诡异视线,从阴暗的角落里蔓延而出。 那只模糊的血色小人,咧开了嘴角,目光森然的盯上了……趴伏在地面上的红毛怪物。 它四脚着地,还没学会怎么走路,就这样手脚并用的爬到了红毛怪物的身边。 红毛怪物一动不动,既不反抗也没有颤动。 红毛怪物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那只新生的红色小人,用稚嫩的手指撕开了它的喉咙。 “嘶~噜~” 红色小人埋下头,把狰狞的口器贴在了红毛怪物的脖子上。 它聚精会神的吮吸咀嚼着,一点点的掏空着红毛怪物的血肉和生机。 许久之后,红毛怪物就这样死了,被吸成了一具干尸。 红色小人在吃饱喝足后逐渐膨胀,变成了一个半大不小的红色怪人。 模糊的面容上也浮现出了一张有些莫名熟悉的年轻面孔。 “咳咳~唔~” 焕然新生的老乞丐爬跪在地上,用自己全新的身躯和臂膀探入红毛怪物的干尸皮层内,一下一下的摸索着。 终于。 在肋骨和血肉的夹层里,他摸出来了一本厚厚的皮书。 浑身赤裸鲜红,他还是哆哆嗦嗦的把那本皮书搂在了怀里,视若珍宝,小心至极。 做完这一切之后,老乞丐颇为怨毒的回望了一眼通道尽头,那个灼热的熔浆世界。 他记恨着,扭曲诅咒着。 但最终,他还是习惯性的四脚着地,悄无声息的向着远方逃离了。 红毛怪物的干尸被他留在了原地。 怪物灰暗死寂的瞳孔中,倒映出了红色肉人离开的背影。 同时,也映出了他夹在腹部的那本黑红色皮书。 皮书的封面上,似乎歪歪扭扭的写着三个字。 「血肉典」 …… 岩浆之下,镜面上。 张居正抬了抬头,他看向了头顶的一个方向,平静的注视着那个红色轮廓远离了这里。 在大师兄的身边,顾白水也肩膀一动,察觉到了石壁通道里某个怪物的死而复生。 师兄弟二人相视了一眼,然后默契的移开了视线。 顾白水知道,大师兄让他放过老乞丐一定是有原因的。而且那老乞丐再如何诡异复生,也不可能脱离大师兄的手掌。 师兄是想放长线钓大鱼。 顾白水之前还不知道大师兄想在老乞丐身上得到什么。 但现在来看,老乞丐很久以前就修行了一种诡异之极的血肉魔功。 正是那本在墓穴里消失不见的《血肉典》。 情况似乎一下子清晰了不少,但也逐渐变得更加复杂了。 顾白水默默的叹了口气。 不过倒也是,世间一切的巧合背后,都藏着无数的必然。 再怎么机缘巧合,老乞丐也不太可能准时准点在这荒无人烟的山脉里和顾白水偶然重逢。 他来这里是有目的的。 或许老乞丐真的认识墓穴主人,那个神秘的长生者也说不定。 “师兄,你觉得我们脚下的那个世界,是什么地方?” 顾白水沉默许久,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张居正侧了侧头,想了想,然后平淡的说出了自己心里的答案。 “可能是,周国?” “周国啊……” 顾白水微微沉默,然后怅然的笑了一下。 “师兄,你是知道历史上应该从来都没有周国存在的。” 张居正点了点头,回应道。 “如果小师弟你也这么说的话,那就证明我的记忆没错,周国的确是一个不存在的虚幻国度。” “可我的记忆没错,师兄你的记忆也没错,一定是有什么东西出了差错,才会莫名其妙的多出了一段周国的历史。” 顾白水眼帘微动,想了想后又问道。 “师兄,大帝境界的人物,真的能凭空创造出来一个世界吗?” 张居正面色平静,摇了摇头:“一般来说,不太行。” “大帝可以轻而易举的摧毁无数东西,甚至横断一截历史,但创造需要的伟力远甚于毁灭,创世也非人力可及也。” “这样啊。” 顾白水眼神莫名,神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但紧接着,他又听见大师兄说了这样一句话。 “创世很难,但如果在一个本身存在的原始小世界的基础上,捏造出来一段全新的历史,然后使之与世隔绝的话……就并不是没有可能做到的事情。” “需要两个条件。” “一处最神秘的神源之地,和一位大帝境界的源天师。” 第288章 凶地榜首,黄粱国度 “一处最神秘的神源之地?” 顾白水愣了一下,随后眼神飘忽,回忆起了自己在山里看过的一本《源天记》古籍。 这本古籍是禁区里很老的书本之一,上面记载了有关源天师一脉很多很多的东西。 比如源天师的来源,源天术的大致类别,还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神源凶地等等。 玄龟葬、凤血巢和陨仙坡这些特殊的神源凶地,就是顾白水从《源天记》上面了解到的。 但如果只论神秘和玄妙的话…… 在所有的神源凶地里,只有唯一的一个凶地之名彪炳史册,流传至今,从来都没有被其他凶地超越,甚至是相提并论过。 「归墟之地——黄粱国度」。 黄粱国度,是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只出现过一次的虚幻之国。 没有人知晓它确切的出世时间,也没有人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人走入过那座黄粱古国里。 《源天记》上对「黄粱国度」的描述很匮乏也很干瘪: 它是一个虚幻的世界,一个本源崩陷枯竭的世界。 当一个小世界的本源濒临枯竭的时候,就会陷入一种“归墟”的状态。 万物生灵弥留而死,世界本源塌陷收缩向一个起源之点。 整个世界将会一点点的褪色,被灰色浸染成死寂的归墟。 而黄粱国度,就是这个过程中回光返照,最后的一段璀璨时间。 整个世界的本源都会像是飞沙走石掠过一样,掀起厚厚土层,把这个世界最宝贵的一切东西都暴露在辽阔的原野上。 如果真的有人能走入黄粱国度,那就意味着他成为了这个小世界的继承者。 他继承得到的东西,是一个小世界的本源赠礼。 庞大夸张的难以想象,更甚大帝传承。 换句话说,黄粱国度是一个死去的世界尸体,在历史的记载中也只出现过一次。 “其他的神源凶地,都是以巢、冢、坡、地为名,唯独黄粱国度源自独立的世界,以国为域。” 顾白水看着脚下的云层,和云层更下方的世界。 他眼神很是奇怪,头也不抬的对张居正问了一句话。 “师兄,你说历史上唯一出现过的那个黄粱国度,会不会……就在我们脚下?” “那可是一个小世界啊。” 张居正微微颔首,回应道。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也应该就是这里了,所谓的周国可能是建立在黄粱世界的一个国度。” 顾白水没什么反应,又问了另一个问题。 “可师兄,你说历史上发现了黄粱国的那个人……会是谁?” “应该是一个源天师,应该是一个走入过黄粱国的修士,也应该是一位大帝吧?” 张居正明白顾白水在暗示什么。 他干脆直接的说道:“应该是师傅。” 顾白水闻言笑了一下:“我也这么觉得。” “所以这座山脉,这个地底世界,还有这些神源结晶,都是师傅的另一个道场?” “以排名第一的神源凶地为基,捏造一段虚无的历史,饲养一国之人。” 顾白水咂了咂嘴:“师傅年轻时候的手笔,可是真的丧心病狂啊~” 张居正没有接过小师弟的话头。 他只是环顾四周,扫视了一下岩浆海里那些剩余下来的神源结晶,然后无声的招了招手。 “翁~” 岩浆海震动了一下。 一块又一块流光璀璨的神源结晶排成了一排,前前后后的飞落到了顾白水和张居正的面前。 这一整片区域都被各种浓郁的神源气息杂糅在了一起。 芳香四溢,仿佛置身于万千仙草丛中,让人心旷神怡,头清目明。 “啧啧,这么多的神源结晶,都足够把一头毫无修行天赋的猪妖硬生生的堆到准帝之境。” “准帝境界的猪……嘿嘿,还真是未曾听说过啊。” 一道视线轻飘飘的掠过,顾白水眨了眨眼睛,无辜的解释道。 “师兄,这只是一种修辞手法,我没有在含沙射影什么。” “我知道。” 张居正面容不变,然后对身前这些流光璀璨的神源结晶指了指。 “师弟,你选一个吧。” “选一个?” 顾白水愣了一下,一时间没太明白大师兄是什么意思。 为啥要选一个? 为啥……只能选一个? 在自己的印象里,大师兄从来都不是什么贪恋财宝的人啊!? 就算不大袖一挥,全塞到自己乖巧的小师弟怀里,也应该秉承着对半的分赃原则才对。 顾白水有些狐疑。 难道说,大师兄的意思是一人一个分,这么麻烦吗? 顾白水踌躇片刻,然后指了指神源结晶里最大最显眼的那块七彩琉璃色迷幻神源。 他不客气的正色道:“师兄,我要那个。” “当然,没问题。” 张居正意念一动,那块硕大迷蒙的七彩神源就这样飘到了顾白水的面前。 大师兄很慷慨,和二师兄截然不同。 顾白水伸出右手,用圣人之力裹住指尖,然后……没扯动这块诱人的神源。 顾白水抬了抬眉头,因为他发现大师兄并没有放手。 啥意思? 顾白水困惑的看了张居正一眼。 张居正目不斜视,对着他默默的平伸出了右手。 “什么?” “神源。” 顾白水怔了怔,心里突然有一种不妙的预感:“不都……在这儿吗?” “你之前拿走了十几块。” 张居正一本正经的说道:“那十几块神源是黄粱国遗漏出来的东西,沾染了归墟之气,就算放在师弟你的手里也没什么用的。” “归墟之气削减圣人功德,也会给修士带来不祥的意外,不宜带在身边。” 顾白水眼睛微眨,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但转念一想,大师兄一直都是个实话实说的老实人,从来都没骗过自己也没抢过自己的东西。 他便问道:“那师兄你的意思是?” “这些神源结晶师兄先帮你收着,等炼化了上面的归墟之气,师兄再还你就是。” 张居正表情平静,眼神温和,似乎也没把这些神源晶块放在心上。 顾白水微微皱眉,细想之下也没觉得有什么异常,就点了点头。 他把自己手里的十几块神源交付到了张居正的手里,然后又把那块七彩琉璃色的神源塞回了影子空间。 从始至终,顾白水的动作都很自然。 他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脑子,在大师兄的言语下变得迟缓了许多。 也没有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其他的神源上有归墟之气,而这块七彩神源确是例外。 张居正也没提这件事,默默的收起了一地的神源结晶,平静如水的瞳孔深处……罕见的闪过了一丝歉意和无奈。 用准帝之音忽悠师弟,实在是有失风度啊…… 日后有机会,再补给师弟吧。 这些神源结晶,张居正自己的确是有大用。 关乎一个局,也关乎禁区里那些即将苏醒的东西。 师弟暂时用不上,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这时候,顾白水正在看着脚下的白色镜面。 他想了片刻,对大师兄的背影抬首问道。 “师兄,你说咱们脚下的这块白色晶壁……会不会也是一块很大很大的神源晶石?” “能下去看看吗?” 第289章 分头行动 “下去看看吗?” “那应该不太好下去。” 张居正回应道。 “黄粱国度是归墟之所,混乱扭曲弥漫其中,对于圣人来说不是什么好地方。如果师弟你也想下去看看的话,至少要破境圣人王才稳妥些。” “也想下去看看?” 顾白水眉头微抬,听出了大师兄言语中暗藏着的意思。 “师兄你打算自己下去吗?” “嗯。” 张居正轻轻的点了点头:“下面的世界可能藏着一些我想知道的东西,也可能藏着一件我想找到的器物。” “所以我必须下去,师弟你最好待在地上,不要跟过来。” 顾白水微微沉吟,又问道:“那师兄你打算下去多久?” “不知道。” 张居正的回答也很不确定:“少则月余多则几年,要取决于下面的世界有多大,我要花费多久的时间探寻。” 顾白水眼帘微动,视线移动到了脚下的镜面上。 镜面之下,是一望无际的白云。 白云之下,是更加辽阔的人间。 单单以顾白水脚下为出发点,根本没办法估算出来下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具体有多大。 他在管中窥豹,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坐井观天。 “那师兄,等你下去之后我需要做什么?” 顾白水老老实实的问了这个问题。 他不清楚师兄之前有什么安排,但在脚下的世界出现之后,一切的计划就都被打乱了。 大师兄要下去,顾白水要留在上面。 两人分头行动,至少也应该重新制定一个大致的计划。 张居正想了想,然后对顾白水这样说道。 “首先,师弟你要和我保持联系,每隔七日一次,师弟你要向我描述一下你的病情。” 病情? 顾白水微微一怔,皱着眉头想了想,才记起来了大师兄不久前说过的话。 「圣人走错路,可能道心是误入歧途了。」 师兄是这么说的,但其实顾白水一直把这件事当个玩笑而已。 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态。 健康壮实,心境澄明。 顾白水真的不觉得是自己“病了”, 认为是外界奇奇怪怪的东西干扰了他。 脚下的这座黑暗山脉,墓穴里死去的长生者,还有另一个世界的黄粱国度。 顾白水刚成圣赶来妖域的时候,应该就是这些东西在冥冥之中引诱了自己,才会致使他走错路。 顾白水甚至已经找到了一个能解释清楚这一切的理由。 只是还没有打算告诉大师兄而已。 「顾白水的右眼是不死仙的眼睛,黑暗山脉下的黄粱国度大概率是师傅生前的一座道场。」 「黄粱国度里藏着一些和不死仙有关的东西,可能是一柄帝兵,所以才在冥冥之中引诱了顾白水,还有那双绣花鞋拐到了这里。」 这不是很合理吗? 一切都能解释清楚了。 顾白水扭了扭头,越想越确定,甚至陷入了不自觉的固执。 他觉得自己心里的答案就是唯一正确的,因为不会有别人比自己更了解自己。 那么……就是别人在骗自己了。 顾白水抬了抬头,眼神诡异莫名的看着自己的大师兄。 张居正也回望了过来。 不知为何,他看着自己小师弟的眼神突然凝重了许多。 岩浆凝固,寂寥无声。 许久之后,这个安静的熔浆世界底,响起了顾白水的声音。 他说。 “师兄,我好像……真的病了。” 师傅说过。 「没有人能证明自己没病。」 「但如果某一天,你心里想方设法的证明自己,劝告自己没病的话,那大概率就是真的病了。」 顾白水很聪明,所以会固执。 但同时他更惜命,所以听劝。 顾白水眨了眨眼睛,格外认真的对大师兄问道。 “师兄,怎么治病?” “师弟,你还没发病,所以师兄暂时也没什么办法。” 张居正说道。 “我们保持联系,等你犯病的时候再看看。” “哦,这样啊。” 顾白水的态度明显积极上心了不少,他分外真诚的问道。 “那分割在上下两界,咱俩要怎么保持联系?” 张居正微微沉吟,犹豫了片刻之后,从自己的袖袍里取出了一本灰白色的小本子,递给了顾白水。 顾白水伸手接过,瞅了小本子几眼。 “小梦书?这是什么?” “上古时期梦宗的传承典籍,分为大小两册,大梦典和小梦书。” 张居正解释道:“修炼上面的入梦之法,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意识就可以潜入很久很久以前的梦宗遗迹。” “如果你遇到什么事了,就在梦宗后山的白石上留下字迹,我看到之后就知道了。” “梦宗,入梦法?” 顾白水眼神一动,对张居正问道:“师兄你身上怎么会随身携带梦宗的传承典籍?” 张居正面无表情,莫名的看了一眼顾白水。 “因为紫微大帝年轻的时候是梦宗的内门弟子,成帝之后被梦宗供奉了近万年,一直到被灭门。” “哦。” 顾白水尴尬的笑了笑。 倒是没好意思再挑明问紫微大帝和大师兄的关系。 有些事情心知肚明,就没必要掀在台面上了。 “等我下去之后,你先跟着那个老乞丐走走,看看他背后藏着什么。” 顾白水点头:“明白。” “我在他的身上做了个记号,只要相距在万里之内,他会一直被你锁定。” 张居正抬手虚点了一下顾白水的右手心。 顾白水眼神模糊闪烁,然后就突然看到了一根透明细线,从自己的手心一直伸向远处。 再抬首,顾白水看到了一个匍匐在黑暗山脉里的模糊人影。 距离很远,但像是黑夜里的萤火一样明显。 “等解决了你和那个乞丐之间的仇怨之后,回人境就好。” 张居正继续说道: “人境里的那些老家伙,我也会想办法帮帮你,这个你不必担心。” 帮帮我? 顾白水抬了抬头,看上去若有所思的样子。 大师兄去另一个世界,还怎么帮身处人境的自己? 隔着两个世界,大师兄好像提前准备好了一些东西啊。 “那还有其他的事吗?” “有。” 顾白水问:“什么?” 张居正侧了侧头,平静的回了一句。 “小心你二师兄。” “嗯?” 顾白水愣了愣,然后点了点头:“是哈。” “不过也不用太担心。” 张居正又说道:“你二师兄也有他的算计,他很长一段时间应该分不开身,没有太多精力来找你不快。” 顾白水眼神亮了一下,表情无辜自然的问道。 “大师兄,那你知道二师兄在忙什么吗?” “知道。” “他在试着打通摇光圣地和东洲云梦天泽某一处的空间壁垒,在摇光挖个洞,直接通过去。” 顾白水说道:“二师兄对东洲感兴趣?” “他对聚财商会感兴趣,也对云梦天泽里的起源秘境感兴趣。” 张居正回答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会遇上一个人,一个和他有些相像的人。” 第290章 红色怪人的七天 夜风吹过林梢,丝丝缕缕的晨光缓缓洒落。 顾白水走出了黑暗山脉的地底,从悬崖边冒出了头。 大师兄走进了镜子里,去了另一个世界。 老乞丐换了具红色的躯体,踉踉跄跄的逃出了草原,向着更远的方向流窜而走。 顾白水则是站在原地,默不作声的思索了片刻,然后抬起头看着老乞丐逃离的方向,迈开了脚步。 夜幕微明,天边泛起了朦朦的鱼白色。 辽阔的草原上一前一后有两个人影缓慢的移动着。 他们相距几千里之遥,前面的红色剥皮人摇摇晃晃,似乎还在适应躯体和走路的感觉。 后面的年轻人后悠哉悠哉的脑枕着自己手臂,嘴里叼着根青草,远远的跟在后面。 这是第一天。 老乞丐走得很慢,皮肤也鲜红似血,面容模糊不清。 长得很粗糙,很随心所欲的样子。 顾白水用虚镜时时刻刻的遥望着这个红色怪人,观察打量着它一点一点的变化。 在第一天结束的时候。 红色怪人长出了一双完整的眼睛。 在此之前,它只有两个血肉模糊的眼眶,里面镶嵌着两个灰白色的腐烂球体。 在它的视野里,世界是模模糊糊的灰色。 但现在,它的眼球变得晶莹剔透,黑白分明,甚至是有些诡异的光滑。 它看见了光,感受到了世界的色彩。 远在后面的顾白水皱了皱眉头,隐约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第二天。 红色怪人长出了鼻孔,呼吸声响震如雷霆,沉重似鼓,回荡在百里范围之内。 它像是一只新生的野兽一样游荡在旷野上,体内的气息逐渐雄厚膨胀了起来。 紧接着,第三天到来。 红色怪人身边突然多出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像是山间的潺潺溪流,也像是大海上的波涛汹涌。 清冽的水声此起彼伏,回荡在怪人身体的周遭,经久不散,似有若无。 远方的顾白水咬断了嘴里的草茎,凝视着红色怪人皮肤下流淌起来的鲜活血液,眼神也越来越奇怪。 第四天。 红色怪人终于开始直立起来,用双腿狂奔而跑了。 它动作奇快无比,犹如闪电一样,在几个呼吸之内横跨了几百里的距离。 再不久,它的双脚缓缓的离开了地面,浮空而起,脱离了大地的束缚。 它学会飞了。 不是依靠着灵力的浮空术,而是这只生物本能的飞行能力。 顾白水看着镜子里的红色怪人飞到了空中。 它的身边浮现出了一颗又一颗表面模糊的球形虚影,光芒闪烁,刺眼夺目。 顾白水罕见的懵了一下。 因为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其中有两个球体好像是……日轮和月轮的样子,甚至是其他遥远的星辰。 这只怪物,好像正在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变化。 第五天。 红色怪人飞过了几座山林,停留在了一条大河的岸边。 它试探着向河水里伸出了手,捉到了一条肥大的鲫鱼。 同时又有一只飞鸟在它的头顶掠过,被一只鲜红色的大手捏住了翅膀。 鱼和鸟。 红色怪人一手捏着一条生命,张开了狰狞的血盆大口。 它生吞活剥了这两条生命,吃的满口骨肉,鲜血淋漓。 许久之后,怪人离开了河边,继续朝着一个大致的方向赶路。 一双布鞋踩在了怪人待过的河岸边。 顾白水衣袖低垂,低下头看到了两样东西。 一条红色的小鱼苗,浅游在河岸边的水草丛里。 一只红色的无毛幼鸟,窝在一块大石头的阴影下,吱吱的叫着。 顾白水无动于衷。 他既没有捏死这两只不知从何而来的奇怪生物,也没有多做停留。 遥望前方,顾白水若有所思的眯起了眼睛。 第六天。 红色怪人冲入了一座茂密的古老森林。 野兽四散而逃,昆虫胆颤嘶鸣。 整座森林前所未有的热闹了起来,狮子猿猴、麋鹿棕熊,全都逃出了巢穴,汇聚成滚滚兽潮震动的树林摇曳不停, 这一切的源头都是那只红色怪人。 它像是更高一阶的东西,闯入了低等生物的群落里。 狼入羊群,恐怖狰狞。 兽潮在红色怪人的驱赶下,冲击了一座建在森林旁的小镇子。 猛兽冲入镇子里的街道,撞得人仰马翻,百姓仓惶逃窜。 红色怪人就是趁着躁乱,悄无声息的潜入了人族居住的领地。 等兽潮离开了之后,它已经走出了小镇……变成了一个面容平凡的普通人。 它穿上了皮肤和衣物,长相和寻常凡人无异。 呼吸脉搏、举止行为,都看不出任何的破绽。 红色怪人真的变成了一个人,甚至连笑容都一丝不苟,木讷自然。 当然。 他的所作所为都是在一面镜子的照映下进行的。 顾白水依旧远远的注视着他,只不过离得更远了些。 第七天。 怪人在这一天什么都没做。 他回到了人境,融入大道上的人潮里,向着更深处的地方走去。 顾白水还是跟在后面,既不靠近也不远离。 他们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顾白水隐约察觉到这个怪人应该有一个确定的目的地,他要去一个地方,就在人境的某个角落。 他就跟着,默不作声的跟着。 过后的十天里,怪人除了赶路什么都没有做。 他越过雪山,走过荒原,最终来到了一座很大很大的破败佛院外。 这座佛庙建造在暮色森林的外围。 周围都是高大茂密的树木,佛院像是一个深黄色的陵园,镶嵌在一片绿色的海洋里。 但出乎意料的是,怪人并没有走入佛院内。 他只是站在佛院门口待了一会儿。 然后走出了森林,在森林最外围和竹林交杂的地方,又找到了一间很小很小的道观。 一座很大很大的佛庙。 一间很小很小的道观, 怪人选择了道观,推开了寒酸破旧的木门,自顾自的走了进去。 彼时的顾白水,还在山的另一边。 他看着虚镜里的怪人走入道观,穿过长廊和屋檐,走进了最大的一间主屋。 他也看见那个怪人停在了贡台的前面,躬下身子弯下腰,在挤满灰尘的石缝里……摸出了一块竹筒。 那是,另一篇日记。 长生者的日记。 怪人盘膝坐在了一块蒲团上,怔怔的发了好一会儿呆,然后才郑重其事的翻开了手里的竹筒。 他确定四下无人,方圆百里都不会有任何的人影。 于是怪人很放心的打开了这块竹筒,竹筒上记载了老乞丐此生最大的秘密。 但怪人毫无察觉。 另座山头上,某个年轻人眨了眨眼睛,然后慢吞吞的放大了镜面。 一个虚幻的人影悄然浮现在了道观里,走到了怪人身边。 怪人开始翻读竹筒。 那个人影就站在他身后,也不客气的低下头,眼睛不眨,看的也很认真仔细。 一人在翻书,两人在看书。 第291章 长生者的第二篇日记(一) 竹筒缓缓翻开,是长生者记载的下一段故事。 从墓穴主人的第四世开始。 —— —— 死亡对我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和前几次复活的情况差不多。 我好像只是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觉,意识就在系统冥冥中的呼唤下苏醒了过来。 第四世。 按照原本的计划,我要寻找一具修行天赋极高的夺舍躯壳。 天地辽阔,修士无数,这本就不是一个容易的事情。 我花费了很长的时间,像孤魂野鬼一样在天地间四处漂泊,寻觅。 二十载岁月匆匆流逝。 终于,在一座老城里,我找到了一具符合所有要求的幼童尸体。 幼童天赋极高,惨死于街头巷尾。 我占据了幼童的躯壳,开始了第四世的修行之路。 这个死去的幼童是一个孤儿,身具先天道胎之体,但却没有机会开始自己的修行之路。 而所谓的先天道胎,是一种能够天生近道,身与道合,勾动天地之间道力的奇特体质。 无论是修行还是争斗,先天道胎都没什么瓶颈桎梏可言,算是最逆天的几种体质之一。 四世为人,我的修行顺畅无比。 在上一世,我记下了《长生书》的第一篇。 所以只花费了十余年的时间,在幼童骨龄年满十八的时候,我就修完了轮海秘境,成为了一个根基深厚寿元充裕的年轻修士。 在修完轮海后,我离开了老城,动身去往了上一辈子埋骨的那片草原。 那里有一座湖,湖边有一棵树。 树下埋着坟墓,坟墓里藏着我上一辈子留给自己的几样东西。 一本《血肉典》,一本《长生书》, 一把黝黑的短剑和第三世的尸骨。 我的第三世是自然老死的,按理来说应该不会被新的“穿越者”替代。 但万事无绝对,我也不太确定坟墓里会发生什么。 万幸的是。 尸体没有复活,化作一具死寂的枯骨,默默无声的死在了墓穴里。 我当时是松了口气的,但同时又有些疑惑。 算上当孤魂野鬼的那二十年,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已经有一百多年了。 前二十年的时间里,我遇到了两个穿越者: 是死而复生的第一世和第二世。 我杀了他们,得到了两种修行法门和一把短剑。 但此后的八十年间,似乎再也没有一个穿越者来到这个世界了。 至少我没遇到过。 这是怎么回事呢? 我想了很久,心里隐约有了一种猜想: “穿越者可能真的需要我的尸体作为降临的媒介,假若我不意外死亡留下空荡荡的躯壳,就不会有新的穿越者到来。” 想通了这件事,我放松了不少。 冒着清风细雨,我走出了草原,回到了万家灯火的人世间。 我要开始安安稳稳的修行了。 …… 草原外的不远处,有一座小镇。 名为青城镇。 青城镇旁有一片小竹林,还有一座庞大的山脉森林。 竹林没有名字,森林叫做暮色森林。 我没有去小镇里生活,也没有躲入深山老林里避世。 而是选择在森林和小镇夹缝中栖居,面朝万家灯火,背靠辽阔森林。 所以。 在郁郁葱葱的小竹林中,我找到了自己日后居住修行的地方。 那是一座荒废了很多年的老旧道观。 道观也没有名字,没有牌匾。 空空荡荡,干干净净。 我很满意。 唯一不满意的是,道观门前不只有我一个人。 在长满青苔的石阶上,我看到了一个黑色的襁褓。 襁褓里有一个婴儿,白白嫩嫩,仰着头,伸着莲藕一样白净的手指,好像在虚抓什么东西。 她被遗弃在了道观门口。 但让人想不通的是…… 道观里也没人住啊,谁家的父母会这么没脑子,把孩子遗弃在这种地方? 就不能送一个大户人家门口去? 还是说,她的父母本就没想让这婴儿活下来? 我一边想着这个问题,一边侧身绕过了襁褓,目不斜视的走进了道观里。 我没捡起那个被遗弃的婴儿,而是在道观里转了两圈。 “还成,收拾收拾倒也能住人。” “不过这名字得改改,修个牌匾,就叫……长生观?” 打量完道观里的一切之后,我从里面走了出来,然后看了眼门口襁褓里的女婴,慢慢的坐到了她的身边。 女婴嗦着自己白嫩的手指,津津有味。 她也注意到了我,肉乎乎的小脸上多了一丝好奇。 我思考了很久,和女婴清澈澄明的大眼睛对视了一会儿,然后说了几句话。 “我呢,今年才十八岁,没娶妻生子过,也的确是没什么养孩子的经验。” “但修道讲究一个缘分,这个道观算是先来后到,你来的比我早,我也不能不讲道理。” “这样你看行不行,你把这个道观让给我,我把你送到隔壁的青城镇去,给你找一户富贵人家,保证衣食无忧。” 我和她商量了一下,也试探了一下。 女婴眨着眼睛,好像并不愿意。 我有了新的主意。 “要不这样也行。” “你在道观里和我生活,我当你师傅,收你为徒。” “但咱俩可说好,只管一日三餐,诵经修行,你可不能给我撒野闹事儿。” 她还是没什么反应。 于是我取出了两个竹条,一长一短,放在女婴的面前。 还耍了一点儿小聪明。 “选短的,我送你到青城镇,选长的,我收你为徒。” 我看着襁褓里的女婴,她也忽闪忽闪的看着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一只白白嫩嫩的小手从襁褓里伸了出来。 晃晃悠悠的,避开了更近些的短竹条,然后……准确的抓在了长竹条上。 她抓住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嘿嘿的笑了笑,无辜烂漫,分外可爱。 我也笑了。 笑得平静温和……僵硬麻木。 八十年了, 他们还是来了。 —— —— 竹筒的第一部分戛然而止。 怪人目不转睛,鼻孔微开,似乎在努力的思考些什么。 另一道虚幻的人影站在他身后,眉头皱起,好像也想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一道神识飞到了天上,俯瞰着脚下的一切景象。 一座竹林,一间道观。 一片森林,一座佛院。 顾白水沉默了下来。 因为他发现,竹筒里描述的东西,好像都能和现实一一对照。 唯独那庞大恢弘的佛院遗迹,似乎还没有被提到过。 但……怎么会呢? 顾白水怅然困惑,没有想通。 所谓的周朝,不应该是在大师兄去往的那个地下世界,黄粱国度里吗? 为什么长生者的故事会渗透在现实的人境? 难道还有什么其他的东西,是还没被提及的吗? 而且,墓穴主人的第四世明明修行的是《长生书》,那墓穴里的《血肉典 》又去了哪里? 无人能解答这些问题。 除了亲身经历过的那个长生者。 接下来,道观里的怪人把竹筒翻到了另一面。 顾白水默不作声的又凑了过去,想一起看看接下来的剧情会怎么发展。 追更。 第292章 长生者的第二篇日记(二) (以下是日记的内容,改用第三人称,方便描述。) —— —— 大周历415年。 青城镇外的竹林里,来了一位年轻的道长。 他身边带着一个女婴,把老旧破败的道观里里外外的翻修了一遍,然后住了下来。 道观改名长生观,观里燃起了香火,昼夜不息。 时常会有人家闹些小灾小病, 镇里的大夫解决不了,就会去竹林里的小道观祈福。 年轻的道人很有礼貌,接待香客,也不怎么收香火钱。 他偶尔会赠送给居民们一些黄符和辟邪的小物件,大家都说很灵光,也很是好用。 不管是风寒咳嗽,还是外伤内疾, 在道观里诚心祈福后,总会有所好转。 渐渐的,长生观成为了青城镇家喻户晓的显灵道观。 经常有人拜访,隔三岔五就有富裕的香客捐些香火钱。 而且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 还有一些怀了孕的妇人,在道观里求子。 那诚信礼拜的模样,让年轻道人也是分外无言。 这东西他可是真不会啊。 道观里有个小女徒弟要照顾,就已经让他有些心力交瘁了。 …… 某一年初春时节。 长生观里的年轻道人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他搬来了一个小板凳,坐在了道观里那个装着女婴的摇篮对面。 竹篮里的女婴睡得正香,不怎么梦到了什么,还吧唧着嘴。 但她的美梦没有持续太久,就被一双大手捏在脸上,给打断了。 女婴懵懵懂懂,满脸茫然的抬起了头,看着那年轻道人堵在摇篮上面的脸庞。 “我们有件事儿需要商量一下。” 女婴眨了眨眼睛,表示明白,也可能是不明白。 道人略微沉吟,思索了片刻后,出声问道。 “你的名字,自己有没有什么想法?” 摇篮里的女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她还是个牙都没长齐的孩子,给自己起名这件大事,一般来说是不会询问她这个年纪的意见。 但自己那个年轻师傅好像习惯性的忽略了这点。 他是道士,尊重每一个生命,会很有礼貌的征求它们的意见,也经常忽视彼此之间年龄和阅历的差别。 “你觉得,二丫怎样?” 女婴:? “不喜欢吗?” “那翠花?你应该也不喜欢……” “冬梅?” “小莲?” “铁牛……额,这个不太合适。” 道观里的师徒二人为了一个名字,斟酌推敲了很久。 摇篮里的女婴都困得睁不开眼睛了,但还是强忍着困倦,不敢有丝毫放松。 万一她一松懈,这没什么墨水的倒霉师傅,就给她起了个大气回肠的名字。 夜深人静,风雨飘摇。 长生观外的竹影摇曳不停,年轻道人好不容易想了一个还算可以的名字。 “林渔。” “师傅毕竟是师傅,让你跟我姓还是有些奇怪,等你长大了,自己再想个合适的名字吧。” 年轻道人有些疲了,关好摇篮旁的木窗,打着哈欠晃晃悠悠的离开了屋子。 就这样,林渔有了自己的名字。 她本以为师傅会叫她小鱼儿,但后来林渔还是低估了师傅的创造力。 “篮子里的那条鱼,开饭了啊。” …… 春去秋来,已经是六年的时间流逝而过。 青城镇外那座道观里的年轻道士二十有四了。 他那个不怎么让人省心女徒弟在不知不觉中,长成了一个明眸皓齿,白白净净的小丫头。 师徒二人之间的关系还算和谐。 每日林渔都跟着自己的师傅诵经早读,敲钟击鼓。 青城镇的居民们也很喜欢道观里的小丫头。 生的煞是可爱,穿戴着宽大的道袍,整天跟在她师傅的身后。 长生观香火不断,那些香客偶尔也会给道观里的那个粉嫩嫩的小道童,带一些小礼物。 “师傅,镇里的王娘送了我一盒面饼,但很小很小,也挺难吃的啊。” “那是胭脂粉饼,不是吃的。” “啊?那咋办?我都吃光了。” “没事儿……下辈子小心点儿吧。” …… “师傅,刘姨娘问我你有没有婚约和亲事,她想给你说个媒。” “我是道士。” “道士不能成亲吗?” “倒是也能,比较少。” “那师傅你……” “我对成亲没兴趣。” “为什么?师傅你是不是喜欢男的?” “……你别逼师傅动手啊,师傅已经很多年没揍过人了。” …… “师傅,青城镇里的王大爷说镇里来了个新里长,以前还是京城的大官儿。” “说是朝廷下令,要在这儿大兴土木,修个大佛院。要不咱们把头剃了,去当和尚吧。听起来还挺有前途的。” “你改行改的倒是挺快啊,用不用师傅今晚先给你剃个发,适应一下?” “大可不必,师傅,我这眉清目秀的俊俏女娃,剃个光头就太可惜了,哪成什么样子?” “嗯……秃头鱼?” …… 大周历425年,林渔十岁了。 正如前几年所说的,青城镇那位新里长是带着朝廷的任务来的。 新官上任三把火,那新里长在四年的时间里放了十几把火,把暮色森林都烧了一大片。 他们带着人开始修寺庙了,建在暮色森林里,规模很大。 从寺庙的轮廓上看,长生道观应该和人家的茅房差不多大小。 林渔很惆怅,整天苦着个脸,远远的望着那拔地而起的寺庙。 是对家啊,同行就是冤家。 等那大寺庙盖起来了,咱们着小破道观还哪儿能抢到什么香火啊? 年轻道人路过门口,看了眼蹲坐在道观屋顶的那个忧心忡忡的女徒弟,微微挑眉,问了一句话。 “道观又漏雨了?前两天不是刚补完吗?” 林渔一手扶额,分外无奈的看了一眼屋檐下那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的倒霉师傅。 “师傅,你都不急的吗?再过三五年那佛院寺庙修起来了,咱俩喝西北风去啊?” 年轻道人愣了愣,随后皱着眉头想了想,反问道。 “不然,你有什么主意?” “你说,咱俩连夜去把那佛庙烧了怎么样?” 林渔眨了眨眼睛,一脸此事不可让外人知晓的样子。 “你搬柴我放火,里应外合,赶走那些抢饭碗的秃驴。” 年轻道人思索了片刻。 觉得那寺庙建起来,对自己来说到其实是件好事儿。 他一个修士,又不靠香火过活,香客越少他还越清净了。 “爱去你去吧。” 在林渔的注视下,自己那倒霉师傅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一脸不怎么在乎的样子。 “不过你最好小心点儿,万一被人抓住了,师傅可不去赎你回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 林渔一天天长大。 大佛院还是修了起来,小道观香火客人骤减,一时间清净了不少。 不过道观里倒是没缺吃少穿,还是很平淡且偶尔吵闹的样子。 直到某一天。 隔壁的青城镇来了一个怪模怪样的老道人。 他衣着破破烂烂,腰间别着发黄的葫芦,笑得时候还会露出一口不干净的大黄牙。 那老道人找到了竹林里的长生道观借宿。 年轻道人同意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林渔却好像很害怕那个老道人。 老道人自称自己是从玄京城来的,是白玉京里修道的老神仙。 他到此是入世历红尘劫,总有一天要回天门仙宫,位列仙班。 年轻道人眼皮都没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那老骗子吹牛。 但林渔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因为她在老道人的身上,闻到了一股让人作呕的恶臭。 林渔上辈子是一个法医,所以很清楚的辨别出了这种臭味是什么。 是……尸臭。 第293章 长生者的第二篇日记(三) 在老道人来到青城镇不久前,青城镇里还发生了些很奇怪的事情。 准确的说,是十几个幼童失踪的诡异案件。 按照林渔从小镇妇人嘴里听说到的。 最近这几天,每当夜幕降临,青城镇就总会有一两个幼童失踪。 镇里前前后后有十几户人家都报了案,告到官府,急得不行。 但不管青城镇的衙役捕快怎么调查,都没有查到一丝一毫的线索。 青城镇的新里长找不到幼童失踪的原因,就只好先尽可能的采取防范措施。 于是乎,青城镇开始宵禁了。 亥时过后,任何人都不能在街上逗留。要是被夜里的巡查守卫抓住了可疑之人,怎么都会在地牢里被关上几天。 道观里的那个青年道士起初有些不解:“有这么严重?” “那可不。” 林渔一脸认真的说道:“我听镇里的那些人说,最近青城镇可是真不太平。” “都说是有些邪祟作乱,专门抓十五岁以下的少年和幼童,吓人的紧。” “邪祟?” 第四世的年轻人微微沉默,疑惑的问道:“这光天化日的,哪来的邪祟?” “暮色森林里出来的呗。” 林渔对于青城镇的了解,明显比自己懒散师傅要多。 她绷着小脸,一脸严肃的说道。 “据传闻,暮色森林原本就是一处乱葬岗,埋了十几万无人收尸的骸骨和无家可归的冤魂。” “所以不管是白天还是深夜,暮色森林里面都是阴森森的一片,还经常能听到鬼哭狼嚎的奇怪声音。” “是吗?” 青年道士有些奇怪:“我怎么没听说过?” “师傅你天天躺在院子里晒太阳,身体都快退化了,外面的事儿你能知道啥啊?” 林渔颇有怨言的摇了摇头,继续给师傅科普青城镇和暮色森林的历史。 “传言里,暮色森林其实是大周国和另外一个国家交界处的大战场,两国之间摩擦不断,打了十几年的仗。” “最终还是大周国略胜一筹,灭了那个老国的都城,又打下了一大块疆土。” “不过暮色森林也成为了战场的埋骨之地,里面尽是无人收尸的两国将士。” “也是因为尸体腐烂,所以暮色森林里的树木才会长得这么茂密,形状也扭曲奇怪,和妖精鬼物一样。” 青年道士闻言点了点头,又问道:“所以青城镇人都觉得孩童失踪,和暮色森林里的邪祟有关?” “是啊。” “那为什么以前没有闹过邪祟?偏偏这个时候出事儿了?” 林渔瞥了眼更远处那座富丽堂皇的大佛院,似乎想到了什么,但一直到最后也没出声。 …… 也是当天日暮之时,一个怪里怪气的老道人就来到了青城镇。 老道人说自己道号“玦玦子”。 从玄京城的白玉京而来,路过此地。 他也是听闻有妖邪作祟,才想着积善成德,为民除害的。 青年道士让老道人在道观里暂住了下来,并向询问了一些关于玄京城的事情。 他问道:“我以前也在玄京城居住过……十几年吧,但好像没怎么听说过有一座叫白玉京的道观。” 老道人听闻此言,反而表情莫名古怪的打量了青年道士几眼。 他似乎察觉到了一些不太对劲的地方,有些说不出口的疑惑。 “是这样。” 老道人解释道:“我家仙师,也就是白玉京的观主,乃是天上的九玄仙君下凡。” “观主游离红尘,在三十多年前来到玄京城,受周朝皇室王爵的礼待和供奉。观主受邀担任周国道师一职,陛下亲自下诏书,在玄京城外的青山上修建一座恢弘无暇的道宫,取名为白玉京。” “白玉京自那时起便成为了周朝道教的朝圣之地,三十年来广受香火,受诚心向道的世人供奉朝拜。” “老道我也是有仙缘之人,被仙师收入门下,在白玉京中任十二位黄道真人之一。” 老道人夸夸其谈,一口大黄牙若隐若现。 青年道士就坐在一边默不作声的听着他吹牛逼,既没戳破,也没翻白眼。 世界上到底有没有神仙,还会有比他更清楚的人吗? 荒芜太古世界,灵气喷涌不过百余年的时间,哪儿来的什么狗屁九玄仙君? 别说乱七八糟的仙人,就连《长生书》里记载的中阶修士都挤不出来一个。 骗子,还是一堆组团的骗子。 老道人和那位“仙师”编的故事倒是挺唬人,假大且空乏。 但毫无疑问,这帮逼都是一些刚刚接触了修行之路不久,连第一秘境都没摸索清楚的小修士。 这个世界连最基础的修行法门都没孕育完善。 所有的修士也才刚刚感受到天地灵力的波动,都在一片漆黑中摸着石头过河,能捅咕出来几招小法术,就已经惊为天人了。 更别提那些摸石头走错路的邪修妖道,更是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虽然四世为人的青年道士耽搁了百年才开始修行,但他占据的身体是先天道胎,修行的功法是玄道典籍《长生书》。 不过二十余年的时间,他早就把这个世界上所有还在摸石头的“修士”甩在了身后。 而且绝对是遥望不可及的程度。 就像现在,青年道士一眼就看穿了这个老道人的底细。 气息虚浮繁杂,血气斑驳污秽。 典型根基不稳的邪修,境界倒是有一点出人意料,但也能一手掐死。 一念至此, 青年道士也没再关注这个邪里邪气的老道人。 但让他始料未及的是……自己那个不省心的女徒弟,反而对修行这件事有些上心了。 …… 大周历426年。 年关将近,老道人也在竹林小道观里借住了十几日。 这十几天的时间里,老道人早出晚归,神神秘秘的忙个不停。 但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忙些什么。 青城镇还是偶尔会有幼童失踪,宵禁也一直没有解除。 林渔时常坐在道观屋顶,眺望青城镇的方向,小脸上总是浮现出担忧和无奈的情绪。 她是一个很善良心软的小女道。 听说经常来道观里给她送吃食的王大妈丢了孙女,茶不思饭不想,终日以泪洗面,哭的眼睛都模模糊糊看不清东西。 林渔也觉得心里堵得慌,皱着小脸唉声叹气,吃东西都没了滋味。 但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师傅都没办法的事情,她又能做什么呢? 一直到某一日的下午。 老道人从外面回来了。 他道袍破破烂烂,身上多出了很多血淋淋的伤口,但表情却没什么变化,好像不怎么在意的样子。 老道人瘫坐在门槛上,眉头紧皱,有气无力。 林渔迟疑了一会儿,然后听到老道人第一次对她开口说话了。 老道人说:“我找到了那些失踪的幼童了。” 林渔一愣,随后一喜,也顾不上对老道人的提防和害怕,问道:“在哪儿?” “大佛院里。” “佛院?” “嗯。” 老道人说:“佛院里有很多个秃驴,都是邪修,我打不过他们,所以没办法救人。” 林渔蹙眉问道:“那怎么办?” “要靠你师傅。” 老道人给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我师傅?” 林渔懵了一下,随后便听老道人说了一句话。 “你师傅,应该是一个大修士。” 第294章 长生者的第二篇日记(四) “我师傅是大修士?” 林渔困惑不解,心中更是没办法相信老道人的所说的话。 师傅怎么会是大修士呢? 他修个道观的房盖都得磨蹭个十天半月,怕高怕风,怕鸟怕雨。 吭吃瘪肚,费劲巴拉的样子,怎么会是大修士呢? “你有没有想过,你和你师傅生活了这么多年,他的脸有过一丝一毫的变化吗?” 老道人问:“他老过吗?病过吗?有过什么大灾小病吗?” 林渔愣在了原地,因为她发现这十几年来师傅好像真的没什么变化。 和自己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一模一样,岁月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任何的痕迹。 “可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林渔还是想不通,自己和师傅生活了这么多年都没看出来,这个老道人是怎么知道的呢。 老道人眯了眯眼睛,然后表情木然的说道。 “你师傅问过我一个问题,他说自己在玄京城里生活的时候,还没有白玉京。” “可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你师傅还在玄京城里居住过十几年,那他今年多少岁呢?” 林渔心神一震,沉默许久,低着头,再也说不出什么话了。 …… “我是一个修士,还算挺厉害的。” 道观的主人,那个青年道士很淡定的承认了这件事。 林渔沉默不言,眼神深处却是有些惘然和丝丝缕缕的复杂。 青年道士隐约猜到了自己这个小女徒弟在想些什么。 师傅是大修士,为什么要瞒着自己,为什么深居简出,为什么当青城镇有要写作祟的时候依旧袖手旁观,漠视不管? 林渔上辈子是医者,有道理心中留有柔软之处,慈悲之心。 但青年道士也有自己的理由。 他是一个长生者。 生命和时间的意义,在他的身上是截然不同的。 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他不可能对每一个时代中的每一个生灵都留有慈悲之心。 当修士攀爬的越高,越接近天道,对生灵和万物便越淡漠无情。 长生者生性便应该如此,青年道士本来就是一个性子疏离的人。 更何况……他的修行出现了一点问题。 不知道为什么, 《长生书》,似乎越修越困难了。 境界越高,青年道士就越觉得自己深陷泥潭,步履维艰。 《长生书》像是一个正在逐渐缩紧的藤蔓一样,让他有了疲惫麻木的感觉。 青年道士觉得是自己修行出了差错,最近的一些时日也在用心研究这个问题。 突破瓶颈近在咫尺,分不开心。 …… 但之后,青年道士还是答应了老道人的邀请。 他带着自己的女徒弟,和老道人一起去了暮色森林里的大佛院。 趁着夜色, 青年道士无声无息的推开了佛院大门,带着身后两人走了进去。 佛院寂静无声。 夜晚那些精致的红砖灰瓦,屋檐棱角,不仅没有任何让人安心的佛韵禅香,反而流露出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和瘆人。 青年道士先行一步,扩散开神识,在大佛院里漫步闲逛。 很古怪的是,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遇到一个人。 一个僧人,一个方丈都没有。 这个大佛院好像变成了一座空荡荡的庙宇,所有的僧人都人间蒸发了一样。 树影斑驳,阴风渐起。 青年道士在大佛院里闲庭信步,慢慢的走到了最深处。 他在半路上鼻翼微动,似乎嗅到了什么奇怪的味道,表情变得奇怪凝重了起来。 再过一会儿。 走在后面的老道人和林渔也闻到了佛院深处弥漫起来的,让人作呕的血腥气。 昏暗的空气中泛起了淡淡的红雾。 不知道是材质特殊的佛香,还是血雾。 走过长道拐角, 一行三人看到了……尸横遍地,残肢骸骨。 那是真真正正,让人魂颤心惊,头皮炸开的人间炼狱。 原本庄严肃穆的佛庙上,挂着一具具僧人和沙弥的无头尸体。 血染墙壁,骨落屋檐。 一具具尸体密密麻麻,像是血色的树叶一样,把佛院里最高的庙楼装饰成了一棵粗壮的血骨之树。 尸骸之楼。 就连上辈子见惯了尸体的林渔,在这幅震撼灵魂的场景里,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战栗。 大佛院,被屠了。 所有僧人的头颅都被割了下来,堆叠成山,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了广场中央。 “京观,尸塔。” 青年道长声音干涩,喃喃自语着。 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一座佛性盎然的庙院里,看到京观这种丧心病狂,违天道伤人和的东西。 即便是在两国死战的战场上,也只有暴虐至极的屠城凶将,才能干出这种恐怖疯魔的事情。 京观,是为了炫耀功绩,聚集敌尸,封土而成的高冢。 但有谁能把手无寸铁的僧人们,当作敌人呢? 年轻道人向前一步,便踩在了干涸粘稠的血水里。 血水流满广场,这是真正的人间炼狱。 他一步步的向前,在密密麻麻的尸骨里,找到了一颗颗幼童的头骨。 不止如此。 在京观四个方向的角落,还摆放着四口黑红色的大鼎。 鼎内没有起火,盛装着血水肉泥和眼球一类的器官。 林渔心里最后的一根线断掉了,她再也没办法硬撑下去,缩在角落吐得面无血色,嘴唇发抖。 而在这时候。 林渔突然身体一僵,回想起来了一件让她脊柱发凉的事情。 有个人,曾说过。 “佛院里有很多个秃驴,都是邪修,我打不过他们,所以……没办法救人。” 他打不过佛院里的和尚,所以受伤逃了,浑身是血。 但为什么……他看上去伤的并不重,完全不影响行动? 那老道人身上的血,又是谁的呢? 同一时刻。 青年道人看着面前的黑鼎,突然间也想到了什么。 有人说过:“老道我也是有仙缘之人,被仙师收入门下,在白玉京中任十二位黄道真人之一。” 黄道真人? ……黄婆……炼师? 道教里,最擅长炼丹的那些人? 一个发黄的干瘪葫芦闯进了青年道士的脑海。 那个葫芦,一直挂着某个老道人的腰间。 “咕噜~呼噜~” 佛院角落的一口黑鼎旁,传来了奇怪的声响。 林渔转过头,余光一瞥,看到了让她此生都难以忘怀的恐怖景象。 佝偻身体的老道人,伸出手挖在了鼎里,捞出一大滩难以描述的肉泥和眼球……塞进了自己的嘴中。 他吞咽着。 很享受的眯起了眼睛。 一只真正来自地狱里的魔鬼,扒下了自己的人皮,暴露了自己真正的面目。 “入血阵,屠仙人嘞~” 老道人露出了恶鬼一样狰狞的面容,大笑嘶吼着,癫狂扭曲着。 四口重鼎连带着地面突然颤抖了起来。 广场下粘稠暗红色的血水下,逐渐闪烁出了稀奇古怪的花纹,凝结成一座血红色的阵法,把青年道士牢牢的困在了里面。 老道人刺耳尖锐的笑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寺庙中。 他好像疯了一样,指着阵里的青年道人,张狂嘲弄道。 “俺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善茬,吃了你,道爷修为一定能更进一步!” “渡劫回京观,要登仙嘞~” 老道人摇晃着,咧嘴大笑着。 林渔紧咬嘴唇,起身挣扎着。 阵里的青年道士沉默着,侧头……困惑着。 啥玩意儿? 吃……我吗? 一只右手慢慢的伸了出去,轻轻的突破了阵法,然后捏碎了……老道人的头颅。 “艹,我还以为你要干嘛呢。” “到头来,就这啊!?” “还给你整的热血沸腾的……” 第295章 长生者的第二篇日记(五) 老道人死了。 头骨被捏碎,尸体倒在了大佛院的广场上。 青年道士招来一场大雨,从里到外不停的冲洗这个宛如人间炼狱的佛院。 大雨下了三天三夜,却依旧没有洗刷干净佛院里的京观尸骸。 大佛院朱红色的大门下,一股夹杂着红血白浆的污水门缝不停流出,干涸在门前的石台石阶上,看上去异常的恐怖瘆人。 青城镇传出谣言,说是佛院里来了个恐怖的妖道。 那个妖道是从暮色森林深处钻出来的,亲手屠杀了所有的僧人,把整座佛院据为己有。 此言一出人心惶惶,夜晚都无人敢高声言语。 于是青城镇里长下令,封锁了小镇和暮色森林间的一切道路,严禁任何居民靠近暮色森林和那座空荡死寂的佛庙。 不过很奇怪的是。 自从那夜过后,青城镇再也没有丢失过小孩子。 暮色森林里的那个妖道似乎“吃饱喝足”了,离开了这里。 青城镇恢复了以往的宁静。 小竹林里的那对师徒,也回到了长生观里,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 大周历426年。 青城镇迎来了最漫长的雨季。 狂风骤雨,竹林飘摇; 微风细雨,屋檐沾湿。 不管大雨还是小雨,青城镇的天空似乎总是灰蒙蒙的,连续两个多月都没见过日出的太阳。 在竹林里的小道观内。 师徒二人也经常想起那个夜晚大佛院里发生的事情,那副场景像是经久不散的乌云一样,笼罩在道观的头顶。 青年道士和林渔沉默无言,这对师徒也在不知不觉中,开始了一次对自己内心的“询问”。 林渔在想一件事情。 她是一个穿越者,好像本就不属于这个陌生的世界。 所以她总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有些茫然,也有些孤独。 穿越者对这个世界来说有什么意义呢? 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林渔想不清楚。 她最初的时候,只觉得青城镇里的王姨娘、徐大妈那些人对自己很好。 唠唠叨叨的,像自己家的长辈一样关心自己。 青城镇里有很多好人。 他们有自己的孩子和孙女,应该有一个安安静静的晚年生活。 但他们的孙子和孙女死了,被那个老道人残害,死在了佛院里,连尸骨都没被自己的家人带走。 年幼无辜的孩子们,又犯了什么错呢? 为什么都没人管管啊? 林渔突然觉得这是一个很陌生奇怪的世界,和自己上辈子的地方相比……很糟很糟。 她有些想家了。 …… 青年道士躺在道观里的竹椅上。 望着屋檐,沉默不言。 他也在想一件事情。 自己是一个长生者,一个真正与众不同,遗世独立的生灵。 系统赋予自己长生不死的能力,让他以旁观者的身份记录这个世界的历史变迁。 但他……真的能超然物外,作壁上观吗? 前三世,青年道士认为自己应该是这样的。 但在第四世真正开始修行了之后,他心中突然产生了一很奇怪的感觉。 这个世界喷涌出的灵力越来越浓郁,也逐渐产生了各种各样邪门歪道的修行者。 青年道士能清晰的感觉到,一股越来越庞大的修行浪潮即将迎面扑来。 就像此时道观外越来越大的暴雨一样,重重的冲击在门口的屋檐上。 修行者的大时代,已经相聚不远了。 青年道士心里也开始产生压力和紧迫感。 《长生书》的修行,真的很慢很慢,即便是先天道胎也慢的难以接受。 那晚佛院里的老道人,虽然修行浅薄但手段诡异凶残至极。 青年道士只是现在于天地间修士的第一等,算是遥遥领先。 但假如有一天,这个世界上真的产生了自己没办法对付的大邪修。 他又应该如何呢? 如果那个大邪修为了修行突破,屠灭一城、血洗一国,自己还能袖手旁观吗? 再直接点,如果那个邪修杀上了门,堵在了道观门外,他能怎么办呢? 逃? 死? 这两个结果对他来说相差不大。 可……林渔呢? 她怎么办? 青年道士沉默无言的想了很久很久。 许久后,他想出了两个解决方法。 其一: 按照系统最初指引的那样,自己来主导整个修行时代。 他可以开宗立派,把玄道典籍《长生书》传授给世人,万千修士踏上正道坦途,一起建造一个宗派林立,欣欣向荣的修行世界。 其二: 万物自然,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青年道士依旧可以漠视不管,让摸着石头过河的修士们继续自相残杀,钻研诡道邪修。 修行界会成为一个危机四伏的黑暗森林,孕育出各种稀奇古怪的扭曲东西。 大灾之物,邪祟妖魔。 而青年道士自己,本就有更多的选择。 不要忘了,他手里的《长生书》和《血肉典》也是来自另一个大修行世界的穿越者。 只要好好设计布局。 那些穿越者们,或许不是麻烦的东西,而是能带来很多至宝和典籍的……礼物? 以身为饵,捕捉这个世界的漏网之鱼。 青年道士会得到很多这个世界前所未有的道法神术,奇珍异宝,有无限的可能。 这两条路截然不同。 前者光明正大,坦坦荡荡,但要花费很漫长的时间,辛辛苦苦勤勤恳恳的耕耘开垦。 后者冷漠无情,阴暗卑劣,但可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得到效果,甚至大道有望。 这两条路,如同另外两本《长生书》和《血肉典》一样。 再一次的摆在了青年道士的面前。 做何选择,是他的事情,与外人无关。 …… 大周历426年,一个细雨飘扬的夏夜。 青年道士和自己那个小女徒弟谈了很长的一段话。 根据青年道士自己所说。 “那是一个坦白局,两个穿越者之间的坦白局。” 唔~过程很顺利。 林渔懵懵懂懂,随后茫然呆愣,最后睁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盯着自己很会糊弄人也很会演戏的师傅。 “你是哪儿的?” “这么说……咱俩还是老乡?” “那我凭什么管你叫师傅?都是哥们儿,谁跟谁啊!?” 林渔一下子就把孤独这种很有逼格的情绪抛诸脑后,又没心没肺嘿嘿的笑了起来。 她甚至想要造反,心里琢磨着和师傅拜个把子。 最终因为肉脸被师傅揪的实在是疼,才放弃了这个大逆不道的想法。 夜幕星辰下,来自同一故乡的两个灵魂对上了暗号。 他们靠的近了些,不是孤单一人了。 道观外,雨停了。 …… 几日后的凌晨,青年道士打算去竹林里砍点儿竹子,修个牌匾。 林渔问为啥。 青年道士说他打算开宗立派,宗派的名字就叫……长生宗。 以后,林渔就是长生宗的大师姐了,她会有很多很多的师弟师妹。 道士是这样说的,林渔也是这样应的。 但当青年道士走到竹林里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人。 一个身穿白袍的年轻书生。 他来自玄京城,白玉京。 第296章 第四世的尾声 竹林清脆,树影摇曳。 青年道士手里拎着竹子,侧头看着竹林深处那个白色人影。 白袍书生也回望了过来,表情平淡的看着他。 他和他相视了一会儿。 青年道士还是皱着眉头,没有什么头绪。 但站在对面林子里的那个人,却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看了他许久许久,然后才温润欣喜的笑了笑。 他说:“你可能不认得我了。” “我来自玄京城,白玉京,是白玉京的观主。” 青年道士微微皱眉:“还是没印象。” “哦,这样啊~” 白袍书生想了想,然后抬眼笑着说道。 “我姓卢,你可以叫我,卢无首。” “卢无首?” 青年道人嘴里重复了一遍这个奇怪的名字。 他微微沉默,皱眉思索,紧接着……他的身体猛然一僵,瞳孔急缩的竦立在了原地。 一大股的凉意,从脊柱骨尾蔓延而上,一直冲入脑海。 青年道人头皮发麻,死死的盯着那个看似无辜的白袍书生。 他声音沙哑,嘴唇蠕动。 “卢无首……是尸。” “嗯。” “我是尸啊。” 白袍书生点了点头,张开嘴……露出了一口狰狞恐怖的森然獠牙。 滔天凶气席卷而起,压得整座竹林都颤抖弯腰。 青年道士呼吸一顿,脸色难看阴沉到了极点。 对面的他,或者说是它在笑着。 体型迅速膨胀成了巨大的怪物,瞳孔变成了鲜红欲滴的红紫色,一簇簇茂密的毛发也在长袍下蔓延到了全身。 它是一只大僵尸。 一只百余年前,咬死了两世长生躯壳,这个世界上的第一只僵尸。 百余年的时间。 它炼化了口中的尸骨,能口吐人言,学着人类的一举一动,无声无息的走入了人类城池。 这只大僵尸吃了很多很多的东西,但从未有任何食物,能和百年前的那两具尸体相比。 修士的血肉更有滋味,但也没法相提并论。 直到今天。 它再一次的遇到了一个人。 僵尸很愉悦,看到那个青年道人脸色苍白,使出浑身解数挣扎的样子,更是眼中凶芒大盛,肆意的张开了血盆大口,露出了森然獠牙。 那个青年道人催动着一把黑色的短剑,砍断了僵尸的半条小臂。 僵尸把短剑砸在了脚下的泥土里,然后扯断了道人的一条胳膊。 他逃了,逃出了竹林。 它站在原地,却并没有去追。 竹林深处还有一座道观,道观里……有一个少女的味道。 大僵尸舔了舔嘴角,无声无息的笑了笑。 它嘲弄着年轻道人拙劣的把戏,去道观里抓住了瑟瑟发抖的林渔。 然后,青年道人回来了。 大僵尸就在他的面前,一口口的咬死了那个道袍少女。 温热的鲜血涌入喉咙,少女浑身颤抖战栗着,但自始至终都抿着嘴,一声不吭。 这是一只很无趣的猎物。 她应该很疼很疼的,也应该害怕到了骨子里。 可她硬是没发出任何声音,直到死去。 人类本来是很脆弱的生灵,这个猎物有点不一样。 僵尸放下了手里的少女尸体。 青年道人惨然无力的笑了笑,做出了一个很不理智的选择。 他冲向了那只大僵尸,飞蛾扑火,也死在了这座小小的道观内。 长生观,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 很多年后,一个消瘦的人影回到了那片草原。 他换走了墓穴里的另一本书,再也没有回来。 —— —— 竹筒翻到尽头。 长生者的第二篇日记,断在了这里。 竹林里蝉鸣阵阵,道观内安静无声。 怪人没有合上手里的竹筒,眼神闪烁不停,似乎在琢磨什么事情。 在它身后。 顾白水的神识虚影沉默无言,注视着怪人手里的竹筒,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怪人看的很慢,逐字逐句反反复复的看着竹筒上的文字。 它仿佛要在字里行间中找出来什么东西。 良久。 怪人抬起了头,木然站起身子,走出了这座竹林道观。 顾白水的神识跟在它的身后,亦步亦趋,一点点的波动都没有显露出来过。 树影斑驳。 怪人毫没什么防备的走入了暮色森林里。 沿着小路,它来到了庞大破败的大佛院门前。 顾白水和怪人都眯了眯眼睛,把视线落在了佛院门前的青石台阶上。 灰尘和落叶积蓄堆叠,荒凉污秽,但倒是看不出来上面有什么血水留下的痕迹。 “嘎吱~” 怪人缓缓的推开了佛院大门,迈步走了进去。 寺庙和墙壁、石板和檐角。 这座大佛庙里几乎每一处都能和竹筒里描述的场景对的上。 所以很自然的,怪人把这个大佛院和道观当成了竹筒里那个故事发生的场所。 只是它身后的顾白水犹有疑虑。 他不确定,墓穴主人长生者,到底是现实存在的一个人,还是黄粱国度里生存在编造历史中的一个人物。 细想一下, 顾白水似乎没有亲眼见过黄粱国度是什么样子。 那里面真的有个周朝吗? 长生者生活在周朝,那为什么墓穴主人的日记会出现地底世界外的地方? 草原墓穴还好,毕竟距离黄粱国度的入口不远。 但他和怪人现在所处的道观和佛院,可是在遥远的人境角落,与那座山脉之间的距离何止数万里之遥。 难道说黄粱国度不像大师兄像的那样,是一个更加奇怪的未知地方? 但周朝又该如何解释? 顾白水脑子有些乱了。 思绪纷扰……打了个哈欠。 半炷香后, 怪人和顾白水来到了大佛院的最深处。 这里有一座最高大的庙宇,庙宇前是一座很大的广场。 但等他们来到广场门前的时候,却发现这个地方和竹筒里的描述出了一些偏差。 没有京观,没有尸塔。 佛庙破破烂烂,广场的四个角落摆放着黑漆漆的大鼎。 怪人绕了一圈,鼎底很干净,只有灰尘,没有盛放过血肉的痕迹。 怪人皱起了眉头。 顾白水陷入了沉思。 落叶翻滚,怪人踩着脚下的枯枝烂叶,走进了大佛院的主殿内。 它摸索着墙壁缝隙,敲打着石砖房柱,脚步停在了一个小花盆的面前。 花盆里没有花,里面种着的植物早已经枯死了。 怪人耸了耸鼻尖,伸开大手,掏进花盆的泥土里,然后扯出来了几张黑乎乎的黄符。 黄符上面画着七扭八歪的奇怪符号。 怪人却好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一样,脸色一喜,蹲坐在了原地。 它拿出怀里的《血肉典》,翻到后半篇的扉页,和黄符上的符号一一对照。 顾白水对这怪人的行为也很好奇,慢慢悠悠的走到了它的对面,然后一起对照了起来。 “四口鼎……四角仪式……四个祭品……唤来四脚爷……” 乱七八糟的信息堆叠在了一起。 顾白水废了好大的功夫,才看明白了《血肉典》上记载的是什么东西。 是一个名叫“四脚爷”的怪异生灵。 上面记下了召唤寻找“四脚爷”的仪式和地点,方法和祭品。 地点就在这儿,佛院里。 祭品需要四个听话的活人,最好是聋子和哑巴。 怪人记下了《血肉典》上的要求。 它在一道神识虚影的注视下,离开了佛院,去有人烟的地方抓四个祭品了。 而另一座山头上的顾白水犹豫片刻,反倒没有继续跟过去。 而是倚着一棵树,眼神莫名的陷入了沉思之中。 “林渔吗……” 第297章 祭品仪式,四角游戏 从太古至今,人族的主导在大陆历史上占据了绝大部分的篇幅。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人族掌控一切,了解一切,达到了真正的全知全能境界。 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总会出现一些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奇怪生灵。 比如红毛怪物的起源,还有一株株不死药,都超出了人族的认知范畴。 对于这些身处神秘领域的特殊生灵。 人族学者把它们粗略的划分成了三类: 源物质、未知种和……灾厄。 第一种源物质。 是类似于不死药和神源结晶这类东西的统称。 它们对人族修士具有难以言明的庞大价值,也是几乎不会产生什么威胁的奇珍异宝。 人族没办法探究和解释它们的来历,但能从中受益,探究世界的本源。 源物质属白,是最温和且浩瀚的东西。 第二个未知种。 顾名思义,是人族完全没有了解,未知的东西。 它们处于黑与白的中间地带,可能蕴含着超出源物质的价值,也可能藏匿着恐怖神秘的危险。 或许……穿越者就在此列。 第三个,灾厄。 它们是人族的灾难,万物生灵的厄运。 红毛怪物被划分在内,佛尸和泣血观音也一样。 灾厄族群,藏在大陆最阴暗的角落,除源天师一脉之外,极少有人能寻找到它们存活的地方。 《血肉典》里记载的“四脚爷”就是一种灾厄。 召唤它需要既定的地点,也需要一种诡异神秘的仪式,然后才能用祭品来勾引四脚爷现身。 怪人按照《血肉典》扉页记下来的文字,寻找到了大佛院和小道观。 四脚爷就藏在这里。 它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捉住四个听话的聋哑祭品,然后等到夜幕降临,开始仪式。 天色渐晚,暮色森林里吹起了阴冷的凉风。 披上了一件麻衣的怪人,在一座小镇里找到了四个符合要求的祭品,带回了大佛院的门口。 他们是四个年岁不大的幼童。 其中两个先天残疾,一个说不出话,一个听不到声音。 另外两个双胞胎,则是遭遇到怪人之后才变成残疾的。 “呼~” 阴风阵阵,树影斑驳。 怪人等着夜色彻底笼罩住佛院广场,这才把四个幼童带到了广场的入口处。 “我说什么,你们就做什么。” “不要乱动脑筋,不然你们这些小兔崽子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家里人了,明白了吗?” 怪人的声音有些嘶哑苍老,听起来有点像老乞丐,但音调又有所不同,要更尖锐些。 被怪人弄成残疾的双胞胎兄弟吓破了胆子,小脸煞白面无血色,紧紧靠在一起,嘴唇颤抖的点着头。 这对儿双胞胎是被怪人从暮色森林外的小镇里掳走的。 怪人弄碎了他俩的喉咙声带,又用法术麻木了这两个小家伙对痛苦的知觉。 它自称是隐居在暮色森林里的神仙,看他们有仙缘,才给他们一次修行的机会。 这间大佛院,就是对他们这四个人的考验。 四个幼童都要听它的指令,完成今晚的仪式。 “等你们通过考验了,我就治好你们身上的伤势和缺陷,还会给你们一个大大的仙缘,日后努力修行,渡劫成仙长生不死也不是没有可能。” 怪人眼神阴沉闪烁,声音低沉的循循善诱着。 它没有用任何迷惑人心操纵躯体的手段,只是用言语干瘪的蒙骗四个幼童而已。 因为《血肉典》上写着: 幼童发自内心的恐惧,才是最能引诱到四脚爷的气味。 所以怪人最好不要做节外生枝的事情。 只要仪式顺利进行,大佛院子里的恐惧就一定足够引来那个东西。 两对儿双胞胎老老实实的点着头,他俩极害怕这个披头散发的怪人,根本不敢有任何反抗。 小镇里上了年纪的老头子们都和小孩子们讲说过类似的故事。 “暮色森林里住着一个永生不死的老妖道,他被仙人割开了四肢,分别封印在了一棵棵奇形怪状的老树洞里。” “但这个老妖道鬼魂不散,所以每隔百年的时间,就会从暮色森林的最深处钻出来。” “老妖道会蒙骗小孩子,让小孩子和他做一整晚的游戏,如果小孩子不听话,老妖道就会吃了他们。” “如果天亮的时候,老妖道还没找到借口吃掉小孩子的话,就会把他们放回家里。” 这个故事在小镇里流传了很久很久。 没人记得是谁传出来的,一直被老人们口口相传。 除了这对儿双胞胎之外,怪人还掳来了两个先天缺陷的小哑巴和小聋子。 小哑巴呆呆愣愣的,穿着打扮都有些贵气,是小镇里一大户人家的少爷。 怪人问他问题他也没反应,眼神呆滞的看着前方,脑子不太好使的样子。 而另一个小聋子就老实多了。 小聋子看着怪人,怪人看着他。 怪人皱了皱眉:“你没听懂吗?” 三个哑巴还好,至少能听明白人话。 这聋子就有些麻烦了,得让怪人用自己的神识一点点把信息灌进他的脑子里。 小聋子眨了眨眼睛,满脸好奇的听了一会儿,然后认真的点了点头。 他很懂事,也很配合。 怪人微微沉默,神识掠过方圆百里的林子,没发现什么异常,便没太在意其他的事情。 就这样,夜色越来越浓郁。 时间来到了子时和丑时的交界处,一天中最黑暗的片刻。 大佛院里伸手不见五指。 用普通人的肉眼,根本看不到十步以外的东西。 这时候怪人也行动了起来。 它把四个幼童带到了广场的四个角落,每个角落有一口鼎,鼎边各自站着一个人。 夜幕如墨,浓郁在广场中央。 四个幼童根本看不见彼此的身影,只能看到眼前脚下的一条笔直的石板纹路。 而他们要做的事情也很简单,捧着手里的黄符,向前就好。 怪人准备好了一切之后,看了眼天色,然后退出了大佛院的广场。 它在外面关上了门,安安静静的等着。 里面和外面分成了两个世界,怪人也不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但怎么想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片刻后,院子里传来了一个缓慢的脚步声。 在漆黑一片的夜里,一个幼童一点点的向前走去, 月黑风高,人影模糊。 大佛院子里的仪式开始了。 《血肉典 》上这个仪式的名字, 叫做四角游戏。 第298章 大师兄,你那里还好吗 四角游戏的规则很简单。 夜班子时,选择一个密闭无光的地方。 四个参与者站在四个角落,他们除了眼前的一小点范围外,什么都看不见。 游戏开始的时候,第一个人向前走,不能回头,目不斜视,来到第二个人的身后。 他拍一拍第二个人的肩膀,然后第二个人再继续向前。 以此类推,循环往复。 这个游戏不知道从何而来。 《血肉典》上仪式的过程也相差不多。 只不过要选择四个有缺陷的幼童,手里捧着四张黄符,从院子角落的四口黑鼎开始。 怪人安排好了一切,站在外面默然等待。 它没有用神识暗中观察,只听着夜风里的脚步声,来判断里面正在发生什么。 既然这个仪式只能有四个幼童参与,怪人当然也不会做多余的事情。 很多灾厄生灵都对修士的神识极其敏感。 一点点的风吹草动,就会让它们心里产生极大的警惕。 打草惊蛇之后,再想找到这样的机会就很难了。 “啪嗒~啪嗒~” 脚步声不停从广场里传出。 某一个幼童在夜里走了很长的一段路,除了脚下的石缝之外,身边的一切都是朦朦胧胧模模糊糊。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畏畏缩缩的向前挪动着。 尽管这个幼童已经很努力的瞪大了眼睛,但还是只能在黑夜中看到一个不清楚的轮廓。 前面有一个消瘦的背影。 幼童一喜,嘴里发不出声音,但还是并前两步,走到了那个人影的身后。 他战战兢兢的伸出了右手,拍了拍那个人的肩膀。 然后,那人动了。 一双手从黑暗里无声无息的探了出来,捏住了一个脆弱的喉咙。 “呜~呜!” “咔嚓~” 惊恐战栗的呜咽声,和骨骼碎裂的声音一同响起。 院子外的怪人身体顿了一下,瞳孔深处异色闪烁,但却没有转身闯入里面。 因为接下来,没有任何停顿,院子里脚步声再次响起了。 “啪嗒~啪嗒~” 里面的仪式没有中断,又有一个人影迈开脚步继续向前走去。 这一次的时间没那么漫长。 第二段的脚步声很平稳,门外的怪人清楚,第二个幼童是小镇里的那个富家小少爷。 是个木讷呆愣的小哑巴,脑子不太好使,所以才没那么多的恐惧吧。 “砰~” 脚步声中断,然后脚步声继续。 中间没有再响起呜咽和骨骼碎裂的声音,仪式来到了第三个幼童的阶段。 很顺利,什么意外都没有发生。 一炷香后,第三个幼童和第四个幼童交接。 “咔嚓~” 骨骼碎裂的声音又响起了。 几乎是同一时刻,门外的怪人眼神一眯,迈开脚步,身影一下子就消失在了原地。 他穿透了大门,闯进了院子里。 目光如熊熊火炬燃烧,怪人背生鸟毛和鳞片,两只手背上都浮现出了月亮和太阳的烙印。 它如临大敌,浑身紧绷的环视着广场里的一切。 但奇怪的是……什么都没有。 一具尸体瘫软在了一口鼎下,一个哑巴木愣愣的站在鼎旁。 另一具尸体死在了前一具尸体对角的位置。 还有一个小聋子,无所察觉,还在小心谨慎的向前挪动着。 好一会儿,小聋子走到了自己的目的地,然后长长的出了口气。 …… 仪式结束了。 死了两个人,此外什么都没有发生。 怪人脸色难看,一时间没办法接受这件事情,它站在漆黑的庭院里,面容昏暗的矗立良久,才发现了一件事情。 死去的那两个幼童,正好是一对双胞胎兄弟。 被怪人后天残害的身体缺陷之人。 这两个无辜的幼童都被某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拧断了脖子,捏死在了黑鼎旁。 怪人站在原地摸出了一本厚厚的书本,紧皱眉头的研究了起来。 “难道说,后天有缺陷的幼童不能满足四脚爷的胃口?是残次祭品?” 在四角仪式进行途中,很明显是有什么东西来过了这里。 但它来得很快去的也很快。 像是身体嵌入虚空之中,只往外面里伸出了两根手臂,捏死了两个不满意的祭品。 然后四脚爷就走了。 怪人觉得应该是这样,这只四脚爷很挑食,要身体先天残疾的祭品。 于是,天空蒙蒙亮的时候, 怪人再一次离开了大佛院暮色森林,去往了更远的地方,寻找先天残疾的幼童祭品。 它把小聋子和小瞎子留在了佛院,任由他俩自生自灭。 如果死了也无所谓,活着更好,还能再用一次。 大佛院恢复了死寂般的平静。 只留下了两个年轻的幼童。 小哑巴穿着富贵,表情却木讷冷漠。 小聋子摸着自己的胸口,用一面虚镜眼睁睁的看着那个怪人离开了暮色森林。 聋子是顾白水假扮的。 怪人的一举一动都在虚镜的监视下进行,顾白水知道它想要什么样的祭品,也清楚它走到了哪里。 所以用无骨人皮伪装成一个哑巴幼童,然后在和怪人偶遇,对顾白水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他跟着怪人走进了佛院里,昨夜按部就班的进行着仪式。 仪式的过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顾白水比门外的怪人更清楚。 他是亲历者,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经历了一切。 怪人不知道的是,昨晚其实……根本就没有任何东西来过。 什么四脚爷,什么灾厄生灵,都没有。 那对双胞胎兄弟的确是死了,但不是四脚爷掐死的。 而是……富家少爷,那个小哑巴掐死的。 双胞胎里的哥哥是第一个幼童,他走到了拐角,看见站在原地的小哑巴背影转过了身。 哥哥害怕了,因为院子外的妖道说谁也不能回头。 他呜咽了一声,然后被扭断了脖子。 紧接着,那个木讷的哑巴幼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走到了第三个幼童的面前。 他拍了拍那个弟弟的肩膀。 弟弟很听话的向前走去,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来到了顾白水的身后。 但那时候……顾白水听到了身后一个人的脚步声……两个人的呼吸。 “咔嚓~” 有一个人影,脚没触底,漂浮在半空中,跟着弟弟一路走来,等他停下脚步的时候,无声无息的扭断了弟弟的脖子。 什么玩意儿? 顾白水当时是有些惊了。 他表面上还是很镇定,被一只手掌轻轻的拍在了背上。 顾白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自顾自的向前走,头也不回。 再然后,怪人闯入院子,什么都没发现。 它想了一会儿,就又出门下山去寻找祭品了。 现在,佛院里就只剩下了顾白水和小哑巴两个人。 或者也可能是一个人。 安静无声。 顾白水倚靠在房檐下,隐约察觉了一道麻木的视线慢慢的看了过来。 树叶静止,蝉鸣噤声。 顾白水沉默片刻,然后自顾自的转过了身子,背对着某个小哑巴的奇怪生物,闭上了眼睛。 他熬了一夜,有些困倦了。 先睡一觉再说吧。 梦里没这么多的诡异瘆人,稀奇古怪的东西。 如果幸运的话,大师兄也在梦里。 大师兄,你在另一个世界还好吗? 我这里,挺不好的。 第299章 梦中梦宗 大师兄在临走之前和顾白水说过。 等到他察觉到自己有发病迹象的时候,就闭上眼睛睡一觉。 修行梦宗《小梦书》上的入梦法,顾白水的意识会在梦里被指引,去往很久很久以前的梦宗遗迹。 那是一个由梦编织出来的世界,没有边界,只有几万年前的梦宗弟子才能在自己的梦里找到。 大佛院里的顾白水并没觉得自己的身体出了什么异常状况。 他从妖域边境跟随怪人回到人境,一路上都在修行小梦书上的入梦之法。 梦宗的术法对顾白水来说并不难,很快就修炼到了小成的境界。 但不知道是受到大师兄给他的这个灰色小本子的影响,还是入梦法的副作用。 顾白水时常会感觉到自己的精神状态有些低迷,沉闷,也总是疲惫发困没什么力气的样子。 刚好。 大佛院里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哑巴幼童。 顾白水也懒得起身,抱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想法,他就这样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秋风吹过寂静的佛院。 哑巴幼童歪了歪头,表情木然的看着屋檐下,另一个幼童毫无戒心的背对着自己,撅着屁股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一本灰白色的小书颤抖了一下。 页角卷起,灰雾弥漫,笼罩住顾白水的意识一起沉入了梦境的最深处。 …… “师兄?白水师兄?” 软糯温柔的声音从耳畔边传来。 在一片郁郁葱葱的草原上,顾白水朦朦胧胧的睁开了眼睛。 “师兄,你又睡着啦?宗派大比,师傅都快急疯了,你咋还自己跑后山来了?” 一个长相秀气扎着丸子头的绿裙少女站在顾白水的身边。 她低着头,眨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遮住了太阳,挡住了顾白水所有的视野。 “师兄,你可真是一点儿都不急啊!?” “陈师姐指名道姓要挑战你,咱们紫星院的师弟们可都等着你这个大师兄撑撑场面,你不是怕了吧?” “怕什么?” 顾白水人还没睡醒,嘴里的话下意识的就反驳了出去。 笑话,这世界上除了老头子之外,还有能让自己害怕的人? 绿裙少女很明显是误会了顾白水的意思。 她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的回答道。 “怕陈师姐啊!梦宗五百年内的第一天才,陈圣雪陈师姐。” 顾白水怔了怔,没明白绿裙少女的意思。 “我为什么要怕她?” 绿裙少女看了顾白水一眼,然后伸出白白净净的小手,轻轻慢慢的摸了摸他的额头。 额头的肌肤上传来了软乎乎的触感。 软软糯糯,像是微凉的糯米团子一样。 “没发烧啊,师兄,你咋还失忆了呢?” 少女歪了歪头,困惑懵懂的看着顾白水的眼睛。 “前些日子,师兄你偷看陈师姐洗澡,被逮了个正着。” “陈师姐拎着天雪剑,从祖峰后山一路追杀你到咱们紫星院,闹得整个梦宗沸沸扬扬,连闭死关的太上长老都知道了,你现在忘了?” “啥玩意儿?还有这事儿?” 顾白水思绪纷乱了一会儿,然后脑子逐渐清晰,大致猜到了现在是什么状况。 他站起了身子,环顾四周的景象。 山峦耸立,宫殿错落。 一只只仙气飘飘的白鹤在群山峻岭中起起伏伏。 宫殿巍峨矗立,钟鼓声沉重悠扬。 山脉云雾中,隐约浮现出一个远古宗门的庞大轮廓。 这里,的确是大师兄口中的梦宗遗迹没错。 但好像不是那种门庭碎裂,遍地疮痍的宗派废墟,而是一个鲜活的,真实存在的鼎盛宗门。 山脚下人影错落,宗派里的弟子热闹嘈杂。 此时的顾白水真的是在做梦。 他不知不觉中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梦宗的某一个时代。 代替了一个梦宗弟子的身份,开始了一段奇怪的“梦宗剧情”。 清风吹过草地。 顾白水惘然回首,看着眼前一脸无辜的绿裙少女,认真的问了一句话。 “那你是谁?” 少女愣了一下,白皙的小脸一下子就皱了起来,恼火无奈的回应道。 “我是你师妹林清清啊,师兄,师傅就咱俩两个徒弟,你可别吓我啊。” “哦。” 顾白水点了点头:“清清师妹,我睡懵了,没反应过来。” “没关系的师兄。” 林清清很善解人意,一脸关切的说道:“没睡死就好……” “……” 顾白水嘴角抽了抽。 这师妹长得倒是一副天真烂漫,人畜无害的样子,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呢? 梦里的新师妹和山里的小师妹,好像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啊。 难不成是自己和师妹犯冲? “师兄,你睡醒了,就别在这儿愣着了,宗派大比就剩下最后的决赛擂台了。” 林清清说道:“陈师姐还在擂台上等你,你去还是不去?” 顾白水微微沉默,遥望着远处飘渺的山巅,隐约看到了很多年轻的身影。 这里是很久很久前的梦宗。 梦宗的天才弟子,亦是远古时代的当世天骄。 跨越时代的天才碰撞,也算是一次可遇不可求的机缘。 他山之石可攻玉,顾白水也不会畏惧任何同辈天才的争锋。 长生门下,守墓人一脉,一生不屈于人。 顾白水背负双手,临渊而立,袖袍随着山风鼓起,自有一股临渊峙岳的宗师气度。 林清清眨了眨眼睛,小脸肃然,以为师兄这副样子是已经做好了搏命一战的准备。 但下一刻,这个年轻的师妹就听到了自己那个师兄懒散且无赖的声音。 “我不去,让她自己玩儿吧~” 开玩笑呢?还宗派大比,同辈相争? 搁这儿过家家呢? 自己来梦宗遗迹是为了找大师兄的好吧!? 梦外的大佛院里,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小哑巴,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呢。 谁有心思和什么陈师姐在众目睽睽之下来来去去,浪费时间? 顾白水很忙,没工夫在这里耽搁。 “但师兄,你要是临阵脱逃的话,会被万千梦宗弟子不耻的。” 林清清一脸认真的说道。 “我求他们不耻,你看我在乎吗?” 师兄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林清清愣了愣,然后又说道。 “但师兄,这次的宗派大比在我们紫星院举办,你这样做会让师傅很没面子。” “哦~” 顾白水敷衍的应了一声,背着身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林清清的话根本没对他有什么影响。 穿着绿裙的少女站在原地安静了一会儿,抿着嘴,轻轻的叹了口气。 “唉,宗派大比冠军奖励是《大梦典》和半株不死药根来着,师兄不在意,我还想瞅几眼啊~” 林清清摇头晃脑,失望的转过了身子。 然后,一道平静自然的声音从她身后突然响起。。 “师妹,前面带路。” 第300章 大梦一场 云雾缭绕,钟鼓声鸣。 梦宗紫星院最高的山峰上,架起了一座晶莹无瑕的白玉擂台。 擂台悬浮于半空中,没有依托,但如同扎根在了虚空里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晃动。 擂台四周,数以千计的梦宗弟子围成了一个大圈,神态各异,遥望着擂台上那唯一一个白袍少女。 云卷风吹。 纯白色的袖口随风飘扬。 白袍少女面容绝美,眉眼如画,只是太过平静,所以会隐约显露出一丝疏离的淡漠。 陈圣雪,梦宗当代的核心弟子之一。 天资绝世,悟性超群,是梦宗最耀眼的天之骄女。 传闻中, 陈圣雪只用了不到三年的时间,就把梦宗两本传承秘典中的《小梦书》修炼至大成之境。 各种术法信手拈来,甚至给人一种举重若轻的少女宗师气度。 就连最晦涩难懂,让无数梦宗弟子修行时头疼不已的“入梦法”,陈圣雪也只用了短短的三个月时间,就洞悉了其中的奥秘,成功入梦。 她是梦宗五百年间最耀眼的天才少女,也是梦宗弟子最敬仰羡慕的小师姐。 今日宗派大比,陈圣雪也不负众望的走到了最后的擂台上。 前面十几场的同门之争,陈圣雪都不显山露水,三招两式就把对手击溃,打下了擂台。 至今没有一场战斗,能让陈圣雪全力以赴,认真对待。 而她对面的决赛对手是……空荡荡的一片。 紫星院的大师兄,梦宗的那个传奇烂人,他并没有到场。 他是一个甚至比陈圣雪名气更大的梦宗弟子。 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紫星院首席,拜在梦宗老师叔的门下,专研大梦之道。 同时他也是一个名声败坏的烂人。 坑蒙拐骗,偷鸡摸狗,盗窃梦宗太上长老的棺材本,诱拐懵懂无知,可爱乖巧的清清师妹。 丧尽天良的事情他是一件不落,行善积德的事情他也是一件不干。 最让梦宗弟子群情激愤的事情,就是几年前梦宗的新人入宗仪式。 近百位通过梦宗内门考核的师弟师妹们,都聚集在传承大殿里,被各峰各院抢来争去,吵得不可开交。 其中天赋最好的大梦道体,也是最乖巧可爱的林清清师妹,就处于被争抢的漩涡中心。 几位峰主院长寸步不让,甚至吵出了火气,有了动手扯胡子的迹象。 但在最关键要紧的时刻,梦宗后山的小书阁突然起火了。 紫魇道火,万物皆燃,非大能修士难以扑灭。 梦宗传承大殿乱成了一团,一个个老头子着急忙慌的跑去救火。 围观的闲杂弟子也四散而开,搭手帮忙。 那时候。 一个消瘦的人影慢吞吞的走进了大殿里,不动声色,用一块冰糯米糕拐骗走了一个懵懂无辜的小丫头。 等到火势被扑灭,小书阁被烧得一干二净,渣都不剩。 灰头土脸的峰主院长们才回过神来,回到传承大殿,然后又黑着脸堵在了紫星阁的门口。 门里的师兄在给新来的清清师妹讲故事,解答疑问。 “师妹,相信师兄,紫星院绝对是你最明智选择。” “首先,我是首席大师兄,师傅是紫星院的院长,他一闭关就是几百年,什么时候走火入魔死在山里都没人知道。所以咱俩很自由,或许还能分到一份遗产。” “第二,紫星院是梦宗人数最多的几个道院之一,人多嘴杂,所以被吃穷了不少。” “不过你不用担心,师兄我有钱,梦宗一大半核心弟子都在师兄这里写下过欠条……长老也有,师兄是个生意人。” “第三,紫星院没什么高深莫测的功法,就一本师傅编给我的,不一定适合你。但你还是不用担心,看上哪家的功法了,师兄都能给你偷过来。师兄是专业的。” 被拐过来的林清清嚼着嘴里的冰糯米糕,含糊不清的问了一句。 “师兄,刚刚好像着火了。” 院子里的首席师兄点了点头。 “是啊,我放的啊。” “啊?为什么?师兄你不怕被罚吗?” “怕什么?” 某人振振有词的说道:“师妹你是不清楚,后山的小书阁一定会被烧成灰的,越多峰主长老赶过去救火,小书阁就会被烧的越干净。” 林清清眨了眨眼睛,满脸的好奇无辜。 她听师兄低声说道。 “后山的小书阁,其实是太上长老偷建的赌场,很多峰主和长老都在夜里偷偷去玩儿各通宵。梦宗修士讲究个清心寡欲,宗主严禁赌毒之类的邪魔外道,所以这事儿不能见光……一着火就一定会被那些老头子顺水推舟的烧干净。” “这样啊~” 院子门口的老峰主和院长们面面相觑,然后干干的笑了笑……散了。 再后来,林清清就在紫星院待了下来。 一晃五年过去了。 师兄惹了更多的仇恨,被梦宗很多弟子恨得牙痒痒。 但幸运的是,他还活着。 …… 一大一小两个人影从远处走来。 场中梦宗弟子一起扭过头,注视着林清清和渐渐走近的年轻人。 顾白水走到了擂台下,仰头看着上面那个清冷消瘦的白衣少女。 不用多说,那少女自然就是陈圣雪了。 顾白水飘然而上,落在了白衣少女的对面。 两人相对而立,长袖飘起,一人面容冷漠,一人表情淡然。 在梦宗弟子的眼里,这是梦宗天骄和梦宗败类之间的战斗。 陈圣雪此前轻描淡写的击败了所有的对手,甚至无人能让她持剑对敌。 而另一个烂人,一路磕磕绊绊,吭吃瘪肚的闯入了决赛。 每一场战斗都是狼狈取胜,每一次都差点儿输给了对手。 所以根本不用多想,大家都知道这决赛的胜者会是谁。 唯一值得被讨论的,就是他能在陈圣雪的手下撑几个回合罢了。 天赋作风、境界道法,陈圣雪都展现出了居高临下的碾压之姿。 两人近乎云泥之别,甚至到现在还有些梦宗弟子在狐疑不定,是不是这次宗派大比的主办方紫星院暗中做了手脚,才让他们的大师兄爬上了决赛擂台。 “陈师姐加油,不要留手,让那个败……咳咳……师兄吃吃苦头!” “哼,就算让他三招,陈师姐也能翻手把他打下擂台!” 场内绝大部分的梦宗弟子在给陈圣雪加油。 紫星院的同门也是不甘示弱。 “师兄,咱不行就算了吧,输给陈师姐不丢人。” “师兄,你……保重啊!” 擂台上的顾白水听着擂台下纷纷嚷嚷的声音,眉头轻轻的抬了抬。 看样子,好像没什么人看好自己啊? 这是为啥呢? 顾白水想不通。 他遥遥的看着对面那个持剑而立的白衣少女。 他在这个清冷少女的身上,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淡漠和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专心于在自己的“道”中。 顾白水知道她应该不是刻意如此。 这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心境,同境无敌,视外人皆是如此。 顾白水微微沉默,眼底的瞳孔中多了一丝慎重。 两个时代的天才交锋,值得顾白水捋起袖子,认真对待。 而相对的。 陈圣雪也缓缓的侧了侧头,清冷的面容上掠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 她看着自己的对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于是她没有出剑,而是问了一个外人听不懂的问题。 “你还是来了。” 顾白水眉头微抬,想了想,然后自然的回答道:“是啊,决赛的奖品很丰厚。” “但……你不该来的。” 陈圣雪向前一步,说了这样一句话。 顾白水没听懂,迟疑了片刻,问道:“为什么?” “因为你会输。” 陈圣雪说的理所当然。 顾白水则是耸了耸肩。 “我看未必。” …… 风声噤止,气氛肃杀。 顾白水看着陈圣雪缓缓抬起的长剑,眼神却变得平和澄明了下来。 他做好了准备,严阵以待。 然后, 某个白衣少女恼火的声音,伴随着风传入了他的耳中。 “咱俩不是都商量好了吗?我拿冠军,奖励分你,三七分账,公平合理。” “你这人咋说话不算数呢?我要和师叔投诉你!你个无良奸商!” 顾白水懵了。 他满脸狐疑惊异的环顾了擂台的四周,确定了没有其他别人的影子。 然后,才不确定的看向了……对面那个依旧清冷如冰,不动声色的陈圣雪。 “谁在说话?” “我幻听了?” 师兄,我好像病重了。 第301章 梦宗的一个奇怪师兄 顾白水没有幻听。 尽管对面的陈圣雪依旧保持着出尘清冷,淡漠疏离的仙子之姿。 但顾白水还是清晰的看到了,她额角微微鼓起的青筋。 陈圣雪咬着银牙,背对着所有的梦宗弟子,唇齿微动,悄悄给顾白水传音。 “明明都约定好了,这次决赛你弃权不来,为什么突然出尔反尔?” 顾白水沉默许久,觉得这梦宗剧情的走向有些偏离自己的预估了。 不是天才之间的巅峰对决吗? 怎突然有了一种暗通款曲、暗箱操作、暗地里交易的感觉? 顾白水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抬起右手,习惯性的想要摸摸下巴,但右袖口里传来鼓囊囊的胀感,让顾白水的动作顿了一下。 袖子里藏了什么东西。 好像是一大叠符纸? 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左手探入袖口,把里面整整齐齐的一大叠白纸摸了出来。 第一张是借据,借款人的署名是梦宗核心弟子姜大成。 “两块神源、一本上等术法,三十年内翻倍还清,否则扒光了绑在宗门广场上。” 第二张是欠条,欠款人的名字是梦宗内门长老李耄耋。 第三张……第四张…… 顾白水眼神愈加古怪,他甚至在这厚厚一沓的借据和欠条里,看见了刑罚堂首席长老的名头。 这是啥? 梦宗高利贷商人? 顾白水满头雾水,紧接着在最后一张白纸上,看到了陈圣雪的名字。 这是一纸约定,也可说是一份暗箱操作的合约。 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 紫星院负责举办此次宗派大比,也暗中调控擂台上相遇的对手。 他们会把境界稍低的参与者放到上半区,也就是陈圣雪所在的路径上。 因此陈圣雪遇到的敌人,都是境界稍低,或者是外强中干的软柿子。 而另外那些实力强劲,道法成熟的种植选手,就都被分派到了下半区……交给紫星院的首席大师兄,也就是一个臭名昭着的烂人对付。 然后,到了决赛。 紫星院这边弃权,陈圣雪便会不战而胜,得到这一代弟子第一人的大首席名头。 宗派大比的所有奖励归紫星院所有……外加三块神源结晶,和一炉九转金梦丹。 “还搞这些?” 顾白水了解到了事情的原委,一时间有些无语。 感情这名声在外、清冷若仙的陈圣雪,是一个很不讲规矩的聪明人啊? 而且还挺有钱。 顾白水咂了咂嘴,然后又眉头一挑,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 如果陈圣雪有同境无敌的心气,为啥还要和紫星院弄这些虚头巴脑的事情? 横推过去,名正言顺的拿下首席名号,不香吗? 顾白水皱了皱眉头,瞥了一眼自己的右手,视线顿了一下。 他想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陈圣雪或许真的有同境无敌的心气,但现实是她未必真的就能同境无敌。 如果梦宗还有一个人。 平时不声不响,搞七搞八,遭受了一大堆的白眼和仇怨。 但偏偏他就能稳稳的压过陈圣雪,甚至……并不费力呢? 那人会是谁呢? 自己占据的身体,到底是谁的呢? 顾白水安静了好一会儿,然后怅然的抬了抬头。 答案其实已经昭然若揭了。 只是没想到啊,大师兄年轻的时候就是大师兄了。 更没想到的是,曾经年轻的大师兄行事这么天马行空、无所顾忌……没脸没皮啊~ 不愧是大师兄。 刑!可真刑! 尽管台下还有万千梦宗弟子。 但顾白水不会认为大师兄会站在台下泯然众人,抬头看戏。 这个时代是大师兄的时代。 紫微大帝在历史中亦如紫色星辰般璀璨耀眼。 这梦宗年轻一代最高的擂台上,师兄又怎么会不掺和一手呢? “我有一个问题。” 顾白水想明白了这些事之后,慢慢的抬起了头,一脸认真严肃的看向了对面的白衣少女。 陈圣雪微微蹙眉,回问道。 “什么问题?” 顾白水轻咳了一声,眼神古怪真诚,小声问道。 “我师兄……额不是……我是说我,前些日子真的……偷看你洗澡了?” 陈圣雪脸色一滞,白皙的脸颊上明显的浮现出一缕恼火的红晕。 “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清楚!” “我忘了。” 顾白水很无辜的耸了耸肩,但这个问题对他来说似乎又很重要。 他想要继续追问大师兄年轻时候放荡不羁的八卦,但台下的梦宗弟子们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开始闹腾低语了起来。 陈圣雪见此情形,也不愿意再和对面那个可恶的年轻人闲扯。 她握紧了手里雪白色的长剑,缓缓的上前了一步。 顾白水微微挑眉,以为这位心高气傲的陈师姐要和自己动手搏杀了。 但陈圣雪看着那张平淡木然的脸,还是心里莫名一悸,慢慢的停下了脚步。 打不过的。 她早就知道自己打不过这个变态的。 如果不是真的没有办法,没有胜算,谁会愿意和紫星院这人谈条件呢? “我要赢,你要怎样?” 陈圣雪咬紧牙,最后还是提出了这个问题。 顾白水想了想,说道。 “得加钱~” …… 人影闪烁,拳脚相交。 台下的梦宗弟子看着擂台上的两人苦战百余回合,有来有回,精彩纷呈。 但最后,随着“砰~”的一声闷响传来。 白衣少女伸出右手,一掌轻飘飘的拍在了对手的胸口。 消瘦的年轻人被拍出了擂台,跌落在了自己师妹的脚下。 “呃啊~我败了。” “……” 林清清嘴角抽动了一下,看着眼前躺在地上不知道在搞什么的师兄,啥也没说。 “扶我一下。” 师兄低声说道。 “哦。” 擂台之上,陈圣雪目光莫名的看着一对师兄妹起身走远,离开了众人的视野。 她轻轻慢慢的吐了口气,眼神却有些晦涩复杂了起来。 她只是看上去赢了,但交手的那片刻的时间里,却输的很彻底。 这是陈圣雪第十三次和紫星院的那人交手。 前十二次输的莫名其妙,这一次赢得如履薄冰。 这世上,还有几人能是他的对手呢? 从不显山露水,却偷偷的修行了梦宗诸多峰头道院的传承功法。 道法大成,如梦似烟,修大梦之道,走无敌之路。 师叔说的没错,他收的徒弟都是真正的绝世天才。 虽然还不知道林小师妹有什么特殊之处, 但她师兄还真是个琢磨不透的怪物啊…… 第302章 师兄师妹,师弟你不要重蹈覆辙 夜深人静。 一个消瘦的人影来到了梦宗寂静的后山。 顾白水穿行在碎石林中,漫步走到了一面悬崖的底部。 悬崖通体洁白,表面光滑如镜,偶尔还有白光点点,浮现在悬崖白壁上。 这个悬崖白壁,是大师兄告诉过顾白水的地方。 位于后山,鲜有人来。 顾白水站到了白色石壁的面前,借着朦朦胧胧的月光,看到了石壁里自己的倒影。 是一张有些熟悉也有些陌生的面孔。 眉眼干净澄澈,眼睛黑白分明,和顾白水的脸有三分相似。 但同时, 这张脸的轮廓又有些模糊朴素,隐约有几丝大师兄的痕迹, 顾白水看着这张脸有些别扭,也确定了自己的确是代替了大师兄曾经在梦宗的身份。 他试探的抬了抬手,悄悄的在墙壁上敲了两下。 “师兄,师兄,你在吗?” 月光朦胧,白点闪烁。 石碑内的人影轻轻的波动了一下,然后逐渐扭曲变换了起来。 良久。 漆黑一片的石壁里,传出了一道熟悉沉闷的声音。 “在,师弟。” 顾白水抬了抬眼,瞅着石壁里的人影,正色问道。 “大师兄,你在下面那个世界还好吗?” 这个问题听起来有些奇怪,像是生人对死人的关心一样。 不过石壁里的张居正倒是没什么感觉,回应道。 “还成,和上面的人境没什么区别,有凡人也有修士,只不过境界都不高。” 顾白水点了点头,眼神闪烁,又问道。 “那,有周国吗?” 不管是真正的王国,还是历史上的朝代,黄粱国度里,真的有周国吗? 这是顾白水最关心的问题,也是弄清楚墓里那个长生者来历最重要的关键点。 石壁里的人影顿了一下,然后缓缓的点了点头。 “有,我现在脚下踩着的地方,就是周国的土地。” “这是黄粱国度中真实存在的国家,有明确的历史,也有健全的制度。” 顾白水身体微顿,安静片刻,然后点了点头。 黄粱国度里真的有一个周国,那就意味着墓穴里的长生者,大概率黄粱国度里的人。 但顾白水问了另一个问题。 “师兄,你现在在周国的什么地方?” “一处森林。” 张居正回答道。 “周国的边境,一座挺大的森林,森林里有座佛院,佛院破败了很久,一个僧人都没有。” 顾白水眼睛眯了一下,脑海中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他继续问道。 “师兄你走进佛院里面了吗?” “嗯。” 石壁里的人影点了点头:“进去了,还转了一圈。” “那……有没有发现什么不正常的东西?” “不正常?” 张居正侧了侧头,似乎有些疑惑。 “比如,不应该出现在佛院里的东西。” 顾白水说道:“尸首,白骨之类的。” 张居正突然安静了下来。 凉风吹过,顾白水似乎察觉到了一道平静的视线,穿越无比遥远的距离,从不可知之地透过石壁,落在了顾白水的脸上。 “师弟,你是说京观吗?” 张居正平静的说道:“大佛院里有很多具无头尸骨,挂在最大的佛堂上,堆成尸树。” “还有很多干枯的头骨,聚成京观,被雨水冲刷到了佛院的角落。” 顾白水的瞳孔轻轻的闪烁了一下。 长生者第二篇日记里所有的场景,都变成了另一个世界的现实。 大师兄不可能知道这些天顾白水经历了什么,日记上的内容也只有顾白水和那个怪人知道。所以编造的东西不可能这么巧合,甚至是完美。 周朝真的存在,大佛院和小道观,都是周国存在的历史遗迹。 “那师兄……” 顾白水顿了一下,看着石壁说了这样一句话。 “你脚下的这座森林外面,是不是还有……” “一片竹林?一个道观?” 张居正侧了侧头,接过了顾白水想问的话题。 “是有,这两个地方,是羊皮地图上的第四个和第五个脚印,也是我寻找到的第三个地方。” “第四和第五个脚印?第三个地方?” 顾白水侧头想了想,然后明白了什么。 从十万大山里寻找到的那张羊皮地图,记载的东西本就不属于人境和妖域,而是黄粱国度的地域。 所以不管怎么看,羊皮地图上都是模模糊糊的一片朦胧。 它指引顾白水和大师兄找到了地底世界的入口。 只有进入黄粱国度,那张地图才能显露出真正的面目。 或许真的如大师兄想的那样,不死仙的帝兵,就被藏在了另一个世界的黄粱国度。 “那师兄,你到了黄粱国度之后,寻找到的第一个脚印在哪里?” 张居正看着外面的小师弟。 他安安静静的想了想,也没问小师弟为什么会知道大佛院和小道观的存在,只是温和如初的回答道。 “第一个脚印,在一处荒郊野岭,没什么特殊,只是在百里外有一座被掀开的坟墓……从里面掀开的。” 顾白水眉头一跳,心中奇怪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但没等他再问什么,张居正就继续把接下来的事情说了出来。 “第二个脚印,在一个老村庄里,距离第一个脚印不远。那个老村庄和黑暗山脉里的村庄一模一样,有祖堂,也有破破烂烂的棺材。” “第一个脚印和第二个脚印差不多算是在一个地方。” “第三个脚印要远些,在一片草原的中央,湖泊旁有一棵老树,树下有一座坟墓,你应该都见过。” 顾白水无声的点了点头。 紧接着,张居正坦然平静的说出了更多的信息。 “第四个脚印在竹林的小道观里,第五个脚印在森林的大佛院中,我只走到了这儿,还有七个脚印没有来得及去找。” “嗯,这样啊。” 顾白水微微沉默,但没有说出别的什么事情。 “师弟?” 张居正的声音从石壁里传来。 顾白水抬了抬眼:“师兄你说。” 张居正想了想,然后平和的说道。 “我就先不问你发现什么了,等你理清楚了,想告诉师兄的时候再说就好。” 顾白水愣了愣,然后点了点头。 “行。” “还有其他的事。” 张居正又说道:“你应该看到了梦宗遗迹的景象吧?” “嗯。” “见了一些人?” “嗯。” 顾白水说道:“师兄,我好像代替了你的身份,回到了很久之前的梦宗时代。” “我知道,很正常。” 张居正顿了一下,然后淡淡无声的笑了笑。 “人上了年纪之后,总是会习惯性的回忆年轻的时候。梦宗被灭门之后,紫微大帝用了很长时间,花了不小的功夫……在梦里重新构造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梦宗。” “可能是怀念,也可能是自责,祂偶尔会梦回年轻岁月,看着同门的那些臭脸麻痹一下自己。” 顾白水沉默了下来。 他听出了师兄言语中的怅然和无奈,也听出了一些别样的情绪。 “哦,对了。” 张居正似乎才想到了什么,对外面的顾白水提醒道。 “师弟,我在梦宗有一个小师妹,叫……” “林清清,我知道。” 顾白水笑了一下:“我和她见过了。” “昂。” 这次轮到张居正沉默了下来。 他略微犹豫,然后才眼神复杂的看着顾白水说道。 “我刚刚是想说……你尽量离她远一点儿,尽量别被她发现了……” “啊?” 顾白水懵了一下,没明白师兄是什么意思。 紧接着,大师兄说了一段让顾白水心神震动,甚至背后发凉的话。 “她是被一个有心人送到梦宗的,那个人你也认识……” “她在入门之前在外面还有两个不太熟的师兄,是两个帝子……” “林清清去过仙雾龙境,越过龙门,当时穿着一身白衣……” “紫微大帝被她骗了半辈子,师弟你最好……不要重蹈覆辙……” 第303章 六个幼童 黄昏日暮,大佛院里刮起来了萧瑟的秋风。 落叶翻滚,枯草摇曳。 屋檐下, 倚着石柱的顾白水眼帘微动,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他睡了一觉,去了梦宗遗迹,见了大师兄一面。 这一觉的时间并不长,但很踏实,缓解了顾白水的不少困意。 现在微凉的秋风一吹,更是吹散了残留的疲倦,使得顾白水头脑愈加清晰了起来。 他目光平移,看向了院子里的那个沉默无声的哑巴幼童。 两道视线在半空中相触。 顾白水若有所思的抬了抬眉头,并没有忌讳这个哑巴幼童的目光。 他的确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到底是什么东西。 但这并不意味着顾白水心里就会有产生畏惧和忌惮之心。 毕竟他是一个圣人。 一个刚刚杀了四十多个老东西,手握屠刀的杀胚圣人。 如果这个小东西发凶,顾白水会用碗大的拳头告诉他到底谁更凶。 从妖域一路蜕变到人境的怪人,到现在也只恢复了一半的圣人境界而已。 更何况这个被怪人莫名其妙捡来的小家伙。 如果不是想弄清楚《血肉典》里的四脚爷到底是什么东西,顾白水也没这么多的时间和他们闲耗。 顾白水敢在佛院屋檐下没什么顾忌的熟睡, 一方面是因为他刚刚真的很困。 另一方面也是觉得这个小哑巴有自己的算计,不会对自己动手,动手也未必能威胁到自己的圣人之躯。 这个奇怪的小哑巴看上去只对那个怪人有想法,似乎对其他的外人没什么感觉。 顾白水想看看这俩怪东西之间会发生什么事。 抱着看戏的心态,闲着也是闲着。 但接下来,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顾白水依旧懒懒散散的靠在屋檐下。 但院子里那个和他四目相交的小哑巴,眼神却逐渐莫名怪异了起来。 小哑巴慢慢的歪了歪头,麻木僵硬的脸上,掠过了一抹困惑和迟疑。 似乎在他的眼里, 睡觉之前的顾白水和睡醒之后的顾白水是不同的东西。 顾白水在做梦的时候,身上发生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改变。 小哑巴捕捉到了这种变化,所以对他产生了一些新的兴趣。 “呼~” 秋风掠过庭院。 小哑巴的鞋底慢慢的蹭了一下,他有了向前的动作,方向上屋檐下的顾白水。 顾白水也是意外的抬了抬眉头。 但他并没有作何反应,而是扭头看向了佛院门口的方向。 小哑巴也察觉到了什么,停下了动作,转头看向了同一个地方。 片刻后。 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影推开了院门,身后还带着四个低矮的幼童。 怪人回来了,找到了四个新的先天残疾幼童。 于是顾白水和小哑巴提前敛去了声息,变得老老实实沉默寡言了起来。 怪人走进了院子里,目光阴暗的看了庭院里那两个幼童几眼。 一个小聋子老老实实的坐在屋檐下, 一个小哑巴默默无声的站在院子里。 怪人皱了皱眉头,心里有些意外和疑惑。 自己明明离开了佛院有大半天的时间,这俩小东西为什么没趁机逃出去? 就这么乖乖的在院子里等着自己? 怪人一时间没想明白。 不过它这次去小镇找残疾幼童的路上,倒是听说过了一个老人口口相传的故事。 说是暮色森林里藏着一个老妖道,每隔百年老妖道的灵魂就会从森林里钻出来掳走镇子上的幼童,做一晚上的游戏。 幼童如果不听话就会被老妖道吃掉,如果乖乖的做完所有游戏,就会被送回镇里,还有福报相伴。 这个故事很奇怪。 让怪人心里突然有了些警觉。 一个没头没脑的故事,流传了几百年的时间,肯定是有它的源头和目的。 而且怪人总觉得,这个故事似乎是在准备什么。 比如,让镇里的幼童们顺从听话,潜移默化中,为了某种以后注定会发生的事情而埋下诱因。 就像现在, 怪人需要镇子里的残疾幼童配合自己,唤出神秘的四脚爷。 被掳来的小家伙们都很听话,甚至不敢私自逃离佛院。 所以仪式会顺利许多,不需要它在使一些其他的手段。 这很好,但似乎也……有些奇怪的巧合了。 半个时辰后, 天色彻底的黑了下来。 这次怪人手里有了六个幼童,四个进行仪式,两个作为替补。 它有足够的把握把大佛院里的四脚爷召出来。 那么……先用谁呢? 怪人略微迟疑。 它的目光从面前六个幼童的脸上扫过。 四个新鲜的祭品幼童,两个旧一次的祭品。 怪人想着让参与过仪式的旧祭品带着新祭品,先进行一次观察。 于是它把视线放在了之前的小哑巴和小聋子的身上。 小哑巴依旧麻木的站在原地,像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一样一动不动。 小聋子满脸无辜,甚至还默默的向前窜了窜,好像……很积极的样子? 怪人懵了一下。 啥意思? 不怕死,想找刺激是吧? 昨晚的游戏没做够,想再来一次? 这小聋子什么来路,这么野的吗? “你。” 怪人指了指六个幼童里的小聋子。 顾白水顺从听话的站出了队列,昂首挺胸眼神真诚,就差喊一声“到”了。 “你给我留在外面,一声不许出。” 怪人把顾白水拉到了身后,同时也留下了一个耳聋的小丫头。 它带着小哑巴和另外三个幼童走进了院子里,反手关上了门。 顾白水侧了侧头,有些无奈有些不忿。 凭啥没他的份? 这家伙是真的没有眼光,昨晚明明是那个小哑巴搞的鬼,还把自己留在了外面。 行,我看你这次能活下来几个。 顾白水侧了侧头,看了眼身边脸色发白瑟瑟发抖的小丫头,然后和善的笑了笑。 今晚会发什么顾白水也不太清楚,但至少应该不会像昨晚那样,卡在仪式一半了。 夜深人静。 怪人走出了院子,像昨晚一样严严实实的关上了院门。 顾白水和被剩下来的小丫头,分离两侧,随着怪人一起贴靠在墙壁上,听着院子里的声音。 “啪嗒~啪嗒~” 不一会儿后,门内传来了很轻很轻的脚步声。 四角仪式再次开始了。 第304章 四个人,多了一个 顾白水看着漆黑的佛院墙壁,还不清楚这一次怪人安排幼童的顺序是什么。 但他还是觉得今晚第一次的仪式不会有结果。 那个小哑巴进去了,可能还会吃掉新来的幼童。 吃两个留一个,再来一次。 顾白水甚至开始怀疑,那个小哑巴和佛院里的四脚爷可能有什么关系。 这时候,第一次的脚步声从院子里面响起。 怪人眯了眯眼睛,竖起耳朵认真的倾听着。 在它身边,顾白水不动声色的瞅了眼胸口,然后一道虚幻的神识影子从夜空中显露了出来。 神识虚影轻轻一跃,跳过墙头,落在了院子里面。 他想看看是怎么个事儿,那小哑巴是什么来头。 脚步轻慢,顾白水的神识虚影旁若无人,径自走到了四角仪式的第一条路径上。 巧合的是。 这第一个开始仪式的幼童,恰好就是小哑巴。 顾白水站在距离他只有三步之遥的地方,眼看着小哑巴一步步的走完了一条夜路,来到了第二个幼童的背后。 他伸出了手,悄无声息拍了拍瘦小的后背。 幼童浑身颤抖了一下,站在原地犹畏畏缩缩,但最后还是迈开了脚步,走上了第二条路径。 他背后没有任何声音,所以觉得是自己一个人上路了。 但顾白水看得很清楚,在幼童身后不过半尺的距离,哑巴无声无息的跟了过去。 他每一步都和身前的幼童保持一致,如影随形,院子里只有一个脚步声。 这条路很漫长。 幼童腿脚发软的走到了尽头,看到另一个幼童瘦弱的背影,然后拍了上去。 他的任务结束了,另一个幼童走向了远方。 黑暗里探出了一双手,握住了幼童的脖颈,然后拧碎了他的喉结。 这一次没有任何声音传出去。 哑巴的动作很轻柔,连骨骼碎裂的声音都被阻断在院子里。 幼童的瞳孔暗淡了下去,生机流逝,无声无息的死在了一口黑鼎下。 接下来,哑巴把自己的手臂伸入了幼童的尸体里,摸出了一个灰蒙蒙的光团,塞进了鼎口中。 顾白水微微挑眉,猜到了昨晚发生什么事情。 这个哑巴幼童昨晚杀了两个祭品,把同样的灰色光团塞进了黑鼎。 四口黑鼎,需要四个祭品的生命。 哑巴幼童甚至比怪人更清楚四角仪式,今晚要再杀两个祭品。 顾白水没有动作。 他看着哑巴跟上了第二个幼童,按部就班的走到黑鼎前,然后再次杀人取出了同样的灰色光团。 顾白水还是没看出来那灰色光团是什么东西。 不是灵魂,似乎是某种孕育了很久的神秘物质。 怪人找来的每个先天残缺的幼童,体内好像都有灰色的光团。 顾白水皱了皱眉头,觉得事情似乎有些奇怪了。 这种灰色光团,到底是存在每个人身体里的东西,还是说只有这片区域附近小镇上那些体内才会孕育出来? 如果是后者的话,那不是意味着整座暮色森林和附近的小镇……都是被圈养起来的容器? 只为了那个四脚爷? 谁会做出这种事情呢? 顾白水眯了眯眼睛,却没有继续深究下去。 因为院子里的仪式结束了,最后一个幼童活了下来,和小哑巴站在了不同的角落。 “嘎吱~” 大门被从外推开。 怪人又一次的走了进来。 他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和存活下来的两个祭品,脸色逐渐变得阴沉而冰冷。 安静良久,院子里的气氛也凝重了许多。 一只冰凉的大手拍在了顾白水的身后,把他和另一个小丫头都推进了院子里。 “继续。” 怪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目光幽暗,别有深意的看了小哑巴一眼。 这一次他没有再离开院子,而是悄无声息的站在了角落的阴影里。 怪人的右手臂上有一枚模糊不清的月亮烙印。 月亮烙印悄然闪烁,怪人的身体也像是潜入水中一样溶解在了阴影中,消失不见了。 顾白水知道它还在院子里。 怪人躲了起来,为了不惊扰到四脚爷,暗中窥视着仪式。 夜色阴沉。 小哑巴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安静片刻,再次开始了这场游戏。 顾白水站在原地等着,手里拿着一张皱皱巴巴的黄符。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突然升起了一种奇怪的预感。 阴凉的夜风突然大了起来,吹的树木摇晃不停。 扭曲的树影攀附在地面和墙壁上,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黑色怪物。 山雨欲来风满楼,好像真的有什么东西要来了。 顾白水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没有再用虚镜窥探大佛院,而是以一个参与者的身份加入了这场游戏中。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除了忽远忽近的脚步声外,就只有阴冷的夜风刮来刮去。 顾白水等着,他和哑巴站在对角的位置,是第三个拐角。 中间隔着一个幼童,前面是刚刚和他一起等在外面的小丫头。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顾白水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一个颤抖的右手拍在了顾白水的身上,他迈开脚步,向前面的黑暗里走去了。 顾白水从来没有真正经历过四角游戏。 所以最开始的时候,他只觉得周围漆黑一片,你只能通过触碰和被触碰两个方式来得到黑暗里的信息。 四个人反复交替,形成一个循环。 但如果突然有一个环节断掉了,那就意味着有一个人消失了。 被黑暗吞噬,尸骨无存。 那会是一件有些恐怖的事情。 但幸好,这件事并没有发生。 顾白水走到了小丫头的身后,左手握着黄符,右手拍在了她瘦弱的肩膀上。 小丫头身体一颤,缩了缩脖子,然后颤颤巍巍的向前走了。 脚步声一直回荡在空旷的庭院里。 一个人接着一个人,一只手拍在前面的背上。 仪式顺利的进行了下去,陷入了一个微妙的循环。 顾白水一次次的向前,走到下一个拐角。 如此反复了两三次之后,他的身体突然顿在了原地,脑子里突然掠过了一丝怪异的感觉。 就像是从睡梦中突然惊醒,脑子拨开了一层迷雾。 循环往复? 第一个人走到第二个人的位置,拍了肩膀。 第二个人走到第三个人的位置,拍了肩膀。 第三个人走到第四个人的位置。也拍了肩膀 然后呢? 第四个人走到第一个人的位置,但第一个人已经走了。 最开始的位置……不应该是空着的吗? 那个小丫头应该找不到任何人才对,她……拍了谁的肩膀? 顾白水突然意识到,这个游戏想要能一直循环下去,至少需要五个人才对。 四个角都有人,还要有一个一直在路上,才能进行下去。 所以,这个院子里,已经多了一个东西。 失踪一个人并不恐怖,多出了一个未知的东西,才是最让人毛骨悚然的吧。 于是,顾白水的脚步停在了原地。 他微微沉默,眼神变得逐渐怪异了起来。 顾白水在乎的不是这个院子里多了什么东西。 他真正在意的是自己为什么现在才想明白,才意识到这件事情? “嘶~,我是不是……变笨了点?” 第305章 黑鼎里伸出来的柱子 大佛院里漆黑一片。 顾白水看着眼前昏暗的夜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四角仪式,四个祭品,根本没有办法完成循环。 总要有一个人在路上,才能让这个仪式进行下去。 但多出来的东西是什么? 顾白水也不确定。 可能是《血肉典》里记载的四脚爷,也可能是一具重新站起来的幼童尸体。 从仪式开始到现在,顾白水还没有听到任何尖叫和奇怪的声音。 如果四脚爷真的已经参与到了游戏中,那就意味着它已经伪装成了人的样子,没有被幼童们发现。 那么四脚爷会在那个地方横插进来呢? 顾白水微微思索,然后眼神一动,余光瞥向浓郁的黑暗,和自己对角的位置。 仪式开始的一号位置,是在院子的西北角。 哑巴幼童离开了那里之后,拍在了二号幼童的背上,然后一个接着一个传递下去。 顾白水是三号,他面朝的四号,庭院东北角,站着的是身材瘦弱的小丫头。 按理来说, 最危险的环节就应该发生在最后这个小丫头身上。 她回到了空荡荡的一号,却拍在了一个不应该存在的东西背上。 那个东西是在一号参与到游戏中的。 只有这样,才能让任何人都没有察觉到异常。 所以,凭空出现的第五号就是新来的东西,它夹在哑巴幼童和小丫头之间,和顾白水站在庭院的两个对角。 顾白水没有催动虚镜,也没有散出神识,连自己的圣人之躯都敛息到了最微弱的程度。 他伪装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想着把这个扭曲诡异的仪式推到最后一步。 因为在顾白水睡醒之后,已经逐渐察觉到了整件事情的微妙和不对劲的地方。 黄粱国度有佛院和道观,现实的人境也有几乎一模一样的两个地方。 黄粱国度里发生过一次老道人屠佛院的凶案,自己现在所处的佛院里……似乎也有着类似的事情发生过。 那么问题来了。 黄粱国度里的道观佛院,和人境现实的道观佛院,它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世间任何事物必有先后之分。 顾白水不觉得黄粱国度是现实的影子,这两个地方一定是有独立且相关的联系。 这样的话,顾白水就想到了一种可能。 黄粱国度是师傅的道场之一,也是不死帝兵的埋葬之所。 从这个角度来推算。 师傅在某一个时间节点,创造出了一个新的空白世界。 祂需要创造日月星辰、山川河流、万物生灵和人间国度。 这是一个无比庞大的工作量,要耗费很多的心血和时间。 但师傅祂是个懒人。 祂不会有那么多的闲心雅致,一点点的创造黄粱国度的每一寸土地,山林丘陵和河流川海。 不过可以投机取巧的是,人境有一整套现成的地域模板。 师傅只需要在人境现有的辽阔地域内,选择一块块看中的山脉森林。 然后捏造出类似的样貌,安置在空白的黄粱国度里就好。 黄粱国里应该有很多很多和人境相似的地方。 草原墓里、黑暗山脉、深山老村,以及现在的道观和佛院,都是师傅偷懒的作品。 人境不同地域的碎片拼凑在一起,共同聚成了一个完整的黄粱国。 这也就能解释清楚,为什么两个世界会如此的相似了。 除此之外, 顾白水对于此时正在发生的事情,也有了一个模糊的想法。 《血肉典》上记载下来的东西是确定存在的。 所以很大概率,四脚爷这个灾厄之物是被很久前的某个人圈养在了大佛院里。 那个人甚至预估到了很久很久以后会发生的事情。 暮色森林、大佛院以及山下小镇里的残疾幼童,都是为了让四脚爷重新临世做的准备。 那么这个人会是谁呢? 墓穴里的长生者? 还是什么其他人? 顾白水眉头微抬,脑子里想到了那个奇怪的哑巴幼童。 它比怪人更了解四角仪式,所以一定清楚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嗡~” 庭院里突然响起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沉闷厚重,像是一口鼎在震动一样。 顾白水抬了抬头,随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向了前方。 夜色浓郁,在距离顾白水不远处的角落里站着一个瘦弱的影子,身边还有一口黝黑沉重的大鼎。 身体颤抖的是那个小丫头。 一起震动了起来的,是那口方方正正的三足黑鼎。 而且不止如此。 顾白水脚下一麻,沙石跳动,整座佛院的地面也震动了起来。 顾白水愣了愣,心里一算,发现佛院里的这个仪式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走到第四圈了。 四角仪式、四角爷、第四圈,这会不会也是一种征兆? 顾白水一边琢磨着一边向前了几步,靠近了庭院的西南角。 这时候,天空突然彻底的黑了下来。 比平常的夜晚更黑了很多。 不是昏暗,只是纯粹的黑。 这种感觉就像是身处一个密闭的暗室里,头上屋顶仅剩下的缝隙,被一块黑布堵得严严实实,一丝一缕的光线都透不进来。 无边无际的黑暗,持续不断的震动。 顾白水抬了抬头,看着佛院头上的天空,却也找不到了月亮的方位。 是被一块黑色的大布挡住了? 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顾白水踩着震动的地面石板,走到了小丫头和黑鼎的附近。 他看着黑鼎的震动越来越强烈,也看到了一个灰蒙蒙的东西从鼎底一点点的攀升了上来。 是一个粗细均匀的柱状物,一边扭动,一边悬空攀爬。 身边哑巴的小丫头脸色煞白,身体抖动的向后退了两步。 她躲到了顾白水的身后,但没有远离也没有触碰顾白水,保持了一个安全的距离。 紧接着,顾白水眯了眯眼睛。 鼎里那个灰色的柱状物,慢慢的延伸生长了。 它没有触手也没有爪子,就这么忽略了自己的重量一样,支起身子伸向了黑暗的夜幕。 而且它的体型也变得越来越粗,颜色越来越深沉,发黑。 顾白水在这东西的表面上,看到了皮肉和石质杂糅的质感,甚至随着体型的膨胀,逐渐浮现了骨骼和节肢的关节棱角。 最后, 黑鼎里的东西变成了黑褐色,长出了硬质毛发。 粗细大小和鼎口契合,头部直通天空上的夜幕里,仰头甚至看不清具体有多高。 顾白水眼帘微动,侧头环顾了佛院的四周。 虽然依旧是一片漆黑,但他似乎能看到在庭院的四个角落,升起了同样的四个柱子。 深入云霄,钻进了黑暗夜幕里。 第306章 四脚爷,无头尸体,师妹 顾白水微微皱眉,凝视着眼前黝黑高大的柱子,瞳孔深处掠过了一丝怪异之色。 “四脚爷……四角,四角……” 整座大佛院黑漆如墨,唯独有四根的柱子高高的伸出了墙壁,嵌入夜空。 阴风刮过墙头,黑柱上的毛发齐齐的晃动了一下。 顾白水沉默许久,有些狐疑的抬了起头。 他看着夜幕,嘴唇动了动,轻声自语道。 “这四个柱子,不会就是那玩意儿的四条腿吧……” 几乎是在顾白水自言自语的同一时间。 乌黑的夜幕上,突然亮起了两个硕大的圆月。 猩红刺眼,扭曲混乱。 整座暮色森林都好像在一瞬间陷入了猩红色的世界。 只不过转瞬即逝,迅速归于黑暗,所以没什么人能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白水看到天空上出现了一双阴暗诡异的红色竖瞳,比灯笼要大,比月轮要小。 竖瞳之后有一个硕大的头颅,低下身子,似乎在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整座佛院。 顾白水眯了眯眼睛,瞳孔深处闪过了一抹灿金色的流光。 他仰着头,不加掩饰,圣人之瞳穿过了漆黑的夜幕,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那个很高很大的怪物。 这只怪物有着一具庞大到有些夸张的躯体,严严实实的遮住了佛院上的天空,只能看到它的腹部。 它的体型像是一头鹿,四只脚和身体相比却极其的不协调。 仿佛被拉长拉细了很多很多,扎在了佛院子的黑鼎里。 更奇特的是,这头怪物不只有四个脚也有四个犀角,巨大无比,顶在头上呈现出正方形的角冠。 黑色的毛发厚厚的堆叠在一起,从宽广的后背边缘滑落,如同瀑布般垂下。 这些黑色的长毛飘飘扬扬,越向下落在院子里,尾端反而越虚幻了起来。 顾白水和其余的几个幼童,如同置身在藤蔓虬结的溶洞中,被阻碍了大部分视线。 “这东西……这么大的吗?” 顾白水微微侧头,在头顶这只四脚爷的身上感觉得到了一丝危险的感觉。 不过“四脚爷”只是睁开了一下眼睛,然后就再次闭上了双目,没有任何其他的动作。 顾白水挑了挑眉头,余光瞥到庭院的四口稳重如山的黑鼎,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这只四脚爷是被封印在了大佛院里? 那四口黑鼎既是枷锁也是镣铐,把灾厄生灵四脚爷困锁在大佛院里很多年,已经磨耗掉了它心中的戾气和凶性。 尽管被仪式唤醒,也没什么举动。 “咔嚓~” 一缕黑色的影子从佛院的墙角浮现。 怪人再次显露出身形,眼里是不加掩饰的贪婪和晦暗。 怪人遥望头顶的庞然大物,身体轻轻的抖动了起来。 它上前一步,伸出了狰狞的右手,握住了一个幼童的尸体。 然后双手成爪,把手里消瘦的身体粗暴的撕裂而开。 温热的鲜血喷涌在角落的黑鼎上,黑鼎颤抖,竟然被凡人幼童的血液腐蚀出了一条深深的裂缝。 怪人见状大喜,把另一具幼童的尸体也如法炮制,血液倒在了鼎口里。 “咔嚓~” 一口黑鼎彻底的崩裂开了。 巨大漆黑的蹄子沉重落地,挣脱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束缚。 夜幕上的庞然大物蠕动了一下,也露出了两条鲜红色的缝隙。 怪人扭着头,扭曲的视线看向了场中剩下的四个幼童。 一个哑巴,一个聋子,一个又聋又哑的小丫头,以及最后一个幼童祭品。 四个角落,五个人影…… 等等。 怪人突然愣在了原地,瞳孔晃动了一下。 明明是它只带来了四个祭品,哪儿来的第五个影子? 院子里什么时候多了一个? 怪人的视线从幼童的脸颊上一一掠过。 聋子、哑巴 、小丫头、脸白的幼童,还有……脸呢? 头呢? 怪人的身体顿在了原地,它和一具无头尸体“对视”着,看着这位不速之客,表情也变得莫名其妙了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 佛院的仪式里,什么时候多出了一具无头尸体? 怪人站在原地,那具无头尸体却很不客气,它身形恍如鬼魅,一下子出现在了最后那个幼童的身边。 干瘪枯瘦的骨手捏住了幼童的两只手。 无头尸体握住了幼童的嘴,把挣扎不停的幼童贴在了黑鼎壁上。 然后血肉喷溅,无头尸体一瞬间结束了幼童的生命和痛苦,把人活寄给了黑鼎。 远处的顾白水眯起了眼睛,袖口里的指尖颤动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有一些胸闷气短,和莫名其妙的头脑昏沉。 特别是无头尸体出现在这里,杀了那个幼童之后,这种感觉就变得明显了。 但顾白水也没有时间细想,因为第二口黑鼎也裂开了一道很大的缝隙。 空气里的黑色毛发晃动了起来。 无头尸体、哑巴幼童、乞丐怪人还有顾白水,分别站在了四个角落,维持了微妙的平衡。 “你是什么东西?” 怪人侧了侧头,声音干涩沙哑的问了一句话。 但……无头尸体既没有耳朵,也没有喉咙,所以它既听不到,也没办法回应怪人的问题。 怪人也没有轻举妄动,毕竟还没有摸清楚这东西的来历和底细。 它眼神闪烁不定,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几眼无头尸体,然后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瞳孔急缩了一下。 破破烂烂的道袍,干瘪枯瘦的躯干,腰间碎了一半的葫芦,还有一股弥漫在外的尸气。 怪人懵了。 它想到了日记中那位仙人生平的描述,也想到了那个屠戮了整座佛院的老道人,更想到了这座暮色森林里的那个传言。 被封印在密林深处的老妖道,每隔几百年会悄悄的爬出了,和一群幼童做游戏,直到天亮才会离开。 老道人? 老妖道? 真有这种东西? 而且自己会这么衰,恰恰好好的遇到了那玩意儿走出森林寻觅幼童的时间节点? 怪人喉咙动了一下,觉得有些难以相信。 它并不知晓另一个世界的存在,所以想当然的认为面前的无头尸体就是竹筒里的老道人。 怪人迟疑了,不确定自己该如何应对这个突然出现的道人尸体。 局面变得诡异失控了起来,怪人危险的眯起了眼睛。 但接下来,更让它措手不及,错愕呆愣的事情发生了。 大佛院里,另一个黑鼎的角落。 哑巴……张开了嘴,说话了。 “你来自哪里?” “我在你的灵魂里,闻到了很熟悉的味道,似乎是很久以前的……师妹的气味。” 什么? 什么师妹? 怪人一脸懵逼,它瞅了瞅说话的小哑巴,又看了看他说话的对象。 不是瑟瑟发抖的小丫头,是那个奇奇怪怪的小聋子。 哑巴和聋子说话? 这世界怎么了? 但更让怪人怅然复杂的是,那个小聋子好像真的听见了,而且还回应了。 他说。 “什么师妹?哪个师妹……” “哦……,……艹!” 第307章 大师兄的半生 佛院里的小哑巴平静木然,视线落在了顾白水的身上。 顾白水也是沉默片刻,表情莫名,接下来也没有任何的动作。 漆黑的佛院里一片寂静, 气氛逐渐变得怪异了起来。 顾白水在沉默,哑巴在思考, 怪人在懵逼,无头尸体……连嘴都没有。 庭院里思绪纷扰,顾白水的瞳孔深处闪过了一抹澄明的异色。 他当然知道,这个开口说话的哑巴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幼童。 大概率和顾白水一样,是故意改头换面,然后主动被怪人抓到四角仪式中。 也有另一种可能, 是某个神秘人把自己的意识塞入了幼童的躯体,用傀儡之术来蒙骗怪人。 小哑巴的真身未必在此,他或许祭炼了像二师兄一样的神尸。 真身远在万里之外,替身来到了暮色森林。 顾白水甚至更希望是后者。 因为他已经猜到了……这个小哑巴的脸皮后,到底藏着什么样的一个人了。 小哑巴说,他在顾白水的灵魂气息中,感觉到了师妹的气味。 什么师妹? 是哪个师妹? 顾白水这辈子认识的女子屈指可数,很容易排除掉大部分人选。 而且这个小哑巴此前并没有从顾白水的身上感觉到什么。 他态度发生改变,是因为顾白水睡了一觉,做了一个梦。 梦里,顾白水一共见到了两个梦宗的少女。 林清清和陈圣雪。 这两个人中,有一个是哑巴口中的师妹。 同时,石壁里的大师兄还劝告过顾白水。 他的师妹林清清,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那是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没有细说,但顾白水从只言片语中猜到了大概的真相。 …… 大师兄上辈子年轻的时候,是梦宗里一个不同寻常的核心弟子。 他是紫星院的首席,好像也是一个行事随性,名声欠佳的人。 大师兄自幼在梦宗占据的古老山脉里修行,被紫星院的老师叔收为唯一的弟子,有着堪称惊世骇俗的天资和悟性。 但那个时代的大师兄从不显山露水,韬光养性以求大道。 时至某年。 梦宗开始了新一届的收徒大典。 近百个师弟师妹通过了梦宗考核,被统一带到了传承大殿里。 林清清就在其中。 她被很多峰主院长选中了,但最后被紫星院的奇怪师兄带回了家。 可那时候……到底是大师兄选择了林清清,还是林清清选择了大师兄。 顾白水也不清楚,只是隐约觉得其中有能深究探寻的关系。 不过彼时的大师兄没有感觉到任何奇怪的地方。 他只是多了一个古灵精怪的师妹而已。 整座梦宗,也是一样的一无所觉,并没有看出来这个绿裙少女的背后藏着什么样的恐怖阴影。 时光荏苒,再一眨眼就是很多年后。 梦宗经历很很长岁月的变迁和传承。 大师兄也依靠着超绝世人的天赋,在整个人族脱颖而出,修行到了一个极致的沟壑面前。 向前一步,便是帝境。 但这一步,难倒了历史上无数的绝世天骄。 大师兄选择了离开宗门,在一个老人的劝导下,去往了天外的无尽星海里磨砺修行,以求那飘渺玄妙的成帝可能。 而梦宗失去了一位准帝境界的超然存在,日渐式微,也终日纷争不断。 最终在某一年。 一个温和的夜里,梦宗被一群模糊的影子……灭了满门。 山脉崩裂,主殿塌陷,无边无际的废墟里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除了漫天飞舞的一簇簇红毛之外,只留下了一具具没有血肉的白骨骷髅。 …… 一座破破烂烂的山峰上,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白玉擂台升起了。 山头上没有了那群起哄喧嚣的梦宗年轻弟子,也没有了意气风发,争来争去的师兄和师姐们。 很安静,很孤独。 峰顶仅剩的一棵老树,在狂风中吱嘎作响,摇曳不停。 它费力的维持着自己苍老的躯干,免得被大风扯断了老腰。 一个面容温和的年轻人,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了山头上,老树旁。 祂坐在墙壁倒塌的院子里,靠着冰凉的石壁,望着山脉里的废墟遗迹,沉默了很久很久。 最后,孤身一人离开了这里。 祂曾经是梦宗的一个不着调的师兄。 现在啊,是一个从星空深处归来的……紫微大帝。 树欲静,风不止。 大师兄是孤身一个人了。 …… 曾经有一个师傅说过。 “帝境是一个分界点,任何修士的人生都会在成帝之后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顾白水则是想告诉师傅,“成帝”和“任何修士”这两个词根本用不到一块儿。 还任何修士? 哪儿来的这么多大帝? 大白菜啊? 不过无可争议的是, 成帝之后,大师兄才开始了自己的下半生。 紫微大帝走过漫长的星海古路,在浩瀚璀璨的紫微圣星上渡劫成帝。 祂带着一颗无比庞大的星辰,从天外归来,用了很多年在人境的紫微天上创立了神庭。 紫微盛世,神将巡天, 一半的人境在神庭的主宰下,经历了一段井然有序,神游人间的历史。 神庭管理下的辽阔人域是一片祥和。 无数座神庙、无数金身和香火,在人间诸国兴盛燃起。 土地判官、山神河婆。 一个又一个小神拥有了自己的庙,被世人祭拜,为凡人解难。 神庭创造的盛世,是人族历史上神仙故事最多的时代。 紫微大帝创造了神位, 也希望以此来规划人境,治理人族,让万物生灵生活在没有纷争痛苦的完美世界。 那是大师兄第一世的宏愿。 而且在神庭的治理下,纷纷扰扰的人间也真的变了幅样貌,欣欣向荣,和平永存。 顾白水不知道上一世的大师兄到底想了什么。 是废墟里的梦宗,还是离开的那些师兄弟们。 师兄想要一个心里的完美世界,很认真,很努力。 但祂还是失败了。 因为某个站在人境这盘棋外,附身垂首看了很多年的老人……并不喜欢这样的世界。 老人觉得紫微大帝错了,错的有些无聊,失去了让自己继续观察下去的乐趣和价值。 于是,祂想结束这场闹剧。 第308章 师兄,师兄 夜晚笼罩人间,诡异降临大地。 老人叫醒了一个穿着绿裙的少女。 无边的夜幕覆盖住了神庭的一切,不管什么境界的修士,都陷入了昏迷的梦境里。 紫微大帝看着紫微星外的黑夜,如临大敌,面色凝重深沉。 但这个晚上,只有一个穿着绿裙的少女走进了神庭的大殿。 紫微大帝在神座上,满脸错愕和怅然的看着门口那个既熟悉又遥远的白皙脸颊。 天真烂漫,巧笑嫣然,还有些婴儿肥。 可她应该是个死人。 在很多年前,死在了梦宗的废墟里。 但她又活了,很奇怪,也没什么道理,甚至让垂下眼帘的紫微大帝有了一种时空错乱的恍惚感。 林清清抬了抬干净的眼眸,冲着自己的师兄嘿嘿的笑了笑。 她说:“师兄,好久不见。” 紫微大帝沉默良久,然后慢慢的点了点头。 “师妹,别来无恙。” 同门重逢,一如既往,恍若初见。 只不过林清清还是那一副无辜烂漫的样子,漫长的岁月似乎没有在这个少女的身上留下任何 的痕迹。 但已经成帝多年的大师兄,却变老了。 林清清说。 “师兄你这么多年,可曾有想过我?” 紫微大帝略微颔首,轻轻的叹了口气。 “时常。” “哦?” 林清清眉眼弯弯,笑得很开心。 但紫微大帝却又说了一句话。 “你死后,我会经常想你和师傅,但现在你突然活了过来,我发现其实也没那么想了。” 林清清愣了愣,有些气结,认真的解释道。 “师兄,活人能死,为什么死人不能复活呢?你这是偏见,没道理的。” 紫微大帝坐在神座上,看着陌生的师妹,和神庭外无边无际的浓厚夜幕。 祂的脑海里想到了很多东西,比如那场悠久恐怖的黑暗战争,比如那个已经死了的……腐朽。 脑海里每个生根发芽的猜想,都让紫微大帝有些怅然若失然,心神震荡。 祂突然发现,神庭之外的世界,还有着另一个不可知的真实的黑色世界。 自己从来都没有见过,想过。 而师妹就是从那个世界里回来的人 。 “所以我会死吗?” 紫微大帝问了这样一个问题,祂并不畏惧,只是很好奇而已。 林清清点了点头,说道。 “师兄,你死之后,我俩可能也会再见的,那时候我可就入门比你早了……嘿嘿,谁是师兄谁是师姐可不一定哦。” 林清清一边说着,一边拉开了夜幕和神庭之间的大门。 一具壮硕苍老的红毛走入了神殿,然后一口口的咬死了紫微大帝。 …… 这就是紫微大帝的一生。 从梦宗崭露头角开始,就有一个师妹进入宗门,跟在了他的身边。 监视他,观察他,也试着了解他。 那是师傅的指令,没有人敢违背。 其实林清清也不是一直都叫林清清。 仙雾龙境,鱼跃龙门的时候,她叫林轻卿。 白衣轻卿,是那个时代最年轻的女圣人王。 不过鱼跃龙门之后,她就被一个钓鱼的老头子收为了第三个弟子。 她头上还有两个师兄,两条更大些的鱼。 一条叫轩辕,一条叫神农。 但林清清并不喜欢这两个师兄,她更喜欢梦宗里的生活,更喜欢一个叫……李眠柯的师兄。 所以她希望有一日能杀了这位梦宗的师兄,带给师傅。 这样的话,李眠柯就也能和自己一样一直活下去了吧。 但有一个问题啊。 师傅好像只收三个弟子,两个师兄一个师妹。 祂老人家说:“三角形具有稳定性。” 林清清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她的脑子很简单,如果要让李眠柯入门的话,就得让轩辕和神农这俩其中一个腾出来位子。 嗯,谁更不讨喜呢? …… 清凉的夜风吹拂而过,佛院安静无声。 发梢摇曳,顾白水眼帘微动,从思绪里回过了神。 他看了眼表情木然的哑巴,猜出了这家伙的身份,心里也在思考着自己和他之间的辈分。 林清清在梦宗之外的师兄,是轩辕和神农两位帝子。 这家伙从外表上看木木沉沉的,就不像是大师兄嘴里的知天水,是另一个轩辕帝子吧。 所以,应该是老师兄? 如果按入门时间算起,轩辕帝子、神农帝子和林清清这三位,都比顾白水要更早一些。 差不多早个……几万年吧。 这俩玩意儿比大师兄还更老,活了一辈子又一辈子,还活到了大佛院里,活到了顾白水的面前。 抱着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顾白水其实并不介意头上再多俩老师兄出来。 反正虱子多了不怕痒,自己原本那俩师兄本来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再多俩新同门,或许还能减轻些负担。 养蛊嘛,四个师兄还能凑一桌,多有意思? 不过考虑到大师兄和二师兄的脾气,应该不会接受头上凭空多出来辈分更大的“老师兄”。 大师兄就不用说了,曾经的紫微大帝,又怎么会把两个藏头露尾,腐朽堕落的帝子放在眼里? 更不用相当大师兄的师兄了。 真没那个资格。 至于二师兄苏新年。 呵呵,他连大师兄都看不顺眼,日日年年的想着篡位,高出大师兄一头,就更不可能接受再来俩了。 顾白水挑了挑眉头,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 这么一想的话。自己倒还成了守墓人一脉里脾气最好,最温和,最与世无争的老实人了。 啧……咱这家里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啊? 连自己都能成算性格纯良的好人了? 师傅那老家伙,还真是擅长养蛊啊。 顾白水摇头叹息。 哑巴安静木然,还是不太愿意说话的样子。 但这时候,总有一位耐不住的家伙掺合了进来,打破了僵局。 怪人左顾右盼,看着哑巴和聋子,困惑的问道。 “你俩,认识?” 哑巴没出动静,甚至眼皮都没眨一下。 他无视了怪人的存在,也懒得回应怪人的问题。 不过自觉守墓人一脉里性格最好的顾白水转过了头,对怪人说了这样一句话。 “没见过,一点儿都不熟。” 顾白水突然意识到,自己猜出来了哑巴的身份,但并不意味着他也知道自己是谁。 虚镜下一切都无所遁形。 顾白水和哑巴都是在“机缘巧合”下,被怪人掳来的无辜者。 身上披着神秀大帝的无骨人皮,那哑巴应该也看不出来自己的身份。 但哑巴很明显不是这么好糊弄的。 他微微抬首,古井无波的说道:“你身上有师妹的气息,很轻很淡,但的确存在。” 顾白水微微沉吟,反问道:“你师妹是?” 梦星河很平静的吐出了两个字:“梦宗。” 顾白水身体微顿,正色说道:“那巧了,我的确是梦宗弟子啊。” 梦星河却并不是很能接受这个说法。 “梦宗是被我和那家伙灭的门,一个人都没活下来,你怎么会是梦宗弟子?” 顾白水愣了一下,然后眼帘抖动了起来。 他说了啥? 大师兄……这可不是我挑事儿啊。 第309章 长生者的病 “梦宗满门被灭,但不意味着就没有一个人能幸存下来。” 顾白水正色问道。 “你怎么确定,偌大的梦宗就没有什么人修行过替身换命之类禁法,或是归息装死躲过了一劫呢?” 哑巴眉眼木讷如石,在自己漫长的记忆里翻找了许久,然后抬首说道。 “梦宗弟子九万三千七百二十四人,算上宗主长老、峰主院长等,共计九万三千八百六十三人。” “万魂钵在那人的手里,最后收纳到的灵魂数目也恰好对的上,一个不缺一个不少。” “既已说无人生还,自然不会有任何差错。” 十万梦宗弟子,向死无生。 万魂钵内嘶鸣哀嚎,被无数的冤魂染成了漆黑的墨色,瘆人心神,乃是真真正正的天谴魔器。 梦星河对于这段记忆很深刻,也不觉得自己会记错分毫。 所以要么对面那人是在说谎,要么……就是师妹报错了数目,故意遮瞒了梦宗所有弟子的总花名册。 他希望是前者,这样只要拷打一下,问清楚这个假聋子的来历就可以了。 如果是后者的话,就是师妹说了谎……那样会很麻烦。 “你真的是梦宗弟子?” 梦星河目光平静的看着顾白水。 他只问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一个问题,也希望对方给他一个确切清楚的答案。 如果这聋子继续撒谎,或是扯东扯西,将事情弄得复杂化。 梦星河应该会亲手把他碾成肉泥骨粉,挫骨扬灰。 作为一个活了很久很久,久到灵魂麻木的“长生弟子”,梦星河早已经厌倦了勾心斗角,纷乱嘈杂的人世。 其实在他的眼里,芸芸众生也和蝼蚁没有太大的分别。 无尽的漫长岁月,能够消磨掉任何圣人的耐心。 所以梦星河行事干净利落,也差不多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耐心的人之一。 同时, 这也是作为「长生者」一个要解决的弊病,或者说是副作用。 “记忆成山,情绪积海”。 历史长河里第一个掌控长生的老人,说过这样一段话。 “长生者就真的是快乐的吗?” “我觉得未必如此,这个想法也只是人类及所有的智慧生灵,对于灵魂本能渴求的一种执念而已。” “任何生灵都渴望长生,渴望无所顾忌的自由,和永生不死的踏实感。但他们并不了解长生者,并不知道真正得到了长生的人需要面对什么。” “所以……长生者的快乐,他们想象不到嘿~” “咳咳,扯远了,我想说的是长生者不会死,但会生病,这才是长生者真正没办法避免的灾劫。” 第一种病,就是长生者永远在增长堆积的记忆。 每个人的一生都会经历很多的事情,有的印象深刻,有的记忆模糊。 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大多数人都会习惯开始遗忘一些没意义,或者是很有意义的东西。 这不是病,而是一种身体自我保护的手段。 师傅说: “不管是刻骨铭心的爱情亲情,还是鸡毛蒜皮的烦琐小事,其实都是对人本身的负担和伤害。” “积累的越多,负担就越重,普通人会一边记忆一边遗忘,直到临死的时候,带着所有的记忆埋入黑暗虚无之中。” “但长生者只会越积越多,没有尽头。” 如果没有合适的解决方法,仅仅是识海里堆积起来的记忆和情感,就足以压垮一个长生者的神智。 当然。 能长生的人,必然有超出常人的另类之处,也会有自己的解决方法。 神农弟子知天水和轩辕帝子梦星河,都是如此。 他俩选择了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来处理一世又一世积累的因果和记忆。 知天水的选择,是遗忘。 他变成了一个记性很不好的家伙。 每当一世走到尽头, 知天水就会在墓穴和「轮回茧」里催动一个神秘禁法,抹除掉自己脑海里在这一生做过的所有事情。 不留痕迹,了无牵挂,才能乐得自在。 梦星河的选择则是与之相反。 他没有遗忘,而是把所有的记忆都封锁在了一个又一个身体容器里,需要用的时候再取出来。 知天水的手段更简单粗暴,没有后顾之忧,每一世都是一个新生的正常人。 梦星河的方法更稳妥复杂,磨耗了大部分的耐性,但这也是他自己的选择,与他人无关。 “你是梦宗弟子吗?” 这是梦星河对顾白水问的问题。 顾白水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他也不知道只要自己稍有敷衍,这个一点耐心都没有的粗人就会突然暴起,抹除掉自己这个麻烦的家伙。 顾白水不知不觉中选择了最正确的答案。 他说:“我不是。” 梦星河又问:“那你到底是谁?” 顾白水表情诚恳,一板一眼的回答道:“我的梦境能联通梦宗遗迹,所以应该见过你师妹。” 顾白水说的都是实话,虽然不全,但的确诚实。 梦星河的瞳孔深处闪烁着晦涩沧桑的道纹,也看到了顾白水灵魂里象征着诚实的一抹橙色。 他没有说谎。 感觉到师妹的气息,也是在这人一觉醒来之后才发生的事情。 梦星河放下了杀心,继续盘问一个诚实的聋子。 “你见过的梦宗遗迹,是哪个年代?” 顾白水微微沉默,这一次倒是没有直接回答梦星河的问题。 他建议道:“只有你问我答,不太公平。不如这样,你问我一个问题,我问你一个问题,咱俩都不说谎,来一次诚信交流如?” 梦星河抬了抬眉头,虽然本性没什么耐心,但这次倒是没觉得麻烦。 他修行的「长生禁法」能够轻而易举的判断出对方有没有说谎,对面那人不太可能有自己这样类似的手段。 这其实是一个不公平的交易,能省掉繁琐的细枝末节,所以梦星河愿意接受。 不管对面这人问什么问题,梦星河也懒得编造谎言,问答结束之后……杀了就好。 “可以。” 哑巴点了点头。 聋子也笑了笑。 唯独一直被晾在旁边的怪人,再一次的憋不住了。 它面色古怪,有些茫然困惑,也有些憋屈恼火。 这地方不应该是自己的主场吗? 仪式是自己一手策划的,这俩人也是自己掳来的。 怎么他俩还交流上了?对主办方置之不理? 有道理吗?有王法吗? “我也要加入。” 怪人阴沉着一张臭脸,提出了这样一个建议。 梦星河目光冷淡,根本没它当回事儿。 但顾白水很贴心友善,他眨了眨眼睛,瞅了自投罗网的怪人几眼,然后咧开嘴角点了点头。 “那好啊。” 第310章 一问一答 寂静黝黑的大佛院里。 三个心怀鬼胎的家伙,正在进行一次敞开心扉的诚实会谈。 他们都知道彼此之间早晚会动手,但能在动手之前掏空对方所有的秘密,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坐下来谈谈,总比直接动手打来打去的要好。 现在的情况也有些复杂。 而且虽然局势突变,怪人依旧对自己的这具躯体有信心。 它不知道院子里的聋子和哑巴是什么身份,无知者无畏,只能算身处第一层。 梦星河清清楚楚的了解怪人的来历底细,也知道这道观和佛院是什么地方,只有那个小聋子对他来说算是一个意外。 他的沉稳和从容来自于自己的实力,所以这位轩辕帝子身处第二层。 而最后的顾白水,是不动声色一脸真诚老实。 他也到了哑巴就是梦星河,怪人和墓穴里的长生者有关。 自信来源于大师兄,他觉得自己在第五层。 一大两小,三个人影走到了佛院的中央。 他们彼此之间保持着微妙的距离,也没有一个人先轻举妄动。 最终,还是脸皮更厚些的顾白水率先开口了。 “那我先开始吧。” 顾白水视线偏移,第一个问题扔给了表情木然的哑巴。 “你说梦宗是在你和另一个人的手里灭门的,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你们是想要从梦宗得到什么?” 梦星河想了想,古井无波的张开了嘴。 “三样东西,《大梦典》、梦界锻造法和十万个梦宗弟子的灵魂。” 顾白水眼帘微动,脑海里突然掠过了一丝乍现的灵光。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但还不确定,所以还是没什么反应。 第二个提问的,是乞丐怪人。 它在哑巴和聋子之间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选择了看起来更软弱老实一些的顾白水。 怪人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你来这佛院的目的是什么?” 到这个时候,怪人当然也明白了眼前的两人来者不善。 顾白水也很诚恳,一点都没敷衍它。 因为怪人的这个问题,本就没什么意义。 “我没目的,就是跟着你来的。” “在来到这里之前,我对仪式、头顶的那玩意儿,还有这地方都一无所知,这是实话。” 怪人愣了一下,心中有些困惑不解,但看着顾白水认真的表情,也没办法质疑什么。 梦星河问了第三个问题。 他对怪人不在意,目光直视着顾白水。 “你梦里的梦宗,是什么时代?” 顾白水想了想,还是如实回答道。 “具体时间不清楚,但刚刚结束宗派大比,陈圣雪师姐拿到了大首席的位置。” 梦星河点了点头。 接下来回到了顾白水的顺序。 他直接问道:“你们灭了梦宗,想要的是《大梦典》和梦界锻造法,是不是为了……构造一个虚实结合的世界?” “还有《大梦典》是梦宗的开宗典籍,你们也没有一开始就灭宗夺《大梦典》,这又是为什么?” 顾白水想问的,是黄粱国度。 不出意料,梦星河眼帘微动,然后慢慢的点了点头。 他也不介意顾白水问的这两个问题,回答道。 “梦宗的《大梦典》本来不是帝经,只是一个极具创造性的特殊典籍,以前从未出现过,开创出了一个新的道路。” “但也是因为如此,它本身就有很多致命的缺陷,需要找个极有天赋的人来补全这本梦典。” “找一个年轻有天赋的人,观察引导他走上一条规划好的道路,等到《大梦典》成熟后,再灭宗夺典,这才是一个完整的计划。” 原来是这样。 顾白水微微沉默,明白了所有的一切。 大师兄和梦宗,从一开始就是被选中的目标。 有个人找到了濒死的地下世界,是所有神源凶地里占据了榜首的归墟之地。 地下世界由生至死,从真实走向虚无。 那个人(师傅)想要打造出虚幻和真实交织的黄粱国度,因此才看上了梦宗的《大梦典》。 所以祂精心布置了一场骗局。 把林清清送入梦宗,暗中催动引导着一个少年一步步成长成了紫微大帝。 紫微大帝远在星空之外的时候,两个帝子来到了梦宗,覆灭了梦宗满门,唯一留给那个大帝的东西,就是那本并不完美的《大梦典》。 再后来。 紫微大帝耗费了无数的心神和精力,把《大梦典》补全成了一本完美的大帝经书,也真真正正的创造出了一个虚幻的梦宗。 有一个很久没见的师妹,有宗内的老家伙们,还有很多很多熟悉的面孔。 紫微大帝游走其中,缅怀着过去的青春岁月,也诉说着自己心底的歉意。 祂觉得是自己为了追求帝境,才舍弃了宗门,害死了所有的梦宗同门。 但其实这都是一个老东西的骗局而已。 《大梦典》完整无缺之后,紫微大帝就没有那么多的价值了。 夜晚和红毛怪物一起到来,结束了这位大帝的一生,也带走了帝经《大梦典》。 很多年后,黄粱国度就诞生在了这个世界上。 可能也是因为如此,黄粱国度和梦宗遗迹之间才能有相通的石壁。 两个师兄弟能借此隔着石壁交谈。 顾白水的问题结束了。 怪人似懂非懂,但也想清楚了自己该问谁不该问谁。 它想了想,指着无头尸体,对哑巴问道。 “那个东西,是什么?” 梦星河微微侧头,没有犹豫,平静的回答道。 “是一个人的第五世,他和你一样都修行了血肉典,但只找到了一个幼年的灾厄生灵,所以没办法修炼到最后一步,最后就被憋爆了头。” 梦星河的这句话,信息含量很大。 怪人也身体一顿,表情迷茫的僵在了原地。 梦星河侧过头,对顾白水问道。 “大梦典和小梦书,你修行了哪一种入梦法?” “小梦书。” “在梦宗遗迹的世界,你接触过陈圣雪?” “是。” “那林清清呢?她读过原始版本的《大梦典》了吗?” “据我所知,目前还没有。” 顾白水如实回答了梦星河的问题。 梦星河也好像想到了什么的样子,略微沉默,若有所思。 庭院里安静了一会儿。 秋风吹过树梢,树叶沙沙作响。 顾白水突然抬了抬眼,问了下一个问题。 “那十万个梦宗弟子的灵魂,你们用做了什么事?” 梦星河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问的顿了一下。 他这次的回答没有那么干脆,反而罕见的停滞了一会儿。 树影摇曳,风欲不止。 梦星河什么都没说,却做出了一个奇怪的动作。 他缓缓的伸出了手,食指向下,轻轻的点了点脚下的石板。 石板? 地面? 顾白水怔了一下,起初并没有意识到什么。 但当他看到梦星河木然却奇怪的表情时,一个恐怖的猜想突然闯入了他的脑海。 是……地下啊!? 顾白水微微怅然,他好像才意识到一个问题,黄粱国度里那些普通人的灵魂……是从何而来呢? 大师兄此时,就走在黄粱国度里。 第311章 老乞丐的一生(上) 黄粱国度那些普通人的灵魂中,有一部分是几万年前的十万梦宗弟子。 知天水和梦星河用万魂钵困锁了梦宗所有被害的冤魂,投放到了黄粱国度。 十万个灵魂当然不足以构成一个完整的国家……他们还需要更多。 而且梦星河这个动作的含义,也足以引人深思。 除了梦宗之外,黄粱国度还有多少无辜的灵魂来自地上? 人族历史上这么多场惨烈无比,伏尸千里的诸国之战,是不是总有两个人影在背后推动。 他们挑起国与国的战争,无论胜负成败,都在背后用一个个黑色的钵盂,收割着地上无辜的灵魂。 这也是师傅计划的一部分吗? 顾白水瞳孔深处闪过一丝莫名的清晰,不言不语,陷入了久久的沉思之中。 “轮到我了。” 另一旁的怪人皱了皱眉头,它并不在乎什么狗屁梦宗,什么梦典和入梦法。 它只关心眼前的事情,无头尸体和头顶的四脚爷对怪人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关乎着它日后的大道。 如果还有日后的话…… 怪人注视着梦星河,表情阴翳凝重,沉声问道。 “你又为什么会来这里?对佛院里的仪式和头顶这东西,你了解多少?” 怪人的问题很尖锐。 梦星河转过头,目光平淡的看了它一眼,觉得这个小家伙有点儿聒噪有点儿烦了。 将死之人就应该安安静静的等待着被安排好的结局,话这么多做什么? 不过话说回来。 以前和那人伪装成两个最古老的灵魂摆渡人,在人间收割灵魂,给黄粱世界建造轮回地府的时候,梦星河倒是也做过类似的工作。 那还是师妹的要求,说守墓一脉的摆渡人也要有自己的专业素养。 遇到寿元将近的死人,要走一个完整的流程,将他的一生从头到尾评判一遍,然后才能把人家拐到黄粱国去。 不知道是不是想起来了师妹的原因,梦星河木然的心境突然泛起了一丝罕见的波动。 他有一点点怀念以往的那段辛苦的时光,也隐约犯起了摆渡人职业病的冲动。 于是, 梦星河微微沉吟,目光幽然淡漠,看着怪人说道。 “我不只知道四角仪式、血肉典、长生者笔记和四脚灾厄,你生平所有的一切,我都了如指掌。” “从你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那一刻起,定好的结局就已经在这里等着你了。” 怪人茫然错愕,似乎还没有明白梦星河是什么意思, 但紧接着,梦星河又遥遥一指,点了一下那具从来都没有说过话的无头尸体。 尸体颤抖了一下。 然后,一个奇怪沙哑的声音,突然响彻在了佛院里。 无头尸体没有嘴,但它真的……说话了。 “你叫余世穷,唐国轻亭人。” “幼年父母早逝,流落街头,被一个街边乞讨的老乞丐抚养长大。” “十四岁的时候,你有了一定的劳作能力,不愿意再乞讨为生,想要学一门体面的手艺来养活自己。” “但很不幸,轻亭只是一座自给自足的小城,本就没有什么工作需要外人做学徒。更何况那里封建传统观念根深蒂固,一个做过乞丐的人永远会被打上烙印,遭人白眼。” “所以没人愿意给你和老乞丐一口饭吃,你失败了。” “老乞丐劝你走出轻亭,去外面更大的世界看看。” “但你也拒绝了,说也要等到给老乞丐养老送终之后,再打算其他的事情。” 庭院幽静,树影摇曳。 无头尸体声调平和的讲述着老乞丐的生平。 怪人沉默不语,表情麻木似乎没什么反应。 反倒是顾白水有些意外的多看了它一眼。 这老东西年轻的时候还这么有情有义? 曾经也说过人话,算是个人啊。 可为什么后来变成了这副样子,难道说人越老反而越心理变态了? 顾白水若有所思的抬了抬眉头。 但接下来的故事走向,稍稍的偏离了他的预估。 尸体接着说道: “某一年冬至,老乞丐冻伤了手脚,很严重,因此没办法再出去乞讨食物。” “你就主动承担起了出门乞讨的责任,也因为厚不下脸皮,所以在城里晃了很久还是一无所获。” “朱门酒肉,路边死骨,在你心灰意冷的时候,听到了小巷里传出了一声凶犬的恶吼,和一个小姑娘颤抖惊慌的尖叫。” “你冲了上去,托着疲惫的身体,把从大院子里溜出来的小姑娘护在了身后,勇斗恶犬,浑身伤痕累累,咬痕深可见骨。” 一旁听戏的顾白水挑了挑眉头。 这是要来转机了啊,英雄救美,这种俗套的情节他很熟 可尸体却“面无表情”的跟了一句: “但结果是,你死了,死在了冰天雪地,街头巷尾,恶犬的嘴里。” “那不是你生命的转机,被救的小姑娘甚至都没真正的看你一眼,因为她是故意的……是知天水干的破烂事儿,小姑娘是他,恶犬也是他。” 艹,这转折猝不及防。 “不过也是因为余世穷见义勇为,不自量力的死了,小巷深处的尸体内,才换了一个新的灵魂。” 顾白水听明白了,前半段故事和怪人没太大关系,所以他一直无动于衷。 这么说,后半段的乞丐换了个灵,所以这家伙从根儿上还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从巷子里爬起来,也吓了知天水一跳。” “他打量了你的灵魂许久,猜到了事情的真相,从那时候开始,你的人生就被掌控在他的手里了。” …… “你是一个穿越者,虽然穿越到了乞丐的身上,但根骨极佳,机缘不断。” “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年,你亲手捂死了破庙里那个病怏怏的老家伙,摆脱了这具身体唯一的累赘。” “然后你想要离开轻亭,去一个更大的地方,拜入道宗仙门,开启自己的修行之路。” “但只走出了不过三里的路程,你就在轻亭外的林子里,遇到了此生最大的机缘。” “是一个面容模糊的中年人,身后跟着一个浑身罩黑袍的老道士。” “中年人让你坐到他的身边,和你烤着篝火,在森林里聊了一夜。” “第二日凌晨的时候,他们消失了,你不记得那晚上聊了什么,也不记得中年人的长相,只在火堆旁看到了三样东西,一本黑红色的书《血肉典》,一张地图上面画着森林佛院和竹林道观。” “还有最后一样东西,是一个竹筒,一个记载了长生者笔记的竹筒。” “你以为中年人和黑袍老道士,是穿越者前辈,是真正超脱天道 的仙人,但其实……他俩是一个人。” “跟在身后的老道士,根本就没长头。” 第312章 老乞丐的一生(下) “从轻亭离开之后,你接下来的人生就很简单了。” “你把《血肉典》视为仙宗圣典,尽管里面的术法都是需要血肉灵魂的魔道禁术,炼制的魔器也都残忍异常,但你还是如饥似渴,不惜一切代价的修行。” “这可能是大部分穿越者根本的劣性,他们对这个世界没有归属感,所以肆意妄为,没有对 生命的敬畏之心。” “百余年后,你成为了一个彻彻底底的魔修,手上鲜血淋漓,尸骨无数,也面临着一个难以突破的桎梏瓶颈,圣人壁垒。” “你没办法突破到圣人境界。” “那本《血肉典》断在了这里,没有圣人境界之后的修行道路。” “不过起初,你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只是不太适应突然缓慢下来的修行速度。相较于同境修士,你很年轻很年轻,有着大把的寿元去挥霍消耗。” 怪人身躯麻木,目光冰寒刺骨的看着无头尸体。 无头尸体没有眼睛,所以看不见怪人的表情,依旧在“侃侃而谈”。 像是一个记录了某个人记忆的书册一样,麻木的诵读着躯壳里的文字。 “尽管还没有找到成圣的途径,你还是有自信,大不了不再修行血肉典,换一条安安稳稳的玄道功法就是了。” “于是你一边云游一边寻觅着能替代血肉典的合适功法。” “但几百年的时间过去了,你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修行的不对劲,功法的不对劲,也是……身体的不对劲。” “《血肉典》,是依靠吞食各种生灵血肉辅助修行的魔道功法,本源是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 “每当你吞噬掉人族修士、草木精灵甚至是各种各样的原始凶兽,都能够从中收益,进化出各自稀奇古怪的能力。” “你的身躯像是一个来者不拒的杂食怪物,也像是一个永远填不满的黑洞一样,一直在渴求着新的食物。” “但某一天,你发现自己……开始喂不饱自己的身体了。” “每一块血肉,每一块骨骼,都好似在哀嚎嘶鸣,挣扎饥饿。你发现,自己的身体好像……产生了第二个独立的意识。” “血肉会自己蠕动,骨骼会自己颤抖,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每次静下心打坐修行的时候,总能听到一些莫名其妙咀嚼和吞咽的声音。” “很近很近,贴着皮肤,近在咫尺,但你也不确定是不是幻觉。” 一团枯枝烂叶,滚过了灰白色的地板,停在了怪人的脚边。 顾白水听着故事,默不作声。 无头尸体晃动了一下,而后继续说道。 “直到某一天,你被咀嚼的声音突然惊醒了。” “紧接着你就发现,自己的身体在不知不觉中呈现出了一个奇怪的姿势,左手虚抓,右手按在脖子的皮肤上,好像在遮掩什么东西。” “这不是你打坐之前保持的姿势。” “你移开了自己的右手,心里却隐约感觉到了一丝失控和抗拒的情绪。” “可当视线落在铜镜里的脖子上,你发现了……一条很淡很淡,几乎看不见的粉色痕迹。细细长长,和肤色相近,紧紧的闭合在一起。” “好像是,一个裂开的伤口?” “你愣住了,用自己的手指,按在了粉色长痕的边缘,轻轻用力,就这样捅进了自己的体内。” “皮肤裂开了,你在自己皮肤表层的下面,甚至摸到了密密麻麻,坚硬扎人的小颗粒。” “你扒开了那条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裂开的伤口,然后看见了很多很多,聚集在一起的……细小牙齿。” “牙齿间残余着肉丝,没有任何信息通知你的大脑,你的皮肤上……自己长了另一张嘴。” “衣服被猛然撕开,浑身赤裸,你低着头发现自己的胸膛、腰间、腹部和背后,都长着一道又一道的粉嫩长痕。” “很多张嘴,很多身体自己长出来的口器,它们裂开嘴角,在空气里暴露出了无数颗细小的白色牙齿。” 饿~ …… “血肉典是一本超出想象的禁忌魔典,它在你的身体里饲养出了一只不知面目的恐怖恶魔。” “如何摆脱血肉典,突破到圣人境界,成为了迫在眉睫的噩梦。” “你尝试修行各种各样的玄道功法,但不管是什么样的功法灵力,都会被活了的血肉吞食的一干二净,渣都不剩。” “你彻底的慌了,走访各个圣地秘境,求医无数大能,但依旧无济于事,身上的嘴巴越长越多了。” “那时候你才意识到,想要从根本上解决自己身体的问题,就要从血肉典里寻找办法。” “你翻出来三样东西,仔仔细细的研究了长生者日记和那张地图,然后一路西行来到了这里。” “佛院道观,暮色森林。” “根据身体的本能,你在道观里摸到了血肉典的扉页,上面的确记载了一个解决方法。” “吞食一只成年的灾厄生灵,血肉之躯将会蜕变成这一种从未出现过的极致神体,不逊于传说中的混沌体和先天道体圣胎,甚至可能犹有过之。” “如果能到那一步,即便是帝境也是咫尺之遥,不再是可望而不可及。” “但上哪儿去找灾厄生灵?这种不可知不可闻的神秘生物?血肉典扉页上说,大佛院里,养了一只半幼年四脚爷。” “等待几千年,四脚爷成年之后,最大的机缘就会降临了。” …… “在那之后,你离开了道观,按照扉页上的方式,历尽千辛万苦找把肉体和意识分割成了两半。” “血肉典污染的本体,被封印在了一只红毛怪物的身体中,意识夺舍新生,用另一具身体重新修行。” “乞丐的圣人之路,倒的确是一种新奇的修行手段。” 无头尸体突然换了个声调,如此说道。 “你的意识终究没有办法脱离血肉典,所以这一生都在为了饲养红毛身体里的那团血肉奔波操劳,寻找秘境,抢夺天材地宝。它像无底洞一样吞掉了你所有的积蓄,让你永远都只能是乞丐。” “不过这样也算是相辅相成,才能让你在圣人路上走的更稳妥更远些。” “走到这里,也就是你的人生终点了。” 无头尸体说完了最后一句话,也就此彻底揭露了人境传闻中最神秘的老乞丐圣人,他的一生。 阴风渐起。 怪人怅然无力的站在了原地 。 它沉默良久,声音干涩沙哑的问了最后一句话。 “我的一生,一直都是被你们注视着吗?这对于你们来说,只是一场戏而已?” 听闻怪人此言,梦星河的身躯突然顿了一下,眼神莫名,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 其实不是一直如此。 在最初的一部分计划里,知天水负责东洲大陆,梦星河负责的地域在中州,看管老乞丐和道观佛院里的灾厄。 但妖域的事情让他们都短暂的离开了一段时间。 梦星河去追杀姬家主,就没有在意老乞丐在那段时间里做了什么。 这样一来,就有一个问题了。 梦星河抬了抬头,看着怪人的样子眯起了眼睛。 他木然问道。 “你的本体……是被谁杀了?” 怪人愣了一下,却没说什么。 顾白水眨了眨眼睛,转过头看着别处,吹起了无声的口哨。 今晚风挺大啊~ 第313章 谢幕 无头尸体讲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这个故事的主角叫余世穷,也是人境最神秘的老圣人之一……老乞丐。 不过没什么人知道, 从老乞丐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成为了一个被选中的棋子,被摆放在搭建好的戏台上。 有个长生弟子写好了一个圣人的剧本,他选择了寒冬小巷里死而复生的乞丐少年,当作剧本的主角,来展开剧情。 轻亭城外的偶遇仙人, 几百年手染鲜血的魔修之路, 乞讨数千年的圣人老乞丐。 怪人的一生被知天水安排的明明白白,连最后的埋骨之地都给准备好了。 大佛院,就是它最后的谢幕之地。 知天水的剧本在这里终结,也将给老乞丐的一生画上一个潦草的句号。 只是, 怪人还是都想不明白,它这光怪陆离的一生对写剧本的人来说,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怪人抬了抬头,对梦星河提出了这个问题。 梦星河依旧表情平静,漠然回答道。 “没什么意义,对他来说,也只是在漫长无聊的人生中,找点乐子罢了。” 是的,没什么意义。 老乞丐的一生都没什么意义。 它自始至终都是被知天水拎在手下的提线木偶。 这个故事的起因,是《血肉典》需要一个继承存活下去的寄生体。 但知天水懒得日复一日的喂养那个从血肉典里诞生的鬼东西,所以选择了一个倒霉蛋来做这件苦差事。 几千年的时间,老乞丐都在为了填饱本体的肚子四处奔波,从来都是一副穷酸劳累,风尘仆仆的样子。 不得不说,他是一个很合格的饲养员。 不过现在,血肉里孕育出的那玩意儿吃饱了,大佛院里的四脚爷也成年了,饲养员自然就没什么价值了。 梦星河看了眼无头尸体,瞳孔深处掠过了一抹深邃的冷芒。 无头尸体身躯晃动了一下,似乎接收到了什么指令一样。 它无声的迈开了脚步,晃晃悠悠的朝着怪人走了过去。 在怪人颤抖的眼神里,和顾白水惊异的目光中…… 无头尸体的体表肌肤一寸寸的龟裂,割开了一条又一条紫黑色的伤口,长出了……密密麻麻的狰狞大嘴。 百口难辩,唇齿森然。 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那一张张密密麻麻的口器里,还有着舌头一样的肉红色触手,蠕动扭曲的伸了出来。 只是片刻,无头尸体就变成了浑身触手纷飞的恐怖怪物。 也是这时候,顾白水才明白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原来没有头,也是能说话的。 “嘶~啊~唔~噜……” 嘈杂诡异的声音回荡在大佛院里。 无头尸体身上所有的嘴巴都在一张一合的讲着自己的语言。 它们发出的声音像是几百个哑巴一起哀嚎一样,混杂在一起,什么都听不清楚。 紧接着。 怪人的躯体也开始颤抖了,在昏暗的佛院中,在嘈杂的声音里肆意扭动。 顾白水一脸惊奇,应接不暇。 他看着怪人身上浮现出类似的粉嫩细长伤口,然后再露唇漏齿,变成了和无头尸体极其相像的同类怪物。 唯一有所不同的是,怪人多了颗头,身上裂开的嘴巴也在向外冒着血泡。 浑身鲜血淋漓,外貌是难以描述的恐怖瘆人。 四肢躯体都在自顾自的嘶吼蠕动着,怪人的表情痛苦至极。 除了头部之外,身躯所有其他的部位都脱离了它的控制,变成了具有独立意识的个体。 再然后,怪人的脖子也凝固了。 外人根本没办法体会到它此时深入灵魂的恐惧和战栗。 怪人能清晰地察觉到,自己胸膛内部那颗已经跳动了几千年的心脏表面也裂开了一张嘴。 它撕咬着连接心脏的血管,甚至是贪图渴望着身体里其他的脏器,而且,其他的肺肝肾也逐渐苏醒了。 “噗嗤~” 怪人胸膛上的一张嘴,向外吐出了几大块滑腻的血肉。 顾白水眉头一抬,表情认真的瞅了几眼张开的嘴巴,从模模糊糊的血肉里,看到了一颗正在疯狂跳动的心脏。 很显然,怪人的体内正在发生一场反叛的暴乱。 而且怪人无力阻止,就连脖子的掌控权都在迅速的丧失。 麻木和冰冷充斥着全身,无力和绝望在心底弥漫,随着死亡的阴影越来越重,怪人的瞳孔也逐渐涣散了起来。 梦星河面无表情,麻木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噗嗤~噗嗤~” 一张又一张鲜血淋漓的嘴巴,都在往外喷吐着黑红色的血肉块。 怪人双眼空洞,怅然软弱的低下了头。 它无声笑了,嘲笑着自己无力可笑的一生,嘲笑着自己被这个世界的土着玩弄于股掌。 穿越者,也会如此悲惨啊!? 我们难道不是故事的主角吗? 这可真是一个操蛋的世界! 怪人的眼底掠过了一丝疯狂偏执的冰冷,以一个夸张的角度扭断了自己的脖子,满眼猩红的狞视着梦星河的右脸。 随着“噗嗤~”一声传来。 体内的最后一个脏器苏醒,怪人的躯体彻底的崩裂了,变得支离破碎,骨肉糜烂。 按理来说,它应该死了。 梦星河也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他看到了顾白水怪异的表情,退一步的动作,和身后急促癫狂的脚步声。 困兽犹斗。 怪人在临死之前,献给了这位居高临下的长生弟子,一个隆重的礼物。 “你想要的就是我这具身体,老子偏不如你愿!” “哈哈哈哈哈~” 疯狂的狞笑从身后传来。 梦星河转过了头,皱了皱眉头。 怪人鲜血流淌的恶脸,扑到了梦星河的身边,近在咫尺,然后……轰然爆炸。 血肉横飞,骨骼尽断,心肝脾肺等脏器尽数四分五裂。 佛院的地面上散落着黏滑的血肉,没有一个完好的器官。 院子里的两个人沉默了下来,只有一个小丫头被这幅场景吓得魂飞魄散,昏迷了过去。 实际上,怪人的自爆威力奇小,根本伤害不了另外两人分毫。 他冲向梦星河的动作,也只是想恶心一下这个让人厌恶的冷漠家伙而已。 玉石俱焚,毁掉自己养了几千年的身体,用自己卑贱的生命,溅他一身血肉。 这就是怪人临死前最后能做的事情了。 但很可惜。 梦星河依旧没什么反应,爆炸喷向他的血肉都被一层看不见的隔膜挡在了半空中。 肉泥散落在地,心脏四分五裂的跳动着。 但接下来,梦星河眉眼平静,遥遥的伸出了手指,点碎了那颗苟延残喘的心脏。 一轮火红色的太阳,在寂静的佛院里升了起来。 第314章 师妹的选择 心脏属火,瓣膜散落而开,如同一朵血肉之花,孕育出了一轮火红色的太阳。 肾脏属水,闪烁着幽蓝色的水泽光晕,吐出了一颗澄明水润的湛蓝水月。 肝脏属木,肺脏属金、脾胃属土,一枚枚星辰光晕破壳浮现。 五枚颜色各异的虚幻星辰,从一具人类的死尸里孵化而出,悬浮在院子的半空中。 鎏光璀璨,雍容耀眼。 顾白水的脸色有了些许的凝重。 在这五颗星辰出现之前, 顾白水其实觉得后天改造出一个能和混沌体、先天道体圣胎相提并论的极致神体,实属天方夜谭。 因为人族历史上记载下来的这两种逆天体质,都是准帝境之前畅通无阻的存在。 两种体质同境无敌手,帝境也是抬头可望。 可后天改造出来一个毫不逊色的逆天体质? 这听起来是不是太夸张了些? 和活生生培育一个大帝出来,也相差无几了。 顾白水打心底里保持着怀疑的态度。 但现在看来,好像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体内孕育星辰啊,这种手段在禁区的古籍里也是闻所未闻的逆天功法。 这是谁的手笔? 顾白水沉默许久,最后也只是摇了摇头。 …… 碎肉满地,梦星河游走在血水之中。 他指尖随意的虚点着,在怪人碎烂的尸骸里,弹出了一颗又一颗稍小些的流星。 “他 是知天水选中的容器。” 梦星河微微抬眼,如是说道。 “身后有一只能帮他寻找珠光宝气的红毛,所以他才能勤勤恳恳的收集了几千年的天材地宝,仙丹灵茶,来喂养本体饥饿的血肉。” “几千年的辛勤积累,聚集了一个很壮观的数和量。天材地宝中火属性的物质融进了心脏,水属性的物质融入了肾脏,依此类推,孕育出了这么多虚幻的星辰投影。” 顾白水眼帘微动,应声答道:“《血肉典》,还真是一本很奇怪的功法。” 梦星河闻言身体微顿,弯下腰拾起了一本黑红色的书籍,然后扭头的看了眼顾白水。 “你想试着修行一下吗?” “没必要。” 顾白水回答的很干脆,一脸平静,丝毫不拖泥带水。 虽然从目前来看,这本《血肉典》的玄妙之处甚至不逊于帝经,但对顾白水来说的确没什么诱惑力。 太危险,也太诡异了。 被顾白水拒绝之后,梦星河倒是没什么反应,依旧在血肉尸块里挑挑拣拣,把一颗颗星辰丢在半空中。 一炷香后。 昏暗幽静的佛院已经变成了一片璀璨的星海。 万物复苏,五行轮转。 一株株青草和鲜花从石缝里长了出来,伴随着夜风轻轻摇曳。 更夸张的是, 再过了一会儿后,佛院里突然传出了鸟的鸣叫声和鱼在水中游的声响。 一条虚幻的鲤鱼凭空游荡着,一只肥硕的雏鸟扑扇着翅膀,跳到了梦星河的肩头。 顾白水略微沉吟,心中有些震撼也有些怅然。 这是在造物啊。 一本名不见经传的《血肉典》,真的有这么逆天吗? 墓穴的主人,那个神秘的长生者,捡到了两本功法。 一本《长生书》,一本《血肉典》。 血肉典既然都如此逆天,那《长生书》呢? 自己袖子里藏着的那本玄道功法呢? 也应该有神鬼莫测之能吧? 不然怎么好意思和人家摆在一起啊? 顾白水不动声色的摸了摸袖口,甚至还手指用力的捏了捏那本《长生书》。 这一定是一本不平凡的功法……你最好是。 不然就等着被当柴烧吧。 …… 夜明星稀,佛院头顶的庞然大物依旧矗立不动,像是一座山岳一样挡住了天空。 而在忙活了许久之后,梦星河停下了脚步,对顾白水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想和你谈一个交易。” 顾白水有些意外,反问道:“什么交易?” “我想你继续去梦宗遗迹,找到林清清,然后弄清楚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她最后的计划是什么。” “啥意思?” 顾白水愣了一下:“你们不是师兄妹吗?她是梦宗内应,你是幕后黑手,你们里应外合屠灭了梦宗,怎么还不知道对方的计划是什么?” 梦星河微微沉默,然后回应道。 “我师妹她……失踪了。” “失踪了?” “自从屠灭梦宗之后,师妹就很少出现在我和知天水的面前。夜幕降临神庭的那个晚上,是师妹最后一次现身在人间。” 梦星河说道:“自那以后,师妹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不知生死,也不知踪影,像是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 顾白水闻言皱了皱眉头,这倒是他没有预想到的事情。 “你们没有试着找找她吗?” “试过,我和他活了很长的时间,所以找过了很多地方。” 梦星河说道:“但九州十地,秘境古林,都没有师妹的踪迹,如果她不是刻意躲着我们,那大概率就是去了我们没办法到达的地方。” 顾白水眉头微跳,隐约想到了什么。 “比如?” 梦星河缓缓抬首,眼底闪过了一抹惊人心魄的异芒。 “比如……一个叫黄粱的国度。” 夜风刮起,吹的树叶翻飞。 衣袖飘摇,顾白水的表情从错愕恢复到了平静。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梦星河平静的说道。 “因为有些人很难死,如果她真的去了黄粱国度,就意味着自己放弃了长生的权力。” “她会经历轮回之苦,一次又一次在尘世里浮沉,这是我能想到最愚蠢的选择,但……也很想是师妹她能做出来的事情。” 顾白水的问题还是一样:“为什么?” 这一次,梦星河沉默了更长的时间。 他木讷的面容上罕见的掠过了一丝情绪波动,然后面无表情的说道。 “一命换一命,她让出长生的资格,才会有一个新的幸运儿补上缺口。” “比如……她那个愚笨可悲的师兄。” “如果不是林清清主动做了一些蠢事,神庭的紫微大帝就应该死的彻彻底底,没有第二世,也没有被收为弟子的这个命格。” “他凭什么?他配吗?” 顾白水安静了下来。 大师兄配吗? 这还真是一个很值得考究的问题。 这一代的长生弟子有四个。 小师妹姬絮暂且不提,毕竟和那老头子有血缘关系,或许隔代亲也说不定。 二师兄不知道配不配,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可能师傅这辈子就喜欢新鲜的玩意儿。 至于大师兄。 顾白水思来想去,觉得大师兄还是是配的,配得上长生弟子的身份,因为大师兄真的挺厉害的,从小就比二师兄强。 那么问题来了。 顾白水摸了摸下巴,怎么多出来了一个人? 难道说是……我配吗? 顾白水认真的沉思了许久,然后得出了一个很严谨的答案。 他是配的……太配了。 顾白水甚至有些感慨,这世上像他这么聪明的人,可是真的很稀少啊。 而且这一点也很好证明。 顾白水目光扫过庭院的各个角落,眉头挑起,眼神澄明。 他无声无息的笑了笑。 你看。 遍地蠕动的血肉和器官,像不像是妖域野岭的某个深坑? …… 顾白水今年只有三十余岁,但他知道很多有趣的东西。 而且同门之间的道侣关系,可是不太提倡的啊。 你说是不是,师兄? 第315章 樊笼神术 “咔嚓~咔嚓~” 被一片璀璨星海填满的大佛院里,无头尸体一点点的挪动脚步,开始了独属于自己的饕餮盛宴。 它在“吃”院子里虚幻的星辰投影。 无头尸体黝黑的体表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口器,口器内还伸出了近百条鲜红色的触手状舌头。 它在用舌头舔舐院子里的星辰,每条触手都卷起一颗流星,缩回无头尸体的躯体内,然后传出阵阵瘆人的咀嚼声。 无头尸体吃的很享受,像是空腹了几千年的恶鬼一样,贪婪的掠夺着院子里的所有“星辰甜点”。 而且每吞下一颗星辰,它干瘪的皮肤和血肉就会涨大一丝,气息也逐渐厚实了不少。 “这家伙胃口不错啊,是什么来头?” 顾白水指了指正在享用大餐的无头尸体,对梦星河问道。 “第一个修行了血肉典的主人。” 梦星河并不忌讳的说道:“那人也把血肉典修行到了最后阶段,不过没有找到成年灾厄生灵,遭受了血肉反噬。” 顾白水有些好奇:“遭受血肉反噬会怎样?” 梦星河看了眼无头尸体的脖子:“血肉暴动一涌而上,从钻进脑子里,把里面所有的东西都吃了个干净,然后就碎成了渣。” “啧,这种死法倒的确是挺稀奇的,闻所未闻。” 顾白水摇了摇头,对于这第一个遭受血肉典残害的朋友报以惋惜之情。 毕竟“自食其脑”这种死法的确是太罕见了,算是开了次眼界。 大佛院的天空还是一片漆黑, 没有太阳的踪迹,也没有月亮的轮廓。 顾白水略微算了算时间,此时应该是寅时左右,夜晚将近,朝阳初升的时间。 不过头顶那个闭着眼睛的庞然大物,挡住了所有的光线,把大佛院笼罩在了身下,所以整个院子看上去还像是在夜晚一样。 顾白水遥望着头顶的大家伙,沉吟片刻,看似随意的问了一句。 “这只四脚爷有这么困吗?下面这么大的动静,都没睁开过眼睛?” 梦星河表情木讷的看了一眼顾白水,声音平淡的说道。 “它差不多几千年没有熟睡过了,是知天水的手段,让这只四脚爷没办法进入梦里,从暮色森林附近生灵的身体里得到恐惧等负面情绪。” “这种做法相当于断绝了它的食粮,让它始终保持困顿虚弱的状态,只能满足自身的成长需求,但没有机会冲破封印离开佛院。” 梦星河正说着,寂静的庭院里突然响起了一声“咔嚓~”的碎裂声。 顾白水转过头,发现四口黑鼎里的第二口鼎突然彻底崩碎了。 又是一只黝黑色的蹄子重重的落在石板上,压得整座大佛院地面都晃动了几下。 梦星河并不意外。 因为他很清楚这四口黑鼎是专门用来封印四脚爷的灾厄法器。 等四口黑鼎全部碎开的时候,这只四脚爷也就彻底自由之身。 然后,是一只成年的四脚爷,加上几千年恢复如初的无头尸体,这两样完美契合的东西合二为一,才是一件值得收获的逆天机缘。 而现在要做的,就只有等待就好了。 等着无头尸体一点点的补足身体血肉。 也等着四角爷偷偷冲击剩下两口鼎的封印,耗尽这些年来积蓄的所有灾厄之力。 梦星河并不着急。 至少目前一切都还在正常的计划中。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梦星河侧了侧头,看着那个问题很多的聋子,似乎也没什么耐心了。 顾白水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我没什么想问的了。” “那你该睡觉了。” 梦星河的意思是,让顾白水去梦里寻找他师妹的踪迹。 但顾白水现在却并不放心。 他一本正经的问道:“万一等我睡着之后,死在了梦里怎么办?” 梦星河眉眼平静:“你不放心我?” 顾白水耸了耸肩,反问道:“这不明显吗?” “我要杀你,不需要这些手段,你有没有防备对我来说其实没什么区别。” 梦星河给出的理由很粗糙,并没有什么说服力。 顾白水很淡定的反驳道:“那是你的想法,我从来都没有把自己性命交到别人手里的习惯。” 梦星河眯了眯眼睛,安静片刻后,漠然问道。 “那你有什么办法?” 顾白水沉吟了一会儿,然后从自己的身后取出来了一块硕大到有些夸张的七彩神源结晶。 流光璀璨,玄妙异常,光晕闪烁之间,甚至把遍布整座庭院的星海都压了下去。 梦星河看到这块神源,也是不自觉的微微一愣,眼神变得深邃而古怪。 但顾白水并没有在意这些,反而很认真的对梦星河问了一个问道。 “你听说过很久很久以前,建木圣地的樊笼神术吗?” “建木圣地?樊笼神术?” 梦星河怔了一下,看着顾白水的目光突然变得谨慎而陌生了起来。 现在这个时代,怎么还有会有人记得建木圣地? 那可是梦宗还要古老,在一夜之间红毛疯涨的远古圣地。 他甚至还掌握了那遗失在历史中无数年的樊笼神术? 这家伙到底什么来头? …… 大约半个时辰,顾白水安安稳稳的闭上了眼睛。 他坐在屋檐下,背对着一块七彩琉璃的神源结晶。 梦星河则是站在神源结晶另一面的不远处。 这两人背对着彼此,脚下都浮现出了一圈金绿色的简易法阵。 神源结晶是法阵的中心,上面还隐约闪烁着一段段模模糊糊的文字。 这是顾白水和梦星河拟定好的契约,以神源结晶为载体,印刻在了樊笼结界上。 如果他俩其中有一个人想要违背契约,就会立刻遭受到樊笼神术和七彩神源的反噬。 反噬的手段和方法也很简单粗暴。 这块硕大惊人的七彩神源会轰然爆炸,送附近的所有生灵一起上天。 顾白水和梦星河都估算过,以这块七彩神源蕴含的能量来看,它爆炸的威力极为可观。 往小了说,可以把整座大佛院炸的灰飞烟灭,不留一砖一瓦。 往大了说,整个暮色森林应该不会剩下什么草木了,尽为焦土。 作为与众不同的圣人和圣人王,顾白水和梦星河倒是并不担忧自己这具身体会在爆炸中四分五裂。 但大佛院里还有一只虚弱的四脚爷,和一个咀嚼不停的无头尸体。 它俩应该是有死无生。 梦星河他们为了这个计划等待了几千年,当然不可能冒个险,让一切付之东流。 而顾白水的想法就更简单了。 那块七彩神源是他自己的,如果就这么爆炸了,他会痛心疾首,难以接受。 不是吝啬,只是爱惜财物罢了。 第316章 顾白水曾经被埋过很多次 悠扬的钟声在耳边响起。 顾白水睁开了眼睛,看见了一望无际的草原,和一个身穿白裙的清冷少女。 她站在自己对面,眉眼横起,完全舍弃了原本矜持淡然,清心寡欲的模样。 陈圣雪眉头蹙起,恼火异常的盯着眼前的少年。 “你这人咋说话不算数?趁火打劫,坐地起价?” “明明之前都谈好了价钱,哪有临时加钱的?你个奸商!” 顾白水微微沉默,记忆也迅速的接上了之前的梦境。 自己在擂台上敲了陈圣雪一笔,要走了所有的奖励,还加了些条件,是有些过分。 顾白水想了想,然后很快的进入到了自己的角色。 他一本正经,表情自然的说道:“东西带来了吗?” 陈圣雪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然后把手里的储物袋丢到了顾白水的怀里。 “在这儿,神源结晶、半株不死药根,还有一炉金梦丹,剩下的我需要点时间凑一下,你等着吧。” 顾白水接过了储物袋,也没仔细查看,就收到了自己的怀里。 毕竟他现在是在做梦,这些身外之物又带不出梦境,并没有什么真实的价值。 他真正在意的,是另外两样东西。 “大梦典呢?” 陈圣雪微微蹙眉,看着顾白水回答道:“大梦典是梦宗的开宗典籍,虽然我赢得了宗门大比,有修行大梦典的资格,但我也不可能把大梦典从藏书阁里偷偷搬出来带给你。” “什么意思?” 顾白水闻言一愣:“耍无赖啊你?” “我可不是像你这样的人。” 陈圣雪摇了摇头,眉眼清澈的说道:“答应了你的事情,本小姐当然不会反悔,但我有件事想不通,想问清楚。” “什么事?”顾白水问道。 “你已经有了合适自己修行的功法,为什么还对大梦典这么执着?” 陈圣雪说道:“师叔说你已经找到了合适自己的道路,有一本完整星辰圣典,按理来说大梦典对你没什么意义才是,难道你另有所图?” 顾白水眉头一动,没有回应,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原委。 大师兄的确是梦宗弟子,但却是依托紫微圣星证道成帝,所以星辰之路才是大师兄上辈子的主修,梦宗的术法只是辅助而已。 为什么要大梦典? 顾白水眯了眯眼睛,然后抬首说道:“我师妹还没有合适的功法,所以想给她找一本。” “林清清师妹?” 陈圣雪愣了愣,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这倒是还说得过去,清清师妹是大梦道体,修行大梦典再合适不过了。” “没错没错。” 顾白水摊开了手:“所以大梦典呢?” “你急什么?” 陈圣雪眨了眨眼睛,眼神狡黠的说道。 “再过三天轮到我三爷爷守藏书阁,我赢下来了修行大梦典的资格,到时候让林清清师妹代替我去就好了,保证没人知道。” “这样啊……倒是也行。” 顾白水不动声色,点了点头,然后又突然说道。 “剩下的那些东西,你可以不用给我了,你帮我把梦宗弟子的总花名册弄过来,咱俩的账本一笔勾销。” “梦宗弟子的总花名册?你要这东西干什么?” 陈圣雪有些不解。 但顾白水什么都没解释,就这么自顾自的离开了山头。 徒留陈圣雪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顾白水的背影,气的银牙作响,恼火异常。 …… 顾白水独自一人游走在偌大的梦宗里。 他行踪不定,身形恍如幽灵一样神出鬼没。 山野丛林,钟楼庙堂,大殿广场,顾白水走遍了梦宗的每一处角落,好像在寻找什么,又好像刻意的在记下什么。 就这样日复一日,顾白水在梦里失去了时间的概念,迷迷糊糊的渡过了……整整一年的时间。 是的,整整一年的时间。 小梦书中描述过最深层的梦境与现实的差距。 梦,是规则扭曲,没有限制和约束的虚无之地。 在一个人的梦里,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 现实世界的时间法则,是居于天道之上的至高权柄,没有任何人能够逆转更改整个世界的时间法则。 它是无法撼动的天道铁律。 但当身处梦境的时候,你的意识却总是能断断续续的穿梭在虚假的时间长河里。 时间法则变成了棉线,可以自由的伸长压缩,跳跃更改。 而且不只是修士,就是意识强大些的凡人,在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之后,也能一定程度的改变和影响自己的梦。 (如果用苏新年代表穿越者的理解,就是盗梦空间那一部电影。) 但有一个不同的点,就是凡人大多数能接触的梦,以上所涉及的梦,都只是最浅显的一层“假梦”。 凡人能改变的,也就只是模模糊糊的“假梦”而已。 假梦里所有的一切都是蒙上了一层雾气的模糊事物,永远都观察不到真实的细节,所以才能被轻易的改变。 而梦宗修士构建出来的真梦,可以捏造出完完整整的具体事物。 越精细,需要的境界就越高,带入的法则也就越稳固,越接近现实。 紫微大帝创造出了一个完整的梦宗,方圆十万里的辽阔地域。 一草一木,一石一花,都栩栩如生,完美无缺。 所以这个世界无比趋近于现实,甚至可以说法则高度完善,难以撼动。 在这个世界里,如果有人还想着钻法则的漏洞,加速或者跳跃时间的话,将会无比的困难。 如同沙漠行舟,寸步难行。 即便是通晓梦宗传承的准帝,就算是知天水和梦星河一起来到这里,也很难改变一个世界的时间流速。 但…… 大佛院里的梦星河一无所知,黄粱国度里的张居正也完全没有预料到。 在这个地方,一个人畜无害的青年圣人,真的悄无声息的推动了整个梦宗世界的……沉重到无以复加的时间磨盘。 顾白水加速了时间,偷偷的做了一件能够惊骇所有人的事情。 他甚至观赏着山林美景,闲庭信步,像是走在自己家后花园里一样的轻松写意。 “加速时间而已,扮演一个人而已,这一点儿都不难的。” 顾白水无比熟悉这种感觉。 信手拈来,也可以说是唯手熟而。 因为在过去的三十年里,他一直都是……这样修行的。 他其实做过很多很多的梦,每一个梦都无比的漫长。 …… 曾经的禁区山里。 经常会有一个老头儿挖开一座坟墓,把自己的小徒弟埋进去。 墓穴里的少年,会做一个很漫长很漫长的梦。他会经历某个人的一生,了解到一点历史,也学了一些神术和……很多本帝经。 那些墓穴,是帝墓。 顾白水在梦里扮演的,是很多个墓穴的原主人。 老人用很多座帝墓偷偷的养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小怪物。 而且,他聪明,且谦虚。 第317章 坦然相告 时间流逝不停。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顾白水再次来到了梦宗后山的白色石壁面前。 顾白水身体微顿,缓缓抬手,在冰凉光滑的石壁上敲了两下。 “师兄,你在吗?” 月光朦胧,白点闪烁。 只是片刻的时间,一个虚幻模糊的人影浮现在了石壁内。 他面对着顾白水,轻轻的点了点头。 “在。” 顾白水略微沉吟,瞳孔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他对另一个世界的张居正平静如初的说道。 “师兄,我这几天经历了一些不太正常的事情,也大概猜到了一些东西……想今晚一起告诉你。” 听闻此言,另一个世界的张居正停下了脚步。 他此时高居在一个高耸入云的悬崖峭壁边,脚踩着白茫茫的云雾,遥望着太阳升起的云海。 黄粱国度和梦宗的时间并不同步。 顾白水身处黑夜, 张居正面朝光明。 一缕微凉的晨风掠过发梢,一身黑衣的张居正负手而立。 他眉眼安宁的想了一会儿,然后轻轻的点了点头。 “师弟你说就是,我听着。” 顾白水组织了下语言,看着石壁里那个模糊的人影,说道。 “事情是这样的。” “我们之前在黑暗山脉寻找到的那片草原上有座湖,湖边有棵树,树下的坟墓里葬着一个自称长生者的家伙……” 听闻到长生者这三个字,石壁里的人影明显身体轻顿了一下,缓缓抬首,目光也变得平静如水。 顾白水继续说道:“我在墓穴里找到了一篇长生者的日记,师兄你那时候神识覆盖了整座山脉,所以应该也清楚日记里写了什么。” 张居正点了点头。 其实黑暗山脉里发生的绝大多事情,都在他的神识覆盖下,日记上的一字一句他都看得很清楚。 顾白水知道那个长生者,张居正自然也一样。 他们没有过多交谈日记的内容,是因为师兄弟二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也想着用自己的方式去探寻这个秘密。 张居正不愿意把小师弟催促的太紧,想做一个开明友善的大师兄。 毕竟……一共两个师弟,总得有一个顺心顺眼的吧? 所以顾白水闷着的时候,张居正也不问,顾白水想说的时候,张居正也很愿意听一听师弟拼凑好的故事。 石壁内,张居正俯首倾听。 石壁外,顾白水娓娓道来。 “……后来我跟着那个怪人来到了大佛院和小道观,发现了一本新的长生者日记,内容从第四世开始,描述的是一个年轻道人和女徒弟的故事……” “……那怪人想召唤一只名叫四脚爷的灾厄生灵,按照血肉典搞出了一个稀奇古怪的四角仪式……” “……再然后,梦星河让我回到梦宗,寻找他师妹的踪迹,我和他签订了樊笼契约,所以回到了这里……” 顾白水讲完了这几天他经历的所有事情,全盘托出,一丝一毫都没有掩盖。 张居正自始至终都在默默无言的听着。 每一句话都很认真,也会偶尔给一些简单,且意味深长的反应。 比如: 当张居正听到梦星河出现在大佛院子里的时候,轻轻慢慢的挑了挑眉头,顾白水觉得可能是轻视和漠然之类的情绪。 再比如。 当张居正听到梦星河谈及梦宗十万弟子冤魂的时候,他什么都没说,平静的表情也丝毫没有改变。 但顾白水面对的那块平滑白璧上,一瞬间就结满了刺骨冰冷的寒霜,厚重结实,让石壁外的顾白水都默默的退了两步。 还有。 顾白水也如实的转达了梦星河对自己家大师兄的看法,以及自己不认同的偏见。 没有任何添油加醋,只是丝毫不差的复述了一遍。 “……师妹让出了自己长生的资格……给她那个愚笨可悲的师兄……他凭什么,他配吗?” 顾白水的语气和声调都惟妙惟肖,甚至造就出了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他不觉得自己是在和大师兄告状,最多只能算是仗义执言罢了。 嗯,是这样的。 顾白水讲完了所有的细节,对面的石壁里沉默了很久很久,然后传出了一道平淡如死水一样的声音。 “这样啊~” 梦宗的后山就突然变得一片平静。 夜风停滞,夏蚕不鸣。 石壁轻轻波动,顾白水老实乖巧的点了点头,也听到了大师兄的这样一句话。 “那等等吧。” “等日后,我会找到他,然后一点点的告诉他凭什么,还有配和不配的问题……” 顾白水眨了眨眼睛,没有再多说什么。 大师兄一直都是一个情绪很稳定的人,除了在揍二师兄的时候偶尔会有失风度之外,大多数的时间都很平和温润。 像是一个好好先生的儒雅书生一样。 但情绪稳定,应该并不意味着……脾气好吧。 顾白水微微沉默,对那个叫梦星河的家伙,也只能报以虚伪的怜悯和敷衍的歉意。 而且与此同时。顾白水也发现一件事情。 大师兄似乎对梦宗那十万弟子的灵魂,被投放进黄粱国度这件事并没有流露出多少吃惊的情绪。 他好像早有预料,也可能是在这几天的黄粱国度里发现了什么。 果不其然。 石壁里大师兄的人影安静了一会儿,然后说出了这样一段话。 “师弟,其实我在黄粱国度的这几天,也经历了一些事情,遇到了一些有些熟悉的面孔。” “哦,是吗?”顾白水愣了愣。 “嗯。” 石壁里的张居正默默的点了点头:“当时只是一种很奇怪的熟悉感,我还没有确定到底是来自哪里。” “所以不久前,我去了一趟黄粱世界的,十八层地府。” “地府?” 顾白水眉头微抬:“黄粱国度还真有这样传说中的地方?” 那老头子以前玩儿的花啊…… “是,不只是地府,还有天庭和黄泉,有南天门和凌霄殿。” 张居正说道:“但这些地方都只是一个空壳子,没有活人也没有灵魂。” 顾白水皱了皱眉头,又问道:“这么说黄粱国度是有一个完整的轮回体系,而且是无人运作?” “应该不是。” 出乎意料,张居正否定了顾白水的猜想。 “至少最开始的时候,黄粱世界可能是有一批古老的判官鬼差和土地神仙,一起维系这个世界运作。” “不过他们的位格和传说中的故事有很大的差别,从我目前收集到的线索来看,黄粱世界的修行道路,在圣人之后就断了。” 第318章 玄道屠京 “修行路断了?只有圣人?” 顾白水眼帘微动,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 “这是不是说,黄粱世界的法则极限其实不够高,没办法培养出来一个圣人王境界之上的生灵。” “是这样。”张居正点了点头。 “但为什么?” 顾白水有些不解,因为他并不觉得区区圣人境界就是黄粱世界的极限。 以不死仙的位格或者说是师傅的个性,即便黄粱世界不能养育出一个真正的大帝,培育出几个准帝境界的生命还是没问题的。 但黄粱世界圣人后的修行之路,就彻底的断了,这是为什么? 顾白水想了一会儿,得到了两种可能性。 一是《血肉典》的原因,血肉典的修行道路也断在了圣人境界,这其中或许有一些联系。 二是把黄粱国度的修行境界控制在一个合适的范围内,所有的生灵也就更容易操控,很难会出意外的差错。 “但不对啊……师兄。” 顾白水又想到了什么,对张居正问道:“就算圣人境界是黄粱国度的极限,原本那些古老的土地神仙和判官鬼差,也应该是这个世界境界最高的一批修士。” “你说现在的地府天庭都是空壳子,那些维系世界运转的神仙修士们呢?就突然间消散不见了?” “他们应该都死了吧。” 张居正安静了许久,对顾白水说了这样一句话。 张居正亲眼所见,南天门塌的只剩下了一半, 地府十八层被一个巨大的孔洞贯穿在了一起。 凌霄殿的屋檐上挂满了尸骨头颅,黄粱世界所有的“神仙”都被屠杀了个遍,尸骨累累,诸城京观。 “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原本负责维系黄粱世界秩序的那些神仙,都被一个人杀干净了。” 张居正说道:“这个人你应该也知道,虽然不一定见过。” 顾白水愣了愣,略微沉默,然后表情奇怪了起来。 “你是说,墓穴里的长生者?” “准确的说,是他的后几世。” 张居正眯了眯眼睛,对身处梦宗遗迹的顾白水说道。 “师弟,师兄这些日子也经历了一些事情,也可以分享给你听听。” 顾白水默然垂首,慢慢的点了点头。 “十万大山里的那张羊皮地图上有十三个脚印,从荒郊野岭开始,一步一个脚印,遍布整个黄粱世界。” “我起初的想法,这十三个脚印是不死帝兵留下的痕迹,沿着脚印走下去,就能寻到不死帝兵的埋葬之地。” “但后来,我发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张居正眼帘微动,看着面前升起的初阳,如是说道。 “在黄粱世界的十三个脚印坐落的地方,好像都有一个共通之处,在它们附近……都死过同一个人。” “墓穴长生者的第一世死在荒郊野岭,第二世死在山村祖堂,第三世死在草原坟墓,第四世和第五世死在道观和佛院里。” “这不是巧合,是一个既定的规律。” “十三个脚印,代表着长生者的十三世人生,脚印落下的地方,就是他此生的终点。” …… 顾白水从长生者日记里,了解到了他前四世的人生。 而张居正在黄粱国里了解到的历史故事,恰好是从第五世开始的。 …… 大周历430年。 青城镇旁边的暮色森林里,来了一个白发苍苍的暮年老人。 这个老人拄着拐杖,背对着青城小镇,走进了竹林里。 有一些青城镇的居民都看到了那个老人佝偻的背影,但没有看到过老人的脸皮。 只有一位在暮色森林里打猎回来的中年猎物,偶然间撞到了老人的正脸、 然后他就被吓的两眼一翻,在床上昏迷了足足十天的时间。 猎户梦里撞见鬼了。 他看见的老人根本就没有长脸,没有五官没有轮廓,像一张白板一样空荡荡的一片。 无脸老人走进了竹林小道观里,转了一圈却什么都没找到。 然后他就又去了森林里的大佛院,推开沉重的大门,踩着累累白骨,找到了一具没有头骨的老道士尸骸。 老人在老道士的身上翻出了很多东西。 有杂七杂八的瓶瓶罐罐,有一面刻着“白玉京”的石牌,有一件破破烂烂的粗麻布衣,也有一个黑黄色的肮脏葫芦。 老人拿走了这四样东西,随意邋遢挂在了自己的身上。 当他走出佛院之后,空白一片的面容开始蠕动,长出了模糊的五官,最后演变成了几年前来到青城镇的那个老道人。 他代替了他,成为了新的老道人。 长生者的第五世,以一个邪修老道的身份开始修行,自取道号为“玄道子”。 从那日起,老道人离开了青城小镇,走南闯北,闯出了很大很大的名声。 甚至被记载在了大周王朝修行历史的第一篇,成为了一个能让婴儿止啼,闭门锁窗的恐怖形象。 玄道子,是大周朝历史上的第一个大邪修。 他手下的冤魂尸骨不计其数,一场招魂仪式就能唤来十万骷髅骨兵爬出地底,还有无数的僵尸鬼物参杂其中。 屠城灭国,无恶不作,招魂炼尸,占地为王。 再后来,玄道子甚至建造了一个自己主宰的黑暗之国,和大周王朝之间只隔着暮色森林脚下的山脉。 大周朝对玄道子的黑暗国忌惮万分,在暮色森林国境外围驻扎了半国的军队,时刻警惕着尸潮从山的那边汹涌而来。 毕竟暮色森林脚下的泥土里,就是一个古战场,埋葬着数不清的士兵尸骨。 如果那些士兵的骸骨也从暮色森林里钻出来,那将是一场天灾末日的灾难。 但预想中的灾难并没有发生。 十几年的时间里,两个国家一直都处在看不见彼此的僵持状态。 一直到某一天,一个穿着破麻布鞋的老道人走进了大周朝的玄京城。 他看到了那座比皇城大殿还要高出一头的白玉京,也看到了围绕在白玉京周围,十七座稀奇古怪的小城楼。 同一时间,白玉京顶层。 一位仙风道骨,玉面长衫的观主似有所觉,居高临下的看了过来。 他和它对视着。 一人麻木如石,一尸红瞳露齿。 在白玉京观主的脚下,还有四口洁白如玉的三足圆鼎分立四角,里面装满了鲜红色的血肉块和很多的残肢白骨。 像是正在举行什么仪式一样。 大周历475年,玄道屠京。 长生者和大僵尸的故事,依然在继续。 第319章 六世的开端 玄道屠京,是大周王城修行者历史上第一次由大邪修的末日天灾。 在大周王朝一个普通的秋日,天上的太阳被乌云吞没了。 凄冷的黄昏暮色笼罩大地,无边无际的黑色之海从暮色森林最深处扑了出来。 僵尸鬼物,尸骸骷髅,各种外观恐怖的邪物倾巢而出。 大周朝的军队在那些不畏死伤的邪物面前溃不成军,甚至可以说是毫无还手之力,节节败退。 同一时间。 玄道子本人也悄无声息的来到了玄京城外。 他穿着一双布鞋招摇过市,无视了环绕在身边一层又一层的玄京城御林军,一路走到了皇城大门外。 御林军所有的士兵都如临大敌,举着几百杆长枪对着一个手无寸铁的老人。 但在老人身后漫长的街道上,躺着一具又一具软趴趴的尸体。 长街大道,横尸遍地。 玄道子什么都没做,但在他的身边好像跟着一个看不见的怪物,无声无息的捏死了所有靠近他的兵卒和百姓。 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死在玄道子身后的所有尸体,不久后又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 它们手里拿着菜刀农具,被玄道子收编成了一个越来越壮大尸体军团。 玄道子在尸体们的簇拥下,就这样一步一步的走到了玄京城的皇城大门之前。 皇城的大门宏伟厚重,坚如磐石,十三重玄铁之壁横在面前,构建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铁通壁垒。 但最后,每一扇门都被那个白发苍苍的老道人尽数拍成了粉末。 像纸糊的一样,没有起到丝毫作用。 这个原始世界第一次见识到了高阶修士的恐怖,世间凡物犹如云泥之别,再多的人都阻挡不了玄道子的步伐。 就这样,玄道子如入无人之境,走到了皇城的大殿里。 他面无表情的掐死了大周朝的老皇帝,略有些疲倦的坐在皇位上,居高临下的俯瞰着所有。 玄京城里暴乱了。 尸骸和军队乱战不休,无辜百姓痛哭哀嚎。 玄道子却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皇椅子上,对玄京城内发生人间惨剧熟视无睹。 他在等一个人,或者说是一个披着人皮的大僵尸。 从正午等到了黄昏,玄道子很有耐心。 不过等待的结果也没有让他失望, 夜幕降临之前,穿着一身白袍的卢无首出现在了皇庭大殿的门口。 它身上染着淋淋血肉,脸色灰暗无奈,表情是人性化的若有所思。 卢无首刚刚在举行一个仪式,四口鼎装满了血肉,它想用这些血肉诱捕一个藏匿在虚无世界中的灾厄生灵。 但很可惜,仪式的结果不尽人意。 而且它也看到了一个老熟人来到了玄京城里,找它命复仇。 玄道子和卢无首又一次相遇。 他和它说了几句话,只不过没有外人在场。 然后, 大周朝的君师仙长和第一大邪修玄道子,在皇城里大战了十天九夜。 皇城被战斗的余波震成了废墟,天塌地陷,日落云崩,一大半的无辜百姓都死在了这场神仙大战里。 大周朝的命运,取决于这两个恐怖的“仙魔”到底哪个能赢下来,活下来。 结果也是可以预见的。 大周朝的历史还在继续,所以从皇城废墟里走出来的人,是面无表情的卢无首。 他手里拎着妖道的头颅,脚下踩着一具不成样子的庞大尸体,来到了皇城外,灭杀了玄京城里其余作乱的僵尸鬼怪, 大周朝的至上仙师拯救了这个危在旦夕的国家。 卢无首被所有幸存下来的百姓们,奉为了真正的白玉京神仙。 他在大周王朝的人世声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鼎盛,飘然若仙,俯瞰人世,白玉京聚拢起了一个大王朝的狂热信徒。 神授君权,就连新一任的小皇帝,也是卢无首挑选出来的小皇子。 既是周朝皇帝,也是白玉京弟子。 周朝所有的地域,建立起了一座座白玉如骨的石塔。 五年后, 卢无首亲自带领十余万周朝军队和百余位白玉京弟子,翻过了暮色森林,来到了玄道子的老巢黑色亡国。 周朝军队在白玉京的率领下,势如破竹,如履平地,根除了数不清的尸怪鬼物,踏平了整个黑色亡国。 周朝领土凭空扩大了一倍,融合成了一个更大的国家。 两个王国一黑一白,像是一只蝴蝶的两个硕大翅膀。 暮色森林夹在两个国土之间,形似蝴蝶主体狭小的躯壳。 鬼朝酆都被攻破, 卢无首站在酆都京观的最顶层,俯瞰着同样辽阔的黑色亡国。 他很平静,似乎并不是第一次看到这副场景。 十几天后,周朝的军队如潮水般退去,回到了暮色森林另一边的周国。 而卢无首留在了这里。 他一个人走进了酆都京观的地下,唤醒了一大批沉眠的死人尸。 数以万计的死人尸,从暗无天日的地下爬了出来,分布到了黑色亡国各个角落,开始建立新的秩序。 阴风过境,尸鬼悉索。 酆都城上的卢无首诡异的笑了笑,然后……五官模糊,脸上长出了一片空荡荡的白板。 故事的真相,其实是他赢了。 老道人踩在一具庞大壮硕的无头僵尸身上,悄然无息的换了一张新脸。 玄道子死在了皇城废墟里, 卢无首拯救了周朝的百姓。 但死去的卢无首和活下来的卢无首,并不是一个人、 一个死了很多次的长生者,在这一世终于完成了复仇,掌控了自己的命运。 五世为人, 玄道子的心境已经变得坚如木石,居高淡漠。 他开始以神明的角度来看待万物生灵,以造物主的身份来愚弄众生。 人畜无别,吾既神明。 于是,在几百年后。 玄道子统一了视野所及的大部分领土,打造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庞大帝国。 他成为了人间的帝国主,把暮色森林划作了与世隔绝的禁域。 然后,就暴毙在暮色森林的大佛院里。 玄道子死了,头颅被从内撑爆,横尸院中。 没有人知道他的死因,也没有人给他收尸。 一直到几年后,一个年纪轻轻的俊秀少年,穿过了暮色森林,来到了大佛院的里面。 他看着庭院里的那具死了几年,但依旧完好如初,栩栩如生的无头尸体,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少年从衣袖里翻出了黑色和绿色的两本书,一本《长生书》一本《血肉典》。 长生者的第六世,似乎发现了一些不太对劲的地方。 第320章 道玄,身怀绝技的弟子们 墓穴里的长生者,在自己第三世搞到了两本修行功法。 《血肉典》是魔道功法。 缺点是有伤天和违背人道,而且有剑走偏锋,走火入魔的可能。 至于优点,修行速度极快,禁法威力奇大,玄妙无比……几乎全是优点。 第五世的玄道子,修行了一辈子《血肉典》,如履平地登峰造极,却从来没经历过走火入魔的征兆。 完美到有些诡异。 而《长生书》是正统玄道功法。 缺点是修行速度无比缓慢,越修行到高深的境界越缓慢,优点……其实没什么没有优点。 这两本书他都修行过。 严格评价,玄道子并不觉得这两本书是同一级别的功法。 如果把《血肉典》看作魔道圣典,那《长生书》最多只能算是一本食之无味的鸡肋功法。 这两本书同时出现在一具尸体上,其实是有些不应该。 玄道子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在刻意的引诱着他来修行这本《血肉典》。 玄道子有些迟疑。 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了解透彻这个世界了,未知的东西就代表更多的风险。 但以玄道子目前所到达的境界和了解的一切,还没有发觉任何超出想象的东西。 玄道子思索了很久很久,最终猜想这可能是因为自己还没有走到修行的尽头,没有接触到这个世界的本源。 于是他把自己第五世的无头尸体埋在了暮色森林中,然后去往了外面更辽阔的地方。 他打算顺应历史的潮流,引导修行世界的演化变迁。 …… 大周历863年。 大周国的极南之地,山脉密集的青林峰上,一个名叫玄道宗的小宗派开山了。 这个小宗派的宗主是一个名叫道玄的年轻道士,境界深不可测,手里把握着各种各样玄妙异常的功法。 玄道宗发展极其迅速,入门弟子对资质的要求也并不严苛。 宗主更是对本门弟子倾囊相授,毫无保留。 所以短短的三百年后,玄道宗就成长为了雄踞南境的庞然大物,修行界的一方霸主。 玄道宗占地三千里,地处山川大泽内,灵气浓郁化雾,各种天材地宝生根发芽,孕育而生。 这里本是一处荒芜,但在玄道宗宗主道玄真人移山倒海的大神通下,一点点的衍化成了这副样子。 彼时的修行世界,已经开始了群魔乱舞的大乱动时代。 无数外来邪修觊觎着玄道宗内的天材地宝,尝试混入其中,或是行偷盗之举。 暗流涌动,万人垂涎。 就这样又度过了五十年的时间。 一位横空出世的大邪修,登高而呼,说自己找到了历史上第一位邪修玄道子的埋骨之地,得到了玄道子的传承衣钵,魔功大成。 这个邪修想要聚集起所有的邪道众人,成立一个空前绝后的联盟,来颠覆这个世界的秩序。 他想要让所有的凡人成为修士的奴仆,让修士主宰世界,让凡人为“大道”献出自己卑微的生命。 于是乎,数以万计的邪修聚集在了玄道宗外,如同黑夜里的群狼一样,目光贪婪的盯着那大泽里的宗门。 玄道宗是邪修联盟选择用来杀鸡儆猴的目标。 宗门外甚至还有数不清的其他地域修士,来看热闹,伺机捡一些顺手牵羊的机缘。 不过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乎意料。 面对来势汹汹的万千邪修,玄道宗里没有任何动静。 只是在所有修士举起了之后,在邪修气焰达到最鼎盛的时候,一个仙风道骨的中年道士走出了宗门。 玄道宗宗主,道玄真人做的事情很简单干脆,平静自然。 他像是捏死一只小鸡崽子一样,捏死了那个自称“玄道子传人”的大邪修。 然后道玄真人把所有的邪修和看热闹的家伙,都请进了宗门里。 方圆万里,没有一个人能逃脱。 就连路过的野狗都没有幸免。 道玄真人对这些俘虏的处置方法很简单: 杀一半,留一半。 他把近万数心怀不轨的家伙一起丢到了一座大池子里,并承诺只有剩下差不多一半人之后才有活下来的机会。 道玄真人让他们自相残杀,没有给出具体的数量,什么时候杀到一半,也是看他的心情。 一万个修士像是濒死挣扎的鱼类一样,撕咬彼此,浑身沾满了血肉残肢。 没日没夜,他们拼命的杀人。 最终,只活下了一千人。 道玄真人对这件事深感抱歉,解释自己没读过什么书,所以不太识数。 而这存活下来的一千人,被剃掉了所有的毛发,编入道玄宗,录入奴籍,称为“净人”。 这个消息传出去之后,整个修行界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道玄宗成为了最恐怖强大的魁首宗门,居高临下笼罩住所有的修士们。 修行世界的雏形,在这个时代将将显露了出来。 …… 又是一千年的时间悄然流逝。 道玄宗在四个遥远的域外,选择了四个独立有特点的地貌。 一座古堡、一片森林、一个巨大的瀑布和一片青绿草原。 玄道宗在这几个地方建立起了四个分宗,联合监管修行世界的运行周转。 而在主宗的山峰上,道玄真人已经年迈苍苍了。 他在这一生的最后一段时间里,下山去转了几圈,带回了几个年岁不一的孩童和少年少男。 道玄真人把这些少男少女收入门下,并亲身教导。 几十年后。 道玄宗里出现了一批天资横溢的天之骄子。 他们都是道玄真人的徒弟,个个身怀绝技,名声鹊起。 但不久后,道玄真人就这样与世长辞了。 道玄宗按照宗主的吩咐,把道玄真人的尸体埋在了一个神秘的困锁之地。 那里与世隔绝,绝对没有任何外人能到达。 …… 再过二十年的时间。 轮回悄然运转,一个眉眼平凡的少年不远万里的来到了道玄宗外。 他磕磕绊绊的通过了道玄宗的外门测试,因为资质并不出众,就被分发给了道玄祖峰一脉作为杂役弟子。 道玄祖峰是道玄真人曾经的居住之地,除了杂役和仆人之外,只有道玄真人的那些天骄弟子才能在上面生活。 这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少年,就这样黯淡无光的来到了山峰上,看着一位位光鲜亮丽,遗世出尘的师兄师姐们来去自如,乘风驾云飘然若仙。 不过少年并不羡慕,因为这以前就是他的地盘。 少年是长生者的第七世,还没有想好自己的名字。 但这一世的他很安逸内敛,也对未来会发生的事情略有期待。 因为上一辈子临死前,道玄真人收了些徒弟。 这些徒弟各个身怀绝技,来历不凡,值得好好的探究一二。 他们都是穿越者。 第321章 相似的故事(一) 道玄宗的这一代有七位亲传弟子,都是道玄真人生前亲自带入宗门的幼童。 他们各个天资绝佳,悟性脱俗,是道玄宗最耀眼的七位天骄。 七人分居在道玄祖峰上,也因此成为了所有道玄宗弟子中最与众不同的存在。 因为祖峰是道玄宗禁地。 如果没有掌门口谕,就算是刑法堂老亲至,也要守在山脚下,安静的等着里面的人出来迎接。 除此之外, 这七位弟的洞府里还各有三到五位杂役和奴仆,负责帮他们代理杂务琐事。 徐七,就是祖峰上的一位杂役弟子。 他被祖峰里年岁最小的小师弟,录入了自己洞府的杂役名册里。 这是长生者的第七世。 取名徐七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只是记一下自己活了多少个轮回而已。 他怕自己忘了。 …… 入宗的第一年,徐七安安稳稳的待在祖峰上。 扫地除草,打理药园。 他勤勤恳恳的装成了一个杂役弟子,待在小徒弟的洞府里,看着他一日日的成长,修行。 徐七这一世极有耐心。 他想通过观察自己这七位穿越者徒弟,来窥探这个世界更真实的那一面。 所以上一辈子的道玄真人,给自己这七位徒弟都留下了同一本功法,叫《长生书》。 道玄真人临死前对七位弟子只留下了一句嘱咐。 “百岁之内,不许改修其他功法,必须把长生书修满三转,百岁之后,可随心而为。” 道玄真人是这么说的。 刚开始的时候,这七位弟子也是这样做的。 毕竟《长生术》本就是道玄宗最根本的基础功法,只是很少有心智坚韧的弟子苦修百年。 绝大多数道玄宗弟子尽数中断了,因为忍受不了长生书堪比龟爬一样的修行速度,所以改修了其他的功法。 但祖峰上的七位弟子与众不同。 他们凭借自身出众的天资和一些不足外人道的内因,都觉得自己可以坚持百年的苦修,完成道玄宗百年都没有人达到的记录。 但很可惜,事实总是残酷的。 就连第四世的先天道体,都修行的磕磕绊绊,难以忍受,更何况他们? 差不多三十年后。 天赋最好,也是最心高气傲的小徒弟,第一个放弃了《长生书》的修行。 他实在是难以忍受这种感觉,自己竭尽全力也只能得到些许清汤寡水灵力的惨淡修行。 越修行到《长生书》的后半段。 这个心思机敏的小徒弟,就越觉得自己在浪费时间。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奇怪、这么折磨、这么鸡肋的傻逼功法? 道玄真人的小徒弟无法理解,也不愿意再和那些愚钝的师兄姐们一样,把天赋浪费在这本破书的上面。 于是,他背弃了道玄真人的遗愿,偷偷的改修了另一门……独属于他自己的功法。 …… 一日千里,顺水行舟。 这眉清目秀的小徒弟,在一夜之间仿佛换了个人,感受到了一个全新的天地。 他感受着浓郁的灵力汹涌的灌入自己体内,短短半年连破三境,轻而易举的超越了四师兄的修行。 当然。 祖峰小徒弟所做的一切,都被一个杂役弟子看在了眼底。 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玉面白袍的年轻人坐在自己洞府的蒲团上,悄无声息的偷偷修行。 漫天灵气如泉水翻涌,江河倒灌,注入了他的体内。 徐七,就站在窗外,面无表情的看着。 …… 道玄历1324年。 某个宁静的夜晚。 道玄宗祖峰七位亲传弟子中的小徒弟,因修行邪门功法,突然走火入魔。 他被心魔占据了神魂,双眼猩红的冲出了洞府,疯狂的暴起杀人。 玄道宗有百余位无辜弟子被波及伤害,十余位长老和掌门一起出面,想要擒拿下这位地位特殊的亲传弟子。 但最终还是祖峰的几个师兄出手,把入魔的年轻人封锁在了宗门白玉广场上。 不过他们没有擒拿下自己的师弟。 因为在最后一刻,祖峰小徒弟挣脱了束缚,仰天嘶吼,凶煞似魔。 他满脸恐惧扭曲,对自己的几位师兄说了两句话。 一是:“长生书有假……要修行到最后。” 二是:“不要留全尸……” 紧接着,祖峰小徒弟暴毙而亡,胸骨内陷,躯体零零散散,布满裂纹。 道玄宗静默无声,沉默不语。 唯独有几位祖峰亲传弟子,回过头,看到了祖峰山里似乎有一双诡异的红色眼睛。 那是红眼第一次出现。 …… 又是二十年后。 徐七还在祖峰上当杂役,不过他早就离开了空荡荡的小徒弟洞府。 搬到了六弟子,刘三金的洞府里。 他还是个平平无奇的杂役,暗中关心着其他几位弟子的修行状况。 不过这二十年的时间里,徐七并不是像之前那么清闲。 他改修了一门全新的功法,修为境界距离前世还差得远,但也只是和自己的前世相比。 不修《长生书》,不修《血肉典》。 徐七在自己的小徒弟身上,发现了第三本穿越者带来的玄妙功法。 这让他很满意,也很期待剩下的六个徒弟会孝敬自己什么拜师礼。 但六徒弟刘三金是道玄真人所有弟子中最笨拙老实的一个。 道玄真人让他修行《长生书》,他就勤勤恳恳老老实实的修行,一点儿都没有产生别的想法。 徐七对这个拙于修行的弟子也没什么期待和盼望。 他更关心的是其他那几位弟子的精神状态,和这几位弟子能弄出什么新鲜的玩意儿。 按照进度来说,除了刘三金。其余的几个弟子差不多都修行到长生书的第三转了。 徐七期待的事情也快发生了。 …… 某年冬天。 道玄宗发布了一个指派命令。 祖峰上道玄真人的大弟子和六弟子留在山里,守家修行。 大弟子继承下一任宗主之位,六弟子继任祖峰的新峰主。 其余四位弟子,就此离宗,去往大陆各地的道玄分宗担任分宗主。 二弟子去了西北古堡,三弟子去了西南草原。 四弟子去了东边瀑布,五弟子去了北方森林。 四位弟子从玄道宗山脉大泽里出发,远赴几万里,风尘仆仆的赶到了分宗的位置。 这四座地处偏僻的分宗,是道玄真人亲自规划修建的,没有记录在道玄宗内。 对于道玄主宗的所有弟子来说,也了解不多,是四个很神秘特殊的未知之地。 这一任的宗主只是听从道玄真人死前的安排,在各个时间节点把四个弟子委派出去。 所以。 当那四个亲传弟子按图索骥,寻找到了道玄真人藏匿在大陆四角的四个分宗时。 这几人无一例外全都满脸呆滞,头脑一片空白的僵在了原地。 这是什么? 第322章 相似的故事(二) 二徒弟穿着一身锦衣长袍,身体却是无比僵硬,满脸迷茫和震撼的看着远方那个庞大恢弘的黑色古堡。 黑色古堡矗立在一片古老高大的老林旁。 正对面是阴暗冰凉的黑色大湖,左侧是一片辽阔的草坪和几座巨大的环形建筑。 二徒弟极目远眺,隐约还能在古堡的背后看到一个模糊的村庄轮廓。 但这些东西对他来说,其实并不是什么值得怅然迷茫的东西。 真正粉碎了他的世界观,甚至让他头脑变成一片浆糊的是……一座车站。 一座火车站台。 一座旁边建造了漫长铁路,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火车站台。 二徒弟踩在凹凸起伏的铁道上,看着缓缓打开的钢铁大门,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 他最终还是走进了那座古堡。 但古堡的名字,叫霍格沃兹。 …… 三徒弟一路西行,在日落之地,找到了一片郁郁葱葱的青色草原。 她起初并没有什么感觉,只是按照地图上描绘的路线,飞掠到了草原的最深处。 路上她也瞥见了一座黝黑的树林,树林中隐约还有一个黑色的建筑,但并没有过多在意。 莺飞草长,落日余晖。 三徒弟最终找到了地图上记载的地方,一脸懵懂无助的站在了钢铁围栏的面前。 她面前是一座大门。 大门是黝黑色,两侧还立着两棵很高的椰子树。 三徒弟看着四周的一切,感觉无比眼熟,是深入灵魂的熟悉。 她看着大门上方那块奇形怪状的木制牌匾,以及牌匾头顶探出来的两只羊角,陷入怀疑自我的沉思之中。 最终铁门开了,她走了进去。 里面的居民告诉她,这片草原有一个很贴切的名字。 叫青青草原。 …… 四徒弟是个瘦弱书生,去了东边。 他走进了一座深山里,山里有一座很大很大的瀑布。 瀑布后面被挖开了一个巨大的山体洞穴,四徒弟走了进去,看到了刻在石头上的两行字。 “花果山福地,水帘洞洞天。” …… 五徒弟是个光头大汉,按照地图找到了一片森林。 森林里没什么奇形怪状的建筑,也没什么稀奇古怪的妖魔。 只有一些很正常的动物,和两个看守森林的大妖怪。 皮毛厚重,身体庞大,是同一种生物。 光头大汉和这两个大妖生活了有一段时日,才偶然得知了它们的名字。 熊大,熊二。 …… 道玄历1374年。 距离道玄真人和几位弟子约定的百年之期,还剩不到二十年的时间。 四位弟子分离在外,任道玄分宗主。 两位弟子守宗在内,继任宗主和祖峰。 原本一切都很正常。 但某一日,寂静辽阔的道玄宗内,响起了厚重悠扬的重鼓。 足足九声,哀悼告丧。 即将继任宗主职位的大弟子修炼功法出了岔子,死在了自己的闭关之地。 祖峰上除了杂役奴仆之外,就只剩下了徐七和刘三金两个。 刘三金闷不吭声的修行,修炼的越来越缓慢。 徐七对自己大徒弟的死并不意外,因为那家伙城府很深,对于几十年前小师弟的暴毙事件,一直都心有警惕和疑惑。 于是在这些年里,他刻意的减缓了自己的修行,把《长生书》的进展推动的无比缓慢。 但日积月累,水滴石穿之下,他还是修行到了第三转的境界。 所以怪事发生了。 大徒弟每个夜晚走出洞府,都有些奇怪的预感。 他总觉得有人在背后跟着自己,还有偶尔传来的脚步声,一回头甚至还会掠过一双模糊的红色眼睛。 和几十年前小师弟死的时候一样。 修行境界越深,这种感觉就越强烈,那双山里的红色眼睛也就越真实。 但他自己是修士,又不是什么心神不宁的普通凡人,怎么会有撞见鬼魂一说呢? 就算真的有鬼,也应该怕他才对,不应该神出鬼没,连自己都察觉不到。 他不信邪,但……又信命。 所以大徒弟想起了小师弟的那两句话,停下了长生书的修行,开始试探性的修行另一种功法。 山里的红色眼睛依旧会经常出现,只是随着长生书的修行停滞,那双眼睛出现的频率也低了下来。 某一夜。 道玄宗大徒弟福至心灵,走出了洞府,走到了祖峰的后山林里。 他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有些脸熟,但不太记得到底是谁。 徐七藏在树林中,看着对面的大徒弟,平静古怪的笑了笑,然后指了指他背后的一双红色眼睛。 大徒弟转过了身子,这一次看清楚了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那张城府阴森的脸上,浮现出惊骇扭曲的表情,似乎看到了什么恐怖到了极点的东西。 再然后,他就死了。 徐七从他的身上捡到了一本功法,和一本记载了邪祟灾厄的老书。 他把尸体搬到了祖峰的闭关之所,然后等了几天,敲响了道玄宗的钟鼓。 …… 大徒弟死了,另外的四位徒弟从遥远的分宗赶了回来。 他们在这些年好像经历了什么,都变得沉默寡言,对祖峰的其他师兄弟也极其不信任。 四个回宗的弟子找到了祖峰里仅剩的刘三金,想问问他大师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徐七本以为自己这个笨拙老实的六徒弟,会和以前一样木然不语,憋着像一根木头一样。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一次刘三金说话了。 刘三金沉默了很久,眼神复杂的看向了祖峰后山老林。 他说。 “是一具干尸,和师傅很像。” 大师兄那个晚上,看到了师傅的尸体。 师傅掐死了他,把他丢在了后山林里。 但不知道为什么,大师兄的尸体会在闭关的地方被发现。 其他四位弟子表情奇怪扭曲至极,看上去好像难以接受的震惊恐怖,但又隐约有一点预料之中的感觉。 青青草原、霍格沃兹、各种奇怪的感觉涌入心中。 四个穿越者弟子各怀鬼胎的沉默着,毛骨悚然的气氛渐渐蔓延浓厚了起来。 但同时,在一旁偷听的徐七也有一个奇怪的问题。 这刘三金是怎么看到的? 道玄真人死后的尸体,被道玄宗藏在了一个无人知晓的神秘之地。 但其实都是他自己的安排,就藏在了祖峰后山的悬崖洞里。 那双红色眼睛是道玄真人尸体的瞳孔。 他修行了一辈子的长生书,临死也没有修到尽头。 这具身体里藏着浓厚的执念,只要把长生书修炼到一定的境界,就会把后山的这具尸体唤醒。 徐七在戏弄自己这几个徒弟。 唯独让他没想到的是,笨拙麻木的刘三金看出了一点端倪,中断了他的计划。 他是怎么做到的? 第323章 相似的故事(三) 道玄历1374年末。 祖峰洞窟。 道玄真人剩下的五个弟子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着近些年自己经历的怪事。 这些年, 他们分处于四个造型古怪,诡异莫名的分宗。 见到了青青草原、霍格沃兹等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的标志建筑。 不正常的一切让这几人心里充满了疑惑。 他们开始怀疑自己的师傅道玄真人,也开始怀疑同宗师兄弟的身份。 为什么师傅一定要他们把《长生书》修满百年? 为什么师傅生前会建造出来那么多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建筑? 师傅也是穿越者吗? 难不成道玄真人才是第一个从故乡穿越过来的人? 那这样想的话,他们自己穿越到这个世界,会不会也不是天道的漏洞和巧合,而是被什么人设计好的一部分。 还有,大师兄和小师弟到底是因为什么死的。 一股股莫名的危机感,催促着几个亲传弟子尽快找出未知的真相。 于是他们选择了开诚布公。 几个人将自己的秘密全盘托出,承认了自己是穿越者的事实,也发现了更多奇怪的事情。 他们被道玄真人捡进门,但又被分离在山上不同角落的洞府,并不会经常见到。 他们每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都携带着一本特殊的功法,都从修行长生书开始。 最奇怪的是。 每个人修行长生书到三转之后,都感受到自己的精神和情绪似乎开始变得不正常了。 时常焦虑急迫,总是渴求更高的境界和更多的灵力。 像是沙漠里口干舌燥,皮肤干裂的旅人一样,压抑不住心里对浓郁灵气的饥渴。 而且更让他们动摇的是,这个世界的灵力本就浓郁诱人至极。 灼热沙漠和甘甜绿洲之间只隔着《长生书》着一层薄膜,触手可及,但却只能止步于此。 让人抓心挠肝,难以忍受。 几个弟子窃窃私语,说出了自己这些年的想法。 “长生书好像是一条死路……” “我记得上辈子有一种说法,越高阶的功法就越需要一种特殊的体质来匹配。或许不是长生书的问题,而是我们的问题……” “你们说,有没有可能是师傅拿我们试一试长生书?他上辈子没有修完长生书,想要找到正确的修行方法。” “但还有一个问题……师傅是怎么找到像我们这样的穿越者的?” …… 祖峰上的五位弟子沉思了许久,最终还是最年长的二徒弟站了出来。 他觉得其他事情都没那么重要。 眼前最重要的事情是找到大师兄的死因。 还有弄清楚刘三金嘴里的那具干尸,到底是不是师傅,为什么害了大师兄。 所以二徒弟为了自身安全和找出干尸,想出了一个略有些阴损的办法。 他散布了一个谣言。 说道玄真人生前有一座隐秘的宝藏洞府,而且并没有传承给几个弟子。 那个洞府里埋葬着道玄真人一生的积蓄和宝物,乃是有缘之人才能寻到的神秘之地。 真人洞府近日就会出世。 五个亲传弟子承诺,会放任所有寻宝者入山,一起寻找道玄真人的洞府。 找到洞府的有缘人,他们会代师收徒,培养为道玄宗的下一任接班人。 这个消息传遍了整个修行界。 无数修士蜂拥而来,就连道玄宗的几千弟子,也踏上了挖地三尺的寻宝之路。 徐七蹲在祖峰顶上,看着喧嚣热闹的道玄宗,一时间也有些啧啧称奇。 聚天下修士对付自己师傅的干尸,二徒弟的这个阳谋还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能轻易想出来的。 “去寻找吧,道玄真人的宝藏,就藏在深山大泽里。” 徐七嗤笑了一声。 “他奶奶的,这不是大修行时代的唯一宝藏吗?我死后还成王了?” …… 道玄宗方圆几千里,开始了一次轰轰烈烈的寻宝活动。 数不清的修士如同蚂蚁一样掘地三尺,挖山寻洞,想要找出来道玄真人的神秘洞府。 祖峰上的几人一声不吭,甚至暗中引导很多修士把注意力聚到了道玄祖峰上。 他们名正言顺的腾出了地方,让毫不知情的修士替他们寻觅干尸的踪迹。 但很奇怪的是,上万修士刨根问底的月余时间。 既没找到虚假洞府,也没找到那具刘三金口中的干尸。 四位分宗弟子有些困惑,开始怀疑是不是刘三金那晚看错了什么。 但一道轰然巨响突然响起。 大地震动,地龙翻身。 道玄宗的后山灵脉突然塌陷了。 塌出了一个很大很大的地下盆地,乱石林立,尸骨无数。 几位亲传弟子来到了盆地的边缘,看着盆地里数不清的白骨骷髅,心中的惊异浓郁到了极点。 他们和绝大多数的修士都想不明白,也想不起来这盆地是什么地方。 不过道玄宗的史书上还留有一段记载。 “道玄真人出山诛邪,将万里内所有邪修及心怀不轨之人陷入巨坑之内,让他们自相残杀,寻求生机,以儆效尤。” “幸存还生者有一千人整,录入道玄宗奴籍,称净人。” 那是大邪修讨伐道玄宗的历史。 道玄真人出宗诛邪,也坑杀了万余修士。 这个巨大的盆地,就是用来坑杀修士的埋骨之地,如今才从见天日。 …… 几位亲传弟子走入了尸坑里。 他们翻开山石,四处探寻,每个人都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二徒弟脸色难看,说了这样一句话。 “尸骨的数目对不上,这坑里的尸体远远超过了史书上记载的数目,单单我们看到在表面上的尸体,就已经超过了四倍有余。” 其他那么多的尸体是怎么来的? 三徒弟也皱了皱眉,她翻看了道玄宗的历史。 “一千个净人……好像并没有被史书记录下来,只有名字,但之后就全部诡异的消失了。” 四徒弟沉默不言,却在脚下翻出了一大片破碎的白石牌,是那些失踪净人的奴牌。 他们也被坑杀在了这里。 生前可能作奴隶了很久,最后失去价值死在了同一个地方。 是道玄真人做的吗? 几个徒弟开始恐惧,直到第五个徒弟的出现,他在尸坑的角落,找到了四口黑漆漆的大鼎。 鼎里装着血肉和骨骼的残渣,仿佛在地下举行了无数次不为人知的诡异仪式。 徐七上辈子的秘密基地被发现了。 道玄真人还真的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神秘洞府,不过里面装着的不是什么天材地宝,而是用来培育血肉典和召唤四脚爷的地下世界。 徐七有些无奈,也有些怅然。 “事情可不能在这么继续下去了,不然玄道子的身份都得被扒出来。” 他决定杀人灭口,杀了自己这几个不听话的徒弟,在培养一批新的。 就像秋收粮食一样,割掉一茬再种一茬。 归零即是开始,轮回在自己的手中。 第324章 相似的故事(四) 道玄历1375年。 一具气息恐怖的干尸从祖峰悬崖洞里钻了出来。 它凶焰滔天,也残暴无比。 道玄真人的三徒弟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就那具干尸双手贯穿,拧成一团血肉参杂的异物,然后塞进了一口黑鼎里。 四徒弟浑身颤抖,目眦欲裂,但他也只是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被一双冰凉的大手按在天灵盖上,倒装进了另一口黑鼎里。 骨骼崩裂的惨叫声从黑鼎里传来。 仅剩下的二徒弟和五徒弟魂飞魄散,眼瞅着师妹师弟死于干尸之手。 他俩也看见了那具干尸像老树皮一样枯瘦的老脸。 正是死了近百年的道玄真人,从山洞里爬了出来,向自己的徒弟索命。 两人分散而逃,一人往东一人往西。 干尸只有一具,也只能追杀一个人。 最后是二徒弟赌对了。 他余光瞥到那具干尸跟着五师弟的背影,追出了很远的距离,在天边扑上了师弟的背后,朝着脖子一口咬了下去。 二徒弟收敛气息,仓皇逃命,突然间急中生智。 他催动神识放声大喊,声称道玄真人的洞府出世了,吸引了道玄宗内无数修士的注意。 流光闪烁,飞剑腾空。 一位位修士纷至沓来,迎上了往宗外逃离的真人二徒弟。 但他根本没有任何停留,穿过人海,只留下了一个奇怪的背影。 再然后,那些被骗来的修士们就看到了一具紫袍干尸。 一转头的功夫。 干尸咬死了三个无辜修士。 大批修士脸色突变,一下子就明白了二徒弟为什么头也不回的逃命。 不过为时已晚,干尸冲入人群。 修士的尸体像下饺子一样,零零散散的从天空坠落,有死无生。 吃了血肉的干尸好像激起了沉睡百年的凶性,疯狂的追杀着漫天修士。 它被拖住了脚步。 二徒弟借此带着大队修士冲向了大泽外面。 生机就在眼前,但……被一个身穿麻衣杂役弟子拦住了去路。 …… 徐七扛着一面道玄宗的旗帜,拦住了近千名逃窜的修士。 那面旗真的很大,大到遮天蔽日,看不到尽头。 黑色的道旗随风席卷,形成了一个闭环结界,把玄道宗这边的出口彻彻底底的堵死。 二徒弟愣在了原地,看着徐七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似乎突然间明白了什么,身体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黑旗上还染着大片的污渍和血痕,那是很久很久以前溅上去的。 上辈子他就是用这面旗拦住了那些愚蠢的邪修,收集了很多血肉,一直到七百年前,储存的血肉不够了,他才寻找其他方式,去道玄宗外搜刮“人材”。 哦,还有。 千年前的那个邪修,也是道玄真人暗中培养,然后引诱来道玄宗的,算是一场很成功的投资。 “是你吗……师傅?” 二徒弟声音颤抖着,甚至不太敢多看徐七那张脸。 徐七微微沉默,然后摇了摇头。 “道玄真人死了,我就是我,咱俩的师徒关系早就到头了。” 二徒弟一听此言,心如死灰。 身后响起了某只干尸的咆哮声,人群纷纷吵吵,他无力的放弃了抵抗。 临死前,二徒弟问了徐七几个问题。 “师傅你是穿越者吗?” “第一个。” “那我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您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徐七回答道。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来的,我也从来都没有刻意的去找你们,一切发生的都很自然。” “这个世界是黑夜,我是唯一的火,穿越者都算是飞蛾,兜兜转转也只能从我身边开始。” 二徒弟愣住了。 他沉默了很久,对徐七问了最后一句话。 “那……是谁点的火?”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了。 因为干尸拧掉了他的头,而徐七也罕见的怔了一下,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谁点火? 谁赋予长生? 是……系统吧? 但脑子里的「系统」好像很久很久都没说过话了。 …… 七个徒弟,死了六个。 道玄宗内所有的修士,也被尽数困死在了黑旗内。 道玄宗真的变成了黑夜,像千年前的那场屠杀一样,只能有一半人活下来。 他们必须自相残杀,道玄宗没那么多的米来养这么多的人。 那就一小半吧。 徐七面无表情,回到了自己的道玄宗内。 山上还有一个笨拙麻木的徒弟,似乎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徐七找到了他,在尸坑里,蹲在一个角落。 刘三金在认认真真的看着四口漆黑的大鼎。 四口鼎里装着四个师兄和师姐的尸体,红血白骨,缠在一坨。 四口鼎都满了,没有刘三金的位置。 “你为什么不跑?” 徐七微微抬头,看着自己最后这个徒弟,有些奇怪的侧了侧头。 刘三金身体微顿,好一会儿后才把视线从黑鼎上移开,看向了徐七。 他面容认真,对徐七说道。 “因为长生书,我修完了啊。” “你修完了?” 徐七微微一怔,挑眉反问道:“你修完了第三转?” 刘三金摇了摇头。 徐七微微沉默,又问:“第五转?” 刘三金,还是摇了摇头。 黝黑尸坑,乱石林立。 两个人影相对而立,气氛逐渐变得奇怪凝重了起来。 道玄真人上辈子把长生书修到了第七转,此后再无寸进,境界壁垒比百丈玄铁还要厚重。 他不觉得这个世界上会有任何人能把长生书修行到比自己更高的 境界。 更何况刘三金只修行了不到百年,第五转已经是徐七无法接受的极限了。 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止于此。 刘三金看着徐七,又瞥了眼尸坑角落的四口黑鼎,眼神愈发的古怪莫名。 他想了想,然后问道。 “鼎都炼黑了,成功过一次?” 徐七的身躯突然顿在了原地,他略微沉默,然后猛抬首,眼神死死的盯住了这个问出了奇怪问题的笨拙大汉。 “看样子是没有成功。” 刘三金咂了咂嘴:“倒也正常,那玩意儿本来就不是好糊弄的。” 徐七安静了许久,声音干涩的问道:“你修完了长生书?” “是啊。” 刘三金感觉到一个黑影从身后扑来,翻手捏住了道玄干尸的脖子,然后瞳孔一绿,把那具杀人无数的大凶之尸……扯成了两半。 “长生书第九转,还算顺利。” 徐七呼吸急促了起来,因为他清楚的看到了刘三金躯体各处亮起来了九个绿色的虚影斑点。 这些斑点相互交映,构成了一个完整无缺的奇怪符号。 “这……怎么可能呢?” 徐七没办法接受,事情的发展突然超出了他所有的预料。 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人能把长生书修到第九转? 不过刘三金莫名的笑了笑,给了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长生书本来就不是给人修行的。” “人都有寿命,就不能长生……但尸体没有寿命,不是吗?” “真正的长生之外,是僵尸啊……” 躯体猛然膨胀,大片深绿色的毛发从衣服下疯长。 獠牙外露,瞳孔深绿,一只体型硕大的僵尸代替了刘三金的位置,站在了徐七的面前。 它笑了,笑得很开朗。 “好久不见了,你这辈子好吃吗?” 第325章 相似的故事(五) 徐七死了,又一次死在了那只僵尸的手里。 他结束了自己短暂的第七世。 这一世,他只活了不到百年的时间。 修行没有圆满,在那只修完了《长生书》的大僵尸手下,毫无还手之力。 徐七被那只阴魂不散的大僵尸肢解,装进了四口黑鼎,然后就彻底的陷入了黑暗。 当他再次醒来,已经是第八世了。 …… 长生者第八世的名字叫柳八。 他这一世的出身经历都不重要,被浅浅的一笔带过也无妨。 柳八没有修行血肉典,也没有修行长生书。 他选择了自己小徒弟带来的那本穿越者功法,苦苦修行了五百载,终至大成之境。 柳八这才有了一些底气,出山寻觅那只大僵尸的踪迹。 他这一世的目的,并不完全是报仇。 因为上一世的僵尸已经把长生书修完了九转,所以柳八也不确定这只僵尸如今恐怖到了什么程度。 自己这一世的修行,很可能依旧不是僵尸的对手。 柳八这一世唯一想做的,是弄清楚僵尸的源头和来历。 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会突然死而复活? 第五世的玄道子明明已经摘掉了卢无首的头,把它的躯体碾成肉块,死的不能再死了。 刘三金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柳八想不通。 他觉得这只僵尸的背后一定有大来头,说不定和自己所处世界的真实本源有关系。 找到了大僵尸的源头,他就能顺藤摸瓜,弄明白穿越者和荒芜太古世界的一切真相。 于是,柳八回到了自己第一世死亡的地方。 荒郊野岭,僵尸孤坟。 柳八找到了那只僵尸爬出来的地方,但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那座坟墓就是空荡荡的野坟而已,空白一片的墓碑,上面什么名字都没有。 柳八站在墓前沉默许久,转身离开了这里。 接下来他去了很多地方。 深山老村的祖堂、渔州城的许家府邸、小道观和大佛院,还有玄京城的白玉京道观。 兜兜转转,柳八最后还是来到了玄道宗的遗址。 那里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漫山遍野的尸骨,废墟瓦砾,遍地残骸。 柳八没有找到大僵尸的影子,什么都没找到,就连那四口黝黑的鼎器也早就被移走了。 僵尸失踪了。 像是人间蒸发一样,消失在了这个世界。 柳八寻遍了整座大陆,翻阅了无数的历史,最终也没有找到任何与「僵尸」、「卢无首」有关的故事。 几百年的时光消融而过。 柳八垂暮苍老,风烛残年,他被岁月磨去了所有的棱角,变得麻木而僵硬。 日暮西山,黑夜降至。 柳八死在了一座老城的小巷里,孤单一个人,满目怅然和枯寂。 “它……到底哪儿去了?” …… 第九世的人生,开始在一座书堂里。 一个名叫阴九的少年在学堂里诵经读文、翻书阅典,通读万卷历史。 在书山学海里,少年确定了一件事,这个世界的历史里好像就没有出现过姓卢的人。 迷雾扑面而来。 阴九想了很久,最终把视线转移到了山间野史和民间传说上。 他寄希望于飘渺玄幻的神话故事,试图在这里面探寻世界的隐秘。 因为那时候阴九想起了一句话,来自第四世在小道观里的那个老道人。 “我家仙师,也就是白玉京的观主,乃天上的九玄仙君下凡,总有一天会回到南天门里,踏入凌霄殿上。” 九玄仙君,白玉京。 阴九找到了一个新的方向,开始了这一世探根寻源之路。 游历山川大河,翻阅志异传说。 阴九在几百年的游历中,逐渐发现了一些奇怪的地方。 这个世界的神话故事……好像很残缺不全,甚至是古怪扭曲。 比如。 神话古籍里有南天门和凌霄殿的记载,但却没有神官星宿等小神仙的任何描述。 地府传说中有阎罗王和判官等鬼差,但也是言语不详,构不成一个完整的框架。 感觉就像是一个人凭借自己的记忆,硬凑出来的,破绽百出的“虚假神话”。 阴九越想越觉得奇怪。 他的脑子里逐渐产生了一个无比恐怖的猜想。 会不会这些神话故事都是某个人编造出来的? 如果是的话,那……这个世界的历史呢? 有没有可能也是假的? 阴九眼神茫然,头皮开始发麻了起来。 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神话故事和王朝更替的正史不同。 历史可以编造修改,无中生有,杜撰扭曲,因为它只是普通人权的更替而已。 就算你无中生有编出了一个历史朝代,也很难证明它的真实性。 但神话和传说不同。 每一个完整文化的神话体系和志异杂谈,都浓缩着其独特的风格和历史演变的影子。 其中的复杂性远比常人想象的要更庞大繁琐。 从头到尾搭建一个完整的神话体系,需要的工作量无比庞大,至少比虚构几段王朝历史要困难的多。 阴九开始质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 他一边修行,一边探索着地府天庭的所有线索。 终于。 在两百年的执着探索之后,阴九发现了两个神秘的东西。 一个是来自天宫,潜入人间的“真神仙”。 一个是来自地府,直通幽冥的城隍庙。 阴九杀了那个神仙,他发现所谓的神仙也只是更强大一些的修士而已。 这些神仙似乎一直沉睡在天上,等到人间时代演变到一定程度之后,才开始逐渐苏醒,干预凡尘。 他们修行着同一种功法,能在梦中和凡人沟通,达到“显灵”的效果。 “这个世界,还有未知之地。” 阴九找不到去往天宫的路,他想要进地府看看。 但阴九失败了。 他这一世的修行只有百年并不圆满,性格心境开始莫名其妙的浮躁,也低估了地府的危险。 长生者的病,开始在阴九的身上初次显现。 在潜入地府的路上,他被几只嗅觉敏锐的大鬼发现,堵在了城隍庙外。 阴九在那几只大鬼的身上,嗅到了某只僵尸的气味。 他死了。 …… 轮回再次转动。 十世为人,长生者取名阳十。 这一世天下太平,修行界迅速壮大,人间生灵繁衍,土地山神一个个显露踪迹。 阳十这一世不急了。 他收敛气息,躲进了一座灵力翻涌成雾的老山里修行。 任凭沧海桑田,枯木逢春。 小千年之后,他修行到了一个深不可测的境界,比前世道玄真人更强大。 而且在修行的后期,阳十也隐约发现了长生书和血肉典之间微妙的联系。 不过他没有想要花费多余的时间去印证。 他闯入城隍庙,杀入了地府。 第326章 相似的故事(终) 十八层无间地狱,被阳十打通了一个巨大的空洞。 界层连通在一起,岩浆倒灌,冰狱消融。 阳十恍如一位高高在上的神明,屠尽了所有的恶鬼和差役。 就连坐镇阎王殿的那个鬼面阎王,也不是他的对手。 阳十亲手剥掉了阎王的皮囊,露出了它藏在皮囊下红绿参杂的僵尸毛发。 阎王也是一只僵尸。 但不是阳十认识的那只大僵尸。 它只是一个强大些的后代而已。 “修炼了长生书,那只僵尸也能生育了吗?” 道袍飘荡,阳十拧碎了阎王僵尸的头骨,把它丢进了十八层地狱的最深处。 自此,地狱无声。 阳十屠杀了地狱里的所有鬼物,让这里变成了一个真真正正的寂静之地。 他做到了某个菩萨“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宏愿,尽管用的是另一种粗暴血腥的方式,清空了地域。 阳十心境坦荡,心胸阔然。 他穿着玄黄色的道袍,踩着干净的布鞋,一个人踏在清香飘荡的花海土路上。 突然间……阳十愣了一下。 他看着眼前红白交杂的无尽花海,微微有些怔神。 地狱的尽头,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地方? 阳十微微皱眉,拂了拂袖袍,走向了花海的尽头。 黄泉路,彼岸花。 奈何桥上有人家。 阳十的脚步停在了花海路口,奈何桥头,他在石桥上,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故人。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坐在桥边,笑颜如花,天真烂漫。 她穿着干净朴素的布衣,手里舀着一碗浑浊的汤水,似乎在等待着前来被她灌汤的灵魂。 阳十怔在了原地。 他看着她,沉默了很久很久,只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我以为……你死了的。” 她应该死在了一只大僵尸的嘴里,死在了小道观中。 当第五世醒来的时候。 玄道子在小道观里转了一圈,并没有找到少女的尸体,后来他在玄京城里也问了大僵尸同样的问题。 那只僵尸起初有些错愕,然后表情古怪的笑了笑,指了指四口鼎里的血肉。 它说。 “你可以自己翻找翻找,看看能不能拼凑出来那女娃完整的尸体。” 玄道子就把大僵尸的头也拧下来了,砍成了一块块,捣碎在了鼎里。 他是觉得林渔死了的。 但为什么……黄泉路的尽头会再遇见她呢? 阳十不清楚。 可林渔也不清楚。 她只是坐在桥头上,看着桥下那个可怜的中年人,轻轻的眨了眨眼睛。 她说。 “我不认识你啊,师傅让我在这儿工作一千年,期满就可以回去了。” 阳十愣住了。 “你师傅?” “啊。” 少女点了点头,看了眼他的背后:“师傅来了。” 无声无息,一只冰凉的大手按在了阳十的脖子上。 它拧断了脆弱的脖颈,手熟的像是做过很多次一样。 阳十的视野天旋地转,在头颅坠落的一刹那,隐约看到了背后悄然而至的人影。 玄白长袍,紫纹金靴,浑身无尘无浊,周遭尽是净土。 它背负着一只手,面容模糊一片,身上已经没有了一丝一毫的尸气。 九玄仙君,卢无首。 长生者的第十世,止于此。 …… 大风四起,林海汹涌。 一棵年迈的老树下,一个瘦弱麻木的少年睁开了眼睛。 这是长生者的第十一世。 命运似乎与时间息息相关。 当一个人可以长生的时候,他的内心会充溢着前所未有的喜悦,和无比放纵的自由。 但如果你知道有一个同样可以长生的死敌,每一世都会找到你,然后一次又一次的杀了你。 这个故事还会那么美好吗? 或许会变成一个最恐怖的鬼故事吧。 走完了十世的长生者,突然感觉无比的疲惫。 他好像怎么都没办法赢过那只大僵尸。 九玄仙君,天宫之主。 所有的一切都被人家抢了去啊…… 瘦弱少年自嘲无力的笑了笑,即便能永世轮回又有什么用呢? 凡间所有功法,和长生书相比都是云泥之别。 就算修行到极致,他也不可能是天上那只僵尸的对手。 而血肉典,根本没办法修行到最后。 第五世的他能清楚的感觉到,当血肉典修行到后期,神魂根本不足以操纵躯体的血肉。 血肉仿佛自己产生了意识一样,时刻处于崩溃的边缘,直到血肉内涌,撑爆了自己的头。 长生者也是人,人有寿命,没办法适应长生书。 算来算去,即便手里有长生书和血肉典两本功法,也和鸡肋一样的无用。 瘦弱少年瘫在树下发呆了很久很久。 他看着雨水穿过树叶打在草坪上,也看着雨后的阳光落在自己的面前。 树梢摇曳,树影斑驳。 少年最终长长的叹了口气,向着一个遥远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还是要试一试。 试一试最后的办法,压上自己所有的一切。 如果成了,他会把那只僵尸拉下来碎尸万段。 如果败了,他也不会死,没什么差别。 瘦弱少年走回到了暮色森林里,唤醒了一具不腐不化的无头尸体。 他把尸体包裹成了一个穿着黑袍的老道人,兜帽竖起,充当不存在的头颅。 少年开始修行了。 修行的还是《长生书》,身边带着一本活的《血肉典》。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躲在深山老林里,而是游历人间,带着身后的老道人去了很多很多的地方。 有一片青青草原。 有一座霍格沃兹的古堡。 有一片养着两头熊的森林。 还有一座花果山水帘洞的山脉。 这四个地方,恰好坐落在四个方向,构成了……四角之势。 四角之地,四座炉鼎,一只从未现身的灾厄生灵。 走投无路的长生者,在上辈子有一个很大胆的猜想。 “如果长生书和血肉典本就是同一本书的上下卷呢?” “长生修内,血肉修外,灾厄生灵可是内外间的桥梁。” “我需要一只灾厄生物,一只完整的灾厄生物。” 道玄历4347年。 大陆上的四个偏僻之地,先后发生了天崩地裂的震动。 无人知晓这四个神秘的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有一本古籍记载,说有一只似鹿非鹿似马非马的奇怪黑兽,出现在某个山脉地颤里,然后一眨眼消失不见。 某个人又死了,死在了自己的仪式上。 …… 几百年后。 一个面容模糊的中年人,带着一具无头尸体,飞升向上,一脚踹碎了南天门。 他杀光了天宫所有的神仙,把尸体挂在凌霄殿上,铸成了尸骨京观。 中年人找到了凌霄殿里的九玄仙君,一只浑身红毛的僵尸。 他和它大战九天十夜回合,最终把这只该死万年的杂碎僵尸,彻底的撕的粉碎。 一丝一毫的生机都没有留下。 再然后,他走了。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 …… “其实我知道的,师弟。” “那个长生者睡在了荒山野岭的僵尸野坟里,睁开眼睛,就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那座坟墓应该叫黄粱坟,那个长生者……来到了我们这里,活出了第十三世。” “你不太信吗?可师弟,黄粱世界并没有第十三个脚印啊。” “师弟,你觉得……他是谁呢?” 第327章 不是他们 石壁里传出大师兄的声音。 顾白水眼帘微动,陷入了无声的沉默之中。 墓穴里的长生者活出了第十三世,他从下面来到了上面,换了一个新的身份混入人间。 所以他是谁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并没有太多的选项。 因为那人和其他生灵有一个本质的不同之处。 他是长生者。 不管他口中的「系统」到底是什么东西,他确确实实有了另类长生的能力。 而且大陆上漫长的历史中,能和长生这两个字搭边的人,也是寥寥无几。 三世为帝的师傅, 被腐朽污染,收入门下的两位帝子, 以及这一代守墓人一脉的师兄妹四个。 一共七人。 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其他的可能了。 这七个和长生有关的选项里,可以率先排除的是师傅,还有知天水和梦星河两个帝子。 原因很简单, 从腐朽时代结束,一直到如今的这段历史里。 两位帝子一直都扮演着各种各样的身份,游离在人世之外,悄无声息的观察和影响着历史走向。 正如多宝道人找到的证据, 知天水和梦星河还有很多不同的身份,他们并没有时间去黄粱世界活上几千年的岁月。 在大佛院里,梦星河自己也说了一句话。 “去往黄粱,就意味着放弃了长生的资格。” 他们的师妹可能去了那个世界,这两个帝子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至于师傅? 顾白水下意识的忽略了这种可能。 黄粱世界本就是师傅开辟的一个巨大道场。 它诞生于腐朽之后,甚至是紫微大帝神庭更后面的某个时代。 师傅已经以长生大帝的身份栖息在禁区里了,祂老人家没什么理由自己玩弄自己。 编织一个牢笼,把自己的意识囚禁在里面? 还要经历整整十二个轮回,才能破茧而出? 师傅怎么想……也没那么笨吧?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心里确定了这个想法。 因为在他的认知和感觉里,那个墓穴主人长生者并不是什么很机敏的聪明人。 被玩弄了十二世,怎么好意思还写日记记下来呢? 换做自己,是不好意思的。 所以排除掉老家伙们,就只剩下四个选项了。 守墓人这一代的四个新徒弟。 …… 那么首先,不是小师妹。 小师妹是女的,这个理由足够简单直接,也不讲道理。 大师兄呢? 顾白水其实觉得也不太像。 他通过这十二世长生者的故事,脑子里已经有了黄粱世界的大致轮廓。 也可以说,顾白水已经把黄粱世界的起源和运转过程,推演的七七八八,大差不差了。 很久以前,师傅找到了一个即将灭亡的「世界尸体」。 祂略施神通,就把濒临死亡的世界定格在了弥留之际,也亲手创造出了历史长河中居于榜首的神源凶地。 师傅想要在归墟中创造出一个完整的世界。 祂照着现实世界里的样子,捏出了一模一样的山川河流,森林道观。 紧接着黄粱世界需要投入灵魂。 两个帝子就冒充起了灵魂摆渡人,在人间担任收割灵魂的苦力,干了成千上万年之久。 而完成黄粱世界的最后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是梦宗的《大梦典》和梦界锻造法。 因为顾白水发现紫微大帝创造出来的梦宗遗迹,和师傅的黄粱世界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他更倾向于这种可能: 梦宗是虚幻的世界胚胎,没有孕育出成熟的天道法则——相当于婴儿没有成型的灵魂。 而黄粱世界,是一个具备躯体和天道法则的成熟个体——相当于把完整灵魂放入尸体。 师傅“借用”了梦宗的传奇功法,并把十万余梦宗弟子的灵魂,投放进入了黄粱世界里,给予了他们一个新的家园。 那些梦宗弟子,就是长生者故事里维持秩序的天宫神仙。 长生者说,“他们修行同一种功法,能在梦里显灵。” 但在故事的最后。 那个长生者杀死了所有的天宫神仙,又怎么可能是大师兄自己呢? 更别提林渔是梦星河的师妹,林清清。 奈何桥上长生者和她之间的陌生疏离感,也彻底的抹去了他就是大师兄的可能。 那……还剩两个了。 “二师兄?” 一个穿越者。 一个随性而为,无拘无束的烂人。 一个自幼便养育神尸,身后没有红毛怪物的怪胎。 他,会是那个人吗? “他不是。” 否定了这个猜想的人,是石壁里的大师兄。 顾白水微微抬眼,看着石壁里模糊的人影轻轻晃动,也给出了他的解释。 “苏新年不是没有红毛,他在很久之前,偶然跌进了一座大帝坟墓里。坟墓里有一只幼生的金瞳红毛,那只红毛应该是……他的东西。” 顾白水眉头一挑,反问道:“我为什么从来都没听说过?” “那时候还没有你。” 张居正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瞳孔深处闪过一抹澄明的异色。 “而且,苏新年也没有把那只红毛怪物带出帝墓。” “他在里面待了三天,亲手掐死了那只金瞳红毛。” 顾白水闻言微微一愣,沉默了许久后,才又说道。 “但师兄,这应该并不能证明什么。” “二师兄有一只红毛怪物,并不代表他脑子里就没有系统之类的怪东西,两者并不冲突,或许是藏得很好也说不定。” 顾白水的想法很有逻辑。 墓穴里的长生者依靠夺舍尸体来另类长生,这种方式其实和魂穿极为相似。 当他从黄粱世界里走出来,活出了第十三世,或许就变成了这个世界的魂穿者。 再给他补发一只金瞳红毛,很完整的逻辑链。 但张居正却摇了摇头,看着小师弟说道。 “我和你说这事,和系统无关。” 顾白水有些不解:“那是啥意思?” “我想说的是,魂穿者才有红毛怪物,这个想法其实是错的。” 张居正面容平和的说道。 “你二师兄是突然来到这个世界的。” “他穿着奇怪的服饰,说话带着奇怪的口音,他从最初的开始,就是一个成年人。” 身穿者? 本身来到这个世界,和历史上记载的某位天帝一样? 顾白水愣在了原地,思绪罕见的有些复杂混乱。 他明白大师兄的意思。 二师兄如果是身穿者,就意味着他拥有完成连续的一生,保留上辈子的记忆。 这样一来,二师兄就不可能是墓穴里的长生者。 但前提是二师兄没有说谎,他没有从一开始就伪装自己的身份。 顾白水眉头微跳,有些不自然的眯了眯眼睛。 二师兄可不是什么老实人啊。 “大师兄,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是二师兄……” 顾白水的话并没问完。 因为他看到了石壁里那张清晰的面容。 大师兄在看着自己,瞳孔澄澈如水,没有丝毫波澜,倒映着顾白水的脸颊。 “师弟,你二师兄是不是长生者,你其实应该比我更清楚。” “咱们……就别往他的身上泼脏水了吧。” 第328章 真的病了 二师兄不是长生者。 而且正如张居正所说的,顾白水从一开始就清楚这件事。 那他为什么会把穿越者的身份往苏新年身上引呢? 因为除了二师兄之外,剩下的选项似乎就只有了一个人了。 那个人在黄粱世界里,杀了天宫所有的神官,也就是那些梦宗弟子,然后逃了出去。 “师兄,你怀疑我啊?” 顾白水似乎笑了笑,表情却并不是以往那么自然。 太阳穴微微鼓起,他的心跳也错漏了一拍。 石壁里的张居正安静了片刻,然后缓缓的……点了点头。 “我觉得是这样的。” 夜风渐止,树荫凝固。 顾白水的身体僵在原地一动不动,浓厚的阴影从天空上洒落,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楚此时到底是什么表情。 但石壁里的张居正依旧平和温润,目光澄明的看着自己的小师弟。 他说。 “师弟,我刚刚给你讲了长生者的故事,你有没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就像是……亲身经历过一样?” 顾白水的身体微微的摇晃了一下,他沉默不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有时候,沉默不语就已经代表了一种答案。 怎么可能不熟悉呢? 这个长生者的故事里,蕴藏了太多太多的隐喻和巧合。 每一处都让顾白水怅然困惑,甚至是心跳加速。 他不太愿意细想太多,想的越多,就越会觉得自己深陷其中,成为了一个弄不清方向的局内人。 但事实就是如此。 历史中唯一的长生者、 长生者门下的七个弟子、 青青草原霍格沃兹、野岭道场童话森林、 还有那一只只不知从何而来的僵尸,真实世界的红毛怪物。 两个世界的每一件事物都找到了彼此对照的关系。 当听到道玄子杀了卢无首,占据他的一切,并在最后一手创立的道玄宗的时候。 顾白水突然觉得有些头皮发麻,心里那股诡异的感觉蔓延到了全身。 他想到了一场黑暗战争,腐朽、不死和长生的故事。 这个时候,已经不能说是熟悉了。 而是相似。 黄粱世界里发生了一件和现实重叠的故事,剧本的走向,剧情的发展都掌握在一个人的手里。 祂是黄粱世界的主人。 挑选了一个替代品,让他模拟自己,重新走了一次漫长的长生路。 两个世界,有了两个长生的主角。 “小师弟啊……” 张居正突然淡淡的笑了一声,有些怅然也有些无奈。 “师傅好像说过,有时候看到你,祂会回忆起自己年轻的时候。” “这么说来,你和师傅应该有些像吧?” 阴风刺骨,顾白水无言以对。 师傅的确说过,顾白水是所有弟子中最像自己的一个。 那时候的苏新年、姬絮、甚至是顾白水自己都没太当回事儿。 因为他们都没见过师傅年轻时候是什么样子。 顾白水只觉得那老头子羡慕自己英俊潇洒的皮囊,往祂的老脸上贴金而已。 但这句无心之言,却被一个沉默的黑衣青年一直记到了今天。 张居正觉得这件事并不好笑,因为 “师傅年轻的时候,叫腐朽,这其实是一个很吓人的事情。” “师弟你最好不要太像师傅年轻的时候。” 张居正淡淡的笑了一下,和煦儒雅的面容上,第一次流露出了居高临下的漠然疏离。 “不然,师兄会很难办的。” 天有些凉了。 顾白水呼吸了一口寒气。 有人说很难办,但他的语气似乎并不为难。 师兄弟二人站在石壁间隔的两个世界,安安静静的站了一段格外漫长的时间。 天边的云层上泛起了渔白,一缕晨曦从天上掉落了下来,砸在顾白水的脚背上,没有声音。 “师兄,没证据啊。” 顾白水抬起了头,认真平静的说道。 “我的记忆里的确没有黄粱世界的故事,说不定长生者也另有其人,这件事我没骗你。” 的确,记忆会出差错,但顾白水不会自己欺骗自己。 他的人生只有三十多年,从头到尾翻几遍,也没有一点点黄粱世界的痕迹。 顾白水觉得自己不是那个长生者。 就像在洛阳城的时候,他说自己不是穿越者一样的自然坚定。 不过张居正的回答也很奇怪。 他说了几句话。 第一句话是:“我相信你,师弟。” 然后他又说了一些其他的事情,语调很平淡。 “我以前在禁区里看过几本书,关于长生者,书里说任何生灵在活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后,都会滋生一些特殊的「病」。精神会出问题,肉体也会有些弊端。” “有些长生者会忘记很多事,有些长生者会时常陷入沉眠,调养身心。” 张居正似乎回忆起了什么,浅笑着说道。 “师弟你小时候也经常生病啊,动不动就被师傅埋起来,可怜得很。” “偶尔师傅忘了,还得让小师妹把你从坟里刨出来。” “师弟,你这三十年的修行其实也很累吧……” 顾白水的身体凝固在了原地,再 也没有说出一句话。 …… 夜尽天明。 大佛院里的屋檐下,一个小聋子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他做了一个梦,睡着前和醒来的气息也没什么变化。 梦星河的视线从院子里投来,落在了顾白水的脸上。 他和他对视了片刻。 顾白水面无表情,眼神木讷,连个字都不太愿意说的样子。 梦星河皱了皱眉头,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睡醒的这人好像突然间就没什么耐性。 一幅……胸有起床郁结之气的样子。 梦里的事情不顺利吗? 梦星河没想太多,瞥了眼身边闪烁的七彩神源,想对顾白水问些事情。 但出乎意料的是,顾白水先一步站了起来。 他收起了七彩神源,看了眼即将破碎的第四口鼎,对梦星河说了两件事。 “你师妹死了,死在了黄粱国里。” 梦星河微微一愣,胸口闷了一下,好像有什么被挤压了很多年的情绪,要推开头顶麻木的巨石,丝丝缕缕的泄露出来。 但紧接着,顾白水又说了下一句话。 “把你手里的血肉典给我,我带你去找你师妹。” 落叶在庭院里翻滚,黑鼎上传来了阵阵破碎的声响。 梦星河站在原地想了许久,望着对面那个异想天开的家伙,问道。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顾白水点了点头。 回答的很干脆,也很简洁明了。 “书给我,去找人。” “你只有一次机会,我没有时间和你纠缠。” 梦星河没理解顾白水的意思,就反问了一句。 “为什么?” 同一时间,最后一口黑鼎破碎了,一只黝黑硕大的蹄子踩在了佛院的石板上。 “咔嚓~” 破碎声响。 屋檐下的年轻人缓缓的抬起了头,两颗眼球漆黑一片,恐怖瘆人,比昨夜还要浓郁,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眼白。 他说。 “我要病了,有点儿严重。” 院子里,响起了诡异的水声。 第329章 三道仙气 顾白水真的病了。 病的很严重,比在以前在山里每一次发病都要严重的多。 他原本以为等自己成圣之后,就不会再犯病了。 但没想到这病没有根除,反而如附骨之疽,卷土重来,而且愈加汹涌难忍。 山里的师兄妹其实都知道这件事,他们只是不清楚顾白水到底有什么病,病根在哪里。 除了师傅以外,小师妹对顾白水的病也是一知半解,一头雾水。 只不过每年季节交替的时候, 姬絮经常会看到师傅把师兄埋进土里,再过一段时间,小师兄才会从禁区的某一座土坟里爬出来。 姬絮懵懵懂懂,问师傅为什么要这么对师兄。 师傅的回答很简单也很敷衍。 “修行,治病。” 把师兄埋在土里,是为了给他治病吗? 姬絮不理解,也想不到有什么病需要用这么奇怪的办法来治。 她问了二师兄,二师兄胡言乱语,嘴里没一个靠谱的答案。 姬絮也问了大师兄,大师兄却沉默了很久,给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失眠?多梦?” 失眠多梦? 这是病吗? 那埋在土里又有什么用?难道在土里睡觉会让人睡得安稳? 姬絮怎么也没想通,这是她小时候最苦恼和担忧的一个疑问。 她怕师兄会某一天再也醒不过来,突然嘎在土里。 不过转念一想,这样倒是也省了事儿,不用再新挖一个坟了。 等到姬絮成年之后,师傅就把“挖师兄”这件重任交到了她的手里。 “切记,到点儿了得把你师兄挖出来,千万别忘了。” 师傅那时候捋着自己的胡子,一脸严肃的劝告着姬絮。 姬絮认真的点了点头,又有些迟疑的反问道:“如果忘了,会怎么样?” 那老头子沉默了很久,表情复杂的吸了口气,像是发生什么很恐怖的大事一样。 “我上次忘了挖你师兄……那小逼崽子自己爬出来骂了我三天三夜……” 姬絮眼角抽动了一下,啥也没说,默默的点了点头。 她记住了,不管是刮风下雨,还是打雷闪电。 只要时间一到,姬絮就会扛着铁锹,等候在师兄坟前,眼睛忽闪忽闪的盯着土堆,一刻也不放松。 而且很有规律的是。 师兄每次醒来的时间也大差不差,姬絮挖开坟,师兄就会慢慢的睁开眼睛。 他有时候满脸疲惫沧桑,像是做了一个无比漫长的噩梦; 有时候又会精神振奋,伸着懒腰打着哈欠,大摇大摆的走出坟墓。 但时间越往后,师兄就越平静,越像是墓穴里的一块冰凉老石一样,无动于衷。 某一天夜晚。 姬絮和往常一样出关,提前一个时辰拎着铁锹,来到了埋师兄的老林子里。 但她来晚了。 坟墓空荡荡,早就被从里面推开了。 姬絮怔了一下,四处观望,最后沿着土路上的鞋印,找到了山林崖边的师兄。 天要亮了。 师兄坐在悬崖边的草地上,迎着清冽微凉的晨风,望着忽远忽近的云层,似乎在认真的想着什么。 草絮纷飞,袖袍荡起。 他回过头,抹去了满脸的灰尘,狼狈但轻松的笑了起来。 师兄那天说了什么,姬絮不记得了。 但她只记得那天的师兄笑的很自然,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一样。 再后来,师兄就很少打瞌睡了,他也没再被埋过,在禁区山里懒懒散散的修行着。 一年春天。 姬絮在一本破旧的源天书上,找到了一个眼熟的怪病,叫长生病。 她回到了山里,发现小师兄又昏在路边。 师兄又病了吗? 姬絮不清楚,但愿人没事儿。 …… 一只干净的右手从屋檐下探了出来。 手间缠绕着三股仙气,抓向了梦星河的头骨。 梦星河眉头紧皱,抬起右臂,手指天幕。 是清晨,太阳挂在遥远的东方。 天空晴朗,万里无云。 但随着梦星河的一指抬起,湛蓝色的天幕后,突然有无数粒星辰虚影闪烁不定,绽放出了点点星光。 星光汇聚成海,瀑布倾泻而下。 无边无际的星河砸落在暮色森林的大佛院里,化成一片幕布,挡住了那缠绕着三股仙气的右手。 顾白水面无表情,双眼依旧漆黑如夜。 他缓缓的挺身向前,在梦星河错愕的目光中,右手一点点的戳破了星光幕帘,继续抓向了原本的目标。 “啵~” 是幕帘碎裂的声音,也是一只巨兽的眼睛张开了一条缝隙。 佛院里的顾白水好像失了神一样,执拗的想要捏碎梦星河的头颅。 梦星河的脸色也变得阴冷了几分,衣袖飘起,袖袍下似乎藏匿着数百万的璀璨星辰。 他们是想要动真格的了。 置对方于死地。 但这时候,异变突生。 遮蔽了佛院天空的庞然巨兽,在星海的洗刷下身体剧烈颤抖了起来。 毛发飘荡,黑蹄重踏。 灾厄生灵四脚爷,终于睁开了一只眼睛,混沌灰白,冰凉刺骨。 那只眼睛睁开的一瞬间,天空就昏暗了一下。 梦星河身体微顿,似乎意识到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他没在理犯病的顾白水,余光瞥向了院子里那具没有动静的无头尸体。 梦星河口中念念有词,发出了连绵不断的奇怪经文,像是遥远的古神低语,也像是某个时代遗失的文字。 无头尸体动了,它仿佛将将睡醒一样,突然变得手脚灵活,活蹦乱跳。 几百张嘴里伸出了几百条触手,触手落在地面的石板上,形似四肢一样支撑着无头尸体,跳跃攀爬在了四脚爷的身上。 它像一只没头跳蚤,沿着四脚爷的一条腿,努力的向上攀爬着。 同一时间, 一只右手也穿透了星光幕布,来到了梦星河的身前。 梦星河眯起了眼睛,缓缓的退了一步,避开了那只手。 但敌人并没有放弃,得势不饶人的向前了一步。 三道仙气席卷而出,撑破星光,冲向了梦星河的脸庞。 视线流转,落在了三道仙气上。 梦星河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异色,随后归于平静。 他也抬了抬手,瘦小的躯体内爆发出了圣人王初境的雄厚气息。 一道星光琉璃, 一道灵魂灰暗, 一道轩辕赤紫。 也是崭新的三道仙气,从梦星河的手臂上浮现,如龙似蛟,对冲向了顾白水的三道仙气。 六道仙气在庭院里交汇,无声的碰撞撕扯着。 一股让圣人胆寒战栗的波动逐渐孕育成型,处于破碎的边缘。 “要爆炸了。” 梦星河如是想着。 六道仙气爆炸的威力,会把暮色森林化作飞灰,把整座山脉夷为平地。 他们俩都处于风暴的中心,大概都会受伤。 但,尸体和四脚怎么办? 这两个东西可承受不住仙气爆炸的威力,必死无疑。 梦星河没办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于是他做了一个自残的行为。 他张开了嘴,一口吞咽下了即将爆炸的核心光球。 这个动作的确太出乎意料。 就连眼眶漆黑的顾白水也顿了一下,然后他……诡异狡诈的笑了笑。 一小坨黑色的水,在三道仙气的遮掩下,钻进了某个人的喉咙里。 他不知道,咽了下去。 顾白水侧了侧头,有些替他担心……这可怎么办啊? 第330章 谈交易的方式 黑水,是一只灾厄。 一只不知道是死物还是活物,甚至不知道具体长什么样子的灾厄。 顾白水是在圣妖城的树叶空间里遇到的它。 用肉眼看,它每时每刻都在变换。 用圣人神识扫过,却只是空无一物,根本察觉不到它的存在。 更恐怖的是,当顾白水用虚镜来观看这团黑水的时候,也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虚幻轮廓,这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黑水悄无声息,梦星河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也很正常。 但他乱吃东西……就有些太不小心了。 被星光笼罩的庭院中。 顾白水和梦星河相对而立。 顾白水表情平淡,眼神幽暗深邃,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梦星河衣袖飘扬,一声沉闷的巨响从他的肚子里传出,随后消散寂静。 在这声巨响后,梦星河的躯体剧烈的颤抖了一下。 爆炸好像炸开了某种改头换面的术法。 梦星河的身体长高膨胀,慢慢恢复成了一个剑眉星目的青年人。 脸皮下掠过一抹红晕,梦星河压下了肚子里的震荡,慢慢的抬起了头。 顾白水身上幽暗的气息越来越浓郁,衣服遮掩下的皮肤上,也开始蔓延黑色的血纹。 两股气息在佛院里针锋相对,大战一触即发。 同一时刻, 头顶形似八爪鱼的无头尸体,也爬到了四脚爷的脖颈上,还在继续攀爬。 无头尸体似乎想对这只灾厄生命做什么事情,四脚爷却在满院星光的压制下,身体动弹不得。 梦星河刚刚的低语对四脚爷产生了一种精神迷幻的效果,让本就虚弱的它眼皮越来越沉重,精神萎靡不振,眼皮也颤抖了起来。 它快睡熟了。 它可能会就这样睡死过去、。 但这时候……黝黑的耳边,隐约响起了一阵阵流水声。 四脚爷庞大的躯体陡然一振,一瞬间挣脱了梦星河的术法,眼睛瞪大得惊人。 灰白色的瞳孔颤抖不停,它像是普通人在噩梦中惊醒一样,厚厚的皮毛下渗出了冷汗。 “呒~” 一声沉闷恐怖的怪叫响彻山林。 如同平地惊雷一样,炸响在大佛院里。 地面颤抖,高墙坍塌。 顾白水微微抬首,目光幽冷。 梦星河身体一顿,表情错愕。 两只沉重的蹄子高高举起,然后重重落下,踩塌了……半座山脉。 无头尸体被振飞到了空中,几百根触手肆意飞舞着。 大佛院变成了一片废墟,暮色森林里的老树根翻起,七扭八歪的乱成了一团。 恐怖的震动余波万里。 当一切归于平静之后,佛院废墟里少了一只庞然大物,和两个人影。 无头尸体从半空中跌落在地,砸出了一个小坑,但灰尘散去,它又和没事儿尸体一样的站了起来。 环顾四周,无头尸体尽管没有头,但它隐约能察觉到发生了什么。 梦星河不见了。 顾白水也不见了。 空荡荡的废墟里,只剩下了一具无头尸体……和一个昏迷不醒的小丫头。 漫天的灰尘带起了片片落叶。 废墟里再一次的响起了悉悉索索,七嘴八舌的声音。 无头尸体身上的那些嘴,在诉说自己的饥饿,渴求血肉的滋味。 于是,它把目光看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活物,那个闭着眼睛的小丫头身上。 “吃了她~” 很多张嘴在催促着无头尸体。 它没有脑子,就一步步的走了过去,抓向了那瘦弱的女童。 废墟里响起了咀嚼的声音。 …… 一片灰黑色的空间里。 丘陵起伏,白骨遍地。 半空中,顾白水手握薄剑,一剑刺出。 梦星河侧身避开,大手一挥把薄剑拍飞。 顾白水借势欺身,一拳砸在了梦星河的右脸上。 梦星河倒退而飞,被重重的轰进了灰色山石里,撞碎了一座小山。 “这是哪儿?” 顾白水问了一句。 片刻后,耳边传来了梦星河的声音。 “灾厄生物的内空间,遇到危险或者濒死的时候,它们就会躲进来。” 一只冰凉的右手按在了顾白水的肩膀上。 右手背上漂浮着一颗土色的星辰,恐怖的重力坠落而下,顾白水一瞬间消失在了半空中,被死死的砸在了地面上。 灰尘飞扬,梦星河抹去了嘴角的一丝鲜血。 但转瞬间……他又喉咙一甜,喷吐出了更大口的鲜血。 地面上的人影在挣扎起身。 梦星河的面容无比难看,他看着半空中自己的鲜血,也看着血液里那丝丝缕缕的黑色。 一股不祥和诡异的感觉犹然而生,蔓延到全身,然后深入骨髓。 许多年没有波澜的麻木心境,在此刻剧烈的翻涌了起来。 梦星河握紧了手,对地面上对顾白水问道。 “这是什么东西?” “黑水。” 顾白水的回答简单明了,他捏碎了背后的土色星辰,化作一股土气回到了梦星河的手中。 平静了片刻,一个人影向上飞起,一个人影俯冲而下。 两个人扭打在了一起,拳脚相加,招招致命。 他们肆无忌惮的下着重手,使尽浑身解数欲置对方于死地。 顾白水用三道仙气唤出「墓剑」,点向梦星河。 梦星河招来三条仙气星河,卷着百万星辰虚影,淹没了剑影。 这场战斗比想象中要漫长的多。 从白天打到黑夜,从黑夜打到日出。 顾白水黑发飞舞,双眼漆黑,恍如入魔了一样不顾伤势,越战越勇。 梦星河置身于星海之中,一边口吐鲜血,一边催动禁法,势均力敌。 山川崩碎,地势扭曲。 一开始,这两人还有来有回,扔出一道道绚丽的神术,在硬碰硬中化作璀璨的霞光烟火。 圣人死战,光明正大,坦荡恢弘。 到了后来,两个人似乎想起了自己的身份,想到了一些守墓人一脉的传承风格。 战斗方式就突然变得……下作了起来。 阴招频出,狡诈卑劣,根本没有章法。 到了最后,这两个隔代的长生弟子已经开始对骂了起来。 场面火热,让人瞠目结舌。 梦星河的火气越打越大,心里那缕奇怪熟悉的感觉也越来越浓。 顾白水眼里的黑色,却随着体力和灵力的耗尽,开始逐渐消融。 他在用这种方式给自己治病,至少先稳定下来病情,压住心底那股暴虐的阴影。 顾白水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最直接有效的方式就是找个人死战一场,宣泄清空心里的阴霾,用肉体的本能压住灵魂的躁动。 梦星河就是他选择的冤大头。 无论是境界还是目前展现出来的实力,都是预料之外的合适。 终于。 日暮西山。 两个力竭的家伙摇摇晃晃,倒在了一座灰色小山丘的两旁。 顾白水真的像是要死了一样,浑身散架,骨肉分离。 梦星河并没有好到哪儿去,瞳孔怅然若失,嘴角还在吐着红黑交杂的血泡。 灰色空间里安静了很久很久。 然后……响起了一个年轻人的询问。 “交易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死战一场,他却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自然真诚。 少顷,山丘的另一头传来了梦星河的声音。 “成交。” 第331章 长生蝉 是正午。 热烈的阳光穿过云层,洒在破破烂烂的山脉丛林里。 两个虚弱的年轻人,一前一后穿行在倒塌的山脉中,绕过碎石,迈过树干。 顾白水在前,拄着一根歪歪扭扭的树枝,脸色苍白,气若游丝,好像被风一吹就会倒在地上一样。 梦星河在后,步伐轻慢,脚步稳重,但他每走百步左右就要停下休息一会儿,偶尔嘴角渗血,拂袖轻咳。 他们俩都伤得很重,比顾白水预估的还要严重些。 所以看上去都是一副弱不禁风,要死不活的样子。 甚至赶路都很费力。 半刻钟后, 走在后面的梦星河停下了脚步,喉咙又有黑血翻涌,他需要停下来休息调整一下。 顾白水也是察觉到了身后那人动作,身体微顿,略有些疑惑的转过了头。 “你以前不是准帝吗?怎么现在只有圣人王境了?” 梦星河闻言看了顾白水一眼,言简意赅的回答道。 “以前是,现在不是。” “如果我还是准帝,你已经被一掌呼死了” “那是因为什么跌境了?” 顾白水直言不讳,表示了自己的好奇。 梦星河也没什么遮掩的想法,面无表情的张了张嘴。 “因为想要长生,就得付出一些代价。” 顾白水挑了挑眉头:“长生的代价是不停的跌境?” “不是。” 梦星河摇了摇头,略微沉默,然后说道。 “长生的代价是重修。” “重修?” “嗯,对于我这种人来说,长生是一个积累和消耗的循环。上一世修行积累的境界,会在下一世开始之前消耗殆尽,从一个全新的起点再次开始人生。” 顾白水微微皱眉,似乎听明白了梦星河的意思。 他和知天水是同一种长生者,用同一条路径得到了长生的能力。 当他们的某一世走到尽头,这一辈子积累的所有境界根基,都会消融殆尽,或是兑换成某种东西,让他们干净纯粹的灵魂开启下一世。 “那这不就是投胎转世吗?只带着记忆再活一次,也能算是长生?” 顾白水的疑惑,遭到了梦星河的冷眼。 他平淡的笑了一声,反问道。 “那你以为长生是什么?” “一具永生不朽的躯壳?一个永不磨灭的灵魂?这世上哪有这种东西存在?” “世间万物皆有寿命,别说人类修士,就是天上星辰也一样如此,唯一的区别只是时间长短。” “所谓长生,归根结底都是意识的留存。只有意识被彻底磨灭的那一刻,你是才真真正正的死了。” 听着梦星河的言语,顾白水眼帘微动,若有所思的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他又问了一个有些冒犯的问题。 “那你们是怎么留存意识的?” 梦星河抬了抬头,好像是被顾白水问道的有些烦了,便用了一个很贴切的比喻,来描述一种长生之法。 “你知道蝉吗?” “嗯,略有了解,二师兄说蝉蛹大补,油炸之后分外香脆。” “……” “那你知道蝉的一生会经历几次结蛹?” 顾白水想了想,摇了摇头:“山里的蝉死在二师兄的油锅里,寿终正寝的不多,我不太清楚。” 梦星河额角跳动了一下,决定不再发问。 他自己说道。 “蝉的一生一般会经历三到四次结蛹,所以有四到五次的生命。当一只蝉蜕皮到最后的阶段,它才会开始自己最后的一生。” “不过,有一种蝉名叫长生蝉。” “它能够一次又一次的蜕皮下去,活了一世又一世,没有生命的终点。” 顾白水还是第一次听说长生蝉的名字。 他在自己的脑海里翻找了一会儿,然后迟疑的问了一句。 “这么说,你见过长生蝉这种东西?” 梦星河微微沉默,抬了抬眼,然后奇怪的点了点头。 风过林梢,卷起沙土。 顾白水看着梦星河的那张脸,身体一顿,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我是长生蝉,知天水也是长生蝉。” 梦星河表情平静,如是说道。 “师妹本来也是一只蝉,但她可能放弃了。” “对于蝉来说,没有什么生死之分,要么在蝉蛹里睡觉,要么在外面活着,两种状态罢了。” “人通过睡觉补充精神,蝉通过结蛹留存意识,这是最朴素的长生法。” 顾白水听明白了。 知天水和梦星河的长生,是类似蝉和蛹的沉睡与苏醒。 破茧而出的两人是崭新的个体,需要重新走一次修行之路。 但就有一个问题了。 “这么多年,这么多次的转世轮回,你们……还没成帝啊?” 这是一个很尖锐的问题。 顾白水本以为会戳到梦星河的痛处,使其脸色阴沉难看。 但出乎意料的是,梦星河的表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甚至更平淡了不少。 “成帝?” 梦星河眼神幽暗难辨,慢慢的侧过了头。 “成帝又能如何呢?大帝能活多久?大帝不会死吗?” “世人把大帝当作需要仰望的神明,但在一些人的眼里,也不过是转瞬即逝的流星而已,灿烂但也短暂的可怜。” 顾白水愣了愣,犹豫片刻,还是又问了一句。 “真没成过帝?” 梦星河表情微动,少许沉默,然后点了下头。 “成帝者,难长生。” 这其实是一个很无奈的事实。 因为长生蝉并不是一定长生,它也有自己的最后一次结蛹蜕皮。 那是它们生命的最终阶段,只不过可以选择永远不走上这条死路而已。 成帝的长生蝉,会断掉自己的长生路,再难结蛹。 “这样啊。” 顾白水和梦星河各自休息了一段时间,然后一起站起了身,走向了远方,是人境的某处地界。 “话说回来,那只四脚爷去哪儿了?”顾白水问了一句。 梦星河吐了口血:“不知道,可能逃远了吧,它比我想象的要聪明,会逆转内空间把你我装进去,自己逃命。” “这种手段很罕见?” “类似断尾逃生,它把自己的内世界向我们开放,就成为了门户大开的空间,如果没有强大到一定程度,它也不敢再回去,只能在人境游荡。” “那你不追?” “这不是我的事,它被知天水封印,体内留下了知天水的印记,逃到天涯海角也无济于事。” “那无头尸体呢?怎么也不见了?” “不清楚,可能被四脚带走了吧,知天水会去找。” 梦星河对无头尸体和四脚爷并不担心,现在更在意其他的事情。 “你打算去哪儿?” “去北原。” “做什么?” “杀人,治病。” “就这些?” “……顺便找找你师妹。” 第332章 北原的十老城 人境北原,是一望无际的辽阔平原。 没有连绵起伏的山脉,也没有大江大河,只有一望无际的青草。 溪水在肥沃的土壤里肆意流淌,却被草茎挡住了头顶的天空,遮得严严实实。 湛蓝的天空上万里无云, 青绿的草原上野马嘶鸣。 在这片郁郁葱葱的草原上,栖息着数十个牧民部落,他们自古生活在这里,依靠着牛羊牧马为生。 他们是生活在马背上的自由民族,也是极北之地,那十座太古老城里流放出来的子民。 “北原最深处的十座老城,你有什么了解吗?” 这是顾白水的问题,他总是有很多问题。 梦星河抬了抬头,微风夹杂着青草的香气,迎面扑来。 辽阔的景色让人心胸开阔,梦星河苍白的面孔也多出了几分血色。 “知道,也去过。” 顾白水回头看了他一眼:“还有呢?具体有什么印象?” 梦星河想了想,回答道。 “很大,很老,很繁华。” 梦星河的解释总是很干练简洁,不愿意多说几句话。 所以顾白水又问。 “大有多大?和圣妖城相比如何?” “每一座都比圣妖城大,只是没那么高。” “哦?这么大啊?” 顾白水有些意外,因为圣妖城就已经是他见过最恢弘庞大的城池了。 如果十座老城都比圣妖城的占地还要广,那的确是大的惊人。 “传言里,北原极北的十座老城自诩文明起源之地,人境最初的皇权就是在那里建立的,那里也记录了人族最漫长的一段历史。” 梦星河没有否认这个说法,点了点头。 “倒是没错,只不过那十座老城里也会发生皇权更替,叛乱和镇压,所以历史有没有被篡改修订谁也不清楚,和其他的地方也没太大差别。” “还有这事?” 顾白水眉头轻挑,倒是不太了解那十座古城的完整历史。 不过他看过几本古籍,说是在北原的最北边,草与雪交汇的地方,矗立着十座人族最古老的城邦。 这十座老城以雪草为线,分为五座上雪城,和五座下草城,也是内外城的区分。 雪城皇权至上,对草城具有着绝对的统治地位。 皇权争斗失败的一方,大都会被驱逐出雪城,流放到草城之外,或选择南下,或成为草原牧民。 “你想要去老城?”梦星河问道。 “嗯。” 顾白水点了点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十座城里应该有一些我认识的老家伙,得去见见他们。” “见,还是杀?” 梦星河总是一针见血。 “先见,后杀。” 顾白水也很诚实坦然。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梦星河又问了一句。 “你要跟着我找人,我要先给自己治病,治好了病才更好找人,总得有个先后之分。” 顾白水的解释很有道理。 “而且我觉得那十座老城里未必没有一些意外之喜。” 梦星河微微沉默,思索许久,然后点了点头 他也没太多的选择,身体里那根除不尽的黑水还在滋生蔓延,无论用什么办法都如附骨之疽阴魂不散。 梦星河很想知道血液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所以两个人达成了共识,一瘸一拐的走进了草原深处。 他们看上去走的很慢,但一眨眼就走过了千里之遥。 …… 北原上有很多牧民群落。 此时正值传统牧节,牧民们会聚在一起共同庆祝七日左右的时间。 他们白天在草原上驱赶牛羊,晚上回到群落里架起篝火,准备一场盛大的晚宴。 每个群落的习俗不同,有些群落习惯戴上各式各样的面具,有的群落会高放灯盏祭祀神灵。 顾白水和梦星河用了半天的时间,从北原最南的边缘地带来到了草原中央。 两个人走累了,就选择了一个游牧部落,混进了篝火晚宴里。 晚宴里的所有牧民都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牛鬼蛇神,豺狼虎豹,混在人群里仿佛走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奇妙王国。 而且有些人的面具极为真实,就像把一只狼的头砍下来,套在了自己头上一样,栩栩如生。 顾白水饶有兴趣的闲逛着,左顾右盼,兴致盎然。 梦星河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看着路过自己身边的那只狼头人身的怪物,眼里多出了一丝异色。 那不是面具,是一只真正的怪物。 狼头人身,口吐人言,混杂在人群里难辨真假。 梦星河甚至看到了那只狼抽着大烟杆,吞云吐雾,一副悠哉游哉的样子。 烟杆儿? 是自制的东西? 有穿越者来到了这里,还搞出来了这个玩意儿? 梦星河是真的有些意外,瞳孔深处泛起了幽深的光泽。 他在方圆千里内并没有嗅到红毛的灵魂气味,要么就是那个穿越者已经离开了这里,要么就是那人的身后根本没有红毛。 梦星河倾向于前一种可能,但那头狼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他就不清楚了。 “大哥,借个火。” 一道耳熟的声音从侧面传来,梦星河抬了抬眼,视野里多了一个人影。 在他还在思索的时候,顾白水已经不见外的凑了上去,和那头狼“借火”。 梦星河微微一怔,随后也呆在一旁,置身事外的看起戏。 狼人明显愣了一下,眼神奇怪的看了眼借火的年轻人,略微犹豫,然后把衣兜里的火折子递给了他。 顾白水接过,然后又客气的笑了笑。 “大哥,借个烟。” 狼人又愣了愣,但倒是也没说什么,挠挠屁股,颇为大方的递给了顾白水一个烟杆子。 顾白水一手拿烟一手拿火,比量了几下,然后默默的递了回去。 “大哥,我其实不抽烟的,戒了。” 这一次狼人没那么好说话了。 它裂开了大嘴,目光高冷的斜了顾白水一眼,口吐人言。 “你不抽烟没关系,但你管谁叫大哥呢?我是女的,不明显吗?” 声音沉闷,但的确是女调。 啊? 母狼? 这次轮到顾白水懵了。 这倒是他的失误,没料到性别这个点。 顾白水干干的笑了笑,然后不动声色的退了两步。 “不好意思啊。” 狼人回了他一个白眼:“一边儿玩儿去。” 顾白水没在意,这狼人身上只有很淡的灵气,修为境界很低很低,没有任何威胁。 不过在狼人身后的营帐里,倒是有一个不大不小的修士。 气息纯净,半步圣人。 顾白水想知道营帐里的那人是谁,神识却被阻隔在了营帐外。 营帐没问题,是普通的凡物。 那就是里面那个人有问题了。 顾白水摸了摸下巴,胸口的虚镜悄悄闪烁了一下。 这时候,营帐突然自己从内掀开。 一个戴着莲花面具的少女从营帐里走了出来。 她没注意到顾白水,但顾白的身体却顿在了原地。 他认出了她的眼睛,很干净,像是清泉一样澄明。 夜风渐起,雨意渐生。 那少女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发丝在微凉的清风里垂落荡起。 而顾白水想的是,怪不得大师兄让自己来这儿。 顾汐,她能给自己治病吗? 第333章 相见 顾白水认识顾汐。 他知道她来自长安城的顾家,也知道她还有一个名叫顾姝的姐姐。 顾汐如今在瑶池圣地里修行,是下一任候补的瑶池圣女,也是大师兄擅自决定,给顾白水选定的未婚妻。 但顾汐却对顾白水一无所知。 她只晓得有这么一个人。 是长生弟子,守墓人一脉的三先生。 顾汐不知道他长相如何,也不知道他的脾气和品性,或者心里是不是已经有了心仪之人。 不过按照大先生所说。 他小师弟从出生至今,就接触过师妹一个异性,感情经验一片苍白。 山里的木头都比小师弟更懂得男女情事。 至于师弟的长相,大先生说是很周正的。 眉眼清朗,五官清秀,要比自己强不少。 顾汐听这话是有些犹豫和迟疑。 因为那时候的张居正就站在不远处,说实在的,比大先生强不少……好像没太大的画面。 能好看到哪儿去吗? 额……也不见得吧。 所以顾汐不想这么草率的嫁人,她还很年轻,有很多事情没去经历。 于是她找了个很不错的借口,连夜溜出了瑶池圣地,在星光的照耀下脚步轻快,一溜烟儿就看不到人影了。 逃婚? 不算吧,人都没见过,算哪门子的婚约。 顾汐理直气壮的为自己辩解,反正最近那些红骨骷髅也没来烦自己了,她也不用缩在瑶池圣地里足不出户,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 那传说中神秘的未婚夫,还是看虚无缥缈的缘分吧。 世界这么大,还能撞见才是倒霉咯~ …… 但顾汐没有想过的是, 她素未谋面的“未婚夫”也有相同的顾虑。 婚约这件事,的确触及了顾白水一片空白的知识领域。 他没想过结亲,也没想过和一个从未见面的陌生女子共度一生。 顾白水始终觉得活着是一个人的事情,修行也是。 特别是对修士来说, 无论多么恩爱亲昵,相敬如宾的道侣,都会有资质和修行境界上的差异和分别。 一个人的寿命更长,另一人自然会先行一步。 一人死,两人悲,牵肠挂肚,浑噩余生。 既然一定是这样,又何苦在男女情事上寄托这么沉重的情感呢? 不结道路一样可以有完整的一生。 大道独行,忍受的了寂寞苦楚,才能心境如水,不起波澜。 而且很出乎意料的是,某个二师兄和顾白水有类似的看法。 他说:“道侣,就是用来换的。” “做人要潇洒一点,喜欢一个人,未必要跟她一辈子。我喜欢一朵花,未必一定要把它摘下来。我喜欢风,难道叫风停下来,让我闻一闻……” “后面的我忘了,反正没什么人不是过客,道侣也没差,看开就好了。” 苏新年自以为是个浪子,顾白水觉得他是个会找借口的烂人。 他并不反对二师兄的歪理,只是礼貌的向他吐了口唾沫而已。 顾白水没办法像二师兄那样潇洒,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他能做的只是保持距离,离这种事情远一些,再远一些。 一直到今日,远远的走到了一片草原,一个少女的面前。 草啊~ 好多的草。 …… “你来自哪里?” 一个戴着莲花面具的少女眨了眨眼睛,看着挡在自己面前戴着黑面具的青年,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顾白水想了想,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是回问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这么问?” 顾汐说道。 “因为你穿的不像是北原人,口音也有点奇怪。” “哦,这样啊。” 顾白水微微沉默,回答道:“我是长安人,唐国长安。” “长安人?” 顾汐眼睛一亮,清澈的瞳孔里闪过了一丝意外的欣喜。 “你也是长安的,是老乡啊。” “是吗?”顾白水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那好巧。” “长安顾府,顾家酒楼,还有湘记伞铺,你知道吗?我以前在这三地方长大的,就是离家太久,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顾汐一脸老乡相见的模样,没有任何戒心的相信了顾白水。 顾白水略微沉吟,慢慢的摇了摇头。 “我离长安很早,在外修行,所以都没什么印象了。” “额,这样啊。” 顾汐似乎有些失望,但很快就把负面情绪抛到了脑后,问了别的问题。 “你也在外修行,是哪个宗派还是圣地?” 顾白水又想了想,细细斟酌,给出了一个微妙的答案。 “摇光圣地。” 一个大概率遭受了苏新年毒手,封山自闭的圣地。 “摇光圣地。” 顾汐听到这个回答也是很意外,喃喃自语道:“摇光圣地不是封山了吗,你是摇光弟子怎么还在外面?” 顾白水是这样解释:“闭关修行睡过了头,等到回摇光的时候已经封山关门了,我就 没进去。” 顾汐笑出了声:“这么草率吗?” 顾白水点了点头:“是意外,所以流浪到了这边,顺便找个人。” “找谁?” “一个大夫,师兄说能治我的病。” “你有病?” “别骂人啊,我是真的……有病。” “哦,嘿嘿~” 夜幕降临,群落里的篝火已经亮起。 梦星河站在一个寒酸营帐的檐下,看着那对年轻男女渐行渐远。 他微微沉默,张了张嘴,但什么声音都没发出。 这俩人认识? 那我呢? 梦星河一个人在街角思索了许久,最终余光瞥到了一个狼人的背影,悄悄的跟了过去。 夜晚清凉,天幕上飘散着丝丝细雨。 一个个灰白色的棚子撑了起来,盖在篝火上,阻挡住了雨水。 篝火在燃烧着,火光驱逐了部落里的寒意。 顾白水跟在顾汐的身后,亦步亦趋的走进了部落深处。 她似乎早就有一个位置,在独立的棚子下,搭建好了一个石质壁炉。 壁炉下点燃火,炉上放了一口小锅。 锅里沸水烧开,顾汐夹起筷子,往锅里放了一些肉和青菜。 顾白水怔了一下,侧头问道:“这是?” “火锅。”顾汐没有回头。 顾白水知道这是火锅,二师兄在山里经常搭锅起灶。 他想问的是另一个问题。 “你是修士,为什么要吃这种东西?” 顾汐的身体顿了一下,转过头看了顾白水一眼。 “我不吃,这也不是给人吃的。” 顾白水愣了愣:“那是给什么东西吃的?” “雨。” 顾汐的表情很平静,看着棚外夜雨潇潇,似乎在等什么东西从草原深处走来。 顾白水没想太多,只是觉得火锅凉了会很难吃。 第334章 遭雷劈 棚子外细雨飘远。 顾白水看着顾汐把所有的东西一股脑倒进锅里,然后就坐在一旁等了起来。 他戴着面具,她也戴着面具。 所以锅里的沸水烧得滚烫,肉香飘起,但他俩都没多看一眼。 “做顿火锅给雨吃?” 顾白水安静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心里的好奇。 “你说的雨是什么人的名字,还是说我听错了,是一条鱼?” “不是鱼,就是雨,也不是什么人的名字。” 顾汐解释道。 “近几千年,我们瑶池圣地一直都有一个传说,传说里有一种特殊的生灵,生活在北原深处,难寻踪迹,只有在每年牧节下雨的时候才会偶尔现身。” “它无相无形,游走在草原上,雨水滴在其身才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我在找它。” 顾汐一脸认真的说道:“它爱吃火锅,这是诱饵。” 顾白水听明白了,沉默的点了点头。 瑶池传说听起来很有信服力和神话色彩。 从简单的描述中,顾白水甚至在脑子里勾勒出了一只有鼻子有眼的灾厄生物。 而且只有每年牧节赶上下雨,这只灾厄才会现身。 很有格调,很神秘吸引人。 如果顾汐没有在最后来一句“它爱吃火锅”的话,顾白水还真就信了。 谁家灾厄会爱吃火锅? 用这一句话结尾,彻底的毁了整个传说的神秘意境。 顾白水摇了摇头,瞥了眼锅里的沸水,又看了眼一本正经的顾汐。 大概率是在胡说八道吧。 这是穿越者的天赋? 满嘴跑火车的能耐倒是和二师兄很像。 顾白水这样想着,脚下的土地突然震动了一下。 “轰隆~” 巨大的雷鸣声从天幕后响起,刺眼的白光遍布大地。 雷电相交,在一瞬间震得部落族群里所有的牧民都失声失语,陷入了天威的寂静中。 打雷了。 这道雷来的太突然也太剧烈,如同天上执掌雷霆的神明对准渺小的部落怒吼了一声。 牛羊跌倒在地,驴马嘶鸣无声。 婴儿啼哭,牧民颤抖,棚子内的少女也脸色白了一下。 不是因为恐惧,单纯被吓了一跳。 “好大的雷!” 顾汐回过神,对顾白水张了张嘴。 但顾白水却沉默了很久,站在原地并没有任何回应。 他好像听不见了。 是真的听不见了。 只能看到顾汐的莲花面具,根本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风吹草动,雨滴坠落,顾白水陷入了无声的世界。 但这是为什么? 自己既没被雷劈,也没被雷吓到,为什么失聪的反而是自己? “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顾白水对顾汐问了一句。 他看见顾汐点了点头,但自己却没听见自己的声音。 顾白水想了想,怅然无奈的叹了口气,自己好像被刚刚的那道雷给针对了啊。 是被谁丢过来的雷? 还是有什么东西引起的异象? 又或者是因为自己发病,身体变虚了? 顾白水眯起了眼睛,右手轻按胸口,虚镜稍稍闪烁。 一道庞大的神识从部落里席卷而上,覆盖万里,遮天蔽日。 青草沙石,分毫毕现,所有的生灵都在虚镜的倒影下,没有任何东西能逃脱。 但什么都没有。 方圆万里内,一切都很正常平静。 牧民、牛马、一些奇怪的兽人,还有草原上的三个修士。 顾白水和顾汐待在一起。 梦星河也在做自己的事情……挥舞着拳脚。 顾白水的身体突然顿了一下,目光带着些许困惑,看向了草原上的梦星河。 他这是在争斗打架? 可四下无人,明明只有梦星河像个失心疯一样,对着空处大打出手。 顾白水思索了片刻,脑子里掠过了一道亮光,他盯着梦星河身边的轻风细雨,逐渐看到了 一个模糊的轮廓。 梦星河他好像……和雨干起来了。 “你说的雨,长什么样子?” 顾白水扭过头,看着莲花面具后那双干净无辜的眼睛。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顾汐歪了歪头,略有困惑。 “哦,” 顾白水明白了什么,对她解释道:“我听不见了。” 顾汐愣了一下,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顾白水懂得了她的意思。 点头的意思是她知道自己听不见了,摇头的意思是她也不知道雨长什么样子。 “那你找的雨有什么用?” 顾汐迟疑了片刻,也没出声。 她抬起了纤细的手指,操纵雨水在半空中写下了一段字。 “瑶池传说里,那个生灵无所不知,我想找它问几个问题。” 无所不知? 真的假的? 顾白水抬了抬眉头,然后看向了天边的远方。 如果是真的的话,那可不能放过这个东西啊。 自己肚子里有一大堆的问题,可得问个明明白白的。 “你先在这里等我,我有点儿急事儿,一会儿回来。” 顾白水对顾汐一本正经的说了这样一句话,然后一抬脚,消失在了原地。 缩地成寸,顾白水掠过风雨,来到了千里外的草原上。 梦星河明显已经打出了火气,举手投足间有虚幻的星辰坠落。 但他此时的躯体还是重伤虚弱的情况,所以每一次施展道法,嘴角都会忍不住的渗出鲜血。 顾白水眼看着雨里的透明轮廓闪烁不停,避开了梦星河的所有术法,只是没有还击反抗的迹象。 不过顾白水的到来好像让雨里的那个东西突然察觉到了危险。 一道阴凉的视线从雨里传出,落在顾白水的脸上,然后悄然消散。 梦星河趁着它不注意的机会,脚步一踏,星光流转,欺身上前。 他握住了雨里那个人型轮廓的手臂,但肌肤触碰的一刹那,梦星河自己的身体却突然僵在了原地,表情是惊愕和难以理解的茫然。 顾白水没在意其他的事情,如果顾汐所说属实,那今天可能是近些年里雨出现的最好时机。 错过今日,不知道要再等多久才能撞见。 所以顾白水不打算给它任何逃脱的机会,袖袍漂起,两道封印困锁的神术就藏匿在了袖子里。 它不逃,顾白水不会急着动手。 但它如果想逃的话,也没那么容易。 甚至为了保险起见,顾白水一半的神识已经融入了虚镜之中,覆盖方圆万里,任何风吹草动都无所遁形。 环环相扣之下,顾白水不觉得它有逃脱的可能。 但下一刻……平地惊雷,一道庞大到难以用语言形容的雷霆,劈在了空旷的草原上。 梦星河浑身被白芒笼罩,身体麻木僵硬。 顾白水也感觉到重于千钧的雷海砸落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完全动弹不得。 无边无际的白,淹没了一切。 两个年轻人的身体在庞大的雷海里苦苦支撑,像是沧海一粟,渺小卑微。 然后,草原上刮过了一阵风。 雷海突兀的消散了,雨也停了下来。 所有的一切消散不见。 空余两个年轻人躺在草坪上,耳鸣眼花,恍恍惚惚的看着天空。 “嗡~嗡~” 许久之后,一个人坐了起来。 梦星河好像说了什么,顾白水没听清。 他只是有些晃神,因为在雷海降世的那一刻,顾白水在虚镜里看到了云层里一闪而逝的那件东西。 只是冰山一角,表面沧桑古老。 顾白水认出来了,所以沉默了,怀疑自己看错了。 那是不是一件帝兵啊!? 第335章 帝柳雷池 深秋时节的北原多有雨云,牧节也是选在这个时候举办。 瑶池传说里那个无所不知的生灵,会在牧节和雨季交汇的时候现身,这是为什么? 是因为北原牧节? 还是说雨天的原因? 顾白水躺在草坪上思索了一会儿,觉得应该是后者。 因为顾汐说瑶池传说是近几千年才开始流传的。 而北原牧节是自古便有的传统,历史可追溯到万年以前还不止。 先有牧节,后有的传说和它。 这样说来,雨里的那个东西应该是在几千年前来到了北原,并和人遇见过交谈过,才会被描述成“无所不知”的形象。 它是一种灾厄? 顾白水不太确定,他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哪一只灾厄生灵……随身携带着一件帝兵。 雨里藏着一只不知道什么来历的生灵, 天上隐匿着一件恢弘古老的极道帝兵。 只有当大雨洒满草原的时候,这俩才会同时在人间显露身影。 一雨一雷,相得益彰。 雨落即来,雨停即走。 顾白水暂时认不出雨里的活物生灵,但他或许能认出来天上那件降雷的神秘帝兵。 「雷池」 亦称「帝柳雷池」。 这件帝兵是人族历史上最强大的几件攻伐杀戮帝兵之一,是远古时期一位主修攻伐雷道大帝的极道帝兵。 雷池万里,内孕帝柳天树。 帝柳上每一片柳叶都印刻着天道雷法,乃是天生地养的雷器符篆。 只要雷池稍稍倾斜,泄露出的丝缕雷光便能化作雷海,把圣人王者碾得粉身碎骨。 顾白水对这件帝兵的印象很是清晰。 因为在某一年的山里,他被老头子埋进了这位远古大帝的坟墓里。 春去秋来,顾白水在帝墓里睡了很漫长的一觉。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他变成了一个天资横溢,镇压同代的绝世妖孽。 出生时天地异象,漫天紫雷翻涌虬结,呈现出压城之势。 年少时入圣地修行,于世人瞩目中走上山巅,以雷霆万钧之姿压得同时代天才喘不过气。 而后,青年蕴道,入庙堂问仙。 成圣尊,继承两大圣地的圣主之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最终祂走上准帝之路,于灭世雷劫里化柳重生,似神似人。 那人在灭世雷劫里打造成了一柄恐怖的攻伐帝兵,顾白水在梦也有一摸一样的经历。 「帝柳雷池」,是顾白水在梦里亲眼见证的第一件出世帝兵。 它对他来说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和震撼。 所以顾白水只从虚镜里看到了庞然大物的冰山一角,就能确认天上云后的东西是它。 当初在墓里睡着醒来,顾白水没有察觉到一丝一毫雷池帝兵的波动。 他本以为是因为帝兵在帝墓里死眠,不会察觉到外人的存在,也不会做任何反应。 但现在看来……几十年前的夜晚,这件帝兵就已经不在山里了。 但它为什么会在这儿呢? 是谁把它带了出来? 顾白水沉默了很久,余光里看到了一个人影来到了他身边。 梦星河吐了一大口黑红交杂的血水,确认自己体内的伤势更严重了,不伤及修行根基,但也只是不伤根基而已。 剩下所有的器官和肉骨都伤了个遍,没剩下一块完好无损的地方。 他的心境有些复杂糟糕。 而这时候,偏偏坐在草地上的顾白水突然抬起了头,对他问了一个没人愿意回答的问题。 他问:“你有帝兵吗?” 梦星河只是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唇齿未动,选择了拒绝回答。 顾白水看这样子也就明白了,他是有的。 轩辕世家的祖先是一位很厉害的大帝,祂留下来的老帝兵,当然会传承给自己的嫡系后代。 至于为什么一定在梦星河的手里,答案也很简单。 梦星河把轩辕一族其他有资格继承帝兵的族人都屠杀了个干净,就剩下他一个,省了麻烦,不会有其他的选择。 同理,神农族的帝兵如今应该在知天水的手里。 禁区里的那个老人对帝兵没什么贪求的欲望,赠与他人是物归原主而已。 顾白水沉吟片刻,又对梦星河问了另一个问题。 “你觉得几十年前……从禁区帝墓里偷一件帝兵出来,有没有人能做到?” 梦星河还是没有回应。 他侧了侧头,斜视着顾白水,眼里像看傻逼一样的情绪越来越浓了。 从禁区里偷帝兵? 在长生大帝活着的时候?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胡话。 顾白水察觉到了梦星河鄙夷的眼神,咂了咂嘴,无声的笑了一下。 也是, 如果师傅不想把自己的“收藏品”送给别人,谁又能带的出来呢? 别说当世无帝,就算那些帝兵的主人死而复生,也得掂量一下师傅的脸色和心情。 所以这件帝兵不是被偷的,那是从哪儿来的? 顾白水眼帘微动,把视线从天上的云层,移到了梦星河身上。 “你碰到了它,有没有什么发现?” 梦星河眯起眼睛,沉默许久后还是慢慢的点了点头。 “我看到了几幅画面。” 被雷声震了两次的顾白水又能听见声音了,他拍了拍自己的耳朵,然后对梦星河说道。 “具体描述一下,一起分析分析?” “第一幅画,是在被毁之前的梦宗。” 梦星河抬起头,目光晦暗深沉。 “画里有三个人,两女一男,站在一面白玉石壁前。” 顾白水挑挑眉:“你能认出来他们是谁吗?” “陈圣雪,小师妹,和那个人。” 那个人……大师兄。 顾白水脑子里有画面了:“他们在看什么?” “石壁上的书,大梦典。” “那你看过大梦典的内容吗?” 梦星河摇了摇头:“没有。” 他和知天水都没有看过。 自始至终,看过大梦典的人都屈指可数。 梦星河想或许也是这个原因,师妹修行过大梦典,所有能走入黄粱,去了那个世界。 “还有呢?” “第二幅画,是竹林道观,有师徒二人在诵读道经。” “那里是黄粱世界。” “我知道。”梦星河平静的眯起了眼睛:“我去过。” “我在玄京城的大街上卖过字画,那些字画很丑,是知天水仿写的古迹。” 听到这里,顾白水的身体顿在了原地。 他低着头,眼里泛起了明暗交汇的波澜。 玄京城卖字画……身穿黑色长袍的年轻读书人……眼神平静,面如木石…… 墓穴里长生者死而复生的第一世……是梦星河扮的。 原来是这样。 顾白水想明白了一些东西。 黄粱世界的长生者死了两次,他以为自己前两世的尸体被新的穿越者占据。 但其实那俩人是知天水和梦星河。 血肉典和长生书是知天水带来的,他的的确确来自一个宗门林立,高度繁荣的修道世界。 就是……顾白水脚下的这个世界。 第336章 雷雨 知天水给黄粱世界的长生者带来了两本功法,长生书和血肉典。 梦星河给长生者带去了一把黝黑的祭器短剑。 血肉典和长生书都被找到了。 但那柄祭器短剑却失去了踪影,不知道被弄到了哪里。 梦星河其实也在找祭器,只是目前还没找到。 顾白水摸了摸袖子里的硬物,面色如常,什么话都没说。 “第三幅画,是一个像地府黄泉奈何桥的地方,桥头有一个穿着粗麻布衣的女子,桥下是排着队的亡魂。” “第四幅画,是一片草原,看上去也就是这里了。” 顾白水略微沉吟,脑海里把梦星河描述的几幅画面联系在了一起,开始推演思索其中的关联。 顾汐说,雨中的这个生灵无所不知,你问它任何问题都能得到答案。 那有可能是这样:当梦星河触碰到“雨”的时候,脑海里的问题就已经对它询问了一遍,而那四幅画面就是它的回答。 梦星河来这里是为了寻找他师妹。 雨所描绘的四幅画面里,都有林清清和林渔的影子,这样也侧面说明了一件事,林清清的确 就是林渔。 至于为什么林清清去往黄粱世界,化名林渔出现在那个长生者的身边。 顾白水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墓穴里的长生者是黄粱世界的剧本主角,他的前三世都算是开始的准备阶段。 知天水和梦星河来过他对身边,送了特定的功法和法器。 林清清可能也是一样,她在做和梦宗类似的事情,观察引导那个长生者。 三位长生弟子都知道长生者的存在,陪他演了一场戏。 长生者,只是一个被他们监视的戏子而已。 顾白水眼帘微动,看着这片辽阔无垠的草原,若有所思的侧了侧头。 但为什么它的第四幅画停留在了这里呢? 这意味着林清清离开了黄粱世界,最终停留在了这片草原上? 还是说梦星河看到的画面并不完整,后面还有第五幅画甚至第六幅,去了其他的地方? 顾白水暂时没办法确定。 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这片草原上有一个有全知能力的雨灵,和一柄古老的雷池帝兵。 顾白水对这两样东西都很有兴趣。 草原上的雨已经过去,但天空还没有放晴。 灰蒙蒙的乌云依旧聚集在头顶,和草原交映成半灰半绿的世界。 顾白水站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草茎,捏了捏发麻的手掌。 刚才的雷海瀑布的确有些夸张,拍的自己筋骨乱颤,血肉麻木。 不过相对于帝兵而言,威力还是小了些。 顾白水缓过劲,想着回刚刚的部落里看看情况。 但梦星河却皱了皱眉头,环顾四周,发现草原上少了一只狼的身影。 “你看到那只狼了吗?” “什么狼?” 顾白水愣了愣,随后想起来了部落里的那个抽烟的母狼人。 “你是说抽烟的那个,你是跟着它来这儿的?” “嗯。” 梦星河点了点头:“它并不是修士,体内也没有灵气,但我跟着它离开部落之后,它在草原上奔跑的速度超过了普通的妖物,一刻钟跑出千里之外,而且体内有很浓厚的……星辰气味。” “星辰?那它狼呢?” “不清楚。” 梦星河说道:“它跑到草原上,一头撞到了某个东西上面,昏了过去。” “我靠近看了几眼,它的身体开始虚化,身上的星辰味道也越来越浓。” “然后呢?” “然后我发现正对面一寸的距离,雨水突然变得扭曲,出现了一个透明的人型轮廓。” “你和它就打起来了?” “嗯。” 顾白水有些不理解:“为什么不先试着交流一下,直接动手?” 梦星河平静自然的说道:“习惯。” “先发制人,把它抓住制服,想问什么也一样能问出来。” 顾白水叹了口气,这家伙可真没礼貌啊。 不过幸好,顾白水提前记下了那头狼人的气息,只要还在几万里之内,虚镜都找得到。 右手轻按胸口,神识席卷而出。 顾白水眼帘微动,不动声色的搜寻着整片草原。 不一会儿后,虚镜找到了目标。 顾白水侧了侧头,看向了自己来时的方向,表情略有古怪。 那头狼人回到部落了,而且看上去还变了个样子。 …… 两道人影浮现在牧民部落的一处角落。 顾白水抬了抬手,指向营帐檐下那个有些壮实的农妇。 粗麻布衣,手脚结实,一手拎着装饲料的布兜,一手牵着一头小羊羔。 “是她?” 梦星河皱了皱眉,多看了几眼,点了点头。 “是她,但不是它。” “狼头没了,身体和凡人无异,除了身体健壮,气血干净,寿元可能稍长一些之外,没什么奇怪的地方。”顾白水看着渐渐走远的农妇,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 “你在她身上还能感觉到星辰的气味吗?” “还有一丝,但也差不多快消散干净了。” 顾白水听到这话,有了个大致的想法。 “所以真正奇怪的是狼,不是农妇,农妇更像是传说故事里被狼灵附体祝福的凡人,是一种祥瑞和福泽的象征。” “可能北原牧节真正祭祀的是这种牧民信仰的野神,只是刚好赶上雨和雷而已。” 梦星河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 但他同时又觉得不太对劲。 一只天生地养的野神,怎么也应该没有圣人境界的修为。 狼灵附身农妇身上,可是让他们俩都没看出来太大的蹊跷破绽。 先天善于附身伪装? 还是说另有原因? 梦星河想了一会儿,突然记起北原牧节已经有几万年的历史了,这么长时间的信仰和香火供奉下,滋养出一个特殊的野神也不是没有可能。 更何况梦星河和顾白水都身受重伤,没太多精神关注狼灵,此消彼长之下有所疏忽也很正常。 就这样,梦星河说服了自己。 顾白水默默的转过了身,眼皮动了动,然后面无表情,深藏功与名。 那玩意儿其实不是野神,他很真诚的骗了梦星河。 雷池里除了一棵帝柳之外,池壁上还铭刻了一些远古大妖,和天上星辰对应。 天狼就是其中之一。 这件事,除了亲眼见过雷池全貌的人,没什么外人知道。 顾白水觉得自己也很公平。 梦星河已经有一件轩辕帝兵了,贪多嚼不烂,雷池自己收着就好。 而且看天色过一会儿还会下雨,这个部落里应该会有新的大妖出现,顺藤摸瓜,说不定能找到帝柳雷池。 所以顾白水转过身,看了眼梦星河,善良真诚的建议道。 “你不再出去转转吗?” 梦星河愣了愣:“去哪儿?” “草原上,吹吹风。” “我身体情况不太好,需要调养一下。” “那就更应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了,对肺好。” 梦星河安静了一会,有些迟疑的看了眼顾白水。 “你想支开我?” “很明显吗?” “你说呢?” 梦星河眯了眯眼睛:“为什么?” 顾白水安静了好一会儿,给了一个不伤和气的理由。 “我看见你烦。” 第337章 太上忘情 梦星河还是离开了部落,不是因为顾白水,而是有其他的原因。 他没说,顾白水也没问。 不过这件事也并不难猜,有关林清清的第四幅画,就是脚下的这片草原。 所以不管林清清后来去了那里,她至少曾经来过北原,就在这儿会留下一些生活踪迹。 梦星河去找了,顾白水当然也乐的清闲。 他需要一些时间来养伤,也想确定一下大师兄口中能给自己治病的郎中,到底是不是顾汐。 草原上的天空依旧是灰蒙蒙的。 空气中带着下雨时潮湿清香的气味。 顾白水走入部落深处,在牛圈旁的一棵大树下,他找到了那个正在聚精会神,观察蚂蚁搬家的少女。 “我以为只有下雨之前才会有蚂蚁搬家,没想到下过雨之后也有。” 顾汐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回头对顾白水浅浅的笑了一下。 顾白水走近,看到了树根下那些正在辛勤搬家的黑色蚁群,它们成群结队,纷杂散乱的搬运着细小的土粒。 顾白水想了想,然后侧头说道。 “书上说,蚂蚁能预感空气的湿度,每当大雨即将到来的时候,它们就会把蚁巢搬到更高的地方,避免被雨水冲垮。” 顾汐闻言仰起了脸,透过树叶缝隙,看着天空上灰蒙蒙沉甸甸的云层。 她问道:“那如果已经下完雨了,它们为什么还要再搬一次新家?” 顾白水微微沉默,顺着顾汐的视线,看到了低沉昏暗的天幕。 乌云未散,空气中凝聚着雨意。 风过树梢,树叶悉悉索索的摩挲声,更给人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可能,第一次下的雨不够大吧。” 顾白水眯了眯眼睛,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蚂蚁们没想到大雨之后还有下一场暴雨,它们没做好准备,就得赶着两场雨相隔的间隙,尽量把巢穴搬到更高的地方。” “这样啊。” 顾汐蹙眉想了想,觉得身边这人说的有道理,就欣然的点了点头。 她慢慢悠悠的站起身,看了眼顾白水的背后,侧头问道。 “你朋友呢?” “朋友?” 顾白水愣了一下,瞳孔深处掠过一丝隐晦的异色。 他知道顾汐问的应该是梦星河。 但很奇怪的是,梦星河从来都没有出现在顾汐的面前过。 顾白水和顾汐相遇之时,梦星河站的很远很远,气息内敛一言不发。 顾汐怎么会知道梦星河的存在,她又为什么能确定,梦星河就是顾白水的朋友? “我有一种很厉害的预感。” 顾汐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认真的对顾白水说道。 “这种预感很灵,而且最近越来越准了,可能是和我修行的功法有关,玄乎的很。” 顾汐的语气很真诚。 顾白水也有些迟疑和困惑,他不确定她是认真的,还是在忽悠自己。 甚至是认真的忽悠自己也说不定。 “那你在我身上感觉到了什么?” 顾汐闻言顿了一下,然后轻轻的仰起头,用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直视着顾白水。 顾白水避也不避,和她无声的对视着。 风过林梢,秋叶飘落。 她轻轻慢慢的说了几句话。 “你好像是有点病。” 顾白水抬了抬眉头,嘴角扯了扯。 “这是我说的。” “你来北原找医生。” “这不也是我告诉你的?” 顾白水一脸无语,顾汐却视若罔闻,自顾自的“占卜”着。 “你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有一个同行者。” “呵呵。” “你俩的关系不怎么样,算不上朋友。” “诶,有点儿准了。” 顾汐笑了笑,顾白水也笑了一下。 但紧接着,顾白水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下雨了,朦朦胧胧的雨水从天空上飘扬洒落。 顾汐白皙纤细的手指上戴着一枚古朴的储物戒,储物戒微微一闪,两把雨伞落在了她的手里。 一红一白,两把油纸伞。 “你选一个吧,红色的还是白色的。” 雨幕中的少女,说了这样一句话。 她面容平淡,眼神安宁,好像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但顾白水的身体却难以察觉的凝固了一下,眼帘低垂,掩住了心里的跳动。 这不是她第一次递给别人两把伞了。 只不过上一次是在长安城里,接伞的那个人是顾府的一个看院小仆,叫顾三。 顾汐刚刚说谎了。 她的确是从瑶池圣地连夜溜走,但既然是四处游荡,顾汐又怎么可能没回过长安城呢。 那也算是她在这个世界的家。 顾府的家里一如既往,只不过少了一个名叫顾三的仆人。 他去哪儿了? 无人知晓。 那就可以换一种方式来问……顾三是谁? 顾汐在想这个问题。 “修士不用打伞。” 顾白水本打算这样说,但不知道为什么张了张嘴,没有说出口。 他接过了白色的油纸伞,撑起来,挡住了天。 “还有呢?” 顾汐在纷纷洒洒的雨里,撑起一抹红色的伞面,鲜红欲滴,映衬着那张莲花面具,更像是一个古灵精怪的小神婆了。 小神婆很有道理的说道: “你是病人,病重想找医生,这种事情拖不得。” “可现在来看,这个部落很平凡,没有你要找的医生,但你也没有急着离开这里,所以我觉得有两种可能。” 顾白水问:“哪两种?” “一,你找到了能治病的方法,找到了药,就在附近。” “二,你和我一样想找到瑶池传说里的雨,向它询问医生在哪里。” 顾汐振振有词,分析的有板有眼。 顾白水沉默了一会儿,看了眼顾汐的脑袋。 聪明,但聪明的还不多啊。 “算你猜对了吧,那你知道雨什么时候会再来吗?” 顾汐摇了摇头。 “不太确定,但有一点预感,应该不会太久。” “又是预感?” 顾白水有些古怪的抬了抬眉:“你的预感真的有这么准?” “那当然,” 顾汐点了点头:“我修行很刻苦的好吧。” 顾白水咂了咂嘴:“我更好奇,你修行的是瑶池圣地的哪种功法,真有这么玄乎巴脑的?” “可不能随便泄露给外人。” 顾汐摇了摇头,正色说道:“我修行的是瑶池圣地最神秘最古老的典籍,师姐说几千年来是独一份,要小心谨慎些。” 听闻此言,顾白水沉默了良久。 他微微抬首,犹豫片刻,试探的问了一句。 “是瑶池圣地的太上忘情道?” 顾汐微微一怔,眼里流露出一丝清澈的困惑:“你……知道?” 顾白水耸了耸肩。 “最神秘,最古老,你自己说的。” 瑶池拿得出手的功法就那么多,一双手数的过来。 两个最字都摆在了这里,还有什么难猜的。 第338章 同类人 “你修了太上忘情道?” “是啊。” 顾汐学着顾白水的样子耸了耸肩:“怎么?不像吗?” “师姐说只有天赋绝佳的弟子,才能把太上忘情道修行入门,我已经修到第六转了,差一步小成,是千年罕见的好苗子。” 顾白水上下打量了顾汐几眼,有点迟疑,不知道该讲不该讲。 “我怎么觉得……你感情挺充沛的,不像是修行了太上忘情道的样子。” 传说中的太上忘情,修行至深层境界后,心境无尘,举止合乎天道。 想来应该是发丝如雪,清冷冰霜的样子。 顾汐怎么看都不搭边,甚至是烂漫开朗的有些过头了。 怎么会这样呢? 顾白水想不明白。 顾汐倒是给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太上忘情,要先有情才能忘情,挥剑断情丝,总得先扯根红线才能斩啊。” 顾汐撇了撇嘴,有些无奈也有些泄气。 “但问题是我还很年轻,没经历过亲人生离死别之苦,也没谈过情爱有过心仪的道侣,所以这第六层总是修的不圆满。” “师姐说我是人生太浅薄,承担不了忘情丝的苦。” 顾白水没怎么在意,随口问道:“那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有啊,亲身经历一次呗。” 顾汐沉默了片刻,然后有些怅然的叹了口气。 “瑶池圣地里有一位先生,说自己家有个闲置的小师弟,可以叫来瑶池……相个亲啥的……” 雨丝落白伞,伞面突然停滞不前。 顾白水呆在了原地,表情僵硬,有些许的难以置信。 敢情自己这婚约是这么来的? 大师兄他敢不敢再草率一点? 闲置的小师弟又是什么说法? 在顾白水心思纷乱的时候,走在前面的顾汐突然转过了头,瞳孔澄明清澈,说了一句有些奇怪的话。 “其实下完雨,你也可以自己招雨的,没必要等着雨落草原。” 顾白水反应极快。 听出了这句话里那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他储物空间里的确有一个招雨铃,是在长安夜城百鬼寺庙里捡到的上古法器。 这件事只有顾白水和顾汐知道,是她送给他的。 这是怀疑和试探? 太上忘情道真的会有这么玄之又玄吗? 顾白水敛气屏息,没有露出丝毫的破绽。 “我不知道你在说……” 话未讲完,顾汐眉眼弯弯,得逞的笑了一下。 顾白水止住了言语,但是为时已晚。 他暴露了,很粗糙的试探,但自己太不小心了。 “你是圣人啊!?”顾汐眨眼问道。 “嗯。” “圣人招雨,用的着招雨铃?” “……是用不着。” “那你想说不知道的是什么?” 顾汐歪了歪头,青丝滑落肩膀。 她小声的问了一句:“我该叫你顾三?还是余悸?或者……你还有第三个名字?” 顾白水沉默了些许,扯下面具,把自己手里的白伞也递给了那个古灵精怪的小神婆。 “你这伞,有问题。” “我没说没问题啊。” 顾汐笑得很灿烂,一副无辜的样子。 “这把伞也是百鬼寺院的上古法器,出自神秀大帝之手,是专门影响圣人意识的特殊灵器。” “它和你手里的招雨铃也是同一套的法器,一个用来招雨,一个用来挡雨。我修了太上忘情,所以它们相互之间有所感应。” 顾白水默默的点了点头,心里却不由得腹诽了几句。 神秀祂老家伙弄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法器作甚? 招雨遮雨,这样的祭祀法器还有一整套? 怎么跟跳大神的部落巫师一样? “所以,你叫什么名字?” 顾汐眨着眼睛,看着站在雨中的顾白水:“还要骗我吗?” 微风渐起,卷起轻细的草茎在两人之间飞起摇曳。 顾白水安静了许久,微微抬首,对顾汐说道。 “顾白水,你可以叫我……闲置的小师弟。” 顾汐愣了一下,侧头想了想,然后浅浅的笑了一声。 是啊,顾白水。 她看到了顾白水的脸颊,清秀无奈,带着一点点的坦然和诚恳。 看起来还算顺眼,也的确比大先生强得多…… “未婚夫?” 顾汐叫不出口。 就像顾白水也说不出口一样。 但或许这就是命运的戏弄,两个对结亲道侣万分抵触的年轻人兜兜转转还是撞在了一起。 顾汐抿了抿嘴角,突然安静了下来。 顾白水眼帘微动,也不是很想说话。 二师兄说过,相亲是只有真正勇者才敢踏上的战场,一不小心就真的会面对死亡。 顾白水那时候问过二师兄,他是不是也相过亲。 二师兄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坚定的否认了。 他是烂人,否认过很多事。 思绪有些飘散,顾白水回过神来,迎上了顾汐的目光。 两人相互对视着,然后同时转过了头,看向了突然出现的一个多余人影。 梦星河被这两道目光看的有些愕然,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他是已经走远了,去了草原深处。 但走到一半天空就阴的有些恐怖,乌云浓郁,低垂压抑,像是要突然塌陷一样。 雷声滚动,电光孕育。 梦星河在草原边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动作飞快,背生双翼。 它身上有很相似的星辰气味,梦星河刚追过去,那个影子就消失了。 他只得顺路前行,回到了部落附近,遇到了这两个不说话的人。 顾白水看着梦星河表情奇怪,然后指了指他的头顶。 两个人同时仰起脸,看到了云层塌陷,一个庞大到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影子笼罩住了所有。 触手纷飞,躯干摇曳。 云层之后的东西,像是一个长满触手的怪物,更像是一棵……柳树? 梦星河一时间没想到天上的东西是什么玩意儿。 近期唯一相符合的记忆,就只有大佛院里的那具无头尸体了。 它也有躯干,嘴里有触手,只不过没这么大而已。 梦星河在皱眉苦思。 顾白水却悄悄的眼神一亮,瞳孔深处掠过了一丝异彩。 帝柳留影,乌云压城。 那件古老的攻伐帝兵,即将显露真容。 雷池对顾白水有特殊的意义和作用,这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顾白水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开始悄然的盘算了起来,他在想办法,把雷池私吞下去。 但昏暗的四周,突然有一抹乍眼的明亮闪烁。 很近很近。 顾白水眉毛一挑,转过头看了一眼亮光泛起的地方。 少女的脸上有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悄悄咪咪的看着云层后的柳树影子,眼里是顾白水很熟悉的光彩。 顾白水愣了一下。 顾汐察觉到某个人古怪的视线,也身体微顿,慢慢的转过了头。 两个姓顾的人……相顾无言。 他和她,在微妙的气氛里,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气味。 像是……同类人? 第339章 似柳非柳 雷声滚滚,大雨倾盆。 天幕的云层后,矗立着一个恍如神明的庞大黑影。 触手肆意纷飞,刺眼的电光在黑影里闪烁不停。 天穹之下,一望无垠的辽阔草原上。 牧民们在群落里驱赶着自家的牛羊归圈,穿戴蓑衣斗笠,狼狈的锁好门窗,然后着急忙慌的躲进了温暖的营帐里。 蚂蚁在浑浊的泥水中艰难爬行,它们前仆后继的搬运着最后的砂砾石子,用这些东西垒高洞穴,防止雨水倒灌进蚁穴。 狂风卷起草絮,雏鹰落入树林,整个草原上的生灵都在大雨中忙乱躲避。 却没有任何一个抽出时间,抬起头望天。 他们和它们都看不到,在浓厚的乌云里,到底藏匿着一个让人感到骇然战栗的恐怖轮廓。 举目既是神明,可草原上所有的生灵都像是被降下了迷咒一样,潜意识让它们低下了头,回避天幕上的影子。 唯独有三个不敬神的叛逆者,高高的仰起脸,眼中带着不同的情绪,凝望着上面的大家伙。 梦星河在皱眉思索,还没弄明白它是什么东西。 顾白水在沉默不言,想着该用什么手段,能把这尊神请回家。 顾汐似乎也是一样。 这三道视线并没有任何敬畏和卑微的情绪,都带着丝丝缕缕的图谋不轨,遥望着“神”。 于是乎,乌云后的神明注意到了草原上的三个异族人。 它感觉到冒犯,被瞬间激怒了。 触手扭曲,神怒从翻涌的云层里降下凡尘。 顾白水侧了侧头,眼睁睁的看着云下的雨水变成了血腥的鲜红色。 血雨如瀑布,一点点的浸染天边,淋落了下来。 梦星河眉头微抬,凝视着漫天血雨,高高的抬起了右手。 一轮足有百丈范围的寒星虚影凝结而成。 雪白色的星辰顶在头顶,将瓢泼血雨挡在了外面。 雨水和星辰边缘碰撞在一起,发出了“刺啦~刺啦~”的腐蚀响声。 云层后的影子晃动了一下,似乎对草原上蝼蚁的抗衡之力有些意想不到。 它背后的触手挥舞更加起劲,完全陷入了疯魔的状态。 这时候,耐心观察的顾白水突然皱了一下眉头,凝视着乌云后的影子,隐约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那东西……真的是雷池里的帝柳吗? 它攻击的方式为什么这么诡异孱弱? 漫天飞舞的细长条状物,到底是柳枝……还是真正的触手? 顾白水突然有些不确定了。 因为他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帝柳在这儿,雷池去了哪儿? 天幕上虽然乌云密布,但丝毫没有雷池的壁底和棱角。 他们怎么可能透过雷池底部,直接看到那棵帝柳树呢? 难不成是帝柳长了脚,拔出根部自己跑出了雷池? 顾白水心里有些许的困惑,他开始怀疑云层后的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天上下的血雨越来越浓厚,瓢泼的雨雾渐渐从淡红色过渡到了刺眼的猩红。 远远的看上去,就像是天空在渗血一样,恐怖至极。 梦星河也逐渐察觉的了一些异常。 他逐渐眯起了眼睛,看着云层后某一根蠕动的触手。 瞳孔之中星光弥漫,当那根触手不小心穿透乌云,露出一抹血肉红色的时候,梦星河与顾白水的身体同时停顿了一下。 袖袍鼓起,身形闪烁。 两个人影在刹那间消散在了原地。 梦星河身体周围环绕着十几颗璀璨的星辰,为他挡住了血雨,使其无所顾忌的冲向云端。 顾白水则是用飘渺圣地的神术「霜月神降」覆盖在自己体表,化作一道淡银色的流光,登天而去。 两道流光在瓢泼血雨中逆流而上,几个呼吸之间就来到了即将靠近乌云的高度。 但这时候,天幕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巨大的吼声。 如牛似鹿,震耳欲聋。 “呒~” 顾白水和梦星河的身体被这道吼声波及,停滞在了半空中。 紧接着,在两个人的注视下, 云层后柳树干的顶端,本无一物的空处突然……长出了一个硕大的头颅来。 顾白水眼神一变,云后的那东西果然不是帝柳。 梦星河更是面若寒霜,阴沉如水,他好像猜到了什么事情,体内的星辰气息变得爆烈了起来。 “好好好~” “我倒是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人能捡这个漏,看来贪财不要命的家伙果真要比想象的多。” 顾白水听闻此言,也确定了心中所想。 他表情古怪的望着云后的巨大头颅,以及……头上那标志性的四个正方形硕大角冠,心里有一股奇怪的感觉越来越浓厚。 四脚爷,它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不是说逃出暮色森林了吗? 还变成了这副样子? 未来得及多想,两轮猩红色的圆月瞳孔浮现在了乌云之后。 一样的混乱扭曲,但不一样的是,它瞳孔深处似乎失去了所有的神智,变得空洞而茫然。 在这双鲜红色的瞳孔里,梦星河的身体突然消散不见了。 残影闪烁,梦星河悄无声息的来到了云层下,距离天上那个诡异的生物也是触手可及。 顾白水侧了侧头,眼看着梦星河伸出了手,马上就要穿过云层,去往天上。 一条巨大的阴影笼罩住了他的上方。 黑红色的触手从天而降,狠狠的拍打在了梦星河的身上。 梦星河的躯体犹如陨石一样坠落而下,在草原上砸出了一个深坑,激起草茎纷飞。 顾白水默然垂首,无言的摇了摇头。 突然间,又有一道巨大的罡风从头顶呼啸而至。 顾白水似缓实急的捏了个手诀,月光在他的身上蒙上了一层轻纱,晃荡如水,避开了另一根 巨大的触手。 触手贴着顾白水的眼前砸落。 上面焦黑开裂的肉块映入眼帘,甚至还弥漫着一股呛人作呕的肉味。 顾白水眉头轻挑,一转身便化作流光扶摇而上。 黑红相间的触手在乌云里蠕动拦截,淡银色的流光却像是鱼入水塘一样,滑溜乱窜。 即便偶尔有几根触手叠成大网,铺天盖地的砸下,流光也会在霜月的笼罩下,短暂的潜入虚空,交错而开。 就这样,顾白水很顺利的冲破了阻碍,穿透乌云雾气,来到了云海之上。 他止住了身体,却并没有看到预想中的庞然大物。 没有雷池,没有柳树,没有四脚爷,也没有长满了触手的躯干。 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虚无。 顾白水怔了一下,耳边响起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女声。 她说。 “雨停了,你来晚了……” 顾白水猛然转头,云端一个透明的人形轮廓……倾斜了手里的某件器物。 “轰隆~” 雷海遮天蔽日,淹没了所有的一切。 第340章 长生厄体 “又打雷了,雷声很大。” 顾汐仰着头,任由清凉的雨水滴答在自己的脸上。 乌云沉甸甸的,看不清楚上面到底有什么。 但电闪雷鸣轰然响起的时候,顾汐隐约看到了一个消瘦的人影,被雷海电的浑身发颤。 白皙的手掌悄然张开,两块透明无瑕的黑曜晶落在了手心里。 顾汐把黑曜晶搁在眼前,挡住了天上刺眼的白色雷光,她也依旧能看清楚天上的景象。 黑曜晶当作太阳镜用,还是挺合适的。 顾汐这样想着,突然发现雷海里颤抖的身影消散不见了。 一道神术亮起,犹如日出云海一样,带来了清凉的晨光。 太初圣地的神术,晨曦云海。 朦朦胧胧的日出光晕,在雷海里艰难的撑起了一片真空区域,顾白水摆脱了雷海的压制,在电光火石之间,飞掠到了那个透明轮廓的身前。 他伸出手,触碰到了手臂。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地面上的顾汐眨了眨眼睛,看着顾白水的影子凝固在了天上,一动不动。 随后,白色的雷海……被一片深邃寂静的紫色席卷。 紫色电弧轰然炸裂,顾白水掉落云端,麻木僵硬的疾坠而下。 草原上已经有一个深坑了,坑里的是梦星河,拍去身上的灰尘,抬头就看见顾白水也掉了下来。 但片刻后,宁静的草原上并没有响起第二声震动。 梦星河挑了挑眉头,跃出深坑,扭头望去。 他看到顾白水的身体悬浮在距离地面一尺的距离……被一个同样姓顾的少女用法术接住了。 风卷草絮,梦星河沉默了下来。 …… 半个时辰后。 天空放晴,草原上的乌云只剩下薄薄的一层。 顾汐离开了树下,回到了部落的营帐里。 翠绿无垠的草原上,就只剩了一棵歪脖树,和树下被打落云层的两个人。 顾白水依着树干,目光深邃的看着天边。 梦星河站在一旁,沉吟片刻,出声问道。 “你在云上看到了什么?” 顾白水想了想,如实回答道:“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看见。” “是吗?” 梦星河皱了下眉头,倒是也并不太意外。 因为他被触手砸落之后,在深坑里仰头看的很清楚。 顾白水化作流光冲入乌云,避开触手阻挡,流窜到云海边缘。 整个过程都很清晰,但就在顾白水钻出乌云的一瞬间,漫天的触手和庞大的影子在顷刻之间向着同一个角落收缩成了一点。 像是被装进了某种半大不小的容器一样。 紧接着,雷海翻涌,顾白水顶着白雷迈步向前,在即将触碰那个怪物消失处的时候,又被紫色的雷霆劈落了下来。 “触手上残留了很浓郁的雷霆法则。” 梦星河也想起了触手砸在自己身上的感觉。 “不过不像是触手自己孕育出的,更像是它被雷霆劈的皮开肉绽,经历了很长时间的折磨后,躯体里剩余下来的残雷。” 顾白水认可梦星河的推测,他在天上的时候,亲眼见到了皮开肉绽,肌肤焦黑的触手表面。 云后的那个东西没有操纵雷霆的能力,看上去更像是被雷电折磨,或者是洗礼了很久。 “你碰到那个透明的东西了吗?” 梦星河又问了另一个问题。 顾白水微微沉默,缓慢的点了点头。 他之前和梦星河说过,这个瑶池传说里看不见的怪物,有着无所不知的能力。 “所以你也问了它一个问题?它是怎么回答你的?” “它……没有回答我。” 梦星河愣了一下:“没有回答?” 顾白水的表情很奇怪,似乎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 “我碰到了它,心里也有想问的问题,但它没有告诉我任何信息。脑海里没有画面,除了一片空白之外什么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 梦星河想不通:“是你的问题超出了它能解答的界限?” 顾白水却摇了摇头。 “应该不至于,我的问题很简单,它如果真的有全知的能力,不可能没办法回答我。” “你问了什么?”梦星河又问了一次。 顾白水却只摇了摇头,没有明说出来。 他心里其实有一个猜想,所以才问了这个无比简单的问题。 如果那个东西回答了顾白水,那证明他的猜想是错的。 但最让顾白水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它没有回答,一个字,一个画面都没有。 顾白水对那个东西的问题是。 “你,认不认识我家大师兄?” 它没有回答,这也是一种回答了。 顾白水沉默了许久,想到了他和梦星河在云下看见的触手和头颅影子。 “那个头,确定是四脚爷的?” “是,”梦星河说道:“四角成冠,加上这样奇怪的吼叫声,不会是其他的东西。” “那……躯体呢?” 顾白水又问:“头是四脚的头,躯体好像不是原来的躯体吧?” 四脚爷的躯体像一只巨大无比的麋鹿,浑身漆黑,毛发旺盛。 但刚刚看到的景象,是漫天飞舞的触手。 很眼熟,只不过变大了很多。 梦星河眼神幽暗,缓缓的张开了嘴。 “是那句无头尸体,有人把四脚的头颅砍了下来,嫁接到了无头尸体的身上。” “所以那些触手还真是从尸体的嘴里伸出来的。” 顾白水咂了咂嘴:“也不知道是谁能干出来这种事,灾厄的头颅接到无头尸体的身上,很有创造力的想法啊。” 树影摇曳,寂静无声。 梦星河安静了好一会儿后,毫无征兆的说了这样一句话。 “没什么奇怪的,灾厄四脚和无头尸体,本来就是这么用的。” “尸体是准备给它的躯干,它是准备好给尸体的头,它俩拼凑在一起,才是一具完整的……长生厄体。” “完整的,长生厄体?” 顾白水眼帘轻颤,若有所思:“血肉典里记载的那个能比肩混沌体、先天道胎圣胎的人造神体?” 梦星河点了点头:“是。” 那具无头尸体生前已经把血肉典修到了极其深厚的境界,吞食了老乞丐养了一辈子的本体之后,更加趋于圆满。 而被锁在大佛院里几千年的四脚爷,正是让血肉典突破桎梏,极尽升华的最后一味药。 无头尸体没头,把灾厄四脚的头拼凑给它就好了。 “这么说,刚刚藏在云层后的那个东西,是完整无缺的长生厄体?” 顾白水眼里的异色愈加浓厚了起来。 他回忆着自己经历过的所有事情,丝丝缕缕的细节逐渐拼凑完整。 长生书和血肉典,四脚爷和无头尸体。 这几千年的谋划和养育,最终的目的似乎就是让血肉典里记载的长生厄体现世。 但……这么做的原因呢? 顾白水的脑海里突然划过了那双空洞死寂的瞳孔。 他转过头,对梦星河问道。 “你有没有想过长生厄体只是一个完美的容器,它是为什么人准备的?” 梦星河怔了一下,眼神困惑的皱起了眉,却再也没有出声回答。 第341章 忆往昔 “我要去天雪城,北原下雪的地方,你一起吗?” 傍晚的时候,顾汐找到了顾白水,对他问了这个问题。 梦星河就站在树下,远远的看着那两个年轻人。 他看见顾白水思索了一小会儿,然后点了点头。 顾白水同意了,他本来也要去十老城,所以决定一起上路。 而远处的梦星河等了一会儿,发现没人询问他的意见。 那就去吧,看样子近两天也不会下雨了。 …… 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夜空晴朗,星辰高挂。 三个人行走在夜幕下,两前一后,脚步轻慢,郁郁葱葱的草地上也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梦星河远远的掉在后面,瞳孔之中明暗交杂,似乎在皱眉思考着一些事情。 顾白水和顾汐走的不远不近,保持着微妙的距离,安安静静的向前行走着。 三个人看上去走的并不快,可每次落脚,脚下的道路都会突然缩短,一眨眼就走出了很远的距离。 顾白水看了顾汐一眼,有些意外。 或许是瑶池圣地的太上忘情道真的有其独特之处,半圣境界的顾汐也能把缩地成寸运用的很纯熟,而且看不出来迟缓和费力的迹象。 只是走的步伐不大,和圣人散步差不了多少。 “太上忘情道,我以前看过一些相关的典籍。” 顾白水眼帘微动,轻声说道。 “老书里说,太上忘情道是瑶池某一任圣女坐枯井以观天,苦思百年一夜顿悟所创。” “这门功法对资质的要求其高,入门其难无比,而且在修行前期冥想的时候,总会遭遇心魔来扰乱心境,终日浑浑噩噩,魂不守舍,还时常产生幻听幻视各种幻觉。” “是真的吗?” 顾白水的声音很平淡,带着一丝好奇,但也只是好奇而已,并没有掺杂任何多余的情绪。 顾汐侧了侧头,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和一个虚心好学的同伴,讨论某种严肃的学术问题。 她便蹙眉仔细的想了想,然后说道。 “是有这种情况,特别是在第三层之后还更严重了,最开始的时候耳朵里会有奇怪的声音。” “后来走夜路的时候,脑子里会胡思乱想,总觉得身后跟着什么东西,一步三回头,一点儿都不安生。” 顾白水有点好奇,就又问:“那你是怎么解决的?” 顾汐顿了一下,简单的回答道。 “我把它们都砍成了碎片,埋到了瑶池后山沟里,但总是处理不干净,它们能自己拼凑好,从土里爬出来。” 夜风鼓起,顾白水愣了一下。 把它们……砍碎? 合着不是幻觉啊? 走夜路的时候,还真有怪东西跟在这少女的身后。 “它们是什么?” 顾白水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了一下。 “红粉骷髅,白骨人皮。” 顾汐表情无奈,甚至是习以为常的解释道:“神秀大帝墓里跟出来的东西。” “我和我姐姐在几年前误入过长安夜城,去过神秀大帝的道场,从那以后它们就一直跟着我们,不管用什么办法都没办法摆脱。” “它们会在夜里敲窗,甚至是爬上房梁,一点点飘下来,吊在你的床边。” “那时候我和姐姐都只是没有修行过的普通人,只能缩在一起咬牙苦等,等着天亮才敢探出头。” 两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夜夜都能听到红色骨爪在窗边敲打门户。 漆黑的夜里眼睛睁开一道缝隙,也只能模模糊糊的看见一张柔软的人皮影子,在房梁上荡来荡去。 顾白水难以想象,这种恐怖的场景会对她们的心里造成怎样的创伤和阴影。 直到现在还残留在心里,变成了挥之不去的梦魇。 等等。 顾白水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自己小时候……好像都是直接被埋在坟里吧? 连什么时候天亮了都不清楚,还得等那老头子和师妹把自己刨出来。 这么一想,好像自己的人生经历更丰富多彩啊。 顾白水表情变得古怪了起来,也不忘回应一句:“很害怕?” “嗯,开始的时候是挺怕的,我天生胆小。” 顾汐一边回忆一边说道:“两个胆小的人凑在一起,一个怕另一个更怕,怕加怕越来越怕。” “不过有一个人强撑壮胆,情况就会好一些,就没那么怕了。” 顾白水若有所思:“你支棱起来了?” “那没有。” 顾汐不好意思的干笑了一下:“我到瑶池之前都一个熊样,是姐姐骗自己不怕,护着我的。” 顾白水眼神微动,回忆起了自己和二师兄在长安城的那段日子。 他们分在两个偏远的院子里,顾白水和顾汐在一个院子,苏新年和顾姝在另一个院子。 两个院子在同一个夜晚,都遭受了神秀大帝道场里那些鬼东西的骚扰。 顾白水和人皮干了一架,苏新年和满院骷髅进行了亲切友好的拳脚交流。 一晃如昨夜,转念又好像过了很久很久。 恍惚之间,顾白水脑海里产生了一个很奇怪的想法。 如果角色互换,生在顾家大院里的不是顾汐和顾姝,而是他和二师兄的话,夜晚到来鬼物敲门的时候,又会是一幅什么样子的景象呢? 是顾白水先发制人……把苏新年关在门外,献祭至亲师兄以求生机。 还是苏新年恬不知耻,把顾白水绑成粽子,丢到骷髅堆里趴窗看戏? 顾白水沉思了许久,觉得这两种可能性都不小。 毕竟事在人为。 在危机恐怖到来的时候,顾姝和顾汐会相依为命,在漫漫长夜里相拥取暖。 至于顾白水和苏新年……长生弟子一脉相承,主打的就是一个“都别活”。 顾白水摇了摇头,他有点儿想二师兄了。 呵,这是一个没啥意思的冷笑话。 “现在呢?” 顾白水把脑子里的糟东西甩了出去,对顾汐问道:“现在还有骷髅人皮跟着你吗?” 顾汐摇了摇头。 “自从那个晚上之后,骷髅和人皮就都消散不见了,瑶池很清静,长安城里也平静了不少。” 顾白水知道,这是因为老红毛回到了自己道场的神座上。 长安夜城自内封闭,与世隔绝。 而且自己成圣的那个晚上,把城中店铺里的骷髅骸骨,都一把火烧的七七八八了。 不过顾汐并不知道这件事,她在瑶池古书里看的是另一个版本的故事。 “神秀大帝很憎恶穿越者,也更加憎恶穿越者身边的红毛怪物。” 顾汐眼帘低垂,看着脚下的青草,轻声说道。 “所以我一直觉得,是我引来了长安夜城里的鬼东西,它们不愿意放过我,像是诅咒一样。” “直到那只红毛死在了长安道场里,这个诅咒才是真的了结。” 第342章 红毛,潜在的危险 严格意义上来说, 顾汐的红毛怪物,并不是顾白水杀的,而是死在了夜游百鬼里一只大鬼,黑的手中。 顾白水只是动作很慢,杀了一只白。 黑白同生共死,黑才拉着顾汐的红毛怪物一起陪葬。 让顾白水意外的,是顾汐对于长安城里那只红毛怪物的态度,和拾圣会的老圣人们截然不同。 拾圣会的那些老圣人,把相伴而生的红毛怪物看作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底牌,也当作了天道演化给予穿越者的最大机缘。 但从顾汐现在流露出的态度来看,她似乎并不在意红毛怪物的生死。 甚至言语之中带着些许的厌恶和冷漠。 她不喜欢这种未知诡异的东西。 “你觉得红毛怪物是什么样的存在?”顾汐如是问道。 顾白水在思索了片刻后,缓缓的摇了摇头。 “很难说,没人知道这些红毛怪物到底是怎么来的,也没什么人知道它们诞生的目的是什么。” “至少从我目前的认知来看,它们有自己的意识和思想,但灵魂深处好像被印刻了一个钢铁规则……永远不能背叛。” “红毛怪物大概率会死在穿越者的身前,它们无怨无悔,这难道不是最奇怪的事情吗?” 对于能够独立思考的智慧生物来说,趋利避害贪生怕死才应该是第一本能。 红毛怪物违背了自然的规律,所以大概率是被创造出来的东西。 只不过顾白水一直没弄懂,这些红毛怪物的起源和出现方式。 幸运的是,顾汐是一个活着的穿越者,她有一只红毛怪物。 而且她并不抗拒告诉顾白水那只红毛怪物的始末。 守墓人一脉的三先生没有红毛怪物,他是不是穿越者,也没人真的清楚。 顾汐觉得,红毛怪物和穿越者之间……其实并没有绝对的联系。 “我来到这里的时候还很小,身边都是很陌生的脸,除了姐姐也没能说话的人。” 顾汐眼帘微动,看着遥远的夜空,轻声说道。 “那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来到了一个怎样的世界。直到那一天,长安城外的后山老林里,走出了一只长满红毛的怪物。” “它来到了顾府,我看到了它,它也看到了我,但除此之外,顾府里没有任何人看得见它。” 顾汐侧了侧头,表情有些奇怪。 “我能模糊的感觉到那只红毛怪物的识海和想法,它像是一个完全属于我的奴隶傀儡一样,受我差遣,不会背叛。” “可我觉得……很奇怪。” “如果红毛怪物真的是天道赠与穿越者的金手指,那为什么不在最初的时候就现身?而是要等几年的时间后,再出现在穿越者的身边?” 顾白水皱了皱眉,眼神微动,听着顾汐继续说道。 “我其实并不觉得红毛怪物是属于穿越者的附属品。” “甚至感觉……它们很危险,很恐怖,有一双眼睛藏在它们的身体里,观察凝视着我。” 顾汐眼神莫名闪烁,唇齿微动,又说道。 “我有一个想法。” “红毛怪物不是天生地养的东西,而是某个人,或者某个神秘宗派组织,暗中创造出来的特殊生命。” “它们被制造在同一个巢穴里,红毛的巢穴隐藏在这个世界没有被发现的的神秘未知之地。” “每当有一个穿越者被发现找到,红毛巢穴就会生产出一只匹配的红毛怪物,然后……翻山越岭的送到穿越者身边。” “红毛怪物是用来监视穿越者的器皿,总有一天,红毛怪物会真正的活过来,吃掉自己的主人。” 顾汐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顾白水表面上依旧没什么变化,但实际上早已扩散圣人神识,把两人笼罩在内,隔绝了所有声音的传出。 跟在后面的梦星河察觉到了这一点。 但他没什么反应,甚至是习以为常的沉思着自己的事情。 三人行,必有一落单。 梦星河已经习惯了,所以并没有觉得那两个姓顾的年轻人在悄悄的交谈一些很重要的秘密。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的想法?” 面都顾白水的疑问,顾汐并没有拿出什么有说服力的东西。 她只说了这样一段话。 “第一眼见到那只红毛怪物的时候,我只有头皮发麻的恐惧感,好一会儿后才感觉到和它之间的联系。” 顾白水明白顾汐的意思。 “你是说,红毛怪物需要认主的时间,它要先确认是你,才能成为奴仆。” “嗯,是这样。” “但如果你的想法是真的,那就说明一手搭建了红毛巢穴的人,不仅能赋予红毛怪物各种各样奇怪的能力,还能寻找到遗失在世界各个角落的穿越者。” 顾白水眯了眯眼睛,安静许久,抬眼说道。 “能做的这两件事,怎么也应该是……活的大帝。” 顾汐点了下头:“可能,不止一个。” 从一开始,顾汐就没觉得红毛怪物是什么好东西。 它们长得很丑恶奇怪,顾汐是一个很注重隐私的人。 她堤防红毛怪物,甚至在很早的时候就有了摆脱红毛怪物的想法。 离开长安城后,顾汐和顾姝来到了瑶池,她们在瑶池古经书里了解到了神秀大帝和长安道场的事情。 顾汐觉得,是红毛怪物引动了骷髅和人皮,所以她们俩想了一个主意。 回到长安,走入帝墓,然后借由帝墓……献祭掉这只来历不明的红毛。 顾汐并不觉得红毛怪物是什么无法舍弃的东西,它最多只是一具傀儡而已,用它来抹除神秀帝墓的诅咒,其实很划算。 很多穿越者心高气傲,一心想要握住所有的机缘,不惜代价的登临大帝之巅。 可顾汐的想法很简单,安安稳稳的活着就好,苟活也是活,时间长些总能找到一条稳妥平坦的上山道路。 所以红毛怪物死就死了,一点都不值得心疼和遗憾。 两姐妹在长安夜城里已经收获颇丰了,夜游百鬼的上古法器,还有很多的古老储物袋,都被顾姝打包带走,肥的流油。 唯一的意外是那天晚上城里还闯入了其他的人。 他们做了什么,顾汐不是很清楚。 她只以为顾白水也是在神秀帝墓里的寻宝者,完全没有想到……他差点儿一把火烧了老红毛的所有家产。 “那太上忘情道呢?” 顾白水又问了一句:“听说这个功法越修到后面,修行的速度就越快,同时修行之人也会愈发趋近天道,变得冷漠疏离,不尽人情。” 听到顾白水的话,顾汐停下了脚步。 她沉默良久,轻轻的仰起了脸颊,烂漫无辜的说道。 “据我上辈子的经验,所有准备好断情绝爱的功法,都是用来被破的,以此来衬托男女主角之间坚贞不渝的爱情。” 顾白水怔了一下:“所以呢?” “所以,我打算修行到最后,看看到底怎么个事儿。” 顾汐耸了耸肩:“我不信能有这么难,这没必要的情爱就非谈不可吗?” 顾汐说的很轻松,像是在开玩笑一样的自然。 但顾白水看着这个少女的脸颊,却在清澈瞳孔的最深处,天真烂漫的情绪色彩下,看到了一抹……难以察觉的疏离和冷漠。 第343章 兰草城 草原的颜色渐渐由青绿过渡到灰白。 空气变得阴寒,天空开始飘散着稀疏的雪花。 北原极北,是草和雪交界的地带。 顾白水一行三人在草原上走了几个日夜,终于在地平线的尽头,看到了一座庞大城池的轮廓。 “那是兰草城,五座草城里偏小的一座城池。” 顾汐吐出了一口寒气,对身旁的顾白水说道。 顾白水点了点头,遥望着那座极其庞大的黑影,慢慢的侧了侧头。 视野尽头的那座城,真的很大。 而且是越靠近就越觉得大的夸张。 黝黑高耸的城墙向左右两侧延展,普通修士站在城门口下,左右都看不到城墙的拐角尽头。 梦星河说的没错,但从占地大小来看,北原的老城比圣妖城还要大上几圈。 “北原的最北边,有一道草和雪的分界线。草城被修建在线外面,雪城修建在里面。” 顾汐似乎对北原的布局很有研究,也是一个很有耐心讲述者。 顾白水确实从来都没来到过这里,所以只能默默无言的听着。 至于梦星河,其实没人很在意他对北原的看法。 他甚至落后的更远,已经在草原里找不到他的身影了。 “兰草城,是不是这座城周围有很多兰花?” 顾白水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顾汐想了想,还认真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没有,兰草城里只有兰草,没有兰花。北原的这块地方,泥土里长不出来花的。” 顾白水闻言扫视了一下周围的草地。 青灰色的草茎被霜雪压弯了腰肢,草丛里有几株枯瘦的兰草,但的确都没长出花骨朵,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哦,对了。” 顾汐说道:“在北原之前的历史上,雪城也叫雪皇城,草城叫草王城。” “这些城池里居住的都是北原古贵族,只是雪城里稍高一档,草城要差一些。” “但草城城主和雪城城主都是古贵族里最上层的那几个人,互有来往,关系也很密切。” 顾白水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为什么要绕路来兰草城,你之前不是说要去天雪城吗?” 顾汐耸了耸肩,轻声说道。 “兰草城距离天雪城也不远,主要是兰草城里有一位很有名的医生,叫丹青子。” “据说他是从北原外来的修士,医术高超,用药如神,受兰草城主邀请才选择定居在了这里。” “你不是说来看病找医生的吗?他就是北原最有名的医生了。” 顾白水闭口不言,只是听到“丹青子”这个名字的时候,眉毛才轻轻的动了动。 丹青子,他认识。 洛阳城的雨夜里,刚好有他一份。 顾白水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这个老家伙,命运的安排是很巧合,那就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吧。 兰草城的城门外,驻扎了很多身穿重甲的守城兵。 这些守城兵严格把控,审查每一个来往人员的身份。 顾白水和顾汐都没有正经合理的入城理由,不过他俩也不打算守规矩,旁若无人的走了进去。 守城士兵视若罔闻,完全没察觉到有两个人影在眼前走过。 顾白水在入城之前捻了几片草叶,挡住了守城官兵的双眼。 受伤再重的圣人,也依旧是圣人。 兰草城里也有圣人,但怎么也不至于来守城,所以又有谁能察觉到顾白水的到来? …… 兰草城内长街古道。 一排排高大雄伟的建筑井然错落在街道两侧。 整座城池的色调都是偏黑偏暗,给人一种身处冰雪世界庄严肃穆的感觉。 老城最中心,那座最高的建筑上,传来了阵阵的钟鼓声。 悠扬沉重,回荡不休。 顾汐抬了抬头,环顾四周,略微思索,对顾白水建议道。 “我们分头行动?” 顾白水闻言看了她一眼,猜想到顾汐在兰草城里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这样倒是正合他意,分头行动更方便,毕竟顾白水是来报仇杀人的,动作越干净,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行。” 顾白水简单的回应了一句。 这两个人就这样干净利落的分道扬镳了。 一人向左,一人向右,完全没有任何的拖泥带水,也没讨论什么时间什么地方再汇合的细节。 一男一女,都给人一种“各奔东西,有缘再见”的洒脱。 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两个年轻人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街头巷尾。 顾白水缓缓地停下了脚步。 他站在一座高大的酒楼外,默默无声,好像在等着什么人。 又过了一会儿,顾白水身边的空气波动了一下。 梦星河没有显露出身形,空气里传出了他的声音。 “好像去了城主塔,那地方的味道最浓。” 顾白水点了点头,知道梦星河说的东西是什么。 从草原部落走到雪地的路上,梦星河顾白水都察觉到了一点奇怪弥漫在空气里的气息。 那股气息在暮色森林的大佛院里并不明显,但在清冽干净的草原风里,完完全全的暴露无遗。 是血腥气,腐烂的味道,还带着一丝让人心悸不祥的甘甜。 那是四脚爷身上的气味,遍布草原,越往北原深处走,就越明显了起来。 顾白水很是不解。 他与梦星河从暮色森林走到这里,路上花费的时间不过十几日,到现在为止,四角爷失踪也不过月余的时间。 它的气味怎么会散落在草原各处呢? 梦星河去寻找气味的源头,最终和顾白水在兰草城里相遇了。 他说城主塔内的气味最浓,那也就意味着兰草城最中央的那座高塔里,一定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 “去看看。” 顾白水眼帘微动,迈步向着城主塔的方向走去。 他的步伐并不大,像是一个在城内闲庭信步的旅客。 而且在通往城主塔的大道上,顾白水还路过了一个青灰色的高楼。 楼上没有牌匾,只有一株青草长在丹药上的记号。 顾白水听到城里路人交谈的言语中,提到了“神医楼”和“丹青子”的字眼,就默默记住了这个地方。 来日方长,丹青子只要还在北原,总有和顾白水相见的机会。 半刻钟后。 顾白水和身边一个模糊的影子来到了城主塔附近。 他俩上下张望了一会儿,却发现这座高耸入云的巨大黑塔,好像并没有一个明显的入口。 从最底层到十七楼,都是密不透风,连一扇门都没有修建。 梦星河细心的观察了一下,发现在兰草城的几座不起眼的小阁楼里,流露出了一丝丝空间波动。 这座黑塔好像是只能用传送阵进出,连门都没有修。 再一转头。 梦星河看见顾白水已经走到了黑塔下,默默无声的掏出了一把薄如蝉翼的剑,在城墙底部……挖开了一个洞。 第344章 黑石塔 黑塔密不透风。 顾白水掏出了一把薄剑,在墙壁上砍了一个洞。 当让顾白水意外的是,这座黑塔的墙壁奇厚无比,自己挖了半丈的厚度,竟然还是没有挖通。 顾白水皱了皱眉,举剑直切,又挖了半寸的大石块。 这一次,他察觉到面前的墙壁就只剩下薄薄的一层了。 梦星河身形飘忽,出现在顾白水身后,抬眼看了过来。 他和顾白水一样,都不清楚黑塔墙壁后面有什么东西。 这座黑塔的材质有些古怪,能够屏蔽神识,神识靠近黑塔表面,就会像淹没进泥沼中一样,模糊不清,寸步难行。 顾白水粗暴的砍开了墙壁,挖了一个洞。 在梦星河的注视下,顾白水缓缓抬剑,刺进了黑石里。 “咔嚓~” 是石壁破碎的声音。 “咕噜~” 像是某种液体在晃荡。 一滴红色的水珠,渗出剑尖,顺着幽蓝色的薄剑,慢慢悠悠的晃到了剑柄上。 顾白水愣了一下,鼻尖微动,闻到了让人作呕的血腥气。 “噗嗤~” 一串黑红色的肮脏血水喷射而出,溅射在了墙壁上。 裂缝在墙壁上蔓延,一条条血柱喷涌,四溅而起。 顾白水身形一晃,抽剑避开。 在剑尖离开墙壁的那一刻起,整面石墙崩塌碎裂了。 浓郁黑红色的血水喷涌了出来,夹杂着骨渣和异物,瞬间挤满了石壁的洞口。 顾白水和梦星河退了几步,免得淋一身血水。 但紧接着,黑石塔最顶端突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重鼓声。 音浪疯狂涌动,一波接着一波,警钟长鸣,一口钟像疯了一样的震荡着。 顾白水明白,这应该是触动了黑石塔的某种阵法。 但除了连绵不绝的声音之外,似乎并没有其他的反制手段。 这城主塔的守卫,就这么干瘪脆弱吗? 顾白水这样想着,突然发现头顶的天空暗了下来。 一面无比庞大的黑色巨伞缓缓撑开,阴影以黑石塔为中心,笼罩住几条街道的距离。 丝丝缕缕的黑线从伞边垂落,把黑石塔以及周围的建筑都关在了一个巨大的笼子里。 顾白水试着抬了抬脚步,发现地面的石板上黏着很沉重的吸力,似乎附加了禁飞的阵法。 梦星河挥了挥手臂,按在空中,空间法则坚固如铁,难以撕裂。 一股股深厚的气息从黑石塔里爆发而出,流光闪烁,一个个人影出现在了黑石塔尖上。 看样子是要被包围了。 顾白水和梦星河对视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奇异之色。 在这种时候,他们有两种选择,要么避战而走,要么大开杀戒。 顾白水的反应很快,他两手一合,捏了几个复杂的法诀。 银白色的月光覆盖全身,如水波动,隐藏进了虚空里。 飘渺圣地的神术,霜月神降。 顾白水就这么销声匿迹,凭空变得无影无踪,没有留下任何气息。 平坦空旷的石板上,只剩下了梦星河孤零零的一个人。 黑石塔里的人影相继到来,一双双冷漠冰寒的视线从天空上落下。 但很奇怪的是,梦星河似乎并没有立刻逃走的举动。 他就这么平静的站在原地,仰起头,目光冰冷的看着塔上的那些人。 逃? 为什么要逃? 把他们都杀了不就好了? 梦星河从来都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人,很多时候,他都没什么耐心。 如果面对的敌人仅是如此的话,梦星河甚至懒得开口。 袖袍鼓起,十颗璀璨瑰丽的星辰从袖子里飞了出来,环绕在梦星河的身边,伺机待发。 石塔上俯冲下来了十几个人影,气息如渊,暴虐凶残。 但下一刻。 一颗庞大恐怖的星辰从下方呼啸而过,把十几个人影碾成了血雾。 紧接着,是下一颗,再一颗。 太阳和圆月好像坠落凡间,突然出现在了兰草城里,一颗颗炽热的恒星犹如实质,填满了所有的视线。 黑石塔周围的地面震动不已,梦星河以一敌百,展开了一场声势浩大的乱战。 同一时间,顾白水悄然无声的避开了一个个翻飞起落的人影,避开所有人的注意,独自摸上了黑石塔顶端。 黑石塔的十八层之后,每一层都有几扇紧闭的石门。 顾白水选了一座,还是用剑撬开了门缝,侧身滑了进去。 梦星河吸引火力,他也不用掺和进去。 各有各的目标,顾白水更想看看这座黑石塔里到底藏着什么。 走入石塔的一时间,潮湿古怪的气味就从下面蔓延了上来。 这座黑石塔内部的空间比外面看起来要大上不少。 一间间悬空的巨大阁楼,飘荡在辽阔的石塔里,像是外面那些修士的洞府。 阁楼空荡荡,石塔里所有的修士都被吸引到了外面。 这里没剩什么人了。 但顾白水向下望去,却没有看到任何血水的迹象。 塔底很干净,除了黑色的石板,什么东西都没有。 刚刚顾白水撬墙角时看到的血水喷涌,好像只是一场出神的幻觉。 “幻觉吗?” 顾白水突然身体一顿,右手一抬,从石壁上吸过来了一个小石子,然后对着脚下扔了过去。 石子在半空中坠落,在顾白水的注视下,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迅速的砸在了最底层的地板上。 然后,那粒石子融进了地板,和嵌入流沙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阵法? 又是阵法? 顾白水微微沉默,抬手凭空握住了一座浮在半空中的巨大阁楼。 他切断了阁楼上自带的浮空阵法,像抛出石子一样,把这个巨大的三层阁楼也丢了下去。 庞然大物带着呼啸的破空声,重重的砸落在了石板上。 但一模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传出。 足足有三层楼高的阁楼,也沉入了石板,被吞的什么都没剩下。 石板下面还有另一个空间。 这个空间可能比石塔还要大,里面不知道有没有人。 顾白水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觉得最好还是先不要打草惊蛇,无声无息的潜入,看看情况再说。 …… 另一个空间内。 一位身穿青衣长袍的中年人,坐在一片汪洋血海的岸边。 他安安稳稳的坐着,看着猩红一片的肮脏血水,陷入了沉思和犹豫之中。 这个中年人似乎在想什么事情,很出神,完全没有在意周围的任何事物。 直到一枚细小的石子从天而降,掉落在眼前的水里,溅起阵阵涟漪。 中年人才回过神,皱着眉头仰头看了眼上面。 黑石塔的法阵不知道被谁弄出了一个漏洞,导致这个空间和石塔的隔层消失了。 但即便是这样,又有谁敢往石板上掉一粒石子? 不想活了吗? 中年人脸色微沉,缓缓的站起了身,气息淡漠,眼神深邃。 但下一刻,一个庞大的黑影笼罩住了他的脚下。 中年人愣了一下,困惑的仰起头,表情一下子就变得精彩万分了起来。 这一次从天而降的,是一栋楼。 第345章 入海、残肢 一整座楼从天而降,重重的砸落在了中年人面前的血海里。 浪花四溅,血海涌动。 中年人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错愕,逐渐变成了暴怒和阴冷。 他仰起头,浑身上下气旋流转,拖着中年人的身体向上飞去。 身穿青色长袍的中年人打算离开血海空间,看看黑石塔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敢往塔底的石板上丢杂物。 身体迎风而上,中年人朝着天上的黑洞飞身而来。 紧接着, 第二座巨大的阁楼,挡在了中年人的面前。 黑石塔里的那个家伙,又扔了一座更大的阁楼。 甚至不止于此,三五座阁楼,在黑洞里缓缓现身,一座接着一座掉了下来。 中年人的额头青筋直跳,右手握着青白色的凌厉剑光,直接把挡在自己面前的阁楼砍成了两半。 他带着滔天的怒火,撞碎了掉落下来的建筑,一头扎进黑洞里消散不见。 血海空间安静了下来,除了浪花翻涌,阁楼入海,再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动静。 好一会儿后。 那座被砍成了两半的阁楼二层,才缓缓打开了一座木门。 顾白水从门里走了出来,探头四顾,发现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真走了?” 顾白水有些意外,没想到这血海空间里只有一个人,而且那个人还没什么脑子,随便一激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他用飘渺神术掩藏了自己的气息,再用空阁楼瞒天过海,轻松简单的来到了这个地方。 脚下是一片粘稠的血海。 顾白水之前在黑石塔上挖的洞,通往的地方就应该是这里。 中年人去了黑石塔里,一定会被黑石塔外梦星河声势浩大的战斗吸引。 他是一个圣人,梦星河是一个受伤很重的圣人王,两者相争谁输谁赢还不好说。 虽然顾白水不担心梦星河的安全,也不关心他的安全。 但梦星河要是能多拖一会儿时间,也是好事。 顾白水胸口的虚镜闪烁了一下,无边无际的神识席卷而出,覆盖了整片猩红色的血海。 在黑石塔里,虚镜的功效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一如既往的把所有景象都映射在镜子里面,分毫毕现。 顾白水的身体在血海上停顿了一会儿。 当虚镜的神识触碰到血海里的一件事物的时候,他才缓缓的抬起了头,目光看向了远方。 下一刻人影闪烁,顾白水消失在了原地。 在汪洋血海最中心的位置,一座灰黑色的祭坛矗立在此。 这个祭坛并不是漂浮在血海上的,它的根部扎的很深,似乎和海底连结在一起。 顾白水的身体出现在祭坛外的半空中。 他看着身下被灰黑色阵法严严实实遮盖的祭坛,慢慢的抽出了一把幽蓝色的薄剑。 其实在此之前,顾白水从来都没觉得长安城里的薄剑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削铁如泥是真,但好像也就只是这样,神秀大地的上古法器并没有显露出它真正的能力。 但来到兰草城里,顾白水用薄剑割开黑石塔的时候,他突然发现了薄剑真正强大之处。 薄剑,好像能屏蔽、和刺入所有的阵法。 而且不会引起任何动静,无声无息的撕开一道口子。 顾白水不太确定,所以打算在这个祭坛的阵法上试一试。 剑尖刺入薄膜,薄膜逐渐凹陷,并开始轻微快速的闪速。 顾白水知道这是一种很明显的阵法预警。 阵法察觉到被入侵,如果强行撕裂的话,它就会直接暴动警告。 不过接下来,薄剑的剑尖流露出了一丝淡蓝色的寒气,一点点的冻结了阵法薄膜。 无声无息,薄剑刺了进去,像是割开了一张纸一样简单。 顾白水略有喜意,轻轻的向上一挑,把薄膜划开一个适中的缝隙。 然后顾白水就这样钻了进去,把阵法从里面闭合了起来。 阵法没有预警,什么都没做到。 顾白水潜入了祭坛,来到了血海最重要的地方。 他看到了一个很眼熟的东西,躺在祭坛的最上面。 那是一个长满了黑毛的残肢,很大很长,是一条完整的后腿,还长着黝黑色的鹿蹄。 是四角爷的肢体,顾白水曾经近距离观察过它被封印在黑鼎里的蹄子。 一模一样,恍如死物。 四脚爷真的被分尸了,它的一条腿被摆放在祭坛上,接受下面血海的哺育滋养。 顾白水落在了祭坛边缘,皱眉观察。 祭坛上刻满了稀奇古怪的纹路,这些纹路汲取海里的血水,注入那个灾厄生物的后腿里。 顾白水不确定这条腿还有没有生机。 因为他确确实实听到了腿里……传出的心跳声。 那条腿在蠕动,黑色的长毛虬结在一起,缓慢的晃动着。 腿死了,它们却好像活了过来,和寄生虫一样吞咽着母体的血气。 “发生了什么?” 顾白水不太理解:“难道这片血海就是用来饲养黑毛的地方?” “可兰草城又是从哪儿弄到的这只腿?野外捡的?” 数不清的黑色毛发似乎也注意到了顾白水的存在,开始一起剧烈的拉扯了起来。 它们的动作甚至扯动了下面的大腿,鲜血淋漓,异味更浓。 顾白水挑了挑眉头,右手一伸,举起了一团熊熊燃烧的道德金火。 黑毛顿时蔫儿了下来,瑟瑟发抖的聚成了一团。 顾白水笑了一下,然后又突然察觉到了什么,身体一顿,眯着眼睛转过了身子。 一只红毛怪物的手,扒上了祭坛的边缘,浑身血水,从海里爬了出来。 “我说他为什么这么放心的走了。” 顾白水摇了摇头,自语道:“原来是还有两手准备啊。” …… 黑石塔外。 庞大的黑色鸟笼里。 梦星河踩碎了一个修士的头骨,又一挥手,三颗星辰幻影撞向了身穿青衣的中年圣人。 中年圣人脸色一变,面对来势汹汹的三颗星辰似乎有些招架不住。 他迅速的退了两步,然后掐了十几道复杂的法诀。 一棵巨大的桑树破土而出,挡在中年圣人的面前,构成一面坚实的墙壁。 “轰~” 星辰和树壁碰撞,两者相继破碎,消耗掉了彼此。 但中年圣人脸色微白,似乎遭受到了严重的震荡。 梦星河依旧脸色如常,一挥手又是三颗更大的星辰砸了过去。 中年圣人对于梦星河这种简单粗暴的战斗方式无可奈何,他避无可避只能选择硬扛。 所有从黑石塔里出来的修士,都已经化为了梦星河脚下的骸骨。 没有人能帮助中年圣人,他只能独自面对这个来历不明的怪物。 他对梦星河一无所知。 梦星河瞳孔深处却掠过了一丝熟悉的色泽。 他是丹青子,拾圣会的一个医生。 第346章 重生、祭器 巨大的星辰虚影和桑树之间碰撞不断。 黑石塔的地面龟裂颤抖,大鸟笼却稳固如初。 丹青子和梦星河用最朴素的手段,在鸟笼子里面对面的碰撞着。 兰草城里的居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只觉得地面在一颤一颤,每时每刻都在地震。 但震动的来源在黑石塔的鸟笼里。 鸟笼子几乎隔绝了所有的战斗余波,让兰草城的普通人雾里看花,一头雾水。 一刻钟的时间后,震动还在继续。 不过声音小了不少,像是地面被割裂开,没办法传递震动了一样。 有些人觉得黑石塔里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城主塔里的大人们结束了这场纷争。 但画面一转。 鸟笼下的所有土地,早已经化作飞灰,变成了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圣人境界的对轰,湮灭了一切,只剩下黑石塔屹立不倒。 丹青子头破血流,难以还手的苦苦支撑着。 他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可不知道为什么,总会被脚下看上去很年轻的那个人一一化解。 对方好像对他了如指掌,一招一式都能预料到。 丹青子产生了一种被看透的无力感,他的心里萌生了退意。 “桑树野火!” 当十三颗星辰同时出现在丹青子眼前的时候,这个本就不擅长争斗的圣人医生,使出了自己压箱底的绝招。 几十棵桑树一起燃烧,爆发出熊熊火焰,朝着星辰反扑了过去。 火烧星,星压火。 这一次拼尽全力的对轰中,发生了梦星河没有想到的事情。 丹青子不知死活的冲了上来。 他如扑火飞蛾,拎着一根平平无奇的树枝,冲到了梦星河的面前。 梦星河愣了一下,不知道这脆弱的老东西想做什么。 “缠绕。” 丹青子张了张嘴,说出了两个字。 树枝顷刻间幻化成了翠绿色的藤曼,死死的缠绕住了梦星河的身体。 战局瞬息万变。 丹青子面目狰狞,双手虚托着扶桑之火,狠狠的拍打在了梦星河的身上。 但同一时间,梦星河眯起了眼睛。 他知道这根树枝藤曼就是丹青子最后的底牌,自己不太可能在短时间内挣脱束缚,于是梦星河做出了最直接有效的决定。 一轮灿金色的太阳浮现在梦星河的身后,微微一颤……轰然爆炸! 恐怖的爆炸席卷所有,将丹青子浑身炸的破破烂烂,断了半只手,血肉被灼烧成黑炭,一只眼眶也只剩下了染黑的白骨。 梦星河同时也并不好受。 他用一轮月亮笼罩住自己的身体,没有收到“太阳星碎”这道神术的太大波及。 不过丹青子那双手还是结结实实的印在了他的身上。 圣人王体本就重创在身,所以被丹青子那双手直接嵌入了梦星河的身体里,留下了两个恐怖的孔洞。 梦星河喷吐出一口染着丝丝黑水的鲜血,目光还算平静,没有太大的波动。 受点小伤而已,没必要大惊小怪。 不过遭受重创,倒飞而走的丹青子,却突然丧心病狂的大笑了起来。 他目光癫狂阴冷,死死的盯着梦星河身后,嘶吼道:“去死吧你,去死吧!” 一抹红毛虚影,恍如鬼魅一般的出现在了战场上。 那是丹青子的红毛怪物,也是他真真正正杀伤力最强的底牌。 丹青子的红毛怪物是一个藏在阴影里的刺客,只有一把黑色的短刀,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 只要创造出完美的时机,丹青子决定它能一刀杀死任何同境圣人。 所以他费尽心机,用光了所有的手段,把梦星河逼入死局。 只要红毛出现在敌人的身后,他必死无疑。 但……红毛并没有出现。 丹青子癫狂的嘶吼声回荡在空荡荡的鸟笼里,然后归于平静,他像是一个滑稽的小丑一样,呆在了原地。 梦星河侧了侧头,抬起右手,指了指丹青子的背后。 “噗嗤~” 红毛无声无息的浮现,一把黑色的短刀扎进了丹青子的身体,用力旋转,搅碎了他的丹田。 微凉带着恐惧。 丹青子在人生的最后一刻,心里浮现出了那个从未想过的恐怖念头。 红毛……也会背叛主人吗? 丹青子的意识沉入了无尽的黑暗,梦星河的动作成为了他瞳孔里最后的一幅画面。 ……它们的主人到底是谁? “啪嗒~” 尸体掉落在地面上,梦星河摇晃了一下,嘴角渗血,然后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星光从虚空渗入体内,修补他再次受伤的躯壳。 而在梦星河自己疗伤的时候,丹青子的红毛怪物就木然空洞的站在他身边,如同最忠心的仆人一样,守卫着梦星河。 它换了个主人,这件事发生的时间甚至都没有超过一息。 背叛,从来都不是什么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 一刻钟后。 血海空间里来了另一个人。 梦星河压住了体内的伤势,沿着血海,找到了那座已经被摧毁了一半的祭坛。 顾白水坐在祭坛的废墟里,脚边躺着一具不成人形的红毛怪物。 这藏在血海里的红毛怪物,气息甚至比丹青子更加恐怖。 顾白水费了些时间,才把它碾成了烂骨肉泥。 “它好像不是丹青子的红毛怪物,是兰草城城主的红毛。” 顾白水抬起了头,看着梦星河说道:“而且兰草城的城主应该不在城里。” “不然这么大的动静没这么长的时间,他不可能没注意到,赶过来。” 梦星河眯了眯眼睛,看了眼祭坛上被烧的扭曲“乱叫”的那些黑毛,黑毛下巨大的后腿,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这地方,是用来滋养灾厄的?” “嗯。” 顾白水点了点头:“你有什么想法?” 梦星河安静了好一会儿,眼神变得无比深邃幽暗。 他说:“北原的十座城里,一定有个很了解灾厄生物的人,至少要很了解四脚爷的身体结构和天赋,才能想出这个办法。” “什么办法?”顾白水又问了一句。 “断肢重生,以次代主。” 梦星河面无表情的说道:“四脚爷的生命力其实很顽强,也可以说有四条生命,只要没有被彻底的毁尸灭迹,它就有可能从残留下来的尸体里再次复活。” “用一段残肢,逐渐生长成完整的小四脚爷,然后重获新生。” 顾白水想了想,明白了梦星河的意思。 “像蚯蚓一样?被砍成几段,就能变成几个独立的个体?” 梦星河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倒是没那么夸张,不管多少份残肢,这东西本身的灵魂只有一份,所以最多只能选一个部位复活。” 顾白水闻言思索了片刻,然后对梦星河问了一句话。 “你说有没有可能,十座城里有十个黑石塔,都滋养着一份四脚爷的尸体器官,想把它复活?” 梦星河身体顿了一下,皱着眉想了想,但却没有回应。 反倒是顾白水站起了身子,环顾着周围的空间,仰头说道。 “我觉得很有可能,毕竟这座黑石塔,本身就应该是一件大祭器。” “很值钱。” 第347章 一个老和尚 兰草城的一个平凡的午后。 城里的地板发生了剧烈的震动。 无数兰草城的居民眼睁睁的看着一个黑色的鸟笼罩住城主塔,然后突然拔地而起,变成了一个椭圆形的巨大浮空建筑。 上下对称,两座颠倒的黑色石塔被同样相反的鸟笼封锁在了里面,构成了一个形似“苦瓜”一样的奇怪建筑。 这个悬浮在空中的建筑有上下两座塔,各有三十六层,带起无边无际的尘土,遮住了城里居民的视线。 当灰尘散去,一个身穿青衣的年轻人出现在了兰草城的正上方。 他操纵着黑石塔,抬手虚抓,浮空建筑就这样迅速的缩小,变成一个黝黑的器件,落在了那个年轻人的手里。 兰草城最中心的地方,只剩下了深不见底的万丈沟壑。 城里的人眼看着神秘的年轻人带走了兰草城的城主塔,却都没有任何办法。 再然后,那个人就消失了。 …… 兰草城外,顾白水把玩着手里的黝黑物件。 从外表上看,就像把两个缩小版的黑石塔底座拼接在一起,然后再用黑色的铁丝网缠绕起来。 入手微凉,不轻不重。 顾白水大致能确定,这个“塔笼”就是一件空间类型的古祭器。 很珍贵,即便是普通的圣人王应该也拿不出来一件这样的东西。 “可就这么简单的弄到手了?” 顾白水有些迟疑,回头瞥了眼身后那座庞大的兰草城,总觉得自己好像是在路边随手捡到了一大块金子一样。 这么贵重的东西,竟然没遇到什么难缠的对手。 整座兰草城内,只要一个丹青子,死在了梦星河的手里,顾白水甚至还能从塔笼内翻找到丹青子的尸骨。 圣人庙里空着的位置,又被一个丹青子样貌的木雕填满。 顾白水此时剩下的仇人,已经不到一半的数量了。 成王之路并不遥远,只要把病治好,顾白水还有机会冲击一下人族历史上最年轻圣人王的名头。 虽然这件事并不重要。 “丹青子加上一只兰草城主的红毛,北原的十座老城,不应该只有两个圣人境界的存在吧?” 顾白水眯了眯眼睛,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空虚感。 深入城邦腹地,竟然只遇到了一个空壳子,偶遇了一个预料之外的仇家。 兰草城主去哪儿了? 丹青子为什么会出现在城主塔的血海空间里? 顾白水不太清楚,只能猜测是兰草城主和丹青子之间关系密切,特意让丹青子帮自己镇守黑石塔。 不过梦星河也提出了一个建议。 他们俩分头行动,扫荡一下另外的四座草城,看看这几座城池的情况是不是相同。 十天后,在霜草城里汇合。 顾白水接受了这个建议,后一步动身,打算去往最近的风草城。 临行前,顾白水顺手用虚镜寻找了一下顾汐的踪迹。 让他出乎意料的是,顾汐好像并不在兰草城里了。 她离开了兰草城,短短一日,消失在了方圆万里之内。 顾白水起初有些错愕,但随后注意到了兰草城商楼里那些造价昂贵的传送法阵,就猜到顾汐是怎么离开兰草城的了。 顾白水不清楚她去了哪里,可能是之前提过的天雪城,也可能是其他的地方。 “同道修士,交谈总是要留三分余地。正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不可缺。” 这是二师兄讲给顾白水的经验。 人心复杂,顾白水深谙此道。 “先去风草城里看看吧。” 不知道是不是北原冰寒枯燥的气候影响,顾白水好像少了些许的耐性,行事风格也变得简单直接了不少。 他用了几天的时间,从兰草城赶到了风草城,一座更大些的土黑老城。 用神术潜入城内,用薄剑割开警戒阵法。 顾白水如入无人之境,无声无息的走进了风草城的核心地带。 风草城和兰草城不同, 最中央的地方没有黑石塔,有一座更大的灰色神庙。 顾白水如法炮制,在人声鼎沸的正午,走进了神庙里面。 神庙对风草城的百姓开放,戒备并不森严。 顾白水混在人群里,看似随波逐流,实则找到了一条最直接的路线,一步步的靠近神庙里最高大的建筑。 这一次,顾白水却被拦在了门外。 一个老和尚,靠在门口闭目养神,在顾白水靠近的时候,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他看见了他,他盯住了他……苍老的面容就逐渐变得古怪了起来。 “你认出来我了?” 顾白水顺势问了一句。 老和尚的下一句话没有出乎意料,停顿的节奏都有些熟悉:“你,你不是死了……疯了吗?” 顾白水摇了摇头。 洛阳城里那些老家伙一点新意都没有啊,来来去去都是这几句话。 不过这老和尚记性倒是算不错的,一眼就认出了顾白水。 “你是风草城城主?” 顾白水捋起自己的袖子,木然说道:“我记得当初你们是组团来的洛阳城,一共五个,除了你之外,剩下那几个都在什么什么地方?” “方便告诉一下吗?” 老和尚从心神震动中回过神,看着那张过分年轻的脸,略有疑惑的轻笑了一声。 “怎么?就凭你一个刚刚成圣的小家伙,还想着找我们北原报仇?” “该说你不知天高地厚,还是空有牛犊之勇啊?” 顾白水翻了个白眼,没在和这老家伙废话。 他向前一步,一拳砸碎了几座庙宇,恐怖的圣人威压席卷而出。 老和尚眼神一动,没什么反应的站在了原地。 因为顾白水出手的目的并不是老和尚,似乎是惊醒驱散神庙里的其他人。 尖叫和恐慌声此起彼伏,十几个修士从暗处摸了过来,却在老和尚的视线下停住了脚步。 圣人之战,其余外人只是撼动不了战局分毫的蝼蚁而已。 老和尚用眼神示意,手下的修士在短时间内驱散了人群,也没再回来。 神庙空荡荡,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我倒是没想到,你一个来复仇的刺客,还有闲心在意其他凡人的生死。” 面对老和尚的好奇,顾白水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咱们之间的仇,没必要波及外人进来,而且这一路上……我已经不知不觉做了一些类似的事儿了,只让我的心病越来越重,再这么下去更没办法好转。” 老和尚闻言愣了一下,略微沉吟,然后很自然的出声问道。 “心病?什么心病?你可以和老衲分享一下,我专研佛道三千余载,对于心魔倒是很有研究。” 老和尚平静自然的语气,让顾白水猝不及防的愣了一下。 他略微沉吟,反问道:“咱俩之间,还有必要吗?” 老和尚耸了耸肩:“你很急?” “……倒是不急。” 第348章 一种独属于顾白水的长生病 神庙里一定会发生一场你死我活的圣人之战。 顾白水知道,老和尚也知道。 他俩在洛阳城的雨夜结仇,今天只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这里。 于是……老和尚就给顾白水泡了壶茶。 他俩保持着礼貌和风度,走到了院子里的石桌旁,然后对立而坐。 “大师,咱们丑话说在前头。” 顾白水接过老和尚递过来的茶水,顺便点了点头道了声谢。 “我不会放过你,你大概率就死在这座神庙里了。” “昂,行。” 老和尚眼皮都没眨一下,呼噜噜的喝了口茶,然后吐了口茶叶。 “呸~没沏开,再等等。” 顾白水听从建议,放下了手里的茶杯,略有疑惑的抬眼问道。 “那大师,你不怕死吗?” 老和尚摇了摇头:“世界上怎么会有人不怕死呢?” “死生亦大,虽有古人说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但我还是更相信另一句话。” “什么话?” “好死不如赖活着。” 老和尚摇了摇茶水,微微沉默,然后无奈的笑了一下。 一片落叶掉落枝头,被凌冽的寒风吹到庭院角落的土堆里。 “可我的确要死了。” 老和尚抬首,目光平静安宁,如是说道:“即便你今天不来,我也没剩下多久可活了,十天半月,没什么差别。” “寿元将近,这是天道轮回,死在你手里,还是寿终正寝,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区别。” 顾白水闻言安静了许久。 他看着老和尚苍老年迈的面孔,没想到他会这么平静的接受死亡。 不过下一刻,老和尚又突然反悔了。 他迟疑的看了眼顾白水,认真问道:“死在你手里会不会太痛?” “我这一把老骨头受不起折腾,还是被阳光晒死这种方式,更体面自然一点。” 顾白水愣了一下,想了想,笑了笑。 “那不会,大师,杀人这方面我是专业的。” “您放心死,只要不反抗,保证会死的很安详很体面。” 老和尚从顾白水的言语里听出了一丝别样的意味,他若有深意的眯了眯眼睛。 “这么说,在我之前已经有不少人被你找上门了?” “嗯,挖好了坟,填好了土,他们都在地下等着大师你。” 老和尚摆了摆手:“死就死了,你这么说还怪瘆人的。” “还是聊一聊你的病吧。” 老和尚说完这句话,庭院就突兀的寂静了下来。 滚烫的茶水往外渗出蒙蒙白雾,顾白水眼帘低垂,沉思了许久后,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大师,你听说过……强迫症吗?” “强迫症?” 老和尚愣了一下,表情愈加古怪:“这也算是病吗?” “当然。” 顾白水眼神平静,木然说道:“我师傅说,世间万物都有病,只不过有的病在脚趾盖上,有的病在灵魂里。” “但不管病在何处,严重到一定程度之后,都可能……万劫不复。” 老和尚若有所思,问道:“所以你的强迫症很严重。” 顾白水点了点头。 “严重……很严重。” 老和尚有些好奇:“严重到什么程度?” “我没办法给你解释。” 顾白水略微沉吟,抬眼说道:“但或许这么说,你可以理解个大概。” 老和尚表情认真,俯首倾听。 但他没想到的是,顾白水短短的两句话就让他措手不及。 “人族的历史上有很多聪明人,智慧超群,通晓天算,他们承载了人族文化绘卷的传承,也是历史长河里最高的浪花。” “数不过百,我是其中之一。” 老和尚微微沉默,嘴角扯了扯:“要脸吗还?” “认真的,没开玩笑。” 顾白水无辜且淡定的说道:“这是师傅当初忽悠我的话术,我信了,而且后来发现师傅说的也没错。” 老和尚无言以对,只能闷闷的点了下头。 真下头啊。 “但越聪明的人,就越会有一些奇怪的病症,像你这样的凡人很难理解。” 顾白水还在自说自话。 老和尚呼吸空气,修心养性。 但他还是有些咬牙切齿:“没必要加这么多的铺垫和渲染,你直接说自己有什么病就行。” “昂,到了。” 顾白水说道。 “因为脑子转的快些,知道的东西多些,所以很多问题想一想就会很透彻。” “这就会导致一件事……当我遇到一个怎么都想不通的问题,没办法确定一个自洽的解题答案的时候,就会钻进牛角尖,走入死胡同……开始犯病。” 老和尚听这话,心里很是稀奇。 他目光闪烁,组织了一下语言,试探的问道。 “因为聪慧,所以有全知的强烈欲望,或者说是一种执念。” “如果碰到一件超出自己认知和理解范围的事情,就会产生心魔,犯病?” 顾白水点点头:“是这个意思。” “那也太玄乎了。” 老和尚表示不解:“这的确是强迫症,但人生在世总会有想不通需要放下的遗憾和难题。” “你怎么可能要求自己想明白所有的事情?哲学领域的圣人也不可能做到。” 顾白水微微沉默,没有再进行过多的解释。 的确,正常人不可能把一切都想的明明白白。 就算是人族聪明绝顶,智慧如妖的唯一个体,也一样不可能做到。 但这种不可能,是建立在一个特定的条件上的——时间。 或者说是……有限的寿命。 人生苦短,再聪明的人也需要时间思考,想通问题。 但如果摆脱了时间的束缚,拥有了极其漫长的寿命,可以反复不断,永恒的思考下去,那么很多问题都会有所答案。 只要这个问题还在你的认知范围内,只要你真的在意这个问题。 顾白水就是如此。 他在山里,习惯了一个人思考,习惯了一个人苦思千年,从一个问题推演出近万种可能,然后一一否认排除,得到最靠近“正确”的答案。 在孤独中,时间赋予了顾白水全知的可能,也培养出了一个无比贪婪的欲望。 这个病,是很多座帝墓,无尽的岁月,滋养出来的一种病。 顾白水清楚,它就叫长生病。 一种不能用罕见来形容的病。 也是独属于顾白水的长生病。 老和尚沉思了许久,问了一个听起来有些抬杠的问题。 “假设你说的都是真的,假设你真的有追求全知的资本……那如果我想问你大帝境界之上是什么,你也能硬想出来?” 顾白水很平淡的笑了一下,给出了一个让老和尚头脑完全陷入空白的答案。 “大帝之上,是长生啊,是……我师傅。” …… 庭院里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 许久之后,顾白水才又笑了一下。 “开个玩笑而已,你这么认真做什么?” 老和尚嘴唇微动,咽下想要骂人的话。 “这个问题我不知道答案,也没有因为它犯病过。” “那是为什么?”老和尚问道:“这不是也属于全知的范畴吗?” “因为……我不在意。” “不管答案是什么,我没那么在意,就不需要知道。” 顾白水说道。 “但现在,我遇到了一个很在意的问题,而且想不明白,就犯病了。” 第349章 穿越者的课题 老和尚问:“这个问题是什么?方便说的明白一点吗?” 顾白水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没什么讳疾忌医的观念,而且看完医生再弄死医生,也不失为一种保护隐私的好办法。 “这个问题,我也是最近几天才确定的。” 顾白水抿了口茶水,目光平静的说道。 “是关于你们和我们的关系。” 老和尚又问:“我们指的是什么?你们指的又是什么?” “可以说是两方阵营,穿越者和土着。” 顾白水说道:“你们代表穿越者,我们代表生在这个世界的土着。” 老和尚想了好一会儿,喝着茶水,若有所思的说道。 “穿越者和土着之间的冲突?这倒的确是一个很复杂的课题。” “一方是接连不断降临的外来者,另一方是保护自己家园的主人,因为生存空间发生冲突是很自然的事情。” “嗯,没错。” 顾白水说抬眼道:“最开始的时候,我认识的第一个穿越者是我二师兄。” “那时候我对于穿越者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憎恶、仇怨、接纳、好奇……一点都没有。” “二师兄是一个碎嘴子,他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把你们那个世界的一切都讲给了我。所以你们在我眼里并不神秘,没有未知就不会产生恐惧的担忧。” “我可以把你们当作寄居的客人,这辈子或许会遇到一两个,但一面之缘匆匆而别,不会对我的人生造成多大的影响。” “就像路边的一坨屎,只会臭一阵,你不会经常走同一条路。” 老和尚扯了扯嘴角,对于顾白水这个很明显带有侮辱性的比喻,也没有提出强烈的反对。 医生对于病人要用包容的心态。 捡起墙边的那块板砖,糊在这小子的脸上,并不是很有风度的行为。 顾白水顿了一下,眯了眯眼睛,又继续说道。 “不过当我下山之后,在洛阳城下雨的那个晚上,发现了一个完全意料之外的事实……屎太多了。” “每条路上都有,而且我比想象中还要厌恶那股臭味。” 顾白水眼帘低垂,回忆起了一个故事。 洛阳城的故事、李十一、小乞丐和李絮的故事。 故事里也有一个不知道叫什么的穿越者,他成为了后来的李十一,毁掉了所有的一切。 在那时候的老叶府里,顾白水就已经很厌恶穿越者带来的宿命了。 他对于小乞丐和李十一感到惋惜,但其实也仅止于此,不至于因为一个已经发生的故事,把所有见到的穿越者都视为死敌。 真正把顾白水推向穿越者对立面的,是洛阳城里的那些老东西,他们下手真的很重。 “无关立场,单纯为了报仇,你们在洛阳城里抽筋扒皮,我当然有理由用任何手段弄死你们这些老不死的。” 顾白水面无表情的说道:“这是你们和我之间的私仇,有仇报仇,天经地义。” 老和尚也点了点头,表示了自己的认同。 有因有果,很有道理。 自己当初因为怕死想方设法的延长寿命,鬼迷了心窍,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洛阳城,也就应该做好今日被找上门报仇的准备。 长生弟子,是一群很神秘的人。 洛阳城里老家伙,包括老和尚自己,都想从没有抵抗能力的三先生身上,翻出一些和长生大帝有关的机缘。 没有人是无辜的。 “我有理由杀了你们,但好像没什么理由上升到所有的穿越者。” 顾白水又突然皱了皱眉,自语道。 “再后来是长安城的一段经历。” “我和二师兄认识了两个人,一个叫顾汐,是和你们不一样的穿越者,另一个叫顾姝,是接纳了穿越者的本地人。” “她俩是姐妹,很相信很依赖彼此,这件事让我产生了一些犹豫……穿越者和本地人之间,是可以共存的。” “不是每一个穿越者都背负罪恶,有些穿越者意外到来这个世界,她也别无选择。” 老和尚听完了顾白水的讲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应声道:“所以呢?” “所以我在思考,穿越者的本质是什么,你们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还有你们的到来对这个世界有什么意义。” 顾白水叹了口气,表情无奈且怅然:“但到现在为止,我还是想不明白,没有想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老和尚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对于顾白水的这个问题,他也完全没有方向。 事实上就是如此。 不管是真正的穿越者,还是上辈子里那些偶然穿越的小说主角,似乎都没给出一个合乎情理的解释。 穿越了就穿越了。 享受当下的人生,好像才是正常的选择。 至于追本溯源,寻找那虚无缥缈的答案,就太本末倒置了。 “我不知道。” 老和尚选择实话实说,给了顾白水一个敷衍又认真的答案。 “你当然不知道。” 顾白水并不意外的摇了摇头。 穿越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要真想把这件事弄清楚,可能只有回到山里,把师傅挖出来才有希望问明白了。 “那么你现在的选择是什么?” 老和尚问道:“敌视所有穿越者?还是说一半一半?视情况而定?” 这一次,顾白水想了很久,最后说出了这四个字。 “与我无关。” 老和尚微微一愣:“与你无关?” “嗯。” 顾白水似乎突然间想通了一些事情,浑浊烦躁的心境逐渐变得沉稳清晰。 他长长的吐了口气,眼里流露出一丝轻松和疲倦。 不知道是不是老和尚面对死亡的坦然,给了顾白水一些别样的触动,他才能静下心好好的想一想这个问题。 “我打算继续报仇,杀光洛阳城里的老圣人,以后的事情就以后再说吧。” “其他的穿越者是死是活,和我也没太大的关系。” 顾白水说的话,有些超出了老和尚的意料。 他眼皮动了动,凝视着顾白水问道:“这就是你的解?这么潦草?” “差不多是。” 顾白水回答道:“顾汐是这个问题最显而易见的解。” “我遇到了她,没办法也没理由对她出手,这时候的答案已经很清晰了。” 老和尚点了点头,又忍不住问了一句。 “那穿越者和土着本身的矛盾和冲突呢?你就能真的置身事外了?” 寒风吹过庭院,顾白水安静许久,漠然平静的抬起了头。 “为什么不呢?万事与我何干?而且,逃避虽然可耻,但的确有用。” “前些日子,在一座大佛院里死了几个先天残疾的幼童……我就在现场,什么都没有做……” “那是我下山以后第一次犯病,希望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老和尚问:“因为那些无辜的幼童?” “不,因为我不喜欢失控的感觉。” 第350章 天凉了 老和尚死了,自己死的,很安详。 他的红毛怪物也死在了顾白水的手里。 不过在临死前,关于顾白水的病,老和尚有截然不同的想法。 他把顾白水的强迫症形容成了一株扎根在心里,不断蔓延滋生的树。 树根已经种下了,暂时没有办法根除。 顾白水的解决方式,是砍掉地面上已经长出来的树茎,把它埋在最隐蔽的角落,不管不顾,不见不烦。 长出来一点,就再砍掉一点。 但老和尚觉得这只是权宜之计,不拔掉树根,它就一直存在。 终有一天, 土壤下的树根会占据顾白水的整个心境,然后冲破土壤,一涨而起,把顾白水变成寄生的傀儡。 “用拖延症抑制强迫症,听起来不是什么靠谱的选择。” 顾白水的回答也很简单真诚:“大师,就不用你操心了。” …… 顾白水把老和尚的尸体埋了。 同时他也带走了风草城的神庙,另一件祭器。 神庙里有一尊大佛,大佛的屁股下镇压着四脚爷的另一条后腿。 老和尚没有养它,把它随意的丢在了下面。 不同人有不同的选择。 顾白水带走了这些东西,还从老和尚的嘴里得到了一个消息。 “除了老和尚之外,其余的九个城主现在应该都去了天雪城,为了迎接一些人的回归……一些前辈,一些从遥远星空之外回来的前辈。” “你要想复仇的话,最好快一起,不然等那些前辈回来了,局面会变得很糟很麻烦。” 顾白水听从了老和尚的建议。 他转头动身去了霜草城。 霜草城里没有圣人,顾白水的动作很顺利。 他悄无声息的潜入了霜草城,悄无声息的来到了最中央的一座高楼面前,悄无声息的……把整座巨楼都搬走了。 第二天凌晨的时候,霜草城里无数的百姓瞠目结舌,看着空余下漆黑的深渊,陷入了懵逼的寂静之中。 再然后,顾白水就在霜草城外的草原上等到了梦星河。 他俩站在草原正中,隔着适中的距离,相对而立。 顾白水问:“你手里有两件祭器?” 梦星河点了点头。 “做个交易吧,把你手里的祭器给我,连带着四脚的残肢。” 梦星河侧了侧头,对顾白水反问道:“为什么?” “因为这两件祭器对你来说没什么作用,能从我这里交换到一些你真正关心的东西。” 顾白水说的很平静认真,像是一个精于算计的商人一样。 这倒是让梦星河有些意外,上下打量了顾白水几眼,隐约察觉到他身上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说来听听。” 顾白水略微沉吟,抬眼说道:“如果我说,你师妹还没死,而且就在这北原的话,你觉得这个消息值不值一件祭器?” 梦星河闻言身体一顿,安静良久,把手里一件苍白色的物件丢给了顾白水。 “继续。” 顾白水接过,看了几眼收入袖中,然后说道。 “我知道有关黄粱世界那个长生者的故事,从头到尾,大差不差。” “林清清最后一次出现是在黄粱世界的奈何桥上,以一个孟婆的身份。后来长生者走出了黄粱世界,林清清就也消失不见了。” “我觉得她离开了黄粱,跟着长生者的脚步,回到了我们的世界。” 梦星河说:“证据呢?” “证据是林清清在黄粱世界的奈何桥上工作了很多年,维持地府秩序,超度亡魂轮回。” “这是黄粱世界主人交给她的任务,期满之后,她就能离开黄粱,重新回来。” 梦星河又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我师兄和我说的,大师兄,张居正……你认识。” 顾白水面色平静,淡然自若的说出了这句话。 但梦星河也一样面无表情,只是眯了眯眼睛,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吃惊和意外。 正如顾白水猜到了梦星河的身份一样,梦星河也猜到了顾白水到底是谁。 长生弟子相见,一路上聊的东西都是世人难以接触的隐秘。 黄粱世界、紫微大帝、梦宗遗迹和知天水等等等等。 梦星河没有挑明,但他又怎么可能不会怀疑顾白水的真实身份呢? “那你怎么能确认,你大师兄说的事情就一定是正确的?” 顾白水正色回答道:“我大师兄极少说谎,而且对自己说过的话很负责任,如果没有确定过,他不会用肯定的口吻给我讲述黄粱世界的故事。” 梦星河闻言沉默良久,既没反驳顾白水的说法,也没有表示肯定。 他在等顾白水的下文。 顾白水也继续说道:“我知道你能在哪里见一面你的师妹,用这个消息来换另一件祭器。” 梦星河思索片刻,把手里的另一件祭器丢给了顾白水。 “在哪儿?” “天雪城。” “果真?” “当然,我这人很讲信誉。” 梦星河眯着眼睛深深的看了顾白水几眼,然后离开了这里。 他在临走前还丢下了一句话。 “如果是假的,我会回来找你,杀了你,不死不休。” 这句威胁很有分量,很吓人。 顾白水看着那道远去的背影,心里也有些害怕和恐惧。 他很无奈,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只能采取一些没那么光彩的手段了。 …… 天色明亮。 顾白水来到了一座庞大巍峨的老城内。 这座城被漫天飞舞的白雪覆盖,恍如建立在风雪中的冰霜王国。 但它不是天雪城,而是距离天雪城最近的冥雪城。 顾白水是坐传送阵来的,霜草城里只有一座通往冥雪城大传送阵。 顾白水光明正大,坦坦荡荡,洗劫了传送阵商行,走入其内传送而来。 所以当他一走出冥雪城的传送法阵,就被两个圣人拦住了去路。 “你是何人?” 身穿银甲的圣人目光灼灼,直视着顾白水问道。 顾白水很老实的交代了自己的身份。 “顾白水,长生三弟子。” 风雪噤声,四周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银甲圣人愣在了原地,张了张嘴,不知道该继续问什么。 反倒是他身旁的金甲圣人目光幽深,满眼凝重的对顾白水问道。 “你来这冥雪城,所为何事?” 顾白水有问必答,坦然相告:“杀你们城主。” “就凭你?” 银甲圣人下意识的嗤笑了一声,想要出言嘲讽。 但顾白水却摇了摇头,声音轻慢的说道。 “不只是我。” “我师兄也来北原了,他说天气变凉了,北原该覆灭了 。” 金甲圣人瞳孔猛然一缩,声音干涩的问道:“大先生?还是二先生?” “都不是。” 顾白水真诚的笑了笑。 “是老先生,梦星河。” 第351章 大族老 冥雪城爆发了一场圣人之战。 一方是冥雪城的金银二圣,另一方则自称是长生弟子,三先生。 这场战斗的过程很是激烈,两位冥雪城的圣人和长生弟子打了搏杀了足有一个时辰。 从冥雪城内,打到冥雪城外。 草原崩裂,化作深渊,恐怖的气浪和声响直冲云霄,方圆万里的修士都亲眼见证了这场激烈骇人的战斗。 而当战斗结束之后,遍地疮痍,留下了天灾末日一样支离破碎的战场。 银甲圣人惨死于长生弟子之手,金甲圣人燃烧精血,拼尽全力才从恐怖的青衣圣人手里逃出生天,苟活一条性命。 冥雪城被长生弟子拔走了一座不起眼的建筑,然后他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金甲圣人强挺着支离破碎的身躯,从冥雪城一路向西,坠落在了天雪城外。 天雪城大族老把金甲圣人拖回了老城圣地,圣雪塔内,催动风雪星辰之力,为金甲圣人疗伤,稳固神魂。 几日后,金甲圣人脱离了生死一线,从鬼门关被拉回了现实。 他把冥雪城里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讲述给了天雪城大族老,连带着“顾白水”和“梦星河”这两位长生弟子已经来到北原复仇的消息。 雪城震怒,大族老阴沉如水,即刻下令天雪城内的几位城主回到自己的城池,找遍全北原,搜寻长生弟子的踪迹。 但紧接着,噩耗接踵而至。 五座草城也传来了消息,城中祭器建筑都被两个神秘人掳走。 一人年纪轻轻,穿着青衣,正是金甲圣人口中的顾白水。 另一人穿锦衣,不清样貌,极有可能是传说中的梦星河。 两位长生弟子洗劫北原老城,肆无忌惮,来势汹汹。 天雪城大族老怒火冲天,誓要抓住这两个长生弟子,让他们血溅五步,有来无回。 这个消息传遍了北原,就像寒冷凌冽的冬风一样,吹的气氛压抑凝重。 天色低垂,风雪欲来。 北原大部分的修士,都知晓了长生弟子和十老城之间即将发生的旷世大战。 但无人得知的是……天雪城里,所有的老圣人都聚在了一起,暗中谋划着一场惊天的阴谋。 圣雪塔内。 一位白发苍苍,身形却极其高大壮硕的老人占据了主位。 他目光平淡漠然,视线停顿在大厅里的每个人身上,但瞳孔深处却早已分神,在斟酌着其他的事情。 而在大厅里。 二十余把座椅上,都坐上了自己的主人。 他们有的是北原十老城的城主,有的是皇室宗亲,老迈圣人。 圣雪塔外流言四起,把北原圣人和长生弟子决战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气氛低沉。 但在圣雪塔内,所有的城主都纹丝未动,根本就没有一个人离开圣雪城。 很显然,这是天雪城大族老放出的烟雾。 那坐在主位上的白发老人,自始至终情绪就没有任何的波动,像是一块静坐了几千年的老石一样,冰凉沉默的待在自己的位置上。 “大族老,我想不明白。” 一位草城主站了起来,表情难看,声音不忿:“不就是两个长生弟子吗?怎么敢在我们北原兴风作浪,为所欲为了?” “长生大帝已经死了,洗劫冥雪城的那小子也不过刚刚圣人而已。咱们在座的可是有二十四位同僚,难道还得被他们堵在圣雪城?连家都回不得?” 大族老的命令,是表面上散播出各城主归城缉拿长生弟子的消息,实则所有人都不可以离开圣雪城,静待消息,藏匿下来。 这位草城主脾气刚烈,性子急躁,所以才提出了自己的质疑。 但坐在主座上的白发老人,只是目光平淡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轻轻的吐出了两个字。 “傻逼。” 草城主脸色一僵,气息一滞,被架在原地,也不知大族老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厅里陷入了一片古怪静默的气氛里。 座椅上其余的圣人们,都把视线集中在了大族老的身上,停下互相交流,等待着大族老的解释。 主座上的老人侧了侧头,眯着眼睛缓慢开口。 “只是两个长生弟子?你个脑子发育不健全的粗人,是怎么敢说出这句话的?” “你以后也别任职兰草城的城主了,卸任让贤,回家养几头猪过日子吧。” 兰草城主被说的哑口无言,心里不忿,但也不敢对大族老出言反驳。 白发老人继续面容冷淡的说道。 “长生大帝门下弟子有四个,大先生张居正,二先生苏新年,姬家姬絮以及现在冒出来的三先生。” “金甲和我说冥雪城里的三先生不是孤身一人到来,他带着老师兄一起来北原报仇。” “我们北原熟知的那俩师兄,那俩长生弟子。苏新年如今在东洲山脉里显露行踪,据悉已是圣人王境。” “大先生一直在瑶池圣地内。但你别忘了,当初长生大帝驱赶圣人王境以上的修士远赴禁忌之地的时候,是张居正亲自来北原传达的帝喻。” “他孤身一人,整个北原莫敢不从,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兰草城主张了张嘴,迟疑的回答道:“是因为长生大帝?” “是,但也不是。” 大族老眯着眼睛的说道:“当初那个张居正拎着一口帝兵,堵在雪皇门前,硬生生的逼着他带领北原圣人王都搬出去。” “雪皇脾气本就刚直不屈,更何况是面对这种堵家门的屈辱行径?” “他老人家当场就翻脸了……” 兰草城主适时的问了一句:“翻脸之后呢?” “翻脸之后?” 大族老冷哼一声:“雪皇根本没走正门,是从圣雪城后门走的。” “……” 大厅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圣人们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雪皇……足智多谋,能屈能伸? 怎么听都有些怪啊。 大族老倒是面色如常,继续说道:“北原老一辈还在的时候,就奈何不了张居正一个长生弟子。” “现在举目十城,只剩下我一个圣人王境了,又来了两个长生弟子……你想做什么?和他们火拼吗?” “你嫌命长可以自己去,别牵连到天雪城就行……我是圣人王,寿命比你们还长的多,还能再活个千八百年。” 兰草城主沉默了下来。 在座其余的二十多个的圣人,心思也都有些复杂。 面对坦率到让人无奈的大族老,他们也不知道能再说什么。 第352章 两个孟婆 t 第353章 长安城里走出的孟婆 “在很久以前,林清清当过一段时间的灵魂摆渡人,在黄粱世界的奈何桥上她也给亡魂灌过孟婆汤。” 顾白水说道:“所以我可以说她是守墓人一脉的孟婆,而你应该是长安夜城道场里走出来的孟婆。” 顾汐没有反驳,她只是蹙了蹙眉头,抬眼说道。 “孟婆,听起来总是怪怪的,好像年纪大了点,不过你也不是第一个这么称呼我的人。” 顾白水挑了挑眉头,问道:“还有谁?” “一群鬼差吧,黑白无常,牛头马面,还有一个老判官。” 顾汐说道:“他们曾经去过瑶池,但只是在外面遇到了我,说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话,我没怎么听懂。” 地府六人吗? 顾白水想了想,若有所思的看了顾汐一眼。 “他们亲口说了你是孟婆?” “昂。” “找你有什么事?” 顾汐眨了眨眼睛,无奈的回应道:“说是让我加入他们的传销组织,一起发财来着。” “传销?发财?” 顾白水愣了一下,仔细的想了想,也没想出来地府那些牛鬼蛇神有哪个能说出这种话。 一堆死气沉沉的鬼差,还能弄明白传销是什么意思? “额……差不多吧。” 顾汐干干的笑了一下,其实传销和发财,是她自己稍稍的添油加醋,脑补了一点。 但那群鬼差绷着张脸,邀请她加入地府组织的确是真的。 “你没同意?”顾白水又问。 “当然。” 顾汐摇了摇头,很有道理的说道:“你大晚上回家的时候,遇到一群脸色惨白,奇形怪状的鬼差堵在路边,不被吓到魂飞魄散就不错了。” “更何况他们还伸手邀请你加入地府?谁知道是下去当地府公务员,还是变成亡魂冲业绩?” “我见状不妙,直接脚底抹油就溜进了瑶池。” 顾汐一脸“算我机灵”的聪明模样,眉宇间还带着一点嫌弃那些鬼差晦气的无语。 她似乎并不太清楚地府六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找上自己。 “那他们为什么没有跟着你进瑶池?” “因为不敢吧?” 顾汐说:“我们瑶池圣地一直都严禁外人出入,更何况几个来历不明的鬼差?” 顾白水提醒了一句:“那几个鬼差都是圣人境以上的修士。” “是吗?” 顾汐有些意外,但看上去还是没那么在意:“我们瑶池也有圣人,还有两位圣人王境的太上尊老。” “而且整个瑶池都在瑶池帝兵的监控范围内,就算几个圣人王一起,也没那么容易闯进来的。” 瑶池帝兵。 顾白水注意到了顾汐言语中的重点。 相传瑶池帝兵是为数不多能完美的遮掩天道,独成一个世界的特殊帝兵。 它也并没有像其他大多数帝兵一样,因为自己主人的离世,选择自我封闭,陷入沉睡。 瑶池帝兵处于半苏醒的假眠状态,也是因此,被帝兵笼罩的瑶池,算是所有圣地中最安全稳固的一座。 不过这样一想,顾白水又有点不解。 为什么地府六人被拦在了瑶池外面,红粉骷髅和白骨人皮却能帝兵被允许进入瑶池? 难道是性别歧视? 红粉骷髅和白骨人皮是死物,那群鬼差都是鬼气森森的大老爷们儿,所以被瑶池帝兵排斥在外吧。 帝兵也有洁癖,地府那几位的长相,的确不敢恭维。 “话说,你为什么也管我叫孟婆?” 顾汐突然想到了这件事,对顾白水问道:“你也是地府的?” “我不是,但我认识它们,而且有过几次交谈。” 顾白水说道:“黑无常虽然没有直接告诉我,但我从他的反应能看出来,地府那个组织确实有孟婆的存在。” “而且相对特殊,有一种忌讳神秘的感觉。” 顾汐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我吗?” “只能是你,我那时候能想到的人选也只有你……和你姐姐顾姝。” “为什么?” 顾汐一脸无辜的问道:“我是一个好人,也没死过啊?” “但你去过神秀帝墓,即便不算地府那些人,你也是唯一一个能活着走出神秀帝墓的穿越者。” 顾汐听到神秀帝墓这四个字,终于严肃认真了起来。 “地府那些家伙也是神秀大帝的传承者?” “算是吧。”顾白水不动声色的说道:“他们去长安城的时间远比你出生的时候还要早,按辈分算,那些鬼差是你的前辈。” 顾汐愣了愣,皱起鼻尖思索了好一会儿,轻声嘟囔了一句:“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顾白水的耳朵很尖。 “怪不得神秀道场的城北,有上千个木门虚掩的学堂,里面所有的传承宝贝都不翼而飞了,一件都没有留下。” 顾汐自言自语道:“泣血观音镇守夜城北区,是观音私塾和考学之地,相传里面封印着神秀大帝生前踏足过的所有修行道路。” “千道万法,得其中之一便能登临圣人境。” “等一等。” 顾白水的脸色突然变得奇怪僵硬了起来。 他略微犹豫,然后试探的问道:“传承宝贝是什么?神秀道场里,不就只有一堆枯骨和破铺子吗?” “怎么会?” 顾汐眨了眨眼睛,理所当然的说道:“那可是神秀帝墓,帝尊的晚年道场,世间最庞大最珍贵的宝库之一,怎么可能只有你说的那些东西?” “啊?” 顾白水陷入了沉思之中,他认认真真的回忆了一遍自己在长安城里走过的犄角旮旯,隐约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和被忽视的细节。 “东南西北四座城区……都有宝贝?” 我错过的宝贝? “是啊。” 顾汐善解人意的解释道。 “财宝法地,修士的四大机缘,你没听说过吗?” 顾白水点点头,反问道:“不是财侣法地吗?” 顾汐的回应无懈可击:“神秀是和尚,哪儿来的道侣?” 顾白水想了想:“有道理 。” 顾汐继续说道。 “城北观音代表的是法,帝尊千万道法尽藏于内。” “城南佛尸代表的是地,城南的有很多座院子都是修行宝地,里面种了悟道茶树,修了仙品灵泉……但时间过的太久,所以树枯死了,灵泉也干涸了。” “城西百鬼代表宝,每只鬼的手里都有一柄妙用无穷的上古法器,出自神秀大帝手里,品阶高低各不相同。” “那城东?”顾白水问。 “代表财啊。” 顾汐答:“城东有很多座肉山,里面埋着神源天晶、仙草神果、极品仙石等等等等。” “姐姐还在里面挖了很多上古穿越者的储物袋……一打开,里面好多宝贝好多宝贝。” 顾白水: ? 第354章 雷雨,围城 顾汐短短的几句话,深深的扎在了顾白水的心里。 城北所有的神秀道法,都在几千年前被叶府的那些秀才继承带走了。 他们成圣后死在了围剿李十一的生死血战中,地府的六人是神秀北城仅剩下的几个。 城东被顾姝扫劫一空,城西的百鬼法器也被顾汐收入囊中。 顾白水虽然也走了一圈,但注意力都放在铺子里那些骷髅和红毛皮的身上了。他一心成圣,根本没在意别的东西。 这可就亏大发了啊。 深入宝库,就带了一把薄剑出来。 他可是眼睁睁看着顾姝离开的长安城,怀里鼓囊囊,脚步很是轻快。 顾白水脑海里突然想起王座上老红毛别有深意的那张面孔。 这老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纯纯为了报复自己烧了它的道场。 顾白水无奈的摇了摇头,脸上虽然有些惋惜,但心里倒也是还好。 毕竟钱财乃身外之物,自己已然成圣,圣妖城外的十万大山还藏着几十个储物袋,没必要为错过的些许机缘纠结。 财宝也是有缘者居之,顾姝福缘不浅,是人家应得的。 顾白水默默的点了点头,念头通达,心胸开阔。 区区一些上古穿越者的储物袋,难道还能买下几座圣地不成? 顾汐和顾白水对视了几眼,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所以我也没猜错,地府源于长安,孟婆理应是你。” “嗯。” “那雨里的那个人,也是林清清?” 顾白水问出了这个问题。 这一次顾汐沉默了很长时间,她有些为难,也有些惆怅。 再三思量,顾汐皱起了小脸,慢慢的点了点头。 “她说她叫林轻卿,是仙雾龙境里最年轻的女圣王。” “然后呢?” “她……让我转给她三千灵石,说等她复活之后带我征服世界。” “啊?” 顾白水懵了一下,这都什么跟什么? 征服世界都出来了? 这才是真的诈骗组织吧? 顾白水沉吟片刻,对顾汐问道:“你和她,是什么时候第一次见面的?” “我来北原第一次下雨的时候。” 顾汐很实诚的回答道。 “我来北原不久,本来想炼一炉丹药,最后煮了一顿火锅。” “那天刚好下雨,她就出现在了锅旁。” 顾白水挑眉问道:“火锅是真的?” “是,我们算是饭友。” 顾汐说道:“她也的确只有在下雨的时候才能出现在草原上。” 顾白水问:“为什么?” “亡魂没有行走在世间的躯壳,只有在下雨的时候,才能借助雨水成形,短暂的滞留在人间。” “所以她真的死了?” “嗯。” “那为什么会找上你?孟婆之间的惺惺相惜?” “……,不知道。” 这些问题,顾白水其实只是有些好奇而已。 他一问,顾汐一答,两人看似毫无隐瞒,但细想之下似乎却又有些过于坦然了。 特别是顾汐,她好像根本不在意交谈的内容是什么。 有问必答,毫无戒心。 顾白水注意到了这一点,目光莫名的上下打量了顾汐许久。 顾汐洋溢着灿烂的笑颜,明媚如初,满面无辜自然。 她不怕顾白水。 也确定顾白水不会对她做什么。 但顾汐的底气来自哪里呢? 顾白水没想明白,眯着眼睛,对顾汐问了最后一个他最关心的问题。 “雨里的她,真的有全知的能力吗?” 顾汐身体一顿,抿了抿嘴角,然后摇了摇头。 “世界上没有人能真正全知的,历史上也没有,她只是一个躲在雨里的亡魂,又怎么可能有这么超然物外的能力?” “那瑶池传说是怎么回事?” 顾汐的回答很有逻辑:“传说源于牧民之口,牧民在雨里遇到一个看不见的修士,就觉得自己遇到了神灵,他能问的问题只局限于凡人的眼界,所以雨中神灵当然无所不知。” “有一句话说的清楚,人只能赚到自己认知范围以内的钱,也只能问出自己认知范围内的问题。” “只是这样而已。” 顾白水微微沉默,安静许久,缓缓地点了点头。 所以本来就没有全知的生物,梦星河看到的那四幅画面,只是某个师妹开的一个玩笑而已。 “你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顾汐看着顾白水皱眉思索的面容,突然张了张嘴,说了这样一句话。 “嗯?”顾白水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最后一个了。” 顾汐的声音很平和,带着些许的认真。 顾白水眉头轻挑,本来“问完之后会怎么样?”这个问题已经来到嘴边了,却被他阴索索的憋了回去。 聪明人,不会做那些没有意义的试探。 顾白水很自然的转过这道弯,连跳几步,对顾汐问了一个直指根源的问题:“林清清会在什么时候复活?” 顾汐愣了愣,略微思索,然后缓缓的退后了两步。 她歪了歪头,无声的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巧笑嫣然。 “我……不到啊。” 在顾白水疑惑的眼神中,顾汐轻巧的转过身,一溜烟的小跑离开了。 长发飞舞,雨丝轻落。 她在做什么? 顾白水刚开始没反应过来,随后眼神凝固在了眼前的雨丝上。 下雨了? 那会不会又…… “轰隆~” 天幕震动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顾白水绷着脸,僵着脖子,一点点的抬起了头。 乌云密布,雷海翻涌。 有个透明的少女歪了歪手里的砚台。 深紫色的雷海……倾斜而下,如瀑如幕,径直砸在了红雪城的小巷子里。 “艹。” 年轻人叹了口气。 天就亮了。 …… 遥远的天雪城外。 梦星河站在草原上,看着那固若金汤铁桶一块的天雪城,沉思了许久,还是没想出一个完美 的潜入手段。 银白色的雪花漫天飞舞,一座庞大无比的古老阵法把天雪城倒扣在了里面。 梦星河认识这个阵法,很复杂很完整,所以他没有耐心去一点点的破解。 城内有二十多个圣人,以及一个活着的圣人王和一个死了的圣人王。 理性来说, 身受重伤的梦星河还是小心潜入,或者静待时机才是更好的选择。 但很遗憾的是,梦星河厌烦理性。 他想了一个很好的办法,能解决很多的问题。 于是他动身了。 漫天飞雪,身穿锦绣长袍的青年人走到了天雪城外。 城中有圣人的视线投来,看见了那个渺小却醒目的人影。 梦星河抬起了手,握紧拳……粗暴的砸碎了挡在面前的阵法。 “轰!” 震耳欲聋的声响传遍草原,庞大坚实的护城法阵轰然破碎。 天雪城警报骤响,乱作一团。 一个个圣人飞上雄伟的城墙头,遥望着远方那穿过风雪,缓慢前来的青年。 消瘦的人影看上去势单力薄,但不知道为什么,却让十余位城墙上的圣人紧张凝重了起来。 梦星河缓缓抬首,看着城墙上的那些了然于心的老面孔 。 身后的影子里,无声无息摸出了三条毛茸茸的红色手臂。 他一个人包围了一座城。 第355章 红毛噬主 梦星河是一个圣人王,天雪城里也有一个老圣人王。 但圣人王之间亦有差距。 梦星河在古时期就是轩辕世家的绝世天骄,不说同境无敌,也是绝对是战力巅峰的存在。 老圣人王再如何强势,都不可能和全盛时期的梦星河同境争锋。 唯一影响战局的因素是梦星河重伤在体。 此消彼长之下,两人可以看作相互持平。 不过天雪城不只有一个圣人王,里面还镇守着二十余位老圣人。 几十只鬣狗一拥而上,雄狮也难以独自招架。 所以理论上来说, 梦星河想要一个人单挑一座北原老城,还是会有些力不从心,甚至有被围困厮杀的风险。 这些事情,梦星河自己也很清楚。 他脑子里权衡的很明白,把天雪城里的老圣人们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然后, 他还是选择光明正大的走了过来,伴着漫天飞雪,一步步的踏入了老圣人们的包围圈。 “我不是雄狮,你们也不是鬣狗。” 梦星河站在原地,遥看着天雪城里飞出来的二十余道惊鸿和流光,平静自若的眯了眯眼睛。 圣人纷纷落入草原,环绕成一个大圈,把风雪里走来的锦衣青年包围了在核心的位置。 他们隐约猜到了梦星河的身份,所以眼神闪烁莫名,隐藏着丝丝缕缕的贪婪和悸动。 “长生弟子,活了太久太久的长生弟子……” “境界只有圣人王,气息也虚浮不定,这个怪物还受了伤?” “我是命不该绝,长生一脉果然有能突破寿元桎梏的秘密,就在老一代的长生弟子身上……” “捉住他!扒皮抽筋,搜魂拷打,这个死而复生的古人,可是一个活生生的不死药!” “杀了他……吃血食肉……嗦骨嚼筋……” 风雪里传来了一双又一双野兽般的贪婪视线。 梦星河似乎能从这些目光里,听到这些老家伙的心声。 他便有些厌烦了,对于这些卑劣蠢物还敢贪心妄想的厌烦。 至于刺骨风雪里若隐若现的杀意和危险,梦星河好像一点都没察觉到。 即便远处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即便已经有贪婪的鬣狗围了上来,顶着他脆弱的喉咙。 梦星河依旧只是沉默的站在原地,不言不语,如木如石。 感觉危险吗? 历史上的某个时刻,长生弟子……会在穿越者的身上感觉到危险? 梦星河想不出来这个场景。 因为就像农场主永远不会担心自己被农场里饲养的家畜践踏一样。 即便今日再多出几倍的穿越者,也不可能对梦星河造成任何的威胁。 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鬣狗和雄狮,而是……主人和牲畜啊。 只不过,牲畜们意识不到罢了。 大雪随风起。 梦星河无声的笑了笑。 下一刻, 一个模糊的人影穿过了虚空,突兀的浮现在了梦星河的面前。 他伸手成爪,目标是梦星河左胸里跳动的心脏。 是天雪城里一个突然出手的老圣人,气息雄厚内敛,目光残忍暴虐。 他把自己的气息收敛在风雪里,妄图一击致命,捏碎梦星河的心脏。 这个老圣人心里算计的很好。 这必杀一击能让这个青年人失去反抗能力,任人鱼肉,但不会彻底的杀了他,碾碎神魂。 因为活人永远比死人更有价值。 枯瘦的手爪从空中落下,老圣人甚至预见到了血水四溅,手挖心脏的场景。 但低头的一瞬间,他的目光对上了梦星河的双眼。 平静冷漠,没有一丝意外和慌乱,甚至还蕴藏着某种古怪的戏谑和期待。 好戏,即将上演。 半空中的老圣人怔了一下,没想明白。 这人不还手也不躲避,在期待什么?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的身体停滞在了风雪里。 一只长满了红毛的兽爪突然出现,悄无声息的挡住了老圣人落下的手臂。 眼熟的红毛在面前跳动,老圣人的瞳孔深处泛起了浓郁的茫然。 怎么会这样? 一只红毛黑脸的怪物,挡在了他的面前。 可这是谁的红毛? 天雪城里谁的? 黑脸红毛钳制住了他的手臂,这是要做什么? 老圣人的思绪停留在了这一刻。 随后,他的脑子,完完全全被一种灵魂根里蔓延出的恐惧填满了。 一只冰凉的手抚摸在老圣人毫无防备的背上。 那只手粗糙沉重,手背上垂下几簇红毛。 老圣人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事情,脑海一片空白,浑身陷入了战栗的僵硬。 另一只红毛怪物挖开了他的皮肤,用如出一辙的手段,扎入血肉,握住了老圣人的心脏。 背叛? 红毛原来……会背叛啊…… 老圣人的瞳孔失去了光泽,空洞死寂。 红色手爪把柔软的心脏缓缓捏裂,振臂一搅,搅碎了老圣人的整具躯体。 烂泥一样的尸首坠落在梦星河的脚边。 又有两只红毛怪物从他脚下的影子里爬了出来,诡异无声的分立在了两旁。 四只红毛,站在了同一个青年人的身后。 这个青年人……是长生弟子。 恐怖诡异的气氛,伴随着风雪蔓延到整个草原。 老圣人们面容凝固瘆人,背后的脊柱冒出了一股肝胆俱裂、魂飞魄散的寒气。 有人转动僵硬的脖子,看向了自己脚下的阴影。 那片阴影里,原本藏着他们最视若根本的底牌,但如今……却好像能随时伸出一只红色的手,把他们拖入深渊。 风雪哭嚎,凄厉刺骨。 梦星河侧着头,脸上浮现出了一个木讷却瘆人的表情。 他嘴唇蠕动,喃喃自语着。 “不能传出去……那就只能都杀了……一个不剩……” …… 天雪城外,风雪肆虐的枯白草原上。 二十余个绕成圈的老家伙和某些怪东西纠缠在了一起,陷入了此生仅有的麻烦。 一只只红毛怪物从阴影和草里钻了出来,它们死死的纠缠着自己的主人,恍如锁魂厉鬼,不死不休。 老圣人们浑身颤抖,脸色精彩绝伦。 红毛怪物张开血盆大口,朝着最了解的弱点咬了下去。 穿越者和红毛怪物的第一次的背叛战争,发生在了这片无辜的草原上。 可惜无人得见这一幕。 因为最后的结局是所有生灵都死了。 圣人和怪物的死战,如同天灾末日,摧毁了方圆万里的一切。 天穹崩裂,万物成灰。 天雪城也不见了,一块完整的砖都没有剩下。 方圆万里只剩下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 寂灭和空洞,抹除了一切的痕迹。 在这场灾难里,唯二活下来的生命,是两个圣人王。 梦星河身后悬浮着三五只残肢断臂的红毛怪物。 大族老满目默然,衣衫破烂,鲜血淋漓,手里拎着的……是自己红毛怪物的尸体。 他对长生弟子说的第一句话,很直接很认真。 “艹你妈的……” 第356章 顾白水知道的事 t 第357章 还有一个人修了大梦典 林清清失踪了很多年。 两位帝子找不到她,重活第二世的大师兄一样也找不到。 这在顾白水看来,是一件很了不得,甚至有些奇幻的事情。 因为他知道,当有一个修士踏足准帝境界之后,就能隐约看到自己身上的「因果线」。 万事万物,都有各自发展演变的规律,彼此之间相互影响,互相连结。 准帝境界之上的那些人,能沿着因果线寻找到几乎所有在天道之内的人或物。 但他们却都没找到林清清。 顾白水能想到的原因,就只有三种可能。 其一,林清清身死道消,被彻彻底底的抹去了痕迹。 她死了,什么都没有了。 其二,林清清被某个大帝境界上的存在遮掩住因果,瞒过了天道。 这不是暗示,指的就是师傅。 最后的一种可能,林清清去了另一个世界,转世投胎,了断因果。 在黄粱世界被发现之前,张居正觉得第二种可能性最大。 后来墓穴里的那个长生者,引出了一条新的完整的故事线,一个存在了很多年很多年的地下世界。 第三种可能就被无限的放大了。 可她不在黄粱,至少现在离开了,没人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 张居正沉默片刻,面如木石,对石壁外的顾白水说道。 “师弟,你知道什么?” 顾白水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抬首回答道:“可能是一切吧……” 风过林梢,星光点点。 在一片寂静的后山石壁,顾白水缓缓开口,给师兄讲了一条自己一点点拼凑完整的时间线。 “数万年前紫微大帝死于红毛口中,天上神庭分崩离析,地下黄泉之国悄然建立。林清清就是那时候失踪的。” “她去了地下那个世界,放弃了自己长生蝉的资格,开始了一世又一世的尘世轮回。” “做过法医,当过孟婆,林清清在黄粱世界死死活活了很多次。直到万年前,一个长生实验品来到了黄粱,事情才开始发生了变化。” 顾白水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道。 “黄粱世界最近的一万年内,所有的故事都是以墓穴长生者为核心的。他的十二世是地底世界的主线剧情,林清清是长生弟子,也是这个剧本里的剧情推动者。” “林渔是她,奈何桥上的少女也是她。” “她在前期降生在竹林小道观内,和一只僵尸演了场戏,把长生者引到了血肉典的修行路上。” “后面的剧情用不到她,林清清就干起了自己的本职工作,执掌地府,引渡亡魂,给师傅打工。” 石壁里的张居正眼帘微动,注意到了顾白水言语中的暗示。 顾白水也很平淡的耸了耸肩:“那只僵尸就是师傅的一具化身,毋庸置疑,只能如此。” 不然,奈何桥上的林清清还能叫谁师傅呢? “长生者在黄粱世界的最后一世,通天彻地,毁灭了天庭和地府,杀了九玄仙君大僵尸。” “但那也只是他能看到的结局。” 顾白水又说道:“黄粱是师傅的黄粱,墓穴长生者只是一个实验品,怎么可能真的打通黄粱,毁掉师傅安排好的剧本?” “我觉得剧本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改变了。” “他不是逃出了黄粱,而是被放出了黄粱,剧本还在继续……十三世、十四世,长生者活在新的剧本里。” 眼帘微动,顾白水面无表情的说道。 “如果想要挣脱剧本,那个长生者就一定要想明白一件事。” “这世上从来都没有什么长生系统,他不是天命之子,只是一个被操纵的傀儡。” 张居正默然不语。 顾白水注意到自己的话题跑偏了,就自然而然的拐了回来。 “林清清是和长生者同时离开黄粱世界的,在几千年前,就已经回到了我们的世界。” 张居正没说话。 他明白小师弟的意思。 林清清身处黄粱,当然没有人能找的到她。 但几千年前林清清回来了? 她又藏在了哪里? 这一次,顾白水没有解释,而是对张居正问了一个问题。 “师兄,你这辈子……回过梦宗几次?” 张居正愣了一下,眼神困惑,陷入了无声的沉默之中。 “梦宗遗迹,随着紫微大帝的死亡定格在了一个固定的时刻,没有准帝境界的修为,就没办法把它从梦境深海里捞出来。” 这是张居正给出的答案,他此时的确是准帝了,人族近几万年最年轻的准帝。 同时这也印证了顾白水的猜想。 “所以你根本就没回来过几次,是吗?” 张居正点了点头。 准确的说是只有一次,那天的梦宗下了一场很大的雨。 朦朦胧胧,雨丝如幕。 张居正坐在这面石壁前发呆了很久,然后就离开了。 这个梦被创造的太真实,有太多太多熟悉的面孔,有太多太多刻入灵魂的建筑和风景。 张居正不敢睡太久。 因为人只有醒来之后,才知道自己睡了一觉。 “但师兄,你知道我第一次来到梦宗的时候,听到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张居正的身体顿了一下,凝视着石壁外的小师弟,慢慢的摇了摇头。 顾白水也是想了想,才迟疑说道:“其实我也没太听清楚。” “我没听清她叫我了师兄……还是师弟。” “也没听清她叫我李眠柯,还是顾白水。” 夜风骤起,石壁里的那个人影突然就一动不动了。 这是一个没有办法解释的事情。 因为几万年前生活在梦宗的林清清,不可能认识这个时代的顾白水,她也不可能预见到几万年后,长生一脉会有一个小师弟。 除非。 “师兄你忘了,梦宗除了你以外,还有一个人也修行过大梦典。” “她回来过,可能再也没有离开,独自一个人在几万年前生活了很久很久。” 除了师兄外,某个回到这个世界的梦宗师妹,也很怀念记忆里的生活。 那是一段很美好的时光。 林清清回来了,把自己埋在了梦宗的泥土里,睡了一个很长很长的觉。 这里的时间不会一直向前,所以她不用背叛师兄,可以骗自己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人会死,这再好不过了。 偶尔下雨的时候,梦宗遗迹和现实相触,她的灵魂在梦宗醒来,去往北方的一片草原上伸伸懒腰。 “这不是凭空猜想,师兄,我有证据。” 石壁里人影波动,一双视线穿过遥远的虚空,落在了顾白水的手心里。 他手里有很多小物件,石塔假山、神庙阁楼…… 这些祭器,张居正很眼熟。 每一件,都能在梦宗的山野里找到它的原型。 第358章 深渊之下 顾白水第二次入梦的时候,走遍了梦宗的每一处角落。 山野丛林,钟楼庙堂,大殿广场,他记下了梦宗地形的演变和每一个有特点的建筑。 后来,顾白水在兰草城里看到了一座黑色的石塔。 通体黝黑,像是被大火烧过一样。 顾白水没认出来。 因为那把火不是他放的,是大师兄放的。 大师兄为了把他师妹拐进紫星阁,放了一把火,烧了后山的小书阁。 林清清应该也没见过那被大火烧成灰的小书阁是什么样子,所以那座凭空捏造的黑塔没人认识。 但后面几座城里的神庙假山,亭台楼阁,都让顾白水看到了熟悉的轮廓。 两相对照,梦宗独有的建筑出现在了现实里。 顾白水动了动脑子,一点一滴的想明白了前因后果,猜到了真相。 林清清始终只待过两个地方,黄粱世界,和梦宗。 这两个地方都没有活人能到达,也没有人能找到。 而且她随身带着一件帝兵。 那件帝兵的帝墓建造在禁区里,帝兵本体却遗失在外,这是守墓人一脉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为什么呢? 可能是因为长生弟子都有一件帝兵吧。 知天水梦星河有,林清清当然也有。 夜晚很长 ,顾白水给身处黄粱世界的大师兄,讲了一遍北原上发生的所有事情。 包括自己对于林清清可能死而复生的猜测。 张居正安静的听完,沉默了很久,但不知道为什么一句话都没有说。 顾白水问:“师兄你什么时候回来?” 张居正答:“几年内,应该很难了。” 这个回答完全出乎了顾白水的预料。 他眉头紧皱,困惑不解的看着石壁:“怎么会?黄粱世界还有什么东西用的着这么长时间?” “一件帝兵。” 张居正的答案很简单,也很有说服力。 “帝兵?”顾白水眼神一动:“不死帝兵?” “应该是。” 张居正说:“黄粱世界的最深处有一柄极道帝兵镇守,这样才能维系一个本应该崩塌的世界继续运作。” “师兄你打算留在黄粱世界挖宝?” 张居正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有这个打算,而且我暂时也回不去了。” “回不来了是为什么?” “黄粱世界的根基发生了变动,本源流逝,灵气消散,就连普通人的寿命都在逐步缩减。” 张居正说:“如果我现在回去对黄粱世界置之不理的话,用不了千年的时间,这个世界就会塌陷向虚无的深渊。” “所有的灵魂尽数湮灭,所有的一切化作虚无。” 顾白水皱了皱眉头,听起来是很严重。 黄粱世界的灵魂,有一部分是曾经的梦宗弟子,所以大师兄不会袖手旁观,让那个世界走向破败。 但为什么偏偏这时候,黄粱世界有了崩溃的预兆? 给人的感觉像是故意等着大师兄入局,然后把他拖在那里一样。 顾白水沉吟片刻,想到了一种可能。 或许这件事还真是自然发生的,没有人刻意算计。 大师兄提过,黄粱世界的运转需要依靠一柄神秘帝兵维系。 这柄帝兵像是整个器械上最重要的核心,它保持活性,就会一直支持黄粱世界。 但如果这柄帝兵的主人死了,不再有新的本源注入,那么它就会逐渐陷入冰冷的死眠状态,罢工静止。 黄粱世界因此将会迎来一个死寂灰色的寒冬,走向终结。 大师兄要做的事,就是找到那柄帝兵,将它认主复苏,重新支持黄粱世界。 但如果那柄帝兵真的是不死帝兵,师傅以前用过的帝兵……会不会很晦气? 会不会招惹到什么扭曲的不祥? 顾白水不知道,只能在心里默默的祝福大师兄了。 …… “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小师弟。” “师兄你讲。” “我没办法离开黄粱,所以北原接下可能会发生的事情,需要小师弟你招抚一二。” 顾白水试探的问道:“林清清复活?这不是板上钉钉,已经可以预见的事结局 吗?” 他想不到还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北原上就那么多的人。 十座老城里搁置了林清清的祭器,证明林清清和北原圣人之间是有联系的。 顾白水自己不会讨嫌,去阻止林清清复活。 那还有谁呢? 梦星河啊? 他可是不远万里风尘仆仆,只为了找自己师妹见一面,如果说他有别的心思…… 顾白水突然眯起了眼睛,身体僵顿了一下。 紧接着,石壁内也传来了大师兄的声音。 “你要小心梦星河,他是一个没什么感情的人,从古至今,一直都是如此。” …… 顾白水睁开了眼睛,看到了草原上阴沉的天幕。 身体漂浮而起,顾白水跨过草原,向着更远方的天雪城飞掠而去。 一路疾驰,穿梭虚空。 顾白水在日落时分,赶到了天雪城原本应该坐落的位置。 本应该的意思是,这里本来应该有一座城,现在没有了。 这里本来应该有一片巨大的草原,也没有了。 顾白水所见之处,尽是漆黑一片的深渊。 望不到尽头的黑暗覆盖了所有,脚下方圆万里都是直通地狱的黑色洞窟。 没有任何生灵,没有任何事物。 灰尘悬空漂浮,雨丝被黑暗吞没。 顾白水不清楚在不久前天雪城发生了什么事,一块碎砖都没有留下。 梦星河这是把天雪城吃了? 地皮也啃了? 顾白水悬浮在深渊之上,沉思许久,然后缓缓的低下了头。 他凝视着脚下的深渊,瞳孔深处掠过了一抹黑色的光晕。 神识沿着视线一起垂落向下,顾白水慢慢的眯起了眼睛。 他安静的看了很久,突然身体一顿,视线变得奇怪了起来。 顾白水落向了深渊,身影被黑暗吞没,逐渐消失不见。 足足半刻钟后。 顾白水还是没有落到底,这个深渊很深,深邃到不像是修士混战,湮灭出来的痕迹。 更像是人工修成,或者是某个大修士移山倒海,刻意挖掘出来的地下空间。 越向下,就越能感觉到一种潮湿闷热的气息逐渐升腾。 这股气息里夹杂着血肉的腥气,和让人心烦作呕的甘甜。 顾白水屏住呼吸,慢慢能从脚底看到了一点红色的亮光。 “岩浆?” 顾白水皱了皱眉头,自语道:“这种高度,应该还没到岩浆的底层吧?” 北原是高原,草坪之下又不可能是火山之类的地方,哪儿来的岩浆层呢? 顾白水摇了摇头,继续坠落。 他注视着脚底黑暗深处的那一抹红色,逐渐扩大,也慢慢……蠕动,清晰了起来。 顾白水的表情慢慢染上了凝重,眯着眼睛,瞳孔也逐渐收缩成了一点。 他所看见的东西,实在是太匪夷所思,过于震撼神经了。 那是一块……肉? 一块鲜红色,还在蠕动的肉。 第359章 血肉里的长生符 巨物会创造恐怖。 当某种平凡的事物被放大了无数倍后,就会带来超出震撼的恐怖。 普通人会畏惧野外的老虎、豺狼和狮子,但不会忌惮路边的一只蚂蚁。 可如果将这只蚂蚁放大千百倍之后,你会发现在那张狰狞恐怖的恶魔脸面前,任何野兽都像是没有断奶的家畜一样,毫无威慑可言。 顾白水低着头,看到了一整块血肉。 一块被放大了无数倍,看不清全貌的血肉。 这块血肉被搁置在深渊底部,似乎沉寂了万古岁月,但依旧在缓缓的跳动着。 粗壮又纤细的血筋附着在血肉表层,输送着黑红色的血液。 青筋虬结,血水流渗,这块肉的表面像是被剥了皮层,直接暴露在空气之中。 顾白水遥望着地底的庞然大物,心跳逐渐加速,一股难以言喻的心悸弥漫在胸腔里。 “如果这块肉有主人,是被从某个生灵身上硬生生剥下来的……那这个生灵的境界,绝对在准帝之上。” 一块大帝的血肉吗?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但没有从这块血肉上感觉到远古的帝息和那种灵魂颤抖的本能。 这块肉不像是大帝残肢,更像是一只血脉超然,境界无限接近帝境的神秘生灵。 烛龙?鲲鹏? 或者远古时代那些生于混沌绝世凶兽? 和眼前这块肉的主人相比,好像都差点意思。 顾白水缓缓向下坠落,目光环顾四周,一边警惕着可能发生的变故。 但一直到脚下距离血肉筑成的土地只有一步之遥,还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很寂静,很奇怪。 这座深渊地底,除了一涨一缩缓缓起伏的血肉大地之外,什么东西都没有。 梦星河不在这儿,天雪城也没有塌陷在这个地方。 顾白水思索了一会儿,闭上了一只眼睛,催动了藏在胸口里的一面镜子。 虚镜闪烁,一个个半透明的神识人影主动剥离顾白水的身体,融入虚空消失不见。 顾白水的脑海里多出了很多幅画面,如同亲临在场,亲眼所见一样的真实。 这是他最近琢磨出来虚镜的使用方法。 虚镜其实是一个同时具备放大和重塑神识的奇幻帝兵。 顾白水的圣境神识注入其中,就会被虚镜升阶成一种准帝都没办法察觉的「特殊物质」。 这种物质具备神识的所有能力,甚至超出了修士对神识的理解和想象。 顾白水把这种物质比喻成「神识源泥」——神识本源捣碎,孕育出来的“泥”。 泥坨坨,没有固定的形状,永远不会被人感知到。 顾白水可以随意的塑造它,捏成各种稀奇古怪的样子,就像大师兄在黑暗山脉上显露出的神识本体,顾白水也能创造出来一个一模一样的仿制品。 只不过只有顾白水自己能看见,存在于虚镜的世界里。 现在顾白水分割神识,捏出了几十上百个自己的轮廓,去了不同的地方。 本体能接收到上百份不同的信息和画面,无孔不入,分毫毕现。 而且这只是一面虚镜而已,长安城里还有面实镜,两镜合为一体才是真正的明镜。 “虚无和现实……” 顾白水的思绪从远方回到眼前。 识海里的一幅画面引起了他的注意,顾白水转过头,凝视着血肉土地的某一个方向。 他的身影消失在了这里,片刻之后,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低头垂首,顾白水在肉土夹缝里,看到了一件破破烂烂的小物件。 是一座白色的雪塔,一件空间祭器,天雪城的祭器。 天雪城老圣人们和梦星河红毛怪物的混战,没有摧毁这件祭器,而是坠落在了深渊角落,也没有被人捡起来。 “这说明两方的战斗没有完全结束?甚至陷入了激烈的僵局。” 顾白水捡起雪塔,若有所思的想道:“一方追击另一方逃亡,都没时间顾忌别的事情,天雪城里应该也有一个老圣人王,才能和梦星河僵持这么久。” 举目四顾,鲜红色的土地上没有多余的痕迹。 如果老圣人王和梦星河还在战斗搏杀,四周应该有战斗的余韵波动。 但现在什么都没有,两个人都凭空消失了。 顾白水眼帘低垂,想到自己应该去哪找他们了。 深渊里有一块半死半活的血肉,血肉里面有什么呢? 会不会在肉缝里有一个空间? 他俩钻进去了? 顾白水看着脚下略作犹豫,还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一柄薄剑从袖口滑落,他弓下身,在脚下土地的肉层里寻到了一条比较粗大的血管。 反手握剑,顾白水晃着剑尖,对准了血肉皮层,然后轻轻的刺了进去。 “噗嗤~” 剑尖刺透了皮肉,向后一拉划开了一道细长的口子。 伤口周围的血肉蠕动了一下,然后就没什么反应了。 顾白水眯了下眼睛,对于脚下血肉的无动于衷并不意外。 他虽然割出来了一个成人大小的伤口,但对于血肉的本体而言,甚至不如被蚊子叮一口的触觉强烈。 顾白水甚至怀疑,这块血肉皮层下的触感神经可能都庞大的夸张。 撸起袖子,顾白水钻进洞里,沿着一个半透明的粗壮血管进入了这块血肉的内部。 圣人之力撑起一圈排开血水的椭圆形罩子。 顾白水像是一个钻进血管里的寄生虫,随波逐流,被血水冲向未知的地方。 但在被冲洗的过程中,顾白水的心里升起了一个问题。 “如果只是一块完整的血肉,没有连结心脏的话,这血管里的血是靠什么流淌的?” 这是一个很专业的问题,顾白水没想到血流的源头是什么。 一颗人造的假心脏吗? 血管圆滑的转过拐角,顾白水一直望着血管外的朦胧血色,但某一刻,他的眼前突然闪过了一抹青金色的光晕。 左手一抬,光罩顺势停滞在血管中央。 顾白水走出几步,身体前倾,贴近了半透明的血管壁。 他透过模糊的薄膜,看见了刻在血肉上的……一个复杂繁琐,晦涩玄妙的符号。 青金色,带着永恒的生机和至高无上的璀璨流光。 「长生符」 长生大帝独创,打算流传后世,延绵万古的长生符篆。 它清清楚楚的印刻在了血肉壁上,一明一亮闪烁之间,维系着周遭的一切长盛不衰。 顾白水安静了许久,怅然若失的叹了口气。 “师傅可真是个老骗子啊。” 第360章 饿了就要吃肉 血管粗细不均,血流或急或缓。 顾白水顺着血液流淌的方向继续向着深处探索。 这一路上他断断续续看到了十几个相似的长生符,都铭刻在血管外的肉壁上。 它们采用了同一种青金色的材质,历经岁月不朽不腐,依旧完好如初。 顾白水在这些崭新的长生符上面,看到了很多熟悉影子。 催生符、替死符、霉运符等等等等…… 这些符篆都是师傅一手创造出来的,暗合天道至理,蕴藏轮回法则。 顾白水曾几何时也虚心的学过符道,跟那老头子临摹了很多鬼画符。 但可能是因为境界的巨大差异,他的成功率极低极低。 准确的说,是一张都没成功过。 唯一一张有点儿苗头的是半张长生符。 但顾白水画的那半张长生符,和如今亲眼见到的青金色长生符相比,完全是两种东西。 “合着我画的是简化版?” 顾白水无奈的叹了口气:“真正完整的长生符,囊括了催生替死以及霉运符等其他符篆,比甩给我的模板复杂千百倍。” “还真会藏私啊~” 长生大帝曾经和自己的小徒弟说过,“长生符的作用就是简单的祝福和避祸,仅此而已。” 老骗子。 几刻钟后,顾白水终于走到了血管的尽头。 向深处行走,血管里饱含的血液开始分散到各个支流,然后逐渐干涸凝固。 等到顾白水来到了血管的尽头,一面黑色的腐烂之墙拦住了他的去路。 顾白水挥出一道剑气,将黑色墙壁搅得粉碎,烂肉四溅。 跨出墙壁之后,顾白水来到了一个灰黑色的腐烂空间。 遍地腐肉,血管枯竭。 顾白水皱了下眉头,从红血鲜肉的血管到腐烂变质的黑色空间,只有一面墙壁的厚度。 脚下是粘腻的烂肉,头顶是脓水滴挂。 顾白水没想到血气喷薄的红肉核心会是这副场景。 “腐烂是从内部开始的?” 踩着烂肉粘液,顾白水开始向这里的更深处走去。 没走几步的距离,地面上就出现了一排很清晰的鞋印。 布鞋,大小适中,看不出鞋印的主人是谁。 不过让顾白水在意的是,地面上只有一个鞋印,而且这个鞋印有点儿深。 像是某个人扛着什么东西,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而且脚印间隔,有鲜红色的血水痕迹。 顾白水弯下身,目光幽深的凝视着眼前的血水。 点点星光逸散而出,晶莹璀璨……是梦星河的血液。 看样子这场圣人王战结束了。 只不过不知道梦星河是扛人的那一个,还是被扛在肩上的那一个。 “希望是后者吧,这样就不用再麻烦了。” 顾白水抬了抬头,跟着地面上的脚印继续向前。 这一次他的步伐很快,想要尽快追上前面的两个人。 不管谁胜谁败,这两个家伙一定处于两败俱伤的虚弱期,趁弱要命的机会可不多见,顾白水不是什么会不好意思的人。 但很奇怪,顾白水没有找到两个人影。 因为不久后,鞋印没了,凭空消失了。 “人飞起来了?还是遁地了?” 顾白水没找到任何痕迹。 地面上没有,天上……落下了一根黑色的羽毛。 羽毛? 顾白水眉头微挑,身体迅速的向后退了一步。 黑色羽毛原本会落在顾白水的肩上,但因为这向后的一步,看上去即将落空。 这时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顾白水的动作明明很轻很轻,却不知道为什么带起了一阵诡异的轻风。 黑色羽毛借着轻风摇摇晃晃,跟着顾白水飘了过来。 顾白水眯了眯眼睛,再次向后退去。 妖风起,羽毛紧跟不舍。 顾白水明白了什么,袖口里滑落出一柄幽蓝色的薄剑,剑尖直直的刺向了羽毛。 “噌~” 火光迸溅,金石交错的声音响起。 羽毛坚硬如铁,尽管薄剑削铁如泥,却在这片更薄的羽毛上遇到了对手。 薄剑不但没有刺破羽毛,甚至像撞在了没有缝隙的巨石上一样,弯曲成了一个很夸张的弧度。 羽毛重如玄铁,压的薄剑颤抖不停。 顾白水收回了薄剑,想要用其他的办法来应对这片诡异的黑色羽毛。 黑色羽毛轻轻的颤抖了一下,然后粘着剑尖,跟随着薄剑一起飘了过来。 这是顾白水没有想到的事情,黑色羽毛陡然加速,径直钻向他的右手掌。 这时候,顾白水才看清楚了这片黑色羽毛的全貌。 它是活的。 羽毛的尖端有一张很小很小的脸,脸上没有眼鼻,只有一张牙齿密集的狰狞小嘴。 它用嘴咬着薄剑边缘,突然松口,冲向了顾白水的手心。 “噗嗤~” 一瞬间,羽毛的口器就撕咬开了皮肤,如同游鱼一样钻进了顾白水的体内。 黑色羽毛嗅到了甘甜的血气,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它猛张大嘴,疯狂的吞咽着四周的血肉。 与此同时,天空上飘散下来了更多的黑色羽毛,如蝗虫般一涌而上,想要把猎物吞食殆尽。 “嘎~嘎~” 腐烂空间里,响起了刺耳尖锐的乌鸦叫声。 钻进顾白水体内的黑色羽毛听见了,它奋力向前,变得更加疯狂,欲把顾白水的右手搅成肉末。 然后这条化鱼的羽毛就游不动了。 顾白水面无表情的扬起了头,看着天空上飘下来的黑雪,根本没有在意右手臂里的那条小鱼。 肌肉虬结,右手臂的筋骨变得比钢铁还硬。 黑色羽毛被镶嵌在肌肉里,不停的挤压,不停的颤抖。 “吱!吱!!!” 黑色羽毛发出了痛苦的哀嚎,它感觉到自己落入了陷阱,即将面临死亡的危险。 而且更恐怖瘆人的是,它觉得自己坚硬无比的躯壳正在被血肉……撕咬。 什么人的肌肉会咬人?身体里会长嘴? 黑色羽毛在疼痛和绝望中,陷入了一片黑暗,被一点点的分食殆尽。 腐烂空间里咀嚼声逐渐停息。 顾白水歪着头,瞳孔深处掠过了一缕残忍饥饿的猩红。 他应该吃东西了,肚子很饿,好像……身体里长了很多张嘴。 头顶落下的黑色乌鸦,停滞在了半空中,一双竖瞳里闪烁着惊疑不定的色彩。 什么东西? 吃了我的羽毛? 黑色乌鸦一下子迟疑了起来,它本以为误入这里的年轻人是一个可以随意揉捏的软柿子。 但没想到,自己用来试探的羽毛竟然成了他的诱饵,故意被钻进身体里,来引诱自己现身? 他想做什么? 黑色乌鸦低着头,和顾白水对视着。 下一刻,这只以腐肉为食的乌鸦突然瞪大了眼睛,瞳孔里掠过了一抹浓郁的惊恐。 它看到那个年轻人抓了一把自己的羽毛,然后……塞进了嘴里,用力的咀嚼了起来。 “饿啊~饿啊~” 悉悉索索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空间里。 顾白水面无表情的侧了侧头,眼神依旧平静如水,干净澄澈。 没有任何暴虐和发疯的痕迹。 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甚至解放了身体的饥饿,任由那种渴求蔓延全身。 血肉典的副作用,就是这样的。 修行的人会很饿,饿了就要吃东西。 很巧的是,此时顾白水的脚下,刚刚好有一块很大很大的肉。 第361章 盘古药 顾白水的确不知道脚下的大肉块,是来自什么生物的哪个部位。 他模糊的记忆里也从来都没有体型这么庞大的家伙。 但当黑色乌鸦出现的那一刻,顾白水突然记起了一本书。 一本禁区里不存在的书。 书名叫《灾厄录》 这本书是一个夜晚, 顾白水在某个大帝坟墓里睡觉的时候,在梦里看过的一本书。 那位大帝无名无姓是一个人族的老学者,生活的年代久远,一生对于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都深有研究。 灾厄生物,是祂最痴迷的一类。 那位大帝觉得灾厄生物是天道法则漏洞孕育出的特殊生灵。 只要摸索清楚它们诞生的起源,找到灾厄族群里最强大的那一只,就有可能突破帝境,超越古帝到达另一个神秘的境界。 所以一生到死,这位学者大帝都在寻找灾厄、了解灾厄、剖析灾厄。 祂把自己一生的学识成就,汇聚成册,都写在了《灾厄录》上。 但很可惜的是,《灾厄录》早已遗失在漫长的历史长河里,无人能寻找到它的踪迹。 顾白水在坟墓里偷看过。 他也完全有理由怀疑,山里厚脸皮偷窥这位大帝人生的不止他一个人。 师傅大概率也干过相同的事情。 《灾厄录》上一共只记载了十四种确定存在的“真实灾厄”。 以及二十三种学者大帝没有亲眼所见,通过查阅史料分析辨别后,勾勒出来的“模糊灾厄”。 圈养在大佛院里的四脚爷,既不是真实灾厄也不是模糊灾厄。 它是出现在学者大帝之后年代的一只新灾厄,成年的境界应该在圣人王境左右。 而且四脚爷放在《灾厄录》里只能算是中下的存在。 十四种真实灾厄,有六种都是准帝境生灵,二十三种模糊灾厄也几乎全是圣人王之上。 而对于顾白水来说, 《灾厄录》里他印象最深的一种灾厄,名为“盘古药”。 「盘古创世,开天地分阴阳,左眼化日右眼化月,血液为江河,筋脉为地理,肌肉为田土,皮毛为草木……」 「有一灾厄初生于混沌,信仰盘古之姿,历经万千劫难,重走盘古之路,故以“药”为名。」 「盘古药身躯奇大无比,远胜鲲鹏之类,且血肉纯净无暇,药性温和,无愧“大药”生灵。」 这些话的意思是, 盘古药是一尊庞大无比的灾厄,它的血肉纯净温和,是天生地养的滋补“大药”。 吃了它的血肉,不会有任何副作用,助长修行滋补血气,甚至和一株完整的不死药相比,也要更加珍贵。 顾白水眯了眯眼睛,脑子里过滤了一遍“盘古药”的信息。 他又多看了一眼头顶的黑鸦,确定了内心所想。 自己脚踩着的血肉,就是盘古药躯体的一部分。 “可以吃,大口吃。” 乌鸦惊叫一声,带着浓浓的惧意忽扇而起。 但顾白水并没有给它逃离的机会,右手一抓,催动樊笼神术,把那只乌鸦的身体定格在了半空中。 紧接着,一只稳固的右手按在了乌鸦的头顶,两手一拧,扭断了乌鸦的脖子。 “咔嚓~” 乌鸦骤死,盘旋的羽毛也纷纷从半空坠落。 顾白水张开了嘴,吐出一口气。 清冽的风旋卷起成百上千根羽毛,一层层的堆叠在一起,落入了顾白水的左手里。 顾白水舔了舔嘴唇,左手握着一大簇黑羽,右手捏着一只死鸦。 肚子传来了阵阵的空腹饥饿的声音。 但顾白水喉咙轻轻蠕动,却没有把手里的这两样东西塞进嘴里。 “还不是时候,除了黑鸦之外,这里应该还有八只其他颜色的乌鸦。” “九种药鸦一起食用,才能发挥它们最大的功效。” 顾白水把黑鸦和羽毛塞进袖子,强忍着胸腔里的饥饿和烦躁,面无表情,一步步的走向腐败空间的更深处。 浓郁的黑暗遮蔽了年轻人的背影,他像是一只开始觅食的野兽一样,沉默冰冷的走向远方。 …… 张耄耋晃晃悠悠,一步一步的走在干瘪粗大的血管中。 他浑身鲜血淋漓,左半张脸都露出了森然白骨,看起来异常的恐怖瘆人。 不过张耄耋并不觉得自己狼狈,因为他是天雪城里唯一活下来的大族老,也是亲自手刃了一个长生弟子的最后胜者。 梦星河的尸体被他扛在肩膀上,手臂无力的垂下,一晃一晃软若烂泥。 张耄耋亲手捏碎了这个长生弟子的全身骨骼,除了头部之外,没有留下一处坚硬的地方。 梦星河死了,死在了张耄耋燃烧灵魂的绞杀里。 张耄耋为了杀死这个长生弟子,也付出了外人难以想象的代价。 他此时精神萎靡,半死半活,只差一步就要踏入鬼门关。 “阎王要我三更死,我偏偏不如你的愿。” 张耄耋略有讥讽的笑了笑,眯着眼睛,寻找着血管壁里前行的道路。 他其实认路,只是来的次数不多,忘记了那位栖息在血肉世界的哪个地方。 那人说过,只要有长生弟子来北原,就下来说一声,长生弟子会给北原带来灾难。 张耄耋咳嗽了一下,嘴角渗出一串鲜血。 “但来的太快了,也只能弄死他再下来了啊……” 脚步沉重,张耄耋摇晃着身体,走过了下一个拐角。 血管壁外,一枚青金色的长生符缓缓凝固,逐渐渗透出了……黑红色的鲜血。 这世上没有什么人认识长生符,更没有人知道长生符的作用和禁忌。 长生大帝只在不经意间,和自己的小徒弟提了一嘴。 “千万别往长生符上放血。” 小徒弟问:“为什么?” “因为不吉利。” 老头子很玄乎的回答道:“会有怪事发生的。” 一只血红色的乌鸦从血管拐角钻了出来。 它双眼血红,望着张耄耋离开的身影,缓缓的退后了两步。 目光一扫,这只血鸦的视线陡然凝固在了那枚还在渗血的长生符上。 一股难以逾越的恐惧和战栗从血鸦的瞳孔深处蔓延升腾,扩散到四肢全身。 这只鸦张开了大嘴,想要尖叫出声。 但它的喉咙仿佛被恐惧堵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更糟糕的是,血鸦飞不起来。 它只能疯狂的在血管里狂奔,尽可能地远离这个开始诡变的长生符。 血鸦笨拙狼狈的冲向另一个方向,和张耄耋背道而驰,朝着那老家伙来时的方向逃命。 它不知道后面等待着的是什么。 或许是一线生机,或许是某个饥肠辘辘的年轻人。 没了翅膀,乌鸦也是鸭。 第362章 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顾白水拍了拍手,把手里一只蓝色乌鸦的尸体收入囊中。 这是他找到的第四只药鸦,很肥嫩,羽毛里自带着寒气,属于珍稀的冷食。 腹腔里传出的饥饿声越来越响。 肠子和胃脏好像盘结在了一起,越拉越紧,肠绳把胃脏绑架,想要把它硬生生的绞死。 但顾白水还是没什么表情,眼神平静如水,任由自己的身体发疯。 他把精神和肉体分离成了两个部分,躯体再如何痛苦嘶吼,顾白水的本我都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修炼功法,从来都不是随波逐流,主次颠倒。 顾白水有很多修行各种功法的经验,其中甚至还有不少大帝经书。 所以他深深的洞悉了一个道理: 修行越强大诡异的功法,就越像熬鹰、驯马……和养儿子一样。 你不能完全顺着功法的心意走,溺养这个没脑子只有本能的东西。 在某个合适的时候,你要伸出手掌,给它一个清脆响亮的大比兜。 让它明白谁是儿子谁是爹。 第四只药鸦到手,顾白水脑海里开始思考该如何处理这些鲜嫩肥美的先天食材。 药鸦是盘古药的伴生附属生灵。 它们诞生在盘古药的身边,一直到死前也不会离开。 正如腐烂的恶臭会吸引到秃鹫和苍蝇一样,盘古药本身的药香对药鸦有沁入灵魂的诱惑力。 它们寄生在盘古药的身体里,一点点的蜕变丰满,逐渐成为完美的先天食材。 “九只药鸦炖成一锅,是极佳的滋补汤药。” 顾白水眉头微挑,轻声自语道。 “不过对于我来说,这锅药鸦汤只是一个引子,有了这锅汤,我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把这块盘古药肉消化吸收的干干净净。” “原汤化原食,这才是药乌最好的用处。” 顾白水这样想着,耳边突然传来了一阵凌乱忽扇的声音。 他抬头看去,发现一坨血红色的家禽从远方冲了过来。 是一只红色的乌鸦,有翅膀但很小,带不起它肥大的身躯。 顾白水就慢慢的向前几步,把这只鸦顺手捞了起来。 肥硕的血鸦突然腾空,疯狂急促的拍打翅膀,伸长脖子想要继续向远方逃离。 但顾白水眉头一挑,一巴掌扇晕了这只惊弓之鸦。 “怎么吓成这样子?” 顾白水缓缓抬首,眯着眼睛看向了远方:“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趋利避害胆小贪食是血鸦的本性,它应该是看到了什么玩意儿,才慌不择路的自投罗网。” 那就去看看吧。 顾白水白捡了第五只鸭子,闭眼敛息,朝着血鸦逃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走到了腐烂空间的边缘,看到了一扇破裂的腐肉烂墙。 墙边有鞋印,和之前的如出一辙。 墙后有一条新的干涸血管,顾白水走了进去,弯弯绕绕,走过拐角,也路过了一枚长生符。 但不知道为什么,顾白水瞥了眼血管壁外的长生符。 是青金色,干净无瑕,没有任何血迹。 顾白水便没太在意,自顾自的走远了。 许久之后,血管壁破碎,一个血肉模糊的东西从外面掉了进来。 …… 张耄耋徘徊了很久,最终还是找到了一条正确的道路。 他扛着梦星河的尸体,扒开一层层烂肉墙壁,弓着身子钻进了另一个空间。 “噗咚~噗咚~” 重鼓心跳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张耄耋抹去了脸上的血水烂肉,仰起头,看清楚了这个鲜红色的世界。 深红色的肉壁一涨一缩,一根根粗大健壮的血管连接在肉壁外围,供输血液,流向血肉的各个地方。 张耄耋感觉自己钻进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心脏里。 这个心脏的形状有些奇怪,但在源源不断的涨缩着,挤压血液循环流转。 “刺啦~” 一条微小的电弧,在张耄耋苍老的脸皮上爆裂开。 酥酥麻麻,带着轻微的刺痛。 张耄耋慢慢的低下了头,瞳孔微涨,遥望着脚底下那片一望无际的深渊雷海。 无边无际的雷霆,虬结弥漫在深渊里。 金白色的雷蛇相互撕咬暴动,孕育着毁天灭地,让人灵魂颤抖的威能。 这片雷海流光璀璨,异彩纷呈,最外围的雷霆只有淡淡的白紫色,而最核心处的雷霆是死寂幻灭的黑色。 张耄耋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踏入那片黑色的雷海,必定尸骨无存灰飞烟灭。 但让张耄耋毛骨悚然头皮发麻的是,在黑色雷海的最深层,矗立着一个庞大的影子。 柳条低垂,柳枝探入雷海里,晶莹剔透,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一棵柳树。 一棵鎏光璀璨,展露至高无上神姿的帝柳。 张耄耋只看到了那颗帝柳模糊的一眼,一丝黑色的雷霆晃动了一下,他的右眼球就轰然爆开,化作血雾。 心中骇人惊悚,张耄耋连忙低下了头,垂下了仅剩的一只眼睛。 他不该看,也没资格看那株雷海深处的帝柳。 蝼蚁就要有蝼蚁的自觉,这片雷海天地里,没有张耄耋的位置。 脚下的血肉墙壁还在扩张收缩着。 张耄耋安静了很久,突然眼神一动,想明白了一件顾白水很好奇的事。 这个空间是一整块血肉, 没有连接心脏,只有一根根粗大的血管。 流淌在血管里的血液,需要源源不断的动力,来挤压输送它们流向各处,滋养血肉不腐。 那么充当心脏提供动力的东西……又能是什么? 一片雷池。 一片孕育了无尽雷霆,永不熄灭的帝兵雷池。 雷池就是血肉的心脏,所有一切的动力源泉。 张耄耋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但余光一瞥,又迷迷糊糊的看到了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躺在雷池里,被万千雷霆洗礼锤炼着。 那好像是一具尸体,一个躯壳。 浑身长满了瘆人的嫩芽触手,脖颈上长着一个似鹿似牛的头颅。 无边无际的雷池在鞭挞这具尸体,锤炼这具躯壳。 每当有一道雷霆撞进尸体内,就会有一根触手爆裂而开,也有会一张嘴缓缓闭合,恢复成白皙无瑕的皮肤。 奇形怪状的尸体正在被雷池打磨,帝柳洒落青光,哺育着源源不断的生机。 张耄耋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预感。 这具尸体好像在自我塑形,当它变成他或她的时候,就会睁开眼睛,突然复活。 从雷池里复活的尸体……会不会就是雷池的主人? 张耄耋身体颤抖了一下。 但他没有注意到,身后被他丢在角落的另一具尸体,也无声无息的触动了一下。 一股奇怪的气氛在雷池深渊上方蔓延。 突然,有一个平静清脆的女声,从雷池深处传了过来。 “好久不见?” 张耄耋熟悉这个声音,眉眼一喜,就要开口说话。 但……另一个让他猝不及防,甚至毛骨悚然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一具尸体说。 “师妹,别来无恙。” 第363章 蝉杀蝉 张耄耋以为自己杀了梦星河。 一位身受重伤的长生弟子,殒命在了他的手里。 但事实上,梦星河死的很简单,很草率,可以说是毫无波澜。 天雪城覆灭之后,草原塌陷出了一个无比庞大的深渊。 张耄耋和梦星河在深渊里大战一场,两败俱伤。 不过梦星河一点都不畏惧死亡,即便硬扛着张耄耋的杀招,也要让他付出等同的代价。 以命搏命,以血换血。 梦星河像是疯了一样,完全不顾及自己的躯体,肆无忌惮的和张耄耋对拼。 他完全不怕死。 但张耄耋怕死。 于是战局出现了失衡,两人血战几百回合后,张耄耋逃了。 他不想用自己的生命和梦星河兑命。 张耄耋找准时机坠落深渊,想要让深渊血肉里的那位出手,帮自己解决这个不要命的长生弟子。 梦星河也没有任何犹豫,穷追不舍的跟了过来。 两人一追一逃,张耄耋在血肉里挖了个洞,然后钻了进去。 梦星河紧随其后,如同跗骨之疽步步紧逼。 在血管里追杀,张耄耋和无头苍蝇一样,亡命而逃。 但梦星河却在跟了他一会儿后,突然停下了脚步,沉默在了原地。 梦星河在血管壁后发现了一些东西,一枚让他彷徨茫然的青金色符文。 长生符。 从梦星河看到长生符的那一刻起,故事的走向就发生了变得。 这个暴虐麻木的长生弟子突然失了神智,宛如行尸走肉,踉跄的走在血管壁里。 梦星河体内所有被压抑,积累的伤势一同爆发。 他浑身躯壳破破烂烂,五官流出了黑红色的血液。 也是那个时候,张耄耋抓住了这个机会,偷袭梦星河,一点点的碾碎了这个长生弟子浑身的骨头。 张耄耋劫后余生,以为自己赢了,活了下来。 他一路拖拽着梦星河的尸体,来到了血肉世界的最深处,深渊雷海的边缘。 然后……尸体活了过来。 它说了一句好久不见,紧接着有一道清凉的剑气掠过了张耄耋的脖颈。 天旋地转,头颅落地。 张耄耋在临死前的那一刻,看到了身后那幅……恐怖、奇幻、难以言喻的景象。 有一具尸体站了起来。 但站起来的东西不是人体身躯,而是一个空荡荡的斗篷。 烂肉碎了一地,骨骼断裂成渣。 在一地烂肉碎骨里,一颗颗虚幻的星辰缓缓飘起,融入漆黑一片的斗篷内,然后消失不见。 斗篷凭空漂浮,笼罩着一团迷雾一样的东西。 迷雾里比黑洞还要深邃,略微晃动,才能听到星河流转的声音。 梦星河,真的是一片星河。 他舍弃了凡人之躯,才会显露出本来的面目。 “我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不是人了。” 斗篷下的星河缓缓抬首,遥望着雷池核心,声音木然的说道。 “这一点,师妹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雷海翻涌崩裂,帝柳依旧无动于衷,慢吞吞的转动着自己的柳枝。 片刻后,一个完全透明的人型轮廓,从帝柳身后的影子里走了出来。 她看着雷池边缘那张斗篷,以及斗篷下灿若星河的奇幻生灵,开口说道。 “师兄,咱们这么久没见了,你不是想找师妹来报仇吧?” 星光迷蒙,梦星河侧了侧头:“为什么不呢?” “当初是师妹你先对我下的手,我找了你这么长的时间,想再你见一面可是真不容易啊。” 帝柳身边的模糊人影好像耸了耸肩,很无辜的说道。 “我又没杀了你,只是试一试,至于这么小气吗?” “你差点杀了我。” 梦星河没有脸,却还是面无表情的说道:“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一个问题,这么多年来总想着当面问问你。” “什么问题?” 斗篷一角翘起,里面传出了梦星河木讷如冰石的声音。 “长生蝉只能有三只共存于世,这件事你我和他都很清楚。” “如果想要孕育一只新的长生蝉,就必须杀掉一只老的长生蝉。” “你想让梦宗的那个家伙也得到长生的资格,我们仨就要选出一个作为你的牺牲品。” 模糊不清的林清清眨了下眼睛,没有回应,但也没有否认。 梦星河便接着说了一句:“所以,为什么是我?” “你选择牺牲的对象,为什么偏偏是我?” 雷海深渊突然安静了下来。 一条条漆黑的雷蛇还在翻滚撕扯,但却保持着微妙的寂静。 帝柳旁那个透明的轮廓顿了一下,陷入了长久的回忆之中。 对于这件事,林清清是有些理亏的。 …… 很久很久以前,天地间有三只幸运的长生蝉。 他们是仙雾龙境里,前三条跃过龙门的鲤鱼,所以得到了瀑布后面真正的万古机缘——长生。 某个年迈的老钓鱼翁许诺了他们仨长生的资格,收他们做了第一代弟子。 “只要好好干,不作妖不惹事,你们就可以一直活下去,活到……想死。” 这是师傅给三只长生蝉的承诺。 这三个深信不疑,也确确实实的拥有了无比漫长的寿命。 师傅会安排她和他们去做很多事情,比如冒充摆渡人收割灵魂,比如混进一个宗门里当一辈子的监视器。 他们很听话,也没想过不听话。 不过同样漫长悠久的时间,却让这三只长生蝉有了不同的变化。 是「长生病」 每个触及长生的人都会生病,蝉也一样。 知天水想出了一种治病的手段,叫“活一辈子算一辈子”。 他除了不能忘记的部分记忆之外,每当结长生茧的时候,就会抹掉自己的记忆。 梦星河想出了另一种方法——把记忆打包封存在某一具尸体里,偶尔看一看。 这两个天赋异禀的帝子,都有自己独特的办法。 但林清清,她没有。 她活够了,想死了。 师傅也没功夫劝她,把她送进了一个叫梦宗的地方,让她自己想一想。 许多年后,林清清改变了主意。 她问师傅,怎么样才能多加一个长生蝉的位置? 那老头子懒散的打了个哈欠,说:“很简单”。 “你有两个师兄,看哪个不顺眼弄死一个,不就腾出来位置了?” 林清清愣在了原地,沉默不言的思索了很久。 最后,她选择了梦星河。 杀一个师兄,腾出来一个长生蝉的位置。 “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是自私的人,也只有自私的人,才能活的很好。” 林清清从来都是这么想的,她也从来不隐藏自己阴暗的那一面。 活得很坦然,尽管卑劣自私,但还是很坦然。 于是她对梦星河下手了。 只不过计划出了差错,因为那时候的梦星河还不叫梦星河。 他姓轩辕,手里有一把帝兵。 是一把剑,很老很老的剑。 第364章 新红毛 “如果没有轩辕剑护身,说不定我真的会死在师妹你的雷海里。” 斗篷之下,一双眼睛晦涩不明,语调平淡的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打雷的时候,蚕蛹封锁了五官六识,对周遭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姓轩辕的帝子也没想到,自己那个闷不吭声的小师妹,会悄无声息的寻找到自己蜕化新生的结茧之地。 她引来了灭世雷海,帮自己师兄渡个劫。 如果可以的话,这师妹是想把师兄淹死在雷海里。 幸好,一把老剑被雷劈醒了。 轩辕剑砍断了雷劫,把方圆万里都砍成了灰蒙蒙的虚无。 长生茧里的轩辕活了下来。 等他破茧而出的时候,师妹就死了。 “不是我动的手,是你自己死的。” 梦星河说道:“我从那儿以后就没再见过你,所以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想杀我?” 他想问神农呢? 为什么不杀那个家伙? 林清清安静了许久,没有给出答案,而是反问了一个问题。 “师兄,你觉得如果换做是你俩的话,会想是谁死呢?” 梦星河不用怎么思考,就给出了一个自然确定的答案。 “我想他死,他想我死,一直都是如此。” “是啊,师兄。” 林清清模糊的笑了一下,说道:“神农师兄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和你们一起修行,真的挺累。” 斗篷轻晃,梦星河什么都没说,听到了师妹给他的解释。 “我不知道师兄你结茧的地方在哪里,是神农师兄告诉我的。” “他说人都可以被杀,不过杀一个痛苦的人总比杀一个幸福快乐的人要合理。” 帝柳旁的轮廓说道:“神农师兄说自己活得很快乐,师兄你活的很痛苦,让我杀了你。” 知天水比梦星河更早看出来了师妹的心思。 所以他提前一步,用诚恳劝告的语气讲述了自己的理由。 杀轩辕去,别来找我。 梦星河闻言安静了许久,声音平淡的问道:“你相信他说的话?” “不啊。” 林清清摇了摇头:“虽然师兄你总是苦大仇深的样子,让人看着就心烦,但我也不能因为神农师兄的一面之词,就这么草率的选你下手。” “那为什么?” “因为他先找到了我,” 林清清平静的说道:“他有防范,师兄你没防范,更好下手。” 梦星河沉默了很久,然后缓缓的点了点头。 “有道理。” 很符合师妹的性子。 困扰梦星河许多年的问题,就这么简单的解决了。 雷海闪烁,柳枝垂落。 帝柳旁又传来了林清清的声音:“所以,师兄你原谅我了?” “嗯。” 梦星河平淡的回应了一声,然后又随意的问了一句话。 “师妹,你说长生蝉是不是真的只能有三只?” 透明轮廓想了想,点了下头。 “我问过师傅,他说长生蝉的确只能有三只,多一只都不行,会违背天道至理。” “天道至理?” 梦星河不太明白,反问道:“哪一种天道至理?” 这一次林清清没有回应,而是安静了很久,才略有些惘然的张了张嘴。 “师傅说,是祂不愿意养蝉的道理……祂不想要多一只蝉,这个世界上就只能有三只。” “世界上很多道理都不重要,师傅说过的话,就是最大的道理……” 斗篷微顿,梦星河沉默了下来。 雷海里的一具尸体起起伏伏,还在经受着万千雷霆的洗礼冲刷。 岸边的斗篷掀起了一角,一道视线从阴影里传出,落在了那具奇形怪状的躯壳上。 “这具长生厄体,是师傅给你的?” 林清清顿了一下,目光奇怪的看了眼斗篷:“算是吧。” “那师傅有没有嘱咐过你别的话?” “别的话?” 林清清没想起来:“好像没有。” “这样啊。” 梦星河侧了侧头,说道:“师妹,师傅也没和我说过……” “什么?” 林清清只是问了句,随后便看到一柄平平无奇的老剑,从虚无的斗篷内落下。 雷池震动,柳枝摇晃。 两股飘渺的帝息纠缠碰撞到了一起。 斗篷下那片虚无的星河变成了一片冰霜的蓝色,漠然说道。 “师傅没说过不让我杀你啊,师妹……” …… 顾白水捉住了第七只药鸦。 可能是因为太饿的原因,他总觉得自己的嗅觉灵敏了很多倍。 甚至冥冥之中好像有一种寻找食物的本能,让顾白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巧遇了好几只药鸦。 “但现在还不能吃,饿着吧。” 瞳孔深处逐渐浮现出饥饿的血丝。 顾白水甚至产生了一种自我欺骗的幻觉,他的肚子已经饿疯了,开始消化胃里的血肉。 只是向前走了几步的时间,他就觉得自己轻飘了不少。 但理智还是稍占上风,没有被饥饿击溃,顾白水低着头寻找最后两只药鸦的踪迹。 半炷香后,他嗅到了一丝鲜肉的味道。 肉里带着丝丝缕缕的岩土气息,极有可能是药鸦里土石肉质的乌鸦。 顾白水眼神一亮,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绕过一个拐角,他在血管壁尽头看到了一个土黄色的乌鸦尾巴。 右手探出,虚扣成爪。 顾白水锁死了乌鸦周围的空间,让它没有丝毫逃生的可能。 也是这时候,顾白水才注意到,自己的右手变得无比干瘦,一点血色都没有,像凋零殆尽的枯枝一样。 两根手指连接的指缝里,还隐隐约约的裂开了一道缝隙。 缝隙里似乎在冒出细小的牙齿,逐渐变成一张嘴。 “嗯,正常现象。” 顾白水没把身体的异变放在心上,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血管壁的尽头。 他弯腰,拾起了这只土黄色的乌鸦。 土乌鸦像被吓傻了一样,麻木僵硬,一动不动,目光凝固的看向前方。 顾白水皱了下眉头,顺着乌鸦的瞳孔向前看。 他发现在另一条血管壁的尽头,还有一只翠绿色的乌鸦。 恰恰好好,这只乌鸦就是他缺少最后的木鸦。 顾白水喜出望外,向前迈了一步。 但紧接着他也发现了不对劲的事情。 那只木鸦……也被吓傻了。 呆若木鸡,动也不动,眼球空洞的看着顾白水看不到的地方。 它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这地方还有什么东西更吓人的? 顾白水没来得及细想,因为下一息,他的身体也凝固在了原地。 瞳孔缩成一点,表情古怪扭曲。 一只血淋淋的右手,抓住了木鸦的脖子。 那个怪物从拐角探出了头,嗅了一下木鸦身上的气味,然后察觉到另一道视线,扭过头,对顾白水无声的笑了笑。 血口白牙,无毛人面。 它是一只红毛怪物,一只……蜕了全身红毛,无比趋近于人的红毛怪物。 而且更让顾白水的心神一震是,这只红毛怪物的额头上,印着一枚青金色的符号。 长生符。 第365章 血肉后的长生 红毛怪物到底是什么东西? 它们来自哪里,对于世界和历史有怎样的意义? 这类问题一直困扰着顾白水,和穿越者的来源一样,找不出一个确定的答案。 不过在这一路的探索和接触中, 顾白水对于红毛怪物的起源之谜,在脑海里逐渐产生了两个不同方向的猜想。 第一个猜想: 「红毛怪物自更加遥远的仙古时代就已经出现过,延续至今。」 那时候的它们被当作不祥和诡异的象征,与源天师的晚年绑定,背后藏着涉及帝境的巨大隐秘。 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 那么红毛怪物的诞生和腐朽大帝之间,就没有必然的联系。 第一只红毛怪物出现的时代,比腐朽和神秀的时代还要更古早。 它们是神秘未知的诡异产物,与穿越者没有关系,是源天师晚年会招惹的稀少生命。 至于后来。 为什么红毛怪物会突然大批量的繁殖,频繁的现世,并逐一绑定穿越者,顾白水就不得而知了。 第二种猜想: 「红毛怪物不是红毛怪物……换句话说,如今的红毛怪物,早就不是仙古时代的红毛怪物了。」 「它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东西。」 仙古时代的红毛怪物灭绝在了历史长河里。 而如今的红毛怪物,是被一位以“腐朽”为名的超脱大帝,复活创造出来的“新品种”。 腐朽在自己成帝的年代,亲眼见证了大批穿越者的降临。 整片大陆像是一片肥沃的原野,突然多出了数不清的外来萤虫。他们来自另一个世界,体内蕴含着土着无法理解的东西。 点点星火或可燎原。 腐朽大帝忌惮这些未知的东西,也想从这些外来的物种身上得到更多的东西,看见更辽阔的世界。 于是祂创造出了红毛族群,与穿越者相伴相生,监控穿越者身上发生的一切。 必要的时候……反噬穿越者。 这两种猜测,其实都没有靠谱的证据。 顾白水倾向于第二种可能,但他也不得不面对一个问题: “红毛怪物到底是怎么被创造出来的?” 它们的本质是死是活? 为什么每一种红毛怪物身体里都蕴藏着一道堪称禁忌的道法? 这些道法是先天孕育在红毛怪物的体内? 还是说,被某个人运用大神通印刻在了红毛怪物的躯体里? 顾白水思前想后,只推演出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结论。 「红毛怪物,生前都是尸体。」 「每一只红毛怪物,都是某一个人的死尸复活诞生出来的东西。」 而且更恐怖的是……这些红毛怪物都具备修行到圣人境界,乃至其上的潜力。 “它们前生都是天才,被世人仰望的天骄。” “但数不清的天骄齐聚在同一个时代,然后惨死被埋葬在了一起……” 当推算到这一步的时候,最终的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 仙雾龙境,鱼跃龙门。 万千妖孽齐聚一世,被某个老家伙一网打尽,做成了红毛。 他们生前的绝世天赋,死后便被滞留在红毛怪物的尸体里,变成了一道又一道禁忌的法则。 顾白水捋清了前因后果。 他也冥冥之中有了一种预感……某一天,会有一只红毛怪物“活”过来,蜕掉人皮,显露出远古天骄的真容。 但顾白水没想到的是,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的突然。 …… 长生符缓缓流转。 拐角处的红毛怪物歪了歪头,露出了一张僵硬难看、诡异瘆人的笑容。 一张平凡无奇,五官清晰的人脸,长在一个褪了红毛浑身鲜血的怪物身上。 这幅场景带给脑海的冲击力,是格外的庞大。 让顾白水一时间都没有回过神来。 人面红毛,是不是进化到了下一个阶段的红毛? 那它算是新红毛?还是老红毛呢? 顾白水还在恍惚思考之中,拐角处的那只人面红毛却已经有了动作。 它没有冲向顾白水,也没有撕咬手里的乌鸦。 人面红毛目光古怪的打量了顾白水几眼,然后猛然甩出右手,把手里的乌鸦狠狠的丢向了对面的一个通道。 力气之大,那只被甩出去的乌鸦身体里甚至传出了一连串骨骼碎裂的声响。 紧接着,人面红毛就转过了身,朝着截然相反的方向……逃跑了。 顾白水愣在了原地,视线停顿在尽头的拐角。 拐角左侧,是最后一只乌鸦。 拐角右侧,是逃之夭夭的怪物。 选左还是选右? 饥饿到了极致,暴动嘶吼的肚子给了它的答案。 这是顾白水第一次被饥饿冲昏头脑,选择了左侧那只被甩烂的乌鸦。 一扭头的时间,人面红毛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但顾白水甚至没有用虚镜去寻找人面红毛的想法,他很饿,饿的有些发昏了。 顾白水可以不在乎自己的躯体,但绝不能接受因为饥饿影响自己脑子的判断。 他割下了九种乌鸦的几片血肉,混杂在一起,囫囵吞枣的咽了下去。 再然后,顾白水就失去了意识,只剩下了咀嚼和吞咽的本能。 半个时辰。 足足半个时辰的时间。 一个浑身鲜红肉块的年轻人,在血肉大坑里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他爬出布满撕咬痕迹的深坑,平静自然的拍了拍身上残留下来的碎肉,然后从储物戒里换了一身干净的黑色长袍。 “嗝~” 肉香夹杂着药香在鼻口间弥漫,他打了个嗝。 顾白水吐了几口嘴里的杂物,催动体内圣人之力流转,驱散了身体里那股陌生僵硬的感觉。 “吸溜~窣~” 一阵悉悉索索的怪声从耳边响起。 顾白水转过头,什么都没看见。 但这股声音还是持续不断,环绕在耳边。 顾白水想了想,拿出了一面镜子,他极其罕见的使用了一次虚镜最朴素的功能。 用镜面,照了一下自己的耳背。 一条粉红色的裂口出现在了镜子里,那长条状的裂口内部长满了密密麻麻的新生小齿,正在忘我的咀嚼着一条红肉。 顾白水的身上多长了一张嘴,不是他的,不归他管。 这种感觉的确有些瘆人惊悚,不过顾白水的心里早有准备,并没有显露出太过激烈的惊色。 他只是摸了摸那条小口,然后扯下了肉条。 “吱~吱~” 愤怒尖锐的声音从耳后传来,那张嘴肆无忌惮的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顾白水没在乎。 他慢慢悠悠的转过了身,朝着人面红毛离开的方向跟了过去。 同时, 吃饱喝足的躯体内,无数条细小不起眼的经脉,缓缓的亮了起来。 汹涌的圣人之力注入其中,按照一个复杂玄妙到了极点的轨迹,一息运行了十几个周天。 体内的圣人灵力一点一滴的蜕变成了青金色。 一抹青金色掠过肌肤表层,把耳后那张叽叽喳喳的嘴,抹成了平坦的肌肤。 “长生书,是这么用的……” 第366章 两柄帝兵,一只红毛 无边无际的雷海深渊里。 帝柳巍然矗立,柳枝慢慢悠悠的晃荡在雷池表面。 半透明的人形轮廓抬起头,遥望着对岸那个漆黑虚无的斗篷。 她说:“师兄,你这是要和我火拼?” 梦星河早就习惯了师妹的怪言怪语,声音木然回道。 “你没这个资格,现在的你只是一个死亡的灵魂,如果不是依靠帝柳雷池的庇护,一阵罡风就能把你吹散。” “但我有帝柳雷池啊,” 林清清平淡的说道:“就像师兄你有轩辕剑,神农师兄有神农帝兵一样,师傅一直都是一个很公平大方的人。” “这点不用你提醒我,我很清楚。” 梦星河又冷淡的说道:“我只是不太明白,这具长生厄体为什么也是你的?” 林清清看了眼雷池中央的浮尸,慢慢的侧了侧头:“不是我的,又能是谁的?” “我在黄粱世界待了几万年,你以为很好受吗?功劳苦劳加在一起,一具长生厄体也是应得的。” 斗篷浮动了一下,像是梦星河摇了摇头。 “但师妹,你没有经历过饿痴凡三道灾劫,未必能驾驭得了这具长生厄体。” 林清清很执拗:“我可以试试。” 梦星河回答道:“你不一定有这个机会了。” 血肉墙壁涨缩了一下,帝柳旁的轮廓也眯了眯眼睛。 她安静了许久,开口说道:“师兄,你也饿过很长一段时间?” 梦星河顿了一下,声调没有任何变化,“你是说修行血肉典的时候吗?” “我没饿过,他也没饿过。” “这世上有很多能吃的东西,圣人吃不饱还有圣王,我和他吃了很多,吃饱了之后就各自睡了一觉,结了茧。” “然后呢?” “然后,剥开茧皮,有了个新的名字。” 林清清问:“知天水和梦星河?” “嗯。” “那师兄,你为什么一定要杀我呢?” 林清清有些想不明白:“这样做会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林清清其实很清楚这个轩辕师兄以往的性子。 麻木冷漠,像一块石头一样没什么感情,很多时候他都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一样,只会机械的完成两件事。 一件事是“师傅安排的事”。 另一件事是“对自己有利的事”。 无利无为,轩辕师兄很真实也很古板。 “要说的很明白吗?” 斗篷下虚无的星河流动了一下。 他安静了片刻,说了五个字。 “空窗期来了。” 空窗期? 林清清愣了一下,随后便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空窗期来了,就意味着到了可以……自相残杀的时候。 梦星河说道:“我本来有五成的把握,杀了知天水,但如果算上师妹你的话,差不多能多加两成。” 他这么说,并不是需要林清清的帮助。 梦星河从来都不习惯和别人合作,要么孤道独行,要么把选择和自己合作的家伙算计到死。 他利用顾白水来寻找林清清,只有两个目的。 一是他饿了,想要吃掉长生厄体,填饱肚子。 二是他需要夺走师妹手里的帝柳雷池,用两把帝兵,再杀了知天水。 等到最后,一只长生蝉吃掉另外两只长生蝉,就能变成更大的长生蝉。 三把帝兵在手,然后呢……这个时代还有一堆小家伙,可以让他任意捏死。 特别是其中梦星河最讨厌的两只。 一个自称守墓人一脉的大师兄,另一个是超出了“三”的小师弟。 这两个家伙,是必须死的。 不死的话梦星河没办法心安。 这辈子,有资格长生的幼虫有很多。 但世上的长生蝉只能有三只,其中一个名额已经被定死了,要留给那个姓姬也姓卢的小姑娘。 那么梦星河就只能尽量杀死其他的竞争对手,争夺余下的两个名额。 “师妹,你得死。” 梦星河确定了自己的想法,然后斗篷飘起,星河缓缓的挥出了一剑。 时空就此凝固了。 雷池寂灭无声,帝柳巍然耸立。 被漆黑雷池围绕在核心的林清清,向后退了两步。 她背了一只手,把另一个闭着眼睛的瑶池少女拉了起来,然后塞进了帝柳根下的树洞里。 树洞通往另一个世界,一个很安全,不会被找到的世界。 紧接着,一道灰蒙蒙的剑气割开了所有的事物。 血肉一分为二,红色的世界也一分为二。 雷海深渊暴乱汹涌,肆无忌惮的倾泻而出。 林清清的手里多出了一方半透明的砚台,她躲在了帝柳树后,才将将逃过被砍成两半的命运。 无边无际的深渊里。 一整块鲜血淋漓的红色肉,缓缓的从中间分裂而开。 血肉心脏的涨缩顷刻间停滞了下来,血管里的血液也失去了动力,这块肉突然间就要死了。 浓郁的药香气蔓延出深渊,溢散到了草原深坑的边界。 一株根茎断裂的枯草,被空气中弥漫的药香气笼罩。 短短三息之间,这根枯草死而复生,断茎重连,爆发出了更浓郁的生机。 草原一片翠绿,杂草疯长,很快就有茂盛成树的架势。 这是盘古药的死亡,孕育出的鲸落之地。 而在深渊之下,两股帝息碰撞到了一起。 雷池倾斜,雷蛇嘶吼。 星河璀璨闪烁,斗篷下的那柄老剑轻轻一晃,割断了一片虚空,将自己和雷海之间划开了一片断裂的沟壑。 万千雷蛇冲落进了沟壑里,如同水流坠入悬崖一样,根本没办法触及到对岸的斗篷。 梦星河身体顿了一下,缓缓的挥出了第三剑。 这一剑的目标,是帝柳树旁的人影。 但有一根晶莹的柳条垂落了下来,替林清清挡住了这道灰蒙蒙的剑气。 无声无息中,半根细小的柳条断裂,掉进了雷池里。 梦星河有些意外,似乎没想到这棵帝柳真的会主动出手,帮林清清挡下这一剑。 不过下一刻,斗篷直接把老剑丢入了雷池里。 雷池就这样安静了下来。 滔天的雷光被一柄老剑压的寂静无声,暗淡无色。 灰蒙蒙的剑气镇压了所有,和帝柳相互交映,一动不动。 一件帝兵兑掉一件帝兵。 轩辕剑和帝柳雷池陷入了一种玄之又玄的僵持状态。 老剑不可能真的砍断柳树,柳树也不可能真的拧碎老剑。 它们在沉睡中僵持着。 如今的这种情况,已经是最好的局面了。 不然两把帝兵同时苏醒,大半北原都会化作飞灰。 “没有了帝柳的阻拦,师妹你要怎么活下去?” 斗篷缓缓漂浮,看向了遥远的对岸。 但出乎意料,对岸的少女也在遥望着梦星河。 她的视线有些奇怪,抬了抬手,指向了斗篷的身后。 梦星河回首,看见了一只血肉模糊的人面红毛。 它在笑着。 第367章 周诸,红毛起源 t 第368章 两种修行法 t 第369章 帝墓里的红毛 红毛怪物会说话,并不是什么很奇怪的事情。 不过在顾白水的印象中,除了长安城里的老红毛之外,其余所有的红毛怪物都有它们独特的语言。 是一种类似“咕~咕~”之类的怪叫。 但人面红毛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很清晰,就给了顾白水一种奇怪的错觉。 这只红毛怪物的躯体深处藏着一个活生生的陌生灵魂。 他操纵着这具躯体,偷袭了梦星河,嘴里满是嘲讽之意。 再然后,顾白水就看到斗篷下的星河由漆黑一片变成了热烈的赤红色火海。 梦星河好像发怒了。 他受了伤,无尽的怒火卷起斗篷的每一个边角。 斗篷猛然膨胀扭曲,一下子把人面红毛吞了进去,卷入了赤红色的星河深处。 整个世界安静了下来。 鎏金世界缓缓褪色,轩辕神术在消融,帝柳旁那个模糊的少女也逐渐有了活动的迹象。 顾白水看着半空中,只剩下了一个沉寂内敛的黑色斗篷。 他眉头轻挑,表情莫名奇怪。 梦星河把人面红毛拉进另一个世界,两个老东西的仇怨,他们会自己解决。 但顾白水在意的并不是人面红毛和梦星河之间的胜负。 他此刻在思考一个问题,关于人面红毛的问题。 那只人面红毛的额头上,印刻着一个完整的青金色长生符。 刚刚梦星河使用轩辕神术,碾碎了它的一只手臂和一条左腿。 顾白水也亲眼看到人面红毛额头上的长生符缓缓的明亮了起来,万条青丝从长生符里流出,一瞬间编织出完整胳膊和手臂,补全了人面红毛的四肢。 长生符很神秘、很玄妙,似乎蕴含着某种不为人知的伟力。 而顾白水更关心的,是人面红毛身上流露出来的气味。 修行了血肉典后,顾白水发觉自己的嗅觉味觉、五感都提升到一种很敏锐的程度。 他能清晰的闻到人面红毛皮肤缝隙里流露出的味道。 潮湿的泥土、破败的腐气;枯骨烂肉、深山老林。 这些混杂的气味让顾白水的灵魂深处有了一种很熟悉很熟悉的感觉。 是大帝禁区,地下的那些坟墓。 顾白水在弥漫着这种味道的环境里生活了大半辈子。 不管是沉睡做梦,还是闭眼修行,他的身边总是摆脱不了这种潮湿的腐气。 特别是被埋在坟墓里的时候,其他的感官被黑暗封锁,只有嗅觉依旧在工作。 梦里的顾白水呼吸着墓穴里的腐气,仿佛渡过了几百万年的漫长时光。 所以他一定不会认错。 “这只人面红毛……是从大帝禁区里出来的。” 眉头微皱,顾白水不得不承认此刻的自己心里有些发凉和惊然了。 因为人面红毛的出现证明了两件事。 一件事发生在过去,一件事发生在未来。 过去的这件事和顾白水有关。 人面红毛过去沉睡在禁区里,甚至很可能就在某些自闭封锁的帝墓内。 顾白水被埋进土里之后,会躺在某个庞大帝墓的一小块区域熟睡,直到再次醒来。 或许在某一个夜晚,某一座空荡的帝墓内。 一个沉眠不醒的少年进入了漫长的梦里,而就在距离他几丈的距离之外,或许间隔着一面薄薄的石壁,一只长着人脸的红毛怪物也在无声无息的沉睡着。 少年和红毛近在咫尺,却都没有察觉到彼此的存在。 这种诡异的感觉无异于和一只恐怖的恶鬼比邻而居。 甚至更瘆人心魄的是,顾白水到现在也不清楚,自己被埋下去的墓穴里……到底有几只红毛。 或许不止双手之数,他借宿的地方是一大堆红毛怪物的巢穴。 顾白水才是被包围起来的那个……很多年,很多个夜晚。 这是已经发生了的事情。 第二件事,是大师兄张居正和顾白水讲过的几句话。 “……在禁区山里某些东西活过来之前做些准备……” “……半个月前的,禁区的最深处弥漫出来了大片的尸雾之气和帝息,把整个禁区都笼罩在内,与世隔绝……” 半个月前,大帝禁区发生了诡变。 师兄说会有一些“东西”活过来,如今顾白水看到了一只人面红毛。 所以可以预见的,不久之后还会有很多长着人脸的红毛怪物逐一苏醒。 “那就真的有些麻烦了。” 顾白水摸了摸下巴,沉思许久后,瞳孔深处悄悄的闪烁了一下:“但其实……也未必就一定是一件坏事。” “咔嚓~” 金光逸散,某个被定格的模糊轮廓眨了下眼睛,就此苏醒了过来。 梦星河有一点说得没错。 如果没有帝柳雷池的庇护,林清清只是一个存在了很久的灵魂而已,即便不会凋亡,也没有什么反抗的能力和手段。 所以轩辕神术很轻易的就把她凝固定格,她却要花费很长的时间,很大的精力来挣脱束缚。 顾白水看到了林清清,林清清也看见了顾白水。 这两个人的距离不远不近,有些奇怪的微妙。 顾白水眼帘微动,仔细认真的凝视了林清清许久。 林清清也没什么动作,淡然自若的和顾白水对视着。 陌生,绝大部分的陌生夹杂着可以忽略不计的眼熟。 顾白水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像是确定了某件很重要的事情一样,长长的吐了口气。 他突然很轻松,看着模糊的人影,说了一句话。 “我和你从来都没有见过,是吗?” 林清清顿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她的声音很清脆淡定,带着一丝较真的意味。 “准确的说,是有两次。” 顾白水并不在意的回答道:“一次梦宗,一次草原,除此之外……” 林清清这才点了下头:“就没见过了。” 顾白水笑了,很洒脱,很轻松。 他和她没见过几次。 所以……顾白水不是墓穴里的长生者。 那么他是谁? 去了哪儿呢? 顾白水其实也没那么关心了。 有些事情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之后,心里自然而然也想明白一些事情。 “轰~” 半空中的斗篷剧烈的涨缩了一下,传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看样子人面红毛和梦星河在里面打得火热,一时半会儿还分不出胜负。 顾白水就随口问了一句。 “你觉得他们谁会赢?” 林清清没有细想,自然的回答道:“轩辕……或者说梦星河会赢,周诸生前就一次都没有赢过他,现在就更没有机会了。” 顾白水点了点头,开口问道:“因为梦星河修完了血肉典和长生书?变成了一片藏在斗篷下的星河?” “是这样。” 林清清说道:“所以最好在他从斗篷里出来前……赶紧逃命。” 第370章 欺骗、击掌 顾白水是一个圣人,一个拥有完整圣人庙,只差一步就能破境的圣人。 在各种因素加持下,顾白水在圣人同境内,找不到什么能和他势均力敌的对手。 说同境无敌也不算夸张。 梦星河是一尊初境圣人王。 反反复复的修行,梦星河本身的战力也毫无疑问是同境绝巅的程度。 这样的顾白水和这样的梦星河,手段尽出酣畅淋漓的大战过一场。 结果是两败俱伤。 顾白水用尽了手段,发现自己没办法真正意义上杀死这个老师兄。 甚至如果不是因为“黑水中毒”,顾白水还可能未必是梦星河的对手。 可即便这样,死去的也只是梦星河这个“人”而已。 当斗篷飘起,“星河”的本相出现,顾白水就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的胜算。 从大佛院到北原的一路上,身受重伤的梦星河从来没有给自己疗过一次伤。 他察觉到了体内无法根除的“黑水”,所以破罐子破摔。 这是一种断肢求生的手段,梦星河打算牺牲一具躯壳来摆脱身体里持续繁殖的黑水,然后显露本相结束一切。 而且现在看来,他就要成功了。 林清清说:“你没机会。” 顾白水耸了下肩,瞳孔深处掠过一抹模糊的青红,木然道:“值得一试。” 帝柳雷池和轩辕剑僵持凝固,构成了一个独立的领域,没办法触动打破。 林清清想了一会儿,发现自己似乎也没办法舍弃帝柳独自逃离。 那具即将完成的长生厄体还在树洞里。 她走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和自杀也没什么区别。 “有把握吗?” 林清清咂了咂嘴,无奈道:“你如果对付不了他,就都得死在这儿了。” “可能有一点……” 顾白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奇怪:“或许会很危险,所以需要一点帮助。” 林清清回问道:“我?有什么能帮你啊?” 顾白水缓缓的侧过了头,抬起手,指向了某一棵寂静无声的柳树。 “把它给我。” “把帝柳雷池这件帝兵……送给我。” 空气凝固,雷声噤止。 帝柳旁的模糊轮廓停顿了一下,某个活了很久很久的女子,慢慢的歪了歪头,表情奇怪的眯起眼睛。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顾白水真诚的看着她,无声且诚挚的笑了笑。 “小师姐,如果你想活下去,想能得到一具完整无缺的身体……想着能再见到一些人的话,最好把帝柳雷池给我。” 林清清微微沉默,蹙起眉头:“你这是在强取豪夺?” “怎么会?” 顾白水自然的回答道:“我这是在请求你、说服你……也可以说是威胁你。” 以生命威胁,是一种很有效的手段。 如果林清清拒绝了顾白水,那么他们只能干等着梦星河从斗篷下的世界回来。 林清清逃不了,顾白水倒是可以随时离开。 至于之后他会不会再被梦星河追上,遭遇一个手持两件帝兵的圣人王生死追杀,就完全是未知的事情了。 林清清沉吟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就算我相信你拿到帝柳雷池之后,有和他一战的能力。” “但你要知道帝兵认证是一个多复杂和艰难的过程,我不觉得你现在还有几年的时间,去努力得到帝柳雷池的认可。”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然后回应道:“那就是我的事情了,你要做的只是解除神魂和雷池之间的本源印记,将它恢复成无主之物。” 林清清迟疑的说道:“但我总觉得不太能信得过你。” “我也信不过我自己。” 对于林清清的质疑,顾白水显得很无所谓:“但我们都别无选择,不是吗?” 林清清陷入了沉默之中。 她很清楚,顾白水是对的。 此时的林清清是一棵生了根的树,梦星河是一个拎着斧子的伐木人。 等伐木人砍倒了树,斧子就会落在顾白水的身上。 一个无处可逃,一个必须背水一战。 他们都没有可以选择的余地。 “小师姐,我觉得你没有犹豫的必要了。” 顾白水抬了抬眼,一本正经的说道:“反正一会儿要和他拼个死活的是我,如果输了先死在他手里的也是我,你要么晚死要么不死……怎么都不亏。” 这是顾白水的歪理,其实没什么说服力。 但林清清侧了侧头,用余光瞥了眼帝柳后的树洞。 一股虚无缥缈的感觉闯进了林清清的识海,树洞里的某个东西快成熟了。 然后……她就很干脆淡定的点了点头,正色说道。 “那就给你了,帝柳雷池都给你,我也希望等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活着的你,而不是一具支离破碎的尸体……和那个傻逼一样的怪胎师兄。” 顾白水点了点头:“我尽力帮你弄死他。” 林清清没把顾白水的话放在心上。 她只是轻轻的退后了一步,消失在了树洞里的世界。 唯一回荡在洞口的一句话是: “你未婚妻在我手里,好自为之。” …… “我未婚妻?” 顾白水摸了摸下巴,表情有些古怪和不确定:“用顾汐威胁我?” 没有人回答顾白水的问题。 这个破破烂烂的血肉世界,只剩下了几个东西。 顾白水、藏着星空的斗篷、帝柳雷池和老剑。 斗篷下面起起伏伏,逸散着圣人王争斗的余波。 帝柳雷池和老剑相互僵持,一动不动。 林清清做到了自己答应顾白水的事情,散去了自己印刻在帝柳雷池内的本源印记。 但她直到最后,也不觉得把帝柳雷池变成无主之物有什么作用。 因为让一柄陌生的帝兵认主,是一个无比艰难漫长的过程。 就算是本性温和的帝兵,让一个圣人王在它的核心一点点的刻上自己的印记,也需要足足几年的漫长时间。 所以……顾白水又能做什么呢? 血肉世界,身穿黑色长袍的顾白水眨了下眼睛。 他什么都没做,只是等着斗篷里那个世界的战斗结果。 不出意料的一刻钟后。 斗篷缓缓的松懈展开。 一条璀璨如星河的手臂从里面伸了出来。 这条手臂似乎暗淡了些许,上面还布满了细小的伤痕,但五根漆黑手指却牢牢的捏住了一个完整的头颅。 人面红毛的头颅,它输了。 梦星河透过斗篷,看清楚了外面的情况。 他感觉到了帝柳雷池的变化,有些惊愕的看了那个年轻人一眼。 “你把帝柳雷池……骗过来了?” 顾白水微微沉默,点了点头。 梦星河无声的笑了笑,居高临下的俯瞰着他:“你是个听话的师弟,长生蝉……还有一个位置。” 顾白水和梦星河对视着,两个人都奇怪的笑了起来。 他们似乎都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暗中达成了某个不为人知的约定。 但好一会儿后,梦星河不再笑了,而顾白水的笑容却越来越灿烂……越来越……奇怪。 他慢慢的伸出了自己的右手,竖直的对向了什么。 在梦星河困惑不解……紧接着冰寒刺骨的目光下,一根纤细的柳条,缓缓抬起,搭在了竖起的手掌上。 他和它击了一下掌。 顾白水、和帝柳。 第371章 雷池认主 梦星河目光阴冷,俯瞰着对岸的顾白水和帝柳。 他察觉到了一股玄妙的波动,在人和树之间诞生、连结。 帝兵认主? 这么简单? 梦星河是真的想不明白。 因为他也有一柄轩辕剑,所以很清楚让一件古老的帝兵认主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单论梦星河自己来说。 他具备轩辕氏族最完美的血脉,手里握着轩辕家世代相传的帝兵认主法。 即便是这样,梦星河依靠着自己圣人王境的修为,也花费了一年多的时间才得到那柄老剑的承认。 随后是一点一滴的印刻本源,与苏醒的帝兵签订平等的契约关系。 从头到尾,轩辕帝子和轩辕剑的认主仪式,都耗费了三年的时间。 顾白水和帝柳雷池? 两个素未谋面,从不相识的人和器,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达到契合认主的程度? 梦星河想不通。 他甚至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顾白水并没有在帝柳雷池最深的核心处,铭刻上自己的神魂本源印记。 帝柳雷池,似乎天生存在一个空余的无主印记,在很早很早之前就留给了顾白水一样。 他和它之间并不用认主。 顾白水只是来到了这里,注入神魂,顺手捡起了本就属于他的帝兵。 他是怎么做到的? …… 神魂本源相连,两个模糊的意识相通。 顾白水顿时产生了一种血肉相融的奇妙感觉。 他能清晰的感觉到帝柳雷池的意识存在,像是自己的身体多长出了一条手臂,随意操纵、挥如臂使。 顾白水眼帘低垂,看了眼脚下那片恐怖的雷池深渊。 他微微沉默,缓缓的伸出右手,指向了……半空中的梦星河。 “轰隆!” 雷池突然暴动了! 如山呼海啸、群蛇翻涌。 五条璀璨庞大的雷霆巨蟒一下子冲出了深渊雷海,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力,撕咬向那渺小如纱的黑色斗篷。 雷霆巨蟒的身躯庞大到夸张的地步,蛇鳞如山石、獠牙狰狞尖锐。 顾白水只能看见其中一条深紫色雷蛇的腹部,像是瀑布倒流一样,遮天蔽日,一涌而上。 而被五条太古雷蛇包围的黑色斗篷,渺小的如同沧海一粟,毫不起眼。 顾白水从未有过这样强大充实的感觉,由内而外的膨胀,帝兵在手的踏实之感。 他甚至无须消耗自己体内的圣人之力,积蓄了万古岁月的恐怖雷池,就足以把几尊圣人王轻而易举的撕成碎片。 那么……还等什么呢? 顾白水没有给梦星河任何反应的机会。 他轻轻的握了握手掌。 五条太古雷蛇仰天嘶鸣,然后张开血盆大口,带着漫天的雷光一同撞向了空中的黑布斗篷。 斗篷下的星河闪烁不已,似乎察觉到了一股威胁生命的生死危机。 衣角飞起,星河滚烫。 无边无际的璀璨彩色从斗篷下的星空内绽放而出。 迷幻深邃的星空仿佛遥远神秘的琉璃神火,火焰成花,以黑色的斗篷为花蕊,即将绽放而开。 但下一刻,电闪雷鸣,劈头盖脸。 五条雷蛇粗暴的一头扎进了那朵星空小花里,雷霆瀑布从天而降,把这精致的小东西彻底淹没。 它们不懂星空之美,就像大象踩碎野花一样,粗暴的不讲道理。 “轰!轰!轰!” 无边无际的雷海肆意暴虐,撕碎了所有的星光,湮灭了所有的反抗。 顾白水看着黑布斗篷在雷海里起起伏伏,如一叶扁舟遭遇暴风雷雨,岌岌可危。 “如果不全力以赴的还手,这怪家伙真的会死吧。” 顾白水这样想着。 事实也的确不出意料。 梦星河在浩瀚雷池的威力下,没办法再束手束脚,藏匿任何实力手段了。 他必须全力而为,不然会很可能会遭受重创,发生难以预料的后果。 于是乎, 梦星河摘下了……盖在自己身上的一块黑布。 某个神秘的东西,就这样彻底的降临在了这里。 “那是……什么?” 顾白水愣了一下,瞳孔放大,一脸惊疑的看着出现在雷海里的“崭新生命”。 它是人型,有清晰流畅的四肢,没有尾巴。 身体壮硕高大,足有三四个人高。 但同时它却没有五官,没有毛发,就像是一个精致瑰丽但不完整的泥塑一样。 身体是璀璨的星河颜色,皮肤下流转着奇幻的光泽。 它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人吃了一片星海……然后消化不良的样子。 “这是梦星河融食掉的那只灾厄?” 顾白水眯了眯眼睛,看着那只怪物双手握拳,胸口爆发出星空风暴,镇压住了暴动的雷海。 “你真的……想死在这里吗?” 模糊不清,仿佛在遥远星空之外的声音传来。 梦星河没有五官的脸上显露出一抹热烈的赤红。 那是灵魂愤怒的颜色,同时也代表了攻击、侵略、和警告。 「灵魂和星空」,这是梦星河所走的道路。 圣人本我相,出现在了顾白水的面前。 “我好怕……” 顾白水短暂的怕了一下。 梦星河此时的境界已经超出了圣人王中境,无限趋近于圣人王高阶的地步。 那怎么办呢? 顾白水面无表情,双手悄然抬起。 “轰隆~” 沉寂下来的雷池再次暴动。 这一次,从雷池里钻出来的东西只有三条。 只不过它们是灿金色的。 腹部生爪,犄角雍容。 三尊以雷霆勾勒出的金色雷龙,带着更加恐怖的毁灭气息,包围住了空中神秘的人型星河。 梦星河的身体顿了一下,脖颈僵硬张了张嘴。 可他没有嘴,所以顾白水什么都没听见。 他就下死手了。 金色,掩盖了所有。 没有雷声,没有电鸣,这个世界变成了寂静的金色海洋。 从方圆万里的无尽深渊外,自上向下看。 会看见一点微弱的金色逐渐扩大,越来越刺眼,直至填满了所有。 有一块很大很大的红色血肉碎开了。 四分五裂,爆炸而飞。 盘古药再也不是一个粘结一起的整体,而是被分割成了成千上万块,掉落在深渊的角落。 金色过后,一抹清澈的灰色抚平了所有。 一柄平平无奇的老剑立于雷池前,消抹了所有的金色雷海。 梦星河催动了轩辕剑,搁置在了自己身前。 他存在于轩辕剑后的另一个世界,没有收到丝毫的波及。 但当一切平息之后。 梦星河的视线落在了藏在帝柳身后的那个年轻人的身上。 “两柄杀戮帝兵苏醒对轰,你我都必死无疑。” “我知道。” 顾白水抬首回答道:“但这至少能表明我的态度。” “什么?”梦星河问。 顾白水淡定自若的笑了笑,“鱼死网破,玉碎瓦残……拖你下水。” 第372章 吃 圣人逆伐杀初境圣王,并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但杀一个中境圆满有长生厄体的轩辕帝子,就完全是异想天开、逆天而行了。 唯一幸运的是。 两件攻伐帝兵的存在,极大程度的抹去了顾白水和梦星河之间的差距。 他俩不管孰强孰弱,在两柄极道帝兵的面前都无足轻重。 用另一个世界恰当的比喻: 壮汉和少年站得很近,同时开枪就都会死。 两柄苏醒的帝兵会毁掉北原,顾白水和梦星河大概率都会被湮灭在虚无崩塌的风暴里。 这两个长生弟子都不愿意接受这种结果。 所以他们可以短暂的谈判一下。 “舍弃帝兵,来一次堂堂正正的生死之战?” 梦星河这个话很无耻,他没指望顾白水会答应。 但顾白水从来都不是一个按常理出牌的人。 他点了下头,说:“也不是不行。” 梦星河愣了愣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悸动了一下,他看着顾白水那张无辜淡然的脸,总觉得好像要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两柄帝兵被留在了深渊里。 一切都好像回到了原地,什么都没有改变。 顾白水和梦星河悬浮而起,来到了深渊上空。 一新一老两位长生弟子,公平公正,堂堂正正的对决。 至少表面上看来,是这样的。 没有拖拉的废话,很出乎意料,是顾白水率先出手了。 他遥遥一指,三道仙气盘旋而出,化作一柄庞大虚幻的「墓剑」,朝着梦星河迎头砍下。 一出手就是底牌杀招。 顾白水知道彼此的深浅,舍去了无意义的试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修行了血肉典和长生书的原因,这一次凝聚出的墓剑还萦绕了丝丝缕缕的血青色,比往常要凝实很多。 梦星河甚至在这柄墓剑上感受了一股扑面而来的压力。 一招能压迫圣人王的剑术。 梦星河慎重的伸出一只手,缓缓张开。 一把细碎的金色流沙,从他的手心里迎风四散。 流沙翻涌成河,大河挡住了墓剑,沙砾消磨剑刃,吞没了顾白水的这一式杀招。 “轩辕神术?” 顾白水在金沙里看到了熟悉的影子。 但梦星河手里的轩辕神术,明显比顾白水更高一阶,变化万千,炉火纯青。 顾白水心念一动,在梦星河的注视下,做出了一个很熟悉的动作。 他也缓缓的伸出了右手,慢慢的张开了手掌。 金沙飞舞,繁衍成溪。 顾白水复制了梦星河的神术,凝聚成一条狭窄的金色溪流。 这其实只是他随手为之,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甚至梦星河也只眯了眯眼睛,抬手挥散了顾白水的溪流,和拍死一只苍蝇一样。 “你会轩辕神术?” “学过几年。” 梦星河点了点头:“那就用轩辕神术杀了你?” 金色大河突然爆炸,变成点点金光分散到了各个角落。 顾白水被金光包围,鎏金世界重新凝固,把他牢牢的封锁在了核心。 金光熔炼成金针,寒芒逼人,如暴雨梨花洒落向了顾白水。 顾白水右手回握,伸出了一根食指,点亮了一抹鎏金色。 他也撑开了一个半大不小的鎏金世界,分外勉强的挡住了金色暴雨。 极少数雨滴穿透而过,扎在顾白水的皮肤上,只留下点点红印。 “还差一点。” 梦星河挥了挥手。 又是一片金色洪流化作暴雨,更加沉重锐利的砸向顾白水。 金雨叠加,一瞬间就突破了顾白水的防御领域。 顾白水只能抬起另一只左手,食指向前,点亮了一抹青绿色。 “神农神术?” 梦星河眉头一皱,眼看着顾白水把鎏金和青绿缓缓靠近,即将触碰在一起。 星河怪物庞大的身体突然停顿了一下,没有五官的脸上扭曲变换,变成了一面光滑的镜子。 镜子里是顾白水的脸。 准确的说,是顾白水的灵魂。 灵魂和星空,梦星河第一次展现了自己涉及灵魂的禁法。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但镜子内的顾白水停止了动作,现实中被暴雨包围的顾白水也凝固在了原地。 无穷无尽的金针突破了阻碍,毫不留情的刺进了顾白水的身体里。 “噗嗤~噗嗤~” “噗嗤~” 金针带起鲜血,反复的穿透皮肤、内脏、血肉、筋骨。 短短片刻,顾白水就被暴雨金针贯穿了成千上万个窟窿。 血水流淌、烂肉如泥。 一个照面,顾白水就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创,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反抗能力。 碾压,境界、经验和灵魂禁法带来的碾压。 梦星河觉得这场战斗已经结束了,圣人无圣相,还受了这么重的伤,不死也不会再有什么还手之力。 但顾白水没死,他一脸惘然的清醒了过来。 遥望着梦星河那张诡异的镜脸,以及镜子里自己的面孔,他明白了什么。 一伸手,顾白水取出了一座黑漆漆的石塔。 这是一件祭器。 梦星河微微一愣,不清楚顾白水想做什么挣扎,也不知道十老座城里的祭器到底有什么用。 顾白水从石塔里扯出来了一条粗壮的黑色兽腿,那是四脚爷尸体的残肢。 梦星河隐约猜到了顾白水想做什么,脸上的镜子都剧烈的波动了一下。 血肉模糊的年轻人张开了嘴,很夸张的程度。 他把那只兽腿塞进了嘴里,囫囵吞枣,如巨蟒吞食,似乎根本没有想过自己的胃已经碎了一半,根本没有奇怪消化。 但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顾白水残破不堪的躯体内,传出了让人头皮发麻的咀嚼声。 很多张嘴,很多饥饿的口器。 只是一小会儿,顾白水就真的把那只四脚残肢吞食殆尽了。 血肉蠕动,骨骼连接,年轻人一点点的站直了身体,皮肤光滑干净,一点伤口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你一定会死的。” 梦星河突然嗤笑了一声,像看待一个丧心病狂的疯子一样,目光怅然复杂的注视着顾白水。 “盘古药的肉块、四脚爷的残肢……” “历史上从来没有人吃过两种灾厄,你真是一个前无古人的疯子啊。” 顾白水不知道自己又犯禁忌了。 他抬起头,抿了抿嘴,然后咧开嘴角,露出了一排干净的牙齿。 “味道还不错。” “是吗?” 梦星河两手一抹,从虚空里掏出了一柄巨大的星空重戟。 “我骗你的,” 顾白水耸了耸肩,吐了口唾沫:“可真他娘的难吃啊。” …… 接下来的战斗,偏离扭曲到了一个奇怪的方向。 顾白水看上去还是没有什么还手之力,被梦星河毫不留情的死压着打。 一戟斩碎了顾白水的小半边身子,顾白水无动于衷,吃口肉恢复原状。 一棍砸断了顾白水的脊柱,他面无表情,拿出第二个祭器,再吃一口。 梦星河很努力,努力的想要杀掉顾白水。 顾白水却像是一块破罐子破摔的烂肉一样,总是能毫发无伤的站起来。 而且逐渐的……梦星河越来越费力了。 某一刻,突然有了一种汗流浃背的错觉。 第373章 帝禁法 顾白水变成了一个贪食的人形怪物。 他取出一件又一件形状古怪的祭器,张开唇齿,吃掉了四脚灾厄的所有残肢。 从始至终,顾白水的表情都没什么变化。 他像是在做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如呼吸般自然冷漠。 但正是这种诡异扭曲的平静,让梦星河越来越心生警惕了起来。 他挥舞着手里的星河重戟,下手愈加狠厉,不再有一丝一毫的保留。 而顾白水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一样,任他蹂躏敲打……鱼肉变得越来越坚固,越来越有弹性,甚至越来越光滑。 《血肉典》以一种堪称恐怖的速度运转。 顾白水的皮肤上和瞳孔深处,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 他在消化四脚灾厄的血肉,反哺自己躯体的每一部分。 “疯了啊……” 梦星河的星河重戟比顾白水整个人都要大上一圈。 但这一戟重重落下,把方圆千里的虚空都震成了碎片。 顾白水却硬生生的扛了下来,他被戟尖拍断了腕骨……仅此而已。 从半具身躯被拍成烂肉,到仅仅断了腕骨,顾白水的身体里正在孕育着某种恐怖的事情。 梦星河突然停了下来。 他目光凝重的盯着顾白水的脸庞,像是在看一只丧心病狂的怪物。 此时的顾白水刚好咽下喉咙里的最后一块血肉,那是四脚灾厄的一块喉骨。 他把喉骨咽下去,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又张开嘴说话了。 “真难吃,你吃那只星河灾厄的时候,也是这么费劲的吗?” 梦星河脸面如镜,没有回应。 他没办法回答顾白水这个奇怪的问题。 因为不管是他还是知天水,都没有试过这么血腥粗暴的吞食灾厄生灵的方式。 梦星河吃完一整条「星河」,用了一千两百多年的时间。 知天水吞咽掉一只「天水」,同样耗费了千余年。 他们俩吃的都是活物,真真正正的灾厄。 可即便顾白水现在吃的是灾厄尸体,也不该如此囫囵吞枣,肆无忌惮。 他根本不知道灾厄是什么东西,一定会死的。 梦星河这样想着,光滑的镜脸上倒映出了顾白水的脸颊。 恍惚之间,这个年轻人的身体好像发生了一些细节上的变化。 牙齿更白净,嘴唇更鲜红, 皮肤越来越像是某种无瑕的玉器,瞳孔黑白分明,像是棋盘上的两枚棋子。 顾白水的全身上下,似乎在朝着一种趋近于完美的领域蜕变。 可唯一的问题是……身上越来越缺少人类的气息。 「完美的人类,一定不是人类。」 梦星河吐了口星光,觉得是时候结束这个奇怪小师弟的生命了。 一定要彻彻底底的杀死他,避免夜长梦多。 即便,用整个北原来埋葬。 大风四起,梦星河凭空消失了。 顾白水缓缓的抬起头,瞳孔明亮,看见了一幅瑰丽震撼的画面。 一片璀璨梦幻的星海浮现在了北原的天幕外。 星光洒落人间,照亮了草茎、树木、深渊和所有的一切。 那片星海从遥远的未知之地,来到了北原的天穹上。 再然后……天就塌了。 有一只很大很大的手握住了海岸,掀翻了天上的那片海。 无边无际、遮天蔽日、洪水海啸、末日天灾,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 水、湛蓝色的海水、瑰丽梦幻的星海,砸向人间。 而顾白水,是这个天灾唯一想要摧毁的东西。 “好像……要死了?” 顾白水怅然的叹了口气。 他在坠入人间的星空海水里,甚至感觉到了一丝微弱的帝韵。 很夸张,是一招「帝禁法」。 这足以把大半个北原抹去的帝禁法,应该也就是梦星河最大的一张底牌了。 他很看得起自己的小师弟,没有给顾白水留下一丝一毫的生机。 怎么办呢? 顾白水有些头疼。 他瞳孔明亮纯粹,急速闪烁着。 不知道是不是吃多了灾厄肉的原因,顾白水的脑子变得无比清晰,思绪如星辰,在极短的时间内推演了自己所有生还下来的可能。 一个都没有。 必死无疑。 这很好。 顾白水无奈的笑了一下,也只能撸起袖子,翻开了自己的最后一张底牌。 一只右手深入影子里,捞出来了一具肿胀的红毛尸体。 顾白水掰断了尸体的一根手指,断裂的伤口处渗出了一滴没有形状和颜色的「黑水」。 只有一滴。 顾白水只取出了一滴。 他把这滴可以摧毁梦星河“人躯”的黑水,放在了自己的眼前,靠近了嘴边。 梦星河说,“历史上从来没有人吃过两种灾厄。” 吃了两种灾厄必死无疑…… 那吃三种的话,是不是就没什么大事儿了? 顾白水想试一试。 这也就是他和林清清说过的,和梦星河玩命的办法。 “如果有一点办法,也不至于一点办法都没有。” 顾白水摇了摇头,张开口齿,把一滴黑水含在嘴里,咽入腹中。 当然同时入腹的还有一根手指,紧跟在黑水身后,随时会把它重新包起来。 就这样,白水吃了一滴黑水。 无滋无味,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顾白水是这么觉得的。 一切如常,身体健康。 他抬起了头,瞳孔就变成黑色了。 纯粹的黑、晶莹剔透的黑、五彩斑斓的黑。 顾白水失去了眼白,却在这一刻,把视野内所有的东西都看的无比清晰、透彻。 他看见了满天星海砸落北原。 也看见了……掺杂游荡在海水里,自由自在,晃晃悠悠的那一滴黑水。 于是顾白水就笑了起来。 他笑自己猜对了,也在嘲笑梦星河。 梦星河丢弃了自己的血肉人躯,显露星河本体来根除掉误食的黑水。 断肢求生,很有魄力……但没有用。 顾白水第一眼看到斗篷的时候,就注意到了梦星河褪掉的人躯。 烂肉在两个圣人王的对碰中被搅得粉碎,却没有黑水的踪迹。 黑水去了哪里? 斗篷内的星河吧。 星河是灾厄,黑水也是一种最神秘特殊的灾厄。 两种活着的灾厄相遇,会发生什么来着? 顾白水眨了下眼睛,对准翻覆星海里的一滴黑水,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一滴黑水呼唤另一滴黑水。 它似乎在说:“是时候里应外合,背刺那个愚蠢的家伙了。” 海里的黑水就颤动了一下,微微蠕动,“看”向了身旁的水滴。 一滴两滴、两滴四滴、四滴八滴…… 顾白水眼看着星海坠落,也眼看着一滴黑水……污染了整片星河。 一滴墨水融入大海,大海被染的一片漆黑。 这招帝禁法,就此崩塌,反噬其主。 星空碎了。 一具支离破碎的人形星河,从遥远的天空坠落,气若游丝。 同时还有一滴黑色的雨水,掉在了顾白水的影子里,被红毛容器一口吞没。 顾白水咧开嘴笑了一下。 七窍流血,黑色的血液。 第374章 它们的梦 「黑水」会攻击活着的灾厄,和天敌一样致命。 「黑水」会吞食死去的灾厄尸体,以此分裂繁殖。 「黑水」可以用红毛尸体盛放容纳,不会腐蚀流露。 这是顾白水经此尝试之后,总结出来三条关于黑水太岁的规律。 “噗~” 顾白水喷吐出最后一口黑色的血水,表情萎靡不振,一脸无奈的颓色。 他也没有想到吞食黑水的副总用会是这样。 比预想中要轻的多,完全可以接受。 一滴黑水在顾白水的身体里抢食,吃掉了一大块四脚灾厄残肢,翻涌成一大滩黑水。 顾白水在挑拨了梦星河身躯里的黑水暴动之后,就引诱自己体内的黑水排出了体外,装进了新的红毛容器里。 然后就这么结束了。 瞳孔恢复成黑白分明的颜色,身体虚弱了不少,但也没留下严重的后遗症。 顾白水此时还有些啧啧称奇,感叹自己的赌运的确很好。 在赌命这件事上,他好像有异于常人的天赋。 反观梦星河就没那么幸运了。 “咔嚓~咔嚓~” 星光碎裂,一具体表布满裂纹,支离破碎的人形生物从远方走来。 梦星河遭受了帝禁法的反噬,在黑水的搅乱下,已经气息孱弱,性命垂危。 这是他此生吃过最大的一次苦果,被算计最狠的一次。 梦星河还在从天穹坠落北原的时候,恍惚怅然,想明白了为什么会发生这件事。 他小瞧了那滴黑水,也小瞧了顾白水。 黑水是一种从来都没有被发现过的神秘灾厄,潜入星河本体,也没办法发现。 这是隐患的开端,但还不致命。 真正致命的那句话,是顾白水不动声色设的局,梦星河落了进去。 “舍弃帝兵,堂堂正正的一战。” 这个举动……彻底堵死了梦星河的退路。 如果轩辕剑在手,即便黑水暴动,梦星河也可以用“断万物”的轩辕剑,割掉自己本体被污染的器官,最大程度的减小创伤。 但他被顾白水骗了。 舍弃帝兵,才是顾白水最期盼最重要的一步。 “还有机会。” 梦星河抬起头,破碎的镜脸倒映出顾白水的脸颊。 灵魂禁法。 顾白水的灵魂再一次被定格,茫然失神。 趁此机会,体型庞大的梦星河恍如鬼魅,一下子掠过了顾白水冲向深渊底部。 那里有两柄帝兵,帝柳雷池和轩辕老剑。 极道帝兵护主,这场长生弟子的战斗只会以平局结束,梦星河至少不会输。 但梦星河完全没有注意到。 两个人影交错的瞬间,顾白水眯了下眼睛。 胸口的一面虚镜震动了一下,年轻人的灵魂醒了过来,没有失神和茫然。 他面无表情,低下头,看着脚底的深渊。 帝子背影消失在黑暗的深渊里……像很久很久之前,有一条鱼自投罗网一样。 …… 梦星河握住了轩辕剑。 灰蒙蒙的剑雾构建成一个与世隔绝的小世界,把零零碎碎的梦星河护在里面。 雷池翻涌,帝柳摇晃。 顾白水也回到了深渊地底,站在梦星河对面,遥望着灰色剑雾内的老师兄。 “你输了。” “未必。”梦星河说:“你现在也未必能胜我。” 顾白水嗤笑一声:“那你出来试试?躲在里面干什么?” 梦星河指了指自己脸上的一道裂纹。 肉眼可见,那道裂纹逐渐合拢,恢复成光滑的平面,没有留下痕迹。 “你可以等我一个时辰,我会把你碾成碎片。” “是吗?” 顾白水抬了抬眉头,没想到这家伙的恢复能力有这么夸张。 “那我有些怕了。” 顾白水笑了笑,瞥了眼脚下的雷池:“得趁你病要你命,现在就弄死你。” 梦星河面无表情:“同归于尽,你敢吗?” 顾白水没再说话,低下头,聚精会神的凝视着雷池核心底部。 他能感受到雷池里最深处的巨大物件,是孕育了无尽岁月,威力最大的一个。 “我试试。” 顾白水眼帘微动,张了张嘴。 一抹死寂的黑色悄然抬首,它是印刻在雷池内壁里,最庞大,最独一无二的生灵。 鳞片黝黑,独角狰狞。 它抬起头,额上恐怖黝黑的独角探出了雷池,带着死黑色的雷弧,撞向了那片灰蒙蒙的剑雾。 雾气掀起波澜。 梦星河的皮肤变成了危险的血红色。 面对雷池巨物的独角,身后的老剑轻轻的摇晃,散发出更多迷蒙的灰雾,拦在了身前。 两柄帝兵,在这一刻都有了苏醒的迹象。 但梦星河依然不觉得顾白水会选择和自己鱼死网破。 太年轻了。 这个最年轻的长生弟子,还有着无比漫长的岁月。 他一定是有机会成帝的,这种天才又怎么可能不惜命呢? 怀抱着这种想法,梦星河安安稳稳的站在原地,催动体内的星辰之力开始修补自己的身体。 独角和剑雾相撞,剧烈的震动传遍了被雾气包裹的小世界。 梦星河无动于衷,将精力集中在自己体内,完全不在乎顾白水的虚张声势。 然后他听到了一句话。 顾白水说:“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和帝柳雷池认主?” 梦星河身体微顿,没有言语。 “其实这是因为在以前,我睡在帝墓里,也做过一些梦。” 顾白水很有耐心的讲解道:“帝柳雷池是我在梦里见证的第一件出世的极道帝兵,我见证了它从雏形胚胎到化身极道的全过程,印刻下了自己的本源神魂。” “当然你也可能有些疑惑,我只是在做梦而已……我熟悉帝柳,它未必熟悉我,毕竟那只是一个虚造出来的梦境故事,并不是真实存在的。” 梦星河沉默无言,脸上的裂纹已经有一小半合拢恢复。 而顾白水像是一个碎嘴子一样,和善真诚的说道。 “但你可以想一下,这个完整无缺的梦,是从哪儿来的呢?” “大帝死后修建的帝墓?历史书里模模糊糊的记载?” 顾白水摇了摇头:“都不是啊。” “能把大帝一生的细枝末节,完整无缺记录下来的东西只有一个……祂们生前的,极道帝兵。” “灵魂相连,万古传承。我做的梦,一直都是极道帝兵……它的梦。” 听到这里,梦星河才恍惚怅然,平滑镜脸剧烈的波动了一下。 “你告诉我这些,有什么用?” 顾白水淡然的笑了笑:“也没什么别的意思。” “就是提醒一下,你好像忘了一件事。” “什么?” 在梦星河的注视下,顾白水缓缓的伸出了一根食指。 食指上,是微弱细小的鎏金色,轻轻淡淡,犹如烛火。 他说:“我会轩辕家的神术,你觉得这道神术……我是从哪儿学来的?” 梦星河怔了一下,脑海里猛然浮现出了一个恐怖的可能。 但他没有来得及细想,在一片空白中,看到了顾白水轻轻的挥了挥右手。 像是和一个老朋友打招呼。 一柄老剑轻轻晃动。 灰色剑雾气,裂散而开。 一根巨大的黑色独角,就这样冲进了雾气里……贯穿了星河! …… “它们记得我,就算只有一息,也足够了。” 第375章 林清清的师妹 梦星河死了。 顾白水亲眼看见,雷池里那根巨大的黑色独角撞进了星河生物的胸口内。 璀璨星河支离破碎,在寂灭的黑色雷霆中,炸成了琉璃色的粉末。 尸骨无存,一块肉都没有留下。 像是精致脆弱的玉器瓷瓶,在瑰丽璀璨崩碎中消亡。 可他死了吗? 就这么简单? 顾白水突然有些不太确定,守墓人一脉的弟子,真的会死的这么干净利落? 灰蒙蒙的剑雾缓缓起伏。 顾白水凝望着剑雾里的老剑,眼里闪过了一抹明亮的色泽。 轩辕剑还在这里,查看一下这柄老剑的核心深处是不是还残余着梦星河的神魂印记,就能确定梦星河到底死没死。 如果他死了,那么轩辕剑会重新变成无主之物。 如果他没死,那么……事情会变得麻烦的多。 这样想着,顾白水走向了被雾气包裹的老剑。 然后他被拒绝了。 灰蒙蒙的雾气缓缓连接在一起,把顾白水挡在了外面。 顾白水不是这柄老剑的主人,剑雾世界拒绝了他的踏入。 眉头微挑,顾白水试探性的伸出了手。 但接下来,清冽澄明的剑身悄无声息的晃动了一下。 一条雾蒙蒙的剑气席卷而来。 顾白水浑身一痛,像是已经被剑气里的寒芒刺入皮肤,产生了一种被迅速切开的预危机感。 他只能停下脚步,眼看着剑气切开了漆黑的空间壁垒,卷着轩辕剑……坠入了无尽的漆黑之中。 老剑消失了。 它割断了这个空间留下的所有痕迹和因果,让任何人都无迹可寻。 顾白水站在原地,安静了好长一段时间,才默默的抬起了头。 天空一片昏暗,深渊幽静无声。 这里只剩下了顾白水一个人。 而这场新老长生弟子的生死之战,也好像就这么草率的结束了。 一座城池烟消云散,方圆万里化为深渊。 一块块碎裂的盘古药肉,散落在深渊的各个角落,新一代的长生弟子得到了一件完整的极道帝兵,理应是这个结局里最大的赢家。 老一辈的长生弟子输的一无所有,支离破碎。 那么再然后呢? 顾白水想起了北原故事里最核心的主角,那个死而复活的梦宗少女。 他眼帘微动,来到了帝柳树后的影子里。 脚下树根盘结,构成了一个黝黑的树洞。 树洞通往另一个世界,林清清此时应该就在那个世界里……或许还有顾汐。 顾白水落了进去。 他想去找到她们,询问一些问题。 流光闪烁,虚空扭转。 顾白水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他似乎睡着了。 …… 微风拂过面颊,带着清新湿润的雨意。 顾白水睁开眼睛,看着一滴雨水落在鼻尖,然后晃晃悠悠的坠落,渗入脚下的泥土里。 脚下是一座山,山上有很多郁郁葱葱的青草。 淡淡的雾气飘荡在山林里,远方传来了阵阵悠扬的重鼓钟声。 顾白水愣了一下,经过了短暂的茫然,然后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 他认识这里,来过这里,生活过不短不长的一段时间。 上千年的岁月,也是一场匆匆而过的梦境。 这里是梦宗,梦宗的后山。 所有的一切都和他最开始来到这里的时候一般无二。 唯一不对劲的,就只有时间节点。 梦宗的时间好像倒流到了最开始,甚至是比顾白水第一次来的时候还要早。 整个梦宗都没有林清清的踪迹,传说中的紫微大帝,那个不可一世的梦宗师兄……也只是刚刚入门的一个青涩少年。 顾白水看见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走出深山,牵着少年的小手走进了梦宗的紫星院里。 少年是老头子唯一的徒弟,至少要到十几年后,才会有一个名叫林清清的师妹来到这里……毁灭梦宗。 可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顾白水没想明白。 他找遍了整个梦宗,也没有寻到“小师姐”的踪迹。 顾白水能感觉到,林清清的确在这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四脚灾厄和长生厄体的气味还没有散去。 然后她又逃走了。 借助一场雨,逃离了梦宗,去往了别的地方。 只不过这次有些不同,林清清不再是一个无所依托的灵魂,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 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踩在北原的草坪上,漫步离开了这里。 舍弃一件极道帝兵,于梦宗和现实交融的树洞边界里复活,再借此摆脱新老两个长生弟子……小师姐的手笔的确出人意料,也绝对够舍得。 顾白水长长的叹了口气。 帝柳树洞通向梦宗遗迹,他其实可以接受。 毕竟在此之前的几千年里,林清清都是藏在梦宗里,用帝柳的树洞穿梭在现实和梦境之中。 可顾汐又去了哪儿呢? 林清清明明把她送到了这里,为什么一点气息的察觉不到? 顾白水沉默了下来,瞳孔深处闪烁不定,最终把视线定格在了梦宗一座偏峰的山顶上。 山顶有一座白玉广场。 广场尽头有一个眉清目秀,身穿白衣的女童。 这个女童……和顾汐长得很像很像,只不过眉眼之间更多了几分稚嫩的天真和烂漫。 一个端庄典雅的妇人叫了一声女童的名字。 女童应了一声,然后蹦蹦跳跳的小跑回家。 两个可爱的发揪轻轻跳动,女童眨了眨眼睛,嘿嘿的憨笑着。 顾白水听见了。 他听见了夫人叫出口的名字,这个女童的名字。 “圣雪。” 顾白水挑了挑眉头,似乎有些意外。 紧接着,一阵山风吹过,风中夹杂着某个长生女徒弟刻意留给顾白水的一句话。 “照顾好我师妹啊,那破功法我都没修成,你未婚妻好像还真有机会,小师弟~” 师妹? 谁师妹? 林清清的师妹?那不就是…… 顾白水的表情变得奇怪甚至是惊疑不定了起来。 但许久之后,他才突然想通了一件被自己遗忘了的事,这才松开了眉头,怅然自语道。 “原来是这样啊。” …… 帝柳树洞外, 顾白水眼帘微动,看着自己脚下的另一个世界,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之中。 他此前一直都没想明白一个问题: 林清清和顾汐到底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顾汐会来到北原,寻找到林清清。 为什么林清清会单单现身在顾汐的面前,选择相信一个素未谋面的穿越者? 顾白水不相信巧合,他始终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任何事情都有因果。 最后他的确在树洞下的梦宗里,找到了答案。 顾汐是林清清的师妹。 不是长生一脉的师妹,也不是梦宗的师妹。 而是……瑶池圣地的师妹。 仙雾龙境里那个走出的白衣女圣人王,来自一个古老的圣地,瑶池。 第376章 打雷下雨,白水索命 林清清修行过太上忘情道,曾经是远古瑶池圣地的一代圣女。 每一代的瑶池圣女都是代师收徒,所以她们彼此间以师姐妹相称。 顾汐是林清清的师妹,隔了很多代。 或许是瑶池圣女之间有什么特殊的联系,或许是太上忘情道的影响。 她俩在极北的草原上相见了。 顾汐想要帮一下自己这个孤苦伶仃的师姐,帮林清清复活。 林清清也很看好自己这个很不一般的师妹,想帮她修成太上忘情道。 于是两代圣女一拍即合,躲在遥远的北原上,吃着火锅,看着雨。 她俩在部落的雨棚下交谈了很多事情,包括顾白水也包括两位帝子师兄。 某一天,林清清复活的时机到来了。 四脚灾厄被分尸,残肢装进了北原的老城里。 顾汐守在北原外围,很多天后,遇到了两个从大佛院赶来的长生弟子。 一新一老。 顾汐认出了当代的新长生弟子,三先生和未婚夫。 也认出了那个……恐怖的老长生弟子,梦星河。 她不动声色,堆起开朗烂漫的笑容,装着不认识的样子,甚至有意无意的忽视了那片星河带来的危机感。 顾汐把这两个长生弟子带进了一座草城里,然后就找个机会逃了。 接下来的故事,都是顾白水自己的亲身经历。 他辛辛苦苦“舍己为人”的弄死了梦星河。 而两位瑶池圣女应该会很感谢他……一个离开了北原,一个沉睡在梦宗里,修行着自己的太上忘情。 顾汐是一个很干净苍白的人,她没有经历过情,所以没办法忘情。 而作为过来人,林清清想出了一个办法——投胎做人,历经红尘,在梦宗里好好的睡一觉。 等顾汐从帝柳树洞里醒来,应该就能忘情成圣了。 …… “这件事,应该和我就没什么关系。” 顾白水站在深渊里思索了许久,最后还是无所谓的摇了摇头,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他有一些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比如:手握雷池,杀圣人。 世界上还有什么比报仇更让人心旷神怡的呢? 顾白水看着脚下那座庞大恐怖的雷池深渊,沉吟了许久,还是没忍住咧开嘴角,轻悄的笑出了声。 一件完整的极道帝兵,一件主攻伐杀戮的极道帝兵。 这是顾白水以往想都没想过的事情。 都是长生弟子,瞧瞧人家的轩辕剑,再看看自己手里的那两件东西。 明镜只有一半虚镜能用,老红毛自闭在长安城里足不出户。 一老一残,别说护主,顾白水觉得自己和它俩都有些不熟。 不然圣妖城里区区几十个老圣人,还用自己辛辛苦苦的奔走搏命? 苦日子总算是熬到头了。 顾白水深吸一口,缓缓的吐出了胸腔里沉闷的浊气。 天高地远,月明星稀。 顾白水一招手,沉寂了漫长岁月的深渊雷池就此消失不见。 一方金白色的砚台出现在了年轻人的手里。 砚台里盛放着浅浅的清水、种着一株青绿的柳树,底部铭刻着精美细致的古兽壁画,美轮美奂,巧夺天工。 右手一翻,砚台消散不见。 深渊里的年轻人拎出来十件奇形怪状的空间祭器,走遍这座深渊的每一个角落,捡起一块又一块碎裂四溅的盘古药肉,然后塞进了祭器里面。 顾白水吃下独自的药肉,只是整块肉的冰山一角而已,剩下的这些,应该差不多能让他把血肉典修行到最后。 血肉典和长生书,都是顾白水从墓穴长生者那里得来的。 顾白水知道自己不是那个人,也从未修行过这两本书。 不过一饮一啄自有定数, 或许顾白水已经见过他了,也说不定……一个活出了十几世的长生者。 …… 某年某月,人境西北。 群山之巅,有一个传承悠久的上古宗门在此开宗立派,繁衍生息。 这个上古宗派以“天运”为名,窥天道算命轮,知祸福掌因果。 天运宗的万千弟子,最擅长的事情就是投机取巧,顺势而为。 想要拜入天运宗核心弟子,除了资质上佳之外,一定要有一颗七窍玲珑之心。 识时务,懂得人情世故和谋划算计。 简而言之,天运宗弟子都是一群聪明人,因此也有“小算宗”的名号。 与之对应的,是天运宗的高层长老和掌门宗主。 这帮老东西一生修行顺风顺水,见风使舵,最擅长的就是“渡劫”。 圣人劫、圣王劫,各种各样的雷霆灾劫,天运宗的老一代都很擅长平安度过。 他们的性格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稳妥。 渡劫没有十之八九的把握,绝对不会有一点尝试的心思。 今天是天运宗的大日子。 天运宗老宗主,唯一的圣人巅峰境界老家伙,要在今天渡劫成为圣人王了。 老宗主齐鸿天有几千年的高龄,看上去依旧鹤发童颜,出尘如仙。 他穿着一身白衣,一步登临云端,朗笑一声,开始了自己的圣人王劫。 这一劫引来了西北各宗派高阶修士的观礼注目。 世人皆知齐鸿天谨慎至极,每次渡劫必有万全把握,百种保命的手段。 所以没有人会觉得这位老圣人身上会发生什么意外,就连外门弟子也一样自信满满。 万千目光注视着天穹。 齐鸿天悬浮在乌云下,引来九霄雷劫,沐浴在雷电之中,享受着破镜的快感。 而鲜有人知的是,就在天运宗后山,有一块巍然耸立的绝禁石碑。 石碑是一件远古时代遗留至今的神秘传承法器,里面记载了三千三百三十三道绝世残局的棋谱。 这是天运宗赖以根本,测试“算力”的地方。 解开十局棋,可入天运宗修行;三十局棋,可得核心弟子的地位。 一百局棋,乃是天运宗算力天骄,宗主弟子。 就连绝大部分的长老,都只能解开三五百局左右,仅此而已。 天运宗的老祖宗,就是勘破了一千七百道石碑棋谱,顿悟“天运”,在此开宗立派。 沧海桑田,近万年的传承至今,天运宗的最高记录,已经来到了一千九百四十局。 而且百年未有人触碰这个记录了。 如今。 九成以上的天运宗弟子去了外面观看老宗主的渡劫圣礼。 一个身穿青衣的内门弟子,慢吞吞的走到了后山的石碑面前。 这个年轻人看着眼前的巨大石碑,微微沉吟,然后走上了前去。 他把手放在了微凉的石碑上,闭上眼睛,开始安安心心的……解棋了。 山外雷雨交加,一位老人在雷劫中傲然挺立。 后山寂静平和,一个年轻人瞳孔清澈,轻松的解开了石碑上的一局残棋。 一人遭雷劈,一人在解棋。 就这样,持续了……五天的时间。 齐鸿天开始怀疑人生了。 雷劫很怪,好像没有……尽头一样,一直在劈他。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境界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松动,就只是在挨雷劈。 又是十天后。 后山的林子里,一只红毛怪物发现了那个古怪的年轻人。 它找了过去,没等悄无声息的接近,就对上了年轻人清澈的瞳孔。 “咔嚓~” 碑石碎了一道裂缝,掉下来了一件黑色的算盘。 年轻人借助算盘,扭了扭脖子,笑了笑:“完事儿了。” 红毛怪物愣了愣,被砍死在了后山。 同一时刻, 天幕上雷海倾盆,把那位十拿九稳的天运宗老宗主……劈成了一块焦炭。 天运宗一片哀悼,茫然失神。 …… 后来,有一位天运宗弟子,发现了后山传承碑石上发生的事。 一个名字高居榜首,解开了三千三百三十三道棋局,并留下了一句话。 “长生弟子,顾白水,在此留名。” 这句话传遍了西北,传向了人境各地。 一直到很多地方……诡异巧合的死了很多老圣人之后,终于变成了一句的恐怖魇语。 “打雷下雨,白水索命。” 第377章 轻亭 “算算年头,今年应该刚好是癸亥年末,甲子轮回的尾巴。” “十天干,癸属阴之水;十二地支,亥属阴之水。” “阴年末,万物皆有枯死之意……所以天道轮转,今年应该会死很多老人。” “不破不立,自阴向阳,黎明来前要经历最浓郁的夜色,死一些老家伙也很正常。” 秋风萧瑟,落叶飘零。 一位身穿黑色长袍的年轻人,慢慢的走在秋意浓厚的老林中。 头顶的天空弥漫着厚重的乌云。 空气里的潮湿渗入肌肤,凉风入骨,好像快要下雨了。 不过年轻人没有撑伞,也没有加快脚步,走向老林外的那座偏僻小城里避雨。 他已经习惯了如此。 人境这么大,每走到一个地方,总会下一场雨,死几个浑身腐气的老家伙。 就像那些老头子是被雨水浇死的一样。 最开始的时候,还没有太多修士在意。 不过后来,雷雨交加,意外惨死的老人越来越多……人境那个恐怖的谣言就越传越邪乎了。 有人说:“长生三弟子白水,是一只万年一出的不祥怪物,以圣人为食,抽筋拔骨,吸食骨髓。” 也有人说:“他是从地府里复活的鬼阎王,专门在雨夜时分找上寿元将尽的老圣人,把他们拖进地狱里。” 只有少数人,想起了几年前的一个传闻。 “洛阳城、三先生、和一个疯子。” 身穿黑衣的年轻人很无奈。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总是要把那些老家伙的死怪在自己头上,还和邪祟不祥扯上了关系。 虽然……那些老家伙们的确是自己杀的。 但顾白水还是觉得有些冤枉。 因为他手脚很干净,夜里去,既没有让那些老家伙惨叫出声,也没有让他们死状的太血腥恐怖,吓坏了家里的小孩子。 甚至自己还好心好意的留下了姓名,怎么就突然和不祥扯上了关系呢? 难道是因为自己杀老人的时候,总会连带着一只长相狰狞的红毛怪物? 可那是该死的老东西们养育的红毛怪物,和自己又没什么关系。 问题是红毛怪物这种东西又没办法展露在外人面前……顾白水便懒得解释了。 不祥就不祥,任谣言传吧。 人家里的老人,他爹、他爷爷,也可能是祖爷爷的确是自己杀的,被小一辈骂两句也无关痛痒。 黑袍年轻人这样想着,逐渐走出了枯黄色的老林子,来到了这座偏僻的小城外。 离开北原,他这一路走了差不多快一年的时间。 翻山越岭,跋山涉水,顾白水去了很多世家圣地和老宗派里“做客”。 不管他们家里的老古董藏在了什么地方,掘地三尺,顾白水也会把洞穴里的老家伙揪出来,埋进坟里。 粗略一算,今年已经修了三十多个坟墓了。 眉间紫府的圣人庙,已经快坐满了。 空余的位置寥寥无几,修成正果指日可待。 “还差四个。” 顾白水停在了城门外,默默抬首,平静的注视着这座小城。 他从没来过这儿,但听说过几次。 一次是在某个小乞丐讲的故事里;另一次,出现在一个墓穴长生者的经历中。 这座小城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轻亭。 轻亭,应该就是两个故事交错的地方了。 …… 顾白水走进了小城里。 这座城真的很小。 街头巷尾,清清冷冷。 不知道是不是快要下雨的原因,街道两旁都没什么热闹的摊位。 店铺关了门,酒馆打了烊,就连绸庄和伞铺都门户半掩,生意冷清的样子。 路上没多少行人,空荡荡的巷子里也盘旋着刺骨的寒风。 顾白水抬了抬眉头,沿着小城平坦的街道一步步的走向了小城深处。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座名为轻亭的小城里,应该有一间学堂和一户大人家。 唯一的问题是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 那间学堂应该早就不见了,被拆毁或是改建,顾白水未必能找到。 事实也的确和预料的一样,顾白水看过了小城里的每一条街道,都没有找到小乞丐故事里的那间破旧学堂。 小乞丐说过: 学堂里有一个上了年纪没有功名的老秀才,还有一个自幼饱读史书渴望功名的书生。 按照辈分来算,老秀才是小乞丐的爷爷,书生是她去洛阳城寻亲找到的老爹。 成年之后书生离开了轻亭城,去往长安考取功名, 他失败了,郁郁不得志,入赘进洛阳城的老叶府,成为了叶家主。 顾白水见过这位叶家主。 在一间破庙里,和这位准帝境界的叶老家主有过一面之缘。 那时候的叶老家主是一具尸体,也是地府六人的师傅。 现在好像离世了……尸体离世,听起来还是怪怪的。 顾白水摇摇头,不再纠结小乞丐说的学堂去了哪里。 他走过街角,步伐轻慢,最终停在了一间老宅院的门前。 这里才是小乞丐故事里,最重要的地方……甚至让顾白水回想起来不自觉头皮发麻的一个地方。 她讲的故事是父母的爱情故事,穷酸书生和大户小姐的故事。 故事并不长,字句也不多。 顾白水记住了其中的一句话。 “……既不姓要叶也不要姓卢,跟着阿婆姓洛就挺好的。如果有一天,我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东西,那想姓什么也随我的便……” 小乞丐的爹姓叶。 那么姓卢的,就只能是小乞丐的娘亲了。 “姓卢啊~” 顾白水眼帘微动,隔着一条街道,看着街对面的卢家大院,脸色有些复杂和怅然。 为什么偏偏要姓卢呢? 这是一个很容易染上晦气不祥的姓啊。 长生大帝,也姓卢。 如果后来什么都没发生的话,顾白水会把这件事当成一个意外的巧合。 小乞丐的娘亲只是姓卢而已,轻亭城里的卢家大院只是因为香火旺盛,运气通达……才会延续数千年的时间,直至今日。 但这座城里发生了一些其他的故事,就让这个卢姓变得意味深长了起来。 依旧是几千年前。 同一个微妙的时期。 老一辈长生弟子中的神农帝子,知天水来到了这座偏僻的轻亭小城。 他在这座城池的小巷子里,偶遇到了一个死而复生的穿越者,也是后来的老乞丐。 知天水一时兴起,把这个名叫“余世穷”的倒霉穿越者当成了自己的玩物。 他写好了一个剧本,让余世穷扮演主角,一无所知的演了一场持续几千年的戏剧。 而故事的开端,是从余世穷走出轻亭城的那一刻开始的。 年轻的老乞丐(余世穷)遇到了两个人。 “一个面容模糊的中年人,身后跟着一个浑身罩黑袍的老道士……” “但其实他俩是一个人。” 墓穴里走出的长生者。 第378章 长生者的最后一篇日记 张居正推演出的黄粱世界历史没有差错。 面容模糊的中年人是长生者的第十二世; 笼罩黑袍的老道士是长生者修炼血肉典的身外化身。 他们离开了黄粱世界,来到了地上的现实世界。 也是在那个时代, 中年长生者带着身外化身路过了轻亭,遇到了穿越者同类——余世穷。 那个长生者给余世穷留下了几样东西:长生日记、大佛院的地图和《血肉典》。 后面的故事从轻亭开始,分成了两个方向。 老乞丐的人生已经结束了,断在了大佛院里。 长生者十二世的故事却还在继续,他活着,走入轻亭,然后去了更远的某个地方,变成了另一个人。 …… 长生者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很让人头疼。 即便是大师兄张居正也有过很多猜想,没有得出一个确定的结论。 他甚至猜想过那个长生者是自己的小师弟顾白水。 顾白水否认了。 他坚定的认为自己不是故事里的长生者。 于是顾白水开始在历史里寻找这个神秘长生者的痕迹。 第一步,是确定长生者离开黄粱世界的时代——几千年前。 几千年前是什么时候? 顾白水想了很久,突然间发现,自己对于几千年前的某一段时间其实并不陌生。 几千年前, 书生背井离乡去了长安,小乞丐出生在轻亭,她的娘亲姓卢。 几千年前, 长生者十二世遇到了老乞丐,知天水也很巧合的出现在了轻亭。 还是几千年前, 遥远的洛阳城外,封地里有一对儿李姓兄妹,李絮和李十一。 几千年前好像发生了很多事。 所有的故事像是一团乱麻一样缠在了一起,理也理不清。 于是,顾白水放弃了穿针引线,雾里看花。 他通过对自己提出几个问题,来寻找历史中想要的答案。 第一个问题: “知天水为什么会出现在轻亭?和墓穴里的长生者有关?还是和另一个故事里的卢姓有关?” 而顾白水如今得出的答案是:“都有关系。” 这个问题的根源, 是长生者来到人境之后,发现了一些诡异和让他茫然恐惧的事情。 「黄粱世界和这个新的世界,很像很像。」 草原湖泊、深山老村、还有佛院和道观。 这个新世界的一些地貌建筑和黄粱世界如出一辙,分毫不差,像镜子一样。 顾白水知道这是为什么——师傅偷懒,照着人境的模板拼凑创造出的黄粱世界。 但那个长生者不知道。 他面对新世界眼熟的所有事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茫然中。 长生者觉得自己似乎被某种东西监视了。 于是乎,他开始在人境四处寻找和黄粱世界相似的地方,并留下了自己的日记。 他来过轻亭,黄粱世界也有轻亭。 这能够证明什么呢? 顾白水想明白“轻亭”的意义之后,如坠冰窟,身体僵硬的沉默了很久。 这证明……创造了黄粱世界的长生大帝,也知道轻亭的存在。 祂对轻亭的一砖一瓦都很熟悉,才把轻亭搬进了黄粱世界。 那么轻亭的卢姓和长生大帝的卢姓,会是什么关系呢? 几千年前的李十一、长安城神秀道场里走出来的老秀才,甚至几千年后的地府六人,所有发生的事情……会不会自始至终都被某一双眼睛看在眼里? 祂活着的时候,就是「命运」。 而知天水,是命运的一枚棋子,和两个故事都有关系。 …… 第二个问题: “几千年前的长生者到底是谁?” 顾白水抓住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点,才彻底的掀开了问题谜底。 「墓穴长生者是一个天才,不管他多低调谨慎,他都毫无疑问是一个具备“系统”的天才。」 这意味着,在几千年前,墓穴长生者不可能寂寂无闻,泯然众人。 他应该有一个很显眼的名字,被印刻在了历史上。 那么,会是谁呢? 几千年前最耀眼的天才,是谁呢? 是……李十一啊。 小乞丐讲述给顾白水的故事里,有其中一个片段。 李十一和李絮,跟着他们俩的父亲去了一次长安城。 长安城很繁华。 “阿絮,在南方世族和长安城的人群注视中下棋,落子定长安。” “李十一在天牢里审问一个来自北方的罪人、怪人、也是恶人。” “他是一个魔道修……献祭了自己一家十三口的生命,踏足道途……用吞噬禁法,食恩师血肉修为,破镜成魔……以一国生命 修炼魔器,铸造尸山血海……” “世人能想象到的罪恶,他几乎是犯了个遍。” 魔头冷漠固执,在天牢里毫无悔意。 后来他见到了李十一的妹妹,那个修炼天赋惊艳世人的李絮,才终于开口,交代出魔器的埋葬之地。 “……离开水牢之后,阿絮好像就突然变得沉默寡言了起来……她坐在屋檐上看着一晚上的星空和夜幕,怔怔出神,没有说一句话。” 那个魔头为什么会在见到了李絮之后才开口? 李絮遥望星空,看的又是什么东西? 或许是家乡吧。 水牢里相遇的是两个穿越者。 魔头看出穿了李絮的身份,如实说出了一切。 李絮对待修行和这个世界的态度,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转变的。 顾白水不清楚天牢里的魔头和李絮说了些什么。 但他很明确两件事情: 这个魔头的修行方法……和血肉典极其相似。 这个魔头死在了天牢里,后来又通过某种诡异的方式,亡魂归来,夺舍了李十一。 魔头也有一个能夺舍人的系统? 或者说……这个魔头就是离开了轻亭的墓穴长生者。 他是这一世。 李十一是下一世。 被穿越者亦是长生者夺舍的……李十一。 …… “再后来,李十一死在了地府那些牛鬼蛇神的手里,神魂俱灭,连带着他的红毛怪物。” 顾白水微微沉默,迈步向前,推开了卢家大院的大门。 他是一个圣人,轻亭没有人能看到他。 “李十一为什么会有红毛怪物呢?” “或许是因为,墓穴长生者在这个世界夺舍了一具土着躯体,变成了规则里的穿越者吧。” 庭院幽静,四下无人。 顾白水脚步缓慢,一点点的走进了卢家大院的最深处。 他走进了一间普普通通的厢房里。 躬下身子,从厢房角落阴影的砖缝中,摸到了一块竹筒。 第三篇长生者的日记,或许也是最后一篇了。 顾白水眼帘微动,打开了尘封已久的竹筒。 竹筒上有三行字迹。 第一行比较工整,笔墨平稳。 上面写的内容是: 「渔州城或是轻亭?」 顾白水眼神一动,明白了什么。 紧接着,他看见了下面的两行字。 字迹潦草散乱,像是后来补充上去的。 前一句就足以让人毛骨悚然,心神震荡: “长生系统说话了……它的声音和那只僵尸一模一样……” 后一句很短, “都是假的……” 第379章 推演千年 “这本来应该是两个故事,李十一的故事,和长生者的故事。” 顾白水眼帘微动,思索许久后,缓缓放下了手里的竹筒。 “滴答~滴答~” 是雨滴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 窗外下雨了。 轻亭这座小城被浓厚的乌云笼罩,细雨纷纷,飘落在翘起的屋檐上。 顾白水一个人坐在卢家大院的厢房里,靠着檀香木椅,手指无声的敲打着竹筒。 他听着窗外的雨声,瞳孔幽深,默默的推演着几千年前发生过的事情。 手里这篇长生者的日记已经证明了顾白水的猜想,所以对他来说,其他的细节也并不难推演出来。 —— 几千年前的大陆上,同时发生了两个少有人知的故事。 其中一个故事的主人公是李十一;另一个故事的主人公,是黄粱世界的长生者。 这两个故事的主线本来毫不相干。 但当李十一和墓穴长生者在长安城天牢里相遇的那一刻起,两条故事线逐渐合并成了一条主线。 他夺舍了他,强占了李十一的一切,最终在成帝的那一刻被围杀致死,尸骨无存。 自此两条故事的主线断绝,不再有后续。 不过两个故事都有一些无人能解答的疑点,值得顾白水细细揣摩,挖掘出埋在故事后面的隐秘。 顾白水打算先从李十一的故事线入手,看看能发现什么值得深思的疑点。 「李十一在洛阳城里出生,天赋绝佳,却因为父亲的劝告,没有选择踏上修行之路。他的人生轨迹很正常,在洛阳城自家的封地里游手好闲,在长安城也没显露出任何天赋和才气。」 「李十一人生的转折点,是长安城天牢里遇到的魔头,黄粱世界出来的长生者。」 魔头修行了血肉典。 但顾白水觉得,这个魔头,应该不是从黄粱世界里走出来的长生者第十二世。 而是第十三世。 原因很简单,这个魔头被关押长安城天牢里的时候,唐国有他这一辈子从幼年到死刑的所有人生轨迹。 「……幼年献祭全家,青年反噬恩师,成年祭炼一国百姓……」 这证明魔头重新活了一世。 而且在第十三世疯狂的修行血肉典,最终才栽在了某个唐国大修士的手里。 而他的十二世只是来过轻亭,留下了竹筒上的第一行字,然后就死了。 所以十二世死在了谁的手里? 为什么第十三世的他不惜一切代价的修行?如疯如魔? 顾白水想到了一个答案,那个和长生者同时出现在轻亭城里的长生弟子——知天水。 知天水是跟着墓穴长生者来的轻亭。 长生者的第十二世也大概率是死在了知天水的手中,甚至很可能……是被活活玩儿死的。 所以他心里才会有这么大的恐惧,疯了一样的修行。 知天水只是现身在了面容模糊的中年人面前,满脸笑意的说了几句话。 “我见过你,你忘了我吗?我是你的……第一世啊,血肉典和长生书都是我带给你的。” “怎么?不记得了?” 中年人就疯了。 这件事的证据是大佛院里那具无头老道人的尸体。 知天水杀了十二世,夺走了无头尸体,把它藏在了暮色森林深处。 而被杀的长生者怀着莫大的恐惧活出了第十三世,发疯了一样的修行血肉典,以魔头之名屠城灭国。 他可能想找知天水报仇,也可能只是因为畏惧而已。 但最后,十三世的魔头还是被一个唐国的大修士抓进了天牢里。 那个唐国大修士,甚至可能也是知天水假扮的。 魔头感受到了一丝绝望和无力。 但他也知道自己不会死,所以在天牢里的时候他很平静,最差的结果也只是再活一世罢了。 那一天。 魔头和李十一相遇了。 魔头看透了李十一的修行天赋,不过也没太在意。 反而是李絮的到来,让魔头睁开了眼睛。 她天赋很好,好到了夸张程度。 而且她是穿越者,和他一样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于是魔头提出了一个要求:他要和李絮单独见一面,没有任何人能旁观。 朝廷和天牢答应了。 在寂静的天牢里,魔头告诉了李絮一些事情,自此彻底的改变了故事原本的走向。 他说:“你是穿越者,我也是穿越者,我们来自星空之外的同一个地方。” 他说:“但这个世界还有更加恐怖和未知的东西,它们在注视着我们,监视着我们,操控着我们的人生。” “我们是可怜的蝼蚁,任由它们摆布,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魔头想到了僵尸和自己的第一世,那种超出自己理解的东西。 这个长生者想要摆脱自己的命运,逃出楚门世界的剧本。 于是乎,他想到了一个天赋也很好的李姓年轻人,心里孕育出了一个办法。 魔头对李絮说:“我们穿越者都是某个恐怖东西的玩物,想要摆脱这个命运,就只能一起强大起来,证道成帝,杀死天上的东西。” 像杀掉黄粱世界那只叫九玄仙君的僵尸一样,再来一次。 魔头讲给李絮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会回来找你,以一张你很熟悉的脸,带着你一起修行。” 再然后,魔头就死了。 那时候的李絮并不知晓,魔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怎么回来……会以一种多么恐怖悲伤的方式,出现在李絮的面前。 李絮只是坐在夜晚的屋顶,怔怔的看着夜幕星空。 她是在寻找家的方向,也是在遥望着天空后面,到底有没有魔头所说的恐怖东西。 李絮做出了一个决定,留在长安城,一边修行一边寻找魔头嘴里的神秘家伙们。 李十一回到了洛阳,兄妹二人都不知道,这一次的离别便是永别。 伴随着一场春雨的到来,魔头夺舍了洛阳城里的李十一。 他觉得,土着只是土着,穿越者和穿越者才是同一个阵营的外来者。 所以他不明白……那个少女为什么会突然发疯,死在自己的手中。 仅仅是因为……一个土着吗? …… 魔头的第十三世,是李十一。 他有了一只红毛怪物,一路顺风顺水,修到了准帝巅峰的境界。 证道成帝前的某一夜,魔头又一次看到了脑海里的「长生系统」。 他看到了“系统”的真正面目,也听到了系统的声音。 系统说了什么? 没有人知道。 但顾白水猜想,或许是一只死去僵尸的劝告。 “成帝啊?你想放弃……长生了?” 第380章 师傅的棋局、有人叩门 梦星河说过,长生蝉不能成帝,成帝之后就会失去长生的资格。 黄粱世界的“长生系统”会不会也是一样的东西? 某个神秘的老者赋予了一个实验品长生的资格,代价是永世不能成帝。 实验品就要有实验品的自觉,一个实验品不甘平凡,妄图窥探大帝领域的时候,也就失去了它存活下去的意义。 所以在第十三世的李十一妄图成帝的时候,“长生系统”跳出来给了他一个忠告。 放弃成帝,苟活长生。 “李十一”拒绝了,不是因为他不愿意苟且偷生,而是因为他活的足够漫长了。 蝼蚁尚且有鸿鹄之志,他想试一试,看看大帝之境能不能撕破长生系统的脸皮,直面背后装神弄鬼的家伙。 李十一证道了。 他也如愿以偿的成帝了。 成帝的一时间,李十一看见了自己识海里的长生系统,那件能让他无限转世,永生不灭之物的真面目。 于是乎……他就该死了。 一大群莫名其妙的圣人和圣王,手持着各种各样古老的法器,把李十一围了起来。 他们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索命的厉鬼一样,以命博伤,不惜一切代价也想要杀死李十一。 而李十一还处于直视长生系统真面目的心神震荡中,所以他吃了大亏,最终也在自己的成帝之日身死道消。 故事结束了。 …… 顾白水微微沉默,指尖一顿,瞳孔深处掠过了一抹奇异的色彩。 他也是这个时候才突然想通了一个问题: 地府那些圣人和圣人王,加上几位准帝,真的能逆伐屠杀一尊刚刚证道的新帝李十一吗? 即便他们准备了千年的岁月,设计好了一切阵法和布局, 顾白水能相信地府那些人能在没有极道帝兵帮助的情况下,围杀一尊同样没有极道帝兵的新帝。 但……红毛怪物呢? 李十一身边的红毛怪物呢? 穿越者的红毛怪物和穿越者本身是同一个境界。 李十一证道成帝的那一刻,他的红毛怪物也应该距离大帝之境不远了。 红毛成帝……又会是何种恐怖的存在? 退一步说,红毛怪物或许在突破大帝境的时候会遇到某种桎梏和生命缺陷。 李十一的红毛怪物没有同时成帝,但它也一定会成为李十一手里无比棘手的一张底牌,至少是一只准帝巅峰的怪物。 可结局是,李十一死了,他的红毛怪物也死了。 从长安城里诞生的地府势力真有这么强? 还是说,有人想要李十一死,在最后的关键时刻……那只准帝境界的红毛怪物也背叛了它的主人。 红毛怪物是会背叛的。 顾白水心里一直觉得,这是必然会在未来某一天发生的事情。 所以李十一不只是被地府那些牛鬼蛇神杀的,他死在了两尊无比古老的大帝影子里。 腐朽和神秀。 源于腐朽的红毛怪物,诞生于神秀道场的长安地府。 这两股势力想要杀同一个穿越者,李十一没有活下来的理由。 …… 顾白水把几千年前的事情,推演出了一个很清晰的轮廓。 很多事情的细节渐渐明朗,只剩下最后一件事,让顾白水还没有办法证实。 这件事就算让顾白水头皮发麻的那个猜想……源于脚下这座偏僻的小城。 师傅祂知道轻亭城的存在。 轻亭城里有一户姓卢的人家。 几千年前,这户人家生了一个待字闺中的大小姐。 卢家大小姐和学堂里的一个穷酸书生私定了终身。 后来,那个书生去往长安城里考取功名。 他没有走入科举的考场,而是走进了一座神秘的夜城里。 这个书生考了很多年,郁郁不得志,离开长安来到了洛阳。 洛阳城中,书生等到了自己的闺女小乞丐,也成为了李十一的授课先生。 掠过一连串故事之后,来到了最终的结局。 年迈的书生建立地府,带着神秀道场的传承,剿灭了……李十一、长生者、红毛怪物。 很完整的故事链。 顾白水在意的却是,轻亭城里的卢家到底意味着什么。 长安城这三个字,在故事里出现了太多次了。 魔头被疑似知天水的唐国大修士送到了长安城的天牢里,遇见了李十一和李絮。 书生在长安城里得到了神秀大帝的传承,建成地府复仇。 长安城发生了这么多事,李十一、长生者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那是几千年前的时代……长生大帝,还在的时代。 师傅真的会不知道这些事? 眼看着这些事情的发生? 还是说……从书生离开轻亭后,就已经开始另一个实验了。 师傅也想知道,神秀大帝的长安城道场里到底有什么吧。 老书生是棋子、李十一是棋子、墓穴长生者也是棋子、很多很多的棋子…… 这些棋子一起完成了两个实验。 一个实验是黄粱世界、另一个实验是长安城神秀道场。 当师傅通过这些棋子看透了所有,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答案,祂就开始收拾棋盘了。 于是, 棋子们自相残杀,清理干净了所有的痕迹,只剩下了一个残缺凋零的地府。 布局复杂漫长,每一步都晦涩至极。 但当一切结束后,好像如梦一场,如云烟一样悄然散去。 这是师傅玩过的一盘棋啊。 顾白水现在做的,也只是看着残缺不全的痕迹,复盘一次而已。 “事情为什么会发生在几千年前呢?” 顾白水沉默了很久,突然释怀的笑了起来,他想到了答案。 “因为几千年后,师傅就要死了啊。” “祂要清理干净这个世界关于自己的痕迹,了无痕迹的死去。” “不然……会有一个很难缠的徒弟,揪着线索不放,揭开那老头子做过的所有事情。” 师傅祂,也会心有忌惮吗? 顾白水眯起了眼睛,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仰起头依靠在厢房的椅子上。 目光迟钝,瞳孔微张,四肢懒散的各自放松。 他终于推演完了整盘棋局,比天运宗那几千盘残局都要劳费心神。 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顾白水放空了自己的脑子, 一切都结束了。 有些累,他想在这座老城里短暂的休息一下,偷一次懒。 对于这才穿越历史长河的推演,顾白水是很满意的。 丝丝入扣,每一步都很清晰。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没办法证实脚下这座卢家大院和师傅的关系。 也无所谓了。 没必要纠结太多的细枝末节。 顾白水这样想着,眼皮逐渐变得沉重了起来。 他想睡一觉,但耳边却传来了阵阵轻柔的脚步声。 脚步声在门外的屋檐下,很轻很慢,似乎是某个躲雨的卢家人。 顾白水没必要在意,因为即便那个人走进来厢房,也看不见自己的存在。 …… 但,脚步声真的停在厢房门口了。 一只瘦弱干瘪的小手,推开了木门。 目光透过门缝……和顾白水对视在了一起。 声音消失了,雨声停滞了。 顾白水看着门外的那张漆黑的小脸,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她看见他了。 因为她是一个小聋子,不是一个小瞎子。 顾白水的表情很是复杂。 “你……又是什么东西啊?” 第381章 佛墓 r 第382章 邵靶星的东洲奇遇 轻亭城是一座墓。 墓里可能葬着一只死去的佛。 佛陀的名字,应该是叫慧能。 于是乎,这件事情就变得恐怖且诡异了起来。 因为据顾白水所知……慧能等同于腐朽、等同于不死仙、且等同于师傅。 祂们是同一个人,只不过活在不同的时代,穿戴着不同的身份。 不死仙的墓在圣妖城里; 长生大帝的墓在禁区中。 而慧能的墓在人境的轻亭小城? 那腐朽呢? 如果按照顾白水原来所想,腐朽和慧能都是师傅第一世的身份,只是处于不同时期。 那么慧能的墓,就是腐朽的墓。 轻亭城里埋葬的是腐朽帝尸? 但不知道为什么,顾白水内心里一片晦暗复杂,潜意识里否认这种可能——「轻亭城里葬腐朽」。 腐朽死在不死仙的手中,同一个人杀了自己上一世的躯壳。 自己给自己收尸,这世界上也应该有一座腐朽帝墓。 问题是,腐朽这个给整片大陆的历史都带来了恐怖阴影的名字, 和轻亭城这座安宁祥和,偏僻小城的风格……完全不搭啊!? 顾白水其实也幻想过腐朽帝墓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深渊炼狱、万劫不复之地, 藏天葬地、猩红巢穴之所。 腐朽帝墓怎么也应该是这种格调。 甚至在未来的某一天,顾白水想过自亲手挖掘出了一个比黄粱更庞大的猩红世界,那里埋葬着一具超脱恐怖的腐朽帝尸。 遍地的红毛怪物,尸山血海,京观累累,一尊万古帝尸死眠于腐朽王座之上。 这幅画面才符合顾白水对腐朽这个名字的联想。 轻亭城? 有点太草率低调了点吧? “但其实城是墓穴,墓穴里未必一定有一具尸体,也可能是空墓。” 顾白水略作迟疑,遥望着天边的金光佛芒,喃喃自语着。 “修建一座坟墓,祭奠过去青春的自己,也很符合师傅悲春伤秋玄乎其玄的老派作风。” 顾白水站在山脉的悬崖边,沉吟了许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转身果断的离开了这里。 他甚至想着走得更远点,远离这个神秘晦气的小城。 不管是慧能墓还是腐朽墓,都不是如今的顾白水能闯进去的。 就算师傅在那座城里藏了些年轻时候的风流韵事,当慧能和尚时候的旖旎艳遇……咳咳……顾白水也打算等自己破境准帝之后,带着大师兄来入墓一观。 “倒是也可以现在就通知一下二师兄……” 已经走远了的顾白水突然心生歹意:“他不怕死……我也不怕他死,两全其美,各取所需。” …… …… 东洲南域,原始群山峻岭。 一片茂密幽深,树木遮天蔽日的林海里。 某个身着白衣的俊秀年轻人张开了嘴巴,持续许久,爽快的打了个喷嚏。 “艹,绝对是有奸人想谋害本座。” “除了小师弟……就是小师弟,别人没这个胆子。” 苏新年一脸煞有其事的摸了摸下巴,然后对着跟在自己身后的一群人招了招手。 “苏师兄,发现什么了吗?” 一位穿着摇光圣地服饰的弟子跟了过来,眼神尊敬的问了一句。 这位摇光弟子名叫谢尧。 他年岁不大,修为却已经到达了仙台顶峰,半步神火,是整个摇光圣地里都不多见的年轻核心弟子。 原本谢尧甚至有争夺下一代瑶光圣子的机会。 但自从圣地封山,眼前这位惊才绝艳的苏师兄出世之后,他就彻底的熄灭了自己的心思。 论天赋,数遍摇光,又有谁能比苏师兄更耀眼夺目,冠绝当世呢? 摇光圣子的位置也只有苏师兄一个人能坐。 谢尧满眼憧憬,目光灼灼的盯着苏新年。 他脑海里回忆起来了两年前,圣地封山与世隔绝后的某一天。 一位白衣飘飘的俊秀年轻人,登上了摇光圣地的天峰圣塔,敲响了沉重悠扬的九道钟声。 钟声传遍圣地,引来了所有弟子的注意。 一道道流光飞出洞府,满脸困惑的看着山顶那个独一无二的白衣青年。 在万众瞩目之下,白衣青年傲然挺立,大手一挥,高声朗道。 “大家听好了!我宣布个事儿啊!” 摇光圣地安静了下来,圣主和长老们也没有出面。 “我,苏打水,是摇光上一代老宗主的私生子!” 摇光弟子们愣在了原地,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苏新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向整个摇光圣地宣布这个消息。 “鄙人有才,天资举世无双,韬光养晦沉淀百年,直至今日才出世,来见见各位素未谋面的师弟们。” “如果大家没意见的话,摇光圣子的位置也空着,我就却之不恭了。” “大家可以叫我大师兄,或是苏师兄,我承受得起~” 那天,整座摇光圣地都传遍了苏新年的声音。 万千弟子,都没他一个人的嗓门大。 而且过程无比顺利,摇光圣主以及所有的长老、太上长老都一个个的认可了苏新年摇光圣子的身份。 甚至把整座摇光圣地交给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苏师兄代为打理。 摇光圣子兼代理圣主,苏新年发布了第一个宗门大任务: 挖通东洲和瑶池禁地之间的秘境通道,远征东洲。 在整个圣地的共同努力下,禁地里那个古老的传送通道还真的被打通了。 一念之间在两大洲穿行。 苏新年带着几千个摇光圣地的弟子们,来到了遥远的东洲。 他甚至打通了一个秘境,作为摇光圣地在东洲的落脚之地。 再然后,就是没日没夜的探索,和对各个秘境的扫荡探险。 苏师兄好像是想要在东洲太古山脉,原始丛林秘境里寻找什么东西。 摇光弟子们无人敢问,只能紧紧跟随着他的脚步。 谢尧就是其中最忠实的一员。 “那边闹什么呢?这么热闹?” 苏新年手指一个方向,对谢尧问了一句。 “哦,师兄,是我们新发现了一个古秘境。” 谢尧回道:“不过在秘境入口处已经有人进入的痕迹了,就在不久前的样子。” “哦?是吗?” 苏新年貌似来了兴趣。 “是。” 谢尧点了点头,表情有些奇怪:“而且三师兄在秘境里遇到了一个外人,说自己是玉清宗的弟子。” “玉清宗?” “他说自己姓邵,名靶星。” 苏新年微微一愣,重复了一边名字:“邵靶星?” “这么晦气?那还真得过去看看了。” 谢尧问:“师兄用我叫人一起吗?” 苏新年摇头:“我自己去,你们守好秘境入口就行。” …… 秘境深处。 一片澄明的湖水上。 某个来自玉清宗的热心肠修士,遇到了一个身穿水蓝色长袍的聚财商会年轻执事。 邵靶星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蓝袍执事一拧眉头,目光莫名的打量了他几眼。 “汝之名,如此晦气?” 第383章 出场的仪式感 “晦气?” 邵靶星脸皮僵了一下,但还是暗自咬了咬牙,客客气气的陪笑道:“前辈说的是,不过晚辈这名字也是家母花了两文钱,请一位道德高尚的老瞎子起的。” “寓意是以星辰为靶,步步高升……” “行了行了。” 蓝袍执事并没有什么耐性,目光淡漠的打断了邵靶星的话。 “我对你的故事不感兴趣,对你娘的故事也不感兴趣,对老瞎子的故事更不感兴趣。” 邵靶星点头称是,不敢有一点违逆的表情:“那前辈对什么感兴趣?” 邵靶星是偶然闯入的东洲秘境中,然后机缘巧合之下被一个聚财商会的执事堵在了这里。 他不认识这人是谁,而且看样子这人也没有放自己离开的想法。 邵靶星不敢招惹他,所以只能卑躬屈膝,试探着问了这样的问题, “我对你这个人感兴趣。” 目光流转在邵靶星的脸庞上,青年执事略微思索,突然轻笑了一声。 他说:“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样的趣事,在很多年很多年前的一个时代,大陆突然涌现出一大批顶尖天才,各种圣体天瞳、尊骨仙血层出不穷,百舸争流,人才辈出。” “其中就有十几人出生的时候受到太古星辰的星光照耀,天赋绝佳堪称星灵转世,因此被称为星官。” 蓝袍执事说道:“扫把星,还真是这些人里一个最神秘的星官。” 邵靶星面色愈加不自然,强笑道:“是吗?前辈,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故事。” “哦?你是第一次听说吗?” 蓝袍执事闻言看上去有些意外,若有深意的说道:“这我可得和你好好聊聊了。” “聊……聊什么?” “聊聊那些星官的下场啊。” 蓝袍执事眯了眯眼睛,笑着说道:“如果那位古时的扫把星,冥冥之中和你有什么关系的话,你应该也很好奇那些星官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吧?” 邵靶星不敢反驳,迟缓的点了下头。 “前辈,那些星官怎么了?” “大部分都死绝了,只剩下两个星官仓皇而逃,像过街老鼠一样藏踪匿迹,藏头藏尾。” 执事咂了咂嘴,看上去有些遗憾。 不过接下来,他又声音轻慢的抛出了一句让人脊柱发凉的言论。 “书上说,那些可怜可悲的星官们……是我杀的。” “只可惜我记性不太好,没什么印象了。” 邵靶星身体一僵,瞳孔闪烁不停,颤颤巍巍的抬起头,看了眼面前的青年执事。 “前辈……您……你是?” “我啊,以前叫神农,现在叫知天水。” 知天水摇头晃脑,表情温和自然,像是一只饱腹的老虎一样,淡淡的笑着。 “剩下两个星官我见过一个,太子星官玉太子。” “这家伙心高气傲性格刚直,也是所有星官里领头的那一个,所以他从我的手里逃了出去,死在了别的地方。” “另一个就是扫把星,晦气猥琐的很,我压根就没见过他,屠杀星官的时候也没找到扫把星的影子。” “他是一个贪生怕死的小星官,是死是活没那么重要。” 湖面波光粼粼。 知天水和邵靶星都站在湖边,但湖水却只映射出邵靶星一个人的影子。 知天水缓缓响起,靠近了邵靶星低声说道:“我再告诉你一件事。” “被神农杀死的星官尸体,都被做成了一种长着红毛的怪物……玉太子也一样没逃过去,轩辕在天涯海角找到了他,把他的尸体拖回了山里,如法炮制。” “所以我唯一错过的星官,就只剩下扫把星了。” 邵靶星的身体颤抖了一下,慢慢的抬起头,满脸的苦色和茫然。 “前辈,你说了一大堆,我没怎么听懂……您不会因为我这个名字,就觉得我和那个什么什么……扫把星官是一个人吧?” 知天水身体一顿,缓缓直起身,无所谓的摇了摇头。 “你这具身体的年纪只有两百四十三年,你怎么可能是扫把星官呢?他活不了这么久。” “而且古籍里说,一代星官死后,他们的灵魂就会回归星海,陷入无尽的沉眠里。” “所以不是你。” 邵靶星摸了一下额头的冷汗,干干的笑了笑。 可紧接着,知天水有心无意的补了一句话。 “不过下一代星官临世投胎之后,还有没有上辈子的记忆……我就不清楚了。” “希望没有。” …… 树林丛中,发出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奇怪声响。 知天水转过头,邵靶星也转过了头。 两道视线看向树林里。 下一刻,一只肥嫩的兔子从草丛里冲了出来。 走位风骚,目光犀利,在湖畔旁灵敏的跃动了几下,然后……一头撞死在了树干上。 啊? 邵靶星懵了一下。 就死了? 这是什么意思? 知天水也眼神微动,余光瞥向了距离他们两人不远的树干和死兔子。 兔子吐着粉嫩的舌头,睡得很安详。 不过知天水注视的方向一直都没有变,树林里,那个一步步靠近的影子。 烈日当空,人影走出树林。 面容俊朗的白衣青年目不斜视,走到树下,捡起来了那只兔子的尸体。 “谁干的?” 苏新年表情痛惜真挚,随后像是早有准备一样,扭头把满腹的“悲伤”和“怨气”撒在了湖泊边那两人的身上。 “我家小白死了,你们俩是谁害死了小白?” 邵靶星满脸茫然,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出事实,那只兔子是自己撞死的。 而另一旁的知天水侧了侧头,注视了一会儿苏新年的表情,慢慢的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问:“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只兔子是你养的?” 苏新年身体顿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会被反将一军。 他沉默许久,慢慢的转过了白兔子肥硕的屁股。 屁股上还印着新鲜的字迹:“摇光圣地之兔。” 不,他料到了,甚至早有准备。 第一次交锋, 知天水没想到这人会这么……“心思缜密”,表情有些许怪异。 他微微沉默,又问:“那你怎么证明,是我们杀了你的兔子?” 苏新年随手拔兔子丢到一旁,很无耻的回答道。 “你没脑子吗?没人在乎你杀了谁的兔子,这是在栽赃你。” 邵靶星愣了又愣,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反而是知天水对苏新年的无耻有了新的认识。 他摇头笑了笑,一抬手,滔天洪水淹没了整片树林。 第384章 虫尸、虫师 森林里怎么会爆发洪水? 邵靶星还没想明白,就被汹涌洪水卷起冲向了空中。 体内灵力运转,邵靶星想要控制自己的身体腾空而起,稳住身形。 但不知道为什么,冰凉的水流黏在皮肤上,让邵靶星全身的灵力都沉寂了下去,没有一丝动静。 邵靶星只能任由洪水冲刷,越过山林悬崖,自由落体砸在了一面半透明的墙上。 潮水退去,邵靶星像落汤鸡一样在地面上狼狈的爬了起来。 四下无人,邵靶星又挠了挠头。 他刚刚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但环顾四周,什么都没看见。 “啥玩意儿?” 邵靶星遥望着远方两股恐怖的气息逐渐膨胀,激烈的碰撞在了一起。 毁天灭地,天崩地裂,震撼心神的余波席卷而来。 口中的牙齿发麻,邵靶星向后退了两步,转身就要逃得远远的。 但一转头,邵靶星就结结实实的撞在了空气里。 空气墙,看不见的空气墙。 邵靶星鼻尖剧痛,再次向后退一步,试探的摸了摸前方。 的确有一面坚硬且柔软的墙拦在了面前,像是某种结界,用神识感觉不到,但也没有伤害和危险性。 邵靶星放出神识,尽可能的向两侧蔓延,探查这面墙壁的范围。 他自己能清晰的看到墙壁后的景色,是一片翠绿的林海,但只能看见,没办法走过去。 片刻后,邵靶星的神识范围触碰到了尽头。 但透明墙壁依旧在向两侧延伸,仿佛无穷无尽,根本望不到尽头。 “怎么会这样?” 邵靶星想不通,这面墙似乎把秘境分成了两个部分,彻彻底底的隔绝开来。 身后爆炸和冲突的余波愈演愈烈。 天空变成了清冽森然的金绿色,地下变成一片汪洋大海。 邵靶星看不见身后那两个凶神在哪里,但沉重的压迫感已经让他有了一股窒息的感觉。 凭空掠起,邵靶星化作一抹流光,踉踉跄跄的冲向一个方向。 他紧贴着透明墙壁,敛气屏息,仓皇而逃。 向前,再向前,仙台境的修为已经被邵靶星压榨到了极限,他面色通红,竭尽所能的逃离苦海。 但不久后,邵靶星又撞上了一面看不见的墙壁,鼻青脸肿,头晕眼花。 这面墙壁横在面前,神识依旧没办法察觉它的存在。 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神识像被欺骗了一样,明明觉得自己摸索过了这面墙,却还是被突兀的拦住了。 邵靶星懵了。 擦掉鼻血,双手按在墙壁上,试探着向右侧,秘境更深处的方向飞了过去。 这一次他很小心的探出手,却落在了空处,原本横在右侧的第一面透明墙壁不存在了,变成了一个拐角的口子。 这又是怎么回事? 邵靶星困惑不解,但还是咬着牙,一头撞进了里面。 再怎么奇怪,也总比被身后的两个凶神抓住要好。 那俩人明显精神有问题,一个神神叨叨,一个不知所言。 邵靶星相信自己的运气,虽然听起来有些可笑,但事实上这个晦气的名字很少给自己招来祸患,甚至大半生的修行路都是顺风顺水。 就这样,邵靶星闯进了一个未知的地方。 足足一刻钟后,他体验了无数次四处碰壁的经历。 转弯,再转弯,碰壁,再碰壁。 邵靶星彻底的把自己绕晕了,完全丢失了方向本能。 这个地方好像是一个无比巨大的透明迷宫,每一面墙壁都犹如天幕,无法逾越。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啊~” 秘境里传来了邵靶星悲愤的吼叫声。 他其实也没指望有人突然出现,回答自己的问题,或者把自己带出去。 事实也如同料想的一样,除了空谷回响,别的一无所有。 一种绝望的情绪在脑海中蔓延,邵靶星茫然无措,他被整个世界孤立了。 几息之后,邵靶星迷茫无知的瞳孔深处,染上了一丝一缕神秘灰暗的星光。 “轰隆~” 平地惊雷。 突然响在耳边的雷鸣声,惊到了还在失神的邵靶星。 “打雷了?” 邵靶星呆呆的仰起头,无风无雨,天空晴朗。 但无比古怪的是,邵靶星眼里的世界好像和现实完全不一样。 他甚至摸了下脸上并不存在的雨水,然后略作犹豫,化作一道流光落在了脚下的山脉里。 “大雨,好大的雨~” “雷声,好刺耳的雷。” 瞳孔深处灰暗的星光越来越浓郁,邵靶星的精神状态也愈发的不稳定。 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邵靶星却仿佛置身暴雨暴雷中,小心谨慎的在树林里独自穿行着。 雷声震得邵靶星有些精神涣散。 他无意识的迈开脚步,踩着微妙的路线,踏上了一条模糊不清的路途。 星光指引,邵靶星好像走了很长的时间。 当他停下脚步之后,眼底的星光也逐渐散去了。 邵靶星翻过了一座土山丘,遥望远方,然后呆呆的站在了原地。 “这是……” 一望无际的灰褐色,密密麻麻的虫尸、皮囊、和空硬的躯壳。 虫尸的世界,蛊虫的世界。 穿过迷宫之后,眼前的景象会让任何人为之震撼。 甚至不只是贴在地面上,数以亿计的躯壳虫尸体。 视野所及之处,还有五六具庞大像小山一样的虫壳。 它们都死了。 但很难想象,在很久很久以前,这个秘境里所有的虫子都活着的时候,会是多么让人头皮发麻的壮观景象。 “专门用于养虫的秘境吗?” 邵靶星忍不住浑身颤抖了一下。 他很讨厌虫子,心底会不自觉的产生一种恶寒作呕的冲动。 但同时,邵靶星又对眼前的这个秘境产生了一种好奇的感觉。 很强烈,难以抑制。 于是邵靶星走下山丘,踩在了布满虫尸的地面上。 “咔嚓~” “咔嚓~” “咔嚓~咔嚓~” 邵靶星是可以悬浮在空中的,可他不想,踩在清脆干瘪的虫尸上,让他心里莫名的愉悦和轻松。 一点点的,邵靶星深入了虫尸平原深处。 他路过了好几具奇形怪状、头脚狰狞的巨大蛊虫,但直到最后也没遇到任何活物。 虫尸平原的尽头, 邵靶星在地平线和天相接的地方,看到了一棵无比庞大的树。 巨树的枝干舒展而开,密密麻麻,枝干扭曲,没有一片叶子。 树上挂着的是虫尸,数不清的虫尸。 邵靶星有些震撼了。 而且平原上刮起一阵风,树上的从虫尸相互碰撞,沙沙作响。 若隐若现中,邵靶星看见了被虫尸盖住在树冠里的两件东西。 一左一右,两具尸体。 活人的尸体。 邵靶星怅然抬首,茫然困惑,因为他似乎在一具尸体的脸上,看见了一张眼熟的脸。 “那是?” “知天水……知天水和梦星河蜕的皮。” 巨树后响起了一个人的声音。 邵靶星凝神戒备,眼神谨慎小心。 树后走出来的,是一个身穿黑色长袍,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中年人。 中年人面目平凡,没有特点。 唯独在他的额头上有一枚青金色的符号,在缓缓的流动着。 中年人说:“可以叫我虫师。” 第385章 杀神农 “虫师。” 邵靶星喃喃自语,看着巨树下突然冒出来的中年人,表情带着疑惑。 “你叫虫师,这个地方遍地都是虫子的尸体,这秘境是你的地方?” 中年人没有张开嘴,不过喉咙却震动了几下,发出了清晰的声音。 “以前是,很久很久以前这里是我族人的栖息之地,后来它们都死了,我也死了,虫境也就易主了。” 邵靶星没听明白:“你说你死了?你现在不是活着吗?” 中年人闭口说道:“我不是那时候的我,死而复活,只能算是继承了一点零星的记忆而已。” 邵靶星问:“夺舍和搜魂?” 虫师摇头:“不是一回事。” 邵靶星皱了皱眉,想了想,又问:“埋在地下的尸体产生新的灵智?僵尸一类的东西?” 虫师点头:“这倒是差不多。” 邵靶星惊奇的张了张嘴:“所以你是在这个秘境复活的?” “不是,是一个已经与世隔绝了的地方。” 虫师表情淡定,喉咙一字一句的震动着:“那里有很多坟墓,坟墓里很多像我一样的尸体,我是其中苏醒的比较早的一个,所以先一步离开,来到了这里。” 邵靶星懵懵懂懂,下意识的问道:“你来这是有什么想做的事情?” “没什么。” 虫师摇了摇头:“无处可去,应该是身体的本能驱使我回来看看。” 地面传来了一阵剧烈的颤抖。 邵靶星想起迷宫外那两个凶神,立刻心神一紧,对中年人说:“现在这地方很危险,有没有什么能立刻离开秘境的后门?” “没有。” 虫师的回答很干脆,断绝了邵靶星的希望:“虫境只有一个入口,进出都一样,没有后门。” 邵靶星的脸色迅速苍白,甚至气急败坏的反问了一句:“谁家秘境只有一个进出的地方?” “虫子巢穴不应该是四通八达,到处都是孔吗?这破地方是怎么回事?” 面对邵靶星的质疑,虫师还是平静自若。 他甚至给出了一个很合理的解释:“虫境是用一具太古时期老貔貅尸骸改造出来的虫巢,貔貅有口无肛,所以秘境也只有一个出入的地方。” 邵靶星闻言愣在了原地。 合理,很有道理,让人没办法辩驳。 但有什么用? 这不是把自己的求生路彻底堵死了吗? 邵靶星嘴唇颤抖,脸上血色越来越少。 中年虫师似乎看出来了他的恐惧和战栗,喉咙颤动的说道:“你也不用太担心,我们现在待的地方是虫境最核心的母巢。” “母巢被空墙围绕,一般来说很难闯进来。” “是吗?” 邵靶星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惊喜:“这么说外面那两个凶神也闯不进来?” 虫师微微沉默,似乎在感应什么,然后摇了摇头:“他们两个已经把外面的秘境毁的差不多了,空墙结界完全拦不住。” 笑容僵在脸上,看起来有些滑稽。 邵靶星嘴角抽了抽:“那你说这句话有什么意义?” 虫师没有回答,等了好一会儿后,慢慢的眯起了眼睛。 “停手了。” “什么?” “他们打完了。” 邵靶星一脸惊异:“是谁赢了?谁死了?” “没人赢,也没人死。” 虫师没再说话,邵靶星也放慢了呼吸,安安静静的等待着虫师的消息。 片刻后,虫师的身体顿了一下,“他俩……握了握手。” “啊?” 邵靶星微微一怔,满脸的茫然和不解。 握手是什么意思? 战和了? 一笑泯恩仇? 下一刻,一声惊天动地的恐怖声响从远方席卷而来。 声音如此突然,从到耳边,震动心魄,邵靶星一个没站稳跌倒在了原地。 耳边轰鸣,头脑一片空白。 “嗡~嗡~” 等天灾末日一样的爆炸声平息之后,邵靶星才踉跄的站了起来,回过神。 虫师微微沉默,给出了这样的解释。 “在握手的前一息,那俩人都是笑容满面,和和气气。” “但两手相触的一瞬间,穿蓝袍的那个人突然暴起发难,左手搓出了一团金绿色的禁法,拍在白袍人的脸上。” 邵靶星问:“白袍子死了?” “没有。” 虫师突然沉默了下来,表情罕见的迷茫了一丝。 “那个白袍子……张开嘴,咬在了蓝袍子的手上,从袖子里掏出来了一把很巨大的斧子,砍断了蓝袍子的半个脖子。” 邵靶星明白了。 那俩人是在同一时间选择了示敌以弱,靠近对方,摆出了一副和谈的架势。 但紧接着,他们又同时翻脸,以最卑鄙无耻的角度出手,试图一击致命。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啊这是? “那是蓝袍子死了?” “也没,脖子接上了。” 虫师安静了一会儿,吸了口气。 “他俩又握手了。” “啊?” 邵靶星略有茫然,果不其然,他再一次听到了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在某个方面,长生弟子很少让人失望。 许久之后,秘境里接连不断的轰鸣声终于结束了。 邵靶星没再问虫师任何问题,因为没有意义。 谁也没办法预测,那两个凶神的战斗到底会发生什么,走向怎样的结局。 但过了一会儿,中年虫师突然扭过头,看向了某个方向的母巢入口。 平原上多出了一个人影。 白衣飘飘,闲庭信步的走了过来。 苏新年看着遍地的虫尸躯壳啧啧称奇,步伐轻缓的走到了巨大虫树下,对树下的两个人笑了笑。 “两位怎么称呼?” “晚辈邵靶星。” “虫师。” “哦?” 苏新年眼神一动,把目光放在了中年虫师的脸上,准确的说……是他额头的那枚青金色符号。 “道友你生前是虫族的?” “嗯。” 虫师注意到了苏新年口中的生前二字,但并不在意。 “这么巧啊?” 苏新年很轻飘自然的说出了一句话。 “我刚刚还遇到了神农世家的帝子,没记错,他灭了你们整个虫族吧?” 邵靶星一僵,表情古怪了起来。 那个神农执事惹过不少祸啊,到处都是仇人。 中年虫师却无欲无念的轻点了下头,仿佛一切都是过眼云烟一样,看淡了仇怨,放下了上一世的因果纠缠。 “前尘往事一捧黄土,仇恨是锁牢,走不出的也只是心里的执念而已。” 苏新年听闻此言,表情一肃,颇为真挚佩服的看着大师风范的中年虫师。 “这样啊,大师……我还在想法子弄死神农,不知道大师有没有兴趣掺一手。” 虫师闭口抬眼,面无波澜:“算我一个。” 要不是真的打不过,谁会愿意放下屠刀呢? 第386章 玉太子、小师弟 “我杀不死神农,他身上有一件帝兵的气息,留作后手。” 苏新年叹了口气,面露可惜,然后又说道:“不过他也杀不了我,算是势均力敌胜负未分吧。” 邵靶星听明白了这句话,轻声问道:“前辈,您和那人打平?” “生死未分,总不至于一见面就拼个你死我活,岂不是有失风范。” 苏新年一本正经的说道:“不过他不会放过我,我也不会放过他……所以理论上来说,他一定会死在东洲。” 虽然没什么道理,但很有自信。 虫师和邵靶星都沉默了下来,没想明白苏新年这话有什么逻辑。 “哦,是这样。” 苏新年微笑着说道:“不分胜负之后,我和那家伙商量了一下,觉得相互打的拼死拼活头破血流,实在是太不体面了。” “都是读过书的文明人,打打杀杀不符合平日里的作风,所以我和他打了个小赌。” “小赌?” “嗯,赌命。” 苏新年露出了明亮自然的笑容,邵靶星却在这副笑脸上看到了一丝瘆人心魂的病态。 “整个东洲为棋局,千万修士为棋子,谁先兵尽粮绝,被攻破母巢基地,就算负。” “负者,身死道消,魂飞魄散。” 苏新年的声音很平淡,压过了整座秘境的风声,让人不自觉的加快了心跳。 这不是一场小赌,而是压上一切的豪赌。 对赌的双方一定要对自己有趋近于病态的自负,才有信心接下赌命之局。 而且东洲为棋盘,万千修士化作棋子,这又是何等豪气!? 两个怪物在这赌局没有开始的前夕,就已经透露出了一种漠然众生的自信。 如果没有对方,东洲会在极短的时间内,沦陷在某一人的手里。 “这才有意思,才算是精彩的赌局。” 苏新年言笑晏晏,如是说道:“东洲群山峻岭,秘境无数,这里本来就是他的地盘。” “轩辕神农两族的栖息之地,最古老的两座起源秘境在他的手里,这两个秘境也是我要侵占掠夺的目标。” “我把起源秘境都打下来,就是我赢了。” “反之,如果他吞了我手里的所有秘境,就是他赢了。” 虫师出声,问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你手下的秘境有几个?” 苏新年耸了耸肩:“大大小小五六个吧,但都没什么价值,目前比较有用的只有两个,一个秘境是摇光圣地在东洲的落脚地,里面有一座古传送法阵,不能丢。” “另一个呢?” 苏新年指了指脚下:“就这儿。” “这儿?” 邵靶星环顾四周,除了遍地虫尸之外,什么都没看见。 这样一座用于养虫埋尸的秘境,又能有什么利用价值? 苏新年瞳孔灰暗,诡异的笑了一下,抬起右手,遥遥指向邵靶星的脚下。 一头雾水,邵靶星低下头,看着脚下的虫尸骸骨,没看出来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不过又等了一会儿,邵靶星突然感觉到有一个奇怪的东西在自己的鞋底蠕动。 尖锐有弹性,好像是一个活物。 邵靶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右脚,看见了一只……活过来的“虫尸”。 这只虫尸极有活性,活蹦乱跳,完全不像是死了很久的干尸。 而且更恐怖的是,虫尸躯壳里长出了鲜嫩的血肉,看上去更加让人头皮发麻。 邵靶星向后退了一步,紧接着,更多的虫子开始在脚底蠕动了。 虫海好像突然间活了起来,密密麻麻蠕动扭曲,爬上了邵靶星的裤腿,让他的脸色陡然一变。 一跃而起,邵靶星悬浮到了半空中。 余光一瞥,邵靶星发现遥远的地平线上,有一具庞大无比的虫尸也开始一点点的起伏晃动了。 那个庞然大物也活了过来。 “这地方对别人没价值,但对我来说可是一个真正的宝地。” 苏新年两手指尖轻轻跳,虫尸平原逐渐开始剧烈的颤抖。 “阿大,来露个面……” 随着苏新年的声音传出。 一只浑身闪烁着璀璨金光的异兽,在虚空里无声无息的张开了黝黑大嘴。 无边无际的尸体弥漫渗透,蔓延到整个平原,唤醒了每一具完整的虫尸。 至尊貔貅,吞尸成躯,参天造化,反哺生灵。 苏新年这一辈子运气都很好,仙果砸头,蹲坑见药,遇到了数不清的机缘。 但直到现在,捡到阿大的那一次,依旧可以排进前三。 阿大能吃尸体,也能吐尸体,吃进去的尸体只是尸体,但吐出来的尸体就能活了。 “我有很多很多虫子能用。” 苏新年抬起了头,眼神莫名的看着面前的巨大虫树。 树上也挂了很多虫子,而且还有两具长生弟子褪下的尸壳。 “啧啧啧,” 苏新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把这东西留给我……也太不小心了。” …… “现在我来分配一下短期的任务。” 苏新年大手一挥,对邵靶星说道:“你去帮我找一个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邵靶星想了想,点了点头。 他没有问为什么自己一定要加入苏新年的阵营,因为这是一个很愚蠢的问题。 他没有资格选择。 “找谁?” “玉太子,或者是他的尸体。” 苏新年很确信的说道:“除了你之外,应该没有其他人更有机会找到他了。” “我真是扫把星?”邵靶星有些许的迷茫。 苏新年很不负责:“不知道,大概率,试试也没什么损失。” 他说着又转过头,对虫师问道:“你认识玉太子吗?” 虫师摇头:“从来没见过,不管是生前还是死后。” “这样啊。” 苏新年想了想,目光一闪,对虫师说道。 “那你也帮我去找一个人吧。” 虫师问:“谁?” “我小师弟,叫顾白水,长相一般、天赋一般、性格一般……但很他妈的聪明,你遇到他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别他那张脸给被骗了。” 苏新年很认真的说道:“你找到他之后,帮我带句话,就说二师兄邀他来东洲杀人,但别说杀谁。” 中年虫师微微颔首,反问:“同门情谊,他会来?” “同门个鸡儿的情谊……” 苏新年淡定的摇了摇头:“那小子肯定不会,所以你要告诉他,杀的那个人无恶不作,手里有一件玄妙无比的帝兵。” “如果诛杀成功,帝兵给他,连带一座摇光圣地。” 虫师身体顿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苏新年的手笔会这么大,这么下得了血本。 但他并不知道,苏新年心里早就开始盘旋起来了一大堆心眼。 小师弟肯定不会信……虽然我也本来就是想骗他过来的。 他应该会装着相信,我装着不知道他装着相信,他也知道我不信他相信,但还是会假意相信…… 艹! 苏新年摸了摸下巴,想起小师弟那张装无辜的脸,长长的吐了口气。 爱信不信吧。 反正最后抢帝兵也都不会客气。 第387章 超雄性,苍天霸体 “你知道吗?其实这世界上除了雄性和雌性之外,还有很多种其他的性别。” “超雄性,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一种。” 老学者穿着一身精致的黑袍,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的贴在头顶,面容和煦真诚。 他微微一笑,脸上一层层皱纹像菊花一样绽开,在昏暗的烛光下看起来有些瘆人。 和老学者谈话的是一位面容清秀的青年人。 黑衣青年坐在狭长红桌的对面,双手交叉放在胸口,平静自若的看着那个老混蛋。 古堡外下着倾盆大雨,树影摇曳,风雨交加。 一方金白色的砚台吊坠挂在青年的袖口,轻轻晃荡一下,窗外炸响了一道刺眼的雷电。 老学者双手干瘪枯瘦,但很平稳,没有被突然响起的雷声惊到,而是继续讲述着自己的话。 “我可以做一个容易理解的比喻。” “每个婴儿在出生之前,身体里就会有两种……先天灵力,一种灵力是黑色,象征着男性,另一种灵力是白色,象征着女性。” “在婴儿出生之前,这两种灵力并不稳定,可以相互转化。” “假若出生时体内的两股灵力都是白色的,那么就是女婴,假若是一黑一白,就是男婴。” 老学者费尽口舌,尽力用更符合土着和本土世界的方式,来描绘出一种距离这个世界很遥远的……科学。 顾白水微微沉默,许久之后,才眼神莫名的看了那老头儿一眼。 “染色体?” “你不用这么麻烦,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老学者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传说中神秘的长生弟子,竟然还是一个懂得科学的开化者。 穿越到这个世界几千年,就连老学者自己都对上一世科学的记忆有些模糊了。 偶然听到类似“染色体”这种词汇,他反而有些不太适应。 略微沉吟,老学者点了点头,但还是没有改变自己的说法。 “一黑一白是雄、两条白色是雌……但有些很稀少的人,从出生前的某一刻开始,就比其他普通人多一条出来。” “白黑黑,即是超雄体,也称……苍天霸体。” “苍天霸体?” 顾白水眉头一挑,满脸意外:“你说超雄体就是苍天霸体?” 这听起来掉了好多逼格啊。 从一种身体里流淌着神圣紫血的神话体质,变成了一种先天疾病的病患者? 不仅不霸气侧漏了,而且还变得有点儿悲剧可怜了是怎么回事? 老学者言之凿凿的说道:“回想一下历史上具备苍天霸体的那些绝世强者,那个不是脾气暴虐,热衷于战斗搏杀……喜欢没事儿找事,四处惹事儿的标准反派角色?” “一点文化素质都没有,没涵养也没风度,完完全全的粗鄙之人。” “超雄体的性格特征就是这样,易于兴奋,易感到欲望不满足,自我克制力差,易产生攻击性行为,极端危险。” 顾白水沉吟许久,还是不太能接受:“你有证据吗?” “老朽研究苍天霸体已经足有三千余年了,自然是有一些真凭实据,才敢下此定论。” 老学者缓缓说道:“普通的超雄体虽然稀少,但具体的表现也只是身材高壮,毛发旺盛和智商略微低下等特征。” “苍天霸体这种听起来就不一般的天赋,当然不会是普通的超雄体。” “他们是超雄体的王。” 顾白水嘴角抽了抽,并没有觉得这种说法好听到哪儿去。 怎么听都有些侮辱人。 不过老学者依旧满脸认真,一字一句的说道:“孕育出一具苍天霸体,需要满足很多苛刻的条件,超雄体只是最基础的而已。” “除此之外,还需要婴儿在阳年阳月阳日阳时,特殊的甲子时分出生,一点不能偏差,才有那么千分之一的可能。” “那也太特么阳了……” 顾白水咂了咂嘴,心里也开始盘算了起来。 “纯阳节点一甲子一次,在这个时刻出生的超雄婴儿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也就是说六万年……再算上超雄体出生数量等因素……” 算不明白,根本算不明白。 不过这么一想的话,老学者所说的话好像还真有点儿道理。 顾白水又问:“你这三千年对于苍天霸体的研究,有什么结论?” 老学者沉默许久,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苍天霸体,就是多出来的那条先天雄性的黑色,被初始之阳染成了尊贵的紫血,所以才能有那么强大的天赋。” “我在这几千年里,四处搜寻,寻找到了很多超雄体男童,想试着能不能用别的手段……人造出一具后天的苍天霸体。” 顾白水眯了下眼睛,猜透了老学者的想法:“然后,用于夺舍?” “轰隆~” 雷声翻涌,刺眼的电光一闪而过。 老学者站在浓郁的阴影里,缓缓的点了点头。 “苍天霸体,大成之后可与大帝一战,没有人能拒绝这种诱惑。” “这样啊。” 顾白水点了下头,没再多说什么。 一片死寂的黑色古堡里,老者和年轻人坐在一层的大厅中,隔着一条长桌沉默无言。 而在无人能看见的古堡地下,却藏匿着数不清的洞窟。 洞窟里堆积了累累尸骨,残肢断臂。 而且这些尸骨大都短小稚嫩,尽是未发育的幼童尸。 它们是老学者这几千年来的失败品,古堡之下,是超越炼狱的罪恶。 顾白水见证了罪恶,表情依旧平静淡漠。 他选择了一种心平气和的方式,和这位隐居世外的老学者交谈着。 “男童,是用于孕育出苍天霸体。” 顾白水侧了侧头,眼神莫名诡异的问道:“那女童呢?” “为什么我在下面还看到了很多女童的尸体?你这又怎么解释?” 老学者闻言一顿,瞳孔深处明暗交杂了许久,才说出了一句话。 “至阳相对有极阴,女童也一样有价值,苍天霸体的极致阴面,古月神体。” 顾白水了然颔首,明白了地底下那些女童的尸体是从哪儿来的了。 他怅然的叹了口气,无奈的笑了一声:“你可真是一个畜生啊。” 老学者无言以对,只是干涩的强笑了一下,试图进行最后的挣扎。 他问:“我还有机会吗?活下去的机会。” 顾白水说:“看你能给我什么,买你的命。” 功法?宝器? 这些东西放在一个长生弟子的面前,实在是有点可笑了。 于是老学者拿出了自己唯一的筹码。 尸山骸骨里,唯一活下来的成功品。 第388章 挫骨扬灰 一个少女。 一个看上去年岁不大,瘦弱单薄的布衣少女。 “这是我三千年来,唯一的成功品。” 老学者眼神怅然复杂,无可奈何中带着一丝对生的渴求。 他深知自己绝对不可能和桌子对面那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年轻人以命相搏、 他和他都是圣人,但圣人之间的差距可能犹如天堑,间隔着让人无法逾越的绝望。 只有舍弃所有,掏空自己一生积累下来所有的东西,才有希望活着走出这座古堡。 是的,这座古堡是老学者栖息了几千年的世外之地。 但在桌子对面那人翻窗而入,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地方我征用了,你想怎么死?” 老学者怒极反笑,尝试了一次简短的反抗,最后还是老老实实的被摁在了椅子上,接受了对方坐下来交谈的建议。 顾白水侧了侧头,面无表情的看着从角落阴影里走出的布衣少女。 很瘦,瘦的看不出来年纪。 皮肤黑黄,脸颊尖俏,发丝散乱。 这个少女乍一看长相并不惊艳,但当你看向她的眼睛,和她对视的时候,就会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月色朦胧,万物寂寥,灵魂在持续不断的坠落,消散。 她有一双很特别的眼睛,瞳孔深处是浅银色的波纹,和眼白却又明显的泾渭分明。 “后天的古月神体?” 顾白水想了想,对老学者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吱吱。” 老学者顿了一下,补充道:“口支的吱。” 顾白水眼帘微动,没有说什么。 这个名字很明显,并不是一个人的名字,更像是没有尊严的家畜和宠物。 老学者看着年轻人的脸,以为这人动了心思,便撑起精神说道。 “雌性体和超雄体完全相反,她们自幼心理性格发育就很容易受不良环境影响,从而导致人格偏离,具备极强的可塑性和引导奴性。” “具体表现为伦理道德观念淡薄、行为放荡或粗野,容易形成精神障碍。” 顾白水还是没什么反应,他依旧看着她,试图从那个少女空洞的瞳孔里看出一丝人类的活跃情绪。 但无论是恐惧战栗、还是憎恨迷茫……都没有。 布衣少女像是一张脆弱的白纸,外表干净无瑕,但内心早已支离破碎,没有了独自思考的能力。 “说简单些。” 顾白水眯了下眼睛,遮住了眼里的一丝异色,他似乎注意到了某种有意思的事情。 老学者一无所知,组织了一下语言,便道出了所有。 “她的心理极端脆弱,很容易培养奴性,易于操纵。” “同时古月神体也是一种修行速度极端迅速的体质,只要有足够的修行资源,她就能在极短的时间内修行到圣人……没有瓶颈,而且圣人王劫也寡淡如水,一跃即过。” “所以她不管是用作采摘的修行炉鼎,还是奴仆打手,都是天地间最完美的模板。” 顾白水沉思许久,把注意力重新放在了老学者的身上。 老学者很有眼色,迅速从袖口中取出来了一枚血红色的人型玉佩,在布衣少女的眼前晃了一下。 瞳孔波动,少女茫然的抬起了头,眼里浮现出一丝很明显的畏缩和讨好。 “老……老爷。” 老学者点了点头,对于自己这么多年才完成的杰作有些发自内心的自得和即将失去的惋惜。 这丫头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物品,从小就性格软弱怯懦,奴性入骨。即便日后成了圣人王,在血魂玉器的压抑下,她也不会产生任何反叛的心思。 只要心中有一丝一毫的别的心思,血魂玉佩里就会展露出她心里的想法。 捏碎玉佩,这丫头也就会魂飞魄散,有死无生。 如果不是为了保命,他是真舍不得把这么潜力无限的好东西交到别人的手里。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这位道友的奴隶了。” 老学者把手里的血魂玉器放在桌子上,然后推向了桌子对面的顾白水。 “道友让你生你就可以生,道友让你死你就得死,从此之后你我之间再无瓜葛,听明白了吗?” 老学者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布衣少女茫然呆立,好像迟疑了很久,才听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局促的搓了搓手,艰难僵硬的点了下头。 “是……是老爷……都听老爷的……” 顾白水看着面前的血魂玉器,能清晰地感觉到玉器内的情况。 老学者把那个少女三魂七魄里的一魂一魄剥离进了玉器里,能够彻底的掌控她的生死。 顾白水沉吟许久,突然抬起头笑了一下:“但我不需要奴隶啊~” 一股生死之间的危机感,瞬间钻进了老学者的识海。 老学者脸色一白,刚想做什么反应,却发现布衣少女的背影挡在了自己的前面。 她在颤抖着,嘴唇哆哆嗦嗦,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但身体的奴性,还是驱使着她挡在了老学者的面前。 愚忠,也是深入灵魂的奴性。 顾白水赞叹的拍了拍手掌,没人知道他在赞扬什么。 他又笑着说道:“但我还没收过徒弟,我看你我也算有缘,今天就拜个师吧。” 老学者反应极快,瞳孔里掠过一抹死里逃生的喜悦。 他一巴掌轻拍在了布衣少女瘦弱的肩膀上,把她拍到顾白水的面前,双膝跪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还不快拜师磕头!你个撞了大运的狗东西!” 布衣少女满脸茫然,但听到了身后老学者的吼声,颤抖的缩了下脖子,立刻趴在地上,重重的磕了好几个响头。 很用力,磕破了地板和额头,声音颤颤巍巍,抖个不停。 “师~师傅。” 顾白水目光深邃的笑了一下,没有阻止少女的动作。 老学者僵硬的笑意堆满脸,试图的说了一句:“恭贺道友收徒,那您看我这……” “一笔勾销。” 顾白水回答的很干脆,表情自然真诚:“这么值得开心的时候,我当然不可能背叛约定,再对道友下手。” “道友送了我一个这么好的徒弟,我再恩将仇报,那还是人吗?” “言重了,道友言重了,那老朽就不打扰了。” 老学者的确没想到自己能死里逃生,手脚麻利的起身,打算借势逃离自己的老巢。 紧接着,他又听见了顾白水对布衣少女说的话。 “徒弟啊,你今天入门,师傅应该送你一件拜师礼,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顾白水浅笑着。 布衣少女身体一抖,连忙摇了摇头:“没……没有,师傅,我什么都不要。” “自家人别客气啊。” 顾白水别有深意的动了一下左腿,从桌子下的阴影里,踢出来了一个圆滚滚血淋淋的东西。 布衣少女吓了一大跳,但当她看清楚那东西是什么的时候,又一下子顿在了原地。 她瞳孔深处的色彩,从浑浊的茫然,逐渐凝固了起来。 那是一个头颅,一个红毛怪物的头……老学者的红毛,布衣少女很熟悉很熟悉。 她仰起了脸,看到了“师傅”脸上温和认真的笑容。 “徒弟,过了几天,你可就再没这么好的机会了啊~” …… 夜色浓郁,大雨滂沱。 刚走到门口的老学者停下了脚步,身体凝固在了原地。 因为他听见了一个声音,一个少女的声音。 很清晰很轻飘,像是夜雨里的凉风一样,从深渊之下传了过来。 “师傅啊……我很想要那个老东西死,很想很想……抽皮剥筋,挫骨扬灰,永世不超生……” 顾白水笑了。 因为布衣少女的瞳孔很明亮,很真诚,瞳孔的最深处藏着一个受尽折磨苦痛,忍耐了漫长岁月的孤苦灵魂。 他说:“抽皮剥筋太残忍了啊,徒弟。” “不过……挫骨扬灰这件事,师傅还真擅长的。” 天公暴怒,雷池倾斜坠落。 无边无际的雷海,砸在了一个老家伙的头顶,从头骨开始崩碎,淹没了所有。 第389章 收徒 “这是师傅交给你的第一课,当人其实也没什么好的。” 古堡被无边无际的雷海笼罩,老学者被万钧雷霆碾碎头骨,挫骨扬灰。 窗外雷雨交加,恍如白昼。 顾白水却依旧靠在桌子前的木椅上,手心里把玩着一方金白色的砚台。 “这一点你要记一下,卑鄙无耻并不可耻,背叛诺言也无所谓……只要你赢了,就有无数的借口和方法扭曲事实,编造一个自己想要的完美故事。” “历史从来都是由胜利者胡编乱造的,失败者一无所有。” 布衣少女点了点头,银白色的瞳孔深处泛起了阵阵的波纹。 她年纪不大,尽管受尽了折磨和奴役,但对于这个世界上真正复杂的勾心斗角和人心险恶,还是少了几分灵性的提防。 很巧的是,守墓人一脉,都很擅长这些东西。 顾白水必须给自己这个女徒弟提个醒,传教一下长生弟子自古以来的优良传统。 “师傅没和你开玩笑,很认真。如果你知道咱们这一脉的那些师伯长辈们都是什么德行,你就能明白师傅这些都是经验之谈,一点都没夸大其词。” 顾白水无声的笑了一下,劝说道:“以后如果出门在外一,定要加倍小心,特别是遇到自己人的时候。” 烛火摇曳,偏僻的古堡周围也逐渐寂静了下来。 窗边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水,雷声沉寂在乌云里,敛去了踪迹。 “你叫吱吱?没有本来名字吗?” 少女想了想,迟疑的回答道:“不记得了。” “吱吱听起来也不像一个人的名字,不如改个名字吧。” 瘦弱少女轻轻的点了下头:“听师傅的。” “那你自己有什么想法吗?” “没什么想法。” 顾白水略作思索,想到了一个字:“枳,木只枳,这个字还可以。” “你想姓什么?” 少女没什么主意,抬起脸,问道:“那师傅姓什么?” “我姓顾,你又不是我女儿,不要跟我姓。” 顾白水摇了摇头,似乎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耗费太多时间。 “不然就姓叶吧,还好记点儿。” “叶枳、叶枳?” 少女喃喃自语,没表现出什么反对的意思。 她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太干净明亮了些,和自己黑瘦的样子不符合。 “修士像长什么样子可以是自己决定的,只要境界高一些,性别都可以变来变去。” 顾白水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很平静的说道:“你是古月神体,按部就班的修行下去,也会自然而然的变个样子。” 叶枳接受了师傅给她的名字。 类似的言语,她在老学者的口中也听过。 不过大多时候后面都会跟上一句话:“修行古月神体的上古月神典早已经失传了,不然你这死丫头也不至于修行的这么慢。” 特殊的体质需要搭配特殊的功法,才能绽放出最耀眼的天赋。 老学者只是一个尽力苟活的圣人而已,没有能力去满世界寻找遗失的月神典,也从来都没有过这种想法。 现在那老东西死了。 叶枳到此刻还是有些恍惚,脑海里充斥着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而且她也不敢确定,自己遇到的这个师傅,会不会是下一个“老爷”。 反观顾白水的想法就要简单得多。 他不缺奴隶,更不缺扯后腿的徒弟。 如果今天古堡里走出来的叶枳,拥有的是除了古月神体之外的任何一种体质,顾白水都不会动一点收徒的心思。 混沌体也不例外。 但很幸运,叶枳是古月神体,她便遇到了人生最厚重且梦幻的一次机缘。 “哗啦啦~哗啦啦~” 顾白水拿出来了两个不起眼的褐色布袋,并把袋子倾倒在了桌面上。 布袋子里面装的,是很多枚五颜六色流光闪烁的戒指。 准确的说,是他在人境各处收集而来的圣人储物戒。 那些老圣人都死了,死人的遗产丢着也是浪费,顾白水就帮死者先收拾了一下。 一半装着兵器功法,一半装着灵丹妙药和仙草灵石。 顾白水从中挑寻选出了两个绿色和金色的戒指,然后递给了满脸茫然的叶枳。 叶枳连忙伸出纤瘦的双手,恭恭敬敬的接了过来,“师傅,这是……” “吃的,和用的。” 顾白水的回答很平淡,像是甩出了两袋子毛豆一样。 但事实上,这两枚储物戒里面装着满满当当的东西,足以让任何圣人境界的修士为之疯狂眼红。 “你要用这里面的资源尽快修行,争取在三年之内从仙台修行到圣人……当然,一年更好。” 叶枳怔了一下,顿时感觉手里的这两枚戒指变得沉重烫手了起来。 “师……师傅,” 叶枳磕磕巴巴的说道:“我修行没那么快,那人说后天古月神体有很严重的缺陷,在点燃神火,身体没办法长时间的保留灵力。” 有缺陷的古月神体,每修行一次都很费时辛苦。 而且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她的丹田像是一个填不满的漏斗一样,无论怎么努力,灵力一泄干净,就和普通人没有区别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手指攥紧了衣角,瞳孔深处也不自觉的抖动了起来。 因为她很害怕,这么严重的后遗症会让师傅陷入失望,然后把怒火撒在自己身上。 但出乎意料的是,顾白水并不意外,甚至一副了然如此的样子。 “你修行多久了?” “满打满算,有十几年了。” 顾白水侧了侧头,仔细的看了几眼叶枳的丹田。 “就用这破烂功法?一点点堆到的仙台?” 叶枳应了一声:“嗯。” “那以后就别这么浪费时间了……我这儿有适合你的一本功法,适合古月神体修行。” 顾白水伸出右手,一翻手掌,凭空取出来了一个冒着寒气的玉盒子。 这个盒子里面装着一本很厚很厚的古老典籍——《古月神典》。 而且盒子里的古月神典,是大陆上最古老的版本。 在来到脚下的古堡之前,顾白水在人境流浪了一年多的时间。 他这一年过得很充实,杀人放火除暴安良,打家劫舍为民除害。 也是在一次“除暴安良”的追杀中,他从一个躲在冰天雪地万丈洞窟内的老太婆手里,抢过来的这本神典。 顾白水本来并没有太在意这本书,但世界上总有很多难以解释的巧合,让他在这个偏僻的古堡里,遇到了一个少女。 她对无利不起早的顾白水来说,有什么作用呢? 禁区深处,有一座月神墓。 月神墓里……可能有一件帝兵。 第390章 庙堂圣人,囚徒归乡 顾白水把手里的东西交到了叶枳的手上。 除了两枚储物戒和一个盒子外,还有一柄幽蓝色的薄剑。 长安城神秀道场出品的上古法器,已经不太适合如今的顾白水了。 叶枳抱着一大堆东西,茫然懵懂的看向顾白水。 她不太懂,刚刚拜过的师傅,为什么会突然间送给自己这么多珍贵的东西。 他对她似乎太好了……好的没有道理、好的让人不安心……让她恐惧。 银白色的瞳孔深处,闪烁着不安的情绪。 顾白水无声的笑了一下。 叶枳却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瞬间感觉到了发自灵魂的害怕和畏惧。 她害怕师傅,比死在门外的老人要害怕的多得多。 在这座古堡里,叶枳能隐藏好自己的情绪,压抑自己的灵魂本能,来欺骗那个老眼昏花的暮年学者。 但在自己这个年轻的师傅面前,叶枳仿佛像一个赤身裸体的婴儿一样,被看透了心里最阴暗的角落。 “你不用怕。” 顾白水抬了抬眉头,用很自然的言语,安慰着突然害怕起来的女徒弟。 他说:“你不用怕,师傅不是什么好人。” 嗯? 叶枳怔了一下,又听见师傅轻飘飘的继续说道。 “但我也不至于对你一个小丫头有什么非分之想,这是一种摆在明面上的投资。” “我供养你三年,助你成圣也可能是圣人王,等你成长到一定境界后,我会带你去一个地方,找一件东西。” “在后面的事情,就暂时没想过了。” 叶枳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她清楚自己的处境和体质,所以从来都没有奢望过自由这种东西。 一魂一魄被剥离,封死在了血魂玉器中。 她的命运只能是任人宰割,不成准帝永远没有资格幻想反抗。 “咔嚓~” 一道清脆的碎裂声,从桌子上传来。 叶枳身体一滞,缓慢僵硬的抬起了脖子,眼睛里是无法理解的错愕和茫然。 老学者放在顾白水面前桌子上的血魂玉器……碎了。 一魂一魄回到了自己主人的身体里。 顾白水收回手指,慢吞吞的站起了身。 “这玩意儿,质量一般啊~” 窗外大雨倾盆,古堡内烛火摇曳。 叶枳仰起小脸,懵懵懂懂的看着师傅。 年轻师傅也认真和煦的给她讲了一段关于“信任”的大道理。 “师徒之间,最重要的就是信任。” “师傅我相信徒弟你不会背叛,当然不需要这些乱七八糟没人性的下作手段。” “所以徒弟你也要相信师傅啊……” 顾白水温和真诚的笑着,声音轻慢,压灭了风雨声。 “你要相信……就算你修行到大帝境界,某一天背叛了师傅,师傅也一样有能力,把徒弟你带回这座古堡……” 这才是顾白水心中,标准健康的师徒关系。 …… 顾白水在这座偏僻的古堡里住下了。 他一把火烧干净了地底洞窟里那数以万计的尸骨,默诵功德金刚经,超度了残缺不全的婴灵亡魂。 空旷的古堡里就只剩下了两个师徒。 叶枳开始每日用功修行《古月神典》,在师傅挥霍无度的资源支撑下,她的修行速度只能用一日万里来形容。 古月神体本就是和苍天霸体同一类的体质,对资源的消耗堪称无底洞。 但只要有功法和资源,修行速度也是逆天的吓人。 顾白水却并不是很在意叶枳的修行。 叶枳平日里几乎看不见师傅的身影。 顾白水把自己关在了地下洞窟,沉静下心神,全神贯注的修行长生书和血肉典两本功法。 他吞食了一块又一块盘古药的血肉,喂饱饥饿难耐的血肉之躯。 每当修完血肉典一转,密密麻麻的口器长满全身的时候,顾白水就会转修长生书,抹除掉血肉典暴动的后遗症。 然后再一次暴食。 就这样,在一来一往中,顾白水逐渐把血肉典的修行推向了大成的境地。 长生书的修行也很顺利,和血肉典并驾齐驱,一般无二。 三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 时间逼近了一甲子的秋末。 叶枳早已经修完了仙台,点燃神火,甚至即将突破到下一个境界。 而顾白水也耗尽了最后一块盘古药的肉,血肉典的修行并没有如预期那样到达饱和大成,还差一小段距离。 很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像梦星河说的那样,察觉到同时修行长生书和血肉典的冲突。 一切都很顺利自然,水到渠成,就像是完全互补的两本功法一样。 顾白水步入了圣人境界的巅峰,浑身气息内敛,圆润饱满,瞳孔深藏精芒。 他吃完了所有盘古药的肉块,四脚灾厄的残肢没有再动一口。 混食两种灾厄生灵,顾白水还是心有顾忌,不愿意轻易涉险。 仔细思索之后,顾白水索性离开了地底,制定了一个短期的计划,去补全自己圣人庙里的最后一个空着的位置。 屠百圣以成王,只剩下唯一的一个漏网之鱼了。 还是一条很难找的鱼。 “师傅,你要出门吗?” 叶枳看到了顾白水,仰起脸问了一句。 “嗯,不会用太多时间,你安心修行就好。” 顾白水应了一声,然后就动身离开了古堡。 他其实并没有把这次的出行太放在心上,为了防止意外发生,还随身携带着帝柳雷池。 即便不用帝兵,以顾白水目前圣人境巅峰的修为和状态,也足以在同境圣人中狼入羊群,真正意义上的于同境全无敌。 唯一的意外,是几年前洛阳城里最后剩下的老圣人突破到了圣人王境,或许才勉强能和顾白水一战。 但这一次……顾白水失算了。 因为最后剩下的那个神秘圣人,来自庙堂。 一场持续半年的追杀和反扑,接连不断的发生在人境各处。 直到最后, 几个人影追到了天涯海角,一方金白色的雷池从天穹倾泻,被另一件神秘的帝兵横拦僵持。 顾白水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恐怖战力,三道仙气流转幻灭,浑身浴血奋战,才勉强在几个突然冒出来的庙堂圣人王的夹击下,斩掉了最后一个庙堂圣人的头颅。 他拎着头颅逃了。 …… 癸亥年末,大雪纷飞。 无数道流光惊鸿从遥远的星空之外,踏雪而归。 这些流光气息庞大悠远,隐约之间能看到一个个身穿战铠或破袍的人型轮廓 。 犹如远渡星空而来的神明,回到了自己的故土。 星空璀璨,被驱逐囚徒们,回来了。 同一时刻,大帝禁区的外围,有帝息云雾晃荡。 一只手探出灰蒙蒙的雾气,一双木讷的眼睛眺望星空,竖瞳深处掠过了一抹冰凉的色泽。 第391章 长生书的反叛 “师傅十天前回来的,身上带着伤,手里拎着一个人头。” “从师傅的表情来看,伤势应该不严重。” “不过师傅只在地下洞窟里调养了一个晚上,然后就离开了古堡,在附近方圆万里内晃悠了十几圈。” “师傅好像在布阵,一个很大很大的阵图,用了很多很多的法器,笼罩方圆万里,和外面分离开。阵法落成的那一刻,天空上所有的流光和结界都消失了,散在空气里,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再然后,就又开始下雨了。” “师傅往乌云里扔了一件东西,雨和雷就再没停过……师傅也不见了。” 叶枳在竹筒上刻下了最后一笔,看着古堡外连绵不绝的大雨,轻轻的叹了口气。 银白色的瞳孔悄然闪烁,倒映着窗外滂沱的雨幕。 叶枳不知道师傅在做什么,她前些日子突破了神火,步入下一境界,师傅也没有出现,只是在空中掉下来了两枚新的储物戒。 修行,还是修行,叶枳除了修行之外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可做了。 布衣少女站起身,沿着脚下的石阶,走向了古堡外的大雨里。 雨水并没有滴落在她消瘦的肩膀上。 一股晶莹的寒气冻结成霜,把雨水凝固成一把薄薄的冰伞,挡在了叶枳的头顶。 在伞下,原本干瘪黑瘦的少女早已经换了一副模样。 眼神清澈,皮肤白皙,黑色的长发里隐约闪烁着浅蓝色的光泽。 叶枳像是行走在人间的寒月神女,五官之间朝着一个精致完美的方向蜕变。 历任的古月神体都是如此,当她们踏上修行正途之后,神体就会在不知不觉中衍化成最完美的雌性生物,或者说独一无二的女子。 古月神体很挑剔,自己的皮囊也必须要最好的。 相较而言,历任的苍天霸体就长得很草率了。 …… 古堡地下,万丈深渊。 一座座空荡荡的洞窟绽放着妖异刺眼的红光。 地底变成了一片猩红色的世界。 而顾白水躲在最隐秘的一个角落的阴影里,寂静无声的沉默着。 “噗咚~” “噗咚~” 接连不断的心跳声回荡在洞窟内,此起彼伏,一声接着一声。 心跳声沉重如重鼓,但听起来并不像是……只有一个心脏在跳动。 不是一个人在敲击鼓面,更像是有上万个人敲打着上万个血红色的鼓槌。 万人齐心,落槌的时候没有丝毫差异。 只不过站在洞窟的不同地方,接收到的声音会有所迟缓。 良久,上万个心跳声沉寂了下来。 阴影里的顾白水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麻木、混乱、暴虐、凶厉……无数种情绪在漆黑的瞳孔里一一闪现,最终随着眼帘的抖动,归于一片幽暗的平静。 顾白水直视的对面,有一块七彩琉璃色的神源晶块。 这颗神源结晶本应该流光四射,璀璨耀眼。 但不知道为什么,身处洞窟的它呈现出的色泽是忽明忽暗的朦胧,仿佛察觉到了某种恐怖的危险,紧紧收缩成了一团。 “师兄,你在吗?” 干涩沙哑的声音在洞窟里响起。 顾白水木讷的看着前方。 神源结晶安静了片刻,然后缓缓波动,平滑的表面上浮现出了一个模糊的人型轮廓。 镜子里,倒映出了张居正平凡温和的面容。 眼帘微动,张居正看到了顾白水。 师兄弟二人眼神交汇,镜子里的轮廓明显的顿了一下,眼神变得奇怪了起来。 “师弟,你这是?” “同时修行了长生书和血肉典,和三个庙堂圣人王拿着一件帝兵大战了一场,长生病潜伏作乱……盘古药也消化不良了。” “盘古药?消化不良?” 张居正若有所思的,没听明白顾白水这话是什么意思。 但藏在阴影里的顾白水却无声无息的笑了一下,眼神带着丝丝缕缕的嘲弄和淡漠。 “师兄,你觉得长生书和血肉典,哪本书更适合修行?” 张居正很自然的说道:“血肉典更趋近于魔道典籍,吞食血肉助长修为,容易根基不稳且反噬很明显……长生书倒是平平淡淡,修行缓慢,没有太大的缺陷和桎梏,更适合修行一些。” “但很明显,师弟你不这么认为?” 顾白水点了下头,眯起眼睛说道。 “师兄,两本同时出现的书,怎么可能一本老实一本桀骜?” “长生书完全就是一个陷阱,它才是真真正正的二五仔,平日里不显山露水,关键时候跳出来捅你一刀的那种。” 张居正眉头一挑,问道:“吃大亏了?” “是差点死了。” 顾白水轻笑了一声,声调平淡,没有情绪。 “这小东西给了我一个惊喜,在我和庙堂火拼的时候从里面给了我一刀。” “长生灵力和血肉躯壳同时暴乱,心肝肺肾、筋肠骨肉在同一时间反噬,由内而外的逆转,从我的肉变成了另一种新的肉。” “它们想把我……逆生成一株活的盘古药。” 张居正摇了摇头,问:“你怎么解决的?” “你知道我的,我当然不可能惯它毛病啊,师兄。” 阴影里传出了某个青年病态讥讽的嘲笑声:“长生书只是一本书而已,它有束缚自己的规则铁律,血肉典也一样。” “这俩小东西可以背叛我,但究其根本,它们俩都必须为这具长生厄体的诞生运作。” “只要顺着修行,它们就必须停止反噬暴动,继续助我修行。” “所以,我吃了另一种灾厄的残肢,完成了血肉典最后一阶段的蜕变。” 顾白水的声音在洞窟里回荡。 一阵阵心跳声却又再一次纷乱的响起。 张居正默默无言,镜子里的轮廓却缓缓的侧了侧头,看向了洞穴外……那堪称恐怖的诡异景象。 “然后,你蜕变成这样子了?” 张居正没有看着洞穴角落里的阴影,他看着的是外面,上万个其他的洞窟。 也可以说是……上万个小师弟。 墙壁上血肉粘结蠕动,洞窟里近万个崭新的心脏跳跃不停,数不清的血管错综复杂的相互连接,彼此之间输送着浑浊的灵力和血肉。 张居正很难说清楚现在的情况。 到底是师弟藏在洞穴里,还是洞穴藏在小师弟的“身体”里。 小师弟似乎变成了一个支离破碎的巨大怪物。 墙壁上每一块血肉都晶莹剔透,闪烁着玉石一样的玄妙色泽。 “出了点小小的意外。” 阴影里的顾白水探出了头,也只有一个头,没有躯体。 张居正无言的叹了口气:“什么意外?” “血肉崩溃反噬、两种灾厄本源相冲、长生病也又犯了嘿,识海和身体都乱成了一团……” “不过也不全是坏消息。” 顾白水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张居正抬眼:“还有好消息?” “是啊,师兄,我马上就要破镜成圣人王了……” 洞窟安静了下来,心脏也不跳了。 良久之后,张居正眼神复杂的反问道:“你想以现在的状态,渡圣人王劫?” “我不想,但已经来了。” 顾白水问:“师兄,这一劫你觉得我有几成胜算?” 张居正跳过了这个话题,他的想法很务实。 “师弟,你喜欢什么材质的棺材?” 第392章 圣人王,轮回劫 “师兄救命。” “救不了,你安心去吧。” “这么无情?” “下去见到师傅的时候,帮我带声好。” “……” 这是个很冷的笑话,冷到骨子里,渗入了灵魂。 师兄弟二人对视一眼,然后无言的笑了起来。 “我有一个想法。” 这是顾白水说的话。 张居正知道小师弟不会这么老老实实的死,叫自己只想见最后一面。 他一定是有了一个逆转局面的奇怪计划,才把自己叫了上来。 “说说看。” “第一步,要把神魂和肉体分离开,变成两个部分。” 顾白水说:“现在的长生厄体完全是一个混乱无序的生命体,如果我不脱离混乱的状态,一天最多有半个时辰的清醒时间,和死人没太大区别。” 张居正点了下头:“这不难。” “第二步,把长生厄体丢进帝柳雷池里,帝柳会用雷池帮我反复淬炼,把它洗礼锻造成一具极致完美的躯壳,驱散长生厄体里混乱的后遗症。” 帝柳雷池。 张居正眼神微顿,注意到了顾白水言语中的帝兵,但也并没有太在意。 锤炼长生厄体,帝柳雷池的确是最好的东西。 顾白水知道它有经验。 “然后呢?” 张居正问道:“这种方法只能挽救你的肉身,你的病和圣人王劫,还是需要你自己承担。” “我知道,师兄。” 顾白水说道:“不只是病和圣人王劫,还有血肉典长生书本身的饿痴凡三道灾劫,剩下最后一道凡尘劫,我打算把它们一起渡了。” “怎么渡?” 张居正问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的问题:“帝柳雷池没办法护着你,渡劫只能靠你自己。” 顾白水沉默许久,说出了一句话。 “师兄,大梦典的禁法里有一个另类成圣王的手段,你应该知道。” 张居正身体微顿,眯起了眼睛。 “轮回劫?你想走这条路?” 顾白水轻轻的吐了口气:“万物归一,入梦渡劫,这是我推算出来最好的解决手段。” “轮回劫很难,极难……” 张居正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和善的劝慰道:“不,你一定会死。”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顾白水翻了个白眼。 “赌一赌又没损失,万一我成了,就是历史上第一个神魂分离渡圣人王劫的修士,值得被铭记在修行正史上。” 张居正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你还真不是第一个。” 顾白水一愣:“我不是第一个?那谁是第一个?” “修行过大梦典的人本来就不多,你觉得还有谁?” “师兄你?” “不是。” 顾白水出乎意料,想了想,又问:“你师妹,林清清?” 没人想到,张居正又摇了摇头:“也不是。” “那还有谁,你们梦宗就这么多人……” 顾白水眼神突然顿了一下,脑海里浮现出了一幅梦宗的画面。 月色朦胧,梦宗禁地里的一面古老石壁面前,站着两女一男三个人影。 大师兄、林清清和……陈圣雪。 顾白水的表情有些古怪:“陈圣雪?” “是。” 张居正说道:“我成圣王的时候,走的是星辰之路,没试过轮回劫。” “据我所知,唯一一个走过轮回劫路的,只有陈师妹一个。” “那她还活着吗?” “你说呢?” 顾白水面露可惜,转念一想又有些好奇:“陈圣雪渡轮回的时候,她的护梦人是谁?” “我师父……梦宗的师父。” “这样啊,那我的轮回劫?” 张居正很平静的回了一句:“我给你护道,师兄会尽力而为。” 顾白水也没有别的选择。 轮回劫顾名思义,是在一场幻梦轮回中渡劫。 所有因果和劫难都会在这场轮回里一一展现,渡过苦海方能成圣王,孑然一身,超脱红尘。 顾白水已经决定用这种方式成圣王了,就不会后悔。 唯一的问题是,轮回劫的难度和渡劫人自己的苦难因果以及执念有关。 顾白水是一个很复杂的个体,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会在梦中轮回里遭遇到什么磨难。 而且还有长生病和凡劫相叠,这一次的轮回劫可能会超出原本的预估。 连张居正都觉得小师弟九死一生,大概率会下去见师傅了。 顾白水倒是保持着很乐观的心境,试一试,总不至于太过分吧? “师兄,我在梦宗渡轮回劫,你有什么忠告吗?” “梦宗?你去不了梦宗渡劫。” 张居正很干脆,推翻了顾白水原本的计划。 顾白水皱了皱眉,问:“为什么?” “因为梦宗不够大。” 张居正说:“别人渡劫绰绰有余,你这次渡劫,一定不够。” “那去哪儿?” 洞窟里安静了好一会儿,才传出了张居正平淡的声音。 “来黄粱吧。” …… 年关前的最后一天。 叶枳还是没看见师傅的人影。 古堡空荡荡的,除了雨声什么动静都没有。 叶枳这时候才觉得,师傅的伤可能比她想象的要严重一些。 或许还需要一段时间养养伤。 她从古堡外的森林里走了回来,推开大门往古堡里看了一眼,一下子怔在了原地。 几十个晶莹闪烁的储物戒堆积在古堡的长桌上,各自散发着奇幻的色彩。 “出趟远门,好好修行。” 这是师傅给她留下的八个字。 叶枳微微沉默,最后也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 “师傅很神秘啊。” …… 天穹上乌云密布。 一方庞大无比的雷池占据了所有。 在无边无际的雷海里,一个支离破碎却又坚固无比的血肉巨尸沉入了海底,被数不清的雷霆环绕着。 雷蛇虬结,攀附在巨物的皮肤上,一点一滴的锤炼着这具似乎有些奇怪的长生厄体。 在帝柳树旁的树洞口, 一个模糊的神魂和帝柳交代好了一切,并悄无声息的留给了帝柳一根红毛手指。 手指里封印着一滴黑色的水。 如果雷池底的巨尸发生了什么事,这滴黑水或许能派上用场。 神魂落入树洞里,来到了熟悉的梦宗世界。 他按照师兄的说法,慢慢的走到了之前几次来过的那面白石壁前。 “这地方能和黄粱世界相通?” 顾白水不确定,上下打量许久,还是敲了敲光滑的石壁表面。 “师兄……” 话音未落,一只沉稳的右手从石壁里诡异的探了出来。 那只手抓住了神魂,把他带去了另一个世界。 梦宗刮起了一阵奇怪大风。 同时消失不见的,还有另一个扎着两根发髻的懵懂女童。 第393章 人族虫族 “呕~” “呕~” 身后不停传来某个东西作呕的声音。 苏新年皱了皱眉头,侧头瞥了眼趴在虫尸树下的金红色异兽。 “有这么难吃吗?阿大,你最近是不是胃口不好啊?消化不良?” 至尊貔貅,是苏新年的从小养到大的「阿大」。 严格意义上来说,苏新年和阿大是相互共生的关系,互相喂养。 苏新年喂貔貅各种稀奇古怪的生灵尸体,至尊貔貅吞入腹中,经过一段时间的消化滋养,反吐出一具完整无缺的身外化身。 貔貅也吃其他的天材地宝,只不过有进无出,不会再吐出新的东西。 同时,阿大也会给苏新年带来很多意外之喜。 至尊貔貅是天地间福运天泽的象征,是一只活着的聚宝兽。 苏新年把它带在身边,找一座山崖直挺挺的跳下去,大概率都会被歪脖树接住,闯入神秘洞穴,捡到奇珍异宝、远古功法和传承。 不考虑在某个大师兄手下遭受过的挫折,以及和小师弟的勾心斗角,苏新年这一辈子几乎可以说是顺风顺水,运道昌隆。 其中有一大部分都能算是这只至尊貔貅的功劳。 谁不想要一只能招财进宝,还从不挑食的福兽呢? “对啊,你不是从不挑食吗?” 苏新年眉头轻挑,瞳孔里掠过一抹奇怪。 阿大吃了两具尸体,虫尸树上蜕下来的两具长生弟子的躯壳。 这两具躯体生前境界不详,可最多也不过圣人王,而且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以阿大的胃口应该很容易消化才对。 但不知道为什么,至尊貔貅极其罕见的出现了反刍作呕的现象。 喉咙里的两具尸体似乎极难消化,难以下咽,让吞遍万物的貔貅都很不适应。 “咕噜~”一声传来,被金鳞覆盖的粗大喉咙蠕动了一下。 至尊貔貅很是勉强的咽下了堵在喉咙管尽头的两个异物,然后浑身一抖,趴在地上闭目养神了起来。 它需要一段时间消食。 而且可能是错觉,貔貅在把尸体吞进喉咙的最后一刻,感觉到那两个死物好像……动了一下? 辽阔庞大的虫境内,只有苏新年和貔貅两个活物。 紧接着至尊貔貅趴在虫尸树下昏昏沉沉的睡着了,体表鳞片上反射的金红色光影也逐渐消散内敛,一点点的变得和空气一样透明。 苏新年看着阿大融入空气中,连轮廓都没有留下。 这家伙也自闭了。 陪着苏新年的东西只剩下了遍地虫尸,数以亿计的虫尸之海。 不过苏新年很擅长自己给自己找乐子,独自一个人的时候,他也有各种古怪的消遣方式。 比如:把尸体复活,创造出一些死而复生的玩伴。 这是一件很考验技术手法的工作,需要熟能生巧的手艺活儿。 苏新年在这件工作上很有心得。 他曾经捏造出来过各式各样的“尸人”。 迟暮老朽,彪型壮汉、儒雅书生、稚嫩幼童…… 甚至朱唇皓齿肤白貌美的绝美女子,他都……咳咳……再说下去就有些不正经了。 苏新年嘴角含笑,慢慢悠悠的晃荡在虫尸草原上。 他想要找一具绝佳的尸体模板,打造成一件真正的艺术品,然后带出门逛逛。 残留在虫境里的虫尸躯壳有大有小,小的还没有一根手指粗细,大的却像是一座小山丘一样矗立在原野上。 苏新年寻觅了许久,在虫尸平原上越走越远。 最后,他停在了平原最偏僻的一个角落,找到了一具出乎意料的干尸。 苏新年仰起头,站在巨大的阴影里,表情从错愕逐渐变成了满意。 “这玩意儿真是一只虫子?” “有这么大的虫子吗?都变异了吧?” “而且,谁家虫子长着一个龙头啊……飞龙?飞龙骑脸怎么输?” 苏新年喃喃自语的碎碎念着,撸起袖子掏出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工具。 他要把这具拉风的虫尸复活,作为自己代步的坐骑。 整座东洲都是苏新年和知天水这两个长生弟子的战场。 知天水手握两座起源秘境,还有聚财商会作为资源后盾,占据了绝对的先天优势。 苏新年手里只有一座摇光圣地和数不尽的半死虫尸,兵力并不对等。 不过这种争斗方式,倒是让苏新年有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人族和虫族,感觉像是上辈子的某个游戏。 而且知天水有神农轩辕两个基地,苏新年有虫境摇光两个基地。 基地爆炸,游戏结束,更熟悉了。 “但其实这只是表面上的游戏而已。” 苏新年缓缓抬首,瞳孔深处闪烁着莫名的色彩。 “知天水在东州这么多年,可不是为了等着我来下棋。他有自己的谋划,甚至很希望我来配合他,把东洲闹个天翻地覆。” “老东西不是好东西,幸亏咱也没安好心~” …… 三天后, 一个庞大的阴影从平原的角落腾飞而起,遮天蔽日,笼罩住了身下的一大片原野。 阴影的轮廓清晰的落在草原上,三双六只翅膀相互重叠起伏,龙首狰狞巍峨,头顶站着一个表情平淡的白衣青年。 “出门,抢劫开矿。” 龙尸巨虫飞掠过了透明墙壁,墙壁外是遭遇了天灾末日一样的深坑废墟,废土盆地。 苏新年和知天水的战斗把一半的虫境夷为平地,半透明的空墙也塌碎了不少。 龙尸巨虫眼眶里摇曳着灰白色的死寂魂火,在苏新年的御驶下飞出了虫境,来到了东洲的群山的天空上。 东洲就此变天了。 …… “轰隆~” 战火纷飞,轰鸣声不绝于耳。 邵靶星脱离摇光圣地的人群,避开了头顶爆发的死战,悄无声息的潜入了脚下的大泽里。 身后传来尖锐的暴鸣声,夹杂着一阵阵痛苦的惨叫。 法宝飞剑相互碰撞,残肢断臂掉落沼泽。 邵靶星屏气凝神,竭尽所能的把存在感降到最低。 他们都杀红眼了。 不管是摇光弟子,还是突然冒出来的那群身穿青绿长袍的修士,都在疯狂的撕杀,使尽浑身解数欲置对方于死地。 更恐怖的是,如果同境一对一,摇光圣地的弟子根本不是那群青袍人的对手。 百招之内,必有一个摇光弟子被大卸八块,分肢而亡。 幸好每一个摇光弟子身边都跟着一只不畏生死的狰狞巨虫,为他们抵挡杀招,奋不顾身的撕咬而上。 邵靶星看见了青袍人衣角绣着的符号,像一根青草,生机盎然。 那 是神农族的族印。 和摇光弟子厮杀的家伙,都是失踪已久的神农族人。 他们走出了起源秘境,现身在东洲的各个角落,和摇光弟子以及杀不尽的虫子们,展开了一场腥风血雨的厮杀。 第394章 缺少的一座秘境 邵靶星逃了。 他不否认自己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 人生在世,活着是最重要的,这一点邵靶星倒是和知天水口中那个古老的扫把星官很像。 都贪生怕死,忍辱负重,忍着忍着……就过去了。 邵靶星缩手缩脚,渐行渐远,离开了摇光弟子和神农族人乱战的地方。 他这个行为也算是顺从了苏新年的劝告,遇到事情该溜就溜,千万不要逞强。 苏新年让邵靶星去寻找到太子星官玉太子。 邵靶星自己却没太当回事。 如果他和扫把星官没什么关系,传说中的玉太子压根就不会在意区区一个普通修士邵靶星。 即便自己真是扫把星官转世,当初知天水和所有星官的大战里,扫把星官可是唯一一个惜命逃战的人。 扫把星官是唯一的叛徒,背叛了所有星官。 玉太子死而复生,不清理门户就不错了,又怎么可能被他找到呢? 所以在虫师离开虫境之后,邵靶星就提出了这个问题。 苏新年表现的很无所谓。 “你是不是扫把星官不重要,玉太子对扫把星的态度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玉太子本人不会放过能弄死知天水的机会。” “只要他听到这个消息,就会来东洲选择加入我们的阵营,杀知天水。” 邵靶星犹豫了,他不知道玉太子是什么样的怪物。 他担心自己真的是扫把星官,玉太子把前世的仇怨发泄在自己身上。 苏新年看出了邵靶星的迟疑,他无声的笑了一下,给了邵靶星第二个选择。 “如果害怕的话,你可以不去找玉太子。” “我这里有另一个任务,还没找到合适的人去做,可以交给你。” 邵靶星问:“什么任务?” “帮我找一个秘境,一个……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秘境,就在东洲。” 邵靶星愣了愣:“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秘境,为什么能确定就在东洲呢?” 苏新年耸了耸肩,轻笑着解释道。 “因为东洲的全称叫东胜神州。” “我查了很多历史古籍,也不知道东胜神州这个名字是从哪个历史时期开始流传的。” “而且书上有东胜神州,但没有西牛贺州,南瞻部洲和北俱芦洲,我觉得这不是一个巧合。” 邵靶星听得一头雾水,完全没明白苏新年的意思。 苏新年也没再和他解释,只是若有深意的说了一句话。 “东洲被挖掘出了这么多秘境,唯独少了一个它不该缺失的那个秘境。” 邵靶星又问:“什么秘境?” “花果山,水帘洞。” 苏新年像是信口胡诌一样,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着。 “你帮我去找到花果山水帘洞,找到了再回来见我,我会给你准备一份很重的谢礼。” “我?” 邵靶星迟疑的点了点头,然后就离开了虫境。 临行前,苏新年给了他最后一句真诚的劝告。 “如果你真找到了,不要太冲动,山里可能会有一只猴子……你帮我把它的猴脑带回来。” 邵靶星应了一声,倒是没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如果他真的找到了那什么花果山水帘洞,那也能证明自己属实运气不错。 杀一只猴子? 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吧。 …… 在战火连天的东洲,邵靶星是一个少有悠闲的散人。 两方神秘势力的交战厮杀,他是能躲就躲,能藏就藏。 神农族人只要出现在视野之内,邵靶星甚至能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 即便遇到的是摇光圣地的弟子,邵靶星也从不上前搭话,免得惹到一身祸事。 出门在外安全第一。 邵靶星深谙苟道,白天混迹在人声鼎沸的城镇里,夜晚顶着星光悠然赶路。 他偶尔会敷衍了事的打听一下东洲秘境的新消息。 但也只是打听一下而已,根本就没想过亲身进去探查一下。 什么花果山水帘洞?随缘吧。 怀抱着摆烂摸鱼的想法,邵靶星安安稳稳的度过了一段难得舒心的日子。 摸鱼使人快乐,更让人幸福。 即便有一天被苏新年捉回虫境,邵靶星也一样有冠冕堂皇的正当理由。 “上古星官?从来都没有出世的秘境?这都是努力就能找到的东西吗?” 缘分未到,邵靶星已经竭尽所能了。 找不到就是找不到。 邵靶星给自己找好了理由,但他忽略了另一种可能。 常言道:“星光不负赶路人。” 还有一句话是:“夜路走的多了,总能见到鬼。” 某个平凡的夜晚,邵靶星走在平凡的小路上,享受着平凡的月光,走进了一个平凡的树林。 他在树林里遇到了一只猪。 白白胖胖的家猪。 邵靶星很谨慎,完全不上当,目不斜视的绕开了那只来历不明的猪。 他继续向前,不久之后又在林子里遇到了一匹白马。 白马也来历不明,邵靶星扭头就走,心里逐渐警惕了起来。 不妙不妙,非常不妙。 接连不断遇到没办法用常理解释的事情,一般只有两种可能: 被算计了,或者说撞到机缘了。 根据邵靶星多年来的经验,前者发生的概率远远大于后者。 邵靶星加快脚步,越跑越快。 他不是不能在林子里悬空飞起,只不过经验和本能告诉邵靶星,在这种时候越低调越安全。 于是乎,在兜兜转转了半刻钟后,邵靶星转回了原地。 猪没了,马也没了。 一道皎洁的月光从夜幕上洒落,铺在邵靶星的脚下,试图把他引领向前方。 “就死活避不开了呗?” 邵靶星的脸色有些难看。 不过这时候,他也已经察觉到了事情的诡异。 路已经铺在脚下了,再不上路……就有些不礼貌了。 邵靶星此时觉得有一双眼睛藏在暗处注视着自己。 必须走上这条不归路,否则他的下场可能更加惨不忍睹。 一咬牙,邵靶星踏上了朦朦胧胧的星光小路。 路途比预想中要更漫长,邵靶星走了足足一夜,耳边竟然传来了大海的声音。 天亮的时候,他钻出了林子,从东洲深山来到了一片大海的岸边。 海上漂浮着淡淡的雾气,雾气里模模糊糊的闪现出了一座仙山的轮廓。 邵靶星沉默了下来。 因为一低头,他在岸边的海水里,看到了一艘空荡荡的小木船。 这已经不是暗示了,明摆着想要邵靶星坐船去大海里的雾中山、 邵靶星有预感,雾里的山就是苏新年和他说过的那座神秘的花果山。 山上有猴子,苏新年让邵靶星杀猴。 他最终还是坐上了木船,拿起木浆,认命的向着雾气里划了过去。 咬牙切齿,一脸苦涩。 当梦想照进现实,邵靶星只希望在那座山脚下等着自己的……不是玉太子就好。 第395章 玉太子 雾气起起伏伏,微凉的湿气迎面吹在脸上。 邵靶星老老实实的划着船,深入迷雾之中,向着大海里的那座山划了过去。 远处的初阳缓缓升起,邵靶星身下的木船行驶进大山的阴影里,荡起阵阵波纹。 一刻钟后,木船距离岸边近了。 邵靶星抬起头,模模糊糊的能看见一个人影。 那个人影很消瘦,似乎穿着青白色的长袍,手里握着一把折扇,矗立岸边,默默的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 邵靶星迟疑了一下。 因为他不知道对面岛上到底是什么情况,更不知道站在岸边的人影是活生生的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所以他握住船桨的双手有些犹豫,或许绕一下路,从另一个方向登岛更合适些。 海面轻轻拨动,泛起阵阵涟漪。 藏在雾气里的邵靶星最终还是选择了一个更稳妥的方式。 他驾驶着木船,悄悄的绕了一个弯,避开候在岸边的那个人影,从另一边的山坳脚下登上了这座海岛。 “呼~” 晨风扑面而来,吹散了邵靶星胸腔里的燥闷。 离开木船,踩在坚实的礁石上,邵靶星一点点的爬上了这座被大海围绕着的岛屿。 他站立在山崖上,回头瞥了眼身后,然后一下子怔在了原地。 因为……木船没了,更远的大陆海岸线也消失不见了。 这是一件很诡异的事情。 邵靶星站在大陆海边的时候,能看见海里的仙岛,但当他登岛之后,却看不见大陆了。 太阳升起,海面上的雾气缓缓消融。 四周都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根本看不见任何陆地的影子。 邵靶星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 他明白了一个事实: 脚下的这座仙山,其实坐落在大海中央,距离东洲大陆不止千里。 有一个人招来了雾气和星光,铺在邵靶星的脚下,缩短空间,把他邀请到了这座岛上。 那人至少是一位圣人,甚至可能不止。 会是谁呢? 邵靶星微微怅然,慢慢的抬起了头。 果不其然,有些东西,不是你想避开就能避开的。 衣袖轻飘,身穿青白长袍的人影,又出现在了邵靶星的头顶。 它在注视着他,目光幽然,寂静无声。 这一刻,邵靶星头皮发麻,但又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 他既不敢出声,惊扰到悬崖上那个古怪的东西,也不敢跳进海里,亡命而逃。 邵靶星甚至看不清楚它的脸。 他只能看见一张青白色的面具,没有任何图案也没有任何五官平平的,盖在了这个东西的脸上。 “上来。” 海风里传来了某个东西的声音,钻入邵靶星的耳中,响在他的识海里。 邵靶星脸皮抖了一下,咽了下口水,咬着牙沿着岸边走了上去。 在距离它十步之遥的地方,邵靶星停下了脚步,不肯再向前了。 光滑的青白色面具,宽大遮体的长袍,除了脖子外,那东西没有把任何肌肤裸露在外。 邵靶星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一幅画面,眼神变得疑惑了起来。 宽大长袍遮掩身体,岛上的这个家伙和虫境里的那个虫师的打扮似乎尤为相似。 他们看上去像遥光和神农族一样,来自同一个势力,或者说是从同一个地方出来的。 虫师和眼前的面具人有什么关系吗? 邵靶星不知道,也不敢问。 他悄悄的抬了抬眼,看了一下面具额头的位置,面具下会不会也有一个青金色的符号? “前辈,晚辈邵靶星,意外闯入贵岛,您……” “我知道你是扫把星。” 面具人侧了侧头,声音平淡的打断了邵靶星的话。 “世界上不会有人比我更清楚你是扫把星了。” 邵靶星愣了愣,看着那张青白色的面具,心里诡异的感觉逐渐浓郁了起来。 “前辈,是您把我叫到这里?” “算是。” 面具人又说:“你也不用叫我前辈,按照辈分算,我和你应该没差。” 空气安静了一下,邵靶星沉默许久,只张了张嘴,没有把心里的问题问出口。 面具人知道他想问什么。 “我是太子星官,你可以叫我玉太子。” 海风呼啸,吹动了面具人宽大的衣袍。 朝阳清冽,却有一缕皎洁的星光从空中坠落,掉在了面具人和邵靶星的中间。 邵靶星怅然若失,表情复杂而不知其味。 “我真是扫把星官啊?” “不然呢?” 面具人很轻易的揭开了答案:“你还期待有什么反转?” 邵靶星摇了摇头,然后想了想,又点了点头。 “我之前是有些怀疑,毕竟从幼年到现在,我的修行之路虽然算不上一帆风顺,但更算不上倒霉。” “大灾小病都很少,作为一个扫把星官,是不太平淡太失败了?” 玉太子表达了不认同的观点,解释道:“没人说过扫把星官就一定是怨世大霉逼。” “根据我们星官积累的经验,扫把星自己很少倒霉,但会在潜移默化之下影响身边人的运道……越积越多,越积越重。” “所以那次和神农清河火拼决一死战的时候……咱才把你赶了出去,免得波及自己人。” “等等!” 邵靶星抓住了玉太子这几句话里的重点。 “扫把星官……是被赶出门的?他不是贪生怕死的叛徒?” 玉太子想了想,点了下头。 “虽然两者不冲突,但的确是这样。” 邵靶星懵了,这信息太过突然,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自己会给身边人带来霉运? 他怎么不知道? 回想自己前半生的点点滴滴,邵靶星还真看出了点门道。 他好像时时刻刻都在四处漂泊,从偏僻山村漂到了玉清宗,从玉清宗漂到了妖域,再从妖域漂到了东洲。 话说回来,也不知道玉清宗大师兄现在身处何地,万事可好。 赤土森林一别多日,已经很久没收到大师兄的消息了。 想他,念他。 “神农清河是神农帝子知天水?” “是。” 邵靶星问:“那他为什么要屠杀星官?总的有个起因经过吧?” 玉太子安静了一会,给出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答案。 “我忘了。” “啊?” “很正常,仇恨过了太久就只剩下仇恨了,具体是因何而起为什么拼个你死我活,到最后都没了意义。” 玉太子说道:“我只记得醒了之后必须要杀了他,这点就够了。” 听起来有些草率,没什么道理。 但玉太子又说:“不只是我想杀他,还有一些墓里的同僚也想杀他,这是一个计划。” 面具脱落,露出了一张剑眉星目的青年脸颊。 玉太子指着自己额头上的青金色符号,缓缓说道。 “他不死,我们都不会有好下场。” 第396章 狮与鹿 玉太子带着邵靶星走进了海岛深处。 邵靶星问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玉太子说是花果山。 邵靶星长长的叹了口气。 果不其然,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前夜他还在摸鱼摆烂,一日夜后两个目标都自己找上门了。 紧接着,邵靶星又想起了临行前苏新年的嘱咐。 猴子,把猴子头给他带回虫境。 邵靶星便试探着问道:“山里是不是有一只猴子?” 玉太子身体微顿,点了点头:“是有一个,怎么了?” 邵靶星这次聪明了些,没有直接问那猴子在哪里,而是问了一个很微妙的问题。 “那猴子是什么境界?” “圣人王上吧。” 玉太子平淡的声音,让邵靶星的脸色僵了起来,精彩万分。 “这座花果山是它的地盘,我是被它邀请来岛上的,算是客人。” 玉太子说着看了邵靶星一眼:“你找它有事吗?” “没事,没事。” 邵靶星笑得很勉强:“就随便问问。” 让我去杀猴子? 杀一个圣人王境界之上的超级大妖? 邵靶星在心里痛骂不停,污言秽语浮于脸上,没这么欺负人的! 所谓的猴子恐怕一个喷嚏都能打的自己粉身碎骨,它就算睡着了任由自己那把刀玩儿命的砍,都未必能伤及皮毛。 那虫境里的白衣青年就完全没安好心啊! “其实这座山上也不只有你我和那只猴子。” 走在前面的玉太子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再过些日子,应该还会有些别的……家伙过来。” 邵靶星点了点头,起初没太在意。 但当他向前走了几步后,突然身体一顿,如梦初醒的张大了嘴巴:“都,都是圣王境?” “可能,可能不止……” 玉太子微微抬首,遥望着海岛之外的天穹。 风云涌动,乌云密布,某个地方要刮起一阵暴风雨了。 他说:“要变天了。” …… 距离花果山几万里之外的东洲大陆上。 一场遮天蔽天的暴风雨正在一点点的酝酿。 天空上乌云密布,狂风怒号,树林里的树木都在吱嘎的摇曳着,发出痛苦的颤抖声。 而在暴风雨的中心,地上矗立着一座栖息着百万人的巨大城池。 城里的居民们关门锁窗,满脸忧愁和震撼的看着头顶漆黑的天幕。 时值正午,完全看不到太阳的轮廓。 在这座巨城里生活了近百年的老人,也从来都没看到过这么漆黑厚重的乌云。 风越来越大,头顶的乌云逐渐被搅成了一个庞大的黑色旋涡。 旋涡缓缓扭动,像是一个漏斗一样,逐渐从天空上落下,朝着城里伸了过来。 百姓们安安稳稳的躲在自己家里,等待着大雨倾盆,暴风雨的到来。 不过这些非凡人并没有太畏惧什么。 毕竟身处千年巨城之中,他们并不认为一场自然天灾就能把这座老城掀翻。 再大的雨也有停下的时候,再大的风也不可能把巨城拔地而起。 凡人们无知且安逸。 但在这座里栖息的,不只有凡人,更有一些修为有成的修士。 这些修士也一样望着天空……脸色苍白如纸。 修为越高的修士,就越浑身颤抖,满脸的惊骇和绝望。 他们看见了,看见了云层之后的东西。 所以在颤抖着,绝望着,等待着死亡的阴影降临。 大修士们不是不想逃,而是没有办法逃了。 当这座巨城被阴影笼罩的时候,修士体内的灵力都变得尖锐暴动,无法控制。 仿佛有人用尖锐的金属在体内刮骨,刺痛难忍。 有一个年轻的仙台修士站在巨城的小巷子里。 他仰着头,看着天空乌云上裂开了两道鲜红色的巨大缝隙。 缝隙后,是一双冷漠血腥的竖瞳。 那是什么? 年轻人嘴唇颤抖着,头脑一片空白。 那是一只庞大到超出想象的……狮子头。 那只雄狮是白色的,毛发茂密旺盛和头身连在一起。 它不像是传说中的怪物,更像是一只普通的白狮被放大了无数倍。 虬结的肌肉和狰狞的白色獠牙,更让这只白色雄狮看上去巍峨恐怖,超脱圣洁。 可年轻人知道,这只狮子想吞掉整座巨城,用城里所有的生命饱腹。 “妖族……古妖族……怎么可能还有这种东西活着?” 年轻修士绝望了。 他看着那只狮子张开了嘴,暴雨倾盆而下,淹没了城里的所有街道。 再然后,那只狮子从天穹上咬了下来。 乌云碰碎,冲出来的白狮子头比巨城更大,更加震撼灵魂。 天黑了, 年轻修士双眼崩碎,两行鲜血在脸庞上肆意流淌。 他要死了,和这座城一起死在狮子嘴里。 “咕~嘶嘶~” 奇怪的声响,传遍了漆黑的巨城。 像是某种鹿的叫声,但很奇怪,很刺耳。 眼眶流血的年轻人一脸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只感觉温热的雨水洒满全身,腥臭的血气弥漫全城,然后是疯狂的尖叫和愈加庞大的暴雨洪流。 世界好像变了,变得嘈杂死寂。 但……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年轻的仙台修士在大雨中,隐约察觉到了生的希望。 他发现自己能催动灵力了,便运用透支生命的禁法,在右手掌里冒出了一只眼睛。 世界是血色的。 城里流淌着血色的大雨,冲洗在街道小巷的每个角落。 修士伸出了手掌,把眼睛对准天空。 然后他发现……城里的雨……是真真正正粘稠的血。 有什么更加庞大的东西,出现在了狮子头的身后,死死的掐住了雄狮的脖子,掐的它口吐鲜血,混入雨水。 淋着狮血,皮肤开始逐渐灼烧融化。 修士恍若无知,继续用手掌里的眼睛,看着天上巨物的纠缠。 白色雄狮似乎拥有无比厚重的表皮,不管受到了什么样的巨力,都没有被撕裂的痕迹。 可白狮在被蹂躏。 蹂躏它的东西失去了耐心,用尽全身力气死死的保住了狮子的身体。 它把狮子……揉碎了。 厚厚的表皮依旧完好无损,但狮子的骨骼和内脏都被它揉碎了。 更加庞大浑浊的血液,带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内脏杂物从狮子嘴里喷吐了出来。 眼睛眨也不眨,透过漫天纷飞的杂物和血,偷窥了一眼狮子身后的东西。 好像是一头鹿? 一头浑身血红,巨角撑破天的鹿? 可鹿怎么会长手臂呢?怎么会用手掐死狮子呢? 大雨里举着一只手的修士,陷入了失智的茫然。 诡鹿低下了头,看向了城里。 举着手的年轻修士察觉到了更危险,更庞大诡异的死意。 这只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妖异的红芒掠过了东洲的一座城……结局是,无人生还。 …… 是天灾? 还是兽祸? 一个藏在暴风雨外的中年人,看到了屠城的全部过程。 虫师紧闭着嘴,置身事外的看着。 他知道暴风雨里的那两个庞然巨物是什么。 白狮倪迷,巨鹿温歌。 狮子和鹿的头上,都藏着一枚渺小的青金色符文。 “是埋在隔壁墓里的两具尸体……新鲜出土。” 第397章 同门重逢 至尊貔貅生了。 用“生了”这个词可能不太准确,但阿大的确从嘴里吐出了一副皮囊。 他的年纪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眉清目秀,眼神空洞。 苏新年注视了他许久,发现这个从貔貅嘴里生出来的少年有些不一样。 因为以往,不管阿大吃了什么样的尸体,吐出来的都只是没有灵魂的傀儡和身外化身。 但这一次,它吐出了一个活人。 少年是有灵魂的,只不过灵魂很虚弱,很浅薄。 像是刚刚出生的婴儿,话也不会说,似乎只有一魂一魄。 “阿大怎么生出了一个智障?” 苏新年有些失望,但同时又有些意外。 因为这个少年的三庭五眼很标致,脸部轮廓和知天水有些相像,眉骨又和吊在树上的梦星河一般无二。 两具古老的尸体相互融合,最终就变成了这副样子。 虫尸平原上,苏新年和这个刚出生的赤裸少年对视着。 少年满脸茫然懵懂,似乎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但苏新年看着少年的脸,表情逐渐古怪莫名了起来。 看错了吗? 苏新年有些迟疑。 怎么越看……越像小师弟啊? 当真如此晦气? 沉默许久,苏新年慢慢的眯起了眼睛。 虫境里刮起了一阵圣人王境的神识风暴,摧毁了少年的意识和思想。 他需要的只是一具躯壳而已,有没有思想的本能并不重要,安全最重要……和小师弟沾边就意味着并不是很安全。 少年死了,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瘦弱的尸体倾倒在密密麻麻的虫尸上,空荡的躯壳逐渐被虫海吞没,消失不见了。 苏新年长叹了口气,默默的站在原地等待着。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那具躯壳从虫尸之海的另一个角落冒了出来。 这一次他穿好了衣服,用虫尸体内灰色的蚕丝编织了一件长袍。 苏新年看着那个少年默默的爬了起来,表情木讷空洞的望着自己。 “死了一次,也就洗干净了一次。” 苏新年满意的笑了一下,对少年说道:“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新的小师弟了,师兄会好好带你。”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少年没有回答,就这么动也不动的看着苏新年。 苏新年愣了一下,眼睛眯起,慢慢发现了一个诡异的事实。 少年并没死头。 他体内的灵魂已经支离破碎了,紧接着又以一种让人无法理解的方式粘合在了一起,缓慢的滋生蠕动着。 这是怎么回事? 苏新年想不通,心里逐渐提防警惕了起来。 难道是「长生符」? 苏新年在把两具尸体丢进阿大嘴里之前,就是看中了它们皮囊里黯淡无光却密集的长生符。 挂在树上的老尸,是知天水和梦星河某一世褪下的残躯。 苏新年想从这两具尸体入手,看看能不能让阿大解析出长生符的作用。 但现在看来,好像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微风吹过平原,两个人沉默无声。 许久之后,才有一个人慢慢的张开嘴了。 他说:“师兄,真的是我。” 苏新年轻轻的侧了侧头,眼皮动了动,没有说话。 幻听了,绝对是幻听了。 小师弟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呢? 还以这么玄妙突兀的方式出现在虫境里? 没道理的,一点道理都没有。 少年看着苏新年信誓旦旦的表情,有些无言的张了张嘴:“师兄……” “住口!” “简直是一派胡言!” 苏新年大袖一挥,正义凛然的直视着对面的妖物。 “竟然敢冒充我小师弟,坏我道心,你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我今天就替天行道,收了你这妖孽!” 袖袍飘逸,苏新年的一只眼睛迅速变成了诡异的苍白色,妖异的竖瞳轻轻闪烁,牢牢的盯住了少年的身体。 更恐怖的是,少年从那飘起的白袖子里面,隐约察觉到了一丝极淡的帝息。 一件帝兵? 上来就要下重手啊? 恐怖的威压席卷平原,少年渺小如蝼蚁,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但就在苏新年即将出手的前一息,他又张开嘴说了一句话。 “二师兄,大师兄也在看着你。” “……” 空气一凝,气息一平。 苏新年就这么自然圆滑的收起了所有的气势,连袖子都不飘了。 他问:“当真?” “嗯,”顾白水点了点头:“大师兄把我送过来的。” 苏新年沉默许久,最后用一个字表露了自己复杂怅然的情绪。 “艹!” 白色人影掠过草原,一双手紧紧的掐住了顾白水的喉咙,然后咬牙切齿的来回摇晃着。 “你出来!你给老子出来!” “小师弟,这是师兄大有用处的东西,你别在里面搞鬼!” 顾白水被摇的头晕眼花,无奈的摆了摆手:“我想捣鬼也得有这个能耐啊,二师兄。” “什么意思?” 苏新年眉头一挑,把顾白水摆回了原地。 顾白水淡定的整理了一下衣物,解释道:“我要渡轮回劫了,大师兄怕我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所以他废了点准帝精血,割了我的一魂一魄,寄存在你这里。” “我现在就一魂一魄,修为全失,想搞鬼也没能力啊。” 轮回劫? 一魂一魄? 苏新年略微沉吟,隐约明白了事情的起因经过。 “师弟,你要成圣王了?” “嗯,活下来是圣王,死了可能得重修。” 顾白水看上去并不是很担心的样子,或者可以说,如今他一魂一魄的状态,没办法表露出太复杂的情绪。 天魂象征着一个人大部分的理性,情绪波动自始至终都不会太强烈。 “但……他是怎么做到的?” 苏新年还是有些不太理解,也可说是匪夷所思。 “割裂一魂一魄,不伤及本源,穿越百万里之遥,凭空把你塞进虫境,塞进这具皮囊里?” 苏新年说着说着身体一顿,表情古怪惊觉了起来。 “你别告诉我他成帝了啊!?” “那倒没有。” 顾白水摇了摇头,打消了苏新年的疑虑:“大师兄没成帝,不过他在黄粱世界找到了一件极道帝兵……可以用逆天来形容的极道帝兵。” 苏新年一怔:“啥玩意儿?……哪位大帝的?” 顾白水微微沉默,然后对二师兄神秘的招了招手。 苏新年表情肃然,很配合的把头探了过去。 他听到了小师弟故作玄虚,压低喉咙的声音。 “二师兄,你听说过……不死帝兵吗?” “不死,帝兵。” “执掌黄泉,演化轮回,续生断死,构建天庭地府生生轮转的,不死帝兵。” 苏新年安静了许久,目光幽深复杂的看了小师弟一眼。 “你隔着吹牛逼呢?” 第398章 青冥仙、苦真人 “二师兄你不信的话,我也没办法。” 顾白水很淡定的耸了耸肩:“反正大师兄把我这一魂一魄寄存在你这儿了,如果有什么差池……” 苏新年眉头一挑,反问:“怎么着?” 顾白水默默的想了想,然后很认真的说道:“如果有什么差池,你以后可能就是大师兄唯一的师弟了。” “……” 苏新年短暂的愣了一下,紧接着表情就变得迟疑拧巴了起来。 艹? 我怎么没想过这一茬? 那还得了? “那你们现在在哪儿呢?” 苏新年态度转变的很快,自然且真诚的说道:“用不用师兄帮什么忙?” 顾白水忽略了前一个问题,简单的回答了一下第二个问题。 “倒是不用师兄你来添乱,照顾好我这具身外化身就行。” 你这具身外化身? 苏新年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压下了心底一巴掌拍死小师弟的冲动。 顾白水又说道:“等我正式开始轮回劫之后,就不会和这里的一魂一魄再沟通了。” “到时候脑子会迟缓很多,经常处于自闭安神的状态,师兄你……话少一点。” 苏新年又点了点头,倒也没觉得自己点头是承诺了什么。 “哦对了,师兄,我还不知道你这儿是哪儿,怎么满地都是一堆乱七八糟的虫尸?” 顾白水环顾四周,不动声色的问了一句。 苏新年听出来了顾白水言语里的试探,分外自然诚实的回答道:“中洲西边,乱洲海。” 他真诚的说谎,像喝水吃饭一样简单。 顾白水也应了一声:“这样啊。” 然后,从来都不相信二师兄鬼话的师弟眼皮抖动了一下,心里暗暗的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二师兄身在东洲,这满地虫子应该是多宝道人嘴里的秘境。」 暂时无事的顾白水,从这个线索开始一点点的胡乱推算。 师兄在东洲找秘境? 难不成是在寻找神农和轩辕两族的起源之地? 二师兄从来都是无利不起早,说不定是想把两座起源秘境端了,抹些宝贝,贪图那两把古帝族的帝兵。 这样也正好,轩辕剑不知道去了哪里,可以让二师兄找找。 借此判断梦星河到底死没死。 “师兄。” “嗯?” 顾白水和苏新年对视着,像一家同门一样和煦温馨的笑了笑。 “我这儿有一个很靠谱的消息,想送给师兄你。” 苏新年感受到了小师弟的诚心和善意,笑着点了点头:“有屁就放,别憋坏了。” 顾白水一脸认真神秘的说道。 “传言在近两年,人境北原发生了一次惊天动地的大战。” “对战的双方是一位神秘的圣人王,和轩辕帝子梦星河。” 苏新年皱了皱眉头。 他倒是听说了北原发生的事情,一整座老城神秘失踪,方圆万里尽是深渊裂缝。 这件事轰动一时。 但具体的细节没什么人知道,因为在场的人都死了,所以传言不详,苏新年也没有太过关心。 “你在哪儿?” 顾白水摇头:“不在,但我知道发生了什么。” 苏新年将信将疑:“说来听听。” “那位神秘的圣人王和梦星河大战了九天十夜,势均力敌手段尽出,把大道都……” “停。” 苏新年抬起手,打断了顾白水绘声绘色的转述。 “不用那么多没必要的渲染和烘托,你直接说结果。” “梦星河输了,被打出了星河本体,差点死在了那个神秘圣人王的手里。” 苏新年皱眉反问:“他手里没有帝兵?” 顾白水揣着明白装糊涂:“可能没带吧,但也有人说是轩辕帝兵把他救走了。” 顾白水说的言语不详,但正是这样更凭添了几分让人信服的真实性。 苏新年眯了眯眼睛,别有深意的反问了一句:“你告诉我这事是什么意思?” “没意思,师兄……” 顾白水看上去还想说什么。 但转瞬间,一道无人能察觉的庞大影子掠过了草原。 有人低下头睡着了。 苏新年没察觉到影子,只是看着小师弟突然闭上眼睛,站着就睡着了。 “掉线了?” 苏新年皱了皱眉头,抬手一挥,叫醒了“顾白水”。 但此时的顾白水似乎已经陷入了一种迷蒙的状态,瞳孔深处空无一物,只有一片茫茫的白色雾气。 雾气里好像是一场梦。 苏新年隐约明白了什么。 小师弟的确是大师兄送过来的,托梦送到这里,然后再掉入梦中离去。 “看来那家伙这辈子对大梦典很上心啊~” 苏新年低声自语着:“梦境造诣已经到达了这种程度了吗?真吓人啊。” 白衣青年站在原地思索了许久,然后慢慢的抬起了头。 他看着天空万里无云,觉得自己是时候加快一下在东州的进度了。 不然可能会很麻烦。 虫尸平原摇晃了一下,然后逐渐倾斜。 一只巨大的龙首虫子缓缓的从下面探出头,承接住头顶的苏新年。 脚下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密密麻麻,接连不断。 所有的虫子都活了过来,这片平原活了。 在数以亿计飞向天空的虫尸大雪里,龙首巨虫张开了嘴,一口吞掉了身下的少年。 它把他藏进了嘴里,带出了虫境……尽管可能上万年都没有刷过牙了。 …… 几天后,东洲的最西岸。 滔天的海啸从大海深处汹涌而来,足有百丈高,浩浩荡荡,即将席卷东洲大陆。 但巨大的海水墙壁被一巴掌拍散了。 龙首巨虫挡在了岸边,低下头,注视着蔚蓝色的大海。 海里有一条鱼,很大。 这条鱼不是鲸类,也不是异种,就只是一条比山更大的鲤鱼而已。 苏新年踩着龙首巨虫拦住了想要登陆的鲤鱼,把它拦在了海里。 他本来是应该有其他动作的,但没来得及动手。 因为苏新年的身后,也来了一个人,堵住了苏新年。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苏新年捕鱼,那人就来狩猎他。 两面夹击,腹背受敌,让苏新年有些被动。 不过更让他意外的是,他并不认识身后的来人。 这个人额头没有青金色的符号,身体里蕴含着很浓很浓的腐烂尸气。 面容普通,没有特点,穿着破破烂烂的黑色长袍。 苏新年挑了挑眉头,问道:“你是哪位?” “青冥仙。” 黑袍人这样说道。 苏新年没听说过这个名号,目光转动,又指了指黑袍人的身后:“那他呢?” “戒宗宗主,苦真人。” “这个名字我听说过。” 苏新年想了想,抬首说道:“但他应该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你应该也不是?” 黑袍人不置可否,取出了一把青灰色的长剑。 另一个浑身正气的苦真人也缓缓地吐了口浊气,圣人王境的修为沉重如山,冰凉似铁。 三面夹击。 苏新年摸了摸下巴,听到了身后晃荡的海水声。 他思索许久,拧着眉头问了一句话。 “你俩是知天水叫来的?” “算是。” 黑袍人怪笑了一声:“也看你怎么想了。” 第399章 仙佛圣人相 话不投机半句多。 在东州海岸,苏新年面对青冥仙苦真人两个奇怪的圣人王大打出手。 三尊圣人王加上一条藏在大海里的鲤鱼巨妖,这一战惊天动地,千里海岸崩碎成碎石,沉入深海。 苏新年独自一人应付青冥仙和苦真人的夹击。 龙首虫尸带着几十只奇形怪状,头脚狰狞的大虫子冲进了海里,和那条鲤鱼巨妖缠斗在了一起。 青冥仙浑身尸臭,手里握着一把青灰色的腐烂长剑。 这把剑似乎是他最强大的依仗,随意挥洒,腐烂的粘稠液体粘连在剑芒上,让人避之不及。 苦真人则干脆脱下了衣服,赤裸上身,露出了虬结壮实的肌肉。 他双手举着粗长的黑色禅杖,势大力沉,重击之下砸碎了好几座山头。 在这两个圣人王者的夹击下,即使是苏新年也有些疲于应对,捉襟见肘。 苏新年时刻和他们俩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闪避开青冥仙的腐烂剑芒,也不正面硬抗苦真人的禅杖。 一道幽绿色的剑芒掠过,在东洲的大地上砸出了一个天堑般的沟壑。 沟壑两旁的石壁上沾粘着灰绿色的粘液,粘液不停的腐蚀着石壁,有溶解万物的架势。 紧接着, 擎天巨柱一样的黑色禅杖轰然而至,被苏新年化用巧劲,一袖子甩在了地面上。 大地崩裂了,裂缝四处蔓延,碎石凸起海水涌出。 短短的三招两式,圣人王战斗的余波就毁掉了大片土地,飘荡在海水里,变成了一片细细碎碎的群岛和礁石。 两人都是圣人王后境,海里的鲤鱼巨妖也相差无几。 苏新年知道那条鲤鱼是什么来历,但还没弄清楚眼前这两个家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他心有忌惮,总觉得还有一双危险的眼睛在暗中盯着自己。 知天水? 大概率是了。 有知天水在虚空的角落掠阵,苏新年也不能倾尽全力对付面前两人。 万一稍有破绽,苏新年遭受的就会是,知天水手握帝兵倾尽全力的致命一击。 苏新年回想到之前在虫境里的那一战,默默的眯起了眼睛。 神农族的那件帝兵,着实诡异难缠不好对付。 所以苏新年必须留一手,时刻准备知天水的突然袭击。 这样想着想着,苏新年突然发现天黑了,就慢慢的抬起了头。 “同境搏杀,还有心思走神,你这小辈是不是太不把我俩放在眼里了?” 罗汉怒音从身后响起。 苦真人巨吼一声,身后出现了一尊金黑色的圣人法相。 法相顶天立地,撑起身躯遮天蔽日,恍如一尊堕入魔道的邪祟妖佛。 妖佛的脸是苦真人的脸。 苦真人向前探出手,身后的妖佛也伸出了山岳一样巨大的手掌。 这个苦真人展露本我相,欲就此镇压那个渺小的白袍青年。 同一时刻,青冥仙也阴索索的笑了一声。 他双眼乌黑,双臂举起。 一尊同样巨大无比,遮天蔽日的腐烂尸体降临在了这里。 尸体法相脚下踩着让人作呕的深绿色粘液,举手投足之间弥漫着恐怖的腐蚀死气。 青冥仙的圣人相,阻断了苏新年的所有去路。 苦真人的圣人相,如山岳倾倒一样重重的压了下来。 这是圣人王后境才能施展出来的手段,凝聚了本我相的恐怖杀招。 苏新年避无可避,只能正面迎敌。 他高高的举起了右手,张开手掌,举向天空。 苏新年闭上了两只眼睛,然后……睁开了一只右眼。 是诡异的灰白色,妖异的瞳孔竖起,最深处似乎藏着一只神秘的大妖。 当苏新年用右眼看世界的时候,世界也变成了灰白色。 紧接着,苏新年举起的右手缓缓旋转了一下,灰白色的世界就此颠倒了。 “咔嚓~” 好像是什么东西出现了差错,更像是另一个世界独有的定格声。 两尊狰狞恐怖的圣人相,以及苏新年之间,就这样突兀的换了个位置。 苏新年出现在了黑色妖佛的背后。 妖佛依旧伸出两双大手,拍在了……腐烂巨尸的身上。 青冥仙浑身颤抖,脸色苍白。 妖佛的两只手拍碎了腐烂巨尸的胸口,迅速的陷了进去。 腐蚀性的绿色粘液沾染在手腕上,在短短的几息之间,腐蚀掉了妖佛的大半手腕。 两尊圣人相均遭受创伤,在彼此的手下吃了个闷亏。 而苏新年脱离了包围,踩在妖佛头顶,居高临下的看着戏。 他还是只睁开了一只右眼,一探手,从虚空中摸出了一柄燃烧着红莲业火的长剑。 灼热的火气烘烤的虚空扭曲,随手一甩,漫天的火雨纷纷扬扬,恍若莲花缓缓绽放。 祭器,完美品阶的祭器。 苏新年是一个有钱人,随手一拿就是一件极品祭器。 这得益于他自己的运气好,且勤劳。 不管走到哪个秘境里,都会勤勤恳恳的搜寻天材地宝,认认真真的打家劫舍。 雁过拔毛,兽走留皮,苏新年背负着无数修士的骂名和白眼,靠着自己勤劳的双手,劫掠来了丰厚的家底。 对此,他表示很欣慰且自豪。 都是劳动所得,没什么丢人的。 苏新年高举起红莲业火剑刃,对准了身下那具黑色妖佛的背部,一剑斩了下去。 无边无际的业火化作火海,浇淌在了妖佛的背后,发出“兹啦兹啦~”的响声。 妖佛颤抖了一下,并没有来得及转过头。 苏新年趁势把手里火红色的剑刃砍了下去,想着一剑把这个大东西一分为二。 但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一柄青灰色的腐烂长剑从妖佛的脚下抬起,无声无息的掠向红莲火剑。 “砰~” 金石交蹭,火光迸溅,两把剑相持在了一起。 再然后,幽绿色的腐烂粘液包裹住妖佛,浇灭了红莲火海。 苏新年愣了一下,这俩还有组合技? 阴冷诡异的笑声从妖佛的后脑响起,在苏新年的注视下,这尊大佛以一种无比诡异的角度,平平的拧过了头,咧开大嘴狞笑着。 原本庄严肃穆的模样彻底消失,苦真人的佛面甚至看上去有些丧心病狂的疯癫。 苏新年不解,“犯病了?” “噗嗤~” 回应苏新年的是一阵碎裂的声音。 青冥仙圣人相崩碎了,化作绿色粘液覆盖在妖佛的身上。 妖佛浑身染上尸体,似佛似尸,一半青冥仙的脸一半苦真人的脸,无比诡异。 青剑挑起,禅杖落下。 在这具“佛尸”的重击下,苏新年眉头紧锁。 他似乎回忆起来了某件不太愉快的事情,表情不那么好看了。 “佛尸?” “怎么感觉这么……熟悉呢?” 第400章 贫僧吃素 “轰隆~” 大海里传出了恐怖的巨响。 鲤鱼巨妖用尾巴拍散了虫群,一跃而起,张开狰狞的大嘴,咬死了十几只巨虫。 龙首巨虫也招架不住了,身躯吱嘎乱颤,随时有被鲤鱼一口咬中,撕扯成碎片的危险。 其余的虫子完全没办法伤害鲤鱼的表皮,只能飞蛾扑火一样,用渺小的身体尽可能的阻碍一下。 两处战场都朝着对苏新年不利的方向发展。 腐烂佛尸口出狂言,声音犹如魔神一样轰鸣在天地间。 “再不把你那件帝兵拿出来,你可就得死在这里了。” 苏新年面无表情的退了一步,妖异的灰白色右眼蠕动了一下,突兀的退开百里,避开了两把巨兵的夹击。 他站立在虚空中,衣袖飘飘,眉头微抬。 随着青冥仙和苦真人混杂在一起的声音传入耳中,苏新年才如梦方醒,表情一下子变得古怪了起来。 他看着面前的大东西,目光流转在两张拼凑在一起的脸上。 “你俩是同一个人?” 佛尸身体一顿,目光逐渐变得幽冷诡异了起来。 苏新年想了想,缓缓摇头,言语反而更加确信:“你俩,都是知天水。” 佛尸法相挺直了庞大的身躯,扭曲的面容慢慢平复,最后竟流露出一抹熟悉平和的戏谑。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就因为我提到了你手里的帝兵?” “那倒不是。” 苏新年平淡的说道:“长生者皆有病,一个人活得越久,识海里能需要存储越多的记忆和情感,积少成多……脑容量不够的话,总有一天会压垮心智。” “你和梦星河是两个长生者,通过蜕皮来活出新的一世。传言中的知天水,在每一世末尾的时候,都会清除自己的记忆,只留下一点点难以割舍的东西。” “所谓的青冥仙和苦真人,是你曾经活过的两个身份?” 虽然苏新年的语气听起来像是询问,但他的表情却很笃定,一脸知道如此的模样。 知天水也没否认,轻声讥笑,反问了一句。 “传言?哪儿来的传言?” “我到是很好奇,是谁对长生者这么了解?连我转世的习惯都打听出来,编造成传言了?” 听到这话,苏新年身体一顿,不动声色的瞥了眼海里被掀飞的龙首巨虫。 他侧了侧身子,指了指龙首巨虫的嘴里。 苏新年回首反问道:“师弟,你要打声招呼吗?” 巨虫身上鼓起了一个半透明的肉包,肉包里端坐着一个麻衣少年。 少年本在闭目养神,听到苏新年的声音后停顿了一会儿,然后才木讷的睁开了眼睛。 瞳孔深处是一片雾蒙蒙,空洞麻木,并不是很机敏的样子。 这个少年是顾白水的天魂,思绪很慢,但多费些时间……偶尔也能产生一些想法。 就像是和本体之间联系很淡的身外化身。 用苏新年的话来说,是一个笨一点,但一样没别什么好屁的师弟。 比如现在,苏新年把小师弟介绍给了知天水。 少年皱着眉头,对着一个简单的问题认真的思索了许久,最终给出了一个干瘪的答案。 “师兄,我很忙,你太吵了。” 肉包重新融进了龙首巨虫的身体里,消失不见了。 苏新年有些无奈,但拿自己这个小师弟也没什么办法。 反倒是佛尸法相眼神莫名,目光牢牢的注视着少年消失的地方,许久许久,它喉咙里才传出了一个平淡如水的声音。 “他是顾白水?” “你也认识我家小师弟?” 苏新年作出了一脸惊奇的模样,“我以为他没什么名气来着,想介绍你俩认识认识。” “这就没必要了。” 佛尸法相诡异的笑了一声,眼神森然:“我可以杀了你,然后自己把他抓回去研究一下。” “就……凭你吗?” 苏新年疑惑的问了一句:“好像不太够啊?” 佛尸法相漠然的抬起了头,看了眼苏新年的身后,那只从大海里浮现出头的鲤鱼巨妖。 “两个圣王不够,三个呢?” 龙首巨虫支离破碎,只剩下一颗头颅掉在了海岸上。 面前是二合为一的佛尸法相,身后是妖气滔天的鲤鱼巨妖。 苏新年回到了不久前的处境,认真的想了想,还是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还差一点。” “还差一点啊?” 佛尸也认同苏新年的判断,三个高阶后境的大圣人王,还是没有把握围杀这个滑溜的长生二弟子。 甚至连帝兵都用不上。 但幸好,知天水也留了一手。 一个消瘦的人影,出现在了遥远的天边。 来人站在山崖上,穿着麻衣斗笠,身后背着一个朴素的竹篓。 他看着这里,老实拘谨的笑了一下。 苏新年看了一会儿,认出了来人的身份……第三个知天水。 他就笑了:“青冥仙是仙尊,苦真人是僧人,那家伙就是大野修?” “都是我。” 佛尸完全不避讳,还简单的介绍了一下第三个自己。 “野修,山野剑客,他是我保存最好的一具壳子,境界没掉多少,差半步圣王圆满。” “现在有四个围杀你了,这次够了吗?” 四尊后境大圣王,毫无疑问,足以对苏新年造成相当程度的威胁。 它们计划好了来围杀苏新年。 如果苏新年祭出帝兵,就意味着他没什么好用的底牌了,知天水本体也一定会迅速到场。 危机四伏,死局已定。 苏新年赞叹的点了点头,颇为满意的笑了笑。 “差不多,这才差不多,出海打鱼……总要有这个规模才值得收网。” 佛尸垂首,看着苏新年指向了自己身后。 指尖对着远方那个刚刚到场的大野修,“人都齐了,我也给大家介绍一下我的一位朋友。” “亮个相吧,大师。” 野修士莫名其妙,错愕的转过了头。 他看见了一个人,无声无息,像鬼一样出现在自己身后的一个人。 是个白面和尚,长得不太像人的妖僧。 丰姿英伟,相貌轩昂,牙白如银,唇红似血,平额辽阔,目秀眉清。 这个穿着黑色破烂袈裟的妖僧,很是温和有礼,双手合十,客客气气的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大野修愣了一下,迟疑的拱了拱手,回了一礼。 再然后……那妖僧就趁着野修士低头的尸体,一跃而起,扑在了他的身上……咬断了他的喉咙。 青金色的符文明亮澄澈,佛性染血。 “唔?” 这声音是佛尸法相嘴里传出来的,精确的表达了自己的惊疑之心。 苏新年也惊了一下,他没想到这和尚死了这么多年,还这么不讲武德。 还搞偷袭? 苏新年也趁这机会,拍了拍自己的后脑。 一只灰白色的异兽,从苏新年右眼的瞳孔里钻了出来。 一跃而出,迎风而涨千丈高,彻彻底底的把佛尸踩在了脚下。 毫无还手之力,异兽张开血盆大口,朝着佛尸最脆弱的地方撕咬了下去。 异兽满嘴腐肉,佛尸支离破碎。 这只异兽恐怖骇人,根本没把两尊圣王的法相放在眼里。 但苏新年觉得很正常,因为他叫苏新年是有原因的。 这只异兽,叫“年”。 …… 苏新年慢悠悠的转过身,手里拎着红莲剑,看着海里那条呆愣在原地的鲤鱼巨妖。 他侧了侧头,朝身后遥遥的问了一句话。 “大师……吃生鱼片吗?” 远远的,传来了一句淡然温和的声音。 “贫僧吃素……加点素菜。” 第401章 僧人 东州海岸,一片狼藉。 方圆几千里的大陆支离破碎,一座座海中小岛在翻涌的浪花里起起伏伏,或沉入海底。 所有的岛屿中央,有一座稍微大些的月牙岛。 月牙岛上横着一座翠绿的山脉,山脉遍布东倒西歪的参天老树。 一阵阵炊烟自林中飘起,一整块淡白色的硕大鱼肉横在山脉上。 苏新年用握着红莲剑,割下大块鱼肉,鱼肉在剑面上兹拉作响,两三息的时间就“烤至金黄”,散发出浓浓的肉香。 “师弟,这圣人王境的古妖鲤鱼肉,乃是天下难得的大补之物。” “滋阴补肾,活血壮阳,对于你这种先天童子之身来说,还是太容易上火了。” 苏新年咬了一大口鱼肉,含糊不清的跟小师弟讲道理。 “不是师兄舍不得给你,小补益气,大补伤身,师兄也是为了你好。” 在苏新年的对面,身穿青灰色长袍的清秀少年席地而坐。 少年表情木讷迟缓,听到了师兄的屁话也无动于衷。 良久,顾白水才动了动眼皮,回了一句:“吃你的,噎不死你就好。” 苏新年耸了耸肩,对于小师弟这“延迟极高”的反应速度也是习惯了。 他每说一句话,都要等上一段时间,才能得到小师弟的回应。 当然,大部分时候是没有回应的。 不是断网了,是顾白水实在懒得搭理这个碎嘴子的二师兄。 一抹黑色人影从远处飘来,布鞋轻点树干,身形出尘轻飘。 僧人穿着破破烂烂的黑色袈裟,眉宇之间却带着出尘圣洁的意味。 光滑的头顶上不染一丝尘埃,即便身处孤岛废墟,尸山血海,僧人也像是一尊救苦救难的圣僧罗汉一样,保持着慈悲渡世之心。 如果,苏新年是说如果…… 如果这位“圣僧”此时不是满脸血水,满嘴血肉的话,看上去可能会低调点,至少没那么残暴。 黑袍妖僧注意到了白衣青年流转在自己脸上的古怪视线。 他略微一顿,轻轻的抬了抬手。 一汪透明澄澈的清水凭空出现,悬浮在了僧人的面前。 僧人起袖探手,以水拂面,仔细的洗干净了自己脸上的污秽,露出了一张俊美似妖的面容。 优雅,实在是优雅。 苏新年心中免不得赞叹了两句。 这位僧人几乎是面若冠玉,皓齿明眸,剑眉星目的眉宇间,还隐约流露出一丝出家人才有的从容和出尘,慈悲和温润。 这僧人的皮囊极佳,和苏新年自己相比,也不逊色分毫。 “这位妖僧……啊呸,大师如何称呼?” 苏新年虽然和这位“神秘朋友”神交已久,过去的几年里只靠神识书信往来,这还真是第一次见面。 僧人面若平静,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了一声。 “前尘往事如过眼云烟,上辈子的事过去了就过去了,贫僧不愿多提。” 苏新年问:“那今生呢?” “今生醒后我回了唐国,居住三年有余,所以……” 苏新年眉头一挑,甩出了好几个响亮的名字。 “唐三?” “唐三藏?” “唐三彩?” “唐家三……咳咳……” 苏新年干咳了一声,正色道:“大师,您可有法号?” 僧人想了想,轻轻的点了点头:“玄奘。” “玄奘?玄奘法师?” 苏新年眼神愈发古怪,一副想问什么但又不知道该不该问的模样。 僧人眼神平静,很自然的说道:“只是法号相同罢了……纯属巧合。” “贫僧和你心里想的那个养猪耍猴儿一路西行讨食的同行,并没有什么关系。” 苏新年愣了一下,“大师,你还知道西游记?” 僧人回答道:“是啊。” 苏新年瞥了眼僧人头顶的青金色符文,表情纠结的问了一句话。 “大师,你我不是同乡吧?” 僧人摇了摇头:“我是本地人,而非穿越者。” 本地人对西游记这么清楚? 苏新年心里质疑了一下。 不过僧人倒是给了一个合理的答案:“搜魂。” “一个穿越者很稀奇,但成百上千个穿越者就没那么罕见了,更何况这么多年来穿越者络绎不绝,成批成批的来到了这里……抓住几个搜搜魂,不是什么难事儿。” 苏新年了然。 他倒不是没想到这一点,只不过下意识的忽略了僧人会使搜魂夺魄这种残忍的手法。 搜魂是一道很特殊的禁法。 虽说是禁法,但大多数修士可以自主修行,不是什么秘密法术。 搜魂的前提是搜魂者的神识境界远超过被搜魂的人,被搜魂的人也失去了反抗的能力,才能一点一滴的翻阅记忆,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一般来说, 圣人境界之下的修士对灵魂的操纵能力都很差,所以强行搜魂会造成一种后果: 致使被搜魂人魂飞魄散,烟消云散,彻底的湮灭于轮回中。 这种做法有违天和,因此被列为禁法之一。 只有圣人境之上的强者,才能聚精会神耗费心神的翻阅灵魂记忆,且不伤其灵魂根源。 僧人看上去是一位得道高僧,佛家对今生来世和灵魂轮回又很看重,讲究行善积德,不惹因果,为来生积福。 苏新年也修过佛经,所以才对僧人对施展搜魂禁法这种平淡的态度有一点意外。 一念至此,苏新年抬了抬眼,随口问道。 “大师你以前特意寻找过穿越者搜魂吗?” 还是遇到了一个穿越来的敌人,杀敌之后行搜魂之举? “自然是有意寻找的。” 玄奘僧人毫不顾忌的笑了一下,给出了一个让苏新年都愣在原地,一时半会儿没回过神的逆天解释。 僧人说:“穿越者记忆中的世界很精彩,特别是一些古典巨着,深得贫僧的喜好。” “红楼西游这些故事让人回味无穷,受益匪浅。贫僧有一颗好学之心,不忍这些巨着在穿越者的识海中褪色,于是我就抓了很多穿越者。” 僧人笑了一下,露出了森白的牙齿。 “一个个反复搜魂,品味细节,然后编写成书,留以备用。” “为了文学交流和传承,贫僧那段日子倒是造了不少杀孽。” 僧人表情看起来有些遗憾的惋惜。 “毕竟穿越者不是那么好找的,误杀错人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苏新年默然无语。 他用了几个呼吸的时间,想明白了眼前这僧人言语中流露出来的意思。 简单来说: 一个慈眉善目的僧人走进了一座人满为患的城里,满大街杀人搜魂夺魄,将尸体弃如敝履。 只是因为他想看书而已。 或许不止一座城,甚至……不止一本书。 这时候,苏新年相信面前的这个僧人和西游里的那位没关系了。 圣僧? 亦或是活阎王? 第402章 超度 以玄奘为名的僧人,是圣人王巅峰的大圣僧。 触及准帝瓶颈,境界到达了最圆满地步。 所以他才能在偷袭的情况下,举重若轻的残杀了知天水的某一世。 苏新年大致知道僧人的来历。 头顶那枚青金色的符文已经很明显了,僧人也是从禁区帝墓里爬出来的东西。 不过鲜有人知的是,这个僧人醒来的很早很早,甚至可能是第一个离开禁区的东西。 早在帝息弥漫包围禁区之前,他就已经醒过来了。 这个僧人慢慢悠悠的走出了禁区,站在洛水河畔,用清澈的河水照了一下自己的面容。 毛发尽褪,五官清晰,和路上的行人一般无二。 然后他离开了,去了唐国的一间寺庙里,默默的等待着。 某一天,僧人感觉到了时机到了,他写了一封神识书信,找人送到了长生二弟子的手里。 僧人和苏新年成为了信友,苏新年居住在与世隔绝的摇光圣地中,也一样和僧人保持联系。他俩有一个共同的计划: 在东州找到一样东西,顺便杀一个长生老弟子。 这个计划很容易的达成共识,那样东西归苏新年所有,僧人只是为了杀知天水而来。 僧人说过:“不止是我,想杀他的家伙有很多。不过那些家伙大多是废物,有用处但不大。” 所以僧人选择和苏新年合作,并在摇光圣地和东洲之间的通道打通之后,来到了这里。 “这件事不能操之过急。” 苏新年坐到了身后的树干上,说道:“首先咱们找不到知天水到底藏在哪里,东洲这么大,每个蚁穴里都可能藏着一个叫知天水的生物。” “要想把知天水赶尽杀绝,就不能放过他任何一世留下的壳子。” 玄奘僧人没什么反应,只是眯着眼睛点了点头:“所以你有什么计划?” “先把东洲大陆来个彻底的大扫除,”苏新年说:“我养了很多可爱的小虫子,无孔不入,很是好用。” “等虫子翻遍了整个东洲,找到了藏在人群里的知天水们,杀个干净就好了。” 玄奘默然,瞳孔犹如一汪死水寂静无声。 苏新年面色坦然,眼神澄澈,继续讲述着自己的计划。 “清理掉知天水其他世的壳子,是第一阶段。” “第二阶段,要找到东洲古林里的两座起源秘境,毁了它们,断绝神农氏族和轩辕氏族的源头。” “最后的第三阶段,才是杀了知天水,把他埋在东洲的泥土里。” 玄奘听完了苏新年所有的话,提出了一个简洁的问题。 “第一步我们理解,每一个壳子都是知天水留下了的残种,但第二步有什么必要吗?为什么不能直接找到知天水的本体,然后彻底的弄死他?” 苏新年闻言身体微顿,余光看向了脚边的青草。 他安静了许久,突然浅笑着说道:“因为只是这样的话,我们俩都杀不死他。” “知天水藏了一件神农族传承下来的老帝兵,因为历史太久的缘故,已经没什么人记得那件神秘的帝兵到底是什么了。” 僧人眼帘微动,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一件帝兵足以颠覆很多事情,彻底的改变局面,没有弄明白之前动手的话,的确有些不太稳妥。 但紧接着,苏新年说了一句话:“可我记得。” 苏新年转过头对僧人说道:“我知道那件神农帝兵是什么,它是一棵草……神农草。” “草籽落进泥土,生生不息,死而不僵。” “如果我们做完了第一步,跳过第二步直接找上知天水的本体,那么就算所有的过程都很顺利,顺利的战胜了知天水,顺利的把他的头拧了下来……他也未必会真的就此消失。” “说不定在我们杀死他的下一刻,一粒草籽会从神农起源秘境走出来,藏起来,然后再也找不到了。” 苏新年长长的吸了口气,满面笑容的看着阳光洒落草坪。 “要做一个有耐心的猎人,斩草除根,可急不得。” 森林里陷入了短暂的平静。 “咔嚓~”一声传来,打破了平静,吸引了僧人和苏新年的注意。 两道目光交错,看向了树荫下的长袍少年。 少年还是一动不动,仿佛刚刚折断树枝的并不是他。 苏新年看了师弟一会儿,瞳孔深处变幻莫测,无人知晓他在想什么。 然后,他给僧人介绍道:“这是我小师弟,最近脑子不太好使,但偶尔还能用一下。” 玄奘僧人微微颔首,对顾白水也淡淡的笑了一下,什么都没说。 但他其实在心里说了一句话,只是没人听得到。 他说:好久不见。 …… 事情短暂的结束了。 东洲还是战火连天,虫尸遍地。 不过相对于摇光圣地和神农族人的战争而言,东洲大陆上还发生了一些更加恐怖更令人震撼的事情。 比如一座城池里所有的生命都不翼而飞,只剩下满城血水。 比如一头长着山羊头的巨魔行走在东洲最南边的荒野,它身后拖着着一根很长很沉重的铁链,铁链上沾满了十万人的骷髅尸骨。 再比如,聚财商会总部迎来了三个陌生的客人。 一个少年,一个青年和一个僧人。 聚财商会很有钱,买下来一整座山脉,建立了数以万计雄伟瑰丽的亭台楼阁。 三个客人正站在山外。 白衣青年指了指聚财商会的方向,示意身边的小师弟去叫阵。 少年木着个脸,起初没理他,后来也没理他。 苏新年就只好无奈的笑了一下,然后自己去敲门了。 他拎起了一柄火红色的长剑,一剑落下,把万里山脉砍成了两半,连带着脆弱如纸的护山阵法。 很均匀,很对称,有一种不顾里面人死活的美感。 聚财商会震动了。 成千上万的流光冲天而起,浩浩荡荡的冲了过来。 苏新年对这些愚蠢无辜的商会修士没什么兴趣。 他目光飘移,定格在了地面上的某一个人身上,随后凭空消失,离开了这里。 数以万计的修士们包围了僧人和少年。 少年默默的退后了一步,把场地留给了僧人。 “我佛慈悲。” 黑袍僧人向前一步,伸出手,天就变成了黑色,把那些修士都笼罩在下面。 半个时辰后,苏新年才从远方返回了这片山脉。 他手里拎着一个头颅,是某一世的知天水,也是他们来到这里的主要目标。 但当苏新年走近山脉的时候,却慢慢的停下了脚步。 因为进入视野的景象……有些触目惊心。 漫天黑尸,密密麻麻,吊在半空中。 飞灰烟灭,山脉之上,下了一场灰色的大雪。 数以万计在半个时辰前还鲜活的生命,死在了一场黑色的大火里。 黑袍僧人站在漫天飞舞的骨灰中,双手合十,虔诚悲悯的超度亡魂,歌颂生命可贵。 尽管这些生命……都是他一个人杀的。 第403章 小城 “贫僧没有杀人,只是不小心放下了一粒火种而已。” “火海夺走了如此多无辜的生命,贫僧也很痛心,可超度亡魂即是功德,贫僧自然应该送这些无辜的亡魂安息轮回。” 有人觉得僧人会这样解释,但事实上他并没有。 僧人自始至终一言不发,俊秀的面容平静安宁,就像是随手做了一件小事而已。 屠戮几万修士,漫天的罪孽汇聚成黑色的业火,丝丝缕缕的凝聚在僧人后方。 一轮黝黑冰寒的「罪孽法轮」缓缓旋转,吸收了罪孽的业火。 法轮表面凹凸不平,镶嵌数不清的狰狞面孔和骷髅黑骨,寒风呼啸而过,带起让人头晕目眩的凄厉哀嚎。 清风带袖浮起,僧人面容淡然似妖。 万般罪恶尽加吾身,但又能如何呢? 另一边,灰袍少年慢慢的退后了一步,表情依旧木讷,但瞳孔深处却掠过了一抹幽暗的色泽。 他看见了僧人的罪孽法轮,于是自觉胸闷气短,心境压抑震荡。 但更让少年怅然沉默的是,在僧人的头顶,还有一轮……庞大了数十倍,更加瑰丽刺眼的「道德金轮」。 僧人杀万人,罪孽加身。 僧人度万魂,功德无量。 不管是罪孽还是功德,这个名为玄奘的僧人都坦然接受,并收入囊中。 他安之若素,堂而皇之的承受了所有。 僧人对少年说道:“修行罢了,小友见笑了。” 少年默默无言,只是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妖僧的道德金轮会如此庞大纯粹,甚至远超自己。 就算平日里顾白水没做过什么好事,但也从没听闻过有人能凝聚出来这么夸张的道德金轮。 恍如初始之阳,照耀万物生灵。 相比之下,这屠戮数万修士的罪孽都渺小了太多。 苏新年也见到了这一幕,他的心思比小师弟更复杂。 因为此情此景让这位长生二弟子想起了一句话: “佛祖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但佛祖没说要把屠刀放在哪里……放在别人的脖子上,不但可以立地成佛,甚至还能带上一人一起去见佛祖。” 双赢。 佛海无涯,真是大有学问啊。 苏新年这样赞叹着,然后看见小师弟给自己偷偷的使了个眼色。 师兄弟之间的默契都在不言中,苏新年立刻理解了师弟的意思。 他找了个借口,对僧人正色说道: “大师,你先忙……我和小师弟有些话要背着你谈论一下,还请见谅。” 僧人抬眼,反问道:“背着我?议论我?” “是。” “自便。” 苏新年带走了顾白水,师兄弟二人找了个犄角旮旯,开始背着僧人自顾自的议论了起来。 师弟问:“师兄,这家伙什么来头?” 师兄答:“不到啊,他说自己叫玄奘,西游唐僧的玄奘。” “唐僧姓唐吗?” 这个问题把苏新年问住了,他迟疑了一会儿,然后不确定的点了点头。 “可能?” 师弟还是很木讷,思索了一段时间后,才回了一句话。 “我觉得这位唐大师精神不太稳定。” “不稳定吗?” 苏新年回想了一下。 第一次见面僧人就咬碎知天水的喉咙,咬到死,到现在苏新年都不知道被咬死的尸体去了哪里。 紧接着僧人又烧死了数万聚财商会的修士走狗,漫天悬着焦黑的尸体,虔诚慈悲的超度亡魂。 好像挺稳定啊,稳定发疯,也算是稳定吧? 苏新年干咳了一声,一本正经的和小师弟解释道: “人上了年纪,精神不太正常,其实也很正常。” 顾白水问:“师兄,你当真不怕哪一天这位大师像对付知天水一样,从背后咬断你的喉咙吗?” 苏新年摆了摆手,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师弟,那僧人是圣王圆满,师兄我也不差,就算他突然暴起背刺你我……下黑手的目标也绝对是师弟你,不用担心师兄我的安危。” “……” 顾白水无言以对,毕竟从他目前的状况来看,最重要的就是“明哲保身”这四个字。 即便东洲闹得天翻地覆,顾白水也要尽量视而不见,置身事外。 在黄粱世界的轮回劫结束之前,天魂会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二师兄在东州布了一盘很大的棋,可以带着小师弟观礼,但不会愿意让另一个人指手画脚, 扰乱他原本的计划。 甚至可以明着说,顾白水的天魂到现在为止,还没猜到二师兄到底在做什么。 好像布局的很大,但又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 “师弟你不管,相信师兄就好。” 苏新年无辜的笑了笑,真诚认真给了顾白水一个耳熟的承诺。 “就算发生什么意外,师兄也保证,一定让你死在师兄的身后。” 少年的脸色顿时就黑了,反应从来没这么快过。 “我可去你的吧。” …… 一晃七日的时间转瞬即过。 聚财商会总部被灭的消息传遍了东洲大陆,闹得人心惶惶,沸沸扬扬。 没人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出的手,僧人下手很干净,没留一个活口。 苏新年带着师弟和僧人辗转各地,最终去往了东洲西南地域的一座小城。 他们在城外收敛气息,停了下来。 苏新年是来捉虫的。 小城里没有其他修士,只有一位圣人王和一个不到仙台的小修士,正好是师徒二人。 圣人王年过古稀,一副私塾的老书生做派。 粗布长衫一头白发,笑意盈盈,看起来和和气气彬彬有礼。 他把双手揣进袖子口,端坐在书堂门前,远远的望着城外的方向。 浑浊的目光中流露出丝丝缕缕复杂的情绪,似怅然,似无奈。 另一个不到仙台境界的小修士,是一个年方二八的小姑娘。 眉清目秀,朱唇皓齿。 她怯生生的躲在老书生的身后,满眼不安的望着找上门来的黑衣僧人。 可能是感觉到了什么,所以小姑娘畏惧颤抖着,咬紧唇边,双手死死的握住老书生的衣袖不肯放手。 这个长得很好看的小姑娘,修行天赋也很是不错。 搁在任何圣地世家里,都掌上明珠一样的天才少女。 但她短暂的前半生从来没有走出过小城,和自己的老师爷相依为命,所以不知道世外的凶险。 老书生把她保护的很好,一直到今天之前,都在这座小城里无忧无虑的生活。 但今天,黑袍白面的僧人停在是书堂外,对着书堂里的老书生招了招手。 小丫头的脸色更白了,嘴唇抖个不停,死死的握住了老书生的袖口。 师爷轻轻的叹了口气,揉了揉她的额头,然后无声的笑了笑。 老书生松开了小丫头的手,然后走出了书堂。 第404章 计划的开始 “知天水也会生儿育女吗?” 小城外的山丘上,苏新年靠在树下,看着城里的情况挑了挑眉头,随口问了一句话。 在他身边站着的是顾白水,能回答他问题的也只有小师弟。 但很明显这个小师弟不太愿意和师兄交流,只是看了眼城内就再没什么反应了。 “也正常,知天水活了这么多辈子,不可能守身如玉……像师弟你一样洁身自好,耐不住寂寞,生个一儿半女是很合理的事。” 苏新年自说自道,言语中带着揶揄和调笑的意味。 “我猜啊,这个老家伙应该是七八世之前的老一代知天水,近些年才从小城祖墓里爬了出来。” “那姑娘骨龄不到十八,和老书生之间的血缘关系还挺浓,应该是那老头子的直系后代。论辈分的话,这应该她的是曾曾曾曾曾……好多个曾祖父了。” “隔代亲是有说法,但隔了这么多代还能相遇相认,的确是很难得。” 苏新年说到这里,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一样,缓缓的侧了侧头,不动声色的看了眼身边的师弟。 “师弟啊,你有没有想过给自己留个后代,传承一下香火什么的?” “这种传宗接代的大事可得让师兄帮你把把关,师兄纵横情场多少年,有过露水姻缘的姑娘们比师弟你见过的人还多。” “什么王朝公主世家小姐、宗派圣女或是骄纵妖女……就连孤苦少妇师兄我都……咳咳……” 鄙夷的视线缓缓而来,苏新年伟光正的轻咳了一声,满脸笑容的劝解道。 “师兄我的意思是,挑选道侣是人生大事,容不得马虎。” “如果师弟你是和师兄一样的浪子,师兄当然不担心,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红颜知己多了也能应付的过来。” “但可惜,师弟你是块朽木,爱情的萌芽师兄到现在都没在你身上看见过。” 苏新年一脸可惜,似乎是为自己心中那个“师兄弟二人浪荡情场”的理想破灭,而感到遗憾。 但顾白水表情从没变过,麻木的鄙夷着自己的下贱师兄。 师兄好像病了,病情更严重了……这碎嘴子是不是一种永远都治不好的绝症啊? 苏新年不知道师弟在心里腹诽着自己。 他还是在认认真真的操心着小师弟的人生大事。 “倒不是师兄催你啊,我只是有些好奇。” 苏新年絮絮叨叨的说道:“我虽然和你大师兄不对付,但对你的婚姻大事还是都挺上心的。” “你大师兄给你安排了一个瑶池圣地的未婚妻圣女,叫顾汐,咱俩都在长安城里见过。师兄对她其实没什么意见,毕竟我和她还算同乡,但听闻她修行了什么太上忘情的功法,属实是有些可惜了。” “哦,还有妖族的小公主,陈小渔那丫头挺单纯的,没什么坏心眼子,和师弟你……嘶,般配?” 苏新年略有些迟疑,心里稍微算计了一下。 陈小渔没什么心眼子,师弟浑身上下都是心眼儿,就算生的孩子中和一下也完全够用。 甚至可以说中和一下陈小渔的单纯还是好事,够聪明……也不至于聪明的让人心累。 “师弟你觉得哪个更合心意?” 苏新年百无聊赖的和顾白水商量着。 尽管小师弟一言不发,但并不能阻止这位碎嘴子师兄的兴致。 “都不投缘吗?” 苏新年咂了咂嘴,又挑了挑眉,表情莫名的问道:“难不成……小师妹?” “小师妹倒还真和你挺亲近的,自幼就跟在师弟身边,对我们俩师兄爱搭不理,对师弟你万事上心。” “师弟你对小师妹来说是唯一特殊的人。” “但同样也有问题,” 苏新年若有深意的说道:“和师妹在一起的话,师兄会有些担心你的安危啊。” 许是被苏新年吵得有些心烦了。 顾白水终于转过头,眯着眼睛:“师兄,你听说过一句古人言吗?” “哪个?” “古人云,咸吃萝卜淡操心,且又云,皇上不急太监急。” 顾白水面无表情,苏新年无辜的耸了耸肩,“那古人也太云了。” 顾白水目不斜视,默默的闭上了眼睛。 但山丘上树荫下,只安静了一小会儿,顾白水额头的青筋没忍住的跳了一下。 那个碎嘴子的声音又轻飘飘的传过来了。 “师兄我上辈子是北方人,可以给师弟你解释一下咸吃萝卜淡操心这句话的意思。” “这是一句俚语,腌萝卜的时候要多放盐,可以放的比较久,不容易坏,放少了就要经常操心会不会腐烂变质。” 谁问你了? 顾白水略微有些头疼,但紧接着,一只手从身后探了出来,指向了小城里。 “杀人了嘿。” 少年抬首,也看见了城里的景象。 黑袍僧人站立在学堂门外,一手按住了老书生的身体,一手捂住了老人的嘴。 他把这个老家伙抱在怀里,双臂用力……扯下来了一个老人头。 “噗呲~” 血染街道,尸首分离。 门里的少女双目无神的呆站着,唇齿抖个不停,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僧人当着她的面,杀了她的爷爷,小姑娘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尽管这个老人在很久以前就是一具尸体了,但在她的世界里不是这样的。 门外僧人袈裟染血,门内少女凄然无助。 这是一幅血腥且绝望的画面。 或许是慈悲之心罕见的跳动了一下。 僧人无声的侧了侧头,思考起了一个问题。 “孤苦伶仃,无所依靠,此生往后,万般皆苦。” 玄奘摇了摇头,对门内的少女说道:“不然,贫僧送你去彼岸来生吧。” 小城外的山丘上,两个师兄弟也看到了城里发生的事,以及即将发生的事情。 顾白水面无表情,只是慢慢的眯起了眼睛。 苏新年倒是眼帘微动,轻声问了一句:“师弟,你怎么看?” 顾白水的回答是:“祸不及家人。” 苏新年身体顿了一下,略微思索,笑着说道:“我是问你觉得那姑娘长相如何,合不合你心意……” “师兄,差不多得了。” 苏新年看着小师弟已经快用脸骂人了。 他无奈的摊了摊手,对城内的僧人传了句话:“大师,差不多就算了吧。” 僧人站在城中,不言不语的待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学堂。 一阵清风落入城内,带走了一个小姑娘今天的记忆,她昏在了门内。 等她醒来之后,只会发现生命里丢失了一个亲人,但记忆却是茫然的空白。 这对她而言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苏新年也不清楚。 树影婆娑,艳阳高照。 苏新年仰起头眯着眼睛,突然就打了个喷嚏。 …… “师弟啊,师兄有没有给你讲过我上辈子的事?” “哪辈子?” “师兄我就活过两辈子,当然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很少。” “是吗,那师兄给你讲一讲?” 顾白水没说话,自知拒绝也没意义,就随师兄讲吧。 但他没想到, 浪荡成性的二师兄这次讲的故事,是以这样的一句话开始的。 “在那个世界,我有一个自幼一起长到大的玩伴,她生的很好看也很聪明,我们当了很多年的同桌和同学。” 二师兄习惯性的笑了笑。 只不过这一次他的笑容很随意淡然,淡的像清风,也是记忆最深处的一抹夜色。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会在高考结束后和她表明心意,初恋大学,一起工作,结婚生子,共度余生。” “你要相信师兄的远见,我在无聊的日子里制定了很多的计划,每个计划都有个不错的结局。” 不出意外的话,听起来像是一个悲剧的走向。 顾白水微微沉默,不自觉的问了一句:“后来呢?发生了什么意外?” “后来,” 苏新年怅然的笑了笑,沉默许久,下一句话让顾白水猝不及防。 “她先一步指着鼻子问我要不要谈恋爱,我答应了……这就是意外。” 顾白水:“嗯?” 不对劲,有埋伏。 第405章 二师兄的爱情 …… “我不觉得早恋是一件羞耻,或是需要躲躲藏藏的事情。” 大人不允许自己的孩子早恋,那是因为成熟的他们不相信稚嫩的爱情,更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在懵懂的年纪遇到感情的苦。 他们总说:“小孩子嘛,什么都不懂。” 但其实很多大人自己一生都没弄清楚爱情到底是什么,他们又能说明白什么呢? 人的一生并不完美,磕磕绊绊,落满遗憾。 某些大人的记忆深处,也藏着一个年幼的自己。 年幼的自己在遥望着幼年的另一个人。那个人站在光里,很耀眼但朦朦胧胧,早已经记不清长什么样子了。 那些大人们在小的时候,没有勇气伸出手,只敢站在自己父母的身后,偷偷的探出头,看着那个人的背影渐行渐远。 就像现在,就像眼前自己的孩子,看向另一个不靠谱的毛头小子或是黄毛丫头。 已经为人父母的大人们也会把自己的孩子挡在身后,把这份遗憾延续下去。 “人总将被年少不可得之物困扰一生。” 我讨厌遗憾,也不想被困扰一生。 所以,谈个恋爱嘛? …… —— 这是二师兄青梅竹马的初恋,写给他的一小段情书。 据苏新年说,他那个青梅竹马聪明伶俐,脑子转得奇快,和他这个天才比起来都相差无几。 虽然顾白水经常在私下贬低揶揄二师兄的智慧,但那些发自内心的言语,都带着浓厚的个人偏见和感情色彩。 其实二师兄很聪明,也很鸡贼。 实事求是的话,二师兄是顾白水前半生遇见过的所有人里最聪明的几人之一。 跻身前五,而且只高不低。 小师妹大概率是没二师兄聪明的。 甚至在顾白水的心中,大师兄可能也要略差一筹。 不然为什么二师兄每次蹬鼻子上脸的时候,大师兄总是会撸起袖子揍他丫一顿呢? 大师兄极少和二师兄下棋、论道和扯淡。 不是怕输,可能也不想输。 一想到二师兄险胜之后下贱作死的嘴脸,顾白水都极其头疼。 如果二师兄侥幸在任何领域赢了大师兄一次,那禁区里的山都得被他翻过来。 也是因此, 张居正不会给二师兄任何机会,不管二师兄想找大师兄较量什么,最终都难逃被揍一顿的结局。 拳头大,就是天下最硬的道理。 至于山里的那个老头子有多老谋深算,顾白水这么多年也没看透,师傅可能都不属于人的范畴。 想来想去,前三甲似乎怎么都应该有二师兄的一席之地。 但让顾白水承认这件事……实属是诛心之举。 顾白水坚信除了自己之外,总能找到一个比二师兄更聪明的同道中人。 他虽然还没找到,也愿意空出一两个席位……以达到把二师兄挤出前三的目的。 “一个和二师兄一样聪明的人,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顾白水想不出来在另一个世界,还有二师兄牵肠挂肚的初恋。 自己或许应该称呼她师嫂,只可惜后来还是两世相隔了。 二师兄还在耳边絮絮叨叨,僧人远远的跟在后面。 他们在天上赶路,去下一个地方。 路上闲来无事,顾白水就默不作声的听着二师兄嘴里吐出来的那些话。 几真几假,无人得知,至少听起来是一个藏在心里的故事。 —— …… “她比同龄人聪明,和师兄我一样。” “这句话虽然听起来有些自夸的嫌疑,但事实的确如此。 她在学校里的成绩很好,是好到让人自卑的那种程度。 不是喜欢学习或争强好胜,她只是一个想要活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干干净净有头有尾的女生。 我听她说过一句话: “你不知道故事是怎么开始的,也不知道故事是怎么结束的,不知道故事是怎么开始的也可以忍受,就是不知道故事是怎么结束的是极其难受。” 怎么办呢? 我喜欢的姑娘是一个理想的人。 我从来都不怀疑,如果她去参加高考的话,会是能争一争省状元的才女。” “啧……不对,她一定是状元。” 苏新年说着说着,突然转过头,一脸遗憾的对顾白水说道。 “可惜小师弟你没上过学,不清楚省状元这三个字的分量有多重,无知有时候也是一种幸福啊。” “师弟,师兄不会用文盲评价你,但咱们跟着师傅修行了这么多年,祂老人家临死前也没给咱们个毕业证书和文凭……属实亏了点。” 顾白水脸皮抽了抽,默默无语,忍住了一脚把二师兄从天上踹下去的冲动。 他安静了一会,对苏新年反问了一句。 “师兄,你上辈子的初恋叫什么名字?” “名字?” 苏新年愣了一下,瞳孔深处流露出一丝清澈的迷茫。 “我好像……忘了。” “忘了!?” 顾白水是真的茫然不解了起来,表情有些僵硬扭曲,“你跟我装着一副深情款款、遗憾忧伤的样子,絮絮叨叨的讲了半个时辰……到头来你跟我说把人家的名字都忘了?” 苏新年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尴尬的摊了摊手。 “我和她在高中谈了三年的恋爱,她没去参加高考,我考上大学了,就……” “艹?” 顾白水一时间没办法接受这个突兀的结局,反问道:“凭什么她没高考,你考上大学了?” “她出车祸了,一车四个就活下来了一个,所以没参加高考。” 顾白水看着二师兄的脸,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憋出来了这样一句话。 “二师兄,如果你是酒楼里说书先生的话,你应该会被五马分尸,不……凌迟处死。” “有这么严重?” 顾白水面无表情的说道:“要不然你试试把刚刚的故事讲给后面的大师听听?他不是很喜欢看故事听书的嘛?” “那算了,师兄比较内向,不太愿意和不太熟的人交心。” 苏新年摇了摇头,就此安静了下来。 但只安静了一小会儿。 “师弟啊。” 声音从左侧飘来。 顾白水默然不语,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师弟,要不然师兄再给你讲一个大学时期的爱情故事?” “保证有头有尾,让师弟你能感受到爱情的美好,春心萌动……枯木逢春。” 这都什么破词? 顾白水封闭了自己的五感,把那遭人烦的声音隔绝在外。 但几息之后。 苏新年的声音阴索索的响在了少年的脑海里,阴魂不散,回荡不停。 第406章 二师兄? 顾白水知道二师兄是一个浪荡且没底线的烂人。 他拈花惹草的事迹从来都不是什么秘密,就连远在姬家的小师妹都时常有所耳闻。 小师妹偶尔会下山回到中州,在姬家住上一段时间,然后再返回禁区。 一来一往也不过月余时间。 但就在这短短的一个多月里,小师妹就能在姬家听到长生二弟子和各个仙子妖女纠缠不休的谣传趣闻。 更夸张的是,这个故事里永远都只有苏新年一个男主角,但经常不止一个女主角。 小师妹在姬家闭关一个月,听到二师兄从勾搭魔宗妖女,到弃暗投明和圣地仙子情投意合,再然后……又和圣地仙子的女师尊纠缠不清。 这一连串爆炸性的故事,几乎隔三岔五就会发生一次,故事情节大同小异,只有女主角换来换去。 有这么多的天之骄女围着二师兄转,倒也不是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毕竟他是长生大帝唯三被人熟知的大帝门徒,举世瞩目独一档的天骄。 而且在三个长生弟子中,小师妹是女子,大师兄性格古板不近生人,和瑶池圣女纠缠不清不说,单论长相……也的确和二师兄没法比。 即便不考虑身份,苏新年也是当时最年轻的圣人,有成帝之资,无人出其左右。 史上大帝不乏有三宫六院者,苏新年的红颜知己是络绎不绝,自然也不足为奇。 所以小师妹经常听到二师兄的浪荡趣事,回到山里也会和小师兄分享八卦。 诚然, 顾白水本人一心修行向道,心无旁骛,不愿意把精力耗费在二师兄的情史上。 但也架不住从山头到山脚师兄妹四人就他一个下不了山,被关在禁区里。 枯燥难耐,万事无趣。 所以他也只能勉为其难和小师妹一起喝喝茶,背后聊聊二师兄的八卦破事儿了。 起初一时兴起,顾白水偶尔还会犯贱,打趣一下回山的苏新年。 他和小师妹挤眉弄眼,当着本人的面,不动声色的揶揄二师兄。 但后来……传进耳朵里的人名的确太多了。 顾白水懒得记,也懒得念叨二师兄的八卦了。 从这一方面来看,顾白水和苏新年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人。 苏新年滥情,顾白水无情。 但仔细深想,滥情从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无情,这师兄弟二人又模糊的相似。 “到地方了。” 顾白水和苏新年停在了一片荒原之上。 在他们身后,远远的吊着一个黑袍僧人。 苏新年闭上了嘴,顾白水分外疲惫麻木的睁开了眼睛。 这一路,二师兄给他讲了不止一段故事。 顾白水浑浑噩噩,一边走神一边听,他到现在也不太确定……师兄的大学爱情,到底有几个女主角? 怎么听起来一个接着一个呢? 四年的大学生涯,你记住了这么多的红颜知己,却忘记了初恋的名字? 看来人渣的上辈子还是人渣啊~ 大风吹过荒野,一望无际,遍地枯色。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慢慢低下头,在荒野的土地上看到了一个很大很大的脚印。 这个脚印形状很奇怪,像是羊蹄子也像是人的脚掌,而且两个脚印之间的距离很远,这表明留下脚印的主人有一双很长很长的腿。 是一只怪物。 脚印在荒原上断断续续,两行脚印之间,还拖着一条沉重错乱的痕迹。 像是一个粗大的铁链子,被怪物系在腰间,拖在身后。 “这是什么?”顾白水问。 “一只怪物。” 苏新年回答道:“是一只山羊,也是一只魔鬼。” “魔?鬼?” “在某些异族的神话里,山羊是魔鬼的象征,而所谓魔鬼,指的是盘踞在地狱里的堕落神明。” “那些魔鬼更像是道教典籍里的心魔,引诱人心中最阴暗的欲望,让无辜之人抛弃生命与救赎之路而走向毁灭。” 回答顾白水问题的不是苏新年,而是从后面慢慢走近的黑袍僧人。 玄奘法师表情平静,看着脚下的蹄印,妖异的面容上浮现出了一丝蛊惑人心的异色。 “心魔是无形之物,魔鬼附于山羊之身,就成为了有躯体的生灵,这种妖邪倒是极为罕见,更何况修行到了圣人王境,已经蜕变成一只真正行走在人间的魔鬼了。” 苏新年点了点头,似乎早就注意到了这片荒原上的那只东西。 他对僧人说:“大师,这次就不用你出手了,劳烦你帮我照顾一下我师弟,那只魔鬼山羊我自己来就好。” 玄奘轻轻颔首,倒是没什么意见。 一行三人就这样大摇大摆的深入了荒原,没有收敛气息,流光刺眼醒目。 这一路上,他们看到了荒原上几座荒芜的老村庄。 村里空无一人,被黄沙掩埋,断垣残壁,屋檐也被大风掀起。 村民们都死了,尸体被绑在了铁链上,被魔鬼带去了远方。 又过了几刻钟,三个人看见了地平线远方的那个庞然大物。 正如苏新年所说,它是一只山羊,也是一只魔鬼。 巨大的身躯上长着一只红眼山羊的头颅,羊角狰狞,布满密密麻麻的螺纹痕迹。 山羊巨魔的身后,拖着一根长长的铁链,铁链上粘着黑色的骷髅,末端还穿透了一排排被拖得血肉模糊的村民尸体。 苏新年看到了山岳一样大小的山羊巨魔,山羊巨魔也慢慢的转过了头,看到了远道而来的三个小黑点。 它和他们对视着,暗红色的羊眼睛里,流露出了一丝人性化的嘲讽。 来者不善,但巨魔似乎也有所准备。 “轰隆~” 乌云翻涌,荒野的天空上突然下起了红色的细雨。 一头比山羊更加频庞大的巨鹿,慢慢的探出来头,钻出了云层下。 两只怪物,在这片荒原聚在了一起? 苏新年抬了抬眼皮,看上去是有点儿意外。 同一时刻,黑袍僧人遥望着天边的乌云和巨鹿,慢慢的向前了一步。 那巨鹿身上缠绕着浓厚的罪孽之气,吸引了玄奘法师的兴趣。 “二对二,贫僧觉得这样比较公平。” 苏新年没说什么。 他的目标只有山羊巨魔,所以天上的那头鹿可以让给这见猎起意的僧人。 “不是二对二,大师。” 苏新年侧了侧头,又朝着远方说了这样一句话。 僧人看了过去,看到了山羊脚下的两点黑影。 那是一匹白马,毛发干净柔顺,血脉纯净无瑕。 这匹白马浑身洋溢着圣洁的佛性,马腿上布满白色的龙鳞,身后还翘着一条长长的龙尾。 白龙马? 苏新年表情古怪,瞥了眼身旁的大师。 大师默默无语,慢慢的眯起了眼睛。 因为他们都看见了骑在白马背上的东西。 一只猪妖,一只脑满肠肥,挺着大肚子的黑色豪猪,肩上还扛着一件另类的武器。 “大师,您和那两个……熟不熟?” 玄奘法师站在原地沉吟了片刻,然后轻轻的笑了一声。 “不熟,但可以熟。” 苏新年眼神微动,张了张嘴刚想再说什么,就听到了身后那个少年的声音。 “二师兄?” “嗯?” “……没叫你。” 第407章 上天入地 山羊巨魔是圣人王后境,乌云后的巨鹿头颅是圣人王圆满的大凶之物,修为还要更上一层。 除了这两个一样的巨兽外,荒原地平线上站着一匹白马和一头黑猪。 白龙圣王初境,黑猪圣王后境。 顾白水站在二师兄和黑袍僧人的后面,安静许久,默默的叹了口气。 他眼前一扫,就已经有六个圣王了。 “真是圣王遍地走,仙台不如狗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大陆上销声匿迹已久的圣人王们,像是雨后春笋一样,一茬接着一茬的冒了出来。 而且这些圣人王额头全被印上了青金色的长生符,就像是一个流水线里生产出来的活物一样。 这些家伙都是从禁区帝墓里爬出来的? 以前的山里就能装下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顾白水不禁有些怀疑人生。 自己人生的前三十年,到底生活在什么黑暗恐怖的鬼地方啊? 被无数巨兽圣王包围,顾白水把它们踩在脚下的泥土里,安然自得的过了这么多年。 师傅那老头子也是,这么大的事临死前都不说一声。 环抱着对师傅的腹诽,顾白水慢慢的向后退了几步,把战场交给了二师兄和僧人。 四除二,一人两只怪物,刚刚好能分完,他就不用趟这浑水了。 “大师,我觉得你可能对那白马猪妖感兴趣。” 苏新年若有深意的笑脸一下:“我就不和你抢了,两个大东西归我,如何?” 玄奘法师身体微顿,点了下头:“那就多谢道友好意了。” …… 苏新年和僧人分好了彼此的猎物。 白袍青年先行一步,他背对着顾白水和僧人无声的眨了一下右眼。 一只庞大无比的苍白年兽从苏新年的瞳孔里跳了出来,迎风而涨,几个呼吸的时间体型就和山羊巨魔相差无几了。 不过年兽的目标并不是地上的山羊巨魔,而是天上的巨鹿温歌。 年兽仰起头颅,浮空而起,两只长满鳞片的前腿向上抬起,怼着巨鹿温歌的头……把它塞回了云层里。 云层荡起一层层巨大的涟漪。 年兽和巨鹿的头颅逐渐被天上的云海吞没,失去了踪迹。 而此时此刻,苏新年的身影,也飞掠到了山羊巨魔的头顶。 他睁着一只右眼,慢吞吞的向下看,对上了山羊巨魔的魔鬼竖瞳。 猩红色的魔鬼瞳孔中,弥漫着凶言滔天的暴虐和埋藏极深的狡诈,山羊头顶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触角,缠绕在山羊角上,一起顶向了空中那个渺小如蝼蚁的白袍青年。 山羊巨魔先发制人,硕大的脚掌踩碎了地面,山岳般庞大的身躯一跃而起,用自己浑身最坚固的地方正面迎敌。 山羊巨魔击中了。 那双羊角狠狠的顶在了苏新年的胸口,然后停顿在了那里。 羊角离地,再也没有落下。 苏新年睁开了另一只左眼,左眼漆黑如墨,恍如深不见底的死水深渊。 僧人没看见,顾白水也没看见。 只有这只山羊巨魔蠕动眼球,正视了苏新年的左眼异瞳。 那是一双深黑色的重瞳,两个瞳孔靠的极近,近乎快要重叠在一起了,所以很不明显。 重瞳散发着浓郁的黑色气息,在苏新年的体表勾连成了玄黑色的半身轻甲。 苏新年张开了一只手,手心向下握住了山羊巨大的黑色羊角。 再然后,苏新年就扯着羊角向天上的云层飞去了。 一个渺小的蝼蚁,牢牢的抓住了一座巨山,蝼蚁不只撼山,甚至把山拖拽到了天上,扯进了云海里。 年兽带走巨鹿,苏新年拉走山羊。 荒野突然空旷了下来,只有远方的顾白水还仰着头,若有所思的想些什么。 这云层有这么厚吗? 就能塞进去这么多东西? 不久后,天空震动云层翻涌,四个家伙在上面打起来了。 顾白水看不清云海里发生了什么,只能收回了视线,看向了荒原上的黑袍僧人。 玄奘法师要对付的是一匹白马,和一头骑在白马身上的猪妖。 顾白水看着僧人走到了地平线的尽头,停在了白马面前。 这时候,顾白水注意到一件事情。 刚刚他们觉得白马黑猪看起来很小,也是在山羊巨魔两座山的衬托下,白马和猪妖都不够起眼。 当参照物一换,玄奘法师走到了白马面前的时候,这僧人其实还没有白马的一条马腿高。 猪妖更是夸张,膀大腰圆肥头大耳,黝黑的猪皮粗糙厚重,一双獠牙显露在外,面露凶相。 猪妖坐在马背上,俯低头才能看见停在马前的秃驴小僧。 一双硕大的猪眼闪烁着试探和迟疑的色彩。 猪妖右臂一挥,握紧九齿钉耙,朝着马前探去。 这只猪妖想先试一试秃驴和尚的底,九齿钉耙的一根锯齿都比僧人的头更大。 猪妖用钉耙试探。 僧人道了一声“阿弥陀佛”,然后一伸手把九尺钉耙扯了下来。 在天上的顾白水,目睹了整个过程。 玄奘法师把黑猪妖拖下马,一脚正踢,踹在了猪妖的大肚子上。 猪妖的脸色变成了猪肝红,捂着肚子趴在地上,头埋地一动不动。 玄奘法师双手白皙沉稳,微微用力,把九齿钉耙拧成了麻花。 锯齿交错翻来覆去,最后钉耙在僧人的手中,竟然被硬生生的掰成了一根玄铁禅杖。 趴跪在地面上的猪妖抽动了一下,伸出一只手,颤颤巍巍的摸向前。 玄奘法师表情平淡,布鞋踩在猪蹄上,重重落下,把猪妖踩进了泥土里。 猪妖吃痛的扬起了头,迎面而来的……是一根有些眼熟的禅杖,在瞳孔里迅速放大。 “砰~” 僧人一禅杖结结实实的敲在猪头上,打碎一口牙,干昏了一只猪。 动作干净利落,拳拳到肉,有一种让人说不上来的武道宗师气度。 远处的师弟困惑不解:“大师还是一个武僧?” 猪妖被干趴下了,睡得很香甜,被僧人从血肉里拔出了两根獠牙都没醒过来。 僧人站在原地,看着脚下的猪妖不言不语。 他在思考一个问题,顺便瞥了眼呆在另一边的白马。 黄沙飞过,白马默默的低下头,身形逐渐缩小成了正常的高度。 一僧一马一猪,他们彼此之间互不相识,但冥冥之中似乎又有一种叫命运的东西,把他们牵连在了一起。 “三缺二?” “这东洲是很奇怪啊。” 第408章 鹿托天宫 顾白水和玄奘法师在荒野上等了半天,仰头向上,发现苏新年还是没有从云海上下来。 不是因为巨鹿和山羊让他陷入了苦斗,恰恰相反,云层上的动静早在两个时辰之前就已经结束了。 苏新年要么是杀了那两只巨兽,要么他就是死在巨兽嘴里,被分尸分食了。 而且很显然,前者发生的概率远远大于后者。 苏新年要是能在两只巨兽的嘴里翻车,顾白水不会伤心,只会嘲笑二师兄一辈子。 那么苏新年斩杀了巨鹿和山羊,为什么到现在还是没下来呢? 师兄在云层上搞什么鬼? 难道是在摆弄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玄奘法师不急不缓,站在草原上很有耐心的等待着。 在他脚下躺着一只昏迷不醒的猪妖,和一匹卑躬屈膝的白马。 顾白水站着的地方距离僧人不远不近,目光流转在猪马的身上,若有所思。 又是一刻钟后,天上的云层裂开了一道缝隙。 一柱温暖明亮的阳光穿透厚重的云层,落在了顾白水和玄奘法师的中间。 阳光形成了一个柱状的通道,从云层通向荒野,像是没有台阶的神国之梯。 “大师,师弟……上来看看。” 苏新年略有些怪异的声音从天上传来。 顾白水和僧人相视了一眼,然后一前一后的踏上了上天的道路。 顾白水先行一步,临走前还听到了僧人对白马说了一句话。 “看住它,等我回来……离开,就死。” 白马瑟瑟发抖,它听到了玄奘语气中的认真。 这个白面僧人在阐述简单的事实: 不管两妖趁着他上天的功夫逃到哪里,不管是跑了一个还是都跑了,只要他回来没看见猪马双全……那么都得死。 出家人不打诳语,说了杀你,就一定会说到做到。 顾白水摇了摇头,沿着光柱来到了云海的入口。 苏新年站在云海之上,撕开了一道能容人通过的口子。 他半蹲在上面,透过口子向下看。 顾白水仰着头,透过云层向上看。 视线相互交错,两个人对视了片刻,谁都没有动。 苏新年问:“师弟,上来啊,等什么呢?” 顾白水视线落在苏新年脸上,沉默片刻,反问了一句话: “师兄,你是不是偷吃了什么东西?” 苏新年面容如初,浑身一尘不染,衣袖和嘴角根本就没有留下丝毫的血迹。 但顾白水还是看出来了。 师兄吃了东西,吃了很多……是生食的。 天上只有巨鹿和山羊两只活物,他要么吃的是鹿肉,要么吃的是羊肉。 顾白水猜到了师兄吃的是什么,他本来就是为了那家伙来的。 “生吃羊肉?师兄,不膻吗?” 苏新年咧嘴笑了笑:“还成,只吃了一颗心脏,没那么大的味儿。” 山羊血肉,恶魔之心。 把一只擅长诱惑人心堕落的山羊恶魔,挖心生食,二师兄口味还真是挺重啊。 “都是为了修行,” 苏新年看上去并不是太在意的样子,也没问小师弟是怎么看出来自己偷吃的。 他只是兴致冲冲的招了招手,对云下少年挤眉弄眼的说道。 “师弟,师兄弄到了一个大东西,你上来看看,绝对出人意料。” “在上面?” “嗯,在我身后。” 顾白水身入云层,来到了云海之上。 他侧头看向了苏新年的身后,目光平直,然后仰头向上,继续向上……越来越向上。 二师兄说的没错,这的的确确是一个大东西。 大的出乎意料,大的匪夷所思。 “这只鹿的背上,背了一座白色天宫?” 鹿是死鹿。 巨鹿温歌已经死在了云海里。 苏新年不知道施了什么手段,把这头圣人王圆满的巨鹿摁死在了这里。 而且温歌的浑身上下都没有太严重的伤口,灵魂灰飞烟灭,空荡的躯壳被留存在了云海里。 而在巨鹿的背上,背负着一座洁白如玉的巨大天宫。 庄严肃穆,圣洁瑰丽,每一面墙壁上的砖瓦,都是一尘不染的乳白色。 鹿首埋在云海里,背上的天宫依旧巍峨矗立,紧锁着尘封万载的门户。 “这座白色天宫是从哪儿来的?” 顾白水满脸困惑,“难道这家伙一出生就背了一座城?” 苏新年闻言抬了抬眉头,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 “有人生来就是牛马,有人出生就在罗马,但没听说过谁出生自己带一座罗马的……真是稀了个奇了。” 一个锃亮平滑的光头探出云层。 玄奘法师也来到了云海之上,走到了苏新年和顾白水的身边。 苏新年问:“大师,你知不知道这温歌是从哪儿来的?背上的白城又有什么故事?” 僧人略微沉吟,思索片刻后,反问了一句:“温歌是这头鹿?” 得,苏新年叹了口气,看来大师也完全没头绪。 “那进去看看?” 僧人点了点头:“进去看看。” 三人行至天宫白城门外,城门紧闭,看上去尘封依旧,不知道城里到底沉睡着什么东西。 苏新年一马当先,玄奘法师紧随其后。 唯有顾白水默不作声的放慢脚步,退到了两人身后,保持着微妙的安全距离。 苏新年回头看了顾白水一眼,无语的扯了扯嘴角。 “师弟,也不至于这么谨慎吧?守城鹿都死了,我和大师都站在这里,还能有什么危险?” 顾白水没反应:“你开门。” 苏新年也是无奈,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一手探向前,搁在城门上……没推动。 苏新年愣了一下,眉头轻轻的挑了挑。 黑袍僧人见状也上前了一步,伸出左手,推在了另一扇城门上……也没推动。 “嗯?” 奇了怪了。 两位境界圆满的大圣王,怎么可能连一扇城门都推不开? 而且城门上完全没有任何的禁制和阵法,就是普普通通的一扇门,把两个大圣王拒之门外。 苏新年不信邪,撸起袖子再次用力的推了推。 僧人一起发力,整座城门都开始震动了起来。 但还是没推开。 怎么回事? 苏新年脸色有些挂不住,手探入袖,就要取出什么法器。 这时候,身后远远的飘来了某个少年的声音。 “你俩……要不要往外拉一下试试?” “……” 一般来说,绝大多数的城墙门都是往内开的,极少有朝向外的大门。 而且面前这座白玉城门光滑无缝,没有能往外拉的下手点,所以苏新年和僧人都下意识的忽略了这种可能。 但经小师弟提醒,或许也可以试一试。 两只手按在了城门上,手腕内吸,苏新年和玄奘法师竟真的拉开了城门。 两扇城门轻如羽毛,一用力就迅速敞开。 苏新年和玄奘大师就站在门口,却完全没有时间看向城里。 因为一阵洪水崩塌的声音,从耳边席卷而来。 “哗啦~” 水墙崩塌,巨浪从城门里喷涌而出。 城门口两人站在原地,眼看着就要被大水淹没了。 圣人王还会被水冲倒吗? 苏新年觉得不会,双脚生根。 玄奘大师也一样,老僧入定。 而后……城里的大水就把这两个大圣王一起冲飞了。 “艹!水有古怪!” 随着苏新年的一声惊呼,咕噜咕噜的被大水淹没。 顾白水在后面远远的看着,看着大水扑到师兄和大师,然后水流倾斜……把这两位狼狈的大圣王冲到了自己的面前。 鞋底和水流只有一线之隔。 顾白水低下头,眨了眨眼睛,虚伪的笑了一下。 “都回来啦?” 第409章 天宫白城内 “这水有些奇怪。” 苏新年从水洼里站起身,缓缓的抬起了袖子,目光古怪的打量着袖口的水渍。 玄奘法师也一样,浑身湿漉漉,只是不像苏新年那样额头贴着湿漉漉的头发。 他们注视着眼前的清水,清澈晶莹,纯净透亮,不掺任何杂质。 “这水对灵力有很强的黏着性和压制能力,就连身躯里的圣人精血也发挥不了太大的作用。” 僧人似乎也从来没见过这么奇怪的水,沉吟许久之后慢慢的摇了摇头。 “玄天重水?昆仑若水?或是黄泉忘川,都不太像白城里流出来的这个……我没听说过类似的水。” 苏新年试探着向前走了一步,从云层边缘踩进了聚集清水的水洼里。 体内灵力运转如初,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苏新年略微思索,又弯下身,从地面上捧起了一把清水。 只是一刹那,他就发现自己两条手臂里的灵力和血气如同灌铅了一样,迟缓至极,缓慢凝滞的不成样子。 怎么会这样? 苏新年皱了皱眉头,双手一松,把水洒了下去。 他和僧人默默的看着眼前清冽的水流。 远处的白城天宫,门口的石阶上还在向外流淌着涓涓细流,看样子城里的水积蓄了不少,还要一段时间才能放干净。 而在这两位大圣王的身侧,顾白水也尝试着接触了一下地面的“清水”。 触感清清凉凉,比平常的溪流河水要稍微重一些,但除此之外就没什么特别之处了。 唯一古怪的是,这清水对修士的灵力和血气的确有极强的压制和分解作用。 如果是第一次突兀的触碰到清水,或者被清水迎面洗脸,跟可能措手不及全身灵力紊乱溃散。 如果是一边接触着清水一边运转灵力,那么体内的灵力运作的效率十不存一,越被包裹就越沉寂迟缓。 想到这里,顾白水突然抬了抬眉头,心里浮现出了一个微妙的想法。 这清水……似乎是一个纯天然,完美至极的特殊囚笼? 把一些被俘虏的敌人关在清水牢里,剥夺了犯人对灵力和血气的感知,那再如何努力也很难逃从牢里出去。 顾白水默默无声的抬起了头,眼神凝望着远方的那座白城天宫。 如果这富丽堂皇的白色天宫,本来就是一座水牢之城呢? 城里又会关着什么样的犯人? 打开城门,会不会就表示他们把城里的犯人放出来了? 二师兄挺手贱啊。 顾白水这样想着,看见苏新年慢慢的蹲了下来。 二师兄在自己的储物戒里取出来了一个紫金色的琉璃玉葫芦,打开葫芦口拍了拍底部,然后把四处流淌的清水装进了葫芦里。 苏新年的想法很简单,既然这“清水”能让圣人王的灵力都迟缓凝固,那就不失为一种阴险难防的玄妙暗器。 下次遇到知天水的时候,苏新年迎面泼他一脸水,趁着知天水灵力停滞的瞬间给他致命一击。 这画面倒是挺不错的,尝试一下也未尝不可。 苏新年手里的玉葫芦是一件内部空间巨大无比的空间圣器,装下一条河流都轻而易举。 但怪事就这样发生了。 苏新年只装了一小会儿……葫芦里的清水就满了,甚至溢了出来。 一个葫芦只能装一葫芦的水。 苏新年愣了愣,倒转葫芦,然后敲了敲葫芦的外壁。 他发现圣品葫芦器就这么坏了,里面的空间禁制和阵法被清水冲洗的一干二净,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葫芦容器。 “啧,还能腐蚀禁制和阵法?” 苏新年看着脚下的清水,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之中。 装不了,带不走,一壶水也没啥大用,这该怎么办? 水流声不断,一行三人眼看着清水四处流淌,然后开始渗透云层……向天空云海之下落去。 看样子脚下荒野会下一场大雨,雨水清凉,澄澈干净。 “进城里看看吧。”僧人突然出声提议道。 苏新年点了点头,顾白水也跟在了他们的后面。 一行三人走上了台阶,避开清澈的水流,走到了天宫的门口。 苏新年先一步走了进去,僧人和顾白水紧随其后。 穿过城门,三个人来到了一片纯白色的天宫之城。 城里的每一座建筑都是干净的白色,街道石板,楼阁屋檐,放眼望去是一片晶莹的洁白。 清水流淌在街道上,越往天宫深处的方向看,水位就越高。 “看样子,城里的水有源头。” 僧人抬首远望,注意到了这座白色天宫布局的奇怪之处。 “街道斜向上,有个不大不小的幅度,城里最中央的地方,应该也是这座城最高的地方,水应该从那里来。” 苏新年点了点头,眯着眼睛朝着街道尽头注视了一会儿,表情逐渐有些奇怪。 他好像看到了什么,但什么都没说,只是摆了摆手向前走了过去。 沿着笔直的街道,三个外人逐渐身入了天宫白城。 他们既没有分开四处探寻,也没有在意街道两旁的雄伟建筑。 苏新年一路笔直,带着僧人和顾白水来到了第一条街道的尽头。 然后,他们被一面白色的墙拦住了。 街道的尽头是一面墙, 清水从墙的顶端流淌下来,墙壁四周没有梯子也没有新的大门。 苏新年仰着头,沉吟了一小会儿,纵身一跃,身体飘到了白墙的顶端。 这座城没有禁空的禁制,其实什么禁制和阵法都没有。 三个人都可以飞,也都选择了平地行走。 顾白水跟在僧人后面,来到了白墙之上。 眼前的景色很熟悉,依旧一条是斜向上的街道和一大堆白色的建筑,空空荡荡,没有人影。 苏新年选择继续向前,很快就来到了第二条街道的尽头。 不出意外的,他们看到了第二面白墙。 来到第二面白墙的顶端,看见第三条街道。 第三面墙,第四条街道; 第四面墙,第五条街道; …… 三个人不停的翻墙,避开清水,穿过了一条又一条的街道。 顾白水逐渐产生了一种错觉。 三只蚂蚁在一环又一环的大祭坛上攀爬,翻过一个台阶,还有下一个台阶。 它们不知道在台阶尽头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东西,可能是一大堆美味的祭品,也可能是熊熊燃烧的大火。 第九面墙壁拦在眼前,苏新年先一步爬了上去。 顾白水跟在僧人后面,沿着墙壁向上,回头看了眼身后,已经看不清来时的路有多长了。 密密麻麻的白色建筑,占据了全部的视野。 第410章 水中人 脚踏实地,顾白水踩在了墙壁的顶端。 幸运的是,前面再没有了下一条街道。 他们三个人终于走到了白色天宫的核心,最高处的顶点,放眼望去,下面是密密麻麻的白色建筑群。 这座城很大很大,很高很高。 而在天宫白城的最顶层……似乎什么东西都没有。 只有一潭幽深没有尽头的清水而已。 三个人站在墙壁顶端,这堵墙的厚度大约在一丈左右,和白墙的高度相比明显有些许单薄。 身后的墙下是来时的街道,被墙体围绕着的内部,是一潭清澈幽静的水面。 水池? 用这个词似乎太小了。 这里更像是一面湖,被白墙围绕起来的清水湖泊。 波光粼粼,平静清澈。 从湖边低头向湖里看,视野的尽头只有一抹黑,根本看不到湖水的底。 联想到来时的一路攀爬,九座高墙层层叠起……这湖水的深浅恐怕到达了一个恐怖的程度。 如果有人不幸脚下一滑跌进了湖水里,灵力血气被吞没,或许要沉上几个时辰才能到达湖底。 而且几乎是必死无疑。 苏新年默默的向前了一小步,僧人抬眼看向了湖水的中央。 两位大圣王的脑海里不禁同时浮现出了一个相同的想法: 如果把一个人抓住,丢进清水湖里,然后再用玄铁圣金打造一套枷锁铁链……这人恐怕永生永世也逃不出来了。 沉入水底,便是永恒。 这里,很像一个牢房。 “二师兄,你说湖底会不会藏着什么东西?” 顾白水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苏新年皱了下眉头,淡定自若的回了一句话:“要不然师弟你下去看看?说不定是一件帝兵呢。” “那还是算了。” 顾白水干净利落的拒绝了。 首先他这具身体只要下去了,就一定上不来。 其次,就算湖底真的有一件帝兵,捞上来,又不可能会落在自己手里。 “其实想知道湖底有没有东西,贫僧倒是有个想法。” 玄奘法师安静了好一会儿,突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苏新年认真回问:“把我师弟丢湖里吗?大师,加根绳子会不会安全些?” 僧人笑着摇了摇头:“不用……不过这可留作备用方法。” 顾白水眼角抽了抽,一句话也没说。 “那大师你的主意是?” “清水压抑灵力和血气,所以在不清楚湖底到底有什么的情况下,贸然潜入湖中实属下策。” 玄奘法师说道:“但就像在那时城门口的情况一样,我们不下去,却可以把湖水引出来。” 苏新年一点头,明白了僧人的意思,“凿开墙壁,放水入城。” “正解。” “但还有一个问题。” 苏新年很有条理的分析道:“首先我们不清楚这白璧墙的坚实程度,其次我们也没办法测量出来湖水到底有多深,这两个问题互有影响,都需要事先考虑清楚。” “如果湖水只有一个墙壁的深度,我们只需要在第九面墙的底端凿个口子,放干净清水就好。” “但如果湖水有三面墙那么高,深入下面……我们需要挖的可就是一墙厚,再加两条白石道的地底通道,粗略算来有二三十里。” “九层墙深……得从城门口挖过来。” 苏新年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算清楚了这个计划的可行性和可能遇到的问题。 而且他还有一点没提——天宫白城里这些白石道的坚硬程度。 只有挖一面墙壁,就算脚下的墙壁和玄体圣金一样坚固,苏新年也能想办法把一面墙挖通。 但从城门口挖过来,就不得不好好斟酌一下了。 “所以贫僧的建议是,先把脚下的这座墙凿开,探一下情况再说。”僧人如是说道。 苏新年也点了点头:“实在不行,再把小师弟绑上绳子丢下去,探探底。” 这一次玄奘法师没有拒绝。 顾白水默默无语,决定站出来扞卫自己的人道安全。 “我有一个问题。” 顾白水的声音吸引了另外两人的注意。 他叹了口气,抬眼问道:“在讨论怎么放水之前,咱们是不是应该想想……到底应不应该放水?” “都不知道湖底是什么情况,就想着先把水放了?” “万一这地方是水牢怎么办?万一下面镇压的是一只绝世凶魔怎么办?谁负责?” 见小师弟义正言辞,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 苏新年很无赖的摊了摊手:“那万一下面被镇压的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呢?命运指示着我们来到这座城里,可能就是为了救下面的老前辈脱离苦海……这是大功德,见死不救要天打雷劈的。” “阿弥陀佛,贫僧认同苏道友的看法。”僧人表达了自己的支持。 顾白水翻了个白眼:“谁家没事儿把德高望重的老前辈镇压在水里?说这话你信吗?” 苏新年目光古怪,很自然的笑了一下。 “师弟,老前辈还是大凶魔……有什么区别吗?” “下面真有一位牢友,那也是被清水泡了这么多年了,修为百不存一。大师,如果按照佛门的规矩,应该如何呢?” 僧人给出了一个微妙的回答:“脱离苦海,送至彼岸。” (杀人越货) 不管是德高望重的圣贤,还是凶神恶煞的魔头,看来今天都难逃一死了啊。 两个没有素质的人,不把油水压榨干净,怎么可能轻易放过湖里的家伙? 顾白水无奈的摇了摇头,爱咋咋地吧,反正和他没太大关系。 苏新年弯了弯腰,手指点在墙壁的边缘,微微用力,想要试一下墙壁的硬度。 但余光一瞥,他却突然顿了一下。 水里有东西。 湖水的内壁的角落里,镶嵌着一串乌漆嘛黑的物体。 苏新年换了一只眼睛,重瞳看透了湖水的阴影,也看清楚了那串黑色的物体。 铁链,玄金色的粗壮铁链。 一头潜入墙壁,一头深入湖里。 苏新年直起身子,顺着铁链延伸的方向看了过去。 这铁链很长很长,不止一串,直直的伸向了湖中央的位置。 平静的湖面上泛起了很小很小的波纹,苏新年极目远眺,看见了一个人影,被铁链缠绕,只有头颅浮出水面。 “过去看看。” 苏新年起身悬在湖水上,先一步走了过去。 僧人跟着苏新年,顾白水跟着僧人,他们穿过小半座湖,逐渐靠近了那个模糊的人影。 但走着走着,三个人都停下了脚步。 湖面上弥漫着危险的气息。 那人紧闭着眼睛,对外界仿佛无所知,壮硕如巨人一般的身子泡在水里,乱糟糟的毛发漂在水面上。 苏新年感受到了水中人散发出来的气息,表情逐渐带上了一丝凝重了。 无声无息,僧人走近,顾白水落后几步停下了。 他们都没再说话,死寂一般的空气里,却传达着一些无声的交流。 僧人看了眼苏新年。 苏新年微微沉默,然后点了点头。 僧人眯了眯眼睛,又看了苏新年一眼。 这一次,苏新年沉默了更久,很轻很轻的摇了摇头。 顾白水读懂了他俩的交流,略有怅然的再退了一步。 僧人第一眼,是在问:准帝? 苏新年点头,证实了这个事实。 僧人第二眼,是在问:能杀? 苏新年摇了摇头。 顾白水突然有口吐秽语的冲动了。 第411章 准帝醒 清水湖里泡着一位神秘的准帝,这又有谁能想到呢? 苏新年遮掩在袖子里的手指轻轻的动了一下,手心里悄悄握住了一件微凉的器物。 尽管浮在水面上的那颗人头闭着眼睛,完全没有任何的呼吸和波动,看上去就像一具冰凉僵硬的浮尸一样。 但苏新年很清楚,这家伙是一个活着的人,而且很可能是刚刚才浮出水面,默不作声的出现在了这里。 刚来到天宫白城最顶端时,苏新年和僧人都观察过湖面四周,并没有发现这个壮汉模样的准帝。 这说明就在刚刚三人交谈的那段时间,壮汉准帝从湖水底下的深处悄无声息的浮了上来。 他拖着十几根玄金制成的粗大铁链,一点点的从水里探出了自己的头颅。 每一根黝黑的铁链都笔直的绷紧,壮汉被枷锁和铁链拖住,因此他也只能先把头露出水面。 苏新年眼帘微动,尽量放缓了体内灵力的流动,以免惊扰到远处的那颗头。 他目光闪烁的观察着水里的壮汉,伴随着脚下的清水,逐渐想明白了什么。 这座天宫白城……真的是一间水牢。 白城里灌满了无穷无尽的清水,把城池的每一个角落都覆盖填满,就是为了困死城里的“犯人”。 清水的诡异功效,苏新年三人都已经见识过了。 压制灵力、溃散血气,让绝大多数修士都失去反抗的能力。 不过现在看着壮汉闭眼的样子,苏新年对脚下的清水有了一种新的猜想。 这清水应该不止两种作用,还有第三种——封印神魂。 修士的三大本源: 精血、灵气、神魂。 天宫白城里的清水,是专门对付“精气神”的产物。 如果把一个修士困锁在注满清水的白城里,他会逐渐丧失身体内灵气和精血的感知,浸泡的时间越久,神魂也会逐渐模糊,被浸泡成朦胧沉睡的状态。 就像现在湖里的壮汉准帝一样,紧闭双目,感受不到外界的信息。 当然,现在白城门已经从外被打开了。 无穷无尽的清水汹涌而出,流下云层,化作漫天细雨洒落荒原。 城内的水被排放的七七八八,水牢里的“犯人”们也能在沉眠的状态中察觉到水压的变化。 所以,壮汉准帝苏醒了。 他通过模糊的意识,驱使自己麻木的躯壳,从湖水深处漂到了水面上。 头颅离开清水的包裹,再过不久,壮汉准帝就能脱离浑浑噩噩的沉眠状态,彻底的苏醒过来。 到时候,情况会如何改变也没人说的准。 不然……再把他摁水里? 苏新年眼帘微动,看着湖面上那颗头颅的目光,逐渐莫名深邃了起来。 “师弟。” 他张了张嘴,对身后某个动也不动的少年叫了一声。 “……” 顾白水默默的抬起了头,眼角不自觉的抽了抽。 不用多说,他就知道二师兄这个逼没什么好事儿找自己。 但出人意料的是,苏新年并没有让顾白水去对湖中央的那颗头颅做什么。 相反,苏新年声音很清晰的问了一句话。 “师弟,你说湖里的这家伙,到底是被困于此的圣贤前辈?还是恶贯满盈的大魔头?” 顾白水愣了愣,眉头悄悄的跳动了一下。 因为这是一个没有意义的问题,他们此前就讨论过这件事了。 圣贤还是魔头都无所谓,重要的是能不能榨出来油水。 但既然二师兄故意这样又问了一次自己,那就说明……这句话背后还有另一层含义。 顾白水低下头,看着湖面泛起细微的波纹,沉默片刻,了然了二师兄话里的意思。 “我觉得,应该是一位无辜被困在此地的前辈。” 顾白水慢慢的抬起了头,木讷沉默的面容,也变得虚伪而灵动了起来。 他言之凿凿,一副初出茅庐不谙世事的稚嫩少年模样。 不过也的确如此,顾白水天魂占据的这具身体骨龄模糊不清,皮囊稚嫩年幼,修为境界也低微的很,是一个很完美的天然伪装。 如果不是相知相识的人,大概率都会把这个少年郎当作跟随师兄出门游历,见见世面的世家弟子。 但玄奘法师深知这师兄弟二人都不是什么好鸟。 所以僧人默然不语,眼神波动了一下,就置身事外任由他俩来了。 “何出此言?师弟?” 苏新年瞳孔深处掠过了一抹晦暗的色泽,表面上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你怎么就能确定,这湖里的家伙真的是好人呢?” 顾白水上前了一步,正色说道:“师兄,我不能确定湖里的前辈是好人,但同样也没证据证明他是恶人。” “被困水牢里这么多年,能活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不如我们先把这位前辈捞出来……等人恢复了神智,再做询问如何?” 苏新年摇了摇头:“师弟你还是太年轻了,经历过的事情太少,不懂这世道的险恶。” “假如湖中这人真是奸诈狡猾的凶恶之人,咱们把他放出来,就一定能问出实话吗?” “他说没说谎我们没办法证实,与其这样麻烦,不如趁着这家伙还没醒送他一程……世上不缺一个从牢里出来的圣贤,但可不能多一个穷凶极恶的妖魔。” 苏新年一边说着一边作势拎出了一柄炽热的红莲火剑,他脚步向前走去,大有一剑砍下湖里头颅的架势。 顾白水适时的向前了一小步,伸出了右手,表情无奈的劝道:“师兄,太过火了。” “无需多言。” 苏新年眯起了眼睛,右手稳稳的握住红莲剑柄,左袖里却藏好了另一件神秘的器物。 他外松内紧,看上去鲁莽随性,实则早已经浑身戒备,做好了面对任何情况的准备。 如果湖中心那家伙还闭着眼睛,装作外事不管己身,沉睡未醒的样子。 苏新年会用左袖里的器物……砸烂准帝的头颅。 装睡是吗?那就别醒了。 苏新年迈步向前。 清澈平静的湖水泛起了细小的波纹。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披发壮汉的身体突然细微的晃动了一下。 苏新年停下了脚步。 玄奘法师眯起了眼睛。 顾白水,又退了一步。 浑浊的目光掠过湖面,一股让人皮肤刺痛,胸闷难耐的压力扑面而来。 无声无息,水里的壮汉就在这个时候清醒了过来。 他表情淡漠的注视着距离自己最近的苏新年,一张嘴,干涩嘶哑的声音穿透了苏新年的耳膜。 两串血水滴落耳垂。 苏新年闷哼一声,借势退了一步,也悄然收起了袖子里的那件器物。 “汝,皆为何人?” 第412章 神佛,妖人 一道平静淡漠的声音拂过湖面。 两滴鲜红色的血液,落入了清澈的湖水里。 顾白水头晕目眩,脑海里一片轰鸣的空白,准帝之音在身体里回响了几次才终于平复了下来。 脚下一空,身体停滞,幸亏没有落入湖中。 顾白水摇了摇头,目光看向前方,视线落在了苏新年的染红的两耳上。 两滴血水渐渐消融,耳朵上的伤口看上去很快就恢复如初了。 但这依旧改变不了刚刚发生的事实: 苏新年受伤了,在短短五个字的声音里受了伤。 五字之言,可伤圣王,这就是准帝的恐怖之处。 尽管被水牢困锁了不知道多少年月,尽管从苏醒到现在只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湖中人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做到了巨鹿和山羊两只庞大古妖都没做到的事情。 果然,准帝之上,就是另一个生命层次了。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用眼帘遮住了自己眼底的那一抹异色。 湖里的准帝伤到了师兄啊。 可这……正好是他们最想见到的情况。 苏新年此时心里想着什么,没有人清楚。 但至少此时的顾白水心里默默松了口气。 准帝对二师兄出手了,这也就隐约透露出了一个可能: 湖中准帝现在很虚弱,身体状态很差,大概率没有暴起杀人的可能。 不然的话,他也不需要用这种手段来警告威胁苏新年等人。 如果有必杀的把握,湖里的披发壮汉可以什么都不做,也可以直接毁掉苏新年的一双腿半条命 ,把局面掌控在自己手里。 唯独用这种看上去很厉害的手段,却只让苏新年受了些轻伤,才是最值得斟酌的细节。 一言伤人,看上去很唬人。 但在这两个师兄弟的眼里,却是暴露了不少值得思索的东西。 师弟想到的东西,师兄当然也想到了。 苏新年不动声色的笑了一下,表情如常的回答了湖中人的问题。 “在下摇光圣地当代圣主,那位大师是我的好友唐国来的圣僧,以及我家小师弟。” “不知前辈应该如何称呼?” 苏新年把问题推了回去,简单的试探了一下湖中人的身份。 “吾的身份,岂是你这小辈敢妄加揣测的?” 壮汉眼中厉色一闪,语气冰冷的把苏新年的试探堵了回去。 苏新年倒是也不恼,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前辈说的是,您不愿意透露身份,咱们也不应该多问。” “只不过我这师弟觉得前辈是受奸人妖魔所害,才被困在了这水牢城里,他这小子打小就……心善,没什么心眼,也是见前辈如此辛苦,想要帮您脱离这座清水湖。” 苏新年说这话的时候脸不红心不乱,一本正经的说着违心之言。 “但我做师兄的总要留几分心思,所以才想问问前辈的来历,也好安心助前辈脱离困境。” 壮汉听闻此言,眼里的冰冷稍稍的放缓了一些。 他瞥了眼躲在远处的灰衣少年,顾白水恰如其分的笑了一下。 “你们是摇光圣地的?” 苏新年点头应声:“是,前辈。” “你师傅叫什么?” 壮汉似乎还有顾忌,又问了苏新年一句。 “我师傅……只是一个山林野修,没什么名气修为境界也不算高,前辈可能没听说过。” 苏新年含糊的搪塞了过去。 壮汉想了想,换了一个问题:“上一代的摇光圣主是谁?” “散光尊人。” 苏新年一脸平静,没有露出丝毫的破绽。 壮汉紧皱眉头思索了许久,最后也只是点了点头。 他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可能是与世隔绝太久了。 “前辈,您和我们摇光圣地有渊源交集?” 壮汉木然颔首,“曾经在摇光圣地讲解过一次佛经,布道佛法。” “佛经?佛法?” 苏新年的表情变得奇怪了起来,“前辈你是佛修真人?” 壮汉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默默的叹了口气。 “佛法浩瀚,岁月漫长,吾苦修佛法千年有余,一心寻觅心中净土,未曾想被奸人偷袭陷害,沦落到了这种狼狈的田地。” 苏新年若有所思的退后了一步,对于这个壮汉的言语保持着半信半疑的状态。 修佛的? 一般来说佛法精深的菩萨罗汉尊者,都是慈悲满目,心怀怜悯的圣贤之人。 但壮汉只是言语里暗示自己是佛修士。 于是苏新年想了一会儿,转过身,目光流转在玄奘法师和小师弟的脸上。 僧人就一定会诵经念佛吗? 苏新年回想着玄奘法师这一路上的暴行,觉得有待商榷。 但小师弟在佛法上的造诣……的确是相当不错的。 师傅生前擅长佛法,也总说小师弟颇有慧根,比自己这榆木脑袋强多了。 “师弟,我记得你一直很喜研究佛法,可惜我们摇光圣地修佛之人的确稀少,现如今刚好有个机会能向前辈请教一下,你看如何?” 顾白水闻言抬了抬眉头,和二师兄眼神交汇了片刻,然后就“欣然”答应了。 师兄弟二人在湖面上交错而过。 苏新年往回走到了僧人的身边,眼看着小师弟靠近了水里的壮汉,然后坐在了水面之上。 他们俩看样子的确是在用心的交流佛法。 师弟一问,壮汉一答。 三言两语,茅塞顿开。 苏新年和玄奘法师默不作声的看着。 等了大约两刻钟之后,顾白水才意犹未尽的站起身,还对水里的壮汉行了一礼。 一副大有所得,受益匪浅的样子。 顾白水从湖中央走了回来,走到了苏新年的面前。 苏新年抬手布了一个精妙的隔音阵法,阵里只有师兄弟二人,连玄奘法师一起隔绝在了外面。 “怎么样师弟?” 顾白水沉默良久,表情变得平淡了起来,“粗浅皮毛、故弄玄虚、一知半解、所言皆空。” 苏新年问:“你是说他?还是你自己?” “当然是他。” 顾白水无奈的说道:“这家伙的确学过佛经,糊弄一些小有所成的僧人完全够用,但……他不是佛修,根本不在意佛,只是披了一身光鲜亮丽的袈裟而已。” 苏新年表情一动,明白了师弟言语里的意思。 小师弟应该看出来了一些东西,才会说这样的话。 苏新年问;“那他是什么?” 妖、魔? 鬼、兽? 顾白水犹豫了一下,张了张嘴,给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他是神,一个被造出来的神。” “神?”苏新年没听明白。 顾白水解释道:“神仙、神族是一种身份和来历,与境界没太大关系。” “师兄你还记得山里的《西游野史》吗?” 苏新年骤然一顿,明白了小师弟的意思。 西游野史里记载: 四人西行取经,一猴一猪,一僧和另一僧。 但这四个师徒,其实背后都有各自的象征。 猴子不是人,是天生地养的妖; 唐僧不是人,是转世投胎的佛; 沙僧不是人,是从天而下的神; 所以,人是猪? …… “师兄,他是沙僧。” “师弟,他额头上没有长生符。” “师兄,你说有没有可能……咱们现在看到的脸,其实是他的后脑?” 第413章 最后一世 湖面风平浪静,波光粼粼。 苏新年和顾白水在隔音法阵里絮絮叨叨的聊了好一段时间,旁若无人,对外界置之不理。 玄奘法师就站在水面上耐心的等着,仿佛入定了一样动也不动。 僧人身穿瘦长的黑袍,面若冠玉,表情平淡。 他的目光掠过清澈的湖面,停留在湖里壮汉的额头上,僧人似乎发现了某些不对劲的地方,皱着眉头沉思了许久。 而在玄奘法师身后的法阵内,那对师兄弟的交谈愈发激烈了。 顾白水问了苏新年几个问题,和二师兄在东洲的谋划有关。 比如师兄到底想做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杀知天水? 还有……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庞大巨异兽汇聚在东洲大陆? 这个现象是不是也和苏新年的谋划有关。 小师弟问的很认真,做师兄的也一五一十的解释了这些问题。 “首先,你这三个问题其实是一个问题。” 苏新年轻轻的笑了一下,表情和煦淡定。 “我杀知天水完全是顺势而为,贪图他手里的神农帝兵而已。” “知天水也必须死在东洲,这是大势所趋,没人能救得了他。” 顾白水皱眉不解:“什么意思?” 苏新年却没有立刻回应小师弟的问题。 他站在湖面上,摸着下巴思索了许久,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师弟啊,长生弟子……也该更新换代了。” 风吹湖面,水波起伏。 一层层透明的涟漪从脚下荡漾而开,前仆后继,一个个消失在了远方的湖水里。 顾白水愣在了原地,脑海里回荡着师兄刚刚说过的一句话,反反复复了很多次。 好一会儿后,这个少年才回过神来,声调轻缓的说道。 “师兄,我不明白。” “你不应该不明白。” 苏新年却摇了摇头,说道:“师弟,你是个聪明人,师兄这句话已经露出很多东西了,有些事情是说不清楚的。” 顾白水听这话自顾自的想了一会儿,然后他干脆的摇了摇头,拒绝了苏新年糊弄的话术。 “师兄,我本体还在渡轮回劫,只能隔三岔五醒过来一次,没功夫陪师兄你猜谜……来点儿实际的。” 苏新年挑了挑眉头,看着小师弟一脸“咱别浪费时间”的表情,也是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 毕竟不是完整的小师弟,独占一体的天魂倒是耿直了不少。 “知天水和梦星河活了太长的时间了,他俩是大陆上最年迈的老人,灵魂里沉积了浓郁的暮气,再活下去就有些不礼貌了。” 苏新年轻声说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一世会是他们俩的最后一世,长生蝉最后一次蜕变的生命周期。” “这俩老家伙这辈子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羽化成蝶登临帝境,要么被裂尸分食,成为别的东西的养分。但知天水是没活够的,他不想走第二条死路,所以他在东洲的土地上布置了一盘近万年的局。” “即是局也是劫,知天水如果能渡劫成功,帝境就近在咫尺,失败了……褪去蝉身,死无葬身之地。” 顾白水听完了师兄的话,提出了两个问题。 “首先,如果知天水失败会成为别的东西的养分,别的东西指的是什么?” “还有,知天水梦星河活了不知道多少世,为什么偏偏在这时候活到了尽头?” 苏新年很明显想过这两个问题,给出了两个的答案。 “别的东西嘛……” 苏新年侧了侧头,看了一眼隔音法阵外的僧人,又指了指自己的脚下。 “头戴长生符的所有东西,从禁区帝墓里爬出来的它们……也是进化到最终阶段的红毛怪物们。” “这些有自己意识的红毛,都想让那两个老一代的长生弟子彻底的死去,所以有的巨兽渡海而来,在东洲大陆上寻找知天水,也有更聪明的家伙选择收敛气息,找人合作,例如玄奘大师。” 顾白水又问:“禁区里死而复生的东西想杀知天水,不可能都是因为私仇,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 “当然。” 苏新年说:“师弟你要知道,这所有的红毛怪物本质上都是一种被创造出来的生命族群。” “它们的源头来自,腐朽,而知天水梦星河是族群里最顶阶,最至高无上的两个存在。一个生命如果想要摆脱族群之主的奴役,就得想办法弄死他们,或者是……取而代之。” “只要知天水梦星河还活着,只要他们突破到了更高的境界,那么所有从红毛演化而来的生命,都会成为他们的奴隶,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这是红毛生物和长生弟子最根本的矛盾,无法更改,准帝境界的红毛也是一样。 “至于师弟你的第二个问题,我想不用我多说吧?” 苏新年别有深意的笑了笑。 顾白水默然不语,心里浮现出了那三个字……“空窗期”。 长生弟子的空窗期。 有一个老人死了,所以两只老蝉走到了最后一次生命的尽头,这个世界也发生了变化。 “师弟,其实师兄我没太多的计划,只是走一步看几步而已。” 苏新年不管顾白水信不信,笑容满面的说道:“师兄我最初的计划,就是破坏知天水的计划。” 至于在原有的计划上,有没有演变出更多的计划,就没人知道了。 顾白水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小师弟对二师兄说了一句意料之外的话:“师兄,我可以试着帮你,虽然不一定能改变什么。” “哦?” 苏新年微微一愣,饶有兴趣的笑了起来:“师弟你怎么会突然有这么善良的想法?良心未泯?” “那不是,师兄,我只是觉得咱们师兄弟应该相互团结起来,一起对付外人。” 顾白水意有所指的瞥了眼天上:“那些外人,星空外回来的人。” “大师兄和我说,时间应该不多了。” 苏新年怔了一下,看着眼前的小师弟,微微沉默,然后心有灵犀的点了点头。 他说:“神农帝兵归我。” …… 隔音法阵碎开了。 苏新年和顾白水从里面走了出来。 这师兄弟二人似乎突然商量好了什么一样,慢慢的来到了湖中壮汉的面前。 一左一右,眼神古怪的看着水面上的人头。 “前辈,我想问你一件事。”苏新年率先开口。 湖水里正在积蓄神识和准帝灵力的壮汉睁开了眼睛,皱眉反问:“什么。” “我师弟说,你有两张脸,现在面对我们的是后脑,是吗?” 第414章 取水砌墙 湖面上安静了好一会儿。 泡在湖水里的壮汉突然阴沉冷漠的笑了一声:“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呢?” 苏新年无动于衷,回答道:“如果是的话,我想看看前辈的另一张脸,有点好奇。” 壮汉的眼神愈发冰寒刺骨,声调都低沉了下来:“如果我不愿意,你又能怎么样?” 苏新年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摊了摊手。 “前辈别这么内向,又不是黄花大闺女,露个脸还能占你便宜不成?” 白衣青年的言语愈发不客气,他甚至有些咄咄逼人,满面笑容却笑里藏刀。 壮汉没想明白,这家伙的态度为什么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这么大的转变。 这人似乎看透了什么,于是变得有恃无恐了起来。 这时候,另一边的顾白水也出声说话了。 “前辈,我家师兄脑子不太好……他这人平时就喜欢逞凶好斗,有时候一上头拦都拦不住。” “所以,前辈您最好别把他惹火了,不然发生什么意外就麻烦了。” 湖里的壮汉怒极反笑,飘荡在湖水里的那些黑色毛发开始逐渐颤抖,“我看你们两个小辈是不知死活,想死了吧?” 恐怖的气息从湖水里突然爆发。 湖水咕噜噜的躁动着,仿佛被煮沸了一样。 壮汉目光如电,以看上去极其缓慢的速度张开了嘴,艰难的吐出了一个字: “死!” 没有灵力波动,没有任何征兆。 准帝之音如雷贯耳,轰然炸碎在三个人的脑海里。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壮汉积蓄已久的倾力一字,会直接把那个境界低微的灰衣少年头颅炸成粉末。 两个圣人王也一样会识海震荡裂开缝隙,失去控制的掉在湖水里。 这是壮汉清醒过后想到的最简单的计划,简单有效,只要能把这俩圣人王拖进水里,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当然,不出意料的,意外发生了。 首先是顾白水,他的动作很快很利落,向后退了一步,把二师兄“护”在了自己的身前。 苏新年从袖口里掏出了两张早就准备好了的紫金符和杏黄符,丢在了身前。 准帝张嘴,“死”字轰鸣,同一时间两张黄符无风自燃,玄妙的波动相互叠加,湮灭了所有的声音。 静音符和灭神符,两张一次性消耗的仙品符篆。 苏新年一副得意淡定的样子,“还来同一招?真以为吃定我了啊?” “身体被泡在水里只有头在水面上,所以你目前的状况,应该只能用浅显的神魂攻击手段。” “叫你一声前辈是给你面子,你个老小子都这个情况了还搁哪儿端着,一点都看不清情况是吧?” 壮汉的瞳孔深处掠过一丝虚弱,但看上去倒是很平静,似乎还有其他依仗的底气。 下一刻,黑色的袈裟在空气里飘起。 玄奘法师掠过了湖面,来到了人头的面前。 没人想到,这个僧人反而是第一个动手的。 玄奘法师双臂高高举起一根粗大的禅杖,平静的目光对准了壮汉的头顶,双臂用力……狠狠的砸了下去。 “砰!” 巨大的声响和水花在湖中央爆炸,清水四溅,落入湖面。 当一切平静之后,僧人还是站在原地,手里的禅杖弯曲的不成样子,而壮汉的头……完好无损,连一根头发都没有脱落。 “无用之举。” 壮汉慢慢抬眼,略有嘲讽的笑了一下:“即便我被这清水压制了所有的灵力和气血,准帝之躯也不是你们这些小小圣王能破开的。” 既然已经撕破了脸皮,壮汉也不再遮掩什么,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他说:“我会杀了你们,接下来的时间,留给你们逃命。” “等吾挣脱牢笼,天涯海角,你们仨皆死无葬身之地。” …… 逃?还是不逃? 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现在的情况很明显,湖里的壮汉不再理会湖面上的三人,养精蓄锐积蓄灵力来突破水牢的束缚。 但苏新年他们拿壮汉也没什么办法,伤不了也杀不掉。 “我有一个主意。” 顾白水看着不远处的头颅,说道:“他浮出水面,是为了脱离清水,那么把这个头摁回湖里,是不是能有用?” 玄奘法师摇了摇头,拿起了手里弯折的禅杖:“头硬,摁不动。” 听到小师弟的主意,苏新年却眉头一挑,伸手掏了掏袖子,摸出来了一个空着的白玉盒子。 一个接着一个,近百个白玉盒子很快就摆满在了面前。 “发散一下思维,铁链其实就那么长……不然,我们给这墙扩建一下?” 僧人和顾白水相视一眼,明白了苏新年的意思。 加高墙面,往里倒水,淹没那家伙的头顶。 “城里应该还有其他的地方有残余的清水。” 苏新年把白玉盒子和一大堆其他的容器分发给了顾白水和僧人:“你们去取水,我去试着才拆几面墙,搬点儿城里的石头过来。” 三人就此分散开了。 苏新年去下层,拆毁了几座天宫里的建筑,身后悬带着一连串的砖瓦,回到了墙顶的湖面。 他是一个手艺很好的瓦匠,修一面墙还是不难的。 另一边僧人来来往往,用苏新年给他的容器搬运城里的清水。 很快,湖中央的壮汉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湖水怎么在涨? 壮汉的眼睛露出了一条缝隙,亲眼看着城墙边的两个人影忙忙碌碌,开始为天宫的建设添砖加瓦。 湖水面越来越高,从脖子一直蔓延到了下唇。 壮汉一愣,瞳孔深处掠过了一丝困惑的茫然。 一方面,他的确没想到这些人能把思维发散到了这种程度,都开始动手修墙了; 另一方面,他脑海里的神识的确开始逐渐沉寂迟缓了起来。 准帝壮汉面容逐渐凶厉,他当然不可能坐以待毙,任由这些家伙把自己封死在湖里。 但正当他打算调动自己所有的神魂和灵力,殊死一搏的时候,一汪清水从头顶浇了下来。 白衣青年眉眼含笑着,声音轻悄的说出了一句话。 “他俩拿你没办法,可不代表我真杀不了你啊,前辈。” 一件冰凉的物体敲打在了壮汉的太阳穴上,帝息弥漫,一瞬间剥夺了准帝的五感。 苏新年慢慢悠悠的直起了身子,不动声色的收起手里的物件,然后环顾四周,莫名的挑了挑眉头。 “啧,小师弟还没回来啊。” …… 同一时间,天宫白城的另一处地方。 顾白水推开了一扇门,走进了一座白色的庭院里。 他取走了庭院里的一小桶清水,却在路过一间厢房门口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厢房的门上挂了个木牌子,这么多年过去了,依旧没有被水泡烂。 顾白水的视线逐渐聚焦,走上前把木牌取了下来,打量了几眼,表情突然变了一下。 他推开了厢房的门,走进了房里面,仔仔细细的翻找了许久,最终从一处角落翻找到了自己预想中的东西。 一枚质地清凉,做工古朴的玉佩。 上面刻着字:“飘渺圣地,夏云杉。” “这座城里住过人……很多人。” 第415章 骗局开始的地方 飘渺圣地,当世最古老的两座圣地之一,历史底蕴仅次于太初圣地。 一日一月,两座古圣地交相辉映,从古至今都是名声显赫的大宗派。 “但这个夏云杉是谁?” 顾白水的记忆里对这个名字没有什么印象。 他应该不是飘渺圣地的某一代圣主,大概率就是某一世飘渺圣地的天骄弟子而已。 飘渺圣地的弟子,曾经来过这座天宫白城,还在此定居了一段时间。 顾白水摸了摸下巴,思索片刻后收起手里的玉佩,离开了这间厢房。 灰衣少年行走在洁白空旷的街道上。 他在城里脚步轻慢的走动,目光流动在城内的每一座建筑之间。 屋檐上的牌匾,还有门庭的装饰,他看得很仔细。 顾白水看上去没有目的,穿过大街小巷,越过高墙栏杆,走进了很多空荡荡的院子。 结果是一无所获。 顾白水并没有找到第二枚类似的身份玉佩。 正当顾白水皱眉思索,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太多了的时候,他走进了一座乱糟糟的庭院……看到了散落一地的器具杂物。 顾白水环顾四周,表情带上了些许的困惑。 断裂的匕首、破碎的钟鼓、各种各样残缺不全的铠甲和防具,堆积在庭院四周的每一间屋子中。 这座庭院好像是某个人摆放杂物的仓库。 每间屋子都塞满了破破烂烂的东西,而且还有一小部分塞不下,挤开门户散落在了院子各处。 顾白水捡起了一面灰白色的阵旗,是很早以前姬家的龙纹旗。 左脚边有一口断了腿的四方小鼎,是姜家的炬火鼎。 不只是姬家和姜家,各个古老宗派圣地世家的法器在这个院子里随处可见,像垃圾一样随意的摆放着。 顾白水踩在这些法器的残骸上,走进院子里,视线锁定了正对面唯一一个门户紧闭的白色屋子。 拾阶而上,顾白水来到屋檐下,对着紧闭的木门伸出了右手。 轻轻一推,木门没动。 向外一拉,一大堆零零散散的白玉佩像一座塌陷的墙体一样,从屋子里倾倒了出来。 全是玉佩,满地的玉佩。 顾白水的小腿被满地玉佩围绕遮盖,填满了门口的空地。 顾白水眯起了眼睛,抬首向着屋子里面看去。 密密麻麻的玉佩上面都刻满了名字,粗略一数就足有几千个人名。 而堆积在玉佩后面,还有几十块方方正正的白玉碑石,碑石的表面凹凸不平,布满了刮痕和损伤。 看上去像是被什么人刮磨掉了碑石表面的文字,仔仔细细的清洗过了一遍。 “姬天云、柳木笙、姜年末……徐青橙……” 顾白水往后退了几步,凝视着眼前数以千计的陌生姓名,脑海里那个模糊的想法愈加清晰了。 站在门口沉默许久,顾白水开始弯下腰,一枚枚的收拾脚下的玉佩。 他把每一枚玉佩都拾起来,放在手心里,粗略的扫视一眼上面的宗派和名字,然后就随手丢向了身后的庭院角落。 任何一枚都没有放过,记下宗派、名字,然后丢到角落的阴影里。 顾白水机械麻木的重复这个动作,不急不躁,极有耐心。 他似乎在寻找某一个宗派,或是某一个眼熟的名字。 但从顾白水的动作来看,他似乎又没对自己的举动抱太大希望,只是想简单的翻找完所有玉佩而已。 时间缓缓流逝,顾白水一点点的搬空了整个屋子。 除了最后面那几十块巨大的空白碑石之外,顾白水已经把屋子里所有的玉佩都丢进了院子。 随着最后三枚玉佩翻开,三个陌生的名字出现在他的瞳孔中 ,顾白水默默的吐了口气,确定了心里的那个猜想。 屋子里一共有三千四百七十二枚玉佩,玉佩上刻着几百个古老的宗派名字。 有的宗派已经在历史长河里销声匿迹,彻底的断绝了传承,比如顾白水熟知的建木圣地; 也有的宗派像太初飘渺圣地一样生生不息,传承着古老的香火,直至现在还在大陆上巍然矗立着。 但这些玉佩里并没有顾白水想找到的那三个名字。 神农帝族,神农清河; 轩辕帝族,轩辕幽; 以及瑶池圣地,林轻卿。 “少了三个人。” 顾白水慢慢的转过身,看着屋外萧瑟破败的庭院,瞳孔深邃像是一潭毫无波动的死水。 “这里是……那个骗局开始的地方。” “仙雾龙境,就在东洲。” 天宫白城门开启的那一刻,顾白水看到了从城里倾泻而出的清水洪流。 这些清水看上去平平无奇,却把苏新年和玄奘法师都拍在了地面上,冲到了顾白水的面前。 毫无疑问,顾白水当时除了想笑之外,心里也思考着同样的一个问题。 这清水是什么? 能洗刷圣人王的清水,是什么来历? 顾白水的记忆很混杂,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一个。 不过不经意间他想起了一个故事,一个自己在妖域野岭内,从陈小渔嘴里听过的故事。 也是一场名为仙雾龙境的骗局。 仙雾龙境号称大陆历史里最大最神秘的起源秘境,埋葬着证道成帝的机缘,因此吸引来了无数隔世的天骄才子,共同创造了一个百舸争流的盛世奇观。 但那是一场骗局,腐朽坐于瀑布深渊之后,吞食了一个又一个鱼跃龙门的天骄,并把他们做成了红毛尸体。 仙雾龙境里有一座与天齐高,辽阔无尽的逆流瀑布。 鱼跃龙门的天骄们,就是经历了那座瀑布的洗礼冲刷……天宫白城里的清水,会不会就是仙雾龙境里的瀑布逆流之水呢? 顾白水模模糊糊的联想了一下,当时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但现在,看着院子里数千枚铭刻着陌生名字的玉佩,这种猜想的可能性已经被无限放大了。 这座白城,很可能就是当时建在仙雾龙境之外的天河城池,用于各大天骄栖息落脚的地方。 也是仙雾龙境骗局开始的地方。 “那个时代落网天骄的数量绝对不止几千人,城里应该还有其他类似的庭院。” 顾白水眼帘微动,瞳孔底部闪过了一抹幽暗的异色。 “所以,二师兄其实是为了仙雾龙境而来?” 仙雾龙境,就在东州,且又要开启了? 第416章 三天雨,沧海桑田 傍晚时分,顾白水回到了天宫白城的顶部。 二师兄和玄奘法师早已经修好了高墙,湖中注满从城内搬来的清水,把壮汉准帝的头淹没了过去。 这还不够,苏新年是个追求稳妥的人,所以他勤勤恳恳的多加了一圈墙,并在湖面的上方修建了一个巨大无比的顶棚,刻上了很多封印符文和锁灵的法器。 棚顶把清水湖严严实实的封死,只有最中央留下了一个透光的小孔。 苏新年坐在小孔旁,百无聊赖,有一搭没一搭的往里面灌着水。 这些清水都会流在壮汉准帝的身头顶,一点都不会浪费。 而且苏新年还想着往水里加一些东西……香料八角什么的。 “小师弟,你回来了啊?” 苏新年看着缓缓而归的小师弟,言语轻佻的调笑道:“你丫可是会偷懒,让你去城里取水,活儿没干完你是不回来啊?可让我和大师有的忙。” 僧人任劳任怨,一声不响,来来回回的取了一大池子清水。 苏新年和僧人俩搬砖递瓦,才在这么短的时间给清水湖封了个口子。 不过出人意料,顾白水也没解释什么,他自顾自的走到了僧人的面前,然后停了下来。 “大师,我和二师兄有些事情要商讨,劳烦您再回避一下,多谢。” 看着少年一本正经的脸色,黑袍僧人平淡的面容上也不由得浮现出了一丝难以言明的奇怪。 又来? 你们师兄弟就有这么多见不得人的事要谈吗? 玄奘法师默默无言,但也还是转身离开了湖面的顶棚。 僧人走远,苏新年翻手搬来了一块石板,盖住了身边的孔洞。 他和煦的笑了笑,抬眼问道:“师弟,是在城里有什么发现吗?” 顾白水点了点头,反问了一句话:“师兄,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不太清楚。” 苏新年很自然的摇了摇头,但略微想了想后,又补充了一句:“其实有一点想法。” 顾白水直说道:“这地方和仙雾龙境有关,我在城内找到了很多刻着古代天骄的玉佩,堆积在一起,看上去已经有很长时间了。” 苏新年身体一顿,慢慢的抬了抬眼,眼帘遮住了瞳孔深处的明暗交错,许久之后才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这样啊。” 顾白水平静的追问道:“师兄,你对仙雾龙境有没有什么想法?” “当然。” 苏新年坦然的承认了,并做出了一副神秘不可多言的样子,探头压低声音说道。 “其实师兄我来东洲想做的只有两件事,一件神农帝兵,另一件就是仙雾龙境。不过这件事倒也不用刻意背着大师,他也知道。” 顾白水有些意外:“他知道?” “是啊,大师和我达成了一个协议,要来东洲杀知天水,顺便也找一个东西,那东西就是仙雾龙境。” 顾白水皱了下眉头,“仙雾龙境里有什么?值得师兄你这么费心?” “成帝的机缘。” 苏新年只给出了五个字的答案,就不愿意再多说了。 “再问就不礼貌了,到时候找到那座最大的起源秘境,一定给小师弟你分一杯羹。” 苏新年大手一挥,豪气大方的承诺道:“师兄有一碗肉吃,师弟你就有一个碗刷,绝不食言。” “我谢谢你啊。” …… 第二日凌晨的时候,苏新年又开始忙碌了。 他似乎对这座天宫白城很有兴趣,可以说是爱不释手。 苏新年说:“这么大的城,这么多空着的屋子,浪费了多可惜。” 顾白水知道二师兄在打什么主意。 他想把这座被巨鹿背着的天宫之城修建成虫子的巢穴,以及一些新玩意儿的栖息之地。 “白城有九个阶,最外面的三环用来养虫子,中间的三环留给手下的化身傀儡,内三环师兄会给小师弟你留一座大庄园,小师妹也可以有一栋,咱们同门一场,当然不会忘了你们。” 顾白水哪壶不开提哪壶,“大师兄呢?” “你大师兄?” 苏新年眉头一挑,面无表情的指了指天宫白城最偏僻的角落:“那儿有一间闲置的厕所,其实还挺干净的……” 顾白水默默的摇了摇头,看着二师兄自立城主,在白城里挥斥方遒意气风发的样子,也不知道放不方便向他透露一下……大师兄现在哪儿,在干什么。 怎么说呢? 地下有一个完整无缺的黄粱世界。 黄粱世界里埋葬着一件不死帝兵。 大师兄可能快把它们弄到手了。 黄粱世界和一件极道帝兵,啧。 善心的顾白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给二师兄留下了一份薄面。 半日后, 苏新年还在天宫白城里翻来覆去的摆弄着某种神秘仪式,顾白水和玄奘法师则是落下了云层,回到了脚下的……荒野? 顾白水遥望着脚下的一切,短暂沉默,抬头不确定看了眼头顶的云。 “大师,咱们上去了多久?” “三天?” 很罕见,黑袍僧人有流露出了迟疑的神色:“至少也没有几百年吧。” “这样吗?” 顾白水沉吟许久,又问:“那这三天里,白城下的云动过吗?” 僧人摇了摇头,指了指翠绿林海里的一棵参天巨树:“猪和马都在那棵树下,这地方的确是之前的荒原。” “那现在的情况怎么解释?” 顾白水怅然若失,表情愈加奇怪复杂。 这世界变了,或者说是……荒野变了。 三天前顾白水和僧人还没有离开的时候,这里是几千里的戈壁,黄沙呼啸碎石纷飞。 荒野里唯一一片稀疏的草原,还是干瘪萎靡的枯黄色,可以说是毫无生气。 但三天后,少年和僧人从云层上走下。 他们就找不到记忆里的荒原去哪儿了。 脚下是一望无际的翠绿林海,林海里的每一棵树都足有六七丈之高,遮天蔽日枝繁叶茂,夸张至极。 一晃眼,万木生,林叶茂密,生机勃勃。 也难怪顾白水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三天的时间,脚下的土地发生了沧海桑田的变化。 这三天里发生了什么呢? 顾白水想了想,眼神逐渐清澈且惊疑了起来。 三天,这荒原下了一场雨,清水分成大雨……大雨过后,荒野就变成了无边无际的林海。 这是一场近乎造物的神迹,清水的神迹。 但无人见证,唯有巨树下的那匹马和那头猪。 顾白水默默无言,突然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太对劲。 黑袍僧人也好像想起了什么,他侧了侧头,对顾白水问了几个问题。 “你师兄知道巨鹿温歌的名字?” “你师兄把鹿头塞进了云海里,一个人处理了那头鹿。” “你师兄不知道白城是什么,不知道城里的清水是什么,他只是偶然带着我们来到了荒野,偶然遇到了这几只怪物碰面?” 顾白水点出了僧人言语中的漏洞:“师兄说是来荒野找那只羚羊巨魔的……” “但也可能不是。” 两个人相顾无言,僧人摇了摇头,无话可说了。 反倒是顾白水沉默了许久,最后轻叹了口气,无奈的说了这样一句话。 “这是我家二师兄。” 一个话多且密,不知道几真几假的烂人。 他的心底藏着很多秘密,有的无聊枯燥,有的震人心魂。 二师兄是一个复杂的生物。 而且, “几年不见,二师兄看上去好像没那么聪明了……但可能真的变聪明了。” “他都不作死去主动招惹大师兄了啊~” …… “我还是有些怀念以前那个看上去聪明的二师兄。” 第417章 黄粱梦(一) 大周历某年末, 南方边境军营下了一场很罕见的大暴雪。 纷飞的雪花比鹅毛还要厚重,积雪堆在森林的树冠上,把整个山脉都覆盖成冰凉的白色。 一位年迈的老伍长钻出营帐,穿着厚厚的绒衣,走进了素白色的冰天雪地里。 两只老旧的靴子在雪地里留下一深一浅的脚印,鞋底挤压着雪花发出“吱嘎吱嘎~”的轻响。老伍长走的不快不慢,慢吞吞的走到了兵营边角的哨塔下。 他仰起头向上看,老眼眯成一条缝,防止漫天的雪花砸进来,阻挡视线。 哨塔上缩着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被冻了一夜,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 “咚咚~” 老伍长用手里的刀鞘敲了敲哨塔,然后向上叫了一声,“还活着吗?” 哨塔上安静了好一会儿,角落里才有一个消瘦的人影动了起来。 是一个少年,黑黑瘦瘦,表情麻木。 他是被冻的,被大雪冻了一夜,所以做不出什么表情。 但常有人说:“脸被冻得煞白”。 这句话是一句谎话,少年命都被冻掉了半条,脸也还是乌漆嘛黑的。 老伍长看着那瘦猴一样的少年从哨塔上爬了下来,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十七岁就上战场,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来这地方遭苦受罪。 这世道啊,也就这样了。 老伍长默默的叹了口气,水汽在寒风中被冻结成了白雾。 消瘦少年裹了裹身上有些单薄的衣物,趟着积雪,一声不吭的来到了老伍长的面前。 老伍长满脸皱纹,年纪已高,往后的日子也没什么大盼头了。 也是因此,他很心疼这个正值年轻岁月的苦命少年,把他当作自己没有过的小孙子一样对待。 等到少年走近,老伍长才一脸慈爱愧疚的拍了拍他身上的积雪,声音带着一丝无奈的歉意。 “昨晚上雪太大,营帐里太暖和,我睡过头了……忘记和你换班了,不好意思啊~” 少年被天寒包裹了一夜,张嘴都费劲。 他只是默默的绕开了老伍长,向前走了几步,最终还是没忍住停下了脚步,在风中留下了一句: “去你妈的,你怎么不冻死我再来收尸?” …… 今天是年关,大军驻扎的军营的年关按理来说应该很热闹。 但很可惜,年轻小兵和老伍长看守的地方是周国军队最边角的废弃粮仓。 偌大的营地只有这两个闲人看守,间隔一两天,偶尔才会有几里外的大营地,专门派人过来给送一些腊肉米酒之类物资。 不过每次巡查队路过门口的时候,巡查队长都会进来和老伍长唠几句话,嘱咐老头子保重好身体。 就像今天一样,巡查队又来了。 巡查队长说,老伍长年轻的时候带过很多新兵,受了伤才退下前线,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守着自己的哨塔。 老伍长倒是也不吹牛,很坦然老实的笑了笑。 “带啥兵啊,年轻也就是个烧火做饭的伙夫,新兵蛋子入营都被炼傻了,整天又累又饿,咱就给那些新兵开开小灶,弄点吃的……不过这些年,在军队里积攒的人缘倒是还不错。” 巡查队长也跟着笑了笑,似乎回忆起当时新兵的日子。 又过了一小会儿后,他让手下的那些巡查兵把腊肉米酒搬进了营帐里,然后就和老伍长道别离开了。 冻了一夜的少年缩在营帐里的角落,看着炉火越来越旺,耳边传来了噼里啪啦的烧柴声。 热气逐渐驱散了体内的寒冷,他的瞳孔深处逐渐清明幽深,麻木的看着跳动的火苗。 帐外大雪纷飞,帐内炉火摇曳。 少年闭上了眼睛,心里响起了自己的声音。 “这轮回劫……是不是太平凡无聊了点?” 少年是顾白水。 准确的说,是来到黄粱世界,刚开始渡轮回劫的顾白水。 大师兄说过:“每个人的轮回都各有各劫,轮回劫本就是一场修行,入轮回之后如何打破轮回结束轮回,就要自己想办法了。” 如今顾白水的躯体只有十七,他模模糊糊的活了十七年。 半年前, 他以这副少年之躯来到了边境兵营,与身边的老伍长相伴。 日子平平淡淡,没有遭受劫难,也没遇到什么坎坷。 顾白水甚至感觉自己只是换另一个世界过日子,混吃等死而已。 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顾白水没办法修行。 轮回劫似乎剥夺了顾白水感应天地灵力和法则的能力,让他只能以凡人之躯存活下去。 可这又算得了什么苦难灾劫? 活着而已,难道还会比修士之间的勾心斗角拼死相搏更难熬? 顾白水不这么认为,他只觉得轮回劫寡淡无味,想要找一个合适的办法打破轮回,离开这里。 “轮回和生死相依,如果活着找不到路,那不然试着……死一下?” 顾白水想了很久,觉得自己的确有取死的道理了。 轮回轮回,不死怎么能算轮回呢? 死一次加速轮回的进程,只要死的理所当然,便不会遭受轮回劫的反噬。 于是乎,边境军营里的少年开始了自己的作死之路。 他在天寒地冻的哨塔上守夜,但没被冻死。 他跟着老伍长去冰湖面钓鱼,“不慎”落入湖中,被老当益壮的伍长捞了上来。 他试着闯入山林里打猎,挑衅那些熊罴野兽,只身送入虎巢……但只遇到了一只被冻成“狗”的幼虎。 “森林里的野兽也冬眠了,这大雪天谁没事出来溜达?” 老伍长把幼虎抱回了军营,熬了点姜汤,还真把那只命大的冻虎救了回来。 顾白水无奈,思考了一夜,最终给军营上级写了一封书信,交递给了来往的巡查队。 书信里的用词恳切真诚,表明了一个热血兵卒为了保家卫国不畏凶险,抛头颅洒热血的无畏决心。 尽管在写信的时候,少年还向身边的老伍长确定了一下,“是……周国,对吧?” 老伍长嘴角抽了抽,像看待病人一样斜了顾白水一眼。 “是,大周王朝。” 书信被巡查队带走了,之后的半个月都了无音讯,石沉大海。 老伍长说:“军队里像你这种自寻死路的小兵崽子很少,很稀缺。” “但也没啥用,那些军官最多只瞅两眼,嘴上称赞一下,让他们实际申请把你调到他们帐下,他们只觉得流程太麻烦……你该在哪儿就在哪儿待着吧。” 顾白水有点失望,想死但没办法死。 老伍长却说:“等敌军打进来,你就有机会了。” 第418章 黄粱梦(二) 一个多月的时间一闪而过。 年关安安稳稳的度过,营地里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顾白水活到了第二年初春,老伍长更是面露红光,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不少。 只不过这一年的初春还是很冷,大雪小雪接连而至,明明身处南方山脉群岭,却终日与雪为伴。 “我们是在和谁打仗?” “敌军什么时候能打过来?” 某一天,少年兵卒对老伍长问了这两个问题。 老伍长愣了一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我也忘了。” “你也忘了?”顾白水茫然不解:“你不是老兵吗?怎么会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 老伍长笑了笑:“咱以前是西北域的守城兵,前些年才被调到了南方。” “南边已经很多年没打过仗了,我还以为是来退休享福的,哪儿知道这边有什么仗要打?” 顾白水脸色有些精彩,喃喃自语着:“总不会撞到了和平时代吧?这么倒霉?” “和平不好吗?” 老伍长听这话有些不太乐意,语气甚至重了不少:“你小子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打仗可是会死成千上万人的,谁的儿子谁的父亲死在了战场上,背后那一个家就毁了。” 顾白水说:“我是一个孤儿,没家人。” 老伍长面无表情的反问道:“所以你希望天底下有更多像你一样的孤儿?” 顾白水顿时一噎,张了张嘴,脑子里想不出一句回答的话。 老伍长摇了摇头,抱起了脚下的幼虎,走回到了营地里。 他临走前只甩下了一句:“年轻人,太不懂得生命的重量。” 大雪纷飞,树林静谧。 顾白水站在原地,隐约觉得老伍长的这句话有些耳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了。 …… 这场雪又下了三天三夜。 第四天凌晨,太阳从东方升了起来,慢吞吞的爬上了天。 顾白水还是待在哨塔里守夜,缩着脖子,免得寒风灌进身体里。 老伍长也从营帐里钻了出来,前半夜是他守的夜。 寒风呼啸而过,营地的大门附近传来了阵阵的叫声,接连不断,微弱细小。 顾白水知道是营地里的那条幼虎,就也没太在意。 但片刻之后,叫声还是没有停下,反倒是响起了老伍长的惊诧的叫喊声。 “门外,门外!有雪!有雪~” 门外,有雪? 多新鲜啊,这破地方哪儿没有雪? 顾白水转过头,瞅了眼营地门口的方向,眼底映出了一片鲜红。 有血,门口真的有血。 一长条断断续续的血痕,从营地外的森林里一直连接到门口。 红色的血和白色的雪相互交映,看起来触目惊心。 雪地里除了刺眼的鲜红色之外,还有挣扎爬行的痕迹。 看样是有一个身受重伤的人,从森林里一路爬到了营地门口,留下了这一幕。 顾白水爬下了哨塔,踩着积雪走到了营地的门口。 大门紧闭,幼虎在门口稚嫩的吼叫着,门外雪地里趴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人的身子被雪覆盖了一小半,腹下是一片鲜红。 “吱嘎~” 顾白水推开了门,老伍长也跟着他小心谨慎的走了出去。 两个人走到了雪地中央,顾白水弯下身,扒拉了两下雪里的“尸体”。 入手一片冰凉,一翻面却发现这人还有微弱的鼻息。 这人在天寒地冻的雪地里不知道爬了多久,全靠着顽强的求生意志一点点的挪蹭到门口。 老伍长皱着眉头看了几眼,发现雪地里的人穿着周朝的制式兵甲,一下子变了脸色。 “还看什么,赶紧捞出来救人啊~” 老伍长在一旁催促,顾白水把人抬进了营地里面。 不知道是不是失血过多的原因,背上的人很轻,还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 点炉火,烧开水,等到把脸上的雪拍干净,露出了一张清秀柔和的脸。 女的? 顾白水皱了下眉头,周朝有女兵吗? 但他也没多想,毕竟死人不分男女,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两说。 顾白水褪下了这个女兵的盔甲,掀开了她的腹部,触目惊心的贯穿伤映入眼帘,看上去狰狞渗人。 “这么严重?” 顾白水愣了一下,一时间还犹豫了起来,若有所思的自语道。 “不然丢出去算了,挖个坑埋起来,总比死在营地里强。” “啪!”老伍长一巴掌甩在了顾白水的后脑上。 “说什么浑话!这是你战友!怎么不把你小子丢出去?” 天地良心,顾白水真想和眼前的濒死之人换一下。 自己想死还不容易呢。 顾白水给女兵清洗了一下伤口,磨了一些止血的药材糊盖在了上面,然后布包裹好。 这一连串的动作很麻利,甚至带着一丝认真的敷衍。 他没在意自己的动作会不会牵扯到伤口,反正人是昏的,还不一定能醒过来。 所以女兵被痛醒了,模模糊糊的看了少年一眼,伸出手握住了顾白水的手腕。 她用尽全身力气,咬紧牙关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救我。” 第二句是:“轻点……你杀猪呢?” 八个字言简意赅,前四个字表达了自己需求,后四个字顺便吐了个槽。 再然后,她就被痛昏了过去。 顾白水听到了她的需求,但没在意,甚至为了止血还用力打了个死结。 那女兵就是在被打结的时候痛昏的。 顾白水略显无奈:“这点儿痛都忍不了,还学人家替父从军?” 处理好伤口,顾白水从营帐角落取出了几床被子埋在了她的身上,只留了一个头露在外面。 “生死有命,自求多福,阿弥陀佛,我还有事儿。” 老伍长在营帐门口对顾白水挥了挥手。 顾白水了然的点了点头,拿起手里的铁刀,离开了营帐。 两个人沿着门外的血迹,朝着森林里摸了过去。 受伤的是友军,这表明林子里很可能爆发了一场小规模的战斗,两军交战,才能趁乱逃脱。 一老一少两人放慢脚步,穿行在雪林里。 这段路比他们预想的还要长的多,血迹断断续续,脚印凌乱错杂。 受了那么重的伤,强撑着一口气能爬这么远,当真让人难以想象。 不过也不出意料的,顾白水和老伍长找到了战斗爆发的地方。 遍地残尸血红,十几人死在了雪林里,死状也都是极其凶残,无一活口。 顾白水走进了那片被血染红的林子。 他仔细的观察了许久,表情逐渐变的奇怪困惑了起来。 遍地残尸是没错……但怎么都是周朝的兵卒? 敌人在哪儿? 总不至于是周朝兵卒自相残杀,所以只留下了这些尸体吧? 顾白水看向了老伍长,老伍长也疑惑的看了看少年。 他们冲对方摇了摇头,都没有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但又过了一会儿后,顾白水突然顿在了原地,扭头对老伍长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老头儿,你说十几个人能不能被一个人杀了?” “你做梦呢吧?” 第419章 陌生的熟人 冰天雪地,白雪皑皑。 身材消瘦的年轻人脚步轻快,握着一把生锈的铁刀,小心谨慎的掀开了营帐门帘。 营帐里灌进了冷风。 缩在角落的女兵脸皮动了一下,轻轻的蹙了蹙眉,缩了缩脖子,但还是没醒过来。 顾白水慢慢走近,仔细的打量了几眼,发现这来历不明的女兵还处于神志不清的昏迷状态。 于是他放下了手里的铁刀,从营帐柜子里翻出了两捆麻绳,然后把女兵连带着几层厚厚的被子一起绑成了鼓鼓囊囊的粽子。 做完这一切之后,顾白水才喘了口气,顺手往身边的炉火里添了两块柴。 他想等她醒过来,好好的审问一下。 不过这种天气下,受了这么重的伤,一时半会儿想清醒过来,想来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至少普通人丢了半条命,是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有好转的可能的。 但让顾白水没想到的是,只过了一天的时间, 黄昏日落,夜幕降临,老伍长甚至还在林子里埋尸的时候,这个伤重的女兵就模模糊糊的醒了过来。 生命力就有这么顽强吗? 顾白水不由得惊异的挑了挑眉头,啧啧称奇的坐在了她的对面。 但就连顾白水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在他坐下和那人对视的一刹,自己瞳孔的最深处掠过了一抹模糊的茫然。 …… “姓名。” “顾汐。” “性别。” “女……女。” “籍贯。” “大周王朝,东南曲郡,渔州城生人。” 顾白水一本正经,甚至装模作样的翻出了一只冻的梆硬的毛笔和一张皱皱巴巴的黄纸。 被绑起来的女兵也很配合,完全没有抗拒的意思。 他一问她就一答,坦然相告,一脸老实和真诚。 顾白水抬了抬眼:“你在军中任什么职位?” 顾汐一板一眼的回答道:“青山营巡逻陆队副什长,临时兼任小队长。” 副什长? 顾白水拧了拧眉头,听起来好像比老头子的官职还要高点儿啊。 老伍长说,伍长的意思就是五个人的头头;什长官,就是管理十个人的头子。 这么说,这女的还是自己的上级? 顾白水心里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什么上不上级的,在咱的地盘还能让你给压下去了? “副什长?” 顾白水咳了一声,继续问道:“你还是临时队长?你们原来的侦察队长哪儿去了?” 顾汐闻言叹了口气,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悲伤。 “丢了。” “丢了?” “嗯,十天前在林子里巡查的时候,队长踩空掉下了悬崖,再也没回来。” 顾白水愣了一下:“你们都没下悬崖找找吗?” “没,悬崖太深,天气太冷,人手不够,就只能算了。” 顾白水敏锐的察觉到了她言语中流露出的一个信息。 “人手不够,军营里有十几万人,怎么会人手不够?” “十几万人?” 顾汐明显愣了一下,表情迟疑困惑了起来:“哪儿来的十几万人?” “咱这地方又不和邻国接壤,除了一座大山脉外什么都没有,怎么可能驻扎这么多人?” “方圆千里,能凑几千人就不错了。” 顾白水的身体一下子顿在了原地,眼神奇怪的抬起了头。 “只有几千人?” 那为什么老伍长告诉自己,前方就是几万人的战场,战火连天遍地尸骨? 这场战役不是已经打了半年多了吗? 几十万兵卒前仆后继的投入战场,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几千人? 到底谁在说谎? 还是说那老家伙真的老糊涂了,和自己吹牛呢? “如果只有几千人的话,那你们……额不,我们在和谁打仗?” 顾白水问:“敌人是谁?” “敌人?” 这个陌生的词语似乎难住了顾汐。 她认认真真的想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还不知道。” “你在开玩笑吗?” 顾白水没办法接受这个解释,老伍长上了年纪脑子不好使就算了,你一个整天跑来跑去的巡查兵跟我说不知道敌人是谁? 怎么? 还能闹鬼了啊? 话说天都这么黑了,老伍长怎么还没回来? 挖个坑把尸体埋了,用得着这么长的时间吗? 顾白水听着营帐外呼啸不停的风声,默默的摇了摇头。 他看着被绑起来的女兵,顾汐也回望着他。 这两人相互看着,似乎在试探彼此的底细和心思。 两双眼睛对望, 顾汐在对面这双眼睛里,看到了很多复杂的东西。 比如疑惑、思索、无奈、诸如此类……这些奇奇怪怪的情绪纠缠在一起,但最后的最后都显露出了一丝冷漠的底色。 这是因为顾白水不在乎。 在他看来,如今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梦而已,故事再如何曲折离奇都只是梦里的故事,和现实无关。 梦结束之后,所有的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所以顾白水漠然处之,甚至不在意自己的生死。 可顾汐在乎,她生在梦里,不知道梦和劫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只一心想着活下去。 因此顾白水在她的眼睛里,看到的是小心谨慎和一丝藏得很深很深的畏惧。 顾白水皱了皱眉,心里产生了一丝疑惑。 她为什么害怕自己? 我……不认识她,她也不认识我,这恐惧是从何而来的呢? 是的,顾白水在不知不觉中忘记了顾汐这个名字。 他没看出来面前的这个女兵和梦里其他人的区别,甚至脑子里已经没有了瑶池圣地和未婚妻的记忆。 一片空白,恍如初见。 “你怕我?为什么?” 风雪呼啸,营帐里的年轻人问出了这个问题。 被绑起来的少女沉默了很久,嘴角挤出了一抹僵硬的笑意。 “如果你身受重伤,在天寒地冻的雪地里用命爬到昏迷,昏倒在一片……废坟场的外面,醒来发现被坟场里的怪人绑起来了,你不会害怕吗?” 营帐外的风声停了。 只剩下“坟场”两个字不停的回荡在某个沉默的年轻人耳边。 “你说……什么?” 顾白水压住心底逐渐升腾起来毛骨悚然的感觉,他硬着头皮,强自镇定的又问了一句话:“坟场?” “你不知道吗?” 顾汐略有意外的瞅了顾白水几眼:“这地方是很多年前大周朝埋尸的坟场啊。” “大周朝和另一个古国在这里打了很长时间的仗,尸体太多就都埋在了暮色森林里。” “这里是坟场,很多年没人来过了。” 第420章 最凶险的劫 顾汐只 说了几句话,但信息量很大。 暮色森林、废弃坟场,以及很多年没人来过这里的这个消息。 顾白水就此沉默了下来,脑海里回想起了很多画面,最后逐一汇聚成了一个老人长满皱纹的笑脸。 “这地方住着一个老伍长。” 顾汐摇了摇头:“这地方只有尸体,没有守墓人。” “我给你包扎伤口的时候,他就站在我身后……还拍了我的后脑。” 顾汐一脸茫然:“我只看见过你一个人,不是你把我带进来的吗?” 顾白水想说是老伍长发现了雪地里的你,然后叫自己来的开门。 但话还没说出口,他又突然愣在了原地,心里逐渐产生了一丝别样的感觉。 对啊。 是老伍长发现的她,自己当时还在哨塔上。 为什么要等自己下来开门? 给她包扎伤口的也是自己,老伍长从始至终都只是站在身后门口,都没怎么动过。 顾白水突然有些执拗,盯着女兵说道:“这个营地之前一直都有巡查队来,他们都认识那老头儿,怎么解释?” 慢慢的顾汐也听明白了一些事情,脸色变得惨白哆嗦了起来。 她安静了一会儿,表情复杂的回答道:“他们认识它,所以它们也是它。” 顾白水沉默了。 脑子里的画面越来越清晰,思绪却越来越乱。 他看见了一个快被冻死的少年被风雪里的声音叫醒,少年爬下哨塔,和一个笑眯眯的老头子擦肩而过,那个老人的背后却没有脚印。 他看见了冻成一块的湖面上,钓鱼少年失足落入冰凉的湖水里,脚踝被鱼线绊住,最后莫名其妙的从洞里钻了出来。 他也看见了森林洞穴里被冻成狗的幼虎,被一个很年轻的人拎了起来,带回了营地里。 扔在火炉旁,煮了碗姜汤。 目光幽暗偏移,顾白水的视线最后凝固在了营帐角落生锈的铁刀上。 战争爆发的时候,哪个兵卒的刀会是生锈的呢? “老头子……是鬼?” 顾白水怅然若失的叹了口气。 他不是害怕那个笑眯眯的老伍长,而是确定了一个让顾白水起初没有完全接受的事实。 在这个轮回的世界,自己变成了一个真真正正的凡人。 没有神识没有灵力,连一个苍老的鬼魂都辨认不出来。 老家伙给顾白水上了一课,从这时开始,顾白水才彻底的接受了自己沦为凡人的身份转变。 “咱们逃吧?” 顾汐突然伸了伸脖子,对眼前的年轻人说道:“帮我松开绳子,咱俩一起逃。” “为什么?为什么要逃?” 顾白水摇了摇头:“我已经在这儿住半年多了,它们就算是它们也没害过我,有什么逃跑的必要吗?” “它们是没害你,”顾汐说着看了眼营帐外浓郁的夜色,低声说道:“但林子里有东西,会害死你和我。” 顾白水记起来了雪林里那些残缺不全的尸体,遍地残肢,尸首分离。 “你是说伤了你,团灭了巡逻小队的那东西?” 顾汐点了点头:“它是妖魔,咱们斗不过他的。” 顾白水很听劝,一边给粽子松绑,一边问自己的问题。 “它是什么?人?还是别的东西?” “它是一个十一二岁的童子,青面獠牙,力大无穷。” 顾汐仔细描绘着当时的情景:“更危险的是控制童子的家伙,一个邋里邋遢,满嘴黄牙的老道士。” “那个老道士手里拎着一个葫芦,青面獠牙的童子很听他的话,扑上来就咬死了我们巡查小队的人。” “老道士笑得很猥琐,还有点癫狂,说要拿我们炼药助他得道成仙。” 这剧情怎么听的有些耳熟? 顾白水解开绳结,越想越熟悉。 暮色森林? 还有个疯疯癫癫的老道士? “你们是怎么惹上那玩意的?” 顾汐老老实实的回答道:“青城镇最近失踪了不少十岁左右的幼童,衙役捕快怎么找都没有线索。青城镇的新里长也没办法,找到了驻扎在这附近的兵营帮忙。” “我们天天巡查宵禁,但更吓人的是,偶尔连巡查小队都会莫名其妙的丢人,闹得人心惶惶,一点办法都没有。” 顾白水手指停住了,表情极其古怪:“你是说,老妖道掠夺幼童?” “嗯,很可能。”顾汐说:“那个青面童子穿的就是青城镇失踪幼童的衣服。” “青城镇附近是不是有座竹林小道观,旁边还有一座大佛院?” 顾白水想了一下,又问道:“道观里有一个年轻道人带着女徒弟?大佛院是最近几年修起来 的?” “是啊,你是本地人?” 顾汐肯定了顾白水的说法。 顾白水心里却翻起了滔天巨浪。 他知道自己在哪儿了。 墓穴长生者的故事里,第四世,青城镇小道观的剧本。 而且长生者日记里发生的故事正在逐渐上演,老妖道来到了青城镇,然后回去竹林小道观。 他会和长生者以及林渔一起闯入佛院,最终被长生者第二世捏死。 再然后……卢无首会来。 卢无首是一只僵尸,而且极可能是师傅在黄粱世界的化身。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顾白水摸了摸下巴,觉得事情的发展方向有些超出预期了。 这轮回劫到底想做什么? 绕了这么大的一圈,就把自己带进了几千年前的黄粱? 来见见故事的主角,那个在这里活了十二世的长生者? 这是渡什么劫? 顾白水想了想,脑子毫无征兆抽搐了一下,瞳孔巨震,表情都迷茫了许多。 因为他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自己来到黄粱,能见到的不只是主角长生者,还有个反派,或者说……师傅? 轮回劫,让顾白水独自面对“我的僵尸师傅”? 这一刻,顾白水终于舍弃了以往的平静和从容,面色变得极其复杂扭曲了起来。 艹! 根本就不是平淡寡味的轮回劫。 这他妈的的确确是世间最凶险,最恐怖的劫难! 事到如今,还管什么老妖道? 顾白水本来已经把绳结解开了七七八八,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失去了耐性,拿起一把刀,粗暴的割开了最后的两圈绳子。 “走。” 顾白水突然异常干脆,表情坚定的像是想通了什么一样。 顾汐反而有些茫然:“去哪儿?” “不知道,出去再说。” 顾白水背起了行囊,握紧了铁刀。 但正当他准备转身,走向营帐门口的时候。 他和她都看到了营帐门外站着的一个人影。 人影安安静静的站在外面,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像一块挺立在风雪里的木头一样。 炉火晃动,寂静无声。 一阵寒冷的夜风吹过,掀起了帐帘的一角。 顾汐透过缝隙,偷偷的瞟了一眼营帐外。 她短暂的惊喜了一下:“好像是队长。” 顾白水回过头,默默无声的看了她一眼。 她反应过来,惊喜慢慢转变成了惊悚。 顾汐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怎么是队长啊? 第421章 亡命而逃 顾白水关上了门,把营帐外的东西挡在了门外。 尽管这薄薄的木门可能没什么太大作用,但也聊胜于无。 总不至于自己掀开幕帘把外面那东西请进来吧? 一个在冰天雪地里失踪了十几天的人,突然再次出现,而且悄无声息的堵住了营帐唯一的出口。 那回来的东西还能是人吗? 顾白水不这么觉得,甚至连他也不确定门外站着的到底是什么。 按照顾白水对于墓穴长生者故事的了解, 自己身处的这段时期正好是黄粱所有历史上最混乱、扭曲且黑暗的一段历史。 天地灵力初生,孕育不过百年时间。 整个黄粱的修行世界都还只是一个长在娘肚里的胚胎,处于摸着石头过河的萌芽阶段。 原始的修行时期,既没有成型的修行体系,也没有境界和自然法则的概念。 邪修当道,群魔乱舞,秋风中都带着昏沉的血气。 几乎每个尝到灵力甘甜的“修士”都想要通过各种诡异的手段,一步登天,成仙得道。 血祭、炼丹、行尸、招魂,各种充满想象力的奇门妖术顺势而生。 屠戮幼童血洗佛院的老妖道,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一个。 无数的老妖道人,一起造就了一个黑色和血色交织的修行世界。 一直到几百年上千年后,修行世界步入正轨,各种违逆天道的修行手段才被逐一列为禁忌之法。 修行界历史的走向一样需要漫长的时间来渡过每一个阶段,这也是天道轮转的必经之路。 所以此时营帐外站着的是什么东西,都不会让人太过意外。 “怎么办?” “等。” 顾白水凝视着营帐外的人影,低声说道:“他不进来,咱们就不出去。” “反屋里有炉子,正外面雪下得这么大,受冻的又不是咱俩……看谁能耗过谁。” 顾汐嘴角抽了抽,默默无语的看了他一眼。 这话听起来是挺有道理的,但怎么感觉又不太对劲呢? 帐外的人影也是沉默了下来,没想到营帐里的年轻人会想出这么个阴损的主意。 不过更无奈的是,他自己还的确没办法掀开帐帘,进去和这年轻人讲讲道理。 于是乎,穿戴着甲胄的人影,缓缓的抬起来一只手……敲了敲营帐的大门。 沙哑干涩的声音从营帐外传来。 在问:“我……可以,进来吗?” 顾汐愣了一下,顾白水也狐疑的挑了挑眉头。 不管是人是鬼,帐外的这东西这么有礼貌吗? 营帐里的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想了想,然后同时默契的摇了摇头。 “不行。” 营帐里的两个年轻人无情的拒绝了帐外的请求,没有犹豫。 幕帘上的人影顿了一下,安静片刻后,再一次发出了声音。 “顾汐?” “是你在营帐里吗?” 顾白水瞅了眼身边的女兵,指着营帐外的影子,摇了摇头。 顾汐一副了然的样子,一声不吭的闭上了嘴,完全不搭话。 但营帐外的那家伙很难缠,锲而不舍的敲着门。 “咚咚~” “是我啊,我是队长,顾汐你把门开开,外面风雪太大了……” 一片安静,无人应答。 三个家伙隔着营帐僵持了下来。 营帐外的一只手缓缓垂下,慢慢的握紧,青筋外露,布满灰白色的血丝。 那东西似乎失去了耐心,但这时候,营帐里却又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门没锁,你可以试着自己闯进来。”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风雪声掩盖了一切,营帐上的影子突然就一动不动了。 猩红色的眼睛逐渐眯成了一条缝,它还是没有办法走进这个看上去很薄弱的营帐。 因为这里是一座很老很老的坟。 老坟下面埋葬了很多老鬼。 老鬼们在这里栖息了很多很多年,把这个地方当成了自己要守护的营地,留下了很浓烈的死气。 如果营帐里的人不主动打开门,邀请它进去的话,它只能这么干站在门外。 而且很不幸的是,营帐里的某个人好像已经看透了这一点。 因此他才说:“门没锁,你可以试着自己闯进来。” 而不是:“门没锁,你可以进来。” 如果里面人说的是下面那句话,它就能撕开木门,闯进营帐里,咬死这两个无情的家伙。 但顾白水用了“试着”和“闯”这两个词,它就无能无力了。 “你不敢让我进去?” 营帐外的东西慢慢的退了一步,声音愈发冷淡。 营帐里的顾白水有恃无恐的回了一句,“不敢,哪凉快哪儿呆着去。” 踩雪的声音渐渐远去,那东西竟然就真的这么离开了。 顾汐困惑的看着顾白水,小声问道:“就走了?” “它为什么不闯进来。” 顾白水没回应,反而立刻弯下腰翻箱倒柜了起来。 他把手伸进了柜子里最角落的地方,摸到了一个冰凉的老坛子。 老坛子外布满灰尘,里面装得满满当当。 “脱衣服。” 顾白水头也没回,却突然甩出了这样一句话。 “为啥?” 顾汐蹙着眉,一边问着一边掀开了自己肚子上的衣物。 “上药,然后逃命。” “谢谢,但咱俩可以现在直接逃,不用太顾及我的伤。” 顾汐这么说着,然后就看见顾白水挖开老坛子,并把里面的东西摆在了她的面前。 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顾汐一愣,往里瞅了一眼,脸顿时就绿了。 “这是药?” “嗯。”顾白水点了点头,舀出一勺,洒在了顾汐的身上。 她也任由他洒,任由自己身上冒着刺鼻的气味,但表情却好像在说“得给一个解释”。 “这腌是咸菜,是大蒜,我认得出来。” 顾汐不反抗,只是低声质疑着。 “要的是大蒜,” 顾白水说:“用这味道遮住你身上的血味儿,不然咱俩怎么逃?” “刚才门外站着的东西,对血味很敏感。” 顾汐问:“你怎么知道?” 顾白水身体一顿,抬起头,认真且敷衍的解释道:“我读过很多书,书里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所以知道的多。” 两个人瞄悄的系好衣服,背好包裹,然后从另一边掀开营帐底角,钻了出去。 一脸土,一嘴泥,但没人抱怨,只有狼狈而逃。 漆黑的夜空下,飘荡着鹅毛大雪。 两个手脚麻木的年轻人相互踩在雪堆里,越过矮墙钻过狗洞,深一脚浅一脚,大步的亡命而逃。 别回头,它在身后,别放松,天亮会好。 第422章 梦里的顾白水 两个人逃了半个夜晚,身后只有熊熊燃烧的火光,和呼啸刺骨的寒风。 刚逃出营地的时候,顾汐还吐了嘴泥巴,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如果不开门它就闯不进来,那为什么咱俩不躲在营帐里,等天亮?” “它闯不进来,不意味着它不能一把火把营帐烧了,你以为它从门口离开是去干什么了?” 顾白水刚说完这话,身后的营地里就烧起了熊熊的大火。 火光照耀着雪地,一个模糊的人影在大火里癫狂的扭曲着,如若疯魔。 彼时的顾白水和顾汐已经逃到了营地外,钻进了林子里,漫天的火光弥漫着危险的气息。 他俩头也不回的深入雪林,再也没有回头。 逃命的夜晚是一个很安静的夜晚。 除了脚踩在雪地上的声响之外,雪林里的一切都很寂静。 顾白水浑身冰凉,裤腿和脚掌都越来越麻木,阵阵的刺痛由皮入骨,膝盖关节开始积水,身体越走越沉重。 这也不是顾白水第一次亡命出逃,在被小师妹用紫极仙鼎赶下山的那个夜晚,顾白水也有过类似的经历。 大雨倾盆,电闪雷鸣,他被一道紫金色的雷劈进了洛水河里。 但即便是那时候,顾白水也没觉得像今晚这么狼狈过。 至少那时候他是一个仙台境的修士,不像现在这样,只能以凡人之躯趟在冰凉的雪地里。 眼前是一片昏暗的黑夜,深一脚浅一脚,顾白水甚至猜不到下一脚会踩在什么地方。 可能是一块尖锐的石子,刺破自己的脚掌,血液渗透积雪,招来营地里的那只怪物。 也可能是一根被大雪掩盖的枯枝,他被枯枝绊倒,然后一头栽下。积雪一空,前方是深不见底的悬崖,粉身碎骨。 好像每一种结局都挺无力,死的很憋屈。 顾白水想着想着,在黑夜和大雪里,突然莫名其妙的笑出了声。 他有些释然,也有些惆怅。 怎么会这么狼狈呢? 一具残破低劣的死尸而已,在梦里把自己追的毫无反抗之力? 说出去应该会被二师兄嘲笑一辈子吧? 堂堂一个长生弟子,背对的又不是一具大帝尸骸,又何至于此? 好不公平,甚是无趣啊。 “嘶~” 树林里的一个少年停下了脚步,安静无声的松开了自己的手。 顾汐踉跄了一下,侧头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探头低声问:“怎么了?” 浓郁的夜色笼罩住少年的脸庞,模模糊糊,看不清楚他此时的表情。 “也没什么……不想走了。” 顾汐愣了一下:“你有办法对付那个东西?” “没,它应该能咬死我。” 顾白水摇了摇头,还对顾汐多说了一句,“你也没必要逃了。” “为什么?”顾汐觉得奇怪:“在这儿陪你等死?” “是等死。” 顾白水一只脚已经没了知觉,但还是耐心解释道:“其实我是在做梦,你也在我的梦里,人在梦里死了就会清醒过来,或者是换下一个梦。” “这次梦的开局不算顺利,我没办法修行也没有布局的资本和条件,很难破局,所以我想死一次,看看下次的梦会不会有什么契机。” 顾汐安静了一会,在黑暗里捂着腹部的伤口龇牙咧嘴。 一小会儿后,她才有些虚弱无奈的回应道。 “你说的每个字我都能听懂,但连在一起一句话都听不明白了。” 顾白水摇了摇头,换了一个容易理解的表述方式。 “你是我梦里的人,我死了梦就结束了,你逃的再远也没有意义。” 顾汐这次听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咱们在一个游戏里,你是唯一的玩家,我是npc,你死了游戏就关服了?我也就被格式化了?” 沉默,茫然,迟疑,困惑。 顾白水的表情变了好几次,最终还是怔怔的“啊?”了一声。 “你刚刚说的每一个字……我都没太听懂。” 顾汐也挠了挠头,瞳孔深处掠过了一丝很淡很淡的奇怪和迷茫。 她忘了,说:“我也不知道刚刚说了什么。” 顾白水只当她在胡言乱语,轻轻的叹了口气:“生死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我劝你也别费劲了,等下辈子再见吧。” 顾汐站在原地捂着肚子想了想,然后留下了一个简单没意义的笑脸:“行,你死吧,我不拦你。” 无情的女兵转了身,朝着远方林子里漆黑未知的雪路,踉踉跄跄的摸了过去。 她很固执,从一开始就只想着活下去。 谁死都没有关系,自己能活着就好。 所以顾汐继续逃了,狼狈执拗,步履维艰。 一个身受重伤的人又能在大雪过膝的夜晚里逃多远呢? 顾白水看着少女渐行渐远的背影,觉得她是在做没任何意义的蠢事。 但过了一会儿,顾白水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那女兵临走前的笑。 眉眼弯弯,很敷衍很客气,也很疏离。 她笑什么? 有什么值得笑的? 顾白水摇了摇头,试图把这个笑甩出自己的脑子,但结果很让人恼火,他做不到。 那女兵的笑脸越来越清晰,甚至在改变,不知不觉中带上了一丝敷衍的嘲讽。 她是在笑我? 顾白水皱起眉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多出了一丝不明所以的火气。 但他自己又不知道这股火气是从何而来。 脑海里有两个声音。 第一个声音是象征着思考和理智的顾白水。 他说:“这是一个正确的决定,轮回劫不止一次,与其漫无目的的在这个夜晚浪费生命,不如坦然赴死,开始下一次轮回,再想办法渡劫破局。” 第二个声音是象征着冲动本能和情绪化顾白水,平日里很少见……甚至顾白水和他不太熟。 他说:“你骗自己?她为什么笑你?因为她觉得你走不完这条雪路,于是编了一个借口放弃生命,你宁愿死在一只破烂尸体的嘴里,也要找借口维系自己的脸面,这对她来说很可笑。” “但你也知道自己心里的火气是从何而来的,恼羞成怒罢了,她戳痛了你。” “只不过你不是走不完这条路,也不是怕死在普通尸体嘴的里……你害怕的是这个世界存在的另一个人。你只要还活在这里,总有一天会和他相遇,你没准备好,所以畏惧畏缩,行此怯懦之举。” “有的时候死并不可怕,活着才更需要勇气。” 顾白水站在雪地里沉默了很久,最终抬起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是右脸,那个喋喋不休的情绪化自己。 “激将法,修行之人岂能被情绪左右。” 顾白水漠然浅笑:“天道近乎无情,斟酌利弊损益,运筹于心,方能谋而后定。” 顾白水一直都是一个没什么浓厚感情的人。 下棋人本来就应该这样,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才能走好每一步。 只要最后赢棋就好,退让一时而已,又能如何? “……” 少年站在大雪掩埋的树林里,默然而立,眼帘低垂。 许久之后,雪地里传来的某个人抬膝挪动的脚步声……以及满腹恼火的骂骂咧咧。 “艹!” “谁说我不敢和那老头儿干一架?” “做个梦我还能让死人欺负了?” …… 突然鲜活起来的少年踉踉跄跄的追了过去,沿着前一个人的脚印,踩在幽深的雪林里。 一滴滴红色的血,落在他背后的雪地上。 原本站立的地方,藏着一枚尖锐的石子,上面的血水已经结成了冰。 第423章 山洞 顾白水把手里的杂草塞在石缝里,一下一下的研磨成粘稠的糨糊,然后掏出一把抹在了血肉模糊的右脚上。 刺鼻的气味和冰凉的痛感刺激着顾白水的神经,让他原本有些麻木的精神稍稍的振作了一点。 山洞外还下着大雪,风声呼啸。 老树在风雪里摇晃,枯树的影子像是怪物一样在地面上张牙舞爪。 荒郊野岭,天色渐明。 今晚快过去了,营地里的尸体短时间应该不会再追上来,这倒是一个好消息,让顾白水心神放松了些许。 依躺在冰凉的石壁上,顾白水包扎好伤口,思绪也渐渐变得平静安稳。 他闭上了眼睛,需要一段思考的时间,推演一下自己以后在黄粱世界里的每一条路。 黄粱世界的路错综复杂,就像是棋盘上纵横交错的线一样,顾白水需要从中剥离出最恰当的一条,才能找机会走出去。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天亮了。 清凉的晨光穿过林梢,落在了山洞的门外。 顾白水睁开了眼睛,看向了门口偏左的方向。 “呼哧~” 他摆放在门口的杂草堆颤动了一下,一只惨白的右手慢慢的伸了进来,很小心的拨开了一个狭小的口子。 洞外有一双眼睛,清澈明亮,也带着些许的疲惫。 那双眼睛没看到山洞里有人,她才慢慢的钻进了半个身子 ,然后又想了想,对山洞深处喊了一声:“我看到你了,别躲了。” 除了山洞里空旷的回声,无人应答。 顾汐蹙了蹙眉,犹豫片刻后竟然退到了山洞外,然后脚步轻快的离开了。 顾白水没什么反应,没说话也没打招呼,就默默的躺在石头后的阴影里,安安静静的等着。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刚刚离开的那个女兵就又贼兮兮的钻了回来。 这一次她钻进了洞里,还转身把草堆的缺口补上。 做完这些事之后,顾汐才长长的喘了口气,瞳孔里的疲惫和无力汹涌而至。 她这一放松,身体里就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眼皮重的像是铁一样。 顾汐很想睡一觉,即便在睡着的时候被尸体追上来咬死,她也认了。 但下一刻,一个平淡的男声突兀的从山洞里响起,把顾汐吓得浑身一颤。 “堵严实点,别漏风。” 顾白水善意的提醒了一句,然后就看见洞口的少女转过身,面无血色,惊魂失措。 她定睛一看,哆哆嗦嗦的抬起了手指,似乎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嘴里的脏话吞进了肚子里。 “你……怎么不吓死我?” 说完这句话,顾汐就眼睛一闭,干净利落的昏在了杂草堆旁。 昏暗的山洞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顾白水只是看了一会儿,然后迟疑的侧了侧头。 应该不至于被吓昏了吧?心理承受能力这么差的吗? 顾白水想了想,扶着墙壁站起身,走到了山洞口。 他先是整理了一下干草堆,免得寒风刮进洞里,然后才蹲在了昏迷少女的身边,上下仔细的打量了几眼。 从面色到脉搏,从呼吸到腹部,顾白水皱起了眉头,似乎明白了什么。 好消息是,顾汐昏过去与他无关,不是被吓昏的。 坏消息是,她好像快死了…… 在她的腹部,有一片刺眼的红色。 本就狰狞的伤口已经崩裂,伤口缝隙里血水一点点的渗透了棉衣,冻结成了红色的薄冰。 即使是这样,她还强挺着这样的伤势,在冰寒的雪地里逃了整整一个晚上。 甚至顾白水还能回想起来,昨晚他和她一起逃命的时候,这人还死死的捂着自己的腹部,咬紧牙关也不松手。 顾白水本以为是疼痛所致,现在看来……她是捏死了渗血的伤口,避免失血过多。 有没有用不清楚,但一定会很疼……很疼,疼的让人精神麻木,她也忍了一个晚上。 “真厉害啊~” 顾白水不由得怅然的叹了口气。 从他不得不承认,初见到现在,这个名叫顾汐的女子,是自己此生见过最顽强最有求生欲……也是最贪生怕死的人。 不过转念一想,顾白水的脸色又黑了黑。 流这么多的血,不把营地里的那玩意儿招来才怪,得赶紧处理一下。 顾白水右手拎着她的衣领,粗鲁干脆的把地面上的人拖进了山洞深处。 一片死寂的山洞里,响起了衣物撕裂和瓶瓶罐罐碰撞翻倒的声音。 山洞外大雪纷飞,天上的太阳一点点挪动,从东边的云后爬到了头顶。 山洞里昏暗静默,少女趴在铺满干草的角落,昏迷不醒,一动不动。 顾白水坐在另一边,安静许久,略有遗憾的摇了摇头。 “应该直接丢出去的,这么简单的解决办法,让我给忘了。” 几个时辰后,在鬼门关前进进出出的女兵悠悠转醒了。 她一睁开眼睛,就对上了一张蛋疼的脸。 顾汐略微沉默,试探的问了一句:“你好像很失望,我能活过来?” 顾白水摇了摇头:“我只是想不通,你怎么总能死里逃生?” “说你福分大吧,你在两天里差点死了两次,说你倒霉吧……你还总能死而复活,生命力顽强的有些过分。” “你是吃什么长大的?” 少年的声音回荡在山洞里,顾汐却没说什么。 她尝试着翻了个身,腹部一阵抽搐,疼的她龇牙咧嘴。 “哦,对了,你是不是应该和我道个谢?” 顾白水的要求不过分,毕竟他救了她两次。 顾汐认真诚挚的点了点头:“谢谢你的大恩大德。” 顾白水又说:“你还应该给我道个歉。” “对不起。” 顾汐道歉的也很干脆真诚,甚至她都不确定自己为什么要道歉。 但没关系,能活着就好。 她这任人拿捏的样子,也让顾白水有些无奈,张了张嘴,嘴边的话噎了一下。 “你不问问为什么要道歉?” 顾汐问:“为什么?” 顾白水面无表情:“你们队长的尸体是你引来的,昨晚我带你逃命,你伤口流血没告诉我,是想我陪你一起死吗?” 顾汐沉默了下来,抽了抽鼻尖,然后仰起脸,没心没肺的笑了笑。 脸颊灰扑扑的,眉眼弯起,遮住了眼里的情绪。 “那还是对不起你啊……我怕死,怕你把我丢在雪地里就不管了,所以没敢说。” 顾白水有些郁闷无奈:“你这样是不是有点不讲道义?” 顾汐坦然点头:“还有点无耻。” 顾白水问道:“就这么怕死吗?” 她回答:“我爹说,人的一生除了生死都是小事,什么事都能过去,但死了就真的死了……啥都没了。” “那你爹他?” “死了。” 第424章 老道 “我也有个事儿想问你。”是顾汐的声音。 “什么?” “昨晚它站在营帐外,你没看见它,怎么知道它是什么?” “我以前遇到过和它相似的同类,在一个荒山野岭里。” 顾汐又问:“它有自己的族群?” “算是有吧。” 顾白水想了想,说:“如果要给它一个名字,应该叫血族。” “血族。”顾汐若有所思。 昨夜尸体在营帐外徘徊叫门的时候,顾白水想起了自己曾经在妖域野岭里看到的那些奇形怪状的家伙。 各种各样的树洞怪物,其中就有一只名叫德古拉的“吸血鬼”。 野岭地下城的墙壁上,刻录了几面墙壁的长生实验日志,其中就有对吸血鬼的具体描述。 “血族,和一种吸血的虫子血蛭有一些相似之处。” 顾白水按照自己的回忆,从头讲述了一遍那面墙上的信息。 “它们喜欢血液不喜阳光,生命力极强,就算被分尸也有复活过来的可能。” “而且血脉纯净的血族具备把活人转变成同族的能力,它们咬死一个活人,把自己心脏里的心血注入猎物体内,等到被咬的人苏醒之后,就变成了纯种血族的奴仆。” “血族很看重血脉的纯净程度,它们用血统把同族划分成三六九等,甚至是分封爵位。昨天堵在营帐外的那个东西,就是一只新生的血族。” 顾汐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顾白水的脑子里却逐渐浮现出了一个模糊的想法。 师傅曾经在妖域野岭里做过很多实验,创造出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树洞怪物。 但那些怪物最终只是被困在了野岭的树洞里,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野岭的实验失败了? 还是说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只是师傅随手捏造出来的玩物?并没有别的价值? 亦或者……师傅在野岭里的确创造出了一些东西,只不过最后也没有显露在世人面前。 他带着自己的成果,去了另一个更加辽阔,且无人知晓的地方,把它们投放在了另一个世界里。 黄粱世界,可能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养蛊场。 最大的蛊虫是墓穴里的长生者,但在未知的黑暗年代,还有更多神秘的东西出没过。它们的背后,藏着野岭的最终秘密。 顾白水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毕竟这么大的黄粱世界只用来养一个长生者,的确是太浪费了。 “血族为什么会被拦在门外?” 顾白水解释道:“这是一种血液里的诅咒,血族的领地意识极强,如果没有主人邀请,它们不能擅自闯入别人的领地。”(很多老早西方吸血鬼小说设定,是有点没道理。) 顾汐将信将疑:“这么有原则?” “我之前也不信,昨晚的情况你也看见了。” 顾汐突然眼睛一亮,对顾白水格外认真的说道:“那这个山洞算不算是领地?” “不算,这不是你的家,也不是我的地盘。” 顾白水说:“被它堵在山洞里,咱俩只能多吃两头蒜,临死前恶心恶心它了。” “这样啊……那咱俩是不是完蛋了?” 洞口的草堆动了一下,似乎洞外有什么东西,听到了洞里的声音。 顾汐转过头,无力的叹了口气,对顾白水问了一句:“你还有蒜吗?” “没了。” “那咋办?” “等死。” …… 草堆被从外面捅出了一个洞。 一只干瘪的右手探进洞穴,在洞穴里两个年轻人的注视下,掀开了大半的杂草。 顾汐缩了缩脖子,瞳孔愈发暗淡。 顾白水眯起了眼睛,目光莫名的看着洞口的方向。 寒风吹入,一个消瘦的人影进了洞里……连带着骂骂咧咧的声音。 “艹!冻死道爷了,这大雪天,还怪凉人的嘞~” 出乎意料,走进来的不是尸体,而是一个摇头晃脑的高瘦道人。 道人嘴里拖拉着长长的尾音,一股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方言,听起来很是古怪。 他第一眼看上去像是三十多岁的中年道士,在仔细看看又老了很多,四十多岁,甚至五十出头也不违和。 衣着破破烂烂,头发像是落汤鸡毛一样拧巴在一起,发簪是歪歪扭扭的一个烂木棍,腰间还别着一个沾满油渍的黄色葫芦。 老道人走进山洞里,转身就把干草堆填补好,堵住了寒风。 他回过头,细小的狭缝里眼球转来转去,左右打量了洞里那两个年轻人几眼,然后咧开嘴露出了一口大黄牙。 “那个啥,咱也是进来避避雪,别太见外啊~” 顾白水的反应很快,像是早就知道这老道人在洞外偷听,不咸不淡且虚伪的笑了笑。 “道长哪里的话,这山洞又不是咱家的,进来避避雪,别客气。” 顾汐也看着洞口的老道人,但她的反应很奇怪,死死抿着嘴角,脸色发白一声也不吭。 老道人搓了搓手,嘿嘿的笑了笑。 他走进了山洞里,在距离顾白水很微妙的位置慢慢悠悠的蹲了下来。 “小兄弟咋称呼?” “卢三水,道长叫我小卢就好。” 姓卢? 老道人的脸色微微一凝,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小兄弟姓卢?” “是啊,”顾白水毫无破绽的笑了笑:“道长,有什么不对的吗?” “没,没。” 老道人摆了摆手,但紧接着又问了一句:“小兄弟是本地人?” “玄京城人,来这儿还不到一年。” 老道人的脸皮又动了动,还是玄京城的? “这样啊,那挺巧的,咱也是从玄京城过来的,还算是半个老乡嘞。” “是吗?”顾白水很自然的问了一句:“道长是四处游历,偶然来这儿的?” 老道人咂了咂嘴,说:“走南闯北,听说青城镇附近出了点儿怪事儿,和邪祟有关,老道我才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顾白水知道这个道人想听什么,他就做出了一副很小心的样子,低声问道。 “道长您会抓鬼驱邪?” “颇有心得,除魔卫道也是我们修道之人的分内之事。” 老道人笑眯眯的看着顾白水:“小兄弟你遇到邪物了?” “遇到了一具活过来的尸体,追了我们整整一夜。” 顾白水的表情看上去还有些后怕:“要不是趁着大雪躲到了天亮,咱俩可能就死在那尸体的嘴里了。” “有这事?” 老道人来了精神,接着又问:“那尸体是什么来头,小兄弟你和我说道说道。” “那尸体生前是青城镇的巡查队长,失足掉落悬崖,已经失踪了十几天,昨天晚上突然活了过来,还堵在门口意图害人……道长,您可得想想办法。” 顾白水说的振振有词。 老道人却略作沉吟,然后慢慢的摇了摇头:“小兄弟,咱想问的不是这个意思。” 顾白水眼神一动,顺着问道:“那道长想问什么?” 老道人莫名笑了笑:“我想问……血族是什么东西?” “小兄弟你对天地间这些奇怪的妖邪,还知道多少。” 第425章 渴望成仙的老道人 老妖道是一个邪修。 长生者日记对他的描述很是邪性、偏执、甚至可以说是癫狂。 这个老妖道是黄粱世界黑暗修行年代最典型的代表人物,执拗阴暗,丧心病狂的想要修道成仙,一步登天。 但同时也受原始时代条件的局限性,第一批摸石头过河的修士们大都蒙昧无知,小心翼翼。 他们只是窥见了长生之路,却完全不知道在漆黑的道路上该如何行走。 同一时间, 灵气喷薄,天地间突然多出来了很多修士们没办法理解的“特殊生命”。 这些东西神秘未知,躲藏在黑暗的角落,危险却也带着致命的诱惑。 老妖道这类无所顾忌的邪修,将这些神秘生灵看作“得道成仙”的契机。 他们觉得这些神秘生灵不是突然出现的,而是一直存在于人类的历史里。 城隍、土地、山神、河婆。 老妖道把这些稀奇古怪的生命和志异鬼神故事里的“神仙”们联系在了一起。 以往这些神仙也存在,只不过凡人看不见摸不着。 但现在时代变了,灵气弥漫,凡人也有了修行成仙,取代神仙的可能。 所以捉住“活的神仙”,揭开它们的真实面目,甚至是……生吞活剥一只神仙 ,彻底的代替它们的仙班神位,这就是大邪修们最炽热的野心。 “吃啥补啥,吃了神仙,咱可不就是神仙!” 山洞外大雪呜咽,老妖道眼睛眯成一条缝,无声无息的笑着。 他视线牢牢的黏在了少年的身上,也遮掩了内心深处最阴暗的贪婪。 这个少年,好像知道很多很多东西,什么血族和各种稀奇古怪的生物。 说不定,他就是天上的神仙转世……给咱送来成仙之法的降世灵童!? 老妖道在山洞外偷听了很久,心里对成仙的欲望已经熊熊燃起,贪婪饥渴的难以抑制了。 他把山洞里的少年当成了自己成仙的机缘,所以满脸和蔼,越看越满意。 而这也是顾白水最想要看到的走向。 顾白水在山洞里思索了很长时间,发现归根结底,在自己的面前只有两条路可走。 第一条路的尽头是竹林里的小道观,道观里有一个活了四世的长生者和一个女道童。顾白水可以选择投靠他们,让那个长生者帮自己处理掉尸体,甚至是面前的老妖道。 而第二条路,就是面前的老妖道,也是老妖道背后的白玉京。 顾白水可以利用老妖道,给他一些求之不得的甜头,甚至是助他修行,然后驱使老妖道来探寻这个黑暗世界的隐秘。 两条路各有优劣,也各有各的风险。 比如选择竹林道观里的长生者,就相当于站在了那只白玉京僵尸的对立面。 而选择眼前的老妖道,就要时刻提防这癫狂的老道人图谋不轨,卸磨杀驴。 顾白水权衡利弊,斟酌了许久,一抬头……发现老妖道已经堵在山洞门口,帮他做出了选择。 事已至此,顾白水就坦然的接受了这个剧本。 “我知道很多东西,道长。” 少年很自然的回答道:“不只是血族,其他的妖邪族群也还有很多。” “只要道长你想问,我都可以给您一一讲解。” 老妖道闻言喜笑颜开,满脸的皱纹像是菊花一样绽开。 他搓了搓手,压低声音问了一句话:“抓住这个血族,能有什么用?炼药?炼丹?还是……生食?” “都没用,道长。” 顾白水叹了口气,颇为无奈的说道:“人族历史早就过了茹毛饮血的时代,道长你想要延长寿命的话,得换一种更稳妥的手段。” 老妖道细小的眼缝里掠过了一抹异色:“比如?” “让那个尸体咬你。” 顾白水说:“它咬了你,把心血注入你的身体,就可能把你转化成低阶的血族。” 老妖道有些不以为意,反问道:“变血族有什么好处?能长生不老吗?” “不能。” 顾白水摇了摇头,但顿了一下,又不动声色的补充了一句:“不过一般血族的寿命都很长,两三百年起步。” “两三百年!” 老妖道声调一提,眼里流露出了些许震惊之色,随之而来的便是对寿元的渴望和贪婪。 但紧接着顾白水又话锋一转,换了一种说法。 “两三百年,寿元也就到头了。道长你要是被那尸体变成了血族,每天都得以血为食,藏在阴暗的地方躲避太阳,而且寿元一到,必死无疑。” “把自己弄的人不人鬼不鬼,这种手段……其实算不得上乘。” 老妖道闻言身体一抖,目光死死的黏在了少年的脸上,声音都变得飘忽走调。 “还有……更好的办法?” 顾白水想了想,在山洞愈发诡异的气氛中,慢慢的点了点头。 “血族不是什么好东西,但道长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在这雪林里会突然多出来一只血族?” “而且这个血族在十几天前还是一个活人,到底发生了什么把他变成了血族?” 老妖道眼睛一亮,洞悉了少年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说,这林子里还有别的东西,把他变成这样的?” 顾白水的声音很有诱惑力:“血的源头,可能藏着延年益寿的秘密,道长你不想一探究竟吗?” “想,去哪儿找?” 顾白水转过头,看着缩在角落闷不吭声的顾汐:“她知道。” …… 洞外的雪已经停了。 干草堆被掀开,山洞内也是空荡荡的一片。 三排脚印从洞口走到了雪地里,一左两右,钻进林子深处。 顾汐在前面带路,顾白水跟在她的旁边,用衣袖作为她支撑身体的着力点。 出乎意料,顾汐提到过的那个悬崖并不远,在雪地里走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她就带着顾白水和老道人来到了悬崖边。 寒风刺骨,老道人往前探了探身,眯着眼睛向悬崖下面看了看,很深,看不见底。 “在这下面?” 顾汐点了点头:“是这儿。” “那,你下去。” 老道人转过头,目光停在了顾汐的身上。 她伤得很重,走到这里已经耗尽了仅剩的力气,如果掉下悬崖,结局只有一个死字。 两双眼睛看着悬崖边这个满脸虚弱的消瘦少女。 顾白水一言不发,松开了自己的右手,还向后退了一步。 老道人眉头一挑,目光流转在两人之间,似乎也有些意外。 但最终还是眯着眼睛,让顾汐自己一个人走到了悬崖边。 顾白水说:“闭上眼睛,不会有事。” 顾汐惨然一笑:“骗子。” 第426章 溶洞里的水 悬崖外,一个人影急速坠落。 好一会儿后才传来了沉闷的落地响声,然后就没了动静。 老道人好奇的探出头,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对身后剩下的人说了句话。 “你们俩的关系,好像不太熟啊。” 那人沉默半响,点了下头:“我们昨天才认识,是不太熟。” “那就有些难办了。” 老道人叹了口气:“我本来想用你的命要挟小兄弟,但现在一看他也不太在乎你,就不太好搞了。” 顾汐沉默不言,也不知道是不是风太大的原因,她的脸色被吹得一片苍白。 被推下悬崖的不是顾汐,而是顾白水。 老道人在顾汐跳崖的前一刻改变了主意,回手一掏,把置身事外的顾白水丢下了悬崖。 这是什么个事儿? 顾汐一脸茫然,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听到这话才明白了老道人的心思。 他从一开始就想把顾白水推下悬崖,因为这悬崖的高度摔不死一个健壮的少年,但一定能摔死身受重伤的顾汐。 老道人之所以表达出想让顾汐跳崖,也是为了试探一下这两个年轻人彼此之间的关系。 他俩如果在乎彼此,或者是情投意合两情相悦的男女,那么老道人会很乐意。世上最好控制和威胁的,就是被情爱蒙蔽了双眼的年轻男女。 但很可惜,这俩人并不是那种关系。 他们甚至完全不在乎对方的生死。 老道人摇了摇头,指了指顾汐对身后,说了一句:“你就在这儿,等着。” 然后他就向前一步,跳下了悬崖。 顾汐沿着老道人手指的方向回头,看到了一棵树,树后的影子里站着一个七八岁的幼童。 青面红齿,牙尖嘴利。 …… 顾白水躺在雪地上,老老实实的趴了一会儿。 他浑身阵痛,虽然有积雪缓冲,但还是半晌没爬起身。 过了一会儿,老道人从悬崖上落了下来。 他走到顾白水的身边,低头看了眼雪地里的少年,又侧头指了指悬崖的底部。 “又有山洞。” 顾白水长长的吐了口气,极为艰难的爬起了身:“很正常,跳崖之后总是会遇到山洞。” “山洞不止一个……有点儿多。” 老道人咂了咂嘴,目光诡异的流转在悬崖上那一个又一个黝黑的岩洞里。 顾白水也看了过去,不自觉的愣了一下。 正如老道人所说,悬崖下面有很多山洞,一个接着一个,错落在崖壁的四处。 粗略一数就超过了双手之数。 “你知道是哪个洞吗?” “不知道,但问题不大。”顾白水说:“反正都得进去看看。” 老道人点了点头,认同了顾白水的说法。 毕竟这么多山洞同时出现在一座悬崖上,总不可能是天然形成的自然洞窟。 一定是有人来过这里,挖开山体,在洞穴深处藏了什么东西。 可能是仙人遗迹,老道人一定会搜完每一个洞穴。 “先从第一个开始。” 老道人选择了距离最近的一个洞穴,带着顾白水走了进去。 山洞的内壁很光滑,没有人工挖掘的痕迹,更像是自然形成的洞窟。 老道人举着一个点燃的火折子,伴随着微弱的火光,慢慢走进了洞穴深处。 顾白水和老道人只有两步的距离,不近不远,遇到什么危险逃不走也躲不掉。 这个洞穴的通道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漫长,走了两三炷香的时间,两个人就走到了尽头。 走出通道,老道人和顾白水来到了一个半大不小的溶洞里。 溶洞很干净,里面看上去什么都没有。 老道人和顾白水在溶洞里仔仔细细的寻找了两圈,连石壁上的缝隙都没有放过,但还是什么都没找到。 老道人皱了皱眉头,略有失望,但也没说什么,只是扭头的看了顾白水一眼,然后原路返回了。 顾白水跟着老道人走出溶洞。 但就在他前脚即将迈出溶洞的那一刻,顾白水的身体突然触动了一下,微微沉默,然后猛然停在了原地。 “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白水隐约听到了一个很轻微很轻微的呼吸声。 就在自己背后,刚刚才寻找过一遍的溶洞里。 他好像感觉到有一双眼睛,藏在洞穴最黑暗的角落,目送着自己离开。 顾白水转过身,环顾四周……一无所有。 是错觉吗? 但为什么,他在洞穴里摸索的时候,脖子上感受到了一股灼热的气息? 顾白水站在洞口安静了许久,眼帘颤动,最后,还是转身离开了溶洞。 老道人在第一个洞口等着他。 顾白水从通道里钻了出来,然后就跟着老道人钻进了第二个山洞里。 如出一辙的通道,这一次两个人的脚步稍微快了些,不到一炷香就走过了大半的路程。 接下来,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先是一阵带着水汽的微风,从洞穴的深处吹了过来,熄灭了老道人手里的火折子。 紧接着,洞穴通道的石壁上,亮起了朦朦胧胧的白色。 像月光,清澈明亮;也像潭水,波光粼粼。 通道并没有因为火折子的熄灭而陷入黑暗。 恰恰相反,顾白水能借着石壁上的水光,用肉眼看清楚身边的一切。 脚步放缓,老道人小心谨慎的向前。 顾白水跟在后面,瞳孔深处逐渐露出了一丝一缕的茫然困惑。 越往深处走,通道里的水汽就越浓厚。 几十步后,顾白水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落进了湖水里,只是呼吸依旧顺畅。 一抬手,水波渐渐,吸口气,满腹清凉。 终于,通道走到了尽头。 老道人停下了脚步,背影再也不动了。 顾白水绕过老道人的背后,看见了第二座溶洞里的情景,瞳孔怅然,灵魂陷入了平静无声的震撼中。 他们看到了一座瀑布、一条溪流、一方湖水和一片江海。 所有的言语都不足以形容眼前的事物,溶洞里水花泛起,清冽的水流自由自在的流淌着。 所有的水都违背了自然的规律,错乱灵动的交流在溶洞里。 瑰丽玄妙、奇幻震撼,水的颜色是一种色彩斑斓的清澈,没有具体的形状和走向,只有洗涤灵魂的无暇。 一只躲在阴影角落的尸体冲了出来。 它张牙舞爪,扑向了呆立不动的两人。 老道人转过身,抬起手,握住了尸体的脑袋,然后把它狠狠的摁在了地面上。 双眼凶厉,老道人拧碎了昨夜营地尸体全身的骨骼,把这滩烂泥丢出了很远。 任何玷污这座仙境溶洞的脏东西,都必须死的彻底。 老道人眼泪纵横,表情愈发的虔诚而癫狂。 他向前了一小步,对一动不动的少年问了一句话。 “这是什么?” 背对着老道人的少年安静了很久,缓慢的转过了他的脸。 老道人怔住了。 因为少年的瞳孔深处一片漆黑,看不见任何人类的情绪。 他说:“这是天水。” 是幼生期的天水, 亦是……知天水的天水。 第427章 黄粱世界,灾厄养殖场 溶洞里养着一只灾厄,这只灾厄的名字就是「天水」。 知天水也吞食过一只「天水灾厄」。 只不过知天水在修行完血肉典后,吞食的是一只成年的天水,而溶洞里的天水,只是一只诞生不久的“幼生期”天水。 这只幼生期天水被圈养在悬崖下的山洞里,纯洁干净,没有流露出任何攻击性。 它和初生的婴儿一样,还没有形成辨别恶意的能力。 而且天生灾厄生来就具备强大的自保能力,所以溶洞里的天水,并不会因为两个外人的到来就产生过分的应激反应。 老道人只是一个境界低微的邪修,顾白水更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这样的两个人又能对一只初生的灾厄做什么呢? “天水是什么?” 老道人的脸庞上带着怪异的虔诚和癫狂的圣洁。 他仰望着溶洞里瑰丽梦幻的天水,如同凡夫看到了天宫仙境一样,既茫然又激动,既满目憧憬又带着一丝丝贪婪的野心。 “是传说中的仙人真容?还是仙境的神妙灵物?” 顾白水站在原地想了许久,说了三个字:“都不是。” “都不是?”老道人迷茫愕然。 “嗯,都不是。” 顾白水看了眼通道里那具烂泥一样的尸体,说:“它是血族的根源,因为有了它的存在,那家伙才能蜕变成一只新生的血族。” 巡查队长跌落悬崖,可能遇到了什么意外,身受重伤。 他强撑着身体,躲进了山洞里,然后见到了溶洞里的天水灾厄。 巡查队长还是死了,死在了溶洞的通道中,天水依循着自己的本能把尸体复活,创造出了黄粱世界的第一只血族。 天水,是血族的根源,也是超出了血族范畴的灾厄祖宗。 它被囚禁在了溶洞,锁在了黄粱世界的角落。 顾白水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他可能猜到这么大的一个黄粱世界,也是长生大帝最神秘的黄粱道场,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了。 这里是一座养殖场,饲养的东西……是那些灾厄们。 用一个世界饲养灾厄,从幼生期到成年,这才是黄粱存在的最深一层意义。 顾白水身处的时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黄粱。 他不知道知天水是什么时候吃掉成年天水,修成的长生厄体。 但顾白水觉得,眼前溶洞里的幼生天水,很可能就是知天水褪去人身时候吃掉的那只灾厄。 而且可能在其他的某个溶洞里,还藏着一条「星河」。 “这东西,能让我成仙吗?” 老道人踌躇了许久,还是问出了自己心里最在意的问题。 而顾白水在短暂的想了一会儿,低垂眼帘,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或许可以,但可能不够。” 老道人听到前面四个字无比激动,然后又因为接下来的话语陷入了困惑和阴沉。 “什么叫可能不够?” “天水没有成熟,只是一个年幼的婴灵,不足以让你成仙。” 老道人眼神一动,连忙追问道:“你的意思是,只要这东西成熟了……就能让我得道成仙?” 顾白水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大概率可以。” 老道人的眼底掠过了一抹惊心动魄的狂喜,但也夹杂着一丝深沉的怀疑。 “那要过多久,这玩意儿才能成熟?” 顾白水略微沉默,侧过头,无声的笑了笑:“可能……几千年。” 老道人身体僵在了原地,一点点的扭过脖子,面容冰寒冷厉:“你在和我开玩笑吗?” “几千年?道爷我早就化作一捧黄土了,还能用的上这东西?” 让人胸闷窒息的戾气蔓延而来,顾白水退了一步,差一点踩进身后溶洞的水里。 但他没有机会,老道人的身手极快,一巴掌抓住了顾白水的衣领,手腕用力,勒的顾白水呼吸一滞。 “你想做什么?” 老道人眼底的冷漠和凶残越来越浓郁,似乎只要顾白水不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下一刻就会被撕成碎片,比通道里的尸体更惨。 “我……得确定一下,它的年限……” 顾白水扯着脖子,呼吸困难的说道:“不然怎么确定它够不够帮你成仙?” 老道人将信将疑,眯着眼睛和顾白水对视了许久。 在少年脸色涨红即将窒息的时候,老道人才松开了手。 但他并不是把顾白水平稳的放在了地上,而是眼里带着阴翳,化抓为推,把顾白水丢进了溶洞深处的黑暗里。 清冽的天水缓缓翻涌,吞没了少年的身影。 老道人站在洞口全神贯注的看着,他想看看这天水是不是真如那小子说的那样玄妙。 但结果是什么都没发生。 顾白水消失在了老道人的视野里,没有踪影也没有声响。 老道人眉头紧皱,踌躇迟疑的等待了许久,他不愿意亲身涉险走进溶洞里,可也摸不准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在不久后,水波起伏,那个少年又闭着眼睛从水里走了回来。 顾白水浑身湿漉漉,低着头爬上了洞口。 老道人问:“怎么样?” “不成。”顾白水摇头:“太小了,不够用。” “那怎么办?” 老道人不甘心就这样失去了成仙的机缘,满腔恼火,然后听到了少年平淡的声音。 “还有好几座山洞,可以过去看看,说不定……还有其他的机会。” 老道人愣了愣,随即才突然想起来了其他的山洞,扯着少年的衣领,转身向通道里面走去。 路过通道里的尸体,老道人用另一只手拖拽着它的腿,当作垃圾拽向山洞外。 自始至终顾白水都默不作声,只是在被老道人即将扯出洞外的时候,才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眼睛很自然,黑白分明,和进洞的时候一样。 顾白水遥遥的望着洞穴深处,背对着一无所知的老道人,无声诡异的笑了一下。 喉咙蠕动,少年偷偷的咽下了嘴里黏糊糊的东西,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角。 两个外来人走后,溶洞里的天水才陷入了沉寂之中…… 水波颤抖不停,像是一个活的生物……在某种恐怖东西离开后,止不住的发抖一样。 第428章 计划有变 老道人脚踩在雪地里,随手把破破烂烂的尸体丢到了悬崖角落。 他急匆匆的钻进了第三个洞穴,连带着身后的少年走进了黑暗里。 这一次老道人的动作很快,脚下生风,迅速靠近了通道的最深处。 朦朦胧胧的光影出现在前方,顾白水却嗅到了一丝甘甜的血腥气。 老道人放慢脚步,发现周围的墙壁上泛出淡淡的红芒。 越向山洞里面走,红色就越浓郁,和刚刚走过的天水溶洞有异曲同工的玄妙。 老道人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意,满目渴望的凝视着通道尽头。 他心急难耐,但也担心石壁上红芒可能带来的凶险。 于是乎……老道人把顾白水推到了自己的身前,用这个少年当作挡箭牌,一步一步的来到了通道尽头,第三座溶洞。 “噗咚~” “噗咚~” 让人头晕目眩的大红色,映照在了老道人和顾白水的瞳孔深处。 红色把两双瞳孔也染成了红色。 两个人站在洞口,身体僵硬如木石,脸颊鲜红如心血。 溶洞内回荡着“噗咚~噗咚~”的心跳声,洞口少年和老道胸腔里的心跳也逐渐变成了一个诡异的频率。 他们看到了什么? 心脏?不是。 钟鼓?也不是。 老道人看到了一个血人,和自己身形一模一样,只是被剥了皮的血人。 满口黄牙,黑红色的心脏裸露在外,苍老但依旧平稳的跳动着。 老道人陷入了迷茫之中。 他的目光流转在洞里那个血人的身上,那个血人也在上下打量着老道人。 一点点的,老道人的表情变得扭曲奇怪。 他看见了血人左脚少了一根脚趾,看见了血人右膝骨骼上的碎纹,看见了血人腰腹间狰狞纵横的伤口,也看见了丹田里浑浊不清的血黑色灵力。 这个血人,就是被剥了皮的老道人。 老道人身上受过的所有旧伤,体内蕴藏的所有秘密,都在血人身上一一展露,暴露无遗。 老道人被由内而外的扒光了,这种赤裸暴露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目光偏移,老道人看向了自己身边。 顾白水的对面也站着一个一模一样的轮廓。 他和它对视着,彼此的眼神都很诡异。 老道人顺着顾白水的目光看了过去,然后皱起了眉头。 因为站在顾白水对面的不是和自己一样的血人,而是一个乌漆嘛黑的黑色人体。 没有血肉,没有筋骨,就连心脏也是黑的。 黑色的心蔫死在了胸腔里,一动不动。 怎么会这样? 老道人迷惑不解,多看了顾白水几眼。 而顾白水也看着对面黑色的自己,陷入了奇怪的沉默之中。 他有一种预感,溶洞里的灾厄,他好像知道是什么。 顾白水慢慢的侧了侧头,对溶洞里“黑色的自己”使了个眼色。 那家伙了然的挑了挑眉毛,嘴角浮现出一抹奸诈狡猾的笑容。 一只纯黑色的手从溶洞里抬起,伸向左侧……捂住了老血人的眼睛。 同一时间,老道人身体猛然一顿,警觉万分的连退了几步,甚至把腰间的葫芦死死的握在了手心里,一脸凝重且阴沉的戒备着。 他突然看不见了。 双眼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在这种环境下,老道人浑身紧绷,防范任何可能发生的危险。 他不敢说话,因为一说话就听不清通道和溶洞里的声音了,只能靠着墙壁一动不动。 溶洞里的另一只黑手也抬了起来,它伸向了自己的身后,屈指成爪,挖在了某个柔软泥泞的物体上。 “刺啦~” 黑手挖下了一坨黑糊糊的粘稠东西,然后……递给了溶洞外的顾白水。 顾白水用双手接过,把着烂泥一样的滑腻物捧在手里,张开大嘴一口吞下。 “咕噜~咕噜~” 顾白水被噎得脸颊涨红,脖子都粗大了一圈。 他还是硬生生的把烂泥吞进了肚子里。 这是真正的大补之物,要么让顾白水洗尽铅华逆天改命,要么就把自己补死、撑死。 “唔~唔~” 洞穴里的黑家伙又下黑手了,它一只手捂住老血人的眼睛,另一只手狠狠的捏了一下那颗老心脏。 洞外的道人老脸一阵抽搐,嘴角渗血,转过身就亡命而逃。 “去你妈的,道爷我不玩儿了!” 顾白水看着老道人癫狂狼狈的背影,无声的嘲笑了一下,眼里的黑色愈发浓郁深邃。 他有一个计划。 是在看到第二座溶洞里那只天水的时候,顾白水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丧心病狂的想法。 这个计划的雏形很简单:吃灾厄。 各种各样的灾厄,黄粱世界里能找到的幼年灾厄,都免不了被顾白水咬上一口,尝尝咸淡。 味道好就咽下去,味道不好就吐出来……或者直接死。 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宁吃错不放过。 这样一来,具体会发生什么事,其实顾白水也不太清楚。 一只灾厄相安无事,两只灾厄相斥厮杀,三只灾厄……三足鼎立? 那吃七八只灾厄,它们有没有可能在顾白水的身体里相亲相爱,和谐共存呢? 除非灾厄们都疯了…… 或者另一种可能: 以身为罐,养蛊厮杀,让这种灾厄的本源在自己身体里吃来吃去,最后养成一只完全没人能猜到是什么的东西。 顾白水觉得这个主意很有创造性,可以试一试。 反正自己的修行路已经被轮回劫堵死了,早晚还得见那老头子一面。 就算不能逆天改命,养出个怪东西,吓那老家伙一跳……也是完全值得的。 嘴角发涩发苦,第二只灾厄很难吃。 但这只灾厄是顾白水知道的最温和最“无害”的一只灾厄。 它叫「医生」,年幼的医生。 顾白水肚子不是很舒服,有些发胀,不过除此之外好像也没太大的感觉。 「天水」和「医生」呆在两个地方,相处的很和谐。 也是,两个傻乎乎的婴儿又能有什么攻击性呢? 顾白水慢吞吞的走出了通道,咬破嘴角,也渗着血,和老道人站在了洞口。 “还去下一个吗?” 老道人脸色阴晴不定,目光流转在其他的洞穴里。 半晌后,他咬了咬牙:“下一个,道爷我就不信没这个成仙的命。” 天上又开始飘散雪花,远方的大佛院里响起了悠扬的钟声。 老道人神神叨叨的在洞里钻来钻去,在顾白水暗中催促下,走遍了每一个悬崖洞穴。 他们在不同的溶洞里看到了各种奇幻神秘的东西: 「星河」;「呓语」;「女仙」;「盒」…… 顾白水发现这些灾厄他都认识。 老道人到最后也没有找到能让他立地成仙的山洞。 十五座溶洞,八个完全不同的幼年灾厄,其余都是空着 的。 从最后一座山洞里出来之后,顾白水停下了脚步,转过头,视线回到了第一座山洞的入口。 他好像知道自己错过什么了。 第一座山洞不是空的,那里藏着一个……看不见的灾厄。 第429章 老道,佛院 其实顾白水很想返回第一座溶洞,找到里面那只看不见的灾厄,然后轻轻的咬上一口。 但很可惜,老道人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因为当他们俩走出最后一座溶洞后,暮色森林里的大佛院响起了悠扬沉重的重鼓声。 一声接着一声,回荡在悬崖下和雪林里。 顾白水侧了侧头,目光遥望着鼓声传来的方向,起初倒是没怎么在意。 暮鼓晨钟是佛家的规矩。 顾白水听到了钟声也听见了鼓声,这只能说明大佛院离这座悬崖并不远,别的也就没什么了。 不过顾白水没想到的是,鼓声响起的那一刻,老道人的脸色突然就剧变了。 他好像忽然之间想起了什么事,看着大佛院的方向,脸色阴沉如水。 “走。” 老道人回头看了几眼悬崖山洞,然后声音低沉的说了这么个字。 “走?去哪儿?” 顾白水有些意外,这老道人怎么突然变了个态度,连眼前的成仙机缘都能搁在一边儿了? 老道人却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拎着顾白水的衣领,朝着悬崖走去。 他仰起头,在悬崖石壁上找到了几个借力的凸起,然后纵身一跃,带着顾白水飞掠到了悬崖之上。 顾汐还是待在一棵雪树下,依着树干缩成一团,抵挡着寒风的侵袭。 老道人眼睛眯成一条缝,对树后的阴影吹了声尖锐的口哨。 一个三尺高的幼童走了出来,青面獠牙,红齿尖锐,看上去像是来自阴间的鬼童一样。 “下去守好洞口,等我回来。” 老道人对幼童嘱咐了一句话,幼童一言不发,往前走几步跳下了悬崖。 “你起来,也跟着一起来。” 老道人这句话是对树下那个少女说的。 顾汐没有反抗的念头,慢慢的站起了身,缩着脖子走到了顾白水的身边。 老道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俩跟上自己,然后就一头钻进了雪林里。 顾汐腹部阵痛,身体虚弱无力。 她本想伸出手,搭着点顾白水,让他带一下自己。 谁想到手掌刚触碰到肩膀,面不改色的少年就颤颤巍巍的晃了一下,差点倒在顾汐的身上。 顾白水侧过头,两行热流从鼻口流出。 他默默的抬起手,分外艰难的摸了摸脸上的鲜红色血水,然后淡淡的轻笑了一下。 顾汐愣住了,视线凝固在少年牙齿缝隙里瘆人的血渍上。 什么情况? 顾汐陷入了茫然和迟疑之中,身受重伤的不是自己吗? 怎么看上去是这家伙一副死相? 悬崖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 顾汐张了张嘴,顾白水却摇了摇头,不想多说什么。 事实上,顾白水也不愿意再多说一句话了,他怕自己一张嘴就喉咙上涌,喷出一地的鲜红。 走吧,还死不了。 顾白水迈开步,沿着老道人离开的方向晃晃悠悠的跟了过去。 顾汐也亦步亦趋,脚步紧跟在顾白水的身后。 从表面上来看,顾白水的脸色依旧红润正常,动作也看不出来任何的迟缓,反倒是顾汐毫无血色,病怏怏的模样每一步都走的很小心。 但顾汐知道实际的情况并不是这样,所以她和顾白水靠得很近,保持了一个微妙的距离。 假若顾白水突然踉跄的倒在地上,顾汐也能默不作声的把他扶起来,假装相互搀扶掩饰一下。 少年把自己的伤势遮掩的严严实实,不愿意露给老道人一丝一毫的破绽。 他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理由,顾汐也就选择了帮他遮掩过去。 雪林里的路不长不短,却每一步走的都很惊心动魄。 顾汐走在顾白水的身后,总觉得有一阵风就能把消瘦的少年吹的左右摇晃,但直到最后,顾白水的脸上都没有流露出任何的异常。 他全凭着一股莫名其妙的韧劲,撑到了大佛院的门前。 老道人停下了脚步,两个年轻人也在他身后驻足。 天色渐晚,佛院门口的看门小僧注意到了雪林里走过来的三个人。 看门小僧犹豫了一下,然后走到他们面前,问道:“三位施主是有什么事吗?” 老道人和煦的笑了笑,露出了一口老黄牙:“借宿。” “借宿?” 看门小僧一头雾水,左右打量了几眼:“道长,您是想在我们佛院里借宿吗?” 道士在佛庙里借宿?是不是太奇怪了点儿? “当然。”老道人很认真的说道:“佛门普渡众生,总不至于把我这个老人拒之门外吧?” “天马上就黑了,林子里全是积雪,我们仨远道而来只求借宿一夜,贵佛院要是不方便的话……那我们只能在林子里等死了。” 一连串的道德绑架,把涉世不深的小僧架在了原地。 他挠了挠光头,支支吾吾的说了句:“那我去问问师兄和住持。” 小僧一路小跑进了佛院大门里,虚掩着门,也没来得及关上。 老道人很守规矩,笑眯眯的站在原地,就这么老老实实的等着。 不一会儿,小僧带着一个中年僧人回来了。 中年僧人表情也有些奇怪,但简单的询问了老道人的来意和身份,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接受了要借宿的三个人。 他本来也有心拒绝,但老道人根本没给他机会,就把身后的顾汐推了出来。 一个身受重伤的弱女子,一个颤颤巍巍的老人,唯一看上去正常些的还是那个一声不吭的哑巴少年。 再怎么不合适,僧人也找不到把这仨拒之门外的理由。 就这样,心怀不轨的老道人顺利的住进了佛院里。 甚至顾汐被僧人带走去医治,他也完全不在意。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顾白水坐在佛院的一间厢房里,抿着嘴,看着桌子上的老道人吃着寺庙提供的素斋。 老道人没什么吃相,风卷残云,狼吞虎咽。 他只是瞥了眼完全不张嘴的少年,心里有点儿疑惑,但也太没多想。 吃饱喝足之后,老道人还有一件大事要做,也暂时顾不上这稀奇古怪的小子了。 “你在这儿等着……嗝……” 老道人打了个饱嗝,在袖子上抹了一嘴油:“哪儿也别去,等我回来。” 顾白水顺从的点了点头,鼻翼内吸……夹住了马上就要流出来的鼻血。 “吱嘎~” 厢房木门被从内推开,老道人拎着葫芦迈出了门口。 临行前,他还别有深意的丢下了两句话。 “那丫头,是不是和你没什么关系?” “……算了,不管听到什么怪声,老老实实的待在屋子里啊。” 第430章 不得好死 老道人离开了,顺手关上了门。 顾白水张了张嘴……血流如瀑,涌出唇齿,染湿了衣领和胸口。 眼角、耳边、鼻孔、齿缝。 血色的泡沫在嘴里翻涌不停,顾白水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咽下了喉咙里的血水。 “……” 他沉默怅然,慢慢的叹了口气:“可真难啊。” 目前的情况还比较乐观,八只灾厄占据了顾白水身体的各个角落,从一开始的躁乱排斥,现在已经渐渐平复了下来。 如果这样都死不了的话,顾白水说不定还能再多吃几只。 不过现在这个时候,顾白水在思考着另一个问题。 老道人带着他们俩来到了这座似曾相识的大佛院,并且很明显的意图不轨。 “他想干什么?” “杀掉所有的僧人?” “但这么做的意义在哪儿?” 这是顾白水没想通的点。 在墓穴长生者的故事里,老妖道是一个彻头彻尾,丧心病狂的邪修。 他为了自己能够得道成仙,屠杀了整座佛院,用青城镇的幼童来进行血祭。 那时候日记里的老妖道只是为了自己罢了,他是为了修行而滥杀无辜。 可现在悬崖下已经有了能让他得道成仙的机缘,老妖道为什么还是来到了大佛院? 顾白水皱了皱眉头,眼神莫名的波动了一下。 这老道好像是带着任务来的,白玉京的任务。 不管发生了什么情况,老道人都得清理掉整个大佛院,所有僧人一个不留。 “暮色森林里修佛院,高僧法师都被逐出玄京城,放逐到了这个偏僻的小城附近。” 顾白水若有所思的吐了口血:“难道玄京城真的发生了什么事?还和老头子有关?” “啪嗒~”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停在门口,然后推开了门。 顾汐迈过门槛走了进来,视线偏移,停在了顾白水的身上。 满身遍地都是血,这一幅画面过于刺激眼球,让她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这是?” 顾白水很淡定:“消化不良,有点闹肚子。” 顾汐摇了摇头:“我没听说过谁家闹肚子从上面吐东西的。” “今天你长见识了。” 顾白水回答的很敷衍,不过顾汐也没再问。 他俩对视了一眼,把目光转向了门外。 一道凄厉恐怖的惨叫声撕碎了寂静的夜晚,老道人开始行动了。 森林里的大佛院突然热闹了起来,杂乱的脚步声四处响起,一根根火把摇晃在高墙外,向着惨叫声的方向跑了过去。 顾汐脸色一白,发现屋子周围没有老道人的影子,于是张了张嘴想要问什么。 顾白水直截了当的给了她答案。 “是老妖道在杀人。” 顾汐浑身一抖,安静了下来。 “他今晚会杀了所有的僧人,一个不留,我不确定包不包括你。” 顾白水又接着说道:“所以如果你想逃的话,最好趁着现在就走,往佛院外跑……别回头。” 气氛已经到这儿了,到了生离死别的环节。 顾汐抬起头,表情怅然的看了顾白水一眼……然后她就转身走了……一丝的犹豫都没有。 干脆的让顾白水都有些措手不及。 她是不是应该问一句:“那你呢?” 怎么不按常理来? 就真这么贪生怕死? 顾白水无奈的伸了伸脖子,对已经到门口的顾汐喊了一嘴。 “去旁边的道观,找那个年轻的道士……让他过来~” 顾汐听见了,她甚至还应了一声,紧接着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 顾白水叹了口气,晃晃荡荡的站起身。 他没有听老妖道的话,老老实实的待在屋子里,而是旁若无人的走出了厢房,走到了大佛院的主道上。 顾白水对这座大佛院并不陌生,他瞅了眼远处火把聚集起来的方向,一只手扶着墙,走了过去。 不出意料,那里是大佛院最中央的广场。 几乎所有的僧人都聚集了起来,站在广场内外,目光惊然的看着主殿里面。 顾白水挤过人群,缩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也看到了主殿门口的情景。 老道人坐在佛院最高的门槛上,脚下踩着两具破破烂烂的尸体。 一具尸体是傍晚答应老道人借宿的那个中年僧人; 另一具尸体正是给他们仨开门的小僧。 老道人杀了他们两个,并把尸体踩的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一枚老旧的葫芦插在尸体的眼眶里,葫芦身一涨一缩,吸吮着尸体里的血肉。 “咕噜~咕噜~” 老妖道坐在黑暗的主殿门口,背朝佛像,面对一整座佛院的僧人。 僧人们举着火把,怒目圆睁,死死的盯着占据主殿的魔头邪修。 为首的有五位佛院住持和老方丈,却无一人说话,只是和那邪修老道对峙僵持着。 在僧人们和老道中间的广场上,已经堆积了近十具残尸,死状极其恐怖狰狞,都是老道一人所为。 “考虑的怎么样了?” 许久之后,老道人才抬起头,目光森然的看着正对面的老方丈。 “如果你不愿意接受咱的条件,咱也可以给老秃驴你一个机会。” “你们这些秃驴不整天叫嚷着普渡众生,度化世人吗?” 老道人声音怪异的说道:“那道爷今天就给你们一个机会,让你们这些秃子一个个来和道爷论道。” “你们要是能度化咱,道爷就放下屠刀,皈依佛门,任由你们处置。” “但要是老秃驴们有一个输了,就得……自己杀十个小秃驴,啧啧,再生食血肉,把你们的灾戒破个干干净净。” “方丈,你觉得如何呢?” 佛院为首的老方丈一言不发,浑浊的双眼仰望着主殿里的佛像。 佛不言,僧不语。 反倒是老方丈身后的那些武僧躁乱了起来,金刚之怒喷薄欲出,熊熊怒火恨不得把老妖道燃成灰烬。 但住持和方丈都没说话,那些僧人也不敢造次胡来。 老妖道刺耳的笑声回荡在大殿里:“相信咱,你想小秃驴活下来,这就是唯一的机会。” “不然天一亮,这地方还能剩下几个活的,可就不好说了。” 佛院静谧,视线聚在了老方丈的身上。 老方丈是唯一一个知道这老道来历的人,所以这老人沉默了很久,最终抬起头,看向了主殿的对面。 他答应了,也选择自己来承担这论道的果。 但老道的反应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老道人莫名的笑了一下,满口黄牙,摇头晃脑。 “你不能是第一个,大师,您得眼睁睁的看着佛院所有人都死干净啊~” “不然,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呢?” “观主吩咐,老而不死,不得好死。” 第431章 论道,杀僧 漆黑的佛院里,老道人与一位国字脸的戒律住持相对而坐。 道人似笑非笑,密密麻麻的皱纹纵横在一张老脸上,在火光的映射下犹如一朵枯瘪菊花缓缓绽开。 坐在老道人对面的是大佛院里的戒律住持,身材壮实,面如罗汉,一脸坚毅平和。 他是佛院里最虔诚古板的僧人,武僧之首,掌管戒律。 这两人在众人的注视下默然不语,心里似乎在酝酿着接下来的言论。 在另一边, 顾白水满脸疲倦,双手揣在袖口中,缩在人群不起眼的角落。 他依靠着墙壁,望着广场正中的两个人,不太理解的挑了挑眉。 论道? 道士找和尚论道? 这倒真是罕见稀奇,从来没听说过这种怪事儿。 关键那老道人看上去也不像是读过书的文化人,分明是一个满嘴粗鄙秽语,能动手绝不动嘴的邪修。 骂人这方面他可能是造诣颇深,但论道和骂人没什么关系,这老道肚子里有那些墨水吗? 可别都是脏水,论着论着就吵起来了,吵着吵着就打起来了。 墙角的顾白水笑了笑,打算以旁观者的立场,来看一场戏。 老道人抬了抬眼,率先发问:“佛家不沾荤腥,不吃肉,这是道爷我最不能理解的破规矩。” “住持给咱讲讲,不吃肉是什么道理?” 戒律住持没什么好脸色,冷声说道。 “众生平等,根本上并无差别,试问道长可否愿意让他人生食你肉?” “以其他生灵的痛苦,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此举和阎王有什么区别?” 老道人摇了摇头,并不赞同和尚的话:“弱肉强食才是自然法则。” “山羊吃草,野狼吃羊,万物轮转,方成天道。” 老道人又问:“如果真如主持说的话众生平等,野狼却不应该吃羊,是不是对狼太不公平了?” “狼是错的?就该死?” 方脸僧人略微沉默,辩驳道:“狼吃羊,当然是自古以来就存在的道理,两者都要生存,没有对错之分。” “但你我既不是狼也不是羊,人能以素斋果腹,也没必要再徒增杀孽。” 老道人笑了,笑得很诡异。 “住持,你错了。” 戒律僧人一愣:“错在哪儿?” 老道人说:“你们这些秃驴吃素,不就是长着两只脚的羊吗?” “老道我吃肉,不就是以肉为食的狼吗?” “狼吃羊天经地义,我吃你们也是天经地义,都是为了活下去……狼不想饿死,我不想老死。活着,才是世间最大的道理。” 佛院一静,鸦雀无声。 僧人们都觉得老道人的话没有道理,可怎么想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这时候,老道人露出了一口黄牙,轻声说道。 “修行,本就是一条不停吃人的路,踏上去,咱就无法回头。” …… 顾白水坐在墙角的阴影里,摸着胀痛的肚子,眼看着那个老道人站起了身。 老道人问了方脸僧人最后一句话:“住持,你想吃肉吗?” 僧人没有回答的机会了。 因为老道人捏开了他的嘴,捡起地上的残尸手臂,狞笑着塞了进去。 佛院震动,年轻的僧人们目眦欲裂,十几个武僧拎起棍棒一跃而起,冲向了往戒律住持嘴里塞手臂的老妖道。 但结果是,这些年轻的武僧们都死了……死在了方脸僧人的前面。 老道人浑身染血,断骨挖心,像碾死一堆蚂蚁一样,杀光了冲上来的所有武僧。 他甚至把这些年轻的武僧喂给了戒律住持,硬生生的撑死了这个恪守戒规的方脸僧人。 老道人抬起身,擦了擦脸上的血水,残忍似疯魔的笑着。 “下一个……” 佛院陷入了一片死寂。 在众人的注视下,第二个老僧走了上来。 这老僧满面慈悲苦痛,把肚皮撕裂不成人形的戒律师弟抱起来,交给了身后的同门。 然后这个老僧接下了论道的位置,坐在了老道人的对面。 这个老僧是佛院里看上去最年迈的一个僧人。 他平日里隐居在阁楼上,一心研究佛法,从不问世俗之事。 刚刚死去的戒律住持,是这老僧唯一的师弟。 师傅死后,老僧和师弟就相依为命,熬过了一个个深秋冬末。老僧一手把小师弟拉扯大,却没想到今日师弟先死在了他的面前。 无发人送无发人,可叹可悲。 老僧入定,吐出了心中的浊气。 老道抬眼,沉吟许久后,对老僧问了一句话 。 “这位大师,您是童子身吗?” 老僧一顿,缓缓的摇了摇头。 “哦?” 老道眼神微动,颇有意味的眯起了眼睛。 “那咱就论一下佛教戒色戒淫的清规,道爷我也不太懂……佛家戒色,是有个什么用?” 老僧垂首静默,想了一会儿后才出声说道。 “众生苦,苦于生老病死、忧悲苦恼,也源于贪、嗔、痴之邪念。” “色欲乃是贪痴的邪念,不戒色,难以离苦得乐,脱离六道轮回。” 老道人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很敷衍的点了点头,然后老脸嬉笑的对老僧问了一个极其出格的问题。 “大师,你破童子之身的时候……爽吗?” 四周又是一静。 墙角阴影里的某个少年嘴角抽了抽,然后默默的竖起了耳朵。 老僧也是一愣,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他还是想了一会儿,迟疑的说了这样一句话。 “肉体之欲在于一时,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场空,沉迷于此,损于修行。” 老道人嗤笑了一声,“大师,咱问你爽不爽,没问你别的。” “出家人不打诳语,你给个答案就是了。” 老僧闭口不言,还是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老道人便直截了当的捅破了这层薄纸。 “你这老东西年轻的时候爽过了,拍拍屁股遁入空门,留下一句只是肉体之欲望罢了?” “被你辜负的女子呢?你毁了人家的清白让人余生如何是好?只度己不度人,何其自私虚伪?” 老僧被问的无言以对,老道人也不肯罢休。 “偌大的佛院还有这么多年轻小僧,不知男女情事的甘甜和苦果,也要陪你这老不羞的戒欲一生?” “你们这帮秃驴总说苦海红尘,却连让弟子正面劫难的勇气都没有,只灌输了一个忍字。” “不入苦海如何脱离苦海?不经红尘怎么看破红尘?没有拿起的勇气,却奢求放下的彻悟?” “虚伪、怯懦、自蒙双眼,又怎么可能得道成佛。” 老道人讥讽道:“道爷我这辈子最看不起的,就是你这种懦弱的老匹夫。” 第432章 活佛 顾白水没想到,粗鄙痴狂的老妖道竟然如此的牙尖嘴利。 句句诛心之言,把大佛院的老僧们问的哑口无言,完完全全的占据上风。 当然,这家伙也不是一板一眼讲规矩的论道。 他有自己的歪理和观念,只要对面的僧人没办法说服他,或者给他一个有趣的解释,老妖道就会暴起杀人。 头颅垒成京观,尸体丢在主殿的房梁上。 老妖道痛斥了佛家的每一条戒律。 在他的口中, 所谓戒色,等同于断子绝孙,阻碍人类繁衍生息的违逆之举。 所谓“今生受苦,来世极乐”,更是彻头彻尾的愚笨之言,苦难不值得被歌颂,来世更是最傻逼的佛教大饼,只有没脑子的秃驴才会信。 老妖道拔掉了老僧的头,大杀四方,血染满身,像入魔了一样。 紧接着他又和下一个僧人论道,再下一个…… 佛院里尸骨累累,顾白水也看到了有几个瑟瑟发抖的小僧绕到了人群后面,转过身亡命而逃。 他们跑进了黑暗寂静的佛院里,朝着佛院那朱红色的大门狂奔远离。 人都是怕死的。 在佛院里苦修今生,憧憬来世极乐的僧人也不例外。 但那些怕死的小僧能不能真的活下去,顾白水还是保留了怀疑的态度。 墓穴长生者的故事里,大佛院无一活口,只有这一个结局。 渐渐的,血水染红了佛院的地砖。 论道的途中也发生了好几次僧人暴起,意图诛杀那邪修老道。 但都失败了,残肢断臂,尸横遍野。 顾白水都慢慢的皱起了眉头,不是因为老道太残忍,而是因为僧人越死越少,院子里越来越空,能遮挡住自己的人都快死干净了。 顾白水还不想直面老道人,至少在道观长生者到来之前,他还是要保护好自己。 再过一个时辰后,佛院的老辈只剩下了两个。 一个是老方丈,另一个是大佛院的讲经首座。 讲经首座的年岁并不是很大,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的样子。 这倒是让熟悉佛经的顾白水有些意外,因为讲经首座算是佛寺里仅次于方丈的最重职位。 要选择对佛法精深,能够言传身教的老法师才行。 讲经首座给佛院里所有的僧人讲授佛法,是除了方丈之外最需要资历的职位,这么年轻的讲经首座的确很罕见。 中年首座来到了老道人的面前,他没有坐下,因为遍地尸血,已经没有位置让他坐下了。 反观老妖道说了这么久,似乎也觉得有些口渴,就随手在身边一舀,咕噜咕噜满嘴猩红。 这一次有些不一样,率先开口说话的不是老道,而是那个讲经首座。 中年首座微微颔首,说:“贫僧无忧,可问道长名号?” 老道眼帘微动,上下打量了几眼这中年僧人几眼。 “玦子,玉玦子,玦玦子都是咱的道号。” 无忧僧人点头,脸上并无惧色,反而又问:“玦子道长,这次想和小僧怎么论道?” 老道人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隙,摸着下巴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 随后,他转过身,抬起手指向了背后的主殿,供桌之上。 “咱谈谈它,那个死东西怎么样?” 无忧僧人顺着老道的手指看去,目光落在了佛院最大的那座金身佛像上。 “佛陀?” “是。”老道人扭了扭脖子,说:“道爷我很想知道,这天地间到底有没有佛存在。” “受人香火祭拜的佛是什么东西,它是死物还是活物……有什么资格坐在上面,假慈悲的怜悯世人?” 无忧僧人想了想,没有回答老道人的问题,反而主动询问:“那道长觉得佛是什么?” 老道人说:“如果你在几天前问我这个问题,我的回答会是装神弄鬼的假玩意儿。”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佛,它就是你们这些秃驴胡编乱造,用来愚弄信徒搜刮香火的石头块儿。” “狗屁佛陀不会显灵,在天上悲天悯人,从来都没走下来的东西能算什么佛?” 僧人不反驳,“那现在呢?” “现在?” 老道人的目光飘远,看向了佛院外的夜幕,某个悬崖山洞的方向。 “现在我觉得,佛这东西,可能是一种修行很高的神仙,和山神城隍一样,只是更高一点。” 无忧僧听懂了老道的话,略微沉默,表情突然有些怪异。 “道长你的意思是……在前几天,您见到了佛?所以认可了佛的存在?” 老道人摇头:“我没见过佛,但看到了和佛相似的神仙们,很多个流落凡间的真神仙。” 老道的脸上显露出了憧憬和痴迷的神情。 他想起山洞里那些玄妙瑰丽、充满仙韵的生灵,不由得愈发激动难耐。 “人能成仙,也能成佛,只要找到藏在人间的佛,吃了它,也一样能登天得道。” 无忧僧越听越迷糊。 他本以为自己要和老道人争辩一下佛法和世人皆佛的观念,但没想到这浑身邪气的老道人自己就编造出来的一个活的佛。 怎么会呢? 道士怎么可能见过佛,知道佛是什么? 无忧僧不理解。 这世界上有没有佛,他们这些修佛的僧人还不知道? 本来是一件唯心的事情,现在反而搞得奇怪诡异了起来。 如果真有佛,佛也是活的东西。 它现在推开大佛院的朱红色大门,然后看着他们一步步的走了进来…… 无忧僧突然身体一顿,心里竟然升起了一丝对“佛”的畏惧和恐慌。 这样的佛,还是他们平日里祭拜仰望的佛吗? 无忧僧人迟疑了,因为他想象不到活的“佛”到底长什么样子,佛……有五官吗? 佛院里刮起了一阵诡异的妖风。 叶公好龙,这个故事在佛成活之后,也在佛院里变成了现实。 听起来有些讽刺,但依靠在墙角的顾白水却默默的皱起了眉头。 在场的所有人里,只有顾白水清楚那老道人到底在胡说什么。 山洞里的那些灾厄,就是老道嘴里落入凡间的神仙。 老道把神仙和佛当成了同一种东西,他觉得只要能吃掉仙就能成仙,吃掉佛就能成佛。 顾白水用山洞里的灾厄骗了他。 但同时,这个疯疯癫癫的老道人,胡言乱语中也有一句话重重的砸在了顾白水的心里。 如果,佛是活的呢? 如果,佛真的是一只灾厄。 一只从古至今,被世人祭拜,以人类香火为食的大灾厄呢? 师傅和神秀都修过佛啊~ 那活着的佛,已经到达了怎样的生命层次? 佛院里刮起了一阵风,顾白水打了个寒颤,眼帘微动,就此沉默了下来。 第433章 佛院里的脏东西 老道人问:“你见过佛吗?” 无忧僧回答:“贫僧认为,世人皆佛,众生皆可成佛。” 老道人当场就笑了,吐了僧人一脸口水:“去你妈的,别跟道爷弄那些玄头巴脑的东西。” 无忧僧默然,抬手擦了擦脸,“没见过,没见过活的佛。” 老道人摇了摇头,没有紧追着问,反而是自己长长的叹了口气。 “我之前有幸见过观主,斗胆问了观主一个问题,这世上到底有没有神仙。” “观主说有他自己就是活神仙下凡。” 无忧僧抬了抬眼:“白玉京观主?” “嗯,观主说自己是九玄仙君下凡,游离红尘积攒功德,好日后回仙界。” 无忧僧不说话,老道人却面露疑色。 “观主还说,如果想成仙的话,就老老实实给白玉京打工,这几年遍地都是仙缘,还得看自己能不能把握得住。” “咱没那么容易糊弄,想着让观主再多说两句,怎么成仙?仙缘在哪儿?” “但观主一抬手把我丢出了白玉京,说我问题太多,属于越级汇报问题……他不是我的直属上级,坏了公司发展的规矩。” 无忧僧愣了愣:“公司?” 老道人看上去也不太理解:“观主说白玉京是公司,虽然咱也不知道公司到底是个啥玩意儿。” “我在玄京城等了几年,就守在那里哪儿都不去,等着观主说过的成仙机缘,但一直也没等到。” “今年初春的时候,观主把我叫上了白京塔,说要和咱论一次道,点拨一下我这榆木脑袋。” 老道人若有所思的回忆着,似乎忘记了自己要和无忧僧论道的事情。 “观主问我什么是仙,什么是佛?” “咱不知道,就说不知道。” “观主说,仙和佛都有一个人字,所以都是从人演变而来。” “人找到了山,就成了仙;人找到了弗,就成了佛。归根结底,仙佛都是强大起来的修士,仅此而已。” 老道人略微沉默,抬首看向了对面的无忧僧人。 “你知道观主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无忧僧人紧皱眉头,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得出了一个差不多的结论。 “仙和佛都是人,都需要经过刻苦的修行,坚持不懈持之以恒,方能修成正果?” 老道人欣慰的点了点头,用一种欣赏的眼光看着无忧僧人。 “果然,咱俩都是聪明人,你和道爷我当时的回答一样。” 无忧僧人脸色稍缓,但紧接着就听到了老道人的下一句话。 “这么看来,你这秃驴和咱没啥区别……都是观主嘴里的傻逼。” 无忧僧愣住了,不明所以的张了张嘴:“何出此言?” 老道人古怪的笑了笑:“观主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人找到山才是仙,人找到弗才是佛。” “苦修能有个几把用?去找天地间能让你成仙成佛的那些东西,才是唯一的出路。” 老道很是无语,眼神转动,斜了一眼无忧僧人身后那个沉默不言的老方丈,瞳孔深处掠过了一抹浓郁的异色。 其实老道隐瞒了后来的一些事。 他跪在观主面前,苦苦哀求观主给自己指一条明路,到底去哪儿才能找到成仙成佛的东西。 观主就指了指白玉京外的一个方向,随口说道:“南域森林,有一座佛院,有你要的仙缘。” 于是老道人离开了玄京城,风尘仆仆,不远万里的来到了这里。 他来佛院里找仙缘,杀光了佛院里的所有人,就一定能找到。 “本来我的计划,是在天亮之前,杀光你们所有人。” 老道毫不忌讳,坦然的说出了自己的来意,也根本不在乎无忧僧的脸色。 “不过现在,道爷我好像知道观主说的仙缘在哪里了。” 老道人慢慢的站起了身,转过脖子,视线落在了佛院的另一个地方。 无忧僧人眼皮动了动,转身朝着老道人的方向看去。 他看到了一个浑身染血的少年,少年蹲坐在佛院墙角的阴影里,默不作声,动也不动。 直到所有的视线汇聚在了自己身上,那少年才如梦方醒,对着所有人无辜腼腆的笑了笑。 “啊?还有我的事儿?” 老道人笑得更自然,满面温和,笑如菊花:“卢小兄弟,你肯定知道这座佛院里的仙缘是什么,在那里吧?” 顾白水略作沉吟,没有回应老道人的问题,反而表情古怪的反问了一句话。 “道长,我有件事想问题。” 老道点头:“你问。” “咱们从悬崖来佛院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青面獠牙的童子,它是什么东西?” “青面童尸,咱足足炼了一十二年才炼出来的童子。” 老道人说:“童尸刀枪不入,力大无穷,是我这么多年来品质最佳的成品。” 顾白水眯了眯眼睛,又问道:“所以道长你身边的童子,根本不是青城镇本地失踪的幼童?” 老道人干脆的摇了摇头:“炼一具上好的童子,至少得准备半年的时间,道爷我才来这地方几天而已,谁家丢了孩子和我有什么关系?” “但它身上穿的是青城镇的衣服。” “那又怎样?” 老道不以为然:“童子也得穿衣服,刮破了就换一件,咱走到哪儿就偷到哪儿呗。” 很无耻,但有道理 顾白水眼帘微动,心里那古怪扭曲的预感越来越浓了。 这老道虽然作奸犯科无恶不作,但他也没否认自己做过的恶行。 是他干的就是他干的,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没必要找借口遮遮掩掩。 但如果青城镇幼童失踪的案件真的和老妖道没什么关系,那又能是谁干的呢? 顾白水回忆起了墓穴长生者的日记。 老道好像说过这样一句话:“失踪的那些幼童在佛院里……秃驴是邪修……” 如果老道没有撒谎的话,那是不是说……这些正在被屠戮的僧人里,真的有一个生食幼童的大邪修? 或者是另一种东西? “四脚?” 顾白水安静片刻,脑海里想到了某个被分尸的灾厄。 召唤出它的祭品就是先天残疾的幼童,而且它被封印在地上的大佛院里,很多年很多年。 “初生的幼年四脚,原来在这里啊~” 顾白水低下头,看着脚下地板上的血水,正在缓缓流动。 平整的地面好像突然有了一个凹点,把满地的血水都吸引了过去。 顾白水沿着血流的方向抬起了头,然后愣了一下,怅然无奈的叹了口气。 “方丈,您胃口挺好啊?” 第434章 救兵来了 眼前的情况让顾白水明白了一个道理。 每个人的故事都有局限性,他们所描述的都只是他们自己能看见的一部分而已。 比如墓穴长生者觉得是老妖道屠杀佛院,也是老妖道掳走了青城镇的幼童,但他并没想过黑吃黑的这种可能。 老道不是什么好人,佛院里也有脏东西。 这时候的顾白水才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老妖道被白玉京观主忽悠到了暮色森林,认为成仙的机缘在佛院秃驴们的身上。于是老道屠杀了整座佛院,和一只年幼的四脚灾厄遭遇,折损了自己的青面童尸。 但老道没有捉住四脚灾厄,也没意识到这灾厄就是观主所说的仙缘,他不甘心,把主意打在了竹林道观长生者的身上。 再然后,老妖道用佛院里的尸体布了一个杀阵,勾引年轻道士入内,被成功反杀。 故事完美闭环。 顾白水满意的点了点头。 不过话说回来,顾汐不是去道观请救兵了吗? 怎么还没回来? “咕噜~咕噜~” 慈眉善目的老方丈闭合双眼,但整个佛院的血流都在向他的脚下汇聚。 吸吮血水的声音越来越剧烈,无忧僧满脸错愕茫然,不知道也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 老道人扭了扭头,瞅了几眼光头老方丈,脸上的怪异越来越浓厚了。 “还真是你个老东西?” “怪不得观主说老而不死不得好死,说的就是你这老瘪犊子啊?” 瘆人的妖风吹进了佛院,从没有说过一句话的老方丈被所有人注视着。 半晌后, 他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双目猩红……像一轮红月一样,绽放着妖异的色泽。 血水和痛苦唤醒了老方丈体内的一个东西,它占据了年老的身体,发出了刺耳尖锐的嘶鸣声。 老方丈张开了嘴,嘴里没有舌头,是一个漆黑的孔洞。 一抹肉红从孔洞里蠕动了一下,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了出来。 “噗嗤~” 一条血淋淋的触手,贯穿了无忧僧的胸膛,触手上长满了小口,吸吮着僧人体内的血肉。 无忧僧茫然失措的望着老方丈,那老和尚的瞳孔早已经失去了焦点,无神的和僧人对视着。 体内生机迅速流逝,疲惫和死亡在骨子里蔓延。 无忧僧想了想,然后抬起头,对老方丈无奈的笑了一下。 “师傅,我在西天极乐等您。” 无忧僧死了,死在了自己师父的嘴里。 老方丈口中发出了一声癫狂的嘶鸣,然后像一只饿极了的野兽一样,开始疯狂的攻击所有人。 得道高僧匍匐在地,手脚都呈现出一只四足动物的姿势,血肉触手从嘴里伸得很长,舔舐着佛院里的每一个僧人。 疯了,都疯了。 老妖道也疯了,他诡笑一声,跃下石台,和老方丈一起屠杀着佛院里的所有人。 尸横遍地,血染佛殿。 这座巨大的佛院,最终还是没有一个生还的幸存者。 僧人都死了,老妖道一个都没放过。 只有顾白水坐在墙角,像一个局外人一样目睹了全程。 当屠杀进行到尾声,顾白水闭上了眼睛,任由地板上粘稠的血水,染红了自己的衣袍。 “杀完了。” 老道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阴翳中带着不怀好意的戏谑。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看到了对角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在弓着身子啃食僧人的尸体。 老道人站在顾白水的身边,一边欣赏着炼狱一样的佛院,一边对身边的少年低声询问。 “它是佛?失了心,落入凡间的佛?” 顾白水想了一下,觉得自己应该拖延一下时间,等到逃出佛院的少女去竹林搬来救兵。 于是他就点了点头:“你说是,应该就是了。” “什么叫我说是就是?” 老道不满意这个回答:“我问你它是不是能帮我成佛的东西?你小子给我一个准信儿。” 顾白水其实很难回话。 因为如果他说不是的话,那么老道为数不多的耐心可能就此消耗殆尽。 山洞里没有能让他一步登仙的“仙种”,佛院里好不容易现出原形的怪物,也不是能让他立地成佛的“佛种”。 以老道这暴虐凶厉的脾气,极可能对自己痛下杀手。 但如果他说是,这玩意儿就是能让你成佛的佛种,自己对老道人来说就失去了大部分的利用价值。 这老东西也可能卸磨杀驴,对自己下手。 前后斟酌,顾白水选择了一个折中的方式。 他耸了耸肩,一脸无辜清澈:“我不道啊。” “你不知道?”老道人果然脸色一厉:“你怎么能不知道,是不是在耍我?” “我真不知道,” 顾白水淡然认真的解释道:“我认识山洞里的仙,但院子里的佛和我不是一个派别的,彼此不对口。” 老道人皱起眉头,觉得这少年说的好像有些道理。 但他还是不死心,继续逼问道:“我不管什么狗屁仙佛,你就告诉我,这玩意儿能不能让我长生不死?” 长生不死吗? 顾白水眉头微挑,张嘴想搪塞几句话,耳边却响起了来自墙外的阵阵脚步声。 老道人面色一凝,顾白水也安静了下来。 他们俩不约而同的看向了主殿广场的大门,似乎想看看这佛院还有什么人活了下来。 天色渐明,佛院上空的天上泛起了浅色的鱼白。 一缕晨曦洒落在门口,一个少女迈过门槛,满脸虚弱的走了进来。 顾汐走进了尸山血海的院子里,脚下一片粘稠,陷入了晃神和茫然之中。 她胸腹作呕,脸色难看,身体也有些发软。 顾白水看见去而复返的顾汐,格外慎重的问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救兵带来了吗?” 竹林道观里的那个年轻道人,从来都没见过面的墓穴长生者。 能一只手捏死老妖道的大修士,后来走出黄粱夺舍了李十一的那个人。 他,来了吗? 顾汐耳边响起某个熟悉的少年声音。 她怔怔的回过了神,想起自己今晚的经历,下意识的点了下头。 她带来了,带了一个道人,说自己能对付老妖道的救兵。 老道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俩小辈在打什么谜语。 顾白水则是瞳孔一亮,满怀期颐的看向了大门外。 按照预想的计划发展,竹林道观的长生者,会清理掉这个老道人,结束佛院血案的故事。 顾白水也就能脱离苦海,走出生死危机的困境了。 …… 天亮了。 佛院的大门敞开,一个道人出现在了门外。 他穿着一身白衣,探脑走了进来。 老妖道怔了一下,似乎发生了自己预料之外的事情。 顾白水也有些奇怪和茫然……因为这个道人好像和自己想象中,那个竹林道观长生者的形象不太一样。 他为什么穿着一身白衣? 他为什么……只看着自己,笑了起来? 第435章 海中岛,一头牛 东洲的天上多了一片云海,随着罡风在各处漂泊。 云海里有一座白色的天宫,在云层之上若隐若现,恍如仙雾弥漫的瑰丽神殿。 鲜有人知的是,在云海的首端还拴着一根看不见的祭器绳索。 绳索的一头绑在巨鹿尸体的脖子上,另一头垂落云海牵在一个黑袍僧人的手中。 东洲大陆上有一个团伙,团伙里有四个成员。 一僧人、一少年、一头猪妖和一匹白马。 玄奘法师走在前面,顾白水坐在马上,一丈高的黑猪妖吭哧吭哧的跟在后面,摇头晃脑,亦步亦趋。 “大师,下一个地方在东海岸边。” 顾白水转过头,对身旁的玄奘法师说道:“二师兄说东海里有一座仙岛,岛上有一堆人,咱们去那儿,然后就可以歇一会了。” 距离苏新年占据天宫已经过去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苏新年几乎就没有离开过天上的天宫白城。 他一个人在白城里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摆弄什么,只偶尔用神识传音,给云下的他们通知下一个目的地。 顾白水他们带着白城游走在东洲各处,每到达一个地方,就会找到知天水的某一世。 大多时候玄奘法师会出手,诛杀了一个又一个,各种各样的知天水。 他们去过深山老林,在一座深不见底的山洞里,挖出来了一只山村老尸,老尸是知天水。 他们也去过东洲一个王朝的金銮大殿,大殿最顶端的龙椅上坐着一位年过半百的皇帝,皇帝也是知天水。 他们甚至远赴荒漠,在一座贫苦荒芜的村子里找到了一个衣不蔽体的小乞丐,乞丐依旧是知天水。 东洲到处都是知天水。 知天水仿佛是野蛮生长的蒲公英,风一吹,蒲公英就飘满天,散落在东洲每一处不起眼的角落。 而他们要做的,就是捡起蒲公英的种子,让蒲公英彻底消亡在东洲大陆上。 走遍东洲,顾白水逐渐想明白了一个事实。 东洲大陆,好像就是知天水经营了几万年的老巢。 这个神农帝子几乎每一世都生在东洲,活在东洲,也死在东洲。 他做了很多的后手,在东洲的土地里埋下了无数粒种子,就是为了这一世破茧成蝶,证道成帝。 但顾白水唯一不理解的是,二师兄如此嚣张跋扈,走遍东洲,把知天水的种子都挖了出来。 为什么知天水一点反抗的行动都没有? 他的本体在哪里? 在谋划什么? 直至今日,苏新年把东洲大陆挖的千疮百孔,清理干净了漫山遍野的蒲公英,知天水还是没有露面,没有任何踪迹。 顾白水有些无奈,这家伙怕不是死了吧? 马蹄声回荡在耳边,一行四人翻山越岭,爬过最后一座山头,终于看见了东洲大海岸边的景象。 玄奘法师停下了脚步,眉头微挑。 白马上的顾白水愣了一下,略微沉默,然后就想要牵着缰绳,往回走。 块头最大的黑猪妖满眼茫然,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漫山遍野的蒲公英。 准确的说,是漫山遍野的知天水。 千人千面,低头垂首。 翻过山的那一刻,顾白水看到了成千个低着头的“人”,很多很多安静无声的消瘦背影。 这些奇怪的垂首者,像是麦田里用蒲公英做成的稻草人一样,一动不动也不知死活。 白马后蹄退了一步,身下这匹马妖也察觉到了脊背发凉的危险。 怎么会这样? 顾白水默默抬首,看了眼云上的那座白城天宫。 他的心里短暂的浮现了两个问题。 一是,知天水真这么能活? 即便是长生蝉,也得几天蜕一次皮,才能留下这么多具尸体吧? 二是,二师兄这个逼是不是又骗人了? 他把咱忽悠到东海岸边来,是何居心? 顾白水一声不吭,用腿踢了踢身下的白马,白马心领神会,默默低下头打算转身开溜了。 但这时候,云海上吹下了一阵诡异的妖风。 风吹袖起,几十个低着头“稻草人”身体摇晃了一下,缓缓的转过头……看向了山上的那几个不速之客。 几十双灰暗死寂的眼睛,空洞麻木的凝视着自己。 让马上的少年都有些不自觉的头皮发麻。 稻草人们没动,它们像是在守望着自己的稻田一样,目不转睛的盯着山头上的外来人。 顾白水他们几个也没动,因为他们不清楚这些“知天水”们,到底是为了什么聚集在这里。 说不定自己一转身,这些诡异的家伙就会一涌而上,疯狂的扑上来。 顾白水眼帘微动,目光飘上了天。 城里的二师兄呢? 猝死了吗? “大师,这些玩意儿……都是什么修为?” 顾白水压低声音,对玄奘法师问了这个问题。 玄奘法师微微沉默,然后回答道:“圣人上下,三境皆有。” 顾白水了然,是杂兵、圣人、以及圣王。 顾白水想了想,又问了一个有些冒昧的问题:“那大师,你能把它们都杀了吗?” “能,” 玄奘法师面色平静的吐出了一个字,让顾白水意想不到的愣了一下。 大师这么厉害? 以一敌千,都有自信屠戮殆尽? “能把它们都杀了,我还杵在这儿干什么?吹海风吗?” 黑袍僧人不动声色,说完了一整句话。 顾白水嘴角扯了扯,一时之间也是无言以对。 他只能盼望着头顶的二师兄还活着,主动下来迎下客人。不然顾白水就想让大师扯绳子,把云海里的天宫扯下来了。 要死都死,谁也别想好。 顾白水就这样在山头上吹着海风,也和那些稻草人对视僵持着。 一会儿后,他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山下成千个稻草人,有几十个面朝着他们,剩余所有的稻草人都正对着大海的方向。 这些稻草人好像是一片整装待发的军队,它们的敌人……在大海里? “呼~” 顾白水抬首向大海深处望去。 迎着海风,他看到了一片漂泊起伏的浓郁海雾。 雾里似乎有一座岛屿的轮廓,岛上不知道有什么东西。 “哗啦~”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白水看见海雾悄无声息的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 山下的稻草人们动了起来,悉悉索索,差不多有两百个走进了大海里,深入了苍白的雾气中。 “哞~” 突然,一道震天动地的巨响从海雾里传了出来。 顾白水看到了一个顶天立地的黑色轮廓,在雾气里和上百个稻草人撞在了一起。 那是一头黑色的巨兽,毛发旺盛,头角峥嵘。 “一头牛?” 第436章 我师兄 海啸翻涌,怒海狂涛。 顾白水看到了雾气里那头庞大如山岳的巨兽,浑身的黑毛,两根硕大牛角几乎要顶破天幕。 这头山海牛魔拦在海中岛的面前,挥舞着手里那口擎天巨叉,和上百个渺小的稻草人们纠缠在一起。 稻草人在这头牛魔妖兽的面前,渺小的像是毛发里跳跃的跳蚤,一会儿一涌而上,一会儿又四散而开。 每一具稻草人都无比灵活,跳跃在海浪之间,找准机会就扑在牛魔的身上,然后疯狂的凿插着黝黑厚重的牛皮。 跳蚤在撕咬牛皮,牛妖舞弄着叉子,举重若轻,砸死了一只又一只跳蚤。 它们一时间僵持在了原地。 顾白水看到淅淅沥沥的牛血洒落在海里,也看见一具具稻草人被砸的粉身碎骨,葬身海底。 “知天水在围攻那座岛。” 顾白水意识到了这里正在发生的事件,也隐约猜到了海雾里的那头巨牛是什么。 “牛魔王?东洲有这么多西游里的妖怪?” 顾白水眉头一挑,若有所思的看向了海岸的南方。 又有百余个稻草人下海了,它们摇摇晃晃,想要绕过牛魔从另一侧登上岛屿。 一团浓郁的阴影,浮现在了海面上。 大风呼啸而过,把这百余个稻草人拦在了原地。 稻草人落在水面上,四处环顾,最终抬起头,看向了头顶的天空。 一双金白色的竖瞳缓缓睁开,羽翼扩展,延绵百里,一只利爪刮破天幕,凭空撕碎了三具稻草人。 那是一只遮天蔽日的鹏,体型完全不逊于牛魔,甚至还要更加夸张。 第二只巨妖出现在了海上,百余个稻草人不畏生死的一跃而起,朝着那头白鹏冲了过去。 “鹏魔王吗?” 顾白水摸了摸下巴,望着海中山岛的方向,也猜到了这座岛是什么地方。 “花果山?东胜神州还真的有花果山啊?” “砰!” 巨大的轰鸣声从另一片海域响起,一条狰狞硕大的蛟龙冲出了海面,獠牙尖锐,蛟首凶恶。 蛟龙卷水,也和近百具白色的稻草人纠缠不休。 天崩地裂,海啸崩塌,所有的稻草人都冲进了海雾里,乌泱泱一片白影。 海雾翻腾的越来越剧烈。 一头又一头庞大如山的凶兽显露出了真容。 背负苍山的独眼老狮,呼风唤雨的四臂猕猿、面如厉鬼的赤尾禺狨。 六头气焰滔天的妖王环立海中,和近千具稻草人乱战不休,喋血嘶吼。 反倒是岸边山头上的几人被搁在一边,毫无存在感。 顾白水低下头,看着岸边仅余下的几十具稻草人,迟疑片刻,转头对那黑袍僧人问了一句。 “大师,现在能动手了吗?” 山野震动,海水翻天,在这场天地崩坏的圣王乱战里,黑袍僧人目光幽然的凝视着山下的草人们。 只剩下几十个,看起来是有些势单力薄。 玄奘法师双手合十,满面慈悲的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看贫僧……干不死它们。” 大师跳下了山头,冲进了稻草人堆里,如狼入羊群一样大杀四方。 蒲公飞舞,尸首分离,顾白水抬起头,看着那依旧悄无声息的天宫皱起了眉头。 应该是出事了。 不然以二师兄爱凑热闹的性子,不可能憋到现在都不下来。 那发生了什么呢? 顾白水想了一会儿,耳边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师弟,师兄被堵门口了,是带着神农帝兵的本体……你有没有闲置的帝兵借来用用?” 顾白水把二师兄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知天水本体亲至了,拦住了白城天宫里的苏新年。 这样来看,海里的这座花果山的确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知天水是志在必得,带着自己余下的皮囊倾巢而出。 花果山里有什么呢? 那只还没有露面的猴子吗? 眼看海中两方的战斗陷入僵局,一道青白色的星光从大海深处缓缓绽放,扫向所有的稻草人。 顾白水愣了一下,还有高手? 海中山里飘出了一个面具人。 穿着宽大遮体的长袍,脸上戴着青白色的面具,举止温润,气度华贵。 太子星官,玉太子。 玉太子悬于空中,遗世独立,站在海中妖王的身后拦下来每一个漏网的稻草人。 他一抬手,按在了一具稻草人的脸上。 “咔嚓~” 清脆的玉碎声响起,稻草人浑身变成了青白的玉色,然后就此碎裂成渣。 数以千计的稻草人,像是白色的潮水一样,疯狂的冲击着海中那座小岛。 六尊妖王如同六座山岳,坚如磐石,将大部分白色浪潮挡在了外面。 而岛上的第七人,太子星官,是这座岛的最后一座防线。 他双手敞开,凝聚出一面倒扣仙岛的玉色屏障,把每一具稻草人都碾成了青白色的粉末。 看样子,战局胜负已分? 顾白水侧了侧头,心里却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妙预感。 他站在山上看着,眯起眼睛,遥望着海里所有的一切。 知天水不可能只有这点手段,那么……变故会发生在哪儿呢? 大浪淘沙,玉太子挥舞袖袍,砸碎了一具稻草人。 紧接着,又有一具身穿白袍兜帽的人影,闯过了妖王的阻拦,跌跌撞撞的来到了玉太子的面前。 玉太子无动于衷,抬手一抓,捏住了这个稻草人的脖子。 他习惯性的想要玉碎手中的它,但入手一片温润,让玉太子的右手不自觉的顿了一下。 刚刚闯过来的尸体都没温度…… 兜帽被风吹起,露出了一张绝美出尘的脸颊。 是一个混在稻草人里的少女,只有圣人境界的修为。 眉宇疏离,安宁平淡。 玉太子略微晃神,看着面前的少女取出了一张青白色的符篆,点在了自己的身上。 “呼~” 风吹过,带起玉碎的声音。 玉太子松开了手……在一片黑暗中,跌入了无尽的海底。 白衣少女却没有再看他一眼。 她转过身,仰起白皙的脸颊,看向了云海上的白城天宫。 天上有两个师兄,一老一新,倒都不是什么好人。 少女眨了眨眼睛,似乎想起了什么,眉眼弯弯的浅笑了一下。 “那我师兄呢,又有些想他了……” …… 远处的山头上, 少年站在了一棵树后,默默无声的看着海里那个杀了玉太子的白衣少女。 温暖的阳光从云上洒落,少女站在阳光里,衣袖翩翩,美如画仙。 她是某个人的小师妹, 姬家小公主,姬絮。 顾白水摸了摸鼻子,深吸了一口气:“事情有点复杂了。” 再然后,顾白水看见了玉太子的尸体从海面上浮起,如傀儡一样的悬在了姬絮的身旁。 他就更加无奈的叹了口气。 “也没想到……会这么复杂……” 第437章 活的水帘洞 知天水对花果山里的一样东西志在必得。 苏新年不想他能这么顺利的拿到手,于是带着顾白水几人来到了东州海岸,阻止知天水的计划。 而且现在的情况也不乐观,六尊妖王被上千个稻草人纠缠在了海雾中。 小师妹突然现身,突破了花果山的防线,旁若无人的走进了花果山里。 在这个危急的关头,顾白水做出了一个冒险的决定。 “大师,你也进山,切记一件事,不管山里有什么东西,都不能让别人带出来。” “他们看上什么,你就把什么东西抢过来。” 木讷少年一本正经,也一副照顾好自己,不用担心我的表情。 黑袍僧人挑了挑眉,目光古怪的看了他一眼:“那你呢?” “不用担心我……我在此地等大师你回来。” 顾白水脸不红心不跳,牵着身边的白马,像一根劲竹一样扎根在了山丘上。 玄奘法师笑了:“我进去,你不进去?这是什么道理?”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顾白水言之凿凿:“我怕死,不想进去。” 僧人问:“那我呢?” “大师你不是君子,是和尚,而且您活了这么大岁数,死都死过一次了,没什么可怕的。” 顾白水解释道:“我还年轻,年轻人应该怕死。” 坦然且无耻,真诚且卑劣。 玄奘法师摇了摇头,嘴里吐出了一个字:“像。” 顾白水问:“像什么?” “你现在的这副嘴脸,和你二师兄挺像的。” 顾白水愣了一下,似乎不太能接受这个评价:“有这么恶心?” 僧人微微垂首,没把心里那“犹有过之”这四个字说出来。 他只是指了指海里的那座山,表情淡定的说了一个顾白水没法反驳的道理。 “一个圣人少女和一个圣王太子,他们有两个人,我只有一个人,要么你和我一起去,要么就在这儿等着。” 顾白水微微沉默,犹豫许久,咬牙叹了口气。 “那好吧……都不去。” …… 风浪越来越大,两个飘忽的人影潜在浪花中,收敛气息,朝着海中岛屿靠了过去。 顾白水最后还是踏上了这条路,在玄奘法师的遮掩下登上了那座小岛。 他自己是不愿意冒着个险的,但架不住天上有一个嘴贱的二师兄,偷偷给大师传音,强行把顾白水带上了海岛。 脚踩在坚硬的礁石上,顾白水有惊无险的登上了岛。 爬上石崖,面前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桃林。 果香浓郁,树影婆娑,岛上的景色呈现出一种世外桃源的安宁。 “大师,二师兄有没有告诉你,咱俩上岛是来找什么的?” 顾白水走进桃林小路,回头对黑袍僧人问了一句。 玄奘法师摇了摇头:“他没说,只让我把你带到岛上,说剩下的你知道该怎么办。” “我知道什么?我不知道啊,他怎么就知道我知道?” 顾白水对于二师兄的信任并不领情,嘴上敷衍了事,不过心里也默默的开始盘算起了脚下的这座岛。 花果山里有什么东西,让知天水兴师动众,势在必得? 顾白水想了一会儿,大致有了两个目标。 第一个目标是猴子,花果山里一定有一只猴子,藏在山里到现在还没有露面。 第二个目标是水洞,花果山水帘洞,水帘洞里可能有什么知天水想要的东西。 “地方是死的,猴子是活的。” 顾白水想了想,决定先去找山里的水帘洞,“大师,你能不能听到,这山里哪儿有瀑布水声?” 僧人站在林子里,安静的感觉了一会,然后抬手指了右前的一个方向。 “那边。” 顾白水沿着僧人手指的方向看去,林间有一条斜向上的小路,小路尽头隐约有一条清澈的溪流。 溪流从山上流下,顺着崖壁流进了海里。 这就对了,溪流有源头,很可能就是他们想找的水帘洞。 顾白水和玄奘法师走过小路,沿着小溪岸边逆流而上,弯弯绕绕走了大约一刻钟,他们没有找到水帘洞的瀑布,却在岸边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是一个很眼熟的修士,穿着玉清宗的道袍,一脸的倒霉萎靡。 “邵靶星?” 顾白水很意外的挑了挑眉头,没想到会在这地方遇到这个老熟人。 邵靶星看到岛上两个陌生的面孔,也是陡然一惊,听到少年的声音后,才疑惑的张开了嘴。 “你认识我?” 顾白水顿了一下,然后堆出了虚伪的笑容:“我听说过你的故事。” 邵靶星一头雾水:“什么故事?我有什么故事?” “不重要,”顾白水敷衍了过去,很自来熟的问了句话:“你知不知道山里有一座瀑布在哪儿?” “水帘洞吗?” 顾白水眼睛亮了一下:“是,你知道在哪儿?” 邵靶星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顾白水问:“什么意思?” 邵靶星说:“之前知道,现在不知道了。” 顾白水眉头一挑:“你失忆了?” “我没失忆……是水帘洞搬走了。” 邵靶星的回答很奇怪,表情看上去更奇怪。 顾白水疑惑的皱了皱眉:“水帘洞搬走了?一座长在山里的瀑布,搬走了?” “是。” 顾白水又问:“水帘洞它是被人搬走的?还是自己长腿跑了?” 邵靶星嘴角扯了扯,表情像是回忆起了某个难以理解的画面,怅然无助。 “后面那种,它自己跑了。” 顾白水来了兴趣,继续问道:“怎么跑的,你和我详细说说。” 邵靶星也没多想,老老实实的把山上发生的怪事复述了一遍。 “前几个月,我和玉太子那群人一直生活在这岛上。水帘洞在岛的正中心,外面是瀑布潭水,瀑布后面看上去有一座很大的石洞。” “玉太子说水帘洞是这座山主人的洞府,我们是客人,没岛主人邀请就不能进洞。” 顾白水眼神微动:“你没见过岛主?” 邵靶星迟疑的点了点头:“我不知道岛主是谁。” “一直到水帘洞逃走,我都不确定里面是不是有人。” 第438章 一口锅 “它是怎么逃的?” “昨天傍晚,水帘洞长出了两对石胳膊和石腿,从水潭里站了起来,然后捧着肚子……一路狂奔,跳进了海里。” 有画面了。 顾白水和玄奘大师对视了一眼,表情都有些新奇。 “水帘洞还是个活物?” 邵靶星挠了挠头,耿直的多说了一句:“其实这座岛里有很多东西都是活的,偶尔跳出来吓人。” “比如?” “有一块会骂人的石头,有一坨光着屁股四处乱跑的毛桃,还有一根飘来飘去的树枝等等……” 顾白水还真没听过这种事,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这么神奇?” 玄奘法师也问了一句:“那些东西现在在哪儿?” “跑了,都跑了。” 邵靶星说:“水帘洞跳海的时候,把那些东西都塞进了嘴里,一个都没留下来。”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之中。 石头、毛桃、树枝,水帘洞? 这些东西他也是闻所未闻,脑子里几乎没有任何记忆和印象。 不过出乎意料,另一旁的黑袍僧人触动了一下,表情似有所想,又不是很确定的样子。 “大师,你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 玄奘法师抬眼说道:“想起了一件东西,不确定,但很像。” “是一件东西?”顾白水问:“大师可以说来听听?” 僧人眯了下眼睛:“对源天师这个职业,你了解多少?” “不多,但也不算少。” 顾白水说:“源天师算得上是修行界历史上最诡异的职业,寻源探墓,晚年不详,源天师的手段很诡异,在历史上留下的故事也玄乎其玄,真假难辨。” “我应该见过几个源天师,只不过他们都不承认自己是源天师。” 僧人没有细问顾白水口中的源天师是谁,而是眼神莫名,问了另一个奇怪的问题。 “那你知不知道,人族历史上有没有哪个时代,存在一位源天师证道成帝?” 顾白水怔了一下,脑海里浮现出了禁区山里的老人。 师傅是源天师,而且是万古以来最强大的源天师。 但祂老人家算不算是源天师证道成帝?就没人清楚了。 长生大帝是源天师,但不只是源天师。 除此之外,历史长河里好像还真没有源天师证道成帝的记载,一个都没有。 “不太清楚,好像没有。” 玄奘法师点了点头:“的确没有,至少表面的历史上没有一个源天师证道成帝,他们都死在了帝境之前。” “我知道的最强大的源天师,是一位准帝境界的老头子,道名源尊。” “这位老源尊天资横溢,功参造化,是唯一一位准帝境界的源天师,但直到暮年他也看不见成帝的希望,于是放弃了修行,转而痴迷于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上。” 顾白水适时地问了一句:“什么事?” 玄奘法师说:“他想打造出一件帝兵,以准帝的境界打造出来一件属于源天师一脉的完整帝兵。” 这还真是一件不可能实现的事。 顾白水摇了摇头:“准帝不可能打造出帝兵,没有一条完整的帝路,没有独属于自己的大帝法则,即便材料再珍稀,锻造工艺再完美,打造出来的也不会是真正的帝兵。” “所以,那老源尊到死也没有打造出来一件帝兵。”玄奘法师说:“他血祭了自己,弄出来了一件神秘的……假帝兵。” 顾白水问道:“那是什么?” “据说是一口锅。” “一口锅?” 玄奘法师比划了一下,不大不小,刚好能塞下一个人的样子。 “一口这么大的锅,传言不管什么东西,只要塞进锅里……就都能煮熟。” 顾白水嘴角抽了抽:“这不废话吗?我还以为不管什么东西放进锅里都能顿悟呢。” 玄奘法师摇了摇头,脸色平静淡然:“这口锅的玄妙之处,就是能把活的东西煮熟,死的东西……相反。” 顾白水身体一顿:“死而复生?” “不是,是赋予生命。” 玄奘法师说:“石头被放在锅里,会被煮活,仙金放在锅里,也会被煮活,它们从锅里爬出来,就有了自己的生命和意识。” 顾白水略微沉默,瞳孔深处掠过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异色:“赋予生命……还不是帝兵?” “很多东西都要看如何运用,从某种方面来看,那口锅未必逊色帝兵多少。” 玄奘法师说道:“我猜知天水就是为了这口锅而来,锅在山里,他很需要这口锅。” 水流潺潺,顾白水看了眼一脸认真听故事的邵靶星,问道:“锅在哪儿?” 邵靶星沉思了一会儿,“完全不知道。” 顾白水的语气带上了些许认真的威胁:“你好好想想,这件事很重要。” “我真不知道,没见过锅。” 邵靶星说:“会不会被水帘洞带走了?藏在洞里?” 顾白水想了想,倒也有可能。 他就换了个问题:“水帘洞在哪儿跳的海?” 邵靶星下意识的抬起了手,指向了一个崖边的方向,但没说话,反而一愣,然后疑惑的张了张嘴。 “它们回来了?” 顾白水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他看到了一坨亡命而逃的……毛桃。 真的毛桃,长着肉乎乎的五官,在林间跳左跳右,滚来滚去。 毛桃身后,还传来了一阵阵骂骂咧咧的声音。 “干娘的,石爷这辈子就没服过软,有本事你把爷爷放下来,咱像男人一样碰一碰!” “毛子快跑,去找猴子来就石爷,这儿有我顶着……艹,你还真跑啊?没出息的东西。” 一个白色的人影出现在了林间小路上。 姬絮一只手拎着一块骂骂咧咧没素质的石头,目光跟随在那坨头也不回的毛桃身上。 毛桃撅着屁股仓皇逃窜,一不小心翻下了山坡,滴溜溜的滚到了某个倒霉修士的脚下。 邵靶星懵在了原地,略微迟疑,弯下腰捡起了这坨圆滚滚的毛桃。 同时,一只干净修长的右手伸到了邵靶星的面前。 邵靶星没有犹豫,把手里的毛桃交到了眼前的手心里。 “谢谢。” 顾白水很有礼貌的道了声谢,把还在挣扎的毛桃捏成了团,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姬絮低垂眼帘,遥望着溪水边的陌生少年。 顾白水微微抬眼,看着山林尽头的白衣少女。 一个身穿青袍的面具人,出现在了姬絮的身边。 黑袍僧人道一声阿弥陀佛,上前一步,走到了顾白水的身侧。 同为圣人王,玄奘法师从不觉得自己会败在任何人手里,只要公平一战,他并无所谓。 “大师,有一个问题。” 但这时候,僧人的耳边传来了某个少年的声音。 “我这躯壳身虚体弱,只有一魂……好像没什么争斗的能力。” 玄奘法师斜了他一眼:“什么意思?” 顾白水无声的笑了一下:“有没有什么趁手法器,借来用用?” 第439章 尸体复苏 玄奘法师有些意外:“你找我要法器?” “出门走得急,兜里什么东西都没有。” 顾白水目不斜视,低声解释道:“我这具身体挺玄乎,根本没有境界,赤手空拳迎敌可说不过去。” 情况正如顾白水所说,战局如兑子,大的打大的,小的打小的。 玄奘法师和玉太子都是圣人王境的强者,那么圣人境界的姬絮就只能让顾白水来对付。 可问题是姬絮是圣人,且不是普通平凡的圣人。 她是在不死帝墓里成圣的长生弟子,手里有什么玄妙的手段,连顾白水这个师兄都一无所知。 如果是本体在场的话,那一切都好说。 师兄教育师妹罢了。 顾白水需要做的就是找一棵结实的树,把小师妹绑起来,动用私刑,严加拷问。 什么不死帝鹏的尸骸、什么姬家的帝兵、什么不死药长生果…… 顾白水要是不把小师妹从头到尾抖搂干净,都对不起自己在山里这么多年,洗劫小师妹积累下来的经验。 但很可惜的是,他不是。 本我灵魂堕入轮回劫中,不知道什么处境。 甚至在半个月前,连天魂和本我之间最后一丝微妙的联系都愈加薄弱了。 顾白水只能依靠天魂融合现有的这具奇怪的躯体,来应付小师妹。 能不能打得过,他完全真的不清楚。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顾白水心里还真有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莫名底气。 好像……也不容易输。 “我是有几件玄妙法器,威力不小,妙用繁多。” 玄奘法师说了一句:“如果你能把这三件法器发挥出八九成的威能,圣人境界也可以横着走。” 还真有货。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又不经意的瞥了眼林子里的白衣少女。 不对,这丫头手里……是不是有一件姬家的帝兵来着? 应该不至于随身带着吧。 顾白水略有无奈,师傅也是,这么贵重的东西就乱给家里不懂事的小孩子。 死之前也不想着先让自己这个做师兄的帮师妹保管一下,现在就有些麻烦了。 “拿来看看。” 顾白水伸出了一只手,玄奘法师掏出了三样东西,然后嘱咐了两句话。 “这三件宝贝都是大乘佛器,内敛佛光承刻经文,不是境界高深的佛法大家,很难发挥它们真正的妙用。” “你小心些用着,可别被人缴了去。” 三件东西落在了顾白水的手里,各有各样,轻重迥异。 一根三尺禅杖,尾部尖锐,端头厚重,握在手里更像是一把短剑。 一片皱皱巴巴的紫金手帕,僧人说是袈裟,顾白水确信它就是一块破抹布。 最后一件东西,不出意料,是一个浑圆黝黑的钵。 “这玩意儿有啥用?” 顾白水很难理解:“打不过的话跪下来要饭吗?” 玄奘法师没再理他,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向前走去。 同时,那个戴着面具的玉太子也从林子里走了下来。 两个圣人王在半途相遇,然后突兀的消失不见了。 他们都不愿意在这座岛上大打出手,锁定彼此的气息,随后就将战场搬到了别处。 林荫摇曳,树影婆娑。 姬絮居高临下的站在山丘上,低垂着眼帘,看了溪边那个少年一会儿,然后也突然消失了。 只是一个眨眼,鬼魅般的白影凭空消失在了林间。 清风吹过落叶,然后割成两半, 一抹凌厉的剑芒掠过溪水,直直的刺进了少年的胸口。 这一剑太突然,凭空而生,让整座岛都没反应过来。 顾白水来不及避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柄剑一寸寸的刺进了自己的心脏,然后搅个粉碎。 溪水泛起阵阵涟漪。 下一刻,溪水的倒影里才出现了一个白衣少女的身影。 她手握着剑,杀死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年。 尽管这个少年看上去有一点的眼熟,但姬絮并没有想起他是谁。 没太所谓,人都会死,既然是敌人,那就杀了吧。 剑入胸膛,顾白水眼神怅然困惑,抬头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师妹,然后又低头瞅了眼心脏上的那柄长剑。 很意外,师妹的剑快了点。 更意外的是,这把剑落空了。 剑身刺进了顾白水的身体里,但并没有搅碎一颗鲜红色的心脏。 位置很准确,问题是……这具身体没有心脏。 姬絮蹙了蹙眉头,似乎察觉到了意料之外的事情。 她向前一步,白色的布鞋踩在了清澈的溪水里。 同时手里的那柄剑也刺得更深,“噗嗤~”一声轻响 ,剑尖贯穿了顾白水的身体,从背后冒了出来。 顾白水一动不动,只是抬起头,慢慢的说了一句:“有点痛了。” 姬絮还是没说话,面色清冷平静,抽走了那嵌入胸膛的柄剑,然后向前一扫。 这一次,剑刃的目标是割断喉咙上的头颅。 顾白水向后退了一步,却发现那道清冽的剑芒紧随而来,根本避无可避。 好在他的手里还有一根大师留下禅杖,能够抵挡一二。 顾白水右手竖起,用佛器禅杖拦在了自己的身前。 剑身锐利,轻飘飘的碰在了禅杖上。 顾白水其实没想太多,毕竟大师临走的时候说过,这根禅杖是大乘佛器,坚不可摧,威力惊人。 挡下一剑应该不成问题。 之后,顾白水就眼睁睁的看见,那把平平无奇的长剑轻轻的割断了禅杖,刮过了自己的脖子。 ? 禅杖干净利落的断成两半,掉在了土里。 少年的脖颈露出一条缝,没流血,但也断了。 顾白水的瞳孔深处掠过了一丝迷茫和困惑。 就断了? 这还大乘佛器? 闹着玩儿呢吧? 兜里没东西,别拿破烂来骗人啊! 头颅挂在脖子上,藕断丝连。 少年跌跌撞撞的退了两步,看上去一副要死不死,半死不活的样子。 但就在他即将跌倒在地,变成尸体的前一刻,无头躯干突然直挺挺的站直了身体。 略作迟疑,两只手扶正了自己的头,然后……默默的安了回去。 要死,但没死。 顾白水把脖子黏好,目光突然沉默了下来。 他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的双手,瞳孔闪烁不停……身体内催动了一本熟悉的功法。 血肉蠕动,脖颈和胸口的伤痕迅速收缩,粘在一起,眨眼间恢复如初。 身体内源源不断的血气开始流转, 一具尸体,活了过来。 第440章 佛器,石猴 这具躯体是从何而来的? 顾白水其实并没有仔细想过。 对于他自己来说,这具躯壳只是用来盛放天魂的容器而已。 身处黄粱世界的大师兄,催动一件神秘的帝兵,把顾白水的天魂分离了出来,塞进了这具新生的躯壳里。 躯壳诞生之地有很多虫尸,虫尸堆积成海, 苏新年从虫境最深处一棵挂满虫尸的树上,摘下了两具被褪下的躯壳。 那是两只长生蝉的尸体,体内刻满了青金色的长生符。 至尊貔貅把这两具尸体吞入腹中,熔炼成了一个新生的空壳子,紧接着师弟的天魂见缝插针,住了进来。 顾白水联想到虫境和多宝道人讲过的那个故事,逐渐想明白了故事大致的来龙去脉。 这其实不难,唯一让顾白水没想到的,是自己占据的这具躯壳……修行过完整的血肉典。 准确的说, 这具身体生前的两个主人,把血肉典修行到了极致,完全吞食了自我心脏器官,就连丹田内的灵力都没有放过。 只有血气,没有灵力,血气沉寂在无人能察觉的最深处。 长生蝉的躯壳上了一把锁,而打开这把锁的钥匙,就是血肉典。 血气上涌,填满了干瘪的躯壳。 顾白水的瞳孔变成了晶莹的枣红色,长发染血,袖袍飘扬。 “原来是这样。” “知天水在死前,就是知天水了,梦星河也一样。” 顾白水心中思索,脑海逐渐清明,手里丢下了那半根禅杖。 其实,知天水这个名字活了两次, 梦星河以梦星河的身份活了两次。 他们上一次以“知天水、梦星河”的名字存活,是两个惊才绝艳的散修,两具散修的遗体也挂在虫尸秘境里。 而这一世,他们都没更改名字,还是叫知天水和梦星河。 这是因为「天水」和「星河」是两只灾厄的名字,也是两只长生蝉生命最终阶段,欲想超脱的必要之物。 他俩,其实修行了两次血肉典。 顾白水占据的躯壳,是被蜕掉的血肉躯壳。 “如果我用这具身体,再吃一只灾厄,那是不是就能创造出一个全新的长生厄体?” 顾白水的脑海里刚浮现出了这个想法,就看到了十几把飞剑如蝶群一样,纷至沓来。 姬絮袖袍一挥,十几把凌厉的飞剑,甩袖而出。 顾白水想到刚刚禅杖的下场,当然也不打算硬扛,但这十几把飞剑的角度实在刁钻,根本避无可避。 于是顾白水撑起了一面黝黑的钵,扩大成鼎,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对于大师给予自己这几件大乘佛器的质量,顾白水实在是没什么自信。 这和尚头上没毛办事不牢,塞到自己手里的法器像闹着玩儿一样。 果不其然,黑钵上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钵底就这么被飞剑扎成了漏斗。 十几把飞剑鱼贯而入,插在了顾白水的身上,留下了一道道狰狞的伤口。 “玩儿呢?大师。” 顾白水牙疼的叹了口气:“你们修佛的都这么穷?一件好东西都没有吗?” 破破烂烂的黑钵掉在了地上。 姬絮打了个手诀,插在顾白水身上的长剑开始晃动,扎着肉……彼此四散分离。 姬絮想要肢解这个怪人,彻底的杀了他。 顾白水身体松了一下,肌肉不再死锁,放开了那十几把剑。 飞剑在顾白水身上留下了很多狰狞的伤痕,但血肉一蠕动,又闭合了起来,完好如初。 看来十几把剑是不够的。 姬絮眉头轻抬,从袖口里取出了一个小小的剑袋。 她把剑袋抛向空中,然后有一把剑飞了出来,第二把,第三把…… 漫山遍野 ,上百把飞剑颤动轻吟。 女剑仙的意思是有很多把飞剑吗? 顾白水被剑群包围,困在了原地。 这架势剑如雨落,会把他砍成肉泥。 顾白水手里还剩下一块皱皱巴巴的抹布,这是大师留给他的最后一件大乘佛器。 死马当做活马医,顾白水体内血气翻涌,把手里的抹布丢向天空。 紫金色的破布随风飘扬,然后……飘飘然的落在了地面上。 它摆烂了。 顾白水嘴角扯了扯,心里对那黑袍和尚的脏话多填了一句。 啥玩意儿? 大乘佛器真都是破烂啊? 佛器。 顾白水突然想起了玄奘法师临行前嘱咐自己的话。 “这三件宝贝都是大乘佛器……不是境界高深的佛法大家,很难发挥它们真正的妙用。” 要用佛法功德吗? 自己这具身体里,有这玩意儿吗? 顾白水在身体里找了找,一抹暗淡的青金色引起了他的注意。 「长生符」 长生符里,应该有功德佛法吧? 顾白水催动了体内的一枚长生符,青金色的光晕从他的指尖绽放而出,汇聚成了一粒渺小的光点。 光点落入地面上的破布里。 破布颤抖了一下,然后……陡然膨胀开了。 紫金色的破布迎风而涨,无边无际,灿若星海。 破布一下子撑开了天上所有的飞剑,将大半山林都笼罩在了下面。 顾白水愣了一下,没想到沾染长生符晕的破布袈裟,能突然爆发出这么夸张的威力。 而且紧接着,断在地面上装死的两截禅杖也突然动了一下。 它像是嗅到了香味儿的小兽一样,自动拼在了一起,然后跳到了顾白水的眼前。 什么意思? 顾白水眉头一跳,不给甜头不出力是吧? 又是一粒青金色的光点在指尖掉了禅杖的顶端,禅杖叮当乱颤,金色的佛光璀璨夺目,照亮了整片山野。 姬絮愣了一下,想了想,纤纤玉指缓缓抬起,点碎了头顶的小小剑袋。 数以万计的飞剑倾泻而出,捅破了紫金色的幕布,剑芒凌厉,压过了满山佛光。 万剑成海,剑雨成林。 顾白水手持着三件大乘佛器,姬絮驾驭着万千剑海,两人分立对峙,互不相让。 然后,一坨毛桃从顾白水的袖子里掉了下去,一块石头从姬絮的储物袋内跳脱。 这两个小东西连滚带爬,趁着这个间隙,同时往一个地方屁颠屁颠的跑了过去。 两双视线交错,目送着毛桃和石头跑远。 它俩逃命的方向一致,路的尽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矗立不动的影子。 顾白水仔细的看了几眼,眼神变得莫名奇怪。 发现是一只猴,背着一口黑锅。 只不过那只猴子,是一只石猴。 毫无生机的石猴。 “大圣?” 第441章 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 顾白水原本以为,花果山里水帘洞是死的,猴子是活的。 但他没有想过水帘洞是活的,猴子却是死的。 树林尽头的那只猴子是一尊栩栩如生的石像,面容灵动,身型瘦小。 这只石猴背了一口黑色的锅,一只手缩在胸前,手心里紧紧攥着一根枯黄的树枝。 它是突然出现在这里的,没人知道石猴何种方式进行移动。 林间对峙的两个年轻人,眼看着毛桃和石块跳到了石猴的背上,一阵奇怪的风吹过林间,石猴手心里的树枝脱落了一片叶子。 然后,它们全都消失不见了。 顾白水愣了一下。 姬絮皱了皱眉头。 这算什么? 花果山里最重要的两个东西都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晃了一下,然后就肆无忌惮的溜走了? 这也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吧? 而且猴子带着锅走了,那他们俩还用得着这么搏杀出个你死我活吗? 答案是用的。 姬絮一挥手,万剑成雨,浩如烟海的剑群涌向了对面那个奇怪的少年。 她的想法很简单,不管背锅石猴逃到哪里,都不可能逃出这座岛。 只要解决眼前这个敌人,锅和猴子终究会落在她的手里。 至于顾白水,他是被动的……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 三件佛器爆发出了璀璨刺眼的佛光,无穷无尽的剑海闪烁着凌厉的剑芒。 剑芒和佛光轰然相撞,恐怖的震动响彻山林,乱石纷飞,树木断裂。 在一片朦胧的扭曲中,两个模糊的人影逐渐靠近,最终撞在了一起。 这是年轻一代长生弟子之间的战斗,没有言语上的交流和对话,只有一言不发的沉默和偏执。 战斗持续的时间比预想的还要久。 动静也很大,震天动地,小半座山脉都倒塌成了乱石山坳。 一块块黯淡无光的破碎剑片,零零落落的扎在泥土里,剑海凋零万不存一。 破布袈裟真的被砍成了抹布,黑色钵盂也裂成了两块,三件佛器下场凄惨。 顾白水瘫坐在石壁旁,浑身都是狰狞的伤口和粘稠的血水。 一串温热的血液滑落眼角,顾白水瞥了眼手里断成三段的禅杖,心中默默的找了个说法。 “大师只和我说了别让这三件大乘佛器被人掳了去,没说全都用坏了会如何,也算物尽其用,他应该会体谅的。” 另一边,姬絮是站着的。 她还是一身素白色长袍,浑身上下看不出来有什么明显的伤口。 只是白袍子有些褶皱,也染上了肮脏的灰尘。 这个姬家小公主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一缕鲜红色的血丝从嘴角滑落,然后被她面无表情的抹掉了。 其实是两败俱伤。 姬絮伤不外露,但脸色苍白的吓人,一副病态脱力的样子。 这场战斗打散了少女眉眼之间的清冷和疏离,她就这么一声不吭的站在原地,看上去甚至有些虚弱和执拗。 是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执拗。 姬絮手腕颤动了一下,拔起一把插在土里的断剑,沉重的向前了一步。 布鞋踩进溪水里,踩碎了白衣少女的倒影。 她想过来杀自己,顾白水很清楚。 但顾白水不明白的是,她为什么如此执着,非要杀掉自己不可呢? 于是,瘫坐在石壁旁的少年张开了嘴,对许久不见的小师妹问出了第一句话。 “为什么?” 姬絮停下了脚步,站在了溪水里。 她低垂着眼帘,安静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抬起头灿烂的笑了一下。 “你不是师兄,一定不是的。” 清风吹过山林,溪水晃荡,落叶无声。 顾白水并没有回答。 的确,二师兄都能看出来这具身体和小师弟有相似之处,朝夕相处的小师妹,又怎么可能毫无察觉呢? 但她笃定这少年不是师兄,所以,她一定要杀了这个假扮师兄的东西。 “为什么?” 还是少年的询问,还是这三个字。 为什么,小师妹说他不是顾白水呢? 姬絮的回答很简单,表情确信带着一丝格外的认真。 “因为,我师兄从小就对我很好……他……不会想杀我的。” 石壁边的少年沉默了下来,像是被说中了什么埋在最深处的心事,无言辩驳。 她看出来了。 在岛上第一眼见面的时候,这个敏感的少女,就看出来了那个少年掩埋很好的杀意。 是他先想杀她的,所以他怎么能是对自己最好的师兄呢? 只能是假的。 因此姬絮才一言不发,想要杀了这个人。 姬絮清澈的瞳孔里像是堵了一座冰山,她不讲道理的坚信,以至于有些……虚浮和固执。 冰山下是波涛汹涌的海浪。 无根之萍,随时都有倾倒消融的可能。 所以姬絮就这么认真的看着那个少年,眼睛眨也不眨,似乎是想要通过那个人的反应,来稳固住自己搭起来的冰山。 师兄是不会想杀我的。 她反反复复的这样告诉自己,冰山却摇晃的越来越剧烈了。 “你,为什么不说话?” 姬絮握紧了手里的剑,固执的看着那个不说话的人。 山林里没了声音,连溪水都安静了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踩在溪水里的白衣少女才抽了抽鼻子,仰起脸浅浅的笑了一声。 她笑弯了眼睛,遮住了瞳孔里那座沉入海底的冰山。 笑容看上去烂漫,但只有姬絮自己才知道,这时候的她有多狼狈,多么懦弱。 娘亲死的时候,世界上好像就只有她一个人了。 后来变成了山上树下的两个人,但今天好像又要变成一个了。 姬絮,你是不是都搞砸了? “师兄,你真的想杀我啊……” 断剑落入溪水,她很小声的问了一句话。 声音小些,就不会颤抖,听不出那些慌张了。 顾白水慢慢的抬起了头,眼里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他想了想,然后指了指白衣少女的脚下,那条横在山里的澄澈溪水。 “师妹,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裙摆沾湿,姬絮怔怔出神,好像想起了什么。 少年说:“我下山的那天晚上算一次,圣妖城不死仙墓算一次,再加上这次,师兄我已经三次踏进同一条河里了。” “师傅总说我和他年轻的时候很像,那是因为师傅是一个自私的人。” “我也是。” 第442章 金,银,黑 踩进河水里会弄湿自己的鞋子。 顾白水第一次踩进河里,是几年前的那个夜晚,他被一道紫色的雷霆劈进了洛水河中。 第二次是在圣妖城的不死仙墓,他一个人落入深渊浑身而血,反杀了几十个同境圣人。 这两次,小师妹都站在岸边,看着河里的师兄。 顾白水是一个自私的人,他很珍惜自己的一切,鞋子也一样。 如果反反复复踏进同一条河,不仅很愚蠢,而且会厌烦。 所以在某一天,顾白水做了一个决定。 等下次再见到小师妹的时候,她不能在岸边安安稳稳的待着了。 人总是要长大的,也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师妹可以去对岸,或者站在自己这边,总好过模模糊糊的踩在河里。 小师妹可能淹死在河里,顾白水也可能淹死在河里,二师兄大师兄都一样,河水迅疾的时候,谁都可能淹死在河里。 这么想,也就没那么可惜了。 顾白水摇摇晃晃,费力的站起了身。 他看着那个踩在溪水里,茫然失措的小丫头,好像回到了第一次见她的时候。 那时候是在禁区外。 她还有点儿矮,虽然脾气不好,小脸冷冰冰的,但脸上的肉很多,看上去还是很可爱。 顾白水扯了扯嘴角,慢慢的笑了笑。 姬絮不懂,也想跟着师兄一起笑,像以前一样。 山里的师兄偶尔就笑得莫名其妙,跟在屁股后面的师妹就也笑。 为什么笑? 管他呢,多笑笑,总比苦着脸哭要好。 但河对岸的少年突然又不笑了,自言自语的问了一句话。 “我师妹呢?” “我好像把我师妹丢了。” 顾白水看着距离自己不远的溪水,眼里似乎看不见了踩在溪水里的那个少女。 他说:“我记得她一直跟在后面,不在对岸。” 这是最后一次了。 一条溪水分两岸, 这边是三个年轻一代的长生弟子,对岸是很多历史上老不死的家伙。 姬絮可以趟过河水,走上来,也可以退到对岸,变成一只漂亮的长生蝉。 她会怎么选择呢? 顾白水等了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开了。 这边的岸上,只有他一个人。 对面的岸上,也没有人影。 姬絮低着头,就这么固执的站在溪水里,不吭声也不说话,任由冰凉的溪水浸透了自己的布鞋。 脚步声远去,她眼看着小师兄在林子里渐行渐远,可能再也追不上了。 溪水潺潺,一个被丢在河水里的人影无力的蹲了下来。 她看着河水里自己的倒影,模模糊糊,怎么也看不清楚。 清澈的水里荡开一串串涟漪,姬絮回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些话。 “少玩儿水,被冲跑了咋办?” “你二师兄以前就被大师兄丢进河里过,好几次……不过贱人烂命长,他总能自己爬回来,狗刨越来越熟练了。” “水可凉,师兄不想去捞你。” 她嘿嘿的笑了,但越笑越看不清楚,耳边的声音也越清晰。 “为什么笑?管他呢,多笑笑,总比苦着脸哭好……” …… …… 顾白水在山里走了很远,没有回头。 他已经彻底脱力了,完全是漫无目的的在山里闲逛着,寻找着那只背着一口黑锅的石猴。 身体上的伤口逐渐愈合,一点点,干涸的体力和气血也恢复了一丝半缕。 “糟了。” 顾白水的身体顿了一下,眼神变得奇怪了起来。 “大师嘱咐我的大乘佛器,残骸全丢在哪儿了,忘了收尸。” 玄奘法师和玉太子去了天上的另一个地方搏杀,一直到现在还没回来。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两个圣人王应该是势均力敌,陷入了一番苦战,生死未卜。 顾白水略有迟疑,想了一下:“所以,应该也不用捡……大师能不能活着回来还是两说,说不定需要收尸的不只有佛器。” 怀着对大师真切的祝福,顾白水继续向前走去。 花果山很大,找到山里那只背锅石猴,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 桃林密密麻麻,山势向上陡峭。 大约半刻钟后,顾白水突然走出了枝叶茂密的桃林,来到了一座悬崖边上。 悬崖的对面还是悬崖,脚下好像是一片被半包围的岛内海,顾白水顺势低下头,随意的看了一眼。 他站在崖边不动了。 悬崖下的海面上漂浮着一具“尸体”。 更准确的说,那好像是一幅画,一幅很大很大的……画着瀑布和山洞的画卷。 这幅巨大无比的画纸,平躺在海面上,占据了绝大部分的视野。 而且更神奇的是,那幅画中央的瀑布还在向外喷涌着源源不断的水流。 画是死的,但又像是活的。 顾白水从来都没见过这么奇怪的玩意儿,看上去是有人用大神通把一整座瀑布压成了一张薄薄的纸,掉在海里。 “水帘洞。” 顾白水意识到了这幅画是什么。 它就是邵靶星嘴里“抱着肚子”跳崖的水帘洞。 水帘洞跳了崖,但是没跑远,就藏在这个地方像睡着了一样。 顾白水目光闪烁,轻飘飘的落了下去。 他走进了画里,一个上下左右颠倒的世界。 瀑布在脚下汹涌澎湃,顾白水潜入水里,穿过瀑布,看到了一个很原始的巨大洞穴。 他脚步轻慢,一步步的走进了洞穴里。 洞穴壁上有两行沧桑的古字,写着:“花果山福地,水帘洞洞天。” 没走错。 顾白水朝着水帘洞的更深处走去。 这座石洞很大,而且有很早以前生活的痕迹,只不过看样子很久远,如今带着些许冷清和荒凉的感觉。 绕过几个石柱,顾白水停下了脚步。 正对面,粗粝原始的石台上,有一块巨大古朴的巨石王座。 王座上坐着一个体型是常人几倍的身影。 身穿战甲,默无声息的拄着一只手臂。 它好像睡着了,身上沾染着灰尘和石粉,眼帘低垂,没有呼吸。 顾白水皱了皱眉头,小心谨慎的打量了几眼。 王座上的那家伙,是一只很不一样的猴子,和刚刚在林子里出现的石猴相比,这个巨大的轮廓更称得上“大圣”之名。 而且顾白水觉得,现在王座上的大圣,可能就是刚刚出现的石猴。 或许……一根猴毛? 顾白水还不太确定。 山洞里却突兀的响起了一个悠然的声音。 “你来做什么?” 没有问你是谁,也没有问怎么来到的这里。 这个声音很直接的询问了顾白水的目的。 顾白水眼神一动,想了想,回答道:“我来找东西。” 水帘里凭空响起的声音又问:“找什么东西?” “一口锅,一口黑色的锅。” 洞穴安静了片刻,石壁震动,在顾白水身前不远处,浮现出了三座石台。 石台方方正正,上面摆放着三个形状相同,但完全不一样的物件。 三口锅。 声音变得玩味了起来:“你要这口金锅,那口银锅,还是一口黑锅。” 顾白水愣了一下。 目光环视,最后还是有些迟疑的落在了第三口黑锅的上面。 他点了点头,说:“我记错了……不是来找锅的。” “那你来找什么?” 顾白水说:“我来找一根针,叫金箍棒。” 第443章 两人棋 东洲海岸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六尊巍峨恐怖的大妖王站在沸腾的海水里,几百只白色的稻草人如蒲公英漫天飞舞,它们纠缠着妖王庞大的躯体,撕咬上去就死不松口。 牛吼狮嚎,鹏啼辕啸,一团团硕大圆润的妖血砸进大海里,将海水染成了滚烫的猩红。 癫狂的妖王们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创伤,白鹏断了一只翅膀,浑身血肉模糊,独眼狮子仅剩的那只眼睛也被稻草人们摘了下来。 相对的,原本近千只稻草人也折损了小半,剩下的几百只稻草人依旧不畏生死的冲击海中妖王们的躯体。 和海中的混乱沸腾相反,是云上的寂静宁和。 云海上有一座恢弘的天宫白城。 天宫白城外的巨大鹿头上,摆放着一张黑白色的石桌。 石桌上搁放着棋盘,黑子白子纵横交错,两个青年人正在旁若无人的对弈着。 “呼~” 苏新年落下了一粒白子,堵住了知天水的围杀,棋局走势陡然一变,形成了微妙的反攻之势。 白衣青年似乎对自己的这步棋很满意,慢慢悠悠的举起茶杯,儒雅自矜的抿了一口。 “tui~” 他还顺带吐了口茶叶……不好喝,有点儿烫。 知天水淡然不语,瞥了眼面前的棋盘,表情并没有任何的变化。 他来这儿的目的就只是拖住苏新年而已。 对弈输赢并无所谓,只要苏新年无暇去做别的事,知天水便胜券在握。 在东洲谋划布局了这么多年,知天水知道的事,设下的局,要远超外人的想象。 一枚黑子落入棋盘,知天水下在要害,遏制住了苏新年的反攻之势。 不过他没有喝茶。 因为这棋盘和 茶水都是苏新年摆弄出来的。 这家伙有些吝啬和 小心眼,自己烧了壶极品灵茶,只给知天水倒了一杯寒酸的清水。 而且不出意料的话……知天水瞥了眼杯中水,瞳孔深处掠过了一抹深沉的嘲弄。 这水还不是一般的水,下了毒……可真够无耻啊。 “我有件事儿不太确定,想着当面问问你。” 苏新年落子在棋盘上,然后随口问了一句:“你在东洲大陆到底藏了多少前生的躯壳?” “我辛辛苦苦跑了大半年,在深山老林、荒漠山村的犄角旮旯里掘地三尺,本以为差不多清干净了,你怎么又弄出这一千个新的?” “在哪儿批发?生产效率这么高吗?” 知天水平淡的看了他一眼,漠然说道:“攒了一万六千年,两千七百二十具人尸。” “除掉用来放在东洲溜你们的诱饵,剩下的都在这儿了。如果你今天能把它们一网打尽,就只剩下我这具本体了。” “这就有点扯了。” 苏新年听他这么说,自己却摇了摇头:“一万六千年,积累了两千七百二十具人尸。” “这么算平均不到十年,你就要活一次死一次,你总不能是世世早夭寻死觅活吧?” 知天水把一枚棋子放入棋盘,说道:“两千七百二十具人尸,不意味每一个都是我。” “几千年一世,其中只有几具大尸是我的前世,另外的人尸是它们生前的血脉和创造出来的附属东西。” 苏新年听明白了:“你是病原母体?还有传染性?” 按照苏新年的理解。 知天水每一世都是行走的传染病源,它就像是某种血族僵尸,咬死一个人就会把他变成自己 的同类。 更形象的比喻,知天水是一滴漆黑如墨的水,掉进干净的池塘里,就会自然而然的扩散,感染蔓延出同样的“水”。 “这么说,你用知天水这个名字活了一万六千年?” 苏新年算了算:“其实是三辈子。” 知天水没有否认,似乎默认了苏新年的说法。 一万六千年以前,知天水是长生蝉,每一世都有自己的名字,也有各种各样的身份。 例如青冥仙和苦真人。 但一万六千年前的那段时间,是一条清晰分割线,对知天水和梦星河都是如此。 那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有两条灾厄要“出世了”。 「天水」和「星河」。 为了即将出世的这两条灾厄,知天水和梦星河开始修行一本名叫血肉典的功法。 也都足足修行了三世。 第一世是灾厄诞生前,两只长生蝉无名无姓,隐于世外,一心修行血肉典。 第二世是灾厄诞生时,两只长生蝉有了和灾厄相对的名字,他们也开始入世修行长生书。 最后这一世便是此时。 长生蝉最后一次蜕变,吃掉了成熟的灾厄,走到了长生路的尽头。 “嗒~” 白子落下。 苏新年瞥了眼脚下海里粉碎飘零的稻草人尸体,对知天水又问了一个问题。 “积攒出来这些玩意儿,耗费了你一万六千年的时间。” “但这半年就全被挖了出来,清理的七七八八了,你一点儿都不心疼?” 这是一件很怪的事。 苏新年带着师弟和僧人,在东洲大陆上肆意嚣张的搜索着知天水的前世们。 他把知天水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雄厚本钱,都挖了个干净,一个都没有放过。 但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知天水本体却一点动静都没有,连面都没有漏一次。 置身事外,冷眼旁观,好像死了这么的“知天水”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苏新年的清理计划进行的太顺利了。 顺利的像在菜地里拔菜一样,让小师弟都有些疑惑。 “这半年你忙什么去了?” 苏新年摆出了一幅关心朋友的样子,虚情假意的试探着知天水。 知天水指尖微顿,抬起脸,莫名诡异的笑了一下。 “这半年,我在等。” 苏新年挑了挑眉:“等什么?” “等你们来找我,等我的那些老仇人一起来东洲,等下面的那座山出世,也等……天崩地裂,世界颠倒。” 知天水放下了手指间的黑棋,砸碎了棋盘上的一枚白棋。 “这样我才能收网,把大家一网打尽啊~” 风吹云动,苏新年视线向下,看了一眼棋盘上的那枚碎子。 知天水说:“下棋不是这么下的。” “你们这年轻一代的长生弟子,还是太守规矩……太老实了。” 第445章 兑子 这是苏新年记忆里第一次得到这种评价。 “太守规矩,太老实了……” 上一次听到类似的话,还是很多年前在山里,一位大师兄对二师兄说:“你要再不老实,弄死你。” 除此之外就没了。 苏新年不自觉地抬了抬眉,想了会儿,然后看向了对面那个青年执事。 他问:“那你们这些老人是怎么下棋的?” 知天水把玩着一枚黑色的棋子,平静的说道:“没那么复杂,兑子就好了。” “修士越修行到高深的境界,就会能看到越多的东西,返璞归真,化繁为简,阴谋诡计终究是小道,谁又能欺瞒的了谁?” 知天水把棋子倾倒在了棋盘上,黑白相对,一个对着一个。 “我手里的牌就这么多,全都推出来了,你手里的牌有多少我不在乎,兑不过我就输,兑的过我就赢。” “就这么简单。” 苏新年摸了摸下巴,没有回话。 因为事情的确如知天水所说,当修士强大到一定程度后,阴谋算计所能起到的作用就会越来越小。 知天水根本不必理会你在算计什么。 他只需要不讲道理,把所有的牌都砸在对手的身上,以势压人。 能接得住才有兑子的资格,接不住就只能被压的粉身碎骨。 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弱者无法回避。 知天水往棋盘上放下了第一枚黑子,他说:“中洲的摇光圣地已经没了,灭满门,没有活人。” 这是他们两个在虫境里定下的赌注,“虫族”和“人族”的领地战争。 苏新年的目标是知天水手里的两座起源秘境,神农秘境和轩辕秘境。 神农族人和摇光圣地的弟子在东洲四处乱战,硝烟四起,到现在都没有停歇。 但没人想到,知天水的视线根本不在东洲。 他任由两方弟子小打小闹,自己却已经把中洲的整座摇光圣地连根拔起,断了苏新年的退路和根本。 苏新年闻言也是一愣,因为他是没想到知天水会这么做。 “偷家?这么没品吗?怎么做到的?” 知天水说:“神农和轩辕两座起源秘境在东洲,神农族也在……但轩辕族不在。” “几万年前,轩辕他就把轩辕族的起源秘境卖给我了,他们举族搬去了中洲,摇光圣地是如今轩辕族灭的。” “这样啊。” 苏新年记下了,顺便问了一嘴:“轩辕族藏在中洲?我还真没怎么发现。” “他们在姜家,姜家是神农族在中洲的分支,和姬家一样。” 知天水说:“我把姜家给了出去,当作轩辕族栖息的新地方。” “懂了。” 苏新年点了点头:“东洲是你的地盘,中洲是梦星河的地盘。” “你可以这么理解。”知天水说:“下面到你了。” “我可没你这么阴险。” 苏新年无奈的摇了摇头,但紧接着袖子里传出了一声奇怪细微的虫鸣。 苏新年怔了一下,在袖子里掏了又掏,最终才捻出了一只半透明的红色蠕虫。 他把蠕虫放在耳边,认真的听了一会儿,表情逐渐变得平静了不少。 棋线纵横,一枚白子落在了棋盘上。 黑白相撞,两子粉碎。 苏新年说:“神农族的起源之地没了……轩辕秘境应该也是……连根拔起。” 知天水眼帘微动,轻轻的皱了皱眉头。 “哦,对了。” 苏新年笑了一声,抬眼解释道:“我有个认识不久的朋友,叫虫师,很久以前是虫境里的一只虫子。” “虫境和神农族自古就不对付,因为神农喜草,虫子啃食,所以你那时候灭了虫境满族。” “今天他烧了神农秘境,我觉得应该不会留什么活人,你俩算是扯平了。” 知天水并没有因为神农覆灭而感到愤怒。 他甚至出奇的平静,只是反问了一句:“你是怎么找到那两座起源秘境的?” 神农秘境和轩辕秘境是东洲最神秘古老的起源秘境,藏在太古山林和云梦天泽的最深处,了无人烟,根本无迹可寻。 “河汛期,上次云梦天泽河汛期,多宝道人找到了起源秘境的大致方位,他擅长干这事儿,而且记在了聚财商会总部的账本里。” 苏新年很自然的说道:“我去总部翻了翻,就找到了上面的线索,我师弟也说,多读书总是有好处的。” 读账本吗? 分赃也可以说的这么清新脱俗。 知天水吃下了这个亏,看上去也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第二枚黑子,落入棋盘中。 苏新年问:“这步落在哪儿?” “上面。” 知天水微微抬眼,目光遥望着天穹之外的星空。 两尊气息恐怖的圣人王,在星空里以命相搏。 僧人上半身赤露,露出了皮肤上那一枚枚漆黑的佛经诡纹。 一轮黝黑的罪孽黑轮在身后旋转,另一轮更大的道德金轮压在了更后方。 他的对手,玉太子眼神麻木空洞。 额头上闪烁着青金色的光晕,从遥远的星空深处投来一道道璀璨的琉璃星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太子星官,群星庇佑。 一个模糊的轮廓逐渐浮现在玉太子的身后,那道青玉色的轮廓庞大的无法想象,一只手就比海里的巨兽妖王更加庞大。 法天象地,星官神将。 身披琉璃战甲的神将出现在了玉太子的身后,双手抬起一柄燃烧着星火的巨剑,重重的劈向了那个渺小的僧人。 虚空破碎,法则湮灭。 在无边无际的星芒里,僧人双手合十,缓缓的闭上了双眼。 金色,无边无际的金光。 罪孽黑轮融入僧人的眉心,一圈道德金轮缓缓转动……然后出现了第二个道德金轮,第三个……第十个。 足足十个金光圆满的道德金轮,在僧人的背后转动着,一个比一个巨大,一个比一个夸张。 在道德金光的沐浴下,僧人恍如活佛,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一尊佛,出现在了星空里。 法相天地,十世金佛。 佛陀和神将撞在了一起,万物寂寥,星空湮灭。 苏新年只看见两种色泽在星空里晕染开,覆盖了所有。 棋盘上的两个青年等了一会儿,一个破衣烂袍的僧人从星空外落了下来,像一颗流星一样砸在了白城天宫的门口。 很精准,不偏不倚。 大师输了吗? 苏新年摇了摇头,倒是没有。 因为星空里已经没了另一个人的影子,一片玉都没有留下。 白城门口裂开了一条缝,一只手从城里伸了出来,抓住了僧人的手腕,把他带进了里面。 城门缓缓闭合,无事发生。 “咔嚓~” 棋盘上的黑白两子再次兑掉。 苏新年问:“还有吗?” 知天水的第三枚黑子,落在了花果山里。 苏新年又问:“谁?” 知天水眼皮动了动,声调过分平淡:“师妹。” “小师妹?” 苏新年眨了下眼睛,沉思许久,然后咧开嘴角,无声的笑容满面。 他看着知天水,莫名真诚的说道。 “我有个师弟。” “他很年轻,但不像我这么老实……野的很。” 第446章 大圣的赠礼 “金箍棒,定海神针,都差不多。” 顾白水站在水帘洞里,索求着自己想要的东西。 山洞平静了一会儿,那个声音才又问:“不要锅了吗?你要那东西做什么?” “锅我想要,金箍棒我也想要,如果能两个都给我当然最好。” 顾白水想了想,又抬眼说道:“其实我自己是更想要锅,不过别人想要金箍棒,我不想让它落在别人手里,所以选金箍棒。” 他说的很明白了。 锅亦我所欲也,棒亦我所欲也; 二者不可兼得,那就损人不利己者也。 这也是长生一脉的一贯作风。 家底儿厚,所以不太在乎自己的得失,但如果让别人占了便宜,可比自己吃亏更难受了。 “二师兄说,知天水很看重花果山里的一样东西,费尽心机也要弄到手中。” 顾白水看了眼水帘洞王座上的巨大的身影,接着说道:“不过他其实不太清楚山里的东西是什么就,只让我看着办。” “我刚刚想了一下,花果山里古怪的东西无非就几样:水帘洞、黑锅、石猴和金箍棒。” “其他三样我都见过了,虽然都有些稀奇古怪,但好像不太值得知天水这么兴师动众。” 顾白水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瞳孔深处多了一丝细微的异色。 他自语道:“只剩下金箍棒了。” 山洞寂静了片刻,声音再次响起。 “金箍棒是在这里,也应该是神农想要的东西。” “但你就这么平白无故的想要过去,我好像没什么理由给你。” 王座上,那个影子的头好像动了一下。 紧接着,顾白水听到了水帘洞里那个声音的要求。 “你至少要回答我,拿走金箍棒有什么用。” 顾白水眉头微挑:“我回答出这个问题,你就愿意把金箍棒给我?” 有这么简单? “说不定会。” 石洞里回荡着敷衍的声音。 顾白水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站在原地默不作声的思索了好一会儿。 没有人催促他,顾白水把脑子里东洲发生过的事情过了一遍,多想了一会儿。 东洲秘境、神农氏族、禁区生命复苏,以及……天上那座天宫白城。 “我有一个想法。” 顾白水眼神微动,心里逐渐浮现出了一个念头。 “嗯,说来听听。” 顾白水望着座椅上的轮廓,若有所思的问了这一句话。 “金箍棒是不是一把钥匙?” 很模糊,座椅上的那只猴子动了一下。 虽然它没睁开眼,但顾白水却察觉到水帘洞中的气息微妙的变动了。 “钥匙是用来开门或是开锁的。” 顾白水接着说道:“整座东洲我唯一比较好奇而且没找到的东西,是一座十万年前的古老秘境。” “它比起源秘境更高几阶,是人族历史上最神秘浩瀚的秘境。” 顾白水问道:“金箍棒或者是定海神针,是用来开启仙雾龙境的一把钥匙吗?” “知天水想打开仙雾龙境,想在里面蜕下长生蝉的皮,渡劫超脱?” “这是我现在能想到的,似乎也正在发生的事情。” 水帘洞深处传来了滴水的声音。 座椅上的猴子悠悠然的睁开了眼睛,一双金黄色的竖瞳在阴影里恍如鎏金之火,俯瞰着闯入洞内的那个少年。 一缕很淡的气息出现在了水帘洞里。 这缕气息并没有带来什么压力,却让对面的顾白水脸色一凝,突然间老实规矩了不少。 这只猴子是大圣,但也不是大圣。 顾白水在大师兄的身上也察觉到过类似的气息,悠然闲适,疏离众生。 水帘洞座椅上的这位,是一尊准帝啊。 “你要去阻止他?” 座椅上的猴子问顾白水,“阻止神农,打开仙雾龙境。” “我可以试试,但不一定能成功。” 顾白水没把话说太满,很诚恳的回答道:“不过如果前辈你愿意站在我们这边的话,我有七八成的把握,把他埋在东洲。” “我帮不了你。” 出乎意料,猴子拒绝了顾白水的请求。 顾白水问:“为什么?” “因为还没到我们这些人出来的时候。” 座椅上的猴子打了个哈欠,懒懒散散的说道:“水帘洞不会放我出去,它即便放我出去,我也不愿意在这时候出去。” 顾白水皱了皱眉,又问:“那什么时候能出去?” “等到一些准帝回到大陆吧,到时候会热闹不少。” 猴子一手撑着下巴,又说:“不过那时候,知天水应该已经完成了自己的计划,等他打开仙雾龙境,渡过长生死劫……再出来,我可能拿他也没什么办法了。” “有这么夸张?” 顾白水眼神莫名:“仙雾龙境里到底有什么?九转成仙丹吗?” “差不多,对知天水来说差不多。” 猴子侧头掏了掏耳朵,抬手一扔,一根金银两色的棍子迎风而涨,叮叮当当的落在了顾白水的脚下。 “拿走吧,带着那口黑锅一起,都送你了。” 座椅上的猴子出乎意料的爽利大方,它似乎对这两件东西并不在意。 可有可无,眼不见心不烦。 顾白水表情略有犹豫,但手已经下意识的伸了出去。 铁棍入手,冰凉沉重,捞起黑锅,沉闷厚实。 “哦,对了,也不是白送给你,你帮我把山里的小东西们找回来。” 猴子又多说了一句:“石头块、毛桃和树枝,把它们仨带回水帘洞。” 顾白水拿人手短,麻利地答应了。 但一想,又觉得有些奇怪:“它们跳上了一个石猴的背,没被带回到来?” 猴子抬了抬眼皮,说:“那不是我。” 山里还有另一只石猴? 顾白水觉得有点奇怪,仔细打量了几眼手里的黑锅,发现和刚刚看到的是有点儿不太一样。 难道那石猴是假的? 可为什么那些小东西也没认出来? 顾白水没想明白,带着锅和棍子走出了水帘洞。 他站在倾斜飞流的瀑布里,抬起头,看到了自己来时的悬崖。 悬崖上有棵歪脖树,树荫里站着一只石猴。 它低着头,一动不动,目不转睛的看着顾白水。 “你把棍子带出来了?” 古怪沙哑的声音,回荡在悬崖瀑布上。 顾白水此时手里正拎着两件东西,也没有否认的余地。 “是,又怎么样呢?” “给我。” 石猴提出了自己的要求,甚至冷漠的跟了一句。 “不然,你死。” 第447章 庙堂第一 被一块石头威胁了,这是顾白水没想到的。 “想要这根棍子?” “总得有个理由。” “你要我就给,岂不是太没面子了。” 顾白水没把威胁放在心上,而是想用言语试探一下这只石猴到底是什么东西。 石猴无动于衷,只是声调冷漠的复述了一遍:“给我,不然,你死。” 顾白水眯了眯眼睛,嗤笑了一声。 “你以为我是贪生怕死的人吗?” 他是,但可以装不是,因为他也不是一个诚实的人。 石猴和顾白水陷入了僵局。 接下来,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一个绑好俘虏的青年道士听到了他俩的对话,然后探头探脑的出现在了悬崖边。 他想了想,大手一拍,从后面“恶狠狠”的给了石猴后脑一下。 “怎么和道友说话呢?” “我平时怎么教你的?出门在外靠朋友,行走江湖讲道义,你个石头脑袋全忘了是吧?” 说着说着,这个吊儿郎当的青年道士又搓了搓手,对着山下的顾白水挤出了一个虚伪的笑容。 “道友你别和她一般见识啊,她脑子不好使,不会讲人话。” “有什么事儿,你和贫道商量,做生意嘛,都好说。” 顾白水微微抬眼,看着悬崖边那个笑容满面的青年道士。 他隐约嗅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 这个道士身上,有一股让顾白水很熟悉的“卑鄙无耻、下作虚伪、表面和气随时翻脸捅刀子”的感觉。 形象点儿说……像是二师兄的同类。 只是年轻一点,处于幼生期阶段。 出门遇到这种东西是有些晦气啊。 顾白水摇了摇头,抬首打量了崖边那人几眼,目光缓缓的顿了一下。 他好像见过这个人,有一面之缘,只是印象不深。 在哪儿呢? 顾白水认真的回忆了一会儿,记起来了这个青年道士。 他俩的确是见过,在圣妖城的树叶空间里,还交谈过几句话。 那时候顾白水屠杀了几十个拾圣会的老圣人。 这家伙就藏在通道里,面壁思过,一声也不敢出。 顾白水后来揪出了他,他装模作样,说自己是拾圣会的新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顾白水还在这家伙的身上感觉到了一股灵魂的波动,藏在影子里,是一只活的红毛。 不过远日无怨近日无仇,顾白水刻意的压下了心里的杀欲和戾气,放过了这个路过的家伙。 多宝道人死了,这人还是圣妖城里拾圣会唯一活下来的人。 穿越者、拾圣会新圣人、 有一只奇怪的红毛、圣妖城唯一的幸存者。 这是顾白水对他的所有印象,除此之外连名字都不清楚。 于是踩在瀑布上的顾白水,问了一句话:“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悬崖边的青年道士笑呵呵,看上去老实诚恳的说道。 “是庙堂的,圣人阶第三,白光。” 顾白水审视着青年道士的表情,然后摇了摇头:“换一个。” “什么?” 道士一愣,不明所以的反问道:“换什么?” “换个身份,有点儿假了。” 顾白水不信这人会实话实说,这么简单的就交代了自己的身份,大概率是假的。 崖边道士略微沉默,干干的笑了一声:“道友见谅,出门在外总得多加小心,小道我也没恶意。” 顾白水看着他,没说话。 道士一本正经,再次说道:“是庙堂的,圣人阶第二,朱砂。” “更假了,” 顾白水还是不信:“像是个女子的名字。” 不过他倒觉得这两个人名应该是真实存在的,是庙堂里的圣人弟子。 这道人故意把他们推出来,明显没安好心。 “你和他们关系不好?”顾白水问:“你是庙堂第一?” 青年道士沉默了下来,吭哧吭哧的憋出了几个字:“我不是。” 顾白水和善的笑了笑:“你排第几?” “第十四,” 杨牧生略有无奈:“我这人平时比较低调,不喜欢逞凶斗狠,所以……排名略低。” 顾白水并没有在意所谓的排名。 他挑了挑眉头,反问了一个问题:“庙堂有十四个圣人?” 这就有点儿恐怖了。 任何世家圣地积累出来的盛世,都极少听说能在某一代汇聚一十四个圣人。 庙堂到底是什么来头? 能拿帝兵传承砸顾白水,还能培育出这么多的圣人弟子? “不是,道友你误会了。” 杨牧生解释道:“咱庙堂没那么多人,所谓的第二第三算是……历史排名。” “我们这一代的圣人也没这么多,中间还死了不少,我虽然排第十四,但前面活着的也就三人,上升空间很大。” 顾白水点了下头:“所以第一还活着?” “当然,”杨牧说:“第一是活着的,只不过身份很特殊,我都只见过一面。” “叫什么名字?” “姬絮。” …… 杨牧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下面瀑布上的那人就此沉默了下来,没在自己问题,只是看着脚下的水流,许久之后,才略有自嘲和荒唐的笑了一下。 “道友,咱们还能做生意嘛?” 杨牧生试探着又问了一句。 顾白水抬起了头,脑海里不知道想了什么,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当然,你想要什么?” “你手里的那根棍子……还有那口锅。” 杨牧生说:“这是庙堂给我的任务,但我不敢进水帘洞内,所以只能劳烦道友了。” 顾白水没有拒绝,反而了一句:“你能出什么价钱?” “好说,好说。” 杨牧生笑了笑,对身后石皮脱落的一个身影摆了摆手:“把小东西们带上来,给道友看看。” 几个轮廓出现在了悬崖边。 一块被堵上了嘴的石头,一坨蔫了吧唧的毛桃,以及一根枯黄色的树枝。 除了这仨之外,还有一个人也被五花大绑了起来。 邵靶星,是这个倒霉蛋。 “怎么样,道友,四个换两个,很划算吧?” 杨牧生恬不知耻的笑着。 顾白水翻了翻眼皮,摇头拒绝了他的开价。 “不值。” “我和他们不熟,不值这个价。” 杨牧生皱了皱眉:“那道友觉得应该如何?” “我觉得,四换一。” 顾白水似乎早有主意,拎出了手里的两件东西。 “他们四个换其中一个,你可以挑锅还是棍子。” 杨牧生陷入了为难之中。 因为他很想要那口锅,但同时金箍棒才是庙堂要求必须弄到手的目标。 二选一的话,杨牧生只能选后者。 当然,他也可以试着杀掉下面的那个少年。 不过那人离水帘洞很近,一转身就进洞了,杨牧生根本不愿意冒这个险。 说实话,他能愿意把金箍棒换给自己,就已经很超出杨牧生的预料了。 所以,这其实也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我换了,要那根棍子。” “是吗?” 顾白水不出意料的笑了笑,瞳孔深处是别人看不懂的阴暗交杂。 他同意了。 顾白水用开启仙雾龙境的钥匙,换了四个没有什么用的废品。 这根棍子,顾白水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留在自己手里。 不给知天水,怎么打开仙雾龙境的大门? 这场局的双方是二师兄和知天水。 顾白水只是一个局外人而已。 “二师兄会赢……风浪也越来越大了啊。” 第448章 到师傅这儿来 冷风吹过,遍地的血水泛起波纹。 佛院寂静无声,一个白衣道人迈步走了进来。 顾汐浑身无力,一只手扶着墙壁,双腿有些发软。 她的视线所及之处,尽是残肢断臂,一片狼藉。 老妖道站在粘稠的血水里,头发散乱,浑身染血,恍如地狱里爬出来的妖魔。 消瘦的少年倚靠在墙角,和老妖道之间不过一只手臂的距离。 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佛院的另一角。 一个披着破烂袈裟的秃头怪物,正在捧着一具不成人形的尸体,啃食吸吮的津津有味。 顾汐脸色一片惨白,寺院里腥臭的血气涌入鼻腔,让她腹中一片翻江倒海,作呕不止。 这里是真正的人间地狱。 相比之下, 身在地狱里的老道人和消瘦少年,就要脸色自然的多了。 他们昨夜亲眼看见了血流成河, 老道人更是杀的癫狂狰狞,亲手酿造了这场屠门惨案。 所以这两人并没有在意脚下流淌的血水,而是把视线凝在门口,表情各有各的诡异和奇怪。 老道人瞳孔微涨,嘴唇蠕动了几下,看着那白衣道人,却什么话都没说出口。 顾白水更是沉默不言,瞳孔深处似乎逐渐意识到了什么,多出了一丝茫然和惆怅…… 实际上, 他的整具身体绷得像是钢板一样僵硬,皮肤上寒毛耸立,灵魂和本能都警戒凝重到了极点。 顾白水极少流露出这种神态。 他平日里更像是一只懒洋洋的刺猬,趴在石头上,尖刺蔫软,对周围发生的绝大多数事情都不怎么上心。 但此时此刻, 这只在梦里的刺猬终于炸了毛,浑身的刺张牙舞爪的对着外面,身体收缩成一团,完全处于本能的想要保护好自己。 这一切发生的原因,仅仅是因为那个白衣道人无声的笑了一下。 他走进佛院,目光从容悠然,没有看缩在角落啃尸体的怪物,也没有看浑身挂满烂肉的老妖道。 道人只看了顾白水,也只对他一个人露了笑容。 他不是那个墓穴长生者。 顾白水双手攥紧,心里那块浓郁的黑影迅速放大,如潮水蔓延而来,淹没了整个灵魂。 但带着道人来到这里的顾汐,却对此一无所知。 她只是听了他的话,去竹林小道观里去搬救兵。 顾白水说:“去道观找那个年轻的道士……让他过来……” 顾汐很听话,逃了一夜,步履蹒跚的穿过竹林,找到了一个没那么年轻的道人。 唯一有一点不同的是,顾汐遇到道人的时候,并没有在道观里,而是在竹林外。 白衣道人从道观里走了出来,顺手虚掩上了道观的木门。 他一转身,就看到了一个狼狈踉跄的小丫头。 道人就很随意的问了一句:“你是?” 顾汐表明了自己的来意,说佛院里有一个邪修老道,正在屠杀僧人。 她的同伴让她来搬救兵。 道人恍然的点了点头:“事情紧急,快带我去看看。” 顾汐不疑有他,就带着道人踏上了来时的路。 所以,自始至终,顾汐就没有推开门,走进去过那间道观。 她也并不知道,在道人虚掩的门口……躺着两具新鲜的尸体。 一个年轻道士,还有一个十余岁的女童。 都死了。 …… 白衣道人踩在泥泞的血水里,身上依旧一尘不染,连布鞋都没沾染上血迹。 他环顾四周,瞅了眼往嘴里塞血肉的老方丈,看上去也不怎么在意。 他这一辈子在意的东西都不多。 无他,只是懒而已。 一个睡着午觉的懒惰老农,发现自家后院的农场里多出了两个偷溜进来的小家伙。 这两个小家伙在农场里四处闲逛,还碰巧寻到了圈养牲畜的悬崖山洞。 受伤的女娃待在了崖上。 不老实的男娃带着农场苦工闯进了洞里,突然嘴馋难忍,对那些没有成年的牲畜们下了黑嘴。 朝着牛屁股咬了一口,鸡鸭羊都没有放过,全都被他咬的嗷嗷直叫。 老农被吵醒了,往门外走了两步,迈过万里疆土来到了南方的森林里。 他想看看是谁家的倒霉孩子,这么不忌口,连自家农场里养的牛犊羊羔都不放过。 没法没天了还。 但当老农停下脚步,看到了眼前乱糟糟的场景,却无奈和蔼的笑了起来。 一场时间长河里的意外惊喜。 当老农看到少年的那一刻,已然把农场和牲畜们抛掷脑后了。 黄粱是什么,家里后院的一块地罢了。 老农笑的很开心,带着一丝玩味和莫名的情绪。 墙角的顾白水却依旧沉默不语,他小心谨慎的收敛气息,把自己所有的灵魂和本能都压抑在了这副陌生的躯壳下。 他反反复复的告诉自己,如今经历的只是一场梦。 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当梦醒之后轮回散去,自己又会回到那个熟悉的世界。 顾白水心神坚韧,在自己的心里筑起了一座密不透风的高墙。 他打算演好这一场戏,用另一个身份,扮好梦里的角色。 但接下来……白衣道人只用了轻轻的一句话,就彻底的击溃了少年的防线。 晨风吹过,衣袖扬起。 白衣道人站在清凉的晨光中,像一个和蔼可亲的老人一样笑眯了眼睛。 他很自然的对少年招了招手,说:“三儿,到师傅这儿来……” 原来是自家孩子啊。 ……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顾汐一脸错愕,茫然懵懂的看着佛院里发生的事情。 老道人愣了愣神,反复斟酌着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 这个古怪少年真是观主的徒弟? 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 两人茫然无知,佛院里除了怪物的咀嚼声外,是一片无声的死寂。 但无知者,总难了解真正让人恐惧的东西。 被无边无际的恐惧和怅然包围的,只有一个坠入魔洞冰窟的少年。 道人揭开了他的伪装,把小心谨慎的顾白水,裸露在了冬日清凉的晨光下。 脚下粘稠的血水逐渐凝固,刺骨的寒风吹透了全身。 顾白水突然有些分不清,自己现在经历的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了。 他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无力。 但记忆朦胧,在山里那个总是笑眯眯的老头子面前,谁又不是凡人呢? 沉默片刻后,墙边的少年挣扎着站起了身。 衣袖染着血水,他恭恭敬敬的对白衣道人行了一礼,弟子之礼。 “师傅,好久不见了。” 道人伸手,轻轻的摸了摸少年的头。 血水褪色,佛院在下一刻,变得一尘不染。 …… “乖徒弟啊,你这是在渡劫嘛?” “是,师傅,轮回劫,大师兄说我死定了。” “他懂个屁?” “有师傅在,什么劫渡不过去?” 第448章 长生遗产 “师傅,你死了吗?” “这么孝顺?一见面就问这么不吉利的话?” “只是好奇,当初是我亲手把您埋下去的,总得问个清楚明白。” “埋都埋了,应该是死了吧。” 道人的回答敷衍随意,仿佛并不是在谈论自己的生死之事,而是坐在村口的老农闲聊村里其他家的八卦一样。 顾白水又想了想,问了一个更加大胆的问题:“那师傅,你还会复活吗?” 道人看着自己的小徒弟,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 “徒弟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 顾白水是真的不知道,所以才认真的问了这个问题。 道人继续卖关子,像是逢年过节逗弄自家小孩子的无聊长辈。 “徒弟,你想不想师傅复活?” 顾白水不说话。 因为任何人再如何大逆不道,也不可能踩着鼻子欺师灭祖。 但同时,他更担心自己的另一个答案,会造成难以想象的恐怖后果。 “你想让师傅复活,师傅就从坟里爬出来看看你,你等着。” 师傅是能干出来这种事的。 你不能给祂一个台阶,祂能自己爬到天上去,把太阳星辰摘到手里撮着玩儿。 少年不说话,道人也只是摇着头乐呵呵的笑着。 此时的佛院已经被清扫干净了。 没有血迹,没有尸骸,就连被灾厄附身的老方丈和那个老妖道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偌大的佛院干净如初,只有师徒二人,和一个靠着墙角昏了过去的少女。 昨夜如一场红色的梦,道人来了之后,梦也就醒了。 “乖徒弟啊,你把生和死看的太重要了。” 佛院头顶的天空亮了,姓卢的道人也对顾白水多说了几句话。 “其实生死之间只有一线之隔,每个人看待线的角度不同,才会产生不同的生死观。 ” “就像现在,你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梦醒之后能回到另一个世界,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梦和现实本就是镜子的两面呢?” “镜分虚实,生时实,死为梦。” “人死之后从现实来到了梦里,那么梦醒的时候……你是不是也死了一次?” 顾白水想了想,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没懂。” 白袍道人颇有耐心,换了一种说法。 “如果你活着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人,祂告诉你,现在生活的世界是假的,只有自杀才能去到另一个世界 。” “而另一个世界没有生死,也没有时间的概念,你可以弥补自己过去的遗憾,万般美好……你愿意自杀吗?” 顾白水摇了摇头:“我不会信。” 道人又问:“如果这个人是我呢?” 顾白水怔在了原地。 如果那个人,是长生大帝呢? 一位活了无尽岁月,超脱生死,站立在历史长河里最高的山巅,触手可及天道的大帝呢? 祂亲自和你说,自己已经悟透了天道,超脱大帝之境,勘破了生死之上的天道。 又如何呢? 或许顾白水还是不会信。 即使是自己的师傅,他也只会将信将疑,觉得师傅可能是老糊涂了。 再然后……长生大帝死在了你的面前。 祂用自己漫长近乎无尽的生命,来说服你,还是会不为所动吗? “真有那个世界吗?” 顾白水怅然困惑,大帝之上,是仙界? “你以为师傅我去了哪里?” 道人一本正经且神秘的说道:“师傅我已经在那里站住脚跟了,过几年就打通关系,接你们上来。” 顾白水沉默片刻,表情复杂的看了道人一眼。 “师傅,别玩儿了。” 道人痛心疾首,满脸失望:“乖徒弟,就连你也不信为师吗?” 顾白水却说:“你这话骗不了怕死的人 。” 道人无奈……尽管祂的确在信口胡诌。 自己这小徒弟什么都好,就是太惜命,太怕死了。 怕死的人都太理性,就少了一些鲜活的冲动和感情。 “你到现在都是一个人吧,徒弟。” 顾白水敷衍的点了点头。 他知道自己在生死这个问题上,从师傅那里问不出个所以然了。 于是顾白水换了个方向,问了一个很是现实的问题。 “师傅,你死了,那咱们长生一脉的遗产怎么分配?” 道人嘴角动了动,无语的看着自己的小徒弟。 这么大逆不道吗? 那就没错了,是长生一脉小崽子的风格。 道人问:“你想要多少?” 顾白水无辜的眨了眨眼睛:“师傅你有多少?” 道人笑了:“胃口这么大,打算独吞师傅的棺材本?” “我不是那样的人。” 顾白水正色道:“师傅只要你不偏心,徒弟我都能接受。” “那怎样叫偏心,怎样是不偏心呢?” “我觉得,师傅你对师妹有些偏心了。” 顾白水说:“妖域野岭和圣妖城、不死仙墓和黄粱国度、师傅你在外面弄出了这么多奇幻玄妙的道场,我们这些当师兄的可是一点都不知道。” “这些东西又不值几个钱,我想你们看不上。” 道人摇了摇头:“师傅我这人向来公平公正,手里的几件帝兵都分好了,哪会在意这些小事?” “帝兵?”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顾白水就有些冒火。 师兄师妹是有帝兵,自己捞到了啥? 半面镜子,一具老尸? 这帝兵可太珍贵了。 “怎么个分法?师傅你说说。” “一人两件,还不够吗?” 道人轻轻的笑了笑:“师傅可是最向着你小子的,把神秀和腐朽的帝兵都留给了你,这两件极道帝兵是独一档的超脱帝兵,你不亏啊。” 顾白水无言以对,只是默默的问了句:“那他们的呢?” “也不差。” 道人的瞳孔莫名深邃,继续说道。 “你大师兄也是两件,一件是紫微的鼎,一件是黄粱不死的根。” “你小师妹得了姬家的极道帝兵,和另一件……我的帝兵。” 佛院空旷,少年沉默无声。 这时候,他想起了一些事情。 自己得到的帝兵,是神秀和腐朽; 大师兄的帝兵,是紫微和不死; 小师妹的帝兵,是姬祖和……长生? 顾白水慢慢的抬起了头,轻声问道:“那……二师兄的呢?” “谁?” 某个老农好像把自己倒霉的二徒弟忘了。 道人真问了一句这样的话,顾白水嘴角抽了抽,然后才看到这老头不太好意思的笑了一下。 “新年啊,他……也有~” 真忘了。 果然二师兄才是被捡来的吧? 这让人嫌弃的一生啊。 顾白水摇了摇头,转瞬间,又察觉到了一丝朦胧的不对劲。 他起初没在意,但这缕不对劲的感觉,却像是一抹浓郁的黑夜一样,逐渐淹没了顾白水的心神。 少年想明白了这不对劲的感觉来自哪里,于是身体逐渐僵硬了起来。 他仰起头,看着那个身穿白衣的,很久前的“师傅”。 “师傅。” “嗯?” “你是怎么知道……大师兄找到了黄粱帝兵的?” 这件不死帝兵,不是师傅送给大师兄的,而是他们一起找到的才对。 道人没有回应,只是看着他,无声的笑着。 笑得很温暖……让人……毛骨悚然。 第449章 佛不好吃 道人最后还是没有回答顾白水的这个问题。 祂闭上了嘴。 因为佛院门口,有一个迷迷糊糊的小女娃醒了过来。 顾汐扶着墙,懵懂的睁开了眼睛。 她一头雾水满脸疑惑,既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昏过去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醒的。 发生了什么,她全都不知道。 佛院被打扫干净了,昨夜尸山血海猩红地狱般的场景,像是一场真实的噩梦,天一亮,梦就醒了。 顾白水转过头,看了眼很不是时候醒过来的顾汐。 不过他没有说什么,也没有怪这个一无所知的少女,把问题放在了心里。 一来,顾白水不可能把她敲昏,然后继续追问师傅。 二来,如果这老头子真的想回答自己的问题,顾汐是不可能“赶巧”醒过来的。 她甚至可以永远都醒不过来。 寒风吹过,大病初愈的顾汐缩了缩脖子。 她向着周围看了几眼,有些不确定的疑惑。 “那个老妖道呢?” 白衣道人没说话,看了眼身边的消瘦少年。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敷衍的胡编了个故事。 “他死了。” “死了?”顾汐愣了愣,又问:“怎么死的?” 顾白水表情木讷:“我和他谈了谈,让他幡然悔悟,改过自新,就放下屠刀……自杀了。” 顾汐无语:“还能再扯点儿吗?” 顾白水顺从的换了个版本:“我杀了他,昨晚月黑风高,我趁他不注意,捅了他七刀,送他去见佛祖神仙了。” 顾汐不知道该怎么说,听起来也像是编的。 她摇了摇头:“我以为是这位道长师傅出手,斩杀了那个妖道。” 顾白水微微沉默:“是,这个故事比较合理……那就听你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 顾汐被绕晕了,但想了想,也就没再多问。 她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得过且过,既然别人不愿意多说,她就可以不问。 “哦,对了,我好像听到你管这位道长叫,师傅?” 顾白水默默的点了点头:“是我师傅……” 道人和蔼自然的笑了笑:“贫道姓卢,小姑娘你叫我卢道长,或者卢师傅都行。” “卢师傅。” 顾汐点了下头,她并不知道这道人的真实身份,所以简单的把他当成了顾白水的师傅和救兵。 卢师傅? 顾白水却摇了摇头,不是白玉京观主九玄仙君吗? 怎么还突然低调起来了,不会是说不出口吧? 天空已经大亮了。 顾汐也没再问别的事。 比如昨晚的血流成河、啃尸怪物、和满佛院的僧人去了哪里。 她顺从安排,跟着师徒二人走出了寂静的佛院。 道人从袖子里取出了两段白色的封条,平贴在了佛院朱红色的大门上。 大门紧闭,自此以后也没有人能闯进佛院了。 顾白水走在后面,侧头问道:“师傅,咱们去哪儿?” 道人往林子里走,没回头,随意的说四个字:“渡劫,治病……” 渡他的劫,治他的病。 顾白水瞥了眼身后,向前几步,又问:“那没必要带着她一起吧?” “她只是个普通人,带个累赘做什么?” 他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跟在后面的顾汐也听得见。 顾汐闭上眼睛默默的翻了个白眼,她也知道那人说的是实话。 因为一夜醒来,顾汐身上的致命重伤已经奇迹般的愈合了,她还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肚皮,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这师徒俩是真神仙啊。 顾汐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老老实实的跟着。 顾白水不想她跟着。 道人也很讲道理,转头瞥了眼身边的少年:“咱俩谁说了算?要不你当师傅?” “你说了算,你说了算。” 顾白水没了脾气,蔫头巴脑的退了回去。 看到顾白水吃了瘪,有人幸灾乐祸的龇起了干净的白牙。 “你有病?” 顾汐“关心”的问道。 “嗯。”顾白水没有否认。 顾汐又问:“什么病,传染吗?” 顾白水想了想,指了指自己的腹部:“消化不良,你说呢?” “那应该不传染。” “……也说不定。” 不知道为什么,顾白水心里多出了一些无聊的闲话,随手抛出了一根鱼钩。 顾汐也没预料到,就好奇单纯的上钩了:“消化不良怎么还会传染?我不信。” 顾白水咧嘴笑了一下,很有道理的解释道:“是病,就有源头。” “我消化不良是因为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如果那些东西从我的肚子里出来了,跑到了你的肚子里,不就传染给你了吗?” 不管是从哪个地方出来……怎么说的都这么恶心的? 顾汐蹙了蹙眉,也没生气,反而奇怪的多看了顾白水几眼。 他之前都木着个脸,有这么能说会道吗? 不太懂,好像他碰到自己师傅之后,发生了一些变化。 道人带着身后那两个年轻人,来到了雪林的尽头,悬崖的旁边。 祂没有下去,一抬手,稀稀落落的木头飞来聚成堆,然后火堆无风自燃了起来。 道人站在悬崖旁,对顾白水招了招手。 顾汐坐在火堆旁,没有跟过去。 “吃了多少?” 道人不废话,指着悬崖下对他问了一句。 顾白水说:“一只一口,吃了八次。” 道人向下看了几眼:“剩九个,你吃了八个?” “有一只看不见的,我开始没找着。” “那还能吃吗?” “吃呗,”顾白水一副没所谓的样子:“开弓没有回头箭,再吃两只凑个整数也不错。” 道人也笑了笑:“你胃口倒是不小。” “师傅,我也有个事儿想问您。” 顾白水望着悬崖下的山洞,瞳孔深处掠过一抹深沉的晦涩。 “黄粱世界,是您用来饲养灾厄的地方吗?” 这是一个秘密,一个除了长生大帝之外再无人知晓的秘密。 如果顾白水没有这次经历的话,这个秘密可能会被埋葬在历史的长河里,永远没人知道。 但他有机会问出口,道人也慢吞吞的点了下头。 “是。” 顾白水微微沉默,又问:“神农轩辕,他俩的灾厄就在下面?” “嗯。” “师傅,您在很久以前,是不是也吃过灾厄?” 这一次,道人转过了头,和自己这个小徒弟对视了一眼。 老人没什么表情,只是说:“味道都不怎么样。” 都不怎么样啊。 顾白水听出了这句话里的含义,师傅吃过的灾厄不止一只。 所以,他就有一个模糊的想法,需要在师傅身上确定一下了。 “师傅,你见过佛吗?” 树枝落雪,道人点了点头。 “那它……” “也不好吃。” 第450章 回家 慧能和神秀是在同一间寺庙里修行的两个僧人,也是同门师兄弟。 两个小僧修佛, 一个小僧修成了佛,以帝尊之名普照世人。 另一个小僧离开长安,远走他乡,踏上了一条“邪路”。 从人族修行界的历史记载来看,神秀成功了,祂成为了活在世上的佛陀。 但在历史的黑暗角落里,走上歪路的慧能,诞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佛有没有可能是活的? 慧能遥望星空之外,将这个惊世骇俗的想法藏在了心里。 一直到很多年后,祂才真正的抓住了那只“佛”,并品尝了佛血和佛肉。 林梢颤抖,落雪成堆。 顾白水一言不发,瞳孔深处万般复杂。 他很震惊于这个事实,同时心里也产生了一种顺理成章理所当然的怅然。 佛如果是一只活着的恐怖灾厄,那也就只有长生腐朽能捉住它,生食佛。 而且,师傅也一定不会放过这种神秘超然,独一无二的东西。 但顾白水还在迟疑。 他自幼就明白一个道理: 不管你有什么想不通的问题,在师傅那里一定能得到一个答案,或是一个说法。 只是这个答案……未必靠谱。 甚至师傅可能明面上给你讲了一个故事,故事里面却藏着另一个真相,完全相反的真相。 老人家喜欢故弄玄虚,顾白水也因此不得不多动点儿脑子。 如果师傅吃了佛,佛不是灾厄呢? 或者说, 师傅吃了一个和佛相近的东西……顾白水也认识的老东西,那这个玩笑就很恐怖了。 “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道人有些无语,一眼看穿了这徒弟的心思。 “你以为是我把神秀养成了佛,然后等祂暮年的时候,引诱祂变成灾厄,再把神秀生食活剥吗?” 顾白水没否认,他是这么想的。 这个故事太黑暗,也太恐怖了。 这像是长生的风格吗? …… 这就是腐朽的风格啊! “我很尊重神秀,” 道人却抬了抬眼,平静淡然的说道:“祂是一个不错的师兄,一个一心向善的求道者。” “曾有人言,神秀是温润如水的正人君子……慧能是没什么顾忌的自私者。” “但君子的结局,一般都会死在自私者的手里,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顾白水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道人看着远方的云边,缓缓说道:“因为这个世界上君子很少,像你我师徒这样自私的人太多太多。”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 “君子不争,是最愚蠢的一句谎言,历史是自私者和懒惰者推着进步的。” “当浪潮扑来的时候,君子会被人们簇拥着上前,也会死在浪潮结束的时候。这是君子们悲壮的史诗,也是一种没什么意思的命运。” 道人问小徒弟:“你觉得该怎么办?” 顾白水想了一会儿,得到了一个潦草的答案:“从君子变成自私者。” 道人笑了,但摇了摇头。 祂说:“君子和自私者,不冲突。” 那么,做一个自私的君子? 顾白水觉得这个答案有点儿蠢,但很快,他想到了一个更不错的答案。 “以君子之名,行自利之事。” 道人满意这个答案,也满意给出这个答案的小徒弟。 大徒弟是真君子,二徒弟是假小人,只有这个小徒弟,有几分自己年轻时候的秉性和风采。 顾白水想了想,然后又问了一句。 “师傅,你刚刚说曾有人言,神秀君子慧能自私。” “这个曾有人是谁……还活着吗?” 背后说师傅坏话的人,应该是没什么好下场的。 更何况还说的这么准确,就有些过分了。 道人却很大度的摆了摆手:“死了。” “哦。” 顾白水心想,果不其然。 但风吹雪落,道人拧了拧眉头,又说了一句。 “还是你亲手埋的。” …… 顾白水跟着道人走下了悬崖,来到了之前几座山洞的入口。 最后剩下没有被顾白水咬的灾厄,藏在第一座洞窟里。 它叫「空」,空无一物的空。 看不见摸不着,类似常人眼中的空气,存在,但不存在清晰的感知里。 顾白水走进洞窟,什么都没看见。 道人一伸手,好像扯过来了什么东西,搁在了顾白水的面前。 顾白水张开嘴,不客气的咬了下去。 他什么都没咬到,但把一块看不见的肉吞进了肚子里。 “好吃吗?” “不好吃。” “哦,对了,徒弟,师傅忘了提醒你一件事。” 道人好像刚刚才想起什么,对脸色青红变换的顾白水说道。 “九是一个极数,也是一个界限,吃掉九种灾厄之后,它们就会暴动造反,你会很不舒服。” 顾白水愣了愣,想问具体会怎么样。 但他没有问出口,也没有发出声音。 一团鲜红色的物体掉在了地上,发出了“啪嗒~”的声响。 顾白水低头一看,啧,好像是自己的舌头。 道人抬手,把舌头隔空取了起来,草率的塞进了徒弟的嘴里。 不过顾白水没看见,因为有两个圆溜溜的东西也掉了,他瞎了。 然后是声音,气息,触觉…… 当世界消失不见,顾白水沉入了一片黑暗之中,除了枯燥的思想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无我无他,无穷无尽,好像也……永生不死。 在黑暗里,顾白水察觉不到了时间的概念。 他浑浑噩噩的思考着,也不确定自己在思考什么,但只有思考这件事,才能让他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过去了多久? 顾白水不清楚。 可能是一天、一月、一年、一甲子。 也可能是沧海桑田,海枯石烂。 在这种比「死亡」更恐怖的「永恒」中,顾白水再也分不清生死的意义。 我思故我在,但…… “我……是谁?” …… 篝火摇曳,夜色渐生。 道人拖着一具“尸体”,来到了悬崖上。 他把少年的尸体放在了距离火堆不近不远的地方,然后……坐在了尸体上,烤火。 顾汐怔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说话。 道人却先开口:“他病了。” “我这徒弟从小就有病根,从来都没治好过,现在病情还更重了。” 顾汐蹙了蹙眉头,试探的问了一句:“是什么病?” “消化不良。” 师傅和徒弟的笑话都一样,但道人多说了一个病:“和强迫症。” “强迫症?”顾汐不明所以。 “嗯,有一些人过于聪明,就很难接受有自己想不明白的事情,是这种强迫症。” 顾汐摇了摇头:“怎么会有这种人呢?没有人能全知全能的。” 道人笑了笑,没说什么。 火堆烧了一会儿。 道人说了句话。 “我徒弟惜命怕死,所以拙于生死,女娃你是怎么想的?” 顾汐愣了一下,张张嘴,表情有些茫然。 但道人却又说:“佛院里,你听到的话。” 顾汐安静了下来。 她醒的其实要早一些,顾白水没在意,但不可能瞒过道人。 她能听到,也只是因为道人想让她听到。 “我不知道啊。” 顾汐想了想,给出了一个干瘪的回答。 但同时她在某方面也很有自信:“卢师傅,如果怕死的话,我应该比你徒弟惜命更怕死的。” “活着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事了,无论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就算我真的在做梦……我大概也没有自杀的勇气。” 少女坚定偷生的勇气,让道人不自觉的笑了一下。 但片刻后,林子里又响起了祂的声音。 很淡漠,也很平静, “即使是……回家,也一样吗?” 第451章 帮忙 “贫道想让姑娘你帮个忙。” “帮……什么?” “我这徒弟在渡劫,正常来说,他该和普通人做梦一样,把生前所有的事情都忘掉,沉溺在轮回的梦境里,但他没有,他记得很多不该记住的事情。” “这是因为从很年幼的时候起,我这个小徒弟就过于理智了,他本能的保持着清醒,怀疑所有发生的一切,难以真正入梦。” 道人顿了顿,又说。 “也可能是,他小时候经常被埋在墓里,一睡就是漫长的一生,早就熟悉了这种感觉……轮回的劫难也拿他没办法。” 顾汐怔了一下。 道人摇了摇头:“这不是一件好事。” “不放下防备,轮回劫就不算真正的开始,他会永远被卡在半睡半醒的这个世界,没有尽头。” 顾汐好像明白了什么,蹙眉问道:“他半睡半醒,那……” “你会一直在这个世界陪他,一起沉沦下去。” 雪林安静了下来,只有火堆燃烧的声音。 顾汐沉默好一会儿,抬首问道:“那我能做什么?” 道人无言的笑了笑,慈祥和蔼,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我希望,你……毁了他。” 顾汐茫然困惑,喃喃自语的重复着三个字。 “毁了他?” “是,毁了他。” 道人没什么表情,但瞳孔深处藏匿着玄奥晦涩的璀璨星海,幻灭躁动,生生不息,最终归于了虚无的平静。 “为什么?” 顾汐不理解,师傅怎么会想要毁了徒弟呢? “因为在人类能理解的领域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动的,也是在变的。” 道人如是说道: “所以一件完美的瓷器也是无趣的,不管保存多久,都只是一件没有生命的死物而已。它最珍贵的时候就是破碎的前一息,和夜里的烟火一样活了过来,短暂而绚烂。” 顾白水就是一件完美的瓷器。 一件长生大帝从小看到大,精心呵护,完美无瑕的瓷器。 而且这件瓷器坚固自私,里面只盛装着“理性”的清水。 这么多年过去了,山里的老头子想要打碎这件瓷器,看看瓷器的里面是什么样子……或者会变成什么样子。 所以,是想毁了他。 而且从很久以前,就开始这个计划了。 “白水不‘会’爱任何人,也不信任任何人,他只学会了在自己的世界里日益强大,越来越坚固。” “想要敲碎这个顽固的壳,就得用一些非常的手段。” 道人很了解自己的小徒弟:“所以我其实也想过一个粗糙的计划……让他,养一只小师妹。” 这是一时兴起,也是一个山里老头闲来无事的想法。 或许有一天,跟在徒弟身后的小丫头能够举起锤子,砸碎这件瓷器。 计划的成功与否并不重要,被少年捡进山里的女童,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命运。 她生来就是要背叛小师兄的,只是一件简单的工具而已。 “后来呢?”顾汐问。 “后来,” 道人想了想,表情里罕见的多出了一丝感叹和无奈。 “这俩孩子的关系,似乎没我预想的那么好,两个小家伙都挺自私的,我也就忘了原本的打算。” 顾汐好像听明白了,但还是有想不通的地方。 “他师妹做不到的事情,要让我来做?” “是这么想的。” 同样的话,顾汐再问了一次:“为什么?” 坐在徒弟身上的道人沉吟了很久,给出了一个完全不着调,甚至极其荒谬的说法。 “我二徒弟说……天降胜竹马,你明白什么意思吗?” 顾汐懵了,张开了嘴,却没说出一句话。 这五个字是不是出现的太不合时宜了? 特别是从道长您的嘴里说出来? …… 一滴水落在了无尽的黑暗中。 一个模糊不清、似有若无的意识,睁开了浑浊麻木的双眼。 他还是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生与死都模糊的地方,时间也完全失去了概念。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麻木空洞的灵魂,感受到了黑暗里被束缚的囚笼。 这是他第一次感知到某件东西的存在。 尽管像是一个紧缩的囚笼一样,把自己束缚在了这个让恐惧都没有意义的地方,但他还是触动了一下,灵魂深处燃起了一抹微弱的光亮。 因为有囚笼的存在,就意味着这个地方有边界。 只要打破边界,跳出边界,或许就能离开这个虚无黑暗的地方。 灵魂虚弱无力,思考都很是困难。 它选择沉寂一段时间,等下次再苏醒的时候,试着冲破这个牢笼。 如果……还能醒来的话。 …… “嗒~” 第二次水声落了下来。 被囚禁的灵魂终于醒了,他用尽了积蓄下来的所有力气,冲向了囚笼边界的尽头。 “砰~” 看不见的墙壁颤动了一下,然后恢复了以往的死寂。 灵魂没有放弃,再次沉寂了下去,等待着下一次苏醒的到来。 …… 第三次…… 第四次…… …… 第九次…… 第十次。 终于,十滴黑色的水落下,囚笼裂开了一条狭小的缝隙。 一缕朦胧模糊的光,从裂缝里掉了下来。 竹林摇曳,道观静谧。 一阵清凉的风吹过屋檐,在木床上躺尸的少年无比艰难的睁开了眼睛。 只有一条缝隙,而且朦胧模糊,周围什么都看不清楚。 他甚至感受不到风,也听不到木门被推开的声音。 眼睛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白纱,顾白水只能看见一个人影的轮廓,凑了过来。 她碰了碰床上的死尸,好像说了什么话。 但顾白水听不见,身体的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所以他最后还是闭上了眼睛,至少,他活下来了。 …… 半个月后,顾白水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废人。 他失去了五感,只能像尸体一样躺在道观的木床上。 虽然顾白水能感觉到五感在以一种缓慢的速度恢复,但他不确定还要多久,才能重新变成一个健全的正常人。 这段瘫在床上的时间,让他深深的怀念起了过去健康的日子。 能走能动,已经是一种奢求的幸运了。 又是半个月, 顾白水的眼睛还是不清楚,不过能听到声音了。 顾汐靠近些,大声些,他就能听清楚。 而顾白水能做的反应也就是动动眼皮,仅此而已。 “你师傅走了。” 这是顾白水听到的第一句话。 他很想问一下,是死了吗? 可惜喉咙发不出声音。 “你师傅还说,等你恢复好了,就来找你。” 呵,那死在床上也不错。 顾白水这样想着,却听到床边的少女慢吞吞的说了一句话。 “差不多……五六十年后吧。” 这个笑话可真冷啊。 第452章 屋檐 青城镇外的竹林里有一座小道观。 原本住在道观里的年轻道人和女道童,不知道突然搬去了哪里,也没有留下口信。 取而代之的是一男一女,两个年岁不大的年轻人。 一人卧病在床,从来都没有走出过道观。 另一个少女换上了干净的布衣道袍,担负起了维系两个人生活的任务。 …… 第一年。 顾白水是一个双眼模糊的哑巴,他只能听见声音,却说不出话。 所以这一年,他过得有些无聊和憋屈。 道观里的另一个人不怎么说话。 她好像能一个人过得很好,也能顺带照顾一下床上的躺尸人。 顾白水完全没有什么存在感。 幸好顾汐说道人在临走前留下了几样品阶不高但至关重要的法器,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生活的问题。 不吃不喝,用灵力温养维系身体。 足足一年后,顾白水才恢复了听觉和视觉,并且能从床上站起身,做一些简单基础的动作了。 他写了几个字,给顾汐看。 “我师傅,你,做什么?” 顾汐看了一会儿这几个字,明白他想问什么。 她说:“道长说你要死了,身体和灵魂都支离破碎……和你吃下的那九个小东西搅碎混在了一起,如果能活过来,就代表你渡过了凡尘劫的第一阶段。”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让血肉泥土里长出一粒种子,然后生根发芽。” 顾白水微微沉默,倒是并没有质疑这个说法。 师傅大概率走过一条类似的路,祂清楚吃了很多灾厄之后会发生什么。 但有两个问题。 第一,顾白水现在只是在渡轮回劫而已,在劫里渡新劫,是不是很奇怪? 第二,即使顾白水在轮回劫里完成了一场生命层次的蜕变,这一切也都是虚假的,不会成为现实。 梦里撞仙缘,现实并不会改变,最多积累一些经验,仅此而已。 这又有什么用? 难道真要等顾白水回到现实,四处搜寻,集齐九种灾厄,然后重新再来一次? 先不说筹齐九种灾厄的可行性,即使顾白水真的能做到……时间也应该来不及了。 天外归来了很多人,有人王也会有准帝。 禁区里复苏了很多怪物,未必比天外的危险逊色多少。 顾白水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没有时间浪费在这件事身上。 他甚至觉得,这种吃灾厄来进行生命蜕变的手段,应该是大帝境界才能完成的超脱仪式。 现实的世界完全没可能发生。 顾白水如今只想渡过轮回劫,没那么大的贪欲之念。 “哦,对了。” 顾汐又说道:“道长还说,这间小道观是黄粱的核心地之一,你需要在这里温养身体……走出道观,就会变成一地碎肉。” 顾白水床边,默默的坐了下来。 这可能是师傅在诓骗自己,不过顾白水也没必要去作死试一下。 道观安静了一会儿。 某个不安分的少女眼睛亮了亮,看了眼床边的少年,又不动声色的瞥了眼道观门外。 “要不,咱试试?” 顾白水面无表情,斜了她一眼。 试什么? 试着作死吗? 是有多久没见过肉了? 顾白水没理她,想了一会儿后,又在纸上写了一句话。 “我师傅……是不是……让你做什么?” 顾汐迟疑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道长说,我什么都不用做。” 是吗? 顾白水将信将疑,倒也是没觉得这个贪生怕死的惜命少女能对自己做什么。 最多也就是帮师傅监视一下自己。 筋疲力竭的顾白水也打算休息一下。 在这座道观里,思考一下接下来的路。 但他没想到,这次思考的时间比想象的要长。 …… 第三年。 顾白水看上去像是一个大病初愈的正常人了。 他的身体还是很虚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道观里的法器耗光了灵力,顾白水需要吃食物来维持身体的需求。 他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凡人,甚至不如凡人。 顾白水什么都做不了,不过可能也是因为如此。 在这段平凡的日子里,他逐渐放空了自己,心神不再紧绷,也不去考虑那些修行和算计的事情。 有个老人说,学习和索取很重要,但脑子里不能一味的堆积收纳,偶尔也要学着放出去一些东西。 比如,骂人的脏话。 脏话骂出口,心就干净了,二师兄是最净心的人。 “你会修屋顶吗?” 顾汐站在道观的门口,看着头顶屋檐侧雨,淅淅沥沥的飘进了大厅里。 顾白水懒散的抬了抬眼,轻轻的咳嗽了一声:“不会。” 顾汐无奈的抬了抬眉毛:“我去修?” “麻烦了。” “我不想去。” “那就先拖着吧,雨淋不死人。” 顾白水在摆烂,顾汐也有些疲意,不想去外面冒雨。 两个年轻人就这样坐在了道观的大厅中,听着外面浠沥沥的雨声,看着细雨飘扬进屋子里。 很悠闲,很舒适。 顾白水看着雨,对不远处的少女随口问道:“我记得你是渔州城人?” 顾汐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为什么会从渔州城来这里?渔州城和青城镇好像很远。” 顾白水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着。 顾汐想了一会儿,回答了他的问题。 “我是个孤儿,娘亲死的比较早,老爹多陪了我两年,然后也死了。” “渔州城很大,但我没有认识的亲戚,不想当乞丐的话,就只能做一些零工。” “后来我听说,有一支周国的军队路过渔州城,想要招一些新兵,去南方。” “军队管饭,我就糊弄着参军了,跟着军队四处扎营,一年前来到了这地方。” 她讲完了。 其实人生没那么长,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 顾白水以为她的故事结束了,但顾汐顿了一下后,又说了一句话。 “其实,我也做过一些奇怪的梦。” “什么梦?” 顾汐眨了下眼睛,表情有些惘然困惑。 “想你说的那样,是另一个世界。” “高楼大厦,夜晚有很多灯,很多行人,路上有一些铁疙瘩跑得很快,肚子里面塞着人。” “不过我一直都在梦里的一个地方,没有怎么离开过。” 顾白水眼帘微动,问:“你喜欢这里,还是更喜欢梦里的那个世界?” 顾汐没怎么想,说:“梦里。” “为什么?” 顾汐笑了一下:“因为我在梦里的那个世界好像有一个家,挺好的,很热闹的家。” 顾白水转过了头,看着屋檐下的雨,没再说话了。 他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顾汐其实是一个特殊的人,一个在梦里贪生怕死,很鲜活的人。 她也是一个不愿意来到这个世界的人。 即使不愿意,也只能认真的活下去。 她的想法从来都没那么复杂,活下去,然后回家。 …… 雨下大了。 顾汐站起身,回到屋子,也留下了一句话。 “记得把屋顶修了。” “嗯……还是不想修。” 第453章 雪 寒冬大雪,年末初春。 郁郁葱葱的竹林披上了被厚厚的积雪掩盖。 小道观门口的石阶下,积雪足有膝盖深,深一脚浅一脚,寸步难行。 不过幸运的是,道观里面的两个年轻人都有些懒,也完全没有出门的打算。 两个人各捧着一壶热气腾腾的茶水,坐在屋檐下,看着大片雪花飘零散落,从天空落到人间。 外面的世界落雪纷纷,道观里闲适安宁。 顾汐闲着无聊,就默默的问了一句。 “你说为什么会下雪?” 顾白水想了想,说:“因为冬天的气温低,云里的水汽靠在一起,就凝固成了雪。” “哦。” 顾汐点了下头,仰起脸想了一会儿,又问:“那为什么雪会从天上飘下来?” 顾白水沉思片刻,又回答道: “因为冬天要过年,云里的雪花吃得太多,它们长胖了,云撑不住,就把都它们丢了下来。” 顾汐愣了一下,眨着眼睛,心想还能这么解释? 她迟疑半晌,反问道:“雪就不能自己减减肥吗?” 顾白水默默的喝了口茶,懒散的回答道:“不能。” “为什么?” “因为雪减了肥就不是雪了,它会在春天变成水汽,成为云的一部分。” 这个说法好像有些稀奇古怪的歪道理。 但顾汐觉得应该不是道观里这个懒散少年想出来的,他不像是会想这些无聊问题的人。 事实也的确如此,这个说法的前半句,来自山里的另一个少女。 顾白水眯着眼睛,感受着冷风吹进庭院。 道观外银装素裹,他有些饿了。 “我觉得不是这样。” 耳边传来了顾汐的声音,她蹙了蹙眉头,不太认同这个说法。 顾白水问:“有何高见?” 顾汐托着脸想了想,轻声说道:“可能是因为冬天太冷了吧。” “然后呢?” “冬天太冷,大地冻的梆硬,天上的雪看土地可怜,就给它套了一件厚点的裘衣。”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雪会融化。” “是啊。” 顾汐眼睛干净,自语道:“天气变暖,雪就离开了,它们只是短暂的靠在一起,然后各走各的路。” 雪花飘进屋檐,顾白水若有所思的抬起头。 顾汐的说法,听起来好像更轻松简单些。 雪和大地本就是独立的东西,人也一样。 …… 一晃眼,五年的时间过去了。 顾白水忘记了轮回劫和师傅,也忘记了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 他只是托着一副虚弱的身体,在道观里静静的感受着……自己身体内流水的声音。 不是血液,只是一种神秘的液体。 那种神秘液体在一点点的侵蚀吞咽顾白水身体里的血,占据也代替了血液的作用。 顾白水能感受到,这股液体并没有恶意,而且还有些许的熟悉。 这似乎是一种生命层次的进化和蜕变,有利无弊。 有个道人说过,顾白水要在这个道观里待五六十年的时间。 他本以为这是一个老家伙的胡语,但现在顾白水发现好像是真的。 五六十年的时间,刚好能让身体里的液体遍布全身,再然后可能会长出一粒种子。 新生的灾厄吗? 顾白水想着,知天水的天水,梦星河的星河,自己的灾厄可能得叫「白水」吧。 听起来好像太平淡了,或者叫……「泉」? …… 第十个年头。 青城镇遭遇了马匪。 一群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凶残恶徒,洗劫了青城镇。 他们搜刮了很多东西,却还是满足不了心中的躁动和贪欲。 于是三四个马匪把目光落在里城外竹林,那座小道观里。 那天下着雨,道观外很热闹。 兵刃相接,嘶吼和惨叫声此起彼伏。 顾白水站在屋檐下,听着门外的声音,眼神落在里木门虚掩的缝隙上。 雨下的很大,过了好一会儿,一只染血的手搭上门闩,从外面推开了门。 顾汐浑身湿透,有雨水也有血水,她额发紧贴着皮肤,拖着无力的身体,踉踉跄跄的坐在了屋檐下。 她受伤了。 不致命,但很痛。 道观外躺着几具尸体,血水和雨水混杂,泥泞肮脏。 顾白水也坐在了屋檐下。 石阶有点儿凉,他就坐在了门槛上。 两个人沉默了很久,气氛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最终还是顾白水眼帘微动,先张开了嘴。 “这不像你,也不像我。” 顾汐看了他一眼,抿着嘴角,一言不发。 她只是很疼,不愿意说话。 顾白水就只能自说自话了。 “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一定会把我丢在道观里,自己藏起来,等着马匪离开后,再回来看看。” “如果还活着,就没什么事,如果死了,就帮忙收个尸。” “你和我有些像,是贪生怕死的人,能做到这些已经是仁至义尽。” 顾汐点了下头。 顾白水垂首问道:“所以为什么呢?” “为什么会发生这事?” 马匪是从哪儿来的? 顾白水察觉到了一丝怪异。 有人是这样,习惯了被人算计,遇到危险有人挡在自己身前,这个人就一定有所图。 特别是一个本来就很贪生怕死的人。 坐在屋檐下的顾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看着血水顺着手指流下,滴在了石板上。 “你师傅说是想毁了你。” 嗯? 顾白水怔了一下。 他倒不是对于“师傅的好心”感到意外,而是对于她突然冒出这句话感到疑惑。 就这么把话都挑明了? 为什么? “因为我做不到。” 顾汐擦干净了手臂上的血,然后看着顾白水说道:“你相信我喜欢你吗?” 顾白水摇了摇头。 “那你喜欢我,或者是别的什么人吗?” 顾白水顿了一下,又摇了摇头。 “我也是这么想的。” 顾汐笑了笑,说:“我也不相信,不相信你和我会有什么特别的感情。” “咱俩好像都不是什么正常人……怪兽和怪兽的感情,是麻烦的组合。” “什么是怪兽和怪兽?” “两个对感情不敏感,比较奇怪的人。” 顾汐说:“或者是心里有更重要的执念,我想回家,不清楚你是什么样。” 顾白水点了点头,他还是没想起来顾汐是谁。 但顾汐似乎记起了很多事,有一个道人揭开了她的记忆。 顾白水眼帘微动,又问:“我师傅说了什么?” 顾汐回忆了一下,然后就把道人说过的话大致复述给了他。 顾白水坐在门槛上,思考了很久,长长的叹了口气。 “那老头子说的话,也不能全信,九真一假,祂不是好人。” 第454章 门外 十五年。 顾白水在道观里蹉跎了十五年的时间。 他变成了一个平凡普通的凡人,以普通人的角度生活,忘记了修道者的身份,也忘记了迟迟未到的灾劫。 凡人的生活里没有那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有柴米油盐的鸡毛蒜皮。 除了很懒之外,顾白水生活中的一切都很平淡安宁。 舍弃修士的身份,以凡人的角度来观察天地,顾白水似有所得,越来越像一个活生生的鲜活的人。 古修士有“化凡求心,红尘问道”一说。 道观里的顾白水好像正在经历这个的阶段,扎根在泥土里,化身蜉蝣以观天地。 他在道观的后院,开垦出了一片半大不小的菜园子。 菜园子里种了很多种类的瓜果蔬菜,顾白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经过长时间的精心照料……养死了一大半,收获了一小半。 “凡间的果菜这么脆弱?” 顾白水站在菜园子边,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还是因为黄粱世界的问题?” 过去他在山里也栽种过一些灵植仙草,但能在禁区里活下来的植物,本就不是普通平凡的东西。 顾白水只需要按时浇水,用灵力滋养花盆里的灵草,就能维系它们原有的旺盛生长。 黄粱世界似乎有所不同,瓜果蔬菜都没那么容易存活下来。 顾白水吸取经验,在初春的时候,重新开始了自己的耕田劳动。 不管收获多或少,他都乐在其中,且乐此不疲。 顾汐倒是也没干看着,顾白水除草她递铲,顾白水浇水她除虫。 没什么别的目的,单纯为了能吃上新鲜的果菜,她也愿意出一份力。 顾白水身体依旧,走不出道观。 顾汐答应了老道在这道观里度过余生,毁人不倦。 所以他们这两个心静安宁的人,用镇里人的话说,是一起搭伴过日子的关系。 不是夫妻,但相敬如宾;算不上红颜挚友,但也有一些无言的默契。 …… 一年旱季。 顾白水蹲在菜园子边愁眉苦脸,看着里面那些受苦受难蔫头蔫脑的瓜菜们,自己也止不住的唉声叹气。 “天道不公,苦于农作;数月心血,付诸东流。” “若非疾病缠身,体衰无力,必于天公讨个公道!” 即便是洛阳城的那个晚上,顾白水也没表露过这么大的怨气。 仿佛菜园子里蔫死的不是一些平凡的瓜菜,而是……他家二师兄一样。 甚至有理由怀疑,就算那天二师兄真的遭遇了不测,顾白水也未必能像今天这样痛心疾首,真情流露。 顾汐也觉得这人好像是入了魔,连平日吃饭都愁眉不展。 人的性格会改变的这么大吗? 顾汐蹙了蹙鼻尖,觉得好像不太认识眼前这个和菜地较劲的人了。 …… 旱年走过,到了丰收的季节。 顾白水满面笑意,把菜园子里一筐筐的青菜蔬果搬进了道观的后厨。 长安城成圣的那天,他也没有如此欣喜得意过,像是找到了原本缺失的那份意气风发,和年少傲气。 但站在菜园子里意气风发,实在是违和别扭的不像话。 路过的顾汐泼了盆冷水。 “有这么值得高兴?你没吃过自己做出来的东西是什么味道吗?” 顾白水扯了扯嘴角,认真辩驳道:“我只管种,又不管煮。” 顾汐摇头:“但做的东西真的很难吃。” 顾白水脸色微黑:“君子远庖厨,你没听说过这个道理吗?” “是因为浪费粮食吗?” 顾汐喃喃自语:“再君子,也不至于这么难吃吧……” “……” …… 某年某日。 顾白水坐在房檐下,手里磨刻着一个精细的木雕。 顾汐从柴房走过,把一根圆润的木头递给了顾白水。 这是他要的。 “谢谢。” 顾白水接过木块,迟疑的看了顾汐一眼。 他问:“多久了?” “三十七年。” 顾汐记得很清楚,这是他们来到道观的第三十七个年头。 “三十七年?” 顾白水怅然疑惑,“有这么久吗?” 顾汐指了指门口的老树,上面密密麻麻的刻着三十七道痕迹。 “不会错,每年我都在上面做了记号。” 顾白水目光掠过,又看了顾汐一眼。 “那为什么你和我的样子都没变过?” 明明道观里的两个人都没有修行,他们的样貌却依旧和第一天到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顾白水的身体在变化,体内的血液已经蜕变了大半,这可能是他身体不老的原因。 但顾汐为什么也没变过? 顾汐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解释。 其实这是很多年前那个道人的手段,祂把顾汐的样貌定格在了年轻的时候,只是寿元不会改变。 顾白水有些迟钝,现在才注意到了这点。 不过顾汐最近有些疲倦了,就懒得回答这个问题。 只轻飘飘的留下了一句:“不知道啊~” …… 又过了很多年。 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正午。 顾白水坐在屋檐下,听着身体里最后一滴血液逐渐被吞没。 他的瞳孔变成了清澈的黑色,然后长长的呼吸了口气,慢吞吞的站了起来。 结束了。 顾白水的身体里出现了一枚种子,没有发芽。 光阴如梭,一晃近甲子。 他数了数门口树上的刻痕,是五十七,已经过去了五十七年。 顾白水身体轻飘,转头走进了大厅里。 他穿过屋门,走向了道观边角的厨房。 炊烟飘香,笼屉上蒸好了饭菜。 但顾汐不在这里,炉子里的火已经熄灭了,她去了哪儿? 顾白水愣了一下,迟疑的转过头,看向了墙边的那一间屋子。 窗户是打开的,清风吹拂帐帘,起起落落,模模糊糊。 顾白水走到了窗边,往里面探了探头。 整洁干净的桌子上,摆放着几株素白色的野花。 一个样貌如初的少女,安安静静的躺在自己的床上,眉眼轻柔,睡得很沉很沉。 顾白水无声的笑了一下,也只是一下。 因为他想着叫醒她,却发现叫不醒了。 “不吃饭吗?” 无人回应。 “那我自己吃了?” 她还在睡着。 慢慢的,顾白水意识到了什么。 窗边的帐帘不再随风飘动了,他站在窗边的影子里,眨着眼睛,看着屋子里那个贪生怕死的少女。 许久,许久, 他轻轻的笑了一下。 “不道别的啊……顾汐。” …… 她走了,道观里只剩下了顾白水一个人。 其实生活也没什么变化,顾白水只是一个人种菜、吃饭而已。 菜很难吃,饭也一样。 顾白水偶尔会幻听,道观里好像还有一个人,他知道这只是几十年的习惯。 习惯,的确是世界上最奇怪的东西。 某一天,屋外又下起了大雨。 顾白水站在屋檐下,被雨淋了满头。 他坐在屋檐下,怔怔的看着那破破烂烂的檐口。 也没想明白,为什么五十多年了,怎么还是没人去修。 顾白水没想明白的事情只剩下了两个。 一个是,顾汐是谁。 另一个是:屋檐,它到底有没有修的必要。 他想不明白,就在道观里多待了三年的时间。 后来的雨水还是淅淅沥沥,洋洋洒洒。 顾白水终于忍无可忍,爬上房顶,补好了那一块缺了六十年的缺口。 “想不明白,就算了吧。” 顾白水放开了手,也放下了心里的一个执念。 第二天, 在灿烂的阳光中,他一把火烧了整座道观。 少年走出了门,化作一捧沙,被风吹散了。 …… “师傅啊,准备了六十年,也该开始了。” 此刻的少年,再也分不清梦和现实了。 第455章 掀桌,妖亡 黑子撞碎白子,知天水落下了最关键的一步棋。 风卷云舒,蓝袍摇晃, 苏新年对面的青年执事,瞳孔深处掠过了一抹幽暗的精芒。 他的确没想到事情会进展的这么顺利。 自己最忌惮的那只猴子,竟然就这么简单的把水帘洞中的那根钥匙交了出来,交给了一个气息怪异的年轻人。 而且年轻人也没反抗,老老实实的把棍子交给了庙堂。 这样一来,就省去了很多麻烦。 知天水眼皮动了动,云海上的空气都清净了不少。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一万六千年攒下的千具人壳,都是今日的牺牲品。 整个东洲计划最难啃的一步,就是打下花果山,从水帘洞那只猴子的手里抢下来仙雾龙境的钥匙。 猴子是苏醒的准帝,知天水比谁都清楚。 它离开不了水帘洞,知天水也心知肚明。 所以他想着把花果山上所有的生灵和妖王都抓起来,以此为要挟,逼迫洞里的猴子交出钥匙。 即便猴子铁石心肠,知天水也有下一步棋……用上千人壳的命,堆满水帘洞。 人壳一波接着一波,直到那只猴子杀的筋疲力竭,知天水才会本体涉险,持神农帝兵……入洞杀猴。 这一步很危险,那只猴子极端危险。 如果它顽固不化,一尊濒死反扑的准帝,会极大程度推迟知天水的计划。 “看来我运气不错。” 知天水眯起眼睛笑了笑。 苏新年不言不语,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琢磨着什么。 小师弟把棍子送了出去,他也弄明白金箍棒是什么东西了。 那,很好,小师弟可是做的不能再好了。 “差不多,就这样吧。” 知天水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也耗尽了在这里陪苏新年下棋的耐性。 他慢慢的抬起手,棋盘上所有的黑子,都颤抖着飘了起来。 稀稀落落的黑子砸落入棋盘,在棋盘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棋盘欲裂,白子尽碎。 “我掀桌。” 知天水抬起头,莫名诡异的笑了一下。 紧接着,云海下,传来了震耳欲聋的恐怖嘶吼。 一尊背负苍山的老狮子……被一柄澄澈如水的直刀砍成了两半,苍山碎裂,血染怒海。 老狮子本就在稻草人的围攻下浑身创伤,几乎精疲力竭。 从虚空中突然现身的黑衣杀手,在老狮背后,从头到尾劈开了这尊巨大的妖王之躯。 黑衣杀手挺立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手里拎着一把澄澈长刀,双眼如月色朦胧。 另一边,一段赤红色的红绫从天而降,随风而涨。 红绫如树冠,蔓延而开,把断翅的妖王鹏鸟死死的缠绕成团……一点点的收缩,缠碎了这尊妖王的整具躯体。 第二个神秘人出现在了大海上。 身穿鲜艳红衣,朱唇皓齿,双眼明媚如妖。 六尊妖王,乍眼间折损两只。 漫天飞舞的稻草人像是疯了一样,一涌而上,撕咬啃着妖王的躯体。 晶莹闪烁的妖王血从天而降,砸进大海里,将海水染成猩红,滚烫如岩浆。 这两个突然现身的神秘杀手都是圣人王境,而且手段凌厉,一击得手。 在他们俩的带领下,剩下的四尊妖王节节败退,庞大的身躯摇摇欲坠。 持刀客把长刀扎入蛟龙脖颈,斩碎逆鳞,挑断了它的命筋。 红绫女将四臂猕猿吊在空中,硬生生的扯断了它的六肢,缠成红茧猿棍。 一尊尊妖王嘶吼着倒下,最后只剩下了一尊凶焰滔天,绒毛炸开的平天牛魔。 牛魔手持巨斧,顶天立地,碾死了几百只恍如鬼魅的稻草人。 最终,在持刀客和红绫女的围攻下,牛魔暴虐怒吼,响彻云霄。 两个更加狰狞的牛首从它的脖颈两侧钻了出来,四只健硕染血的臂膀,从腋下撕裂而出。 三头六臂,牛魔圣像。 怒海狂涛,天昏地暗,这尊庞大到了极点的牛魔头顶苍穹,背负日月,独战魍魉邪鬼,不死不休。 云海天上的两个人目睹了全过程。 这尊牛魔妖圣的顽强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战到最后,持刀客被震得手臂麻木,红绫女也是脸色发白。 牛魔四臂一挥,在空中抓住了三具稻草人,一具被它硬生生的扯成两段,另两具被它咬掉了头颅,满嘴鲜血。 天地崩裂,海水倒灌,牛魔浴血而啸,扯断红绫,角顶长刀。 支离破碎的稻草人漫天飞舞,像蒲公英一样飘落在了海面上。 一直到日暮黄昏,这场惨烈的战斗才迎来了结局。 “噗咚~噗咚~” 牛魔的心跳声压过了海浪。 沉默许久,这头混不吝的牛魔突然张开了大嘴。 它轻蔑的耻笑了一声,嗡里嗡气的嘲弄着面前狼狈渺小的敌人们。 “仅止此乎?” “汝等小辈……也不过如此啊。” 怒目圆睁,牛吼震天。 四周不畏生死的稻草人们,和那个持刀客都不自觉的退后了一步。 只有一身红装的红绫女,紧咬银牙,死死的盯着海里癫狂的牛魔。 但牛魔并没有看她,一条肌肉虬结的臂膀,抡圆了手里的残破巨斧,带着恐怖的劲力冲破了云海……砸向了那个居高临下,漠然冰冷的蓝袍执事。 巨斧劈开了厚重的云海,撕开天穹,让灿烂温和的阳光再次洒落这片血色之海。 知天水一动不动,袖袍轻轻的飘动,那柄恐怖的巨斧便如沙一样四散而开。 但阳光洒落,矗立在海里的牛魔,却嘲弄至极的合上了双眼。 气息断绝,它战死在了这片海里。 没有死在任何敌人的手里,这些人不配杀它。 云海之上,知天水面无表情走了下去。 他旁若无人的路过了牛魔的死躯,从一个庙堂青年的手里,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棍子。 知天水转过身,和云海上的苏新年对视着。 良久, 他取出了一株嫩绿色的青草,风吹草摇,知天水消失在了天海间。 云上的苏新年看见了风中留下的一粒粒草籽,也听到了一句话。 “该你了。” 该他了,知天水掀了棋盘,苏新年又该做什么呢? 他走遍东洲,挖出了所有的虫子。 如今知天水把剩下的人壳都留在了这里,还有两个神秘的圣人王。 苏新年能做什么? 云海下,一粒粒草籽悄然发芽。 草籽钻进了海面上那些残尸体内,把死去的稻草人重新黏在了一起。 草人从海水里爬起,一个个人头仰望着天上,麻木空洞的盯着苏新年。 粗略一数,已经不足三百。 知天水的意思很明显,如果能做到的话,那苏新年可以把剩下的人壳尽数碾灭。 如果不能,那就被拖在这里……等死了。 第456章 倒吊世界 一双双麻木空洞的眼睛,从海水里凝望着天空。 瘆人心魂,让人头皮发麻。 但云上的苏新年却好像并不是很在意。 他忽视了海里的草人们,甚至有闲心和云下的那两个圣人王打了声招呼。 “你们俩是来自庙堂的?” 持刀客和红绫女相视了一眼,并没有回应。 苏新年很大度,很有耐心的又问了一句:“你俩看见我小师弟了没?” 还是没有回答。 “两个哑巴吗?” 苏新年摇了摇头,说:“最后问一次,你们只要点头摇头就行。” 他略作停顿,笑着问出了真正关心的问题。 “庙堂的帝兵,你们带来了吗?” 风平浪静,牛尸垂首。 持刀客和红绫女抬起头,看着天上那个笑容满面的白衣青年。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经历了一场屠杀妖王的大战,这两个人也没有感受过千钧一发的生死危机。 但此时此刻,云上的那人明明什么都没做,天和海之间的色调突然冷了下来。 危机的气氛逐渐蔓延,持刀客握紧了手里的长刀。 他们收到庙堂主的命令,是在草人的配合下拖住天上的白袍人。 越久越好,最好能杀了他。 白袍人也只是圣人王,庙堂的两个人觉得这不算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但,他怎么会知道庙堂有一件帝兵呢? 而且双眼放光,一副蠢蠢欲动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持刀客不解,红绫女也皱起了眉头。 他俩当然没有带帝兵来,帝兵掌握在庙堂主手里,除了上次围杀一个年轻圣人之外,他们都没见过庙堂帝兵的影子。 他问这件事做什么? 海里的草人们摇晃了起来。 一具具空洞的躯壳脱离海水,飘到空中,如同行尸走肉一样,凝望着天上。 苏新年低垂眼帘,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 “没带来啊,那就可惜了。” 看着下面的浮尸,正巧,海岛上的那座山里走出回来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 苏新年对他招了招手:“师弟,快上来,在等一会儿师兄都想进去找你了。” 几百具浮尸整齐划一的转过了头,目光幽幽的注视着山里走出的少年。 少年脸色一动,目光穿过尸群,落在里最中央那两个持刀客和红绫女的身上。 这俩人,有些面熟啊。 尸群稀稀落落,一大半向着天上飘去,另一小半盯上了顾白水的这具躯体。 苏新年无奈的摇了摇头,瞳孔深处掠过一抹清冷的色泽。 “差不多了……把它们都清理干净,那具牛尸留着,就让它站在海里。” 后面半句话,明显是对另一个东西说的。 但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却无人得知,顾白水也不知道。 这时候, 苏新年背后的白城天宫大门,缓缓的裂开了一道缝隙。 一只很大的手从里面推开了门。 宽大的脚掌踩在石阶上,乱糟糟的头发遮住了一半的身体。 一个人,从天宫白城里走了出来。 之前把玄奘法师拖入白城的也是他。 顾白水抬头遥望,看到了一个赤裸着上身的巨人大汉,从云上跳了下来。 那巨汉肌肉虬结,脖子上挂着九颗骷髅头。 巨汉掉进了尸群里,开始了……惨无人道的屠杀。 一张巨大无比的手掌从海底升起,掀翻了大海,把所有的浮尸以及那两个避之不及的圣人王都淹没了进去。 顾白水眯起了眼睛,陷入了沉默之中。 那个壮汉,是沙僧,被困在天宫清水湖里的准帝。 只不过他现在不确定,这个沙僧到底是死是活。 他是被二师兄威逼利诱,说服过来的帮手,还是……已经身死,被制成了傀儡的……准帝神尸。 二师兄能杀了一个虚弱的准帝吗? 顾白水不清楚,但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也不是不能接受。 毕竟二师兄在天宫里偷偷的消失了这么久,弄突然出一具准帝神尸,虽然足够震撼,但也没有达到匪夷所思的程度。 二师兄的手里应该是有一件帝兵的,一件从来没有显露出真容的帝兵。 顾白水默不作声的回到了天上云海。 苏新年坐在石阶上,对走过来的小师弟轻轻的笑了一下。 “还算顺利?” 顾白水点了点头:“金箍棒丢了,可能算顺利吧。” 云下传来了一阵阵恐怖的震动,苏新年恍若无知,只是自顾自的抬起了头,想和小师弟多聊一些事情。 “师弟,你知道那东西是仙雾龙境的钥匙吗?” “知道,刚知道不久。” “那师弟,你知道师兄想做什么吗?” 这一次,顾白水沉默了很久,才说了一句:“有一点想法,但不确定。” 苏新年就笑了起来,眼睛明亮,饶有兴趣的问道:“我能成功吗?从师弟你的推演来看。” 顾白水的表情很奇怪,回答也更奇怪:“那可能要看知天水能不能成功了。” 苏新年似乎也很认同师弟的说法。 他站起身,遥望着云海的对面,沉默良久,怅然有意的叹息道。 “师兄我这一辈子顺风顺水,你说,我能走到对岸吗?” 顾白水的回答是:“我希望能。” 苏新年很会蹬鼻子上脸,转脸就又笑了起来:“那师弟你借我件帝兵,师兄还能走的快点。” “不借,没有,你认错人了。” 顾白水根本不上套:“师兄你现在应该思考的,应该是怎么找到知天水,或者怎么找到仙雾龙境。” “不然等知天水从仙雾龙境里出来,你就得等大师兄上来,才能对付的了他了。” 苏新年说:“不用。” “咱们绕了这么大一圈,已经把整座东洲翻了个底朝天了,不还是没找到仙雾龙境吗?” 顾白水问:“那不找了?还是仙雾龙境不在东洲?” “不用找,仙雾龙境,就在东洲,而且距离我们很近。” 苏新年低下头,看向了脚下的大海和大陆。 他眼神莫名,好像能看穿什么一样。 “师弟,其实东胜神州这个名字,是不属于这个地方的。” “我翻遍了古籍和史书,也没找到东胜神州的出处,这片大陆,是一个被某个存在凭空捏造出来的名字。” 顾白水闻言若有所思,似乎想到了什么。 又是一个地方? 苏新年眯着眼,瞳孔变换不停,看着脚下的大陆说道。 “所以我在想,有没有可能,这片东洲大陆和它的名字一样,也是被凭空创造出来的东西?” “或者,它本就是一个早已存在的事物……改了名字?” 随着苏新年的话语落下。 似乎要印证苏新年的猜想,整座东洲大陆突然开始剧烈震动了起来。 海水倒灌,地面崩塌。 有一个东西,一点点的脱离了海水,悬上了天。 这个东西,很大很大。 大的,超出了想象。 …… 天崩地裂,世界颠倒。 当一整座大陆悬浮起来的时候, 海下另一个倒吊着的世界,逐渐显露出了完整的真容。 第457章 仙门、白城 东胜神州就是仙雾龙境。 更准确的说, 如今的东洲大陆,是仙雾龙境翻倒后,和另一座古老的“东荒大陆”拼接在一起,经过漫长岁月演变而来的东胜神州。 发生在仙雾龙境中的万古骗局结束后,守在仙门前的腐朽老人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一网捕了几万年的天才鱼苗。 鱼竭网枯,仙雾龙境失去了它最大的作用,沦为了一张捕不到鱼的网。 但同时,仙雾龙境也是一座最完美宏大的超级秘境,弃之不用实属可惜。 老腐朽想了一个主意: 把仙雾龙境藏起来,把这张网沉浸在历史长河最深处的河床里。 岁月会冲洗掉人类的记忆,模糊历史,遗忘已经发生过的惨痛和悲剧。 说不定某一天,这个世界又会迎来一次百花盛开,星空璀璨的天才盛世。 那时候, 老渔翁就可以重操旧业,背起老网,丰收百舸争流的崭新鱼苗。 祂活了很久很久,所以很清楚:历史就是一个循环往复的故事。 人们永远会在历史中吸取教训,因为他们还会犯相同的错,即使他们还会犯相同的错。 那么把渔网藏到哪里呢? 正巧轩辕和神农两个帝子血洗了那座古老的东荒大陆。 哀鸿遍野,血流成河,那座大陆变成了一个罪与罚交织的荒芜之地。 人少,历史断层,是一个绝佳的藏网之地。 老腐朽就斩断了东荒大陆的根基,把一座庞大的秘境颠倒,塞进了下面的深海里。 无根之萍会随波逐流,东洲也一样会被洋流晃动。 老腐朽就打造了一把钥匙,定住了海和陆,留在了东洲海滨的水帘洞里。 定海神针,花果山,历史断层后,东洲就有了一个新的名字。 来源于一个老头子的恶趣味:东胜神州。 …… “知天水能说出天崩地裂,世界颠倒这八个字,就代表他知道仙雾龙境在哪里。” 苏新年自得的说道:“那时候我就明白了,自己猜的完全没错,师兄是不是很聪明?” “我早觉得东洲一定有什么东西,不然知天水何必守在这地方这么多年?把中洲都给了梦星河,他可不像是愿意吃亏的人。” “小师弟,你说是不是?” 顾白水点了下头,他是没想到这一层。 苏新年看着脚下翻涌横流的大海,以及那座缓缓升空的无垠大陆,突然又想到了一件事。 他转头对顾白水又问道:“师弟,你有没有想过东洲大陆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秘境?” 顾白水想了一下,回忆起自己曾经在妖域野岭听过的那个故事。 “……无边无际的逆流瀑布上……有一些零碎的悬空石台……逆流而上的天才们可以在特定的高度脱离瀑布,落在悬空石台上……” “……石台上也有着一扇扇紧闭的小门,门里是仙雾龙境孕育的机缘……” 顾白水了然明悟:“东洲大陆上的这些古早秘境,其实是从海下地底的仙雾龙境里钻上来的?” 苏新年点头颔首:“应该就是这样了。” “十余万年前的仙雾龙境养活了整座东洲,东洲历史也是以这种方式延续到了现在。” 如果不是仙雾龙境的存在,破败荒芜的东洲大陆只是一片废土,吸引不了其他地方的秘境探险者,也养活不了本土的修士。 “所以仙雾龙境一定是富得流油,”苏新年确信的说道:“小师弟你跟我进去,绝对不会吃亏。” 钩子在这儿等着呢。 顾白水完全不上套,很果断的摇了摇头,“师兄,我不会和你一起进去的。” 苏新年没有忽悠到小师弟,也不恼,只是笑眯眼的问了一句:“真不进去看看?” “这是师兄你的局,应该也不愿意让别人插手。” 顾白水说道:“等师兄你宰了知天水,我很愿意进去观光一下,但现在,还是在外面看看就好。” 苏新年莫名的看了小师弟一眼,沉默片刻,然后灿烂得瑟的笑了起来。 他似乎在此刻终于确定了一件事,了解了小师弟此时的心中所想。 苏新年说: “师弟,如果我出来了,咱俩一人手里一件帝兵,去找你大师兄。” “如果我出不来,那师弟你就放一把火烧了东洲,举办一个盛大热闹的欢送仪式,祭奠一下师兄。” …… “当然,我怎么可能出不来呢?” “你二师兄我可是一个天才啊。” …… 苏新年离开了。 去下面那个倒吊着的世界,会一会老一代的神农帝子。 顾白水知道这两人只有一个能活着出来,他也希望是二师兄。 苏新年走进了天宫白城里,关上了门,城内……有仙雾龙境的另一个入口。 顾白水也是这个时候才想明白,这座白城到底是什么地方。 十余万年之前, 仙门开启,数以万计的天才修士齐聚在雾气长河岸边。 河游直通天上,天上仙门后就是仙雾龙境。 在河流这端巍峨矗立着一座白城,白城是天骄们的栖息之地,也是骗局开始的地方。 没有人知道是谁建造的白城,也没人知道仙雾龙境结束后,这座城去了哪里。 一直到很久后,苏新年找到了答案。 门在城中,仙门被白城收了起来。 苏新年知道,白城里的清水就是仙雾龙境内的逆流瀑布。 他也知道,白城顶端的清水湖下面,有仙雾龙境的另一个入口。 那条通道被清水淹没了,没人能穿过被堵死的清水之路。 只有东洲翻倒,秘境现世的时候,湖里的清水才会回流进仙雾龙境里。 彼时,也是他去往仙雾龙境的最好时机。 知天水不会预料到苏新年是如何到来的,他也不会想到苏新年会出现在仙雾龙境的哪里。 这一场精心算计的惊喜,也可能是一场惨绝人寰的惊吓。 顾白水是这场局的见证者,他会在这里守好白城,一直等到有人从仙雾龙境里出来。 海浪倒灌,一个巨大无比的深坑漩涡出现在了东洲大陆下的阴影里。 支离破碎的稻草人残尸,被漩涡席卷吞没。 一位披头散发的赤身巨汉,跳出了漩涡的黑色核心。 他一跃而起冲上云海,落在了天宫白城之外。 云层晃动。 顾白水抬起头,看见了那身高十尺有余的巨人沙僧,也看到了沙僧手里握着的,两个昏迷不醒的熟人。 持刀客,庙堂白光; 红绫女,庙堂朱砂。 第458章 帝兵,庙堂主 庙堂是一个不显山露水的神秘势力。 顾白水只听说过庙堂这个名字,但不知道庙堂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他们人有多少?总部在哪里? 修行的是什么功法?祭拜的是哪个大帝? 顾白水不知道,起初也没太在意。 毕竟这庙堂在大陆历史上的存在感并不高,几乎没有过什么引人瞩目的行动。 他和庙堂唯一的交集,就是洛阳城的雨夜,有一个来自庙堂的老圣人和顾白水结了仇。 顾白水把那老圣人的相貌印刻在了自己的紫府圣庙里,和其他老圣人一样。 为了突破到圣王境,顾白水耗费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走遍人境,清理陈年老人。 这个庙堂的老圣人王,是所有人中躲藏的最好的一个。 顾白水如何推演,都很难找到这家伙的行踪,像是有人蓄意帮他遮住了天机,藏起来了一样。 顾白水觉得事有蹊跷,就短暂的停下了脚步,在一座古堡里休息了一段时间。 一直到某一天。 顾白水寻到了那家伙的踪迹,带着雷池帝兵,一路追杀了几千里。 然后,那家伙把顾白水勾引到了一个设计好的陷阱中。 草丛里一下子蹦出来了四个“大汉”,堵住了顾白水的退路。 三个圣人王,和一个手持神秘帝兵的灰袍人。 灰袍人没有出手,用手里的帝兵锁定了天上的帝柳雷池。 顾白水在这三个圣人王的围攻下,陷入生死危机的苦战。 手段尽出,鲜血淋漓,顾白水用尽了所有的手段,才找准机会砍断了那最后一个庙堂圣人的头颅。 顾白水逃了,在身体遭受反噬,即将崩溃的最后一刻,突出重围,逃离了天涯海角。 也是因为那一次生死一线的血战,顾白水才不得不选择轮回劫这种凶险万分的方法,孤注一掷,绝境翻身。 “我认识你们,你俩是庙堂的。” 顾白水坐在石阶上,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两个被俘虏的家伙。 他不止是认识他们俩,还差点死在这两个人的手里。 联想到杨牧生说过的话,顾白水猜出了他们的身份。 “庙堂第三,白光,庙堂第二,朱砂。” 顾白水看着台下那两人的脸,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一眯,闪过了一丝隐晦的凶险。 花果山里的杨牧生耍心眼儿了。 他骗顾白水,白光朱砂是庙堂的圣人阶前三,实际上他俩都是圣人王。 一来一去,可能就会引发一场不怀好意的凶险。 那道士和自己玩心眼儿啊。 顾白水记在心里,低头看向那已经丧失反抗能力的两个圣人王。 持刀客白光不言不语。 红绫女朱砂更是扬起脸,冷漠疏离的一言不发。 “怎么不说话?你俩不用担心,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顾白水是可以选择杀了这两人的,借助云海下那个站在牛首上的沙僧之手。 沙僧把两人带上云海之后,从上身取下了两块骷髅头骨。 一块骷髅头骨咬在了持刀客的肩头,另一块骷髅头骨咬在了红绫女的手臂。 这两块骷髅头骨封死了他们浑身的灵力和血肉,并不停的吮吸着两人体内的精血,让他们越来越虚弱。 “敞开明说吧,” 顾白水道:“我其实是可以出于仇怨杀了你们俩,你们可能不知道是什么仇,这不重要,我清楚就行。” “但前些年报了太多的仇了,我对你们现在没有太大的杀心,所以能让你们其中一个活着离开这里。” “只要你们付出等同的代价,告诉我想知道的东西,就有机会活下去。” 顾白水说的很清楚,他甚至没有打算骗这两个人。 因为不重要,和眼前的一些事情相比,这两个人的性命并没有那么重要。 红绫女依旧冷着一张脸,既不说话,也没什么表情。 她一直都是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样子,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也不在意同伴的死活。 反倒是双眼如月的持刀客,有所意动,看着顾白水张开了嘴。 他的声音很沙哑。 “你想问什么?” “庙堂的事。” “你问,我说。” 持刀客忽视了同伴的目光,语调沉闷的回答着顾白水的问题。 “庙堂有多少活着的圣人?” “七个。” “有名有姓?都在哪里?” “我知道三个人的身份,一个在太初圣地、一个在飘渺圣地,还有一个在瑶池。” 顾白水问:“剩下的呢?” 持刀客回答:“不清楚,只有庙堂主才知道全部人的身份。” “圣人王呢?” “三个。” 持刀客回道:“我,她和庙堂主。” 庙堂主是圣人王? 顾白水想起了那个手持帝兵的灰袍人,应该是庙堂主了。 “你知不知道庙堂主的真实身份?” “不知道,庙堂主从来不用真面目示人,他有很多面具。” 顾白水点了点头,继续问道:“庙堂可有准帝?” 持刀客给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有。” “不过庙堂的儒老被驱逐发配到浑噩星域了,至少还要三年的时间才能回来。” 还要三年? 顾白水想到水帘洞里那只猴子说的话,看来三年后,被放逐的准帝们就从星空外回来了。 到时候所有的势力都免不了一场血洗,各洲大陆的格局也会重新洗牌。 顾白水想了想,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庙堂的帝兵,长什么样子?” 罕见的,持刀客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下来。 顾白水眉头微挑,这代表持刀客见过庙堂的帝兵,他只是在犹豫要不要说出来。 “说出帝兵的样子,我可以放过你们其中一个。” 顾白水许下了承诺。 持刀客眼皮动了动,回答道:“是一面镜子。” 顾白水不出意料的笑了一下,“继续。” “九色霞光,朦胧扭曲,看不清镜面,只能看到被扭曲的虚空。” 持刀客形容的很具体。 顾白水看着他,问:“你知道那件帝兵是什么来历?” 持刀客点了下头,声调平缓的说道:“是姬家的极道帝兵,虚空神镜。” 浪花翻涌,云海沉浮。 顾白水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的抬了抬眼:“你走吧,放你一条生路。” 持刀客没动:“不是我,让她走。” 他把活下去的机会给了同伴的红绫女。 顾白水不在意,“那就让她走。” 红绫女晃晃悠悠的站起了身,扶着自己的手臂,转身离开了云海。 她没有迟疑,走得很快,好像心里也早就猜到了持刀客的决定。 等红绫女走远,顾白水才侧过头,对持刀客问了一句话。 “你俩是道侣?” “不是。” “你仰慕她?” “也没有。” “那你为什么让她走?” 持刀客木着根筋,说:“她欠我一笔债。” “所以呢?” “我知道她的脾气,如果她留在这儿一定会死,那笔债我就要不回来了。” 顾白水笑了:“那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活下来?” “我可以试试。” 持刀客说:“我还有一个消息,可以换我的命。” “说出来听听。” “我差不多知道庙堂主是谁,也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顾白水问:“这很重要吗?” “如果你们想杀知天水,那就挺重要的。” 顾白水抬了抬头,意外的瞅了他一眼。 “谁?在哪儿?” 持刀客嘴唇蠕动:“源塔,老天师。” “……” 风声噤止,少年长长的叹了口气。 第459章 轮回(一) 一年深秋,玄京城下了一场雨。 雨很大,把玄京城的每条街道里里外外冲洗了个遍,屋檐滴着水,雨珠连成串。 第二天清晨的时候, 在杨家大院的偏房柴屋里,一个煮饭妇生下了一个黑黑瘦瘦的婴儿。 婴儿的父亲,是京城杨家一个老实本分的木工。 木工姓刘,但这个婴儿不能随父亲姓,因为姓刘的话,婴儿这一辈子在杨家都只能是一个下等奴仆。 所以婴儿要改姓杨,取名杨泉。 只有生在杨家大院里,才有资格姓杨,刘木工也是辛苦了大半辈子才换来了改姓的资格。 他很骄傲,儿子不管姓什么能在杨家读书了,这是外人和同行都羡慕不来的。 不过柴房生下来的男婴却有些奇怪。 婴儿不哭不闹,睁着眼睛眨也不眨,就这么定定的看着房梁一声都不出。 这种怪事把刚生下婴儿的煮饭妇吓到了,脸色煞白。 柴房外,负责记名和检查婴儿的老管家敲了敲窗沿,沉着声问:“王婆,翠儿生下来了吗?怎么没哭声?” 先天呆傻的婴儿可没资格改姓,煮饭妇人很清楚这一点。 于是她一咬牙,用手指狠狠的掐着婴儿的皮肉,生怕自己生下来一个傻儿。 幸运的是,她这一掐,婴儿就哭出声了。 哭的很响很响,隔着两个院子都能听到。 柴房外的老管家满意的点了点头,这老人相信一个歪理:“越能哭越能闹,说明婴儿越有精神,也越聪明。” 检查过后,杨泉这个名字被记在了杨家族谱的最边角。 柴房里生下来的婴儿,也成为了杨家这一年唯一一个改姓的幼童。 …… 七年后。 杨泉被招进了杨家大院的私塾,作为旁听书童,和杨家的少爷小姐们一起读书。 旁听书童说是书童,其实就是在私塾里打杂,给小少爷们端茶倒水的小跟屁虫。 私塾一共有十二个旁听书童, 有的长得很标致,眉清目秀,朱唇皓齿。 有的长得很普通,面黄肌瘦,小脸黝黑。 杨泉是后者,长得很普通,丢在煤堆里也需要仔细巴拉巴拉才能找到。 所以他很吃亏。 因为小孩子都喜欢好看的东西。 杨家的少爷小姐们要是看对了眼儿,很喜欢一个书童,就会求自己家大人把书童收进内院,跟在自己身边,一直服侍自己。 等到日后少爷小姐们飞黄腾达,或是继承了家业,书童也就鸡犬升天,至少能弄个管家当当。 这是改变命运的机会,杨泉的娘亲再三嘱咐,一定要抓住机会。 但杨泉长得很普通,穿的也是破衣破鞋,性格自卑怯懦,完全不出彩。 他觉得自己是不会有机会的。 所以,杨泉想走另一条路: 用功读书,考取功名,一样能出人头地。 幸运的是杨泉并不笨,他擅长读书写字,背书颂文。 私塾先生都说,所有的书童里,他是最聪明的一个。 但这样一来, 在那些锦衣玉食的小少爷们眼里,这个瘦瘦黑黑的书童,就更讨人厌了。 …… 深冬腊月,杨泉被关在了私塾门外。 私塾先生外出考学,让这些小魔王们自己背书作业。 有人泼了杨泉一身冷水,然后把他推出了私塾。 天寒地冻,寒风刺骨。 杨泉缩在屋檐下,既不敢出声喊叫,也不敢回家。 私塾里的小少爷说了,杨泉今天敢走,就把他们一家都赶出杨家府,流浪街头要饭为生。 杨泉只能缩在门外角落,忍着刺骨寒风,浑身冰凉一声不吭。 他什么都不敢做,不敢出声不敢埋怨,只能扮作一块无趣的木头,盼望着屋子里的少爷们失去对自己的兴趣,忘了自己。 屋里的热闹喧哗,屋外一片冰冷惨白。 他们的确忘了屋外的杨泉,也忘了开门。 杨泉会被冻死。 精神恍惚之间,他看到了一个人,一个穿着裘衣绒帽,很贵气的小姑娘。 她没有看到他,只是踹开了门,让身后的下人们把私塾里所有的小魔王都丢进了雪堆里。 这个小姑娘是杨家大房的小女儿,老家主的亲孙女,杨诗箐。 也是整个杨家最受宠的掌上明珠。 小魔王们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一个个蔫头巴脑,屁都不敢放一个。 他们都怕,不管是身份还是脾气,他们都有害怕的理由。 事实上,杨诗箐根本不知道私塾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生气,是因为今天是她入学的日子。 不仅没有一个人接她,竟然还有人故意把大门锁上了,让她堵在门外,进都进不来。 小魔女闹得私塾鸡飞狗跳,所有杨家小少爷都被训斥的抬不起头,小姐也不例外。 唯一例外的,是杨泉。 他差点被冻死了,硬邦邦的躺在一边,被家丁们抬进了屋子里。 杨诗箐被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把这人丢出来的,这么会儿功夫就要被冻死了? 她不想也不敢闹出人命,就连忙让人把杨泉抬进了屋子里,找来了好几个大夫,非得救活这干干瘦瘦的书童。 最后,杨泉被救活了,也落下了后遗症,一受寒就会全身僵硬。 大夫还诊断了一堆杂七杂八的问题:营养不良,发育受阻,等等等等。 杨诗箐是个负责的人。 她把杨泉带在身边,给他塞了一大堆东西和补品,让他一定要把身体调养好。 …… 因祸得福, 杨泉成为了杨家小孙女唯一的书童。 他负责帮她背课诵书,她像养宠物一样投喂给他食物。 一年又一年,杨泉的寒病一直没好,但身体逐渐发育正常,还比杨诗箐高了半个头。 这些年杨家大院发生了一件祸事。 一座三层木楼起了火,房梁倒塌,砸断了一个中年木匠的一双腿。 木匠瘫痪在床,身体每况愈下,最后在一个夜晚死在了家里。 这个中年木匠姓刘,有一个煮饭婆娘妻子。 …… 杨泉知道,刘木匠是怎么死的。 他那天晚上亲眼看见,母亲用一块油黑的厚布,捂住了父亲的嘴。 躺在床上的男人死死的抓住床沿,浑身颤抖,由着自己最亲近的妻子捂死了自己。 窗外的凤雪很大,杨泉明明在屋子里,却比那天私塾门外还要冷。 冷彻心扉,还带着丝丝缕缕寒酸和贫穷的苦涩。 寒食吃粥,是因为家里只有粥菜。 第460章 轮回(二) 杨泉拼了命的读书。 这是他唯一的出路,也是仅剩下的救命稻草。 杨诗箐还是和以前一样,骄纵任性,贪玩调皮。 他们俩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杨诗箐生在天上,每天想的是那朵云彩比较好看,比较柔软,适合自己落脚。 杨泉挣扎在烂泥沼泽里,岸边只有一根救命稻草,他每时每刻都为了求生筋疲力竭。 但就是这两个差距极大的人,在私塾却整日待在一起。 她不喜欢读书,更讨厌文邹邹的读书人。 唯一喜欢的就是养些花花草草,猫狗宠物,杨泉是宠物里比较特殊的一个,最有上进心的一个。 …… 一年又一年,杨泉长大了。 他读完了杨家大院里的大部分书籍,也为玄京城的秋闱科举做足了准备。 这件事,除了杨诗箐之外,无人知晓。 她问:“你能考上状元吗?” 杨泉说:“没考过,应该没什么机会。” 往年的状元郎大都出自书香门第,或者干脆是年迈有名的老儒生。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书童,想要摘得状元郎的头衔,还是太梦幻异想天开了。 杨泉只想考个举人或者是贡士,拿掉自己奴籍的身份。 秋闱开始了。 而且进行的很顺利,院试的考题杨泉很拿手,下笔如有神助,拿到了院试的最高分。 接着是乡试, 每卷的题目还是很眼熟,杨泉从容作答,一板一眼一丝不苟的答完了试卷。 前三甲,一考成名。 放榜的那一天,老管家喜气洋洋,捧着鱼肉烧酒,亲自送到了杨泉的手里。 两人根本不熟,但老管家像是一个慈爱的长辈一样,对杨泉再三关照,嘱咐问候。 再过一阵日子,是京城会试。 大周王朝所有的才子佳人都会汇聚在玄京城。 他们未必都是考生,但一定会关注状元榜眼探花,三甲及第。 老管家想要杨泉考个好成绩,不求殿试三甲,只要能有一个殿试的名额,这奴籍的身份就能立刻摘了去。 杨泉放在心里。 他昼夜不息,攻读古文书经,头悬梁锥刺股,想尽办法只求混一个殿试的可能。 秋高气爽,落叶纷飞。 杨诗箐看着自己养的宠物日益消瘦,也不知道从哪里看了才子佳人的小说。 她眨着眼睛,对杨泉说:“别对我动心思啊,状元我也不嫁。” 杨泉手里的毛笔顿了一下,却只是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闷葫芦,没劲。” 转眼,便是来年初春了。 会试的考题,是真真切切的难如登天。 杨泉坐在考场里,看到了人间百态。 有一暮年老举人,老眼昏花,持笔颤抖,费尽心血的答完了半卷试题,然而……一口老血喷吐在案牍上,昏死了过去。 又有一邋遢秀才,目光死死的盯着手里的试卷,满头大汗,很长时间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最终只能苦笑几声,规规矩矩的把试卷折好,笔落砚台,站起来对监考官深深的鞠了一躬。 “学生才疏学浅,愧于老师多年栽培,甘愿放弃。” 声音寂静纷杂,杨泉艰难的落笔,缓慢的思考。 他感觉自己在踩着刀刃前进,每一步都痛不欲生,但又不得不向前。 从清晨到黄昏,杨泉滴水未进,强撑着一口气,答完了所有的试题。 他踉踉跄跄的走出考场,扶着门框,走到了考院里。 清凉的空气吸入肺中,一股头晕目眩和恍如隔世的恍惚涌上脑海。 杨泉晃了晃,走到了院子里。 人影匆匆,考官和衙役忙来忙去。 还有一个和杨泉差不多大的锦衣青年人,茶壶和热水,忙前忙后的照顾着那些状态不好的考生。 青年看到了从考场里走出来的杨泉,很自然的倒了杯茶水,递给了杨泉。 “喝点儿,休息会儿。” 杨泉道了一声谢,结果茶水一饮而尽,然后,吐了一地。 “有这么难喝吗?不至于啊。” 青年挠了挠头:“我从家里带出来的花茶,水也烧开了……” “烫的。” 杨泉吸了口凉气,缓解舌头上的触痛。 “不好意思哈,我忙了好一阵儿,都忘了。” 青年歉意的笑了笑,他看上去还想说什么,但另一边的考场也走出了一个扶着墙的考生。 这热心青年就连忙迎了上去,给考生倒了杯茶。 结果……“噗~” “艹,又忘了,水烫,不好意思哈。” 杨泉默默无语,独自一个人离开了考场。 回到杨家大院,老管家和路上遇到的一些人都很热心的问了几句会试的情况。 但杨泉没什么可说的,他根本不清楚自己的答案能到什么程度。 最坏,不过会试落榜,也得到了举人的身份。 最好……杨泉没有概念,他也没有任何心气,去奢求那高高在上的殿试了。 许是看出来了杨泉的心不在焉和颓气,杨家大院心怀善念的人都有些可惜。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些混世小少爷们,也长大了不少,成熟带给人很多出乎意料的改变。 无人讥讽嘲弄,只是默默的摇头,看着杨泉落寞远离。 明明是春日,但人气热闹的杨家大院里,莫名有些清冷。 杨泉一个人待在私塾,看不进去书,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还能做什么。 几天后, 杨诗箐回来了,热热闹闹的找上了自己的宠物书童,现在是举人大爷。 她根本不管什么会试结果,拉着杨泉就四处游耍,参加玄京诗会和杂七杂八的才子佳人聚在一起。 一个年纪轻轻,一次中举的举人,书富五车,满腹经纶的年少才子,还是很值得外人尊重侧目的。 杨诗箐要杨泉给他撑场面,杨泉听之任之,随她开心。 一段日子充满了张灯结彩的聚会和茶局,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杨诗箐玩儿的很欢乐,巧笑嫣然。 杨泉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这种事情,不讨厌读书人了吗? 但杨诗箐却有些质疑杨泉的文采水准,够不够给自己撑脸面。 “你会作诗吗?牛气哄哄,流芳百世的那种。” 杨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会作诗,流芳百世不行。” “那你怎么推销自己?代表作都没有?” 杨诗箐眼睛一亮:“那我给你买一首诗吧?” 杨泉有心拒绝,但没有拒绝的权力。 他还在杨家的奴籍,只能任着她来。 杨泉是举人,但举人在杨家也只是举无轻重的普通人。 只有入殿试面圣,杨家才会真的高看他一眼。 但很显然,没有人会觉得杨泉有这个能力,即便是杨泉自己也一样。 他太年轻了,还有很长的时间,很多的机会。 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在某个从河上船楼醒来的清晨,杨泉疲惫的推开门窗,走到了屋外。 天气晴朗,会试放榜了。 …… 一阵风吹过了乱糟糟的楼亭,杨诗箐打着哈欠,趴在栏杆上,看着一个小厮跌跌撞撞的跑上了船。 他手里抄录了会试放榜的名字,带给楼里的才子佳人们。 小厮颤动干涩的声音回荡在楼里,刚醒来的众人饶有兴趣的看着楼下。 一会儿后,又不约而同的转到了楼上,眼神惊然。 别的名字没太听清,风声很大,只有一个人的名字回荡在耳边。 “……会试第三,杨泉……” 第461章 轮回(三) 一场风,从街头吹到了巷尾,卷起了纷纷扬扬的树叶。 玄京城的初春还是很凉,清冽的河水倒映着船楼上那个一动不动的穷酸少年。 楼里的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看着那个轻扶栏杆,面朝晨光的杨家仆人。 哦不,应该叫进士老爷了,会试榜上第三名,怎么也不可能再落榜了。 一夜而已,命运如星辰,悄然变更。 从今往后,杨泉的命不再贱如草芥。 可他什么也不说,就站在楼阁的屋檐下,双手紧紧的握着栏杆,生怕从这高楼上掉下去。 玄京城的河水能淹死很多不听话的仆人,但可不能淹死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进士。 杨泉学会了惜命,望着对岸繁华的玄京城,喃喃自语着。 “好大的风啊。” …… 会试之后就是殿试了。 殿试在当年举行,所有榜上有名的考生都会被招进皇宫殿内,由当今周朝的皇帝陛下亲自考察。 殿试不落榜,只考时政,只分三甲。 一甲三名:状元、榜眼、探花。 其余的二甲三甲皆为进士。 一入宫门,命运就会自此改变,有人步入仕途入朝为官,有人迁移富乡作一方县令老爷。 关键还在于两点: 如何取舍,有无门道。 杨泉没有理由离开玄京城,他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也没有为一方百姓谋福的高尚宏愿。 至于门道…… 杨家老爷是当今周朝的老太师,兼文阁大学士,位学士之首。 杨家本就是文臣豪门,条条大路宽敞平坦,尽数铺在杨泉的脚下。 只要老老实实按部就班的走下去,即使是一只老实的猪也能待在皇城大殿里,安享余生。 “杨家出了一个年轻的进士,会试三甲,很了不得。” 这一消息在玄京城里流传而走,百姓议论纷纷。 出个进士不足为奇,杨家的进士更是如此,但如此年轻低调的进士,实属少见。 不知道为什么,从放榜的那日起,杨泉这个名字和奴仆就没一点干系了。 好像所有人都忘了他是杨家的奴籍书童,就连平日大院里的熟人也笑容满面,藏掖好了这件事。 某天晚上, 杨泉借着私塾里的油灯,看完了手里的《时政杂记》。 老管家敲了敲门,然后走了进来。 他还是很热情,但热情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客道。 管家递给了杨泉一张字条,很小心,一点不敢疏忽。 杨泉打开看了几眼。 上面写的是: “殿试内,勿出风头,可平庸不可冒进。” “生于杨家,进士亦胜一甲。” 杨泉沉默了,读懂了字条上的意思,也猜到了写给自己字条的人。 除了那位从未谋面的老家主,又有谁敢说这么惊然颠覆的话? 生在杨家,就算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庸进士,未来的路也比殿试前三甲更明亮平坦。 杨泉也是这个时候才真正明白,刘木匠用一辈子和命换来的“杨”字,到底有多么沉重。 他牢牢的记住了这两句话,印在脑海里,反复自语着。 “勿出风头,平庸尚好。” …… 一个多月后,清晨时分。 杨泉穿戴好了老管家给自己准备的衣物,第一次坐上了杨家的马车。 马蹄声响个不停,车轮稳稳的向前。 马车外热热闹闹,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烟火气,却不知道为什么让这时候的杨泉有些泛呕。 他在心里数着步,等到马车停了,他才意识到原来皇城距离杨家大院有这么近。 下车,仰头就是巍峨矗立的皇宫城门。 马车只能停在这里了,能在皇城里驾车的大人物,屈指可数。 但即使是这样,杨泉也还是惹来了很多目光。 其他榜上有名的进士,也有坐马车来的,但不是杨家的马车,所以很不一样。 杨泉紧了紧袖口,深吸了口微凉的空气,做好了面圣的准备。 但这时候……皇城门口响起了一阵嘈杂的笑语。 杨泉看到了一个人,一个有些眼熟的青年。 他是为数不多没有坐马车,自己穿着布鞋走过来的考生。 笑容满面,书生意气。 他身上没有其他考生的拘谨,反而在和一位穿着宫服的老宦官自在的搭着话。 杨泉愣了一下。 这人是那天在考场外,给其他考生送烫茶的青年。 他早早的就落笔交卷离开了考场,这样也……通过了会试吗? 杨泉不解,但那位被青年缠着的老公公却万分无奈。 他说:“会元郎,您就别咱了,这么多年也没听过谁在宫里数台阶啊……数不过来的。” 会元,会试榜首。 杨泉头脑发白,看着那个谈笑自若的锦衣青年,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书卷上只有那么多题,他答完了于是走出考场。 闲来无事,便搭手帮忙……只是这样。 …… 杨泉不记得他是怎么走过皇城官道的。 那条路好像很长,每一步都要小心,但好像又很短,走着走着就来到了殿外。 站在最前面的是倒茶青年,他认出了杨泉,很热情的打了招呼。 左边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朽,会试第二,再就是杨泉了。 入殿门, 空旷静谧,脚下如踩在明镜上,步步映人心。 高梁红柱,金栏玉阶。 杨泉低眉顺目,牢记着心里的八个字。 他没有看到皇帝,只能听见头顶传来的声音,离自己很远但很清晰。 皇帝陛下在,杨老太师也在,一帮老文臣聚在殿里,看着入殿的考生,或低声细语,或沉默无言。 杨泉听着殿内回荡着的声音,躬身行礼,然后落座在自己的桌后。 一个大学士分发卷宗,有宫女在一旁持笔研墨。 再然后,皇帝陛下和大臣们就离开了,只留下了几个考官在原地候着。 卷上是一些时政的题,不多不少,用不了太多的时间。 一个时辰,杨泉答了一半……有人交卷了。 还是他,那个倒茶青年,他吹了吹卷上的墨水,把试卷递给了监考官。 袖袍摇晃,笔墨飘香,这人便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离开了大殿。 后来杨泉才听说,这……状元郎,答得几近完美,也因为太早离开考殿,被皇帝陛下招了去,和一群大臣在庭院中饮茶闲聊。 是的,他是状元,可不知道为什么……杨泉总是记不住他的名字。 明明两人身处一殿,看上去也近在咫尺,但偏偏看不到他的背影,远远的看不清楚。 …… 当天, 杨泉是第七个答完的,也是杨家大院最年轻的……探花郎。 前三甲,偏偏就是第三。 钟声鼎沸,人间喧嚣,所有人都在庆祝。 唯独杨诗箐有些好奇,“你生的说是周正都算勉强,怎么会是探花郎呢?” “因为其他人更不行啊。” 第462章 轮回(四) 杨泉为什么会是探花郎? 这是当年很有意思的一个玄京趣谈。 众说纷纭,但最靠谱的版本,也是最真实的版本是这样的。 殿试成绩没有太大变化, 状元郎独占魁首,十分得九; 榜眼是老儒生,老练沉稳,七至八分; 再下来, 就是杨泉,六分且独一人。 进士前十个人里,状元郎生的剑眉星目俊俏非凡,但状元只能是状元,总不能因为人家长得俊,不当状元给个探花。 榜眼是个糟老头子,更撑不起探花郎的名头。 再往下就是杨泉,算上他,八个人没一个样貌特别出众的。 丑倒是千奇百怪,各有千秋。 那还能怎么办呢? 就只能给杨泉了呗。 本来这件事应该在玄京城内津津乐道,被人揶揄个“丑探花”的名头出来。 因为玄京爱美,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但这种事情并没有发生,因为趣谈就只是趣谈……等同于一桌盛宴边缘的凉拌小菜。 盛宴是状元郎。 那个倒茶青年,名满玄京风光无限,像夜空里的皓月一样,夺走了全部人的注意。 灯火阑珊,茶楼酒馆,百姓们津津乐道的都是年轻的状元郎。 他是玄京城这一年的主角,一人压过所有的风头。 “状元郎不该讨个公主亲事吗?驸马状元,一件美谈啊。” “状元郎没这个意思,陛下也不好强迫人家。” “为啥?” “……状元郎自己说,他有断袖之癖……喜欢男的……” “艹!?” …… 大街小巷,谣言四起。 从玄京城的各个角落,传进了杨家大院里。 有人将信将疑,毕竟文人才子之间,有断袖龙阳之好的也不在少数。 状元郎……可惜了。 但杨泉知道这是假的。 因为在几天后, 杨家老家主,当今老太师亲自设宴,邀请来了皇子公主和一堆老儒文人共聚一堂。 其中当然也包括年轻的状元郎。 或者说,这位状元郎是宴会的主角之一。 “杨泉,走啊,参加晚宴去。” 杨诗箐丝毫不怯场,拉着杨泉的袖子就直奔宴席。 “我倒要看看,那状元郎是个什么家伙,还压你两头?” 杨诗箐一直都不太高兴,因为她觉得杨泉是自己照的跟班,是自家人。 现在平白无辜被一个外人抢了风头,那不是打自己脸吗? 杨诗箐带着杨泉去闹了。 这场宴会就更热闹了。 老家伙们喜欢看年轻人争锋相对,年轻气盛的样子。 来作客的文人才子更是不嫌事儿大,一边起哄一边拱火。 杨诗箐打小就是不讲道理的大小姐做派,可不管什么状元郎,非要让那青年下不来台。 但结果是,有心之人看出了点儿名堂,发现矛盾的点在杨泉身上。 于是, 前些日子杨诗箐买来给杨泉造势的诗,就露出了一点端倪。 文人抄写诗词,交相传递:“这首诗是杨探花写的?” “我怎么觉得……更像是状元郎的风格?你看着意象韵脚,和状元郎那首新诗《灯河》有几分相像?” “难不成,是抄的?” 众人议论纷纷,最后把诗词捅到了台面上。 老太师叫停了宴席,把三人叫在了一起。 他声音淡漠,只问了两个字:“抄的?” 杨泉一言不发,因为诗不是他买的,他这时候也不能站出来承认,不然就是把小姐供出来。 杨诗箐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张了张嘴,也没说出一句话。 这首诗的确是她买来的,她花重金偷偷买来的好诗。但她也的确不知道这诗是状元写的,谁家状元偷偷买诗呢? 最后还是被扬了一脸酒水的青年状元出面解了围。 “那啥,这诗不是我的。” 状元很认真的摇着头,他临时想出来的借口也是天衣无缝:“我和杨兄是考场相识的知己好友。” “前些天夜晚在玄京城河岸偶遇,看河水清澈倒映万家灯火,才有感而作。” “以同一景色为题,抒发心中所想,当然会有相同之处,咱俩后来还相互润色了一下,两人同作两首诗,不相似才怪吧?” 倒茶青年甚至还反咬了一口,对着那些隔岸观火的才子反唇相讥。 “如果作一首诗,就要被不知情的外人指责抄袭,败坏文人名声清誉,甚至没办法洗清罪名,那以后谁还敢作诗?岂不是人人自危,文坛缄默?” “现在的人啊,本事没多少,泼脏水看热闹的能耐可是厉害的很。” 几个闹得最凶的才子红了脸。 但也有挂不住面子,出言不逊的。 “状元郎说话太严重了吧?我们也是好心,你今天不是在这儿给探花澄清了吗?何必非得挖苦我们这些好心之人?” 青年冷笑了一声,“澄清?你说的倒是轻巧。” “如果我刚进门的时候,一头撞死在了假山上,或者吃饭不小心被噎死了,你们污蔑探花,找谁澄清去?” “你……” 那人没见过这么不讲道理且口舌凌厉的怪人,被噎得无话可说,只得悻悻的道了个歉。 青年不接受:“你污蔑的是我吗?得给杨兄道歉。” 杨泉这时候才有说话的余地,他说都是一场误会,今天这日子没必要坏了大家的兴致。 这是表面上的说辞,真实的原因却很无力…… 今天到场的客人都是达官显贵,家世了的,他……受不起这些人的道歉。 事情作罢。 杨诗箐的表情也缓和了下来。 只有老太师若有所思,目光流转在几人之间,什么都没说。 …… 再后来,状元郎上门道歉了。 他是来给杨家小姐道歉。 因为这事儿……是他不小心。 “收了二百两,卖出一首诗,已经赚的很过分了。” “后来还被逼着仿了首相似的诗,让人看出来,给顾客您添了麻烦,实在不好意思。” 杨诗箐绷着脸,瞅了他几眼。 不是来找茬的,还诚心道歉? 杨诗箐就来了兴趣:“谁逼你仿诗?” “陛下呗。” 青年无奈道:“殿试完,我出门的早,就被陛下叫到御花庭院里,一堆老头围着非要作首诗。” “那老头子死盯着我,也是被逼急了,才临时仿写了一首。” 青年说着还掏出了一个钱袋子:“钱我就不收了,这是一百七十三两,剩下我先欠着。” “过两天上任收礼了……再还你哈。” 杨诗箐笑了,弯了眼睛:“我不缺钱啊。” “那你缺什么?” “你……再给我写一首诗吧,能流芳百世的那种。” “行啊,收费贵点儿。” 杨泉后来也听说了这件事,小姐亲口和他说的。 这首诗传遍了玄京城,被才子佳人口口相颂,看作……状元郎和杨家小姐的定情诗。 原来真的有人能做到流芳百世这种事情,只要他想。 而那一天,杨泉一无所知,他没有机会走出昏暗的柴房。 因为他娘染风寒病重了,为了省下药钱,迟迟没有去看大夫。 杨泉还没有做官,为了看病,就欠下了很多银子。 “到最后,还是一个穷酸的探花啊。” …… 状元郎是个骗子,他说自己有龙阳之好,却整天和杨家小姐闹在一起。 杨老太爷也是个骗子,状元郎亲近杨家派系,就把出身低微的探花忘在了一旁,只安排了一个不起眼的小闲文官应付,再也没过问。 这个世界是一个巨大的骗子。 杨泉从熠熠生辉到门可罗雀,只用了很短的时间,短的让人措手不及。没来得及体会明亮的世界,就又被打回到了阴暗的角落。 杨泉在皇城里当文官,用薪水还债,还要照顾落下病根的娘亲。 他整日与书为伍,恍惚之间回到了小时候。 唯一不同的是,没有人会浇他一身水,然后推出门外。 也没有人帮他踹开门,唠唠叨叨的往自己嘴里塞东西。 寒冬如影随形, 杨泉老毛病犯了,整天窝在皇宫的高墙内,独自一人,也不出门。 他被所有人忘了,除了自己的娘亲。 后来的某一天,他听到了墙外的一个消息。 “状元郎要和杨家小姐成亲了,就在半个月后……” 风雪很大,杨泉很疲惫,连喘气都有些懒得喘。 他躺在阁楼的书堆上,睡了两天一夜,食之无味,字不入眼。 再后来,成亲的前一天,又有一个消息传了进来。 “杨家被抄家了,奉陛下谕旨,状元郎深入虎穴,查清了杨家的所有党羽,一个不留。” “那杨家小姐呢?” “好像,疯了吧。” 第463章 轮回 (五) 今年的冬天真的很冷。 玄京城大雪纷飞,亭楼屋檐全都被蒙上了厚厚的白色。 杨泉没有走出皇城,他被关在了阁楼里,朱门外有两个带刀的御前侍卫。 一日三餐有人送饭,但不能和外人交谈。 杨泉知道这是为什么,他姓杨,用的是杨家的姓。 周朝的皇帝陛下既然早已打算把朝廷内的杨家文臣一脉连根拔起,就不会允许土里留下一粒种子。 他要被调查,也正在被调查。 但唯一的问题是,杨泉的官位太小,太不起眼了……甚至让人怀疑他到底是不是杨家的人。 以探花郎的身份,踏入仕途两年时间,到今天还在文阁小楼里整理书卷,做一些杂碎琐事。 怎么会呢? 不是姓杨吗? “生于杨家,进士亦胜一甲。” 这句话虽然没有在明面上流传开,但却是朝廷内文臣心知肚明的事情。 前些年杨家风光无限,一个小小的进士都有高官照拂,晋升之路坦荡光明。 怎么到杨探花这,却适得其反了呢? 负责抄家查案的官员困惑不解,最后还是从杨家入狱的一些人口中,得到了背后的真相。 “杨泉亲生父母都是奴仆出身,出身低贱,登不了大雅之堂。” “他生来聪慧却也木讷,熟读文道,年纪轻轻考上了探花,但却不入老太师的眼。” “那年晚宴,探花抄诗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外人不知实情,但又怎么可能瞒得过老太师?” “稍一调查,就知道杨泉和状元在会试之后从未私下见面。” 一个好虚名,弄虚作假且身份低微的人,不值得杨家栽培。 当然,最关键的是, 那两年状元郎和杨家走得很近,隐约有结亲的苗头。 而状元他,不喜杨泉。 “平庸怯懦,活如木石。” 这是状元对杨泉的评价。 …… 在仕途上,杨泉和杨家没有明显的利益往来。 自他进入文阁任职后,就摆脱了奴籍,极少和杨家的任何人来往。 杨泉的母亲之前一直住在杨家大院里,直到被抄家的前些日子才被老管家赶了出去,寄住在玄京城的一栋偏僻小宅里。 可悲可叹,堂堂探花郎竟落得如此境遇。 就连负责审查案件的王侍郎都无奈叹息:“这杨家分明是把杨泉的母亲作为要挟他的工具,关在大院里,肆意摆布杨泉的命运。” 但也有人说:“不姓杨,这杨泉还未必能考进殿试探花呢,可别忘了,杨家在礼部也大有人在。” 这话是没道理的,殿试的结果除了陛下无人能左右,不过细想也值得审查一下。 杨泉被带到刑部问话。 堂上主官三人:刑部老尚书、王侍郎,以及旁听的……状元。 他们询问了杨泉科举是不是有徇私舞弊,暗通款曲的内情。 也问了一些关于杨家这些年的暗地里做过的违法乱纪,扰乱朝纲的罪事。 杨泉一无所知。 他既没参与,也没听闻。 那么经核实,杨泉只能无罪。 审问到末尾,是状元郎用一句话结束了这场问责。 “据我所知,探花郎姓刘,和杨家罪族并无瓜葛。” 昔日的倒茶青年已经成为了玄京城里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他只是旁听客,但刑部上下都很看重这位状元的意见。 青年站起身,拂了拂衣袖,目不斜视的离开了大堂。 以他现在的身份,不再需要和杨家余孽扯上干系了。 雪花漫天,杨泉被放出刑部门外。 他感受着玄京城汹涌而来的刺骨寒意,身体逐渐僵硬成了一块石头。 是老毛病犯了,幼年时落下的后遗症,总会在日后漫长的生命里时不时的跳出来咬你一口。 你又无可奈何,只能默默忍受。 因为时间不能倒流,很多东西都会恰好晚了几步。 迎着漫天飞雪,杨泉走向了杨家大院的方向。 他对路很熟悉,走过很多次,只是最近有些生疏。 靴子踩在街道上。 杨泉来到了杨家大院的围墙外,大门贴上了白色的封条,这座庞大奢华的府邸被内外封死了,冷冷清清,一个人都没有。 杨泉双腿逐渐没了知觉,只能找了一家酒馆,先热热身子。 他坐下不久,就听到了酒馆里百姓酒客的闲聊的声音。 “状元郎可够狠的啊,杨家里外一个人都不留,就连倒插门的三房女婿都被从玄京外捉了回来,打入死牢。” “谁说不是,前些日子还热热闹闹准备亲事,一晚上就翻脸了,这状元郎混进杨家两年时间,还真给他全摸透了。” “一个状元可动不了杨家,人家是上面有人,玄京城里只有那位说的话,才是一点不能违逆。” 酒客叹了口气:“杨家全被查抄了,也不知道那幺小姐和状元是个什么情况。” “都这时候了,抄家之仇,还能继续成亲啊?” “人状元本就对杨家小姐无情无义,说就算卖到教坊司作军妓,也是罪有应得,与他无关……” “咔嚓~” 一个杯子摔在了地上,粉碎成渣。 杨泉给了钱,离开了酒馆。 他绕着杨家大院走了两圈,脚步越来越重,也越来越慢。 最后,他果然在侧门外,看到了一个裹得很严实的女子。 大雪寒冬,她一个人站在小巷子的影子里,面对着空旷的高墙,一动不动也一声不吭。 杨泉认出了杨诗箐,并不容易。 因为他很少能看到这么安静的杨家小姐,脸色发白,清瘦了很多。 “不冷吗?” 杨泉问她。 杨诗箐转过头,这声音很熟悉,但也有点陌生了。 她看见了一个熟人,不是家里的小书童,是陪她幼年时的玩伴。 杨诗箐就笑了,一点声音没有,但泪水怎么也止不住。 杨泉第一次看到这么狼狈的小姐,今年雪真的很大,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 玄京城的小巷子里,许久不见的女子说的第一句话,不是报仇之类的妄语。 她问:“杨泉,为什么我喜欢的不是你呢?” “我很后悔……” 他只是沉默的笑了笑,“回家吧。” 杨家府邸没了,回哪个家? 两年前,老管家借给过杨泉一间偏僻的小宅子。 他母亲就住在那里,老管家前些日子死在了狱中,不会再索要回去了。 老管家为什么会平白无故借一间宅院给杨泉? 杨泉其实没想明白。 那段日子有很多人给他送礼,后来这些人都不送了,老管家偏偏是最后一个。 管家是知道杨泉和自家小姐很亲近的,另一个老人当然也清楚。 …… 屋檐老旧,玄京城白茫茫的,看不清前路。 杨泉模模糊糊想到了几年前的那个夜晚,他在私塾里收到的一张字条。 “勿出风头,平庸尚好。” 平庸的人,能活下去。 太出风头,玄京城的风很大。 老人家总是看得很远,想得很多。 但今天玄京城最出风头的那个人,又会有什么结局? 第464章 轮回(六) 杨家覆灭,玄京震荡。 这是一件震动朝纲的大事,金銮殿里上朝的文官来来往往,更替了很多的新面孔。 玄京城突然变了个样子。 只有杨泉的生活一如既往,和死水一样毫无波澜。 关进小楼,不问西东。 玄京城边角有一间小小的宅院,住着一个妇人和一个消瘦的女子。 女子从不露面,安安静静的待在院子里,发呆出神。 杨泉经常会回去看看,看看娘亲,也看看身体越来越差的小姐。 不久,杨泉用自己的俸禄还清了债务,也小小的升了个官。 日子算不上很富足,也还不错。 娘亲上了年纪,会偶尔催促杨泉的婚事。 她不明说,也没有特指谁,但每次都很巧合,杨诗箐恰好能听见。 杨泉总是会糊弄过去,他经常会做梦,徘徊在两个相距很远的冬天。 一个冬天是小时候的私塾,另一个冬天好像还没走远。 这两个冬天都很冷,他也都挺过来了。 “是我欠小姐的,不然那时候就死在门外了。” 杨泉在这段时间听说了很多事情。 例如,状元抄家的时候,杨诗箐一个人去找上状元府,向他求情。 杨泉很难想象,小姐这么骄傲的人,有一天会向别人低头,苦苦哀求。 那人当然没有答应,具体发生什么不得而知,但小姐是在河岸边被发现的。 浑身湿漉漉,很狼狈。 他们说她疯了。 再有, 和玄京百姓当初想的一样。 状元郎最后还是变成了附马爷,迎娶了一位贤惠美丽的公主。 那天玄京城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张灯结彩,举城欢庆。 只有这间被遗忘的小宅院,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安静。 小姐看上去和往常一样,甚至多了几分精神,也多吃了几口饭。 娘亲很开心,因为她不了解杨诗箐。 杨泉一句话都没有多说,因为他不想说。 …… 再后来,杨诗箐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娘亲好像也少了耐心,明里暗里暗戳戳的催着两个人。 杨泉大为无奈,偷说:“你要实在急,我去外面给您寻个儿媳就是了,老催人家做什么?” 那个明白了一辈子的煮妇,在这件事上好像格外固执。 “你还能找别人?你白白养了人家这些年,早干什么去了?” 妇人斤斤计较,一步不让:“而且你娶回来一个新媳妇,家里再养一个小姐,是什么事儿?” 杨泉只觉得头大:“那也不能把人往外赶吧?她身体又不好。” 妇人这时候才停下了,深深的看了杨泉几眼。 “你也知道那丫头身体不好,我能等得起……她还有多少日子?” 这时候,杨泉才明白娘亲的意思。 妇人没有抱怨过,也没有嫌弃过那个瘦瘦弱弱的小姑娘。 她比杨泉更清楚杨诗箐的状况。 所以妇人脑子里能想到的封建老办法,就只有冲冲喜。 人的一辈子一定会有很多遗憾,但再多就不礼貌了。 年少时有年少的憧憬和活法,成年后有成年人的选择和无奈。 杨诗箐没有答应。 她沉默了很长时间,轻声说:“这对你不公平。” 即使成亲,又算什么呢? 施舍?怜悯?还是感恩? 这些都不是她和他想要的。 “你找一个真爱你的人,我不是。” “杨泉,你什么时候为自己活着?” 活着? 杨泉没想明白这两个字,都在活着,有什么不同吗? …… 时间一晃,是几年后了。 杨泉官职再没太大的变动,他只偶尔听说过那个青云直上的状元郎做了很多事情,加官进爵走得很快。 皇帝陛下很喜欢这个有干劲,而且有才气和能力的年轻人。 委以重任,全权相授。 状元郎也没让皇帝失望,修运河改律条,事必躬身,亲力亲为。 他变成了皇庭里的常客,与太子和诸多皇子之间的关系也很是交好。 文臣们说,状元郎日后会成为老太师那样的人物,兼顾文坛朝廷两头。 那人很自谦,说不敢逾越,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就很满足了。 朝堂之上总有心怀不轨的捧杀手段,这个步入中年的状元很谨慎,没有留下任何让人拿捏非议的把柄。 他和娶的那位公主也很恩爱,相敬如宾,成为了玄京城的一桩美谈。 状元郎是治国能臣,也是辅政栋梁。 人们觉得他忠心耿耿,一心为百姓设身处地的考虑。 玄京城喜爱这位状元,至少大多数人都是如此。 所以…… 这位状元郎造反的很突然。 …… 聪明人做冒险的事,一定会做好十足的准备。 状元也一样,他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在玄京城里蛰伏了十几年的时间。 御林军,皇城卫,文臣武将,无名小卒。 他费尽心思,在玄京城里安插了很多很多的人。 等到老皇帝生病,太子携兵出城的时候,他就突然造反了。 六皇子跟在姐夫的身后,带着乌泱泱的兵卒,打进了皇宫内院。 造反需要理由,篡位也需要一个听话的皇子。 状元郎勾结外寇,引太子军队远离玄京,突然逼宫造反。 这件事发生的太突兀,太不合理,所以根本不会有人预料到。 至少状元和造反的人都是这么想的。 所以他们一路杀进了皇城,浑身浴血,看到了那个揣着袖子感染风寒的老皇帝。 皇位近在咫尺,拦在他们和皇帝之间的只有一小股黑色的军队。 以及站在军队最前面的年轻小将军。 战斗是怎么开始的,没人能想起来,结束之后,血流成河。 小将军把状元郎摁在了血泊里,手脚麻利的绑了起来。 “这两下子,还学人造反啊?” 小将军在倒茶青年的身边耳语,背后是遍地的尸骨。 两方其实都没剩什么人了,但这小将军一个人杀光了最后的叛军。 活下来的,只有被吓昏了的六皇子和状元。 老皇帝转身向着殿内走去,有人关上了门。 成王败寇,只在一念之间。 ……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审问叛党的笔录官里,有杨泉一个。 主官依旧是那昏昏欲睡的刑部老尚书,以及王侍郎。 尚书什么活儿都不干,审问全由王侍郎来。 丢失了状元身份,被铐起来的倒茶青年很平静。 他看上去不像是一个即将命丧黄泉的失败者,更像是一个走错了路,不知悔改的浪荡才子。 侍郎问:“招吗?” 青年点头:“招,都招。” 审问的过程异常顺利,一件刑具都没用上。 造反的主谋像是一根怕疼的软骨头,都不用恐吓,就把所有的计划和同伙都招了。 侍郎都有些意外,这么顺利,不会有诈吧? 青年却很实诚:“我都要死了,还弄骗人做什么,你放心就是。” 侍郎走了,只剩下了杨泉和他两个人。 “能给我倒杯茶吗?说了这么多话,有点儿口渴了。” 这是死刑犯的要求。 杨泉没有满足他。 “不至于这么斤斤计较吧,我自问对兄台你也是仁至义尽了,查抄整个杨家,也没波及你的身上啊。” 他认出了杨泉,语气和那天刚相识的时候一样。 杨泉想着要不要烧一壶烫水,灌进他的嘴里。 青年看透了杨泉的想法,不愿意受这个罪, “我都招,你问什么,我也招。” 杨泉想了想,就问出了所有人都疑惑的那个问题。 “为什么要造反?” 他这样的人,为什么要造反。 青年不出意外的笑了:“因为我能做到啊。” “能做到的事情,为什么不去试着做一下呢……不然像你一样,在泥巴里度过草芥一样的人生吗?” 杨泉没有被激怒,又问:“死不足惜?” “成了是皇帝,死了也就死了。” 他又说:“难道一定要用长短来衡量生命的重量吗?我这一生足够精彩。” “状元、驸马、皇帝宠臣、玄京才子……哦对了,你触不可及的杨家小姐也倾心于我,圈养打压你的偌大杨家,被我连根拔除。” “这一辈子是你做梦都不敢想的情节吧?” “咱们俩是完全相反的人,我活了三十多年,每一天都在认真的活着……而你,死在了走出考场,见到我的那一天。”“ 你这种人,活一辈子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杨泉没说话,没给茶水,就要走了。 青年叹了口气,问:“真不能给个痛快吗?” 杨泉的回答是:“我不敢。” “艹,还真是够窝囊的人生啊。” …… 他被斩首的前一天,杨泉没有去看,只是托人带了张字条。 宅院里有一个人病重了,缩在床上稀里糊涂的。 她好像断断续续的做了很多梦,又哭又笑,迷糊清醒的时候,牢牢的抓着杨泉的手。 “杨泉,你好像没那么瘦了……多吃点儿是有用的……明天……明天我把老头子的人参偷来……给你再补补……” 她病的很重,记忆回到了很久前。 也可能,这个骄纵的幺小姐,从来都没有走出那座热热闹闹,高墙围绕的大院子。 杨泉也笑了:“小姐,那明天喝参汤,我娘是不敢做的,咱俩自己来。” 杨诗箐咧了咧嘴角,眼泪顺着脸颊流个不停。 “杨泉……可别煮糊啦……” …… 参汤放凉了,没人喝。 冬天很漫长,凉粥怎么也喝不完。 第465章 轮回(七) “我长大以后,想当个将军。” “和我爹一样一直往北方打,打的那些蛮族人不敢再看周朝一眼,打的大周王朝名扬北境,年年朝奉。” 男童坐在清和殿的门槛上,回头看着身边穿着锦绣长裙的朋友,“你呢?” 粉雕玉琢的女童眨着眼睛,认真想了想,然后回答道:“那我长大以后,想当个公主。” 男童嘴角扯了扯,无语的反问了一句:“你现在不就是公主吗?” 女童很无辜:“现在是公主,以后也是公主,不行吗?” “行,但听起来挺没志气。” 她不以为耻:“我是个没志气的,皇后娘娘也是这么说我的。” 顾宁洲摇了摇头,他是无话可说。 谁让自己摊上了这么个没志气的公主呢? 白白嫩嫩,人畜无害,一点小心思都藏不住的样子。 幼微公主这名字起的就不咋地,年幼声微,一股子弱不禁风的感觉。 也像她的乳名,花堇,生在宫廷内的紫色小花。 公主是要被好好保护在皇城中,这是她们与生俱来的命运。 顾宁洲却没那么喜欢这里的深宫别院,高墙朱门,有形形色色的人,戴着同样的面具,说着一样小心谨慎的话。 太累了,太不自由了。 他想和自己的将军老爹一样,纵横沙场,快意杀敌。 男子汉生来顶天立地,不在敌军包围中杀个七进七出,岂不愧对自己学来的一身武艺和热血? 我是要上战场的,只是时候没到,要再等等吧。 顾宁洲这样劝慰自己,眼里也流露出了一丝对远方的憧憬和盼望。 同时, 一个小脑袋凑了过来,眨着眼睛看着他的侧脸。 他没理她,在专心的发呆。 花堇却好像看出了顾宁洲的无奈和怅然。 她以为是因为自己没志气,才惹得他不高兴。 别人无所谓,皇后娘娘也无所谓,但她不愿意顾宁洲嫌弃自己。 于是这个年幼的小公主憋了一会儿,然后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当公主没志气?” 顾宁洲敷衍的回了一句:“还成。” “那我就不当公主了。” “嗯。” 顾宁洲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应了一声:“嗯?” 不当公主……当什么? 两个脑袋转到了一起,两个小家伙四目相对着。 花堇的眼睛很好看,干净清澈,带着一丝执拗的天真。 她说:“我要当女皇。” 顾宁洲怔了怔,刚开始没听清,或者说他没敢听清楚。 “什……什么?” “女……呜呜~” 花堇只说出了第一个字,就被脸色发白的顾宁洲捂住了嘴。 “乱说什么呢?你不要命了!?” 谁家小公主这么大逆不道? 你是想吓死谁吗? 大热天的,冷汗冒了一身。 “唔?” 花堇被捂着嘴,无辜的眨了眨眼睛,意思是,不是你嫌弃我没志气吗? “说你没志气,没让你起兵造反,好家伙,一不顺心公主你是要把天都掀了啊?” 顾宁洲四处张望,确定没人听见,这才松开了自己的手。 “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在皇城里当公主吧,省的哪天我还得带兵满世界抓你去。” 花堇揉了揉脸,偷偷的笑弯了眼睛:“那顾将军可得经常回玄京城……不然本宫可真不一定……” 她的话还是没说完,被某个人一眼瞪了回去。 花堇讪讪的笑了笑:“开玩笑,开玩笑。” 顾宁洲哼了一声:“好笑吗?” 花堇想了想:“不好笑。” 顾宁洲得理不饶人:“不好笑为什么开玩笑?” 花堇愣了愣:“那……好笑?” “好笑,你为什么不笑?” “嘿嘿~” 这没心没肺的小公主就看着他,灿烂的笑了起来。 顾宁洲憋了一会儿,没憋住,也跟着被逗笑了。 “花堇,真有你的。” …… 大周皇城里有这样一对小家伙。 一个是当今镇国大将军的独子,将军出征在外,北伐蛮族。 顾宁洲就被寄养在了皇城里,和皇子公主们一起在宫中生活。 算不上寄人篱下,顾宁洲的娘亲是当今皇帝陛下的二姐,他这也能说是回娘家住着。 另一个是贵妃生的小公主,花堇在皇子公主里年纪最小。 论关系来说,皇后娘娘是她的亲姨娘,她母亲和皇后是亲姐妹,所以花堇和皇后娘娘的关系自小就很亲近。 再者,顾宁洲和花堇有一个很奇怪的相似之处: 有爹没娘,老爹很忙。 所以这俩小家伙就天天被皇后娘娘带在宫里,混的比谁都熟。 皇城里有国子监,是专门教导皇子公主琴棋书画,古文经书和儒学六艺的地方。 顾宁洲和花堇也在里面,一起听糟老头子们讲书。 一般情况下, 在国子监的课堂上,花堇的睡眠质量取决于讲课老儒的声音和语调。 顾宁洲的睡眠质量取决于花堇什么时候醒过来,和他交班,换他睡。 这两个活宝让国子监的老儒们又爱又恨,一点办法都没有。 花堇还好,虽然觉多,但胜在听话乖巧,错了就改……改完再犯。 而且这小丫头生的可爱好看,装出一副知错无辜的样子,再严苛的老儒也说不出什么重话。 反倒是顾宁洲这小崽子,臭屁的很。 觉得有趣的课就学,不喜欢的课谁来都没用。 不听、不改、不妥协,不负责。 御书房里的陛下听说了老儒生的告状,却说:“他爹也是这个样儿,那没办法。” 顾宁洲无法无天,在皇城里都是懒散随性的横着走。 花堇就一直跟在他后面,狐假虎威,满脸“凶恶”。 差不多是他们十二岁的时候。 国子监在皇帝陛下的授意下,举办了一场皇子公主之间的狩猎会,强身健体,相互竞争。 具体是什么规则,基本上没人记得了。 反正原本的规则应该是很文明的,有竞争,但也要和和气气,笑容满面。 保持最基本的风度和利益,才配得上大周皇室的身份和血脉。 但这次不太一样,一堆皇子公主里混进了一个“小将军”。 陛下让人把顾宁洲也抓了进去,和皇室同辈一起热闹热闹。 那天的皇城的确很热闹,顾宁洲自幼学武,拎着一根棍子,从南园打到了北院。 莽夫不管身份,谁惹他就揍谁。 众多小皇子也有傲气,习武强身的不在少数,他们就联合起来一起对付这个小莽夫。 只可惜想法是好的,但的的确确打不过。 顾宁洲一个人追着一堆人哭爹喊娘,狼狈逃窜。 小皇子们被追,顾宁洲也被追。 他追赶一群人,花堇在后面追着他。 关键这小丫头实在是手脚有些笨,自己跑着跑着也能被晃倒。 顾宁洲回头一看,气就更不打一处来了。 最后遭罪的,还是倒霉的小皇子们。 第466章 轮回(八) 年纪稍长,顾宁洲学会了修身养性,也叫韬光养晦。 年幼的时候打打闹闹,离开国子监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去路,很少把过去放在心上。 顾宁洲没机会离开玄京城,就加入了御林军。 他是一个巡城队的小头领,官职不高,但偶尔会有一位公主叫他去皇后娘娘那儿吃饭。 “你听说了吗?” 花堇凑近,一脸神秘的盯着顾宁洲。 顾宁洲想了想,点了点头:“听说了,过两日御林军比武,我报名了。” “不是这事儿。” 花堇摇了摇头,但随即又愣了一下:“怎么还比?去年不是比过了吗?” “一年一次啊,去年我第三,今年能拿第一的。” 顾宁洲说:“你问我什么事儿来着?” “哦,对了,” 花堇问:“状元郎你知道吗?就是那个科考榜首第一的状元。” “我知道。” 顾宁洲说:“殿试的时候我们守在门外,看着他走出去的,怎么了?” “那,状元长得好看吗?” 花堇突然问了这么个问题。 顾宁洲默默的眯起了眼睛:“还成,挺白净的……就是少了几分阳刚之气。” “哦~” 花堇一脸古怪:“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顾宁洲问:“你管人家长得好不好看做什么?” 花堇仰着脸笑了起来:“据说,我是听说哈,那位状元郎……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 “怪不得你说他长得白净阴柔咯。” “龙阳?断袖?” 顾宁洲脸上的表情不自觉的扭曲了起来。 这些文人才子……挺……啊。 花堇注意到了他的脸色,打趣道:“而且还有人说,状元那种柔和白净的小生就喜欢你这种阳光高瘦的武生。” “他会不会看上你啊?” 顾宁洲突然站在了原地,沉默不语,一动不动。 花堇转头看了他几眼:“怎么了?” 顾宁洲不动声色,别有深意的说道。 “你怎么断定,我就一定是喜欢女子呢?” 花堇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像是听到了太荒唐的笑话一样。 “你……哈哈哈……” 她笑得弯了腰,肚子都有些痛。 但顾宁洲没笑,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他好像很认真,花堇就突然心慌了一下。 “你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顾宁洲看着她信以为真,皱巴拧在在一起的表情,咧着嘴笑了起来。 “谁知道呢?我又没娶亲,可说不准哦。” “你不许喜欢男的。” “凭什么?陛下都不管。” “你不管,我偏要管。” 花堇张牙舞爪的追着顾宁洲,像是要把他抓在手里一样:“不然本公主和你没完。” “没完就没完吧。” 顾宁洲可不在意她干瘪的威胁:“都这么多年了,不差下半辈子。” 宫墙上一个人影顿住了,而后笑颜如花,慢了一点,跟了上去。 …… 御林军的比武如期举行。 顾宁洲胜过了一个又一个对手,势如破竹,站在了最高的演武台上。 那天来了很多人,有将军武将,也有文官大臣。 顾宁洲甚至在观礼的人堆里,看到了那个笑呵呵的状元。 他周旋在很多人的身边,不着痕迹且游刃有余。 顾宁洲不喜欢他,不是不喜欢酸儒文人,只是不喜欢这个人。 比武即将开始了,看台上都安静了下来。 顾宁洲在一个在意的角落,看到了一个眼熟的人影。 她当然也看到了他,冲着他眨眼笑着,来给他加油。 顾宁洲松了口气,也提起了一口气。 因为他还没告诉她,这场御林军比武的胜者会被调离开玄京,跟随一批新军去平复周国南境的战乱。 这一走,或许就是很多年。 “哎,小宁子。” 擂台上传来了最后对手的声音。 是一个浑身肌肉,矫健粗犷的方脸汉子,也是顾宁洲的顶头上司,御林军右统领。 “不行就下去吧,去年就没赢,今年还来?” 右统领明显和顾宁洲很熟,一脸揶揄和打趣:“年年都把你丢下去,可折了你这小将军的面子啊。” “管好自己吧,右统领,你这老胳膊老腿儿的,和我这年轻人争什么?” 顾宁洲熟练的反唇相讥:“不如留在玄京养老,也省的上战场被吓破了胆子。” 右统领咧着大嘴笑了起来:“臭小子,嘴还是不饶人。” 顿了一下后,他又说:“但也说真的,你还年轻,没必要这么早去前面,我孤家寡人一个,折在战场上也没什么……你不行。” 方脸汉子也注意到了顾宁洲背后的那人,或者说,整个御林军又有几个人不知道这俩的关系? “你也舍得辜负?让人提心吊胆,可是会遭雷劈的。” 顾宁洲沉默了一会,然后摇了摇头,笑着骂了一声:“去你的吧,自己光棍儿就讨老婆去,别扯这些没用的。” 方脸汉子无奈,比武也正式开始了。 两人知根知底,所以僵持不下,这场比试异常激烈,根本就寸步不让,像是同僚之间打出了真火一样。 演武场安静了下来,但其实只有台上的两人清楚,他们是有不想输的理由。 也想把对方留在这座玄京城里,争的是上阵杀敌的机会,留的是活下来的命。 最后,顾宁洲年轻,耗赢了方脸汉子。 他们俩一起跌下擂台,方脸汉子是被踹下去的,先着的地。 很多人都看见了,只不过……结果被改成了平局。 …… “你一定要去南境吗?” “我赢了,理应如此。” “但你也可以留在玄京,娶幼微公主,路有很多条,以后的事情也能以后再说。” 总统领说:“你自己好好想想,这是陛下的意思……公主也知道这件事了,她如果不想放你走……” 顾宁洲说:“我也能走。” “是,你能走,但我希望最好不要这样,我们希望。” …… 顾宁洲离开了御林军的院子,回到了宫中。 皇城很大,但他很容易就能找到她,可能也是因为她总是在等他,知道在哪儿能等到他。 花堇趴在凉亭里的桌子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摆弄着茶水。 她写了几个字,又不满意擦掉了,洲字连在一起,模模糊糊的不好看。 顾宁洲走进了凉亭,花堇仰着脸眨了眨眼睛。 “是第一吗?” “可以是,也可以不是。” 顾宁洲说:“他们不想我离开玄京。” “啊?” 花堇蹙了蹙眉:“为什么?他们,为什么不愿意?” 顾宁洲想了想,和她对视着,问:“你知道第一会离开玄京,去南境吗?” “我知道啊。” 花堇很无辜,眨着眼睛:“我……很早就知道了啊。” 顾宁洲愣住了:“很早,是多早?” “你报名,我就知道了。” “那你是装作不知道?” 花堇又趴在桌子上,撇了撇嘴:“你自己不说,又没问我。” 顾宁洲更糊涂了:“那你还去给我加油?” 花堇不看他,自言自语着:“顾宁洲是一头牛,认准方向就拉不回来的牛。” “你想去,就去呗,我在玄京城等着你就是了……不要太久。” 顾宁洲安静了下来,掰着花堇的脸颊,和她那双明亮干净的眼睛对视着。 “万一,我不是第一……” “你是第一。” …… “顾宁洲永远是第一。” “不管什么时候,我都选你,你可以一次次向我确定……我会一次次回答你。” 第467章 轮回(九) 顾宁洲离开了玄京城,跟随军队去往南方,平复战乱。 他想过这一次可能会是一场漫长的路途,但没想到那些年的玄京城里,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大周王朝的南方很大,有群山峻岭,也有茂密古林。 军队落脚扎营的第一个地方是一座沧桑荒凉的老城。 城里住着人,但也只住着白发苍苍,暮气沉沉的老人。 这些被遗忘在老城里的老人们,带着年幼懵懂的孩童。 他们之间缺少了一代,所以这座城显得极其不和谐。 了解情况之后,顾宁洲才知道,城里身强力壮的青年和中年人都被征入了军队。 大周和山那边的邻国起了冲突,两方一开始僵持不下,然后大打出手,现如今两国军队已经正式交战了。 战火已经蔓延到了整个南境。 山那边的国家明显是有备而来,装备整齐精良,行军井井有条,在极短的时间内就侵占了周国两郡。 而且他们并不是掠夺完一座城就走,而是分批次的驻扎了下来,安抚好本国百姓,没有发生一桩侵占富绅,强抢金银财器的事情。 顾宁洲沉默了下来,他在营帐里,主位上的中年将军表情也愈发凝重。 他们都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这不是偶然爆发的冲突,而是一场有预谋的侵略,甚至可能是一场举国之战。 山那边的国家想要翻山越岭,打过来。 “你们怎么看?” 中年将军声音沉闷,问着营帐里的其他人。 有随行文官说,对方并没有大肆侵略,残害百姓,或许能有和谈的机会。 也有脾气火爆的武官破口大骂,说被人打到家门口了,还上赶着和谈,丢得起这个人? 两方争执不休。 一方眼里看到的是经济财政,战乱蔓延,百姓疾苦。 另一方看到的是被犯疆土,未战先谈,国威蒙羞。 中年将军一言不发,最后把他们都赶出了营帐,只留下了自己和没说过话的顾宁洲。 顾宁洲其实没太多实权,只是在营帐里旁观着而已。 但将军问他:“你觉得呢?” 顾宁洲回答:“我觉得没用,将军您觉得也没用。” 中年将军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那怎么有用?” “得看山那头怎么想,得看玄京城怎么想。” 顾宁洲说:“他们真的想打过来,咱们只能跟他们打到底,胜负在于我们,结果在于玄京城和山那头。” 中年将军笑了笑:“只能这么等着?” “也不一定,” 顾宁洲突然眯起了眼睛,侧头对将军说了句话。 “山不过来,我们过去,他们既然能打过来,咱们当然也能打过去。” “光明正大的打?” “不清楚敌情,偷偷摸摸最好。” 将军也望着远方的山林,说:“偷偷摸摸,也能用打?” “听起来好一点儿。” 顾宁洲很有道理的说道:“兵者诡道,手段无高低,胜负才是关键。” 将军同意了顾宁洲的说法。 他问:“谁去?” 顾宁洲说:“我去。” …… 顾宁洲只带了几百人,换上布衣敛去踪迹,融进了老林子里。 他们一边探望一边行军,翻山越岭,来到了山的另一头。 这是一个很大的国家,尽管两国被山脉阻隔,也有和周朝接壤的边界。 顾宁洲带着几百人潜入进了这座大国里。 他先是渗透,随后掳走知情的驻守兵卒,审问出了很多有用的东西。 当然他们这几百人暴露的很快。 顾宁洲索性也就不装了。 他们烧了两座巨大的粮仓,洗劫了一座马场,在这座国家的北域肆意妄为,御马奔袭。 边境某处战线被搅得一团糟,等到调来军队围捕的时候,这些人又奇迹般的散去了。 “贼人”钻进茂密的山林里,只留下了一地马尸,而且没有任何能证明他们身份的证据。 “他们逃回去了。” 闻讯赶来的军官们脸色难看,是这么想的。 但其实并没有。 顾宁洲这几百人胆大包天,并没有往周国的方向逃,而是做好伪装,偷偷摸摸的潜入了这座大国的腹地。 “草原上的国家,有很多部落,和很多王侯。” 顾宁洲没想明白:“自己国土都没统一,为什么还要翻山越岭往周国来?” 他不明白这些牧民是怎么想的,带着自己收集到的信息,潜回了周国。 顾宁洲在离开之前可以做一些事,捉几个王公贵族回去。但他没有,因为两国目前的情况还没有到达撕破脸皮你死我活的地步。 政治这种东西,今天和明天完全可能是截然相反的两面。 顾宁洲觉得现在两国僵持不下,说不定明天就和谈结束,握手言和了。 但事实证明……大周的那位皇帝陛下,脾气不太好。 一张薄薄的书信从玄京城送到了南境的营帐里。 言简意赅:干他们,不必和谈。 战争就这么爆发了。 顾宁洲见证了也经历了真正战争的残酷。 他们从南境打到山的那头,又被草原联军凶猛反扑,打了回来。 来来往往,此起彼伏。 无数战士兵卒的性命丢在了山脉里,顾宁洲也带着手下的兵卒们去了山那头二十余次。 最少两三百人,最多足有五千兵卫。 顾宁洲从山脉一直打到邻国的腹地核心,有一次甚至看到了邻国都城的轮廓。 俘虏无数,皆是贵族王室。 顾宁洲的军功和他在邻国的恶名一样,扶摇直上,响彻云霄。 少年将军在血水和战火的洗礼中,蜕变成了另一副样子。 一年又一年, 玄京城里也传来了很多消息。 比如杨家被抄,比如朝廷文官清洗,也比如……一个公主嫁给了状元。 顾宁洲默默的听着所有,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情绪。 杀人杀的麻木了,连心跳都听不见了。 他没有回玄京城,背对着周国,带着手下的兵卒一路杀进了邻国的都城外,杀的浑身浴血,恍如魔神。 他问主将军:“我什么时候回玄京?” 主将军没再说快了之类的话,他这次给了一个准确的日期。 “陛下谕旨,让你回玄京,带上兵卒,不要声张。” 顾宁洲得到了消息,知道了为什么。 顾老将军北伐结束了,覆灭了蛮族诸城,带着西北境的军队赶到了南境。 再过些日子,太子御军也会从玄京城来到这里,三军会合,翻山灭国。 …… 顾宁洲走了,带着手下的兵马,离开了南境,返回玄京。 临行前,他们的营队和顾老将军押送粮草的军队相遇了。 顾宁洲骑着黑马,看到了一个红光满面的中年伍长,在一些新兵的簇拥下热热闹闹的路过。 他们是新来的 顾宁洲觉得那伍长有点儿眼熟,但细想又没什么印象,一转头也就抛在脑后了。 第468章 轮回(十) 顾宁洲回到玄京城,这件事没有任何人知道。 老皇帝把他们这些经历了尸山血海的兵卒们藏在了皇城的一个角落,等着一群人造反。 果不其然,老皇帝等到了。 状元郎意图谋反,携带着年幼的六皇子率领军队包围了皇城,想要逼宫。 异想天开,文人都这么天真愚蠢吗? 顾宁洲洗刷干净了身上的血污之气,换了一身黑色的轻甲,带着人挡在了状元郎的面前。 敌众我寡,但也无妨,顾宁洲和身后这群老兵们已经习惯这种局面的厮杀了。 一大群乌合之众冲了上来,举刀便砍。 顾宁洲握着一把老刀,一刀砍死一个乱臣,一刀抡死一个贼子。 他身后有人倒下,倒在血泊里,再也站不起来。 顾宁洲无动于衷,杀的手臂麻木,双手灌铅, 杀人也会累,他很累,但一看见人堆里状元的那张臭脸,顾宁洲就又来了一股子力气。 最后,他杀光了所有人,只剩下状元和六皇子。 六皇子满脸煞白,被顾宁洲一刀拍昏了过去,到底是被拍昏的还是被吓昏的,也不太清楚。 小将军和状元郎对看着。 遍地残肢,血流成河。 状元已过三十,步入了中年;小将军二十余岁,风华正茂,意气风发。 没有人会永远年轻,但永远有人正值年轻。 玄京城状元的旧时代过去了,在今日落幕,小将军接过了绳索,把这孱弱书生按在地上,结结实实的绑了起来。 “就这两下子,还学人造反啊?” 顾宁洲抬眼嘲笑着,他本来就不喜欢这家伙,嘴里当然不会有什么好话。 状元郎的脸贴着地,嘴里满是别人的鲜血。 但他在笑,笑得无所畏惧:“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你这种没脑子的莽夫能懂什么,能懂什么?” 这家伙是很嘴硬,看上去也不怕死。 顾宁洲没耐心和他斗嘴,对准后颈,一刀把他拍昏了过去。 皇城外传来了嘈杂纷乱的脚步声,刑部侍郎带着一队御林军来收拾了残局。 顾宁洲把手里的两个活人都交给了刑部,然后丢下了长刀,筋疲力竭的走进了深宫。 他能找到她的,像很久以前一样。 但这一身的血会不会吓到她? 顾宁洲不知道,但也不在乎了。 …… 花园凉亭里,只有一个消瘦的人影,趴在桌子上。 造反这么大的事,她还是置身事外,一副和自己无关的样子。 她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却发现凉亭里多了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吓得花堇小脸煞白。 但紧接着,她就认出了那人是谁。 “做梦吗?” 花堇皱了皱好看的鼻尖,举起茶杯丢向了那只在梦里回来的负心人。 顾宁洲伸手,没接住,掉在了地上, 他的确有些累了,无奈的笑了一下:“怎么?好久没见,脾气这么大啊?” 花堇愣了愣,眼神怅然,随后执拗委屈的盯着他。 “我和你说过,你要回来,不然我会造反的。” 顾宁洲的身体顿了一下,什么都没说。 花堇看他这副样子,越来越气,嘴唇抖个不停。 她气他这么多年不回来,也气自己不争气。 “但我不敢。” 花堇仰着小脸,委屈难过的小声道:“我没这个胆子,三姐和她的驸马要拉我入伙,还逼我给父皇下毒……我不敢,太吓人了。” 顾宁洲被逗乐了,伸出手按住了她的脑袋。 “那你三姐可真是的,都不了解你,花堇哪有这个胆子?” “从小就怂到大,国子监上课偷睡都睡不踏实,他们也太过分了。” 花堇听着不像是好话,甩掉了头顶的手。 她没好气的看着他,绷着小脸问:“你回来做什么?” 顾宁洲认真的想了想,说:“年纪不小了,回玄京结个亲事。” 花堇愣了愣,眨眨眼睛:“和谁啊?” “还不知道,” 顾宁洲装模作样的摇了摇头,“不经意”的瞅了她一眼,然后认真的问了一声:“你有空吗?” “有空……成亲?” “昂。” 花堇配合的掰了掰手指,弯起的眼角,还是藏不住的明显。 “最近挺闲的。” 顾宁洲“哦”了一声:“什么时候闲?” “下半辈子。” “那可太巧了。” …… 渡过了几个艳阳高照的晴天,玄京城下起了雨。 天空灰蒙蒙,路上行人脚步匆匆。 顾宁洲听说刑部对状元的审问进行的很顺利,没怎么费事,那造反的状元就全都招了。 有些矛盾,状元好像是一块不怕死的软骨头。 可以死,但不能太疼。 顾宁洲和别人不一样,他不好奇春风得意的状元为什么会突然造反。 他也不在乎,世界上有那么多脑子有问题的人,谁遇到几个都很正常。 老皇帝给了顾宁洲一道口谕,去刑部,送状元上路。 造反之罪,可判满门抄斩,但状元驸马本就是孤家寡人,他唯一的家人是三公主……怎么也砍不到那边儿去。 不等秋后,就随便挑个日子,把他砍了吧。 顾宁洲奉旨来到了刑部,王侍郎给他开门引路。 而且转告了他一件事:“状元好像疯了,昨天就疯了。” 顾宁洲挑了挑眉头,有些意外。 这家伙不是说成王败寇,坦然赴死吗? 怎么死到临头,连最后一丝傲气和体面都维持不住了? 不太像自己了解听说过的那个名满玄京,骄傲无谓的状元。 难道发生了什么事,能比造反失败更刺激了他? 王侍郎还真说了一件事。 昨天晚上,杨探花托人送了一张字条到刑部,给状元。 他也看过了字条上的内容,没什么奇怪的东西,就送进了牢里。 但状元在看到字条后,就突然呆在了原地,随后脸色大变,精神失常的发疯了。 声嘶力竭的大声叫喊着“我是皇帝……不能杀我……”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到现在还没恢复正常。 顾宁洲没听明白,也想不通其中的关联,就拎着把刀走进了牢房里。 装疯卖傻也没用,一样得死。 …… 状元真的疯了。 披头散发,像入了魔一样的对顾宁洲说了一堆不着边际的胡话。 “这场劫已经持续几万年了……纠缠成网,斩不断解不开……你不能杀我,不然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是我杀了我……是我骗了我……皇帝是我,你是我……杨泉老秀才尚书……侍郎……还差,还有三个,我没找到……” “十个,一定有十个……还有谁!?……还有谁?” “不对!” 状元突然僵在了刑架上,满脸恐怖扭曲,喃喃自语。 “不对,少了一个……我们十个里混进来了一个别的东西……九真一假……它藏在我们中间……看着我们自相残杀……它是不该出现在劫里的东西……” “你不能杀我,我不能杀我!” 顾宁洲沉默不言,眼中有困惑,但更多的还是冷漠。 他抬起刀,砍死了疯言乱语的状元,没给他继续“发疯”的机会。 鲜血淋漓,尸首落地。 顾宁洲从自己的册子上,划掉了状元的名字。 韩飞城。 …… 他走出了监牢,看着头顶压抑厚重的乌云,心里产生了一种怪异的感觉。 真的会有人不怕死吗? 除非,他不是他吧。 第469章 轮回(十一) “我是一个老儒生,小的时候不老,老的时候不小……我是说,官位不小。” “其实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的人生是怎么开始的,也不知道怎么没得。 有人说过程重要,要足够精彩。 有人说结果重要,要死得其所。 但我从小就觉得,都不太重要,过程是通向结果的路,结果是一条死路。 你可以走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也可以肆意发疯,手舞足蹈,反正只要不怕走到一半掉进冰窟里,都可以。” 那么人的一生什么最重要呢? 我撅着屁股在村口想了很久,最后还是被老爹拎着脖子,逮回家吃饭了。 “填饱肚子最重要,讨个老婆最重要,生个娃娃最重要。” 这是我那糙汉老爹的人生答案。 他做到了第一点和第三点,但在第二点上……他失败的彻头彻尾。 我娘被他卖了, 在连年旱季,贫农揭不开锅快饿死的时候,他把我娘卖给了一个玄京城的富商。 娘亲走的那天有气无力的,她不吵也不闹,不埋怨也不哭,就捧着我的脸,笑得很干净…… 我问娘你什么时候回来。 娘亲就紧紧抱着我,忍不住哭了,但不能出声……穷人哭的时候也不能太大声。 富商留下了一袋子钱,能让我和老爹活过那几年旱灾。 我那时候还小,不知道太多骂人的脏话,就指着老爹的鼻子说:“你就是个傻逼。” 他是傻逼。 既然要卖人,为什么不卖我呢? 两口子还可以搭伙过日子,再生个娃娃,又是一个完整的家。 我也可以去玄京富商的家里享福,变成富家翁的儿子,这样两全其美,大家都好。 但傻逼老爹有自己的道理。 他要传宗接代,男娃娃比老婆重要,老婆丢了可以再讨一个,血脉不能断。 艹,踏马的。 咱家又不是什么王室贵族,十几代穷农的血脉还这么讲究? 还真是穷讲究啊。 老爹虽然脑子不好,但有一把子力气,旱年过后,他用富商的钱又买下了两块地。 在三块荒地里跑来跑去,一年四季,秋夜夏日都直不起腰。 他一个人,吭吃瘪肚的种着田,生活就慢慢好起来了。 “赚点儿钱,就能买个新媳妇了。” 傻逼总有傻逼的追求:传宗接代,养好儿子,然后是讨个老婆。 老爹一辈子也就为了这目标闷着头苦干,用钱买个完整的家。 但让我开心的是……他有钱,也没讨到老婆。 “卖老婆的名声都传出去咯,还有谁敢嫁他?” 我笑的很大声,愉悦的不成样子。 老农一句话也不说,就死死的攥着自己的钱袋,好像心有不甘。 …… 长大后,我离开了村子,要去玄京城。 我从小就对老农没什么好脸色,他也拿我没办法,在屋檐下闷头闷脑的坐了一夜,最后只塞给了我一袋子钱。 “吃饭,住着,得花钱……” 我掂量钱袋子,笑着问他:“这是卖我娘的钱嘛?” 他愣住了,什么话都没说。 …… 玄京城很好,很繁华,没什么人认识我。 我不想回村子,也不想再看一眼村子里那个老农。 他可以自己再讨个老婆,生个娃娃,去找别人给他传宗接代。 我得在玄京城活下来。 我读过书,虽然不多,但也够在玄京城酒楼里找一个跑腿传信的活儿。 包吃包住,没有工钱,但也自得其乐,乐在逍遥。 这是一个新的地方,我可以在这里舍弃过去,开始自己的人生。 对那时候的我来说,只要不走回头路哪儿都更好。 但某一天,老山村寄来了一封信。 是那老农让村口王瘸子代笔写的,花了他小半贯钱。 他不识字,絮絮叨叨的写了一些废话,关心我在玄京城做什么,钱够不够用。 我笑了,把信揉作一团,丢进了酒楼取暖的火盆里。 但后来老农还是会让王瘸子写信。 他甚至不确定这信能不能送到玄京,但就是拗着劲儿一直写,一封信半吊钱。 看样子他这两年收成不错,赚了些家底,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讨到新老婆。 新老婆。 我想起了那老农迂腐固执的脸。 既然他一直给我写信,那我也给他回信。 我说没钱可用了,要他托人寄给我。 信停了。 那老农足有一个月没在写信。 我也说不好自己那时候是什么心情,是理所当然的无奈,还是嘲弄冷漠的心凉。 不过一个月后,信封和钱袋子被送来了。 老农说他不放心村口的王瘸子,托村长找了一个县里的小镖局,送钱到玄京城。 钱袋不轻,对于那个偏远的老山村来说,算是一笔不小的钱。 这样,看在钱的面子上,我和老农偶尔通信。 他会絮絮叨叨的说一大堆废话,关于庄稼,关于收成,也关于村里年轻人的婚事。 而我的回信最多不超过十个字,要钱、要钱、还是要钱。 我骗他,说在玄京城读书,打算考个功名,当个官儿。 老农没什么见识,只知道当官可是了不得的事情。 他挺直腰板脸上有光,在村头胡乱吹牛,也一袋一袋的给我送钱。 信没停过,足有三年。 三年后,信才断断续续了起来。 可能那老农才发现,当官这件事情并不靠谱吧。 …… 玄京城的酒楼都不缺一个坐在大堂中间说书的先生。 他们大都是科考多年的失意文人,给酒客讲一些离奇的故事和杂谈,酒楼会供养他们衣食住行,每月发放钱两。 我跟在一位中年书生的身边,他给客人们讲故事,我负责端茶倒水,收拾残羹剩饭。 酒楼是一个人多嘴杂的地方,你能在这儿听到各种各样的稀奇古怪的故事,王侯公爵、艳鬼志异。 耳濡目染之下,我记住了很多有意思的故事,脑海里也有了一个模糊的想法。 或许我可以自己写一些东西,写一些王公贵族,平民酒客都喜欢看的故事,卖给说书先生来赚取银两。 酒楼里的说书先生答应了,愿意支持我,因为他也不想整日绞尽脑汁的编故事。 先生还有一颗考取功名的心,尽管他已经十年没有踏入科举考场了。 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 我似乎在写书上挺有天赋的,酒客们都喜欢听些新鲜的故事,流传很广,酒楼里热热闹闹,傍晚街上赶来听故事的客人也越来越多。 而那说书先生也是我人生中遇到的唯一一个好人,他每次讲完故事之后都会分给我一袋钱. 沉甸甸的,很重。 他说攒够十袋,就可以在玄京城购置一间小宅院,”你小子也算是有一个立足之地了。” 那段时间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间,走上街捂着兜,看见什么都想买,但最后又总是舍不得。 后来我真的攒够了钱,先生帮我买了一个院子,和他家很近,先生没事儿就找我出去喝酒,然后夜逛玄京,像鸟兽打食一样。 一天傍晚,我把先生送回他家。 在院门口,我遇到了一个人,他带来了一封很厚的信和一个很大的钱袋子。 很久没来的信。 第470章 轮回(十二) 上一次老农寄来玄京的信,还是几个月前。 我不记得信上写了什么,只记得那封信带着一袋子钱。 从那之后,老农就再也没写过信了。 反倒是我经常回信,托人送回村子里。 过去只要我写一封信回去,隔几天后就会有一封信和一袋子钱被送到玄京城。 三年里次次如此,很少拖沓。 但几个月前信就断了,寄回去的几封信都了无音讯,老农好像忘了这件事,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一直到今天,送信人把信封交到了我的手里,脸上带着一些莫名其妙的情绪。 欲言又止,复杂难辨。 我突然愣了一下,空荡荡的脑子里浮现了一个模糊的可能,手里的信封沉得吓人,怎么也挪不动。 送信人从身后的马车里,搬下来了一大堆东西,包括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喉咙有些痛,声音也有些奇怪。 送信人把东西堆在门口,和我说“节哀。” 节哀。 这两个突如其来的字迎面砸了过来,让人措手不及。 老农走了。 他死在了老山村里,托人把自己攒下所有的东西都送到了玄京城,送到了我的手中。 可能是太过突然,我许久都没太明白发生了什么。 送走信人,我反关上了大门,杂乱的老物件堆满了院子。 这里的东西我大都很眼熟,它们小时候在村子里陪着我,现在也被远远的送到了玄京。 “他死了……” 老爹死了。 我并没有感到太重的悲伤,只是身体有些没劲儿,撑着身子坐在了冰凉的石阶上。 为什么最后还要把东西都给我呢? 我在想着这个问题,最后想明白了什么,无声无息的笑了笑。 他应该是到最后都没讨到老婆,这么多年过去了,山里还是没人愿意嫁给他啊。 到头来,还是一个孤家寡人……孤家……寡人。 入秋了,落叶从墙外吹进来,有点儿冷。 我拍了拍手,起身搬弄着院子里的老物件,一件件搬进家里,没用的就堆进库房。 但出乎意料,最终被摆进库房的东西倒是没几件。 收拾完东西后,院子里就只剩下一个破麻袋子了。 是老农的储钱袋,村里农民的习惯,就是把钱藏在破烂寒酸的东西里,这样即便是造了贼,也不容易被翻到。 我把钱袋拖进屋子,解开了绑的很紧的麻绳。钱袋里都是零零碎碎的铜板和碎银,还不少。 这是老农一辈子的积蓄。 我把手伸进了铜板里,翻了几下……手指触碰到了一个薄薄的东西,像是一张皱皱巴巴的纸。 银票吗? 山里没有钱庄。 我把纸从钱袋子里抽了出来,就只是一张老旧的黄纸而已,上面歪歪斜斜的写着很难看的字。 甚至看不清到底写了什么,看样子是老农写的,说不定是遗书? 我继续翻了翻,又找到了好几张同样的纸。 这些纸上写的字都一样,好像是老农反反复复写了好几次,但嫌丢人,到死都没有拿出来过。 为什么不让王瘸子帮他代写? 自己明明不认字,还偷着写。 我笑着老农,把纸捞出来放在了一起放在桌子上,就着蜡烛仔细的辨认了一会儿。 就怔怔的僵在了原地……再也笑不出来了。 “顺儿……你在玄京城……能把你娘买回来吗……” “顺儿……能把我……你娘买回来吗,爹这有钱……” 他没有写“老婆”,只写了“你娘”。 想讨老婆的老农,这辈子只娶了一个老婆,他到死……也没有走出记忆里的那个旱年。 屋子里安静了一夜,蜡烛烧尽,凳子上的人还是一动不动,坐了整整一夜。 …… 让我痛苦的,是三年的书信。 老农在信的那头,絮叨着家长里短,询问着玄京城的生活。 而我写的,只有索取和银钱,哪怕是他能看见的最后几封信。 他到死,也只知道玄京城里的我,生活的并不好,倾尽所有,是老农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 “我想科考,考个官当。” 说书先生有点意外,因为我年纪已经不小了,现在才想着科考太晚而且没什么道理。 我有自己的理由, “我和人说,来玄京城科考当官的,他已经把牛吹出去了,我总不能让他失望,被人笑话。” 先生好像听明白了,就答应帮我举荐,进一个书院里学习。 春去秋来,一晃多年。 我参加了几次科考,落榜上榜都经历过。 来来往往的考生有很多,我看着他们进士及第,也看着他们落寞而归。 某年初春,说书先生也离开了。 他喝多了酒,一头栽进了河里,第二天清晨浮在河面上,才被捞了上来。 我接手了先生的酒楼,并按照他生前的愿望,修了一座河上船楼。 会试放榜的那一天,有很多文人才子在楼里喝高了,宿醉朦胧。 小厮跑上船,宣读会试的上榜人名。 船中惊呼一片,一个长相不怎么样的少年站在屋檐下,紧握着栏杆,一言不发,望着船外的玄京。 他好像是第三,我是第二。 他还年轻,我已经老了。 而且……皇宫里通向殿试的路,是真他妈的长。 …… 我在户部当了个文臣,后来认识了尚书,又被调到了刑部。 刑部尚书是一个整日昏昏欲睡的老头子,一睡着就跟死了一样,他也擅长装死。 状元造反这件事,我是知道的。 也可以说,我知道的比大部分人都早,刑部老尚书让我盯着状元,还有一个比我更上心的王侍郎。 应该没什么人知道,王侍郎其实也是杨家一脉出来的官员,只不过他从来不和杨家来往,所以没有被挖出来清算。 状元死在了牢里,被顾将军砍掉了头颅。 几年后大周和邻国爆发了灭国之战,顾将军又去了南方,和老将军一起翻过山,扫平部落,一举覆灭了邻国。 年轻将军领军凯旋,和公主在玄京成婚,我和王侍郎都被邀请在了外桌。 侍郎喝多了,脸红失态,捂着嘴跑到门外大吐特吐。 桌子上的刑部官员都在大声笑着侍郎的酒量。 我起身出去吹风,却看到王侍郎眼神清明,半蹲在一棵树下,看着一群蚂蚁转圈。 蚂蚁们首尾相接,一个紧跟着一个的屁股,它们绕成圈,好像找不到其他的方向,只能一直旋转下去……直到累死。 王侍郎摇了摇头,说这些蚂蚁可不聪明。 我也跟着看了一会儿,然后盯上了一个有些不一样的蚂蚁。 它折了一条腿,嘴里叼着重物,很辛苦的跟着前面的同类。 都他妈的是蚂蚁,都他妈的在转圈,凭什么就可这一只蚂蚁最苦最累? “你说这有道理吗?” 我问王侍郎,王侍郎愣了愣,挠了挠头,啥话也没说。 …… 我吐了口酒气,把手里的酒坛子砸向了天上。 去他妈的老天爷,你也喝多了吗? 玄京城根本就没有过一个买村姑的富商,周国刑部卷宗里只有拐卖人到境外荒地的数宗罪案。 凄苦之地,没有人能活着回来。 生时为奴,死后也不得安宁。 没有归根的落叶,只有飘荡一生的浮萍。 “谁他妈安排的命?为什么这一生能这么苦……” 第471章 轮回(十三) 这老儒是真的喝多了,不然怎么把酒坛子往天上砸呢? 王通幽摇了摇头,默默的退了一步,免得被掉下来的酒坛子砸到头。 今天是玄京城大喜的日子,公主嫁给将军,很多高官都多喝了酒,不愿意醉酒失态到底,也被灌了酒。 王通幽向来比较鸡贼,装着不胜酒力出门假吐,实则他就没打算再回去。 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侍郎,院子里一堆二品一品的老东西,上来就硬往你杯子里灌酒,搁谁谁也撑不住。 “啪嚓~” 酒坛落地,砸得粉碎。 王通幽朝街道对面的小巷子里招了招手。 几个候在外面的刑部人员凑了过来,按照王侍郎的吩咐,把醉醺醺的老儒生搬上了车。 “送到家里啊。” 王通幽嘱咐了一句:“玄京河里的那栋最大的酒楼就是他家,这老小子是挺有钱。” 马车走了,树下就只剩下了王通幽一个人。 吃过婚宴,天色已经不早了。 玄京城的街道上亮起了盏盏灯火,黄昏暮色和万家灯火相映,构成了一幅喧嚣温和的烟火画卷。 路上有行人小贩,街角有官差走卒,人来人往,喧嚣繁华。 “艹。” 王通幽注视着街道许久,突然低声暗骂了一句。 “那是我的马车,送那老小子回家,我还得自己用脚走。” 他不打算再回院子里,好不容易脱身,何必再回头找罪受。 走就走吧,就当吃完饭消消食了。 王通幽伸了伸筋骨,慢慢悠悠的迈开步子朝着一个方向走去,他混入人群,漫无目的。 自从进了刑部做事,王通幽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一个人在大街上闲逛了。 上次闲逛还是上次,下次闲逛得等下次。 王通幽是一个很有条理很讲规矩的人,恪尽职守,严于律己,从不落人口舌。 不然刑部这么多年轻有为的官员,为什么侍郎的职位偏偏落到自己的身上? 还不是他会来事儿,懂眼色吗? 刑部老尚书最欣赏的,就是王通幽这种有能力知进退的年轻人。 他什么都不管,王通幽也一样能把刑部打理的井井有条,运作自如。 那么……老尚书活着有什么用呢? 他为什么还不死? 王通幽想不通,心里发堵,就在街道上转来转去,最后停在了一间荒凉的大宅院门前。 门上贴着发黄的封条,朱红色的大门已经落满灰尘,荒凉破败。 王通幽感觉没过去多久,杨家被抄家,好像只是几天前发生的事情。 但事实上,这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十几年啊~” 王通幽怅然沉默,在落幕的夜色中,表情逐渐变得复杂晦涩了起来。 “都十几年了……我咋还没升官?” 俸禄倒是越来越高,乱七八糟的职位和名头也多了不少。 但王通幽还在刑部,还是在老尚书的手下做事,有很多转到其他职位升迁的机会,这些年都在他面前一一溜走。 “何止江湖,人在官场,也是身不由己啊。” 王通幽叹了口气,双手揣进袖子里,路过杨家大院,走向玄京城另一个偏僻的角落。 他不能在这里待太长时间,不然会被别的有心之人误会。 杨家一脉的官员早已经被连根拔起,残党余孽一个不留。王通幽不想被诬陷泼脏水,站在门口是来悼念覆灭的杨家。 虽然他的确是来悼念的,虽然他……的确是杨家的余孽。 但只要没人知道,就不会被发现,只要没人知道。 王通幽脚步稍微快了点,穿过街道走过巷尾,来到了一座偏僻的小院前。 小姐生前就住在这里,和杨泉一起生活。 玄京城这么大,但也只有杨泉能照顾好小姐,能让王通幽放心不管不顾了。 杨泉是个好人。 但好人未必有好命,也可以说,大部分好人都没有好命。 王通幽心里想着还好自己不是好人。 “嘎吱~” 很巧,院门开了。 一个沉稳平凡的中年书生,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杨泉看到了他,王通幽也看到了杨泉。 他俩对视了片刻,杨泉笑了一下:“王侍郎,怎么在这儿见到您了?” 王通幽没什么表情,只是也大方的朗笑了一声 :“随便逛逛,随便走走,没想到拐来拐去迷路了,更没想到还能在这儿遇到杨探花。” “可是真够巧的。” “这是我家。” 杨泉这些年也朴实稳重了很多,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没有用“寒舍”之类的酸儒之词。 “王侍郎也别叫我探花了,这么多年玄京出了好多个探花,我这长相也实在拖了点儿后腿。” 王通幽点了点头,但张嘴后,又突然不知道怎么称呼。 不叫探花,不叫杨泉,那就只能叫官职了。 王通幽问:“还在文阁?” 杨泉摇首:“不做官了。” “不做官了?” 王通幽愣了愣:“什么时候的事?” “前几天辞的官,”杨泉笑着说道:“打算离开玄京,去外面逛逛。” 王通幽身体顿了一下,看着杨泉身后空荡荡的院子,隐约明白了什么。 杨泉也不忌讳,坦然无奈的说道:“母亲是寿终正寝,没受什么苦,生老病死,人都有个头尾。” 杨泉看得开,王通幽也没说什么。 他只是想了想,又随意的问了句:“你要离开玄京,那你身后这宅院怎么处置?” 王通幽在试探,试探杨泉到底是怎么想的,看看他是真的离开玄京一去不回,还是找个合适的机会再回来。 而这个答案,能从他对身后宅院的态度看出些端倪。 杨泉没想太多,说:“本来没想好,这么短的时间也不好转手卖给别人。” “如果王侍郎有兴趣,我倒是可以先交到你手里,能回来再说,不回来就算是一件薄礼,答谢侍郎当年的照顾。” 王通幽笑眯了眼睛,一副出门捡便宜却之不恭的嘴脸。 再一会儿后,杨泉离开了。 王通幽手里握着一把钥匙,目送着那个质朴的中年书生渐行渐远。 他起初并没有想太多,这宅院本就是杨家的私宅,由老管家的手转赠给了杨泉。 小姐在这间院子里离世,这宅院便是小姐栖息的地方了。 杨泉可以在这儿陪着小姐,但王通幽不想再让其他人打扰小姐清静,自己也一样。 夜风微凉,落叶翻滚。 王通幽看着手里的钥匙,突然不自觉的顿了一下。 他好像一下子注意到了什么,抬起头看着杨泉离开的方向,眼神逐渐莫名了起来。 “答谢照顾……还是,物归原主?” 第472章 轮回(十四) 夜深了,王通幽没有回府。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偶遇了杨泉的原因,他回忆起了以前的很多事情。 杨家每年都有外人改姓杨,像杨泉这样,但很少有人把杨姓改成别的姓氏。 至少王通幽只知道一个人……他自己。 私生子名不正言不顺,从小就只能寄托在外,不能被带进杨家抚养。 不过还好,杨家的私生子只缺名分,不缺钱。 更好的是,王通幽自己很争气,没靠杨家也当上了刑部侍郎。 论资排辈的话,杨诗箐应该算是王通幽的小妹,没见过几面,生得好,但命也苦得多。 “我唯一后悔的事,是没在牢里亲手杀了那状元。” 王通幽怅然惋惜,深深的吸了口气。 “不过也好,今晚就了结了,树挪死人挪活,活人总不能被老尿憋死。” “咚~咚咚~咚~” 王通幽敲响了门,一短两长。 门里安静了一会,然后从内拉开了。 夜深人静,王通幽走进了大府里,他没有回头,也没有看看到底是什么人给自己开的门。 走好脚下的路,认真做好要做的事,就会有一个好结果……也不一定好,但会有结果。 王通幽来过这里很多次,每次都是书房,每次都是两个人。 不过之前是府里的主人请自己来的,这次是他自己擅自来的。 在周国擅闯民宅是一件重罪,擅闯高官,尚书的府邸,更是罪上加罪。 幸好没什么人看见,王通幽杀个人就走。 书房门被推开,吹进一股清凉的夜风。 烛火摇曳, 书房里,躺在竹椅上假寐的老人皱了皱眉,慢慢的睁开了一只眼睛。 他上了年纪之后,就习惯了眯着眼睛看人,这样别人看不出来他到底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是睡着了,还是死了。 “王侍郎?” 刑部老尚书想了想,自己今晚好像没叫他过来:“你不是代刑部去参加小公主的婚宴了吗?” 王通幽反手关上了门,看着竹椅上的老人,点了下头:“去了,喝了不少。” “喝了不少,看得出来。” 刑部老尚书挤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满面皱纹:“都喝到我家了,能没喝多吗?” “尚书你是知道我酒量的,”王通幽说:“我喝酒,你喝茶,我都能灌死你。” 来人语气不善,老尚书愣了一下。 他仔细端详了几眼王通幽,又看了眼紧闭的屋门,和窗外寂静的夜色。 这老人逐渐明白了什么,老眼昏花闪烁了一下:“你是来杀我的?” “送尚书一程,哪有老人不会死呢?” “为什么?” 老尚书看上去有些糊涂:“就因为我知道你是杨家的人?我也没告诉别人啊?” 王通幽嗤笑了一声:“你是没告诉别人。” “但十几年了,你用这件事把我牢牢的握在手里,当牛做马,呼来唤去。” “多少次升迁调动的机会,都让你个老不死的拦的死死的,怎么……你还真想靠它吃我一辈子?” 老尚书沉吟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这件事的确是我不太厚道了,但你也没告诉我你的底线,咱们本来可以商量商量。” “不用,也没什么可商量的,开弓没有回头箭。” 王通幽很冷漠:“尚书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人很讲规矩,说杀你就杀你。” 老尚书认命了。 他知道既然王通幽今晚会出现在这儿,就一定有一个万无一失的计划。 趁着公主大婚的夜晚,偷偷潜入刑部尚书府邸杀人。 这种丧心病狂的计划,不会有别人想得出来。 “临死之前,我有几句话想说。” 老尚书喝了口茶,有点儿凉了。 “你说。” 王通幽不在意,今晚不会有人来救这个老人。 玄京城里,想他死的可不只有一个人。 老尚书从椅子里坐了起来,他撑着颤颤巍巍的身子,坐到了书桌的后面。 “人老了,就会多想一些事情,回忆自己的以前。” “我发现这些年,玄京城里发生的事情其实很有意思,看上去互不相关,但却也能串在一起。” 王通幽看见老尚书从桌子下面取出了一张纸,上面写了一大堆各式各样的人名。 有自己,有尚书、有状元、也有顾将军。 “最开始是状元抄了杨家,然后,是顾将军杀了状元,其中也有你我的一份功劳。” 老尚书笑了:“现在,又轮到你杀我了。” “你说咱们像不像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一个吃一个,一个害死一个?” 王通幽眉头微皱,不明白老尚书想表达的意思。 “杀人者人恒杀之,我今晚死在你的手里,你出门之后也会死在别人的手里。” 老尚书说:“咱们都是一把刀,被别人握在手里杀人,刀钝或是不干净了,就会被清理掉,换下一个。” 王通幽微微抬眼:“能握住这么多刀的人,只有陛下。” 老尚书笑了笑:“你猜陛下知不知道,今晚你在这里?” “你再猜等我死之后,又会是谁来杀你呢?” 王通幽沉默了,他没有被老尚书的言语扰乱,而是抬了抬眉头,对老尚书问了一个问题。 “我不在乎会死在谁的手里,但我很好奇……杨府里该死的是谁?” “杨老太爷吗?” 老尚书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知道,不确定,说不定杨府里该死的人还活着呢。” 王通幽笑了:“你是说我?” 老尚书没说话,但烛火跳动了一下,两个人的脑海里莫名的浮现出了另一个人的人名。 “杨泉?” 王通幽表情有些奇怪:“他已经离开玄京城了。” 老尚书问:“什么时候?” “今晚。” “今晚,你来杀我的时候,玄京城门大开,放人出去吗?” 老尚书摇了摇头:“如果今夜不宵禁封城,那咱俩可就太小瞧皇城里的陛下了。” 王通幽不再言语,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说:“我还是想杀你。” “那动手吧,我也活够了。” 老尚书坦然赴死,临死前还是没忍住多嘴。 “是不是每个人都会有活够的时候?还是说只有我这种活了太久的老人才会这样?” “我不知道,我还年轻。” 王通幽捂死了老尚书,自语道:“不过,偶尔也会有些烦。” 像是经历了太久,手熟且没新意一样。 …… 王通幽离开了尚书府。 玄京城静悄悄的,路上没什么人。 王通幽脑子里一直回忆着老尚书临死前说的话,“你杀了我,谁来杀你呢?” 王通幽也想不明白这个答案。 大鱼吃小鱼,谁来杀自己,谁去杀顾将军? 他走了一路,来到了河岸边。 河对面,是一座灯火通明的酒楼,酒楼在船上,王通幽的马车在岸边。 原本的计划是这样的,王通幽今晚哪儿都没去,把老儒送回了酒楼,然后在这儿过了一夜。 但出了点儿意外,酒楼起火了。 火很大,烧的河水通红,不知道老儒生在不在楼里。 王通幽站在岸边,隔岸观火。 他想起来一件事,自己今天好像嘱咐过,把老儒送回家里。 哦,那他应该是死了。 “是我杀了你吗?” “那谁来杀我?” “我杀了谁,你又杀了谁?” 第473章 轮回(十五) “陛下,昨夜玄京河酒楼失火,有一十三人遇难,伤者超过百人。” “今日辰时火被扑灭,伤者已经被送到医馆救治了。” 金銮殿, 一位穿着锦绣官袍的中年大臣躬身站在殿中,恭恭敬敬的呈报着昨夜发生的火灾情况。 大殿空荡荡,除了这位大臣之外并没有其他人作陪。 就连台阶尽头,那把瑰丽沉重的龙椅上也没有人的影子 周朝老皇帝并没有坐在龙椅上,他甚至不在金銮殿内。 中年大臣似乎早已经习惯了这种面圣方式,不觉得诡异奇怪,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异色。 半晌后,一个龙行虎步的老太监从金銮殿的侧门走了进来。 “伊大人,陛下在御书房召见您,跟我来。” 中年大臣不敢怠慢,连忙跟上了老太监的步伐。 两人脚步轻快,很快就来到了御书房外。 老太监通报了一声,然后让大臣自己进去,他自己守在院门口,就再也没动了。 伊尚书低眉顺目,恭恭敬敬的走进了御书房。 他没敢太深入,就只停在了靠门口的的地方,说了一声:“陛下,微臣到了。” “嗯。” 御书房里传来了一个苍老疲倦的声音,“自己倒茶,自己坐。” “是。” 伊尚书不是第一次来,他很熟练的找到了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坐在了距离茶壶最近的椅子上。 一板一眼,分毫不差。 “柳柒死了,有什么线索吗?” 柳柒是刑部老尚书的名字,朝廷内大都唤作柳老,只有少数几人会直呼其名。 伊尚书低着头,说:“回陛下,目前还没找到有用的线索,昨夜刑部尚书府没有外人闯入,家丁仆人也都调查过了,没有明显的嫌疑。” “这样啊。” 声音停顿了一下,然后又说:“既然没有凶手,那就让他死吧,按寿终正寝算。” “老人总要死的,都查了一晚上了,意思意思就行了,不至于给个老东西找个陪葬的。” 伊尚书愣了愣,随即似乎模模糊糊的意识到了什么,鼻尖冒出了一丝冷汗。 但他声音却没有任何异常,沉稳如初:“陛下说的是。” 御书房里安静了一会儿,老人反问。 “朕说什么了?” 伊尚书不动声色,反应很快的回应道:“陛下让臣彻查柳老尚书的死因,尚书府内外盘问了一夜,老尚书确是寿终正寝。” “对了。” 幕帘后的人影同意了中年大臣的说法,老人也喝了口茶,这件事就算定论了。 “玄京河失火,是意外还是人为?” 伊尚书想了想,说:“从现场的痕迹来看,是场意外。” “这也没有可疑的人?” “倒是有一个。” 伊尚书说:“刑部王侍郎的马车停在玄京河岸边,他说自己在马车里睡了一夜,失火的时候才惊醒。” “睡马车?” 老皇帝放下了手里的卷宗,余光看向了对面的伊尚书。 “回陛下,”伊尚书说:“王侍郎昨天代刑部参加公主和顾将军的婚宴,喝多了酒水头昏脑胀,自己也记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而刑部官员说,王侍郎离开后,送了一位刑部的老文官回家,玄京河上的酒楼就是那位文官的家业。” “他送人回家,把文官送进了酒楼,自己在岸边的马车上睡了一夜。” 老皇帝摇了摇头,问:“你觉得这合理吗?” 伊尚书懂了:“臣回去仔细调查。” “调查仔细点……朝廷里的人多了,朕看着也心烦。” 御书房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细雨。 伊尚书走出屋门,快步离开了皇城。 乌云低垂,秋风萧瑟。 老皇帝抬起右手,抓住了一支笔,在书桌摆着的宣纸上划掉了两个名字。 玄京城每年都会有人死,有的人死于意外,有的人死于老病,还有的人死在这张纸上。 杨老太师、状元、刑部尚书,还有接下来的王侍郎,他们的名字都在这张纸上出现过,最后也都会被划掉。 纸上的人名足有四五十人,老皇帝会计划着让这些人在特定的时间死去,不着痕迹,借势而为。 当然, 老皇帝是玄京城唯一的主人,所以他心中想什么,玄京城就会相应的刮起一阵风。 他即为势,他想让谁死,谁就会死。 例如杨家文臣一脉,是上一任周皇扶持起来的传统派系,用于稳定朝政,统领朝纲。 时代变换,年号更替, 过去周朝残留下来的中流砥柱,已经变成了阻碍国家变革发展的老顽石。 弊大于利的时候,杨家就已经有了覆灭的道理。 老皇帝选中了一个颇有心计的年轻状元,作为根除杨家的一把刀。 这把刀很好用,很有野心,而且自以为聪明,不用太费心就能折断。 老皇帝用状元推动了国内改革和官僚更替,扫干净屋子,就该把工具收拾一下了。 刑部有几个能干脏活的人。 一老一青,一尚书一侍郎,更有趣的是,这两个人相互之间还在勾结算计,处处留着心眼和后手。 棋子其实不需要这么多的想法,走好自己该走的那一步,然后待在原地不动就好。 老皇帝喝了口茶水,看着窗外飘落的细雨,慢慢悠悠的吐了口热气。 玄京是棋、周国是棋、天下疆土尽是纵横交错的黑白之道。 身为周朝君主,老皇帝是唯一有资格下棋的人。 芸芸众生都在棋盘上,所以杨家也好状元也罢,在他眼中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别。 山巅的风景只有一个人能看见,俯瞰众生已久,就会在不知不觉中诞生出一种脱世离尘的……神性。 神不爱世人,所以才称之为神。 “然后呢?” 老皇帝闭上了眼睛,脑海里看到了很多会发生的场景。 刑部的侍郎会死,六部从内到外清洗干净。 修运河,建城邦,重整科举,广纳贤臣。 周国盛世到来,北伐南征,挥师南下,灭邻国开拓疆土。 那个姓杨的探花,被关在文阁十几年,可以招来用用,给个二品文官试一试。 顾家的将军和老将军一样,都是擅长征战克敌莽夫,子承父业,牵武官的头。 再然后呢? 更换棋子,下一盘棋。 老皇帝盘算完了未来会发生的事情,睁开了眼睛。 或许是看的太清楚,太过理所当然了,这件宏图伟业并没有那么让人激动憧憬。 甚至有些无聊和枯燥,就像是推演过成百上千次……重复了成百上千次一样。 世上没有神灵,老皇帝持棋,摆弄众生。 “但如果有别的东西呢?” 老皇帝抬头看天,雾蒙蒙的。 “朕也是棋子?” 第474章 轮回(十六) 杨泉没有出城。 昨夜宵禁,玄京城门被封锁,任何人不得出入。 按理来说,他应该回到自己的小宅院,或者是找一个旅馆落脚。 今天走不了明天再走,不急于一时。 但杨泉没有,他就独自一个人,站在城门口,一直等到了天亮。 街道上偶尔传来惊呼和喧嚣的声音,听说是玄京河里的船楼失火了。 一小队守城官兵被抽调走,去河边灭火。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杨泉还是无动于衷。 他依靠着玄京城厚重的墙壁,看着街道上人来人往,像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外来人一样。 一位守城的老官兵看他有些古怪,就凑上前搭了几句话。 “小娃子,你啥事儿啊,这么急,非得今天出城不可?” 守城老兵都是这样,平日太枯燥,总是喜欢和来往的路人谈上几句。 高官贵人他们不敢,也不会上前讨麻烦。 但这书生看上去文质彬彬的,打眼一看就是读了很多书的文化人,有礼节,有墨水,比较好聊。 但很出乎意料,杨泉并不是老兵预想中的那种文人。 他有礼貌,但没什么耐性。 “我今年三十七了,小娃子这个称呼,是不是不太适合我?” 老兵咧嘴笑了起来:“比年纪啊?咱今年正好六十二,大你……二十五年,咋子,叫不得你一声娃子?” 杨泉转过头,看了老兵一眼:“玄京守城兵最多不过五十五岁,您是不是记错了?” “那没。” 老兵摇了摇头,看了眼周围没人,凑过来悄咪咪的低声说:“其实咱是来带班的,我家娃去了酒楼吃酒,我以前也是守城兵,就过来代他一晚。” 杨泉又问:“不是玄京河里的酒楼吧?” “那不能。” 老兵憨憨的笑了笑:“咱没那个钱,可去不起大酒楼。” “倒是你这书生,一看就像当过官的读书人,怎么大晚上的往外跑呢?啥事儿这么急?” 这是老兵第二次询问杨泉为什么出城了。 杨泉眯着眼睛,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我娘离世了,回老家奔丧。” 周朝有这个规矩。 父母离世,在外当官的儿子要赶回故乡守孝,以往是三年,现在也至少要一年。 不过杨泉的父母都生活在玄京,从来也没提过故乡在哪里。 所以杨泉不需要离开玄京奔丧,他在说谎。 而且按理来说,老兵也不可能知道他是不是在说谎。 老兵的确不知道,只是耷拉个老脸,很是同情的说了句“节哀”。 杨泉点了点头,也没再说什么。 天亮了,玄京河里的火被扑灭了。 但身后的城门还是没有开,沉重的闭合着,像是一道重重的枷锁,把城里的人困在了里面。 杨泉问老兵什么时候能开门。 老兵不知道,说这要等上面给信儿,他们就是个守城的,听话就完了。 杨泉没办法,只能靠在墙边继续等着。 日上三竿,终于有人从玄京城的街道上走了过来。 来人是守城官员,且看样子官职不小。 封锁了半日的城门终于被缓缓推开。 老兵对杨泉笑了笑,说现在可以走了。 但杨泉只向前走了几步,就又被拦了下来。 身后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叫着“杨探花”,拖住了杨泉的脚步。 杨泉回身,看见一个笑容满面的老太监。 这老太监龙行虎步,不一会儿就走到了杨泉的面前。 他很热情,拉住了杨泉的手。 “杨探花,可是让咱好找啊,不是从王侍郎那儿打听了一嘴,还不知道您今天就要离京呢。” 杨泉很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老太监。 他更不知道,就在不久前,这个老太监还在皇宫里对一位一品高官的伊尚书不冷不热,态度平淡如水。 为什么对自己这么热情? 杨泉有些不适应,勉强的笑了笑:“公公您是?” 老太监声音雄厚,笑容洋溢的说道:“叫我户公就好,平日里服侍陛下起居,很少结识皇城外的官员。” 杨泉沉默了。 他很清楚这所谓的户公,在皇城里的分量到底有多重。 他更不明白,这种平日难得一见的大人物,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还这么亲切的拦住了自己。 “户公,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有事,当然有事。” 老太监笑眯了眼睛,“而且是天大的喜事。” “奉皇上谕旨,探花杨泉多年来恪尽职守,修心修身,十几年如一日为文阁撰写经典,抄录史书,兢兢业业,劳苦有功。” “现任杨泉为文阁学士,坐首席之位,正二品。” “杨大学士,还不感谢陛下恩典?” 风声噤止,喘息可闻。 喧嚣嘈杂的城门口突然安静了下来。 杨泉怔怔的站在原地,脑海里似乎是一片空白,完全没有意识到正在发生什么。 文阁学士,正二品。 对于在文阁小楼里待了十几个寒暑的小文官来说,这不是升迁,用飞升这个词要更贴切。 一朝得道,白日飞升。 但这滔天的富贵和运道,怎么就突然泼到了自己的身上呢? 杨泉想不通,回过头,看了眼身后那扇已经大开的城门。 城门口站着一个老兵,老兵憨厚无知的站在原地,懵懂茫然的傻笑着。 身前却站着另一个老太监,眉眼温和,笑容如春风,带着庙堂上的荣光。 杨泉好像被两个老人夹在了城门口。 出城,是布衣平民,关门,是二品学士。 只差一步。 只差一步,就舍得了。 杨泉回过头,犹豫的对老太监问了句:“家母刚刚离世,再入朝为官,是不是不合规矩?” 老太监点了点头,说:“陛下的规矩,就是规矩。” 杨泉明白了,跟着老太监走了。 玄京城的大道笔直,通向皇城,也通向那高高在上的庙堂。 老兵挠了挠头,看着两个人渐行渐远。 他其实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 有个人要出城,然后又没出城。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应该是好事吧,聪明人被关在城里,就一直是鱼塘里的鱼,只要偶尔喂喂料,它就会老老实实的呆在鱼塘里。” “冲你摇尾巴,冲你吐泡泡。” 老兵站在城门口的阴影里,突然莫名的笑了。 他在笑什么,他也不知道。 …… 人都有聪明的时候,也有发傻的一部分。 只要把聪明的家伙聚在一起,他们就会相互猜忌,自相残杀。 至于笨蛋,就算送到外面,又能掀得起来什么风浪? 唯一比较麻烦的,是有人奸诈狡猾的部分太多,耿直善良的部分太少。 老兵坐在城门口,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 一匹骏马从城门口溜溜达达的走过。 顾宁洲又出城了。 去吧,笨蛋徒弟。 第475章 轮回(十七) 杨泉离京这件事,就像是一滴清水掉进了池塘里。 水面泛起阵阵涟漪,随后消散抹平,再没留下任何的痕迹。 历史依旧滚滚向前,沿着设定好的路线,重复重复,继续重复。 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杨泉还是那个从贫苦人家考上仕途的读书人,沉寂了十几年的时间,终于被招进了庙堂。 二品文阁学士,虽然没有实权,但在周朝的文官里也是能站在前列的高官。 可以说是光宗耀祖,一下子就走到了所有读书人一生憧憬仰望的终点 ,尽管杨泉也不知道自己上哪儿去找祖先祭拜。 他在玄京城里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大宅院。 老太监帮杨泉从户部抽调了一些老实可靠的仆人和侍女,内有假山荷塘,外有石狮护门,杨泉突然间就多了一个“家”。 热热闹闹,家大业大。 杨泉这一生有两次改命的机会。 第一次是会试放榜,殿试探花,杨泉从奴籍脱身。 第二次是玄京城门,皇帝谕旨,杨泉又当官了。 第一次改命,杨泉稀里糊涂,蹉跎了半生,第二次改命,他走的很稳很小心。 不求青云直上,只求平庸无过。 …… 八年,转眼就是八年。 在这五年的时间里,玄京城下了很多场大雨,街头巷尾都淌着雨水。 流水很急,冲过卖肉屠户的铺子,带走了丝丝缕缕的猩红。红色的污水在行人脚下穿过,脚步匆匆,也无人在意。 周朝的朝廷,被由内而外的清洗了一遍。 老东西,脏东西,不作为的废东西,全都被赶出了玄京。 结局好的臣子,能有个“年老致仕”的理由,手脚健全的走出城门,衣锦还乡,也归隐田园了。 而结果没那么好的罪臣们,锒铛入狱,抄家问斩也不在少数。 玄京朝政从来没有这么简单明了过。 所有的派系都被根除,盘根错节的官僚大网被陛下剪了个干净,只剩下了两条绳子。 一条绳子是武官,由顾家将军顾宁洲把握在手里。 另一条绳子是文臣,压在杨泉的背上,但他大多数时候都没有作为。 武官们大都是并肩征战过的同僚,偶尔有口舌之争,也没什么人放在心上。 近些年周朝连年征战,开拓疆土,武官的地位也越来越高。 他们的心思不在玄京城内,更多的是盼望着边境战役,上阵杀敌。 文臣这边就有些不同了。 文人相轻是自古以来的习惯,更何况杨泉这个领头的老臣只是挂个职,平日里毫无作为,自然压不住下面那些躁动的年轻官员。 “文臣比不过武官,杨泉更是和顾将军没法比。” 文臣们这样抱怨着,杨泉无动于衷,照常上朝退朝,领着俸禄混吃等死。 顾宁洲是扯着武官的绳,杨泉是背着文官老爷们走。 两方在队伍里的地位就不同,他们两人也是相看两厌,极少能在同一场合说话。 想来也是, 顾将军是名门之后,年少时就出生入死,率军深入敌国腹地,杀了个七进七出,多年来军功赫赫,满朝文武无人不敬佩有加。 而且顾宁洲又是驸马,和公主成亲多年,无论是出身地位还是开拓周国疆土的功劳,都值得位居武官之首。 但……杨泉? 他凭什么? 传言奴籍出身,文才平庸无奇,除了一个“熬”字之外,好像没有任何理由站在文臣前列。 两人天差地远,却放在同一位置,想不明白。 顾将军看不上杨泉,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甚至不只是文武官员这么想的,就连头顶的老皇帝也是一样。 年关的时候, 老皇帝把这两个人叫到了一起,在御书房中。 杨泉坐在左手边的椅子上,顾宁洲坐在右手边的椅子上,都不说话。 老皇帝没有露面, 他习惯的坐在幕帘后,瞳孔中流露出浑浊的暮气,隔着纱帘看着御书房里那两个不出声的人。 “朕今天,有一件事要和你俩商讨一下。” “是,陛下。” 杨泉正襟危坐,目光落在幕帘的边角。 顾宁洲也默默的直起了身,表情平静的望了过去。 “不用拘谨,不是什么大事。” 老皇帝说:“宁洲你不用坐的这么直,堇儿前两天进宫和朕说了,大将军上了年纪也是一身病,入冬寒骨,多注意一下身子。” 顾宁洲点了点头:“谢陛下关心。” 老皇帝笑了笑,又说:“不过这事儿你可以向杨泉多问问,他身子骨也弱,受不了寒,比你还严重,你可以和他取取经。” 杨泉没什么表情,顾宁洲目光顿了一下,木着脸也没再说什么。 看样子他是不愿意的。 老皇帝不在意,说过了这些家里话,就转到了自己今天叫两人来的话题上。 “今年秋天的时候,朕是打算带上你们和几个老臣,一起上山寻猎。” “但出门之前,天突然变凉了,朕临时改变了主意,在宫里办了个晚宴……你俩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顾宁洲想了想,不知道,摇了摇头。 杨泉本来也想摇头,但老皇帝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杨泉,你说。” “你要是说不知道的话,朕就治你一个欺君之罪。” 杨泉默默的抬起了头,安静半晌,在顾宁洲的余光里,给出了一个简单到干瘪的回答。 “因为,天凉了?” 御书房里安静了一会儿,片刻后,幕帘后的老人叹了口气。 “是,因为天凉了。” “天凉了,朕不愿意出门。” 顾宁洲眉头微挑,若有所思。 杨泉眼帘微动,表情莫名。 他们俩都听到了老皇帝的下一句话,御书房的气氛在此刻凝结。 “朕也老了,该退位了。” “你们俩觉得,哪个皇子适合这个皇位?” 这个问题,是一个送命的问题,也是任何臣子都不能,不敢回答的问题。 老皇帝问御书房里的两人,哪个皇子更适合当皇帝。 他并不是想让他们帮他选一个,因为杨泉没资格,顾宁洲也没资格。 臣子不能站队。 不做就不会错,错了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老皇帝笑着问道:“宁洲,我记得小六经常往你家府里跑,你觉得他怎么样?” 顾宁洲想了想,说。 “臣和六皇子不熟。” “那杨泉你觉得呢?” “我也不熟。” 第476章 轮回(十八) “朕今天让你俩来,是畅所欲言,定个太子的。” “你俩说话含糊糊弄,和谁都不熟,那朕叫你们来有什么用?” 杨泉不说话,顾宁洲也不吭声。 这两个不对付的臣子,在这时候表现得倒是出奇的一致。 老皇帝又问了几个问题,这两人滴水不漏,一点都没有偏向的意思。 哪个皇子都好,陛下你觉得是谁,那就是谁。 老皇帝无可奈何,就摆了摆手,把这两个人赶出了御书房。 外面下着雨。 空气清凉湿润,杨泉和顾宁洲在宫道上同行了一路,最后在皇城门口分道扬镳。 一人向左,一人向右,没有交集,也没有说话。 老太监慢吞吞的跟在两个人身后很远的地方,直到他们俩都登上了自家马车之后,才转身离去。 话不投机半句多,文官和武将向来如此。 但任谁也没想到的是,杨大学士和将军府的两辆马车都没有回到自己家。 马车在玄京城里溜溜转转,逛了好几圈,最后……停在了同一个地方,同一个小巷子里,同一间高楼的后门。 楼里时常传来年轻女子的嬉笑声,如银铃般婉转,诱人心弦,让路过的男人心痒难耐,侧目不已。 这是一家没那么正经的酒楼,名字叫春雅阁。 通俗的讲,这里是一家妓院,专门招待达官贵人,楼里只有妙龄女子的特殊场所。 只要你走进门,看到了任何一个男性,不用怀疑,他一定是这里的客人,绝对不可能是什么仆人小厮和误入此地的路人。 因为这地方的规矩就是如此,外人混不进来,也没有男性仆人。 …… 顾宁洲是先一步进去的。 他步伐匆匆,面容不变,一路走到了春雅阁最偏僻静谧的一座小院子门前。 他像是一个对这里很熟悉的老客户,不需要人引路,就能找到自己想去的地方。 推门而入,里面已经有一个人影,坐在凉亭里等着他了。 “为什么?” 顾宁洲想不通。 “什么为什么?” 杨泉喝了口茶,暖和了一下有些发寒发僵的身体。 “为什么每次都是我先走,每次都是我先进来,但每次都是你先到一步,在这儿喝茶等我?” 顾宁洲走进凉亭,也端起了一杯茶,不紧不慢的抿了一口。 “废话。” 杨泉并不客气:“这地方是我开的,还能不知道几条近点儿的小路?” 顾宁洲并不在意杨泉的态度,或者也可以说……这些年,他早就习惯了。 这幅场景如果被外人看见了,不知道会掀起多么大的风浪。 谁能想到,威名在外的顾将军和沉默寡言的杨大学士,会在同一天,在同一座春雅阁的小院里相会。 而且看样子这两人对彼此很熟悉,言语没有客套和生疏,更像是相识了多年的老友一样。 “有辱斯文,厚颜无耻啊。” 顾宁洲吃了口桌子上的糕点,填了一下饥肠辘辘的肚子,然后又 继续责问道。 “你堂堂一个当朝大学士,文阁首席,平日里装的老实本分,正人君子,暗地里偷偷开妓院,这种行径你也好意思说出口?” 杨泉抬了抬眼,问:“你不是也在这儿?这么多年了,我的茶水都喝到狗肚子里去了?” “我不是被你拉过来的吗?” 顾宁洲说:“而且话可不能乱说,我每次来这里都是聊正事,以后你那天被抄家查封了,可不能乱讲。” “行啊。”杨泉笑了一下,说:“要真有那天,我就把你我这些年聊过的事情都交代出去,看看哪边更值得深究。” “无所谓。” 顾宁洲却并不在意:“反正我没在你这待过一个晚上,大不了也就是砍个头,不算大事儿。” 比起杀身砍头,顾宁洲更看重自身清白。 杨泉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看来成了家的人还是不一样,比起自己这个孤家寡人,要多了几分牵挂。 ……毫无用处的牵挂。 “哦,对了。” 顾宁洲坐在杨泉的对面,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问。” “为什么不管是什么事情,一定要在春雅阁里才能说?换个别的地方都不行?” 杨泉微微抬首,说:“你站在武官首位,我是陛下提拔起来的文官,如果你我走得太近,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对陛下也一样。” “这道理我当然清楚。” 顾宁洲说:“我想问的不是这个,我想知道为什么一定是春雅阁……玄京城里有很多清净的地方,我府里也没有外人,为什么一定是这里?” “因为你的府里有男人,你的府里有老人。” 杨泉眼帘微动,莫名说道:“我不放心男人,也不放心老人,特别不放心老男人,所以才弄出了这么个地方。” “老男人?” 顾宁洲没明白杨泉的意思:“但你是老男人,我也是老男人。” “是啊,只不过你和我还没有老的太过分。” 杨泉说:“我在书上看到过这样的一个寓言。” “说人在刚出生的时候,都是一张空白的纸,每一个婴儿都很相似,相似到许多亲生父母都需要仔细分辨的程度。” “等人随着年纪增长,他们的性格和长相都会发生不同的变化,人和人有了明显的区别,而且差异越来越大。” “但到了晚年,这个过程会再次逆转。” “所有的人都会朝着同一个方向老去,他们越来越像,最终变成同一个老人。” “世界上所有的老人,都是同一个人。” 顾宁洲愣了愣,其实并没有听懂杨泉到底在讲什么。 这个寓言既没有道理也没有根据,甚至有些让人头皮发麻,瘆人恐怖。 老人怎么可能都是同一个人? “那你的意思是,陛下也是一个老人,如果我们俩今天的谈话被一个院子外的老人听见了……陛下也就知道了?” “可以这么理解。” “荒谬,荒天下之大谬。” 顾宁洲觉得杨泉可能是精神出了什么问题。 只是为了躲避老男人,就建造了这么大的一座春雅阁。 “既然你说世上所有的老人都是一个人,那为什么只针对老男人?老婆婆呢?” 顾宁洲问着杨泉。 杨泉却莫名奇怪的笑了起来。 他指了指头顶,说:“因为人们都说有老天爷,老天爷总是男的。” “如果他有底线的话,总不至于变成一个老婆婆,来偷听咱们俩的谈话。” 顾宁洲表情复杂的瞅着杨泉,他很想说一句“什么乱七八糟的,难不成你还真怕有老人能趴在墙角偷听啊?” 但下一刻,就在杨泉说完这句话之后…… 这座位置偏僻,周遭无人的小院子外……响起了一阵轻微奇怪的声音。 顾宁洲转头看去,皱起了眉头。 真有人趴墙根? 第477章 轮回(十九) 顾宁洲不信鬼神,但在这时候门外传来敲门声,还是让人面色一紧。 “咚咚~” 敲门声响在院子里,接连不断,回荡不停。 顾宁洲眯起眼睛,目光落在晃动的门缝上。 春雅阁是杨泉的地盘,这么多年来,顾宁洲和杨泉每次都是在这个院子里商讨一些不能被外人偷听的事情。 有些事听起来匪夷所思,有些事听起来大逆不道。 所以不管什么时候,这间院子以及周围都是空着的,不会有任何外人靠近。 今天,有第三个人敲响了院门。 顾宁洲觉得是他们俩有人被跟踪了,而且跟踪的人胆大包天,在墙外偷听被发现后没有逃走,反而敲响了门,想进来面对他们两个人。 “门没锁,进来吧。”说话的是杨泉。 顾宁洲侧头看了眼杨泉,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还在喝茶。 “吱嘎~” 院门被从外推开了。 出乎意料,走进来的不是什么老人和男人,是一个年方二八的妙龄女子。 这女子生的煞是好看,朱唇皓齿,眉眼如画,乍一看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仙子一样。 她手里端着沏好的热茶和精致的糕点,步步生莲,规规矩矩的走到了凉亭外。 “老爷,您要的糕点和茶。” “嗯,放在桌子上就行。” 杨泉随口说了一声,既没有多看女子一眼,也没有在意顾宁洲古怪的表情。 女子很听话,安安静静的换好了茶水,动作很规矩,没有丝毫的逾越。 不过在她端着杯子走出凉亭的时候,杨泉却突然开口,叫住了这个只是来端茶送水的女子。 “诗琪。” 女子身体一顿,回过身应道:“老爷,我在。” 杨泉给自己倒了杯新的茶,不经意的问道:“我听说,你和一个常来春雅阁的书生走得很近。” 名叫诗琪的女子脸色一白,张了张嘴,想要辩解什么。 但杨泉却只是摇了摇头:“你不用担心,我没什么意见,只是想着以过来人的身份,多劝你一句,你愿意听就听,不愿意听就当没听见。” 诗琪脸色稍缓,顾宁洲只觉得莫名其妙。 杨泉喝了口茶,表情平静也带着一丝认真。 “读书的文人,没什么好人,特别是嘴上说着想要考取功名,但不耽搁自己沾花惹草的痴情种,更不是什么好人。”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遇到那书生的,但来春雅阁的只有客人,这点你应该清楚,客人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你应该更清楚。” “也不是说春雅阁里没有真情,但正常人也不会上这里找相伴一生的伴侣吧?” 女子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她似乎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只不过自己选择蒙骗了自己。 杨泉的话撕开了她的幻想,她无力反驳。 “走吧,去账房把你的月钱领了,以后也不用再来春雅阁了。” 顾宁洲看着女子离去,院门也被从外面关上了。 他问杨泉:“是什么情况?” 杨泉说:“是有这么个书生,我见过,年纪不大,长相也算俊朗。” “然后呢?” “那书生上个月参加的会试,我是监考官,看过他作答的卷宗。” 顾宁洲问:“那书生是个草包?” “不是,很有才气,也很有抱负。” 杨泉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能是今年的状元。” 顾宁洲愣了愣,表情奇怪的看了杨泉一眼:“你这事儿干的够缺德的啊。” “人家郎才女貌,有情有义,你就这么三言两语给人拆了?” 杨泉给的解释很有说服力:“我讨厌状元,能考状元的家伙也未必是什么好人。” “如果一个人有遗憾,会在死前想办法弥补一下遗憾。” 这都什么跟什么? 顾宁洲觉得杨泉今天有些奇怪,但仔细一想,这家伙本来就是个怪人,能做出这种事也不足为奇了。 桌子上摆放着精致的糕点,和热气腾腾的茶水。 正如陛下说的那样,天变冷了,体寒要多加衣,时时暖暖身子 。 顾宁洲喝了杯新茶,清香扑鼻,入口滚热:“这茶有点儿意思哈,你以前可没用这么好的茶水招待过我。” “清竹斋的贡茶,万福楼的糕点,都是玄京难买的东西,喂你嘴里也是糟蹋了。” 杨泉嘴上不饶人,看着顾宁洲这个粗人咀嚼着精细的糕点,他摇了摇头,觉得有些浪费。 “真不错,” 顾宁洲没自觉,也不客气:“给我打包两份,带回去给堇儿尝尝,她爱吃甜的。” “剩下的你都拿走吧。” 杨泉只是喝光了杯子里的茶,然后就站起了身,朝着小院门口走去。 “慢慢喝,天冷了,早点儿回家……明天见。” 他和顾宁洲不一样,是个孤家寡人。 顾宁洲愣了一下,朝着那书生的背影问道:“今天就聊这些?” 没聊皇位继承,也没聊诸多皇子。 杨泉就叫顾宁洲来喝了个茶,闲聊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走了? 杨泉没回头,只是悠悠的回了一句:“别人家的家事,和你我有什么关系?” 真怪啊。 顾宁洲摇了摇头,瞅着桌子上剩下的糕点茶叶,沉思了一会,然后选择打包带走。 留着也是浪费,说不定青竹斋和万福楼也是姓杨的开的。 他深藏不露,这些年可是偷偷摸摸的做了不少事。 院门大开,将军府的马车缓缓驶离小巷。 顾宁洲隔着窗帘,听到了马车外呼啸在巷子里的风声。 看来是真的入冬了,今天的春雅阁也格外安静。 …… 两辆马车是同时离开小巷的,一辆往东,一辆往西。 其中一辆去了将军府,另一辆马车摇摇晃晃,直奔来时的道路而去。 杨泉的马车停在皇城门外,他……又回来了。 停车下马,恰逢一个老太监路过,他看到了下车的杨泉,很是意外的多瞅了几眼。 “杨大学士,怎么又回来了?有什么事吗?” 杨泉面色平静:“户公公,我有些事想见陛下。” 老太监皱了皱眉:“陛下已经歇息了,要是没什么要紧的事,咱们还是不要打扰的好。” “有要紧事。”杨泉看上去很坚持。 “非今日不可?” 老太监问:“到底是什么事,不能明日再说。” 杨泉微微沉默,随后长长的叹了口气。 “顾宁洲,顾将军他……要造反了。” “什么?” 第478章 轮回(二十) “杨学士,话可不能乱说。” 老太监脸色凝重难看:“如果你没有十足的把握和证据,最好不要信口胡言,咱可以当作没听到,但这事儿要是传到陛下的耳朵里,一定会治你一个欺君重罪。” 顾宁洲是什么人? 那可是当今唯一的驸马将军,父亲是镇国老将军,顾宁洲一生为周朝开疆扩土,立下了数不清的战功。 这样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武将忠臣,说要造反了? 老太监怎么想,都觉得是杨泉造谣的可能更大。 甚至杨泉自己造反都比顾宁洲造反更有可能。 “我会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责。” 杨泉从容且固执:“户公公不必为我操心。” 话都说到这里了,老太监也没有理由把杨泉拦在这里。 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真的,老太监也不敢私自拦下杨泉。 “跟我来吧,杨学士。” 老太监深深的看了杨泉一眼:“希望你说的是真的,也希望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宫道很宽,老太监在前面带路,杨泉就跟在后面。 他环顾着周围的风景,脚步轻慢,表情愈发平静从容。 其实这条路杨泉走了很多次,走了很多年,但和很多大臣一样,他们日复一日的步履匆匆,极少注意到这条宫道上的风景。 无心也无意,有心也不敢。 杨泉今天才发现,玄京的皇城修建的极其壮丽,雄伟精细,棱角分明。 住在这里除了冷清森严些,其实倒也没那么要提心吊胆。 老话说,风水轮流转,天道好轮回……不是这句,是皇帝轮流坐,今年到我家。 说不定,某一世自己还真当过皇帝呢。 杨泉在心里念叨着大逆不道的想法,脚底下踩着的影子,也越来越高大。 他抬起了头,看到了老太监向前走的背影。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杨泉总觉得这老太监变得有些眼熟了。 而且明明是一个年老体衰的老太监,怎么越看越高大,越看越壮了呢? 杨泉想不明白,就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 壮点好啊,身体健康,才能万事如意。 身后传来了某个书上上下打量的目光,老太监眼神莫名浑浊,回头看了他一眼。 杨泉并不顾忌,目光下移,停留在了老太监比较私密的位置……裆部。 这种行为很没礼貌,特别是对一个身有残缺的老太监来说。 只是这个老太监很有涵养,目光悠然淡定:“你瞅啥呢?” “没什么。” 杨泉干干的笑了一下:“随便看看。” “不看了。” …… 一路再无言,杨泉跟着老太监来到了御书房外。 御书房里燃着清淡的熏香,青烟摇曳,驱散了屋子里的寒气。 杨泉推门而入,老皇帝疲惫的声音也从幕帘后传了出来。 “户公公,你也一起进来吧。” 杨泉身体微顿,没有多说什么。 过去以往,不管是谁来到御书房,这位户公公一直都站在门外候着,从不离开。 但他也从来都没有进来过,只是候在门边而已。 这是第一次。 两个人都走进来了,杨泉向里走了两步,老太监停在了门口。 门户虚掩,寒风吹了进来。 不过老太监也不在意,他身体比较硬朗,就站在门口看着御书房里的两人。 杨泉来之前喝了很多茶水,所以也没那么怕冷。 但幕帘后的老皇帝轻咳了一声,“户公公,把门关一下。” “嗯。” 门被关上了,御书房和外面分成了两个世界。 杨泉距离幕帘很近,这是他和老皇帝最近的一次,甚至能隐约看到幕帘后老人的影子。 “你说,顾宁洲要造反?” 老皇帝微微抬首,问道:“你有什么证据吗?” “回陛下,这件事是顾将军亲口和我说的。” 杨泉自然的说道:“微臣在玄京城里开了一家春雅阁,顾将军他是常客,经常到春雅阁里寻花问柳,还拉着微臣一起作陪。” “有这事?” 老皇帝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薄怒,很明显,他从春雅阁这三个字中已经听出来了那是什么地方。 “千真万确。”杨泉说道:“如果陛下不信,可以把顾将军叫过来当面对质。” 御书房安静了一会儿,老皇帝没有满足杨泉的这个请求。 他只是缓缓的支起了身子,对幕帘外的书生问道:“即便如此,顾宁洲最多也只是一个嫖客。” “愧于公主,也不算罪无可恕。” “但杨泉,你可是当今周朝的文官大学士,敢在玄京开一家这种污秽的地方……你这么多年的圣贤书都白读了吗?” “赚钱而已,陛下言重了。” 杨泉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甚至一脸坦然。 老皇帝气笑了:“杨泉,朕一直觉得你是一个老实人,是一个奉行中庸的正人君子。” “你……太让朕失望了。” “陛下,老实人总是受欺负,君子也一般没什么好下场。” 杨泉摇了摇头,说道:“微臣以为,占君子之名行小人之事,才是一个合格的聪明人。” 老皇帝叹了口气:“本性如此,你装了这么多年?” “装的很像,装了一辈子,所有人都信了……连我自己都信了。” 杨泉笑了一声,笑得很无奈,带着一丝解脱的意味:“但也值得,比那个愚蠢的状元强,至少没人怀疑过我会造反。” 老皇帝沉默了。 他慢慢的抬起了头,凝视着杨泉。 “你说顾宁洲要造反。” “我骗了你,陛下,他是个很好很称职的将军,没有起过反心。” 杨泉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柄薄薄的软刀,站起了身:“我得这么说,才能进来见您啊。” 老皇帝依旧无动于衷,甚至都没怎么看一眼他手里的刀。 “你有什么造反的理由?” 杨泉微微沉默,然后疲惫的笑了起来:“我累了,陛下,真的很累。” “这个故事持续的太久了,累的我求生不得,苦的我求死不能。” “我想结束这一切,就只能亲手杀了你……也杀了我。” 他说的稀里糊涂,老皇帝摇头:“你是一个疯子。” “疯子也可以杀皇帝,只要手里有刀。” 杨泉看上去很有自信,老皇帝却觉得他很可笑。 “你为什么觉得,就凭你一个文弱书生能在朕的御书房里,刺杀朕?” 这世上有资格面圣的人很少,有资格进御书房的人更少。 但不管幕帘外坐着谁,老皇帝都觉得御书房很安全。 因为平时老太监就站在御书房外,他守在这儿,就是安全的。 即使是顾宁洲,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想要在御书房里行刺,那他也只有一个下场……被老太监拧断骨骼,然后丢出去。 “户公公可能帮不了你,陛下。” 杨泉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丝毫的波澜。 他看着门口的老太监,然后灿烂莫名的笑了起来。 “户公公不会让我杀了你,因为他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普通人。” “但户公公今天不在,我就正好能杀你了。” 老皇帝茫然困惑:“为什么?” “因为……天道管不了人自杀。” 杨泉举起刀,砍断了老皇帝的脖子。 鲜血淋漓,老太监只是看着,什么都没做。 祂不是户公公,所以什么都不做。 …… “啧,上当了,被你小子骗过来了。” “师傅,你已经玩儿了我几万年了,差不多也够了……” 第479章 轮回(二十一) 御书房里只剩下了两个人,一个书生,一个老太监。 周朝的老皇帝死在了幕帘后,年迈的躯壳逐渐变得冰凉干瘪。 这个以天下为棋世人为子的老皇帝,运筹帷幄了一辈子,最终却死的不明不白,茫然困惑。 杨泉丢下手里的薄刀,走出幕帘,看着门口的老人。 老人没什么表情,只是温和的笑了一下,很慈爱也很无奈,像是看着自家顽皮的小辈。 祂在那条宫道上,就已经不是那个老太监了。 老太监没那么壮,师傅一直都很强壮。 就像杨泉说过的,世界上所有的老人都是一个人。 祂是老天爷,是黄粱的天道,也是师傅。 只要祂想,祂可以是任何一个老人,用一张普通平凡的老脸,看着这个世界里所有的徒弟。 当年杨泉离京被两个老人夹在了玄京城门口。 前面是一个老兵,后面是一个老太监,这俩人都是老人。 无论向前还是向后,杨泉其实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想明白了这一点,所以留在了玄京城,继续重复的故事。 也是因为杨泉想明白了这点,他才敢一个人进宫,当着老太监的面杀皇帝。 师傅如果不来,一介文弱书生什么都做不了。 但师傅来了,他就能杀皇帝了。 “轮回的主角是我,是我们,师傅你是天道,只能操纵命运来影响故事的走向,修正故事偏离的部分……但您不能动手,不能对任何一个我直接动手。” 杨泉直视着老人,说:“不然只要任何一个我有了苏醒的征兆,您都可以丢块石头砸死我,这个故事永远没有解。” 老人没有反驳,只是看了杨泉一会儿,然后推开了御书房的门。 屋外细雨婆娑,老人惬意的眯起了眼睛。 祂喜欢下雨天,就像一棵干枯的老树需要雨水滋润。 所以黄粱很好,只要祂想着下雨,这世界就会下雨。 “出去走走?” 杨泉点了点头,跟着老人走出了御书房。 御书房附近没什么人,平日里也没有人敢擅自靠近。 老人带着杨泉走了一会儿,平整的石板路逐渐被雨水浸透,屋檐翘起,雨幕如烟。 等雨下大了,这两人才停在了屋檐下,避雨。 “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老人问杨泉。 杨泉想了想,说:“很久前了。” “在状元死前?” “不是,在他死后。” 杨泉微微抬眼:“其实也不是我想起这里是轮回的,是顾宁洲找到我,捅破了这层纸。” 老人眉头微挑:“那个笨的?” “他是有些笨,但笨的我也是我,他还是有些脑子。” 老人问:“发生了什么?” 杨泉回忆了片刻,然后说道:“那时候,顾宁洲奉旨去刑部杀状元,刑部的人说状元疯了,嘴里念叨的都是大逆不道的胡话。” “顾宁洲见到了状元,状元疯疯癫癫说了一些轮回的事情,也点明了玄京城里的几个我。老儒、皇帝、我、还有顾宁洲,状元说他们都是一个人,我们都是一个人……” 老人问:“然后呢?” “顾宁洲觉得状元是怕死,被逼疯了,他还是杀了他。” “顾宁洲也知道,那些话是一个疯子的胡言乱语,可能没有任何意义。但可能也不代表绝对。” “疯子未必真的只是疯子,或许他看到的世界和正常人并不一样,我们可以对疯子置之不理,但多想想,多看一眼,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其实也没有什么损失。” “于是顾宁洲就找到了我,他猜测状元突然发疯和我有关。” 老人似有所思。 杨泉眼帘微动,说道:“我给状元送了一张字条,他是看过那张字条,然后才发疯的。” “字条上写了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我到现在也不清楚,那状元为什么会在看到字条之后,突然就醒了。” 杨泉表情有些奇怪,这是他唯一到现在也想不明白的事情。 “在状元被处刑前,我和他见了一面,他说了很多自负难听的话,想激怒我,让我给他个痛快。” “我没这么做,是因为我不敢,小文官擅自杀造反的状元,这种逾越之举可能造来杀身之祸。” “他说我这一生过得太憋屈平庸,浑浑噩噩的活了一辈子,窝囊到死,也没有任何一件值得骄傲的事。” 杨泉顿了一下,又说道:“更可悲的是,他说的也没什么错,至少我当时是没反驳的理由。” “小姐也问过我,什么时候我能真的为自己活一次。” “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我这一生本就是普通平凡,爱不得,庸如木石。即使是如今,我坐到了这个文官的位子,又剩下了什么呢?” “我已经错过了所有,错过了人生最珍贵的所有东西,到头来空空如也……平庸和遗憾,是我这一劫的色调。” 老人只是笑了笑,看着杨泉安静不语。 “所以我没办法回答。” “我回到了家,坐在院子里,想花些时间认真的思考一下我这碌碌无为的一生。” “等我想出了答案,就去找那个该死的状元,送他到刑场看他被砍头。” 老人便问:“你想到的答案是什么?” “我什么都没想出来。” 杨泉无可奈何的笑了笑:“我只坐着想了半个时辰,我娘就从外面回来了,她抓了两包药材,买了一只很吵的老母鸡。” “我娘说小姐病了,病得很严重,让我进屋子里看看。” “再后来,家里忙前忙后,请大夫熬汤药,一堆鸡毛蒜皮的琐事,一个烧的稀里糊涂的病人。” “还想什么人生意义?活着就挺难的了。” 杨泉说:“后来我想通了,其实我的一生也就这样,一个走不出去的冬天和一碗放凉了的参汤。” “普通人的人生可能也就是四个字,得过且过。” “我给他送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我这一生没什么值得骄傲的,忙来忙去得过且过,小姐病了,想喝参汤,冬天很冷,娘亲身体还好,所以我接受怯懦平庸,能走完这一生已经不容易了。” 状元为什么会疯? 杨泉也不清楚。 老人知道,但他没有说。 第480章 轮回(二十二) “顾宁洲把状元临死前说过话转告给了你,然后你醒了?” “没有立刻清醒,但这几句话已经说得够清楚了,算撕开了轮回的一道口子,我用了一段时间站在状元的角度,去思考这些事情,后来就记起来了大部分的事情。” 老人轻轻颔首,瞳孔里有些意外,但不多。 “醒的这么早啊。” 杨泉叹了口气:“醒得早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我这些年也偶尔挺羡慕顾宁洲的,他一无所知,乐的迟钝。” 屋檐外雨丝成幕,老人和书生都没看彼此。 半晌后,老人问:“所以你找到结束轮回的办法了吗?” 杨泉微微沉默,瞳孔深处是说不清的怅然和复杂:“没有。” “师傅,这是个死劫。” “这个劫开始了就永远不会结束,我杀了我,我也被我杀,编织成网的是我自己,陷在网里的也是我自己。” “循环往复,永无休止。” 杨泉觉得所有人都在坐牢。 困在牢里的犯人是他们,看守着牢房的狱卒也是他们,甚至牢本身就是他们。 怎么解? 没得解。 世界上没有过不去的坎,但有过不去的人。 以己成锁,用自己困住自己,才是最难解。 “我记忆里的小徒弟,不是一个擅长认输的人。” 老人却慢悠悠的摇了摇头,说这样一段话:“他比谁都固执,也比谁都清醒,这个轮回劫很难,但不应该难成这个样子。” “身无外物,了无牵挂,他本应该能用几千年的时间走出轮回……但这小子没有,他死耗在这里,耗了黄粱几万年。”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杨泉眼帘微动,无声的摇了摇头。 “他有所图啊。” 老人笑了:“我了解他,这贪心的家伙,一定是有所图谋的。” “所以我很期待他的解法,想看看这小子能做什么。” 雨下的越来越大,老人笑得越来越开朗,他问杨泉:“既然今天你杀了皇帝,那说明你们已经走出那一步了。” “放心大胆的来,成败与否无所谓,也给师傅找点乐子。” 老头子没安好心。 杨泉也是无语凝噎,但正如老人所说的,事情已经走到这步了,总要看看结局如何。 不管好与坏,活人总不能被老尿憋死。 那么,该怎么解开这个重复万载的轮回劫呢? 杨泉说:“至少要先找到轮回里的十个我们,那人死前找到了七个,还剩三个位置没有被找到。” 杨泉、状元、老儒生,这三人是科考的前三甲。 刑部老尚书,王侍郎,以及顾宁洲,都是周朝举足轻重的官员。 再算上老皇帝,一共七个人,是状元死前能找到的所有。 还差三个。 “杨老太爷是一个,他是第一个死的,死在了皇帝的计划里,也有状元明里暗里的推波助澜。” “我杀了我,杨老太爷死在大势里,也是轮回所有故事主线的关键点。” 老人点了下头,证实了杨泉的猜想。 “还有一个,不在玄京城。” 杨泉默默抬首,看向了遥远的天边:“他是南域边境的老伍长,也是轮回劫开始之前,在黄粱里出现过的一个人。” 老人又点了点头。 但同时,祂也补充了一句话,简单的描述了老伍长的一生。 “你见过的老伍长不是人,是一个滞留在废弃军营里,固执守候了很多年的冤魂。” “他一生的故事……可能比你们所有故事都要凄苦,幼年丧父,童年丧母,孤苦伶仃,发妻离世,他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但都死在了战乱和疾病里。” “一生随军队漂泊,饱经风霜和生死离别,最后年老的时候,一个人活在了自己以前的记忆里,到死也没有一个好的结局。” “他浑浑噩噩,小心翼翼的活了每一世,几万年来都是如此,他也是你们所有人里,唯一一个从来不敢怀疑轮回的人,苦难压垮了他的一生,让他不敢对前路有任何幻想。” 这是最狼狈,最可怜的徒弟。 杨泉的瞳孔深处,短暂的流露出了一丝茫然和熟悉。 他好像听说过类似的故事,但记不清了,也不愿意去回想。 杨泉摇了摇头,把心里翻涌的情绪压下:“结束轮回,就要找到轮回里的人,结束其他人的人生,剩下的是唯一。” 老人只是问:“你这辈子都没有离开过玄京,怎么杀远在边境的老伍长?” “顾宁洲离开过。” 杨泉沉默了片刻,突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那天我被拦在玄京城门……顾宁洲骑着马出了城。” 老人微微一愣,表情变得有些奇怪了。 “他那天出城,是去找边境的老伍长?” “是,他找到了,我们当时也没有杀他。” 杨泉说:“但现在,老伍长已经死了。” 老人眉头微抬,觉得事情好像变得有意思了。 祂数了数,十个人里已经死了七个了,十个轮回也有七个结束了。 “还剩下三个。” 老人看着杨泉,笑了笑:“你得杀顾宁洲啊。” “我知道。” “但他是你的同伴,也是你在玄京城里唯一的朋友?” “也可以死。” 杨泉也笑了起来,只不过这笑中多了一丝无奈的解脱。 “他已经死了。” 雨声稍歇,屋檐寂静。 老人慢慢的转过头,看向了皇宫之外的某个地方。 “我在回皇城之前,和顾宁洲喝了杯新茶,他这人没什么戒心,我骗了他。” 那时候,杨泉说: 慢慢喝,天冷了,早点回家……明天见。 没有明天了,顾宁洲他会死在家里。 “师傅,原本的故事该是什么样的?” 杨泉问:“如果我没有毒杀顾宁洲,也没有杀老皇帝,我们的下场会是什么样?” 老人的回答是:“你已经知道了,不然你也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 皇权更替,当朝权臣的下场不会有太多的可能。 兔死狗烹,只是重复以前杨家的故事罢了。 顾宁洲未必会死,杨泉难逃一劫。 “是啊,我了解老皇帝,所以得在他杀了我之前杀了他。” 只剩下一个了。 除了杨泉之外,十个里只剩下了最后的一个。 杨泉从始至终都没有找到的那一个人。 “是老管家吗?” 杨泉问:“是杨家大院里的老管家吗?” 老人慢慢的转过了头,沉吟片刻,然后无声的笑了。 “不是啊。” “那老管家,也是我……你猜错了。” 杨泉沉默不言,所有的一切止在了这最后的一步。 他找不到,翻遍了所有,都找不到最后那个人。 老人似乎觉得有趣,为这个失败的小家伙揭开了最后的谜底。 “我把他藏了起来,藏在了你们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他不在黄粱,我把他送到了另一个世界。” “一个小丫头的家乡,一个……很有趣的世界。” 第481章 轮回(二十三) 陷入轮回的有十个,黄粱世界只有九个。 最后一个人被老人送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杨泉和他们永远都没办法到达的世界。 轮回开始之前, 在一片雪林里,老人问了顾汐一个问题。 “如果你现在身处梦境,死亡就是醒来,会去到另一个更好的世界呢?” 顾汐说:“我惜命怕死,不管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大概都没有自杀的勇气。” 她没有明白那位道人的意思。 祂便又问了一遍:“即使是回家,也一样吗?” 回家。 回哪个家? 顾汐懵懵懂懂,茫然困惑。 寒风呼啸,迎面吹来,唤醒了雪林里的女子,让她想起了很多事。 顾汐隐约明白了什么,但脑海里的这个想法实在是太匪夷所思,甚至是骇人听闻了。 她不敢相信,也没办法理解真的有人能做到这种事情。 但或许……坐在对面的道人并不是人,所以祂能做到超出人和修士认知的所有事情。 “我送你回家,你帮我照顾好他,这是一笔公平的交易。” 道人指着自己屁股下的徒弟,如是说道。 顾汐答应了。 她没有拒绝的资格,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她想回家,回到很遥远的那颗蓝色。 道人把两个年轻人送到了竹林小道观里,让他和她在那个地方一起生活了几十年。 几十年后,顾汐死了,小徒弟自己敲碎了自己的外壳,一步踏入了无休止的轮回。 正如顾白水走出道观前所说的。 “师傅在门外的黄粱里,准备了六十年,这是一场盛大的轮回。” 轮回里有十个主角,他们都是他,但他们也都不是他。 徒弟裂成了很多份,散布在了黄粱的历史里。 等在道观门外的老人,从这十份里取走了一份。 祂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答应了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也一定能做到。 一个徒弟和那个穿越来的小丫头,被老人送到了另一个遥远的世界。 那个世界有很多形形色色的人,有各种奇怪的交通工具,也有高楼大厦钢筋泥土。 二徒弟苏新年从那里来,顾汐也从那里来。 历史上有很多人都是从那里来的,有一条路藏在星空的深处,连接了两个宏大的世界。 老人找到了那条路,并且……逆行。 “他在那个世界很好,只是偶尔不太好。” 玄京皇城内,老人温和的笑着:“那小姑娘答应了,会照顾好他。” “但现在,你们的劫要怎么解呢?” 杨泉沉默了。 十个人的劫,有一个人逃离了这个世界。 不管他们再如何努力,都不可能找到失踪的最后一个。 这场轮回必然会永不终止的持续下去,除非……他们俩中死一个。 在这场轮回结束前,有一个人死,让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成为唯一。 大雨滂沱,屋檐外已经变成了暴雨倾盆的世界。 天空上乌云滚动,整个玄京城似乎都要在这场暴雨的冲洗下,一点点的碎裂开。 老人舒适的眯起了眼睛。 祂似乎早就看透了结局,只是很喜欢在最后的时候看一场落幕的暴雨。 亿万的雨滴砸在地面上,粉身碎骨,四散而开。 像是历史长河的终游,一座瀑布垂直而落,把瀑布尽头的池水搅得沸腾。 “其实是有解的。” 杨泉安静了好久,张嘴说出了这一句话。 “我和他,死一个就好。” 老人侧头,莫名的看了书生一眼。 杨泉转过头,很认真的问老人:“另一个世界的他,有没有可能突然发生意外,横死当场?” 他不想死,想在最后努力一下,看看能不能害死另一个自己。 老人却摇了摇头:“我和你说了,那小姑娘会把他照顾好。” 这样啊。 杨泉了然。 老人嘴里的照顾好,也可以理解为看管好……控制好。 那个世界很安全,唯一的人质不死,轮回就结束不了。 “这么看来,只能我自杀了。” 杨泉得出了唯一的答案。 那就是自己了断自己,他死在这个世界,成全另一个世界的自己。 “很他娘的不甘心。” 杨泉叹了口气:“但好像只有这一个选择了。” 今天不是一个好天气,杨泉决定了断自己了。 “为什么?” 这时候,身边的老人突然张开嘴,问了杨泉一个奇怪的问题。 “为什么你要想着自杀?” 杨泉愣了愣,说:“我要结束这个轮回。” “那,你为什么要结束这个轮回?” 老人的问题更加奇怪了:“而且是以自己的身死,成全一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人?” 什么叫……从来没有见过面的人? 杨泉少有茫然,瞳孔深处变得莫名奇怪。 这不是我们的劫吗? 不管谁死谁活,最后渡劫成功,清醒过来的都应该是同一个人。 “师傅……” 杨泉张了张嘴,想问老人的话是什么意思。 老人却轻轻的笑了起来。 祂伸出了手,很慈祥的摸了摸杨泉的头,就像是一个关心晚辈的平凡老者。 但祂说出来的话,却让杨泉寒毛乍起,浑身如坠冰窟。 “你为什么……管我叫师傅呢?” “轰隆!” 乌云里酝酿了很久的雷霆终于响彻云霄,照亮了整个玄京城,也淹没了所有的声音。 世界陷入了寂静,只剩下了白茫茫的一片。 杨泉嘴唇动了动,抬头看着眼前的老人,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雷霆和暴雨纠缠在一起,万般肆虐,杨泉却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只是呆呆愣愣的看着老人。 老人笑眯眯的说着:“你可不是我徒弟啊。” “你又不是白水,只是一只灾厄而已……怎么管我叫师傅?” “我不是……” 杨泉喃喃自语,瞳孔深处却逐渐蔓延开一股怪异的色泽。 色泽包含着混乱和扭曲,还带着纷纷零零的声响,如某种神秘生物半睡半醒时的低语,但绝对不是人类。 某种东西在瞳孔里晕染开,把杨泉的双目染成了灰色。 他看着老人,沉默半晌,然后转过了头……天地都安静了,没有雨声也没有雷声。 老人说:“你叫呓语,是被圈养在黄粱的一只灾厄。” “既不是白水,也不是杨泉,你只是一个在轮回里挣扎的小家伙。” “白水把你们带进了黄粱的轮回,和他一起饱受轮回之苦,他给了你们生命,但也只做了这件事。” 书生站在原地,好像想起了很多事情。 它问:“我们为什么要自相残杀?” “因为你们都想取代白水……代替他活着。” 第482章 轮回(二十四) 杨泉是一只灾厄,他们并不是顾白水。 诡异的灰色在双眼中弥漫,丝丝缕缕的灰雾溢出了眼眶,像飘渺的烟尘,划过杨泉的脸落了下去。 “我好像……当过皇帝。” 杨泉,或者说是它想起了一些事情。 零零碎碎的画面在脑海中闪烁不停,状元、老兵、皇帝一张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在记忆里起起伏伏,朦朦胧胧但也时而清晰。 “你当过。” 老人说:“有很多次是都你当的皇帝。” “但我不是杨泉?” 灰眼书生还是想不通:“我也不是皇帝……我到底是谁?” 老人想了想,换了一种通俗易懂的说法。 “本质上来说,你是一只灾厄。” “杨泉、皇帝、状元和顾宁洲,他们都是轮回里本身存在的身份,你扮演过他们所有人,白水也经历过所有的人生,很多次。” “黄粱九个人生,他杀过你,也被你们都杀过。” “难怪……” 书生喃喃自语着。 他的确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在老人讲述老伍长故事的时候,他的灵魂深处就本能的泛起了一丝酸楚和抵触。 老伍长的人生也是他经历过的一种人生。 那人生太苦了,苦的他不愿意再去回想,甚至是畏惧再经历一次。 也不只是老伍长,黄粱的所有人生好像都没什么好的,不值得留恋和回想。 除了顾宁洲吧,他的人生还算好的了。 真是讽刺,一个久经沙场历经生死的将军,竟然成了最平坦温和的人生。 不考虑晚年老皇帝给他的结局,顾宁洲是让人羡慕的。 “不是自相残杀,是九只灾厄和白水抢夺人生,他是轮回劫的主角,也是你们十个里的异类,你们都在寻找他,都想取代他。” 老人对书生说:“只有活到最后,你才能变成唯一,吃掉顾白水,成为新的白水。” “走到了最后一步,你应该没道理放弃生命,成为另一个他的踏脚石。” 轮回的真相就是这样。 他们不是同一个人,只是在不同的人生里,反复重现着同一个大的故事而已。 灾厄想要从轮回里走出去,就必须吃掉所有的灾厄,反噬轮回劫的主角。 只有这样,它们才能真真正正的活过来。 反之, 如果是其他灾厄成功了,那么剩余的所有灾厄和顾白水,都会成为它的口粮,被吃掉……烟消云散。 “杨泉”不能放弃,更不能自杀。 因为他这次赢不了,结束轮回只能让另一个世界的东西捡走所有的一切。 而等待杨泉的只有一个结果……湮灭沉沦。 这是真正的你死我活,没有第二种结果。 对灾厄来说,继续轮回,就算再一次开启轮回,循环往复永远没有尽头,也比这种结局要好。 屋檐翘起,风雨声烦。 书生站在原地想了好一会儿,他慢慢的抬起了头,对老人问道。 “这辈子,他是谁?” 轮回的主角,顾白水在这辈子扮演的是哪个人? “谁知道呢?” 老人并没有给书生一个准确的回答。 “他可能已经死了,可能刚刚才被你杀了,也可能在另一个地方等着你自杀。” “那小子是一个很负责的体验派,每次人生都会全心的投入进去,走完最后的结局。” 书生眼帘微抬,表情木讷,但带上了很明显的困惑。 “这么多年了,他一次都没醒过来吗?” 这不像是顾白水。 就连身处轮回的灾厄们都逐一发现了蹊跷,甚至还看穿了轮回的本质,尝试着终止轮回。 那么作为轮回劫的主角,顾白水又怎么可能一次都没有醒过来呢? 书生不相信。 事实上也是如此,老人点了点头:“他醒过,在前半段,也是轮回劫刚开始的那几千年里,他经常醒过来。” 书生问:“然后呢?他没想着结束轮回?” 老人沉默了下来,表情有些复杂,似乎回忆起了那段鸡飞狗跳的时光。 “你应该也做过噩梦,有过那种在噩梦里惊醒,难以忍受,但又结束不了的痛苦和火气。” 书生经历过很多次人生,理解的点了下头。 “他也一样,而且脾气很大。” 老人说:“我有一次来看看热闹,被那臭小子拎着木棍追了好几条街。” “他嘴里叫嚷着……太苦了,这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狗屁轮回,谁爱来谁来,过不下去了……要不你直接弄死我……诸如此类的话。” 书生愕然,也很疑惑:“他认出你了,就应该知道这是轮回。” “是啊,他知道。” 老人叹了口气:“他结亲入洞房的时候,都会突然惊醒,朝窗外问我在不在。” 书生狐疑的看了老人一眼。 老人正色解释道:“我不在窗外,没做过那种事。” 没做过,怎么知道他问过? 书生没把这句话问出口,他察觉到老人的脸色有些不善良了。 “然后呢?” “然后,” 老人皱了下眉,说:“他也就是偶尔发次疯,最后还是会捡起地上的棍子,继续轮回里的人生。” “他从来都没有尝试过结束轮回?” “没有。” 几万年的世界,幼小的灾厄长到成熟,轮回的主角却还在红尘里苦苦挣扎。 他能看透,但从不试着去结束。 这是为什么? 书生没想通,老人也在思考。 这个轮回劫不应该这么久,久的让人心慌,也让人无法理解。 按照老人原本的推算,徒弟用几千年的时间,就差不多能走出轮回。 众生苦尝了个遍,足以填补他缺失的人生和心境。 九只灾厄也刚好处于成熟能吃,没有太强反抗能力的阶段。 但为什么? 为什么他偏偏不愿意走出来? 老人若有所思,想了想,又摇了摇头,垂首看了眼书生。 “继续吧,不甘心放弃,就继续轮回。” 灾厄天生地养,不会放弃生命。 九只灾厄都想活成人,渴望轮回的道果,成为最后的唯一。 这是宿命,也是轮回无法结束的根源。 顾白水不作为,那么轮回只能一次次的重复,永无休止的继续下去……像之前的几万年一样。 漫长枯燥,没有尽头。 …… 风停雨歇,老人走出了屋檐。 但他一回头,却发现那书生还是在原地。 他坐在屋檐下,低着头,表情是难以描述的奇怪,像是想不通一件对它而言很难理解的事情……也像是突然间想清楚了什么,但他只是沉默不言,不说话也不动。 许久许久,这书生才怅然仰首,苦涩无力的笑了起来。 “你徒弟,可真是个畜生啊。” “他够狠……对我们狠,对自己也狠。” 第483章 轮回(二十五) “怎么还骂我徒弟呢?” 老人看着屋檐下的书生,表情是认可的不悦。 祂同意书生的说法,但不代表愿意让别人这么说自己的小徒弟。 毕竟是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家伙,还是有一些感情。 可书生不在乎了,只是无声的叹了口气。 他抬起头,目光掠过檐角,看向了雾蒙蒙的天空。 雨快停了,空气清凉,远处的天边已经泛起澄澈的蔚蓝。 下完雨总应该是一个大晴天,但书生觉得自己应该看不到下一个晴天。 因为他不想看。 也因为……他想死。 一只灾厄,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这件事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这个书生的确是这么想的。 而且不只是「呓语书生」自己,被困在黄粱历史中轮回的其他灾厄们……也应该和它一样,受够了这一切,都产生了浓郁的自毁渴望。 而这一切,都拜这个轮回劫的主角所赐。 他什么都没有做,但也已经做了最残忍,最疯狂的事情。 在沉默中疯狂,在苦难中沉沦。 逾越万载,一场没有尽头的赌局。 顾白水到底想做什么? 老人在思考这个问题, 清醒过来的灾厄书生,想到了答案。 这个轮回劫的目的,是让轮回的主角,在循环往复永不休止的人生里,驯服其他的九只灾厄。 几千年的时间,足够让幼生的灾厄们成长健壮,但又不会孕育出动摇轮回,反噬主人的意识和能力。 顾白水可以选择一个合适的时间节点,把九个其他的人生结束掉,然后奴役轮回里的九只灾厄。 这是黄粱和轮回劫里最大的机缘,也是师傅留给徒弟的一份礼物。 奴役和驯服,是老人的想法。 很明显,几千年后,顾白水拒绝了。 他不想吃掉这些青涩稚嫩的灾厄们。 灾厄们想要自由的活着,想要一个完整的人生。 它们想要走出轮回,变成一个真真正正有血有肉的人。 于是顾白水给了它们生命,给了它们活着的机会。 它们可以在轮回里成人,体验和经历人的一切,生老病死,爱恨离别。 顾白水陪伴着这些灾厄,哺育着这些灾厄,让它们成长到最巅峰最庞大的阶段……然后继续下去。 当所有的灾厄都具备了动摇轮回,反噬主人的能力,顾白水就把这个劫延续了几万年之久。 他想……让所有的灾厄们,自杀,自我毁灭,从灵魂根本诞生死亡的渴望,自己了结自己。 顾白水想做的,不是驯服青涩的灾厄们。 他不需要这些活着的东西,他想要的是放弃了本我,意识湮灭的灾厄本源。 换句话说,顾白水想所有的灾厄,都死在黄粱轮回里……自杀而死。 而且他做到了。 …… “我刚刚想不明白。” 书生仰起头,喃喃自语着:“我是一只灾厄,为什么还是会想要结束呢?” “明明我可以继续下去,继续耗在轮回,耗在黄粱里,像现在这样没有尽头的继续下去……” “但我好像没那么想了。” “我没那么想活着,没那么想代替他,得到变成人的机会。” 老人低下了头,看着那书生灰雾迷茫的瞳孔,眼神逐渐莫名。 书生怅然抬首,没什么力气的笑了一下:“有点累。” “做人,可真的好累啊。” 老人说轮回继续的时候,书生心里没有任何再来一次的渴望和冲动。 他只感受到了无尽的疲惫,和数不清的倦意。 疲惫和沮丧,如同潮水一样从灵魂深处汹涌而来,压得他喘不过气,也压得他直不起身。 还要继续下去吗? 继续扮演一个人,继续这种没有尽头的人生? 书生迟疑了,往身后看了看,看见了很长的一段路,然后做出了选择。 死亡,好像没那么可怕。 结束,也未尝不是解脱。 有勇气自杀的人,一定是看不开,还是突然看开了呢? 书生不知道答案。 它只是不想向前走了。 “下一个故事是什么?” 它问老人。 老人摇了摇头:“不知道。” “但一定不是什么好故事。” 书生笑了起来:“黄粱里没有一个好故事,外面有吗?” 老人说:“不一定,但也都大差不差。” “那很糟糕。” 书生摇了摇头,他抬起脸,朝着皇城外的远方看了过去。 他看到了一间大宅院和一间小院子,都是他住过的地方。 大宅院空荡荡的,里面早就没什么人了。 小院子的门锁的很紧,窗口应该摆着一个空碗。 雨停了,天有点儿冷。 书生想起了老皇帝的话,天凉了,快入冬了。 “我有个老毛病。” 书生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到冬天,我不能受寒,不然就会全身僵硬,很难受。” “嗯,我知道,”老人应了一声。 书生却笑了,说:“这次,我不想受苦了。” “我不走进下一个冬天。” 几万年,有数不清的冬天。 太多了,那么,请让我死在秋天里。 灰蒙蒙的雾气逐渐飘散。 老人默默的站在原地,看着书生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它死了。 轮回,以这种平静的方式结束了。 为什么会这样? 老人略微沉默,想起了之前发生过的一些事。 这一次的轮回,好像太顺利也太平淡了, 杨老太师是个老谋深算的老人,预料到了状元的背叛和皇帝的清洗,他给杨家留了条后路,但自己什么都没做。 老儒生死在了自己的船楼上,半夜起火,他有逃生的机会,但醒来只是翻了个身,就借着酒劲又睡着了。 老尚书毫无反抗,被王侍郎闷死。 王侍郎被调查入狱,死在了牢里。 甚至就连看上去最偏执的状元,他造了个反,也只是看上去很惊人,结果却是潦草结束,掀起的风浪又有多大? 还有,顾宁洲真的一点都没想过杨泉的茶里有毒吗? 老人眼帘低垂,看着死在屋檐下的书生。 这些家伙,好像早都有取死之意了。 即便今天醒过来的不是杨泉,换成另一个灾厄,或许也会是一样的结局。 而造成眼前这个局面的,是轮回的主角,那个亲爱的小徒弟。 什么都不做,也是最大的残忍。 顾白水选择了最苦最长的一条路,用了几万年的时间,磨死了所有的灾厄。 最后剩下的那个人,会是他自己吗? 老人心知肚明,祂迈开脚步,消失在了玄京城里。 第484章 轮回 (终 ) 黄粱是一个死而复生的世界。 这个世界很宏大,曾被长生大帝用来饲养灾厄,如今在到来了守墓人一脉的一位准帝后,这个世界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微风吹拂,山脉宁静。 在一处荒凉空旷的山野上,天幕昏暗低沉,草地幽绿茂密。 山野正中,一座尘封了很久很久的小土包,突然从里面裂开了一道细小的缝隙。 一只苍白干瘪的右手,从缝隙里费劲的摸了出来。 小土包里埋着一个人,这里是一座没有立碑的坟。 被埋在坟里的人很瘦弱,他用力的探出了两只手,使劲的扒开缝隙,想要挣脱出来。 “艹,就知道又被埋了。” “这绝对是报复。” 坟里的人咬牙切齿,双手没什么力气,但还是很努力的往外探着身子。 半晌,不堪重负的小土包终于崩塌了。 在一片尘土飞扬中,一个消瘦的人影挣脱了土坟的束缚,从缝隙里踉跄的扑了出来。 “哈哈哈!” 脱困的人影笑了几声,然后就被四周飞起的尘土呛到了嗓子。 “咳咳咳~” 青年灰头土脸,一边咳嗽一边弯着腰爬了出来。 当灰尘散去,这个年轻人才显露出真正的面容。 眉眼清秀,眼神安宁,他穿着一身皱皱巴巴的青色长袍,头脸和发间尽是尘土,但却并不给人一种邋遢肮脏的感觉。 这个青年有一双很明亮很干净的眼睛。 瞳孔是浅栗色的,像是一汪清澈的湖水,湖水泛起波光粼粼,似乎一眼就能看到底,不危险,也少有冷色。 比起被埋之前,重见天日的青年,眉宇之间少了很多的疏离和冷漠。 他落魄但不急躁,满脸尘土,但也带着温和无奈的笑意。 如果是不熟悉他的人,很容易把这青年当作一个不精于算计,不谙世事,笑容洋溢的年轻书生……热心侠客、或是浪荡游子。 而那些了解他的人,应该大都不会同意这个想法。 青年浑身尘土,决定找个地方清洗一下全身。 他走在空无一人的山野里,四处寻觅,最终在山脚的草原边找到了一条干净的小溪。 青年撸起了袖子,迈进了潺潺溪水里。 水很凉,很清澈,河床下面铺垫着很多形状各异的鹅卵石。 这些鹅卵石被溪水不停冲洗,早已经被抹平了棱角,变得圆滑清凉。 脚掌踩在鹅卵石上,青年捞起河水,仔仔细细的洗干净了身上的污垢和灰尘。 长发沾湿,原本干瘪枯瘦的手臂,也逐渐被溪水浸润,饱满干净了起来。 站在溪水里的年轻人长长的吐了口气。 满胸浊气,一吐为快。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轻快了不少,丢掉了很多负担,浑身轻松。 这时候,一点微光在溪水里闪过。 青年低下头,看见了潺潺水流之下,有一枚晶莹剔透的彩色鹅卵石。 这颗鹅卵石很漂亮,甚至可以用瑰丽灿烂来形容,即使是在清澈的河水里,也像是一颗流转变化的星辰,把周围的河水都染成了夜幕上虚幻的星河。 “一看就值钱。” 消瘦青年弯下腰,手指扣在了石缝里,把这块奇怪的鹅卵石捡了起来。 他把鹅卵石放在手心里打量了许久,眉头微挑,无言的笑了起来。 有第一颗,就有第二颗。 河水里的年轻人来了劲,低着头仔仔细细的在河床里摸索寻找着。 他走一步停一步,没有放过河床的任何角落。 幸好,河里的鹅卵石各有各的特点,都很显眼。 不用多久,年轻人就找到了下一块石头,是一颗水蓝色的鹅卵石,水纹环绕,煞是好看。 他收起来了,趟着河水继续向前。 第三颗、第四块、第五枚…… 一直到最后,他有些累了,找到了最后一个透明的石头,才算完。 一共九颗,一枚不多一枚不少。 花费了这么长的时间,耗了这么多的精力,河里的人把这九个东西握在了手里。 一滴水掉进了湖水中,泛起阵阵涟漪和波纹。 河水渐渐平静,年轻人矗立其中一动不动。 他好像听到了有什么人在叫他,就转过了身,睁开了眼睛。 瞳孔平淡如水……白色的水。 白是一个概念,和黑一样,都不能完美的描述解释。 第一眼看去,瞳孔是诡异的白色,再仔细一看,又好像什么都看不清了。 他是有一双白色的眼睛,但也可能根本就没有眼睛。 白水,灾厄。 …… 岸上有人,是个笑眯眯的老头子。 他弯着腰,直视着河里的那个年轻人。 “都结束了,上来吧。” 老人对他伸出了手,想要拉他一把。 但……他没有伸出手。 这个人依旧站在河里,默默的注视着岸边的这个老人。 许久许久, 顾白水走出了黄粱世界的历史长河,他上了岸,却没有搭上老人的手。 他自己也能上来。 老人的手顿了一下,不过看上去也不在意,依旧笑容满面。 祂只是好奇的问了一句:“对面的那个世界怎么样?” “还成。” 顾白水想了想,表情莫名,若有所思:“和我们这里差别很大,但也像,就有些奇怪。” 老人说:“两个世界,当然不一样。” “但那个世界是假的,也是一个梦。” 顾白水却摇了摇头,眼神平静的看着老人:“你骗了顾汐,也想骗我。” 老人微微一愣,浅笑着问道:“乖徒弟,这话又是怎么说的?” 顾白水指了指河水里的阴影,侧头说道:“你在黄粱世界的阴暗面,捏造出了一个虚假的小世界,用顾汐的梦,把我和她都关了进去。” 老人眼帘微动,似乎想解释什么。 但顾白水却抬了抬眼,轻声细语的问了一句话:“而且,你为什么叫我徒弟呢?” “你又不是我师傅……骗傻子也不好这么骗吧?” 世界安静了,河水也不再流淌。 凝固的河水里,倒映着两个人的影子。 一老一少,两人相对而立。 他在看着它,它也在看着他。 老人笑了起来,笑容很诡异,也很奇怪:“怎么看出来的?……乖徒弟?” 乖徒弟这三个字声调很奇怪,像是在阴阳怪气一样。 但顾白水并没有太意外,表情依旧平和淡定。 他说:“你装的很像,但一定不是我师傅。” 老人问:“为什么?” “因为你骗了人。” 顾白水说:“我师傅这人虽然没什么底线,棋品很差,经常偷子,但也不是一个信口雌黄的老骗子。” “祂和我们师兄弟说过很多大道理……大多数没啥用,但偶尔也能用上。” 河岸边的它来了兴趣:“比如?” “比如……出门在外不要随便诓骗无知的小丫头,坏了山里的名声,也太下作,让人瞧不起了。” 顾白水说:“这一点,我可能需要为我家二师兄道歉,给很多人。” 它笑了笑:“还有呢?” “还有。” 顾白水侧了侧头,说:“我师傅说,过去是既定的,未来是不可知的。” “你不是我死去的……亲爱的师傅。” 第485章 黄粱是一个笼子 “过去是既定的,未来是不可知的。” 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被称之为历史; 尚未发生过的可能,是不确定的未来。 顾白水微微抬眼,看着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 在未来与过去之间的缝隙,是现在。 “修士在强大到一定程度之后,或许真的能跳脱出时间长河,能够逆流而上,但不可能顺流而下。” “换句话说,超脱历史的大帝,能够回到过去,但不可能去往未来。”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顾白水询问眼前这个老人。 它略微沉吟,思索片刻,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因为未来还没有发生,即使大帝跳脱出了时间的范畴,也没有一个确定的目的地……不存在的地方永远也到达不了。” “是这个理。” 顾白水笑了笑:“所以我说,你是假的。” 它还是很好奇:“假在哪儿?” “假在我当初在佛院里问你的那个问题,你是活在过去的人,怎么知道大师兄找到了黄粱帝兵?” 老人笑得很怪,“我不能知道吗?” “不是不能,只是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顾白水说:“你不告诉我,我就只能自己想了。” “结果呢?” “我想到了两种可能,一种好的,一种坏的。” “说来听听。” 老人是想知道。 顾白水想了想,先说出了偏好的一种情况。 “黄粱世界的最深处,藏着一件不死仙的帝兵,它是师傅留给大师兄的遗产,因为这个黄粱世界本就是参考梦宗的大梦典构造出来的世界框架,黄粱世界里还有十万多梦宗弟子的灵魂。” “这是师傅亏欠大师兄上辈子的,所以祂把黄粱和不死帝兵都留给了这辈子的师兄。” “只有大师兄能找到黄粱,也只有他才能得到不死帝兵的认可。” “师傅送出去的礼物,只有被选定的人才能收到。” 第一种可能说完了,老人笑出了声。 它笑得很奇怪,包含了很多晦涩难懂的意义,有漠然和平淡,也有嘲弄和讽刺。 “第二种可能呢?” 第二种可能,是有些糟糕的可能。 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它已经成为现实了。 “你是卢无首,墓穴长生者反复遇到的那只僵尸。” “你也是黄粱世界的主宰者,用黄粱饲养灾厄,欺瞒天道,愚弄了墓穴主人几生几世。” 顾白水抬起了眉头:“但我觉得,能做到这些事情的,未必就一定是我师傅。” “以我对师傅的了解,祂是一个懒惰的老头子,即使亲手打造出了一个饲养灾厄的黄粱牧场,师傅最多也就是三分热度,新鲜劲儿一过就开始摆烂了。” “祂不太可能花费几千上万年的时间,沉迷在黄粱里,和这些幼年灾厄以及实验长生者消磨精力。” “师傅会做的,是找一个打工的苦力,剥削它,让它演化天道,替自己工作。” 顾白水看着河岸边的老人:“我说的苦力,就是你了。” 老人微微沉默,也不反驳,只是问道:“那么,我是谁呢?” 它是谁呢? 一个能掌控黄粱,化身天道的东西。 顾白水最开始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想明白。 但后来,他发现也想起了一件事: 给自己轮回劫护道的人,应该是大师兄才对。 大师兄答应了给自己护道。 但从进入轮回到现在,大师兄一次面都没有露过,了无音讯……不管自己遭了什么罪,他都像死了一样安静。 “我师兄阴沟里翻船了?” 顾白水皱起眉头,不确定的问道:“他没有掌控你,反倒被你镇压了?” 老人不言不语,只是别有深意的笑着。 它是什么,顾白水已经猜出来了。 黄粱世界的本源,名为卢无首的白衣道人,和眼前的这个老家伙,都是同一个东西。 不死帝兵,活了十万载岁月的不死帝兵。 张居正来到黄粱世界,寻找到了不死仙的极道帝兵。 他还催动这件极道不死帝兵,把顾白水的一魂一魄分离,送到了东洲苏新年的手里。 但在那之后,轮回劫就和大师兄脱离了。 大师兄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他不可能主动放弃顾白水,把小师弟丢进轮回里放任不管。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张居正出了事,不死帝兵动的手。 “我师兄呢?” “在黄粱下面,出不来。” “你做的?” “可以这么说。” 不死帝兵逐渐直起了腰板,从一个慈眉善目的老者,变成了一个白衣长衫的道人。 这是它最习惯的样子,它用这张脸在黄粱里活了很多年。 “其实没有两种可能,你全都猜对了。” 白衣道人不紧不慢的说道:“只不过有一点和你想象的不一样,这两种可能都是坏的结果,没有一个好的。” 顾白水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他问:“什么意思?” “黄粱世界和不死帝兵,都是你师傅留给你师兄的东西,这个世界早就准备好了,等着张居正到来。” “然后呢?” “然后……黄粱世界,是一个大笼子。” 白衣道人笑了笑:“我会在这里等着他,锁住他,困住他,以世界为囚笼,把他永远的留在这里。” 这是一件礼物,也是一个陷阱。 一个在很久之前,长生大帝还没死的时候,就准备好给大徒弟的“玩笑”。 顾白水沉默了。 他站在原地,安静了好一会儿,才认真的问了一句话:“那我能出去吗?” “当然。” 不死帝兵很讲道理:“你师傅只让我把张居正留在这里,没说把你怎么样。” “而且我和你大师兄也打了个赌,和你有关。” 顾白水突然有了一种被算计的感觉:“赌什么?” “赌你能不能渡过轮回劫,他赌你能,我赌不能,前提是我来给你护道。” 护道? 顾白水忍住没翻白眼,这护道护的可太周全了,就差拿刀砍自己了。 不死帝兵说:“本来我赢了,你大师兄就要认我为主,如果我输了……” “你认他为主?” “不。”不死帝兵摇了摇头:“是平起平坐,在黄粱里我和他平起平坐。” 顾白水皱了皱眉:“这也太亏了,这赌约不平等啊。” “不亏,我还答应了他一件事,只要他不尝试离开黄粱,我就不杀人。” 不死帝兵淡定说道:“杀梦宗的那十万个灵魂。” 第486章 我的轮回 “这样啊。” 顾白水微微沉默,看着身边的河水,瞳孔深处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怪异。 这场轮回是顾白水自己的劫。 轮回发生在黄粱历史长河的一个片段里,是不死帝兵在黄粱历史中截取的一段河水。 它和张居正打了个赌。 如果顾白水走不出轮回,那他就会永远的沉睡在黄粱梦里,分不清现实和虚无。 但如果顾白水走出了轮回,那么他就醒了。 做了一场梦,然后醒了……从梦里留下的东西,只有记忆和情感。 梦和现实是不相通的。 不死帝兵很清楚这件事,张居正也深知其道。 不管顾白水沉迷在轮回里多长时间,对他现实的本体都不会产生实质性的伤害,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顾白水最初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他才敢在悬崖山洞里放心大胆的吞食灾厄,咬了一口又一口,吃了一只又一只。 梦里还要有什么顾忌呢? 只要死不了,就往死里搞。 所以正常来说,如果不发生任何意外的话…… 顾白水在轮回劫结束之后,会破镜成圣人王,但也仅此而已。 九只灾厄都是梦境里虚幻的东西,耗费几万年时间培育出的超级灾厄「白水」,也只是在梦里完成的一个配方实验。 顾白水记下了每一只灾厄的名字:「星河」、「天水」、「呓语」、「女仙」…… 这九种灾厄本源,彼此之间相互蚕食凝聚,会创造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超级灾厄「白水」。 等到顾白水成为圣王或者是准帝之后,他需要走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远赴星空和未知之地。 在现实世界里,集齐这九种真正存活的灾厄,才能把轮回梦里发生的故事重新演绎,化成现实。 这个过程可能需要很漫长的岁月,几千年的岁月也不算漫长。 而轮回带给顾白水的,只是一个完整的灾厄配方而已。 「白水」,命中注定会诞生在几千年后的某一天,而不是现在。 …… “所以轮回结束了,你渡过了劫,你师兄不用认我为主。” 不死帝兵抬起了手,指尖流转着黑白色的生死规则,如梦如幻玄妙晦涩。 它想要把顾白水带走,驱逐出黄粱梦和现实的交界处。 但,意外发生了。 黑白色的法则链条,并没有抓住顾白水。 顾白水只是站在原地,默默抬眼,瞳孔逐渐变得澄白透明。 一片虚幻的白水从历史长河之外席卷而来,转瞬间淹没了一切,也吞没了生与死的规则链条。 白水透明澄澈,恍若无物,像是流淌在另一个空间,只能看见却触碰不着。 顾白水、不死帝兵,甚至是历史长河都在“白色的水”里浸泡着。 他们都一样,什么都感觉不到。 不死帝兵落下了手臂,它的动作很轻,身体周围泛起了阵阵清冽的水纹。 “什么东西?” 它有些困惑,不太理解刚刚发生了什么。 高贵的生死法则,好像一片掉在水里的落叶,顺着水流漂到了另一个世界,就这样断了联系。 顾白水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右手手心,若有所思的虚握了一下。 水流汇聚,一柄由流水凝结成的澄澈水剑,出现在了他的手里。 这柄水剑看起来很脆弱,既不锋利也不沉重,给人一种一触即散的质感。 但顾白水挥动了手里水剑,清水涌动,时空错乱。 一条水中通道凭空出现,横在了顾白水和不死帝兵之间,横穿长河没有头尾,仿佛伸向了无尽的虚空中。 不死帝兵眉头皱起,凝视着阻拦在自己面前的通道。 这是壁垒天堑? 他隔断了两个人之间的时空,是想要护住自己,不让它过去? 但他又怎么可能做得到呢? 这里是黄粱,不死帝兵的黄粱,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拦住它的脚步。 不死帝兵无声抬首,向前迈了一步。 但顾白水也抬起了头,和它隔着一条通道对望着。 “可没有结束。” 轮回劫的主角突然咧开了嘴,笑容灿烂,满眼诡异。 “这是我的轮回劫,怎么能由你们随意揉捏呢?” “你们想开始就开始,想结束就结束?这是没道理的。” 顾白水瞳孔澄澈,声音清晰:“我不想结束……这几万年的等待和苦难,如今开花结果,苦果是我种下的,也是我应得的……” “我品尝了苦果里的每一丝苦涩,可不是为了仅止于此啊。” 不死帝兵默然不语,它没想到这个轮回里苏醒的人想做什么。 本能驱使着它向前了一步,想越过通道,阻止对面的那个人。 但在它触碰到通道的那一刻,黄粱世界的另一个角落,一位身穿黑袍的青年慢慢的抬起了头。 他伸出了手,伸进了通道里,抓向了遥远的黄粱长河。 巅峰准帝的恐怖气息席卷而来,河水沸腾,天地色变。 一只黑玄色的大手,顺着水流通道,畅通无阻的探了出来,穿破时间,甚至比思绪更快。 不死帝兵几乎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就被黑玄色的大手握在了手心里,然后扯进了通道里。 张居正把不死帝兵拉走了,远远的离开了黄粱长河。 他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小师弟想做一件超出轮回的事。 不死帝兵不应该在那里,阻碍这件事的发生。 恰巧,一个凭空出现的通道,将不死帝兵和张居正连到了一起。 张居正没有犹豫,抬起手,就把不死帝兵的意识从黄粱河上扯了下来。 周围是一望无际的漆黑,星辰黯淡,万物寂寥。 张居正穿着一身黑衣,站在一个巨大无比的黑色磨盘上,身如沙砾,抬首遥望着通道另一头的消瘦人影。 他说:“师弟,师兄还在,可去做想做的事。” 顾白水眼帘低垂,问了一句:“这次靠谱吗?” “嗯。” …… 通道闭合了。 黄粱河边只剩下了顾白水一个人。 一条河,分两岸。 如梦似幻,真假模糊。 顾白水站在河岸边矗立了一会儿,然后抬起了一只手,摸出了九块石头。 这九块石头都很圆滑,一点棱角都没有,不扎手,任由他摆布。 但同时这九块石头也有些虚幻,沉睡在梦里,并不是真正存在的东西。 顾白水只是短暂的拥有了它们,梦醒之后,白水未生。 但幸好,顾白水还有一个东西。 这是唯一一个能够跟随着顾白水,从现实来到了梦境黄粱的东西。 它到底是什么,顾白水到现在也没想明白。 一抹黑色,出现在了顾白水的瞳孔深处。 暗沉如水,是虚,也是实。 第487章 空想与现实 梦里的东西和脑海里幻想出来的东西,本质是一样的,它们存在于虚幻的概念世界,可以称之为“空想物”。 人脑海里有了一个“空想物”的概念,然后需要在现实世界里寻找原料和方法,把这个东西创造出来,变成现实。 这一步,就是从“空想的国度”来到现实的过程。 因为质量是守恒的,不可能凭空产生也不可能凭空消失。 所以人不可能凭空造物,很多异想天开的想法只能留存在脑海里,夭折在变成现实的路上。 二师兄苏新年原本的世界,有一个异想天开的童话故事,叫神笔马良。 说是有一个家境贫寒的男童,自幼父母双亡,一心想学习绘画的本领。 某一天,他在梦中得到了一只神奇的笔,用这只神笔不管画出来什么东西,都能变成现实。 公鸡、耕牛、金山、甚至是大海。 这支神笔只存在于天马行空的神话故事里,它模糊了现实和虚幻的界限,抹掉了空想成真的过程。 如果这支化虚为实的神笔真的存在,那么它至少是极道帝兵层次,甚至是之上的东西。 神笔寄托了人们幻想成真的美好愿望,但脱离了童话的色彩,境界越高的修士们,就越能意识到虚实之间的鸿沟到底有多么不可逾越。 顾白水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有一件帝兵能把空想出来的东西变成现实。 历史上没有,就连山里的师傅也没露过这样一手。 不然,师傅见过很多帝兵…… 帝兵也可以想象,老头子会成为历史上最富有的大帝,虽然祂本来就是。 顾白水觉得凭空造物、空想成真的本事,应该是大帝境界之上的领域才能做到。 直到那一天…… 在妖域圣妖城的巨树里,一个只有区区圣人境的姬姓老头子,给长生三弟子上了一课。 他用自己红毛的本命天赋创造出了一个幻境,然后往环境里扔了一个概念:“最让顾白水畏惧的东西。” 幻境里出现了几个师兄的影子,都是假的,没什么效果。 但紧接着,那姬家老人拼了老命,感受到了一团模糊蠕动的神秘东西。 他把它拉到了现实……也可以是说,它主动被他拉到了现实。 从一个概念,变成了一个真实存在的东西。 「黑水太岁」,是一个顾白水只听师傅说过,从来都没见过的灾厄。 它不是活物,也不是死物,真实存在,但却能陪着顾白水一起入梦。 虚和实,对它来说好像毫无意义。 顾白水来到了梦里的黄粱世界,它也能悄无声息的跟过来。 在悬崖洞穴里,顾白水感受到了它的存在。 它和他都饿了,心底产生了吃掉洞穴里那些灾厄的欲望,幼生的灾厄完全不敢反抗,一个跟着一个都被咬了一口。 「黑水」到底是什么? 顾白水一直都没想明白这个问题。 一直到他在轮回里得到了九个灾厄的本源,养育出一只属于自己的超级灾厄「白水」,顾白水才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想。 「黑水」和「白水」一样,都是比普通灾厄更高阶的存在。 在没有确定的名字前,可以把它们称为超级灾厄。 黑水是比白水出现的更早的超级灾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诞生的,也不知道来自哪里。 可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远古,可能也是九种不同的灾厄,在另一条路上孕育出的最终生物。 而且它们不是唯一。 顾白水在不死帝兵的口中,得知了「仙」和「佛」的存在。 这两个东西,如果真的是灾厄的话,又该是什么样的阶级呢? 比黑水更高? 还是比黑水更低? …… “把空想变成现实。” 顾白水站在河岸边,默默抬首,凝视着那团悬浮在黄粱河上的黑水。 他在看着它……它也在看着他。 顾白水从来都没有察觉到过黑水的目光,他以前甚至不确定这东西是活着的东西还是一件死物。 黑水只是跟在他身边,从未流露出生灵的活性和任何本能的情感。 但这一次,顾白水真的看到它了。 看到了这个神秘的生灵,也感受到了它的气息和存在。 就像是一直背对着自己的模糊人影,突然转过了头,默默的和自己对视着。 它在看,看的不是顾白水,而是顾白水身体里那新生的「白水」。 白水诞生的那一刻,顾白水才拥有了和黑水沟通的能力。 两个本质不同的生命,站在了同一个台阶上。 “能听见我说话吗?”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顾白水想了想,觉得这两句话都不太适合用来做开场白。 而且他也有预感,自己要是真的问出了这样的问题,黑水不会回答自己,也不会作出任何的反应。 那样会显得自己很傻。 于是顾白水想了想,选择了一个最简单直接的沟通方式。 他说:“把这九个灾厄帮我带到现实……” 这是顾白水的条件。 黑水太岁没有反应,只是静静的悬浮在黄粱河上。 因为顾白水的话没说完,后面还应该有半句,是他自己能付出的代价和酬劳。 利益交换,是任何生命之间最原始最有效的沟通手段。 那顾白水有什么能给它的呢? 时间静止了很久,顾白水才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说:“我会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咬它一口。” 咬它一口,是咬什么呢? 顾白水没说,他知道黑水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白水,独一无二,尚未诞生的灾厄。 顾白水为了这只灾厄耗费了几万年的时间,在轮回中吃尽苦头,磨耗湮灭了九只灾厄的意识。 只留下了它们最完整、最成熟、最干净的本源。 黑水把这九个灾厄本源带到现实,顾白水答应让它咬白水一口。 这个条件,能打动黑水吗? 黄粱的时间长河突然安静了下来,没有再翻起一片浪花,也没有再泛起一道波纹。 黑水幽然寂静,它好像在思考,也好像在看着顾白水身体内的那团东西。 吃,还是不吃? 这是一个问题。 如果是一只普通的灾厄,黑水应该不会有任何的迟疑和波动。 但白水不一样,它似乎是无尽岁月里唯一遇到的一只同类。 极大的诱惑,也带着从未有过的凶险。 前面是未知的领域。 黑水可以永远不走出这一步,不吃就无事发生,没有自毁永恒的危险。 但它能忍住吗? 第488章 花开,故人归 河岸边陷入了长久的平静。 顾白水给出了自己的筹码,黑水一动不动,似乎在内耗思考着。 水纹流转,黝黑深邃。 顾白水抬起眉头,安静了一会,隐约猜到了黑水静默的原因。 他便重复了一句:“我给你一个机会,咬白水一口。” “这个机会在你那儿,你可以吃也可以不吃,白水完全成熟之后,也依旧作效。” 什么时候咬白水一口,主动权在黑水。 顾白水解决了这个问题,只要黑水愿意,它可以随时要求顾白水履行这个承诺,永久有效。 除非黑水自己放弃,或者顾白水反悔了。 两种情况都有可能,不过后一种大概率不会发生……在顾白水成帝之前,不会发生。 黑水同意了。 顾白水张开手,九块石头飘到了黄粱河上,一点点的浸入了黑水里。 各色的光影被黑暗吞没,消失在了这个世界。 顾白水站在河岸边,眼看着整个过程的发生,他什么都没再说。 这个交易已经开始进行,但也有两个薄弱的环节。 一是顾白水把九种灾厄本源给了黑水,但黑水未必会真按照约定,把九种灾厄带到现实。 它可以自己私吞掉九种灾厄,毁掉这个交易。 二是顾白水答应给黑水的条件,会不会真的如实兑现。 交易一般建立在信任之上。 事实却正好相反,顾白水根本不信任黑水,他只是在赌。 赌这黑水会完成自己想要的东西。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白水会早几千年降世,这个机缘是顾白水前半生最重的一次赌注。 他将白水看作自己的成帝之基。 反之,如果真的发生了意外,顾白水就会损失严重,几万年的心血付诸东流。 他还有一个备用的计划……只能多花很多年的时间,换一只黑点儿的灾厄了。 …… 许久之后,风平浪静,黑水不见了踪影。 黄粱河畔只剩下了顾白水一个人。 自此,这场轮回劫走到了尽头,接下来的事是轮回外的事。 还剩点儿时间。 顾白水打算四处走走,看一看如今的黄粱和自己活了几万年的地方,有什么不一样的变化。 “先要一个门,离开这个地方 。” 顾白水微微抬眼,调动了身体里逐渐消散的白水。 一扇水波搭建的门,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顾白水推开了门,走了进去,消失在了黄粱河岸边。 他去往了历史的尽头,现在。 …… 天空辽阔,竹林翠绿。 黄粱偏南方的地域有一座很大的山脉,山脉上覆盖了一片郁郁葱葱的古林。 古林的边缘有一座小镇。 小镇叫青城镇,镇外的竹林里,还有一间尘封了很多年的小道观。 一阵风吹到了道观外。 空气有些潮湿,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个身穿青衣长衫的年轻人。 他迈开脚步,踩在了落灰的石阶上,然后敲响了院门。 无人应答,这是一座荒了很久的道观。 “吱嘎~” 顾白水推开了道观门,走了进去。 苔痕阶绿,杂草丛生,道观有很多年没人来了,所以有些荒凉的破败。 但不麻烦,顾白水抬了抬手,风吹草动,一阵清风从外面吹向了道观的门口。 风能卷走灰尘,也能割断杂草,修士一般都会用类似的手段,来打扫干净积灰的屋子。 但风停在了门口,顾白水眼帘低垂,没让风吹进来。 他站在院子里,想了一会儿,然后走到了角落的柴房门口,拾起了枯黄的扫帚。 “自己动手吧,毕竟是自己家。” 顾白水撸起袖子,里里外外的清扫了一遍道观。 他本以为这件事并不麻烦,毕竟自己在这道观里生活了很多年,能记起来每一个犄角旮旯。 任何隐蔽的角落,都瞒不过自己的眼睛,案牍下厨房口,顾白水都没有忽略过。 但同时他也忘了一件事。 这道观其实没那么小,五脏俱全,什么都有。 而且在道观里生活了那么多年,顾白水他也没怎么打扫过院子。 所以他错误的估算了工作量。 等清扫完道观之后,顾白水长出了口气。 他走到院门口,推开了道观的大门。 清风拂面,吹进了干干净净的院子里,清新凉爽,灰尘也随风散尽。 沉积了很多年的尘土被清理干净,顾白水扫干净了道观,也扫干净了自己心里积郁了太久太久的浊气。 心境澄明,不染尘埃。 轮回前后,顾白水好像也没什么变化。 只不过他学会了自己扫地,烧饭,以及一堆无聊浪费时间的事。 而且,顾白水乐得于此。 道观里升起了渺渺炊烟,道观外下起了蒙蒙细雨。 一个年轻的道人端起了一口碗,坐在熟悉的门槛上,仰着头……默默的看着道观的某一处屋檐。 他想看看下雨的时候,这屋檐还会不会漏雨。 结果等了许久,一滴雨水摇摇晃晃的滑落,不客气的砸在了屋檐下。 是的,还会漏雨。 顾白水扯了扯嘴角,莫名其妙的笑出了声。 …… 道观外来了一个客人。 他走到了门口,推开了半掩的屋门。 顾白水摇了摇头,把大师兄从自家门口赶了出去。 张居正也没说什么,他沉默了一会儿,决定在竹林里等小师弟。 虽然外面还在下雨,虽然小师弟有些没礼貌。 关好门窗,锁好院门,顾白水走出了道观。 竹林里,师兄弟二人站在了一座草亭内。 顾白水想了想,问师兄:“真出不去了?” 张居正点了点头:“一时半会儿出不去,千八百年也不好说。” “也不算坐牢,我在这里正好有些事想做,外面也没什么挂念的。” 师兄既然这么说了,顾白水也没意见。 他只是抬头看了看黄粱的天,说:“师兄,我刚刚在黄粱逛了一圈,找到了很多奇怪的地方。” 张居正明白师弟说什么:“养灾厄用的,黄粱挺大,地方不少。” 顾白水眯起了眼睛:“但很久以前的黄粱,好像远不止十几只灾厄啊。” “你知道它们都去哪儿了吗?” 黄粱里的灾厄比想象的多,它们后来都离开了黄粱。 但黄粱上面的世界,也没多少灾厄的踪迹,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张居正知道答案:“星空外。” “星空外有被驱逐的准帝,也有成年的灾厄,它们应该都回来了。” 顾白水眉头微抬,侧头看着师兄。 他很平静,问了一个过于直白的问题:“师兄,你觉得师傅真的死了吗?” 张居正顿在了原地,眼帘低垂,很久很久都没回答。 这个问题,也有答案。 但不能说。 …… “师弟,你知道师傅的长生帝兵是什么吗?” “长生帝兵,我猜是菩提树,这辈子该叫长生树吧。” 顾白水亲手把师傅埋进了坟里,和那棵老树离得很近。 然后,大师兄说:“师弟,长生树……可能快开花了。” 顾白水猛然抬首,瞳孔的倒影,风云骤变,万物寂寥。 花开,故人归。 第489章 打不过的知天水 一连串清澈的水流,从大陆的峰顶“向上坠落”。 世界颠倒,万水逆流。 无数的清水汇聚成股,向着头顶的天空上飞去,这些水流仿佛逆行的瓢泼大雨,脱离了大陆表面,砸向天空的云层。 更奇怪的是,天上没有云,只有一片动荡翻涌的大海。 脚下是大陆,头顶是无边无际的深海。 这是一个万物颠倒的世界,大陆上四处漂泊着奇怪的清水,四处都是水,只有两个人影。 这两个人距离很远,隔着一片清水湖,相互对望着。 知天水默然垂首,一身水蓝色的长袍愈发明亮清澈,浑身荡漾着阵阵的水纹,身体虚幻难辨,越来越飘渺扭曲……越来越不成人形。 “我想过你会进来,能进到仙雾龙境里,但没想过你会以这种方式出现。” 知天水慢慢的抬起了头,眼神诡异莫名的看着对岸的苏新年。 苏新年灿烂无辜的笑了起来:“怎么,你不是说年轻一代的长生弟子都太老实了吗?” “我这种出场方式,够不够惊喜,够不够意外?” 知天水眯起了眼睛,面无表情的说道:“有些无耻,且下作了。” 从表面上来看,这两个人都风轻云淡,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实际上, 以清水湖为中心,方圆近十万里的都已经化作了废墟和焦土。 山岳河流尽数被夷为平地,一眨眼就有颤动碎裂的空间缝隙,若隐若现,闪烁不停。 这片区域已经成为了法则湮灭的战场,能被摧毁的东西一个不留。 新老两代的长生弟子已经交过了一次手……以苏新年不讲武德的偷袭开始,以知天水的人肉皮囊破碎脱落结束。 知天水的脚下,散落着一大堆圣兵利刃的残片,黯淡无光,剑刃染血。 其中有半柄火红色的长剑最为惹眼,燃烧着凶凶业火,莲花凋谢零落。 这把剑是苏新年最顺手的红莲业火剑。 他在不久前,就是用这把剑刺进了知天水的胸口,贯穿而出,搅碎了半颗心脏。 当然,红莲剑旁边掉在地上的磐石斧也是,砍掉了知天水的半个脖子。 还有剔骨刀、落神叉、汲血枪、白骨碎魂锤……等等等等。 苏新年一件都没浪费,把所有能用得上的,自己能拿得出手的十八般兵器全都招呼了上去。 敲闷棍,下黑手。 苏新年表情专注,没有留情,每一件圣兵祭器都物尽其用,折断在了知天水的身体里。 而在这场惨烈的战斗中,苏新年面对老一代长生弟子的反扑,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 两个人隔着一片湖水相望。 清水湖里……漂浮着很多血肉模糊的肉块,有残肢断臂,也有头颅蹄尾。 这些残肢拼凑在一起,刚好能拼出来一只完整的诡兽。 年。 苏新年的年兽,死在了清水湖里,被分尸成了碎块,再也没有复活的可能了。 一只眼睛向外流着鲜红色的血,另一只眼睛紧紧的闭着。 苏新年表情没什么变化,但看上去却比知天水要狼狈的多。 “老家伙反应不快,下手倒是真的狠。” 苏新年闭眼笑着,也有些做作的心痛:“我只是剥了你一层皮,反应至于这么大吗?” “你又没死,阿年可是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啊。” 知天水声调没有起伏,言语中却有一丝可惜:“如果不是这只年兽冒出头替死,被大卸八块的应该是你。” “死里逃生,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知天水说的是事实,苏新年差点就死在了仙雾龙境。 原本的计划出了两点小差错…… 苏新年没想到仙雾龙境是一个帝禁之地,所有的帝兵都被死死的封锁压制,根本没办法发挥一丝一毫的威力。 这样一来,两个长生弟子的最大底牌就都被抹平了。 他们只能靠自己的真本事搏杀,用一个真正雄性,几千年磨练的修士身份……去偷袭、玩儿命、置对方于死地。 第一点小差错,引出了第二点小差错。 苏新年发现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他打不过知天水。 以命相搏,底牌尽出,就连底裤都快甩出去了,苏新年真不是知天水的对手。 两个人都是同样的巅峰圣人王境,帝阶功法,天赋冠绝一世。 但收起帝兵,堂堂正正的面对面搏杀,苏新年发现两个人之间的差距……根本不是一星半点儿。 不用在毫厘之间决出胜负,知天水以碾压之势,正面击溃了苏新年的所有手段。 压力如山岳,根本没有喘息的缝隙。 怎么会这样? 苏新年想不通,不得不承认,他在知天水的身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这家伙有那么强吗? 还是说,有什么事被自己忽略了? 蓝袍浮起,右手虚握,知天水握住了半柄折断的红莲剑,然后一步跨过了清水湖。 剑刃穿透虚空和时间,一刹那就来到了对岸。 生死危机扑面而来,苏新年睁开了左眼,重瞳幽黑死寂,看穿了知天水和剑刃的所有动作和接下来的路径。 他动了,身体摇晃,向右后方退了一步。 但接近着,不知道什么东西出现在了苏新年的右后方,如一面墙死死的堵住了他的退路。 看不见,摸不着,重瞳也没看出一丝一毫的痕迹。 “噗嗤~” 红莲剑刃割开了苏新年的胸膛,精准锐利的刺了进去,削掉了半颗鲜活跳动的鲜红色心脏。 苏新年脸色一白,嘴角渗出了一串温热的血液。 冰凉入心,痛苦难忍。 知天水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坚如寒铁的左手死死的扣住了苏新年的肩膀,右手按住剑刃……一寸寸的推了进去,贯穿了苏新年的身体。 剑刃透背而出,半柄断剑留在了身体里。 “痛吗?” 苏新年的脸色越来越白,知天水诡异的笑了起来:“别怕,你帮了我很多,我会让你……不得善终的。” 一件件残破的兵刃,从知天水的身后飘了起来。 看样子,知天水打算把这些东西都在苏新年的身上再用一次,让他包含躯体之痛,死的透彻。 “如果在外面,你手里还有一件帝兵护身,我未必非杀你不可。” “但谁让你闯进来了呢?无知不可怕,可怕的无知且不自量力。” 知天水随手握住了一把破斧,向下用力一砍,破骨断肉,嵌在了苏新年的脖子里。 血水溅起,他笑得有些丧心病狂。 “不然你求我,师兄就给你留个全尸。” “呸~” 第490章 全盘皆输 苏新年惨笑着。 一口灼热的鲜血从喉咙里涌出,喷在了知天水的脸上。 知天水动也没动,任由血水飞溅,溶进了他的身体。 人肉皮囊破碎之后,知天水显露出了「天水本相」。 天水灾厄,是一种无根的水。 虽然被知天水凝聚成了人形,但也没有改变它的本质。 血落在身上,就像是雨水落进海里一样,殊途同归,没什么侮辱性的含义。 后代的长生弟子,连一只灾厄都没有得到过,又怎么能理解这些事情呢? 大陆上没剩什么灾厄了。 过去的历史,被知天水和梦星河亲手掩埋了很多,真相被模糊之后,很多东西都失去了意义。 一把锋利冰凉的细刀,割开了筋肉,钻进了苏新年的手臂里。 薄薄的刀身紧贴着骨骼,凌冽的痛楚深入骨髓,痛的苏新年龇牙咧嘴。 知天水有耐心,打算一点点的折磨死这个年轻的师弟,给他一个教训,用生命来牢记。 “你说我帮了你很多,这是什么意思?” 苏新年浑身动也不能动,他好像被一堆看不见的东西给架在了原地,重瞳看不清,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 很痛,但不影响他说出自己的疑问。 知天水摆弄着手里的残兵断刃,听到苏新年的声音,缓缓的抬起了头。 “怎么?现在问这些事情,还有什么意义吗?” 苏新年要死了。 他只是一个圣人王,只要没有帝兵护体,在圣人王境之内,知天水就能杀了所有人。 梦星河一样,林清清一样, 苏新年一样,张居正也一样。 就连那个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小师弟顾白水,也同样会死在知天水的手里,没有什么不同……任何人都一样。 放眼古今历史,倒推万古岁月,知天水有自信无敌于所有。 除非……是圣人王境的师傅。 不然天骄与刍狗,都会死在他的手里。 “我太强了。” 知天水眼帘微动,如是想到,只是没说出来。 “有意义。” 狼狈不堪的苏新年却抬起了头,尽管满脸血污,也依旧满脸认真,仿佛触碰到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那个点。 “不知道故事是怎么开始的可以忍受,不知道故事是怎么结束的却是极其难受。” “我可以接受稀里糊涂的开始,但不能接受潦草无知的结局。” 苏新年很坚定,相比于死亡,他似乎有更看重的东西。 知天水皱了皱眉,意外的看了他一眼:“这是你的遗愿?” “可以说是。” “那,告诉你也无妨。” 知天水想了想,悠然说道:“你们知道我,也知道梦星河,就觉得我和梦星河是同一个时代,同一个来历,争斗了很多年的死对头?” 苏新年点了下头,他是这么想的。 “所以你错了,你们都错了,错的很离谱。” 知天水眼神莫名,语调平淡的说道:“神农和轩辕的那一世,我和他的确是差不多的出身,差不多的天赋,差不多的世家帝子。” “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梦星河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他还有用处,师傅没说我可以杀他……我杀他也没什么成就感,没什么意思,仅此而已。” “我和他本来就不是一类人。” 知天水慢慢的捻起一根细长的红针,推进了苏新年的眉心里。 “梦星河是个废物,在患上长生病的那一世,他就已经算是死了。” “我和他不一样,我喜欢活着的感觉,每一世对我来说都是新鲜的。所以在我看来,长生病不是一种诅咒,而是一种警醒长生者的痛感……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只有感受到痛,我们才能保持清醒,继续想方设法的存活下去。” “不管多么狼狈,活着才是永恒的一切。” 苏新年头脑昏沉,模模糊糊的看着面前的知天水。 他的右眼瞳孔已经干瘪枯死,左眼的重瞳逐渐分开,眼里的知天水前后分成了两个模糊的影子。 一个是眼前的这个冷漠疏离的蓝袍青年。 另一个是走在山野中,无论风雨都笑容满面的少年。 少年喜欢活着的感觉,不择手段的活着,于是蓝袍青年站在了前面,开始不择手段的布局。 “有病就治,有劫就渡。” 知天水说:“梦星河什么都不做,他只能被长生病压垮心智,死在长生蝉的最后一劫上。” “我准备了很多年,治好了病,也用病……来渡劫。” 苏新年怔了一下,回忆起东洲漫山遍野的蒲公英,似乎突然想明白了什么。 知天水笑着:“你帮了我什么呢?你从头到尾都在帮我啊。” “杀了我,摘下我的头,蒲公英在东洲满天飞起……我才能成为唯一的完整的我。” 风声噤止,滴水成渊。 知天水轻声说道:“我每一世都活得很认真,都修行的很刻苦,所以……当我死了之后,就把这一世的记忆人生和道果都积累起来,用天水封死,然后暂时忘掉。” “你杀的那些行尸走肉,都是我辛辛苦苦积攒了几万年的修行,你捅破了积水的罐子,每杀掉一个打碎一个罐子,这辈子的我就会多得一份道果,壮大一分。” “我为了突破准帝,一朝登临绝顶,已经计划了太久了。” 风声呼啸而起,天水积蓄成滔天之海,已有溃堤之势。 苏新年在临死前看到了。 他看到了架在自己身边,那些看不见的东西是什么。 那是一张张眼熟或陌生的脸,一个又一个死去的知天水,它们都是天水,在这一世聚在了一起。 如此多的道果积压在了同一世,一个人的身上,自然有着举世无敌的资本和自负。 “大世降至,吾成准帝之后,抬首便可看到帝境。” 知天水张开了双臂,气势磅礴滔天,双眼澄澈湛蓝。 “东洲是破镜的大补品,仙雾龙境更是我成帝的根基……” “病是机缘,杀劫也是机缘,稚嫩的师弟们,你们根本不知道此生最大的机缘是什么。” “叩得长生,已是永恒,不要贪心,敬畏便好。” …… 苏新年无力的抬着头,瞳孔深处倒映着蓝袍青年的影子。 他好像要记住他,来世再来报仇。 苏新年应该还有最后的一张牌,他没有打出来,知天水笑了笑,帮他翻开了牌面 。 一只至尊貔貅出现在了仙雾龙境里。 它浑身闪烁着灿金色的福泽霞光,却被知天水开膛破肚,横死当场。 无边无际的澄澈天水汹涌而来,淹没了仙雾龙境,也托住了整个东洲。 风云变幻,天道轮转。 一抹万妙玄黑的劫光照亮了东洲,是准帝的劫。 浩瀚如天幕的水,和金蓝交映的帝息降临人间。 有人成准帝了。 他随手杀了帝劫里的白衣青年,并捡起了一块方印。 帝兵,也被捡走了。 第491章 东洲,中洲,两地 仙雾龙境里有人在渡劫,是准帝劫,看样子是有人要成准帝了。 玄奘法师站在东洲大陆的平原上,低着头,眼帘微动,默默无言的注视着脚下晃动的土地。 整个东洲都在颤动,山涧迸裂横流,高山倾斜倒塌。 一座古朴的老城陷入了纵横交错的沟壑里,无辜的凡人掉入无尽深渊,摔得粉身碎骨,掠空而起的小修士们也惊魂失措,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生灵涂炭,鸟兽哀鸿, 东洲已经变成了天灾末日的渡劫之所,准帝劫发生在下面那个颠倒的世界,但东洲也不可避免的遭受了波及。 “会是谁呢?” 玄奘法师眼神深邃,片刻之后,他的视线凝固在了自己的脚下。 他听到一个清冽的水声,也模模糊糊的感受到了一种淹没万物生灵,沉寂诸天星辰的帝息。 这股帝息寡淡冷漠,居高临下,恍若无边无际的沧海,让人心生渺小和无力,完全提不起反抗的心思。 绝望,动乱,深沉,恢弘。 玄奘法师沉默了,他闭上了眼睛,也在一瞬间苍老了很多很多,疲惫怅然无力回天。 是知天水,他要成准帝了。 水泽万物,沉浮于内, 浩瀚无垠的「天水」会浸透占据整个仙雾龙境,紧接着它会从下面那个阴暗颠倒的世界一点点的浮起,直至水位淹没东洲大陆。 没有人能逃脱,这座东洲最终只会剩下两样东西: 无穷无尽的水和漫天飞舞的蒲公英。 剩下的,都会被消融。 “哼~” 一只肥头大耳的黝黑野猪突然惊醒,趋利避害的本能让它鬃毛乍起,又黑又圆的小眼睛里满是惊慌恐惧。 这只猪妖也察觉到了天地间水汽和法则的动乱,它想逃,但无处可逃。 白马引颈嘶鸣,马蹄子在地面上焦躁的乱动着,和黑猪一样安静不下来。 “逃?往哪儿逃?” 玄奘法师摇头笑了一下:“咱们身上可都打着长生符的烙印,离开东洲早晚也是个死。” “与其担惊受怕惶惶自扰,不如体面点,早死早超生啊。” 僧人自言自语着。 黑猪和白马都安静了下来,老老实实的趴在了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它俩不是不怕了,而是动弹不得。 十个灿金色的道德金轮在僧人背后缓缓绽放,金光压得两只妖兽喘不过气,不敢躁动。 “十世金佛,本来想在这一世搏个成佛的机会,没想到佛早就死了。” 玄奘法师挥了挥手:“罢了,不过时也命也,不差这一次。” 十转道德金轮轰然粉碎,无边无际的金光照拂东洲大陆。 东洲落满金光,但也只是短暂的辉煌了一刹那,让这即将分崩离析的东洲晚了一会儿。 玄奘法师闭上了眼睛,肉身成石,气息消亡。 “贫僧这辈子恶贯满盈一身臭肉,吃我,就不信恶心不了你。” 天宫白城门口陷入了一片寂静。 猪和马惶惶抬头,和僧人石像守在大门口。 那个准帝境界的沙僧大汉,此时还在东洲大陆的下面,深海旋涡里牵着一头巨大的牛尸。 哦,对了,这座白城附近应该还有一个年轻人。 白马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那个小师弟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依靠着城门,坐在地上昏迷了过去。 也睡着了? …… 遥远的中洲大陆上,有一片辽阔无垠的山脉。 山脉连绵起伏,占地极广,除了郁郁葱葱的森林和陡峭险峻的仙峰外,山脉里偶尔还能看见一座座恢弘宫殿、鹊桥玉楼的仙家景观。 栖息在山脚的凡人村民,将这座山脉看作神仙居住的世外之地,世世膜拜代代相传。 而那些路过山脉小有修为的修士们,大都清楚这座山脉是什么地方,不敢轻易踏足。 这座山脉名为摇光。 山脉核心的最深处,坐落着中洲历史上的一座古老圣地——摇光圣地。 近些年摇光封山自闭,外人散修都需要绕路而行。 随着封山的时间越来越久,整座摇光山脉也越来越安静,死寂。 直到今天,有几位不速之客来到了山脉的外围,目光古怪的打量着山里的情况。 不速之客一共有六个。 为首一人身穿红袍,是一个手握毛笔书卷的沉稳老者;跟在老者身边的,是一个袒胸露腹,身材壮实的邋遢汉子。 而在他俩的身后,另外的四个家伙,就看上去比较邪性了。 牛头马面、黑白无常。 这六个不速之客正是从妖域离开之后再无音信的地府六人。 老判官和吴天带着四个鬼差,无声无息的潜到了摇光山脉之外,没人知道他们做什么。 “有消息吗?” 老判官转过头,对吴天问了一句。 吴天默默的摇了摇头:“没,一点消息都没有,他去了东洲就再没回过我消息了。” 老判官皱了皱眉,问道:“苏新年是不是从你那儿借走了什么东西?” 吴天想了想,表情逐渐有些迟疑。 老判官这么一看,就知道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张嘴吐出了一个字:“说。” “是有。” 吴天挠了挠头,吞吞吐吐的说道:“他最开始是想借……来着,但我没有答应,还劈头盖脸的臭骂了他一顿。” “为了这事儿,我和他差点翻脸闹掰。” 吴天说话含糊其辞,怎么都不愿意把苏新年想借的东西说出口。 这就更让几个鬼差好奇了,黑无常默默侧头,白无常目光平淡。 牛头马面竖起了耳朵,所有的目光都聚在了吴天的脸上。 “说。”老判官言简意赅。 吴天闷起半响,最后缩起脖子,嗡里嗡气的来了这么一句话。 “他想借……师傅。” 林子安静了下来。 牛头马面目瞪口呆,黑白无常愣在了原地。 他们都没想到,世界上还真有这么坦然无耻的人,竟然能说出口借别人家师傅的遗体。 老判官都深吸了口气,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气氛莫名清冷了些许。 吴天说:“我可没答应。” “你要是答应了,我会把你的遗体送给苏新年。” 老判官轻抚衣袖,看上去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吴天干干的笑了笑,选择跳过了这个话题:“咱们还是进山吧,好不容易来一次摇光圣地,总得多逛逛,是吧。” 老判官没再说什么,转头带着鬼差们走进了山脉里。 吴天腰间别着鼓鼓囊囊的药袋子,三两步跟了上去。 山脉恢复了平静,只剩下在林子里穿行的一群鬼神。 不久后,老判官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吴天一眼。 他问:“苏新年想交换,他许诺给了你什么?” 吴天身体一顿,沉默许久,也不说话,就闷头闷脑的向前走了。 第492章 苏新年的遗物 日上三竿,太阳高悬。 地府的六个鬼神来到了摇光圣地的门口。 阵法封闭,门口一个人影都没有。 黑无常有些意外,回头看了吴天一眼:“不是说摇光是苏新年的地盘吗?怎么一个守门的都没有?” 吴天摸了摸下巴,回想起了当时那个白衣青年说过的话。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摇光都是自己人,你们办完事儿之后可以在摇光圣地里避一避风头。” “不过摇光也没那么安全,万一有什么不长眼的家伙打进来了,比如太初和飘渺圣地的老贼们,那还是该撤就撤。” “摇光圣地的禁区核心有一口很结实的跨洲传送法阵,从摇光一直打通到东洲,你们从那儿走。” “哦,对了,我和你说过的那件事可一定不能出差错,不然你等着我来找你吧,最好一辈子别合眼……” 吴天眼皮动了动,粗糙的大手无意识的抚摸着腰间的麻袋口。 “不知道啊。” 吴天装傻充愣,疑惑的摇了摇头:“摇光圣地的护宗大阵没什么动静,进来的阵法缺口也是苏新年给我的,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事吧?” “要不然,他还给我留了条后门的路,咱们进去看看?” 有古怪,有蹊跷,就可能有危险。 地府六人现在正处于需要小心行事的关键时期,所有人都带着一身伤,特别是黑无常和牛头马面,它们仨就算是走着走着突然两眼一翻昏了过去,吴天也不会惊讶,只会拖着着三条腿继续走而已。 三人重伤,另外三人就得绷紧心神,稍有风吹草动都得小心应对。 现在中洲已经翻天了,满世界都是追杀地府的仇家,能低调点就得尽可能的低调。 “不知道摇光圣地里面是什么情况,我看最好还是隐蔽气息,弄清楚情况再做打算。” 黑无常也同意了吴天的观点,他说了句话,声音虚浮,气若游丝。 “你们还是少说话吧。” 吴天无奈:“我怕你一口气没上来,突然断气了可就麻烦了。” 黑无常没理他。 人影交错,在寂静一片的摇光圣地外,鬼鬼祟祟的地府六人绕了一条路,从后门潜入了摇光圣地。 老判官是第一个进去的,吴天走在最后。 他们穿过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了圣地的某一个角落。 “有一个池塘。” 前面传来了黑无常的声音。 吴天愣了愣,挠了挠头,然后凑了过去。 一方波光粼粼的金水池塘,池塘里长满了翠绿的荷叶,灵气浓郁成雾,朦朦胧胧恍如仙境。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地方。 黑无常咳了一声,又说:“金池玉荷,摇光精珍,这里是摇光圣地的金池圣地。” 吴天明白了,这里是原本摇光圣地供养不死草的地方,也是摇光最深处的核心。 但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池塘里还飘着一具尸体? 老判官低垂眼帘,看了眼金水天池里漂浮起来的老者尸体,辨认了一会儿。 “摇光老圣主,死了很久了。” 吴天问:“苏新年干的?” “应该是。” “那摇光真出问题了。” 吴天下了一个判断:“不然这具尸体不应该飘在池子里,应该被做成了苏新年的傀儡。他是个干净人,也习惯物尽其用。” “你们留在这,我和吴天出去看看。” 老判官说了句话,其他鬼差没有意见。 但有人有意见,声音从天池对面传了过来。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闯进来的?” 声音中气很足,不怒自威。 吴天和鬼差们朝着对岸看了过去,看到了一个金纹长袍的中年人。 这中年人眉宇稳重如山,一身养尊处优的华贵儒雅气度,更奇怪的是……他穿了一身龙袍。 是谁家的皇帝? 摇光圣地的? 自己人? 吴天探出身子,老实直接的回答道:“您别担心……我们不是人。” “不是什么好人,额,我们是地府的……” 怎么说都挺奇怪啊。 中年人慢慢的眯起了眼睛,肌肤上流转起了紫金色的古老族纹。 这一下子,鬼差们认出了他的身份,相互看了几眼,似乎明白了什么。 “轩辕族?” 吴天拧了拧眉头:“不是绝户了吗?还有幸存下来的血脉?” 中年人面色微冷,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大红色的长袍飘荡而起,一向沉稳的老判官先出手了。 他没给中年人任何反抗的机会,一笔落下判定生死,生死簿落下了一页,盖在了中年人的尸体上。 “入室杀人啊?” 吴天有些迟疑,不是觉得老判官过分,而是因为一般这种脏活儿都是他来干的。 “外面都是轩辕族。” 老判官说:“摇光圣地被灭门了。” …… 微风吹拂,硝烟弥漫。 吴天和老判官走出了摇光禁地,来到了山顶外面。 入眼是一片狼藉,横尸遍野。 身穿摇光弟子服饰的修士们都倒在了血泊里,无一存活。 而在摇光圣地里往来穿行,打扫战场的是另一群族人,轩辕族。 这些人锦衣长衫,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很有组织性,做着自己手里的事。 鸠占鹊巢,轩辕族悄无声息的占领了摇光圣地,而且做的很干净。 轩辕族人的警惕性很高,在吴天和老判官出现不久,就传来了一道道疑惑和警惕的视线。 “怎么办?” 吴天问老判官:“被发现了,要杀人灭口吗?” “不然呢?” 老判官面无表情:“我们从瑶池一路来到了这里,难不成束手待擒?” 一道道人影漂浮到了半空中,朝着吴天他们两个人飞了过来。 白无常走出洞口,拎着一根惨白色的哭丧棒。 吴天拧了拧脖子,地府境界最高的三人打算把摇光圣地清理一下。 老判官翻开了生死簿,在动手之前,这个心思缜密的老人还是犹豫了一下,侧身对身边的吴天又问了一遍。 “苏新年到底有什么目的,他让我们来摇光藏身,不可能是出于好意这么简单。” 吴天身体微顿,侧头反问:“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想不明白,苏新年费尽心机把摇光圣地控制手中,到底有什么意义。” 老判官眼神深邃,说道:“他本可以自己去东洲,横渡两洲对于圣人王来说并不是难事,区区一座古传送法阵难道就值得让他这么大动干戈?” “这座摇光圣地里,一定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只有苏新年一个人知道。” 吴天安静了一会儿,摘下了自己腰间的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 老判官问:“这是什么?” “苏新年给我的……说这可能是他的遗物。” “让我帮他建座坟,埋在摇光圣地里。” 第493章 点一场火,祭奠死去的二师兄 人死之后,会留下一具尸体。 落叶归根,入土为安,是人族自古以来的传统习俗。 “咱俩用不用把这家伙埋起来?” “在东州找个地方,给他挖个坟?” 天宫白城门口, 白马耷拉着长脸,厚唇蠕动,对猪妖说了两句古老的妖族语。 黑猪两眼一翻,明显不太乐意:“都他娘的要死了,你给人收尸,谁给咱俩收尸?” “咱妖族可没这讲究,要死了就找个地方躺着,肉体还给天地,修个锤子的坟。” 身魂归天地,这是古妖族的传统,和人族截然不同。 古老的妖族认为,天地是一个整体,万物生灵都是天生地养的一部分。 所有生灵都活在自然中,吸收日月精华和天地灵气,这是一个借的过程。 当生灵死后,体内的天地灵力和精华都会被自然法则分解,再归还给天地,循环以往,周而复始。 所以古妖族不修坟墓,它们也不理解人族给自己修坟墓的传统。 曾有一位古妖族的先知智者说过:“坟墓的意义,就是把死去的尸体藏起来,不被天道和自然法则找到。” “从天地间索取灵力,但不愿意归还,这是一种违逆自然规律,很自私的行为。” “我们都会死,死在暗室里只不过是拖延生命的终结,自欺欺人罢了。” 这个说法得到了古妖族的广泛认同,很多大妖也因此瞧不起人族怯懦偷生的行径,既不坦荡也不爽利。 但鲜有人知的是,这段话并不是那位妖族智者说的全部。 后面被截掉了小半句,更加耐人寻味,也有些细思极恐的意味在里面。 “除非……坟里的人不想死,被埋下土的人只是躲了起来,等待……复活的机会?” …… 海浪翻涌不停,东洲大陆悬浮在无边无际的海洋之上。 而在大陆下面的阴影中,一个个巨大的深海旋涡扭转不停,吞没也撕碎了所有从天上掉下来的东西。 动荡的大海里只剩下了唯一一座的孤岛。 花果山失去了定海神针,被海水激烈的冲刷侵蚀着。 山里也只留下了唯一一只猴子,蹲在水帘洞口,双手插在袖口里,像一个无所事事的闲猴一样,仰头看着另一个世界的热闹。 海里还有一个大汉僧人,以及被海水吞没了牛首的“海牛”。 这两个家伙好像在和海水较劲,深陷漩涡中,不愿意脱身也不愿意放弃挣扎。 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沙僧牵着牛魔的尸体也只是在做无用功而已。 金蓝色的天水已经淹没了整个仙雾龙境,而且正在一点点的向上蔓延,把东洲大陆的地盘侵蚀的分崩离析。 猴子摇了摇头,瞳孔深处掠过了一抹很淡的失望。 它把定海神针交给了一个年轻人,那个年轻人说会和师兄一起阻止神农弟子破入准帝境。 但现在看来是扯犊子了。 知天水要渡完准帝劫了,这件事已经不可逆。 白衣青年去了仙雾龙境,死在了知天水的手里。 而从猴子手里拿走钥匙的那家伙,好像睡着了,也好像是死了。 他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倚靠在城门口,和冰凉的尸体一样。 也怪不得白马和猪妖商量要不要给他挖座坟,埋下土。 新一代的长生弟子都这么脆弱,这么容易死吗? 猴子不太理解。 它默默的抬着头,目光悠然,轻轻的叹了口气。 “诶?” 猴子咦了一声,东洲大陆上那个“死”了的小家伙,是不是动了一下? 又活了? 猴子瞳孔深处变得赤红泛金,目光如炬,穿过空间落在了白城门口那具尸体的身上。 海风吹拂,浪声清晰。 一个青年睡醒了,然后睁开了眼睛。 他也好像有些睡懵了,揉了揉自己的脸,扶着墙才站起了身。 天高辽阔,猪妖和白马都懵懵懂懂。 顾白水拧了拧脖子,在风和日丽的东洲大陆上,旁若无人的伸了伸懒腰。 浑身的筋骨舒展开,发出了炒豆子般的爆鸣声。 这一觉睡得太突然,但也还不错,就是脚下有点潮,水汽重了点儿。 顾白水低下头,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模模糊糊的蠕动了一下,他看透了东洲大陆,看见了另一个世界里的情况。 “有人在渡准帝劫,不是师兄。” 顾白水稍有意外:“那我师兄呢?” 视线下落,顾白水忽略了在地下渡劫的蓝袍执事,在仙雾龙境里左右寻摸着自己的师兄。 最终,他在仙雾龙境的边角,发现了一具浮在水里的白衣尸体。 都泡肿了,搁那儿漂着呢。 “死了啊?” 顾白水怔了一下,眉头紧皱,拧成了一个川字。 他没想到自己打了个盹的功夫,二师兄就偷偷的死在了仙雾龙境里。 猝不及防,措手不及。 那咋办? 顾白水沉默了,下面那家伙可是马上就要渡过准帝劫的大灾厄,就算中洲的自己带着帝柳雷池过来,也大概率会被按着打,还不了手。 准帝和圣人王,境界完全不能相提并论,没办法,打不过。 顾白水眼帘微动,满目惆怅的看着下面,那泡在水里的二师兄尸体。 他站在原地,沉吟了很久,表情逐渐疑惑、奇怪……已经若有所思了起来。 顾白水没想到更好的解决办法,但脑海里却莫名其妙的回想起了一句话,二师兄生前说过的一句话。 “师弟,如果我出来了,咱俩一人手里一件帝兵去找你大师兄…… 如果我出不来,那师弟你就放一把火烧了东洲,举办一个盛大热闹的欢送仪式,祭奠一下师兄……” 师兄现在死了,出不来了。 死者为大,顾白水觉得是时候放把火烧了东洲,祭奠一下二师兄了。 他抬起头,四处张望,又发现了一个问题: 现在东洲被仙雾龙境渗透出来的水汽包裹着,遍地潮湿,根本点不着一丝火星,那怎么办呢? 顾白水想了想,飞上了天,仔细的俯瞰着整座东洲大陆。 东洲坑坑洼洼,四处塌陷,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的功劳要归于二师兄和玄奘法师的身上。 是他们三个人走遍了东洲,掘地三尺,把知天水的前世都从地底挖出来的,留下了这么多的坑洞。 不过顾白水看着看着,突然挑了挑眉。 这些坑洞怎么有点像事先挖好的火坑呢? 而且……火坑里有柴,是一根根残缺不全的骸骨。 骸骨上闪烁着点点金光,参杂着佛性和道德的气息,一看就很好点燃。 佛性?道德金光?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才发现一件事。 大师呢? 第494章 你成准帝,我…… 大师坐化了。 变成一座冰凉的石像,矗立在东洲大陆上。 顾白水刚醒过来的时候,就没有察觉到玄奘法师的气息,他以为大师是躲在天宫白城里龟息静养,没想到是散去功德金身,原地坐化了。 为什么? 顾白水想了想,觉得有些奇怪。 大师是不是走得太早了? 性子这么刚烈吗? 还是说他之前和二师兄有过什么约定,没告诉自己? 顾白水眼神凝实,视线黏在了石像上,反复反复的打量了很久。 某种诡异莫名的感觉在他心里逐渐升起。 这石像的形状,怎么越看越奇怪。 第一眼看上去平平无奇,再多看几眼,又像是一座佛像。 不对,不是佛像。 顾白水的瞳孔深处掠过了一抹澄澈的水纹,渐渐的,这座佛像在他的视线中变成了另一副样子。 通体黝黑,呈细长棍状,表面坑坑洼洼,布满了晦涩怪异的纹路。 顾白水只是看了几眼,双目就如遭针扎,刺痛难忍。 他迅速移开了视线,闭上了眼睛。 但头脑识海依旧一片昏沉,仿佛遭受到了某种难以察觉的诅咒和污染。 “是一块骨头。” 顾白水沉默半响,虽然没有睁开眼睛,但就在刚刚那一瞬间已经在心里印下了那件东西的粗略模样。 是一块长满了扭曲纹路,黝黑曲折,无比丑陋的黑骨。 顾白水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诡异的东西,带着让人心寒作呕的邪性,但也隐约流露出一丝矛盾到了极点的佛性。 一块骨头,就能让顾白水难以直视它的本相。 如果这东西是某个死去生灵的一部分枯骨,那么它的主人绝对是帝境的存在。 “帝骨吗?”顾白水自语道。 大师的本体是一块修炼成人的帝骨? 但他心里总觉得不太像,这块骨头似乎还应该有其他的来历,让顾白水有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会是什么呢? 身下的东洲大陆开始起伏震动,一股恐怖深沉的气息,逐渐从地底的另一个世界向外蔓延。 时间有些紧迫了。 顾白水没在去细想黑骨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应该点火了,做完二师兄临行前交代自己的最后一件事。 用什么点火呢? 顾白水想了想,目光慢慢的落在了了大师坐化的石像上。 石像很干燥,表面的材质也有点闷热,看上去很顺手的样子。 灵光一闪,顾白水就找到了这片大陆最适合点火的东西,一块自己坐化的打火石。 “阿弥陀佛,大师,我就冒犯了。” “冤有头债有主,大师您要在下面有什么事,还是找我二师兄吧。” 顾白水嘴里念叨了几句,然后走到了石像的身旁。 他慢慢抬手,指尖在石像上触动了一下。 “咔~” 灼热的火星四溅而飞,落在了脚下的土地上。 顾白水挑了挑眉头,不确定这火星是自己点起的,还是石像自燃的。 他大手一挥,拍在了石像的身上。 “嗡~” 厚重沉闷的声音传遍了东洲大陆。 淡淡的金色火苗,落在了顾白水的手里。 佛性和罪孽纠缠,生生不息,燥热难耐。 顾白水微微抬手,在东洲大陆上点了一把火。 一点火星落在坑里,然后“呼~”的一声随风而起。 火势突然暴涨,以燎原之势席卷了整座东洲。 无边无际的火海,覆盖了一切,火势熊熊,遍布山川河流,草原林海。 但奇怪的是,这灼热爆裂的火焰,并没有燃烧在任何活物的身上,只点燃了冰凉的骸骨,和沉寂了很多年的死物。 这场火来自死亡的国度,以一场无比盛大的仪式,祭奠着所有的亡灵。 顾白水站在火场里,看着焰火燎天,举目灿烂。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儿见过一场类似的火。 那场火也很大,烧了一夜,烧光了很多古老的尸骨。 “不会吧……” 顾白水眨了下眼睛,表情有些迟疑和惆怅。 他在大火中沉默了很久,最终留下了一句。 “……可真有你的。” …… 东洲大陆悬浮在半空中,上下有两个相反的世界。 一上一下,一平坦一颠倒。 下面的世界被金蓝色的天水淹没,上面的世界燃烧着熊熊火海。 水与火相映,水位逐渐上涨,火海只是自顾自的燃烧着。 东洲大陆的两面都在经历着痛苦的煎熬,但毫无疑问,当天水流淌出仙雾龙境的时候,火海一定会在刹那间被扑灭。 因为在天水的世界里,有一个准帝正在孕育而生。 上面却什么都没有,火怎么烧,也什么都没发生。 顾白水叹了口气:“点是点着了,怎么没用啊?” 没有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因为苏新年已经死了。 仙雾龙境里的那具白衣尸体,也逐渐被天水分解,化作血水被浪潮吞没。 准帝劫结束了。 仙雾龙境被无尽的天水填满。 一个金蓝色的模糊轮廓,慢慢的睁开了眼睛,帝息流转,圆满蜕变。 知天水缓缓抬首,瞳孔深处是一片深邃的寂静。 他看到了东洲大陆上的那场火,也看到了站在火里的那个年轻人。 准帝境界的神念穿过了仙雾龙境的壁垒,来到了东洲大陆之上。 一阵带着水的风,吹过了熊熊燃烧的大火,熄灭了这场闹剧。 一滴蓝色的水,从虚空中渗透了出来。 虚空破开了一个小孔,水流潺潺,逐渐汇聚成了一个人形的轮廓。 知天水来到了顾白水的面前,带着无穷无尽的准帝威压。 顾白水脸色一白,浑身的骨架都发出了颤动的声响。 这是两个长生弟子第一次的正式见面,以完全不对等的境界。 知天水认出了他是谁,也在思考一件事。 要不要杀了他。 杀了这个奇怪的小师弟,也只是一念之间的事情,和捏死一个渺小的蝼蚁也差不了多少。 短暂的思索之后,知天水做出了决定。 他要杀了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小师弟。 做的干净点,不会有人知道……那小丫头知道了,也无所谓。 那就杀吧。 知天水抬起了头,眼底的天水逐渐填满了瞳孔,杀意浮现。 但这时候,顾白水好像也察觉到了什么。 他注视着知天水,微微沉默,露出了一个真诚熟悉的笑容。 “师兄,怎么才出来啊?” 知天水顿了一下,看着眼前人,眼神有些玩味。 老师兄也是师兄。 仙雾龙境里的两个都是师兄,见风使舵,风往哪边吹就往哪边到。 这小师弟,是有点意思。 知天水张了张嘴,他想说:“我和师弟你好像不是很熟。” 但……喉咙动了动。 说出口的话是:“出了点儿意外,多等一会儿你能死吗?” 知天水愣了一下,眼神有些让人毛骨悚然的迷茫和疑惑。 是……谁在说话? 他听到了某个人的声音,但……那个人已经死了,死在了下面,怎么会有他的声音呢? 顾白水可惜的摇了摇头:“我还以为师兄你死了。” 知天水又张开了嘴,喉咙里发出的……依旧是另一个人的声音。 他又抢话了。 “说什么晦气话?” “你死了,师兄也不会死。” …… 知天水陷入了沉默之中,一股恐怖战栗的凉意,从灵魂深处蔓延了出来。 他的耳边传来了某个白衣青年的讥笑声。 声音很近,紧贴着自己的耳朵。 但枉然回首,是空无一物。 怎么会呢? 知天水怔怔的看着身前,从顾白水清澈无辜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眼睛的倒影。 是一双……妖异的重瞳。 重瞳里有两个人影,一前一后。 前面是一个茫然的蓝袍执事,后面……是一个吊儿郎当的白衣青年。 终于,在清凉的海风中,知天水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你成准帝,我成为你。” 第495章 灰中骨 顾白水抬着头,看着悬在半空中的那团金蓝色的水。 它又闪现了,忽远忽近,行踪不定,像白天出现的鬼一样。 水流荡漾清澈,隐约凝聚出一个模糊的人形。 有四肢,有头颅,也有一双完整的眼睛,但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脸部轮廓是模糊的,指缝间流转着蔚蓝色的光晕,全身都被水包裹着,而被水包裹在内的东西……也是水。 你甚至能从它的正面,看到背后透明的天空。 如果不是那双妖异的重瞳,顾白水还真认不出眼前的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东西。 即使看到了二师兄的眼睛,他也不是很确定。 或许是二师兄的尸体被知天水吃了呢? 知天水就喜欢用二师兄的眼睛,挖下来给自己用也不是没有可能。 幸好,这团水会说话。 而且说出的话很难听,贱意凛然,一听就是二师兄那个阴魂不散的烂人。 果然没死啊。 顾白水说不出自己此刻的心情,有点意料之中的理所当然,也有点疑惑和惊讶,当然……应该是没有失望和可惜的。 他虽然在大火燃起的时候隐约有了一个模糊的预想,但也是真不知道二师兄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件事的。 薪火道,老头子说只传给了小徒弟一个人。 是独门秘籍,传男不传女,传幼不传长……也不传脑子缺根弦的憨货。 二师兄怎么也会聚柴点火呢? 还点燃了整个东洲,放了这么大的一场火。 顾白水有很多问题,想问问死而复生的二师兄。 “师兄,” 顾白水张了张嘴,说了两个字。 悬浮在半空中的水团“看了”过来。 一瞬间,好像时间错乱了一下, 一团水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了顾白水眼前,近在咫尺,潮湿微量的水汽扑面而来。 它还是原本的样子,四肢没有移动的迹象,只是代替了顾白水身前的空间,突兀的出现在了这里。 顾白水看到了一双眼睛,也看到了重瞳内的两个人影。 一前一后,重叠交错,紧接着……纠缠厮打在了一起。 ? 顾白水略微思索,对面前的水人抬眼问道:“师兄,很忙吗?” 水纹波动了一下,安静片刻,传出了苏新年的声音。 “在忙。” “呲~咕噜……” 一阵阵奇怪的声音响个不停,他好像在撕咬着什么东西,用嘴扯下一大块,然后囫囵吞入肚子里。 重瞳内,白衣占据上风,两个人影重叠的越来越近,另一抹蓝色开始逐渐消退模糊。 但下一刻,蓝色又突然暴起汹涌反扑,把白色撕成了碎片。 你来我往,生死相搏。 渐渐的,白色和蓝色杂糅在了一起,分不清彼此。 两个灵魂正在变成一个人,活下来的意识,才是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 顾白水退了两步,看着整个过程愈演愈烈。 二师兄在夺舍,夺舍知天水的一切。 夺舍天水,夺舍准帝之躯,也夺舍知天水生生世世积攒下来的道果。 但苏新年是怎么做到的? 知天水既没有重创将死,也没有神魂崩离,他的灵魂和身体都处于刚刚突破准帝境界巅峰鼎盛的状态。 谁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夺舍一个身含灾厄的准帝? 二师兄又是怎么钻进知天水身体里的? 而且还没有被这具身体排斥,甚至天水都没有异常的反应。 这是一个谜,顾白水现在还想不明白。 那就先算了吧。 顾白水想着反正也不是坏事,等二师兄夺舍成功了再问问他也不迟。 就这样,顾白水在白城门口等了两天一夜,远远的看着那团波光粼粼,蠕动不停的水。 日月轮转,潮起潮落,这场夺舍陷入了漫长的僵局。 第三天凌晨,水安静了。 模糊的人形睁眼闭眼,重瞳叠在了一起,只剩下了一个人的身影。 他看上去有些疲倦,一步步的走到了白城门口,然后疲懒的打了个哈欠。 “师弟,早上好。” 朝阳初升,东洲寂寥。 顾白水慢慢的转过头,看了眼水人,也看了眼水人身后……那成百上千,模糊不清的诡异人群。 他叹了口气:“师兄,现在是什么情况?” “不明显吗?我快成功了。” 苏新年的声调很淡定。 但随后就有一个模糊的人影扑上了他的背后,裂开狰狞的大嘴,死死的咬住了他的手臂。 无数模糊的影子从地下那个被天水填满的世界冒出了头,像是暴动的蝗虫群一样一涌而上,疯狂的撕咬着人形水团。 顾白水挑起眉头,眼看着二师兄被撕扯的东倒西歪,迅速被癫狂的人海淹没,没了影子。 “看上去不太像啊,师兄,你不疼吗?” “困兽之斗,垂死挣扎罢了,师弟你放心,师兄没事。” 水团被无数个知天水的前世淹没了,顾白水只能看见一条倔强的手臂,伸出人群对自己摆了摆手。 “艹,这地方可不能咬。” 手臂缩了回去,护住了自己的关键部位。 知天水反扑了,仙雾龙境里天水动荡不停,一个个模糊的知天水前世从水里凝聚成型,围攻向本体。 体内爆发出金蓝色的光影,知天水的本魂也在和苏新年争夺躯体的掌控权。 内忧外患,水团被挤压撕扯的不成形状。 苏新年陷入了危机中,无穷无尽的“知天水”难以解决,小师弟只会坐在台阶上看戏,根本指望不上。 那怎么办?再点把火吧。 苏新年空着一只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虚幻的人海凝固了。 “呼~” 东洲大陆上的一个火坑无风自燃,熊熊火焰燃烧着坑里的尸骨,烧成灰烬……只留下了一块硬邦邦的东西。 被烧成灰的是知天水的前世人壳,剩下平躺在坑地的块状物是一根粗细均匀的骨头。 骨头散发着古老破败的气息,上面刻着另一种诡异的纹路,闪烁着扭曲的光泽。 顾白水身体停顿了一下,转过头,望向了东洲交流的火坑。 有东西被点着了,躺在灰烬中的骨头,散发着一股浓郁的混乱气息。 顾白水皱了皱鼻尖,瞳孔深处掠过了一抹澄澈的白芒。 这味道有些熟悉,好像是,某一只灾厄的尸体。 “呼~” 不止一个火坑,东洲大陆又被火光点亮,所有的火坑里都藏着各种各样的骨头。 这些骨头被藏在尸体中,直到尸体烧成灰,才从灰里显露出来。 很多骨头,很多灾厄的尸骨。 第496章 二师兄的机缘 东洲的火坑里燃烧着累累尸骨。 漫山遍野的虚幻人影,都凝固静止在了原地,随着火势越来越旺,“知天水们”也像被烧着了的蒲公英一样,焚化成灰。 一团水在透明的灰尘里站起来,取出一件白色长袍套在了身上。 透明的水逐渐有了皮肤的质感,苏新年走上台阶,倚着城墙坐在了顾白水的身边。 顾白水问:“怎么样?” 苏新年想了想,回答道:“咽到喉咙管了,有点噎得慌。” 顾白水不太放心,又问:“能咽下去吗?别吐出来再被人反吞了。” “那不至于,” 苏新年摇了摇头:“虽然不好吃,但我也不是糟蹋食物的人,都快咽下去了没有吐出来的道理。” 他们说的是夺舍知天水这件事。 顾白水担心二师兄被反噬,夺舍不成反被吃,到时候再连累自己。 苏新年很有把握,吃进嘴里的东西绝对不会吐出来,准帝神魂也一样。 “是怎么做到的?” 顾白水沉吟片刻,对苏新年问出了这个问题。 很显然,二师兄早早的就布好了一盘大棋,而且已经临近终局,胜券在握了。 这时候做师弟的就应该扮演好自己的角色,给师兄递个话口,满足师兄溢于言表的成就感和倾诉欲。 换句话说,让师兄得瑟得瑟。 果不其然,苏新年听小师弟问了这句话,眉头轻挑笑容满面。 “你问的是那个?” “师兄我的妙棋太多了,不知道师弟想问的是哪步。” 顾白水扯了扯嘴角,思索片刻,问了一个看起来不是很关键的问题。 “夺舍知天水的准帝神魂,你是怎么钻进他的本源紫府的?” 苏新年笑了笑,笑容有些奇怪:“他自己张开嘴,我就进去咯。” “嗯?”顾白水没听懂。 苏新年轻咳了一声,然后一脸正经的解释道。 “师弟,你想知道这个问题,就得了解夺舍这门禁法真正的意义和妙处。” 顾白水说:“愿闻其详。” “所谓夺舍,究其本质可以用八个字来描述:鸠占鹊巢,李代桃僵。” 苏新年目光淡然,继续说道。 “鸠占鹊巢很好理解,这四个字总结了夺舍的过程和结果。一个灵魂占据另一个灵魂的躯壳,将别人的东西变成自己的东西,以达到死而复生,续命苟活等目的。” “但鸠占鹊巢,其实只是最下等最低劣的夺舍。” “这种行为一般发生在大修士落难濒死,竭尽所能保住魂魄,为了活下去,找到一个弱小躯壳苟延残喘的情况。” “目的只是为了一个字,活。” 顾白水微微抬眼,搭话问道:“那第二种呢?” “李代桃僵,这种夺舍之术可就要高明的多了。” 苏新年笑着,眼神莫名。 “鸠占鹊巢只为了续命,而李代桃僵,是为了活得更好,强占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比如……夺舍一个绝世天才的躯壳,夺他的天资和根基,求更远的修行之路。” “再比如,夺舍一个皇朝圣子的身体,夺他的出身和家世,得到无比优越的修行资源。” “欲望越大,夺舍的目标就越让人心生恶念,师弟你没有夺舍过,应该体会不到那种重获新生,大路坦途的通彻和畅快。” 顾白水慢慢的抬起头,眯着眼睛若有所思的看了二师兄一眼。 苏新年顿了一下,侧头说道:“师兄我是第一次,感觉还不错。” “嗯。” 顾白水没说什么,只是继续听着。 “所以,夺舍可以是一种修行手段,一种比较罕见,有伤天和……禁忌的修行手段。” 苏新年说:“鸠占鹊巢的夺舍过程简单粗暴,用大修士的神魂吞掉弱者的灵魂,然后强占就行。” “李代桃僵的夺舍要复杂的多,可能发生在同境以上,需要很多的准备。” 苏新年用了一种很形象的比喻方式。 “一座小城,有一个富贵的单身汉,他有一间很奢华完美的屋子……而我是从小城外来的陌生人。” “我想代替单身汉,用他的身份在城里活下来,占有他的房子和一切,师弟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顾白水想了想,回答道:“应该先了解他。” “没错,” 苏新年给了一个赞同的眼神:“我应该先了解他,了解他的生平经历,了解他的亲戚朋友和邻里往来,这样日后才不会露出破绽。” 顾白水想到了东洲大陆上的那些死去的“知天水”,想到了二师兄一直要来东洲的计划。 二师兄是了解知天水的,从历史中,也从每一个知天水的身上。 “然后呢?” “然后,我得想办法让单身汉给我把门打开,引狼入室。” 苏新年说:“城里一人一间屋子,屋子不漏风,就得让主人请我进去。” 这个过程,就是把苏新年他的神魂融入知天水的躯体里。 本来应该很困难,因为知天水强的可怕,而且即将突破准帝境。 “但很简单,这反而是最简单的一步。” 苏新年说:“知天水要渡劫突破准帝,天水灾厄会淹没整个仙雾龙境,天水就是他的本体,我只要死在仙雾龙境里,怎么都会被他吞下去。” 而且为了不引起怀疑,苏新年不能留任何明显的后手,要死的很真实,让知天水放心渡劫。 想到这里,苏新年很肉痛的叹了口气。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小年和阿大都撕成手抓肉了,我不能让它俩死的不明不白啊!” 顾白水侧过头,莫名其妙的看了二师兄一眼。 怎么死的不明不白? 不是都被你用套狼去了吗? 用年兽和貔貅换一只准帝境的天水,师兄的嘴脸是有些无耻了。 海风吹拂,天幕上泛起了鱼白色。 顾白水抬了抬头,看着远方云层流露出的清冽晨光,背后传来薪火燃烧的声音,那种熟悉的感觉更浓了。 “师兄。” “嗯?” “你是从哪儿学来的薪火道?” “薪火道?” 苏新年默默的想了一会儿,然后轻轻的笑了笑:“这是一个很大的秘密,是二师兄遇到的大机缘。” “其实也没人教过我,但你二师兄是天才,所以还是学会了。” 顾白水隐约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了深坑里的那些残骨。 “和这些骨头有关?” “嗯。”苏新年没反驳。 “师兄,这些骸骨,都是灾厄的尸骸。” “我知道。” 苏新年安静了一会儿,对小师弟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师弟,你知道师兄和吴天是怎么认识的吗?” 吴天是地府的赶尸壮汉,也是二师兄的狐朋狗友,顾白水见过他几次。 “不清楚。” “我和他是偶然遇到的,在一个扭曲混乱的黑色世界。” 苏新年眼帘微动,回忆起了之前的事情。 “这些骨头都是那个世界的东西,还有一堆扭曲的物件和别的宝物。” 寻宝之地相遇,顾白水不觉得二师兄会和地府壮汉平分。 事实也是这样,苏新年正色说道: “吴天打不过我,而且他是赶尸人,命犯五弊三缺,守不住财……所以都是我的。” “我一件都没给他留。” 第497章 灾厄死亡的国度 苏新年这一辈子撞过无数的机缘。 跳崖得宝,秘境撞仙,他在地上挖过不死药,在深山老林里捡到过至尊貔貅的幼崽。 如果这个世界没有大师兄和小师弟的话,苏新年觉得自己的一生应该是爽文小说的完美模板。 长生帝子,福运旺盛,还受天道庇护,走到哪儿都能遇到让其他修士眼红的机缘。 也是因为这一生捡到的机缘太多了,以至于苏新年后来自己都有些麻木。 他把自己这辈子遇到的“鸿运”分为三六九等,前三甲有至尊貔貅一个。 但认真细想,这滔天的福泽似乎也只能排到第三。 甚至苏新年都不太确定,到底是因为自己捡到了至尊貔貅才福泽旺盛,还是因为自己本就气运逆天才捡到了至尊貔貅。 谁沾了谁的光,还真不好说。 不过现在阿大已经壮烈了……看来它的运气终究是没有自己好的。 苏新年这样想着,目光慢慢的落在了火坑里的一块残骨上。 这玩意儿,是他这辈子遇到过的第二大机缘。 灾厄尸骨,来自帝落凋亡之地。 苏新年半辈子都在游历探险,挖掘大陆历史里遗失和被掩埋的真相。 他曾经去过一个地方,一个活人没办法到达的地方。 埋骨深渊、凋亡之地、帝落残骸……这些名字都可以用来描述那个地方。 不过最直接明了的称呼,应该是「灾厄死亡的国度」。 想要去那个地方,苏新年知道的办法只有两个: 一是,拥有一只灾厄。 那地方是灾厄的禁区和坟墓,灾厄年老垂死的时候都会被它感应呼唤,在无边无际的虚空中寻找到一扇门,最后死在里面。 二是,自己身死道消,成为亡灵鬼魂。 灾厄死亡的国度并不是神话志异的地府,它不管轮回,只有遍地的残尸。 所以自杀也没有办法到达那里,你要先找到一扇门,死在入口,徘徊在门缝的夹层,等待路过的老灾厄带你进去。 苏新年就是这么进去的,他在调查腐朽历史的过程中,偶然找到了一个死气森森的凋零秘境。 又在秘境的最深处,找到了一扇虚掩的死门。 死门之后,就是短暂停留在秘境边缘的那个国度。 至尊貔貅伏低身子,死死的扒在死门之外,它浑身金灿灿的鳞片都在抖动,死活都不愿意向前迈出一步。 苏新年看这样子就明白了,门后有大凶险,让福泽神兽心惊肉跳,不敢靠近。 “那更得进去看看啊。” 热衷于作死的苏新年没怎么犹豫,闷头闯了进去。 不就是死吗? 这对常年和死尸打交道的苏新年来说,并不算很难的事。 他进去了,推开死门,一脚踩空,掉进了一个黑色的世界。 灾厄死亡的国度只有一种颜色,死寂扭曲的黑色。 苏新年看到了很多奇形怪状的尸骨,有畸形的人,也有六首三足的兽骨,千奇百怪不足为异。 所有的骨头都是黑色的,像被烧焦了一样。 苏新年若有所思的,捡起来一根骨头……想着要不要尝尝味道。 他蹲在地上,身后传来了一个壮汉嗡嗡的声音。 “你他妈谁啊?” 吴天粗野惯了,没什么礼貌。 苏新年转头,看到了一个蓬头垢面的赶尸汉子,手里提着两口筐,筐里是扎紧的药袋子和细碎的黑骨头。 捡破烂儿的。 苏新年一眼就看透了这汉子的身份。 “路过,进来随便看看。” 苏新年认真说道:“你捡你的,我看我的,咱俩都不耽误。” 吴天愣了一下,摸了摸头。 路过这地方?这不明显唬人吗? 但他仔细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各干各的活两不耽误。 两个人就分开了,吴天捡骨头,苏新年四处闲逛。 吴天精挑细选,把灾厄气息已经没那么浓的尸骨搁放在筐底,填满了两筐。 一个时辰后, 苏新年又兜兜转转,笑容满面的转了回来。 吴天被拦住了去路,面前的人笑得很客气,朝自己伸出了一只手。 他想要自己筐里的宝贝和骨头。 吴天气急反笑,也不知道这瘦瘦弱弱的竹竿子有什么胆子拦住自己,还妄想打劫? 赶尸大汉撸起了袖子,抄着家伙冲了上去。 然后,他俩就成为了至交好友。 什么筐不筐的,骨头不骨头的,没必要分的那么清楚。 苏新年和吴天道了一声谢,拎着两口筐去了更深的地方。 吴天站在原地,也很豪气的笑着,目送这位好朋友走远。 “……” “谁出门在外……还带着件帝兵防身呢?” “这不公平啊……” …… “那地方有什么?” 朝阳升起,顾白水转头对二师兄问了一句话。 苏新年回忆片刻,说:“一堆被烧焦的老骨头,一些没被烧过的新骨头。” “零零碎碎,残破不全的碑石,几门术法,还有……一具大帝的尸骨。” 顾白水眼帘微动,安静许久,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师兄你的夺舍禁法,是从那个地方学来的?” “嗯,刻在石头上,很齐全。” “那大帝的尸体,知不知道是哪个大帝?” 苏新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过头,眼神莫名的看了小师弟一眼。 “祂身边没有帝兵。” 顾白水眼神微顿。 “吴天也能进去,他是地府的人。” 苏新年轻声说道:“我想师弟你应该能猜出来那具大帝骸骨是谁。” 顾白水沉默了。 他猜到了灾厄死亡国度里藏着的大帝骸骨是谁。 一尊没有帝兵的大帝,李十一。 “他们说在李十一成帝的时候,已经把祂挫骨扬灰了。” “他们说?” 苏新年笑了一声:“师弟,人会说谎的,那是一具大帝的骸骨,挫骨扬灰谈何容易?” “而且大帝骸骨是何等宝物?你真以为所有人都像我们守墓人一脉,在大帝的坟墓里长大?” “仇恨能把一堆人绑在一起,利益也能让一群人分崩离析。” “你没想过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后,当初围杀新帝的偌大地府,只剩下了六个鬼差吗?” 因为地府动乱过,大鬼差殒命,只剩下了这几个家伙。 仇恨是一时的,利益才是永恒的。 即使地府不会自己分崩离析,那些鬼差生活在长生大帝的时代,早晚也是一样的结局。 “那薪火道呢?” “薪火道?” “我真没学过。” “师弟,我只是去了一趟火场……灾厄死亡国度燃过一场火,在很久以前。” 第498章 南水北调 日出黎明,东洲大陆上的火逐渐熄灭了。 大陆悬在半空中,阴暗的颠倒世界依旧充斥着汪洋天水。 顾白水和苏新年站在东洲大陆海滨的阳面,两人面朝大海,正在商讨着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师兄,你说的那个地方,我想进去看看。” 苏新年点了点头:“师弟,你想吧,想想就好,师兄也不能阻止你痴心妄想不是?” 顾白水眉头微挑:“当真如此绝情?凭咱们师兄弟的情谊,我连进去瞅一眼都不行?” “你说呢?” 苏新年倒是没笑出声,很真诚说道:“你和我讲师兄弟的情谊?那师兄听闻你手里有件帝兵,借师兄用两天如何?” “师兄你这就说笑了。” 顾白水一本正经的说道:“如果师弟有极道帝兵,借师兄十年又有什么难的?” “……但我确实没有。” “没有?”苏新年满脸不信。 “真没有。”顾白水面不改色。 苏新年笑了一下:“那你发个誓。” “我以师傅的名义发誓,如果真有帝兵,师傅……睡不踏实。” “我信你的邪。” 苏新年翻了个白眼,根本不上套,小师弟用师傅起誓,那和自己用张居正起誓有什么区别? 不过这时候,世界上敢用长生大帝名号起誓的人,可能也就剩下小师弟一个了。 他是真不怕师傅回来找他啊。 “师兄,既然说到帝兵了,我有件事想问你。” 一条路走不通,顾白水打算换一条路试探一下。 苏新年没太在意,反问道:“你想问什么?” “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是挺好奇的……”顾白水顿了一下,抬眼问道:“师傅在世的时候,留给了你几件帝兵?” “几件?一件啊。” 苏新年一脸疑惑:“不是一人一件吗?”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又问:“给你留的那件帝兵,是面镜子?” “……本来是。” 苏新年略有迟疑,然后说道:“师傅本来是打算把那半面明镜留给我,说是神秀大帝的超脱帝兵,帝兵中的极品,很了不得。” “然后呢?” 顾白水有些好奇,二师兄把那面实镜丢在了长安城,之后也再没提及过。 明明是神秀的帝兵,二师兄却好像对明镜根本不怎么上心,弄丢了也就弄丢了,不像是急着要找回来的样子。 “师傅把镜子给了我,说有参天造化之功,让我出门防身。” 苏新年一边回忆一边说道:“但自从我到手之后,那玩意儿根本就没有什么反应。” “找不到器灵也认不了主,完全像是一件冰冷的死物,往里面倾注一大堆灵力,镜子也最多亮一小会儿……很敷衍。” 苏新年无奈的抱怨着:“那面镜子是我遇到过最难伺候的东西,除了坚硬锋利点儿外,根本没有特点。” 一件极道帝兵按理来说不应该是这样。 不过听苏新年这么一提,顾白水也隐约察觉到了一点奇怪。 实镜在苏新年的手里,虚镜在顾白水的手里。 实镜没有认主,虚镜好像也没有这个过程。 一件帝兵的虚实两面,都表现得像是一个疲懒的生灵一样,平日里动也不动,你想尽办法戳它两下,它才懒洋洋的翻个身,给你一点甜头。 实镜坚硬锐利,能用来切断东西,虚镜无人能看见,能用来监视探查。 但仅仅是这两点功效,对于一件古老的极道帝兵而言,实在是太简单平凡了。 难道是神秀的明镜有问题? 顾白水皱了皱眉头。 苏新年又继续说道:“镜子用不了,我回山里找了师傅。” “师傅说……可能不是镜子的问题,是使用镜子的人有问题。” 顾白水问:“这是什么意思?” 苏新年微微沉默,嘴角扯了扯:“师傅说,明镜看不上我。” 哦? 顾白水眨了下眼睛,这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啊。 “然后呢?” 顾白水接着问,很好奇故事接下来的发展。 苏新年说:“我让师傅给我换一件帝兵,不用名头多响,前主人多厉害,性格温顺能听话的最好。” “师傅答应你了?” “嗯,祂给我换了一件帝兵……而且镜子也没要回去,说也无所谓,家里没地方放了,让我先拿着……以后再说。” 苏新年至今都记得师傅当时的嘴脸。 有些尴尬,但嘴硬,师傅确实是在糊弄自己。 祂甚至把镜子当成了赠品,随手丢给了苏新年……还能是什么好东西呢? 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苏新年是有一件半的帝兵,实镜丢在了长安城里,就只剩下了那一件了。 顾白水没再继续追问,因为脚下的东洲大陆突然晃动了一下。 一股恐怖的潮汐声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像是某个恐怖的生灵,正在冲击着仙雾龙境的空间壁垒。 顾白水皱了皱眉头,把目光看向了身侧。 苏新年还在笑着,笑着笑着七窍就流出了鲜红色的血液,看上去恐怖瘆人。 “师兄,压力很大哈。” 夺舍一个有灾厄护体的准帝,这件事的确比想象中还要困难的多。 “还成,我挺得住。” 苏新年说了一句话,吐了三口血。 血水有蓝有红,流光闪烁,瑰丽奇幻。 顾白水知道这是为什么。 知天水和梦星河一样,这辈子的本相就是灾厄本体,他们就是灾厄,灾厄也就是他们。 苏新年想彻底夺舍知天水,把准帝神魂吞进肚子里,仅仅只是第一步。 知天水全部的本源,都凝聚在仙雾龙境的无尽天水里。 苏新年还要想办法,把下面的天水也变成自己的东西,这场夺舍才算是真正的完成。 这可能是一场漫长的拉锯战。 苏新年和知天水的神魂一起渡过了准帝劫,已经很难分出彼此。 天水不会很排斥他,但想要取代知天水成为灾厄的主人,苏新年也需要些其他的手段。 顾白水想到这里,突然皱了皱眉头。 他意识到了一件很诡异的事情。 大师兄已经被不死帝兵困在黄粱世界里了。 如果二师兄也因为夺舍知天水,被困在东洲大陆上没办法脱身,那外面好像只剩下自己一个自由的长生弟子了。 是巧合? 还是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在左右这件事的发生? 顾白水心里有了一种不太妙的预感,而且愈演愈烈。 他转过头,看着还在喷血的二师兄,问道:“师兄,你会被困住东洲,坐水牢?” 苏新年愣了一下,抹去了嘴角的血迹。 “怎么会?” 顾白水不言不语,指了指脚下那个世界,翻流涌动的天水。 苏新年微挑眉头,沉默片刻,然后……灿烂得瑟的笑了起来。 他说:“师弟啊,没有地方能困住师兄的。” “谁都不行……咱从小就不是听话的人。” 苏新年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早有预料的自得。 顾白水看着二师兄掏了掏袖子,从身体里抠出了一小块方印。 苏新年笑眯眯的问道:“师弟,你知道二师兄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力气……打通摇光圣地和东洲的通道吗?” 顾白水抬了抬眉头:“为什么?” “因为……南水北调啊。” 第499章 女娃 摇光圣地是一个碗,苏新年用来盛天水的碗。 至于怎么把天水引过去,他有一个计划,需要用到一件帝兵。 …… 遥远的中洲,摇光圣地内。 老判官站在摇光圣地的主殿门外,脚下是塌陷了一半的白玉广场。 他一手端着生死簿另一手持着判官笔,居高临下的俯瞰着整个摇光的格局。 下面是乱糟糟的战场,有成百上千个身穿锦衣的轩辕族人围靠在一起,齐心协力抵御着两个鬼差。 白无常和大汉吴天,他们两个人把近千个轩辕弟子包围在了一个地方。 “来来来,一个个上我这登记啊,把身份名字和随身携带的储物戒都准备好……” 吴天敞着胸口大大咧咧,一边扯着脖子叫嚷着,一边向着那些轩辕族人走去。 他向前进一步,轩辕族的那群人就退一步。 吴天晃晃悠悠,毫无戒备,轩辕族人却脸色凝重,如临大敌。 就在刚刚不久前,年轻的轩辕族人们亲眼看到了过于血腥残忍的一幕。 这个粗犷壮实的邋遢汉子没用任何法宝,只是赤手空拳,就活活的砸死了两位轩辕族的圣人族老。 万法不侵,以力破之。 吴天是一个圣人王,来自地府,看过了太多的生死。 他这辈子有一半的时间都在赶尸,有死在自己手里的尸体,也有提前付了钱的“顾客”。 在吴天的眼中,世界上只有三种生灵……活物、死物以及他这样的活死人。 活物最后都会死,死物很少能复活,卡在两者之间的东西一般都是最稀有最值钱的物件。 比如,灾厄。 “噗嗤~” 一道森白色的剑芒从人群的后方亮起,快如闪电,把一个轩辕族人一分为二。 是白无常,他手持哭丧棒堵住了轩辕族的退路,多退一步,杀一个人。 “嘛呢?嘛呢?” 吴天大手一招,对人群后的白无常叫了一声:“别杀了,再杀下去,好好的一个圣地都快变成乱葬岗了。” 白无常放下了手里的哭丧棒,只是面容冷漠的站在原地,轩辕族也不再后退了。 吴天朝着轩辕族人挤出了一个虚伪的笑容,“最近杀了太多人了,戾气太重,所以想着近些日子少些杀孽,积德行善修身养性。” “不过咱也不能浪费太多时间,毕竟都不是什么好人,你们在这么耗下去……尸体比活人听话,也更好处理。” 吴天在威胁摇光圣地里被包围的轩辕族。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些轩辕族人纪律性确实强的可怕,不管遇到了什么情况,都是三人一组,环环相扣靠在一起。 他们明知敌人的恐怖,但还是像是蚂蚁一样缩成了一团,小心谨慎的提防着两个鬼差。 吴天的话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情况还在僵持,让没什么耐性的吴天有些烦躁了。 “他们在围着一个东西,人群最中央,打开看看是什么。” 这时候,吴天的耳边响起了老判官的声音。 老判官站在远处的山峰上,居高临下,看到了轩辕族人奇怪的动向。 他们一层贴着一层,维护着最中间的某个东西。 吴天一听这话,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看样子是有宝贝啊,值得轩辕族这么团团相护。 于是吴天伸出了宽大的手掌,两只粗糙的大手突然扩大了无数倍,手背上长满了厚黑的尸毛。他的双手径直深入人群,把挡在前面的轩辕族人左右扒开,露出了一条通向中央的路。 轩辕族人被推攘挤压,横七竖八的踉跄成了一团。 这些连圣人境界都没有到达的修士们,在吴天的面前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任人揉捏。 吴天把人群分开,眯着眼睛,看到了被轩辕族围在最中间的东西。 他愣了愣,表情困惑夹杂着不确定的迟疑。 被轩辕族围护起来的“宝贝”,是一个人。 一个唇红齿白,眉眼精致的女娃娃。 这女娃生的很是好看,好看到有些妖异的程度。 五官完美无瑕,皮肤白皙娇嫩,她不像是活人,更像是一件被匠人造出来的傀儡,或是画师最完美的画作。 吴天拧了拧眉毛,目光粘在这女娃的脸上。 女娃穿着青白色的袍子,睁着圆圆的眼睛,忽闪忽闪,也不怕生,就这么看着吴天。 “啥玩意儿?” 吴天迟疑了,向前走了几步。 轩辕族人看到了吴天的动作,顿时躁动不安的晃动了起来。 但吴天抬起手,腰间的两个蛇皮袋子飞掠而出,把两侧的人群严严实实的罩在了下面。 吴天走到了小女娃的身前。 他低下身子,眼神莫名的看着她。 沉默半晌,吴天咧开了嘴角。 “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瓷娃娃一样的女娃歪了歪头,也不吭声,就这么无辜的看着眼前的壮汉。 “别怕,叔叔是好人,虽然长得糙了点,但叔叔平时是很温柔的。” 吴天觉得自己没说谎,至少到现在为止,他经手的“客人”从来都没有给过一次差评。 与人……与尸为善,尽职尽责。 但小女孩没什么反应,也不知道是脑子不好使还是不会说话,除了眨眨眼睛之外,什么动作都没有。 吴天的表情有些奇怪,眼里闪烁的异色也越来越浓。 另一边的白无常注意到了这里的情况,他拎着哭丧棒,想过来看看。 吴天伸出了右手,阻止了白无常走过来的动作。 “我自己来,你去忙别的。” 吴天的声音有些冷淡,白无常脚步微顿,眉头微皱,也没再靠近。 蛇皮袋子蠕动不停,吴天伸出粗糙的手指,碰到了小女孩柔软温热的唇边。 “来,张开嘴,让叔叔看看你的牙口。” 女娃一动不动,清澈无辜的瞳孔里,逐渐多了一丝怯生生的畏惧。 吴天左手反捏住了她白白嫩嫩的脸颊,指尖用力,把女娃肉乎乎的脸捏凹了进去。 “张嘴,听话。” 吴天越来越用力,女娃吃痛之下,泪眼汪汪。 红润的嘴唇逐渐分开,吴天看得很仔细,把头低了下去。 终于,柔弱的小女娃张开了嘴,露出了一排整齐干净的牙齿。 牙齿后面是粉红色的小舌头,缩在嘴里,害羞的不敢露出来。 吴天眯着眼睛,手上加了点力气。 小女娃只得把嘴巴张大,在齿缝间吐出了她的舌头。 小舌头红润粉嫩,煞是可爱,第一条如此,第二条也是一样。 一条接着一条,满嘴都是舌头。 第500章 灾厄,女仙 白无常没有走过去。 他站在原地,看着变身怪叔叔的吴天捏着小女娃的脸,低下头。 白无常紧皱眉头,从他这个角度看,吴天的姿势的确难堪奇怪。 让人很容易想歪。 不过接下来,白无常就松了口气。 因为吴天并没有对那女娃做什么非分逾越的举动,给地府蒙羞……他只是被那女娃一口咬掉了脑袋而已。 一团团粉嫩的舌头,包裹住了吴天的头,然后她张开“小嘴”……咔嚓一声,咬断了吴天的脖子。 “喀嚓~喀嚓~” 是那个小女娃嘴里发出的咀嚼声。 不过看样子她咀嚼的很费劲,嘴巴鼓起半天,也没咬碎吴天的头骨。 没办法,她只能生吞咽进了肚子里。 “噗咚~” 无头尸体瘫倒在了地上,倒在了小女娃的脚下,激起一阵尘土。 白无常一动不动,那个小女娃抬起脸,平静的盯上了自己。 空气逐渐阴凉,摇光圣地的色调都变得低沉了不少。 危险的气氛四处蔓延,白无常转过头,看了一眼远处山上的老判官。 老判官也不见了。 白无常其实能感受到老判官的气息,他此时正在摇光圣地的天池里,和牛头马面黑无常在一起。 但为什么? 为什么老判官没有任何动作? 老判官是目前地府所有人里修为境界最高的一个,他怎么可能察觉不到这里发生的异变? 虽然吴天死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虽然吴天也不是第一次死了。 但这小女娃明显是伪装成人样的某种大凶之物,自己还没破镜,只是个圣人,未必能应付的来。 老判官是无动于衷,还是……察觉不到? 白无常突然察觉到了什么,转头看向自己身体周围,色调真的变了。 从那个小女娃站着的位置开始,一点点向外蔓延,方圆几十里的区域都变成了明显的黑暗色调。 她渲染出了自己的领地,隔断了外界的联系。 那她,到底是什么? 白无常抬起了手里的哭丧棒,缓缓的退后了一步。 小女娃的瞳孔里倒映着白无常的身影,她迈开脚下红色的绣花鞋,向前走了一步。 但吴天的尸体还横在脚下,所以她脚下被绊了一下,没有走多远。 厌恶和嫌弃的情绪从眼睛深处汹涌而来,迅速的淹没了她眼中原本的纯真和无辜。 她表现出了明显的憎恶,憎恶脚下那具肮脏的尸体,也憎恶自己这具身体的弱小。 怎么办才能变强呢?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黑色的领地里,白无常察觉到了她的想法。 “吃肉……吃东西……” 小女娃灵魂的本能开始苏醒,她舔了舔嘴角,目光落在了周围那些被蒙住的蛇皮袋上。 蛇皮袋下面,是被困住的轩辕弟子们。 一条细小粉嫩的舌头穿透了蛇皮袋,从孔洞里钻进了去。 “噗嗤~” 是贯穿皮肉的声音。 一个轩辕族人身体僵硬,被吸成了干尸。 舌头变得鲜红了不少,散发出了一丝诱惑迷蒙的色泽,它微微弯曲,找到了下一个目标,继续猎食。 第二条舌头……第三条舌头…… 蛇皮袋子开始了剧烈的蠕动,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气息消散,变成了干瘪的尸体。 而更加诡异的事情,也正在悄然发生。 小女孩,长大了。 她在一点点的长高,手脚变得纤细高挑,从一个瓷娃娃的女童,变成了一个美丽清秀的十几岁少女。 身上的袍子也开始随着她的体型而伸长,原本的青白色也变成了鲜艳似血的红色。 唯一不变的,还是她完美到不像人族的精致面容,甚至已经脱离了普通生灵的范畴,美的多出了一丝神性的感觉。 白无常脸如冰霜,只觉得四周的压力越来越大。 他继续向后退了几步,马上就要踩到黑色领地的边界了。 但这时候,红裙少女慢慢的抬起了脸,澄澈干净的瞳孔里,出现了白无常的倒影。 “呼~” 一阵风吹拂而过,白无常落下了脚步,却没能离开这个黑暗的领地。 阴沉死寂的色调,向着四周扩张了,从方圆几十里扩大了两倍有余。 白无常已经不可能悄无声息的离开这里了。 他也会成为红衣少女成长的补品,被掰断骨头,吸食骨髓。 到底是什么东西? 白无常漠然抬首,抬起了手里的哭丧棒,以棒为剑指向了红裙少女。 她歪了歪头,眼里流露出的是淡漠和一丝很淡的困惑。 因为,白无常指得方向并不是自己,也因为有一个很壮实的影子,从她身后站了起来。 “我头呢?” 声音沉闷厚重,带着一丝恐怖的震怒和让人畏惧的森然。 “我头呢?” 声音和气息越来越恐怖,红裙少女回过头,表情淡漠也有些奇怪。 那是吴天的尸体,没有头。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失去了头颅的吴天,它的气息反而更加恐怖浩瀚。 无头尸体仿佛一个沉睡了无数年终于苏醒的巨兽一样,狰狞暴虐,凶残恐怖。 隐隐约约,这具无头尸体的气息有了一种突破圣人王境的征兆。 “又出事了。” 白无常低声自语。 无头尸体抬起手,狠狠的砸向了红裙少女。 少女身形闪烁,红色变成虚无,避开了这沉重的一拳。 “轰~” 拳落在了地面上,结果是山崩地裂,大地翻身。 黑色的领域在这一刻破碎,红裙少女的身体也僵硬了一瞬间。 但就是这一瞬间,巨大的拳影已经扑面而来,狠狠的砸在了她瘦弱的身体上。 红色倒飞成了一片模糊,鲜红色的血液从朱红色的嘴角渗出。 一击之下,便已经遭受了重创。 无头尸体的气息愈发狂暴,它双手肆意挥舞,大有把整座摇光圣地都毁灭颠覆的趋势。 不过下一刻,红裙少女擦去了嘴角的鲜血,眼波突然闪烁了一下。 她张开了嘴,吐出了一个闭着眼的头颅。 头颅精准的落在了无头尸体的脖颈上,尸体定格,随后突兀的安静了下来。 寂静无声,白无常表情稍缓。 吴天慢慢的睁开了眼睛,没有疑惑和惊讶,只有平静和了然。 “她是什么?” 白无常远远的问了一句。 吴天摸了摸下巴,回答道:“灾厄,一只没长大的女仙。” 女仙? 白无常不是很清楚,更在意另一个问题:“能杀了她,或者抓住她吗?” 吴天眯起了眼睛,沉默许久,摇了摇头:“不可能,没有人能抓住女仙,她是一只不可被束缚的灾厄。” 白无常没再说什么。 但吴天却突然身体微顿,看着那只女仙,手掌抚摸了一下自己腰间某个鼓起的蛇皮袋。 他的确抓不住,人也不可能抓住女仙。 但吴天现在手里恰好有一件朋友寄放在自己这里的……帝兵。 或许可以用它试一试。 大汉捏住了蛇皮袋子,也捏住了袋子里的一个葫芦口。 红裙少女似乎察觉到了某种危险,绝美的脸颊上泛起了一丝戒备。 但下一刻, 摇光圣地的一座山上,传来了某个青年的声音。 “我师兄让我来取一件东西,他可没让你这么用。” 吴天转过了头,看到了山上突然到来的年轻人和身边的老判官。 红裙少女也转过了头,看到了山上的那个人。 而后, 她罕见的怔了一下,瞳孔深处掠过了一丝模糊的茫然。 顾白水眼帘微动,对她问了一句话。 “我们见过?” 第501章 我认识你 轩辕族人中混着一只灾厄。 这只灾厄叫「女仙」,是一只“不可被束缚”,趋于“完美”的灾厄。 顾白水只是看了红裙少女几眼,就辨认出了她的身份。 一方面是因为他曾经梦到过一本老书,《灾厄录》。 《灾厄录》上记载了「女仙」灾厄的详细信息,从生活习性、外貌特征到性格脾气,大都描述了一遍。 女仙,是真实存在灾厄的一种,成年后的境界在准帝之上。 她是目前所知的灾厄中,也是大陆历史上所有的生灵里,最趋于完美的生物。 当然,这种完美是多方面广义的“完美”。 外貌、天赋、术法和品性等等各个领域。 女仙追求完美,对完美的事物有超出想象近乎灵魂本能的执着。 她的一生都在想办法成为完美的生灵,而且对于完美的东西也有着发自内心的喜爱。 不过这种追求也是分阶段和时期的。 比如幼年期的女仙,追求完美的样貌,这是相对而言最容易达到的追求; 成长到一定阶段之后,她会开始蜕变进化自己的天赋,追求天赋和血脉的完美。; 成熟期之后的女仙,追求修行境界和术法的完美; 突破大帝境界之后,她才会开始追求本性的完美。 曾几何时,顾白水觉得女仙是《灾厄录》里最虚幻,最不真实的一种灾厄。 他甚至怀疑过,女仙的存在完全是胡乱编造出来的东西。 世界上怎么会有一种热衷于完美的生灵呢? 完美这个词本身就是一个模糊的概念,从不同的角度来看,它的标准也有很大的区别。 就修行天赋这一方面来说,历史长河出现古最完美的生灵,应该是“不死仙”,那是某一世的师傅。 女仙再如何蜕变,难道还能在天赋上超越师傅? 甚至细想之下,即使是最简单的“完美外貌”也很难达到。 因为不同生物对于美的定义是截然不同的。 女仙以人族的形象出现在他们面前,可以说是一个长相极致完美的“女人”。 但在其他生灵的眼里呢? 一只摇光圣地里的蚂蚁,也会觉得女仙拥有完美的外貌吗? 顾白水觉得这是没办法解释的矛盾。 女仙似乎是一个追求完美,自我矛盾的存在。 但她……的确存在。 这也是顾白水第二次见到女仙了。 第一次是在轮回的梦里,在山崖溶洞内圈养着九种灾厄,其中就有一个是女仙。 “我们应该是第二次见?” 顾白水眉头微抬,然后又摇了摇头:“是我第二次见女仙,你应该是第一次见我。” 这只女仙从未见过顾白水。 她甚至未必是黄粱世界里被长生大帝圈养的那只女仙。 她太年幼了。 如果是黄粱世界里的那只女仙活到现在,早就渡过了成熟期,拥有准帝境界之上的修为。 所以眼前的红裙少女大概率不是那只女仙。 “就算是,你也不应该认识我。” 顾白水喃喃自语着:“毕竟是我在我的梦里梦到了你们,而不是你们在梦里梦到了我。” 顾白水在黄粱世界的历史里,梦到了九种灾厄的存在。 但现实世界中,这九种灾厄并没有理由做相同的梦,所以它们不应该认识顾白水的。 不管从哪方面想, 摇光圣地里的这只女仙,都没有理由认识自己。 顾白水确定了这个想法,默默的抬起了头。 紧接着……吴天、白无常、顾白水、甚至是那个在思索着发生了什么的老判官……都听到了一个轻灵缥缈的女声。 红裙少女仰起脸,定定地看着顾白水。 朱唇轻启,她说出了几个字,轻轻柔柔,也像是山涧溪水空灵清晰。 她说:“我认识你。” 不是疑问,是一种肯定的语气。 顾白水怔了一下,其余的几个鬼差也不明所以的抬了抬眼。 她认识顾白水。 她认识我? 为什么? 怎么会这样? 顾白水默不作声的待在原地,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想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想不明白,那就问吧。 “你认识我?” 这个问题有点白痴,但顾白水还是很有耐心的确定了一次。 红裙女仙点了下头,莫名乖巧。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又问:“那你知道我的名字?” 这一次女仙却摇了摇头。 不知道名字怎么能算是认识呢? 顾白水觉得自己找到了破绽,女仙在撒谎。 然后红裙少女很自然无辜的说出了一句话,解决了这个问题。 “你告诉我,我记着。” 她在看着他,也只看着他,询问他的名字。 一阵风刮过,顾白水陷入了沉默之中。 几个鬼差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但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多余了。 顾白水无言以对。 这女仙的脑子……好像有些奇怪,她坚定的认为自己认识顾白水,但又不知道他的名字。 有古怪,那就有问题了。 顾白水眼帘微动,真诚的看着红裙少女:“我叫苏新年。” 少女眉眼弯弯,整个破败的摇光圣地,都在她的笑容里明亮了几分。 白无常眼帘低垂,吴天挠了挠头。 “你撒谎。” 女声清冷,不过倒是没什么不悦的情绪。 顾白水这才想起来,女仙很容易分辨谎言,而且极其厌恶对自己撒谎的生灵。 不过这只女仙的脾气似乎还不错,没有表现出明显的讨厌情绪。 说不了谎,那就说实话吧。 如今的顾白水倒是随性的很,他耸了耸肩,如实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叫顾白水,你有名字吗?” 女仙眼波流转,记下了名字,但也摇了摇头:“没有。” “那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都行。” 一人一灾厄的谈话偏离去了一个奇怪的方向,没有试探和凶险,反而有些唠家常的坦然。 “差不多行了啊。” 吴天听不下去了,横插了进来。 “顾小子,你来摇光圣地做什么?” 顾白水转过头,走了下山,说:“我家二师兄有件帝兵在前辈手里,让我来取一下。” “哦,行。” 吴天也不拖沓,干净利落的解开了腰间的蛇皮袋,然后丢给了来到山下的顾白水。 顾白水接过了蛇皮袋子,往里面瞅了几眼。 是这个东西。 “还有事吗?” 吴天眯起了眼睛,又问了一句。 顾白水看了他一眼,对地府这些人说:“没事。” “那就走吧,找你家大人去,别在这儿碍眼了。” 吴天表情平静,目光落在了红裙少女的身上。 他话里的意思很明显: 别管闲事。 顾白水侧了侧头,无动于衷。 第502章 我也有 “她是我的。” “什么是你的?” “这只女仙灾厄是我们地府的。” “哦,那她同意吗?” 吴天叹了口气:“顾小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 顾白水很有道理的说道:“你说她是你的,这只是你单方面的说辞,她如果也同意了,我就没意见。” 女仙怎么可能认可自己是一个人的呢? 况且吴天长得这么五大三粗不修边幅,更不可能得到女仙的善意,只能得到纯粹的嫌弃。 “你要和我们地府争?” 吴天不愿意放弃这么一只完整珍贵的灾厄,他的语气也不自觉的重了下来。 “我不争,” 顾白水摇了摇头,很认真的说道:“但我师傅嘱咐过我们,出门在外要多管闲事,长生弟子要以维系天下祥和为己任,不能漠视欺凌置身事外。” “灾厄也好,地府也罢,万物生灵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凡事要讲个公平和道理。” 顾白水说的义正言辞,煞有其事。 这可是长生大帝的金言,谁敢当耳旁风? 但其实,不管是长生一脉的哪个师兄妹在这里,都能听出来这些话完全是在扯犊子。 师傅那么懒的糟老头子,怎么可能有闲心说这么一大堆冠冕堂皇的废话? 大师兄和小师妹出门,最多能听见一句敷衍的:“下山了?去吧。” 而二师兄下山……他下不下山也没什么人关心。 “呵。” 吴天嗤笑了一声,也没把顾白水的话放在心上:“你要如何?” “我觉得吧,咱们尊重女仙的选择,她愿意跟谁走就跟谁走,不愿意咱们也不强求。” 顾白水提出了这样一个建议。 吴天反唇相讥:“怎么?你以为她能跟你走?她可是一只带着神性的纯种灾厄,对人族没有任何好感。” 顾白水想了想,轻轻的笑了一下:“说不定呢?” 吴天咧开了嘴角,表情有些无语的嘲讽。 这世上真正了解灾厄的人并不多,他自认为是其中之一。 女仙生性淡漠疏离,从不亲近任何生命,灾厄都如此,更别提平凡的人族了。 吴天想笑,但没笑出来。 因为下一刻,一抹红色突兀的出现在了顾白水的身后。 相距不远,咫尺之隔。 红裙少女一声不吭,像一个乖巧老实的妹妹,默默的站在了顾白水的身旁。 ? 吴天短暂的愣了一下。 他的确没想到会发生这种奇怪的事。 女仙选择了长生弟子?为什么? 她难道是察觉到了形势不妙,如果不选择那边,就会死在自己手里? 所以女仙才想着虚与委蛇,让长生弟子带她离开摇光? 等到利用完苏新年的师弟后,再从背后把这鬼迷心窍的小子当补品吞进肚子里? 吴天想了想,觉得这种情况最有可能。 顾白水也向着身侧看了一眼,女仙的瞳孔澄澈干净,像一块晶莹剔透的宝石,没有任何的杂念和污浊。 她跟他走。 至于这是为什么,顾白水心里逐渐有了一个想法。 看来,很多年前的直觉是没有错的……自己长的的确比二师兄好看的多。 “前辈,那我带走了?” 吴天摇头:“为你着想,你还是把她留在这里。” 顾白水认真的问了一句:“如果不呢?” 吴天撸起了袖子,粗壮的手臂上肌肉虬结。 “那我只能以大欺小,替你二师兄教教你了。” “替我……二师兄……教教我?”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陷入了奇怪的沉默之中。 许久许久,他身体微顿,慢慢的抬起了头。 “哦,对了,吴天道友。” 顾白水换了个称呼,因为他想起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一阵潮湿的风吹进了摇光圣地,带着似有若无的雷电声。 顾白水的衣袖随风轻拂,青色的长袍逐渐褪去,变成了崭新的……白色。 瞳孔泛白,顾白水灿烂微妙的笑了笑,露出了一口干净的白牙。 “我前些日子,成了圣人王。” 摇光圣地安静了下来。 万物无言,只有风声。 不是天魂,悄然来到摇光圣地的青年,是顾白水本身。 地府的鬼差们在沉默中震惊,因为他们在洛阳城里见过仙台境的顾白水,所以都很清楚的知道,这个稚嫩的长生弟子从仙台走到圣人王,只过了多么短的时间。 须臾而过,恍如昨日。 在这些活了几千年的地府鬼差眼中,快的更像是一眨眼,快的夸张也快的不讲道理。 “你,你成圣人王了?” 吴天瞠目结舌,口齿都不太清晰。 “嗯,挺难得的。” 顾白水一副历经沧桑,返璞归真的样子。 仿佛他勤勤恳恳的修行了大半辈子,才千辛万苦的踏上了圣人王境。 事实上他的确在轮回梦里磨耗了很多年很多年,但一觉醒来,好像也没多久。 在吴天和那些鬼差的眼里,就更让人无话可说了。 “这上哪说理去?” 吴天拧了拧眉毛,思考片刻,又两眼一眯,看向顾白水。 “你小子的意思,是成圣人王了就能和老子叫板,还能威胁我了?” “没这个意思……但也差不多吧。” 顾白水笑了笑:“我是想说,我家二师兄从来都没教过我什么,道友你也别想太多了。” “而且看现在的情况,你们地府的鬼差现在大都身负重伤,贸然起冲突也没必要……” 吴天听这话眉头一横:“怎么?你还怕趁人之危,占我们便宜不成?” “倒也不是。” 顾白水眼帘微动:“受不受伤其实也不打紧。” “……你们打不过我的。” 你们,打不过,我。 这几个字落在了摇光圣地里,也落在了吴天和鬼差们的耳中。 你们,可以是一个人,也可以是地府的所有人。 我,只有一个人。 吴天听出了顾白水的意思,他沉默许久,无声的叹了口气。 这些长生弟子们的口气,还真是如出一辙的轻狂,让人心烦得很啊。 顾白水没想太多,他是实话实说。 经历了渡劫突破之后,他才知道两个境界之间的差距比想象的要大“一点”。 一觉醒来,判若两人。 吴天对顾白水说:“你小子现在和我刚见你二师兄的时候一样,挺讨人厌了。” 顾白水便问:“那时候,打得过我二师兄吗?” 吴天一听这话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憋屈异常。 “你家二师兄出门带帝兵,不然他能讨得了好?” 这件事一直是吴天心里的一个结,灾厄死亡国度的那些骨头,可是真真的宝贝啊。 全都被苏新年那个烂人给抢走了。 “哦?” 顾白水抿了抿嘴角,面对着吴天,晃了晃手里的蛇皮袋子:“是这件帝兵吗?” 吴天看了眼,不说话。 顾白水也不欺负人,他把二师兄的帝兵绑在了腰后,然后在袖子里掏了掏……翻出来一块金白色的砚台。 滚滚雷声响彻摇光,乌云密布,大雨降至。 “我也有一件,那咋办?” 第503章 瑶池生变 顾白水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正躺在帝柳雷池的池底。 周围是一望无际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池底游荡的雷霆是内敛的黑色,光线也被黑色的雷弧吞噬殆尽,散发着毁灭的气息。 一道恐怖的雷弧在手臂上炸开,没有皮开肉绽,只是裂开了一小道伤口,然后就迅速的愈合了。 顾白水的身体在这种环境里躺了不知道多久。 轮回梦结束后,他的意识才回到了这具熟悉又陌生的躯体中。 雷霆锤炼,帝柳照拂,长生厄体被帝柳雷池一点点的打磨,变成了一个干净圆润的完美容器。 顾白水突破圣人境界,在帝柳雷池里成为了圣人王。 他从池水中坐起,看到了雷海岸边的帝柳,也看到了万物辽阔的天地。 胸腔里的心脏开始强有力的跳动,声音如重鼓,血液流如江河。 顾白水站在云端沉默良久,细细体会。 他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安静了很多,也简单了很多。 有很多以前能察觉到但看不透的自然法则和规律,在这一刻变得清晰透彻,也变得简单明了。 难怪禁区里的书上说, 圣人境是一个拨开迷雾,认知、探索和接受的境界,而圣人王是一个化繁为简,返璞归真的境界。 顾白水从雷池里出来之后,觉得眼前有一层迷雾悄然散开,看到了一个无比清晰的世界。 再然后,他就听到了远在东洲,天魂的声音。 “二师兄夺舍知天水,仙雾龙境被淹没……有一件帝兵在地府吴天的手里,他现在应该在摇光圣地。” 顾白水简单的了解了一下事情的经过,也记住了那关键的几个信息。 “有一件帝兵,在摇光圣地,吴天的手里。” 天高辽阔,云层上的顾白水眼帘微动,不太好意思的笑了笑。 “二师兄这也太客气了,知道师弟渡劫成功,还特意准备了一件帝兵。” “这怎么好意思。” 同一时间,远在东洲大陆的白城天宫门口。 苏新年絮絮叨叨着一些闲话,身后突然传来了“扑通~”一声。 他回头,定睛一看,城门口的青年软趴趴的倒在了地上,灵魂沉寂,气息断绝。 小师弟死了? 苏新年愣了愣,然后又摇了摇头。 凡事都要往坏处想,或许小师弟没死,他渡劫成功了呢? 常言道,好人未必有好报,坏人祸害千年啊。 天魂离去,苏新年一个人站在东洲海岸,看着蔚蓝色的海水,安静了许久。 突然间,他身体顿了一下,脸上多出了一丝迟疑。 小师弟渡劫成圣人王,不会真想干什么坏事吧? 自己刚刚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谁也没想小师弟天魂在这里嘎嘣一下就死了。 天魂知道的事情,师弟本体也应该知道,那小子一肚子坏水,再想干什么坏事……就有些过分了。 “啧,话说多了。” …… 二师兄不信任小师弟的人品。 顾白水也没让师兄失望。 他收好了云海上的帝柳雷池,中洲某地结束了长达几年的漫长雨季。 古堡里还有一个探出头的女徒弟,满脸疑惑。 顾白水嘱咐了一句“好好修行,师傅要出一趟远门”,然后就离开了森林古堡。 一路东行,顾白水在短短的两个昼夜的时间横穿了中洲大陆,来到了摇光圣地的山门外。 他没敲门,找了一条不知道谁挖开的小路,潜入了摇光圣地。 再然后,就是发生在摇光圣地里的故事了。 “一个毛头小子,拿着一件帝兵,就想从我们地府的手里抢走灾厄?” 吴天的方脸上弥漫着不善和煞气,他朝顾白水走了一步,耳边却响起了老判官的咳嗽声。 吴天身体一顿,转头看向了摇光山顶。 他看到了老判官的眼神,也感觉到了摇光天池里那几个鬼差重伤的虚弱气息。 地府现在经不起折腾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吴天脸皮抽了抽,憋了一会儿,最后不忿憋屈的说了一句。 “抢的好,给你吧。” 识时务者为俊杰,抢劫这件事,被多抢两次也就习惯了。 没打起来,这倒是意料之外的事。 看来地府这些鬼差还是挺讲道理的,打不过就放弃,也不纠缠。 顾白水礼貌的笑了笑,收起了手里的帝柳雷池。 他也该走了,再拖一会儿,又该有意外发生了。 不过临行之前,顾白水还是有件事想问问地府的这些鬼差。 他在赶来摇光圣地的路上,听到了一些传言,关于地府也关于……瑶池。 顾白水问吴天:“我听说,你们在瑶池干了一件大事?” “大事?那动静确实挺大的,不然我这几个兄弟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吴天没有否认,这已经是东洲人尽皆知的事情了。 在这件事发生之前,瑶池圣地还是所有圣地里最安全的世外之地。 因为瑶池圣地和其他圣地不同,瑶池里有一件半沉眠状态的极道帝兵,也有一颗完整的不死药,蟠桃神树。 瑶池弟子与世无争,常年避世独自修行,所以在世俗和修行界也没有什么仇家。 瑶池上一代的老圣主,更是一位准帝境界的大修士,与人为善广结良缘。 老圣主坐镇瑶池的时候,诸事太平,瑶池附件足有上千年没发生任何祸事。 于是乎,这老圣主就被长生大帝赶出去了,赶到了星空之外,放逐到了「浑噩星域」。 和这位老圣主同行的冤大头,还有太初圣地的太初尊老,也是一位老准帝。 太初尊老被放逐到了「腐烂高原」,比浑噩星域还更遥远。 顾白水抬眼问道:“瑶池老圣主回来了?” “嗯,”吴天说:“被放逐出去的圣人王和准帝早踏上了归途,浑噩星域距离最近,所以回来的也最早。” 顾白水眼帘微动,又问了一句话:“所以,你们乱刀砍死了瑶池老圣主,把他的头颅剁下来,挂在了蟠桃神树上。” 寂静无声,吴天慢慢抬头,笑容莫名奇怪。 “怎么会呢?我们地府可没这么大的本事,能算计害死一位老准帝,还在人家的地盘。” 顾白水皱了皱眉头:“那是谁干的?” “瑶池帝兵压住了那老家伙的神魂皮骨,瑶池诛神阵法困锁住了他的灵力和本相。” “我们只是在一旁掠阵的帮凶,也差点交代在了瑶池圣地里。” 吴天顿了一下,然后声调平静的说道:“真正砍死老圣主的人,不是我们地府。” “是当代的瑶池圣女,伊云舒。” 第504章 星空,长生 “谁杀了谁?” 顾白水没太听清:“你再说一遍?” 吴天复述了一遍:“瑶池圣女伊云舒杀了瑶池老圣主,她砍断了那老东西的头,挂在了蟠桃树的枝头上。” “为什么?”顾白水不理解:“上一任的瑶池老圣主,不是伊云舒圣女的师祖吗?” “是,”吴天反问:“欺师灭祖,很难理解?” 顾白水眉头微抬,说道:“总得有个理由。” “理由吗?” 吴天想了想,说:“你知道上一任的瑶池老圣主是一个男性吗?” “男性?”顾白水摇了摇头。 瑶池圣地自古以来的圣主都是女性,因为瑶池本就是一个以女为尊的圣地,每一代的圣女未必会成为圣主,但每一代的圣主都是由圣女来的,只能是女性才对。 “那你知不知道,瑶池老圣主是一个穿越者?” 顾白水也不知道,但不意外。 吴天眯起眼睛,慢悠悠的说道:“一个男性穿越者,在遍地女修的圣地里成为了地位最高的圣主……你觉得这个过程里会发生什么?你觉得瑶池在他的统治下,又会变成是什么样的地方?” 顾白水微微沉默,心里有了一个猜测。 吴天轻蔑的笑了一声:“万恶淫为首,瑶池老圣主可是万年难遇的大淫魔啊。” “他把瑶池当成了自己采阴补阳的后宫,把瑶池弟子当成了助长修行满足淫欲的炉鼎,而且这老家伙生性怯懦贪婪,把瑶池视为自己的禁裔,不容外界修士指染。” “瑶池在那些年里有进无出,也都是这位老圣主立下的规矩。” “那是瑶池历史上最黑暗耻辱的一段日子啊。”吴天仰头叹了口气:“不过幸好,老东西被赶了出去,才有了后来的正统即位。” 顾白水若有所思:“这么说,长生大帝还做了一件好事?” 吴天没接话,但也勉强的点了点头:“算是。” 师傅是故意的吗? 故意把那祸乱瑶池的淫魔赶到了星空之外? 顾白水觉得应该不会,师傅不是善人,也没那个心。 祂做这件事大概率只是因为想做,只因为觉得瑶池老圣主有些猥琐碍眼,就挥挥手赶走了。 “所以,在长生大帝死后,那老淫魔就马不停蹄的从浑噩星域赶了回来。” “瑶池圣女也等着他回来,想亲手杀了这个老东西。” “伊云舒这些年做了很多努力,包括邀请禁区里的大先生入瑶池做客,我们地府也受了瑶池不少恩惠,理应尽一份力。” 顾白水明白了,明白了为什么大师兄和伊云舒走得这么近。 大师兄承了瑶池的情,如果没有意外发生的话,他这些年都应该坐在瑶池圣地里,等着老圣主迈进家门,然后拧掉他的头。 但很可惜,意外发生了。 大师兄被困在地下的黄粱,所以伊云舒只能铤而走险与地府等人合作,靠着瑶池帝兵杀了那老淫魔。 “所以你们是胜者?” “你们杀了瑶池老圣主,计划应该成功了才对,为什么反而被瑶池赶了出来?还被整个中州通缉?” 吴天脸色微凝,表情有些难看。 他说:“我们只杀了那老家伙,从浑噩星域回来的不只有他一个人。” “还有谁?” “一个圣人王,很年轻的圣人王,叫夏云杉。” “谁?” 顾白水愣了愣,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夏云杉?姓夏……还很年轻?” 吴天眼皮动了动,瞅了顾白水一眼:“当然,没你这么年轻。” “我知道。” 顾白水又问:“这个姓夏的做了什么?让你们这么狼狈?” “他和瑶池老圣主一起回来,一起被困在了瑶池诛神阵里,老东西死在了里面,他逃了出去。” 准帝死在了瑶池,圣人王逃了出去? 顾白水疑惑:“你们没有追杀他?” “追不着,杀不死,他很能打,也很滑溜。” 吴天有些无奈:“他用假死骗过了我们所有人,然后趁着瑶池法阵松懈的一瞬间,逃了出去。” “瑶池圣地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被他广而告之,瑶池圣地被其他圣地的修士团团围住了,我们地府拼死逃了出来,被追杀到现在。” 顾白水略微沉吟,整理了一下前因后果,得出了一个问题:“现在其他圣地都这么闲吗?” “瑶池圣地的事情和他们有什么关系?欺师灭祖也是别人家的事,都这么爱管闲事吗?” 顾白水不这么觉得。 无利不起早,这个道理在任何情况下都是一样的。 瑶池圣地里一定有什么东西,才能吸引这么多“见义勇为”的修士到来。 事实也果不其然, 吴天说道:“姓夏的说,瑶池老圣主身上带回来了一样东西,从星空外……能让人长生。” “长生?” 听到这两个字,顾白水的眼皮不自觉的跳动了一下。 能让人长生的东西? 这倒的确是有足够的吸引力。 “但为什么他说的话别人就会信?每一个圣地都相信真有这么一件东西,都大张旗鼓的来到了瑶池?” 吴天闻言也皱了皱眉头,他没说话,是老判官给出了答案。 “因为其他圣地也有从星空外回来的人,他们……没有否认这个说法。” 没有否认,那就说明瑶池老圣主或许真的有一件东西,能让人长生。 那件东西现在就在瑶池。 “是什么?你们见过吗?” 老判官抬眼,看着吴天。 吴天沉默,没有说话。 看样子他们是见过了,但出于某种原因,都不愿意说出来。 顾白水眼帘低垂,想了一会儿……语出惊人。 “是一只……灾厄吗?” 摇光圣地彻底的安静了下来,在没有一点声音。 吴天表情惊然,老判官目光奇怪,他们的视线都落在了顾白水的身上。 他为什么会知道? “我随便猜猜的。” 顾白水平淡的笑了笑,然后就打算走了。 “哦,对了,你们在摇光圣地歇着吧……那个姓夏的,我去找他。” 吴天好言相劝:“他这时候应该在瑶池外,那里有很多圣地修士。” 顾白水问:“有准帝?” 吴天愣了愣:“应该没有。” “有帝兵吗?” “也没有。” “嗯,那他会死。” 顾白水轻飘飘的来了,也要轻飘飘的走了。 他手里夹着一个葫芦袋子,脚步轻快的走向了摇光山门。 但下一刻……摇光圣地突然剧烈的震动了起来。 一个被堵死的通道轰然打通,汪洋大海的声音席卷了整座圣地。 在连绵不绝的海浪声中,传来了某个二师兄喘息恼火的声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咬牙切齿。 “师弟,你丫的可是真不厚道啊……把老子的帝兵留下!” 声音滚滚而来,犹如雷声般响彻天地。 顾白水的身体就停在了原地。 艹,走晚了。 第505章 有人杀猪 二师兄的声音夹杂着东洲的海浪,回荡在摇光圣地里。 顾白水背对着摇光圣地里的众人,略微停顿,然后无奈的叹了口气。 蛇皮袋子握在手掌中,他能清晰的触碰到藏在蛇皮袋子下那口葫芦的形状。 这口葫芦就是二师兄从师傅那里得来的极道帝兵。 用苏新年的话说,是一件很听话很好用的极道帝兵。 “顺是顺不走了,二师兄指望着用这葫芦从摇光取水,把仙雾龙境的天水引到中洲,做师弟的……也不能总坏事啊。” 顾白水转身抬手,把手里的蛇皮袋子丢向了摇光圣地最深处。 一座古老的传送法阵绽放出了耀眼的光泽和恢弘的气息。 “喀嚓~轰!” 随着一阵轰然爆裂的声音响起,空间破碎,黑洞塌陷,一条漆黑的通道出现在了摇光圣地的天空上。 头顶的天穹碎开了一个黑色的窟窿。 窟窿后面,是一条通往中洲漫长漆黑的通道。 这是苏新年在摇光圣地里努力了很久,花费很长时间才打通的远古传送法阵。 整座东洲也只有摇光圣地里的这么一座。 苏新年翻查历史古籍,了解到摇光圣地最古老的根基不在中洲而是在遥远的东方。 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整座老摇光圣地飘洋过海,在中洲的大陆上创建了一座新的摇光圣地。 苏新年的计划就是从这座传送法阵开始的。 他打算把整个摇光圣地当成一个闭合的碗,借助传送法阵,把仙雾龙境里的天水引渡到中洲来圈养起来。 葫芦帝兵,也是其中最关键的一环。 苏新年不能把这件帝兵带在身上,因为知天水一定会有防范,在杀了苏新年之后取走他身上的帝兵。 而苏新年想要装死,也得留一件帝兵给知天水,打消他心里的顾忌。 现如今计划已经大获成功了,只剩下最后“引水”的一步,苏新年当然不希望再出任何差错。 所以他在白城天宫门口的“小师弟”死后,就迅速预想到了中洲摇光里可能发生的坏事,苏新年就找到了东洲大陆上的一座秘境,然后逆转通道,看见了摇光圣地里正在发生的事情。 一条通道有两头,苏新年站在一头,顾白水在另一头。 苏新年还在东洲的秘境里,远远的望着中洲。 小师弟转过身,对苏新年招了招手,那条蛇皮袋子也随之落到了摇光圣地的通道口。 缠绕在蛇皮袋子口的绳索自动解开,一个晶莹剔透的玉葫芦从袋子里掉了出来。 苏新年微挑眉头,倒也没再说什么,他也抬起手,从东洲的某处抓来了一件黝黑的东西,塞进了传送通道里。 一口乌漆嘛黑的锅,叮叮当当的掉在了顾白水的身前。 顾白水弯腰,把这口黑锅捡了起来。 这口黑锅是花果山水帘洞里的那位送给他的物件,二师兄投桃报李,把这锅也丢给了顾白水。 师兄弟二人之间,多了几分无言的默契。 “师兄,回见。” 顾白水的告别很简单随意,他慢吞吞的向后退了一步,就走出了摇光圣地的山门。 苏新年默默抬首,他虽然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但却冥冥之中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小师弟的身上,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黑发如瀑,裙摆摇晃,一个少女灾厄转过头,看着顾白水走出了摇光。 她没多想,眨眨眼睛,也迈开脚跟了过去。 而在下一刻, 空间通道口的玉葫芦迎风而涨,绽放出了瑰丽刺眼的翠绿。 摇光圣地里的所有一切都被人染成了绿色,鬼差、尸体以及空间通道。 摇光被染成了绿色的世界,阵法晃动不停,空间壁垒凝结出一层又一层的绿色晶体。 顾白水站在摇光圣地的山门外,慢慢的抬起了头。 一口巨大无比的绿色瓷碗,倒扣在了自己的面前,扣在了郁郁葱葱的山脉里。 摇光与世隔绝了。 顾白水能听到碗内汹涌而来的浪潮声,水流潺潺,汇聚在这个绿色的世界里。 “走吧。” 顾白水拂了拂衣袖,也不想再耽搁了。 他还有一些事情要去做。 红裙女仙站在他身边,朱唇轻启,问:“去哪儿?” “有三个地方。” 顾白水想了想,说道:“如果你想和我一起去看看,那就一起上路,但不一定安全。” 她想了想,点了点头。 “走。” …… 顾白水有三个地方想去,这三个地方也都在中洲。 最近的一个地方,叫源塔,在中洲偏南的地域。 源塔不算是一个很大的组织和宗派,从它建立至今,源塔里的人就从来都没有超过一只手的数量。 最少的时候,塔里只有一位源塔老天师和一位等着继承源塔的下一任弟子。 源塔的传承规矩就是这样,只有一位老天师死了,才能有下一位天师继位。 据传闻, 源塔曾有一代的老天师很能活,功参造化擅长修身养命,足足熬死了三代等着即位的弟子。 最后还是第四代弟子等不下去了,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捅死了老不死的师傅,才继承了天师之位。 这种美谈是有些骇人听闻,不过顾白水也能理解。 他想先去源塔看看的原因也很简单,庙堂的持刀客透露给了顾白水一个信息: “源塔老天师可能就是庙堂里最神秘的庙堂主,这位庙堂主和知天水之间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 “又或许,天师就是知天水藏起来的最后一世,为了保命用的最后一个手段。” 顾白水想去看看老天师到底是谁。 他的脑子里有三个想法,一个普普通通、一个平平无奇,还有一个惊世骇俗。 “去看看吧,万一有惊喜呢?” 顾白水抱着这种态度,推开了中洲源塔的大门。 中洲源塔在一座很高很高的悬崖顶上,太阳触手可及,向下才是白色的云海。 这座十三层的黑塔矗立在中州的最高点,居高临下的俯瞰人间。 “铃~铃~” 风铃声响起,顾白水推开了沉重的大门,走进了黑塔内。 红裙女仙跟在他身后,脚掌踩在微凉的石板上,没有发出声响。 “噗嗤~噗嗤~” 手起刀落,开膛破肚,鲜红色的血水流淌在源塔一层的地板上。 顾白水侧了侧头,看了眼正在低头忙碌不停的麻衣屠户。 他应该是源塔的弟子,当世唯一的一个。 不过这时候,他在杀猪。 第506章 许三司 “要过年了?” 这是顾白水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 猪血流淌在石板缝里,肮脏而且粘稠,不过那屠户很认真,连源塔里有外人到来都没察觉到。 “嗯。” 顾白水咳嗽了一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屠户的动作停了下来,转头看向了门口两个人。 “你们是?” 云海折射的阳光照进了黑暗的源塔里。 顾白水抬了抬眼,看清了屠户的长相。 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道士,手握杀猪刀,长相平平无奇没有特点。 “路过的,想见一见老天师。” 顾白水回答的很含糊,没给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麻衣道士似乎也没想太多,用袖子擦了擦刀上的血迹,说:“我师父不在源塔,你们下次再来吧。” “你是老天师的弟子?” 顾白水好像问了一句废话,道士也没什么反应。 能在源塔里杀猪的人,又不是老天师,那还能是谁呢? 顾白水又问:“你还有什么同门师兄弟吗?” 道士想了想,摇了摇头:“就我一个。” “噗咚~噗咚~” 他的话音刚落,就有一具血淋淋的尸体从源塔角落的楼梯口滚了下来。 顾白水转头看了过去,是一个穿着白袍子的年轻人,二十余岁眉眼晴朗……死不瞑目。 源塔里沉默了下来,气氛有些尴尬的古怪。 顾白水拧了拧眉毛,问道士:“这人是?” “我师兄。”道士面不改色:“他是我的师兄。” 顾白水说:“你师兄,好像死了。” “是,我知道。” 道士很有道理的说道:“因为他死了,所以源塔里只剩下我一个弟子。” 圆上了,还挺合理的。 顾白水无语的看着鬼话连篇的这家伙,衣袖里的手指轻悄的动了动。 “噗通~噗通~” 如出一辙的声音,如出一辙的尸体。 第二具血淋淋的尸体从同一个楼梯口,咕噜噜的滚了下来。 穿着白袍子,三十多岁,也死不瞑目。 “……” 气氛进一步沉默。 道士的嘴角抽了抽,和顾白水无声的对视着。 “那这位是?” 道士略微沉吟,迟疑的说道:“这是我大师兄,也死了。” 他没说自己死了几个师兄,反正只要死光了,剩他一个也没什么不对。 “明白。” 顾白水点了点头,“大师兄和二师兄都死了,节哀。” 道士摆了摆手,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但……“噗通~噗通~”。 同样的声音,在源塔里第三次响起。 这一次,连道士自己都愣住了,瞳孔深处掠过一丝茫然。 怎么还有? 自己不是就杀了两个吗? 第三具尸体是从哪儿来的? 顾白水不说话,一脸平静的看着那神奇的楼梯口。 果不其然,第三具尸体滚了下来。 穿着白袍子,死不瞑目,是一个白胡子的耄耋老人。 不仅是顾白水和杀猪道士,就连站在门口的红裙女仙都歪了歪头,好奇的瞅了尸体几眼。 风吹过,源塔一片寂静。 顾白水转头,问:“道友,这怎么说?” 许三司沉默了一会儿,脸色僵硬的干笑了一声:“看来,这只能是我师傅了哈。” 顾白水一手扶额,长长的叹了口气。 “你刚刚在杀猪?” “嗯。” “那你觉得是你聪明,还是猪聪明?” 这是一个好问题。 许三司嘴唇蠕动:“我。” “那就好,你最好比死猪聪明,能听懂我的问题。” 顾白水抬眼说道:“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说谎一次,下一个滚下来的就是你了。” 许三司没有反抗的余地,他连话都没有资格多说,就被迫开始了一场审讯。 顾白水的第一个问题很简单:“叫什么?” 许三司犹豫了一下,他本来想撒谎,因为这么多年过去了,大陆上应该没多少人记得他的名字。 但不知道为什么,编好的名字还没有说出口,他的心里就突然一阵悸动。 刺骨阴寒的危机感从灵魂深处迸发而出,驱使他在说出口的一瞬间改了口。 “许三司。” 顾白水侧头看了红裙女仙一眼。 她点了点头。 这人说的是实话。 顾白水就接着问了:“你从哪儿来的?” “浑噩星域,从天外回来的。” 许三司老实巴交,选择把自己的底细全盘托出。 “为什么来源塔?” “我是个源天师,前些日子听说瑶池圣地里有能让人长生的东西,吸引了很多修士前去,其中也包括源塔的老天师。” “我就想着源塔应该空了出来,不会有其他人了,所以过来……碰碰运气。” 顾白水稍有意外的看了他一眼:“瑶池里有能让人长生的东西,你不去瑶池,反而来了源塔,为什么?” “我大致能猜到那东西是什么,”许三司自然的说道:“既然有这么多人过去了,我未必能把它抢到手,就算抢到手里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用那东西。” “所以与其向着浑水摸鱼去瑶池捡漏,不如来空着的源塔看看,能不能碰碰运气。” 这是许三司第二次说碰运气了。 顾白水问:“碰什么运气?” 许三司犹豫了一下,说:“找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一……一口锅,一口黑锅。” 许三司说:“我不知道它在不在源塔,它是一件很古老的源天器,早就失传了,所以想来碰碰运气。” 顾白水的身体顿了一下,他双眼平静,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异色。 仿佛根本不知道许三司嘴里的黑锅是什么东西。 而且同样的,站在顾白水身边的红裙女仙明明也看到了摇光圣地里,苏新年丢给顾白水的黑锅,看到了身边这人捡起了黑锅,藏在了一面镜子里。 但她就是不说话,也目不斜视,眼如晶石一般纯净无瑕,啥也不知道。 “黑锅。” 顾白水装模作样的想了一会儿,对许三司又问:“你找那什么黑锅有什么用?” “煮东西。” 许三司的回答也开始变得模棱两可,这件事好像涉及了他心里不愿意告诉别人的秘密。 顾白水看出来了,也记下来。 他现在不说没关系,过一会儿会说的。 顾白水转移了询问的方向,指了指楼梯口的三具尸体:“都是你杀的?” “不是,不全是。” 许三司说:“前两个年纪不大的是我杀的,他俩是源塔的弟子,我想从他们的嘴里问出黑锅的消息,没问出来就都死了。” “那老的呢?” “我不认识老的。” 许三司也是一头雾水:“我进来的时候源塔里只有两个小的,这具老尸体我都没见过。” 他没说谎。 但顾白水却陷入了沉思之中。 两个年轻的白袍子,是源塔的弟子。 那么第三局老白袍子,应该就是……老天师? 但如果死在这里的是老天师,那去了瑶池的“老天师”……又是谁? 顾白水在思考这个问题。 他余光瞥了眼脚下的猪血,隐约觉得有些奇怪。 许三司说的话有头有尾,能构成合理的前因后果,但他为什么要在源塔里杀猪呢? 这个举动有什么意义? 顾白水想着想着,发现地上的猪血逐渐凝聚在了一起,构成了一个七扭八歪的箭头。 指向的方向……是自己。 第507章 道友细说 许三司低下头,看着石板上血流成股,箭头指向了门口不知道身份来历和姓名的人。 “我的锅在你那儿?” 他刚刚杀的猪不是普通的猪,而是精心饲养了很多年的寻宝猪。 寻宝猪能帮助修士找到附近的天材地宝和珍贵法器,越年长越肥的寻宝猪,能探寻的范围就越广,感应也越灵敏。 百年寻宝猪就已经难得一见,千年寻宝猪更是一种只存在于《异兽书》里的奇兽。 因为寻宝猪一族的寿命很短,三百年就差不多是极限。 它们也没有修行的根骨和资质,只能用天材地宝磨成的猪饲料延长寿命,每多活一年都十分烧钱。 许三司为了找到源塔里的黑锅,把自己养了三百三十年的寻宝猪开膛破肚,用猪血化成寻宝阵。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法阵指向的方向却是源塔外来的一个人。 “好好说话。” 顾白水摇了摇头:“什么锅?怎么就是你的?” 许三司很坚定,他确信自己想找的黑锅就在门口这人的身上。 不过这时候,他也开始怀疑起了顾白水的身份。 毕竟如果真的只是一个路过源塔的外人,怎么可能恰好随身带着源天师一脉最古老的传承源器呢? 难道他也是源塔的弟子? 难道他也是一个源天师? 许三司越想越纠结,思绪也越复杂。 他担心顾白水来者不善,也担心顾白水是一个真正了解黑锅用途的源天师,那他就绝不可能把那口锅……那口藏着源天师最大秘密的锅,轻易的交给别人了。 “你是源天师?”许三司试探的问道。 “我不是。” 很稀奇,顾白水选择了说实话。 但许三司却心思一动,更加“确定”了顾白水源天师的身份。 黑锅在手,任何一个源天师都不会说自己是源天师,那么这人就一定是源天师了。 许三司眼里闪烁着智慧和思索的光芒,他陷入了自己的逻辑中,目不转睛的盯着顾白水,推测着顾白水的来历和身份。 “你是第三脉的源天师?” 顾白水眉头微挑,很是奇怪的看着眼前这个执着的道士。 “我说了,我不是源天师。” “你不用和我装神弄鬼,你一定是源天师。” 许三司根本不听劝:“一个能在这时候潜入源塔,身上带着黑锅气息的人,不是源天师还能是什么人?” “连自己的身份都不敢显露出来,这种藏头露尾的行事风格,还说你不是第三脉的源天师?” 顾白水有些无语:“我没有藏头露尾,你也没问过我的身份。” 许三司一愣,想了想,迟疑的问道:“那你是什么人?” “守墓人一脉,长生弟子,顾白水。” 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顾白水一句谎话都没说。 他愿意以诚待人,想尝试说实话,以心交心,让事情尽可能变得简单些。 “呵~” 但回应顾白水真诚的是许三司的不信任和让人失望的否定眼神。 许三司信誓旦旦:“用长生弟子的身份打掩护,这手段我可太熟悉了。” “你分明知道对于一二三脉源天师来说,长生大帝和长生弟子都是禁忌,不能探查也不能靠近,所以用长生弟子来恐吓我,让我心有忌惮……是或不是?” 顾白水沉默了,他有些头疼。 世道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人和人之间最基础的信任都没有了,充斥着谎言和猜忌,连说实话都没人信。 这风气可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啊。 “那你说是,就是吧。” 顾白水放弃了挣扎,既然人家是自己上钩,主动耍心眼儿的,他也没必要太实诚。 相互骗而已,顾白水很擅长这件事。 于是他正了正衣袖,轻咳了一声,抬眼说道: “我的确是第三脉的源天师,玉清宗修士,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到同行,所以编造了一个身份。” 顾白水一脸认真; 身后的女仙轻悄蹙眉,看了他一眼; 只有许三司一副“我早知如此”,洞察了一切的样子。 “咱第一脉和第三脉的源天师本就同根同源,道友你何必编一个长生弟子的晦气名头,吓得我都冒出汗了。” 许三司的态度突然熟络亲近了不少,肢体动作看上去也放下了不少戒心。 这还真是奇怪,真话没人信,谎言得人心。 顾白水不动声色,顺着许三司的话,开始了熟练的旁敲侧击。 “道友你从浑噩星域来,为什么不回自己的宗派,而是径直来了源塔?” “哪有自己的宗派?” 许三司无奈的笑了笑:“咱源天师不都这样吗,自古分三脉,第一脉修古源天术,寻脉探墓,全是身负诅咒邪气,没人要的破烂野修。” “可不像你们第三脉,栖身各大宗派圣地,靠着大树好乘凉,不缺修行资源,也不用整天下墓涉险。” 顾白水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源天师有三脉,第一脉是野修,无拘无束,性格散漫。 第三脉是各大圣地里的源天师,负责一宗风水和宗派气运,在外行走很少显露身份。 那第二脉呢? 顾白水想了想,这第二脉的源天师……应该就在脚下了,刚死了仨。 “源塔的源天师,还真是和以前一样废物。” 许三司甚至没用顾白水问,就自己抖露出来了一堆话。 他瞥了眼楼梯口的三具尸体,耻笑出声。 “什么狗屁老天师,一条怕死的老狗罢了,中洲源塔,还不是长生一脉养在外面的狗窝?” “叛徒的下场理应是不得好死,背叛了源天师的第二脉,也应该被钉在源天师历史的耻辱柱上。” 哦? 顾白水抬了抬眉头。 源塔真是第二脉,但长生一脉养的狗又是怎么回事? 也没人跟自己说过啊。 顾白水没有掩饰自己的疑惑。 许三司注意了顾白水脸上的表情,也是想到了什么,主动热心的给顾白水解释了缘由。 “源天师一脉,早就折在了长生大帝的手里。” “现在还在大陆上活动的源天师,大都不知道过去的黑暗历史……长生大帝折断了历史,骗了所有人,把知道真相、负责传承记录历史的第一脉古源天师,赶到了星空外。” “祂要是没……我还真不敢回来。”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看着许三司的那张脸,察觉到自己应该是挖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 “道友,细细说说?” 第508章 红毛起源 “古老的源天师,是同一条山脉里的三条山脊。” “源天师们因为性格和追求的不同,分成了三个不同的派系。第一脉正统古老,修行的源天术最正宗高深,都是闲云野鹤的野修。第三脉习惯安稳,不愿意四处冒险下墓,栖身在各大宗派圣地内。” “这两脉的区别,像野鹰和家鸟。” 许三司说:“第二脉夹在两脉中间,既不涉险下墓,也不和宗派外人打交道。他们奉行中庸,是源天师里守家的人。” “源天师一脉传承悠久,历史底蕴极其深厚,如果不是长生大帝断了源天师的根,也不会有源天师不能成帝的诅咒和说法。” 许三司把源天书不能成帝当成了一种诅咒,并归结在了长生大帝的身上。 顾白水也没反驳,经历了这么多事,他也不能确定师傅到底还干了些什么事。 他只是问许三司:“长生大帝为什么要断了源天师的根?” “因为红毛,因为不祥,也因为祂是人族的守墓人。” 许三司默默的抬了抬眼,问顾白水:“你知道红毛这种生物……到底是什么吗?” 顾白水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这也是他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解开的最大谜团之一。 许三司却说:“很早以前的红毛,就是暮年遭遇不详的老源天师。” 顾白水眼帘微动,问:“很早以前是有多早?” “几十万年前,比腐朽和神秀时代更古老的时期。” 许三司顿了一下,又沉声说道:“也可以说,是在腐朽现世之前的岁月。” “历史传闻中,红毛怪物是腐朽孕育出的鱼籽,腐朽是不祥的根源。但只有源天师一脉才知道……最初的红毛怪物和腐朽其实没有任何关系。” 顾白水微微沉默,问道:“最初的红毛怪物,是怎么来的?” 许三司目光深邃,一字一句的回答道:“来自一尊鬼、一只帝的身上。” “它也是祂,是一位无比古老的大帝,比人族第一个源天师更加古老,是一切源的根,可以称呼祂为……冥源帝。” “冥源帝是一尊贪婪的大帝,祂活着的时候寻求世间万物的源,来塑造自己迈入下一个轮回的机会。” “为了收集源,祂用亡灵之血创造了一个诡异的种族。这个种族不会术法,不与人类交流,唯一的本能就是探寻源,吞噬源。” “当冥源帝收集到了足够多的源,身解入轮回之后,祂创造的诡异种族依旧存活在世上,活在大陆的阴暗角落,继续探寻着所有的源。” “再后来,有一个人寻找到了冥源帝的传承,学会了源天术,成为了人族的第一个源天师。” “这个源天师掠夺源,掌控源,依靠着源天术做了很多了不起的事情。但也因为他手中源天术的存在,威胁到了那个种族的领域,犯了禁忌,所以被无数双阴暗的眼睛盯上了。” “晚年的时候,人族第一个源天师遭遇了不祥和诅咒,被那个种族拖入深渊,变成了一只红毛怪物。” 许三司眼里闪烁着追忆的色泽,一点点的揭开了远古时代的红色迷雾。 “从那以后,红毛怪物出现在了大陆的历史上。” “红毛、不详、和老源天师,这三个字词彼此相连在了一起。每一位源天师的暮年宿命,都是被拖入深渊变成红毛怪物,人族修士找不到原因,也没有探查到那个种族的存在,所以只能将这种诡异的事情,归咎于源天师打扰亡灵和泄露天机遭受到的天谴。” “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如此。” 顾白水默默抬首,继续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人族有一位惊才绝艳的天骄,一路修行至大道顶峰,他也修习了源天术,直面了不祥的侵蚀。” 许三司声调变化,仰首说道:“那位天骄最后成就了天帝之位,一路打通了黄泉地府,揪出了那个禁忌种族的根源,覆灭了不详和……第一代的红毛。” 顾白水点了点头,对于这个故事好像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他只是在思索一件事,许三司描述的那个时代,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甚至比腐朽还要早上几十万年的岁月。 那时候就已经有红毛怪物了。 但那时候的红毛怪物,和现在的红毛怪物……好像不是同一种东西。 第一代红毛怪物断绝了,那么第二代的红毛怪物,又是在什么时候复苏了呢? 这时候, 许三司又说了一句话:“覆灭了第一代红毛的天帝,姓叶,祂是历史上第一个被确认身份的……穿越者。” 黑塔寂静无声,顾白水身体一顿,慢慢的抬起头。 他的瞳孔深处藏匿着晦涩难懂的情绪,若隐若现,难以察觉……顾白水好像抓住了什么,但转瞬间又消失在了脑海里。 “从那时候开始,红毛怪物和源天师之间,就已经没有绝对的联系了。” 这是许三司知晓的定论。 但顾白水突然在意的,是另一个奇怪的问题:“天帝姓叶,是第一个被确认身份的穿越者……那么是谁,确定了这位天帝的身份?” 许三司怔住了,他的确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是啊,是谁能确定一位天帝不为人知的身份呢? 好像只能是……另一个穿越者了吧? 顾白水默默无言,思考着历史里逐渐浮现出来的问题和漏洞。 而许三司也在思考,但他思考了一会儿,就疑问起了自己为什么要思考这个问题。 好像没什么意义。 时间过去的太久了,漫长的岁月会冲淡所有的痕迹。 不管过去的故事和感情多么的惊天动地,刻骨铭心,在长河流过千万年后,都只会是泡沫里的故事而已。 没有任何生命,能持续这么漫长的历史跨度。 过去已经死了,现在还在活着。 “第二代红毛怪物,出现在天帝时代和腐朽时代之间。” 顾白水抬眼说道:“也是在这个时期,穿越者大批量的降临在了大陆上,如雨后春笋一样冒出头。” “死而复生的红毛怪物,是春雨携带来的产物,跟随在穿越者身边,形影不离。” 许三司见过很多穿越者,但他自己不是穿越者,所以能站在一个局外人的角度,和顾白水看待同样的问题。 “但怎么把红毛怪物和穿越者联系在一起呢?” 顾白水眼帘微动,沉默许久,得出了两种可能。 “可能,红毛怪物是天道给予穿越者的机缘和信标,自然而生。” “又或者,天地间出现了第二个鬼帝,红毛怪物是新的诡异种族,穿越者,是新的源天师。” 当然,还有第三种可能。 顾白水想到了,但没有说。 天道,是鬼帝? 第509章 双标对待的两代长生弟子 第一代红毛被天帝覆灭; 第二代红毛随大批穿越者降临而来,跟随大陆的一场春雨而生。 再然后,才是腐朽和神秀的时代。 腐朽化身为鱼,腐烂的鱼身排出红色的鱼籽,祂污染了第二代红毛,也彻底的改变了红毛怪物的本质。 仙雾龙境内,万千天骄百舸争流,最终被深渊后的渔网一网打尽。 那个黑暗时代被腐朽捕获的天才尸体们,成为了第三代红毛的躯体雏形。 第三代红毛怪物是起源于腐朽的生命,它们的存在到底意味着什么,也只有腐朽才清楚。 “腐朽的出现,断绝了第二代的红毛怪物,孕育出了第三代的红毛……” 顾白水在脑海里推演着以往的故事。 身为腐朽的师傅一定知道红毛的本质是什么,也清楚它们为什么会和穿越者同时出现,到底有什么意义。 知道之后呢? 师傅插了一手,改变了红毛的本源,在一定程度上把红毛怪物变成了腐朽的东西。 在经历了腐朽、不死仙的时代后,长生大帝的时代悄然到来。 星空下的大陆,进入了“和平”的年代。 创造了和平的长生大帝,有三个老弟子: 神农知天水、轩辕梦星河,以及瑶池的林清清。 但说实话,不管是顾白水还是头顶的两位师兄,甚至是姬絮小师妹……他们这一代的长生弟子,好像对老一代的“师兄们”,都没什么尊敬的感觉。 换句话说,他们这四个人……都没太把知天水和梦星河当回事儿。 不亲,不近,不喜,不爱。 大师兄应该早就知道了天水星河的存在,但在师傅活着的时候他不在意,死后也熟视无睹,视而不见。 二师兄算计知天水,把老师兄当成晋升的台阶和“猎物”,苏新年是喜欢老师兄的,因为可以吃。 至于顾白水,他只能说“还行吧,快过年了,祝他俩一切顺利。” 为什么会这样? 顾白水认真的想了想,发现了新老长生弟子从根本上的一个区别: 是长生大帝,那老头子对两代弟子的态度。 从已知的历史上就可以看出一些端倪。 老一代的三个弟子,在黑暗年代之后就一直隐姓埋名,暗地里在大陆上忙东忙西,马不停蹄的做了很多年的苦差事。 他们修订历史,屠宗灭门,扮演古老的灵魂摆渡者,收集灵魂投放到黄粱里…… 长生大帝也就看着,不搭把手,缩在各个道场里进行“研究实验”。 老一代的长生弟子,和长生大帝之间的关系,似乎可以用两个词来形容: 不亲、和敬畏。 因为他们仨亲眼见识过那个时代的黑暗腐朽,所以发自内心和灵魂,无比的敬畏长生。 知天水这么心高气傲,惜命自负的人,在言语中谈及师傅的时候,也只说过这样两句话。 “……稚嫩的师弟们,根本不知道此生最大的机缘是什么……叩得长生,已是永恒,不要贪心,敬畏便好。” 敬畏,可以是师徒之间的一种情感,但正常的师徒关系,不应该只有这种情感。 老一代的长生弟子,似乎更像是被长生选中的……打工人? 长生赏赐给他们长生的机会,羽化蜕变成长生蝉…… 或许,可能,说不定是因为……长生了,就可以永远打工了。 嘶,越想越有道理了怎么回事? 顾白水摇了摇头,表情莫名有些怜悯。 的确,相比于苦逼的老一代长生弟子, 顾白水这一代的长生弟子,和师傅之间的关系就要放肆多了。 不提大师兄和师傅上辈子的恩怨情仇。 简单回想一下二师兄在山里山外惹过的那些祸,师傅那老头子就不止一次对顾白水说过:“我现在就下山,干死你二师兄。” 苏新年现在还活着,足以证明师傅祂老人家的仁慈和纵容。 而且还有一个敢往老头子脸上砸棋盘的小师弟,这种堪称大逆不道的举动,是知天水梦星河想都不敢想的场景。 这一代的长生弟子,各有各的“道”,也各有各的性格特点。 他们才更像是一个家里的小辈。 长生大帝在禁区山里养了四个小家伙,陪自己度过一个祥和闹腾的晚年。 至于天水星河,极少走近禁区里的那座山,只能远远看着,仅此而已。 “师傅是有些双标了。” 顾白水这样想着,视线落在了许三司的脸上。 “我想通了。” 许三司一愣:“想通什么了?” 顾白水摇了摇头:“想不明白的事情,就去试着了解一下,说不定换个地方,能‘找’到答案。” 顾白水一翻手,一口黑锅叮叮当当的落在了黑塔石板上。 许三司顿时眼睛一亮,目光紧紧的黏在锅口,再也移不开他的视线。 “是,是这口锅……” 许三司眼冒精光,伸出手,想摸一下黑锅的锅底。 但顾白水把手里的锅往后扯了一下,阻止了他的动作。 黑塔里的两个人相视了一眼,气氛稍有低沉。 顾白水问:“你认识这口锅?” “第一脉的源天师,没有不认识这口锅的。”许三司说:“这口锅是我们这一脉的传承之物,已经遗失了很多年。” 他说是他的就是他的? 顾白水持怀疑态度:“但我听说,这口锅出自一位准帝境界的源天师手里,叫源尊。” “源尊,尊老就是我们第一脉的大源天师,近十万年里最耀眼的大源天师。” 许三司一脸认真:“尊老天资横溢,成帝也不是没有希望,但最后尊老还是把毕生心血融进了这口锅里,想用这口锅给我们源天师黑暗的未来,开辟一条新的道路。” 用锅开道,顾白水想了想,问道:“源尊为什么不敢成帝?” 许三司沉默,说:“因为不敢,因为长生大帝在禁区里。” “我师……咳咳,” 顾白水咳嗽了一下,想的太入迷,差点露馅了:“长生大帝对源尊出过手?还是警告过他?” 许三司一听这话,有些迟疑:“好像,都没有。” 顾白水颇为无奈:“那又凭什么假定,源天师成帝,就会被长生大帝陷害下毒手呢?” 许三司沉默了,他安静了好一会儿,憋出了这么一个带着一点屈辱和好笑的答案。 “不敢……可能就是不敢。” “这样啊。” 顾白水叹了口气。 感情那了不得的源尊,炼这口黑锅,纯纯是被吓的。 这冤大头。 成帝又能怎么呢? 成帝了,怕你在反抗的时候能多扑腾两下啊? 第510章 煮活 “有传闻,源尊的这口黑锅里,藏着源天师成帝的秘密。” “是吗?” 顾白水问许三司:“这口锅,要怎么用?” 许三司只是眼神闪烁,没有给出一个答案。 他不愿意说,因为锅在顾白水的手里,许三司需要守住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才有合作的资格和本钱。 他不说,顾白水也没有勉强。 毕竟自己不是真的源天师,所谓源天师成帝的秘密,也没那么大的吸引力。 目光移动,顾白水的视线落在了黑塔楼梯口的三具尸体上。 一具三十多岁,一具四十多岁,最后一具是八十多岁的老人尸。 顾白水问:“你杀了两个,最后的老人尸和你没关系?” 许三司点了点头:“我没见过他,翻遍源塔,也没见过这老尸。” 顾白水略微思索,抬眼说道:“这具老尸被藏起来了,藏在楼上一个隐蔽的角落,你找不到也正常。” “那为什么老尸会突然掉下来?” “因为藏着老尸的人,就是你刚刚杀的那两个源塔弟子,他俩负责看守尸体,也是遮住尸体的障眼布。” “你杀了他俩,源塔本身的阵法就失效了,所以尸体会从裹尸布里掉下来。” 许三司愣了一下,觉得有些道理:“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聪明。” 顾白水的回答很敷衍,但也让人无可奈何。 实际上,顾白水是用一面镜子看到了源塔阁楼里藏着的老尸,也感觉到了老尸体身体里腐烂多年的朽气。 老尸早就死了,尸气和源塔的气息纠缠在一起,不分彼此。 所以这具老尸还真可能是源塔的老天师。 只是老天师在很多年前就被人杀了,被替代了身份,藏尸在阁楼中。 这具老尸只有圣人境,传闻中的老天师应该是一位老圣王。 “老天师”离开了源塔,去了瑶池圣地,顾白水见不到人,没办法确定他的身份。 顾白水略作沉吟,看着地上的尸体,眼神突然动了一下。 好像有一个办法,能试探出假扮老天师的人是谁。 “有人和我说,这口黑锅能把活着的东西煮熟,也能把死了的东西煮活,是吗?” 顾白水侧过头,看向许三司。 许三司愣了愣,沉默片刻,然后点了点头。 “需要用源燃火,给黑锅点着。” 顾白水又问:“你手里有源吗?” “有倒是有。” 许三司有些迟疑,他明白了顾白水的意思:“但不一定够把这三具尸体煮活的。” “能煮几个?” “最多一个,老的不行。” 境界越高,越珍贵的东西,就需要越多的源来支撑黑锅煮物。 “那就先煮一个年轻的。” 顾白水架好锅,把一具三十多岁的尸体丢进了锅里。 许三司也不知道是自己怎么想的,帮忙倒水添柴,从储物袋里捧出了一堆源石,垫在了黑锅下面。 “呼~” 锅盖盖上了,绚丽的各色火焰熊熊燃起,给黝黑的锅底染上了扭曲的彩色。 锅里煮着人,塔里燃起了火。 把东西煮熟需要一些时间,把死物煮活也是一样的道理。 顾白水仰起头,打算趁这时间去源塔上面看看。 “看着点锅和火,我们上去看看。” 前半句话是说给红裙女仙,后半句话是对许三司说的。 红裙女仙看着黑锅和锅下的火,清澈的瞳孔里跳动着彩色的火苗,她点了点头。 顾白水带着许三司走上了楼梯。 黑塔内外的石壁都是内敛的黑色,整座源塔古色古韵,屋檐上吊坠着青铜器件,壁画上印刻着沧桑的纹路。 源塔一共有十三层,顾白水绕着石阶向上,在前六层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 墙壁很厚,但通风性很好,走在塔里,也能感觉到通透清凉的云风。 屋檐上挂着的风铃声响个不停,顾白水走到源塔的第七层,看到了一卷很大的黄纸画。 许三司也来过这里,但他没有看出墙上的画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但顾白水停下了脚步,目光凝在画卷上,表情从困惑逐渐变得莫名奇怪。 “道友,你见过这画上的地方?” 许三司有些好奇,因为从他的角度来看,这幅画上描述的场景像是一个扭曲奇怪的地貌。 他不清楚这个地方在哪里,记忆中没有相似的地方。 不过许三司很久没有回来了,不清楚也很正常。 “看上去……像一棵树,倒在地上七扭八歪的树。” 许三司盯着画若有所思,说了这样一句话。 顾白水没有回应,只是默默的看着,他的确认出了画卷中的那幅场景是什么地方,也去过那里。 是妖域、野岭。 一张野岭的地图,挂在源塔的墙壁上,被清风吹起了一角。 顾白水目光侧移,看到画卷的右下角,还有一行不显眼的古字。 古字和画卷的纹路融为一体,如果不是认字的修士,很难分辨的出来。 顾白水认识,因为禁区山里有很多书都用了这种“碑文”。 “妖源道场,解灾厄,女仙、门、玄七、三一。” 一共十四个字,顾白水每个字都认识,但组合不成一句完整的话。 他能琢磨出一点信息的只有两段字……“解灾厄”和“女仙”。 女仙,果然和野岭有关系吗? 他记得野岭里有很多树洞怪物,其中有一只长得很好看,很像女仙。 顾白水眼帘低垂,思索了许久,然后又向着更上一层走了过去。 第八层和第九层的石壁上,都没有类似的画卷。 但在第十层,顾白水看到了第二幅画。 这幅画,是一片翠绿的草原。 草比人高,草原的地势逐渐向深处凹陷,从高处看,是青草连成一片,填平了一个很大的盆地。 在盆地和草原的最核心,有一座被围起来的山村。 山村口有一棵干瘪的枯树,枯树上系着红色的绸缎,有些诡异。 这幅画的角落也有一行字。 “草源道场,灾厄、鬼、红妆。” 这似乎也是一个和野岭相似的地方。 顾白水默默的记下了这九个字,然后歪了歪头……一把把壁画从墙上扯了下来,塞进了袖子里。 费什么劲儿?直接带走不就行了? 顾白水摇头笑了笑。 许三司也干笑了一下,但紧接着,他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有一只手掌伸在了他的面前,手掌的主人很平静,也不讲道理。 许三司迟疑的问道:“什么?” 顾白水和煦灿烂的笑着:“前几层的壁画,交出来吧。” 沉默,风声很大。 许久,许三司选择了屈服,把袖子里事先藏好,卷起来的三张壁画交了出去。 “你怎么知道……” “别问了。” “啊?” “会显得你很蠢。” …… 楼下,源塔一层。 黑锅里的水烧开了,锅盖露出了一条狭窄的缝隙。 红裙女仙向里面看了一眼。 一簇湿润的红毛,从缝隙里冒了出来,随风摇晃着。 第511章 吃,煮 “咕噜~咕噜~” 黑锅上的木制锅盖颤动不停,雾蒙蒙的水汽从缝隙里挤出。 一小簇红色的毛发在风中肆意的扭动着,像是活物一样,散发出诡异和不详的气息。 源塔里的风声有些奇怪了,呼啸中夹杂着似有若无的呜咽。 红裙女仙站在原地,和黑锅的距离不远不近。 她瞳孔晶莹,默默地看着那缕红毛,歪了歪头,没有别的动作。 红毛被锅里的热水浸湿,有些沉重,被压弯了腰杆,但它还是很努力的向外探着身,渴望着锅外的世界。 黑锅下的火焰越烧越旺,一簇又一簇红毛挤出了缝隙,密密麻麻的红色撑开了锅盖……模糊之间,一只黝黑粗糙的大手,悄悄的搭上了黑锅壁,发出了“吱~吱~”的声音。 “扑通~” 锅里活过来的东西被灼伤,黑手一下子缩了回去,锅盖也严严实实的盖上了。 这很奇怪,本就在锅里被煮的东西,还是会被黑锅灼伤。 可能是黑锅还没有把它煮透,所以不让这东西掀盖出锅。 红裙女仙就又等了一会儿。 顾白水临走前只让她看着火和锅,没说锅里的东西怎样。 所以她想着,只要火还在烧锅还在火上,发生了什么其他的事也没太大关系。 于是,再一会儿后……锅盖被从里面掀起来了。 一条毛茸茸的大腿从黑锅里迈了出来,脚掌踩在地面的石板上,渗出一滩热乎乎的水渍。 “吼~”塔里响起了野兽低吼的声音。 一双猩红色的眼睛从锅盖后面探了出来,瞳孔死寂晦暗,看向了塔里唯一的红色活物。 女仙默默抬首,和新出锅的那东西无声的对视着。 塔里的风声越来越大了,塔外的云海也开始翻涌。 一只红毛猩猩? 女仙瞳孔澄明,这样想了一下。 但,有些难看……很难看,丑。 这是女仙的第二个想法。 满身红毛的怪物并没有意识到,塔里这个穿着红裙子的小姑娘,已经对自己的长相下了一个没礼貌的判断。 它撑着一只腿,迈开另一条腿,从锅里完整的走出来。 浑噩迷乱,茫然扭曲,新生的红毛怪物没有思想和本能,它只是来到了这个世界,然后被风吹得有些迷糊。 远方的风声,带来了遥远的呼唤。 红毛怪物慢慢的扭过了脖子,看向了塔外的一个方向。 整个天地,在它的眼里都是暗沉浑浊的颜色,唯独有远方,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燃烧着赤红灼天的大火。 那是什么地方? 红毛怪物不知道,好像是一片烧着火和红色雾气的山脉。 它在一片死寂和灰暗的世界里,看到了那个地方绽放着最耀眼明亮的颜色,很温暖,很诱人。 红毛怪物的脚掌不自觉的移动了一下,它想过去,本能催促着它去往那个地方。 走进那片山脉,它能真正的活着。 “呜~呜~” 在风声中,红毛怪物开始挪动着自己的脚步。 它忽视了塔里的红裙少女,眼里只剩下了远方。 女仙默默无言,看着红毛怪物走过自己身边,走到了黑塔的门口。 红毛飞扬,弯曲的膝盖带起了黝黑的脚掌,怪物想离开这座塔,去那个能让自己真正活着的地方。 但一只干净白皙的小手,从它的背后无声无息的抬了起来。 女仙慢慢的张开了红润的小嘴,满眼无辜,像是一个贪吃的女童,抓向一块丑陋但美味的糕点一样。 红毛怪物一无所知,它落下了脚掌,两只脚都踩在了黑塔的大门外。 然后,它就消失了。 女仙手掌虚握,张开嘴,咽下了一口空气。 黑塔门口的虚空一阵扭曲,在小嘴闭合的时候,一张看不见的嘴咬断了这片空间。 红毛怪物毫无反抗之力,被一只很好看的灾厄吃进了肚子里。 锅里煮的东西,应该就是用来吃的。 女仙这样想着,塔里陷入了平静的死寂。 只有某个听不见的声音,一直在她的耳边回荡着。 “能吃,还想吃~” 女仙低垂眼帘,听着自己心底的声音,安静了许久。 最后,她伸出了手,主动做出了一件没有任何人能想到的事。 翻开锅盖,另一具四十多岁的尸体,被丢进了锅里。 黑锅下的火还在燃烧,这一次的火更旺,少女干净的眼睛里……是无比的认真。 …… 顾白水走到了塔顶,最高处的第十三层。 风更大了,吹的越来越起劲,让人睁不开眼睛。 顾白水在塔里一共找到了七幅画卷,有认识的地方,也有不认识的地方。 许三司藏起了其中的两幅画,他也老实交代了画里的地方是哪里。 他只认识这两幅画,才偷偷的藏起来了这两幅画。 “第一幅画是瑶池,第二幅画是源山。” 瑶池是现在“老天师”去的地方。 源山是源天师以前的祖山,现在已经荒了。 该去哪个地方呢? 顾白水心里已经有了决定,瑶池本就是他打算在源塔之后去的第二个地方。 即使没有在这座塔里发现瑶池的画,顾白水也打算走一次。 “大师兄承了瑶池的情,结果被意外关在黄粱里什么事都没赶上……我这个做小师弟的,总得帮大师兄还了这份情,收拾一下烂摊子。” 顾白水摇了摇头,感觉到楼下的动静,就转身走下了楼梯。 许三司跟着顾白水回到了源塔的第一层。 他们俩都发现原本堆在楼梯角落的尸体少了一具。 黑锅还在煮着东西,锅下用源石块点燃的火越来越微弱了,而且逐渐有了熄灭的迹象。 咋回事儿? 锅里的东西没煮透,锅外还少了一具尸体? 许三司一头雾水。 顾白水却想了想,转过头和站在锅边的女仙对视在了一起。 两双清澈的眼睛映射着彼此。 顾白水什么都没问,红裙女仙明明也什么都没说。 但在无声无言中,他们用一种奇怪的方式,察觉到了对方的意思。 这种交流方式在人类修士之间很罕见,是另一种神秘生灵的“语言”。 「尸体呢?」 「在锅里。」 「另一具?」 「吃了。」 「煮熟了?活了?」 「嗯,还能再煮。」 还能再煮,还能再吃。 顾白水感受到了女仙对锅里东西莫名其妙的需要,她希望这口黑锅把尸体煮透,再吃一个。 但很可惜,燃烧的源不够了,锅下面的火熄灭了。 女仙蹙眉,不乐意。 她转过头,看着顾白水。 顾白水想了想,问许三司:“还有源吗?” 许三司头摇的像拨浪鼓:“真没了,全被掏空了。” “那行……我有。” 顾白水抠抠搜搜的拿出了一样东西……很大块。 七彩琉璃的霞光,一下子闪瞎了许三司的狗眼。 第512章 从锅里复活 顾白水有一块源,是从黄粱世界之上的岩浆河里,捞出来的神源结晶。 七彩琉璃色,体型比一个成年人还要高大。 大师兄把这块神源结晶送给了顾白水,平日里除了偶尔沟通黄粱之外,也没什么别的作用。 属于那种看上就特别值钱,你也知道它很值钱,但就是不太清楚为什么值钱的东西。 这么大的一块神源结晶落在地板上,霞光四溢,流光溢彩,把整个黑塔渲染成瑰丽的琉璃色泽。 顾白水和女仙都没有太大的反应。 许三司用两个简单的字,精准的表达出了自己心中的震撼和复杂。 “卧槽!?” 顾白水问:“用它点火,够用吧?” 许三司先是沉默,然后看了顾白水一眼:“你用它点火?” “不行吗?” 顾白水顿了顿,问道:“有些浪费?” “不浪费。” 许三司摇了摇头,很认真的纠正了顾白水的用词不当:“是暴敛天物。” 作为一个在浑噩星域那种荒芜之地熬过贫苦日子的源天师,许三司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看见过这么庞大这么完美的极品神源了。 不对,他这一辈子好像也没见过这种七彩琉璃的神源。 在一个源天师的面前,用这么一块极品神源去烧火,这种举动真的很过分,让许三司很难直视。 但最后,顾白水还是把神源结晶放倒,塞进了黑锅底。 “锅里的那具尸体已经泡烂了。” 许三司侧着眼睛提醒道:“源火断了一次,再煮下去也没用,只能得到一锅烂肉,换一具尸体吧。” 顾白水闻言点了点头。 他掀开锅盖,把锅里那具湿漉漉的尸体捞了起来,搁在了源塔的角落。 红裙女仙将最后一具老人的尸体丢进了黑锅里。 “呼~” 许三司强忍着心痛和惋惜,点燃了黑锅下的七彩琉璃神源。 绚丽璀璨的火光,笼罩了整口黑锅。 黑塔墙壁上也流转着各色各样的纹路,逐渐从冰凉变得温热。 不过身处塔里的三个人型生物,都没有感觉到明显的灼热和烘烤。 他们很自在,感受着温和的风,在琉璃霞光里看着同一口锅。 许三司希望锅里的尸体赶紧煮熟,然后熄火,把琉璃神源从锅底拽出来。 太浪费了。 红裙女仙不在乎神源,她只是看着黑锅,想知道锅里的东西什么时候能煮熟,还能不能吃。 只有顾白水移开了视线,走到角落,蹲在了那具湿漉漉的尸体旁。 这具尸体只被煮了一小半,外表还没有明显的变化,还是无意识的死尸。 顾白水起初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仔细看了几眼之后,他慢慢的皱起了眉头。 这具尸体,有一丝很淡很淡,但很熟悉的气味。 顾白水上下打量,最后把目光放在了尸体的嘴角上。 他只是看着,一抹不起眼的淡红色,从尸体的嘴角……悄悄的冒了出来。 一根红毛。 一根眼熟的红毛。 顾白水眯起了眼睛,心神一动,尸体的嘴就慢慢张开了。 潮湿的红色物堆在一起,尸体的嘴里全是红毛,淹没了牙齿也堵住了喉咙。 在七彩琉璃色的神源霞光里,这些红毛也在轻轻的颤抖着。 再然后,仿佛是突然察觉到了顾白水的视线,所有的红毛都蔫头蔫脑的陷了下去,陷进了尸体黝黑的喉咙管里,消失不见了。 顾白水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什么都没做,瞳孔深处却掠过了一抹深邃的异色。 黑锅竟然能把尸体煮出红毛? 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顾白水想了很久,没有得出一个合理的答案,但他心中却莫名其妙的多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这个大陆,是不是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新的穿越者到来了? 如果是的话,那穿越者不再到来的时间点,是在什么时候? 是从顾白水下山的那个夜晚开始? 还是从某个山里的老人躺进坟墓里的时候开始? 黑塔外、中洲大陆、脚下土地的任何一个角落,还有没有一只新的红毛从土里爬出来? 红毛怪物……断源了? 顾白水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又一个问题。 到了最后他也只是凭空多了很多的猜测,没有一个确定的结论。 “咳咳~” 黑锅开始沸腾,背后的许三司靠的太近,被锅底旺盛的火熏呛的咳嗽了几声。 顾白水合上了尸体的嘴,转过身,看了眼这个从星空外回来的源天师。 “我有个事想问你。” 许三司愣了愣,反问道:“啥事儿?” “源天师为什么忌讳守墓人一脉和长生弟子,你之前说遇到长生弟子很晦气。” 许三司安静了一会儿,表情古怪的说了这样一句话。 “因为长生弟子是守墓的,咱们源天师的本职,也算是盗墓的。守墓和盗墓,天生犯冲。” 这么一说还有些道理。 顾白水点了点头,然后又听到了许三司的另一种说法。 “也有老一代的源天师说,长生一脉天生带着和我们正统源天师相逆的命格,两者相遇,必有一方损命折寿……而且咱们绝对干不过长生一脉。” 许三司一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样子:“所以遭遇长生弟子,定是大晦气,要远远的离开。” 顾白水默默无语,看着自己和许三司之间只有几步的距离。 还会有这事儿吗? 那自己和许三司靠得这么近,不会在冥冥之中,克死这位热心坦诚的源天师吧? 而且长生弟子里也有修过源天术的源天师,又怎么说? ……监守自盗? 这样想,也不是不行。 “呼噜~” 黑锅的锅盖翻动了一下,黑塔里的三双眼睛同时看了过去。 这一次没有试探和准备,一只苍老的手,掀开了锅盖,从滚烫的热锅里爬了出来。 红毛湿润,毛发稀疏,一只年迈佝偻的老者,从锅里复活,回到了源塔里。 老者颤颤巍巍,坐在温热的地板上,双目无神的看着眼前的黑锅。 许三司怔在原地,看着那些红毛,脸色泛白,嘴唇颤抖了好几下。 顾白水皱了皱眉,看了一眼锅边已经张开小嘴的红裙女仙,没说话。 但女仙似乎听到了什么,转过头,没有对老者下手,反而走到了顾白水的身旁,安静了下来。 “现在……是……什么时候……” 沙哑干瘪的声音,回荡在黑塔里。 那不是他们仨的声音,而是毛发稀疏的老者。 一只会说话的老毛? 顾白水眉头微抬,没有说话。 但黑锅却突然剧烈颤抖了起来,像死物活了一样。 老者眼神浑浊,伸出手摸了一下熟悉的黑锅,黑锅就此安静了……很听话。 顾白水见这场景,瞳孔深处掠过了一丝了然, 他好像知道这老头是谁了。 第513章 源尊的锅 “源尊?” 空旷的黑石塔里回荡着顾白水的声音。 他对老者问了这两个字,直截了当,没有拐弯抹角的试探。 红裙女仙没反应,她是灾厄,不知道源尊是什么,只是在思考什么时候才能吃。 许三司呆在了原地,茫然困惑,脑子里还需要一点时间来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 源天师一脉的传承至宝,大黑锅,把一具源天师的尸体煮成了不祥的红毛。 然后这只红毛是……源尊? 这个世界怎么了? 老者坐在石阶上,一手抚摸着黑锅,慢慢抬起头,浑浊的双眼看向了顾白水。 “你认识我?” “不认识。” “你听说过我的故事?” 顾白水点了下头,目光停留在那口黑锅和老者稀疏的毛发上。 此刻的老者满脸皱纹,皮肤干瘪粗糙,一簇簇枯黄的红毛贴在沟壑纵横的老皮上,看上去只是一个行将就木的掉毛老猩猩。 暮气和死气交杂,老人虽然在黑锅里死而复生,但它的状态好像还徘徊在生死之间的那根线上,不死不活。 “你是源尊?”顾白水又确认了一下。 老人想了想,点了点头:“以前用过这个名字,后来死了。” 黑塔彻底的安静了。 顾白水有预料,女仙听不懂,只有许三司一个人的呼吸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粗重。 源尊,源天师第一脉的老脉主,历史上屈指可数的准帝境源天师。 源天术登峰造极,献祭生命打造了一口能化腐朽为神奇,突破生死边界的传承至宝,大黑锅。 这个只存在于传说历史中的大人物……复活了? 被一口锅,煮活了? 许三司头脑一片空白,只觉得今天经历的一切都有些荒谬和错乱。 自己不是在睡觉吧?那这个梦也太大胆了点。 相对于头脑爆炸的许三司,顾白水就要显得平静的多了。 毕竟从锅里复活的是源天师那一脉的老头子,又不是自己家的老头子,没必要过于大惊小怪。 他只是看着锅和老人,目光在两者之间晃来晃去,琢磨着其中关于“复活”的原理。 沉吟许久,顾白水逐渐想到了什么。 他问老人:“这口黑锅,本身就是一个源?” 老源尊的眼皮动了一下,心里稍有讶异,但也没否认。 它摸着熟悉的黑锅,缅怀无声的笑了一下:“是,它本身是一个源,和你身后的琉璃源一样。” 在老头从锅里爬出来的时候,顾白水就已经不动声色的把锅下的七彩琉璃神源结晶抽走了,放在自己身后,让红裙女仙抱着。 他是一个不吝啬但有原则的人,神源可以用来给锅点火……好钢也可以用在刀背上,甚至是刀把上,前提得是自己的刀。 “你那块七彩琉璃源很珍贵,在源谱的榜上,比我这口锅也只差两阶。” 老源尊说了这样一句话。 顾白水想了想,觉得“我这口锅”几个字有待商榷,但可以先不提。 “所以这口黑锅是前辈你早早安排好的复活手段?用一块绝世好源封印自己的神魂,沉睡几万年后,再被后人解救复活?” 老源尊没说话,只是微微颔首,默认了这个说法。 所谓的传承至宝源器,差一步就能达到帝兵的黑锅,其实只是一个幌子而已。 外人都以为黑锅没有器灵,是因为器灵藏在黑锅的最深处,是一个沉睡着的苍老灵魂。 顾白水理清了思路,侧头看了一眼越来越沉默的许三司。 “我这位道友还说,黑锅里藏着源天师成帝的秘密。” 这一次,老源尊却摇了摇头:“我生前都没成过帝,留下的一口锅怎么可能让别人成帝?” 许三司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而且还是自己的老祖宗,亲自欺骗了自己。 他失望也有些憋屈,忍不住朝老人询问:“那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传闻?” “我编造的,故意流传下来的。” 老人说:“让后人留个念想,才能确保黑锅不至于失传,搁在犄角旮旯里蒙尘。” 事也的确是这么个事儿。 老源尊总不至于说:“带着这口锅复活我,我会把我一生的财宝都留给你。” 在几万年后复活一个深不可测的源天师老祖宗,即使是嫡系后代也得思考一下其中的不确定和危险性。 而成帝的契机,在任何时候都是让人无法拒绝的诱惑。 老源尊为了自己复活,编造了一个几万年的谎言,这个谎言只流传在源天师一脉里……只骗自己人。 许三司上当了,顾白水也在不知不觉中帮助了这老家伙复活。 “但前辈,你现在的情况好像没那么乐观啊。” 顾白水眼帘微动,突然抬首说了这样一句话:“身体里的死气太重,气血干枯闭塞,灵力也运转不起来。” 换句话说,老源尊风烛残年,好像又快死了。 复活了,但没有完全复活。 老人也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你们准备的这具尸体虽然是源天师,境界也勉强够用,但实在是太老了……而且死了太久了。” “我只能暂时维持它不崩坏,但也没更好的办法阻止它走向衰老凋亡。” 顾白水看着老人,又问:“没办法吗?” 老源尊眯了眯眼睛,和顾白水对视着,“其实也有办法。” “哦?” “但你把琉璃源从锅底抽走了?” 老人摇了摇头,顾白水不出意外的笑了笑。 他们俩知道彼此的意思。 顾白水知道这老家伙需要源,需要自己手里的琉璃源给自己续命。 也是因为如此,老源尊才有耐心,一个接着一个的回答他的问题。 “我需要源,很多很多的源。” 老源尊双眼浑浊平静,对顾白水说:“做个交易吧,用你手里的琉璃源。” “可以,但前辈,你能给我什么?” 老源尊说:“我这口锅怎么样?价值在你那块源之上。” 顾白水很讲道理的摇了摇头,也真诚的纠正了老源尊的说法。 “前辈,这口锅是我的。” “你咋能用我的东西,换我的东西?” 这句轻飘飘的话在黑塔里回荡,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反应。 在一旁听着的许三司愣了愣,迟疑的看了顾白水一眼。 红裙女仙想了想,轻俏的点了点头,她同意这个说法。 老源尊无语凝噎,看着那个一脸认真的年轻人。 “现在的长生弟子,都这么无耻?” “前辈……你还不认识我二师兄。” 第514章 被克死的是我 顾白水不觉得死而复生的老源尊有什么资本和自己谈条件。 它只是一具干瘪的尸体,身体里装着一个苍老的灵魂。 二师兄也说过,故事主角最常见的金手指之一,就是捡一个经验丰富境界高深的老爷爷,为主角的修行道路指点迷津,保驾护航。 而且这个种类的老爷爷一般是苦大仇深的灵魂体,被奸人所害,藏着一堆秘密,还有东山再起的潜力。 所以出门在外要善待老人,和老前辈们培养好感情,不能太早的暴露本性,太过冒犯。 “老逼登最大的作用,就是爆金币。” 顾白水这次还真捡到了一个老爷爷,满足二师兄说的那些要求。 但他没什么耐心和这位老家伙培养感情,所以顾白水想着绑架这位老前辈,看看能不能抖搂出来什么有用的东西。 必要的时候,可以采取一些非常规的手段。 “前辈,交易可以慢慢谈,这块琉璃源我也可以先借给你用用。” 顾白水心思一动,对老源尊说道:“只要您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剩下的都好说。” 老源尊默默抬眼:“什么问题?” 顾白水直视着这个干瘦老人的面容,出声问道:“您那时候为什么不敢成帝,为什么又在这个时候复活了?” 这听起来像是两个问题,但实际上是一个问题,核心在于“敢”这个字。 老源尊为什么不敢成帝,而现在又“敢”复活了。 顾白水不觉得老源尊被封印在黑锅里的这么多年,一次复活的机会都没有遇到过,直到今日,顾白水才机缘巧合的救活了他。 没那么多的机缘巧合,大多数都是机关算尽的绝对“偶然”。 甚至可能不是顾白水无意识的救活了源尊,而是这老家伙选择了被顾白水在今天救活。 锅里已经煮了两具尸体,第一具活了,然后被女仙吃了,那时候顾白水不在。 后来顾白水守在锅边,这个老东西才从锅里爬了出来。 为什么不是第一具呢?只是因为修行境界不够吗? 还是说……这老家伙在怕什么,怕一个一言不发,满脸无辜,人畜无害……但直勾勾盯着老人的红裙少女? 在这座不大不小的黑塔里,在所有人都听不到的另一条途径,两个虚幻的声音在悄悄交谈着。 「还不能吃吗?」 「等等,肉老了,会塞牙。」 「我可以吞下去,不塞牙。」 「也不行,先养肥,再说。」 「……」 安静了一会儿,顾白水背后的女仙眨了眨眼睛,好像才想到了什么。 「你……想吃吗?」是她的声音。 「我不想。」顾白水有些莫名其妙。 「为什么?」女仙跟着问了一句。 「因为不饿。」 「不饿,就不吃吗?」 女仙好像有问不完的问题,而且每个问题都很干瘪简单。 她似乎很好奇,为什么顾白水不想吃那块老肉。 顾白水想明白了这一点,然后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 为什么女仙这么想吃那老东西呢? 他问了她。 她却没有给出答案,只是默默的安静了下来。 许久许久,虚空中才传来了一个不确定的女声。 「我好像……在做正确的事情。」 正确的事情? 顾白水略微沉默,一时间没想明白女仙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同一时间,老源尊也给出了他的答案,为什么他会选择藏在黑锅里,现在才敢复活。 “因为我活着的时候,是祂活着的时代,所以我选择死去;现在祂死了,我才敢继续活着。” 老源尊笑了一下,有些无力:“是苟且偷生。” 祂是长生大帝,顾白水和老源尊都清楚。 一块完美无瑕的源,能把一个生命封锁成千上万年的时间。 在远古时代就有很多世家的天骄,为了避开同代成帝的一世,选择自封沉眠,在下一个无帝的时代苏醒。 老源尊因为畏惧,畏惧禁区里那个不出世的老人,才把自己做成了一口锅。 以身献祭铸造黑锅,反过来看,也是用源裹住了自己。 “我不是第一次苏醒。” 老源尊仰起头,轻声说道:“我以前也在沉眠中,偶尔清醒过几次。” “这口锅能把死物煮活,的确不假。从锅里死而复生的那些东西,也总会有几个掺杂着我的意识。我需要用它们当作眼睛,看一看外面是什么时代,看看到没到我醒来的时候。” 这就是源尊的故事。 一个并不热血,也不宏大的苟且偷生的故事。 其中有几分真假,就得顾白水自己判断了。 “我明白了。” 顾白水点了点头,把琉璃源放在了老人的面前。 老人的脸庞被七彩琉璃的色泽照耀着,脸上的皱纹都舒张开了几分。 “一块七彩琉璃源,能帮我把修为恢复到圣人王境圆满,”老源尊说:“这算是我欠你的,日后会还你一份。” “那是应该的。” 顾白水也没客气,看着老源尊把琉璃源收在了黑锅里。 但老源尊没有转身离开,因为交易没有结束。 七彩琉璃源是顾白水借给他的东西,黑锅的归属权,还需要商定。 老源尊不能离开这口黑锅,他要用锅来温养自己。 顾白水不是鸡飞蛋打,热心肠的大善人。赔了神源舍了黑锅,到头来一无所获,只有老源尊的空口承诺。 黑锅变成了一个纽带,牵扯住了两个人。 “前辈,有没有兴趣,一起去瑶池看看热闹?” 顾白水想了想,对老源尊提出了这个建议。 老人轻点了点头,接受了顾白水的提议。 “瑶池圣地里有一棵不死树,树根长在一块源里,那块源……也很珍贵。” “和琉璃比?” “至少不差。” 顾白水明白了老源尊的意思,“我会想办法沟通一下。” 他去瑶池有事要做,顺便也想进去看看。 黑塔的门被风吹开了。 顾白水转头,多看了许三司一眼,问:“你一起吗?” 许三司继续沉默,表情复杂的问了一句话:“你是真的长生弟子?” “是,我早就说过了。” 许三司脸色微僵,安静片刻后,又迟疑的说道:“那我不应该和你靠得太近。” 顾白水问:“为什么?” “命格相冲,你可能会克死我。” 许三司觉得自己的命没那么硬。 但顾白水却无所谓的笑了笑,走出门外。 风起云动,长袖飘扬,顾白水迎着云上的风,悠悠然的伸了个懒腰。 “你没听过一句话吗?” “长生弟子,不得善终。” “说不定,被克死的是我。” 第515章 瑶池的夜 许三司思索再三,最后还是选择跟着顾白水他们上路了。 命格相冲这个说法虽然挺唬人的,但许三司也没听说过去有哪个源天师真的被长生弟子克死过。 而且自己这一脉的老祖宗,老源尊也和这个长生弟子一起上路……要克也应该把老祖宗先克死,然后才能轮到自己。 许三司心想,到时候见事不妙,再溜也来得及。 就这样,怀揣着一点点不住外人道也的小心思,许三司跟上了顾白水,朝着中洲的某个方向动身了。 …… 差不多在半日后,一行三人来到了瑶池圣地的地界。 为什么说是三人,因为这个队伍里并没有老源尊的身影,只有顾白水、女仙和……背着一口大黑锅的许三司。 锅里装着的,是他的老祖宗。 许三司背了一路,也明白了自己在这个队伍里的作用:背锅位。 “瑶池的天有这么黑啊?” 许三司背负铁锅,脚踩在潮湿阴凉的土地上,他抬起头朝着远方望去,发现瑶池地域头顶的天幕是漆黑的一片。 天好像还没亮,方圆几万里都被雾蒙蒙的夜色笼罩着。 没有人烟,也没有活物的动静。 有点瘆人,许三司停下了脚步,不走了。 “再往前走,是昆仑山脉。” 顾白水向前走了两步,从清晨走到了黑夜里,表情依旧如常。 他没有来过瑶池圣地,但在禁区山里的一些老书上,对古瑶池有过了解。 “在传说古籍里,瑶池圣地建在昆仑山上,昆仑山脉——日月所相避隐为光明也,这句话是意思是,昆仑山既是太阳月亮升起的地方,也是日落月歇之地。” “黑暗和光明在这里交汇,白天和黑夜并没有明显的分别,前一息身处夜晚,下一瞬天空就可能放晴大亮。” “昆仑的夜晚,神识和双眼一样受制,不太好用,也很正常。” 顾白水给许三司解释了一下,为什么此时的瑶池还是黑夜。这其实是一件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一般来说没必要大惊小怪。 没文化,很可怕。 许三司干干的笑了笑:“这样啊。” 顾白水的话打消了他的疑虑和顾忌,许三司轻咳了一声,跟在顾白水的身后走进了夜里。 他没来过瑶池,也没了解过脚下的昆仑山。 之前在源塔九层,许三司收起了一幅挂在墙壁上的瑶池画卷,也是因为画里有一座石碑,上面刻了“瑶池、醴泉”四个字。 许三司认识字,觉得瑶池醴泉里可能藏着宝贝。 但后来被顾白水抢去了,许三司还有一点不舍。 昆仑,瑶池,醴泉…… 醴泉里埋着什么呢? 帝兵?神源? 还是不死药? 现在想想还有些莫名的期待啊~ 夜色逐渐浓郁,三个人的影子在黑蒙蒙的土地上渐行渐远,直至被黑夜淹没。 ……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 顾白水停下了脚步,他看着前方,表情奇怪的抬了抬眉头。 好像……真不太对劲。 就算昆仑瑶池都处在黑夜最浓郁的晚上,也不应该一个人都见不到吧? 走了这么长的时间,按理来说他们已经穿过了瑶池外围,来到了能看到昆仑主山的地方。 但眼前为什么还是一片漆黑? 没有灯火,没有人影,连一只活物都很罕见? 摇光圣地里的鬼差们说,瑶池已经被外来的修士们围得水泄不通了,他们贪于瑶池里的“长生之物”,锁住了瑶池圣地的护宗大阵,逼迫瑶池就范。 但……人呢? 其他圣地的外来修士呢?都失踪了吗? 整座山脉都空荡荡的,弥漫着一股诡异寂静的氛围,像是普通凡人在深更半夜闯进了荒郊野岭一样。 晚风阴凉,树影婆娑。 顾白水向前走着,也不动声色的放缓了脚步,红裙女仙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形影不离。 只有背着黑锅的许三司,心里还是记着顾白水的鬼话,以为一切正常,坦然大步的走到了前面。 “快到瑶池了吧?”许三司问了一句话。 “嗯。”顾白水模模糊糊的应了一声。 他们向前走着,神识游荡在周围,什么都没发现。 再一会儿,许三司的耳边传来了“咔嚓~”的一声轻响。 这声音在夜里很突兀,像是什么东西不小心踩断了一根树枝。 许三司托了一下背上的黑锅底,扭着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一抹朦朦胧胧白色,出现在了视野尽头,一棵树后。 是一个人的背影,很消瘦,像是一个柔柔弱弱的妙龄女子。 瑶池弟子吗? 瑶池弟子九成以上都是女修,而且各个容貌秀丽,都是上佳姿色。 许三司脑海里浮现了这一句话,他就很自然的挪动脚步,朝那棵树走了过去。 人生地不熟的,找个夜晚巡查的弟子问问也好。 相对于许三司的莽撞和主动,落后……十几二十步的顾白水就要小心谨慎多了。 他只是看着,看着许三司走到了树下,背着口黑锅,对树后的人招呼了一声。 曼妙的身姿随风晃动,轻纱飘起,少女转身,发出了一阵阵清脆的笑声。 “咯~咯咯~……喀~喀喀~” 等一下,顾白水眼皮动了动,这好像不是笑声,是……骨头碰撞的声音。 “嘶~” 一张白骨森然的脸庞,猛然转过头,粗暴的闯进了许三司的双眼。 狗屁的妙龄少女,树后站的分明是一具白骨骷髅! 许三司倒吸了一口凉气,一巴掌就招呼了过去。 他作为一个历经风霜的大修士,当然不会被区区一具白骨骷髅吓到。 但这具白骨骷髅不一样……它在笑。 骷髅脸上空荡荡的一片,没有肌肉和皮肤,但许三司就是能看见它的骨骼在笑,弯曲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嘣~” 骷髅被许三司一掌拍得四分五裂,四散而飞。 紧接着,许三司也看到了树后的场景,他的身体顿在了原地。 树长在小山丘上,山丘后是一片平整的草原。 平原深处有阑珊灯火,灯火映射着一大片古朴恢弘的建筑群轮廓。 再向建筑群深处看,尽头矗立着一座很高大的白玉清荷山门,应该就是瑶池圣地的入口了。 但在平整的草原上,横拦在瑶池山门外的建筑群里……游荡着数不清的白骨、尸体、和人皮。 它们晃晃悠悠的飘荡在夜色里,到处都是。 “圣地闹鬼?尸骸作乱?” 顾白水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许三司的身边,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看着眼前这副瘆人心魄的场景。 “我好像听谁说过这件事。” 第516章 我亲手杀的 “瑶池好像在闹鬼。” 许三司的表情并不好看,不太愿意走下这座山丘。 “闹鬼,那不是碰到你本行了吗?”顾白水问许三司。 “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许三司很是无奈:“源天师又不是捉鬼师,我们是寻源下墓的,不是捉鬼驱邪的。” “有很大的区别吗?” “区别可大了。” 许三司一脸认真的说道:“寻源下墓,讲究的是趋利避害,火中取栗,遇到不好招惹的诡异一定要避开,免得惹祸上身。” “而捉鬼的天师道长,才是勇于直面诡异邪祟的大修士……一般都死的老惨了。” 顾白水明白了,眼前这种情况,许三司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地府吴天才算是专业人士。 “那一起下去看看吧,来都来了。” 顾白水没管许三司,先一步走下了山丘,来到了平坦的草原上。 迎面是摇摇晃晃的“异类”,白骨、人皮、其中还掺杂着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 这些东西只是在无意识的摇晃游荡着,顾白水走进了它们的队伍里,也没有受到额外的关注和攻击。 忽略它们扭曲狰狞的面貌,他好像走进了一个热热闹闹,人来人往的小镇。 街道上都是闲逛的居民,你不烦我,我也不会主动打扰你。 灯火阑珊,草絮迎风飞舞。 红衣女仙环顾四周,没什么别的反应,她跟着顾白水的脚步,慢慢深入了这片尸骨横行的草原。 不久,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许三司还是跟了过来,小心翼翼的挪动脚步和肩膀,绕过皮肤和骨头,快步跟上了顾白水。 他说服了自己,也放心不下瑶池里的东西。 老祖宗说过,瑶池最深处有一块很珍贵的源,比不上黑锅,但可能比琉璃源更好。 七彩琉璃源已经是神源品质的极致了,再向上,就只有那些仅存在传说中的仙源。 九彩色?鎏金色?还是纯粹的白仙源? 许三司对仙源的渴望远超其他修士,他回到大陆最急迫的事情,就是找到一块品质合格的仙源。 如今的瑶池是最近的机会,许三司打算拼一把,仙源落在长生弟子的手里,大概率也只会是被用来点火的命运,完全就是明珠暗投,暴敛天物了。 顾白水看到了跟上来的许三司,也没说什么,只是继续向前,走进了那片古色古香的建筑群。 这些阁楼建在山脚,是摇光圣地的外门。 每一座阁楼里都点着橘黄色的火烛,头顶的夜空上多了很多璀璨明亮的星光。 点点星光从夜幕上洒落,像晶莹细小的雪花一样,飘然而落。 三个人走进山脚的古镇里,同一时间,停住了。 顾白水听到了一个声音,从风里来的,但不是风声。 “好像有人在……唱歌?” 许三司不确定。 那声音断断续续,不知道从哪里响起,但一直环绕在耳边,如泣如诉,婉转悠扬。 一个女人的声音,听不出年纪,但声音很空灵好听。 “……星星……泪……枯……夜晚……灵魂归息……” 只有细细碎碎的字和词,但声调却钻进了脑海中,不停的回响。 顾白水低垂眼帘,判断着歌声传来的方向,也在思索着歌词里的意思。 许三司眉头紧锁,探着头四处寻找,也没看到有什么别的人。 总不至于是人皮白骨,它们在奏乐吧? 还没有真的走进瑶池圣地,所有的一切都变得诡异了起来。 红裙女仙注意到了一件事,对顾白水指了指头顶的夜幕。 顾白水抬起头,一滴清凉的雨水掉了下来,正中他的眉心。 不是没办法避开,而是不止一滴水,是一滴接着一滴。 下雨了,清清凉凉的雨水从晴朗的夜空中洒落,头顶没有乌云,瑶池下了一场很清晰的夜雨。 像歌声里那两个字变成了现实:星星和泪。 星辰会流泪吗? 夜晚的雨水,是星辰掉下的眼泪? 顾白水侧过身,和女仙站在了一座楼的屋檐下,避雨。 他俩有一种无言的默契,都默不作声的看向了许三司的背后。 他们都看到了什么,但是没有出声提醒。 许三司愣愣的回过头,看到了很多很多的人皮、白骨……从古镇外摇摇晃晃的涌了进来。 下雨了,草原和街道上的异类们都涌入了古镇的街道,挤进来避雨。 “人群”熙熙攘攘,汇在一起,夹带着许三司一起流向了古镇的更深处。 顾白水没插手,只是默默的看着。 他在想:“人潮汹涌原来是一个动词。” 雨没有下的很大,顾白水和女仙吊在人皮白骨的后面,随着“人群”的走向,深入了古镇。 街道是斜向上的,从山脚爬坡,一直到古镇的尽头。 顾白水远远的看到了瑶池圣地入口的建筑,那扇雕刻着清荷的白玉石门。 人皮和白骨们,都停在了距离白玉石门不远的地方。 它们像是一群慕名而来的朝圣者,仰望着瑶池……然后缓缓的跪了下去。 人群低矮了半截,只有一个迷茫的许三司还在站着,很显眼。 他背着一口巨大的黑锅,挠了挠头,不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白水的目光略过了人皮白骨,落在了白玉石门里。 他的瞳孔泛起了微弱的白色,无声无息的看透了白玉石门上的阵法,也先一步洞察到了门里的情况。 有一个人,堵住了瑶池的入口。 只有她一个,白衣飘飘,半身染着鲜血,站在山门口,好像在等着每一个山门外到来的人。 伊云舒。 顾白水没看清她的面貌,但觉得那个人影应该就是瑶池圣地的当代圣女,伊云舒。 依云舒站在门里,手里握着什么某样半折的东西,堵住了瑶池圣地的门。 白骨和人皮在门外,恭恭敬敬的朝着门里跪拜着。 发生了什么? 顾白水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眼神一动,带着女仙藏了起来。 又有人来了,是两个人。 一个人从左边来,锦衣长袖,风度翩翩,是一个腰间挂着玉牌的青年。 另一个人从右边来,麻衣布鞋,表情木讷,是一个挂着胡子的老人。 再加上被白骨人皮环绕的许三司,这三者是瑶池门口仅有的三个活人。 许三司不动声色的往身后瞥了一眼,脸色逐渐变黑,表情也变得僵硬。 没人,长生弟子和女仙都没了。 就把他一个人留在了这里。 怎么办? 要不要打声招呼,问问身份? 许三司犹豫不决,有人先一步替他做了这件事。 是那个丰神俊朗的锦衣青年。 他双手行礼,温润有礼,笑容满面的问道:“在下夏云杉,敢问两位道友是?” 许三司没接话,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说真说假谁知道呢? ……还真有人知道。 右边的老者慢慢的抬起头,眼里星光弥漫,平淡的看着那个自称夏云杉的青年。 他戳破了他的谎话。 “夏云杉,死了十万年了……我亲手杀的。” 第517章 曾经的朋友 夏云杉,是飘渺圣地十万年前的绝世天骄。 他也是在飘渺圣地的历史上,除了开创飘渺圣地的飘渺大帝外,被公认为天赋最高的飘渺圣子。 不过和历史上那些精彩绝艳的“标准天才”不同, 最初的时候,夏云杉只是飘渺圣地外门一个平平无奇的弟子,生如草芥,仰望朝阳。他没有特殊的血脉和体质,也没有异瞳仙骨,更没有得到过某个大帝的传承。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被飘渺大帝的传承拒之门外的“平庸圣子”,却一手开创了飘渺圣地唯二的绝世道典——《云草天书》。 “我被飘渺帝兵拒绝了,也被飘渺帝经排斥,但我不觉得这是我的错……是它们出了问题。” 夏云杉说过这样一段话: “我只是想走的安稳些,修行不了帝经,那就自己写一本,受不住帝兵护道,那就自己护自己的道。” “为什么一定要得到飘渺大帝的认可,前人走过的路是老路,我走的道是新道,厚古薄今,也太片面了。” 历史是在前进的,新一代要比老一代强。 夏云杉怀抱着让人难以理解的自信,打破了飘渺圣地自古以来的规矩,成为了第一个不修帝经的圣子。 没人胜得过他,可不就只有他才能当圣子了吗? “夏云杉是荒野里的一棵青草,走的每一步都很稳很慢,但他也就一步一步的向上,平步青云,从一点微光燎原,然后变得比太阳更刺眼。” 这段话,出自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地方。 是轩辕帝族,从神源里苏醒的轩辕帝子口中。 那时候的轩辕帝子还不叫梦星河,他是一个干净纯粹的帝子,没有太多心机,也会说人话。 夏云杉和轩辕幽,是世人皆知的至交好友。 就像世人皆知,轩辕帝子和神农帝子是一对儿死对头一样。 那时候的神农清河精于算计,轩辕帝子虽然天赋绝世但心思淳朴,脑筋没那么好用,所以经常在神农清河的手下吃苦头,偶尔弄得灰头土脸。 后来,轩辕幽和云游在外的夏云杉相识,夏云杉也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局势逆转, 神农清河在夏云杉的戏弄下,没有再得到过任何的便宜,时而狼狈无奈,时而恼火憋屈。 “我恨,为什么没脑子的轩辕幽能遇到一个这样的挚友?” 神农清河怅然无语:“我的呢?” 可能是傻人有傻福吧。 神农清河无可奈何,接受了这个事实,并且习惯了暂避锋芒,忍耐一时。 一直到仙雾龙境开启,神农清河才谋划了最后一次反扑,想要争取闯入仙境,鱼跃龙门的先机。 但很可惜,他还是失败了,被聪明的夏云杉颠覆了所有的计划。 于是,第一个闯入仙雾龙境的人就变成了轩辕幽。 夏云杉帮轩辕幽成为了那个时代走在最前面的天才,举世瞩目。 而夏云杉自己,则是拎着一把秀气的短剑,笑意盈盈的站在了雾气长河岸边,拦住了神农清河以及身后的所有人。 “急啥啊?下次还有机会的。” 一步慢,步步慢,没有人愿意把仙雾龙境的机会让给别人。 但神农清河没有办法,他的确闯不过夏云杉脚下前仆后继,死而不绝的青草。 《云草天书》,是一本超出了想象的奇幻道典,不是帝经,胜似帝经。 神农清河被夏云杉拦了一百年的时间,等到仙雾龙境第二次开启的时候,轩辕幽才从门里走了出来。 这位轩辕帝子得到了莫大的好处,气息恢弘如渊,远远超过了神农清河的预料。 下一次仙门开启的时间,是十年后。 在这十年里,轩辕帝子……杀了夏云杉。 他当时说的话,只有彼此间的两个人能听见。 夏云杉困惑懵懂,轩辕幽平静垂眼。 他说:“你算计外面的世界,我只用算计你就好了。” “下次见。” …… “你不是夏云杉。” 麻衣老者木然抬首,眼底的星光明暗交杂:“你是谁?” 另一边,身穿锦衣的玉牌青年也不说话了。 他看着老者,默默的侧了侧头,瞳孔深处是外人看不懂的情绪。 许久许久,青年咧开嘴,笑了笑。 “我是谁,很重要吗?” 老者的回答很简单干脆:“你不说,我杀了你。” “好吓人。” 青年做出了一副瑟瑟发抖的样子,装模作样的摸了摸胸脯:“我可不想死,打打杀杀的也太粗俗暴力了……” “道友,你说是吧。”这句话,是问给许三司听的。 但许三司完全没明白现在发生了什么,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夏云杉是谁? 麻衣老头是谁? 那青年又是谁? 老头子在十万年前就杀了个人?这青年假冒了那个死人的身份? 玉牌青年似乎看出来了许三司的茫然困惑,很热心肠的给这个外来人解释了一下当前的局势。 “道友,我给你简单的介绍一下。” 青年笑容满面,指了指正对面的老者:“这位老先生的表面身份,是源塔的当代老天师……” 许三司愣了愣,迟疑的左右看了几眼。 紧接着,他又听到了后面的半句话。 “不过在这张老皮的下面,是一位叫梦星河的大人物,是十万年前的轩辕帝子,也是最老的一位长生弟子。” “长生……弟子?” 许三司好像短暂的懵逼了,又一个长生弟子? 他向身后看了一眼,是空荡荡的一片,但许三司知道他身后有人。 出门没看黄历啊? 数遍历史,有几位长生弟子?怎么自己刚回来,随便出门逛逛,就遇见了俩? 万一真来个命格相冲,老子岂不是必死无疑? 许三司沉默不语,摸了摸身后的那口给锅,心想着:祖宗,要不然咱俩找个机会就溜吧? 或者我把您和锅都留在这儿,克死这俩长生弟子……然后再来接您? 黑锅里没有声音,老源尊也不知道外面现在发生了什么。 只有在许三司身后很远的地方,在古镇犄角旮旯的阴影里,有两双清澈好奇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这个方向。 他和她都在凑热闹,不过一个看的津津有味,另一个懵懵懂懂,不太理解。 「真有意思。」 「?」 「你不懂,这事很复杂。」 「说不明白吗?」 「不是,是我懒得说。」 顾白水沉吟片刻,突然有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他指着瑶池门外的两个人,对女仙问道:“这俩,你有没有想吃的?” 第518章 她在哪里 顾白水想知道,玉牌青年和老天师,这两个人里有没有女仙想吃的? 女仙闻言看了过去,认认真真的打量了许久。 她摇了摇头,但也多看了一眼玉牌青年脚下的影子。 「可能。」 女仙给的回答很模糊。 但顾白水却通过她的动作明白了一些东西。 首先,老天师是梦星河不假,他占据的躯体和红毛没什么关系。 其次,假冒夏云杉的玉牌青年是一个从星空外回来的穿越者,他的影子里,概率有一只红毛怪物。 “老天师是梦星河啊,不是最好的结果,也不是最坏的结果。” 顾白水想了想,其实还挺有道理的,他应该早些想到这一点。 庙堂一直在中洲活动,属于梦星河的地界,知天水的主场在东洲,所以中洲老天师和庙堂主都是梦星河,这点并不难推测出来。 顾白水也没觉得自己在北原那次,就真的彻底抹杀了梦星河。 他如果这么简单的死去,也太对不起长生弟子和长生蝉的身份了。 “但他是谁?” 顾白水目光奇怪的看着那个玉牌青年。 这家伙的来历有些神秘,三言两语就揭开了梦星河的身份,但梦星河却对他一无所知。 星空外返回的穿越者,好像和大陆上遗留下来的老头子们不太一样啊。 也是,穿越过来了这么多年,连圣人王境都没有突破,哪有资格被驱逐到星空外? 大陆上的老圣人们才是被过滤下的弱者,真正强者的征途,应该是星辰大海才对……被师傅赶出家门的强者。 …… 披着老人皮的梦星河动手了。 他本来就不是那种话多的人,玉牌青年不愿意讲述自己的真实身份,梦星河就把他揍得半死,魂魄分散,然后一点点的搜魂逼问。 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才符合轩辕帝子以往的作风。 “轰隆!” 山岳震动,无边无际的星光从夜幕上洒落。 星光汇聚成河流,飞流直下,浩浩荡荡的撞在了玉牌青年的身上。 星河崩裂,璀璨的星光将四周所有的一切都晕染成了灿烂的颜色。 但这些四溅而开星光,对古镇里的建筑和山上的一草一木,都没有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星光只灭杀活物,不伤草木。 但……一株青草从石缝里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然后是一株又一株,漫山遍野的青草飘扬成海,挡住了从天而降的星河,毫发无伤。 玉牌青年在青草里笑着,双眼平静,瞳孔深处有云卷云舒。 他对梦星河说:“《云草天书》,应该很熟悉吧?” 老迈的梦星河身体一顿,慢慢的抬起了头。 他沉默了很久,然后缓缓的伸出了右手,朝着虚空里抓了一把。 一柄灰蒙蒙的老剑,悄无声息的割断了虚空,落在了梦星河的手里。 这把老剑出现在了夜幕里,朦朦胧胧的横在了天地间。 万物寂寥,山石、青草、石板甚至是星光……所有一切的事物都隐约浮现出了一丝很浅很深的裂缝。 万物皆有裂缝,老剑沿着一条缝隙,能砍断所有。 极道帝兵,轩辕剑。 一击无果,梦星河竟直接就把自己的底牌帝兵,轩辕剑召了出来。 他好像根本不愿意去细想太多,也不愿意再给这个玉牌青年任何反抗和多说话的机会。 梦星河要一剑了结所有,把这装神弄鬼的家伙斩杀在这里。 不管你是不是夏云杉,不管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先砍断四肢,削成人棍,然后再说。 但他真的能用轩辕帝兵砍死这个来历神秘的玉牌青年吗? 地府的鬼差们说过,瑶池帝兵镇压死了准帝境界的老圣主,但被区区圣人王境的青年逃生了。 这人会不会也有其他的手段,来对付轩辕剑? 顾白水的双眼已经变成了一片纯粹的白,红裙女仙和他自己都逐渐变得“透明”,消失在了这片天地。 遁入空门,抹去了存在的意义。 一道灰蒙蒙的剑气,从山门口席卷而出,无边无际的灰色剑雾,淹没了所有。 许三司抱住黑锅,心里念着“祖宗保佑”,反手就把黑锅和锅里的老祖宗都挡在了身前,他还是被剑雾席卷而飞,重重的砸在了一块大石头上。 轩辕剑的剑雾荡过了整个小镇,也没有发现某处阴影里的“透明”。 顾白水一动不动,无动于衷,抓着身边的红裙女仙,视线黏在了剑雾的最中心,那个玉牌青年的身上。 不出意料的,那个神秘青年出手了。 他笑了起来,笑得很开朗,露出了一口干净的牙齿,好似完全没有察觉到极道帝兵让人窒息的危险。 紧接着,他被砍成了五份。 四个关节全部断裂,无力的瘫倒在了血泊里,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是的,只是这样。 他没有反抗的能力,就这么被梦星河砍碎了。 「那他笑什么呢?」 「还以为是个高手。」 这是两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吐槽。 麻衣布鞋的老梦星河走到了玉牌青年的身边,拎着轩辕剑,双眼深邃。 “果然,你不敢杀我。” 玉牌青年明明一败涂地,却仰头笑得很是嘲弄:“怎么?我可是放开心神让你杀的,堂堂轩辕帝子,过了十万年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了?” 梦星河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青年笑了一会儿,好像也笑累了,抬眼看着那张老脸,问了一句奇怪的话。 “怎么老成这样子?” 梦星河微微沉默,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张开嘴,说出了一句让顾白水不自觉挑眉的话。 “年轻的我被杀了。” 这是一个秘密,一个梦星河不说,几乎不会有人知道的秘密。 青年就问:“被谁杀的?” “可能是我师弟,最小的一个师弟……我不确定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样吗?” 瘫在地上的人挑了挑眉,又问:“那除了年轻的你,和现在的你,还有别的你?” 梦星河点了点头,双眼平静如初,却主动把命门暴露了出来。 “这是我的长生术,年幼、年轻和年老,三个我。” “如果你想杀我,得先杀了这个我,去找到最后一个不知道在哪里的年幼我。” 梦星没有中邪,只是选择了最简单的方式,来问一个问题。 一样的问题。 “你是谁。” “夏云杉啊。” “但她死了。” “嗯,好像是。” “我是说……她死了。” 青年沉默,然后奇怪的看了梦星河一眼:“我不是她。” “我知道。” “但如果你杀了我,就永远都找不到她了……只有我知道她在哪里。” 梦星河问:“我为什么要找她?” 这是一个好问题,没有人能回答。 “那你后悔吗?后悔杀了那个人?” 梦星河笑了一声,笑得过于平静。 “好笑。” 第519章 柳玄生 夏云杉是飘渺圣地的圣子,因为飘渺圣地从古至今就只有圣子。 飘渺大帝是古早时代的一位男性大帝,飘渺帝经也从未有过女子修行,所以夏云杉会被飘渺帝兵和传世经书拒绝了。 当然,这只是轩辕帝子的猜测。 他知道夏云杉是女子,同一时代,也再没什么其他人知道她是一个女子。 女扮男装,对于一个聪明的修士来说,没那么容易被外人发觉。法宝圣器,秘术经书,都可以帮她很完美的遮掩身份。 世人只知道飘渺圣地的云杉圣子天资绝世,聪慧如妖,但少有人对她的性别产生过怀疑。 准确的说,只有两个人:轩辕幽,和神农清河。 轩辕幽知道,因为他和她是很好的朋友。 神农清河知道,因为当代所有的绝世天娇都在他的关注范围内,一个能让他接连吃瘪的云杉圣子,也几乎是独一份了。 神农清河大概料到了夏云杉是女子,但没什么用,只让他平添了几分闹心而已。 如果不是轩辕幽早遇到了她,夏云杉应该是他的,她也不会死在那个废人手里。 这是神农帝子的一点遗憾,也是知天水的遗憾,或许不止一点,更多的是遗憾。 “那傻冒怎么就忍心杀了她呢?” …… “后悔是无意义的情绪,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梦星河一脸麻木,浑浊的双眼里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修士的一生是逆水行舟,过往只是过往,转头回顾的片刻,就已经错失了继续向前的动力。” “我这一生,没有做过后悔的事情。” 梦星河说了很多话,像是一个絮絮叨叨麻木不仁的老者。 但絮絮叨叨和麻木不仁这两个字本就有些相冲,所以青年只是听着,看向梦星河的眼神也没有任何的变化。 “你不后悔。”青年平淡的又问了一句。 梦星河仰起了头,懒得再回答这个无意义的问题了。 “那也好,省了很多事。” 青年动了动,用断了的右手,尝试着捡起自己掉在地上的左手,然后慢慢的拼凑起自己的四肢。 但很可惜,这个举动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因为他的四肢是被轩辕剑沿着“线”砍断的,轩辕剑断开的东西,几乎没有再接上的办法。 四肢再次散落在地,青年皱了皱眉,好像觉得有些麻烦了。 这具圣人王躯已经被他修行温养了一千五百多年,不说同境之内难寻敌手,也差不多是圣人王中的翘楚之流。 至少在浑噩星域的「子榜」上,他能勉强跻身前十。 圣人王境第十名,也是前十。 但长生弟子……果然是历史上最大的几个怪物,自己不只是打不过梦星河,是被简单粗暴的碾了过去。 即使不用帝兵,玉牌青年都有些怀疑,「子榜」第一的那家伙能不能是老年梦星河的对手。 他觉得很难。 更别提,梦星河刚刚说还有一个不知道是什么怪物,能在同境杀了年轻梦星河的“小师弟”。 难,真的很难。 杀一个长生弟子,看来比想象中还要复杂艰难的多啊。 “你想知道我是谁?” 玉牌青年沉吟了片刻,好像放弃了挣扎,慢慢抬头对梦星河问了一句话。 梦星河老眼木讷,没说话,只是等着他的答案。 “我叫柳玄生。” “是浑噩星域的流浪商人,一个很讲诚信的商人,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柳玄生不知死活的笑着。 梦星河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就无声的抬起了手中老剑,举到柳玄生头顶,轻轻的落了下去。 举头三尺剑,生死一线之隔。 柳玄生快死了,他就把准备好的遗言一股脑的都说了出来。 “我什么都买,你想要什么都有……包括,夏云杉的尸体。” 剑锋停在了柳玄生的脸皮上,一道血淋淋的细长红印,逐渐浮现在他的脸上。 只差一点,轩辕剑就会把柳玄生的身体连带着灵魂分成两半,必死无疑。 他的瞳孔里倒映着眼前的老剑,灵魂已经在鬼门关前跳了两个来回。 但这个性格古怪的青年,好像根本没有死里逃生的觉悟,反而咧了咧嘴,做出了一个很奇怪僵硬的表情。 “你是不是一直都想不通,为什么你在仙雾龙境外杀了夏云杉,但第二次从仙门里返回来之后,却怎么也找不到她的尸体?” 梦星河眼皮动了动,只吐出了一个字:“说。” “我可以告诉你夏云杉现在的尸体在哪儿,但你得让我把四肢接上,不然太狼狈了,有失体面。” 柳玄生还是敢和梦星河讨价还价。 梦星河无动于衷,安静片刻,几缕青灰色的剑气从轩辕剑的剑身上滑落,割断了柳玄生四肢的一些血肉。 痛的他龇牙咧嘴,但这样一来,伤口反而能粘在一起,血肉重生,断肢相连了。 柳玄生在地上蛄蛹了一会儿,小心翼翼的安装好自己的四肢,然后尝试着站了起来。 “哎,还真别说。” 柳玄生拧了拧自己的关节,稍有惊喜的看了梦星河几眼。 “你这法子还挺好用的,我关节里的炎症老毛病,都被清空治好了。” 他好像有什么大病,或者脑子不太好使。 梦星河能一剑把他砍成五份,就能多砍几剑,把他砍成肉片。 不过柳玄生说到做到,如实说出了自己知道的一部分事情。 “夏云杉的尸体,就在现在的瑶池里,她这些年都在浑噩星域,被带回来也不久……你可以自己进去看看。” 柳玄生指着瑶池的大门,神秘兮兮的退后了两步。 他提防着梦星河在对自己出手,至少有个逃跑的退路,论逃命的功夫,柳玄生敢说同境之内真无敌。 梦星河眼帘低垂,沉默良久。 很奇怪, 他竟真的没有再对柳玄生出手,甚至不再管他,向着瑶池的白玉石门走了进去。 空间波动,梦星河的身影消失在了石门里。 瑶池圣地在石门后的另一个世界。 但还有一件柳玄生知道的事,他没有告诉梦星河,而是故意的隐瞒了下来。 “门后面,可是有一位凶神啊~” “那疯婆娘已经杀红眼了,我是一点都不敢招惹。” 柳玄生摇了摇头,看着渐渐恢复平静的石门,他的眼神从最开始的灵动圆滑,逐渐变得平静深邃。 沉默许久,他耸了耸肩,说了一句话。 “看来长生弟子厉害是厉害,但也没怎么聪明的。” 第520章 瑶池内 “看来长生弟子,也没怎么聪明的。” 柳玄生眉头微挑,小有得意轻笑着。 梦星河被他骗进了门里,就算手握轩辕帝兵,也未必能在那疯婆娘的手下讨得便宜。 毕竟瑶池也有一件活着的帝兵,不久前在瑶池圣女的手里大开杀戒,屠戮千里。 身处瑶池,受瑶池圣地本身和阵法的加持,再加上那疯婆娘诡异神秘的特殊功法,各大圣地的外来联军被杀的分崩离析,尸骨成堆,到头来竟没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瑶池。 如果不是瑶池圣女后来自己出了问题,柳玄生可能都得被扒一层皮,狼狈而逃。 “最好是两败俱伤,一死一伤,咱也好坐收一次渔翁之利。” 柳玄生想的很好,低声自语着。 但下一刻,一阵叮当乱响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打乱了柳玄生的美好幻想。 一口黑锅,咕噜咕噜的滚过。 一个长相平凡的道士跟在后面,手忙脚乱的追着大黑锅。 他的嘴里还念叨着“祖宗~祖宗,咱们消停一会儿”的碎语。 柳玄生愣了愣,这才回想起瑶池山门外还有第三个人。 他是谁,叫什么来着? 柳玄生没了印象,脚步一迈,拦在了许三司和黑锅的面前。 恰好,此时的许三司也追到了那口大黑锅,双手一抱,把黑锅揽在了怀里。 黑锅震动不停,好像锅里有什么东西已经快被煮熟了,热气翻涌,想要掀开锅盖。 但许三司觉得现在的情况不对,瑶池圣地太诡异了,又多了一个奇怪的长生弟子,现在可不是开锅的好时候。 于是许三司就用双手死死的压住了黑锅,表面上不动声色,手背上已经青筋暴起,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柳玄生皱了皱眉,奇怪的看着这个抱着锅的怪人。 “道友,你怀里的锅,好像在震啊?” “没事儿。” 许三司咬牙笑着:“道友你忙你的,我自己能处理好。” “是吗?” 瑶池的夜晚一片寂静,梦星河走后,天上的星雨也随之散去,变得晴朗一片。 但柳玄生却起了疑心。 在这个时候,还敢来瑶池的怎么可能是路过的等闲之辈? 表现得越平凡无奇,可能背后藏着的面孔就越贪婪,出人意料。 “道友,该如何称呼?” 柳玄生试探着许三司的身份。 “许三司。” 出乎意料,许三司没有什么隐瞒的心思,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没听过,柳玄生有些意外,随即把目光放在了许三司怀里的那口锅上。 “道友,这锅里装着的是什么东西……我能看看吗?” 柳玄生的态度有些冒进了,许三司也摇了摇头,拒绝了他的要求。 “不方便。” “砰~” 讲话的功夫,黑锅突然剧烈的颤抖了一下,锅盖掀起了一道细小的缝隙……流露出了一抹刺眼夺目的金光。 金光在黑夜里太过耀眼,一下子就吸引住了柳玄生的注意力。 而且在金光消散之后,一股让人通体舒泰的浓郁清香从黑锅里散发了出来,萦绕在鼻尖和胸腹,久久没有散去。 柳玄生仔细的回味了一下这股清香的质感。 他瞳孔突然一亮,然后眯起了眼睛。 “神源,极品神源。” 柳玄生定定的看着黑锅,好像已经确定了锅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许三司脸色一变,心底的警惕和防范升到了极点。 这两个人都是从浑噩星域返回的修士,浑噩星域本就是一个混乱无比,没有规则的黑暗地域。杀人放火,背刺夺宝,都是每一位修士经历过的家常便饭。 许三司提防着柳玄生暴起伤人。 但事实上……什么都没有发生。 “道友,如果没什么事的话,你就先走吧。” 柳玄生笑眯眯的说道:“我对神源不感兴趣,咱们萍水相逢没有起冲突的必要,你说是不是?” 许三司愣了一下,随后很快的点了点头。 “是这个理,道友你也请便。” 许三司转头了,带着大黑锅,朝着来时的古镇走去。 他的动作干净利落,走步也是虎虎生风。 而柳玄生只是站在原地,目送着那个背黑锅的修士在黑夜中渐行渐远。 “许三司?好奇怪的名字。” “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把瑶池帝兵、仙源和不死蟠桃树这三样东西拿下来,已经是收获颇丰了。” “只要不出意外,只要别再来外人搅局了。” …… 柳玄生守在瑶池山门外,安安静静的等待了一刻钟的时间。 原本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直到再一炷香后……远方的黑夜古镇里,跑回来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许三司,这家伙又屁颠屁颠的跑回来了。 黑锅起起伏伏,许三司在柳玄生平淡冷漠的视线下,停在了他的对面。 “道友,怎么又回来了?舍不得我?” 柳玄生言语很平淡,但声调已经有些发冷了。 许三司干干的笑了一声,余光不动声色的往身后瞥了一眼,即使他万分不情愿,但还是硬着头皮回到了这里。 有些事情不能明说,他也是被逼的。 “我想进瑶池看看。” 许三司的要求得寸进尺。 柳玄生上下打量了许三司几眼,说:“进去就不一定能出来了。” “没关系,我还是想进去看看。” 许三司很坚持,他身后有一双眼睛,是被迫坚持。 柳玄生站在原地,挡住了背锅道士的去路,他动也不动的想了许久,最后慢慢的移开了脚步,让出了位置。 “那就进去吧……我和道友你一起。” “有这个必要吗?” “有的,道友你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我还能帮你一把。” 柳玄生别有深意的看了许三司一眼,脚步轻移,侧身站在了石门前。 许三司微微沉默,还是被身后那一双看不见,且无情的“手”,推向了那扇冰凉的石门。 他欲哭无泪,闭着眼睛认命的叹了口气。 算你狠。 空间波动,许三司和柳玄生同时融入了门里。 在过了一会儿后,又有两个半透明的轮廓,无声无息的跟了进去。 …… “砰~” “砰!” 大红色的焰火在晴朗的夜幕上绽放而开,花团锦簇,流光溢彩。 漆黑的夜空上点缀着灿烂的烟火,热热闹闹的声音响个不停。 柳玄生看着眼前这副诡异的场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他们没打起来。 不只是伊云舒和梦星河,站在山崖上的,还有第三个人影……一个身材消瘦,笑意盈盈的“人”。 她,或者说是它,是瑶池老圣主从星空外带回来的灾厄,那个传闻中的“长生之物”。 柳玄生很无奈,也有点头疼。 “师姐,你又把我的计划当耳旁风啊?” “没有啊。” “……什么计划?” 第521章 她娘的又是你? 瑶池圣地内的情况和预想之中完全不同。 柳玄生以为,梦星河是从外面来的入侵者,一定会遭到瑶池圣女伊云舒的猛烈攻击。 伊云舒现在就像是一只炸了毛的猫妖一样,领地意识极其强烈,对于任何不怀好意的外人都会举起锋利的爪子,把他们撕成碎片。 而梦星河本身就是一个木讷冷漠的长生弟子,手持帝兵走入瑶池。 有人袭击他,他就会反手宰了对方。 这两个家伙没有理由停手,除非……有第三者插入战局。 而这个第三者,是藏匿游荡在瑶池圣地内的师姐,夏云杉。 “但我想的是,等着梦星河伊云舒两败俱伤,师姐再出来捡漏,杀了梦星河报仇,夺了瑶池圣地那三件传承至宝。” 柳玄生挠了挠头,怅然的叹了口气。 “师姐又把我精心设计的方案,当成一个不重要的笑话了。” 这个“又”字,用的很精髓。 过去的柳玄生是一个精于算计的商人,在无法无天的浑噩星域也如鱼得水,凭借好用的脑子极少在别人的身上吃亏。 他觉得自己很聪明,以前是这样的。 但自从柳玄生在浑噩星域和夏云杉师姐相遇之后,他就经常受挫了。 因为自己每一个计划,每一个精心设计的方案,都会被师姐一眼看穿。 而且师姐什么话都不说,从不指指点点,她就只是默不作声的看着。 计划成功了,柳玄生会得到师姐一句不走心的敷衍夸赞:“真棒。” 计划失败了……师姐永远都有补救的方法,帮柳玄生收拾烂摊子。 最开始的时候,柳玄生还觉得没什么。 但长此以往,某一天,他突然迟疑的顿悟了。 “我怎么觉得,师姐是在带孩子?” 孩子做的好,就摸摸头夸一句,做错了事,大人就帮忙收拾收拾残局。 “但我可是圣人王啊?!” 柳玄生欲哭无泪:“一个活了上千年的圣人王,怎么还被人当孩子对待?” 柳玄生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他作为一个心高气傲,自尊很强的成年男性,拒绝接受这个屈辱的事情。 柳玄生向师姐讨个说法,师姐说,她活了十万多年,一千年没什么了不起的。 但人不可能活十万多年,所以,师姐又说……她不是人。 她是一只灾厄,在十万年前死去,“活”到了现在的灾厄。 十万年前的她,叫夏云杉,是飘渺圣地的一个平平无奇的圣子。 师姐也给柳玄生大概讲述了一下十万年前的故事。 “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他杀了我,故事结束。” “啊?” 柳玄生愣住了:“……这也太大概了吧?” “就这样。” 他急得抓耳挠腮,围着师姐问来问去,想知道十万年前的故事到底是什么样的。 “是谁杀了师姐?他为什么要杀你?细节呢?反转呢?哪有这么讲故事的?” 最后,柳玄生还是问出了十万年前的故事,也知道了一件事。 杀了师姐的长生弟子,也还活着。 “师姐,你想报仇吗?” “我没想过。” “为什么?” 星空里,那个消瘦的人影沉默了很久,她歪了歪头,看着很远的星海。 “因为时间很长,我想了很多事,这些事都比报仇重要,重要的多……” 师姐这些年想了什么? 柳玄生不清楚,因为小孩子,很少理解大人的世界。 …… 瑶池圣地内。 夜幕上星光灿烂,焰火通明。 在一片绚烂的火光中,有几个人堵住了瑶池的山门口,默默的僵持着。 里面的世界纷纷扰扰,热热闹闹,这里的角落寂静无声,沉默不语。 伊云舒穿着一身染血的白衣,站在山崖的最高处,她手持一件折断了一半的兵器,背对瑶池,面朝所有人。 长发随风扬起,众人看不清楚她的面貌。她只是站在那里,眼帘低垂,背对着焰火星光,一人护住了一座圣地。 梦星河站在另一边,这个老人模样的家伙也没什么动作,收起了老剑,蓦然垂手,看着远处那个消瘦的人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在看一个人。 有人仰起脸,在山顶看着烟花。 也只有她一个人,没心没肺,巧笑嫣然的看着天上的绚烂。 “师姐,现在好像不是发呆的时候。” 柳玄生低声催促了两句,被夹在两个怪物的中间,他的压力也很大啊! “嗯~” 夏云杉敷衍的应了一声,慢吞吞,且不情不愿的转过脸。 她瞅了柳玄生一眼,问:“怎么了?” 柳玄生的嘴角抽了抽,怎么了?什么怎么了? 梦星河你不认识?还是那疯婆娘不够吓人? 这么长的时间,你们在瑶池圣地里都聊什么了? 就只是发呆看烟花? 柳玄生不知道该怎么打破这个僵局,他只是很无语的看着心大的师姐。 算了,开摆吧。 反正每次都是这样,他的计划泡汤了,接下来让师姐来接手就好。 “没事,师姐,我就进来看看。” 柳玄生泄气的摇了摇头。 但瑶池里安静了片刻,夏云杉侧了侧头,掠过柳玄生,看向了他的身后。 “师弟,你带朋友来了?” 那个背黑锅的道士吗? 柳玄生转头看了眼身后,只有一个表情僵硬的许三司,干干的挥了挥手。 “不算朋友,外面偶遇的道友。” 柳玄生没太当回事儿。 “哦,” 夏云杉点了点头,眼神落在了许三司的身边……空无一物的地方。 “那……都不是啊?” 都不是? ……都? 柳玄生愣了一下,微微沉默,表情逐渐凝重低沉了下来。 他慢慢的转过身,目光凝固在了师姐目光的尽头,浑身紧绷,汗毛竖起。 还有其他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偷偷的跟在他身后,混进了瑶池里! 而且更恐怖的是……到现在为止,柳玄生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风声依旧,夜幕寂静。 师姐看着的地方,只是一片空旷,什么都没有。 许久许久。 空气中传来了一个突兀的声音。 “被发现了?” “是你被发现了?还是我被发现了?” “你出去试试。” 一只无情的手,把一个穿着红裙的无辜少女从空白里推了出来。 少女很是好看,容貌精致到了极点,但她是被人推出来的……柳玄生看见了。 是谁? 这么没有素质? 柳玄生不知道,夏云杉也不清楚。 只有梦星河……闻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声音也有点熟。 这个自始至终沉稳木讷的老者,终于抬了抬眼……微微沉默,眼角止不住的抽了抽。 “怎么他娘的又是你?!” 第522章 师兄,师姐 梦星河没有看见人,但他对这声音很耳熟。 或许是特别的缘分,长生弟子之间都有一种莫名微妙的“近亲厌恶感”。 臭味相投,但同类相斥,所以相看两厌。 梦星河一瞬间就意识到了这个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家伙是谁。 小师弟,一种很讨厌很麻烦的生物。 梦星河甚至并不愿意承认自己有这个小师弟。 “师兄,别来无恙啊。” 出乎意料的,梦星河听到了一个对他而言有些许陌生的称呼。 师兄,很多年没有人管他叫过师兄了。 知天水自然不会叫,林清清失踪了很多年,至于其他人,更没资格叫他师兄这两个字。 可顾白水怎么会叫他师兄呢? 那小崽子竟然还会说人话? 一个人突兀的出现在了瑶池圣地里,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任何空间波动。 他从未知的地方,一步走进了现实。 笑容满面,衣袖随风而动,这个身穿白衣的不速之客,从容不迫的出现在了所有人的目光中。 是顾白水, 清秀老实,人畜无害的顾白水。 梦星河盯着他,已经眯起了眼睛,饰住了瞳孔深处的晦气和冷漠。 顾白水却很热情,也不记仇,有些不太像梦星河记忆中在北原深渊里的那个家伙。 他洋溢着笑脸,说:“师兄,还记得我吗?” 梦星河嘴唇动了动,忍住了骂人的冲动。 山崖边的伊云舒也悄无声息的动了一下,很轻微,没有人察觉到。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想起了张居正提过的小师弟,是张居正的师弟啊……那应该是好人吧。 瑶池圣地里的这两位都或多或少的对顾白水有些了解。 只有夏云杉和柳玄生,是从刚从星空外回来的生灵,对新一代的长生弟子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夏云杉若有所思,清澈明媚的双眼里倒映着顾白水的身影,以及他身后的女仙。 她在思考,思考一些事情。 相对于夏云杉的处变不惊,柳玄生的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他完全不知道顾白水的存在,也完全不知道这家伙是从哪里来的。 柳玄生只能从这个陌生的白衣青年刚刚说过的两句话中,来推测他的身份。 他叫梦星河师兄? 梦星河是长生弟子。 难道这个神秘的不速之客也是长生弟子?是梦星河叫来的帮手? 局势彻底被搅乱了,开始朝着对自己这边不利的方向倾斜。 柳玄生眉头紧皱,目光流转在顾白水和梦星河的脸上。 一人笑容洋溢,满脸亲近,另一人面无表情,似乎“早有预料”。 他俩……就是一伙的! 柳玄生在短短的几个呼吸之间,准确的得出了这个结论,并且如临大敌,面色肃然凝重。 瑶池圣女伊云舒身体和精神出了问题,她要守护好身后的瑶池,短时间内不会主动出手。 表面上来看,剩下的还有五个“人”: 夏云杉和柳玄生、许三司和顾白水,以及梦星河。 柳玄生短暂的思索了一下,眼神紧盯着顾白水,声音淡漠的对身后说道。 “师姐,你放心对付自己的仇人,剩下这两个家伙……交给我就是。” 二对三? 不,柳玄生的影子里还有一只红毛,是三对三。 即使自己完全不是梦星河的对手,柳玄生也相信师姐能想办法处理掉带着帝兵的轩辕帝子。 他要做的,只是拖住许三司和这个叫不出名字的家伙而已。 圣人王同境,不带帝兵,可与之一战! 柳玄生有这个自信,认为自己已经把局势分析的很明白了。 然而事实告诉他,最好不要乱分析。 …… “呼~” 一阵风吹过。 几双视线缓缓移动,落在了柳玄生的身上。 是他主动挑选了对手……还大声说了出来。 顾白水没什么反应,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就不看了。 梦星河眼帘微动,想了想,倒是也没有笑出声。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诡异。 柳玄生不明白这些人是什么意思,他迟疑的转过头,看向自己的师姐。 “我单挑他……” 夏云杉看了眼柳玄生,又侧头多打量了几眼顾白水。 顾白水耸了耸肩,表示自己并没有什么意见。 但柳玄生却在自己师姐的脸上,看到了无奈和可怜的情绪。 师姐很认真的告诉了师弟一个残忍的事实。 “师弟,你会死啊。” 柳玄生呆住了……沉默了……然后尝试着……辩驳抗争了。 他不死心的问师姐:“是……大概率会死吗?” “不是的,” 夏云杉说:“师弟,你一定会死的。” 一点机会都没有。 柳玄生心凉了,因为他很清楚,师姐的判断没有出过错。 “他也有帝兵?” “嗯。” “那如果我加一件帝兵呢?” “还是,你死。” 柳玄生从未感觉过,师姐口中说出的话能如此的冰冷。 差距如此之大?不是同一个境界吗? 梦星河的师弟,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怪物? “梦星河的师弟……” 柳玄生喃喃自语,突然身体一僵,想起也明白了什么。 梦星河……只提过一个师弟啊。 几个呼吸后,柳玄生看向顾白水的视线,就变得比洪水猛兽更加避之不及了。 “我放弃,师姐你来。” 柳玄生默默的退下了场,和背着黑锅的许三司,站到了相对又相近的位置。 这里,应该就是小孩那桌了。 很安心,很安逸。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角度的问题,在柳玄生下场之后,他逐渐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这个新来的家伙……怎么看上去和师姐有些相似? 这里的“相似”不是外貌长相的相似,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气质和感觉上的相似。 他和她都是温温和和,双眼含笑,一副很讲道理不急不缓的样子。 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他和师姐一样,都是想了很多的人? …… 烟火慢慢停歇,瑶池清净了不少。 山崖上只剩下了四个人影。 梦星河先问了顾白水:“要打一架吗?” 顾白水摇了摇头:“没兴趣,过了打打杀杀的年纪了。” 夏云杉眨了下眼睛,提议道:“要坐下来喝杯茶吗?” “好主意。” 顾白水应了一声,梦星河好像也没什么意见。 于是不一会儿后,他们仨真的坐了下来,沏了三杯热茶。 顾白水喝了杯茶,夏云杉也喝了口茶。 梦星河没喝,只有他的茶水是凉的。 刚开始,三人相顾无言。 片刻后,夏云杉盯着梦星河的老脸,轻声问了句话。 “十万年,都这么老了?” 梦星河一言不发,脸皮稍有绷紧。 他可以变年轻,但现在不是时候。 梦星河不愿意解释这些无聊的问题。 但很有眼力见的“小师弟”,眨了眨眼睛,看出了些许的苗头。 他左右瞅了瞅这两个人几眼,特别是梦星河绷紧的脸皮,气氛微妙的尴尬。 顾白水最终还是没忍住,问了一个问题。 “老师兄,你是不是喜欢人家?” 一语惊人,然后寂静。 梦星河握了握袖子里的手……想砍人了。 第523章 我放弃 人是一种很复杂的生命,既真诚又虚伪,既心怀热忱又冷漠麻木。 人会为了年少时的一件小事,一个人念念不忘,午夜梦醒; 也会在一个温和普通的午后,为很多年后的恍惚埋下伏笔。 “老师兄,你是不是喜欢人家?” 顾白水问梦星河,语气里夹带着些许的揶揄。 “从未”,这两个字,是梦星河本应该脱口而出的答案。 但他刚把两个字赶到了嘴边,那两个字就突然活了过来,它们拼了命的往回逃,抱着梦星河的舌头和牙齿,怎么也不愿意出去。 所以迫于无奈,梦星河只好生硬的咽了回去。 他没有回答。 为什么呢? 是因为夏云杉在看着他? 那双眼睛干净明亮,和很久很久以前一般无二。 还是因为,梦星河自己不喜欢这两个字的答案,需要找一个更体面,更合适的回答。 委婉一点,听起来没那么绝情冷漠,但也要能准确的表达出自己否认的态度。 梦星河默默的斟酌着,他完全忽略了一件事……这个问题,是顾白水问的。 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没底线且让人厌烦的小师弟。 梦星河本就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可以不回答顾白水的任何问题,甚至吐他一脸口水也并不为过。 但被问问题的人忘了。 顾白水这毫无由来,突兀冒犯的一句话,轻而易举的带偏了梦星河的心境。 顾白水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三个人已经坐了下来,或许接下来会谈论一些“惊世骇俗”的问题。 顾白水便先发制人,尝试着掌握这场闲谈的主导权。 他想聊一些特定的事情,带着另外两个人,参与进自己的话题里。 梦星河乱了一点,没有意识到顾白水想做什么,但瑶池里还有一个顾白水不认识的……聪明“人”。 她帮梦星河回答了这个问题,很清楚干脆。 “没有喜欢。” “十万年前我们是朋友,十万年后算是仇家。” 夏云杉结束了这个没有太多意义的问题。 喜欢和不喜欢,只是一件小事,如果把短暂的人生无限拉长,很多事情都会变得很不起眼。生死如此,更何况情爱呢? 很久以前,他和她是走得很近,因为都是在向前走,所以在同一条路上搭了个伴。 沿途有很多风景,也有很多危险和得失。 或许在某一段路上,风很大,有人的心跳短暂的活跃了一下,但最后还是赶路要紧,所以……没有人说过。 “有点暧昧,有过暧昧”,顾白水眼皮动也不动,默默的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夏云杉和梦星河说了什么不重要,自己脑补出来的事情……就一定是真的。 顾白水眨眼笑了笑,把心里那些堆起来的“大事”先放到了一边。 他不太清楚夏云杉和梦星河曾经发生过的故事,所以心中不免有些好奇。 “以前是朋友,为什么现在变成了仇家?中间发生了什么故事?” 顾白水随口问着,言语中带着一点点的八卦。 “他杀了我,” 夏云杉回答的很简洁:“在第二次仙雾龙境开始前,瞒着所有人,偷偷的杀了我。” 梦星河眼皮动了动,沉默许久,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但……他那个师弟说话了。 “老师兄,你这么做,就有些太过了。” 顾白水一脸的正气:“连朋友都杀,杀心太重了。” 梦星河缓缓的抬了抬眼,平淡的目光落在了顾白水的脸上。 “你想和我说这件事?” 梦星河杀了夏云杉是不假,但顾白水杀梦星河的时候,也没手软。 一边是至交好友,一边是同门师兄弟,大哥莫说二哥。 顾白水微微沉默,想了想,然后“不着痕迹”的转移了话题。 “咱还是聊点别的吧。” 梦星河问:“你想聊什么?” 一桌子三个人,夏云杉和顾白水不相识,顾白水和梦星河上次见面的时候还是在上次,过程和结果也并不愉快。 只有夏云杉梦星河算是老朋友,但那也是十万年前的事情了,现如今物是人非,彼此之间也多了一层朦胧的陌生。 这样的三个人,又能有什么可聊的呢? 顾白水想了一会儿,抬起头,对梦星河说道:“咱们先聊,解决一下过去的误会。” 梦星河微微抬眼,看上去没意见。 夏云杉问:“需要我回避吗?” 毕竟是长生一脉同门之间的“误会”,可能不愿意让外人参与进来。 “也不用,”顾白水摇了摇头:“不是什么大事。” 梦星河闻言眯了眯眼睛,另一边的柳玄生和许三司也默默的竖起了耳朵。 他们是很好奇,两个长生弟子之间能有什么样的误会。 顾白水顿了顿,先说话了。 他说:“老师兄,我当初在北原杀了你一次。” 瑶池安静了一下,这个误会好像有些严重。 “不过那时候,我是不知道你有三命身……” 顾白水很真诚的解释道:“所以当时我只是想彻底的杀了你而已,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 这话是很诚实,但听起来……怎么都不像是化解误会,消除仇怨的架势啊? 柳玄生和许三司对视了一眼,他俩都不明白,这真的不是在挑衅吗? “可惜你没死……哦不,幸好你没死。” 顾白水很自然的改了口,“既然人没事儿,咱们之间的仇就算了,以后各走各的路,井水不犯河水怎么样?” 梦星河并没有回应,只是眼神平静,无声的看着眼前这个不知道是真糊涂还是在装糊涂的师弟。 “井水可以不犯河水,但如果只有一条能活下去的路呢?” 梦星河问顾白水:“我们长生弟子不是水……是水里的鱼。七条鱼,只有三条能游出这潭污秽的烂泥,游进广阔自由的海里。” “剩下的四条鱼,都一定会死在这里,又如何不争?” “师弟。” 这是梦星河对顾白水第一次用师弟这个称呼。 他很平静的说道:“长生蝉只有三个,这是师傅定下的规矩,没有更改的可能。” 七争三,长生弟子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自相残杀的命运,这是一个无解的题。 出题人是长生大帝,解不开题,好像也解决不了出题人。 但…… “我有个解。” 顾白水突然抬了抬脸,笑着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放弃长生的机会……我放弃,长生弟子的身份。” 第524章 被捡来的 “我放弃长生弟子的身份。”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世骇俗的天雷,重重的砸落在了漆黑的瑶池圣地里。 震撼,寂静,梦星河愣在了原地,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一句话。 柳玄生和许三司更是张大了嘴巴,他们两个吃瓜群众好像模模糊糊的了解了一些事情,但还没有了解透彻,这件事就迎来了一次巨大的变动。 只有夏云杉,默默的转过头,看向顾白水,清澈的瞳孔深处不易察觉的波动了一下。 “你放弃长生弟子?” 梦星河重复了一遍顾白水的话,反问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很清楚。” 顾白水轻轻的笑了笑,好像早就想好了的样子:“老师兄你也没必要大惊小怪,我既不姓卢,和师傅也没有什么割不断的血缘关系,只是放弃了长生弟子的名头而已。” 梦星河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但想了又想,只问了一句:“这样好吗?” “为什么不好?”顾白水反问道:“难不成你还想给我安一个欺师灭祖的罪名,这可是没道理的。” 山崖寂静无声,只剩下了顾白水一个人喋喋不休的碎碎念。 “我是在禁区山里长大,被师傅拉扯长大,但我也问心无愧,尽了一个徒弟能做的所有事。” “师傅死的时候,是我一个人挖的坟,是我一个人陪着祂老人家走完的最后一段时光,也是我一个人给师傅填的土……在山里守孝几年,逢年过节我都给师傅的坟头添香加土,还带着酒菜去祭奠。” “我想问问,你们这些做师兄的……有哪个回来过,去坟头看过师傅?” 这句话是顾白水的诛心之言。 梦星河完全无言以对,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和其他的长生弟子想的都差不多。 知天水、苏新年、这些新老长生弟子们,他们不是不想去长生大帝的坟头祭拜……而是不敢。 不敢,真的不敢。 知道的越多,对山里那个老人就会越恐惧。而且祂死了,这件事就更加恐怖,甚至超出了恐怖的范畴。 两代七位长生弟子,唯有山里那个“天真无邪,懵懂无知”的小师弟,敢年年去长生大帝的坟前溜达,还往碑石上倒酒……骂人。 无知者无畏,其他人哪有这个胆子? 扪心自问,现在逐渐了解了师傅生前很多光辉历史的小师弟……他还敢回家去坟头溜达吗? 顾白水只会两手一摊,说:“不必了,师傅最近没给我托过梦,祂应该更想师兄们。” 而且不只如此, 顾白水还对梦星河进行了人性的拷打。 “论孝顺,你们这些师兄比不过我,现在师傅都死了,还有脸指责我?” 梦星河微微沉默,看着义愤填膺的顾白水,又说:“守墓人一脉没有断过传承,你单方面的离开……不太妥当。” “放屁。” 顾白水不认可这个说法:“首先,你们这些做师兄的都死光了吗?还没有死绝,守墓人一脉怎么算得上断了传承?” “而且就算你们都死了,不是还有小师妹吗?她身上可是有师傅的血脉,继承守墓人,怎么也比我名正言顺的多。” “最后,怎么叫单方面离开?” “我还得征求一下师傅的意见?要不师兄你帮我去问问师傅,祂老人家要是不同意,我绝对没有二话。” 梦星河脸黑了一下,去问谁?怎么问? 而且顾白水说的这些话,他好像一句都反驳不了。 沉默许久,梦星河轻轻的动了动眉头,他察觉到了顾白水这些话中对他而言很有意义的一个点。 “你说,你和师傅之间……没有血脉关系?” 这其实是知天水和梦星河都不知道的事,也是他们都有些在意的事。 他们从来都不知道这个“小师弟”到底是怎么来的。 两个老一代的长生弟子对张居正和苏新年都有所了解,唯独对最后一位小师弟的调查……只有干干净净的一片空白。 没有人知道顾白水的身份和来历……除了长生大帝,或许和他自己。 顾白水眼帘微动,反问道:“你觉得我和师傅有血缘关系?” “猜测过这种可能。” “那有证据吗?” “没有,”梦星河说:“因为没有任何证据,所以才会有这种猜测。” 但如果顾白水知道自己的来历,那这个困扰了老一代长生弟子很久的谜,就会被彻底的揭开了。 “我不是。” 顾白水眼神平和,说道:“……我是被师傅捡来的。” …… 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寒冬腊月。 天气很冷,接连不断的大雪淹没了地面上的所有事物。 一个醉醺醺的老头子,踩着厚厚的积雪,从山外走回自己的禁区。 祂是一尊大帝,当今大陆上硕果仅存的长生大帝。 没人知道大帝为什么会在大雪天里行走,也没人知道祂为什么会醉醺醺的。 反正这个俗套的开场故事,也是老头子讲给顾白水听的,祂说什么就是什么。 雪很厚,老人每一步走的都很慢。 在祂趟过积雪,走到了禁区外的时候,脚下突然踩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 触觉很怪,不像是雪。 老人有些迟疑,就用脚掌前前后后的磨蹭了两下,倒是没太用力。 “你猜师傅踩到了什么?”顾白水问梦星河。 梦星河微微沉默,说:“雪?” “不,是我……” “祂差点没踩死我。” 顾白水嘴角扯了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一个老人和一个婴儿,在大雪寒冬里相遇的场景,没想象中的那么温馨和谐。 “故事结束。” “就完了?” “嗯。” 梦星河安静片刻,问顾白水:“这个故事是你刚刚编出来的?” “不是,”顾白水摇了摇头:“是师傅编给我的,还有其他的版本,但这个版本祂讲过最多次。” “太假了,太敷衍了。” 梦星河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这个故事就像是在闹着玩儿一样,长生大帝近乎全知全能,怎么可能像一个真的垂暮老人一样,趟着雪,连脚下踩到的东西是什么都不清楚? “除非,祂是故意的。” 这是梦星河的想法。 「除非……雪不是真的雪,而是一种能让大帝寸步难行的物质。」 「师傅去的地方……也不是禁区,不在这片大陆,而是一个遥远、神秘未知的地域。」 这是顾白水的想法,他没有说。 祂在那里,捡到了一个婴儿。 师兄弟二人沉默了一会儿。 顾白水说:“老人讲的话,十有一真,我相信其中的一点……我是被捡来的。” 梦星河点了点头。 他想了很久,说:“我也相信一点。” “什么?” “师傅当时可能真的踩了你几脚。” 第525章 长生,真相 长生弟子之间,最根本的矛盾就是所谓的“长生蝉”之争。 在人族历史长河里,即使是主宰了一个时代的大帝,也只有一万到两万载的寿元。 走入暮年的大帝们需想尽办法的续命,依靠不死药、仙源甚至是转世重修等手段,来维系自己的神魂不灭,意识长存。 但长生弟子不一样,他们是被选中的幸运儿,捡到了历史长河里最厚重的一份礼物: 长生。 天地间只有一棵长生老树,树上也只能有三只长生蝉,这是长生大帝立下的规矩。 长生弟子的数量超过了“三”,这些幼蝉们就只能彼此厮杀,咬断同门的脖颈和翅膀,在一地残破尸骸中,抢占一片属于自己的树叶。 但如果有一只“蝉”,主动跳下了长生树,放弃了长生的资格。 那这场厮杀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和你好像没什么仇了。” 顾白水想了想,对梦星河说:“你当了十万年的长生蝉,可以继续当下去,我不要长生,只活这一辈子就够。” “这件事可以到此结束,日后相安无事更好。” 顾白水杀过梦星河一次,但这个仇对于长生弟子来说,也并没有听起来的那么严重。 梦星河已经活了十万多年,他经历了生生死死很多次,这辈子更是有三条命。他用其中一条命换一只诡异的长生蝉,退出争斗,未必不是一件值得接受的好事。 而且就算他不愿意,又能怎么样呢? 拼了这条老命,在瑶池圣地里和同境的顾白水殊死一战吗? 不太现实,也没这个必要。 梦星河沉默了很久,微微抬首,对顾白水说了一段话。 “天地万物,所有生灵,最本能的渴望就是长生……狩猎捕食是为了维系自己的生命体征,交配繁衍是为了把自己的血脉留存下去……归根结底,我们都畏惧’存在的消失‘,害怕死亡之后的空白。” 顾白水点了点头,并不否认梦星河的说法。 存在才有意义,人怕的从来都不是死亡,而是死后的寂静……或者说是无聊和孤独。 如果意识可以永存的话,那么不会有人放弃任何一种另类的“永生”。 用最简单的话说,活着的本质,应该是「有趣」。 有趣的活着,活着为了有趣。 “你甚至没有经历过长生,为什么会放弃长生?” 这是梦星河对顾白水的询问,他觉得,应该没有比“活着”和“长生”更大的道理了。 顾白水的回答,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你活了这么久,很有趣吗?”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荡起了茶杯里的水纹。 杯里的茶是凉的,没有热乎乎的水汽,所以很清晰的倒映着梦星河沉默的老脸。 已知的近代历史上,只有三个活过了十万年的“长生者”。 一个是长生本身,真正掌控了长生的老人。 另外两个就是被赋予长生资格的弟子,知天水和梦星河了。 知天水是一个信奉长生,热衷于“好好活着”积极乐观的长生者。他封存了自己过去的每一世,永远都能活出新花样,永远都能找到活着的乐趣。 但梦星河呢? “梦星河是一个没什么感情的人,从古至今,一直都是如此。”这句话是黄粱里的大师兄,给顾白水的忠告。 他莫的感情,活得像是一块木讷冰凉的石头,也像是走在红尘里的苦行僧,除了活着,再没有任何别的目的。 十万年,知天水娶妻生子,每一世都过得有滋有味。 他也对师妹林清清说过这样一句话:“我活的很快乐,你轩辕师兄活的很痛苦,去杀他吧。” 梦星河活的痛不痛苦不知道,但他的确很麻木,这算不算是一种有趣呢? “可能没太大意思。” 梦星河想了一会儿,想出了自己的答案。 “相比于十万年前,仙雾龙境到来前的第一世……后面这段漫长的长生,枯燥乏味了很多。” 那辈子的大陆上有很多优秀的人。 天骄并起,群星璀璨,梦星河身边有靠谱的朋友,也有难缠的死敌。 他在神农帝子那个贱人的算计下大吃苦头,灰头土脸; 也和夏云杉联手对敌,独自追杀神农清河万里河山,打得他鼻血横流。 有得有失,也如梦如幻,在仙门开启之前,他的第一世璀璨而精彩。那是他年少的一世,意气风发,山野烂漫,时至今日也是记忆里最深沉明媚的一抹彩色。 年少的时候觉得整个世界都是自己的。 后来老人推开了一扇门,这个世界是祂的。 老人问:“你在门外有放不下的朋友吗?” “那就杀了她吧,别让她进这扇门。” 梦星河照办了,因为恐惧,因为逆流瀑布后的那座深渊里,藏着让他升不起反抗念头的场景。 …… “但我还想继续活着。” 梦星河对顾白水说:“没有太大意思,不代表永远都会这样。” 至少他觉得这辈子开始有意思了,他见到了很久之前的一个……朋友。 她还活着,那挺有意思的。 “这样啊。” 顾白水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梦星河的选择。 沉吟片刻,一身白衣的年轻小师弟,也给老师兄讲了自己的道理。 “我不用活那么长的时间,因为我觉得自己的这辈子……会非常非常的精彩,非常有趣。” “长生之外有第二种乐趣,是真相,对这个世界真相的挖掘。” 顾白水很平静的说道:“稀里糊涂的活着也没什么意思,活得久,不一定就懂得多。” “老师兄你不觉得,我们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一个被埋好了的藏宝地?” “红毛、灾厄、穿越者、长生谜、还有很多未知的秘密被埋在了历史里……你们都不敢挖,我是忍不住的。” 梦星河沉默良久,说:“乱挖可能会付出代价。” 顾白水笑了:“师傅没说不可以挖,或许,祂盼望着我们挖,等着我们去发觉真相呢?” 师傅都被埋在了土里,还有什么东西是不能被挖出来的? 一个无聊的老人,可能计划了一场恶作剧,需要一个胆子大的徒弟,来挖开第一锹土。 顾白水说:“对我而言,这个世界的真相,远胜于长生的诱惑。” 梦星河双眼动了动,没有说话。 这也是两代长生弟子的一点不同。 老一代的他们认为:师傅没有让做的事情,就是不能做的。 而新一代小家伙们觉得:师傅没有不让做,那么就都能做。 他们擅长撒野。 第536章 仙尸 “不止是我,我可以帮我大师兄也说句话,表个态。” “什么?” “长生弟子的身份,我大师兄也没那么在乎。” “嗯。” 梦星河不知道这新一代的长生弟子脑子里都是怎么想的。 但如果是张居正做出这个决定的话,他倒是没有那么意外。 上辈子的紫微大帝是因为长生祸而死的,满宗被灭,这辈子张居正被牵扯在禁区山里多年,直到长生大帝离去,才脱离了这团浓郁的阴影。 这辈子的张居正,一定会重走成帝之路。 他是所有长生弟子中,唯一一个登临过帝境的人。 梦星河也觉得张居正是一个不死心的人,上辈子死在腐朽帝兵的手里,这辈子他有理由和资本去证道成帝,挖掘那些被埋在阴暗角落里的历史。 腐朽之谜,长生之谜,都是张居正想挖出来的东西。长生大帝死后,张居正才有机会倒反天罡,甚至是改变这个世界。 所以,再过不久……他大概率会死吧。 七个长生弟子,有两个人已经放弃了。 还剩下五个人,争夺三个位置。 “我二师兄……” 顾白水略微沉吟,表情罕见的有些迟疑。 苏新年,他也会放弃长生弟子的身份吗? 没准,他现在很忙。 如果面对其他长生弟子的围攻,应付不来,二师兄可能也就摆摆手放弃了。 但这人说话没什么可信度,今天放弃明天再捡起来,见状不妙,反复横跳,才符合二师兄的行为作风。 “我先帮他留着,你要是哪天遇到他了,可以自己问问。” 顾白水没有替苏新年做决定,这事儿还是本人出面的好。 两代长生弟子的交谈来到了结尾,他们说的每句话都让旁听者有些心惊肉跳,不过最后的结局还算是很平静的。 梦星河平平淡淡的问了顾白水一句话。 “长生弟子,是师傅给你们的身份……师傅送出去的礼物,从来不关心收礼人的想法。” 顾白水默默的点了点头:“我知道,所以这是我的承诺。” 承诺不抢长生蝉的位置。 …… 夏云杉距离这两个长生弟子很近,从头到尾听完了整个交谈。 她听得很认真,澄澈干净的双眼里偶尔掠过思索的情绪,到最后,她听见了顾白水说的一句话。 “这个世界的真相,比长生更重要。” 在漆黑的瑶池里,夏云杉的眼睛轻轻的亮了一下。 她很赞同顾白水的这句话,他和她,似乎是同一类人,很相似的人。 梦星河结束了和顾白水的交谈,接下来的谈话,应该是他和夏云杉,或者是夏云杉和顾白水。 但梦星河不知道夏云杉和顾白水之间有什么可说的,他俩是两个时代的人,几乎没有任何的交集。 但一会儿后,梦星河听见了夏云杉的一句话。 “真相很重要,我是同意的。” 梦星河愣了愣,稍有意外,同意什么? 他想了想,耿直的出声问道:“我不明白。” “你当然不明白。” 夏云杉无辜的眨了眨眼睛,对梦星河说道:“因为你笨啊,以前就笨,一直都笨,脑子不够想这么复杂的东西。” 梦星河被噎住了,转过头,也不说话。 “不过不用灰心丧气,”夏云杉是会安慰人的:“神农家的那人也没聪明到哪儿去,只是比你强一些。” 夏云杉的声音轻轻柔柔,但像是一把清凉锋利的小刀一样,对着梦星河扎来扎去,一点也不客气。 那咋办呢? 梦星河默默无言,他欠人家一些情分,三言两语就受着吧。 顾白水很有眼色,左右看了这两人几眼,试探的问了一句:“要不你们先聊?我回避一下?” “倒也不用。” “走远点儿。” 这是两个人的声音,两个截然相反的态度。 顾白水迟疑的看了梦星河一眼,然后还是点了点头:“我回避。” 两个老朋友的叙旧,外人还是不要掺和进去的好。 万一这俩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顾白水总不至于当个和事佬。 在昏昏暗暗的夜色中,顾白水走下了山崖,来到了柳玄生和许三司的附近。 红裙女仙也站在不远处,她好像并不关心附近发生的事,而是仰起头,目光落在了瑶池圣地更深的地方。 瑶池圣地里,好像有什么她很在意的东西。 顾白水抬了抬眉头,向前走进了两步。 柳玄生默默的多退了一步,距离这煞星更远些。 顾白水没在意,低头问女仙:“在看什么?” 女仙想了一会儿,张开了嘴,但是没有发出声音,是外人听不到的声音。 「里面有东西。」 顾白水眼神一动,问:「是你刚吃过的那种东西?」 「不是。」 「是神源仙源的味道?」 「也不是。」 「那是什么?」 女仙安静了许久,澄澈的目光,飘向了山崖顶,夏云杉的身上。 「和她有些像……不如她。」 顾白水顿了一下,思索许久,眼神逐渐变得奇怪了起来。 和夏云杉像,难不成……是另一只灾厄? 瑶池还有一只没露面的灾厄? 顾白水思索着,最近灾厄的行迹,好像突然间增多了。 是不是因为星空外浑噩星域的那些人王准帝回归,才导致了这个现象的频繁发生? 灾厄和星空外的归乡者之间,似乎有一种微妙联系,值得细想一下。 …… 夏云杉和梦星河之间的谈话,进行的很快。 没有发生冲突,也没有什么深入探讨的问题。 只是一会儿,梦星河就从山上下来了,脸色说不上难看,皱着眉头好像是在思考什么。 再然后,是夏云杉和顾白水之间的谈话了。 顾白水走上了山崖,站在了距离夏云杉不远不近的地方。 两个互不相熟的陌生人,有什么能聊的话题呢? 他和她甚至都没有张嘴,没有看彼此,只是定定的看着远方。、 看似,无言以对。 但夏云杉的瞳孔深处,掠过了一抹很淡很淡的青白色。 「如你所见,我是灾厄。」 「我知道,是我师傅做的?」 「算是,我应该是浑噩星域里最成功的实验品之一……一个被赋予了生命的新灾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祂创造了我。」 …… 「浑噩星域里有什么?」 「仙」 「仙?」 「一具仙的尸体,被人开膛破肚的仙尸。」 第537章 仙、女仙、仙源 「仙,也是灾厄?」 「算是。」 「多出来的这个“算”字,怎么解释?」 顾白水想把含糊不清的部分都弄得清晰明了些,他想询问出一个具体的解释,或者是完整的概念。 夏云杉想了想,用这样的方式回答了顾白水。 「我是灾厄,跟着你的那只女仙也是灾厄,但浑噩星域里的仙……是灾厄之上的东西。」 「我不清楚灾厄和祂那种生灵之间有没有一个界限,不确定祂还能不能算是灾厄的范畴。」 顾白水明白了夏云杉的意思。 仙可能是灾厄,但和普通的灾厄之间有着本质的区别。就像人族修士突破了大帝境界,祂们还是人,却也超出了人的范畴。 「仙,是大灾厄,或是灾厄之上的东西。」 「可以这么说。」 顾白水略微沉吟,又问道:「那浑噩星域里的那只仙尸,对于祂的来历,你有什么想法吗?」 「有两种可能吧。」 夏云杉在浑噩星域里思考过很多事,仙尸的来历也是其中之一。 「第一种可能……和你那只女仙有关。」 「女仙?」 顾白水眉头微动,看了眼身后那还在乖巧站着的红裙少女。 「女仙和仙,只有一字之差,但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灾厄。」 夏云杉的瞳孔平静清澈,并没有隐藏遮掩什么。 「女仙生来追求完美,外貌、境界、品性等等,她对完美的东西有着极端偏执的渴望。」 「所以我觉得,浑噩星域里的仙,是一尊超过了成熟期,完美蜕变极致升华的女仙……她从女仙,变成了真正的仙。」 「仙是没有性别的。」 顾白水眼帘微动,心中默默的开始推演算计。 很快,他想到了合理的解释。 「最完美的生灵,不应该有性别之分……男女、雌雄,都是普通生命的约束,都有不完美的缺陷,如果真实存在一个完美的生命,它也应该是同时拥有两种性别的共体。」 就像是曾经昙花一现的不死仙,龙凤躯壳,天道生命的极致。 「女仙从始至终都在蜕变演化,直到生命的尽头,才有机会趋于完美,成为真正的仙。」 第一种可能:女仙和仙是同一条路径的灾厄,她最终会成为祂。 夏云杉点了点头,认可了顾白水的说法。 「那另一种可能呢?」 「另一种可能……和灾厄的起源有关。」 夏云杉微微侧头,表情变得稍微有些奇怪。 「仙和佛,这些从古至今就被大陆上各族祭拜的东西,其实本应该是一种不存在的概念。」 「它们诞生在人族的幻想和神话故事里,被香火传颂一点点勾勒出了具体的形象……念念不忘,便有回响……在无尽漫长的岁月里,数不清的生命,创造积蓄了恐怖恢弘的因果念力……最终让这些虚幻的东西,脱离了想象,变成了活着的现实。」 「仙,变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东西,佛也一样,这或许就是仙佛这种灾厄之上生命的来源。」 这是第二种可能:仙佛,生来就是仙佛,灾厄之上的生命。 夏云杉问顾白水:「你倾向于哪一种?」 顾白水想了一会儿,也没给出一个确定的答案。 他回忆起了自己曾经在黄粱轮回里遇到一些事,和一个之前想过的问题。 如果,仙和佛,都是从人族香火供奉中走出来的灾厄,那祂们对人族的态度会是怎么样的? 居高临下? 漠然俯视? 祂们被人族祭拜了无尽的岁月,以神明自居,又会把弱小卑微的人族看作什么? 如果用人类的方式换位思考,有一个可能,虽然听起来残忍,但却是最可能的现实。 人类,应该是祂们的食物吧。 提供香火和祭品,供养仙佛成长羽化,这是最贴近物竞天择、弱肉强食的铁律。 所以……人和仙佛之间,大概率是会发生矛盾,甚至是争斗搏杀的。 结果是仙死了,尸体留在了浑噩星域。 佛也不见了,没有踪迹,尸骨无存。 而且根据顾白水从黄粱不死帝兵,卢无首口中得到的消息……师傅生前是吃过佛的。 生食,分尸、吞咽、消化。 假若卢无首没有说谎,再结合夏云杉现在透露给自己,关于仙尸的消息。 顾白水有理由推测出这样一个粗略的故事: 仙和佛都活了,祂们以神明自居,妄图圈养人族和其他生灵,提供香火,祭拜自己。 但后来,祂们遇到了一个热衷于做实验的老人。 老人把祂俩都杀了,费了点儿力气,杀死在了星空里。 仙尸沉寂于浑噩星域,佛躯可能被放置在了另一个星空外的禁区……还做了烧烤? 顾白水心念一动,师傅的牙口真不错。 他补全了第二个故事的脉络,但还是没办法确定,仙到底是怎么来的。 女仙蜕变? 还是天生仙佛? 「这两种可能,都需要证据去证实。」 顾白水看着夏云杉,问道:「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仙尸的身份来历吗?」 他本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仙是等同于大帝境界的存在,甚至更高。 仙尸的价值,也是必然超过寻常的帝尸,没那么容易被外人接触。 不过顾白水没想到的是,夏云杉只是短暂的想了想,就点了下头。 她抬了抬眼,目光落向了瑶池的更深处,“有一样东西,可以证明。” “什么?” “瑶池的最深处,有一块尘封了很多年的仙源,埋在不死蟠桃树下。” 顾白水眼帘微动,他倒是知道这件事。 听夏云杉的意思,仙源和仙之间,也有某种联系吗? “瑶池里的这块仙源,其实也是从浑噩星域里来的。” 夏云杉轻声说道:“它是仙尸的一部分,仙源里封存着一段仙的死骨。” 顾白水愣了愣,“瑶池里埋着仙骨?” “至少有一段,没人知道那块仙源有多大,所以下面还有什么东西,就需要挖出来看看了。” 夏云杉说的很简单。 顾白水却隐约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源塔上挂着的那几幅图,其中就有一幅图是瑶池内景,而且被放在了野岭源道场同等的位置。 那岂不是说,瑶池圣地的下面……很可能也有一个类似的地方? 仙坟? 还是骨肉发生诡异的地方? 顾白水皱了皱眉头,余光瞥了眼右侧。 瑶池圣女依云舒好像睡着了一样,低着头散着发,对外界无所觉。 她怎么了? 还有,瑶池门外的那些白骨人皮,到底是从何而来的? “事情变得复杂了。” 第538章 红毛和灾厄,正确与错误 表面上看,顾白水和夏云杉几个人已经进入了瑶池圣地内。 但实际上,他们所有人都被瑶池圣女挡在了门口,和瑶池更深处有一条看不见的线。 依云舒在守着,越过了这条线,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所以暂时来说,还没有惊醒这位瑶池圣女的必要,再等等,说不定等依云舒自己醒来,她就会恢复了理智。 「我有些事情,也想问你。」 夏云杉回答了顾白水一些问题,现在轮到她向他提问了。 顾白水心知肚明,轻轻慢慢的点了点头。 两个聪明人的交流方式,其实比外人想象中要简单直接的多。 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也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的试探,他们默契的选择了最简单有效的沟通方式,一问一答,从对方那里交换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语言被创造出来的初衷就是信息的交流,以诚待人,其实很好。 「新一代的长生弟子,一共有几个?」 「四个,大师兄、二师兄、我和小师妹。」 夏云杉身体顿了一下,眼神好像变得有些奇怪。 「比上一代多了一个。」 「是。」 顾白水不意外,他已经听过很多次类似的话了。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吗? 长生大帝只说过,长生蝉不能超过三只,又没说过每一代只能有三个长生弟子。 「那……你觉得多出来的人,是谁?」 夏云杉的问题很犀利,顾白水想了想,然后一本正经的回答道。 「我觉得是我二师兄,他叫苏新年。」 夏云杉还不了解这一代长生弟子之间的弯弯绕绕,只是很好奇的问了句:「为什么?」 「因为上一代的长生弟子是两男一女,多出来的应该是一个师兄。」 顾白水说道:“大师兄和我都是……本地人,二师兄不是,所以他是多余的。” 这个说法好像有一点道理,虽然并不多。 不过顾白水觉得,即使是让这一代的长生弟子举手投票,内部表决,被多余出来的也一定是二师兄。 他这被嫌弃的一生,老早就注定了。 「你二师兄是穿越者?」 夏云杉关注的,却是另一个点。 「是,他都没怎么掩饰过。」 「嗯……」 夏云杉安静的沉默了一会儿,冷不丁的来了一句:「那多出来的,可能真的是他。」 这次,反倒是顾白水有些意外了。 他只是习惯性的往二师兄身上倒脏水,她怎么还认真了呢? “为什么这么说?” 顾白水好奇的问了一句。 “因为你二师兄是穿越者,他有一个我们都没有的东西。” 顾白水眼神一动,沉默许久,瞳孔深处掠过了一抹淡白色的光晕,他回想起了一件事,突然察觉到了一个被忽略的东西。 「红毛?」 「你是说穿越者独有的红毛怪物?」 夏云杉蓦然颔首:「你二师兄是长生弟子里唯一的穿越者,那么他的红毛怪物,一定是红毛里最特殊的存在。」 顾白水说:「我二师兄亲手掐死了他的红毛。」 「是吗?」 夏云杉悄悄的笑了笑:“谁说的?” 「大师兄。」 “他亲眼所见?” 顾白水沉默了,「倒是……未必。」 夏云杉慢慢的仰起了脸颊,夜晚的清风吹拂过发梢,乌黑的长发随风飘动,带着丝丝缕缕的青草香。 “我这些年,很清楚的明白了一个道理。” “死了的东西,未必是真的死了,活着的东西,只是看起来在活着。” 换句话说……有些东西活着,早晚会死,但如果它死了,它就可以永远的活着了。 「你没亲眼见过你师兄红毛怪物的尸体,它死没死,只有你二师兄知道。」 顾白水没再说话,只是安静了好一会儿,沉闷的点了点头。 「回头,我问问他。」 「但这件事……和红毛有什么关系?」 夏云杉转过身,发丝被清凉的晚风贴在脸颊上。 她指了指自己、指了指梦星河、也指了指面前的顾白水,说:“我们是什么?” 夏云杉用的字眼,是“我们”。 漆黑如夜的瑶池圣地里,亮起了几双雾蒙蒙的诡异之眼。 眼白和眼球泾渭分明,黑白参半,但在瞳孔的边缘,这几双眼睛却泛起了完全不同的淡色。 琉璃星光、青白草色、稚嫩鲜红……和单调的白色。 顾白水侧了侧头,无声的笑了一下。 「我们,是灾厄啊。」 我们都是灾厄。 人皮下面,披着的是灾厄的本相。 在顾白水从帝柳雷池里苏醒的时候,他的圣人庙就已经崩塌碎裂了,连一片瓦都没有剩下。 渡劫成功的他没有诞生圣人王的本相,只有「白色的水」淹没了一切,静静的悬浮在顾白水身体最深处的虚无空间里。 顾白水还是人,属于人的范畴。 只不过相较于普通人具有的“灵魂”和“肉体”,顾白水的身体里多了一个新的东西——清澈晃动的一团白水。 白水可以是被圈养在身体里的一个生灵,只要本身的皮囊没有被戳破,它就不会彻底的显露出来。 顾白水可以选择成为灾厄,也可以作为一个饲养灾厄的人。 不过除了现在的顾白水外,梦星河、知天水、夏云杉以至于林清清,他们都是纯粹的灾厄。 长生弟子,似乎都会有一只属于自己的灾厄啊。 「是的,我们是灾厄。」 夏云杉抿了抿嘴角,而后笑意嫣然。 「但你二师兄有红毛怪物……红毛和灾厄,本身就是截然相反,或许是不死不休的两种物质。」 “你还没有……吃过一只红毛吗?” 夏云杉的声音回荡在瑶池圣地里。 前一句话,只有顾白水能听见,但后一句话,山崖上的所有人都听得很清楚。 灾厄,和红毛? 顾白水身体微顿,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慢慢的转过了头,眼睛看向了那站在原地,一声不吭的红裙女仙。 她还年幼,但她的视线,粘在了许三司背上的那口黑锅。 锅里有一只被煮熟的老红毛,她想吃。 「她在做她觉得正确的事情,是本能的渴望。」 顾白水微微沉默,问道:「红毛和灾厄……是生死仇敌的种族?」 「不,」 夏云杉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觉得,红毛和灾厄之间,是正确和错误的关系。」 「我们之间,有一方是错误的,生来就应该被消灭……」 第539章 红毛、灾厄、长生路 灾厄会吃掉红毛怪物,这一点顾白水之前就了解过。 顾白水遇到的第一只灾厄,其实是圣妖城中意外出现的「黑水」。 黑水,全称黑水太岁,是目前为止顾白水遇到的最神秘,最匪夷所思的灾厄种。 它具备超越规则的毁坏性和感染性,无物不噬,无所不能。 就连大佛院里年轻的梦星河,都在黑水的寄生下吃尽了苦头,到最后不得不舍去千疮百孔的人躯,显露出星河本相。 而最纯粹的星河内,还是有那么一滴不起眼的黑水,它能轻而易举的动摇星河本源,颠覆两个长生弟子之间的战局。 黑水也没办法圈养,唯一能盛放它的容器,是顾白水手中的红毛尸体。 而且,在顾白水从帝柳雷池中渡劫苏醒之后……影子里的黑水就不见了。 空无一物,只留下了一具具空荡荡的红毛尸。 黑水在黄粱梦里和顾白水达成了一个交易,它把九种灾厄本源带到了现实,帮助白水诞生。 不过它并没有在顾白水苏醒后,选择索求自己的报酬。黑水悄无声息的离开了顾白水的身边,没有留下音讯,去了某个未知的地方。 它会回来的。 顾白水有预感,只是可能需要一段时间。 除了最神秘的黑水之外,顾白水还遇到过其他种类的灾厄。 例如四脚爷、星河、女仙、以及黄粱里的九只等。 这些灾厄有一个共同点,它们大都处于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要么有自己的寄生体主人,要么像是四脚爷一样被封印在了某个特定的地方。 换句话说,它们生活的世界里都没有出现过一只诱人的红毛怪物,所以没人知道它们对红毛怪物是什么样的感觉和态度。 只有红裙女仙,她吃了,而且还想吃。 这是灾厄的本能。 那么黑水呢? 它对红毛怪物有没有相似的本能冲动? 想要吞噬,渴望红毛的血肉? 顾白水想了想,觉得是有一点的,只是没有女仙那么强烈,甚至可以说是……可有可无。 因为很明显,黑水是一种独特的灾厄。 它在女仙之上,活了无比漫长的岁月,或许在它以往的时间里,对于红毛怪物的渴望早已经被满足了。 黑水和女仙,就像是饱腹的人和饥饿的人,看到同一块香喷喷的肉。 女仙会忍不住伸出手,把这块肉塞进嘴里,满足自己本能的渴望。 但黑水只会把它看作一块放在嘴边的零散吃食,咀嚼在嘴里尝尝味道,不吃也没什么关系。 「你知道,在星空外的浑噩星域里,最危险的来源是什么吗?」 夏云杉问顾白水。 顾白水摇了摇头,他没去过,不知道。 「对你我来说,没有太多危险。」 夏云杉轻轻的侧过了头,指了指她隔了不知道多少代的师弟,柳玄生。 「但对他们这种人来说,到处都是黑暗的危险。」 「浑噩星域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森林,每一个穿越者都是被关在森林里的外来人。他们手里拿着武器,既要在森林里小心翼翼的探索开采,也要时刻提防着所有可能发生的致命危险。」 顾白水问:「什么危险?」 「森林里栖息的那些土着,带来的危险。」 夏云杉无声的笑了一下,对顾白水问道:「浑噩星域在有外人到来之前,森林里的土着们相安无事,几百上千年苏醒一次,大多数时间都很寂静 。」 「但外来者们吵醒了沉睡的土着们,让它们从黑暗里走出,四处觅食。」 顾白水若有所思:「被赶到浑噩星域的圣人王们,是土着眼里的食物?」 「大部分都是,准帝也一样要小心谨慎。」 夏云杉反问:「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顾白水想了想,沉默的点了点头。 「土着其实就是灾厄,浑噩星域是各种各样灾厄的栖息之地。」 「每一个穿越者身上都带着红毛的气息,所以在森林里,他们就像是戴着一块煮熟了的肉块一样,引诱着所有灾厄的猎食。」 「没错。」 夏云杉抬眼说道:「在被赶出大陆之前,穿越者们都享受着红毛怪物带给他们的优势和禁忌之法。但到了浑噩星域之后,原本的红毛怪物反而成了让他们身陷险境的根源。」 「浑噩星域里到处都游荡着半成年以上的灾厄,一不小心弄出动静,就可能引来四五只灾厄的围攻。」 顾白水微微沉默,心里很多想不明白的事情,在这一瞬间豁然明晰了。 为什么长生大帝会把圣人王境之上的穿越者和修士们赶到星空外? 因为星空外的那四座禁区,也是祂早在几万年前就准备好的特殊禁地。 浑噩星域、腐烂高原、冥火森林和遗失之海。 这些地方藏匿栖息着消失在大陆上的灾厄们,它们才是第一批被放逐出去的生灵,在四个禁忌之所等待着穿越者的到来。 而穿越者们,也只有到了圣人王境之后,才有能力对抗那些成熟期的灾厄。 圣人只是炮灰,放逐出去也没什么用。 所以穿越者和灾厄之间有着不可调节的冲突,苏醒的灾厄想要吃掉穿越者身边的红毛,穿越者需要在森林里四处逃亡,躲避着灾厄的寻找和觅食。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穿越者也很难割舍陪伴自己走到了圣人王境的红毛怪物。 相反的,那些没有红毛相伴的土着圣人王们,反而有个更大的优势。 他们没有负担,也不会被灾厄故意针对,危险虽然存在,但不是那样的如影随形。 「但其实……放弃身边的红毛怪物,才是最理性的选择。」 顾白水看着夏云杉,说道:「这个道理或早或晚,都会被浑噩星域里的穿越者想明白。」 「但他们不能放弃,不愿意放弃……也舍不得放弃……」 夏云杉仰望着头顶的星空,缓缓的说道:「因为浑噩星域的入口处,立着一块灰色的老石碑。」 「石碑坚不可摧,也印刻着一个有关长生的秘密。」 顾白水慢慢的转过了头,看着夏云杉唇齿微动。 「一只灾厄、一只红毛、两本功法……求得长生。」 没有哪个穿越者愿意放弃自己的红毛, 因为他们渴望着长生,他们想要抓一只活的灾厄,找到老石碑上记载的两本神秘功法。 然后,永生不死。 第540章 开花 “当然,不是每一个穿越者都死守着自己的红毛,导致自己身死道消。” “瑶池老圣主就是一个死里逃生过的准帝,他的红毛怪物折损在了星空外,被一只灾厄吞入腹中,尸骨无存。” 夏云杉眼神平静,看着瑶池的深处,说了这样的两句话。 顾白水转过头,顺着她视线的方向看去,想了想,又突然问了一个事:“瑶池老圣主抓了一只灾厄?” “那只灾厄在哪里?” “是我。” 夏云杉没有掩饰,很平淡的说出了答案。 “他在离开浑噩星域之前,抓住了我,把我带了回来。” 顾白水眉头微动,又对她继续问道:“是他抓住了你?还是,你故意被他抓住的?” 夏云杉转过了头,很自然的笑了笑:“其实是后者,我故意被他抓住的。” 这才符合整个故事发生的逻辑。 夏云杉是柳玄生的师姐,他们俩本就应该是一伙儿的。 但在地府鬼差的口中,伪装成“夏云杉”的柳玄生和瑶池老圣主是站在同一阵营的关系。 所以这三者之间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猫腻。 顾白水觉得剧情应该是这样: 长生大帝死后,浑噩星域从一个只有入口没有出口的封闭森林,变成了可以离开的星空禁地。 圣人王和准帝们踏上了归乡的路途。 但同时,大陆上的灾厄已经近乎灭绝,只有在浑噩星域才能找到活着的成熟灾厄。 老石碑上写了:一只灾厄、一只红毛……求得长生。 所以贪图长生的准帝们,也一定会想方设法,铤而走险猎捕一只灾厄回来。 瑶池老圣主这么做了,他遇到了一个假的“夏云杉”,帮着这位老准帝成功的捕获了一只灾厄。 他们一起踏上了归乡的道路,然后在瑶池内……同时遭遇了依云舒和瑶池帝兵的围杀死局。 老圣主陨落,柳玄生逃出了瑶池圣地,只剩下“被捕获”的夏云杉游荡在圣地里,察觉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那老家伙也没安好心。” 夏云杉说道:“长生碑上前两个条件,是要一只灾厄和一只红毛,他自己的红毛折损在了浑噩星域,只有一只灾厄也没用。” 顾白水点了下头:“他还想要你师弟的红毛,这样才能凑成一对儿。” “嗯。” 夏云杉安静了一会儿,又说道:“其实这么多年的时间里,在浑噩星域的穿越者不止一个抓住了活着的灾厄。” “他们中不乏心思缜密、手段莫测的强者,早早的凑齐了长生的前两个条件。” “但也就只有这样了……” 一只灾厄,一只红毛, 后面还有两本书,才能求得长生。 顾白水眼帘微动,沉默不语。 书啊,还是两本书……听起来有些耳熟,我是该知道还是不该知道呢? “浑噩星域里,并没有挖出那两本神秘的书。” 夏云杉侧过脸,直视着顾白水,余光的角落里还有梦星河的身影。 “所以有人觉得……那两本神秘的书,应该在长生大帝的手里。” 顾白水说:“不巧,死了。” 夏云杉摇了摇头:“是很巧才对,如果长生大帝还活着,那两本书也不会有人敢奢望。” 她说得对,被赶出家门的那些人,哪有胆子直面活着的长生大帝? “现在那两本书在哪里?其实也很容易猜测。” 夏云杉接着说道:“书可能还藏在长生大帝生前的禁区山里,藏在守墓人的栖息之地,没有被带出来过。” “也可能是长生大帝把两本书交给了自己的徒弟们……在你们其中某个人的身上。” 顾白水眼帘低垂,没有说话。 他可以什么都不说,如果透露给别人,自己身上真的有两本来历古怪的书。 那顾白水将会成为整座大陆上,最显眼的一团火烛,被所有贪图长生的修士死死的盯着。 但问题是,修行过《长生书》和《血肉典》的不只有他一个。 梦星河、知天水、林清清都修行过。 可千万不能乱说啊。 有脑子的人,也应该不会乱说吧? “我问过他了。” 夏云杉轻轻的抬起了头,眼神清澈平静,说出了一个噩耗。 「你老师兄和我说,那两本书你知道在哪儿。」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目光默默偏移,落在了梦星河的老脸上。 祸水东引,老且卑鄙啊。 「我知道……」 顾白水眯了眯眼睛,朝着梦星河笑了一下,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 「……就在他的身上。」 脏水又被泼回去了。 夏云杉眨了眨眼睛,也没太分清顾白水说的是实话还是气话。 长生弟子的关系是不怎么好。 「你想要那两本书?」 顾白水想了一会儿,转过头问夏云杉。 「也不是很想要。」 夏云杉给出了一个意外的回答:「只是好奇而已。」 「但你那个师弟,应该很想要吧?」 夏云杉轻轻的摇了摇头:「他怎么想的,和我也没有关系。」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那是他自己的事。」 一个师弟死了,还会有下一个师弟。 柳玄生只是一个运气好的家伙,在浑噩星域里早一点遇到了夏云杉。 这是他的机缘,或许,也不一定是好事。 “那就先聊这些吧。” 顾白水想结束这场谈话。 但临了,夏云杉还是问了他一个猝不及防的问题。 声音很平淡,但却比之前的所有都要重千百倍。 「你觉得,你师傅真的死了吗?」 夏云杉问出了口。 顾白水顿足,沉默了很久。 最后,他留下了两句话。 「死了。」 「活过来的是什么,我就不清楚了……」 瑶池里开了一朵花,长在一块亮晶晶的石头上,轻轻的摇晃了一下。 …… 万里之外,中洲的某一座老城门口。 一个消瘦的白衣少女,站在了温和的晚风里。 衣袖飘飘,离世出尘。 姬絮站在长安城外,默默的等候着最后一丝阳光沉入黑夜。 当夜幕笼罩住了夜晚的长安城后,她走到了门口,敲响了沉闷沧桑的巨大城门。 姬絮想去的地方,不是门后的长安城,而是一个再次尘封了很多年的道场。 道场里有一个活了很久的老红毛,它会给她开门吗? 许久,门缝裂开了一道缝隙。 浓郁的夜色从死寂的城里流了出来,温温和和,像一潭黑色的温水。 姬絮不声不响,迈步走进了城中。 这座城很危险。 但幸好,城门会一直开着。 因为在长安城外的山丘上,有一朵平凡普通的淡黄色小花,跟随着夜风轻轻的摇晃着…… 第541章 瑶池育尸 在顾白水和许三司来到瑶池之前, 瑶池圣地发生了一件很诡异的事情。 这件事最开始的时候和地府鬼差们口中所说的完全一致,数以千计的外宗修士闻讯赶来,把瑶池圣地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表面上大义凛然,义正言辞,实则是想借着审判当代瑶池圣女伊云舒欺师灭祖的“罪行”,掺和其内,混进瑶池。 这些其他圣地和宗门的修士们,都是为了瑶池内的“长生之物”来的。 他们从自家老祖的口中得到了一点口信,来分一杯瑶池内乱的羹。 不过这些修士被瑶池圣地的护宗大阵拦在了门外,他们都是乌合之众,只敢远远的叫嚷围堵,不敢以身涉险。 后来,瑶池的山门自己开了。 从瑶池圣地的白玉清荷山门里,走出了一个年轻少女,大方温婉,笑颜明媚。 她说自己叫顾姝,是瑶池圣地的一个普通弟子。 她还说:“我家伊师姐受伤了,很严重,不方便见客。” “今日瑶池之门大开,各位道友前辈如果有事的话,可以自便。” 护宗阵法就这么打开了,名叫顾姝的瑶池弟子也转身回到了山门内。 围困在瑶池外的修士们面面相觑,既有些将信将疑,也有点困惑忧郁。 瑶池放弃抵抗了? 有这么简单? 起初,来历不同的修士们心中也都保持着最基本的警惕,没有被“长生之物”的诱惑冲昏头脑。 但随着一个个试探的人影走入瑶池山门,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绝大部分人还是按耐不住了。 “伊云舒是靠着帝兵和瑶池护宗大阵才勉强杀了老圣主,本身的境界并不足以催动帝兵,她一定是强行催动了禁忌之法……遭受了严重的反噬。” “当今瑶池除了伊云舒之外,圣人境界上的大修士寥寥无几,不可能再有手段负隅顽抗,硬抗下我们这些圣地宗门的压力……门户大开,反而让人看不清虚实。” “这是一招空城计。” 躁动议论的声音此起彼伏,煽动了所有人心底的贪欲之火。 “何必如此畏首畏尾?” 有人一咬牙,从人群里站了出来:“就算瑶池真有什么算计,我也不信她伊云舒还有胆子,把我们各大圣地的道友们,都坑杀埋在这里不成?” “瑶池圣地难道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这时候举事造反?” 这两句话,彻底的点燃了瑶池外这些人的祸心。 法不责众,利欲熏心,乌泱泱的人群争先恐后的涌进了寂静的瑶池里。 然后, …… “再没一个走出来过。” 柳玄生表情严肃,压低声音说道:“我没敢进去,但我就坐在山下的镇子里,听见了门内惨叫和哀嚎的声音。” “所有人都死在了瑶池里,无一幸免……” 夜风清清凉凉,树影婆娑摇晃。 几个人影聚在瑶池门口的半山腰上,背后靠着一扇白玉石门,山崖顶是闭着眼睛长发飘飘的瑶池圣女。 顾白水刚刚询问了柳玄生,瑶池不久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堵在瑶池外的所有修士都不见了,甚至他们走进瑶池内,也没有发现那些外来人的身影。 柳玄生把自己看见和经历的事情,完完整整的复述了一遍。 他只知道这么多,该说的也全都说了。 顾白水微微抬眼,目光掠过山崖顶的伊云舒,视线飘向了昏暗宁静的瑶池深处。 他没看到一具尸体,也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血腥气息。 如果真如柳玄生所说,所有的修士都死在了瑶池里,那为什么此刻放眼望去,瑶池却是一片安静祥和? 根本没有留下任何战斗和挣扎的伤痕。 尸体去了哪儿? 无人存活,应该是尸横遍野才对。 为什么里面的瑶池像什么没发生一样,更街道上还有几个拎着灯笼的瑶池弟子,在闲庭漫步的巡夜? 顾白水觉得有些奇怪。 他转过头,对柳玄生又问了一遍:“之后呢?你就一直呆在外面的那座小镇里?” “也不是,” 柳玄生摇了摇头,“我在镇里藏了一会儿……听见了一些奇怪的声音,有东西从瑶池圣地的门里走出来了。” “是什么?” “白骨、人皮、还有破破烂烂的尸体。” 柳玄生一边回忆着一边说道:“瑶池里走出来一堆奇形怪状的东西,有的是一具完整的尸体,走着走着皮肉就脱烂了,像一个人边走边脱衣服一样。” “它们晃晃悠悠的走进了镇子里,也摇摇晃晃的游荡在草原上,浑身都是死气,很奇怪。”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又问道:“那些尸体的身份,你认得出来吗?” 柳玄生默默的点了点头。 “有几个比较完整的,我认识……是不久前走进瑶池的其他圣地修士。” 所以在瑶池外游荡的骨和皮,其实都是死去的外来修士? 他们在瑶池里面遭遇了一些不可明说的东西,才变成了这副样子。 “但数量对不上……” 柳玄生又跟着补充了一句:“闯进瑶池的有几千人,走出来的尸骨……只有三四百具。” 缺少了很大的一部分。 顾白水想了想,瞅了一眼一直待在瑶池内的夏云杉。 夏云杉轻轻的摇了摇头,她不知道,不清楚,没看见,那时候她睡着了,还没醒。 顾白水有些无奈,看样子还得进瑶池深处一探究竟。 但伊云舒一动不动的挡在山崖上,怎么才能在不惊醒她的前提下绕过去呢? 顾白水想了一会儿,还没想出一个好主意。 不过……他也不用继续想了。 当头顶的月亮升到最高处的时候,山崖顶的消瘦人影轻轻的摇晃了一下,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一双平静疲倦的眼睛缓缓睁开,伊云舒醒了。 毫无征兆,有些突然。 半山腰上的几个人反应不尽相同。 顾白水、梦星河、夏云杉,这三个比较平静,眼中的疑惑好奇更多,没什么畏惧和担心。 红裙女仙更是目不斜视,头也不转,继续看着许三司背上的那口锅。 她能感觉到,锅里的老东西已经醒了,就是在装死不出声。 许三司默默的退后了一步,柳玄生默默的退了两步。 他俩都有些心虚,不太敢站在太靠前的位置。 沉默半响, 顾白水默默的走上前,表情认真,对伊云舒说了句话。 “我家大师兄张居正,他说有件东西落在瑶池了,让我帮他取一下。” 风声寂静,鸦雀无声。 伊云舒低下头,和顾白水对视着。 然后,她的嘴唇动了动。 “去吧。” “小心,白尸。” 第542章 入出 伊云舒出乎意料的好说话。 她没有拒绝顾白水的要求,就这样简单轻易的放他过去。 顾白水也有些意外,没想到提一嘴大师兄的名号,会这么好用。 看来瑶池的云舒圣女很信任大师兄,也可能是……伊云舒顺着顾白水的理由,故意把他放进了瑶池而已。 那么问题来了……白尸是什么? 顾白水不清楚,走进了瑶池里,但还是停下了脚步,等了一会儿。 “他能进去,那我能进去吗?” 夏云杉眨了眨眼睛,顺着话头对伊云舒问了一句。 她是真的不清楚瑶池圣地里发生了什么。 夏云杉故意被瑶池老圣主抓住后,就被囚禁在了一个特制的生灵容器里。 容器与外界隔绝,她在里面睡着了……等到老圣主死去了一段时间,夏云杉才脱离容器,现身在了瑶池圣地里。 按照柳玄生原本的计划,他会祸水东引,把瑶池里有长生之物的消息散播出去,引发动乱,浑水摸鱼。但一件件意外的发生,让他计划里的每一步都走的七扭八歪。 夏云杉醒过来的时候,模模糊糊的感觉到了几样东西……一块仙源、瑶池帝兵、和伊云舒的目光。 整个瑶池都变成了一个牢不可破的整体,夏云杉是瑶池里很明显的一个外人。伊云舒催动了瑶池的阵法,把夏云杉排挤到了门口,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用多说了。 夏云杉想深入瑶池,最好也能和顾白水一样,得到伊云舒的许可。 她比谁都清楚……这个看上去状态有些古怪的瑶池圣女,现在已经成为了瑶池的一部分。 伊云舒就是瑶池,如果想在瑶池里肆意作乱,必然会招来整个瑶池的反扑。 但夏云杉会被允许吗? 山崖上安静了一会儿,伊云舒眼帘低垂,看着这只奇妙的灾厄,沉默一会儿。 她点了点头,再次同意了。 “谢谢啊~” 夏云杉先是一愣,随后笑意跃然脸上,她三两步走过了山崖,和顾白水一样,站在了线内。 这又是为什么? 顾白水在思考,其他的人也有些糊涂了。 如果是顾白水是靠关系被允许进入瑶池的,那夏云杉又是凭什么? 她甚至没给一个听起来过得去的理由啊!? 有人思绪纷纷,有“人”却头脑简单。 红裙女仙接到了顾白水丢来的眼色,默默的向前走了一步,然后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我也,进去。” 空灵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山崖上,随清风入耳,也带着一丝好奇和执拗。 她也想进去,甚至没有多少犹豫,就选择站了出来。她为此放弃了许三司锅里的“食物”,继续跟在顾白水的身后。 结果是女仙也被放进去了,轻飘飘的走过了线。 伊云舒太过宽容,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她放过了顾白水、夏云杉和女仙……那剩下的几个人呢? 梦星河木着老脸,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许三司背好黑锅,低垂着眼帘,似乎在独自一人想着什么。 只有柳玄生,这个脑筋很好用的夏云杉师弟,他左顾右盼,踌躇许久……做出了一次大胆勇敢的尝试。 “圣女道友,我也想进瑶池!” 柳玄生挺胸抬头,摆出了一个自己以为真诚热情的笑容。 他们既然都能进去,柳玄生认为自己也不差,没有理由被这位圣女拒绝。 事实也不出所料…… 清风吹过山崖,黑发随风跳动,伊云舒轻轻的转过头,疏离的看了他一眼。 她问:“你是?” 柳玄生的笑容僵硬了一息,微微沉默,隐约察觉到了接下来的剧情走向……这句话,有些伤人,如果被拒绝了,会更伤脸。 但他不死心,想要给自己挽回一些面子。 “在下柳玄生……” “嗯。” 伊云舒敷衍的应了一声,然后说出了平淡伤人的两个字。 “出去。” 轻飘飘的两个字,如同一记重锤,砸在了柳玄生脆弱的心里。 他张了张嘴,像是被雷劈了一样,怔然错愕。 咋回事? 不让进去就算了,怎么还往外赶人? 瑶池的门就在身后,但就自己一个人被赶出去,是不是太难看丢人了? 柳玄生莫名气愤,他觉得自己被针对了,拒绝接受这个结果。 “我需要一个理由!” 柳玄生试图讨个说法,声音洪亮,很大声。 梦星河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莫名,什么话都没说。 伊云舒听到了柳玄生的声音,袖口飘动,模模糊糊的露出了一件半折的兵器。 帝息流转,夜幕寂静,柳玄生就不说话了……他在一瞬间学会了懂事儿了,默默的退了十几步,自觉的滚出了瑶池。 门口还剩下两个人:梦星河、许三司。 梦星河向前了一步,他没有询问伊云舒,只是自己旁若无人的自己向前。 但只是这一步,让整座瑶池圣地微不可察的晃动了一下。 恐怖的压力如山呼海啸般汹涌而来,重重的拦在了梦星河的身前。 瑶池圣地拒绝了梦星河,他不能再向前。 衣袖轻抚,长裙晃动,伊云舒宽大染血的袖子里,缓缓的落下了一件青铜色的物件。 那是一件神秘的帝兵,握在手里恍如铜鞭,但细看之下,又像是一座古朴细长的塔楼。 伊云舒默然抬首,手持瑶池帝兵,拦在了梦星河的前面。 她的态度不言而喻。 梦星河停下了脚步,被逼着做出选择。 要么,他也拿出轩辕帝兵,让两件苏醒的帝兵硬碰硬……摧毁整座瑶池。 要么……就只能放弃。 梦星河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 最后,在浓郁的夜色里,他慢慢的抬起手,朝着虚无的地方轻轻的抓了一下。 一柄古朴的老剑,刮破了虚空,出现在了瑶池圣地里。 无边无际的法则和剑雾汹涌而来,撞碎了山呼海啸的压力……两件帝兵针锋相对,风雨欲来的气息,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瑶池圣地碎成废墟,两件帝兵正面相碰的余波,会把方圆万里彻底摧毁。 但在片刻后,事情的发展再次发生了转折。 “嗡~” 一把古朴的老剑,被插入了虚空里,一半在内一半在外……留在了原地。 梦星河沉默无言,绕过了伊云舒,自顾自的走进了瑶池。 伊云舒也没有再拦住他,任由他走了进去。 这是伊云舒的条件……极道帝兵,不得带入瑶池。 梦星河同意了,得到了进入瑶池的认可。 …… “我不进去了。” 许三司想了很久,看着那几个人影渐行渐远,最后摇了摇头,放弃了进入瑶池的尝试。 他不想进去,因为没有必要。 背上的黑锅开始了剧烈的震动。 许三司似无所察,瞳孔深处却掠过了一抹淡淡的无奈和冷色。 “祖宗,别闹了。” “你和它们进去,是想被吃进肚子里,拉成屎?” 第543章 三色路 柳玄生被赶出了瑶池,许三司自己放弃,离开了瑶池。 到最后,只有四个模糊的人影,走入了瑶池的黑夜里。 这几人越向瑶池深处走,夜色也就越浓郁。 “瑶池在昆仑山上,在昆仑山日出之前,夜色越浓的地方,就越可能埋着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 “但记得要自己去找那些东西,不要用神识把那些东西从黑夜里勾引出来……因为它们会变的。” 顾白水回忆着禁区山里的古籍,默不作声的踏上了瑶池的路。 另外几个人影也和他相距不远,一左一右,还有一个红裙女仙一声不吭的跟在后面。 他们在夜里走了很久,好像也走了很远。 不知道多久后,四个人影停在了同一个奇怪诡异的地方。 顾白水的脚下有一条路; 梦星河的脚下有一条路; 夏云杉的脚下也有一条路。 面前出现了并齐的三条石板路,一黑、一白……一红。 三条石路上铺着颜色不同的石板, 梦星河脚下的路乌黑内敛,比漆黑的夜色更加浓郁。 夏云杉脚下的路洁白如玉,在夜幕中散发出朦朦胧胧的白色光晕。 最后一条路, 也是最中间顾白水脚下的路,是红色的,瘆人阴冷,狭长笔直。 这三条路都通向瑶池的最深处,但很明显……在不同颜色的路上,遇到的东西也会截然不同。 单从颜色差异上来看,三种颜色里无疑是白色看上去最为安全干净。 古瑶池是天地间的纯洁圣地,白色荷花,青色莲叶等等的标志,都象征着瑶池对于纯净洁白的向往。 夏云杉走的白路未必是正确的,但大概率没什么危险。 与之相反的,是梦星河的黑路。 古人有言,一条路走到黑。 这句话的意思是,为了达到目的义无反顾,不顾后果,既有褒义,也有贬义。 说不定梦星河脚下的这条黑路,还真是唯一一个通向瑶池核心的入口,当然,也有可能会引导他走向昆仑最黑暗的地方。 “那,有人想和我换路吗?” 热心肠的顾白水眼巴巴的看向了梦星河,他不忍心看着这位年老体弱的师兄,踏上一条不归路。 但梦星河眼皮动了动,视线在顾白水身前那条诡异瘆人的“红路”上一扫而过。 他抿了抿嘴,不苟言笑,果断摇头拒绝了顾白水的提议。 痴心妄想,绝对是痴心妄想。 梦星河当然不可能同意。 再黑的路,都明显比这条红色的路要安全不知道多少倍! 三条路里最危险的,就是顾白水面前的红路,一眼看去,充斥着血腥凶煞之兆,仿佛下一脚就会踩在尸山血海里,尸骨无存。 “各走各的吧。” 这是梦星河无情的提议,他迈开脚步,走上了一条黑色的路。 同一时间,在顾白水的左手边,夏云杉也笑眯眯的上路了。 他们俩只在自己的路上走了几步,身影就被更浓郁的黑夜吞没,失去了行踪。 前方伸手不见五指,顾白水看着脚下的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要换路吗?」 身后传来了红裙女仙清脆空灵的声音。 她好像也感觉到了这条路深处的危险,给了顾白水一个善意的提醒。 但顾白水站在原地沉思许久,慢慢的摇了摇头。 “我只是觉得,现在的情况有点儿眼熟,好像在哪里经历过一样。” 女仙稍有疑惑,但也没追问,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等着顾白水的选择。 “还是走这条路吧。” 顾白水最后还是选择了面前的红路。 他往胸口里掏了掏,看上去并不是特别担心前方未知的凶险,还对女仙安慰了一句:“其实也差不多,这几条路,差别应该不会很大。” 女仙不懂顾白水为什么会这样想,她只是懵懂的点着头,跟着顾白水上路了。 红路也是血路。 这条路上有两个行人,矮一些的红裙少女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高一个头的白袍青年走在前面,一只手捧在胸前,像是举着一件看不见的神秘器物。 他虽然用眼睛看不清红色石路前方的黑夜里到底有什么,但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脚步轻慢从容的踩在石板上。 偶尔低下头,看看空荡荡的手掌心,顾白水似乎在思考琢磨着什么事情。 「虚镜」,在暗无天日的瑶池夜里,也不出意料的好用。 外人看不见他手里的这半件帝兵,顾白水却能通过手里的镜面,看到石路前方的场景,甚至是左右两侧的情况。 “安全,继续走。” “没事,很安全。” 顾白水低声碎碎念着,像是一个忙忙叨叨指挥方向的导游。 女仙跟在后面,偶尔歪着头向前偷偷看一眼,裙摆摇晃,文静乖巧。 但许久之后,顾白水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直愣愣的站在了原地,女仙迅速立定,才没一头撞在他的背上。 “卧槽……那是啥?” 顾白水张开了嘴,低头反复看了几眼手心,瞳孔收缩不停……然后才抬起头,朝着右前方很远的地方看了过去。 他看的方向并不是自己脚下的这条路,而是偏离他们已经很远很远的另一条……黑路。 梦星河的路。 在那条漆黑漫长的夜路上,梦星河遇到了一个长相奇怪扭曲的东西。 它是一具被烧焦的尸体,没有五官,也没有呼吸,就这么悄然无声的站在路边……定定的“看着”梦星河。 这还不是最让人心悸的东西。 更恐怖的,是接下来发生的事。 梦星河对于那具路边“黑尸”完全没有任何反应,他目不斜视,神色如常,就这么毫无察觉的……路过了那具沉默的黑尸。 黑尸并没有站在路上,它站在路边,“看”着人,经过了自己。 黑尸和梦星河最近的时候,只有一尺之隔,抬手可触。 但梦星河就是什么都没看见,像是自觉习惯了黑暗,不知道自己路过了什么。 顾白水继续看着镜子里发生的事情。 黑尸扭动了僵硬的脖颈,等到梦星河在它身边经过之后……它移动脚步,无声的跟了上去。 一人一尸,亦步亦趋。 它跟在他身后,近在咫尺,没有呼吸也没有脚步声。 黑尸,成了梦星河的影子,但那个沉默木讷的长生弟子,自始至终都毫无察觉。 “闹鬼了。” 顾白水微微沉默,收回了视线,看向了另一侧。 青铜镜里的场景一转,来到了一条白色的石路上。 她也在沿着路走,是一条白路。 但顾白水却在这时候,想起了伊云舒之前告诉过自己的话。 “小心,白尸。” 第544章 消失的白尸 既然伊云舒说了小心白尸,那么白尸大概率就是如今瑶池圣地里最危险的东西。 她没有骗顾白水的理由。 只不过顾白水一直在思考,所谓的白尸究竟是什么? 是某种诡异的灾厄?还是瑶池里不为人知的特殊存在? 直到看见了梦星河身后那具焦黑的尸体,顾白水才意识到,伊云舒说的只是字面上的意思。 黑尸,就是黑色的尸体。 白尸,大概率是一具白色的尸体,也是最危险的尸体。 至于瑶池内是不是还有很多种类的尸体,顾白水就不清楚了。 夜风清清凉凉,顾白水眼帘微动,慢慢的向前走着。 他用手里的青铜虚镜,同时观察着三条路上的情况。 梦星河目前为止还在被黑尸跟在身后,没有发觉,也没有发生冲突。 夏云杉脚下的白石路,也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她可能是运气好,没有遇到尸体。 就这样相安无事的走了两炷香的时间,顾白水突然嗅到了一种很奇特的香气。 这种香气忽远忽近,时而浓郁,时而清淡。 像是某种花香, 花香浓郁的时候,沁人心脾,让人心肺开阔,心旷神怡。 花香清淡的时候,清冽甘甜,使人流连忘返,幽远沉醉。 顾白水的身体顿了一下,他把视线从夏云杉的白路上收了回来,催动虚镜向着自己这条路的前面探索。 浓郁的夜色,在虚镜的映射下犹如透明一样,石板路上的纹理都很是清晰。 不一会儿,顾白水在距离自己三里外的一个地方,看到了香气的来源。 沿着脚下的路一直向前,在红色石路的尽头,有一座空荡荡的凉亭。 这座凉亭呈现出两种颜色,一半靠着顾白水这边,是刺眼的红色,另一半在对面,是青翠的绿色。 是一座红绿两色的古怪凉亭。 凉亭里有一方浅浅的池水,池水是绿色的,池子里长者一株郁郁葱葱的桃树。 桃树上结了果子,一枚红色的果子,一枚绿色的果子。 顾白水闻到的诱人香气,就是从那枚红色果子上散发出来的。 “像仙桃。” 顾白水略微沉吟,打量着铜镜里的那枚红果。 从表面上来看,是饱满圆润,垂涎欲滴的红色仙桃,桃子的表面还萦绕着似有若无的白色仙气。 “在我的印象里……瑶池圣地只有一棵不死药,叫蟠桃仙树,蟠桃仙树上结出的果子也的确是仙桃。” “但传闻中的瑶池仙桃,不应该是七彩色的吗?怎么会是红色?” 顾白水想不通。 而且他催动虚镜,近距离的贴在了池子中间的那棵树上,然后仔仔细细的观察了几眼那枚红色的仙桃。 他发现了一件很诡异瘆人的事情。 那枚桃子,不是红色的……而是血色的。 血肉模糊,皮肉下流转着一根根纤细至极的血管,血管里有血在流动,很慢很慢。 而且红色仙桃不会跳动,不然就很像是一颗结在树上的心脏了! “不是蟠桃仙树,也不是真的仙桃。” 顾白水摇了摇头,确定了自己心里的i想法。 而且接下来,虚镜突然奇怪的晃动了一下,顾白水余光一瞥,在镜面的边角,凉亭外的黑夜里……看到了一个模糊扭曲的影子。 有人! 有人站在凉亭外! 他藏在黑夜里,目光死死的盯着凉亭内的树和果,身体和黑暗融为一体,根本分辨不出来。 顾白水用虚镜发现了这个神秘的“亭外人”,推动虚镜,一点点的映射出了“他”的全貌。 “这是……红尸?” 一抹鲜艳刺眼的红色,从虚镜中闯入了顾白水的瞳孔。 凉亭外,站在黑夜里的亭外人,是一具狰狞瘆人的红尸! 而且和那具被烧焦了一样的黑尸不同,这具红尸有模糊的五官轮廓,也有一双黑红色的眼睛。 它藏在夜里,如同一个极有耐心的狩猎者,目不转睛的盯着凉亭里的树果。 红尸,想要凉亭里的果子。 它守在亭子外,所以顾白水从始至终都没遇到这条路上的它。 “但它眼睛盯着的方向……好像不是那枚圆润成熟的红色仙桃,是干瘪的绿桃子?” 顾白水反复多看了几眼,愈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红尸渴望的是树上的绿桃子,没有多看红色仙桃一眼。 怎么会这样? 顾白水想了想,逐渐意识到了什么。 天地间有各种各样的天才地宝,天生地养自然孕育。 它们从出生开始就与众不同,能被别的生灵轻易的捕捉到。 这些东西成熟的时候,都会散发出极其诱人的色泽和香气,即使是没有开化的野兽鸟虫,也会被它们吸引,妄图品尝吞食。 所以,有的“灵物”会生长在人迹罕见的悬崖峭壁上,有的灵物会招来伴生灵兽看护。 而还有一种特殊的灵物,它自身在漫长的岁月中,进化出了一种自我保护的机制手段。 它会长出两种果子,一枚色泽艳丽香气扑鼻,另一枚干瘪暗淡无味平淡,像没有成熟的废果一样。 但实际上,色泽艳丽的果子……充满剧毒,一口就会使人暴毙。 而另一枚不起眼的果子,才是真正的精华核心,最有价值的灵物。 “可它为什么不进去?” 顾白水盯着凉亭外的红尸,它一动不动,根本没有走进凉亭,摘果子的意图。 红尸似乎在忌惮什么,不愿意自己走进凉亭。 “凉亭里还有危险?” 顾白水心念一动,转头看向了左侧的白路。 很凑巧,夏云杉也走到了一座白色凉亭的前面。 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环顾四周,最后在顾白水的注视下……迈开步子,走进了凉亭里。 那座凉亭里有什么呢? 顾白水跟随着夏云杉的视线,看到了白色凉亭里的每一个角落。 有一只断了的手臂,有一条弯曲拧折的退,有躯干和四肢,也有一个光溜溜的头颅。 凉亭里,有一个东西被分尸了。 它的每个部位都是绿油油的,伤口处渗透着绿色的血液。 是一具绿尸,一具被撕成碎片的绿色尸体。 它惨死在了白色的亭子里。 那么,白尸呢? 白尸去了哪里? “我感觉,好像身后有东西在跟着……” 顾白水的耳边,传来了红裙少女的声音。 声音很轻柔,也很小声,但顾白水却定住了脚步……不肯回头。 第545章 不要回头 不回头,当然是有不回头的道理。 在一些老的民间鬼故事中,走夜路的时候如果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跟着,千万不能回头。 这种情况,危险的发展程度可以粗略的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背后有脚步声,脚步声紧跟着你,你快它也快,你慢它也慢; 第二阶段,背后有人声,有声音呼喊你的名字,而且愈来愈清晰,越来越凄厉; 第三阶段,有一只冰凉的手爪,按在了你的肩膀上……只要回头,就会被一口咬断脖子。 顾白水不怕什么乱七八糟的鬼物邪祟,但他出于对瑶池恶鬼的尊重,还是选择了先不回头。 而且不回头,不代表看不见身后来时的路。 他手里有一面青铜镜,能看到前方,也能看见身后。 只要心念一动,这件虚镜就能清晰的映射出顾白水身后那段路的场景,不管有什么脏东西,都逃不脱神秀虚镜的注视。 于是顾白水就这么做了。 虚镜里的场景开始变换,从他身后的红裙女仙开始,一点点的向后推移。 「别回头啊。」 同时,顾白水还不忘对跟着自己的女仙嘱咐了一句。 「嗯」 女仙点了点头,她不回头。 夜色深沉,来时的道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一层淡淡的白雾。 雾气很清淡,朦朦胧胧,是从石路的两侧蔓延了上来。 顾白水看着手心里青铜镜的画面逐渐推移,眼神认真仔细,后方的路上没有什么人影,只有紧贴在一起的一块块石砖。 再往后,雾气稍微浓厚了点。 青铜镜里的画面停住了……一个消瘦模糊的影子,印在了石板地面上。 影子是一个人形的轮廓,的确有一个“人”在后面远远的跟着顾白水。 但紧接着……一件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的事情,清清楚楚的发生在了顾白水的眼里。 让他身体陡然一顿,瞳孔的深处颤动不已。 那个人影,停下了脚步。 它原本是应该继续向前的,什么都察觉不到,形单影只的走在石板路上。 但它停下了脚步。 在青铜镜映射出它影子的时候,这个东西突然间停下了,死死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它好像……察觉到了什么。 顾白水微微沉默,手中镜子的画面也没有再向后移动。 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任何东西,察觉到过青铜镜的存在。 顾白水手里的虚镜可以说是无往不利,洛阳城中的百位圣人,圣妖城里的红毛异类,就连准帝境界的大师兄,也没有明显察觉到过虚镜的存在。 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顾白水从未用虚镜观察张居正的缘故。 不过神秀大帝的虚镜本就是超脱于法则之上的极道帝兵,它具备着世人难以想象的伟力,若非帝境生灵,理应不易察觉。 只在今天,瑶池里出现了一个似乎能感觉到青铜镜存在的东西。 顾白水迟疑了。 他不确定自己应不应该看下去,用虚镜看一眼那东西的真实面目。 如果,它真的是一具白色的尸体,如果它真的能察觉到神秀虚镜的存在,如果在它完完整整的出现在镜面里……又会发生什么呢? 它会勃然暴怒? 从这条路的前半程,一下子冲到顾白水的身边? 张开锋利狰狞的血盆大口,撕咬向唯一一个观察到它的瑶池外人? 再然后……可能会发生一场惨案。 只不过雷池在手,惨的未必是顾白水罢了。 但身处瑶池禁地,背后跟着的又是一个从未听说过的未知生灵,瑶池圣女伊云舒更是叮嘱过顾白水,小心白尸,提防瑶池内可能发生的危险…… 所以总的来看,顾白水还是不要惹是生非,主动挑衅的好。 少看一眼不会怎样,多看一眼可能招来祸患,接下来该怎么做,顾白水已经心知肚明了。 什么都不做,永远都不会错。 夜风寂寥,顾白水默默的摇了摇头,青铜镜里的场景也开始撤离,往回倒转。 石路上的影子摇晃了一下,可能是冥冥之中感觉到了那股神秘的视线正在远离,所以它也逐渐平静了不少。 但下一瞬间,顾白水身体微顿,眼底流露出了一抹戏谑和无辜。 他手腕一抖……“不小心”的歪斜了手中的虚镜,镜中场景陡然回溯,一下子将那个猝不及防的东西彻彻底底的映照了出来。 “不好意思,没忍住哈~” 顾白水在前面摇头笑着,瞳孔深处却清澈澄明,没有任何的畏惧和顾忌。 背后的那玩意儿是可能有危险,但人也不能老是怕危险,畏首畏尾的吧? 既然都这么危险了……就让我看看你有多危险? 完全是出于好奇心和作死,顾白水做出了一件很没道理而且很不小心的事情。 但此时的他并不在乎,甚至还觉得挺有意思的,以后可以再多试试。 从黄粱梦里醒过来的顾白水,心境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了。 他不是无所畏惧,只是忍不住……想闹着玩玩儿。 …… 一抹苍然的白色,出现在了青铜镜里。 担忧成真,它的确是一具干瘪枯瘦,浑身通白的尸体。 而且这具尸体只出现了一瞬间,模模糊糊,没有流露出全貌,它就陡然消失在了原地,消失在了铜镜里。 顾白水愣了愣,瞳孔收缩成了一个点。 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过来了,就在背后。 下一刻, 一股恐怖绝望的气息从瑶池里暴涨,然后席卷而开。 夜幕破碎,法则扭曲,整座瑶池都开始了剧烈的颤动和哀鸣。 一个无比庞大的白色尸影,占据了瑶池的夜晚,它头顶破了苍穹,背负着浓郁的夜幕,整座圣地都容不下它的身躯。 白色的手爪一张……夺走了瑶池圣女手里的帝兵。 “呜呜呜~” 凄厉的鬼叫声回荡在瑶池圣地里,巨大的白色恶鬼高高的举起了手里的瑶池帝兵,狠狠的砸向了那条红色的石路。 顾白水表情凝重,手袖中落下了一方金白色的砚台。 无边无际的雷霆撕毁了夜幕,两件帝兵正面相撞……瑶池圣地在顷刻间,飞灰湮灭,无人生还。 …… “故事这样发展,不太好啊~” 一片死寂的废墟中,顾白水衣衫染血,闭眼定格住了这个虚实幻灭的世界。 他想了想,摇了摇头。 “我是来帮师兄还人情的,可不能把瑶池弄成这个样子……还是换个方式吧。” 第546章 闭眼 顾白水睁开了眼睛。 手里虚镜的画面还是定格在一个平静的影子上,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还来得及。 刚刚发生的所有事,都是顾白水用虚镜进行的一次“推演”。 这也是顾白水成为圣人王之后,发现的虚镜另一个作用。 「推演过去和未来。」 通俗来说,是探寻过去的历史和预测即将发生的可能。 镜子能看到顾白水前面和后面的场景……前后,也可以是时间的前后。 这个能力听起来很唬人,很逆天,实际上,也就是听起来的那么奇幻。 在特定的环境下,顾白水可以催动虚镜,还原不久前发生过的故事,以及不久后会到来的事。 比如一朵花是如何生长的,接下来它会怎样枯萎凋零。 整个过程都会被虚镜投映在顾白水的脑海里,完完整整的展现一遍。 涉及的事物越渺小,时间的跨度越短暂,虚镜推演出来的故事也就越准确,越细致。 时至今日,神秀大帝的半件帝兵才显露出了它蕴含的真正伟力。 也是在几息前, 顾白水在镜子里看到了一具可以用“恐怖”和“匪夷所思”来形容的白尸。 那具白尸甚至能撼动瑶池帝兵,和顾白水硬碰硬,把整座瑶池尽数摧毁。 “不能这样,大师兄那里交代不了……而且蟠桃仙树和那块仙源也都浪费了。” 顾白水略作沉吟,放弃了回头大干一场的冲动。 他不怕白尸,但瑶池里发生的故事可以有更好的另一条线。 …… 顾白水默默的收起了镜子,他想到了一个主意,大踏步的向前走去。 红裙女仙还不知道刚刚那么短暂的时间里,自己身前这个年轻人,心里已经推演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她只听到了一句「别回头啊」,就都不动了。 在过了一会儿,顾白水仰首抬头,脚步轻快的向前走着,女仙也眨了眨眼睛,亦步亦趋的跟上了脚步。 「能回头了吗?」 「还不能。」 「但……它好像越来越近了。」 「我知道,咱们快一点。」 顾白水沉默的赶着路,他没再用虚镜,心里也记下了前面的夜路该怎么走。 鞋底踩在平坦的石板上,顾白水一边向前,一边想着一个问题: 白尸到底是什么? 镜子里的尸体有这么夸张,一个死物都能掌控瑶池帝兵? 难道是瑶池先祖,西王母回魂了? 应该不至于,不然不用帝兵,一具苏醒的帝尸也能把顾白水拍成肉泥。 它不是帝尸……那瑶池里,会不会真的有帝尸? 顾白水思绪飘散,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合理的解释和可能。 倒是身后耳边,逐渐传来了一阵阵冰凉的脚步声。 很清晰,在逐渐靠近,越来越清楚了。 「不是我的。」 一只白净的小手,向前探了探,略微迟疑,最后还是没有抓向眼前的衣角。 女仙很罕见的说了一句废话,顾白水点了点头,没有太多的反应。 脚步声不是女仙的,因为她赤裸着双脚,也并没有踩在地面上。 而身后的那个声音,是很响亮的布鞋。 “啪嗒~啪嗒~” 身后的声音越来越响亮,也越来越近了。 顾白水脚步匆匆,不知道什么时候,脚踝处多了一层淡淡的薄雾。 他走得越快,雾气也就随之翻起波澜。 “呜呜~呜呜~” 又过了一小会儿,身后那条看不见的路上,传来了阵阵奇怪的呜咽声。 像是厉鬼在招魂,也像是女子在哭泣。 这个声音,顾白水听起来有些耳熟,是在瑶池圣地外……那个女子在晚风里的歌声。 那时候如泣如诉,婉转悠扬,这时候凄厉幽怨、瘆人心魂。 第二阶段了。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既不回应也不停留,他继续向前,比雾气走得更快。 这白尸好像并不清楚自己的名字啊,只是在呜呜的叫着,没有点出姓名。 为什么? 顾白水想了想,心里浮现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它之所以没有叫出名字,是因为走在前面的两个家伙,一个是女仙,本就没有名字的。 另一个是长生弟子,顾白水这名字……可是师傅早起贪黑给自己起的。 它是不是叫不出口,不敢叫啊? 怕惹来什么不可名状的“脏东西”? 比尸、比鬼、比邪祟妖魔更吓人的脏东西? 顾白水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余光一瞥,看到了不远处的一座凉亭的轮廓。 红绿色的凉亭,嘿,到地方了。 顾白水眼神一亮,带着身后的女仙迅速的往前小跑了几步。 他的动作几乎没有任何的迟疑,手脚灵活迅速,闯进了路边黑暗里。 路走歪了,顾白水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尽头的凉亭……而是某个不知名的,藏在黑暗里的家伙。 夜色浓郁似水。 在黑与红一片模糊的地方,某个一无所知的红尸默默的转过了头。 它眼睁睁的看着,一个手脚麻利动作敏捷的年轻人,越过了很显眼的凉亭……直冲冲的闯进了黑夜里,精准的停在了距离自己不远不近的地方。 那个年轻人甚至还抬起了头,朝着自己歉意的笑了笑。 沉默许久,红尸血肉模糊的脸上,多出了一丝困惑的茫然。 发生了什么? 怎么会有一个陌生人,闯进瑶池,从容的跳到了它的身边? 是自寻死路? 红尸的头颅动了动,一股暗红色的污血,从它的眼眶里流了出来。 危险的气氛逐渐蔓延,但紧接着……红尸注意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站在它面前的那个家伙,一动不动了。 白雾弥漫,一只苍白色的手爪……从那个年轻人的背后伸了出来,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红尸的躯体停顿了一下,怔住了,也彻彻底底的呆住了。 它当然知道年轻人肩膀上的那只手是“谁”的,也知道这个该死的外来者,给自己带来了多么恐怖的东西。 瑶池里所有的尸,都在没日没夜心惊胆战的躲藏着。 今天,有一个热心肠的外人,把那东西带到了红尸的面前。 红尸心里有个肮脏的字,不知道该不该在这时候吼出来。 如果不说的话,以后可能都没机会了。 红尸没有喊出口,因为还有一线生机,它不一定死,只要还有人睁着眼睛,还有活着的机会。 …… 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祸水东引的年轻人,以及身后的女仙,在红尸瞠目欲裂的目光里……都闭上了眼睛。 一股凉气从顾白水的身边掠过,走向了黑暗里的红色尸体。 顾白水模模糊糊听到了一句问候。 很脏…… 我艹你的! 第547章 瑶池特产 耳边传来骨骼断裂的声音,近在咫尺,顾白水甚至能在脑子里勾勒出一幅血腥凶残的画面。 红色尸体被一双苍白色的手爪拧成了麻绳,一段一段,四分五裂,然后散落在了地面上。 不知道为什么,这只外表看上去更加狰狞暴虐的红尸,在另一具同类尸体面前却没有任何的反抗能力。 白尸杀了它,有一种理所应当,举重若轻的感觉。 再然后,那具白尸好像伏低了身子,弯下腰伸出手爪,在红尸的遍地残骸里挑挑拣拣,不知道在寻找着什么东西。 顾白水略微沉吟,觉得自己还继续站在这里就有些多余了。 于是他默默的转过了头,悄悄的对身后女仙传了一句话。 「跟紧我,别出声。」 女仙也闭着眼睛,一声不吭,点了点头。 她很听话,顾白水说什么,她就做什么。 这瑶池太危险了,和她印象里的瑶池并不一样。 女仙的身体突然顿了一下,绝美的面容上流露出了一丝奇怪的疑惑……自己以前来过瑶池吗? 应该,没有吧。 现在的情况也容不得她细想了,顾白水开脚步,默不作声的转过身子,在完全没有打扰那两具尸体缠绵的情况下,走向了左侧的黑暗。 女仙跟了过去。 在黑夜里闭着眼睛,似乎并没有给顾白水带来任何困扰。 他的脚步很平稳,没有犹豫和试探,朝着确定的方向一步步的走了过去。 很快,顾白水就带着女仙回到了红色的石路上。 他的记性很好,用虚镜背下了前方的路,所以走的很快。 黑暗里的“尸”也没有再抬起头,而是忙着自己的事情。 祸水东引,这个计划很成功,只要顾白水安然无恙的离开这里,那么受伤的就只有红尸一个了。 但……顾白水没有离开。 他能感觉到红石路的尽头就在前方,只要离开了这段路,他和女仙就会去到瑶池的另一个地方。 借此摆脱那具危险“尸体”。 顾白水没有继续向前,是因为他嗅到了一股香气,默默的转过头,看向了身侧的……凉亭里。 凉亭里有一棵树和两枚果子,不拿是不是太浪费了 。 顾白水想了想,觉得把桃树和果子留在这个危险的地方,实在是有些于心不忍。那还是伸出援手,带它带离苦海吧。 脚步随心而动,顾白水很大胆的走上了石阶,走进了凉亭里。 他伸手一捞,握住了亭中树的枝干,然后用力一扯…… “吱!吱!吱吱!!” 凉亭里突然响起了阵阵尖锐的嘶鸣声,惊慌失措,恐惧异常。 顾白水手心里的那条纤细的树干也开始了剧烈的扭动,从一个冰凉的死物变成了乱跳的活物。 树干如同细软的蛇类一样,在顾白水的手心里扭动盘旋着。 尖锐的嘶鸣声也从凉亭里传入了远方的黑暗,传进了……某具“尸体”的耳朵里。 黑暗里的尸体停顿了一下,缓慢的抬起脸,看向了凉亭和顾白水的方向。 紧接着,尖锐的声音停下了,黑暗和凉亭都恢复了安静的死寂。 尸体沉默许久,低下头,继续忙着手里的残肢。 在另一边, 凉亭里的水池已经空了,只剩下了一片狼藉的深坑。 坑里没有树,树被连根拔起了…… 一大一小,一前一后,两个人肩膀上抬着拼命扭动的桃树,甚至捂住了树的“嘴”,像强盗一样……把这棵活着树硬生生的挖出了凉亭。 「用点力,别让这东西跑了!」 「树根还长腿?是新鲜玩意儿啊。」 顾白水动作很娴熟,反应也很迅速。 他只给了桃树很短很短的哀叫时间,就扯了扯嘴角,丝毫不讲道理的把树拔了出来。 一般人可能会在这种情况下迟疑失措,只摘下果子,然后掉头就跑。但顾白水不是一般人,这棵树越反抗,他就偏要把它一块儿带走。 桃树还在肩膀上不安分的扭动着,顾白水抬起手,重重的给了树干一大逼兜…… 树安静了,被扇昏了。 顾白水闭眼挑了下眉头,走到红石路的尽头,自信的向前一步,离开了这条漫长的道路。 在他身后,女仙的手里抱着桃树的后半段。 顾白水离开的同一时间,树干上突然传来了一股巨大的劲力,扯着女仙踉跄了一下。 力道是朝向前下方的,如果猜得不错的话……昂首离开的顾白水应该是掉进“坑”里了。 女仙懵懂迟疑,顺着手里的树干,被连带着扯了下去。 果不其然,红路的尽头断了。 路的后面,是漆黑无比的深渊巨坑 。 顾白水掉了进去,女仙也掉了进去,掉进了无尽的深渊里,很长时间没有回音。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一个消瘦的白色影子站在了断路口。 它向下看了看,停顿片刻,转身离开了。 …… “滴答~滴答~” 是水滴落下的声音。 一圈圈涟漪扩散开,顾白水直起腰,踩在了一片浅浅的水池里。 脚下的水只有齐膝深,清清凉凉,也并不粘稠。 顾白水放眼望去,发现周围是一片寂静的黑暗空间,视线所及之处都是水,水位只有膝盖的高度。 “噗咚~” 一抹红色在顾白水的身后掉下,激起了阵阵的小水花。 女仙慢慢的站起身,红色的裙摆在水里起起伏伏,让她很不适应。 她抬了抬膝盖和脚,想从水里悬浮起来,和往常一样站在水面之上。 但很古怪,这次女仙没有成功。 她失去了悬浮和飞行的能力。 顾白水也一样。 她问顾白水:「这里,飞不起来?」 顾白水点了点头:「要趟着水走。」 「为什么?」 「我不知道。」 水只是平平无奇的清水,这片空旷的漆黑空间里,也没有什么禁空的阵法。 但好像所有的生命在这个地方只能待在水里,没办法飞行滞空。 顾白水想了想,把肩上扛着的桃树放了下来。 树木能在水里悬浮,当作一个很好的代步工具。 女仙侧坐在了树干上,顾白水原本也想坐上去,但这棵桃树晃来晃去,似乎承载不了他的体重。 顾白水只得无奈的叹了口气,一只手扯着树冠上的红果子,拉着昏迷的桃树,在水里一点点的向前走着。 “瑶池还真是个奇怪的地方,夜晚除了尸体和怪树啥东西都没有,也不知道大师兄是怎么在这种地方借住下去的……” “我的话,肯定待不下去,这地方也没什么好的特产。” 顾白水抱怨了两句,然后就抬起头,愣了一下。 一块亮晶晶的石头,从远处的水里轻轻慢慢的漂飘了过来。 它撞在了顾白水的膝盖上,乖乖的停住了。 顾白水低下头,也沉默了。 这是一块,九彩色的神源。 第548章 漂流,水汽 通常来说,七彩琉璃色是神源品质极限的一种。 顾白水有一块很大的七彩神源,前不久被一只老毛借走,塞进了一口黑锅里。 在七彩之上,还有九彩色。 不过九彩的源,就已经不是神源的范畴了,是仙源。 每一块仙源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可以封存住天地间的任何东西,不让其流失精华和本源。 曾有一位古时候的大帝说过:“大陆仙源十之八九,已成有主之物。若现其一,内必封存重宝,使人脱胎换骨之玄妙造化。” 这句话的意思是,大陆上仙源十个有八九个都是被发现过的有主之物。 如果有一块仙源突然现世,那么这块仙源内一定封存着一件重宝,甚至是能让人脱胎换骨的大造化。 仙源里面的东西,大概率比仙源本身更加珍贵。 …… 顾白水低下头,在水里捞起了一块九彩色的神源。 是九彩色,但不是仙源,只是神源。 这是因为顾白水手里这块源的颜色太淡了,体积也只有小小的一块,不及一根手指的大小,当然算不上仙源。 充其量,这块神源只是一块完整仙源的边角料罢了。 “完整的仙源,能在漫长的岁月里自己成长,它的表面上会吸附一些游离在空气中的源,粘结在一起,染成自己的源色。” “时间长久之后,仙源的体表会脱落这种结晶,也叫仙源渣。” 顾白水手指间把玩着一枚九彩淡色的晶体,眼里的精芒和古怪越来越浓郁了。 “有仙源渣存在的地方,就一定有一块完美的仙源。” 重宝就在这个空间里,只要有足够的耐心,大概率就能找到那块仙源。 要发财了,顾白水眼帘低垂,在心中暗想着。 同一时间,一只白嫩的小手,从他身后伸了过来,目标正是那块九彩色的仙源渣。 顾白水没有反应,指尖的仙源渣也还在原处。 伸出手的她很有礼貌,没有自顾自的拿走想要的东西,手掌半握,探出了一根葱葱玉指,虚点了一下顾白水手里那块晶莹剔透的东西。 顾白水默默的转过了身,问:「你想要?」 女仙想了想,点了点头。 她想要这块仙源渣,只是没那么好意思,因为女仙知道自己并没有给顾白水带来实际的好处。 从人族的角度来看,一味的索取会造来厌恶,女仙不想被厌恶,所以她需要表现出自己的价值。 但在这个地方……是不是有点不是时候? 仙源渣被放在了她的手中。 顾白水并没有太在意这小小的一块仙源渣。 这种东西虽然稀少罕见,但也只是对于普通的圣人王来说,在顾白水这里并没有太大的价值。 甚至相反,女仙……是一个很有价值的存在。 顾白水很看重这个对自己没有防备的女仙,比瑶池和仙源,都更要看重。 因为他想从女仙的身上,印证一些想法,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是顾白水的第一个……实验品? “……” …… 实验品? 水波渐渐,顾白水心里浮现出了这三个字,沉默许久,无声的低下了头。 他看着清水里的倒影,看着自己的面容,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不知从何而起的……极端厌恶的情绪。 厌恶这三个字,厌恶那一丝丝居高临下,愚弄万物生灵的冷漠疏离。 顾白水好像在水里看到了一个很模糊的,很模糊的老人脸。 祂死了,离自己很远,但现在又好像很近,太近了……那股腐烂的朽气,让人难以抑制的作呕。 一朵小花,在某个黑暗的地方摇晃了一下。 顾白水眯起眼睛,吐了口气,砸碎了清水里那个冷漠的倒影。 女仙不是实验品,会好好的活着。 顾白水在心中刻下了这样一句话,不知道在和谁执拗的较着劲,许下了这个怪异的承诺。 从这一刻开始,跟在他身后的女仙多了一丝不一样的意义,她要健康的活下去,顾白水也能稳住心中的一个锚点。 “咔嚓~” 女仙对此一无所知,她接过了顾白水递过来的仙源渣,然后径直的送进了嘴里。 “咔嚓~咔嚓~” 女仙咬的嘎嘎作响,三两下就把这块坚硬的仙源渣咽进了肚子里。 顾白水愣了一下,表情奇怪的瞅了她几眼。 「这玩意儿也好吃?」 女仙眨着眼睛,细细回味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 「不好吃。」 「你不喜欢吃神源?」 「不喜欢。」 顾白水又有些好奇了,他本以为女仙是不忌口不挑食,遇到什么好东西都想咬两口。 但现在看来,女仙想吃的不是仙源,而是仙源渣上附带的……别的什么东西。 女仙抿了抿嘴角,粉红色的舌头不自觉的缩了回去。 顾白水问:「还想吃吗?」 女仙的眼睛亮了一下,点了点头。 「那再找找。」 水流清澈,顾白水扯着树枝,漫无目的的向前走去。 他的裤腿被水打湿,像是一个行走在浅河滩里的捞鱼翁。 不一会儿,就看到了另一块晶莹透亮的仙源渣,从水流的尽头漂了过来。 顾白水捡起了这条“鱼”,丢给了身后的女仙。 女仙也不客气,把鱼塞进嘴里,吭呲吭呲的咬断,吞咽下肚。 就这样,顾白水捡鱼捞鱼,红衣女仙咬鱼吃鱼。 这条河里的鱼是出乎意料的多,一块块奇形怪状的仙源渣接连不断的漂来,也不知道是在这个空间里积蓄了多少年的岁月。 最后,顾白水捞起了一块肥硕的“大鱼”,顺手往后一丢,有人接着,是一只纤细完美的手。 但当他抬起头的时候,一股清清凉凉的水汽,从黑暗空间的远方迎面扑了过来 。 水雾不算很浓,但顾白水在向内走了几步,却听到了一阵阵落水的声音。 而且是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浓郁…… 这种感觉就像是你脚踩在湖水里,一点点的朝着一座巨大的瀑布根脚走去。 那座瀑布很大很大,大得夸张,你看不清楚黑夜里的全貌,甚至连一点的轮廓都没有。 但你就是能模模糊糊的感觉到那座瀑布的存在,水流逐渐变成了波浪,一股浓烈的水汽伴随着令人窒息的压力汹涌而来。 顾白水呼吸一缓,隐约预料到了头顶远方的黑暗里有什么。 他转过头,想让那小女仙做好准备。 但下一瞬间,顾白水身体一顿,然后……抬起头,怔了一下。 两双眼睛对视在了一起,一双清澈古怪,一双梦幻似仙。 “你是?” 我放在树枝上的那个小女仙呢? 第549章 树自杀了 穿着红裙的小女仙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介于少女和女子之间的……生灵。 女仙突然就长大了很多,也应该不能再用人来描述。 因为先天出生的人族,没什么可能长成这副模样。 她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幻象,玉指青葱纤细、肌肤洁白无暇、眉眼疏离于世,却又带着一丝天真的好奇。 即使是人族历史里,最具想象力最鬼斧神工的顶尖画师,也应该难以画出这样动人心魄的画中人。 顾白水承认,在他转过头的时候,思维短暂的停滞了一个片段。 他的脑海中掠过了自己人生中长相最惊艳绝美的几个女子……小师妹、顾汐和陈小渔。 她们都很好看,但和眼前的女仙放在一起,竟然真的会显得没那么出彩了。 顾白水凝视着面前这张迷幻不真实的脸颊,瞳孔深处突然掠过了一抹奇怪的色泽。 对面的女仙也歪了歪头,眨了眨眼睛。 她和他对视着,一言不发,乖巧老实。 接下来是沉默……无言的沉默。 顾白水向来不是一个会因为美貌而沉迷的人。 迄今为止,他遇到过很多性格各异,天资绝世的天骄女子,但依然保持着独立的自我。 他莫的感情。 所以, 如果顾白水会对某一件事物,某一个人,产生别样的情感,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盯着“她”。 那么大概率是顾白水在这个东西的身上……察觉到了一些怪异的,学术性的问题。 他想要一个解释。 “为什么,长得是人族的模样?” 顾白水遇到了一个牛角尖,沉默许久,对懵懂的女仙问出了这个学术性的问题。 脚下溪水潺潺,清凉的波纹在两人的膝盖间荡漾而开。 女仙怔了一下,认真的想了想,她想不明白这个问题,于是诚实的摇了摇头。 为什么,最完美的长相……会是人族呢? 诸天生灵何止万种,为什么本能爱美的女仙,偏偏会选择人族的长相? 难道人族就是天道下最完美的生命?这么想会不会有些太给自己的脸上贴金了? 最后,顾白水想出了两个解释。 一是人族的确特殊,天道规则下,最完美的长相就是人族的模板。 二是女仙因人而异,在不同物种的眼里,会幻化出截然不同的长相。 从感情方面来说,顾白水更倾向第一种解释,但理智告诉自己……第二种解释更合理。 “也有个办法,能证明一下。” 顾白水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自语道:“找个非人的生灵,看看它眼中的你是什么样子。” 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顾白水就把问题本身先搁置一旁了。他虽然好奇这个问题,但也不至于在这个时候去硬找一个非人的物种,主观和客观条件都不太允许。 女仙轻轻抬首,看着顾白水的身影,走向了前方的黑暗。 她有些迟疑,心里有一件顾白水似乎忽略了的事情,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 找一个非人的生灵……灾厄,不也是吗? …… 两个人在蒙蒙的水雾里继续向前。 雾气越来越大了,隐约有一种堵塞鼻口,呼吸困难的窒息感。 顾白水走在前面,女仙跟在后面。 他们俩之间跟着一棵快被“淹死”了的桃树。 桃树蔫巴巴的,无精打采,像一坨烂木头一样浮在水面上“躺尸”。 按理来说,树遇水则发,这棵桃树已经在水里漂了好长一段时间。它早就醒了过来,但一点扭动挣扎的迹象都没有。 桃树只是仰躺在水面上,静静的思考着自己的树生。 为什么? 为什么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勤勤恳恳的自己,会被一个闯入瑶池的粗鄙外人连根拔起? 为什么那个外人没有被那些肮脏的尸体们咬死,还能把自己硬生生的拽进这个凶地? 他想找死,别带着自己啊!? 我恨。 树身下的水流越来越激烈了,桃树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躯干体已经离“那个地方”越来越近。 唉,该上路了~ 顾白水手心里的桃树枝抽动了一下,好像有一个无辜的生命……放弃了治疗。 树自杀了。 一枚绿色的果子从树枝上脱落,掉在了顾白水的手心里。 波浪荡漾,一股股水流冲击在顾白水的小腿上,远方回响着轰隆隆的声音,那是飞流直下的滔天瀑布,重重的砸落在黑暗的水面上。 顾白水顿了一下,转过身,看了女仙一眼。 他略微思索,问道:“你有什么办法把自己变小吗?” “变成能随身携带,不碍事的物件。” 女仙愣了一下,清冷的面容上掠过了一丝茫然的困惑。 「为什么?」 顾白水直言不讳:“因为一会儿会很凶险,你会很碍事。” 「我,碍事。」 女仙轻悄的蹙了蹙眉,她知道自己并没有成熟,只不过是仙源渣中蕴含的奇异物质,催生了自己的体貌。 但女仙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圣人王,也会很碍事,拖后腿吗? 再向前……到底是什么地方? 一抹恍惚的白色,从女仙的身体里晕染开,逐渐占据了各个角落。 白光一闪,女仙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了一小块巴掌大小的白玉色石头。 她把自己变成了石头,掉在了水里的桃树枝头上。 但顾白水没有用手去触碰这块石头,他只是揉了揉自己的左眼。 一股白色的水纹,从他的瞳孔边缘浮现,一点点的占据了整个眼球。 顾白水的一只眼睛彻底变白了,衣袖诡异的拂动,他的气息突然变得平淡悠然,似有若无。 顾白水伸出手,打开了一个看不见的盒子。 女仙幻化的白色石头,被他关在了盒子里面……然后一起消失了。 顾白水面色平静,脸上没有什么意外之色。 他如法炮制,打开了另一个更大点的盒子,把桃树的尸体装了进去。 「灾厄·盒」 黄粱世界孕育出的九种灾厄,在顾白水的手中一个个展露出了它们神秘的本相。 顾白水怕了拍衣袖,趟着水波,走向了黑暗深处的那座……逆流瀑布。 他找这个地方已经很久了。 东洲的仙雾龙境里没有见到,没想到会被藏在了瑶池里。 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妙哉,妙哉……梦星河去哪儿了呢?” 第550章 沉默的黑尸 清凉的水踩在脚下,水位只有膝盖高。 梦星河低着头,沉默的看着水里自己的倒影,一言不发……他也像一块冰凉的石头,动也不动。 梦星河来过这个地方,在很久很久很久以前。 那时候,他带着一堆人来的, 后来,他带着一堆尸体离开。 梦星河很清楚,这个地方没有任何人能脱离水面,凭空飞起。 因为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是一条逆流的鱼。 鱼离不开水,会被渴死。 四周静悄悄的,黑暗笼罩住了一切,也盖住了梦星河的眼睛。 “怎么不走了?” 身后突然传来了嘶哑干涩的声音,浓郁的尸臭围绕着梦星河,让人晕眩作呕,刺鼻难忍。 但梦星河并没有什么反应 ,他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后,一直跟着一具肮脏腐烂的尸体。 它也知道自己知道它的存在。 毕竟离开了黑石路后,黑尸身上的恶臭就越来越浓郁了,想闻不到也很难。 黑尸的声音像一个奸诈油滑的老妖物,它靠着梦星河很久,只是没有伸手触碰。 “你怕了?” 黑尸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梦星河眼皮动了动,面无表情的回答道。 “有什么可怕的?不是没来过,也不是没死过……反倒是你,躲躲藏藏畏首畏尾,很怕被同类生吞活剥?” 梦星河三言两句讽刺着身后的黑尸。 黑尸安静了一会儿,发出了一声嗤笑。 “你说的很对,在这几条断石路上,的确有一个我很怕的东西。它能吃了我,我却对它一点办法都没有,这其实不公平……但幸好有你在。” “只要有你在,它就吃不了我。” 梦星河不回应,任由黑尸絮叨着。 “你不好奇是为什么吗?” 这个木头一样的外来人有些木讷无聊,黑尸只能自己给自己抛话,在黑暗里表演一场孤独的独角戏。 梦星河不配合它,黑尸也能自己找话口。 离开了黑石路,来到了这个地方,黑尸就不再怕自己的声音被那个东西听见了。 它已经在黑石路上沉默了不知道多少年,为了防止被白色的东西抓住,它封闭了五官……连呼吸声都不敢发出。 憋屈,沉闷,寂静的让人发疯。 “我告诉你这是为什么。” 黑尸靠近了梦星河一点,恶臭的呼吸,肆意的喷洒在梦星河的背上。 它说:“因为你是一个瞎子……从瑶池外来的人,都是瞎子。” “你们只能在白天看到那些被阳光照射的东西,一到夜里就都成了睁眼瞎。” “瞎子看不见危险,危险就不会来找你,如果你在夜里看到了模糊的白色,那么恭喜你……看见死亡的颜色了。” 看不到的白尸不会伤人。 但瑶池里的每一具尸体都知道彼此的颜色,所以它们惶惶不可终日,永远在寂静中活着,躲避白色的到来。 只要找到一个合作的瞎子,就有机会……离开瑶池。 “我们合作吧。” 黑尸用迷惑人心的声音,对梦星河提出了一个建议。 “我帮你拿到你想要的东西 ,你帮我离开瑶池,如何?” 这是一个双赢的计划,黑尸觉得梦星河没有理由拒绝。 事实也不出所料,梦星河只是想了想,就点了点头,答应了黑尸的合作建议。 但黑尸跟在梦星河的身后,所以没有眼睛的它……根本看不见,身前的这个老人脸上浮现出了一抹冷漠的讥讽。 梦星河很清楚,黑尸没有离开这地方的机会。 它的任何挣扎,都只是毫无意义的痴心妄想。 生在这里,就会死在这里,被当作污秽埋在这里。 黑暗的池水安静了好一会儿。 梦星河才移开了脚步,荡起阵阵的涟漪。 他走得很慢,很小心,似乎在追忆缅怀过去的事情,也像是在提防着未知的凶险。 黑尸催促着梦星河走快点,但梦星河并不着急,前面也是水,早走一步晚一步没太大的意义。 而且在水的尽头,有一座很高很高的逆流瀑布。 那座瀑布在十多万年前,拦住了无数天才骄子,最后能翻过瀑布的也寥寥无几。 这段路很长,急于一时只会自乱脚步。 梦星河不紧不慢的向前走着,但走着走着……他的身体突然停顿了一下。 好像不对啊。 梦星河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现在不是十万年前,这次逆流而上的“鱼”也没有那么多。 准确的来说,可能只有三条。 梦星河一条老鱼,夏云杉一条没进过仙雾龙境的漏网之鱼……还有,一条小白鱼。 那条小鱼可不是省油的灯,他不会已经走到瀑布下 ,开始吭哧吭哧的逆流了吧? 梦星河拧了拧眉头,越想越有可能。 顾白水能在逆流瀑布做什么?梦星河甚至也不确定,完全想象不到。 但他不能让那小子翻过逆流,更不能让别人看到深渊之后的场景。 不然……会很危险。 梦星河一想到这里,表情突然凝重了下来,也立即加快了脚步。 他走的很快,感受着脚下的水流,在黑暗里确定了一条直路。 两个模糊的影子几乎靠在了一起,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在水里行走着。 不久, 梦星河抬起头,在对面的黑暗里看到了另一个消瘦的人影。 她的裙摆也沾了水,手脚轻慢,在这个黑暗的空间里慢吞吞的移动着。 是夏云杉,梦星河一眼就认出了走在前面的那人是谁。 这时候夏云杉也看到了梦星河,她没说话,挑了挑眉,然后伸手指了指梦星河的背后。 “怎么还带了个新朋友?” 这一次,话痨的黑尸却没有说话。 梦星河摇了摇头,也没解释什么。 他只是走近了夏云杉的身边,看到了她手里那些晶莹剔透的仙源渣。 夏云杉一直走在他的前面,从水里捡起了很多块仙源渣,所以梦星河一块都没遇到。 梦星河看着那些晶莹剔透的晶体,眉头不自觉的皱了一下,表情也变得有些奇怪。 夏云杉没注意,只是继续问了一句:“你知道路该怎么走吗?” 梦星河想了想,点了点头。 “那你在前面带路,我跟着你。” “嗯。” …… 在黑暗和池水里重逢的两个人继续上路了。 他们向前走了很远,路上没人说话,一句话都没有。 起初,梦星河还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 一直到又过了半刻钟后,梦星河在远处的黑暗里……看到了另 一个消瘦的人影。 事情才变得奇怪了起来。 他的肩膀动了动,沉默不语的夏云杉还跟在后面。 问题是……黑尸,为什么不说话了呢? 第551章 顾姝 梦星河在这个黑暗的空间中,看见了一个模糊消瘦的轮廓,像是一个女子的背影 。 那么问题来了……她是谁? 瑶池里有三条路,三条路上走着三个人:顾白水、夏云杉和梦星河。 但现在梦星河已经遇到了夏云杉,前面是人影是另一个女子,难不成会是顾白水身后的那只女仙? 梦星河放缓了脚步,无声无息的靠近了黑暗中的人影。 没等他做什么,那个人影突然晃动了一下,转过身,看向了梦星河。 “你是?” 是一个女子的声音,轻佻欢快,语气中带着一丝好奇。 随着距离的拉近,梦星河也看清楚了这个女子的长相。 这个女子的五官很是标致秀丽,肤白貌美,朱唇皓齿,眉心还点缀着一粒醒目的红色。 从服装上来看,她应该是瑶池弟子。 很罕见, 梦星河走入瑶池这么久,第一次遇到了一个活生生的瑶池弟子。 她先开口询问了梦星河的来历。 梦星河本性冷漠木讷,一般来说,他会懒得回答这个无聊的问题,懒得回应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瑶池弟子。 但现在的环境和情况不同,在人家的地盘,也来到了一个对梦星河来说很特殊的地方。 出于最基本的礼貌,梦星河想了想,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 “梦星河,瑶池外来的……客人。” “客人?” 顾姝蹙了蹙好看的眉头,很是意外的多瞅了梦星河两眼, 她问:“客人,不是都死光了吗?你是例外的漏网之鱼?” 顾姝说的客人,是第一批被她引进瑶池的那些家伙,那些家伙为“长生之物”而来,被永远的埋在了瑶池里。 梦星河眼皮动了动,联想到柳玄生在瑶池门口说过的话,也隐约猜到了面前这个女子的身份。 顾姝,不久前把诸多圣地修士引进瑶池的弟子。 “我不是他们,来瑶池的目的和他们也不一样。” 梦星河说的话有些干瘪,让人听不出来是什么意思。 不过顾姝好像也不太在意,她只是耸了耸肩,无所谓的说道。 “没关系,既然你在瑶池尸夜里活了下来,圣女师姐也放你进了瑶池,那你就算是我们瑶池的客人了 ……活的客人。” 瑶池尸夜? 梦星河张了张嘴,想问问这所谓的瑶池尸夜是什么,听顾姝的意思,之前所有闯入瑶池的修士们,都死在了瑶池尸夜里。 但他并没有把这个问题问出口。 因为梦星河注意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从他遇到顾姝开始,自己的身后就没在传出任何声音。 黑尸不说话,夏云杉也一言不发,像是都走丢了一样。 而且……顾姝每一句话用的代词都是“你”……不是“你们”。 梦星河隐约察觉到了些许的不对劲,他慢慢的转过身,看向了自己的身后。 水波荡漾……空无一人。 梦星河的身后一个人都没有,黑尸不在,夏云杉也不见了。 沉默,无言的沉默。 梦星河看着空荡荡的身后,突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荒唐。 他真的不知道,黑尸和夏云杉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这对于一个圣人王境的长生弟子来说,简直是匪夷所思的只能用荒唐来形容。 为什么会这样? 即使神识在这个地方的作用被削弱到了极点,即使周围一片黑暗只有冰凉水流在脚下晃荡,梦星河本身的五感还在,怎么会任由两个活物消散不见,自己却毫无察觉呢? 除非……自己看到的夏云杉,根本就不是夏云杉。 除非,梦星河在看到她的那一刻起,就已经陷入了蒙蔽五感的幻觉里。 “怎么了?” 顾姝注意到了梦星河的动作,好奇的问了一句:“是发生了什么怪事吗?” 梦星河沉默了片刻,看着自己身后,回答道:“少了点东西。” 顾姝眨了眨眼睛,顺着梦星河的视线,看见了空荡荡的流水 ,她思索了片刻,又问道。 “你是不是在来的路上,遇到了一个熟人?” “嗯。” 梦星河转过了身。 “那个熟人跟了你一段路,然后就消失了?” “是。” “这样啊。” 顾姝抬眼说道:“你应该是遇到蓝尸了。” “它披着一张很老的人皮,能变成任何样子。如果蓝尸变成了你朋友的样子,那么它大概率是见过了你的朋友,而且跟着你朋友走了一段路。” 一具新的尸体。 梦星河微微沉默,也没再说什么。 顾姝的话能解释刚刚遇到的夏云杉是谁,但没办法解释……为什么黑尸也不见了。 黑尸和蓝尸相熟? 它俩一起偷偷的跑了? 梦星河问:“瑶池到底有多少个颜色不同的尸体?” “十几只吧,”顾姝说:“不过有的尸体还活着,有的尸体已经死了。” “能活到现在的尸体大都有一两种保命的手段,蓝尸有人皮,白天可以混迹在瑶池弟子身边,装成人的样子;黑尸擅长蒙蔽五感,蒙蔽自己的,也蒙蔽其他人……最聪明的应该是绿尸,它脑子好用,而且擅长投机取巧。” 梦星河又问:“最危险的是哪具尸体?” “最危险的?” 顾姝摇了摇头:“都差不多吧,没什么最危险的。瑶池经常会有尸体死,等个几百年后又会有新的尸体诞生,它们都寄生在这里……还没听说过有哪具尸体最危险。” 梦星河的眼神动了一下,看了几眼顾姝,但也没再多说什么。 顾姝问他:“你要去哪儿?” 梦星河说:“逆流瀑布。” 顾姝摸了摸鼻子,似乎有些不理解:“为什么要去那个破地方?你想翻过去?” “我不想翻过去。” 梦星河说:“但我也不想别人翻过去,所以我得先等在瀑布下面,拦住逆流的人。” 顾姝点了点头,又提出了一个很值得思考的问题。 “逆流瀑布无边无际,你就算到了瀑布下面,也只是一小点而已,能拦得住谁?” 梦星河皱了皱眉,觉得顾姝说的有道理。 但他还是要想办法找到顾白水,不能让那小子看到瀑布后面的东西。 “这样吧,我有一个办法。” 顾姝无辜的笑了笑,对梦星河提出了一个选择。 “我大概知道现在这地方有几个人,也知道他们都在哪里,你想找谁,和我说一下他的名字……描述一下长相,我带你去找他就是了。” 梦星河想了想,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就说出了一个名字:“顾白水。” “……” 顾姝顿了一下,随后笑意盈盈的眯起了眼睛:“顾白水啊?” 第552章 两枚仙桃 裙摆被水打湿,夏云杉轻轻的叹了口气。 她手里捧着一堆晶莹剔透的仙源渣,在这个黝黑空旷的空间里走了很长一段路,但还是没有找到自己想去的那个地方。 不久前,夏云杉走进了白石路的凉亭。 她看到了一地残肢,表面都是绿油油的颜色,那具绿色的尸体死得很惨烈,一点生命迹象都没有残留。 夏云杉没在凉亭里再看到别的什么东西,她便离开了凉亭和石路,来到了这个一片黑暗的神秘空间。 向前走了许久 ,夏云杉遇到了一个年幼的小女孩。 那个小女孩生的粉粉嫩嫩,煞是可爱,她坐在清凉的水里,只露出了一个小小的脑袋。 小女孩眨着大眼睛,怯生生的看着夏云杉。 夏云杉也眨着眼睛,和小女孩对望了好一会儿。 后来,小女孩乐呵呵的笑出了声,从水里伸出了肉乎乎的胖手,看样是想让夏云杉过去抱起她。 夏云杉也笑了,她走过去,捡起了这个可爱的小东西,然后扒掉了她的皮。 一具蓝色的尸体,从皮囊里掉了出来。 这只蓝尸惊恐万分的尖叫着,仿佛被吓丢了魂一样。 夏云杉嫌它太吵,就把手里的老皮拧成了一根麻绳,缠绕住蓝尸的脖子,硬生生的勒死了它。 但蓝尸的生命力很顽强,脖子都被拧断了,还是吊着一口气。 夏云杉是个有善心的灾厄,她选择放了蓝尸一条生路。 她问蓝尸:“醴泉在哪儿?往哪个方向走?” 蓝尸差一点就死在了夏云杉的手里,它惊魂未定,意识到自己的性命就取决于这个问题了 。 如果回答不上来,蓝尸还是会被勒死。 它实话实说,给夏云杉指了一条路。 夏云杉放过了这具蓝尸,一边捡着水里的仙源渣一边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又过了一会儿, 夏云杉遇到了第二个人。 这次出现的是一个活人,一个活生生的瑶池弟子。 她说自己叫顾姝,是这个黑暗空间的导游,如果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可以问她就好。 夏云杉重复了一次自己的问题:醴泉在哪儿? 顾姝思索了片刻,给她指了指另一个方向。 她说自己手指的方向才是对的,那些尸体根本没去过醴泉,只是为了活命乱说而已。 顾姝问夏云杉,给她指路的蓝色尸体,是在哪儿遇到的? 夏云杉轻易的出卖了蓝尸,准确的描述了蓝尸的位置,以及它逃命离开的去向。 顾姝笑眯眯的道了谢,她们就此分别了。 “醴泉到底在哪儿呢?” 夏云杉百无聊赖,看着前方的黑暗,把手里的一块仙源渣丢在了水里。 投石问路,这是一招大部分时间没啥用但偶尔会有奇效的寻路术法。 夏云杉丢了一路的石子,也没找到一个确定的方向。 醴泉很神秘,藏在瑶池最深处的禁地里。 夏云杉知道瑶池的醴泉里埋着什么,她想去把那东西挖出来,确定一件事。 只是现在她找不到路,就有些麻烦了。 水流清凉,又是一块仙源渣从夏云杉的手指间飞了出去,这一次夏云杉丢石子的力气大了点儿,仙源渣飞得很远,才落在了漆黑昏暗的水里。 “噗咚~” 是石子掉进水池的声音。 “喀~哒~” 接下来的两声怪响,让向前挪动的夏云杉顿了一下,默默的抬起头,朝着声源的方向看了过去。 这是第一次,丢出的石子发出了其他的声响。 像是两个坚硬的固体碰撞,也可能是……仙源渣被丢到了一个没有水的地方。 大力出奇迹? 夏云杉转身,走了过去。 渐渐的,她的脚下也察觉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水下的地面出现了一个斜向上的坡度,不是很明显,但水位变得越来越浅。 夏云杉最终找到了仙源渣掉落的地方。 它落在了一排青黄色的石阶上,石阶表面布满裂纹,上面还长着青青绿绿的苔藓。 仙源渣安静的躺在上面,身下只有薄薄的水,水位甚至没有把它淹没。 夏云杉走上了台阶,捡起了仙源渣。 她缓缓抬头,看向了石阶的尽头。 有一条狭窄细长的小路,出现在了夏云杉的目光中。 路上铺着一层细细软软的沙粒,沙粒上还是有一层水,水位没有鞋底厚,像是大雨天的路面一样。 夏云杉走上了这条小路,沿着这条路一直向前。 她在路上留下了一排鞋印,但只走过不久,鞋印又神奇的消失了。 不知道走了多长的时间。 夏云杉走到了小路的尽头,她看到了一块很大的三色石头,石头后面的阴影里,有一口昏昏暗暗,清清凉凉的泉水。 泉水在慢悠悠的向外喷吐着水流,不急不缓,好像已经持续了很多年。 醴泉。 夏云杉最终还是找到了这口传说中的泉水。 她一步步的走近,绕过巨大的三色石头,来到了醴泉的边缘。 水流波纹一层接着一层,最中心的泉眼向下凹陷,露出了一个黑漆漆,深不见底的孔洞。 夏云杉走进了醴泉内,脚步平稳的朝着泉眼走了过去。 一块仙源渣被丢进了泉眼里。 夏云杉默不作声,等了一会儿……仙源渣被醴泉吐了出来,像是垃圾一样飞得很远。 醴泉藏宝,越珍贵的东西,就越会被醴泉藏在泉眼里更深的地方。 上不了档次,稀松平常的东西,只会被醴泉嫌弃,吐出泉眼。 但仙源渣也会被当成垃圾一样嫌弃,着醴泉里到底藏着什么东西呢? 夏云杉弯下腰肢,卷起袖子伸出手,向黝黑的泉眼里一点点的摸索着。 她摸索了好一会儿,终于摸到了一个圆溜溜,软乎乎的东西。 用力一扯,夏云杉把那东西从泉眼里捞了出来。 一股浓郁到让人毛孔舒张浑身舒泰的清香,从夏云杉的手里散发了出来。 是一枚桃子,一枚手掌大小,红润欲滴的粉红色仙桃。 淡白色的仙雾从桃子的表面逸散而出,缠绕着仙桃飘来飘去,时而幻化成麒麟灵兽,时而演变成神秘经文。 这是一枚……成熟的不死果,药龄超出想象,可生死人肉白骨。 但夏云杉只是看了手里的仙桃几眼,就缓缓的放在了一边,她又弯下腰肢,往泉眼里继续摸索着。 在过了一会儿…… 她摸出了第二枚仙桃,一模一样,一般无二的成熟不死果。 夏云杉看着手里的第二枚仙桃和第一枚仙桃,看了好一会儿,也沉默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笑了,笑得莫名其妙,也笑得……毛骨悚然。 这两颗桃子,长得一模一样啊…… 但世界上都没有一模一样的叶子,又怎么会有一模一样的两颗仙桃呢? 纹理、绒毛、皮肉和香气,全都一模一样。 更恐怖的是,夏云杉根本分辨不出这两枚仙桃是真是假。 它们都是真的。 所以……蟠桃树就是假的。 它死了,瑶池的不死药……已经死了。 “世界上只有一件东西,可以创造出两个一模一样的物件。” “一面镜子。” 第553章 坟头花,长生花 远远的,顾白水在黑暗里看到了一座瀑布的轮廓。 用“轮廓”这两个字其实不太准确, 因为那座黑暗里的瀑布实在太大了,无边无际,根本看不到任何边界和尽头。 它如同一面黑色的天墙……横断在了世界的尽头。 置身在这座黑色的瀑布前,万千生灵心中都会油然而生一种渺小的敬畏之心。 沧海一粟,蜉蝣望天。 凡人在自然的洪水灾劫面前有多么无力,修士在这座瀑布面前也会有相似的感觉。 更何况这座瀑布上的水,是逆流向上的。 自然世界中,从未见过这种旷世奇观。 古人言:“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但在这座瀑布上,水往高处流,人也必须向高处走。走的越高,摔下来的时候粉身碎骨的可能就越大。 “走呗,不往上面走,也没其他的地方能去。” 顾白水向前走,没走多远,就遇到了一具漂在水面上的尸体。 不过这具尸体长相很平凡普通,看样子并不是瑶池的特产。 他是一个人,一个修士; 一个打扮得体,面容惊恐的外界修士。 顾白水从尸体的腰间看到了一个金白色的腰牌,是太初圣地的身份玉牌。 这个修士来自太初圣地,死在了瑶池,而且死状极其狰狞,像是生前遭遇了难以想象的恐怖,七窍流血、死不瞑目。 顾白水路过了这具浮尸,脚步没有停留,继续向前走。 又过了一会儿,第二具尸体在水面上缓缓的漂了过来。 这是一具女尸,面容苍老,双眼灰暗……她来自道清宗。 顾白水已经见怪不怪了,眼帘低垂,默默的绕开了沾染晦气的浮尸。 再然后, 第三具、第四具……第五具、第六具…… 接连不断的浮尸,在黑暗的水里缓缓的漂了过来。 这些修士生前来自不同的势力,最后死在了同一个神秘而诡异的地方。 黑夜笼罩,浮尸之海,顾白水矗立在水里,目送着一具具尸体路过,从自己的身边远离。 所有“人”都是躺着的,只有他一个竖直的人,他变成了独特的例外。 放眼望去,水里尸骸如船,静静的死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腐烂。 数以千计的尸体烂在水里,瑶池圣地应该会恶臭熏天,终日不散吧…… “这些尸体,都是完整的。” 顾白水走着走着,逐渐意识到了这一点。 尸体的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那些修士好像在一瞬间就死去了,灵魂被撕成碎片,躯体变成空壳,所以没有致命伤。 他们是怎么死的呢? 这是一个好问题……顾白水不关心。 “轰隆~轰隆~” 雾蒙蒙的水汽扑面而来,这一次水雾格外的浓郁浩大,吸一口空气,舌尖上甚至凝成了小股的水流。 顾白水终于走到了逆流瀑布的边缘,再往前,就要逆流向上了,这会是一个漫长艰难的过程,他在来的路上已经做好了准备。 但许久许久……顾白水没动。 他定定的站在原地,被某个东西拦住了去路。 是一朵,小白花。 一朵平凡朴素的小白花,出现在了这个诡异不平凡的地方。 无边无际的逆流瀑布、死状狰狞的浮尸、在这个恐怖森严,甚至逐渐开始压抑扭曲的黑暗空间里……一朵平凡的小花,实在是太突兀太奇怪,太引人注意了。 幽深死寂的黑暗,并没有淹没这朵随波逐流的小白花。 它好像在刻意的等待着某个人,等着他到来,然后……见一面。 只是见一面,没什么别的意思。 “我没想过,会在这里见到你。” 顾白水沉默了许久,默默抬首,瞳孔深处倒映着水里的小白花。 他的语气并不是很紧张,也没有带着敬畏和尊重的情绪。 顾白水很平静,平静的像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遇到了一个许久不见的老朋友。 他认识这朵花。 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年幼的顾白水被埋在禁区坟内,师傅都会在坟头或者是墓门的地方,留下一朵小白花。 二师兄说过,在他那个世界,白花的寓意不太好。 但师傅却不认同,说白花象征着初始和纯净,顾白水从坟里爬出来,最重要的就是安安全全,干净整洁……别带出来什么乱七八糟的脏东西。 师傅说,祂种下的白花,叫“坟头花”。 顾名思义,是只种在坟头的花,别的地方也找不到。 但顾白水后来发现,那朵白花好像应该叫“长生花”才更合适。 “我以为你死了。” 顾白水向前了几步,靠近了水里的小白花。 小白花在水里轻轻的摇晃着,似乎因为和顾白水 的久别重逢,有些欣喜雀跃,它随着水波起起伏伏,花瓣湿润干净。 “师傅死后,你也不见了。” 顾白水蹲在了小白花的面前,低垂眼帘看着它,有一搭没一搭的念叨着。 “我以为是因为师傅死了,被师傅创造出来的你也跟着自杀了,但师傅坟头没有你的尸体,所以我还是保留了一丝念想……没给你也立个碑。” 小白花勾了勾一片花瓣,似乎想对顾白水说什么。 但顾白水却并没有理它,而是沉默的安静了好一会儿,然后慢慢的直起了身子。 他站起身,脸颊越来越高,离小白花越来越远,让它不自觉的顿了一下。 “活着就好,活着总比死了强。” 顾白水说了这样一句话,然后迈开脚步……走过了水里的小白花。 他知道,不管叫长生花还是坟头花,这朵小白花都是来拦住自己的。 它不想让顾白水逆流,更不想让顾白水越过这座逆流瀑布,所以小白花出现在了这里,试图拖延一点时间。 顾白水给了它一点面子,一点时间,但也只能给这么一点,再多就不礼貌了。 消瘦的人影,朝着黑暗中的瀑布走去。 小白花有些焦急,往前漂了一段距离,想扯住他的裤腿。 但最后,它还是被那个人忽略了……拦不住他。 花瓣蔫闷,小白花安静了片刻,朝着身后的黑暗中……招了招“手”。 一具尸体,站了起来。 一具接着一具……水里数不清的浮尸,在小白花的招呼下慢慢的爬起身,走向了那个顽固的年轻人。 它们活了过来,并且一点点展露出了狰狞的死相,身体逐渐灵活,冲向了背对着浮尸的顾白水。 “啪嗒~啪嗒~啪啪~” 浮尸的脚步声越来越密集强烈,醒过来的尸体越来越多,在水里脚步杂乱的狂奔了起来。 背后的动静太大了, 顾白水就转过了身,他看着那些吵闹的尸体,默默无言,一双眼睛逐渐变成了完整的白色。 第554章 清洗 这场战斗开始的很突然。 数百具的浮尸突然复活暴动,从黑暗中一起冲向了手无寸铁的顾白水。 这场战斗结束的也很突兀, 顾白水回过头,眼中只有一片白色。他没有看癫狂发疯的尸群,而是看向了尸群后的黑暗和水。 “呼啦~” 奇怪的浪潮声突然响起,从顾白水看着的地方传来。 一坨浓郁阴沉的巨大黑影,逐渐笼罩了所从水中站起的浮尸。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片巨大的海浪如山岳倾倒,重重的砸向了水里的尸群。 海啸比山更重,把所有的浮尸砸的四分五裂,支离破碎,残肢断臂散落在了水里。 战斗好像才刚刚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顾白水澄澈的瞳孔深处,一片虚幻的海浪缓缓散去,随后,砸碎尸群的海啸也消失不见了。 海浪凭空出现,然后突兀消失。 顾白水似乎做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做。 他凭空创造了一场海啸,清理干净了所有的尸体。 “这里不是普通修士能来的地方。” 顾白水侧了侧头,瞳孔深处的白色一点点变淡。 他看着脚下和远方的水,眼神莫名,说了一句话:“这里,是灾厄的国度。” 禁止飞行、法则铁壁、神识受到极大的压制,术法的威力也不足外界的十分之一。这片充满了水的黑色空间,根本就是普通修士寸步难行的禁忌之地。 但对于灾厄,完全没有约束和压制。 除了不能飞,其他都和在外界没什么区别。 顾白水早早的就注意到了一件事:伊云舒守在瑶池门口,却把他们六个人放进来了四个。 除了柳玄生被赶出了瑶池,许三司自己放弃,剩下的顾白水、夏云杉、梦星河,甚至是女仙都被她放了进来。 这是为什么? 被放进来的顾白水他们,和柳玄生之间有什么差别? 答案其实很明显:四只灾厄和一个活人。 灾厄都被伊云舒放进来了,活人被赶出了瑶池。 伊云舒很清楚现在的瑶池发生了什么,只有让一只灾厄深入瀑布,才能解决问题的根源。不过她不知道这四只灾厄有什么算计和本事,所以都放了进来。 而且在这四个人里,伊云舒因为张居正的原因,更偏向于顾白水。 所以顾白水带着帝兵,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梦星河就必须把帝兵留下。 现在,顾白水走到了逆流瀑布的面前,还能有谁阻止他? 小白花不见了,消失在了水里。 顾白水也没再去浪费时间,他走上了瀑布,被沉重诡异的清水……带着向上逆流。 无边无际的瀑布上,只有一个人影。十万年的岁月后,又有了一个新人来鱼跃龙门。 龙门后面的深渊里,到底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 …… 瀑布上的水流很急,顾白水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和灵力都被压制到了一个临界点。 他的脚和膝盖都不能脱离清水,不然就会从瀑布上砸落下去。 而且更诡异的是,瀑布上的清水,每时每刻都在尝试着侵入顾白水的身体。 水流裹住顾白水的皮肤,水里好像藏着某种东西,一边削弱顾白水的体感和意志,一边试图钻进顾白水的身体内。 这种感觉在最初的时候并不明显。 越向上,在逐渐适应了清水的存在和接触之后,人就会越来越习惯这种冰凉麻木的感觉……进而疏忽了水流的入侵和浸透。 顾白水沉默的感受着。 他一言不发,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奇怪,越来越思索,追忆……和怅然。 这不是顾白水第一次遇见清水。 东洲大陆上的白城天宫以及颠倒的仙雾龙境中,也有几乎一模一样的清水。 但这两种清水有一点细微的差别: 东洲大陆上的清水,从接触的一开始,就会发挥出自己最强大的封锁和禁锢的能力,强硬的把修士囚禁在水牢内。 无论是灵力、气血还是思维和灵魂。 而逆流瀑布上的清水,一开始只是平平无奇,只展露出它的冰山一角……随着瀑布上的天骄修士,逆流的越来越远,它才会逐渐暴露出自己的獠牙。 那时候,已经被浸泡麻木的天才们早已经习惯了清水的存在,会下意识的忽略这种诡异的感觉。 用一种更形象的描述方式: 东洲大陆上的清水,是一种滚烫沸腾的开水。 而逆流瀑布的清水,是会逐渐升温的另一种水……用温水煮青蛙的水。 “东洲的清水,是已经死了的……瀑布上的水,才是活着的。” 顾白水想了很久,得出了这个结论。 死去的清水没有“温水煮青蛙”的狡诈本能,所以才会那么滚烫。活着的清水,从始至终都被留在了这里,留在了逆流瀑布上。 它们等待着下一条逆流的鱼,把它从里到外的清洗干净,然后送到瀑布的尽头。 “这是在清洗鱼身?” 顾白水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第一个把逆流瀑布和清洗“鱼身”联系在一起的人。 十万年前那些古老的天骄们,大概只会把这清水的浸透和清洗,当成仙雾龙境给自己的磨砺和考验。 他们渴望跃过龙门,却忽略了逆流这件事根本的诡异。 百舸争流,鱼跃龙门的鱼苗们被里里外外的清洗干净……然后又会发生什么呢? 顾白水思前想后,也只得出了一个“被吃”的可能。 但如果从始至终都要被吃干抹净的话,脏一点好像也不碍事,生吞罢了。 那时候深渊后的腐朽,还洁癖,会挑食吗? 顾白水暂时还没想明白。 他不知道的是……张居正和苏新年来到这里,大概率也都想不明白。 这个大陆的历史里,只有一个人,或者是一种人,能想明白这件事。 他们走在逆流瀑布上,会产生一种从灵魂深处蔓延而来的恐惧,熟悉到了骨子里,却没法挣脱的恐惧。 但那些人不会有机会来到这里。 因为他们早就死了,只留下了一个干干净净的躯壳……让新的灵魂住进来。 李十一,就是其中一个。 他体会过那种从内到外,从肉体到灵魂,被一点点清洗干净,越来越不属于自己的感觉。 那个李十一,是年少早逝的李十一。 这座瀑布,会把所有的天骄们“清洗干净”。 然后呢? 第555章 逆流,登顶 顾白水置身于惊涛骇浪中,逆流瀑布上的清水越来越激烈冰凉,也越来越肆无忌惮。 水里像是有成千上万条细小的水蛇,水蛇缠绕在顾白水的全身各处,伺机寻找能撕开皮肤钻入皮肉的机会。 顾白水没有反抗,无动于衷。 他如同无边瀑布上的一叶孤舟,被清水颠来抛去,尽可能的保持自己平稳。 抬起头,前路是一片幽深的黑暗,无边无际的瀑布好像没有尽头。 往后看,身后也是连绵不绝的清水,退路也早已经消失不见。 逆流越远,脚下逐渐升空,失去了高度的概念。 时间缓缓流逝, 耳边除了水声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声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白水已经出发了很长的时间,向上走了很长很长的路程。 即便是中州大陆最高的山,他也应该来到了半山腰的位置,但在这座瀑布上,顾白水失去了“方位“的概念。 他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是一半?还是三分之一? 或者下一刻就能看见尽头?还是说……只是刚刚出发而已? 顾白水不清楚,瀑布上只有他一个人,周围一成不变,没有任何的参照物。 时间也在这种死寂枯燥的过程中,变得无比缓慢,无比扭曲。 这会是一场漫长难耐的旅途。 …… “第三天。“ 顾白水低着头,眼皮轻轻的抖动了一下。 他很难精确的计算出自己来到了何种高度,但估算一下逆流至今的时间,倒不会太难。 三天的时间,清水已经淹没了顾白水的腰上。 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变化。 黑暗、平静、枯燥、死寂。 一切都如常,逆流还在继续。 …… “第七天。“ 顾白水慢慢的抬起了头,澄澈的瞳孔深处,多出了一丝疲倦和木讷。 清水蔓延到了胸口,黑暗和水,依旧是视野里的所有。 时间的流速,好像越来越慢了。 …… “第……十四天?“ 黑暗里的声音,多了一丝迟疑和犹豫。 他不太明白,怎么会有一座这么漫长庞大的瀑布,而且还是看不到尽头,像才出发不久一样。 清水淹没了脖颈,顾白水精神麻木,低下头就能洗一把脸。 但幸好,他的精神状态还很健康,没有被清水腐蚀污染。 …… 不知道是第几天。 这座被黑暗笼罩的瀑布上,已经失去了顾白水的身影。 只有一小簇湿润的头发,还倔强的挺立在瀑布的水面上,执拗的迎风摇曳着。 水淹没了头顶。 被清水包裹的年轻人已经闭上了眼睛,他好像睡着了,偶尔眼皮动动,眯起一条缝,看看前面有没有什么变化。 没有,就继续睡。 …… 一万年之后。 ……这是一种夸张的描述方式。 顾白水只是睡得昏昏沉沉,但原本贴在皮肤表面,和谐共处的清水好像突然疯了。 水沸腾了起来。 一股接着一股,不要命的一样,撞击撕咬着顾白水的皮肉。 清水足足泡了顾白水一路,但顾白水就像是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一样,没给它任何的机会,没有一丝一毫的缝隙。 人类说:“水滴石穿。“ 但现在看来,这四个字根本就是用来骗水的阴谋。 清水可能意识到自己被骗了,所以发疯了。 顾白水被吵醒,感觉到身体上越来越沉重的水压,这座瀑布上的清水似乎想把他挤成肉泥,碾死在这里。 顾白水有些无奈,他想了想,就慢吞吞的打开了自己封闭的五官。 汹涌而来的清水,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水流拥挤成股,疯狂的钻进了顾白水的双眼、双耳和鼻口。 它们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难清理的鱼,壳子硬的不讲道理,精神和灵魂顽强的像是石头。 但功夫不负有心水,清水经过漫长的努力和坚持不懈的韧劲,终于撬开了一道裂缝。 接下来,清水会完成自己的使命和任务……把这条该死的小白鱼,里里外外洗个干净。 洗碎灵魂,做成鱼干。 一股股清水钻进了顾白水的身体里。 它们信心满满,踌躇满志的来到了一个体内的世界……然后,它们看见了一种……同类。 是另一种“水“。 干净澄澈,缓缓流淌的白水。 清水迟疑了,沉默了,凝固了。 它们挤在了一起,前面的清水死也不愿意向前一步,后面的清水一无所知,熙熙攘攘的往前涌进挤压着。 于是,顾白水的身体内就出现了一种奇特的现象。 一团白水占据中心,缓缓流淌,旁若无人。 剩下的清水死死的挤在一个角落,想逃,却逃不掉。 这是别人家的地盘,偷偷摸摸钻进来的贼,在本以为是空着的屋子里,遇到了一个“凶神恶煞“的主人。 它们害怕被发现,挤在了角落里,瑟瑟发抖。 这种情况僵持了好一会儿。 有一部分清水被前后挤压,紧紧的贴在了屋子的“墙壁“上。 它们无处可逃,退无可退,。 但下一刻……身后密不透风的墙壁,裂开了一道口子。 清水懵懵懂懂,被哗啦啦的排挤出了屋子。 不止一处,其他各处的清水都遇到了一个裂开的口子。 原本坚不可摧的屋子突然四处漏风,把这些清水都排了个干净。 顾白水默默无言,身体如同一个破破烂烂的漏壶,每一寸肌肤都裂开口,往外放水。 从其他的角度来看,此时的顾白水变成了一个怪物,浑身长满口器,被浸泡在水里。 但这是顾白水自己做的。 一本血肉典,在他身上饲养出了无数张嘴。 如果顾白水不想张嘴,谁也没办法把它撬开,如果他想张嘴,那么可以张开很多很多的嘴。 这些嘴巴蠕动开合着,隐隐约约流露出一丝“屋子主人“的气味。 瀑布上的清水终于老实消停了。 顾白水的身边风平浪静,只有默默流淌的清水流。 在这座古老的瀑布上,逆流这件事……从未如此简单过。 又过了一段不知道多久的时间。 随波逐流的顾白水,撞上了一块黝黑的礁石。 顾白水伸出手,慢慢的爬上了礁石。 他顺着礁石向前看去……水流没了,断在了前方。 顾白水历经了不知多少岁月,终于爬上了逆流瀑布最高处。 清水在这里断流,顾白水向前几步,探着头,朝瀑布的后面看了看…… ……是根本看不到尽头的漆黑深渊。 瀑布断在了这里。 这里是天堑,也是……黑暗和腐朽的源头。 第556章 闭眼,会死 深渊下面有什么? 或许要自己亲身跳下去,才能看得清楚。 顾白水站在逆流瀑布的顶端,面容平静,负手而立。 他看上去从容淡定,颇有一种临渊对峙的宗师气度。 但实际上,这人身后的一只手死死的扣住了黑色的礁石缝,一点松开的迹象都没有。 顾白水不恐高,他只是怕一不小心……脚下一滑……顺溜的掉进深渊。 很奇怪, 顾白水从来都没说过,他想跳进深渊里看个究竟。 他只是想知道深渊里面有什么,未必一定要跳下去看,要是能站在外面看的清清楚楚,当然是最好不过。 “看不清。“ 顾白水凝视了深渊很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太黑了,啥玩意儿都看不见。 顾白水收回了视线,微微沉默,不再执着于脚下的深渊。 “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 这句话是禁区里一个人说过的,顾白水忘了是谁,但他刚刚真的察觉到了一道模糊的视线,自深渊的底部传来。 差一点就把顾白水拉了下去。 有些莫名的恐慌和危险。 甚至很罕见,顾白水自己的心也不争气的跳了一下,脑海中久久残留着那种心悸的感觉。 站在这座逆流瀑布的尽头,每个人都会不可避免的把自己带入普通凡人的视角,向前一步,只能是粉身碎骨。 而且比粉身碎骨更可怕的,是你根本不知道深渊里有什么……有多深。 人类的绝大部分恐惧都来源于自己的幻想。 如果一不小心掉入深渊里,最让你惊魂欲裂恐惧战栗的,一定是无尽坠落,被黑暗吞噬的过程……而不是最后死亡的那一瞬间。 坠落不久之后,你的脑子已经接受了死亡来临的事实。 但死亡什么时候会来你并不知道,这个等待的过程,才是最煎熬恐怖的。 “就没有个人……帮忙把灯打开吗?“ 顾白水摸着下巴,口中念叨着自己突如其来的奇思妙想。 来个人,把灯打开,照亮这个破深渊,让所有的肮脏龌龊都无处遁形。 顾白水很需要这个正义之士! 或者把那位正义之士踢进深渊里,让他帮自己看看下面有什么,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顾白水这样想着,默默的转过身,看向了身后遥远的黑暗。 然后,他觉得前方偏上的地方,似乎有什么东西,挡住了自己的视线。 于是顾白水慢慢的抬起了头。 这时候,他看见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一片乌云,一片黝黑死寂的乌云。 这个黑暗空间的顶端,比逆流瀑布最高点在更高处的层面上,有一片黑色乌云。 云层很大很非常大,也很厚重,密不透光。 如果把整个黑暗空间看作一个密闭的盒子,那么逆流瀑布就是盒子的一个墙壁,也是边界。 而乌云就是棚顶,严严实实的盖在了盒子上。 顾白水爬上了逆流瀑布,也站在了盒子之外。 他也距离乌云并不遥远,不过十几丈的距离。 但这里是禁止浮空飞行的地方,所以如果顾白水脱离了逆流瀑布,试图跳到乌云上。 那么结局大概率只有一个:坠落,要么摔死,要么重新再爬一次。 背对着深渊,头顶着云层,顾白水身处一个无天无地之所,孤身一人。 他好像没有其他的地方可以去了,只能待在这里,等着变故的发生。 但顾白水从来都不是一个随遇而安,老实本分的家伙。 他稍稍的想了一会儿,心思一动,慢慢的坐在了身下的黑色礁石上。 顾白水闭上了眼睛,瞳孔深处异色蔓延,纯粹的白色如潮水般涌来,掩盖了所有。 许久许久,顾白水都没再站起来过。 他好像又睡着了,也好像死了。 只有靠得很近,才能隐约的发现顾白水的喉咙处在很轻微的颤动。 他好像在说话,但四下无人,也没有任何声音传出。 顾白水只是在独自一人的……呓语而已。 …… 远方,在一条奇怪的水路上。 梦星河突然停下了脚步,目光平淡的看着前面那个名叫顾姝的瑶池弟子。 “你说,要带我去找顾白水?“ 他是声音有些冷,似乎被消磨光了耐心。 顾姝身体顿了一下,慢慢的转过头,眨了眨眼睛。 “是啊。“ “他人呢?“ “我在带你去找他,快到了。“ 顾姝一脸真诚,脸不红心不跳,一点都看不出来撒谎的痕迹。 梦星河却眯起了眼睛,声音沉闷冰冷:“我已经给了你足够的时间了,这条路,不是去逆流瀑布的路。“ “哦?“ 顾姝侧了侧头,一副惊讶奇怪和认真思考的样子。 她甚至又故作深沉的想了一会儿,才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好像是走错路了……要不咱们原路返回?“ 梦星河不言不语,瞳孔深处却逐渐有了刺眼的星光肆虐。 顾姝察觉到了梦星河的杀意。 她抿了抿嘴,一脸无辜:“你不是要杀我吧?“ “就算我骗了你,也不至于遭这么大的报复吧?“ “再怎么说,我也是好心……你连帝兵都没带,怎么拦住你那个师弟?“ 梦星河的脸色愈加冰冷,他已经确定了,这个奇怪的瑶池少女知道很多事情,她是来故意拖延自己时间的。 帝兵的问题,梦星河没有放在心上。 这个地方是长生大帝的老地方,也是禁忌帝兵之所。 倘若没有帝兵的牵扯,那…… “没有轩辕剑,你怎么还想着和我动手呢?“ 顾姝好像有很多问题,她看着梦星河,浅浅的笑着。 “你就不怕……死在这儿吗?“ 梦星河缓缓抬手,脸色如木石坚硬,他不在意顾姝的威胁,双眼弥漫着星煞之光,似乎下一瞬间就会暴起出手。 但耳边突然传来了一点奇怪的声音。 是身后传来的,某个东西颤颤巍巍踩在水里的声响。 一具尸体,一具面色惊恐慌乱至极,不敢乱动的蓝尸。 蓝尸出现在了梦星河的身后,死死的盯着他,余光也看着那个笑容明媚的顾姝。 它表现的视死如归,真的要死了。 梦星河面无表情,也不会在意多出来的一具尸体。 这些东西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意义,随手多杀一个罢了。 然后,又有了一点悉悉索索的怪声。 总有一点怪声。 但这次的声音,只有梦星河一个人能听见,是很轻很轻的呓语。 “闭眼 ……好像会死。“ 第557章 呓语 白尸到底长成什么样子? 顾白水其实不清楚,因为他没有亲眼见过白尸的长相。 在不久前的红石路上,顾白水和一个奇怪的东西相遇。 它跟在顾白水背后,一直跟着。当虚镜映射出它影子的时候,那东西停了下来,没有再向前一步。 顾白水用虚镜推演出了一个未来。 身后是一具白尸,一具恐怖扭曲,能和瑶池帝兵共鸣的白尸。 但虚镜只推演出了它的身份,并没有完整的还原出它的面貌。 所以在那个未来里,白尸的形象模模糊糊,没有明显的五官。 到现在为止,没有人亲眼见过白尸……除了那具被顾白水祸水东引,死在白尸手里的红尸。 红尸在看到白尸的一瞬间,就已经死了。 所有见过白尸的东西……都死了。 顾白水从未见过白尸,他也不知道白尸到底是什么东西。 但为什么他能确定,梦星河此刻所处的地方,附近就有一具白尸呢? 因为……「呓语」。 呓语是构成白水灾厄的九分之一。 这只灾厄的本相和它的名字一样: 「梦中低语、混乱且无意义的呢喃、荒谬糊涂、猜忌胡言。」 这只灾厄表现出的性格,像是疯疯癫癫胡言乱语的半眠者。 它时刻都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口中含糊不清,充斥着似有若无的低语呢喃。 你永远都不知道下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可能是它在睡梦中苦心推演了无数年的预言,也可能只是一句……脏话。 呓语是一种很古怪的灾厄,它似乎没有逻辑,只有稀里糊涂的本能。 顾白水拥有了呓语。 他坐在逆流瀑布的黑色礁石上,闭上眼睛,世界便彻底安静了。 闭上眼的世界里,只有顾白水一个人低语。 当声音从口中传出,呓语会在它自己的世界里扩散出去。 那个世界,距离和空间都没有意义,呓语可能会出发声在任何人的耳边……无论天涯海角,无论所在何处。 甚至, 当呓语成熟到了极限,超脱蜕变之后,它的声音或许会穿越时间,在某一个历史中响起。 当然,现在的顾白水做不到。 他只能坐在逆流瀑布顶端,沟通下面的“人“。 这个沟通也有一个前提: 顾白水遇到过的,近距离接触过的,确定存在的人。 他能在梦星河的耳边说话,能在夏云杉的耳边说话,甚至可以试着死去的红尸耳边说话……假设它还有完整的耳朵。 但算来算去,顾白水在这个地方,好像也只接触过了这几个活的东西。 现在还活着的,只有夏云杉和梦星河了。 可让顾白水措手不及,沉默凝重的意外发生了。 他在梦星河的身边,感觉到了第三个能“沟通“的东西。 顾白水完全没有印象,也不知道那个东西是什么。 于是,呓语来到了这里。 顾白水才知晓了“第三人“的身份……顾姝,长安城顾家的大小姐,和顾汐一起来瑶池修行的姐姐。 这个身份好像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 顾白水知道这个人,知道她的来历和身份。 但最怪异的点也就在这里……顾白水,从未见过顾姝。 他和她,在此之前,一次面都没有见过。 长安城顾家府邸没有,神秀道场没有,瑶池也没有。 那么,为什么呓语能和这个完全陌生的人,沟通呢? 顾白水想了一会儿,想到了一个会让人头皮发麻的可能: 他和她没有见过,但他和它相遇过,所以,它就是她。 白尸,就是顾姝。 …… “闭眼,可能会死。“ 顾白水的声音在梦星河的耳边重复了一遍。 梦星河身体一顿,眉头不自觉的皱了一下。 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顾白水用了一种未知的手段与他交流,这种手段凭空而来,没有任何法则和神识的痕迹……前所未见,也闻所未闻。 梦星河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很多种可能,也对顾白水说的五个字,心中一动,意识到了其中隐藏的微妙。 但有一个问题。 梦星河能听见顾白水的声音,是凭空而来的……他只能听见,没办法反问和交流。 这怎么办? 顾白水好像预料到了梦星河的想法,后面跟了一句话。 “说出声就行,我能听见。“ 说出声,用嘴说出声音,顾白水就能听到。 好像听起来很简单…… 梦星河默默的抬着头,目光直视着距离自己不远的那个瑶池少女。 顾姝歪了歪头,无辜的笑了笑,暂时也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是的,说出口,她也能听见。 当面大声密谋,是不是太草率了点? 梦星河没经历过这种事,心里盘算考虑着。 但远方的顾白水好像完全没有这种顾忌,他坦坦荡荡,保持着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 “说话啊,老师兄,歪?歪?“ “信号不好吗?还是你聋了?“ 梦星河耳边忍受着顾白水的骚扰,也面对着顾姝身上未知的凶险。 他沉默许久,还是张开了嘴,不胜其烦的说了句话。 “我听到了,她什么是东西?“ “白尸。“ “你在跟谁说话?“ 两个声音一前一后的响起。 前一句是顾白水确定的回答,后一句是顾姝奇怪且好奇的询问。 她什么都没感觉到,但从梦星河的语境来看,他好像在和另一个人大声私语。 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顾姝不理解,左右上下的四处看了看。 而另一边,得到答案的梦星河也沉默了下来。 白尸,瑶池圣女说过的白尸? 她藏在皮囊下面的本貌,是那具神秘危险的白尸? “她不是活物?“ 梦星河眼神木讷,也带着一丝质疑,他真的没有看出来一丝一毫的破绽。 顾姝和梦星河走了一路,如果真的是一具尸体,那她伪装的比蓝尸更好。 人皮,老人皮。 梦星河心里突然动了一下,回想起了顾姝对蓝尸的描述。 蓝尸应该有一具能用来伪装的老人皮,而且它此刻就在自己身后……人皮去了哪里? 梦星河瞳孔里的星光越来越浓郁了,牢牢的定在顾姝的脸颊上,认真细致的眯着眼睛,似乎想找到一丝皮肉之间的缝隙。 “你瞅啥呢?“ 顾姝轻轻的笑了一下,左手伸入右手的袖子里,她一掏,把一张皱皱巴巴的老人皮……丢在了水里。 “是找这张人皮吗“ “你可能不知道啊,这张人皮,是你师傅的。“ 第558章 白尸,白花 “你说什么?“ 梦星河看着顾姝,声音没有一丝的波动。 他仿佛是真的没听清顾姝说了什么话,只随口是多问了一句。 “这张人皮,是你师傅的。“ 顾姝妩媚灵动的笑着,眼里带着调皮的戏谑,故意没把话说清楚。 她是想吓唬一下梦星河,玩了一个精巧的文字游戏。 梦星河有没有被吓到,顾姝不清楚,但如果梦星河不继续问,她也不打算解释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至少对她来说,这样是很好玩儿的。 梦星河眯起了眼睛,压下心中那一丝从灵魂深处翻涌而来的悸动。 他下意识的想要去嗤笑和嘲弄,来掩饰老一代长生弟子对于那位老人的复杂情感。 不管是知天水还是梦星河,他们的心里从古至今都埋着一根隐晦的暗刺。平日里冷漠如石,或精于算计,但只要涉及到“长生“、”腐朽“之类的字眼,所有的平静都会被打破。 变得……没那么冷静。 梦星河已经张开了嘴,第一个字挂在了嘴边,但顾姝等了一会儿,发现这家伙又突然把嘴闭上了。 顾姝眉头动了一下,有些意外。 梦星河没那么敏锐才对吧,特别是对于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他向来敷衍,不愿意多浪费心思。 怎么这场次应过来了? 事实上,梦星河没有反应过来。 他耳边有个人,那个人反应过来了,甚至毫无波澜。 顾白水出声,给自己这个上了年纪的老师兄解释了一嘴。 “她说,人皮是师傅的……可没说人皮就是师傅……你稍稍用脑子想想,这张人皮大概率是被师傅留在瑶池里的物件。“ “她在激你,也可以说是……戏耍你。“ 顾白水好像在挑事儿。 梦星河却在顾白水的声音里,瞬间平静了下来,面无表情冷漠如石。 他意识到了一件事,这个自称瑶池弟子的顾姝……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别说瑶池弟子,就算是瑶池上几代的老祖宗,圣主圣女,也不可能像她这样了解守墓人一脉和长生弟子。 她有古怪。 梦星河不声不响,顾白水还在他耳边念念叨叨。 可能是受到呓语灾厄的本性影响,某个人的声音和嘴都有些碎。 “人皮这玩意儿,应该也是仿制的,白骨人皮,是神秀大帝座下独有的两类佛相。“ “佛经里说,佛生千面,因人而定……这句话是指,每个人看到的佛都不一样。“ “神秀修佛经,炼制出了独特的千面人皮……师傅也修佛,祂和神秀大帝的关系比较复杂。所以在神秀死后,师傅也在瑶池试着炼出了一张老人皮,用于缅怀老友……也可能是祂单纯的觉得,自己的手艺更好,比神秀强。“ 顾白水用了很短的时间,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分析了干净透彻。 就连梦星河也不得不承认,他理得很清楚,把被自己忽视的东西都挖了出来,给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那你觉得,她是什么?“ 梦星河不再理顾姝,而是和顾白水隔空交谈了起来。 顾姝看着这个老长生弟子还在神经质的自言自语,稍有无奈,但转念一想,她眼波流转,又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你在跟谁说话?“ 顾姝不厌其烦的又问了一句。 梦星河没理她,沉浸在另一边的对话里。 “她是白尸。“ “我知道,所以,这东西是什么?“ 顾白水有些无奈:“我怎么知道?我还想问你呢。“ 梦星河想了想,给顾白水解释了几句。 “瑶池里的大部分尸体,都是一种不死物质的显化……这里埋着一块仙源,仙源里有一个东西,它已经死了,但不愿意接受自己死亡的事实,怨气经久不散。“ ”这股怨气和仙源、蟠桃树纠缠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对死而复生的强烈执念,进而闹的瑶池祖坟里的老尸不得安宁,一具接着一具都变成了各种颜色的尸体。“ “我是说那些尸体。“梦星河眼皮动了动,目光奇怪的看着顾姝:”但她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黑尸蓝尸和红尸,梦星河都知道它们的来历。 它们不可能逃出瑶池,因为瑶池圣地建在一座墓上……尸体离开了墓,就一定会死。 但……白尸,好像完全不一样,她是混在尸体里的另类。 梦星河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来自哪里。 顾白水沉思了一会儿,消化了梦星河的信息。 “其他的尸体,是不死物质寄生在尸体上。唯独白尸,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你确定她是人吗?“ 梦星河反问:“我觉得不像。“ “而且……为什么我不能闭眼?“ 这是梦星河另一个想不通的事情,他就问了。 顾白水沉默了许久,回答很是奇怪。 “因为白尸不一定是白尸,就像红苹果不一定是红苹果一样。“ 梦星河皱了皱眉,没太懂。 顾白水也知道这件事没那么容易理解,就耐心的解释了一遍。 “你在桌子上看见了一个红苹果,所以知道有一个红苹果……但当你移开视线,不再观察之后,又怎么确定它还是一个红苹果?“ “你观察了它,它是红色的,你不观察它……它有没有可能是绿色的,黑色的,甚至是彩色的?“ “苹果就待在那里,被你观察……等你转过头,它变了样子,你永远都看不到它到底是不是红色,甚至是不是苹果。“ 梦星河沉默了。 他好像听懂了顾白水的意思。 顾姝站在那里,梦星河看着她,她就是一个无辜明媚的少女。 如果梦星河转过头,或者闭上了眼睛。 站在那里的,会不会是一具白色的尸体? “我建议你不要乱试。“ 顾白水说:“在没有弄清楚她到底是什么之前,还是小心些好。“ 顾白水出于善意,劝告了梦星河一句话。 他们之间已经没有冲突和仇怨了,顾白水倒是真的没想去害他。 梦星河也感觉到了顾白水的好意,让他有些不适应,但沉默许久,还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这种感觉有点陌生也有点熟悉。 很久很久以前,他的身后也有一个人,低声细语的给轩辕帝子出谋划策,偶尔还会骂人。 那时候的轩辕什么都不用想,很懒散,很安逸,闷着头去做事就好。 但后来那个人死了,世界也越来越累了。 当然,顾白水那家伙和她是没法比的。 聪明的同类,只是更讨人嫌。 …… 原本,梦星河是打算按照顾白水的建议,对待面前的这个诡异少女的。 但顾姝沉思了许久,突然看着梦星河,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你在和顾白水说话,他也在这儿?“ 梦星河身体微顿,什么都没说。 顾姝自顾自的摇了摇头:“但他不在这儿,他在逆流瀑布上。“ “那就有些奇怪了……“ 安静半响,顾姝从袖子里,慢慢的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放在了眼前。 她歪了歪头,脸上带着好奇,很认真的问道:“你觉得呢?“ “你和他熟啊。“ 寂静,无声的寂静。 纤细白净的手指轻轻晃动,在顾姝的指缝间,夹着一朵……小白花。 花瓣被水打湿,蔫蔫的摇晃着头。 坟头花,亦是长生花。 第559章 醴泉里的树 两枚仙桃被放在岸边。 泉眼向下凹陷,黝黑的孔洞里还在往外喷吐着涓涓细流。 夏云杉已经撸起了袖子,露出干净白皙的手臂,她躬身伏趴在泉口,脸色平静认真,还在一点点的摸索着里面的东西。 在她身后的岸边,除了两枚清香诱人的仙桃之外,还有一堆乱糟糟的杂物。 树叶、枯枝、沙土、碎石……这些东西堆积在一起,都是夏云杉从醴泉的泉眼深处捞出来的“宝物”。 半天的时间, 除了最开始的两枚仙桃,剩下的都是这些看起来很寒酸破旧,甚至是污秽肮脏的东西。 醴泉藏宝,藏在下面的却只有些腐烂的树叶,干瘪的枯枝。 夏云杉也摸到过一根翠绿晶莹像玉石一样散发着琉璃光泽的桃树枝条。 桃树枝上长满了桃树叶,每一枚叶子都晶莹剔透,闪烁着缤纷的光泽,看起来就不是凡物,像是极其珍贵的异宝。 但夏云杉只把那根神秘梦幻的桃树枝放在岸边了一小会儿……它就腐烂了。 烂了一地,落叶枯黄发黑,桃树枝干枯破败,从一件奇珍异宝变成了一滩腐臭的烂泥。 夏云杉眼看着诡异的发生。 她的眼神莫名晦涩,却并没有太多的惊讶。 树枝离开泉水,就彻彻底底的腐烂了,这很奇怪。 鱼离开水会死,树也会被水泡的腐烂,这是常理。但从没听说过,有什么树枝像鱼一样,赖着泉水为生。 夏云杉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结太久,她弯着腰伸着手,在醴泉里继续向下挖掘。 淤泥、碎石、还有一枚很硬很硬的灰色鳞片…… 夏云杉看不清醴泉眼里有什么,她只能凭借着手掌的触感,在浑浊的泉水里靠着感觉捞东西。 醴泉眼里的泉水,会自己翻涌旋转,它往外喷吐泉水,所以也会不定时的从泉底带出某一件东西。 不过那些东西只会被泉水从最深处带上来冒个头,然后就慢慢悠悠的沉下去了,通常不会被吐出泉眼。 所以夏云杉只需要守在洞口,等着泉水翻涌喷吐的时候,抓住机会,把某一件东西握住在手心里就行。 她像是一个很有耐心的猎人,或者说是投机者……醴泉吐上来一件,她就捡漏一样的捞一件。 好东西,多看一会儿,烂东西,直接抛到岸边。 就这样,时间缓缓流逝。 夏云杉每过一段时间,就从醴泉里捞出一件“宝贝”。 最差的时候,是一块平平无奇的黑石头。 这石头在醴泉底沉积了不知道多少年,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冒个头,顺着暗流被冲到了夏云杉的手里。 石头很圆滑,很清凉,但真的只是一块普通石头。 夏云杉一用力,就把这块石头掰成了两块碎石,丢在了岸边。 最好的时候……夏云杉摸出了一口破破烂烂的三足小鼎,青铜色,鼎口浑圆,鼎身上铭刻着花鸟鱼虫,各种各样的象征。 屏息细听,还隐约能从鼎里听见一阵阵玄妙古老的大道靡音。 唯一可惜的点,是这口小鼎的鼎身有很多破烂的孔洞,看上去残破衰败,是一件饱经战乱风霜的老物件。 夏云杉不认识这口小鼎,也不知道它的来历。 但她冥冥之中有一种模糊的感觉,这口鼎似乎是一件了不起的物件,或者,是某个物件的仿制品。 夏云杉把小鼎收了起来,极有耐心的等着醴泉下一次暗流涌动。 又过了许久,醴泉泉眼内的水流开始翻动了。 夏云杉弯着腰肢,再向下探了探,手掌轻轻搅动泉水。 水流摇晃不停,耳边也传来了一阵咕噜咕噜的声响。 这一次,醴泉翻涌的很激烈,似乎有什么巨大的物件,即将从幽深的泉底浮上来。 夏云杉眼神稍稍认真了些,她在泉口做好了迎接的准备。 但泉水咕噜咕噜,冒泡翻涌了许久,还是在努力积蓄着。 渐渐的,地面开始轻微的抖动和摇晃。 一个模糊的巨大影子,从幽深的潭水里,一点点的上浮。 夏云杉蹙了蹙眉,倒是并不畏惧和担心,从醴泉里钻出什么恐怖的怪物。 她脸色平静,主动的伸出手,抓向了泉水里那个狰狞扭曲的影子。 白皙的手指和一个东西相触了。 水里的东西停了下来,不再上浮,突兀的顿在了原处。 夏云杉一翻手,握住了那个东西的一角。 然后……尖锐的利刺,扎破了白嫩的手掌,血雾在泉水里散开,鲜红中掺杂着丝丝缕缕的青色,逐渐随着暗流来到了泉口处。 夏云杉皱了皱眉,是有点痛。 她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受过伤了,水里的尖刺的确太突然,没反应过来。 紧接着,泉水开始了下沉。 水中的那个影子,也随之有了沉寂的迹象,尖刺脱离,一点点的拔出了血肉。 它想回去,能这么容易? 夏云杉的瞳孔深处掠过了一丝冷色,做出了一个在外人看来极其凶残的举动。 水里的东西只试探的冒了个头,夏云杉也只能碰到那根尖锐至极的尖刺。 于是……夏云杉狠狠的按了下去。 “噗呲~” 白嫩干净的手掌被尖刺彻底贯穿,尖刺捅破了手背的皮肤,从另一面冒出了头。 夏云杉用自己的手,把水里那个东西的一部分卡在了自己的皮肉内。 这样一来,要么它把夏云杉拖下水,要么就只能乖乖的被拖上岸。 但接下来,扎在手掌里的尖刺发生了异变。 尖刺上,长出了更多细小狰狞的勾刺,这些勾刺从尖刺内冒出头,狠狠的钻进了夏云杉的血肉里。 夏云杉的右手,被无数勾刺扎的破破烂烂,血流不止。 藏在水里的那东西,想要把夏云杉的右手撕成碎片,然后脱身逃离。 夏云杉皱紧了眉头,红润的嘴唇也因为过度失血开始泛白。 可她还是不松手,死死的攥着到手的“宝物”。 她和它之间,开始了漫长的拉锯战。 看这情况,只有两个结局……夏云杉失血而亡,或者把水里的东西扯上来。 …… 不知道过了多久,夏云杉死了。 她的血染红了这口醴泉,一只手垂在泉水里,软趴趴的死在了泉口处。 在一阵死寂的安静后,水下泛起了阵阵的波纹。 醴泉下的那个巨大阴影悄然上浮,终于离开了醴泉,显露出了真实的面目。 那是一棵树。 一颗通体黝黑,挂满了腐烂黑叶的……蟠桃树。 蟠桃树,藏在醴泉里。 桃树下,死了一个人。 第560章 长生药 冰凉的秋风吹过腐烂的黑色树叶。 风带来了丝丝缕缕的水汽,但水汽粘附在干枯的树叶上, 并没有给这棵腐烂沉默的老树带来一丝一毫的生机。 树根下,躺着一具女尸。 黑色的腐树,冰凉的女尸,泛红的醴泉,这三个东西构成了一幅诡异的画卷。 半晌, 一滴血从老树的枝干尖端坠落,砸在了水中。 树冠发出了悉悉索索的声响,一根枯瘦的枝条无声的垂落了下来,目标是夏云杉的尸体。 它似乎要把这具尸体带回醴泉的最深处。 而夏云杉看样子也不会拒绝,因为她死了。 很巧合的是,在树枝落下的同一时间。 一声鬼鬼祟祟呓语,回响在夏云杉的耳边。 有个人问:“能听见吗?” 尸体是不会回答的,所以死去的夏云杉……默默的摇了摇头。 她不出声,闭着眼睛继续装死。 这是一棵老树,没那么聪明,它不太可能察觉到夏云杉在装死。所以,它会把这具女尸带下去,带进瑶池最深的地方。 夏云杉不认为这棵老树就是醴泉里藏着的最终宝物。 醴泉里至少还有一个东西,比这棵腐烂老树珍贵的多。 因此她想赌一下,想亲自下去看看,找到那个藏在醴泉最深处的神秘之物。 事实也如所想,老树不会拒绝一具新鲜的尸体,落下了自己的枝干。 但紧接着……一个没有眼色的声音突兀的响了起来,猝不及防之下,吓了夏云杉心中一跳。 顾白水没有做坏事的心。 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也的确没有做坏事。 因为老树听不到顾白水的呓语,所以他干扰不了这个地方会发生什么。 但老树还是停下了。 树枝停滞在半空中,没有继续落下。 计划失败了。 夏云杉无奈的叹了口气。 老树的确听不见呓语,但它察觉到了夏云杉那一下心跳,很轻微很轻微,但的确存在的心跳声。 老树是一个不愿意死去,对生死极其敏感的腐朽之物。 至少一刹那的心跳声,被它精确的捕捉到了。 醴泉里的泉水开始剧烈的翻涌……老树被激怒了,它厌恶不爱惜自己身体,装死的人。 于是它勃然大怒,怒了一下,挥舞着狰狞的枝干……迅速的潜下水,试图逃离这个地方。 夏云杉默默的坐起身,稍有惋惜的摇了摇头。 从始至终,她都没再睁眼瞧过那棵正在下沉的老树。 一只破破烂烂,血肉模糊的小手,在半空中轻轻慢慢的摆了一下。 “轰隆!” 醴泉剧烈的震动,泉水迸裂四溅。 巨大的腐烂老树,像是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玩具一样,硬生生的扯出了醴泉,砸在了岸上。 是夏云杉做的,但没人知道,她到底是怎么做的。 树枝乱颤,黑叶凋零,老树被一股看不见的恐怖威压,死死的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反而是那具女尸慢吞吞的从水里站了起来,把自己衣服上的水渍都处理了干净。 夏云杉的计划,被顾白水无心的干扰了。 她倒是也不恼火,没把责任怪在顾白水的身上。 而是很淡定的反问了一句:“什么事?” 耳边的呓语停顿了一小下,然后才继续传来了一个奇怪的消息。 “梦星河失踪了,我觉得,他也可能是死了。” 夏云杉微微一顿,轻轻的蹙了蹙眉:“怎么会?” “他遇到了白尸,白尸把他抓走了……和我断了联系。” “白尸,把他,抓走了?” 夏云杉准确的抓住了其中很奇怪的几个点。 首先是白尸,瑶池的白尸是什么东西,她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 其次,这具白尸,竟然有实力抓走一个老一代的长生弟子? 抓走这个动词,在绝大部分时候比杀死更难。 “说抓走,其实也不准确。” 呓语换了一种说法:“梦星河可能是被……勾引走的。” 勾引。 夏云杉的眼皮动了动,更觉得莫名其妙了。 她没说话,等着顾白水的解释。 “刚开始,我和梦星河那老小子谈的还挺清楚明白的,我让他不要主动招惹白尸。” “但然后,那具白尸好像察觉到了我的存在,说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梦星河就不回应我了。” 夏云杉反问:“说了什么?” “她要带梦星河去一个地方,看什么东西,别的……我没听清。” 顾白水说的很认真,认真的让人会怀疑。 夏云杉也沉默了,没再继续追问。 她不知道顾白水到底有没有听清楚,白尸和梦星河之间发生了什么。 不过就算梦星河真的死在了这里,也没太大所谓。 毕竟他自己说过,老中小三条命,死了两个也会剩下最后一个。 那就没什么大事,还活着就行。 当前更重要的,是夏云杉眼前的问题。 “让他去死吧,不重要。” 这个女人说的话很冷,呓语也一下无言。 “你知道我现在看见了什么吗?” 安静片刻,夏云杉没有问顾白水在哪里,也没问顾白水是怎么和自己说话的。 她只是看着那棵漆黑腐烂的老树,微微抬眼,问了顾白水一句话。 “不知道,不清楚,你讲讲?” 顾白水诚恳,且保持着好奇心。 “我在醴泉,捞出了一棵树。” 夏云杉告诉了顾白水,刚刚发生了什么。 “哦?醴泉?树?” 呓语自言自语的重复着,也好像在转动脑筋,迅速的思考着。 “树是黑色的,被醴泉泡的腐烂了。” 夏云杉歪了歪头,一字一句的转述着这里的情况。 “它是蟠桃树。” 呓语反问:“瑶池的不死药?” “是,”夏云杉点了点头:“但现在看,不死药……好像死了啊。死了很多年,都臭了。” 顾白水安静了。 这句话听起来怪怪的,不死药也会死吗? 但如果瑶池的不死药死了,那……这么多年来,瑶池在蟠桃宴上产出的蟠桃不死果,又是哪儿来的? “哦,对了。” 夏云杉视线移动,落在了岸边那两枚仙桃上。 “我还在醴泉里,捞出了两枚蟠桃,一模一样的仙桃。” “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 “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 夏云杉浅浅的笑了笑,安静半响,对虚无的呓语问了一句话。 “你说,你师傅是不是……连不死药都能,创造?” 呓语沉默,没有回应,因为这句话有些夸张了。 “两枚一模一样的蟠桃,祂只是复制仿造了一枚,不是创造。” 复制和创造,这两者之间的差别,很大很大。 “我知道。” 夏云杉点了点头,也无声的眨了下眼睛。 “但,我是你师傅创造出来的。” “也是一个不死的东西……不对,不是不死,是长生才对。” …… “长生药?” 第561章 曾经有个老人,来过瑶池 瑶池里的尸体是活着的,不死药却是死了的。 这个地方,表面上是一座繁荣昌盛的古老圣地,实际上却充斥着荒诞与扭曲,黑暗浓郁,诡异四起。 阳光照耀的白天,所有人都相安无事,笑容明媚,在竹亭楼台里交谈修行。 一入夜,这所有的人都消失了,只剩下阴冷的夜风,和藏在夜里偶尔摇晃的尸影。 很早很早以前,瑶池不是这个样子。 古瑶池与世无争,自给自足。 但后来,腐朽来过,这里就变成了一座坟。 …… 夏云杉走出醴泉,站在了岸边上。 她看着岸上的两枚仙桃和一棵老树,想了一会儿,在腐朽蟠桃树的身边蹲了下来。 老树颤动不停,黝黑的树冠里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干枯的树枝和黑色的树叶也逐渐开始破碎,凋零。 它的身上也发生了和那根玉桃树枝一样的事,离开醴泉的滋养,就开始迅速的腐烂变质,走向生命的尽头。 瑶池的醴泉似乎不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藏宝洞,更像是一个用于给很多老物件续命的地洞。 有个人把这些杂七杂八濒死的东西,一股脑的塞进了醴泉里,然后就拍拍屁股离开了。 祂很不负责任,从古至今都是这样的一个人。 淡黑色的灰烬从蟠桃老树的树冠上飞起,密密麻麻,消散如烟…… 那是一片片落叶,在空气中凋零破碎,也带走了蟠桃树残余不多的生命气息。 醴泉的岸边扬起了一场灰黑色的大雾。 腐朽的蟠桃树如一个迟暮濒死的老人,沉默无声的躺在地上,等待着自己的死亡。 这株不死药,真的要死了。 它在很早前就应该死了,死亡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 曾有人言: 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人的脑海里会潜意识的回顾,自己经历过的一生。 一幅幅画面如走马观灯一样在脑海中浮现,很快,人生就走完了一遍。 其实,树也一样。 这棵濒死的老树,此时也回忆起了自己漫长的“树生”。 只是不死树的树生太长太长了,已经不知从何想起,蟠桃老树就回忆起了自己印象最深刻,最难以忘怀的一段经历。 它是在那段经历里死的。 …… 很多年前,有个神秘的老人,悄悄的来过瑶池。 其实不是很神秘,也不是很鬼祟。 祂穿着麻衣布鞋,从瑶池的大门口走了进来,一路晃晃悠悠大摇大摆,像是一个从乡下来的老农一样,左顾右盼,寻摸打量着整座瑶池的风水和地貌。 如果有人能看见那个老人,大概会觉得是哪个瑶池弟子的凡俗亲戚,没见过仙家福地的世面,对一切都忍不住好奇。 但问题是……没有一个人能看到那个懒散的老人。 瑶池圣女看不见、瑶池圣主看不见,就连瑶池帝兵……也看不见。 那老人走在瑶池里,和很多脚步匆匆的瑶池弟子擦肩而过,自始至终都没人和祂打声招呼。 老人倒是不在意,可能也是因为祂不拘小节,所以后来收的几个徒弟们,也都没什么礼貌。 祂把瑶池内外的山水和地貌都观察了个遍,发现了一个比较意外的惊喜。 这座瑶池圣地山清水秀,有泉有树,很适合用来养源。 换句话说, 这座古老的圣地,很适合被修建成一种后天神源凶地,一座……水木尸坟。 泉中埋骨,树下藏尸。 瑶池里刚好有一口醴泉,也刚好有一棵桃树。 老人在瑶池里走走停停,花了几天的时间,构思了一个瑶池改建的方案。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 瑶池圣地建在昆仑山上,昆仑山,是一个不宜动土的地方。 这位老人家很传统,觉得为了自己的私事兴师动众大兴土木,太遭人注意,引人侧目了。 祂想了个主意: 在不改变瑶池圣地表面的地貌,在不干扰瑶池弟子日常生活的前提下,在圣地的下面,挖一座坟。 这样一来,谁也察觉不到,大家都相安无事。 于是,在那天夜里……老人杀了当代的瑶池圣主,然后掘了瑶池后山祖地的几十座老坟头。 祂往瑶池里丢了一片腐烂的叶子。 一叶障目,瑶池里所有的人都朦朦胧胧的睡着了。 那一代瑶池圣主的尸体,被做成了一具白色的尸体,它负责坐在地面上,看守睡着的所有人。 瑶池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化,弟子们其乐融融,欣欣向荣,帝兵沉寂,没有一丝一毫的预警。 睡着的人察觉不到,瑶池的人群里混着一具白尸。 他们也感觉不到……瑶池的地底,已经被外人用大神通给掏空了。 瑶池失去了这段历史。 只有一棵蟠桃树,见证了整个过程,但它只能沉默着,没有开口说话的机会。 老人走进了瑶池地底,把这棵在瑶池扎根了无尽岁月的蟠桃树连根拔去,移栽到了地下的一口泉边。 醴泉也被找到了。 这口藏在昆仑山内的神秘泉水,被老人轻而易举的掀开了泉口。 接下来的很多年,老人都寄住在瑶池下。 一座巨大的坟墓,逐渐修建完成。 蟠桃树在地底和老人生活了很多年,终日不见阳光。 这个外来的老人很喜欢种树,祂对于不死药和各种奇珍树类都研究颇深,甚至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专家。 后来,祂就把蟠桃树养死了。 一株完整的不死药死在了老人的手下,唯一的遗物是一枚红润的仙桃。 坟墓修建完工,一座大到不可思议的瀑布,被塞进了瑶池的地底下。 老人站在濒死的老树前,沉默半响,觉得自己就这么离开是有些说不过去。 祂想了个办法,给这棵蟠桃树续命。 树遇水则活,老人把蟠桃树塞进了醴泉眼里,然后往醴泉下埋了一块纯净完美的仙源。 仙源中封印着某个东西,它怨气很重,能持续不断的催动仙源刺激醴泉,让蟠桃树保持活性。 而且为了不被外人发现瑶池的变故,老人还伪造了一棵树,一棵能结两色果子的桃树,来代替瑶池的不死蟠桃。 那棵桃树也能结果,只是结出来的不是不死果,是另一种奇异果实。 那果实比不上不死药。 所以往后的很多年里,假的蟠桃树上只有唯一的一枚仙桃,早晚还是会暴露。 那怎么办? 老人想了想,觉得要不然还是复制仙桃吧。 用一面镜子,复制十几枚一模一样的仙桃……藏在醴泉里,每到瑶池蟠桃树成熟的周期,就拿出一枚蟠桃。 这样一来,计划完美无缺,谁也看不出破绽。 一直到某一天,老人死了。 醴泉底的蟠桃树也开始腐烂了。 第562章 长生帝兵 腐烂的气息四处逸散,纷纷扬扬的碎叶如蝴蝶般漫天飞舞。 老树躺在地上等候死亡,它的树冠越来越稀疏,也越来越秃了。 树枝上只剩下了十几片摇摇欲坠的叶子,夏云杉才抬起手,抓住了蟠桃树的树枝,把它拖进了醴泉水里。 水流渐渐,老树被泉水沾湿,`它的死亡也变得迟缓停滞了下来。 “树浇水,应该就不会死的那么快了。” 夏云杉低着头喃喃自语,顾白水也听到了她的声音。 呓语在耳边回响,远在瀑布顶端的人对夏云杉说了句话。 “你说你是师傅创造出来的长生物,虽然可能有些冒昧,但我还是想问问……你是怎么来的。” “据我所知,你应该死在了十万年前,怎么会出现在浑噩星域里?” 夏云杉眼帘微动,想了想,摇了摇头。 她说不冒犯,这个故事说来话长。 她可以和顾白水粗略的讲一遍,自己在浑噩星域这么多年见证和经历了什么,不过作为交换,顾白水也要回答夏云杉一个问题。 顾白水同意了。 夏云杉把老树拖拽到了醴泉口,大半个身子塞了下去,但还是没有放任老树离开。 她好像在一个水下溶洞外钓鱼,用蟠桃树,钓醴泉里的大鱼。 然后,夏云杉给顾白水讲述了一个不是很漫长的故事。 …… 故事的开始,是在十万年前仙雾龙境外。 只活了一世的夏云杉死了,被轩辕帝子杀在了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尸体也藏在了那个地方。 那里是一片翠绿的草原。 草原上是湛蓝色的天空和纯白色的云朵。 夏云杉的尸体安静的躺在青草内,躺在云朵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会几千年不腐不烂,栩栩如生。 因为那片草原是轩辕族的隐士秘境,只有当代轩辕族长和轩辕帝子才知道在哪里。 一个得天独厚的藏尸之所,任何人不可能找到。 轩辕帝子设了很多禁制,等他从仙雾龙境里回来之后,那些禁制也都完好无损。 唯独……尸体不翼而飞了,好像自己跑了一样。 轩辕帝子试图找回尸体,但无果而终,他在腐朽天灾到来的时候,血洗了轩辕族,也没找到任何的线索。 “我也不记得发生了什么,等我一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已经来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多奇怪?” “没有草木、没有金石、看不见太阳和月亮,也看不见泥土和大地。” 夏云杉说:“只有灰白色的血肉,琉璃色的骨头,和空荡荡的……胸膛。” 她在一具尸体里。 一具巨大无比,被开膛破肚,躺在星空中的尸体。 夏云杉那时候并不清楚,自己脚下踩着的到底是什么生物。 血肉纯白,骨头是梦幻的琉璃色,血液都被排放干净,她估摸自己差不多只有整具尸体一根手指的大小。 更奇怪的是,这具尸体生前的境界一定远超圣人王,但夏云杉却没有感受到任何的威压和心悸。 好像有人打扫过了这具尸体,把它修成了一个住所,排除掉了所有不利于居住的因素。 而且, 住在尸体里的不只有夏云杉一个人,还有另一个神秘的家伙。 他神出鬼没,从来都没有露出过自己真实的面目,只藏在暗处,观察着夏云杉的一举一动。 无论夏云杉走到尸体的那个角落,都能听见他的声音。 他无处不在,记录夏云杉的生命体征,和每天的行动。 「三千年,三千年之后,你就能离开这里,而且不用回来了。」 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云草天书不错,前半部不比一般的帝经逊色多少,它能证明你是一个有点用的小丫头,也给了你一个机会。」 夏云杉问什么机会。 「被杀的机会,死而复活的机会……长生的机会。」 也是那个时候开始,夏云杉发现自己不是人了,她变成了一种不会死的灾厄。 「再写一本和云草天书差不多的功法,能早点放你出去。」 这是神秘人给出的一个条件。 夏云杉以为这是解开枷锁的钥匙,是神秘人给自己的考验。 尸体是牢房,巨尸的躯干里,藏着一些夏云杉这位飘渺圣子都为之震动的稀世珍宝和绝世灵物。那些东西就被随意的堆积在不起眼的角落,它们的主人懒得处理。 于是,夏云杉很认真的钻研了上千年。 她写出了一本不逊于云草天书的功法,名为《伪仙典》。 夏云杉问,这本功法能帮她“减刑”多少年? 是五百年? 还是一千年? 那神秘的声音没有告诉她,后来夏云杉才算清楚了,是一千七百三十四年。 为什么还有零有整的呢? 因为在某个平凡的一天,她被放出去了,换个更准确的方式……是被赶出去了。 「滚吧,爱上哪去上哪儿去。」 夏云杉被赶出巨尸,愣愣的站了许久,她才明白一件事……创造一本玄妙的功法不是离开牢房的钥匙,只是怕自己无聊,闲的无所事事,给自己安排的一件没有意义的活儿而已。 她什么时候被放出去,和功法无关,只看……心情? 夏云杉离开了星空尸体之后,就再也没回去过了。 她找不到回去的路,而尸体外的地方,就是浑噩星域……一个用来圈养灾厄的地方。 后来几万年的时光,都是在浑噩星域里消磨度过。 …… 故事讲完了,呓语有几个问题。 “那具尸体?” “是仙的尸体。”夏云杉回答道。 仙,是灾厄,浑噩星域的最大秘密。 “这样啊。” 顾白水若有所思,心里也有了一个想法。 他应该找个机会去浑噩星域看看? 泉水咕噜噜的翻涌着。 夏云杉蹲在醴泉口,看着醴泉幽深的孔洞,眼神莫名。 她安静了许久,问了顾白水一个问题。 这是她的一个猜想……很多年很多年,都没办法确定的猜想。 “你知不知道……长生大帝的帝兵,到底是什么?” 呓语沉默。 因为顾白水不能说他不知道,但也没有真的确定,他只是有个猜想。 “可能,是一棵树。” “是……一棵树?” 夏云杉身体一顿,瞳孔深处弥漫着奇怪的色泽。 许久,她扬起脸颊,怅然浅笑,轻轻的说出了一句话。 “那,一定是一棵树吧。” “我一直觉得是一棵树,直到今天,才确定了。” 夏云杉有件事情没有告诉顾白水。 她在离开尸体牢房之前,见到了和自己一千多年没见过的狱友。 他,或者说它,也是一棵树。 …… 醴泉水下,蟠桃老树沉默的回忆人生。 那老人是怎么把一株不死药养死的呢? 祂挖走了蟠桃树的一部分,有不可说的用处。 可能不只是一株瑶池不死药,世间还有很多其他的圣地,其他种类的不死药。 从万古岁月前的历史开始……世间的不死药,就一株接着一株发生了异变,它们逆天的药效被削弱了。 过去历史记载里的一株完整不死药,是能帮助暮年大帝活出第二世,逆生死的东西。 但现在,这些被削弱的不死药,远没有那么恐怖的药力。 过去是不是已经发生了什么? 是不是有个人,心血来潮,想要用很多株天地间唯一的不死药……炼成一件无人敢想的帝兵? 第563章 山里的老树 顾白水不知道师傅的帝兵是什么。 这个世界上可能也没有人清楚,那件神秘的长生帝兵到底长什么样子。 长生大帝成帝之后,并不急着去铸造一件能承载自己传承的极道帝兵。 首先祂没有敌人,不需要一件帝兵帮助自己战胜强敌。 其次,长生大帝不缺帝兵……祂有曾经的自己使用过的帝兵,例如腐朽、不死;也偶然挖到过一些老帝遗失在历史里的帝兵,像是帝柳、明镜。 这些帝兵都独一无二,蕴含着超出规则和天道的恐怖威力。 长生大帝把它们埋藏在了大陆和星空的各个角落,也给自己那些不省心的徒弟们,留了几件。 禁区墓里还有一些陪葬守墓的老帝兵,祂可以先凑合着用,其他的再等等。 但……十万年过去了。 即使长生大帝再不紧不慢,懒惰拖延,祂在这十万年的时间里,总会磨出一件长生帝兵来。 总不至于死在了墓里,也没搓出来一件帝兵吧? 那也太寒酸,太说不过去了,配不上那老头子以往的身份。 “师傅是一定有帝兵的,只不过祂死前偷偷的藏起来了,没有留给长生一脉的徒弟们。” 这是顾白水的想法,同时,他也思考过师傅为什么要这么做。 死人守财,可不像是师傅能干出来的蠢事。 顾白水想出了两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师傅觉得几个徒弟太稚嫩,还配不上祂的长生帝兵,祂留下了一个考验,等待着自己的几个徒弟明争暗斗,互相下套,看谁能先一步找到那件神秘的帝兵。 第二种,就要简单的多了。 师傅很喜欢自己铸造出来最后一件帝兵,祂藏起来,是为了,以后给自己用。 …… “你为什么觉得长生帝兵是一棵树?” 夏云杉低声呢喃,询问着耳边的呓语。 她对长生帝兵的猜测源于自己在浑噩星域的发现,以及自己在离开仙尸牢前……听过的一句话。 那是一棵树劝告夏云杉的一句话。 那棵树根植在仙尸里,寄生汲取了仙尸很多很多年,早已经成精了。 树说:“外面可能也有像我这样的树,但它们未必有我这么好的脾气,自己小心些,太张扬未必有好下场。” 树让她小心树。 这是不是暗示了一种可能,长生大帝在一些不被世人打扰的地方,养了很多奇怪的树? 这些树,是某一样东西的分支,源于……长生帝兵? “我见过一棵树。” 呓语安静了许久,给了夏云杉这样一个答案。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见过一棵老树,长在禁区的一座山上,师傅经常倚着那棵老树乘凉,偶尔下棋品茶,偶尔骂骂二师兄。” “那棵树很老,长得不大也不小,在山崖靠里的地方。” “老树很普通,夏天的时候会长出茂密的叶子,树冠里偶尔会有恼人的蝉叫,秋天的时候树叶会落得精光,光秃秃的枝条上挂满积雪。” “它太平凡了,没有一点天地灵物的脾气,循规蹈矩老老实实的遵循着自然规律。” 呓语的声音停顿了 一下,另一头有个年轻人回忆起了过往的时光。 “我问过师傅,为什么山里会有这么一棵树,从来都不结果子。” “师傅说,结果子不是每一棵树的宿命,世界上每个人都一定要结婚生子吗?也没道理。” “但不结果子,怎么延续后代?” “师傅说,老树一直活着就好了,它自己活的好好的,何必去瞎想死后的事?” 山里的老树,是一棵惜命的老树,树下的老头子说它能活很久。 顾白水那时候对长生大帝嘴里的“很久”是多久,还没有一个确切的概念。 幼年的顾白水,有自己思考问题的方式,也有自己的问题。 呓语喃喃轻语,声音碎碎平平。 “我也问过,为什么其他山上的树都长在山崖边上,迎着风吹雨打,挺立在悬崖峭壁上……这棵老树,却缩在里面,离崖边这么远?” “师傅说因为老树怕死,怕一头栽下去,所以离危险的地方远一点,很合理。” …… 而且在那一天,长生大帝也引经据典,给顾白水讲了一些老生常谈的经验。 天材地宝的神树长在悬崖险地,一方面是因为人烟稀少危险高耸的崖上,有更浓郁的天地灵力,也能更好的接收日月精华的洗礼。 二是因为它们长在悬崖上,不容易被发觉,不容易被采摘,所以更利于存活修行。 禁区山里的那些稀世灵植都是这样,一个个都挤在悬崖边上花枝招展,彰显自己的不凡……悬崖都快挂不下了。 老树是一股清流。 它在老人的描述里有万般玄妙,是独一无二的老东西。 但有时候,老树也会叛逆,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比如某一年的炎炎夏日,蝉声喧闹,偌大的烈阳横在禁区的天上,烘烤着所有的灵植仙草。 唯独老树……一片叶子都不愿意长出来,蔫头蔫脑的立在原地,成为了山里唯一一个光秃秃的景观。 师傅站在老树前,沉默了很久。 年幼的顾白水跟在师傅身后,捧着棋盘,若有所思的想着问题。 “师傅,今年连叶子都不长了……它是不是死了啊?” “呸呸呸~” 老头子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扯着小弟子口无遮拦的嘴角:“乱说什么晦气话?我养的树,哪有死的道理?” 顾白水被扯的脸颊生疼,口齿也含糊不清。 不过他仍然坚持着自己的观点,固执的想要一个解释。 “那师傅你说,这是为啥?” 老人默默的转过头,扶手仰脸,看着老树稀稀疏疏的枯枝,也感受着树干上散出来燥热的气息……祂沉吟许久,想明白了其中对缘由。 于是,这个老人的脸色就变得复杂了起来,怅然摇首,深深的吸了口气。 顾白水以为老树是真的死了,不然也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因为上一次能让师傅做出这副表情,还是有一座古老帝墓崩塌陷落,那座墓里埋着师傅的一个倒霉老友。 但再然后,顾白水就眼睁睁的看着……师傅突然生气,指着老树破口大骂了。 “好你个泼皮懒货!老子养了你这么多年,什么稀罕玩意儿没喂过你?” “你丫的现在就这么对我?连他妈的挡太阳都不愿意了?” “我就应该把你劈了,当柴烧……乖徒弟,去把墓里的那把帝兵斧子拿来,现在去,跑着去!” 原来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老树想通了……都是老东西,自己凭什么就得长叶子,给主人挡太阳? 谁说是树就得给人乘凉? 树也会热,老树就摆烂了,一言不发……连叶子都不长。 书上说帝兵随主,长生大帝的帝兵,和它主人也是一个样儿。 第564章 深渊后 最后,师傅没有砍老树。 因为小时候的顾白水搬不动沉睡在墓里的帝兵斧子。 也因为顾白水嘴欠,对气头上的师傅,问了句不合时宜的问题。 “师傅,这树是不是老了,不中用了?” “要不咱俩把它埋了?也算入土为安。” 长生大帝转过头,面色不善的看着自己的小徒弟。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这树碍你眼了?” “什么叫老了,不中用了?学会指桑骂槐了,是不是?” “没,没啊~” 顾白水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莫名乖巧。 他见过类似的情况,结果是有人被绑在树上抽了一晚上……你说是吧,二师兄? …… 顾白水想,山上的那棵老树,是师傅的长生帝兵。 晚年的时候,师傅和老树作伴,像两个走了很多年的老友。 长生大帝的墓就在老树的身边。 顾白水把师傅埋在了树下,老树寂静无声……第二年夏天,树冠长得格外茂盛,树荫蔓延展开,把那座孤独的坟,护在了自己的影子里。 从那以后,树枝上的叶子也就没再掉过了。 “那老树是什么?长生帝兵,应该叫什么?” 逆流瀑布之顶,一块黝黑的礁石上。 顾白水眼帘低垂,沉默许久,嘴唇动了动,轻声说了句话。 声音很轻,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神秀帝兵叫明镜,长生帝兵,可是菩提? 菩提树亦是长生树。 长生树上栖息长生蝉,长生树下埋着长生尸。 万古之前,神秀和腐朽的年代,有两个僧人修佛。 一人修成帝尊,用自己的道铸造出了一面镜子。「明镜」可正衣冠,神秀的路走的坦然从容,问心无愧。 另一人却没有找到自己的菩提,祂心里有一棵树,但这棵树太特殊了,极难出现在现实。 于是祂选择了另一个方式,杀了同门师兄,把神秀做成了一具尸体,作为自己的帝兵。 岁月匆匆而过,一晃便是十万余载。 腐朽的时代早已经过去了,长生的时代悄然到来。 心中有一棵树的人,凑齐了把这棵树变成现实的条件和“材料”。祂养出了自己的菩提树,以长生为名。 心是菩提,身是长生。 这树有两个名字,一个名字源于古早修佛人的心,是一株稚嫩的树苗。 另一个名字,是心中树随人成长,最终茂盛而开的终章。 它在禁区山里,守着主人的尸体,也等候着,遥望着……长生之后是什么。 …… 醴泉呼噜噜的冒泡。 就长生帝兵的猜测,顾白水和夏云杉交换了意见,也达成了共识。 夏云杉知道了一件事:长生帝兵在大帝禁区里,长在山崖上。 这个消息对她来说,很重要很重要。 “醴泉下面还有什么?” 呓语安静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开始好奇下一件事。 夏云杉用蟠桃树搅着泉眼里的水流,她想试着能不能引上来什么东西。 但结果很可惜,醴泉一点反应都没有。 “一块完整的仙源,仙源里应该是封印了两块骨头。” 夏云杉说:“仙尸缺少的骨头,一块是头骨,一块是心骨。” “心骨?” 顾白水反问了一句:“心骨是什么?护住心脏的骨头?” “不是,”夏云杉摇了摇头:“是代替心脏的骨头。” “仙尸没有脏器,脏器太脆弱,容易受到损伤,所以它躯体里的脏器都被一块块奇形怪状的骨头代替,心脏变成心骨,肺脏变成肺骨。” “那块仙源里,封印的是仙尸头骨……和仙的心,两块最重要的骨头。” 呓语应了一声:“这样啊,所以你是为了仙骨来的瑶池?” “可以这么说。”夏云杉没有否认。 “那醴泉里的仙源不上来,你要怎么办?” 夏云杉想了想,看着自己手里的蟠桃老树,说道:“好像,只能我自己下去了。” 下醴泉找仙骨,这毫无疑问是一个很大胆的决定。 醴泉幽深昏暗,谁也不知道泉水里还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而且那两块仙骨被封印在仙源里这么多年,怨气依旧没有散去,有没有发生异变,也未尝可知。 不过顾白水没有劝阻夏云杉这个涉险的举动。 因为他此时并没有劝人的立场,顾白水站在逆流瀑布顶端,身后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 他想要知道瀑布里有什么,似乎也只能自己下去看看了。 两相比较,顾白水觉得还是自己这边更危险,与其操心夏云杉的安危,还不如多想想自己接下来怎么做,怎么安然无恙的从深渊里爬出来。 本来还想着骗一个人上来,然后动动黑手,“不小心”推下去,但现在梦星河出了意外,生死未卜,夏云杉也要自己跳进醴泉洞里了,没时间来帮忙。 一个个的,都忙啊。 看来他们在瑶池里,也都找到了“光明”的未来。 “你下去吧,祝好运。” “嗯。” 呓语听到了潺潺的水声,夏云杉真的沉下醴泉了。 她应该是用蟠桃老树给自己指引方向,去寻找那两块被封印在仙源里的仙骨。 这样一来,瑶池彻底的安静了。 顾白水在黑礁石上睁开了眼睛。 他思索许久,默默的转过头,看向了瀑布另一角的黑暗。 有一具尸体,从瀑布下面慢慢的浮了上来。 是一具浑身漆黑的黑尸。 黑尸狼狈瑟缩的从水里爬起,手掌牢牢的扣着礁石缝隙,却怎么都不敢爬上来。 因为黑礁石上,坐着一个身穿白衣的年轻人。 他目光澄澈,淡定自若的看着黑尸:“你找我?” 黑尸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动了动,发出了干涩嘶哑的声音。 “她让我来找你……她让我转告你,不能下去。” 她,是白尸,也是顾姝,顾白水清楚这一点。 但他更好奇的是:“你是怎么上来的?” 逆流瀑布上的时间流速有问题,但顾白水也的确花了很长的时间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来到了这里 。 它只是一具尸体而已,怎么也漂上来了 ? 难道这座逆流瀑布还有小路捷径不成? 黑尸愣了愣,迟疑的回答道:“她让我上来,水就把我冲上来了。这个地方……是她的领地,她负责看守这里……守着瑶池和瀑布。” 白尸,负责看守逆流瀑布。 这听起来……好像是从很久以前就已经开始的事情了。 “所以,她也是一个守墓人?” 顾白水抬了抬眉,沉默片刻,突然轻轻的笑了笑。 他指着瀑布后面那座黝黑恐怖的深渊,说出了一句莫名惊悚的话。 “这是墓,师傅让她守着,是因为里面有一条很大的……死鱼?” “我猜,下面是一具完整的帝尸。” …… “咱俩打个赌?你帮我下去看看……” 第565章 白尸,顾姝 黑色的影子迅速坠落,一具尸体被推进了深渊里,然后被浓郁的黑暗吞没。 黑尸不是自愿的,也不想打什么赌。 它不知道深渊里到底有什么,但能感受到那股逼近死亡的危险。 所以黑尸做了一个铤而走险的举动。 它偷偷用双手,尝试蒙住顾白水的五感,引诱他离开礁石,从瀑布的顶端掉下去。 这样一来,黑尸既能 摆脱自己的危险,也完成了白尸交付给它的任务。 但很可惜,算计失败了。 在它偷偷伸出手的那一刻,顾白水折断了两只黝黑恶臭的手臂,把黑尸从深渊外扔了下去。 黑尸坠落的很快,一转眼就消失在了深渊里,没有发出任何回音。 像泥牛入海一样,没有掀起任何的波澜。 深渊死寂,黑暗弥漫,顾白水矗立在逆流瀑布的顶端,探头向下俯望着。 许久之后,还是没有任何声音。 黑尸好像凭空消失了,没有摔死,没有到达深渊的底部,就突兀的消失了。 黑暗之中仿佛有一张巨大的嘴,那张嘴仰头向上,等待着下一份食物的到来。 “这下面是什么?” 顾白水的姿势没有变,还是认真仔细的端详着深渊里的黑暗。 四处无人,也不知道他在和谁说话。 但再等了一会儿,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从右侧的瀑布水流上传来。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顾姝从黑暗里走了出来,眉眼弯弯,似笑非笑。 顾白水转过头,眼神平静,看了几眼这个对他来说有些陌生的女子。 顾姝踩在水里,但浑身上下都很干净,没有被瀑布上的水打湿。 她长得很清秀好看,眉眼之间还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但一直在笑,就很难让人分辨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在笑了。 他听过顾姝的名字,也从顾汐那里听说过几句“她姐姐”的事情。 如果从未见面的话,顾白水会觉得,顾姝是一个性格比较特殊的本地人。 她不是穿越者,但有一个穿越者的妹妹。 她出生在长安城里,因为妹妹身边的一只红毛怪物,被卷入了神秀道场的故事里。 两个姐妹相依为命,远离长安故乡,来到了瑶池寻求庇护。 再后来,她们又从瑶池的某种途径里,找到了关于神秀和人皮红骨的线索。 为了摆脱长安夜城的诅咒,顾姝带着顾汐的红毛怪物,乘坐马车回到了长安城里。 神秀厌恶穿越者,也厌恶红毛怪物。 所以只要把顾汐的红毛怪物杀死,埋在长安夜城里,神秀的诅咒就应该会解除了。 至少那个时候……故事是这样的。 顾白水参与局中,还帮她们杀死了顾汐的红毛怪物。 他那时候也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一丝丝不对劲的地方,但那种感觉太淡了,太虚无缥缈了,所以最后也没细想。 直到今天,顾白水在瑶池遇到了顾姝。 她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土着,也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瑶池弟子。 她是一具白尸,一个能沟通瑶池帝兵的恐怖生物。 那么过去的故事,就有些奇怪,有些说不通了。 两个区区仙台境的瑶池弟子,就能一路探寻到长安夜城的神秀帝墓里? 为什么明明需要献祭的是顾汐的红毛怪物,回到长安城的却只有顾姝一个人呢? 顾白水沉默了许久,眼神奇怪的看着顾姝。 他问道:“你不会……也姓卢吧?” 顾姝愣了愣,然后浅笑着摇了摇头:“我可没这么吓人的背景,就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小老百姓。” 顾姝不是师傅的私生女,顾白水在心里默默的划掉了这个狗血的猜想。 “那你是什么?” “什么也不是。” “你是白尸。” “……我不是白尸……” 顾姝再次否认了,她略微停顿,然后伸出了双手……在顾白水的目光中,摘下了自己的……脸。 “它才是白尸。” 一张惨白瘆人,惊魂恐怖的脸,突然闯入了顾白水的瞳孔里。 双目空洞,满脸狰狞,苍白色的脸皮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纹路,纹路扭动之下隐约显露出一张龇牙利嘴的鬼面,但再一看,又像是一朵白惨惨的花。 顾白水站在原地,耳边什么声音都没有,脑海中却回荡起了一只厉鬼嘶嚎的尖锐暴鸣。 仅仅是一瞬间,顾白水的脑海剧烈一痛。 然后他的瞳孔迅速泛白,把脑海里的厉鬼撕成了碎片残影。 顾白水眼帘低垂,再抬眼的时候,顾姝还站在原地。 只不过她的脸已经变了回来,明媚依旧,朱唇粉面。 刚刚那张凄惨恐怖的鬼面,好像只是一个不真实的幻觉,一眨眼,什么都没有发生。 “它又是?” “很早一代的瑶池圣主,按辈分算,是瑶池的老祖宗。” 顾白水隐约明白了什么,又问道:“那它为什么会在你的身上?” “我也不知道。” 顾姝说:“它找上了我,让我帮它守住这里,就死了。” “什么时候?” “几年前……” 顾姝侧了侧头,别有深意的笑了笑:“长生大帝死后。”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听出了顾姝言语中的暗示。 瑶池里的变故,都是在长生死后逐渐走向诡异的。 蟠桃腐朽,仙骨唤尸,一个个白骨人皮在瑶池里作乱,黑夜到来之后,瑶池变成了恐怖生物的栖息地。 白尸的意识也走到了尽头,找了一个人,来接替它的命运……守墓的命运。 “你不是白尸,但也不完全是你。” 顾白水盯着顾姝,轻声说道:“你只是它寄生的载体,它需要用一具新鲜的肉体来维持凋亡的生命,才选择了你。” 顾姝有些讶异,似乎没想到这件事,也更像是……没想到顾白水能这么简单的看透这件事。 “是这样的。” 顾姝点了点头,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我这位瑶池老白尸的确没安什么好心……长生大帝死后,它就失去了续命的来源,神魂和风中残烛一样虚弱。但它好像有什么需要遵守的法则,不能离开瑶池,也不能伤害瑶池弟子。” “所以它只能等,等着新入门的弟子,找一个天赋绝佳,且容易忽悠的弟子,来附身……然后夺舍。” 顾姝挠了挠头,不甘心的叹了口气。 “它觉得我不太聪明,就盯上了我。” 顾白水抬了抬眉头,现在的情况好像和她说的不太一样,就问:“然后呢?” “然后……” 顾姝笑了起来,眉眼妩媚,和一丝奇怪的“庆幸”。 “它不小心,被我吃了,还搜了魂,知道了很多有意思的事。” 第566章 坠落深渊 顾姝简单的讲述了一下自己这些年的经历。 平淡惊雷,句句都让人出乎意料。 不过顾白水觉得,她隐瞒了一些事,没有讲出来。 “为什么白尸会选择你?” 顾白水想了想,给出了另一种解释。 “因为白尸是用来看守瑶池的东西,它只是一个看门的,不能作乱,更不能主动伤害这里生活的人……外来人也是。” “只有你和顾汐不一样,你们俩来自长安,身上带着神秀的诅咒,也带来了神秀的人皮和骷髅,所以瑶池排斥你们,它才能把你当作异类处理掉。” 顾姝想了想:“你说的有道理。” 但也没什么用了。 因为那天白尸想要夺舍顾姝,以一个新身份在瑶池里重活一世。 顾姝没惯着它,带着白尸一起从逆流瀑布上跳了下去……是另一面,那座深渊。 所以白尸死了,她活了下来,并且从深渊里带上来了一朵小白花。 顾姝知道深渊里有什么,那个东西……很大很大,大到超出了人能想象的范畴。 而且更让人无奈的是,站在瀑布上的那个年轻人,那个死心眼的长生弟子……好像正在准备,准备跳崖,跳进下面的那座无尽深渊里。 他跃跃欲试,也不知死活。 “下面,的确是一具帝尸。” 顾姝最后尝试一次劝阻顾白水。 “我知道,” 顾白水看上去并不意外:“坟头花只长在帝墓的坟上,所以我就猜到了深渊里是什么。” 顾姝不理解:“猜到了,为什么还要下去?” 顾白水眼帘低垂,沉默片刻,然后轻轻的笑了一下。 “因为我不确定……下面的埋着的,是哪个师傅?” “或者说,是师傅的哪一世……” 长生被埋在禁区树下,不死仙墓建造在圣妖城中,按理来说……应该只剩下一具尸体没有被找到了。 最古老的,最神秘的,也可以说是最恐怖的……腐朽帝尸。 顾白水确定,逆流瀑布下的深渊里,埋葬着师傅的一具尸体。 但真的是腐朽帝尸吗? 如果是的话,那中洲边角还有一座轻亭城,城内葬佛,又是慧能之墓。 腐朽难道和慧能还不是一个躯体,一个人? 师傅有太多秘密了,顾白水想,可能只有自己真正去面对师傅的过往,才能看到那些被埋起来的秘密。 “我有个办法,能让你看一眼下面是什么。” 这时候,顾姝突然说出了一句话,试图改变顾白水的想法。 她不想让顾白水走进深渊里,因为他下去之后,瑶池可能就失去存在的意义了。 顾白水问:“什么办法?” “你可以等天亮……” 顾姝指了指头顶的云,比瀑布还高,笼罩住整个黑夜之地的云。 “它也可以变亮,等到昆仑山的长夜过去了,白天到来的时候,云也会变成白色。” 顾白水侧了侧头,“云上的晨光,能照出深渊里有什么?” “不能。” 顾姝说:“但阳光最刺眼的时候,深渊会动,只要你站在云上,抓准时机,就能看一眼深渊。” 只能看一眼,听起来也够了。 顾白水默默的抬起了头,遥遥的望着天空上那厚厚的云层。 顾姝给出的办法的确很稳妥,既没有危险,也能窥探一眼深渊的真实。 细细琢磨,顾白水好像没有道理拒绝这个建议。 他沉思了许久,对顾姝问道:“怎么上去?” 怎么能去到云层上? 顾姝转过身,给顾白水做了个示范。 她看了眼逆流而上的水,脚下的水流变得越来越湍急。 片刻之后,水流不知道从哪里冲上来了一块又一块支离破碎的巨石碎片,这些碎片在半空中拼接成了一条细长的石阶,从逆流瀑布这里,一直连到了云层上。 顾白水没有动。 他看着顾姝一步步的踩在石阶上,慢慢的走上了云层,才放下了心。 顾姝站在云层上,回过头,和逆流瀑布上的顾白水对视着。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叫顾白水一起上来。 但……顾白水退后了一步,朝着深渊,退后了一步。 顾姝沉默了。 两个人,一人站在云端,一人站在逆流的水里。 他们隔着很远的距离,彼此无言的对视着。 气氛逐渐开始变得古怪,因为顾白水似乎不打算上去。 “你骗我?” “我什么都没答应过。” 顾白水说道:“咱俩有件事一直没提,我没问,你也没说。” 顾姝没有说话,她知道顾白水是什么意思。 那件事在她看来没那么重要,她觉得顾白水不会关心,梦星河去哪儿了。 刚刚顾姝和梦星河还在一个地方,现在怎么就突然分开了? 顾姝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顾白水却需要一个解释。 他在顾姝转身走向云层的时候,嘴唇无声的动了动。 呓语悄然离去,找到了不知身在何处的梦星河。 耳边响起声音:“我遇到了白尸。” 呓语的世界安静了片刻,随后……遥遥的传来了一个很轻很轻,含糊模糊的字。 “逃。” 一个来自老一代长生弟子的劝告,他甚至没有用走,而是选择了逃这个字眼。 万分凶险,白尸有鬼。 顾白水选择了相信那个情况不明的老师兄,而且他本来就对顾姝保持着怀疑。 于是,顾白水向后退了。 他也看到了,在那云层上,藏在顾姝背后,一点点显露出来的……一具白色尸体。 是白尸藏在顾姝的身后? 还是白尸藏在云上? 可能只有顾姝才知道她到底做了什么。 把长生弟子引到云层上,然后杀了,这件事好像也挺有意思的。 “顾汐去哪儿了?” 一句话从顾姝的嘴里说了出来。 同一时间,顾白水像完全没听到一样,往后一脚迈空,从容的坠落向了瀑布后的无尽深渊。 因为顾姝问这句话的目的,并不是想要从顾白水那里得到一个答案。 她只是拖延一下顾白水,让他心中产生一丝的迟疑和思考。 在这句话说出口的一刹那,一只巨大恐怖的白色尸手,就从云层上以恐怖的速度抓了过来。 但顾白水根本没有犹豫,他向后一小步,掉下去了。 尸手抓了个空。 云层上的顾姝沉默许久,瞳孔深处掠过了一抹幽暗的无奈。 “啧,还是要出事儿了。” 第567章 深渊下,捡骨 坠落,没有尽头的向下坠落。 顾白水早已经闭上了眼睛,他的全身各处都被浓郁的黑暗包裹,睁眼闭眼也没有什么区别。 失重感持续袭来,空洞寂寥,耳边听不见任何声音。 刚开始坠落深渊的时候,还能感受到空气中清凉的水汽,和一点点微弱的光。 但随着黑暗淹没头顶,顾白水逐渐失去了自己的感官。 他像是一个不会水的凡人,掉进了万丈之下的深海里,除了向下沉沦什么都做不了。 光影和声音逐渐远去,顾白水掉入了一个漆黑的寂静之地,这里连光也没办法到达。 不知道坠落了多久,也不知道身体的下落速度是在继续加快,还是在变缓,趋近于匀速。 黑暗里没有任何参照物,坠落的速度也失去了意义。 …… 顾白水就这样掉了很久,逐渐有些无聊,于是就开始百无聊赖的胡思乱想。 他想,如果就这么一直掉下去,自己会掉到地狱绝境还是世界的另一面? 那里有什么呢? 二师兄说过,从悬崖上向下跳,一般是只有主角才敢做的事。 故事里的主角,在跳崖之后,大都能遇到改变命运的奇遇。 或许是一个被困在崖底,整天仰头等着给主角传功的寂寞老头子。也可能是一个绝世强者的墓,墓里藏着金山银山,天地灵物,还有逆天的神秘功法。 你很难解释,为什么身为绝世高手的老头子会被困在崖底千百年,等你去继承衣钵。 主角一到,老头子就挂了,而且老头子临死前一般还会给你开一个支线任务,比如复仇或是照顾后代孙女什么的。 你也很难解释,为什么绝世高手的墓都藏在鸟不拉屎的地方。 绝世高手没有家人吗? 山里的二师兄摇头叹息,一副我是主角也没办法理解的样子。 而身为小师弟的顾白水,也看过很多山里的老书,二师兄描述的情节也的确不在少数。 他认真的想了想,这些故事情节存在的意义,以及所有故事里的共同之处。 聪明的小师弟想出了两个答案。 “首先,编写故事的作者很笨,也很懒。“ ”他不愿意耗费大量的笔墨,去诉说一个小人物步步为营,用几十上百年的时间,去报仇雪恨的故事线。” “故事里还有很多更吸引人的点,比如美女佳人,红颜知己,以及烂俗的言情。” “其次,写故事的作者很聪明。” “他深谙人类的本性和欲望,人们歌颂美好的道德,高尚的情操,但同时……人们更希望这些道德和情操,能赚取回报,换成客观的利益。” “就像王子喜欢上贫穷的丫鬟,是因为她的美貌和……善良。” “美貌可以理解,是见色起意,但善良……这应该不是王子喜欢的,是作者设定他喜欢的……” “因为善良,是每个人最简单能做到的事,它不需要太累,不需要努力。任何人都可以善良,然后渴望得到童话故事的恩赐。” “用善良来换钱,这件事的本质,其实是不劳而获。” 童话的本质,就是不劳而获。 人想不劳而获,善良,只是用来遮掩的借口。 …… 扯远了。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思绪从回忆里回到了现实。 他还在往下掉,可能会是第一个跳崖摔死的主角。 如果到了深渊的尽头,顾白水摔的满身裂纹,然后一抬头,会不会也遇到一个笑眯眯的老头子在等着自己呢? 希望不会。 “啪” 很突然,黑暗里传出了某个东西落在地上的声音。 更突然的是,落在地上的……是顾白水自己。 毫无征兆,深渊里的漫长掉落结束了。 而且从和地面撞击的力度来看,顾白水坠落的速度好像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快。 一片羽毛落在了树叶上,大致是这种感觉。 顾白水平稳的躺着,他睁开眼睛,伸手不见五指,周围还是一如既往的黑。 他没有立刻站起来,而是用自己的手,摸了摸身下的地面。 很坚固,带着一点点的弹性。 不是沙土,也没有缝隙,似乎是一种质地比较特殊的山石。 顾白水慢慢的站起身,举目四望,啥也看不见。 他在在原地想了想,从胸口里掏出了一面冰凉的青铜镜,想试一试虚镜在这地方能不能用。 但安静了片刻,顾白水又默默的把铜镜收了起来。 因为他想到了一件事,虚镜在这里能不能用,其实不重要。 就算虚镜能用……顾白水也看不到镜子,那还有什么用? 虚镜被收起,顾白水又闭上了眼睛,然后睁开。 他很认真的观察着黑暗,用自己的肉眼去看,努力的瞳孔泛白,终于模模糊糊的看到了一点。 不过也几乎是三尺之外人畜不分的程度,比睁眼瞎好一点,但也好不了太多。 顾白水认命了,他缓慢的抬起脚步,向前落下,稳稳的踩住地面,站稳下一步,才拖动剩下的另一条腿。 一步接着一步,每一步都走的很稳。 顾白水保持着自己的节奏,独孤一人的走在这个黑暗的世界里。 强者不抱怨环境,他抱怨也没人听。 顾白水走了有一会儿,才想起了一件小事。 逆流瀑布的后面,无尽深渊的底部……好像没有水啊。 这是不是不太合理。 瀑布上的水逆流到最高处,然后都倾泻进了深渊里,无穷无尽的清水不停积蓄,怎么会一点水都看不见? 顾白水弯下腰,用手触碰在地面上,他细细的分辨了一下……地面上好像是有一点清凉的湿气,像大雨到来之前的那种潮湿。 这里似乎有过清水停留,不过后来水都流走了,就只残留下了点点的湿气。 直起身,再向前,走了差不多一刻钟的时间,顾白水遇到了这个空间里的第一个东西。 是一块骨头。 一块看不清楚颜色,但很完整的腿骨。 那块骨头安安静静的躺在地面上,不出声,伺机绊倒顾白水,但顾白水没有让它得逞,把这块骨头捡了起来。 这块骨头中间细两头粗,重量适中,而且很坚硬……也很顺手。 顾白水把骨头握在右手,用力的挥了挥,这玩意儿用来敲人,好像合合适适的。 捡起一件没人要的凶器,顾白水继续上路了。 又是一刻钟后,顾白水遇到了第二块骨头。 这块骨头比第一块骨头要小一些,是一块小臂骨。 顾白水想捡起来,但他只抓住了骨头的一端,稍微用力……骨头就碎了。 第576章 骨地,师姐 第二块骨头,远没有第一块骨头结实。 虽然顾白水的眼里模模糊糊,看不清这两块骨头的外表上有什么明显的区别。但他能感觉到,这两块骨头不是来自同一具身体。 第二块骨头碎了一半,还剩下一半躺在地面上。 顾白水默默的松开了手,把被自己捏碎的骨头渣放了回去。他绕开了第二块骨头,选择了继续向前。 这里既然有第一块骨头和第二块骨头,就应该还会有第三块骨头,和很多骨头。 骨头越多的地方,就会有更多没有被发掘的信息。 顾白水又向前走着,他注意脚下,走到路的尽头,走下了一个模糊的“台阶”,然后继续向前。 出乎意料, 这一次他走了很久很久,走了很远很远,路上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遇到一个台阶,这条路好像一直再向下,但顾白水却没有遇到预料中的第二块骨头。 半天,顾白水走了大半天的时间。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这里的黑暗,顾白水能看到的范围比刚开始的时候大了很多,也清晰了不少。 终于,走下了很多个台阶之后,顾白水看到了第三块骨头。 和第三块骨头后面不远处的,第四块骨头。 第三块骨头是一块头骨,眉心长着一根长长的尖角,但这块骨头和第二块骨头一样,都很脆弱,一触便碎。 紧跟着第四块骨头,是一块很粗很粗的右臂骨,还连接着一只手骨。 但奇怪的是,这只手骨只有四根“手指”,而且几乎是一样长,不像是人骨的结构。 更像是某种化形之后的古妖族,还保留了自己本族的一部分妖躯特征。 这场顾白水没有捡起骨头,因为当他走过第四块骨头之后,远处的视野尽头,出现了一块接着一块,很多很多平躺在地上的骨头。 这些骨头奇形怪状,大部分都不完整,而且基本上都是人形,只是偶尔会多一只手多几条腿。 各式各样的尸骨,出现在视野里,让人不自觉产生一种扭曲的错觉。 这里是一个乱葬岗,死在这里的尸体,连一个遮身的土坟都没有。 也可能是这些尸体并不愿意被埋在土里,所以暴露在外,横尸遍野。 想到这里,顾白水突然挑了挑眉。 他想到了一个地方,一个自己从来都没去过的地方。 「灾厄死亡的国度」 是苏新年在东洲大陆上,告诉过顾白水的一个神秘之地。 灾厄暮年即将老死的时候,就会来到灾厄死亡的国度,它们会静静的死在那里,把尸体留在一个活人没有办法到达的地方。 那里到处都是灾厄的骨头,到处都是……黑色。 眼前的这个地方,好像和二师兄描述的特点都契合。 只是这些骨头上面没有灾厄的气味,而且这个世界也更黑,更模糊。 “如果天亮呢?” 顾白水自语道:“昆仑天亮了之后,这里会不会就没那么黑了,师兄来的时候,是白天?” 顾白水觉得有可能。 要不然就是这个「灾厄死亡国度」远比现在看到的还要大得多,有的地方黑暗如夜,有的地方比较相对而言要亮一点。 顾白水也和苏新年提议过,让他带自己去那里看看。 但二师兄明显对自己这个“不贪财,讲道义”的小师弟不放心,根本不愿意把他引进灾厄尸体的埋宝之地 。 灾厄死亡国度内,埋着很多秘密,苏新年从那里受益良多 。不仅收获了很多块灾厄的残骨,还捡到了一本逆天的夺舍禁法。 但如今,很意外,顾白水翻过一座瀑布,空着手来到了这里。 微微沉默,顾白水眼皮动了动。 他要是再空着手离开,那就太不合适了。 走入尸骨之地,顾白水的脚步稍稍加快了一点。 他发现靠外围的骨头,都是残缺脆弱的骸骨,而且一碰就碎,往里面走,尸骸逐渐完整,也越来越坚硬。 挑挑拣拣,顾白水最后手里还是只有最开始捡的那根“棒槌腿骨”。 他不甚满意,刚弯腰放下一排脊柱骨,右耳边却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响。 是从右侧传来的,很黑很黑,但在这么黑的地方,声音突兀的清晰。 “咔嚓~咔嚓~” 像是骨头对碰的声音,好像也有什么人在这里,对地上的骨头挑挑拣拣,和顾白水在做着一样的事。 顾白水默默的转过身,转过头,屏气凝神,压低气息和存在感,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悄悄的摸了过去。 不一会儿,他寻找到了声音的源头。 有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正蹲在一堆骨头里,双手拿着两块骨,反复相互的碰撞着。 它沉迷于手里的活儿,根本没有意识到身后不远处多了一个人。 当然,更合理的可能,是这个东西根本感觉不到顾白水的存在。 这里太黑了……顾白水能模模糊糊的看到几丈外,但别的东西未必能看的这么远。 蹲在地上的家伙,大概率也是一个睁眼瞎,所以才用碰撞来听声音。 顾白水这样想着,又向前悄悄的蹭了两步。 他靠的更近点,看清楚了这个敲骨头的东西是什么样子。 人形、白色、背后长着翅膀,足有三对,它穿着衣物,每一根羽毛都明亮坚硬的像是钢铁金晶。 一只 ……鸟人? 顾白水愣了愣,抬起手,摸了摸下巴。 这地方活物进不来,所以这只长着三对翅膀的家伙,要么是死的,要么……是灾厄。 顾白水的手指碰到了一个东西,是他之前捡到的那根棒槌腿骨, 他心思一动 ,看着那个鸟人背对着自己,圆润且毫无防备的后脑,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打个招呼。 …… “砰!” 声音很响,在黑暗中传出很远,顾白水应该很用力。 蹲在地上的鸟人剧烈的晃了晃头,身体踉跄的前后摇了几下,呆立许久,才满脸懵逼迷茫的转过了脸。 头很疼,是谁下黑手? 但眼前一片模糊黑暗,什么都看不清。 又是一根棒槌腿骨从黑暗里出现,精确的砸在了鸟人的额头上。 “砰!” 它两腿一蹬,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昏了就不疼了。” 黑暗里有人说了一句话,躺在地上的鸟人抽搐着,睡的很沉。 顾白水收起了手里的腿骨,蹲在了鸟人 的面前。 他打量了一会儿,注意力倒是没全在鸟人的身上,余光一瞥,看到了鸟人掉在地上的两根骨头。 一根黑色,很黑很黑,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纹路。 一根白色,苍白干净,表面偶尔流转着暗沉的色泽。 还真是好东西。 顾白水伸出手,抓住了一根白色的骨头。 他没有把两根骨头都拿起来,因为另一根黑骨……被对面黑暗里伸出来一只白皙的手,抢了过去。 顾白水默默的抬起头,看见了一个人,也蹲在自己附近。 他看着她,沉默许久。 她看着他,什么都看不见。 “林师姐,这块骨头应该是我的。” 声音有些耳熟,林清清把骨头往后藏了藏,然后问:“你谁?” 第577章 两座瀑布 按照入门的时间来算,其实林清清应该算是第二个长生弟子。 十万年前,仙雾龙境第一次开始的时候,林清清是瑶池圣地的当代圣女。 她跟在轩辕帝子的后面,越过龙门……然后掉进了深渊里。 而神农帝子知天水,是在仙雾龙境第二次开门的时候,才被深渊里的腐朽当作鱼肉,按在砧板上“处理”干净。 不过神农和轩辕两位师兄比她更强,更有天赋,也更……老。 所以林清清自愿的排在了第三位,成为了守墓人一脉的第一个小师妹。 至于梦星河知天水这俩谁是大师兄,谁是二师兄,就没有分的那么清楚了。 梦星河入门更早些,知天水也不愿意排在他下面,他们俩倒是很少为这件无聊的事争来争去。 所以作为小师妹,面对面的时候,林清清叫他们轩辕师兄和神农师兄;背后无人,林清清叫他们“老师兄”。 他俩的确很老,被两大帝族封印在神源里很多年,和林清清不是一个时代的人。 可离开瑶池之后,林清清就很少听到有人叫她“师姐”了。 即使是混在梦宗当二五仔的时候,她也是师妹,院里只有他和她两个弟子。 再后来……梦宗断在了她这一代,林清清对此也应该负一些责任。 她很抱歉,但也仅此而已。 “你谁?” 林清清抬了抬眼,看着黑暗里声音传来的方向。 模模糊糊,看不清脸。 “顾白水,是大师兄的小师弟。” 黑暗里传来了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很清晰。 顾白水好像说了句废话,林清清却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这句话的主语听起来是顾白水,不过在她的耳朵里,是“师兄”两个字。 那个人的小师弟,也是长生一脉的小师弟,那个……不应该出现的,多余的“小师弟”。 林清清安静了一会,微微抬眼,对顾白水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从上面下来的。” 顾白水给出了一个很简单的回答,似乎没什么有用的信息。 他觉得林清清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不需要太多的解释。因为这里是瑶池,在很多年很多年以前,林清清是瑶池圣女,这里是她的家。 更何况……逆流瀑布的深渊下,林清清也不陌生。 她掉下来过,比顾白水早了十万多年。 “你从上面下来的?” 林清清蹙了下眉头,似乎觉得奇怪。 顾白水点了点头,然后又想起来林清清可能看不见自己,就补了一声“是”。 辈分上算,林清清是顾白水唯一的师姐,他可以叫“小师姐”,相对于两位“老师兄”。 长生一脉的小师弟和小师姐,只见过两次面。 上一次还是在北原的深坑里,在一块地下盘古药的核心。 林清清正处于吞食四脚灾厄的关键阶段,梦星河带着帝兵意外到来,对她造成了很大的威胁。 顾白水“挺身而出”、“仗义相助”、只收了林清清“区区”一件帝兵……帝柳雷池作为报酬,就帮她应付了梦星河这个大麻烦。 林清清把帝柳雷池给了顾白水。 而且她不是很信任这个小师弟的本事,所以趁着顾白水和梦星河打的你死我活的时候 ,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北原。 只看结果,顾白水占了个天大的便宜,杀了梦星河一次,白捡了一件攻伐之道的帝兵。 林清清也是出乎意料的舍得,对自己的帝柳雷池也没表现出丝毫的留恋和犹豫。 命更重要,顾汐和林清清这俩人从这方面来看莫名默契……好像历代瑶池圣女,自古就奉行此道。 顾白水自知占了便宜,欠林清清一份……在不涉及雷池帝兵的前提下,他也愿意还给这位小师姐一份情……最好不要太麻烦。 所以在这个灾厄死亡的国度,被人偷抢了一根骨头,顾白水也表现的很有礼貌,也有耐心,态度温和讲理。 林清清遇到的是很罕见的,有礼貌的顾白水,梦星河从来都没有的待遇。 “上面,是什么地方。” 林清清似乎忘了帝柳雷池的事,又问了一次上面。 顾白水也乐于解答,耸了耸肩,说道:“瑶池啊,你不知道吗?” “瑶……池?” 林清清愣了,久久没有再说话。 顾白水也隐约察觉到了什么,想了想,询问道:“小师姐,你……是从哪儿来的?” 他们都来到了这个神秘的地方,但来到这里的方式,似乎不太一样。 林清清看了眼身后,沉默许久,给出了一个回答。 “妖域。” “妖域?” 顾白水挑了挑眉,有些意外,也有些莫名的奇怪预感。 “妖域,圣妖城,不死仙墓……” 林清清的声音回荡在黑暗里。 顾白水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之中。 不死仙墓他去过,在圣妖城那棵参天巨树的树叶空间内,他在哪里经历了很多。 不死仙墓有两座,一座阳墓一座阴墓,一座埋着龙相鲲尸,一座葬着不死凤躯。 小师妹打开了一座鲲尸阴墓,另一座阳墓至今还尘封着。 “你说的墓是哪一座?” “阴墓,门是开的。” 顾白水想了想,又问道:“我进去过墓里,墓里没有鲲龙相的帝尸,只有一片黑色的……渊海。”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不死仙的鲲相,埋葬在北冥海里,海水清冽沉重,除了鲲外,其他生灵难以生存。 但想着想着,顾白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心中产生了一种熟悉而巧合的怪异感觉。 北冥海? 黑色的渊海? 鲲尸阴墓里,只有一条漫长的星空长路,横跨在渊海的上面。 顾白水一路走到黑,走到了阴墓的尽头,遥遥的看见了……一座很大很黑的瀑布。 那条瀑布是顺流而下的,瀑布后面是深邃的黑暗。 瀑布上本来应该有一具超脱帝境的鲲尸沉眠,但尸骸不见了,被姬絮带走了。 小师妹带去哪儿了? 那时候的顾白水没有想到答案,他觉得可能是师妹带了姬家的帝兵,撕开空间带走了鲲尸。 但现在回头再看,其实星空路下的渊海,以及庞大遥远的黑暗瀑布,本身就是一条路。 鲲尸入海,自在远游,那具鲲尸沉入北冥渊海游向远方,来到了另一个神秘的黑暗之地。 是瑶池下的坟? 顾白水想了很久,想明白了一件事。 “灾厄死亡的地方……夹在两座瀑布之间?” “一座在妖域,一座在瑶池,跨越中洲千万里之遥,地下藏着一个的阴暗世界?” 第578章 脚下,帝阴尸 “这个说法,其实不准确。” 林清清听明白了顾白水的意思,摇了摇头,纠正道。 “不是两座瀑布之间夹着一个阴暗世界,而是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就已经有这个漆黑的地方存在了。” “你叫它灾厄死亡国度,也合适……不过我们更习惯用另一个名字……腐朽之地。” “腐朽之地。”顾白水皱了皱眉,若有所思的念了一遍。 林清清说:“腐朽之地,没人知道是历史上什么时候诞生的,一个阴暗的世界,十万年前只有一个入口。” “仙雾龙境,逆流瀑布?” 顾白水猜到了。 “嗯,”林清清点了点头:“十万年前百舸争流的天骄盛世,是腐朽之地第一次现世,只不过大部分进来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只有三个人是例外的。” 顾白水当然知道林清清说的三个人是谁。 十万年前,天道盛世下的万千天骄尽数凋零,他们在深渊后的腐朽之地折戟沉沙,将自己一生的气运和机缘都埋葬在了同一个地方。 他们是腐朽之地的失败者,为此献出了自己的一切,变成了腐朽的养料。 只有三个幸运的家伙,摘到了三枚腐朽之地孕生的果子。他们长生了,踩着所有人的尸骨,拾起了万古岁月的最大机缘。 从这个角度来看,仙雾龙境外的守门人其实没有骗人。 机缘在,人也会死。 “逆流瀑布是腐朽之地的唯一入口,后来,这地方被挖开了一个小一些的后门,圣妖城里有了一座新的瀑布,新的门。” 两座瀑布只是门而已,它们通向腐朽之地。 顾白水侧了侧头,他听着林清清的话,心里在思考一件很重要的事。 按照林清清的说法,小师妹把鲲尸从不死仙墓带走,只有瀑布后的那一条路,也只有一个能到达的地方。 “不死仙的龙相鲲尸,也在这里?” 顾白水抬起头,朝着四周望了望,无穷无尽的黑暗根本看不到尽头,想要在这个地方找到一具尸体,好像和大海捞针也没什么区别。 除非四处乱逛,捕捉到帝息,顺着帝息传来的方向,一点点的找过去。 “你想找……不死仙的帝阴尸?” 林清清默默抬头,语气有些奇怪。 “嗯。” 顾白水没否认:“我想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 林清清反问道:“你不是自幼在禁区里长大?和帝墓帝尸打交道?” 顾白水面无表情,说道:“不一样的。” 其他的帝尸和师傅曾经遗留下来的躯壳,是完全不同的,本质的不同。 顾白水问了林清清一个问题。 “你有亲眼见过……任何一世师傅的尸体吗?” 林清清愣了愣,沉默许久,摇了摇头。 她没有见过,不止是她,知天水梦星河也没有见过……甚至不止是老一代的长生弟子,好像历史上就没有任何人,见过那几具尸骸。 腐朽、不死仙、和长生。 这几个名字都是大陆某段历史中,最顶峰最耀眼最神秘……最恐怖的存在。 但祂们的尸体,好像真的没有人见过,包括祂门下的弟子们。 唯独除了一个人:顾白水。 也只有他亲眼见过树下长生、墓中不死,以及现在寻找的鲲尸。 顾白水问林清清:“你知道在哪儿?” 林清清,点了点头。 她说:“我知道,但你看不见。” 顾白水以为林清清的意思是这里太黑,说道:“我眼睛还算可以,再黑的地方,凑近看看也能勉强看出点东西。” 林清清微微沉默,然后摇了摇头。 “和光暗没关系。” “那和什么有关系?” “和……大小有关系。” “大小?”顾白水怔了一下。 林清清叹了口气,低下头,轻声说道:“你凑得太近了……已经踩在了它的身上,当然看不见。” 我已经,踩在了,它的身上? 顾白水的身体顿在了原地,很慢很慢的低下了头,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他明白林清清的意思,只不过难以想象,自己脚踩着的东西,到底有多大。 一具帝尸,就在脚下。 顾白水在这个东西的身上走了半天,走了不知道多远的距离。 脚下分明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陆地,怎么会变成一具尸体呢? 而且自己这一路走来,脚下根本没有任何踩在皮肉死尸体上的感觉,只走下了一些台阶而已 。 倒是那些台阶出现的很有规律,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一个……台阶? 顾白水心神一震,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近乎恐怖的想法。 不是台阶! 是鳞片! 所谓的台阶,只是一具无边无际,庞大到超出想象的尸骸,身上小片鱼鳞的交界处。 鲲尸龙相,是龙鳞。 顾白水这一路走来,根本就没有察觉到脚下的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坚硬无缝,带着一点韧性,这是尸骸坚不可摧的龙鳞铺成的路。 “这里,没有水。” 顾白水仰起头,想明白了一切。 不是没有水,而是他还没有坠落到深渊的最底部。 他掉在了一具尸体的身上,那具尸体高出水面,所以没有水。 一条闭着眼睛的庞大龙尸,沉眠在无边无际的水泽里。 它只是寂静的躺着,安静的死亡,没有散发出任何气息。 这里的确有一具帝尸。 但这具帝尸太沉默了,死了就是死了,死后帝息内敛封存,一丝一毫都没有溢出。 顾白水看着脚下,脸色复杂的沉默了很久。 他问林清清:“它身上的这些骨头是从哪儿来的?” 林清清想了想,说道:“可能之前不是这个样子。” “过去这里的水位很高,淹没了远游来的帝阴尸,尸体沉在水下,骨头漂在水面上。” “但不久前,这里的水被泄走了很多,水位下降,所以骨头才会落在它身上。” 这是一个很合理的推测。 至少比顾白水的想法要合理,也没那么吓人。 他想,有没有可能是有人故意把龙尸藏在了骨头下面,等着有人来挖掘,有人发现这具伪装成大陆的尸骸。 然后,尸骸复活,身体一动不动……龙首却缓缓抬起,扭着脖子回过头,睁着一双死寂的眼睛……居高临下,默不作声……盯着来偷尸的人。 在个黑暗的地方,别人什么都看不见,只有尸体,它能看见闯进来的人。 顾白水好像在自己吓自己。 他打了个冷战,摇了摇头……然后沉默片刻,缓缓的仰起脸,看向了头顶浓郁的黑暗。 “师傅,你在吗?” 第579章 林清清的想法 顾白水的声音,在寂静的黑暗里回荡了很久。 没有人回应,只有林清清被吓了一跳。 “能不能不要突然说这么吓人的话?” 林清清一脸不满:“你招魂啊?” 顾白水面不改色,一脸认真的说道:“不是,我只是突然有些想师傅了。” “祂老人家走了这么久,这些年也没给我托个梦叙叙旧,偶然来到这地方,还找到了师傅的帝阴尸,难免回忆起师傅的过去,就有些触景生情……” 顾白水说的跟真的一样,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但林清清只是默默的翻了个白眼,用最平淡的语气,说着最无语的话。 “你要是真想师傅,也不至于这么多年,一次都没梦到过祂老人家。” 人艰不拆,小师姐的嘴还真是一针见血。 顾白水摇了摇头,说:“我睡眠质量比较好,没心没肺,很少做梦。” “而且师姐你也莫说我,难不成你梦见过师傅?” 林清清被噎了一下,沉默片刻,闷闷的回了一嘴:“我睡眠质量也好……少梦多觉。” “理解,咱们这种没心眼儿的实诚人,心事少梦也少。” “师弟说得有理。” 顾白水把台阶给两人铺好,师姐弟二人默契的走了下来。 要是真能在梦里梦到师傅……要是那个死去的老人,真的会隔三岔五托个梦,回来见见自己的乖徒弟们。 那就不是少梦多觉的问题了,两代长生弟子可能都会不约而同的患上失眠的绝症,硬熬着几千年,也不带睡觉的。 顾白水弯下腰,蹲在地面上看着脚下的地面,不言不语的陷入了沉默。 林清清也仰起脸,看着头顶浓郁的黑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有一个人说话了。 是顾白水,他低着头,自顾自的说着诡异瘆人的话语。 林清清听着听着,不自觉的侧目皱眉,甚至还想骂人。 “这玩意儿真的就死了吗?” 顾白水用手指戳了戳地面,捅了捅师傅尸体的龙鳞。 “就不能诈尸?突然活过来……唠两句?” 他不死心,总想着让脚下这具庞大的尸骸活过来。 虽然听起来很可能很恐怖,但顾白水总觉得只有尸体活过来,接下来才会有转机,有更多的可能。 不然腐朽之地只是一潭葬尸的死水,寂静沉默,掀不起任何波澜。 不死仙的帝阴尸躺在这里,谁又能对它做什么呢? 总不至于让顾白水用牙咬开它的皮肤,给死去的师傅检查检查身体内部有没有生虫吧? 别说顾白水和林清清,就算是一位手拿帝兵的准帝,能不能破开这具龙躯的鳞片都是未知数。 顾白水其实也不是真的想念师傅,只是觉得帝阴尸自己不动,他这一趟算是白来了。 看不见全貌,摸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但盲人摸象,就是自欺欺人了。 “醒醒,咱爷俩唠两句?” 顾白水“拍了拍”师傅的尸体。 林清清头冒青筋,深吸了口气,才强忍着没一脚踹出去。 “你要是真想师傅了,你可以去死啊。” “师傅不来见你,你去见祂不就好了?” 小师姐的嘴里说着冰凉伤人的话,小师弟也不在意,他有自己的道理。 “我不能死。” “为什么?” “我还年轻,还没活够。” “那你活够了,就会去死吗?” “也不一定,” 顾白水想了想,笑着说道:“每个人活着都有自己的追求,就算我活够了,对未知的好奇也没停止,所以在我弄清楚自己想知道的一切之前,大概率不会死。” “弄清楚之后呢?” “可能……死活也没所谓了吧。” 林清清听懂了顾白水的意思。 这个奇奇怪怪的小师弟,是一个为了“真相”而活的异类。 他想知道一切,追求这个世界和历史的真实,所以在找到埋葬在历史迷雾中的真相之前,他不会死。 理想主义者?还是完美主义者? 好像都不是,只是一种无聊的强迫症。 长生病多种多样,他是其中的一个异类。 林清清沉默了很久,她蓦然抬首,看着身边无穷无尽的黑暗,恍惚迷蒙之间,突然有了一个极其大胆的想法。 这个局已经乱七八糟了,不如……就让师弟去死吧。 既然他想知道一切的真相,那自己给他真相,帮他找到真相,然后应该就会死了。 当然,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 林清清要确定,顾白水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他对真相的执着要远胜于对“长生”的贪欲。 那么林清清就可以告诉他很多事,让他去寻找那些被埋在历史里的秘密,那些只有师傅才有资格知道的禁忌。 以前的师傅,是一个孤独的人。 祂站在历史长河的尽头,居高临下的俯瞰着所有生灵,包括大帝。 大帝之上,那个未知的神秘领域,在这段能看到的历史里,只有师傅一个人涉足、探索、栖息、定反客为主。 如果有贪心的其他人,也想看看这个师傅的“家园”,那不管是谁,都会被当作蚂蚁碾死。 小师弟想要当仰头望天的蚂蚁,就由他去吧。 “你想知道什么?” 林清清微微抬首,瞳孔深处是难以言述的晦涩和深邃。 “我可以告诉你。” 顾白水愣了一下,有些意外的看了眼黑暗中的小师姐。 他没太明白林清清是什么意思,告诉我? 告诉我什么? 这个世界有太多奇怪未解的迷了,林清清能知道多少? 顾白水想了想,眼帘微动,他意识到了一件事。 林清清,是长生者。 历史中的三个长生者,她在那段漫长的历史里,帮一位主宰长生的老人打工,所以林清清的确知道很多秘密。 甚至她还是唯一一个生活在地下黄粱的长生者,梦星河知天水,都没有在黄粱的历史里“打工”的资格。 那是师傅的牧场,师傅藏在地下的花园。 林清清可能比那两个任劳任怨的老师兄,知道更多的事情。 “不过我要提醒你一件事。” 林清清又说了一句话,声音很平淡:“我没安好心,知道的太多,可能会害死你。” 顾白水微微抬眼,问道:“你不是还活着?” “我只知道自己该知道的事,不去越界窥探不该知道的事。” 顾白水说:“那我想知道的,可能都在不该知道的界外,师姐你未必知道。” 林清清安静了一会儿,轻轻的说了一句话。 “我不去看,但偶尔会猜那边有什么……猜的,还挺准。” 第560章 小死怡情 林清清是个老实人,师傅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认真专注,一丝不苟。 所以两位老师兄一辈子都只有在外面奔波劳累的命,林清清却能在师傅的花园牧场里,当一个安逸自在的小园丁。 黄粱世界里有很多秘密,她在黄粱里待了很多年,是真正的唯一的长生者。 虽然林清清能看到的秘密,都是师傅不在意的东西,看就看了……别四处乱说就是。 此外, 黄粱世界里还有一些诡异奇幻的未知之地:青草原,黑色城堡,还有养着两只熊的神秘森林。 林清清从未涉足,她也明白,那几个地方,是黄粱世界存在的根本意义。 师傅没让她去,她就没资格去,老老实实,工作就好。 但……林清清偶尔也没那么老实。 她闲来无事,管不住自己的脑子,就会一点点的思考,猜测,那些地方到底有什么,藏着什么秘密。 久而久之,林清清学会了一个很实用的“小技巧”: 表面上看着老实,实际上想入非非。 她想了几万年,积攒了很多秘密。 只是,没遇到一个有资格遇到她,而且为了这些秘密不怕死的人。 “我不怕死。” 这是顾白水的第一句话。 “开始吧。” 这是顾白水置生死于度外的要求。 他甚至有些期待,双眼明亮,看上去格外的真诚。 …… 第一个问题很直接。 顾白水问:“师傅是真的死了吗?” 林清清说:“你亲手把师傅埋进墓里,那是死了。” 顾白水想了想,又问:“但……还会活?” 林清清组织了一下语言,眼神平淡,慢声说道。 “师傅,其实死过很多次,在我们知道的历史里,祂经常会找个犄角旮旯的地方……然后死一阵子。” 顾白水挑了挑眉:“你们知道的历史?是哪一段?” “从不死仙死后,长生这个时代开始……一直到现在。” “嗯……”顾白水点了点头:“然后呢?” “然后,师傅死一阵子,可能是几百年,可能是上千年。我们不知道祂死在了哪里,只在师傅离开的那段时间里,做好自己的任务。” “有时候,梦星河去山野里寻找一座破败的远古遗迹,他走到山涧河边,就会遇到正在专心钓鱼的师傅。” “有时候,知天水在凡间小城里愚弄修士,传道诈骗,街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一个师傅从后面拍拍他的肩膀。” “师傅死的时候无人知晓,他活过来的方式千奇百怪。” 林清清说:“我总觉得,师傅好像就是藏起来偷懒,睡了一觉,睡醒之后就回来了。” 顾白水微微沉默,抿了抿嘴角,没有说什么。 倒是林清清话锋一转,抬眼又说了一句话:“我后来想过,对于师傅来说,死和死,也是有所不同的。” 顾白水问:“这又怎么说?” “师傅的死,好像可以分为大死和小死,小死就是我刚刚说的那样,十万年里死了很多次,自然而然,没什么动静。” “但大死……师傅似乎只正式的死过三次,从腐朽到不死,从不死到长生……” 林清清的话没说完,还有一次。 顾白水也心知肚明,是这一世,长生的死。 对师傅来说,小死怡情,大死伤身。 每大死一次,他就会换个身份,换个名字,换个新的开始。 顾白水把长生送进了墓里,祂的这一世结束了。 但长生之后是什么? 还有一个新的师傅回来吗? 顾白水不清楚,他问了。 林清清只说了两个字: “快了。” 快了,师傅快回来了。 这个问题,至今才有了一个确定的答案。 离开远游的老人,要回家了…… …… 顾白水坐在地面上,仰头看着遥远的黑夜,好一会儿,他想到了第二个问题。 “师傅离开了,那……祂去了哪里?” 不管小死大死,师傅死去的那段时间,去了哪儿呢? 这件事梦星河知天水都不知道,他们只是任劳任怨的苦功,师傅会在黄粱里死去 ,只有林清清在那个世界。 林清清不会知道师傅去了哪里,但就像她之前说的,她可以猜。 “你知道,我们这个世界的穿越者是怎么来的吗?” 林清清问了顾白水一个问题。 顾白水很实诚的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但师傅一定知道。” 林清清说:“你和师傅有一点很像,祂知道所有的事情,一时弄不懂的事,祂会去探索了解,然后弄明白。” “不过也不完全一样,因为师傅是不允许存在自己不懂的东西,你……只是想知道。” 师傅强,顾白水弱,其实也就这么点区别。 顾白水不反驳,也不接受。 他甚至觉得自己比师傅更纯粹点,毕竟师傅没病,他有病。 “所以啊,世界上有这么奇怪的穿越者,师傅怎么可能不去看看呢?” 林清清仰望夜空,浅浅的笑了一下。 “穿越者能来,师傅……也能过去。” “祂老人家一定会找到穿越者到来的方法,然后逆行去那个世界看看,可能只是看看,也可能……再多一个黄粱。” 一切都安静了。 四下无声,黑暗中浮动着一丝潮湿的水汽。 顾白水怅然的叹了口气,他其实也有过这个想法,从黄粱的轮回里,想到了这个可能。 师傅死后,不可能只是找个地方静静的待着,闭着眼睛睡个千年万载。 祂离开了,去了一个地方,然后回来。 顾白水想过,从腐朽到不死,从不死到长生,以及现在这次长生终结,这三次死亡重生之间,有没有什么细微的差别。 他琢磨了很久,找到了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腐朽和不死仙,出现在同一个时代,祂们有着交替重叠的影子。 不死仙和长生,也出现在一个时代,交替重叠过。 腐朽未死之时,就已经有未成帝的不死仙了; 不死仙陨落之前,长生也以一个年轻道人的形象,游走在大陆各处。 这三者有真有假,有的是真实的师傅,有的是替身帝尸,但从中也可以得出一个结论: 师傅不管用什么身份,都在这片大陆的历史里,祂没有真的离开。 但这次,长生死后,出现了空白。 师傅真的不在。 …… “师傅去了那个世界,有什么依据吗?” 林清清点了点头。 “我查过黄粱的历史,草原、古堡、森林都是突然出现的,它们出现的时间,是在师傅小死回来不久后。 ” “师傅去了那个世界,回来,建了那些地方……” 第561章 叶不落,蝉不死 老实人未必老实。 没有人能清楚的知道,另一个人在心里想什么。 林清清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长生大帝在的时候她很老实,师傅离开之后,她的脑子里就生出了很多别的想法。 比如现在,林清清的念想很简单:去试着杀几个人。 先杀知天水、再杀梦星河、然后从苏新年和姬絮里选一个,最后,顾白水会自己去寻死。 空窗期结束,还剩下三个长生者,能活很久。 这个结局是目前看来最好的,也是林清清期盼看到的。 如果顾白水配合的话,未必不能成功。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林清清缓缓抬眼,看着黑暗里另一个人的方向。 顾白水安静了许久,默默的点了点头。 “有,其实很多,但现在我不太想继续问了。” 林清清愣了一下,“为什么?” 顾白水很平静,稍显无奈的说道:“因为我知道师姐你有所图,长生一脉很少做没有意义的事,也不太可能毫无道理的帮别人解惑。” 换句话说, 长生一脉的风格是可以损人利己,也可以损人不利己,甚至可以你损我也损……但极少做纯粹帮助别人的善事。 别人太好受,自己就容易难受了。 当然,大师兄除外,很多时候,他是个好人,至少对小师弟挺好。 而且还有一点,顾白水不太清楚大师兄和林清清之间的关系。是旧情未了,尚有余念,还是相忘江湖,无牵无挂。 如果是前者,就有些麻烦。 林清清算计自己,顾白水顾忌到大师兄的情面,大概率会束手束脚。 他不太想和这位小师姐交恶,都健全的活着,总比有一个死伤要好。 “师姐,我建议打开天窗说亮话。” 顾白水说道:“这里也没有别的外人,你有什么阴谋大可以畅所欲言,师弟我也受得起。” 四周黑漆漆,也静悄悄。 空旷的黑暗里安静了许久,顾白水看见林清清张了张嘴。 “我能相信你吗?” 顾白水说:“可以试试。” “那好。” 林清清侧了侧头,看上去很认真的说道:“我想和你们合作。” 顾白水挑了挑:“你们,指的是?” “你,和你师兄。” 顾白水提醒道:“我有两个师兄,大师兄和二师兄。” 林清清摇了摇头:“只有他,和你,没有你的二师兄。” “为什么?” 顾白水有些许的不解,为什么不带二师兄玩儿呢? 虽然二师兄经常招人嫌弃,但在他暴露本性之前,还是有个人样的。 林清清应该都没见过苏新年,怎么如此不待见二师兄呢? 难道师兄已经臭名昭着成这样子了? 不应该啊。 “因为容不下了,我们只能有三个人,除了你我他,不能再让第四个人参与进来。” 三这个数字,似乎对林清清很重要。 顾白水想了想,也想明白了她这话的意思。 老一代长生弟子,都对“三”这个数字很看重,他们想活着。 “长生树上,只有三片叶子留给我们。” 林清清说:“不管怎么算,都不够让四个人长生。” 还是师傅定下的死规矩。 三只长生蝉,栖息在长生树上,只有三片叶子留给长生弟子们。 那老头儿抠抠搜搜,实在吝啬,也没人知道祂为什么只愿意分给弟子们三个长生的机会。 或许祂觉得以后有三个弟子陪着自己就够了,人多太吵。 也可能是……那无聊的老家伙,只想看热闹,看一场徒弟们自相残杀的大戏。 顾白水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三个就三个吧,也不一定就是什么坏事。 至少对于顾白水来说,这件事没那么重要。 老一代长生弟子都尝过了长生的甜头,漫长的岁月,让他们已经将长生视作了一种执拗病态的渴望和追求,习惯给他们带上了牢固的枷锁。 顾白水不这么认为,依赖别人的长生,差点意思。 所以,他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他问林清清:“七个长生弟子,如果有人主动退出呢?” 这个问题顾白水也对梦星河说过,他放弃长生的机会,不去争抢长生蝉的位子,是不是就和其他人没有根本的冲突了。 梦星河觉得顾白水说的也不无道理,暂时放下了他们之间的仇怨和冲突。 但在林清清这里,就完全是另一个态度了。 她笑了,笑中带着明显的讽刺和嘲弄,对顾白水对自己,也是对所有的长生弟子。 “退出?你要怎么退出呢?” “你不会以为,长生弟子这个身份是你自己的东西吧?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丢在一边?” “如果师傅真的死了,你怎么说都无所谓,但祂快回来了……你要怎么放弃长生弟子的身份呢?” 林清清顿了顿,眼神复杂,低声呢喃道:“我们不管怎么想,都要给师傅演完这场戏,谢幕的时候,只能有三个活着的。” 这是林清清的想法。 她想活下去,再带上大师兄一个,至于最后的名额,她并不关心。 所以这个队伍只能有三个人,万一顾白水也想和他们一起活着,那么至少不会有冲突。 但顾白水想了想,眉头一皱,表情不太乐意。 好家伙,三个人活到最后,你俩是成一对儿了……我算什么?见证人?见证你和大师兄长生不死的爱情? 那也太难受了。 这活儿还是让二师兄来吧,他更忍不了,也一定会想尽办法鸡飞狗跳的恶心你们。 到时候大师兄也不会惯着他,出手弄死二师兄,世界清净了,是个完美的大结局。 顾白水想着想着,就不自觉的乐出了声。 他似乎没注意到,自己在这个结局里已经死了很久了。 也可能注意到了,但……不在乎,没所谓。 “所以,我们其实是在划分阵营。” 顾白水回过神,抓住了最关键的一点。 “你我和大师兄一起,去猎杀别的长生弟子?” 林清清默然颔首,她没有否认。 “但据我所知,知天水他……应该死的差不多了。” 顾白水说:“我二师兄在东洲,夺舍了他的一切,包括天水灾厄,知天水看上去没有翻盘的可能。” 林清清微微沉默,然后轻轻的摇了摇头。 “我们仨,活了太久,没那么容易死的。” “你是说,知天水还有保命的手段?”顾白水皱了皱眉。 梦星河也有三条性命,这么一想,知天水如果就这么死了,是有点简单草率了。 林清清点了点头,“禁区里有长生树,上面有一片叶子,属于知天水。” “叶不落,蝉不死。” 第562章 合作,杀人计划 黑暗里有一只长着六只翅膀的鸟人醒了过来。 它先是眼皮动了动,然后一点点的睁开了眼睛。 白色的手爪在地上摸索,视野里还是浓郁的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鸟人的后脑很痛,鼓起了一个巨大的包,轻轻一碰就痛的龇牙咧嘴。 它坐在原地,努力的回想了一会儿。 自己……好像是被人从背后偷袭了。 一闷棍敲昏,手里那两块先祖的骨头也不见了。 是谁? 谁从自己的手里偷走了太爷和太奶的尸骨? 鸟人满脸愤恨,刚想站起身去寻找那个背后偷袭自己的无耻小贼,它的耳边就传来了一阵很轻很轻的脚步声。 从身后传来,很快就靠近了自己。 “你的意思是,老一代长生弟子都在树上有一片自己的树叶?树叶不会毁掉,就不会真的死去……” 那个人在自顾自的说话,用的是人族的语言,和浑噩星海里的那些外来人一样。 鸟人这次很戒备,迅速的转过身,做好了防御准备。 它伸出手爪,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但黑暗里伸出另一只手,把鸟人的手爪轻轻的按了下去,然后……一根巨大的骨棒突然从黑暗里浮现,并在鸟人的竖瞳里迅速放大。 “砰!” 相同的感觉,上次是后脑,这次是前脑。 鸟人眼前一黑,倒头睡熟了。 顾白水简单的处理了一下这个偷听者,并拖着它的一只脚,来到了林清清的面前。 “你认识它吗?” 林清清朝着黑暗里眨了下眼睛:“我看不清。” “是一个白色的鸟人,背后长着六只翅膀,人形,手脚都是苍白色,关节处覆盖骨甲……哦,男性。” 不知道顾白水在鸟人的身上做了什么,连性别都辨认了出来。 林清清根据顾白水描述的特征想了想,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物种。 “人骨鴸,不祥灾厄的一种,六只翅膀是还没有成熟的阶段,它长出十二对翅膀,才是准帝境。” “也有一个简单的名字,白鸟。” “白鸟,灾厄。”顾白水看着躺在地上的鸟人,眼神逐渐变得有些奇怪了。 林清清能在这个地方,顾白水不意外,瑶池深处通向腐朽之地,她作为长生弟子能找到入口很正常。 但为什么会有一只没有成熟的灾厄呢? 它是从哪儿来的? 还只是一个没有完全成熟的灾厄,来到这里做什么? 顾白水侧了侧头,没想明白。 林清清也沉思了一会儿,眼神一动,给出了一个解释。 “人骨鴸是一种比较失败的灾厄,没什么价值,在很多年前就被驱逐出了黄粱,送到了一个很遥远的监狱里放养。” 浑噩星域,顾白水知道监狱是哪个。 “而且人骨鴸这种灾厄也有一种骨子里的习惯,它们很热衷于收集前一代人骨鴸的尸体骸骨……”林清清说:“吞食前一代的骸骨,能让它长得很快。” 世界上还有这种诡异的种族? 连自己的亲人长辈都吃,也太残暴了。 “但它不是应该被关在浑噩星域里吗?”顾白水有些疑惑:“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浑噩星域离这里很远才对,准帝横渡都需要一段时间,为什么那里的灾厄,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林清清说:“可能是,时间到了吧。” “监牢门户大开,被驱逐的人都回来了,那些灾厄也跟着气味回来了……再过不久,浑噩星域也该回来了。” “浑噩星域?”顾白水愣了愣:“那不是一个地方吗?怎么回来?” “浑噩星域,其实应该算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口袋,口袋里装着一片星空,进去了就很难出来。” 林清清解释道:“不过还有些其他的地方,和浑噩星域不同,它们离得更远,是切实存在的禁忌之地,不会动,那些地方的犯人也在回来的路上。” 顾白水听大师兄说过其他的几个禁地,腐烂高原,遗失之海等。 浑噩星域能回来,倒是出乎了他的意外,夏云杉说那地方有一具仙尸,也会随着浑噩星域一起回来吗? 那还挺有意思的。 顾白水侧了侧头,还想多问些关于禁忌之地的消息。 但他一转眼,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林清清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过了脸,眯着眼睛,眼神模糊的看着自己。 顾白水向左动了动,林清清的视线也跟了过来,他在向右动了动,林清清翻了个白眼。 “你能看见了?” “好像,好了一点。” 林清清的视线还是很模糊,但能隐约看到顾白水的轮廓。 这和刚刚的一片漆黑不同,她眨了眨眼睛,又看见了地面上躺着的鸟人。 顾白水好像注意到了什么,他慢慢的仰起了脸,看向了头顶的上空。 天,是不是要亮了? 昆仑的夜晚,好像要过去了。 那白天会又发生什么呢? 顾白水仰着头,打了个哈欠。 “师姐,我有一个消息,也有一个想法。” 林清清看了过来:“你说,我听着。” 顾白水眯起眼睛,慢吞吞的说道:“合作的事情,我倒是没什么意见,但有一个问题……大师兄他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林清清怔了一下。 “嗯,他下去了。” 顾白水说道:“他去了黄粱,被不死帝兵困在了里面,可能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出来。” 一些时间,指的是几年,几十年,也可能是几百年。 “师兄帮不了我们,所以要是去杀人放火,就只有我们两个。” 林清清的脸色没那么好看了,她用了一些时间,才接受了这个噩耗般的现实。 然后林清清看了顾白水几眼:“你会杀人吗?” 顾白水被问的愣了一下。 这个问题,挺有意思。 “还成吧。” 顾白水没有违心说谎,只是含糊的给了个回应。 “准帝肯定是别想了,圣人王境之内……我都可以杀,有帝兵的会麻烦点,但也应该不会麻烦太多。” 顾白水对自己的实力,有一个清晰的评估。 不谦虚的说,没什么对手,谦虚的说,对手不多。 “不够。” 林清清摇了摇头:“没有准帝境,就凭我俩,很难把长生树上的叶子摘下来。” “但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有,你手持帝兵只身杀入禁区,然后把长生树连根拔起就行了,是不是很简单?” 林清清在阴阳怪气。 顾白水默不作声。 他想了一会儿,又有了一个主意。 “师姐,你说这世上最想让知天水死的,会是谁?” 林清清蹙眉:“轩辕师兄?” “巧了,他现在也在瑶池。” 第563章 可以试试 “我有个计划,只凭我俩很难闯回禁区,再把长生树上知天水的叶子摘下来。” “我们需要帮手,梦星河,或者是二师兄。” 顾白水说:“不过二师兄现在正处于夺舍天水灾厄的关键阶段,把自己关在两个地方,一处在东洲,另一处在摇光圣地。” “夺舍彻底结束之前,师兄不太可能从龟壳里钻出来。” “所以,只剩梦星河了。” 林清清抿了抿嘴角,有些犹豫。 顾白水的意思是找梦星河帮忙,林清清听到的内容是……利用梦星河作刀,驱虎吞狼,去杀知天水。 但这样一来,三人同盟就变成了四个人,多了一个人。 林清清看了眼顾白水,试探的问道:“然后呢?” 然后是卸磨杀驴,先杀知天水,再杀梦星河吗? 这个计划虽然有效,却毒辣了些。 林清清是这么想的,但顾白水却面无表情的张了张嘴,说了下一步,完全出乎了她意料的一步。 “然后,拉二师兄入伙,我们四个……去杀我师妹。” 林清清怔住了。 她站在原地,看着那眼帘低垂的年轻人,许久都没回过神。 杀师妹? 他是长生一脉的小师弟,下面只有一个师妹,姬絮。 林清清的眼神有些复杂和怅然,虽然她也清楚,长生弟子的命运就是这样,相互厮杀,手足相残,最终一生一死。 但从顾白水的口中说出这句话,她不知怎么,还是会觉得有些别扭。 “杀知天水要我们三个人,杀姬絮,还要再多一个你二师兄?” 林清清不太理解:“这是什么道理?” “很简单。” 顾白水侧了侧头,抬眼说道:“师姐你说老一代的长生弟子不容易死,但我觉得,我们这一代可能更麻烦。” “我师妹,应该比知天水更难杀。” 顾白水这话听起来没什么道理。 知天水活了十万余年,姬絮和他相比连一个刚出生的婴儿都算不上,更何况这个长生一脉的小师妹。只不过是区区的圣人境,天赋再高,现在也是最柔弱的一个。 但林清清不是很了解这一代的长生弟子,所以她也没再多问。 现在的长生弟子们,所处之地和境遇各不相同。 苏新年和张居正都被困在某个地方,苏新年自困,相对来说自由些,但短时间内也腾不出手。 姬絮和知天水都是庙堂的掌舵者,东洲知天水渡劫的时候姬絮也露过面,他俩之间有利益往来,算是同一阵营。 梦星河本来也是庙堂的一员,但现如今他游离于庙堂之外,立足于一个微妙模糊的中间地带。 最后是林清清和顾白水,两人联手,身处暗处,可伺机而动。 先把知天水斩草除根,然后再清理掉姬絮这个不确定的因素,的确是一个很合理的计划。 但林清清还是有一点担心,也有些好奇。 她眨了眨眼,看着顾白水,轻声问道:“下得了手吗?” “你说知天水?” 顾白水笑了一下,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下得了手。” 林清清知道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就摇了摇头,捅破了这层纸。 “你师妹,下得去手吗?” “……” 顾白水没再说话。 林清清很好奇这个问题,甚至有些自己没意识到的执着。 因为她以前也是某个人的小师妹,和院里的唯一一个师兄一起生活了些许年头。 后来,林清清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心虚,就偷偷的离开了梦宗。 他以为她也死了,死在了梦宗的浩劫里,可能因此伤心了好多年。 林清清一直躲着,师兄也找不到她。 那个时代是紫微大帝的时代,师兄站得很高,住在紫微天的神庭上。 林清清走在凡间,偶尔路过一座不起眼的小城,都会到庙里诚心的拜一拜。 那些庙都是紫微神庭建的,是师兄的心血,他想通过这些庙让人间变得祥和安宁。 那时候师兄,就有些烂好人的迹象了。 谁家大帝在乎凡人的生死琐事,自己累啊? 林清清在凡间暗搓搓的腹诽师兄,但她心里想的总是和做的不一样,还经常去师兄的庙里添香火。 除了师傅之外,林清清没有拜过任何人,任何一座庙。 她不信佛,不信道,只信自己。 从古至今,也就只有这一个人,能让林清清入庙祈福,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对着庙里的神像碎碎念。 有抱怨,有无奈,也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苦味。 她在凡间的小城里,给师兄留了很多话,只是没人听见,就散掉了。 最后的一个夜晚,林清清没有进庙,她站在庙门外,看着庙里的神像,沉默了好长的时间。 “我不想去见你,不是怕,不想就是不想,反正你觉得我死了,去了万一再吓到你是吧……” “过几天,师傅就要杀你了,师傅说如果你是寿元耗尽,自然死亡,那么你就真的死透了,祂也救不了你。” “所以师傅得杀你,把你的灵魂和本源取出来,才能洗干净,洗掉里面的寿元痕迹,重新活一次。” “我问师傅,如果师兄你活出了第二世,还记不记得上辈子的事情,记不记得我。” “师傅说……看我想要哪个,留不留记忆,祂无所谓。” 林清清顿了顿,笑得有些无力:“师傅不在乎啊,你记不记着此生的仇,祂都不在乎的。” “我想,还是给你留着记忆吧,毕竟故事不管长短,总要有个结局……” “但别去找师傅报仇,没有意义。” 黑夜笼罩,老红毛从浓郁的黑暗中走来。 林清清还是去了神殿,见了师兄最后一面。 王座上的那家伙看到了她,看到了死而复生的小师妹。 他起初有些错愕,随即皱起了眉,但最后……也只是长长叹了口气。 他没有笑也没有生气,只是多看了几眼很久不见的师妹,然后接受了自己的死亡。 林清清在最大的神庙里念叨了很多,师兄死了。 那个梦宗的师兄,再也回不来了。 “师兄到最后也很好,师妹开始就不好……这其实不好。” …… “大师兄是个好人,我不是。” 顾白水沉默了很久,低垂着眼帘,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这一对师兄妹,和很多年前梦宗的师兄妹不同。 “我会死,师妹也会死,死亡对每个人都很公平。” 林清清问他下不下得去手。 顾白水的回答是:“可以试试……” 第564章 成仙 天快亮了。 顾白水仰着脸,朝深渊的上方看去。 等天亮了,他就要想个办法上去。 身在山中,不知全貌,顾白水得站在上面,才能看见深渊里的龙尸。 可能也只是一部分,但至少比现在强。 得,白下来了。 “你要去找梦星河?” 林清清手里摆弄着一根黑色的骨头,瞥了眼仰头的顾白水。 “嗯,不知道那家伙现在是死是活。” 林清清蹙眉,问道:“他为什么会死?瑶池圣地里还有什么东西能威胁到他吗?” “有啊,白尸,你不知道?” “白尸……是什么?” 林清清的表情有些困惑,她没听过这个名字。 “你不知道白尸?” 顾白水很意外,林清清是曾经的瑶池圣女,师傅把瑶池地下改成了一座空旷的野坟,她怎么会什么都不知道? 林清清迟疑的摇了摇头。 顾白水收回了视线,略微沉吟,却渐渐的……越想越不对劲。 “师傅来过瑶池,你知道吗?” “这我知道。” 轩辕族和神农族都被洗了,也不差这一个瑶池圣地。 “祂把瑶池地下改成了坟,你知道吧?” 林清清点了点头。 “那守坟的东西……” “是瑶池圣地七十三代圣主,她在弥留之际向师傅许愿,希望用自己的残躯继续守护瑶池。” 林清清知道的东西,明显比顾白水了解到的更多。 瑶池是她曾经的家,林清清知道这些也很正常。 反倒是顾白水问了一句:“第七十三代圣主在弥留之际想守护瑶池,所以不是被师傅杀的?” 林清清纠正了自己的用词不当:“是被师傅送到的弥留。” 呵,顾白水无语凝噎,这不还是师傅杀的。 “师傅答应了,把尸体做成了一具无意识的尸傀,用来守墓,守护瑶池。” “无意识?” 顾白水抓住了林清清这句话里的关键点:“你说尸傀是无意识的?” “对,有意识滞留几万年,那不是另类长生了?” 顾白水的脸色突然有些难看了。 他发现自己好像上了个当,那个叫顾姝的瑶池弟子,骗了自己。 “尸傀能夺舍人吗?” “当然不能。” 林清清有些奇怪:“没有意识和灵魂,只靠本能行动的东西,怎么可能夺舍?” 话谈到这里,她也想明白了什么,挑眉问道:“你说的白尸是尸傀?” “嗯。” 顾白水说:“它活过来了,还尝试夺舍一个外来的瑶池弟子。” “这不可能。” 林清清摇了摇头,那一代的圣主灵魂已经被送往轮回了,怎么可能在这么多年后活了过来? 顾白水把自己遇到顾姝,在瑶池里经历的事情,给这个昔日的瑶池圣女复述了一遍。 林清清开始只是静静的听着,后来表情变得越来越奇怪,满脸的迟疑和若有所思。 “她骗了你。” 许久,林清清得出了这个结论。 “尸傀不可能主动夺舍她,从瀑布上的情况来看,应该是她吃了尸傀,把尸傀炼化成了自己的东西。” “她吃了白尸?” 顾白水不解:“一个从外面来的新人弟子,甚至没有修行过,她知道瑶池地底的秘密,还要主动找上白尸,吃了白尸?” 听起来也太匪夷所思,天方夜谭了。 但顾白水转念一想,又回忆起了不久前伊云舒警告过自己的话:“小心,白尸。” 她让自己小心白尸, 如果一切真如顾姝所说,白尸已经被她吃了,她又是瑶池弟子,伊云舒为什么让自己要小心白尸呢? “这个叫顾姝的人来自哪里?” “长安城,顾家。” “长安城?”林清清又是眉头一蹙,脸色愈发不自然。 顾白水问:“长安城有什么不对的吗?” 林清清点了点头:“长安城,对于我们来说,是大陆上为数不多没去过,而且最特殊的地方。” “为什么?” “因为师傅从来都不让我们踏足长安,不管在历史的哪段时期,不管是梦星河还是知天水,都严禁去长安城内做事。” 林清清不甚理解这是为什么。 顾白水知道长安城是神秀的帝墓,因此可能和那座夜城有关。 顾姝的来历很难去探究了。 顾白水思考着另一个问题:“顾姝从长安来,主动找上了白尸,她是怎么吃掉白尸的?” 一个修行时间很短的人,怎么吃掉一具古老的圣主尸? 林清清也是想了又想,才记起了一件事,她想起了瑶池下面的这座墓,最开始埋了什么。 “有一个东西,能帮她吃掉白尸。” “什么?” “仙骨,仙的心骨和头骨。” 林清清沉声说道:“仙骨是从仙的身上挖下来的活骨,具有极其强烈的不死性和怨气,它的本躯已经死了多年,但心和脑都不接受死亡的事实。” “师傅把它们封印在了两块仙源里,一大一小,沉进了醴泉底,两块骨头蕴含的不死气息,能维持蟠桃树的存活,也是醴泉内最珍贵的东西。” 顾白水说:“我在外面的清水里捡到了很多块仙源渣。” 林清清问:“有多少?” “很多,走一会儿就能看见一小块,好像太多了些。” 林清清沉思许久,心里浮现出了一个可能。 她说道:“醴泉里可能有一块仙源,已经裂开了,甚至是……化了。” 顾白水怔了怔,林清清的意思是……有一块仙骨,已经逃出了醴泉,来到了瑶池里!? 仙源渣遍地都是,因为仙源已经碎了,大的部分还在醴泉里,细小的碎片都被冲到了各处。 “仙骨成活?” “它附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顾白水身体一顿,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场景: 顾姝站在瀑布尽头,脸变成了惨白的鬼脸,更像是……长了一层薄皮的骨。 “顾姝就是仙骨!” “头骨在她身上!” 顾白水想通了所有,他仰起脸,目光死死的盯着深渊的顶端。 那里似乎有一个模糊消瘦的人影,歪着头,朝深渊下看了过来。 “她\/它应该……不敢下来。” 顾白水余光看向脚下,这深渊里,躺着一具大到看不清鳞片的尸体。 师傅在这儿,仙骨即便是疯了,也绝对不敢下来。 但话说回来,为什么顾姝要阻碍自己下来呢? 她可能伤了梦星河,也对顾白水出手了,唯一一个平安无事的是,夏云杉。 夏云杉,在醴泉……捞仙骨!? 另一块仙骨! 这才是顾姝的目的,救出自己的另一个器官。 她要成仙!? 第565章 天亮了 逆流瀑布尽头,一个消瘦的少女站在深渊边缘。 裙摆随风摇晃,清水在礁石上溅起, 顾姝眨了眨眼睛,默默的低头,向下看着。 深渊还是很黑,但比不久前要明亮了些许。 她现在已经能看见深渊更深处的薄薄水雾,在黑暗中起起伏伏,飘荡旋转。 天快亮了, 顾姝背后的云层在一点点“褪色”,从深沉的乌黑,变得透明清白。 昆仑的夜马上就要过去,到时候,这个地方会发生很大的变化。 日月更替,天翻地覆,从黑暗的世界过渡到灿烂的光明。 两个世界……会截然不同。 在安宁的夜晚,外面的瑶池弟子都在自己的屋子里熟睡。 等昆仑天亮时,顾姝的同门才会走出屋子,迎接新一天的到来。 瑶池老一代人的说法,这是“避灾”。 当昆仑日落之后,会有一些不干净的浊气和污秽从夜里出来游荡,瑶池弟子如果被这些东西缠上,轻则小病缠身精神不振,重则灵气倒流境界跌落。 每次夜晚避灾的时间都不短,不过昆仑的白天更加漫长。 顾姝在思考一件事。 天亮了,瑶池里的人就都醒了,深渊下的人会爬上来。 如果没有瑶池帝兵相助的话,顾姝其实没有太大的把握,把这个姓顾的长生弟子灭杀在瑶池里。 但如果用瑶池帝兵,他的身上大概也有一件帝兵。 两件帝兵复苏,正面相撞,瑶池里的所有生灵都会飞灰湮灭……无一幸存。 所以,怎么办呢? 顾姝眉眼安宁,默默的思考着。 她在思考……不是自己怎么办,而是顾白水要怎么办。 “用瑶池里的几万修士的性命,去威胁长生弟子,逼他就范……是不是,太不稳妥了?” 顾姝的眉宇间流露出一丝冷漠的疏离。 她不是很在乎平日里一起生活修行的那些同门,只是在算计,怎么样能用最小的代价,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长生弟子的尸体。 她需要这个东西,最好是年轻的。 “呼~” 不知道从哪里刮来了一阵怪风,吹到了悬崖边上。 顾姝身体突然一晃,随后紧紧的蹙起了眉头。 她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煞白无比,光洁的额头上布满了细细的虚汗,朱唇也没有一丝血色。 顾姝用力的咬住了自己的唇边,深入皮肉……渗出鲜红色的血,流下了嘴角。 她正忍受着外人难以想象的痛苦。 有一只狰狞的厉鬼在她的脑海里癫狂的嘶鸣,凄厉的叫声让人头痛欲裂,就像是有人握着针,一针一针的扎进她的脑髓……精神刺痛欲裂,逐渐有了涣散的迹象。 不仅是脑子里,还有胸腔,四肢,身体上的每个部位。 成千上万只透明的小手,在顾姝的体内,撕扯着她的骨头和筋骨……这种痛苦更甚于千刀万剐,比凌迟剥皮更让人疯狂。 世界上有几人遭受过这种痛苦的极刑? 顾姝不知道,也没去想过。 其实……就在此时的深渊下,有一个能和她感同身受的病友。 不过这两个苦命的家伙还不完全一样。 顾白水只有那么一次难忘的经历, 那天晚上,在洛阳城里,他用自己的眼睛看到了自己身体里的很多器官。 很猎奇,容易让人发疯。 但还好,那些器官都很健康。 顾白水只当是自己经历了一次激烈难忘的体检。 后来他把那些给自己体检的医生都杀了。 顾姝没有过那么强烈的视觉冲击,但她已经被折磨了几百个日夜。 脑子里的那块骨头,已经疯了几百上千个日夜。 顾姝一直在忍受着这种非人的痛苦。 以前妹妹在瑶池的时候,她还要悄悄的避开,走进夜里,沉默的压制住自己想死的冲动。 但现在,顾汐那傻子不在,顾姝就不必再沉默的忍耐了。 风声越来越大。 顾姝依旧站在悬崖边上,瘦弱的身体像是一根石缝里长出的劲竹,弯着腰,挺着骨,忍受着风割雨刺的痛苦。 悄悄的,顾姝紧闭的唇动了动。 她好像低声说了什么,很小声,没人听得见。 只有飘过嘴边的风听见了,但它没把那句话带走,因为太脏了。 这句话里包含了一种绿色的植物,也有一位值得尊敬的亲人。 唯一的问题:仙骨有母亲吗? 顾姝骂声很小,作乱暴动的仙骨却逐渐沉寂了下去。 痛苦从身体里剥离,顾姝抹掉了唇边的鲜血,眼神逐渐恢复了平静,也更加深邃。 她一定要弄到一具长生弟子的尸体。 只有长生弟子的躯体,才能完美的容纳两块仙骨。 此外的任何人,都会和顾姝一样,被这东西折磨的生不如死。 “等天亮了,就去杀你。” 顾姝眼帘低垂,在瀑布的水流里喃喃自语着。 …… “噗通~噗通~”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顾白水好像听到了有人在远方敲鼓,鼓声很沉重,和胸腔里的心脏共鸣。 而且更奇怪的是,这一阵阵的鼓声,是从两个方向传来的。 头顶的鼓声很微弱,脚下也有鼓声,很轻很轻。 两个声音相互交替,顾白水侧耳听了一会儿,觉得是从一个鼓上传来的。 只是鼓声传来的方式和路径不同,所以一快一慢,交错往复。 顾白水问林清清:“你听见了吗?” “听见什么?” 林清清抬了抬眼,什么都没听见。 “你没听见鼓声吗?” 顾白水指了指头顶和脚下,“上下都有,越来越清楚。” 林清清闻言沉默了一会儿,问顾白水:“是鼓声?还是心跳?” 顾白水认真的听了听,然后点了点头。 “是心跳。” 林清清叹了口气:“心骨也被人挖出来了。” 顾白水朝着脚下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挑了挑眉。 心骨在醴泉里,下面怎么也有声音? 幻听了不成? 顾白水没想太多,把注意力收了回来,“我们得想办法上去。” “怎么上去?” 林清清环顾四周,遍地都是灾厄的尸骨,难不成用这些骨头搭个梯子,爬上去吗? 顾白水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但没过多久,一缕微弱的光,掉在了他的脸上。 天亮了。 第566章 爬出深渊,心跳声 天亮之后会发生什么? 一团清水,晃晃悠悠的飘到了顾白水的眼前。 水很清澈,他能透过眼前的这团水,看到后面更多飘起来的水。 水在空中,自由自在的飘荡,像鱼游在水里一样,水也游在空气里。 顾白水仰起头,发现头顶多出了越来越多的“水团”。 它们都在向上飘,远离深渊,恍若雨幕倒流。 一缕缕阳光掉进深渊里,被水团折射到各个角落。 深渊下的世界变成了梦幻般的琉璃色,一道道各色的光穿梭在黑暗之中,忽明忽暗,瑰丽异常。 “天亮了,水往上飘。” 顾白水侧了侧头,试探着向上走了一步。 他的双脚脱离了地面,和水团一样,飘在了空中。 顾白水没有尝试任何滞空的手段,这个地方失去了重力,只要意念一动,就能动自己的身体。 身躯、血肉、骨骼,都轻如鸿毛,唯有神念和意识,能带着自己的身体随意飘动。 顾白水离开了深渊地底,越来越高。 林清清也浮起身子,从下面跟了上来。 伴随着漫天清水,两个人影逐渐脱离了深渊的束缚,深入头顶的黑暗里。 只有一只昏迷的鸟人,被丢在了原地,没人在意。 …… 好一会儿后,顾白水来到了很高的位置。 身边都是透明的清水,好像把人浸泡在了深海里,只不过这些水没有黏在一起,而是自由的松散开。 身体向上,顾白水自己低下头,注视着脚下。 随着高度的增加,他能看到的视野范围也越来越宽阔,逐渐看到了一个趴在地底的轮廓。 最开始是一面淡白色的鳞片。 鳞片真的很大,两块龙鳞相接的地方,严丝合缝,像是高低起伏的台阶。 再然后,更多的鳞片连接在一起,“地面”有了弧度,隐约能看到某个神秘生物一部分肢体的轮廓。 顾白水紧盯着脚下的画面。 迷雾重重,黑暗和水团交替上升,许久之后,他已经距离最开始的位置很远很远,远的看不清颜色,视野开始模糊。 但也是这个时候,顾白水才将将看到了弧度的尽头,看到了另一面弯曲的“白墙”。 脑海逐渐补全了一幅画面。 顾白水怅然沉默,原来自己从始至终,都只是站在了师傅这具遗躯的肩膀上。 他甚至弯曲看不到黑暗中的龙首,只能看见和肩膀相接的一小部分颈部。 当一件事物庞大到了一个极致,就已经不是距离的远近能看清了。 但至少顾白水看到了它,看到了这具尸体的存在。 证明了一件事:师傅是会死的,真正的死亡。 不管是自杀还是他杀,师傅曾经的第一具尸体现世了,剩下的尸体还会远吗? 顾白水眼帘微动,收回了视线。 不过也就在他抬头的一瞬间,一道清澈的光,掉在了深渊里。 光明在黑暗里闪烁了一息,一端落在了顾白水的脸上,另一端……落在了深渊最黑暗的角落。 黝黑的瞳孔被染白,顾白水身体凝固,眼底在一刹那倒映出了一个庞大的东西。 龙角,比山岳更大的白色龙角! 纯粹圣洁,梦幻似仙。 龙角的下面就是那具龙尸的头,而且……光的另一端还在下坠,从龙角,一点点的落向了那具尸体的头颅。 顾白水是能看见的。 只要他的视线继续跟着光掉落,就一定能看见龙首的模样。 看看它……是不是睁着眼睛。 下一息,光线的尽头,落在了头颅的眉心,掠过鳞片……它照在了一双冷漠平淡的竖瞳上。 光线碎了。 但……顾白水早在光线掉落之前,就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看到任何东西,连眉心密密麻麻的白色鳞片都没有看见。 顾白水原本是想要继续看下去的,但他的胸口突然炽热的难以忍受。 一面青铜镜,向带着自己的年轻人,释放出了最强烈的预警! 虚镜像是要烧着了一样,剧烈的颤动,灼烧着顾白水的胸膛。 这是最恐怖的危险信号! 不能看,不可直视! 虚镜预看生死,顾白水在刹那间合上了双眼。 于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顾白水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脑海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不可抑制的脑补出了光线另一头的画面。 一具死了的龙尸,睁着淡漠圣洁的竖瞳,比日月更大,看着在深渊里升起的蜉虫。 顾白水的肉眼没有看见,但他的心,模模糊糊的看到了一切。 脑中画面的真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虚镜传递出了一个信息:不看。 不看,就不知生死。 和瑶池里的白尸一样,和红色的苹果一样。 只要你不去看它,它在你的心里就是死的,如果你多看了一眼……它就有了活过来的可能。 这个时候,转身离去才是最好的选择。 顾白水仰着脸,融进了头顶的黑暗里。 他沉默着,轻声自语了一句话: “它也是白色的……” 深渊里的龙尸,是不死仙的一半,圣妖城里埋葬着象征不死的黑色凤凰,深渊里埋着一具白色的龙躯。 它是……仙的那部分。 圣洁死寂,龙相呈仙。 瑶池下,是仙墓,不是灾厄仙,而是死去的仙。 …… 一个人影从瀑布的尽头爬了上来,后面跟着一个人。 顾白水逆着水流,走上了礁石,林清清跟在后面,仰头看向了远方。 “轰隆!” 无边无际的星光从云中坠落,星光成河,重重的砸向了那个消瘦的白裙少女。 少女无动于衷,身后爬出了一具苍白色的干尸。 干尸高大魁梧,张着狰狞的大嘴,无声的嘶吼。 巨大的白色手爪挡住了从天而降的星河,浑身破烂的梦星河,从云端下落,满目星光,瞳孔深处弥漫着灵魂的色彩。 但白尸的身上没有灵魂。 梦星河身体微顿,灿烂的双眼瞥向了白尸身后的那个消瘦少女。 顾姝笑了笑,笑意盈盈,灿烂明媚。 梦星河却看见了无比恐怖的一幕……一块白色的头骨,盖着薄薄的人皮,朝着自己诡异的笑着。 厉鬼的嘶吼响彻识海,梦星河身体一晃,被突然暴起的白尸巨手扯下了云端。 顾姝配合着白尸伸出了两根纤细白净的手指,刺向梦星河的双眼。 “角,换。”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瀑布上响起了林清清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扭曲了一下,白尸手里的梦星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块白色的骨头。 骨头落在了顾姝的手里,她蹙了蹙眉头,回首看向了瀑布边。 三个人,多了一个。 顾白水表情奇怪,上下打量了几眼梦星河破破烂烂的衣袖,以及身上的血迹。 “老师兄,被揍的这么狼狈?” 梦星河却是眉头紧皱,没有理顾白水的调侃,也没有多看林清清一眼。 他的目光落在远处,比顾姝和白尸……更远的天边。 顾白水转过头,顺着梦星河的视线看去。 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了视野尽头。 她在往这边走,脚步轻慢,一言不发。 “夏云杉?” 顾白水挑了挑眉,是他们这边的人。 前后夹击,四个打两个,胜算不小的。 但……梦星河的脸色还是没变,他的双眼,死死的盯着远方的夏云杉。 顾白水侧了侧头。 随即,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噗通~噗通~” 心跳声越来越强烈了,它好像……在靠近。 第567章 刚刚开始的战斗 夏云杉从远方走来,带着重鼓般的心跳声。 顾白水抬眼望去,发现这个夏云杉自始至终都没有睁开过眼睛。 她面容安宁,眼帘低垂,像睡熟了一样,在梦游中无意识的向前。 “噗咚~噗咚~” 心跳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平稳。 最后,夏云杉走到了和顾姝相近的位置,然后停下了脚步。 心跳声突兀的消失了。 两股灰白色的雾气,从两个女子的身后飘荡而起,相互纠缠吞食,构造成了一尊恐怖而圣洁的……仙鬼面。 脸如仙人圣洁,獠牙交错,表情比厉鬼还要狰狞。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 这副场景,已经不用梦星河给任何人解释到底发生什么了。 两个女子,两块仙骨,它们冲破了醴泉的封印,附身在了这两个女子的身上。 唯一不同的是,顾姝身体里的仙骨和她本身的意识处于一个相对平衡的微妙状态,共生互利。 而刚从醴泉最深层复苏的心骨……似乎更加恐怖,更加暴虐。 它完全蒙蔽了夏云杉的心神,彻底的占据了这具灾厄的身体。 “你刚刚是被它伤的?” 顾白水问梦星河,目光看着的方向,是闭着眼睛的夏云杉。 梦星河默然垂首,眼中星光翻涌,似乎格外的戒备。 “她从泉眼里出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了,”梦星河眯着眼睛,说道:“那东西……很危险。” 附在夏云杉身上的心骨,很危险;被心骨附身的夏云杉,很危险。 她本身就是一只完整的灾厄,能够承受仙骨的侵蚀,所以这时候的她,很可能比顾姝更加危险。 顾白水摇了摇头,轻轻的叹了口气。 他心中是有些无奈,传说中的夏云杉不是一个脑子很好用的聪明人吗? 就这么简单的被一块骨头给俘获了? 帮不上忙还添乱啊…… “现在怎么办?” 顾白水瞅了眼对面那两个气势越来越磅礴,浑身缠绕着白色仙气的女子,试探的建议道:“要不,先谈谈?” 梦星河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 他不觉得和两块骨头有什么可谈的。 直截了当的打过去,把那两块骨头从人的身体里拔出来,然后碾成粉,洒进水里,冲进深渊。 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吗? 梦星河没什么表情,他只是有一些奇怪。 只过了短短的几年,瑶池里再遇见的顾白水,好像和北原上那个杀伐狠绝的家伙不太一样了。 少了几分凶厉,多了几分从容懒散……但太磨蹭了,也不够干脆。 顾白水向前几步,友善的笑了笑。 他问对面那两位女子,或者说是两块骨头,还想做什么,有什么想法。 顾姝说,她需要一具年轻的长生弟子。 “一具”,指的是尸体。 顾白水退了回来,瞅了眼身边满头白发的老梦星河,又瞅了瞅年轻健康的自己。 他略作沉默,正色说道:“谈判失败了,那两块骨头不是什么好东西。” “老师兄你挑一个,剩下一个交给我。” 梦星河默然抬手,指向了对面的一个人。 相较来说,这时候的夏云杉更不可捉摸,也更加危险。 至少顾姝还保持着理性,用人的意识在思考,而夏云杉已经完全是心骨的寄生体,依靠死亡仙骨的本能行动。 但梦星河还是选择了更危险的夏云杉,没有犹豫。 大片瑰丽的星光从天而降,将这个世界晕染成了梦幻般的颜色。 梦星河苍老的身体,也在星光的照耀下,焕发出了新的生机。 枯木逢春,老树开花,梦星河的皮肤下星光闪烁,一点点挺直了佝偻的腰板,花白的头发染成黑色,甚至开始重新生长。 几息过后, 一个面容清秀,眉眼木讷的黑发青年,代替了老迈的梦星河。 他轻轻侧头,眼底孕育星海,指尖和手缝内都是溢满而出的璀璨星光。 老师兄,变成了年轻的……老师兄。 顾白水挑眉侧目,有些意外。 年轻的梦星河走下了瀑布,带着漫天星海,卷向了被心骨寄生的夏云杉。 “呜~呜!” 厉鬼的嘶鸣声响彻星海,心跳声陡然加剧。 夏云杉的脸依旧没有变化,也没有表情,但她的背后却发出了恐怖凄厉的嘶吼声。 白影闪现,夏云杉冲入了星海深处,和梦星河撞在了一起。 “轰!” 瀑布没有晃动,依旧平稳的矗立着。 但天空好像剧烈的抖动了一下,云层掀起了恐怖的波浪。 仅仅是星海里两个人影战斗的余波,就掀动的云海天翻地覆。 战斗很激烈,星光迸溅,看不出谁占据上风。 顾姝便回过头,把注意力放在了瀑布顶端的另外两个人身上。 她不认识林清清,只认识顾白水。 顾白水是第二年轻的长生弟子,也是目前最符合仙骨寄生要求的完美容器。 用他的身体,能养出一尊新的「仙 」。 顾姝动了,她向前走了两步,一只巨大的白尸,从她的背后扑了出来。 瘦骨嶙峋,浑身苍白死寂,白尸比顾姝动的更快,一转眼就冲到了瀑布上那两个人的面前。 巨大的骨爪遮天蔽日,狠厉残忍的抓了下去。 庞大的阴影笼罩而来,顾白水还没什么反应,就听到了身后林清清的声音。 “这东西交给我吧,我比较熟……” 一根更加庞大的黝黑兽角,从瀑布的顶端撑涨开,猛然顶开了白尸骨爪。 林清清轻身而起,带着一只神秘的四角巨兽,把空中的那具白尸按了下去。 黑色的巨兽和白色的尸体纠缠,两个怪物缠斗在了一起,向着瀑布的下面迅速的坠落。 林清清跟了过去,她知道白尸是曾经的瑶池圣主,身体内刻着原始的长生符,所以她有办法对付这只反叛的尸傀。 星河卷走了两个人,在云层上轰鸣搏杀。 白尸和林清清掉下了瀑布,偶尔传来一阵阵嘶吼和兽嚎。 而和瀑布水平的这一层,就只剩下了顾白水和顾姝两个人。 顾姝扯下了瑶池弟子的发簪,一头乌黑的长发随风扬起。 她笑了笑,额头上逐渐长出了一块森白色的诡异骨骼。 神秘圣洁,恐怖诡异。 她看着瀑布上那个束手沉默的年轻人,歪头问道:“你想怎么死?” 无人回应。 顾白水安静了一小会儿,然后……抬了抬眼皮。 妖异诡怪、扭曲无声,顾姝的瞳孔里,倒映着一双白色的眼睛。 她怔了一下,随后……一只干净的右手,按在了她的额头上。 按住了,那块躁动的仙骨。 “嗯?” 第568章 长生弟子,怪物 顾姝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时间好像断了一下,瀑布上的那个人就突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一只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另一只手按在了额头的仙骨上。 顾姝怅然困惑,她看到的那双白色的眼睛极尽冷漠,疏离于世,看不到一丝一毫人类该有的情感。 是……灾厄? 一种敢对仙骨动手的……神秘灾厄。 但新的长生弟子,怎么会在自己的身体里养一只这样的灾厄呢? 这个人一共才活了多少年? 他哪来的时间,去了哪里,才能吞食一只这样的灾厄? 那灾厄,又是什么? 顾姝疑惑的眨了眨眼睛。 按在她额头上的手却没有丝毫的迟疑,手指扣在白色的骨头上,手背发力。 他想把这块狼哭鬼嚎的仙骨,从顾姝的脑子里抠出来。 “呜~呜呜!!” 厉鬼恐怖的嘶鸣声再次响起,尖锐刺耳,如同一根冰冷的钢针,狠狠的扎进了顾白水的脑海。 同时,被扣住的骨头也开始了剧烈的扭动,甚至长出了尖锐的骨刺,刺向手掌。 骨头活了,对顾白水发起了疯狂的攻击。 但……厉鬼嘶嚎的声音冲入顾白水的脑海,他竟无动于衷。 浑身上下一点反应都没有,白色的瞳孔平淡如水,没有掀起一缕波纹。 紧接着,狰狞的骨刺扎进血肉里,血流不止,染红了仙骨和顾姝的额头。 顾姝抬了抬眼,感受着头顶的温热。 仙骨染上血,长生弟子的血。 这块骨头沉寂了一下,然后……彻底发疯了。 “噗嗤~噗嗤~” 仙骨爆炸了,炸成了一只狰狞的白色刺猬。 一根根苍白色的骨刺穿透了顾白水的手掌,从手背捅破皮肤,冒出了鲜红的尖端。 仙骨如饥似渴的舔舐着顾白水的血,如同一只饥饿了成千上万年的厉鬼,贪婪癫狂,嗜血如命。 顾姝有些错愕和奇怪。 她从来没感觉到过仙骨如此的疯狂,它并不是单纯嗜血的低等邪物,第一次如此的癫狂,拼了命一样的往对方身体里钻。 顾姝甚至能模糊的感觉到,自己脑子里的骨头……正在一点点的剥离自己,朝着对方手中离开。 它渴望长生弟子的肉体? 好像也只有这个可能了。 顾白水动也不动,任由仙骨把自己的右手扎出无数个窟窿。 血液横流,两个人却只是站在原地,任由一块骨头发疯。 顾白水的左手还捏着顾姝的脖子,触感温润,像是白皙的软玉。 只要他一用力,就能拧断这个少女的脖颈。 顾姝也不反抗,仰着脸,一滴温热的血,从额头流到了眼窝。 她眨了眨眼睛,挤了挤眼缝。 血水流过尖悄的鼻子,滑到了红润的嘴角。 顾姝舔了舔唇,尝了尝血的味道。 “好吃吗?”顾白水问。 “不好吃。”顾姝仰头,明媚的笑了笑。 “那就好。” 顾白水没什么表情,把自己的左手从她的脖颈上一开,按在了她的脸上。 顾姝的眼睛只能透过顾白水的指缝,一眨一眨,忽闪忽闪。 这个姿势更好发力。 不然用刚才的动作,掐在脖子上,可能会把顾姝的脑袋扯下来。 顾白水右手收紧,死死的握住了暴动的仙骨。 他刚想有所动作,顾姝却呜呜的问了一句话。 “她……” 顾白水微微一顿,眼皮动了动。 “很好,没死,很安全。” “噗嗤!” 这一刹那的耽搁,仙骨再次暴动了。 它不满足于一只右手,而是变成了一根狰狞的荆条,从手掌心里,钻进了顾白水的整只胳膊。 “噗嗤~噗嗤~” 一根根更大更恐怖的骨刺捅破了顾白水的右臂,把一条胳膊捅的四处漏风,流血。 很痛,但顾白水出奇的能忍。 他的眉梢跳了跳,好像一个渔夫看到了鱼饵被吞进嘴里,顾白水不再等待,手指死死的卡住了仙骨的根,用力的向外拔。 顾姝毫无反抗,仙骨更是急不可耐。 所以这个过程异常顺利,只需要一点点的时间,这根仙骨就能从原来那个破破烂烂的身体里,宜居到完美的新家了。 额头上的根部在收缩,仙骨真的有了脱离的征兆。 但也就在那微不可察的须臾片段……骨刺的尖端,突破了顾白水手臂肩头,钻进了主体躯干。 仙骨,“听”见了清冽晃动的水声,遇见了一团白水。 顾白水继续用力,然后就发现,仙骨最后一圈的根部,牢牢的焊死在了顾姝的身上……不肯离开。 而且,还有了回缩的迹象。 它似乎在犹豫,在迟疑,是进是退,是冒险还是求稳。 “它想让我杀了你。” 这时候,顾姝突然说话了。 “你身体里有一只奇怪的灾厄,这块仙骨没有把握挤掉它,吞掉它,所以它想让我杀了你,抢占一具尸体,这样会安全的多。” “哦?……那它也太看得起你了。” 顾白水再次用了用力,仙骨的根部却纹丝不动,死死的附在顾姝的头上,甚至正在悄悄的从顾白水的身体里撤离。 这块骨头暴虐贪婪,但没有孤注一掷的勇气。 “还是一块软骨头啊。” 顾白水笑了笑,然后就笑不出来了。 他的腹部被捅了一刀,深深的扎了进去,刀刃旋转,挖了一个孔洞,血流如瀑。 有一个无辜明媚的女子,手里握着一把明亮的短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偷袭了顾白水。 顾姝的动作很隐蔽,白皙的手背上染红了灼热的鲜血,但依旧很稳……很直。 她手里的短刀是一件古老的祭器,来自长安夜城的神秀道场,无坚不摧割喉如纸,就连瑶池宝库里的绿纹仙金,也能切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这也是顾姝最趁手最贵重的兵器,她挖了顾白水一刀……还想继续挖第二刀,一直杀死为止。 “砰~” 刀尖撞到了坚硬的铁板上,迸射出了火花。 顾姝愣了愣,第二刀没有刺进顾白水的腹部。 这把能切绿纹仙金的短刀,被顾白水腹部的肌肉拦在了外面,根本无法寸进。 怎么会这样? 顾姝不理解,同样不理解的……还有那块仙骨。 仙骨停住了,长在了顾白水的右臂里。 不是不想退回去,而是它动弹不得……被钳住,固死在了里面。 穿透血肉和皮肤的时候,这个长生弟子的手臂如同一张薄薄的纸,顺畅无助,脆弱至极。 但当仙骨向从那条软绵绵的手臂里退出来的时候……血肉突然凝固,变成了玄铁仙金,牢不可破,坚不可摧。 仙骨被死死的嵌在里面,根本动不了。 顾白水无言的低下头。 顾姝挺执着,用她那把小破刀,继续捅着顾白水的腹部。 “噌~噌~”金石交错,火星迸溅。 被捅的人痛不痛不知道,她的手是有点酸了。 但下一刻,“噗嗤~”一声传来,短刀真的再一次扎进了顾白水的身体里。 顾姝愣了一下。 顾白水没什么表情。 那边小刀,扎进了他的身体里……然后被一条缝隙,被一张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嘴”给咬住了。 一张嘴,长在了顾白水的腹部,口器里的牙齿密密麻麻,死死的咬住了那把珍贵的小刀。 “咔嚓~” 短刀折在了顾白水的身体里,被咬断了。 顾姝手握着一把断刀,沉默怅然。 这是一只什么怪物? 第569章 补命经 顾姝是圣人王境,而且她比顾白水年轻很多。 如果长生一脉的小师妹,姬絮还没有突破到圣人王境界的话,那面前的顾姝,大概率就是如今大陆上最年轻的圣人王。 这是一件很惊人的事,令人震撼。 满打满算,顾姝修行的岁月也不过十年。 她在历史上也是极其罕见的修行天才,甚至和长生一脉的弟子们,和苏新年,张居正相比,也不会逊色多少。 但未有人听说过顾姝的名字,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如何修行的。 只有一块死去的骨头知道,顾姝的修行……有多么极端和病态。 与其说是在修行,不如说她是在“赌命”。 用命去换境界。 这个世界有着无比漫长的修行历史,在悠久的历史长河中,也出现过无数极具创造性的天骄强者。 他们开创出了各种各样的玄妙功法,比如梦宗的《大梦典》,以及夏云杉的《云草天书》。这些功法典籍是人族先贤的智慧结晶,承载着修行界历史的演变,蕴含着深奥晦涩的天道至理。 但岁月创造出来的不只有玄妙圣典,还有一些极端邪恶的禁忌邪法。 急功近利的天才邪修们,妄图一步登天,找到通往大道的捷径。于是,各种不顾后果的禁忌魔典也顺势而生。 《血肉典》是其中一种,《长生书》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而且这两本书都出自长生大帝之手,所以毫无疑问,它们是凌驾于所有禁忌魔典之上的两本邪书。 巧合的是,顾姝的手里也有一本书。 一本诡异神秘的《补命经》。 《补命经》,是一本只用来修行的功法。 它的效用只有一个:倾尽所有,僻径登天。 《补命经》根本不需要筑基,它只搭建起一个破破烂烂摇摇晃晃的木梯子,走钢丝一样颤颤巍巍的往上爬。 爬到一个境界,就再造一个梯子,向下一个境界爬上去。 越向上,风越大。 梯子崩塌的那一天,人也就摔死了。 一定是必死无疑,因为补命经的代价……是寿命。 圣人寿命五千载,圣人王境有七千载。你付出多少寿元,《补命经》就会反哺给你多大好处,境界水涨船高,没有瓶颈一路坦途。 只要在修行和寿元之间,能维系住一个微妙的平衡,那么《补命经》就是一本逆天的修行功法。 而这一点,顾姝做得很好。 她从始至终,都没有给自己留过……一年的寿命。 顾姝突破到圣人的那一天,她献祭了自己九成九的寿元,一夜白发银丝,也借此突破到了圣人顶峰,距离圣人王只有一线之隔。 当时最慌的不是一只脚踏出悬崖的顾姝,而是她脑子里的那块骨头。 仙骨刚找好一个能容纳自己的寄生体,谁知道是个女疯子,一眨眼就把自己献祭成了老朽人干。 但幸好,顾姝抓住了瑶池里的绿尸,也凑齐了破镜的机缘,险而又险的突破到了圣人王境,多加了两千多年的寿命。 “但修行本来不就是这样的吗?” 顾姝依旧满脸无辜和笑意,看不出任何惜命的畏缩。 她想,没死之前,寿元是无穷无尽的。 如果不小心死了,那……也没办法。 下辈子小心吧, …… “如果我杀不死你,死的就是我了。” 顾姝仰起脸,看着这个长生弟子,这只很年轻的怪物。 顾白水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 他起初并没有杀人的打算,如果能在不伤及性命的前提下,把她身体里的仙骨挖出来最好。 但顾白水现在发现,骨头和顾姝好像是同一条线上的,分不开。 她为了仙骨想杀自己,自己杀了她也说得过去。 没有谁的命更珍贵,只是强弱有别罢了。 “这样啊~” 顾姝抿了抿嘴,安静半晌,然后灿烂明媚的笑了,眉眼弯弯,巧笑嫣然。 “如果我输了,请把我的尸体送回长安,埋在野外树下就好。” 顾白水摇了摇头:“我很忙,不顺路。” “我会付钱,用神秀帝墓四分之一的宝贝,”顾姝说:“……应该能买下一座瑶池。” 顾白水对这些身外的财务没什么兴趣。 他只是突然觉得落叶归根这个要求也不过分。 “我会帮你修一座坟,守墓人一脉,很专业。” 顾姝闻言笑了起来,她的身体里燃起了一团火,烧光了一千年的寿命。 一只白皙柔软的小手,按在了顾白水的胸膛,手指如葱,散发着鎏金色的……佛光。 顾白水的瞳孔微不可察的收缩了一下。 他的心在下一刻空了,从胸前到背后,被一只手臂穿透。 顾姝的眼底冒着淡金色的光泽,虔诚的佛性从她的体内逸散而出。 就连吸附着额头的白骨也被这股佛性染成了淡淡的金色,气息内敛一动不动。 顾白水皱了皱眉头,他察觉到了顾姝身上的变化,也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熟悉和恐怖的气息。 顾姝把手臂从顾白水的身体里收了回去,她面色淡然,双指并拢,按向了顾白水的眉心。 这一次,顾白水动了。 他向后退了一步,松开了束缚在右臂里的仙骨,带着溅起的血水,离开了顾姝的身边。 仙骨回缩,在顾姝的额头上变成了一个苍白色的骨盔。 顾姝身体前倾,继续追向后退的顾白水。 但……顾白水消失了。 凭空消失不见,一点踪迹都没有留下。 他好像突然之间,被某个东西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不存在了。 几息之后,顾姝转过脸,望向背后。 一个人从虚空中突兀的浮现,他的瞳孔是白色的,身后有两个模模糊糊的影子,看不清样貌,但双眼也都是白色的。 是两只灾厄:「医生」和「空」。 顾白水用「空」的能力,把自己从顾姝的视野里抹去。 然后又用「医生」,把自己身上的伤口简单的治愈了。 顾白水的皮肤下闪烁着翠绿色的光泽,他的身体生机焕发,血肉也在重生,只是几个呼吸之间,破破烂烂的右臂恢复如初,胸口的孔洞也被抹平填好。 “你有不只一种灾厄?” 顾姝蹙眉,似乎遇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只有一个。” 顾白水身后的两个影子散去,他右手一翻,一方纯白色的砚台落在了手里。 随后电闪雷鸣,无尽的雷暴,席卷了一切,淹没了那个燃烧寿命的女子。 第570章 赠骨 云层下电闪雷鸣,恐怖的雷暴席卷了所有。 梦星河的脚步顿了一下,星光弥漫的瞳孔里闪过了一丝古怪和惊奇。 帝柳雷池。 梦星河很熟悉这种感觉,他在北原接触过帝柳雷池,能分辨出这种恢弘磅礴,寂灭恐怖的气息。 但为什么顾白水能在这个地方都动用帝兵,梦星河自己却丝毫感受不到轩辕剑的存在? 这里不是帝兵禁忌之所吗? 在师傅的墓前,怎么会有帝兵敢复苏? 梦星河想不明白,而且他现在的情况也不容乐观,甚至是极其严峻。 身体千疮百孔,右手臂骨骼尽碎,他这副身躯受了很严重的伤,已经处于支离破碎的边缘了。 仙的头骨和心骨,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东西。 仙的头骨有自我意识,心骨无比强硬,把寄生体的身躯强化了到一个极其夸张的程度。 这块心骨寄生在夏云杉的身上,使其暴虐凶厉,万法不侵,根本没有任何弱点。 梦星河的所有术法,在它的身上都失去了效用。 星河坠落,被“夏云杉”挥散而开,灵魂震击,那块骨头根本没有灵魂。 没有弱点,没法对付。 梦星河从未遇到过如此难对付的东西。 “咔嚓~” 梦星河被“夏云杉”追上了,被握住了一条手臂,用力折断,扯下了整个臂膀。 瞳孔深处是空洞的淡漠,这只怪物外貌依旧是一个秀气安宁的少女模样,但手段残忍至极,完全没有犹豫 。 梦星河试图进行最后的挣扎反抗,却被夏云杉扑在了云上,动弹不得。 夏云杉的手按在了梦星河的胸腔上,重重下压。 “咔嚓~噗嗤~” 梦星河的身体像是一个饱满的柿子一样,被巨石压烂 了。 “夏云杉”低着头,双手挥动,撕碎了这个长生弟子,把血肉和骨架都拆的支离破碎,没有留下一个完整的器官。 顾白水的老师兄又死了。 这场战斗几乎是一边倒的碾压。 夏云杉是一只完整的灾厄,她身上寄生的是一尊死去的「仙」。 而梦星河,只是三分之一的「星河」而已。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和曾经在北原发生的如出一辙:肉躯支离破碎,星河才显露了本相。 “夏云杉”从尸块里站起身,她一抬头,就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脚下和头顶都是无边无际的星空,星辰如梦似幻,绽放着瑰丽耀眼的色彩。 真正的「星河」灾厄,从皮囊里流了出来,把“夏云杉”包裹在内,吞进了肚子里。 既然没办法伤到这只怪物,那就把它困锁在一个没有边界的星空里。 即使你再强悍,再无法无天,失去了能攻击的目标,失去了能被打破边界……还能做些什么呢? 梦星河以己身为囚笼,把这只怪物困在了笼子内。 每一缕星光都是他的眼睛,不管“夏云杉”做什么,都没有意义。 …… 云层上,只剩下了一大片深邃的星海。 云层下的战斗,也迅速的来到了尾声。 帝柳雷池覆盖了一切,恐怖的雷霆肆意轰鸣。 在亮白色的雷海中,一个消瘦的女子慢慢的向前走着。 她走的很吃力,每一道雷霆击打在身上,都让她皮开肉绽,伤口渗出鲜红色的血液。 血水染红了裙摆,在一片刺眼的鲜红中,还藏匿着一缕淡金色的血丝。 顾姝步履蹒跚的向前,踉踉跄跄,终于走到了雷海的正中央。 她缓缓的弯下腰,似乎想要捡起什么东西。 但一道恐怖恢弘的雷霆从天而降,如若天怒神罚,重重的砸在了她瘦弱的腰肢上。 顾姝身体一颤,一头长发随着雷霆的到来扬起……全是白发,寿元将尽。 她已经把自己最后的寿元都燃烧殆尽了,过不了多久,她就会死去。 “值得吗?” 雷海里传出了一个年轻人的询问。 顾姝眨了眨眼睛,用心算了算,喃喃说道:“我还剩下一年,输了可就死了。” “有道理。” 顾白水不说话了。 顾姝弯下腰,从他的手里拿走了那块白色的砚台,然后轻轻的……捏碎了那块砚台。 雷海消散,雷鸣沉寂。 在正中央的位置,躺着一个怅然若失的年轻人。 他躺成了一个“大”字,四肢都被钉上了四根金红色的烛台,牢牢的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看样子是顾白水输了。 这地方不能用帝兵,帝柳雷池沉寂在他袖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而刚刚的白色砚台,只是用「白水」灾厄幻化出来的赝品,也被顾姝捏碎了。 雷池庇护不了顾白水,最后的那道雷霆,已经是竭尽全力的反抗了。 顾姝是怎么做到的呢? 顾白水瞥了眼自己身上的四根烛台,问道:“这是神秀的东西?” “嗯。” 顾姝脱力的坐下,轻声说道:“是神秀的葬品,只有三件,可值钱了。” 顾白水的表情有些奇怪:“你还从神秀的墓里弄到了什么?” “嗯……很多。” 顾姝用力的吸了口气,胸闷的说道:“有一本功法,叫《补命经》,有一株不死药,我还没吃,还有很多延长寿命的丹药,倒是吃完了。” “《补命经》,是你刚刚燃烧寿命的功法?” “是。” 顾白水又问:“你是从神秀帝墓里找到的?” “对” 顾姝知道顾白水想问什么,她想了想,然后说道:“其实《补命经》是神秀创造的功法,不过祂自己不修行……是给祂门下的某一代佛门弟子修行的。” 顾白水怔了一下,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莫名诡异的感觉。 神秀的门徒修禁忌邪法? 这怎么可能呢? 道佛双修的无上帝尊,怎么会创造出一本邪门功法给自己的门徒修行? “因为啊,《补命经》……补的是神秀的命。” 顾姝轻轻的笑着,笑意盈盈,朱唇轻翘:“修行《补命经》的人,耗掉的寿元,都会被神秀夺走……这是祂的长生法,以佛子为食的长生法。” “世界上怎么会有纯粹的善,纯粹的好人呢?” “帝尊佛像的背后,就不能有藏起来的阴暗吗?” 顾白水没在说话了。 他陷入了长久的安静之中,忘却了眼前的陷阱,一言不发的躺在地上。 “这就放弃抵抗啦?” “咱俩还可以在聊聊的。” “……” 他还是没什么反应,清秀的面容上没有情绪,连嘴唇都没有动。 顾姝歪了歪头,长发如瀑布般滑落,她抬起葱葱玉指,将长发撩到了耳后。 “那我可就把骨头给你了,你接着点儿。” 一只白皙的手捏住了顾白水的脸颊,手指用了用力。 顾姝弯下腰,埋下头…… 把一块仙骨渡给了顾白水。 第571章 白水诈尸 顾白水被四根金红色的烛台钉死,气息逐渐微弱,神魂也有了涣散的迹象。 苍白色的仙头骨一点点脱离顾姝,向着这具年轻的长生弟子渡了过去。 顾姝满头白发,瞳孔黯淡无光,她把绝大部分的寿元燃烧殆尽,已经是一个没什么价值的旧容器了。 她一死,仙骨的后路也被斩断。 这块骨头别无选择,只能钻进下一个寄生体里。 即使这具身体里还有一只奇怪的灾厄,只要顾白水本身的灵魂沉寂死亡,那只幼生的灾厄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就这样,在无从选择的死局中,仙骨走向了唯一的一条生路。 它离开了顾姝,流进了另一具温暖的“尸体”。 “咳咳~” 顾姝抬起头,瞳孔深处掠过了一丝深沉的疲倦。 不过当那块该死的骨头,从她脑子里剥离的那一刻,顾姝还是感觉到了久违的轻松和自由。 过去的她背负着一座沉重的死山,深夜有鬼哭狼嚎,时刻痛不欲生。 当这座山终于搬离了脑海,顾姝依稀看到了一片清风和煦的草原,辽阔无垠,草絮纷飞。 她得到了自由,也快死了。 顾姝还能自由的潇洒一年,如果在这一年里,她找不到续命的方法或是境界突破不到准帝,就会死。 一年,从圣人王到准帝,其实没可能。 幸好,顾姝事先藏了一株药草,神秀的不死药,能帮她续命。 顾姝缓缓的站起身,她没有再看地上那具被仙骨寄生的尸体,而是仰头看着天上。 无边无际的星河覆盖了云层,第二块仙骨被困在星河深处。 心骨和头骨是「仙」最重要的两个部位。 如果想在长生弟子的尸体上“降仙复苏”的话,两块骨头缺一不可。 不过此时的顾姝已经失去了绝大部分的精力和气血,她比大病初愈的迟暮老人都脆弱,根本无力再对头顶的星河做什么。 瀑布下面的瑶池白尸,也被从深渊里出来的那个女子压制住了,失去了和顾姝之间的联系。 这么一算,上中下三场战斗,反而只有看上去胜面最大的顾白水输了。 还真有些奇怪。 顾姝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白色的小玉瓶,往手心里倒出了几粒翠绿色的药丸,放进嘴里。 她给自己补补气血和灵力,以防再有什么意外发生。 “喀嚓~喀嚓~” 顾白水的身体里发出了奇怪的声响,听起来像是骨头在生长碰撞,从头颅向着身体的各个部位蔓延滋生 。 “咕咚~滋~滋~咕噜噜……” 紧接着,又有各种杂七杂八,乱糟糟的诡异声音,接连不断的响起。 尸体闭着眼睛,身躯内部如同硝烟弥漫的战场,两军交战,打的热火朝天难解难分。 顾姝回头看了一眼,顾白水死的很安逸,完全没有诈尸的意思。 顾姝就蹙了蹙眉,默默的转过了头。 她没看到,死去的顾白水眼皮动了动,手指偷偷的还在背上挠了挠痒。 骨质增生不是很痛,但实在是有些痒,没忍住。 …… 过了不知道多久,顾白水变成了一具坚硬的白尸,他的皮肤没有太大的变化,但在皮肤下的肉层里,长出了大片的白色骨质,白漆漆的,很是奇怪。 这种情况不像是要成仙了,更像是什么东西全身腐烂,长满了白毛。 顾姝略有迟疑,不知道现在这是进行到哪一步了。 灾厄仙骨,寄生长生弟子,难道就会产生这种奇怪的异变吗? 她怎么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感觉。 不过下一刻,头顶的星河突然剧烈的翻涌了起来,打断了顾姝的思绪。 顾姝抬头,她看到一枚苍白色的巨大星辰,在星河的最深处猛然涨大,撑开了星空,挤碎了漫天星光。 那颗星辰越长越大,然后逐渐开始跳动,一涨一缩,变成了一个比放大了无数倍的白色心脏。 心脏“咚咚的~”跳着,带着无数只厉鬼的嘶嚎,鬼影重重,拼了命的往星河外逃离…… 心骨显出了原形? 顾姝怔了一下,眼神一下子变得慎重了起来,眉头紧皱表情莫名。 如果不是被逼入了濒死的绝境,心骨绝不会把自己真实的原形暴露出来。 那是它的本相,本相显露的时候,就等同于一个活人剖开胸膛,把自己最脆弱的心脏暴露在外。 心骨遭遇了生死一线的危机,才会倾尽全力的挣扎暴起,妄图涨破这无边无际的星河。 也就是说…… 梦星河,并不只是单纯的把它困在身体里。 这个老一代的长生弟子,用了一些禁忌古老的手段,硬生生的想要把心骨从那个叫夏云杉的女子身上剥离下来。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梦星河真的做到了。 心骨察觉到了生死危机,只能拼了命的挣扎。 但紧接着,漫天星斗突然停滞了下来,无穷无尽的星光突然爆炸,把那颗苍白色的心脏摁死在了星空中央。 一片虚无中,传来了梦星河的低语。 他似乎在呢喃着某种古老的文字,蕴含着玄妙诡异的力量。 璀璨的星光凝聚出了一把琉璃色的短刀,白蒙蒙的灵魂幻化出了另一把透明的小剑。 星河里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庞然大物,一手握着星光短刀,一手握着灵魂剑刃,沉重无声的落向了那颗苍白色的心脏星辰。 心脏上的无数只厉鬼开始癫狂的嘶吼,密密麻麻的狰狞鬼面挤满了心脏表面。 它们彼此撕扯着,缠绕着,以最恐怖的姿态仰天咆哮,无穷无尽的厉鬼感受到了死亡阴影的到来,它们在进行着最后的疯狂。 心脏星辰跳的越来越快,表面迸血,震耳欲裂。 再然后……刀和剑落了下去。 “噗嗤~” 刀刃切开了一枚很丑陋的果子,从中间劈开,一分为二。 果子裂开了,溅出大片的汁水,染白了星河。 心脏也不跳了,厉鬼化为青烟,一个个消亡幻灭。 梦星河就这样,砍死了仙的心骨。 …… 云层下,顾姝有些怔神。 她没想明白,仙的心骨……比头骨更邪恶,更暴虐,更凶厉的部位,怎么会被一个老迈的长生弟子砍成两半? 他甚至没有用轩辕帝兵,就砍碎了一块等同于大帝骸骨的东西? 长生弟子,真的就能做到这种事吗? 顾姝沉默半晌,心突然跳动了一下。 她想起了一件事,但没有回头。 “沙沙~” 身后响起了悉悉索索的怪声,一具尸体,直挺挺的坐了起来。 顾白水诈尸了。 第572章 草满星空 有点痛,顾白水默默的睁开了眼睛。 他瞅了眼手臂上的两根烛台,左手扯右臂,右手抓左臂,把两个染血的烛台从身体里拔出。 伤口流了点血,不过很快就愈合了。 白色的骨层附在皮肤下面,堵住了流血的伤口,皮肤更像是一层薄皮装饰,可有可无。 此时的顾白水比白尸更像白尸,也比怪物更加恐怖。 他如法炮制,把腿上的两根烛台也拔了出来。 四根金红色的烛台落在顾白水的手中,他看着烛台,想了想,把这些神秀帝墓的祭品收了起来。 晃晃悠悠的站起身,顾白水拧了拧脖子,动了动僵硬的关节。 “噼里啪啦~”,浑身上下都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顾姝站在前面,背对着顾白水,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一动不动。 顾白水向前走了几步,身后却滞留下了一个模糊的……白色鬼影。 白影是从顾白水的身上掉下来的,动作和几息前的顾白水一般无二,像是一个拙劣的模仿者……更像是过去的顾白水,留下的残影。 冰寒阴森的鬼气蔓延而开,一只从无间地狱里爬出来的白鬼,无声无息的行走在人间。 白鬼走到了顾姝的身边,顾姝的发梢,被冰凉的鬼气黏在了一起,挂上了薄薄的冰霜。 “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它说话了,是顾白水的声音。 只不过声调突然清冷了不少,和过去那个轻佻讲理的年轻人不太一样。 “我只是好奇,仙到底是什么等阶的灾厄,是不是女仙进化的最后……” 所以他让仙骨钻进了自己的身体,和「白水」接触在了一起。 梦星河能把心骨砍成两半,顾白水当然不可能真的不是顾姝的对手。 「星河」、「天水」、「呓语」、「女仙」、「医生」、「空」、「盒」; 这是构成白水的七种灾厄,除此之外还有两种灾厄,没有显露过真容。 那俩家伙是九种灾厄里比较凶残的种类,属于天生的战斗神族,同境先天无敌的灾厄种。 不客气的讲,顾姝就算烧成灰,也没有多大的胜算,除非是二师兄烧成灰,才有把顾白水钉在地上的可能。 “仙,有一部分是女仙。” 这是顾白水的结论。 仙不完全是女仙进化来的,但它的本源的确有相当一部分,和女仙极其相似。类似于先祖和后代的关系,女仙趋近完美的秉性,大概率真的能进化成仙。 不过顾白水更倾向于另一种可能:女仙来自于仙。 不是女仙能进化蜕变成仙,而是仙的一部分本源,孕育分裂出了女仙。 当然……这都不是很重要。 重要的是,这块仙骨带给了顾白水完全超出预料的巨大惊喜。 白水和仙骨触碰的时候,并没有发生热油遇水的激烈相斥,白水覆盖了仙骨,淹没了仙骨……模仿幻化了一块虚幻的“假仙骨”。 那团潺潺流动的水,好像把仙骨从内而外的解构了。 仙骨本身坚硬无比,根本没办法用外力摧毁,但它有一部分女仙的本源……所以聪明的白水找到了一个弱点,一个潜在的内应,侵入了进去,浸透了仙骨。 再然后呢……顾白水就发现,他好像能沟通那块顽固不化的仙骨了。 也可以用一个更确切的词:威胁。 仙骨想夺舍顾白水,代替顾白水,独占这具对它来说无异于宝库的长生厄体。 但它进来了,然后被捆住了,被威胁了,被绑架了。 屋子的主人让它交出所有值钱的东西,并把它囚禁在了一间暗无天日的水牢里……压榨它为自己工作。 这个形容很妥帖,顾白水从这块仙骨的身上,捡到了一个天大的机缘。 白水困住仙骨,然后幻化成假的仙骨,顾白水就变成了……一尊伪仙。 一尊比白尸更加诡异,比鬼更加阴森的伪仙。 这块仙骨,给顾白水带来了第十个灾厄,也可以说是第二个灾厄。 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共存,受益的似乎也只有顾白水。 …… 伪仙站在顾姝的身边,张嘴说话,声音幽冷轻慢。 不知道为什么,伪仙明明什么都没做,顾姝却产生到了一种近乎毛骨悚然的心悸。 这只白鬼伪仙和此前的年轻人完全不一样,明明是同一个意识体,但当站在你身边的时候,伪仙带来的压迫感简直超乎想象。 你会不自觉的幻想,下意识的恐惧。 那个年轻的长生弟子会对你露出温和的笑容,但这只白鬼伪仙……好像做出任何的举动,都不会有任何奇怪。 它甚至会在下一刻张开嘴,露出獠牙,咬断你的脖子。 而你只能倒在血泊里,看着自己的尸体被它一点点的肢解。 它是一只真正的鬼。 “心骨没被砍开。” 这时候,伪仙又说话了。 它仰着头,白色的竖瞳看向星河的最深处,面无表情的说道。 “星河的本质是星空和灵魂,星空成刀灵魂化剑,这是最大的杀招了……但不足以砍断仙的骨。” “他砍断的,是仙骨的灵魂,也是意识。” “意识体觉得自己死了,这块仙骨也就真的死了。” 在另一个世界有一个专业名称,叫脑死亡。 果不其然,伪仙的话音刚落,一块苍白色的仙骨从星河里显露了出来。 它完好无损,没有动静,掉在了虚无的角落。 星河寂静,骨落无声。 星光构建出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他走到了仙骨掉落的地方,然后弯腰拾起了骨头。 但沉默许久,那个影子好像遇到了想不通的事。 他抬起头,朝着四周怔怔的看了几眼,好像是在寻找什么丢失的东西。 梦星河没有找到,没有找到夏云杉。 星河下的白鬼伪仙觉得这位老师兄有点笨了,在自己的星河里,要用眼睛找人吗? 梦星河似乎也才想到了这一点,他才动了一下……脚下就碰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 是什么? 他低下头,什么都没看见。 天黑了,一片青草叶遮住了梦星河的眼睛。 一叶障目,梦星河看不到……自己脚边,长着的是一株绿油油的小草。 小草扎根在星空里,轻轻慢慢的摇曳着,它晃了晃,就又有一根青草长了出来,一根接着一根。 不久后,星空里长满了青草,到处都是草絮。 就连那块仙骨,都被一株草缠绕着。 渐渐的,草野疯涨,铺满了星河,淹没了站在原地的那个人。 他死了。 …… “云草天书。” “从一开始,想杀老师兄的就不是那块仙骨……这场报复,晚了十万年。” 第573章 三天 顾白水答应顾姝,如果她输了,死在了自己的手里,就把她的尸体送到长安城。 作为报酬,顾姝会把自己从神秀帝墓里得到的一切遗产赠予顾白水。 那些东西能买下一座圣地,不过现在,情况出了一点偏差。 顾姝没死,还有一年寿命剩余。 而顾白水对神秀的遗产也没那么大的兴趣了。 瑶池之行,已经受益良多,一块仙骨,给顾白水带来了一份意料之外的大机缘。 这份机缘不只是此时发生在他身上的变故,还有很多看不见摸不着的隐性未来。 顾白水从仙骨的身上,看见了一条模糊的路:由圣人王通向准帝。 他找到了自己修行晋升的路径,这对于顾白水来说才是最大的收获。 所以,顾白水不想去长安城,在路上浪费掉自己的时间。 一只苍白平稳的骨手,捏住了顾姝的脖子,把她带到了瀑布尽头的悬崖边。 顾姝没有反抗的能力,也没有反抗的想法,她任由这具冰冷的伪仙摆布,决定自己的生死。 “吱嘎~” 云层上的星河一点点崩塌破碎,点点星光从天幕上洒落,在星光中,有一个消瘦的人影若隐若现。 伪仙把顾姝提起,伸手送到了悬崖外的空中,它一松手,这个虚弱的瑶池女子就会掉下去,掉进万丈深渊里 。 不过顾姝倒是没有流露出什么惧色,她出奇的平静,看上去并不是很担心自己的生与死。 修行不都是这样吗? 勾心斗角,打打杀杀。 既然想过杀别人,也要接受被别人杀死的结果,顾姝接受,只希望不会太痛。 伪仙微微抬眼,瞳孔死寂瘆人。 如果这时候是精神正常的顾白水,可能会多费几句口舌,解释一下自己没杀人,不去长安城。 但伪仙什么都没说,它只是松开了手,就面无表情的把顾姝丢进了漆黑的深渊里。 是死是活,都没关系。 人影迅速坠落,被黑暗吞食,失去了踪影。 伪仙转身,抬起头颅,看到一个身穿长裙的女子,从云端上落了下来。 长发轻柔,眉眼恬静,夏云杉好像只是在星空里睡了一觉,才刚刚睁开眼。 她的手心里,握着一块死寂的心骨,停在了距离伪仙不远不近的地方。 “你这是?” 夏云杉轻蹙眉头,眼神莫名的打量了伪仙几眼。 一身薄薄的白骨,身体弥漫着森然的鬼气,长相很奇特,似鬼似仙,一双竖瞳分外妖异。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夏云杉在这个家伙的身上……隐约察觉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 很淡很淡,但的确存在。 这说明,它有对自己动手的可能。 “没什么。”伪仙很懒,连一句无意义的废话都不愿意多讲。 它只是敷衍的应了一声,目光落在了夏云杉的手中。 有一块骨头,另一块,已经死去了的仙骨。 “这块骨头,你还有用吗?” 伪仙轻描淡写的问了一句。 夏云杉低头,瞅了眼手里的仙骨,“没什么用,如果你想要的话,可以给你。” “行,给我。” 伪仙伸出了一只手,鬼雾浮动,从容坦然。 夏云杉愣了一下,也没想到这家伙变得这么直接,一点客气的推辞都没有。 她摇了摇头,还真把手里的仙骨丢了过去。 苍白色的骨爪稳稳的抓住了仙骨,伪仙眼帘微动,张开嘴,露出了一口森然的牙齿。 在夏云杉奇怪的目光中,仙骨被一口吞了进去,伪仙舔了舔嘴角,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就这样?” 夏云杉表情奇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思索了片刻,提出了一个认真的疑问:“你吃饱了吗?” 伪仙身体顿了一下,看着长裙女子,目光幽然沉默……它摇了摇头。 “咔嚓~咔嚓~”伪仙脖颈处发出了响声。 夏云杉说:“我知道那里还有仙骨,如果你想要的话,我们可以合作。” 伪仙却没太大反应,因为它知道夏云杉说的地方在哪里。 “浑噩星域吗?” 浑噩星域有一个埋着仙尸躯壳的地方,夏云杉从那里走出,在浑噩星域里生活了几万年,再熟悉不过。 只是浑噩星域距离这里很遥远,即便准帝横渡也需要几年的时间。 “其实浑噩星域快回来了,” “我知道。” “我有办法带你去找仙尸。” 顾白水从林清清那里得到了消息,对前半句不是很意外。 不过浑噩星域是浑噩星域,仙尸是仙尸,仙尸藏在浑噩星域最隐蔽的角落,几万年来都无人发觉。 夏云杉说能带他找到仙尸,算上手里已经凑齐的两块仙骨,就能拼凑成一具完整的尸骸。 这是一个很诱人的条件,顾白水想了想,觉得没什么拒绝的理由。 “你想要什么?” 合作是互赢,夏云杉自然也有她的条件。 “我想进禁区,帝墓禁区。” 夏云杉目光平静,如是说道。 伪仙一言不发,想了一会儿:“可以。” “我要找一棵老树,你应该知道在哪里。” 夏云杉又说了一个条件,她要找到长生树。 “也不是不行。” 顾白水也要找长生树,按照他和林清清原本定好的计划,他们打算拉上梦星河回到禁区,摘下独属于知天水的那片树叶。 不过现在梦星河死了,夏云杉补上梦星河的缺口,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有个问题。” 伪仙默然抬首,对夏云杉问了几个字:“你想杀谁?” 夏云杉耸了耸肩,轻轻慢慢的笑了笑:“梦星河啊。” “不是已经杀过了?” “他又没死透,死的只是三分之一,怎么能说已经杀过了?” 夏云杉仰起脸,看着天上残留的星光,笑弯了眼睛:“他想长生,我偏不随他的愿。” “十万年前他杀了我一次,如今我断了他的长生路,这很公平。” 风吹过,草絮纷飞。 伪仙无声无言,倒是也没觉得夏云杉这么做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从梦星河的角度来看,他在十万年前杀了个人,十万年里他杀了很多人。 但在夏云杉看来,她只被一个人杀了,有十万年。 “其实我不是一个记仇的人,但活了这么久,总得找点事情去做。” 更何况,她已经不是人了。 “嗯,行。” 伪仙不在乎梦星河的死活,一片叶子是摘,两片叶子也是摘,谁死不是死呢? 夏云杉却有些不习惯伪仙清冷淡漠的感觉,一点活人的温度都没有。 她蹙眉,问道:“什么时候能变回去?” “三天。” 第574章 七月十八 三天,伪仙给了一个准确的时间。 从瑶池出发,差不多需要三天的时间,能到达禁区的外围。 等到了那里,顾白水才需要用更加谨慎小心的态度,面对禁区里藏匿着的未知凶险。 至于现在,他不太想继续拖拉,在瑶池耗费时间和精力。 伪仙比较干脆,过程会简单那很多。 “现在就可以上路。” 伪仙说着低下头,目光看向了脚下的瀑布,它在中游的位置看到了两个人影。 “不过还有一个人,和我们一起……你等一下。” 苍白色的影子从瀑布上落了下去,很快,几个呼吸的时间,就消失在了视野的尽头。 夏云杉也在原地等着,她大概知道伪仙是去做什么。 大概半炷香的时间后,瀑布下面传来了地动山摇的巨大响声。 夏云杉隐隐约约听到了一只庞大白尸的嘶吼,然后……那具白尸似乎是被另一个更凶残的东西捂住了嘴,声音就突兀的中断了。 又过了一会儿,两个人影一前一后的从下面飘了上来。 伪仙在前,林清清在后。 伪仙面容如初,浑身上下和离开的时候没什么变化。 林清清的表情却有些奇怪,好像刚刚见证了某种匪夷所思的场景,她一言不发的跟在伪仙身后,右手还拎着一具破破烂烂的……白尸。 只有白尸完全变了副样子。 四肢弯折,脖颈扭曲,胸口和腹部被贯穿了两个洞,只能勉强还算是一具完整的尸体。 三个人凑齐了。 伪仙简单的介绍了一下彼此的身份,然后想出了一个短期的计划:“赶路,回家。” 出门这么久,也到了回家看看的时候。 大师兄说禁区早就变了个样子,活人进不去,死人出不来,顾白水也就一直没想着回去看看 。 不过其实他的心里清楚,早晚有一天,自己是要回去的。 而且在瑶池的事情接近尾声,看到了深渊里的那具龙尸轮廓之后,顾白水心底的某种预感越来越强烈。 他应该回去,立刻回去……再晚一点,可能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甚至是难以挽回的事。 这种冥冥之中的急迫感悄无声息的催促着顾白水。 而且伪仙这种奇异的形态,好像在无形中放大了顾白水的预感,使其变得越来越强烈,让那种不可言说的压力如同山崩海啸一样汹涌而来。 该上路了,快点……不然来不及了…… 伪仙的外表看不出来的任何异常,冷漠木讷,鬼气森然。 但那双妖异死寂的竖瞳深处,却掩埋着丝丝缕缕的晦涩和阴暗。 三个人走出了瑶池地底那个空旷黑暗的世界,他们来到了阳光下,走在昆仑的白天里。 人影错落,钟鼓悠扬。 白天的瑶池活了过来,数以万计的弟子们熙熙攘攘,分布在瑶池的每个角落。 有人喂马,有人敲钟,有人静坐,有人修行。 他们并没有发现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之间少了一个叫顾姝的瑶池弟子。 伊云舒睁开了眼睛。 她仰起头,看着昆仑山上高高挂起的太阳,疲倦入骨的笑了一下。 天亮了,那两块骨头并没有从地底钻出来……所以,张居正的小师弟也是靠谱的,逆转了这场会颠覆瑶池的灭顶之灾。 只不过大先生去了哪儿呢? 下一次昆仑入夜的时候,自己可能就真的没办法了。 瑶池帝兵给伊云舒的警告是这样:下次入夜前,离开这里。 下一次昆仑入夜,帝兵也护不住瑶池。 伊云舒仰头看着生活了许多年的天空,怅然的叹了口气,看来是真的要搬家了啊。 山门口只剩下了她一个人,那柄被梦星河遗留在外的轩辕剑也不见了。 不久前,插在瑶池山门口老剑突然晃动了一下,它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剑身转向了瑶池深处的地底。 安静了许久后,老剑割破了空间,自己离开了瑶池。 它去了哪里,伊云舒不清楚。 但过了一段时间,当一尊诡异的伪仙从瑶池里走出来的时候,伊云舒突然想明白了。 轩辕剑离开,好像是因为它的主人死在了瑶池地下。 “有点事,下次再和师兄来拜访。” 伪仙带着两个人离开了瑶池,临行前,还对伊云舒提了一个建议。 “如果想搬家的话,妖域是个不错的地方……别去长安。” 它好像注意到了什么,发现了什么,留下了这一句话。 地下的两枚仙骨被伪仙带走了,但下面还埋着一个比瑶池更大的东西,和它相比仙骨什么都不是。 所以能离开是最好,不然某一天那东西真活了,瑶池圣地也可能会被掀翻个面。 至于长安城和妖域……长安城有一座夜城道场,妖域离黄粱的真实入口更近。 老红毛和大师兄之间,老红毛像是一个好家伙,大师兄是一个好人,所以要选后者。 在瑶池山门外,小镇里躺着很多在阳光下腐烂的尸体。 它们源于仙骨复活的怨念,仙骨被带走之后,这些尸体也失去了活动的本能,重新变成了死亡的腐物。 伪仙穿过山脚下的小镇,以及一片来时的平原。 它背对着身后的瑶池圣地,突然侧了侧头,想起了一件被忽略的小事。 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有顾白水、女仙和许三司一行三人,他们在瑶池山门口的小镇里听到了一个女子歌声,融在风里,如泣如诉,婉转悠扬。 但现在他们已经从瑶池里走出来了,那个歌声的源头,好像没被找到……也无人在意。 不是夏云杉、不是林清清、更不是伊云舒,那会是谁呢? 伪仙沉默了一会儿,没有细想,它还有更重要的事,朝着远方赶路。 …… 过了不知道多久。 一株小白花,出现在了瑶池山门外的草原上。 它长在茂密的草里,平凡普通,随风自由的摇晃着。 但这一次,它并没有开心太久。 因为在草原的遍地腐尸中,有一具尸体撑着手,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 是一具瘦瘦的女尸,伸手摘下了白花,把它揣进了自己的口袋。 坟头花瑟瑟发抖,像是一具干尸一样,根本不敢有任何的动作。 女尸在风里哼着一曲歌,走进了小镇,来到了瑶池山脚下。 山门没开,一个小女娃子堵在了门口。 女尸也不在意,走进了瑶池里,路过了伊云舒。 今天,刚好是七月十八。 第575章 意外的人 “这么说,醴泉的尽头,通向的是瀑布后的腐朽之地……难怪她不愿意让我越过深渊。” 在一片翠绿的树林里,一行三人正在慢慢的向前走着。 顾白水走在最前面,不紧不慢的带路。 时间已经是离开瑶池的三天后。 大约在凌晨,天空蒙蒙亮的时候,伪仙闭上眼睛陷入了沉睡。 醒过来的……是一个有些唠叨的白衣青年。 顾白水还真像是一个刚睡醒的人,养足了精神,保持着饱满旺盛的精力。 他一边继续带路,一边询问夏云杉在醴泉下面发生了什么。 夏云杉说,醴泉的最下面是一个很大很黑的世界。 到处都是潮湿的水流,心骨被封在一块碎了大半的仙源里,等她夏云杉一下去,就钻出了仙源,附在了她的背上。 那地方太黑了,夏云杉也什么都看不见。 所以心骨的偷袭出乎意料,不过对她而言也只造成了一点小麻烦。 “我熟悉仙尸的气味,也了解这些骨头都是什么样子,浑噩星域的仙尸里有很多本日志……日志上记录了解剖仙尸的整个过程,对每一个部位都有细致的研究。” 夏云杉知道心骨的弱点,它是仙的「心脏」,也整具躯体的支撑源点,但心骨的本我意志很混乱薄弱,大概率会死在梦星河的灵魂禁术里。 所以夏云杉假意被心骨附身,从星河的体内,反杀了没有防备的老师兄。 不过顾白水却从夏云杉的言语中,得出了另一个信息。 醴泉好像在很久前就被挖通了,最深层就是深渊后的腐朽之地。 瀑布逆流而上,清水坠入深渊,沉寂成了一片黑色的无边之海,海水在通过醴泉向上喷吐,回到地面上。 这样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循环。 “仙骨也是灾厄的尸体,它被埋在腐朽之地,也没什么问题。” 顾白水联想起自己在深渊内,从脚下传来的心跳声,逐渐补全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最初的尸骸,两块骨头其实都在瀑布后的深渊里。 有一天,从长安城来到瑶池的顾姝偶然坠下深渊,她爬上来之后,就带出一块仙的头骨。 瑶池里发生的那些鬼祟之事,大都和头骨的怨念脱不了干系。 头骨想复活成仙,没日没夜的催促折磨顾姝,让她找一具合适的尸体,找一个合适的人,把另一块骨头也捞上来。 她和它等到了长生弟子的到来,也完成了大部分的计划。 只不过最后结局,是顾白水把两块骨头都吃了。 复活还是别想了,老老实实的打一辈子工吧。 …… “再往前是洛水河,沿着洛水河向上游,就是帝墓禁区的正门。” 顾白水走出树林,抬首指了指远方。 一行三人远远的望到了一条蜿蜒绵长的河流,波涛翻涌,浪潮起伏。 顾白水下山的时候,就是走的这条河。 更准确的说,他是被水冲走的,浮尸一样被冲了很远,被夹在了一片河岸边的石堆缝隙里。 夏云杉问顾白水:“我们还是要走过去吗?” 三个圣人王,不飞行也不横渡虚空,就这么一步步走了上千里,来到了洛水河边。 这一切都是顾白水要求的,到现在也没解释是为什么。 禁区再凶险也是里面,远隔几千里就开始步行向前,是不是过于谨慎了? 顾白水的回答是:“要的。” 越谨慎越好,越低调越好。 虽然没人知道禁区里现在是什么样子,但禁区外围,方圆万里之外是什么情况,顾白水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表面上看,其实没太大的变化。 风景草木依旧,鸟兽自在的栖息在树林里,自然安宁。 但顾白水却注意到了一个奇怪的点:附近没有修士。 方圆万里内,一个修士都没有。 不管境界高低,不管走到哪个地方,都看不到任何一个修士的影子。 仙台境之上的修士,或许是知道这里在帝墓禁区附近,从而选择绕路而行。 但刚刚踏足基础境界,那些对外界懵懂无知的低阶修士呢? 山林里开化的鸟兽呢? 为什么也一个都没有? 他们都去哪儿了? 太安静了。 顾白水越靠近那个熟悉的地方,就越沉默,越安静。 他时常会抬起头,看看晴朗的的天空,万里无云,连太阳的亮度都恰如其分。 但就是这样,给了顾白水一种诡异的预感,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之中故意的引导自己,它试图描绘出一切如常,什么都没有变化的感觉,让顾白水没有戒心的回家。 所以,一定是有什么变了。 顾白水摸了摸胸口的一面镜子,虚镜微微发热,并不强烈,但从开始,就没有停下来过。 它好像是在预警,可也不确定危险会来自何处,所以只能这样。 ”走吧。“ 顾白水先一步向前,踏上了一条不回头的路。 夏云杉抬了抬眼,没想太多,跟了过去。 只有林清清,她站在树阴和阳光交界的地方,遥望着远方一座山脉的轮廓,许久,才走了下去。 来的时候有三人,但不知道有几个人,能从那座古老的山脉里再走出来。 可能也是三个,可能会少一两个……也可能会多些什么。 顾白水在刚出瑶池的时候,打开了一个盒子。 他放出了一个穿着红色裙子的女仙,交给了她一个任务: 去一座古堡里,找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姓叶,是他的徒弟。 顾白水告诉了女仙准确的地址,让她把小叶子从古堡里带过来。 到了之后,等在外面就好,别进去。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顾白水会出来接她们,带她们去一座深山里的古墓。 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也就别去山里自寻死路了。 “希望是一切顺利。” …… 但很显然,没想象中顺利。 顾白水向前走了几百里,就在洛水河畔,遇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人。 算是熟人,不是很熟,见过两三次。 最后一次是在洛阳城,以这个中年人为首的老圣人们,做了一些事。 顾白水以为他已经死了。 在离开圣妖城和北原之后,顾白水有去找过这个失踪的中年人。 去了姬家,也去了一些偏远的角落,但都没找到,只找到了一部分破碎的红毛残尸。 顾白水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再遇见他。 这一代的姬家主,姬长生。 第576章 河边树下 中年人站在洛水河畔,双脚踩在河水里,衣衫破旧,像一个被贬谪的失意儒生,也像是一具从水里站起来的浮尸。 姬长生无声的抬起了头,双目寂静,凝望着岸边的白衣青年。 “还记得我吗?” 顾白水的声音传来,姬家主安静片刻,点了点头。 “会说话吗?” 顾白水又问了一嘴。 河里的姬家主看上去状态有些奇怪,半人半尸,好像活着又好像死了。 顾白水甚至看不出来他到底真的是姬长生,还是一具失去了灵魂的尸体。 至少先确定一下这家伙有没有正常沟通的能力,接下来的谈话才有意义。 但很意外……姬家主摇了摇头。 他不能说话。 这是为什么? 震动造成声响,对于一个修士来说,能震动的可不只是喉咙这单单的一个部位。 神识、灵力,自然法则都会震动。 修行到了一定境界之后,除非是修炼了类似于闭口禅之类的特殊功法,不然每一个修士都能找到几十种发声的方式。 但姬家主不能,一个圣人境之上的存在,没办法发出声音。 顾白水想了想,觉得他可能是被禁言了。 在帝墓禁区附近,遇到了一个被禁言的“人”,这其实……很奇怪。 顾白水沉默片刻,抬起了头,正巧,河里的姬家主也在看着他。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似乎都发现了一些问题。 他们之间是有仇的,仇怨不小。 顾白水现在就可以跳进河里,把这中年人的脑袋拧下来。 但思考了一段时间,他没有这么做。 因为姬家主被禁言,那就说明是有一个主动施展禁言术法的“人”存在。 那个人能在帝墓禁区的附近制定法则,改变某种规律,很可能不只是禁言这一种方式,还有更多未知的手段。 而且……仅仅是禁言这件事,顾白水就做不到。 隔着千里之遥,禁言一个禁区外的人,以前的顾白水做不到,现在的顾白水,更是觉得熟悉的地方有些陌生和诡异。 更奇怪的是,帝墓禁区附近有个比顾白水更熟悉禁制,操纵法则的人。 那会是谁呢? 比长生弟子更熟悉帝墓禁区的人,真的存在吗? 顾白水想了想,心里隐约有了一个猜测。 或许是小师妹回家了。 把这玩意儿禁言了。 …… “怎么说?” 夏云杉凑了过来,看了眼河里的中年人,对顾白水问了一声。 “前面可能有危险,”顾白水轻声说道:“我觉得,需要一个带路的朋友。” 夏云杉挑了挑眉,听出了顾白水话里的意思。 直白的说,需要一个倒霉的替死鬼,在前面探查危险。 “能用吗?” 夏云杉并不忌讳,一点也不优柔寡断,说的是河里的姬家主。 “应该能。” 顾白水低声回了一句,然后朝着河里的姬家主遥遥的招了招手。 过去吗? 姬家主略微迟疑,安静的思考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趟着河水走了过去。 这里毕竟是人家的地盘,他一直是个很识时务的人。 不过姬家主停在了靠岸边的地方,双脚没有离开洛水河。 顾白水眼帘微动,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但没有挑明。 他问姬家主:“前面有什么?” 前面,指的是洛水河上游,靠近禁区的地方。 姬家主指了指自己的脚下,是河水。 他趟着洛水河,一步一步的走了这么远,身后当然都是水。 顾白水无言以对,就又问:“有什么人吗?” 姬家主沉思了许久,老实的摇了摇头。 他的意思是没人,更深一层的意思是……没活人。 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有没有领会到自己的深意。 “没人吗?” 顾白水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那你还有没有看见什么奇怪的东西?” 这一次姬家主没有回应,只是看着面前的两个人,还有更远处走来的另一个女子。 他想:奇怪,你们仨比较奇怪吧。 问来问去也没问出个所以然,顾白水无奈的叹了口气。 “那走吧,咱们一起回去看看。” 咱们,意思是四个人。 姬家主顿了一下,目光幽暗沉默,不是很愿意回头的样子。 但过了一小会儿,林清清也来到了附近。 三双眼睛一起看着河里的一具半尸,很平静,威胁的意味并不明显,但也是有的。姬家主能感觉到,如果自己选择拒绝,那这三个粗鄙的家伙很有可能对自己动手。 土匪啊。 水里的中年人安静了一小会儿,做出了不卑不亢的选择。 他转过身,趟着清冽的河水,沿着来时的水路,原路返回。 顾白水三人对视了一眼,然后也都跟了上去。 他们走在岸边,落后了一段距离,姬家主走在河里,一个人默默的向前。 好一会儿后,水流愈发湍急了。 他们沿着洛水河来到了上游,也看到了一座很大很大的山脉。 山脉上环绕着灰蒙蒙的雾气,河水在山脉外围的雾气里若隐若现,顾白水在迷蒙的雾气中,看到了禁区的入口。 快到了,这条路没错,路上也没遇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一切如常,姬家主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顾白水抬了抬首,朝着姬家主背对着自己的方向看了过去。 是河岸的对面,有一棵不大不小的桑树。 桑树长在河边,顾白水倒是没什么印象。 他向前了一步,绕开姬家主的背影,看到了树下站着的一个人。 粗衣布鞋,方脸短发,那人把袖子撸的很高,赤裸着的双臂,手里拎着一把灰黑色的铁锹。 他没有用铁锹挖任何东西,只是站在树荫里,似乎在等着什么。 夏云杉侧了侧头,问:“是谁?” 林清清想了想,“不记得了。” 那持着铁锹的汉子有些面熟,但实在是想不起来他的身份。 这种情况,很有可能是很久以前的某个人。 过了太久,夏云杉和林清清都不太记得。 “不是人。” 出乎意料,反而是顾白水看出了什么。 他眯着眼睛,仔细多看了河对岸的汉子几眼。 “是一只红毛怪物,褪了毛,长出了一张人脸。” 夏云杉没看出来有什么特征,就问顾白水:“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 顾白水摇了摇头,随口应了一句。 但紧接着,他顿了一下,感觉到了一双眼睛,在河对岸看了自己一眼。 顾白水用余光瞥了眼对面的那棵树。 树下的人,不见了。 一把铁锹突然重重的砸向了顾白水的头。 第577章 雾起时(一) 那个人的动作很快。 只一瞬间,河水的倒影中就没了他的影子。 岸边长着一棵桑树,树荫下空荡荡,只留下了两个嵌在泥土里的鞋印。 土是湿的,鞋印是干的,方脸汉似乎已经在桑树下站了很多年。 直到今天,有人沿着洛水河回来,他才突然清醒,离开了桑树。 “嗡~” 桑树颤动了一下,一片桑叶从枝头脱落,掉进了清凉的河水里。 河水泛起阵阵波纹,落叶被水淹没,沉了下去。 同一时间,那把黝黑的铁锹也砸在了顾白水的脑袋上,正中额头,不偏不倚。 “砰!” 一声沉重的闷响传来,顾白水瞳孔泛白,短暂的恍惚了一个微小的瞬间。 他微微沉默,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偷袭自己的方脸汉。 其实不疼,因为有一块苍白色的额骨横在了顾白水的头上,结结实实的挡住了方脸汉的偷袭。 仙骨很硬,额头闷热,像戴了一个厚重的头盔。 这方脸汉的力气奇大,砸的顾白水向后退了小半步。 不过紧接着,他又挺了挺腰,站了回来。 “你谁啊?” 顾白水一边问着,一边把方脸汉手里的铁锹夺走了。 这个人他不认识,但这把铲子顾白水很眼熟……是禁区山里的东西。 以前挖坟下墓的时候,顾白水用过几次,师傅埋他的时候用的也是这把黑铲。 铲子乌黑,也很亮,表面光滑干净,不像是土地里农具,更像用来摆放观赏的物件。 这把黑铲怎么会在方脸汉的手里? 难不成是小偷?盗墓贼?从山里偷出来的? 方脸汉没有回应,他只是一动不动的盯着顾白水,双眼呆滞,眨也不眨。 片刻后,他突然没有声音的笑了起来,粗糙的脸上,表情愈发的瘆人惊悚,让人毛骨悚然。 一阵风吹过寂静的林间。 河水泛起阵阵涟漪,落叶重新浮出水面。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他在方脸汉的头顶看到了一个眼熟的符号,青绿色,比新生的树芽还嫩,是一枚长生符。 不过为什么他能看到方脸汉的头顶呢? 因为顾白水抬起手,一铁锹拍掉了方脸汉的头颅……在那家伙神经质发笑的时候。 有什么可笑的? 你一个小偷,笑个香蕉菠萝? 顾白水面无表情,拎着自家的铲子,一步迈过了方脸汉的无头尸体。 洛水河畔安静了下来,只有一个衣袖飘飘的年轻人,迈进河水,脚步轻慢的走向了对岸。 而在顾白水背后,两个远道而来的女子转过头,眼神微妙奇怪的对视了一下。 顾白水下手太快,太麻利,根本没给她俩反应的时间。 不过林清清和夏云杉转过头,倒是也没说什么。 禁区是守墓人一脉的地盘,夏云杉从未涉足,林清清也有几万年没回来过,沧海桑田,斗转星移,她俩对这个大陆上最神秘的地方,几乎有着相似的陌生和谨慎。 禁区归长生,“长生”这两个字,总让人望而生畏。 顾白水走到了对岸,来到了河边的桑树下。 他仰起头,注视着桑树的树冠和树叶之间的缝隙,看了一小会儿后,确定了自己不认识这棵桑树。 如出一辙,顾白水在树干上的某个角落,看到了一枚枯黄色的长生符。 这枚长生符和方脸汉头上的长生符很相似,只不过一枚翠绿鲜嫩,另一枚暗黄濒死。 “树养尸,种树和育人果然是同一件事,古人不欺我。” 顾白水想到了这棵桑树和那个方脸汉的关系: 方脸汉寄生在桑树上,靠着桑树苟活,两者依靠着长生符连接,同生共死,达到伪长生的目的。 所以长生的不是人,而是树。 “呼~” 顾白水站在树下想着,身边的桑树却开始自我了结。 树枝上的桑叶在一瞬间开始泛黄凋零,一片片的落了下来,落叶如黄蝶起舞,劈头盖脸的掩在了顾白水的身上。 他向后退了几步,落叶掉进河里,被水流冲走。 再然后,桑树也倒塌了。 纷纷落叶飘扬如雨,顺流而下,无法回头。 顾白水侧身,看了眼河水,然后看了眼对岸。 夏云杉和林清清还站在原地,她们也都看着同一个方向。 顾白水顺着两个人的视线跟了过去,河中央,什么都没有。 姬家主呢? 站在河里带路的中年人不见了。 顾白水皱了皱眉,他甚至也没注意到,姬家主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放眼望去,洛水河面一览无余,姬家主就在三个人的眼皮底下,突然人间蒸发了。 “人去哪儿了?” 顾白水问对岸的那俩人:“你们没看见?” 出乎意料,林清清和夏云杉都摇了摇头。 但她们不只是摇了摇头,还表情奇怪的抬起了手,指了指对岸的顾白水。 顾白水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但下一刻,似乎是幻觉,他的耳边响起了一个微弱的声音。 “咔嚓~” 身后的树林里,藏着什么东西……踩断了一根枯枝。 顾白水眯起眼,心神一下子戒备了起来。 他觉得对岸的那两个女子是在警告自己,身后有人靠近,危险即将到来。 于是乎,这股诡异的氛围里,顾白水缓缓的转过了身。 身后林荫茂密,树影斑驳,但……什么都没有。 没有人,没有动物,一丝一毫的喘息声都没有。 顾白水这才皱起了眉,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好像没有声音的不是林子……什么声音都没了。 流水的声音没了,落叶的声音没了,河对岸那两个女子的声音也没了。 聋了? 还是被禁声了? 顾白水只觉得莫名其妙,便又转过身……惊喜接踵而至,河对岸的两个女子……也消失不见了。 没有人影,河岸边一片空旷。 上下左右,都没有。 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趁着顾白水不注意,偷偷的抓走了他身边的一个又一个人。 洛水河上突然飘起了阵阵的雾气,白雾蒙蒙,轻柔如纱。 顾白水走过河水,回到了对岸的原地。 但举目四望,除了越来越重的雾气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不,还有一具没了头的尸体,躺在脚边。 顾白水微微沉默,抬起头,凝视着远方那座古老而神秘的山脉。 这些雾气,是从山脉里飘出来的。 那座山感觉到了一个悄悄回家的人,于是放开了终年积蓄在山林深处的浓郁雾瘴。雾如蓄水崩洪,顷刻间,淹没了方圆万里。 大雾四起,独自一人。 顾白水沿着河岸走,在一片寂静中,走向了那座古老的山脉。 第578章 雾起时(二) 白雾越来越浓,逐渐遮掩了前方的路。 不过对顾白水没造成什么影响,他只是拎着一把铁锹,向前走。 洛水河通向禁区山脉的外围,在山脉边缘绕了一圈,再流出来。只要沿着河岸向前,没有走错路的道理。 所以顾白水走得不慢,用了一刻钟的时间,来到了洛水河的尽头。 再向前,是一片茂密的森林。森林里古树高壮,树冠遮住头顶,树荫连成一片。 穿过这片林子,才是帝墓禁区的外围,也是顾白水正式下山前离开过禁区最远的地方。 那是十多年前,唯一一次师傅让他出门,去把小师妹带进山里。 到现在,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顾白水走进了森林里,铁锹的尖端落在地面的泥土内,在身后留下了一条细长的拖痕。 走入林中,顾白水才有了一种久违的熟悉感,空气清新,白色的雾气萦绕漂泊,一切都和往常一样……除了雾。 大师兄说山里的雾气是一种罕见的“尸雾之气”,圣人不可触,触之必死。 顾白水目前为止还没什么感觉,只觉得有点湿,有点凉。 雾气很友好,没作妖,至少现在看上去是这样。 但……那两个女的呢? 不会真被尸雾吃了吧? 顾白水想了想,发现也和自己没太大关系。 潺潺的流水声响起,顾白水侧了侧头,瞅了眼脚边的洛水河,消失的声音又回到了身边。 而且再向前几步,他还听到了鸟兽呼扇翅膀和幼虫鸣叫的声音。 “咕~咕~呦……” 乌鸟啼叫,夹杂着一声清脆的鹿鸣。 云雾翻滚之间,顾白水看到了一只白色的仙鹿,在林间一闪而过。 林深时见鹿,是一种祥瑞的征兆。 不过祥瑞会出现在帝墓禁区的外围,那就有些奇怪了。虽然有种说法是否极泰来,但墓穴里的仙鹿,也可能是某种噩运伪装成的东西。 所以顾白水没有搭理林子里的那头鹿,继续向前走着。 雾气飘散之间,仙鹿停下了脚步,它定定的站在原地,看着雾气中年轻人的背影渐行渐远。 许久,鹿眼变成了狰狞的赤红色……一滴滴刺眼的红血,滴进了清澈的洛水河里。 …… 又是半刻钟,树木逐渐稀少。 顾白水走到了林子的尽头,但……脚下的洛水河还是延绵向前,没有拐弯的迹象,一直深入了山脉禁区。 这就有些奇怪了,和顾白水记忆中不太一样。 他慢慢的抬起头,顺着水流,看向前方。 雾气,突然散了。 毫无征兆,断在了林子里。 眼前的场景逐渐清晰,两个熟悉的人影,重新出现在了顾白水的视野中。 一人穿着青绿色的长裙,是林清清,另一人穿着素色的长衣,是夏云杉。 这两个才消失不久的人,又出现了。 顾白水眉头一动,脚步抬起,就要向前走去。 但下一刻,他停下了……身体也突兀的顿在了原地。 因为不止是夏云杉和林清清,在她俩的前面……还有一个人。 一个顾白水很眼熟的人。 那人一身白,手心里握着一把黝黑的铲子,和此时顾白水手里的铲子一模一样。 顾白水也眼睁睁的看着,那个人抬起手,用力一挥,拍掉了一个……方脸汉的头。 “咕~” 头颅掉在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地面上那个方脸汉的头,临死前依旧保持着诡异的笑容,停滞在了脸上。 而头颅落地之后,双眼直勾勾盯着的一个方向……掠过了白衣男子,也掠过了两个女子,停留在了他们三人很远的后方。 顾白水……正在和那个死人头对视着。 这个场景……在不久前刚刚发生过,如出一辙,完全没有变化。 而顾白水从亲身经历的人,变成了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他以第三人的视角,重复见证了这诡异的一幕。 远方, 白衣男子面无表情,拎着铲子,一步迈过了方脸汉的无头尸体。 他走到了“河对岸”,停在了一棵“桑树”下,仰起头,注视着树叶的缝隙。 顾白水看见了,亲眼看见了那个人的脸庞,然后沉默了下来。 那是……第二个“顾白水”。 他看见了自己,却变成画面之外的人。 …… 接下来,顾白水看见了河对岸的“自己”自言自语的念叨了些什么。 随后,桑树凋零,落叶纷纷掉进了河里。 在叶落的那一刻,顾白水也看到了站在河中央的姬家主,那个中年人是怎么消散不见的。 那家伙捂住了自己的鼻口,用力一憋口……沉进了洛水河里。 看上去有些狼狈,还吐了几个水泡,不过桑树落叶的时候,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所以岸边的两个女子也没看见姬家主是如何潜水的。 枯黄色的桑叶落完了。 叶子顺流而下,从远方一直向着下游溜走……一直流到了旁观者顾白水的脚边,然后交错而过。 河对岸的“顾白水”发现姬家主消失不见了,他皱了皱眉,张开嘴,好像对着两个女子出声询问了什么。 但她们没听见,这边的顾白水也没听见,只听见了两个女子的声音。 林清清问:“他说话了吗?” 夏云杉说:“没听见啊。” “但张嘴了。” “张嘴也没出声。” “他背后……那是啥玩意儿……” 两个岸边的女子抬起了手,指向了对岸“顾白水”的身后。 这一次,以旁观第三者的角度,顾白水看见了“自己”身后,到底有什么。 空荡荡的林荫里……真的有一个模糊的人影,踩断了一根树枝。 不过人影只是一闪而过,林清清和夏云杉都没有看清楚,转过头的“自己”更是什么都没看见。 只有顾白水,看见了那个人。 也只有那个人,看见了……顾白水。 顾白水感觉到了那个人的视线,林子里踩断枯枝的神秘人,根本没有去看河岸边的三个目标。 甚至很有可能是因为,那家伙察觉到了第二个顾白水的到来,错愕惊奇之下,才不小心踩断了一根树枝。 真相……会是这样吗? 洛水河上起了雾,和顾白水身边的雾连在了一起。 一片朦胧中,那两个女子似乎在前面看到了什么,她们左右环顾,怔了一下,然后向前走了。 河对岸的顾白水也失去了她们的踪迹,跨过河,回到了原点,左右上下的寻找着那两个失踪的人。 …… 他向后看了看,但没看见身后来时路上多出的林子,更没看见林子里一动不动的顾白水。 顾白水看见了他,也看见了他眼底逐渐浓郁的白雾。 这场大雾,好像不太一样,遮蔽的不是眼睛……而是心。 “但这世上,怎么会有第二个我?” “如果他是我,那我又是谁……” 第579章 雾起时(三) 河水里倒映着顾白水的脸颊,没什么变化,一如既往。 他还是他,前面河岸边的另一个“顾白水”也是他。 世界上出现了两个顾白水。 在已知自己没有问题的情况下,顾白水把另一个自己命名为“顾白水二号”。 毫无疑问,顾白水二号是假的,要么是幻象,要么是有一个未知的东西在装神弄鬼。 顾白水想了想,视线看向了身边起伏不定的白色雾气。 所有的事情,都是在起雾之后才开始变得奇怪的。 林清清和夏云杉失踪了,原本曲折延绵的洛水河变得笔直向前,而且没有尽头。顾白水自己明明一直向前走,但不知道怎么,又回到了桑树河岸的原点。 四周的一切都充斥着扭曲和怪异,和这怪雾脱不了干系。 顾白水要想个办法,破开这个局面,但目前为止,他还没想到。 思考了一段时间,顾白水抬起了头。 前方的“顾白水二号”出发了。 和不久前经历过的一样,他手里拎着一把铁锹,沿着河岸向前。 远处有一座被雾气笼罩的古老山脉,是此时“二号”要到达的地方。 顾白水也动身了,他远远的吊在后面,和前面的自己保持了一个微妙的距离。 两个一模一样的人,走上了一条一模一样的路。 …… 不长不短,恰好是一刻钟的时间。 二号走到了洛水河的尽头,遇到了同一片茂密的森林。他走了进去,铁锹的尖端落在脚下的泥土里,身后留下了一条细长的拖痕。 顾白水默默的走到了森林边,看着那条熟悉的拖痕,沉默不语。 到现在,故事线还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他之前做了什么,这个二号就完美的复刻了一遍。 顾白水刚刚还检查了一下那具被留在岸边的方脸汉尸体,也没发现什么问题,只是一具死尸。 手里握着黑铲,顾白水第二次走进了同一片森林。 漂泊的雾气萦绕在林间, 顾白水沿着脚下细长的拖痕,远远的跟在二号身后。 二号对他是一无所察,精神正常的人也不会怀疑自己身后跟着另一个自己。 就这样,顾白水再一次经历了此前发生的事情。 乌鸟啼叫,呦呦鹿鸣。 林深时见鹿,那头白色的仙鹿从二号的眼前一闪而过,然后木木的站在原地里,看着二号的背影渐行渐远。 一滴滴刺眼的红血,坠进了洛水河中。 这一次,走在后面的顾白水看见了河水里鲜红的血丝,他皱了皱眉,抬眼看了过去。那头仙鹿站在河的对岸,被雾气环绕,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 鹿在盯着二号的背影走远,顾白水也在看着那头鹿。 最后,他没有靠近它,顾白水又一次路过了这头鹿。 …… 大约小半刻钟的时间。 走在林间的顾白水突然停下了脚步,看着脚下的拖痕,瞳孔深处掠过了一抹浅淡的疑色。 他想到了一件事,一件值得思考的事。 假设……假设走在前面的“顾白水”二号,真的是过去一个时间的自己。 他正在按部就班,重复自己已经做过的所有事。 那逆向思考,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 ……在半个时辰前, 顾白水自己第一次踏入森林的时候,也就是他还是“二号”的时间段……也有另一个“顾白水”在自己的身后,做着自己现在所做的事情? 第三个……顾白水? 早在自己跟踪自己之前,就已经被另一个自己跟踪过了? 顾白水沉默的站在了原地,慢慢的转过头,看向了自己身后,那条来时的道路。 空荡荡,雾蒙蒙……但身后,还有人吗?还有一双眼睛? 顾白水突然有些不确定了。 因为你可以预想任何奇怪的东西跟在自己身后,然后想办法去找到它,对付它。 但如果跟踪你的是你自己呢? 他了解你的一切,他就是你,你又要怎么去发现他? 这似乎是一个无解的循环。 顾白水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突然迈开步子……一脚踩进了身边的洛水河里。 如果洛水河岸本就是一条循环闭合的时间线,那就不能继续走下去了,尝试着跳出循环之外,才能打破这条走不完的路。 顾白水走进了河中,他趟着流水,一步步的走到了河对岸。 洛水河的另一边,也有向前向后两个选择。向前走是和已经走远了的二号隔岸并行,往后走是回到河边桑树的原点。 顾白水略微沉吟,做出了第三个选择。 他既没有原路返回,也没有顺河向上。 他抬了抬眼,挺身走进了洛水河岸边的林子里,离开了这条河。 人能走到的地方,都是路, 都是老路,就走一条新的路出来。 顾白水脱离了河岸,走进了森林里。 白雾浓郁扑鼻,古树交错纵横, 前方没有路,到处都是一样的树一样的土。 不过很快,顾白水竟真的走到了森林的另一个尽头。 弥漫的大雾第二次消散,在森林边缘的出口。 顾白水爬上一个小斜坡,朝着雾气稀薄,光线照射进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在雾气的边缘驻足,顾白水走到了一棵树的后面,走到了树的阴影里。 然后, 前面……再次传来了潺潺的流水声。 “咕~” 某个东西掉在地上发出的沉闷声响。 顾白水微微沉默,从树下的阴影里,悄无声息的探出了头。 一条眼熟的长河,横在树林外; 一棵眼熟的桑树,长在河岸边; 一个眼熟的青年,拍掉了方脸汉的头颅,刚刚的声响……是头颅坠落的声音。 在树林外,再次上演了一幕让人恍惚的场景。 又是一个“顾白水”,站在河对岸,拍死了那个倒霉的方脸汉。 第三幕,顾白水找到了第三幕发生的地方。 或者说,是第三幕找到了他。 …… 河对岸的“顾白水三号”,迈进了河水里,朝着顾白水这里走了过来。 他停在了桑树下,仰头看着树冠和缝隙。 紧接着,桑树落叶,河中央的姬家主偷偷沉进水里。 三号回过头看着对岸的两个女子,而那两个女子……伸出了手,直直的指向了藏在树后的顾白水本身。 她们发现了。 顾白水愣了一下,这一幕无比的熟悉,让他没有反应过来。 然后,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巧合,从内心深处悄然滋生。 原来从一开始,藏在河对岸林影里的偷窥者,也是自己! 到底有多少个自己? 顾白水极慢的转过头,目光落在了河流更后方的地方。 他看见了……藏起来的二号。 第580章 雾起时(四) 三个顾白水,出现在同一条河的附近。 什么都没有经历过的“顾白水”,站在河岸边的桑树旁,表情有些许疑惑。 只穿过一次森林的“顾白水”,远远的落在河流后,被雾气遮掩一动不动。 已经重复经历了三次的顾白水,站在树影里,看到了另外两个“自己”。 他的瞳孔逐渐泛白。 一股无形的波动覆盖了顾白水的全身,他遁入了另一个「空」的世界。 这样一来,谁也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咔嚓~” 熟悉的声音响起,有东西踩断了一根树枝。 岸边的三号看了过来,连带着二号的目光。 顾白水却没动,因为他们俩看不到自己,也因为……踩断树枝的,原来并不是他。 「空」的地方,微不可察的波动了一下。 顾白水转身,看向了背后的林子深处。 一只白色的仙鹿,眼角流淌着刺眼的红血,寂静无声的矗立在林子里。 它仰着脖子,前蹄踩断了一根树枝,盯着顾白水的方向,就这么站着。 许久,鹿没有再找到那个突然消失的人,转头离开了。 “原来是这样。” 顾白水看着那头仙鹿远离,想明白了一些事。 藏在林子里的的确是“他自己”,但被林清清和夏云杉发现的东西,应该是林子里缓缓移动的仙鹿。 她俩只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并没有看到活物的全貌,所以不清楚是什么东西。 踩断树枝的也是那头仙鹿,它原本试图从背后悄悄的靠近顾白水,但因为顾白水突然消失,丢失了原本的目标,才停下突然脚步,踩断了一根树枝。 想来也是,即使顾白水被发现了,也没理由做出这么刻意失态的举动。 踩断树枝暴露自己,不像是他做出来的事。 回过头,顾白水看向了洛水河的两岸。 兜兜转转,他又回到了这条阴魂不散的河边,见证了同一个发生过的剧情。 第一次他亲身经历,第二次他冷眼旁观,这是第三次,他是一个靠得很近的偷窥者。 不过当视角不同的时候,能看到的东西也不同。 这一次,顾白水有了新的发现。 河边起雾了,桑树旁的“顾白水三号”背对着河岸,看着空旷寂静的树林。 顾白水略过了他,看向河的对岸。 从他这个角度,应该刚好能看到林清清和夏云杉失踪的全过程。 于是,顾白水见证了更加诡异的一幕。 两个女子站在河岸边,洛水河的前方,突然传来了一个人的声音。 三个顾白水都没有听见,只有她们两个人听见了。 林清清愣了一下,有些迟疑,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夏云杉也转头看了过去。 一个人影从迷雾中走来,在前面,朝两个少女招了招手。 两个女子对视了一下,又奇怪的看向了河的对岸……那里的顾白水呢? 在她们眼里,桑树旁,没有顾白水。 而站在远方雾气里,对她俩招手呼唤的人……正是顾白水。 第四个,顾白水。 林清清和夏云杉走了过去,跟着“顾白水”消失在了雾气的尽头。 而这一切,只有树后的顾白水一个人看见了。 他眼看着那两个没什么脑子的少女,被“自己”拐进了迷雾里,沉默良久,长长的叹了口气。 “又是我,总是我,到处都是我。” 大雾四起,雾气里到处藏着一个又一个顾白水。 他们行踪诡秘,每一个都无法预测。 而且顾白水有一个很奇怪的想法,也可以说是感觉……那些看上去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东西,可能每一个都是真实存在的自己。 不管是二号还是三号,他们都有和自己一样的脑子,一样多的心眼,甚至是一模一样的手段。 如果真的有两个顾白水在雾气中相遇了,那么到底会发生什么,谁生谁死,都完全是未知数。 雾气飘起的时候,危险便随之来临了。 这个危险,是来源于自己。 但为什么会这样? 这些顾白水们,是从何而来,又是因为什么相聚在了这个地方? “想不明白。” 顾白水在树后沉默的思考了很长的时间,二号和三号都向前离开了,他也还是没什么思绪。 树荫静谧,顾白水慢慢的抬起头,望着不远不近的那座古老山脉,瞳孔深处浮现出了些许的怅然和无奈。 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他甚至都没有真正的走到禁区内,就遇到了如此诡异艰涩的困境,让如今的自己都有些寸步难行。 等真的走进了禁区里,还会遇到什么,就更难预料了。 顾白水也没想过,他在大陆上饱经生死间的磨砺,到头来发现,最危险神秘的未知之地……是自己自幼长大的的家。 长生墓,才是这世间最奇诡难测的地方。 “还是老东西藏得深,手段多啊。” 顾白水别有深意的笑了一声,然后……从自己的胸口里掏出了一面青铜镜。 办法总比困难多,在这个奇怪的大雾里,顾白水也是有办法的。 神秀的虚镜能勘透万物,甚至是短暂的推演未来。 即使雾气再大,也没理由能把虚镜都蒙骗。 顾白水手心端着镜子,从另一个角度,开始观察身边的一切。 镜面澄澈,随着丝丝缕缕的神识注入其中,镜子里的雾气也逐渐消散,一切都变得清晰通透了起来。 顾白水从树后走了出来。 他又一次的趟过洛水河,走到了河的对岸。 脚下有一条细长的拖痕,从这里,一直延伸向远方,是最开始自己留下的记号。 不过随着在虚镜的镜面中,这条拖痕正在一点点的消失,像是被某个神秘的器物擦抹掉了一样。 顾白水迈步向前,踩着脚下的拖痕,自然而然的走向了洛水河的前路。 他没什么表情,只是沿着河岸慢慢的向前走着,和前几次没什么不同。 但这一次他只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停了下来。 片刻后,身后传来了一阵阵悉悉索索的声响。 好像有什么正在发生,也可能是重复的开始。 “咕~”,人头落地。 一个年轻人渡过了河,两个少女指向了河对岸。 顾白水却没有回头,只是看着自己手里的镜子。 雾气逐渐飘起, 某一刻到来,他转过了身,看到了表情都有些奇怪的林清清和夏云杉。 “这里!” 顾白水对那俩人招了招手,表情一如既往,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林清清和夏云杉对视了一眼,她俩瞅了眼河对岸……人没了。 又看了看前面,是顾白水。 怎么突然跑到那儿去了? 两个少女没太想明白,但也跟了过来,来到了顾白水的面前。 林清清问:“你去哪儿了?” 顾白水笑了笑:“我一直在这儿啊。” 夏云杉蹙了一下眉头:“是吗?” “不然呢?” …… 难不成,只是走了一段路,你的朋友离开了一会儿, 回来的……就是另一个人了吗? 第581章 雾起时(五) “海市蜃楼,也叫蜃景,是一种比较奇特的自然景观。” “光在不同介质交替的时候,会折射出不同的偏角,光走过的线路被扭曲,我们的肉眼就能看见各种并不存在于眼前的东西。” 顾白水走在林间,讲述了一些对这个世界而言比较陌生的知识。 林清清看着身边雾气缭绕,若有所思的问了一个问题。 “蜃景是术法?” “不,”顾白水顿了顿,然后抬眼说道:“是科学。” 用科学来解释刚刚发生的事,听起来的确有些扯淡。 毕竟顾白水在三个不同的角度都亲眼看见了同一个场景的重现,而且也没办法解释,为什么顾白水一直沿着河走,最后却离奇的回到了原点。 他不只是简单的看到了一个场景。 有声音,感官,甚至是不久后的“自己”,提前预演了尚未发生的事。 只用一个海市蜃楼来解释这些离奇的发生,根本解释不通。 除非…… “声音也可以折射,滞留。声音和光一样,都需要传播的时间……当它们进入了某一种特殊的介质中,就有可能被记录保存下来,处于静止状态,然后再次播放。”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尝试着用另一个世界的思维,来思考刚刚发生的所有事。 慢慢的,他找到了一些被忽略的破绽。 首先是声音。 从最开始的时候,姬家主就被某个东西静音了。 那个领路的中年人三缄其口,一句话也没说过,他好像知道这个地方不需要他的声音掺杂进来。 而等到顾白水越过洛水河,来到河对岸那棵桑树下的时候,顾白水自己也一点点的失去了对周围声音的感知。 这是顾白水第一次失去听觉, 现在他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不是顾白水耳聋了,而是这片区域的声音突兀的断了……某种看不见的神秘介质,突然代替了空气,填充满了森林以及河流。 那种介质收纳了三个人的声音,也记录了顾白水林清清他们三个人的画面,最后通过弥漫起来的白色尸雾……反复的呈现在顾白水面前。 而顾白水,从始至终只是听着,看着,并没有真正的参与到循环上演的场景里。 他被骗了,一切都是假的。 …… “这个解释,太粗糙了点。” 夏云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顾白水停下了脚步,回过头,和她对视了一眼。 脚步停顿,裙摆摇曳。 夏云杉默默的抬了抬眼,浅青色的瞳孔里闪过了一抹习以为常的深思和明智。 林清清听的云里雾里,但夏云杉却很快就理解了顾白水在说什么,并且捕捉到了他言语中的两个漏洞。 “首先,时间是对不上的。” 夏云杉看着顾白水,眉眼平淡,轻声说道:“按照你的说法,河边发生的事,你已经反复经历了三次、即使忽略中间路上的时间,也足够长了……但在我们这里,只是短短片刻而已。” “你时间如果是正常的,我们失去的时间去哪儿了 ?” 顾白水微微沉默,没有出声解释。 夏云杉蹙了蹙眉,继续说道:“还有,已经发生的场景可以被记录重现……未来的你呢?” “四个不同时间的你同时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又怎么会是过去的重现?” 聪明人总是不好忽悠的。 夏云杉不是林清清,她很轻易的推翻了顾白水的说辞,并提出了没办法解释的疑点。 “你在骗人。” 顾白水却在安静了许久之后,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我没有。” 很明显,这家伙是在刻意的隐瞒什么。 不止是夏云杉,这下连林清清都看出了些许的苗头。 这小师弟,还真是一肚子坏水。 两个女子的目光聚集在了顾白水的脸上,她们一言不发,等着一个合理的解释。 但顾白水似乎没这个想法,他学着某个白烂的二师兄,自顾自的转过身,向前走了过去。 “要相信科学……” 顾白水的声音在林间回荡,疲懒无赖,让人无可奈何。 夏云杉看着顾白水潇洒的背影,皱了皱眉,却也没再说什么。 毕竟只有他一个人看到了“真相”,顾白水不愿意说,别人也没办法。 夏云杉心中叹了口气,抬起脚步,正欲向前跟过去。 这时候,又有个人说话了。 她看着顾白水的背影,轻轻的挑了挑眉头,眼神莫名奇怪…… “你用神秀的虚镜……看到了什么?” 这句话,回荡在寂静的树林里。 夏云杉愣了一下,走在前面的顾白水也身体一顿,突然停在了原地。 林清清说……虚镜? 神秀的虚镜,在顾白水的身上,这件事从来都没有人第三个人知晓。 二师兄不知道,苏新年在长安城的那个夜晚,独自一人用实镜开启了神秀帝墓。 他不知道小师弟手里还藏着一面虚镜,所以马失前蹄,前功尽弃。 大师兄也不知道,张居正和顾白水走了一路,在荒郊野岭闭眼逆流时间,没察觉到小师弟用虚镜偷偷的观察自己。 就算在洛阳的时候,顾白水被那些老圣人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也没有一个人找到个虚镜的存在。 虚镜无相无形,除了顾白水,没人能看见,也没有第二个人能碰到。 所以,除了老红毛和师傅之外,这世上不应该有第三个人知道虚镜和顾白水的关系。 但林清清知道,而且就这样说了出来。 “虚镜在你身上,对吗?” 顾白水缓缓的转过身,想了想,很是认真的摇了摇头。 林清清微微沉默,扯了扯嘴角,视线落在了顾白水的胸前,夏云杉也看了过去。 她们俩都看不见虚镜,但能看见……顾白水保持着一个虚托的动作,一只手平放在胸前,很明显在端着某件器物。 气氛有些尴尬,好像露馅了。 顾白水眼帘微动,不动声色的放下了手。 林清清笑了笑:“看来虚镜是在你手里的。” “你说话要讲证据,”顾白水坚持不承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林清清只是笑着,别有深意的说道:“你不想知道,虚镜到底有什么用吗?” 第582章 雾起时(六) “你不想知道虚镜到底有什么用吗?” 林清清轻轻的笑着,夏云杉也若有所思的看了过来。 顾白水微微沉默,不声不响的安静了许久,最后,他还是上钩了。 “有什么用?” “我不知道。” 林清清摇了摇头,一副我随便说说的样子。 果然,顾白水也没太意外,他想到了林清清只是诈一下自己,即使她真的知道什么,也不会这么简单的说出来。 不过也没所谓,当怀疑开始的时候,罪名就已经确定。 林清清不是怀疑,而是确信,她试探顾白水只是想知道,虚镜现在是不是还在顾白水的手里。 这一点,对她来说很重要。 “既然虚镜在你手中,就没有迷路的理由了。” 林清清说道:“虚镜永远能找到正确的路,你带我们进去就是。” 顾白水无话可说。 他站在原地想了想,余光却瞥向了森林里另一个偏僻的方向。 “你们想去看看吗?” 看什么? 他没说清楚。 林清清和夏云杉也没问,都点了点头。 她们想看看,顾白水在虚镜里看到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那走吧。” 顾白水挥了挥手,更改了原本的前进路线,拐向了迷雾森林的另一个地方。 …… 这条路并不长,只在林子里走了一小会儿,顾白水就停下了脚步。 雾气越来越浓厚了。 沉重的白雾扑面而来,严重阻碍了视野。 三个人,只有顾白水能看清前路,所以他停了下来,朝着前面的大雾,伸出了手。 “在那儿。” 林清清眨了眨眼睛,顺着顾白水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但雾气太大了,这里好像靠近了浓雾的源头,所以她什么都没看清。 “有什么?” 是夏云杉的声音,她也没看清楚。 顾白水却摇了摇头,卖了个关子:“你们过去就知道了。” 林清清反问:“那你呢?” “我在这儿,等你们。” 顾白水言语不详,什么都没说清楚。 前面可能有危险,林清清怀疑的瞅了他一眼。 “怎么?师姐,不敢吗?” 顾白水皮笑肉不笑,言语中带着一丝故意的挑衅。 林清清眉头一挑,眼神不善了起来。 她知道这是激将法,但是有用的。 林清清向前走了两步,夏云杉已经路过了她,径直走向了迷雾深处。 顾白水看着两个女子一前一后的走进了迷雾里。 他脚下还是没动,只是安静的等了一会儿,才慢慢的抬起头,看向了前方的天空。 林清清和夏云杉不会走的很远。 因为有一个很大很大的东西,被搁放在了前面,挡住了去路。 顾白水通过虚镜,看清楚了它的全貌,所以一路上都在思考,这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而且……迷雾森林里还不止一件。 …… 林清清走进了浓雾里,她一步步的摸索着向前。 夏云杉走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能听见似有若无的脚步声传来。 几息之后,林清清感觉到了雾气的起伏,她好像快走到尽头了。 于是林清清慢慢的抬起一只手,食指轻抬,触向了浓雾中。 身体一顿,一种微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林清清似乎真的碰到了什么东西,同一时刻,那边的脚步声也停下了。 夏云杉好像也遇到了浓雾里的什么东西。 林清清挑了挑眉,伸开手按向了浓雾深处……没什么变化,雾里的东西接住了她的手。 一股莫名的凉气,从指缝间传来。 林清清沉默半晌,最后还是走进了浓雾里,用自己的眼睛,去观察藏在浓雾里的东西。 她很努力,很认真的睁大了双眼。 干净的瞳孔闪烁着微弱的光泽,林清清把头伸进了浓雾后,终于,看清楚了全貌。 是一双眼睛……一双澄澈明亮的眼睛。 她盯着它,它也在看着她。 两双眼睛对视了许久,林清清逐渐意识到了什么,向前慢慢的伸出了手指尖…… 两根白皙的手指,抵在了一起。 然后是两只手,两张一模一样的脸颊。 雾气散开了一点,林清清看见了雾气里的人。 两个林清清,表情困惑迟疑的对视着。 她们靠得很近,隐约能感受到彼此微弱的呼吸。 毛骨悚然的诡异逐渐在心里滋生。 “这是……” 林清清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然后她发现,雾气里那个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也退后了一步。 林清清愣了一下,她迟疑的挥了挥手,那人也做出了一样的动作。 “……是一面镜子?” 林清清突然想通了,刚刚和自己面对面的,并不是一个人。 而是有一面无比巨大的镜子立在了雾中,挡在了她的面前。 手指碰到的东西,是镜面,她看见的人是镜子里的自己。 只不过这面镜子太大了,也太光滑明亮了,所以一时间没有注意到。 林清清眨了眨眼睛,也浅浅的松了口气。 树林里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一面镜子? 是哪个家伙乱丢东西? 林清清思索半晌,眼神动了一下,她好像记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些事。 随后,林清清转过身,朝着来时的方向原路返回了。 她要去确定一件事,去找到顾白水。 虚镜在顾白水的手里,所以他能用虚镜,看到这面大镜子的全貌。 轻柔的脚步声回荡在林间。 林清清方向感不错,没有在浓雾里迷路,脚步轻快的找到了来时的路。 但她走着走着又突然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夏云杉呢? 她和自己一起去的,应该也看到了浓雾里的镜子,怎么没有回来? 没有呼唤声,没有脚步声,也没有呼吸声,人去哪儿了? 林清清想着有些迟疑,脚步就慢了下来。 但下一刻,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林子里原本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在此刻却突然分成了两个。 慢下来的脚步声是林清清的,她停在了原地……身后的脚步声,却没有停下。 而且,越来越快了。 林清清僵硬的转过身,她看见了。 看见了一个面目狰狞,满眼猩红的自己,如同一只厉鬼一样,从雾气里冲了过来。 它……是从那镜子里跑出来的? 林清清停在了原地。 脑海中隐约记起了一件事。 河边有四个顾白水,但他们都没有面对面相遇过…… 第583章 雾气时(七) 森林中浓雾翻涌,树叶和树枝乱颤不停,地面也开始剧烈的震动。 林清清遭遇到了一只从镜子里跑出来的怪物。 她被怪物追上了,两个人影在丛林迷雾中相互纠缠,林清清和怪物爆发了激烈的冲突。 雾气震荡,泥土翻飞。 远处的顾白水抬了抬眼,也感受到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战斗。 更确切的说,他是亲眼看着那只和林清清一模一样的怪物,从镜子里钻了出来,然后悄无声息的跟在林清清身后。 怪物想要偷袭林清清,显露出红眼獠牙,试图予以重创。 而顾白水只是站在原地,一手托着看不见的镜子,一手拎着黝黑的铁铲。 他没有出声提醒,也没有去动身去帮助林清清。 因为……顾白水的身后,也来了一个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跟了顾白水一路,跟着三个人走到了这面镜子附近。 雾气飘渺,身穿白衣的消瘦人影从一棵树后走了出来。 姬絮眼帘微动,看着前方那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背影,她犹豫了好一会儿,却没有说出一句话。 但等了一会儿, 师兄转过身,挑着眉头看了她一眼。 “师妹,你有事儿吗?” 声音很清晰,像很久以前一样,没什么波澜,还带着一点很淡的懒散劲儿。 姬絮怔了一下,一瞬间竟有些恍惚。 这一幕,发生过很多次,在过去的山里。 百无聊赖的师兄走在山里的小路上,大部分时候都无所事事,但他一回头,总能看见偷偷摸摸跟在后面的小师妹。 师兄扯扯嘴角,问:“师妹,又有什么事儿吗?” 师妹无辜的笑着,说:“没啊,我随便逛逛。” 师兄就摇了摇头,爱搭不理了,任由师妹随便的在眼前逛来逛去,一直到日暮黄昏。 好像师兄没下过山…… 那天晚上雷雨很大,师兄躲在山洞里看书,一看就是好多年。 等她从外面回来了,师兄就从山里走出来接她。 像第一次见面那样,他带着她,回家。 如果……师兄永远都不会下山,如果师兄不是师兄的话,那该多好? 她就能把他藏起来,藏在老人找不到的地方。 老人……有什么东西从姬絮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她回过了神,眼神复杂,看着对面的那个人。 “师兄,” “嗯?” “你想长生吗?” 顾白水愣了愣,问:“长生……你是说一直活着,还是……师傅?” 这两个意思可不一样,有一个不经想。 姬絮也没想到师兄会这么问,眨了下眼睛:“前面那个。” “嗯。” 顾白水了然,正色说道:“都不想。” 姬絮蹙起眉头,好像不理解顾白水这句话。 不想师傅可以理解,但为什么师兄不想永远的活着呢? “为什么?” 师妹从小就保持了一个习惯,不懂就问。 “我随口说说的,你别当真。” 师兄也有一个好习惯,信口胡诌,敷衍了事。 没人不想长生,这是智慧生灵最根本的渴望。 顾白水只是稍稍的淡了些,没很在意的考虑过这个问题。 但姬絮有自己的想法,她安静片刻,又问顾白水:“师兄,如果有个办法 ,能让你和我都活下去,活到不想活的时候……你觉得怎么样?” 顾白水想了想,莫名的笑了,对姬絮问了一个问题:“那大师兄和二师兄呢?” 他们俩,在师妹的那个办法里,又是什么样的结局呢? 姬絮沉默了,抿了抿嘴角,一言不发。 顾白水便读懂了她的意思。 他和她能活着,大师兄和二师兄,会死。 她对这个结局心怀歉意和内疚,但也执拗的坚持着自己心中的这份可能。 顾白水安静了良久,看着林间的雾气,轻轻的叹了口气。 “人都会死的,师妹,我们不需要对其他人的死亡抱歉,只要他们……也可能是我,不会因为此而死就好。” 这句话似乎很难理解,但也是顾白水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姬絮今年不过二十余岁,人生也是才刚刚开始,她其实可以活的很久,有资格和理由去追求更漫长更精彩的故事。 她也遇到了两个活了很久的老师兄。 在年轻鲜活的姬絮眼中,那两个老师兄只是活着,活得行将就木,暮气沉沉。 姬絮不想像那两个老师兄那样活着,长生漫漫,她想师兄也活下去,活到不想活的时候,这是她心中的自由和美好,一个小师妹许下的愿望。 但其实,不只是顾白水,姬絮另外的两个师兄也很奇怪。 顾白水认为,长生这件事,也要尊重两位师兄的意见。 大师兄和二师兄未必想长生,有没有可能……他俩早就活够了呢? “一切随缘。” 顾白水如今已经看得很开了:“生死,对我们而言没那么明显的分别,长生弟子大都站在生和死中间的模糊地带,向前向后,各安天命罢了。” 而且不言而喻,这所谓的“天命”,过去是一个老头子,现在变成了未知数。 迷雾森林安静了下来。 除了远处偶尔响起的震动,再也没有其他声音了。 “都会死的。” 沉默许久,姬絮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顾白水身体微顿,抬眼看着被雾气环绕的少女。 她低着头,轻声说道:“都会死,师兄们……都会死的。” 这句话,姬絮说的很轻,声调格外的平淡和沉闷。 听起来像是在复述一个已经确定了的预言,或者说……诅咒。 顾白水缓缓的抬起头,看着姬絮头顶的树,和树冠间弥漫的雾气,他没有多问什么,只是长久的沉默着。 …… “师傅回来了吗?” “几天前。” “祂不在山里?” “在长安。” 顾白水突然笑了,笑得有些奇怪,也有些无奈的平淡。 “为什么不回山里呢?” “师傅说有一个很久没见的老朋友,想去看看……见最后一面。” 姬絮喃喃说道:“师傅去长安城,是去送别的。” 顾白水听懂了,便再也说不出话了。 他的胸口有些沉闷,四肢也好像少了些力气,分外的疲惫。 “老红毛,死了吗……” 第584章 雾起时(八) 师傅是去送别的,那么老红毛大概率是真的死了。 死在了长安夜城里,死在了自己的王座上。 顾白水从没预想过这件事,在他的潜意识中也完全忽略了这种可能。 老红毛是神秀大帝的帝尸,坐镇在自己的道场里,还手握着生前的半件帝兵。 不说大帝,至少普通的准帝入城,是有来无回的。 想在长安城里熄灭老红毛的灵魂,至少应该是张居正那样的准帝才有可能做到。 但如果是师傅呢? 死而复生的师傅,做任何事,都不会意外吧。 只是顾白水一直觉得,老红毛不应该死的这么草率,它应该有一段举足轻重的戏份……然后再死。 “其实还没死。” 姬絮看着顾白水,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我进长安城之后,找到了它。” “它很老了,也到了该休息的时候……但那只老红毛拒绝了。” 顾白水愣了一下,没太明白姬絮的意思。 “师兄,你弄混了一件事。” 姬絮抬眼说道:“老红毛不是神秀大帝,它和神秀大帝之间,只有遗骸和本我的关系而已,它既不是神秀大帝的转世,也不是神秀的传承帝兵。” “相反,是师傅创造了它,从一具古老的帝尸身上,养育出它的意识。” “老红毛不是神秀,它是腐朽帝兵的老器灵。” 顾白水微微沉默,若有所思的问道:“你的意思是?” 姬絮一点点的说道:“老红毛,和师傅是老朋友,它只是脑补的东西太多了,知道的东西太多了,所以才产生了一些不该有的想法。” “师傅临终前把它交给你,让你看好它,但它在师傅死后,先一步苏醒……找到了你。” 姬絮说的是那个晚上,顾白水用虚镜看到了老红毛,然后才被迫下山,经历了之后的事情。 “那天晚上,我的确是想对它动手……我想毁了它,所以才借走了大师兄的帝兵。” 顾白水问:“为什么?” 姬絮微微沉默,低垂着眼帘,睫毛抖动,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我不确定它会对你做什么,它是腐朽帝兵,见证过最黑暗的一切,我不相信它,也不相信历史上的神秀。” “神秀也为了长生,养育过给自己补命的佛子,老红毛是师傅用神秀遗骸炼制的……可师傅和神秀,都不是真正的好人,老红毛又怎么会多出一颗纯善之心呢?” “这没有道理。” 姬絮怀疑老红毛,所以在那个夜晚,不惜催动禁法,用紫极仙鼎创伤了它 。 顾白水只是听着,“你觉得它会对我出手?” 姬絮点了点头,她这次没有说谎。 因为顾白水这个人,对于长生弟子们和那只老红毛来说,都是一个相对特殊的存在。 身处“三”的位置,却又是“三”之外的“四”。 顾白水是一个另类的例外。 最初的时候,老红毛是怎么想的,没有人知道。 但到了现在,在长安城里见过老红毛之后,姬絮才发现了一件事。 那只老红毛好像把一种奇怪的东西,寄托在了顾白水的身上,所以它不愿意休息死去,尝试着和死而复生的主人讲条件……想多活一会儿。 后来长安的夜城里发生了什么,姬絮就不太清楚了。 她要先回来,回禁区山里,等着师兄。 离开长安城之前,姬絮听到城里好像吵得很凶,老帝兵和自己的老主人对骂起来了……骂的很脏。 …… “我信你。” 顾白水只是想了一会儿,并没有在过去的事情上纠结太多。 他只是觉得,既然已经回来了,而且还在长安城,那么自己就得趁着这一点时间,做完自己想做的事。 时间不等人,时间也不多了。 “师妹,我有一个问题。” 顾白水侧了侧头,认真的看着姬絮。 姬絮应了一声:“师兄你说。” “那天晚上,你对老红毛出手,用的是大师兄的鼎……你的帝兵呢?”顾白水问:“姬家的传承帝兵呢?” 姬絮微微一愣,看了眼师兄,又看了眼远方的雾气,雾气中,搁放着一个巨大的器物。 她明白了师兄想问什么,也知道师兄这是已经看出了苗头。 “那面镜子,就是你们姬家的帝兵?” 不用多言,顾白水已经从姬絮的动作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姬家帝兵,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顾白水手拿着一面青铜镜,通过虚镜,看着那件藏匿在雾气中的庞然大物。 也是一面镜子。 只不过这面镜子被放大了无数倍,而且光晕内敛,表面澄澈透亮,显得平凡无奇,根本感觉不到一丝一毫帝兵本身毁天灭地的气息。 最让顾白水感觉奇怪的是……这件姬家帝兵虚空镜,从外表上看,竟然和他手中的虚镜有七八分相像。 庞大巨镜的背后沾染着密密麻麻的铜绿,边缘深入地底,暴露在外的部分,几乎有着和虚镜八分形似的纹路。 粗略一看,这面矗立在浓雾中的虚空镜,更像是青铜镜的翻版。 “怎么看都不像虚空镜。” 顾白水皱了皱眉,觉得有些奇怪。 古籍记载的虚空镜,是琉璃九彩之色,璀璨神霞之光,镜中容纳万物,执掌虚空法则。 传闻中镇压一世的极道帝兵,和眼前这面朴素的镜子,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难道经历了万古岁月,虚空镜也被改变了? 顾白水想了想,隐约记起了一件事。 姬家的帝兵,是被这一代姬家主送到禁区里的。 师傅收下了姬家帝兵,似乎另有用处。 “早就不是了。” 姬絮也看着天上的镜子,眼神莫名的解释道:“姬长生敢把帝兵送进山里,也是师傅让他送进来的。” “这件帝兵被姬家供奉了很多年,师傅早就来过很多次,只是没什么人知道而已。” 姬家有一个姓卢的附属家族,从上万年前开始,那个卢姓的氏族就已经生活在姬家势力的核心区域了。 那些卢家人就在姬家的眼皮子底下,来来往往,搬运着各种各样的仙材神金。 中洲姬家只知道附属卢家炼器的手艺不错,是一门很有价值的传承。 但姬家人完全不知道的是,卢家的确一直偷偷在炼制兵器……炼制的,是姬家的极道帝兵。 从一面镜子,一点点的变成另一面镜子。 “炼帝兵?” 顾白水怔了一下:“这怎么可能?” “每一件帝兵都蕴含着一位上古大帝的本源和法则,诞生之日就已经成型了,不可更改,极难被摧毁,更别提被再次炼制。” 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 姬絮却慢慢的抬起头,说道。 “如果帝兵的主人同意了呢?” “帝兵的主人?” 顾白水愣了一下,看着姬絮的脸颊,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有些难以置信,和某个恐怖事实可能发生的不真实。 “不是我。” 姬絮说:“是一个姬家人。” “你应该已经……见过祂了。” 第585章 两面镜 严格来说,每一件极道帝兵从诞生之日开始,就只有一位主人。 姬家世代供奉的极道帝兵,是虚空镜, 而虚空镜的主人,是万古以前横空出世的虚空大帝。 虚空大帝是一位古老神秘的人族大帝,祂成帝的时代远在太古之前,处于大陆历史长河的上游。 对于人族来说,虚空大帝存在的意义和西王母相差无几,都是神话里的古早神明。 祂们远在历史尽头,已经成为了一个古老时代的烙印,人族缅怀仰望,但遥不可及。 从某种角度来说,大陆的历史可以粗略划分为两部分: 一部分是近二十万年的历史,可称为大陆的近代史; 另一部分是二十万年再往前推的历史,概括为“古史”。 两部分历史之间存在一个黑色的断层,这个历史断层是腐朽的诞生。 腐朽诞生之后,人族和大陆的历史都走入了一个新的篇章。 古唐时代、腐朽天灾、不死仙临、长生时代…… 二十万年的近代史,都离不开一个老人的身影。祂走在历史长河的岸边,以不同的身份引导着历史前进。 近代史,无疑是历史长河的下游,囊括神秀、紫微、长生这些大帝存在的时期。 但虚空大帝……不属于近代史。 祂生于历史断层之前,在古史长河中,也是一位相当古老的大帝。 虚空大帝是人族先祖,和西王母一样,生于神话故事里的先贤帝者。 这样一位超远古时代的大帝。别说顾白水这一代的长生弟子,就算是二十余万年前,神秀那个时代的老不死们,也没有丝毫可能面见的历史人物。 听起来就太过荒谬了。 而姬絮说……顾白水见过一个姬家人,姬家,极道帝兵虚空镜的主人。 也就是,真正的虚空大帝, 无尽岁月之前的人物。 有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财神从书里走出,坐在贫穷人家灶台前的不真实。 “我见过祂?” 顾白水沉默许久,声音干涩的问了一个问题。 “什么时候?是在山里,还是……” “刚刚。” 姬絮侧了侧头,看了眼顾白水他们三个人来时的路。 她也没想到,那位先祖不急着离开禁区,反而陪着师兄向山里走了一段路。 顾白水脖子突然有些僵硬。 他脑中不自觉的浮现出一幅画面: 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人,站在潺潺河水中,缓缓抬首,瞳孔深处一片沧桑安宁。 祂是姬家主,不过不是姬长生…… 中年人是很久前某一代的姬家主,带着姬家脱离轩辕,成为帝族的那个家主。 虚空大帝……陪顾白水走过了一段路。 这位中年人本来是要离开帝墓禁区的,但半路上偶遇了两个长生徒弟,一个有趣的小家伙,就起了一些玩心,打算回头看看热闹。 长生的家事,大抵是很有意思的热闹。 顾白水沉默了,他站在原地,心境莫名复杂。 一位借尸还魂的老帝伴行,是应该觉得荣幸,还是脊柱发凉? “虚空大帝……” 顾白水长长的叹了口气:“……是怎么能活过来的?” 姬絮眼帘微动,解释道:“师傅拿走了虚空镜,作为交换,赠给了帝兵主人一条命……活在这个时代的命。” 顾白水闻言扯了扯嘴角,看着小师妹,然后无话可说。 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这句话,是不是过于逆天了? 赠一条命,给无尽岁月之前的先贤帝者……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不只是虚空大帝一位吧?” 顾白水一脸无奈的问道:“师傅还做了什么,祂老人家是给历史上的大帝们都放了债吗?” “是不止一位,” 姬絮顿了顿,然后说道:“还有西王母、两老天尊,和一些比较好说话的老东西。” “师傅说,祂这辈子想做一件不太容易的大事,所以需要找一些有经验的老东西们商量一下……” 顾白水皮肉不笑,“祂要成仙?” 姬絮摇头,说:“师傅杀过仙。” 长生想做什么? 没人能看的出来,哪怕是显露出的冰山一角,也难以捉摸。 顾白水本以为师傅是上了年纪,感觉到了长生的枯燥无聊,所以收了几个徒弟,放在台上看看戏。 但现在看来,他还是太小看师傅了。 师傅懒惰懈怠,但不会无意义的蹉跎岁月,祂在自己漫长的生命里找到了下一个目标,一个大的惊人无人知晓的目标。 这个世界是长生的世界。 长生弟子们争来斗去,也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 格局还是小了啊…… “我要进山。” 顾白水站在原地沉思了片刻,抬眼说出了简短明确的一句话。 姬絮没有阻止师兄,只是很轻很轻的问道。 “师兄,能不进山吗?” 顾白水反问:“师傅不让我进山?” 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姬絮反而沉默了很长的时间 。 良久,她才慢慢的摇了摇头:“没有。” “但她俩都容易进去,师兄……只有你,进山难的多。” “为什么?” “因为虚镜。” 姬絮眼神复杂,却又认真的说道:“师兄,虚镜在手里,就很难进山了。” “砰~” 姬絮刚说完这句话,迷雾森林里就响起了一个沉闷撕裂的声音。 是林清清,她费了很大的力终于杀掉了那只从镜子里逃出来的怪物,然后走到了镜子的另一面。 夏云杉比林清清还要更早些,她处理完了镜子里的自己,先一步穿过了虚空镜。 两个女子走出迷雾,走进了一座山脉里。 正如姬絮所说,她们俩进山要比顾白水简单的多,简单无数倍。 这面镜子立在这里,只是为了挡住顾白水。 或者说,是拦住顾白水手中的虚镜。 虚镜不能进山。 顾白水拿着虚镜,便也不能进山。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原理,顾白水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想明白了其中的因果。 “她们俩手里没有镜子,在虚空镜里只能看见一个自己,杀了镜子里的怪物,就能进山了。” “我手里有镜子,所以被两面镜子夹在了中间……镜面相对,映射出了无数个我,分散在林雾里,我得杀光他们,才能进山。” 姬絮垂眼,轻声喃道:“杀不完的,师兄。” “镜子照射出的你和别人都不一样,每一个都很危险。” 不仅数量更多,而且每个“顾白水”都更恐怖。 这面虚空镜立在这里,就只是针对顾白水一个人。 但也不是没有解决的方法,只要……把虚镜交出去,顾白水就能进山了。 第586章 浓雾、厉鬼 一面镜子能映出一个自己,也只有一个单单的正面。 所以林清清和夏云杉看到的“镜中人”都是残缺不全的,走出镜子就会化为凶厉的怪物。 但顾白水被两面镜子夹在中间,所以能映出无数个完整的自己。 完整,就意味着难对付。 “你是想要虚镜吗?” 顾白水抬起头,问姬絮。 姬絮微微沉默,没有遮掩,很平静的回答道:“想要。” “如果师兄你不进山,我可以不要,师兄你一定要进山的话,最好把虚镜放在我这里。” 她的意思是,等从山里出来了再把虚镜还给师兄,只要不把虚镜带进山里,就都好说。 这似乎是一种忌讳。 顾白水当初也是因为在走夜路的时候多看了眼虚镜,才引出了后来的所有事。 虚镜这件器物,好像和禁区天然犯冲。 不过细想也对,禁区本就是埋藏着无数隐秘的禁忌之所,不能被任何人挖出来重现天日。 但虚镜偏偏是洞察万物的帝兵,禁区里的一草一木都在虚镜的监视下暴露无遗。 神秀的虚镜在长生的禁区里,也的确是最犯忌的物件了。 “我不给,” 顾白水思索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拒绝了师妹的建议。 没有理由,也没有解释,不想给别人就只是不想给。 既然虚镜能看到人看不见的东西,那如果没了虚镜,顾白水走进山里,可能也就失去了原本的什么意义了。 “师兄……” 姬絮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再说什么。 顾白水却摇了摇头,半认真半随意的说道:“我可以打进去,多打几场架罢了,没那么难。” 正说着,顾白水就迈步走向了浓雾里。 他朝着那面巨大的镜子走去,开始的时候独自一人,走着走着……身后的浓雾里,就多出了很多双眼睛。 一个白色的人影从雾气中显露,路过了姬絮的身边,走向了顾白水的身后。 姬絮停下了脚步,沉默的站在原地,再也没有出声了。 无数个白色的影子,从大雾弥漫的森林里,围向了同一个地方。 …… 顾白水站在了一面镜子的前面,把虚镜收了起来。 镜子里倒映着另一个顾白水,他和他都在看着彼此,没人说话。 就这么沉默的等了一会儿,镜子里的顾白水却先出声了。 它的声音很平淡,和顾白水一样:“你想好了吗?” “想什么?” 镜子里的顾白水也是顾白水,他俩心意相通,此刻想的东西也大差不差。 “师傅回来了,咱们其实没必要费这么大的劲,去找那些没意义的东西,万一真犯了那老头子的忌讳,可是没好什么下场的。” 不得不承认,虚空大帝的出现,的确让顾白水的心境掀起了很多的波澜。 这一次师傅做的太夸张了,竟然把历史里的老人复苏到这个时代。 而且很难想象祂们这些老人到底有一个怎样的计划。 所以镜子里的它很有理智,对镜子外的顾白水好言相劝。 但顾白水却疲懒的打了个哈欠,无所谓的摆了摆手。 “你知道我的,活着不就图一个明白吗?稀里糊涂,不如死得其所。” 镜子里的顾白水不愿苟同,它说:“你可以去问师傅,想知道什么真相就去问什么,这世上难道还有师傅不懂的事?” “应该没有。” 顾白水摇了摇头,但想了想,又问了一件事。 “师傅知道的多,但祂也爱忽悠人……如果师傅像以前一样,编无数个故事骗人,我们怎么去判断真假?” “听来的不知真假,只有亲眼看见的,才是我要的真相。” 顾白水轻笑着:“我想去试一试,试试师傅的底线和耐心。” 镜子里的顾白水沉默了。 它皱着眉,冥思苦想的纠结了一会儿,然后无奈的点了点头。 “有道理,我被你说服了。” 顾白水笑了起来:“那就支持一次?” “很难不支持……” 镜子里的人长长的叹了口气,然后转身,朝着镜子更深处渐行渐远。 它认同了顾白水的想法,所以放弃了走出镜子的机会,死在了镜子里。 毕竟是镜子里的自己,支持自家人,说得过去。 顾白水站在镜子前,听着身后林间响起的动静,慢慢的撸起了袖子。 如果每一个镜中人都这么通情达理就好了。 但很可惜,总有一些家伙比较叛逆,它们聚在一起,把顾白水围了起来。 浓雾游荡,从林间走出了三个人影。 这三人长得很相似,不过细看之下,也有各自不同的特征。 第一个镜中人站在中间,它面无表情,浑身环绕着三道眼熟的仙气,龙蛇起舞,飘忽灵动。 第二个镜中人站在左手,它手持着一把黑剑,气息凌厉,恍如一把出鞘的剑客。 最后一个镜中人,也是最奇怪的家伙。 就连顾白水看到这家伙的时候,都不自觉的愣了一下,表情古怪的挑了挑眉。 “你怎么……长得这么丑?” “咱俩有关系?我可不认啊。” 那是一只浑身长满红毛的怪物,只有一张和顾白水一样的脸。 人面猿身,瞳孔深处闪烁着暗红色的异芒。 它是长相最奇怪的一个,也是唯一让顾白水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东西。 三个镜子里的怪物,同时向前迈出了一步。 它们知道单独任何一个都不会是顾白水的对手,所以默契的选择了一拥而上。 长毛飞舞,剑气凛然,浓郁的雾气突然发出剧烈的爆鸣声。 顾白水抬起头,瞳孔里倒映着三只迎面扑来的怪物。 第一个到来的,是三道仙气。 三色仙气缠绕在怪物的右臂上,曲手成爪,重重的抓向了顾白水的脖颈。 紧随而至的,是持剑的怪物。 它像一团不起眼的影子,贴着地面,悄无声息的来到了顾白水身前,剑尖所指,是脊柱命门。 但不知道为什么,三只怪物里,唯独那只红毛怪突然不易察觉的落后了一步,没有跟上另外两只怪物的动作。 所以,它亲眼见证了这样一幅凶残的画面: 被围杀的消瘦年轻人,慢慢的侧了侧头。 在一个恍惚的片刻,他突然长高了半寸,全身都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一只狰狞的白色手爪,捏碎了三道仙气,然后洞穿了一只怪物的胸膛。 再抬起脚掌,朝着底面的影子重重踩下,踩碎了剑刃,也踩碎了第二只怪物的身躯。 一瞬间,两只怪物毙命,死状极惨。 伪仙缓缓的抬起头颅,吸了口浓雾,然后无声的笑了笑。 厉鬼随浓雾而生,鬼与怪,缠在了一起。 第587章 虚镜,白水 一尊苍白色的伪仙挺立在虚空镜前。 它没什么表情,淡白色的竖瞳内,倒映着几十上百具残破的人尸。 残肢断臂,碎骨肠肉,一具具惨不忍睹的尸体,七零八落的分散在迷雾林间。 老树的枝头挂着半具尸体,伪仙的脚下躺着三具碎烂的伏尸。 从战斗开始到现在,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伪仙周围已经血流成河,遍地尸骨了。 这些死去的东西,都是镜子里出来的怪物。 它们有着和顾白水一样的面孔,但每一只都只表现出了顾白水的一部分,或者说……是很简单的一面。 顾白水清楚这是为什么。 镜子里倒映出的镜像是动态的,但如果镜子里的东西想要来到现实,那么它就必须在镜子与现实的交界处,选择一幅不可变动的画面。 它们脱离镜子的时候是什么样,来到现实就是什么样。 所有镜中人都是某一刻的顾白水,也可能很强,但强的很单一。 至少,远不是伪仙的对手。 伪仙本性极擅长屠戮,擅长屠戮生灵,也擅长屠戮“自己”。 面对上百个镜中人的围攻,它也没怎么动过,就像只等待羊入虎口的巨兽一样,站在原地,撕碎了每一个脆弱的镜中人。 以白水为根,生长出的“伪仙之体”,和历史上那些大帝年轻时相比也不遑多让,堪称同境绝巅,足以镇压一代。 镜子里走出的怪物们,在伪仙的面前都显得分外羸弱,躯体如风沙一样,被伪仙轻而易举的撕得粉碎。 但也正如姬絮所说的,这些怪物杀不完。 死了一只,就会有新的一只诞生。 迷雾森林变成了一座没有尽头的屠宰场。 伪仙是屠宰场里唯一的屠夫,手持屠刀,斩掉了一个又一个镜子里跑出来的怪物。 只是怪物无穷无尽,屠刀也有崩坏断裂的时候。 伪仙累了,怪物们便有了可乘之机。 这才是最难解决的问题。 “咔嚓~” 两只白色骨爪拧断了一个镜中人的脖颈,伪仙像对待垃圾废物一样丢在了一边的尸骨堆上。 这是第二百三十三个死在手中的镜中人。 除了最开始见势不妙,转身逃离的红毛异类之外,所有镜中人的尸体都被丢弃在了周围。 雾气翻涌,又有三只镜中人走了出来。 伪仙抬了抬头,黄昏日落已经褪去,天色渐晚,夜幕逐渐笼罩了这片迷雾森林。 入夜之后, 森林愈发寂静,除了伪仙和数不尽的镜中人外,这片林子里也不再有别的活物。 “差不多也就这样了……” 伪仙眯了眯眼睛,没有把注意力放在那三只镜中人身上。 两百三十三个,它已经杀够了。 两块仙骨里残余万年的戾气,在这些镜中怪物的身上被消磨殆尽,这两块骨头蜕变成了干净的仙骨,伪仙也散去了心境里的阴霾和凶戾。 它变得纯粹冷漠,这时候的伪仙,才真正是属于顾白水的伪仙。 一种不被情绪左右,理智冷漠的生命。 “看来,和我预想的差不多。” 伪仙低下头,竖瞳里流露出了丝丝缕缕人类的情绪。 它在思考也在分辨,这两百三四十个镜中人种类很多,但其实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个涉及到“白水”。 白水灾厄……没有被虚空镜映射出来。 换句话说,顾白水的身体里唯独有一个东西,是虚空镜看不见的。 它没办法被复制,便是破局的关键点。 三只镜中人朝着空地中央的伪仙冲了过来,气势汹汹,戾气逼人。 但伪仙并没有太在意,它只是取出来一面看不见的青铜镜,然后伸出手指……往虚镜面上放下了一团水。 一团清澈的水,掉在了镜面上。 白水晃晃悠悠,四散流淌,覆盖了虚镜的每一处,把镜面遮挡的严严实实。 然后,森林安静了。 伪仙抬首,视野所及之处,是空无一物。 没有尸体,没有怪物,一个镜中人都没有留下。 它们都消失了。 顾白水遮住了一面镜子,两个镜子中间被隔断,所有呈现在镜子里的东西也随之消失。 这是顾白水找到的第一个东西,也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的东西……能遮住虚镜的东西。 虚镜勘透万物,白水能遮住镜面。 …… 而且不久后,更让顾白水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丝丝缕缕的清冽水流,晃荡在平稳的镜面上,「白水」一点一滴的渗入镜面……一小部分白水……掉入了镜子里的另一个世界。 虚镜,突然开始了剧烈的颤抖。 古朴沧桑的镜面渗透出深邃奇幻的光晕,一枚又一枚顾白水从未见过的古老符文,在虚镜的表面苏醒,隐隐约约显露出一些极尽升华的超脱道韵。 鸟兽鱼虫,麟龟凰鸾,一朵混沌中孕育的青莲缓缓绽放,一株闪烁星辰岁月的小草随风摇曳。 只一个晃神的瞬间,顾白水隐约看到了宇宙的变迁,诸天万物生息轮转,历史长河浩荡恢弘,淹没也囊括了一切的一切。 也只是这一息,这件古老的超脱帝兵,首次露出了它原本的真容。 仿佛有一个无边无垠的宇宙,突然降在了顾白水的面前。 那股浩然超脱的意境,让人屏息仰望,却永远都触不可及。 许久之后,一切归于平静。 在夜色浓郁的林雾里,伪仙低下头,它沉默良久,逐渐意识到了一件事。 “虚镜是帝柳雷池之上的帝兵。” 即使只是一半的明镜,它也绝对蕴含着超出所有寻常帝兵的恐怖威能。 只是在万古岁月的历史中,这面镜子睡死了过去,它封住了自己的一切,留下了作为镜子最基础的功能:洞察呈现。 在白水滴入虚镜的刹那,顾白水真实的感觉到了一个世界。 一个完整的在镜子里的神秘世界。 那个世界尘封了十万载,里面埋葬着一些不属于现在的古老物件。 顾白水本来找不到它们,也找不到那个世界。 但白水,似乎是一柄万载岁月后才出现的钥匙,它能打开虚镜的锁,带顾白水看到里面的世界。 “滴答~滴答~” 水流淌在镜面上,偶尔变少了一些。 顾白水能感觉到,白水还在一点点的渗透,掉入另一个世界。 等到它完全唤醒虚镜,这面镜子,将会给这个世界带来完全未知的震撼。 但现在,它们需要时间。 顾白水手心紧握,低着头,把这件微凉的器物,好好的藏在了胸前。 偷偷藏好,保持低调。 第588章 紫竹,帝柳 夜风清凉,林间的树叶沙沙作响。 顾白水保持伪仙的面目,走到了虚空镜的面前。 镜子里没有映出人影,他的对面是空荡荡的一片。 夜色浓郁,顾白水向前一步,走进了巨大的镜子里,消失不见。 迷雾森林重新恢复了寂静,直到许久之后,才又响起了很轻很轻的脚步声。 …… 在顾白水走进虚空镜前,他身处一片昏暗幽静的树林里。 当他穿过镜子,走进禁区山脉后,意识的睁开了双眼。 只差一点……顾白水就瞎了。 从一个昏暗的环境中,突然来到一个无比刺眼璀璨的地方,这种强烈的反差和刺激,使得伪仙的竖瞳迅速缩小,涣散恍惚。 巨大的轰鸣声在耳边响起,紫金色和玄黑色的庞大雷霆从天上坠落而下,粗暴强占了瞳孔的全部。 亿万雷霆如九天上的银河倾盆。 这是一个充溢着雷霆的世界,各种色泽的巨大雷弧激射迸溅,绽放着璀璨且极致危险的信号。 好像从千万年前开始,天上掉落入凡间的雷都被收集了起来,全部积攒在了这里。 雷鸣声淹没了所有,视野所及之处尽是雷海。 山石崩离,草木皆灰。 遥远山崖上栖息着青玄色的庞硕鳄龟,它是青苍神雷显化出来的异象,给伪仙的感觉,甚至比人王天劫更危险。 半山腰的地方,有一棵翠绿色的迎客松,松树枝头趴着一只人畜无害的紫皮松鼠,却是紫玄仙雷的化身。 这些恐怖的雷霆,都是万年罕见的灭世雷灵。 甚至从未听闻历史上有谁见证过,任何两种以上的雷灵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 至尊仙品雷灵不会诞生在同一时期,如同各族大帝之间的忌讳一样。 它们是雷霆中的伪帝阶,天生地养,无穷无尽。 在这个雷灵栖息的世界里,顾白水一个外来的人族修士显得无比渺小。 许多雷灵都足有百丈高,大如山岳,动如浩劫。 而且举目相望,伪仙一时间看不到这个世界的尽头,只在天穹至高的云海里,看到了几个让伪仙之躯心惊肉跳的影子。 盘旋在黑云里的玄黑祖龙,腹下生长着五只龙爪; 九个头颅的百目鸾鸟,翎羽如金石,迸射着刺眼的电弧; 还有背负青天的黄金鹿、浑身模糊长着独角神秘兽影…… 苍白色的伪仙站在不起眼的角落,如浮游望天,如同一粒不起眼的尘土。 这是巨人的国度,凡人入内,寸步难行。 不过顾白水默默的沉思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可能是误入了……师傅的某个藏宝地了。 这地方,他没来过。 收集这么多的至尊仙品雷灵,也是只有师傅才能做出来的大手笔。 虚空镜把顾白水传送到了这个地方,是想借着雷灵的栖息地,阻碍他深入禁区。 顾白水只有眼前的这一条路可走。 穿越每一尊雷灵栖息的地界,走过这里,也就应该真的回到禁区山里的核心了。 但这一路,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尽量不要惊醒任何一只雷灵。 倒不是说顾白水一只雷灵都对付不了。 底牌尽出,拼死一搏的话,顾白水是有机会强杀一只最弱小,且发育不良的仙品雷灵。 比如……那只紫金色的小松鼠。 但至尊仙品雷灵,也就是天上盘旋着的几个巨影,就完全不是顾白水能碰瓷的存在了。 而且更关键的是, 顾白水惊醒了一只雷灵,引发的后果很可能是面对无数雷灵的暴动围攻。 到时候整个雷霆世界一起暴动,就算再给顾白水两件帝兵,也大概率会被灭世的雷霆碾成飞灰。 自然伟力,凡人修士远不可及。 “这条路,还真是要走的如履薄冰啊。” …… 顾白水上路了。 他规划好了前半段的路程,差不多要翻过五座山峰,三片雷林,还有一座血红色的雷霆沼泽。 这条路上的雷灵外貌都不是很凶厉,也没有明显的攻击性。 比如第一座山峰,就是那只紫皮小松鼠的栖息地。 这座山是紫色的,山上还种着一片淡紫色的竹林。 顾白水敛去了伪仙的面目,化身为「空」,偷偷摸摸的潜入紫山里。 紫皮小松鼠还在松树上迷迷瞪瞪的睡着,敞开肚皮朝向天空,一点防备心都没有。 顾白水趁此机会,从山脚一路爬到了半山腰的位置。 他踩在紫色的岩石上,路过了紫皮小松鼠睡觉的松树,无声无息的来到了一片竹林前。 这片竹林是紫色的,长在半山腰向上的位置。 林间缠绕着紫色的电网,每一株竹子都青翠挺拔,叶片呈现出金属的光泽。 这种竹叫避雷紫竹,在外界是难得一见的炼器材料。 用紫竹炼制成的法宝,具备避雷渡劫的特殊功效,足以使得绝大部分修士趋之若鹜。 而在避雷紫竹之上,成长了几千上万年的,还有传说中的紫仙竹。 紫仙竹万年难寻,对顾白水来说,还真有些用处。 虽然虚无缥缈,但也是一位大帝曾经的念想。 帝柳雷池是一件完整的帝兵,这件帝兵的与众不同之处,是它可以分为两个部分。 雷池是完成品,刻满道纹,印证着一位大帝的道果。 但帝柳其实是一件半完成品,还有着进一步蜕变的可能。 铸造出帝柳雷池的大帝道缘深厚,寻到了两种帝兵胚子。 祂以仙金铸成雷池,雷池中刻满草木雷灵,以养育帝柳。 这位大帝暮年时还有另一手准备,如果祂能成功的活出第二世,并且第二世证道成帝,那么帝柳将会是祂第二世的帝兵。 两件极道帝兵,彼此共生相通,合在一起,会诞生一件极其恐怖的帝兵。 但很可惜,那位大帝没有活出第二世,不知道死在了谁的手里。 祂的计划夭折了,帝柳只是帝柳。 不过……那位大帝炼制第二件帝兵的方法,被记了下来,记在了顾白水的脑子里。 其中一种辅材料,是紫仙竹。 雷池底铭刻着紫仙竹的异象,如果把活着的紫仙竹移栽到雷池里,有利于帝柳的蜕变。 当然,顾白水也没想太多。 毕竟帝柳蜕变,需要收集的材料几乎是难以想象,他目前只找到了这一种,还没亲眼见到。 这也不是百八十年能看到希望的,没必要强求。 顾白水一边想着,一边默默的走进了紫竹林子里。 说是这么说,要是真能找到一两根仙竹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借点走。 竹林很大,到处都是竹笋,没看到多少老竹子。 不过往山顶上走,竹子越来越粗,年限也越来越老。 一炷香的时间后, 顾白水走到了山顶,也来到了竹林的最深处。 他默默的抬起头,看见了十几株流转着仙雾的深紫色竹子。 紫仙竹,还真被他找到了。 而且…… 顾白水皱了皱眉,看着竹子间的缝隙,不自觉的愣了一下。 他好像还看到了别的什么东西。 竹林环绕的后面,是不是……一块紫色大仙源啊? 第589章 仙源、松鼠 竹林间有紫色的雷弧跳动, 顾白水站在百步之外,朝着那十几株粗壮的紫仙竹,缓缓的向前走了几步。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刚好能透过竹子的缝隙,看到一大块暗紫色的仙源晶体。 仙源表面仙雾缭绕,和十几株仙竹缠在一起。 紫色晶体散发出的雾气,凝绕在仙竹的表皮上,由湿雾逐渐聚成芳香的白色水珠。 水珠被仙竹吸收,那些细长的竹叶愈发晶莹饱满。 “仙源流露仙雾,仙雾滋养仙竹……怪不得这些竹子都长成了一个圆弧,是为了把仙源围绕起来,滋补自身,防止外人偷盗啊。” 顾白水摸了摸下巴,眼神古怪的看着那些“别有心机”的竹子。 这座山上最珍贵的东西,并不是这十几株紫仙竹,而是被竹林围绕起来的那块仙源。 十几株仙竹从几十万棵普通紫竹里蜕变而生,它们距离那块仙源更近,终年经受仙雾的洗礼滋养,补足缺陷,才进阶成了紫仙竹。 而且这十几个竹子一定不是空心的。 它们心眼儿多的很,彼此之间相互勾结,形成了一个天然的竹笼子,把仙源雾封锁在了里面。 这样一来,能享受仙雾滋补的就只有它们十几株, 其他几十万株同类,就失去了依靠仙源蜕变进化的可能。 “所以才说,阻碍种族进步的因素往往都在族群内部。” 顾白水走到了十几株仙竹附近,仙竹枝干搭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牢固的囚笼。 那块紫色大仙源就囚笼在里面,如果想触碰到仙源,就必须割开这个笼子。 电弧在眼前跳跃,顾白水有些迟疑。 他现在藏在「空」的界层里,山上的雷灵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如果顾白水主动和外界接触,那至少会有一部分暴露在「空」的范围外,等同于从一件谁也看不到的斗篷内伸出一只手…… 可能被那只在半山腰熟睡的紫皮松鼠察觉到,进而彻底暴露。 “不过那玩意儿睡着了,倒也可以试试。” 一只干净的右手从虚无的空白里伸了出来,手指间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骨,按向竹竿,无声无息的落了下去。 “噼啪~” 手指还没有触碰到竹子的表面,一道深紫色的雷弧突然炸裂,狠狠的击打在白骨覆盖的手背上,留下了一条黑色的焦痕。 仙竹有灵,察觉到了某人的图谋不轨,于是本能做出了反击,释放出了强烈的雷弧。 被雷弧击打的手顿了一下,仿佛感觉到了一丝疼痛,变得迟疑了起来。 十几株仙竹微微颤抖,一起叫嚣挑衅着那个藏头露尾的小偷。 但下一刻, 那只停在空中的右手突然落下,动作干净果决,没有给仙竹任何反应的机会。 更不知道是从哪里,又多出了一只左手,结结实实的按在了第二根竹子上。 两只手扯住两根惊然失措的仙竹,左右发力,硬生生的掰开了一个圆孔。 “噼啪~噼啪~兹拉~” 竹林里爆发了刺眼的天雷,成百上千条紫色的雷弧疯狂扭动,像蛇蟒一样撕咬着那双稳定的手。 但薄薄的白骨层将所有的雷弧都阻隔在外,顾白水只觉得酥酥麻麻,和一丝并不强烈的刺痛。 他认真专注,完全不在意仙竹的挣扎,双手用力的拉扯着。 两根坚韧的竹身被扯出了一个巨大的弧度……紫色仙源静静的躺在牢笼里,半人高,渗着沁人心脾的浓香。 顾白水双眼一亮,右手放松,就往笼子里摸了过去。 他动作很快,一下子就摸到了那块瑰丽的紫金色仙源,而且更让人意外惊喜的是,紫仙源就只是搁放在土地上的东西,没有生根 。 触感冰凉,顾白水稍稍用力,就撼动了仙源。 紧接着……所有的仙竹都疯了。 它们群魔乱舞,竭尽全力的抽打着那双罪恶的手。 汹涌刺眼的雷弧暴鸣开,竹笼向内并拢,意图把顾白水的手卡在笼子里 。 顾白水见状眉头一横,也没管它们毛病。 右脚一抬,结结实实的踹在了竹竿上,手脚并用,撑大了原本的孔洞。 他铁了心要把这块仙源弄到手,仙竹们也拼了命的反抗着。 电闪雷鸣的声势越来越大……逐渐扩散到了整片竹林,整座山头热闹了起来。 而且,顾白水和这些仙竹僵持了许久,两方都没有丝毫的松懈,也没有第三方来打扰他们。 半炷香后,顾白水眼皮动了动。 他松开手,把仙源放回了囚笼里。 不是拿不出来,而是顾白水……不想拿出来、 如果他真的想动手的话,能用几息的时间掰断仙竹,夺走仙源。 顾白水没这么做,因为山上除了他之外还有另一个生灵。 那个生灵是这座山的主人,顾白水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它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很奇怪,好像是在故意等着顾白水把仙源拿出来……它在等着。 “吱~” 一声鼠鸣从身后响起,带着一丝困惑和更多的质疑。 顾白水回过头,看到了一只巴掌大的紫皮松鼠趴在竹子枝头上,用圆溜溜的小眼睛看着自己。 松鼠的眉心印着一道细小的金色雷纹, 它歪了歪头,对顾白水“吱~”了 一声。 没人知道它是什么时候来的,可能是刚到不久,也可能是看了很久的戏。 一人一鼠沉默的对视着, 良久,松鼠瞥了眼竹笼,一对小眼睛流露出的意味不言而喻。 顾白水挑了挑眉,也看了眼那些竹子,陷入了短暂的沉吟之中。 贼眉鼠眼,在这个时候有了具象化的表现。 竹林静谧,只有十几株仙竹在瑟瑟发抖。 它们这些天生地养的灵物有了一种冥冥中的预感,宝贝大概率是保不住了。 “你是看守仙源的守卫雷灵,现在是要和我勾结……额……合作,监守自盗是吗?” 顾白水读懂了紫皮松鼠递给自己的眼神,试探的问了一嘴。 松鼠眨了眨小眼睛,诚实的点了点头。 顾白水站在原地,无言沉默。 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忽略了一件事,万物有灵,便可沟通,雷灵未必都是脾气差的,也有像这只松鼠一样……容易忽悠的。 如果把这些仙品雷灵骗到雷池里…… 还有天穹云上的至尊仙品雷灵…… 顾白水安静片刻,缓缓抬起了头,对那只人畜无害的小松鼠露出了一个友善且虚伪的笑脸。 “小家伙,吃糖吗?” 第590章 身后,有人 在紫皮松鼠的眼中,竹笼内的紫金仙源就是一块无比诱人的糖食。 让它垂涎欲滴,但只能干巴巴的看着,碰不到也舔不到。 隔三岔五,这只小松鼠就会来到这片竹林里,跳到十几株仙竹上……用舌头舔一舔仙源渗出的糖汁。 也不解馋,可怜的松鼠被笼子里的仙源钓了上万年。 它此生的愿望就是亲口舔一下那块亮晶晶的仙源,不用隔着笼子,可以肆意张狂的……舔。 紫鼠看着顾白水,顾白水也看着它。 两双眼睛对视着,一切都在不言中。 顾白水了然抬首,还是一只心诚专一的舔鼠。 这世道已经不多见了。 紫皮松鼠的两只小眼睛里,流露出了真诚的渴望。 避雷紫竹,进阶成紫仙竹,本身避雷的能力成千倍增长。 作为一只简简单单的仙品小雷灵,掰不开竹子构建成的囚笼,所以它只能寄希望于这个外来人的身上。 至于什么偷东西的贼人,说的太严重了。 乐于助鼠的好兄弟,吃点糖又怎么了? 顾白水轻轻的笑了笑,“咱们事先说好,约法三章。” “我把里面的仙源拿出来,你用什么姿势舔都可以,但不许弄出太大的动静,不许出卖我……” 松鼠乖巧的点了点头,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还有,仙源对半分,你一半我一半……这些竹子我要打包带走,没你的。” 紫皮松鼠突然从枝头上站了起来,小脸上流露出了人性化的厌恶和嫌弃。 它甚至摆了摆爪子,表示对那些破竹子一点兴趣都没有。 松鼠的眼里只有仙源糖块,那是它今生的挚爱,忠心不渝的珍宝。 “咔嚓~” 顾白水的双手重新握在了一根仙竹上,这次他握着的是竹子的根部,自下而上用力的往外拔。 泥土逐渐翻开,另外的十几株仙竹扯着一根即将被连根拔起的同类,但这一次顾白水没有保留。 “啪啦~” 随着一阵电弧爆裂的声响,顾白水把一棵紫仙竹拔了起来。 细长的根茎暴露在空气里,竹笼裂开了一道缺口,余下的仙竹在风中颤抖,显得分外无力。 一根仙竹掉在了地上,蔫软乏力,抽走了它倔强的风骨。 顾白水没停手,他撸起袖子手脚娴熟,像是地里的农夫一样,把这一圈紫仙竹都拔出了土。 紫色的竹叶散落在地,十几根仙竹被拢在一起,汇聚成捆。 顾白水余光一瞥,发现然还有一根鲜嫩的淡紫色小竹笋,在某两根竹子的中间冒着头。 好啊,这些竹子竟也发生了私通苟且之事,还生下了一棵小竹笋……实在是有伤风化。 顾白水摇了摇头,也没急着斩草除根。 他还有别的事要做。 模糊的紫色影子在空中一闪而过,那只急不可耐的小松鼠以真正的迅雷之势扑到了紫色仙源上。 它的动作快的连顾白水都没看清楚,一头撞了上去。 肚皮贴在仙源的表面,前后腿死死的扒着边缘,松鼠笑咧开了嘴,用自己的舌头一点点的舔舐着那块瑰丽的仙源。 它舔的很投入,眼睛眯成了弯弯的小缝,魂飞天外,没了脑子。 梦想成真,魂牵梦绕的“糖”终于被它抱在了怀里,松鼠陷入忘我之境,连周围发生什么都不在意了。 顾白水也没去打扰这只松鼠。 他蹲了下去,左手拎起一根上好的竹子,右手掏出了一把薄薄的短剑。 剑刃割在竹子上,发出“兹拉兹啦~”的响声。 顾白水专注手中的活儿,一丝不苟的处理着地上的竹子。 虽然仙竹坚韧,很难砍断,但弯折起来还是没那么费力的。 顾白水其实也是一个娴熟的木匠,雕刻过很多木雕,所以做这种工作得心应手。 松鼠舔着“糖”,顾白水默默的摆弄着竹子。 不知道多久后,紫皮松鼠才流着口水,回过神。 它一抬头,看到了很奇怪的一幕。 头顶多出了很多紫色的竹条,挡住了天空。 紫皮松鼠愣了一下 ,左右环顾,发现周围都是一根根竹条。 这些竹条好像连在一起,变成了……一个鸟笼? 松鼠和仙源都在鸟笼里,顾白水,在鸟笼外。 他默默的低下头,挖走了林子里的最后一根笋,塞进袖口,放进一个金白色的砚台里。 两根竹子一棵笋,刚好和雷池底的那幅画对应上。 顾白水转过头,发现那只仙品雷灵松鼠还愣愣的贴在仙源晶块上,一幅懵懂无知的样子。 它似乎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仰头就已经在笼子里了。 顾白水很讲诚信,把仙源给了松鼠,还多帮它做了个家。 下山的时候,紫皮松鼠一只爪子拉住仙源不松手,另一只爪子握在笼子的竹条上,看着外面的世界渐行渐远。 监守自盗的松鼠,坐牢了。 顾白水拎着笼子下山,顺手把山崖上的那棵松树也挖了下来,丢进了笼子里。 怎么能算偷儿贼? 只是一个讲道理的土匪罢了。 …… 第一座山头收获颇丰。 顾白水弯弯绕绕,穿过了一片森林。 他来到了第二座山的山脚下,这座青山的主人,是一头玄武鳄龟。 龟的背上盘踞着一条鲜红色的软蛇,龟蛇一体,气息远比那只贪吃的松鼠要深沉的多。 红蛇一般是狡诈阴损的邪物; 青龟憨厚老实,懒惰的不愿意挪动。 它俩共生一体,但通常都是龟听蛇的引导,龟懒得动脑子。 幸运的是, 顾白水翻山的时候,红蛇进入了冬眠状态。 整座山都覆盖着厚重的白雪, 青龟躺在雪里,抬着头,目送着顾白水从它的身边走过。 它和他甚至还对视了一眼; 顾白水很惊奇,这只老龟能看到藏在空中的自己。 老龟是个热心肠的家伙,它用疲懒的眼神示意:顾白水手里正在坐牢的小松鼠太吵了,暴露了他的行踪。 顾白水了然,把松鼠笼子丢进了一方砚台雷池里。 松鼠安静了,老龟也满意了。 一切相安无事,顾白水从老龟的身边走远。 许久之后……有一个毛茸茸的人影,路过了老龟和红蛇。 它远远的跟在顾白水的身后,没有任何东西能感觉到。 瞳孔孔洞,红毛杂乱。 野人的脚印落在雪地里,走过了老龟的耳边,它却恍若无知。 冬眠的红蛇突然抽动了一下,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危险,在噩梦中惊醒。 但那个毛茸茸的东西已经走远了,蛇瞳什么都没看见。 第591章 树和桃子 迎面是一片赤红色的雷霆沼泽。 沼泽内弥漫着红色瘴气,瘴气中偶尔有赤色的电弧闪过。 视野所及之处都是泥泞湿土,一不小心就会踩进洼地里,深陷其中,很难再爬出来。 顾白水走的很谨慎,深一脚浅一脚,每一步都踩得很踏实。 他在瘴气中穿行,气息内敛,防止被这片沼泽的领主捕捉到自己的气息。 不过走着走着,顾白水忽然皱了皱眉,觉得有些奇怪。 这座沼泽里太安静了,好像没什么东西,没有虫兽,也没感觉到雷灵的存在。 难道是一个罕见的无主之地? 顾白水不太确定。 他原本规划好的路线是经过五座山峰三片雷林,以及唯一一个特殊的地方,也就是脚下的红色沼泽。 按理来说,越特殊奇怪的地貌,往往就栖息着越诡异强大的生灵。 相比于山峰和雷林,这沼泽无疑是目前为止顾白水所见过最奇特的地貌。 从天上往下看,沼泽如同一颗圆润饱满的血色明珠,镶嵌在众多山脉里,分外显眼。 甚至隐隐呈现出众山拱卫之势,怎么会没有一只雷灵栖息呢? 顾白水一时间没想明白。 他就不想了,先穿过去再说…… …… 一刻钟后, 顾白水走到了一棵暗红色的歪脖树面前,他停下了脚步,并且陷入了沉思之中。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是第三次遇见你了。” 顾白水拍了拍树干,歪脖树被拍的嘎吱作响。 “要么是你有两个双胞胎兄弟,要么……是我迷路了。” 很显然,后者的可能性远比前者靠谱的多。 顾白水的确迷路了,不是他的问题,是这片沼泽有问题。 这破地方有鬼,但顾白水找不出那只鬼藏在哪里,所以他被困住了。 思索片刻,顾白水抬起头,若无其事的继续上路了。 不管这片沼泽想做什么,只要它想困住顾白水,就一定会发生变化。变换会带来破绽,顾白水找到破绽,才能从这里走出去。 于是乎……顾白水向前走了几步,紧接着突然跑了起来。 他在瘴气缭绕的沼泽里迅速穿行,绕过水坑,越过碎石,肆无忌惮的搅动着瘴气。 寂静的沼泽有些措手不及,电弧闪烁,树冠,也随之剧烈的摇晃。 不一会儿,顾白水就冲出了浓郁的瘴气。 然后……他又看见了一棵红色的歪脖树,一模一样,在原地等着顾白水。 树枝轻轻摇晃,顾白水皱起了眉头。 沼泽发生变化了吗? 好像是的,但他什么都没感觉到。 还真是奇了怪了。 顾白水走进歪脖树,仰起脸,看着摇晃的枝头,眼神突然变得古怪了起来。 老话说:“树欲静而风不止,” 但这沼泽里可没风,树枝怎么还晃来晃去的呢?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眼神,歪脖树的树枝停了,一动不动。 顾白水不动声色的绕过了这棵树,然后朝着原本的方向,继续向前。 他走了几步,开始动身疾驰。 这一次顾白水的速度更快,搅得雾气翻涌,“树冠”乱颤。 但大约跑到一半的路程,顾白水突然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 他毫无征兆的来了个急刹,然后麻利转身,朝着来时的路冲了回去。 “艹!?” 林子里隐约响起了一个模糊的声音。 某个正在沼泽里“撒丫子狂奔”的歪脖树,也被迫来了个急停。 它不用转身,因为树没有前后面。 树根前腿变后脚,后脚变前腿,歪脖树扶好自己的“帽子树冠”,朝着自己刚刚装傻充愣的地方着急忙慌的跑了回去。 应该来得及。 因为外来人和歪脖树要经过的距离不一样。 沼泽会把他脚下的路拉长,会把它树根下的路缩短。 一来一回,歪脖树就能在顾白水之前赶回原地。 事实也不出所料, 歪脖树落定生根后,稳定了一下气息,才看见原路返回的那个人。 树开始憋气,枝干不动,闭着眼睛,装成没动过的死物。 顾白水先是朝着四周观望了几眼,然后才慢慢的走到了歪脖树的附近。 他抬了抬头,对歪脖树提醒了一句:“站反了,我是从那边回来的,你应该背对我。” 歪脖树愣了一下,枝干晃动,才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致命的细节。 前几次它觉得不会被看透,所以都是在树坑里,正面望着那个被沼泽愚弄的外人走过来。 这种偷偷捉弄别人的感觉很有趣,特别是近在眼前,那人却发现不了。 对树来说也很刺激。 所以这次,它也习惯性的正面对着顾白水。 但顾白水是从另一个方向返回来的,所以歪脖树就暴露了。 不过它作为一棵树也没想到,竟然会有人能注意到树的正反。 树哪儿来的正反啊? 顾白水也没解释,这还要追忆到很多年前,他在山里和二师兄打过的一个赌。 …… 彼时的顾白水认为,万物有灵,草木山石也是如此。 就算是树上结的果子,也能感觉到周围的变化,并产生相应的应激反应。 二师兄则吊着个死鱼眼:“纯在扯淡。” 于是他们两个做了一个简单的实验。 实验的内容是:在一颗桃子的眼前,残忍的杀害它的同类,看看这个见证凶案发生的目击者,会不会因此产生变化。 顾白水觉得会,苏新年觉得不会。 而路过的大师兄,在实验即将开始的时候,提出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 “一颗桃子,找不到脸也找不到眼睛,就算杀了它的同类,也不知道它是亲眼看见了,还是背对着……难不成还要让它听同类的惨叫声吗?” 大师兄说得对,这一番话,也让两个师弟就陷入了沉思和纠结之中。 不过最后,打赌的结局还是顾白水赢了。 因为聪明的小师妹,给出了一“靠谱”的解决方案。 她用毛笔,在那枚桃子上画了一双眼睛,强迫着桃子“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同类被二师兄“活生生的”乱刀砍死。 “桃子内的灵力散了小半,而且受到惊吓,也没那么甜了。” 这是实验过后,二师兄得出的结论。 桃子实验,也是这一代四个长生弟子,在山里做过的唯一一个……实验。 很幼稚,很简单,但还挺有趣的。 (可能那两颗被用来实验的桃子不这么想。) 第592章 红湖,同类 歪脖树是活的,能在沼泽里拔腿狂奔。 这虽然稀奇,顾白水也能接受。 “但你说这片沼泽也是活的,是不是就有点过分了?” 顾白水手心里燃着一把火,满脸不善的贴在树干附近。 他威胁这棵歪脖树,不老实交待就送一场火葬。 歪脖树还挺怕死,老老实实的交代了一切。 用它的话来说,这座赤红沼泽就是一个活着的生命,也是这片地域的主宰者。 沼泽里发生的所有事,“它”都知晓,不管在沼泽的哪个地方,都能听见“它”的声音。 歪脖树听从沼泽的命令,在这里游荡栖息了很多年。 每隔一段时间, 沼泽外就会到来几只仙品雷灵,它们沿着一条不确定的路,走向瘴气沼泽的最深处。 歪脖树不知道那些雷灵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它们来到沼泽做什么。它只是偶尔能看见雷灵成群到来,也目送着它们离开。 除了极特殊的那几只至尊仙品雷灵之外,大部分的雷灵都来过这片沼泽。 像是朝奉,也像是……祭拜。 顾白水问:“最近一次是发生在什么时候?” 歪脖树回答:几千年前,是一只紫皮松鼠和一头长相奇怪的黑色独角兽。 它俩在沼泽最深层待了一会儿,然后就分道扬镳了。 顾白水摸了摸袖口,沉思片刻,然后默默的抬起了头。 天空被红色的树枝和瘴气遮掩,一切都是赤红色的,像被放进了大火里烘烤。 看不见的火焰燃烧跳动,四周的景象便开始了不易察觉的扭曲,瘴气是大火燃烧时形成的烟,脚下是被大火烧软烧焦的土。 这样来看,所有的异常就都能解释清楚了。 而这座沼泽……真的是一处火葬之地。 什么火能在电闪雷鸣的世界中,燃烧几万年不熄灭? 顾白水想到了一种火,一种不死的火。 远古时代有一种血脉尊贵的“凶兽”,是统领百鸟之王的凤凰。凤凰的血脉蕴含着珍稀的不死物质,能修补残躯,甚至是生死人肉白骨。 濒死之际,凤凰点燃血脉,可浴火重生。 不过书上也说, 当一尊鼎盛时期的凤凰被逼入了绝境,断绝了所有的退路。 那么它就会为了种族的尊严,放弃重生的希望,拼死也会把敌人拖入万劫不复之地。凤凰生来骄傲,不允许自己的尸骨和传承神术,落在敌人的手中。 所以,凤凰垂死疯狂后的陨落之地,称为凤血巢。 “书是源天书,凤血巢是源天书里记载,一等一的神源凶地。” 顾白水观察着身边漂泊的瘴气,猜到了这片沼泽到底是什么地方。 雷灵栖息的世界,有一处遮掩的很好的神源凶地。 存在了不知道多久,从未有过外人涉足。 但顾白水仔细的想了想,逐渐有了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他似乎从哪儿听过这个名字。 在禁区之外,在很远很远的……妖域。 那时候,顾白水身边还跟着一个很好骗的妖族小公主。 他和她走进了野岭,走进了一座被修改过的神源凶地里。 陈小渔说:“……野岭最初的地势是玄龟葬,后来被源天书大史官改成了凤血巢、陨仙坡和九龙拱珠……” 凤血、仙、龙拱珠…… 顾白水眼神变了一下。 他意识到一件事,妖族的帝祖不死仙是一体两面,天地间最完美的生灵。 祂的躯体聚集了龙凤鲲鹏等万古凶物的血脉,凝聚一体,是本不应该存在的完美生命。 是师傅创造了不死仙躯。 而且师傅在孕育出不死仙躯之前,一定要做很多的尝试,和实验。 那有没有可能……师傅真的宰了一只活的凤凰,就在……这里? 顾白水沉默的转过了头,目光看向的地方是沼泽的深处。 雷灵经常来到这里,是不是也证明,在这片沼泽最核心的地方,藏着某些诱人的东西? “怎么走?”顾白水问歪脖树。 歪脖树回答:是出去的路? 顾白水摇了摇头:“雷灵走过的那条路。” 他想去里面看看,看看是不是和自己想的一样。 歪脖树也摇了摇树冠,它不知道该怎么走。 这片沼泽有自己的主人,沼泽不引路,没有人进得去。 不过顾白水又抬了抬眉头,对歪脖树问道:“你不是说能听见那家伙的声音吗?” “它应该也能听到我们俩说的话才对,你问问它,路怎么走。” 顾白水过于坦荡,像是来做客的客人一样。 歪脖树愣了愣,看着越靠越近的火,用心的尝试着联系了一下沼泽的神秘领主。 过了一会儿,沼泽一片寂静。 只有污泥吐泡的声响,和树冠摇晃的沙沙声。 歪脖树回过神,它枝干摇晃着,给顾白水指了一条瘴气浓郁的路。 顾白水顺势看去,发现那些树好像也在给他让路,分出了一条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 「谢了。」 他道了一声谢,然后就走进了瘴气遮掩的小路上。 四下无人,只留下了一棵歪脖树,愣愣的立在原地。 它在思考一个问题……刚刚,是谁说话了? …… 这条路比顾白水想象的要短。 他没有走多久,就走出了林中小路。 当然也可能是有什么东西缩短了这条路的长度 ,让顾白水能尽快的到来。 走出雾瘴,一切豁然开朗。 顾白水在沼泽最核心的地带,看到了一座湖,一座大红色的湖。 湖里没有水,尽是沸腾的深红色血浆,看上去触目惊心,但没有散发出恶臭的血腥气……反而弥漫着一股浓烈燥热的醇香。 湖岸边一片生机勃勃,所有的草木都染着血色,茂密旺盛向湖而生。 顾白水走到红湖边,蹲下身,仔细的看了看。 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轻轻的呼吸一口,呼出的空气和湖面的雾水碰撞,有火花闪烁,差点燃烧起火势。 这一座湖,都是凤凰的天火精血。 能保留这么久没有挥散干净,就要归功于这里的守湖人了。 也可能……不是人。 「来了啊。」 一道诡异的声音,在顾白水耳边响起。 顾白水站起身,扭过头,看到了站在湖边的一个人。 那人长相平凡,五官没有任何特点,年纪看上去也不大。 唯一值得注意的地方,是他赤裸着全身,而且闭着眼睛。 顾白水上下打量了他几眼。 那人也察觉到了顾白水的视线,于是眼皮动了动。 紧闭的缝隙,流露出灰色的雾气。 湖边的两个人对看着……他们都有一双灰蒙蒙的眼睛。 像是,同类。 两只,呓语。 第593章 从农场里走散的牛马们 赤红色的沼泽里栖息着一只神秘的同类。 站在红湖边的这个家伙赤裸着身体,但并不因此觉得难堪或是羞耻。 因为它不是人,是一只灾厄,呓语。 顾白水抬了抬眼,倒是没表现出什么惊讶的表情。 事实上,他有所预料。 在和歪脖树谈话的时候,顾白水突然想到了这个可能。 歪脖树不会口吐人言,顾白水却能听懂那棵树在“说”什么。 歪脖树还说,沼泽的领主是一个活着的生灵。 不管沼泽里发生什么,“它”都能知晓,不管歪脖树身处何处,都能听见“它”的声音。 “呓语之音”,回荡在无距境中,不管天涯海角都如在耳边。 顾白水身具呓语的能力,也知道黄粱世界的历史中,丢失了一只活了几千上万年的老呓语。 所以顾白水用同样的语言跟歪脖树道了声谢。 歪脖树呆愣在了原地,分辨不清楚到底是哪一只呓语在说话。 是老的,还是小的。 …… “你不穿件衣服吗?” 两只呓语相对无言,沉默许久后,还是顾白水说了句话。 “没必要,太麻烦。” 湖岸边的“人”不在意,只是无谓的摇了摇头。 它看上去是人类的外表,年纪也没有很大。但也不知道为什么,顾白水总觉得站在对面的是一把老骨头。 或许是先入为主的原因,顾白水认定了眼前的这只呓语,就是黄粱世界里那只被圈养在山崖洞内的呓语。 幼生呓语活到现在,也应该有几千岁了。 只是不知道在呓语的种族,几千岁处于生命周期的什么阶段,是壮年、中年还是老年。 “你去过黄粱世界吧?” 保险起见,顾白水还是多问了一嘴。 老呓语顿了顿,多看了顾白水一眼。 它没有否认,点了点头:“不只去过,那是我们儿时的故乡,后来我背井离乡,才来这破地方打工。” “我们”、“儿时”、“背井离乡”、“打工”; 顾白水愣了愣,张了张嘴,发现没找到一个很好的槽点。 它这一句话,听起来乱七八糟,还藏着很多值得反复思考的细节。 这是“呓语”。 说一句话,好像每个字都有深意。 但揣摩后,又发现毫无意义,它只是随便说说的。 聪明人的沟通方式讲究简单直接,比如顾白水和夏云杉,他们两个人能在很短的时间里交换信息,获得自己想知道的那一部分。 而呓语之间的说话方式完全相反,随心所欲,杂乱无章,胡言乱语,不知所云。 顾白水是一个较真的人。 他一字一句的问:“我们是指?” “我、女仙、星河……还有很多奇形怪状的生物,我们儿时都活在相邻的牢房里,长大后才各奔东西……那时候天还很蓝,黄粱里没那么多御剑乘风的修士,牛马车走的很慢……” “停。” 顾白水比了一个手势,打断了话痨的呓语。 他不想和这脑子脱线的家伙扯皮 ,只问自己想知道的事。 “儿时我懂了,那背井离乡……是因为什么?” “没钱交房租,就被赶出来了。” 呓语说:“黄粱是个混吃等死的好地方,但不是每只灾厄都能一直呆在里面。” “你可以把黄粱当作 一个巨大的农场,牛羊要产奶,鸡鸭要下蛋,你要给农场主带来相应的利益,才能在农村里面活得舒心。” 顾白水听明白了它的意思。 鸡鸭牛羊是灾厄,农场主是师傅。 他问呓语:“所以你不会产奶,也不会下蛋?” 呓语想了想,说:“我只有一张嘴,产奶下蛋太难为人了……不过当时我也想过,打鸣这个工作,倒是可以试试 。” “呵呵。” 顾白水冷笑了一声,他是知道这家伙是怎么被赶出黄粱的了。 在农场里打鸣,难不成是想叫师傅起床? 那老头子可是懒得很,农场里能养下蛋的母鸡,公鸡大概是一个不留。 ……怎么又扯远了? 顾白水摇了摇头,把话题拉了回来。 “星河、女仙还有你,你们都被赶出了黄粱?” 老呓语点了点头,似乎回忆起了过去的一些事,慢慢的蹲在了红湖边:“前后脚,女仙走得早,我是最后一批。” 顾白水又问:“你知道它们都去了哪儿吗?” 湖边的“人”摇了摇头:“离开黄粱之后就没怎么联系过,农场结业包分配,分给了我一个看管雷灵的工作和一口井,我带着井来到了这里,一待就是这么多年。” “井?” 顾白水怔了一下。 老呓语指了指身边的红湖:“这玩意儿,井里的水是凤凰血精,我挖了个坑把井放在这里,后来就变成了湖。” 顾白水看着赤红色的湖,挑了挑眉头。 原来所谓的背井离乡是这个意思啊? 湖面泛起阵阵的波纹,波光粼粼的水色,倒映着岸边的两个影子。 一个人坐着,另一个人站着。 好一会儿,站着的人转过头,看了一眼坐着的人。 他问它:“一个都不知道?” 这是一句谎话。 虽然老呓语说了很多实话,但九真一假。更容易糊弄过去。 顾白水只是想了想,就找到了掺杂在真话里的一句谎言。 因为他熟悉呓语的能力,知道这只老呓语能做什么。 呓语只要接触过,记下了对方,那么不管天涯海角,都能找到那些走散的灾厄,就像对歪脖树一样。 老呓语和那些灾厄在黄粱农场里生活了很久,但它说“没怎么联系”,这便是一句含糊的谎话。 湖边坐着的“人”没回话。 顾白水看着它,轻声问道:“你找到了哪个?” 安静许久, 湖边呓语仰头笑了一声,说是:“女仙。” 顾白水问:“为什么?” “因为女仙长的美啊,比什么都好看。” 呓语说的理所当然:“不然去找星星和水?我对那俩玩意儿又不感兴趣。” 顾白水愣了一下,想了想,这话倒是没什么毛病。 “女仙在哪儿?” “你知道外面有个叫妖域的地方吗?” “知道,去过。” “妖域内,是不是有个野岭?” “嗯。” “女仙在那里……我是说,死在那里……” 第594章 一死一生 黄粱里的那只女仙死了。 死在了妖域的野岭,不为人知的源道场。 所以顾白水后来遇到的小女仙,是另一只。 “她是怎么死的?” “我不太清楚。” 湖边人是这么说的,但它此时正在看着红湖,凝视着红湖里的倒影。 顾白水微微沉默,开口说道:“你可以试着推测一下,呓语擅长胡说八道……也擅长揣测预言。” “那我试试。” 呓语这句话接的很快,像是早就做好了某种准备和说法一样。 它问顾白水:“你知道农场里培养出来的灾厄,可以分成几类吗?” 顾白水摇了摇头。 “其实有四类。” “说说看。” “第一类是最常见的生产类家畜,它们能产奶下蛋,能给农场带来收益,所以被养的很好,每天都能吃很多饲料。” 「四脚,吞血食肉,毛发旺盛,能反哺生灵,最标准的生产类家禽。」 顾白水点了点头。 “第二类,没什么肉体价值,但能说会道,懂得怎么忽悠人的,称为管理型打工家禽。” 管理雷灵是呓语的工作,它说的是自己。 “第三类是牛马类,当牛做马,日复一日,给这些家伙一点希望画一张饼,让他们给你打工拼搏,在田里耕种到死。” 呓语没有明说。 但顾白水不怀好意的思索着。 那张饼,是不是叫长生? 牛和马,是不是那那两只星河天水? 也太针对,让人忍不住多想。 “第四类?” “第四类是花瓶。” 呓语笑着说道:“长得好看就行,不用别的。” 它说的似乎是女仙,也讲完了农场里的四类灾厄。 但湖边站着的顾白水想了很久,发现这家伙又在胡言乱语。 “第四类不是花瓶吧?” 呓语仰起头,瞳孔内灰雾弥漫:“那你说,是什么?” “你少说了最重要的一种。” 顾白水眼帘微动 ,安静片刻后,说出了两个字:“肉食。” “肉猪肉禽是最常见普遍,也是最不可缺少的一大类,它们弱小愚笨,容易控制,不能劳作。农场主不喜欢脏乱,也不喜欢它们身上散发出的臭气,但它们能被吃掉……是最下面最卑微的底层,撑起上面的所有。” “不止是农场,在别的地方也是一样。” 顾白水看着湖面说道:“花瓶会被分在第四类里,因为好看,因为弱小,也因为……能吃。” 那只女仙为什么会死在野岭? 呓语又偷偷的知道了什么? 仔细想想,其实没那么难猜。 女仙会死,无非是两种可能。 她死在了野岭源道场其他东西的手下,或者是被源道场主人杀的。 呓语支支吾吾,拐弯抹角,就只剩下了第二种可能了。 女仙被屠杀肢解,用于源道场的一个实验。 她的好看并没有为她带来什么,不断进化追求完美的本性,却给她带来了杀身之祸。 顾白水曾经在野岭的树洞里,看见过一个美的不真实的生物,朱唇皓齿,发如乌木,肌肤胜雪。 她是壹号实验品,也是唯一一个长得像人的树洞怪物。 白雪公主应该是女仙实验的一部分结果。 不过说来也怪,师傅做了那么多不为人知的实验,到头来,顾白水只找到了一些遗迹和受害者,没遇到什么实验成果。 白雪公主勉强算是其中之一。 湖边的呓语找到了野岭的女仙,它和她交谈过,最后在寂静的夜里,听到了女仙临死前的哀鸣和痛苦。 从某个角度来看,女仙是呓语的同类。 它只能沉默的兔死狐悲,无数年,不敢告诉任何人自己听到的事实。 而且呓语不会被憋疯,它的精神本就不正常。 “只有女仙一个吗?” 湖边坐着的“人”笑了笑,没说话。 但一阵风吹过,这只呓语似乎嗅到了什么,它怔了怔神,转头看着身边的同类。 好像……不是同类。 这是什么玩意儿? 呓语瞳孔中的灰色雾气,倾泻而出,它又开始做梦,又开始思考了。 只不过这一次的思考对它来说很重要,大概率是最后一次,所以它很小心,小心的无所顾忌。 湖边安静了好一会儿,赤红色的湖水好像被煮沸了,开始咕噜噜的冒着泡。 眼眶里的灰雾掉进池水里,像是某种助燃的物质,使得湖水越来越灼热了。 “灾厄都死了,死了很多。” 许久后,湖边坐着的人站了起来,走进了滚烫的湖水里。 顾白水还是在岸上,对视着一双灰蒙蒙的眼睛。 “剥皮抽筋,炼肉刮骨,我们都是被圈养的家畜,生来就是死的命。” 这只老呓语好像疯了,它笑容诡异,死盯着岸上的顾白水。 “你要吃我。” 顾白水皱了皱眉,什么话都没说。 “何必这么虚伪呢?这是你的路,不吃我,你怎么从圣人王路走到准帝?” “不吃我,你和我们这些可悲的东西,能有什么区别?” 呓语似乎知道了什么,做了生命里一次疯狂的预言。 它伸出食指,指着岸上那个奇奇怪怪的同类。 “我以惊梦呓语,祝你成准帝之位。” 大股灰雾从眼眶里倾泻坠落,掉在湖水里,点燃了所有的凤凰血精。 火势盘旋而起,湖里的“人”预示了自己的死亡。 它是一只年老的呓语,垂暮将死,所以等候在这里,让小呓语吃掉自己。 外人不知晓,每一只呓语的寿命都是从来都没有确定过。 年幼的呓语长大后就变成了成熟的呓语。 呓语不变老,只会在某个时间预见到自己的死亡,感觉到该死的时候,它们一下子就老了。 “老了好,死得其所,不用剥皮生吃。” 老呓语笑着,体内的气息越来越淡薄。 这湖水是一锅熬了很久的汤,汤底很贵重,汤料也很珍贵。 这锅用井煮湖的汤,是一个契机,一个让小家畜跳出围栏的契机。 呓语对生死看得很淡,对生命尊严之类的东西,也是没什么念头。 它嘲笑过这潭湖水的主人,那只仰脖子死去的“大鸟”。 但可能是常年在这里泡温泉,染上了坏毛病,到头还来做了差不多的事。 老呓语死了 。 临死前,它和小呓语扯了些没用的话。 “你爱吃甜的吗?上了年纪,血糖高。” 顾白水嘴角抽了抽,沉默片刻,点了点头:“还行,不过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你不穿衣服了 。” 湖里的人摇了摇头:“……很热。” “你还有什么未完成的遗愿吗?” “咬你师傅一口算吗?” “……没有啊,那太遗憾了。” …… 湖中人翻了个白眼,又想了想, “我好像活了一辈子,没个名字。” “嗯” 顾白水说:“你觉得,杨泉这个名字怎么样,可以借你先用用。” “不好听……但可以凑合……” 第595章 空白墓,红雪棺 帝墓禁区内有很多座古老的山脉。 郁郁葱葱,连绵起伏,一望看不到尽头。 诸多山脉辽阔壮丽,如近百条陷入死眠的巨龙,首尾相连,埋头在地底,不知道何许年月才会翻身抬首。 如果从云海之上向下俯瞰,偶尔能在某一座山脉的深处看见一座模糊巨大的坟墓。 这些神秘的坟墓或藏在太初古林中,只露出冰山一角;或深埋于地下,万古岁月不曾现世。 坟墓里埋葬着曾在人族历史上闪耀一个时代的大帝遗躯。 祂们的坟不会挤在同一座山脉中,所以几乎每一座山脉内都有一座坟。 至于是空坟,还是帝墓,林清清就不清楚了。 据她对禁区的了解, 其中有一些坟是空的,有一些坟是死的,也有一些坟……是活的。 穿过迷雾森林里的镜面,林清清来到了这个地方。她和消失的顾白水不一样,并没有被传送到某个充溢着雷光电弧的躁动世界。 林清清一转眼便来到了山里,走进了空无一人的帝墓禁区。 独自一人,走进深山, 青绿色的长裙随风摇曳,渐渐和树荫融在了一起。 林清清小心谨慎的走着,她似乎寻到了一条特定的路,有目的,有准备的来到了一座山脉脚下。 这座山脉从外表上来看,和其他的山脉没有什么不同。 山上有很多树,树林里有很多茂密的花草。 林清清在这座山的花草丛中,找到了一块风化的老石碑,她蹲下身仔仔细细的看了许久,确定了这里是她想找的地方。 一座……“空白帝墓”。 林清清大概知道,禁区里的每座帝墓,其实也分三六九等。 最低等的墓穴无人看管,里面没有帝尸和帝兵,只堆放着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比如沉眠的红毛尸群、干瘪的不死植物、和试验用过的废弃材料。 这种坟是空坟,打开墓穴的门,也没有传承,只有藏在阴影深处的危险和麻烦。 与空坟相对的是死坟,顾名思义,死坟里至少埋葬着一具大帝死尸,所以也叫帝尸墓。 帝尸墓中会有一件古老的极道帝兵陪着帝尸长眠,也可能会有上古帝经,大帝传承等无上珍宝。如果有人能得到一整座死坟里的所有东西,无异于洗劫了一个活着的大帝。 死坟最为珍贵,也因此……死坟的门是最难开的。 况且帝尸在内,万古永存,想在一具大帝尸骸残余的威压下,盗走墓穴里的帝兵和经书,说是难如登天也不为过。 最后的一种坟,才是活坟。 也是林清清正在寻找的坟。 活坟里没有死尸,只有一件孤单的极道帝兵和一本传世帝经,没有太多的危险,墓里是唾手可得的机缘。 不过禁区里的活坟极少,林清清所知的也就这一个,空白帝墓。 空白的石碑,没有碑文。 空白帝墓没有任何简介和记载,不知道里面埋着的是哪位大帝,墓碑空白,生平空白,一切都是空白。 林清清想先去这座只有自己知晓的空白帝墓里,顺走一件帝兵。 帝兵在手,她才有把握撼动那棵长生老树,摘下叶子和蝉。 “沙沙~” 树林里响起了藤曼和树叶摩梭的声音。 林清清扯断了一大片翠绿的藤蔓,找到了镶嵌在山体里的帝墓大门。 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这座帝墓的入口甚至没有被封死。 林清清皱了皱鼻尖,伸手按在了冰凉古朴的巨石门上,她一用力,门就开了。 空白帝墓嵌在山体里,除了眼前这座庞大高耸的石门之外,也看不到具体的外貌。 于是林清清走了进去,走进了一座空白帝墓。 她的身影消失了,被山里的黑暗吞没,掉进了一个黑色的洞。 …… 墓穴很深,但并不黑暗。 林清清落地之后,走入了一座巨大的黑色宫殿。 宫殿庞大恢弘,几十根淡青色的石柱挺立其中,每一根都巨大无比,像是传说中支撑天幕的山柱。 人走在宫殿内,不如一粒尘土起眼。 从第一根石柱到第二根石柱的距离,林清清就走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 她刚进来,小心谨慎一些也不为过。 这一路上,林清清也看见了宫殿里一些奇怪的东西。 石柱上刻着壁画。 壁画的内容都很简单,有手舞足蹈的人型,也有伏底头颅的异兽。 它们似乎在祭祀,在歌颂,对天上的神明祷告祈福。 而且不管是壁画上的人还是兽,下笔的纹路和线条都很简单,林清清总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些东西。 是在一年中的某个固定节日。 但她忘了,没想起来。 赶路要紧,林清清加快了脚步,深入宫殿……不久后,她来到了第十七根石柱和第十八根石柱的边界。 从这里开始,宫殿突然变了一种颜色。 两根柱子之间的地带,好像有一条分界线。 身后是庄严肃穆的黑色,前路是温暖热闹的鲜红。 只是一步,林清清就从黑色灵堂,走到了举办婚嫁的主屋。 头顶落下了大片的红色,洋洋洒洒纷纷扰扰,像是肆意翻飞的红蝴蝶,也像是一场红色的雪。 林清清愣了愣,抬起头,伸手接住了一片红雪花。 雪花落在手里,触感不是冰凉柔软的,而是温热,还带着一点粗糙的坚硬。 “这是……纸?” 林清清多看了几眼,手心里的东西,是一块块细小的碎纸。 满天飘零的落雪,其实是从天而降的细屑碎纸。 林清清皱了皱眉,把心里那股怪异的感觉压了下去。 她本想继续向前走,但一抬眼,发现有一个东西挡住了她的去路。 是一头鹿,一头纯白的仙鹿。 这头鹿正歪着头,看着闯入墓穴的林清清,它的眼睛是明亮的鲜红色,像是两颗圆润剔透的红宝石一样,倒映着一个消瘦的女子。 仙鹿看着林清清,鼻子动了动,然后就转过身,向着墓穴宫殿的更深处走去了。 林清清想了想,跟了上去,跟着仙鹿走入红雪。 …… 不知道多久后,仙鹿带着林清清走出了大雪。 它把她带到了宫殿最核心的地方,停下蹄子,仰着头站在了原地。 林清清拍了拍肩头的碎纸,仰起脸,朝着鹿首的方向看了过去。 一座很大很大的祭坛,数不清的台阶,以及祭坛最顶端,那口黑红两色的大棺材。 林清清怔了一下,困惑的蹙起了眉。 “这里不应该有帝尸才对……” 第596章 红纸人 林清清没有感觉到比山岳沉重的帝息。 所以她觉得这座宫殿里不存在帝尸,活坟内也的确不该有帝尸才对。 但祭坛上的那口横棺里葬着谁? 林清清微微沉默,遥望着头顶的石棺,陷入了沉思之中。 慢慢的,她发现了个问题。 这里没有帝息似乎也不正常。 即使活坟里没有帝尸,也应该有一件沉睡的极道帝兵。 极道帝兵的帝息一样沉重,非人王不可承受,但一直到现在,林清清都没感觉到帝息的存在。 这座墓里的帝兵又去了哪儿? “咔嚓~” 没容林清清多想,祭坛尽头的那口石棺突然颤动了一下,裂开了一道细小的缝隙。 紧接着缝隙越来越大,似乎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要从石棺里钻出来。 林清清紧皱眉头,默默的向后退了几步。 这可不是开玩笑。 帝墓里有东西诈尸?那还了得? 不止是林清清,带着她来到这里的那头仙鹿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 它低下头和眼,踱着蹄子,也向后退了。 林清清不动声色,瞳孔深处逐渐弥漫起乌黑的色泽。 她在帝墓石门外留下了一根黑色的角,只要有危险发生,林清清就可以在一息内,把己身和黑角调换位置,脱离险境。 留有后手,所以林清清没那么畏惧。 她很谨慎的看着上面那口一点点翻开的石棺,想看看棺材里到底是什么怪东西。 是一具干尸? 还是骷髅架子? 都不是。 一只白净纤细的左手,搭在了石棺的边缘。 林清清挑了挑眉头,石棺里装着的那是个人? 她看着那只左手推了推棺材板,但只推开了一半,就又缩进了棺材里。 紧接着,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又有 一只手从棺材里伸了出来,扒着厚重的棺材板。 但这只手和刚刚的那只手不一样……它很红、很轻、也很薄。 林清清身体一顿,表情变得奇怪了起来。 棺材上搭着的手,是用红纸剪裁出来的一只手, 一只……红纸人的手。 棺材板突然磨动了一下,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里面的东西还是放弃了,它的力气不够推开棺材。 于是,一张红色的纸人,从石棺的缝隙里飘了出来。 它坐在石棺上,手里拿着一把大红色的老剪刀,居高临下的看着林清清。 空气凝固了。 宫殿中央的林清清一动不动,仰着头眯着眼睛,和那只鲜活的纸人对视着。 她的目光,从纸人干瘪但灵动的五官,移到了它手里那把红色剪刀上。 帝息很淡,淡的让人心悸难忍。 那把剪刀上流着红色的血水,环绕剪刀流转不停,却始终没有落下一滴。 极道帝兵,纸人手里的剪刀,就是林清清想找的极道帝兵。 但……怎么会是它呢? 怎么会是这样一件诡异瘆人,血腥极恶的凶器? 林清清瞳孔里流露了忌惮和一丝很深很深的惊怒,她听说过这把红剪刀背后的故事,知道它的主人,是一尊何其奇诡恐怖的大帝。 所以当红剪刀现世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但她没走,因为棺材上的纸人突然咧开嘴无声的笑了。 纸人坐在宫殿的最高处,弯折的手臂轻轻挥舞,空中便落下了大片的“红雪”。 碎纸纷飞,红色的碎纸在空中盘旋碰撞,发出了奇特的声响。 “林……圣女……我们……好久不……见 ……” 林清清顿住了。 她站在原地,表情莫名的看着那红纸人。 它说的是“林圣女”,瑶池圣地的圣女,这是林清清很久很久以前的身份。 久到世界上不应该有几人记得,更不应该被一个纸人认出来。 林清清侧了侧头,目光落在了发出声响的石棺上。 石棺里不是只有一个纸人,最开始的时候,还伸出了一只手,一只人的手。 棺材里躺着一个人。 他没有出来,但认出了林清清,知道她最不为人知的身份。 “你是谁?” “……” 宫殿安静了一会,石棺里传出了悉悉索索的声响。 但声音……却是从林清清的身后传来。 是一个男声,清晰明了,淡漠轻慢。 “怎么,林大圣女连老朋友都不记得了?” “我可是很想念你那两个师兄啊,他俩还活着吗?” 林清清的身体僵住了。 一段遥远的记忆从灵魂深处汹涌而来,随着记忆而来的,还有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不适。 她记得这个声音, 很久很久前,一个不该活着的人。 林清清微微沉默,慢慢的转过了身。 一只白色的仙鹿站在她的身后,眼眶里流着血,鹿脸……却在笑。 笑得让人头皮发麻,心悸难忍。 “你应该死了。” 林清清脸色复杂,面对着双目流血的鹿。 “我知道,死了很多年了,不用提醒。” 鹿口吐人言,声音依旧淡漠轻缓。 “不过我有件事想问,神农清河那家伙……还活着吗?” “我很想他。” 林清清没有回应鹿的问题。 她也知道这家伙是在暗示什么,他其实不是想神农清河,是想神农死。 上一世,这个人差点就做到了。 他是一个穿越者,一个靠自己……把一个长生弟子逼入了绝境的穿越者。 这家伙生前甚至想要找寻大陆上的其他穿越者们,联合起来一起挖掘长生之谜,打入大帝禁区,推翻守墓人一脉。 他姓朱,是拾圣会最早的创造者。 后来,在反抗某个老人的半路上……死的很惨。 这家伙,是穿越者里万年罕见的疯子。 行事没有任何顾忌和逻辑,极端危险。 林清清瞳孔里浮现出了一根黑角,她该走了。 黑角消融,这个女子突兀的消失在了宫殿正中央。 祭坛上一片寂静, 红色纸人微微沉默,流血的鹿轻轻抬首。 一只白净的手再一次搭在了石棺上。 这一次棺材里的人探直了身子,坐了起来。 是一个唇红齿白,剑眉星目的……人。 他从棺材里走了出来,看着宫殿外的入口,轻轻的笑了一下。 “怎么就要走了?还没聊完呢。” …… 墓穴外,有一个红色的纸人,晃晃悠悠的捡起了一根黑色的角。 纸人也笑了。 第597章 水开石,黄金路 赤红色的湖水里,有灼热的岩浆翻滚。 在这个电闪雷鸣的世界,凤凰血精已经沉淀燃烧了很多年,把本就不多的杂质燃烧殆尽。 日积月累,这面红湖里,只剩下了最纯净最浓郁的凤凰本源。 凤血巢,用最完美的凤凰血精,铸造了一个当世罕见的浴火火重生之地。 这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生灵其中只能起到推波助澜的辅助作用。 凤凰血精本身纯粹无瑕,但今天,却被“两块臭肉”污染了。 第一块“下锅”的肉,是一只年老力衰的呓语灾厄。 它走进湖中,把自己这一生做过的梦,都融进了翻腾的凤凰血精内。 对呓语来说,死亡并不是生命的尽头,只是更长的梦,一场做不完的梦而已。 所以老呓语也把岸边的小呓语叫了下来。 锅里就有两块肉了。 老肉在沸水中消融,胡言乱语,消失在了小呓语的梦里。 但另一块肉,却没有被凤凰血精煮熟。 新生的呓语很顽固,像是一块又臭又硬的顽石,沉在湖底,被无尽的凤凰血精灼烧锤炼着。 湖面上燃起了猛烈的大火, 整座沼泽都被红朦朦的瘴气覆盖,延绵千里,冲出了沼泽的地界。 天幕上的乌云翻涌,似乎有几尊藏在云后的庞然大物,注意到了红色沼泽的躁动。但它们也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过多的在意。 在雷电世界的轰鸣和嘈杂中,沼泽深处红湖。显得格外宁静。 亿万血精下沉,淬炼湖底的“石块”,极具升华的恐怖高温,把那块沉默的石头烧的火红。 渐渐的,这块顽石有了融化的迹象。 “咔嚓~”,有什么东西碎开了一个细小的缺口。 沉浸在比岩浆灼热无数倍的凤凰血精里,顽石被硬生生的……扒掉了一层皮。 石块,蜕皮了。 粗劣毛躁的岩石表皮被高温烧软,然后活生生的剥了下来。 皮落下,露出了……里面晶莹瑰丽的内核。 这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坚硬顽固的石皮下,藏着一颗神秘的内胆。像是腹中藏珠的蚌,撬开丑陋坚硬的外壳,才能看到里面白色的蚌肉,蚌肉如舌,藏珠在内。 白色透明的水,环绕着纯白色的“石中珠”。 蜕下的石皮,被恐怖的高温烧成了灰烬。 凤凰血精把石头炼成珍珠,然后……那枚沉默的珍珠,张开了嘴,把湖里的血精一口口的吞咽了下去。 白水潺潺,血精一股股的掉下了湖底。 …… 许久后, 沼泽里的瘴气散了。 如血浆般粘稠的红湖,变得澄澈透明,没有留下一缕红色,也没有一丝的杂质,这湖水看上去比太初圣地的天池水都要纯净。 湖里浓郁的血精不翼而飞,从岸边向下看,能清晰的看见湖底,但是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不过湖边的草坪上,有一滩透明的水渍。似乎是有什么人从这个地方爬上了岸,赤裸着,走向了沼泽丛林。 湖水从身上坠落,洒在草地上,连成了一条水和草铺成的路……从湖边到林间。 林间瘴气消散, 金灿灿的雷光从天上洒落,如阳光刺眼。这个常年不见光的雾瘴之地,终于迎来了灿烂的光明。 一缕光过梢头,落在一个人的身上。 在树下穿衣服的人,仰起了脸……却没有接到这一缕光。 光穿过了他的身体,恍如穿进了一块透明的晶石,在身体里四处折射,最后从赤裸的背后溜走。 一缕光,被拆解成了无数份。 这些光洋洋洒洒的砸在水草之间,在某个人的背后,铺成了一条鎏金刺眼的“黄金之路”。 树荫摇曳,草絮纷飞, 顾白水转过身,澄明的瞳孔里,也映照出了一条黄金路。 此刻的他,踩在第一个台阶上,往前走,还有八个台阶在等着。 这条黄金路的尽头,是一个特殊境界的准帝。 “大帝之下……众生之上。” 而顾白水只是踩住第一个台阶,就已经到了圣人王境的尽头。 再向前,就要像这次一样,吃一些神秘且逆天的东西了。 “一只灾厄配一种药引,呓语配凤凰血,那星河,总不是要配真龙髓吧?” “这也太奢侈了,吃不起啊……” 顾白水叹了口气,眼里灰雾弥漫,脑海里浮现出了一座沼泽。 他继承了老呓语的“房产”,成为了这里新的主人。 虽然这“房子”不值钱,但也是老呓语打工一辈子换来的栖身之所。 顾白水眼皮动动,就能看见沼泽的每一个角落,他抬了抬眼,看到沼泽里那棵七扭八歪的歪脖树……也看到了一个……在树下仰着头的纸人。 红色的纸人。 这是什么玩意儿? 顾白水愣了一下,然后他看见那薄薄的红纸人掏出了一个精细的小剪刀,剪下了自己的一只胳膊,又把胳膊剪裁成了火把的形状。 “呼~”,火把燃了起来。 纸人狞笑着,用仅剩的一只手握住火把,逼近了瑟瑟发抖的歪脖树。 它之前一直在威胁这棵树,想从歪脖树的嘴里逼问出一些秘密,逼问这片沼泽发生了什么,见没见过什么奇怪的人。 但这棵树实在嘴硬,不管怎么威胁,它都不肯松口。 纸人只好放弃,并打算一把火烧了这棵没有嘴的树。 但其实,这是一个误会。 从一开始,歪脖树就把所有的东西都招了。它是软骨头,贪生怕死,更怕引火烧身。 从顾白水的角度看来,那棵歪脖树拼了命的说话,对纸人交待了自己知道的所有东西。 但纸人,它听不见。 它不是呓语,听不到歪脖树说话时细小的震动。 纸人只想着这棵树能动,就算不能发出声音,也可以写字来交流。 另一个问题是……歪脖树从生下来就没有离开过沼泽,它不识字,更不会写字。 两个本来就不应该有生命的东西,存在着明显的沟通障碍。 所以,顾白水见证了奇特的一幕。 一个纸人审讯一棵歪脖树。 歪脖树滔滔不绝,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积极主动的交代了。 纸人却视若罔闻,往前凑着火把,执着的想要烧了这不识时务的东西。 “啧,一个聋子审问一个哑巴,这还真是生平仅见的奇观。” 顾白水笑了笑,他甚至听见那棵破防的歪脖树,已经开始破口大骂了。 骂的还挺脏,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 第598章 错过,重逢 红色的纸人紧握火把,将火苗怼在了歪脖树的身上。 但沼泽里长年积累的湿气很大,风一吹,就吹灭了红色的火。 纸人愣了愣,不甘心的再次点燃火把,继续烤树。 但这一次,树突然说话了。 “我有个问题……树是怕火,你是纸作的,就不怕火吗?” 纸人闻言嗤笑了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一样。 它当然怕火。 要不然怎么把脚踩在沼泽里呢? 纸泡湿了,不就点不着了吗? 纸人笑不出声,自觉机智的一批。 不过,刚刚是不是树说话了? 纸人突然觉得不对劲,声音好像是从后面传过来的。 它猛然一转身,看到身后站着一个若有所思,上下审视自己的年轻人。 在沼泽湿地里穿着干净的白衣,面容清秀,甚至还有点骚包。 纸人顿时就不太高兴了。 它不喜欢穿白衣服的人,更不喜欢有人在背后突然出现,吓自己。 从来都是它吓别人的份,哪有被这么惊吓的时候。 于是纸人飘然而起,带着火把和纸做的剪刀,扑向了那个手无寸铁的年轻人。 “刺啦~” “刺啦~” 刺耳的撕裂声在林中回荡。 算不上战斗,结束的很快。 顾白水拍了拍手掌,把手里稀碎的纸块埋进了沼泽的土里 。 它先动的手,被撕得粉碎,只剩下了一把小小的剪刀。 顾白水拾起剪刀,放在手里打量了几眼,一时间也没看出来有什么奇特之处。 他就随手放在袖口里,没再管了。 …… 树叶摇晃,歪脖树艰难的从沼泽里爬了起来。 但一抬树冠,顾白水已经走远了,只留下了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一块红色的碎纸,掉在湿泥的角落,上面画了个完整的人眼,盯着顾白水离开的方向,悄悄的蠕动了一下。 歪脖树看见了这块碎纸,它不动声色的抬起树根,把这张纸,深深的踩进了污泥里。 据树所知,纸不只能烧,也会被泡烂。 …… 天上雷云滚滚。 从沼泽离开后,顾白水的脚步平缓从容了许多。 他没那么急,也没那么过于小心了。 脚下有了一条确定的路,走的时候自然也就稳了很多。 前面还有几座山,翻过山之后,就是一片被黑色雷霆覆盖的大草原。 顾白水打算从草原正中穿过去,一直走到尽头,大概就能离开这个电闪雷鸣的世界。 翻山的时候没发生什么怪事,顾白水走的很顺,也没去招惹那些陷入沉睡的雷灵们。 不过当他走到最后一座山的山脚下,意外还是如约而至了。 一个人影,站在山和草原的交界点,等着顾白水的到来。 顾白水看见了那个人,穿着红衣,面无表情。 那个人也看到了顾白水,一身白,眉眼清朗。 顾白水问他:“你是哪个?” “朱天意。” “嗯。” “你听说过我的名字?” “没有。” “那你嗯什么?” 顾白水抬了抬眼,说:“出于礼貌,就算你叫朱大肠,我也会嗯一声。” 朱天意闻言笑了一声,反而问道:“那你叫什么?” “顾白水。” 很稀奇,顾白水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没有用二师兄或是其他人的名字唬人。 这可能是因为目前这人也是圣人王境,目前看来平平无奇,没太大威胁。 如果他是抱着善意而来的,那便无所谓,如果他是来挑事的,埋在这里就是。 朱天意沉吟片刻,对顾白水说道:“我好像有件东西,在你那里。” 顾白水抬眼,问:“什么?” “一把小剪刀,戴在纸人身上。” “是这个?” 顾白水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把红色的剪刀,给红衣人看了看。 “是。”朱天意点了点头。 “怎么证明是你的?” 朱天意眯了眯眼睛,想了想,说:“我还有一把更大的剪刀,你要看一眼吗?” “那不用了。” 顾白水把剪刀丢给了这个人,然后走向了他身后的黑色草原。 朱天意看着手里的剪刀,没抬头。 等到顾白水走过,他才突然说了一句话。 “前面不能走。” 顾白水停下了脚步,问:“为什么?” “这片黑草原是一只至尊雷灵的领地,性情古怪行踪神秘,境界在圣人王之上,对付不了。” 顾白水挑了挑眉:“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从草原那边来,它毁了我七十二个纸人。” 朱天意指了指草原深处,纷飞的草絮里,夹杂着点点鲜红,那些都是被撕碎的红纸。 顾白水抬首以望,然后又莫名的看了他一眼。 “这么说,你是从山里出来的?” “是,刚睡醒。” 朱天意不否认:“我劝你也别进去了,深山野坟,没什么好东西。” “不如你和我一起闯出去,我送你一份机缘如何?” 他用的是“闯出去”。 两个人,一人想进去,一人想出去。 顾白水不知道这个朱天意是什么玩意儿,从山里醒来,似乎是想逃出禁区。 朱天意更是不知道顾白水的身份,只以为是偶然闯入长生禁区寻宝的修士,走到这里,也就应该知道一条出去的路。 所以朱天意想让这人回头领路,带自己离开。 “我有事,你自己走吧。” 顾白水拒绝了邀请,继续朝着黑草原里走了进去。 朱天意缓缓的转过头,看着逐渐走入草原的背影,在思考一个简单的问题。 要不要……打断这家伙的腿? 或者干脆剪去四肢做成人棍,留一口气,留一张能说话的嘴就好。 这样也能用来指路。 不过最后,朱天意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 因为这地方不太适合动手,天上的云里有几只大的夸张的雷灵,万一下手的时候这家伙叫声大了些,惹来了那几个庞然大物的注意,就得不偿失了。 特别是黑草原里的那只,很奇怪,很不好对付。 朱天意驱散了平淡的杀心,转过身,背对上山,远离了黑草原。 …… 翻山越岭,朱天意用纸人探路。 他沿着一条已经有人走过的路,朝着相反的方向走,有人先探过路,路上也的确无事发生。 不久后, 朱天意来到了一片瘴气散去的沼泽,这里是纸人走到最远的地方,然后被撕碎了。 林荫摇晃,树枝扭曲。 朱天意穿过沼泽林间,走到了纸人被撕毁的位置。 如果没记错,这里还有一棵歪脖树,踩在纸人的碎尸上。 朱天意左右看了看,找到了歪脖树。 然后……他突然愣在了原地,看见了极其诡异的一幕。 一个人,站在歪脖子树下。 仰着头,看着那棵沉默的树。 朱天意很确定,他在不久前见过这个人,长相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差别。 但……他不是已经深入草原了吗? 怎么会又出现在这里? 朱天意逐渐眯起了眼睛,隐约察觉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而在下一刻, 树下的人转过头,远远的看了过来。 沼泽寂静了。 只有朱天意一个人……炸了毛。 第599章 老人与狗 大地突然震动了一下,惊扰草絮纷飞。 黑草原上的草是青黑色的,像是被天上的落雷劈过,草全被烧焦了一样。 “轰隆~” 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 顾白水停下脚步,转过头,朝着身后来时的路看了一眼。 身后没人,辽阔的黑草原上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四周也是空荡荡的,一眼能看到天边,草原上什么都没有,无事发生。 顾白水便摇了摇头,继续上路了。 风卷雷鸣,天幕昏暗, 但只过了一会儿,顾白水脚下接触的地面又开始晃动了。 这是第七次,他心里记着。 震动的余波是从身后传来的,好像发生了什么事,也可能是谁和谁打了起来。 顾白水不太清楚,他只知道那个叫朱天意的家伙,此时应该正在地震的方向。 是他和另一个东西打起来了? 对手应该是一只脾气暴躁的雷灵吧。 战斗还挺激烈的,距离这么远,顾白水都能感受到地面传来的余波。 “还是不理智啊。” 顾白水咂了咂嘴,在这种地方和雷灵起冲突,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就算能打过一只雷灵,这也是人家的地盘,亲戚朋友大爷二叔都在家,还能在家门口让你一个外人欺负了? 一个偷偷往外跑的人非得蹬鼻子上脸挑衅雷灵,这不是吃饱了撑着吗? 顾白水摇着头,心里很嫌弃这种自找麻烦的家伙。 不像自己,老老实实……用笼子拐一个小东西就走。 话又说回来, 笼子里的紫皮松鼠,在这个雷灵世界的族群里是个什么辈分? 是还没长大的小屁孩?还是家养的宠物? 这小东西虽然脑子不太好使,但能在雷灵盘踞的世界里独自占一个山头,其实也挺奇怪的啊。 顾白水思绪飘散的想着,很快就走到了黑草原的深处。 他身后早已经看不见了那些翻越过的山头,只能在遥远的天边,隐隐约约看到山脉的轮廓。 但往前看,还是没看到黑草原的尽头。 不过,顾白水又看到了一棵树,在草原上,距离自己不远的位置。 树是黑的,乌漆嘛黑,和地上的草是一个颜色。 偶尔有雷弧流窜,使得远远看去像是一棵被雷劈过的……雷劈树。 太黑了,看不出来树种。 可能是杏树,可能是柳树,也可能是桃树。 顾白水探了探头,打算凑上前,近距离辨认一下。 …… 草原上多了一些不大不小的水坑。 水坑藏在草地中,像一个个自然形成的陷阱,被青草遮蔽,等着给路过行人一个意外的惊喜。 顾白水脚步轻慢,避开了每一个水坑,来到了那棵雷劈树下。 树很大很高,枝干是黑色的,树叶也是黑色的。 顾白水莫名觉得这棵树有些眼熟,但想不起来。 “咳~” 这时候,寂静的草原上响起了咳嗽的声音。 顾白水愣了愣,回忆一下,发现声音是从树后传来的。 树后有人? 顾白水却没感觉到。 他默默的绕过树,看到了一个背对着自己的老人,坐在树下,手里还握着一根竹竿。 竹竿的一端在老人的手中,另一端伸到了身前的水坑里。 这人似乎在钓鱼……用一根没有饵的鱼竿,在一个没有鱼的水坑里,钓鱼。 顾白水挑了挑眉,沉默片刻,他从树后探出了头,小心仔细地打量了几眼这个不知道从哪来的老前辈。 值得庆幸的是,他不认识这老头儿。 不是师傅,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钓鱼佬。 顾白水松了口气,钓鱼老人也没发现。 这老哥们好像睡着了,两条腿摆在身前,低着头,还打起了呼噜。 呼声很轻,悠哉悠哉,声调平稳。 看来是没钓到鱼……钓到鱼才不正常。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也没出声。 毕竟这里是禁区内,仙品雷灵栖息的地方,一个普通的老头可没办法走到这里钓鱼。 顾白水不是很关心钓鱼老人是什么来历,只要互不打扰,自己悄悄穿过草原就好。 你睡你的,我走我的。 但大多数时候,总是会事与愿违。 钓鱼老人睡着没醒,顾白水的脸上却多了一道幽冷的视线。 有个东西,盯上了顾白水。 它看着树后鬼鬼祟祟的人,慢慢的眯起了眼睛。 顾白水看到了,看到了老人身边,侧头盯着自己的东西。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玩意儿应该是一条纯黑色的……土狗。 这狗太黑了,躺在黑色的草里,根本分辨不出来。 而且更怪异的是,这条黑土狗的额头上,还长着一根圆润细长的独角。 独角狗,很罕见的生物。 顾白水从未见过,也闻所未闻。 看样子,这条黑狗是钓鱼佬的灵宠,主人睡着了,灵宠护主。 顾白水略微沉吟,对黑狗露出了一个友善的笑容。 他表示自己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路过,立刻就走。 但很明显,那条黑狗不打算顾白水离开的机会,它抖了抖身子,从老人的身边站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在这条黑狗起身龇牙,化身恶犬的一瞬间……草原的天突然黑了。 乌云翻涌,电闪雷鸣,狂风肆意,一个无比庞大的轮廓从天幕上的云海里垂下头颅。 “轰隆!” 雷鸣之音炸响,一股让顾白水都汗毛竖起的恐怖气息,从黑狗的身体里倾泻了出来。 这股气息从圣人王巅峰一路攀升,很快就冲破了某个临界点,冲入了另一个至高磅礴的神秘领域。 “呜~” 黑犬漠然抬首,庞大的影子笼罩住整座黑草原,这种让人窒息的压迫感,甚至顾白水的脸色都瞬间凝重了起来。 额角流下一滴汗,顾白水全身紧绷,藏在袖子里的手,握住了一件冰凉的器物。 他是怎么也没想到,就连草原上偶遇的一条狗……修为境界都和二师兄不相上下。 这世道变了啊。 风起云涌,雷耀草原。 一人一狗对峙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巴掌结结实实的拍在了黑狗傲然挺立的狗脸上。 把这只不可一世的狗爷拍的呜咽一声,老老实实,低下了高贵的头颅。 风停雷歇,顾白水举着一个金白色的砚台,愣在了原地。 “你嗷呜个棒棒锤,明知道老子在钓鱼还他娘的乱叫……把鱼吓跑了,老子今晚拿你煮汤?” 熟睡的钓鱼佬被雷声惊醒, 一转头,就看见自家的土狗竖起了尾巴。 老人又打眼一看水坑,一条鱼的影子都没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祂扯起了黑狗的狗尾巴,对着肥硕的屁股就是一顿叮当乱揍,把气都撒在了狗身上。 第600章 我的帝兵 风吹着,狗叫着。 老人在揍狗,顾白水也就不吭声。 那是人家的事,他一个没什么坏心思的小辈,没道理插嘴。 不过偶尔, 在老人抡起袖子揍狗的间隙,顾白水也会眨眨眼睛,在心里暗戳戳加油鼓劲。 路人遇恶犬,晦气且凶险。 主人出面帮忙出气,顾白水当然是乐的于此,甚至看着看着还有些手痒痒。 但还是得忍住,因为他未必能和那只土狗一较高下。 而且老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这钓鱼老人养了一条准帝境界的狗……祂是什么境界,自然就不必多言了。 顾白水双手平放于身前,老老实实,乖乖巧巧的站着。 不久后,老人揍累了,把狗丢到一旁,继续坐下专心的钓起了鱼。 …… 黑狗鼻青脸肿,两只爪子揉了揉自己额头上的独角,角都被揍弯了,它很熟练的掰正。 再然后,一双狗眼看见了树后的一双人眼。 顾白水和黑狗对视了片刻,他微微沉默,没来得及表示自己并没有嘲笑这位狗兄的意思。 黑狗就对着他竖起了一根爪子,做出了一个常见的手势。 额……不是中指,是食指,放在嘴边,噤声的意思。 顾白水了然,点头表示理解。 黑狗垂着尾巴,从老人身边悄悄的溜走,来到了树的另一面。 一人一狗,并肩坐在了焦黑的树下。 他和它都不说话, 狗抬起头,呈四十五度,看着天上的乌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另一边的顾白水也在托腮思考。 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太突然了,让他还有些,不明所以。 先说这黑狗是哪儿来的……它大概率是朱天意口中这片黑草原的领主,那只神秘狡诈的至尊雷灵。 这样也能解释,为什么朱天意穿过草原的时候被天打雷劈,毁了一堆纸人,而顾白水无事发生,一路坦途走到了这里。 那时候的黑狗比较无聊,有心思和纸人们玩玩儿。 到顾白水来的时候,狗被主人叫了回去,守在水坑边,用狗眼看鱼,没搭理路人顾白水。 但另一个问题……狗主人是谁? 一个在禁区里悠哉钓鱼,还养着一条雷灵黑狗的存在。 顾白水左思右想,也没有相关的头绪。 后来,顾白水心思一动,把之前经历过的几件事联系到了一起。 他在山外的河边,遇到了一个站在河里往外走的中年人。那人不是“姬家主”,是姬家祖,一位很久很久前的人族大帝。 小师妹说,师傅往过去的历史投了几条命,能让祂们的意识存活在这个时代。 其中包括姬家的先祖大帝,不只祂一个,还有瑶池的西王母,和两位天尊等。 中年人从山里醒来,沿着河水走向山外。 从和顾白水相遇开始,祂的身体就没有离开过洛水河。 那似乎是一个必须完成的仪式……从历史长河的过去,走到现在。 这样想的话,树后钓鱼的老者,或许也有相似的来历。 祂和不久前刚刚离开的姬家大帝一样,都是师傅从过去找来的“客户”,只是这个老人慢了些,没急着走出山。 “是那两位天尊吗?” 顾白水没什么表情,在心中思考着。 但不知不觉中,这个保持着认真神态的年轻人,已经从树下站起了身。 他一边思考,一边……往外走,走的理所当然,一点都不奇怪突兀。 黑狗抬了抬眼皮,看着那个脚底抹油越溜越远的背影,无语的扯了扯嘴角。 它对这家伙是没什么兴趣。 如果不是老主人的意思,狗爷都不愿意搭理他。 不过话说回来,那人身上怎么有一股熟悉的气味,很熟很熟,但就是想不起来了。 黑狗皱了皱鼻尖,狗脑子不够用,就放弃了思考。 片刻后, 树另一面的老人弯腰低下头,把老脸凑到了水坑很近的地方。 祂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看到了一条鱼的影子。 于是老人嘿嘿的笑了起来,然后背对着树和狗,问了一句话。 “那小子人呢?” 黑狗“汪~”了一声:溜了,还没走远。 老人摸了摸下巴,也不意外,只是继续专心钓鱼,随口说着:“把他叼回来。” “汪?” 黑狗愣了愣,然后也没多想,一路小跑冲进了黑色的草原。 它屁颠屁颠的消失在了风里。 大约一炷香后, 一个偷溜不成的年轻人,和一只黑狗拉拉扯扯,被硬生生的从草原深处拽了回来。 黑狗咬着顾白水的衣角,低着喉咙,作威胁状的呜咽着。 这恶犬看上去很是凶残,顾白水让它松口,黑狗却把衣服撕扯的更加起劲。 顾白水也不能割袍而走,因为黑狗用眼神告诉了他,只要他敢这么做,下一次狗嘴咬的就是肉了。 无奈之下,顾白水被拉扯了回来。 当然,他也没找到黑草原的出口,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这个地方。 “松嘴,你还咬上瘾了是吧?” 顾白水在树下站定,没好气的骂了一声,把自己的衣角从狗嘴里抢了回来。 “刺啦~”,抢回了一半。 黑狗一吐舌头,把嘴里剩下的碎布还给了顾白水。 它也不白咬,给顾白水使了个眼色。 狗眼瞥向树后,一切尽在不言中。 顾白水微微怔神,明白了这是那个钓鱼老登……咳……老前辈的意思,他就不得不小心慎重了。 毕竟树后的很可能是一位曾经的大帝。 虽然现在境界不明,但从刚刚这位老前辈揍狗的风姿来看,颇有宝刀未老的意思。 顾白水沉默半晌,轻咳一声,绕过树,走到了树的另一半。 …… 只一步,顾白水从一片草原,来到了一座寒冷的冰湖上。 不是幻术,也不是错觉。 树似乎是一个分界点,一面连通草原,另一面矗立在冰湖上。 而且湖面上长着厚厚的草,顾白水脚边的水坑,也变成了一个被打通冰层的黝黑孔洞。 老人真的在钓鱼,草原上的水坑都是祂亲手挖的。 顾白水站在老人身后,保持了一个微妙的距离,不远不近,不会因为靠得太近惊扰到水下的鱼,进而遭受刚刚黑狗的待遇。 老人也没回头看他,就只是坐在湖面上,钓着自己的鱼。 而且偶尔,湖面冰寒,冷气入股……老人还会抬一下屁股,不至于太凉。 “坐。” 许久,老人背身说了一个字。 顾白水想了想,就原地坐下了。 “坐过来,坐那么远干什么?” 顾白水又想了想,默默的挪了过去。 他靠近,老人打了个哈欠,然后问了一句话。 “好用吗?” 顾白水愣了愣,“什么?” 老人笑了笑, “我的帝兵,好用吗?” 第601章 紫仙源内 顾白水亲手接触过的帝兵只有三件。 一方帝柳雷池、一面青铜虚镜,还有长安城里的老红毛。 虚镜是神秀的,红毛是腐朽的; 很明显,坐在湖面上的钓鱼老人并不是那两位超脱历史的存在。 祂是帝柳雷池的老主人,远古时代的大帝天尊,雷罚之道的起源始祖,曾入主天庭,统御远古十三神域。 这个从人族历史神话里走出的老人,是万古前已至高无上的普化天尊。 顾白水沉默着,一声不吭,指尖触着一件微凉的器物。 袖子里的那方金白砚台,也在轻轻的颤抖着,恍若相识,牵绊久远。 老人不在意,也一直没回头。 似乎对现在的祂来说,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没有湖面下的鱼重要。 即便陪伴了自己大半生的老帝兵就在那个年轻人的手里,钓鱼老人也无动于衷,目光只落在身前的水坑里。 湖面上冷风渐渐,安静了好一会儿。 最后,还是沉默的顾白水做出了反应。 他翻开了自己的袖子,把一方金白色的砚台取了出来,然后……放在了冰面上。 寒风刺骨,吹着脸颊生疼。 顾白水看着那方砚台被湖风渐渐吹远,滑向了那个背对着自己的老者,被一只苍老的手拾了起来。 舍离的滋味很不好受,顾白水的心境难免泛起波澜。 但这件帝兵不属于顾白水,他和它曾经也只在梦里见过。 帝柳雷池待在冰凉的墓穴里,沉寂了很多年。 直到某一天,墓穴穹顶被挖开了一个洞,月光洒落,照在了很多年没有波澜的池水里。 一个灰头土脸的少年在洞口探头探脑,从地面上往下看,只有漆黑一片。 那个少年迟疑了,他觉得师傅那老头子在诓骗自己。 但他身后抬起了一只脚,毫不客气的踹在了撅起的屁股上。 年幼的顾白水被师傅一脚踹进帝墓,掉在了帝柳和雷池的眼前,年轻人也是像中了什么邪,一进墓倒头就睡。 他睡得很熟,连带着帝柳雷池也睡着了。 在梦里,帝柳和雷池回忆起了一段很久很久前的故事。 少年变成了这段故事的载体,带着它们重新走了一遍相似的路。 前半段的故事只有顾白水一个人,从圣地里名声鹊起,在天骄路上横压一世,最后继承两大圣主之位,于灭世雷劫中化柳重生,锻造出一件极致攻伐的帝兵。 后面的故事,帝柳雷池才参与了进来,补完整了那位古天尊的一生。 但归根结底,故事是普化天尊的故事。 它们仨只是短暂的走了一段路,这段因果,终有用尽的时候。 …… 顾白水仰着脸,在寒风中微微伤感着离别。 紧接着……一块白灿灿的器物,从湖面上翻转着滑了回来。 顾白水愣了一下,拾起砚台,抬眼一看,发现那湖面上的钓鱼老者似乎并没有把帝兵没收回去的意思。 祂只是从帝柳雷池里掏出了什么东西,然后就顺手把雷池还给顾白水了。 一个紫色的笼子,被摆在了冰面上。 笼子是用竹子做的,笼里还关着一只无辜的紫皮松鼠,正抱着一块仙香浓郁的紫仙源,满脸无辜的望着笼外。 发生了什么? 这老头是谁? 瞅什么呢? 紫皮松鼠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 它只是很安逸的待在笼子里,用顾白水塞进来的松树,搭了个温馨的小窝。 紫皮松鼠抱着仙源在窝里舔的正起劲,它已经决定既来之则安之,在雷池岸边定居安家了。 但一眨眼的功夫,笼子就被拉拎到了寒风刺骨的冰湖上。 老人打开了仙竹笼,伸出大手,抓了进来。 紫皮松鼠炸毛了,它把紫仙源护住,亮出洁白的牙齿……朝着那老贼之手,狠狠的咬了上去。 远处, 顾白水握着帝柳雷池,看着仙竹笼中那只笨松鼠一往无前,奋不顾身英勇护食的动作,不自觉的扯了扯嘴角。 这鼠是真不怕死啊! 普化天尊面无表情,把伸进仙竹笼里的手收了回来。 祂握着一块深紫色的璀璨仙源,手背上还叼着一个死不松口的松鼠。 老天尊面无表情,另一只手屈指,弹在了紫皮松鼠的脑门上。 松鼠圆溜溜的小眼睛里人性化的掠过了一丝不屑,自己可是天生地养的雷灵,哪有那么容易被一根手指…… “砰~” 松鼠昏了过去,脖子一扭,舌头一吐,软趴趴昏的很彻底。 普化天尊把松鼠放在了一旁,手臂抬起,把水洞内的钓竿拉了上来。 紧接着,璀璨梦幻的紫仙源被老人放在手里,轻轻的晃了两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那块沉眠固结了几万年的紫仙源内,突然传出了一阵阵清冽的流水声。 仙雾四溢,芳香弥漫,一股让人浑身毛孔舒张羽化飞升的仙气从紫仙源里流了出来,洒满了湖面。 一刹那,湖面仙气缭绕,恍若人间仙境。 更恐怖的是,那块紫仙源的表面竟然逐渐变得透明,露出了藏在仙源里面的神秘异象。 高台楼阁,仙鹤纷飞,重鼓悠扬,万仙朝拜! 顾白水睁大了眼,看见了被封印在紫仙源里的东西,那是一个被固化的小世界。 远古天庭内, 殿外的仙人们闭着眼,躬身朝拜着金銮殿内的某一位神明。 殿上横着一面牌匾,上面刻着明晃晃的两个大字: “玉清”。 仙源里的场景,给顾白水带来了莫大的震撼。 他亲眼看到了远古时代,万仙朝奉至高天庭的恢弘盛世。 神明于帝座之上,俯瞰众生,统御三十三天。 但看着看着,顾白水又突然皱起了眉头。 仙源里的天庭万仙,似乎有一点诡异……不,顾白水侧了侧头,凝视着那些一动不动,低首躬身的仙人们……气氛越来越诡异,甚至逐渐染上了阴森恐怖的色彩。 那些仙人,好像没有动。 他们都低着头,了无生气,像……死了一样。 死尸垂首,仙人丧吊,一股寒气从顾白水的背后直冲脑海,让他顿感头皮发麻,脊柱发凉。 这幅万仙朝拜图分明是静止的,但顾白水却从中看懂了一个简短而惊悚的故事。 恢弘盛世,万数仙人共聚于此,朝拜金銮殿内的主上神明。 太平盛世之下,一切都兴隆昌盛,人间祥和,天庭也日益辉煌鼎盛。 政绩出色的仙人们共同庆祝贤明天尊的生辰,聚于此,候着吉时,朝奉天庭共主。 但那一刻到来,仙人们一起弯身低头的那一刻……他们都死了。 一息间,风云变色。 万仙朝奉,变成了……仙尸丧吊。 第602章 殊途同归 “那是?” “玉清天,第三十五重天。” “他们……” “都死了,一起死的。” 普化天尊没什么表情,一边回答着顾白水简短的问题,一边把紫仙源绑在了鱼线上。 祂似乎是想用这块仙源作鱼饵,钓湖下的鱼。 这是顾白水此生见过最奢侈的一份鱼饵了,仙源作钓,钓上来的真是鱼? 顾白水微微沉默,身体还没有从刚刚那幅诡异惊悚的图画,造成的震撼影响中恢复。 他脑海里不停的重放着刚刚那一幕万仙丧吊的画面。 一股奇诡瘆人的凉气,一直缠绕在顾白水的脑海里,经久不散,勾人心神。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主宰了一个时代的远古天庭,甚至还是在主宰天尊存活于世的时候,突然在一刻停滞凋亡? 所有的仙人,没有任何反抗能力,在一个低头的瞬间……死去了。 这种匪夷所思的事已经超出了恐怖的范畴,连顾白水都难以想象,更无法理解。 上古时代的天尊,即使没有到达师傅那种层次,也绝不仅是普通平凡的大帝。 但就在天尊存世的时候,这种大恐怖还是发生了。 然后呢? 万仙亡,天尊又会如何? 杀出殿外,和那未知的恐怖殊死一战吗? 顾白水抬了抬眼,看着那坐在湖面上的老人。 很可能,紫仙源里那位没有露面的天尊,就是这位普化天尊。 祂亲身经历了万古前的大恐怖,印刻在了仙源里,如今才重现于世。 “噗咚~” 湖水飞溅,老人真把紫仙源丢进了湖洞里。 而且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仙源落水的时候迸起水花,浇了松鼠一身。 松鼠依然在四仰八叉的昏迷,没有醒过来。 “这是一门手艺活儿,如果你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 老人很有耐性,竖起一只赤裸的脚,视线专注于湖洞下。 祂在和顾白水说话。 出于最基本的礼节,顾白水默默向前几步,问了一嘴:“什么?” “钓鱼?还是那个?” 钓鱼这门手艺,顾白水抱持质疑的态度。 都钓了这么长时间的鱼,连一条鱼的尾巴都没看见,有什么可学的? 相比之下,顾白水更好奇普化天尊刚刚显露的另一个手段。 只用手晃了晃仙源,就把仙源里封存好的东西暴露在表面,这一手可了不得,能透过仙源表皮看到本质,趋吉避凶,大有用处。 老天尊也察觉到了顾白水所想。 祂抬了抬眼,悠然说道:“显化仙源,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手段。” 顾白水问:“不难吗?” “不难。” “那要怎么做?” “修行到大帝境,你就会了。” “……” 顾白水嘴角抽了抽,无话可说。 “那还不如钓鱼来的快。” 老人却说:“钓鱼钓的是心境,没你想象那么简单。” 顾白水想了想,脑子里浮现出了刚刚老人撸起袖子揍狗,用狗撒气的画面。 心境吗?扯犊子呢? 普化天尊没再说话,只是抬了抬手,把手里的鱼竿变成了两根,一根握在手里,另一根丢到了一边。 顾白水看懂了这个举动的意思。 他略作迟疑,然后捡起了鱼竿,坐到了湖洞边。 鱼竿上也缠着一根鱼线,不过鱼线的端头并没有鱼饵。 没有鱼饵就钓不上来鱼,普化天尊都一样,更何况是顾白水? 顾白水捋了捋鱼线,余光一瞥,看到了一个趴在湖面上软乎乎的小东西。 他不动声色,把那东西拎了起来,把它的一条小短腿绑在了鱼线的端头……然后丢进了水坑里。 “噗咚~” 紫皮松鼠下水了,老天尊转头看了一眼,顾白水谦逊有礼的笑了笑。 可能湖里的鱼,喜欢吃肉也说不定? 昏迷不醒的紫皮松鼠喝了两口湖水,这湖水倒是出奇的不凉,甚至还有些温热。 雷灵不需要呼吸,没心没肺甚至没有醒来的松鼠,就这飘飘然的沉了下去,沉到了湖水深处,和一块紫仙源平齐的高度。 湖面上两人钓鱼,都不讲话。 钓鱼讲究的是一个专心和另一个耐心,一时半会儿没鱼上钩也是正常的。 但一般来说,钓鱼佬都不会那么安静。 “前辈,”顾白水先试探了一句 。 “嗯?” 普化天尊没什么表情,但并不在意钓鱼的时候讲话。 “晚辈有几件事想请教您。” 顾白水彬彬有礼,很是真诚恳切。 老天尊也大概知道这小儿是什么德行,吐出了一个字:“放。” “帝柳雷池,这件帝兵……您不要回去?” 顾白水比较关心的还是这个问题,毕竟从古至今而来,不找回自己的帝兵,和其他同行者比起来不就差了一截? “不是我的帝兵,” 老人却看着水坑,说道:“我死了,和帝兵间的因果已断,它在你手里续上了因果,以后自然是你的东西。” 这是一份重礼。 顾白水没想到,这位老天尊会这么想。 从过去走来,孑然一身,前路坦荡,不假外物。 “更何况,我把它们和这个小世界都卖给了你那吝啬的师傅,总不能出尔反尔,言而无信。” 老天尊眼皮动了动,又说道:“其他那几个也大差不差,都被你师傅坑完了棺材本。” 顾白水微微沉默,问:“为什么?” 为什么,付出这么多的代价,从过去来到现在,这些历史尽头的存在到底是为了什么? 普化天尊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祂只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声说了一些话。 “其实,大帝圣人,修士凡人,都是活着的人而已。” “人应有七情六欲,苦难遗憾,所谓人生,大概是一个不断积累遗憾的过程。” “人死之前,要往前看,因为过去满是遗憾,却不可挽回……但人死之后,就只剩下了过去了,只剩下满满一筐的遗憾。” 钓鱼的老人顿了顿,看着湖水中的倒影,时而年迈,时而苍老。 “这一点,你倒是做的不错。” 顾白水愣了一下:“我做了什么?” “你做了梦。” 老人说:“你做的梦,是过去人生,梦里的你也是活着,路殊途同归,但你不是我,不会如出一辙……你在梦里做了一些我忘记做的事,也弥补了一些曾经的遗憾。” 顾白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似乎是老天尊对自己善意的来源。 但忽然间……顾白水又一下子愣在了原地,头脑空白,刹时茫然。 对啊,自己明明经历过了普化天尊的一生,为什么……对紫仙源中的场景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印象? 玉清,三十五重天,万仙丧吊,这么极大恐怖的经历,他怎么可能忘记? 还是说,有什么东西,被修改了? 顾白水不知道,他只有一片空白。 “路殊途同归 ,但不会,如出一辙……” 第603章 每条路的尽头 寒风呼啸而过,湖面上安静了很久。 老人很有耐心的钓着鱼,年轻人坐在一边,沉默不言。 顾白水如今才发现,自己以前做过的那些梦好像并不完整。 少了一部分,或是被改动了一部分。 他想从普化天尊的口中问出个结果,也想知道远古天庭,万仙丧吊背后的真相。 接近恐怖,面对恐怖,才有可能理解恐怖。 但从始至终,钓鱼老人的回答都是一样的两个字。 “别急。” 别急,还没轮到你; 别急,总会轮到你。 发生过的恐怖,是大帝境界之后才有资格面对的真相,此时的顾白水还是太渺小,太稚嫩了。 “快些突破到准帝吧,” 老人说:“准帝之后,或许你会有资格看到一些东西。” 普化天尊的话只说了一半,祂觉得准帝境界的顾白水,能看到的最多也只是冰山一角。 毕竟帝境之后的真相,就连曾经的自己都看不清楚,猜不透。 或许也只有如今的长生,真真切切的走进了那个境界,祂看到了恐怖之后的真相,并计划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图谋。 而自己这些已经在历史中逝去的老家伙们,其实也不能给长生带来太多实质性的帮助。 祂们被邀请而来,见证一场盛大的结局……亦或是,新的开始。 …… 对于顾白水来说,钓鱼是一件比较枯燥的事。 他无欲无求,不知道湖面下有什么,所以没太大的兴致,顾白水只是陪着普化天尊坐一会儿,还一还人情罢了。 而且闲着也是闲着,顾白水想和这位历史中的天尊人物多聊几句,看看能不能套出来什么有用的话。 “前辈,” “嗯?” “您觉得,我师傅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是一个很平淡的问题,关于长生大帝。 这个问题可以问得很深,也可以问的很浅,即便普化天尊不愿意讲太多,顾白水也能试着从祂对长生大帝的态度上看出一些端倪。 大多时候,语言能传递的信息,远不如肢体和表情。 但顾白水没想到,那专心钓鱼的老人只甩出了两个字。 “不熟。” “不熟?” 顾白水愣了愣,神色之间有些许不信。 你不是师傅的客户吗? 帝兵都给了出去,怎么还不熟呢? 普化天尊抖了抖鱼竿,面无表情的说道:“祂是你师傅,又不是我师傅,你用得着问我?” 顾白水没回话。 他安静了一会儿 ,默默的摇了摇头。 “我和师傅,其实也没前辈你想的那么熟。” 老天尊稍稍抬眼:“怎么说?” “师傅对我有养育之恩,我从小就在山里,跟在师傅身边长大。” 顾白水看着湖中倒影,轻声喃道:“不过更多时候,师傅是不怎么管我的。” “小时候想修行,问师傅要过功法。但师傅说祂没有,说是以前的修行太多太杂,像一锅乱炖的大锅菜,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都被闷在锅里一起煮了,能吃能看,色香味俱全……但想从锅里挑出一份单独的材料,就没那么容易了……可会烫手。” “师傅说忘了怎么教人修行,大师兄和二师兄都是自学成才,让我去山里挖坟,找一条合适自己的路。” 湖风渐渐,老人眯了眯眼,也没开口。 顾白水吸了口气,又说道。 “我问师傅,什么是适合自己的路。师傅说马走山路,车走官路,鬼大概是走夜路……所以每个人的路是不一样的,去挖坟吧。” “我不愿意,” 顾白水笑了一下:“因为小时候也看了很多书,知道挖坟有损阴德,而且那时人小胆怂……还有些怕鬼。” “所以我就跟师傅狡辩争理,说自己不是马,不是车,更不是鬼;人可以骑马,可以坐车,走夜路也可以打灯笼,让大师兄出门接我,那人该走什么路呢?” “师傅听我说完,看了会儿,就老不正经的笑了起来。祂说我是个太贪心的小崽子,一条路走不够,还想占别的路……” “我没听明白,师傅让我挖坟去。” 最后的最后,年幼的顾白水还是去挖坟了。 山里有很多坟墓,阴森森鬼冥冥,一铲子挖下去土都翻不起来。 幸好师傅有先见之明,给了顾白水一把黑色的铲子,铲尖碰到土,土壤就变得蓬松了。 顾白水挖了很多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在坟里做梦,也在梦里找路。 结果他还是没找到,只能修行那本师傅后来给他的破功法。 修行的奇慢无比,和每一个梦里的故事相比,都天差地别。 但梦里那些动人心魄登临绝巅的故事,终究是别人的,不属于顾白水。 所以顾白水下不了山,是因为他找不到下山的路。 直到师傅死了,顾白水才被迫下山找路了。 “你现在找到路了?” 顾白水想了想,点了点头,瞳孔深处浮现出一条半透明的金色长阶,只有一块阶是实的,其余八块是虚的。 “算是。” 普化天尊似乎不太满意,反问了一句:“算是?” 顾白水点了点头:“只能说算是。” “如果在回山之前,在还没有遇到您和姬家老前辈的时候,我还是有一些自信,脚下这条路是对的。” “那遇到我们之后呢?” 顾白水微微沉默,无奈的叹了口气。 “我发现我好像没那么了解我师傅,尽管已经尽力了,但大概还是低估了师傅走过的路。” 有个词叫青出于蓝。 很多人以为这个词是用来赞扬出色晚辈的风采,表现对晚辈的认可。 但细想一下, 用这个词的主体,大抵都是那些“慈祥和蔼”的老东西。 祂们摸着自己晚辈的头,慈爱的鼓励晚辈,说:“早晚有一天,你会比我强,青出于蓝。” 但其实这些老家伙的心里笑得没脸没皮,说出的话跟闹着玩儿一样。 唬孩子嘛,随口说说,给个盼头,总不至于打击那颗脆弱易碎的心。 总有一天是个骗局,青出于蓝也一样。 都是老骗子。 …… 年幼的顾白水在坟里寻寻觅觅; 少年的顾白水在山里刻苦修行; 下山后的顾白水颠沛一路,趟过尸山血海。 某一天,在回家的路上, 这个走了一路的年轻人,突然发现了一个残酷的真相。 原来真如师傅所说,世界上的路有很多。 但祂没说, “每条路的尽头,皆是长生。” 第604章 湖下,龙吟 水里的鱼线颤动了一下,泛起细小的波纹。 顾白水愣了愣神, 普化天尊也抬了抬眼, 好像有一根鱼竿钓到了一条鱼,而且是……顾白水的鱼竿。 鱼线连着杆头,开始上下跳动, 一股庞大恐怖的巨力,从顾白水手心里传递了过来。 肩头绷紧,顾白水牢牢的握住了手心里的鱼竿,湖面下上钩的鱼似乎远比想象的还要庞大,鱼竿两端僵持,一时半会还没有明显的动向。 而且, 看到顾白水手中鱼竿剧烈颤抖之后,普化天尊眼神平静,瞳孔深处似有安宁平和。 祂没有太意外,也没有很在意湖里等了很久的鱼被刚来不久的年轻人截胡。 一切都发生的很自然,老天尊仿佛已有预料。 祂慢悠悠的站起身,赤裸着脚掌,踩在冰凉的湖面上。 普化天尊甚至并不急着把湖里的鱼拉出来,反而问了顾白水一个问题。 “所以你放弃吗?” 放弃? 放弃什么呢? 这条路通向的尽头,可能一样是长生,也可能是不可预知的深渊黑地。 即使走到了最后,那时候的顾白水,又有几分把握能正面那位走遍世间山海的长生大帝? 他能掰得动师傅的几根手指? 这不是让人绝望的后来,而本就是无望的前路。 所以要放弃吗? 放弃不切实际的幻想,徒劳无功的尝试,安心的做一个老实本分的长生弟子? 顾白水沉默无言,然后……眨了眨眼睛。 “我不。” 他的回答很干脆,很清晰,也很轻快, 像是乘风跳脱,无拘无束的少年,而不是暮气沉沉、步步为营的老人。 “前辈你不知道,我家二师兄总说我是个犟种,认准了一条路就必须走到黑。” 顾白水无谓的笑了笑:“我以前也常会反驳他,因为我总是对的,有坚持的底气,才敢朝着前方一头撞下去。这不是犟,是对自己负责任的自信。” “不过今天我发现,其实二师兄说的没错……啧,我是个犟种。” 普化天尊抬了抬首,沧桑的眼底似笑若无。 “我不清楚这条路走到最后会不会看见师傅,不过我想,即使哪一天真的看见师傅了,我大概会让祂让一让,换条路走。” 老人总不能死赖在一条路上,多出门转转,对身体有好处。 这也是顾白水说过最有底气的一句话。 而且,大概从未有人说过。 他不知道师傅的计划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在师傅的计划里,自己充当的是什么角色。 顾白水只知道一定会有自己,且结果未必“善终”。 但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摊上了这么个万古罕见的师傅呢? 想看见师傅在做什么,至少要把一条路走到尽头。 所以,顾白水想试试。 风轻云淡,冷风鼓吹。 顾白水站在湖面上保持着一个姿势,就再也没动过了。 许久,他的额角鼓起青筋,两只小臂也开始颤动。 “前辈,你钓的这是什么玩意儿?” 顾白水咬着牙,问道:“我快撑不住了,能搭把手嘛?” 普化天尊咂了咂嘴,很是轻松惬意,“这也是你的东西,你钓上来的鱼,我为什么要帮你?” 顾白水愣了一下,脑子倒是没转过来这个弯。 什么意思? 这老天尊在湖边等了这么久,就为了湖里的鱼,到头来被自己钓上来了,还不打算要,白送自己? 这么有个性的吗? 顾白水小有迟疑,世界上哪来这么好的事? 他这完全是捡漏到家啊。 “嘎吱~嘎吱~” 鱼线连着鱼竿剧烈颤抖,顾白水毫不夸张,身体已经死死的定在原地了,根本拉不动一点 。 而且下面一定是一头活物,反抗尤为激烈,死活不肯向上。 堂堂一圣人王被一条鱼拉扯的动弹不得,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不过普化天尊也只是站在一边袖手旁观,完全一副不急不缓看戏的架势。 顾白水苦苦支撑,那钓鱼老人却一脸淡定。 这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头……下面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让一尊大帝钓了这么久,自己还一无所知。 ……对啊~ 顾白水眼神动了一下,我都不知道下面是什么玩意儿,何必费这么大的力呢? 不知道,不心疼,不想要,就算鱼丢了,在这里浪费大把时间的也不是自己,又是何苦较劲呢。 这么想着,顾白水挑了挑眉,突然就松了点力。 他的身体向前倾倒,晃动了几下,同时,鱼竿也连着鱼线朝湖中下沉。 淡定旁观的老人一见此,两眼一瞪,不自觉的向前了一步。 你小子敢放手? 知不知道下面的东西是什么,就能舍得下心? 老天尊站不住了,手臂都向前抬了起来。 但下一刻顾白水又站稳了,拉住鱼竿,没有再向湖里下沉。 普化天尊松了口气,反应过来,恶狠狠的瞪了顾白水一眼。 这小兔崽子还敢晃我!? “你丫是胆子大啊。” 顾白水一脸无辜:“前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真快坚持不住了。” 老天尊翻了个白眼,忍不住一把拉住了那下沉的鱼竿。 “敢松手我就揍你,那条狗什么样,你小子就什么样。” 顾白水一听这话突然就老实了,腰不酸腿不疼,身上也有了劲儿。 “用力拉啊,老子是不是还得把鱼炖熟了,喂你嘴里?” 老天尊无语摇头,手臂一用力,带着顾白水把鱼竿猛然扯起。 鱼线另一端连着“大鱼”,湖水翻涌,迅速向上。 顾白水低下头,看着湖面……突然变黑了。 整座湖,视野所及之处,都变得一片漆黑。 而且黑色越来越浓郁,仿佛有一个庞然大物的影子,从湖底升了上来。 顾白水眼见黑影越来越大,马上就要冲到自己的脚底。 他心里不由得起了疑惑,啥玩意儿,怎么看上去比这座湖都大? 但普化天尊扯着鱼竿没动,顾白水也不敢松手。 他就站在原地,死盯着一只超出想象的庞然大物……一头撞在了湖面上。 “砰~!” “轰隆!” 冰面破碎殆尽,无数碎冰和湖水飞溅,整座湖翻天覆地,轰然炸开。 老天尊纵身一跃而起,把鱼竿挥成了紧绷的弧形。 待在原地的顾白水被湖水和冰晶溅了一身,一尊无比庞大的活物,掠过顾白水的脚下和身前,如擎天巨柱冲向空中。 阴影笼罩大地。 顾白水好不容易在树下站稳,耳边却传来了让人灵魂颤动的……太古龙吟。 “呜~” 龙吟入耳,回荡不休,树下的顾白水抬起头,仰起脸。 看到了飞掠在空中,遮蔽了天空的苍劲龙躯,龙首狰狞,逆鳞耀眼。 普化天尊钓上来了一条活着的真龙。 第605章 沐龙血 龙躯遮住天幕,庞大的阴影笼罩住地面上的一切。 顾白水仰首以望,近百丈的真龙之躯横在头顶,龙角硕大狰狞,每一块鳞片都如利刃般锋利,反射着凌冽的寒芒。 一尊活着的真龙。 滔天凶焰倾泻而下,带着令人窒息的威压,砸在了崩碎的冰湖上。 翻山蹈海,天崩地裂。 一片轰鸣与死寂,仅仅是真龙挣扎时身躯荡起的余波,都带着毁灭一切的恐怖气息。 顾白水站在原地,站在湖面上唯一完好的黑树下,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渺小的如同望天蝼蚁。 真龙和普化天尊之间的拉扯,已经完全超出了顾白水能插手的领域。 传说中,真龙如仙,降临凡尘,与大帝无异。 一尊活到巅峰状态的真龙,面对一位活着的大帝,胜负甚至还要更倾向于真龙的领域。 因为普通大帝成道之时,大多数已经渡过了生命最鼎盛的阶段,一生飘零搏杀,历经天道浩劫,本源受损,自然不比真龙一族先天的雄厚底蕴。 某种程度上来说,真龙是天地间最得天独厚的种族,生来便有直视帝境的命运。 所以在蛮荒原始的远古时代,证明一尊大帝的强弱与否,可用“屠龙”来评判。 弱者遭受反噬,强者沐龙血锤炼帝躯。 湖里的这尊真龙,从外表体征上来看,似乎已经走入巅峰的成熟期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它并没有真正踏足帝境。 顾白水感觉到了铺天盖地的窒息凶焰,压得他胸闷气沉,心血翻涌……但这不是帝息。 帝境真龙冲出湖面,那一瞬间,顾白水就应该已经化为飞灰了。 天上的真龙只是准帝,所以在普化天尊的手中拼命挣扎,依旧无法挣脱。 顾白水甚至还看到……那尊真龙的口中,撕咬着一块深紫色的神源。 神源绽放着诡异的光泽,死死的黏在真龙嘴里,如附骨之疽,难以摆脱。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紫皮小松鼠也还活着。它紧闭着眼,被夹在两片龙鳞之间,一动也不敢动。 性命垂危之际,松鼠的命也是命啊~ 幸好,真龙和普化天尊之间的僵持和拉扯没有持续很久。 老人按住了真龙脖颈,扣住一片逆鳞,真龙顿时身躯一凝,陷入了奇怪的停滞和茫然中。 普化天尊抬起左手,以手化刀,手起刀落……就这么轻轻的砍断了龙颈。 “哗啦~” 天上下了一场金红色的大雨,炽热的龙血挥洒,血染天穹,湖水沸腾。 在一片金红交织的大雨中,顾白水独自站在一棵焦黑的树下,他避雨。 一滴龙血价值千金,但这场雨,不是谁都可以沐浴的。 古籍上说,真龙之血是天地间最完美的锤炼躯体之神血。 大帝沐浴龙血,可弥补本源,蜕变新生,用龙血内蕴含的不死物种和真龙一族雄厚的本源,来给自己 的帝躯注入新生活性。 可以这么说, 如今树外落下的血雨,任何一滴都弥足珍贵,让人王准帝为之动容。 但顾白水就像是一个凡人,眼睁睁的看着天上降下熔化黄金液,却一步都不走出树荫外,一缕黄金都不捡。 对他而言, 树外下着的不是血雨,也不是黄金,而是一种无人知晓,真切存在的……诅咒。 龙血有毒,这大概是如今只有守墓人一脉才知道的事。 大帝能沐浴龙血,是因为祂们承受的住龙血中的因果和诅咒。 帝境之下,准帝人王沐浴龙血,初始之时容光焕发脱胎换骨,底蕴天资曾几何倍数增长,但长久以后必遭天谴反噬,暴毙而亡。 顾白水曾“亲眼”见证过。 古时一位圣子偶然撞入神秘山脉的溶洞,坠入万年龙血池中,这位圣子用七天七夜羽化蜕变,再出世之时横压同代圣女帝子,一跃成为最瞩目的绝代天骄。 但近百年后,这位圣子身上突然开始发生一些诡异恐怖的变故。 额头鼓起,似长犄角,皮肤痒痛,生出鳞片……圣子一点点的变成了一只人不人兽不兽的奇诡怪物,钻进山里,失踪不见。 当人们再次寻到圣子踪迹,地上只有一具破破烂烂,面目横飞的怪尸。 龙血圣子暴毙了,但无一人能看出来是为什么。 “龙血有毒,不是好东西……” 顾白水默默抬眼,心里默念道:“但真龙髓可是真真的无价之宝,没诅咒也无副作用,当作辅料再合适不过了。” 天上,普化天尊翻倒龙躯。 金红色的龙血洒落在焦黑的树上,渗入枯树内,把这棵黑漆漆的死树浇活了。 血肉开花,湖面上的树突然长出了红色的叶子,金色的六瓣花朵朵绽开,弥漫起沁人心脾的芳香。 再然后, 变成赤金色的树伸出“手”,悄悄地……把树下避雨的年轻人推了出去。 瓢泼大雨淋在顾白水的身上,龙血缠身,金红色的血液如千万条毒蛇一样,蠕动在顾白水的全身各处。 他还是淋了龙血,和曾经的那个圣子一样。 而且不同的是,龙血圣子沐浴的血是沉寂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死血,而顾白水沐浴的血,来自一条刚刚被斩杀的真龙。 顾白水仰起头,灼热的龙血撕扯着他全身每一寸皮肤。 但雨里的他好像睡着了,迷迷糊糊,昏昏沉沉。 龙血灼烧并没有带给顾白水剧烈的触痛,不久前才经历过一次类似的洗礼,所以只觉温和,不觉疼痛。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顾白水进入了无知无觉,无物无我的状态。 他没看见,身后那棵树长得越来越大,大的遮天蔽日,捅破了天穹。 普化天尊坐在了树上,把死去真龙尸挂在了树的枝头。 祂看了眼站在原地的顾白水,一抬手,从龙尸里分出了两件东西。 一片金灿灿的逆鳞,和一整条赤红色的龙髓。 普化天尊走了,带着一棵巨大的扶桑树,如风雷过境,离开了这个小世界,也远离了禁区。 …… 顾白水醒来的时候,踩在一根细小的树枝上。 树枝浮在湖水中,他一醒,树枝就沉了下去。 顾白水一愣,因为他没有掉进湖里,而是踩在了草坪上。 都是幻觉。 顾白水摇了摇头,然后又看见了手心里的一片逆鳞……和一条龙髓。 “汪~汪~” 草原上传来了狗叫声,它的主人没带它走,又把它丢在了这里。 黑狗在草原上奔跑,它的头上,有一只紫皮松鼠,迎风流着泪。 第606章 不死帝子,举世无敌 “大概是淋龙血了。” 顾白水站在草原上,回忆着不久前发生的事。 外面下着雨,头顶突然传来一阵浓郁的花香,花香入鼻,顾白水突然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他回到了草原上,手里握着一片逆鳞和一整条龙髓。 中间发生了什么,顾白水却怎么都记不清。 身上留有血腥气,浑身上下的肌肉紧绷的像源石,血脉燥热,身体内的气血如即将喷发的岩浆,躁动难忍。 此时的顾白水 ,只觉得有使不完的力气,气血疯狂上涌,需要找个目标发泄一下。 “啧,怎么这么怪?” “回一趟家,捡到的东西比之前几十年都多。” “不想捡都不行,还强塞到手里……” 顾白水抬起头,把手里的逆鳞和龙髓都收进了帝柳雷池里。 他举目四望,想在草原上寻个出路,或者是找那条黑狗撕扯一下,卸掉体内涌动的血气。 可惜狗没找到,但顾白水在草原的天边,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细看是一个人,从身后赶过来,追上了顾白水的人。 来人衣袖破烂,看上去颇为狼狈,脸色还有些泛白,似乎刚经历一场大战。 朱天意原路返回,在草原正中的地方,寻到了顾白水。 “怎么?” 顾白水看着朱天意走近,挑眉问道:“没走出去?” 朱天意却在距离顾白水不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眯起眼睛,莫名深沉的盯着顾白水。 良久,他摇了摇头。 “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顾白水反问:“什么?” “这个地方,进来容易出去难,如果我想出去的话,需要借你一样东西。” “什么?” “你的命。” 风吹云动,草絮纷飞。 两个看上去很年轻的人站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对视着,沉吟着。 “是吗?” 顾白水慢慢的侧了侧头:“你想杀我?” “我是得杀你,才能出去。” 朱天意拧了拧肩膀,从身后掏出了一把鲜红色的诡异剪刀。 他看着顾白水,和气平淡的笑着:“你放心,我动作很快,不会很痛。” 说着,朱天意的身体突然软了下去,变成了一张薄薄的红纸人。 青草低垂,一个看不见的影子,突然从脚下冲到了顾白水的面前。 他手中握着冰凉的剪刀,直直的刺向了毫无防备的胸口。 “很快,很快~” 朱天意的声音从影子里传出,他很专注,会细细的品味开膛破肚,热血喷溅的场景。 但……剪刀突然落空了,朱天意的身体顿了一下。 一个声音,从他背后响起。 “如果是平常,我会问为什么,但你来的不是时候……” 一个坚硬如石的拳头,重重的砸在了朱天意的背上,砸的胸骨粉碎,贯穿凹陷了下去。 顾白水面无表情的说道:“也可以说,正是时候。” 朱天意的身体被顾白水一拳贯穿了。 他气若游丝,重伤垂死。 不过下一刻,朱天意又突然低下了头,看着自己胸前的手,神经质的狞笑了起来。 顾白水挑了挑眉,因为他杀死的朱天意,又变成了一张红纸人。 天空上突然飘起了红色的“雪花”, 碎屑纷纷扬扬,把一切都染成了诡异的红色。 “沙沙~” 顾白水站在红纸雪中,身边周围的草里突然发出了悉悉索索的声响。 一个红纸人摇摇晃晃,从草里慢吞吞的爬了起来。 紧接着,在这个纸人的背后,又爬起来两个更鲜红的纸人,五官栩栩如生,表情诡异瘆人。 一个接着一个,一群接着一群,无穷无尽的纸人如同雨后春笋一样,从草里爬起,彻底包围了顾白水。 “你是圣人王,我也是。” 一个红纸人的嘴里,传出了朱天意的声音。 “而且同境之内,我未输过。” 顾白水看着一排排,看不到尽头的红纸人们,安静片刻,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同境无敌吗?” “你是说在你生前?还是说,拿到这件帝兵之后 ?” 另一个纸人顿了一下,反问:“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 顾白水把从背后扑上来的一个纸人扯成了两半,说:“这件帝兵祭在手,陈小渔也会说自己同境无敌。” “你可能不知道陈小渔是谁,她是不死仙的后代……不用帝兵也能打十个你。” 纸人们不知道顾白水在胡言乱语什么,也不知道那所谓的陈小渔是何许人也。 但不死仙之名,朱天意生前如雷贯耳。 天地间最完美的生灵,真龙之上,超脱万物生灵……不死仙的血脉,也就是不死帝子? 这种妖孽人物,的确有让自己倾力一战的资格。 朱天意抬了抬手,指挥着红纸人群前仆后继的淹没了顾白水。 然后他想了想,又出声问道:“你见过……不死帝子?” 纸人堆里的顾白水笑了一声,笑得莫名其妙,也有一些莫名认真的意味在里面。 “当然,我不仅见过,而且有幸和不死帝子交手,虽手段尽出得以惨败收尾 ……但输在她的手中,也是理所当然。” 朱天意皱了皱眉,无从分辨顾白水所说的是真是假。 他那个时代没有听说过不死帝子的传闻,只有神农帝子愚弄大批穿越者,阴险狡诈,极难对付。 不过最后的结果,是朱天意胜了。 他兵行险着,无谓以命换命,把惜命的神农帝子硬生生逼入了绝境。 那是一场属于穿越者的大胜,拾圣会以星火燎原之势,烧到了帝墓禁区外。 然后被一个“小死醒来”的老人一口唾沫湮灭。 “不死帝子,陈小渔。” 朱天意喃喃自语着,心里暗自记下了这个潜在的神秘大敌。 如果真有这个人的话,毫无疑问,她将是这个时代朱天意认为最大的敌手。 一定得千万小心,谨慎以待。 “刺啦~” 朱天意抬起头,发现数不清的红纸人已经被撕扯粉碎了。 一只高大的白色怪物,从纸人堆里走了出来。 它似仙似鬼,狰狞恐怖,一双妖异的浅色白瞳,精准的找到了藏匿起来的朱天意。 致命的寒气扑面而来,一个模糊的瞬间,伪仙突兀的来到了朱天意面前。 它抬起手爪,重重的砸落下。 不过朱天意也并不慌乱。 正如他自己所说,那个时代,朱天意无敌于世间同境。 “吼~” 震耳欲聋的嘶嚎声,从朱天意的胸腔内响起。 伪仙到来的同一刻,朱天意突然身体膨胀,变成了一只浑身暗红的怪物。 伪仙的拳头,砸在了一只毛茸茸的红爪上。 一拳一爪,相持在空中。 顾白水微微侧头,瞳孔里倒映出了一张……恐怖瘆人的……猫脸。 第607章 杀死的猫 大多时候,猫这种生物并不恐怖。 它们很安静,游荡在人类身边,极少显露出强烈的攻击性,外表上来看,猫也没有其他猛兽那样锋利的獠牙和强大的咬合力。 因此,人类对于猫的防范心,总是会低于狗和其他的动物。 但如果把一只猫突然放大无数倍,同时猫脸上显露出近乎人类的表情,你会发现,这种突如其来的恐怖远甚于其他。 这是一种后怕和惊悚交织的复杂情绪。 人们潜意识认为,猫是一种有一定智慧的动物,它们会隐藏自己,擅于趋利避害。 但猫不可以比人类更聪明,否则它们一直在观察人类……知道的太多了。 …… 顾白水抬起头,看着眼前这只巨大的红色怪猫。 毛发旺盛,瞳孔妖异,这只猫体型很大,比伪仙都足足高出了一个头。 它的“手”是一团硕大的猫爪,爪心里长着几块鲜红色的肉球,猫爪和伪仙的一只手相触,卸掉了伪仙所有的劲力。 下一刻,这只大猫突然诡异的笑了。 它的身体并没有动,一只模糊的猫爪,不知道什么时候贴在了伪仙的胸口。 巨大的劲力,从猫爪肉球里爆发,结结实实的倾泻在了顾白水的胸口上。 “砰~” 伪仙退后了一步,浅白色的竖瞳里泛起波澜。 猫的动作很快,这股恐怖的力量也出乎了顾白水的意料。 胸口隐隐作痛,伪仙脸上没什么表情,抬起手臂,以一模一样的姿势,又一次朝着那张惹人厌的猫脸砸了过去。 他还是想打脸,一身的劲儿没处使。 猫眼里掠过了一丝拟人化的嘲弄,结果没有改变,伪仙的手爪被毛茸茸的猫爪再次截断。 顾白水一身劲力砸在猫爪的肉球上,如泥牛入海,没有掀起一丝波澜。 紧接着,大猫重复了自己的动作。 它的手臂以一种无法理解的速度抬起,朝着伪仙的胸口,同一个地方贴了过去。 猫的动作很随意,似乎笃定了对方没法避开。 但这一次,顾白水做出了奇怪的反应。 他在猫爪抬起的同一时刻,就预先做出了动作,身体一侧,膝盖一弯,伪仙向右侧倾斜,避开了这只猫的反击。 “砰~”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顾白水站定,低下头,神出鬼没的猫爪悄无声息的印在了他的腹部。 还是没有避开,结局好像没有任何改变,唯一的变化的是顾白水更痛了。 大猫在无声的嘲笑着。 顾白水却发现了一丝端倪,自己用的力气越大,这只猫反馈给自己的伤害似乎也就越重。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只猫是有点邪性,而且速度奇快,没那么容易对付。 顾白水眼神一动,换了一种攻击手段。 表面上,伪仙顽固的抬起手,握拳砸落。 猫爪接住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停在了原地。 力气出奇的小,根本没有传递反击的必要。 大猫抬起头,想说什么,但下一刻,它的手腕被苍白色的骨爪牢牢的握住了。 紧接着,是另一只伪仙的骨爪按在了 它的肩膀上。 顾白水用力一扯,耳边响起了凄厉刺耳的猫叫声。 “噗呲~” 一只毛茸茸的猫爪被连根拔掉,血肉横飞,鲜血横流。 大猫凄厉尖锐的叫着,它不敢相信,自己会受这么重的伤。 可冷漠无情的伪仙没有给它宣泄痛苦的机会,手脚麻利的一扑而上,生撕了这只愚蠢的怪猫。 四肢被卸了下来,濒死的猫无力的躺在地面上。 伪仙慢慢的站了起来,居高临下,浑身染血。 它和它,本就不是同一阶级的生命,也不是外貌长得吓人就有用。 朱天意幻化成的大猫死了。 死在了顾白水的脚下。 青草被血染红,伪仙的手指间流淌着温热的血液。 但它并没有感觉到胜利的喜悦,反而陷入了奇怪的沉思之中。 就这么,结束了? 就这么两把刷子? 不应该吧? 顾白水的心底突然浮现出了一种诡异奇怪的感觉。 刚刚的这场战斗没有任何意义,朱天意来了,炫耀了一下自己的红纸帝兵,然后就死了。 他是不是有…… 顾白水突然眯起了眼睛,找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那件红色的帝兵没了,不在大猫的尸体上。 朱天意不应该这么弱,即使他本人是个废物,在柄剪纸帝兵的加持下,也不可能死的这么容易。 事实上, 顾白水认出了朱天意手里的帝兵,他才打起十二分精神,严阵以待。 那件帝兵的主人,是一尊可以用恐怖和诡异来形容的大帝。 幼年以剪纸为生,孤独飘零一世,暗路成帝,在世外之地剪出了一个活纸人之国。 顾白水没有去过这位大帝的坟墓,对祂的了解也不算很多。 但他知道,古籍能记载的诸多极道帝兵中 ,位列凶兵之首的便是这位大帝的剪纸帝兵。 这把剪刀鲜红似血,缠绕着无数冤魂。 那个活纸人的国度,存“活”着千万红纸人,它们生前都是无辜的凡人和修士,但最终都死在了剪刀和碎纸下。 朱天意能拿到剪纸大帝的帝兵,绝不可能羸弱成这副可笑的样子。 那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顾白水微微沉默,耳边听到了一点微弱的声音,从脚下传来。 他低下头,看到了一具四分五裂的尸体。 但,不是猫的,而是一个……女子的尸体。 尸体被埋在草中,四肢都被扯断割离,凄凄惨惨,不成人样。 顾白水认识这个女子。 他和她们走散了,她穿过镜子走进山里,然后再也没见过。 林清清死在了顾白水的脚下。 四肢被扯断,死无全尸。 一切都安静了,这片草原陷入了沉默的死寂之中。 伪仙低着头,看不清是什么表情,它一动不动,天幕上却突然有恐怖的风暴孕育而生。 浓郁的黑色笼罩草原,大风四起,草絮被愤怒的风扯的粉碎。 “她是你师姐?” 风里传来了朱天意的声音,轻慢调笑,充满浪荡的挑衅。 “这么看来,长生弟子也不过如此嘛。” “我能杀一个就能杀两个,更何况你这个小的呢?” 顾白水没再说话。 在风中,他抬起了一只手,天就彻底的黑了。 第608章 黑狗逐鹿 漆黑之后,火光大放。 熊熊火焰燃上了天幕,一团团金红色的涅盘之火,天上砸了下来。 火海成雨,如流星坠落,烧光了草原上的一切,也烧光了那纷飞的红纸。 在金红色的大火里,两个模糊的人影你来我往,激烈凶残的碰撞着。 伪仙浑身苍白,白骨上染了蒙蒙的红色,来去如鬼魅,每一次出手都引动虚空褶皱,恐怖骇人。 与之相对的是恢复了人身的朱天意,他此时穿着一件暗红色的古朴石甲,石甲上铺满破洞,破洞里藏有璀璨的霞光弥漫。 在这件诡异石甲的加持下,朱天意竟能和伪仙正面碰撞,且丝毫不落下风。 一边拼命搏杀着,朱天意还出言相讥。 “怎么?你想为你师姐报仇?看不出来,你这师弟还挺衷心的?” 伪仙没说话,只是停下脚步,踩碎了林清清的“尸体”。 大火烧上身,尸体变成了几张血红色的纸,被炽热的火付之一炬。 又是假的。 朱天意只欺骗了伪仙一时半刻。 因为顾白水知道,林清清和四角灾厄一体两生,如果林清清死了,那四角灾厄也应该显露尸体才对。 朱天意在火光里笑了笑,也不意外。 他右手一翻,手心里多出了一块黝黑的怪角。 “我没杀你师姐,她这种人也不好杀。” 伪仙的身体突然出现在了朱天意的面前,一拳砸在破洞石甲上,砸出了几条细小的裂纹。 朱天意浑然不觉,曲手成爪,在伪仙的身体上也留下了浅黑色的印痕。 “这些年我也想明白了,长生弟子都不好杀。” “即使把你们这些人逼进绝境,斩断了后路,也没办法真的杀死你们。” 朱天意脸部的石甲受到了重重的一拳,头脑震动,双目模糊。 他也抬起膝盖,重重的踹在了伪仙的胸口。 “你们这些怪物,就像是有一个能重生的复活点一样,死一次无所谓,等个几年又会重新从坟墓里爬出来。” “所以这次我想了个好办法,” 朱天意吐了口血沫,笑着说道:“我把你们打个半死,然后关起来,这样你们死不了……就永远都没办法复活了。” 怪物就是怪物,这个世界在朱天意的眼里就是一个庞大的怪物。 他穿越而来,本以为是这个玄妙世界上唯一一个独特的主角。 但谁知道,穿越不久,朱天意遇到了一个又一个形形色色的穿越者前辈。 好吧,也没问题,集体穿越虽然罕见,但上一辈子也不是没看过这类题材的小说。 朱天意兴致勃勃,一腔热血踏上修行之途,他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天才,但胜在脑子够用,且擅长勾心斗角,以命相搏。 所以朱天意成长的很快,超过了先来的穿越者前辈们,看到了头顶上的风景。 原来,这世界有活着的大帝。 祂几乎垄断了人族大帝的坟墓和帝兵,坐在墓群和宝藏上,干看着世人。 朱天意觉得这不公平。 一个土着大帝,有什么资格俯瞰众生呢? 于是他小心谨慎,偷偷的摸到了禁区外,想看看能不能捡漏或是窥探到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但那天,朱天意遇到了一个人。 他坐在禁区外的山林里,烤着火,拦住了痴心妄想的朱天意。 还不叫知天水的神农帝子没有亲自动手,他让朱天意身后的红毛怪物,咬断了主人的喉咙。 修行者没那么容易死,于是朱天意有幸,亲眼看着他最信任的红毛怪物,一口口的啃掉了他的一只手,连骨头咬得粉碎。 红毛怪物是会背叛的,朱天意一早就知道。 但他死里逃生之后没有告诉任何人,后来成立的拾圣会也一样无人知晓。 这是独属于他的秘密,和神农帝子间的秘密,关于长生的秘密。 “长生弟子和我们这些穿越者又有什么不同呢?” 朱天意接住了伪仙的手,瞳孔里闪烁着疯狂的色泽。 “我想看看你们这些家伙,凭什么长生不死。” …… 大地剧烈的颤动着, 在草原的另一端,一只洁白无瑕的仙鹿,慢慢踱步。 仙鹿一边走,一边低头抬头,它很挑剔的嗅着草原上的野草,不情不愿的咀嚼两口,然后颇为嫌弃的吐了出去。 遥望远方,朱天意与一个长生弟子战的酣畅淋漓,天崩地裂。 那长生弟子的确了不得,在不用帝兵的前提下,竟然能和朱天意平分秋色。 不过他一时赢不了朱天意,就很难再有赢面了。 朱天意是打不死的。 他有无穷无尽的精力和耗不完的“命纸人”,只要红剪刀还在他的手里,只要仙鹿远远的藏起来,死不了,朱天意就不会有性命之忧。 剪纸大帝最阴损强大的传承帝术,就是“替命纸人”。 把自己的灵魂和本源分割成上百块,如果在这个过程中没有崩溃道消,就会得到一个王国的纸人帮他替命。 纸人王国在仙鹿的身体里,它远离战场,又怎么可能死的? 仙鹿高仰起脖颈,没滋没味的咀嚼了口野草,然后吐了出去。 禁区里的草,很少有这么难吃的。 “吱?” 下一刻,仙鹿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细微的声音,像是某种小动物。 仙鹿慢慢的转过身,看见了一只年幼的雷灵,一只松鼠。 紫皮松鼠仰头看着神俊的仙鹿,眨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仙鹿保持着无所谓的态度,依旧不紧不慢的踱步。 这只松鼠境界不够,对它没什么威胁。 仙鹿甚至又慢悠悠的咬了口草,然后咀嚼几下,吐到了松鼠的身前。 “吱!?” 松鼠往后退了一步,恼火的瞪了仙鹿几眼。 欺负鼠是吧,你等着。 紫皮松鼠跳起来叫了几声,风吹草动,仙鹿仰首警惕……什么都没发生。 鹿摇了摇头,慢吞吞的转过身。 然后它一抬眼,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眼睛。 一只大黑狗突然出现在了草原上,脚下踩着鹿嘴里吐出的野草,看着眼前的这只死鹿。 黑狗龇牙,松鼠叫嚣。 仙鹿沉默了一会儿,鹿角摇晃……拔腿就跑。 凶恶的黑狗迅速的追了上去,松鼠扯住黑狗的尾巴,叫嚷着跟在后面。 狗追鹿,狗叫声传遍草原。 …… 另一边,朱天意和顾白水之间的战斗,也来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突然有狗叫声传来,朱天意身体顿了一下,转身看向了遥远的身后。 “有急事吗?” 一直不说话的伪仙,突然张开了嘴。 它掏出了一件金白色的砚台,像掂板砖一样,看着那脸色不太好看的朱天意。 第609章 五个过去时代的王 朱天意没有时间和伪仙继续耗下去了。 冥冥之中,他感觉到仙鹿遇到了生死危机,在草原上被一只野狗追杀的亡命而逃。 对于朱天意来说,那头仙鹿的身上承载着他日后证道成帝的根基和底蕴,容不得有任何闪失。 所以他必须尽快解决眼前这只难缠的伪仙,把仙鹿从狗嘴里救出来。 用最猛烈的手段,最快速的杀死这只伪仙。 朱天意不言不语,表情逐渐变得诡异阴沉。 他向后退了一步,从胸膛里掏出了一柄血红色的剪刀。 帝息弥漫,浓郁的血腥气汹涌而来,伪仙的脸色也逐渐变得平静……然后凝重。 朱天意并没有用他手里那件诡异的帝兵对顾白水做什么。 甚至恰恰相反,剪刀裂开口子,朝向了自己的四肢。 在伪仙的注视下,朱天意剪掉了自己的一条胳膊,然后又剪掉了自己的一条腿。 鲜血淋漓,朱天意旁若无人的自残着。 一会后,一个完整的活人四分五裂了,两条腿、两只手、一个闭着眼的头颅,已经光秃秃的躯干悬浮在空中。 这一幅画面,看起来无比的诡异。 更加诡异的,是接下来发生的事。 一只胳膊……说话了。 “已经出去了吗?我怎么还能感觉到坟墓的阴煞气?朱天意他在搞什么?敢诓骗老子?” 胳膊里传出来的声音很是粗犷,听起来像是一个脾气火爆的壮汉。 而与之相对的,是另一条胳膊,朱天意的左臂。 “呦呦,刘大圣主的脾气还是这么火爆啊?死都死这么多年了,还急这点时间?要我说,朱会长就不该理你这粗人,把你一个人丢在帝墓里,看你怎么出来。” “去你娘的阴三日,老子当初在坟里就该把你这个阴阳人的头拧下来,唧唧歪歪没完没了,当初日落圣地怎么选了你个不男不女的东西当最后一代圣子?” “也是,不选你,日落圣地怎么满门被灭,一个种都留不下来?” “刘老瘸子,你是想死吗?” “急了,又急了嘿~” 右臂火爆,左臂阴柔。 两个截然相反的声音吵得不可开交。 顾白水左看右看,隐约明白了什么。 这个朱天意的身上藏了两个人,那俩人很久前都是某个圣地的圣子圣主,脾气不对,习惯出言相讥。 而且朱天意好像答应了这两个人某件事。 似乎是把他们藏在身体里,带出大帝禁区。 这样一来,事情就变得有意思了。 顾白水视线挪动,落在了朱天意剩下的两条腿和躯干上。 这几个也被剪下来的部位,会不会也藏着什么人? 事实不出所料,在两只胳膊越来越喧闹的时候,两条腿同时开口说话了。 它们的声音和语调几乎是一模一样,平淡如水……但一男一女。 “出去了吗?哥哥?” “还没,朱天意遇到了点麻烦。” “那怎么办?我们要帮他?” “可帮可不帮,交易里没提到这个部分……不过从墓里好不容易逃了出来,还是帮帮他的好,不然这次被抓回去就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离开了。” “好的,哥哥,我听你的。” 还有一对兄妹,顾白水的眼皮动了动,表情有些许奇怪。 因为这对兄妹的声音差不多是同时响起的,一边在问另一边在回答,妹妹的问题没有说完,哥哥就已经给出了答案。 这对兄妹之间似乎有一种近乎同步的默契,不需要太多的言语,就知道对方想说什么。 事情越来越奇怪了。 顾白水眼帘微动,未等作何反应,便看见朱天意的头睁开了眼睛。 “几位道友,我需要麻烦你们帮一下忙,这个长生弟子很是难缠,仅凭我一人未必能在短时间内击败他,纠缠下去只会浪费我们所有人的时间……现如今帝墓空虚,正是脱身的好时机,为免夜长梦多,希望几位道友一起出手,了解这个长生弟子的性命。” 朱天意的头颅看着顾白水,口中轻描淡写,对另外几个神秘人提出了要求。 但立刻,他没有得到那几人的回应。 似乎是长生弟子这四个字,让他们突然迟疑沉默了下来。 朱天意面无表情,似有预料:“他不死,我们走不了。” “那就赶快的,别磨叽了,长生弟子都他娘的一个鸟儿样……杀不死早晚后后患无穷。” 脾气火爆的刘瘸子先应了声,他离开这里的心情极为迫切。 紧接着,阴三日和兄妹二人里的哥哥也应了一声。 空间扭曲变换, 两条腿、两只胳膊和一个头颅……在同一时刻,幻化成了五个完整的人。 头颅变成了朱天意; 胳膊变成了刘瘸子和阴三日; 两条腿则是幻化成一对儿脸色苍白的黑衣兄妹。 足足五个人,把伪仙围在了中央。 “他们都是自己那一代有机会成帝的天骄,不过也都被你们守墓人一脉祸害致死,你死在我们手中,也算是冤有头债有主了。” 朱天意说完这话,动手一挥。 五道恐怖的气息冲天而起,整座雷霆世界都为之色变。 虚空震荡,几个模糊的人影一同冲到了顾白水身前,从各个方向同时动手! 即便伪仙再如何逆天,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正面以一敌五,不管怎么看,顾白水都应该暂时避其锋芒,逃之夭夭,日后再想办法。 但他没有。 伪仙一动不动,任由五个同代称王的恐怖敌人包围了自己。 然后,它彻底爆发了。 淡白色的竖瞳里浮现出了半条透明的黄金之路,龙吟凤啼在伪仙的体内奏响,一股悉悉索索的梦魇低语回荡在耳边,瞳孔灰白相渗,伪仙抬起头,在这一刻把自己的全部潜能激发了出来。 天地轰鸣,雷声滚滚。 伪仙的体型再次膨胀,变成了一只长满灰白色鳞片,且脚踩黄金之路的怪物。 凶焰滔天,顾白水的眼里保持着冷漠的神智。 如果连区区五个在过去时代中挫败的伪王都无法应对,又何谈直面师傅? 这股逾越王境的气息,也让那五个人的身体顿了一下。 不过下一刻,他们还是一拥而上,淹没了黄金路上的奇特生灵。 修士的世界,没有太多的瞻前顾后。 生死都系在一线,他们既然已经决定了,就不会优柔寡断,错失战机。 就这样,六个人影在遍地雷霆的世界里大打出手。 山岳崩坏,天穹崩塌,所有的一切都被尽数摧毁了…… 那些疯子完全不管不顾,心中眼里只有搏杀这一个念头。 第610章 伤根 “砰!” 刘瘸子身如鬼魅,带着浓郁的死气,重重的撞在了顾白水的身后。 他没有用手脚去攻击,而是像一块烂泥一样死不松口,缠在顾白水身上,限制着顾白水能做出的反抗动作。 但下一刻, 顾白水瞳孔泛白,一翻身,挣脱了刘瘸子的死亡拥抱。 浑身琉璃之色大放异彩,顾白水一拳结结实实的砸在了刘瘸子的胸口。 “咔嚓~砰~” 拳影和胸口接触的地方,毫无征兆的发出了崩碎响声,模模糊糊中有点点金光四溅而起,然后消失不见。 仔细看, 顾白水的拳头甚至没有真正的砸在刘瘸子身上,拳头和胸口留下了一道模糊的缝隙。 而且就在这道模糊的缝隙内,像是夹着一层看不见的脆弱薄膜。 顾白水砸碎了这层膜……在声音响起的同一时间,原本毫发无伤的刘瘸子,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其苍白。 他突然口吐鲜血,从半空中坠落而下,重重的砸在了灰黑色的草原上。 刘瘸子的身上没有任何伤口,但很久很久……他都没再爬起来过。 其余四个围攻者不约而同的顿了一下,表情奇怪的盯着那只脚踩黄金路的怪物。 这是什么攻击手段? 怎么如此诡异,闻所未闻? “妹妹,下去看看。” “好的,哥哥你小心。” 黑衣兄妹的声音同时响起,妹妹飘飘然的脱离了战局,去了刘瘸子坠落的地方。 另外三人把顾白水围在中央,没有片刻坚持停歇,迅速的又缠斗在了一起。 “轰隆隆~” 朱天意的手掌砸在了顾白水的肩头,把白骨砸裂出缝隙,造成了不小的创伤。 但顾白水视若罔闻,一只手按在了阴三日的胸前,然后轻飘飘的落下。 阴三日瞳孔极快缩小,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这看似轻飘飘的一掌里,感觉到了一股致命的危险。 他必须避开,不然很可能比刘瘸子的下场更惨。 不过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顾白水竖瞳泛白,手掌停滞在了半空中,并没有完全落下,更没有接触到阴三日的身体。 但从动作上看……他又好像已经抓住了什么。 “危险,退。” 阴三日的耳边响起了黑衣兄妹其中一人的声音。 毫不犹豫,阴三日后退,试图抽离战场。 而且看上去他成功了,远离顾白水,而且那家伙也没有追过来的意思。 安全了? 阴三日愣了愣,紧接着……表情变得恐怖扭曲了起来。 他和其余的几个人,都看到了顾白水一动不动的姿势。 阴三日离开了他的身边,但好像有什么东西没有带走,被留在了原地……留在了顾白水的手心里。 好像是,三个阴昏昏的太阳。 三个太阳黏在一起,形似三枚被煮熟的蛋,紧紧相连,被顾白水握在手心。 阴三日目不转睛,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试探着向前走了一步。 顾白水却没看他,只是五指收缩,紧紧的握住了三个太阳。 “噗通~” 阴三日的心脏突然剧痛无比,灵魂虚弱颤动,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 “你……” 话只说出了一个字,顾白水便捏碎了手里的三个太阳。 金光散落,阴三日如同折断翅膀的乌鸟,从天上直挺挺的坠下草原。 这是第二个,不明不白被顾白水重创的王。 朱天意皱起眉头,有了一点模糊的想法。 黑衣男子低下头,听到了妹妹从草原下传来的声音。 “本源和灵魂都有被抽离的痕迹,本体无伤,魂源重创,那个人……能直接伤到我们的道基。” 直伤道基? 朱天意和黑衣男子都愣了一瞬间,随后表情迅速的凝重了下来。 历史上可曾出现过如此诡异恐怖,让人难以防范的攻击方式? 闻所未闻。 修士修行如高屋建瓴,道基便是地基。 而两修士搏杀,可以看作是两座高楼碰撞,崩塌自然应该从顶端开始,哪有不伤皮毛,偷偷挖伤人家地基的道理? 这是人能做到的事吗? 如果那家伙真的能做到这种程度,那还要怎么对付? 朱天意皱起眉头,心境突然有些烦躁。 不过稍等片刻,黑衣男子却突然说了一句话。 “没那么邪门,他和我们缠斗了这么久,也只对刘瘸子和阴三日用了这一招,说明想窥探剥离我们的道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刘瘸子和阴三日沉睡多年,心浮气躁,他俩本就道基不稳,犹如浮根之萍,才会这样被得手。” “只要你我小心一些,也是足够应付。” 黑衣男子的一句话,稳定了战场内几人的心境。 而且晃晃悠悠,刘瘸子也在草原上抚着胸口的爬了起来。 他伤的其实并不算很重,顾白水在他完整的道基上砸开了一条缝隙,足够造成短时间昏厥,失去反抗的能力。 但如果不进一步追击的话,就不会再造成更大的伤害。 而且,黑衣兄妹里的妹妹战力不强,但有一身“妙手回春”的本事。 她短暂的缝上了刘瘸子道基缝隙,让他恢复了重入战局的能力。 接下来要小心些,找准机会,防备再那家伙被扯动道基就好。 刘瘸子再次加入战局,态度变得异常谨慎。 草原上的黑衣女子也走到了阴三日的身边,帮他疗伤缝补道基。 局面似乎又要回到刚刚展开的时候。 顾白水抬了抬眼,默默的摇了摇头。 其实黑衣男说的没错,扯动伤害别人的道基,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容易。 至少要反复接触了解,而且在对方没有设防的前提下。 窥探伤害道基,是顾白水第八个灾厄的能力。 灾厄的名字叫「根」,是一种很特殊,有来头的灾厄。 「根」是物神族的一种,对某一类的灾厄都有先天性的压制能力。而且根能生茎,茎能生叶,叶能开花结果,最后才走入成熟。 理论上来说,它是一种没有固定方向的成长性灾厄。 但目前为止,仅止于了解所限,「根」能带给顾白水的帮助也就只有这些。 那么接下来,就只剩下最后那一种灾厄,适合用来应付眼前的局面了。 …… 被三人再次包围, 顾白水拧了拧脖子,摇晃了两下手臂。 他的动作很随意,像是为了战斗而做的准备。 但晃动脖子和手臂的动作结束后,动作的余影没有消失,而是长在了顾白水的身上。 三个头,面对三个敌人,六只手臂在身上,也不突兀拥挤。 顾白水长出了三头六臂,而且在他的眼里,其他人都还只是一头二臂而已。 第611章 死去的人,活着的秘密 三头六臂,是神话历史中很有来历的一招神通。 这神通威力无比,万般玄妙,而且并不独属于某一位远古时代的圣贤尊者。 历史记载, 曾经施展出类似“三头六臂”法相的存在,远不止一人。 古老佛陀、炼狱魔尊、极道贤者等等等等。 有些天资特殊的血脉圣体,修炼到最终阶段之后,就会隐约显露出类似三头六臂的特征。 因此有人推测, 不论种族和血脉,当修士把体修的血肉之路走到尽头的时候,就会不约而同的趋向一种三头六臂的神秘形态。 三头六臂,是血肉飞升之后的境界。 顾白水没有学过这门神通。 不过他有一只比较特殊的灾厄,那只灾厄天生长着三个头六只手臂。 它的名字也很随意,就叫「三头六臂」。 不过平时「三头六臂」比较懒惰,需要极大的血肉进食,才能从自闭状态中苏醒。 所以顾白水过去极少唤醒这只消耗巨大的灾厄。 直到不久前, 他泡在凤凰血池里,经历了真龙血雨的洗礼,两种磅礴的本源被纳入体内,这对于某只沉睡已久的灾厄来说,是一场酣畅淋漓的饕餮盛宴。 它醒了,给顾白水带来了无穷无尽的精力。 是真正意义上的……无穷无尽。 …… 刘瘸子浑身浴血,一只手臂断了大半,只剩下血淋淋的肩膀无力的向下耷拉着。 更恐怖的是,他浑身上下布满了无法愈合的伤口,左眼眶空荡荡,里面的眼球不翼而飞。 刘瘸子悬浮在空中,身体止不住颤抖。 他已经拼命脱离了战团,但看着那只被围在中间,恍若魔神临世的六臂怪物,心里还是不由自主的产生了一丝畏惧和忌惮的感觉。 太夸张了。 刘瘸子从没见过如此疯狂恐怖的家伙。 以一敌五不说,这个长生弟子根本不能算是被围剿。 他甚至是在堂堂正正的和另外五个对手搏杀对拼着,以伤换伤,以命搏命。 无论是黑衣兄妹,还是朱天意,都是曾经登临绝顶横压一代的绝世天骄。 但即使这样,即使这几个穿越时代的天骄联手,也只能和那三头六臂的怪物搏杀个势均力敌,没有上风可言。 甚至阴三日使尽手段,都没办法在这只狰狞怪物的身上留下大一点,深一点的伤口。 这个长生弟子,这只血肉飞升的三首怪物,仿佛拥有着用不完的精力,耗不尽的气血。 它也不在乎自己身躯上受的伤,只在乎能不能给予敌人难以接受的重创,强横的压毁战局。 肩膀上三个头颅, 一头阴冷幽暗,一头沉默麻木,最后一个头,闭着眼睛,无欲无求。 六只手臂, 每一只巨大的手掌心里都捏着过去某一座远古圣地的传承神术,六道神术,变化万千。 它是一个超出了想象的存在,带给了五个敌人极大的压力。 天幕轰鸣,雷光湮灭。 方圆几万里内,所有存在的东西,都在这场恐怖激烈的大战中湮灭成灰。 就连光也没有逃脱,被搅得粉碎。 一切都陷入了静止的昏暗里,再无声音传出。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具破破烂烂的尸体从虚无的地方掉了下来。 它重重的砸在了刘瘸子的身前,张着嘴瞪大眼睛,死不瞑目。 刘瘸子怔了一下,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瘸着的腿脚也颤动了一下,不自觉的向后挪。 阴三日,死在了草原上,死在了刘瘸子的面前。 这位昔日绝代圣子,像是一只被残忍虐杀的灰兔瘫在地上,只留下了残破不堪的尸体,佐证了空中那只凶兽的恐怖和暴虐。 刘瘸子嘴唇蠕动,抬起头,发现第二个瘫软无力的人影,也掉了下来。 这一次,是黑衣兄妹中的妹妹。 她精致的脸上血色全无,瞳孔茫然失措,似乎遭受了什么难以理解的恐怖。 不过她还活着,比阴三日的下场要好很多。 天上突然飘起了黑蒙蒙的碎屑。 妹妹站在黑色的草原上,嘴角流出一缕刺眼的鲜红,与白皙的肤色相映相衬。 她不在意,只是怔怔的抬起头,看着头顶那模模糊糊的地方。 刘瘸子不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 他唯一能感受到的是,第二个回到草原上的黑衣女已经身受重创,失去了战斗和反抗的能力。 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刘瘸子仰头望天,满眼复杂。 如果朱天意和黑衣男也都败了,那这个长生弟子恐怕已经超出王境的领域了。 这个所谓的王境,指的是历史里最强大的那一小撮圣人王,也是修士不假外物,能触碰到的境界极限。 自古以来,王境不少,超出王境之上,寥寥无几。 “但……朱天意怎么会输呢?” 刘瘸子似乎又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神扭曲的摇了头。 “他不会输,夜玄子也不会输。” 在刘瘸子的心中,不管是朱天意还是黑衣男夜玄子,都是同境极尽升华的怪胎。 夜玄子曾经一人坑杀十六位远古圣地的圣子和圣女,为了给妹妹治病,他以一己之力颠覆了一个时代的年轻天骄。 论战力,夜玄子当称刘瘸子心中之最,难以企及。 朱天意倒是没做过这么惊世骇俗的事情,但不知道为什么,刘瘸子总觉得朱天意夜玄子两人动手,活到最后的……会是朱天意。 这两个人生于同一时代,也会是遥遥众人之上的同代双骄。 如今的他们,却被一个长生弟子击溃? 刘瘸子不相信会发生这种事。 所以他没有走也没有逃,就站在草原上,仰头,等待着这场历史天骄之战的结果。 刘瘸子等到了……虽然结果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和每个人想象的都不太一样。 …… 一身黑衣的夜玄子抬了抬眼,瞳孔中死寂一片,从沉默的冷静……到一点点涣散,逐渐流露出了鲜活的无奈。 “可能,我们本来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我们没有活下去的理由,所以本就该死吧。” 这句话是夜玄子说的,声音很轻,也很安宁。 他被顾白水杀了。 心脏轰碎,血肉糜烂,灵魂也在恍惚中凋零,生机流逝已无可挽回。 但夜玄子本不应该这么死的。 他心有不甘,于是吐了口血沫,朝着沉默的顾白水……以及顾白水身后的那个人,笑着说出了最后几句话。 “那我的妹妹……是哪个时代的人呢?” “我们都不知道,朱天意想带她出去,说治病,但我不信他。” “你可以试试……如果能活的话……” 第612章 帝兵,碰撞 夜玄子死了。 身躯支离破碎,化作黑色碎屑,散在了风中。 他最后几句话,是对顾白水说的。 妹妹身上藏着一个秘密,朱天意很在意,承诺把他们兄妹二人带出山。 但夜玄子不信朱天意。 除了妹妹,他从不信任何人,上一辈子就是这样走到最后的。 在改名之前,夜玄子叫李二狗,曾是一个从荒山破村里走出的小农娃。 他一生的故事足够逆天精彩,出身低贱,却终以少年豪气拔草斩星辰。 什么圣子皇族,世家宗派,都是路上的风景罢了,走过去还能有几人跟上脚步? 但可惜, 夜玄子身边总有一个拖油瓶要照顾,病秧子的妹妹,永远都治不好的怪病。 夜玄子花在妹妹身上的仙草灵药龙髓凤血,远比自己修行用的超出多得多得多。 结果是病没治好,夜玄子也耽搁了修行,终未破境。 未破境,无多遗憾,病没治好,挺无奈的。 夜玄子这辈子复活想看看还有没有机会,出去帮妹妹再找个靠谱的大夫。 朱天意啊……这人不靠谱,甚至不如长生弟子。 …… 夜玄子想得没错。 朱天意也没辜负他的评价。 如果不是朱天意突然出手“相助”,夜玄子也不会这么容易的死在顾白水手里。 危急关头,搏命拼杀的关键时刻,朱天意背叛了全神贯注迎敌的黑衣兄妹。 他以无人知晓的目的出手,硬生生把两兄妹送到了三头六臂的身前。 顾白水没预料到这件事的发生,而且没有理由收手。 于是,恐怖骇人的杀招尽数倾泻在了那两兄妹的身上。 妹妹必死无疑,哥哥有机会受伤抽身。 不过夜玄子没有这么做,他像习惯的往常一样,理所当然的走出一步,站在了前面。 绝大部分的杀招都落在了夜玄子的身上,即使是剩余的部分,也让妹妹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坠落草原。 战斗这样草草结束了? 其实没有。 夜玄子临死前对顾白水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可以试试……如果能活的话……” 如果,顾白水能活的话……能在朱天意的手里活下来。 死前的夜玄子看到了什么呢? 朱天意恍若红鬼,悄然来到了顾白水身后,他拿出一柄大红色的剪刀……剪断了顾白水的四只手臂,两个头颅。 血红帝兵最后所指的,是顾白水脖子上的最后一个头。 尖锋袭来,万物皆有断意。 “玩儿赖的啊~” 闭着眼睛的顾白水突然无奈的笑了笑。 “打不过,就拿帝兵出来耍,你可真是不要脸。” 顾白水睁开了眼睛,瞳孔早已经变成了纯粹的白色。 陷在这个局中,他也毫无保留的使出了全力,没有任何留手。 朱天意用帝兵破了三头六臂之身,顾白水也必须做出相应的反制手段,才能脱离危险。 能对付帝兵的,只有另一件帝兵。 金白砚台落入手掌,无边无际的璀璨雷海从天而降,淹没了所有的一切。 红纸纷飞,雷霆轰鸣。 两件帝兵巨大的轮廓真真切切的碰撞在了一起,两个同境近乎无敌的人影,被轻易的丢下云层,坠在了草原上。 顾白水和朱天意,两件帝兵的主人,也没资格参与帝兵间的碰撞。 这里已经不是雷霆的世界。 两尊无比庞大的器物虚影各占半边天幕,撕裂世界两极,接连不断的碰撞着。 虚空、光影、法则、都在碰撞中湮灭,归于混沌。 碰撞的声音似乎应该很大很大,但超过了一切,所有人在一瞬间都聋了。 恐怖的帝息如天河涌下,砸的所有活物肩头一沉,身体如灌铅般动弹不得。 刘瘸子被恐怖的帝息直接拍在了草里,七窍流血,牙关乱颤。 朱天意浑身轻颤,强挺起身体,关节发出清脆响声。 他脸色不变,抬起头,望向对面。 不远处,顾白水挺直了腰板,双目纯白,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的身边晃荡着清澈的水流声,虽然难以避开帝息的压制,但也削弱了小半,让顾白水承受的压力大减。 草原上,对站着两个人。 他俩都没说话,但沉默了一会儿,又不约而同的转过头,看向了一个穿着黑衣服的女子。 夜玄子的妹妹。 活着,身受重创,比刘瘸子也好不了多少。 但就是这么一个消瘦薄弱的黑衣女子,却站在草原上,站在风里……好像完全感受不到天上的帝兵,和让人窒息的帝压。 她只是平静的站着,动也不动。 “有点怪。” 顾白水挑了挑眉,回忆起夜玄子死前说的话,隐约有了一些疑惑和想法。 朱天意微微沉默,从黑衣女的身上收回了视线,凝在了顾白水的脸上。 “我承认,你这个新出现的长生弟子,的确超出了我的预料。” 顾白水抬眼看过去,没接话。 朱天意吐了口气,眼神阴漠的说道:“单论同境战力,远胜我以往遇过的对手,说登峰造极也不为过……不弱于我。” 顾白水扯了扯嘴角,有意的笑了笑。 朱天意是这样的人,“不弱于我”不只是“不弱于我”,要他承认“比自己强”比杀了他还难。 “不过同境强弱,其实也不是唯一。” 朱天意说了一句话,似乎想在另一个自己擅长的领域压过一头。 “世界复杂,人和人创造的历史也复杂多变,一个人再强终有极限……有一些东西,比一时的强弱更重要。” 比如:人心、人性、局势、可利用的一切。 更简单的说,是脑中心智和博弈布局。 朱天意认为雷霆世界是一个巨大封闭的擂台,他和这个长生弟子只能粗暴的正面搏杀对拼,重于血性战力,轻于谋划算计。 这对朱天意来说是极大的削弱。 他喜欢玩弄人心,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去削弱折磨敌人,然后一击致命。 如果在外面,在一个复杂的世界里对弈搏杀,朱天意自认输的可能极小。 顾白水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还是啥也没说。 因为朱天意真的很不了解顾白水。 如果真在外面,顾白水可能会比朱天意想象的要无耻“一点”。 时代早就变了,长生弟子也早就不是几万年前的长生弟子。 顾白水甚至不会有什么心思和朱天意“对弈搏杀”,他会给二师兄介绍一下这家伙,二师兄擅长恃强凌弱,不会太麻烦。 …… 顾白水问:“你还有什么招吗?” “有。” 朱天意还真点了点头,笑了笑:“这次一定杀你。” 他把手掏进了胸膛,那唯一一个没有幻化成人的部位。 鲜血淋漓,朱天意掏出了一大堆红色的纸。 他把纸洒满草原……很多很多双浑浊的眼睛就此睁开。 朱天意笑着:“我可不止有这几个客户……看看你还能杀多少?” “人”群如潮水涌来,淹没了草原中央的顾白水。 第613章 红毛,锁灵 正如朱天意所说,他在空墓里有很多“客户”。 虽然其他的客户和夜玄子这种绝代天骄没办法比,但九成以上都是圣人王境的“尸体”。 即使顾白水再强,也不可能割草一样,在这片草原上屠戮干净几百位圣人王境的客户。 这些客户们来自帝墓的阴面,都还活着,只是尸体。 这件事朱天意很清楚,老一代的长生弟子也很清楚。 “吼~” 一位客户冲到了顾白水的面前,张开血盆大口,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它嘶吼着,满眼狰狞……一缕红毛在耳边飘起,落在了顾白水的眼中。 顾白水无动于衷,抬起手,截下了这只怪物的臂膀。 他双手发力,扯断了它的肢体,捏碎喉咙,丢到了身后的旷野中。 接下来,又有三只不畏生死的东西扑了上来。 顾白水浑身染满了血肉,被尸海淹没,沉默且艰难的应付着。 夹杂在血肉中,是一缕缕眼熟的红毛,越来越多,纠缠不清。 顾白水略有怅然,大概明白了朱天意客户们的来历。 “是……师傅的失败品吗?” 雷声轰鸣,红雪纷飞。 两件磅礴的帝兵在天幕上碰撞,偶尔有帝息余波坠落,随即砸死草原上的一位客户。 如顾白水所见,它们都曾是红毛怪物。 那些被藏在空墓里,沉寂了几万年的红毛怪物。 朱天意继承了空墓,得到了剪纸帝兵的选择,于是才有了唤醒、统领这些红毛怪物的资格。 “它们可不是失败品。” 朱天意听到了顾白水的声音,想着该给自己的客户们辩解一下。 “我上辈子所见过的红毛怪物都来自帝墓禁区内,可分两种。” “一种是土着红毛,叫腐朽红毛。” 朱天意看着尸群里挣扎的长生弟子,缓缓说道。 “仙雾龙境,腐朽撒网捕获了一整个大时代的天骄,祂杀了他们,也把天骄尸骸做成了第一批腐朽红毛。” “从仙雾龙境里走出的红毛,是最老的一代,也是资质绝佳的一代。” “这些腐朽红毛的用途,是去寻找大陆上到来的穿越者群体,跟在我们身后,观察记录每一个穿越者的成长路。” 朱天意笑了笑,眼神莫名。 “等到第一批穿越者成熟了,腐朽红毛就会背叛,带着自己主人的尸体,回到这里。” “穿越者尸骨埋在帝墓内,一点点腐化重生,最后变成第二代红毛,钻出土壤,去做上一代红毛做过的事。” “一遍又一遍,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但你知道最可悲的是什么吗?” 顾白水踩碎了一个炸开的头颅,却也被身后的冲过来的东西撞了个踉跄。 太多了,红纸飘散,落地成尸,好像怎么也杀不完。 朱天意还是站的很远,面无表情,张开嘴自言自语的说着。 “最可悲的是,只有第一代的腐朽红毛杀死了一批穿越者……剩下的穿越者,都死在了上一代前辈们的手里。” “这个世界是一个扭曲奇怪的世界,我们来到这里,在历史中看到了前辈们留下的足迹……后来者循着脚步,向前走,走到终点,看到的是一个个被制成木偶傀儡的前辈们。” “没有照拂和传承,所有来过的穿越者,都是长生一脉……或是你师傅一个人的玩物。” 朱天意沉默片刻,长长的吐了口气。 “但其实,我并不憎恨你师傅,那位看不清楚面目的长生大帝。” “祂和神秀不一样,是一个公平的……主宰者?” “神秀本身就是土着,祂亲近土着,以种族的立场屠杀穿越者。而你师傅不同……祂谁都杀,一视同仁,丧心病狂。” “在这个世界的历史里,最黑暗战乱的时代源于你师傅,腐朽。” “在我们穿越者眼中,最恐怖的阴影也是你的那位师傅,长生。” 朱天意眯起眼睛,对顾白水问了一个问题。 “那你师傅,到底是土着,还是穿越者呢?” 躁动的尸群中, 顾白水手臂一顿,突然停在了原地。 两侧的怪物抓住机会,嘶吼一声,扑到了他的身躯上。 它们钳制住了顾白水的双臂,并疯狂的低下头,试图撕咬猎物。 “呼~” 草原上刮起了一阵风。 顾白水低垂眼帘,抬手虚抓。 一柄澄澈的白水剑,落在了血肉沾粘的右手心里。 水纹潺潺,把指缝间的污秽清洗干净。 顾白水持剑横斩,砍断了两具支离破碎的尸。 这还没完,白水剑如水流荡漾。 一圈一圈的白色涟漪,带着恐怖的剑弧,从草原中心掠向远方。 草被割断了。 一圈圈的“红草”被拦腰砍断,一个不留。 顾白水只砍出了这么一剑,也只能砍出这么一剑了。 再拖下去,他未必还有挥剑的力气。 脸色苍白,瞳孔黯淡,顾白水沉重的呼吸着,胸腔里传出呼哧呼哧的干涩声响。 这一剑很勉强,给他的身体和精神都带来了极大的负担。 白水不是这么用的。 每种灾厄都有自己独特的本性,呓语是欺骗,星河是容纳,空是隐藏。 而白水是什么,只有顾白水知晓。 这把白水凝成的剑,已经违背了它的本性,事倍功半,但依旧砍碎了朱天意所有的客户。 只是朱天意似乎并没有太在乎。 他对顾白水说:“你师傅是唯一的一个,站在历史外,没有立场,也没有种族。” 无数纤细的红线,从天上垂了下来。 千丝万缕,轻飘成雨。 这些红线似有生命,穿梭在草原上的碎尸块里,缝缝补补,把朱天意的客户们修补完整。 都活了,两三息,被砍碎的东西,都站了起来。 栩栩如生,无穷无尽。 顾白水微微沉默,抬起头,仰望天上红线的尽头,长长的叹了口气。 这些客户是杀不死的。 它们的灵魂藏在那柄红纸帝兵里,躯体如纸,无死无生。 一条黑狗从草原边跑过,撕咬着仙鹿的尾巴。 仙鹿蹦蹦跳跳,如惊弓之鸟,但黑狗咬了很久,好像怎么也咬不动。 黑狗不甘心,仰起头,朝着天上的黑云吼了起来。 “汪~汪汪~” 它厌恶这个地方,这个永远没办法离开的监牢。 如果不是所有雷灵的本体都被困死,它怎么可能连一只鹿都咬不动? 几万年了,至尊雷灵也被磨平了棱角。 这么下去,到底有什么意义? 第614章 罪与罚 头顶雷声滚滚。 顾白水被红色尸群围在草原中央,孤立无援。 他仰头望天,想了一会儿,然后低头看向了朱天意。 “啰嗦了。” “你说了这么多,是想让我把注意力放在无意义的废话里,忽略其他的东西吗?” 朱天意脸色微变,却没说什么。 否认没有意义。 这个长生弟子已经注意到了,就不会被三言两语打消疑虑。 唯一的问题,是顾白水需要多久时间能发现朱天意一直遮掩的东西。 朱天意希望慢一些,给自己杀掉他的时间。 但他没想到,顾白水只是转转头,看了几眼周围的景象,说出两个字。 “雷灵” 他问朱天意:“雷灵去哪儿了?” 这里分明是仙品雷灵栖息的世界 初来的时候,视野所及之处都是一尊尊不敢招惹的大家伙。 但不久前,顾白水和朱天意搏杀缠斗,打得天翻地覆,雷鸣贯耳。 那些雷灵呢? 为什么没有一尊出现,没有一个察觉到? 朱天意没有再回答。 他甚至吝啬于一句话,只是无比沉重的抬起手指,调动全身灵力气血,重重点向了顾白水。 这一次,朱天意竭尽所能,毫无余力。 所有的红线和尸群都陷入了癫狂,疯狂的涌向那个站在原地的长生弟子。 红色的世界,开始向内崩塌,战斗突然就来到了尾声。 朱天意借助帝兵,把所有都压在了这一道红色术法里,要么顾白水死,要么……他会逃。 满天红雪压抑雷鸣, 草原中央,消瘦的人影即将被红色湮灭。 但下一刻, 顾白水却默默的抬起头,脑子里想起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老呓语住在这里,给长生大帝打工……很久前,一只紫皮松鼠和一只长相奇特的黑色独角兽来到了沼泽,然后分道扬镳了……每只雷灵都去过沼泽,像是朝奉也像是祭拜……” 顾白水挑了挑眉,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那老呓语是狱卒啊?” “这雷霆世界,其实是一个巨大的牢房,雷灵们在这里坐牢,受狱卒的监管。” “它们不是朝拜,而是定期被呓语洗脑……检查身体?” 顾白水只用了极短的时间,就想明白了这个地方的真相。 他抬起手,抓向天穹上那座遮天蔽日的帝柳雷池。 雷池大放光泽,金白色的雷海暴虐四方,摧枯拉朽。 剪纸帝兵的诡异轮廓,在雷海的席卷下,陷入了短暂的僵持。 趁此机会,一棵柳树缓缓摇动枝叶,霞光弥漫,浓厚的乌云一扫而空。 昏暗的天幕被帝柳洗刷干净。 露出了乌云后……那震撼人心的场景。 一尊无比庞大,全身乌黑的神秘巨兽,趴伏在天上。 它头生独角,浑身流淌着极具毁灭性的黑色雷弧。 一闪一暗,雷鸣幻灭。 这是真正的至尊仙品雷灵,超出了圣人王镜之上的存在。 但此刻,它闭着眼。 四肢被铜绿色的铁链贯穿,死死的钉住,锁在了天上。 铁链朴素无华,只在端头印刻了一个很小的符号。 『长生符』 长生锁,困雷兽。 这座牢的主人,是长生大帝。 顾白水对此倒是没太意外,和长生符相比,他更在意的是那尊黑色的神秘雷灵。 他好像在哪儿见过它,而且……越来越眼熟。 良久,顾白水咂了咂嘴。 “怎么看起来像一只狗啊?” 草原上远远的传来了一声犬吠,末端还跟着一只松鼠的叫声。 它俩好像早就认识,只不过老呓语给这俩家伙分了两座牢房。 黑狗太大,被发配草原; 松鼠憨傻,放山上养着。 而且没记错的话,帝柳雷池最深的池子底,也刻画了一个巨大的黑色独角。 甚至还顶死了一个梦星河。 那现在呢? 它还能顶死一个朱天意吗? 顾白水想试试。 于是他朝着天上的雷池招了招手,雷池沉寂了一下。 然后, 草原上的狗叫了,天上的神秘独角兽,慢慢的睁开了一只眼睛。 它也想动,但钉在四肢里的铜绿铁链“哗啦~”作响。 长生符闪烁,它起身的一点力气被剥夺了。 朱天意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特别是独角雷灵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难看到了极点。 草原上的红尸齐齐仰头,伴随着红绳翘起,如临大敌。 不过幸好,长生符不失效,那雷灵活动不了。 朱天意暗自松了口气,一转头,就看到了脸色古怪的顾白水。 朱天意怔了一下,远方传来了顾白水的话。 “长生符,我不会画……但会解。” 顾白水眨眨眼,在朱天意极端阴翳的目光中,解开了一根铁链,上的一枚符……的一个角落。 长生符只碎了一个边角。 顾白水摇了摇头,某个老家伙又藏私了。 但或许,这样也够。 天上响起雷鸣,独角雷灵睁开了完整的眼睛。 它没有看向地面,只凝视着横于天上的雷池和帝柳。 草原上的犬吠突然停了。 天上的独角雷灵沉默许久,做出了一件谁也没预料到的事。 它把硕大的头颅垂在雷池边缘,睁着唯一一只眼睛……向雷池流下了浓郁粘稠的黑色液体。 黑液像是眼泪,但蕴含着让人心悸的雷霆和毁灭气息。 这是它的本源,漫长生命积攒下来的所有本源,都尽数赠予雷池。 这是独角雷灵的选择,也是它们唯一能想到的脱身的办法。 长生符,锁住的是雷灵根本。 只要把绝大部分本源都流逝出去,雷灵就会前所未有的虚弱,渺小。 比松鼠更小,就有机会从长生符的裂缝里钻出去。 最后一滴黑液坠入池水,一只很小很小的黑狗,也偷偷的从雷灵瞳孔里掉了下来。 “噗通~” 细小的水花溅起,狗掉池里了。 然后,独角雷灵永远的闭上了眼睛,如掏空的干尸,被铁链吊在天边。 … 一根比天还大的黑角,砸在了满天飘零是红绳中。 朱天意一张嘴,吐出一大口鲜血,然后死死的站在了原地。 黑角消散,帝兵上垂下的红绳也断了一半,碎碎散散。 帝兵庇护,朱天意勉强接下来了这一致命的一击。 顾白水转头,看远处的一座山。 山上有一只老龟伸长脖子,咬死了背上喋喋不休的红蛇。 长生符损,老龟献出自己的本源,爬进雷池水里。 青色雷光从雷池里炸开,半空中的红绳又被拧断了不少。 雷鸣声越来越大,压过了红雪,也盖过了天上的那柄红色剪刀。 兽吼啼鸣此起彼伏,这个世界突然醒了。 百目鸾鸟张开双翼, 黄金麋鹿背负青天, 数尊至尊雷灵屹立于天,眼里都是天上的那方金白色雷池。 一尊尊雷灵跃上山头,它们都将越狱,钥匙在一个很好说话的长生弟子手里。 长生弟子也咧嘴笑了。 磅礴的雷霆本源汹涌而来,雷兽祭拜,池水翻滚。 顾白水一只手,扯断了剩余所有的红绳。 这一刻,他如雷霆共主,掌罪与罚。 朱天意沉默良久,无奈诡异的笑了一下。 艹踏马的,真要死。 但已知结果,他也绝不会让任何人好过! 朱天意从袖口翻出一张刚刚裁好的红纸人,把小剪刀搭在了纸人的脖子上。 剪刀尚未落下,一个人影突兀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顾白水浑身涌动着骇人的各色雷弧,气息充溢欲裂。 手穿过胸膛。 他轻轻的握住了朱天意的心脏,目光却落在天边的剪纸帝兵上。 “这帝兵,太过邪恶诡异,不应现世……但既然已经现世了,你把握不住,还是给我吧。” 第615章 朱死 顾白水一定会杀了朱天意。 很明显,这个穿越者已经知道了很多有关长生一脉的隐秘,知道了更多不该知道的事。而且他身负帝兵,手段阴险毒辣,顾白水更没理由放过这种难缠的对手。 所以他微微抬眼,用力捏碎了一颗心脏,手心温热,夹着碎裂的肉泥。 朱天意瞳孔涣散,吐出一口血……然后,歪了歪头。 他知道自己应该是要死了。 被监禁在帝墓里万余年,朱天意生前所有的手段和底牌,都早已随着岁月流逝而烟消云散,他没有能让自己翻盘的东西。 时间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毒药。 不管你生前有多强,天资多么耀眼,只要被困锁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岁月便会一点点的蚕食剥夺你曾经拥有过的一切。 从帝墓里醒来的朱天意一无所有。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 那个住在禁区里的长生老人,给了他第二次生命,但朱天意从未真正的见过祂。 长生大帝仿佛从他的一生中路过,随手丢了一块烂骨头……朱天意甚至没有摇尾乞怜的机会和选择,就被迫“接受”了祂弃若敝履的馈赠。 我没有资格吗? 朱天意时常会悄悄的思考这个问题。 自己真的连让长生大帝认真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吗? 即便他上辈子胜过了神农帝子,一位祂的徒弟,也没有得到被直视的资格? 朱天意沉默许久,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抬起头,视线模糊的看着眼前的顾白水。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长生弟子。 不对,或许这家伙才是真正合格的长生弟子? 不只是朱天意,历史上的神农和轩辕也没被那老人正视过,杀与被杀,他们的性命都无关紧要,不会引起那个老人的一丝波澜。 可……你又有什么不一样的呢? 朱天意疲惫的摇了摇头,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他对顾白水说:“你师傅是一只老怪物,祂在历史里无处不在。” 顾白水没否认,这件事他不需要外人告诉自己。 但紧接着,朱天意又问了一句话。 “如果你对你师傅来说,是一个特殊的存在,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生命里所有的一切也都是被安排好的?” “比如,现在。” 朱天意笑了,笑得满嘴都是血。 “其实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活,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帝墓里和一件红纸帝兵长眠……这发生的一切,好像都是一个被安排好的剧本。” “醒来时留给我一件帝兵,也给了我一些可以利用的帮手,时间到了,我就醒了……要做的任务,是走出帝墓遇到你,杀了你,或死在你手里。”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没说话。 “那你呢?” 朱天意却继续问。 “你别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这一路上发生的所有事都只是巧合。”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死在你手里,的确有些憋屈了。” 临死前,朱天意格外的固执。 他觉得自己可以死在长生的剧本里,可以作为推动剧情的反派,但如果这整个故事的主角是一个没什么脑子的草包,那自己死的就太不值了。 “你知道吗?” 朱天意执拗的又问了一句。 顾白水只是抬了抬眼,给了一个模糊的答案。 “或许。” “那你觉得有翻盘的可能吗?” 翻盘,翻长生的盘,哪怕一次,发生长生意料之外的事。 这是朱天意最后的执念。 将死之人,废话很多。 顾白水没有满足朱天意遗愿和好奇的责任,他敷衍的摇了摇头,“你别操心了,安心去死吧。” 朱天意闻言却又笑了一声,有些怅然,有些无力。 “你没把握……认定自己已经输了?” 朱天意是很聪明,他在人生的最后时刻,看穿了顾白水的一部分心境。 一路走来,顾白水怎么可能没有任何察觉? 这条回山的路,看上去磕磕绊绊,但又好像经历的一切都隐约有被安排的痕迹。 “师傅结束了自己的‘大死’,刚活在长安,一时半会儿没时间赶回来。” 这句话,是连顾白水自己都忍俊不禁的笑话。 来不及,抽不开身,这种借口也太敷衍随意了些。 凡人和普通修士可以这么说,但师傅? 一位生生死死了几十万年的长生大帝,祂怎么会来不及呢? 师傅想,世界到处都是祂的影子,不管是长安,还是山里。 除非祂不想,至少现在,还不想回山。 可能山里有一件事,需要顾白水一个人去做……也可能是有一些事情,需要顾白水一个人去发现。 师傅留给了顾白水这些时间,让小徒弟回山,做完这件事。 但让顾白水无力且无奈的是……他真的不知道师傅在想什么。 即便到了现在,回到山里,顾白水也没有看透师傅设下的局。 他好像走进了一场白茫茫的大雾中,没有线索、没有目标、也没有任何可以抓住的破局点。 顾白水能做的只有向前走着,看一看师傅到底给他留了什么样的惊喜。 朱天意说,顾白水心里认为自己已经输了。 这句话正确也不正确,因为这场局的输赢并没那么重要……在顾白水看来,这是他必须走的一段路,无论结局如何,他都要回家看一眼。 况且,他也不是真的毫无准备。 “我……” 朱天意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朝着身后的远方看了一眼。 他张开嘴,想告诉顾白水一件奇怪的事。 顾白水却摇了摇头,捏碎了朱天意的最后一瓣脏器:“没必要,别多说。” 这句话朱天意听不明白。 但他只是皱了皱眉,然后就自然的舒展开,笑容满面。 因为目的已经达到,朱天意拖了足够长的时间……足够扯断手里的小纸人。 “长生大帝把你看得很重,祂太看不起我了,” 朱天意笑着,捻起一张断开的红纸人。 红纸人映入顾白水眼帘,和他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孔,只不过纸人已经断了,他还完好无损。 “所以,我用命换你死……这算不算给高高在上的祂,一个惊喜呢?” 朱天意碎了,和纸人一样碎在了风里。 同一时刻,草原上的一头仙鹿突然停在了原地,然后瞳孔渗血,四肢膨胀断裂……最后自爆成了一团浓厚的血雾。 一把红色的剪刀从天上落了下来,对准顾白水的脖子,剪了下去。 “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第616章 借鼎 山风吹拂,树影摇曳。 一个消瘦的人影,突然出现落在了一条山间林荫小路上。 他脸色苍白如纸,双臂轻轻颤动,仿佛刚从一个破败毁灭的世界里抽身逃离。 更诡异的是,在这个人出现的那一刻, 他身后,距离脖颈不过几寸的地方,就突兀的浮现了一把鲜红色的剪刀。 剪刀诡异阴森到了极点,表面染满鲜血,垂于头顶,张开两刃……几欲落下。 但顾白水没动,那把诡异恐怖的帝兵也一动不动。 它就这么寂静的悬在了顾白水的脖子上,不落下,也不远离。 阴冷瘆人的寒气不停洗刷着脖子,顾白水每时每刻都能感觉到浓郁的死亡阴影,如附骨之疽,形影相随。 顾白水慢慢的向前走了两步。 那把垂在脖子上的剪刀……也随之平移,如一具被吊死的尸体一样,悬在空中,死死的跟着顾白水。 他去哪儿,这把诡异瘆人的帝兵也会跟去哪儿。 直到某一天剪刀落下,割断顾白水的脖子,这个禁忌的诅咒才算终结。 除非有一尊活着的大帝,帮顾白水把剪刀从头上拿下来,否则永无宁日。 这是朱天意临死前最后的反噬,他献祭了自己的灵魂,和那头瞳孔流血的不祥仙鹿,和剪纸帝兵之间达成了一个禁忌契约。 朱天意付出灵魂沉沦,永不超生的代价。 剪纸帝兵剪碎顾白水,把一个长生弟子拖入无间地狱。 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能挡住一件陷入邪性的极道帝兵。 除非是另一件极道帝兵。 幸运的是,顾白水很奢侈,足有两件帝兵护身。 但也不幸的是, 帝柳雷池“被迫”承载容纳了雷霆世界里,沉积了几万年的所有雷灵本源……它这时候池水满溢,到达了一个极限微妙的状态。 像是一个吃撑到不能再吃的人,张开嘴,食道已经被塞满,护住下身,免得喷薄欲出。 “已经到喉咙管了~”,这是顾白水能感受到的信号。 那时候,雷霆世界里甚至还有一小半的雷灵没有被吸纳,蹲在雷池外的柳树下,排着队。 帝柳雷池帮不了顾白水……剪刀欲落,有死无生。 而在最后的关键时刻,发生了完全出乎顾白水预料的事。 被白水遮住的青铜虚镜主动浮现,停在他头顶,拦住了那把邪性的剪纸帝兵。 虚镜发生了奇怪的变故, 它镜面翻转,把剪纸帝兵封锁在了另一个空间,另一个世界。 剪纸帝兵所在的世界和顾白水所在的世界只有一线之隔,剪刀轮廓悬于头顶,仿佛随时能穿破虚空,落下来,剪断脖子。 但帝柳雷池似乎也和虚镜之间达成了某种默契。 雷池里翻涌的雷灵本源,源源不断的注入虚镜,虚镜沉寂在胸口,把剪纸帝兵困锁在了另一个世界。 三方帝兵构成了一个微妙的循环,以顾白水为中心。 不久后, 所有的雷灵归于帝柳雷池内,喧嚣了几万年的雷霆世界也终于崩塌湮灭,走向终结。 顾白水离开了那里,伴着山风,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 …… 风清凉,树林里响起阵阵蝉鸣和鸟叫。 顾白水站在原地安静片刻,也不再去管背后头顶的那把剪刀,他走上了一条熟悉的路,深入了一座熟悉的青山。 又过了一会儿,一只头晕目眩的紫皮松鼠从空中落下,晃晃悠悠的爬了起来。 它的两只爪子抱着一根黑角,愣愣的呆在原地,想了一会儿,转身钻进林子里,就此消失不见了。 …… 禁区里有很多座山脉,奇形怪状,一座连着一座。 其中大部分的山,顾白水都去过。 他知道山里的哪个地方,藏着一座大帝坟墓的入口,也清楚该怎么走才能走进墓穴,不至于在山里迷路。 不过这一次,顾白水没有去寻找那些散落在各个角落的大坟墓。 他沿着一个确定的方向,穿行在林间,很快就走过了一座山头。 “轰隆~” 走出山林的时候,地面突然发生了剧烈的震动。 顾白水站在树荫下,抬起头,望向了右前方的另一座山巅。 那座山很高很陡,巍峨险峻,光秃秃的,几乎没有什么植物生长。 也因此, 山头上的那两个人格外显眼,顾白水一眼就能看得很清楚。 一个女子,身穿素白色长裙,眉眼清秀安宁,手里握着一株青白色的野草,随风摇曳。 是夏云杉,她此时正站在山的一头,和另一个人对峙着。 顾白水目光偏移,落在了夏云杉对面的那个人身上。 是一个年轻男子,十七八岁,锦衣长靴,面容俊秀,表情淡漠。 他负手反握着一把灰蒙蒙的老剑,矗立在山巅上,有一种唯我独尊的年轻宗师气度。 顾白水认识那把老剑,也就认出了年轻男子的身份。 轩辕剑、最后一个年轻的梦星河。 不知道是不是特别的缘分,夏云杉来到了禁区山内,就遇到了等在这里的梦星河。 而且从顾白水的角度来看,这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并不友好。 梦星河身体周遭流转着轩辕剑散发出的灰色剑雾,隔绝物外,护住己身。 而夏云杉双眼清冷,头顶着云,纤纤素手握着一根青草。 云成海、草浪汹涌,云草天书在她的手里发挥出极大的威力,一波又一波的冲击着轩辕剑雾。 不过梦星河也不是毫不还手,他偶尔也会挥出一剑,砍断亿万青草,但很快又会被更多的青草填补淹没。 这两个不对付的人终究还是打了起来。 一言不发,声势浩大。 而远处的顾白水也没闲着,他默默的转过身,绕开了那座山,完全不去打扰这孽缘深缠的两人。 别人的家事,他没什么兴趣。 反正不管千年万年,还是很漫长的十万载,每个故事总要有个结果和尽头,夏云杉和梦星河是如此,别的人也一样。 …… 顾白水拖着一把漆黑的铲子,来到了一座大山的山脚下。 这座山,就是顾白水以前住的地方,也是小师妹经常来的地方。 似曾相识,顾白水在山脚下又遇到了小师妹。 不过这次有两个人,师妹站在后面……知天水站在前面。 顾白水问:“我以为你死了。” 知天水叹了口气:“我是死了,才会出现在这里。” 用朱天意的说法,知天水的确死了,所以从长生一脉的复活点刷新了。 “重生一次,不需要重新修行吗?” 顾白水抬眼看着这个知天水:“怎么都快到准帝境了?” “有一个备好的躯壳,庙堂主,梦星河一直帮我保管。” 知天水拧了拧手腕,轻轻的笑了笑:“这是最后一个,不过对付你应该够用。” “是吗?” 顾白水不太信的样子,毕竟这个知天水只是同境而已,算不得要命的对手。 除非…… 顾白水抬眼问道:“你还有帝兵能用。” 知天水笑了起来:“我可以借。” 蓝袍书生没回头,对身后的姬絮伸出手:“师妹,借用一下。” “好的,师兄。” 姬絮乖巧的应了一声,把一口紫色的鼎,递给了知天水。 仙韵流转,紫极东来,这口鼎,有人很眼熟。 “哐当~” 顾白水怔了一下。 他眼睁睁的看着,小师妹把大师兄的鼎递给了知天水。 只不过师妹放错了地方,放在了知天水的头上……把这无防备的老师兄砸进了土里。 第617章 顾白水没有的 紫极仙鼎是一件奇重无比的极道帝兵。 紫微大帝曾用仙鼎熔炼过万古前的紫极帝星,鼎身容纳诸天星光,鼎口溢出一缕紫气,便可砸碎千里山脉,煮沸万丈江河。 姬絮抬起右手,把这口鼎轻轻的放在了知天水的头上。 毫无防备,只是刹那之间,这位复活不久的神农帝子就被活生生的砸在了土里。 尘土飞扬,大地剧烈的晃动了几下。 顾白水默默的抬起眉头,看着对面那被压在鼎底,动弹不得的知天水,也看着面无表情,收回手的小师妹。 有些突然,顾白水没料到故事发展会这样的转变。 据他所知道的,小师妹和知天水都是这一代庙堂的核心,庙堂则应该是师傅曾经掌控过的一个神秘势力。 所以按理来说,姬絮和知天水处于同一阵营,以溪水为界,他们都站在顾白水、张居正和苏新年等人的对岸。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背刺偷袭的情况呢? 顾白水想不通……知天水也想不通。 趴在地上的蓝袍青年艰难的拧过脖子,表情莫名奇怪,仰视着身后那个白衣飘飘的清凉少女。 “为什么?” 知天水很不理解。 他不明白姬絮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为什么……敢这么做。 师傅已经回来了,她难道选择在这个时候违逆师傅的计划,投入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所谓年轻一代长生弟子的阵营吗? 这也太白痴了,没道理。 知天水扯了扯嘴角,默默的闭上了眼睛。 他心想,年轻人可能都是傻逼吧。 姬絮没有回答。 她眼帘低垂,看了眼泥土中的知天水,然后轻动了一根手指。 紫极仙鼎随之动了一下,通体圆润澄明,表面流淌琉璃色的光泽;模糊的嗡鸣声从鼎内响起,鼎身绽放出霞光,盖住了压在下面的蓝袍青年,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知天水被极道帝兵镇压了。 他失去神农帝兵的庇佑,没有能力逃离紫极仙鼎的底部。如果没有人主动搬开这口鼎的话,知天水会被镇压很久很久,直至魂飞魄散,或是下一次复活重生。 而顾白水只是眼看着一切的发生,如有所思,不言不语。 姬絮站在对面的林子里,脚踩在树荫中,裙摆随风而动。 师兄和师妹,两人隔空对望着,一人身处阳光,一人避于林内。 许久, 姬絮蹙了蹙眉头,小心的迈开步子,走出了背后的老林。 她走到了阳光里,对着那个让人头疼的小师兄笑了。 姬絮问:“师兄,你真不怕死吗?” 顾白水想了想,摇了摇头:“不能说不怕,只是没那么恐惧。” 姬絮歪了歪头,眼里流露出清澈的好奇。 像小时候一样,她把不懂的问题都丢给师兄,师兄也总会耐心的给她解释……或是装模做样的敷衍。 “啥意思?” 顾白水说:“怕和恐惧大概是不一样的,一个来源于已知,另一个来源于未知。” “我们害怕的东西,大都了解它们的危险性,和可能对自己造成的伤害,类似于洪水猛兽、刀剑利刃。” “但能带来真正恐惧的其实是未知的东西,比如黑暗……和死亡。” 顾白水侧头解释道:“黑暗深处有什么,我们不清楚,死亡之后是什么,我们也不知道。” “对未知的担忧会无限程度的放大恐惧……我们真正恐惧的不是死亡这个结果,而是死亡之后的一片虚无。” 姬絮闻言愣了愣,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然后微微沉默,又眨了眨眼,对师兄心虚的笑了笑。 “没……没听懂。” 顾白水无奈的叹了口气,想了想,换了个解释方式。 “这么说,你安心睡觉,因为你知道天亮之后会睡醒,但死亡不一样,你不知道还有没有再睁开眼的机会。” “假如死后一无所有,那么死亡就代表无穷无尽的的孤独……生灵群居,更害怕孤独。” 姬絮似懂非懂,皱了皱尖悄的鼻尖,对师兄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但也有人自杀,自己了解自己的生命,他们不害怕空虚和孤独吗?” 顾白水愣了愣,安静了好一会儿,才给出了一个不确定的答案。 “可能他们在这个世界已经收获了太多孤独了,所以才选择面对死亡,尝试换一个温暖的世界。” 姬絮似乎听明白了师兄的解释。 如果这个世界喜欢你,你也热爱这个世界,那么你和世界都很好,会舍不得离开,畏惧死亡。 反正,世界厌恶你抛弃你,你无牵无挂,狼狈孤独,那么相看两厌,也会渐行渐远。 “那师兄,你呢?” “我?我还好。” 顾白水耸了耸肩,说:“我没那么喜欢这个世界,也没那么讨厌这个世界,所以……就都还好。” 在哪儿活着不是活着呢? 在哪儿死了不是死了呢? 这是现在顾白水对待生命的态度,生死之间……无所吊谓。 他不为了路边某个人的死而伤感遗憾,也不乐意为了寿命拼命苦修,活得尽兴,就够了。 姬絮却不认同顾白水的这个人生观,她想了好一会儿,然后认真的摇了摇头,小脸严肃,格外的认真。 “师兄,你没有喜欢的人啊。” 师妹的声音很清楚,回荡在林间。 顾白水却愣了一下,很久,没有再说一句话。 风过林稍,夏蝉不鸣。 林口的白衣少女无声的张开了嘴,她想笑着安慰师兄,所以表情显得僵硬,也不是很自然。 姬絮心里泛着无奈,也有些落寞。 因为她现在知道,师傅说的没错,那个老人总是对的。 “你那小师兄,莫的感情,他生性薄凉,和老大老二都不一样,三子和这个世界不亲不离,一个人也能活。” 所以,师兄没有过很在乎的人。 他没有遇到过,对他来说很特别的一个人……醒来的时候会想起她的脸,日暮黄昏会去想她今天做了什么, 山间的风、清晨的雾、身边走过的一切,都可以给一个思念的理由。 你想去见她,赶在落日之前,在一切尚未晚的时候。 如果师兄心里有这样一个人,他一定会去见她的,风尘仆仆,不远万里,因为师兄远比自己勇敢的多……但可惜,他没有。 “我有啊。” 姬絮想着想着突然笑了起来。 她看着山外那张熟悉的脸颊,觉得自己是比师兄幸运的,至少,她有一个能让自己贪生怕死的人。 “师兄,我有一点点怕死。” “你可以不死。” “我更不想你死。” 顾白水微微沉默,然后笑了笑。 “我也不会死……师傅啊,祂不会杀我的。” 第618章 师傅之所以是师傅 顾白水的声音很轻,但眉眼过于平静,他好像已经想明白了一件事,所以比刚回山的时候放松了很多,也坦然了很多。 姬絮反而有些迟疑和踌躇,因为她不确定师兄的这句话是真是假,也不知道师兄为什么敢这么说。 以前长生大帝对山里的女徒弟,说过几句吓人的话。 “你师兄以后会死的,可能死一两个,也可能死干净……这是他们的命,生来注定,改不了了……几个师兄也有亲近疏远的分别,如果让你选,你觉得谁活谁死……” 树下的老头子笑眯眯的,像是在信口胡诌,乱编一些骗小孩子的话。 站在不远处的姬絮却在炎热的夏日渗出了冷汗,她觉得师傅是认真的,师傅从不和她开玩笑。 所以这是一个恐怖的预言。 师兄们会有人死,死在不久后。 彼时的大师兄已是最年轻的圣人王了,二师兄离圣人王境只差一步,在山外惹是生非。 山里只剩下一个没心没肺的顾白水,慢吞吞的修行,比龟爬还慢,他偶尔仰头望日,也不知道死亡的阴影会何时到来。 哪怕只选择一个师兄死,结果似乎也已经显而易见了。 “但死的怎么是师兄呢?” 姬絮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她有些固执,从那以后,就和另外两位师兄渐渐的疏远了许多。 但后来,年纪最小的师兄下山了。 他走上了一条奇怪的路,开始挖掘探索那些埋葬在历史中,让姬絮都心惊肉跳的过去。 师兄不该对师傅那么好奇的,那些不可知的禁忌,已经埋葬了太多生灵的尸骨了。 姬絮时常会怕,怕师傅醒过来的时候……摘走师兄的头。 她怕了很久,也开始恐惧这件事的发生。 …… “师妹啊,还是有些笨的。” 顾白水摇头,眼神澄明平静,说道:“师傅不会想杀我,祂只是喜欢忽悠人,吓唬人而已,特别是像你这样有些聪明,但不够特别聪明的。” 姬絮怔了一下,还是不太懂:“为什么?” “因为我比你了解师傅,所以在刚刚,才想明白了一些事。” 顾白水抬了抬眼,说道:“在师傅的眼里,咱们和老一代同门之间的争斗,都是小孩子打闹的把戏……哪怕谁家的小孩子磕磕碰碰,死了几个,对师傅来说也没大所谓。” “西王母、姬家先祖,和普化天尊那些从历史里走来的存在,才是值得师傅去交谈的大人。” “师傅这辈子有一个大计划,祂可能要做一件颠覆历史的事。而活下来的我们,是见证祂功勋历史的旁观者……师傅完成这个伟大的计划,当然需要几个长生弟子去记录,传颂……替祂吹牛,流传千古。” “长生弟子存在的意义也就仅此而已,别把自己太当回事儿。” 姬絮低着头,思索了很久。 她还是感觉到有些不对,师兄说的好像很有道理。 师傅祂不在意老一代的长生弟子,大师兄和二师兄也没有显得那么重要,就连姬絮她这个小师妹,对师傅来说,似乎也是可有可无的一个后辈血脉。 但除了师兄,顾白水和师傅之间的关系……好像没这么简单。 姬絮总觉得,师兄存在的意义,和其他的弟子都尤为不同。 师傅隐约把师兄看得很重,才会在临死前,嘱咐姬絮很多关于师兄的东西。 师傅好像想要在顾白水的身上看到什么,得到什么,或者是证明什么。 所以姬絮才会愈发小心,也担心师兄到底在那个计划里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师妹,你想的不要太复杂。” 顾白水似乎看出了姬絮的担忧,无谓的笑了一下,然后说道。 “师傅怎么安排不重要,因为师傅也了解我,知道不管怎样 我都不会按照祂设定好的剧本走……所以师傅还会想一个办法让我认输,变得怕死……然后听从祂的安排,完成计划内的结局。” “这是我和师傅之间没下完的棋,棋局的胜负结果,没人干预的了,你也一样。” 顾白水是在不久前的冰湖上,想通了这一点。 不管怎样,师傅其实都没有对自己下杀手的理由。 如果说顾白水探寻挖掘历史和腐朽的举动,冒犯了师傅过去的禁忌,导致祂恼羞成怒,亲手断绝顾白水的生命……那可把师傅看的太小气,太要脸了。 师傅其实挺无耻的,挺不要脸的。 仔细想想,腐朽和不死仙的故事便真的见不光吗? 这两尊超脱大帝影响了人类历史长河的走向,背后却只是师傅一人演的一场戏,欺骗了无数生灵。 这个恐怖震撼的骗局,大白于世,只会让师傅的老脸容光焕发,得意洋洋。 至于世人的骂名和诅咒,万古一长生,师傅那样的人又怎么会在意呢? 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师傅永远都是胜利者。祂懒得遮遮掩掩,会让所有蒙在鼓里的生命,亲眼见到血淋淋的结局。 知道了真相,又能如何呢? 而另一个理由: 顾白水吞食灾厄,走上一条从未出现过的黄金之路,然后无所顾忌的野蛮疯涨,从准帝证道,登临帝境,最终,在未来的某一天成长到能威胁到师傅的地步。 这个理由听起来最合理,值得让师傅下手。 但顾白水想着想着,又觉得有些可笑了。 “师傅啊,大概是人族历史上最骄傲自信的老人。” 这个骄傲指的不是性格,而是祂本就该有这样的心境。 天骄妖孽,追求某一时代的同境无敌。 那师傅呢?冷眼旁观了无数时代的师傅呢? 祂会在乎一个从小看到大的天才徒弟,像野草一样疯涨,直至某一天威胁到自己吗? 不会,祂只会笑眯眯的期待顾白水的成长,期待有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家伙来挑战自己。 “把危险灭杀于萌芽之中”,这句话,在师傅的面前只显得苍白无力,可笑且无聊。 如果因此有心对顾白水下手,那祂就不是那位长生大帝了。 所有路的尽头,都是长生。 师傅之所以是师傅,便是因为如此。 …… “师傅有什么办法,让师兄你认输?” “我也不知道,没想过。” “师兄,你记不记得师傅说你和他年轻的时候有些像?” “嗯……” “所以……” 姬絮眨了眨眼睛:“师傅年轻的时候,是不是感情也不顺利的?” 顾白水愣了一下,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莫的感情的,不止是一人啊…… 第619章 挖坟 剧烈的震动从另一个山头传来。 野草疯长,云海塌陷, 两个模糊的人影在星光和云海中交错起舞,虚空震荡不休,轰鸣声不绝于耳。 夏云杉和梦星河还在旁若无人的纠缠搏杀,短时间看是分不出胜负。 顾白水收回视线,默默的摇了摇头。 他看着不远不近的小师妹,问:“我想回山里看看,你会拦我吗?” 姬絮先是沉默,然后摇头:“师兄,这里也是你的家,我不会拦你。” “那就好。” 顾白水没什么表情,迈开脚步,走向对面。 他路过了一口紫鼎,也走过了姬絮的身边。 紫极仙鼎半埋在土里,鼎身上的道韵流转不停,下面牢牢地镇压着一位神农帝子。看样子没什么人愿意把这知天水从下面救出来,甚至是无人在意。 不过这样一来,就有些奇怪了。 在之前,顾白水、夏云杉和林清清, 三个人做好的约定是共同深入大帝禁区,找到那棵神秘古老的长生树,毁掉树上长生蝉的树叶……从而彻底的杀掉知天水。 而真正走入禁区之后,这三个家伙似乎都有了别的想法和举动。 林清清偷偷去了一座空白帝墓,唤醒朱天意,遭遇危机,不得已把自己封锁在一根黑角内。 顾白水穿过雷霆世界,从朱天意的手里夺回了那根黑角,最后走到了这座青山前。 夏云杉更是简单,她在禁区里遇到了最后一个年轻的梦星河,与之生死搏杀,了结此生的因果和仇怨。 三个人都在做自己的事……但好像,没什么人在乎知天水的生死。 即便现在,这位神农帝子已经被紫极仙鼎给彻底镇压,毫无反抗的能力,顾白水也只是目不斜视的路过,没有多看哪怕一眼。 对此刻的他来说,死一位老长生弟子已经没那么重要。 “师兄,” 两道消瘦的人影交错而过,姬絮站在原地,眼帘颤动,缓缓的转过头。 顾白水背对着她,只是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你还带着那面镜子吗?” 姬絮有些犹豫,但还是张开嘴,轻轻的问了一句。 她说的是虚镜,此时正安安静静的趴在顾白水的胸口,没有什么异动。 顾白水想起师妹劝告过自己的话:“别把虚镜再带进山。” 这个举动,似乎会催生某种无法挽回的后果。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顾白水背对着姬絮想了一会儿,然后慢慢的摇了摇头。 他骗了师妹:“我没带,放在外面了。” 至于姬絮信与不信,也无关紧要。 说完这句话之后,顾白水就背负着双手,走进了那座熟悉的青山,一步步的,消失在了姬絮的眼中。 清凉的山风掠过发丝,阳光洒落,静谧无声。 姬絮矗立许久,最后也只是仰起脸,怅然无力的笑了笑。 “师兄啊……” …… 这是一座平凡朴素的青山,不高不矮,不陡峭也不险峻。上面种了很多棵平平无奇的老树,漫山遍野,勾肩搭背,从山脚一直到山顶。 这座山没有名字,和禁区里很多座无名山一样。 不过它也有不普通的地方……以前,长生大帝就住在这座无名山上,大部分时间是独自一人。 “那该叫长生山的。” 顾白水慢慢的走在林间山路,羊肠小道,铺满树荫,弯弯折折,通向山顶。 他很熟悉这里的一切,以前就算闭着眼睛也能找到躲在山里偷闲的师傅。 当代四个长生弟子,顾白水是唯一一个经常来长生山找师傅的。 大师兄基本不会来,二师兄惹事后会被师傅抓上山,小师妹只跟在顾白水的屁股后面,偶尔能爬到半山腰,更多时候就等在山脚。 唯独顾白水这个无所事事的闲人,会主动来这里找老头子,下棋喝茶,论道骂街。 后来师傅死了,他来这座山也就剩下一个目的,给师傅扫墓。春去秋来,风雨无阻。 没有人比顾白水更熟悉这座山里的路,也没有人比他更知道,该怎么走才能找到那座不起眼的坟头。 缕缕阳光从不远处的林间坠落, 顾白水抬起头,眯着眼睛看向林荫小路的尽头。两侧的树就只长到这里了,走出林间山路,便是平坦的山崖。 悬崖如台,承着两样东西: 一座小小的土坟,和一棵蔫巴巴的老树。 顾白水慢慢抬眼,沉思许久,踩着阳光和树荫的交界,又一步走出了森林。 大风四起,草叶纷飞, 云海被风吹的晃来晃去,这些云飘在山崖外,起伏沉积了几万载的岁月。 顾白水站在山崖上,放眼望去,一切都豁然开朗,毫无遮掩。 但同时,什么事情也都没有发生。 一座土坟,一棵老树,一个长了几岁的长生弟子…… 一如既往,什么都没有变。 老树在风里吱嘎吱嘎的摇晃着,枝干枯瘦低垂,树叶枯黄干瘪。它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被年轻的风推来推去,无奈无力,困乏疲懒,眼皮都不愿意抬起来。 老树下,有座坟,坟前有一块矮小的石碑。和以前一样,碑上空白一片,没有字。 顾白水想起了师傅生前说过的一句话。 “碑文是死人给这个世界留下的亡语,不留字,是因为没啥可说的。” 对这个世界,长生大帝确实没啥想说的。 就像现在的顾白水,看着眼前这些年都毫无变化的景象,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许久, 顾白水摇头叹了口气,慢吞吞的走向老树和石碑。一把黝黑的铁铲滑落手心,他该动手了。 这里是大帝禁区最平凡安静的地方,但也可能是最神秘恐怖的地方。 树下埋尸,长生帝尸。 如果等一会儿,有一具老迈的尸体从这座土坟里爬出来,拍拍身上的土,朝着徒弟和这个世界笑,那会是几万年的历史里最恐怖的故事。 但如果坟墓里没有人,没有一具老尸体,那就说明这个故事已经发生过了,怕也没用。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顾白水来到坟头前,面无表情的举起黑锹,然后挖了下去。 长生头上动土,他是第一人,大概率也是最后一个人 。 所以,会发生什么呢? “沙~” 蔫巴巴的老树晃动了一下,掉了几片叶子。 铁锹插进土里,顾白水双手用力……没有挖动。 黑锹嵌在了土中,像被土坟握在手里,完全没办法撼动一丝。 紧接着,顾白水发现手里的铁锹也拔不出来了。 第620章 帝兵之间 铁锹嵌在土里,顾白水用力摇动了两下,然后慢慢松开了手。 土坟静悄悄,一动不动,看上去是一个死物,但把黑锹夹的很死,一丝一毫都拔不出来。 这种诡异的情况,顾白水也是第一次见,他以前来的时候,没有想过挖开土坟,更没想过这座坟本身会有什么问题。 坟头上的每一锹土都是顾白水亲手填的。 但现在,这座小小的土坟突然变得很陌生,看也不看不透。 顾白水站在原地,沉吟许久,放弃了挖坟的想法。 他默默转过身,一手扶着无字碑,抬头看向了那棵蔫头蔫脑的老树。 这棵老树也是一个神秘古老深不可测的东西,它就长在山里,在顾白水整个幼年的时间内,但从来都没有被注意到过。 “是长生树?” 顾白水抬眼,对老树清晰的问了一句废话。 不出意料,无人回答。 …… 老树无动于衷的立在原地,“眯着眼睛”,俯瞰着身下那个仰头的小娃娃。 它不回答顾白水的问题。 即便是很久以前,老主人还活着的时候,老树也懒得理长生一脉的所有家伙。 这些人都没什么意思,身上背负的故事太多,一个比一个心思重……那唯一的女娃还好些,单纯的招笑,没头没脑,只有一根筋。 老主人曾经在树下问过它:“咱收的这几个徒弟怎么样?” 老树更不愿意回答主人的这个问题。 因为有一些事,长生大帝做起来也很麻烦,便会把问题抛给老树。 这棵看上去平平无奇的老树,能轻易的看到每个生灵毫无防备的本心,任何人,在树下想什么,老树都能听的明明白白,这世上对它来说没什么秘密可言。 所以长生大帝遇到一些问题,也会问一问它的想法。 只不过大多时候老树都没有想法,懒得去想,也不愿意和老主人说太多话,于是便不说。 树下的老人骂它,它也不说。 它是一件老帝兵,一件存在了很久很久的,有些叛逆无聊的……长生帝兵。 “菩提树?” 树下的年轻人又想了一会儿,唤出了老树以前的名字。 树冠阴影里,有一枚树叶轻轻动了一下,像是一根抖动的睫毛。 不过老树还是没太明显的反应,这么些年,它树心已死……除非坟里的老东西突然诈尸,不然就算整个禁区爆炸了,也和它没多大关系。 无他无我,无物无谓,老树心如止水,心安理得的摸鱼混日子。 山崖上又起风了。 树下的年轻人仰着头,看着树; 树闭着眼,漠然装死。 老树和顾白水,本就是完全不对等的两个存在。一方是经历了无尽岁月洗礼的长生帝兵,另一人甚至距离帝境还遥遥无期。 人和树,从体型和外观上来看,似乎没有很大的差别。 但实际上……如青天于蜉蝣, 树是人族历史长河里最“大”的一件帝兵,如果不是顾白水也带着几件帝兵来,老树甚至未必会睁眼看他。 顾白水摸了摸下巴,觉得自己应该想个办法,刺激一下老树,让它产生和自己对话的兴趣。 但怎么做呢? 手指摩挲着粗糙的石碑,顾白水脑中突然有一道灵光一闪而过。 他想起自己有一件东西,和老树有关。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菩提树已经在面前了,又怎么少得了明镜呢? 这两件老器物,应该是老朋友才对吧。 顾白水手心探入胸口,拿出了一面锈迹斑斑的青铜镜,青铜镜上还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水,波光粼粼,清冽澄明。 按理来说,虚镜无相无形,除了顾白水之外没什么外人能看见。 但当虚镜躺在手心,显露在树荫里的那一刻,呼啸的风停了。 老树沉默,云静风止,连斑驳的树荫都凝固在了这一刻。半空中有枯叶飘零,倒映在虚镜的水纹中,眨眼间又消失不见。 顾白水眯了下眼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似乎察觉到山崖上下了一场落叶的雨。 枯叶纷飞,如蛾蝶般翩翩起舞,散落在自己的肩头,脚边……但他什么都看不见。 “沙沙~” 老树的树冠里传出悉悉索索的响声。 一根黑黄色的树枝无声无息的垂落,树枝的端头,摸向顾白水手心里的镜子。 老树好伸出了枯瘦的老手,尝试着抓住那面虚镜。 顾白水自然不愿意自己的虚镜落入其他人手里,不过面对长生帝兵,他平常迎敌的手段只会显得螳臂挡车。 帝兵只能用另一件帝兵对付。 顾白水默然抬手,一方金白色的砚台飞掠而出,迎向枝条。 砚台内回荡着撼天动地的雷霆之音,无穷无尽的雷弧几近溢满,喷薄欲出。容纳了雷霆世界里那些古老雷灵的本源,帝柳雷池已经达到了一个微妙的界限。 如蝴蝶破茧,这件极道帝兵正在进行一次罕见的变化,此刻的它正处于巅峰状态,一池子躁动的雷霆,无处释放。 于是,帝柳雷池圆溜溜的飞向了长生树的那根枯枝。 在半空中,两件帝兵碰到了一起。 顾白水抬起头,亲眼看着……那方无往不利的金白色砚台,被一根黑黢黢的树枝抽打,掀飞,没什么反抗的迹象,就这么晃晃悠悠的掉在了树荫下的土里。 砚台的表面留下了一道黑色的印痕,色泽暗淡,雷声不响。 顾白水愣住了,真真切切,怔在了原地。 树枝没给他太多反应的时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落了下来。 老树不在意,那池子只是一件年久失修的老东西而已,在长生地界耀武扬威,就有些好笑了。 一根树枝,带给了顾白水前所未有的压力。 不过他不只有一件好的帝兵,还有一件想杀自己的帝兵,也跟在身边。 虚镜轻悄的闪了一下,虚空模糊,一把红色剪刀从顾白水头顶突然现身。 暴虐阴冷,凶焰滔天,这把血腥诡异的红色帝兵完全没有顾及四周的环境,就带着恐怖的戾气,从头笼罩住了自己的猎物。 剪刀会斩下顾白水的头颅,完成朱天意的死亡诅咒。 但很可惜,这红色帝兵拦在了一根树枝的前面。 树枝缓缓掠过,轻轻弯折,甩在了剪刀表面。 “嗡~”的一声轻响,蕴含着亿万厉鬼的哀嚎……剪刀闪烁晃动了一下,然后便黯淡的坠入虚空,被赶回了另一个世界。 长生帝兵,便是如此的不讲道理。 第621章 所有的不死药,都是假的 一根树枝掀翻了帝柳雷池,也抽飞了红色剪刀。树下的年轻人再无反抗的底牌,只能站在原地,仰起头,任其宰割。 长生树枝无声的落下,朝着“盛水的虚镜”,微微停顿……抽打在了顾白水的手背上。 它没有卷起那面镜子,也没有伤害顾白水。 树枝落下的时候,顾白水只觉得手背一痛一麻就失去了知觉,无意识的松开了手。 “咣当~” 虚镜离手,在空中翻转,然后剧烈的颤动了一下;白水附于镜面,波光粼粼,若即若离。 有碰撞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顾白水微微一愣,低下头,看向了自己松开的右手。 虚镜脱离手心,忽明忽暗的闪烁,随后虚幻的镜子边缘,撞上了一个切实存在的东西。 是一块石碑,立在坟头,那块没有刻字的石碑。 虚镜本不应该和任何东西接触,也只有顾白水才能触摸到真正的虚镜。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面青铜镜偏偏就不偏不倚的撞上了那块石碑。 两者一触即分,剧烈震动,引起镜面上的白水四溅而起。 一滴滴清白色的水珠,落在了石碑上,流下模糊的水痕。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目光牢牢的落在了石碑表面……但许久,石碑只是湿润了些许,也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只是总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在心中蔓延开。 顾白水沉等了一会儿,然后弯下腰,拾起了自己的虚镜和砚台。 树枝早已经收回树冠里,风声又起,山崖上的一切都恢复如初。 “这是为什么?” 顾白水不理解老树的做法,它打翻了自己身边的三件帝兵,然后什么都没做。 这样又能有什么意义呢? 老树没有解释,寂静的矗立在原地,似乎在等待着某种事情的发生。 顾白水也是想不通,但不一会儿后……他发现自己手心里的虚镜,开始剧烈的“燃烧”了。 …… 虚镜变得滚烫,连附着在虚镜表面的白水,都有了一丝沸腾的迹象。 顾白水忍受着手心里传来的灼热,表情逐渐变得奇怪和困惑。 过去以往,虚镜会发热,只有一种情况:它预测到了某种危险即将到来,手持虚镜的主人难以应付,有生死之难。 而且虚镜越热,表明警告越强烈,危险也越恐怖。 顾白水紧皱眉头,手里虚镜滚烫的程度,已经超过了以往的每一次。 但最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察觉的这所谓的危险是从何而来的。 环顾四周,山崖上所有的东西都一览无余。 一棵树、一个人、一座坟、一块碑。 坟和碑都是死物,如果人身上出了危险,那就只能是树做的了。 顾白水缓缓抬起头,再一次看向了那棵寂静的老树。 他用心的观察它,好一会儿,终于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地方。 “我是不是见过你……在这座山外面?” 顾白水表情奇怪,似乎在回忆什么,把眼前的这棵树和记忆里的某些东西对照了起来。 “妖域野岭有一棵树,躺在地上,和你有几分像……也不对,野岭源道场是树的形状,但更像妖族圣城那棵不死树……所以,是妖族的不死树和你相像。” 顾白水说着说着,余光一瞥,又在老树树冠的某个阴影角落里,看到了一团眼熟的轮廓。 他在不久前见过,在瑶池圣地,蟠桃树和仙桃。 眼前的老树上,也长了一枚黑乎乎的干瘪桃子。 “瑶池的蟠桃仙树……” 顾白水突然沉默了,不再言语。 因为那老树用行动回答了他的问题,树冠里探出了一根树枝,摆在顾白水的面前。 树枝的尽头结着一枚蟠桃果,和瑶池圣地里的那两枚仙桃如出一辙,只不过是黑色的。 长生树能结蟠桃果,这能说明什么呢? 顾白水身体一顿,眼底逐渐流露出了一点怅然,以及怎么也抹不去的惊色。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恐怖的想法, 而接下来,长生树把这个想法证明成了现实。 茂密的树干悄悄一晃,又是一根树枝探了出来,而且树枝的尽头也结着另一枚黑红色的果实。 这枚果子的形状和气息,顾白水都有些熟悉,曾经见过。 「姬家不死药,龙血不死果。」 不止蟠桃,也不止姬家不死药,再然后,一根又一根树枝从树冠里脱离,垂落摇晃,如柳条一样,挤满了顾白水的头顶。 佛生脑、彼岸花、混沌青莲、悟道茶树、龙飞凤舞、玄龟麟影……真龙不死药,仙凰不死药…… 顾白水只是仰起脸,便看到了人族历史上记载的所有不死药,所有不死果。 这是足以让任何修士震撼失神的一幕,天地间所有的不死药,都长在同一棵树上,几万年开花结果,永不凋零。 顾白水也怅然若失,目光凝固在眼前的景象上,许久都没有回过神。 老树不甚在意,吊着一堆让人心生贪念的不死圣药,等那没见过世面的小家伙清醒。 好一会儿后,树下的年轻人咽了口水。 他沉思片刻,无可奈何的笑了一下。 “师傅年轻的时候,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啊。” 能把这么多不死药聚齐,藏了几万年甚至十几万年,也就只有长生大帝能做到了。 坑蒙拐骗,强取豪夺,顾白水还是低估了师傅年轻时候的手笔。 “那,师傅要这么多不死药是为了什么?” 顾白水的这个问题,老树没有给出回应。 因为它知道,树下的这年轻人已经猜到了真相,在自问自答罢了。 “是为了你啊……” 顾白水微微抬眼,说出了惊世骇俗的一句话。 “师傅用世间仅存的所有不死药,造了一件帝兵……是一棵树,菩提树,或者说,长生树。” 老树随风摇曳,如同点头认可的老人。 “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想不通,” 顾白水侧了侧头,又问道:“师傅拿走了所有的不死药,那后来各大圣地世家的不死药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每一株不死药都是独一无二的,不可能同时生在长生树上,和山外的圣地里。 长生大帝用不死药造帝兵,总不至于用完之后再还回去吧? “我就借来用用,用几天再换回去。” 这不像是师傅的风格,也不是守墓人一脉的风格。 “还什么还,到手了哪有再送出去的道理?” 那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使得各大圣地无所察觉,天地间出现了两株一样的不死药呢? 顾白水沉默良久,好像明白了什么。 “假的……” “外面所有的不死药,都是假的……” 第622章 败家老头儿 几年前, 顾白水才突破到圣人境不久,他离开长安去了妖域,兜兜转转,最后来到了圣妖城。 在圣妖城参天巨树内,顾白水和拾圣会姬家这两方势力纠缠搏杀,收获了几株残缺的不死药。 同时,他也记起了一个远古时代的秘闻: 距离腐朽和神秀更加古老的年代,成熟的不死药孕育着逆天造化的伟力,不止能生死人肉白骨,甚至能让一位暮年大帝活出第二世。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代开始,天地间所有的不死药,药效都被大幅度的削弱了,不死药从帝境圣物变成了世家圣地的传承至宝。 有人说这是一种诅咒,也有人说是天地法则演变的结果。 那时候的顾白水,心里也有了一个模糊的想法: “第一个研究透彻不死药的大帝是谁?黑暗年代,不死仙借多株不死药证道成帝,不死药效的削弱,会不会和师傅有关?” 这个想法起初只是一时兴起,顾白水后来也没有深究。 一直到他在瑶池圣地内,看到那棵被养在醴泉内的蟠桃死树,顾白水发现了瑶池下的真相。 师傅以假替真,李代桃僵,欺骗了一座圣地几万年。 甚至还不止这单单的一座圣地, 古时候的轩辕、神农帝族,如今的姬家、瑶池等圣地,背后都有一个老人采药的影子。 所以都是假的,瑶池蟠桃树是假的……世间所有的不死药,都是假的。 “怎么能做到这种事?” 顾白水想不通,他不明白师傅如何创造出一模一样,只有不死药效大幅削弱的“假不死药”。 那些传承供奉了十几万年的圣地都毫无察觉,分辨不出真假,只以为是天道演变,使得自家圣药自主退化。 长生大帝又一次成功的欺骗了所有圣地,所有修士。 而这次,除了树下的顾白水外,无一人看到这恐怖的真相。 风吹落叶,云卷云舒。 顾白水缓缓的抬起头,望着头顶数不清的不死药果,突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之中。 他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一株完美的不死药,就能让一位大帝活出第二世。” 那这么多的不死药,又能让一位大帝活多久呢? 寿元将近,自然老死,现在听起来更像是师傅随口讲的一个笑话啊? 祂不想死,有太多方法活下去。 一片枯叶随风落在了顾白水的头顶,这次顾白水感觉到了落叶的存在,也在心里看到了一幕从未有人见过的画面。 这是长生树,回答顾白水唯一的一个问题。 这老树刚刚做了一件不好的事,虽不会感到抱歉,但也不介意舍给树下人一点补偿。 顾白水闭上眼,心神被老树带入了一段很久前的记忆里。 …… 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站在一个雾气朦胧的地方。 顾白水看不清那人的脸,也能猜想到祂的身份。 这是长生树的记忆,但没有刻画出真实的面容,那人大概只能是以前的师傅。 师傅在做什么? 顾白水顺着人影的方向看了过去。 那人伸出一手,大雾弥漫,浓郁似水,祂从雾里随手捞出了一株青白色的不死药。 这株不死药长相极为奇特,没有根茎,也不长花叶,像是一个活生生的青白玉麒麟,生机盎然,一双翠绿色的瞳孔活灵活现。 麒麟不死药,一位古代皇者留下的不死药种。传言被封印在建木圣地的仙源中,从未开花结果,但现在,这株麒麟不死药明显已经成熟了。 现在,师傅养活了这株不死药,把它滋养长大,如幼麒麟一样栩栩如生,滋润的活在白雾里。 顾白水抬眼,看向白雾的更深处。 雾气逐渐通透,他一点点看到了什么……看到了很多东西的轮廓,看到了很多和麒麟不死药相似的东西。 一条金灿灿的幼龙,在追逐着一根九色九叶的仙草;一只通体洁白的雏凰,歪头望着溪水里的“肥大鲤鱼”。 幼龙是不死药、长腿的仙草是不死药,就连溪水里那条黑白色的鲤鱼,也是一株阴阳不死药。 漫山遍野,全是熟透了的不死药草; 白雾如山,山里饲养着不死的群落。 而师傅,是这里唯一的老园丁。 但雾气是从哪儿来的呢? 顾白水皱了皱眉,没看到白雾的源头。 索性, 他跟在了老园丁身后,走进了白雾和不死药群中。 朝深处走,大约半炷香,白雾开始变得温热泛红。 模糊的人影把麒麟不死药拎在手里,走到雾气最核心的地方,然后,抬手掀开了什么东西。 顾白水愣了一下,仰起脖子,远远的看到了一个藏匿在雾气里,若隐若现的庞然大物。 那是一口鼎,三足两耳,无边无际,烧的通红的大鼎。 这口红鼎大的匪夷所思,鼎口有吞天之势,常年在大雾中燃烧。 不对。 顾白水皱了皱鼻子,感受着雾气的灼热……不是红鼎在雾气里燃烧,而是这口鼎一直在烧,所以才在鼎身里烧出了浓郁的大雾。 师傅只是把这些不死药放在红鼎的周围,任由它们栖息共生。 鼎里在烧什么? 不会是这些不死药吧? 顾白水抬起头,继续观察那人影的动作。 不出意料,年轻的师傅打开了红鼎上的一个炉口,把麒麟不死药塞了进去。 鼎内的大火极其旺盛,在炉口打开的那一刹那,顾白水悄悄瞟到了鼎内燃烧的模样。 炉口关闭,顾白水却沉默了。 他扯了扯嘴角,自己可能是眼花,没太看清楚。鼎里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闪瞎了自己的狗眼。 那口红鼎里,作柴燃烧的……全是仙源,一块拼着一块,铺满了鼎底。 九彩琉璃,顾白水拥有过的仙源,只是师傅柴火堆里最不一眼的一个。 “怪不得。” 顾白水叹了口气,眼神复杂的看着身边流淌的白雾。 “这些,可都是仙气啊。” 漫山遍野的仙气,用来培育不死药群,天地仙源作柴,点火烧药。 师傅那老头子用这口鼎不知道烧了多久,奢侈的有些令人发指了。 “难怪啊~” 顾白水肉痛的叹息着:“难怪咱们山里能这么穷,老子从小到大也没见过什么好玩意儿。” “原来是早被师傅给败光了,这么个烧法,没把禁区里的山都烧光算万幸了。” “这败家老头子……” 第623章 炉中,只有顾白水能找到 “呼~呼~” 顾白水坐了下来,席地而坐,看着远处那个人影开炉烧火。 一株麒麟药被塞进鼎内,过了一会儿,那条金灿灿的幼龙也遭受了相似的命运。 老园丁勤勤恳恳,把一株株不死药丢进大火里。 鼎内倒是没有传出不死药的哀嚎,只有炉口渗出越来越浓郁的药香,把仙雾染上了梦幻的色泽。 过了半个时辰的时间,红鼎突然晃动了一下。 “嗡~嗡~” 沉闷清晰的声音从鼎里传出,吸引了外面两人的注意。 顾白水不自觉的抬了抬眉头,因为这声音有些耳熟,他好像在哪儿听过。 红鼎里好像不只有仙源和不死药,还有某个神秘的物件藏在最深处。那个神秘物件撞击了红鼎的内壁,庞大的红鼎身发生明显的晃动,传出沉闷的声响。 是什么呢? 顾白水不得而知。 但师傅是一定知道的,远处的人影也适时做出了反应,直起腰,走到红鼎的面前。 祂伸出手,打开了炽热的炉口。 火焰熊熊,草木皆灰,那人把一只手掌伸进了红鼎炉口,摸索片刻……挖出了一株乌黑干瘪的“草”。 正是被烧焦的麒麟不死药,漆黑一片,恍如死物。 人影把这麒麟不死药收了起来,紧接着……祂又伸出了手,朝鼎内相同的方向,摸了下去。 顾白水怔了怔神,提起精神,远望着那人影的动作。 不一会儿后,师傅从同一口红鼎里,掏出了……第二株一模一样的麒麟不死药。 通体青白,瞳孔灵动,栩栩如生,和被塞进炉鼎前毫无差别。 顾白水一下子愣住了。 两株,麒麟不死药? 这怎么可能呢? 天地间所有的不死药都是独一无二的,一口炉鼎,怎么可能烧出两株完全一样的不死药!? 眼前这匪夷所思的结果超出了顾白水的想象,他想不通其中的道理。 师傅不讲道理, 祂硬生生的复制了一株不死药,悄无声息的完成了一件前无古人的骇人壮举。 而且顾白水很确信。 第一次出炉的黑色麒麟草,才是真正天生地养的麒麟不死药。而第二次出炉的青白麒麟,只是一件看上去毫发无损,实则大打折扣的赝品罢了。 他也亲眼看着……远处的师傅藏好真正的麒麟草,把赝品放入一块破碎的仙源渣内,包裹了起来。 人影抬了抬手指,白雾在祂的手中凝结成千百条仙气,注入破碎仙源,缝缝补补。 最后, 一块崭新的封印着“麒麟不死药”的建木仙源,就这样被凭空捏造了出来。 没有人能看出破绽,除非是那位远古时代的麒麟皇者复活,才会惊怒的发现,自己的不死药被一位不讲武德的朋友掉包了。 但那位古代皇者,大概率也不愿意招惹师傅这样的人吧。 …… 炉里的火还在烧,越烧越旺。 顾白水蹲坐在远处,看着那模糊的人影晃荡来晃荡去。 一株株不死药都被红鼎烧成黑色,同时又有一颗颗栩栩如生的赝品,从炉子里诞生在了这个世界上。 真龙不死药,仙凰不死药…… 顾白水的心情,也从开始的震惊梦幻,到最后变得麻木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后,炉里的火熄灭了,终年缭绕的白雾也一点点散开。 视野开阔,一览无余。 黑红色的巨鼎矗立在一座庞大的深坑里,浑身散发着草药的清香……和炽热的焦气。 模糊的人影把最后一株不死药塞进袖口,满意的拍了拍手。 祂此时两手袖子里都塞的满满当当,尽是真假混杂的不死药,一化为二,真假难辨。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把其中一半假的“不死药”还给原本的主人,如姬家、姜家、太初圣地、三清宗等; 还有一部分未曾现世的不死药,像建木圣地的麒麟草,会被顺手藏在大陆的某个角落,等待着被后世的有缘人发觉。 老园丁甚至觉得自己很善良,万事留一线,给诸多圣地留了点颜面和……活路。 他们不知道自家传承了几万年的不死圣药被调包了,所以傻人有傻福,也不用沦落到建木圣地那样凄惨绝代的下场。 有时候,无知是幸运。 老人离开了这个燥热的地方,带着鼓鼓囊囊的包裹,去给诸多圣地和宗派送一份礼。 这样只剩下了顾白水一个人,和一口焦黑的炉鼎。 脚步轻慢,顾白水来到了深坑里,黑红巨鼎的脚下。他探起身,把头靠近了一个忘记关好的炉口,视线朝里面看了进去。 一片焦黑,绝大部分珍贵无比的仙源都被烧光,只剩下碎片残渣。 顾白水在碎渣里寻找着,他心底莫名有一种怪异的感觉,鼎内应该还有一件东西才对,师傅没带走。 那件神秘的物件和所有的仙源、不死药共同浴火而焚,仙源烧尽,不死药烧焦……它还在吗? 顾白水心底有些莫名执拗,偏要找到这件东西。他有种没道理的预感,这件藏在鼎内的东西,似乎能解开很多萦绕在顾白水内心深处的谜团。 于是, 顾白水跳进了鼎内,踩着灼热焦黑的仙源渣,全神贯注的翻找着鼎内每一个角落。 师傅不回来,也没人知道他在这儿,顾白水就有充足的时间去寻找答案。 但他还是莫名心急,也不知道为什么。 就这样,大约翻找了一个时辰的时间,顾白水的余光掠过了一个被埋在角落的模糊轮廓。 他的心脏突然跳动了一下,然后直起身,毫不犹豫,快步走向了鼎内的角落。 但……“砰~”的一声,从身后传来。 有什么人,从外面,关上了炉口。 巨鼎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神识和视线都被黑暗淹没。 顾白水无动于衷,靠着脑海里残留下的记忆,还是准确的走到了那个角落……并弯腰伸手,在碎渣里拾起了某个温热的物件。 然后,他再也不动了。 大火燃起,烧掉了炉内的意识。 顾白水保持着原本的动作,消失在了这段记忆里。 …… 树叶从肩头滑落,老树讲完了故事。 树下的年轻人慢慢睁开了眼睛,脸色苍白,表情沉默。 半晌,沙哑的声音从树下响起。 “我没看见,但我知道,它是什么。” 顾白水知道炉子里的东西是什么,入手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了一切。这件东西,只有他能找到。 那是一面镜子,青铜镜,锈迹斑斑。 它偶尔会变得很热,给自己的主人预警。 因为对镜子来说,大火和灼热,代表了难以抗拒的危险。 …… 不是师傅, 是一面镜子,复制了所有的不死药。 第624章 树下,挖坟 明镜是神秀大帝的极道帝兵。 这件古老帝兵到底有什么妙用,顾白水其实也不大清楚。 明镜在长生大帝的手中一分为二,一半虚一半实。 顾白水得到了虚镜,却没有从虚镜的身上得到太多益处。 虚镜没有帝柳雷池那样用于正面搏杀的恐怖威力,也没有显露出某些逆天奇幻的妙用。 从落入顾白水之手到现在,它大多时候都只是一个用来监视和窥探的物件。功能单一,从不显山露水,像一件伪装成圣器的帝兵。 直到顾白水突破圣人王境,才发现了虚镜的另一个功用:「推演未来」 顾白水能用虚镜,短暂的推演未来可能发生的变故。瑶池圣地,就是用了虚镜推演出白尸的暴起,避免了一场凶险的冲突。 但顾白水总有奇怪的感觉。 这虚镜似乎有灵,有自己的意识,它把本身保持在一个恰当的位置……有用但不会太显眼。 顾白水圣人境界的时候,虚镜能用来追踪监视,圣人王境之后,它又突然能推演未来。 给人的感觉像是,顾白水每突破一个境界,虚镜就会给自己一点甜头。若近若离,不让自己收到主人太多的关注,也不会失去价值被舍弃。 虚镜有灵,恪守平庸。 不过顾白水心中也时而有些疑惑。 神秀的超脱帝兵,和菩提树齐平的明镜,这种历史上绝无仅有的极道帝兵,怎么也不该如此平凡。 他想着,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曾经有什么刺激到了虚镜,使得这面镜子尘封自闭,不复曾经的明亮。 时至今日,顾白水才找到了过去的根源。 果然又是师傅,果然总是师傅。 这位历经万古的长生大帝,回望历史长河,终究也只有过一个师兄。 祂不喜欢师兄,算计师兄一世道果,甚至将师兄的帝躯炼制成尸。但到头来,祂还是无法否认,万世过往,只有师兄一人与祂并肩而行过。 “神秀啊,是一个值得佩服和尊重的家伙,从生到死,都是如此。” 这句话是师傅曾念叨过的。 那时候,倚靠在树下的老人眯眼笑着,望着远方,表情清淡安宁。 年幼的顾白水专心在棋盘上,没听出师傅的语气有什么不对,只觉得能让师傅佩服的人,大概……也不是什么好人吧。 …… “师傅讨厌神秀,是等到神秀暮年的时候,亲自去了长安,把这位老师兄拖进腐朽的深渊。” 顾白水微微沉默,看着手中虚镜,轻声说道。 “所以,师傅那么骄傲的家伙,也耐心的等了很多年,等到神秀苍老年迈,才有把握动手。” “祂了解自己的师兄,若不能一击毙命,就会很麻烦很麻烦。” 而且在神秀死后,祂的红毛帝尸依旧被困锁在禁区山内,极道帝兵明镜,也被长生带在身旁。 神秀的身上,大概有什么能让师傅好奇而不得的秘密。 这个秘密可能就藏在一面镜子里,等待着某个有缘人,或是倒霉蛋来打开。 “我是那个倒霉蛋吗?” 树下的顾白水心中自问,如有所思。 当然,相较于过去那些古老隐晦的秘密,此时的他更应该关心老树描绘的故事。 长生炼药的那一幕。 那座巨大的红色炉鼎,仙源作柴,烧出了一座雾山的仙气。 明镜借助仙气内蕴含的不死物质,把天地间所有的不死药都一化为二,创造出了新一批的不死药。 这无疑是一件逆天而行的壮举,超脱过去每一尊人族先贤的想象。 明镜有这个能力,师傅也做成了这件事。 但再后来,完整的明镜为什么会被一分为二呢? 顾白水皱了皱眉,心中莫名触动了一下。 师傅极少做没有意义的事,祂把明镜一分为二,会不会是想再次利用明镜……去做一件更加匪夷所思的计划,提早布下的局? 那这个局被布置在了什么地方? 师傅想算计的……又是什么人? 顾白水思索着,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阵细微的声音。 是一滴滴清水,落在泥土里。 哪儿来的水? 顾白水的五感极其敏锐,他转过头,看向声音传来的位置。 一块矗立在坟头的空白墓碑,坑坑洼洼的表面上,突然有水迹横淌。 石碑在渗水,清水从粗糙的表面一直往外流淌不停,流入泥土,浸湿了小小的土坟。 顾白水一下子愣住了。 这是师傅的坟,长生大帝的碑。 石碑搁放在坟前很久很久,历经风吹雨打,从未发生过任何奇怪的变故。过去他还时常来坟头祭奠,把酒水洒在碑上,看着清酒流下,供给坟里躺着的师傅。 但今天, 顾白水倒给师傅的所有酒水,好像都被这块石碑吐了出来。 水流潺潺,绕着石碑流淌。 奇怪,真的很奇怪。 顾白水拧起眉头,凑到了坟墓前。 他伸出一根手指,触碰了一下石碑表面的水,清清凉凉……还有些熟悉。 又有一片落叶从老树上掉了下来。 不过这一次,枯叶没有落在年轻人的肩头,而是落在了一把黑铁锹的柄上。 长生树似乎在提醒顾白水什么,这里有什么已经变了。 顾白水直起腰,看着铁锹上的树叶,陷入短暂的沉思。 半晌,他伸手握住了铁锹的一端……掀开了第一铲土。 “嚓~嚓~” 一铲接着一铲,顾白水沉默的挖着坟。 “咕~咕~” 一股接着一股,空白石碑还在向外渗水。 很快,墓碑上的水铺满了山崖,就连长生树的树根处,也被一层薄薄的清水覆盖着。 顾白水双脚踩在水洼里,低着头,把脚下泥泞的土壤翻开。 衣袖浸透,手指微凉,不知道为什么,树下挖坟的人……身体逐渐有了颤抖的弧度。手臂在抖动、心脏在急跳,全身上下的所有血液,都以一种极高的速度流淌着。 顾白水红了脸,咬紧后槽牙,强自压下了心中那股难以言喻的惊悚和冰凉刺骨的死意。 他在做一件从古至今都没有人想做,没人敢做的事,挖长生大帝的坟。 即使这座坟很小,即使挖土并不费力…… 即使山风清凉,树荫沙响,没有任何诡异的变故发生。 但顾白水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恐惧,那种从灵魂深处蔓延而来的……无法抗拒的恐怖和颤抖。 “会死的,一定会死的~” 有一个模糊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劝告着顾白水,放下铲子,离开这座土坟。 但他睁着眼睛,充耳不闻,像是入了魔一样,挖着土下的墓穴。 终于,铁锹插在土里,撞到了一块坚硬的石板。 “咔~” 铁锹断了,天黑了。 他在 第625章 坟中埋着一个人 夜幕突然降临,山崖外的世界,都变得一片漆黑。 像是有人用一块密不透风的黑布,裹住了这座山崖。 顾白水挖坟的动作停下了,手里的黑铁锹断成两半,脚下的泥土里也隐约显露出一块灰色石板的轮廓。 这是盖住墓穴的石门。 石门后,就是长生墓。 “唰~唰~”一股股浑浊的泥水,顺着边缘不停的灌入土坑。 泥水冲刷地面,把石板上的污泥渐渐洗掉。 顾白水一个人站在土坑里,脚下的积水没过脚踝,他也只是安静的注视着那块石板。 身前有一块紧闭的石板,背后的土坑上,也有一块空白的墓碑。 不管是石板还是墓碑,上面都没有刻下一个字迹。 那……又凭什么说这里是长生之墓呢? 顾白水的眼底突然流露出一抹怪异,有一种诡异的预感,逐渐笼罩住他的心境,降临在了身上。 他没说话,只是沉默许久,很慢很慢的伸出右手,探向那块冰凉的石板。 “呼~呼~”,风雨呼啸。 水势突然变大了,这座山崖上好像下了一场雨,而且是在一瞬间,从瓢泼大雨变成了倾盆暴雨。 顾白水脚下积蓄的泥水迅速升高,从身后滚滚而来,大有填满淹没土坑的趋势。 在手指即将触碰到石板的时候,顾白水停下了。 泥水淹没土坑,再打开墓门,这些泥水也会倒灌进长生墓里……给墓中长眠的尸体洗一身污泥。 顾白水倒不是担心泥水冒犯墓穴里的尸体,毕竟师傅生前也不是什么干净人。 但万一那具长生帝尸睡得不安稳,被泥水浇满全身,然后睁眼诈尸,可就变成真正的恐怖故事了。 冒犯尸体,是下墓大忌,先处理一下坑内积水,再打开墓门也不急。 顾白水这样想着,便低下头,看了眼脚下。 泥水越涨越高,已经蔓延到了小腿的位置,不过哪儿来的这么多水呢? 顾白水皱了皱眉。 树影浓厚,他正背对着坑口。 因此坑内的顾白水并没有看到,在坑外,他的身后,有一座空白的石碑……缓缓的转过身,低下头……咧开“嘴”,喷吐出了大口泥水。 空白墓碑,悄悄的活了。 老树靠在夜风里,俯视着深坑墓穴,也见证了这无比诡异的一幕。它没有提醒正在挖坟的长生弟子,只是听着,看着。 不过很快,坑里的人也注意到了身后奇怪的声音。 顾白水身体微顿,慢慢扭过头,眯起眼睛。 借着朦胧暗淡的月光,年轻人和一座古老的碑,对上了眼。 墓碑“笑”了起来,笑得满眼满嘴都是污泥。 更形象的描述,是墓碑表面上流淌着大片污秽的泥水,水流倾泻而下,全都灌进了坑底。 肮脏的泥水,隐约绘出了墓碑上模糊的五官。此刻的坑口上站着的,更像是一个无比诡异的老脸,自上而下,盯着坑里的年轻人,无声无息的诡笑着。 那张脸苍老而诡异,轮廓不清,但却能感觉到明显的调笑和恶趣。 惊悚森然,也让人脊柱发凉。 顾白水站在坑里,抬首望着墓碑。 它是个死物,但顾白水在墓碑的身上,感觉到了某个老人的存在,年老腐朽,又壮志踌躇。 是师傅啊,那个老头子果然预料到了那不省心的小徒弟会来挖自己的坟。 所以,祂留下了一块碑。 清水流动,墓碑不再喷吐泥浆。 空白的碑面变得平整光滑,干净如纸。 清水流淌在碑面上,一点点勾勒出了字符的轮廓,越来越明显,也越来越清晰。 顾白水皱了皱眉,看着那座无字墓碑上,浮现出了扭曲的文字。 这些文字歪歪扭扭的贴在碑石上,读起来却愈发的触目惊心、让人头脑发麻。 墓碑说:“乖徒弟啊,你觉得墓里埋着的,到底是什么呢?” 墓里埋着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顾白水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 脑海深处轰然炸开,一片空白,扭曲和茫然,各种诡异不真实的感觉席卷全身。 墓穴里埋着的不该是长生帝尸吗? 师傅的尸体是顾白水亲手下葬,他亲眼看着老人躺进坟里,不会有错。 但墓碑上的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墓穴里埋着的不是师傅? 那又能是什么? 或者应该问顾白水自己……他那天埋进墓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茫然失措,惊醒迟疑, 顾白水站在泥泞的水坑里一言不发,那本不久远的记忆,在此刻却突然出现了偏差和模糊。 他发现自己真的起不清了。 记不清那天傍晚,躺进坟里的东西到底长什么样。 明明是顾白水填满了墓穴的土,但他却根本想不起来,走进墓穴的是什么东西。 好像……不是某个迟暮的老人,那又能是什么呢? 碑石依旧矗立在坑外,像是在看一场有趣的戏,俯视着坑里表情茫然的年轻人。 “挖开墓,就都清楚了……” 没有人说话,但不知道是谁提醒了一句。 土坑里的顾白水低下了头,眼神逐渐变得麻木沉默,他转过身,不再理会上面看戏的墓碑,转身走向了小墓穴的洞口。 一步一步,如大雨中的行尸走肉,来到了石板面前。 坑里的泥水静止凝固,不再流动。 顾白水伸出双手,稳稳的扣住石门两侧,然后,他用力,掀开了那座尘封多年的土坟。 老树摇晃着树冠,似乎也睁开了眼。 …… 石板被丢在一旁,泡在水里,冰凉湿冷。 这座小小的土坟最后还是被挖开了,露出一个漆黑的洞口。 一缕清风带着水汽,吹进漆黑的洞里。 顾白水站在洞口,不需要弯腰,就能看见里面所有的角落。 墓穴本就不大,寒酸朴素。 顾白水僵立在墓穴门口,背影一动不动,目光死死的盯着最黑暗的角落。 正如碑石上所问的一样,他并没有看到记忆中那具苍老的尸体。 顾白水只看到了一个消瘦的轮廓,蜷缩在角落,缓缓抬首。 坟里的人,也看到了他。 然后,有人无力的笑了,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干涩。 只对顾白水说了两个字, “快跑……” 第626章 埋下年幼的自己 长生墓里,有一个死去的活人。 身材消瘦,面容清秀,看上去尚且年幼,眉宇之间带着一丝清冷和疏离。 是一个比幼童稍长一些的少年,衣衫完整,双目黯淡。 少年瘫坐在墓穴墙角,看着洞外身材欣长的“陌生人”,不自觉笑出了声。笑声很轻,无奈和复杂交织,还带着一丝很淡很淡的倦意和茫然。 顾白水也愣住了,眼神浑浊,然后变得前所未有的复杂和怅然。 他沉默的站在原地,很久很久,都没说出一句话。 这个少年的脸,有些熟悉,也有些陌生。 因为一个人不会经常看到自己的脸,特别还是……年轻,幼时的自己。 洞口划分成了内外两个世界,坟内寂静安宁,洞外暴雨连天。 但在这两个世界,都有一个叫顾白水的人。 一大一小,相顾无言。 “哗~哗~” 大雨倾盆而下,顾白水在雨中沉默着站了好一会儿。 他似乎没有太在意坟中少年的警告,只是记忆随着雨声飘远,回到了多年前的一个黄昏日暮。 …… 那时候师傅自域外而归,说祂快死了,要弄个土坟安息。 大师兄和二师兄都不在山里,小师妹也回了中洲祭祖,山里只剩下顾白水和师傅两个人。 长生大帝还亲自动手,挖好了坟,也立好了一块无字碑。 小徒弟要做的就只有给师傅填土,封墓。 但那小徒弟也有些疑惑:“师傅你都挖好坟了,自己躺进去不就完了?为啥还要我给你填土呢?” 老头子两眼一瞪,吹胡子敲了他一个板栗:“谁家死人给自己填土?老子都躺进去了,怎么填?” 年幼的顾白水被敲懵了,他也没细想,觉得师傅说的有道理。 一个人是不大可能,既死在坟里,又在坟外埋土,抽不开身。 但彼时的顾白水忘记了,要死的是师傅,是长生大帝,祂不是人,是近乎无所不能的存在。 给自己填个土,又算的了什么呢? 师傅是在骗人。 而且更诡异的是,顾白水隐约记得,当初自己拎着铁锹一铲子一铲子埋土的时候,师傅的声音就在自己耳边说个不停。 将死的老人絮絮叨叨,一边等死,一边和自己的小徒弟唠嗑。 顾白水站在坟头上,低着头,很认真专注的挖土填坑,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师傅搭话。也没想过墓早就被封死了,他看着师傅躺进了墓里,那老头子为什么还会在自己的耳边念叨不停? 人都要死了,就不能歇一会儿吗? 而且师傅的声音很近,近在咫尺,近在耳边。 所以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 那天晚上,顾白水低头埋土的时候……有一个本该在墓里的老人,就站在他的身边,踩在土里,眉眼含笑的看着小徒弟。 祂骗了他,可能是最后一次。 顾白水到底埋了什么,只有长生大帝才知道。 有一个人,在一个晚上,埋下了幼年的自己。 多年后的另一个夜晚,顾白水挖开坟墓看见的,是师傅准备了很多年的惊喜。 世界上,真的有两个一模一样人吗? 人的不同年岁,又怎么会在同一个时刻相遇? 这像是二师兄讲过的,一个匪夷所思的笑话:“挖坟专家在一座名人的墓里发现了两块头盖骨,一大一小,经过鉴定分析,其中一个是墓穴主人的,另一个是墓穴主人小时候的……” 这个笑话很扯淡,但此刻的顾白水却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变成了故事的主角,看见了自己小时候的头盖骨。 风吹雨摇,叶落无声。 顾白水沉默良久,转过头,看向坑边的那座无字墓碑。 墓碑静悄悄的矗立在雨中,上面的字却又变了。 “乖徒弟,你并非独一无二……师傅也不想你,独一无二啊~” 暴雨倾盆,顾白水浑身冰凉。 他嘴唇蠕动着,却没来得及问出一个字。 “啪嗒~” 身后的墓穴里传来了轻微的声响,土坟内的少年摇摇晃晃的爬了起来。 他抬起枯瘦的手臂,指向了洞外的“自己”。 三道仙气流转浮现,坟中少年眼神从茫然逐渐变得平静,他想走出这座坟,去外面看看。 于是,三种颜色的仙气相互缠绕,凝聚成了一把薄薄的仙剑。 少年握住剑柄,指向了暴雨中的“陌生人”。 顾白水察觉到身后的异动,心脏内也有三道更粗大的仙气躁动了起来。 他回头,看着持剑少年,有些许疑惑。 自己的三道仙气是从长安城内破入圣境,许宏愿顿悟而来的。 这个年纪的自己根本去过长安城,也没突破圣人境,从哪儿来的三道仙气呢? 土坟周围发生的事开始有了一定程度的扭曲。 坟中少年像是入了什么邪,眼神突然变得麻木单调,握着剑,冲向了洞口的顾白水。 少年来势汹汹,顾白水也没迟疑。 他抬起手,握碎了剑,一脚把小时候的自己踹回了坟里。 这一脚很重,把坟中少年踹的七荤八素,撞在最深处的墙壁上。 但紧接着,那少年又从地面上爬了起来……睁眼,看向了顾白水。 水流声入耳,顾白水的手臂凝在了半空中。 他看到了一双淡白色的眼睛,纯粹无瑕,清澈澄明。 很熟悉,很诡异。 坟中少年的身体里,好像多出了一滴清淡的水……这滴水,过去从未出现过,顾白水耗尽心血,花费了几万年的梦境磨砺,才将它变成现实。 但现在,那个少年身体里的水,好像并不属于顾白水。 这才是真正的鬼故事。 “轰隆~” 雷声作响,坟中少年睁开淡白色的双眼,又冲了过来。 但回应他的,是“砰~”的一声闷响。 顾白水沉默的关上了石门,把这个发疯的少年盖在了坟里。 石门关闭的那一刻,坟内也突然安静了下来,一点声音都没有。 顾白水的一只手盖在门上,安静了许久,无声无息的叹了口气。 大雨下个不停,坑里的年轻人仰起脸,沉默的遥望着这个逐渐扭曲癫狂的世界。 “好像,没什么道理啊~” …… 不久后,顾白水从坑里爬了出来。 他扶着无字石碑,抬起头,一眼便看见了站在树下的几个人影。 他们仨好像是来找自己的,也可能不是,因为其中两个人的肩膀上都趴着一条青白色的蝉茧。 知天水、梦星河……还有夏云杉。 顾白水稍有疑惑,对三人中唯一的女子问了一句话:“你叛变了?” “还是说,你也是老头儿计划里的一环?” 第627章 顾白水的目的 风过林梢,夏蝉不鸣。 姬絮站在阳光和林荫的交界,一袭白衣随风而动,她低垂着眼帘,默然不语。 在三尺之外的地面上,有一口紫色的鼎。 鼎下本应镇压着一位神农帝子,但现在,鼎底只剩下了一具干瘪的尸躯。 紫极仙鼎压住的知天水已经死了,而且也不是姬絮杀的,她什么都没做。 一个最惜命的老师兄,在不久前自杀了。 他死了,所以离开了。 朱天意有一句话说的没错:“长生弟子是杀不死的,他们都是一群离奇的怪物,杀死一次,就会在重生点复活……对付这些不死者最好的方法,是把他们打个半死,然后关起来……” 姬絮也知道这个道理,她才选择动手,用大师兄的紫极仙鼎把知天水镇压起来。 这样,师兄该会少些麻烦。 但之后,姬絮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老一代长生弟子的狠辣和果断。 知天水断臂求生,舍掉自己最后一具躯壳,魂归蝉身,也回到了长生树下。 而且同一时刻,在另一座山头上。 梦星河死在了夏云杉的手中,死的理所当然,没太多反抗和挣扎。 轩辕帝子是一个无趣的人,心如玄铁,面如木石……他麻木的生活了几万年,临终死在夏云杉手中时,僵硬的脸上却罕见的浮现出一缕坦然的笑。 有欠有还,欠了十万年的债,他在今日还给了那个女子。 梦星河死前说了一些话,夏云杉听见了,沉思片刻,便随着蝉鸣走入深山,走到了一棵干瘪却茂密的老树下。 她仰起头,在树梢枝头,看见了两片发黄的叶子。 两片叶子在这棵老树的身上并不起眼,不过叶子背面的阴影里,紧紧的贴敷着两枚青白色蝉茧。 长生树,长生叶,长生蝉。 树上的两枚长生茧,是两位老一代长生弟子的本源,也是他们得以长生的原因。 只要两只蝉在树上,只要长生树叶不脱落,他们便永远不会真正的死去。 然后…… 在夏云杉奇怪的目光中,那棵老树慢悠悠的晃动了,像是熟睡老人伸了个拦腰……树叶脱落了。 两枚蝉茧,随树叶凋零,落在了树根附近的泥土里。 两个人在树下醒来,像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他和他,失去了长生的资格。 蝉走到了生命的最后阶段,该是时候羽化成蝶了。 …… “很巧,也是时机正好。” 知天水抬起头,看着从坑里爬出来的顾白水,漠然说道。 “你回山的恰好,我们死的恰好,活的也恰好……下一个成帝的时代快要降临了,如果你今天死在这里,会省去我们很多麻烦。” 他想杀顾白水,不加掩饰,认真诚恳。 “所以,能请你死一下吗?” 这是一个很想杀顾白水的人,不为别的,为了日后的大道之争。 顾白水能理解这位神农帝子,转过头,看向了另外两个家伙。 他俩呢? 梦星河先是沉默,紧接着,从背后再掏出了一把老剑。剑锋并没有直接指向顾白水,但他本人没动,和知天水站在一边。 已经很明显,这是第二个起杀心的人。 “为什么?” 顾白水挑了挑眉,想要一个理由,问梦星河,“和之前聊的不一样。” 说好先杀知天水,怎么这老小子也变卦了? 梦星河眼皮动了动,给出了一个简单但也合理的解释。 “我自己也能杀他,但不一定好杀你,你们。” 这是梦星河做出选择的理由。 “他”指的是知天水,“你和你们”指的是顾白水这一代年轻的长生弟子。 知天水和梦星河是十几万年的老对手,他俩在过去的历史中共事几万年,了解彼此,也深知对方的底牌。所以从梦星河的角度来看,知天水只是一个难缠的竞争者,但并不是陌生不可预知的家伙。 真正陌生且不可控的,反而是这新一代的长生弟子。 每一个都是匪夷所思的怪人。 一个登临过帝境的重生者,一个异想天开毫无底线的穿越者,还有一个让梦星河愈发感到危险,无法预知的“小师弟”。 和知天水相比,这一代的三个怪胎,才是真正让梦星河感到完全不可控的变数。 新老两代的长生弟子,其实有个本质上的不同。 老一代敬畏长生大帝,选择在师傅设好的规则范围内成帝,化蝉。 而新一代……这仨师兄弟好像都有些疯癫,他们或许会忌惮,但谈不上畏惧。 梦星河总有一种预感,这仨人会在不久后做出丧心病狂的祸事……逆长生,自寻死路。 “我们从根本上不是一路人,” 梦星河木着脸,抬眼对顾白水说道:“我走长生路,你没有上路的想法。” 的确, 顾白水在瑶池答应过老年梦星河,他不争抢三个长生的名额,主动退出,选择做一个局外人。 年老的梦星河当时也短暂的相信了顾白水,放下杀心,认可合作的可能。 但后来, 老的梦星河死了,藏在山里的幼年梦星河,反而想明白了其中不对劲的地方。 顾白水言之凿凿,说不走长生路。 但有没有可能,他不走长生路的原因,是这家伙想亲手毁了长生路? 路会断,所以没有上路的必要。 梦星河轻皱眉头,他也觉得年轻的后辈们有太多危险的想法了,与其日后麻烦,不如在这里解决一个,更安全些。 两个老一代的长生弟子,不约而同发生了态度上的转变。 因为他们俩都有了一样的立场和想法:这三个人成长的太快了,远远的超出了预想中可控的极限。 不可控,就是危险,把危险灭杀在山里,是最合理的选择。 “那你呢?” 最后,顾白水望向夏云杉。 这个女人好像真没有对自己动手的理由。 但事实总是出乎意料, 夏云杉也站在了对面,在树下,脚没有动。 这个聪明的女子甚至是蹙着眉,倒打一耙:“你先骗我的。” 顾白水问:“骗什么?” 夏云杉说:“我事先讲过,来禁区的目的是为了找传说中的长生树。” 顾白水点了点头,还顺便杀死个梦星河。 “但你没告诉我你的计划……” 夏云杉略微停顿,抬眼望着对面那个面无表情的年轻人。 “你不是来杀长生蝉的,你是来毁树的,是吗?” 第628章 三杀一 十万年前的夏云杉就很聪明,十万年后,她也依然是同时代三个人里最聪明的一个。 所以知天水梦星河两位长生弟子只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某种危险,但他俩都没意识到这个危险的来源……顾白水到底想做什么。 而夏云杉是为了长生树而来,过去的几万年里,她一直游荡在浑噩星域的最深处。 浑噩星域的不可知之地,躺着一具庞大的仙尸。仙尸躯壳内藏着一棵树,那棵树变化万千,神秘莫测,直到夏云杉离开仙尸也只显露过一面。 它可以称为仙尸树,寄生于仙尸的神秘之树。 这棵树很奇怪,让夏云杉始终念念不忘。 夏云杉其实是一个理性的人,她有一点和顾白水极为相似:「对一切真理和未知的执着探索。」 夏云杉想看清楚这个世界背后藏匿着的真相。但同时,她对真相的执着和顾白水也有明显的区别。 顾白水更倾向于自己去探索「真相」,不假借于外人之手。而夏云杉没这方面的执着,她只想知道真相,看见真实,无所谓用什么方法。 他和她的区别就是在此: 顾白水被无良老头子从小骗到大,对一切都怀揣着怀疑的态度。忍不住质疑真假,使得顾白水只相信自己发现的真相,而不是从别人的口中得知。 夏云杉没这方面的顾虑,她的心里没有这种概念。怎么会有一个无聊的大帝,费心编一个丝丝入扣毫无破绽的故事,单纯只为了骗人呢? 她不了解长生,不知道那位老人的恶趣味。 不过夏云杉也在这几万年的时间里,找到了一个窥探真相的途径: 「树」。 仙尸树,或者长生树。 夏云杉认为,这个世界真相藏在某一棵树上,那会是长生大帝的秘密,也是这个世界最终的秘密。 所以她为了长生树而来,至于十万年前与梦星河之间的恩怨,也只是顺手解决而已。 像夏云杉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只被仇恨蒙蔽双眼呢? 人生总要有更有趣的追求。 …… “你想毁掉长生树,我不能遂你的愿。” 夏云杉目不斜视,凝视着对面的顾白水。 知天水梦星河的脸色也有些奇怪,错愕惊然,似乎都没想到顾白水这家伙竟有如此大胆骇人的想法。 只有顾白水安静了一会儿,然后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如果我能做到的话,你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他没有否认,而是用一种无奈荒唐的语气,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想什么呢? 毁掉长生树? 这听起来是不是太可笑,太异想天开了。 一个连准帝境界都没有达到的修士,怎么敢计划毁掉长生大帝的超脱帝兵? 凭什么? 这和蜉蝣撼树又有什么差别? 梦星河皱了皱眉,连他也觉得夏云杉说的话有些匪夷所思。 知天水倒是没什么表情,他觉得无所谓顾白水想做什么,只要把这家伙杀了,一切就都没了意义。 但安静片刻,这位神农帝子还是忍不住吐槽了一嘴。 “毁长生树?凭他吗?” “我这么说你应该能理解……神农族的帝兵是根草,长生帝兵是棵树,” 知天水平淡的笑了笑:“毁掉长生树,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能做到?” 神农帝子的声音回荡在雨中,极端自信,带着一丝轻蔑的可笑。 因为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长生树的一片树叶,便是他们这些长生弟子不死不灭的根源。如此恐怖浩瀚的长生帝兵,又怎么可能被一个小虫子咬开缺口? 除非这个世界疯癫了。 梦星河也点了点头,认可知天水的说法。 场中四人,有人是在听笑话一样。 但却没有一个人察觉到,他们脚下斑驳的树荫,轻轻的摇晃了。 树梢低垂,老树似有所思。 它也在思考一件事:“为什么世人都潜意识觉得,极道帝兵都是坚不可摧的物件呢?” “大概是因为,一般大帝的极道帝兵都是用铜绿仙金、万物母气、混沌神石这类材料铸成的吧。那些材料本身就坚不可摧,历经万古不损不灭,所以锻造出来的成品帝兵自然也是坚硬到极致升华的地步。” “那些帝兵,都是硬件,是兵器,不易受损。” “不过一切事物的诞生消亡都要讲道理,不是所有铸造帝兵的大帝,都为了用来砸人。” “历史上总会有一些家伙别出心裁,用另类的材料,打造一件玄妙帝兵。” 比如用不死药作为材料,养一棵树。 不死药它……坚硬吗? 答案显而易见,路过的修士都能咬一口。 所以,为什么树下的这俩傻逼,会觉得自己坚不可摧呢? 老树无奈摇头,也不管这俩自以为是的玩意儿,而是看向了那沉默不言的年轻人。 正如之前所说,长生树能看透所有树下人的心中所想。 所以它察觉到了那小家伙想做什么,只能说……略有期待。 如果真的能做到那就去做吧,平淡的日子树也受够了,趁着你师傅还没回来,给那老东西一个大大的惊喜。 树支持你。 …… “你们仨都想和我动手?” 顾白水安静了许久,无奈的摇了摇头:“三打一,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知天水没什么道德压力,他甚至没有道德,反问顾白水:“那你呢,你敢说有几件帝兵?” 顾白水愣了一下,短暂的迟疑。 不得不说,知天水的这句话戳中了他的软肋。 算上红纸剪刀,顾白水身上竟然带了足足三件帝兵,一个比一个有来头,一个比一个夸张。 谁家好人出门带三件帝兵? 阔气的遭同门嫉妒。 但这也得讲理啊,三件帝兵有一件想害顾白水的命,还有一面虚镜不擅长打打杀杀。 唯一靠谱的帝柳雷池也正处于蜕变完善的关键时刻,能用,但没那么顺手。 这么算来,顾白水本身的战力有减无增,而且还要以一敌三。 知天水不管这些事,他张口提醒了另外两人。 “这小子手里不只有一件帝兵,我们仨任何一人都未必有胜算,联手擒杀最稳妥。” 梦星河没有意见,他是三人里唯一一个手握帝兵的人。 夏云杉轻抬眉头,也觉得至少先把顾白水这个不确定因素赶走更好。 于是乎,大雨滂沱中,三个人影缓缓的朝着顾白水走来。 顾白水抬了抬眼皮,轻笑出声,自己也不是什么任人揉捏善茬。 他袖口一翻,雷池乍现,无边无际的雷海如暴雨倾泻,闪耀在夜幕中。 三人下意识的抬手,挡住了翻涌的雷海,也被阻在原地。 等到雷海平复,归于黑暗,三个人突然发现,对面早已经没了顾白水的人影。 他跑了。 第629章 夜雨,反杀 大雨倾盆,一人在暴雨中游荡,衣袖飘然起伏。 “怎么感觉似曾相识呢?” 顾白水挑了挑眉,看着头顶的黑夜和暴雨,心底泛起嘀咕。 上一次,他就是在一个暴雨的夜晚被赶下山的,今夜暴雨倾盆,让顾白水有了一种重蹈覆辙的怪异。 似乎没什么改变,只是身后从一个人变成了三个人,一个从小住在山里的师妹,三个……没怎么来过山里的外人。 一念至此,顾白水眼帘微动,反而收起了袖口中的帝柳雷池。 他不想和知天水、夏云杉、梦星河这三人正面爆发冲突,毕竟三个人中没有一个容易对付的家伙。 被一人缠住,就会陷入围攻堵截的局面,他没必要冒这种凶险。 相较而言,顾白水借助今夜的雷雨销声匿迹,藏进山里再伺机而动,才是更好的选择。 而且今时不同往日, 当初偷袭顾白水的是小师妹,一个同样生活在山里,对禁区了解熟悉的同门。今夜追击顾白水的是三个外人,他们仨,可不熟悉这禁区的深山老林,诸多禁忌。 真的想摆脱那三个人,顾白水其实有很多办法,随便找座大帝墓穴往里一钻,又有谁能找到他呢? 这里是守墓人一脉的地盘。 禁区里有无数凶险的禁忌之地,顾白水回到这里,如同鱼入大海鸟归山林。 一转眼,就可能攻守易形了。 雨落林梢,顾白水放缓脚步,停在了一棵桑树下。 他站在原地等待了许久,才慢慢的抬起头,看向远方的天边。 三股气息相继而来,人影在夜幕中若隐若现。 顾白水略微思索,轻声自语道: “从难缠程度来看,梦星河手中有轩辕帝兵,怎么说也应该排在第一位。其次是夏云杉,她也不好对付,大概有能应付帝兵的手段。” “最次的,还属知天水。”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摸着下巴:“没帝兵,没灾厄,也有些脑子……他该是最软的柿子了。” 三打一,也是一打三。 顾白水没想逃跑,而是想用更稳妥有效的方式,逐个击破。 既然已经撕破脸皮,顾白水便无所顾忌,杀一个是一个,山里还有很多空坟,留着也是浪费。 想好了对策,顾白水慢慢闭上了眼睛,身体内有水流声回响。 渐渐的,他消失在了树下。 …… 半刻钟后,一道暗淡的流光落在了顾白水停留过的桑树下。 知天水环顾四周,皱了皱眉。 他分明是跟着雨水中的气息来的,天水伴生多年,知天水对天地间的雨露之水也具备了一定的灵感。 大雨滂沱的夜晚,知天水对万物生灵的感应也愈发强烈。 天水做引,按理来说,顾白水怎么也摆脱不掉,但不知道为什么,那年轻人的气息就断在了这棵树下,没有一丝残余。 怎么做到的? 知天水眯起了眼睛,看着眼前的桑树,手指间动了一下。 他似乎想做什么,但下一刻……一缕模糊的水汽,在远处的山林里一闪而逝。 知天水迅速转头,锁定了在暴雨中悄然行走的人影。 是他,知天水眼中异色一闪,脚踩在雨水中,动身掠向了那座遥远寂静的老林。 反观另一处天幕和山顶相交融的地方,梦星河也停下了脚步。 他慢慢的抬起头,双眼深处有梦幻的星光流转不停。 梦星河有自己的追踪方式,他以星光为镜,映射出了顾白水走过的脚步。 满天星辰都是他的眼睛,抬头看天,梦星河能在群星中,找到自己想找的痕迹。 但这次很可惜,他所处的地方是大帝禁区,禁区的夜晚不太平凡,星光紊乱,没有平常那么清晰。 而且大雨带来了浓厚的乌云,把星空遮盖的若隐若现,梦星河只能模模糊糊的感应到顾白水的走向,没办法精确位置。 “又丢了。” 梦星河眉头动了动,站在山顶俯瞰着脚下的地貌。 刚刚的雨势一下子变大了,冲乱星光,让他失去了线索。 梦星河也看到了知天水的去向,他没太在意,只是等着雨势变小。 片刻后,一缕星光穿过乌云,落在了梦星河的手里。 他握住星光,静静的感受了一会儿,然后看向了更远处的一座山脉。 梦星河察觉到的方向,和知天水背道而驰。 这就有些奇怪了。 难不成是那小子使了什么手段,扰乱了其中一个人的感应? 梦星河迟疑片刻,抬起头,双眼中星光浓郁,遥望着夜幕之镜。 有一次,他在镜子上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那个人影。 顾白水背对着镜面,钻进山脉的一座洞穴里,消失不见了。 洞内没有星光,不知道通往何处。 梦星河不再迟疑,带着一柄老剑,身形闪烁,去向了顾白水消失的地方。 …… 原地只剩下夏云杉一个人。 她轻蹙眉头,心中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知天水梦星河两人一左一右,背道而行,山里又不可能存在两个顾白水,定是有人的感官出了差错。 可能是梦星河,也可能是知天水,甚至他们俩……都错了? 夏云杉慢慢的抬起头,转身,看向了自己来时的道路。 《云草天书》在体内运转不停,但不管是头顶的云还是满山的青草,都在给她传递同一个信息。 那个她想找的人,不在左也不在右……他此时就在那棵长生树下,一动不动,等着三个无头苍蝇在暴雨中迷失方向。 这是第三个答案, 夏云杉陷入了和知天水梦星河一样的处境,她更相信自己的感知,而且心中的预感无比强烈。 顾白水就在身后,藏在了长生树下。 那么要不要回头呢? 夏云杉微微沉默,她没有选择。 知天水和梦星河的目的是杀了顾白水,而她为了长生树而来,所以只能回头。 就这样,在越下越大的暴雨里,三个人分道扬镳,去不同的地方寻找顾白水。 而在三人远离后不久, 寂静无声的桑树下,一个年轻人悄悄的睁开眼。 左眼中,有蔚蓝色的天水流淌;右眼底,有璀璨的星河弥漫。 他看着夏云杉远离的方向,沉思片刻,便想明白了什么。 “她找错人了。” “那正好啊……” 人影如鬼魅,消失在大雨中。 这一次,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 …… 不过不久后,有一个拎着小鼎,在树下避雨的白衣女子,看到了大雨中模糊不清的人影。 姬絮怔了怔,看着近在咫尺的师兄。 他的脸颊很清晰,眉眼带笑,一如初见。 师兄对她伸出了一只手,很坦然:“师妹,借鼎用一下。” 第630章 雷声,影子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夜晚。 天上乌云密布,狂风暴雨倾倒在深山老林中,漆黑的树影张牙舞爪,像一只只择人而食的怪物。 这场大雨似乎会持续很久,沉寂多年的禁区,突然热闹了起来。 无边无际的群山老林里,有五个正在活动的影子。 两个老一代的长生弟子、两个如今的长生弟子、以及一个从十万年前活到现在的飘渺圣女。 五人中,唯有姬絮置身事外,站在山门口的一棵树下,在守夜,也避雨。 她偶尔会从树下探出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仰望着一滴滴雨水坠落的痕迹。 这场战斗的胜负,姬絮没办法左右。 不过她心里真实的想法,还是会觉得师兄的胜算更高些……即便以一敌三,也希望是师兄赢。 姬絮摊开手掌,伸到树冠之外,接到了三滴清凉的雨水。 水滴躺在白皙的手心里,分在三个角落,象征着分开的三个人。 师兄会先去哪儿呢? 姬絮慢慢的抬头,眼帘微动,望着远方夜色最深的地方。 那是一座老林,老林的最深处有一座很特殊的帝墓。 看来,师兄是打算在那个地方,结束一个人的性命。 很合理,这个计划大概会成功。 …… “咔嚓~” 夏云杉抬起脚,踩断了一根枯枝。 裙摆低垂,她从弯弯绕绕的林间小路里走了出来,回到了那座神秘的山崖。 和离开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山崖上有一棵老树,一座土坟,和一个被挖开的深坑。 深坑的边缘还流淌着雨水,泥泞杂乱,一片狼藉。 夏云杉先一步回到了这里,长生树栖息的山崖。 她故意踩断了一根枯枝,也是为了给山崖上藏着的那人提醒,让他尽早离开。 其实夏云杉不想和顾白水正面冲突,因为她能感觉到这个年轻的长生弟子是一个难缠且记仇的聪明人。 这种人都不好对付,能不招惹自然最好;如果真的无可避免,那就要尽可能的赶尽杀绝,否则只会后患无穷。 但眼前情况出乎了夏云杉的预料, 想象中的年轻人不在这里,山崖上空无一人,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娇嫩的青草在布鞋边摇动,夏云杉蹙起眉,弯腰低下了头。 她伸出一根手指,触碰到了那株颤抖的青草,一股微弱的意识从草茎传入了她的手掌。 「那人在这儿,没有离开……」 夏云杉愣了一下,表情罕见的有些迟疑。 她再次抬起头,朝山崖的每个角落都仔细的看了几眼。 确实没人。 青草也不会骗人,它们没有骗人的能力。 那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呢? 夏云杉沉思许久,最终,还是把目光投向了那座泥泞的深坑里。 山崖一览无余,能看到的角落都没有人,那只能说明他藏在了看不见的地方。 土坟被挖开,坑里有一座墓。 夏云杉不知道这座墓是谁的,不过那座坟墓,是最后能藏人的地方了。 雨丝淅淅沥沥,积水在山崖上流淌。 身穿青衣的女子走到了深坑的边缘,看见了下面那块尘封不动的石板。 墓里,有人? 夏云杉想了想,轻盈一跃,无声无息的落入了坑中。 此时的坑底已经积蓄了很多泥水,她倒是没有嫌脏,结结实实的踩进了泥水里,趟着水一步步向前走去。 “轰隆~” 突然间,阴沉的夜幕突然响彻雷声。 雷光闪烁,照亮了整座深坑,也让坑里的女子……在身前的地面上,看见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她没有回头。 那个影子,是从身后延伸来。 换句话说……此时此刻,有个东西,正站在她背后的坑边,居高临下,无声无息的注视着夏云杉。 而且如果没看错的话,那东西应该是一个人的轮廓,不是很清晰,但有四肢。 夏云杉沉默了,脚步停在水中,没有继续向前。 她不确定身后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能悄无声息靠近自己,让她毫无察觉的,一定是不同寻常的危险。 这里是长生禁区,出现任何匪夷所思的东西都不足为奇。 于是夏云杉选择站在原地,不回头也不出声。 当诡异来袭的时候,静悄悄的保持沉默,是最安全的做法。 “呼~” 随夜风起,雷声敛息。 黑暗再次笼罩了这座山崖,浓厚的夜色流入深坑,填满夏云杉的身前,也覆盖住了那个诡异的影子。 夏云杉看不到了。 她不知道那东西是还站在自己身后,或是随着夜色远离……亦或者,它已经慢慢的爬下了坑,跟在自己身后。 “别回头。” 夏云杉的心里响起了三个字。 这是《云草天书》的预警,自然界的云草都是随风而动,它们能感受到风势,也能预感到那些无法反抗的存在。 这种预警对夏云杉来说很少见,因为这意味着……身后的那个东西,她极难对付,有性命之忧。 那接下来怎么做呢? 夏云杉安静半晌,还是迈开了脚步,眼神平淡,走向不远处的石门。 不管身后的东西是什么,顾白水可能在墓里……那么,两个人面对总比一个人好。况且那家伙是守墓人一脉的长生弟子,这山里的一切,都是他家的。 让顾白水来对付,夏云杉觉得合情合理。 她又向前走了几步,只是几步……雷声又响了。 “轰隆~轰隆~” 震耳欲聋的雷鸣在耳边炸裂。 这次的雷声更加恐怖,更加凶猛,仿佛要把天幕震碎,乌云崩塌一样。 刺眼的雷光把山崖映成白昼,夏云杉眯着眼,低下头,却没再看到正前方那恐怖的影子。 那东西好像离开了。 坑中的女子松了口气,但没多久,就在下一刻,她余光一瞥,然后浑身绷紧。 前方的影子不见了,但自己影子的右手边,多出了一个……头的轮廓。 夏云杉瞳孔急缩,一下子便明白自己背后发生了什么。 那个东西真的爬下深坑,趁着黑暗的间隙,从背后靠近了自己。 脊柱发凉,头皮发麻, 夏云杉也不清楚,为什么今晚的自己会把心中的恐惧放大到这样的程度。 平日的她是一个理性冷静的人。 但今夜,身后阴影出现的时候,恐惧便犹如实质般侵入了心脏,如影随形。 接下来还要怎么办呢? 夏云杉做出了决定。 当雷声消散,夜幕再次回流的时候,她身体前倾,以极快的速度向前,径直来到了墓穴的石门口。 “轰隆~” 第三次雷声响起……地面上的两个影子,近乎重叠在了一起。 第631章 离奇的死亡 夏云杉的脚步停在了墓穴石门前。 第三次雷声响彻天际,山崖再次被照耀成明亮的白昼。 夏云杉眼帘低垂,心跳陡然加速。 在她面前的石板上,两个清晰的影子近乎重叠在了一起。 这说明夏云杉身后的那个东西,距离她已经很近很近了,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那东西的动作比预料的还要快很多,如果不是夏云杉反应迅速,选择一次冲到墓穴门前……说不定,她已经在黑夜里被追上,发生难以预知的恐怖。 但幸好,她和它之间还有一点距离。 夏云杉只要伸出手,就能触碰到石门,打开封闭的坟墓。 “轰隆~轰隆~” 雷鸣声不绝于耳,刺眼的电弧在乌云中跳动。 夏云杉抬起胳膊,右手按在了冰凉的石门上。 余光紧盯着门上阴影,不出意料,那东西在雷光的照耀下一动不动。 它好像恪守某种规则,只能在黑夜中活动,当雷光照映出影子轮廓的时候,就再不能移动了。 夏云杉眉头跳动了一下。 她一边扒着门缝,向外用力,一边思考着这个问题:“有什么东西,是只能在夜里活动,不能被别人看见的?” 几万年的经历和记忆,在夏云杉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她惊疑的发现,好像并不存在这种东西。 一个模糊的念想钻入脑海,如雷声炸开。夏云杉的双眼在一瞬间变得清明,她看着跟在自己身后,一动不动的影子,心中突然产生了一个恐怖的猜想。 有没有可能,这个东西走走停停,根本就不是受天雷的限制。 它只不过是在……驱赶自己? 这东西不是死物,而是一个有自我意识的怪物。它戏谑的跟在夏云杉身后,步步紧逼,但留有一丝余地,就是为了把她赶到坟墓面前……让她亲手打开墓穴? 毛骨悚然的触感从背后升起,夏云杉注视着石门上一动不动的影子,心中将这个猜想无限放大。 但她也意识到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雷声逐渐低沉,光影逐渐黯淡,夏云杉没有时间去分析辨别,自己的想法到底是真是假。 身后那东西的影子随风摇晃了一下,它好像有了抬起手臂的动作,抓向背对着自己的女子。 没时间了, 夏云杉眯着眼睛,当断则断,不理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双手用力拉起。 “嘎吱~”一声,墓穴的门,再次被从外拉开了。 …… 夜色低沉,暴雨肆意。 夏云杉站在墓穴门口,身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当墓穴门被打开的那一刻,她心中弥漫的恐惧就突然烟消云散了。 身后的那东西,好像也一下子不见了。 夏云杉微微抬眼,在昏暗的墓洞里,看到了一个消瘦的年轻人。 是顾白水? 也不是顾白水? 夏云杉有一点点惘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坟中是一个和顾白水面容极像的少年,但比那狡猾的家伙更年轻些,也更稚嫩些。 夏云杉蹙起眉头,瞅了眼墓穴周围……难不成这座墓还有返老还童的能力? 顾白水躲进墓穴里,然后变年轻了? 夏云杉没猜到另一种可能,因为不会有人想到,这世上会存在一模一样,不同年岁的两个人。 再然后,坟中少年睁开了眼睛。 他注视着墓穴外的女子,愣了愣,眼中是些许陌生,并不认识夏云杉的样子。 夏云杉注意到了少年眼中的陌生,心中的疑惑愈发浓郁。 她张了张嘴,想对坟中少年问什么。 但下一刻, 坟里的顾白水突然身体一抖,表情惊悚扭曲,两眼瞳孔迅速被一抹清淡的白水覆盖。 他好像看到了某种恐怖到了极致的东西,如猫炸毛般浑身颤抖,爆发出自己所有的防备手段。 而在夏云杉的视线中,这个炸毛的少年,双眼注视的地方……正是自己的脑后。 她怔了一下,瞬间,阴影淹没了心脏。 夏云杉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她只是愣愣的看着坟头里的少年,像是要从他的眼底,看到自己背后一样。 而接下来,少年眼底的白色被漆黑的恐惧,染成了瘆人的黑色。 “噗呲~” 温热的液体四溅,洒在了夏云杉的脸颊上。 坟里的少年毫无征兆的死了,头颅歪扭,脖颈断裂,鲜血从脖子里喷涌而出。 尸体站在原地,头颅藕断丝连的吊在脖子上。 夏云杉堵在洞口,身体却一动不动……她什么都没看见,好像有一阵夜风吹过,少年就死在了她的眼前。 从头到尾, 夏云杉都毫无察觉,只有白皙的脸颊上,残余着温热的鲜血。 许久之后,深坑里的女子转过身。 她的背后空无一物,一无所有。 雨声依旧淅淅沥沥,见证了一切发生的老树……似乎也沉默了。 …… 梦星河来到了一座深山内。 他顺着星光的指引,找到了一口幽深偏僻的洞穴。 这洞穴极其隐蔽,入口处被一种隔绝神识的藤蔓遮住,不细心观察的话很难发觉。 拨开藤蔓,梦星河手持老剑深入其中。 洞穴入口并不宽阔,像是天然形成的矿洞,弥漫着潮湿和燥热的气息。但越向里面深入,洞壁逐渐朝着四周扩展,也慢慢的多出了一些剑斧之类人工挖凿的痕迹。 梦星河也遇到了几个分叉的洞口,但没有被迷惑,顺着一条路径直走向了洞穴的最里面。 很快,溶洞尽头散发出了蒙蒙亮的微光。 梦星河走出洞口,走到了一座宽敞的石室内。 石室四四方方,大约有半座楼庭的大小,里面摆放着很多做工精细的书架,书架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瓶瓶罐罐,和宝箱玉盒。 这是一间藏宝室。 梦星河左右打量了几眼,在石室的角落,还看到了一大箱梦幻晶金,是圣人王境的绝佳炼器材料。 但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梦星河皱了皱眉,倒也没想太多,穿过石室的尽头,走进了另一座门里。 推开半掩的石门,眼前突然一亮。 第二座藏宝室,比第一座还要大一些,其中的宝物更是琳琅满目,目不暇接,金山银山遍地,圣兵法宝随处可见。 梦星河愣了愣,木讷的瞳孔里也流露出了一丝怪异。 他继续向前,第三座、第四座……一直深入到第五座巨大的石门口,一路走来所见到的财宝,都足以买下一座古老的圣地了。 梦星河慢慢抬手,推开了最后一座沉重的石门。 他走了进去,来到了一个深山里的小世界……也看见了一个等候多时的年轻人。 第632章 我想杀你 是顾白水,他就在这儿。 身穿白衣的年轻人,站在一片鸟语花香的世外桃源中,手里擦拭着一面看不见的镜子,他抬起头,看到了客人的到来。 “来了啊~” 顾白水熟络的笑了一声:“随便坐,当自己家。” 梦星河动了动眼皮,也没急着动手,而是左右观察了几眼这座巨大的山中洞窟,若有所思的眯起了眼睛。 “这是我二师兄的藏宝地。” 顾白水耸了耸肩,毫不顾忌的坦然相告。 “我家二师兄很有钱,是个狗大户,生来气运逆天,一辈子不是在捡机缘就是在捡机缘的路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二师兄积攒了相当夸张的财富,可以说不比大帝,但也只是不比大帝。” 梦星河侧过头,听着那年轻人娓娓道来。 “人都一样,攒了很多钱就会想个办法藏起来,免得外人惦记……不然大帝为什么要修帝墓呢?大概也是一个道理。” 顾白水说:“而且相比而言,世上最安全的地方应该是禁区山里。” “长生大帝坐镇,万般禁忌,诸多诡异生于其中,少有活人涉足。所以二师兄觉得把自己的棺材本藏在山里,是最妥当的选择。” “毕竟藏在外面,需要防备的是天下修士,那些闲的蛋疼的寻宝者;而藏在山里,只需要小心提防几个师兄弟就好了。” 声音停顿了一下。 顾白水默默低下头,磨蹭了一下脚下的泥土。 松松软软的沙土被翻开,露出了下面金光灿灿的东西……遍地都是,二师兄的宝库里遍地都是“黄金”。当然,是修行界的黄金,对修士来说也很珍贵的矿物。 “二师兄只要提防同门师兄弟,因为小师妹家很有钱,从小到大没缺过天材地宝,她不贪财,视钱财如粪土,没有二师兄那样肮脏虔诚的心。” “而老头子,又看不上二师兄攒下来的仨瓜俩枣,所以他只需要提防我和大师兄就好……” 顾白水说着眨了下眼睛,无声的笑了一下。 “大师兄也不缺钱,这点二师兄是知道的,但大师兄喜欢做一些让二师兄难受的事,利不利己无所谓,损人就好。所以他要提防大师兄,小心谨慎的提防,免得被洗劫个倾家荡产。” “而我,他唯一的师弟……是山里最穷的一个。” 顾白水挺起胸膛,自然体面的说道:“防贼当然要防最穷的,我也是二师兄的重点提防人物。” 这都什么跟什么? 梦星河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他们这一代的长生弟子,关系都这么复杂吗? 但他也不着急,因为目前的情况来看,往后拖时间只会更有利。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二师兄没防住我啊。” 顾白水抬眼,一脸理所当然。 过去的很多年里,作为境界低微的小师弟,顾白水经常遭受二师兄没脸没皮的剥削压榨。小师妹从中洲带给他的礼物,也偶尔会辗转到二师兄的手中,美其名曰帮他保管。 所以后来,姬絮就不会在明面上送小师兄太贵重的礼物了。当然,小师妹从来不送二师兄东西……山里没人送二师兄东西。 年轻的顾白水也不反抗,任由二师兄剥削压榨,他在山里保持贫穷,两袖清风。 不过之所以顾白水会这么做,不是因为他不惜钱财,而是因为他完完全全的知道……二师兄藏东西的宝库都在那里。 每一个地方,每一件宝物。 在很多个日日夜夜,二师兄辛勤劳作,搬运宝贝的夜晚……顾白水都安逸的躺在床上,用一面镜子,看着二师兄来来往往,鬼鬼祟祟。 都是一家人,分什么你我呢? 二师兄在山里藏起来的宝贝,顾白水都触手可得。 防来防去,二师兄失败的很彻底啊。 …… “你的计划是把我引到这里?” “嗯。” “故意引开他们俩?” “这应该很明显。” 顾白水抬眼说道:“知天水去了一个很特别的地方,没那么容易脱身。” “对夏云杉来说,长生树比什么都重要。” 梦星河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顾白水用了什么方法,但这种让三人分开的手段并不隐秘,很容易就会被看穿。 不过尽管如此,梦星河还是来到了这里,主动寻找顾白水,因为他也有自己的算计。 “我知道你想分开我们三个人,一个一个的对付。” 顾白水问:“你还是来了?” “因为我想你会去杀知天水,他没有帝兵和灾厄,最虚弱,是最好的选择。” 梦星河握住了老剑,看着顾白水,反问道:“但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为什么选我?” 梦星河自认为不是最软的柿子,是最难对付的一个。 按理来说,顾白水先找上知天水,费些手段将其斩杀,然后再找上夏云杉,想方设法将她逼入绝境……最后关头,梦星河来收场,杀死顾白水,这才是一个完美的剧本。 但怎么会从一开始就找上自己呢? 梦星河有些可惜,他借刀杀人的计划落空了。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我俩的出发点不一样。” 顾白水给了梦星河一个解释:“你们三个人的价值不同,对我来说,夏云杉和知天水的价值,没你高。” 梦星河微挑眉头:“怎么说?” “你身上有我需要的东西。” 梦星河余光一瞥:“轩辕帝兵?” “不,” 顾白水摇了摇头,微微抬眼,瞳孔突然变成了瑰丽梦幻的星空:“是一只灾厄。” 梦星河身体一僵,望着对面那年轻人瞳孔内熟悉的色泽,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他知道顾白水是怎么干扰知天水和自己的感应了。 这家伙也有一只灾厄,一只很奇怪的灾厄。 “你去过黄粱?” “梦里去过。” 顾白水言语不详,反而笑得愈发奇怪。 梦星河微微沉默,握紧了手中灰蒙蒙的老剑。 他感觉到了一种危险,对面的这个家伙,好像真的很想杀自己,坦然认真,而且很有把握。 “你知道为什么我选择这个地方吗?” 顾白水撸起袖子,翻手取出了一方金白色的砚台。 梦星河身后的石门突然关了,一层接着一层,里里外外,彻底封死。 雷声翻涌,一具苍白色的伪仙出现在对面。 伪仙笑着,平淡狰狞。 “因为这地方,只有一个人能活着出去。” 第633章 枯木逢春 山脉在剧烈的震动,一颗巨大的岩石从山顶滚落,砸在林子里,压倒了一大片树木。 鸟兽溃散,大雨冲刷,这座老山一次次的震动着,山体表面隐约有了崩裂之势。 震动的源头是山脉的最深处,接连不断,愈发激烈。 好像有什么人在岩层隔绝的小世界里大打出手,一人沐浴雷霆,恍如雷仙降世;另一人眼孕星海,持着一把老剑,将虚空搅的粉碎。 “当~” 灰蒙蒙的老剑和金白色的砚台交错,梦星河退了一步,剑柄脱离手掌。 老剑兜兜转转,摇晃在梦星河的身边。 他本人面无表情,伸出一只手臂,张开右手,屈指成爪……无穷无尽的星光凝聚成了一个“点”,琉璃梦幻,璀璨刺眼。 顾白水认得这招,是轩辕帝族的传承神术,在所有世家中威力也是名列前三的神术。 不过梦星河这次没有用轩辕家的血脉来催动神术,他以星河灾厄为基,把这招神术的威力更加提升了一个高度。 星光璀璨,梦星河放开手掌,任由一粒“星点”摇摇晃晃的飞向了对面那具苍白伪仙。 这粒星点飞行的速度奇慢无比,如同一个踉跄的老朽,悠悠然的向前靠近。 从表面上来看,它似乎根本没法命中伪仙。 伪仙动如鬼魅,一闪身便能避开这粒慢吞吞的小东西。 但也正因为它飞的太慢了,搁在两个人之间,所以让伪仙的动作有些停滞,放缓。他是能避开,问题是这小东西慢慢悠悠的飘来,毫无威胁,更让人投鼠忌器。 于是, 伪仙想了想,身体向右前方掠去,选择绕开“星点”,迂回到梦星河的面前,正面搏杀。 反观梦星河还是一动不动,只是静静的看着伪仙和星点交错而过。 寂静的小世界里,流过一丝细小的微风。 伪仙绕过星点,然后……一下子撞在了星点上。 是的,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原本慢吞吞的星点突然凭空消失在了原地,没有一丝痕迹。 等它再次出现的时候,就已经贴在了伪仙的胸口,伪仙自己撞了上去。 然后……星点爆炸了。 “轰!” 刺眼的白芒淹没了一切,恐怖的星光将虚空撕扯粉碎。 恐怖的余波席卷而来,把梦星河的袖口都撕开了一条裂缝。 在一片狼藉和幻灭中,梦星河无声无息的抬了抬手,他伸出两只手,在手心中凝出了两粒一模一样的星点,朝着风暴的最中心扔了过去。 这一次两粒星点飞的很快,一前一后,来到了爆炸的核心。 后一粒星点轻轻的撞在了前一粒星点上,更大的爆炸席卷而开,整个山中小世界都开始了剧烈的颤抖。 一波又一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梦星河毫不吝啬,把手掌里所有的星点尽数砸在了爆炸的核心。 风暴膨胀的越来越巨大,轰鸣声不绝于耳,目光所及之处,一切都仿佛陷入了天灾末日,崩塌湮灭。 许久之后, 星光和风暴散去,一切重归平静。 在风暴眼的核心地带,一半焦黑的伪仙晃动了两下,默默的扯掉了胸前的一片碎骨。 它抬起骨爪,拇指和食指间,捻着最后一粒寂灭暗淡的星点。 这粒星点没有爆炸,被伪仙握在手里,然后手指轻轻揉捏,随风消散了。 “还是老一套啊。” 伪仙摇了摇头,语气有些失望:“轩辕神术,星河灾厄,你活了这么久,没什么新鲜的玩意儿吗?” 轩辕神术,顾白水也会;星河灾厄,顾白水也有。 梦星河施展出的杀招虽然威力奇大,让伪仙有些措手不及,但最后的内核还是老一套,看透之后,就不会有太大的效果。 只靠过去的这些东西,梦星河是威胁不到顾白水的。 伪仙甚至抬了抬眼,用星光和轩辕神术捏出了一粒毫无差别的星点,放在了手心里。 他提出了一点疑问,老一代长生弟子活了这么久,怎么就没想过学些别的禁法神术呢? 都不求上进吗? 实际上,顾白水是误解了这两位老师兄。 轩辕帝族和神农帝族本就拥有人族历史中最完美最古老的传承,而作为族内唯一帝子,知天水梦星河自幼便修习着两族最正统的传承帝经,不缺神术禁发,同代同境难逢敌手。 如此一来,又何须修行外界的旁门左道? 而在成为长生弟子之后,这两帝子更是见到了那些未曾见过的,化腐朽为神奇的玄妙领域。两大帝族和腐朽长生的诡异禁法相比,都显得格外平淡无奇, 万道归于长生,作为长生弟子,自然有理由看不起世间圣地的修行法门。 因此对知天水梦星河来说,一本长生法、一具灾厄身,就足以让他俩终生专研不涉外道了。 “但是有的,” 梦星河微微抬眼,对伪仙说道:“除轩辕外,我也学过一些别的道术,知天水也学过……只不过太多年没用过,就有些生疏淡忘了。” 他慢慢的抬起手掌,一只手遮住了左半边的脸。森绿色的光芒在梦星河的一只左眼中绽放,生生不息,周而复始。 正如他所说,这是另一种古老的传承神术,也是除了轩辕外,梦星河唯一认真修行过的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伪仙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奇怪的熟悉。 他和遮住半张脸的梦星河对视着,紧接着,梦星河罕见的笑了一声。 “回想起来,你和我能遇见倒是有一些冥冥之中的命数,当时在关押四脚灾厄的庙里,我就应该想到的。” 顾白水愣了一下,看着指缝中流露出的绿色液体,似乎突然记起了什么。 在几年前,顾白水和梦星河在寺庙里第一次遭遇的时候,他俩没有立刻认出彼此的身份,而是彼此试探纠缠了许久。 后来,两个人签订了一份神魂契约。用一块七彩琉璃源色的神源,以及……建木圣地的樊笼神术。 初见时, 梦星河对顾白水态度的转变,就是自他说出“建木圣地”这个名字开始的。 建木圣地对梦星河,有非同寻常的意义。 树声沙沙,草木生春,梦星河的左手突然变成了森然的绿色,像某种植物的树叶一样。 他看着自己的左手,眼底流露出一丝回忆的冷漠。 “我在建木圣地修行过,一辈子,后来那里毁了……一个人都没活下来。” 第634章 建木往事 顾白水做过一个很古老的梦。 梦里的他是一个小宗派的弟子,性格孤僻,不喜与同门来往,是游离于世外的独行者。 丹药圣兵和典籍法宝,对此人毫无吸引力,他醉心于天地自然,对花草树木格外痴迷。 正如他自己道号:天林子。 对天林子来说,诸天大道都在草木自然之中,在世间修行的终点,就是养育出一株演化天道的超脱草木。 种花得花,种树得树,同门弟子刻苦修行时,天林子在给草圃里的花草浇水,宗派演武排名之际,他在给后山的果树除虫。 春去秋来,寒暑交替,在这个纷纷扰扰,争斗不停的修行界,天林子不闻窗外,隐世在深山老林中,一晃便是千年岁月。 也是在满千岁的一天,天林子从一位砍柴人的手里买下了一段枯死的木头。 建木神帝的传奇一生,在那一刻才刚刚开始。 天林子从山里走到了红尘中,他背着一根黑漆漆的木头,逐一拜访名山圣地,寻找各种“枯木逢春,老树发芽”的仙家手段。 他认定手里的枯木,就是自己一生追求的东西。想将这块枯木救活,使其生根发芽,孕育出独一无二的道果。 或许一株不死药能行? 天林子想试试,找上了有不死药传承的圣地。 但世人只觉得他疯癫了,想从各大宗派圣地的手中,求得传承万年的不死药,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各大圣地将他视为晦气的乞丐,拒之千里,扫出门外。 天林子本性老实本分,诚恳待人……但经历了四处碰壁,苦求无果之后,他开始变态了。 一年冬夜, 阴阳圣地的不死药被神秘人偷走,三位太上长老追杀万里无果而终,引起了修行界的轩然大波。 几十年后的南域, 武皇朝的不死药被神秘修士洗劫,五位皇祖破死关把南域翻了个遍,最后却都身受重创铩羽而归。 又过了几百年, 第三位受害者出现了,然后是第四位…… 天林子的一生得到了五种不死药,但却没有一种能救活枯木。不死药只能让枯木停滞在发芽的阶段,再就没有办法了。 “或许,这枯木本就是不活着的东西……和那些不死药相反……” 天林子自此失踪了,消失在浓雾缭绕的山脉中,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这一走,是五千年。 五千年后,一棵通天彻地的巍峨神树,出现在南域的原始古林里。 树名「建木」。 建木神树无穷之高,即便在南域海岸遥望,也能看到云层中树冠的轮廓。 建木穹顶,栖息着一尊至高无上的建木神帝。 从那以后,建木圣地在神树的庇佑下开枝散叶,生生不息。 “没人知道天林子是怎么成帝,也没人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救活那棵枯木的……除了祂自己之外,历史没有那五千年的故事。” 顾白水知道。 他是梦里的亲历者,那五千年发生了什么,他知道的一清二楚。 “天林子带走了种不死药,用了很多年的时间,让枯木复苏产生灵智……然后,让树灵夺舍不死药,移花接木……代替成为新的不死药。” 这就是所有的故事,天林子走出了一条没有人走过的路,祂成帝了,建立建木圣地,然后颐养天年,寿尽而终。 再后来,建木神树开花结果,矗立在南域核心很多年。 某一代,一只长生蝉飞进了建木圣地,附在了神树上。 一夜红毛疯涨,建木圣地无人生还,那棵有史以来最大的神树,也不见了。 …… “原来是你。” 顾白水抬眼看着梦星河:“你混进了建木圣地,寄生在神树上,然后伺机背叛,毁了那里的一切?” 梦星河却摇了摇头:“不,我什么都没做过,只在建木圣地很认真的生活了一辈子。” 顾白水皱了皱眉,反问道:“什么都没做,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梦星河木着脸,眼神莫名的解释道:“和林清清师妹一样,她混进梦宗,为了观察记录《大梦典》和你那个师兄。一辈子生活在梦宗,直到梦宗毁灭,不需要做别的事。” “梦宗灭门是我和知天水动的手,那晚我们放过师妹一条命,仅此而已,她不算背叛梦宗。” “加入宗门,只为了观察记录,师妹是如此,我也是如此。” 顾白水眼帘微动,明白了梦星河的意思:“所以你混入建木圣地,为了观察记录那棵神树?” “是。”梦星河不否认。 顾白水安静的想了想,心中又是一动。 “建木神树……是师傅的?” 梦星河没有回答,但他的表情已经默认了这个事实。 建木神树,不死药,长生弟子,红毛疯长……这些字词联系在一起,很难不归咎到某个老人的身上。 特别是顾白水知道了长生树后,他就更能理解建木圣地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了。 一座试验地,为了创造长生树做的实验,建木神树,可能是师傅提前准备好的容器。 顾白水想通了前后因果,也没什么惊讶的情绪。 他习惯了类似的故事,目前看来没太大新意。 “你和知天水毁了梦宗,所以建木圣地是知天水和林清清毁的?” 梦星河摇了摇头:“没人动手。” “哦?那是为什么?” 梦星河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出了四个字:“自相残杀。” “建木圣地毁于自相残杀,那天晚上建木树开花了,红花漫天凋零,树枝毛发疯涨,建木圣地的人就都疯了……它们自相残杀,没有活口。” “我是唯一的幸存者。” 梦星河很确定这一点,因为那天晚上只有他一个人见证了那让人灵魂颤栗,毛骨悚然的一幕。 朦胧的月色下,红毛如雪淹没了建木圣地,所有建木弟子在纷飞的毛絮中,撕咬着彼此的血肉。 幼童如此,老人也是如此。 黎明到来的时候,尸骨已经堆积成山,只有他一个人还站着,还活着。 “那你是从哪儿来的呢?” 梦星河的表情有些困惑:“你从哪儿学的樊笼神术?” 顾白水沉默了许久,然后耸肩笑了一声。 “自学。” 第635章 星河埋骨 树木和草茎交织,一座座青金色的樊笼相互碰撞,相继毁灭。 顾白水催动着建木圣地的樊笼神术,梦星河手中森绿色的光团也如出一辙。 两位长生弟子,选择用建木圣地的传承神术比拼较量,分个高低。 也不知道这幅场景被长生大帝看到了,会是什么样的想法。 无穷无尽的树木堆积在了一起,两人见招拆招,最后的结果也有些出人意料:顾白水被困锁在了一个金色的笼子里,动弹不得。 “看来是我赢了。” 梦星河微微抬眼,全身各处都变成了生机勃勃的绿色。 在樊笼神术上的造诣,他更胜一筹。 顾白水被锁在笼中,败局已定,但也不重要,这只是一次神术的切磋而已。 梦星河用建木圣地弟子的身份活了一世,顾白水则是做了一场建木神帝的梦,按理来说,他没理由输给梦星河,但结果是输了。 “是应该的。” 顾白水叹了口气:“你修行建木神术,我光记住建木神帝那些没大用的种植要领了。” 这是一个无奈的事实,顾白水从建木神帝的梦里醒来,就潜意识的学会了养一些花草灵果,栽种和打理植物。 他这些年唯一染上的兴趣,是在自己的洞府里经常摆弄盆栽,经常被小师妹连根拔起。 老头子也说过:“入梦太多,入梦太深,容易忘记自己是谁。” 这很危险,所以顾白水后来就学会忘记一些不重要的东西。 “轰隆~” 雷海滚动,撕碎了金色的樊笼。 顾白水从里面挣脱了出来,托着一方砚台,看着手持老剑的梦星河。 “差不多就这样了吧,你已经拖了不少时间了,他俩都抽不开身,来不了。” 梦星河微微沉默,点头,但还是问:“为什么?” “知天水被引到紫薇大帝的帝墓里了,就是我大师兄的墓,他不懂星辰变化,容易越陷越深,很难出来。” 顾白水说着顿了一下,眉头稍稍挑起。 “不过夏云杉也没来,可能她真的……不在意你的死活,这句话有些伤人,但你得接受。” 梦星河愣了一下,沉思许久,竟也长长的叹了口气。 “可能是这样,她以前就挺记仇的,我该得这样的下场。” 顾白水摇头:“那你还惹人家?” “换作是你呢?” 出乎意料,梦星河这次没有避而不谈,而是像换了个人一样,口齿清晰的回怼了顾白水。 这位老师兄的语气很认真,像是要证明什么:“如果是你,一边选择长生的诱惑,另一边选择……心仪的道侣,你选哪个?” 顾白水反而愣了一下。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是不是有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亲口承认了十万年前的感情? “不对,老师兄,不是这样的。” 顾白水是一个很讲细节的人:“十万年前,你和夏云杉是很好的朋友,你喜欢她……人家未必喜欢你。” “还用你提醒!?” 梦星河眉头一横,白了顾白水一眼:“所以我的选择没问题,她甚至不是我的道侣,我怎能为了她一人,放弃长生的希望呢?” 这是一个关于选择和取舍的问题。 十万年前的梦星河,也只活了短短的一世。他尚且年轻,腐朽赐予他长生,无穷无尽的时间,连历史中大帝都没办法触及的领域。 在长生的诱惑下,其他又算得了什么呢? 漫长的时间会冲淡一切,他当然能淡忘一个人,在往后的一世又一世轮回中,遇到形形色色,各种各样的其他人。 世界上有很多人,后世还会有更多惊艳的人。 “人生百般精彩,只要活着,无忧无仇,百无禁忌,那么牺牲一切都值得。” 年轻的轩辕帝子是这么想的,他放弃了一个夏云杉,觉得还会遇到更多的夏云杉。 但很久很久以后,麻木的中年人发现自己被骗了……被年轻时候的自己骗了。 夏云杉只有一个,她死了以后,就变成记忆里不会出现的唯一。 年少时不得,心中的话未说出口,那个明媚的少女就死在了他的手中。 更让人遗憾的是,明明他与她之间曾经靠得很近,触手可及。 为什么呢? 梦星河被这个问题困扰了很多年。 长生之后,他到底是一个叩得长生的修士,还是一个怯懦苟活的普通人? 这样活着,十几万年,有什么意思呢? 梦星河想不明白。 对面的小师弟,问了他一个问题。 “师兄,你后悔吗?” “后悔?” “后悔得长生,后悔游荡人间十万年,终无所得。” 梦星河沉默了很久很久。 最后,他还是点了头。 十万年的执念,在这一刻烟消云散,曾经贪图长生的天骄少年,终究还是败给了长大的自己。 “我这十万年,活的没啥意思,不快乐也不痛苦。” 梦星河轻轻的笑了起来,有些自嘲,也体会到了很久没有过的放松。 他承认自己的遗憾,也找回了年少的朝气。 “但如果让我回到过去,再选一次,我大概还是会选长生。” 毕竟是长生啊~ 顾白水想了想,然后也笑了:“我大概也会。” 没有体会过长生的人,都会选择长生。 …… “那老师兄,你有什么遗言要我转告给夏云杉的吗?” 顾白水打开了帝柳雷池,无穷无尽的雷霆从里面汹涌而出。 五爪黑龙、百目鸾鸟、背负青天的黄金鹿…… 一尊尊雷灵在雷海中浮现,带着滔天的声势,仰天嘶鸣。 梦星河抬起手臂,用袖口擦了一下颤动的老剑。 他没什么感觉,只是对雷海中的那人说:“杀了你之后,我会去找她……” “如果……你没死,那就无所谓了。” 梦星河坦然的笑了起来:“反正已经错过一次了,找不回来,就算了。” 他已经在十万年前错过了一次。 十万年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未必要弥补这个遗憾,事实上……遗憾没办法弥补。” …… 两位长生弟子带着自己的帝兵搏杀在了一起,竭尽全力,毫无保留。 这场大雨下了很久,毁了一座老山。 山脉崩塌的时候,雷声和剑鸣也同时消散了。 许久后, 一个人拨开了碎石,从山脚的废墟里走了出来。 他背着一把老剑,手中拖着一具尸体,浑身破破烂烂,灰头土脸。 远处的山林雨雾蒙蒙, 一个白衣少女突然愣了一下,转过身,看向了雨中走来,惨胜脱力的师兄。 顾白水深深的吸了口气,慢慢靠在了一棵桑树下。 “师妹,帮我把……这位师兄埋了吧……” 大雨滂沱而落,树下的人仰起头,遥望着天上暗淡的星光。 他知道,这次,梦星河是真的死了。 第636章 没有发生过的事 大雨滂沱,林影摇动。 顾白水依靠着树干,任由穿过树叶的雨水滴打在自己身上。 他有些疲倦,不太想动。 “树其实是遮不住雨的,”这是他很久前就知道的一个真理。 暴雨来临的时候,如果你恰巧在大道上赶路,一转眼遇到一棵枝叶茂密的路边树,选择躲在下面避雨,那早晚会是被浇透的命运。 如果真的有一棵树,把外面的风雨遮挡的严严实实,那……树就有问题。 不要等雨停,更不要相信路边的树,自己去买一把伞最好。 …… “师兄,你……怎么会在这儿?” 姬絮的声音从雨幕中传来,有疑惑,也有莫名的迟疑。 顾白水把头摆正,看了眼从雨中走来的白衣少女,反问道:“我不在这儿,应该在哪儿?” 姬絮却停在了不远不近的地方,没有再向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白水在这个小师妹的身上感受到了一丝少见的戒备和提防。 她好像不敢靠得太近,隔着一段距离,很奇怪的打量着自己。 气氛忽然有些微妙,顾白水慢慢的站直了身体。 然后,姬絮的声音穿过雨幕,回荡在寂静的森林里。 “师兄你没去杀知天水?” 顾白水的回答很干脆:“没有。” “为什么?” 是一个耳熟的问题,但询问顾白水的人不同。 姬絮之前觉得,知天水失去了灾厄本源和神农帝兵,和另外两个人相比无疑更好对付。 师兄把这三人分开,把知天水引进了紫薇帝墓里,然后从自己手中借走紫极仙鼎。在紫薇大帝的坟中,用祂生前的帝兵,去镇杀一个手无一物的长生弟子。 有紫薇帝墓加持紫极仙鼎,知天水没多少胜算,师兄会成功的。 所以, 姬絮把仙鼎借给了顾白水,看着他走进了林中,独自一人去往紫薇帝墓。 她自己则是空着手站在树下,翘首以望,等待着那座深山老林中传来结果。 但下了半夜的雨,那座老林依旧寂静昏暗,紫薇帝墓里没有传出任何声响,帝墓里的两个人好像也没有动手。 姬絮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想太多,只是沉默的看着远方。 不过片刻后……她身后的一座山崩塌了。 雷声轰隆作响,姬絮转过身,发现师兄从倒塌的山里走了出来,拖着一具尸体。 梦星河死在了师兄的手里。 但怎么会这样? 姬絮迟疑困惑,想不明白。 这到底是师兄的计划,声东击西,瞒着所有人先对梦星河下手? 还是说……有什么东西错了? “师兄,” 姬絮微微抬眼,对树下的那人问道:“紫极仙鼎,还在吗?” 然后,是顾白水怔了一下。 他侧了侧头,表情些许疑惑,看着雨幕中的小师妹:“紫极仙鼎?” “不是……在你手里吗?” “轰隆~” 漆黑的夜幕上雷声大作,一股冰凉的寒意,在寂静的林中蔓延开来。 姬絮手臂僵硬,一动不动,死死的站在原地。 少女声音干涩沙哑,像是突然察觉到了某种从身边走过的恐怖。 “一个时辰之前,你从我这借走了仙鼎。” 顾白水也突然沉默了。 “师妹,我没有。” 他在空山里和梦星河搏杀,从头到尾,只用过帝柳雷池一件帝兵。 顾白水没有这段记忆,他没有找过小师妹,更没有借过仙鼎。 有人撒谎了。 可能是……另一个顾白水。 姬絮凝视着树下师兄的脸庞,许久,确定了他没有撒谎。 那在过去的一个时辰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么会有另一个师兄从姬絮的手里骗走了仙鼎? 而且,她认不出来。 大雨倾盆而下,姬絮举着一把伞,眼帘抖动,声音莫名干涩:“多了一个人。” “师兄,你做了什么?” 她想是师兄做了什么,才让这个沉寂了几万年的禁区,突然变得陌生了起来。 片刻的寂静后, 顾白水抬眼,说出了自己不久前做过的事:“我挖开了一座坟,师傅的坟。” 姬絮沉默了,抿着嘴,一言不发。 “坟里没有师傅的尸体,只有一个和我很像的少年。” 姬絮突然问:“有多像?” 顾白水说:“一模一样,大概就是我,几年前的我。” “那师兄你杀了他吗?” 顾白水摇头:“没有。” “为什么?” 姬絮似乎不希望听到这个答案,表情很认真:“为什么不杀了他?” “我忘了。” 顾白水的回答很干瘪,他是忘了,忘了自己该杀了坟里的另一个自己。 世界上不该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是他?” 顾白水问:“他来找过你?” 姬絮却摇了摇头:“不是,如果那东西的样子是几年前的师兄,我会亲手杀了它。” 顾白水皱起眉:“这么说,山里还有第三个?” “他哪儿去了?” 姬絮侧身,指向了远处的老林。 顾白水眉头微挑,有些意外:“紫薇帝墓,真去找知天水了?” “嗯,大概是。” “咱们也过去看看,现在师兄的墓里是什么情况。” 顾白水抬起了一只脚,但还没来得及落下,一阵剧烈的震动便从远方传来。 如地龙翻身,草木横飞。 树下的两人遥望着远方的深山老林,紫薇帝墓所在的位置……那座幽深茂密的树林,突然崩开了。 一个模糊的人影冲天而起,以极快的速度远离地下,好像在夺命而逃。 但紧接着, 一口庞大至极的紫色巨鼎,捅破了地面,在夜幕中缓缓升起。 鼎如紫阳极星,瑰丽恢弘,绽放着万道玄妙之光,将夜幕都染成了淡紫色。 鼎内升起数以万计的紫纱,把空中那个身穿蓝袍的执事缠绕困锁,从空中拉了下来,坠入了巨鼎的口内。 “砰~” 第一次声音很轻,摔进了鼎里。 “咔嚓~” 第二次的声音很脆,被扭断了身上的骨头。 然后就在没声音了。 紫色巨鼎横在空中,一个渺小的人影从鼎内爬了出来。 身材消瘦,身穿长衫,那人站在紫极仙鼎的尽头,拎着知天水的尸首。 第637章 鼎上人 是他,但也不是他。 朦胧的夜色笼罩住巨鼎上的人,他拖着知天水的尸首,身体微顿,慢慢的抬起了头。 仙鼎闪烁,绛紫色的光影照在他的脸颊上,红黑交杂,诡异莫名。 是顾白水的容貌,但不是坟里的那个少年,坟中少年尚且羸弱,根本没可能生杀知天水。 那么,他又是谁呢? 夜风清凉,带着瓢泼大雨笼罩住寂静的森林。 姬絮咬了咬下唇,竭力稳住了自己的呼吸……和跳动稍快的心脏。 因为师兄消失了。 刚刚站在树下避雨的师兄,那个说着要去紫薇帝墓找人的师兄,消失了。 在仙鼎上另一个顾白水出现的一瞬间,树下的顾白水就陡然消融在了黑夜里,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他甚至还带走了梦星河的尸体,偌大的森林里,只剩下姬絮独自一人。 这又是怎么回事? 姬絮想不通,她的脑子有些乱,心中蔓延着不好的预感。 “借仙鼎的师兄是假的,让自己埋葬梦星河的师兄是真的。” 姬絮原本相信这个事实。 真师兄杀了梦星河,假师兄骗取仙鼎。而且当姬絮和他在树下对望的时候,她的直觉告诉自己,眼前的人一定是师兄。 但为什么,为什么真师兄不见了,假师兄也真的杀掉了知天水? 到底是怎么回事? 姬絮沉默的低着头,她想了好一会儿,突然意识到了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梦星河的尸体,师兄把梦星河的尸体也带走了。 他好像在故意隐藏行踪,不让天边鼎上的那个家伙发现梦星河已经死了,更不让那家伙发现自己。 所以,师兄是猜到了对方的身份,然后……忌惮害怕吗? 姬絮眼帘微动,心中沉重的阴影越来越浓郁。 一阵风吹过雨幕,夜空渐渐暗了下来。 姬絮身体一顿,默然抬首,她看见仙鼎上的“顾白水”正在朝着自己这里远望,一动不动。 他看见了她,但夜色太浓,她却看不清楚那人的表情。 天上的仙鼎消失了。 一个模糊的人影,从天边悠然而来。 急迫的危机感压迫心跳,姬絮眼帘低垂,一丝异常的表情都没有流露。 片刻,“假师兄”回到林间,踩在了不远处的泥土上。 衣袖染湿,他拍了拍自己身上的雨渍,然后抬起头,平淡自然的看向了那个沉默的白衣少女。 “师妹,有人来过吗?” 姬絮心神一紧,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没有啊……师兄。” “……” 安静,树林陷入了诡异沉默的寂静。 雨水砸落树叶的声音,清晰可闻。 那人安静了许久,看着白衣少女,但最后也没多说什么。 “哦,这样啊……那可能是我看错了。” 他抬了抬手,朝姬絮丢来了一件东西,树林里划过一道弧度,落在了姬絮的手中。 姬絮看着手里的紫色小鼎,不自觉的愣了一下。 “鼎用完了,还你。” “顾白水”的动作和表情都很自然,没有一点拖泥带水,他似乎是真的只是从师妹手里借来了一件东西,用过之后,物归原主。 仅此而已。 而且在这个假师兄的脸上,姬絮没有感觉到任何热络熟悉的情绪,他懒散的保持疏离,不冷不淡,无所欲求。 甚至在把仙鼎还给了姬絮之后,他就有了转身离开的动作。 这种怕麻烦,倦于交谈的做法……和过去下山之前的师兄一模一样。 而在下山之后,姬絮很长时间没有见到师兄了。 “师兄?” 姬絮抬起头,迟疑的叫了一声。 那人停在原地,侧头看了她一眼:“有事儿?” 姬絮怔了一下,张了张嘴,但犹豫许久,还是摇了摇头:“没什么事。” “哦。” “顾白水”好像也不在意,余光一瞥,对姬絮身边招了招手。 一把白色的油纸伞掠过树林,落在了他的手中。 下雨了,还是要打伞的。 他撑起雨伞,满意的点了点头。 临走前,这人还不忘随口嘱咐了小师妹一句。 “师妹,你要没事儿就自己去找点事儿做,或者离远点儿……师兄要去杀人了,会很忙。” 他走了,哼着小曲,走进了雨里,再没有回头。 只留下了姬絮一个人,怔怔站在原地,忽然间,有些分不清真和假。 …… 雨落深林,山石错落。 顾白水停下了脚步,把手中梦星河的尸体,藏进了一座空着的坟墓。 他反手关上了墓门,站在石洞入口,仰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刚刚,有一个人站在大师兄的仙鼎上。 那个人和顾白水长得一模一样,表面上看没有任何区别。 他是假的,顾白水却藏了起来。 这个举动姬絮并不理解,她不懂为什么师兄要藏起来,不敢和假冒自己的东西当面对峙。 假师兄会有那么危险吗? “是很危险。” 顾白水吐了口气,紧绷的心神才放松了些许。 站在鼎上的那个家伙真的很危险,比知天水梦星河加起来都更危险。 在他露面的一瞬间,顾白水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趁着对方没有发现自己,顾白水屏息凝神,带着梦星河的尸体偷偷远离,才避免了诡异不祥的发生。 姬絮没反应过来,她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东西。 但再过不久,她也应该能想清楚其中不对劲的地方了。 如果鼎上站着的真的只是一个假扮师兄的东西……那他怎么能随意催动紫极仙鼎,站在大师兄的帝兵之上呢? 每一件极道帝兵都有独一无二的神魂印记,除非帝兵的主人允许认可,不然没有外人能催动认主帝兵。 曾经是张居正把紫极仙鼎从帝墓里取了出来。 这一世,大师兄依旧是仙鼎唯一的主人。 姬絮能短暂的催动紫极仙鼎,是因为大师兄不对同门设防,他借给了小师妹用鼎的权力。 除此之外,顾白水可能也有触动仙鼎的资格,大师兄对师弟师妹都不错。 二师兄除外……他肯定不会被仙鼎认可,不砸他,大师兄就已经很给面子了。 但站在仙鼎上的人,不是姬絮、不是顾白水,更不是大师兄。 那会是谁呢? 除了长生一脉的同门外,还有谁能无视大师兄的神魂印记,催动紫极仙鼎呢? 第638章 回到,过去 “三种可能。” 仰头沉默许久,顾白水也只想到了三种可能,鼎上人的三种身份。 “其一是紫薇帝尸,紫薇大帝的尸体自然能催动紫极仙鼎。” “大师兄的上一世诈尸了,然后主动扮成了我的模样……可能性倒是不大。” 顾白水摇了摇头,他心里的大师兄没这么癫,上辈子也不该如此。 “其二,是能抹除师兄神魂,随意摆弄仙鼎的老家伙……是老头子。” “这种可能,倒是很大。” 顾白水了解师傅的性格,祂真会有这么无聊,提前回山,扮成小徒弟的样子,给山里的所有人带来惊吓和惊喜。 但也有说不通的一点:师傅为什么要扮成他的样子,亲手杀了知天水呢? 这让顾白水想不通,想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第三种可能,鼎上的人就是我、师妹、和大师兄其中的一个。是我们,也不是我们。” 这种说法听起来很难理解。 可就不久前,顾白水在长生墓里遇到了少年时的自己。 那师傅会不会也做了相似的事,还有别的墓穴,埋了第二个大师兄,小师妹,或是第三个顾白水呢? “想不明白的,老头过去做的事太复杂了。” 要想真的弄明白一切,就得亲身去了解。 顾白水在坟墓门口休息了一会儿,就做好了准备,他有一个计划,需要去找一个人。 …… 身上多了一把尘封的老剑,顾白水反而小心谨慎的许多。他穿过山林,兜兜转转,回到了一座熟悉的山脚下。 长生树、无字碑、以及那座被挖开的坟,都在山上。 顾白水回到这里,是为了寻找到那个坟里的少年。 他想弄明白少年是怎么来的,以及禁区里还有没有和他相似的同类。 不过路走到一半,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一个身穿素色长衣,脸颊染血的女子挡住了顾白水。 夏云杉缓缓抬起头,眼神复杂晦涩,无言无语的盯着路尽头去而复返的年轻人。 原本应该有三个人追杀他,但最后,他却自己回来了。 而且经历了一些诡异恐怖的事情之后,夏云杉很不想再看见这个人的脸。 目光轻抬,夏云杉看到了顾白水背后的那柄老剑。 她明显怔了一下,看上去没什么情绪起伏,却还是张嘴问了:“轩辕剑在你手里。” 顾白水知道她想问什么:“梦星河死了。” 夏云杉说:“他死过很多次。” “这次是真的死了,长生蝉只有一次离树的机会,死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听到顾白水的话,夏云杉便没再追问了。 她只是安静了一会儿,抬起头,轻描淡写的应了一声:“哦,这样啊~” 顾白水说道:“往东走第二个山头,半山腰有一座坟,我把他的尸体埋在那里了……如果你想去看一眼的话……” “没必要。” 夏云杉摇了摇头,强硬的中止了这个话题。 她好像没什么感觉,自顾自的说了另一件事。 “坟里有一个年轻的你。” 顾白水点了头:“我知道。” “他死了。” 顾白水愣了一下,看着夏云杉脸上的血迹:“你杀的?” “我没有,”夏云杉说:“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夏云杉描述了一下墓穴外发生的事,包括那个诡异的影子,和突然暴毙的坟中少年。 少年是突然死亡的,没留下任何痕迹,像是有人故意杀人灭口,提前动手一样。 顾白水皱了皱眉,觉得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巧合。 夏云杉问:“为什么会有两个你?” “我也想知道。” “那还会不会有第三个你?第四个你?” “第三个已经找到了,第四个有没有……不清楚……” 顾白水含糊其辞也是实话实说,他的目光绕过了夏云杉,看向她身后来时的那条小路。 如果坟中少年已经死了,那他的尸体还会有价值吗? 从他的尸体里,能不能看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顾白水在思索着,夏云杉好像也看出了他的心中所想。 她说:“别过去了。” “什么?”顾白水问。 “那地方,很危险。” 夏云杉的眼底流露出了一丝奇怪的色泽,“我觉得它还没走。” “它?你背后的那个影子吗?” “嗯。” 夏云杉点了点头:“坟里的人死了之后,长生树就突然落了很多叶子,好像围困住了某种看不见的东西。” “我才趁机逃了出来。” 顾白水顺着夏云杉的视线回望,身后的那条阴森的林间小路似乎变得格外阴暗,一眼看不到尽头。 两人都沉默了,各自思考着,也犹豫着。 半晌,顾白水对夏云杉问了句话:“还有什么别的吗?” 夏云杉摇了摇头。 但顿了一下,她又想起了一件不太确定有没有发生的事。 “我走出山崖的时候,听到了一个声音,很模糊,听不清来源。” 顾白水问:“它说了什么?” “只有四个字,” 夏云杉没注意到顾白水口中的“它”,只是依稀重复了那句话。 「小心,帝兵」 “小心帝兵?” 顾白水眼底突然晃动了一下,表情变得怅然而奇怪。 他站在原地想了想,然后就转过身,放弃了原本的计划,打算离开这里。 “哦,对了。” 顾白水临走前,也没忘记一件事。 “梦星河死之前说他后悔了,十万年前他也是喜欢你的,他当时没说,后来再没有机会。” 夏云杉怔了怔,沉默半晌,然后笑了笑。 “我知道,他很怂,怂到轩辕家了。” 顾白水有些八卦,仅此一次:“那你呢?” “我?” “现在啊,没什么感觉了。” 风吹树摇,长衫女子弯眼笑着。 …… 顾白水和夏云杉分开了。 一人向东,一人向西。 不久之后,夏云杉在一座山头上看见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是一个稚嫩的幼童,靠在树下默读着一本很厚的古籍,但幼童是闭着眼睛的,睡得很香。 而顾白水翻山越岭,回到了最熟悉的地方,他自己过去的洞府。 他站在洞府外,看着完好无缺的大门,突然停下了脚步。 如果没记错的话,在顾白水被赶下山的前一天,洞府门已经被师妹拆了…… “咔~咔~” 里面传来了一阵阵木头折断的声响,洞府里好像有人,在修一把破烂的椅子。 第639章 三先生 “嘎吱~” 洞府的大门被从外拉开,顾白水迈步走了进去。 眼前是一间干干净净的小院,青白色的石板路从门口向内延伸,石路两旁种了一些花草树苗,盆栽摆放在角落,井井有条,错落有致。 洞府里的布局一如既往,和顾白水离开前没什么两样。 但有些细微的地方还是变了。 比如师妹打碎的花盆,如今被黏在了一起;一些枯死的树苗,被人用细线吊了起来,保留了一线生机。 这些事都不是顾白水做的,也不是小师妹能做的事情。 有人来到了顾白水的洞府,或者……一直住在这座空荡荡的洞府里。 “吱~吱~”,声音一直从洞府深处传来。 顾白水便踏上石板路,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转过拐角,顾白水抬起头,看见了一个人的背影。 他穿着一身灰色布衣,坐在竹椅上,专心致志的修补着一把椅子。 顾白水没看到他的脸,但也觉得背影似曾相识。 “喂。” 没有靠得太近,顾白水对那人唤了一声:“这是我家。” “吱~” 声音停止了。 竹椅上的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背对着顾白水,安静片刻,然后缓缓的转过脸。 “是吗……也是我家。” 两张脸颊,四目相对, 微微沉默,相顾无言。 半晌, 顾白水摇头,无奈的笑了一声:“真没新意啊~” 又是他,又是一个一模一样的顾白水。 夏云杉的担忧成真,顾白水在自己的洞府里找到了第四个“自己”。 大帝禁区的特产,是不是一种叫顾白水的玩意儿? 不过这次他本人倒是放松了许多,见怪不怪,总该习惯了。 “我该怎么称呼你?” 竹椅上的人想了想,认真的回答道:“你可以叫我顾白水。” 顾白水笑了笑:“你是顾白水,那我是什么?” “你也是顾白水。” 那人抬起手,指了指两个人之间衣物的差别:“你穿白衣,我叫你白衣顾白水,我穿灰色,你叫我灰衣顾白水,这样虽然有些拗口,但能分清。” 顾白水却摇了摇头,他有更好的选择。 一方金白色的砚台落入手中,这是一件威力恐怖的极道帝兵,能砸死人。 竹椅上的灰衣人脸色微白,识时务的抬起双手:“别动手,有话好好说!” 顾白水愣了一下,其实他没有动手的想法。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这家伙毫不犹豫的“从心之举”,反而让顾白水有些不爽:“你怕个鸟?我有你这么怕死吗?” 灰衣人一脸无辜:“你自己心里还不清楚。” 顾白水脸色微黑,没再继续和他扯皮,把手里的帝柳雷池悬在空中,问道:“如果你也是顾白水,那你怎么也应该有一件帝兵?” 灰衣人犹豫了一下,把手伸向背后,似乎要掏出某件了不得的东西。 顾白水眉头微挑,以为这家伙真有一件帝兵,面色稍稍凝重了些许。 但后来……那家伙从背后掏出了一把刚刚补好的木椅,老老实实的摆在了他的面前。 顾白水微微一愣,沉默片刻,指着地面上的椅子:“这啥玩意儿?” 灰衣人一脸无辜:“我刚补好的椅子。” 顾白水难以置信:“你帝兵呢?” “我没有啊。” 语气真诚,态度恳切。 “……” 沉默,蛋疼的沉默。 顾白水突然有了一板砖呼死这家伙的冲动,他甚至觉得竹椅上的人就应该是自己,因为只有自己才会这么让人讨嫌……连自己都受不了自己。 “请坐。” 某人无所觉,还伸出手,主动请顾白水坐下聊聊。 顾白水同意了,他坐在了灰衣人对面的椅子上,帝柳雷池悬在了那人的头顶……不是威胁,只是一种表达友好的方式。 危机四伏,灰衣人仰头看了眼雷池,眼角抽了抽,选择和眼前这位脾气不好的朋友全盘托出。 “我没有帝兵。” “呵呵,那你怎么证明自己是我?” 灰衣人却反问道:“为什么顾白水就一定要有帝兵呢?” “顾白水是顾白水,帝兵是帝兵,两者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如果有帝兵的才是顾白水,那你失去帝兵的时候,也不是自己了?” 顾白水皱了皱眉,其实对方说的也没错,帝柳雷池说到底只是一件外物,没办法证明彼此的身份。 但他也不会被灰衣人的语言困惑,更不会落入自证自己的陷阱。 “帝柳雷池象征着我过去的一段经历,我去过北原,有一段可证明的完整人生,你呢?” 这是一种很简单的方法: 天地间每一件极道帝兵都是独一无二的,顾白水经历了所有,得到了这些不可复制的器物,他不需要证明任何东西。 所以灰衣人沉默了,随后长长的叹了口气。 “我没有。” “我没有下过山,也没有你的那段经历,所以我大概只是残缺的你。” 竹椅上的他没下过山,没去过北原,更没有和老师兄生死搏杀的经历,只有一段干瘪枯燥的人生。 顾白水听这话,眼神微动,好像抓住了什么。 “你没下过山。” “嗯。” “所以,你不是顾白水……” 顾白水顿了一下,然后说道:“你只是守墓人一脉的三先生而已。” 守墓人一脉的三先生一直生活在山里,洛阳雨夜过后才有了顾白水的人生。 “好像……是这样。” 灰衣人思索半晌,也认可了顾白水的说法,他不是顾白水,只是三先生。 而且三先生是打不过顾白水的,一点机会都没有。 洞府外风雨交加,雷声不断,更映衬得这间小院子安逸平和。 顾白水在熟悉的环境里,身体愈发松弛,他靠着椅背,手指轻轻敲打着手背。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或者说,三先生是什么时候诞生的。 竹椅停顿,三先生轻轻笑了笑:“你猜呢?” “不会太久。” 顾白水瞥了眼洞府里某些破烂的物件,推测道:“没把所有的东西都修好,说明,你活的时间不长。” 三先生不是在顾白水下山后就出现的。 他只修好了门窗、花盆、草木盆栽,还有很多东西没有来得及。 三先生来到这座洞府的时间并不长,能做的事,只有这么多。 第640章 所谓,骗局 “是这样。” 三先生没否认,证实了顾白水的猜想。 “只有几个时辰的时间,能把门窗修好就不错了,咱家是遭贼了吗?怎么能乱成这副样子?” 竹椅上的灰衣人叹了口气,言语中抱怨不停。 他只睡了一觉,睁开眼从洞府门前醒来,推门而入,一片狼藉。 三先生还以为是自家遭了贼,没办法只能捋起袖子打扫了一遍。修好围栏木门,收拾好草木盆栽,他坐在竹椅上开始修补木椅。 洞府外地动山摇,三先生也无动于衷,专心致志的缝缝补补,直到被顾白水找上门。 “我知道我是假的,这种情况也一定是师傅早就做好安排。” 三先生平淡的说道:“但如果你想问我是怎么来的,山里还有没有其他的‘顾白水’……就完全不清楚了。” 他很成熟,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如实相告,毫无保留。 顾白水也相信自己,因为他在三先生的身上感觉到了那股熟悉而摆烂的气味。 这家伙没下过山,没经历过后来的故事,所以对世间一切都没什么兴趣……纷纷扰扰与他无关,末日之灾也躲不掉。能多活一会儿是不错,但如果非要死的话,他只希望死的体面点儿,别那么狼狈。 顾白水曾经经历过类似的心境: 在梦里活了太久,现实会变得模糊不清,彼时的自己对长生时常感到疲惫,摸不透死亡、梦境和现实三者之间的区别。 久而久之,他就会经常想死,很清醒的想死。 这是最普通的一种长生病症,也是最难根治的一种。 “那你还有什么用吗?” 顾白水问三先生,语气很自然。 那家伙懒散的躺在摇椅上,前后摇摆想了一会儿,说:“我好像还有点儿用。” 顾白水叹了口气:“说来听听?” 竹椅停顿,三先生慢慢直起身子,把视线放在了顾白水的脸上。 许久, 他摸了摸下巴,很认真的说道:“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顾白水问:“什么?” “下山之后的这些年,你好像变了不少。” 顾白水皱起眉想了一会儿,也慢慢的点了点头:“好像是……好的,还是坏的?” “大部分是好的,小部分是没那么好的。” 过去的三先生保持着一个“平稳的跟死了一样”的心境,所以他很容易就能看清楚很多东西。 从某些角度,比日后经历了很多的顾白水看得清楚。 顾白水坐在木椅上,眉头轻皱,默默的思考着。 三先生屁股下坐着晃动的竹椅,看上去却比顾白水稳一些。 他目光平和,看着多年后的自己,似有所察。 “朋友,你经历了太多事了,这些事有好有坏,接连不断的到来……却没给你留下停顿思考的时间。” “我们俩的心境是两湖水,我是死的,你是活的,可死水有死水的好处,活水也有活水的缺点。” “当一湖水死了的时候,不管湖边出现什么东西,都难以触动整座湖面……但当湖水活过来之后,稍有外界触动,就很难清澈澄明。” 心死之时,总能旁观者清; 心跳如麻,便容易当局者迷。 顾白水下山之后,一路颠簸凶险,从洛阳到长安,从妖域至北原。 他一直在赶路,一直在经历故事,却始终没有一个停下脚步让湖水恢复平静的时机。 山下的故事让顾白水活了过来,却也把太多的情绪和秘密塞进了湖底,心不静,意难平。 他看不透长生禁区内师傅留下的谜团,也不清楚该如何从这团迷雾中走出去。 幸好,也是恰巧, 顾白水回家,遇到了过去的自己。 他们都还有时间,去思考一些路上被忽略的事情。 这是和自己的合作。 …… “我知道你下山之后的事,” 三先生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有你经历过的记忆,开始的时候没那么清晰,现在记起了不少。” 顾白水点了点头,也读懂了三先生递过来的暗示。 「山里的顾白水们不是很久以前就被师傅埋好的,它们大都和三先生一样,刚刚诞生不久。」 刚刚诞生不久,很重要。 这样一来才能解释清楚,为什么三先生会有顾白水下山之后的记忆。 「这不是老头子布好的局,是顾白水回山后,引发了一些不可知的怪事。」 “我从你那里来,而且……很可能正在接连不断的诞生。” 三先生想明白了这个道理,转念一想,又记起了另一个“同类”。 “坟里的那个少年,你怎么想?” 顾白水眼帘微动,思索许久,给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 “我觉得,长生墓和墓穴里的我,才是师傅留下的真正骗局。” 三先生问:“何解?” “太顺利了,太巧合了,就像有人故意引导我,找到长生树,挖开长生坟,然后去见那个提前准备好的少年一样。” 顾白水平静的说道:“我确定坟中的少年是师傅骗我留下的自己,祂在我挖坟的时候,动用了禁忌的帝术……在坟中造一个胚胎,随着墓外的我而长大。” “久而久之,坟里的东西变成了年轻的我,学会了三道仙气,还学会了墓剑和各种术法。” “但有一样东西,他学不会。” 「灾厄,白水」 白水灾厄不可能凭空诞生,它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存在,坟中少年就算在禁区里憋几十万年,也不可能找到白水。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长生树只抽打了手背,虚镜恰好坠在无字碑上,白水飞溅落入其中,融进了坟中少年的体内。” “自此,那个少年才真正的变成了我,他和眼里的白水,都是师傅留给我看的。” 三先生似有所思,问:“为什么?” “因为师傅想让我去猜测,想让我认为……漫山遍野的顾白水,都从坟里长出来,他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我接下来做什么都是无用功。” 徒弟不是独一无二,但其实,白水真的是独一无二。 长生坟和无字碑存在的意义只有一个: 让顾白水相信自己能被复制,所有发生的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他才会主动去漫山遍野的寻找真相……从而,忽略身边的某个事物。 第641章 滴水,成雨 顾白水忽略了什么。 某件事情一直在发生,但顾白水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见。 到底是什么呢? 顾白水紧皱眉头,耳边……突然传来了阵阵的水流声。 水流声很近,很熟悉,就在对面。 顾白水默默的抬起头,他看到了一双纯白色的……干净到恐怖的眼睛。 三先生躺在摇椅上,双眼死白,定定的注视着顾白水。 两张脸一模一样,白色的瞳孔里,倒映着顾白水的脸颊。 沉默,寂静的沉默。 “我好像……也有。” 三先生开口了:“不只有你过去的记忆,身体里有一滴白水。” 顾白水张了张嘴,良久,才问出了四个字:“什么时候?” 三先生是什么时候发现体内那一滴白水的? 竹椅上的灰衣人微微沉默:“在你说到白水融入无字碑的时候……” “我突然记起了一幅画面,画面的背后是一个模糊的国度,足足有几万年的故事。” “黄粱?” “是,” 三先生点头,白眼苍然:“华理有黄粱的故事和白水的来历,都很清楚,再然后,我就听见了水声。” 他的身体里也有一滴白水。 而且他记得很清楚,这滴白水是凭空而来的,三先生没有从坟中爬出来……有人把一滴白水,递给了洞府里的灰衣人。 顾白水沉默了,身体也突然有些疲倦,靠在木椅上不愿意动作。 “你说坟里的少年已经死了。” 三先生保持着原来的态度,尝试着帮顾白水分析出别的可能:“夏云杉骗了你?” “或者,坟里的少年没有死,他被抹去了记忆,带到洞府门口……变成了我?” 这是一段离奇的故事,有头有尾,只是中间太薄弱了。 “没可能的,” 不知道为什么,顾白水很确信的推翻了这种说法。 “坟里的少年一定死了,你和他没有关系。” “我不懂。” 三先生眼中有些许茫然,他是真的不懂了。 “我也不懂。” 顾白水笑了笑,他也没想通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奇妙癫狂,不可理喻。 原来不是顾白水疯了,是这个世界疯了,疯狂的源头,是长生禁区。 …… 一滴水从头顶落下,砸在了平整的地面上,摔的粉身碎骨。 三先生愣了一下,低下头,看着他和顾白水之间那一滴灰黑色的水渍。 怎么会这样? 自家洞府还漏雨了不成? 屋顶也被捅了个窟窿,自己还得大半夜爬到房顶上冒雨补洞,也太难为人了吧。 三先生叹了口气,抬起头,却发现对面顾白水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只是静静的坐着,似乎看到了雨水滑落,但一点反应都没有。 沉默良久,三先生隐约明白了什么。 “多久了?” 顾白水说:“不久,刚来。” “他都听见了?” “未必。” 三先生默默的抬起了头,洞府的顶端坐着一个消瘦的人影。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静静的坐在上面,一点声响都没有。 那家伙敲开洞府的顶,雨滴穿过孔洞,落了下来。 顾白水察觉到了,还是靠在木椅上,没有太大的反应。 三先生仰头,逐渐看清楚了来人的面容,然后就明白了为什么会这样。 “他是我的同类?” “嗯。” “好像来者不善?” “嗯。” “你能打过他吗?” 顾白水没“嗯”,只告诉了三先生一个事实:“他杀了知天水。” 头顶的人,是不久前站在紫极仙鼎上的家伙。 他亲手杀死了一位年老的长生弟子,有多危险,不言而喻。 冷风倒灌进了屋子,竹椅上的三先生觉得有些凉意。 他再问顾白水:“该怎么称呼?” 顾白水沉默的想了一会儿:“叫他,踩鼎人?” “是不是太敷衍了?” 这句话不是三先生说的,是房顶那家伙忍不住提出的质疑。 他不接受这个草率的名字,闹着玩儿呢? “那你说,你叫什么?” 三先生仰头反问。 “我觉得……顾宁洲这个名字还不错。” 房顶上的那人言语中带着戏谑,他其实并不想叫顾宁洲,这个名字是黄粱里一位小将军的人生。 他之所以会这么说,是想提醒下面的两个人一件事: 黄粱的那段记忆,只有顾白水经历过的那段记忆……已经不是秘密了,三先生记起来了,他们也一样知道所有的一切。 这位“假师兄”低垂眼帘,瞳孔深处有一滴白水晕染而开。 瞳孔变白,房上的假师兄揭竿而起……掀开了整座屋顶。 “轰隆~” 雷声震怒,暴雨倾盆。 满天飘零的雨水,灌进了整洁温暖的洞府内。狂风暴雨席卷而来,撕碎了残花草茎,把粘好的每一个花盆都吹的粉碎。 三先生一下子从竹椅上站了起来,用一种看待甲亢患者的眼神,看着风雨中悬停的“顾宁洲”。 是有病吗? 没事儿掀屋顶做什么?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让这位三先生陡然愣在了原地。 他余光下移,看了眼沉默在木椅上的顾白水,突然明白这个年轻人为什么不愿意动作了。 夜幕昏昏沉沉,雨声淅淅沥沥。 淅淅沥沥的不只是雨声,还有一滴又一滴清澈的水。 当很多很多的水滴连在一起的时候,才会形成雨势。 漫天飘零细雨,雨滴背后……都站立着一个个模糊的轮廓。 很多人,头顶、夜幕、雨中……站着很多人。 曾经的洞府,突然变成了地势的最低点,一滴滴白水如同听到了感召一样,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他们来了,携风雨而来。 山里,有成百上千个“顾白水”,站立在老林中,大门外,包围了这座洞府。 黑夜里亮起很多双白色的眼睛。 白眼点缀夜色,构成了这幅人世间最恐怖的画卷。 “艹啊~” …… 一本厚重的古籍散落在树下,它原本的主人已经彻底的睡熟了。 夏云杉微微沉默,收回了右手。 树影斑驳,幼童的面色黑红相间,不是很有活力。 夏云杉看着被自己掐死在树下的幼童,也若有所思的蹙起了眉。 “杀一个,会有用吗?” 第642章 师傅的实验成果 三先生说:“从古至今,师傅做过很多实验。” 仅仅是目前,顾白水亲眼见过的试验场就已经足够多了。 妖域的野岭,栖息着几十只奇形怪状的树洞生物;圣妖城的树洞世界,蕴藏着不死药和红毛血肉融合的夺舍之法; 黄粱国度孕育出一位活了十几世的长生者,以及难以计数,饲养灾厄群落的神秘农场; 长安、洛阳、轻亭,这三座古老城池里发生的每一个故事,背后都有一个老者的影子。 到后来, 姬家、瑶池、东胜神州,甚至是几万年前的建木圣地…… 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似乎都可能存在着一座掩埋在历史中的长生道场。 太多的「实验之地」,查不完的历史故事。 在长生大帝漫长悠久的生命中到底做了多少诡异神秘的实验,这是一个无解的谜团,没人知道。 但最后,三先生只留下了一个问题。 “既然师傅做了这么久的实验……祂的实验成果是什么?” 是啊,所有的实验都应该有结果。 顾白水去过的长生道场,大多只留下了实验过程中的痕迹,却极少有某样东西能证明老头子到底从这些实验中得到了什么。 长生树? 用天地间仅存的所有不死药,造出人族历史闻所未闻的长生帝兵。 但只有这一种实验成果吗? 二十余万年的岁月,师傅唯一的作品只是一棵树? 顾白水不相信。 三先生留下了死前的执念:“那老东西一定把真正长生实验的成果藏了起来,那些……超脱这个世界之外的实验成果。” 三先生死了,没有反抗,被携风雨而来无数人影吞没。 瓢泼夜雨中, 顾白水一人,化作苍白伪仙,手持一柄轩辕老剑,跌跌撞撞的杀出了重围。 伪仙浑身浴血,身上的白骨碎裂崩离,它竭尽所能,也无法一人硬抗汹涌而来的“顾白水”们。 黑暗中有一只手掌按在了伪仙的胸口,心脏欲裂、胸骨横断;又有一一记环绕三道仙气的重拳砸在了它的肩头,右臂软卸,伪仙再也抬不起手。 人一生中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己,人很难战胜自己。 今夜顾白水遭遇了成百上千个不同时间的自己……他输的一败涂地,夺命而逃。 幸运的是, 顾白水的手中有帝兵,血肉之躯难挡帝兵之利,雨中人们忌惮于此,纷纷退让。 所以他身受伤创,依旧杀出了重围。 不幸的是, 顾白水挥舞着雾蒙蒙的老剑,脑海中突然意识到了一件恐怖的事情。 今夜来阻拦围杀他的,大概不是山里所有的“顾白水”。 有一些家伙格外聪明,他们知道自己和本我之间的差距,所以没有参与进来……而是漫山遍野的分开了。 那些“顾白水”去做了什么呢? 山中有帝墓,墓中有帝兵……有些坟,被打开了。 不久后,山里大概会有很多个……手持不同帝兵的人影。 到那时候,才是真正末日到来的时候。 …… 顾白水没有一丝一毫的胜算。 他只能逃,朝着山外,头也不回的逃。 不然真的会死在山里。 …… “师兄……会死吗……” 姬絮怅然抬首,她不知道答案。 禁区暴雨中布下的局,已经发展到她没资格干预插手的程度了。 以前就是这样,守墓人一脉相互下棋,最后只剩下师傅和师兄两个人。 而且每一次都是师傅赢,毫无例外。 今夜师傅没有回来,祂只提早留下了一幅残局,摆在山里,任由师兄解棋。 但怎么看这盘棋都已经死透了,没有翻盘的可能。 “师兄该怎么做呢?” 姬絮微微抬眼,迈开脚步走进了夜雨中。 她要去一个地方,去找一个外人。 那个女子其实帮不了师兄什么,只是一只被卷入暴雨中的草蝶而已。 草蝶可能会被今晚的暴风雨撕扯的粉身碎骨,不过姬絮不想看见她死在山里。 因为夏云杉不是长生弟子,她没资格死在这个地方。 远处有一座东山, 姬絮从山脚下,走到了半山腰的位置。 她看见了一个身处素衣的长发女子,站在倒塌的废墟中,独自一人沉默的站着。 夏云杉没什么表情,发带断裂,青丝长发随风飘扬。 她干净白皙的手指间,缠绕着一根拦腰横断的青草,嘴角朱红,却一丝一缕的渗出鲜血。 夏云杉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她很慢很慢的转过头,一只眼睛暗淡死寂,另一只眼睛明媚如初。 夏云杉笑了,因为她还能看见,只瞎了一只眼,不是很碍事。 “你师兄可真是一个烂人啊~” 夏云杉很认真,对姬絮说了这样一句话。 姬絮也愣了一下,不太高兴:“为什么这么说?” 夏云杉慢腾腾的侧过身,露出了身后那两具破破烂烂的尸体。 一大一小,一个是幼童,一个是二十余岁的白衣人。 两个人都死了,夏云杉杀的。 幼童被她掐死在了树下,死法很简单;白衣人是后来的,手段恐怖凌厉,弄瞎了夏云杉的一只眼睛,差一点就陷入同归于尽的局面。 不过夏云杉还是赢了,杀了这个身穿白衣和顾白水长的一模一样的家伙。 “都说谎话,我该是稍逊一筹。” 夏云杉抬起头,看着山涧丛林里的那座坟墓。 顾白水说自己把梦星河的尸体埋进了一座空坟里,但他没说……坟里还有一件沉睡的帝兵。 夏云杉也说自己不会来,但兜兜转转,还是莫名其妙的走到了这里。 她遇到了一个看书的幼童,杀死了幼童,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个白衣人悄然而至。 他是为了墓里的帝兵来的,是一个“聪明人”。 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杀,帝墓外的两人针锋相对,以命相搏。 死战过后,夏云杉心中了然,自己是中了某个家伙的套了。 不过可能他不是故意隐瞒的。 如果夏云杉没有打断他,如果她不说:“没必要”的话。 那家伙大概会多提一嘴:“墓里有帝兵。” “所以,是咎由自取,人都一样死要面子。” 夏云杉无奈的抬起脸,看着那座紧闭的墓,释然的笑了。 …… 山外,一枚棋子落在棋盘上。 持棋人摸着下巴,颇为嫌弃的瞥了眼和自己对弈的中年人。 “你们姬家人下棋都够烂啊~” 姬家主无动于衷,一抬手,“不小心”把棋盘打翻了。 第643章 林中,道人 树荫斑驳,山风清凉。 在大帝禁区外围的树林里,几个朴素平凡的身影,聚在一起。 趟着洛水河往外走的中年人也在其中。 祂最后也没有离开禁区,快走到河流尽头的时候,被一个不讲道理的家伙拦了回来。 那人扯着祂,在这里下棋。 从头到尾,一共下了十二盘棋,姬家主一盘都没赢过。 不是祂不擅长对弈,而是对面这家伙太智于棋道了,十二盘棋下来,姬家主一点赢棋的苗头都看不见。 下的憋屈,于是姬家主默默的掀棋了。 棋子散落一地,黑白分明,坠入青草中。 天上飘扬着丝丝缕缕的小雨,林间空气清新宜人,和远处那座乌云密布、狂风暴雨的山脉截然不同。 姬家主站在原地,臭着脸,一副你爱咋咋地的架势。 祂对面,棱角分明的青色大石头上, 一个身穿青衣道袍的先生直起腰,无可奈何的咂了咂嘴。 “脾气大,棋品也不行,比我家小徒弟还臭。” 石上坐的道人看上去年岁不是很大,比姬家主年轻一些,大概三十余岁的样子。正处于一个步入壮年,但还残余着些许朝气的人生阶段。 他身上有些成年人的沉稳,但不多。五官算是俊朗,俊朗的也一般,人群中不惹人注目,可一眼看上去,眉宇间总是温和安宁。 仿佛见惯风波,对所有的一切都无心无意。 “要不,你们仨一起?” 道人眨眼,对林间的三位道友提出了一个建议。 除了姬家主外,在一旁观棋的还有两个“人”: 一位表情淡定的钓鱼老朽和一具清冷尊贵的瑶池女尸。 普化天尊摇了摇头,谢绝道人的好意:“观棋不语,是为君子……你们还是自己玩儿吧。” 西王母没说话,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她好像睡着了,或者是在装睡。 道人闻言有些扫兴,无奈之下便抬起头,望向了遥远的天边。 风暴孕育,乌云塌落,那座漆黑的山脉犹如天灾末日降临之地,所有的一切都会在今夜被洗刷干净,一尘不染。 远行之后,回家之前,要把屋子打扫一遍。 不然怎么住人呢? “没意思。” 道人在林中等着,还是觉得有些无聊,身边只有三个暮气沉沉的老东西,连带着自己回家的兴致都有些低落了。 “我家小徒弟在就好了,得对弈个三百来局,杀个酣畅淋漓。” 道人是有些想自家徒弟了,许久没和徒弟下棋,有些手痒。 “呵,” 姬家主却突然笑了一声,看着远处的山脉,悠然说道:“你家小娃子都快死了,现在才想起来,是不是晚了点?” “谁?” 道人一脸讶异:“谁快死了?” 姬家主摇了摇头,懒得说话。 “我家小子可不会死的这么容易,” 道人一本正经的说道:“就算他大师兄二师兄、小师妹都死光了,他也一定能活下来……白水命好的很。” 瑶池女尸眼皮动了动,姬家主也不再说话。 祂俩踏过历史长河而来,不在意长生一脉的内事。 只有普化天尊皱了下眉,对长生随口而说的这句话,心中产生了一种莫名诡异的预感。 这是一句夸赞,一句师傅对徒弟的溺爱和祝福? 还是一句预言,一句出自长生之口的命中诅咒? 大师兄死了、二师兄死了、小师妹也死光了,顾白水一个人会孤零零的活着。 这种结局能是命好,还是再糟糕不过了? 没办法细想揣测,但普化天尊觉得道人意有所指。 “不进山?” 清澈淡漠的女声响起,西王母言简意赅,问了一个问题。 祂们几个已经再这片林子里等待许久了,山里的动静越来越热闹喧嚣,那座禁区的老主人却不急不缓的躲在外围,闲庭信步,隔山观雨。 顾白水猜得没错,长生大帝从来都是不一个会被偶然拖住的人。 祂如果想来,那诸天万物都拦不住祂的脚步,目光所及之处,无不可去之地。 师傅没有回山,只可能祂还不想回山。 祂有闲心等在自家门口的林子里,闲情逸致的下几盘棋,让山里的小家伙们自己玩儿。 “不急,好戏正到高潮。” 道人仰脸轻笑着,伸了个懒腰。 祂们身后的老林深处,有一个毛茸茸的苍老轮廓,始终沉默无声。 “轰隆~” 天上打雷了,震耳欲聋,肆意狂暴,好像要压榨掉乌云里的最后一丝雷光。 林中有双苍老的眼睛抬起,看着落雷,怅然疲倦。 …… “砰~” 帝柳雷池重重的砸在了一具焦尸上。 伪仙抬起骨爪,紧握老剑,朝着一处空荡荡的黑暗中横掠而去。 “噗呲~” 躯干分离,一个雨中人突然在阴影中现身,被老剑拦腰砍断。 紧接着,夜雨中有更多的人影落了下来。 只不过他们的目标不是几近脱力的顾白水,而是那两具残破焦黑的尸体。 其中一道人影动作很快,手臂贯穿了焦尸,他从焦尸的胸口里挖出了一滴白水,然后吞入腹中。 瞳孔清澈澄明,人影双眼微涨,眼中的白水更加深沉明亮了些许。 另一具尸体也承受了相同的遭遇,被同类挖开胸膛,取走体内残留的一滴白水。 伪仙摸了摸嘴角的一丝血液,苍白色的双眼暗淡疲倦。 它已经快到极限了,四肢上覆盖的骨甲近乎全部碎裂,没有一个能完整遮盖的地方。 但身后大雨中的人影依旧纠缠不休,如附骨之疽,形影相随。 顾白水也逐渐想明白了这是为什么。 身后跟着自己的,都是一滴滴独立的白水,而他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白水之源。 每一滴白水都想成长扩展,得到更多的白水,成长为水洼、湖泊,甚至是白水之海。 对雨中的那些东西来说,顾白水就像是黑夜中一团明亮的火把。 雨中飞蛾纷至沓来,不要命的前仆后继,相互剥夺。 “这些家伙不聪明啊~” 伪仙深深的叹了口气,他能感觉到这些靠近自己的复制体,都只拥有着模糊的意识和本能……如初生,并不完全。 “但危险的都在后面,那些聪明的白水,应该已经开始想办法撬动帝兵了。” “我得想个办法。” 第644章 原来,是你 顾白水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发现雨中的“飞蛾”们,和之前遇到的三先生“顾宁洲”之间,存在着明显不同的差异。 简单来说,紧跟在自己身后的这些家伙,头脑不是很清醒。像刚出生的动物,头脑浑浊,只有从众的本能。 “顾宁洲”把他们引到了顾白水的附近,然后水滴越聚越多,形成了如今的暴雨之势。 所以飞蛾们和顾宁洲之间,有什么明显的差别吗? 顾白水思索许久,心中忽然一动。 是时间, 三先生存在的时间,比这些雨中人更久,所以他头脑清明,思维模式和顾白水很像。 顾宁洲存在的时间,比三先生还要更久,所以这家伙极难对付,隐藏在人群之后,比三先生更像顾白水。 时间会让这些复制品们蜕变,一点点的清醒,一点点更趋同于顾白水本我。 如果漫山遍野都是切实鲜活的顾白水,根本不会形成如此从众汹涌的人群。 真正有自我意识的顾白水们,只会行径另类,鹤立独行,把每一座帝墓都翻的底朝天,根本不会傻乎乎的跟在本体身后,随时有送命的危险。 一滴水就一滴水,为啥一定要自己伤害自己呢?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清醒的顾白水很擅长说服自己,即便只是一个复制品,也会像三先生那样摆烂求死……只要能让师傅的计划没那么好过。 …… 伪仙侧了侧头,避开黑暗中的一道巨大墓剑。 它没有立刻把袭击者撕成碎片,反而目光绕过模糊的人群,落在了雨中人最靠后的位置。 有一个刚刚夺取了焦尸的人影,突然停在原地,好像从梦中突然苏醒。他略微思索,眉头一挑,转身离开了雨中的飞蛾群。 毫不犹豫,干净利落的转身就走。 紧接着, 又有一个人影也停了下来,悄无声息的退去,离开了这里。 是另一个拥有两滴水的复制品。 果然,顾白水确定了自己的心中猜想。 复制品们在以一种极其恐怖的速度蜕变,生长出和顾白水相似的自我意识,所以他们叛逆,脱离人群,去寻找自己在山里的出路……也就是挖坟。 这也说明,复制品都是有一个成长适应的周期。 “山里一定有什么地方,是这些家伙的诞生地……” 顾白水眯起眼睛,看向人群冲在最前面的一个人影。 诞生的越晚,就越没脑子,有人离开也有人加入补充进来。 所以顾白水只要抓住人群中最暴躁无脑的自己,就能顺着他们来时的痕迹,追寻过去,找到根源。 这时候,顾白水胸口的某件事物颤动了一下,释放出灼热的信号。 虚镜再次预警,也像是在提醒顾白水一件所有人都遗忘了的事情。 他本身就有一面镜子,能隔空看到山里绝大部分的角落。 虚镜能洞察一切,狂风暴雨也没什么差别,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找个机会脱离人群,然后用虚镜去寻找那个神秘的诞生地呢? 暴雨倾盆,树影摇曳 顾白水低垂眼帘,微微沉默,最后还是按下了胸口那面燥热的虚镜。 今天的大雨,让他回忆起多年前洛阳城的那个雨夜。 和今晚一样,虚镜灼热预警,路上遇到所有的事物都在预兆城中凶险,顾白水最好尽快远离。 但彼时的顾白水没听劝,他闯进了洛阳城,在老叶府外得见世界的一部分真实。 如今,顾白水打算“重蹈覆辙”,再经历一次叛逆的冒险。 不用虚镜引路,他孤身一人一样能找到那个地方。 于是伪仙放弃颤动不停的虚镜,手持老剑和雷池,杀入了暴雨人群中。 厮杀和断裂的声音不停传来,红色的鲜血混在雨水中,染红了森林和山崖。 一路搏杀,伪仙的瞳孔底部浮现出一条淡金色的黄金阶梯。 此时的他已经站在了第二层的石阶上,这块台阶,是璀璨绚丽的星河彩色。 龙髓配星河,山岳崩塌的时候,顾白水带走了梦星河身上的两样东西:一把轩辕老剑和一只成熟的星河灾厄。 他吃了这只灾厄,以龙髓作为药引,踏上了黄金路的第二层石阶。 伪仙的体表被一层琉璃色的星河覆盖,手持轩辕剑,掌托帝柳雷池,顾白水就这样厮杀了整整一夜。 今晚太漫长了,好像怎么也等不到黎明。 顾白水望着人群最尾端的尽头,一路向前,手腕逐渐麻木,雷声一点点的消沉。 抬手,落剑、翻手、驭雷。 伪仙一遍遍的重复着动作,全身各处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口,杀不完,就像这座山一样,根本没有尽头。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伪仙的一条胳膊断了,老剑依旧锋利澄明,剑身被血和雨清洗的无比澄澈。但那方永远翻涌的雷池,却逐渐消沉寂静,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雷弧。 伪仙收起雷池,挥出最后一剑,砍断了三个扑火的雨中飞蛾。 终于,视野空旷了。 支离破碎的身体悬浮在半空中,伪仙背后还是紧跟着乌泱泱的人群,但它眼前已经空无一人。 它似乎来到了禁区最寂静的一个地方,大雾弥漫,向前一步,便是另一个雾中的世界。 “他们,好像是从雾中来的。” 伪仙的瞳孔中闪过一抹疲倦的清明,它身体前倾,撞进了大雾里。 身后的声音都消失不见了。 …… “扑通~” 顾白水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全身白色仙骨尽数脱落,露出了骨甲下大半的面容。 这场战斗太惨烈了,伪仙之躯支离破碎,已经没有余力护住躯壳下的顾白水。 幸好,身后的那群人没有追进来。 他们停在了雾外,一动不动,回头一看,天上吊着密密麻麻的黑色人影,如同吊尸满天。 他们就守在外面,等着顾白水从雾里出来,然后一拥而上,把他撕个粉碎。 顾白水扯了扯嘴角,从地面上站起身,抬头观察着眼前这个白色的雾中世界。 他好像来过这里。 这样想着,前方突然传来了一阵阵耳熟的雷声。 顾白水愣了一下,向前看去,也未曾发现袖子里的某件器物突然沉寂了。 他在寂静的白雾里走了一会儿,没有找到雷声的源头。 远方突然刮起了一阵风,风吹来一片树叶,落在了顾白水的面前。 顾白水伸手接过树叶,仰头突然明白了什么。 这里,好像是……长生树那座山崖之外的云海。 落叶是长生树叶。 一道模糊的声音入耳,顾白水听到了四个字,夏云杉转告过他的那四个字。 他的身体突然停在了原地,死死的凝固住了。 许久许久,顾白水极其缓慢的低下了头。 他看见了脚下,也看见了……自己的面容。 脚下有一面镜子,倒映着顾白水的脸,五官清晰,一板一眼。 这个大雾弥漫的世界,就是那面镜子的表面。 “轰隆~” 雷声再次响起,顾白水余光轻抬,看见不远处有一个浑身赤裸的人,从镜子里爬了出来。 初生浑噩,赤裸的人晃晃悠悠的走向雾外。 这里的确是复制品的诞生地。 但顾白水如何都没想到的是……脚下的这面镜子,他认识。 “实镜。” 顾白水沉默许久,咧开嘴角,无声无力的笑了。 他撕开胸口,把一面灼热滚烫的虚镜丢了出去。 “原来,是你。” —————— 有一件东西,从故事的开始,就在监视着顾白水。 你用镜子看人,也有人用镜子看你。 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第645章 帝境之后的真相 “时空是相对的,过去已经既定,未来不可预知。” 天边电闪雷鸣,细雨落入林中。 青衣道人坐于石上,不急不缓的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普化天尊沉默不言,瑶池女尸眼帘微动。 姬姓中年人也认真的琢磨了一会儿长生这句话的涵义,但最后,祂皱眉摇头。 “还是没办法理解,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件事的。” 姬家主口中的这件事,指的是长生大帝逆流历史长河,把人族历史上的先贤尊者唤到这个遥远时代,并赠予身躯躲避天道,易世而活的逆天之举。 普化天尊、姬家祖帝、乃至西王母,祂们都是大帝中的佼佼者,也都是主宰过一段人族历史的绝巅存在。 帝境尽头的风景,不乏有人亲眼目睹过。 但即使如此,这些主宰神话时代的圣贤天尊,也完全看不清楚这位来自后世的长生大帝到底走到了何等恐怖的境界。 帝境之上,便能长生永存吗? 姬家主不知晓。 当祂在历史长河中被唤醒的时候,看到那位逆流而来的青衣道人,心中就已经产生过了那种莫名扭曲奇幻的震撼。 长生永存,易世而活,这两种手段甚至无法用逆天来形容。 祂可以说在玩弄天道法则,随心塑造历史长河的走向,这个懒散的后世道人……大概真的无所不能吧。 “没你想象的那么夸张,世间万物皆有道理和规矩,我只是逾越了一点点。” 石上道人却摇了摇头,表情淡定宁和:“你们都在过去的历史中,过去是既定的,只要在历史长河中找到某一时刻的影子,准备好一个合适的容器,就能把你们带过来。” 姬家主冷笑了一声:“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这是人话吗? 这是人能做到的事情吗? 道人想了想,换了一种更容易理解的说法。 “历史是一幅漫长的画卷,每时每刻都在延伸记录……我所处的时空叫现在,是画卷的尽头;尽头之外是不可知的空白,叫未来。” “未来不可知,我不知道自己下一秒会做什么,会说什么。” “但过去是既定的,从你们死去的那一刻开始,你们的人生就已经变成了画卷上固定的痕迹,不可更改。” 道人微微抬眼,对林间的几位道友说道:“我没办法从不可知的未来得到任何东西,但照着过去的画卷,临摹出来几张过去的脸,其实不难。” “很多时候不是几位道友做不到,而是不知道该如何去做……你们没有接触过这个领域,便无从下手,就像身居宝山而不知,空有一身造化无处使。” 普化天尊缓缓抬眼,苍老晦涩的瞳孔中掠过一抹惊芒: “你的意思是,帝境亦能长生?无需超脱,大帝便能做到你所行之事?” 道人微微沉默,然后疑惑的挠了挠头:“我有这么说过吗?” 普化天尊愣了一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那不能……” 青衣道人一本正经的眨着眼:“你们仨死前的境界还是差了,我刚刚也就是客气客气,别当真哈~” 艹? 正常人说话有你这么反转的吗? 普化天尊脸色一黑,嘴角抽了抽,不愿意再搭理这个卑鄙的道人了。 姬家主见状也是扯了扯嘴角,祂就知道这道人没憋什么好屁,三言两语都在挖坑,就等着别人跳进去,然后放肆揶揄。 怪不得长生一脉的风格就是阴缩缩贱兮兮的,原来问题出在根儿上。 树林静谧,鸦雀无声。 两个老男人被长生怼的不愿意交流,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一言不发,断开了连接。 反倒是那具少言寡语的瑶池女尸,沉静许久后,想明白了道人话语中的含义。 她蓦然抬首,白面如玉,虽没什么表情,也给人一种风华绝代,不禁侧目的内心触动。 “我们是境界不够,看不到你能看见的领域,只有亲身涉足超脱帝境之上,才能真正了解那个神秘宏大的境界?” 道人侧头,没否认。 瑶池女尸能理解话里的含义,其实也并不会让道人意外。 因为历史中的西王母,本身就是最接近帝境之上的绝巅女帝,她是真正走到了帝境尽头的存在,虽未曾踏足,但生前已感觉到触手可及,一步之遥。 这是西王母的遗憾,也是万古女帝传奇一生最后的执念。 她想知道帝境之后是什么,修行之路到底有没有终点。 遗憾的是,在西王母的时代,没有前人留下答案。 而如今,她遇到了一个掌握答案的后来者,自然不会放弃这个万古难寻的机会。 “帝境之后是什么?” 西王母直接坦荡的问出了这个问题。 两个断开连接的老年人也身体一顿,默默的睁开了眼,侧头注视着那个坐于石上的青衣道人。 都是修行者,都想知晓那个结局。 出乎意料, 青衣道人只是沉默了一小会儿,便给出了一个清晰明了的答案。 “帝境之上吗?” “是……真实的世界。” “真实的世界?” 姬家主和普化天尊对视了一眼,都看见了彼此眼底的疑惑,和一点点的难以察觉的……异色。 祂们没有听说过这种说法,但似乎也都有过一种难以言述的感觉。 祂们似乎也知道什么,只不过当时好像没看清楚,后来也就忘记了。 青衣道人抬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 他的眼里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只是平淡的清澈,倒映着整个世界。 “真实,也可以解释为世界的真相。” “万事万物都有不同的面,这取决于我们看待世界的角度,大帝和凡人眼中的世界是不同的,凡人能看到草木鱼虫,野兽山林……大帝能看见法则运转、天道演变。” “但其实大帝和凡人看到的,都只是世界显露出来的某一个表象。” “只有一直往前走,走出修行路,才能从各个角度,完完全全的看清楚这个世界,看到……那些大帝也无法理解的东西。” 瑶池女尸怔住了,沉默安静,怅然不语。 从道人口中,她依稀看见了帝境之后,那个恢弘地域的冰山一角。 帝境好像是一道高耸巍峨的墙,把修士生灵都围了起来,只有翻过这面墙,才能看到另一端无边无际的领域。 长生管那个地方叫真相。 但祂不解释清楚,到底什么是真相。 “真相有很多种。” 道人轻笑着:“其中比较好理解的一种真相,叫科学。” “我相信科学,也喜欢科学。” 第646章 两个故事 “科学?” 这个字眼,对三位年岁很大的先贤天尊来说,还是有些太陌生了。 “是。” 青衣道人笑了笑,好像突然来了一些兴致,打算给这几位没什么见识的道友科普一下另一个世界的知识。 “其实不只有我们这一个世界,星空尽头,万物诞生消亡的地方,有一条夹在时空缝隙里的小路,通向另一个很有趣的世界。” “古往今来的穿越者,都是从那个世界而来,他们有同一个故乡。” “在那个世界,也有一些绝顶聪明的人,用科学来解释真实。” 普化天尊听的一脸茫然,姬家主也完全是一头雾水。 这俩老男人尝试理解道人所言,但一头撞在了两个世界知识体系的壁垒上。 只有瑶池女尸依旧目光恬淡,认真且细心的倾听着……虽然,她也听不大懂。 但女帝愿意记下来,日后总有时间去慢慢懂的。 道人说:“两个世界的修行方式不同,我们这个世界的修士掌控灵力和天地法则,去窥探真实。” “另一个世界的智者们,用科学的思想来解释真实。” “不管哪种方式,都是寻找一个世界真实本源的路径,所谓他山之石可攻玉,用那个世界的科学思想来看我们这个世界,让我受益良多。” 普化天尊抬了抬眼:“你去过了那个世界。” “当然,去生活了很多年,目睹了很多很多有意思的事。” 道人无声的笑了笑,眼中弥漫着无人能看懂的情绪。 祂很喜欢对面的那个世界,也无比厌恶那个世界。 “轰隆~” 远处的山脉里又打雷了, 大雾弥漫,一个清醒的年轻人丢掉了一面镜子。 青衣道人却笑着,笑得越来越开心。 “我给你们讲讲另一个世界的故事吧,或许对你们有用。” 姬家主点了头,瑶池女尸认真的听着。 只有普化天尊隐约察觉到了什么,目光飘远,但最后还是收了回来。 道人开始讲故事了。 这个世界,从未有过的故事。 …… 在遥远的另一个世界,有一个叫费城的地方。 某年某月,一群神秘组织的人来到了费城,他们秘密造了一座试验基地,改造了一艘实验船。 等到实验准备就绪,实验船承载着一批船员一起被推入了无人的海域。海上的精密器械开始运作,创造出了一个巨大的磁场,将实验船笼罩在内。 磁场扭曲,整条船被绿光笼罩,紧接着……船体和船上的船员开始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 实验结束后,那艘船已被凭空移送到了几百里外的另一处海域。 而乘坐船上的实验人员,在这次扭曲短暂的旅行中,发生了很多奇怪的事情。他们大都失去了这次旅行的记忆,有些人凭空消失,还有些人和船体融合在了一起,不分彼此。 不久后,完好无损的实验人员,身体也发生了异变。 他们生活在小镇中,偶尔突然消失,偶尔又会再次出现,诡异至极,无法解释。 这是一次关于时空穿梭的实验。 实验的名称,叫“费城实验”。 …… 道人讲完了第一个故事,很短暂,平淡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诡异。 普化天尊皱了皱眉,若有所思,没说什么。 姬家主却抬了抬眼,觉得这个实验好像没多大意思。 “传送法阵?” “只有几百里之遥,能说明什么?” 姬家主没有察觉到这个实验中诡异的地方,祂曾经掌控虚空,拥有一面孕育虚空法则的极道帝兵。 别说区区百里,就算千万里之遥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呢。 看来那个世界,并没有想象中的玄妙神秘。 那个世界的人,也没有接触过虚空的法则。 道人却耸了耸肩,平淡的笑了笑:“听我讲完,下一个故事。” …… 另一个故事,发生在费城实验很多年前的维多利亚时代。 那是一个科学刚刚孕育萌芽的时代,人们理性觉醒,从蒙昧无知,逐渐接受科学时代的到来。从漆黑的夜里,走向初始的光明。 维多利亚时代有两个极富盛名的魔术天才。 他们相互争斗,也相互嫉妒,用尽各种手段,来证明自己是这个时代首席魔术师。 他们化腐朽为神奇,把所有能接触到的辅助材料都融入了自己的魔术里,只为了完成一场神秘莫测,震惊世人的惊世表演。 与此同时,随着时代的发展,许多神秘且不稳定的科学产物也应运而生。 其中就包括被一位伟大科学家发明出来的科学奇迹——交流电。 有一位魔术师找到了发明交流电的科学家。他不了解交流电是什么,也不了解眼前这个庞大精密的仪器到底有什么作用。 那位科学家给他演示了一次。 科学家把一顶帽子放在了仪器中央,然后开始运作仪器。 随着一阵绚丽璀璨的电光闪烁,极高强度的磁场和电流汇聚在了一起……那顶帽子突然消失不见了,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再然后,科学家从房间的另一个角落,取出了这顶帽子。 一模一样,看不出任何区别。 “空间传送,庞大的能量扭曲空间,把帽子传送到了另一个设定好的地方。” 魔术师被深深的震撼了。 但他的心中还是有疑惑:“这件仪器是只能传送没有生命的物品,还是也能传送人和动物?” 科学家没有解释,用一只黑猫代替帽子,再次运作仪器。 结果没有变化,仪器里的黑猫消失了,另一只黑猫出现在了另一个地方。 魔术师欣喜若狂,将其视为神迹,并花重金买下了仪器。 这位魔术师带着仪器四处表演,一次次的重复着“大变活人”的奇迹。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亲身走进仪器里,然后在电闪雷鸣中消失不见。等观众们困惑震惊的时候,这位魔术师又会突然出现在所有观众的身后,敞胸露腹,骄傲有礼的笑着。 神迹使得这位魔术师夺走了所有的荣誉和目光,他成为了那个时代舞台的掌控者,独一无二。 但他的死对头,另一个魔术师心有不甘,不甘心输给自己一辈子的敌人,沦为败者。 于是在舞台表演的时候,他偷偷的潜入后台……舞台和仪器正下方的位置。 他看到了一个水箱,水箱里……泡着一具鲜活的尸体。 是舞台上正在表演的魔术师。 世界上出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一个人活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另一个人,死在了无人知道的阴暗角落。 第647章 三个问题 “为什么会这样?” 姬家主皱起眉头,没有想明白这个故事的结局。 怎么会出现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而且是一生一死? 道人却说:“因为科学家骗了魔术师,那个仪器的作用并不只是传送而已。” 普化天尊问:“何解?” “我说过,大帝还是凡人,都只能看见事物的某一面。” 道人抬眼说道:“就像目睹了仪器的魔术师,他不懂‘真实的原理’,眼前能看到的也只有帽子和猫的消失、出现。” “魔术师并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另一个地方……遍地都是一模一样的帽子,一模一样的猫。” “帽子堆积成山,黑猫也遍布森林。” 瑶池女尸缓缓抬首,似乎明白了什么:“它们,被复制了。” 树林荫翳,夏蝉不鸣。 遥远的天边传来了滚滚雷声,大风吹过,青袍鼓起,道人莫名其妙的笑了。 “完全正确,他们……被复制了。” 空间传送,只是一个幌子。 对科学无所知的普通人,又怎么能了解那些疯狂的科学家在做什么呢? 甚至很多时候,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在那个法则牢固的世界,要怎么进行空间传送? 用强大的能量磁场解构一个物体,然后把它彻底打碎成微小的“点”,再把这些点传送到另一个位置,拼凑起来。(前提:完整的物品,承受不住光速传送的能量。) 这样,就完成了一次完整的空间传送。 但有两个问题: 第一,即使不把“原本的点”传送过去,也可以用另一个地方,新的“点”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物品。 甚至,不需要打碎原本的物品。 第二,一个物品被打碎,传送,拼凑好……那么它是不是已经死了一次,再在另一个地方复活? 可重新复活的东西,还是原本离开的东西吗? 有没有可能,当你被传送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彻底的死了。只不过另一个地方又诞生了一个完全一样的你,继承了你的记忆你的本能,你的一切…… 对这个世界来说,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只是你死了而已。 死在了传送的过程中,死在了没人知道的某一刻。 …… 故事讲完了。 道人靠着青石,眼神平移,在三个人的脸上扫过。 “说说看,几位道友有什么想法,或是问题?” 姬家主沉思在第二个故事里。 他安静了好一会儿,抬起头,问了一个问题。 “魔术师表演的时候,本体在舞台上被传送走了,复制体死在了台下的水箱里,是这样吗?” 道人愣了一下,然后点头:“大差不差。” “所以第一次表演之前,魔术师就已经知道了这个仪器的秘密,它会复制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清楚,为什么魔术师会在舞台下提前准备一个水箱。” 姬家主漠然说道:“他用水箱来杀死每一个复制体,每一次表演,代价都是一条命。” “没有人愿意这个世界上存在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没有人愿意。” 道人笑了:“但有时候,愿不愿意并不重要,结果更重要。” 姬家主沉默无言,怀揣着一些未知的思绪,看向了更遥远的地方。 第二个开口说话的,是普化天尊。 这位钓鱼老叟轻轻的咳嗽了一声,转头看向坐在石上的道人。 他的表情很奇怪,平静中带着一丝木讷。 普化天尊问长生:“要完美的复制一件东西,或者一个活物,需要什么?” 道人身体一顿,眨着眼,表情坦然的说出了所有。 “首先,需要一个能够完全解析物品的东西,从内而外的了解它,每一块血肉,每一根汗毛,每一次经历。” “然后,需要准备足够强大的能量场、足够庞大的仙源和不死物质,这些都是创造复制的基础。” “最后,需要创造本身,由死而生……也是一种本性能创造的物质,这种东西很少见,我找了很久。” 普化天尊问完了。 祂揣着袖口,抬起头,看向了天边的乌云。 雷声滚滚,老天尊怅然无奈的叹了口气。 “足够强大的能量场啊……怪不得,怪不得~” 这个钓鱼老人好像明白了什么,只是无用,祂没办法改变结局。 …… 最后,只剩下了瑶池女尸一个。 青衣道人有些好奇,这位才情惊世、修为绝巅的瑶池女帝,会问出怎样的一个问题。 神话传说中的西王母生性疏离清冷,不爱世人,只专心于修行大道,她绝顶聪慧,从不分神于红尘情绪之中,拥有最完美纯粹的修道之心。 这样的一个人,所求所问的大概也只会是大帝之后的真相。 如果她问的话,道人也在考虑要不要多说一点,倒也不碍事。 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这位淡漠清冷的女帝,只是侧了侧头,便轻描淡写的问出了那句姬家主和普化天尊都没有提及的……忌讳问题。 “你就是用这种方法,复制了你的小徒弟吗?” 风静树止,寂静无声。 姬家主愣在了原地,表情莫名,普化天尊身体一顿,抬起了头。 祂们俩,都在看着那位沉默的青衣道人。 风吹过, 树下的青衣道人缓缓的抬起了头,祂还是轻轻的笑着,从容坦然,眉眼温和。 “是啊,我家小徒弟极好不过了,除了他,还有谁有资格做剧本的小主角呢?” “我等了好久,才等到了这么个苗子,小白水的身上还有很多事要去做,他不会死在山里,只不过那些本就不属于他的东西,就要留在这里了。” 长生大帝很喜欢自己的小徒弟。 所以临死前,祂留给了顾白水一面虚镜,是明镜的一半。 这样,在另一个世界偶尔想念徒弟的时候,祂也能回头看看。 小徒弟下山经历了很多,很丰富精彩,去过长安,也去过妖域,他在黄粱做梦的时候,也把镜子带了进去。 所以白水灾厄提前几千年诞生,另一个世界的师傅尤为满意。 哦,对了。 他手里的另一件帝兵,帝柳雷池,也是师傅给徒弟准备好的东西。 复制一条生命,需要足够强大的能量场,需要很多很多的……雷灵。 普化天尊的帝兵,是一件品质极佳的蓄电池。 下了一夜的暴雨,雷暴也响了一夜……复制顾白水,雷池功不可没。 所以说, “小心帝兵啊……” 第648章 一场舍得 一面看不见的青铜镜,叮叮当当的掉在了地面上。 地面也是另一面真实存在的镜子,两面镜子触碰在一起,同时被白色的大雾淹没。 “虚镜是看不见的”,从一开始,顾白水就知道。 洛阳城的雨夜,上百个老圣人们把他开膛破肚,翻遍血肉,没有找到那面藏起来的虚镜。 长安城门外,顾白水和苏新年同行,二师兄手中有一面实镜,也没察觉到顾白水身上虚镜的存在。 哪怕是在黄粱世界之上的荒山老村, 准帝境界的张居正闭眼回溯历史,整座山脉都被庞大的帝识笼罩,顾白水还是能手托虚镜,远远的瞅一眼大师兄。 这个世界上,似乎没有人能察觉到虚镜的存在。 除了顾白水,他是虚镜唯一的选择。 因此,在顾白水的潜意识中虚镜只属于他自己,永远不会丢失,永远不会背叛…… 这个想法,像是一粒早就被埋好了的种子,自顾白水下山的那天晚上开始生根发芽,根深蒂固。 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在很久以前就布置好了。 “呼~” 虚镜表面湿漉漉,最后一丝残留的水迹渗入镜面,掉入另一个镜中世界,消失不见。 覆盖在虚镜之上的水液,是「白水灾厄」。 那些白水被沉默的虚镜骗走了,骗进镜中世界,成为某一个复制品的本源。 顾白水微微沉默,瞳孔深邃怅然。 他突然想明白了一切,想明白了自己回到禁区,本就是一场自投罗网的骗局,用很多无声谎言,编织出的骗局。 …… 骗局的开端是禁区的外围,洛水河畔。 山林里起了一场大雾,雾中多了很多个人影。 走在河边的年轻人看到了不同时间的自己,他们重复着不久前发生过的事,一个接着一个,好像在引诱某个回家的人入局。 顾白水寻找到雾气的尽头,看见了一面很大很大的镜子,是师傅留下的姬家帝兵。 “这里有两面镜子,你被夹在中间,镜面相互映射,所以出现了无数个你。” 这是第一句谎言,甚至没有人主动欺骗顾白水。 小师妹只是说:“如果师兄你不进山,我可以不要虚镜,师兄你一定要进山的话,最好把虚镜放在我这里。” 她好像猜到了什么,但一知半解,不敢确定。 所以姬絮做了自己最后的努力,想让师兄把那面镜留在山外。 可顾白水不相信任何人,他只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所以……长生大帝留下的谎言才会成立,祂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小徒弟。 老头子埋好真相,布置了一面显眼的镜子,让顾白水自己去发现,自己找到解决方法,自己欺骗自己。 白水遮住虚镜,隔断了虚镜和姬家帝兵之间的映射……顾白水带着虚镜进山了。 一切,按照剧本进行。 …… 第二阶段的局,在雷霆世界。 普化天尊被长生大帝从历史中复活,作为代价,长生要走了天尊的极道帝兵帝柳雷池,和玉清天小世界。 此后的很多年,外界诞生的每一只至尊雷灵都被一双黑色的大手捕获,关在了玉清天的小世界中。 雷霆弥漫,铁索束缚,玉清天小世界变成了一座关押饲养至尊雷灵的天牢,有进无出,越来越拥挤。 长生大帝把一只老呓语安排在雷霆世界内,作唯一的狱卒,打长工。 但没人知道长生大帝为什么要收集雷灵,也没人知道雷灵天牢存在的意义。 一直到很多年后, 顾白水穿过雾气森林,钻进姬家帝镜,被传送到了这个死寂沉默的地方。他看到了漫山遍野的雷灵,也遇到了一只快要垂暮将死的老呓语。 在这个封闭万年的天牢内,顾白水得到了什么呢? 龙髓、呓语本源、和成百上千只坐牢的至尊雷灵。 一场大战过后,顾白水放出了天牢里所有的至尊雷灵,磅礴的雷灵本源注入雷池,把这块空寂了几万年的蓄电池彻底补满。 玉清天世界,就是一个积蓄了无数年的大池子。 顾白水只是一个路过的,一无所知的充电人。 路上的他在思考,师傅设下的局针对自己而来,到底想对自己做什么。龙髓、凤血、朱天意、老呓语,这些东西的存在有什么意义? 但其实什么都没发生,那些东西只是老人下来的小礼物,也是障眼法,真正在无声无息中发生变化的……是那两件帝兵。 当雷灵充满雷池,能量场彻底形成的时候……两件帝兵开始配合,运作。 顾白水走出了雷霆世界。 山里夜幕降临,开始打雷下雨了。 …… “哐当~” 一方金白色的砚台落在地面上,被丢在了身后。 帝柳雷池在镜面上旋转,发出轻微的响声,柳树在雷池边轻轻摇曳,目送着一个人的背影走远。 顾白水向前走着,再也没有回头,走进了迷蒙的大雾里。 时至今日,这位“顺风顺水”的年轻人才明白了一个道理。 别人送给你的东西,终究是别人的,只有自己抢过来的东西,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如此的话,他便不要了。 就把这两件极道帝兵,还给禁区,还给算无遗策的师傅。 两件帝兵,历史上没什么人有过这样的手笔,除了长生一脉的师徒,也不会有人舍得。 顾白水却走的很轻松,他舍得,他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舍得。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有什么舍不得的呢? 幼时的顾白水本性疏离,无牵无挂,只不过下山之后走了太远的路,心中的那潭死水渐活,附上了一些舍不掉的东西。 而如今,放下两件帝兵之后,顾白水的肩头突然轻松了太多。 脚步轻快,也越走越远。 他还在想,自己身上还有什么东西能丢的,还给这座山,这个熟悉陌生的地方。 趁着今天这个好日子,就一起都扔了吧。 过去山里有位师兄说过一段话,现在顾白水觉得很有道理。 他说:人的前半生是一个不停积累的过程,走得越远看得越多,收获也就越多,渐渐的,你的行囊装满,鼓鼓囊囊,收获颇丰,也万分精彩。 但记得不要太贪心,因为背包太重,后半段就难走了。 终有一天,人生会来到后半程,彼时的我们都要选择合适自己的唯一一条路,丢掉背包里没用的东西,轻装前行。 找到路,舍得,然后自己走。 第649章 下半局 “那句话一定不是二师兄说的。” “二师兄到现在还保持着贪得无厌的优良本性,他劝别人舍得,一定是为了偷偷跟在人家身后,自己捡走。” 顾白水自言自语着,表情倒是很从容淡定,甚至有些悠闲。 他现在的心境发生了变化,因为……已经来不及了,那为什么不开摆呢? 师傅的计划很顺利,实现的很完美,帝柳雷池和虚镜这两个二五仔做完了所有的工作。 漫山遍野都是顾白水的复制品,它们现在还有所残缺,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顾白水们会一个个的苏醒……变异。 而且别忘了,这里是大帝禁区,每一座山脉都藏匿着一座古老的帝墓。 顾白水们对大多数的帝墓都很熟悉,他们有一段记忆,能自由轻松的在帝墓中穿行,得到上古大帝的传承。 一个复制品,配上一套大帝传承,甚至可能还有古老的帝兵伴身。 还会有比这更恐怖癫狂的故事吗? 假以时日,不需要太久。 大帝禁区,这座山脉里,会诞生一大批前所未有的古代帝子。 他们极尽升华,都有同境无敌之姿,抬首便是帝境,遥望可及。 这个时代,会是从古至今所有天道盛世里最恐怖璀璨的时代,长生大帝一手创造,敢于和天道之下,任何一段历史中的同代天骄争锋,而且必然会是碾压之势。 “师傅是想培养出一批大帝吗?” 顾白水挑了挑眉头,若有所思的自语着:“大帝成军,难道是有什么星空之外的地方,需要让师傅驱使这么多的大帝去征讨,开拓?” 顾白水不知道长生大帝的计划。 现如今,他亲眼目睹的这一部分,这个计划的冰山一角就足够震撼,足够匪夷所思了。 “其实还有一部分东西,我没想清楚。” 顾白水摸了摸下巴,瞳孔深处闪烁着奇异的色泽。 “穿越者、红毛怪物、以及灾厄族群,这三者在师傅的计划里,又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呢?” 顾白水不会觉得……把世间所有的帝墓聚在一起,把天赋极佳且等到成熟之后的自己复制多份,进而培育出一批从古至今的大帝,就是师傅计划了十几万的全部。 那太小瞧师傅了。 眼前这个看起来听起来都颠覆震撼历史的计划,大概率只是长生布局其中之一。 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红毛怪物、对于穿越者的研究、以及星空之外被圈养在牢笼里的灾厄族群。每一个部分,都可能是一个不亚于顾白水此刻正在经历的计划。 腐朽开始,不死仙过渡,长生塑造的最终时代,正在悄然降临。 顾白水和万物生灵都一样,只是大时代里的一个旁观者而已。 他不可能凭借一己之力破坏师傅十几万年的布局,所以顾白水会觉得,顺从大势,在无法撼动的长生时代中走出一条自己的路,便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而且说实在的……我似乎也没什么理由去阻止师傅。” 顾白水挠了挠头,突然就想明白了一个浅显的道理。 “甚至不知道师傅的计划到底是什么,祂是要毁灭世界,还是献祭生灵,举族飞升,都没人知道。” “腐朽给万族的历史带来了最浓郁的阴影,但那是年轻时候的师傅,人也会变的,可能变好……也可能变态。” 万一师傅洗心革面,打算计划十几万造福世人……也不是完全……没有一丝……的可能吧。 这样一想, 从根本上来说,顾白水没有道理去主动跳出来阻挠长生大帝的计划。 何必非要做一个逆徒呢? 当然,守墓人一脉做事也不怎么讲道理。 就算顾白水只是喜欢叛逆,就想和那老头儿对着干,在长生大帝看来也完全说得过去。 师傅不会觉得徒弟不可理喻,只会觉得这样才更有意思。 长生大帝有和整个世界为敌的勇气和自负,祂早就做过类似的事情,而且似乎没输过。 …… “呼~” 一阵清风吹过白雾。 又有一个赤裸身体的复制品,从地面上爬了起来,他晃晃悠悠,双目无神的走向雾外。 顾白水站立在原地,和复制品交错而过。 他抬起头,看到大雾之外,天上吊着的无数黑影。 数不清的复制品,都在雾气外等着他。 顾白水已经筋疲力竭,无处可去了,雾气之外群狼环伺,他也不能这么冒冒失失的给那些没脑子的东西上菜。 “所以,还是得想个主意啊~” 顾白水仰着头,看上去一筹莫展,但双眼却开始灵动了起来,甚至还隐约流露出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 如今的情况,翻盘不可能。 师傅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大获全胜,一举把棋局按死,没给顾白水留任何翻盘的机会。 上半局棋,顾白水一败涂地,稀里糊涂的输掉了所有,只剩下了一手破破烂烂的杂牌。 所以剩下的垃圾时间,顾白水能做的也只是在这一手烂牌里玩儿些花活儿,给山外的老头子找些乐子。 无关大局,只是师徒二人久别重逢的仪式。 “那多没意思。” 顾白水沉默许久,突然摇头笑了起来:“师傅,你知道我的啊,守墓人的传统不能丢……自己吃点亏无所谓,唯独不能让别人舒坦。” “我是只剩下了一手烂牌,可师傅你猜……我能不能在这手烂牌里,大将您一军呢?” 大雾飘扬,风声肆意, 顾白水仰起脸笑着,笑容愈发灿烂,看不见挫败,反而别有一番明朗的少年志气。 不计后果的人,最难对付。 懦夫才偃旗息鼓,长生一脉的弟子,都极尽骄傲。 雾气之外,暴雨停了。 年轻人大大咧咧的伸了个懒腰,毫无防备,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了雾气。 他抬起头,看着天边朝阳升起,晨曦洒落。 夜色渐明,雷声也随着乌云的散去渐渐沉寂。 明天大概是一个晴朗的艳阳天。 顾白水眯着眼睛,朝着天上诡异的人影侧头笑着,然后他……转身就跑。 人影错落,黑色的蛾群遮天蔽日的跟了过去。 只有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回荡在原地,悠然清晰。 “下半局咯~” 第650章 偶遇、合作 老树林外, 青衣道人默默的抬起了头,看着远方天明鱼白,似有所查的挑了挑眉。 瑶池女尸目不斜视,瞳孔之中没什么波澜。 另外两个老男人却下起了棋,看局面是棋逢对手,难舍难分。 长生没过去观战,祂的想法是看臭棋篓子下去,越看越臭。 不过山里好像出了点事儿,吸引了道人的注意。 他抬起头,思索片刻,饶有兴趣的笑了。 “欸嘿,好像有点意思了。” …… 顾白水做了什么呢? 他其实什么都没做,就一个字:逃。 不过和此前的逃命方式有所不同,顾白水这次逃得很尽兴,很猖狂,一边在山林中穿梭狂奔,一边肆意的嘲讽叫嚣,吸引仇恨。 他其实没有和那些复制品纠缠的想法,嘴上嘲弄不停,但身体很诚实的向前奔走。 身后那么多人,乌泱泱的一片,顾白水只是在发疯,又不是没脑子,怎么可能自己往里跳呢? 不过幸好顾白水身后的这些家伙只有战斗本能,还没有彻底进入苏醒状态,他们没脑子,所以只跟在顾白水身后,被牢牢的吊着。 时而闯进山脉森林,时而钻入空谷瀑布。 顾白水仗着自己对禁区山脉熟悉的记忆,把天上那群飞蛾复制品溜得越来越远,每次身处险境也都能侥幸逃脱。 当他穿过一片禁忌之地,铺天盖地的上古阵法笼罩下来,把身后那些复制品阻拦堵塞在原地。 顾白水还会善意的停下来,等候他们从中挣脱,追上自己。 甚至, 顾白水还很贴心的指了路,站在山谷外居高临下的指挥复制品,该如何找到阵眼出口。 他漫不经心,若近若离,每次都好像被抓住了,但下一刻又会惊险逃脱。 就这样, 禁区的每一座山头都越来越热闹,越来越激烈喧嚣。 寂静危险的大帝禁区,突然变成了纷乱嘈杂的世俗之地,顾白水一边骂一边跑,他身后紧跟着的复制品们也被骂出了火气……活气,开始的时候只是硬着头皮怒目圆瞪……后来,也忍不住大骂出口。 不知道是不是被本体精神污染的原因,那些素质低下的复制品,反而越来越像顾白水了。 最终, 顾白水还是碰了壁,他被一个表情怪异、满脸错愕的家伙拦了下来,堵在了原地。 “干啥呢?不能消停一会儿吗?” 顾宁洲拎着一根棒槌,带着半张鬼脸面具,满脸蛋疼的挡在了顾白水面前。 “老子挖墓挖的好好的,马上就要找到帝兵沉眠的位置了,你倒好,带着一大群自己人闯进来,还吐口吐沫就走……” “怎么?素质这么低?我挖墓碍着你逃命了?” “还是说,你想和我练练手?” 顾宁洲,在所有顾白水的复制品里也绝对是最危险的那几个。 他醒来的时间很早,有独立的自我意识,甚至能不动声色,自然坦荡的从小师妹手中骗走了紫极仙鼎。 最关键的是,他亲手杀了知天水,没有任何目的。 “你为什么要杀知天水?” 顾白水不急,随口问了一句。 “为什么?”顾宁洲耸了耸肩:“看他不顺眼,想杀就杀了呗。” “而且我知道咱们都不喜欢那家伙,杀人要理由?” 顾白水想了想,摇了摇头:“是不需要。” “那还有一件事,大师兄的鼎,在你那儿吗?” 顾宁洲翻了翻眼皮:“不在,我还给师妹了。” 顾白水还是一样的问题:“为什么?” “不顺手,师兄的鼎不适合我,就还给小师妹了呗……” 顾宁洲说着还瞥了顾白水一眼:“你以为我像你啊,从小骗师妹的东西不还,一点师兄的样子都没有。” 顾白水耸了耸肩,很淡定的说道:“师妹习惯,常年被我骗……倒是你,该有自知之明,要是被小师妹抓着了,一定会用鼎砸死。” 顾宁洲微微沉默,无言以对。 他知道顾白水说的是事实,姬絮从不掩饰双标的本质。她可以被师兄骗,不是啥大事儿,但师兄只有一个,复制品在她眼里和浮虫没什么区别。 扮成师兄骗人的复制品,没有活着的必要。 “这么说,你手里没有帝兵?” 顾白水眼帘微动,很认真的看着顾宁洲。 顾宁洲也学着顾白水的样子耸了耸肩:“差一点,你晚点儿带人来说不定我就找着了。怎么,你愿意送我一件用用?” “送不了。” 顾白水摇了摇头:“都丢了。” “丢了!?” “丢了!?” 顾宁洲一脸的难以置信,第一次声调甚至有些破音。 “你把什么丢了?” “雷池,和虚镜。” “……” 顾宁洲闻言沉默半响,最后抬起头,眼神复杂的看着那个坦然平静的本体,吐出了两个字:“牛逼。” 顾白水没什么表情,上下打量了几眼顾宁洲,突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有件事,需要你去办。” 顾宁洲愣了一下,随即眉头不善的挑起:“你是在命令我?” “可以这么想。” “那我要是不做呢?” 顾白水摸了摸袖子,身后也隐约传来了那些复制品飞行穿梭的破空声,越来越近。 但他还是很淡定,从袖子里翻出了一把雾蒙蒙的老剑。 “其实我还剩一件帝兵,是从别人手里抢来的。” 顾白水握住轩辕剑,抬头真诚的看着顾宁洲:“你可以不做,我现在就干死你。” 顾宁洲突然沉默了。 他清晰的感受到了本体的诚实以及赤裸裸的杀意,这不是命令,是干脆的威胁。 那咋办呢? 顾宁洲眯起眼睛,自己平生最讨厌受别人威胁,尽管这“平生”只有几个时辰。 所以,斟酌利弊,他选择了强硬的……妥协:“你先说说看。” 顾白水收起了剑,嘴唇微动,给顾宁洲传音。 顾宁洲听着,眼神越来越亮,最后认真的点了点头。 “没问题,乐意至极。” 两个人达成了一个秘密的交易。 顾宁洲收起棒槌,便朝着一个方向动身。 顾白水也急着逃命,没再多废话。 不过两人交错的时候,顾白水还是多看了一眼顾宁洲脸上的厉鬼面具。 只有半张,鬼泣森然,遮住了上半部分的脸。 顾白水说:“挺合适的,和你很搭。” 顾宁洲顿了一下,然后得意的笑了笑。 “那当然,我可不想和你一样。” 顾宁洲这个名字其实也不错,总比千篇一律的顾白水要好。 第651章 失策 天空晴朗无云,茂密的森林上空有一道模糊的人影飘然掠过。 安静许久,森林里的树叶突然震动了起来,乌泱泱的黑色轮廓遮天蔽日,一个接着一个,朝着人影飘过的方向追了过去。 今天的禁区格外热闹,几乎每一座山都经历了一大群飞蛾的洗劫。 顾白水像一个举着火把在山脉中乱窜的野猴子,勾引所有的飞蛾群,带着复制品们洗劫了每一座独特的山脉。 而且这些山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山里有帝墓,顾白水在墓里睡过。 他熟悉地形,闯进山里的第一件事,就是确定山中帝墓的大门有没有被某些奇怪的家伙偷偷撬开。 如果没有,顾白水就随意的溜达一圈,转头去下一座山;如果有的话,顾白水就会沿着“撬坟人”留下的痕迹,大张旗鼓的冲进墓穴里。 飞蛾扑火,身后的蛾群鱼贯而入。 顾白水东走西转,在寂静的帝墓里撒腿狂奔,然后……他会找到一个藏起来的“自己”,找到偷偷在帝墓里挖坟的家伙。 在对方懵逼的眼神中,顾白水只是友善的笑笑,打声招呼或者吐口口水,紧接着潇洒转身离开。 “这是什么意思?” 挖坟人目瞪口呆的看着他远去,皱眉沉思许久,也完全想不明白自己这个神经兮兮的本体是在搞什么主意。 所有的复制体都不清楚,它们对顾白水一无所知。 因为在虚镜被丢弃的那一刻,复制品们就已经彻底断掉了顾白水之后的记忆,它们全部变成了独立的个体,却也再不能通过虚镜从本体上汲取营养。 顾白水甚至预想过:如果他足够笨拙,发现不了虚镜对自己做的事,那么很可能在此后的几千年里,都会背负着所有复制品前行。 不管顾白水突破到何种境界,修行了怎样的帝禁术法,虚镜都会毫无保留的传输给每一个复制体,让他们轻而易举的掌握。 师傅布下的局,永远比所有人想象的更可怕,一环接着一环,没有尽头。 幸好顾白水舍得,坦然平静的丢弃了那面镜子。 山外的老人也了解自己的徒弟,他还足够明,那面镜子也早晚会被丢弃的。 …… 顾白水走了。 只留下一个满脸困惑的锦衣青年站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他是所有复制品中比较聪明的一个,醒来之后没有选择去追杀本体,而是找了一座记忆中熟悉的帝墓,试着挖开墓门,拿一份属于自己的古帝传承。 不过就算是年幼的顾白水也只在各个帝墓中睡过一觉,没有走到帝墓的最深处,也没有亲眼见到过那些沉眠的帝兵。 所以聪明的复制品们都需要一些时间去探索,辨别,找到帝墓里真正的核心传承。 锦衣青年是其中之一,他也感觉到除了自己之外,山里至少还有十几个“聪明的同类”,也在做类似的事情。 只是……那个奇奇怪怪的本体,似乎早早的意识到了这件事,他带着数不清的复制品,冲进了一座又一座帝墓,惊扰得所有人不得安宁。 本体好像是想浑水摸鱼,也可能只为了打草惊蛇。 但都已经这样了,还有谁敢继续挖坟呢? 原本偷偷摸摸见不得人的行径,被顾白水揭开房顶,晒在了明面上,还怎么继续动手? 反正锦衣青年自己是不敢继续。 现在禁区看上去风平浪静,只有本体带着大部队四处游荡,招摇过市。 但其实暗流汹涌,你根本不知道那些“聪明的同类”此时到底藏在哪里……可能在挖坟,可能和锦衣青年一样,被本体找到…… 还有一种更瘆人的可能:某个家伙什么都不做,悄悄的跟在你身后,等你打开帝墓核心的那一刻突施冷箭,抢占所有。 顾白水谨慎多疑的性格造成了这种局面,每一个“聪明的复制品”都清楚自己的同类们有多么卑鄙阴损,他们放心不下聪明的同类,永远觉得背后有一双阴森森的眼睛。 复制品们相互提防牵制,当被顾白水找到,显露在禁区阳光之下的时候,心中的安全感更薄弱了。 “没法动,没法去做事。” 锦衣青年摇了摇头,一边叹气一边从帝墓的通道里走了出去。 重见天日,他抬头望天,远方本体带着一大群复制品远去。 而在某些被洗劫过的山头上,矗立几个着锦衣青年一样的人影,他们都是被顾白水从坟墓里挖出来的,沉默不语的观望着远方。 许久之后,有几个人离开了山头,他们朝着顾白水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也有一些人隐去身形,藏在了林中,就此消失不见。 锦衣青年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思前想后,作出了一个最奇葩的选择……哪儿都不去,坐在脚下的山头上,一直等到局面明朗。 “惹不起,我还耗不起吗?” 锦衣青年冷笑了一声,袖子一甩,席地而坐。他丢出了几十粒黄豆,撒豆成兵,散入林中。 这些黄豆变成了身披盔甲的黄巾甲卫,充当耳目,四处打探山里的消息。 于是,半个时辰后。 锦衣青年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本体遭遇围杀,被几个突然现身的同类堵住前路,两面夹击,陷入致命的苦战。” 青年愣了一下,皱起眉头,没有起身。 不一会儿后,第二条消息传来。 “本体拼死一搏,手持轩辕剑杀出重围,亡命逃窜。” 青年挑了挑眉,表情稍有放松。 但紧接着,第三条消息传来了。 “本体杀出重围之后,精神放松之际遭受了致命袭击,被一个复制品同类砍断整条右臂……手中握着的轩辕剑,也被遗弃了。” 青年突然坐不住了,站起身,朝着远方的山林横渡而去。 不久后,他赶到了混乱的战场,也亲眼见证了无比血腥的一幕。 一大批飞蛾、同类……围着一只血淋淋的手臂,相互残杀血斗。 断臂在人群中被争抢,血液散发着诱人心跳的气味。 白水,一小团白水在断臂里,被本体留了下来。 那的确是顾白水的手,手里还紧握着一把染血的老剑。 “他失策了啊~” 第652章 师兄师妹 顾白水从山崖上落了下来,落在了一堆青草里。 血液染红草茎,一滴一滴,渗入泥土中。 面容苍白如纸,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色,唇齿轻轻颤动,皮肤变得干瘪枯裂。 顾白水失去了一条手臂,拦肩而断,血流不止。 他也失去了身上的最后一件帝兵,连带着手臂落入人群中,找不回来了。 “艹,还挺疼啊~” 顾白水虚弱无奈的笑了笑,侧头看了眼自己的右肩,伤口断面血肉蠕动,骨肉从伤口里一点点蔓延伸长,重塑出了一条完整的右臂。 不过在断肢重生的过程中,顾白水的面色越来越白,气息也越来越微弱。 他的确遭重了。 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神秘复制品,突然现身,手持一把弯刀帝兵,硬生生的砍断了顾白水整条右臂。 那家伙淡漠冷静,一击得手也绝不逗留,他没给顾白水任何反击的机会,就隐藏进虚空中,凭空消失不见。 这是计划之外的事, 顾白水也预想过可能有某个复制品已经把帝兵弄到手了,但没想到那家伙来得这么快,这么突兀,且不讲道理。 因为这次的不小心,顾白水付出了极其惨痛的代价。 最后一件的帝兵与手臂皆失,这样一来,随便再遭遇一个复制品,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不过……结果还是好的。” 顾白水很凄惨,一无所有,身受重伤。 但他很满意,很满意自己的处境,也很满意那位出刀相助的朋友。 如果有机会的话,顾白水不介意当面道谢……只要那个逼还敢出现在自己面前。 “师兄?”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顾白水身体顿了一下,慢吞吞的转过身,他看到了一个清冷出尘的白衣少女,拨开树丛,侧头看着自己。 是姬絮,她在这座山上。 这座山在禁区的东南角,是顾白水埋下梦星河尸体的山头。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夏云杉应该也在这里,但顾白水没看见夏云杉,反而撞见了自己的小师妹。 “巧了,师妹,你也在这儿啊?” 顾白水表情平静,想了想,又反问了一句:“来多久了?” 姬絮说:“刚来。” “是吗?” 顾白水眉头轻挑,也不质疑,就这么平静的看着姬絮。 师妹其实不怎么会骗人,特别是当着某位师兄的面。 所以在圣妖城中,姬絮很少露面,每次都躲得远远的。 “我来了有一会儿了。” 姬絮老老实实的交代了,眨着眼睛,目光落在了顾白水的肩头上。 师兄伤得很重,连神识都变得稀薄恍惚,对四周的情况没有过多在意。 姬絮其实什么都看见了,她看到师兄断肢重生,还有……低声偷偷骂人。 为了给师兄留面子,姬絮才不吭声的一直等着,她很懂事。 “师妹,如你所见,师兄伤的很重。” 顾白水却很真诚,没什么遮掩的意思,把自己的情况坦然相告。 “我现在是身无分文,三件帝兵都还给了禁区,神识只剩下一层左右,灵力差不多见底了……” 激战搏杀一整夜,再带着一大群复制品扫荡禁区,顾白水早就应该筋疲力竭,灯枯油尽了,要不然也不至于被偷袭得手。 “所以……你要是想对师兄动手,现在是最好的机会,师兄不怨你,死在你手里总比死在荒郊野外的强。” 顾白水轻轻的浅笑着,眼神很是真诚,没有一丝试探和防范。 他好像真的有些累了,接受这个突然死亡的结局。 但更多的可能,是他踏上了一条不相信任何人的道路,试探随性,浅尝即止。 顾白水想知道,这个脑子稀里糊涂的小师妹到底倾向于哪边? 是师傅,还是他这里。 “我,杀你?” 姬絮怔了一下,抿着嘴角,沉默好久,也不说一句话。 风吹落叶,林雾渐起。 白衣少女无声的笑了一下,有些怅然,也有些莫名的苦涩。 “师兄,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杀你、想杀你啊?” 顾白水没有说话,他只是一言不发的沉默着。 “我不想杀你,师兄,也不会杀你……长生的机会对他们来说很重要,但对我来说没那么重要。” 姬絮的表情很认真,深吸一口气,很想要证明什么。 “师兄你不怕死,我也可以不怕死……你想对付师傅,我……” “行了。” 顾白水打断了姬絮,无奈的摇了摇头:“咋那么倔呢?” “师妹啊,人活着也该是自私的,没有什么人生下来就是为了别人而活……你年纪还小,仔细算算都没活过百年,和咱们几个老师兄不一样。” “你大师兄活得够久,我也大差不差……所以我们几个有理由去做一些丧心病狂的事,大概率会失败,甚至成功也没啥好结果。” “我们死了,也不可惜,你连完整的一生都没有经历,才是可惜。” 他说着挠了挠头:“让你掺和进来,倒是我们几个师兄太过分了。” “既然长生的名额有三个,不如你替咱这一代争取一下,反正梦星河知天水都挂了,浪费也可惜。” 姬絮张了张嘴,似乎想拒绝,或是辩解。 但顾白水却侧了侧头,给了她一个没法叛逆的理由。 “师兄大概会死的,但师傅能死能活,你长生了就把那老头子的本事都学过来……等很久以后,你想师兄了,可以试着把师兄复活嘛。” 顾白水眨眼睛:“说不定师兄还要靠师妹你罩着,你努力吧。” 老一代的长生弟子只剩下了林清清, 新一代的长生弟子,都有了一些不可言说的迹象。 所以这一世的长生名额,也没剩几个候选人了……如果还有的话,顾白水觉得让小师妹活下去也不错,总比便宜了外人要好。 这个话题就此结束了,他不想再谈。 顾白水四处看了看,问姬絮:“夏云杉呢?” “进墓里了。” “哦,那还有别的人来过吗?” 姬絮点头:“有,被她都杀了。” “这样啊……” 顾白水摸了摸下巴,突然抬眼说道:“大师兄的鼎还在?” “嗯。” “那把我装进去。” “夏云杉呢?” 第653章 惊喜,来客 山林雾蒙蒙的。 那只本体留下的手臂,还是被一大堆飞蛾分食掉了。 一团白水四溅而开,雨露均沾,几十个复制品吞掉白水,瞳孔突然变得清明澄澈,恍如大梦苏醒。 “糟了。” 锦衣青年皱起眉头,心中顿感不妙。 原本提前苏醒的同类还不多,各自找各自的帝墓,没那么大的竞争利害关系。 但现在,本体的一只手臂滋养出了几十个苏醒的同类。每一个复制品都心思深沉,琢磨不定,这样一来,山里的水彻底被搅浑了。 “归根结底,还是帝兵,有了帝兵才有和其他同类竞争的资格。” 锦衣青年两眼一眯,看向了丛林最核心处的那柄老剑。 手里有没有帝兵,对战力的影响相差极大。 之前突然出现,袭击本体的持刀人,就是先一步潜入坟墓,得到了惊鸿大帝的传承,才能在不知不觉中接近本体,重创本体。 而轩辕帝族的极道帝兵,是世家帝兵中杀伤力最恐怖的一件。更关键的是,相较于所有埋在墓里的帝兵,这把老剑就在眼前,似乎触手可得,显得无比诱人。 该怎么做呢? 锦衣青年有所意动,环顾四周,发现也有很多别的人影在静悄悄的等待着。 谁不想要这把老剑? 但第一个出头的,就会变成众矢之的,遭受所有人的围攻洗劫。 所以他不能动,没有人敢动。 这个局面会一直僵持下去,直到有人打破局面。 “好像,不会有这么一个人。” 锦衣青年突然想明白了一个事实,场中的这些家伙都是顾白水,都是老阴逼,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没可能为了一把帝兵以身涉险。 这个局面大概率会僵持到深夜,干瞪眼,干耗着。 这也太诡异了。 锦衣青年这么想着,突然眼神一动,愣在了原地。 下面的空地上,有一个人大大咧咧的走了进来,他目不斜视,旁若无人,脚步笔直的走到了老剑身边……然后把轩辕剑轻轻拾起。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有这么嚣张的家伙? 还有没有人管了? 锦衣青年一下子站起身,目光直视那个手中拿剑,颠来颠去的白衣书生。 长袖鱼袍,金冠蓝带,这家伙在昏暗死寂的森林里格外显眼,一下子就变成了唯一的焦点。 所有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复制品,都缓缓的垂下了头,目光奇怪的盯着那个家伙。 众矢之的出现了,一个不怕死的家伙站了出来。 但不怕死,不意味着不会死。 一阵清风吹过,一团无人能察觉到的阴影悄然来到了书生背后。 阴影的一只手臂握着一把薄如蝉翼的弯刀,对准书生毫无防备的后颈,无声无息的割了下去。 “噗呲~” 弯刀过肉,分开骨骼……这把锋利无比的刺杀帝兵,如同隔断水流一样砍掉了书生的脖子,场中竟无一人能看清楚刀锋的痕迹,如风而来,飘然而过。 锦衣青年瞳孔直缩,汗毛耸立。 果然, 那个偷袭了本体的神秘复制品,根本就没有离开! 这家伙一直藏在暗处,偷偷的观察每一个人,狩猎,拾荒。 轩辕剑是他的囊中之物。 他想收集一把无比锋利的弯刀帝兵,和无物不斩的轩辕老剑,成为所有复制品中独一无二的独裁者。 两件帝兵在手,他已经站在了所有复制品最顶端的位置,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还会有多么恐怖的事情发生? 接下来…… 接下来,真的发生了很恐怖的事情。 锦衣青年呆在了原地,张大嘴巴,满脸茫然。 不止是他,场中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树林一下子变得无比寂静。 那个被砍掉头的白衣书生……慢慢的转过了头。 他轻轻探出手,从飘忽不定的阴影里,准确的抓住了偷袭者的手腕。 然后,白衣书生扯掉了那个复制品的手腕,把那柄弯刀帝兵夺了过去。 ? 鲜血淋漓,手腕齐断, 一个身穿黑衣的顾白水,就这么突兀的显露在所有人的面前,他愣愣的抬起头,对上了一张笑容明亮,甚至有些刺眼的脸, 这张脸,有一点点的陌生。 恐惧在瞳孔中放大,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只干净的右手。 黑衣刺客顾白水,被白衣书生抬手按死在了树林里,没有反抗的痕迹。 白衣书生取出一面手帕,擦了擦自己的手掌,然后迟疑的抬起头,看着丛林中一张又一张完全一样的脸。 他沉默良久,深深的叹了口气,表情蛋疼且无奈。 “艹,这么多师弟……这个世界是突然疯了吗?” “我他妈只是闭关几个月,怎么师弟还学会有丝分裂了?” 苏新年头疼不已,他也没想到,自己一回家就遇到了这么多晦气的玩意儿。 这么多师弟,四散而逃,准帝境界也得杀个几天几夜吧? 这可是一件累人的大活儿。 苏新年扭了扭头,对漫山遍野的复制品们问道。 “各位师弟,我想问一下……我家脑残师弟去哪儿了?” “你们有没有人见过的,麻烦站出来吱一声~” 无人应答,这座森林寂静的可怕。 苏新年等了半晌,发现这些师弟都一样的没礼貌,于是他挥了挥手……万条瀑布从天而降,湛蓝色的汪洋铺天盖地的砸下,把树林里所有的一切都冲刷干净了。 看着师弟们被大水冲走,苏新年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师弟叫我来干什么来着?” “啧……他好像没说,还是我忘了?” 苏新年是循着天水而来的。 不久前, 山里大雨滂沱的某个时刻,顾白水仰头望天,往大雨中搁置了一丝天水灾厄。 天水逆流入云层,和云雨融为一体。 苏新年刚好出关,远在几万里之外的摇光圣地,也靠着天水共频,感知到了消息。 小师弟在叫他,大概是遇到了什么危险,叫救命。 苏新年就迅速的……等了一会儿,等着瞧瞧师弟会不会有生命危险,急头白脸的再呼唤自己。 结果没有,苏新年就起身上路了。 一路而来,寻到天水指引的地方,苏新年惊异的发现,这里有好多师弟,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恐怖故事啊!? 但这些师弟都是假的,真师弟去哪儿了? 不会真死了吧? 苏新年很担忧师弟的安全,他认真的想了想,决定先放一边不管死活。 好不容易回趟家,二师兄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苏新年兴致勃勃的搓了搓手,悠然自在,飘向远方。 “我的藏宝库啊……” “嘿嘿~” 第654章 飘渺帝墓 “他在鼎里?” 夏云杉抬起头,看了眼姬絮手中的紫色小鼎。 姬絮没回话,她从走进墓中到现在,什么都没说,也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子是怎么看出来的。 不过也不需要姬絮亲口承认,夏云杉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顾白水就在那口帝兵仙鼎中,而且大概是身受重伤,所以没有露面。 “用帝兵封锁自己的气息,遮掩天道,瞒天过海……” 夏云杉摇了摇头:“你师兄应该在外面惹事儿了,被人追杀,不得已逃到这里。” 姬絮想了想,对夏云杉点了点头。她没必要说谎,师兄闹出的动静太大了,禁区现在乱成一锅粥,藏也藏不住。 “所以我建议……把你这位爱惹事的师兄丢出墓外,让他自生自灭。” 夏云杉眉眼温柔,但也很残忍真诚的说道。 “你师兄都对付不了的家伙,咱俩加一块也没什么办法,与其惹祸上身,不如各安天命。把你师兄扔出去,至少你我是安全的。” 姬絮蹙起眉头,反而把手心里的小鼎握紧了。 她没吭声,用行动表达拒绝。 夏云杉稍有无奈,但也没什么办法。 毕竟她们如今所处的帝墓是长生一脉的地盘,自己没啥立场指手画脚,而且她此刻的身体状态也不好,瞎了一只眼,要小半年的时间才能恢复。 夏云杉打算躲在墓里,等到外面的禁区风浪平静,再出去寻条出路。 但在这座帝墓中待了一会儿,夏云杉心里逐渐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座墓,好像不太对劲。 有点熟悉,也有点古怪。 夏云杉沉默片刻,抬起头再次看向了姬絮和她手里的那口鼎。 她问:“你师兄,会不会已经闷死了?” 姬絮愣了一下,默默的低头看了眼手中。 圣人王当然不会闷死,但师兄的确伤得很重,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夏云杉没安好心,暗戳戳的怂恿道:“他都没动静了,要不然你打开看一眼?” 打开鼎吗? 姬絮微微沉默,纤细白净的手指放在了鼎身上。 夏云杉悄悄的眨了眨眼,倒是没预料到这小丫头这么好骗。 其实情况很明显,顾白水借用帝兵仙鼎来隔绝外界天道的因果,鼎口已经用神禁法封死,除了他自己之外只有持鼎的姬絮能打开。 但只要掀开一小条缝隙,神禁法就会泄露,天道因果钻入鼎内……不管是谁在寻找顾白水,都会很清晰的察觉到他的位置。 夏云杉倒也不是故意谋害,她现在的心态更像是一个蔫儿坏的乐子人,有戏看就挺好玩儿的,能让顾白水狼狈不堪的戏就更有意思了。 但出乎意料,姬絮并没有打开仙鼎。 她再怎么说也是堂堂的当代长生弟子,长生弟子之间忽悠来忽悠去早都习惯了,不过这些家伙,都极少被外人骗。 姬絮一直觉得自己挺聪明,只比师兄差一点。 “当~” 指尖敲击在鼎身上,发出了沉闷悠然的声响。 夏云杉先是一愣,随后便听到了一个耳熟的声音,在空旷的墓穴中回荡。 “我可都听见了啊~” “我只是在鼎里,不是聋了,更不是死了……你刚刚教唆我家小师妹,我可听的一清二楚,挺过分的。” 顾白水的声音清晰明亮,不像身受重创的病人,精气神似乎充足的很。 夏云杉眼皮动了动,盯着那口絮絮叨叨的小鼎,挑眉轻笑了一声。 “那你倒是出来啊?躲在鼎里和人说话,可太没礼貌。” 这种低级的激将法,对顾白水来说毫无作用。 鼎中的声音不仅毫无波澜,甚至还带着一丝嚣张的意味。 “巧了,我不仅没礼貌,还没什么素质……你想见识一下吗?” 夏云杉抬了抬眉眼,敏锐的察觉到了顾白水身上发生的一丝变化。 这个人似乎变得散漫轻松了许多,而且素质更低了。 夏云杉没计较,把话引到了正事上:“我有件事想问你。” “我知道,你是不是想问这墓是哪位大帝的墓?” 鼎里的顾白水早有预料,不急不缓的反问。 夏云杉点头,意识到鼎里的那人看不见,又无奈的回了一声:“是。” 她是很好奇,脚下的这座帝墓是历史上哪位大帝的。 从进入墓穴到现在,走了半个时辰,什么东西都没看见。 没有凶险的禁制、没有破烂的法器、没有任何陪葬品,甚至看不到一丝飘浮的尘土。这座墓至少封闭了几万年,却空旷的令人发指,寂静的让人心安。 而且最奇怪的是, 她们已经走到了帝墓的核心尽头,前路断了,能看到的只有一座庞大空旷的墓室,找不到帝兵、帝棺、连一具尸体都找不到。 这算哪门子帝墓? “这里是核心,没走错。” 鼎中的顾白水出声解释道:“你觉得这里熟悉,也是应该的。” 夏云杉略微抬眼,眼神微动。 “这座墓里,葬的是飘渺大帝……” 顾白水的声音在墓室中回响。 夏云杉沉默良久,才明白了心里那种熟悉的感觉是从何而来。 十万年前,夏云杉是当代的“飘渺圣子”,飘渺圣地同门几代,无一人的天赋能出其左右。 她也是飘渺圣地有史以来唯一一个不修飘渺帝经的圣子,夏云杉被飘渺帝兵拒绝过。 顾白水施展过飘渺圣地的传承神术,长生禁区里,自然也是有一座飘渺大帝的坟。 “飘渺帝兵,也在这里?” 夏云杉抬起头,平淡的出声问道。 “嗯,在这儿,就在墓里。” 顾白水给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但环顾四周,墓室一览无余,根本没有任何能藏匿帝兵的空间。 “咱们找不到飘渺帝兵,也找不到飘渺大帝的棺冢……飘渺无痕,那件飘渺帝兵把真实的帝墓藏在了这里,看不见摸不着,我想只有你才能找到。” 这是顾白水来找夏云杉的理由。 他希望夏云杉来这儿,所以把梦星河的尸体也带过来了。 目的只是飘渺帝兵。 姬絮问:“飘渺帝兵,有什么用?” 顾白水的回答是:“你问她。” 夏云杉安静片刻,默默的点了点头,她见过飘渺帝兵,知道飘渺帝兵的样子。 “那件帝兵能救人,能让我们安然无恙的离开这个地方。” 第655章 藏在墓里 巨大空旷的墓室里,夏云杉慢慢的移动着。 她抬起头,仰着脸,把目光放在漆黑的墙壁上;偶尔也会低下头,仔细观察着脚下的地板。 姬絮老老实实的站在角落,手捧仙鼎,给师兄描述了一下夏云杉的举动。 鼎内的年轻人沉吟半响,得出了一个靠谱的猜测: “飘渺帝兵……应该是一块儿砖头。” 姬絮低头问:“师兄你没见过飘渺帝兵?” “见过一眼,但我忘了它长啥样儿。” 顾白水很坦然的说道:“时间太久了,记不清楚。” 做过梦,不是一定会清晰记得梦里的每个细节。 飘渺大帝的梦是这样,顾白水醒过来的时候模模糊糊,意识浑浊,对梦境的记忆越来越飘远朦胧。 现在想来,可能是飘渺帝兵盖住了他的记忆,飘渺帝兵是一件很神秘的帝兵。 “让她找吧,我休息一会儿。” 鼎里没了声音,顾白水似乎就这样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墓室静谧,夏云杉的脚步声越来越轻柔,好像也逐渐模糊了存在感。 姬絮眼帘微动,抬起头,默默无声。 她能感觉到,墓室外的山里发生了一些变故,但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就不知道了。 师傅没让姬絮做任何事。 离开长安城的时候,师傅也只是摆了摆手,说:“回山等你师兄,没别的事儿。” 山里发生的一切,都和姬絮无关。 姬絮做了什么,对师傅来说也是无所谓的事情。 这盘棋是师兄和师傅之间的,外人都是棋盘上客观存在的因素,局势瞬息万变,存在便是合理。 “那我帮师兄,就是没错的。” 姬絮低下头,悄悄的在心中自语着:“师傅没道理怪我,祂大概也不会在意。” 其实没人知道, 长生大帝最年幼的小徒弟,心中突然有了一个很奇怪且大胆的想法。 这个想法像是一粒罪恶危险的种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埋下,在一夜之间生根发芽。 姬絮在雨中站了一夜,沉默的内视着那粒种子在心境中破土而出,一寸一寸的伸长蔓延,最后长成了一株柔弱洁白的蒲公英。 姬絮很小心,因为她知道那朵蒲公英不能碰。 很危险很危险,一不小心就容易摔的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但不知道为什么,师兄说她应该长生,该成为师兄妹四人里最后剩下来的唯一火种,姬絮心中那朵危险的蒲公英就突然动摇了。 她很不愿意,没道理的不愿意。 这一代的长生弟子,好像骨子里都存在一种叫叛逆的东西。 师兄们不太听师傅的话,师妹不愿意听师兄的话。 凭什么呢? 姬絮沉默着,偷偷的叛逆着,有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猫,凶恶的靠近了那朵蒲公英,在蒲公英的周围盘旋,伸出爪子又放下…… 但或许有一天,叛逆的猫会不要命的扑上去。 蒲公英散开,风一吹,便走满了心中的荒野。 …… “当~” 鼎外传来了细微的声响。 顾白水睁开眼睛,听到了姬絮的声音。 “师兄,人不见了。” “啊?” 顾白水愣了一下:“谁不见了?” 姬絮轻声说:“夏云杉,她不见了。” “她不见了?” 顾白水的眼中有些许疑惑:“凭空消失的?还是走出墓室了?” “我不知道。” 姬絮顿了一下,说:“我刚刚走神了,没太注意,一眨眼人就没了。” “她好像是凭空消失的,反正没声音。” “哦,这样啊~” 顾白水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沉吟了一会儿:“那先不管她,我再躲一会儿,避避风头。” 姬絮有些迟疑,低头看着手里的鼎:“师兄,你的伤还好吗?” “不碍事,死不了。” 顾白水回答的很干脆:“虽然没好利索,但有了些自保能力。” 现在的顾白水,手里没有一件帝兵,气血和灵力也只是刚刚稳定下来。他大概只能对付一个完整的复制体,再多来一个都有性命危险。 顾白水藏起来,也是因为有一个比较不太好说的原因。 “师兄,你不是在躲那些人吧?” 姬絮似乎也感觉到了顾白水的想法,试探着问了一句。 “嗯啊。” 鼎里安静了一会儿,才传出顾白水轻飘飘,而且有些尴尬的声音。 “我其实是在躲……你二师兄。” “啊?” 姬絮懵了一下,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情况。 “二师兄?” “他也回山了?” “八成……不,他一定会回来,而且大概率正在漫山遍野的找我。” 顾白水满脸认真的分析着可能发生的事。 二师兄经营多年的藏宝库已经毁了,毁在了一场惨无人道的战斗中。 当晚见证过案发现场的只有三个人:顾白水、姬絮、和梦星河。 梦星河死了,顾白水打死也不会承认,所以只要小师妹嘴严……额……好像也没什么用。 顾白水突然沉默了。 二师兄不是傻子,他一定能在第一时间想到是亲爱的小师弟毁了他的藏宝库。 不用别人多说,也不用任何证据,苏新年锁定罪魁祸首,然后会想方设法的把顾白水绳之以法。 如果下场和二师兄见面的时候,那家伙笑容满面,如沐春风……那危险就更大了。 “师妹。” “嗯?” “咱们再躲一会儿,我觉得你二师兄现在可能不太冷静……我不想见他。” 姬絮愣了愣,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认真的点了点头。 “哦,好。” “把墓门关严。” …… 一把弯刀砍断了一片落叶,连带着一具两半的尸体。 苏新年脚步轻慢的走在林中,表情淡定沉默,没有一丝一毫的怒意。 他刚刚去过了自己藏宝的地方。 山塌了,瓶瓶罐罐、古籍圣典、各种各样的宝贝都没了。 苏新年站在废墟中沉默了很久,思绪出奇的清晰。 他仔细的探寻了一遍山体内外,然后从战斗残余的两种气息中锁定了罪魁祸首。 是师弟干的,干得漂亮。 苏新年很想见师弟,也正如顾白水所想,在漫山遍野的寻找师弟。 偶尔会遇到几个和师弟长相一样的复制品,苏新年会上前打招呼,问两句,然后送他们去死。 就这样,苏新年在山里闲逛屠戮,毫无忌惮。 他已经是准帝了,还在自家的地盘,有什么可怕的? 总不至于让一只坟里的老怪物出来阻止他吧? 第656章 创造,毁灭 苏新年被拦住了,在他砍死了第十三个复制品之后。 一个破破烂烂的老家伙从土里爬了出来,拦在了他的面前。 这个老人很面生,一身粗布麻衣,赤裸着粗壮的手臂。 按理来说,世间已经极少有能让苏新年忌惮的东西。 他本身就是准帝之境,身居天水灾厄,手中不止三件帝兵,如果这样都不能在无帝时代横着走,那就真没天理了。 但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那粗布老人睁着灰白色的眼睛,赤手空拳,挡住了苏新年的去路。 苏新年和老人对视了一会儿,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前辈,怪吓人的……” 粗布老人无声的笑了笑,露出了一口残缺的大黄牙。 它的声音很沙哑,齿缝间流露出很严重的死气:“小娃子,你认识我?” “不认识,” 苏新年摇了摇头,转眼看了看远方的一座座山头,问道:“哪座墓,是前辈您的?” 这老人是一具尸体。 苏新年管它叫前辈,因为它是一具刚刚从土里爬出来、苏醒的帝尸。 老人踩了踩脚下的泥土:“这儿,这座山是我家。” “哦。” 苏新年皱着眉,想了许久:“这地方还埋了一座帝墓?” “嗯,” 老人点了点头,很直接的对苏新年说了句话:“回头吧,现在出山,还不晚。” 苏新年愣了一下,然后满脸无辜的笑了起来。 “啥意思前辈,这里也是我家,您可以把我赶去别的山头,但总没道理把我赶出家门吧?” 老人安静了片刻,好像在思索,也好像在等着什么。 半晌,它抬起头,麻木平静的说道。 “这里是长生禁区,赶你出山……不是我的意思。” 这次轮到苏新年沉默了。 他沉默的站在原地,许久许久,一言不发。 苏新年知道老人的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从老人露面的那一刻起,他就有预料了。 这里是长生禁区,墓里的尸体离奇复活,准确的找到路在山中游荡的长生弟子,这件事本就足够诡异了,更诡异的是尸体想把苏新年撵出去。 不动手,没有别的要求,只是赶出山外。 它凭什么呢? 谁会给它这个权力呢? “艹他奶奶的~” 苏新年长长的叹了口气,表情怅然而笑:“小师弟可真不是个东西啊。” 师傅回家了。 不在山里,在山外。 苏新年在摇光禁地闭关已久,根本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有个老人秘密复活,也不知道小师弟回山经历了多少诡异的事情。 对苏新年来说, 他只是一觉醒来,站在准帝境,完美接纳天水,从肉体到灵魂都趋于圆满……天气晴朗,鸟语花香,一切都象征着会是美好的一天。 远方的小师弟叫他来,他就回来了。 但天变了,这个世界也变了。 当一个老人回家的时候,这个世界就又变成了长生的世界。 苏新年看见了一个庞大的阴影,遮天蔽日,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 他还能做什么呢? …… “前辈,我可以走。” 苏新年很识时务,笑容谦逊的问道:“但我家小师弟也在山里,我能带他一起走吗?” 老人想了想,摇了摇头。 “就是说,我得走,小师弟得留下,这个理?” 老人点了点头。 “那……我要是不走,你能拿我怎么办呢?” 苏新年突然耍赖了,目光灼灼的看着粗布老者。 老人愣了一下,随后安静片刻,说了这样一句话。 “很多时候,人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会对以后的人生造成截然不同的改变……我尊重你的选择,可不会有下次,你想清楚了吗?” 苏新年站在了一个路口。 同门四人,谁也没想到,这个整天吊儿郎当的二师兄会是第一个走到这里的。 他知道该做选择了。 出山,还是师傅的徒弟。 留下,就没有回头的路了。 “昂,我不走。” 苏新年做出了选择,满面笑容,跳上了另一条路……就此,放弃了长生弟子的身份。 而且他很大胆,多问了一个问题:“真想小师弟死吗?” “不想。” 老人说:“只想看看他怎么活下来。” “师弟会活着的。”苏新年说:“好人命不久,坏人祸害长,小师弟早学坏了。” 粗布老人摇了摇头, 它不是很能懂苏新年在说什么,只是它清楚自己要做的,是把苏新年留在这座山里……别再碍事。 于是,老帝尸撸起袖子,走向了还在念叨的苏新年。 苏新年也没有退,一翻手拿出了剑、刀、葫芦三件帝兵,甩在了老尸的面前。 正如师弟所说的,二师兄很富有。 他大概是干不过这只很有年头的帝尸,但能多拖一会儿,死不了。 “有没有想过一件事?” 苏新年在动手前,突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老尸问:“什么事?” “你已经上当了,” 苏新年突然笑出了声:“你不该出来的,山里其实就你一个,师弟就等着你出来?” 老帝尸面无表情,反问道:“我出来了,又如何?” 张居正不在山里,没人杀得了一具老帝尸。 苏新年却摸了摸下巴,身体内突然有水流声响起。 他转过头,看向远方,瞳孔深处掠过一丝异色。 “你的出现,证明了一件事。” “在师傅的计划里,那些小师弟的复制品很重要……不然也不至于我只杀了十几个,你就急匆匆的爬出来了。” 老帝尸隐约明白了什么:“这是试探?” “大概是。” 苏新年说:“其实我和师弟还是有点默契的,虽然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大概知道他想让我帮他什么。” “打草惊蛇,引蛇出洞,然后……师弟就该去偷家了。” 老帝尸突然转过头,瞳孔深处有星辰幻灭。 …… 山崖幽静,树影婆娑。 一道毛茸茸的黑影,走到了一棵老树的面前。 它抬起头,两眼漆黑,和长生树对视着。 许久, 这只红毛张开了嘴,喷出一大片黑色的水。 黑水盖上树根,从泥土里一点点的蔓延而上,染黑了整条树干。 “白水是创造,黑水是毁灭。” 正如夏云杉所想的那样,顾白水是为了毁树来的。 毁掉长生树,毁掉老人的……菩提心。 第657章 倒推、发生过的事 黑水是一种很奇怪的灾厄,没人知道它是怎么诞生的,也没人知道这只灾厄栖息在什么地方。 顾白水在梦中翻遍所有大帝的人生记忆,也没有找到一丝一毫关于黑水的记载。 它似乎并不存在,从来都没有在人族的历史里出现过。 只有长生大帝,活了二十多万的另类,是唯一一个知晓且确定黑水存在的人,祂把这种灾厄告知了自己的小徒弟。 “混乱的根源,黑水太岁。” 师傅大概是亲眼见过黑水,但并没有捉到黑水,更没有机会解剖研究黑水。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对于那位寿命漫长,充满探知欲望的长生大帝来说,黑水似乎是唯一一个让祂提不起兴趣的古怪东西。 祂和它像是两条平行的线,能看到彼此,但不会靠近,更懒得触碰。 两条线之间,勉强有一丝关联的……是红毛怪物。 师傅曾经研究过红毛的来历,改变过红毛演变的习性,后来更是让自己的两个老徒弟去饲养红毛,操纵红毛。 而黑水,对红毛这种诡异的生灵也有着一种莫名的吸引力。 顾白水在圣妖城树洞空间内,亲眼见证黑水灾厄诞生,就是被一只发疯的老红毛从不可知之地硬生生的扯出来的。 从某种角度来说,姬家老大爷做到了长生大帝都没有做到的事。 他牛逼的很。 长生大帝只是给顾白水描绘过黑水,在小徒弟心里埋下了一粒黝黑的种子。 那个无知无畏的姬家老头儿,精确的抓住了顾白水心中对黑水的那仅存一丝的恐惧,并立刻付诸行动……靠着姬家龙血果内的“不死物质”以及本身的红毛特性,活生生把不存在的黑水,带到了现实世界。 一只会动的红毛,有独立的意识和思想。 黑水注意到了这个奇怪的生灵,从虚无之地来到了现实之中。 树叶空间,顾白水亲眼看着化身红毛的姬家老大爷被一滩黑水淹没……黑水钻入他的鼻口中,寄生在红毛的身躯里。 对黑水来说,这种新生红毛有独特的吸引力,它本性是毁灭,能摧毁所有的一切,却在红毛的身躯内容纳自洽,栖息共存。 红毛是黑水的容器。 自那天开始,顾白水的身边总带着几具红毛尸骸,装水用。 不过黄粱梦醒之后,顾白水发现黑水灾厄悄然离开了。 他不清楚黑水去了哪里,只知道黑水会在某一日回来,顾白水和黑水灾厄之间有一个约定,关于白水的约定。 黑水下次再出现在顾白水面前,会是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方式呢? 没人知道, 不会有人知道 …… 禁区的外围,大雾弥漫之时,有一面巨大的镜子倒映出很多个镜中人。 其中有一只身长红毛,面目可憎,行为诡异。 顾白水杀了许多个镜中人,只有这只红毛悄无声息的逃进了老林子里。 它是第一批对顾白水出手的镜中人,但也是唯一站在伪仙面前,对伪仙出手,还活着逃离的异类。 后来虚镜被白水覆盖,森林里的镜中人都消散如烟。 这只红毛跟在顾白水的身后,走进虚空镜,来到雷霆弥漫的世界,然后……就遇见了倒霉的朱天意。 它是朱天意在沼泽树下遇到的“顾白水”,一模一样的脸,却显得格外惊悚。 朱天意手段尽出,没有对红毛造成任何影响,它就静静的站在原地,像是看着一个笑话一样,无动于衷。 朱天意炸毛了,因为他完全不理解,树下站着的究竟是什么诡异的东西。 他走不出去,只能调转回头。 “或许这是禁区的暗示,只有杀了黑草原上的那个人,才能真正的走出长生禁区。” 朱天意在草原上找到了顾白水……但没干过顾白水。 临死前,他回头看了眼身后,想对顾白水说一些事,拖时间。 “没必要,别多说。” 顾白水没给他机会,捏碎了手中跳动的心脏……其实,他知道这家伙遇见了什么。 “一只肚子里装满黑水的红毛,” 也是顾白水在长生禁区里,唯一不会被发现的后手。 黑水红毛跟在身后,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镜中人都是虚幻的东西,白水遮镜之后,所有的镜中人都烟消云散了。 只有一只红毛坏了规矩,强硬的滞留停留在现实中。 化虚为实,这个逆天的本事,顾白水仅仅在一只灾厄的身上见过一次。 而现在, 顾白水需要它去对付另一条平行线了。 …… “红毛尸是信标,黑水会透过虚幻的世界,流进一只红毛的身体中,悄然降临。” 顾白水掀开鼎口,走进了墓室中。 他的瞳孔里只有苍白的色泽,清晰的水声在墓室中响起,一点点的荡漾而开,反复回荡着。 许久, 顾白水侧过头,看向了墓室最角落的一团阴影。 角落有几块平凡的石砖,石砖夹着缝隙,缝隙里……有一粒沙。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顾白水的声音很清晰,目光定在了那粒沙上。 姬絮愣了愣,随后好像明白了什么。 飘忽的人影从沙砾中浮现,夏云杉微微沉默,脸色却不太好看。 “走不了。” “为什么?” “时间太短了,飘渺帝兵被禁区内的法则束缚,没办法把我们置换到太远的地方。” 顾白水皱起眉:“认主之后也不行?” 夏云杉摇头:“它不会认我为主,而且,认主也来不及。” 沉默,无声的沉默。 虽然墓室里的两个女子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她们都从顾白水的身上,感觉到了一种极其危险的紧迫感。 恐怖的阴影已经悄然而来,或许下一刻,就会变天了。 顾白水缓缓的抬起头,问夏云杉:“最远能到什么地方?” 夏云杉说:“出不了禁区,到不了外围。” “这样啊~” “那也够了。” 顾白水改变了主意,他有个比较危险的想法。 “到二师兄身边,就我俩,现在过去。” 夏云杉愣了愣,但眼神动了动,也没再问什么。 她抬起手捡起一粒沙,朦胧的光影如月华洒落,把顾白水和夏云杉笼罩在内。 虚空置换了。 墓穴空荡荡,只剩下了姬絮一个人。 师兄走了,她就会很安全。 第658章 神国、天狱 “为什么要这么急匆匆的逃?” 夏云杉其实没想清楚这件事,她不清楚顾白水在急什么。 禁区虽然危险,但飘渺帝墓还算安全。 如果有什么东西闯进墓室,夏云杉能用那粒沙子,也就是神秘的飘渺帝兵,把自己和师兄妹二人拉进另一个小世界。 一沙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夏云杉不觉得有什么危险的东西能闯进飘渺世界,把他们仨抓出来。 于是,当空间波动平复之后。 夏云杉站在了一片废墟中,她一抬眼,在半空中看到了一个浑身是血,狼狈至极的白衣青年。 夏云杉愣了一下,脸色稍稍变动。 这人竟是一位准帝,而且手中握着两件帝兵。 “轰~” 巨大的轰鸣声从头顶传来,苏新年被一个模糊的人影撞在了身上,骨骼碎裂,血肉分离。 他重重的从天上砸落,把本就崩塌的山脉,砸出了一个巨大的豁口。 “艹,真疼啊~” 没用多久,口吐鲜血的苏新年又从坑里爬了出来。 他身上已经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了,手臂弯折,腹部漏风,不过只用了爬出坑的几息时间……湛蓝色的天水修补好了苏新年的每一寸伤口。 皮肤完整无缺,没有留下一丝伤痕。 如苏新年所说,他很痛,但只是痛,威胁不到性命的痛。 “我还能顶一会儿……师弟,你觉得呢?” 苏新年看了眼天上那个残暴的老头子,余光一瞥,发现山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多了两个人。 一个女的,不认识,另一个是小师弟,他妈的。 “别硬撑了,师兄。” 顾白水摇头,很认真的说道:“咱们还是先跑吧,晚了就出不去了。” 苏新年挑了挑眉,无视了天上那具低下头的老帝尸。 “直接跑?” “直接跑。” 师兄弟二人之间没有太多废话,顾白水给了苏新年一个眼神,苏新年就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跑,现在就跑,别犹豫。 “你俩,是不是太不把老夫放在眼里了?” 头顶传来了老帝尸的声音,沙哑漠然,声音洪亮。 一股恐怖的帝压倾盆而下,如滔天巨浪重重的砸在了破碎的山脉里。 帝尸之音,突兀的响彻在每个人的识海内,风暴肆虐,轰鸣炸响。 苏新年的脸色白了几息,一头黑发变得湛蓝,随即压住了胸腔内躁乱的心跳。 夏云杉七窍渗血,体表泛出青白色的光芒以及一层薄薄的飘渺帝光,两者相叠加,才勉强压下了帝尸音的回荡。 两人各用手段,抵御住了老帝尸的回音。 再然后,“扑通~”一声闷响在耳边响起。 加上老帝尸,三道视线一起看向了同一个地方。 有一个人……比较特别,他两眼一闭一头栽倒,干净利落的昏了过去。 是顾白水,他简单的昏了。 苏新年扯了扯嘴角,捂着脸,觉得有些丢人。 老帝尸也没想到还有这种奇特的家伙,识海中没有一点防备,任由帝音肆虐。 “咳~” 下一刻,在三人的注视下,昏倒的顾白水又睁开了眼睛,从土里爬了起来。 他面不改色,心也不跳,和没事儿人一样。 “师弟,你还好吗?” 顾白水脑子嗡嗡的,没太听清二师兄说了什么。 帝尸之音回荡的时候,顾白水突然感觉到自己身上好像多了什么东西,有些沉重,但不知道从哪儿来的。 不过没来得及细想,识海中的帝音已然消失,风平浪静。 风中有人说:来不及了。 顾白水低下头,看着脚边的泥土突然震动了一下。 从顾白水的脚底开始,向四周蔓延……夏云杉面前的土地鼓起了一个包,苏新年的身后裂开了一个巨大的缝隙。 而且这股震动愈演愈烈,从这座山,扩散到了另一座山上。 紧接着,视野之内,所有的山都开始震动了。 苏新年怔了怔,浮空而起,望向远方。 无边无际的山脉,郁郁葱葱的老林,在这一刻都活了过来。 每一座山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扭曲,山坳崩碎,地面塌落……一座座隐藏在山里的神秘建筑,逐渐显露出了它们的冰山一角。 “帝墓。” 苏新年喃喃自语。 每一座帝墓,都在这一刻现世了。 鎏金宫殿、赤红巨塔、漆黑的倒吊楼台、青玄色的庞大建筑…… 一座座大帝坟墓腾空而起,脚下的禁区大地轰然破碎,掉进了几百万丈的漆黑深渊之中。 天上近百座帝坟相连,恢弘庞大,璀璨耀眼……这一幕犹如神明创造的仙境国度,只有超脱世俗的神明才能居住栖息。 而在神国之下,是庞大到让人战栗的黑暗地狱,深渊看不见底,无边无际,仿佛把天上的太阳坠入其中,也不会掀起丝毫的波澜。 苏新年无比渺小,人在这个地方,像是波澜死海中的一粒沙,不管做什么,都没有任何意义。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之后,苏新年才怔怔的回过神。 老帝尸已经不见了……它在帝墓现身的那一刻,就消失在了视野中,回到了本该属于它的地方。 脚下传来微弱的声音, 苏新年低下头,看到了自己的师弟,还有一个怅然失神的女子。 这地方太大了,太空旷了,连声音都需要传播很久,即便近在咫尺,距离好像也失去了意义。 大陆上矗立封闭了几十万年的大帝禁区,在短短的一刻钟内,变成了神国与黑狱之地。 师弟到底做了什么? 苏新年的心境突然颤动,有了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惊乱和……兴奋。 “师兄……快他妈跑吧!” 终于,顾白水的声音传到了苏新年的耳朵里。 如梦初醒,苏新年一手握拳,重重的捶在了自己的胸口。 “噗~” 蓝红交杂的天水本源喷吐而出,苏新年一手指天,闭上双眼,第一次唤醒了自己的灾厄帝禁之术。 万物无声,一条天蓝色的河流从云端坠落, 这条河本应该像是九天之外的银海一样,浩浩荡荡的席卷人间,天水成海。 但脚下的深渊实在是太庞大了,和深渊神国相比,这条天水之河如一条细小的山涧,涓涓而落,浇灌在三个年轻人的面前。 “我们得走。” 苏新年先一步迈入河中,被天水淹没。 紧接着是夏云杉,顾白水。 三人顺着天水逆流,即将离开这个禁忌恐怖的长生之地。 第659章 离开,新生 “他们要跑了。” 深渊边缘,隔着一片森林,姬家主抬起头,默默的说了这样一句话。 “嗯,我知道。” 林中道人应了一声,沉默片刻,伸出一只手,放在了自己空荡荡的胸膛上。 祂感觉不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这说明……徒弟和那东西真的做到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自投罗网落入陷阱,却在最后也保留了釜底抽薪的果决和谋划,他们折断长生树,挖走了菩提心。 在这一日, 长生大帝……跌落帝境。 “我早该想到的。” 道人无奈的叹了口气,眉宇之间有着一丝埋怨和惆怅。 另外三人没有听懂,只以为是长生失策了,被自己一手养大的小徒弟反咬了一口。 但其实,道人并不是很在意这个结果。 白水该有这个胆气,那小子从来都不是一个认命、省油的灯。 不过从进山的那一刻起,顾白水的目标就只有长生树,这小子大概率还是从他大师兄那里听到了一些秘密。 一些关于长生的秘密。 当然,这些也都不是道人惆怅的原因。 他发愁与此无关,与境界掉落和禁地崩塌都没有关系。 禁地早晚会塌的,不然下面埋的东西怎么出来? 境界掉不掉也没什么关系,重修就是,道人心里的每一条路都通往帝境,每条路的尽头,都是长生。 “但狗娘养的……那蔫头巴脑的老树,就这么等不及,这么想死吗!?” 道人还是没忍住,爆了句粗口。 长生树是自杀的。 黑水覆盖的时候,老树自己了结了自己漫长的树生。 它先走了一步,趁着自己老主人回家之前,给了祂一个忍不住骂人的惊喜。 嘎嘣一下,死的格外痛快。 长生大帝能理解山崖上的老逼树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因为过去的几万年里,老人都在树下乘凉喝茶,长生树能读心,老人不设防,所以那棵树知道长生大帝的绝大部分秘密……知道祂准备了无尽岁月的完整计划。 等老主人最后一次回来的时候,老树就计划着去死了。 它只需要一个合适的机会,一个完美的理由,有人能闯进禁区里,找到自己,然后砍死自己……老树就一定会把脖子伸长,帮它动手。 “唉~失态了。” 道人长长的吐了口气,平复下自己罕见意动的心境。 他不只是惋惜在这最后一段落幕时代,最后一个宏大计划上演的时候,没有一位真正的老友在身边见证。 更惋惜的是…… “老子在那逼树的身上塞满了世间所有的不死药,一晚上,都他妈没了……都他娘的被偷走了……” “你说,你说这合理吗,这合理吗?” 道人再次失态,扯着姬家中年人的衣领,咬牙切齿的质问着。 中年人微微沉默,不声不响,抹了抹唾沫飞溅的脸皮。 “……” “咳咳~” 道人尴尬的咳了一声,拍了拍中年人的衣领:“我就随便问问,没你啥事儿。” 菩提心失,脾气稍稍大了点儿……和自己本来的臭脾气绝对没关系。 瑶池女尸站在一旁,默默无声,看着眼前一切的发生。 普化天尊抬着头,看着深渊里的那条天水逆流,三个渺小的人影逐渐远去。 好像,还真能走。 一念至此,普化天尊的余光看向了那个青衣道人。 道人也抬起了头,目光幽然沉静,望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让他们走?” 姬家主侧了侧头,语气平淡,表情漠然。 祂们这些老人都在这里,如果不想让某件事情发生,那就没有发生的道理。 “走呗,不然留他们有什么用?” 道人很看得开,无所谓的摆了摆手。 这盘棋,其实他还是赚的,赚了很多,长生树死生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他得到了很多的“容器”,很多的“白水”。 根本上没出问题,就不会对计划产生影响。 道人唯一动手干预,是让山里的老尸苏醒,阻止苏新年乱来。 白水很珍贵。 “让他们走,没问题。” 长生笑眯眼,像一个奸诈的小老头儿,“但去哪里,我帮他们选好了地方。” 片刻后, 林子里的姬家主抬起一只手,虚抓向天水逆流的尽头。 无声无息,天水停滞。 一条恐怖的虚空乱流冲进了天水河里,空间法则紊乱破碎,把整条河流都引入了一个未知的黑暗缝隙里。 缝隙的尽头,有一座黑暗密封的森林。 森林里,栖息着很多奇怪巨大的影子。 姬家主把那三个家伙都流放进去了,按照道人的意思,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出来……当然,也可能永远都出不来了。 …… 树林安静了下来。 瑶池女尸低垂眼帘,瞳孔深处有一抹晦涩的符文若隐若现,她似乎是在修行,专心致志,心无旁骛。 道人没在意西王母的举动。 他知道她是在研究长生符,给她足够的时间,或许这位悟性绝世的女帝真能研究出长生符的本质。 到时候,她会发现一件彻底颠覆过去认知的事情。 青衣道人很期待,那时候的她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进山吗?” 姬家主又一次问了这个问题。 普化天尊也在看着天上的神国仙境,里面有一座青紫色的恢弘帝墓……是祂的房产。 “不急。” 道人却又摇了摇头,侧过头,看向了树林外的某个方向,似乎是在等着什么。 许久后,一个满脸狐疑的年轻人走到了这里。 他手里带着两件沉寂的器物,沿着洛水河,一路向山外走。 但不知道怎么得,走着走着河流就不见了,好像山林地貌会变一样,莫名其妙的来到了这个地方。 一抬眼,有个身穿青衣的道人坐在石上。 左右两侧站着几个身影,看不清样貌。 模模糊糊中,顾宁洲听到了道人的声音。 “是他让你来的吗?” “带虚镜和雷池,出来找我?” 顾宁洲的双眼逐渐茫然失神,喃喃的回答了道人的问题。 “他说让我把帝兵带出山,剩下就不管了。” “哦,这样啊。” 道人笑了笑,“我这徒弟还真是算无遗策,滴水不漏啊。” 连一面能监视整座禁区的镜子,都被他算计在了股掌之中。 …… 道人心里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既然徒弟已经丢了,不如这两件帝兵就留给这个复制品。 而且黄粱里发生的故事很有趣,他看的很尽兴,结局也有些意犹未尽。 那个故事来到现实又会发生什么呢? 道人抬起一根手指,抹去了顾宁洲的很多记忆,留下了一段活着的人生。 “从今天开始,你就叫顾宁洲了……” 第660章 长生路 这里没有太阳,也没有白昼和黑夜的区别,只有日复一日,寂静永恒的黑暗。 抬起头,粗壮的树干向上延伸,一直到视野模糊的尽头,才隐约能看见茂密庞大的黑色树冠。 森林里的树是黑色的,草也是青黑色的,就连偶尔飞起的蛾虫,也是五彩斑斓的黑色。 这是一座没有尽头的“永夜森林”。 顾白水已经在森林里走了两天,他什么都没有看见,一个活人的影子都没有。 单调,重复,一成不变的景色,不管朝哪个方向走,眼里的东西好像都不会改变。 依旧是树,依旧是黑夜,依旧只有顾白水一个人。 他在黑夜的森林中独自穿行,远方偶尔响起怪异的鸟叫,悠扬凄然,戛然而止。 顾白水默默抬起头,双眼暗淡虚弱,有气无力的叹了口气。 “要死了,怎么选了个这种鬼地方。” 两天前, 二师兄在无边深渊之上,一手指天,气势汹汹的唤来了天水之河。 湛蓝色的河水卷走他们三人,逆流而上,尝试着逃离逐渐诡异的禁区神国。 按照苏新年的说法:“天水之河没有源头,只要存在自然之水的地方,都能到达,咱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顾白水没说话,他知道二师兄是在吹牛。 苏新年的准帝禁法还不熟练,即便身体里有一只成熟的天水灾厄,也不可能刹那间逃到星空之外。 当然,逃出禁区山脉是绰绰有余。 不过顾白水怎么也没想到,二师兄竟然这么不靠谱。 即将冲上云霄之时,天水河突然停滞了,然后轰然断裂了。时空乱流肆虐席卷,把河水里的三个人冲向了漆黑的未知之地。 在震荡和扭曲中,顾白水伤势再度爆发,一头昏了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躺在了一座陌生的黑暗森林里。 身边没有其他人,夏云杉失踪了,二师兄呢……大概是死了吧。 “咳咳~” 身体里的虚弱接连不断的冲刷着顾白水的精神,他的状态很不好,气血孱弱、灵力只残余三成左右。 更让他无奈的是,这座黑暗森林不知道存在着何种诡异的法则,虚空牢固的像是浇筑了铁水的墙壁,一丝一毫都撼动不了,而且……森林禁飞,只能用双腿,一步步的行走。 当务之急,顾白水要在这座森林里找个安全的地方,养好身上的伤。 但走了两天,他发现根本就没有这种地方。 森林没有日夜之分,也没有明确的时间概念。 顾白水兜兜转转,也没找到一个能容身的山洞。 又过了一会儿,森林中的某个地方再次响起了尖锐的鸟叫。 “嘎~嘎~” 声音回荡在耳边,很是难听,让人心浮气躁。 顾白水已经记不清是这是第几次了,不管走了多远,不管走到哪里,这奇怪的鸟叫就没停下来过。 好像深林里处处都栖息着同一种鸟,但一路走来,顾白水也没看见一只。 “嘎~嘎~” 鸟叫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尖锐。 “艹,没完没了了是吧!?” 顾白水忍无可忍,一转头,朝着鸟叫声传来的方向回喊了一声。 “……” 森林清净了,鸟吟戛然而止。 顾白水挑了挑眉,有些意外的侧了侧头。 难道这怪鸟听得懂人言? 顾白水想了想,突然转身,朝着鸟声消失的方向走了过去。 鸟能听得懂人言,说明它接触过人,他找到那只鸟,跟着鸟走,就有可能找到这里的本地人。 找一个本地人了解情况,总比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要好。 脚步轻快,顾白水压下身体里虚弱的无力感,很快就来到了声音消失的地方。 黑色的巨树,围绕着一片平整的草地。 在草地正中央的位置,有一只乌黑色的怪鸟,正低着头啄着草下的泥土。 顾白水看了几眼怪鸟的模样。 不大不小,稀松平常,通体黝黑,看上去就是一只平凡普通的乌鸦。 顾白水向前走了一步,低着头的乌鸦突然伸长了脖子,顶起一双黄色的死鱼眼,注视着顾白水。 这只乌鸦很敏锐,尖啄紧闭羽毛微微颤动,好像有些紧张。 但顾白水看着它的瞳孔,却没有感觉到任何躁动的情绪,波澜不惊,一丝感情都没有。 一人一乌鸦,就这么木讷的僵持着。 他和它都没张嘴,气氛逐渐变得古怪。 “你能听懂我的话?” 半晌,还是顾白水先开了口。 乌鸦不出声……然后摇了摇头。 顾白水翻了个白眼,“听不懂你还摇头?你是脑子不好,还是觉得我脑子不好?” 乌鸦微微沉默,突然口吐人言:“你是新来的?” “外面,算是。” “从外面来的?” “嗯。” “也是穿越者?” 顾白水愣了一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穿越者?这里有很多穿越者?” 乌鸦点头,看了一眼顾白水的身后。 它没看到红毛怪物,不确定这个年轻人是什么来历。 顾白水却慢慢的抬起头,环顾四周那些粗壮的黑色巨树,好像一下子明白了某些事情。 “这里是,浑噩星域?” 乌鸦默然,再次点头。 顾白水愣住了,许久没有再说话。 二师兄他……这么夸张的吗? 天水逆流,不知不觉中离开了大陆,来到了星空之外?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不过顾白水也依稀记得,某个从浑噩星域回来的人说过,浑噩星域也随着放逐者的回归启程了……那个地方正在一点点的靠近大陆,现在,应该距离大陆不是很远。 所以回去的话,应该用不了太多时间。 “我要怎么走,才能离开这里?”顾白水问乌鸦。 “离开这里?” 乌鸦侧了侧头:这片“寂静林,还是浑噩星域?” 顾白水说:“浑噩星域。” “现在,不知道了。” 乌鸦的眼神突然有些奇怪:“几年前,那些穿越者大部分都一个个离开了,像你这种从外面回来的,我没见过。” “他们都离开了?” 顾白水问:“那些穿越者是怎么走的?” 乌鸦安静半晌,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可能是长生路吧。” 第661章 林中火车 “长生路是什么地方?” “浑噩星域核心,一条直通向上的石路。” 乌鸦说:“长生路的入口堵着一块长生石,那是唯一一个离开浑噩星域的出口。” 顾白水皱起眉:“唯一一个?” 乌鸦说:“至少浑噩星域里所有生命都知道的出口,就这么一个。” 顾白水又问:“那现在长生路还能走吗?” 乌鸦摇头:“你得自己去看看。” “怎么走?” 乌鸦伸出一只翅膀,指了指顾白水的身后:“朝那个方向,一直走。” 顾白水点头,也不忘多问一句:“要走多远?” 乌鸦的回答却是:“路很远,走到死……你应该能走到的。” 顾白水一听这话,反而笑了:“借你吉言。” “哦,对了。” 在顾白水转身的时候,乌鸦的瞳孔突然变成了危险的血红色。 黑色的爪子在草地上退了两步,它的声音逐渐沙哑怪异。 “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你现在在的地方叫寂静林,林子里有太大的声音响起,就会发生不可知的灾祸。” 顾白水身体一顿,转头看着乌鸦已经忽扇飞到了树上,在空中留下了一根长长的黑色翎羽。 “你不是也叫了吗?” 顾白水有些奇怪,不久前这只乌鸦叫的比谁都尽兴,怎么它不怕灾祸? 但乌鸦却沉默片刻,给出了一个诡异的答案。 “我没有,你听到的声音……不是我的。” 乌黑色的翎羽坠落,掉在了顾白水的手里。 那只乌鸦在黑色的树林中越飞越远,很快消失不见。 顾白水一个人站在原地,安静许久,突然转头看向了自己的身后。 什么都没有。 自己吓自己。 顾白水摇头松口气,把乌鸦的羽毛握在手中,寂静林的灾祸也不知道是什么,没有大祸临头就先当无事发生。 也不能把乌鸦的话太放在心上,畏首畏尾。 顾白水朝着身后走去,脚步很轻,走的很慢。 少顷,大约在一刻钟后 寂静的森林里回荡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顾白水抬起头,感受到了空气中的一丝湿凉,但伸手却没有接到一滴雨水。 “沙~沙~” 雨水滴答在树叶上的声音很明显,但林中的草地上还是没有水迹,似乎是头顶茂密的树冠连在一起,把雨水彻底拦在了上面。 顾白水眯起眼睛,隐约觉得事情开始不妙了。 他一直牢记的一个道理:“树不能遮雨,除非是树有问题。” 但现在的情况,顾白水什么都做不了,也没有别的选择,他只能继续向前走。 又过了一刻钟的时间。 顾白水停下了脚步,眼前的地面上有一个巨大的浅坑。 很大,大约有几丈的长度,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白水觉得这个坑的形状有些眼熟。 像是曾经见过的某个家伙,留下的脚印? 顾白水低下头,从自己的袖口里取出了一块黝黑的兽角,然后压低声音问了一句:“是你吗?是你的同类吗?” 黑角是顾白水从朱天意那里抢来的。 据朱天意说,里面封印着林清清的意识。 但顾白水研究过后发现,那人大概是被林清清骗了,四脚灾厄有四根角,当有一根角脱落之后,就会逐渐生长出新的角。 林清清不在这根黑角里,这黑角已经死了,变成了一块坚硬的骨头。 她可能早就离开了这块黑角,意识回到了另一根黑角内,金蝉脱壳,是林清清最擅长的事情。 顾白水把黑角拿出了,因为他觉得眼前的这个脚印和大佛院里的四脚灾厄很像。 浑噩星域也有一只四脚灾厄? 从脚印的跨度来看,比佛院里的那只四脚灾厄要大得多得多。 顾白水沉吟半响,把黑角收了起来,穿过浅坑,继续前行。 再还是一刻钟。 顾白水再次停下了。 这一次,他是不得不停。 因为有一条很长很长的东西,横拦在了他的面前。 黑色的、四四方方的、像是一个个简单朴素的小屋子拼在了一起。 这些屋子的下面,连接着能滚动的木轮,木轮镶嵌在两条轨道上……通向远方。 “火……火车?” 顾白水挠了挠头,有些迟疑不定。 摆在他面前的,是一种不应该存在这个世界的交通工具,很粗糙,但结构大致完整。 而且是一排木制的火车,黑水木,比铁都牢固稳定;每一节车厢里都摆放着木制的家具,从这里出发,不知道尽头是通往何方。 顾白水绕着一节车厢前前后后的看了许久,愈发摸不着头脑,这玩意儿一定是某个有闲心的穿越者留下的。 他在很久以前被流放到了这里,用这个世界的材料,打造了一个另类的交通工具。 也未必是他,可能是“他们”。 “有这么无聊吗?” 顾白水摇了摇头,迟疑许久,若有所思的走到了车厢门口。 “其实……是有必要的啊。” 顾白水突然意识到了眼前这节火车存在的意义。 这森林里的空间法则稳固,林中禁飞,只能用双腿移动。 如果修士在这个地方长期生活,也很可能像顾白水这样,走着走着就懒了。 坐车观光,别管有没有走的快,总比用腿舒服。 顾白水坐上了车厢,找到了启动“火车”的禁制法门,他向内注入一小股灵力……“呜呜~”在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出的响声中,火车缓缓启动了。 顾白水坐在木窗边,看着两侧的风景从眼前掠过,凉爽的林风扑面而来,带着丝丝缕缕的雨意。 恍惚之间,他突然有了两种莫名其妙的错觉。 一种是:好像在这个地方生活下去也不错,没外人打扰,把俩师兄和师妹带过来,隐居山林间,没事儿坐着火车打打牌,下下棋,骂骂街。 顾白水眼皮微动,摇了摇头。 这种生活他经历过,没下山之前每天都是这样,只是现在回头看,又有了一些不一样的感觉。 回不去了。 另一种:如果不在这里,在另一个世界,顾白水和几个师兄妹会是什么样子呢? 他的心突然跳动了一下,但很快沉寂了下来。 第662章 陈浅,医生 思绪飘散,火车缓缓靠站。 顾白水从车厢里探出头,看到了一座座房屋毗邻的小村庄。 村子里有很多奇形怪状的屋子,有的屋子嵌在树里,有的屋子悬在空中,还有一间屋子围了一间小院,院子里挖了一座泳池。 顾白水从车厢里走下,穿过简易的站台,走进了空荡荡的村庄内。 街道笔直,两侧坐落着房屋。 这些房屋看上去都有人居住过的痕迹,门口花坛被打理的很好,平整的街道上也没有什么落叶和灰尘。 “这就奇怪了。” 顾白水能理解这个村庄为什么是空无一人的。 很显然,过去有一些被流放的穿越者共同居住在这里,他们之间保持着罕见的和平,没有争执和算计,成为了浑噩星域里的邻居好友。 或者说……狱友。 浑噩星域是长生大帝建造在星空之外的牢笼,里面关押穿越者和很多只神秘的灾厄。 长生死后,牢房就自己打开了缺口……长生路。 穿越者们从缺口鱼贯而出,从遥远的星海朝着回家的方向赶路,村庄里的人,大概也是在那个时间搬走的。 他们出狱了,回到了安全的故土。 “所以这里该没人了才对,村子怎么还这么干净,路上一片落叶都看不见?” 顾白水眼神微动,感觉到事有蹊跷。 他沿着村庄的街道向内行走,绕了村庄一圈,翻找了每一间屋子。 大部分屋子都没太大的问题,只看到了一些破碎的地板,和崭新如初的家具。 不过其中有两个房屋不太一样。 两间房屋距离不远,隔着一条街道,近期都有人生活的痕迹。 粗略推测,其中一间屋子的主人是女子,年岁不大;另一间房屋……顾白水倒是不确定性别,也感觉不出来年龄。 “还有人生活在这里?” 顾白水皱了皱眉:“有穿越者选择继续坐牢,而不是离开这个地方?” 那现在这两个人又去了哪儿呢? 回到街上,顾白水陷入了沉思之中。 其实他也没什么可细想的,因为这村庄干干净净,没给他留下有用的线索。 他在思考的是自己要不要等着村庄的主人回来,先打声招呼,借住一段时间,把体内的伤势稳定下来。 二师兄也在浑噩星域,夏云杉在这里生活了几万年,更是熟的不能再熟悉。 顾白水没必要四处去寻找他们俩,安安稳稳的养好伤,等他们来找自己更合适。 “先去村口站台,等人回来。” 顾白水做出了决定,沿着空荡荡的街道,走向了村庄入口的站台。 但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顾白水在村口的站台上,看见了一个捧着花的长裙少女,十六七岁,面容白皙秀气,还有些稚嫩。 “你是谁?” 声音清脆,她眨着眼睛,询问顾白水。 “我是,路过的。” 顾白水给了一个敷衍的答案,表情倒是很真诚。 “路过?”她有些好奇,又问:“路过去哪儿?” “去……嗯……去西天取经。” 顾白水笑了笑,选择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西天取经?” 长裙少女愣了一下,有些迟疑:“是在西边吗?你应该往那儿而走。” 她抬起手指,指向了轨道站台上的另一个方向。 这下反倒是让顾白水有些意外。 这个少女不是穿越者? 她不知道另一个世界的西游故事。 “我路过这里,想借宿休息一段时间。” 顾白水看着站台上的少女,反过来问道:“你家大人呢?村子里的其他人呢?” 陈浅转过头,看了眼身后的站台,空空荡荡,没有人影。 “刘叔还没回来,他进林子里采药了,大概还要晚些。” 顾白水不动声色的抬了抬眼:“刘叔?” “嗯,我叫陈浅,刘叔的家在我家对面,我们是邻居。” 陈浅说着看向了顾白水,问:“你叫什么?我该怎么称呼你?” “苏新年,”顾白水坦然无耻的盗用了二师兄的名字:“你叫我名字就好。” “哦,那先进坐坐吧。” 陈浅走下了站台,捧着一篮子各种颜色的花,走在前面,带顾白水回到了村子里。 顾白水一边走,一边抬头问道:“村子里现在只有你们两家吗?其他人去哪儿了?” 陈浅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倒是没什么变化。 “出门了。” “出门,去了哪里?” “很远的地方,刘叔说要很长时间才会回来。” “你的父母呢?” “也一起出去了,几年前走的。” “这样啊。” 顾白水应了一声,倒是也没往深处想。 他注意到一个细节:村庄里的人都走了,但还会回来。 这说明浑噩星域不是有进无出的,村庄里的人至少有一个办法,能在浑噩星域内外往返。 总不会有父母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丢弃了吧? 离开浑噩星域的途径,陈浅口中的刘叔应该有所了解,顾白水可以去问他。 不过陈浅不是穿越者,村庄离开的那些人又会是什么身份呢? 顾白水没办法问,就跟着长裙少女走到了她的家门口。 “这是我家,对面那是刘叔的屋子。” 陈浅指了指对面。 果不其然,就是顾白水刚刚注意到的两间屋子。 “你在这里生活了很久?” 顾白水坐在院子里,随口问了一句。 “是啊,” 陈浅把手里的花放在了花坛里,轻轻的点了点头:“从出生到现在,也没怎么离开过村子。” 顾白水余光一瞥,看了眼对面的那座屋子。 “你刘叔也是?” 陈浅指尖一顿,背对着顾白水,说道:“那不是,刘叔是在几年前搬进村子的。” “那间屋子,本来是徐爷爷住的,不过徐爷爷年纪很大,还染了病,刘叔尝试了很多药方也没办法,所以他帮徐爷爷修了一座坟,守墓三年。” 顾白水愣了一下,突然皱了皱眉。 不知道为什么,他隐约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太对劲,但一时间又说不出具体在哪里。 “那个刘叔……和我一样,是路过村子的旅客?” “嗯。” 陈浅回头轻轻的笑了笑:“刘叔和你一样,他是一个……医生。” 医生? 顾白水坐在原地,心中莫名升起了一种诡异的感觉。 这时候,陈浅突然站直身,望向了村口站台的方向。 “欸,刘叔回来了。” 顾白水闻言也转过头,视线远移。 他在村口看见了一个人影,一个面容模糊的中年人。 一个,医生。 第663章 两只灾厄 陈浅口中的刘叔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 他本名刘全,三十余岁,五官长得很普通,没什么特点。 不过这个中年人时常面带笑意,温温和和,给人一种很安心可靠的感觉。 “小浅,你先回家吧,等饭做好了我叫你。” 刘全站在篱笆外,拎着一筐满满的草药,没有走进院子,只是停在了门口。 从陈浅的口中,刘全得知了院子里这个年轻人的来意。 他略微思索,对顾白水礼貌的笑了笑:“不介意的话,这位小兄弟去我家聊聊?” 顾白水抬起头,和刘全对视了一眼,然后点头回应了一声:“不介意,应该的。” 有些事,还是应该和村庄里的大人聊。 陈浅有些懵懂,轻蹙眉头,但也没多问什么,她带着一束白花回到了自己的屋子,掩上房门,还不忘探头对门外的顾白水说了一句:“那一会儿见。” “吱嘎~” 里面的屋门闭合,站在外面的刘全也拉开了院子的大门,对着顾白水和善的笑着。 这个动作更像是邀请,但也隐约有一种……被外人侵犯领地,表示驱逐的意味。 顾白水没什么表情,保持平静,顺从的走出院子。 刘全的家在对面,是一栋很古朴的老宅,门没有上锁,从里到外都很干净规矩。 顾白水对老宅里的情况心知肚明, 因为在此之前他已经在宅院里逛了一圈,只是确定不了宅院主人的年纪和性别。 刘全拉开宅院门,把顾白水请了进去,然后朝街道对面抬了抬眼,轻轻的关上了大门。 片刻后, 街道对面的窗帘掀开了一条缝隙,一双明亮的眼睛悄咪咪的躲在窗后,看了眼老宅,缩了回去。 …… 刘全把筐里的草药放在一边,从橱柜的顶端取下了几块看上去还算新鲜的红肉。 他没管家中的客人,而是自顾自的握住刀柄,开始切肉、做菜。 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好像从走进这座宅院之后,刘全就变成了另一个人,从彬彬有礼变得冷漠平淡。 更奇怪的是,顾白水对此好像也不意外。 他也没有主动和刘全搭话,而是坐在一把崭新的木椅上,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那整整一筐草药。 两个人、在一间屋子里,毫无交流。 不久后,后厨内飘散起诱人垂涎的香气。 刘全很熟练,只用了半刻钟就做好了三四道色香诱人的菜肴。 “当~” 盘子摆在桌面上,中年人却找了一把椅子,僵硬的坐了下来。 他似乎忘记了刚刚答应陈浅叫她吃饭的事,而是自己夹了一块肉,放在了嘴里。 细细咀嚼,吞入腹中,刘全也一直没什么表情。 “尝一下?” 这是刘全在屋里对顾白水说的第一句话。 顾白水微微抬首,瞥了眼盘子里依旧鲜红的肉块,默默的摇了摇头。 “这肉不干净。” 刘全否认:“只放了几年,肉都用灵冰棺封存,和刚宰杀的时候没两样。” 顾白水抬了抬眼,瞳孔内的情绪愈发淡漠。 他问:“什么肉?” 刘全笑了笑,露出一口森然的牙齿:“你觉得呢?” 顾白水转过头,看向了空荡荡的村庄,他什么都没说,但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是羊肉。”刘全随口说了一句,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解释。 他再次的夹起一块肉,放在嘴里咀嚼了两下,然后面无表情的吐了出去。 “我不喜欢吃肉,任何生灵的肉都一样……只是小浅很喜欢吃肉,所以我给她经常做。” 顾白水突然转过头,瞳孔深处掠过了一丝恐怖的寒芒。 但这一缕寒芒消失的很快,等到刘全转过头的时候,只看到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你不吃肉吗?” “我吃素。” 顾白水随手从筐里扯了一把草药,放进口中,嚼了两下,然后也吐了出去。 很苦,贼难吃。 刘全也不在意,那些草药都是他在寂静林里种的,长了几年,割了一茬还有下一茬。 “你是从哪儿来的?”刘全问顾白水。 “从别的地方。” 顾白水的回答很含糊。 刘全又问:“你不知道寂静林是我的领地?” 顾白水摇了摇头:“没人告诉过我。” “哦,也正常。” 刘全想了想,点了下头:“穿越者都没了,方圆几千里的灾厄……也被我杀了个干净。” “你是意外闯进来的,怪不得你。” 顾白水微挑眉头,反问道:“你杀了这里的灾厄?为什么?” 刘全说:“喜欢清静,它们太吵了。” “你也是灾厄,不是吗,医生?” 顾白水直视着刘全,点明了“它”的身份。 这个中年人是一只活着的人形灾厄,医生。 顾白水在黄粱梦中也见过一只幼年的医生,那只医生被圈养在山崖洞窟内,浑身漆黑,也是人型轮廓。 但眼前的中年人,明显是一只越过了成熟期的医生,幻化成人的相貌,几乎看不出破绽。 刘全抬起头,双眼逐渐漆黑如墨,脸上的五官也变成了乌黑色。 它显露本相,胸腔里传出了麻木淡漠的声音:“医生,人族的书上是这么叫我。” “不过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发现过我的本相,都快忘了自己不是人了。” 刘全混在人群里,装了很多年。 如果不是今天遇到了一只从未见过的奇特灾厄,它都快想不起自己长什么样子。 “我是医生,你是什么?” 刘全提出了心里的疑问,它还是确定不了坐在对面的年轻人到底是什么东西。 在他的身上,刘全嗅到了和自己很相似的本源,但也只是其中一种。 除了同类的气味之外,刘全至少还辨别出了三种以上的灾厄……这说明,眼前这个人畜无害,伪装的很好的家伙,是一只食物链顶端的怪物。 它吃过灾厄,远不止三四种。 刘全对顾白水很感兴趣,心中保持着解剖研究的好奇。 如果不是这样, 刘全不会允许别的活物踏足自己的领地,更不会允许他走进街对面的院子里。 他应该死在村庄外,和那些被肢解在森林里的的普通灾厄一样。 第664章 影子里的租客 中年人在询问顾白水。 它想知道顾白水的本相,这副人类皮囊下,藏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但顾白水没办法回答,因为至少到现在为止,他还是一个完整的人。 白水灾厄是寄生在他身体里的共生体,甚至尚未成熟,没有成长到脱去皮囊,用灾厄本相代替躯体的程度。 所以,要怎么用一种巧妙的方式,避开中年人的问题呢? 顾白水想了一会儿,一脸正色的回答道:“我不想说。” 刘全愣了一下,沉默片刻,还真放弃了继续追问。 倒不是它愿意尊重顾白水的隐私,这只医生只是觉得……日后有很多机会切下顾白水的一部分躯体,供自己研究。 不急于一时,活着的研究对象总比死的样本强。 思索许久,刘全恢复了人类的样貌,他看了眼窗外,觉得时间已经不早了,就站起身说了一句话。 “你先找间屋子住下,除了我这附近,村子里的都可以用。” 顾白水却突然想到了什么,无辜淡定的问了一句:“对面也可以住吗?” 对面,是陈浅的家。 刘全身体一顿,安静半晌,表情莫名的笑出了声。 “当然,只要她同意的话。”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街道上刮起了一阵刺骨的阴风,似乎是某个人阴暗的心底,悄然滋生出了杀意。 “那还是算了,” 顾白水不动声色的笑了笑:“我自己找个地方,离你们远点儿。” 刘全没有表情,把桌子上的菜都倒掉,然后走向厨房,又做了一桌新的菜。 他走出门,去叫陈浅吃饭,顺带提醒了顾白水一句:“活着就行。” 活着,别多说话。 …… 陈浅过来吃饭了,和过去的几年一样,只不过这次多了一个不吃饭也不说话的外人。 她在饭桌上时常会抬起头,好奇的瞅几眼顾白水。 顾白水似无所察,啃着手里的草药,一点点的修补气血,补足灵力。 刘全是一个老医生。 医生这种灾厄有一种特性:只要在它长期生活的地方,就一定会长出一株世间罕见的仙草,仙草和医生共存,能治愈一切不死的伤病。 顾白水把筐里的草药都啃干净了,体内灵力恢复到了五成左右。 按照他的估算,大概率还是对付不了这个诡异危险的老医生。 刘全的气息很淡,淡的让人心悸,顾白水在这个中年人的身上感觉到了比梦星河更深沉的危险。 这只医生不好招惹,眉宇之间残留的一丝杀意,都让人不禁心寒。 所以顾白水打算先低调行事,等找到了老医生身边的仙草,吞入腹中养好伤势,再和它好好掰扯掰扯。 陈浅吃完饭了,放下碗筷,离开了老宅。 顾白水也走到了街上,目送着少女远去,这一顿饭,两个人没有一句话的交流。 他的心里在思考一个问题: “陈浅不是凡人,但修行境界不高,能辟谷也还是会每天按时吃饭。这样的一个小姑娘,都为什么会和一只老医生生活在一个村子里呢?” “对刘全来说,陈浅似乎也有不为人知的意义,它不愿意任何活着的生命靠近村子,靠近陈浅……难不成仙草就在她的身边?” 顾白水默默的思考着。 周围依旧是黑夜,街道上什么都没有。 顾白水在距离村口车站不远的地方,找了一间干净宽敞的竹屋,住了下来。 窗外的夜色很浓,一身黑衣的年轻人坐在一个灰色的蒲团上,沉默了许久许久。 他目光悄然下移,紧盯着自己逐渐模糊的影子。 离开禁区,来到这里之后,顾白水就再也没有打开过自己的影子空间。 过去以往,他的影子里只藏着几具红毛的尸体,作为容器备用。 但在禁区里即将逃离的某一刻,顾白水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突然沉重了不少……像是有什么离开了很久的东西突然回来了。 是,黑水吗? 顾白水不太确定,他安静良久,伸出一根手指,抵触在了地面的影子上。 果然,打不开。 影子空间被很诡异的锁死了,是从内锁住的,连顾白水自己都打不开。 就像是一个没礼貌的租户,没有经过房东允许,就擅自换了一把门锁。 房东被关在外面,完全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能隔着房门等消息。 这个时候,房东还能做什么呢? “砰~砰~” 顾白水做出了反应,他敲打着自己的影子……砸门。 “该交房租了啊,别躲在里面装死,我知道你在家!” 顾白水挤出了一副“凶恶”的嘴脸,对着自己寂静的影子,独自发疯。 夜深人静,一个丧心病狂的年轻人对着自己的影子张牙舞爪。 任何路过的人看到这一幕,可能都会被吓的魂飞魄散,但幸好,这村子里没什么活人,只有一只老灾厄,和一个天真单纯的小姑娘。 顾白水在自己的影子上敲打了许久。 似乎是被吵得不耐烦了,地面上的影子竟然真的有了变化。 波光粼粼,如清水般荡开涟漪,顾白水愣在原地,眼瞅着一坨黑漆漆的东西……从自己的影子里浮了上来,停留在地面上。 然后,影子里又没动静了。 “这是啥玩意儿?房租吗?” 顾白水伸出手,把那坨黑色物体放在了手心里。 他凑近仔细看,睁着眼睛,身体停顿……然后沉默了很久。 这是一枚有些干瘪的果实,大概是从一棵老树上摘下来的。 顾白水认识它,只是一时间觉得不太真实,像在做梦一样。 “阴阳圣地的不死药,枉生鱼。” 手里的这枚果实,其实是一条黑白鲤鱼的尸体,也是一株不死药的最终本相。 它曾经在阴阳圣地被一个神秘人偷走了,后来被顾白水在长生树的枝干上发现。 现在,兜兜转转,这株阴阳不死药,还是落在了顾白水的手中。 真正的不死药,不是长生大帝用来欺骗世人的复制品。 这枚果子,过去时代能让大帝重活一世的逆天至宝,就是那位神秘租客甩给顾白水的租金。 至于房东满不满意, 从顾白水轻抚地面,认真打扫门户的动作来看……是相当满意的。 “算你一天的……” 第665章 没有离开,不会回来 夜风微凉,落雨纷纷。 有一个中年人站在窗外,把顾白水从屋子里叫了出去。 顾白水其实不太愿意,因为他刚把一份沉甸甸的租金塞进了胸口的最深处,藏好,老医生就来了。 刘全说要带他去村子外面逛逛。 很显然,这是一个借口,顾白水也得答应。 走到站台上,刘全先一步坐进了车厢里,顾白水跟在后面,坐在了刘全的对面。 火车缓缓开动,离开村庄,驶向远方。 “正好,我有些事情想问你。” 没等中年人说话,顾白水强先一步开口。 刘全抬眼,想了想,平淡的点了头:“你问。” 其实刘全本身对顾白水并没有太重的防范心,因为它是灾厄,顾白水也是灾厄,而且身上也存在着医生的灾厄本源。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刘全和顾白水的关系更像是从未见过的远房亲戚。 不亲近,也不致命。 只要顾白水不触及刘全最在意的东西,它不会起太重的杀心。 毕竟寂静林的灾厄已经被屠戮殆尽了,整个浑噩星域或许也再没有第三只医生。 刘全想先养着他,像养她一样。 “你是医生,” 顾白水重复了一遍,看着刘全问道:“但据我所知,医生灾厄本性温和,是最无害没有攻击性的一种灾厄,你和我印象里的医生不太一样。” 这不仅是《灾厄录》上记载的,顾白水曾经在黄粱梦里亲口咬过一只“婴儿医生”,那只被咬了一块肉的医生婴儿不仅没有反抗,甚至连叫都不带叫的。 医生这种灾厄,几乎是顾白水所见过所有灾厄里,最软最好捏的柿子。 但眼前这只老医生凶相毕露,如同屠夫一样冷漠残忍。 怎么会这样呢? 它难道变异了吗? “我只是想通了而已。” 这是刘全给顾白水的答案。 顾白水一愣:“想通了?想通什么了?” 刘全微微抬眼,面无表情的说道:“医生之所以温和,是因为生来就有一种根植在灵魂里的追求,这种追求的本能和女仙一样,是灾厄生存的意义。” “女仙本性追求完美,医生的本性是……救死扶伤。” 顾白水了然,但也还是觉得奇怪,救死扶伤这四个字,和面前的这只老医生有什么关系? “做不到的……” 刘全笑了一声,平静的说道:“不管是女仙所谓的完美,还是救死扶伤的渴望,都是永远不可能做到的事。” “我尝试了几千年,在所有走过的地域,竭尽所能的救死扶伤,用天地间的草药和自己的本源去救治每一个身处痛苦中的生灵。” “但后来我发现,这是一件没有尽头也没有意义的事情。” “世上需要救治的生命太多了,这个世界像是一个煮烫的锅,万物生命在锅里煎熬,每时每刻都有人烫伤……而我们医生只能缝缝补补,永远都结束不了痛苦的根源。” “更有一些原本健康完整的傻逼,会因为一些我没办法理解的原因,自己去伤害自己。” 中年人的脸上交杂着无奈和冷漠两种情绪,既有救苦救难的慈悲也有漠然世上的疏离:“救不完,这个任务不可能完成……人真正需要的,其实只有自救。” 顾白水若有所思,又问了一句:“所以呢?” “所以,医生是天道给予的劳苦命,我不喜欢这种没有尽头的折磨……想了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中年人抬了抬手,轻轻的指向了车窗外,那片死寂无声的森林。 “把所有人都杀光,没有伤者,就不需要救死扶伤了……” 顾白水愣住了,这个解法,实属出人意料。 “你……能说服自己?” “开始,很难,后来,就不难了。” 刘全眼帘微动,继续说道:“我在村里住的那个房子,原本属于一个病重的老人,治不好的病。” “得了什么病?” “寿元将尽,梦魇缠身。” 刘全说:“那老人每天都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见的幻象……天上到处都是乌鸦,乌鸦落满世界,他每时每刻都处于静不下来的喧嚣中。” “他求我杀了他,结束折磨和痛苦,我满足了他的恳求。” 顾白水默默的听着,只是在刘全提到乌鸦的时候,眼皮轻轻的动了动。 “这片森林没有活物,都被你杀了,所以一点声音都没有?” 刘全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但顾白水略微迟疑,又问:“鸟叫呢?” “寂静林里会不会响起某种鸟的叫声?” 刘全这次摇头,语气平静,但很确定:“不会有任何鸟类,我在这片森林最边缘的树头上,挂满了几万只鸟的尸体,没有鸟类敢闯进来,也没有东西敢叫出声。” 顾白水沉默了,许久许久,也没再说一句话。 他察觉到了一件很诡异、很诡异的事。 如果刘全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那可能是……顾白水病了,和村子里某个老人一样的病。 他能听见鸟叫声,也能看见,乌鸦。 “你问完了?” 顾白水不说话,刘全便抬头,眼神平淡,开始询问自己想知道的事。 “你是从外面来的?” 顾白水顿了一下:“是。” “我说的外面,是浑噩星域的外面。” 顾白水的回答没变:“也是。” “中洲大陆?” “嗯。” “这么说,浑噩星域已经回来了,和中洲靠得很近?” 顾白水点头:“除非我昏了几年,才到这里。” 刘全眯起双眼,安静片刻,又问道:“中洲南境,靠近海岸的边城,有一个陈姓氏族?” 顾白水愣了一下,脑海里刹那间联系到了村庄里那个独居的少女,陈浅。 “这我不太清楚,倒好像听说过,中洲是有一个陈姓的世家,很低调,几千年都没出世活动了。” 刘全点了点头,却也没继续问什么。 反倒是顾白水,思索半晌,问了一个逾越危险的问题。 “陈浅的父母来自中洲陈氏?” 刘全顿了顿,说:“大概是。” “你要在这村子里照顾她,一直等到她的父母回来?” 刘全缓缓的抬起头,先是莫名其妙的笑了一下,然后轻轻摇首。 “她的父母,不会回来了。” 顾白水怔了怔:“为什么?” “因为,那些人都没有离开这里啊……” 刘全的声调很平静,顾白水却奇怪的皱了皱眉。 不会回来……没有离开…… 火车突兀的停顿了一下。 顾白水在原地,很慢很慢的抬起头。 他凝视着刘全, 中年人对他无声的笑着。 第666章 大小医生 “你把村子里的人都杀了。” 顾白水看着中年人,问出了这个残忍的可能。 刘全却没有回应,火车已经停站,他们该下车了。 “跟我来吧,我带你去看些有意思的东西。” 站直身体,刘全慢悠悠的走到了车厢外。 火车停在了茂密的树林里,对面有一座青白色的站台。 这条环绕在寂静林内的火车轨道,是曾经居住在村庄里的那些穿越者建造的。 这些人中有一个记性很好、动手能力很强的工程师,那个男人姓陈,是陈浅的父亲。 刘全和他很熟,他是一个很难让人讨厌的聪明人。 如果可以的话,刘全并不想他死。 顾白水跟在中年人身后,走出车厢,来到了站台上,微微抬眼,站台后有一条平坦的小路,笔直向前,延伸进了丛林深处。 顾白水不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刘全倒是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 他自顾自的走下站台,沿着小路向内走去。 顾白水跟了过去,两人一路无话,一前一后的在林间行走着。 少顷, 刘全停下脚步,推开了一座高耸老旧的铁门。 顾白水仰着头,望着铁门和门内的景象,心中莫名产生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他自幼便是守墓人,对死亡腐朽的味道格外敏感。 “里面是陵墓?” 刘全背对着顾白水,点了点头,他没说这里面是谁的陵墓。 两个人走进了铁门内,视野所及之处,都是破败的山丘和歪歪斜斜的墓碑。 这个地方好像埋了很多尸体, 但也有些奇怪,每个墓碑的坟前,都直立着一株又一株形状奇特的怪花。 顾白水皱着眉,仔细的观望了几眼,眼神突然变了。 这些花,在风中轻轻摇曳……都是活的。 它们不是用于祭拜逝者的丧花,而是被某个人故意种在坟墓前,用坟墓之土培育生长的……尸花。 顾白水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顿时没那么好看了。 刘全倒是依旧平静,一翻手,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取出了两个不大不小的空筐,一个拎在手里,另一个放在了顾白水的面前。 “什么意思?” 顾白水没有接过,直视着眼前的中年人。 刘全侧了侧头,说:“这里是我的种植园,遍地都是草药,你需要什么可以自己采。” 中年人知道顾白水重伤未愈,他也不介意外人采摘自己的草药。 但顾白水大概是有些介意。 他没有捡起地上的筐,而是转身迈开脚步,走进了坟墓群里。 一座坟墓立在眼前,墓碑上没有名字,但顾白水能感觉到土壤下埋着的一具枯骨。 是一具干瘪的圣人尸。 红白两色的尸花在顾白水的眼前晃来晃去,花瓣叠在一起,显露诱人的色泽。 顾白水低下头,看着花根的底部,土壤之下根系密密麻麻,深深的扎进了坟墓中,钻进了圣人尸的头骨内。 顾白水微微沉默,脑海中浮现出了两个问题。 首先,浑噩星域不只有圣人王之上的生命,还有圣人,和陈浅那样的低阶修行者。 其次,他在刘全家里吃的草药,会不会也是中年人用尸体饲养出的尸花? 这可就有些难评了。 正巧,刘全拎着空筐走过,看了眼坟墓前的红白两色花。 “两栀花,补血补魂,长势还不错,能用了。” 眼看着顾白水无动于衷,刘全也没客气,自己伸出手把花连根拔起。 怪花在中年人的手中肆意扭动,像是一条疯蛇嘶鸣乱动。 刘全面无表情,把怪花塞进筐底,盖上了盖子。 “你用人尸种花?”顾白水抬眼问道。 “嗯。” 刘全很平淡,看上去完全没有什么感觉。 这种做法从人族的角度来看,有违天和,但在一只医生灾厄的眼里,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活着的时候,万物生灵平等;死了之后,都是一堆烂肉骨头,浪费也是浪费,用来养活花草也算物尽其用。 “怎么?” 刘全莫名的看了顾白水一眼:“你是灾厄,有必要忌讳人族的规矩?” 非我族类,生死无关,人不在意怎么处置鸡禽的尸体,灾厄又怎么会忌讳人尸呢? 顾白水却沉默半晌,摇了摇头,他指了指脚下的那具枯骨,声音平淡的说道。 “用人尸,不算什么,只是你这种植的方法太粗糙,太下乘了。” 刘全愣了一下,挑眉反问:“这怎么说?” “人尸入墓,就已经化为了一个封闭的整体,你在坟墓上打开缺口,让植物的根部钻进去汲取营养,本体却留在地面上继续生长……这种做法只会造成极大程度的浪费,植物得到的很少,大部分都逸散而出,归于天地。” 顾白水微微抬眼,面无表情的说道:“最完美的处理方式,应该是把尸骨破成块,将植物的种子密封在地下的墓穴里,尸体和种子混合共生……让植物取代尸体的生命痕迹。” 刘全听的一愣一愣,用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面前的这个年轻人。 他沉默了很久,瞳孔深处的黑色愈发浓郁。 顾白水的话完全超出了这只老医生的预料。 倒不是因为刘全从未想过这种方法,他真正惊异的是……顾白水表现出的淡漠和疏离。 完全不尊重生命,完全不在意入土为安的说法,这个奇怪的年轻人可能比刘全还要心狠,还要薄情。 中年人直视着顾白水,渐渐的,眉宇间多了一丝很淡很淡的喜意。 是独一无二的怪胎,找到同类的喜悦。 这个年轻人,原来也是一只变态的医生。 世间医生本就稀少,能在同一个时代,从那些悲天悯人的同类里,找到一个和自己臭味相投的存在,可能性几乎没有。 但老医生竟然找到了,一只老变态,找到了一只小变态。 “你……种过人尸?” “试过,不知道长成什么样了。” 刘全突然笑了起来,愈发欣喜从容。 顾白水却只是站在原地,没什么表情的看着陵墓和老医生。 他在骗人,骗一个孤独终老,脑子不太清楚的老人家。 顾白水还是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刘全是一个孤独的医生,在疯癫中保持着扭曲的理性,只要还有理性,就能被骗。 第667章 红色墓园 墓陵死寂,落叶无声。 一大一小两只灾厄,在一大堆歪歪斜斜的墓碑里走向了更深的地方。 刘全突然多了很多话,他一边采摘花草,一边对身旁的年轻人询问着各种各样的问题。 大部分关于种植,少部分关于生死。 顾白水从容平静,一字一句的解答着中年人的疑问。 很多外人听起来匪夷所思、恐怖骇人,但在他们俩之间却是游刃有余,淡然平静。 关于种植,顾白水的确有很多诡异丰富的经历和记忆。 建木神帝的梦境让顾白水养成了种植花草的习惯。 比拼樊笼神术的时候,他输给了梦星河,因为顾白水更多的继承了建木神帝一生的种植经验,包括其中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特殊植物。 而且除了建木神帝之外,顾白水的师傅,在过去也是一个更加凶残的角色。 圣妖城的树叶空间,长生大帝曾经的一座道场,里面便记载了有关“不死药”和“红毛活物”之间的实验。 和那两位相比,老医生的这座种植园完全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 顾白水没有做过什么丧心病狂的事,但他有的确有很多丧心病狂的经验和记忆。 所以中年人越和他交流,心里的惊讶就越加浓郁。 遇到真正的小变态了,刘全沉默的笑着。 许久之后,这个老医生对年轻人已经没有那么陌生疏离了。 他们俩停在了两座碑石的面前,这两座碑靠得很近,坟前却没有一株花草。 坟墓完好无损,坟里躺着两具尸体……是一对夫妻。 “我和你说过,他们不会回来了。” 刘全站在坟前,回头看了眼顾白水。 顾白水似有所察,目光落在了两座墓碑上。 “这是他们的墓,陈浅父母的墓。” 刘全抬起头,看着整座坟陵:“村子里的所有人都被埋在了下面,我亲手埋的,也骗了陈浅,告诉她村子里的邻居都回家了,等长大之后才会回来接她回家。” 顾白水眼帘微动,抬首问道:“他们是怎么死的?” 中年人缓缓转过头,用极其平淡的语气,说出了一句冰寒刺骨的话。 “我杀的。” 都是,它一个人杀的。 陵墓寂静了下来,只剩下了飘忽的风声。 “为什么?” 顾白水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他想知道这个答案,是因为村子里的人和那个老者一样,得了看见乌鸦的病? 还是有什么其他复杂的原因? 但出乎意料, 刘全的回答很简单,很冷漠。 “因为,他们都该死……所有的穿越者,都该死。” 没有病患,没有仇怨, 老医生亲手屠杀了村庄,在黎明即将到来的时候。 顾白水还是想问同样的问题,为什么。 但刘全没给他解释,只说该去下一个地方了。 …… 火车驶离车站,两口筐被摆放在了车厢角落。 一口筐里装满了蠕动的植株,另一口筐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车上两人却没再说话。 顾白水默默的思考着,刘全望向窗外的天空,似乎有了一些别的想法。 它觉得,时间已经不早,该让一些小家伙……看一眼真实的东西了。 …… 火车停站,窗外有一座白红色的站台。 一模一样,仿佛过去重演,没有一点变化。 中年人下车,顾白水跟在身后,他们越过站台,穿过小路……来到了另一扇铁门的面前。 “又是陵墓?” 顾白水再次感觉到了铁门内熟悉的味道,表情有些奇怪。 村庄里的穿越者都葬在之前的陵墓里了,这座墓,又是埋谁的? “吱嘎~” 门被打开,刘全先一步走了进去。 顾白水微抬眉眼,慢吞吞的跟着。 穿过铁门,轻轻抬眼,顾白水突然愣在了原地。 他看到了起伏的山丘、鼓起的坟头,以及一株株更加妖异惊悚的植物。 但这所有的一切……都是被埋在了红色的花海里。 无边无际,风吹花浪,陵墓的每个角落,都被刺眼的红色填满。 这是一座红墓园。 一缕风从铁门的缝隙里钻入,闯进花海里,带起了漫天花瓣飞舞。 眼前好像下了一场红色的雨,顾白水的瞳孔被染红……他的身体触动了一下,好像回到了某个很久以前的场景,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这里也都是尸体?” “嗯。”刘全点头。 “因为它们的存在,你杀了村子里的所有人?” 刘全侧了侧头:“可以这么说。” 顾白水明白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一座墓园,专门用来埋葬红花怪物的墓园;每一座坟头下,都躺着一具红毛的尸体。 老医生杀死了所有红毛,杀死了所有人。 眼帘微动,顾白水的耳边回响起了在瑶池圣地内的一段对话。 交谈的两个人是顾白水和夏云杉。 他问她:「红毛和灾厄……是生死仇敌的种族?」 她摇头:「不,我觉得红毛和灾厄之间,是正确和错误的关系。」 夏云杉来自浑噩星域,她对穿越者和红毛怪物的感觉,也是浑噩星域内所有灾厄的感觉。 红毛与灾厄,是天生相反的两个族群。 不死不休,无法共存。 刘全走进了红色的花海,抬起头,说道:“灾厄厌恶红毛,所有的灾厄都一样,每一只红毛怪物都是阴暗肮脏的寄生虫,它们跟在特定人群的身后,一点点成长,一点点壮大。” “在浑噩星域,灾厄和穿越者是天然的死敌,灾厄会主动猎捕他们背后的红毛……穿越者也会设计谋划很多,想尽办法尝试杀死成熟的灾厄。” “这么看来,我只屠了一个村庄,也很好理解吧。” 顾白水想了想,又问中年人:“灾厄天然厌恶红毛,想杀死每一只红毛。” “但浑噩星域是一片古老的黑暗森林,从很久以前就是灾厄栖息的地盘……穿越者是从外面来的,他们为什么不尽可能的躲避,而是要主动招惹猎杀灾厄呢?” 有冲突的是红毛怪物和灾厄这两种生命,和穿越者无关。 如果没有利益,穿越者何必这么冒险? 刘全知道原因, “因为,长生。” 第668章 猜不到的真相 “长生?” 顾白水怔了怔,没想到最后还是扯到了老头子身上。 “长生路的入口,有一块灰色石碑。” “长生石?” 顾白水听一只乌鸦讲过这件事。 “嗯,穿越者这么叫它。” 刘全说:“长生石坚不可摧,上面刻了字,摆明了一个关于长生的秘密。” 「一只灾厄、一只红毛、两本功法、求得长生。」 “浑噩星域的穿越者都是被长生大帝放逐来的,他们恐惧敬畏长生,也觊觎贪图长生。” “长生石碑上的十六个字,被穿越者们视为长生大帝留下的密语,里面蕴藏着能够长生不死的最大机缘。” “甚至还有一些异想天开的家伙,觉得被放逐到浑噩星域的人,恰恰是长生大帝选中的人,他们被聚在一起历练搏杀,都是为了有朝一日发现长生的秘密,成为下一位长生大帝。” “呵呵~” 顾白水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世上还真有愚蠢的家伙,会把那老头子当作善心大发的好人啊!? 这得有多傻? “穿越者猎杀灾厄,是为了石碑上的长生密语,他们本身就有一只红毛,抓一只灾厄,再找到那两本书,就有长生的机会。” 刘全说:“这么久,一定有一些比较强大的穿越者抓住了一只灾厄,不过密语中的那两本书……从来都没人找到过。” “穿越者寻遍浑噩星域,什么都没有发现,所以他们只能等待着开放日的到来,长生路开,踏上回乡之路。” 顾白水懂了,夏云杉也提过这件事。 的确有穿越者把浑噩星域当成了试炼场,他们在这里抓一只灾厄,回到大陆故乡,去寻找长生大帝的其他遗产。 那两本书,就是长生的最后一步。 但他们大概也不知道,等回到大陆的那一刻……长生大帝还会活过来。 祂那会留下什么遗产呢? 那老头子可能都没想过自己有会死的那天。 “我杀过很多的灾厄,也杀了很多人族,杀灾厄是因为它们太吵了,杀人是为了这些红毛怪物。” “它们不该活着离开这里。” 刘全说到这里,余光顿了一下。 他抬了抬眼,发现这座墓园里红色的花海轻轻颤动,花瓣间泄露出丝丝缕缕的红色浊气。 这些浊气,有小部分缠绕在中年人脚下,更大的一部分……飘向了那个一脸无辜的年轻人。 刘全一怔,随后陷入了沉默之中。 他安静良久,侧过头,表情怪异复杂,对顾白水问道:“你身上也有很重的血腥气……红毛怪的血气,甚至比我还重的多。” 这意味着,有个人杀过很多很多的红毛怪物。 比老医生还多。 他不只是一个变态,还是一个伪装得很好的杀人魔。 顾白水低下头,看着脚下越来越浓郁的红色浊气,表情很是无辜,也有些无奈。 年轻的时候他是有一些仇人,当时戾气太重,仇人都没了,遇到的红毛也一个没留。 年少轻狂,杀性太重了,是有些不好。 刘全也不太清楚这个年轻人在想什么。 他只莫名觉得,这家伙和自己走的路越来越相似,也越来越靠近。 不只是一个变态的医生,更是一个血腥淡漠的刽子手。 这样很好,再好不过了。 世界上总需要一个丧心病狂的疯医生。 …… “我大概明白了。” 顾白水站在花海里,想了一会儿,对中年人说道:“浑噩星域是一座牢,长生路打开的时候,所有的穿越者就都能自由出狱了。” “你在那个时候,屠杀了村庄,只留下了陈浅一个人。” “为什么要留下她?” 中年人说:“因为她不是穿越者,没有红毛缠身。” “陈浅是一对穿越者夫妻在浑噩星域生下来的女儿,被保护的很好,没有接触过村子以外的地方。” “所以你没理由杀她?” “不,”刘全摇头:“是懒得杀她。” 顾白水却沉默良久,摇了摇头:“你只是因为懒得杀她,就修好了整座村庄的每一栋屋子,重新打造了完整的家具和桌椅,让陈浅发现不了这个村庄发生过什么……你懒得杀她,但学会了人类的饭菜,日复一日的做着最无聊的事。” “你那宅子,几乎没有任何生活的痕迹,只有厨房和餐桌被使用过……你不习惯人类的坐姿,不会睡眠也不会休息。” “这个村庄对你来说没有意义,陈浅的生死也没有意义,与其费这么大的精力去编造一个骗局,不如直接杀了她,这更简单。” 墓园安静了下来。 花瓣飞舞,只有两只灾厄相互对视着。 顾白水不相信陈浅只有这么简单。 中年人安静许久,侧过头,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但其实,就是这么简单。” “人在无聊的时候,会养一些花花草草打发时间和精力,花草不会动,更不会表达,它们很听话,只能听话。” “但花草是死的,提供不了改变,所以人也需要饲养一些活物,例如猫狗,容易控制,只能简单的表达。” “陈浅,是一样的角色。” “我把她放在村子里,给她食物和一些花花草草,让她保持无知和听话的状态……只要用心一些,有足够的时间和能力,养一个人和养一只猫有什么区别呢?” 顾白水愣了愣,狐疑的皱了皱眉。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突然有了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刘全可以养着陈浅,用一个村庄,把她关起来。 而陈浅一无所知,天真烂漫的活在被编好的故事里,连自己父母的死活,尸骨在哪里都不清楚。 艹,怎么越想越上头了!? 好像心里有个老东西,也尝试过类似的事情。 顾白水摇了摇头,抬眼,看着面容温和的中年人。 “如果有一天,陈浅知道了真相,你会怎么做?” “杀了她吗?” 出乎意料, 刘全安静了下来,他沉思了许久,而后笑着抬起头,给了顾白水一个答案。 微风吹起,花瓣片片凋零。 中年人的声音很轻,被风吹得很远。 “你怎么就确定……她真的不知道真相呢?” …… “她的父母都很聪明啊,小浅不该这么笨的,什么的猜不到……” 第669章 陈浅的来意 刘全在花海中无声的笑着。 花瓣错落飞舞,墓园死寂幽静。 被花海簇拥的中年人是一只走入暮年的医生,这一辈子经历了太多,骨子里只剩下了清醒且疯狂的淡漠。 只可惜, 这具身体似乎有些年迈了,时常会滋生出深入灵魂的疲惫感。 刘全大概知道这是为什么, 很多年前,它从人族的古书里学到了一个道理:“天道万物,皆有定数,积福长寿,亏德损命。” 这句话的意思是: “万物生灵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被天道确定好了该什么时候离开,所谓定数,是指一辈子要经历的灾劫,也是寿元的终点。” “不过定亦生变,积攒福报,能延长寿命,做亏损阴德的恶行,会让自己的寿命更短。” 过去以往,还算年轻的刘全对人族的这两句话嗤之以鼻。它认为死活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医生该有一个清醒的脑子,怎么去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福报和灾劫? 那和巫医神棍又有什么区别? “积福长寿,亏德损命”,这八个字不过是世俗君主和教派为了操纵百姓,固化思想而宣扬的蒙昧观念罢了,弱肉强食才是这个世界最赤裸根本的法则。 但这是刘全年轻时的想法。 随着年纪增长,身上背负的杀戮和罪孽逐渐积累……某一天,中年人忽然发现了一个残酷的事实。 或许“积福长寿,亏德损命”,这八个字,并不是讲给贫民百姓听的。 而是某个历史上的存在,留给「医生」整个灾厄族群的命运预言。 “只有积德行善,才能活的长久。” 天道孕育出「医生」,把救死扶伤的使命放在了「医生」这个族群的肩上。 医生做善事救人命,对天道来说才有价值,才能活的更长久;反之,医生变成刽子手,就化为了天道厌恶的对象,冥冥之中会加速一只医生的生命进程。 刘全读懂了这个道理,在它即将面对死亡的时候。 它快死了,能预感到死亡的阴影正在靠近,杀戮太多,命数折半。 刘全可能会是医生灾厄这个族群历史上,最短命的一个存在。 医者不能自医,刘全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用寂静林种植园里的草药,给自己吊命。 它没办法离开这里……直到某个年轻同类的到来。 …… “什么?” 顾白水抬了抬眼,中年人对他伸出了一只手。 “你的一滴心血。” 刘全没什么表情,只是平淡的看着顾白水。 墓园的气氛稍稍低沉了些许,风声停了下来。 心血是心头精血,对于修士而言是整具躯体的气血源头,没有人会愿意把自己的心血交给别人。 但顾白水只是想了一会儿,就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一滴紫红色从皮肤下慢慢渗出,心脏陡然停止了一下,顾白水的脸色悄然泛白,虚弱易见。 他伸手把自己的心血给了中年人,很听话,很老实。 这不是顾白水过去的行事风格,一个从不愿意吃亏的主突然变得老实本分了起来……事情就没那么对劲了。 刘全倒是没感觉到什么,他和顾白水之间处于不对等的关系,当然也没有反抗的理由。 中年人拿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转身走向了墓园门口。 顾白水侧头,看着那人的背影,问:“还有下一座墓园吗?” “没了。”刘全说:“回村子。” “吱嘎~” 铁门打开关闭,中年人渐行渐远。 空旷寂静的墓园里,只剩下了顾白水独自一个人。 他静静的站在原地,低垂眼帘,沉默了许久,然后慢吞吞的移动脚步。 顾白水不紧不慢的在红色花海中游荡,走到一座土坟前,下面埋着一具红毛的尸体。 坟头摇曳着狰狞诡异的红毛尸花,花瓣微微张开,里面没有花蕊,有一张闭着眼睛的模糊人脸,触目惊心,瘆人发麻。 顾白水盯着人脸,沉吟许久,然后蹲下身贴在尸花的根部,开始对着空气神经质的窃窃私语。 墓园里明明只有他一个活人,顾白水好像在和某一个看不见的生灵交流,谈判。 再过不久后, 顾白水离开了这座死寂的墓园……把自己的一部分影子留在了这个地方。 墓园里响起了微弱的流水声, 一滴黑水沉进泥土里,落在红毛干尸的头骨上。 …… “当~当~” 火车到站,刘全和顾白水回到了村庄。 他们两个人之间保持了无言的默契,各回各屋,把两座墓园里发生的一切都放在了外面。 就这样,村庄渡过了一段平静的时间。 刘全没再来找过顾白水,这个中年人的大部分时间都缩在宅院里,足不出户,偶尔才会搭上火车,外出采药。 顾白水更是深居简出,把门窗紧锁,也不知道在屋子里倒弄些什么。 偌大的村庄,似乎只有一个闲人。 陈浅抱着各式各样的花在村子里走来走去,把花栽进了每一户屋子前院的花坛。 这是陈浅在村庄里的工作,也是她唯一能做的事。 某一日, 陈浅捧着花篮,来到了这条街的最后一户,顾白水的住所。 出乎意料,顾白水今天也没有自闭在屋子里,而是走出房门,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 伤势已经痊愈了。 多亏了黑水租客的阴阳不死药,那条枉生鱼的作用。 顾白水撕开干瘪的果皮,取了一些黑漆漆的果肉和汁液,吞入腹中,浓郁的不死物质迅速蔓延到全身各处,如甘雨仙露治愈了体内所有暗伤,只一小口,就痊愈了。 真正的不死药,果然具备“生死人,肉白骨”的恐怖效用。 “我能进来吗?” 隔着围栏,陈浅仰起脸颊,看着台阶上的顾白水。 视线交错,一大一小两个人对视着。 “刘叔今天出门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陈浅眼睛不眨,对顾白水说了这么一句话。 顾白水也点了点头:“我知道,刚走不久,我刚刚从窗里看见了。” “所以,我能进来吗?” 陈浅再次问了一句,有些奇怪的认真。 顾白水注意到了。 这个少女,是在刘全离开后来的……来的很快。 第670章 仙草、容器 “进来吧。” 顾白水抬了下手指,围栏的大门被风吹开了。 没有迟疑,陈浅三两步走进了院子。 她把手里的花搁在一旁,很显然,送花不是她来的目的。 顾白水侧身打开房门,让陈浅走了进去。 “你是修士。” 屋门刚刚关好,顾白水的身后便传来了陈浅的声音。 他转过头,对上了一双明亮认真的眼睛。 “当然,” 顾白水耸了耸肩:“不是修士在这地方也活不下去。” 陈浅想了想,换了一种更合适的问法:“你是大修士?” “算是吧,圣人王境,也勉强算是大修士。” 顾白水没有否认,好奇的看着少女,似乎想知道她还有什么问题。 “那……和他相比,你们俩谁的境界更高?” 他,指的是刘全。 不必多讲,顾白水也明白陈浅的意思。 陈浅绷着小脸,眼里还是忍不住流露出了一丝颤动和盼望,她很希望眼前的这个人能给她一个肯定的答案。 但很可惜, 顾白水摇了摇头,坦然相告:“圣人王境之内,其他修士对我来说都没太大区别,我能赢,也能杀。” “但你刘叔是准帝境,比我高一头……身边没有帝兵,我大概没什么胜算。” 陈浅闻言一顿,瞳孔深处的那一缕希望的光芒终于还是破灭了。 她低下头,眼神黯淡无光,嘴唇动了动,没有说出一句话。 “你想杀他?” 这时候,身前传来了清楚的询问。 顾白水还是保持着一脸好奇。 陈浅却好像被抽空了最后一丝力气,慢慢的抬起头,疲惫和无力在眼底晕染开。 “是。” 这个字很轻很轻,也很重很重。 声音轻飘飘的有些颤抖,重的让陈浅差点没有说出来。 “哦,为什么?” 顾白水似乎保持着一个旁观者的心态,声音轻淡的问道:“给我一个理由,你为什么要杀他?” 陈浅无声的笑了一下:“因为……我想活着啊~” “快来不及了,他不死的话,我就会死……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少女的声音很轻很轻,好像怕被风吹散了一样。 幸好屋门关得很紧,屋子里没有风,顾白水听的很清楚。 “如果他不死,你就会死……他是对你做了什么?” 这大概是那个老医生的最重要的秘密了,也是它最忌讳别人触碰的东西,顾白水本不该多问……但他就是忍不住,单纯好奇,想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陈浅先是沉默了一会儿,余光飘向了窗外的站台。 火车不在轨道上,但也没人知道那个中年人什么时候会回来,或许还要一会儿,或许是下一刻。 她轻咬银牙,突然转过身,背对着顾白水。 顾白水怔了一下,眼神奇怪的看着那个消瘦的少女伸出手……解开了自己的衣带,露出了白皙纤细的肩膀。 没有回避,也没有扭头,顾白水只是带着一些好奇,目不斜视。 他看着陈浅脱光上衣,把自己赤裸的后背,彻底暴露在了顾白水面前。 空气微凉,少女轻轻颤动。 洁白光滑的皮肤裸露在外,她也一动不动,双手环抱,耳边泛红,背对着顾白水。 顾白水的眼神停滞在少女的背上,注视许久,张开嘴问了一个问题。 “这是……什么?” 纹路密密麻麻,在陈浅的背上纵横虬结,花瓣鲜红、花茎惨白……枝条蔓延扭曲,隐约构成了一张诡异模糊的老人脸。 好像是一株诡异到极点的植物,枝叶覆盖着一只惨白的人手,一根根手指从花瓣的缝隙里探出。 顾白水从未见过如此惊悚的花,像一个人被花茎藤蔓缠绕淹没,也像是一朵体型巨大的诡花逐渐长出了人的样子。 仙草!? 顾白水的心中突然闪过了一抹灵光,他似乎明白陈浅背上的这个东西是什么了。 老医生的仙草,那株从未露面,藏在刘全身边的伴生仙草! 但怎么长成这副样子? 传说中的仙草温和圣洁,几乎能治愈世间一切的疾病……而眼前这一幕,陈浅背上的这一株仙草,仿佛是一种把人和花强行融在一起的惊悚植物。 即使长在陈浅的身体里,长在皮肤下面,也给人一种随时要钻出皮肉,择人而食的画面感。 惊悚、诡异、扭曲、混乱。 “他在我的身体里种下了一粒种子。” 陈浅身体微颤,一字一句的说道:“它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这种子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听话,每天那个人都会问我有没有生病,有没有奇怪的感觉……我没告诉他,种子很早就发芽了,一直在梦里缠绕着我,包裹着我……” “我能感觉到这个东西快成熟了,它很快就会取代我的生命,用不了多久,我就会无意识的死去。” 顾白水沉默了,眼皮微顿,不再言语。 果然,陈浅身上藏着老医生的秘密。 它在等待一个时机的到来,如果不是顾白水偶然闯入村庄,注定逃离不了死亡的命运。 然后呢? 那个中年人或许会像对待她父母的尸骨一样,随手丢进坟里,成为一株植物的养料。 陈浅的确很聪明,也正是这份聪明,带给了她无时无刻的恐惧。 这个年岁不大的少女要每天都伪装的很好,把恐惧和怨恨埋在心底,带着一张灿烂单纯的笑容走出屋子。 中年人在街道上等着她,日复一日,虚与委蛇,彼此都在演戏。 只不过一方掌控所有享受其中,另一方只能战战兢兢的煎熬着。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顾白水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这个办法,指的是陈浅的愿望,杀掉那个恐怖的中年人。 陈浅闻言一愣,满脸期颐的抬起脸颊。 但她并没有来得及说什么……门外,就传来了某个中年人平静的声音。 悄然而至,恍如梦魇。 “该吃饭了……” 一句话,让屋子里充满了死一样的寂静。 中年人就站在门外,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来的,窗外的火车无影无踪。 陈浅满脸惨白,浑身无力,几欲跌倒。 一切都完了,最后的最后,还是逃不过绝望的结局。 顾白水却伸出手,扶住了站不稳的少女,然后微微抬眼,对门外回了一句。 “嗯,马上来。” 中年人走了。 第671章 下雨时,出逃 一顿沉默的晚饭。 中年人一言未发,表情平静淡漠,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 顾白水叼着一根草茎,第一次坐在饭桌前,却一口没动。 今晚的气氛很奇怪。 低头吃饭的少女,靠着顾白水这边更近了一些。 那个照顾了她很久的刘叔,却在这饭桌上更像是生疏的外人,甚至有些难言的戒备。 饭吃完了,只有陈浅一个人在吃,惊心胆颤,寂静无声。 刘全这次没有动筷,连碗都没有碰。 因为它本就不喜欢人的食物,不用再吃了,当然再好不过。 “我吃完了。” 陈浅放下碗筷,说了一句话,但没有抬头看桌子对面的中年人。 刘全“嗯~”了一声,抬手,指了指门外。 “吱嘎~” 阴风吹开房门,陈浅沉默,走了出去,回到了自己的房子。 屋内再次陷入寂静,只剩下顾白水和刘全。 半晌, 顾白水侧头,抬眼说道:“她告诉我……” “不重要。” 刘全侧了侧头,打断了顾白水想说的话。 “小浅说什么,我没那么想知道。” “她可能有自己的想法,但对我来说,重要的是陪着她走完这人生的最后一段时间。” 中年人轻轻的笑着,像一个慈祥宽容的长辈。 顾白水的眼神却变动了一下,准确的捕捉到了更深层的含义。 他说:“人生的最后一段时间”。 在刘全的眼里,陈浅已经注定了死亡的结局。 “她还不到十六岁。” 顾白水看温和而残忍的中年人,出声提了一句。 “我知道,所以我打算在她年满十六岁的那天,送她离开。” 刘全表情平静,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十六岁,人生刚刚开始,小浅没有开始自己的人生,就不会有多少遗憾了。” 顾白水闻言想了想,摇头笑了起来。 一个精神扭曲的疯子,做出什么举动也不会让人意外。 刘全并不在意顾白水和陈浅的想法,他这些天一直在研究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 或许会是一个更好的机会,换一个人,它有更大的成功把握。 和上次一样,中年人对顾白水伸出了一只手。 “什么?” “圣人本源。” 刘全眼神低垂,看着顾白水丹田的位置。 这一次,它要这个家伙的圣人本源。 顾白水愣了一下,看了眼自己的腹部,安静许久,似乎明白了什么。 “心头精血,圣人本源,下次是紫府魂血?” 中年人点头,证实了顾白水的想法。 每个修士都有最根本的三种本源,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精气神。 精是精血,气是灵力,神是神魂,缺一不可。 心头精血是气血之精的精华,圣人本源是灵力的根基,而紫府魂血位于眉心,涉及每个修士最重要的灵魂根本。 前两者都比较容易弥补,但紫府魂血一旦缺失,就至少需要数十年的温养孕育,且极易留下后遗症。 不过手中有枉生果这种逆天之物,即使顾白水失去了一滴魂血,再补足也不难。 唯一的问题,顾白水不想给这个中年人自己的魂血。 他猜到刘全想做什么了。 这只老医生取走自己的精气神本源,试图从根本上分辨出顾白水的本质,到底是什么东西,甚至还能探寻魂血中的记忆片段。 如此一来,顾白水对他来说就没有太多的秘密,只除了一些脱离于精气神之外的东西,如白水灾厄。 顾白水也不会允许这种事的发生。 不过这次的结果还是一样,他从自己的丹田深处取出了一滴青绿色血液,给了刘全,然后走出了老宅。 “下次见。” …… 下一次,大概有十几天的时间。 村庄依旧平静枯燥,一切都陷入了诡异的僵持之中。 直到某一天,顾白水走出屋子,抬起头……听到了阵阵淅淅沥沥的雨声。 他把手伸到屋檐外,指尖触碰到了一滴清凉的雨水。 顾白水突然笑了。 细雨蒙蒙,穿过厚重的树叶,笼罩住寂静的村庄。 一个随性的年轻人在雨中行走,来到了一间屋子面前。 他抬手,敲响了房门。 “吱~” 屋门打开了一道缝隙,门户藏着一双暗淡轻柔的眼睛。 这段时间,对陈浅来说很难熬,每时每刻都被死亡的阴影笼罩着,越来越近,越来越浓郁。 “走?” 顾白水没有说太多,只给了一个字。 “走?” 陈浅怔了怔,泛白的脸颊上突然多出了一丝鲜活。 她不知道顾白水想带她去哪儿,但只要离开这个地方,总是好的。 顾白水对门里的少女伸出了一只手:“一起逃,怎么样?” 陈浅仰起脸,看着雨幕中的轮廓,渐渐的笑弯了眼睛。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轻轻柔柔,仿佛会被雨水冲散。 “好……” 雨落林间,一大一小两个人影,趁着老医生离开的间隙……亡命出逃。 …… “呜呜~” 火车穿过森林,两个人坐在同一截车厢里,看着窗外的景色倒退。 顾白水可能是想逃,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逃命还坐上了村口站台的火车。 这明摆着告诉了中年人,他们逃向了哪个方向,大大方方,毫无道理。 但车上的陈浅什么都没问,她就趴在桌子上,漫无目的,等着那人带自己逃。 很快, 火车停在了第一个站台,陈浅看到了站台后面的小路,抬起头,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 不过顾白水没有停留,他驱动火车,继续向下一个站台驶去。 又过了一段时间, 火车停在了第二座站台边上,顾白水带陈浅走下了车,沿着林中小路,走到了一座墓园门前。 他推开门,带陈浅走了进去。 细雨纷纷扬扬,花海随风起浪,一朵朵花瓣凋零飘起。 陈浅的眼里都是红色,她侧了侧头,问顾白水:“这是什么地方?” 顾白水扯着她走进花海里,随口反问:“你没来过?” “没有。” “这里是一座墓园,坟下都是一些怪物的尸体。” 陈浅点了点头,她跟在顾白水身后,老实乖巧的被藏在了墓园角落一处阴影里。 顾白水抓来了很多花瓣,把缩成一团的少女埋了起来,并认真的嘱咐道。 “一会儿,可记得捂住嘴,看到我被打死了,也别出声。” 陈浅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很小声的问了一次:“咱们不逃了吗?” 顾白水笑着:“不逃了,我试试看,能不能亲手把它宰了。” 陈浅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花瓣和阴影把她裹在了里面,很安全,很隐蔽。 …… 墓园外来了一个中年人。 它推开门,走进园里,只看见了花海里的一个人。 刘全抬眼,问:“她呢?” 顾白水撸起袖子,说:“没看见。” 老医生的瞳孔变成了彻底的黑色,诡异莫名:“你这是想做什么?” 顾白水的双眼也变成了清澈的白色,表情平淡。 “下雨了,想杀人……” 第672章 毒 顾白水和刘全之间,一定会死一个人。 这个结局,从它们相遇的那一刻就注定了。 墓园飘雨,顾白水慢慢抬起头,一条虚幻的黄金之路在瞳孔深处浮现,圣洁澄澈,恍若仙途。 “我本来就想杀你,不管你对我抱有善念还是恶意。” 刘全听闻此言,也抬了抬眼,问:“为什么?” “因为灾厄很稀少,医生更是罕见,能遇到你是一件幸运的事,我不应该错过。” 顾白水指了指自己眼底:“我需要你的本源来铺路,进阶神化,突破准帝境。” 刘全看着那条鎏金色的黄金之路,略微沉思,逐渐想明白了什么。 “你要吃灾厄,才能完成生命本质的蜕变?” “所以……你真的是一只特别的怪物。” 顾白水没有否认,悠然说道:“可能是命中注定,在浑噩星域我遇到了你,幸好你不是什么好人,我杀你不需要理由,也不会有负担。” 中年人突然笑了起来:“杀我这样的人,你的确不该有负担……那如果你遇到的是一个好人医生呢?” “你就不会杀他?” 顾白水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会带着更多的歉意,结局大概不会变。” 好医生、坏医生,都会死,都会成为白水的一部分。 没必要装模作样,也没必要摆出一副伪善的面容,顾白水对自己的生死看的很透彻,对其他生命也一样。 他连自己的死活都看得很轻,又怎么会保持一颗慈悲之心,过分去在意别人的生死呢? 性格善良软弱的人,就不该修行,大道在于一个争字,这是万古不变的道理。 刘全点了点头,很赞同顾白水的想法。 “弱肉强食,本该如此。” “而且你做的很对,这其实是一件很公平的事。” 中年人缓缓抬头,不知怎么的,它的五官消失了,整张人脸都变成了模糊瘆人的乌黑色。 “即使你不杀我,我也会杀你,所以,这是一件很公平的事。” …… 刘全向前走了一步,然后就突兀的凭空消失了。 没有一点痕迹,也没有丝毫的风吹草动,顾白水的面前只剩下了一片寂静的花海。 下一刻, 一张漆黑恐怖的大脸,突然闯进了顾白水的瞳孔。 刹那之间,触手可及,这张黑脸如同厉鬼一样,死死的印在顾白水的脑海里。 顾白水迅速向后退了一步,胸膛内响起了潺潺的流水声。 瞳孔泛白,指间微张,顾白水的右手缝隙突然流露出琉璃般的梦幻色泽。他似乎把一颗沉重的星辰藏在手中,抬起手掌,推向了面前的黑色鬼影。 掌中藏星辰,这一式术法来自星河灾厄,威力莫测。 如今的顾白水失去了身上的所有帝兵,没有了那一件件威力逆天的外物相助,所以他逐渐转变了另一种战斗方法……内视本我,以灾厄为主。 “轰~” 顾白水抬手的动作很慢,仿佛手背上压着一座沉重的山岳。 他向前伸手,山岳便向前倾倒……随后他张开五指,山体寸寸崩塌,一颗藏在山内的星辰猛然膨胀,重重的砸在了鬼影身上。 山摇地动,墓园轰鸣,一座座鼓起的坟头在剧烈的震动中裂开缝隙,一缕缕雨水渗入其中,浇在了干尸的头顶。 不久后,一切归于平静。 顾白水胸膛微微起伏,眼中流露出了一丝异色。 他也没料到,这一招源自星河灾厄的术法会有这么大的威力,对灵力的消耗也很是夸张。 不过效用立竿见影。 鬼影被砸成了扁平状,贴在凹陷的坑底,死活不知。 顾白水低下头,看到了一具薄薄的尸皮,不是刘全的死状。 李代桃僵,这具尸体是替身。 “噗呲~”,一声轻响从身后传来。 顾白水的腹部微微刺痛,感觉到了一丝清楚的凉意。 似乎有什么尖锐细小的东西,刺破了他的皮肉,钻进了血管内。 顾白水回过头,看到了一张漆黑瘆人的脸。 老医生在他身后,手指间捻着一根透明的水晶针,针头染血……但针的内部是中通的,里面还残留着一丝幽绿色的不明液体。 它在悄无声息中,往顾白水的身上扎了一针。 针里的液体是什么? 顾白水愣了一下,余光瞥向右腹部的伤口。 很细微,没有血迹,只有一点点腐烂的尸绿色……紧接着,绿色在血肉中扩散,迅速的弥漫开来。 顾白水一晃神,自己右腹的血肉就开始溃烂崩碎了。 烂肉如同瘟疫一样,势不可挡的侵蚀着顾白水的身体。 老医生面无表情,当然它的脸太黑,也看不出任何表情。 “不会太痛,这种绿尸素只会让你全身尸化,失去意识,不至死。” 它的声音淡漠平静:“当初屠村的时候,它帮我省了很多事。” 毒素在体内蔓延,顾白水却一点知觉都没有,这种情况很罕见,他本身修行过血肉典和长生书,几乎对世间所有的毒素都有极强的免疫性。 但老医生的这种毒很诡异,无声无息,难以察觉,顾白水的躯体没有任何反应,就这样被渗透腐蚀了。 “你可以试着切掉中毒的部分,” 老医生笑着:“但不会有太大的作用,我手里的尸毒还有很多。” 这尸毒是它从一只准帝灾厄尸体上提炼出来的,那尊体型庞大的灾厄生性贪吃,无物不食,把浑噩星域所有的剧毒植物都吃了个遍。 最终那只灾厄死于毒素爆发,成为了剧毒的杂合体。 老医生甚至觉得,在毒针入体的那一刻,顾白水就应该失去意识了。 但没想到这家伙的身体抗性有这么强,看情况还能撑个一炷香的时间,也只有一炷香了。 “噗通~” 老医生这么想着,余光一瞥,发现那个中毒的年轻人已经一步迈出,手脚麻利的撞在了一座土坟上。 他像是失了智,伸出手,往坟墓的缝隙深处探去。 寻摸许久,也不知道抓住了什么,顾白水从红毛怪物的尸坟内捞出一把黑漆漆的“污泥”,然后塞进嘴里……咽了下去。 老医生愣在了原地,一头雾水。 这是什么行为? 死前当个饱死鬼吗? 那也不用挖坟乱吃吧? 但接下来,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 顾白水转过头,蔓延到胸口的绿色尸毒竟诡异的消失了。 “你说什么来着?” 第673章 毒素,厄体 奇迹发生了,顾白水用一种老医生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救活了自己,消化了尸毒。 怎么会这样? 老医生困惑不解,他是怎么做到的? 顾白水倒是游刃有余,不紧不慢抬起手,抹干净嘴角的黑泥。 “没什么感觉,你这毒好像不够劲儿啊~” 面容黝黑,老医生低下头,无声的笑了笑。 一阵阴风吹进墓园,厉鬼黑脸再现,劈头盖脸的罩住了顾白水。 来不及反应,顾白水也没有反应,他定定的站在原地,抬起一只手,默默的撕下了眼前的鬼面。 又是一张干尸皮。 紧接着余光一瞥,顾白水的右手背上多了根熟悉的水晶针。 老医生不讲武德,用一样的手段,再次偷袭了顾白水。 是一样的绿色尸毒,这次从手臂开始溃烂腐败。 顾白水默默无言,抬眼,发现那个老医生已经站的很远了。 “扎完就跑,有必要这么小心啊?” 黑脸老医生说:“上了年纪,不像你们年轻人,小心点这把老骨头总没错。” 很意外,这老医生明明比顾白水的境界更高,而且身具准帝灾厄之体,却似乎在一直避免和顾白水正面接触。 顾白水眼帘微动,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但这时候,手臂上的尸毒已经蔓延到脖子,开始侵入心脏了。 顾白水躬身弯腰,从第二座土坟的缝隙里挖出了一团新的黑泥,然后张开嘴,吞入腹中。 这一次老医生看的很清楚,黑泥钻进那个年轻人的身体,就迅速的吸附了所有绿色尸毒,然后消失不见了。 这是什么东西? 老医生很是疑惑,明明是自己饲养了很多年的墓园,怎么突然长出了一团团稀奇古怪的东西? 它从没见过,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这么多坟,每一座坟里都有? 老医生想看看,于是它抬起手,指缝间多出了五根颜色各异的水晶针。 五种毒素,每一种都无比致命,世间罕见。 顾白水眼角一抽,脸皮抖了抖:“你想干什么?” 无需多言,老医生仰起头,十几张黝黑的鬼面在它身后浮现而起。 一只接着一只,扑向了满脸无奈的顾白水。 “噗呲~” 针头入体,顾白水扯下鬼脸,从第三座坟里掏出一团“包治百病”的黑泥。 “噗呲~” 针头再次扎入,顾白水甚至无动于衷,被蒙着脸,掏出了第四团泥巴。 …… 一次接着一次,重复以往。 …… 顾白水最后都有些厌烦,拔出针头扯开鬼面,站在了原地。 他低下头,指尖一顿,没有接着吃“药”,老医生愣了一下。 因为他俩都发现,每一种毒好像都失效了,五彩斑斓的剧毒如泥牛入海,没有在顾白水的身体里掀起任何波澜。 顾白水也怔了怔,抬起一只手臂,发现自己的手臂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细小口齿,这些口器在蠕动着,无声的嘶鸣着,如同一堆沉睡许久突然被唤醒的小怪物。 冷风吹过,花海沉浮。 顾白水默默抬眼,突然感觉到一股又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怖气血,在他的体内孕育、爆发,如江河一般席卷全身。 浓郁鲜红的气血震荡不停,墓园内回荡着震耳欲聋的海啸轰鸣。 似乎有一只沉眠了很久很久的饕餮怪物,在顾白水的体内苏醒。 长生厄体。 顾白水的眼中掠过一丝了然,浑身上下充斥着使不完的力气,喷薄欲出。 原来不是血肉典和长生书失效,而是在此之前那具完整的长生厄体从未苏醒过,沉眠在最身体隐蔽的地方。 老医生的毒素钻进身体,它才被这一只只吵闹的苍蝇唤醒,展露出了原本恐怖的面目。 “……还能进化?” 老医生站在原地,用一种看待怪物一样的复杂眼神,上下打量着顾白水。 “到底是什么东西?是谁把你创造在了世上的?” 顾白水把老医生的这句话当耳旁风。 他自顾自的抬起“四处漏洞”的手臂,浓郁新鲜的气血环绕流淌,散发着诱人垂涎的年轻活力。 两双眼睛对视着,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你想要吗?” 顾白水突然笑了起来,问了一句奇怪的话。 老医生眯起眼睛,表情冷漠麻木,瞳孔深处却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缕贪欲。 “你是想要我的身体吗?一具新的,年轻的医生身体?” 顾白水却愈加确定心中所想,咧嘴笑了起来:“你快死了,需要一具新的身体续命,所以才想从我身上得到三种本源……想了解我,然后夺舍我?” “这又何必遮遮掩掩的呢?” “原本不是你,” 老医生抬首,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如果你没有出现,我会在尸草花成熟之日,吞掉陈浅的生命。” “尸草花已经在她身体里存在了很多年,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花开之日,就能李代桃僵。” “但你的身体远比她更好……强大完美、诡异奇特,足够支撑我继续去做很多事,所以我选择你。” 顾白水问:“可你是快老死了,夺舍我有什么用?” “续命,我有我的办法。” 老医生微微抬眼,一瞬间,浑身都变成了彻底的焦黑色。 它的声音淡漠阴沉,如阴风冷冽:“本来想用毒,尽可能减少对这具身体的伤害,但现在看来,得用些强硬的手段了。” 顾白水笑了笑,浓郁的气血覆盖全身:“我把你这把老骨头碰碎,后悔都来不及。” 两个模糊的人影撞在了一起,一黑一红。 黑色人影如一块冷硬的钢铁,坚不可摧,难以抵挡,三两下就把红色撞得四分五裂; 但诡异的是,红色的人影像是一团沸腾的血浆,不管铁块把它砸碎成什么样子,血浆永远纠缠在一起,附在表面,用无数张嘴撕扯着铁块。 “轰~” 老医生用手掌贯穿了顾白水的胸口,伤口处的血肉却迅速粘结,长出十几只细小的口器,疯狂的撕咬着它的手臂。 “咔嚓~” 老医生拧断了一只胳膊,但下一刻,那条胳膊变成了扭曲的血肉红蛇,死死的咬住了它的喉咙。 不久后,顾白水已经完全没有了人形,变成了一只奇形怪状的红色生物。血肉交织,白骨森然。 和他之前料想的一样,这是一场格外惨烈的战斗。 第674章 有人想走,有人来了 墓园里的战斗持续了很久。 从表面上来看,是老人单方面的蹂躏年轻人。 但很奇怪的是,不管老人怎么蹂躏,下多重的手,这个顽强的年轻人就是不死。 哪怕只剩下了一具骷髅,身上吊着支离破碎的血肉,他还是精力旺盛的活着……而且还在絮絮叨叨的骂人。 “啧啧,这长生厄体有这么夸张?” “想死也死不了啊……我那俩倒霉老师兄,到底怎么找到死法的?” “哦,对了。” 老医生掰断了“骷髅顾白水”的下巴,捣碎了这话痨的发声器官。 不过顾白水很淡定,自顾自的捡起下巴,对准位置装了回去。 “对了,梦星河的长生厄体是染上黑水自己脱下的,知天水的长生厄体被二师兄夺舍了……这么说他俩还真是冤啊。” 烂肉飞溅,顾白水倒在了一座土坟面前,他伸出白骨染血的手爪,从坟里又摸出了一团黑泥,塞进了自己的胸腔内。 血肉滋生,肉芽疯涨,只是片刻,顾白水就又无赖的站了起来。 打不死,根本打不死。 黑泥补充流逝的血气和本源,好像墓园里有多少座坟,顾白水就有多少条命。 两个生命继续缠斗,年轻人想耗死老东西。 老人也逐渐停下了手,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在这座墓园里它杀不死这个诡异的怪物,就算一直耗下去,耗到夜尽天明……也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老医生不知道这团烂肉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能有这么逆天的生命力。 退一万步说, 即使最后的结局,老人还是杀死了顾白水,它又能得到什么呢? 一滩无用的烂泥罢了。 没有任何价值。 漆黑的瞳孔里闪过一丝疲惫的倦意,年迈的老医生还是累了。 它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如果不是死期将至,肉体破烂不堪,又何必换一具新的身体? 医生本就不擅长战斗,它的身体空空如也,更是没有足够的精力,再和这个匪夷所思的年轻人耗下去了。 于是, 浑身漆黑的医生很快做出了决定。 它把缠在身上的血肉扯了下来,塞进了一座坟里。 然后,老医生走向了墓园的一个角落,那里有一个藏起来的少女,一株即将开花的植物。 “呼~” 雨雾朦朦,墓园外刮进了一阵风。 风吹散花瓣,花丛中露出了一张苍白稚嫩的脸颊。 两双眼睛隔着花瓣对视,老人沉默,少女只是无力的笑了笑。 “你恨我吗?” “还好吧,”陈浅笑得很明媚:“我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你是什么。” “但我知道,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一定会杀了你。” 老医生微微沉默,然后抬起指尖,对着她身后点了点。 一朵妖异的尸花悄然绽放,穿破了少女的后颈,长在了鲜活的血肉里。 陈浅睡着了,低下头,被一朵自己身上开的花缠绕着。 刘全招了招手,陈浅的脚下长出了两根花茎,撑起软弱的身体,来到了它的身边。 “咔嚓~” 顾白水从土坟里站起身,他看到了重新显露人脸的老医生,也看到了老医生身后的那个诡异植物。 “你要去哪儿?” 顾白水双手撑地,从泥土里爬了起来。 他很认真的看着老人:“不杀我了?” “我这么鲜嫩年轻的身体,你真舍得放弃?” 没有底线的年轻人甚至扒开了自己的血肉,露出了洁白如玉的骨头,去勾引那个三心二意的老人。 “再努努力,说不定你很快就能得到我了。” 老医生扯了扯嘴角,然后扭曲清醒的笑了起来。 “你知道人族故事里的那些反派为什么总会输吗?” 顾白水侧了侧头,说:“只有赢的人才能活下来,活下来,才能写故事。” 老医生怔了怔,“也有道理。” “不过我觉得万事还是要学会变通,我今天是杀不死你,但你也不敢离开这座墓园,不然还是会死。” 老医生走进了花海里,带着一株恐怖的人形植物,路过了顾白水。 “我还会回来的,吃掉她之后,再回来找你。” “到时候,我有很多时间,和你慢慢耗下去。” 顾白水沉默了,目送着他在花海中远去。 医生想离开,他的确没有任何办法。 黑水在土坟里给他留下了一堆续命的药泥,都是各种不死药腐化的残留物,能让顾白水在墓园里赖着不死。 就算老医生想到办法,试图把顾白水拖出墓园,他也会有应对方式。 土坟下面除了药泥之外,还躺着一具红毛干尸……干尸体内有一滴黑水,如果情况紧急的话,顾白水能让这些尸体活过来,钻到地面上,一起围攻老医生。 这是他的杀手锏,但可惜,大概是用不上了。 老医生比顾白水预料的更加理性,它没有执着于一具完美的身体,而是选择了最稳妥的方式,把顾白水锁在墓园内,准备好之后再来。 这么理性的变态,可真是不多见了。 顾白水无奈的叹了口气,仰起脸,一屁股坐在了湿润的泥土上。 他能做的事都做完了,剩下的只能交给天意。 今天大雨,结局总不会太糟…… …… “吱嘎~” 风吹开铁门,老医生和长腿的诡异植物从墓园里走了出来。 陈浅昏迷不醒,全身上下被花茎藤曼包裹着,远远看上去像是不小心掉进了藤曼群内的小姑娘一样。 但这些藤蔓长了腿,而且在缓缓的蠕动着。 老医生眼帘低垂,看了眼少女的脸颊,也看了眼墓园内的动静。 沉默许久, 它还是做出了选择,先吃掉一个续命,再做打算。 于是,老医生转过了身……迈开脚步……然后,停滞在了原地。 今天的雨下的有点大。 雨水从天而降,雨幕朦胧……一个身穿白衣的青年沿着小路慢悠悠的走了过来。 他的样貌很俊秀,眼睛很亮,带着一丝清澈的好奇。 “这位老先生,见过我家小师弟吗?” 刘全沉默了,脖颈僵硬的摇了摇头。 “真没见过?” 苏新年挠了挠头:“不应该啊,我家师弟贱兮兮的,很有特点,见过一次就忘不了才对。” 刘全继续沉默,脸上没什么表情。 它带着身后那朵也突然不再蠕动的怪花,走向了白衣青年的背后。 但苏新年还是有些迟疑,眨眨眼睛,真诚和善的笑了笑。 “老先生,要不您再想想?” 他随意的伸出一只手,掏出了……三把帝兵。 “或者,我帮你想想?” 第675章 会有离别 铁门外的声响很大,整座墓园震动不停。 顾白水仰起头,看着一道碧蓝色的瀑布从天而降,重重的砸在了对面的森林里。 滔天洪水汹涌而来,浩浩荡荡的冲垮了铁门,大有把墓园花海淹没之势。 但下一刻, 庞大的浪潮和洪水都突然消失了,如从未出现过一样。 只有一扇歪歪扭扭的破烂铁门,吱嘎吱嘎作响,证实刚刚所见的都不是幻觉。 顾白水转过头,轻轻的叹了口气。 一身白衣的二师兄从门外走了进来,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衫,看样门外的那场战斗并没有费太大的力气。 苏新年朝小师弟笑了笑,把一具湿漉漉的尸体丢在了花海丛中。 顾白水眼帘低垂,那是老医生的尸体,黑头黑身,尸体如焦炭一样冷硬。 它死了,竭力反抗,但也没有改变战斗的结局。 这位冷漠残忍的老医生,最终死在了一位极其擅长战斗的长生弟子手中……不对,苏新年已经不是长生弟子了。 他是一个自由自在的准帝,无拘无束,随性散漫。 “太老了,师弟。” 苏新年打了个哈欠,悠悠然的说道:“这玩意儿行将就木,就算我不出手它也活不了多久,拿捏它不要太轻松,你这敌人很没劲啊。” 顾白水没什么表情,他知道二师兄是在得瑟。 突破准帝境界,容纳天水本源,手中还不止三件帝兵……只要不碰到帝境之上的东西,苏新年完全可以在任何地方嚣张的横着走。 就算路过一条疯狗,也是余光一瞥,想踹就踹。 而且根据顾白水对师兄的了解,他大概是会踹的,随性而为,不需要道理。 “另一个呢?” 顾白水突然侧了侧头,看了眼苏新年的身后。 “另一个?” 苏新年愣了一下,他刚刚和那老头打的太放肆了,场面很乱,一时间忘了还有什么东西。 于是他稍有迟疑的问道:“另一个是?” “那株奇丑无比的怪花,”顾白水面无表情的抬起眼皮:“师兄,你不会把它放跑了吧?花里面还裹着一个活人。” “那丑东西?” “里面还有人?” 苏新年愣了一下,微微沉默,摇了摇头:“怎么会呢?它能跑哪儿去?” “师兄办事你还不放心?天底下哪有什么怪东西能逃过我的法眼?” 顾白水还是没什么表情,沉默的看着二师兄。 苏新年则是轻咳了一声,一本正经的正色道:“师弟你等会儿,师兄突然想起来还有事儿,一会让来找你。” 他飘飘然的走了,正如他飘飘然的来。 细雨蒙蒙,白衣青年急匆匆的消失在雨幕里。 过了一会儿,他带回来了一株昏迷不醒的怪花。 “师弟,是这玩意儿不?” 细雨笼罩墓园,花海在雨雾中起舞。 苏新年拖着怪花走进红色的海洋,把它摆在了焦黑尸体的同侧,顾白水面前。 师兄弟二人低下头,定睛看了一会儿脚下这两种猎奇的生物。 片刻沉默,雨声淅沥。 顾白水眼帘打湿,他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微微沉默,点了点聚精会神的二师兄。 苏新年抬起头,愣了愣,他看见小师弟伸出一只手,指了指头顶,天上的乌云。 “哦。” 苏新年这才了然,抬手打了个响指……雨停了。 “师兄,你每次出场,都得带着一场雨来吗?” “师弟,你不觉得这样很有意境,很有逼格吗?” “师兄,我觉得挺白痴的。” “师弟……你嫉妒我。” “……” “……” “师弟,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了?我听见了。” “师兄……藏宝库的事我很抱歉,如果你真的想揍我,不用找这么多借口。” “瞧你说的,咱会是这么小气的人?” 苏新年摆了摆手,装出一副大度的样子,但略作犹豫,他还是轻飘飘的补了一句。 “先记着吧,下次忍不住再说。” 顾白水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他似乎并不在意,只是心中暗下决定……在把大师兄从地底下挖出来之前,尽量先不得罪二师兄。 不给他任何可乘之机。 “这东西到底是啥玩意儿?” 相比于揍师弟,苏新年更好奇眼下的两具躯壳。 一个比一个古怪,一个比一个猎奇。 “是灾厄,医生。” 顾白水解释了其中的一具黑尸。 “医生灾厄,我知道,救死扶伤的老好人。” 苏新年摸了摸下巴,啧啧称奇:“但它为啥这么长得这么老黑?” 顾白水想了想,迟疑的解释道:“可能它是黑心医生吧。” 苏新年瞥了眼师弟,无言以对。 “那这个呢?花里面怎么还长了个人?花仙子吗?” “花是医生的伴生仙草,变异了,里面的人是它想夺舍的猎物,看样子是出了问题。” 顾白水说着瞥了眼苏新年:“师兄,你有办法吗?” 苏新年眨着眼:“什么办法?” “救人。” 苏新年又问:“为什么要救人?” 他和花中的少女素不相识,也没有必须救人的道理。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不动声色反问:“师兄你不行?” “切。” 苏新年冷笑一声,撸起袖子,抬起一根手指,指尖渗出湛蓝色的水珠。 屈指轻弹,蓝水珠飞入花丛中,无声无息的流进了花草深处。 苏新年闭上了眼睛,冥冥之中感应着某些信息。 过了一会儿,顾白水发现,自己这位师兄的脸色变得精彩了起来。 一会儿惊疑不定,一会儿紧皱眉头,一会儿若有所思,一会儿沉默纠结。 最后,苏新年睁开眼,用一种古怪的目光,注视着花丛中的少女。 “她死了。” 二师兄给她的生命定下了结局。 顾白水却说:“还有呼吸,还有心跳。” “她一定会死。” 苏新年换了一种说法:“这小姑娘的体内有一粒种子,从小就埋在了心脏里,根治灵魂,共生而活……人长大,种子也发芽孕育,到了现在,它和她不可能分割开。” “这种子在汲取她最后的生命,开花结果,不管你对它做什么,她都会死。” 顾白水沉默了。 二师兄站起身,拍了拍师弟的肩膀。 “师弟,人长大了之后,要习惯离别,总有人会突然离开……你最好要早早的做好准备。” 不知道为什么,苏新年的声音过于平静。 他在说给师弟听,也好像在说给自己听。 第676章 墓园问心 顾白水仰起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眼帘低垂,看了眼老医生的焦黑的尸体,也看了眼熟睡在花丛中的少女。 许久,花瓣纷飞,顾白水心底泛起了一种名为恶心的情绪。 而且这种情绪越来越浓郁,让他皱眉难忍。 顾白水一定会吃掉这只老医生,黄金之路需要集齐九种活着的特定灾厄,缺一不可。况且医生本就稀少,错过这次不知道还要等待多少年。 但和呓语星河一样,每吃掉一只灾厄,都需要辅以珍贵奇特的药引。呓语配凤血,星河配龙髓……医生最好的药引,便是它的伴生仙草。 此时此刻,一只苍老的医生躺在顾白水的面前,药引也备好了,只待白水吞噬炼化。 但仙草内,多了一个紧闭双眼的少女。 苏新年说仙草和少女不分彼此,绝难分离。就连准帝境的二师兄,也做不到这件事。 这说明, 顾白水要吃仙草,就要把陈浅一起吞入腹中。 他要吃人,一个只活了十几年,还没有真正开始自己人生的小姑娘。 “和那择人而食的老东西,又有什么分别呢?” 顾白水在心中暗自嘲笑着,闭上双眼,长长的吸了口气。 很讽刺,难不成这就是医生的宿命? 不吃人,不成活。 一股浓郁的恶念在顾白水的脑海中升起,诱人勾魂,喃喃迷幻。 蹲在顾白水面前的苏新年好像察觉到了什么,挑起眉头,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小师弟。 “师弟,你入魔障了。” 顾白水慢慢的睁开眼睛,瞳孔深处掠过了一抹肮脏深沉的色泽。 极其沉重的气压笼罩而来,顾白水的脸颊上笼罩了一层模糊的灰色。 但他一抬眼,又愣在了原地。 因为有一个二逼师兄正在顾白水的头顶手舞足蹈,对着师弟头上扫来扫去,一脸认真的帮小师弟“去除魔障”。 “师弟,你可不能堕入魔道啊,现在你就够恶心人了,你要是堕入魔道,那世界上不就有两个……咳咳了吗?” 顾白水糟糕的心境顿时被破,翻了个白眼,无可奈何的说道:“师兄,我还好,就是心中有两关难过罢了。” “哪两关?” 苏新年眨着眼,很认真的说道:“让我听听,师兄帮你分析开导一下?” 顾白水沉默良久,抬首看了眼大部分时间都不靠谱的二师兄。 其实……也不是不行。 顾白水知道自己身处浑噩星域后,心里就有了一个模糊的想法,这个想法演变成计划,就很需要二师兄的帮助。 于是,顾白水睁开眼,一条璀璨的黄金之路在瞳孔深处浮现而出。 苏新年愣了一下,眼神微微凝固,随后沉吟不语,表情也是晦涩难懂。 “这是什么?” “我的修行路。” “看起来很了不起啊,师弟。” “师兄,你想知道吗?” “嗯,很感兴趣。” 表面上看,是师弟对师兄求教。 但实际上,两个人都清楚,这是顾白水把自己的根底亮给了苏新年。 可……小师弟从来不吃亏的。 于是乎,顾白水慢吞吞的伸出了一只手。 苏新年问:“啥?” “一件帝兵。” “草!” 苏新年翻了个白眼:“就知道你小子没憋好屁,早他娘的准备好了谈条件是吧?” 顾白水很无辜:“师兄手里少说有四件帝兵,打架总不至于手脚并用,太难看了……要不匀给师弟一件防防身?” 苏新年倒是没骂人,摸了摸口袋,满脸吝啬的问道:“你需要帝兵?” “是啊,” 顾白水指了指地上的老焦尸:“我连它都杀不死,师兄你觉得呢?” “人王杀准帝,亏你想得出来。” 苏新年骂骂咧咧,把一柄灰蒙蒙的老剑,怼进了顾白水的怀里。 “借你用的哈,别当自己的了。” 顾白水把二师兄这话当耳旁风,老实一笑,啥也不说,收起了轩辕剑。 “瞅你那张市侩的脸,” 苏新年莫名嫌弃:“赶快,把底细交代了。” 顾白水点头,把自己身体里的黄金之路,以及对灾厄本源的需求都和二师兄讲述了一遍。 苏新年坐在一边听着,眼中异色渐浓,渐渐的,眼帘低垂,遮住了瞳孔内变化的情绪。 “这样啊,你得吃它。” 最后,二师兄提出了意见。 “我知道。” 顾白水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这话没任何意义。 “你心里过不去的一关,是那个和仙草共生的少女。” “但师弟你要知道,不管你怎么做,她的结局都不会变,你没办法改变这个事实,只能接受。” 顾白水微微沉默,良久,说出了自己心中厌恶作呕的真正原因。 “我是不想,把她和它都葬在身体里……对陈浅来说,这老东西生前就是逃不掉的梦魇,死后还要和葬在一起?” “她最后也逃脱不了那个老人的阴影,无论死活,都被不散的阴魂骚扰纠缠。” 苏新年闻言也安静了。 他从顾白水的口中得知了陈浅的身世,父母被杀,自己被欺骗饲养多年,还要整日伪装无知单纯,活在死亡的阴影里。 那老东西是死有余辜的,但那女生……连死后都不得安宁吗? 苏新年找不到问题的答案,幸好他自己就是个白烂的人,这是小师弟的魔障,与自己无关。 “我走了。” 白衣青年默默的站起身,在花海中转过头。 “去外面溜一圈儿,师弟你自己决定吧。” 二师兄从不负责任,这种事也确实指望不上他。 顾白水叹了口气,要是大师兄在就好了。 苏新年走出了墓园,并翻手关上了破破烂烂的铁门。 正如他所想,这墓园是小师弟的一次问心之局,无论对错,只有选择。 苏新年打算四处看看,等墓园内的一切结束后,再回来找师弟。 细雨纷纷,白衣青年在雨幕中渐行渐远。 他指尖夹着一粒青绿色的种子,在雨中生根发芽,撑起了一把伞,遮在头顶。 “借了一件还有一件,神农家的帝兵还是好用的。” “不过从雨中来……不够有格调吗?” …… “卧槽,谁家的火车!?” 第677章 幻听 墓园寂静无声。 只余下顾白水一人,和地上的两具躯体。 微风渐起,花瓣凋落。 顾白水认认真真的思考了一刻钟时间,然后起身做出了决定。 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极少会用很漫长的时间去思考一个关于选择的问题,一刻钟足够问明白本心了。 所谓问心,其实也就是致良知,与利益之间的选择。 顾白水清楚自己会做什么,苏新年也清楚小师弟会做什么。 守墓人一脉几乎都没什么心中良知,最后只会选择触手可得的利益,以及更远大的利益。 顾白水是要继续向前走的,不只准帝,还有更远更大的目标,勿扰本心,赶路要紧。 手起刀落,在一片花海中,顾白水砍断了老焦尸的头颅。 根据刚刚二师兄传授的建议:“去头可食用”。 顾白水把老焦尸的头颅摘了下来,然后随手丢进了一座土坟内,滚到了一具干尸枯骨的手里。 既然它讨厌红毛怪物,那就让这个头颅在红毛怪物的怀里腐化成灰吧。 顾白水面无表情,一只手伸进了无头黑尸的胸膛内,另一只手略微停顿,放在了怪花藤蔓之中。 指尖和那个少女的脸颊,只有一只手掌的距离。 顾白水的手还是落了下去。 “砰~” 土坟里的一具红毛尸体陡然惊醒,把怀里的老焦尸头丢在了一旁。 它有些嫌弃,居高临下的嫌弃。 瞳孔黝黑如墨,有水流运转,红毛尸体站起身,这座土坟内冒出了一股股黑泉,转眼间把头颅淹没吞噬。 顾白水的身体顿了下,耳边听到了水流的声响。 …… 大半天,大概是几个时辰。 苏新年坐着林中火车,悠闲自在的绕了一大圈。 他看到了森林边缘堆积着的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奇形怪状,扭曲干瘪,也看到了那空旷无人的寂静村庄。 苏新年路过一座车站,沿着小路走进了另一座墓园。 视野所及之处遍地尸花,下面埋葬的都是死去的修士。 他放了一把火,把墓园上的怪花烧了个精光,那些尸花在大火中扭曲嘶鸣着,最终化作飞灰洒满墓园。 “落叶归根,是做不到了,随手放把火,我还是很擅长的。” 苏新年耸耸肩,转身离开了墓园。 他其实对这里埋葬的穿越者没什么感情,同情也没有。 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穿越者和穿越者之间也有很大的差别。 …… 兜兜转转,苏新年回到了最开始的墓园外。 铁门歪歪扭扭,露出一条细小的缝隙。 正巧,苏新年到的时候,看见小师弟从墓园里走了出来。 他和之前没什么两样,只不过有一只眼睛的色泽黝黑了许多。 苏新年微微沉默,抬眼问道:“吃了?” “嗯。” 顾白水伸了个懒腰,轻轻一笑,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 他似乎没什么心理负担,做过的事,便不再去想了。 苏新年的瞳孔中掠过了一丝怅然和无奈。 他默默的注视着那个看起来很正常,从容温和的小师弟……心中却不免泛起了一丝浅淡的忧虑。 小的时候,师弟和那个人很像,理智淡漠,懒散从容。 所以彼时的苏新年很愿意去招惹小师弟,想各种办法让那小子气急败坏,破口大骂。至少这样,他的脸上就多了一丝少年的活气,和山里的老人没那么像。 没有人不畏惧那个藏在山里的老人,如果世间再多出一个相似的老人,就可能是一个不会有尽头的故事。 不过在师弟下山之后,他过得很惨,完完全全变了一个性子。不像老人,更像是一个披星戴月辛苦挣扎的年轻人。 但现在, 苏新年又产生了相似的感觉。 他可以接受小师弟埋葬了墓园里少女的生命,但至少,不该表现的这么平静,这么理所当然。 “师弟,你……” 苏新年刚想说什么,突然神识一动,覆盖住了周围的一切。 他明显的愣了一下,转头看向墓园门口。 门缝敞开 一个小脑袋从门缝里伸了出来,眨眨眼睛,好奇的看着自己。 “是谁?” 陈浅的声音很清脆干净,没有一丝虚弱的感觉。 顾白水打了个哈欠,随意的回答道:“我二师兄。” “哦。” 陈浅点了点头,乖巧的应了一声:“二师兄。” “嘿嘿~” 没人知道那少女在傻乐什么,可能是回想起母亲给自己讲过的一个故事吧。 一个和尚取经的故事,那个故事里的二师兄挺有意思的。 ? 苏新年微微沉默,摸了摸下巴,表情狐疑古怪。 没死? 还活了? 师弟是怎么做到的? 这小子没吃人,把花和人分开了? 还藏了几把刷子啊!? 不知道为什么,苏新年也有些莫名欣喜,突然想上前去揍师弟一顿。不过考虑到还有外人在场,他选择给师弟留一点面子。 顾白水脸上没什么表情,身心却格外的放松,雨过天晴,就连二师兄那张臭脸都顺眼了许多。 墓园里的结局,来的很突然,也奇怪的顺利。 总结来说,准帝境界的二师兄都没办法把花和少女分开,顾白水当然也无从下手。 意外的转折是:一个头颅砸醒了土坟里的一团黑水。 黑色瞳孔的红毛尸体从坟里爬了出来,看到了眼前那一幕。 顾白水听到声响转过头,先是怔了怔,随即眼神陡然一亮,他给这位尊贵神秘的租客解释了一遍起因结果,和少女目前的状况。 那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黑水租客表示……不是事儿。 它大手一扯,把尖锐怪叫的妖花从陈浅的身体里拔了出来,连根拔起,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妖花尖叫反抗,但被一个无情的大逼斗扇老实了。 黑水抢走了很多株逆天的不死药,只对付一根诡异仙草,自然是不在话下。 顾白水吃的很踏实,仙草绿色清新无污染,搭配了一点不死药的果肉。 他把医生本源消化了,瞳孔深处的黄金之路又向上迈了一步。 一切都欣欣向荣,朝着美好的愿景发展。 顾白水走出墓园,仰起脸,呼吸着新鲜自由的空气。 雨后清新,让人心旷神怡。 …… 但下一刻, “嘎~嘎~”,怪异的鸟叫声回响在遥远的森林里。 顾白水突然顿住了,他沉默良久,转头看向了自己的二师兄。 “师兄,你有没有听到……林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叫?” 苏新年愣了一下,自然而然的摇了摇头。 “没有啊~” “师弟,你幻听了……” 第678章 鸟叫、森林之外 天气晴朗,小雨转晴。 两个消瘦的青年走上火车站台,一人身着白衣,一人身穿青袍。 “该走了。” “嗯。” 苏新年看了眼身后的村庄,一个笑容明媚的少女正在挥着手,给他们送别。 “她真的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顾白水摇了摇头:“她说要在村子里……等爹娘回来,就不跟我们走了。” 苏新年愣了一下,犹豫的皱了皱眉。 “师弟,你知道……” “我知道。” 顾白水轻点头,看着前方,眼帘微动,却自始至终都没什么表情。 他知道师兄想问什么,火车轨道向前,某一个站台后还有一座墓园。 那个墓园葬着很多穿越者,很多村民……有两座墓碑靠得很近,一对夫妻葬在同一座坟墓里。 陈浅等不到的。 她等不到远行的爹娘回村庄里接她了。 顾白水知道这件事,苏新年也知道这件事,但问题是……那个聪明的小姑娘知道吗? 或许吧,她没问过关于自己爹娘的任何事。 她需要的未必是一个确定的答案,而是生活下去的意义。 师兄弟二人钻进车厢内,火车开动,缓缓的驶向远方。 他们不知道还有没有回到村庄的机会,也不清楚下次回来的时候,还能不能看到这个笑容明媚的捧花少女。 这里是浑噩星域的一片寂静林,寂静的源头死后,还能安全多久,就是未尝可知了。 林风吹过,火车渐行渐远。 车厢上有一个人回了头,看着那个少女走出村庄,在站台上仰头望着。 “阳光”穿过树叶,照在青苔斑驳的火车站上,一眨眼,火车拐弯,消失在了拐角,画面就此割裂。 他们离开了,在夜里。 不过……那个少女在抬头望着什么呢? 顾白水不知道,他只是模模糊糊的听到了一声怪异的鸟叫。 但这次, 鸟叫声落在身后,离得很远,好像和他没太大关系。 寂静林中有一只鸟缓缓的落了下来……好像并不存在一样,没有人能看见……只有一个惊愕的少女瞪大了眼睛,怔怔的看着身后。 车轨尽头,两道模糊的人影,从“温暖的阳光”里走了过来。 男人挠了挠头,表情有些许的歉意;女人满眼心疼,拥抱住了孤单很久的女儿。 陈浅嘿嘿的笑着,闭上双眼,逐渐模糊。 “嘎~嘎~” 怪鸟声飞起,悄然远离。 站台上留下了一个鲜活的少女,和两个模糊的大人。 陈浅继续活在被编制的梦里,熬过噩梦,希望会撞进一个温暖的好梦。 …… “哐当~哐当~” 轨道的后半程有些许颠簸。 顾白水把两只手放在桌子上,右手搭着左手,细心的感受着自己的脉搏。 他在给自己把脉,看看身体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吞掉医生之后,顾白水的医术似乎有了十足的长进,质的飞跃。虽然他本人也不知道具体长进飞跃在了什么地方,但至少……信心十足。 “怎么样?” 苏新年坐在师弟的对面,捋起自己一只手腕的袖子,脸上写满了试探和好奇。 很显然,他在等小师弟的结果,如果真靠谱的话……他也想试试,找医生看看身体。 良久, 顾白水放下了手腕,睁开眼睛,默默的摇了摇头。 苏新年愣了愣,微微沉默,收回了自己准备好的手腕。 看样是庸医,还是算了吧。 “很健康,气血充盈、灵力稳固,一点问题都没有。” 顾白水内视其身,血肉完美无瑕,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那脑子呢?” 苏新年一脸认真,郑重其事的问道:“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把脉能感觉出来吗?” 顾白水颇为无语,看向窗外,没有理会二师兄的乌鸦嘴。 不过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只有自己能听见寂静森林里怪异的鸟叫声? 二师兄是准帝境界,脑清目明心细如发,但苏新年反复确定,从始至终都没有听到一声鸟叫。 “林子大了,一只鸟都没有。” 为了证明此事,苏新年还让顾白水给他学了几遍鸟叫的声音。 一次接着一次,顾白水不厌其烦,然后发现二师兄在故意耍自己。 他是个烂人。 “师弟,其实你也不用太担心。” 苏新年懒散的靠火车座椅上,声音慵懒的说道:“既然那鸟叫只存在于寂静林内,那咱们出去不就行了?” “找不到,就甩掉它,难不成它还敢跟着咱们离开森林?” 顾白水想了想,迟疑的问道:“如果它真的跟出来了呢?” “跟出来了?” 苏新年眼里掠过一抹精芒,挺直腰板,大手一挥,摆出了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那还不好办!?” “咱们师兄弟找个空旷没人的地方,没有树林遮蔽,吹着微微的小风,等它一露面……嘿嘿……” 苏新年抹了抹自己的脖子,表情格外“凶残”。 “咱们自杀吗?”顾白水面无表情的吐了个槽。 苏新年翻了个白眼:“是做掉那只鸟!” “鸟离开了树林,就好抓的很,你放心,包在二师兄身上。” 顾白水微微沉默,余光看着窗外的景色倒退。 他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还是没有散去,似乎在不久后,会发生什么难以预知的事情。 但顾白水不知道是什么,只能凭空猜测,随心分析着各种可能。 “有没有可能,咱们走不出这片森林……有没有可能,咱们离开了这里,也看不到那只鸟……有没有可能……” 苏新年抬起头,接过了小师弟的话:“有没有可能,师弟你再说的这么晦气……我会扇你?” “嗯。” 顾白水不说话了。 车速减缓,两人从车厢里探出头,发现火车轨道已经来到森林边缘。 到站了,离开森林的终点站。 “师弟,走吧,朝那边走。” 苏新年下车,仰头看向了森林外的远方:“那边有一大片草原,平坦开阔,一棵树都看不见。” 草原上适合捕鸟。 前提是真的会有一只鸟,从森林里飞出来。 两个年轻人走出森林,继续上路了。 清风渐起,卷起漫天草絮飞舞,两个模糊的背影,走进了无边无际的旷野之中。 第679章 草原,不散 “师弟,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句话。” “人生是旷野,而非轨道。” 苏新年走在前面,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有哲理的话。 顾白水猜测大概是师兄从火车来到草原上,偶然有感。 “没听说过,听起来有些道理。” 苏新年笑了笑:“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不过那个人不在这个世界,所以也可以当作是我说的。” 顾白水摇了摇头,他大概知道,这句话来自另一个遥远的世界。 “师兄,我梦到过那个地方。” “哪个地方?” “你来的那个世界。” 苏新年身体停顿,慢慢转过头,看着顾白水,然后笑了一声:“怎么样?你觉得师兄的故乡怎么样?” “挺好的。” 顾白水没怎么思考,就回答了二师兄的问题。 “虽然没有修士,没有灵力和功法,少了几分凶险和机缘……但其实也挺有意思的,波澜不惊,平淡却也热烈,至少和我们这些整天勾心斗角打来打去的修士相比,不用活的这么小心。” 苏新年笑了笑:“所以适合养老。” “嗯。” 顾白水点了点头。 这可能是为什么师傅喜欢偶尔“死一死”的原因吧。 “师弟。” 苏新年侧了侧头,忽然提出了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天,你有机会去那个世界转转,你会愿意吗?” 顾白水愣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 但苏新年又问:“那再假如,去往另一个世界的代价是修为尽失,沦为凡人,从此不能飞天遁地,随性而为,你还愿意吗?” 这次顾白水思考了一会儿,然后也点了下头。 苏新年挑了挑眉:“而且不能回来?” 顾白水思考的时间越来越长了,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最后的最后,他还是点了头。 “哦?” 苏新年顿感意外,认真的看着师弟,继续追问:“哪怕只能活百年,不能长生,要忍受生老病死、离别之苦,你也愿意?” 顾白水这次反而没怎么犹豫,耸了耸肩,表情已经给出了答案。 “师弟,你不是在那个世界有一段余情未了啊?” 苏新年一脸迷惑不解:“舍弃这么多,就为了换个地方活那么几十年?值得吗?” “没什么值不值得的。” 顾白水悠然说道:“这个世界够了,就去另一个世界试一下,旅途的意义不就在于此吗?换个地方找罪受,图个新鲜。” “倒是你,二师兄。” 顾白水一转头,对苏新年反问:“师兄你在两个世界生活过,如果让你选,你选择留在这里寻求大道?还是回到故乡,安度余生?” 苏新年笑了一声,几乎没怎么思考:“后者。” “为什么?” “去他娘的大道,去他娘的修行。” 苏新年竖起一根手指,平淡的说道:“老子从来就不喜修行,一点都不喜欢,人活那么久做什么?变老再长生,那不永远都是老东西了?” “师兄正值大好年华,不好好享受当下,追求个锤子的大道?” 顾白水愣了愣,略微迟疑,又问道:“但师兄你已经是准帝了。” “准帝怎么了?” 苏新年无谓的耸了耸肩:“你以为修行是为了什么?修行是为了能揍别人,不被别人杀,仅此而已。” 顾白水皱了皱眉,安静了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白水觉得眼前的二师兄好像没看上去那么平静从容了,甚至隐约有一点前言不搭后语,话里藏着一些别的意味。 看样二师兄是不喜欢修行,对这个世界也没有多少善意。 “小师弟,” “小师弟。” “小师弟?” 苏新年回过头,发现顾白水突然停留在了原地。 师弟抬起头,仰望着晴朗的夜空,沉默不语,苏新年眉头微抬,逐渐也明白了什么。 “又来了?” 顾白水点了点头,表情平静默然。 他又听见了。 那“嘎嘎~”的怪异鸟叫,不远不近,尖锐难听。 但环顾四周,空旷的草原一览无余,没有遮掩的地势,就连天上也没有一片云。 顾白水什么都没看见,侧了侧头,发现二师兄也是皱起眉头,一无所获。 苏新年没有听见鸟叫声,也没有感觉到草原上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微风渐起,草絮飘来。 苏新年一抬手,晴朗的夜空忽然间乌云密布,纷纷扬扬的大雨洒落草药,雨幕笼罩住所有的一切。 顾白水等了许久,苏新年也在雨中站了许久。 而结果是:“没有东西。” “师弟,草原上有鸟,但应该都不是你听到的那只。” 苏新年没有找到顾白水脑子里的那只怪鸟。 大雨冲刷整座草原,鸟声依旧从雨幕中传来。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有两种可能: 要么那鸟还在寂静林里,它的声音一直跟在顾白水身后,阴魂不散。 要么,那只鸟已经离开寂静林了,就在草原中,却没有被二师兄的天水找到。 这两种情况都不太妙,该怎么办? “继续向前走吧。” 苏新年摆了摆手,风雨稍歇,雨丝淅淅沥沥的落在身后。 他心里有了一个想法,需要顾白水把之前发生过的所有事都讲述一遍,才能确定。 “山里发生的事?” 顾白水抬了抬眼,也觉得有些道理。 毕竟他是在离开长生禁区后,在林中醒来,听到鸟叫声的。 苏新年抬了抬眼,轻皱眉头,说道:“我怀疑师弟你把什么东西……从山里带出来了。” 从那座崩塌离碎的禁区里,带到了遥远的浑噩星域。 山里有什么呢? 一座座悬浮于空中的帝墓,构成了恢弘神国,万妙仙境。 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藏匿着无间地狱,死寂之渊。 不管是从帝墓神国里来的东西,还是从下面那座深渊内爬出的怪物,都绝对不可小觑,谨慎为妙。 顾白水和苏新年并肩而行。 他们俩的声音被雨水阻断,只有彼此能听清楚。 半晌,苏新年脚步一顿,从顾白水的话中找到了奇怪的一点。 他挑起眉,默默的注视着眼前的师弟。 “你沐真龙血了?” 第680章 钓鱼佬,熟人 “嗯。” 顾白水点头,记起了这件事。 他的确在雷霆世界里沐浴过真龙之血。 虽然那时候已经失去了大部分意识,但醒来之后身体的异样,还是让顾白水很快想清楚发生了什么。 “真龙血有毒,沐龙血者必遭诅咒反噬,短则百年长则千载,诅咒不可避,师弟你该知道这件事。” 苏新年侧了侧头,看着雨中草原,说道:“可能你的诅咒已经来了。” “会吗?” 顾白水稍有犹豫:“会有这么巧?” “这已经是最好的可能了,至少你没有把什么怪东西带出山,就是万幸。” 苏新年说:“真龙诅咒虽然难缠,但有迹可循,尚有余地。” “有迹可循?”顾白水问道:“怎么讲?” “记得那位沐浴龙血,暴毙而亡的圣子吗?” 顾白水点头,应了一声:“龙血圣子。” “他就是历史上最出名的受害者,龙血有毒也是从他那个时代流传下来的。” 苏新年摸着下巴,一边思索一边说道:“传言中,那位圣子的身体发生过恐怖的变故。” “额头长犄角,皮肤生鳞片……圣子幻化成一只人不人兽不兽的奇诡怪物,钻入老林失踪,而世人再次寻到踪迹,只剩下了一具破破烂烂,面目横飞的尸体。” 顾白水感觉到了师兄奇怪的目光。 苏新年上下打量着顾白水,问:“你最近身体有没有什么变化?” “长鳞片,生犄角,隔三岔五往老树林里钻?” 顾白水想了想,摇了摇头。 “确定没有?” 苏新年一脸不信,还颇有微词的指了指身后:“师弟,你可别忘了,咱俩是从哪儿来的。” “寂静林可不就是一大片老林子?” 顾白水满脸无语:“那也不是我自己钻进去的啊!?” “不是你的天水之河出了问题,把我送到这个地方,我一醒就在林子里了,哪儿有选择的余地?” 苏新年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顿了一下。 略有迟疑,苏新年盯着顾白水的脸。 “师弟,我想到了一个可能。” “什么?” “或许你不是一睁开眼,就在寂静林了。” 顾白水身体微顿,似乎也理解了师兄的意思。 “有没有可能,你在来到浑噩星域之后,失去了一部分记忆……寂静林是你自己钻进去的,但你忘了。” 顾白水听这话,若有所思的沉默了一会儿。 他认真的分析着这种可能 “可能,不是我。” “是有东西操纵了我的躯体,无意识的做了这件事。” 苏新年打了个激灵,咂咂嘴:“师弟,越说越邪乎了。” 顾白水反说:“你先开始的。” 苏新年耸耸肩:“只是一种可能,我也是为了师弟你好。” 顾白水问:“那为什么人家的诅咒都是几百年再犯,我的这么快?” “人和人的体质不同,”苏新年正色说道:“说不定师弟你容易犯诅咒。” “呵呵~” “其实也不用做什么,师弟你只要按时检查身体,看看有没有变态的迹象,就能看出来和真龙诅咒有没有关系了。” 顾白水默默无言,接受了二师兄的建议。 但同时,他也抬起头,看着雾蒙蒙的夜空。 顾白水总有一种觉得,这件事和龙血诅咒似乎没太大关系。 反倒是寂静林里的那只乌鸦,很奇怪。 …… 迎着细雨飘扬,师兄弟二人在插科打诨中渐行渐远。 他们逐渐深入草原,跨越核心地带,来到了草原的另一头。 抬首眺望,苏新年看到了草原之后的景色,不由得挑了挑眉。 “左边一条河,右边一条河,中间还是一条河,三河成川……师弟,往哪儿走?” 三条河流出现在了草原的尽头,隐约构成了一个“川”字。 每条河流都很长,延绵向前,一眼望不到尽头,不管顺着哪条河走,好像都没什么不同。 苏新年比较随性,所以问师弟的意见。 顾白水想了想,把三条河分成“上川、中川、以及下川”。 上川水流湍急,中川视野辽阔,下川倒是最平常普通,波澜不起。 “还是下川吧,中川不太吉利。” 顾白水斟酌再三,做出了一个稳妥的决定。 但他一转头,发现自己二师兄的脸色突然变得奇怪、怔然、精彩万分了起来。 苏新年看着远方,一条河流的尽头,目光闪烁,似有所思所念。 “咋回事儿?” 顾白水愣了愣:“师兄,你看到什么了?” “跟我来。” 苏新年没多解释,扯着顾白水,就径直的走下了中川河域。 无需多言,顾白水也没办法反抗,任由二师兄带着自己,沿着河岸快步向前。 “师兄,你知道在一些老典籍里,中川河也叫忘川河……是普渡亡魂,分离之所?” “不知道。” “昂,行。” …… 大约走了两刻钟的时间, 师兄弟二人来到了一处地势起伏极大的区域。 河水激流而下,水势聚成瀑布。顾白水和苏新年站在瀑布头顶,低头俯视下游河域。 地势平坦,两岸顺畅,下面是一条镶嵌在平原内的河流。 从瀑布的顶点向左右远望,隐约还能看见另外两条川河的轮廓。 但苏新年和顾白水这俩师兄弟都没有。 他们眼帘低垂,看到了一个坐在河边钓鱼的身影。 怎么哪儿都有一个钓鱼佬? 微微沉默,相互对视,两人确定了彼此眼中不是错觉。 “你认识她。” “我记得她。” 苏新年木着脸,额头轻轻的挑了挑。 他保持着一副微笑的面孔,但这句话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怎么说?” “师弟,我和这位大小姐有一点私人恩怨。” 顾白水回忆起瑶池里发生的那些事,张了张嘴觉得不太合适现在说出来,默默的点了点头。 “师兄,你自便。” 在湍急的瀑布上,两个醒目的人影飘飘然而下。 顾姝余光一瞥,愣了愣神,仔细多瞅了几眼,辨别出了来人身份。 啊? 两个长生弟子!? 这位顾家大小姐反应极快,手脚麻利弯腰打包,把鱼竿和鱼筐直接拎起,转身拔腿就跑。 “艹!” 苏新年吼了一声,让顾白水都为之侧目。 “往哪儿跑!?” 第681章 冤家路窄 苏新年的前半生可以说是顺风顺水,没有遇到过什么大的坎坷,他本身气运鸿天,所思所愿皆如风吹落叶,伸手可得。 唯二让苏新年吃过亏的,大抵只有两件事,和两个人有关。 第一毫无疑问,是张居正,山里那位不讲道理的大师兄。 从大到小,从始至终,苏新年都没赢过他几次,准确的说……是时常失利,被反揍了一次又一次。 这是苏新年为数不多会感到遗憾的事情。 他把山里那个穿着黑衣,沉默寡言的“木头师兄”,当成自己必须要刷过的“任务点 ”。 师兄虐我千百遍,我把失败当经验。 苏新年抱着一颗执拗较劲的心,百折不挠,从不气馁。 打游戏嘛,总会遇到一个设定变态,血条贼厚的boss……尽管这个boss成长速度有些不可理喻……尽管这个boss下手没轻没重,偶尔还会出言嘲讽…… 但苏新年还是觉得,会有一天,他能通关。 到时候他一定让山里那个冷酷无情的木头人了解一下,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凭什么你还是大师兄? 自己只能捞个老二混混!? 苏新年憧憬着那一日的到来,虽然在某位没良心的小师弟眼里,这一天大概率遥遥无期。 这是两位师兄之间的关系,简单纯粹,较真执着。 他们不是死敌,只是同行的宿敌而已。 …… 而第二件让苏新年吃瘪的事,发生在几年前的长安城中。 小师弟下山,惨遭一堆没有退休金的老人围攻毒打,差点一命呜呼。 二师兄派出一具格外珍惜的神尸,在一座破庙内,救了小师弟一命。 再然后,“化身”不怀好意,哄骗师弟一起去长安城寻找神秀帝墓。 结局不出所料, 师弟于长安夜城中成圣,把苏新年最珍贵的一具神尸化身当成了点燃薪火的木材。 损失惨重,一根毛都没有捞到。 在此事后,苏新年本体对长安城那几天发生的所有细节都进行了复盘和推演。 神尸折损在小师弟的手里,苏新年倒不是很在意这个结果。他真正在意的是小师弟如何破局,自己的布局又是在什么地方出了漏洞。 于是,在细心回想,反复推敲之后,这位机智的二师兄抓住了一个被忽视了的关键细节。 是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 苏新年的神尸被顾家府里的大小姐引离长安,钻进了后山,那也是神尸第一次远离师弟,失去了对师弟的感应。 趁此机会,一只在黑暗里等待了很久的老红毛,无声无息的来到了顾家大院,见到了顾白水。 漏洞,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 身处摇光圣地的苏新年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输的也不冤,是时也命也。 不过某种程度上来讲, 导致长安城布局被撕开口子的罪魁祸首并不是小师弟自己,而是一个让苏新年吃瘪的狡黠少女。 顾姝。 当天晚上,这个脑回路清奇的少女要是没有说出、做出那么离奇的事,机智聪明的二师兄也不会被她引去后山,让师弟有机可乘。 所以,怪谁呢? 输在自家师弟手中,苏新年并不觉得难以接受。 但被一个连圣人境都不到的顾家小姐戏耍捉弄,就确实有些侮辱人了。 “得想个办法,把她揪出来,找回场子。” 苏新年记下了这笔账,而且不知不觉,就记了好几年。 他没有刻意去寻找消失的顾家大小姐,也没有听到过顾姝的消息,直到今天,冤家路窄,熟人相逢了。 …… “还跑?” 苏新年身体一晃,突然在空中消失不见。 雨汽弥漫,拎着鱼竿的顾姝突然停下脚步,盯着前方,一个模糊的轮廓从雨中凝聚成人形。 苏新年抬了抬手,一块四四方方的印章落在了手心里。 他已经锁定了眼前这个女子的气息,不管发生什么意外,都保证插翅难逃。 顾姝也犹豫了一下,回头一看,身穿青衣的顾白水慢吞吞的堵在身后。 被包围了。 前面是苏新年,后面是顾白水,两个长生弟子,而且都极其不好对付。 顾姝想了想,决定从前后选一个方向突破。 师兄,还是师弟? 这个穿着素白色长衫的女子思索了一会儿,不由自主的想起瑶池圣地里发生的事,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张狰狞苍白的伪仙面孔。 顾白水就等在后面,像一个没事儿人一样,默默的旁观着。 苏新年挑了挑眉,也察觉到了顾姝心中的打算。 他张了张嘴,刚想提醒师弟加紧小心,别一不留神让这个滑溜的女子给跑了。 但下一刻, 苏新年愕然发现,那个女子竟然选择了自己,朝着他所在的方向冲了过来。 怎么? 在你眼里我还是软柿子吗? 苏新年匪夷所思的摇了摇头,掀起袖口,漫步迎了上去。 “砰~” 地面震动了一下,岸边的河水激荡而起,泛起漂亮的水花。 顾白水默默无言,看着自家二师兄和顾家大小姐……扭打在了一起。 接下来的事,就和他这个旁观者没什么关系了。 顾白水慢吞吞的坐在了河岸边,低下头,隐约看见水下有一大一小两条鲤鱼在相互碰撞,撕扯。 一方气势汹汹,张牙舞爪;另一方游刃有余,闲庭信步。 其实顾白水根本没看见什么鲤鱼,他看到的是二师兄和顾姝在水中的倒影。 顾姝一脸认真慎重,眉宇间带着一丝谨慎的试探,她可能觉得自己仍有胜算。 两人相遇,交手刹那。 二师兄默默的抬起头,翻手取出一方印章,朝着那女子的额头结结实实的来了一下。 “砰~” 顾姝愣了一下,停滞在原地,有些迟疑的眨眨眼,然后……干净利落的昏了过去。 顾白水以手抚额,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看样子这顾家大小姐仅仅只是在传言中了解过二师兄,她甚至可能不知道长安顾家大院里的那个仆人就是素未谋面的长生二弟子。 所以,她错估了苏新年的境界,战力,以及无耻程度。 对付一个圣人王境的羸弱少女,二师兄竟帝兵拿出来了。 他甚至用天水灾厄的气息,刻意掩盖了印章帝兵的波动,趁其不备,一击得手。 “桀桀桀~” 苏新年嘴里发出了莫名其妙的怪笑声,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扯出一条麻绳,把昏迷的女子绑了起来。 第682章 蔫儿坏的陈小渔 “姓名。” “顾姝。” “年龄。” “忘了……” 顾姝眨眨眼:“二十来岁吧。” 苏新年点头,又问:“籍贯?” “唐国长安人。” “哦,犯了什么事儿啊……” 顾白水默默的转过头,看着不远处那两人一问一答,配合默契,心里却有了一种莫名古怪的感觉。 这么看,二师兄和顾家大小姐挺有默契的, 苏新年把顾姝绑在了一块大石头上,手里握着一支笔和一块竹筒,一本正经的审讯着被捕女子。 顾姝也格外配合,绷着小脸,一脸认真诚恳,大有一副坦白从宽的觉悟。 这俩莫名其妙的人,达到了某种古怪的共频,很快就进入了莫名其妙的状态。 只有顾白水没有找到频道,没连接进去,于是变成了睁眼旁观的局外人。 奇怪,真的很奇怪。 顾白水难得没有存在感,而且那俩货好像都把自己给忘了。 “警官……咳咳……” 顾姝咳了一声,侧头问道:“我是说道友,咱们这是第一次见面,你就对我出手,还把我绑起来,是不是有些不讲道理了?” 第一次见? 倒也是,当初在长安城,顾白水和苏新年都顶替了顾家仆人的身份,没有显露自己本来的面目。 表面上来看,顾姝的确是第一次和苏新年相见。 不过她究竟认不认识苏新年,就是另外两说了。 “你不认识我?” 苏新年面无表情的问了一句。 顾姝点头,脸上毫无破绽:“没印象,第一次见。” “嗯~” 苏新年故作沉思:“该相信你,毕竟见过我这张脸的女子,一生都很难忘记了。” “额~是啊是啊。” 顾姝表情真诚,给出了违心的答案。 不过仔细看看,面前这个自恋的家伙倒是有几分姿色。 “咳咳~” 这次咳嗽的声音是从岸边传来的。 被忽略的某个小师弟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如此强调了一下自己的存在感,以及催促那犯二的师兄有个正形。 “哦,对了。” 苏新年正色,看着顾姝问道:“既然你不认识我,为什么一看到我们就跑呢?” “我认识他啊~” 顾姝扬脸,示意岸边的方向。 “我和他在瑶池圣地里见过,他差点杀了我,换做是你,你不跑吗?” 苏新年闻言愣了一下,转眼对小师弟使了个眼色。 顾白水点了点头,证明了顾姝的说法。 “师弟你杀她做什么?” “说来话长。” “你长话短说。” 顾白水摇了摇头:“以后有时间的吧。” 苏新年翻了个白眼,对顾白水说道:“你和她熟,你来问她。” 师兄弟二人交换了位置,苏新年站在岸边,顾白水来到了石头前。 当然,这个举动其实没有意义,因为不管他们俩谁来问,问什么,另一个人都能听的很清楚。 纯粹是为了走个仪式。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顾白水没有废话,直截了当的提出了关键问题。 那天在瑶池圣地,伪仙把顾姝从逆流瀑布的顶端丢了下去,坠入瀑布后的腐朽深渊里。 死与不死,顾白水并不关心。 能活着从深渊里爬出来,她命不该绝,死在下面,也与自己无关。 但怎么想……也没道理一下子从中洲瑶池圣地的地底,突然来到了星空外的浑噩星域吧? 怎么做到的? 顾姝蹙眉沉思,选择了如实相告:“逆流瀑布后面有一片黑海,黑海没有尽头,海面上漂着很多骨头。” 这是她在腐朽深渊内的经历。 顾白水眼皮微动,点了点头。 当时他也掉下了深渊,但顾白水掉在了一具很大很大,几乎是无边无际的“龙尸”上,是不死仙一半的帝尸。 不过听顾姝的描述,她好像并没有掉在那具大陆一样的尸体上……她掉在了深渊底部的海里。 海面上漂的骨头大概都是灾厄尸体的骸骨。 “你从黑海,一直游到了这儿?” 顾白水挑了挑眉,苏新年低头看了眼下面的川河。 也不能吧。 “那没有。” 顾姝摇头,接着说道:“黑海里很难分得清方向,我只能跟着感觉,朝一个方向游。” 腐朽深渊里没有丝毫的光亮,别说黑夜白天,就连时间流逝的概念都很模糊。 顾姝不记得自己在那片死寂的海里游了多久,反正当她看到一缕光的时候,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后了。 “我是从另一个地方上岸的。” 顾姝眼神清亮,如是说道:“那地方也有一座黑色的瀑布,瀑布尽头还有一条悬在空中的石路。” 顾白水身体微顿,似乎想到了什么。 “石路走到头,是一座空着的坟墓。” 顾姝说:“阴坟埋在一个独立的树叶空间内,我在墓门口遇到了一个很好看的小姑娘……叫陈小渔,妖族公主,你认识她吗?” 顾白水怔了怔,微微沉默,点了头。 “不只是认识吧?” 顾姝却揶揄的笑着:“她和我问了很多关于你的消息,那个妖族小公主……好像很关心你啊?” 顾白水没说话。 反倒是河岸边的苏新年侧目看了过来:“啥玩意儿?” “师弟你……算了……没事儿……” 苏新年想了想,还是没再多问,以后有时间仔细审问一下师弟。 这些年,这小子的经历挺丰富啊。 “从圣妖城墓里上岸?” 顾白水也没太意外,因为林清清就是通过不死仙墓进入的腐朽深渊,瑶池和圣妖城都有一座瀑布,通向同一个地方。 他接着问:“然后呢?” “然后嘛……” 顾姝眨眨眼,说:“妖族小公主是个心思纯净的好人,我骗了她,说和你很熟,之前见过……她就安排了一个地方,让我在圣妖城里住下了。” 顾白水无言以对,默默的叹了口气。 几年过去了,这条小鱼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啊。 不过接下来,顾姝又轻轻的咂了咂嘴。 “她主动和我聊了些关于你的事,说你在十万大山里种的那些破玩意儿都长出来了,满地乱跑,也不自己回来收拾一下。” “还说最近一点消息都没有,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反正好话不多,大都是抱怨……” 顾白水没说话。 顾姝侧了侧头:“我只好劝她,说你很忙,在瑶池帮助了很多人,也提过妖域,提过圣妖城里的朋友。” “那小丫头的眼睛一下子就变亮晶晶的,对我笑,然后……把我抓了起来。” “嗯?” 有人错愕,有人意外。 问:“为什么?” “因为小渔说……” “他可不是什么好人,从来都是无利不起早,不可能主动去帮别人,更不可能和陌生人透露自己的事。” “先生戒备心很重,谁都防,你不了解他。“ ”所以,你是骗子。” 顾白水沉默良久,突然没忍住笑出了声。 原来是近墨者黑,看来也不是完全没有长进。 那条天真的小鱼在某个人身边待久了,也变得蔫儿坏蔫儿坏了。 第683章 树种,重要的消息 顾白水莫名其妙的笑了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他问顾姝:“你被抓起来了?没反抗?” “没啊。” 顾姝有自己的道理:“当客人和坐牢都一样,都有地方住,何必反抗呢?” “而且我也不知道你和那些妖族有什么关系,” 反正她是圣人王境,随时想从圣妖城里走也不难。 顾白水点了点头,回到了最开始的那个问题:“所以,你到底是怎么来这儿的?” 从圣妖城到浑噩星域,也不是说到就到的。 被关在圣妖城牢内之后,顾姝的身上应该还发生了什么。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顾姝蹙了蹙眉,给了一个奇怪的回答。 “我当时是被关在了一个树叶空间内,与外界隔绝,平时也感觉不到外面的动静。” “大概半个月前,圣妖树城突然发生了特别大的震动,每个树叶空间都在乱颤,扭曲,空间法则紊乱无序,根本找不到出口。” “妖族的那株不死树,好像忽然间发疯了一样,连根拔起,剧烈扭动……树腔里还发出了沉闷怪异的嘶鸣声。” “然后,我所在的树叶空间内陷崩塌了……一睁眼,就来到了这里。” 顾姝讲完了,靠在石头上,一脸诚恳的看着对面那师兄弟二人。 她没说一句谎话,自己都不清楚是怎么过来的。 不过更怪异的是,当顾姝讲完了自己的经历后,顾白水和苏新年默默的对视了一眼,眼底流露出相似的疑惑和思索。 “半个月前?” 顾白水侧过头,询问师兄。 苏新年算了算,点头:“差不多,是那个时候。” 半个月前,差不多就是长生禁区崩塌分离,一座座帝墓浮空,神国和地渊现世的时间。 也是那棵天地间独一无二的长生树自杀死亡的时候。 长生树死了,同一时刻,远在千万里之外的圣妖城也崩塌了。 妖族不死树癫狂发疯,连根拔起,所有的树叶空间内陷崩塌,导致空间错乱,把顾姝传送到了这里。 “不是巧合。” 顾白水觉得这件事不可能是巧合。 顾姝不是偶然而来的,她被传送到浑噩星域是冥冥之中的必然结果。 长生树是长生大帝的极道帝兵,那棵老树的树冠上几乎挂满了天地间所有不死药的本源……妖族的不死树也不该例外。 不过仔细一想,天地间树种的不死药本就不多: 蟠桃树一个、建木神树一个,妖族的无名不死树叶算一个。 这三棵树只有建木神树不知所踪,其他的两棵树都还存在原本的传承圣地里,半死不活。 对于长生树来说,其他的树种不死药,似乎有着别样的意义。 它们之间存在着某种未知的联系。 顾白水猜测:长生树是所有树种的源头,其他的树种不死药分离在外,同时也向那棵深山里的老树供奉自己的本源。 老树存世,万木安然。 长生树离世的那一刻,游离在外的不死树种就陷入了悲伤的疯狂之中。 “大概是这样。” 顾白水眯着眼,理清晰了这件事的发生原因。 同时他也想起了夏云杉讲过的另一个故事:浑噩星域的不可知之地,有一具躺在星空中的庞大仙尸。 仙尸内栖息着一棵神秘之树,不知来历,从不现身。 仙尸树,有没有可能也是一株不死树种? 世间不死树相互感应,互相连通,所以在妖族无名不死树癫狂的时候,顾姝才被传送到了这个地方。 越想越有可能。 浑噩星域本就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永夜森林,用一棵不死树种镇压在这个地方,也完全说得通。 “怎么说?师弟,你想到了什么?” 苏新年也结束了自己的推演,想和小师弟对一下答案。 但顾白水斜了一眼,没有答应,他觉得二师兄的想法听不听都一样,不会有什么大的影响。 本来脑子就够乱了,用不着让师兄再搅两下。 “她怎么处理?” 顾白水转移话题,指了指被绑着的顾姝。 顾姝睁着眼睛,满脸无辜,一副我该说不该说都交代了的样子,请求从轻发落。 苏新年摸着下巴想了想,给出了一个中肯的建议。 “杀了吧。” “我靠!?” 顾姝瞪大了眼睛,表达自己对这个处理方法不认可:“这么草率嘛?” “我这么老实,把肚子里的消息都掏出来了,你们还是不是人?” 苏新年侧头,问道:“是脑子里的消息吧?” “谁把消息装肚子里?内存不够用吗?” 而且严格意义上来讲,这俩师兄弟,也可以不是人。 顾姝挑眉争辩:“都这时候了,你管得着我怎么说?” “有种你把我放了!” 苏新年冷笑一声,掂量着手里的“板砖”印章:“放了你能咋的?” “你不敢?” “怎么不敢?” 两个人又没营养的吵了起来。 顾白水也不清楚,为什么师兄遇到这个顾家大小姐,好像就没平时那么聪明了。 而且……这个在浑噩星域遇到的顾姝和瑶池圣地里的那个顾姝,似乎也不太一样,性格几乎变了一个人。 瑶池圣地的顾姝阴冷淡漠、危险冷静; 浑噩星域的顾姝神经兮兮,伶牙俐齿。 怎么回事呢? 顾白水想了一会儿,然后默默抬眼,目光格外平静。 “师兄,要不还是杀了吧……摘掉头,尸体扔河底。” 岸边突然安静了下来。 苏新年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有些意外。 顾姝更是一怔,看了眼那个平静的年轻人,她清晰的感觉到……这人似乎是认真的。 “等一下!” 生死危机关头,顾姝伸出了一只手……从那团松松垮垮的绳子里。 “怎么?” 苏新年问:“有遗言?” “不是,我还有价值。” 顾姝说道:“我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消息没说,你们不能动手。” 顾白水抬了抬头,应了一声:“你说。” 顾姝微微沉默,看着顾白水认真的说道:“树叶空间崩塌的时候,妖族小公主的气息也在附近……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也来到这地方了。” “……” 顾白水安静了一会儿,问:“说完了?” 顾姝一愣:“说完了。” “那动手吧。” 她也没谈条件啊? 第684章 忘川河 顾姝没有被沉尸江底。 那两个没什么道德的师兄弟,都没真动杀心,他们只是在用不同的方式骗人,从顾姝的嘴里套话。 俩人的配合很默契,该说不该说的消息,都被套了出来。 当然顾姝也识时务,没耍那些花花肠子,给自己找麻烦。 所以,苏新年给顾姝的处理结果是:“放生大自然。” “你走吧,别再让我见到你。” 苏新年撂下了一句经典的反派台词,转身潇洒离去。 但片刻后,有个女子慢吞吞的跟了上来,侧过头,嘿嘿一笑:“我不走。” “你不走?” 苏新年挑眉:“怎么?你还讹上我俩了?” 顾姝知道这两个长生弟子对自己其实没什么杀心,表情无辜,带着一些有恃无恐。 “你们要去哪儿?带我一个呗?” 苏新年反问:“凭什么带你?” 顾姝眨眨眼:“我把消息都主动和你们交代了,同行一段路也不过分吧?” 苏新年摇了摇手指:“不是你主动交代的,是我们问出来的。” “有区别吗?” “这是态度问题。” …… 顾白水默默无语,听着身后那两人开始无效交涉。 他其实能猜到,顾姝为什么突然做出决定,选择主动跟着两个审问过她的长生弟子。 是为了自身安全考虑。 审问是双向信息交流的过程。 在这个过程中,顾白水和苏新年知道了顾姝的经历,了解到了圣妖城不死树发狂的信息,以及那位尊“不死帝子”……陈小渔。 与之相对,顾姝也从两个长生弟子的只言片语中得到了一些关键的信息。 “这里是浑噩星域,用于流放大能穿越者,以及供灾厄族群栖息的地方。” 危机四伏,凶险万分,不知道从哪个地方钻出来一只神秘灾厄,就有可能是准帝境。 这地方很危险,对圣人王境的顾姝来说尤为危险。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在这里遇到了两个熟人……虽然都不是什么好人,至少是人。 人能交流合作,换取各自所需的利益,和那些诡异莫测的灾厄相比,这俩没底线的长生弟子无疑是更安全的一方。 更何况,顾姝想离开这个地方,也应该跟着他们俩。 “师兄,让她跟着吧。” 半晌,顾白水做出了决定, 苏新年投来疑惑和质疑的目光。 “但有条件。” 顾白水对顾姝说道:“不能惹麻烦,不能擅自行动,一切大事听我师兄的,小事听我的。” 事先分好团队的分工和责任,免得紧要关头出岔子。 顾姝点头,问道:“那没事儿的时候呢?” “没事儿,别找事儿。” 顾白水言简意赅,苏新年抬了抬眼,也没说什么,三人就此上路了。 顺着河岸向下,沿途的河水越来越浑浊,不过这时候反而能看到模糊的鱼影。 河水越浑浊的地方,一条鱼的影子越清晰,仔看之下,鱼影又诡异的消失在了浪花里。 苏新年略微思索,回头看了顾姝一眼。 顾姝笑了笑:“有事儿?” 苏新年问:“你刚刚在这条河里钓鱼?” “嗯。”顾姝眼神顿了一下:“没钓到。” 苏新年又问:“钓的什么鱼?” 他没看到河里有鱼,顾白水也一样。 顾姝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这条河应该有个名字,其实我也不太确定,只是想试试看,能不能钓到鱼。” 苏新年似乎想起了什么,瞥了一眼走在河岸边的小师弟。 “忘川河?” 顾姝一愣,点头:“是。” “相传世间有一处不可知之地,同时流淌着三条河流,上川、中川、以及下川。” “上川若水,利万物而不争;下川黄泉,沉沙转世之所;中川也称忘川,忘川河流淌在若水黄泉之间,千年一现世。” “上古神话中的忘川河水能治愈百病,不过河水里也夹杂着各种各样错乱的记忆,会人识海迷离,分不清前世今生。” 苏新年侧了侧头,颇有兴趣的问道:“为什么?” 顾姝摇头:“我不知道。” “因为中川夹在上川和下川之间,同时杂糅了若水和黄泉的特点……治百病、忆前生。” 顾白水的声音从不远处飘来,吸引了两人的目光。 苏新年也知道小师弟博闻强识,对古老典籍上的故事都有所了解……换句话说,就是在山里闲的,看书打发时间。 顾白水低头看着河水,继续说道:“传言中,上川若水、下川黄泉,都不是人间的河流,它们诞生于世外之地,只有升仙或死后才能接触到。” “只有忘川河在人间流淌,才留下了这个包治百病的传言。” 顾姝若有所思的点着头。 苏新年侧了侧头,看着身边浑浊的河水,眼底掠过一抹试探的疑色。 三人边走边聊,顾白水提出一个问题。 他们都不确定,身边的这条河流到底是不是忘川河。 从目前来看,表面平平无奇,太普通平凡了些。 而且如果这条河是忘川的话,左右两侧的另外两条河,岂不就是传说里的若水黄泉? 极目远眺,顿时觉得更不像了。 “可以试着喝一口。” 顾姝眨着眼,来了一句这样的话:“忘川河水不是包治百病嘛?喝一口试试不就知道了?” 顾白水略微停顿,缓缓的转过头,看着那个一脸无辜的女子。 是个好主意。 但有没有想过,两个长生弟子会让谁去试一试河水的味道呢? 顾姝察觉到某个人的目光,顿时沉默,怅然,她还是多嘴了。 这种不确定的事,有谁会愿意自己去涉险? 脑子没病不大可能的。 顾姝叹了口气,但下一刻,耳边又传来了一阵“吸溜~”的声音。 顾白水也愣住了,转过头,发现某个洒脱不羁的白衣青年,已经站在了河水里,一手挽起袖子,一手舀着清凉的河水,引入口中……还嚼了嚼,漱了漱口。 啊? 顾白水挑了挑眉,困惑且迟疑。 这不太对劲吧? 以他对二师兄的了解,如果今天顾姝不在的话,大概率被按头喝水的会是自己,二师兄最多就探下头问问是什么味道。 苏新年是一个谨慎聪明的烂人。 他没什么底线,也从不为别人着想。 奇怪,真的有些奇怪了, 第685章 忘川鱼 “师兄,什么味道?” 顾白水探了探头,很是好奇的看着河里的二师兄。 苏新年饮水入腹,然后沉默的停顿了一会儿。 “呸呸~” “有沙子,咯牙,也没啥味道。” 苏新年摇了摇头,“就是一条普通的河,我什么感觉都没有。” 顾白水想了想,看了眼师兄:“忘川河水包治百病。” “是啊,”苏新年说:“我没感觉。” 顾白水摇头:“有没有可能,师兄你没病,所以什么感觉都没有。” “嗯?” 苏新年摸了摸下巴:“倒是不排除这种可能。” 略微思索,苏新年转头打量着另外两人:“你们俩,谁有病?” “我没有。” 顾姝摇了摇头,她堂堂一个圣人王境修士,血气充盈,百毒不侵,哪儿来的病? 顾白水倒是很有经验,轻描淡写的笑了一声:“这我倒是不缺。” 长生病、真龙诅咒,还有幻听鸟叫…… 顾白水从幼年开始,就没缺过这种东西,疾病缠身,久病成医。 苏新年挑了挑眉,瞅了眼自告奋勇的小师弟,他倒是清楚顾白水身体的情况,所以很认真的说道:“师弟,你身上的病可都是大病,这条河不一定能容得下你。” 顾白水翻了个白眼,也没回话,径自走入河中,取水引入口腹。 两位长生弟子都喝了这条中川河的水,回过头,看着岸上仅剩的素衣女子。 此中深意,不言而喻。 顾姝微微沉默,认命的走下河,舀起一捧水,吞进腹中。 河水清凉,波光粼粼。 等待了好一会儿后,顾白水还是没感觉。 “应该不是。” 顾姝侧头说道:“水里的灵力很稀少,没什么作用。” “那鱼呢?” 苏新年又想起来,问顾姝:“忘川河里的鱼,有什么说法?” 顾姝回答道:“忘川河最深处的鱼,叫忘川鱼……” “嗯。” 苏新年等了一会儿,却发现那女子闭上嘴,不说话了。 “然后呢?” “没了啊。” “没了?” 苏新年一脸无语:“闹呢?就知道鱼的名字,有什么用?” 顾姝想了想,说:“没用吧。” “没用你钓鱼?” “图个新鲜嘛,”顾姝一脸无辜:“我只知道河里有鱼,不知道啥样儿,也不知道是啥味儿,不得试着钓上来看看、尝尝……” “尝尝看?” 她说的有道理,让人无话可说。 苏新年叹了口气,转头给了师弟一个询问的眼神。 顾白水摇头:“我都不知道忘川河里有鱼。” 书上没写,顾白水没印象。 “说不定这河里就没鱼呢?” 顾姝提出想法:“我是没钓上来,之前一条鱼影都没见到。” 顾白水和苏新年对视了一眼,余光瞥向了同一个方向。 他们俩都感觉到了有一条鱼的影子,在河水最浑浊的地方一闪而过。 河里是有鱼的,只不过顾姝没有感觉到而已。 那为什么顾白水和苏新年能捕捉到那条鱼的影子呢? 大概是因为他们的体内都存在同一种灾厄的本源,天水灾厄。 不管是不是忘川河,河水即是自然之水,顾白水和苏新年都能清晰的感觉到波纹荡漾,河水混浊之处,有一条鱼影若隐若现。 “试试?” 苏新年问师弟。 “可以。” 顾白水点头。 反正路途还远,不急于一时,既然河里有这么一条勾引人的鱼,不把它抓出来就太说不过去了。 顾姝蹙了蹙眉,左右看看,也不知道这师兄弟二人说什么暗语。 她站在岸边,等待片刻,看着那俩人突然行动,朝着河流深处跑了过去。 同一个方向,同一个位置。 师兄弟二人极有默契,前后堵截,把那藏在浑水中的鱼影包围在了一个狭小的圈里。 顾姝摸了摸鼻尖,略微沉吟,觉得这一幕有点眼熟,好像不久前才刚刚发生过。 “师弟,别让它跑了!” 欸,一模一样的台词。 “噗通~噗通~” 水花四溅,泥沙翻涌,在一片模糊混乱的河水中,两个手脚麻利的年轻人浑水摸鱼,朝着同一个地方按了下去。 “呱~”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岸上的顾姝隐约听到了一道奇怪的声响,从河里传来,如风掠过耳畔,却又迅速的坠入水中。 是鱼在叫? 还是……河流的声音? 远处,顾白水举起了一只手,他的手里握着一条鱼。 一条全身透明,没有鳞片的怪鱼。 而紧接着,苏新年也抬起了手臂,水流滴落,他的手里也抓住了一条鱼。 一条纯白色的,长着龙须的肥硕鲤鱼。 两个人,在同一个地方,抓住了两条鱼。 顾白水看了眼苏新年手里的白鱼,苏新年也瞅了眼师弟手中的“透明轮廓”。 他们略微沉思,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我只看到了一条鱼影。” “我也是。” “咱俩是朝着一个地方下手的。” “嗯。” “没有差别?” 顾白水摇头:“没有。” “那为什么抓出了两条鱼?” 苏新年若有所思,这事有蹊跷。 而再向下看,河里那团浑水的位置已经逐渐清澈,什么都没有了。 他们从浑水里摸出了两条鱼,鱼一入手,浑水便悄然散去。 顾白水默默的抬起头,眺望远方,三川流淌在辽阔的平原上,上下两川左右分离,渐行渐远,只留下了天边模糊的河流轮廓。 它们好像流到了天上,悠远飘忽,似有若无。 这样看来,就更奇怪了。 苏新年转身,带着纯白色的龙鲤鱼回到岸边,顾白水跟在师兄身后,但手里的鱼呈现出诡异的透明色泽,远远看是什么都没有的样子。 “抓住鱼了?” 顾姝睁大眼睛,啧啧称奇。 “忘川鱼,长这样子嘛?” 苏新年拎着鱼嘴上的龙须,上上下下端详了许久,问了个关键问题:“这鱼怎么用,生吃吗?” “得弄熟吧。” 顾白水建议道:“水煮,或火烤。” “水煮吧。” 苏新年随性而为,招手在空中聚出一团清水,把白鲤鱼丢了进去,然后水迅速沸腾升温,做出了一份乳白色的鱼汤。 顾白水想了想,选择了另一种做法。 他把透明的鱼用火烤熟了,熟透的鱼还是透明色。 “要尝一口吗?” 苏新年转头,问顾姝。 他倒是很大方,但也可能是找个人来试试毒。 顾姝很有礼貌的拒绝了,她觉得自己也可以从河里捞一条鱼上来。 先看看情况。 第686章 前世今生 从河里捞出来的两条怪鱼,在一炷香的时间内,被苏新年和顾白水吃干抹净了。 “什么感觉?” 顾姝左看右看,问这俩长生弟子。 顾白水略微沉吟,内视自己的全身各处,好像还是没什么变化。 那条透明的怪鱼像一碗温水一样入腹,迅速被消化吸收,一丝都没有留下。 顾白水甚至不确定那条鱼究竟去了哪里,霎那消融,凭空消失。 “没了。” “没了?” “是没了。” 顾姝不太理解,转头看向苏新年:“那你呢?” “……” 没有回应,一点声音都没有。 身穿白衣的俊秀青年,仿佛感觉到了某种极其怪异的事情,站在原地,紧皱眉头,一言不发的沉默着。 许久, 顾白水有所察觉,皱眉看向师兄。 二师兄的情况,好像和自己不太一样。 不同的忘川鱼,会有不一样的作用? “师兄?” 顾白水出声问了一句,但苏新年恍若未闻,依旧站在岸边,无言的沉默着。 “是不是出问题了?” 顾姝眨眨眼睛,表情奇怪的问道。 顾白水没再说话,就这样等着师兄“清醒”过来。 微风拂过,涟漪渐起。 岸边的三个人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寂静之中。 顾白水眼帘低垂,一边等着师兄的反应,一边内视自己的身体,寻找那条透明鱼的踪迹。 顾姝的眼神也从慎重奇怪,逐渐变得百无聊赖。 她眺望远方,望着波光粼粼的河水,寻找鱼的影子。 没道理的,没道理这俩人都能从河里捞出鱼,只有自己不行。 …… 又过了一段时间,顾白水的表情逐渐变化了起来,瞳孔深处掠过一丝丝谨慎和凝重。 顾姝也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看着河岸边如石像一样的白衣青年,低眼沉思。 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清晰。吃过鱼的苏新年却好像停滞在了某个瞬间,再也没有改变过。 一位准帝,一条忘川鱼,他和它之间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大概过了很久,也可能是一刹那。 怪异的鸟叫再一次从顾白水的耳边响起。 他默默的抬起头,环顾四周和天空,也看了眼一点反应都没有的顾姝。 顾姝也听不见,只有顾白水能听到。 “该走了。” “你师兄怎么办?” “带上他。” 顾白水迈开腿,朝苏新年的方向走了一步。 下一刻,一圈清澈的流水在空中凝结,构成了几个字。 “师弟,先走吧。” 苏新年缓缓睁开了眼睛,瞳孔之中寂静一片,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他像是醒了,也像是还在一个漫长的梦里。 但既然师兄说可以走了,那就向前走吧。 顾白水略微沉思,然后转过身,向远方走去。 顾姝奇怪的看了几眼苏新年,跟上了顾白水的脚步。 最后,苏新年的身躯也动了,落脚无声,一步步跟在最后。 他们仨沿着河岸向前,走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天空依然昏暗幽静,偶尔会下雨,雨水落在河里,渐起阵阵涟漪。 许久后, 顾白水停下脚步,不是因为他们走到河流尽头了,而是因为他又看到了一团模糊不清的浑水。 水里,有鱼的影子。 浑水摸鱼,只有在浑水里,才能摸到忘川鱼。 这一次,顾白水做了一个决定,他走入河水中,把顾姝也叫了过去。 “这儿,有鱼。” 顾白水告知了顾姝,浑水中忘川鱼的准确位置。 两人同时下手,水花四溅,在同一个位置,又一次的摸出了两条鱼。 顾白水手里的鱼,依旧是完全透明的色泽,模模糊糊,好像并不存在。 而顾姝手中的鱼,是琉璃梦幻的彩色,鱼尾斑驳多彩,如彩虹一样绚烂。 “怎么会这样?” 顾姝想不明白。 明明在同一个位置,顾白水又摸到了一模一样的鱼,而她摸出的鱼却是彩色的。 两个人站在河水里,各自思考。 但不约而同,他和她又抬起头,看向了河岸边。 有一个白衣青年,缓缓转过身,面对着河里的两个人,没有表情伸出了一根手指。 水流晃动,空中凝聚出三个字。 “吃了它。” 苏新年让顾白水和顾姝,都吃掉手里的鱼。 但顾姝却慢慢的皱起眉,靠近了顾白水一步,低声说道:“岸上的人……还是你师兄吗?” “他会不会,出了什么问题?” 顾白水略微思考,摇了摇头:“不知道,但还是得吃。” “为什么?” “因为我俩绑在一起也打不过他。” 这句话很有说服力,顾姝蔫蔫的点了点头。 上岸, 顾白水煮熟透明的鱼,吞入腹中,顾姝也用相同的方式,吃掉了自己的彩色鱼。 再然后…… 顾白水还是什么都没感觉到,什么都没有发生。 顾姝安静了。 “原来,不是鱼有问题,是人……有问题。” …… 身后沉默死寂的人影,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吃了鱼,好像都中了毒,只有顾白水幸免于难,一点感觉都没有。 想不明白原因,也再没看到过浑水。 顾白水带着两具“行尸走肉”,走到了河流的尽头。 河水流进了森林里,弯弯折折,隐入林中。 “大概是走到头了。” 顾白水叹了口气,带着身后两个不说话的人,停在了林边。 他想先休息一会儿,也等一等,看看那俩人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但顾白水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三天的时间。 浑噩星域不分日夜,只有晴朗的夜空,和更黑的夜晚。 第一天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顾白水听到了几次鸟叫,两具尸体倒是都很安分。 到了第二天晚上, 顾白水耳边听到了悉悉索索的声音,他一抬头,看到了一个消瘦的影子,站在树林里,沉默的看着自己。 是顾姝,她醒了,比苏新年早。 而她告诉顾白水的一句话,却让那个处变不惊的年轻人彻底的愣在了原地。 “这辈子,我不是穿越者,那……上辈子呢?” “我们是不是,都忘记了什么?” 顾姝没再说话了,她坐在地面上,双手环膝,仰着脸,看着星空远方。 …… 第三夜, 顾白水听到了二师兄的声音。 很平静,很清晰。 “师弟,你好像……没有上辈子,你是一个只有今生的人。” 第687章 夜谈 夜深人静,篝火燃烧。 三个沉默的身影分别坐在森林边的三个方向,围着缓缓燃烧的篝火堆,保持着微妙的寂静。 “说点什么吧。” 顾白水吐了口气,看向另外两人。 他不清楚那两人身上发生了什么,都吃过忘川鱼,顾白水却是唯一一个没有感觉的例外。 既然什么都不知道,总不能让他先开口。 “忘川鱼,能让人记起前生。” 顾姝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她轻轻的仰起头,看着遥远的夜幕星空,脸颊上带着怅然和些许的迷茫。 “前生?” 顾白水皱了皱眉,侧头看向二师兄的方向。 苏新年没有什么反应,默认了顾姝的说法。 顾白水微微沉默,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觉得应该先从顾姝那里入手。 “你不是穿越者。” “嗯,” 顾姝为不可察的点了点头:“我不是……顾汐那丫头是。” “我对星空外那个世界的了解,都是从她嘴里听来的,我和她从小到大都生活在一起,彼此之间没有什么秘密。她给我讲过很多关于另一个世界的故事,我只是觉得很新奇……但没有多想过。” 顾姝不是穿越者。 但她的脑海里总有一个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轮廓,轮廓描绘的是另一个世界。 一直以来,顾姝认为自己脑中对另一个世界的概念,都是妹妹灌输给她的,潜移默化,习以为常。 她也没有认真想过……或许不只是顾汐的影响,而是她本身的灵魂深处就残余了一丝对另一个世界的留影。 记忆如湖水,倒映人的一生。 这辈子,顾姝的记忆之湖只有关于脚下这个世界的影像,平淡清晰、没有太多的波澜。 但一条彩色的鱼撞进了平静的湖水中,打碎了表面的平静,捞起了沉积在灵魂湖底,细细碎碎的遥远记忆。 恍惚错乱、迷失怅然。 顾姝好像只睡了一觉,梦里的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在一个布满钢筋水泥,鲜活热烈的世界里活过了完整的一生。 从牙牙学语,到风烛残年,顾姝看到了完整的一辈子,看见了自己从新生至死亡的过程。 所以,她的脑海中不由得闪现了一个从未有人注意过的问题:“这辈子不是穿越者,上辈子也一定不是吗?” 如果有一个穿越者,在几百年前就死去了,那他的亡魂会转世到什么地方? 回到故乡? 还是……这个世界? 生死轮回,从来没人能解释清楚。 “我不知道算不算真正的穿越者。” 顾姝缓缓抬首,面无表情的说了这样一段话:“在那条鱼的记忆里,我有完整的一生,在另一个世界,从开始到结束。” “所以……我大概是死后转世,来到这个世界的。” 顾白水沉默的点了点头。 顾姝的话,给他带来了很强烈的冲击,同时也让顾白水找到了一个新的思考途径:或许穿越者的世界和他们的世界并不是遥不可及,在某些地方有隐晦的相通之处。 那个世界的人死了,灵魂会来到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的人死了,灵魂会不会逆流而去呢? 值得思考。 …… “师兄,你想起了什么?” “……” 树林寂静了下来。 “我嘛?” 苏新年沉默良久,然后抬起头,轻轻慢慢笑了一声:“我忘了……” “忘了?” 顾姝怔了怔,多看了苏新年几眼。 她当然不会相信这个说法,两个人有类似的体会,近乎于在短短的几个夜晚,做了一场无比漫长而且真实的梦。 梦里是一段鲜活的人生,没有人会这么简单的忘记。 他只是不想说而已。 顾白水也察觉到了师兄的态度,他用了一个很蹩脚的借口。 白色鲤鱼带来的那一场梦,可能是真正触及心底的一段故事,师兄不想告诉任何人,不想让任何人窥探自己的过去。 “师弟,我看见的是穿越之前的过去……本来就记得,所以没有太多意义,也没什么价值。” 苏新年无谓的耸了耸肩:“说与不说,不影响。” 真的不影响吗? 顾白水没说话,瞳孔深处倒映着二师兄过于认真的表情。 他记得一个细节,很清楚: 二师兄醒来的时间比顾姝晚了一天,他是先吃了鱼的。 如果“前生梦境”的长短,关系到上一辈子的寿命。 那顾姝回忆了完整一生,少说也有八十多年,而师兄上辈子只有二十余岁的经历,却用了更长的时间,才走完。 这说明, 对聪明理性的二师兄而言,走出那场来自过去的梦境……并不容易。 “她看到了她的前生,我也看到了我的前生。” 苏新年抬起头,看着对面坐着的小师弟:“师弟,你的呢?” 顾白水的前生呢? 为什么偏偏只有他,从浑水里摸到了两条一模一样的“透明鱼”? 顾白水的前生一片空白。 “你是一个没有上辈子,只有今世的人?” 这是苏新年能想到的,唯一的解释。 小师弟不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穿越者,也不是在这个世界反复轮回的土着。 他是一个特例,一个被长生找到抚养长大的婴儿。 顾白水也沉默了,他思索许久,好像也只有师兄的这一个解释。 他没有上一世,只存活于“现在”。 那……只活一世,便是独特的怪物吗? 苏新年说不清楚,顾白水也没办法解释。 倒是有一个没想太多的女子,眨眨眼,问了一句话,打破了这种奇怪的氛围。 “所以……他只是一个没有故事的人?”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我还以为你们长生弟子都是过去的大帝天尊转世呢……” 顾姝摇了摇头,站起身,在两个长生弟子的目送下走远。 苏新年眉头一挑,大帝转世……是在暗示哪个家伙? 大帝转世有什么了不起? 很牛吗? 其实……是很牛的,不然他心里也不至于这么不得劲。 艹,哪儿都有那块木头给自己添堵。 苏新年起身,从顾白水身边路过,拍了拍小师弟的肩膀。 “别想太多,很多事情想不清楚的。” 二师兄也渐渐走远,林边只剩下了顾白水一个人。 许久, 树影下的年轻人慢慢抬起头,看着师兄离开的方向,嘴唇动了动,似乎在低声自语。 “二师兄,说谎吗?” 第688章 三生石 还要继续上路。 三人从边缘出发,沿着林间细小的河流,逐渐深入了这座古老茂密的森林。 昨晚他们三个人分开之后,就再没有彼此交谈过了。 等到篝火熄灭的时候,这仨又很有默契的凑到了一起。 “出发?” “嗯。” 只是几个字,三个人再次上路。 苏新年慢悠悠的走在最前面,顾姝稍稍落后,亦步亦趋。 顾白水落在最后的位置,脚步轻慢,抬头看着两人背影,无言的跟着。 他在思考一个问题,有关前世今生的问题。 “顾姝的前生,和二师兄的前生,好像不太一样。” 顾姝梦里的前生,是一个完整的有头有尾的人生,她经历了生死,转世来到了这个世界。 但二师兄不一样……他其实是自己穿越过来的,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也能算得上是前生今世吗? 顾白水始终想不明白这一点。 他不确定二师兄有没有说谎,到底在掩藏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如果可能的话,顾白水也想找个机会问清楚。 “嘎~嘎~” 顾白水脚步微顿,怪异的鸟叫声再次从身后响起。 这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了,那只看不见的鸟好像从未远离顾白水,从寂静林到三川河流,再跟到了一片新的森林。 恍如幽魂,趋之不散,而且……越来越清晰。 顾白水停下脚步,回过头,向身后望去。 林影斑驳,身后的路上空无一人。 “怎么了?” 顾姝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苏新年回首,看着小师弟驻足的背影,便明白了原因。 “又幻听了?还是鸟叫?” 顾白水应了一声,没有回头:“越来越近了,还是找不到它。” 顾姝愣了愣,上下左右看了几眼:“你俩这是在打哑谜?找不到什么?” 苏新年解释道:“我师弟得了一种幻听的病,总觉得身后有一只看不见的鸟,在跟着他。” “鸟叫声离他不远,但只有师弟一个人能听见,我们看不见,听不着,也找不到。” 顾姝皱了皱鼻尖,“一只看不见的鸟?” “嗯,已经跟了几天,有几万里了。” 苏新年无奈的补充道:“本以为可能是和真龙血的诅咒有关,但这么多天师弟活蹦乱跳,也没头生犄角长鳞片,大概没太大关系。” 两个人简单的交流了一下,把顾白水在寂静林中遭遇的怪事如实告知。 顾姝思索了一会儿,眼神突然一动,问顾白水:“你确定那只鸟是真实存在的吗?” 顾白水回头,默然说道:“可能是只乌鸦。” 他确定是真实存在的,而且很像乌鸦的叫声。 “乌鸦嘛……”顾姝想了想:“那倒是有些复杂了。” 苏新年听这话,反问道:“怎么说?” 顾姝解释道:“在历史上,乌鸦是一种两面分化的鸟类;有些时期,古人把乌鸦当作祥瑞好运的神鸟,赞扬乌鸦反哺的孝道,也称赞乌鸦饮水的智慧……” 苏新年打断:“乌鸦饮水,好像不是这儿的童话吧?” “大差不差,不要纠结这些细节。” 顾姝摇头,继续说道:“也有些时期,会把乌鸦当作灾难死亡的象征,啼叫声带走人的灵魂,是大不祥之兆。” 苏新年挑眉:“所以?” 顾姝正色说道:“所以不能确定到底是福是祸,得看情况而定。” 苏新年翻了个白眼:“你这不是废话嘛?没一点有用的。” “不过我有个办法,能辨别是吉是凶,说不定还能把那只鸟找出来。” 顾姝默默的侧了侧头,问苏新年:“你能吗?” 苏新年一时语塞,默默的想了想,干脆选择转头招呼小师弟:“师弟,她说她有办法。” 二师兄避开了顾姝的质疑,把问题抛给了小师弟。 顾白水闻言走近,看了眼自得冷哼的顾姝,问:“有什么办法?” 顾姝眨眨眼:“我为什么要说。” 顾白水很耐心,也很友善:“你再好好想想。” 想想现在的处境,想想眼前这俩人是什么性格。 顾姝安静了一会儿,想清楚了。 她问顾白水:“你听说过瑶池的三生石吗?” 顾白水想了想,点了点头:“传言瑶池的三生石生长在醴泉口,是天地孕育的灵物,有通灵卜算的妙用……不过我当时没找到醴泉,也没看见三生石。” “哦,我看到了。” 顾姝很自然的说道:“我去了醴泉,顺手把它搬走了。” 三生石长在醴泉口边,瑶池里的白尸顾姝去了一次醴泉,把那块三种颜色的大石头偷偷搬走了。 顾白水问:“你带在身边?” 顾姝点头:“当然。” “有什么用?” 苏新年探过头,插嘴问道:“你要用石头给我师弟算一卦?” 顾姝又点头:“或许。” “能成吗?” “如果是在别的地方,我没啥把握……不过在这里,大概是有用的。” 顾姝转过身,朝着来时的道路看了几眼,目光悠然深邃。 顾白水也转过头,顺着她的目光向后看去,似乎明白了顾姝的意思。 他们仨刚刚走过了一条河,忘川河。 “忘川河头,三生石畔,转瞬之间,窥见来生。” 传说中的三生石本就应该长在忘川河的尽头。 如今瑶池的三生石,在浑噩星域重逢忘川河,说不定还真的会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变化。 “我学过卜算,也知道三生石该怎么用,你们相信我就好。” 顾姝似乎很有信心,独自安排好了一切。 苏新年和顾白水看着,她从衣兜里掏出了一块巨大的三色石头,摆在了林间地面上。 然后,顾姝又翻出一把金灿灿的斧子,比划两下,重重的砍在了石头上。 “砰~” 三色石头从中间裂开,一分为三,变成了三个独立完整的个体。 一块浅白色、一块深红色、一块幽绿色。 顾姝指了指石头:“选一块。” 顾白水略微思索,选择了一块幽绿色的石头。 “你也选一块。” 出乎意料,顾姝对苏新年也提了一样的要求。 苏新年侧过头,摸了摸下巴,选择了一块浅白色的石头。 “好,那就这样,我们仨一人一块石头。” 顾白水问:“然后呢?” 顾姝说:“带上石头,朝三个方向,走三百三十三步,然后等着就好。” “等多久?” “等鸟来。” 第689章 他们看见的 分头行动,是顾姝的安排。 虽然看起来有些奇怪,但目前为止他们也没遇到过对付不了的凶险,而且距离只有三百多步,不用担心分开之后会遭遇什么奇怪的东西,顾之不及。 所以顾白水和其他两人分开了。 他拖着一块幽绿色的石头,朝着来时的路一步步返回。 三个人走三条路,背对着彼此,越走越远。 大概走了一百步之后,顾白水的脚步停顿了一下。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突然感觉不清另外两个人的气息。 明明不过几百步的距离,那两个人却像是走入了人烟稀少的深山老林一样,越来越模糊,存在感越来越薄弱。 顾白水皱了皱眉,低头看了眼手里的“三生石”。 好像是这块石头的作用,三块石头分开之后,彼此分隔,把周遭的一切都拉的很远。 仅仅走了百步,却让彼此之间的距离仿佛扩大到了万里之遥。 顾白水思考了片刻,还是选择继续向前。 一百五十步,他失去了对另外两人的感知;两百步,手里的幽绿色石头莫名发烫,背后的森林也逐渐疏远。 不知不觉中,顾白水耳边响起了细微的河水声。 缓缓抬眼,顾白水发现自己走出了森林,走回了忘川河的尽头。 河流在不远处流淌,河水泛起波光粼粼的水纹。 从原本的位置回到忘川河,顾白水只走了三百步。 “是空间错乱?” “还是忘川河对三生石本身的吸引力?” 顾白水想了想,也没想明白。 他便沿着脚下的方向继续向前,三十三步,顾白水走到了河水没过的浅滩。 把绿色石头泡在河里,顾白水迈步坐了上去。 按照顾姝的说法,坐在石头上等着就好……等那只看不见的鸟来找他。 当然,来的东西也可能不是一只鸟。 顾白水带着一把老剑,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 …… 另一边,顾姝也走完了三百三十三步,来到了一处平坦的空地。 空地被树林包围,除了一块深红发热的石头,再也看不到的东西。 四周一览无余,只有树影斑驳,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顾姝安逸的坐在了石头上。 她也什么都没做,只是一手托腮,静静的等待着。 瑶池典籍上记载,三生石就是这么用的。 石分三生,每块石头都能给坐在上面的人进行一次“不稳定”的占卜。 占卜的结果可能是吉运,也可能是凶兆,这取决于三块石头上分别坐着什么人,正在经历什么事。 假若其中有一个人吉星高照,而另外两人运势平淡,那么吉运就会通过三生石流转……把一块巨大的好运分享给其他两人。 反之亦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不过一般来说,当厄运悄然降临的时候,三生石会给出相应的预警,把石头上的人赶下去,避祸躲灾,免得看见一些不应该看到的东西。。 顾姝其实不清楚缠绕在顾白水耳边的鸟叫,到底是福是祸。 不过她算计好了,福可分享,祸可避患,不管怎样……她都不会有损失和危险。 “只要不是什么滔天的灾劫,怎么也波及不到这里。” 顾姝百无聊赖,脑海中回忆起了苏新年说过的话。 “……本来觉得可能和真龙血的诅咒有关……现在看,没太大关系……” “真龙血?” 顾姝轻轻的蹙了蹙眉,她好像有印象。 过去很久以前,有一个用龙血沐浴脱胎换骨的龙血圣子,后来遭遇诅咒灾祸,头生犄角、浑身长满鳞片,变成了一只诡异的怪物,最终暴毙而亡。 这么说,顾白水也沐浴过龙血? 他会变成犄角龙鳞的怪物? 顾姝的脑海里突然闪现过一具苍白冰冷的伪仙,那东西已经够诡异凶残的了,在长出龙鳞犄角,不知道得有多么狰狞瘆人。 摇了摇头,把心里那股诡异的感觉抛诸脑后。 石上的顾姝伸了个懒腰,余光瞥过四周静悄悄的树林……突然顿在了原地。 她好像,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一双眼睛、一个模糊泛白的轮廓,站在昏暗的树影里,无声无息的注视着自己。 一股不祥的预感在脑海中升起, 顾姝脖颈僵硬,很慢很慢的转过头,看向阴影轮廓的位置。 幸好,什么都没有。 顾姝松了口气,在下一刻……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风吹落叶, 两根犄角的影子,映在了赤红发热的石头上。 …… “没有前生代表什么?” 苏新年躺在石头上,懒散的思考着。 他很悠闲,身下是淡白色的三生石,躺上去倒还挺舒服,清清凉凉,平坦宽敞。 苏新年在思考一件事: 为什么顾姝的前生是一整段人生,而自己回忆起的只有那短暂的二十余年。 穿越过来,另一个世界的经历,就变成了前生吗? 前半生该更准确吧。 更奇怪的是,苏新年本就没有忘记“前半生”,只是很久很久习惯了不去回想,为什么会在一条忘川鱼的身上重现? 他想不明白,很费心神,有些累了,苏新年就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睡着了。 清风吹落树叶,一片落叶飘飘然的掉在了白衣青年的胸口。 他睡得很沉,似无所觉。 片刻安静,一只白皙纤细的手轻轻落下,拾起了那片落叶。 石头上的白衣青年……突然凝固了。 一动不动,沉默的闭着眼。 …… “噶~噶~” 顾白水低着头,看着忘川河里自己的倒影。 印堂发黑,牙齿森白,一脸的大凶之兆。 “看来没什么好事。” 顾白水长长的吐了口气,摸着身下的石头,想起了寂静林内发生的事情。 有一只会说人话的乌鸦; 有一个在村庄里病死的老人; 还有老医生说:“那老人每天都能看见……天上到处都是乌鸦,乌鸦落满世界,只有喧嚣……” 那是一种病,医生灾厄也治不好的病。 顾白水觉得自己的幻听可能和老人是同一种病,严重之后,就能看到漫天乌鸦了。 这么想着,河面上突然游过一抹黑影。 很快,消失不见。 顾白水怔了怔,继续盯着河面……一团团黑影相继掠过,前后相连,逐渐变成了乌黑的阴云。 “嘎嘎~嘎嘎嘎~” “嘎嘎~” 喧嚣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顾白水缓缓仰起脸,一根根黑色的羽毛从天而降,飘如黑雪…… 乌鸦,落满了天空。 第690章 乌鸦,老人 乌鸦落满天空,忘川河里倒映着漫天的黑云。 自此水天一色,只有昏暗的黑。 顾白水坐在石头上,蓦然抬首,看着黑色翎羽如雪花纷纷飘落,淹没了视野内的一切。 这个世界变成了一幅游动的水墨画,灰白交杂。 顾白水是这幅画里唯一一个鲜活的人。 “嘎嘎~嘎~嘎~” 越来越多的乌鸦从天边飞来,成群结队,摩肩接踵。 它们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数以千万计,无穷无尽,根本数不到尽头。每只乌鸦扇动翅膀都能撞到身边的同类,鸦群拥挤在一起,密密麻麻,挤满了每个角落。 天上流淌着黑色的海洋,群星遮蔽,日月无光。 这幅画面震撼人心,顾白水的瞳孔深处也闪过了一丝了然。 乌鸦踩在乌鸦的身上,层层相叠,像枯树枝头,摇曳不停……这便是乌鸦“落”满天。 “嘎嘎~” 黑色的“鹅毛大雪”从天空降下。 顾白水伸出手,接住一根乌鸦的羽毛。同时,他又从袖口深处取出了另外一根黑色的翎羽,两者相互对应,果然近乎相似,没什么差别。 在寂静林内,顾白水遇到了一只口吐人言的乌鸦,看样子那只乌鸦,也是头顶乌鸦群的一分子。 只是现在抬起头,就很难从无穷无尽的乌鸦群里找到一只会说话的乌鸦了。 “啧,上当了。” 顾白水摇了摇头,他大概被乌鸦骗了一次。 寂静林中那些奇怪的鸟叫就是乌鸦的声音,顾白水本来有机会抓住一只,但被讲人话的乌鸦诱导,任由它飞走了。 “所以,这些乌鸦象征什么?” 顾白水默默的抬了抬眼,黑雪纷飞,遮天蔽日,但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伤。 难不成让这些乌鸦从天上落下来,一啄一啄的咬死自己吗? 还是说,等这些乌鸦所有的羽毛都脱落,变成黑色大海,淹死自己? 好像都不太现实。 顾白水这样想着,身后传来了一个干涩沙哑的声音。 “又见面了?” 是一只老乌鸦。 顾白水转过头,一只眼熟的老乌鸦落在了忘川河里的石头上,落在他的眼前。 “嗯。” 顾白水点着头,指了指头顶漫天飞起的乌鸦群:“都是你同类?” “算是吧,” 老乌鸦瞳孔泛黄,悠然说道:“其实我和它们不是很熟。” 顾白水笑了笑,反问:“当初在寂静林,你骗了我?” “我没有,” 老乌鸦摇头:“我不说谎,不管是生前还是死后。” “你仔细想想,从咱俩见面开始,我就没像它们这样嘎嘎的叫过,你在林子里听见的叫声都不是我的……会说人话,何必扯着嗓子乱叫呢?” 老乌鸦说的很有道理。 它的确没有欺骗过顾白水,还告知了这个年轻人很多有用的信息,比如长生路的存在,比如寂静林的规矩…… 这只老乌鸦唯一瞒着顾白水的,是没有告诉他寂静林里叫声的来源是什么。 但也不怪它,没人问过它知不知道。 顾白水眼帘微动,思索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倒也是。” 老乌鸦耸耸肩,脸上浮现出了一缕人性化的淡然。 “不过我现在有些问题,想请教一下你。” 顾白水坐在石头上,认真的看着眼前的老乌鸦。 “你问就是,”老乌鸦很坦然:“能说的不能说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出乎意料,这只老乌鸦对顾白水表达出了奇怪的善意。 他和它只是几天没见,但在老乌鸦眼中,顾白水似乎做过了什么事,得到了它的认可。 “那先谢过了。” 顾白水没想太多,问了第一个问题:“刚刚你说生前死后,是什么意思?” 老乌鸦回应道:“生前代表活着的时候,死后就是现在,变成了一只乌鸦。” 它刚刚也说了,变成了乌鸦之后,天上那些东西就“算是”自己的同类了。 “你本来不是乌鸦,死后变成的乌鸦?” 顾白水抓住了话里的重点。 “是啊,”老乌鸦从容说道:“你死了也一样,也会变成乌鸦,咱俩差不了多少。” 顾白水闻言无奈的笑了一声,还真是个乌鸦嘴。 “那生前呢?你生前是?” “一个人,老人。” 老乌鸦顿了一下,抬眼继续说道:“一个活在村子里,晚年染上病的老东西……” 顾白水一怔,看着眼前这只老乌鸦,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你,你就是陈浅说过的那个徐爷?” “我姓徐。”老乌鸦笑了笑:“我也认识陈浅那小丫头。” “所以,谢谢你。” 老乌鸦的声音很真诚,带着一丝缅怀的愧意。 谢谢你帮村里的邻居们报仇,更谢谢你从那个医生的手里救下了陈浅。 这是一个老人生前犯下的错,让老乌鸦死后都不得安宁。 “它是因为我的自杀才住进了村子里,我死后变成乌鸦,但意识还存在这个世界上……亲眼看到了它屠村的过程,这是我的错。” “也是多亏你,让我这老东西心里好受一点。” 顾白水默然点头,他也没法劝这老人什么。 毕竟事情都过去了,人死不能复生……但也不能变成乌鸦吧!? 顾白水迟疑的抬起头,问道:“你是病死的?” “嗯,因病自杀。” “那医生告诉我,你死前经常陷入幻觉,看见乌鸦落满天?” 老乌鸦探了探头:“和你现在的情况一样。” “咱俩还真是一个病?” 顾白水突然荒唐笑了一声,这样来看,他死后还真的也会变成一只乌鸦。 就是不知道二师兄到时候还能不能认出自己。 “为什么?” 顾白水问:“我和你生前从来都没见过,为什么会得同一种病?” 没见过,怎么传染来的呢? 老乌鸦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抬起漆黑的头颅,瞳孔平淡,轻声说道。 “这应该不是一种病,我和你只是遇到了同一种东西。” 顾白水愣了愣:“同一种东西?” “一只看不见的东西,它在几年前盯上了我,现在又盯上了你……” “天上的那些乌鸦,都是它的作品。” 第691章 真假 “你变成乌鸦之后,也没见过它?” “没有,要不怎么说是一个看不见的东西呢?” 老乌鸦说道:“我找了它很久,寻遍了寂静林内外每个角落,都一无所获。” 顾白水略微思索,又问:“那东西确实存在?” 老乌鸦默然:“我有这种感觉,最近几年,它都没有走远。” “或者说,它一直存在于寂静林内,只是没有人感觉到过它的存在……那只老医生也不行。” 像是一只看不见的鬼魂。 游荡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无声无息,漫无目的,冷眼旁观着每一段故事的发生、结束。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顾白水突然想起,问了一句。 “我是来找你的。” 老乌鸦说:“天上的这些乌鸦都是来找你的。” “来找我做什么?”顾白水不理解:“我的病情加重了?已经没救了?不至于这么快吧?” “我也觉得有点奇怪,” 老乌鸦低头,看了眼脚下的三生石:“可能是这块石头的作用,也可能只是因为它想来找你了。” “它已经来了吗?” “不知道,乌鸦都来了,至少不会太远。” 顾白水默默的点了点头。 老乌鸦沉默良久,长长的叹了口气:“我很想见它一面,亲眼看看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顾白水侧了侧头,看着天上盘旋的乌鸦群。 “大概也是只鸟吧。” …… 树影婆娑,一片死寂。 顾姝低下头,看着身前那道头生犄角的影子,陷入了无言的沉默之中。 有个东西,就在她的身后,没有呼吸声,但散发着让人脊柱发凉的危险气息。 是顾白水吗? 顾姝不知道。 在她的脑海中,身后站着的是一只浑身白鳞,额长犄角的怪物。 和瑶池圣地内的那只伪仙很相似,但更加狰狞,也更加危险。 怎么办? 顾姝眼神一动,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 石头上的女子没有回头,而是袖口轻落,丢出了一块灰白色的腿骨。 这块腿骨坑坑洼洼,表面上遍布着被腐蚀侵染的痕迹,是顾姝在腐朽之海内捞起的一块灾厄尸骨。 尸骨圆溜溜的滚到了地上,会有什么用吗? 印在三生石上的影子没反应。 顾姝再次抬手,又往石头上丢了一块纯白色的小臂骨。 这块骨头形状奇特,带着一丝微弱的红芒,但等待片刻,头生犄角的影子还是一动不动。 第三块骨头落下,是一块……很大的龙骨。 晶红色,足足有一人高,突然落在了石头上,严严实实的挡住了那个女子消瘦的背影。 影子顿住了,一双金灰色的竖瞳牢牢的盯在龙骨上。 它似乎是被龙骨吸引,也可能只是在继续盯着原来的方向。 “砰~” 片刻后,龙骨倒塌,显露出了后面的景象。 顾姝不见了,平坦的三生石上只留下了一个半人高的稻草人,代替了她原本的位置。 替身傀儡,一种很有效的逃生手段。 顾姝逃去哪儿了? 森林空地安静了下来。 一个身穿素裙的女子隐入树影中,悄无声息的探出头,从背后……看着那个站在三生石面前的怪物。 真的是一只长着龙首的人型生物,两条龙须极长,满身龙鳞,脖子上是一头穷凶极恶的灰色龙首。 那怪物张了张嘴,露出了狰狞的利齿,和鲜红色的蛇信。 诡异森然,恐怖瘆人。 顾姝看这架势,瞬间散去了直面怪物的想法。 不可力敌,要用脑子智取。 但这东西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呢? 真的是顾白水,还是某一只本就藏在森林里的怪物? 顾姝蹙了蹙眉,慢慢的向后退去。 然而下一刻,她突然呆在了原地。 “嘎~嘎~” 怪异尖锐的鸟叫声回荡在树林和空地之间,这一次顾姝也听见了。 很清晰,不超过百丈的距离。 但更让顾姝头皮发麻的是,站在三生石前的那只龙首怪物似乎同样听到了鸟叫的声音。 它缓缓的抬起头,金灰色的竖瞳里闪烁着诡异的空洞。 紧接着,脖子伸长,扭成一个诡异的角度,看向了背后森林里的角落。 顾姝对上了一双诡异的竖瞳,一股冰冷的凉气直冲脑海。 没有丝毫犹豫,顾姝转身冲入林中,迅速逃离。 诡影掠过,空地正中的龙首怪物陡然消失。 “咔嚓~砰!” 一排排高大的树木被撞成碎片,轰鸣声不绝于耳。 那只狰狞的怪物瞬间暴起,带着滔天凶焰冲向了自己的猎物。 一人不回头的逃窜,龙首怪物在后面紧追不舍。 声势奇大,整座森林都在晃动,地面碎裂,尘土飞扬。 但许久之后, 一切归于平静,一只看不见的鸟落在了三生石上。 它注视着顾姝逃离的方向,透明的瞳孔内,一帧一帧的回溯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犄角,没有龙首怪物,就连震碎的大地也是一片平整,一排排树木静静的扎在原地,没有一丝一毫的损伤。 丢下骨头、钻入林间、逃离的,只有那一个女子而已。 “嘎嘎~” 看不见的鸟歪了歪头,流露出一丝人性化的讥讽和戏谑。 故事不会结束,如果没人能找到它,那么这三个家伙都会死在这里。 而且……就算看见它,抓住了它,又有什么用呢? 什么都改变不了。 这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人心的最深处。 外声止,心难平。 …… “我二师兄,你知道吗?” “知道,但没见过。” 老乌鸦诚实的说道:“他是准帝,很危险的准帝,我每次都离得很远,尽量不靠近。” 顾白水看着头顶盘旋的乌鸦,说:“是啊,二师兄很敏锐,所以他大概也遇到什么麻烦了,才没过来凑热闹。” 乌鸦挤满天,这么大的声势,这么壮观的景象,就算远隔千里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但二师兄那个闲人竟然没过来凑热闹,他该是被一些东西缠住了。 “或者,还有一种可能……” 顾白水又突然挑了挑眉,脑海中浮现出了别的想法。 “二师兄看不见我们看见的东西,就像他听不到鸟叫声一样。” “这玩意儿,只存在我的眼里……” 第692章 红裙,如初见 “我现在开始怀疑你是真是假了。” 顾白水低下头,凝视着身前的老乌鸦。 他突然想明白了这件事的诡异之处,好像目前所有发生的一切,都只存在于自己的眼里,自己能看到的世界。 老乌鸦刚刚说二师兄是准帝,很危险的准帝,所以它每次都躲得很远,尽可能不被二师兄发现。 但怎么会呢? 老乌鸦知道苏新年的存在,躲着二师兄,二师兄自始至终都没有找到一只乌鸦的影子、完全不知道它的存在。 老乌鸦不可能比二师兄的神识更加敏锐。 所以,有没有可能……老乌鸦本就不存在? 它只存在于顾白水自我的幻想里,顾白水亲身经历什么,老乌鸦也就能感觉到什么。 只有这样,才能把一切都说得通。 “我是真实存在的。” 老乌鸦很确定,它认为自己是活生生的……一只鸦。 有自己独立的思想和感觉,有这么多年死后的记忆,怎么会是虚假的存在呢? 顾白水却微微抬眼,平静的看着老乌鸦的眼睛。 “你怎么证明,自己是真实存在的?” 老乌鸦愣住了,心中只觉得一阵荒唐,让一个人、一只乌鸦证明自己真实存在? 这也太荒谬了。 完全不可理喻。 但顾白水接着说道:“你没办法证明自己是真实的,还是被编造出来的。” “就像做梦,人偶尔能在浅眠时意识到自己在梦里……但梦里那些被潜意识编造出来的角色,永远不会怀疑自己的真实与否。” “你们从根本上需要一个存在的逻辑,锚点,所以永远没办法产生怀疑。” 顾白水抬起头,看着头顶无穷无尽的乌鸦,思索片刻,突然笑了起来。 “你看,那些乌鸦只能在天上盘旋,什么都做不了。” “有一点你说得很对,我的确是被一个看不见的东西盯上了,但它也只能盯着我,藏在暗处看着,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编造出一个完美的假象,让我思考沉沦,分不清真假。” “它的本质,就是混淆真与假。” 顾白水默默的伸出手,一把灰蒙蒙的老剑在他的手中浮现。 剑尖对准天空,朝着乌鸦群的某个角落,割开了一道细微的波动。 一只乌鸦突然停顿,它的翅膀还在呼扇,但身体却从遥远的天上径直坠落了下来。 一道缝隙从乌鸦的额头上裂开,风声把这只乌鸦平分成了两半。 最后,乌鸦的尸体砸向了河里的那块大石头。 “都是假的。” 顾白水巍然不动,一手负剑于身后,另一手伸出平摊开,去试着触碰那具乌鸦散落的尸体。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指尖和尸体接触不到,像泡沫幻影一样交错而开。 老乌鸦睁着眼睛,尸体落下来了。 羽毛和血肉掠过顾白水的指尖,“啪唧~”一声,砸在了三生石上,血肉四溅,摔成肉泥。 顾白水一动不动,顿在了原地。 他的指尖温热,点缀着鲜红色的血液,真实的温度传来,让这个自信的年轻人陷入了无言的沉默之中。 “艹,好像是真的……” 极其罕见,顾白水失算了。 “嘎嘎~” 讽刺的笑声从风中传来,老乌鸦也没忍住笑出了声。 但被嘲笑的顾白水只是站在原地,眼帘低垂,看着自己指尖的血液。 许久,他转过身,问那只老乌鸦。 “你笑什么?” 老乌鸦挑眉反问,“这尸体明明是真的,我还不能笑吗?” 顾白水眨眨眼,很认真的说道:“它是真的,也不能证明你不是假的。” 老乌鸦怔了怔,余光瞥了眼石头上那肉泥一般的尸体,渐渐的,它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啊。” 顾白水耸了耸肩,表示自己很安全,然后……突兀的挥出一剑,砍向了那只措手不及的老乌鸦。 “我帮你证明一下,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噶~” 乌鸦惊起,呼扇着翅膀逃向空中。 但一条灰蒙蒙的线突然出现在了头顶,从它的额头上穿过,把这只老乌鸦分成了两半。 尸体落地,鲜血横流。 只是短短的几息之间,老乌鸦变成了两半的尸体。 石头上安静了一会儿。 顾白水慢慢弯下身子,把摔成两半的尸体并在一起。 他看着乌鸦涣散开的淡黄色瞳孔,出声问道:“现在,相信我说的了吗?” “……” 良久,河边的风带来了沙哑的声音。 “怎么会这样。” 老乌鸦一半边的眼睛,流露出了茫然的色泽。 它没有死去,意识依旧存活在尸体之中。 顾白水直起身,在三生石上抬起了头。 他随手丢掉了一根多余的翎羽,扔在河水里,泛起阵阵波纹。 “天上的乌鸦或许是真的,但你只能是假的,这根羽毛也没什么用。” “真假难分,假死真活,我没必要分清真假,都当假的砍死就好,这样就只有一个结果了。” 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顾白水转头,看见了一个女子从林中奔逃而来。 她的脸色难看,面露惊异,身后似乎有什么恐怖的怪物撼动森林,追随而至。 “不是你!?” 顾姝看见三生石上的顾白水,忍不住叫喊了一声:“快走,这里有一只长龙首的怪物!” 顾白水闻言一愣,随后也没细想,抬起手里的老剑,竖直落下,砍死了走进河水里的“顾姝”。 尸首分离,染红了河水,某个女子在一脸茫然中死去。 顾白水只是叹了口气。 “遇到这种危险,她来找我做什么,聪明点都会去找二师兄的。” 眼前是假的顾姝。 尽管尸体还漂浮在水里,顾白水也没再多看一眼。 同时,在“顾姝”死去的那一刻,森林里的震动也停了下来,所谓的龙首怪物,就这么突兀的消失了。 …… 忘川河边再次恢复了平静。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有一只看不见的鸟,落在了顾白水的对面。 它看着他,沉默着,对视着。 但顾白水什么都没看见,瞳孔内只有一片寂静的森林……和一个从森林里偷偷探头,迟疑走出的红裙少女。 她站在岸边,脚踩着河岸,浅浅的笑了一下。 有很淡的疏离,也有些不确定的执拗。 她问顾白水:“你是真的吗?” 声音轻轻柔柔,软软糯糯,和以前一样听起来不太聪明。 顾白水却沉默了。 他分不清,眼前这是真是假。 第693章 一条小鱼,烂人前辈 河水清冽,裙摆摇晃。 陈小渔抬起头,脸颊微鼓,直视着站在河里的那个人。 顾白水没有出声,他在思考。 陈小渔出现的时间不对,太巧,巧的让人没办法不去怀疑。 顾白水先在忘川河边遇到顾姝,从顾姝的口中,他得知了圣妖城内发生的变故,也知道了一个消息……陈小渔可能也在浑噩星域。 然后,顾姝布下三生石,引来了一大群的乌鸦。 乌鸦真假难辨,围绕着顾白水的记忆和经历,创造了一个个难以琢磨的幻觉。 这些幻觉太完美了,太真实鲜活了,毫无破绽,就像直接投递在了人脑海中。 顾白水也分辨不清楚这些幻觉的真和假,他想到的办法只有一个:杀光所有出现在眼前的东西,砍乱这个幻境。 他不担心误伤,因为浑噩星域里没什么他在乎的人和生命。 二师兄虽不在此列,顾白水也不可能真的伤到二师兄……他打不过师兄。 但就在这时候,陈小渔出现在了岸边,在顾白水的面前。 她出现的恰到好处,是一个顾白水能够一剑砍杀,却不能真正挥出那一剑的完美对象。 这一次,顾白水被逼入了死胡同,必须要去分辨出真假。 他总不能真的砍死那个本就不够聪明,也不够幸运的陈小渔……类似的事情已经做过一次了,顾白水不愿意重蹈覆辙。 于是,他放下了手里的老剑,长长的叹了口气。 “我不能杀你。” 陈小渔侧了侧头,刚想说什么,就听见了河里那家伙扎入心扉的理由。 “你老爹在我眼前断的气,虽然错不在我,但也有一部分责任……现在我要是又害了你,就有点太不是人了。” 顾白水说的有理有据,让人信服。 但陈小渔越听,小脸就越黑,到了最后,她已经确定河里这个嘴毒的家伙,就是那位“消失了很久的烂人前辈”顾白水了。 除了他,还有谁能一脸平静的说出这么扎人肺腑的话呢? 久别重逢,你可是会找话题的。 “呵呵。” 回应顾白水的,是陈小渔两个大大的白眼。 “那这么说,咱们两人之间有杀父之仇,我来杀你也有道理吧?” 陈小渔绷着脸,眼神执拗的看着顾白水。 顾白水闻言一愣,然后笑了一声,耸了耸肩:“你来试试?” “我是圣人了!” 陈小渔不甘示弱,很认真的宣告着自己这些年的修行成果。 烂人前辈离开的时候也只是圣人,虽然是能杀圣人王的圣人……但后半句话可以先不考虑。 “哦,了不起。” 顾白水敷衍的应了一声,气的陈小渔牙痒痒。 她闭着眼深吸了口气,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两双清澈的瞳孔已经变成了琉璃般的妖异金色。 接着,陈小渔冷哼一声,眉心浮现出一枚同样妖异的金色逆鳞。 脚轻点地,裙摆微扬,绷着小脸的少女突然消失在了原地。 水波荡漾,人影闪现,陈小渔在一刹那之间,轻灵的掠过了河面,出现在了顾白水的面前。 速度奇快无比,让人措手不及。 她微微抬首,对上了一双略带惊讶的眼睛。 陈小渔嘴角微不可察的动了动,但还没到得意的时候。 她压低身子,格外认真的伸出一只纤细的手臂,拍向顾白水的胸口。 心脏,在那个位置。 一出手,就是杀招! 陈小渔绷紧身子,全神贯注,但脑海中却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自己一击得手的画面: 「烂人前辈捂住胸口,闷哼着退后两步,陈小渔自己挺直腰板,负手立在石上,清风吹过,带起跳动的裙摆,自有一身宗师气度。」 「嘿嘿~」 「谁笑了?咋笑得这么憨傻?宗师可不能笑出嘿嘿嘿的声音,落了气势!」 陈小渔敛去了已经勾起来的嘴角……和已经弯出细小弧度的眼睛。 她仰起脸,慎重的拍向“敌人”胸口,指尖只差毫厘。 但下一刻,那个一动不动的“敌人”默默的抬起了一只手,悬在了陈小渔的头顶。 在少女狐疑的眼神中,某位烂人前辈毫无感情的落下了黑手。 一个结结实实的板栗,准确的砸在了光滑白皙的额头上,正中逆鳞,敲得宗师陈小渔昏头转向,懵懵懂懂的眨了眨眼睛。 “啧,顺手。” 顾白水很满意自己这一下“脑瓜崩”的力度,清脆响亮,后劲儿十足。 离开圣妖城后,他已经很久没有砸过别人脑瓜崩了……对别人他似乎也没这个想法,除了陈小渔的额头,世间一等一的落指之地。 “唔~” 陈小渔站在原地,伸出的手臂,也有了回拢的趋势……不是变招,是捂向自己受伤的额头。 但可能是自尊心作祟,陈小渔咬牙忍住了这股疼痛,没有用手护头。 她仰着脸,抿着嘴角,一声不吭的直视着高自己半个头的烂人前辈。 别问为什么陈小渔的眼里常含泪花,今天的海风太大了…… “怎么样?” 顾白水歪了歪头,关心的问了一句:“我这无情的一指,有没有把你从梦里敲回现实?” 他关心的不是陈小渔的疼痛,而是陈小渔的脑子。 怎么许久未见,还敢主动和自己动上手了? 脑子没怎么长,胆儿肥了不少啊!? 圣人境了不起吗? 树叶空间里睡着的那些老东西,都是鼎鼎有名的圣人,他们生前可没你陈小渔这么嚣张。 以圣人之躯,硬刚圣人王境的长生弟子,这种胆识的确前所未闻,世间罕见。 不愧是断古绝今的不死帝子。 陈小渔憋着一口气,就是一言不发。 直到顾白水再次无情的举起手指,她才没忍住缩了缩脖子,往后退了一步。 遭,气势散了。 陈小渔这样想着,突然感觉到一只大手落在了自己的头顶。 没有很用力,只是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头发。 长发随风起,掠过额角和脸颊,陈小渔怔怔仰起脸,看着那个无奈笑着的年轻人。 “这么不聪明,该是那条没长脑子的小鱼了。” 第694章 水下的鱼,不会被鸟骗 落日黄昏,河水潺潺。 两个消瘦的人影倒映在河水里,一高一矮,相对而立。 许久, 矮一点的少女似乎反应过来,对某人不聪明的评价,发出了一声不满意的轻哼。 然后, 高瘦的影子也没惯着她,手捏脸颊,把短影拎起拉长。 “你还哼?” 手指用力,顾白水扯着陈小渔肉乎乎的脸颊:“还哼不哼了?” “不哼,不哼了……” 踮起脚尖,陈小渔陷入被动,最后选择了委曲求全。 凶残的烂人前辈这才罢手,把手里抓住的鱼放在了石头上。 “我当你是真的。” 顾白水拍了拍手,就当自己从河里捞了一条真鱼上来。 陈小渔稍稍叛逆,和烂人前辈唱反调:“如果是假的呢?” 顾白水的身体顿了一下,没回头,说:“假的也无所谓,你这小胳膊小腿也伤不了我……先带着,活着就行。” 活鱼比死鱼贵很多。 陈小渔的使命就是努力的活着,活到死为止,或者活到顾白水先死。 “这里有只乌鸦?” 陈小渔弯腰,注意到了三生石上老乌鸦的尸体:“嗯,是半只。” “我还活着。” 老乌鸦突然开口说话,吓了陈小渔一跳。 “这是啥东西?” 顾白水回答道:“一位活了死,死了活的老先生。” 陈小渔愣了愣:“它是幻像。” “嗯,到处都是幻象。” 顾白水仰起头,看着盘旋在天上的乌鸦:“只有这些乌鸦,大概都是真的。” 说着,顾白水又想起了什么,反问陈小渔:“你也遇到过假的幻象?” “嗯。” 陈小渔点头:“遇到过,几次。” “在哪儿遇到的?” “另一条河,”陈小渔指了指天边:“我沿着那条河走,耳边一直有鸟叫声,再后来就出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把我往这边赶。” 顾白水顺着陈小渔的手指,看了一眼天边的方向。 那是三条川河的下游,也是下川河流过的地界。 陈小渔沿着那条河过来的,不过她的方向大概是与顾白水相反,从天边尽头,下川河流终止的地方,逆流回到了这里。 顾白水想了想,又问:“你没去过寂静林?” 陈小渔的回答很质朴:“啥是寂静林?” 她没去寂静林,也不知道什么是寂静林。 顾白水抬了抬眉,多看了陈小渔一眼,陈小渔眨着眼,满脸无辜好奇。 行吧,顾白水放弃了这个话题,转问陈小渔别的事。 “你看到了很多幻象,” “嗯。” “那些幻象都有什么?” 陈小渔犹豫了一下,想了想,然后一个个的说道:“有野岭里的那些树洞妖怪,有圣妖城和树叶空间里死去的老人,还有……我老爹……” 顾白水皱了皱眉,问:“没了吗?” “还有……”陈小渔眨眨眼,表情很自然:“但不重要。” “嗯。” 顾白水点了点头,没再继续问了。 其实稍微细想一下,就能猜到陈小渔隐瞒的“不重要的人”是谁。 野岭里有树洞妖怪,也有他; 圣妖城树叶空间有老人,也有他; 最关键的一点: 陈小渔来到河边,看见顾白水的时候,问的第一句话是:“你是真的吗?” 她见过顾白水,那些不重要的……是不重要的烂人前辈。 问题是,陈小渔怎么分辨出那些幻象的真假呢? 顾白水起初也没意识到这一点,但很快,他默默的转过头,盯着那满脸无知的少女。 陈小渔眨眨眼,也不知道为什么忍不住想笑,但她忍住了,没笑出声。 今天是一个奇怪的日子。 想笑的时候比过去一年都要多。 为什么呢? 陈小渔脑子比较笨,想不明白。 她就仰起脸,和那人对视着,好一会儿……忘记了自己在想什么。 “能听见我说话吗?” 顾白水伸出手,在陈小渔的眼前摆了摆。 她的表情很认真,清澈好看的眼睛却在随着顾白水的手指左右移动。 顾白水略微沉默,换了一个可以向下的手势。 陈小渔额头一紧,瞬间回神:“能听见,你问了啥?” “唉~” 顾白水无奈的叹了口气,声音很大:“我问你,怎么分辨出幻象的真假?” 陈小渔愣了一下,认真沉思,然后耸了耸肩:“不到啊~” “你……” 顾白水额头轻轻跳动,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砰~” “想起来了吗?” “嗯。” 眉心逆鳞发红,陈小渔摸着下巴,一本正经的沉思状。 “我觉得,大概是咱俩的视角不一样。” “怎么说?” “其实突破圣人境之后,我的眼睛发生了一些变化。” 陈小渔说着仰起脸,瞳孔瞬间内陷,染上了金灿灿的色泽,妖异明亮,清澈尊贵。 “用这双眼睛去看世界,所有的东西都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屏障,不会模糊,反而更清晰了很多。” “我看幻象不是很难,在屏障内是真的,隔在屏障外是假的。” 顾白水闻言一挑眉头,看着陈小渔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陷入了长久的思索。 自己分辨不出来真假,陈小渔的眼睛却能看的很清楚? 难道说她真的拥有不死仙的血脉,在圣人境突破了某种桎梏,变成了一条金眼鱼……额……金鱼? 哦,对了。 顾白水眼神一动,突然想到了问题关键的所在。 是师傅,回来了。 长生大帝回到了大陆上,冥冥之中所有的一切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陈小渔是不死仙的后代,身体里流淌着师傅过去的血脉。 长生大帝离世,不死血脉陷入沉寂,所以那时候的陈小渔并没有表现出太过夸张的天赋。 但当老头子回归之后,不死血脉从感召中苏醒沸腾,让陈小渔迅速攀升到了圣人境界,也多出了一双血脉充溢而显的金色竖瞳。 她还真的是这个时代的不死帝子。 啧,怪不得,怪不得。 “我明白了。” 顾白水点了点头,想通了所有的一切。 陈小渔眨了眨发干的眼睛,问:“明白什么?” “我知道为什么幻象骗不你了。” “为什么?” “因为它是鸟,你是鱼,鱼和鸟隔着水面……所以它骗不了你。” “哦,这样啊。” “你听懂了?” “嗯……” 第695章 狐相 水下的鱼虽然笨,但不会被天上的鸟骗。 就像现在,陈小渔不知道顾白水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她能感觉到,自己很有用。 那就行。 “对了,我有件事忘了问你。” 顾白水回头,瞅了陈小渔一眼。 “什么?” “圣妖城是不是没了?” 顾白水记起顾姝说过的话,妖族的不死树发狂,树叶空间崩陷,这么说圣妖城是不是已经没了? “大概是没了吧。” 陈小渔点了点头,但表情倒是没太大的变化。 顾白水有些疑惑:“没事儿吗?” “有事儿,但不算很大的事儿。” 陈小渔解释道:“其实前两年,圣妖城内的族人们就开始了整体的迁移计划,狐相说……圣妖城把妖的阶级分化的太明显了,尊卑固化,成千上万年都没有任何的变动和发展。” “要建立一个完善的新秩序,就要先打破这种局面,消除阶级之间的隔阂。” “所以这几年,圣妖城里的贵族和百姓都统一迁到了十万大山内,共同生活,联合起来打造一个新的城邦。” 顾白水听的一脸讶异,思考片刻,问道:“狐相是?” “妖族的一位准帝……”陈小渔顿了一下,又撇了撇嘴:“我老爹的老情人。” “狐相一直行踪不定,膝下也没有子嗣,所以妖族也不清楚她是死是活,失踪千年,了无音讯……也是才知道,她是被长生大帝驱逐到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腐烂高原。” “前些年才有机会返回妖域。” 顾白水“哦~”了一声,差不多理清了事情的起因。 那位妖族的准帝狐相,是在师傅死前很多年就,被驱逐到了星空外的四个禁区里。 腐烂高原比浑噩星域更加遥远,那里也生活着一些被驱逐的穿越者。 狐相本体是一种狐狸,聪慧精绝,天赋异禀,在多年和穿越者群体的接触中,她了解掌握了另一个世界的思想和体系。 准备千年之久,才最终回到妖域,进行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变革。 当然,也有一种更简单粗暴的可能:那位狐相并没有和穿越者群体接触太多,她只是杀了几个人,搜魂夺魄,仅此而已。 “你被夺权了?” 顾白水抬头,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话。 想来也是,一位年幼稚嫩的小公主,手段不狠,脑子也不太够用,能稳住妖族的局面已经很不容易。 如今突然又一位位高权重的准帝回归,大刀改革,引领颓弱的妖族重建新秩序,那这条小鱼就太不够看了,也不知道遭受了多少的委屈和排挤。 “没有啊~” 出乎意料,陈小渔摇了摇头。 “狐相对我很好,她膝下无子嗣,还想让我给她养老来着……改革迁移的那些事,也都是狐相和我们圣妖城里的大臣们一起商量的,我只要点个头就行。” “圣妖城里没剩下什么人,只有很多的传承古典和历史碑石留在树叶空间里,成了妖族的历史空城,专门用来祭奠和朝拜。” “所以圣妖城塌了很可惜,但至少族人们都活着,没啥大事就挺好了。” 陈小渔看得很开。 如今妖族在狐相的领导下欣欣向荣,各位大臣日夜操劳,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 所以她偶尔也会想,要不要再偷溜一次,出去闯荡,寻找一个很久都没见的人。 但最后,陈小渔已经不是那个肆意妄为的妖族公主了。 她只是看着夜空想了几次,什么都没有做。 “所以,树叶空间崩塌,被传送到这儿,遇到的人是命中注定吧。” …… “走了。” 顾白水不知道陈小渔在想什么。 这次重逢,她好像很容易不理人,去自顾自的出神。 难不成变成金鱼之后,记忆和反应也消退了? 啧啧,年纪轻轻的以后可咋办啊…… “去哪儿?” 陈小渔侧了侧头,看着走远的顾白水。 “去找我家二师兄,你应该知道他。” “那这只乌鸦呢?” “放那儿放着吧,不急,会有人来认领的。” 两个人走进森林里,离开了忘川河的尽头。 满天乌鸦缓缓盘旋,从中间开始塌陷搜索,像一只巨大的黑色独眼,占据整个天空。 顾白水感觉到了身后头顶发生的事,但他没有回头。 因为已经够了,发生的事联系在一起,顾白水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猜想。 看不见的鸟、真假难辨的幻象、二师兄都察觉不到的生物、 这些东西叠加在一起,真相其实没那么难以猜测。 “它跟着我,因为我身上有它熟悉的东西。” “就像之前的那个老医生一样……都是熟人……” …… 林中远处, 顾姝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无奈的叹了口气。 她已经被那只龙首怪物追杀很久了,不管用什么办法甩开,不久后都会响起一声怪异的鸟叫,给它指路,通风报信。 那只龙首怪物纠缠不休,阴魂不散。 顾姝没办法,只能去找一个能解决这只怪物的人,苏新年。 她朝着另一块三生石的方向奔走,也暗自希望苏新年那里的情况好些,能腾出手,解决身后的那只怪物。 “但愿不是火上浇油,他应该没事儿吧?” 顾姝这样想着,再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停在了原地。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不远处的地方。 一袭白衣,长衫垂袖,正是迎面而来的苏新年。 顾姝愣了愣,不由自主的停在了原地。 苏新年倒是没什么表情,抬了抬眉,看了眼顾姝的身后。 “干什么,跑这么急,有人追你啊?” 顾姝闻言点了点头,说道:“一只龙首怪物,两根犄角,很凶残。” 苏新年摸着下巴想了想,然后抬首反问:“我师弟?他变态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要不你去看看,确定一下。” 剧烈的震动从不远处传来。 顾姝三步并作两步,迅速藏到了苏新年的后面。 但再然后,怪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只龙首怪物并没有到来,它如凭空消失了一样,停在了视野所及的最远处。 苏新年耐心的等了一会儿,默默回头,问顾姝:“你说的怪物呢?” 顾姝有些迟疑,说:“跑了?” “还是幻觉?” 苏新年咂咂嘴,笑了一声:“真假都分不清,也活该你被追这么远。” “真假?” 顾姝没明白苏新年是什么意思。 但沉默良久,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她总觉得,这片林子里……好像还有一个人。 第696章 空 “是一只看不见的灾厄,叫空。” 顾白水在林间行走,身后跟着陈小渔。 陈小渔探头,问:“空,很厉害吗?” “不算厉害,”顾白水摇头:“以我对它的了解,几乎没什么正面战斗的能力。” 陈小渔愣了愣,又问:“但好像挺难对付的。” “是难对付,只要它不想现身,就没有人能找到它。” 顾白水抬了抬眼,看着森林深处,说道:“空无处不在,存在于真假之间,一片落叶可能是它、一粒砂土也可能是它。” “佛教所言的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花叶都可成空,真实与虚假,只在于人的心境。” 陈小渔安静片刻,蹙起眉头:“我没听懂。” 顾白水瞥了她一眼,问:“你们妖族没有修佛的吗?” “没有,”陈小渔想了想,认真的回答道:“据我所知,没有。” “为什么?” “大概是口味不同吧,妖族修士食肉比较多,都不太愿意吃素。” 顾白水挑眉,又问:“那吃素的妖修呢?也总有吃草的吧?” “是有,” 陈小渔眨着眼,无辜的说道:“它们就是肉啊~” 很有道理,顾白水无言以对。 物竞天择在妖族的历史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不过这也正常,佛教修来世,妖族大都只活眼前一世,对来生没有概念。 和妖族聊佛,无异于对鱼弹琴。 不过顾白水眼下也没事儿做,多讲两句也不是不行。 毕竟只有陈小渔能分清幻象的真假,说不定过一会儿还得让她出份力。 “空,是脱胎于佛教的一只灾厄。” “它与佛之间的关系,类似女仙与仙的关系。” 顾白水很有耐性的和陈小渔解释。 陈小渔也很有耐心的问道:“什么关系?” “……,父子关系。” “像我和老爹?” “嗯,差不多。” 陈小渔只问了一个问题,顾白水就开始一本正经的胡言乱语。 不幸的是,天真的陈小渔并没有意识到,用脑子记得很认真。 “但也有不同,我有个想法……女仙生长到尽头之后,是一只成熟的女仙,她需要通过一些不为人知的途径,再次蜕变成真正的仙。” “哦,那空也一样?” 陈小渔问:“它能成佛?” “它成不了佛。” 顾白水却面无表情的说道:“它是所有和佛相关的灾厄里,最没有希望成佛的那一只。” “为什么?” “因为手无缚鸡之力,它只能用真真假假的幻象,去愚弄调戏比自己境界低的弱小存在。如果遇到了同境的灾厄,它便完全没有正面对敌的手段了。” “换句话说,空吃不了别的灾厄,生来就是被吃的食物。” 树林静谧,顾白水的声音很清晰平静,没有任何遮掩的意思。 他说的是实话,也是故意说给那只鸟听的。 顾白水想知道这只鸟会不会产生愤怒的情绪,因此露出破绽。 但很可惜,树林依旧平静无声,一只鸟的影子都没有出现。 顾白水摇了摇头:“看来它不只是没实力,也没什么胆子。” “如果它真的出现了呢?” “那就是有胆子,没脑子。” “嘎嘎~” 鸟叫声再次响起,随着阵阵清风,落在了两个人的前方。 顾白水抬起头,视线穿过树林,也看到了两个模糊的人影。 …… “你有没有觉得,这林子里还有其他人?” 顾姝疑神疑鬼,朝着四周各处,特别是树林阴暗的地方望了望。 这种感觉很怪,好像有个看不见的人,一双看不见的眼睛,转来转去,偶尔还带着一丝莫名奇怪的笑意。 “有吗?” 苏新年没什么反应,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我什么都没看见。” “真的吗?” 顾姝似乎不太相信,盯着苏新年的脸,又问了一遍。 苏新年不置可否,轻轻的耸了耸肩。 “你撞鬼了?” “都是心里的幻觉而已,信则有不信则无,把幻象当不存在,也要不了你的命。” 顾姝微微沉默,抬起一只手,指向了苏新年的背后。 “他们,也是幻觉吗?” 苏新年慢慢转过头,顺着顾姝手指的方向看去。 一高一矮,两个人影,从远方的树林里慢慢走来。 它们没发出任何声音,脚步鬼祟,很快就来到了苏新年的不远处,然后沉默的站定。 “啧,长得还挺别致。” 苏新年咂咂嘴,表情说不出的怪异。 他和顾姝眼中看到的场景一模一样,是一只狰狞的龙首妖怪,带着另一只浑身红鳞的鱼眼怪物。 两只怪物站在林中,都长着一副凶恶狰狞的面孔,轻轻张嘴,便露出了一口森然的獠牙。 顾姝的额角跳了跳,眼睛盯紧那只高大的龙首妖怪。 她能确定,对面的龙首怪物就是之前在林中穷追不舍的那只。 龙首怪物消失了一段时间,又带来了另一只小一号的红鱼妖物。 看来不是幻觉,这两只怪物来历诡异,来势汹汹,来者不善啊。 “怎么办?” 顾姝压低声音,询问苏新年。 “还能怎么办?你一只,我一只,杀了呗。” 苏新年没有想太多,随意的做出了决定。 “那大的给你,我选小只的。” 顾姝想了想,接受了这个安排,她选择了危险性相对较小的红鱼妖物,把大只龙首怪物的留给了苏新年。 人影交错,顾姝轻飘飘的掠过半空,停在了红鱼妖物的面前。 她抬起一根手指,落向了红鱼的眉心。 但下一刻,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一只狰狞粗壮的手臂,拦在顾姝的面前,鳞片闪烁,带着阴冷的色泽,龙首怪物挡住了顾姝,但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动作了。 顾姝迟疑的退了两步,回头看了苏新年一眼。 苏新年只是站在原地,摸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咋回事儿?” 顾姝有些摸不着头脑。 苏新年却略微沉吟,看向了一个空旷无人的地方。 许久,他叹了口气,表情有些复杂奇怪。 “这玩意儿,好像真的是师弟。” “师弟的诅咒还是犯病了。” 第697章 草率的老鸟 “你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吗?” 陈小渔摇头:“听不见。” 顾白水略微沉思,看着距离自己不远的师兄和顾姝,逐渐察觉到了什么。 师兄倒还好,一直没什么动作,就安安静静的站在原地。 但顾姝眼中的防备和警戒溢于言表,她很小心谨慎,提防着自己还有身后的陈小渔。 这是为什么? 她对顾白水和陈小渔都很熟悉,为什么一会儿不见就变得如此警惕了呢? “我们眼里看见的东西,和他俩眼中看见的景象,不一样。” 顾白水思索良久,得出了这个结论。 四个人站在同一处空地上,两两相对。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某个东西在四个人中间放了一面看不见的镜子。 顾白水这一面的镜子是透明的,他和陈小渔都能看见镜子后的苏新年和顾姝。 但在另外两个人眼中,这面镜子却是扭曲错落的,他们只能看见两只狰狞奇特的怪物,认不出站在对面的到底是什么。 “嘎嘎~” 鸟叫声在耳边响起,这一次的距离很近很近,就在顾白水耳后,似乎触手可及。 有一只看不见的鸟落了下来,站在顾白水身后的树干上,一动不动的看着正在发生的一幕。 顾白水顿了一下,余光瞥向身边的陈小渔。 她绷着小脸,很认真的观察着眼前,左顾右盼,似乎是想找到那面镜子,试着打碎它。 但顾白水注意到的不是这件事……陈小渔没有听见鸟叫声,这一次的鸟叫声,是只针对自己而来的。 “噶噶~” 鸟叫声再次响起,顾白水从中听出了一些不耐烦的情绪。 那只看不见的鸟似乎消磨尽了耐心,在顾白水身后催促他去做什么。 树影斑驳,风过无声。 顾白水站在原地沉思许久,慢慢的抬起一只手,指向对面的那两人。 他对陈小渔说:“你先过去。” “我?” 陈小渔怔了怔,指了指自己:“就我一个人吗?” “嗯,你在这儿没用了,去对面等我。” 顾白水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已经想明白了什么,作出了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打算。 陈小渔犹豫不决,侧头看了一眼顾白水。 两人无言对视,最终,陈小渔还是闷闷的点了点头,走向对面。 树林中泛起细微的波纹,陈小渔穿过镜面,去到了另一边。 但等她回头的时候,留在原地的顾白水已经消失不见了。 同样,苏新年和顾姝的眼里,也丢失了那只龙首怪物的身影。 …… “去哪儿?” 一只看不见的鸟,落在顾白水的肩头。 对于他的询问,这只鸟并没有出声回应,只是瞳孔平淡向前抬了抬头。 意思是向前走。 顾白水便向前走了几步,一步迈出百里,两步走出森林,第三步……他回到了忘川河里的三生石上,头顶还是那些盘旋的乌鸦。 “还在这儿?” 顾白水仰头反问了一句,然后发现自己的肩膀上空荡荡的,少了一双看不见的鸟爪。 “噶~噶~” 鸟叫声在身后响起。 顾白水转身,瞳孔也逐渐变成了透明的色泽。 这一次,他看到了那只“看不见的鸟”。 浑身透明,毫无存在感,如同一只死了几万年的幽灵一样,随时都可能被风吹散。 透明的鸟停在老乌鸦的面前。 老乌鸦瞳孔涣散,只有意识存留,淡黄色的竖瞳逐渐清晰,模模糊糊中,老乌鸦看到了空气中的透明轮廓。 “你~”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老乌鸦竭尽全力的瞪大了眼睛。 它死死的盯着头顶的空白,眼底最深处,一笔一画的勾勒出了一个潦草的轮廓。 老乌鸦看见了,临死前的一刹那看见了那个折磨了自己上百年的生灵。 “操他妈的,还真他妈的是一只鸟啊~” 最后一丝气息散去,最后一缕生机断绝,老乌鸦死在了三生石上。 而有幸见证了这一幕的,只有顾白水一个人。 他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表情逐渐变得古怪,且匪夷所思。 “你真就长这模样?” “是不是太草率了点儿?” 鸟回头,斜了顾白水一眼,无言鄙夷。 顾白水没说错,眼前的这只鸟长得的确可以用潦草、草率,随意这些词来形容。 甚至如果鸟不是在动的话,没有人会把它当作一个活物。 爪子是浅黑色的,头冠是浅黑色的,轮廓也是浅黑色的……但它全身羽毛都是透明的空白。 怎么形容呢? 一个三五岁的幼儿,从火坑里夹出来一块木炭,在家里的墙壁上胡乱涂抹,画出了一只潦草简单的鸟。 它就长得这副样子,完全不像是活在现实中的生命。 用某个二师兄的话来说,长得跟简笔画一样草率。 身上没有皮毛和血肉,只有动来动去的“黑色框架”。 “嘎嘎~” 鸟嘴张开,尖锐的叫了两声。 顾白水弯下腰,俯视着这只骄傲仰头的鸟:“说踏马啥呢?会不会讲人话?” 这句话中的“踏马的”,是顾白水借着老乌鸦的语气学过来的,用于加强语气情绪,没有别的意思。 鸟沉默片刻,转身,把老乌鸦两半的尸体拼凑了起来,浑身的羽毛也变成了透明的白色。 新的意识占据尸体,变成了一只白色的老鸟。 它开口的第一句话:“你是长生弟子。” 声音干涩沉闷,听起来介于中年和老年之间。 顾白水想了想,点了点头:“现在还是,算是。” 老鸟侧了侧头,眼神深邃,又问:“长生大帝还没死吗?” “死了,但又活了。” 顾白水耸耸肩:“上了年纪,死死活活也正常。” “正常?” 老鸟嗤笑了一声:“祂死死活活很正常,这个世界就不正常了。” 沉默片刻,老鸟突然说了这一段话。 “我就知道祂没这么容易死,浑噩星域这座牢房敞开的时候,那些穿越者和灾厄都以为是长生死了,一个接一个的往外逃……只有我知道,祂早晚还会回来的。” 顾白水眯着眼睛,听着老鸟的语气,好像很了解长生大帝。 所以…… 老鸟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第698章 空的秘密 “你知道我是谁吗?” 老鸟的这个问题让顾白水顿时一愣,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想联翩。 一般来说,能用这种语气问出这句话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但老鸟是一只灾厄,能在人族有什么名气呢? 难不成长生大帝曾经还做过一些不人道的逆天之举,把一位大帝的灵魂塞进了一只灾厄的身体里? 不至于吧。 倒不是说那老头子没这么癫,而是眼前这只老鸟的身体太粗糙了,不像能装下一位大帝灵魂的容器。 “我不知道,”顾白水摇头,问:“你是?” “你不知道我是谁?” 老鸟抬了抬眉:“所以你和以前那三个长生弟子不是一起的?” 以前那三个长生弟子,梦星河知天水和林清清,老一代的长生弟子。 这老鸟认识那三个在人族历史里打工的老师兄师姐,那就有点意思了。 顾白水眯起眼睛,没有回应。 老鸟却安静片刻,又问了他另一个奇怪的问题:“你听说过……黄粱吗?” 衣袖停滞,顾白水突然顿住了。 他眼帘低垂,沉默了许久,然后慢慢抬起头,对老鸟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脸。 “这个,我还真知道。” 老鸟没有察觉到顾白水笑容里蕴藏的含义,它只是抬了抬眼,问道:“你去过黄粱?” “严格意义上来说,没去过,但我听别人提起过,也梦到过。” 老鸟眼神一闪,以为顾白水只是从别人的口中得知过黄粱的存在,大概是他头上的那些师兄们给这个小长生弟子转述的。 它并不知晓,眼前这个不过百岁的年轻人曾经在黄粱里生活了几万年之久。 这些信息差,对一直栖息在浑噩星域的老鸟来说,是想破头也不可能预料到的问题。 “既然你没去过黄粱,那你可知道黄粱国度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顾白水不动声色,慢慢的点头。 “我师兄和我说过,黄粱是一个死而复生的地下世界,曾经那里圈养了很多的灾厄,但后来灾厄都不见了,黄粱的历史也是在那时候发生了改变。” 他说师兄,其实是大师兄张居正,不是老鸟记忆里的那两位帝子。 不过听到顾白水的话,老鸟似乎也回忆起了很久以前的事,瞳孔深处闪过一抹深沉的厉色,很快又归于平静。 “黄粱饲养灾厄,这不假,但你大概不知道黄粱存在至今,埋藏最深的秘密。” 老鸟声调诡异,莫名的看着顾白水。 “秘密?” 顾白水若有所思,反问道:“方便透露一下吗?” 老鸟安静良久,然后突然戏谑的笑了一声:“不方便。” “你只是一个连黄粱都没有去过的外人,甚至不如头上那两个师兄,告诉你又有什么用呢?” 老鸟言语中带着明显的嘲讽。 它自觉很了解长生一脉,也很熟悉给黄粱农场里那个恐怖老农打工的几个弟子,几千上万年都是如此。 长生弟本有两男一女,女的叫林清清,是唯一一个被允许长期居住在黄粱里的师妹。 她更受那位老农的重用,也更了解黄粱与长生之间的隐秘。而那两个男弟子,则是长年累月的奔波操劳,极少能来黄粱一次,也从不会过多停留。 所以在老鸟的眼中, 长生弟子对那位老人也有亲疏远近之分,俩师兄没那么重要,林清清才算是更关键的人物。 不过这也仅限于老一代的长生弟子, 眼前的这小家伙不过百岁,甚至没有去过黄粱,连过去的事都是道听途说,又怎么可能在长生弟子里是什么重要的角色呢? “我懂了。” 顾白水略微沉吟,差不多明白了老鸟心中的想法……甚至是把它的来历也摸得八九不离十了。 “你懂了什么?” 老鸟反问。 “我懂……你身上有一些关于黄粱的秘密,所以才会找上我,你在寻找长生弟子?” 听闻此言,老鸟眼底的异色更浓。 但它也不多解释,就这么平静的看着顾白水。 顾白水笑了笑:“黄粱里的秘密,你不愿意告诉我,我倒是可以自己猜猜看。” “如果我猜的对,咱们可以继续聊聊,你看如何。” 老鸟无动于衷,站在三生石上,一副无谓淡然的样子。 它对顾白水的提议没什么意见,但也不觉得这个年轻的长生弟子对自己在意的事有任何了解。 顾白水垂下头,脸上笑容收敛,说了句话。 “你来自黄粱,是在黄粱一处悬崖底洞内长大的一只灾厄……和你一起在洞内栖息的灾厄还有几只,但成年之后你们就被赶出了黄粱,流放到星空之外,各奔东西。” “你是一只活了很久的灾厄,和老呓语一样,比那只医生老的多。” 老鸟微顿,瞳孔深处逐渐有了变化。 “不过也是因为如此,你对长生弟子的了解还停留在很多年前,在浑噩星域内坐牢,已经很久……” 顾白水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一下。 他的脑海里掠过了一丝琢磨不清的怪异,如流星般一闪而过。 顾白水沉默了,然后准确的抓住了那一缕怪异的尾巴。 渐渐的,他明白了什么,眼神突然变的诡异而惊觉。 “不对,你……不是被流放的灾厄。” 他慢慢抬起眼,凝视着面前这只行踪鬼祟的老鸟。 “你是一只逃离的灾厄,从黄粱离开之后就拼命的往星空深处逃离……你不敢回头,因为长生大帝未死,就算长生陨落的消息传到浑噩星域内,你也还是不敢从这里离开,哪怕回到黄粱多看一眼。” “也正如你之前所说,你猜到了长生大帝没有真正死去,祂早晚有一天会回到这个世界。” “但这不是因为你聪明……而是因为你在黄粱世界发现了一个让你魂惊胆颤的秘密,这个秘密如梦魇一般缠绕在你的身上,脑海中,几万年都不得安宁。” 顾白水用一种极其怪异的眼神,看着那只逐渐变色的老鸟。 “你知道,长生大帝是怎么复活的。” “你看到了……黄粱里那个……长生不死的秘密?” 第699章 交换秘密 水波逐渐静止,乌云陡然凝固, 天上盘旋的乌鸦收拢在了一起,像某种生命的眼球,惊然错愕,瞳孔急剧收缩。 老鸟浑身发白,从平淡的透明色一点点变成了刺眼的苍白。 它的心底掀起了滔天巨浪,如炸了毛的猫,再也难以保持外表的平静。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声音干涩沙哑,老鸟终究还是忍不住,对顾白水问出了这个问题。 这个年轻的长生弟子猜对了,戳中了老鸟心中埋藏最深的秘密。 它几万年魂颤心惊,时时刻刻不得安宁,都是因为这个从来无人知晓,黄粱最根本的秘密。 一个超脱了恐怖的长生之谜。 “你不可能知道,你从未去过黄粱,” 老鸟不解的喃喃自语:“你甚至不知道黄粱里到底有什么,怎么可能猜到那件事?” “哪件事?” 顾白水低垂眼帘,无声的笑了一下:“你是说,那件藏在黄粱下面的不死帝兵吗?” 水波凝固了,连带着三生石上老鸟的倒影。 它沉默许久,眼神变得复杂深邃。 “原来你真的知道……” “我自然是知道。” 顾白水很平静的说道:“我大师兄身在黄粱,早就寻到了那件不死帝兵,他和那玩意儿虽然相处的不是很愉快,但也没发生太大的波折……大师兄从黄粱过去的历史里挖出了很多事,包括那件不死帝兵的秘密。” 长生一脉的三位师兄从来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小师弟满世界乱跑,二师兄在各大圣地打家劫舍,身为大师兄的张居正自然也不会逊色于两位师弟。 他在黄粱里做了一件事,对外人,甚至对顾白水来说都难以想象的事情。 大师兄逆推河流,翻遍了黄粱的历史,从如今到几万年前发生的事,都窥探了一眼。 再然后,张居正从历史的缝隙里找到了一个秘密。 一个关于师傅的,埋在黄粱最根本的秘密。 那天晚上,星辰黯淡,万物沉寂, 身穿黑色长衫的青年书生站在一面无边无际的粗糙石磨上,思考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最终,他选择给小师弟托梦,讲了一句话。 “师弟,我找到了……” …… 大师兄找到了长生不死的秘密。 和上万年前那个生活在黄粱农场里的灾厄一样,看到了另一面真实的黄粱,察觉到了长生和……某几件帝兵之间的秘密。 “说不定,咱们俩心里的秘密是一样的。” 顾白水低下头,看着老鸟,轻声说道:“你可以讲讲你的那个秘密,我再告诉你我知道的,两相对比,试一下如何?” “正反你都不亏,还可能多赚一个秘密。” “噗通~噗通~” 有一只鸟的心跳加快了,心鼓猛烈,几乎要跳出胸膛。 尽管没有心脏这个器官,它还是咽了咽喉咙,免得吐出来什么异物。 那可是长生大帝啊~ 那个黄粱农场主,恐怖老农的秘密。 老鸟把这件事埋了一辈子,从来不敢安心的睡一觉,它怕自己一闭眼,就会看见一张笑眯眯的老脸。 老人在梦里也能伸出一只手,握住鸟的脖颈,扯入无尽的腐朽深渊。 对它来说,“知道”就已经是致死的罪孽了。 “你不敢嘛?” “我可是长生弟子,祂是我师傅,我都敢在你的面前说祂坏话,你怕个鸟?” 顾白水添油加醋,暗戳戳的鼓动刺激着这只老鸟跳动的心。 他知道这只老鸟是想说的,甚至是很想找一个人,把心里的秘密倒出来。 这不是什么难理解的事。 如果你是一只农场里平凡的灾厄,却在一次偶然的机会,发现了历史上那个最神秘最恐怖的老人,祂最重要的秘密。 世间所有的生命都被蒙在鼓里,唯有你一个清醒惶恐,低眉噤声……并且为了自己能安全的活着,把这个秘密憋了一辈子,几千上万年。 自己的性命和心底的秘密连在一起,每当念想到一丝一毫的时候,心就会不自觉的跳动。 死亡阴影若即若离,一念生死,还有比这更刺激的感觉吗? 而且,有资格听这个秘密的人,也寥寥无几。 老鸟惧怕直面长生,但又忍不住去靠近那些世间独特的长生弟子。 如果…… 如果能鼓动几个长生弟子,去背叛对付那个危险的老人,自己还能置身事外,悄悄旁观看一场大戏,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是老鸟内心深处最肮脏卑劣,也是最让它兴奋难耐的想法。 它那颗怯懦奸猾的心,在此刻展露无疑。 以“空”为名的灾厄躲躲藏藏,什么不敢去做,但它很乐意看着别人去涉险,看着一场历史罕见的大戏发生。 …… “你知道为什么要创造出一个黄粱,来饲养我们这些灾厄吗?” 老鸟的心里做了决定,抬眼询问顾白水。 顾白水想了想,说:“因为埋在地下的黄粱很隐蔽,与世隔绝,不会被人发现,同时黄粱也足够大,有饲养灾厄的条件和空间。” “对,也不完全对。” 老鸟说道:“更重要的原因是饲养这么多的灾厄,需要一个破碎的世界。” “最原始的灾厄族群,从世界诞生的初始就已经存在了,我们在混沌中诞生,需要濒临破碎的世界本源气息来发育成长。” “所以在黄粱内,最年幼的灾厄只能被关在狭小封闭的地方,接受黄粱本源的滋养……山洞、深坑、炉鼎、石牢,这些地方都是提前准备好的灾厄诞生地;等到成年之后,我们才会被放出来,去到真正的黄粱国度……去工作。” “黄粱的历史有几段血腥黑暗的修行年代,修士没有成体系的修行功法,通过祭拜邪神、吞噬血肉走向各种扭曲的修行道路。” 顾白水默默点头,心里联想到了以前那个墓穴长生者的故事。 他经历过黄粱历史的某一段黑暗年代,甚至近距离接触过一只四脚灾厄。 老鸟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我们这些成年灾厄存在的价值,或者说在农场里的工作,就是在那个时代,扮演各种各样的邪祟魔灵……” “祸乱人间,把修士引诱到扭曲的修行道路上,然后,吃掉他们。” 第700章 如何长生 幼年的灾厄汲取黄粱的本源,成年的灾厄吞噬人族修士的血肉。 黄粱世界的老农场主让这些成熟的灾厄给自己打工,每成熟一批,就开启一次修行的黑暗纪元。 从悬崖山洞里的走出来的空,原本也只是这些打工灾厄中的一个。 但一次偶然的变故,让它看到了黄粱世界的另一面。 顾白水问:“发生了什么?” 老鸟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下:“我掉下去了。” “掉下去?” 顾白水一愣:“从哪儿调到哪儿?” “从黄粱世界地上的一条缝隙,掉到了另一面,黄粱的阴面。” 老鸟眯着眼睛,慢声说道:“某一年,黄粱世界的偏僻角落,发生了一次堪比天灾的地震。” “天崩地裂,海水内陷,我所在的狗熊岭也从中间裂开了。” “等等。” 顾白水突然打断,迟疑的问了一句:“你那时候,在什么地方?” “狗熊岭。” 老鸟回了一句,那是他的地盘,也是被划分的工作岗位,它在狗熊岭里打了很多年的工。 顾白水眨着眼,问:“狗熊岭是不是有两只狗熊?” 老鸟点头:“是。” “你是其中一只?” “不是,”老鸟摇头:“那两只熊也是灾厄,但和我没什么关系。” 它们不是一批的灾厄,算是同事,没什么往来的同事。 “哦,你是砍树的。” 顾白水一副我懂了的样子。 “然后呢?” “地震之后狗熊岭裂开了一条漆黑的缝隙,一眼看不到底,那里是我的地盘,所以要想办法把它补好,至少探查清楚下面的情况。” 顾白水点头:“你就下去了。” “嗯。” “裂缝很深?” “不是很深,差不多几百丈。” 顾白水又问:“裂缝尽头是什么?” 老鸟沉默了,良久,才说出了一句话。 “裂缝是贯通的,没有底,下面是黄粱的阴面,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很多年前,一只灾厄沿着裂缝掉到了另一个灰蒙蒙的世界。 这个世界是颠倒的,头顶着无边无际的世界之底,下面是看不到尽头的黑暗。 灾厄悬浮在寂静空旷的世界,怔怔出神,心底突然产生了一种渺小恐怖的感觉。 它沉默许久,缓慢的向下飘去。 “我没有落到尽头,只落了几千丈的距离,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头顶掉下来了。” 顾白水问:“是什么?” “一具干枯的骸骨,破破烂烂,残缺不全。” 老鸟说:“这具骸骨是突然从头顶掉下来的,从我眼前经过,掉进了下面黑暗的深渊里。” 当时只有它一只灾厄穿过裂缝,来到了黄粱世界的阴面。 所以这具不知从何而来的骸骨,就显得很突兀,很诡异了。 顾白水想了想,眼神一动,又问老鸟:“你抬头了吗?” 老鸟默然,点了点头。 “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了,真相。” 老鸟缓缓抬首,眼中是掺杂着恐惧的复杂。 “你见过土埋得很浅的坟头吗?” “尸体上盖一层土,雨水一冲,尸骨就混着泥浆露出地面,像人死前被嵌在地面上,拔不出来,沉不下去。” 老鸟诡异的笑了笑:“我头顶,黄粱世界的底面,全都是这些东西……数不清的骸骨,看不到尽头的骷髅,那些……都是灾厄和人的尸体,千奇百怪,倒吊在黄粱世界的阴面。” 顾白水略微沉默,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幅画面。 人在路上行走,一抬头天空上挂满了尸体,张牙舞爪,凄惨瘆人。 “然后呢?” “然后,头顶的骸骨脱离地面,稀稀拉拉的坠了下去,到处都是,像雨一样。” 老鸟问顾白水:“这些灾厄的骸骨积攒了多少年?掉到哪儿去了?” 顾白水眼帘微动,没有出声。 老鸟给出了答案:“黄粱阴面不是没有尽头的,下面有一块比世界还大的磨盘,运转了几万年的岁月……把骸骨磨成粉,收集起来,留作备用。” 它口中的磨盘,就是不死帝兵。 不死帝兵承载着黄粱世界的本源,也被长生大帝搁放在了最深处的地底,磨骨粉,上万年。 “骨粉塑金身,帝兵演化轮回六道。” 老鸟瞳孔里的色泽愈发诡异,声调也愈加平淡。 “你师傅在黄粱最深处给自己留了一个复活的地方,不死帝兵长年累月聚集骨粉,拼凑在一起,炼制成一个又一个用于重生的胚胎。” “这是祂长生不死的秘密,不死帝兵,是真正的不死之源。” 老鸟这句话的背后,还藏着没有说出口的半句: “要想彻底的杀死长生,就必须想办法毁掉黄粱下的不死帝兵。” 这才是它真正想说的,想送进长生弟子脑海里的念头。 “你说完了?” 出乎意料,听完了整个故事的顾白水,并没有显露出太过惊讶的情绪。 他出奇的平静,平静的让老鸟摸不着头脑。 老鸟迟疑的抬起头,问顾白水:“你知道这件事?” “嗯。” 顾白水轻点头:“师兄和我说过,不死帝兵是其中一处复活之地。” “其中一处?” 老鸟愣在了原地,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长生大帝的复活点不止一处,你如果把不死帝兵当成那老头子的唯一底牌,就太天真太愚蠢了。” 顾白水没什么表情,瞳孔深处却弥漫着深邃晦涩的情绪。 这件事发生在归山之前。 张居正黄粱托梦,和顾白水聊了一段时间……准确的说是一整夜。 大师兄找到了黄粱和不死帝兵的秘密,借此开始,给顾白水带来了很多超脱奇幻,也颠覆天道的推论。 “真正不死不灭的,其实是极道帝兵。” “祂把天地间绝大部分的极道帝兵都收在了禁区山里,唯独自己那几件极道帝兵,从未在世人面前显露过。” “腐朽帝兵诡异不详,鲜有人知,不死帝兵埋在黄粱,与世隔绝……长生帝兵,更是几乎没有被人看见过。” “那个人,把命寄托在了那几件帝兵上……帝兵不毁,长生永存。” 顾白水沉默,只回了师兄一句:“长生帝兵是一棵树。” “那师弟,如果你有机会回山,一定要把那棵树毁了。” “趁祂还没有回来,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顾白水便回山了。 毁树断长生,这才是他从一开始就和师兄商量好的目的。 不惜代价,将一军。 第701章 白水食堂 归山,是早有目的。 而老鸟知道的长生秘密,顾白水也早就从师兄那里得知了。 有了答案,倒推过程自然不难。 顾白水猜到了老鸟的来历,和它为什么躲藏多年,还是被长生弟子吸引。 老鸟从黄粱逃窜到星空深处,来到浑噩星域藏身多年,即便收到了长生大帝的死讯,它也不敢和夏云杉一样回到故乡。 因为它知道,长生大帝早晚会复活的,一切都只是无意义的骗局。 不过有一件事它猜错了。 那位长生大帝并没有复活在黄粱最深处的磨盘里,调皮的老头儿换了个复活点……去找一个倒霉的老朋友,在长安城外醒来。 不死不灭的帝兵,才是那位老人复活苏醒的媒介。 帝兵不毁,长生永存。 …… 顾白水仰起脸,抬着头,遥望天空上那些盘旋不停的乌鸦。 “其实我挺好奇的,你藏了这么多年,弄出这些乌鸦做什么?” 老鸟微微沉默,也慢慢的抬起了头。 它没有直接回答顾白水,而是轻声喃喃,说了一些奇怪的话: “井底之蛙,坐井观天……一群青蛙坐在井底,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跳出井口,见清楚外面的世界。” “但有一天,一只青蛙在抬头看天的时候,突然看见天上的云后有一个模糊的影子,是一只飞了不知道多高的神秘巨鸟。” “它这才意识到,原来活着的东西是有机会飞上天的,只要有一双鸟的翅膀,就有可能飞出井口,一直向上,触碰到天空的边界。” “这是青蛙遥不可及的梦,它把这个梦偷偷做了很多年,试图编一双翅膀出来。” 顾白水略微思索,了然侧头:“那些乌鸦就是你的翅膀,也是你给自己准备的帝兵胚。” 乌鸦的身体里藏着逝去的灵魂,也象征着灵魂的今世和来生。头顶的乌云群,是老鸟辛苦一辈子,仿造黄粱国度和不死帝兵打造出来的东西。 它是井底的鸟,见到了天上长生的秘密,于是也想给自己编造出一个长生的梦。 当然,这只老鸟的手笔和长生大帝没法比,不是一个维度的存在。 终其一生,它也只靠着寂静林和忘川河,摆弄出了这么个四不像的玩意儿。 别说长生,续命也做不到。 “如果有一天,能破镜成佛,这些乌鸦可能真有机会变成一件‘长生’的帝兵。” 老鸟做着梦。 但三生石山上的年轻人却给它泼了一盆冷水:“没机会了。” “今天你会死在这里,那些乌鸦我帮你收好。” 顾白水缓缓转头,看着石头上的老鸟,一双瞳孔逐渐变成了透明的白色。 老鸟缓缓抬头,和这个长生弟子对视着。 良久,它笑了笑:“你真有这个自信吗?” “不然呢?” 顾白水面无表情:“你把我从树林里叫过来,不是想做个了结吗?” 森林里那面看不见的镜子,隔开了顾白水和其他人。 这是老鸟传递给顾白水的一个信息:它没办法真正的杀死他们,同样的,他们也找不到老鸟。 老鸟可以用幻象围困捉弄所有人,找不到解决办法,它就能一直和顾白水他们耗下去。 耗到一方身死道消,或者耗到天荒地老。 这是老鸟最直白的威胁。 顾白水倒是有不同的想法,他不觉得这只老鸟真的能把所有人困在这里。 只要某位二师兄失去了耐心,就一定会找到各种不择手段的解决方式,不惜代价,弄死这只老鸟。 顾白水不太愿意看到这个结局。 因为“空”也是他需要的灾厄,顾白水想吃了它,不靠二师兄之手,自己亲口吃掉这只准帝境界的老鸟。 所以他就跟着老鸟回到了三生石上,做一个了结。 用灾厄的方式,用两只“空”的手段,做一个彻底的了结。 “你说,活下来的会是你,还是我?” 老鸟笑着,问顾白水。 顾白水无动于衷,伸出一只手,把这只老鸟牢牢的抓在了手里,举在眼前。 “吃了就知道了。” “那你来吧。” 老鸟并不反抗,就这么任由顾白水捏着自己的喉咙,然后张开嘴……把它生生的活塞进了口中。 “咔嚓~咔嚓~” 骨骼碎裂,血肉模糊。 一滴滴透明的液体掉进了忘川河里,泛起阵阵波纹。 顾白水面无表情的咀嚼着,口感相当不好,也还是一口接着一口,把这只老鸟生吞咽了下去。 一根骨头都没有留下。 “咕噜~” 随着最后一口骨肉入腹,顾白水敲了敲自己的胸口,然后低垂,眼帘站在了原地。 河面上安静了一会儿, 阴风骤起,羽毛飘落。 顾白水缓缓的抬起一根手指,天上的乌鸦群就此停滞了。 三生石上的年轻人笑了起来,笑得很是古怪,半边脸丝毫不动,另半边脸翘起嘴,像是半只鸟脸一样。 忘川河水潺潺流淌。 倒映着石头上的影子,还是一个消瘦的年轻人,但水波摇晃,恍惚之间,他的背上又多出了一只老鸟的影子。 那只老鸟尖嘴细啄,一点点的扎刺着顾白水的后脑,看架势要把全身挤进人的脑子里。 顾白水扭了扭脖子,想要摆脱脑后的异物。 但没什么作用,老鸟依旧存在,死死的黏住他的灵魂。 沉吟许久,顾白水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他的左眼一如既往,平静通透,但右眼的瞳孔底部是一片漆黑,被某种东西堵死。 “嘎嘎~” 最后一声鸟叫声随风而来,然后再没响起。 顾白水眼皮抖了抖,慢慢抬腿,朝着林中走去。 他吃的东西太腻,需要很长的时间去消化,也有……被消化的可能。 两只“空”在他的身体里用神魂撕扯,相互夺舍。 最终只能有一只空活下来,占据这具长生弟子的身体。 顾白水不怎么担心,因为他吃过了两条忘川鱼,作为配料,消化灾厄。 那只老鸟在身体里很吵,但也不需要太久……它就会发现,顾白水的身体里不只有同类,还有很多熟悉的面孔。 那些面孔,是它很多年前的老朋友,都被同一个年轻人吃了。 顾白水在林中渐行渐远,天上密密麻麻的乌鸦群也逐渐变得透明,藏在了肉眼看不见的地方。 年轻人带着乌鸦走远,声音喃喃回响。 “这里不就是食堂吗……” 第702章 不周山 “你师弟,是不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 顾姝挠了挠头,余光瞥着身后的顾白水。 她在和苏新年说话,但苏新年也只是侧了侧头,看了师弟一眼,并没有理她。 如今已经是顾白水从河边回来的五天后。 顾姝发现,那人好像变得有些神秘奇怪……神神叨叨。 他们一行人照常赶路,但顾白水总是习惯的落在最后,有时一言不发的望着天空,有时又对着一棵路边的松树念念叨叨。 更古怪的是,顾姝亲眼看到过,他一下子从地面上跃起,落在一棵树的枝干上,手脚并用,像一只候鸟一样望着远方。 这不奇怪吗? 很瘆人好吧? 顾姝斜眼旁观,暗暗猜测这位长生一脉的小师弟大概是受到了什么刺激,精神失常了。 不过对此,作为师兄的苏新年倒是看得很开。 小师弟嘛,偶尔不正常才正常,他要是一直在你面前保持一个平稳的精神状态,那才是有些不正常了,而且精神稳定的小师弟大概率没别什么好屁,很可能在暗戳戳的算计你。 “大概是吃饱了撑的吧,消消食就好了。” 苏新年面无表情,对顾白水的怪异有了一个过于合理的猜测。 “是吗?” 顾姝挠了挠头,表示不太理解。 精神正常的两个人继续赶路。 顾白水不远不近的落在后面,身后跟着一条仰脸注视的陈小渔。 “前辈,你真没事儿嘛?” “没事,”顾白水转过头,正色反问:“我能有什么事儿?” 陈小渔微微沉默,眨了眨眼睛:“没事儿,你在树上找虫子吃做什么?” 气氛稍有尴尬。 顾白水一声不吭,安静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反驳了一句:“我没有,你看错了。” “我没看错。” 在这件事上,陈小渔却异常的固执,有自己的坚持。 她抬起手,指了指身后路过的某棵树:“就那棵树,我亲眼看见你在上面扒开树皮找虫子来着……要不然,前辈你是在模仿啄木鸟嘛?” 顾白水不说话了。 陈小渔仰着小脸,一本正经。 因为她这一路上没干别的事,就盯着顾白水一个人了。 像一个尽职尽责的监视法器一样,把他的一举一动都记在了脑海里,备份储存,留以研究。 “你就不能去做些别的事儿嘛?” 顾白水被身边这个精神专注的好奇少女搞得有些恼火,自己不管做什么背后都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眨也不眨,像监视犯人一样。 这也太难受了。 问题是顾白水如果啥事儿没有,也就任由陈小渔跟在身边了。 但他的确有问题,有一只老鸟在他体内,时常跳出来和顾白水争夺身体的掌控权。 这也导致,每当顾白水精神恍惚的时候,身体就会表现出老鸟的习性。 上树捉虫,仰头望天。 当然,目前的情况正在好转,顾白水已经能清晰的感觉到身体里那一只外来老鸟的灵魂,并用白水作笼,把它封印在了一个角落。 至于这种情况能维持多久,顾白水也不确定。 “咳咳。” 轻咳一声,顾白水加快脚步,摆脱身后的跟屁虫,朝着师兄身边走去。 陈小渔愣了一下,随后一撇嘴,立即跟上。 “师兄。” 顾白水走到苏新年身边,唤了一声。 苏新年慢慢转过头,看了眼师弟,以及他身后紧跟不舍的小尾巴。 陈小渔仰起脸,对二师兄礼貌的笑了一下。 苏新年也龇起牙,回应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然后转过头,不咸不淡的瞥了眼师弟:“啥事儿?” 顾白水没在意师兄双标的态度,目视前方,问道:“是快到了吗?” “嗯,应该快了。” 苏新年抬了抬头,看着远方地平线尽头,逐渐出现了一座若隐若现的巨大雪山。 “越过不周山,就能看见通天的长生路。” “长生路入口堵着一块长生石,只要搬开石头,咱们大概就能离开这里了。” 顾白水点头,想了想,又环顾四周,多问了师兄一句话。 “师兄,我们这一路走了几万里,好像没怎么再遇到过其他的灾厄啊。” 浑噩星域是灾厄栖息的黑暗森林,按理来说应该遍地都是危险,随处可见灾厄才是。 但目前为止,顾白水只遇到了三两只灾厄,而且都被他咽进了肚子里。 医生、空、再加上此前的呓语、星河、顾白水已经吃掉了四只本源灾厄,瞳孔深处的黄金路登上了第四个台阶。 九缺五,还差五只,勉强算是半圆满。 顾白水在浑噩星域里吃到了甜头,他当然也想试试运气,再找找其他的几种灾厄。 一路这么平静,倒反而让顾白水有些失望。 “我故意的。” 苏新年没什么表情,悠哉游哉的说道:“师弟,咱怎么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准帝,神识遍布万里,看到前面哪只不顺眼的灾厄就在它耳边吼一声,它难道还敢不给咱们让路不成?” “那师兄,你吼了几次?” “两次,在你发疯的时候。” 顾白水问:“就遇到了两只?” “嗯,一只很有眼力见,夹着尾巴就跑了……另一只很顽皮,我费了点时间,撬开它的嘴,顺便问了一下路。” 苏新年没说,那是一只长着九个头的大长虫,九张嘴都被他掰开了,而且牙齿全敲掉,捂着嘴硬生生的吞进了肚子里。 打碎牙往肚子里咽,给这些土着一点强势的教训。 顾白水眉头微动,两只灾厄,有点少了。 不过细想也合理。 浑噩星域牢门大开,穿越者都逃了出去,或许也有一部分土着灾厄和夏云杉一样,沿着长生路去往了星空外别的地方。 剩下的灾厄分散在各处,远远察觉到二师兄的气息,更不敢上前冒犯。 毕竟在它们的感觉中,二师兄是一只很大很大的天水灾厄。 “前面就是不周山了,”苏新年回头看了师弟一眼:“爬山的时候你应该不会犯病吧?” 顾白水摇头:“应该没事儿。” “情况稳定了?” “嗯。” “要是再犯……” “把我打昏。” 第703章 山后、荒原 风雪很大,从山顶上迎面吹来,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 漫天的风雪里夹杂着躁动的灵力,和呼啸不停的呜咽声。 四个渺小的人影,在风雪中朝着山顶上爬。 他们的动作不是很快,但脚步稳定,并没有受到太大风雪的阻碍。 只是这座雪山实在太高太宽了,左右到视野尽头,看不到弯曲的弧度,向上抬头仰望,只能看到高耸入云的山脊。 顾姝长长的喘口气,侧过头,问苏新年:“这山到底有多高?” 风雪糊面而来,苏新年一张嘴,咬了一口风和雪,然后在嘴里咀嚼,默默的吐了出去。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顾姝挑了挑眉:“准帝大人,也看不到这山有多高?” “你的准帝神识呢?让狗吃了?” 苏新年翻了个白眼,无谓的耸了耸肩:“风雪这么大、空间法则这么凌乱,把神识伸出那么远不累啊?冻坏了怎么办?” 顾姝一脸的匪夷所思:“哪个修士像你这样?在陌生危险的地方,不谨慎防备偷袭,把神识塞进脑子里温养?” “我可是第一次见到。” “唉,”苏新年冷笑了一声:“今天你就长见识了。” 顾白水默默的路过了吵架的两人,陈小渔喵悄的跟在他身后,把头缩在顾白水的背下,严严实实的挡住风雪。 “还有多远?” 陈小渔小脸被冻得通红,也没忍住轻声问了一句。 顾白水抬头,遥望着根本看不到尽头的山脊,说道:“现在,差不多走了十分之一吧。” “有这么高?” 陈小渔一脸惊奇:“那不是比十万大山的主峰加起来还高啊?” “可能吧。” 顾白水吸了口气,鼻尖却突然嗅到了一丝很淡很淡的血味,夹在风雪里,很不容易察觉。 他身体顿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二师兄。 苏新年依旧没啥反应,慢慢悠悠的往上爬,好像根本没感觉……或是完全不在意。 “师兄,上面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两人交错,顾白水问了一句。 “我不道啊~” 苏新年很平静的笑了笑,还悄悄对顾白水眨了眨眼:“上去就知道了。” 风雪声压住了一切。 越向山上爬,迎面的雪花就越厚重,严严实实,甚至有雪崩掩埋之势。 四个人都不说话了。 苏新年走在最前,一身白衣踏雪而行,颇有诗意,也油然流露出了一丝豪迈从容的气度。 但这只是背影,如果能走到他的前面,回头瞅两眼,便会发现这位风度翩翩的二师兄早已经被雪糊了一脸,完全是在闭着眼睛往前走。 “在敷面膜吗?” 风雪中有人俏笑了一声,很淡很淡,苏新年没听清,从容静默,面容平淡。 顾白水跟在后面,拨开大的雪花,睫毛染上白霜,也不阻视线。 其中比较聪明的还是陈小渔,她缩着脖子,紧紧的躲在顾白水身后,不探头,亦步亦趋的跟着。 顾姝也试了相似的举动,但被苏新年无情的丢了出去。 就这样, 在一片风雪中,四个人逐渐登高,穿透雾雪云海,遥望着不周山的顶崖。 终于到头了。 这座山如同一座横立在天地间的白色城墙,自上而下,把浑噩星域分割成了两个地域,身后是森林旷野,山川河流。 那,不周山的对面是什么呢? 顾白水不知道,他只闻到风里的血味越来越浓了。 “走吧,最后一段路。” 苏新年迈步向前,迎着风雪登顶而去。 顾白水在原地停留片刻,仰首以望,决定先让师兄去探探路。 不久, 苏新年登上了峰顶,他站在大风呼啸的风口山头,眺望着不周山对面的世界。 没有说话,只是风雪中带来了一丝轻慢的笑声。 师兄没事,顾白水就放心的向前了。 剩下的三个人依次从不周山口冒出头,每个人的反应都不一样。 先是顾白水, 他从山顶远望,然后愣在了原地,很长时间,都没说出一句话。 第二个是顾姝, 她揉了揉眼睛,看清了不周山对面的那些景象,然后沉默,甚至有了转身回头的冲动。 最后的陈小渔, 张大嘴巴,满脸震撼迷茫,她往顾白水背后缩了缩,把大半个身子藏了起来,才又探出头多瞅了几眼。 “师弟,咱们好像找到那些失踪的大灾厄了。” 苏新年目不斜视,眺望着远方天边的那些庞然大物,表情逐渐变得古怪了起来。 “它们都在这儿,翻过不周山,是为了在这里聚会打牌啊?” 顾白水默默的低下头,看着脚下那片空旷无垠的黑色荒野。 不周山的后面,是一座无边无际的昏暗荒原,荒原上的草石都是黑色,头顶的天空云层也是黑茫茫。 一座座山岳般的庞然巨物,在遥远的天边起伏晃动。 它们气息如渊海,长相诡异猎奇,每一尊都如从无间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鬼神,狰狞巍峨,让人望而生畏。 头颅冲出云海,身躯在黑雾中隐现,有一只双臂极长的大灾厄,手爪中拎着一具血淋淋的厉鬼头颅,一边放在嘴边啃食,一边继续向前方走着。 不周山后,是鬼神地狱的国度。 脚下尸横遍野,残肢断臂把草茎染成各种扭曲的颜色,有太多灾厄死在不周山脚下的外围了。 更强大的灾厄,都朝着荒原的更深处走去,如朝圣一样,向着一个方向拱卫而至。 小灾厄是大灾厄朝圣的口粮,弱肉强食,在灾厄族群是永恒不变的天条。 顾白水在山顶安静了许久,心里浮现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便转过头和二师兄对视了一眼。 “怎么说?” 苏新年笑了笑,一脸调笑随性:“这地方对你来说可是真正的聚宝盆吧?” 顾白水不否认,对师兄说道:“还差五只。” “还差五只,你就能飞升到准帝境吗?” “差不多。” 苏新年听这话,笑容灿烂耀眼:“那你和师兄说啊,差什么,师兄可以帮你抓过来。” 四件帝兵在手,杀人放火,就是本职工作罢了。 第704章 仙尸,树 “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真的要下山吗?” “真的要过去吗?” “太草率了吧?太危险了吧?” “喂喂喂,有人能听见我说话吗?” 顾姝挥舞着手臂,朝那两个向山下走去的长生弟子高声呼喊。 但很快她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抬头瞥了眼荒原远方的背影,迅速压低了声音。 “不要命了都?” “这里明显是人家灾厄老爷们的私人地盘,你俩能不能低调点儿,悄咪咪的过去?” 苏新年无奈的回过头,看了眼还站在山顶,迟疑不肯下山的女子。 “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俩……不也是灾厄吗?” 苏新年说着,一双瞳孔都变成了清澈的蔚蓝,如宝石般晶莹,内有天水流淌。 顾白水更不用多说,他的双眼早已经变成了通透的白色,浑身上下人性淡离,活脱脱的一个人形异类。 顾姝愣了一下,然后迟疑的蹙了蹙眉。 她在认真的思考,要不要跟着这俩长生弟子以身犯险。 也就在顾姝思考的时候,一个轻灵飘忽的人影,已经越下山头,跟在顾白水的身后了。 “师弟,你有没有什么办法,把她藏起来。” 苏新年突发奇想,问顾白水:“咱俩无所谓,混进灾厄群里也不会被发现,但别人的气息会引起灾厄的警惕,能遮掩起来最好不过。” 顾白水想了想,慢慢的抬起一只手。 他的右瞳孔逐渐变成乌鸦的黑色,一只看不见的乌鸦从天而降,落在了陈小渔的肩头。 人影波动,徒留空白,陈小渔眨眼,然后在原地消失了,一点气息都没有留下。 紧接着,又有一只乌鸦落在了顾姝的肩头。 顾姝只看了乌鸦一眼,发现自己好像被蒙上了一层轻柔的薄纱,从脚下的世界脱离开来。 她能看见外界的景象,但外界却找不到她的身影,只要不主动催使灵力,所有的气息都被收入了“空”的夹层,没有一丝遗留。 “这东西好啊。” 顾姝犹然一笑,当下也不再犹豫,跟上了两个长生弟子的脚步。 她心里也清楚,想要离开浑噩星域,只能跟上这两人。 即便远方是刀山火海,也得在刀山火海里寻找唯一的出口,……他俩找,自己跟着凑凑就行。 昏暗荒野,两个人形灾厄朝着远方出发了。 草原上走过两条直线,顾白水漫步在尸骸血肉之中,无所觉的走远。 但苏新年却在某一刻突然停下来脚步。 他缓缓的回过头,仰起脸,望着不周山的顶端。 白雪皑皑,风声轻起, 一个模糊消瘦的女子,站在风里,歪着头,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长发垂肩,眉眼弯弯,她没有动,只是和苏新年眨眼对视着。 “不走吗?” 苏新年张嘴,说着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话。 他的语气格外轻慢,甚至有些罕见的柔和,不揶揄,不调笑,像一个正常普通的人。 山顶上的女子耸了耸肩,眼睛温和明媚: “你先走咯,我等等……” 苏新年缓缓回头,看着小师弟的背影,心中似乎在思考。 “放心,我来的。” 他耳边却传来了催促的声音。 “反正也没人能看见我,你去帮你师弟吧,我自己溜达溜达~” 苏新年沉默良久,转身走进了空旷的荒野。 他在一双眼睛中渐行渐远,不周山上的女子也消失了。 风吹过,带起漫天的草絮。 顾姝不知道,顾白水也不知道, 三个人,三块三生石,其实那天只有两个人走出了幻象。 看上去最理智清醒的二师兄,依旧在清醒的沉溺着,无人知晓。 他只是有些累了,想多睡一会儿。 …… “师兄?” “嗯?” 苏新年斜了一眼师弟,脸上带着熟悉的懒散:“怎么?有事儿?” 顾白水摇了摇头,望着远方那些起伏不定的轮廓,突然提出了一个问题。 “你说有什么东西,能吸引这么多的灾厄一起来朝圣?像苍蝇闻到烂肉一样蜂拥而至,争先恐后?” 苏新年想了想,眉头微抬,回来这样一句话。 “如果是在外界,你觉得有什么东西能让一堆人王准帝齐聚,围在一起呢?” “帝墓,大帝遗骸……帝兵。” 顾白水眼帘微动,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荒原的最深处,有一具逝去的帝尸?” “或者,不是帝尸,是某些别的尸体。” 师兄弟二人对视了一眼,然后都心有所思,默默的走向了更深的地方。 顾姝蒙着纱,一脸懵懂无奈,这俩人怎么只把话说一半呢? 不是帝尸是什么? 顾姝一头雾水,但也只能继续跟在他俩身后。 不过幸好,走了很久后,顾姝亲眼看见了两个长生弟子口中的那个东西。 她沉默、仰首、怅然、心中复杂万千,不知如何描述。 那是一具尸体,一具很大很大,大到超出人类想象,横躺在荒原星海尽头的无名巨尸。 看不见头颅,也看不见全貌。 祂如死去的造物主一般,凝固在了某一个时刻,沉眠万古。 成百上千的巨大灾厄们在荒原上朝拜,每一尊灾厄都顶天立地,但在那具星海巨尸的面前,却又显得格外矮小。 “是它吗?” “是,仙的尸体。” 顾白水的幻想成真了,能被准帝灾厄祭拜朝圣的存在,只能是更强大,突破到另一个生命层次的灾厄。 浑噩星域内,有一具仙尸。 这是夏云杉曾经告诉给顾白水的消息。 如今,仙尸从荒原后的无尽星海中显露,真正的现世了。 “那长生路呢?” 苏新年慢慢的抬起头,望向仙尸更后方,更高远的黑暗尽头。 模糊之间,有一条狭长青白的通天石路,从仙尸身后通向遥远的不可知之地。 苏新年说:“咱们得越过仙尸。” 顾白水却安静良久,看向了灾厄们朝向的位置:“或者,穿过仙尸。” 仙尸里有什么呢? 夏云杉说,有一棵神秘的仙尸树、有堆积成山的古老典籍、还有一些扭曲的实验记录。 顾白水想进去看看,到仙尸的体内,找到那棵神秘的仙尸树,再顺便看看,老头子有没有留下什么好东西。 “师兄,你说夏云杉去哪儿了?” “她也是灾厄。” 第705章 兄弟算账 事情进展的很顺利。 正如事先预料的一样,顾白水和苏新年的体内都栖息着一只完整的灾厄,当灾厄的气息覆盖人本身的波动,他们也就变成了“它们”。 荒原无边无垠,成百上千的山岳巨兽在一步步的向前挪动着。 苏新年和顾白水走在这些山的夹缝间,渺小如沙,没有引起任何特殊的关注和敌意。 只是偶尔,有一些强大且敏锐的灾厄,能察觉到苏新年身上那股不好招惹的危险气息,它们会微妙的避开,各走各的路,互不打扰。 顾白水今日也是长了见识,仰起脸,左顾右看,细细辨别。 他虽然自幼在禁区里长大,见惯了帝墓和活的老头子,但也没有见到过如此多面目奇特的人王灾厄、准帝灾厄聚在一起。 这幅恢弘壮观的画面别说顾白水了,头顶那两位师兄,大概率也没经历过几次类似的场景。 要不然, 二师兄那个二愣子,又怎么会拎着个留影璧,到处拍照留影呢? 苏新年太放松了,见到一只雪白色的球形灾厄,还扯着人家的胡子,一跃爬到了人家的脸上。 这一幕让蹬鼻子上脸,有了具象化的体现。 自来熟的二师兄举着留影璧左拍右拍,临了还给自己和脚下的那只灾厄拍了张合影……踩在灾厄眼睛上的。 然后,那只灾厄睁开了足足七十二只眼睛,密密麻麻,瞳孔死寂猩红。 它死死的盯着在自己脸上摆来摆去的“白虫子”,毛发蠕动,下面的皮肤……裂开了一道黝黑巨大的口子。 它只有一张嘴,从身体的最左边一直延伸到身体的最右侧。 这只白色的灾厄张开深渊巨口,就变成了一分为二的白色毛球。 它的眼睛里闪烁凶光,试图一口吃掉苏新年。 苏新年也很给面子,没有反抗,被那张大嘴包裹了进去,然后吞进肚子里。 他噶了。 顾白水默默路过,没有一刻为二师兄的离去哀悼。 淡定的师弟在白色毛球的注视下走远,那只灾厄目光一闪,凶性大发,又一次咧开血盆大口,想多吃一只渺小的猎物。 但“噗~”的一声, 一注蔚蓝色的水流,从它的嘴里喷了出来。 灾厄懵了一下,张张嘴,水柱喷涌的更加起劲,闭上嘴……大片的口水从它的身体里反涌,流个不停。 这只人王巅峰境界的大灾厄,突然变成了一个口水横流,不能自理的痴呆小童,挺着大肚子和大脸,朝天空喷吐十几条水柱。 再然后,它那七十二只眼睛也开始向外流泪水。 毛茸茸的白球变成了湿漉漉的水球,水越流越多……它快被自己淹死了。 “唔~咕噜噜~” 毛球在地面上翻滚挣扎着,它从未感觉到过死亡离自己这么的近,死因又是如此的滑稽。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毛球在生死之间徘徊。 白色的死神在它的眼底忽远忽近,最后停在了七十二枚眼眼球里。 苏新年伸出手,扯住了毛球灾厄的胡须,像是救助溺水者一样,把它从水里拎上了岸。 …… “噗通~噗通~” 身后传来震动,顾白水回身看了一眼,二师兄带着自己圆滚滚的坐骑,来到了顾白水身旁。 “吁~” 苏新年勒住毛球的胡须,来了个干净利落的急刹,给顾白水递了一个眼神。 “师弟,上车不,师兄带你去兜风。” 顾白水微微沉思,搭上了二师兄的顺风车。 “你看,是不是很听话?” 苏新年拍打身下的毛球,毛球一声也不敢叫,吭呲吭呲的托人赶路。 “而且,这也说明了一件事。” 苏新年抬起头,环顾四周那些巨大狰狞的轮廓。 “在这个地方,没有灾厄会关心其他灾厄的生死,它们是来这里朝圣的,也是来争夺那具仙尸本源……每一只灾厄,都是彼此之间的竞争者,多死一个反而更好。” 苏新年差一点就溺死了这只毛球灾厄。 但从始至终,他的注意力都在周围那些庞然巨物的身上……没有一只大灾厄在意毛球的生死,甚至还有灾厄低下头,随手捞起身旁无辜的小灾厄,撕成碎片,塞进了狰狞口齿之中。 鲜血淋漓,骨肉成沫。 在这片朝圣的荒原上,没有灾厄会关心同类的生死,弱肉强食才是铁律。 “师弟,你看上哪只灾厄了?” 苏新年对顾白水笑了笑:“师兄帮你掳过来,咱俩三七分,怎么样?” “三七分?” 顾白水眉头微抬,反问道:“你要灾厄有什么用?” “没用啊。” 苏新年无辜的耸耸肩,一脸淡定:“我只是单纯想捞点好处,总不能白白给你小子打工。” 师弟指挥他动手,最后所有的好处都落在了这小子的手里,作为二师兄得多别扭,多难受? 顾白水愣了一下,竟也无言以对。 他沉思许久,瞥了眼老神在在的二师兄,看到了一副奸商的丑恶嘴脸。 “我给钱,花钱雇师兄。” 苏新年嘿嘿的笑了笑:“师兄可不便宜,神源晶石咱不稀罕,小师弟你有啥好玩意儿?” 顾白水把手伸向背后,从袖口里摸索了一会儿,然后翻出了一坨黑漆漆的东西。 苏新年愣了愣,眼神困惑迟疑。 “这啥玩意儿?” “果子。” 顾白水把一坨黑果子放在手心里,摊平,摆在了苏新年的面前。 干干瘦瘦,皱皱巴巴,看上去一副寒酸不值钱的样子。 但苏新年却皱起鼻头,嗅到了一缕清冽的浓香,让他精神一震,浑身上下的毛孔都一下子舒展开。 “这是?” “不死药。” 顾白水抬了抬眼,补充了一句:“真的不死药,能让大帝再活一世。” “艹?” 苏新年嘴上惊讶赞叹,手里却一点都不犹豫,径直摸向了小师弟的手心。 顾白水两眼一斜,把手里的黑果子不动声色的收了起来。 “两只灾厄,换一枚果子。” 苏新年一听这话,伸在半空中的手臂顿时停住了。 “师弟……你手里,不只一株真的不死药?” 顾白水慢悠悠的笑了,像是个难得豪气的暴发户、土财主。 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穷鬼了。 多年努力拼搏,顾白水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 勤劳,未必能致富……收租可以。 第706章 星海,使者 苏新年很想要小师弟手里的不死药,他甚至腆着脸伸出了两只手,意思是多来点儿。 但顾白水尤为吝啬,在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前一毛不拔。 “两只我需要的灾厄换一株不死药。” “或者师兄你可以用帝兵来换,我也接受。” 苏新年轻蔑的冷笑了一声……然后就接受了小师弟的条件。 “想吃什么和师兄说,别客气。” 苏新年站在前面赶着毛球,顾白水坐在后面,环顾周遭那些庞硕的大灾厄们。 他也希望能在这片荒原上补齐黄金之路的五个缺口,但很可惜,左右张望了许久,没有一只是顾白水需要的。 “真没有?” 苏新年不死心:“师弟你仔细挑挑,或者……将就一下?” “将救不了,”顾白水无奈摇头:“本源不合,准帝境界的灾厄也一样没用。” “那咋办?” 苏新年有些失望。 “再往深处看看吧,荒原外围的灾厄都看过了,说不定咱们想找的在里面。” 顾白水抬起头,看着仙尸和荒原上所有的灾厄,陷入了长久的思考之中。 他想清楚了一个道理:构成白水的九种灾厄好像都不简单。 例如不周山外遇到的医生和老鸟,它俩也是生活在浑噩星域的老灾厄,但却都没有被出世的仙尸吸引过来。 那两只老灾厄鹤立独行,远远的躲在自己领地,置身事外不掺浑水。 和眼前遍布草原的灾厄群相比,医生和老鸟的脑子里多了一种叫“智慧”的东西,至少比脚下这只被二师兄当马骑的球聪明的多。 所有顾白水有了一个想法:白水需要的灾厄本源,大概都是某个领域走到极致的存在,登峰造极,独具一格。 相较之下,荒原外围的这些灾厄就都有些平庸了,顾白水要想找到剩下那五只,只能深入荒原。 于是他们继续向前了。 毛球在前面翻滚,身后的拖痕里,还跟着稀稀落落的脚步。 顾姝和陈小渔都很小心的跟在后面,她们被轻纱遮蔽,彼此之间也看不清楚。 …… 深入荒原,所见的情况和顾白水预料的一样。 越靠近仙尸,灾厄的境界越高,也越来越危险。 它们多有智慧,谨慎小心的提防彼此,也沉默无声的散发着警告的气息。 而且除了顶天立地的大灾厄之外,荒原核心也多出了一些渺小飘忽的身影,似人非人,更加诡异。 苏新年始终没什么表情,赶着躁动颤抖的毛球,在一众灾厄的注视下走到了荒原核心的尽头。 这里只有寥寥几只灾厄。 它们距离仙尸最近,也是气息最恐怖,最不可测的存在。 “到头了。” 苏新年悠然落下,挠了挠头,回首看了眼小师弟:“前面路断了,还走吗?” 几道诡异的视线望了过来,大部分落在了苏新年的身上,也有一道转到了顾白水的身上。 二师兄过于嚣张了,这种完全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举动,让他们俩变成了灾厄群中最瞩目的焦点。 不过也很符合二师兄的作风,目中无人,随性散漫。 他也有如此行事的资本,一路走来,也没有一只灾厄敢上前,拦住“骑马”的苏新年。 顾白水也不想了。 他慢慢抬起头,看向了对岸。 这里是荒原的尽头,前面路断了,变成了一片黑暗寂静的星海。 仙尸平躺在星海中央,离荒原岸边有几百丈远。 所有的灾厄都在此驻足,似乎共同等待着什么,不愿意主动打破规矩。 唯独苏新年,他管不了那么多,这里没有合适师弟的灾厄,那就不用多浪费时间了……过河,去找那具仙尸,比在这地方干耗着强。 二师兄在岸边跃跃欲试,顾白水也低头多瞅了几眼。 这时候,另一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平淡的声音。 “你们过不去。” 苏新年转头,看见了一个长发垂滴的年轻人。 它长得极其俊秀,面如白玉,眉如青山,更奇怪的是,这人眉宇之间还点缀着一粒醒目的朱红色,平添了几分柔媚的气息。 是男是女? 是雄是雌? 苏新年一时间确定不了,这也是他生平第一次遇到能在相貌上威胁自己的存在。 “感觉在照镜子。” 苏新年摸着下巴,自言自语。 顾白水斜了一眼二师兄,他感受到了一股同类相争的敌意。 但也不至于,毕竟这家伙长相再完美无瑕,也学不来二师兄独树一帜的贱格。 “什么意思?” 苏新年主动相问:“为什么过不去?” 长发垂地的“人”轻抬眉梢,看着不远处的星海和巨尸,慢声细语的说道:“那里是浑噩星域最神秘的禁地,自古以来只存在于传说中,从未出世,乃是古仙葬身之所。” “古仙尸骸不可冒犯,要等待天时圣辰,星海成路,有使者指引,方能引渡而至。” 顾白水皱了皱眉,倒是没说什么。 苏新年比较直接,干脆认真的问道:“能说人话吗?” “简单点,说话的方式简单点。” 长发人沉默了,也无可奈何的点头:“简单说,咱们得在外面等着,让里面的使者来接,不然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不好的事情?” 苏新年看上去有些意外:“灾厄……咱们灾厄还迷信这些?” “是不该信,也有些家伙不信。” 长发人指了指星海内:“所以我们抓了一些小家伙过来,丢了进去……它们什么都没碰到,但走着走着就开始歪歪扭扭,东倒西歪,最后在星海里迷了路,退了回来。” “上岸之后,它们都疯了,没有一个例外。” 长发人的声调很平淡,那些发疯的小家伙都被分成了十几块,丢到了荒原外围。 所以这些朝圣的灾厄才停在了这里,等待天时圣辰,看看到底有没有一位神秘的使者从星海里来,引渡它们过去。 “使者吗?” 苏新年摸着下巴,和顾白水对视了几眼。 师兄弟二人若有所思,眼神交错,夹杂着微妙的默契。 半晌,顾白水提出了一个疑问。 “如果使者只选你们中的几个过去,怎么办?” 长发人想了想,笑了一声:“听天由命,到时再说。 第707章 使者 对浑噩星域的灾厄们来说,星海里的古仙尸骸无疑是最珍贵的神藏。 一尊突破到了帝境的仙,已经几乎是世间唯一的存在。 仙死后的躯体极有可能蕴藏着让灾厄蜕变的方法和途径,这些已经成长到准帝境界的大灾厄更是不可能放弃。 但从荒原到仙尸的星海里,有着看不见的未知凶险。 岸边的灾厄将其视为仙的诅咒,不敢轻易踏足。 可问题也来了, 它们既然不愿意当出头鸟,主动去冒犯仙尸的忌讳……那当传说中的使者到来,只选择引渡几个灾厄,其余岸边剩下的大灾厄们又当如何呢? 它们愿意把这份机缘拱手相让?眼睁睁的看着成为别人的嫁衣? 顾白水觉得未必。 但另一边的二师兄却保持着热情洋溢的笑脸,言语中还流露出一丝贼兮兮的自信。 “你说有没有可能,咱俩就是仙尸的有缘之人?” “星海里的使者到现在还没露面,就是在等着有缘人的到来,亲手把咱们请进去?” 顾白水看了眼二师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心的,缓缓的点了点头。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彻~” “呵呵~” 两声意味明显的嘲笑,从不远处传来。 是有资格待在岸边的另外两尊大灾厄,其中一只魁梧壮硕,全身赤红,宛如岩浆中诞生的魔神;另一只身材矮小,拄着拐杖,像是古代神话里的土地公。 它俩靠的不远不近,显然彼此之间的关系要熟悉一些,所以一听到苏新年不着调的话,都作出了同样嘲弄的反应。 相对于这两只没什么礼貌的大灾厄,俊秀妖异的长发人倒是温和的多。 它没有出言讥讽,也没有表露出奇怪的表情,就安安静静的站在原地,多看了几眼苏新年和顾白水。 “你俩,笑什么?” 苏新年的声音响起,清清楚楚的钻进了那两尊大灾厄的耳朵里。 语调平淡,目中无人,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 这是不加掩饰的挑衅,根本没把这两只大灾厄放在眼里。 而且可能是考虑到自己的语气稍有冲动,苏新年还默默的补了一句:“给你俩脸了是吗?” 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苏新年是在主动找茬挑事儿,顾白水很了解二师兄的行事风格。 不管眼前是什么情况,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先把水搅浑,把场面搞乱,然后深藏功与名,再徐徐图之。 那两只没礼貌的大灾厄,就是二师兄盯上的两根搅屎棍。 如果它们脾气差,忍不住和二师兄针锋相对,那么局面就会朝着苏新年算计好的方向发展。 如果它们忍气吞声,那二师兄就会使出他的拿手绝活……蹬鼻子上脸。 接下来的情况也不出顾白水的预料。 浑身赤红的暴躁老灾厄根本忍不下这口气, 它大嘴一咧,摆出了一个极其嘲讽且玩弄的表情,然后接连冷笑了好几声,用行动来回应苏新年的挑衅。 反倒是土地公一声不响,选择了息事宁人,冷眼旁观。 “我靠,你丫还笑?” 苏新年撸起袖子,摆出了一副流氓干架的样子,径直走到了两只灾厄的身前。 微微抬首,那只赤红灾厄足有几丈高,浑身肌肉虬结,面目狰狞凶戾。 白衣青年挺直身板,也只到它膝盖的高度,一大一小,两者的体型差距格外夸张。 赤红灾厄更加放肆的大笑了起来,看上去完全没把白衣青年的威胁当回事儿。 但实际上,顾白水察觉到这只赤红灾厄已经绷紧了身体,只要眼前人稍有动作,它陨石一般的拳头就会重重的砸下来。 一拳,震碎所有。 苏新年的确动了。 他翻了翻手指,手掌心里好像多出了什么东西。 赤红灾厄眼神一厉,粗壮的右臂迅速固结,气息如火山喷发一样汹涌澎湃。 空间震荡,一手握拳,几乎没有什么人能看清这只灾厄的动作,那巨大粗粝的拳头就已经砸了下去。 “呼~” 拳风崩碎草茎,阴影在地面上放大,彻底的盖住了苏新年的全身。 但再然后,那拳头突兀的停在了半空中,凝固僵硬,没有落下。 一缕帝息弥漫,随风飘向了整座荒原。 白衣青年表情懒散,手心里掂着一块四四方方的印章,他什么都没做,就立在原地,看着那只身体凝固的灾厄。 反应还挺快啊。 这一拳要是落下来了,那可就后悔都来不及了。 “还笑吗?” 苏新年蓦然抬首,面无表情的问了一句。 赤红灾厄沉默了,一言不发,瞳孔缩成了一个黑点。 两只壮年灾厄可以生死搏杀,但加一件帝兵就完全是另一幅局面了。 毫不夸张的说,苏新年可以拎着帝兵,把赤红灾厄从这里揍到不周山外,它根本没反抗的余地,只能庆幸没有结下生死之仇。 谁家灾厄能带着一件帝兵呢? 赤红灾厄有苦说不出。 而早早退了几步的土地公,也开始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出头了。 不过下一刻,不讲道理的白衣青年又斜了斜眼,盯上了保持低调的土地公。 “你为什么不笑?” 土地公愣在了原地,张张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那流氓一样的苏新年指着老实巴交的土地公:“你给我笑,笑到我满意为止。” “……” 场面异常尴尬,气氛也微妙的焦灼。 长发人也被乱搞的苏新年吸引了注意,把目光放在了他手里的印章上。 悄然皱眉,若有所思。 正当苏新年打算得寸进尺,长发人打算缓和局面的时候……顾白水的声音突然从岸边传来。 “师兄,来人了。” “嗯?” 荒原上的闹剧安静下来。 苏新年眉眼收敛,脸上再无轻慢挑衅的表情,而是转头看向了星海深处。 在一片雾蒙蒙的青绿色中,一条朦胧如纱的路途,悄然而至。 有一个消瘦的人影,沿着路从雾气里走出。 她面戴白纱,瞳孔淡漠,浑身环绕着朦胧的雾气,神秘似仙,诡异难测。 “使者?” 长发人蹙眉,打量了星海中的使者几眼。 顾白水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那位使者脚下的云雾若有所思。 “这么神秘吗?” 苏新年凑到了师弟的身边,看着那位使者,同样也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紧接着,在所有人和灾厄的目光中, 那位使者缓缓伸出一根白净纤细的手指,点了点后来的师兄弟二人……然后,轻佻的勾了两下手指。 第708章 渡河 从星海中走出的神秘使者,选择了两个从未在浑噩星域里听说过的灾厄。 岸边的大灾厄们面面相觑,表情莫名,眼神诡异。 正如顾白水之前问过的话一样:“使者选择了其中几个,其他的灾厄都会信服吗?” 结果是未必, 类比来想,如果是一堆准帝境界的人族修士被拦在了一座帝墓之外,这时候墓里突然走出了一个自称“守坟人”的家伙。 他在修士人群中随意挑选了两个不知所谓的有缘人,并表示只有这俩人能继承大帝衣钵。 那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最可能的情况,这位守墓人会被冠以“墓中邪祟”的名头,然后被齐聚于此的“正义之士”们,撕成碎片,丢到不起眼的角落。 什么道义礼法,什么死者为大,他们这一群人都不是堂堂正正的盗墓贼子? 哪儿还顾得了这些? 人族的顶尖修士可都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狂徒奸雄,尝惯了勾心斗角、刀口舔血。 死去的大帝,也是一具死尸。 祂如果能活过来,墓外的准帝后辈们当然恭恭敬敬,弯腰行礼;但已经是离世之人,就别再挑什么传承者了,墓里的帝兵宝贝,还是应该有德者居之……讲究先下手为强。 灾厄和人族,稍有不同。 岸边的这些灾厄大都在浑噩星域内长大,有一个安逸的修行和成长环境,很少经历外面的风风雨雨。 和同境界的人族修士相比,它们明显要淳朴一些,守规矩一些。 毕竟到现在这些灾厄都还坐在岸边,没有试着去搞幺蛾子,就已经很能说明情况了。 但即便是这样,灾厄们也没有理由,把近在眼前的仙尸传承拱手让人。 所以, 当神秘使者选中师兄弟二人的时候,有几座山岳般庞大的阴影,向前挪动了一步。 它们沉默幽然,没有表达出明显的反对, 不过荒原上突然刮起了一阵冷风,吹动云层星光,使得周遭的氛围格外压抑阴沉。 顾白水走不动了,立在了原地。 苏新年缓缓转身,手心除了一方印章之外,又多了一粒不起眼的种子。 黑云压境,气氛森然,好像在下一刻就会有一场恐怖的乱战席卷荒野。 神秘使者侧了侧头,指尖停顿,看着眼前这一幕,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不过下一刻, 岸边有一个“人”走了出来,站在两方之间。 长发垂肩,容貌俊秀妖异的人形灾厄一步步走到最靠近岸边的地方,它仰起脸,望着星海里朦胧似仙的女子,缓缓张嘴。 “我们,需要一个理由。” 它的声音很平淡,柔和安宁,不带任何的攻击性。 岸边等候的所有灾厄都需要一个理由,长发人站出来,代替所有的同类,询问星海里的使者。 为什么只选了两只灾厄,为什么是它们俩。 苏新年眉头微抬,手臂轻轻抬起,看样子是想出面对付围过来的灾厄群。 但他身边的小师弟却摇了摇头,阻止了二师兄的做法。 顾白水转身,背对着所有的灾厄,和星海里那个神秘使者对视了一眼。 半晌,他说了句话:“你给它们个理由?” 荒原寂静,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星海内。 被星光环绕的神秘使者,短暂的安静了一会儿,然后抬首侧头,淡淡的说了一句话。 “因为,你俩站的最近。” 眼神漠然,声音清冷。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整座荒原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站的最近? 庞大如山的灾厄陷入沉思,有些没反应过来。 神秘使者又开口,很自然的反问了一个问题。 “过河,不需要排队吗?” 过河,乘船,不需要排队吗? 长发人愣了愣,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的确……人家使者也没说只选两个人进入星海,她只是随手挑了两个最近的家伙,先引渡过去,然后再返回接下一批。 很合理。 但不知道为什么,长发垂地的年轻灾厄,心里总有一种别扭奇怪的感觉。 好像,不太对劲,但也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 “为什么是它俩?” 一个瓮里瓮气的声音从荒原后方响起, 一只比山还高的黑熊低头垂目,盯着脚下新来的两人,问话出声。 这只黑熊是所有灾厄里体型最庞大的一只,头颅顶破云层之上,双睛如同嵌在夜幕上的两轮猩红圆月,气息如渊海,给人极强的压力。 它是所有灾厄里,为数不多能让苏新年谨慎应付的存在。 之所以黑熊没有靠近岸边,也只是因为它体型太大……挤不进来。 神秘使者抬了抬眼,看着那坨遮天蔽日的黑缘,给了一个过于简单粗暴的答案。 “你聋吗?” “我刚刚没说,它俩站的最近?” 风声噤止,乌云低垂。 那只黑熊陡然一顿,然后……挠了挠头,也不出声了。 它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很合理,被骂了也没办法。 就是这使者的脾气,可真够臭的。 黑熊默默的缩了回去,但星海里的使者却没打算就这么放过它。 手臂轻抬,伸出一根纤纤玉指,对那只倒霉黑熊说了一句:“你最后。” “……” “还有什么问题吗?” 这一次,出声询问的是苏新年。 他得意洋洋的挑着眉,手里掂着一块印章,就差把嚣张刻在脸上了。 谁有问题可以上前来试试,苏某手里的这块板砖也不是吃素的。 无人应声,沉默无言。 长发垂地的年轻人思索许久,对苏新年笑了笑:“既然如此,两位就先行一步吧,我们在这儿等一会儿也不碍事的。” 没有灾厄反对,接下来就顺理成章了。 星海里的使者挥挥手,一条青白色的古朴石船出现在她的脚下。 顾白水跟着二师兄走到石船之上,等了一会儿,这艘石船便在星海里逐渐飘远了。 “跟上了吗?” 苏新年默默转头,看了一眼船上空着的位置。 顾白水点头:“跟上了。” “嗯。” 表面上看,这艘石船上只有三个人。 但从船身起伏的程度来看,站在船头的使者察觉到,不只有两人上船。 她略微沉默,回头盯了一眼顾白水:“你……” “怎么?” 顾白水问:“要补船票吗?” 第709章 树吃尸 “补票倒不用。” 站在船头的使者说道:“我不是船夫,也没打算回头。” 顾白水瞥了眼身后逐渐远去的荒原,以及那些矗立在荒原岸边的轮廓。 “你骗它们?” “是啊。” 夏云杉伸出手,掀开了蒙在自己脸上的面纱。 她侧头笑了笑,一副稀松平常的表情:“你不会真把我当成什么仙尸使者了吧?” “浑噩星域的土着灾厄都不聪明,容易受骗,你们两位长生弟子还能看不出来?” 顾白水面色如常,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 苏新年也只是抬了抬眉,摆出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 这俩师兄弟都是人精,怎么可能察觉不到眼前这位使者的真实身份? 脸颊蒙纱,脚踩云雾,对仙尸葬身之所极其了解,出入星海畅通无阻,除了夏云杉还能有谁? “我听那些家伙说,浑噩星域一直流传着一个关于仙尸的诅咒,尸骸不可冒犯,等待天时,有使者指引才能进去。” 顾白水问夏云杉:“你都知道?” “当然,一清二楚。” 夏云杉认真的点头,然后稍稍停顿,自得明媚的笑了起来。 “因为这个关于仙尸的传说诅咒就是我以前胡编的,源头在我这儿。” “哦?” 苏新年眼神一亮,颇为欣赏的看了这位女子一眼。 但同时,二师兄也有些好奇:“这个谎言能流传上万年?” “昂,不止吧。” 夏云杉抬眼说道:“我在浑噩星域生活了很久,严格来说,外面的那些灾厄都是我的后辈,多年前编好谎言,一直流传下来,假的也就变成真的了。” 她最初的目的,是让浑噩星域里的灾厄们去主动寻找仙尸,最好能给仙尸里的那棵树制造些麻烦,别让它太好过。 但谁知道夏云杉离开之后,仙尸和仙尸树就悄悄的藏起来了。 一躲就是几万年,任凭灾厄们翻遍浑噩星域的每个角落,也找不到一丁点痕迹。 “不过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顾白水问夏云杉:“禁区分开之后,你被天水之河冲到了这里?” 夏云杉点了点头,瞥了眼在一旁装作无事发生的苏新年。 “河流中断,我被空间乱流送到了不周山后的荒原上,睁眼的时候荒原的尽头早已经崩塌了,仙尸躺在星海里。” 顾白水摸着下巴:“也就是说,在我们来之前仙尸就已经现世了。” “是。” “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夏云杉耸了耸肩:“我路熟啊,这片星海里布置了一座十万年前的上古阵法,颠倒阴阳,扭曲神魂,每时每刻都在变化……要是找不到藏在星海里的路,就会被一点点的消磨神魂致死。” “非准帝,不能横渡。” 苏新年出声问道:“准帝能硬闯进来吗?” “之前不容易,现在能了。” 夏云杉无辜的说道:“我从里面出来接你们,把这条路走通了一遍,短时间内不会有太多的变化,就像在河里留下了脚印,石头。” “所以如果外面那些灾厄注意到的话,它们就能摸着石头过河,一步的一步追过来。” 顾白水抬了抬眉:“这样啊。” 夏云杉补充了一句:“所以我们得抓紧了,时间可不充裕。” 苏新年愣了愣:“抓紧时间,去做什么?” “去抓那棵该死的树啊,” 夏云杉立刻说道:“仙尸树,它藏在仙尸里的某个地方,星海里的阵法就是它布下的……咱们得抓紧时间,在外面那些灾厄反应过来之前找到它。” 苏新年不太理解,侧头问道:“那棵仙尸树有什么名堂吗?为什么一定要先找到它?” 夏云杉安静了。 她不说话,安静许久,才默默的点了头。 “有名堂,很有名堂。” “它大概是一株活着的不死药,准确的说,是一棵真的不死树。” 顾白水身体微顿,瞳孔深处掠过了一抹难以察觉的晦涩。 苏新年也是怔了一下,狐疑的看了眼小师弟。 “这浑噩星域的特产是不死药吗?” “为什么你俩都能撞到活的不死药,我这一路啥玩意儿都没看见?” 苏新年不能接受,小师弟有狗运也就算了,凭什么夏云杉也能有奇遇? 三个人都意外来到了浑噩星域,就自己一无所获? 不应该啊,运气这方面苏新年还从未输给过别人,难道在这地方水逆了? “你觉得仙尸树是不死树?” 顾白水没在意二师兄的抱怨,而是目光平静,直视着船头的夏云杉。 夏云杉点头:“我大概确定,也只有不死树才能活这么久。” “它能口吐人言?” “嗯,很多年前就会说人话了。” 顾白水陷入了沉思之中,按照夏云杉的说法,他的脑海里有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那棵仙尸树可能真的很不一般。 “师弟,你能猜出来它的种类吗?”苏新年随口问了一句,他也好奇是什么树会说人话。 顾白水摇了摇头:“现在还不行,特征太少了。” 但紧接着,夏云杉从船头凑了过来,思索片刻,对顾白水问了句话。 “如果,我大概描述一下那棵树的特征,会有用吗?” 顾白水闻言有些意外:“你不是只见过那棵树模糊的一面?还是几万年前的事。” “又看见了?” 夏云杉默然点头,说:“我回来之后又看到了那棵树……那棵树的一小部分吧。” 石船在星海中缓缓穿行,很快就来到了仙尸的阴影内。 夏云杉仰起头,看着越靠越近的庞然巨物,眼神逐渐变得奇怪复杂。 “我觉得那棵树在成长,蔓延……过去它像是一个寄生在仙尸体内的植物,钻进仙尸的每个角落,留下自己的种子。” “现在时机到了,那些种子生根发芽,破茧而出,从仙尸的血肉里生长……仙尸树可能在吃仙尸。” 顾白水闻言一愣,多看了眼前庞大的仙尸几眼。 “树吃尸体?”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夏云杉微微沉默,背对着顾白水,转过了头。 “仙尸里面……长红毛了。” 第710章 红毛树 “仙尸长红毛了。” 夏云杉的这句话,让整艘石船都陷入了寂静之中。 不远处比山脉还辽阔的巨尸越来越近,浓郁的阴影彻底淹没了小石船,但船上的几个人,却在沉默之中感觉到了一丝不详的凉意。 苏新年蓦然抬首,面无表情的轻笑了一声。 “师弟,咱们现在掉头,还来得及不?” 顾白水没回话,因为他在思考,二师兄这话其实也不是没有道理。 “哐当~” 船尾发出响声,某个小脸煞白的女子扯下了肩头的乌鸦,身形显露在众“人”面前。 顾姝弯着腰,很认真虔诚……她付诸行动,正在往回划船。 “我要下船,我没买票。” 顾姝一脸认真,要求原路返回。 开玩笑呢吧? 一尊大帝仙尸正在变成红毛怪物? 这谁敢靠近? 还主动钻进它的身体里,嫌命长不是? 顾姝做出了人类最理智的反应,趋利避害,苟命要紧。 但她没意识到,这艘石船上除了她自己是“人”,除了她自己有正常人的思维方式……其余几个家伙,都多多少少有些不对劲。 顾白水手指动了动,给身边蒙着纱的陈小渔递了个眼色。 陈小渔其实没懂这个眼色是什么意思,不过也不用多想……顾白水通常只会让陈小渔做一件事,闭嘴、安静、别出声。 陈小渔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伸出手,扯严实自己头上的纱。 外界纷纷扰扰与她无关,她只是一条啥也不知道的鱼。 肩膀站着一只透明的鸟,陈小渔捏住鸟嘴,认真走神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走不了,这条路回不了头。” 夏云杉拒绝了顾姝的要求。 顾姝眼神一动,看了看船下黑乎乎的一片,她发现自己好像也不能跳船而走。 刚刚夏云杉怎么说来着? 星海里有一座上古阵法,非准帝不能横渡。 那完了,上了贼船,再回不了头了。 还是不小心啊,顾姝暗自叹了口气,自己怎么就能放心跟着这两个脑子有问题的长生弟子呢? 晚了,一切都晚了。 就在顾姝自哀自怨,愁眉苦脸的时候,脚下的石船突兀的停了下来。 顾姝抬首,双眼中带着些许明亮的期待:“船抛锚了?” “不,” 顾白水摇头,从她身边飘然经过:“是到地方了。” 仰头,仙尸已近在眼前,顾姝的脸色白了又白,张张嘴,说不出一句话。 这是一具尸体,太过庞大,靠近之后只能管中窥豹略见一斑。 眼前的皮肉是苍白色,带着实质的纹路,像是一种僵硬的岩石,完全没有任何柔软的触感。 顾白水先一步踩在了仙尸的皮肉上,脚下没什么感觉,和荒原平地没两样。 苏新年第二个下船,他弯下腰伏低身子,用手指戳了戳“地面”,然后又没忍住抠了抠。 等到顾姝下船的时候,刚好看见顾白水拦住了从袖子里往外掏刀的二师兄。 拿出来的是弯刀帝兵,极端锋利,应该能给仙尸做一次死后微创手术。 不过唯一的问题是弯刀和人都太小了,哪怕刮下来一大片皮肉,苏新年可能也只是帮仙尸去了去死皮。 眼见二师兄收刀,顾白水才转头问夏云杉:“这是哪儿?” “左腹吧。” 夏云杉用手在自己的身上比划了两下,“大概在这个位置,腰上,靠近肋骨。” 顾白水抬了抬眼,看着头顶和远方:“为什么仙尸的身上有一个这么大的洞?” 和一座山洞一样,幽深空旷,通向更远的深处。 “不只这一个洞,仙尸的身上还有很多其他的洞,差不多是千疮百孔,四通八达。” 夏云杉走在前面带路,“我是从这个洞里出来的,这条路最熟。” 苏新年和顾白水对视了一眼:“进去看看。” 表面上看是一行四人,沿着白色石洞深入了仙尸体内。 顾姝也没有别的选择,不跟着他们,自己只会更危险。 洞里的情况要比想象中宽敞很多,通道笔直向前,两侧尤为宽广,能容下十几人并肩行走。 更奇怪的是, 当顾白水他们深入“山洞”之后,洞里的光线反而越来越明亮,越来越清晰。 两侧石壁,也是仙的血肉,如晶石一样澄澈,散发着蒙蒙的白光。 白光照亮前进的道路,让一行人好像走入了恢弘整洁的廊道,而不是腐败了几万年的尸体。 渐渐的,顾白水皱起鼻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 尸体腐烂,夹杂着怪异的动物体毛的干臭。 不过一般这两种臭气融在一起的时候,顾白水都会看见一只长满红毛的人形怪物。 但这次他没有,至少现在还没看见。 “咦?” 苏新年突然发出声音,似乎提前看到了什么奇怪的景象。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最前面的拐角,然后驻足,停在了原地。 夏云杉反应不大,她早就知道那个拐角后有什么了,但想着想着也不自觉的蹙了蹙眉。 顾白水走到了苏新年的身边,绕过二师兄背后,看到了一副诡异瘆人的场景。 遍地红毛,地面上、墙壁上、通道棚顶……只要有缝隙纹路存在的地方,都滋生孕育出了一簇簇蠕动的红毛。 这些红毛像是有生命和意识一样,一察觉到顾白水和苏新年的存在,便同时调转方向,冲着他们摇头晃脑的指了过来。 仙尸真的长红毛了。 密密麻麻,挤满了每个角落。 顾白水眯起眼睛,眼神朝着红毛最浓密的地方看去。 在红色的毛发丛中,顾白水捕捉到了一条纤细的诡影,像是一条游荡在草丛里的蛇,也像是一根蠕动的绳子。 “那是什么鬼东西?” 苏新年也注意到了小师弟看见的东西,但他一出声,那条纤细的影子便一动不动了。 再然后,安静了一会儿。 通道尽头的第二个拐角,一根粗细不均的“绳子”,凭空立了起来。 它隔着密密麻麻的红毛,看到了对面的两个外人。 在顾白水的注视下,那条树枝倒了下去……然后蠕动,挺起,支撑起了更多的枝干,和树叶,连成一片,伏地而起。 一个张牙舞爪的影子,从尽头的拐角靠近。 它像是一只在红色花丛中爬行的怪物,操纵着触手,从墙壁上探出了“头”。 是一棵树,在尽头和他们对视着。 一棵通体红色,树叶和枝干上都长着红毛,动作像人的红毛树。 “这不是它,只是它的一粒种子。” 夏云杉看着树,和另外几人解释了一下。 顾白水微微沉默,怅然抬首:“我好像知道,仙尸树到底是什么了。” 师兄问:“什么?” “一夜疯涨红毛、圣地灭于红灾……是建木。” “建木圣地覆灭那晚,失踪不见的建木神树。” 第711章 猜猜我是谁 树种不死药,是世间所有天不死药种里最稀少的一类,也可以说是最顶阶的不死药。 相较于花、草、藤曼其他类别的不死药,一棵生长了无数年的不死树无疑具备更雄厚的不死物质,蕴藏着更完整的不死法则。 树比花草更强大、更完整、也更珍贵,这是绝大部分修士的共识。因此树种不死药的地位和珍贵程度,要超出其他不死药半个阶级。 而且历史上记载流传下来的不死树种不算多:有瑶池蟠桃、妖族无名树、悟道茶树,以及建木神树等。 寄生在仙尸里的这棵树已经存在了几万年,不可能是什么天地新生的不死药。 所以顾白水觉得,仙尸树大概就是传说中那几棵不死树其中之一。 而所有不死树中,和红毛不详相关的,恰恰只有那棵覆灭了整座圣地的建木神树,或者说……建木妖树。 梦星河,是唯一亲身经历过建木圣地覆灭的幸存者,他在临死前和顾白水讲述了建木圣地的最后结局。 红毛疯涨的那个晚上,他没有出手干预,梦星河什么都没做,只以一个局外人的角度,记下了建木圣地最终的结局。 “建木圣地毁于自相残杀……那天晚上建木树开花了,红花漫天,树枝毛发疯涨……所有被红毛笼罩的人都疯了……它们自相残杀,没有活口。” 梦星河是建木浩劫的唯一幸存者,也是……建木实验的记录员。 那是一场实验,有关红毛和树的长生实验。 发生在几万年前,出自一个老人之手。 知道这个结局之后,顾白水认真仔细的回想了一下建木神帝天林子的一生。 年幼时痴迷草木,成年后隐居深山, 在他人生的第一千年,天林子遇到了深山中的一个砍柴人,从砍柴人的手里买下了一块焦黑的枯木。 自那一刻开始,天林子的生命轨迹发生了变化。 他倾尽所有去寻找各大圣地的不死药,试图救活枯死的建木,一路艰辛,历经困苦,最终修行到了大帝的境界。 不过从顾白水的角度来看,天林子的传奇一生似乎有一种熟悉的宿命感。 好像有人提前安排好了一个剧本,按部就班,潜移默化的引导他走上这条路。 “所以,天林子千岁之时遇到的那个砍柴人……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过路者?” 还是说建木神帝年轻时遇到了一个晦气的老人? 那老人丢给了他一块用于实验的木头,也送给了祂一个传奇的剧本人生。 建木与红毛,是被掩埋在历史中的长生实验。 顾白水曾经认为,在建木圣地被红毛淹没的那一刻起,实验已经结束了。记录员亲眼目睹了所有发生的细节,长生老头子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实验结果。 但现在来看, 那个建木实验,似乎只完成了一半。 还有后半部分,被放在了遥远自闭的星域…… 这里有一具仙的尸体、有一棵失踪的建木树,以及很多很多在仙尸上的实验痕迹。 “老头子的实验藏得很深,几万年,到底是想研究什么?” …… 隔着通道,顾白水眼帘微动,瞅了一眼正在张牙舞爪的红色树妖。 “怎么说?” 苏新年摸了摸下巴,问师弟:“把那玩意儿抓过来研究一下?” 顾白水想了想,悄悄点头:“弄过来看看……死活无所谓。” 师弟不怎么喜欢红色的东西,也不喜欢毛多的东西,从小就很挑剔。 苏新年自己就要简单许多,他不喜欢大部分活的玩意儿,特别是早就该死的活物。 “不好抓。” 夏云杉轻轻的提醒了一声:“长满红毛的地方,都是它们的地盘,一有风吹草动,它们就会迅速钻进墙壁的缝隙里,再就很难找到了。” 苏新年闻言低下了头,瞅着通道内密密麻麻,填满角落的红毛群,这些小东西像是伸长的苔藓一样附在仙尸的内表面,对周围的一切都格外敏感。 “要在不能惊动它们的前提下,抓住那棵破树?” 夏云杉点了点头,她之前已经试过很多次了,但都没什么效果。 每当夏云杉接触到一缕红毛,甚至是掠过空中,有风吹草动,那些鲜红的子树都能反应过来,脖子一缩,拎起两条腿迅速逃离。 通道尽头的那棵树,正是从夏云杉手里溜走过的一棵。 所以它依靠着墙壁站在那里,动也不动,无言的嘲笑着通道这边的人们。 “我有办法。” 苏新年抬了抬眉眼,鬼祟莫名的笑了笑。 他抬头睁眼,直视着通道尽头的红色妖树……然后就不动了,什么都没做。 安静,奇怪的安静。 另一边的红毛树被苏新年盯得有些发毛,这个神经质的外人想做什么? 就这样瞪死自己吗? 红毛树有些迟疑,不知道自己是该走还是再等一会儿。 它和那些外人之间隔着一地红毛,红毛指向对面,没有任何预警,这种情况下树还是安全的。 顾白水和夏云杉也都没什么动作。 他俩和苏新年一样,保持着原有的姿势安静的等待着。 而在红毛和树都观察不到的拐角,顾姝瞪大了眼睛,一脸惊疑不定的看着某个人的背部。 苏新年没动,表面上看是一动不动。 但实际上,在他挡住的身后,有一团模糊的影子伸出了一只手,手心里紧握着一柄圆润黝黑的弯刀。 “嘘~” 影子转头,对顾姝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 紧接着,弯刀无声滑落,在空荡荡的空气里割开了一道黝黑的缝隙,那团薄薄的影子就这么顺着缝隙,侧身滑了进去。 缝隙消失了,没留下一丝褶皱。 顾姝迟疑的探了探头。 她冒出拐角,瞅了一眼通道的另一端。 那棵红毛树依旧没什么反应,毫无察觉的望着顾白水几人,等着地上的红毛给自己预警。 然后…… 有一双很黑很黑的手,从它的身后悄悄抬起。 手轻轻的落下,慢慢的遮住了红毛树的“双眼” “猜猜我是谁?” 第712章 树,人,苗 树死了,不是被吓死的。 在苏新年从背后摸到红毛树的那一刻,这棵树就发生了猛烈的应激反应。 所有的枝干飞舞乱扭,树干里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声音。 这棵红毛树被吓出了失心疯,在苏新年的怀里拼命挣扎,一根树枝插入墙壁的缝隙,试图钻进缝隙内逃离。 苏新年没给红毛树机会。 他收紧手臂,“嘎嘣~”一声……拧断了红毛树的“脖子”。 至于苏新年是怎么在一棵树上找到脖子这个部位的,完全没人知道。 而更匪夷所思的是, 在苏新年拧断树脖子之后,那棵诡异瘆人的红毛树就突然软趴趴的瘫了下去,僵硬的地方一动不动,跟死了一样。 苏新年挑了挑眉,伸手把红毛树连根拔起,然后右手指尖弯刀旋转,割断了所有的树根。 “噗嗤~噗嗤~” 树根掉在地上,树根的断口竟然向外喷溅出鲜红色的液体。 血腥气弥漫,“树血”在地面上蔓延。那些长在地面上的红毛像是突然发疯了一样,齐刷刷的朝向地上的“树血”。 它们扭动颤抖,拼尽全力的探头,如饥渴了很久很久的生命,将树血视为救命的甘露。 甚至有些红毛浑身绷紧,一下子在地上断成了两半。 它们不惜扯断自己的根,也要爬进血洼里,汲取树血。 草根断裂,植物就死了一半。 这些红毛也一样,尽管癫狂的扯断根,也没有在地面上存活太久。 一根根毛发瘫软的死在了路上,更多的毛发前仆后继,冲向红色的生命之源。 但有一个乐于助人的二师兄,默默的弯下腰。 他蹲在树血旁,伸出手指,把一根辛辛苦苦扭动,即将触碰到树血的红毛……轻轻的弹飞了。 那根倒霉的红毛在空中变得僵硬,然后死不瞑目。它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遇到了一个烂到根里的贱人,失去了生命蜕变的机会。 苏新年莫名其妙的乐了乐,撸起袖子,十指连弹,把所有的红毛都拦在了分界线外。 二师兄化身残忍的刽子手,收割一地的“生命。” 顾白水踩着红毛尸体,走到了通道的另一头,停在了红毛树尸的面前。 夏云杉微微抬眼,表情莫名复杂。 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因为那一对儿变态师兄弟不需要沟通,已经默契的开始了自己手中的工作。 苏新年碾死地面上每一个爬过来的红毛,如活阎王一样专注割草。 顾白水则是伸出双手,挖开了红毛树尸的主干,给妖树解剖扒皮。 分工明确,动作干练,场面一度血腥瘆人,让人不忍直视。 这就是长生弟子吗? 这么熟练啊? 这兄弟俩像是这种事做多了,习以为常,动作熟练的只能用“专业”这两个字来形容。 夏云杉和顾姝同时扯了扯嘴角,惆怅叹息。 长生弟子大概都是变态吧。 “噗嗤~” 血液迸溅,顾白水早有预料般的侧过头,避开了溅出的血液,眼也不眨,脱掉了红毛树的半身树皮。 然后,他看到了诡异惊悚的一幕。 “师兄……” “嗯?” “有情况。” 苏新年闻言一顿,放下了手里的工作,转身看向小师弟抬起的右手。 “这啥玩意儿?” 苏新年眼神一凝,表情古怪狐疑。 红毛树被剥开了皮,树皮并不是很厚,如香蕉一样分成三瓣。 但树皮下裹着的东西,却诡异惊悚到了极点,让人不自觉的头皮发麻,背生凉气。 是一个人,被剥了皮,浑身滑腻鲜红的“人”。 但这个被红毛树包裹在体内的人,并没有五官,脸上只有一个个漆黑细小的孔洞,在原本五官的位置。 都被割掉了,这个树中人的脸被割的一干二净,完全没办法辨别身份。 而且再仔细看,他的肩头也是空荡荡的,没有两臂,只有纠缠的树枝。 “人棍?” 苏新年皱着眉,问顾白水。 顾白水向下看了一眼,点头:“没有腿,最惨的人棍刑罚。” 苏新年直起身,走到了树和人的面前,眼神莫名,辨认了许久。 “也没有灵魂波动。” “嗯,什么都没有。” 这个被包裹在树里,经受了人间最残酷,泯灭人道刑罚的“受害者”,没有留下任何能辨别身份的特征。 他赤裸裸的来到这个世上,临死前被割成了最赤裸的样子。 顾姝别过头,不去看这残忍的一幕。 顾白水抬手,把身边好奇的小脑袋按了回去,没让陈小渔看见任何东西。 再然后, 尸体被树皮盖了起来,苏新年用弯刀切开了一条狭窄的影子空间,把尸体和树收了进去。 “师弟,有点奇怪了。” “嗯,再看看吧。” 夏云杉走近,眼皮动了动,看到一缕无人在意的小红毛,爬进了树血里。 视线交错,落在了那缕第一个喝到树血的红毛上。 一瞬间,地面上的树血被吸干净。 红毛疯狂蠕动,吞食融合地面上其他没有动静的红毛……逐渐发酵胀大,生根、长叶,变成了一株新树苗的雏形。 这棵新生的红色幼苗在地面上剧烈的蠕动颤抖,它完成了自己生命蜕变最重要的一步。 不过苏新年左看右看,发现这棵红毛变成的树,似乎怎么都从地面上爬不起来。 它扭来扭去,都像是一个被抽空了脊柱的野狗,直不起腰,抬不起头。 片刻之后,新生的树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产生了新的渴望和本能。 它趴在地面上匍匐向前,一弯一扭,目标是离自己最近的苏新年。 红树苗需要一个载体,裹在里面,支撑它离开地面,站起来。 苏新年没什么反应,等到那棵树爬过来之后,才动了动手指。 弯刀闪现,地上的树苗被割成了上千块碎木渣,彻底死去。 “走吧,没什么好看的。” 苏新年转身,离开了这个拐角。 顾白水也点头,没有过多停留,走向仙尸的下一个地方。 “我想去心脏看看。” 夏云杉微微抬眼,多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顾白水。 “这具仙尸,没有心。” “我知道。” 顾白水没有回头,右手无声的抚在了胸口。 心跳,有些快了。 第713章 骨,锁,钥匙 大约过了一刻钟。 四个人停下脚步,驻足思索。 他们遇到了分岔路口,有三条路,向左,向右,以及向前。 苏新年问夏云杉:“该走哪条路?” 夏云杉瞥了眼顾白水,说:“要看你们想去哪儿。” “心脏在左,识海向前……” “那右面呢?” “右面被堵住了,不过费些时间也能挖开。” 夏云杉抬眼说道:“仙尸的心脏和识海都是空的,去也找不到什么东西,我的建议还是往右走。” 很奇怪,那俩长生弟子突然不说话了。 安静片刻,顾白水和苏新年微妙的对视了一眼。 “师兄,你怎么看?” “师弟,不太想去。” 顾白水似乎早有预料,淡定的笑了一下:“看样子,师兄你也有自己想去的地方。” 苏新年没什么表情,指了指正前方的那条路:“我要去识海,你去心脏,那就分头行动吧,一会儿在这里汇合。” “行,”顾白水点头:“听师兄的。” 三言两语,这师兄弟二人安排好了接下来的计划,根本没给其他人插嘴的机会。 夏云杉愣了愣,不明所以的看了这俩人几眼。 “分头行动?现在,在这里?” 这俩货是不是太放松了点? 当自己家了? 这里可是仙尸体内,危险重重,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刚刚那棵树,树里藏着的人棍,还有遍地红毛,都不够给这两个神经大条的长生弟子提醒吗? 顾白水默默的转过头,看了夏云杉一眼:“现在很急吗?” “荒原上的灾厄还没过来,我们其实有时间。” 而且就算他们沿着仙尸四处搜索,也未必真的能找到那棵躲藏起来的建木仙尸树。 夏云杉都不知道树在什么地方,他们这些外人更不可能随随便便的就轻易找到。 这样想的话,分头行动也是有道理的,至少增大了搜寻的效率。 当然, 这其实也只是一个别有用心的借口。 苏新年知道师弟不是这么想的,小师弟想脱离人群,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东西,想自己独吞。 不过也无所谓,苏新年一样也有自己的想法,他需要去确定一件事,不方便有外人在身边。 “走了,别跟过来。” 苏新年摆了摆手,先一步离开,懒懒散散的走向前方。 顾白水更过分,他转头看了几眼留在原地的两个女子,略微沉默,给出了一个真诚的建议。 “既然你俩没事儿,右边的路也被堵上了,那要不然你俩先动手挖挖看?” 顾白水走了,向左,朝着心脏的位置离开。 夏云杉和顾姝目送着这俩师兄弟的背影渐远,彼此对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到现在为止,她俩还没打过招呼。 “在瑶池,我们见过。” 夏云杉先出声,打破了沉默。 顾姝点头,“当时情况特殊,多包涵。” 她的意思是,当初在瑶池用白尸控制夏云杉,牵制对付梦星河的举动。 夏云杉倒也不是很在意,“我也利用了你……没什么。” 当时的情况,夏云杉没有被白尸操纵,是顺势而为,坑杀了一次梦星河。 如今她也不太想提起过去的事情,没再说话。 顾姝略微迟疑,眨了眨眼:“那我们就在这儿等他们吗?” 夏云杉想了想,眼皮动了动:“也不用。” “啊?” 顾姝怔了一下,看着那个夏云杉伸出手,递给了自己一个……黑色的铲子。 “挖吧。” “一起。” …… 脚步轻慢,左侧的这条路比想象中要长的多。 顾白水一只手抚着胸口,表情默然沉思,他走的并不快,因为胸腔内的心脏一直在接连不断的跳动,而且是越来越剧烈,越来越兴奋。 心脏附近的血气翻涌不停,使得顾白水整个身体都变得燥热了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 顾白水眼帘低垂,隐约记起了自己曾经在瑶池里吃过的两块骨头。 一块头骨,一块心骨,都是仙尸的一部分,而且是最重要的部分。 顾白水在瑶池把这两块骨头生吞咽进了肚子里,用白水包裹,化身伪仙,一直用到现在。 那两块骨头被白水浸泡,没了动静,和顾白水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也没太大差别。 不过两块骨头不管经历了什么,本质上终究还是属于仙尸的帝骨。 顾白水并没有把它们真正的炼化,只是留在身体里,时不时的借用一下。 但如今,两块骨头回到了自己的本源之地。 它们都感觉到了仙尸的存在,于是其中一块骨头开始燥热闪烁,催促着顾白水去往原本仙尸心脏的方向。 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等着它们。 不知道走了多久,顾白水走到了路的尽头。 正如夏云杉所说,这里是仙尸心脏的位置,但她也有一些事没有和顾白水讲清楚。 比如走出洞口,脚下就是仙尸的胸膛……或者说,是一个无边无际的红色世界。 到处都是红毛,密密麻麻,占据了所有的角落。 这个世界很大很大,大的让人由心产生渺小的感觉,只是现在看到的一部分,就比圣妖城所有的树叶空间加起来都要庞大几十倍。 顾白水根本看不到尽头,视野所及之处全是毛茸茸的红色。 除了红毛,别无他物。 仙尸的心脏早已经被摘除了,化做一块骨头,压在瑶池醴泉下。 但这时候,顾白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慢慢的侧了侧头。 师傅为什么要摘下仙尸的头骨和心骨? 只是为了带到瑶池,镇压仙不死的邪念? 为了给醴泉里的那棵半死不活的蟠桃树吊命? 应该没这么简单吧? “把两样东西分离,也有另一种可能。” 顾白水低头,看着自己胸口逐渐亮起,显露出一块骨头的轮廓。 “钥匙和锁,分开之后,就打开不锁了。” 顾白水慢慢抬起头,凝视着半空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个地方也逐渐亮起来,显露出模糊不清的轮廓,和自己身上心骨遥遥照应。 他仔细看了看。 那里,好像藏了两个盒子,上了锁,打不开。 不过盒子上锁的钥匙,可能就在顾白水的手里。 他不远万里,把钥匙带了回来。 师傅在几万年前用两块仙骨磨好了钥匙,丢进了醴泉最深的地方,后来的某一天又被徒弟捡起,带回了这里。 “师傅藏起来的东西,会是什么?” 顾白水好奇的眨眼,胸口心骨的光芒越来越强盛,逐渐刺眼,照亮了空中的两个盒子。 一左一右。 左边的盒子逐渐透明,乍一看好像是一粒种子,在仔细看看又像是一株植物的根。 右边的盒子跳动了一下,里面好像有很多手臂,在朝外面愤怒的捶打着。 “卧槽!?” 某个年轻人眼神逐渐亮了起来,越来越亮,越来越清澈无辜。 “这,多不好意思啊……” 第714章 仙尸,最终的实验地 曾几何时,长生大帝在浑噩星域的庞大仙尸里藏了一些东西。 其中就有两盒鲜有人知的特殊“生命”。 它们曾经活着,现在也活着,只是被凝固在了某一个瞬间。 两个活物在过去的某段历史里被一个老人做成活着的标本,在两个盒子内永恒停滞,万古不变。 直到今天,顾白水在仙尸心脏的角落找到了这两个盒子,也带来了开锁的钥匙。 左边盒子里的种子,是一只灾厄,名为「根」。 根生茎,茎生叶,开花结果,落叶归根,这是一个完整的轮回。 「根」能够无限的时间里演绎所有植物生命的成长轨迹,它可以是任何一种植物、古树、甚至是历史上出现过的每一株不死药。 「根」是草木之源。 右边盒子里的手臂,也是一种灾厄,叫「三头六臂」。 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粗犷的草率,顾白水也曾怀疑过是不是过去师傅给它随口起的名字,充斥着一股精准但敷衍的意味。 不过「三头六臂」这个名字,也一样有些不同寻常的微妙。 历史上所有把肉身修行到绝巅的圣贤魔尊,几乎都会显露出三头六臂的战斗法相。 “三头六臂”像是万物生灵血肉飞升的极致体现,体修士突破血肉枷锁之后,脱掉肉体凡胎,到达了新的生命层次。 「三头六臂」是血肉之源。 一个盒子里装着草木之源,另一个盒子里装着血肉之源。 这两只非同寻常的灾厄,都是过去长生实验的原材料。 长生大帝把它们带到浑噩星域,一整具仙尸试验场里,进行了一次不为人知的神秘实验。 到目前为止,顾白水尚且没弄明白“仙尸实验”的具体内容是什么。 不过当他抬起头,仰望着遍布红毛的仙尸腔体,以及这片鲜红诡异的世界……两块半透明的石盒在最阴暗的地方若隐若现,石盒内部根茎缠绕,血肉蠕动。 顾白水突然有了一种说不出的预感。 似乎,眼前这个地方……才是自己最后应该到达的终点。 妖域野岭、圣妖城树叶空间、以及只在耳中听闻过的建木圣地; 这三个地方都发生过诡异神秘的长生实验,有遍地血肉脏器,有老树和红毛生灵,但顾白水思考了很久,也没解开长生实验的真正谜底。 站在洞口的人皱起眉,默然自语:“把这些东西弄出来,是有什么目的呢?” 野岭的树洞怪物,是一群来自于另一个世界,黑暗童话中的主角; 树叶空间里红毛怪物和不死植株融合,创造出那些血肉和纤维并存,不伦不类的“肉植生命体”; 还有建木圣地,一夜红毛疯涨,一株顶破云霄的不死建木,长出了红色的毛发。 三处长生道场,似乎都是某个最终完整实验的一部分。 三条故事线,都只是历史迷雾里的一段分支。 当三条分支汇聚,拧在一起,就能找到最终的目的地……埋葬在星空深处的这具仙尸。 顾白水或许能在这个地方找到答案,推测那位准备了万载岁月的长生大帝,到底想做什么。 “植物和血肉……” 顾白水仰着脸,目光在两块石盒之间流转。 他安静的想了一会儿,然后伸出了一只手掌,右手指尖有白色的水流汇聚,覆盖在手指的表面。 “哧~” 伴着轻微的声响,顾白水用手指划开了自己胸口的皮肤,露出了里面鲜红炙热的血与肉。 “噗通~噗通~” 胸腔内传来心脏跳动的声音,强劲有力,血气厚重。 只是听不出到底是顾白水自己的心脏,还是某块由白变红的心骨发出的声响。 顾白水表情没什么变化,手指却一点点的拨开血肉,探进了自己的胸腔里。 他的动作稳定精准,只用了恍惚的一瞬间,两根手指就找到了那块被白水包裹的心骨,然后无声无息的夹起,用力,从自己的身体里扯了出来。 “噗通~噗通~” 心脏跳动的声音更大了,如重鼓,如雷鸣。 仙尸心骨离开顾白水身体的那一刻,眼前一片毛茸茸的红色世界突然有了动静。一根根鲜红或是暗红的毛发开始轻轻的摇晃,红毛成海,被根本不存在的风,吹的翻涌蠕动。 似乎有什么东西活了过来。 顾白水尾指平蹭,抹平了胸前的伤口,然后把目光放在自己的手指间。 一块躁动颤抖的骨头,正在散发着红扑扑的血光。 这块仙骨本来是白色的,在醴泉深处浸泡多年,早已经被抹平了死仙的戾气。 但如今, 它躺在顾白水的手里,被一层薄薄的水层裹住,却开始从骨头的最深处,一点点的渗透出了让人心悸的红色。 不是红毛的死寂暗红,而是一种带着圣洁和生机的鲜红。 像流淌的热血一样,一股一股浮现在心骨表面,然后……在血水里长出了一丝红色的肉。 手里的这块死骨好像也要活了。 顾白水想了想,也没怎么犹豫,抬起手把冒血的仙心骨丢向了对面,扔进了无边无际的红毛世界。 白水脱离心骨表面,缩回流入手心。 在空中翻转的骨头没有向下坠落,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起,摇摇晃晃的飘向了那两块石盒。 “呼~” 耳边传来热烈的风声,顾白水侧了侧头。 这个地方没有起风,只是一下子长了很多毛。 无边无际的红毛海在忽然间迅猛伸长,从洞壁上的每个角落,自红毛世界的各个方向一下子涌了上来。 一根根纤细的红毛突然变成了一条条细长的红色藤蔓。 它们犹如虔诚癫狂的朝圣者,也像是地狱里深处的恶魔红蛇,密密麻麻,伸长脖子,撕咬向空中的心骨。 漫天纠缠的红色,淹没了所有的视野。 仿佛有一团红色毛球突然炸开,挤满仙尸空荡荡的心脏。 顾白水看不清红毛世界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是在躁乱虬结的画面中,听到了两缕细微的声响。 “咔嚓~” 骨头的一端连接在了一个盒子上。 “喀嚓~” 另一端嵌进了另一个盒子里。 然后,那块赤红的骨头,和两个连在一起的盒子,开始朝着相反的方向旋转。 还真是人开锁的动作。 红毛世界剧烈颤动,顾白水堵在洞口边缘,隐隐约约感觉到了身后那条通道里传来的声响。 有什么东西感觉到了这里的变故,动身过来了。 “那不等了。” 顾白水目光一凝,瞳孔中白水泛滥。 他握住一把灰蒙蒙的老剑,自上而下挥出,砍断了遮在面前的红毛球体。 一条红路分两半,尽头有一块骨头,和两枚已经打开了的盒子。 一粒种子脚下生根,从左边的盒子里爬了出来。 三只断手扒住盒缝,迈出了两条破破烂烂的腿。 第715章 修行的树 红色的骨头、蔫巴巴的种子,和皮开肉绽的手脚。 三样东西停滞在层层相叠的红毛群最深处,被无穷无尽的红毛裹住。 眼前这幅景象像是有一个巨大的红色头颅,把它们含在嘴里,对洞口的顾白水张开了血盆大口。 心骨脱离白水,不再受控,另外两只半死不活的灾厄,也无力回应顾白水的感召,一动不动的悬在红毛世界的核心。 顾白水便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站在原地等着,想出一个稳妥的手段,把那三样东西钓出来。 要么,他就得以身犯险,冲进层层相叠的红毛群里,亲手拿出来。 不过诡异的红毛遍布各个角落,谁也不知道顾白水进去之后会发生什么。 同时, 身后的通道里也不停传来细微的动静,似乎有某个未知的东西正在靠近。 顾白水抬了抬眼,没有犹豫,纵身走进了这个毛茸茸的红色世界。 他手持老剑,悬空向前,一步步的深入,逐渐被淹没了背影。 头顶是摇晃的红毛藤蔓、脚下也是无穷无尽的蠕动红海,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蠢蠢欲动的诡异红毛。 顾白水侧过头,余光向后瞥了一眼。 发现来时的路也被上下攀爬的红毛给堵死了,他被围困在了里面。 不顾后路,顾白水转身漫步向前。 一缕缕红色的绒毛从耳边飘落,几乎贴上了他的脸面。 但顾白水没在意周遭红毛的试探,只是擦肩而过,朝着红毛的最深处走去。 某一条藤蔓似乎被顾白水的“忍让”壮大了胆子,它轻轻颤动,突然从头顶垂下,如毒蛇一般咬在了顾白水的脖子上。 但被咬中的人还是无动于衷。 藤蔓尖锐的端头并没有刺破那人的皮肤,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手中老剑微亮,一缕轻飘飘的剑气割断了鲜红色的藤蔓……而且剑气未停,飘飘然的朝着远方荡漾而开,砍断了成百上千条无辜的藤曼同类。 “沙沙~”,灼热的血水从身后洒落。 藤曼断裂的伤口处全是鲜红色的血肉,被砍断的似乎不是一条藤曼、一根红毛,而是条真正的血肉毒蛇一样。 顾白水便多看了红毛几眼,若有所思的转过了头。 接下来,挤满每个角落的红毛群便老实安静了。 它们没有再尝试着袭击阻拦顾白水这个外来的入侵者,而是放任他深入核心,悄悄的堵死了退路。 一切都出奇的顺利。 顾白水用一炷香的时间,穿过了这片红色的藤曼森林,没有奇形怪状的东西从藤曼后面钻出,也没有更大的妖树出现。 他来到了三样东西的面前,伸手拾起一粒蔫巴巴的种子,然后又弯腰,捞起了皮开肉绽的几对手脚。 这两种举世罕见的灾厄,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落在了顾白水手中, 黄金之路上的两端台阶,近在咫尺。 “还缺药引。” 顾白水眼帘微动,脑海中思索着该用什么珍稀仙宝来搭配这两只半死不活的灾厄。 不过他没有思考太久,身体就忽然一顿,鼻尖模模糊糊的嗅到了另一股熟悉的气味。 也是一种灾厄, 还是顾白水必不可少的一种。 他慢慢的抬起头,目光游离,落在了封锁「根」和「三头六臂」的那两个空盒子上。 “盒吗?” 顾白水有些迟疑,因为面前的两个盒子都是毫无动静的死物,气息很淡,不像是活着的灾厄。 而且是不是也太巧了? 他和二师兄费了不少的劲,才在浑噩星域里捕获到了一个老「医生」和一只年迈的「空」。 如今在仙尸里探索不过半天,就白捡到了另外三种更罕见的灾厄? 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顾白水能理解仙尸里为什么有「草木之源」和「血肉之源」,这两种灾厄和长生大帝对两类生命的实验研究有很大的帮助。 但如果突然间白搭了一只「盒」,那事情就变味儿了。 多了些刻意,多了些冥冥之中的算计。 顾白水瞳孔深处掠过了一抹晦涩,他对那两个空盒子吹了口气,盒子土崩瓦解,碎成一捧灰烬。 果然,不是真正的「盒」。 不过这两个空盒子的存在,也给顾白水传递了一个有用的信息。 浑噩星域内大概率有一只活着的「盒」。 他可以试着去找到那只盒,让黄金之路更上一条台阶。 “那就还差三只了……盒、女仙,以及……” 顾白水低下头,没再说话,把手里那两只灾厄收了起来。 再然后, 他注意到面前那块荣归故里的心骨,此刻如鱼得水,闪烁着白红色的光晕。 顾白水抬手握向骨头。 但他没抓住,抓了个空。 心骨突兀的向后平移了一段距离,落在了一只红色的手爪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条干瘪枯瘦的手臂从藤蔓里伸了出来,在顾白水的眼皮下捞走了那块骨头。 顾白水抬起头,朝手臂的尽头看去。 另一只手扒开红毛藤蔓,露出了一张平凡但又诡异的老脸。 平凡,是因为那张老脸的五官平平无奇,没有任何记忆点。 诡异,是因为那张老脸的材质,似乎是一棵树的树皮,树上长脸,且脖子下是一具完整的人体躯干。 “树人?” 顾白水波澜不惊,摸了摸下巴,上下打量了老树几眼。 “不,” 老树人却认真的摇了摇头:“从生物学的角度,我还是一棵树,只不过长成人的形状。” “是吗?” 顾白水略微沉默,看着红色的老树人,眼神逐渐变得有些奇怪。 他似乎猜到了什么,便问那棵树:“你连一个名字都没有?” 老树人捻了捻下巴上茂密的红胡子,回忆片刻,慢慢点头:“有,是很久前的事了。” 有个人给它起了名字,很适合过去的自己,不适合现在。 顾白水却突然笑了起来,眉目晴朗,眼底澄明。 “你过去的名字,是建木吗?” 老树人愣了一下,像是没预料到如今还有能看出自己身份的外人。 它的确是一棵树,一株失踪在历史中的不死药。 不过, “现在,不是了。” 老树人悠悠然的笑容满面,树皮褶皱堆在一起,如菊花般绽放。 “你可以叫我,长生建木。” 青金色的光泽在老树人的“血管”里流淌。 它,或者说他,慢慢的伸出了一只枯瘦的手,手掌朝向对面。 顾白水的眼底波动了一下。 他看见,在老树人的手心里裂开了一条熟悉的缝隙,缝隙里有很多牙齿,密密麻麻,像长在手心里的嘴。 而且老树人的身上还有其他的口器,遍布全身,瘆人发麻。 “血肉典。” “还有,长生书。” 第716章 天林子,长生路 一株神秘的不死树种,在一具埋葬于星空深处的庞大仙尸内,独自修行了不知道多少年月。 《长生书》、《血肉典》,这两本从守墓人一脉流传出来的神秘功法,被一棵奇幻的不死树一点一滴的参悟,修行,水滴石穿。 它凭借一棵树的恒心和毅力,用自己漫长无尽的生命去沉淀琢磨、最终把两本书都修行到了圆满无缺的境界。 最终变成了面前的一副“人样”。 如今的它,依旧是不死药,还是早已经变成了什么别的东西,连顾白水也无法确定。 他只知道这棵仙尸树、建木树,在仙尸里栖息了几万年的岁月。 这里的一切它应该都了如指掌,包括……师傅曾经的实验内容。 “梦星河说,是你毁了建木圣地。” 顾白水没有看对面的老树人,而是环顾四周,多瞅了几眼身旁覆盖的红色树林。 老树人先是点了点头,然后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建木圣地的覆灭我的确有一些责任,但不能全怪我。” “嗯?”顾白水抬眼反问:“怎么说?” 老树人平淡的说道:“那时候我只是一棵大树,受着建木圣地的所有弟子供奉朝拜,想长多高就长多高,一抬头就能看见天穹,伸伸脖子就能探出星空之外……无忧无虑,没心没肺,又何必突然发疯,毁了自己的家呢?” 顾白水眼帘微动,接着问道:“所以,建木圣地的故事另有隐情?” “当然,” 老树人眯着眼睛笑了一声:“其实,我也是那场变故的受害者。” 神树开花,一夜之间红毛疯涨,到头来,这棵树竟然说自己也是受害者? 顾白水没想明白,老树人也没有直接解释。 它的脸上带着唏嘘的怀念和追忆,对顾白水问了一个问题。 “你认识天林子吗?” “建木神帝,一手创造了建木圣地的养树大帝?” 顾白水记得建木神帝模糊的一生,在梦里有头有尾。 而且严格意义上来讲,天林子是建木神树的老主人,亲手把它从一段干瘪的枯木,养育成了体型最庞大的不死树种。 “是祂。” 老树人轻轻的笑了笑,也很自然的收起了手里的那块头骨。 顾白水看到了,但看上去没太在意。 老树人又问了他另一个问题:“那你知道天林子是怎么死的吗?” 顾白水皱了皱眉,他依稀记得那位建木神帝最后的结局。 “寿元耗尽,在建木树冠上坐化,孤独一人,无人收尸。” 老树人听这话,脸上的笑意更奇怪了,“无人收尸,那……天林子的尸体去哪儿啦?” “难不成是酷暑难耐,被太阳烤化了?” 顾白水愣了一下,若有所思的皱了皱眉。 他没有建木神帝死后的记忆,天林子在建木树上坐化后,坟墓里的梦境就也随之结束了。 所以后来发生了什么,顾白水不清楚。 建木神帝的尸体去了哪里,也没人知道。 建木知道,因为它的老主人是在它头上“坐化”的。 “世人皆知,天林子一生喜草木,倾尽所有沉迷于自然法则之中……生于山野,死于树上。” 老树人顿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但有没有人想过,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为什么从年幼的时候就下定决心,把自己的一生和草木自然相连呢?” 顾白水略微思索,给出了一个答案:“他有目的?” 老树人点头:“他有野心。” “世上少有无缘无故的痴迷和狂热,大都被利益驱使……对天林子来说,世间草木其实没那么重要,草木能带给他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顾白水问:“他想要什么?” 老树人说出了两个字,没有新意,耳熟的麻木。 “长生,” “一直活下去。” “天林子很早就有了一个想法,活着的人和动物都没有长生的可能,即便修行至大帝境界,也只有一两万载的寿命……但植物可以。” “因为天道对生命是公平的,人类和动物是活物,具有主观能动的灵性。它们的生命远比一生不动的植物更精彩,有更多的变故,因此不能长生,天道不允许活着的东西长生。” 顾白水听懂了老树人的意思。 简而言之,天道忌惮一个无法控制的长生者,无尽的生命,会使得那个长生者产生无限的可能。 例如某个死去活来的老人。 但植物不一样,它们活的再久也不会对外界天道产生太大的影响。 不死药只是不死药,如何逆天也难逃被修士炼化的结局。 “天林子想变成植物人?” 顾白水侧了侧头,给了一个精确简短的总结。 老树人也抬了抬眼,表达了对这句话的认可。 “早有算计罢了,他想亲手培养出一棵不死树,从不死药的身上找到永生的办法,然后用在自己身上。” “祂成功了吗?” “没有。” 老树人笑了笑,露出了一口暗红色的牙齿。 “祂死在建木的树冠上,后来又活了,钻进建木替你,想吃了我,以此续命。” 顾白水问:“然后呢?” “祂失败了……被我吃了。” 老树人揭开了那晚在建木圣地里发生的一切。 月黑风高,蝉鸣声响,在一片寂静的古老圣地内,建木神树上的一具尸体突然活了过来,面目狰狞,浑身长毛,手脚并用钻进了建木神树的树干内。 帝尸恍如一只长满毛发的血色蛀虫,一口口吞噬了建木神树的所有本源,最终在树干内爆体而亡,炸成了数不清的污浊帝血,以及一粒粒细小的红毛卵。 就是在那个夜晚,建木神树“开花”了。 不是它自己孕育的花,而是一具肮脏帝尸灌输给不死树的红毛花果。 建木开花,红毛飘雪,一个黑红的夜晚,建木圣地所有弟子陷入癫狂,自相残杀,无一存活。 帝尸疯了、神树也疯了。 “后来呢?” “后来,我沉睡了一段时间,在浑噩星域的仙尸里清醒,发现身体里多了一个人的脑子。” 老树人点了点自己的额头,说道:“从一棵意识模糊的树,变成了一个有思考能力的……树。” “新主人甩给了我两本功法,让我修行到死,如果不死,就能长生。”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注意到了它口中的“新主人”。 老树人也长长的叹了口气,不是无奈,而是一种漫长故事结束后的欣慰和平静。 “天林子一生追求的道果,最终成就了我。” “正如你现在感觉到的那样,我长生了。” “一只灾厄,一只红毛,再加上那两本功法……真的是一条长生路。” 第717章 惊喜盒子 长生大帝没有骗人。 「一只灾厄、一只红毛,两本功法,求得长生。」 长生石上刻下的那句话,是一条真正能求得长生的道路。 这短短十六个字的途径,可能是那老人在漫长历史中找到的一条长生路, 亦或许,是祂亲手打造,留给世间所有修士的一条长生路。 从古至今的大帝似乎都没有哪个追求到真正的长生道果, 而某个以“长生”为名的老人,真真切切的找到了一个未知神秘的领域,一片从未有人涉足的遥远荒野,自此,把长生带到了人间。 祂极尽慷慨,便随意懒散的写下了一段文字。 这超脱万古岁月,造福世间修士万物生灵,甚至是颠覆天道,从古至今的“长生功德”,出自于那位老人的手里。 掌造化,逆生死。 长生隐秘公之于众,对祂来说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时代变了。 …… 顾白水眼帘微动,沉默许久,才压下了心中那股翻涌的情绪。 他抬起头,凝望着距自己不远的老树人。 渐渐的,顾白水想通了一些事情。 梦星河、知天水都修行过那两本功法,他俩也都有属于自己的灾厄,从古至今驱赶监视着天地间所有红毛怪物的演变。 长生似乎就是这样。 那,眼前的这棵树呢? “一只红毛,是天林子死后的尸体,两本功法,是血肉典和长生书,还差一只灾厄。” 顾白水问老树人:“你准备的灾厄是什么?” 老树人却安静了下来,眯着眼,遮住眼底闪烁的异色。 它不愿意回答顾白水的问题,只是笑了一下:“你猜呢?” “我猜嘛。” 顾白水摸着下巴,思索片刻,还真回想到了一种藏在脑子里的可能。 后来的仙尸体内不只有一棵树,还有一个死而复生的“人”。 “是夏云杉?” 顾白水默然抬首,直视着老树的脸。 “夏云杉是一只由人变成的灾厄,她的身上既有长生的特征,也有你本身缺少的人性。” 建木是树,红毛是死尸,夏云杉在这里复活,当然不会只是巧合。 她是长生实验的一部分,也是老树人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口养料。 “很有道理。” 老树人没有否认,还善意的提醒了顾白水一句。 “现在你们几个都分开了,正巧让我有去找那丫头的漏洞,机会难得啊。” “哦。” 顾白水却只是笑了一声:“那你去吧,没人拦你。” “……” 此话一出,老树人却安静了下来。 顾白水似乎完全不在乎夏云杉的生死,也不关心这棵老树到底想对她做什么。 长生弟子的淡漠无情,打乱了老树人原本想谈条件的意图。 “我可以不去找她,未必一定要吃掉那个丫头。” 老树人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意有所指,眼神也在看着顾白水的身体。 顾白水问:“舍不得?” 老树人点头:“有一点。” “毕竟她陪我在这里待了很多年,有脑子之后,她是这具尸体内唯一活着的东西。” 顾白水却沉默良久,摇了摇头,无言的叹了口气。 他和面前这棵虚伪的老树人对视着,平静的揭穿了它真正的面目。 “如果,你想吃的真是夏云杉,在我们来这里之前你就有很多机会,没必要等到现在。” “其次,我不认为你会舍不得,夏云杉本就是被圈养大的猪崽,你一棵树哪儿来的这么多同情心?” 顾白水说:“你对落单的夏云杉不管不顾,反而偷偷摸摸的找上了我,说明……我身上有你真正想要的东西。” 树冠低垂,老人慢慢直起身子,却也低下了头。 它眼神幽静,看着不远处那个过于聪明的年轻人,声音逐渐也变的冷漠。 “所以呢?” “我目前不打算把它给你。” 顾白水慢悠悠的说道:“那块心骨可以放在你那儿,但头骨我还有用,你得等等。” 老树人真正想要的东西是顾白水带回来的两块仙尸骨。 这不难推测,它一露面就把那块心骨握在手里,抢了过去。 仙尸体内长满了红毛和树苗,这个树妖成精的老东西到底有什么算计,顾白水也大概猜到了一些。 “夏云杉不合你的胃口?” 老树人没有回应,半晌才摇了摇头:“她太聪明了。” “太聪明,所以几万年都没有突破到准帝境界,把自己卡在了圣人王的最后一道门槛上。” “这样的她永远都不会成熟,满足不了我的底线。” 一棵不死树、一具帝境红毛尸,几万年的修行,最少也还差一只准帝境界的灾厄,才能达成圆满,不会失衡。 可那小丫头就是踩在门槛上,不突破到准帝境界。老树人便也无从下手,只能把她赶出去,让浑噩星域的复杂和危险去逼迫夏云杉成为准帝。 为此老树人设计了很多,但很可惜,夏云杉是长生大帝的作品,本身就具备了长生不死的特质。 艰难险境杀不死她,也不会把她逼得更强大。 时至今日,夏云杉又带回来了几个外人,对付仙尸树。 “你换了个目标,打上了这具仙尸的主意?”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老树人淡淡的应了一声:“我用了很长时间,把这具仙尸感染成合适寄生的土壤。” “但它不完整,缺了两个最重要的器官。” 心脏,和仙脑。 这两块骨头不在浑噩星域,这样一具不完整的灾厄,老树自然是不愿意踏上一条不稳定的长生路。 “你要什么,才能把头骨给我?” 老树终究还是不想节外生枝,建木本性平和,如果能通过交换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自然是再好不过。 顾白水也想了想,给了老树人一个回答。 “心骨是把钥匙,仙的心脏藏了两个盒子。” “头骨也是把钥匙,在仙的脑子里,锁住了什么?” 老树人愣了一下,沉默良久,说出了一段话。 “那里锁住了仙尸实验的所有过程,和真相,也藏了一个……惊喜盒子。” “惊喜盒子?” 顾白水微微一怔,有些不明所以:“那是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没打开过。” 老树人说:“那是实验场主人留给徒弟的惊喜,可能是一场梦,一段记忆,一个真相。” 留给徒弟的惊喜? 顾白水愣愣的站在了原地,嘴唇微动,却久久没有发出声音。 二师兄去了仙的脑海。 师傅留下的惊喜,会是给他的吗? 第718章 回溯人生 苏新年推开一扇门,走进了橘黄色的夕阳中。 仙的识海里为什么会有一扇锈迹斑斑的青铜门? 苏新年不太清楚,他只是顺着来时的道路向前,走到尽头看见一扇门,就顺手推门而入。 “嘎吱~”,角落发出细微的声响。 像是一扇门开合的声音,也像是一个静置了很多年的破盒子,从内掀开了一道缝隙。 …… 落日余晖从天边洒落,耳边传来喧嚣的鸣笛。 深秋的夕阳并不热烈,映射着一座座高楼的影子,在马路上拉的越来越长。 苏新年停下了脚步,沉默,然后很慢很慢的抬起了头。 他看到了一块花花绿绿的广告牌,和奇怪的三色路灯。 一个身穿黑色卫衣的消瘦男生,站在车水马龙的人行道上,一动不动,像丢了神,忘了该怎么走路。 这个世界很安静,身边有行色匆匆的人群交错而过。 直到斑马线上的人群散开,头顶的红灯变成绿色,刺耳的鸣笛声才捅破了耳蜗里的寂静。 “滴滴~” “还特么走不走了?绿灯过了,小兔崽子站那儿装交警玩儿呢?” 一个没耐心的出租车师傅从车窗里探出头,扯着脖子,对那个在十字路口中央发呆的男生吼了两声。 在这辆出租车的后面,跟着十几辆私家车和公交,都被一个不知道犯什么病的毛头小子拦在了路口。 他不走,执拗的出租车师傅也不动,整条马路都陷入了短暂的停滞。 “滴滴~滴……” 不耐烦的车笛声此起彼伏,催促着挡在前面的车辆,也在驱赶着斑马线上发呆的男生。 但不知道为什么, 那个看上去只有十几岁的消瘦男生就是一动不动,低头看着脚下的黑白线条,双脚像是灌了铅一样,被死死的定在了原地。 他动不了。 任凭外人再如何催促责怪,他的双腿都没有任何反应,没有知觉。 准帝境界的灵力消散了,天水灾厄也无影无踪,外衣兜里好像装着什么东西,但苏新年抬不起手臂,四肢僵硬沉重的和花岗岩一样。 这是一个平凡牢固的世界,他变回了一个平凡的人。 没有灵力的存在,脚下的这个世界是人类用水泥钢铁搭建成的科学丛林,每一条法则都沉重无比,如天条铁律根本无法撼动。 可即便如此, 一生叛逆不羁的苏新年还是能违背其中的一条……没错,是交通法规。 出租车师傅挠挠头,看着十字路口摇摇晃晃的小男生,渐渐感觉到了一些奇怪。 “不是中风发病了吧?” “谁家的孩子,来几个人看看啊!?” 马路两侧的路人纷纷瞩目,有几个热心人上前几步,拿出手机做了叫救护车的准备。 另一侧路边执勤的交警也注意到了这里的情况,跨上摩托,作势来看看情况。 而就在下一刻, “骨碌碌~”的声响从苏新年身后传来,是滑轮和马路相触,发出熟悉的响声。 苏新年的身体突然停住了。 他不再挣扎,也忘记了控制这具僵硬的身体。 目光凝固,带着迟疑的不确定,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茫然。 一阵清凉的风吹过马路,驱散了空气中的燥热。 黑色的滑板从身边路过,一只柔软纤细的手钻进了苏新年的手心,牢牢握住。 “不好意思啊,” 带着白色鸭舌帽的女生侧头笑了笑,眉眼弯弯,老老实实的朝着出租车师傅和路人们道了个歉。 “他有病……腿脚不太利索。” 女生很真诚,一本正经,干净白皙的小脸上挤满了歉意。 而且为了不干扰交通,她在道过歉后就拉起男生的手,带着滑板一起溜到了马路对面。 苏新年似乎忘记了反抗,被扯着走,眼神停在女生的背影上。 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或者说,他又被她抓住了。 当滑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当那个女生握住他手的那一刻,苏新年好像忘记了很多事情,也记起了更多更多。 那些被埋在记忆最深处的片段。 …… 灼热夏日,长长的跑道上有风吹过,男生跑过终点,背对身后的欢呼,他得意的咧着嘴,迎着耀眼的阳光,肆意张扬; 有个女生抱着一摞书从窗口路过,愁眉苦脸,把考试成绩单压在了最下面。 有两张,一份是她的,雷打不动的第一; 另一份是窗外那个二货的,缺考两门,坦然无耻的交了白卷。 “普通人才会选择标准模式,高端玩家选择自定义人生。” 这是他没心没肺的借口,他不是学不好,只不过觉得这些死记硬背的玩意儿是真的没用。 以后用不到,又何必浪费精力和时间呢? 他振振有词,和女生隔着窗户对视许久。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莫名少了些底气。 她拉开窗,发丝被清风吹起,贴在鬓角,轻轻跳动。 一张皱皱巴巴的成绩单被甩在了他的脸上,声音很闷,小脸很臭。 “那我走标准模式,以后你自己玩儿吧……” 男生愣愣的站在窗外,看着气鼓鼓的女生走远,他挠了挠头,苦恼了很久很久,最终作出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啧,要读书了。” “咱家往上数十代,就没一个正经读过书的……真是离道叛经,有辱门风啊~” 他家老爹是个厨子,老爷子是个木匠。再往上数,贩夫走卒,商贾屠户应有尽有,就是没一个有脑子的读书人。 潦草粗犷的家族传统就是这样: “读书没用,不如赚钱。” 曾几何时,苏新年也怀疑过,自己家这么多年到底是怎么传续下来的。 一代正经读书人都没有,什么邪门歪道都能在族谱上找全,赶尸盗墓的都有。 都说穷不过三代,是因为穷三代之后,差不多都饿死了。 老苏家可是代代作妖,咋还能安安稳稳的延续到现在呢? 后来还是老爹给了他一个蛋疼的答案。 “咱老苏家读不好书,但都娶一个有文化能读书的媳妇……我看坐你旁边的那谁就不错,每次都考第一,懂礼貌,长得也不赖,你小子上点儿心。” 那时候的苏新年只有十三岁,就已经被老爹赋予了传宗接代的重担。 还真是“早恋从娃娃抓起。” 当晚他回家,和专心颠勺的老爹商量了一下自己的人生大事。 苏新年说:“我想读书。” 老爹愣了愣,表情逐渐慎重:“说什么胡话?” “你小子是那块料吗,耽误时间……不能干点儿正事儿?” “读书不是正事儿?” 苏新年一脸正色:“我觉得咱老苏家这么多年,也该出个有文化的苗子了。” “振兴家族荣耀,吾辈义不容辞。” 老爹微微沉默,上下打量了他许久,最终还是没忍住,带上了一点嫌弃的质疑。 “说实话,为了啥?” “……追女生。” “嗯,这还差不多。” 第718章 书里的,骗子 读书是不务正业,追女生是人生大事。 老爹虽然不支持苏新年在读书上浪费时间,但为了追女生而读书,他还是乐得其见,愿意鼎力相助。 于是苏新年开始了一段痛不欲生的苦学时光。 盘古开天地,女娲补天缺,他从一块未被知识污染的净土,变成了填满污秽的泥泞沼泽。 他不干净了。 人说学海无涯,年幼纯粹的苏新年被淹死在了汪洋学海中。 偶尔有一个女生在岸边走过,往海里洒几捧鱼饲料,养鱼,投喂在苦海里挣扎的男生。 她蹲在海边,捧着脸,贼兮兮的笑着,露出一颗明亮的小虎牙。 这段痛苦的时间,其实只持续了一个夏天。 盛夏过后, 他和她去了同一所学校,而且是同一个班级。 谋足劲儿的苏新年是很丧心病狂的,他自认足够天才,只要努力,没有什么事情做不到。 ……在遇到某个张姓男子之前吧。 …… 第二段故事,在一个夏秋交接的雨季。 深夜灯火通明,窗外细雨蒙蒙,男生趴在课桌上,像一坨东倒西歪的烂泥。 他偶尔转过头,望着窗边看雨的女生,指尖水笔飞舞,时间也走得很慢。 “但很无聊。” 那时候的苏新年总是耷拉着眼皮,整天都没什么劲儿。 呜呜的风扇在头顶转来转去,一刻不停,沉闷的夏风吹动窗帘,带进来的也只是烦人的燥热。 苏新年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关进了笼子里的毛猴儿,连呼吸都觉得费事。 人生的标准模式就是这样,枯燥乏味,一眼看不见尽头。 看到尽头的时候,已经走到后半段了。 “她呢?” 苏新年托着下巴,费解的看向教室另一边。 某个“没心没肺”的女生过的有滋有味,整日没烦恼,依旧笑容满面。 书卷堆满桌头,女生大多时候都在埋头读书,很认真,认真的让苏新年莫名想笑。 和平平无奇摆烂躺尸的自己不同,她在这个挤满好好学生的实验班里,依旧是很有存在感的一位。 或者说,是很容易被关注的那个。 开学不久,对于这个班级里那些正处于青春期的同学们来说,彼此之间的初印象大都只有两种评判标准:一是成绩,二是长相。 她长得是很好看。 那种一眼看上去就很清纯文静的女生,白白瘦瘦,眉眼干净,说话不紧不慢,很从不和其他人争执。 大多数时候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安安静静的看书。 “学习好,性格好,长相好”,这种三好学生难免会引来同龄人的好奇和压力。 不过这种情况只持续了不久, 在苏新年早有预料的旁观下,路过的班主任从某个女生厚厚的教科书里,准确拎出了一本被“改头换面”的长篇小说。 再然后, 班级里的所有人才发现,这位“认真读书”的女同学,书桌里有很多很多的……课外读物。 恐怖故事会、言情小说集、东方玄幻仙侠、西方奇幻魔法, 种类繁多,应有尽有,就是没有一本适合在自习课上苦心钻研的。 班主任低下头,和那个仰起脸,眨着眼睛的无辜女生对视了许久,最终无情的没收了她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宝藏。 那节课所有人都笑得很大声,沉闷的班级里充满了轻松的气氛……除了某个自闭的小书虫。 等到下课铃声响起, 一个躺尸的男生迅速起身,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头也不回从后门离开了。 紧接着,还没反应过来的同学们就错愕的发现,那个女生也手脚麻利的追了出去,小脸发黑,像是要去寻仇一样。 “他俩认识?” 有人面面相觑,一脸疑惑。 他和她的确是认识的。 苏新年被发火的青梅竹马堵在男厕所内,直到上课铃声响起都没敢露头。 原因很简单:有人看书,有人放风。 放风的人靠谱,看书的人才放心。 苏新年失职了,他坐在后门口,没睡着,故意把班主任放了进来……给自己平淡的生活找点乐子。 他不否认,自己偶尔是有些蔫儿坏蔫儿坏。 他也清楚,骗不了知道自己有多“蔫儿坏”的女生。 于是苏新年选择了举手投降,任凭发落。 从那以后,他的书包和课桌就变成了独属于某个女生的储物袋,伸手便来,挥手则去。 “这玩意儿有啥意思?” 苏新年托着一本《斗什么什么》的小说,摸着下巴,分外不解。 女生一手托腮,翻了个白眼:“就你一个人无聊啊,姑奶奶我也很无聊好吧~” “连小说都不让看,真会被活活闷死的。” 苏新年稍显迟疑:“有意思?” “比做题背书有意思。” 女生仰起脸,看着窗外白白蓝蓝的天空,清澈的瞳孔里倒映着每一朵不动的云。 她说:“我们这个世界太平淡了,闷头闷脑,一点波澜都没有,没意思。” “想来想去,还是书里的故事精彩,光怪陆离,热烈坦荡,不过故事的结局如何,都是我们不曾经历的……多看几本书,看看别人的故事,可能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苏新年被说动了,拿走她推荐的一本书,从头看到尾,从一只手里接过下一本。 他也说不太清楚,到底是自己喜欢看书,看书里那些不真实的世界。 还是因为读完一段剧情之后,总有个女生在自己眼前探头探脑,眉飞色舞的絮絮叨叨。 他和她靠得很近,她在看书,他在看她……偶尔,她也在看他。 百无聊赖的苏新年,和某个古灵精怪的女生,一起看了很多“没用”的书。 到后来, 苏新年清醒的记得,他答应了那个女生一个不靠谱的约定。 “如果,我是说如果哈……如果有一天,你穿越进书里了,可千万不能把我忘在外面……我也不会忘了你的。” 她拍着胸脯承诺。 苏新年挑眉:“那如果,如果真的发生了,我要怎么办呢?” 女生嘿嘿的笑了,把头慢慢的凑了过来。 “带我一起啊,我也想过去看看,嗯……至少你得回来告诉我,那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吧?” “嗯……行。” 至少也该回来告诉一声。 不管,过了多久。 …… “你个骗子。” 第719章 时间是向前走的(一) 在东洲赶路的时候,顾白水从二师兄的嘴里听说过一些事。 不过当时的他很忙,没有很在意, 彼时的他,大部分魂魄被大师兄带去黄粱里,去经历一个关于轮回的梦。 梦刚开始的时候有些吓人,顾白水遇到了一个很像师傅的道人;梦的后半段很漫长,漫长的让顾白水……和很多东西,都想过在某一个难熬的时候结束生命。 幸好,顾白水坚持了下来,而那些东西没有坚持。 那是一段复杂痛苦,充斥着绝望的人生。 即便走出了黄粱,顾白水也不太愿意去回忆那些被埋葬在地下的日子了。 他潜意识淡忘了一切,也淡忘了一些人。 所以,是在同一段时间发生,和黄粱里的那些故事相比,二师兄在东洲赶路时絮叨的那些“浪荡情史”,就更显得无关紧要了。 “二师兄说……二师兄总是在说……” 那个叫“苏新年”的人,前大半辈子都在小师弟的耳边唠唠叨叨,念叨个没完没了。 他不至于把师兄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放在心上吧? 似乎,不重要。 顾白水只是模模糊糊的记得,二师兄说了一些关于他上辈子的事情,好像还有一个记不住名字的初恋、同学。 顾白水的天魂半睡半醒,记不清太多。 “二师兄的那个初恋,到底叫什么名字?” 按理来说,苏新年不愿意说,这个世界就不会有人知道。 “许夏。” 但有个苍老麻木的声音,回答了顾白水的问题。 “嗯!?” 黑暗空旷,回荡着惊愕的质疑:“你怎么知道?” …… …… 车水马龙,落日黄昏。 苏新年回过神,在一个钢筋水泥的世界,在红绿交替的十字路口。 有一个人,站在他的面前,摘下了白色的帽子,歪着头,眨眼看着自己。 “歪?歪?” “在线吗?” 她挥了挥手,把头凑了过来,靠得很近。 清秀的脸庞越来越清晰,她踮起脚,越来越近,好像要把自己的眼睛抵在男生的瞳孔上……扒开看看里面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咚咚~” 有颗红色的脏器跳动了起来,生命就此鲜活,身体从僵硬中苏醒。 但苏新年却莫名其妙的往后退了一步,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下意识反应。 “嗯?” 许夏眉眼一横,伸出手,熟练的扯住了某个家伙的衣领,把他拉了回来。 “你跑什么?” “是不是做贼心虚,又背着我偷偷搞事了?” 苏新年愣了愣,这句话太耳熟,他脑子没动,嘴已经张开:“应该没有。” “没有?” 许夏略微沉思,随即斜了一眼这个不安分的家伙,亮出虎牙,摆出了一副“恶狠狠”的表情。 “最好没有,不然我就把你拐到深山老林里,然后偷偷做掉!” 她很认真,凶神恶煞,和电影里那些冷血无脑的反派一样。 但很可惜,这副表情安放在一张白皙清秀的小脸上,真的没那么有说服力。 越认真就越没头没脑,让人莫名想笑。 苏新年嘴角抽了抽,然后慢慢压低……但最终还是憋不住,脸上的笑越来越明显,越来越肆无忌惮。 他笑了起来,笑得灿烂可恶,笑眯起了眼睛,甚至把眼泪都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 苏新年好像傻了, 许夏心想。 她说过成百上千次想要做掉他,每次苏新年都“诚惶诚恐”的很配合,这次最不给面子。 女生仰着脸,目光在男生那副欠揍的脸上看来看去,逐渐带上了一丝危险的警告,可能是恼羞成怒,说不准。 但可惜有人没反应过来,他还在笑。 那好吧。 就像苏新年憋不住笑一样,许夏也没忍住自己的拳头。 她眉眼一挑,气沉丹田,扑了上去,打算撕烂这个贱人的嘴。 但许夏失败了。 因为她一下子忘了自己脚下踩着滑板……身体向前,滑板选择背叛,向后溜走。 失衡,失算。 在跌掉前的一瞬间,许夏恼火的叹了口气。 幸好,她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各科学习都不错,心里计算角度,然后伸开双手。 果然, 苏新年很有眼色的接住了她。 如果接不住的话,等她从地上爬起来,他的后果会更惨。 “啪唧~”, 清脆的响声从头顶传来。 许夏弯起眼角,贼兮兮的笑了笑。 “嘿~” 她计算角度,不是为了让苏新年更好接住自己,伸开双手,是因为经过准确的计算之后,许夏确定……自己平开的手掌,能结结实实的呼在某个人的脸上。 手掌安全着陆,精准命中鼻梁,滑板向后飞行,许夏慢悠悠的掉进了黑色外套里。 但有些奇怪。 许夏侧了侧头,没听到耳边的痛呼声。 不疼吗? 还是说自己下手轻了? 许夏没想明白这件事,只是发现裹住自己的衣服有些紧了……没有放开,而是闭合。 他每次都能接住她,但第一次是这样……抱住她,很用力。 苏新年低着头,呼吸声很轻,手臂合拢,像要把这个很多年不见的女生藏起来。 两个人靠得很紧,许夏的耳边能听到心跳的声音,很清晰,跳的很快……还有些心率不齐。 她想了想,侧过头,把脸和耳朵都贴在胸口……分析病情。 十字路口,人来人往。 橘黄色的夕阳从天边洒落,落在相拥的男生和女生头顶,暮光在发梢跳跃,地上的影子也逐渐拉长。 许久许久,没有声音。 她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只是靠着那个离开不久的人,闭着眼睛,一句话也不说。 “……” “……” “我好像,脚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新年突然低声来了这么一句话。 许夏微微沉默,抬起头,绷着小脸:“去把我滑板捡回来。” “啊?” 苏新年眼神飘远,看着那块停在路边的滑板,重复了一句:“是我脚麻了。” 中文怎么起不了沟通的作用? 许夏不讲道理,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你去捡滑板。” “……” “行。” 苏新年最终选择屈服,和过去一样,一瘸一拐的去捡了滑板。 长生一脉那个骄傲放纵的二师兄,在这条马路上好像磨平了棱角,心甘情愿的任人指使。 也不知道某个小师弟看到这幅场景,会作何感想,或许会对这位名叫许夏的女子报以最真诚的敬意吧。 毕竟在他的记忆里,“二师兄从不听人话,就像听不懂人话一样。” 弯腰低头,苏新年摸到了那块滑板。 余光向后一瞥,他又不自觉的笑了一声。 有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但如果猜得不错,她也脚麻了。 “啧。” “回家了。” 第720章 时间是向前走的(二) “今天是什么日子?” “周末,下周放暑假。” 夜幕爬上头顶,马路笔直向前,苏新年的身体突然停顿了一下。 他站在原地,沉默片刻,回过头,看向了身后来时的道路。 夜色和路灯照在马路边上,树荫轻轻摇晃,带着阵阵的虫叫声。 苏新年记起来了。 他想起了刚刚走过的这条路,那个十字路口的人行道。 就是今天,同一个位置,他在车水马龙的人行道上,身体逐渐僵直,意识逐渐模糊。 再一睁眼,就来到了另一个世界的深山老林里。 穿越是一瞬间的事,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任何仪式。 苏新年甚至没有听到失控的车辆碰撞声。 他像是在平坦的道路上,突然一脚踩空,落进了只有自己能看见的深渊里,沉沦,昏迷,然后在另一个地方苏醒,生活了很多年。 但现在,苏新年的意识又回到了穿越前的那一刻。 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守墓人一脉、腐朽长生、圣地功法、灾厄红毛……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是自己在某一个时刻走神,做了一场太真实的梦。 梦醒了,就该回到现实,继续生活了。 但真的只是这样吗? 苏新年眼皮动了动,矗立在原地,一言不发。 夜幕笼罩住了他的背影,遮住面容,看不清表情。 “如果……” “如果什么?” 许夏疑惑的回头,问了苏新年一句话。 “如果明天去吃火锅,你觉得怎么样?” 苏新年耸耸肩,把脑子里那些想法抛在了后面。 “也行。” 许夏没什么意见,疲倦的打了个哈欠:“困了。” “送你回家?” 夜风停滞,树荫低垂。 许夏轻轻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苏新年。 苏新年的手揣在兜里,好像摸到了什么东西,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半晌后, 女生嘿嘿的笑了一声:“你忘啦,我没有家。” 苏新年一下子愣在了原地,看着眼前女生的笑容,心脏突然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捏了几下。 他张了张嘴,喉咙被堵住,没有说出话。 许夏没太在意,拎着滑板,慢吞吞的往前走。 她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才会用滑板,这样可以走的快一点,滑轮的声音一直响,她不去想别的事。 但如果是两个人一起走的话,许夏就用手提着滑板,因为滑的快了,有人可能会跟不上,在一个拐角谁也看不见谁。 许夏不喜欢拐角。 特别是一个人先走过,另一个人还在原地。 她在很早以前懂了一件事:“没有人会一直陪着你,人生向前就是一条分别的路,你舍不得就只能留在原地多待一会儿,不过最好只是一会儿,因为别人也要往前走的。” 许夏没有家。 她家人在高考前离开了,只留下了一个住的地方。 有个人经常靠在门口窗边,不说话也不走,是苏新年。 他自己考上了大学,许夏不知道他这算不算是往前走。 大概算吧。 苏新年应该是颈椎有些问题,往前走几步就一定要回头看看,看一眼许夏还在不在,所以他走的很慢,有时候只是腿看上去在动,实际上在原地踏步。 “如果有拐角的话,要告诉一声。” 许夏接受分离和道别,只是希望看到清楚一点,看着背影渐渐走远,没有拐角,清清楚楚。 就像小说,不管是悲剧还是圆满,总要有个结局。 一段故事可以不知道是怎么开始的,但不知道怎么结束的,会极其难受。 “不要偷偷走,不要藏在拐角后,干干净净的道个别,哪怕不说再见……” 夜风吹鼓,几片树叶飞向空中。 苏新年跟了上去,没再管兜里的那几样东西。 他伸手,拿走了许夏的滑板。 “干啥?” “送你回家,”苏新年吊儿郎当的笑着,和以前一样没心没肺。 “你家没人,就回我家咯,我爹不一定在家,做个伴儿。” 许夏侧了侧头,发梢从肩膀滑落。 她看着苏新年的脸,皱着眉想了一会儿,轻声自语:“倒是不远。” 不知道家里有没有人。 苏新年的心思也活络了起来,老爹在的话不方便,所以他可以先偷偷发几条消息。 内容大概如下: “爹,在家吗?” “在,干啥?” “在家,那就出去转转。” “现在,大半夜的?我去哪儿转?” “随便,自转公转都行,多转几天,晚点儿回来。” 手指跳动,苏新年也很想家里那个开明的老厨子了,多年没见,甚是想念。 于是他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然后,手机安静了下来。 很久很久,空荡荡的,没有回复。 苏新年的笑容逐渐坠落,一点点的沉寂,消散。 他想了一会儿,没有说话,只是和许夏往前走着,这个世界好像只剩下了两个人。 …… “嘎吱~” 许夏笑意盈盈的摆了摆手,把自家的门关上。 苏新年站在屋外,长长的叹了口气。 她到家了,只留下了一句“明天见”。 接下来的路要自己走,幸好不算很长。 苏新年看了眼门窗,然后转身离开。 他沿着记忆里的道路,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小区。 夜色渐深,晚上的风也越来越大。 小区门口的老树在风里挺立,泛红的树叶纷纷扬扬,起起落落。 苏新年脚步匆匆,穿过黑夜,路过这棵老树。 他不太记得了,这棵老树好像一直种在小区里,从小的时候到现在,很多年很多年。 但真有这棵树吗? 忘了。 苏新年走过几栋楼,敲响了自己家的房门。 “咚咚~” 没人应声,和手机一样安静。 苏新年摸了摸左兜,掏出了一把钥匙,打开门,走了进去。 灯光亮起,家里空荡荡的,老厨子不在家。 他去了哪儿? 苏新年沉默,也在思考。 …… 夜深了, 一个房间亮起了一盏灯,消瘦的人影走到了窗边,隔着一扇窗户,远远的看向那棵在风中挺立的老树。 他记起了一件事。 一件本不该忘记的一件事,但好像被抹去了,一点印象都没有,如今又突然出现在了自己的脑海里。 在穿越之前,小区里有一个老头子。 佝偻着腰,坐在老树旁下棋,总是笑眯眯的看着人来人往……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第721章 时间是向前走的(三) 小区门口有一棵老树。 不清楚是谁种下的,也不知道树干里长了多少圈年轮。 苏新年只记得,在自己小时候这棵老树的枝头总是挂满枯叶,一年四季都没有秃过。 老树结过果子吗? 似乎有。 苏新年有印象,在某年秋天,老树长出了很多果子,不大不小,红彤彤的。 但那些果子成熟的很快,也没什么人摘,大都烂在了地上,遍地都是。 小区里的人都要绕路走,免得踩一鞋底腐烂的果泥。 从那以后,老树好像就没再结果了。 …… “沙沙~” 窗外的雨水打在玻璃上,苏新年倚靠在窗口,一只腿踩在窗框上,另一只腿踩着地板。 今天雨下得很大, 还是清晨,天上已经挤满了灰蒙蒙的乌云。 雨水在小区里流淌,路人撑着伞,走过水洼,脚步匆匆。 苏新年沉默片刻,轻轻的叹了口气。 “得,放火是没可能了,想别的办法吧。” 昨夜辗转难眠,苏新年总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去干掉小区里的那棵老树。 比如拎一桶油,放把火,把那老树烧个干干净净。 但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苏新年刚想到这个办法,大半夜就突然狂风怒号,下起了瓢泼大雨。 雨水打湿了所有,浸透树皮,放火烧树的计划就此泡汤了。 那怎么办呢? 还要对老树下手吗? 苏新年眯着眼睛,瞅了眼玻璃窗上自己模糊的倒影。 该说不说,他有些想念某个走失的小师弟了。 “如果是小师弟,会怎么做呢?” 雨声渐大,苏新年拉上了窗帘。 别吵,在思考。 苏新年暂时没什么好办法,对守墓人一脉的二师兄来说,杀人放火是信手拈来,坑蒙拐骗更不在话下。 但毁掉一棵树,不是他的专业领域。 小师弟擅长……小师弟很会砍树,擅长毁掉一切老旧的东西。 苏新年坐在椅子上,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清秀无辜的脸,大部分时候人畜无害,但偶尔会让人牙痒痒。 他记得很清楚,小师弟就是这个逼样儿。 苏新年也想起来了,曾经在山里,师兄弟二人为数不多的一次促膝长谈。 …… “师兄,你知道怎么才能干过大师兄吗?” 顾白水很认真,和苏新年对坐在棋盘两侧,有些神秘的问了一句。 苏新年迟疑了一会儿,然后格外真诚的反问了一句:“怎么做?” “我不知道。” 小师弟摇头,给出了一个极其欠揍的回答:“我只是很好奇二师兄你是怎么想的……明明天天被揍,还是契而不舍,坚持在大师兄面前蹬鼻子上脸。” “我以为你知道怎么能干过大师兄,所以每次都去凑热闹,但目前为止,师兄好像全凭一腔热血,就显得有点儿蠢了。” 顾白水喝了口茶,悠悠然的吐了口热气。 刚刚的那个问题不是设问,没有答案,如果他真的知道怎么能干过大师兄,就不会只是小师弟了。 老话说得好:“每家的小师弟,都有颗蠢蠢欲动造反的心。” 顾白水只想知道二师兄到底有没有一个靠谱的计划,扳倒大师兄一次。 闲来无事,拱拱火,凑凑热闹也不错。 而彼时的苏新年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大战,惜败于张居正手中,鼻青脸肿,浑身酸痛。 二师兄总是干不过大师兄,又能怎么办呢? 顾白水喝着茶,思考着这个问题。 像他下棋总赢不过师傅一样,让人无奈,一点办法都没有。 或许是同病相怜,也或许只是因为嘴贱,顾白水故意来“劝慰”又一次失败的二师兄。 后来, 二师兄揍了他一顿,小师弟才老实了。 “我想到了一个办法。” 嘴角鼓起,声音含糊不清,顾白水从地上爬了起来,像没事儿人一样,坐到了苏新年的对面。 苏新年斜了一眼,吐出一个字:“放。” “师兄,你知道为什么我下棋下的好吗?” “为什么?” “因为我聪明。” 二师兄的回答很直接:“信不信我再揍你一顿?” 顾白水扯了扯嘴角,正色解释道:“也因为我懂棋盘上的规矩,能在条条框框中找到最优的解法,所以你和大师兄都下不过我。” 棋盘之上纵横交错,有些人总能在这些线条和交点上,找到最合适的位置。 “师傅又和我们不一样。” 顾白水眼帘微动,轻声说道:“在我们的眼里,棋盘上的线都是直的,每条线都在固定的位置,每个点都不会变化。” “但在师傅眼里,棋盘上的那些线条那些点,都是可以拨动的,可以改变的。” “我们能看到的东西不一样,怎么都赢不了。” 苏新年似乎明白了什么,陷入了沉思之中。 小师弟的话听起来是在讲棋,但隐隐约约中又蕴含了什么别的东西。 苏新年也习惯了,很多次都是这样。 每次小师弟从土里被刨出来之后,都会神神叨叨一阵子,感悟天地,言语晦涩,像是被坟墓里的鬼上身了一样。 师弟被种在土里,长出来之后,就明白了一些道理。 “棋盘上的规矩,天地间的法则,一切都是定死的……我们生活在规矩里,也亲手给自己制定规矩,无处不在束缚,无处不是枷锁。” “水要往低处流,人要在道路上走,习惯了遵守规矩,就会变得循规蹈矩,向来如此总是对的。” 顾白水说:“师兄,咱们要学会打破规矩,守规矩的人永远赢不过癞子,更赢不了制定规则的人。” 苏新年若有所思,问:“你想怎样?” 顾白水撸起袖子,满脸的认真严肃:“我去干大师兄,你去干师傅,咱俩换换,打个措手不及。” 小师弟大抵是病了,苏新年也莫名其妙的信了他的邪。 两个鼻青脸肿的人一拍即合,交换任务,然后分道扬镳。 顾白水去找大师兄,苏新年去漫山遍野的找师傅。 后来的后来, 二师兄被暴躁的老头子绑在树上抽了一夜,脑子突然清醒。 他找到了小师弟,也在树上。 师弟很真诚,言出必行,去洞府里找了大师兄。 但这俩人……下了一夜棋。 莫名其妙的张居正没有对小师弟使手段,输了很多盘,就木着脸,随手把人丢到了门外的树上。 被吊在树上的小师弟精神抖擞,眼睛明亮。 “我下棋能赢大师兄……二师兄,你能干过师傅吗?” 苏新年在树下沉默了很久,对小师弟竖了一根中指。 第722章 时间是向前走的(四) 窗外的雨还在下。 屋子里的人从回忆中清醒,却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 他想到一个问题。 如果一切都只是幻想,另一个世界并不存在,那小师弟也只是自己梦里的一个npc? 真实的世界没有顾白水,他是虚构的幻想,和大师兄小师妹一样。 是这样吗? 苏新年摇了摇头。 这种事说不清楚,但像小师弟这么另类、独特的人,如果真的不存在,那这个世界应该会少了很多乐趣吧。 “也少了很多麻烦……” 苏新年耸了耸肩,转身走出了自己的卧室。 今天和昨晚一样,家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一个人。 不过苏新年没有在意,他从角落里翻到了一把雨伞,撑伞下楼,去了地下室和车库。 老爹是厨子,老爷子是木匠,地下室和车库里保存了很多有用的工具。 在车库里翻箱倒柜,苏新年找到了一个大木箱,箱子里是老爷子年轻时候吃饭的家伙,摆放的整整齐齐,刀斧锤子一应俱全。 披上雨衣,他把木箱搬上了轮车。 在瓢泼大雨中,一个消瘦的人影漫步向前。 轮车在身后咕噜作响,苏新年踩着雨水,迈过水坑,径直走向了那棵在雨中沉默的老树。 “轰隆~” 阴沉的天幕雷声滚滚。 苏新年始终没什么表情,走进了模糊的树荫里。 他抬起头,雨落树梢,一滴接着一滴砸在脸上。 树不能遮雨,那还有什么用呢? 苏新年把手伸进木箱,从里面拎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大斧子。 他想砍树,冒着大雨,砍倒这棵老树。 不管什么树下的老人,也不管真真假假,苏新年就只是看这棵树不顺眼,想亲手砍掉它。 今天雨下得很大,有人去上班,有人缩在家里。 没有人会闲着没事儿,冒着大雨来阻碍自己。 甚至,苏新年很希望有人出现在他面前,给他一个不能砍树的理由。 “砰~” 披着雨衣的男生挥起斧子,重重的砍在了老树的树干上。 锋利沉重的斧刃嵌入树身,留下了一道明显的伤痕。 老树颤动了一下,几片叶子从枝头上掉落,被流水冲走。 苏新年面无表情,手臂用力,把嵌在树上的斧子掰了下来,然后继续抡起,砸下。 “砰~” “砰~” 一声接着一声,木屑脱落,老树一次次在雨中摇晃,颤动。 它像是一个无能为力的老人,一声不吭,承受沉重的斧子,等候着自己死亡的命运。 很奇怪,小区静悄悄的,真的没有人来阻止自己。 苏新年抡的很起劲,就是手臂有些发酸,越来越认真,也越来越沉默。 许久,他有些累了,把斧子嵌在树上,停下了动作。 掏出手机,有两条消息,都是许夏发来的。 “下雨了,记得带伞。” “我来惹,一会儿到。” 苏新年粗略的扫视了一眼,手机里只有许夏一个活人。 昨天发给老爹的消息还是没有回应,像石沉大海。 还在吗? 苏新年把手机揣进兜里,抬起头,朝雨中看了几眼。 小区里一个人都没有,小区门外的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这个世界,好像一个人都没有。 只剩下了自己,和正在路上的许夏。 这样好吗? 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苏新年眼帘低垂,抬手握住斧柄,继续砍树。 “砰~” “砰~” 他砍的很用力,很专注,专注在眼前,专心在树上,没有注意身后。 一只手从雨幕中伸了过来,伸进箱子里,挑挑选选,拿走了两样工具。 老树继续在大雨里摇晃,不过它摇晃的幅度有了些许的变化。 “砰~砰~” “吱嘎……吱嘎~” “砰~” “吱嘎~” 除了斧子和树干撞击发出的声响,似乎还有一些奇怪的声音传出。 像磨牙声,悉悉索索,从树后传来。 苏新年愣了一下,疑惑的挑了挑眉。 他把斧子放在一旁,绕过老树,朝后面探出头。 “吱嘎~吱嘎~” 果不其然,除了苏新年外,树后还有一个人。 他甚至比苏新年更认真,手扯大锯,勤勤恳恳,咬牙切齿的磨来磨去着。 苏新年怔了一下,安静良久,张开嘴,也没说出话。 树后的人是一个有些年轻的男生,面容清秀,眉眼安宁。 但很眼熟……很他妈的眼熟。 似乎察觉到了苏新年的注视,男生默默的抬起头,只瞅了一眼,然后继续自顾自的拉扯。 “师兄,这玩意儿不好用啊……能不能给我也找把斧子?” 苏新年先是沉默,然后怅然复杂的吐出了一个字:“艹。” “为什么……你他妈会在这儿?” “不道啊。” 顾白水摇了摇头,无辜淡定:“我看师兄你在专心砍树,就想帮帮你……这树一定要今天砍吗?下这么大的雨,很急?” 苏新年站在原地,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师弟没想太多,只是看师兄吭呲吭呲的在砍树,就动手帮忙。 但问题是……这个世界该有师弟吗? “你怎么来的?” “抓了一个老树人,叫建木,它带我走小路去找师兄你。” 顾白水说:“然后看见了一扇门,闭眼睁眼,就过来了。” “这样啊。” 苏新年没再说话。 师兄弟二人在雨中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顾白水问了句话。 “我不该来?” 苏新年斜了他一眼,一瞬间,语气就变成了那个吊儿郎当的二师兄。 白烂,而且懒散。 “你已经来了,我还能把你塞回去不成?” 顾白水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转头看向小区深处:“师兄,你家在哪儿?” “在外面,” 苏新年随手一指:“出门右拐,第三个下水道口。” 顾白水扯了扯嘴角,对二师兄的无耻也是习以为常。 “老树人不见了,叫建木的那个,它和我一起来的,不知道去了哪里。” “哦。” 苏新年敷衍的点了点头:“那你抓紧时间去找吧,注意点,我等你的好消息。” “我不认路。” “你一定要回来?” “……” 顾白水无语,想了想,然后抬眼说了句话:“建木说了一个名字,叫……许夏,师兄你听过没?” 这次,轮到苏新年沉默了。 他站在原地,许久,一动不动。 “师兄,是睡着了吗?” “别吵,我在思考。” “……” “师兄,这许夏,是不是你提过的那个初恋啊,我怎么记得你说忘了名字来着……” “师弟。” “嗯?” “这里没有灵力,” “我知道。” “师兄也能揍你,你信吗?” 第723章 时间是向前走的(五) 顾白水觉得砍树不急于一时。 雨下得这么大,师兄弟俩为了一棵树被浇成落汤鸡,实在是没什么必要。 “先放一会儿,等雨停。” 小师弟撒手不干,轻快的走了几步,绕开积水,躲到一个单元楼的屋檐下,脱下湿透的雨衣,仰头避雨。 苏新年略微思索,也慢悠悠的跟了过去。 倒不是因为小师弟的话在理,主要是苏新年不想自己在雨里吭哧吭哧的砍树,师弟却能闲着没事儿在一旁袖手旁观。 他被雨淋透无所谓,但如果师弟一身干净,就很让人心里不得劲儿了。 师兄弟俩站在了同一个屋檐下。 一人仰头看天,一人太抬眼看雨。 “师兄。” “嗯?” “我有件事想问你。” “说。” 顾白水望着头顶雾蒙蒙的天,眯起眼,说了句话。 “如果我没过来的话,你是不是真的不打算回去了?” 苏新年身体一顿,沉默良久,没有回应。 脚下的这个世界,很真实。 真实的让人分不清真假,一草一木,一砖一瓦,能看到的东西都切实存在。 仿佛在仙尸脑海中的那扇门,本就通向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没有灵力,也没有天道法则,从顾白水踏足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他拥有的所有修行道果都烟消云散了。 彻底沦为凡人,在钢铁城市里只能靠双腿行走。 更让顾白水怅然,甚至有些惊悚的是……他感受不到任何一种灾厄的存在……包括那只无所不能的黑水。 黑水能穿梭在虚幻和现实之间,无孔不入,黄粱世界的历史长河也来去自如。 但在这个世界,黑水第一次被拦在门外,没有流淌进来。 这里没有灾厄的概念,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也没办法在这个世界存在、变成现实。 如此一来,又有什么真假可言呢? 两个世界,本就不同。 摆在二师兄眼前的,是一次很多年前的选择。 留在这里,把修行世界的一切都忘了,穿越只是一场梦、一个短暂的插曲。 只要苏新年想,就可以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吧。 …… “我知道。” 二师兄好像是砍树累了,吸了口气,慢慢的坐在了门槛上。 顾白水侧过头,等师兄给自己一个答案。 苏新年是坐了一会儿,抬起右手,伸出屋檐外,接住了从天上落下来的几滴雨水。 清清凉凉,从指缝间溜走。 他的瞳孔没什么变化,很清晰平和,和平常的每一天一样。 这个世界很真实,但骗不了他,或者说,这世界本就不是用来骗人的。 “是真的,也是假的。” 苏新年轻声说道:“这里不是我穿越过来的那个家乡,只不过一模一样,没有破绽罢了。” 顾白水闻言一愣,若有所思的侧了侧头。 他不清楚二师兄是怎么确定这件事的,既然没有破绽,为什么是假的呢? 顾白水问了一句:“为什么?” 苏新年指了指前方,雨丝连成线,自上而下,砸在地上。 “因为时间是向前走的,和落下来的雨一样,不能回头。” 顾白水怔在了原地。 不是因为二师兄的这句话,他很早以前就了解过“时间”和“历史”,能理解二师兄是什么意思。 但顾白水很少感觉过这么沉重的无力无奈,以及如大雾般弥漫而来的怅然和苦涩……出现在二师兄的眼里。 为什么? 二师兄这样没心没肺的烂人,怎么突然深沉了下来。 这不符合师兄你的人设吧? 顾白水有些不适应,甚至有踹二师兄一脚,让他起来揍自己的冲动。 但苏新年好像没什么兴趣,懒懒散散的站起身,走进了雨幕中。 他没有回头,在大雨中渐行渐远,只留下了一句很轻的话。 “我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顾白水没跟过去,看着二师兄走远。 雨幕成烟,流水在眼前逝去。 披着雨衣的男生渐渐远去,只留了屋檐下的一个少年沉默不语。 半晌, 顾白水低下头,有些迟疑,发现了一件事。 “师兄……把我的雨衣也拿走了?” 他抬起头,看着雨中的二师兄似乎还小跑了起来,拎着顾白水的雨衣,朝小区门外走去。 门口有一个撑着伞的女生,探头探脑,在等人。 顾白水眨了眨眼睛,眼睁睁的看着……二师兄钻进伞下,把自己的雨衣递给了女生。 然后,他俩走了。 “艹!”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嘛!?” 顾白水一下子反应了过来,脸色一黑,眉毛皱在了一起。 狗屁的悲伤,这货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烂人,这时候还能演出戏,浪费师弟的感情? 偷走雨衣,把师弟困在屋檐下,给许夏用,这都在你的计算之中吗? 顾白水嘴角扯了扯,摇头叹了口气。 看样师兄不想让别人接近许夏,深挖自己过去的黑历史。 顾白水也没办法,只能一个人坐在屋檐下,等雨停。 至于二师兄和那个女生去了哪里,和他没多大关系。 …… 一个时辰, 顾白水坐在屋檐下听雨声。 又是一个时辰, 雨水滂沱四溅,还是没有停的趋势。 再过了一会儿,顾白水看到小区门口一前一后,经过了两个人。 一个中年人,五大三粗,体型壮硕,他从老树下路过,看到树下的大箱子和树上的斧子,明显愣了一下。 环顾四周,那男人把斧子从树上掰了下来,装进箱子,然后都偷走了。 顾白水没出声,只是看着男人走进小区深处,钻进了一个车库里。 第二个,是一个头发很长的年轻人。 体形消瘦,戴着帽子,分辨不出男女。 那人只在门口转了一圈,没有走进小区,而是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朝二师兄离开的方向走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 顾白水眉头皱起,愈发摸不到头脑。 这俩货又是谁? 思索片刻,等到雨势变小了一点儿。 顾白水走出屋檐,越过水坑,回到了那棵老树下。 他蹲在自己原本的位置。 树枝密集,能遮蔽些许雨水。 “那俩是谁,你知道吗?” 顾白水侧过头,对着空荡荡的地方,自言自语的问了一句。 寂静片刻,空气里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到。 “男的,是你二师兄的父亲。” “那女的呢?” “女的?” “……没有女的。” 第723章 时间是向前走的(六) “没有女的?” 顾白水愣了一下:“两个男的?” 老树旁传来声音:“就一个男的。” 顾白水皱了皱眉:“门口那个不是男的也不是女的?难道是鬼不成?” 苍老的声音却没有再回应,陷入了沉寂中。 那个名叫“建木”的老树人,好像下线了。 不久前,顾白水和老树人同时找到了那扇仙尸识海里的青铜门,闭眼睁眼,就剩下了他一个人,在另一个世界。 建木不在身边,它消失不见了。 顾白水在街道上兜兜转转,看到了一棵红色长在小区大门内的老树,有些眼熟,他走了进来。 然后他发现二师兄在砍树,就自然而然的伸手帮忙。 不过砍树的时候,顾白水莫名其妙总能听见一个模糊的声音。 细听之下,像是建木老树。 顾白水便停手了,没有跟二师兄一起把树彻底砍倒。 他打算等二师兄离开后,问建木老树几个问题。 可没想到这棵树信号不好,只交谈了几句话,就被迫下线了。 “不是男,也不是女。” 顾白水摸了摸下巴,又抹了抹脸上的雨水,转身退回了屋檐下。 “这个世界也有这种东西吗?” 非雌非雄,长得人样? 听起来有些熟悉啊。 顾白水短暂思索,瞳孔深处突然掠过了一抹深沉的异色。 他想起了一个东西,没有性别之分,不是人也不是鬼。 “仙,活着的仙,死去的仙,都没有性别之分。” 仙与佛都是另一个世界的大灾厄,都死在了一个道人的手中。 仙尸飘荡在星空之中。 那扇诡异的青铜门,出现在仙尸的脑海里。 “所以有没有可能,师傅不只杀了仙……祂钻进仙的尸体,在仙的脑海最深处铸了一扇门,通往另一个世界?” 凿开识海,挖出头骨,老头子在仙的脑海里叮叮当当的折腾了很多年。 那么在仙死之后……它的灵魂,或者说,那个近乎不灭的鬼魂,又去了哪里? 瑶池醴泉下,那两块骨头经历了上万年的洗礼磨耗,也依旧残留着不死的怨念和仙性。 一尊仙,它的亡魂,会这么容易消散吗? 或者, 在某个老人铸造青铜门的时候“不小心”留了一条缝隙,残破的亡魂飘进门内,掉进了另一个世界? 顾白水抬起头,目光穿过雨幕,停留在了空荡荡的门口。 是它吗? 那个已经死了很多年的,仙。 …… “去哪儿?” 许夏跟在苏新年身后,好奇的冒出头。 “不知道,没想好。” 苏新年看了眼时间,其实还早,只是天上雾蒙蒙的,整座城市都是灰色,还没有醒过来一样。 许夏缩了缩头,看了看头顶。 雨伞在苏新年的手里,大半部分都朝着左侧倾斜,把许夏遮的严严实实,自己的肩头露在雨中。 许夏皱了皱鼻子,幽幽然的说了一句话:“去我家吧,去我住的地方。” 苏新年侧低下头,对上了一双明亮漆黑的眼睛。 她嘿嘿的笑了笑。 脚下的这条路很熟悉,许夏刚刚才走过。 苏新年没想好要去哪儿,但下意识走过的方向,已经有了答案。 那间房子,他想去,许夏是愿意的。 “走吧,这么大的雨,哪有正常人在街上溜达?” 许夏手挂在苏新年的手臂上,扯着他向前。 苏新年往身后瞅了一眼,街道上有一些行色匆匆的路人,但没有鬼鬼祟祟的小师弟。 没跟过来,倒是有些意外。 脚步渐渐远去,一把伞下两个人,沿着道路走远。 许久之后, 一个消瘦的人影,停留在了同一个地方,长发染湿,抬起头,木讷沉默的向前。 这人没穿雨衣,也没有打伞,像是个在雨中游荡的幽灵一样,寻找着什么东西。 正常人不会在雨天逛街。 除非不正常,或者,不是人。 …… “嗒~” 手指按在开关上,点亮了一盏橘黄色的灯。 屋子里很暗,这盏灯只在门口,照不到更深处的角落。 许夏好像早习惯了,放下雨伞,换上拖鞋,慢悠悠的走进了屋子里。 苏新年站在门口,抬头环顾四周,也换了一双看上去有些丑的老拖鞋。 走廊很长,阴暗笔直,采光不是很好。 整间屋子的布局很大,苏新年曾经来过,记忆里是有很多房间的老宅子。 过去灯火通明,很温暖,现在只点了一盏灯,冷冷清清,显得格外空旷。 “我回来啦。” 许夏的声音响起,回荡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然后坠落,沉寂。 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许夏还是会朝着空荡荡的屋子大声说话。 她好像要告诉住在屋子里的人,自己安全的回家了,不过屋子从来都不回答。 苏新年走进屋子里,顺着墙壁,停在一间房门口。 许夏背对着他,蹲在地上,自顾自的摆弄着水壶。 “要喝什么?” “咖啡?茶叶?还是可乐?” 苏新年看了她一眼:“有吗?” “都没有,” 许夏转过头,一脸无辜:“只有白开水。” “那就白开水,一百度的。” 许夏递给苏新年一个板凳,两个人围着一个“咕噜咕噜~”的水壶坐了下来。 窗外雨声很大,滴滴答答的打在玻璃上,反衬得屋子里格外寂静。 其实门外的走廊两侧还有很多房间,但许夏住在最靠近门口的一间屋子,也只有这间屋子点了灯,其他的地方大都是黑乎乎的,寂静沉闷。 所以许夏不往里走,只是偶尔会打扫一遍。 灯光下,两双眼睛对在一起。 苏新年还没说话,许夏问了他一个问题。 “小区里的那个男生……被你偷雨衣那个,你认识吗?” 她看见了屋檐下的两个人,在门口看的很清楚。 苏新年想了想,说:“我师弟。” “师弟?” 许夏略微思索,点头:“来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 苏新年还真没想明白,小师弟为什么也进来了。 按理来说,这个世界和师弟没太大关系才是。 苏新年在这里找到那些记忆里走丢的人。 师弟呢? 这个世界,有他认识的人吗? 苏新年身体微顿,似乎想到了什么,看了眼窗外。 小师弟还在屋檐下? 他会不会也丢过一个人。 只是,忘了。 第724章 时间是向前走的(七) 突如其来的暴雨,打乱了苏新年原本的计划。 事先没查天气预报,难免会遇到这样的意外。 暴雨是意外,小师弟也是意外。 那家伙应该还在屋檐下,等雨停。 苏新年想着,瞥了眼窗外,暴雨倾盆,豆大的雨水“劈里啪啦~”的打在玻璃上,奏响杂乱无序的白噪音。 许夏家的窗户有些老旧,但也很结实,把屋子内外分割成了两个世界。 “水开了?” 苏新年低眼,看着壶口往外渗出白汽。 许夏掀开盖子,往里瞅了一眼,然后摇头:“还没。” “哦。” 屋子突然安静了下来,苏新年低着头,注视着那个普通的烧水壶。 许夏默默的抬了抬眼,看了眼眼前沉默的男生,若有所思的侧了侧头。 他大概是想说什么,许夏是知道的。 通常苏新年没话找话,然后突然卡顿,就是心里憋了一些事,没想好怎么开口。 许夏很了解他,经常比苏新年自己都了解自己。 而一般这种情况,许夏都只会做一件事:什么都不做,等他别扭完,自己开口。 “咕噜~咕噜~” 水壶里冒泡,许夏打开盖子,瞅了一眼,然后又把盖子放了回去。 苏新年愣了一下,抬起头,对上了一双清澈的眼睛,像水洗过的镜面,能看见自己的倒影。 许夏突然改了主意,不打算给这家伙喝水。 她就想试试看苏新年能憋到什么时候,反正许夏现在有很多时间,可以一直等到雨停,或者……等苏新年渴死。 苏新年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默默无语,和这个满脸无辜的女生对视着。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一个人的瞳孔泛起波动,瞳孔深处藏匿着繁琐复杂的思绪。 另一人眼神清澈安宁,带着些许的笑意,干干净净,没想什么。 良久, 苏新年也笑了,他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颊,突然发现……一切都好像不需要那么复杂,不需要拐弯抹角,可以简单一点,直接一点。 像过去一样,彼此说实话就好了。 “我做了一个梦。” 苏新年身体往后仰,靠着柔软的床边,懒懒散散,自然放松。 许夏眨眨眼:“昨天晚上?” “不是……是白天。” “那就是白日梦?” “可以这么说。” 许夏又问:“很有意思吗?” “比咱俩看过的很多小说都有意思,”苏新年侧了侧头:“而且我记得很清楚。” “你等一下,” 许夏翻身,伸出罪恶的小手,也不知道她从什么地方摸出了一大包薯片,抱在怀里,满脸正经且期待的看着苏新年。 “继续讲吧。” 苏新年顿了顿,捋顺一下思路,然后开口说道:“我穿越了,去了一个奇幻诡异的世界。” 指尖微顿,房间里响起了咀嚼薯片的声音。 …… “我刚过去的时候,只是个普通人,对一切都一无所知。” “睁开眼是一片深山老林,从白天走到黑,也没找到出去的路。” “不过幸好,山里有很多奇形怪状的野果子,树上的叶子长得很宽,接了不少露水。我没渴死也没饿死,在山里迷路了三天,看了三个夜晚。” “夜里很冷,不过我找到了一棵黑红色的枣树,树叶很怪,不发光但发热……我吃光了树上的红枣,把那棵树上的叶子也薅了干净,树叶绑在一起,铺在身上,用于驱寒。” “第四天清晨,我被叫醒了……准确的说,是有一个人,从我身上踩了过去。” 苏新年似乎回忆起了很多年前的某个场景,不由自主的眯起眼睛。 许夏眨眨眼,问道:“你躺在树叶下面,他没看见你?” 苏新年冷笑了一声:“我刚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但后来发现,那个逼就是故意的。” “他是修士,早就是圣人了,怎么可能看不见我?” 苏新年口中那个瞎了眼的年轻圣人,是某个名叫“张居正”的大师兄。 张居正是故意的,故意抬起脚,踩在了苏新年的脸上。 那棵红枣树是大师兄亲手种下的,从一处废墟里寻到的种子,源自几万年前的梦宗外门,养了十几年才发芽成树。 苏新年把张居正唯一养过的一棵树,薅成了光秃秃的秸秆,大师兄怎么会放过他? 梁子是在那个时候结下的。 二师兄初来乍到,起初没想太多,大师兄一副古板书生的老实模样,看着也不像是一肚子坏水的恶人。 所以苏新年很信任那个书生,跟在人身后,想离开这座山。 恰巧老头子不在家,大师兄就弯弯绕绕……山里玩儿了二师兄三天。 一个圣人境界的修士想要捉弄不懂修行的凡人,有成百上千种的手段。 苏新年夜里撞鬼,清晨见怪,书生吃五颜六色的奇异果子,他也接过来,跟着吃。 那几天,苏新年晃晃悠悠,眼里五彩斑斓。 张居正不动声色,递给了他一枚又一枚仙草灵果……都是从坟里长出来的,能助长修行,就是多了一些很有意思的副作用。 二师兄也是很久后,修行到了一定境界,才意识到了不对劲,不过这种丢面子的事情,也只能埋在心里记下仇,谁也不能告诉……特别是后来的某个小师弟。 “后来我走出了那座山,在山脚下遇到了一个笑眯眯的老头儿。” 苏新年略微停顿,眼神平淡。 “我不是第一次见到祂,但看到的第一眼,我就忘了这件事。” 忘了小区里的那棵老树,也忘了坐在树下乘凉的老人。 像做梦一样,总是记不起梦里人是谁。 穿越过来的年轻人是第一次见到老人,但老人在树下坐了很多年,看着一个男孩子长大。 “祂是我师傅,一个修行了很久的老修士,老人总是什么都知道。” “我问祂,要怎么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祂没告诉我。” 苏新年回忆起第一次和师傅见面的场景。 在他问出这个问题后,坐在石头上的老人似乎愣了一下,摸着胡子,稍有迟疑。 “你想回去?” “为什么要回去?” “穿越重生,成为主角,修行长生,难道不是一件很幸运的好事吗?” 老人记得苏新年看过的那些书,故事里的主角各不相同,但也没见过谁刚来就想回家啊。 而且在那些故事里,主角的奇遇机缘都不过尔尔,老人很有信心能给自己这个徒弟更优厚的待遇。 手搓功法帝兵,天道机缘加身……别人有的老人都有,别人没有的,祂也能捣鼓出来。 长生一脉的小徒弟,该是这种得天独厚的待遇,财大气粗,不讲道理。 只不过全知全能的老人,似乎很罕见的失算了。 新找来的徒弟……想回家啊? 这样,不好。 第725章 时间是向前走的(八) “我知道回去的路,从这个世界,回到你原来的地方。” 几天后,老人叼着一根草,给新徒弟想了一个办法。 “古书里记载,修士修行到一定境界之后就能横渡虚空,遨游星海,脱离樊笼,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我可以教你修行,让你选几本牛逼哄哄的功法,剩下的就看你自己了。” 长生大帝给了二徒弟一个中肯可靠的方法。 但苏新年这人比较厚颜无耻,很真诚虚心的问了一句话。 “不能把我直接送回去吗?” “我可以付车费。” 老人笑了笑,说了一句不知道是不是谎言的话: “以我目前的修行……做不到。” 当时的苏新年还不清楚,眼前这个笑眯眯的老人,对两个世界来说有什么样的意义。 他以为师傅说的是实话,师傅修行多年,但境界不够,没办法把自己送回去。 一切要靠自己努力,超过师傅才有回家的可能。 但后来,苏新年发现自己错了,错的很离谱。 长生大帝都做不到的事情,还有谁能做到呢? 而且师傅是真的做不到? 还是……不想? 这个问题苏新年思考了很多年,直到他接触到历史长河中那团黑暗的腐朽,他似乎看到了一个逐渐清晰的答案。 “只是因为不想吧……” 这个亲手挑选的二徒弟,并不符合老人原本的预期。 他干不过大徒弟很正常,这世上能干过大徒弟的人本就不多。 但身为长生弟子,总想着回家,就有些让人恼火了。 山里的老人没什么耐心,把原本准备好的那些东西一股脑丢给了二徒弟,就没有然后了。 自生自灭,自给自足。 想回家,就自己努力修行,只是修行到最后,也未必能有一个好的结果。 “徒弟,你要知道,时间是向前走的,它最公平的东西,也是最残忍的规则。” “修行就是一场和时间赛跑的路途,而你的时间,远比其他修士少的多。” 老人无声的笑着。 苏新年起初没有理解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直到几年后,在一个温和的夜里,他才突然惊醒。 “时间,真的不多了。” …… 时间是线性向前的。 这个世界在一条固定的时间线上前行,另一个世界也存在着同样的时间刻度。 老人说,修行到大帝境界大概就能逆流穿行,回去了。 可从修行的起点到大帝境界,需要多久的时间呢? 苏新年不清楚, 他唯一明白的是,另一个科学的世界没有天地灵力,也没有修士修行。 这意味着寿元无法增长,普通人的寿命被锁在一百五十年内。 一百五十年,修行到大帝境界? 这是历史里从未听闻过的事情。 老人问过苏新年:“回去,有什么意义呢?” 时间是最公平的,也是最残忍的。 即便你真修行到了大帝境界,沧海桑田,物是人非,过去的那些人,能停留在时光的原地,等着你吗? 生死并不可怕,眼睁睁的看着一切发生,几十年,无能为力,才是极端痛苦的事情。 山里有个年轻人日日夜夜的经历着这样的痛苦,老人只是看着,袖手旁观,无动于衷。 祂看着他做无用功,清醒的沉沦,不停的攀爬,坠落。 …… 修行的第十个年头。 苏新年突破到了一个新的境界,但没有下山的资格。 山里只有三个人。 悠然悠然的老头子,沉闷古板的圣人师兄,以及拼命修行,时常仰头看天的苏新年。 在长生一脉,大帝境界似乎不是遥不可及,但如果只有不过百年的时间,只会让人体会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苏新年修行的越来越年轻,但他记忆里的另一个世界却在每时每刻老去。 …… 又是三十年,苏新年从山下回来,游历红尘,步入了圣人之境。 他的骨龄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增长,至今也只有四十余岁,是近几万年的人族历史里最年轻的圣人。 但真正的苏新年已经有六十余年的记忆了。 另一个世界,做厨子的老爹大概早就握不动锅柄,颠不起勺。 八十余岁,已近耄耋。 不知道那个老厨子有没有糊涂,有没有忘了……自己有过一个不太听话的儿子。 儿子走丢,在一个夏季的午后,人间蒸发,再也没有出现过。 苏新年一直不敢去想,那天之后会发生什么。 固执的老爹大概会满世界寻找,一座城接着一座城,看着人潮人海里每个年轻人的背影,相似恍惚,却找不到一个回头的家伙,朝他咧着嘴笑。 老爹以前不爱用脑子,老了之后或许能还记得。 但苏新年仰望星空,只希望老厨子忘了自己。 很多时候,遗忘并不痛苦,想念才撕咬人心。 “普通人,大概最多也只能活八九十岁吧。” 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坐在树下喝茶的老人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祂也慢吞吞的仰起头,看着天空,星海,以及更遥远的地方,似乎看见了什么。 老人沉默起身,走过二徒弟身边,没有出声。 但过了一会儿, 禁区天色昏暗,乌云密布,突然下起了一场雨。 这场雨倾盆而落,风雨哭诉,像是在分别。 苏新年坐在雨里,仰着头,好像看到了一个年迈沧桑的老厨子,慢慢合上了眼睛。 时间只会冰冷的向前,在这时候清清楚楚的展露。 老厨子走的时候,没有去送别啊。 苏新年在雨中坐了很久,没再修行,浑浑噩噩,境界一路逆跌。 除了老厨子之外,那里还有很重要的人。 但好像……都来不及了。 他偷偷的走了,四十年,不告而别。 她也六十多岁,等了多久,还有多久呢? 苏新年无力的惨笑着,修行好没意思。 下一场雨,似乎也不会等太久了。 “没有意义,早已注定。” …… “如果,” 灯光昏暗,窗外下着大雨。 苏新年问许夏:“如果那天,我真的丢了,到处都找不到……你会怎么办?” “我讨厌不告别,更讨厌没有结局的故事。” 许夏左手握紧了薯片,右手按住了苏新年的袖子。 她不喜欢思考答案,但他在等待。 这个问题很重要,苏新年在意了很多年。 “我大概,会找你几年。” 许夏蹙着眉头,说了一个模糊的答案。 苏新年问:“几年?” “谁知道呢?” 许夏耸了耸肩:“可能是三五年,可能是六七年,但不会超过十年。” 这个答案很奇怪,但其实……在苏新年的意料之内。 她该这样回答的,这是许夏会说的话。 苏新年笑了,问:“然后呢?” “然后,我都快三十岁了,要去生活,找个人结婚啊。” 许夏嘿嘿的笑着,眉眼弯弯,没什么苦恼。 “这样啊,那也是。” 苏新年也笑了起来,有些开心。 许夏很聪明,不会太久……生活要继续,她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活着,活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昏暗的房间里,接着响起了女生的声音。 很轻很轻,和雨声混在了一起。 “会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 苏新年不笑了。 第726章 时间是向前走的(九) 等不到雨停了。 顾白水在屋檐下仰起脸,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和飘飘扬扬的雨四,心中突然产生了这样的感觉。 这场大雨可能不会结束,再等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于是顾白水走出屋檐,冒着雨,来到了小区的大门口。 他侧过头,看着空无一人的道路,一时间没想好自己该去哪里。 对顾白水而言,这是一个陌生的世界,他是一个初来乍到的客人,只有二师兄一个熟人。 二师兄走了挺久,大概在忙他自己的事。 顾白水不想去打扰二师兄……也找不到人。 “那我是来做什么的?” 顾白水在思考这个问题。 很明显,这里没他什么事儿,像误入戏台上的路人观众,只起到了一个袖手旁观的作用。 顾白水已经在屋檐下发呆了大半天,什么都不做,无聊的死等。 他原本想得很清楚。 这个地方既然和师傅有关,那就不大可能是一片平静。 老头子喜欢作妖, 找一个稀奇古怪的地方,养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等到很多年后,用各种手段把一个无辜的人诓骗进去,演变出一段离奇有趣的故事。 概括来讲,就是找乐子。 所以顾白水在等待,等师傅在这个世界里埋下的“乐子”,自己找上门。 以不变应万变,是最简单有用的手段。 但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发生。 雨一直下, 顾白水像一只被困在屋檐下,被这个世界遗忘了的落汤鸡,根本没人搭理他。 “怎么会这样?” 顾白水想不明白,即使这是师傅留给二师兄的礼物,即便自己不是这段剧情的主角,也不至于这么没有存在感吧? 顾白水打算出门,自己去找点事儿,刷一下存在感。 一位不着名表演艺术家说过:“戏是抢来的,没有自己的戏份,就想办法加点戏。” 雨水劈头盖脸的砸下来,顾白水抹了抹脸,眯着眼睛,费劲的望向右侧街道。 雨幕成烟,灯光闪烁。 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从大雨中穿行而来。 是一辆黑色的私家车,亮着前灯,停在了一家超市门口。 有一个中年人从车上急匆匆的下来,走进超市里,买了一大包东西,几袋薯片。 顾白水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等到那辆车离开后,才默默的走上前。 他弯腰,在水中拾起了一个黑色的钱包。 是那个中年人不小心留下的。 顾白水看着手里的钱包,思索了片刻,心想,大概是自己的故事线要开始了。 二师兄做主线任务,他做支线任务。 “轰隆~” 剧烈的声响从远方传来,撕碎了暴雨的寂静。 不是雷声,更像是什么东西碰撞在一起的声响。 顾白水抬起头,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 在不远处的一个十字路口,三辆车撞在了一起: 一辆出租车、一辆黑色私家车,以及最后一辆重型货车。 雨天打滑,车轮失控, 两辆小车在拐角相撞,疾驶而来的货车来不及反应,几乎是撞烂了另外两辆小车。 汽车部件散落一地,这座被大雨笼罩的城市突然嘈杂了起来。 很多路人涌上街道,朝着车祸发生的地方靠拢。 顾白水没有靠上前,他低头,打开了手里的黑色钱包。 几张纸币、几张卡、一张合照……和一张发黄的旧车票。 顾白水愣了愣,皱起眉头,那张合照似乎是一家四口,但不知道为什么,看不清楚照片里人的长相,很模糊。 旧车票也很奇怪,上面没有出发时间,没有乘车人的姓名,只有一个车厢编号和车站的地址。 停在原地,犹豫片刻, 顾白水抬头看向了车祸发生的地点,目光落在了那辆七扭八歪的黑色私家车上。 一家四口,车祸? 顾白水模模糊糊的想起了什么,他下意识的往前走了几步……但最终,还是停在了原地。 什么都没做。 不久后, 救援的队伍赶到现场,有人在路边留下了一个黑色钱包,少了一张发黄的旧车票。 …… 旧车票的目的地是哪儿? 顾白水买了一把雨伞,顶在头上,循着上面的车站地址找了过去。 大街小道,越走越偏僻, 约半个时辰后,顾白水走到了城市边角,一座很荒凉老旧的车站里。 空无一人,没有售票员,连一个干净完整的椅子都没看见,到处都是灰尘。 顾白水随意的找了一个站台,拿着车票,站了上去。 他感觉有些扯, 按照常理来说,一个废弃车站是不可能有车运行的,手里的旧车票也不知道过期了多少年,在这破地方等车,很难不让人觉得自己脑子有病。 但好在顾白水不是什么正常人。 而且外面下着大雨,车站有棚顶,能挡雨,不用挨浇。 大约一刻钟, 顾白水脚下的站台传来了细微的震动。 他愣了一下,狐疑的侧过头。 落满灰尘的轨道,拐角尽头,驶来了一辆很有年代感的老旧绿皮火车。 吭呲吭呲,车厢停在了顾白水对面。 顾白水想了想,拿起旧车票走了进去。 “呜~呜~” 火车发动了,晃晃悠悠的驶向前方,离开车站,闯进了雨幕中。 顾白水找了一个靠窗的坐位,慢悠悠的坐了下来。 车厢内出奇干净,所有的物件都很整洁,年代似乎有些久远,但保存完好。 窗外雨水斑驳,顾白水乘坐着一辆老火车渐行渐远,离开了这座城市。 穿越平原,隧道,火车上始终只有一位乘客,没有中间站,也没有人换乘上车。 火车头的控制室是也空着的,顾白水从头走到尾,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唯独在最后一节车厢,一个木桌子上,摆放了两个水杯。 看样在顾白水乘车之前,上一班的火车承载过两个乘客。 从一座城,去往另一个地方。 “咔嚓~” 窗外的景色逐渐清晰,正午之前,火车到站了。 顾白水走下车厢,来到了,另一个城市。 “新城”建立在旷野平原的中央,不算很大也不算小,足够开展一段支线剧情。 但从顾白水下车的那一刻起,他就愣在了原地。 仰头思索,一言不发。 顾白水来过这里。 黄粱一梦,有一段人生不在黄粱,是在这座小城里度过的。 有一个男的,也有一个女的。 梦醒之后,他俩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第726章 时间是向前走的(十) 顾白水对这座小城很熟悉。 他知道该怎么走,也知道该去哪里。 支线任务,其实是找一个人。 她是顾白水的一个朋友, 许久不见? 好像也没过太久…… 顾白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早该想到的,不然怎么会被一个屋檐困住呢?” 屋檐、下雨、黄粱道观里的故事重现了。 顾白水不觉得这是一个巧合,没什么命中注定,只是老头子的恶趣味罢了,防不胜防。 不过既然来了,总要去见一面。 顾白水把车票叠好,塞进兜里,走进回忆里的城。 …… 林荫长路,细雨纷纷。 梧桐大道,曲折茂密的树枝遮住天空,搭成一排高大翠绿的树叶穹顶。 有人在深林里修了一条很长的马路。 路的尽头,是一所校园的正门。 今天是周一,临近暑假的大学生们考完了一上午的试卷,魂不附体,感觉身体和精神都被掏空。 “人被逼急了,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除了高数,不会就是不会,咬断笔也写不出来。” 一个宿舍的几个女生贴在一起,撑着两三把伞,唉声叹气,朝着校园外的梧桐路走去。 折磨人的考试周结束了,该吃顿好的犒劳一下辛苦的自己。 大学生是这样,明天世界末日,也阻挡不了坚定干饭的脚步。 但今天有个家伙没那么合群,试图违反大学生干饭纲领。 她穿着宽大的黑色外套,把半张脸埋在领子里,白色的帆布鞋停在水坑前,突然站在了原地。 “怎么了?” 同行的室友回头,顺着女生的目光看向马路对面。 高大的梧桐树下,有一个消瘦的男生,撑着一把伞,安安静静的站在路边。 伞面低垂,挡着雨水,也遮住了男生一半的脸。 他像是在等什么人,打了个哈欠,懒散悠然。 “你认识?” “等你的?” 室友揶揄笑了一下。 女生想了想,摇了摇头:“有点面熟,应该不是……” 这时绿灯亮起,大学生们三三两两的走上了人行道。 她们也撑着雨伞,走到马路对面,然后……经过了那个无动于衷的男生。 两把伞交错而过,半透明的塑料白伞停在原地,暗红色的雨伞渐行渐远。 树下的男生没有回头,眼帘微动,像是在思考。 一片梧桐叶飘落, 身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一只干净白皙的手放在了雨伞上,掀开伞,从下面钻进来,仔细认真的瞅了男生几眼。 顾白水默默低头,和这个不客气的女生对视着。 她眨了眨眼,伸出一根手指,碰了一下眼前的人。 活的,真的,奇了怪了。 顾白水翻了个白眼:“你伞呢?” 顾汐耸了耸肩,有些无赖:“给朋友用了。” 顾白水退了一步,正色说道:“有点儿挤。” 顾汐反而向前,靠的更近了些,很自然,根本没有出去的意思:“那就挤挤呗……你还不能借我一次伞了?” 顾白水被这句话噎住了。 他欠她一把伞,总是要还的。 “去哪儿?” 顾白水抬了抬眼,有些稀松平常的无奈。 顾汐问:“你饿吗?” “不饿。” “那就先走走,去梧桐公园。” 顾汐没有给顾白水指路,因为她知道他能找到地方。 “去那儿破地方干什么?”顾白水有些不解:“还下着雨呢。” “你管我?” 顾汐不说话,只是推了他一下。 这个动作很自然,很顺手,顾白水却也没啥反应,木讷懒散的应了一声:“那行吧。” 这座城里的两个人,很熟悉,比黄粱道观里的彼此熟悉的多。 可能是因为受某个老道人的指使,顾汐一直他在身边打转,辛苦监视了很多年吧。 直到某一天,黄粱梦醒,他才突兀的离开了这里。 顾汐以为他不会回来了,任务圆满完成,还开心了一小会儿。 后来,倒是没有很开心。 “……去喂猫。” 顾汐嘟囔了一嘴,含糊不清。 顾白水听见了,梧桐公园角落倒的确有几只野猫。 他知道在什么位置。 两人撑伞,在雨中走。 顾汐好像想起了什么,转头看了眼顾白水。 “刚刚,你是装不认识我?” 顾白水没有否认:“我不知道你有没有之前的记忆。” 黄粱里的老道人答应把顾汐送回家,送到另一个世界。 当黄粱梦境结束之后,她就不会回来了,一个人留下来。 顾白水不确定,后来那个道人有没有保留顾汐在另一个世界的记忆。 回到家,洗清记忆,重新开始过去的人生……大概是去读大学。 顾白水记得她是在高考结束后穿越的,是个准大学生,哪个大学生满脑子的修行功法呢? 本来脑子就不够用,忘掉过去很正常。 “你师傅告诉我,经历过的都是人生,过去的每一天堆在一起,是每天变化的人。” “祂不想,也没什么理由把我送到过去的某一刻……经历过的就记着,今天更重要。” 穿越前的她是顾汐,另一个世界的瑶池圣女也是顾汐。 没有哪个顾汐是不该存在的。 老道人不愿意去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因为没太大意义。 就像顾汐带着另一个世界的记忆重新开始生活; 二徒弟也可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做一次选择。 老人总说小徒弟和祂很像……如果遇到发生过的车祸,大概也不会去试着做什么。 袖手旁观是老人,视而不见是小徒弟。 “不是我师傅。”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告诉了顾汐一个事实:“黄粱里我们见过的那个老道人,其实是不死帝兵……不过它在师傅身边待了很多年,装得很像。” 顾汐怔了一下,思索许久,也摇了摇头。 “可我觉得,我真见过你师傅了。” 顾白水还没想清楚顾汐的意思,就听到了她接下来的一句话。 “你师傅有没有可能是一个好人?其实对自己的徒弟……都很好?” 顾汐问的很认真。 所以顾白水还是没忍住,荒唐的笑了一声。 祂是一个老人,但绝对不会是一个好人。 这一点, 长生一脉的师兄弟三人都很清楚,一个比一个清楚。 …… 到了梧桐公园。 顾白水看见了顾汐说的那几只野猫。 她真是来喂猫的,准备了两袋猫粮,倒在了墙角。 两只小花猫麻利的跑了出来,低头靠在顾汐身边,吃着猫粮。 顾汐嘿嘿的笑着,把手里另一袋猫粮递给了顾白水。 “滑梯下面还有一只懒猫,你去喂它。” 顾白水皱了皱眉,走两步,在公园滑梯口弯下了腰。 正如顾汐所说的, 洞里有一只白色的懒猫,躺在纸箱上,懒懒散散的翘着二郎腿,外面有人来喂猫粮,也懒得起身。 下这么大的雨,一顿不吃又不会饿死。 白猫翻了个身,伸了个懒腰,一抬头,看到了一个半蹲下来的男生。 顾白水愣了一下,白猫也愣了一下。 人和猫,隔着滴水的洞口,狐疑的对视着。 怎么莫名其妙觉得有点儿眼熟呢? “这猫叫什么?” 顾白水回过头,问了顾汐一句。 顾汐会给这几只猫起名字。 果不其然。 蹲着喂猫的女生转过头,看着顾白水,无辜的眨了眨眼睛。 她贼兮兮的笑了起来,也不说。 第727章 时间是向前走的(十一) 梧桐公园里有三只野猫。 没事的时候,顾汐会买两袋猫粮,来公园里散步、喂猫。 这是她一个人的习惯,不和别人分享。 在公园里走走停停,看着梧桐叶落在地上,顾汐会觉得很心安、很自由。 她喜欢眯着眼睛,在林间深吸一口气,鼻腔里萦绕着清新和自然的气息,如果刚下过雨,便是更好。 偶尔,顾汐还会偷偷的发疯。 确定周围没有路人,她就一本正经的捏起手诀,对着沉闷的老梧桐树颐指气使,煞有其事。 仿佛老树能听懂她的命令; 或者她能招来一阵大风,把老树吹得东倒西歪,树叶飘落。 但大部分时候,这些顽固的老树都不愿意配合,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顾汐有些恼火和失落,觉得是自己状态不好,法力不足,很有耐心的再来一次。 假如恰好有风刮过,吹得树冠沙沙作响……顾汐就会开心好久,笑呵呵的弯起眼睛。 本事还在,宝刀未老。 这个回到家的女孩子,患上了“严重”的中二病。 她在风里傻乐,梧桐树叶漫天飘旋,虔诚的少女如精灵一样,被善意包围。 这是顾汐对另一个世界的怀念,或者,是某些人。 所以,她很喜欢公园里的三只猫。 两只乖巧的小花猫,是很要好的姐妹,相互依赖,在夜晚里照顾彼此。 那只懒懒散散,很有个性的白猫,是一个很可恶的家伙。 有的时候,顾汐翻遍公园也找不到它; 有的时候,一回头,它就静悄悄的站在身后,目送着你离开。 这三只猫,顾汐都很喜欢。 因为它们很配合顾汐的中二病,指哪打哪,一点都不敷衍。 “吼呀~吼呀~” 一个中二的女大学生跑来跑去,在梧桐公园里玩儿的很尽兴。 她知道自己不会回去了,也大概再见不到另一个世界的人。 所以日落黄昏,在回家的路上,还是会有些孤独。 正如某个老人所说的那样:“经历过的每个故事,都会构成现在的你。” 没有经历,就会少些怀念。 顾汐多经历了很多事,她选择把另一个世界的记忆带在身边,然后,继续生活下去。 …… “我想姐姐了。” 顾汐侧过头,看着那个正在无情蹂躏白猫的冷酷男生,说了这样一句话。 此时的顾白水,右手拎着白猫的后脖颈,左手卡住了它的咽喉要害。 白猫抬起两只胖乎乎的短爪,捂在了这个虐猫恶人的手背上。 睁着眼睛,很老实,表情像是在说:“别冲动,有话好说!” 顾白水越发别扭。 因为他发现这只白猫能屈能伸,一脸无辜的样子,也很熟悉。 你丫不会从小也有俩师兄吧? 顾白水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放下了这只白猫。 他拍了拍屁股,把猫丢回洞里。 “你姐姐……” 顾白水转过身,和顾汐相互对看了一眼。 他有些话不知该说不该说,关于另一个神神秘秘,甚至可以说神神叨叨的女子,顾姝。 “我姐姐,还好吗?” 顾汐眨着眼睛,询问顾白水。 顾白水沉默了。 该说不说,自己做过的一些事,好像是有些不太厚道。 要怎么开口呢? 我和你姐姐在瑶池圣地见了一面,还算和谐友善,她想研究我的尸体,我把她丢下了腐朽深渊…… 啧,这段经历应该不重要。 “她现在还好,” 顾白水删繁就简,概括了一下最近的情况:“我们暂时被困在了浑噩星域,正在寻找离开的办法。” “这样啊。” 顾汐不疑有它,没想太多。 “你如果想见她,也有办法。” 顾姝也在仙尸体内,距离仙尸脑海里的青铜门,不是很远。 顾白水可以在出去之后将顾姝领进青铜门内,把她送到这个地方。 当然,只送过来,不一定接回去。 “不用了。” 顾汐却笑了一下,轻轻的摇了摇头:“姐姐和我是两个世界的人,我很想她,但也不能太贪心啊。” 她在这个世界是一个人长大的。 有一个很温馨的家庭,很爱自己的父母,但没什么兄弟姐妹,也没有要好的同龄朋友。 能在另一个世界遇到一个很靠谱,很好很好的姐姐,顾汐已经觉得自己很幸运了。 她会记住在长安城,顾家大院里发生的那些事。 夜晚鬼爪敲窗,两个小丫头缩在被子里,连头都不敢露出去。 还有在瑶池圣地,姐姐总是护着自己,守着在夜里游荡的人皮骨架。 顾汐知道自己有一个姐姐,在很远的地方,也会念着自己。 未必能再相见,平安就好。 “两个世界的人吗?” 顾白水安静了一会儿,抬起头,看了眼靠在一起的两只小花猫。 “也不一定吧。” 顾汐愣了一下,反问:“什么?” “你和你姐姐,未必真是两个世界的人。” 顾白水似乎回忆起了一些细节,抬了抬眉眼:“你记不记得,当初在顾家的时候,讲了一些你姐姐的事。” “有吗?”顾汐记不太清了。 “你说在很小的时候,顾姝就已经知道你是穿越者了,她很好奇穿越者的世界,让你给她讲了很多故事。” 顾汐点头,这个她记得。 姐姐是一个很洒脱的人,对很多事情都充满好奇,特别是遥远的另一个世界。 “我有个想法。” 顾白水说:“那时候她或许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对另一个世界感到好奇。” “是一种灵魂深处的熟悉和亲近,驱使她去寻找那些模模糊糊的本能。” “在遇到你之前,顾姝也梦到过一些这个世界并不存在的东西……只不过你的故事,把那些东西变成了具象化的事物,成为了她的记忆。” 顾汐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但她还是保持沉默,只是一声不吭的着顾白水。 “顾姝也是穿越者。” 这个长生弟子给出了答案。 “她和你一样,在你之前来到了那个世界……经历转世轮回,被清洗了原本的记忆。” 顾汐的唇角动了动,清澈的瞳孔中泛起阵阵涟漪。 她轻声问:“有证据吗?” 顾白水默认点头:“浑噩星域,忘川河边,她找回了上辈子的记忆。” 顾姝,也是被引渡到另一个世界的穿越者。 她以为自己不是,但忘川鱼唤醒的前世清清楚楚的摆在面前,是遥远陌生的另一个世界。 这辈子的本地人,是上辈子的穿越者。 穿越者和土着之间的区别和界限,被彻底的模糊了。 甚至很难分清一个土着的前世今生。 顾白水叹了口气,怅然无奈的笑了一声。 “我现在也弄不明白,穿越者和本地人到底有什么区别。” “穿越者的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 第728章 时间是向前走的(十二) 梧桐公园的角落,寂静了好一会儿。 两只猫吃饱了,顾汐把手里的小花猫放了回去。 她站起身,看着顾白水,轻轻的笑了一下。 “谢谢你啊。” “什么?” 顾汐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虽然可能没啥用,但我会很开心。” 这是个很大的秘密,在另一个世界流传,必然会掀起修行界的滔天巨浪。 也只有长生一脉的这些弟子们,才容易接触到这种真实的隐秘。 “嗯。” 对于顾汐的道谢,顾白水只点了点头,没别的反应。 他静静的站在原地,像是一棵木讷的梧桐树。 顾汐却突然歪了歪头,往前走了几步,贴到了他的面前。 两个人靠得很近,脚尖相对,能感觉到轻微的呼吸声。 一阵清凉的风吹来,走过树梢,落在了沉闷的树冠上。 树影摇曳,沙沙作响。 木讷的树,遇到了自由的风。 它们短暂停留,然后就此分别。 顾汐眨了眨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脸,轻声说道:“我好像知道你是来做什么的了。” 顾白水视线向下,和那双干净无瑕的眼睛对视着。 不知道为什么,胸腔里心跳动了一下,然后便恢复平和。 心跳声只有一瞬间,连顾白水都没有注意到……可风听见了。 顾汐笑着,眉眼弯弯,灿烂明媚。 刹那间的恍惚,好像回到了长安城的一间顾家小院。 他和她在那里第一次相遇。 少女穿着一身素白色长裙,推开院门,从外面走了进来。 清冷疏离,少言寡语,给人一种脱离凡尘,生人勿近的印象。 但后来……她走错房间了,偷摸摸的从一间厢房回到了主卧。 雀斑仆人很懂事,背对房门,听着身后的声音响起,嘴角抽动,笑得吊儿郎当。 谁家的小姐这么糊涂? 在自己家都会迷路。 他没笑出声,却忘了屋子里的小姐也是修士, 她隔着一扇门,对外面那个偷笑仆人晃了晃自己的小拳头。 很恼火,有些恼羞成怒,但好面子,不能太明显。 …… “你,是来和我道别的啊。” 顾汐仰脸看着顾白水,轻悄悄的问了一声。 顾白水怔了一下,沉默良久,然后……点了点头。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了,也想明白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 长安、北原、黄梁、还有脚下的这座小城。 他和她的故事,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明明有一段亲事,但好像没什么人在意,也没什么坎坷的情节,过于平淡,各忙各的。 一开始的相遇,算不上相看两厌,最后的重逢,也没有很浓厚的感情。 但偏偏是这样, 他和她,对彼此来说,才显得有些特别。 两个太清醒,太“自私”的家伙,很难对另一个人付出太多感情。 与其说是感情,更多的还是习惯吧。 当一个人习惯了另一个人的存在,就很难在心底真正设防了。 顾汐养了一只白猫, 顾白水回到了这座小城。 靠得太近,他和她才意识到,这其实是一场告别。 “我们不会再见了。” 顾汐倔强的仰起脸,坦然认真的看着顾白水,眼神清澈,像是要这张脸记清楚,印在脑海里。 “好像,是。” 顾白水应了一声,手指微顿,才发现自己带来的白色塑料伞,早已经放在了顾汐的手里。 他把伞还给了顾汐,除此之外,似乎什么都不剩下了。 哦,对了,还有个铃铛,招雨用的。 顾汐便问了一句:“如果雨天,你摇响铃铛,我能听见吗?” 隔着两个世界,一件老旧普通的法器,铃声怎么也不可能穿透壁垒,从一个人的手中,响在另一个人的耳边。 顾白水清楚这个道理,所以他说:“应该,可以。” 顾汐嘿嘿的笑着:“如果想我了,记得摇铃铛。” “嗯,” 顾白水应着,似乎记在了心里。 可其实啊,顾汐知道他在撒谎,顾白水也清楚……自己不会再晃动那个铃铛了。 他和她,都是骗子。 “嘿嘿~” 顾汐踮起脚尖,他站在原地。 一缕自由的风,落在了木讷的树上,稍作停留,触之即分。 “你走吧,我不送你了。” 顾汐退了两步,抿了抿嘴,握着伞,回到了墙角的屋檐下。 顾白水离开这座城市,再也不会回来。 而顾汐哪儿也不会去,这里是她的家。 消瘦的男生离开了梧桐公园,没有撑伞,被雨淋模糊了背影。 直到最后,顾汐也没有走出屋檐。 她待在屋檐下,看着他渐行渐远。 两三声猫叫,有人倚着墙蹲下,双手环膝,埋起下巴。 白猫趴在纸箱里,仰起头,发现自己家的屋檐好像漏雨了。 …… 该去哪儿呢? 走出公园后,顾白水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他离开这座城,然后去哪儿? 而且雨还没有停,又说明什么? 自己这里发生的事,告别与否,似乎并不影响这个世界的正常运转。 主要的剧情,还是发生在二师兄那里。 顾白水沉默着,走回了空荡荡的老车站。 他想起了二师兄小区里的老树,想起了晃荡在小区门口,最终朝着二师兄离开方向跟了过去的背影。 仙? 鬼魂? 顾白水坐在车站里想了很久,又忘了自己在想什么。 今天的脑子似乎不太灵光,也不愿意继续工作。 顾白水长长的叹了口气,然后仰头躺在座椅上,听着雨声,闭眼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声很轻很轻的猫叫,把顾白水吵醒。 他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只熟悉的白猫。 这猫跟过来做什么? 顾白水没想明白,坐起身,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我忘了件事儿。” 顾白水回头,意外的抬了抬眉。 不是告别了嘛? 这么快,又见面了? 顾汐也耸了耸肩,学着顾白水的样子。 她伸出手掌,纤细的指间,有另一张旧车票。 “这是?” “你师傅给我的。” 顾汐眨眨眼,小声说道:“我觉得,真是你师傅。” “我师傅?” 顾白水有些迟疑,他听懂了顾汐的意思。 不是黄粱里的那个,她遇到过真的老头子? 在这个世界? “还有时间,” 顾汐晃了晃手里的车票,不知道目的地。 她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去探险?” 顾白水问:“去哪儿?” 顾汐说:“下一站,去找长生大帝的秘密。” 第729章 暴雨敲窗 “哒哒~” 雨水敲打着窗户,在玻璃上成股流下。 苏新年表情沉默,在思考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你家水壶是不是坏了?” 怎么水还没烧完? 有这时间,一条鱼都炖烂了吧? 许夏翻了个白眼,也不说话,把手里的薯片恶狠狠的塞进了自己嘴里,咬的嘎吱作响。 苏新年不吃薯片。 因为膨化食品热量高,不健康,这家伙挑食。 其实已经过去很久了,屋外大雨没停,苏新年给许夏讲了一个有些长的故事。 他讲的很生动鲜活,栩栩如生,像自己亲身经历过一样。 另一个世界的故事,主要围绕在师兄弟三人、一个师妹、和一个老头师傅之间。 讲到大师兄的时候,苏新年总是很来劲,咬牙切齿,忿忿不平,他用了很多次“那家伙”、“那块又臭又硬的石头”、和“我就差一点……”,诸如此类的形容。 许夏偷笑得乱七八糟,一点都不注意形象。 因为她很了解苏新年,能听出来这家伙在那个大师兄、“张居正”的手里吃了很多瘪。 甚至大概率没有赢过,不然他一定会大力鼓吹哪怕仅有一次的胜场,而不是像刚刚那样,对着一个无辜的枕头蹂躏出气。 还有小师弟,叫顾白水的。 苏新年的语气也很随意熟络,甚至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在意的亲近。 “我家师弟,有些聪明……这点随我。” “但他表面上看人畜无害,其实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犟种,这点和他大师兄很像。” “如果师弟不犯病,不乱来……算了,那就不是小师弟了……” 许夏歪了歪头,眼神悄然闪烁。 苏新年絮絮叨叨,许夏却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我家……小师弟嘛?” 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关于师妹,苏新年倒是没有讲太多,只提了名字,和一些稀松平常的细枝末节。 苏新年口中的故事很有趣,许夏听的很起劲,眼睛明亮,一连吃了几袋薯片。 她把水壶里的水烧开,放凉,然后再烧开,循环往复,也没给唇干舌燥的苏新年一口。 喝水不需要时间的嘛? 让他接着讲呗,又渴不死。 就这样,苏新年在不知不觉中讲完了那些年,顺便删繁就简,回避了一些不真实的空穴来风。 都是谣言,他从来没有和那些圣女仙子产生过什么逾越之举,止乎礼……发乎情都没有过。 但,很多年了。 苏新年也有很多年没有放下心神,碎碎念的说这么久了。 她近在咫尺,听到很认真,苏新年便很平静愉悦,安心宁和。 等他讲完, 许夏才默默的把最后一块薯片放回了袋子里。 她很认真的看了苏新年几眼,眨眼,思索。 “你挺在意他们。” 苏新年愣了一下,下意识的反问:“谁?” “你的那俩师兄弟,或许还有师妹?” 许夏满脸揶揄,声音很淡定。 她太了解眼前这个家伙了,从字里行间,就能察觉到很多隐晦的东西。 苏新年微微沉默,没有说话。 如果是别人问这么扯淡无语的问题,他会懒得搭理,只是,更懒得对许夏说谎。 “或许吧……” 苏新年敷衍的笑了一下。 “有这几个同师门的家伙,是挺鸡飞狗跳的……不过也幸亏有他们,生活才没那么无趣,难熬。” 同门都不是什么好人,活的肆意妄为。 苏新年也是其中一个,大差不差。 “所以,” 许夏慢吞吞的笑了笑,侧着头,看着苏新年:“要……回去吗?” “……” 有人沉默了。 这间屋子陷入了一片寂静。 要回去吗? 回到另一个世界,做完自己没有做完的那些事,和几个不省心的同门,看一眼真正的结局。 还是留在这里,陪着许夏,放弃“梦里”的所有? 这个问题好像……有些容易了。 为什么要回去? 苏新年想了又想,没找到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这里是假的? 可许夏很真,活生生的坐在眼前。 像是一个早有预谋的老人,从一个遥远的蓝色星球上,带回来的完整灵魂。 祂瞒着自己的二徒弟,埋下了一个致命的惊喜。 全知全能的师傅,对徒弟最在意的命门再清楚不过了。 那么,徒弟会心甘情愿的跳进来吗? 也没理由不跳吧。 “叮~叮~” 苏新年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但衣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收到了几条迟来的信息。 老厨子:“刚到家,手机被铁锅炒了……” “是不是你个兔崽子,把老爷子的工具箱拉出门淋雨?” “你他妈要造反啊!?” 一条条消息跳动而来。 苏新年愣在了原地,怔怔出神,看着手机沉默无言。 老厨子他,没死啊!? 许夏也凑了过来,瞥了眼消息,幸灾乐祸的笑了笑。 这一瞬间,埋在记忆深处的一切好像都活过来了。 鲜活真实,窗外的雨声越来越清晰……急促。 苏新年不愿意去琢磨真或假了。 他只想回家看看,带着许夏一起,去看一眼那个很多年以前的老厨子。 “哒~哒~” 雨声急促。 苏新年抬头,却发现许夏也迟疑的站在了原地。 她的眼神奇怪,伸出了一只手,指向苏新年的背后…… 身后,有一扇老旧的玻璃窗。 玻璃窗上流淌着雨水,一直发出“哒哒~”的声响。 苏新年身体微顿,缓缓转过身。 他看到了窗户外,水滴激烈飞溅,也看见了……一只惨白色的手,从雨幕中伸出,一下接着一下的敲打在窗上。 “哒~哒~” “哒~哒~” 暴雨倾盆,有人敲门。 雨里似乎有一只鬼,不知道来了多久,一直蹲在窗外,等待着屋子里的两个人。 苏新年的脸色变了一下。 许夏抿了抿嘴角,没有出声。 他对她竖起一根手指,比了个“嘘~”的手势。 然后两个人悄无声息的蹲了下去,藏在了窗户看不见的角落。 许久, 窗外的白手停了下来,缩了回去。 紧接着,一只幽然死寂的眼睛,贴在了窗户上。 目光穿透玻璃,扫视着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第730章 陈画,仙族 “闹鬼了?” “不知道。” “还是雨夜杀人狂?” “也不知道。” 床下的两人低声交流,也比划着手语。 苏新年脑子运转,分析窗外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许夏煞有其事,小脸绷紧。 “前几天新闻报道,发生了好几起砍人事件,咱俩不会被杀人狂魔盯上了吧?” 杀人狂魔? 苏新年皱了皱眉。 他一时间也没想明白,到底是许夏口中的杀人狂魔更危险,还是自己担心的……从另一个世界跟过来的什么东西更危险。 这里的苏新年不是准帝,也没有灵力催动禁法。 只能依靠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争斗经验,去对付那个藏在雨里的东西。 有点凶险。 苏新年这样想着,拍了拍许夏的头。 他从床下钻了出来,背对着那只贴在窗上的眼睛,走出屋门。 “吱嘎~” 大门打开的声音响起。 苏新年从半掩的门缝里侧身,走到了遮雨的屋檐下。 他默默抬首,朝着一个方向,看到了那个在暴雨中敲窗的影子。 看上去,是一个人。 不高不矮,很瘦,也很苗条。 长发湿透,披在肩上,眼帘低垂,只露出了半张绝美妖异的脸。 “嗯?” 苏新年挑了挑眉,这人,不,这家伙有些眼熟啊? 但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师弟能跟过来苏新年不意外,这东西凭什么? “你怎么过来的?” “这里是什么地方?”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雨里的长发人注视着苏新年,苏新年也回望着它。 他们见过一面,在浑噩星域的核心,星海和平原交界的岸边。 它是一只大灾厄,人身人样,不分雌雄,长相是近乎极致的妖异俊美。 苏新年当时就注意到了这只长发灾厄的奇怪。 明明身处灾厄群中,却具备着独树一帜的理智清醒,和其他的灾厄有着明显的不同。 它似乎具备人性,妖异的长相,也让苏新年联想到躺在星河深处的那具仙尸。 “你和仙,有什么关系?” 苏新年忽视了长发人的声音,自顾自的问了第二个问题。 长发人默然不语,眯着两眼,从雨中走来。 它说了两句话。 “你们都是长生弟子,不是真正的灾厄。” “仙躯骸里藏着长生埋下的秘密,你们是为此而来的。” 苏新年默默转头,看到了走廊里那个好奇探头的女生。 他反手关上了门,把室内外隔开。 “怎么称呼,我该叫你什么?” “仙仆,陈画。” 长发人开口说道:“前者是身份,也是灾厄族群,后者是我的人族名字。” 仙仆,陈画。 苏新年似有所思。 “你是从仙尸里诞生的东西?” “可以这么讲。” 陈画淡漠说道:“长生弟子,该是最了解仙族的人,毕竟是你的师傅亲手分尸了仙。” 苏新年却摇了摇头。 “祂了解,未必都告诉了我们,我不了解,你可以多说说。” “有什么可说的?” 陈画嗤笑了一声:“几万年,你们长生一脉已经在我们仙族的身上压榨了多少代?还想要什么?” “有吗?” 苏新年没什么印象,这些因果恶业和他们这一代没啥关系。 都是山里的老头子干的,怪不到自己头上。 “既然你早认出了我们,为什么不在所有灾厄的面前揭穿身份,反而装什么都不知道,帮我们打掩护?” 苏新年慢慢的问了一声。 陈画没有直接回应,它眼神微动,朝四周看了看,特别是屋子紧闭的大门。 “他呢?” “谁?” “和你一起来的那个,你师弟?” 苏新年想了想,抬眼说道:“藏起来了。” 陈画又问:“藏到哪儿去了?” “小区门口,出门右转,第三个下水道。” 苏新年信口胡邹,脸上没有任何破绽。 陈画皱了皱眉,回忆起之前自己迷路的时候,街道上传来的巨响。 有人说是出车祸了,那家伙不会死在路上了吧。 “你很关心我师弟?” “他是仙族,” 陈画说:“身上有很浓厚的仙族血脉,我隔着百里都能闻到。” 苏新年闻言一顿,摸了摸下巴:“小师弟是仙?” “不是仙。” 陈画否认:“是七古仙族的一种……女仙、仙仆、葬种、不腐山……七个古仙族,都流淌着仙的一部分血脉。” “仙死后,七族分散消亡,也销声匿迹,偌大的浑噩星域找不出第二个。” 苏新年默然颔首,想了想,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是仙族,师弟也是仙族。” “在你看来,仙的尸骸掌控在长生的手里,几万年沉寂,藏了很多关于长生的秘密。” “如今仙尸出世,一个有仙族血脉的长生弟子又恰好到来,很难不怀疑他就是长生大帝安排好的继承者……继承仙尸和仙尸里的秘密,甚至是代替死去的仙,复活。” “所以你没出声,没有告诉其他灾厄,故意把我们放进来,然后偷偷跟在后面,想找机会李代桃僵,抢走师弟的机缘?” 苏新年居高临下的笑着,用三言两语,道破了这只灾厄的所有想法。 面对另一个世界偷渡而来的东西,苏新年摆出另一种态度和嘴脸。 没有咄咄逼人,但却流露出一种不经意的压迫和平淡。 陈画没有回应。 它忽然低着头,长发被大雨打湿。 半晌, 发梢颤动,雨里的“人”抬起头,诡笑着。 “仙族有个说法,炼化吞食散去的仙血,便能唤醒死去的仙。” 苏新年先是一愣,然后哑然失笑。 “这大概是某个没道德的家伙编的谎,集齐七个龙珠,召唤神龙,我听过类似的故事。” 陈画不在意苏新年的嘲弄。 它似乎有一种执念,望着眼前这人。 “还有另一种说法……吃得长生肉,另类成仙。” 长生肉,未必是长生大帝的肉,真能做到这种事,早就成仙了。 长生弟子的肉,是一种可能。 雨里的“人”,盯上了苏新年。 苏新年思考片刻,问了一个问题。 “你,在这里,有什么特殊的吗?” 陈画抬起一只纤细的手臂,却突兀的停在了空中。 它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在这个世界。 应该没有吧,不然也不至于跟了一路,被淋成这副狼狈的模样。 苏新年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便无语的摇了摇头,捋起袖子,走下了台阶。 恰巧,这时候手机铃声响起,播放起了音乐。 是老厨子打来的电话。 铃声穿透雨幕,在耳边回响。 陈画不知声音从何而来,有些茫然的抬起头。 苏新年扯着嘴,笑容真挚的说道: “看什么看,我打算一边放音乐,一边揍你。” 第731章 创世第一个回家的人 “呜~呜~” 绿皮火车缓缓挪动,离开车站,朝向下一个目的地驶去。 不过这次车厢里的乘客,从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 火车的最后一节车厢,顾白水和顾汐对坐两侧,中间隔着一个老旧的木桌子。 桌子上摆了两个水杯。 水杯是玻璃制品,不值钱,但壁口有些发黄,似乎是很久以前的老物件。 “这是我的。” 顾汐瞅了眼自己面前的水杯,然后又看向对面,顾白水的位置。 “那是你师傅的。” 另一个水杯,安安静静的搁在桌子上,距离顾白水只有半尺,触手可及。 顾汐不说的话,很难猜到杯子的上一任主人是那个神秘兮兮的老头子。 而且她说,“是你师傅”。 这说明,顾汐应该有一些证据,能证明自己真的见过了那个在历史中流窜的老人。 顾白水想了想,出声问道:“你是怎么遇到祂的?” “坐火车的时候遇到的。” 顾汐说:“那时候火车上还有很多乘客,我跟着人群挤上车,费了不少功夫才找到座位,发现被两个老阿姨占座了。” “她俩说没买到车票,还要十几个小时才到站……年轻人都身体好,叫我把座让给老人。” 顾白水皱了皱眉,他也坐过火车,但倒是没有过这种经历。 “然后呢?” “我没意见啊~” 顾汐耸了耸肩:“车票是捡来的,要她俩补差价大概也没啥用。” “但有其他人不乐意……” “一个背着旅行包的大爷炸毛了,摆着张臭脸和两个大妈吵了一架,以一敌二不落下风,把那俩大妈气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愤然离席。” 顾白水明白了,顾汐说的“旅行大爷”大概就是自己那个不着调的师傅。 是祂能干出来的事儿,人一闲过劲了儿,和路边的野狗对骂都很正常,更何况是师傅,闲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古董。 “这么说,师傅帮你抢回了座位?” “可以这么讲,” 顾汐稍稍犹豫,补充道:“那俩大妈是被你师傅赶走的,但其实,你现在坐的位置,也不是祂的。” 顾白水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你师傅没买票,是逃票上车,祂把占座的俩大妈赶走……等到座位真正的主人来了,又学着那俩大妈的嘴脸,强占了人家的座位。” 顾汐摇头晃脑,叹了口气。 你大爷果然还是你大爷。 顾白水嘴角抽了抽,心里却越来越相信,顾汐遇到的旅行大爷是真的老头子了。 无耻无赖,长生一脉。 “然后呢?” “我坐在这儿,你师傅坐你那儿。” 顾汐侧了侧头,回想起那个背着大行囊的“旅行大爷”。 真的就是一个平凡朴素,风尘仆仆的旅行老头儿,腰间别着钥匙,手里捧着一本破破烂烂的老书。 总是笑眯眯的,和蔼可亲,一点架子都没有,还带着朴素的土气。 “小丫头,你认识我徒弟?” 这是那个旅行老头儿说的第一句话。 顾汐眨眨眼,反问:“哪个?” “我家白水啊,小徒弟。” 老人眯眼笑着:“好久没见他了,怪想那小子的。” 顾汐沉默,心里刮起沙尘暴,但还是尽力绷着脸,老实巴交的回了一句。 “您想他……可以回去见他啊?” 老人愣了一下,没说什么,笑容如菊花般绽开。 顾汐并不清楚长生一脉师徒关系的复杂,也不知道自己这短短的一句话,会给顾白水带来多严重的伤害。 “会的,等忙完。” 旅行老人摸了摸胡子:“最近这些年一直在外面忙,还真没什么时间回家看看。” 在外面忙? 死去的长生大帝,在外面忙什么? 顾汐意识到这是一个涉及禁忌的问题,但她没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您这些年,忙了不少事?” “还成。” 老人笑了起来,捋起袖子,伸出了一只手。 手掌粗粝,关节处布满了厚重的茧,指缝间还残留着没清洗干净的黄泥,像是一个从工地回家的老工,疲倦又难得放松。 “干工程,亲力亲为,苦的很。” 干工程? 顾汐一头雾水,怎么听起来像是个包工头? 长生大帝也要外出打工? 等到年底结完工程款,才好回家见徒弟? 顾汐接着问:“什么工程?” “土木工程啊,建筑工程,还有……交通、生命、乱七八糟的一大堆。” 顾汐有些糊涂,不知道长生大帝工作在哪个工地,听起来还是个全能高级工种。 旅行老人似乎看透了她的想法,手掌一翻,食指向下。 “这儿。” “这儿?” 顾汐蹙着眉,迟疑的问道:“这条铁路?” 老人摇头:“太小了。” 顾汐默然,又问:“是几座城?” 老人只是笑着,看向窗外的辽阔平原,草絮纷飞:“是所有,你能看到的所有。” 顾汐怔怔出神,这才明白了老人言语中的含义。 「徒手创世」 祂用一双神明的手,捏造了一个新的世界。 万物生灵栖息于内,天道轮转,日月更替。 “第二个黄粱?” 顾汐喃喃自语,脑海中不自觉的浮现出一个埋葬千万年之久的地下世界。 “不是。” 老人喝了口茶,轻轻慢慢的啐了口茶叶。 “黄粱是最初的草稿,这里是最终版,一个新生之地。” 顾汐怅然若失,视线掠向窗外,遥望着天边的地平线,随风浪起的草原。 一切的一切,都无比真实。 可所谓的“新生之地”和曾经的“黄粱国度”,有什么区别? “这里没有灾厄,也不会有灾厄。” 老人说:“就像没有修士和灵力,现在没有,以后也没有。” 远远的,顾汐看到了一座小城的轮廓。 很熟悉,她从小在那里长大。 火车进站了,停在了一座小城的车站里。 老人眯眼笑了起来,带着一丝松弛的满意,像一个老艺术家欣赏着自己的作品。 “要不要下去看看?” “你是第一个回家的人……” 老人提出邀请,想知道在顾汐的角度……眼前的这座城,和她记忆里的家乡,会不会有差别? 大概不会。 不管是在城里等待的家人,还是路边的砖瓦。 老人很用心,勤勤恳恳的干了很多年,才创造出了脚下的一切。 顾汐是第一个回来的人,不会是最后一个。 长生大帝懒得说谎。 祂告诉过自己的二徒弟:“以我目前的修为……做不到。” 师傅不能把你送回去,太费事了。 但创造一个一模一样的世界……是容易些的。 第732章 做不到的事 “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 顾汐抬起头,对顾白水说:“我不明白,为什么送人回去比创造一个世界还难。” 这可不是凭空建造一个荒芜原始的世界,像黄粱一样,任其发展。 新生之地,是按照一个无比精细的蓝图,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完完整整的复刻所有。 把穿越者送回去,像是把一条鱼丢回原本的池塘里。 但长生没有这么做, 祂选择凭空开辟一片无垠辽阔的大海,把海底每个角落的石头,都仿刻成池塘的样子。 然后,再把鱼引进去。 两者之间工作量的差别,用九牛一毛都无法概括。 难道长生大帝就偏偏喜欢麻烦,喜欢没事找事做? 生命漫长枯燥,所以祂热衷于找一些消磨时间的目标,来释放精力挥霍时间? 顾汐不清楚。 那个比神明更恐怖的老人,本身就是一个不可知的谜。 但顾白水了解师傅。 老头子,本质上是个懒人。 能躺着打盹,绝不坐着讲课。 祂活的太久了,所有世人修士渴望不可得的东西,对老头子来说都毫无意义。 唾手可得,但懒得唾手。 老人一眼便能看到故事的结局,所以无趣无聊,时常半途而废。 正因为了解师傅的性格。 顾白水才更清楚,能让那老人不辞辛苦,勤勤恳恳无数年,手搓一个新世界……是一件多么匪夷所思,多么恐怖的事。 祂必然有所图。 这个世界的更深处,一定蕴藏着难以想象的秘密,独属于长生。 腐朽黑暗,长生黎明。 黑暗年代早已被历史掩埋,但这个新世界,似乎迎来了新生的黎明……但长生黎明,又是什么呢? 有可能,是一件好事吗? …… 火车停了。 很突兀,像是突然制动熄火,沉寂在了草原中央。 没有车站,也没有高楼建筑。 顾白水弯腰走下车厢,脚下是松软的泥土,以及比膝盖还高的茂密草茎。 这里好像就是火车轨道的第三站,最后的终点。 顾汐也走到了车厢的门口。 她抬了抬头,透过房檐,看到了灰蒙蒙的天空。 但没有下雨。 怎么没有雨水呢? 顾汐怔了一下。 顾白水也有所察觉,慢慢抬起了头。 草原上的确没有雨水落下,但并不代表雨停了。 恰恰相反,顾白水隐约在天上看到了一个巨大透明的灰色罩子,倒扣在草原上,拦住了从天而降的雨水。 “这里也是车站?” 顾白水思考着,草原就是最后的车站。 火车停在草原里,头顶的罩子和车站的棚顶也没有差别。 雨水顺着棚顶流向四面八方,汇聚成千条万缕,有些壮观。 “我没来过这里。” 顾汐扶着车门,一只脚踩在了草原上。 “你师傅只给了我一张旧车票,说如果哪天有时间,可以坐火车去城市后面逛逛……只有一次机会。” 只有一次机会。 只有顾汐手里的那张车票,能到达这里。 顾白水点了点头,车票只能用一次,如果不是顾汐,他应该也来不了这个地方。 但其实,有人说谎了。 被骗的人没有察觉到,自顾自的在草原中走着。 顾汐轻轻侧头,把手里那张作废的车票留在了车厢内,走进了草原中。 “如果有时间……不是啊……” 她记得那个笑眯眯的老人说:“如果后悔了,想离开这里,回到另一个世界,就带上车票出门坐车。” “你是第一个回家的孩子,也和我小徒弟有缘,给你留个后悔的特权,说得过去。” 是老人为数不多的人情世故。 祂给顾汐留了一扇门,只有一次后悔的机会。 但顾汐放弃了。 她用这张车票,把顾白水带到了草原,用掉了机会。 然后呢? 是坐车回家吧,出门逛一圈,然后回家,放暑假! “等等我,” 顾汐乐呵呵的,朝着顾白水远去的背影喊了一声。 顾白水停在了原地,顾汐慢吞吞的跟了过去。 草原深处,有一个乱七八糟的小院子。 院子里有几间木房和茅草屋,外面围了一圈篱笆,门没上锁。 顾白水站在门口,推开木门,走了进去。 顾汐在后面,亦步亦趋的跟着。 “这是哪儿?” “我师傅的住所。” “你怎么知道?” “乱。” 顾白水没什么表情,默默的抬了抬眉:“师傅邋遢的很,这破地儿一看就是祂生活过的地方。” 顾汐鼻尖微皱,眨着眼:“这样啊。” 顾白水没有进屋子,而是绕着小院走了一圈。 顾汐倒是找个地方坐下了,不四处闲逛,也不多看一眼。 半晌, 顾白水回到了原地,站在了她的面前。 他说:“少了样东西。” 顾汐问:“什么?” “少了棵树,”顾白水说:“师傅在的地方,都有一棵老树。” 但在这个小院子里,在这片平坦的草原上,顾白水没看见树。 顾汐不了解长生大帝的习惯,只是沉默了片刻,对顾白水伸出了一根手指。 她指向了一间屋子。 顾白水顺着看了过去。 门窗紧闭,但没有上锁。 “有声音,屋子里有声音。” 顾汐的耳朵很灵,她听到了屋子里的声响,所以老实安静了下来。 但顾白水接下来的动作,要比顾汐想象的简单粗暴。 他径直走到了屋子门口,抬起手,敲响门。 “有人吗?” 顾白水出声询问,很大胆。 所幸,门没开,也没从里面走出一个笑眯眯的老人。 屋子里先是寂静了片刻,然后传出了阵阵回声。 “有人吗?” “有人吗?” 是他的声音,空屋子一遍遍复读,不厌其烦。 顾白水微微沉默,伸出手,把门推开了一道缝隙。 透过缝隙,他看到了一个模糊熟悉的背影,那家伙背对着门口,只低头重复一句话:“有人吗?有人吗……” 顾汐好奇的探头,问:“是什么?” “树洞。” 顾白水似乎知道:“树洞留音,山里的一种记事法术。” 树洞会保留秘密,只要你对它说话,它就会帮你记下来。 等到哪天,你快忘了的时候就敲响树洞,听听自己的回音。 当然, 如果听到了树洞里传来别的声音,也不要害怕……那是别人的自语。 就像现在, 顾白水合上门缝,再打开,屋子里的年轻人就消失了……多出一个老人的背影。 …… “啧,咋办呢?” “出了点差错,新来的那小子天天想回家,闹得老子头都大了。” “要真能退货,把他送回去就是……但问题是做不到啊。” 老人真的做不到。 “谁能把一个死人,送回到几千年前呢?” “穿越,可不是在一瞬间发生的……” 第733章 半部腐朽 “过去的我是什么样?” “不记得了,但在人族的历史上,大概算不得什么好人吧。” —— 我做过僧人,在长安城最大的佛院里修行佛法。 至于为什么选择佛院,我也记不太清楚……好像是母亲离世的那年恰好赶上了旱灾,赤土万里,颗粒无收。 不过和我倒是没大关系,家甚穷,连一小垄土地都没有,没资格耕种劳作。 小时候靠上山砍柴维生,母亲死后,柴火也卖不出去了……没粮没米,不需要干柴。 村口的老人告诉我, 长安城里都是富足的有钱人,不缺粮不缺米,即便做个乞丐,也不会饿死在街上。 只是轻亭离长安太远,逃荒逃到半路,难民也差不多饿死的七七八八了。 但又能怎么办呢? “选择重于努力……可操蛋的生活,不给穷人选择的资格。” 我拎着一把豁牙的砍柴斧,闷头上路了。 长安怎么走,不知道,有多远,也不知道。 脚下只有一个方向,朝前走,日夜兼程,到死为止。 …… 幸运的是,我没饿死。 砍柴斧出奇好用,我在路上砍死了几个匪贼,洗劫了几个难民,最终到了长安。 但倒霉的是,村口的老东西是骗子。 长安城就他妈的没有乞丐,天子脚下,祥和昌隆……所有乞丐都被驱逐出了百里之外,看不见,可不就没有了? 那老东西可真不是人。 我被拦在了长安城门外,进不去,也走不了。 再然后, 有一个来往外走的老僧堵住了我,说我有慧根、有佛性、也有孽障。 慧根,佛性? 不清楚是什么东西? 但孽障,指的是我在路上砍死的那几个匪贼吗? 还是说……那家难民,老瘦农户、穷瘪妇人,还有那个灰头土脸,胆怯怕生的女童? 他们都死了,所以孽障缠在了我的身上? 老僧打算把我带回佛院,修行佛法,洗净孽障。 我不反对,因为他说佛院管吃管住,饿不死。 —— 佛院分两地, 小佛院在长安城内,辉煌肃静,是皇族礼佛之地。 主佛院在长安城外,落于山上,占地极广,广纳僧人。 我只是新入门的沙弥弟子,没资格进小佛院授业讲经,只能跟一大堆同门在大佛院里修佛法,磨练肉身筋骨。 不过可能真如老僧所说,我是有一些所谓的佛性、慧根。 所以在同门眼里那些比山还高,比石头难啃的的佛经,我反而学的很快,很顺畅。 佛经嘛,就是佛的胡言乱语; 讲经嘛,就是不露破绽的忽悠香客外人,乃至同门。 这种事,我擅长。 第二年秋, 我跟老僧去了长安城内,在小佛院里开坛,给皇族公子讲解经文。 不过这次……老僧坐在台下,台上布道讲经的是我。 “最年轻的讲经佛子,有慧根,通佛性,前途无量……” 他们都是这么说的。 回到大佛院之后,我的头顶多了一个师傅,也多了一个师兄,叫神秀。 再后来, 我和师兄一起修行佛法,辩经作偈。 那段时间,是很难得的平淡……仅对我而言。 师兄是个狠人,耐得住寂寞,虔诚聪慧,不苟言笑; 但佛经这破玩意儿,翻来覆去就那么点东西,有什么值得念叨的? 真佛在哪儿? 怎么没人见过? 不可证伪,装神弄鬼,就是佛吗? 一天,我和师兄道别了。 “不想干了,去找真佛。” 我离开了长安,也离开了佛院。 从那天起,四处走走。 —— 一晃多年,没找到佛。 但我这人有个优点:懂得随机应变,擅长半途而废。 来年正值道教兴起,佛教势微。 留一头黑发,带上道冠,弃僧入道,从此“贫僧”改称“贫道”。 为啥道僧……都是贫呢? 我还没想明白,就开始入道门修仙。 “修行修道,很不容易。” 大家都这么说,我也跟着附和。 但实际和修佛一样,都不怎么难。 只是道人比僧人更加自由无拘束,也更爱管闲事,惹麻烦。 受不了那些道士的死犟和愚蠢,在修道多少年后,我离开道门,遁入山林,去寻仙了。 但一样,仙也没找到。 都是假的,没一个真的。 上哪儿说理去? 我实在是稍有不忿,意动难平。 “仙佛都不行,那就再换……全给他修了。” ”“大道三千,终有归途,修完一条道就换一条路,不可能每条路都是死路,总有超脱的办法。” 那个时候的我,差不多修完道与佛了。 用那些秃驴和穷道的话说,是功德圆满,羽化升仙的境界。 剩下的修行路,应该也不会太难。 旁门左道,邪祟入魔,万种修行法,我试了许多许多。 但没有一条路,没有一扇门,能通向……帝境之后。 …… 颇有心累,我回到长安,看望一下师兄是否尚好,是不是还活着。 结果好坏参半。 老师兄还活着,但似乎也快疯了。 暮年之后,祂入了执念,眼里只有漫天红灾,容不下别的。 老师兄从早到晚推演天道,试图弄明白那些外来穿越者和红毛诡异的源头。 “这世界病了,泛滥成灾。” 那些穿越者密密麻麻,如春雨般成群降临,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有什么秘密。 老师兄很看重土着和穿越者之间的区分,把那群突然到来的人看作一场颠覆的灾难。 祂想找到源头,拯救这个“濒危”的世界。 但哪儿有什么源头呢? 师兄太固执了。 最终也是最后,老师兄不出所料的查到我身上。 祂两眼猩红,盯着我。 问:“师弟,为什么你不会老?” 我很认真,回应师兄:“心态好,显得年轻。” 祂不信任我,又问:“那你会死吗?” 师兄怀疑我,没有证据。 为了天下苍生,我干死了师兄。 后来我才意识到,师兄是想问,我会不会老死。 应该不会。 …… 其实动手的时候,师兄没有太反抗。 祂清醒的很快,一瞬间就看透了很多东西。 比如自己不是我的对手,祂已经很老了,我还年轻。 我抢走了镜子,在祂临死前,告诉了师兄一些事。 “穿越者成灾,这不是第一次,历史上早有过。” “这也不是灾难,而是命定的劫数,一次难得的机会。” 师兄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临死前问我,是不是看到了真实。 “我还没有。” “现在可以去试试了。” 第734章 一念长生 “后来的事,都写在历史上。” “不准确,但也算凑合,大差不差。” 跳过腐朽的黑暗年代,掠过与不死仙的旷世之战。 树洞里传出的声音有些平淡。 对老人来说,那两段恐怖传奇的人生,其实并不重要。 只是找了些乐子,闹的动静再大,也没什么特别的意义。 长生之前,都是过去。 老人甚至觉得不该把腐朽做过的孽障算在自己头上。 腐朽已经死了,死者为大,哪有揪着不放的道理? 至于自己。 祂是守墓人一脉的长生,和腐朽不熟。 “但我收了几个徒弟。” 老人的声音欢快起来,似乎对祂而言,这才是比较重要的事。 …… 大徒弟活了两世。 前一世生在梦宗,是一个很有趣,有想法的年轻人。 他脑子很好,悟性奇高,在修行上有极高的天赋,是近万年的时间里,天道孕育最出色的天才。 恰逢梦宗也有一本让人感兴趣的功法,我便给了他一个机会。 一场修行,一本梦典,一场乱世,一次长生的机缘。 修行,他完成的很好,远赴星空外证道成帝,合道帝星紫微,当然算不上差。 梦典,他也补齐了,用残缺的大梦典造了一个梦宗世界,虽不稳定,也是难得。 不过还不够, 乱世开启,妖祟霍乱人域。 这家伙竟选择了一条最笨的路:在世间修建了千万座土地神庙,供世人虔诚祷告。 祂建立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神庭,入主其中,神念化千,忙碌凡尘琐事。 从结果来说,这是一种有效的手段。 在神庭的治理下,人域很快就恢复了祥和,日益昌盛,香火如灯。 这个结局……很令人失望。 曾经在梦宗无法无天,随性肆意的年轻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肩负天下苍生,沉闷无趣的紫微大帝。 祂失败的很彻底。 长生一脉,不需要太有责任心的家伙。 乱世于你我何干? 生灵涂炭不是自然天择? 连袖手旁观,无念无为都做不到,又有什么资格和理由长生呢? 长生者该是自私的。 祂不合适。 几千年,我结束了这场闹剧,准备寻找下一个合适的人选。 不过中间出了点儿意外。 有个丫头找上来问我,怎么才能多一个长生蝉的位置。 这不是问题, 树上有多少叶片,就能养活多少只长生蝉。 只是蝉多了会乱叫,惹人心烦,所以我只打算养三只用。 她想明白了,并付出行动,试着去弄死头顶的某一个长生蝉师兄,腾出一个位置。 我很欣赏这丫头的胆气和举动……我是说,不择手段,杀同门师兄的想法。 所以在她失败之后,给了她一个机会。 “在黄粱农场里打工几万年,再给她梦宗小师兄一个长生的机会。” 林清清答应了,放弃了自己的长生蝉。 年轻人总是这样,容易为了莫名其妙的感情冲动。 她其实没必要放弃长生蝉。 因为我那个大徒弟,和她这一代的长生蝉远不相同……他们不是蝉。 第二世的大徒弟,叫张居正。 他重活一世,看起来和上辈子一样沉闷无趣……但我却很满意。 因为在这个大徒弟的身上,总是藏着一丝大逆不道的杀意。 很淡很淡,却从未消散。 他想杀我,徒弟想杀师傅。 世上难道还有比这更让人满意的事了吗? 我笑的合不拢嘴,大徒弟开了一个好头。 但其实也有些遗憾和无奈, “我本想做一个好师傅的,可以试着来杀师傅,但别太恨师傅。” …… —— 二徒弟,是自己选的。 小区里有棵树,是一个遥远的“复活点”,经常进出,无人知晓。 闲来无事, 我坐在棵老树下,看着一个男孩从小长到大。 那小家伙很特别,脑子非同一般,在被规矩束缚死的世界里,有自己一套活着的理念。 他是一个自私的人,也是一个不安分的人。 世界枯燥乏味,他总能在平淡中给自己找些乐子。 我在树荫里下棋,他在小区里跑来跑去,翻墙砸窗。 人来人往,没有人注意到老树的奇怪。 只有他,时常停在不远的地方,仰头看树,疑惑出神。 …… 偶尔,树下老人和外面的少年对视。 老人笑着,他一无所知。 某段时间,苏新年开始看一些奇妙玄幻的小说。 一本接着一本,手不离书,沉浸其中。 他背着包上下学,包里书堆在一起。 树下的老人闲来无事,也会从苏新年的包里拿走一本,随手翻翻看。 看书越多,老人就越觉得,那家伙是自己想找的徒弟。 自私随性,从不安分。 于是,在某一天。 苏新年穿过十字路口,突然停在了斑马线上。 他死了,死在了一个节点,甚至和老人没太大关系。 老人把苏新年带到了另一个世界,这个过程有些长,祂有耐心多等一会儿。 “我的二徒弟,是一个很特殊的穿越者,与所有的来者……都不同。” …… 老人期待二徒弟的到来。 功法、机缘、帝兵、长生,禁区里都不缺,只缺一个合适的人选。 苏新年在深山老林里,睁开了眼睛。 他遇到了一个沉闷腹黑的大师兄,也遇到了一个总是笑眯眯的师傅。 师兄弟的关系并不好,总是吵闹对峙,然后大打出手。 这样就更让人更加满意了。 “可后来,我发现……我可能错了。” 声音突然低沉, 活了几十万年的老人,沉默在原地,怅然无奈,幽然叹气。 祂承认了一件错事,极其罕见,也是几十万年的岁月里,让人心烦的失误。 “我家二徒弟,并不喜欢争斗冒险,不喜欢修行、不喜欢长生……更不喜欢这个世界。” 不是每个人都愿意穿越,有的人在原本的世界,拥有割舍不掉的东西。 他不愿意到来,在遥远的家乡有一个开明健朗的老厨子,有一个彼此喜欢,总是别扭的女生。 离开之后, 那个老厨子会去每一座城市,固执的在人海中,寻找一个走丢的背影。 但永远不会找到,直到死,也没有结果。 他也骗了许夏,没有告别,故事没有结束,就突然的消失。 这是她最讨厌的结局。 “去他妈的修行,去他妈的穿越……” 二徒弟的人生,早已经结束了。 在这个世界怎么样,他不在乎,因为苏新年本就厌恶这个世界。 …… “能怎么办?” 老人想了很久,想到了一个办法。 祂没办法把二徒弟送回去,但或许能……反过来? 很长时间, 老人修了一扇青铜门,在门内修建了一整个世界。 从一无所有,到时光重现, 或许是因为亏欠,老人格外有耐心,除了自己的事,经常锁在青铜门里,摆弄很久。 终于有一天,老人结束了工程。 该回家了。 …… “这真是一份礼物,一份师傅弥补给徒弟的礼物。” “他本不该有这些遗憾的……现在也不算太晚……” 过去腐朽,如今长生。 山里的老人,不能是一个好师傅吗? 第735章 死去的仙 “轰隆~” 一声恐怖的雷鸣,震碎了草原上空的车站棚顶。 无数玻璃碎片如流星坠落,伴随着瓢泼大雨,重重砸向地面。 顾汐抬起头,看着天空高远,头顶那些刺眼的尖锐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快。 老天下刀了, 巨大锋利的玻璃碎片,能将人千刀万剐,也能在一瞬间把一个完整的身体分成两半。 好像会死,而且概率很大。 顾汐想着想着,有些后悔,但不知怎么又开始莫名其妙的走神。 一只手,动作很快,抓住了仰脸发呆的女生。 顾白水把她推进了一个屋子里,自己却站在门外。 他右手握牢,将屋门虚掩。 隔着门缝,两人对视了一眼。 无言,只有雨声。 很快, 顾汐侧了侧头,眉眼弯弯,浅浅的笑了一下。 在门缝闭合的最后一刻,她似乎说了什么,静悄悄的,故意没有声音。 顾白水怔了一下,随后合上双眼。 漫天雨水和玻璃坠落,混在一起, 淹没草原,扎入血肉。 …… “疼~疼~” “差不多行了!” 陈画极其恼火,手脚用力挣扎,但怎么也翻不了身。 此刻它正被一个粗鄙无赖的家伙坐在背上,死死的摁在水里。 陈画完全反抗不了,脸贴着冰凉的地面,水中的倒影鼻青脸肿,狼狈至极。 但偏偏它对此毫无办法。 作为一只生来高贵的仙族灾厄,陈画从未想过有一天会遭遇这样糟糕的战斗。 术法无效、灵力尽失,两个准帝境界的顶端修士和凡间的地痞流氓一样满地打滚,拳脚相加。 确切的说,满地打滚的只有陈画,苏新年对它拳脚相加。 它太瘦了,轻飘飘的和竹竿一样,“行凶者”甚至觉得自己稍微用点力,就能把它的胳膊掰断。 仙族是如此,出生便拥有雌雄莫辨的完美外貌,但来到这个世界后被剥离灵力,反而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干瘪瘦子。 一只生命漫长的大灾厄,像一条被冲上岸的鲶鱼,只能在雨天的水坑里扑腾。 “我想到一个问题。” 苏新年用一只手把陈画按在地上,抬了抬眉头,若有所思。 “如果偷渡过来的不是你,是荒原上那堆奇形怪状的大家伙……岂不是怪兽闯入现实?” 怪兽入侵现世,这里可没有穿紧身裤的奥特曼上班。 不过仔细想想,应该也不会, 陈画之所以能偷渡过来,一方面是因为它本身像人,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它身上有仙尸的血脉。 如果换做其他灾厄,例如那头高耸巍峨的黑熊, 好一点的结果是它根本察觉不到青铜门的存在,更糟糕,黑熊强行闯入,只会被长生大帝的青铜门碾成一滩肉泥。 长生意味着禁忌,对人族穿越者来说是,对浑噩星域的灾厄们来说更是如此。 归根结底,它们都只是一群被圈养起来的家畜罢了。 即便浑噩星域这座监牢开启,即便长生石堵住了长生路……穿越者可以尽数离开,山岳般巍峨的大灾厄们,却只能仰头遥望,沉默的看着那些人远行。 “为什么都不走?” 苏新年也想到了这个问题,看了眼陈画,侧头问了一句。 浑噩星域这座监牢已经打开了,那些坐牢的穿越者都离开了这里。 为什么成百上千的大灾厄没有离开,它们只是翻越过不周山,齐聚荒原上,却没有一个沿着长生路向外逃离? 几万年的圈养,还没让它们感到厌烦折磨吗? “离开?” 陈画突然沉默了下来,许久,眼神寂寥的笑了一声。 “怎么离开?” “几万年,有哪个灾厄真的离开过这里?” 苏新年皱了皱眉:“穿越者能离开,你们不能?” “你别忘了,长生是人,穿越者是人,而我们是灾厄。” 陈画面无表情,说道:“犯人最多被关上几百年,就能离开监牢……农场里的家畜呢?” “有哪只家畜,真的能从农场里活着逃到星空外的旷野?” 浑噩星域是长生的饲养地,所有的灾厄都是老农圈养的家畜。 祂会把一些不安分的人扔进自家农场,和凶猛成性的家畜待在一起,关押很多年。 但穿越者和灾厄有一点不同:犯人是人,灾厄不是。 老人在另一个世界了解到人权是什么,虽然祂不会在意,但也总有一天会打开锁,让那些穿越犯人离开自己的农场。 灾厄,没有这个命。 它们是牲畜,从生到死,都是农场的一部分,是老农的私有物。 生在这里,死在这里。 “夏云杉离开过。” 苏新年突然想起有一个“人”是例外,她不但在浑噩星域里活了几万年,而且跟随着穿越者一起离开过。 夏云杉也是灾厄,为什么她却和陈画它们不一样? “夏云杉,” 陈画口中念叨了一遍这个名字,神情莫名有些恍惚。 苏新年放开手,直起身。 他眉头轻挑,有些狐疑。 陈画双手撑地,坐在雨里,沉默许久,才慢慢的抬起头。 “你真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吗?” 苏新年的身体顿了一下,眯着眼:“灾厄?” 他不了解夏云杉,没有接触过几次。 真正熟悉夏云杉的是小师弟,他说她是一只灾厄,可也仅限于此了。 是哪种灾厄? 苏新年没看出来,夏云杉从不提及此事,隐藏的很好。 这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 但如今回想,似乎能察觉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夏云杉是从人变成的灾厄,经过长生之手,在仙尸内死而复生。 陈画也认识夏云杉,知晓她的存在。 所以当夏云杉扮成使者去蒙骗荒原上那些灾厄的时候,陈画很平静,没有表现出任何异色。 那夏云杉到底是什么呢? 或者说,曾经的长生大帝到底是怎么做的,才使得夏云杉死而复生,活了几万年之久也不见衰老? “人不可能凭空变成灾厄。” 陈画说:“除非把一只已有的灾厄,与一个人的躯体和灵魂相融。” 这是它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长生大帝,把一只灾厄,放进了夏云杉的身体里。 而且那只灾厄,本身便能活的很久,很久。 苏新年眼皮动了动,明白了什么。 陈画笑着:“她是死去的仙。” 第736章 监牢和农场 物尽其用是好习惯。 长生大帝不是一个喜欢浪费的人,身边有能用的东西,总比出门挑挑选选的好。 况且仙是一只超脱完美的原始灾厄,羽化为祖,具备恐怖的不死性和罕见的唯一性。 世间只能存在一尊仙,只有老仙彻底死了,才可能有新仙诞生。 长生大帝宰杀了这只藏匿在天道之外的「仙」,然后解剖仙尸,在这具庞大的尸体里做了很多离奇的实验。 不过当进化到仙的这种生命层次,祂们本身就极难彻底死亡。 每一块骨头血肉,身躯的每一个部位,都蕴含着浓郁的不死物质和极其顽强的活性本能。 有很多次,仙尸发生异变,试图从死亡中复活。 长生大帝便杀了仙一次又一次,剥掉心和骨,剩下一尊难以磨灭的鬼魂在躯干里四处游荡。 再后来, 长生大帝结束实验,在仙尸体内种下一棵树,打算离开了。 为了防止仙尸再次复活,祂处理掉了这尊不死不灭的死仙鬼魂。 找了一个容器,把鬼魂清洗干净,然后装了进去。 夏云杉就是那个容器。 她死了,在仙尸体内复活,变成一只新的灾厄,存活了很多年。 夏云杉不是仙,或者说,她是继承了仙魂的……二世仙。 …… “只有她能离开这里。” 陈画说:“因为她的生命本质,远比我们高。” 苏新年微微沉默,想明白了陈画的意思。 长生的饲养场不允许任何一只灾厄逃离。 但夏云杉不同,她是长生大帝亲手创造出来的灾厄,她是二世仙,体内印刻着长生符。 对于浑噩星域来说,夏云杉是很特殊的存在。 她是一只属于农场主的实验品。 陈画慢慢站起身,直视着屋檐下的苏新年。 它轻笑着,充满讽刺和嘲弄。 “你们这些长生弟子永远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怎么会在意我们的死活?” “这里还活着的灾厄,只不过是你那师傅留给你们的祭品罢了,祂亲手创造了一条长生路,给人族,给你们……长生弟子,终会长生。” 陈画一直都是这么想。 它从不认为那个屠杀了过「仙」的老农场主,已经真正的死去了。 对仙族而言,长生大帝是无法磨灭的恐怖存在,祂的出现是天道和历史的错误,无法更改和弥补。 而长生弟子,是一群幸运到让所有生命,乃至古老大帝都嫉妒的家伙。 他们是长生的弟子,所以注定长生。 陈画在长生碑石上看得很清楚:「一只红毛、一只灾厄、两本功法,可得长生。」 这是一条长生路。 浑噩星域的灾厄,长生圈养了很多; 红毛和穿越者被关押,都在老人的掌控下; 而最神秘的两本功法,大概是长生一脉的不传之秘。 长生弟子才有修行的资格。 这条长生路早早的被铺好了。 长生大帝准备了一切,赠予祂的弟子们一份长生的机缘。 “我从不奢求长生。” 陈画抬眼说道:“只是想在自己的生命走到尽头之前,离开这个鬼地方……哪怕只有一次。” 它想离开这里。 仙族骨子里对自由的渴望和向往,已经被压抑了很多年很多年。 对于陈画来说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终其一生被缰绳困锁,拴在一个没有太阳的黑暗腐烂之地。 仙仆族流淌着仙的血,被作为农场里的牲畜饲养,是极尽羞辱。 陈画渴望逃离这座监牢,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死在星空旷野里,哪怕只有一瞬间的自由,也比死在农场里强得多。 所以它跟在长生弟子的身后,回到了仙尸体内。 苏新年猜得没错,如果有机会,它会动手,夺走长生弟子的机缘,拼死一搏。 但如果机会渺茫,陈画什么都不会做。 它更希望能偷偷的跟在长生弟子身后,找到离开的路。 长生弟子,一定知道怎么离开。 …… 雨幕成烟, 苏新年站在原地,看着雨中那个执拗消瘦的长发人。 他安静了很久很久,然后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你应该知晓浑噩星域里的所有灾厄?” “……圣人王境之上。” 陈画愣了一下,然后点头:“大灾厄的同族,我都有印象。” “那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盒子?” 苏新年抬头,直视着陈画的脸。 他没什么表情,两眼眯起,有些认真。 陈画想了一会儿,缓缓摇头:“没有,浑噩星域,没有出现过盒。” 苏新年沉默了,手指悄然攥紧,又一次确认:“从未出现过?” “没有出现过。” 陈画给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浑噩星域里没有盒,那种灾厄很罕见,但的确没有出现过。 苏新年不再回应了。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似乎有些疲倦,转过身,向后走去。 陈画一怔,随即跟上去,伸出手,问:“你还没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该怎么离开?” 苏新年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它一眼。 “你想错了。” “什么意思?” “你想错了很多。” 苏新年说道: “我和师弟是长生弟子,但和师傅的关系不怎么好。” “长生弟子,终会长生,这个说法也不对……外面流传的版本其实是长生弟子,不得善终。” “……” “而且我知道的不比你多,在这之前,我只感觉到浑噩星域被锁住了,从外面锁得很死,根本打不开。” “直到现在,我才大概弄清楚……师傅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苏新年仰头看雨,表情怅然无奈,瞳孔深处却像一潭死水,偶尔掀起阵阵波纹。 陈画没有听懂他的意思,下意识的追问:“没办法离开?” “离开农场吗?” 苏新年眼皮动了动,然后看着陈画,开口说道:“其实你已经离开了。” “这里不是浑噩星域,离得很远。” 陈画怔在了原地,表情茫然困惑,轻声自语着:“已经离开了?” “农场外都是自由,你只是想脱离那个监牢,去哪里又有什么区别?” 苏新年耸了耸肩,说:“没来过这个世界,就自己去玩玩儿吧,长长见识,换个生活。” 他不担心陈画会饿死。 至少这家伙长得很好看……好看的夸张。 “你这张脸,就算什么都不会,做个顶级牛郎也毫无压力。” “那你呢?” 陈画看着苏新年走远,回到了门口,问了一声。 “我有事儿要忙。” 苏新年敲了敲门。 门里,耳朵贴在门上,认真偷听的许夏退后一步,然后拧开把手,从门缝里探出了一个小脑袋。 她乐呵呵的,还主动问陈画:“进来坐坐?” 没等陈画反应,苏新年就不动声色的把那个脑袋推了回去。 “不用了,人家很忙。” 许夏不服气:“忙什么?” “做牛郎。” …… “砰~” 大门关上了, 雨里只剩下陈画一个人,愣愣出神,无言沉默。 他皱起眉头,好像在思考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牛郎……是什么?” 第737章 云杉、建木 “会不会出事了?” 顾姝放下手里的铲子,抹了抹额头上细微的汗水。 “能出什么事?” 前方不远处, 身穿青白长衣的女子没有回头,继续用铁锹挖土。 “他俩都是长生弟子,哪这么容易出事?” 夏云杉没什么表情,也完全不担心。 长生弟子都不是什么好人,更不是什么善茬,好人容易遭坏事,坏人只会自己搞坏事。 与其担心那两个一肚子坏水的家伙,不如操心一下眼前的情况。 前面的路被堵住了,通道里挤满了密集的红土,粘在一起,挖都挖不动。 原本的计划是兵分三路, 顾白水想去仙尸的心脏看看,苏新年去识海。 夏云杉拗不过那两个脑子不好的长生弟子,只能在原地等着他们回来,顺便带着顾姝一起挖土开路,打通向右的最后一条路。 但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 那俩长生弟子都没有回来,一个人影都没见过。 夏云杉和顾姝拎着铁锹,勤勤恳恳的挖到现在,也没有挖到尽头。 铁锹越来越重,红土也越来越多。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顾姝叹了口气,脚踩着一大块软乎乎的红色土壤。 她稍稍用力,土壤向内凹陷,一抬脚,凹陷的弧度又瞬间抹平。 这里的土真的很奇怪,大部分是红色,但也不完全相同。 顾姝脚下的这块土是淡红色的,像血肉浇筑成的果冻,不过没有腥味,只有冰凉的触感。 之前还遇到过一大团鲜红色的红土,泥泞至极,铁锹挖起一部分,就能拉出很长的红丝。 红土千奇百怪,怎么挖都挖不完。 “咔嚓~” 奇怪的声响传来,顾姝抬头,看到夏云杉手背用力,把铁锹砸在了一块暗红的土块上。 这块暗红色土块坚硬的难以想象,像是某种自然孕育,用于锻造帝兵的原始材料。 夏云杉足足敲了两个时辰,才勉强敲开一丝裂缝。 不过接下来,那道细微的裂缝自己开始扩大,蔓延,一点点的向两侧延伸。 夏云杉不用再做什么,只是往后退了几步。 她亲眼看着暗红色的石皮从表面脱落,暴露出了内部血红色的液体。 坚不可摧的,只有那薄薄的一层石皮。 夏云杉只敲开一道细小的裂纹,整块石皮就样崩碎了。 “哗啦~哗啦~” 红水从一个小孔里往外流,随着石皮破落,水流逐渐变粗,向外喷涌。 夏云杉和顾姝继续向后退,一直退到了个安全的地方,才停了下来。 通道已经被红水淹没了,水面晶莹剔透,只有薄薄一层。 夏云杉皱了皱眉,有些意外。 顾姝却抬起手,指向了对面。 “是不是有棵树?” 通道尽头,石壁崩塌,顾姝看到密密麻麻的红色树枝虬结在一起,如藏匿在石洞里的蛇窝,缠绕束缚着彼此。 夏云杉刚刚敲碎了一层壳,更像是……打碎了一个蛋? 暗红色的石壁,是坚固且脆弱的蛋壳。 从石壁里流淌出的红水,是蛋壳里包裹的汁液。 夏云杉抬了抬眼,目光停留在那一窝密密麻麻的树枝上。 红色汁液在树枝表面流淌,树枝悄悄的颤抖着,像哺育了很多年的新生命,突然暴露在空气中。 “蛋生树?” 对于眼前的情况,顾姝给出了一个精准的概括。 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顾姝还从来没见过从蛋里长出来的树。 “那是建木。” 夏云杉眼帘低垂,似乎知道些什么。 顾姝侧了侧头,出声问道:“什么是建木?” “一种树,” 夏云杉抬起头,说:“一种被人养大的树。” 树被人养大,后来又吃了养大自己的那个人,血肉与树木交融,变成了一种独特的生命。 顾姝又问:“那为什么树会在蛋里?” “它是在新生。” 夏云杉说:“老树已经长到头了,建木想新生,得从枯木中逆生出血肉,从树变成人。” 顾姝似懂非懂,探头看了几眼,有些疑惑:“但它是不是睡着了?” 蛋壳被打破,里面的树枝却没什么太大的反应,要么是睡着了,要么就是死了吧? 夏云杉点了点头:“是睡着了,真正的老建木不在这里。” 这其实好理解。 蛋壳里的树枝是建木,顾白水遇到的老树人也是建木。 它们没有一分为二,都是建木的一部分。 树和人不一样,有很多独立的器官,根茎叶和种子都是树的一部分。 当树叶和花瓣从树枝上掉落,它们并没有就此分离,而是保持着微弱的联系。 老树依旧活着,树上长出的种子是新生命的开始。 只有种子坠入泥土,发芽的那一刻,才会开始新的轮回。 更形象点,嫁接和扦插,另一个世界的初中生物知识。 …… “它没醒,现在该怎么做?” 顾姝侧头,询问夏云杉。 是她提出要找到建木的,应该有一个靠谱的计划。 “不知道。” 出乎意料,夏云杉很干脆的摇了摇头。 “什么?” 顾姝一脸愣,你没计划就拉着我们来找树? 太草率了吧? 夏云杉却很平静:“只想弄死老树,没想太多。” 顾姝又问:“你想弄死它,但没想过怎么弄死他?” “所以我把他们带过来了。” 夏云杉抬了抬眼:“长生弟子擅长毁坏,特别是那个姓顾的,他不会放过这棵树。” 这是夏云杉对新一代长生弟子的刻板印象。 什么东西遇到他们都没好事。 只要把那俩人带到建木老树的面前,不管过程如何,老树大概都会惨遭毒手。 不过,事情总会发生意外。 夏云杉没想到那俩长生弟子会突然溜走,自己找到了建木种子,他们也没回来。 “有火吗?” 顾姝的耳边传来了夏云杉的声音。 用火烧树,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想法。 当然不能用普通的凡火,烧不死这棵“蛋生树”。 顾姝思考了一会儿,右手一翻,取出了一个破烂老旧的储物袋。 她小心解开袋子,把一个晶莹剔透的长颈瓶递给了夏云杉。 夏云杉接过,感觉瓶壁发凉,还带着一丝阴寒的火气。 “瓶子里是什么?” “南明离火,” 顾姝说:“在长安城里捡的,神秀大帝的东西,应该能烧掉那棵树。” 第738章 吃树 夏云杉带走了长颈瓶,踩着红水,走向通道尽头的那堆红树枝。 顾姝的脑子里在思考一个问题。 “蛋生树,那是先有蛋还是先有树的呢?” 她没有思考太久。 一抬眼,夏云杉已经走到了通道尽头。 打开瓶子,倒转瓶口。 幽蓝色的火气从瓶口向下蔓延,树枝的表面上已经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瓶子里的南明离火是来自神秀道场的古老火种。 传说神秀大帝曾用此火烧炼魔器,具有破邪净世的妙用,用南明离火烧一棵昏睡不醒的树,大概不会有什么问题。 夏云杉眼帘低垂,指尖敲了敲瓶身。 一团幽蓝色的火种缓缓坠落,脱离瓶口,朝前方的树堆里落去。 清风吹拂,火势变大。 夏云杉眯着眼,看着那团火种落进了密密麻麻的树枝深处。 但下一刻,火种坠落的位置……没有传出任何声响。 没有树枝被焚烧爆裂声,也没有风吹火势的呼啸。 红色的树枝完好无损,只有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树枝被拨开,露出了一道狭窄的缝隙。 一只苍老的手,从树枝内伸出,手掌向上,接住了那团南明离火。 “沙沙~” 树枝堆里传出悉悉索索的响声。 夏云杉往后退了一步,眼看着那道缝隙逐渐扩张,变得越来越大。 一张苍老的脸皮,出现在了缝隙后的黑暗中。 是一个老树人,一个从红色森林里穿行而来,突然现身的老树人。 “建木,” 夏云杉轻声喃喃,瞳孔深处掠过了一丝隐晦的凶险。 她认识这个老树人,也知道它就是栖息在仙尸里几万年的建木。 “我改变主意了。” 未等夏云杉作何反应,那个诡异的老树人突然开口说话。 声音干枯沙哑,像是尖锐的物体相互磨蹭。 老树人看着夏云杉,说道:“还是用你吧,那家伙太危险了,从他的手里抢仙骨……太不明智。” 夏云杉闻言挑了挑眉,她很清楚,瑶池的仙骨在顾白水的手里。 老树人这话的意思是,它见过顾白水,并在不久前和那家伙达成了某种交易。 不过中间应该发生了什么,导致老树人临时反悔,放弃了合作。 容不得夏云杉细想太多, 老树人已经伸出一只苍老的手臂,从树枝里探出,迅速抓向自己。 “砰~” 夏云杉的反应也很快,她把一粒草籽放进了瓶子里,然后抬手丢向对面。 老树人的手握住了长颈瓶, 下一刻,瓶子爆裂,一团绿油油的云草从瓶子里扑出,粘住了老树人的手掌。 草团在手臂上蔓延,一粒粒草籽在极短的时间内生根发芽,草茎彼此相连,编织成一张坚韧的大网,把老树人牢牢裹住。 一瞬间的停滞,给了夏云杉逃离的机会。 她轻飘飘的向后退去,动作却奇快无比。 “走。” 声音从通道尽头传来。 顾姝愣了一下,她听很清楚,是夏云杉给自己的预警。 但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老树人抬了抬眼皮,无穷无尽的红色树枝突然暴乱,如潮水一样轰然爆炸。 顾姝只是停顿了一瞬间,就眼睁睁的看着那堆红色树枝张开大嘴,吞没了夏云杉,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密密麻麻的红色枝条,挤占了通道的每个角落。 顾姝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一根树枝已经突然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尖锐的枝头近在咫尺,再向前一丝,就能刺进顾姝的眼睛里。 不过树枝没有再动了。 顾姝的指尖也停顿了一下,收起了袖口里藏着的东西。 “哒~哒~”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很快就来到了附近。 顾姝回头,看见了一瘸一拐的顾白水。 他和之前离开的时候没什么区别,只是左肩膀在流血,似乎被某种锐利的东西割伤了。 而且从他走路的姿势来看,腿脚也不太方便。 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姝侧了侧头,表情奇怪。 “我把骨头给你,你放了她。” 顾白水停下脚步,有些疲倦疲倦的说了句话。 这是他原本和老树人的约定,老树人带他去仙的脑海,他把仙骨留给对方。 但刚从另一个世界离开不久,老树人就自己跑了。 它好像有些忌惮顾白水,也不知道为什么。 树枝停滞,藏在树枝后面的老树人沉默不语。 顾白水倒是没顾虑太多,伸出手,把一块红白色的头骨放在了手心里。 他很坦然,很平静,慢慢走上前,把骨头送进了树枝内。 这块骨头对顾白水来说已经没什么用了。 当然,夏云杉也没什么用,没用的东西相互交换,总不会亏太多。 …… 树枝深处,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响。 老树人似乎心动了,带着自己的人质,一点点靠近了树枝里的那块骨头。 但或许是树枝遮住了视线。 老树人并没有看见,在顾白水身后,某个少女脸上……逐渐浮现出了惊恐瘆人的神色。 顾姝睁大眼睛,嘴唇蠕动,才勉强的压抑住了心里的震动。 顾白水是从她身边路过的。 所以顾姝看清楚了他的背后,看到了那条巨大无比的狰狞伤口……从后脑一直向下,几乎贯穿了整个身体,血肉翻开。 他好像死过一次。 被从中间砍成两半,然后再把背后粗略的缝了起来。 而且不只是这样,更让顾姝头皮发麻的是,顾白水的身体里……完全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透过伤口,没有脏器,没有血肉,连骨骼都没有。 支撑着身体行动的,是几条纤细枯瘦的黑色树根。 老树人正对着顾白水的脸,所以什么都没看见。 但顾姝却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什么,悄无声息的向后退着。 “沙沙~” 一只苍老的手,从树枝里伸出,从顾白水的手掌里,拿走了那块仙骨。 手臂向后回缩,但却没有把仙骨带回去。 另一只手,握在了老树人的手腕上,牢牢抓住,不肯放松。 老树人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 树枝分开,露出了一张老脸,也把夏云杉送了出去。 交换人质,完成交易,应该是这样。 老树人等了一会儿,目送夏云杉远离。 但,顾白水还是没有松手。 他在老树人的注视下,慢慢的咧开嘴角,然后一口咬在了苍老的手臂上。 “吱嘎~吱嘎~” 人在咬树,像疯了一样。 树拼命挣扎,向后逃窜。 但在老树人的身后,也响起了顾白水的声音。 “好饿啊……” 老树人没回头。 顾姝却看得很清楚,在它身后,还有一个人影,堵死了退路。 那是一个怪物。 三头六臂,浑身树根。 第739章 命中注定 老建木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 它主动放弃了顾白水手中的仙骨,转头来寻找夏云杉? 老树人和这个长生弟子之间似乎发生过什么。 夏云杉和顾姝对此一无所知,但她们都能察觉到老建木对顾白水的忌惮、乃至回避。 建木似乎产生了一种很强烈的预感。 它提前预知到可能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厄运,所以才尽可能的避开顾白水,用最稳妥的方式达到长生的目的。 不过现在, 一棵树正在被一个人抱着啃。 “咔嚓~” 锋利的牙齿刺入老皱的树皮,下颚猛然用力,撕咬下老树人的大块血肉。 血水飞溅,触目惊心。 顾姝睁大双眼,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这一幕,忍不住啧啧称奇。 今天是长见识了。 不久前才看到了一棵“蛋生树”,现在那棵老树人干瘪的身体里,树皮下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血管。 树会流血,还会骂人。 那老树人看上去是挺惨的。 果然,夏云杉说得对,任何东西遇到长生弟子,准不会有什么好的结局。 “这俩师兄弟,可真是要人命的灾星啊。” 顾姝在心中感叹着,不过不知怎么又眉头一皱,眼神怅然复杂了起来。 她想起了自己的倒霉妹妹。 顾汐那丫头和眼前这个正在“咬树”的顾白水,有一段婚约。 是大先生张居正扯的姻缘,瑶池圣女伊云舒也同意了。 “我不同意。” 顾姝眉头一横,表情坚决。 长兄如父,长姐如母,她不允许自家稀里糊涂的妹妹和长生一脉的灾星结成道侣。 那丫头只是看上去心眼儿多,但全都堵死了,根本用不了。 顾姝特别了解自己那个擅长“装腔作势”的妹妹。 她会对陌生人摆出一张冷冰冰的臭脸,拒人千里之外,不苟言笑,但其实只是因为懒……懒得和无趣的人交流,懒得搭理每一个不重要的路人。 她也会摆弄一些机灵的小手段,显得自己很聪明,而且自私……但实际上,顾汐的聪明只会“利己”,从不“损人”。 她总是营造出一种让你觉得自己被算计的气氛,可到了最后,你会发现她什么坏事都没做,从未算计你,只是在发呆而已。 只要接触久了,且不设防备。 那早晚有一天,顾汐会暴露出那副藏在清冷外表下,那执拗且愚笨的一面。 “可惜她从来都没什么朋友。” “也只有这一个妹妹,一个贪生怕死,精明愚笨的妹妹。” 顾姝沉默抬首,长长的叹了口气。 “那傻子,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 “噗呲~” 一根尖锐的树枝,贯穿了老树人身上的人皮。 与此同时,老建木突然发觉,扑上来撕咬自己的“顾白水”只是一个牙口很好的替身而已。 由血肉浇筑而成,里面没有器官,只有几条干瘪的树根作为支撑。 从它身后走来的怪物,才是真正的顾白水。 “你吃了它们。” 老树人扭转脖子,看向背后那个一瘸一拐的人影。 血肉和根茎交融,脖颈两侧长出鼓包,不像人头更像囊肿……还有六只手臂长短不一,相互交叉着往下垂落。 这是一个似人非人的怪物,皮肉中长出根茎,芽孢里长出血肉。 和建木相比,此刻的顾白水甚至更没有人样,更像是一棵诡异瘆人的树妖。 他吃了藏在仙尸心脏里的那两只灾厄,「三头六臂」和「根」。 而且是没有搭配任何药引,把那两只虚弱的灾厄生吞活剥。 这恰恰也是老树人最担心的事情,顾白水吃掉那两只灾厄,给它带来了难以言喻的恐惧和紧迫。 “我没时间去找合适的药引。” 顾白水摇了摇头,看着老树,无声无奈的笑了笑。 “吃了你,有机会把这两只灾厄炼化。” 建木是世间罕见的不死树,也是唯一一株吞食过大帝尸骸的不死树。 尽管已经过去了万载岁月,建木神帝大部分的躯体和本源早已经分解消散,但依旧改变不了曾经发生过的事实:建木噬帝,这株不死树的根永远残留着帝尸的血肉。 不死树、帝尸肉,建木是两者共存的唯一,木和肉的共生体。 所以它适合用作药引,帮顾白水消化「根」和「肉」。 顾白水也很确定,短时间内,没有比建木更合适的药引了。 顾白水把仙骨给了老树人,人和树之间的合作因此结束。 他想吃它,是现在发生的事。 老树人眯着眼,用一种诡异不解的目光注视着顾白水。 “你疯了,你一定会死。” 建木的一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人。 明明身体里的其他灾厄还没有完全消化,那只老乌鸦还在他的眼睛里挣扎……为什么,为什么这个疯癫的家伙会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 他怎么敢同时生吃那两只灾厄? 就不怕灾厄冲突反噬,湮灭而亡吗? 老建木难以理解,它觉得顾白水是疯了。 “我倒是觉得不一定,” 顾白水侧了侧头,没什么表情:“或者……我一定不会死。” 老树人没办法理解这家伙的底气在哪里,问:“为什么?” “因为现在的情况,都是准备好的。” 顾白水眼帘低垂,疲倦无声的笑着。 “浑噩星域是准备好的,所有的灾厄是准备好的,你这棵树,也是早就准备好的……” 不久前, “草原铺满玻璃、碎渣刺入肩头”的那一刻,顾白水被青铜门从内驱逐了出来。 他站在青铜门外,想清楚了很多事。 禁区山里,二师兄的逆流禁法没有发生意外,他们都是被一个老人送到了这里。 一切其实都是命中注定。 老建木生来便是药引; 浑噩星域,真的是一个巨大的白水食堂。 老医生、乌鸦、藏在仙尸里的「三头六臂」和「根」,这些灾厄都是命运赠给白水的食物。 而冥冥之中的命运,是一个叫长生的老人。 是师傅,早早的准备好了一切。 顾白水有发疯的资本,浑噩星域是师傅精心设计好的剧本,他不会被允许死这里,即便一口吃下两只灾厄也没什么。 “既然如此,你有什么可急的呢?” 老树人还是不理解。 它甚至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但依旧想不明白顾白水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灾厄、药引,一切都是长生的赠予。 顾白水有的是时间,可以按部就班,一只一只吃,一点点的消化。 他为什么这么着急? 他到底有什么理由? 面对老树人的疑问,顾白水只是沉默着,没有任何回应。 …… 你看啊, 他们根本不懂长生一脉。 第740章 好师傅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老建木也没有得到问题的答案。 它死了,死的很简单,没有太多挣扎。 正如顾白水所说, 老建木是长生留下来的药引,这是命中注定。 顾白水抓住老建木的那一刻,他身上「三头六臂」和「根」的气息渗入老建木的身躯内。 一枚青金色长生符有所感应,无声无息的悄然闪烁……就此终止了建木的生命。 另一旁的顾姝抬起头,看着顾白水掰碎了老树人的躯干,从里面掏出两样血淋淋的东西。 一团粘稠的血肉,和一枚黑色的建木种子。 药引到手。 顾白水面无表情,张开嘴,把这两样东西吞进了肚子里。 接下来的事他便不在意了,任凭身体内翻江倒海,海枯石烂,都无关紧要。 “夏云杉呢?” 顾白水询问的声音传来。 顾姝愣了一下,转过头,发现刚刚从老树人手里逃脱的夏云杉,突然消失不见了。 环顾四周,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她走了?” 顾姝不理解夏云杉为什么悄悄离开。 顾白水把她从老树人的手里救了回来,难道她担心顾白水会对她动手? 顾姝想着,不由自主的瞅了顾白水一眼。 三头六臂,浑身挂着黑色的树根……这幅形象好像还真有些诡异瘆人,做出任何举动都有可能。 “她怕我对她动手。” 顾白水略微思索,想明白了其中缘由。 夏云杉的确是怕了顾白水才悄悄逃走的。 她怕顾白水凶性大发,连带着自己一起吞入腹中。 呓语、星河、医生、空、再加上刚刚吃下的三头六臂和根的两种灾厄,构成「白水」的九种灾厄已经筹齐了六种。 剩下三种灾厄,有一个是「女仙」。 顾白水收留过的那只小女仙不在浑噩星域,但偏偏他身处于仙尸之中,这里到处都是仙的本源气息。 女仙是七种古仙族之一,也是完整「仙」的一部分。 所以顾白水并不一定要找到一只完整成熟的女仙,他可以更大胆些,走另一条凶险些的道路……从这尊仙的尸骸上获得自己需要的那一部分。 从完整的仙尸里剥离出一具死去的女仙。 听起来很难,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而且就算顾白水做不到,不代表曾经居住在这里的那个老人做不到。 别忘了,这里是长生的试验地,藏匿着各种各样神秘实验的资料,其中就有一项实验能剥离仙尸的各个部位。 心骨、脑骨、仙魂。 长生大帝做过类似的事情,把心和脑都完好的摘了下来,送到了无比遥远的瑶池圣地。 顾白水如果能找到“剥离仙尸”的方法,就有可能得到女仙的本源。 当然, 这是顾白水在不久前才想到的计划,夏云杉对此一无所知。 她唯一能察觉到的情况,是老树人与顾白水做了交易,或许已经把关于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告知给了顾白水。 包括仙魂,和仙二世的秘密。 夏云杉是一个另类的存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一只“女仙”,长生女仙。 尽管她并不知道顾白水想要什么,但夏云杉也见到过,跟在顾白水背后的那只小女仙。 谨慎的聪明人,不会让自己轻易的处于危险中。 不确定顾白水会不会对自己动手,夏云杉还是离开了。 老树已死,她身上已经没了枷锁,大可随便找个地方突破准帝之境,然后……再有缘相逢。 …… “你要去哪儿?” 顾姝侧头,看着顾白水离开的背影。 “去找个地方……找个人。” 顾白水说的有些含糊,他觉得顾姝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但出乎意料, 顾姝抬了抬眼,问了一句话:“是顾汐吗?” 顾白水停下了脚步,没有再向前。 他沉默许久,转过身,和那个女子对视着:“我见过她了。” 顾姝一顿:“你见过顾汐?” “刚刚,不久前。” 顾姝眼睛一亮,向前走了几步,出声问道:“她还好吗,在什么地方?为什么没有跟你一起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顾白水回答这三个问题并不容易。 他很想了想,一字一句的回应着。 “应该还好,没有危险,养了三只猫……” “她在另一个世界,穿过一扇青铜门能到达,我被青铜门赶了出来……找不到那扇门。” “另一个世界?” 顾姝愣了愣,迟疑片刻,接着问道:“她为什么没有回来?” “她不想回来,她不会回来。” 顾白水抬眼说道:“那里是她的家……她回家了。” 三言两语,顾白水把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情转告了顾姝。 他不想隐瞒什么,对于顾汐来说,姐姐是她在这个世界为数不多很重要的人。 顾白水记得顾汐说过的话, 所以即便不承认,他的确也存在了一点不清不楚的私心。 自己再也找不到那扇青铜门了,顾姝或许可以。 …… 顾白水离开了。 在讲述完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情后,他离开了这里,打算先去找到另一个走丢的女生。 而顾姝却在听完所有经过之后,慢慢坐在了地面上,待在原地,什么话都没有说。 她在思考,思考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一个会改变自己一生的问题。 “另一个世界吗?” 许久许久, 顾姝用一只手撑着下巴,她似乎想通了什么,稍有无奈,却带着一丝清醒的洒脱。 “算了吧,其实我也没那么在乎的……长不长生,很重要吗?” “其实是很重要,但我也想妹妹了。” “好久没见,真的很想。” 少女拍了拍手,慢吞吞的站了起来。 她从袖口里伸出一只手,手指间……夹着一朵柔软的小白花。 顾姝说:“我想许个愿望,你帮我找一扇门。” 空气寂静了片刻, 一朵小白花轻轻摇曳,一扇古朴的青铜门,浮现在了顾姝的身后。 长生花凋零了,片片脱落。 顾姝丢掉花梗,耸了耸肩,脚步轻快的走进门里,头也没回。 她不打算回来了。 这个操蛋的世界,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 长安城很久以前流传着一个故事。 有一朵长在坟头上的小白花,三叶六瓣,极其罕见。 但只要摘花人足够勤劳,把小白花养育到最后的阶段,就能向神明许愿,甚至长生不死。 顾姝遇到了那朵小花,摘了下来。 她听着花说话,把它养了很久很久。 最近,小白花快就要成熟了, 创造了这朵花,编造了这个谣言故事的老神仙……也不是一个喜欢撒谎的人。 如果顾姝真的向祂许愿,祂会实现愿望,长生而已。 但没有人想到, 就连千万里之外的道人也抬了抬眼皮,有些意外。 顾姝放弃了。 她丢掉了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顾家大小姐,一直都是一个很洒脱的人。 曾经在长安城, 某个二师兄初见她的时候,就是这样。 第741章 棋观心 “哒~” 一粒黑子落在棋盘角落,使得本就模棱两可的局势更加模糊不清。 普化天尊皱了皱眉,苍老的面容上流露出一丝疑惑和迟疑。 祂手指间夹着一枚白子,有些举棋不定,不知道该下在哪里。 山风吹拂,树荫摇晃。 一具瑶池女尸站在不远处的桑树下,低眉垂目,手掌中勾勒着一枚青金色的残破符文。 西王母很专注,瞳孔如星海般深邃,演绎着天道法则和万物轮回。 但下一刻,即将成型的长生符,还是轻悄悄的破碎了。 第九百三十七次。 这是西王母第九百三十七次尝试,结果和之前的九百三十六次一样,失败了。 西王母眼帘微动,倒没有丧气,前世修行,她便极少会产生这种消极的情绪。 而且从目前来看,这是最接近成功的一次,只差一点,长生符号就能成型。 当然, 上一次她也是这样感觉的,每次都在进步,每次都差一点。 那道人说:“看上去差一点,其实是零和一的区别,画不出来就是画不出来,这一点的差距比天地还要遥远。” 西王母听了道人的劝告,但她有自己的坚持。 上一世证道成帝,西王母靠的便是举世无双的悟性,万法皆通,横推一世。 在遇到道人和长生符之前,她把符道参透,修行圆满。 可长生符这种东西,似乎处于天地间的符道之外,看不透表面,摸不清根本……长生符永远在变化,西王母始终差那么一点。 这次失败,给她带来了一些别样的感觉。 闷头苦修是行不通了,不如先放在一旁,从别的事物上寻找灵感。 比如……在河边下棋的那两个家伙。 瑶池女尸漫步走了过去,停在河边,扫视整盘棋局的情况。 对弈的双方,是一脸苦相的普化天尊和一个懒散的中年道人。 表面上来看,棋局刚至中盘,两方势均力敌,看不出谁占优势。 但偏偏这种情况,最让普化天尊摸不着头脑。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下了这么久……自己还没输呢? 和长生对弈,是一个分外折磨人的过程,大帝亦是如此。 姬家主是第一个受折磨的。 那个中年汉子用卜算之法和长生道人下了百盘棋,名曰百局磨心。 棋局如石,磨心如镜。 姬家主输了九十九盘,唯一没输的那盘棋是平局。 不是因为棋艺长进,是坐在对面的道人等睡着了,鼾声四起,一直到傍晚都没醒过来。 姬家主也是等到了傍晚,一步都走不动。 天下雨,有人掀翻棋盘,再也没回来过。 “祂干啥去?” 普化天尊满脸不解,手里正拎着自己在禁区深渊下钓上来的黑鲤鱼,看着那位姬家主的背影,闷声不响的从山中离去。 “输惨了,” 老道人打了个哈欠,摆了摆手:“说什么百局磨心,臭棋篓子都被磨烂了,能有啥用?” “祂和我打了个赌,下完棋得去腐烂高原挖矿。” 大帝挖矿,别有一番风情。 “这样啊。” 普化天尊点头,心里也颇为感慨。 都是老头子,姬家主实在身体硬朗,还主动给自己找活儿干。 不像自己,闲来无事钓钓鱼……钓钓鱼……额……钓钓鱼。 这些天,除了钓鱼,祂也没干什么事儿了。 禁区山里的那无尽深渊的下面,对普化天尊这个资深钓鱼佬来说极有诱惑力,各种各样的怪鱼层出不穷,把鱼钓上钩也很讲究技巧和运气。 下棋钓鱼喝茶,大帝的退休生活也不外乎此。 至少普化天尊很满意,特别那天钓上一条四十三斤七两的黑鲤鱼,祂就更满足了。 不过也是从那天之后,普化天尊接替了姬家主的位置,和长生对弈。 生活不是甜的,总要忍受一些苦。 一天又一天,普化天尊习惯了下棋、钓鱼和输棋的生活节奏。 祂甚至摸透了自己输棋的规律:开局风平浪静,中局沉默不语,末尾大火收汁。 算了,下不赢,哪有什么机会? 糟老头坏得很,一点情面都不留。 …… “啧,好像有机会啊?” 不知怎么,今天发生了意外。 或许是青衣道人心不在焉,不在状态,棋局已经来到中盘了,普化天尊甚至稍占上风? 斟酌片刻,钓鱼佬拾起一粒白子,谨慎的放在了棋盘的一点。 这一步祂很满意,是一步连环杀招。 步步为营,很有机会能迎来自己对道人的首胜。 然而就在下一刻, 一只素白色的手,落在棋盘上,轻轻的捡走了普化天尊的落子。 ? 钓鱼佬愣了愣,抬起头,看见了一个面无表情的女尸。 “错了。” 西王母言简意赅。 她看得很清楚,这是一步臭棋。 坐在对面的道人虽然心不在焉,但还是习惯性的布下了隐晦的暗局。 局势仿佛大雾笼罩山脉,让人不清不楚的误入其中。 普化天尊在山雾里摸索,自以为找到了一条路,但这条路通向的是万丈深渊。 不过也没关系。 西王母抬了抬眼,反正深渊里都是鱼,这钓鱼佬喜欢钓鱼,掉下去就掉下去吧。 “错了?” 普化天尊摸着下巴,思索良久,还是没看出来什么门道。 “那下这儿?” 女尸还是摇头,表情甚至更平淡了些。 钓鱼佬有些挂不住脸了。 祂沉默半晌,最后站起身,放下棋子,捡起鱼竿……就走了。 “你行你来。” 大丈夫能屈能伸,下棋这破事儿够烦人的,还不如钓鱼去。 于是普化天尊走远了。 西王母坐了下来,接替了祂的位置。 道人一手撑着脸,抬起头,似乎来了点兴趣。 “不画符了?” 女尸没有回答,只是落下一子,出声说道:“如果赢了呢?” 道人笑了笑:“如果你赢了,我就把长生符送给你。” “包教包会,童叟无欺。” “行。” 西王母抬手落子,黑白交错,山雾反涌。 她也很擅长下棋,比丢脸的那俩人好得多。 上辈子没有人陪自己下,西王母便自己和自己下棋。 久而久之,她悟出了一个很好用的帝禁法: 棋观心。 观自己的心,观万物的心。 她不需要老道人教自己什么,只要把这盘棋下到最后,想知道的,就都能窥探一二。 第742章 好师傅 棋局进行的很顺利。 确切的说,是顺利的有些奇怪了。 顺着棋盘,西王母很轻易的走进了那座山,深入雾气,找到了一个抬头望天的老人。 是老人,不是道人。 长生似乎没有设防,对于西王母潜入自己心境的举动,也没有什么意外的反应。 就像家里进了客人,老人只是随意温和的笑了笑。 “你这术法挺有意思。” 西王母微微抬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那老人又转过头,没兴趣了。 “也是小把戏,图个新鲜。” 老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所以没太在意身边发生了什么。 女尸来就来了,不要太吵就行。 老人仰头望天,心不在棋盘上,在遥远的另一个地方。 西王母顺着老人的视线看去,看到了一座模糊的黑暗森林。 她知道那里有什么,是道人的两个徒弟。 长生道人让姬家主流放了自己那两个徒弟,丢进在一座黑暗森林里,然后在外面上了锁。 姬家主是一位修行空间法则的圣贤古帝,祂亲手安置的空间锁,大概能把那座森林封锁到永恒。 再也不会有东西从里面出来了。 女尸想,道人和徒弟之间的关系不好。 祂不愿意再看到那俩年轻人,也不想下手,所以才让一个外人把他们关到死。 西王母不在乎这些事情。 她觉得同门之间,师徒之间,终究只是小事,影响不了什么。 长生的身上有太多秘密了,每一个秘密,都远比师徒之间的琐事重要。 “不是。” 那老人张了张嘴,慢悠悠的说了几句话。 “没有什么事,比我家那几个徒弟更重要。” “你不重要,普化不重要,你们加在一起,也没有他们重要。” 祂说:“天底下最重要的事,就是咱家师徒几个人了。” “我很喜欢我的徒弟们,但可惜啊……” …… 长生觉得自己不算是好人,但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坏人。 祂是一个很和蔼的长辈,给浑噩星域的几个人准备了礼物,也安排了一个合适的结局。 长安城里的顾家小丫头摘下长生花,把花养的很好,她守着神秀帝墓长大,一直到老人外出回来。 所以如果她许愿长生,那就长生好了。 算一个不记名弟子,让她自由的活下去。 但顾姝没有这样选择,她放下花梗,离开了这个世界。 这个结局是她自己的选择,所以,愿望成真。 …… 另一个姓顾的小丫头也遇到了长生,是在外面忙碌念家的老人。 长生很喜欢这个小丫头,她和自家小徒弟有一份缘,那更好了。 “旅行大爷”怎么看,怎么满意。 长辈遇到顺眼的晚辈,也应该准备一份礼物。 顾汐想回家,想回到自己的世界继续生活。 长生便答应了。 祂把记忆变成现实,让顾汐回到过去的人生轨迹上,顺心意的活下去。 甚至考虑到顾汐后悔,“旅行大爷”还给她留了一张旧车票。 如果她想回来,或者把自己原本的人生走到尽头,没有了遗憾。 她还是可以回来的。 回到这个世界,再见一次小徒弟。 这是长生给顾汐的结局,也是无可挑剔,找不出任何毛病。 祂对自己那几个不省心的徒弟,都没有这么好。 …… 所以,在顾家两姐妹的故事里,长生大帝确实是很好说话的一个老好人。 祂是有求必应的老神仙,给了两个外人,一个完美的结局。 因为自家徒弟,萍水相逢的因果。 …… 那反过来,长生对自己这两个徒弟,又做了什么? …… 老人给二徒弟准备了一份很漫长的礼物。 祂耗费了很多时间,在青铜门里硬生生的搞出了一个完整的世界。 和苏新年的记忆一模一样,不管是一砖一瓦,还是青梅竹马。 老人不想看到自家徒弟满肚子遗憾,还装作洒脱的那副死样。 本来就不喜欢这个世界,那就把他送回去。 有遗憾,就弥补遗憾。 老人什么都能做到,也有最大最长久的耐心。 祂找到了过去某个女生的灵魂,把时间回溯到什么都没发生的那一刻。 一切准备妥当,是去是留也全看苏新年的决定。 长生不会干预,也不会抹去二徒弟的记忆。 他可以回到家,和老厨子一起生活,也可以在日落之后,牵着许夏的手,在林荫树下漫步。 这副场景很美好。 长生也会笑眯眯的守望着。 “乖徒弟啊,你有一份很好的姻缘,可别再遗憾了。” …… 小徒弟,没心没肺,莫的感情,只知道修行。 那该给那小子一份什么样的礼物呢? 只能是灾厄了。 师傅准备了一个很大很大的食堂,食堂里挤满了灾厄,合小徒弟的胃口。 医生被关在里面,乌鸦也被锁在同一个地方,三头六臂和根都事先藏好了,嗅觉灵敏的小徒弟一定能找到。 药引没那么多讲究,能顺着嗓子把灾厄咽下去就行。 这个经验,长生很有发言权,因为祂以前也做过类似的事情,胡吃海喝了很多怪东西。 所以缺一些草木药引,也没大碍。 大不了就让小徒弟把那棵建木树啃了,完全可以凑合。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等到小徒弟从浑噩星域里出来,差不多是准帝境界了。 当然能从里面出来, 师傅不可能把自己的徒弟关到死。 这只是一种送礼物的特殊方式罢了。 师傅远行归来,背了一大包礼物,偷偷的藏进一个地方,然后再把俩徒弟丢进去。 就像很早以前说过的: “师傅送出的东西,不会在意收礼的人。” …… …… “结局都还不错。” 西王母抬眼,听着身边的老人喃喃自语。 祂仰望天空,看着遥远的另一个地方。 那里有祂最亲爱的徒弟,也正在上演所有故事的结尾。 “四个人,都有完美的结局。” 女尸侧了侧头,注视着老人的侧脸。 风声吹过,似乎也在感慨叹息。 “但……真的是这样吗?” 不知什么时候,老人突然转过头,诡异开心的笑了起来。 祂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却带给了女尸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怖。 深入骨髓,灵魂战栗。 …… 当然,不是这样。 你们,不了解长生。 第743章 山不在高 「星河」、「天水」、「女仙」、「医生」、「空」、「盒」、「根」、「呓语」、「三头六臂」。 这是构成「白水」的九种灾厄。 顾白水已经凑齐了六种。 瞳孔深处的黄金之路早已悄然过半,只差最后三步,便能登临一个奇幻未知的准帝之境。 九种灾厄、九类药引,顾白水在人王境界已经积累太多太多了。 根基牢固如山岳河堤,首尾相接,连成环岸,将所有的积累都困锁在一座满溢汹涌的天湖之内,河岸一朝崩堤,便会以滔天之势,冲洗准帝之境。 简而言之,突破准帝后,顾白水会晋升超脱到另一个生命层次。 这也是长生大帝想看到的结局。 不过现在,顾白水的身体状态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破破烂烂,四处漏风,像一座在寒风里吱嘎作响的烂茅屋,时时刻刻都有分崩离析的可能。 更让人无奈的是,这具身体的主人不在意。 不管胸膛里闹出多大的动静,他始终没有停下脚步,拖着愈演愈烈的长生厄体,在仙尸体内四处游荡。 顾白水要去找一个地方,找一个人。 「三头六臂」和「根」、以及那只没有被彻底消化的老乌鸦,在顾白水的体内冲突作乱。特别是老乌鸦,已经濒临疯狂,拼命的啃食着能接触到的一切。 它能感觉到自己快死了。 一块又老又硬的腐肉,终究会被长生厄体消化殆尽。 老乌鸦不甘心这种结局,拼了命的鼓动另外两只灾厄,一起和长生弟子鱼死网破。 这个时候,沉寂已久的长生厄体再次发挥了作用。 它代替主人缝缝补补,抑制住了每一只作乱的灾厄,血肉典悄然运作,分裂出成百上千个细小的口器,撕咬消化着体内的灾厄。 顾白水撒手不管,长生厄体的潜在本能接替了消食的责任。 这两本功法被创造出来,就是用于消化灾厄的。 …… 顾白水走到了路的尽头。 不久前,他们一行人在分岔口停留,然后分别,有人向左,有人向右,也有人向前。 左侧的路通往心脏,前方的路通向识海,右侧的路则是被红土和建木堵死,没人知道路的尽头到底是什么地方。 现在,只剩下了顾白水一个人。 他来到这里,走出通道,抬头,看到了一片贫瘠荒芜的土地。 是真实的土地,脚下踩着柔软的泥土,头顶上是灿烂的星空。 抬首远眺,低矮丘陵起伏不定,残壁断垣在视野尽头若隐若现。 远方似乎是一处很久以前的宗派遗迹。 有人生活过的荒废建筑,有一座很大很大的白石广场,还有很多破碎的台阶、从广场通往更远的地方。 顾白水没急着过去,他仰起头,注视着头顶一片寂静灿烂的星空。 他确定自己没有走出去,还在仙尸体内。 仙尸体内怎么会有一片星空呢? 而且这片星空看上去已经死了,一动不动,死了很多年。 “仙也有丹田?” 顾白水猜到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仙不止有心脏、有识海,也有丹田。 自古以来,丹田便是人族修士躯体上最重要的地方,它用于容纳灵力,能修缮命轮。 人族先贤把丹田看作体内的一个小世界,黑暗混沌,蕴藏着无数可能。 曾经历史上还出现过一种修行观念:“体内创世,在丹田里孕育一个完整的世界。” 因为人族各种特殊体质的丹田,能呈现出不同的异象。 例如青莲、圣雪、龙腾、钟鸣等等。 如果有人真的能在丹田里创造出一个完整的世界,那这种异象必然存在于帝境的领域。 “人族修士没做到的事情,仙却做到了?” 顾白水往前走着,脚踏实地,走进了仙的丹田世界里。 他亲眼见证了“丹田世界”的存在,心中不免再次产生了同一种困惑。 为什么「仙」这种极尽完美的灾厄,长得几乎和人一模一样? 为什么修行到极致的「仙」,身体里也有和人族修士一样的丹田? 顾白水想来想去,只想到了两种解释。 其一:最完美的生命状态,可能就是人。 其二:仙诞生于人的意识里,是人变来的。 不管哪种解释,顾白水现在都没办法证明。 他只能深入丹田,去寻找仙的答案。 很快, 顾白水来到地平线的尽头,走进了那座巨大的白石广场。 遍地都是碎石残骸,两只巍峨挺立的白玉狮子只剩下一半身躯,整个头颅不翼而飞。 这座白石广场似乎经历过一场浩劫,山门被洗劫一空,什么都没有剩下。 顾白水走到了广场正中央的位置。 和四周的景物相比,一个孤零零的人显得格外渺小。 石狮子近在眼前,它的一只狮爪贴在地面上,爪背也比顾白水还要高。 这里仿佛是仙人栖息的地方,所有的东西都被无意识的放大了,人和沙砾没有差别。 顾白水绕过两座石狮子,朝着更深处看去。 白石广场的后面,有几座朦朦胧胧的山。 山峦重叠,雾气飘散,细数一下似乎刚好有七座。 几条弯折的小路从广场的边缘出发,一直向内深入,连接每一座山的山脚。 顾白水选择一条山间小路,走了上去。 一炷香后, 他停在了一座山脚下。 山脚下有一扇门,还有一座石碑。 石碑矗立在门外,门里有一条很长的石阶,绵延向上,一直到半山腰。 顾白水没有走进门里,他只是停在了门外的石碑前,仔细阅读上面的文字。 “不腐山,不腐仙族。” 这座山叫不腐山,山里栖息着一个叫“不腐仙族”的族群。 山门紧闭,顾白水没有推门,而是沿着小路继续向前,走向了另一座山脚。 “葬种山,埋骨仙族。” “忘我山,三生仙族。” “人卜山,仙仆族……” 顾白水脚步停顿,站在了一座山门前。 这座山的门是开的,从里向外开,遍地灰尘,但有一排模糊的脚印,从山里走出来。 有什么东西从山里出来了。 “仙仆吗?” 第743章 有仙则名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现在每一座山上都有仙。 七座山,七个不同的仙族。 顾白水兜兜转转,从第一座山的山脚走到了最后一座山门外。 他找到了想找的山。 “琉璃山,女仙族。” 这座山上栖息着女仙族,女仙稀少,族群没有固定的数量,所以女仙族可能只是一个女仙。 顾白水这次没有犹豫,他走到了紧闭的山门前,然后从旁边绕了过去。 怎么可能用一扇门围住一座山呢? 顾白水甚至不明白,在山脚下立一座石门有什么用。 人一定要从门里进出吗? 不一定吧。 顾白水上山了,在琉璃山里看看能不能找一只活着的女仙。 山路绵延,弯折向上。 顾白水一步步的走着,脑子里想明白了一些事。 仙的丹田的确是一个完整的世界。 这个世界栖息着七个仙族,这些仙族在仙的身躯里孕育而生,分流着仙的血。 “也可能没有七仙族。” 顾白水喃喃自语:“混沌初始,只有一尊古老的仙。” “仙在丹田内孕育仙族,每一个仙族都是仙的化身,每一个仙族都是仙的一部分。” 不过仙已经死了,仙族还存活在世上,这说明仙和仙族之间还有些别的联系。 拾阶而上,顾白水走过半山腰。 他经过了几个倒塌的建筑,亭台楼阁,无一完好。 这座山似乎也经历过浩劫战乱,山上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衰败荒凉的气息。 在这种环境,这个死寂沉默的山里,还能找到一只女仙吗? 顾白水抬起头,看着前路,瞳孔深处掠过一抹平静的晦暗。 其实希望很渺茫,他清楚。 仙死了这么久,丹田是一片死地。 女仙稀少,顾白水收留的小女仙远在浑噩星域之外。 想在同一世找到两只女仙,本就不容易,更何况是在这个鸟不拉屎,毫无生气的地方。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吧。 毕竟不久前,有一只仙仆推门离开了另一座山头,万一山里真的留了一只女仙呢? 试试总没错。 抱着这样的想法,顾白水走向山顶。 半路,他走过一座昏暗的偏殿。 殿门内突然传出“沙~沙~”的细微声响,一阵一阵,很轻很轻,但在这座死寂的山上,却是格外明显。 顾白水停下脚步,转身走到偏殿门前。 他朝里面探了探头, 殿内朦胧虚幻,雾气缭绕,顾白水看到了一只女仙。 …… 红衣长发,背影消瘦。 女仙盘膝坐在地面上,纤纤玉手持着药杵,一下下捣着手里的药罐。 顾白水看着女仙的背影,安静片刻,抬起腿,走进了殿里。 似乎是听到身后的声响,女仙手臂微顿,转过头,看到了一个外人。 好多年了,山里从来都没有外人。 女仙侧了侧头,眼神从惘然到清澈,她笑了笑,如明镜清澈,照亮了半座偏殿。 顾白水也是一怔,随即陷入了沉默之中。 在他面前的,是一只成年的女仙,不是那个稚嫩的红裙小丫头。 长大了的女仙是什么样呢? 这张脸,很难用言语形容,眉眼如画,却又好像没什么画师能画成这样。 成熟的女仙的确是最动人心魄的生灵。 她是纯粹的好看,和仙仆的妖异精致不同,就只是单纯的好看,美的不讲道理,也不真实。 不过顾白水不是因为那张脸发愣的,他心里莫名有一种感觉,很熟悉,好像见过。 女仙歪头,对殿里的外人笑着, “你见过我?” 顾白水稍有迟疑,然后点了点头:“大概是。” 女仙也愣了愣,轻轻蹙眉。 大概是? 这个回答很奇怪。 如果见过,不会忘记才对。 大概是什么道理? 女仙想了想,又说:“我没见过你。” 顾白水点头,不出意料。 但女仙后面又跟了一句:“可我觉得,我应该见过你。” 没见过是事实,应该见过,感觉。 她明明没见过他,但却觉得应该见过。 这是为什么呢? 顾白水稍作犹豫,抬眼说道:“可能我见你的时候……你还小,记不太清。” 女仙了然,认真的点了点头:“我大概有几万岁了?” 顾白水沉默,无言以对。 他如今骨龄不过百,说不出口。 “我信你。” 女仙却没太在意,就这么简单的相信了顾白水的说法。 他见过她,在她还小的时候,在黄粱的山洞里。 “我这辈子只去过两个地方,黄粱和这里。” 女仙说:“小的时候在黄粱,长大之后被送到了这儿。” “所以你是从黄粱里逃出来的?” 顾白水回忆了一下事情的经过,某种程度上,他还真是从黄粱里逃出来的。 “算是吧。” “那你可了不起啊。” 女仙表示佩服:“我就没这个胆子,不敢逃,也不知道往哪儿逃。” “老主人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在这里捣了好多年的药,到头来什么也记不得了。” 老主人是黄粱的老农场主,长生老农。 祂从黄粱带了一只女仙到这里,给自己打工。 这样一想,顾白水倒觉得很正常。 那老家伙不可能什么都自己做,仙尸体内应该有个做杂务的,不是那棵建木树,就只能是这只苦命的女仙了。 顾白水默默思索,女仙等着他思考。 两个家伙之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默契,像同类,更亲近些。 所以有人问,就有人回答,一问一答,交流的很顺利。 “你在这里待了很多年?” “嗯,后半辈子。”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一直都是这样。” 女仙说:“以前仙族栖息在这里,与世隔绝,修身养性。” “后来仙被杀了,有个魔头走了进来,把所有的东西都洗劫一空,然后造了几座山,把仙族分开关了进去。” “祂在每座都山外立了块碑,把其中一些仙族关到死。” 那个魔头,顾白水熟悉。 原来仙族的浩劫,是这么来的。 怪不到每座山门都有一块石碑,这种感觉也很熟悉。 碑是墓碑,山即是坟。 “祂有说什么吗?” “有。” “祂说,仙是七种修行法。” “道极成仙,仙也只有七种灾厄。” “所以修道,没什么前途。” 第747章 红毛与灾厄 大殿里很昏暗, 从门口向内看,只能看到两个模糊的人影,在低声细语的交谈着。 她和他靠得很近,几乎重叠在一起,一时间分不清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呼~” 一阵山风吹进殿内,掠过干瘪的火烛,吹点燃了一盏红油灯。 温暖的灯光驱散一小部分黑暗,照在了顾白水的脸上。 顾白水身体微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他低下头,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然后又转过身……身后门外什么都没有,只是山风自来。 火烛摇曳,忽明忽暗。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女仙没在意顾白水的举动,只是眨着眼,很小声的询问着。 她知道很多秘密,很多年都没办法跟别人讲,今天好不容易有机会,巴不得多讲两句。 顾白水闻言一愣,他看着女仙的脸,思索许久,回了一句。 “那就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你都想知道?” “嗯。” 女仙抬起眉头,盯着顾白水的脸,随后轻轻的笑了。 “那好,我就把所有的都告诉你。” 顾白水默然颔首,竖耳倾听。 但女仙没有立刻开口,她拍了拍手,关上偏殿的门,然后问了顾白水一个问题。 “你觉得,先有红毛,还是先有灾厄?” 在历史中,灾厄和红毛,哪一种出现的更早。 顾白水想了想,说:“应该是灾厄。” 灾厄是天地自然孕育出的古老生命,寿元漫长,神秘诡异。 没有人知道天地间的第一只灾厄是什么时候出现,可能诞生于混沌初开之时,甚至更早。 “人族的灾难,万物生灵的厄运”。 灾厄能承受的起这种名号,当然要比红毛怪物更有来头。 至少,灾厄族群中,有切实存在过的「仙」和 「佛」。 而红毛,迄今为止还没有出现过一只不详的“红毛大帝”。 “不是。” 出乎意料,女仙摇了摇头。 她说:“先有红毛,后有灾厄。” 顾白水愣了愣,有些不解的看了女仙一眼。 她的意思是,红毛还要比灾厄诞生的更早。 那岂不是说,可能还没有人族的时候,红毛就已经出现在一片荒芜的大陆上了? 第一个直立行走的生命不是人,而是一只毛茸茸的怪物? 好像……也说得通。 从科学的角度,是说得通的。 “不对。” 女仙还是摇头:“人族比红毛出现的更早。” “先有人族,再有红毛,之后才是灾厄。” 乱了,有些乱了。 女仙的这几句话,几乎颠覆了人族修士对红毛和灾厄的记载。 原本的顺序应该是:灾厄诞生,人族兴起,再有红毛不详。 但现在,最神秘未知的灾厄族群,反而是最后出现? 而且顾白水也没反驳她的道理,毕竟女仙是真的灾厄,她对自己族群的了解,总比人族的记载更有说服力。 “有证据吗?” 顾白水不知道该怎么证明女仙的说法。 “没有证据。” 女仙的回答也很自然:“但是长生大帝得出的结论。” “祂屠宰过很多灾厄,我的工作就是在这里把每一具灾厄的尸体解剖,当一个无情的刽子手。这个结论,是好多年前,我偷偷看到过的一部分实验成果。” 做杂务的小女仙,勤勤恳恳工作了很多年,她从未离开过这里,所以专心实验的老人也不在意她知道些什么。 她永远不会离开。 但怎么会呢? 顾白水摸着下巴。 即使是长生的结论,也总得有个过程吧? 灾厄和红毛到底是什么? 这两个族群天生敌对,是不是也该有个源头? 女仙眼波流转,这几个问题的答案,她知道。 待在长生身边,真实总是触手可及。 不过在回答之前,她还是问了顾白水一个问题:“红毛活的久,还是灾厄活的久?” 顾白水想是灾厄,因为灾厄的寿命本就漫长,以万年计,有些灾厄甚至比人族大帝还能活。 但转念一想,他好像不知道一只红毛的寿命有多久。 “是红毛。” 女仙转述着某个老人说过的话:“红毛是死的,灾厄是活的。” “活的东西总会死,死了的东西,就能一直活着。” “……” 很罕见,顾白水有一种云里雾里的心累。 他少了许多耐性,无奈的张了张嘴。 “能说的简单些吗?” “可以。” 女仙有求必应,认真解释道。 “根本的矛盾,在于长生。” “红毛,是有能力长生不死的异类;灾厄,是为了阻止长生而诞生的生命。” “它们本性相反,红毛躲避天道窃取长生,灾厄顺应天道,所以本能的想要吞食每一只红毛。” 顾白水愣了一下,若有所思,他捕捉到了一个很关键的字眼“天道。” 天道不允许长生者的存在。 因为长生者有无穷无尽的时间,就有了无限的可能。 一个恐怖的长生者可能孕育出一个长生的族群,永远不会灭亡,永远都在增长繁衍。 终有一日,天道自然都会不堪重负,彻底崩塌于“长生祸”中。 长生祸崩溃轮回,万物生灵湮灭断绝。 这才是一个世界最后的终点。 沉默许久, 顾白水眼神逐渐平静,他大概想明白了女仙说的这些话。 红毛、灾厄,都是长生大帝的定义。 在祂的实验结论中,“红毛”是为了长生而存在的东西,“灾厄”是为了阻止长生而存在的生命。 真正的时间线应该是这样: 最初人族兴起,大帝证道,经过漫长岁月的积累,有一尊大帝渴望无穷无尽的生命,打造不详地府,创造了第一只红毛怪物。 但那位大帝失败了,被新帝斩杀,死在了历史中。 那时候的红毛只是红毛,源天师晚年不详,是因为那尊老帝渴望更多的源,更多的不死物质。 当祂死后,红毛怪物消失在了人族的历史里。 一直到很多年后, 大陆的某个角落,诞生了一只“新的红毛”,把不详的黑夜带了回来。 人族修士觉得那只红毛是很多年前被剿灭的“红毛族群”,是过去历史里的红毛死而复生,重现不详。 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 新生的红毛,早已经不是人族古籍记载的不详生命了。 它们是另一种东西,披着红毛怪物的皮,来到了这里。 第748章 长生,亦是众生 长生大帝真正在意的,是后来的红毛。 也是历史断层之后的……第二代红毛。 它们扭曲奇怪,完全不像是这个世界诞生的东西。 这些红毛躲避着天道,用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达到了长生不死的目的。 死尸,是不会再死一次的。 不过唯一奇怪的是,这些红毛怪物都是行尸走肉,只有存活下去的本能,并没有鲜活的意识。 就像是一具不会腐烂的躯壳,游荡在大陆地底和黑夜中,无意识的躲藏着。 …… 历史上的某年某月,一个僧人离开了长安城。 他穿着布鞋,行走于山间旷野之中,开始修道寻仙,寻找一条真正长生的道路。 但最终, 僧人仰头看天,发现了一个让世人绝望的真相。 修佛不能长生,修道也不能长生……每一条修行的道路,都不能长生。 “修行的本质是对寿元的渴望,每条道路的终点,应该是长生才对。” 但有一个东西,坐在修行的尽头,横断了每一条修行路。 它是天道,自然轮转,无尽岁月,堵死了万物生灵最终长生的可能。 大道三千,尽是骗局。 不管修行到什么境界,最终都难逃寿元耗尽的命运。 僧人仰首叹息,以凡人的目光,仰视着高高在上的天。 “修行不能长生,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这狗日的天道,得想个办法……干它丫的。 僧人靠着草原上的一棵老树,坐了下来。 他开始认真思考,自己过去修行过的每一条路,有没有丁点接触长生的可能。 许多年后, 在一个下着大雨的夜晚,一只晃晃悠悠的红毛怪物,出现在了草原上。 它目光呆滞,行动缓慢。 或许是冥冥之中的定数,让这只路过的红毛怪物找到了那个在树下熟睡的僧人。 僧人睁开眼,和红毛对视片刻,轻轻慢慢的挑了挑眉。 他想起来了一件事:源天师晚年不详,都会遭遇红毛诡异。 恰巧,僧人也做过一段时间的源天师。 干一行爱一行,他把源天术修行到了前所未有的境界。 然后晚年不详吗? “我到了晚年啊?” 僧人长长的叹了口气,怅然无奈,然后亲手拆解了眼前的红毛。 祂发现,原来世上真的有一种能长生不死的东西。 红毛躲藏在地下的黑夜中,只有躲避天道的本能,行如尸,空洞麻木。 可在僧人的眼里, 这些鬼祟不祥的红毛,难道不是这世间埋在地下最大的机缘吗? 它们是最完美的夺舍对象,占据红毛之躯,能以另一种生命形态,漫长的活下去。 僧人看到了一道通往长生的缝隙。 这些红毛,能带来长生。 再然后, 长安城内发生了一场春雨案。 暮年的神秀大帝开始屠戮穿越者和象征着不祥的红毛怪物。 祂把穿越者视为蛀虫,红毛视为灾难,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红灾”,祸乱人间,泯灭人情。 神秀试图寻找到灾难的源头,弥补“天道的缺口”。 但师弟突然回来了。 笑眯眯的背着手,一如离开时的样子。 祂没有老去,寿元几乎停滞。 “师兄,修佛没前途的,早晚会死。” “穿越和红毛,也不是灾难,而是命定的劫数,一次难得的机会。” 师兄死在了师弟的手里。 僧人化身腐朽,历经不死,终得长生。 三生三世,几十万年。 在成帝之日,有人放了一把很大很大的火,许下了一道震古烁今的宏愿。 “世间无长生,我便作长生。” “天道不容众生,吾愿众生长生。” 长生许下的宏愿,不是一人长生,而是…… 众生长生! 修行者,人人长生。 …… 红毛是长生。 长生大帝,从来都是历史长河里最大的一只红毛。 与这只“红毛大帝”相比,仙与佛,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天道不许长生,所以灾厄从虚幻成形,吞食红毛。” 女仙说:“红毛未生的时候,灾厄也只是无形无质的枷锁,极少显露真身。” 灾厄受天道驱使,断绝一切长生的可能。 “人族的灾难,万物生灵的厄运”,便是从这而来。 顾白水微微抬眼,目光穿过大殿和山峰,看到了仙尸体内的暗淡星空,和死寂世界。 原来如此。 所谓的「仙」,真的是人族修道的尽头,它是羽化飞升,修道者的最后一步。 人族先贤耗费无尽岁月开创出的修行道路,最终被天道孕育的“大灾厄”在尽头堵死。 修行是骗局,仙是灾厄,亦是路断天劫。 “佛也一样。” 顾白水想通了一切。 仙体内有修道者的七条道路,佛也是七条成佛路的灾厄化身。 它们是天道灾厄,是堵死万物长生路的罪魁祸首。 所幸,这两只逾越帝境的天道生命,最终都被一个找上门的老人给杀了。 这是不是也意味着……今世再修仙佛,路可通长生? 顾白水尚不清楚,他还远没有修行到最后一步。 …… 女仙碎碎念的讲了很多。 她站在原地,轻声细语,对顾白水说出了最后一个秘密。 “有些人,我是说有些穿越者,已经得到灾厄了。” 浑噩星域是农场,也是狩猎场。 真正强大的穿越者,不可能浪费这么久的时间,连一只灾厄都捉不到。 他们带着自己的红毛和灾厄,回到了大陆上。 有个老人,在等着那些人。 “为什么要红毛,还要灾厄?” 顾白水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女仙无声的笑了笑:“因为夺舍红毛,还是会被天道和灾厄追杀啊!?” “只有变成红毛,再吃掉灾厄,血肉融为一体,才能真正坦荡的走在阳光下,不畏天道,窃得长生。” 这是一个老人的简单计划……长生者族群的计划。 天道担心的那个恐怖长生者,早已经出现了。 顾白水沉默无言。 这时候,偏殿里的火烛摇曳了一下,然后逐渐熄灭了。 女仙蹙了蹙眉,和顾白水对视许久,然后轻轻的笑了笑。 “你该走了……我也该走了。” 她抬了抬手指,推开了木门。 一阵山风吹进来,吹灭了蜡烛……女仙的身影渐渐淡去,依稀保留着一份绝美灿烂的笑颜。 …… 寂静的山里,没有捣药的声音。 偏殿内的药罐也是空的,落满灰尘。 顾白水走出门外,沉默的抬起头。 山风呜咽,诉说着一座山的孤独与悲鸣。 他早知道的。 这座山里本就没有女仙,有的只是一座山的怀念和记忆。 小女仙在山上跑来跑去,忙忙碌碌了很多年。 她总是任劳任怨,嘿嘿的笑着,她喜欢山,山看她也欢喜。 但后来,那个老人把她带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山的记忆,只停留在了这里。 它卑微且记恨着那个老人,把过去发生的所有一切,都告诉给了顾白水。 这是一座老山,干瘪的报复。 …… 顾白水知道什么呢? 他知道长生把那只女仙带去了哪里。 老呓语说过:“在野岭,女仙被分尸了……” 一只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女仙,在山上干着解剖同类尸体的脏活累活。 是几万年,她什么都不敢,只想怯懦的活着。 但最终,还是被分尸了。 “因为你不是人啊……” “那老家伙,不喜欢灾厄……” 第749章 一场盛大的悲剧(一) 顾白水合上了偏殿的门,抬抬手指,门闩从里面自动锁好。 以后不会再有山风吹动,惊扰到殿内的灰尘。 做完这一切之后,顾白水抬起头,沿着来时的路继续向山上走。 山里静悄悄,只有一个人的身影。 走着走着,顾白水的手臂也开始不自觉的摇晃。 他低下头,观察自己的身体。 是长生厄体发生了变化。 双肩下的四条臂膀如枯枝烂叶一样干瘪收缩,最终脱落在地面上; 两肩上,脖颈两侧鼓起的肉球也逐渐消融,回到了平整的皮肤下。 畸形的三头六臂被长生厄体修正,顾白水的脚步也轻松了不少。 它消化了三头六臂。 瞳孔深处,半透明的黄金之路再次登上了一个台阶。 顾白水倒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他不是很在意,只是突然觉得有些疲倦,想尽快走到山顶,休息一下。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 顾白水来到了琉璃山的山顶。 但山顶没有什么高大的建筑,只有一片遍地青草的山崖,和一座朴素干净的老旧木屋。 木屋前种了很多的花花草草,死了一片,仅剩下小部分顽强的活着。 这里,就是那只女仙居住的地方了。 荒废了很久,没剩下什么人气。 顾白水绕着木屋看了看,不出所料,没有再找到另一只女仙。 他早料到不会这么容易的。 “命运”给顾白水安排了很多机会,但错过就是错过了。 摇光圣地偶遇的小女仙,是顾白水修行道路上的一块石头。 他本不应该放过那个小家伙,如果不是突然的惊醒和叛逆……顾白水应该把小女仙带在身边,从瑶池带到浑噩星域,一直把她养大,等到突破圣人王境之后,再一口吃掉。 这是长生会做的事,祂认为小徒弟也应该这么做。 但顾白水不想,送走了小女仙……就再也找不到第二只女仙了。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一次看上去不重要的选择,在此刻显现出了命运的后果。 就这样, 顾白水修行路,断在了这个地方。 “找不到女仙,大概会死在这里……” 顾白水沉默良久,莫名其妙的笑出了声。 他在山崖上寻了一处平坦阴凉的草地,然后放松摆烂的躺了下去。 远处是云,双手作枕,顾白水闭上眼睛。 清风拂面,草絮轻摇,劳累了很久的年轻人,偷偷摸摸的睡着了。 不然又能怎么样呢? 他什么都找不到。 找不到青铜门,找不到二师兄,找不到女仙……也找不到陈小渔了。 呓语回响了很久,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一个个熟悉的脸,一个个走在身边的人,都逐渐远去。 顾白水很累了,想安静的休息一会儿。 可能还会醒过来,也可能不愿意睡醒。 为什么要修行呢? 顾白水第一次对修行产生了疑问。 是为了寻找真相? 但真相就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即使是二师兄这样清醒的人,他又能把真相看的多重? 青铜门外,是残酷未知的现实; 长生一脉三个师兄弟绑在一起,能有多大的机会,胜过那个超脱天道的老人? 二师兄叛逆长生,是因为他本就没有值得珍惜的东西,对生死都没太所谓……一辈子都想找一个有挑战性的目标,轰轰烈烈的作死。 和师兄师弟逆反长生,或者咱们仨一起死在师傅的手里,对苏新年来说都是可接受的结局。 但那是过去啊。 现在,青铜门内有苏新年错过的一切。 即使他知道是假的,知道许夏和老厨子早都死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从头再来的人生,难道不比真假这种矫情的东西重要的多? 那……对顾白水来说呢? 他的修行有什么意义? 顾白水没想清楚,他只是突然觉得……人生好像可以退缩一次。 他太了解师傅了。 从草原车站离开之后,顾白水就隐隐约约有了一种预感……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因此,他产生了惧怕的情绪。 害怕某些事情的发生,促使顾白水急切的想要找到女仙。 不幸的是,他找不到。 幸运的是,他找不到。 找不到,似乎就可以心安理得的拖延,放弃……等待时间流逝,等着长生黎明的到来,任由浪潮淹没自己。 他和师兄们尝试反叛,然后失败了,有什么可耻的呢? 谁行谁就来呗。 顾白水真的很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把自己藏起来。 不动脑子的睡上一百年, 等再睁眼的时候,二师兄会拎着铁锹,依旧吊儿郎当的贱笑着。 “怎么,小师弟,又搁这儿过夜那?” 一百年罢了。 顾白水其实很年轻,有很多可以挥霍的时间。 他只是走的太急了,常常会忽略这件事。 顾白水在山上睡着了。 如果没意外的话,没人能把他叫醒。 …… 但意外一定会发生。 没过太久, 一双白净的小手,悄无声息的伸了过来,偷走了顾白水盖在眼皮上的树叶。 顾白水的眼皮动了动,安静片刻,才慢慢睁开。 长发垂肩,发梢在耳边荡来荡去。 陈小渔跪坐在草地上,低头眨眼,靠得很近。 他没有找到她,她自己回来了。 这条游回来的小鱼,是能把顾白水叫醒的。 但陈小渔歪头想了想,发现躺在草地上的这人太懒了,蛄蛹蛄蛹,不太愿意起身。 有这么舒服吗? 陈小渔不是那种强迫别人起床的人。 她放平双腿,躺在了顾白水身边,感受着身下的柔软,惬意的眯起了眼睛。 嘿,是挺舒服的。 两个人没说话,就这么并排躺着。 一人双手枕在脑后,另一人双手叠在腹部,悠哉悠哉的翘起了二郎腿。 翘二郎腿的是陈小渔。 良久, 陈小渔翻了个身,撞在了顾白水的手肘上。 她有些吃痛,蹙起眉头……但想了想,又很自然的抬起后脑,向后蹭了蹭。 陈小渔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别人的手臂,翘起二郎腿的小脚一晃一晃。 反正枕一个人也是枕,两个人也没差。 可为啥要躺在草里呢? 浑身都是树根,当被子用吗? 顾白水身上的树根也脱落了。 他又向上走了一个台阶,尽管……很不情愿,很抵触。 第750章 一场盛大的悲剧(二) 一般来说,修行者是不需要睡觉。 但陈小渔看顾白水睡得像是一具尸体,他大概是出了什么问题。 “我能问嘛?” 陈小渔想了好久,还是坐起身,问了顾白水。 顾白水也抬了抬眼,注视着近在咫尺的脸颊。 两个人相互对视, 陈小渔的眼神清澈澄明,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担心和试探。 顾白水却也坐起身,瞳孔深处蕴藏着看不清楚的情绪。 似乎有些……防备, 但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是在防备谁呢? 难不成是一条游回来的小鱼吗? 陈小渔很固执,悄悄的凑近了点。 她仰起脸,直视着他的眼睛,也能让他看的很清楚,把自己看得很清楚。 为什么防备我? 陈小渔抿着嘴,有些说不出口的委屈。 但她看着顾白水的脸,许久许久,又突然愣在了原地。 “你怕我?” 顾白水沉默,也在否认。 “那为什么?” 陈小渔稀里糊涂的,她似乎能感觉到,两个人近在咫尺,但某一瞬间,又离得很远。 顾白水好像察觉到了什么,担心,甚至是在逃避……某种事情的发生。 …… 半晌, 顾白水伸出了一只手,放在陈小渔的脸上,只是触碰了一下。 陈小渔没反抗,眼睛眨也不眨,就这样看着顾白水。 他说:“我好像做了一个梦。” 她问:“梦里有我?” “嗯,是在忘川河边,我看见你的时候。” 顾白水是在忘川河边和陈小渔相遇的。 那时候, 他踩在河里的一块三生石上,陈小渔站在岸边,先问了顾白水:“你是真的吗?” 他们都遇到过一只老乌鸦,被幻境蒙蔽,分不清真假。 顾白水是真的,但他也忘了问……陈小渔是真的还是假的了。 如果是真的,顾白水身边的其他人也能看见; 如果是假的,就只有顾白水一个人能看见了。 陈小渔愣了愣,想起什么,立刻反驳:“二师兄能看见我。” “他朝我笑了,说明我是真的。” 顾白水却说:“那时候二师兄病的最深,他能看见一个我们都看不见的人,跟在自己身后,不愿意分清楚是真是假,是虚幻还是现实。” 如果苏新年发现自己的小师弟也一样病了。 小师弟身边跟着一个看不见的人,他会做什么呢? 以苏新年的性格,只会装作无事发生,装模作样的让小师弟继续病下去吧。 小师弟不生病,就早晚会发现自己的不对劲。 苏新年不想醒,师弟醒过来也未必是什么好事……他擅长演戏。 如果师兄弟都病了,所以一行人中,真正清醒的只有一个女子,顾姝。 在顾姝的眼里,这一路的经过是什么样的呢? …… “你师弟,是不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 顾姝发现,那人好像变得有些神神叨叨…… 他们一行人照常赶路,顾白水总是习惯的落在最后,有时一言不发的望着天空,有时又对着一棵路边的松树念念叨叨…… 是一个人,对着树。 …… “真的要下山吗?” “太危险了吧?” “喂喂喂,有人能听见我说话吗?” 顾姝挥舞着手臂,朝那两个向山下走去的长生弟子高声呼喊。 …… 苏新年无奈的回过头,看了眼还站在山顶,迟疑不肯下山的女子。 “师弟,你有没有什么办法,把她藏起来。” 把她藏起来。 …… 乌鸦落上肩头,顾姝很满意。 她心里也清楚,想要离开浑噩星域,只能跟上这两人。 只是这两人。 …… 顾姝的眼里,从始至终都只有两个长生弟子。 陈小渔,没和她说过一句话。 直到最后分别的时候,顾姝可能也不知道顾白水要去找的人到底是谁。 除了夏云杉,这里还有别人吗? …… 陈小渔沉默了,笑容有些勉强,但还是看着顾白水。 她的声音很轻:“还有吗?” “你还梦到了什么?” 顾白水的眼睛看向了别处,很慢很慢的讲述着。 “三生石,看到的都是幻象。” “顾姝看到了一只龙首怪物,是二师兄讲给她的,乌鸦偷听到了,幻化成一只怪物,让顾姝相信自己看见的幻觉。” “二师兄看到的是一个人,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人……在走过忘川河的时候,他吃了一条鱼,看到了自己的前世……乌鸦一直候在忘川河边,很多年,它应该吃过了很多鱼……也能看见一些二师兄的记忆。” “这样,它才能幻化出二师兄记忆里的那个人。” “但你呢?” 顾白水轻轻的笑着:“我也吃了鱼,没有前世记忆,它要怎么才能幻化出你呢?” 乌鸦的记忆,是从何而来? 陈小渔小手紧握,知道梦境来到了最终点。 “可能,在我和师兄来到忘川河之前,在顾姝走到河岸边的时候……就已经发生过一些事了。” 圣妖城树叶空间崩溃, 陈小渔和顾姝都被空间乱流送到了浑噩星域,顾姝小心翼翼的躲避着。 但陈小渔,只是一个小小的圣人。 无辜无知,举目茫然。 一条小鱼,来到了忘川河边,遇到了一只巨大的乌鸦灾厄。 然后呢? 它吃了她啊,乌鸦吃了好多生命,堆满天空,从来都没有放过任何一个。 就这么简单。 弱肉强食,生离死别,往往在人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发生了。 陈小渔早早的死在了河里, 最后也没有见过顾白水。 顾白水的呓语,也找不到记忆里的她。 …… (是假的,看完朋友们。) …… 四目相对,沉默许久。 陈小渔后怕的拍了拍胸脯。 “这个悲剧好吓人,听的我一身鸡皮疙瘩。” 她按住了顾白水的手,在自己的脸上捏了捏。 顾白水感受了一下,入手温润,热气腾腾,像包子一样鲜活。 她是活的。 “你这疑神疑鬼的性格,是从谁身上学来的?” 陈小渔很不满意,睁着眼睛逼问顾白水。 “不知道,我是孤儿。” 顾白水干瘪的解释,并没有让人满意。 陈小渔学着顾白水的样子,摸了摸下巴,煞有其事的说道: “我可以解释,都可以。” 顾白水问:“呓语找不到你?” 呓语能寻找到每一个顾白水接触过的人。 “因为我躲起来了啊?” 陈小渔眨着眼,指了指自己光滑的额头, 一枚逆鳞悄悄翻转……从鳞片,变成了一小根黑玄色的翎羽。 她看上去没有其他变化,但其实从一条鱼变成了一只鸟。 鱼和鸟,完全不同,恍若两个从未相见过的生命。 呓语没见过鸟,所以找不到。 “你掉进青铜门里了,我害怕,就自己躲起来了,不可以吗?” 陈小渔有理有据,理由很充分。 “那顾姝呢?” “我不喜欢她,不爱和她说话。” 从头到尾蒙着脸,是不想和顾姝太近。 陈小渔脸颊鼓起,似乎想到了不让人愉快的事情。 顾白水不懂,就问:“为什么?” 陈小渔偏不说,抿着嘴,就是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到后来没忍住,才含糊不清的嘟囔了一嘴。 “她有个妹妹来着……” 顾姝有个妹妹,和长生一脉的三先生有婚约。 这件事不是秘密,只要用心打听一下,远在妖域的陈小渔是能听到这个八卦的。 所以,她不喜欢顾姝。 …… 一双小手,按在了他的膝盖上,她凑得很近,能看到脸颊上轻轻跳动的绒毛。 陈小渔很认真,像是在许愿一样虔诚。 “我不会死啊,会一直在的。” 不死帝子什么都不想,可以什么都不会,但她不能死。 她要做一条打不死的小鱼。 钓鱼竿早就在野岭被人拿走了。 第751章 一场盛大的悲剧(三) “你知道该怎么写好一个完美的悲剧吗?” 道人打着哈欠,慢悠悠的落下一子,放在棋盘上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棋盘对面, 西王母眼帘颤动,慢慢的睁开眼,她从自己的帝禁法中醒来。 老人把她从那座雾气缭绕的山里赶了出去,长生一脉的故事,不需要一个多余的外人旁观。 祂也不打算买票,分享给别的观众。 这段写给小徒弟的剧本,值得珍藏起来,细细品味。 女尸低下头,发觉这盘棋的局势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悄然变换了。 似乎有人动了棋子, 但西王母没看出来,她甚至不太记得之前的棋局是什么样子。 黑子在棋盘上蠕动,原本势均力敌的白子却一无所知。 棋势急转直落,仿佛平静流淌的山泉突然走到了悬崖绝壁的面前,不可避免的轰然坠落……掉进无底深渊。 白子被黑子推着走,顺着河流,一步步走向最终的死局。 就连西王母也只能看见悬崖上仅存的一根藤蔓,吊在湍急的水流里,变成最后的救命稻草。 白子落下,在最后一刻抓住了藤曼的尾端。 不可逆转的大势席卷而来,西王母能做的也仅止于此了。 至于长生说“悲剧”之类的话,她没有去细想,也不清楚意味着什么。 西王母还在注视棋盘,尝试在死局中寻找一丝生还的希望。 道人却不在意棋局,摆了摆手,像个入迷的作者,诉说着自己的剧本。 “要先设计几个美好的结局,让所有人都满意,稀里糊涂,不由自主的沉溺其中……当然,都是死局。” “悲剧是这样的艺术,毁掉美好的东西,用遗憾填满人心。” 女尸无声抬首,看见了道人温和平淡的笑容。 “故事的主角亲眼见证每个结局的末尾,双手染满鲜血,把一切都推到深渊里。” “悲剧因他产生,一切自然而然的美好都因他而破灭,但他偏偏无力挽回,只能置身事外,注视着、推动着悲剧的上演。” 道人拍了拍手,看了一眼棋盘上刻意留下的一丝生机,抚手合上了棋篓。 “不过,也有一件需要注意的事。” “饱尝生死离别的痛苦,但不能让主角彻头彻尾的绝望,要留一丝可怜的生机给他……当作黑夜里的一缕灯火,小心的护在身边,这样,我们的主角才有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最完美的悲剧,可不是充溢痛苦和遗憾的无人生还。 而是所有最重要的东西都离开,只留下一个人,继续沉默的活下去。 记忆如百万根针,刺入血肉,深入骨髓。 日日夜夜,不会有释然的那一天。 “输了。” 女尸输给了道人。 道人没有结束棋盘的意思,只是无声的笑了笑。 棋篓闭合,棋盘上的每一粒棋子,都安安静静的待在原位。 像道人所说的那样,留有一线生机,也只有一线生机。 那接下来呢? 西王母和姬家主不一样,她只输了一盘棋,就能看到自己和长生的差距。 这次赢不了,再下多少次也是一样的结果。 女尸问:“有人赢过吗?” 道人说:“没有。” “一次都没有?” “是没有。” 今世长生,尚无败绩。 过去倒有个小徒弟,能在棋盘上给道人搞出一些麻烦。 不过弟子理应不如师,所以道人凭借一手偷换子的本领,还是没有输过。 那小子大概会不服气,觉得不公平。 但世间什么时候有公平可言呢? 况且何时使过手段,也只有长生自己知道。 输了那么多次的棋局,其中可否有几百上千次……师傅根本就没做什么,只是下棋,然后简单的赢了小徒弟? 谁说作弊的人,就一定会弱呢? 只是赢得轻松点,没什么道德罢了。 “我要做什么?” 西王母缓缓抬首,询问道人。 赢棋能得长生符,输棋也要付出一些东西。 姬家主就输了百局,被叫去腐烂高原挖矿,道人也有件事要让西王母去做。 “帮我去送份礼物吧。” 长生抬了抬眼皮,转头,看向禁区之外。 高山森林,洛水河畔, 有两个年岁不大的少女藏在一座小镇里,离禁区不近,其实算是遥远。 其中一个穿着蓝白色长衫,眉眼清秀,她腰间别着师傅留给自己的储物袋,背负长剑,小心谨慎的戒备着周围。 另一个少女更显稚嫩,红色长裙,头戴斗笠,面容绝美却带着不近人情的木讷,和一点点的好奇。 长衫少女是叶枳,顾白水收下的第一个女徒弟。 穿着红裙的,是小女仙。 她们俩躲的很远,没有主动靠近禁区。 很久没有师傅的消息,叶枳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带着小女仙停在禁区外围,然后找个平凡的小镇藏了起来。 既然师傅让她们等在外面,那么在没见到师傅之前,叶枳就会一直等着。 大隐于世,她能照顾好自己,也能照顾好小女仙。 但山里有个道人,不这么认为。 两个小女娃太过天真了,不过也没做错什么。 世间之大,都在道人的眼皮下,藏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呢? “把那只女仙送进浑噩星域。” 道人很宽容,愿意再给徒弟一次机会。 祂没有养第二只女仙,浑噩星域里的仙尸全身梆硬的腐肉,也没法再用。 小徒弟的修行只有这条路,走或不走,吃或不吃,还是看他自己的选择。 西王母点头,转身走向山外。 “哦,对了,你不用进去……那地方锁死了,活物不能进出,你也不行。” 道人似乎才想起什么,提醒女尸一句。 “先把那只小女仙杀了,尸体丢进去就好……” 西王母顿了一下,没再回头。 一眨眼,离开了禁区。 山外小镇,有一个模糊的人影走过。 叶枳停下脚步,在热闹喧嚣的街道上晃了晃神。 她再回头,那只带着斗笠的小女仙就再也不见了。 …… 树下的道人仰头看天。 祂在为徒弟思考一个问题。 顾白水不愿意吃掉自己收留的小女仙,那是他心里的坚持,是让他远离师傅的锚。 但不吃,就走不完那条路,少于八种灾厄……徒弟就会死在里面。 所以…… “先杀了,再送进去。” 尸体摆在面前,徒弟还有什么选择呢? 一切都解决了。 第752章 一场盛大的悲剧(四) 陈小渔许下了一个愿望。 她不想死。 陈小渔很虔诚,双手合十,一丝不苟。 但顾白水只是在一旁看着,也不知道她是朝谁许的愿望。 求神拜佛,心里连个名头都没有,谁来答应呢? 况且,他们脚下就是一具完整的仙尸,佛也早已经惨遭毒手了。 这世上还有哪个“活神”能许愿呢? 其实细想一下,是有的。 这世上还有一个不正经的神,但祂能听见陈小渔的愿望? 听到了又会如何呢? “好像……成功了……” 顾白水还在思考,转头,就看到了陈小渔怔怔出神,有些迟疑的表情。 “什么?” 顾白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怎么就许愿成功了? 和谁许愿? 这么有效率的吗? 陈小渔满脸认真,似乎就在刚刚那转瞬之间,发生了某种玄妙且不真实的事。 她说:“我听见了。” “听见什么?” 陈小渔神神秘秘:“有声音说,许愿成功。” “嗯。” 顾白水沉默了,然后点了下头:“我信。” 有些敷衍,也有些……敷衍。 顾白水叹了口气,转身下山。 陈小渔蹙起眉头,无辜的眨了眨眼睛,他为啥不信的,自己说的是实话啊。 可能是幻听了,也可能真有一个路过的神仙,听到了自己的愿望。 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虔诚的陈小渔一脸正经,还在原地,朝着四周的空气认真的拜了拜。 她这个举动的意思是,既然已经答应了,路过的老神仙可不能再反悔。 这算是道德绑架, 她不否认,能活着就好。 等顾白水的背影已经走远,烧香拜神的陈小渔才收起架势,一路小跑跟了过去。 …… 两个人走到了山门口,又沿着来时的石板路,回到了空荡荡的白石广场上。 顾白水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云雾缭绕的几座山,对身旁的陈小渔低声说了些什么。 陈小渔愣了愣,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不久后, 两个行动利落的土匪,扫荡了每一座仙山。 亭台楼阁,山洞废墟,一处也没有放过。 有的大殿门锁紧闭,顾白水便撬门砸墙,陈小渔在后面加油,偶尔也帮着一起使劲儿。 顾白水在前面扫荡,挑挑拣拣,翻箱倒柜。 陈小渔跟在后面打包,把东西收好,一件件的装进储物袋里。 两个人的配合很默契。 陈小渔捡的起劲,脸上总是笑着,她眨了下眼,好像回到了很久前,在妖域的荒郊野岭。 那时候也是这样, 圣人前辈走在前面,漫山遍野的寻找树洞妖怪,他什么都不怕,倒是那些妖怪躲躲藏藏,怕他的很。 陈小渔也跟在后面,亦步亦趋,小心翼翼,生怕前辈一不留神,从哪儿伸出一只手把自己偷偷捉走。 时至今日,好像很多事情都变了。 但好像也什么都没变。 顾白水还是无所顾忌,和土匪一样四处扫荡。 陈小渔还是会担心,从哪儿冒出来一只多余的手把自己扯走。 过去怕妖魔,如今怕分别。 好在,顾白水走走停停,不是很快,陈小渔跟得紧,没有落下。 大约两个时辰后, 辛苦扫荡了一圈的两个人回到白石广场。 顾白水搬了一口铁锅,用广场上的碎石堆砌,安置了一个灶台。 陈小渔把扫荡来的东西递给顾白水,塞到铁锅下面,用来点火。 其实大部分都是各个仙族的遗物,分布在七座山上,都被顾白水捡了回来。 “呼~” 火光燃起,顾白水往锅里倒上了水。 陈小渔问:“你要煮饭?” 顾白水说:“是煮汤。” 陈小渔好奇:“什么汤?” “骨头汤。” 顾白水从怀里取出了两块骨头,一块心骨、一块头骨,然后一起丢进了锅里。 之前老建木从他这儿偷走了一块,后来老建木也死了,两块骨头就都被顾白水捡回来了。 煮仙骨,这是万不得已的下策。 顾白水找不到女仙,他也没办法从这么庞大的仙尸上分出女仙的本源。 再怎么说,仙尸也是帝境的生命,这个想法本就不现实。 即使真留下了什么实验方法,也不是如今的顾白水能做到的。 所以只剩下了一个办法:煮仙骨,煮那两块已经被剥离尸体,被白水浸泡了很久的仙骨。 顾白水不奢求能把两块仙骨煮烂,分出其中女仙的本源。 他只是在想,大不了就一起咽下肚子,给它俩一起炼化了。 两块核心仙骨里一定蕴含着女仙的古老本源,还杂糅其他的六个仙族,仙仆、葬种等。 多吃了,可能会坏肚子,但不吃,总会被饿死。 顾白水这样想着,把锅里的水烧开了。 两块骨头在水里起起伏伏,颜色逐渐变换。 锅下面是七个仙族的古遗物,锅里,有从指尖流下的一股白水。 像是某种奇特的仪式。 但能烧熟吗? 顾白水安安静静的等待。 安静半晌,他突然回忆起了一个早被忽略的人。 那家伙叫许三司,从自己这儿偷走了一口大黑锅,是源天师一脉的传承至宝。 早晚有一天,得要回来,吃不了这个亏。 而且如果是用那口锅来煮,这两块骨头或许还会发生一些变故。 “砰~” 不知道多久后,锅对面突然传来声响。 顾白水抬起头,发现陈小渔跳了一下,然后对自己无辜的耸了耸肩。 “砰~” 又有震动,但不是陈小渔。 顾白水这才反应过来,越过陈小渔的头顶,看向了远处的仙山。 “轰隆隆~” 在一片天翻地覆的剧烈震动中,有一座高耸的仙山……轰然倒塌了。 尘土席卷而来, 顾白水眯了眯眼睛,余光瞥向铁锅里,那两块骨头。 他有一种莫名的预感,倒塌的山,可能和这两块骨头有关系。 但锅下的火越烧越旺,水面沸腾,两块骨头静静的起伏着。 然后,又有一座山倒塌了。 顾白水站起来,把陈小渔挡在身后,退了一步。 一座接着一座, 在铁锅水面的倒影里,七座仙山,逐一崩塌,无一例外。 再然后, 天亮了。 …… 庞大的仙尸躺在星海深处,寂静无声。 星海对岸,辽阔的荒野岸边,十几尊庞大的灾厄蹲在一起,在低声商讨着。 “它还没回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要不咱们也别等了,过去看看?” “不合适,冒犯仙族。” 有大灾厄没了耐性,提了一句,但没有得到大多数的支持。 一只老灾厄仰起头,问最庞大的黑熊,想听听它怎么看。 但出乎意料, 黑熊没有任何声音,甚至没有低下头。 在所有灾厄的视线中,那只头顶苍穹的黑熊……缓缓抬起来一只黑爪,指向星海对面。 灾厄们顺着它手臂的方向,一齐转头。 它们看见,在星海最深处, 那具仙尸……坐起来了。 第753章 一场盛大的悲剧(五) 浑噩星域是一座没有白天的黑暗森林。 成千上万只灾厄栖息在这里,它们早习惯了在黑夜中休息、潜行。 甚至有很多相对弱小的灾厄,从出生的那天起就从未见过太阳。 对它们而言,世界一直都是黑色的,头顶是永恒的夜晚,白天只存在于前辈们的记忆中。 可为什么没有白天? 灾厄不清楚,连那些最古老的前辈们也说不出个理由。 倒是后来的穿越者们认为,灾厄本就是神秘诡异的生灵,它们习惯隐藏自己,躲在阴暗的角落中,伺机而动。所以浑噩星域永夜不断,最适合灾厄生存。 不过这种说法根本是片面的,因为每种灾厄都有不同的习性。 有的灾厄生性明朗,厌恶黑暗和潮湿,它们没得选择,只能被囚禁在永夜森林里,郁郁而终。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浑噩星域的永夜,似乎是一个未解之谜。 一直到今天, 荒原岸边的大灾厄们,亲眼看见了星海中有一具庞大的仙尸坐起。 一刹那,恍若万古, 那具恐怖的仙尸,缓缓睁开了眼睛。 瞳孔死寂空洞,随后……天幕大放光明! 浑噩星域的天突然亮了。 永夜消散,白昼黎明,无穷无尽的霞光洒落天际,照耀着所有森林古树。 灾厄们仰头眺望天空,心里忽然浮现出了一个答案。 「仙」,闭眼永夜,睁目黎明。 白天与黑夜,藏匿于仙的瞳孔之中。 仙死后,尸体永恒的闭上了双眼,浑噩星域的白昼也随之被带走了,自此,星空陷入永夜。 但今天, 那尊已经死了无尽岁月的仙尸,突然睁开眼睛,从璀璨的星光中扶地起身。 它站了起来,恍如活物,庞大的躯干一望不到尽头。 就连头顶破云层的黑熊灾厄,在那具遥远巍峨,遮天蔽日的仙尸面前,也显得分外渺小。 “怎么会……这样?” 拄着拐杖的土地公嘴唇抖动,双目中尽是骇然失措。 仙尸诈尸了!? 这怎么可能? 任何生命在永恒的时间面前都无比脆弱,仙尸历经数万载不腐不烂就算了,还有什么道理再诈尸复活? 眼中发生的场景,已经超出了土地公能理解的范畴。 更多的大灾厄沉默着,仰首怅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而在下一刻,仙尸给了它们答案。 一只无边无际的大手,从星海中伸来,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刹那而至。 五根天柱般的手指合拢,把那尊体型最为庞大的黑熊捏在了手心里。 黑熊震怒咆哮,整座荒原和不周山都在雷霆怒吼中颤抖摇晃。 它拼命的挣扎,用命对抗天柱仙指,倾其所有,爆发出了最猛烈凶悍的准帝境修为。 然后……黑熊被仙尸捏死了,如捏死一只肥硕的老鼠一样。 熊血染红苍穹,荒原上下了一场浠沥沥的血肉红雨。 仙尸仰起头颅,把手心里烂泥碎骨的黑熊送进口中,它吃了下去,唇齿泛红,瘆人发麻。 “逃~” 死寂半响,一个很轻很轻的声音回荡在荒原上。 发自灵魂深处的颤动和恐惧,传遍了每一只大灾厄的内心。 它们根本不敢去做什么,去用脑子思考。 在那具恐怖的仙尸面前,灾厄们除了本能的逃亡别无选择。 浑身岩浆的赤红灾厄迈开大脚,头也不回的朝着远方的不周山跑去。 咬牙颤动,粗壮的小腿莫名有些发软。 但即使这样,它还是绷紧了全身的力气,不回头,死命的狂奔着。 赤红灾厄不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更不是出声提醒的那一只。在它迈开脚步的一瞬间,身后早已经有上百个身影先一步逃窜了。 它的至交老友土地公更是第一时间缩短脖子,压低气息,如屎壳郎一般遁地而走。 这时候没人顾得上交情,谁跑得慢谁就是仙尸嘴里的下一个祭品。 但跑着跑着,土地公忽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错觉。 时间好像变慢了,矗立在星河深处的那具仙尸,好像也没再有什么动作。 “隆~隆~” 天上打雷了,雷声不小。 土地公不自觉的脚步放缓,耳边只剩下了那怪异的雷声,回荡不停,钻进脑海。 身后不远处,赤红灾厄狂奔而来。 它听的很清楚,仙尸没有冲出星海,反而仰起脖子,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声音。 声音传遍荒原,如雷声轰鸣。 再然后……荒原上有一部分灾厄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赤红灾厄顾不上其他,两腿迈开,冲向前方那个眼熟的矮小身体。 土地公却忽然回头。 它瞳孔灰暗,喉咙蠕动,一下子扑到了赤红灾厄的脸上。 没有任何预兆,土地公癫狂的裂开嘴,用锋利的牙齿撕碎了眼前的喉咙。 血水四溅,岩浆流淌在地,赤红灾厄就这样跌跌撞撞,和土地公纠缠在了一起。 荒原上有很多只灾厄都疯了。 它们癫狂的撕咬着,用尽一切办法置对方于死地。 一只白色的毛球被撕成了碎片,鲜血染红荒原,嘶吼声震耳欲聋。 …… “砰~” 一只蜈蚣一样的八足灾厄跌倒在地,被身后突然发疯的同类扯了下去。 它距离眼前的不周山只有一步之遥。 可最后还是没有登上去,被扯掉了所有的手足。 “它们怎么突然疯了?” 临死前,蜈蚣灾厄听到了头顶山上,一个少女的声音。 轻悄悄的,低声细语,但它头颅落地也什么都没看见,只有空荡荡的一片。 “发疯的都是仙。” 看不见的空处, 顾白水扯着陈小渔,朝不周山顶快步攀爬。 他们走得很快,比身后荒原上的所有灾厄都快。 应该说,趁着那些大灾厄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顾白水就已经带着陈小渔偷偷摸摸穿过荒原,先一步溜走了。 谁跑得慢,谁会被吃。 顾白水跑在所有灾厄的前面,死道友不死贫道。 七座仙山崩塌之后,一大簇一大簇的红毛从山体里爆涨了出来,如山洪蔓延而下,花团锦簇,一瞬间淹没了整座白石广场。 顾白水甚至来不及取走锅里的两块仙骨,就带着陈小渔转身往外逃了。 通道四处都是红毛,仙尸内的每块血肉,都沾染上了让人心神胆颤的不祥气息。 顾白水被心中不妙的预感推动向前,穿过荒原大半,才回了一次头。 那时候,他看见仙尸坐了起来。 头顶模糊,但似乎朝着自己逃离的方向……看了一眼。 第754章 一场盛大的悲剧(六) 逃,只能逃。 顾白水反应极快,扯着陈小渔转身冲上了不周山。 仙尸仰头嘶吼的时候,顾白水的身体也停顿了一下。 但他没有回头,闷着继续往山上爬。 陈小渔手臂被扯着向前,她倒是还有闲心,偷偷的转头朝荒原瞄了一眼。 她看见很多灾厄一动不动,然后突然发疯了,彼此相互撕咬,到处都是残肢断臂。 “发疯的都是仙?” 陈小渔小声问了一句。 顾白水点了下头:“不是纯粹的仙族,但身体里都流淌稀薄的仙血。” 仙尸呼唤,仙血沸腾,那些灾厄就无意识的发疯了。 陈小渔探了探头,又问:“那它们为什么要咬别人?” 顾白水想了想,说:“可能是睡了几万年,仙尸饿了太久了,需要血肉滋补。” “灾厄受仙尸污染,脑子里只剩下这一种渴求的欲望。” “这样啊。” 陈小渔一脸认真,好像学到了什么。 不过顾白水也只是随口一说,目前的情况还是逃命要紧。 再向前几步,他们登上了不周山顶。 风雪迎面而来,不周山的另一面白雪皑皑,在阳光下分外刺眼。 “往下跳。” 一刻都没有迟疑,顾白水朝前走了一步。 风雪从脚下上涌,陈小渔脚步一轻,忽然愣了一下。 她和顾白水相互对视,然后看向了远方。 不周山以外, 浑噩星域的天空都通透明亮,从黑夜变成了白昼。 他们只往前一步,就有了一种别样的感觉。 空间壁垒在变薄,禁空的规则在逐渐消失……天亮之后,好像所有生灵都可以御空飞行。 “轰隆~” 身后再次传来剧烈的轰鸣,不周山顶一阵晃动,脚下堆积的雪层崩塌陷落。 乘着雪崩之势,顾白水带着陈小渔跳了进去。 两个人借势下山,越来越快,身体也越来越轻盈。 终于,在半山腰的位置,顾白水浮空而起,彻底摆脱了地面的束缚。 顾白水脱离不周山,朝远方的山脉森林飞去。 但他并没有走出太远, 一阵猛烈的狂风从不周山上席卷而来…… 然后,天旋地转,耳朵里只剩下了轰鸣的回响。 一只无边无际的大手,从荒原的另一面……砸碎了不周山。 声音宏大,世界反而陷入了寂静。 崩塌的山石淹没所有,两个人尚未飞远的人影就此消失不见了。 …… 几天后, 浑噩星域偏远地带的一片远古森林里。 陈小渔蹲在一棵大树前,伸出手,拔起了一株五颜六色的蘑菇。 蘑菇很鲜美,肉质松软,香气怡人。 陈小渔试探的咬了一口,在嘴里咀嚼了几下,然后脸色变苦,张嘴吐了出去。 “呸呸~” “可真难吃,一点灵力都没有,全是毒素。” 陈小渔蹙着眉头,很是无奈。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被某个家伙拐到了什么地方,到处都是树和草,灵气却稀薄的要命。 按理来说,灵气越浓郁的地方,树木才会生长的极其高大。 但偏偏这地方反了过来,空气中一丝一缕的灵气都没有,花草树木却一个比一个壮实。 另一边的不远处, 树下的顾白水面无表情,拨开了一层厚厚的树皮。 汁液流淌,浓郁的清香迎面而来。 树皮下有一个黑咕隆咚的树洞,树洞里满是甘甜的灵液,灵力溢散,暴露在空气中。 这棵狡猾的树把汲取到的灵力偷偷积蓄了下来,藏在树洞里,还盖上了一层皮。 不过没逃过顾白水的眼睛。 他用手舀了一捧灵液,放入口中,吞下入腹。 转身……陈小渔还在盯着自己。 她手里拿着一株鲜艳的蘑菇,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犹犹豫豫,陈小渔靠了过来,把手里咬了一口的东西递给顾白水。 “你吃蘑菇吗?” 顾白水闭眼,翻了个白眼,也没理她,朝着森林更深处走去。 他把树洞让给了陈小渔,让她补充一下身体里的灵力。 这地方的确奇怪,灵力越来越少,越来越稀薄了。 虽然不会对圣人有太大的影响,但像普通人到了空气稀薄的高原上,也会呼吸放缓,很容易疲惫。 在不周山倒塌的时候, 顾白水反应迅速,避开所有的落石,从天崩地裂中险而又险的逃了出去。 不周山后的仙尸彻底苏醒了。 它不只砸碎了不周山,连带着荒原也四分五裂,沉落了下去。 仙尸登陆,带着汹涌的星海淹没了所有。 一切都在崩塌,摧毁,仙尸所见之地,都变成了一片虚无。 顾白水只能逃得越远越好,从浑噩星域的最中央,一直逃到了极北的最偏远地带。 但或许要不了多久, 这里也会被仙尸走过,化为虚无。 “还要往北走吗?” 陈小渔跟了上来,手里还握着一株沾了灵液的蘑菇,嘴里含糊不清的问着顾白水。 “嗯,走走看。” 其实顾白水也不知道该去哪儿。 浑噩星域没有能离开的路。 那具仙尸站起来的时候,星海里那条直通天穹的长生路也被撞碎了。 唯一的出路,彻底摧毁。 当然,那条路可能本就是一条死路,毕竟和长生有关的东西,又能带你去什么好地方? 顾白水只是朝着一个方向走,走到哪里是哪里。 他没办法,也没选择。 “喂。” 身后突然传来陈小渔的声音。 她停下了脚步,仰起头,怔怔的看向远方。 顾白水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穿过头顶的空洞,看到了一棵……很大很大的树。 那棵巨树横倒在森林里,如同死去的巨人,被草木树石簇拥着。 是一棵死去的树。 顾白水、陈小渔都认识的树。 妖族不死树,它是……圣妖树城。 陈小渔往前走了过去,顾白水跟在她的后面,也走到了森林后面的空地。 他和她,看到了两个东西。 一株死去的不死树,安安静静的躺在地面上,树根枯萎,树叶凋零。 在妖族不死树的前面,坐着一个身穿红裙的少女。 她用树枝点燃篝火,照亮了绝美平淡的面容。 有人到来,她才缓缓抬起头。 仅仅是对视一眼, 顾白水突然顿在了原地,浑身被一种难言的情绪包围。 小女仙站起身,红裙摇曳,脸上没什么表情。 她问:“你就是顾白水吗?” 顾白水没出声,把陈小渔藏在了身后。 小女仙缓缓的抬了抬头,淡漠而平静。 “你师傅让我来找你……祂不让我进来,但我进来了。” “祂还让我杀一只小女仙,把尸体送给你……” 顾白水手臂握紧,瞳孔深处有平静的波涛汹涌。 陈小渔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担心的低下头,握紧了手。 森林里安静了一会儿, 再次响起了西王母的声音。 她说:“但我这人……最讨厌别人命令我了。” 第755章 一场盛大的悲剧(七) 没有人能真正了解曾经的西王母是什么样的。 一世女帝,悟性绝巅,才情惊世,不落凡尘,这些都是史书上后人对西王母的记载和描述。 真相却未必是这样。 那个时代太遥远了,远在历史长河另一端的尽头,距离现在早已经过了不知多少年月。 道人翻开史书,从漫长的历史中找到了过去的西王母。 普化天尊、姬家先祖,这两个跨越了几个大时代的人族圣贤也是第一次相见,对历史上的瑶池女帝了解不多。 祂们只是亲眼看到……山里的女尸少言寡语,清冷沉闷,心中对大道修行依旧留有执着。 相对于另外两个游手好闲,整天输棋的道友,西王母无疑是更接近帝境之后的存在。 生前如此,死后亦然。 所以姬家主和普化天尊都尊重这位女帝,祂们觉得,历史上的西王母理应是这副形象。 但其实……错了,错的很离谱。 哪有人生下来就是一副“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女帝模样呢? 成帝之前,西王母也只是某个时代中的“普通修士”。 她有自己的宗门,有教导自己的师长,还有一群相对平凡的师兄师姐、和师弟师妹。 和普通修士一样,西王母经历过完整的一世修行……只不过太顺利了,还没遇到过什么挫折,她就证道成帝了。 “这辈子,就没受过什么委屈。” 那下辈子,又凭什么委屈自己呢? 西王母是这样的一个人。 话少沉默,但心底总是留着一块黑漆漆的地方,平等的讨厌着所有不顺眼的家伙。 特别是那个道人,尤为不顺眼。 …… “承诺过的事情,我自然会做到。” “但如果能让你师傅不舒服,我也会很乐意。” 顾白水抬了抬头,听到西王母说了这样一句话。 她很自然,眉宇间平淡如初。 “我想知道,这只女仙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为什么祂一定要送到你面前。” 树影斑驳,林间寂静。 顾白水站在树荫外,沉默了许久许久,才慢慢的抬起头。 他看着对面的西王母,轻声说道:“从很久以前,从第一座坟里爬出来的那个夜晚开始,我就时常会听到一句话。” “说我……很像师傅,很像年轻时候的长生。” 听闻这话,西王母侧了侧头,她似有所思,目光落在了顾白水的脸上。 “但我一直没想通,这句话是为什么,有什么意义?” 顾白水自语道:“为什么说我像祂?” “为什么就连两位师兄和小师妹,都信了这句话,相信我和年轻时候的师傅很像?” “他们没有见过年轻时候的长生,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人见过师傅年轻的时候。” 顾白水说到这里,轻轻的笑了一声,有些许无奈。 陈小渔感觉到了他身体内的情绪波动,靠的更近些,也握紧了手掌。 “这大概是个骗局吧。” “或者,是一个诅咒。” 顾白水仰起头,看到林间有一片树叶从空中坠落。 落叶随风飘扬,千丝万缕的阳光照在叶片上,在青草间映射出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风吹着落叶,也拂过青草,两者同时摇动,恍惚间也分不清有什么区别。 “当你把一句话重复上万遍,它未必会变成真的。” “当你把这句话告诉一个人千千万万次,他却有可能相信这句话。” “如果,你把这句话告诉全世界,让世间每个人都相信你……那不管真假,不管是不是谎言,它已经成为现实了。” 顾白水和年轻时的长生,到底像不像,其实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个老人会把这句话变成现实,让小徒弟,成为那个人。 “我大概明白了。” 西王母眼帘微动,瞳孔深处掠过一抹深邃的异色。 “祂想让你成为祂,这只女仙的生与死,是你反抗长生的锚?” 顾白水点头,默认了这个说法。 西王母却轻轻的笑了起来,她的声音很平淡,带着一丝置身事外的通透。 她说:“没有人能强迫一个人变成另外一个人……” 后半句话是:“但你师傅可以。” “而且你选的这个锚太小了,根本不能改变什么,这只小女仙是生是死,都在你们师徒的一念之间……你师傅能决定她的生死,如今的你也一样,那到头来……你和祂又有什么区别呢?” 顾白水身体一顿,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浮现。 西王母仰起头,看着天上的落叶被阳光灼伤成灰,她轻声喃语:“你真正应该在意的,是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推着你走上祂走过的那条路。” “我觉得,你师傅已经安排好了。” “就像这只小女仙,你没有改变她的结局……她已经死了。” 西王母看向了更遥远的地方,天穹之上,是一块厚重到恐怖的空间壁垒。 如道人所言,活物根本没办法进出,甚至西王母也没什么办法。 她只能先杀了那只不吵不闹的小女仙,把她的尸体融进壁垒,然后再“借尸还魂”,从浑噩星域里面醒过来。 说来也有些可惜,她是很喜欢那只小女仙的。 生的好看,性子憨直。 小女仙还很认真的看着自己,问:“他在下面吗?” “是啊,死了就能见到他了。” “不对,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西王母转过身,看向那具同样早已死去的妖族不死树。 “你应该吃了它,也应该吃了她,不然你坚持不了多久,就会死在这里。” 她看到了那具发疯的庞大仙尸,所以才劝告顾白水:“也不要把事情想得太复杂,尽快找一条出路,否则会有更多不好的事情发生……对你来说,也是很难承受。” “你是个可怜人啊,但想要战胜命运,得先学会接受命运,不是吗?” 顾白水沉默着,指尖触碰到身后的陈小渔。 他看向西王母,没有出手,而是疲倦的笑了一下。 “那,谢过前辈了,也麻烦前辈了。” 西王母微微一怔,随后也平淡的笑了起来。 她喜欢这样聪明的人,就像喜欢那只小女仙一样。 “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你师傅满不满意,我也不在乎……离开这里我就溜了,去冥火森林住。” “如果哪天,你真的想她了,就来冥火森林看看……但切记,身后可别跟着你那个晦气的师傅。” 第756章 一场盛大的悲剧(八) 西王母没有骗人。 她在那道比三十三层天还厚的空间壁垒外,亲手杀了小女仙。 也把小女仙的尸体送到了浑噩星域内,送到了顾白水的面前。 长生道人的嘱托,西王母完成的很好,一点瑕疵都没有。 不过,她也顺手做了一些其他的小事。 比如把那只小女仙的灵魂留了下来,保存好,装进兜里。 天地间能复活一只灾厄,为其重塑身躯的手段并不多。 但偏偏西王母是其中一个。 她本身就是以尸体复活,重塑灵躯,招魂转生都不是什么问题,只需要找一个能“生死人,肉白骨”的天地灵物,就能给那只小女仙一次重生的机会。 而这种逆生死的天地灵物,也极其罕见,世间并不多。 恰好的是, 作为一个念旧的女帝,西王母在去往禁区山外之前,回过一次家。 七月十八号,瑶池圣地曾经的女主人悄悄的回去了。 她在醴泉边捡起了两枚仙桃,不知道是谁落下的。 西王母想如今的瑶池弟子境界太低,也用不上,就默默的带了出来,留着路上吃。 许是仙桃太老,还泡了很多年的水,女尸没有下得去口,一直留到了现在。 然后, 在小女仙死去的那一刻,两枚仙桃派上了用场。 亲手抚养仙桃不死树长大的女帝,用两枚仙桃,去挽救一个来自很多年很多年后的小女仙。 仙桃救女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是因果轮回,一份奇奇怪怪的仙缘。 不过对于这个结局,山里的道人应该不会满意。 因为桃子是祂的,小女仙也是祂的,小徒弟也是。 只吃掉一具空壳尸体,也能达到原本目的,只是效果和冲突就没有原本那么好了。 道人不满意,西王母便心情舒畅。 就是如此简单。 那只小女仙,她不会死,只是会走得很远,有可能再也见不到那个记忆中的年轻人了。 大概,就是这样。 …… 一阵阴凉的风吹过空地。 女仙的尸体闭上眼睛,瘫倒在了不死树下。 西王母走了,离开浑噩星域,带着小女仙去了另一个神秘之地。 陈小渔从顾白水的身后探出头,往前走了几步,扶起了小女仙的尸体。 她看着那张绝美但稚嫩的脸颊,从刚刚的对话中,也听懂了一些事情。 “你会……吃了她吗?” 陈小渔声音轻悄悄的,看着在原地不动的顾白水。 她的脑子很清醒,没有很乱,但怎么也想不出来他会怎么做。 吃掉怀里的这个小丫头吗? 陈小渔有些难过,但也不会太反对和吵闹。 不是所有事都很美好的,有些现实就是这样摆在眼前,残酷但没办法拒绝。 如果……他不吃呢? 陈小渔会开心片刻,但再过一会儿,还是会难过。 为他难过。 为什么总是这么难? 为什么他总是要放弃一些东西,千辛万苦,疲倦的去找别的出路? 陈小渔想了想,抬起头,轻轻的笑了笑,她弯着眼睛,看着那个他:“我都支持你,不管你怎么选,我都陪你一起吧。” 人影晃动,顾白水走了过去。 他从陈小渔的手里接过小女仙的尸体,然后背在了自己的身上。 “找个地方,埋了吧,入土为安。” 顾白水倒是没什么纠结的样子,草草的做了个决定。 他不吃,因为不饿。 虽然西王母劝过自己,但长生一脉都是一身反骨,说话也没个准的。 不吃就不吃吧,反正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 实在不行……再把这小丫头从地下挖出来,吃掉,也来得及。 顾白水在心里给自己讲了个冷笑话,只是他没笑出来。 “埋在不死树里,咱俩都路熟。” 顾白水背着小女仙的尸体向前走。 陈小渔愣了愣,随后眉眼弯弯,嘿嘿的笑了笑。 是啊,他俩都路熟。 “吱嘎~” 顾白水朝前走着,陈小渔却突然停下了脚步,怔怔的回过头,朝身后看了一眼。 刚刚是不是……有什么响声? 她好像听见了,但身后空荡荡一片,什么都没有。 顾白水也无所察觉,什么都没听到。 陈小渔就摇了摇头,以为是自己幻听,向前跟了过去。 树影斑驳,两个人走进了不死树内,森林再次陷入了寂静。 “吱嘎~” …… 妖族不死树已经死了。 原本的圣妖城也变成了一片黑暗的废墟。 顾白水和陈小渔钻进树干里,沿着一条漆黑的通道,往更深处的树叶空间走着。 “埋在哪儿呢?”陈小渔问了一句。 她其实不清楚妖族不死树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不过大部分的树叶空间已经崩塌了,不适合修建坟墓,只有两个比较特殊的空间,大概还保存完好。 但那两个地方,本来就有两座坟墓,就更不适合了。 “总不能埋在不死仙的墓里,那这小女仙也睡不安稳……” 顾白水笑了一声,下一刻,脚步凝固。 他突然愣了一下,脑海中有一缕灵光乍现,随后流转全身,让他浑身一颤。 对啊,妖族不死树里有两座不死帝墓。 不死凤凰的阳墓紧闭封锁,但鲲龙阴墓早已经打开了。 阴墓里有一座渊海瀑布,通向腐朽之地……腐朽之地的另一端,更是连接着瑶池圣地。 这样一来,不就可以穿过腐朽之地,然后出去了吗? 想到这里,顾白水再也没办法保持冷静。 他急匆匆的迈开步子,朝着不死树最深处的两个树叶空间赶去。 陈小渔落在后面,看着顾白水的背影逐渐走远,被黝黑的通道吞没。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底莫名产生了一种抵触和畏惧的感觉……就像是怕黑的人,遇到了一条很长的夜路。 她总觉得夜路的尽头藏着什么,自己不该走的太深。 但顾白水已经不会回头了,那条可能离开浑噩星域的路,对他来说如最后的救命稻草一样,根本不可能放过。 所以陈小渔也只能跟过去,双手合十,心里一直念叨安抚着自己。 “不害怕,陈小渔,别害怕啊……这么大的人,可不能怕黑……” 黑暗吞没视线,两个人影渐行渐远。 许久之后, 寂静的通道里,回响起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吱嘎~” 第757章 一场盛大的悲剧(九) 树叶空间彻底崩塌了。 原本的妖族不死树更像是一个巨大无比的蜂巢,四十九个树叶空间彼此独立,通过密密麻麻的脉络通道相互连接。 但在树死之后,所有的树叶空间和脉络通道都塌陷成了一片狼藉的庞大废墟,通道断裂闭塞,空间壁垒彻底崩毁。 在这里闷头潜行,就像是两只蚂蚁在深埋的地底寻找出路。 也幸好,两只蚂蚁都认得路。 顾白水背着小女仙的尸体,在狭长漆黑的通道里弯弯绕绕,最终还是找到了树叶空间的核心地带。 眼前一片寂静漆黑, 顾白水在悬崖边停下脚步,低下头看了看脚下……又抬起头眺望头顶。 他看到了两个保存完好的树叶空间。 一上一下,顾白水踩在中间的分界处。 和过去一样, 两个树叶空间,埋葬着两座不死仙墓。 头顶树叶空间的最深处,扎根着一棵深渊古树,古树的树冠托着一座漆黑的巨大宫殿,宫殿被树枝围绕遮掩,如鸟笼一般神秘。 脚下树叶空间的尽头,有一片虚幻的深渊之海,海岸对面也有一座夜幕般浓厚的墓门,墓门后是另一座不死仙墓。 渊海葬鲲鱼,梧桐祭鹏鸟。 顾白水再次回到了这里,停步在两座不死仙墓的中间。 曾几何时, 两个埋墓之地其实并不相通,只是因为爆发了一场激烈的圣人王战,才意外打碎了薄弱的空间壁垒。 地府的老判官和赶尸人吴天、姬家的上一代老家主和风家人王,他们在这里大打出手,连带着顾白水也被卷入其中。 陈小渔躲在渊海下面,坐在一具老妖尸身旁,双手环膝盖,安静的沉默了很久。 那一天,最亲近的人离开了她,去了很远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了。 而应当承担一些责任的顾白水,正在海面上和一个恐怖的姬家老东西,拼了命,越境搏杀着。 或许长生一脉,和长生弟子都是该死的。 但陈小渔很难过,因为她没有很想他死……她不想他死,到现在也没变过。 那是过去发生的事。 …… 陈小渔悄悄走到了顾白水身后,从他的肩膀后探头。 渊海之下,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陈小渔再熟悉不过。 但现在…… 眼帘低垂,浪花慢慢起伏。 陈小渔突然有了一点陌生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太一样了。 “你听见了嘛?” 犹豫片刻,陈小渔还是碰了下顾白水,茫然迟疑的问了一句。 “听见什么?” 顾白水侧过头,出声反问。 他没有听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声音。 “吱嘎~” 陈小渔捏了捏自己鼓起的脸颊,惟妙惟肖的模仿着。 她听见了海浪里的声音,很清楚,“吱嘎~吱嘎~”的作响。 顾白水愣了一下,侧耳仔细倾听。 不管是长生厄体,还是全身的灵力修为,把四面八方所有的声音都听了个遍,也还是没听到陈小渔说的吱嘎声。 他皱了皱眉,转过头看了陈小渔几眼。 陈小渔歪头,满脸无辜的和他对视着。 “认真的?”顾白水稍有质疑。 陈小渔想了想,嘿嘿的笑了笑:“不知道,可能是幻听吧。” 顾白水也无奈的笑了,伸手揉了揉陈小渔的头。 他想,陈小渔是故意这样搞怪,让自己分散注意,紧绷的心能放松一些。 但其实,顾白水觉得自己已经没那么纠结和疲倦了。 如果能在不死仙墓里找到出去的路,当然最好;如果找不到的话,那他就和陈小渔一直藏在这个地方,打扫一下树叶空间,哪儿也不去。 就等着那具仙尸毁掉浑噩星域里的一切,再扒开树皮,把他们俩当成俘虏捏在手心里。 不反抗,不作为。 有什么可怕的呢? 远方的道人既然想强迫他走上另一条路,就不能让顾白水真的死在这里。 他偏偏不吃女仙,偏偏躲起来摆烂百年,看看那亲爱的师傅还能怎样? “我下去了。” 顾白水收回手掌,对陈小渔说了一声。 陈小渔乖乖的点了点头,在原地等着。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想跟着一起下去。 明明渊海之下是妖族的祖地,陈小渔最熟悉最安心的地方,但偏偏她就是迈不开腿,一步都不愿意动。 顾白水没想太多,纵身向下,走向了渊海的对岸。 虚幻的浪花在岸边翻涌,潮水起伏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脚踩礁石,顾白水回到了曾经来过的地方。 不远处,就是不死仙的鲲尸阴墓。 上次来的时候,还是小师妹抢先了一步,闯进墓里,带走了那具不死仙的鲲龙尸骸。 当时顾白水拦在门口,没让地府的那几个鬼差进去。 不过他也没有得到什么,阴墓里除了一座瀑布和一片黑色的无边海,什么都没有。 这次来希望也一样,顾白水希望能寻找那座瀑布、那片黑海。 他抬了抬眼,阴墓近在眼前,镶嵌在浓郁的黑暗里。 墓门和曾经一样,庞大如夜幕塌落,看不清楚具体的轮廓。 师傅给自己修建的两座墓,装修风格倒是截然不同。 阴墓的入口神神秘秘,模模糊糊;倒是阳墓更完整些,就是一整座黑色的宫殿,藏在梧桐渊树内。 也不知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顾白水走到了夜幕前,脚步停顿了一下。 他仰起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像在夜幕里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一座很大很大的墓门。 略微沉默,顾白水还是走上前,推开了夜幕。 门还是开着的,露出缝隙,他就走了进去。 …… 坟墓内是一条很长很长的星空古路。 石路悬浮在虚空中,一直延伸向前。 顾白水在这条路上走过一次,如今故地重游,走的也很平稳。 他来到了路的尽头,抬眼远望……看到了完全陌生的一幕。 出乎意料,也不太意外。 黑水瀑布凭空消失了,下面的黑色渊海也干涸见底。 没有洋流,没有海浪,这里死寂一片,顾白水不可能顺着北冥渊海,逃离到腐朽之地了。 也是,那个老东西,怎么可能留下这么明显的漏洞呢? 祂那样的人,总会想到妖族不死树内的瀑布渊海,也应该想到……顾白水早晚会来。 所以,只是这样吗? 那个老人只是把路砍断了吗? 顾白水站在断路的尽头,眯起眼睛。 在他的对面,是那座黑水瀑布的轮廓。 过去的瀑布上流淌着无穷无尽的黑水,但如今,黑水消失了,才暴露出藏在瀑布水流下的真实面目。 黑水下面,是一片死寂的白色。 无穷无尽的白色尸骨,搭建成了瀑布的骨架。 头颅,胸腔、肋骨,四肢。 根本数不清的骷髅,镶嵌纠缠在一起,狰狞森然,瘆人心魄。 一具尸骨瀑布。 第758章 一场盛大的悲剧(十) 眼前这一幕触目惊心。 无穷无尽的尸骨密密麻麻,镶嵌在同一座瀑布上。 他们挣扎着、嘶吼着、手脚虬结在一起,彼此缠绕,看上去遭受了极其痛苦的折磨。 一切寂静无声,但虚空的远处,好像传来了数不清的哀嚎。 这些尸骨都是人,都是同族。 绝大多数修士看见眼前这一幕,都难免头皮发麻,心寒魂颤。 可顾白水没有。 他只是多看了一眼,确定了一件奇怪的事。 镶嵌在瀑布上的尸骨,没有灵力残留,也没有修行过的痕迹。 换句话说,瀑布上的尸骸,都是没有修行过的普通人。 但凡人不可能被黑水冲洗这么多年,尸骨依旧不腐不烂。 所以,还是师傅做的手脚? 祂在自己的坟里摆了这么多普通人的尸骨,有什么意义? 只是为了吓人吗? 顾白水没想通,也不在意那老家伙的恶趣味。 他甚至没什么表情,就这样转身离开了。 路断了,那还是回去找陈小渔吧。 …… “吱嘎~” 不是海浪传来的声响,而是陈小渔自己的声音模仿。 她揉了揉自己的耳朵,还侧头空了两下,确实没啥事儿。 总不能是脑子出问题了吧? 陈小渔苦恼着,余光一瞥,看到脚下的渊海上,顾白水走了回来。 她把烦恼抛掷脑后,眨眼问道:“怎么样?” “路断了,走不了。” 顾白水摇头,看上去不是很失望。 “哦,” 陈小渔抬起手,想摸摸头,安慰一下顾白水,可惜被无情的打了下来。 “嘿嘿,” 陈小渔缩回手,无辜的笑了笑,没出事儿就好。 她在这里等了这么久,看着下面的海水,都有些恐高了。 “那接下来咋办?” “找个地方……” 顾白水顿了一下,说:“找个住的地方,过几年安稳日子。” 陈小渔有些意外,但随后也眼神一亮。 她眨着眼,悄咪咪的问道:“几年?” 顾白水耸了耸肩:“百八十年吧,如果能活到那时候的话。”、 如果那时候,仙尸还没有把浑噩星域彻底毁掉的话。 “哦,好。” 小鱼点头,笑容明媚。 “那走吧。” “走。” 树叶空间安静了一会儿,他和她都没走。 无言的默契,使得两个人同时抬起头,看向了头顶的树……树里的另一座墓。 开了一座墓,怎么会忘记另一座墓? 况且,陈小渔她能打开树上的墓,那座墓里,真的有一具不死凤凰的帝尸。 怎能不意动? “我能打开。” “我知道。” “下面那座墓能通向很远的地方,树里的墓或许也可以。” 陈小渔分析情况:“凤凰本就擅长穿梭虚空,比鱼更快。” 顾白水挑了挑眉,他知道陈小渔说的是事实。 “而且,而且啊……” 陈小渔又说:“如果你得到了不死凤凰的帝尸,说不定就能借帝尸势……干过那具仙尸呢?” 她一边说着,还挥了挥小拳头,一脸的“凶狠”相。 即便退而求其次,有一具凤凰帝尸在手,打破空间壁垒,从这里逃出去,也不会很难吧? 顾白水问:“你不怕吗?” “还成,”陈小渔瞥了眼脚下的渊海,有些认真的说道:“我好像怕水了,不怎么怕上边。” 鱼怕水? 顾白水莫名其妙的笑了笑,轻轻点头。 …… 两个人来到了梧桐树上。 不死仙墓坐落在树冠里,古朴肃穆,从远处看像是一座完整庞大的黑色宫殿。 俩人绕开枯燥的黑色树枝,钻进了树冠编造成的巨大鸟笼内。 陈小渔东瞅瞅西看看,果然没什么危险,心里也莫名放松了不少。 很怪啊, 她不愿意回渊海,但来这梧桐树上,倒没什么抵触的情绪。 顾白水先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了宫殿门口。 这座不死仙墓的殿门和阴墓不同,很是恢弘大气,门上带着古朴的纹路,偶尔流露出不显眼的金属色泽。 正门上生了一些锈迹,是淡淡的绿色,更显古朴沧桑。 就是不知道什么材质,但以那个老人的手笔,肯定不同凡响,无比珍贵。 顾白水熟悉流程,回头对陈小渔使了个眼色。 陈小渔拿出一把匕首,割破手掌,染了一些金红色的血丝。 就这么多了,先试试。 她忽然有些怕疼,也有些吝啬,吹了吹手掌上的伤口,把染血的匕首丢向了顾白水。 顾白水接到手里,血很少,也有些无奈。 但也无所谓,就先试试呗,开不了门就往回走,不会有什么事儿。 匕首的刀刃嵌进了门缝里,血液融入门内,然后没有动静了。 顾白水眉头轻挑,伸手推了一下墓门。 无声无息,这扇门……被推开了。 尘封了无数年的不死仙墓,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开门,露出了一条狭窄的缝隙。 昏暗的光线穿过门缝,照进了坟墓内,光落在地上,空气里没什么扬起的尘土。 这么简单? 顾白水有些意外,但还是把手掌按在了冰凉的墓门上,轻轻用力,推开了大门。 “吱嘎~”,门缝向两侧扩开。 他走了进去,走进了另一座不死仙墓里。 陈小渔落在门外,不远不近的地方。 她看着顾白水的身影走进门内,也想带着女尸跟上去,一起进去看看。 但墓门偏移,发出声响。 下一刻……陈小渔凝固在了原地。 “吱嘎?” …… 陈小渔没有跟进来。 顾白水一个人走进了空旷死寂的大殿内。 他去过很多座帝墓,所以起初并没有什么感觉。 但走着走着,黑色的大殿里突然起雾了。 雾气缭绕,看不太清楚前路。 顾白水其实也没走多远,身后的那扇墓门还能看见。 但他停下了脚步,抬起头,看到了一具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庞大尸体。 高贵沧桑、雍容神圣,浑身不死羽翼,神秘恐怖,不可亵渎。 不死仙的一半,不死凤凰尸骸,就这样出现在了顾白水的眼前。 尸体高高在上,庞大的遮天蔽日,闭上眼睛,陷入恒古的死眠中。 或许是顾白水有一只眼睛,散发出相似的气息,没有被残留的不死帝息影响太多。 他甚至往前再走了几步……然后一下子怔在了原地。 迷雾散去,不远处,有一座平整的石台。 石台上有一个片很大很大的黑色翎羽,盖在了上面。 但在翎羽之下,顾白水看到了一具尸体。 很眼熟,很眼熟。 她静静的沉睡着,永远都不会醒来。 脸颊白皙,眉眼清秀,那张熟睡的脸颊……如同一道震碎万古的天雷,重重的砸在了顾白水的脑海里。 身体一阵踉跄,顾白水的眼角突然渗出鲜红的血丝。 他整个人恍若被抽走了骨头和灵魂,变成了一具头脑空白的行尸走肉。 无念想,无意识,只有空荡荡的一片。 “顾汐……” 那是,顾汐的尸体。 …… 大殿陷入了一片死寂,少女的尸体在熟睡着。 顾白水眼神涣散,一只手紧握在胸口,脸色苍白如纸,呼吸错乱沉重。 可下一刻,他听见了身后传来……“吱嘎~”的声响。 似乎在梦中惊醒,顾白水突然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包围,浑身颤动,瞳孔染红。 他记起来了,陈小渔嘴里“吱嘎~”的响声是什么。 那是一扇门开启的声音,一扇顾白水永远都找不到的……青铜门。 于是,身体和灵魂被恐怖的潮水彻底淹没。 顾白水回过头,怔怔站在了原地。 一扇青铜门,缓缓打开,分隔两地。 顾白水站在门里,陈小渔站在门外。 他看到了门里的她,她看到了门外的他。 当墓门变成青铜门的那一刻起,门里门外的世界,已经彻底颠倒了。 顾白水被青铜门拒绝,陈小渔却站在门内。 她好像还是一无所知,只是抬起头,朝着顾白水勉强的笑着。 眉眼弯弯,颤抖不停。 有什么事情发生了,陈小渔感觉到了,可她不想他担心,所以假装没事。 “过来……” 声音从顾白水的喉咙里挤出,干涩沙哑,恍若疯魔。 陈小渔听话,尽管脚步很重,但她还是尽力向前走了。 可是……有一只冰凉的小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不让她向前。 死去的小女仙,站在了陈小渔的身边,和她并排,看向门内……浅浅的笑着。 青铜门缓缓闭合,绝望汹涌而来。 顾白水只剩下了一个人,站在门外,死死的看着,青铜门带她们逐渐远离。 去另一个世界。 …… “我认输……” 无比遥远的青山内,道人注视着眼前的棋盘,等待良久,突然开心的笑了起来。 祂尤为欣喜,满面笑容,像是好久以前一样,欣然的接受胜利。 乖徒弟,又认输啦。 那就乖乖听话,该吃饭了,别挑食。 …… 青铜门消失了。 陈小渔怔怔的站在门外,看着那具小女仙松开自己的手,走进了坟墓里。 墓门闭合。 很久很久,传出了一阵奇怪的声响。 有个少年,跪在地上,一口一口……满嘴猩红。 第759章 鱼塘外 “轰隆~” 天上又打雷了。 普化天尊随手捡起一顶破破烂烂的蓑帽,盖在了自己的头上。 然后呢,继续钓鱼呗。 反正只是打雷还没下雨,耽搁不了什么事儿。 湖边的钓鱼老头儿这样想着,把两只手揣进了袖子里,像一个老实巴交的寒酸老农,目光落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继续等鱼上钩。 “沙沙~” 没过多久,湖边刮起清凉的山风。 树梢晃动,风吹湖皱,一滴滴细微的水纹在湖面上扩散开。 还是下雨了。 淅沥沥的雨水从天而降,洒落在湖面上,也敲打着老头儿的蓑帽。 普化天尊皱了皱眉,抬头看了一眼这操蛋的天气。 下雨天,搅得湖面乱七八糟,鱼更不容易上钩。 老头儿有些无奈,抬手收回了鱼竿……然后祂换了个地方,换了个姿势……又把鱼竿甩了出去,继续钓鱼。 的确,下雨天鱼是不容易咬钩,可话又说回来,不容易咬钩只是概率变小一些,你要是收竿回家了,那湖里的鱼才是真咬不到钩了。 概率变小和概率为零,这才是一个资深钓鱼佬该考虑的因素。 普化天尊微微颔首,眯着眼,继续等待鱼儿上钩。 “咚~” 是钓饵入水的声音,从左侧传了过来。 普化天尊默默的转过头,看到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青衣道人。 祂手里也握着一根鱼竿,一手撑着下巴,懒懒散散的钓着鱼。 见鬼。 普化天尊在心里叹了口气,一天的好心情就这么被毁了一半。 姬家主去腐烂高原挖矿,西王母经过浑噩星域,溜去了冥火森林,现如今,禁区里的外人只剩下普化天尊一个。 祂只想安安分分的钓鱼,但那个晦气的道人还是找了过来。 钓鱼佬选择不说话,不搭话,就不给道人开口的机会。 “你说……” 声音从耳边传来,很显然,道人闲不住,悠悠然的问了一句。 “你说,钓鱼这玩意儿,有什么专业技巧和学问吗?” 啧,问到舒适区了。 普化天尊略微想了想,就转过头,认真的告诉长生:“有,有一个很重要的技巧。” 道人信以为真,张嘴便问:“是什么?” “别说话。” “钓鱼的时候,别说话。” 狡猾的钓鱼佬目不斜视,没有再给长生开口的机会。 道人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 有理,还真他娘的有理。 所以祂选择神识传音,继续骚扰这个沉闷的钓鱼佬。 “有没有想过,换个地方钓鱼?” 这是要往外赶人了。 普化天尊也有所预料,面无表情的回了一句:“哪儿?” “一片海,离这里有些远。” “遗失之海?” 普化天尊听说过这个地方,的确很远,和腐烂高原差不多。 “你想让我去那儿?” 道人点头:“我仔细想过,遗失之海是最适合你的地方……那里鱼多且肥,几百万年都钓不完。” 条件听起来很优厚,但钓鱼佬却不好说话。 祂和另外的那两个道友不一样,对长生道人无欲无求,既没有欠过人情,对长生符也没什么好奇。 普化天尊把帝兵和雷灵世界都送给了道人,彼此两清,所以钓鱼佬有底气拒绝祂的任何要求。 “可以,但有些事,得说明白。” 普化天尊缓缓侧头,提出自己的要求。 道人笑问:“什么事?” “没说明白的事。” 听起来似乎是一句废话,细想之下……还真是。 不过道人也清楚,眼前的钓鱼佬和已经出发的那两位是不一样的,祂没那么容易糊弄。 西王母是一个时代孕育出最耀眼的天骄,生于古老宗派,师从圣贤大能,修行之路一帆风顺,直至证道成帝。 姬家主也自幼出身古老世家,虽然与西王母不同,但走的路子大相径庭,没有经历过底层修士的辛酸苦痛。 而普化天尊,这个返璞归真的钓鱼佬,是真真正正从一个草根凡人修行到玉清天主的家伙。 勾心斗角、虚与委蛇,人世间的敷衍试探,这老头儿都门儿清的很。 如果今天不给祂一些真实的答案,钓鱼佬很可能就此罢工了。 所以道人摸着下巴,平淡的笑了一声。 “那就你来问,我来答。” 为什么总有人觉得长生做的事见不得光呢? 这其实没道理。 普化天尊顿了一下,没料到道人会这么干脆。 祂皱眉想了想,问出了自己的第一个问题。 “腐烂高原、冥火森林还有遗失之海,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个问题不难,很多人都能回答。 但普化天尊问的是长生,祂想知道在长生的眼里,这三个地方到底有什么意义。 道人抖了抖鱼竿,慢悠悠的说道:“大概算三个洞吧。” “三个洞?” “嗯,就像你眼前这座湖……鱼塘其实是死的,外面的鱼进不来,里面的鱼出不去。” “所以我选了三个地方,挖了三个洞……钻过洞,就能去其他的鱼塘转转,看看风景。” 道人言语清淡,却在普化天尊的心里落下了一道响彻寰宇的天雷。 “其他的鱼塘?” “你是说,你找到了别的世界?” 更加波澜壮阔,更加恢弘古老,超脱了帝境,能造化长生的神秘世界? “可以这么理解吧。” 道人眯眼笑了笑,轻声说道:“也要看你从哪个洞走,路上在何处停留。” “洞里会途经很多鱼塘,有的鱼塘还太小,甚至没养出拇指大小的鱼苗,在那些原始的稚嫩鱼塘,你亦可代替天道……我炼化过几座小鱼塘,留给自己用,也当礼物送给别人。” 青铜门、腐朽深渊、这些神秘之地都是老人外出游历的收获。 在那些天道未成熟的世界,祂就是活着的天道。 相比之下,被遗弃的黄粱就太小太小了。 “不过也有更大的鱼塘……我找到了,在不久前。” 道人随意的补充了一句。 普化天尊追问道:“比我们这还大?” 长生的回答是:“大得多……得多……” “你去过?” “严格意义上,看过几眼,还没去过。” “为什么?” 钓鱼佬很难理解,长生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只是路过看了几眼,却没有进去祸害呢? “没准备好啊。” 长生耸了耸肩,一脸的理所当然。 “我只是在门外瞄了几眼,那个鱼塘太大、太复杂了,贸贸然的闯进去,容易出事。” 就像出门旅游之前,总得打理好家事,多备些钱。 钓鱼佬似乎听明白了,心中的震撼就更强烈了。 眼前这道人都没有把握, 那个“大鱼塘”,恐怕早已挤满“长生”了…… 第760章 旅行长生 “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 钓鱼佬说:“你看中了一个更复杂更精彩的世界,但没把握能拿捏那里的本地人,人家兵强马壮,各自占地为王,所以你需要回老家招兵买马,壮大声势。” 普化天尊已经说的够委婉了。 祂甚至觉得,面前的这个道人在那个遥远的大世界里……算不上最顶层的存在,做不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神秘辽阔的大世界,很可能是遍地仙宗,每个超然的修行圣地都有类似“长生”这样的存在坐镇,甚至更高。 道人现在计划的,不是去掠夺洗劫,而是先抢占一个山头,站稳脚跟。 当然,对目前的道人来说是如此, 对那个大世界来说……未必不会是一场将来的浩劫。 长生侧目,有些无语:“怎么听起来像是混混抢地盘?” “话糙理不糙啊。” 钓鱼佬反而捋起袖子,满脸的壮志踌躇:“老大,咱们什么时候杀过去?” 道人一翻白眼:“你以前就是混混吧?” 普化天尊却很谦逊,摆了摆手:“都过去了,往事不必再提。” “谁夸你了!?” …… 雨落湖中,泛起阵阵涟漪。 岸边的道人翻了翻袖子,把手里的鱼竿丢在一旁。 “其实你想的也没错,我这次回来,是打算带一些人走,去外面看看。” 普化天尊预见风来,干脆利落的表明诚心:“我愿意。” 作为一条活了很多年的老鱼,当然愿意去其他的池塘,偶遇邂逅一些新品种的鱼。 祂们看过这个世界最高处的风景,仰头眺望到更高更远的山,心中难免意动。 这大概就是所谓追求的境界:朝闻道,夕死可矣。 “没有你。” 道人的一句话,浇灭了普化天尊熊熊烧起的热血。 “啥玩意儿?” 钓鱼老头吹鼻子瞪眼,自己都快被胸膛里跳动的“闻道之心”鼓舞的快站起来了,你这说的是人话吗? “没我?那有谁?” 普化天尊问:“西王母?” “也没她。” 钓鱼佬更疑惑了:“你别告诉我,是姬家那货。” “不至于。” 道人摇头,说了一句直扎心窝子的话:“你们仨,都太老了。” “出门闯荡该是年轻人的事。” 普化天尊尥蹶子不干了,把手里的鱼竿往旁边一撇,斜眼看着道人。 “谁是年轻人?你那几个徒弟?” 道人只是笑了笑,没有回应。 但普化天尊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转头,看向了禁区核心的无尽深渊。 无间地狱,仙境神国,那里有很多座尘封万载的大帝坟墓。 深渊下……沉睡着很多奇怪的生命。 “年轻人当然是长生者,长生者总是年轻人。” 道人说出了答案,很久以前的答案:“这个世界不乏天才,我也有很多时间去筛选天才。” “最开始的想法,是聚集一批天资秉性都不错的小家伙,然后把他们弄死……尸体与红毛相容、灵魂烙印于长生符下。” “这样一来,有了长生符庇佑,古代天骄的灵魂只会陷入长久的死眠,不会真正的消散。” “千年已往,灵魂与红毛肉躯彻底相融,再也不分彼此,就得到了第一批……半长生的红毛天才。” 钓鱼佬沉默着,瞳孔深处闪烁着奇异的光泽。 这是一个宏大漫长的计划,也只有腐朽长生这样的存在,才有耐心和时间做得到。 这也是为什么有很多红毛的身躯里,都印刻着一枚青金色的长生符。 长生符下藏着旧的灵魂。 用岁月,赋予长生。 “后来呢?” “后来,我觉得这样不算公平,效率也不高,想了一个更好的办法。” 道人说:“天地间的红毛跟随着穿越者,他们相伴同生……让红毛跟着穿越者成长,等到成熟的时候,旧的灵魂掌控红毛躯体,反噬穿越者。” “红毛会拖着穿越者的尸体回到山内,把自己和新的尸体一起埋在土里,等勾勒出一枚新的长生符,再会有一只新的红毛诞生,钻出土、走出山,去找新的穿越者。” “长此以往,地下的红毛就越来越多了。” 禁区里的每一具红毛都染上了长生,土地下埋着的红毛尸体里,都深藏着一个古老的天骄灵魂。 他们长生了,但也没有长生过。 因为他们都是死人,只有真正复活,从地下爬出来的那一天,才是真正开始长生的时候。 这种方式的长生被天道忌讳,不过也有好处……活的不久,没有长生病。 普化天尊怅然抬首:“所以,山里的这些帝墓,都是给那些红毛天骄准备的?” 道人平淡的说道:“有老一代的大帝传承,它们成帝也会没那么困难。” 而最后一步,是找一只合适的灾厄,再修行两本功法,走完长生路。 “我懂了。” 普化天尊大概知道了长生的计划。 年轻的长生者外出闯荡,腐烂高原、冥火森林和遗失之海,是这座鱼塘的门户,也是在鱼塘边缘挖开的三个水坑。 “你想让我们仨给你看门?” 普化天尊眉头一挑,“太欺负人了吧?” 道人轻轻的笑了笑:“是镇守,全凭自愿。” 祂知道钓鱼佬会同意的, 事实也是如此,普化天尊沉默良久,叹了口气。 祂对长生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顾白水,你的小徒弟,他的存在,对你的计划有什么意义?” 道人愣了一下,顿在了原地。 很久, 祂仰起头,说了一段话:“其实他不像我,长生一脉,不该把生死看的这么重的……他过去不懂,别离远重于生死。” “只要活得够久,总会在历史中再次相遇,但告别了,就是真的永不相见了。” 普化天尊若有所思,品味着个中深意。 道人说大白话:“我在等我家小徒弟长大,长成我的样子。” “这个鱼塘,需要新的长生。” 普化不解,为什么一定要新的长生? 道人却耸了耸肩,忽然又没了正形:“外出旅行,留个人守家。” “出门在外,总得有个坚固的后勤保障。” 钓鱼佬嘴角抽了抽:“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你不怕你那小徒弟在未来的某一天干死你?” “怎么会呢?” 道人抬眼笑着:“我很期待。” 连师傅都不敢杀的徒弟,又能有什么出息? 况且…… “欸,鱼上钩了。” 道人突然握住鱼竿,用力一扯。 庞大的阴影从湖水里冲天而起,遮天蔽日的青鱼笼罩了一切,遮住黑暗和黎明。 钓鱼佬还没钓到过这么大的鱼, 祂往后退了一步,发现……那座失去青鱼的湖,彻底的崩塌陷落了,毁于一瞬。 道人似乎早有预料,笑眯了眼睛。 徒弟啊,或许会有那么一天的。 杀了我,然后成为我…… 第761章 无题 “今天下了大雨,昨天下了大雨,明天还是会下大雨。” 乌云低垂,漫天飘雨,路边的樟树被吹得左摇右晃,马路上随处可见雨水横流。 许夏坐在窗边,双手捧腮,看到窗外有个人影匆匆跑过。 她慢慢歪过头,下巴贴着手背,轻轻的叹了口气。 咋回事儿呢? 这雨下了好多天,老天爷最近这么伤春悲秋吗? 没等许夏想到答案,屋门口传来了熟悉的开门声。 她没啥反应,知道是谁。 除了许夏之外,只有一个家伙备了房门钥匙。 那哥们刚刚从大雨里跑过来,许夏心里否认自己是在窗边等他……已经一个多小时了。 “薯片,薯片……这鬼天气……” 苏新年拎着一包薯片,骂骂咧咧的从外面走了进来。 发梢染湿,雨衣淌水……然后,就都还好。 其实苏新年把自己裹得很严实,没淋到多少雨,甚至有些干爽。 他之所以骂骂咧咧,也完全是为了先起个情绪,先骂天气,自己就有机会逃脱谴责了。以此,来糊弄过去已经迟到的事实。 但可惜, 屋子里的女生并没有那么好糊弄。 她斜倚在卧室门口,脚上还穿着一双绿色恐龙拖鞋,表情冷酷,一言不发的看着苏新年。 被六只眼睛眼睛注视(拖鞋上还有四只恐龙眼睛), 苏新年默默的低下头,看了眼手表。 ok,下午一点零八分,迟到了一个多小时。 好像还行,昨天可是两个多小时来着,虽然被关在门外的屋檐下,仰头看了两个小时的雨。 但今天至少还没被赶出去,这说明政策放宽了……明天可以往三个小时冲一冲。 “我叫什么?” 苏新年心里想着明天的作死计划,空气中传来了许夏的声音。 叫什么? 这个问题太简单了,必定有诈,苏新年选择不答。 许夏冷哼了一声:“我是叫薯片吗?” “这是你给我的代号?你一进门就薯片薯片的喊?” 苏新年知道这个时候该搭话了。 他把手里的袋子往前递:“那还要吗……薯片。” 许夏沉默片刻,伸手,接过了苏新年手里的塑料袋。 家里断粮了,得放一马。 “咔~” 点开灯,苏新年坐在了自己熟悉的位置上。 他向后一靠,倚着床边,熟练的从床底拉出一个储物箱,在里面挑挑拣拣。 半晌,准备完毕。 许夏已经坐在了对面,煞有其事的看着苏新年。 两人相视一眼,就今天的作战计划进行了短暂交流。 许夏问:“你去哪儿?” 苏新年回忆了一下,说:“百日大厦,那个熊的游乐园,然后是……下墓。” 薯片同志点了点头,把手里的战略物资交给了“迟到怪”。 “那你呢?”迟到怪问。 薯片想了想:“百日大厦我去过了,熊乐园结局不咋滴……我今天想去找一下闺蜜,或者修仙。” “闺蜜,修仙吗?” 苏新年表示认可:“闺蜜我也没看完,一起。” “行。” 说完这些话,两个人就此分开。 一人安安静静的坐在床头,嘴里嚼着薯片,另一人靠在床尾,翻开手里的一本书。 再然后, 他和她就各自躺下了,懒懒散散,打着哈欠,眯着眼。刚刚才说过那些计划像是闹着玩儿一样,根本没有准备出门的动作。 其实屋外下着大雨,这俩人哪儿都去不了。 许夏也从来都没有过什么闺蜜,她都没什么朋友,闺蜜指的是一本老书,一本精彩慢热的西幻小说。 苏新年说的也都是书名,过去很火的无限流和盗墓。 这几天,这俩懒人一直都闷在屋子里看书,一本换一本,足不出户,除非老厨子叫回家吃饭。 所谓的作战计划,也就是问一下对方今天看什么书,免得挤在一起。 当然,挤在一起的时候也有。 那就一人一只手,苏新年先翻页,许夏会翻回来,许夏翻页……苏新年就出门买饭。 安静的小屋里没有什么需要着急的事, 好像屋外暴雨连天,与自己无关,哪怕世界末日,这俩人也可以关紧门窗,把书盖在脸上先一步装死。 稀松平常的幸福,百无聊赖的快乐, 苏新年太久没有这样消磨时间了。 这几天,是他人生中最轻松自在的日子,失而复得,更明白眼下的弥足珍贵。 如果可以的话…… 苏新年翻了个身,问许夏:“能给我弄杯白开水吗?” 在你家喝杯水咋这么难? 许夏放下书,露出冷酷无情的半张小脸。 她想了想,问苏新年:“你什么时候走?” “纳尼?” 苏新年愣了愣,一脸的不可思议:“我才刚进门不到半个小时,就喝杯水,不至于吧?” 什么时候,喝杯水都变成这么过分要求了? “那我不喝了。” 许夏把脸缩了回去,举起书,慢吞吞的说:“我问你今晚什么时候走?” “照常,十点多吧。” 再晚就赶不上回家的地铁了。 “那明天呢?”许夏又问了一句,好像在思考什么。 “明天我打算迟到三个小时……” 苏新年没敢把这句话说出口,他不是傻逼。 如果来真的,许夏也真的会像昨天一样,隔着窗户陪自己聊天……她在里面,苏新年在外面。 “我有个计划。” 许夏突然转过头,眯眼看着窗外。 “什么?”苏新年问。 “咱俩出去玩儿吧,明天一整天,不回来了。” 许夏眨眼笑着,虎牙明亮,狡黠灿烂。 她像是做了一个很大的决定,闯出家门外出探险,带上眼前这个不守时的迟到怪。 苏新年摸了摸下巴,保持理智:“明天暴雨。” “今天也暴雨,昨天也暴雨,”许夏说:“哪天都暴雨,咱俩就干等着吗?” “我可不想再出门的时候,只能和鱼一样往上游,浮出水面了。” 苏新年觉得有道理。 “那行,明天出去玩儿。” 许夏补充:“早上八点出门。” 这是一个很认真的约定,苏新年拍着胸脯保证:“绝对不迟到。” 明天绝对准时,哪怕世界末日。 他保证。 许夏没再说什么,低下头,看着自己的书。 许久, 苏新年离开了, 他转身走向门外,屋子里寂静了下来,和每个夜晚一样,只剩下一个人。 …… …… “我自己能烧壶水吗?” 门口突然有人探头,手里拎着个水壶。 苏新年耸了耸肩,看着床头的许夏。 他机智的一批,想了一个绝对不会迟到的办法:“我今晚不回家了,没水喝,大概会渴死。” 不回家就永远不会迟到,哪怕世界末日,也能信守承诺。 其实他的该问一下屋子主人的。 许夏会拒绝吗? “不行,我来吧。” 女生跳下床,接过了水壶。 她和他擦肩而过,烧水这种事还得自己来。 苏新年有些无奈:“我为什么不行?” “你是傻逼啊~” 许夏不讲道理,但声音好像在笑。 第762章 电影院 黄昏的时候,屋外还是下着大雨。 苏新年喝着杯子里的热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打字。 许夏擦干头发,探头问:“干什么呢?” “点外卖。” “点外卖?” 许夏有些疑惑:“暴雨天没什么人接单吧?” 她家本来住的地方就有些偏僻,附近店家很少,所以这几天都是苏新年外出觅食,再打包回来。 “我知道。” 苏新年翻开手机,给许夏看了眼:“是我老爹,他接单了。” 许夏怔了一下,凑上前,仔细看了聊天记录。 大概的内容是: 老厨子今天闲着没事儿,问苏新年今晚想吃什么,苏新年也不客气,点了一桌子菜。 老厨子做的差不多,问什么时候回家吃饭。 苏新年说:“不回家了,在许夏家过夜。” 手机对面安静了好一会儿,发了个大拇指的表情。 然后老厨子又感觉到了不对:“你不回家,老子做什么菜?” 厚脸皮的苏新年回了几个字:“有外卖服务吗?” 许夏微微沉默,把手机还给了苏新年。 她转头,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天色还不算晚,但让你老爹冒着大雨送外卖? 许夏憋出了一句:“你挺孝顺啊?” 苏新年闻言一愣,抬起头,乐呵呵的:“唉,你咋知道,我爹和你说的话一样。” “……” 后来,老厨子还是把饭菜送过来了。 他没进屋,只是在门口看着许夏和蔼的笑了笑,然后白了苏新年一眼。 老厨子说自己路过,还有别的事,就开车走了。 苏新年目送着老爹走远,把饭菜拎进屋子里。 “真送啊?” 许夏揉了揉脸,坐下来,接过苏新年递来的筷子。 “你不了解我爹。” 苏新年说:“我爹就一个儿子,忙的时候经常把儿子忘了,但闲下来的时候……是真的闲。” “他这人心里想一出是一出,勤快,也不嫌麻烦,而且最爱八卦、凑热闹……给我送饭未必好使,但说给你做饭的话……” 许夏停下筷子,探了探头:“什么?” 苏新年突然噎住了,正巧壶里的水烧开,他起身手忙脚乱的去接水。 许夏看着那家伙的背影,沉默片刻,眨了眨眼睛……嘿嘿笑了起来。 水壶里的热水咕噜咕噜冒响,嚣张的想要顶开盖子,是有些声音,总藏不住的。 半夜,窗外有淅沥沥的雨声。 苏新年平躺在地上,仰着头,睁着眼睛。 他不知道在想什么,不知道该想什么。 许夏趴在床头,枕着自己的手,她往外靠了靠,发丝滑落床边。 两双眼睛对在了一起,在黑暗中,悄然相触。 “你睡着了吗?” “嗯。” …… 第二天早上, 许夏爬起床,揉了揉眼睛,地板上的苏新年不见了。 但她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拎着牙具走进洗漱间,朦朦胧胧的开始洗漱。 苏新年不会走多远,许夏知道,而且确定。 因为凌晨的时候,她下床喝水,不小心踩到了一个肚子。 太不小心了,谁把自己的肚子乱放在地上,那肚子还会叫,叫得可大声。 “砰~” 大门被从外面拉开, 苏新年把伞放在门口,拎着早饭走了进来,他没穿雨衣,身上也没什么雨水。 “吃什莫?” 许夏嘴里叼着牙刷,含糊不清的问了一句。 “土豆、地瓜、包子、油条。” 苏新年还没把袋子打开,问了一句:“吃完走?” 许夏看了眼时间,又歪过头,看了眼他身后的门外。 雨水满街流淌,门外吹进一阵清凉湿润的风。 不知怎么,许夏突然懒得拖沓了。 她抓起棒球帽,盖在头顶,换上衣服穿好鞋,然后匆匆走到门口。 “路上吃。” 大门推开,许夏迈步走了出去,迎着雨水,笑眯起眼。 然后她又被苏新年拎了回去,老老实实的穿好雨衣和雨靴,才再走出门。 “去哪儿?” “游乐园。” “游乐园不开。” “那去水族馆?” “满大街都是水,也闭门。” “电影院吧。” “ok。” …… 苏新年订好了两张票,是一个很老的爱情电影。 许夏想看恐怖片,但现在是大早上,而且接连好多天的暴雨,放映的电影不能就不多了,没得选。 检票过后,苏新年捧着爆米花和可乐走了进去,许夏东瞧瞧西看看,似乎很好奇。 放映厅里空荡荡的,也没什么人。 只有右前方的一个边角,坐着一对儿大学生情侣。 荧幕上呈现字幕,苏新年和许夏找到座位,等着电影开始。 “很久没来电影院了?” 许夏悄悄摇头:“不久啊,寒暑假都来……上次是你和我来的。” 苏新年抬了抬眉,又问:“上上次呢?” 许夏目不斜视:“你,我。” “再上次?” “你有病啊?”许夏翻了个白眼:“哪次不是咱俩?哪次你没睡着?” 苏新年微微沉默,“忘了。” 影院安静了一会儿, 许夏似乎想起了什么,轻轻转头,没问话,咳了一声。 苏新年咧咧嘴角:“都一样。” 都一样,就这俩人。 电影剧情开始,在一座小镇里,男女主角相继登场。 这次苏新年看的很认真,眼睛不眨,聚精会神的体会着电影剧情。 但很可惜, 许夏一歪脑袋,偷偷的睡着了。 苏新年一个人看完了电影全程,但像走马灯一样,模模糊糊,不太清楚。 到了结局,他也只记个大概。 剧情有些老套, 男女主角很小相识,一起读书工作,一起结婚,没有生子。 大部分时间打打闹闹,面对困难也相互打趣,彼此鼓励。 但原本幸福欢喜的剧情,却在结尾的时候突然转折。 妻子车祸丧生,丈夫走入火中殉情。 他念念有词,号啕大哭,像个孩子一样,口中胡乱的喊着老婆。 他没有犹豫,跌跌撞撞的走了进去。 一路小跑,像二十岁那年,第一次和她约会一样。 “比起漫长岁月中思念成疾,或许死亡并不可怕。” 到了最后,电影字幕上浮现出了这一段文字。 对角情侣的女生在哭泣,男生张口大骂。 “狗屁的电影!” 这神经病的剧情,好像在劝人去死,去殉情一样。 吵吵闹闹的声音,许夏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 她下意识的握着苏新年的手,眼睛眨了又眨:“咋回事儿?” “没事儿,” 苏新年耸肩笑了笑:“是电影编剧疯了。” …… “下来去哪儿?” “摩天轮吧。” “游乐场关门了。” 许夏说:“我知道,咱俩翻进去。” 苏新年无奈:“翻进去,摩天轮也不转啊?” “没事儿,你使劲儿推一推,说不定就转了……” 第763章 人只会老一次 哪个游乐园会在暴雨天开业? 其实是有的,苏新年还真在网上找到了一家,而且距离电影院不算很远。 这家游乐园发布了暴雨公告,说是票价折半,户外游乐设施全部停运,室内项目视当天情况而定。 什么是“当天情况”呢? 苏新年给游乐园的官方客服发了消息。 客服回答的很快:“就是看哪个设施的工作人员愿意冒着大雨来上班,有人加班,游乐园的部分器械就可以正常运作。” 苏新年有些奇怪,这大暴雨天气,还能让打工人出门上班? 看来这家游乐园资本雄厚,给了不少的加班费啊? 客服的回答是:“一毛都没有,他奶奶的。” “没加班费?” 苏新年愣了一下,继续问:“那谁会来上班?” “我啊,” 客服发了个竖中指的熊猫表情包:“我这不是正奋斗在岗位上吗?” 没错,下大暴雨,不影响客服人员的工作环境。 对面的倒霉催客服还得加班,而且整整一上午,也只卖出去了两张票。 苏新年对这位朋友的遭遇深表遗憾,他也问:“除了你之外,今天游乐园还有别的项目能玩儿?” 这个问题很重要。 不然他总不至于买两张票,带许夏去空荡荡的游乐园里,找一位客服聊天嗑瓜子吧? 虽然许夏大概率不会拒绝, 虽然许夏大概率会一边嗑瓜子,一边好奇的对人家提出一个问题:“师傅,你是干什么工作的?” 那还是算了吧。 “有。” 半晌,客服还真给了一个肯定的答复:“摩天轮一直有人上班,能正常运作。” 哦? 苏新年挑了挑眉头,有些意外。 许夏探了探头,说:“要去坐摩天轮。” 苏新年买了两张票,和许夏一起走出电影院。 头顶的屋檐向下流水,和水帘洞一样,外面的世界也是雨雾蒙蒙的,看不到什么行人。 幸好,地铁站离电影院不远,走过一条街就到了。 苏新年撑着雨伞,许夏蒙着雨衣,两个家伙踩着雨水,在雨雾中狼狈的往前跑。 检票进站,满脸雨水的许夏才喘了口气,扯下了帽子。 这座城市的排水设施很好,地铁还在坚持运行。 许夏很满意,对苏新年说:“地铁,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 这种说法完全出于主观,不过苏新年也不是第一次听到了。 他还听许夏说过:“薯片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 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比现在认真的多。 沿着扶梯向下,他们来到了站台,等待地铁的乘客其实没有多少。 苏新年抬起头,看着头顶的指示牌灯光闪烁,忽然有些奇怪的感觉……这里好像漏雨了,但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到。 水滴下落的声音,很清楚。 “嗡~” 地铁进站,两个人坐在相邻的位置。 附近的车厢也没有别人,玻璃上只有两个人的倒影。 “你师弟呢?” 许夏歪了歪头,突然问了苏新年一个问题。 苏新年愣了一下,沉默片刻,摇了摇头:“不知道,可能丢了,也可能回家了吧。” 许夏又问:“你不担心他?” 苏新年摇头,笑了一下:“师弟鬼精的很,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亏,不管遇到什么情况,他都能把自己照顾的很好。” 大部分时候都是这样。 小师弟的确是个犟种,这没错。 同时他也是一个会变通的犟种。 像一条往前流淌的溪水,遇到山石就会绕开,弯弯折折,奇形怪状,但从始至终流淌的方向都没有变过。 只是……山里还有一个晦气的老头子,总是拎着铁锹走来走去,祂走在岸边,东挖一下西掘一把,修整改变溪流的方向,并乐此不疲。 许夏怔了一下,看着对面玻璃上两个模糊的影子,轻轻的侧了侧头。 她听过苏新年讲的故事。 那个故事里有个小师弟,和他现在说的这个师弟……有点像,而且苏新年提到师弟的时候,语气都是差不多的,这有什么说法吗? 许夏摸了摸下巴,学做小说里的侦探状,默默的思索着。 嗯,有意思,嗯,再想想。 不过最后,许夏忘记了最简单的办法,她可以直接问苏新年,那个在雨中走丢的师弟叫什么名字。 苏新年不会撒谎。 但她忘了,就没想起来,打算从头思考。 “我有件事儿,想和你探讨一下,学术性的。” 许夏想了半天,最后看向苏新年,一脸正经。 “什么?” “你讲的故事,有个师傅。” 苏新年不置可否,声音平淡:“有过。” “有师弟师妹。” “嗯。” “还有个师兄。” “唔……”苏新年糊弄了过去。 许夏又问:“师傅和谁最亲?” “师弟吧。” 苏新年心想师弟挺惨的,这不是什么好事。 “为啥?” “那老头觉得师弟和他很像。” 许夏眨眨眼,“是像老头,还是像老头年轻的时候?” 苏新年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没人见过祂年轻的时候,但那老头其实和师弟不怎么像。” “哦,”许夏点头:“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 “没有人一直年轻,但总有人正值年轻……有的人最讨厌年轻的自己,有的人上了年纪,喜欢回忆过去的往事。” 许夏笑了笑:“你觉得那个老头是哪类?” “不是前面的。” 长生这样的人,没理由讨厌年轻时的自己,这再简单不过了。 那就是后面的? 长生年轻的时候…… 苏新年突然愣了一下,脑海中突然有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长生,有过年轻的时候吗? 重活一世就真的会变年轻吗? 人只有一次变老的机会,这个过程无法重来。 新生的躯体里是一个苍老的灵魂,算不得年轻,所以长生的年轻……就是腐朽。 更准确的说,是还未成帝,年轻时候的腐朽。 一个在荒野中游荡,仰首遥望星空的年轻人。 “但为什么?” 为什么祂要找一个年轻的自己呢? 许夏有一个很俗套且无聊的想法:“大部分小说,顽固的老一辈总有一些乱七八糟、破破烂烂的封建思想,或是毕生伟业,需要找个顺眼的后人继承下去。” “他们觉得自己的一生很重要,很难得,会对后人产生很大的影响……但大多时候不重要,不难得,也没太多影响。” “把自己的生命和人生延续下去,是每个物种最本能的追求。” 任何生命繁衍后代或寻求长生,都是在被这样的本能趋势。 但长生……祂不是。 因为祂不会死,不需要找一个年轻的继承者,代替自己去改变一切。 苏新年摇头:“如果非要找个人改变世界,那老头只会选自己。” 祂极度自信,因为祂做到过,年轻的时候,就已经做过一次了。 但许夏沉默许久, 慢慢抬起了头,问出了一个很轻很轻的问题。 “可老人,怎么改变世界呢?” 苏新年愣住了。 天上落下的雨水,也停顿了一息。 第764章 摩天轮 老人要怎么改变世界? 或者说,人老了还要怎么改变世界? 把世界变成老人眼里的世界吗? 许夏没有想到问题的答案,她只提出问题,不解决问题。 许夏也只是闲着没事,在背后蛐蛐了几句故事里的老头儿。 正巧地铁到站,俩人就一起下车了。 游乐园大门虚掩,保安厅里还真有个人在检票。 不过那保安也没什么耐心,瞥了一眼冒雨来游乐园的那俩神经病,就不管不顾了。 苏新年和许夏撑着伞,走到了摩天轮的下面。 客服说过,这是今天唯一一个还能动的项目。 不过许夏探头探脑,也没看到工作人员。 还是苏新年多往前走了几步,低下头,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了一个眼熟的人影。 这人不高不矮,身形消瘦,穿着一身朴素的游乐园工服,一手拿着扫把,一手拎着簸箕,正在弯腰打扫着摩天轮的角落。 “那个……” 苏新年张开嘴,刚想说些什么。 那人就转过头,和苏新年对视了一眼。 然后,两个人便陷入了沉默之中。 怎么说呢? 他俩不算熟人,但这张仙族的脸还是很难让人忘记。 陈画张了张嘴,不知道为什么,莫名有些尴尬:“你……” “来坐摩天轮。” 苏新年微微沉默:“你……” “在这儿打工。” “哦。” “……” 原来客服电话里说的那个摩天轮工作人员,就是自己找到了工作的陈画。 近些天暴雨不停,游乐园里的摩天轮却没有停业。 因为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仙族大灾厄,在这摩天轮的岗位上默默坚守着。 包吃包住,月薪三千,陈画很容易知足……他甚至没有加班费的概念,不知道三千是多是少。 “那还,挺好。” 苏新年词语干瘪,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叙旧。 不过陈画倒是很干脆,动作娴熟,带着苏新年回到了摩天轮的入口。 许夏也见过这人,微微一愣,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你不是那天被揍的……呜呜……” 苏新年捂住了她的嘴,对陈画笑了一下,然后坐进了摩天轮里。 陈画看上去并不在意,启动开关,摩天轮慢慢的缓慢转动。 随着大雨纷纷,苏新年和许夏的身影渐渐升高,在雨雾中模糊。 “为什么不让我说话?” 许夏瞪着苏新年,张牙舞爪,凶狠异常。 空间狭窄,无处可避,苏新年说:“咱俩来坐摩天轮,人家现在是工作人员,你当面戳人家痛处,不怕被报复?” 许夏一脸无语:“揍人的是你,你也知道得罪了人,还敢坐上来?” 苏新年愣了一下,细想是这个道理,他怎么忘了这茬? 看来是安逸久了,脑子都有些生锈了。 “他应该不是这种……人。” “你和他很熟?” “不太熟。” “哦。” 许夏拉长语调,明显在阴阳怪气。 她凑近苏新年,又问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你说他,是男的,还是女的啊?” 苏新年认真考虑了一下,“是男的。” 陈画在这个世界选择成了男性。 “你怎么知道?” 许夏反正是没看出来。 “我刚刚和他一起上了厕所。” 苏新年的这个理由很有说服力。 “这样吗?” 许夏点头,似乎还想再问什么。 但恰好此时,摩天轮转到了最高处,然后咔嚓一声,停了下来。 苏新年愣了愣,转头探向窗外,但雨太大,看不太清楚摩天轮底部的情况。 陈画默默的仰起头,看着漫天大雨飘零,摩天轮如怪物一样矗立在雨雾里。 他从始至终,面无表情。 沉默半响,这个心狠手辣的大灾厄猛然转身,离开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他去食堂吃饭了,打算一个小时之后再回来,把那可恶的两人放下来。 略施小计,给自己解口气。 把两个人困在高空大雨中,叫天不应入地无门,这就是陈画短时间内想出来的报复手段。 他刚来不久,还不了解摩天轮对这个世界的人来说有什么特殊含义。 所以……把一对儿年轻男女关在摩天轮的最高处,让他们独处,看雨闲聊……额……只能说仙族大灾厄的报复手段,确实与众不同。 一般情侣想要这种待遇,是要多付钱的。 “他走了?” 苏新年微微沉默,点了点头:“应该是。” 许夏很是无奈:“你这都是什么朋友?” “怎么都是些怪人?” “不是朋友,是怪人。” 桥舱里安静了一会儿。 苏新年和许夏坐在对面,趴在窗口看雨,也能看见玻璃里映射出的两张脸。 他和她靠得很近,都没看对方,但也好像在脸贴脸的对视。 “我想过。” 许夏先说话。 苏新年问:“什么?” “我想,如果就这样继续下去……我应该会嫁给你。” 许夏还在看窗外,眼睛眨眨,倒映着大雨笼罩的世界。 苏新年一动不动,胸腔里的心跳声有点急了,比他还急。 “是吗?” 憋了半天,聪明机智,厚颜无耻的二师兄只来了这么句话。 如果师弟在场,一定会举起棒槌,用力的砸在二师兄的脑子上。 该说这话吗? 你不是自诩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吗? 是吗? 这是你的台词? 但好像也不对,师弟那小子也莫的感情,他想砸二师兄,大概也只随便找个理由。 “是。” 许夏的回答也很简单,干脆轻快。 苏新年笑了,只是想笑,憋不住,心里原本打算下去再揍陈画一顿的念头,也被抛到了不知哪里。 “那可真好。” 他好像突然轻松了很多很多,就像心里积郁了很久的一块病,被用手指抠了下来。 什么是遗憾呢? 错过不知答案是遗憾,漫长岁月耿耿于怀,总是忍不住念想。 但归根结底,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苏新年很开心,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开心过。 外面大雨滂礴,他好像放下了很多东西,也捡起了很多东西。 至于别的什么东西,真的没有那么重要。 “其实,还是很重要的。” 许夏突然转过头,看着苏新年嘿嘿的笑了笑。 “苏新年。” “啊?” “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不是。” 他回答的很认真。 “那我信你。” 她相信的,即使他在骗人,她也信。 第765章 水族馆 直到那俩人走远,站在摩天轮下的陈画也没弄明白,苏新年为什么要感谢自己。 为什么? 他皱眉苦思,还是稀里糊涂。 不过两人远去的背影已经被雨水模糊了。 陈画摇了摇头,准备应付下一批游客。 客服说今天一共订出去了四张票,除了这俩人之外,还有一对儿大学生的情侣票。 大学生半价,情侣票半价,再加上今天的暴雨折扣……一共半价。 怎么算的? 陈画又没想明白,一抬眼,那对儿大学生情侣已经来了。 男生给女生打伞,女生搂着男生的手臂,在雨中小跑,有些狼狈,手忙脚乱的。 陈画带上工作帽,拉开门锁,继续工作。 …… “水族馆闭馆吗?” 许夏坐在栏杆上,仰头看着屋檐外,双腿一悠一悠的晃着。 苏新年翻看手机,向下划了几下,然后停了下来。 “开门?” 许夏虽然没看过来,但好像模模糊糊的感觉到了。 今天很幸运,不管是电影院还是摩天轮,都赶得正好。 所以水族馆可能也开门。 天公不作美,下了场大雨;老天爷也很懂事,让一切都格外顺利。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场大雨,驱散了行人,整个世界都很安静,很美好。 两个人再怎么疯闹,也由着他们自己。 “嗯,开着。” 苏新年看了眼屏幕上的时间,已经到下午了。 水族馆开到傍晚,慢慢走也逛的完。 “那走吧。” 许夏歪着头,笑了笑。 她好像把刚刚在摩天轮上发生的事情给忘了,没头没脑,笑意盈盈。 许夏丢掉了手里的伞,握住苏新年的手,十指相握,头也不回的跑进了大雨中。 保安厅里的大哥满脸懵逼,看着那俩傻子跑进雨里,还不打伞……保安大哥喝了口热水,颇为怀念的叹了口气。 “年轻真好啊……” 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总是有肆意发疯的资本,在年轻时活的肆意,也真是让人羡慕。 “哒哒哒~” 保安大哥正回忆着自己走过的青春岁月, 那俩没打伞的傻子又跑了回来,路过游乐园大门,捂着头往对面跑。 他们跑错方向了,水族馆在另一边。 保安大哥默默无语,翻身睡觉了。 …… 到水族馆的时候,许夏的头发湿漉漉的,披散在肩上,也没有显得多狼狈。 她的眼睛很亮,看着苏新年眨个不停。 苏新年用自己的衣服给她擦头,许夏笑眯着眼睛,头在衣服里蹭来蹭去。 许夏问他:“你来过水族馆吗?” 苏新年想了想:“没有。” “我来过。” 她去看过电影,没坐过摩天轮,但来过水族馆……一个人,很多次。 水族馆里的鱼许夏大都认识,而且很熟,冒充讲解员都没问题。 这是苏新年不知道的事,他没有来过水族馆,也不知道许夏喜欢一个人看鱼。 “这位游客,请把手里的票据带好,2073号讲解员许夏问您服务。” 眼前的女生一本正经,摆正自己的棒球帽,打开手机的麦克风,装作很专业认真的样子。 “来来来,跟我来,别掉队啊。” 许夏煞有其事,一边摆手,一边指引着苏新年。 她像是一个很忙的导游,后面跟着一大群游客。 但实际上,水族馆的位置很偏,今天一个人影都没有,比游乐园还安静。 蔚蓝色的海水在头顶泛起波光,两个人仿佛置身在安静的水下世界,一前一后,慢慢的走着。 偶然仰起头,会看到波光粼粼的海水和各种颜色的游鱼,梦幻寂静,空旷浪漫。 许夏认识很多鱼的种类。 她没有胡编乱造,很认真的给苏新年讲了很多。 “这是红尾鲶,又名红尾鸭嘴鱼、狗仔鲸、招财猫鱼等,怕光,在晚上活跃,视觉很差……天生夜盲症……” “这是龙鱼,体型修长,鳞片金黄,观赏和食用价值都很高……你听说过金龙鱼吗?那是花生油……” “这是座头鲸,水族馆里最大的家伙……你往上看……” 苏新年抬起头,发现头顶什么都没有。 “座头鲸哪儿有这么容易看见?” 许夏笑容狡黠,但等了一会儿,发现苏新年还是仰着头。 她就也抬起了头…… 一个庞大的黑影,掀动了平静的海水。 它从远方游来,遮天蔽日,挡住了水里的一切。 世界就此安静了。 有人说,如果你在深海中,亲眼看着一条鲸鱼在眼前游过,那你会经历这个世界上最安静的一段时间。 一片虚无,脑子里什么都不会去想。 我们似乎放弃了思考的本能,只想放空灵魂,去感觉世界的声音。 在地球最庞大温和的生命上,你能感觉到前所未有的震撼,美好,以及真实的活着。 “它走了。” 许久,苏新年和许夏同时低下了头。 他和她对视着,沉默着,然后大眼瞪小眼。 是不是该说什么? 亲眼看到了这么壮观震撼的画面,脑海中情绪翻涌,是不是应该产生一些有关生命的感慨? 像那些浪漫的诗人作家一样,来两句? 苏新年瞅了眼许夏。 许夏憋了一会儿,张了张嘴。 “好大啊~” “还真是~” 然后这俩人就溜了。 空荡荡的水族馆里,两个人逛来逛去,跑来跑去的,折腾了一个尽兴的下午。 到日暮黄昏的时候,俩人才从侧门离开。 水族馆的后面,有一条很长很长的林荫路。 树木高大茂密,落叶铺满街道,雨声淅淅沥沥的滴答在树叶上,恍如林间秘境。 “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 许夏背着手走在前面,一脸得意灿烂。 雨水和落叶点缀,她像是生活在森林里的精灵,眉眼喜笑,雀跃开朗。 苏新年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他陪着许夏走过很长的路,越走越慢,逐渐安静了下来。 “我没来过这儿。” “我知道。” 许夏停住脚步,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耸了耸肩:“这是我后来发现的地方,没带别人来过。” “后来?” 苏新年怔怔的抬起头。 “后来啊……” 许夏说:“就是你失踪,我再也找不到你了的……那个后来。” 第766章 我喜欢的女孩子,真的很酷 雨声停滞,林荫路上寂静无声。 苏新年站在原地,眼神复杂沉默。 许夏耸了耸肩,轻轻的笑了:“怎么,只许你做梦,不许我做梦?” “这可是没道理的,而且一点也不公平。” 是啊,这不公平。 老天爷是一个公平的人。 就像祂自己所说过的那样:“经历的都是人生,过去的每个时刻堆在一起,才是每天变化的人。” 老天爷不改变人的记忆,经历的都很宝贵,祂只会短暂的隐瞒一些。 就像找到一个女生的灵魂,把灵魂的记忆回溯到十几岁那年,青梅竹马还没有走丢的时候。 但再然后呢? 后面的记忆呢? 就让她自己想起来吧……见到二徒弟之后。 这样故事才好继续。 “我每天都会做梦。” 许夏蹲在路边,用手撑着下巴,仰头看雨落下,轻声自语着。 “在十字路口看见你的那天起,从回到家后……窗外下着雨,我每天晚上都会做梦。” “梦里你失踪了,这个世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去找你,但怎么也找不到,不管去什么地方……不管做什么,生活每天继续,就是找不到你了。” 许夏低下头,把下巴埋在膝盖里。 像一只走丢的小猫,坐在路边偷偷呢喃。 “苏新年,这个梦好吓人……” 每天每夜,都只是少了个人,但是个吓人的噩梦。 许夏没想过这么吓人的梦,永远结束不了,一天一天的活过一生。 可第二天,梦里走丢的那个人又会冒着雨出现。 白天的他会在晚上消失,好像书里的“白日鬼”,只存在人清醒的幻觉中。 这是怎么回事? 许夏起初觉得自己可能是病了,什么都不说,只是笑呵呵的度过白天,晚上一个人缩进被子里,熬过漫长的噩梦…… 等到第二天,她趴在窗边看到冒雨来的家伙,才会安心,再嘿嘿的笑起来。 所以啊,苏新年不该总是迟到的。 他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梦里是完整的一生,少了一个人的一生。 在十几个夜晚做完一辈子的梦,许夏有些辛苦,总是难过,但她还是想看看最后的结局。 她讨厌没有结局的故事,所以做完了自己的梦。 “你没回来。” 许夏无奈的笑着:“到最后,你也没有回来。” 那个梦,真的很过分。 细雨飘散,落叶无声。 苏新年安静了好一会儿,看着许夏,也笑了起来。 他笑得有些难过。 男生蹲在了女生面前,在路边叹了口气。 像一只抱歉小心的大狗,给难过的小猫道歉。 “对不起啊~” 对不起啊。 …… “对不起,可没用啊。” 许夏仰起脸,擦了擦眼角,看着苏新年的脸。 她其实很伤心,但不知道为什么,耳边听到苏新年老实巴交的道歉,就忍不住想笑。 气氛都走到这儿,不该笑的。 但许夏没憋住,笑出了声。 苏新年也笑了,没头没脑的。 “你给我讲了一个很长的故事,你梦的故事,有师兄师弟,师傅师妹,很有意思。” 许夏说:“我也做了个梦……” 苏新年坐到了她的身边,摇晃的老树也安静了下来。 雨声轻慢,似乎整个世界,都在等待着女生梦里的故事。 但…… 许夏眼里闪过一抹清澈的狡黠:“但我不打算告诉你。” 一点一滴,都不打算告诉他。 这是为什么呢? 大概不会有人能想明白。 对某个老人来说,也是一个讶异的意外。 有个奇奇怪怪的女生,跳出了祂的剧本。 许夏仰头看天,眉眼笑着,笑得很开心,带着一丝很浅很浅的戏弄…… 你想让我说啊,我偏偏不说。 为什么所有的一切,都要按照你的剧本走呢? 糟糕的老家伙,可是真的很糟糕。 许夏站了起来,慢吞吞的踩在马路牙子上,一步步的朝前走。 她的背影很轻盈,很洒脱,因为她不打算往回看,也不接受梦里的故事。 …… 我没找到苏新年,所以去了从没去过的水族馆,和那些奇奇怪怪的鱼打交道。 “你们看见他了吗?没看见?那帮我问问其他的鱼亲戚,看在不在海里……” 那个带着棒球帽的女讲解员,经常对着鱼低声细语,她很喜欢一个人逛水族馆,因为在外面也是一个人。 水族馆后面有一条很直很长的路,铺满树叶,晚上也没人打扰。 女生就会带着自己的晚饭,一边吃着,一边在林荫树下往前走。 她大部分时候都不会回头,等着有个消失的家伙,从背后偷偷叫自己。 你看,这条路很长,能走很久,而且没有拐角,一回头,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所以啊,你什么时候叫我呢? 女生等着,等了好多年。 她骗了他,怎么会嫁给其他人呢? …… “但这和祂没关系,和你也没有关系。” 许夏抿着嘴,什么也不告诉苏新年,只是乐呵呵的。 她知道那个老人在等什么。 祂把记忆还给她,想让她把记忆亲口讲给二徒弟……这是很扎人的一把刀,狠狠的剐开血肉,搅碎心脏。 不过老人没预料到,这个女生真的很酷。 她说服自己,“那漫长的一生,只是一个无聊的噩梦。” 老人可以把隐瞒的记忆送回来,许夏也可以不接受,丢掉不管。 她有些白烂,记性不太好。 “可别吓人啊,我只活了十几年,还年轻,哪儿那么多的伤感。” “我忘了……就不讲给苏新年了。” 许夏停下脚步,回头想了想。 她伸手一抓,把苏新年拉了过来。 踮起脚尖,嘴唇轻轻的触碰了一下……两下…… 嘿嘿, 许夏松开手,偷偷的睁开眼。 她跑了,一溜烟跑到了前面。 但这次,许夏回头,弯着眉眼,朝苏新年远远的喊了一声。 “跟着我做什么?” “为什么不回家呢,苏新年,你家在哪儿啊?” 女生朝着男生挥手,摇摇晃晃,很是潇洒。 男生站在原地,挠了挠头,还是笑了起来。 …… 我喜欢的女孩子,许夏,她真的很酷,从来都是这样。 …… 苏新年等了一会儿,仰起头,往回走了。 雨水从天而降,却没有打湿一点。 他闭着眼,就找到了路。 许夏帮他找的路,也是自己走过的路。 忽然撞着来时路,始觉平生被眼瞒。 第767章 谁的悲(一) 陈小渔在门外等了七天,寸步未离。 不死仙墓墓门紧锁,里面安静沉寂了很久很久。 第八日凌晨,尘封许久的墓门裂开一道缝隙。 一个疲倦消瘦的身影,轻轻推开墓门,从昏暗死寂的大殿里走了出来。 长发披肩,面容干瘦,从墓里走出来的年轻人脸色苍白如纸,手腕枯瘦如柴,步履蹒跚,浑身精气神都被吸走了一样。 陈小渔走上前,扶住了他的手臂。 顾白水停顿了一下,双目似乎才回过神,看到了身前满眼担心的少女。 “我没事。” 他看着她,有气无力的笑了笑。 陈小渔抿着嘴,轻轻的点头。 “我也没事。” 两个人清楚彼此心中担心什么,所以都没有询问对方有没有事,只是说自己没事。 没事就很好了。 无声无息,墓门闭合。 陈小渔朝身后看了一眼,没有问不死仙墓里发生了什么,顾白水大概不想说,她也不想太清楚,有些事模糊不清反而更好。 “走吧。” 顾白水往前走着,陈小渔跟在他的后面。 他去哪儿她就跟去哪儿,靠的近些就好了。 顾白水好像从生死之间走了一次,气血虚浮,眉宇之间缠绕着病态。 不过细看之下,在他的瞳孔深处,有一座半透明的黄金台阶已经凝实了绝大部分,只剩下了最后两个。 准帝之境,似乎已经很近了。 “咔嚓~” 在两人离开树冠的那一刻,承载着不死仙墓无数年的梧桐渊树,突然开始萎靡收缩,变得干瘪枯黄。 树干吱嘎作响,顷刻间断裂,笼罩着仙墓的树冠径直坠落,坠入树叶空间的深渊之中,消失不见。 这棵老树好像被什么东西给撕咬过,本源流逝,自行枯萎。 陈小渔听到声音,朝下面多看了一眼。 顾白水没有回头,好像早有预料。 …… 树林青绿,郁郁葱葱。 顾白水掀开树皮,从一株早已死去的参天大树里爬了上来。 他往后伸手,拉着陈小渔离开树洞,然后坐在了妖族不死树的枝头上。 极目远眺,在参天巨树的树冠枝头能看到一大片古老林海,无边无垠,望不到尽头。 陈小渔坐在顾白水的右手边,朝更远方看了一会儿,小声说道。 “那具仙尸没过来,它是不是停下了,躲在这里不会有事吧?” 顾白水慢慢抬首,眼底浮现出半丝半缕的白色仙光。 仙光闪烁之间,他能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也能看到那具恐怖肆虐的庞大仙尸。 灰白色的脚掌,把山脉大陆踩得四分五裂,手爪向下一捞,山川河流尽数崩碎。 大陆在一寸寸的塌陷,归于星海虚无之中。 仙尸在浑噩星域里四处游荡,所过之处,一切都会分崩离析。 像一只贪食的白色巨物,一口一口,最终会啃碎整座浑噩星域,到时候,任何生灵都难逃一死。 一片死亡的海洋,席卷所有,沉沦虚无。 不过仙尸也会偶尔静止,毫无征兆,浑噩星域的黑夜就是它短暂闭眼的时候。 如果不是这样,浑噩星域应该已经被撕毁殆尽,归于虚无了。 “还有时间。” 这是顾白水的回答,他还有时间,去想个办法,从这场浩劫中活下来。 陈小渔听懂了顾白水的意思。 可还有什么办法呢? 那具仙尸是死去的大恐怖,不可直视的天灾浩劫,虽然远不如活着的大帝,但已经隐隐超过了准帝的范畴。 想对付这种东西,大概只有那些在历史里存在过,凤毛麟角的准帝天骄,手持复苏帝兵才有希望。 浑噩星域里没有这种人。 除了四处逃命的大灾厄,修行境界最高的人,也就是圣人王。 而且在仙尸面前,那些大灾厄根本生不出反抗的念头,这是从灵魂血脉渗漏出的本能,让它们无力反抗,任由宰割。 “有办法,会有办法的。” 顾白水低声说了几句,然后合上了眼睛。 他有些累了,想睡一会儿,等下一次天亮。 陈小渔抱着顾白水的手臂,贴在树干上,也不知怎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小鱼的梦里刮风下雨,打雷闪电,声势骇人。 她偷偷的潜入水下,藏在水里,只冒出一个头。 狂风怒号,雷云堆积,无穷无尽的流彩霞光在天穹上翻涌汇聚,凝构成各种只在古老书籍中才存在的逆天异象。 麒麟仰首、凤龙厮杀、玄龟负岳、仙树倒吊…… 在这些太古神兽的异象后,还有一座座奇幻瑰丽的神秘建筑,亭台楼阁、塔庙钟鼓…… 神秘未知的人影在建筑中走出,一个接着一个,立在了天幕横断的边缘。 它们恍如掌管刑法的神兵天将,居高临下,漠然俯瞰着人间。 好像……在寻找什么? 小鱼从水下露头,隐隐约约之间,好像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站在天和海的中央,抬起头,招了招手。 “轰隆~” 从遥远太古传来的雷声震碎了一切, 再然后,无边无际的仙宫突然降临,神将从天上落世,浴血厮杀。 “轰隆~” 陈小渔睁开了眼睛,耳边还回荡着一阵阵雷声。 她揉了揉脸,发现天已经亮了。 那具仙尸又开始活动了。 顾白水呢? 陈小渔四处探头,在树冠里找了找。 他在下面,一个人站在草地上,背对着自己。 陈小渔跳下树枝,落在地面,她朝顾白水的走了几步,然后又停了下来。 “轰隆~” 耳边再有雷声响起,可一抬头,天上万里无云。 陈小渔的脸色白了白,难不成又幻听了? 她这次很小心,迅速往顾白水那边跑了几步。 但,雷声更大了,更清晰了。 陈小渔愣了一下,有些迟疑,身体向后退三步……雷声渐小,再往前走几步,雷声更大。 这雷声,好像是从顾白水身体里传出来的。 陈小渔摸着下巴,学某个家伙的样子开始思考。 是闹肚子了? 还是饿肚子? 嗯,都不是。 因为真的有一道玄黑色的毁灭雷霆,重重的砸在了一股白水内。 顾白水身体晃动,睁开眼睛。 瞳孔深处有白水潺潺,无尽的雷声被水流盖在了下面。 在一片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天地昏暗寂寥。 顾白水开始渡劫了,准帝劫。 第768章 谁的悲(二) 圣人境三两步,顾白水早已经走到了尽头。 而九只灾厄聚成的黄金之路,是从圣人境界跃升到准帝境界的另一条途径。 即便不走此路,顾白水也可用寻常修士的方式渡劫成准帝。只是别的路更平凡些,容易些,少了许多日后证道成帝的资本。 用更形象的方式来说,圣人王和准帝境界相当于一条河流的两岸,渡准帝劫便是圣人王境界的修士尝试跨过这条波涛汹涌的河流。 普通修士日夜修行,是为了做好竹筏,划船渡河。 而顾白水吞食灾厄,相当于在这条河流的上方修一条稳固坚实的石桥,石桥建成之日,他可从容走过,另类渡劫。 但很可惜,这条路似乎走断了。 吞食六只灾厄之后,顾白水想过一个问题。 浑噩星域自外封闭,无盒亦无天水,假如他永远都找不到最后一只灾厄,就永远无法通过黄金之路晋升准帝境? 如果是这样,就只能当断则断,换条路走。 六只灾厄搭建的石桥,并不足以跨过准帝劫河,直达对岸。 但第七只女仙本源入体,白水本身发生了一些奇妙的变化。 顾白水站在第七阶的尽头,眺望前方迷雾,桥路断绝,但似乎也能模模糊糊的看到对岸。 所以他有了一个想法。 不如直接从石桥上跳下,坠入河中,靠自己来走完最后的准帝劫。 这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但事已至此,顾白水需要有所取舍。 渡劫之后,破境准帝,白水身体里的七只灾厄彻底成熟,彼此交融,生化超脱,顾白水一样能成为君临同境的存在。 至少,不会比准帝境界的「仙」差。 再有轩辕帝兵在手,面对那具死而复生的仙尸,顾白水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腐朽了几万载的仙尸,终究只是一具被时间侵蚀的尸体而已,不然它也不需要这么久的时间,走走停停,眼中昼夜交替,到现在还没有彻底的摧毁浑噩星域。 真正大帝,挥手间星河尽灭。 这具恐怖的仙尸,只算是不可知的准帝之境。 那么只要跻身同境,师兄弟三人对同境界修士来说,都是一场窒息的灾难。 灾难对浩劫,白水对仙尸,生死也在毫厘之间。 …… 树林静谧,阴风阵阵。 顾白水回过头,瞳孔内有白水滔天,席卷仙宫之势。 他在自己的身体里掀起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无穷无尽的异象纷至而来,四象凶兽,混沌青莲、九霄雷霆如雨水砸落,却被海面上七只更加恐怖的仰首灾厄撕成了碎片。 当仙宫显化的时候,这场雷劫来到了高潮。 雷霆化万千仙宫,神兵天将携日月而落,一场恐怖的灾劫即将爆发在天与海之间。 但有一条小鱼,被雷声吓走,离开了白色的汪洋大海。 顾白水睁开了双眼,准帝劫就此停滞了。 “你在渡劫?” 陈小渔眨着眼睛,一脸惊奇。 她可从来没听说过,有谁能在自己的身体里渡准帝劫。 寻常修士渡劫之时,一定会找一个天地不问的绝境之所,削弱天道的影响,以身承受亿万雷击。 底蕴深厚的天骄在经历雷劫之时,会有玄妙异象显化,一边渡劫,一边从异象中窥探天道机缘。 有渡青莲劫者,得青莲异象化为己用,威力远超圣地神术,不逊于大帝之法。 刚刚陈小渔睡着了,她在梦里看见上百异象同时显化,辉耀当空,更有神秘仙宫显化,凌驾于异象之上。但她没敢想,这会是任何人的准帝劫,说是天谴也不为过。 难不成有人亲眼见证,甚至经历过如此多次准帝劫? 古往今来,许多大帝的异象都一一显化,太夸张了。 “我在渡劫。” 顾白水回过头,瞳孔如白水般澄澈。 陈小渔愣了愣,瞪大眼睛,满脸不解:“哪有人在自己身体里渡劫?” “哪有人渡劫到一半,还可以停下了的?” 顾白水笑了一下,说:“人当然不行,人族修士也不行,但灾厄可以。” 有灾厄,名为空。 空渡准帝劫后成年,不过当天劫降临,这种灾厄没有做好准备,就会在天劫下偷偷潜行溜走……修养伤势,然后再次渡劫。 更有甚者,能把准帝劫分为十余次渡过,因为灾厄本属天道,空遁走之后,天劫也找不到它们。 至于在身体里渡劫,就是仙了。 仙是人族修道化形而生,修炼方式是在丹田内开辟一个完整的世界。 仙族渡劫时,天劫降临在丹田体内,一边锤炼灵力身躯,一边开辟混沌,构造一个粗糙模糊的世界轮廓。 灾厄渡劫,方法万千,它们受天道庇护,所以只会在天劫中受益匪浅。 顾白水也是走另一条很奇怪的路。 原本用九只灾厄搭桥,现在又从断桥上跳了下来,似灾厄非灾厄,准帝劫也变得极其扭曲另类。 陈小渔懵懵懂懂,脑袋一歪:“那为什么我能梦见你的准帝劫?” “呓语。” 顾白水说:“是呓语,把你拉进了我的准帝劫。” 陈小渔有更关心的事:“这对你渡劫有帮助吗?” 顾白水点了点头:“有。” 陈小渔就开心了:“是吗?” “是真的。” 天穹上劫难降临,白水构建成海,但海里没有活物。 顾白水能幻化出其他的生命,却没有一种能在白水中存活下来。 白水拒绝了它们,拒绝了万物生灵。 只有一条小鱼能躲在海面下,安然无恙。 这片海里需要活的生命。 心定,则意能安。 白水渡劫,不成死海,如果死气沉沉……那么很有可能,白水变黑。 陈小渔又睡着了。 耳边打雷闪电,她却在海面下睡得很安心。 顾白水也闭上了眼睛,天劫汹涌而下,白水滔天而起。 两相碰撞,天地寂寥,雷海崩裂,异象崩塌。 终于, 白水成海,涌上天宫。 白色的水流淌在宫殿之间,成为了仙宫的新主人。 顾白水睁开双眼,脚已经踩在了第一层仙宫里。 雾气缭绕,水流清潺, 在所有宫殿的中央,有一座恢弘的庞大仙宫。 顾白水走到仙宫殿内,踏着白水,拾阶而上。 石阶尽头,有一座空荡荡的白色王座,无声的等待着。 …… 顾白水坐在王座上,殿内仙气孕育,他成为了这座仙宫的主人。 但不知为何,耳边似乎还有雷声涌动。 顾白水抬起头……看见了……其他的三十二层天。 第769章 谁的悲(三) 渡过天劫,便可踏入准帝之境,这是自古以来从未变过的天道法则。 但到顾白水这里,好像发生了一些意外。 雷劫降临,异象显现,逆伐天宫,水淹天庭, 顾白水入座仙宫之主,按理来说已经渡过了准帝劫才对。 可他细细感受,发现自己的确已经脱离了圣人王境,但……依旧不是准帝。 抬头一看,天外有天,除了刚刚攻打下来的第一层天,上面还有更高三十二层天。 这是什么意思? “渡劫还得渡三十三次?” 顾白水有些不明所以,皱眉思索,也想不通其中缘由。 那还能如何? 已经渡一次劫了,总不能停在这里,不上不下,卡在准帝门槛上吧? 渡一次劫也是渡,渡三十三次劫也是渡。 正好身有余力,顾白水也懒得再等,他走出第一层仙宫的大殿,抬首向上,飞向了第二层天。 “轰隆~” 雷声翻涌,无穷无尽的雷海倾泻而落。 顾白水在空中被雷劫之海淹没,如一叶孤舟,在汹涌的雷海中沉沦起伏。 雷霆滋养身躯,神魂洗涤升华,时间也在缓缓流逝。 终于,云层散开,拨云见日。 在登上第二层天的那一刻,顾白水很清晰的感觉到,自己比在第一层天时更强大了几分。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无凭无据,凭空而来。 甚至让顾白水有些迟疑,是不是渡过天劫之后法则松懈,继而产生的幻觉? 但不久后,他确定了这是真实发生的变化。 顾白水走进第二层天的仙宫内,入座其上,体内灵力暴涨,血肉焕发生机。 气血如天河浩荡,筋骨如山岳雄厚,顾白水在一瞬间强大了三分……他依旧不是准帝。 “是不是走错路了?” 顾白水轻声自语着。 错路,容易见“鬼”。 他怀疑是自己渡的准帝劫发生了未知的变故。 半路跳桥,一半灾厄一半修士,天劫因此杂糅错乱,引来了一种从未出现过的诡异之物。 似天劫,非天劫,它突然出现在顾白水的准帝劫里,带来了恐怖的危险和未知的机缘。 顾白水有理由怀疑,如果自己走完九只灾厄搭建的黄金桥,一定不会遇到这个东西;如果他从开始就没有走上桥,而是划船渡河,那么也不会和它遭遇。 只有走过断桥,从桥上跳下河里,这种激荡起的天劫水声,才把它吸引了过来。 或许是从未出现过的大恐怖,也可能是前所未有,偶然孕育的大机缘。 一切的一切,都要等到顾白水登上三十三层天之后,才能知晓。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顾白水眉头轻挑,仰望着头顶一层又一层更加辽阔的天。 他有一种模糊的感觉,如果真的打通了三十三层天,在三十三层天外羽化准帝……未必会比原本的九重黄金桥差。 这似乎是一份超出命运的神秘仙缘,无人馈赠,却又似曾相识。 第三层天, 顾白水飞升而至,被一只体型庞大的异兽拦住前路。 这只异兽身躯如虎,却长有九个头颅,头颅生人面,怒目而睁,凶猛异常。 顾白水与此虎兽激战一场,生撕九首,捣毁头颅。 他拖着异兽的尸首,走进了第三层仙宫内,气息再次暴涨,额头上浮现出了一丝古老而神秘的仙韵。 如仙王转生,仙主魂降。 第三层天之后,海面下的陈小渔就看不清顾白水的身影了。 她尽力仰头,却只能看到那个人影渐行渐远,越来越高。 苍茫的海面上,生出了一丝一缕飘渺的仙雾。 陈小渔看着海面上的仙雾,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幻化成人,从海面上站起,朝着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 第四层天, 顾白水尚未感觉吃力。 他遇到了一个身披琉璃金甲,手握万尺长枪的太阳神将。 神将通体金红,燃烧着炽热的至阳之火,一挥手便砸碎了云层,风云变幻,火耀天穹。 顾白水左右闪避,跃到了太阳神将的面门前,手握白水之剑,刺入了它唯一的一只独眼中。 白水翻涌注入,熄灭了神将身上的烈火。 如山岳般的身躯顷刻倒塌,重重砸在了第四层天上。 仙宫显化,顾白水入主,额头上的仙韵再添一缕。 …… 第五层天, 是一片荒芜死寂的草原,不过草原上没有一株青草,只有漫山遍野的人手。 无穷无尽,数以亿计, 顾白水回到第四层天,带走了太阳神将的赤红独眼。 他放了一把火,把亿万人手烧成灰烬,然后在飞灰中,找到了第五座仙宫。 …… 第六层天, 第七层天。 …… 一直到第十层天,顾白水才停下了脚步。 这一次,他没有再遇到那些奇形怪状的东西,他遇到了一个人。 一个面容模糊的僧人,一个衣袖飘飘的道人,一个年迈疲懒的老人,一个青衣长杉的书生。 都是一个人。 它们仰起头,眺望着更高的二十多层天,有些好奇,也有些意外。 从始至终,都没看顾白水一眼。 顾白水砍死了这个人,没有一丝犹豫。 他不在乎这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或许真的是这三十三层天吸引来了某个老人的注视,或许只是心魔作祟。 顾白水一剑斩之,登上第十一层天。 …… 但这真的是机缘吗? 或许是逆行禁域,对天道规则的挑战吧。 前五层天,驻守的九头虎兽和太阳神将,还能勉强算是圣人王境内,等同于某些绝世天骄的天劫。 但冲过五重天后,每一层仙宫的守殿者,就都不是圣人王能应对的了。 顾白水在第十一层天,遇到了第一个棘手的守殿者。 来人是一位仙风道骨的“老神仙”。 头戴上清芙蓉冠,身穿五云紫金道袍,双目淡漠,手持拂尘而立在殿前。 这老神仙,似乎是一个真正的准帝,活在万古之前,为仙宫守关。 顾白水的第十一层准帝劫,是要诛杀一位真正的准帝。 古往今来,这大概是头一次。 幸好,顾白水已经不算圣人王了。 他抬了抬手,白水成剑,挥洒如雨。 老神仙慢慢抬头,双目怒睁,一推手掌,亿万雷蛇肆虐天穹。 第770章 谁的悲(四) 天穹之上,雷震寰宇。 陈小渔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顾白水又和人打起来了。 渡个劫,跟大闹天宫似的。 陈小渔也帮不了顾白水,她只能凭着感觉在大海里寻寻觅觅,然后就找到了一座岛。 是一座黑色的岛屿。 汪洋白水中,那座纯黑色的岛屿分外显眼。 陈小渔往前走了很久,却发现那座黑岛和自己之间的距离没有变过,怎样都无法靠近,只能远远的看着。 “岛上好像种了很多树。” 陈小渔双手握成一圈,放在眼前,仔细认真的观察着那座神秘的黑色岛屿。 她很确定岛上有树,而且不止是树,还有很多其他的黑色植物,干瘪枯瘦,像腐烂了一样。 这是他自己的东西嘛? 陈小渔不确定。 她在岛外等了一会儿,仰起脸,看见顾白水被人一巴掌从天上揍了下来。 第十三层天, 有一尊金身佛陀,三头千臂,怒目圆睁。 恐怖的佛光铺满云层,如太阳般刺得人睁不开眼。 顾白水就是被那尊千手佛一巴掌扇下来的,从第十三层天坠落到了第一层天上。 再然后,那尊千手佛更是躬身向下,离开十三天追杀了下来。 顾白水面色凝重,浑身灵力喷涌,微微屈膝,肃然以待。 千手佛庞大的身体坠落天边,以泰山压顶之势,举起手掌,重重的轰击在了第一层天上。 手掌势大力沉,根本无力抵抗,如同拍死一只蝼蚁一般,轰碎了天幕。 幸好……顾白水也没有抵抗。 他体内灵力干涸,只是装装样子,第一时间见事不妙,就化身为空,瞬间溜走了。 从第一层天再向下坠落, 顾白水被从天上打了回来。 当更匪夷所思的是,天上那尊千手佛竟然紧追不舍,怒吼一声,从第一层天再追了下来。 “没完没了了还?” 顾白水暗骂一声,连忙调转身体,遁入空中。 千手佛失去目标,一时间身体凝固,不再动作。 不过它三个头颅上的六只眼睛,依旧绽放着恐怖的金色佛光,凝视百十万里,巡查着顾白水的踪迹。 陈小渔被大佛吓得脸色一白,不由得潜到水下,缩了缩脖子。 她仰起头,在天上仔细寻找顾白水的身影。 但半刻钟过去,风平浪静,依旧什么都看不见。 天上的佛陀缓缓转头,目光凝聚在一个空旷的虚无之地,消瘦人影刚刚闪现,就有十余双大手蜂拥而来,捏碎了虚空。 “这千手大佛灵感极其敏锐,虽然察觉不到空境,但稍有动作,就容易被其捕捉到。” 顾白水隐遁身形,藏匿在空境内,仰头望着天上的大佛,心中也是顿感棘手。 他的确不是这尊大佛的对手,连过十一层和十二层天,顾白水已经差不多到了极限。 第十三层天的千手佛更不是普通的准帝,灵感敏锐,体如山岳,极难对付。 顾白水的当下之急是想个办法逃离千手佛的监察,修养灵力,消化掉自己在十几层天上的所获所得。 手握一顶染血上清芙蓉冠,里面还盛放着一枚日月相融的应龙珠……这两样东西都是顾白水从十一二层天上夺得的战利品,蕴含着老神仙和断齿应龙的道果仙韵。 只不过脚步匆匆,他还没来得及炼化就被千手佛从天上打了下来。 藏去哪儿呢? 顾白水低下头,看着汪洋大海,突然发现少了某条看戏小鱼的身影。 他念头一动,呓语回响,从这里看向了天边遥远的地方。 陈小渔藏在海面下,偷偷摸摸的朝着空处挥手。 她也没看见顾白水,但聪明的陈小渔觉得,顾白水能找到她。 “这是让我过去?” 顾白水稍作犹豫,悄然离开了大佛的身下。 收敛气息,缓缓潜行,顾白水蹲在了陈小渔的身边,和她一起注视着天上的大佛。 “你有什么好办法吗?让它短时间内找不到我?” 呓语在耳边响起, 陈小渔眼神一动,托腮思考了片刻,朝身后指了指。 “那儿有座岛,要不躲进去试试?” 顾白水愣了一下,顺着纤细白净的手指看去……海面空荡荡,哪儿里有岛? “什么岛?” 陈小渔更是懵懂,“你看不见?” 她看的可是很清楚,同一个地方,一座大黑岛。 怎么会看不见呢? “真有一座岛?” 顾白水挑眉思索,问陈小渔:“那岛是什么样的?” “乌漆嘛黑,种了树和植物,但都干瘪枯瘦,像腐烂了一样。” 沉默许久, 顾白水按照陈小渔的指引,动身了。 一个人看不见岛,另一个人近不了岛。 但当陈小渔给顾白水指路之后,他竟然真的登上了那座海中黑岛。 …… 遍地黑石,石缝中长着干瘪黝黑的花草树木……或者说,是被偷走的不死药群。 很多,很多的不死药,都长在这座黑岛上,随海风摇晃。 顾白水朝岛边看了看,围绕在岛屿附近的水……都是黑色的。 “怪不得,怪不得我看不见。” 顾白水忽然间明白了什么,头顶那诡异恢弘的三十三层仙宫劫……有某位神秘黑水的一份功劳。 跳下断桥,就意味着在短时间内放弃了白水的诞生和蜕变。 这对于黑水来说,似乎是不太能接受的。 它便从不可知的神秘之地,给顾白水招来了一样东西……一场震动寰宇、万古唯一的准帝劫。 渡过此劫,对顾白水来说有着难以想象的好处。 但如果没有渡过……就和黑水没关系了,它没脑子,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黑水不在岛上。” 顾白水环顾四周,确定了心中所想。 这座黑色的岛屿是黑水招来仙宫劫的诱因,相当于坐标。 它被藏了起来,藏在大海深处,只有顾白水找不到。 但陈小渔找到了,把他引进了岛上。 然后呢? “然后,该吃吃,该喝喝了……” 顾白水没客气,扯下了一株长生草的叶片,塞进了自己嘴里。 席地而坐,他开始炼化修行。 …… 几个时辰后, 一道气息磅礴的人影冲天而起,杀上十三层天,激战半日,硬生生的砍断了大佛千手。 入住仙宫内,额头道韵愈发浓郁,灵音奏响。 顾白水犹如居高临下的仙,离尘叛道,遁入天门。 再然后…… 他又被一巴掌扇了下来,狼狈而落,进了黑岛里。 第二十二层天, 一位白衣胜雪的女子扶手而立,淡漠轻笑,垂眼看世间。 第771章 谁的悲(五) 像个熟人。 顾白水仰头看天,嘴里叼着一半乌漆嘛黑的不死药果。 汁水顺着食道流入腹中,澎湃的灵力在体内滋生,额头上的仙韵也越来越清晰、飘渺。 二十二层天上有个白衣女子,离世出尘,俯瞰人间。 顾白水刚刚败在她的手里,但总觉得有些面熟,只是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女子、天骄、准帝、而且只有一面之缘?” 顾白水和天上的白衣女子应该有过一面之缘,也只有一面之缘。 因为如果彼此相熟,他没理由记不清女子的身份。 “但这一辈子见过的准帝屈指可数,难不成是在梦里见过?” 顾白水若有所思,如果真的是在某个梦里遇见过这人,那她大概也是某位古帝的同世劲敌。 白衣胜雪,天资绝世,有一世证道之资,在任何时代都不该平凡无闻。 “还真想不起来。” 顾白水摇了摇头,脑海中闪过了很多时代的面孔,没有一人是天上的这个女子。 “也有另一种可能……” “我见过这女子的时候,她还不是准帝,只是一个天资绝佳的后辈。” 顾白水做过很多漫长的梦,在梦里修得大道,一世成帝,自然也就不会把一个天资出众的少女铭记在心中。 所以究竟是谁呢? 一时半会儿,顾白水没个头绪。 他只是在心中埋下了疑惑,休息几个时辰之后,选择再次登天。 …… 二十二层天,顾白水持剑而立。 白衣女子赤手空拳,平淡的看了过来。 她和前几层天的神仙佛陀都不同,性子清冷从容,没有追着顾白水杀到二十二层天下。 这女子似乎只是一个守殿人,顾白水不靠近仙宫,她就懒得动手。 一念至此,顾白水心中向前走了一步,算是试探。 女子面无表情,手掌轻轻抬起……然后发现,顾白水又退了回去。 他出声询问:“能说话?” 白衣女子微微抬眼,点了下头。 “嗯。” 顾白水发现了一件此前忽略的事。 原来天上的这些守殿人,是有自我意识,能说话交流的。 只不过之前遇到的不是猛兽手掌,就是神仙佛陀,要么不会讲人言,要么不愿意说人话,一个比一个性子暴虐,根本没法沟通。 只有这个二十二层天的白衣女子,精神稳定,可以试着交谈一二。 “我们是不是见过?” 顾白水只是随口一问,没抱什么希望。 情况也不出所料, 白衣女子出言否认:“从未见过。” 她甚至还多看了顾白水一眼:“生前没有,死后也没有。” 生前? 死后? 顾白水起初没想太多,只以为女子说的是自己。 但紧接着,他又忽然产生了一种诡异的感觉:如果,那女子说的是自己呢? “你说生前,指的是你,还是我?” 女子微微抬首,朱唇轻启:“当然是……你。” “我?” 顾白水心中那股诡异的预感越来越浓,如一阵阴风,吹荡在三十三层天上。 “在你眼里我是死人?” “不,” 女子给了一个更准确的说法:“你是尸体。” 只有尸体,才分生前死后。 女子缓缓抬眼,在她的瞳孔倒影中,对面站立的赫然是一具浑身漆黑的狰狞尸骨。 全身上下长满烂肉,发间夹着污泥和白色的蠕虫,尸臭熏天,令人作呕。 她没有说谎,顾白水的确是一具糜烂黑尸的形象。 “我是尸体?” 顾白水皱了皱眉,思索片刻,脑中逐渐明朗。 或许不只是眼前的女子,其余走过的二十一层天都一样。在每一位守殿人眼里,他都是一具腐烂尸骸的可怖形象。 尸骸逆伐天庭是大忌讳,所以守殿人怒目圆睁,心中震怒,根本没有过交流的念头,只想在第一时间把这具尸体挫骨扬灰。 不过新的问题也来了。 “为什么天庭对尸体如此忌讳?” 甚至如临大敌? 白衣女子没有给出答案,她只说:“忌讳就是忌讳,天上不该有尸。” 顾白水想了想,换了个问题:“道友可否告知名讳?” 他还是觉得眼前这女子有些眼熟,想弄清楚。 “我的名字?” 白衣女子却怔了一下,蹙眉思考,摇了摇头:“忘了。” “忘了?” 哪有人把自己名字忘了? 顾白水只当她不愿回答,故意敷衍,那就只能从她的功法神通中分辨来历。 反正也要渡劫登天,闲聊两句并不代表什么。 顾白水持剑上前,白衣女子衣袖扬起,两个人影在二十二层天上交错而过……崩碎了万里云层。 战斗再起,毫无保留。 顾白水手段频出,百种神术信手拈来,却都被这女子一一接下,化为虚无。 顾白水战意旺盛,与白衣女子均势抗衡。 不过打着打着,女子却狐疑的抬了抬眉眼,对眼前这具“尸体”的来历有些好奇了。 会这么多的世家神术,身上似乎传承了各大圣地的古老功夫,是什么来头? “等一等。” 素手轻飘,停在了顾白水的身前。 顾白水身体一顿,以为这女子有什么事想询问,所以停手。 但下一刻, 那原本光明正大的白衣女子却奇怪的笑了一声,手指结印,突然偷袭,她的速度奇快无比,没有给对方任何反应的时间。 一指轻点,落于心口。 顾白水身体向后退,发现胸膛没有任何伤痕。 一场磅礴的大雾席卷而来,掠过了顾白水,在他的身后……凝聚出一幅幅虚幻的画面。 “既然你说我们见过,那我就看一看你生前到底是什么人。” 白衣女子矗立在原地,十根手指相互缠绕,构成了一个奇怪的印记。 她把手印向前一推,就把顾白水框在里面。 透过手印,白衣女子能窥探尸体生前的梦境,不管是什么来历,都能探出虚实。 但……就在梦境凝聚的那一刻,天塌了。 无穷无尽的梦重叠在一起,难以计数,漫长阴森,如同一座座恐怖的坟墓,遮蔽而来,无声无息的碾碎了大雾。 白衣女子怔在原地,眼角渗血……被数不清的梦,反噬重创。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顾白水也沉默良久,缓缓的抬起头。 “大梦典,你是梦宗人。” 第772章 谁的悲(六) 白衣女子使出的术法是梦宗的不传之秘,大梦典。 而据顾白水所知,自从梦宗满门被毁之后,最后一代弟子中只有三人学过大梦典。 大师兄、林清清、以及……陈圣雪。 大师兄如今还在黄粱,林清清金蝉脱壳不知所踪,那就只剩下一人。 不过,陈圣雪不是早已经死在了梦宗的浩劫里吗? 难不成她是梦星河知天水手下的生还者? 顾白水默默沉思,突然回忆起大师兄和自己讲过的一段话。 在他还没有突破到圣人王境,经历轮回劫前。 “……我成圣王时走的是星辰路,没试过轮回劫……据我所知,唯一一个走过轮回劫路的,只有陈师妹……” 陈圣雪,是除顾白水之外唯一一个用大梦典禁法,渡过轮回劫的人。 “你是陈圣雪?” 顾白水脑海中拨云见日,终于认出了这位白衣女子的身份,数万前失踪的梦宗弟子。 陈圣雪身体一顿,缓缓的抬起头:“你认识我?” “我……听说过你,但你应该没见过我。” 起身顾白水曾在梦宗遗迹遇到过曾经的陈圣雪,不过是以大师兄前世的身份,所以她从未见过自己。 陈圣雪问:“听谁说的?” “大师兄,张居正。” 陈圣雪摇了摇头,没听过这个名字。 顾白水想了想,梦宗的大师兄叫什么来着,记不太清了。 “我家大师兄,上辈子是梦宗紫星园的头牌……首席大师兄,宗派大比的时候,他给你放水,你花钱买通了他……” “原本的定价是三七分账,冠军是你的,还要另付钱给师兄……” “行了,够了。” 陈圣雪抬起手,叫住了顾白水。 这些陈年往事的黑历史,没必要翻的那么清楚,她信。 “这么说,你是李师兄的师弟?” 陈圣雪对梦宗的一切都记得很清楚,也没有忘记那个总是压自己一头的无良师兄。 “是,”顾白水点头,大师兄上辈子姓李。 “师兄是成帝了嘛?他如今还能活着?” 陈圣雪的言辞好像有些奇怪。 顾白水也没太懂她的意思。 成帝的师兄应该死了,而准帝境界的她还能活着? 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这座天庭又是什么地方? 疑惑如杂草丛生,顾白水便问:“发生了什么?” 他是问,这女子的身上发生了什么? 陈圣雪安静片刻,对顾白水说道:“你能认出大梦典,可修行过这本功法?” “浅修过一部分,没有修行太深。” “这样也合理。”陈圣雪叹了口气:“当初的师兄也只是把大梦典修行到了圣人境,就改换星辰路了,他和我不是一路人。” 顾白水说:“但师兄成帝之后又重修了大梦典,修行至深,补全了这本功法。” 陈圣雪摇头:“不是这样的,他补全的……只是大梦典而已。” 顾白水有些糊涂,但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意识到了什么。 “小梦书?” 梦宗的传承典籍,分为大小两册,小梦书和大梦典。 陈圣雪轻轻的笑着:“你可知小梦书和大梦典一样,都是残缺之物?” “不管师兄后来如何补全,都不可能是这两本书完整的样子。” 顾白水皱眉问道:“为什么?” “因为师兄已经走上星辰之道,渡过圣人王劫了……” 陈圣雪的声音很轻,揭露了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他没有走过轮回劫,永远到不了彼岸。” “师兄走错了路,他补全的大梦典只是一本大梦典,只有苦渡轮回之后,才能在冥冥之中摸索到这两本书残缺的部分。” “两书合一,是为,《轮回经》。” 风声低落,云层寂静。 顾白水的身体和思绪都停滞在了原地。 他好像忽然之间抓住了什么,一刹那而过,如雷霆般掠过全身,灵魂惊醒。 “两书合一?” “两书合一?” 陈圣雪没太在意顾白水的异常,她只以为这人回忆起了什么,与自己无关,便自顾自的继续说道: “我渡过了轮回劫,在山里修行了几百年月,然后就死了。” “死了?” 顾白水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你死了,被埋在了梦宗山里,所以没有经历过后来的……” 陈圣雪面露疑惑:“后来的什么?” 顾白水停了下来,沉思许久,还是觉得自己不该隐瞒,选择了如实相告。 “梦宗已经被灭了满门,如今已经是几万年后了。” 陈圣雪就此安静了下来。 她沉默了很久很久,好像身体在一瞬间被抽空了力气,疲惫怅然,无奈苦笑。 “这也正常,没有哪个宗派能一直延续下去,至少师兄还活着,大梦典也未失传,已经是很幸运了。” 顾白水无从安慰,只默默的点了点头。 陈圣雪死在两位帝子覆灭梦宗之前,所以没有经历后来发生的事。 她一无所知? “然后呢?” 顾白水又问:“你死之后呢?” 陈圣雪轻轻抬眼,说了八个字:“投胎转世,再修轮回。” 陈圣雪又活了一世,不过是以另外的身份。 这就是《轮回经》的玄妙之处吗? 渡过轮回劫后,才能看见彼岸。 顾白水沉思许久,心中还有些疑惑。 “生死轮回,转世重修,但你为什么会来到这座天庭上?” 这座天庭又来自何处? 陈圣雪听到这个问题,却眯起双眼,奇怪的笑了笑。 “这你不用知道,也没必要知道。” 顾白水却也摇了摇头,说出了一句让白衣女子愣住的话,“我也渡了轮回劫。” “你?” 陈圣雪难掩惊色,上下打量他许久,瞳孔深处多出了朦胧古怪的奇异之色。 “那……你就更不必知道了。” “该知道的事,早晚会知道,你往上走吧……走到三十三层天,可能会猜到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也说不定。” “我们或许会再见的。” 陈圣雪转过身,不想再说什么了,她离开仙宫,放顾白水走了进去。 但在顾白水走入仙宫的那一刻,这层天寂静了下来。 陈圣雪消失不见了。 …… 顾白水坐在空荡荡的殿内,一个人。 他没有走向更上面的二十三层天,而是停在这里,回想起了很多事,很多关于梦宗的事。 为什么,为什么《大梦典》只是残书,却让长生大帝都会感兴趣,研究多年? 大梦典和小梦书真的来自梦宗? 还是说曾经有人偶然捡到了这两本书,才借此开辟了梦宗? 那么写出这两本书的主人到底是谁? 这两本书,以梦为途,渡彼岸,入轮回,这是……佛家根本。 顾白水缓缓抬首, 他好像感觉了,某位帝尊的佛道……在很久很久以前。 第773章 谁的悲(七) 三十三层天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顾白水仰首以望,稍有走神。 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剑从他身后刺来,刮破左臂,留下了一条狰狞可怖的伤口。 顾白水侧身,翻手握拳,把持剑的披甲兵卒砸成飞灰。 但在飞灰散尽后,远方地面颤动,无穷无尽的千军万马方奔袭而至,声势浩大,煞气冲天。 这里是第二十八层天,遍地尸骸的上古战场。 数不清的兵卒跨过山丘,如潮水般汹涌而来,一波接着一波,这已是第二十三波了。 刚刚被砸碎的持剑兵,是古老兵卒的先遣斥候,每当有一个斥候到来,就意味着新一波的古兵卒死而复生。 顾白水被困在了这里,还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打通这层天。 “为什么在守殿人的眼里,我会是一具尸体?” 顾白水皱了皱眉,这是他一直没有想明白的怪异之处。 到现在为止,每一层天的守殿人都将尸体视为禁忌恐怖之物,恨不得在顷刻间把逆天而上的黑色尸骸挫骨扬灰。 它们憎恶尸体,反应奇大。 不过顾白水隐隐觉得,这些守殿人似乎也是在……畏惧尸体!? 它们心中恐惧着某些事情的发生,恐惧催生愤怒,所以才在看到“尸体”的时候怒目圆睁,以雷霆手段痛下杀手。 唯一的例外是二十二层天上的陈圣雪。 她似乎比其他的守殿人多知道些什么,没有那么忌讳尸体,才显得从容淡定。 未知会带来恐惧,一知半解更是会滋养恐惧的种子生根发芽。 到底有什么东西,让整座天庭都陷入杯弓蛇影的恐怖气氛中? “刺啦~” 顾白水挥出一剑,砍碎了最后一个巨大兵卒的脑袋。 方圆万里,崩碎的尸骨尽数成灰,飘飘扬扬。 四周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又忽然刮起了风, 风尘卷起骨灰,沙暴席卷而来,一座沙石搭建的仙宫在遥远的山丘上若隐若现。 顾白水抬起手臂,挡住迎面而来的灰尘,一步步走向了那座仙宫。 “杀!” “杀~” 震耳欲聋的厮杀声响起,马蹄重踏,兵卒奔涌。 在黄沙弥漫的第二十八层天上,顾白水持剑向前,闯进了人山人海中,消失不见。 …… 海面上风平浪静。 陈小渔用双手舀了一捧水,举过头顶,蹙眉认真的观察着。 顾白水在天上打架,她帮不上什么忙。 不过陈小渔也没闲下来,细心观察,她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海水是透明的。” 透过澄澈的海水,陈小渔发现自己能看的更远,更清楚。 例如不久前, 陈小渔仰脸望天,苦恼无奈,她根本看不清第二十二层天上发生了什么。 白衣女子和顾白水打的难解难分,也只能看到两个模糊的人影交错起落,分不清谁占上风。 而现在, 陈小渔把一捧海水搁放在眼前,仰起头,二十八层天上所有的一切都无比清晰。 漫天黄沙的沙尘暴阻碍不了视线,她亲眼看到顾白水左臂受了伤,陈小渔龇牙咧嘴。 然后顾白水又杀进黄沙兵卒中,一步斩十人,硬生生杀出一条路,来到了仙宫门前。 陈小渔暂时松了口气。 又看了一会儿,陈小渔歪了歪头,她发现眼前的海水里有波纹晃动,水波中,好像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她愣了愣,双手转动着那一捧海水,视线也随之折射……到了下面的第一层天上。 陈小渔蹙起眉头,好像看到了什么人。 在第一层天? …… 二十八层天, 顾白水站在殿门前,俯看着脚下的黄沙兵卒。 那些兵卒还在战斗,在黄沙中失去了方向,但依旧无意义的吼叫厮杀着。 顾白水摇了摇头,转过身,打算先入主仙宫。 但回首的那一刻,他忽然停在了原地。 黄沙吹过头顶,顾白水侧了侧头,脑海中勾勒出二十八层天的整体轮廓。 “这里,好像是一个巨大的沙盘?” 世俗王朝行军打仗,军营里用来研究地形、调遣兵力的沙盘。 仔细回想,二十八层天上的那些兵卒好像真的在和某些看不见的东西厮杀着。 顾白水走到了仙宫门内,它们依旧没有停下,在奋勇的砍杀“敌人”。 “所以,二十八层天是天庭用来模拟战争的地方?” 顾白水皱了皱眉:“可天庭的敌人是谁?尸体吗?”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 顾白水沉默良久,最终离开了二十八层天,飞向更高处。 …… 二十九层天, 这是三十三层天中最大的一层天。 顾白水什么都没遇到,无边无际的空地、旷野,只有一座灰蒙蒙的仙宫矗立。 他走进仙宫内,去往了第三十层天。 …… 三十层、三十一层、三十二层。 顾白水步步高升, 三十层是一大片恢弘壮丽的宫殿,亭台楼阁,桃林水池,恍如太古仙境。 三十一层是一片火海,焚烧万物,几乎没有能落脚的地方。 唯独……没有三十二层。 顾白水从大火中飞掠而出,灰头土脸,分外狼狈的撞进三十一层仙宫门内。 一瞬间的恍惚, 他再睁眼,头顶的三十三层天已近在咫尺。 顾白水慢慢低下头,看向空荡荡的脚下。 是烈火熊熊的三十一层天,距离很远很远。 三十一层天有一座白红色的烈火仙宫,三十二层天则是完全虚幻,不存在的地方,只能隐隐约约的看到一座模糊仙宫轮廓。 自己去过三十二层天吗? 时间只过了一瞬,大概是没有。 那便产生了一个问题。 “没有走过三十二层天,能不能算是完整的渡过了三十三层仙宫劫?” 顾白水皱了皱眉,他已经来到了第三十三层天上,没有立刻回头的道理。 拾阶而上,顾白水走上天边,看见了一座庞大的琉璃天门。 天门足有千丈之高,磅礴大气,恢弘肃穆。 顾白水仰头遥望,在琉璃天门的最顶端看到了两个古老沧桑的仙文。 “玉清。” 三十三层玉清天。 顾白水眼神微动,似乎隐约想起了什么。 他沉默半晌,一步步的走进天门内。 整座天庭,寂寥无声,一座庞大无比的玉清广场逐渐出现在视野中。 顾白水停下脚步,待在了原地。 风过,无声, 不是因为无人在,他看到了很多很多的仙人。 玉清殿外,天庭万仙,全都……背对着自己,低着头。 第774章 谁的悲(八) 顾白水站在玉清广场的边缘,一言不语。 上万垂首仙人背对着他,最近的一个,距离不过百十步。 顾白水没动,仙人没动。 实际上,顾白水是不敢动,那些仙人可能是不会动。 死尸垂首,仙人丧吊,它们都死了。 时隔许久,顾白水再次亲眼目睹了这幅让人头皮发麻,惊悚诡异的万仙朝拜图。 上一次他在图外,一位钓鱼老翁剥开紫色仙源的表皮,让顾白水远远的窥视到了这一幕。 远古天庭,太平盛世,人间祥和,天庭也日益辉煌鼎盛。 九天之上的仙人们共同聚集在三十三层玉清天,庆贺玉清殿内,天尊的生辰。 但那一刻,仙人们一起弯腰低头的那一刻,它们都死了。 一息间,万仙朝拜变成了……仙尸丧吊。 时至今日,顾白水再次见证了万仙丧吊图。 不过和上一次不同的是,他变成了画里的人。 敢动吗? 不敢动。 顾白水沉默了很长时间,想明白了一件事。 原来这三十三层仙宫劫的前三十二层,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 眼前的第三十三层天,才是最恐怖,最危险,最诡异的一劫。一不小心就可能粉身碎骨,成为这些丧吊仙人的一员,或者被这些仙人分食,死无葬身之地。 他虽然不怕,但出于谨慎还是往后退了一步、两步……十几步,退出了琉璃天门。 谋定而后动,大劫当前更不能鲁莽行事。 “这地方太危险了。” 顾白水站在云边,仰首叹息,默默的说了这样一句话。 稍微一想,他就预感到了玉清天上的三种大恐怖。 其一,是玉清宫殿前的那些死去的丧吊仙人,从残留下来的气息看就不好惹的,死了之后,尸体或许还更诡异难测。 其二,是玉清殿内的东西,不知道殿内到底有什么,可能是死去的天庭之主,也可能是别的东西,但绝不会比殿外的丧吊仙差。 第三,是顾白水最担心的东西,最没头绪的一个问题。 到底是什么,把整座天庭都变成了寂静的死地? 一息间,群仙亡,万仙丧吊,连曾经的天庭之主都毫无反应? 顾白水更难以想象,如果那种大恐怖之物活到了现在,又会如何? ……留给自己当天劫渡吗? 是不是太瞧得起自己了? 顾白水站在云边,低眉沉思。 许久许久,他的瞳孔逐渐变得深邃、奇怪、掠过一抹惊然。 顾白水想起了一件事,陈圣雪说过的那些话。 她说:“……你走到三十三层天,可能会猜到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也说不定……” 她还说:“我们或许会再见的。” 为什么,为什么走到三十三层天,能猜到陈圣雪出现在此地的原因? 为什么陈圣雪觉得她和顾白水还会再见? 两人之间,有什么共同之处吗? “轮回劫,大梦书。” 顾白水沉思许久,一瞬间抬起头,愣在了原地。 他忽然想清楚了,为什么在陈圣雪出现之后,总有一种莫名扭曲的感觉。 陈圣雪,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不该出现在这座天庭上。 “她……根本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 一抹霞光从天边落下,穿透虚幻的三十二层天,掉进了无边无际的火海中。 顾白水低头,目光凝固在第三十二层天上。 他轻声自语:“普化天尊。” “是远古时代的普化天尊把第三十二层天藏了起来,祂是这个时代的天庭之主,三十二层天是万古雷灵栖息之所,被普化天尊送给了长生大帝,作为复生的交换条件。” 一切都说得通了。 消失不见的三十二层天顾白水早就去过,在禁区山林中,他遇到了那个湖上垂钓的老天尊。 远古天庭遭遇了难以想象的大恐怖,万仙暴毙,普化也难逃死局。 祂把眼前这一切都印刻在了一枚紫色仙源里,藏于三十二层天内,送给了“远道而来”的长生大帝。 “但陈圣雪只是几万年前的人,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远古天庭上?” 远古天庭距今何止五十万年,陈圣雪区区一准帝,如何做到横跨如此漫长的岁月,在古天庭上作仙? 顾白水寒毛竖立,心中浮现出了一个超脱恐怖的念头。 大梦典小梦书,两书合一,是轮回经。 “……我在山里修行几百年,然后就死了……投胎转身,再修轮回……” 这是陈圣雪亲口说的话。 彼时的顾白水,没有注意到最诡异的一点。 如果陈圣雪真的转世重修,她怎么可能从始至终都不知道梦宗后来经历的浩劫呢? 大师兄也是重活了一世,苏醒前世记忆之后,梦宗所有的一切,他都知晓。 历史是向前的,后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前面发生过的事? 陈圣雪为什么完全相反? “有一种可能……” 顾白水低垂眼帘,轻声呢喃着。 “陈圣雪的确轮回了,但她轮回的方向……是相反的。” 她的轮回,与历史相反。 几万年前的梦宗,有一个圣人王境的女子死去。 在十几万年前的大陆角落,有一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女娃娃降生。 她活了,活在很久很久以前,每一次重生,都在几万年前。 陈圣雪一步一步往前走,逆着历史,回到了远古时代的天庭。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清楚眼前发生的一切。 也只有这样,才能明白陈圣雪的那句“还会再见”是什么意思。 顾白水也渡过了轮回劫,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和她,大概会在历史的尽头再次相遇。 …… 顾白水怅然仰首,吐了口气。 他坐在三十三层天的云边,俯看脚下,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了一个问题。 轮回经是神秀大帝创造的,也就是那老头子的师兄。 陈圣雪死后,回到了很久以前……那祂呢? 祂彻彻底底的死了吗? 还有,曾经毁灭远古天庭,让普化天尊无力反抗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顾白水想不清楚。 而且他低头往下看,忽然揉了一下眼睛,挑起眉头……发现了更多有趣的,匪夷所思的东西。 第一层天,仙宫殿门口,蹲着一个人。 他仰头向上,朝顾白水笑。 第二层天,如出一辙,也有一个人,他也在笑。 三十一层天,三十一个人。 它们都是顾白水,都是尸体。 第775章 谁的悲(九) 陈小渔眼看着,顾白水从三十三层天上跳了下来。 是活的顾白水,另外的三十一层天上还有很多具尸体,长得和他一模一样。 不过那些尸体只是看着顾白水向下落,从仰头到低头,再没有别的动作。 它们似乎只能待在仙宫内,最远也就是蹲在仙殿门口的屋檐下,寸步不离,好像都被困住了。 “怎么样?” 顾白水从海面上走来,陈小渔有些担心,轻声问道:“很难吗?” 三十三层天上的劫很难吗? 陈小渔这样问是因为之前的顾白水也从天上下来过,但每次他都是筋疲力竭,走进黑岛内休息破境,然后再次登天。 一次接着一次,从未放弃。 但这次不一样,顾白水的身上并没有受太严重的伤,他也没有再入黑岛,就这样默默的停在了陈小渔身旁。 放弃了? “不难,但走不通。” 顾白水安静良久,终是抬起头,可惜无奈的叹了口气。 他仰头看天,眼里是淡淡的惆怅,和无能为力的释然。 顾白水想清楚了,这「三十三层仙宫劫」……他走不过去。 至少现在的他,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可能。 “这应该不是准帝劫,而是很久很久以前,某位绝世天骄面对过的大帝劫……或者说,是残缺不全,崩塌过后的削弱版。” “大帝劫?” 陈小渔懵懵懂懂,脑子里有些糊涂。 不是渡准帝劫嘛? 怎么渡着渡着往大帝劫去了? “是啊。” 顾白水无奈的笑了笑:“谁家的准帝劫,从第五层开始就要正面搏杀准帝了?” “夸张也夸张不到这个程度,从古至今,都不该有。” 未成准帝,先在天劫里杀十几个准帝生灵热热手? 用脑子稍微想想,就没什么不可能。 顾白水能一路杀上三十三层天,是因为他早已经走出了圣人王境,从断桥上跳下的那一刻起,顾白水就已经踏足了一个奇怪扭曲的神秘领域。 夹在圣人王和准帝之间,不是真正的准帝,但也不差多少。 可就算是这样的顾白水,还是渡不过三十三层仙宫劫。 他试着往最后一座玉清宫走了几步,那些低头的丧吊仙晃动身躯,一具接着一具,如纸人一样缓缓抬首,恐怖到无以复加,根本寸步难行。 顾白水有一座极其强烈的预感,自己闯入丧吊仙群中只会有一个结果:必死无疑。 所以他放缓了脚步,凝望着丧吊仙一同朝拜的那座玉清宫。 而后,有一滴飘渺虚幻的水声在耳边响起,顾白水听的很清楚, 他沉默片刻,转身离开了三十三层天。 “有个人,得了太古玉清天庭的传承,发现三十三层天宫少了一层。” “此人雄心壮志,才情惊世,决定苦修万年,重现往日天庭的辉煌。” “后来他修行到了准帝境,根基深厚无比,欲另类证道,开辟出一条前无古人的帝路。” “三十三层天满足不了他的雄心,他的帝劫,是三十六重天劫。” “未曾想,玉清天庭覆灭的大恐怖,也随着帝劫降临了……往日重现,后面的三重天尽数摧毁,那位天才也死在了浩劫之中。” 顾白水轻声自语,陈小渔似懂非懂。 “这样吗?” “嗯,”顾白水点了点头,“……其实是我瞎编的,你随便听听就好。” “啊?” 陈小渔翻了个白眼,亏她听的那么认真,信都信了。 顾白水这瞎编乱造的本事,也不知道是和谁学的。 “如果真的是三十六重天帝劫,第一层天开始,就应该是准帝境界的守殿人了。” 顾白水叹了口气,默默的抬起了头。 头顶的天很遥远,看来只能到此为止了。 陈小渔凑上去,忍不住又问了一遍:“放弃吗?” 三十三层天,看上去只剩最后一步。 顾白水点头:“渡不过,也来不及……先放放吧。” 渡不过……来不及? 陈小渔怔了怔,为什么会来不及呢? 她没想清楚这件事,就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天翻地覆了。 如梦,初醒。 …… “轰隆!” 雷声从耳边炸响,陈小渔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 大雨磅礴,昏天地暗,整座古老森林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气氛中。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回到了巨大的树干上,藏在宽大的树叶后,挡住了头顶从天而降的暴雨。 陈小渔拨开树叶,悄悄的探出头。 她向下瞅了几眼,在空地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陈小渔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又余光一瞥,身体一僵,悄悄的缩了缩脖子,把自己好好的藏了起来。 她知道为什么顾白水说“来不及”了。 因为有一个东西,已经找上门了。 在顾白水的对面,茂密阴暗的树林中,有一个浑身苍白的骷髅,静悄悄的站立着。 它一动不动,“目光”却死死的凝固在顾白水身上,恐怖的死气肆意蔓延,把暴雨浸染的冰凉刺骨。 是这具突兀出现的骷髅,打断了顾白水的准帝劫。 “咱们见过?” 顾白水也睁开了眼睛,瞳孔深处的三十三层天停滞在了一个固定的时刻,没有继续进行,也没有结束。 白色骷髅裂开嘴角,露出了一个嘲弄讥讽的笑容。 它什么都没说,可顾白水却从骷髅的身上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气味。 “白水?” 顾白水目光偏移,落在了骷髅的一块肋骨上。 不止一块,有很多块骨头,都散发着很淡很淡的湿气……是被白水浸泡过的气息。 “哦。” 顾白水眼底掠过一抹明悟,摇了摇头:“我记起来你是什么了。” 骷髅抬起脚掌,从森林中走出,浑身的骨骼被大雨洗礼,停在顾白水的对面。 它不止被白水泡过,还在不久前被顾白水用一口锅煮过。 “你是心骨?还是脑骨?” 是仙尸的心,还是仙尸的脑? 仙尸的器官幻化成型。 骷髅依旧没有回应,只是咧开嘴,无声的笑着。 它是来报仇的。 找长生弟子,报万古之仇。 “轰隆!” 天雷砸落,白色骷髅化作虚影,如雨中厉鬼一般,突兀出现在了顾白水的眼前。 它抬起骨爪,凶残刺落,以难以想象的速度,贯穿了仇人的胸口。 “还挺疼……” 第776章 谁的悲(十) 准帝境界的骷髅,很少见。 顾白水瞳孔泛白,双手握住骷髅的手臂,从胸膛里拔了出来。 有点疼,但无大碍。 伤口处血芽滋生,缠绕在一起,一个呼吸的时间,那看上去恐怖的伤势就恢复如初了。 干干净净,一丝疤痕都没留下。 顾白水面无表情的抬起手,重重的砸在了骷髅的肋骨上。 “砰~” 肋骨断了一根,手骨也裂开了一道缝。 白骨骷髅身躯轻晃,没有太大的反应。 顾白水“嘶~”了一声,也只是挑了挑眉。 骷髅双臂用力,意图抓向顾白水,但在它发力之时,忽然发现自己的双臂依旧被顾白水两手紧握。 怎么如此? 两只手钳制住两条手臂,刚刚砸断肋骨的第三只手是从哪儿来的? 白骨骷髅没有反应过来,就发现眼前又凭空多出了三条手臂,一根根的掰断了它胸前的肋骨。 三头六臂,血肉法相, 渡劫之后,顾白水已经彻底消化掉了这只血肉灾厄。 肉身上的伤害对他来说已经无关痛痒,即便四肢尽断,浑身碎裂,也能在顷刻间完好如初。 “你是心骨吧。” 顾白水用四只手臂锁死了白骨骷髅,另外两只手臂也没闲着,一根一根的掰断骨头,将其肢解拆开。 “骨头可不能自己行动,你这副样子,应该是依靠仙尸占据了一具准帝境灾厄的躯壳。” 白骨骷髅几乎没有什么战斗意识,除了身体坚固一无是处。 这种东西空有一具准帝身躯,或许会给渡劫之前的顾白水造成些许麻烦,但如今经历过三十三层天的洗礼,顾白水早已经今非昔比了。 “咔嚓~” 白骨骷髅也没料到事情会这样发展,它猛然张开大嘴,胸膛上所有的骨骼开始颤抖。 一抹鲜艳似血的深红在白骨上蔓延,似有若无的心跳声突然放大,在顾白水的耳边震响。 “咚~咚~” 白骨骷髅变成了红色,咽喉处有一根骨头发出了钟鼓般的声音。 刹那间,顾白水的心脏欲裂,与心骨发出的声响共鸣在了一起。 白骨森然,骷髅的笑容愈发诡异。 然后,顾白水的心脏为了不给主人添麻烦……它自己自杀了。 心脏烂成碎肉,再也无法跳动,心脏的主人毫无反应,反倒是白骨骷髅呆在了原地。 顾白水慢慢抬起一只手,手里浮现出一把灰蒙蒙的老剑。 骷髅嘶吼,他就把轩辕剑插进了它的嘴里,深入腹中。 世界就此安静了。 顾白水面无表情,胸腔里的心脏也在一刹那间恢复如初。 “就这两把刷子还学人当刺客?” 白骨骷髅被轩辕剑死死的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它四肢乱颤,犹如被上下贯穿的蚂蚱,徒劳无功的挣扎着。 “有心无脑,无知无畏。” 顾白水摇了摇头。 这块仙尸的心骨只有复仇之心,但没有支撑自己报仇的脑子,所以…… “所以,那块脑骨呢?” 顾白水顿了一下,眯起眼睛,俯视着眼前这具白色骷髅。 忽然间,骷髅不再动了,它张开大嘴,无声的笑着,无言的嘲弄着。 身后传来声响,顾白水转过了身。 他抬起头,看向不死树冠的阴影里,也看向了陈小渔的背后…… 一具漆黑如墨的骷髅,从树洞里缓慢的钻了出来,无声无息,向前伸出了狰狞的手爪。 白骨骷髅笑得愈加癫狂,顾白水的脸色逐渐冷漠。 可接下来,更加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具黑色骷髅并没有对陈小渔下手……它路过了陈小渔,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 陈小渔愣愣的抬起头,白色骷髅的笑容凝固, 顾白水眉头微挑,疑惑的看着那具黑色骷髅离开不死树,跳到了空地上。 这是什么意思? 它的目标不是陈小渔? 顾白水手掌落下,握住了插在白色骷髅嘴里的轩辕老剑。 “嗡~” 老剑轻颤,把白色骷髅震得粉碎,只剩下了破破烂烂的心骨。 这时候,黑骷髅已经走到了空地中央,停在了顾白水面前。 它开口说话了。 “你,真是长生弟子?” 声音淡漠飘渺,却又沙哑沧桑。 它好像很久很久都没说过话了,忘记了该如何与人交流。 顾白水愣了一下,微微皱眉,点了下头。 “是,又如何?” “不如何。” 骷髅无奈的笑了笑:“你师傅是个变态的老东西,能活到现在,也没什么奇怪的。” “当初老子躲得很小心,藏在天道之外的法则淡薄之地,找了个夹缝,阴了起来。” “他妈的还是被那老小子给揪了出来,开膛破肚,藏尸荒野。” 顾白水瞳孔一震,脑海中浮现出了眼前骷髅真正的身份。 “你是,仙?” “我是,仙。” 骷髅缓缓点头,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 尽管它的脸上并没有任何的皮肉,看起来只是惊悚瘆人。 “怎么可能?” 顾白水张开嘴巴,想不明白:“你没有投胎转世?” “哪儿来的投胎转世?” 骷髅摇了摇头:“仙就是仙,一念生,万难死……只要有修道者的存在,仙路就不会断,仙又如何死呢?” 顾白水惊然反问:“你没死?” “死了。” 骷髅敞开手,“你看我现在这个逼样儿,像是活着吗?” 顾白水嘴角抽了抽,被眼前这不着调的骷髅搞得无言以对。 “那你刚刚说……” “我说仙不会死,没说我不会死。” 骷髅无奈的说道:“我被你师傅杀了,尸体都放凉了,这点毋庸置疑。” “不过你师傅没有把我的意识彻底湮灭,因为祂知道仙是永恒的,当我彻彻底底消失的那一刻,就是新的仙诞生的时候。” “换而言之,我死了,那个叫夏云杉的小丫头就会成为新的仙。” 顾白水微微沉默,想到了一种可能。 不过他还没说出口,只是张了张嘴,骷髅就证实了他的想法。 “我死,她立刻成仙……用人族修士的说法,羽化飞升,立地成佛……唉,不对,立地成仙。” 新生的仙,是帝境。 顾白水安静了下来,没有再说一句话。 骷髅侧了侧头,轻飘飘的问了一句:“是不是心里不平衡?” “倒也没有。” “哦,那咋不说呢?” 顾白水默默抬眼,和眼前这具骷髅对视着。 “我只是觉得,传说中的仙……和想象中不太一样。” “是吗?” 骷髅笑着说道:“其实我性格一直都挺好的。” 它说的是实话, 仙这种本性完美的生命,怎么会是一种残暴冷漠的性格呢? “至少,比那金色秃驴强得多……” 第777章 谁的悲(十一) “因为脾气好,所以生前死后都没受什么苦。” 骷髅摇头晃脑,甚至有些莫名其妙的得意:“你师傅杀了我之后,说自己会善待亡魂,祂把我的灵魂从仙躯上剥离,然后藏在了身边。” 很多年, 老人心无旁骛,在庞大的仙尸体内挖肉剔骨,研究天道的法则与漏洞。 也有一个游手好闲的亡魂,在仙尸体内百无聊赖的游荡着……混吃等死。 那时,长生与仙,互为友邻,相安无事。 「仙」没有反抗,它很坦然的接受了自己的命运,甚至在老人研究自己尸体的时候,还会躲在一边观摩凑热闹,偶尔给出一些中肯的意见。 毕竟是它的尸体,该如何处置,也有一些发言权。 “我不懂。” 顾白水摇头。 树上的陈小渔也跟着摇头,满脸认可。 她也没听懂。 这谁能懂啊!? 眼前这尊「仙」说的那些话,好像是有什么大病一样。 骷髅摊手,语气和善:“你有什么不懂的,我可以给你解惑。” 顾白水缓缓抬眼,看着骷髅,目光复杂深邃。 “你是仙。” “如假包换。” “你恨长生?” 骷髅顿了顿,却平静的摇了摇头。 “为什么?” 这是顾白水最无法理解的事情。 “仙尸憎恨长生,仙骨憎恨长生,仙族后代都憎恨长生……为什么最直接的受害者,你,却不恨长生?” 骷髅沉思片刻,给出了一个理由。 “你应该反过来想,为什么仙族、仙骨、仙尸都憎恨长生。” 顾白水问:“为什么?” “因为它们都因为长生,遭受了漫长痛苦的折磨。” 骷髅说道:“仙族被圈养,从高高在上的至高种族,变成了长生农场里的家畜。尊严自由、尊贵古老的血脉……它们引以为傲的所有东西都被践踏在了泥土里,这是仙族憎恨长生的原因。” “而仙尸和仙骨就更好理解了,它们是长生手下的实验材料,死了多少年就被折磨了多少年……长此以往,日积月累,自然堆积了几万载的滔天怨气。” “不是我恨长生,是它们恨长生。” 万物有灵,死去的仙尸也是如此。 「尸」和「骨」是天道育生,死后依旧仙性不灭,它们被长生折磨的死去活来,也就产生了恐怖无量的怨恨。 而「仙」,其实根本没受过折磨,它早早的死了……安乐死。 “我只是死在长生手里罢了,区区杀身之仇,不过尔尔。” 骷髅摆了摆手,豁达的让人无法理解。 “仙者,天道之下,生命永恒。” 顾白水皱眉反问:“如你这般无上不死的存在,为什么会心甘情愿的死在祂的手里?” 树林荫翳,雨雾成烟。 黑骨骷髅沉默良久,无奈无声的笑了笑。 它说:“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大概就能明白了。” 顾白水默然点头,陈小渔竖耳偷听。 “仙出生时,尘世间已有百万座道观香火,贡台之上,香烛不熄。” “仙自红尘中来,游离于世俗天外……这是因为修道者和修佛者有一个区别,修道者未必心诚,但他们……不求于仙。” “用白话说,修道者平日供奉仙,但遇到困难险境他们更信自己,更愿意自己上。” 骷髅笑了笑:“我的信徒,大都叛逆,且自力更生。” “所以我平时没什么事儿,游山玩水,走走红尘路。” 古时候,仙很闲。 “不过我还有个朋友,它和我不太一样。” 骷髅怅然无奈,又说道:“仙生时,佛亦生。” “它的性格没我好,太过冷漠,疏离于世……顶个秃头,还抢老子的香火。” “道观多建于深山林中,寺庙多修在繁华之处,这样,我那秃头朋友所受的香火更盛,祈福供奉之人也就越多。” 盛世之下,和仙相比,佛更负盛名。 “所以……” 骷髅摸了摸下巴:“它就先被你师傅盯上了。” 佛教盛行,佛音渡世,有个奇怪的僧人仰头看天,盯上了佛。 顾白水问:“然后呢?” “然后?” 骷髅淡定的说道:“我说那秃头脾气没我好,它脑子一热,拎着禅杖和你师傅轰轰烈烈的干了一架……死的老惨了。” “……头发都干没了。” 顾白水无语。 骷髅却仰起脸,回忆起了过去。 “你师傅下手很重,下口也很重,没留全尸,祂把佛尸拖进了一个漆黑的世界,点了把火,烧了很久很久。” “一起点燃的还有很多灾厄尸骨,最后都烧没了,佛剩骨架,舍利也被取走。” “而那时我还活着,目睹了案发的全过程。” 骷髅默默转过头,看着顾白水:“我走了,找个犄角旮旯,躲起来了。” “后来有一天,那老流氓堵在我家门口,手里盘着两颗溜圆的佛舍利,说想和我交个朋友。” 顾白水沉默无言。 这朋友可交不得。 骷髅问道:“你觉得那时候我该如何?” “是学那秃驴,和你师傅干一架?” “还是放弃抵抗,找个风水宝地?” 顾白水抬起头,有所意动,但他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骷髅堵了回去。 “你是犟种,敢和你师傅干一架……我不是嗷。” 骷髅无奈的笑了一声。 “起初祂没杀我,请我回到了长安、洛阳以及很多人间老城。” “祂说人应该死得其所,死得明白,仙也一样。” “我和祂再走了一次红尘路,一路走过万水千山,看到了凡间的很多人,也看到了很多座山。” 山田旷野,人生百态。 骷髅顿了顿,长长的叹了口气:“人和山啊。” “你师傅说,仙是山外人,人生于山中,渴望脱离山林,走向更遥远的自由……仙生于人间香火,寄托着人族修士对长生自由最美好的愿望。” “修士渴望成仙,仙是人的念,所以仙族和人长相无异。” “那佛呢?” 这是顾白水的问题,也是很久以前仙的问题。 “仙佛,都是人和天道之间的东西。” “仙近山,下落,喜人;佛近天,否定人的本性,不讨喜……所以祂杀了。” 骷髅说完了话, 顾白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两人不语,周遭寂静。 “你信吗?” 顾白水想问,长生忽悠的这些话,会信吗? “不太信,” 不出所料,骷髅笑出了声。 “但我真干不过你师傅。” 第778章 谁的悲(十二) 不信又能如何呢? 和长生讲道理吗? 骷髅过分豁达,和生前一样。 它是仙,本性无恶无善,无欲无求,过去的已然过去,历史不可能往回走。 如今是长生大帝的时代,或者说是长生师徒的时代。 那么, 有趣的故事和精彩的剧情,就应该会发生在长生弟子身上。 骷髅仙乐见于此,找乐子嘛……能从长生家门里找乐子,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又能有几次这样的机会? …… 黑色骷髅站在远处,不声不响,不言不语的看着顾白水。 雨落倾盆,落叶沙沙, 顾白水默默的抬起头,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可也说不上是哪儿不对劲。 那具黑骷髅长着一张笑脸,骨头在笑。 不遭人烦,也不惹人厌,但就是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晦气? 好像在不久后,就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而这具骷髅,在等待,期待着厄事的发生。 “我的事讲完了。” 骷髅仙盯着顾白水,一字一句的说道:“那接下来,是不是该讲讲你的事了?” “我的事?” 顾白水问:“我有什么事?” 骷髅仙向前走了两步,目光始终停留在顾白水的脸上。 它缓缓走近,牙齿相碰,又一次问了不久前问过的话。 “你,真的是长生弟子?” 这个问题起初听起来没什么,但死去的仙重复两遍,就逐渐变了味道了。 顾白水眯起眼,慢慢点头。 不管愿不愿意承认,到现在为止,他还是。 骷髅微微沉默,又问道:“那青铜门里的苏新年……也是长生弟子?” “轰~” 雷声炸响,大雨忽然间猛烈了许多。 顾白水缓缓抬首,看着骷髅,眉头逐渐皱起。 “你不用担心,我没有监视你,也没监视你的能力。” 骷髅却笑着说道:“我知道你和你二师兄的事,是因为那枚头骨一直被你带在身边……你经历的事情,它都经历过,它知道的所有事,我也都一清二楚。” 从把头骨带出瑶池的那一刻起,禁区深山、浑噩星域、乃至仙尸体内的青铜门,这一路上发生的故事……实在是太精彩,太精彩了。 骷髅仙从迷蒙中苏醒,看的津津有味,兴趣盎然。 万古过往,它未有如此兴奋期待的感觉。 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涉及长生,关乎祂那两个奇奇怪怪的弟子。 “这一路好像很顺利,很平静,好像都没发生什么太大的意外,一步一步的走向了一个安稳圆满的结局。” 但真的是这样吗? 骷髅仙癫笑入骨,恍惚之间,它感觉到了一张很大很大的网,很大很大的局。 朦朦胧胧,似有若无,但却悄然无息的盖在了所有人的头顶,盖住了整座浑噩星域。 长生局, 是长生那老人在算计什么东西。 局中最重要的,就是祂这两个弟子。 骷髅仙说道:“我生于天道之中,能瞒住我的事少之又少。” “唯独长生,我看不透,不可知之事,更是引人好奇。” “万古前,我已经死在了长生手中,生与死无所谓,我苟活至今,唯一的念想,就是看看长生老道到底想做什么。” “长生之谜,才是世间最有趣的事。” 它盯着顾白水,如同盯着一块诱人的鱼饵。 这块饵或许能钓到长生的秘密,当然不可能放手。 “你能帮我解惑吗?” 顾白水眼帘微动,安静片刻,点了点头。 他回答了骷髅仙的问题,之前的问题。 “我师兄,也是长生弟子。” 骷髅侧了侧头,“那我们就可以好好聊聊了。” “聊一聊,你那师傅到底想做什么。” …… 雨水滑落枝头,树叶摇摇欲坠。 骷髅仙弯腰捡起一块红色的骨头,然后把它插进了脚下的泥土中。 心骨开始颤动、膨胀,顷刻间破土而出,长成了一个巨大的红色植物。 从外观上看,像是一个宽大的蘑菇。 根茎笔直,端头更是宽阔无比,如油纸伞一般撑开。 顾白水和骷髅仙站在红色蘑菇的下面,可一边避雨一边交谈。 “这是?” “遮掩天道用,也能防止有心之人,听到咱俩说的话。” 骷髅仙拍了拍手,泥土中甚至长出了两块石凳,和一块红色的石桌。 “坐,别客气。” 千丝万缕的红线从头顶滑落,飘散在雨中,遮住了风吹雨水,也拦住了外界的声音。 顾白水看着红线,抬了抬眼皮。 有意义吗? 其实没什么意义。 这片空地上只有它和他两“人”,再算上不死树冠里的陈小渔,也就三个。 这块心骨又能防谁呢? 所谓天道? 还是那个比天道更难防的老人? 顾白水不觉得有什么用,自欺欺人罢了。 树上的陈小渔蹙起眉头,用力认真的竖起耳朵,但还是什么都听不见。 蘑菇长在空地上,只把她拦在了外面。 “啥玩意儿?” 陈小渔龇牙咧嘴,朝着前面挥了挥拳头。 …… 骷髅仙坐在石凳上,抬起一根骨指,它问顾白水:“你觉得到现在为止,最奇怪的地方在哪儿?” 顾白水沉默良久,吸了口气,给出了一个很模糊的回答。 “太顺利,太平淡……太正常了。” 太正常的事情,就很不正常。 除了陈小渔之外,在浑噩星域内,顾白水遇见了三个熟人。 苏新年、顾姝、和顾汐。 夏云杉不算熟人,她和顾白水的关系只是萍水相逢,无关利害。 而现在看来,顾白水的三个熟人,都消失了。 消失在一扇青铜门内…… 顾白水眼帘微动,胸口忽然有些苦闷。 他的脑海中时常会不自觉的浮现出那扇青铜门,以及门缝虚掩微张,门后那个模糊不清的世界。 每次青铜门出现的时候,顾白水就难以抑制的呼吸沉重,血液翻涌,情绪躁动难以平复。 这种感觉渗入灵魂,避之不及,甚至是有些……避讳,恐惧某些事情的发生。 骷髅仙默然抬首,它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些情绪的波动。 然后有了接下来的问题。 “你在怕什么?” 骷髅仙问道:“这个地方,会让你恐惧的东西是什么?” 出乎意料,顾白水没有回应。 他只是沉默的坐在原地,一言不发。 有人闭眼……在脑海中,抹去了那扇青铜门的样子……似乎不是第一次了。 骷髅仙愣住了。 它能感受到眼前人情绪的变化,逐渐平静宁和,逐渐从容淡漠。 于是, 骷髅仙沉默良久,奇怪的笑了起来。 “你是在……自欺欺人啊?” 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只是,不敢想。 第779章 所有走失的人, “其实,对于长生者来说,生死并没有那么重要。” “生是一次修行,死是一场幻梦,梦醒之间,沉沦往复。” “世人普遍认为的长生是永恒不死,像是一棵扎根在历史河流中的常青树,任由时间洗礼冲刷,它归然不动,永生永世,大道孤存。” “但这是错的,或者说……是假长生。” “真正的长生者,一定会死。” 骷髅仙抬起头,看着对面的顾白水,说道:“这是你师傅曾经和我说过的话。” “当时我和祂在世间中游历,一起探索天道的不可知禁忌。” 那时候的「仙」没有死。 长生没对它下手,只是去遥远的星海深处,把这只特殊的生命邀回到了大陆上。 长生与仙作伴,在山川河流中、在老城人世间,寻找天道之谜。 用「仙」当时的话说:“这个真正的长生者,可能是想干翻天道,不过在行动之前,祂需要弄明白一个问题。” 一个自古就存在,但从未有人能解答的问题:“天道,到底是什么。” 仙不知,佛亦不知,万物生灵、古往今来的圣贤大帝都看不透,高高在上的天道是什么。 只有骷髅仙后知后觉……这个答案,那时候的长生已经很接近了。 祂似乎发现知道了什么,或者是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想。 所以长生需要找一个东西,一个自从天道中孕育而生,通晓人性的生命,来证实自己的想法。 “也就是我。” 骷髅仙无奈的笑了笑:“我是被逼的,也是自愿的。” 被迫自愿,背刺天道。 其实仙也好奇这个问题,它比金色秃驴多了一样东西,求知和好奇的本能。 这种本能是长生说的人性。 所以究竟什么是天道呢? 长生没有给出答案,祂应该早就找到了答案,只是没告诉任何人。 那是祂所谓的「真实」,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相。 也是大帝不可知,唯独长生走过的神秘领域。 “你师傅说,想要弄懂天道,要先看透轮回。” “轮回是真实存在的,生老病死是自然法则,轮回转世是天道运转的铁律。” 为了证实「灵魂轮回」的存在,长生做了第一个实验。 这个实验,名为黄粱。 …… 很久前, 在仙雾龙境、黑暗战争发生后,轩辕帝子和神农帝子“陨落”在不死仙的手里。 这两个跃过龙门的绝代天骄是真的死了,死在黑暗战场上,死在千千万万修士的眼中,神魂消散,尸骨无存。 但也正是因为他们死了,才能偷偷的活下去。 活在大陆最阴暗的角落,以三枚蝉的身份,蜕壳新生。 「腐朽」也留给了他们一个漫长的任务。 “在大陆的历史里改换身份,暗中推动战争的发生,并打扫战场,收集死去的亿万灵魂。” 从那以后, 每隔一个时代,大陆上就会出现两个神秘诡异的修士,悄无声息,推波助澜。 仙尊魔头、野修宗主、邪祟圣僧,他们都是历史里的长生蝉,趴伏在万族修士的树叶上,一口口的啃噬着。 建木圣地毁于一夜、古老梦宗沦为废墟、荡魔窟、洗庙堂……一场场诡异的战争上演,又在不知不觉中悄然落幕。 每一代的修士,都亲眼见证了这些诡异事件的发生。 只是过段时间,便无人在意。 “从历史中学到东西很难,大部分时候都在重复以前的事。” 直到这个时代, 拾圣会的多宝道人探索古秘境,偶然撞到了两具蜕壳尸体,他联系历史秘闻,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端倪。 不久后,多宝道人死了,死在其中一只长生蝉的手里。 但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知天水梦星河,还有林清清,这三只长生蝉要推动战争和灾劫,勤勤恳恳打扫战场、闷头苦干的收集灵魂?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恶,极少有人生下来就喜欢流血和战争。 战争背后,必是利益驱使,即便是血祸滔天的大魔头,也总的有个目标和理由。 不然,图什么? 这是顾白水一直没想明白的事。 他和大师兄,在荒山老林发现了一个埋在地下的世界。 黄粱。 梦星河说,梦宗十万弟子的灵魂都在下面。 其实不只是梦宗,黄粱内的灵魂何止千万。 地上的三只长生蝉,一直在为地下的黄粱农场打工。 被收集起来的灵魂,归宿是一个地下世界。 那个世界,有人造的轮回。 “祂的第一个实验,在归墟的荒芜之地,推演轮回。” 投胎转世,前世今生, 磨盘一样的宏大帝兵被搁放在黄粱阴面,几万载,维持着轮回运转,也记录了所有的时间。 不死帝兵上痕迹苍苍,刻满了时间、轮回和天道的印痕。 它其实也是一本书,一本长生用于研究天道的书。 …… “你去过黄粱吗?” 骷髅仙开口,问了一句话。 顾白水点了点头,“算是。” “那你该知道,黄粱里的灵魂是守恒的。” 顾白水看了骷髅一眼。 骷髅解释道:“我没去过,是你师傅和我讲过那个地方。” 骷髅仙的意思是,在它死后,在仙尸体内游荡的时候,长生讲给它的实验结果。 “灵魂不会凭空产生,也不会凭空消失,只会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从一种形态转移到另一种形态。” 骷髅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下巴。 “祂管这个叫做……灵魂守恒定律。” 顾白水张了张嘴,沉默良久,没忍住问了一句:“是原创吗?” 骷髅愣了愣,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原创,但你师傅应该是第一个亲手证明了这个定律的人。” “祂摸透了轮回,也证实了轮回的存在。” 那个老人说: “人有前世今生,活着就是活着,死了就去睡一觉,做场梦……梦可能很长,可能很短,可终有醒时。” “活着或许会累,累的筋疲力竭,死亡是休息养神,等休息好了……再遭罪。” 当然,也有另一种理解。 活着,就是在为这个世界打工,当牛做马,奉献精力。 为了不让牛马累坏,得让你停下来休息休息。 “这么想的话,一直活着的长生者,就是永远不能休息的牛马之王。” 这不是长生者。 “真正的长生者,一定会死……会偶尔停下来睡一觉,休憩片刻……与天道无关,与这个世界无关,只是因为自己疲了,想歇歇而已。” 当祂再次醒来,这个世界或许天翻地覆,但……祂还是祂。 这才是真正的长生。 …… 骷髅仙微微沉默,抬起头, 很认真的对顾白水讲:“我的意思是,你师傅……翘班了。” 第780章 都会在历史中重逢 生死是相对的,轮回是绝对的。 两个世界思维的碰撞,让那个勤而好学的老人懂得了很多。 万事万物,皆有道理。 在玄学和科学的尽头,或许真是相通的。 长生在那里。 …… “祂说长生者不该把生死看的太重,是因为这个道理。” “因为灵魂很难彻底消亡。” “对长生者来说,所有故去的人,大概会在很多年睡醒后……在某一段波澜不惊的历史里,再次重逢。” “那些人或许忘记了千万年前的人生,不认识你,也不记得你……但相识与否,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人说再见,再重新认识一次就好了。” 骷髅抬起手,习惯性的做了个动作,但又停在了空中,然后放了下去。 它是骷髅,连皮都没有,哪儿来的毛? 外面下着大雨,雨雾如烟。 陈小渔藏在树洞里,只露出一个头,用树叶挡在头顶,眨眨眼睛,闷闷不乐的望着蘑菇树下的两个人。 不对, 是一个人,和一具碎嘴的黑骷髅。 陈小渔不喜欢那具骷髅,谈不上厌恶,但就是不喜欢它靠近顾白水的身边。 为什么呢? 没有道理。 喜欢和不喜欢,都没什么道理。 更可恶的是,那骷髅种下了一棵树,挡住了雨水,也把陈小渔拦在了外面。 她什么都听不见了。 那具骷髅好像在刻意针对自己。 陈小渔没有证据,只能暗搓搓的腹诽着,希望雨下的再大些,冲掉那棵碍眼的蘑菇树……最好把那具骷髅也冲走,越远越好。 “轰隆~” 似乎是听到了陈小渔的祈祷,天上打了一道很大很响的雷。 仿佛落在耳边,震耳欲聋,把周围都照亮成白茫茫的一片。 陈小渔吓了一跳,往树洞里缩了缩脖子,只露出一双狐疑机灵的眼睛,在暗中观察。 …… 天上打雷,在红色的蘑菇树下。 顾白水却没什么反应,眼帘低垂,沉默安静。 他只是坐着,许久许久,没有说话。 顾白水其实在想,或许真的是这样。 黄粱的轮回印证了长生所说的一切。 他自己经历过黄粱,在那个地方轮回了几万年,饱尝个中滋味。 而这个世界……可能就是一个很大很大的黄粱,有着相似的轮回。 浑噩星域一路走来的经历,恰好可以和黄粱里的轮回相印证。 在忘川河边, 顾姝吃下了一条鱼,记起了自己的前世。 她这辈子不是穿越者,但上一世却生活在一个钢筋水泥的城市。 本地土着和穿越者之间的界限,在那一刻变得模糊,复杂难辨。 有多少“忘记了过去”的土着,他们不记得曾经的某一世,来自另一个世界。 他们只是再次醒来,记忆一片空白。 如果是这样的话,土着和穿越者之间,其实本质上没有区别。 “他们都在同一个轮回里。” 顾白水想到了这点,但没有像长生那样,想清楚更深层的意义。 他不够老……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其实很短暂。 “长生者,轻生死。” 骷髅念叨了一句,似乎有些困惑,皱了皱眉……但它没有眉毛。 树下的顾白水也轻轻的抬起头,忽然间,没头没脑的笑了一下。 他没笑出声,只是有些奇怪。 不知怎么, 顾白水的脑海中,莫名其妙的幻想到了一个很久很久后的“结局”。 那是很多年后了, 自己还活着,活成了……一个老人的模样。 顾汐和她的姐姐顾姝、二师兄和大师兄、小师妹、陈小渔……甚至是地府的鬼差……他们都早早的走了,离开了很多年。 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活着。 在他的眼里,世界很大,大到看不见一个熟人;世界也很小,小的一眼能望到尽头。 顾白水觉得很无趣,就找了个坟墓,把自己从头到脚埋了起来,埋了很多年。 某一天, 坟头外有人走过,土里的顾白水睁开眼,伸出一只手……抓住了那人的脚踝。 然后呢? 顾白水笑得越来越轻,还有些吊儿郎当。 如果走过坟头的是某条胆小的小鱼,她大概会被吓得小脸煞白,哆哆嗦嗦,然后咽下口水,强装镇定,从背后掏出一把家传的桃木剑,大喊一声: “何方妖孽,本女侠……不怕鬼!” 当然,声音是颤抖的。 坟里的顾白水也就笑出了声,伸出手,拍拍她的头。 “好久不见啊。” …… 如果是大师兄呢? 大师兄大概会皱皱眉,亲手把那具活过来的“尸体”从坟里挖出来。 当然,那时候的师兄也不记得自己了,不认得尸体。 他就是一个情绪太稳定的木头,凡人见鬼,也波澜不惊。 所以到时候顾白水打算从土里一跃而出。 跳到大师兄身边,勾肩搭背,朗声一笑。 他会很认真告诉大师兄:“师弟,你不认得我了?” “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师兄啊!” 顾白水其实也想做师兄,有机会的话,谁想当师弟呢? …… 再有顾汐, 再重逢,她该不怕鬼,或许也怕,但会在心里念念叨叨的欺骗自己,然后脸上装作不怕。 “鬼先生,我有个朋友,是专业道士。” “他专门给人挖坟,副业降妖捉鬼,杀人越货……如果你有什么要求,我可以帮你转达,给您修修坟也不是不行……” 她会对一座坟,很认真的说胡话。 骗鬼,是为了自己的安全。 坟墓里传出声音: “是吗,你说的那个朋友……我不会也认识吧?” 后来的后来,他和她还是朋友。 …… 这是久别,和重逢。 独属于长生者的方式。 顾白水心想,这样也不错。 只要从坟头走过的不是一个笑眯眯的老人就好。 那会惹人厌,他甚至不愿意伸手。 树荫外的雨声越来越大,盖住了所有。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依旧在寻找结局。 是二师兄? 很多年后,他找到了一个和二师兄很像很像的灵魂。 坟头的重逢还会如何“开始”? 他从土里伸出手,握住二师兄的腿。 二师兄一愣,弯腰,低头,蹲下身。 然后, 他大概会敲敲坟头,很自来熟的问道:“兄台,盗墓呢?” “见者有份,你应该懂行规吧?” 二师兄是个烂人,雁过拔毛,谁都敢打劫。 不过, 顾白水还有另一种想法。 二师兄弯腰低头,扯住他的手臂,摇头晃脑,没心没肺乐呵呵的。 “小师弟,你在这儿啊,师兄想你好多年了。” “咱师傅……死透了吗?” 二师兄的身上,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即便转世轮回几十次,他大概都不喝孟婆汤,宁愿从奈何桥下游过去。 这有道理吗? 大概是没有的,违逆天道。 但那时候,顾白水既然还活着,也就没天道什么事儿了。 长生者啊~ …… “轰隆~” 雷声和雨声更大了,树下的顾白水恍若无闻,眼神飘忽……寂静。 但某一刻, 陈小渔忽然回过头,似乎在幽深的树洞里看到了什么……或者是,她隐约之中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有人在雨中大喊,却被雨水阻隔,雷声打散。 按理来说,树下无人能听见。 不过顾白水突然顿住了……他的身体凝固,猛然惊醒,脸上奇怪的笑容凝固、消散,瞳孔颤动不停。 大雨中,有一股冰冷的气息弥漫。 顾白水慢慢抬起头,看向石桌对面。 他看见了……对面的黑骷髅……也在笑。 笑得很诡异,笑得无声,空洞…… 第781章 天道长生 “不好意思,我也走神了。” 黑骷髅挠了挠头,抱歉的笑了笑。 它还一抬手背,抹了抹下巴上并不存在的口水。 “讲到哪儿来着?” 顾白水没有说话,只是眯起眼睛,注视着眼前这具骷髅。 他似乎在这具骷髅的身上感觉到了什么,忽然变得格外小心,聚精会神,沉默应对。 “哦,对了。” 骷髅没察觉到对面这年轻人的变化,它才想起之前的话题,很认真的对顾白水说:“是天道。” “讲完轮回,下面是天道。” “天道是什么呢?” 黑色骷髅作思索状,但很快又摇了摇头:“其实我不知道。” “你师傅没有告诉我,祂最后一次离开浑噩星域的时候,像随便出趟远门,但再也没有回来过。” 那老头儿溜了。 长生找到答案,却不告诉苦等了十几万年的「仙」。 这个行为很没品。 死去的「仙」被锁在浑噩星域里,抬头仰望,走不出去,它无可奈何,只能从长生平时泄露的只言片语中,自己拼凑答案。 “我琢磨了很多年,得到了一个答案,和长生的答案未必相同,但很也有道理。” “毕竟我从天道中孕生,比人族更接近天道。” 骷髅略微沉吟,又说道:“这个答案有些大胆,大逆不道,但也正是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你师傅执着于天道,为什么祂找到了答案,却不敢告诉任何人。” 它抬起头,问顾白水:“你想不想听听?” 半晌,无人应答。 骷髅有些疑惑,坐在它对面的年轻人已经很长时间没说话了。 蘑菇树下只有一具骨头架子念念叨叨,唱独角戏没人捧场,就会显得有些干巴。 顾白水眼帘低垂,在默默沉思着。 骷髅仙说的话,他一字不漏,听得很清楚。 但同时顾白水也在思考,思考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是树上的陈小渔提醒自己的。 这具骷髅,好像……不是自己见过的那块头骨。 前不久,顾白水亲手解决了一个白色骷髅,它满腹仇怨,是仙的心骨。 心骨和头骨很少分离,所以顾白水下意识的认为,后来出现的黑骷髅就是藏起来的头骨。 可如果不是呢? 如果这具黑色的骷髅,不是和心骨一起来的呢? 那它又是从哪儿来的? ……是陈小渔的背后,那个黝黑死寂的树洞里。 顾白水被骷髅仙的身份惊到,没有细想。 但在树洞里避雨的陈小渔,仰头偷偷看天,脑海中突然灵光乍现,像是在一刹那被天上的雷声给劈机灵了。 她默默回头,想到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为什么,黑骷髅是从树洞里走出来的? 为什么它要藏在树洞里? 或者……它根本就不是从外面来,藏在树洞里? 而是……从树洞里走出来的呢? 妖族不死树里,有两座墓,还有一片让陈小渔避之不及的渊海。 黑骷髅到底来自哪里? “你有说谎吗?” 顾白水突然出声,对骷髅问了这样一句话。 骷髅愣了愣,思索片刻,摇了摇头:“句句属实,我不骗人,懒得骗人。” 诚实守信,以诚相待是一种美德。 仙是天道下最完美的生命,不喜谎言。 “我信你。” 不知怎么,顾白水也点了点头,他瞧着黑色骷髅:“你继续说。” 骷髅侧了侧头,再次抬起手,摸着自己光秃秃的下巴。 顾白水眼神一凝,悄然沉默,什么都没有说。 …… “天道啊~” “你说,天道为什么忌讳长生者的存在?” 骷髅问顾白水。 这次顾白水细想了一下,回答的很平静,“因为长生者有无尽的寿命,漫长的时间,就有了无限的可能。” “长生者的存在,会摧毁天地的平衡,使天道崩离。” 长生者和天道,是死敌。 天道催生灾厄,为了断绝修士长生的道路。 而真正得到了长生的人,也想着推翻天道。 它们之间水火不容。 可是…… 骷髅微微沉默,怅然奇怪的说道:“我怎么觉得,天道和长生者……是同一种东西。” 顾白水闻言一顿,身体凝固在了原地。 慢慢的,也是一瞬间,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超脱恐怖的想法。 世界静谧,顾白水耳中一片空白。 只有一个念头,骇人听闻,让人不自觉的寒毛暴起,灵魂颤栗。 天道, 和长生? “长生不死,天道不灭。” 骷髅说:“如果细想的话,长生者和天道之间,其实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这两种东西都不会死,它们都近乎全知全能,高高在上,俯瞰人间。” “只是有一种区别……长生者自由自在,具有人的情感,天道无影无踪,冷漠无情,维系自然规则。” 长生自由,天道规则。 “但你师傅还说过一句话,” 骷髅抬起头,声音缓慢:“长生者,一定会死的……一直活着的长生者,是永远不能休息的牛马之王。” “那不就是……天道吗?” 天道会停下吗? 永远不能休息,永远不会停下,一个麻木刻板的长生? 顾白水的心跳忽然变快,气息也有了紊乱的迹象。 很罕见,很少会这样,难以抑制的情绪外露。 骷髅在讲述一个可怕的故事,或许是这个世界掩埋起来的「真实」。 也是一个超过了历史河流的源头,横跨黑暗断隙……在更前方,另一条早已干涸的河流上,另一段不存在的历史里的故事。 “会不会,你师傅不是第一个长生者?” 骷髅问:“祂可能是第二个,第三个……” “而之前的那个长生者,活了太久太久,早已经被天道同化,成为了新的天道。” 顾白水沉默着。 脑海中思绪万千,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骷髅又问:“你听说过长生病吗?” “你师傅有长生病吗?” “祂应该是有的,至少有过……所有的长生者,活了太久的人,都会染上这种无药可救的病。” “也不是病,是命吧。” “命中注定,长生者的结局麻木如石,融入天道中。” 长生和天道,是一体两面。 那么人如何胜天呢? 骷髅停了下来,看着顾白水,说:“我好像知道,为什么长生需要一个你了。” “你是不像长生。” “你师傅其实也不需要你太像祂。” “最后的你,只要像天道就够了……” 第782章 该你了 雨下的太大了,声音杂乱,让人思绪低沉,想的不清不楚。 顾白水抬起头,问了一个问题,声音很轻。 “为什么需要新的长生者?” 为什么需要新的天道? 骷髅仙微微沉默,慢慢仰起了头。 它似乎在看着树顶,也可能透过树顶看着浑噩星域的天,或许不是天,而是更遥远的什么东西。 骷髅抬首,顾白水看着它。 好一会儿,一个人,一具骷髅,都确定了自己的心中所想。 他和它都有一些事想要说出来,告诉对方,彼此印证。 “你先说?” 骷髅笑了笑:“我感觉到了。” 顾白水张了张嘴:“你有问题。” “我知道,”骷髅说:“我的记忆出现了偏差,断在仙尸体内……后面的事全忘了,像睡着了,作了一个梦,再醒来,就已经在树里了。” 它说的是真的。 如果从未离开过浑噩星域,就不该出现在妖族的不死树内。 但偏偏,骷髅是推开了一扇门,从墓里走出来的。 “看来是你师傅不讲信用,还是拿我做实验了。” 骷髅笑了笑,叹了口气。 死了的仙也不放过。 那个老东西,可真不是个东西。 顾白水也看着骷髅,说道:“我知道了。” 骷髅问:“知道什么?” “我知道那种熟悉的感觉是从何而来了。” 顾白水看着骷髅,越看越眼熟,越看越觉得似曾相识。 “你长得……很像是一张符。” 骷髅愣了愣:“符?” 顾白水点头:“长生符。” 骷髅是黑色的, 但在顾白水的眼里,曾经有一只手,握住一支笔,画出了世间第一枚长生符。 笔墨是黑色的灵魂,画出来的符也是黑色的。 “你是仙,也是第一枚长生符。” 顾白水说:“仙生于天道,长生符源于仙的身上。” 仙不会死,因为天道庇护。 长生解剖仙尸,研究仙的本源,得到了一种永不磨灭的符。 祂把长生符号刻在红毛的尸体里,庇护死去的灵魂,万年不散。 长生的第二个实验:仙尸和长生符。 “你说的有道理。” 骷髅沉思了一会儿,认可了顾白水的说法。 “我是不是不干净了,被长生污染了?” 顾白水点了点头,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具骷髅的一举一动都有一股熟悉的感觉。 它在大雨里种了一棵树。 它和顾白水对坐在石桌两侧,摆了两幅石凳,像是下棋的布局。 而且, 这具骷髅还有一个细微的动作,它经常抬起手,摸自己的下巴。 顾白水见过仙尸,天道之下最完美的那具生命……没有胡子。 倒是有一个山里的老人,下棋的时候,总喜欢摸自己的胡子。 顾白水在这具骷髅的身上,看到了一个老人的影子。 祂好像站在骷髅的身后,无声无息,如提线木偶一样,操纵着骷髅架子。 顾白水看向骷髅背后,空无一物。 他又环顾四周,抬头看天,什么都没有。 但顾白水觉得,是来了。 一场戏即将迎来最后的高潮,有人耐不住寂寞,凑上前,靠近了这里。 在不知不觉中,浑噩星域内所有的一切,都被影响了。 “我不在乎。” 骷髅摇头,“现在的我,不在意过去发生了什么。” “太晚了,没意义。” 骷髅真正在意的,是长生,和祂这个精心培养的弟子。 它终于,看透了这个局。 …… “为什么需要新的长生者?” 骷髅看着桌子对面的顾白水,轻声说道:“因为你师傅已经杀了天道……” 雨声停滞,雷声低沉, 枯叶在空中飞舞,却不敢在雨中坠落。 “在这个时代,你还能感觉到天道的存在吗?” “你师傅已经无法无天了,生生死死,全凭自愿,祂随意的死去活来,离开这个世界像出个远门一样,哪还有什么天敌?” 骷髅说:“很多年前,长生就已经杀了天道。” “我不知道祂是怎么做的,但天道真的死了。” 然后呢? 顾白水抬起头,用眼神询问。 “然后,” 骷髅伸出双臂,围成了一个圈:“鱼塘没了天道,只剩下一条特别大特别大的青鱼。” “如果这座鱼塘不崩溃,就只有两个办法……一是让大青鱼融进鱼塘,成为新的天道……二是,找个能代替天道的东西,在青鱼离开之后,依旧能撑起整座鱼塘。” “你觉得,你师傅会选择哪个办法?” 顾白水沉默片刻,给出了第三个选择。 “青鱼可以自己跳出鱼塘,鱼塘崩溃与否,鱼塘里的生命是死是活,与祂何干?” 骷髅微微侧头,有些意外的看了顾白水一眼。 这个年轻人说的是对的。 青鱼可以往前游,头也不回,去往更大的鱼塘。 身后的故乡归于混沌虚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祂不回来就是。 可这是腐朽会做出的选择,不是长生。 腐朽已经过去了,如今的长生,选择第二条路。 祂花了很多时间,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徒弟,把他埋进墓里……与帝兵同眠,经历故去大帝们的生生世世。 这样一来,只要用几十年就能经历长生者几十万年的跌宕起伏,一生一帝,百世沉沦。 长生给徒弟打好了一个无比坚实的基础。 小白水,会是一个很好的长生者……如今已经是了。 再然后,他会下山,接触穿越者、红毛怪物、奇奇怪怪的人和事,最终找到一条合适自己的路。 “吞食灾厄,证道成帝。” 可乖徒弟啊, 灾厄本就属天道,不是吗? 世间所有的修士,都在河水里苦渡,你走在灾厄搭成的桥上……居高临下,俯瞰众生。 这条成帝的路,从一开始就与众不同……它通往天上。 证道,证天道,成帝,成长生。 …… 大雨瓢泼,蘑菇树突然倒下了。 骷髅浑身淋湿雨水,目光却牢牢的黏在顾白水身上。 穿透雨幕,它看见哪个年轻人的脸颊,轻声的呢喃。 “应该到下一个阶段了。” “你在走长生过去的路,一条极尽辉煌,也孤身独行的路。” 走过长生,才是天道。 顾白水似乎想到了什么,怔怔的抬起头。 骷髅笑着,在大雨中,笑得癫狂肆意。 “你知道,你和那个人之间还差什么吗?” 那条通往长生的路,还差一个环节,一段腐朽的故事。 “祂亲手毁了一切,也亲手杀了自己敬爱的师兄……” “现在,该你了……” 第783章 心存侥幸 长生杀了天道。 没有了天道的世界,必然会走向混乱的虚无。 就像是一座亘古至今,稳固不朽的鱼塘, 在大青鱼吃掉天道,从鱼塘里跳出去的那一刻起,鱼塘会逐渐塌陷,内缩崩坏,最终湮灭成一片梦幻的泡沫。 而那条大青鱼,也是这一代的长生者,祂不愿意代替天道,被永远困在一座小池塘里。 长生是自由,天道是规则。 如骷髅仙说,它们是同一种东西,一体两面。 这个鱼塘想让那个自由懒散的老人,成为新的天道。 长生感觉到了天地的声音,祂选择离开这个池塘,出门转转。 或许是外面的世界太精彩,有更大的鱼塘。 长生想去更远的地方看看,见见更多的风景。 所以呢, 找个人吧,找个很像自己的孩子,装成自己的模样,祭给这座池塘。 骷髅对顾白水说:“你已经很像年轻时的腐朽了,但不像祂的老年……回长安之后的祂。” 年轻时,那人离开长安, 远赴深山老林,在夜空下的旷野独自穿行……草絮纷飞,星光灿烂,他走过四季秋冬,穿过苍苍草原。 所为的,是寻找佛、仙、天道、以及这个世界的真相。 后来的一个时代,也有个年轻人走下山。 他去往洛阳长安,在雨夜看见了满城红毛,妖域黄粱、东洲瑶池,他兜兜转转,也总是一个人行走在世间。 灾厄、红毛、穿越者、长生之谜……这是他自己的执着。 “又怎么会不像呢?” 顾白水从来不像长生,他不像一个无欲无求的老人。 但在青铜门内的另一个世界,有个叫许夏的女生恰好说对了。 顾白水像的是腐朽,年轻的腐朽。 一个仅凭一口气,走出长安千万里,仰头望天,寻道问仙的年轻人。 或僧或道,或人或鬼, 那人凭年轻,闷头苦修三千道,也要刨根问底,找个真相。 隔着二十万年的历史长河,两个年轻的犟种,走上了相似而孤独的路。 年轻人,总是相似。 …… “天道要的是长生,不是腐朽。” 骷髅凝视着顾白水,说:“你不能一直年轻,一直横冲直撞,这样形成的天道胚胎不可靠,也不牢固,你那个师傅没时间等着你变老。” “所以,让一个人慢下来最好的方式,就是毁掉一些东西。” “人,都是在失去了生命中所有,那一刻,才开始变老的。” 顾白水沉默良久,缓缓摇头:“错了。” 骷髅问:“错在哪儿?” 顾白水说:“二师兄也没那么重要。” 只是个二师兄而已……不重要,谁还没几个师兄呢? 骷髅却也看着顾白水,怜悯的笑了。 “但是你啊,本就贫穷,一生几十年,挑挑拣拣,也就只剩下这几个人了。” 人生并不干瘪,但总是孤单,能失去的、不能失去的,都不多。 顾白水身体一顿,很慢很慢的抬起头。 “几个人,是什么意思?” 骷髅抬眼:“你想不到?” “你二师兄会死,她们也都会死的……顾汐、顾姝、还有你二师兄的那个青梅竹马,姓许的女生……都会死在那里,死在那个世界。” 暴雨倾盆,倒塌的树叶被重压得抬不起头。 顾白水恍若如梦初醒,又好像身处烟雨大雾中,迷茫困顿,怎么也找不到出去的路。 他上前一步,问骷髅:“死又如何?” 死亡又能怎么样呢? 骷髅刚刚才说过,长生者不该把生死看的太重。 轮回是一个环。 所有故去的人,都会在很多年后的历史中重逢。 长生者等得起……即便化身天道,也能在半梦半醒中,看到人间那些熟悉的身影。 这样的话,骷髅说苏新年和顾汐她们的生死,又有什么意义呢? 顾白水想不通,脑海中反复这个问题,他只能询问骷髅。 但那具骷髅,却只是看着这个困惑不安的年轻人,摇头叹了口气。 果然啊, 一个从来都习惯自己思考的人,在这个时候想不明白,而是下意识的选择找一具骷髅询问答案。 他本身出了问题。 大概是某种预感,蒙蔽了他思考的本能,自欺欺人,很多时候也是在自我保护。 “你师傅没有告诉你,长生者最怕,或最忌讳的是什么吗?” 骷髅轻声反问,顾白水惘然无知。 “人世间的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 “而对长生者来说,生老病死不可怕,因为生死之后还有再见的可能……但一场真正的别离,意味着,永不相见。” 骷髅说:“那些人,已经离开了。” “他们在青铜门后的另一个世界,在另一个轮回里。” 顾白水怔在原地,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你不该想不到。” 骷髅却很认真的说道:“人总是心存侥幸,用侥幸欺骗自己,但最终的结果大都事与愿违。” 什么是侥幸呢? 大雨倾盆时,躲在树下的顾白水意念薄弱。 他的脑子里产生了一个幻想, 是故事最后的结局。 多年后,没有人能抗衡长生。 顾白水失败了,大师兄、二师兄都失败了。 这个世界的天道、万物,以及一切的一切,都按照长生的剧本进行下去。 顾白水身边的熟人一个接着一个离开,投入轮回,转世沉沦,而他自己成为了后来世间唯一的长生者,是天道。 然后呢? 然后师傅早已经走了,走得很远,去一个大鱼塘里当作祸害,几千万年都未必会回来。 这个世界就只剩下了顾白水一个长生者,这是他的世界,可为所欲为。 顾白水会偷偷的清醒过来,用些时间,找到轮回中的大师兄、二师兄、小渔、顾汐等等等等…… 他不会考虑什么天道平衡,长生之灾。 既已成为天道,那就当一个不公平的,以权谋私的天道。 久别重逢的故人,就都长生不死,自在逍遥。 二师兄依旧浪荡世间,没事去招惹一下大师兄,不过,他身边会多出一个好奇狡黠的女生,对别人文静有礼,对惹是生非的二师兄“凶神恶煞”。 她会很好奇这个辽阔恢弘的修行世界,扯着苏新年,去山川河流,浪迹江湖。 二师兄会心甘情愿的,他乐在其中,是一个幸福的二师兄。 …… 而大师兄,会重新建造一个梦宗。 开宗立派,广收弟子。 他会自己动手,一砖一瓦,把记忆深处的那个老宗搬到现实。 大师兄坐在山头上,迎着山风,细听云雾之间的梦宗鼓声,恍如前世。 他身后的崖边,大概会有个姓林的师妹。 林清清只是抿着嘴,看着师兄的背影,一言不发。 张居正拗着脖子,不回头。 但有人知道,这个大师兄不会责怪师妹太久。 他是个烂好人,除了对某个姓苏的贱人外,都很有耐心。 所以,梦宗的那个小师妹。 大师兄还在这里, 时间很长,抱歉的话,可以慢慢说。 第784章 门外的雨 陈小渔呢? 大概会外出远游,做一个行侠仗义,持剑闯荡的女侠客。 初次相遇时,她就是离家出走,只不过被一个年轻的圣人前辈堵了回来。 没有完成离家出走的壮举,就再给一次机会。 这次不会有“圣人前辈”陪着了,不知道陈小渔能走多远。 但,以“天道”对这条小鱼的了解,她大概不会走的太远,去趟人境,兜兜转转,然后累了,再风尘仆仆的跑回家。 隔一些年月,妖族的小公主又会耐不住无聊,背着包裹和行囊,再次离家出走……去人境,找人。 如此往复,在天道的眼皮子底下,跑来跑去,乐此不疲。 小鱼当然很安全, 因为在圣人前辈的鱼塘里。 …… 长安城中,有一座顾府。 顾家有两个小姐,大小姐很有头脑,经商开店,走镖贸易。 幺小姐整天摆烂,开了一座伞铺,时常盯着自家屋檐会不会漏雨。 大概不会, 天上下雨,落在长安城的每一个屋檐上。 如果哪天屋檐漏雨了,就会有个人,从门外来,修好屋檐。 …… 小师妹,在山里和中州两头跑。 她守着长生一脉最后的零星火种,一个人,住在山脉竹林中。 对着一面棋盘,双手捧腮,翘首以望…… 她不知道那几个师兄都去哪儿了,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 …… 这是顾白水心中的侥幸。 糟糕的结局,也是最能接受的故事结尾。 所有人都在,即使自己不在人间,也不是不能接受。 但一具的黑色骷髅,撕碎了这个侥幸的幻想。 这是长生符本身的影响,与骷髅仙无关,长生符承载着长生的道韵,在不知不觉中,影响了出神的顾白水。 “你脑子里想的那个结局,不可能发生。” 骷髅说:“你师傅是什么人,你该比我更清楚。” 它抬起头颅,望着遥远的天幕,无声嘲弄的笑了笑。 “在那个老东西的剧本里,不会有好的结局。” “顾白水,你该好好想想……这浑噩星域到底有什么意义,真的就只是一份礼物吗?” 一份礼物,拆开之后,有四个圆满的结局。 可那是长生的礼物,怎会如此简单呢? 顾白水抬起头,隐隐约约之间,看到了一个模糊的阴影,很大很大,遮天蔽日,到处都是。 好像是一个老人的轮廓,手里拎着一张大网,笑眯眯的,从天上洒了下来。 浑噩星域里的这几份礼物,是准备给谁的呢? …… 顾姝? 她来到这里不会是意外。 因为妖族不死树就是一个提前准备好的长生陷阱。 那棵发疯的树,把陈小渔和顾姝带到了浑噩星域,也带来了两座不死仙墓。 “墓里有座渊海,或许可以从那里,离开浑噩星域。” 外面的道人知道,小徒弟一会找到这里,试图离开。 那他就会打开不死阴墓,然后……看见一个女子的尸体。 顾汐死了,死去的人才能留在青铜门内,尸体留在这个世界,灵魂要去往另一个轮回。 这是顾汐的选择。 那顾姝呢? 如果没有来浑噩星域,没有遇到顾白水,她会如何? 她会向一朵花许下长生的愿望,道人会实现这个愿望,让顾姝一直活着。 不过现在,顾姝自己走进青铜门内。 她也死了,在另一个世界,剩下了不到百年的寿命。 但顾姝本就来自相似的地方,那座城,还有她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妹妹。 也算是一个圆满的结局。 …… 顾汐的愿望,老人也实现了。 她回了家,可以在青铜门里的那个世界,读完大学,工作生活,陪着家人朋友们度过完整的一生。 老人甚至给她留了一个“反悔”的机会,留了一张老旧的车票。 过完这一生,补全上辈子的遗憾,如果还想回到这个世界,从青铜门里出来,那就带上车票吧。 大千世界,精彩恢宏,只活一百年,岂不太遗憾了? “如果你想见我那个小徒弟,会有机会的。” 然后, 顾汐见到了顾白水,在大学门口,一棵梧桐树下。 她用那张旧车票,带顾白水去了最后一站,两人在门口分别,顾汐留下,顾白水被送离开。 旧车票只用一次,顾汐不会从青铜门里出来了。 老人没做什么手脚, 祂只是实现了一个愿望,迎来了第二个圆满的结局。 …… 苏新年和许夏,穿过上千年的重逢。 是二徒弟没说过的愿望。 老人在青铜门里认认真真的创造了一个世界,布置轮回,演化科学与天道。 这是祂最上心的一件事。 愿望实现了, 苏新年回到了故事断开前的那一刻,他找到了她,一起窝在家里看书,去电影院、去摩天轮和水族馆。 两个久别重逢的人,分享自己梦里的故事,他和她走过落叶铺满的林荫路。 一起在青铜门里的世界,从两小无猜,到白头偕老。 这个故事,难道不也是很完美吗? 送给二徒弟的礼物,是第三个圆满的结局。 …… 小徒弟的礼物,是整座浑噩星域。 用一座永夜森林的食堂,帮小徒弟成准帝,这是第四份礼物,一个本应该圆满的结局。 只是发生了一些意外, 意外是女仙不在、盒子无踪、天水也丢了,然后仙尸暴起,将把浑噩星域里的一切都尽数摧毁。 这让长生很难过。 因为,小徒弟的结局……是要毁了另外三个圆满的结局。 …… “浑噩星域封死,仙也逃不出去。” “这里是死亡之地,只有死人能进来,你会死,我也会死……咱们都会死在仙尸的手中,它会把浑噩星域里的一切都湮灭成虚无。” 山川陆地,灾厄生灵,都会死。 浑噩星域,最后什么都不会剩下,只有一具庞大的仙尸,在归墟混沌中,仰天嘶吼。 骷髅说:“只有一个解决办法……你成准帝,九种灾厄,九条道路,本源在仙之上。” 仙有七阶,不如白水。 一具仙尸,压制浑噩星域里所有的灾厄升不起反抗的念头,它们生于仙中,只有战栗的本能。 白水降生之日,只会比仙更加恢弘神秘,超脱未知。 可是, 顾白水轻轻抬眼:“没有盒,没有……天水。” 骷髅面无表情,“你知道天水在哪儿。” “青铜门内,下了多久的雨?” “从苏新年走进去之后,暴雨未停过,那是天水的具象化……他把天水带了进去。” 顾白水沉默良久,突然笑了笑:“所以啊,我找不到青铜门,也找不到天水,什么都做不了。” “是什么都做不了,还是不想去做?” 这话瞒不过骷髅。 “你有呓语,能听到青铜门的声音,细心聆听,就能找到那扇青铜门。” “找到了,又如何?” 骷髅说:“浑噩星域有盒的存在,你在仙尸体里见过那两个盒子,所以……” “所以……” 顾白水打断了骷髅的声音,平淡的笑了一声:“青铜门后,就是盒……那个世界,建在盒子里。” 骷髅沉默:“你要成准帝,得吃掉盒子。” “他们也都会死在盒子里,结束人生。” 雨下的太大了, 顾白水有些累了,很累很累……一点胃口都没有。 他问骷髅:“如果我不吃呢?” “那你会死,我会死。” 骷髅顿了一下,慢慢抬起手,指向了树冠:“她也会死。” 陈小渔,也会死啊。 这可怎么办呢? 顾白水回头,看到了从树叶下探出来的小脑袋。 陈小渔和他对视着,眨眨眼睛,举起手,笑容依旧灿烂,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在意一样。 可她能听见的。 树倒之后,他和骷髅说的话,她都能听见。 陈小渔,会死啊。 那咋办呢? 不知道,先装着不知道吧。 她对顾白水笑着,一点都不害怕,一点都不埋怨。 顾白水也笑了起来,笑得有些怅然,有些……自嘲无力。 怎么办,你看,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为什么总是这样? 为什么,总是要我来选择呢? 没人,能帮帮忙吗…… …… “吱嘎~” 雨下的太大,让顾白水有些恍惚的错觉。 他好像在雨里听到了声音,陈小渔说过的“吱嘎~”声。 是呓语吗? 那扇青铜门,又来了。 它等着自己,去吃它? “哒~哒哒~” 雨幕如烟,大雨中传来了一阵阵诡异的脚步,逐渐加快。 顾白水顿了一下,骷髅微微一愣。 一把黝黑的小刀,从背后缓缓探出,架在了黑骷髅的“脖子”上。 还有一只手臂,环住骷髅的肩膀,热情的搭在了它的肩头。 “你逼逼叨,逼逼叨的,还没完了……” 苏新年搂着骷髅,却一脸凶相,还嫌弃鄙夷的冷笑了一声。 “我都趴门上听半天了,就你话多,显着你长张嘴了?” 第785章 师兄们的关心 青铜门内的另一个世界,下了一场很大很大的雨。 黑骷髅说是苏新年把天水带了进去。 他是准帝境界的修士,体内寄生了一只成熟万年的天水灾厄。 但那个世界没有天地灵力,也不存在飞天遁地的修士,只有钢筋水泥城市,和熙熙攘攘的普通人。 所以,在进门的那一刻,苏新年体内的天水就被剥离了。 天水灾厄融于云上,具象化成了永不停歇的暴雨。 苏新年生活的每一天,都得打伞出门,不过他淋不到雨,只给身边的另一个人打伞就好。 “咔嚓~” 黑骷髅的脖子发出响声, 它扭过头,看着身旁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家伙,一时间有些发愣。 苏新年乐呵呵的笑着。 一只手搭在骷髅的肩膀上,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热情洋溢,满脸和善。 他很认真的问骷髅:“……你踏马谁啊?” 骷髅张了张嘴,却没出声,只是侧了侧头,然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因为它发现,这个没品的家伙,正在用一把黑漆漆的小刀,偷偷的剐蹭自己身上的骨头。 “吭呲~吭呲~” 声音有些刺耳。 苏新年不动声色,手心里的刀子却一点不留情,想试一试骷髅的硬度。 问话就问话,不妨碍手上的事儿……他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懂得一心二用,珍惜时间。 讲话的功夫,用得着停手吗? 没必要的。 骷髅莫名有些怅然,这是个烂人啊。 “我问你话呢,为什么不回答?” 苏新年恶人先告状,满脸淡定:“你这么没礼貌吗?” “吭呲~吭哧~” ……还是刀刃刮骨的声音。 “我是仙。” “哦?” 苏新年一脸讶异……“吭呲~吭呲~” 骷髅又说:“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嗯……” “吭呲~吭呲~” 骷髅忍不住了,咬着牙,被气笑了:“你丫的能别剐了吗?” 它堂堂一尊骷髅仙,亦是世间第一枚长生符……红毛尸体灵魂不死的根源,在不死仙墓中弥留至今……天道都被它熬死了,区区一个被关在门里的长生弟子,竟还妄想…… “咔嚓~” 声音清脆,身躯一顿,黑骷髅懵了一下。 苏新年用力一掰,往后退了一小步。 他看着手里一整条黝黑的骨头,陷入了沉默之中。 右手臂,被不小心扯下来了。 苏新年也不太好意思,干干的笑了笑:“兄台,你有些骨质疏松啊。” 沉默,无言的沉默。 黑骷髅慢慢低头,看着骨骼断裂之处,和被雨水冲走的黑色骨粉。 它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视线偏移,骷髅才注意到了苏新年手里的黑色小刀。 它的表情有些复杂,虽然骷髅脸上没有表情。 “这刀是?” “哦,一件老帝兵。” 苏新年指尖转了转,笑里藏刀:“我在山里捡的,贼好用,割肉剔骨更是一绝。” 黑骷髅怅然抬首。 它记起来了,刚刚见顾白水的时候,那家伙手里也有一把老剑,轩辕家的老帝兵。 骷髅笑着叹了口气,“长生弟子,都这么富裕?” “诶,” 苏新年摇摇头,淡定辩驳道:“我手里的帝兵,都是辛辛苦苦,打家劫舍抢来的。” “那老头儿就塞了半面镜子,被丢了在长安城里……现在这些,可都是我攒下来的家当。” 他说着还探了探头:“你说对吧,小师弟?” “那把剑……你什么时候还我?” 顾白水没理他,不知什么时候自己背过身,走向了茂密的不死树冠。 苏新年不乐意,朝着师弟的背影招呼了一声:“去哪儿啊?” “下雨了,避雨。” 顾白水的声音从远处飘来,他爬上树,走进了巨大树叶群中。 去做什么呢? 只是避雨而已。 二师兄回来了,那具骷髅交给他就是,远方还有一具更大的仙尸,也给他留着处理。 顾白水是小师弟,当然可以心安理得的歇一歇。 天塌下来,有倒霉师兄顶着。 师兄不行了,才轮到做师弟的。 二师兄很行的。 苏新年挠了挠头,对撒手摆烂的师弟,也满脸无奈。 他接着仰头望了望,在宽大的树叶下,又看到了一个探头探脑的小姑娘。 是熟人,陈小渔。 小渔站起身,很有礼貌,和二师兄打了个招呼。 苏新年一愣,然后点点头,咧着嘴笑了起来。 他看着树上小师弟和陈小渔……眉眼嬉笑,越来越乐呵,越来越开心。 那人摇头晃脑的笑出了声,像有病一样,让骷髅很是费解。 “你知道吗?” 苏新年没看它,面朝远方的天空,轻声喃着:“我好像赢了。” 赢了? 赢什么? 骷髅跟不上这个长生二弟子的脑回路,也摸不透这个神经病在想什么。 “我赢了啊,当然算赢了。” 苏新年转过头,语气肯定,万分得意的笑着。 “临到头,我还是赢了那个姓张的,他输给了我……一败涂地!” 所谓姓张的,是某个并不在场的大师兄, 骷髅愈发糊涂,摇头叹气。 苏新年善解人意的凑上前,再搭上骷髅的肩膀,给它细心解释,放轻声。 “我家小师弟从小到大都是光棍一条,他就是根山里的木头,不懂男女之事,也莫的感情~” “婚娶道侣是人生大事,做师兄的自然放心不下。” 苏新年一脸正色,说道:“所以,我和姓张的打了个赌……咱们分头下山,给师弟找个合适的……意中女子。” “这件事只有我和他知道,偷偷行动,瞒着小师妹,不然让那丫头知道了,一辈子都不会有好脸色。” 这是独属于长生弟子间的秘密,或者说……是八卦。 骷髅开始听的还很认真,但听到后边,发现只是小小的男女之情,不由得冷笑了一声,反问:“然后呢?” 然后呢? 接着说啊。 骷髅可是催了。 苏新年一拍手,颇有些恼火懊悔的意味。 “我哪知道那姓张的下手那么快,下山就去了趟瑶池,早早的给小师弟定了个亲事,还广告天下,给捅了出去……打了我个措手不及。” “他奶奶的,话少的人根本就不老实,不仅下手快,心也黑的很!” 禁区里的大先生上门提亲,其他人哪有多说闲话的资格? 瑶池圣女、长生弟子,听起来就是云端上的龙凤,金童玉女,天造地设,让万千修士艳羡不已。 只有在大陆的角落, 某个刚从古遗迹里钻出来的二师兄,灰头土脸,听这消息恨得牙痒痒。 “搞未婚妻这一手,那还了得?” “小师弟哪能经得此等这套路?” “姓张的,真脏啊!” 第786章 红仙尸 苏新年说着,黑骷髅听着。 它其实不了解长生一脉的几个弟子,更没见过那位姓张的大师兄。 不过从苏新年的口中,骷髅大概能了解一二。 大师兄少言寡语,刻板“老实”,和二师兄完全相反。 这样的人,也会和苏新年一样,关心在意小师弟的终身大事? 还私下打了赌,专门跑一趟瑶池,给小师弟订一门婚约? 不太对吧? 骷髅有所怀疑,事情真的是这样? 它怀疑的也不无道理。 长生一脉的大师兄和二师兄,看彼此从来都不顺眼。 苏新年不服头上有个师兄,热衷于挑衅,一有机会就想方设法给张居正使绊子,两人因此经常掐架。 结果嘛,都大差不差,有人收手沉气,就有人鼻青脸肿。 收手的是一个人,鼻青脸肿的是一个人。 二师兄打不过大师兄,以武服人,完全没机会。 聪明的二师兄便发动脑筋,开始去想一些邪门歪道,试图胜过大师兄,最好让那家伙一败涂地,在自己面前抬不起头。 苏新年一直觉得自己比张居正聪明,脑子灵光的多。 所以他有一阵子苦心钻研佛法,日夜诵经,邀请张居正坐而论道,打算从言语上击溃此人道心,以达到目的。 那日良辰,苏新年难得正经,沐浴更衣,焚香祷告,端端正正的坐在经堂内,等候着对手的到来。 然后,大师兄来了,也没动嘴……撸起袖子揍了苏新年一顿。 这事儿就完了。 论道? 什么道理比拳头大? 是一个惨败的结局。 苏新年不死心,再换一条路,换着法子和张居正周旋,纠缠。 但都收效甚微。 因为张居正根本不给他任何机会,所有的旁门左道都毫无用处,一力破万法,揍了苏新年一次又一次。 为什么要答应呢? 张居正想的很清楚,不管是下棋,还是论道,赢了都没什么好处……输了,可就会被那个贱人跳脸嘲讽一辈子。 大师兄当然也是会输的。 至少比贱,他承认自己技不如人。 而且没必要。 如果苏新年认认真真研究佛法百年,张居正不想输,就也得一起去研究佛法,浪费时间? 何必呢? 揍他一顿,简单直接的多。 所以不管苏新年想出了什么鬼主意,不管他如何激将,张居正的回答都只有一个,沙包大的拳头。 直到某一天, 苏新年在林中走过,瞥到了满身污泥的小师弟。 顾白水刚被师妹从坟里挖出来,新鲜出土,灰头土脸,他在前面木木的走着,师妹就默默的跟在后面,像跟屁虫一样。 当时苏新年就有些感慨:“师弟这辈子可咋办呢?” “下不了山,这辈子不找道侣?” “孤身一人,活成石头?” 苏新年觉得这样不好。 因为他这辈子就是光棍儿了,头顶那个姓张的也和木头一样,大概修行一辈子,也不婚不娶。 这样一来,长生一脉仨光棍儿,说出去也不太好听……哦,还有个老光棍儿。 于是, 苏新年上山,找张居正的麻烦,随口提了一句。 “师弟这辈子也没见过什么女子,就小师妹一个。” “不如咱俩打个赌,看谁能给小师弟找门亲事?” 这句话刚说出口,苏新年自己都觉得有些荒唐可乐,那家伙怎么可能接受呢? 但……就是很奇怪, 已经撸起袖子的张居正,却突然停下脚步,顿在了原地,他沉默良久,点了点头。 “好。” “啊?” “就赌这个。” 那天的大师兄好像突然犯病,答应了二师兄的赌约。 “如果我赢了,从今往后,我是大师兄。” 苏新年很认真,一丝不苟。 张居正应了下来,甚至没有提自己赢了该如何。 好像在他的心里,给小师弟找门亲事远比这个赌约重要得多。 赢了又如何? 不还是揍老二一顿,揍他就不需要理由,算了吧。 从那天后, 几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在一座偏僻山头上, 大师兄和二师兄这两个完全不愿意靠近对方的人,搁着一个小石桌,相对而坐。 屋内燃着火烛,轻烟飘渺。 张居正紧皱眉头,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沉默思索。 苏新年摸着下巴,用手指敲打桌面,心中推演,口中念念有词。 “你说,师弟他……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我要知道,就不在这儿和你浪费时间了。” “要不,直接去问问?” “你去?” “我不去……” “……” “你撸袖子,我也不去。” 苏新年很坚决,张居正放下了手,叹了口气。 这件事,山里的小师弟一无所知。 顾白水也永远不会想到,那两个水火不容、顶天立地的师兄,有一段时间会偷偷聚在一座偏僻的山头上,一间狭小的石屋里…… 在背后,蛐蛐琢磨小师弟。 二师兄提出的,大师兄也参与了。 山里难得有一段和平的时间,俩师兄,都在背后算计师弟。 …… “我赢了。” 苏新年笑着,舒坦的摊了摊手:“我就说,感情事,那块石头一窍不通。” 张居正选择的是瑶池圣女,那个叫顾汐的女子。 苏新年遇到的是陈小渔,一个离家出走的妖族小公主。 如今陈小渔在师弟身边,苏新年觉得是自己赢了。 那就好。 能赢一次那个可恶的家伙,感觉真不错。 “为什么?” 骷髅不明白,为什么这两个师兄都如此在意师弟的选择? “因为他不想那个人是师妹。” 苏新年笑了一下:“我也不想。” 两个师兄,都不想这样。 师妹来得很晚,是在师弟之后进山的。 那个老头子,把师妹安排在了小师弟的身边,是有所图。 能坏掉祂的计划,苏新年很乐意。 “咚!” 地面忽然开始剧烈的震动, 苏新年和黑骷髅同时转身,看向了遥远的地方。 山脉破碎崩离,一片汪洋大海湮灭而来,在更深处,有模糊的庞然大物,遮天蔽日,向这里走来。 “它来了。” 黑骷髅沉默片刻,突然笑了一声,对苏新年,还是一样的话:“你不该出现在这里,不该出来。” 苏新年愣了愣,然后笑着摇了摇头。 “我这人叛逆……忍不住。” 骷髅又问:“这样,不会很残忍吗?” 苏新年只是叹了口气:“你话太多了。” 他拎起一块灿金色的印章,砸碎了黑色骷髅。 大雨冲刷,骷髅笑着,幻灭成灰,消散不见。 …… 苏新年打了个哈欠,看着远方海中那具庞大的尸体……以及漫天飘零的红毛,不由得吐了口气。 “这玩意儿,可真大啊~” “咋还长毛了?” 身后传来师弟的询问声:“师兄,会赢吗?” 苏新年背对着,无声的笑了笑。 会赢的。 嗯,这不是自己该说的话。 白衣青年伸了个懒腰,随手拎出了四件帝兵。 他满不在乎,笑容轻挑,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 “师弟,你也太看不起师兄了,我干不死它……” 第787章 屠戮 仙尸从汪洋大海中来,带着山呼海啸的浪潮。 身躯高耸入云,庞大到遮蔽天日,极目远眺,也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仙尸的胸膛。 它的脖颈探入厚重的乌云层中,完全看不见头颅。 只有在天雷滚动的时候,刺眼的闪电将云层照耀成亮白色,一个狰狞头颅的轮廓才在云层之后忽然闪现,诡异瘆人,触目惊心。 云层上,有两轮灰色的圆月亮,死寂麻木,是仙尸的双眼。 云层下,漫天红雪飘零,在大海上纷纷而落,都是红色的毛发。 仙尸真的长毛了。 一簇簇红毛,密密麻麻,从体表的毛孔里肆意钻出,红毛连成一片,然后又从身躯上脱落。 那具仙尸,像是一棵长在大海里的参天巨树……开花之时,红绒漫天飞舞。 “轰隆~”地面再次震动,愈发猛烈。 山脉崩碎,沉入大海,淹没在浪花之中。 苏新年纵身浮起,飞到极高处,朝四面八方看了看。 目之所及,一切……尽是汪洋,他们所立足之地,差不多是最后一座孤岛。 浑噩星域已经彻底毁了。 大陆湮灭,山川河流塌入深海,仙尸带来天灾末日,把浑噩星域摧毁成了最原始的混沌阶段。 绝大部分灾厄都死于非命,死在了这次无妄天灾里。 在仙尸身后的海中,漂浮着一具具残缺不全的灾厄尸体,随着海浪起起伏伏,早已没了生机。 不过同时, 苏新年也看到了一些诡异奇怪的身影,在仙尸前,先一步被海浪冲上了岛屿。 好像也是尸体? 那些尸体趴在森林对面的边缘,手脚并用,一个个爬了起来。 “呼~” 还有喘息声, 一具壮硕的尸体慢慢抬起头,它明明闭着眼睛,眼皮却在不停的蠕动着,仿佛眼眶里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拱出来。 苏新年摸着下巴,仔细看了几眼,然后讶异的挑了挑眉。 一簇鲜艳的红毛,挤开上下眼皮,从缝隙里钻了出来。 尸体摇摇晃晃,又突然站定,一动不动,像块石头一样。 它开花了。 双眼睁开,没有眼球,眼眶里全被红毛堵满……鼻口、两耳,一切有缝隙的地方,都被密密麻麻的红毛占据,爆开花朵。 尸体动了起来,迈开脚步,走进了森林里。 一具接着一具,弓腰起身,开花长毛。 苏新年看到十几具尸体,闯进了森林中,朝自己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红毛尸嘛?” 苏新年认出了这些尸体的面目。 在不周山后的荒原上,它们是活着的大灾厄,但如今,都沦为了长满红毛的灾厄傀儡。 “是仙的血脉?” 苏新年隐约明白了什么。 这些大灾厄都流淌着仙的血,所以死后被仙尸脱落的毛发污染,成了红毛尸。 它们离仙越近,被污染的就越严重。 换个角度来说, 传说中的仙,代表人族修道成仙的修行道路,七条途径,最后的终点殊途同归,是羽化升仙。 但现在,仙死成尸,更变成了恐怖诡异的红毛怪物。 这也就意味着……修仙之路,已经遍地寄生红毛了。 从今往后, 修行仙路之人,只能走向一片死寂的红毛荒野,再也找不到仙的气息。 “啧,那还挺幸运的。” 苏新年摇了摇头,心中想起了一个人。 那个逃进青铜门内,在摩天轮下打工的陈画,他的确很幸运。 如果那家伙还在这里,还在这个世界,恐怕也早已经变成了一具无意识的红毛尸。 然后……死在苏新年的手里。 …… 一具壮硕的红毛尸,从森林中走出。 它停下脚掌,伸长脖子,以一个扭曲的角度,直视着空地上的苏新年。 肌肉虬结,青筋暴起。 红毛尸根本没有任何思想,只有深入本能的暴虐和摧毁。 它冲向了白衣青年,一脚踩裂了方圆千里。 “等一下。” 苏新年一本正经,伸出了一只手掌。 但可惜,红毛尸的眼里和耳中堵满红毛,没有任何停顿,冲进了瓢泼雨雾中。 凶焰滔天,戾气惊人。 “唉。” 苏新年面露无奈,手掌伸出两根手指,向下轻轻一点。 “砰!” 一滴雨水,飘落在红毛尸的额头上。 如遭千钧重锤,头颅落地,红毛尸根本没反应的时间,就被砸进了地裂深坑里。 一滴天水,重如千万丈星辰,把红毛尸死死的压制。 苏新年只是耸了耸肩,瞳孔内泛起淡淡的水纹:“让你等一下,急着送死吗?” 地面的缝隙下,传出干裂的嘶吼声。 那具红毛尸依旧在疯狂挣扎,四肢狂动,把周围的一切尽数摧毁。 苏新年蹲在裂缝边缘,探出头,向下瞅了几眼。 “嗯?嘴里全是毛,都能叫得这么大声?” 他朝雨里伸出手,握住一小股清水,然后洒进了地裂的缝隙。 “噗嗤~” 是头颅被砸烂的声音,下面终于安静了。 苏新年拍拍手,慢慢起身,抬起头。 第二具红毛尸,走出了森林。 这只红毛尸身材矮小,佝偻驼背,牙齿上还染着赤红色的血气。 苏新年也认识它,在荒野上,那个畏缩谨慎的土地公。 它与一只岩浆灾厄是老朋友,和苏新年起过冲突。 不过现在来看,这只土地公的老朋友,应该已经进它的五脏庙里了。 “准帝,灾厄,尸体。” 苏新年侧了侧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但土地公的动作很快,一瞬间就冲进了雨雾中。 大雨瓢泼而落,一滴雨水即将落在土地公的额头上,它却本能的侧身,避了过去。 苏新年换成五根手指,更多的天水夹在雨中,落向土地公的四肢。 但都被它一一闪过了。 这只土地公是准帝灾厄,生前五感敏锐,极其灵活,死后的本能驱使着它避开雨中的天水。 脚步灵活,口齿狰狞, 身材矮小的土地公冲出了天水雨雾的包围,张开血盆大口,朝着白衣青年的脖颈一跃而起…… 一双平稳的手,接住了它的身体。 苏新年把这只土地公抱在怀里,低头捂住眼睛,捏住嘴,然后拧断了它的头颅。 “普通的准帝,被关在牢里的灾厄,还是一具死了的尸体。” 苏新年把尸体随手一丢:“和割草也没什么区别。” 森林里又走出了三五具红毛尸,生前是准帝境界。 这次苏新年自己走了过去,赤手空拳,开始割草。 半刻钟后, 尸横遍野,只有一个人站在原地。 第788章 草籽,活尸 “二师兄挺能打的。” 陈小渔低头,看着满地尸体,念叨了一句。 顾白水没作声,只是默默点头。 师兄的确很能打, 一入圣人境,就追着十几个外族圣人满大陆跑,把人堵在家门口也不敢还手。 只是后来境界高了,反而很少动手了。 现在呢? 顾白水点头,看了眼空地。 二师兄在忙着鞭尸。 他用一根绳子,把七零八落的红毛尸体绑在了一起,然后吊在了树上。 “师弟, 你真就看着啊!?” 苏新年拍了拍手,转身对树上的顾白水问了一句。 自己一个人对付红毛尸群,那俩坐在树上,靠着树干悠闲的避雨。 这是不是有些过分? 顾白水无动于衷,还伸手摆正了头上遮雨的树叶,“师兄,我境界不够,就不给你添乱了。” 他没渡过劫,不是准帝,身子体虚,还是少动手的好。 苏新年有些疑惑,师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懒了? 一点精神气都没有,这可不行, 渡个劫而已,就累死累活的,日后还指望你干老头儿,一直这样子可是没希望了。 那我还不如不回来。 苏新年抬了抬眼皮,张嘴就想说些烂话,激小师弟从树上下来。 但……他看着顾白水,顾白水只是看着前方。 苏新年忽然发现,师弟的眼睛有些雾蒙蒙的。 过去的小师弟也总是闷不吭声,但他是蔫儿坏蔫儿坏的那种不说话,眼睛清晰明亮,一看就是一肚子坏水儿。 但现在,师弟好像就只是坐在树上发呆,出神,放空自己。 发生了什么? 苏新年皱了皱眉,仔细观察,他在顾白水的瞳孔里……看到了一条模糊的黄金之路。 走过大半,七阶凝实,只剩下最后两步。 这是好事啊,这是好事吧。 苏新年突然想起了什么,目光落在了黄金路的最后几个台阶上。 除了天水和盒,剩下的都聚齐了,这也意味着……师弟吃了一只女仙。 他吃过了。 所以才这么疲惫吗? 苏新年慢慢的叹了口气,转过身,没再说什么。 累了就歇一会儿吧,小师弟难得休息,有师兄在,还是靠谱的。 但师兄可能……不会一直在, 那就打电话常联系吧,也不知道你大师兄死哪儿去了。 还真有些想他。 特别是看到那具仙尸的时候,苏新年就更想了。 谁说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人顶着? 师兄可不是个有担当的人啊,不是跑不掉,谁愿意和这玩意儿生死相搏呢? 苏新年起身,望向悉悉索索的森林。 树上的顾白水说:“师兄,来了挺多的。” 红毛尸,来了挺多的。 海里浮着的尸体,都长毛了,都开始登岸了。 “无妨,师兄擅长割草。” 苏新年摆了摆手,倒不是很在意, 这些红毛尸并不难对付,空有灾厄的躯壳,完全依靠本能行动,就算再来几十个,也不是什么大事。 “哦,行。” 顾白水应了一声,默默的扯着陈小渔,退回到了树洞里。 他体内有仙气,所以能感觉到更多的变故,忘了告诉二师兄……红毛尸,应该不止百具,很多很多。 “艹!” 外面传来某个白衣青年的叫骂声。 尸潮汹涌,成百上千,从海里冲上了岸。 森林里的草太多了,根本割不完,一不小心还可能被草缠上,绊倒。 苏新年一时间有些大意,甚至是狼狈,不由得退后了几步,瞳孔变得澄澈湛蓝。 他抬起手,然后落下。 森林里突然多出了一片巨大湖泊,天蓝色的湖水席卷翻涌,把所有的红毛尸都冲回了海里。 “看来还是得露一手啊。” 苏新年手指翻动,指尖缝隙中,多出了一枚青绿色的种子。 这是他在东州缴获的战利品,从神农帝子手中夺来的神农帝兵。 苏新年把这粒种子放在手心里,然后表情变得认真了起来。 一位货真价实的准帝天骄,全力催动一件苏醒帝兵,会发生什么? 苏新年笑了笑,在浑噩星域里,种下了一枚种子。 然后,变天了。 …… 红毛尸群停在了岸边,没有闯进森林里内。 一粒粒翠绿色的光点,从森林深处亮起,然后飘散到了大海里。 绿色光点越来越多,密密麻麻,无穷无尽,仿佛是忽然爆炸的星海,席卷向天,如烟火般绚烂……落满了浑噩星域的每个角落。 庞大的仙尸停在了原地。 一粒种子,落在了它的身上,脚下,生根发芽。 亿万粒种子,洒满大海,在一瞬间成熟蔓延,再次开花结果,洒落种子…… 无穷无尽,种子的数量爆炸增长。 汪洋无垠的海面上,铺满了一片绿意盎然的浮萍,起初只是薄薄一层,但却以极其恐怖的速度增长,爆发。 很快,浮萍向着海面下滋生,越来越多,挤满了所有的海域。 淹没浑噩星域的每一处海角,都挤满了绿色的植物种子。 “从一碗盐水,变成一大碗绿豆汤?” 苏新年很满意,低头笑了笑,他心里有一个很大胆的想法,想试一试。 于是, 亿万粒神农种子继续成长,繁衍,爆炸,凝聚。 遮天蔽日的仙尸陷入了停滞,海洋凝固了,无数的草茎在大海深处滋生,填满了每个角落,从仙尸的小腿,一直爬到了膝盖,腹部…… 这些草茎和种子不只是附着在仙尸的身躯上。 它们代替海水,填满了浑噩星域,一点点的上升,覆盖吞没了一切。 仙尸如同陷入沼泽的巨人,举步维艰,动作迟缓。 这还没完,更多的种子疯涨上天,突破乌云穹顶,堆积在了仙尸的脖颈处。 天黑了。 苏新年仰头,这里变成了植物草籽的绿色世界。 一座藤蔓密集的森林,没有光,没有水,只有无穷无尽的植物,种子。 “再试试呢?” 苏新年想再试一试,神农种子会永不停歇的增长下去,挤满浑噩星域,然后……向外膨胀。 直到某一刻,浑噩星域的空间壁垒再也承受不住内部压力,如气囊一般碎裂,炸开。 苏新年不只是想对付仙尸,更想试试看,能不能用手里的这几件帝兵,撬开浑噩星域。 草长漫天,接触到了穹顶。 苏新年眯着眼,看看会不会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变故的确发生了。 不过不是浑噩星域,而是那具沉默的仙尸。 它忽然动了,慢慢低下头颅,手掌伸入胸口……从血肉中扯出来一棵红色的巨树。 树干庞大无比,放在仙尸手中,刚好够用。 树上结满了红毛花朵,诡异瘆人,扭曲至极。 仙尸挥动红树,氤氲红霞刷满天幕,把眼前的草籽,变成了幻灭泡沫。 一大片种子,消散如烟。 仙尸如同黑暗森林中举起火把的巨人,点燃黑夜,烧掉了草木种子。 苏新年的尝试失败了。 更诡异的是, 那具沉闷麻木的仙尸,缓缓低下头,看着苏新年,咧开嘴……无声的笑了。 它在嘲笑。 苏新年咂了咂嘴,似有预料。 “这鬼东西,果然是活的……” 第789章 二师兄的遗愿 仙尸手持巨树,缓缓抬起,重重落下。 无边无际的大海中,只剩下最后一座贴在边缘的孤岛。 仙尸砸碎最后一座岛屿,浑噩星域便彻底的毁灭了,归于混沌,只有死寂空旷的海洋。 海上漂浮尸,灾厄成白骨。 几万年之后,仙尸闭眼日落,站死在大海中央……这里,只有永恒的黑暗。 …… 苏新年忽然愣了一下,抬了抬头。 他预见到了浑噩星域几万年后的结局,但……莫名其妙的有些熟悉。 苏新年好像曾经去过, 去过一个很相似的地方,死寂黑暗,尸骨累累,和几万年后的浑噩星域一模一样。 “灾厄……死亡之国?” 苏新年记起来了,他的确去过一个漆黑的神秘之地。 那里被称为灾厄死亡的国度,也可以叫做,腐朽之地。 苏新年曾经在调查腐朽历史的过程中,偶然找到了一个死去气森森的凋零秘境。 那个秘境藏在大陆最阴暗偏僻的角落,在秘境的最深处,又有一扇虚掩的死门。 “灾厄死亡国度,活物不可进入。” 据说,只有即将死去的老灾厄,才能在生命的最后时间寻找到入口。 苏新年闷头闯了进去,踹开门,掉进了一个黑暗的世界,看到了遍地尸骨。 所有的骨头都想被烧焦了一样,千奇百怪,畸形扭曲。 他在那里,遇到了地府的赶尸人吴天。 在进行亲切友好的交流沟通后,他们成为了朋友,苏新年抢走了吴天身上所有的灾厄骨头。 “吴天是一只灾厄。” 苏新年很早就看出来了。 地府那个粗犷的赶尸人,是一只无头的人形灾厄。 这类灾厄的本能会伪装成人,它寻找到一枚合适的头颅,接在脖子上,就会变成“他”。 有头的时候,与常人无异,连自己都意识不到。 但如果头被砍了下来,丢了头,它就会显露出本来的面目,苏醒暴虐,极具攻击性。 “所以,叫刑天可能更合适。” 苏新年把吴天赶走,孤身去往了灾厄死亡国度的尽头。 有一具孤零零的大帝尸骸,是一个叫李十一的家伙。 苏新年没告诉小师弟……在李十一帝尸的后面,还有一具更加庞大、如山岳般的模糊轮廓。 是一具骨骸。 大的不可思议,大的让人心惊肉跳,神魂战栗。 那具残破的帝尸,只是被骨骸放在手中,根本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那是佛尸,被烧焦了的佛尸。 尸骸中没有舍利,应该是被人取走了。 苏新年在尸骸的脚下,看到了几块残缺不全的碑石。 上面记录了几个恐怖逆天的禁忌术法,被人随手刻入石头。 还有一些碑石,是关于“轮回者”李十一的生平和描述,残缺不全,磨损了绝大部分。 苏新年记下了碑石上的术法,带走了很多块染上佛性的骨头。 那些东西都在东洲派上了用场。 而如今, 浑噩星域内的灾厄尸骸堆积成山,漂浮在海面上,还有一具遮天蔽日的仙尸肆虐。 仙尸与佛尸、大火与洪水。 一切的一切,像是腐朽之地的昨日重现。 这里会变成第二个腐朽之地,如日月般,遥遥相映。 …… 粗壮的树干从天而降,红色的霞光中蕴含着恐怖的毁灭气息。 仙尸这沉重一击,避无可避,定会把孤岛砸的粉碎。 藏在岛上的人,也只能落个尸解魂散的下场。 但……古怪的事情发生了。 树冠落了下去,砸在了大海里,激起千层巨浪,只是没有砸在岛上。 仙尸灰暗的瞳孔内,倒映出了一个白衣青年的身影……离自己很远。 那座岛,也离自己很远。 孤岛跑了。 仙尸沉默的立在了原地。 它挥臂时,眼睁睁的看着,那个白衣青年怒喝了一声,然后纵身一跃,跳进海里,拉着一座孤岛……夺路狂奔。 他走了,头也不回,像下定了某种决心,还带走了一座岛。 仙尸握着巨树,瞳孔深处虽然没有人的情绪,但不知为何流露出一丝蛋疼的意味。 在远方, 孤岛被密密麻麻的种子藤曼缠成了一个完整的绿色粽子,上面有一颗死去的巨树,树洞里藏着两个探头看戏的年轻人。 他和她坐着岛,像马车一样,在海面上乘风破浪,越来越远。 前面拉车的,是一个叫二师兄的奇人。 “二师兄不是说……” 陈小渔顿了一下,眼睛眨眨,学着二师兄的语气:“干不死它嘛?” “避其锋芒了?” 其实她是想问,是不是打不过,才跑的这么快。 但这样可能会让二师兄很没面子,所以懂事的陈小渔没问出口。 顾白水到不管这些, 他摇了摇头,语气很是很淡定:“师兄说的大概就是字面意思……他干不死它。” “甚至可能会被它干死。” “喂喂喂!” “拉车”的苏新年不乐意了,一回头,翻了个白眼:“怎么说话呢?” “我不是担心你俩被那玩意儿一巴掌拍死,才跑的这么远?” “你真以为师兄干不过它啊?” 顾白水想了想,试探的问了一句:“要不,我来帮师兄?” “用不着。” 苏新年松开手,把浑噩星域仅剩的一座孤岛藏在了天涯海角,然后飘然起身,回头看了眼小师弟。 远方仙尸体异动,海浪翻涌。 苏新年微微沉默,眼神一动,然后长长的叹了口气。 “师弟。” “嗯?” “师兄有事相求。” 苏新年一脸正色,顾白水也抬起了头。 “今日对付此尸,大抵凶多吉少,如若师兄遭遇不测……阴沟里翻了船,师兄尚有两个心愿未了。” 顾白水愣了一下,若有所思,狐疑的看了苏新年一眼。 “你说。” “其一,我和你大师兄争了一辈子,说来惭愧,没有正面赢过一次。” 顾白水没说,侧面也没赢过大师兄啊!? “如果师弟日后证道,帮二师兄揍你大师兄一顿,记得打脸,不要留情。” 苏新年说的很认真,如同在交代后事一样。 气氛悲伤低沉, 顾白水默不作声,倒是陈小渔扯住了他的衣角,脸色微白,眉宇之间忍不住担心。 二师兄他,真会死吗? 第790章 虚与实 “其二,是师傅那个老逼登。” 苏新年仿佛自知死期将至,一脸坦然肆意,完全不在乎远方某个老人听到这句话的脸色。 “祂坑了我一辈子,师兄早就看那老登不顺眼了,过去山里心情愉悦的时候,就是师弟你往那老东西脸上砸棋盘。” “所以师弟,你得成帝,不管结果如何,干祂丫的一顿,帮师兄出口气。” 顾白水默默颔首,还是没说话。 这件事,很难,难的看不到希望。 对世间所有生灵来说,都一样。 不过话又说回来,怎么二师兄所有的“遗愿”,都是让自己去干架报仇? 这么大怨气? 这么个记仇法? 完全是个气桶,一点美好的念想都没有留下。 ……倒是也挺符合二师兄的性格的。 “还有最后一件事,” 苏新年轻咳了一声,目光忽然间严肃了下来。 顾白水则是意外的挑了挑眉。 干大师兄和老头儿,你还说的轻巧,现在摆出一副不开玩笑的架势。 怎么? 还有更逆天的“遗愿”? 苏新年慢慢低下头,眼神左右流转,在顾白水和陈小渔的脸上。 他说:“你俩。” 陈小渔愣了愣,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 顾白水眯起了眼睛,一言不发。 苏新年笑了起来,真诚热心:“师兄关心你的人生大事啊~” “你年纪也不小了,该考虑下娶个道侣,陪伴余生,大道孤寂,结伴而行总比一个人好。” “我觉得小渔姑娘就非常不错,人心善,长相更是没得挑,配你小子绰绰有余……作师兄的觉得很般配,小渔姑娘你觉得呢?” 苏新年絮絮叨叨,双眼明亮真诚。 顾白水倒是没什么表情,只是默默的握住了拳头。 陈小渔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有些措手不及。 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又眨了眨眼睛,瞅了眼顾白水不吭声的侧脸。 陈小渔脸有些热,一句话也不说,默默的躲到了顾白水的身后,把自己藏了起来。 她不想说话。 二师兄好像病了。 “师弟你考虑考虑,师兄也不逼你……等我干死那具仙尸,或是被仙尸干死,你再回答我,也来得及……” 苏新年还在念叨, 远处的海面晃动,那具仙尸朝这边走了过来。 “师兄啊。” 顾白水抬起头,语气平缓的唤了一声。 苏新年乐呵呵的问道:“咋了?” 顾白水也笑了,皮笑肉不笑,表情平静。 “你死不死?” 要死,赶快的。 苏新年颇为无奈,师弟这臭脾气也是没谁了。 他摊了摊手:“快了,快了,师兄这就走。” “你……认真考虑一下。” 苏新年走了,挥一挥衣袖,朝着海中仙尸远去。 背影肃杀,带着庄然决绝的气势。 陈小渔探出头,犹豫许久,对顾白水轻声询问:“怎么办?” 顾白水回过头:“什么怎么办?” “二师兄啊,” 陈小渔蹙紧眉头:“那仙尸太危险了,就这样让他一个人?” 连遗言都留下了,那位二师兄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陈小渔想帮忙,却又不知道自己能帮什么忙。 她蠢蠢欲动, 但顾白水转身,面无表情的把她按了回去。 “太天真了。” 陈小渔愣了愣:“什么?” “你还是不了解二师兄那个烂人。” 顾白水摇了摇头,轻轻的叹了口气:“他说这些话,不是诚心的遗言……是想把我架起来,在道德绑架。” “啊?” 陈小渔懵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二师兄不是会留下遗言的人,他说这么多,是为了激我和他一起去对付仙尸。” 顾白水刚开始的时候就在怀疑了。 二师兄说的越多,他就越确信自己的想法。 陈小渔歪了歪头,表示不理解:“他为什么不直说呢?” 有这个必要吗? 在这个紧要关头,师兄弟之间还耍心眼儿? 这俩人是不是太放松了? “是这样的。” 顾白水说:“二师兄一直都是这样……大师兄说的不无道理。” 大师兄曾说过……你二师兄是个贱人。 这也是长生弟子之间,一种奇奇怪怪的相处模式,很有默契,尽管没用。 陈小渔是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接受了这个说法。 但紧跟着,她又瞅了眼顾白水,默默的来了一句:“可你也没什么道德啊?” “怎么说话呢?” 顾白水表情一僵,有些恼火。 陈小渔无辜的眨眨眼:“你去吗?” “得去。” 顾白水还是点了点头:“也没办法,二师兄死了,咱们也活不了。” 仙尸难对付,但也得试试。 “轰隆~” 孤岛颤动,海面倾斜。 远处爆发了恐怖的战斗,苏新年举起一方千丈金印,砸在了仙尸举起的巨树上。 恐怖的余波汹涌而来,海啸轰鸣,海水爆溅。 苏新年衣袖飘飘,随手一落,就是万重天水。 仙尸却也手臂一挥,从树冠里摘出了一个刺眼的太阳,和天水撞在了一起。 风浪呼啸,孤岛距离战场很远,森林也被夹杂着海水的飓风吹的东倒西歪。 顾白水走出了树洞,拾起一把老剑,飞掠向天空。 他让陈小渔在树洞里藏好。 如果仙尸最终还是找到了最后一座孤岛,那陈小渔就躲进不死仙墓里,关紧门,再也不要出来。 “我不会死。” 这是顾白水自己说的话。 可当他即将踏出岛屿的那一刻,突然脚步一顿,停滞在了原地。 一股难言的感觉从心中升起,随着灵魂,直冲脑海。 顾白水抬首望去,遥望着远方那一幕,忽然福至心灵,怅然迟疑。 眼前,脚下。 大海,仙尸、孤岛、雷鸣…… 顾白水看到过眼前这一幕。 或者,不只是顾白水,陈小渔也亲眼见到过这一幕。 在自己的心里,在那场……三十三层天的仙宫劫中。 一样的无边海,一样的孤岛, 仙宫劫内也有仙尸,只是被吊在三十三层玉清天上, 而眼前的,是一具真正的仙尸。 “为什么?” 顾白水停在了原地,沉默不语。 他想回头,再看看脚下的这座岛,再看看陈小渔。 但…… 忽然间,有人在耳边说话。 声音很轻,似喃喃自语。 他告诉顾白水:“该继续,渡劫了……” 第791章 渡劫 耳边传来虚幻的声音, 顾白水的瞳孔模糊了一下。 再睁眼,已经回到了另一片海上。 他什么都没做,体内的三十三层仙宫劫却自主运作了,把顾白水的意识拉回到了三十三层天内。 凝固停滞的海水继续流淌;天上的云层悄然飘动; 雷云翻涌,万物寂寥,三十三层玉清天上,弥漫着诡异死寂的气息。 准帝劫突然脱离了顾白水的掌控, 它没有停滞在某一时刻,而是完整的降临在了顾白水身上。 冥冥之中, 有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告诉顾白水:“要么渡过此劫,飞升成仙,要么……放弃这条路,继续走那座断桥。” “你没有太多时间浪费了。” 声音清晰平静,从前方传来。 顾白水默默抬首,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一座金白色的恢弘仙殿中。 第一层天,第一座仙宫。 顾白水回到了这里,从这个地方醒来。 刚刚响起的声音……在殿外。 顾白水迈开脚步,走在空旷寂静的大殿里,石柱高耸,仙雾缭绕,他的眉心闪动着飘渺的仙韵。 走到大殿门口, 顾白水看到了那个说话的“人”。 他穿着一身黑红色的长衣,站在仙宫屋檐下的石阶上,摸着下巴,眺望远方。 “来了啊?” 那人没有回头,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慢吞吞的打了个招呼。 顾白水看着门外那个消瘦的背影,略微沉默,摇头叹了口气:“还真是没新意啊。” “没有新意?” 黑衣人转过头,耸了耸肩:“你想看见谁?” “我都能变。” “大师兄?” 黑衣人负手而立,衣袖飘飘,面容变成了一个古板温和的青年。 “还是二师兄?” 黑衣人抬抬手,发带垂落,剑眉星目,眉宇之间多了一丝轻挑的随性。 正如所言, 不管顾白水想见谁,它都能变换的一模一样,亲妈都分辨不出来。 “唯独你师傅不行。” 黑衣人挠了挠头:“因果太大了,我怕被祂盯上,容易生祸。” 顾白水微微沉默,眼看着黑衣人又变成了自己的模样。 他叹了口气,抬眼平静的问道:“那你是什么东西?” “黑水?” “还是天劫?” 黑衣人想了想,说:“都有一点,但都不是。” “准确的来说,我是三十三层仙宫劫的一部分,也因你而生……是仇恨、贪妄、执怨、痴愚笨等等等等,你每走过一层天宫,就会留下一部分阴暗的情绪,最终汇聚成我。” 顾白水抬了抬眼,做了个简单的总结:“心魔。” “额,对,是这玩意儿。” 黑衣人很坦然,接受了这个称呼。 “不止这一层有我,上面的三十几层都是我,咱俩还能多见见。” 顾白水叹了口气,又问:“你和黑水是什么关系?” 黑衣人说:“关系也不大,这座三十三层仙宫劫,是它从历史里拉出来给你的……我也是仙宫劫的一部分,因黑水得以短暂的存活……你把我当作这里的导游就好,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顾白水闻言有些牙疼:“你成分挺复杂啊?” “把我当心魔就好,三十三层仙宫劫,我管下面的三十二层。” 黑衣心魔轻轻的笑着。 但顾白水却丝毫没有放松警惕。 它虽然说的轻巧,顾白水却从中听出了一些不一样的意味。 这个家伙,不只是心魔,它能在顾白水完全没有感觉的时候,引动仙宫劫强行降临,这可不是区区心魔能做到的。 它是活过来的仙宫劫。 “你想做什么?” 顾白水很直白,问黑衣人:“我二师兄在外面拼死拼活,你在这时候跳出来,不是为了和我聊聊天吧?” 黑衣人微微沉默,然后无奈的笑出了声。 “还真是,我只是来找你聊天的。” “你二师兄不用担心,他不会死在仙尸手里,那玩意儿未必能干过你二师兄。” “至于我想做什么?” 黑衣人顿了一下,看着顾白水:“从原则上来说,我要毁了你。” “但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做……你有什么建议吗?” 心魔问渡劫的人,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毁了他自己。 这种事,应该从古至今都没有发生过。 顾白水翻了个白眼,“为什么你是我的心魔,感觉这么不着调,不靠谱呢?” 黑衣人耸了耸肩:“那还不得问你自己?” “一般情况,心魔的工作是找到宿主最薄弱的,最恐惧的事物,模糊现实和幻想的区别,让渡劫之人心神崩溃,使其自取灭亡。” “但有一个问题……” 顾白水问:“什么问题?” “你怕的东西,我也怕啊。” 黑衣人一脸无奈的说道:“你我都清楚,能称得恐怖的东西只有那个老人,你怕,我也怕。” “心魔也怕长生。” “我都不敢变成祂,怎么吓你?” 它说的不无道理,所以才找顾白水进来聊聊天。 顾白水问:“你没别的手段?” “有是有,但对你没用。” 黑衣人说道:“那些常规的套路和手段,也骗不了你,何必浪费时间呢?” 它是顾白水的心魔,很了解顾白水。 与其故弄玄虚,费时费力,不如直接坦荡一点,找他正面聊聊。 或许还能找个机会……毁了他。 …… 顾白水走出了仙宫,来到了第一层天上。 他和黑衣人站在屋檐下,并肩而立,眺望远方。 安静半晌, 顾白水问了一个问题:“这三十三层仙宫劫,有人渡过吗?” 黑衣人摇首:“据我所知,从来没有。” “上一个渡劫人,是一个三世为人的绝代天骄,他准备了很久很久,但还是死在了第三十三层天上。” “他走到玉清殿前,死在了殿门口。” 不知道为什么,顾白水忽然想起了一个名字。 “许三司?” 那个从浑噩星域逃了回去,寻找源天师传承黑锅的年轻人。 “还是,许三四?” 三世为人,死于劫下,今生是他的第四次投胎转世吗? 顾白水觉得有些可能。 黑衣人却也忘了:“那是很久前的另一个故事了,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 “重要的是……这场劫,是一条至尊路,一条从来都没有人走通过的至尊路。” 黑衣人啧啧称奇:“万古难见,恒古无双,但在你身上,却足足有两条。” “两条,全断了……” 第792章 心魔 至尊路,很好理解。 举世无双,万古唯一的修行路。 修行界的历史漫长悠久,隔着十几个世纪的变迁,总出现过一些难以想象的怪物。 他们视同境修士为草芥,随手可屠,天骄圣子,在这些怪物的眼里,也只是大些的蚂蚁。 这些怪胎生来就是为了证道成帝,天资无双,通晓万法。 但……即便这些怪物证道成了帝,也未必走的是至尊路。 这和天资底蕴无关,因为他们所处的时代,很可能看不到至尊路的门径。 至尊路太罕见了,寻遍历史长河,也不过出现了寥寥几次。 其中有一个最苛刻的条件,足以让怪胎们望而兴叹。 “天道消亡,至尊路开。” 修行,是人与天争。 天道兴盛之时,至尊路被彻底封死,没有任何出现的可能。 天道势微,甚至死亡的末代,才有至尊路孕育显化的机会。 “天道末法时代,再有怪物诞生,方可在虚无之境窥见至尊。” 黑衣人说:“古往今来,能找到至尊路的怪物就已经寥寥无几了,走过那条路,蜕变成尊的更是屈指可数。” “唯独你,是古今独一份。” “长生铸桥,黑水引路……两条至尊路,竟生在同一时代,而且同时降临在了你的身上。” 黑衣人摇头晃脑,啧啧称奇:“这等机缘,可是遭天妒啊。” 顾白水慢慢抬头,朝着天与海的尽头看去。 浓雾飘散,在这个世界的边缘外……有着另一片无边无际的苦海。 「苦海上,有断桥,通往彼岸,横断枉生。」 “那是长生路,你师傅亲手打造好的路。” “这是至尊路,黑水从历史里找来的路。” 黑衣人看着顾白水:“咱总得选一条,不然也太浪费了。” 顾白水只是站在原地,沉默半晌,突然说了一句话。 “你说,如果我走其中一条路,有多少机会,能胜过那老头儿?” 黑衣人愣了一下,挑眉思索,伸出了一个拳头。 “没什么机会吧,兄弟。” “长生路都是那老头儿铺好的,你觉得呢?” 顾白水点了点头,也不出所料。 但他一抬首,眼神奇怪,又问了另一句话。 “那有没有人……同时走过两条至尊路呢?” 云层停滞,海水沉寂。 黑衣人安静良久,荒唐的笑出了声:“你疯了?” “不,我只是贪心。” 顾白水没什么表情,轻声说道:“如果你是心魔,就该了解我,也该了解祂。” “断桥是祂的路,走到尽头,也不会有任何机会……我身上唯一不受祂控制的筹码,是黑水。” “但靠一团黑水,也不可能扳倒师傅。” “因为祂提起过黑水的存在,知道世间有黑水,对师傅来说……已知之物,便无威胁。” 所以顾白水只有走两条至尊路,同时走到尽头,才会有那么一丝丝的胜算。 一个至尊,也一样是长生的玩物。 黑衣人若有所思:“你觉得这是个机会?” 顾白水点头:“祂之前来过,在第十层天上。” 长生来过这里,化身道人僧人、老人和书生,仰头看天,有些好奇和意外。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三十三层仙宫是祂意料之外的东西,所以才有兴趣,来亲眼看看。” 顾白水侧头说道:“我需要的,其实就是意外。” “有道理。” 黑衣人表示赞同。 黑水和长生之间的关系,没人知道,像是两条互不干预的平行线,知道彼此的存在,也仅此而已。 但黑水能创造出“意外之物”,不在长生的掌控之内,这也是顾白水最该抓住的机会。 “那要怎么走两条路呢?” 黑衣人提出了一个疑问:“你有什么想法?” 顾白水的回答很简单:“先走一条,再走另一条。” 两条路都是断路,那就只能先打通其中一条,再补上另一条路了。 黑衣人轻轻颔首,再追问:“先走哪一条?” 这次顾白水没有回答,他只是慢慢抬起头,看向了头顶的一层层天。 “这就不应该了,” 黑衣人懂了顾白水的意思,摇头反对:“你很清楚,断桥那条路,才是最稳妥的选择。” “吃掉两只灾厄,走到彼岸,白水灾厄降生之后,再打通三十三层仙宫劫,就不是什么问题了。” “届时你一人身具两条至尊路,准帝之境,也无敌手。” “如今强行渡劫,玉清天上的诡异不祥,你根本毫无把握,何苦呢?” 黑衣人絮絮叨叨, 顾白水却自顾自的走出了仙宫。 他懒得解释,只是反问:“这劫,还剩多少?” “两步。” 黑衣人叹了口气:“断心魔,通玉清,劫难圆满。” “那行。” 顾白水无多言,翻手拍碎了屋檐下的黑衣人,黑气飘渺成烟,声音轻飘荡起。 “我在上面等你。” …… 三十一层天。 顾白水回到了这里。 下面的三十层仙宫外,都有一个黑衣人,也都被他随手拍碎了。 “挺有效率啊。” 第三十层天的黑衣人慢慢探头,从殿里走了出来。 他晃晃悠悠,斜倚在门柱上,眼皮一抬,看着殿外的顾白水。 “三十多个我,都快被你干完了……能给我留一条命,再苟活一下吗?” 顾白水摇头,抬手碾碎了心魔的最后一缕残魂。 黑衣人怅然无奈,摇头苦笑:“那,再见。” …… 第三十三层天, 顾白水走过了玉清天的天门。 他回到了那座死寂的广场,再见了成百上千具,背对着自己的丧吊仙尸。 这次,顾白水迈步向前,没有犹豫。 于是,有一阵阴风吹过, 最外围,一具苍白色的尸体,如纸人一样沙沙作响,缓缓转过了身。 瞳孔死寂灰暗,它只是看着顾白水,瘆人发麻。 这具尸体没有脸,模糊一片,浑身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顾白水停下脚步。 那具尸体抬起了一只手臂,然后……摇了摇手掌。 “又见面了。” 顾白水沉默,看着那具开口的尸体。 “不是说,你只管三十二层?” 尸体笑了:“可这里,只有三十二层。” “……心魔,怎么可能不骗人呢?” 第793章 星河相 “我是骗人,也没全骗你。” 尸体侧了侧头,瞥了眼身后那一群低垂头颅的丧吊尸:“只要你把这些尸体都清理掉,就能闯进玉清殿。” “然后呢?” 顾白水抬手虚抓,水凝成剑,落在手中:“玉清殿里有什么?” “我不知道。” “这么多年了,也没人推开过殿门。” 无面尸摇头:“你得自己进去看看。” “不过大概率,你会死在殿外,和前几次来的人一样。” 顾白水笑了:“别说这么丧气的话,一堆烂肉尸体而已,真以为我砍不死你啊?” 无面尸体耸耸肩:“你二师兄也说过类似的话……” “所以二师兄在外面砍尸,我在里面砍你。” 顾白水笑了笑,一步迈出,忽然来到了尸体眼前。 来不及作何反应,澄澈的白水剑已经在尸体瞳孔深处放大。 “噗嗤~” 剑尖刺入眼球,搅得稀烂。 顾白水手腕用力,向上一挑,无面尸的天灵盖就这样被掀开了,露出了里面……泥黄色的浆水。 没有红毛? 顾白水挑了挑眉,虽然有些意外,也觉得正常。 他只是想试一试自己的猜测,看看这些死去仙人遭遇的不祥灾祸,和红毛有没有关系。 现在看来,玉清天遭受的不祥,是另一种不同的灾祸。 黄色的泥浆不停从脑子里涌出。 那具尸体软趴趴的摊在了地上,但与此同时,广场上又有其他三具尸体悄悄晃动,转过了身。 它们面朝顾白水的方向,和刚刚倒下的尸体一样,面容模糊,没有清晰的五官。 “呵,来真的啊?” 三具尸体同时发出声音,也朝着顾白水一点点的围了过来。 “你知道之前的渡劫者,都是怎么死的吗?” 未等顾白水回应,一具尸体突然消失不见。 紧接着, 它的声音,从顾白水的脑后传出:“累死的啊~” 冰凉的五指,扣住了顾白水的肩头。 指尖并不锋利,却深深的嵌入了皮肉中,渗入一股阴冷诡异的气息。 顾白水左手后翻,钳制住了那条手臂,然后剑锋横扫,把偷袭的尸体拦腰砍断。 “哗啦~” 泥浆流淌,半具残尸僵在半空中。 尸体的手爪没了力气,但依旧坚固如铁石,顾白水掰断了几根手指,才把这具尸体从自己的肩上丢下。 但一转身,另外两具尸体已经来到了近处。 一具尸体五指成爪,抓向顾白水的喉咙,欲彻底撕碎。 另一具尸体握紧拳掌,重重的砸向了顾白水的心口。 “咕噜~” 玉清天上忽然响起了奇怪的声响。 顾白水没有听清楚,就发现面前的两具尸体突然异变了。 好像,回光返照,活了过来。 苍白的手爪中,绽放出恐怖的青色劫光,带着浓郁的毁灭气息; 沉重的拳掌内,传出震耳欲聋的重鼓声,如渊魔嘶吼,震人心魄。 劫光刺目,鼓声入耳, 顾白水的瞳孔停滞,竟然无端走神了一息。 只是这走神的一刹那,就来不及在做任何反应了。 冰凉的手爪,已经贴在了脖颈上,撕开了皮肉;沉重的拳头,也落在了顾白水的胸口,恐怖的劲力倾泻而出。 “刺啦~”,脖颈被撕碎; “噗嗤~”,胸腔被贯穿。 顾白水被这两具清醒的尸体,撕扯的破破烂烂,血肉横飞。 “古天骄,上古神术?” 恍惚之间,顾白水明白了什么, 这些死尸,生前也很了不得啊。 也是,能在玉清天上朝拜的仙人,又怎么可能好对付? 顾白水叹了口气, 脖颈处,青色的劫光轰然爆炸, 胸腔内,心脏被魔气腐蚀殆尽。 生机断绝,渡劫人被撕成了碎片。 “嗯?” 两具无面尸停在原地,“面面相觑”,不知为何,反而觉得疑惑。 就这么死了? 不至于吧。 太容易了,反而不正常。 一具尸体抬了抬手,似乎是想检查一下手背上灼热的鲜血。 但它低眼一看,灰暗的瞳孔里掠过了一丝困惑。 没有血。 没有血? 手臂上没有红色的血液,只有一滩……蠕动的星光。 两具尸体抬起头,然后脚下一空,掉进了漆黑斑斓的星空里。 人影消失了,被星光淹没。 只剩下一个模模糊糊,浑身上下漆黑一片,偶尔有星光闪烁的人形轮廓,静静的站在原地。 他缓缓抬首,瞳孔如星河璀璨……在星河的深处,有两具渺小的尸体,无尽的坠落,永远的沉沦。 皮囊被撕碎,显露出藏在人皮下的神秘生灵,生生的吞了两具尸体。 曾经在人境北原,也有一位老长生弟子做过类似的事。 只是如今换成了顾白水。 “星河相。” 顾白水抬起手掌,观察着自己的身体。 浑身漆黑深邃,但却又给人一种琉璃般的梦幻色泽,仿佛夜深人静,星空灿烂,汇聚成了一个神秘的人形生灵。 他即是星河,斑斓璀璨,遥远深邃。 “你把它们都吃了?” 广场的角落,又一具尸体活了过来。 尸体满眼惊异,上下打量着那个漆黑的神秘生灵。 它也没见过这种东西,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对付。 顾白水倒是感觉很好……前所未有的好。 体内灵力如星河般无穷无尽,波涛汹涌,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褪下人皮,显露星河相,顾白水仿佛走进了一个新的领域,发现了一具陌生的躯壳,如臂指使,好用的很,也强大的多。 无面尸见此状微微沉默,一抬手,十具尸体从睡梦中醒来,围住了那个漆黑的生灵。 那些尸体和顾白水再次纠缠在了一起。 不过无面尸没料到的是,星河相的顾白水,远比之前难对付的多。 尸体碰不到他, 一伸手,就伸进了空荡荡的星河中,什么都抓不住,也摸不着。 而顾白水却能抓住一具尸体……按在尸体的头颅上,琉璃般的劫光从手心中喷涌,把尸体头颅冲刷成了粉末。 黄泥遍地,残尸堆积。 不多时,顾白水就解决了十具尸体。 然后,又有二十个死寂的身影围了上来,如死灰复燃,怎么也杀不完。 第794章 异类 “他们是累死的。” “你也会落得一样的下场。” 一具无面尸靠近了顾白水,被恐怖的星光震碎了一半的身体,但依旧在他耳边留下了一句低语。 越来越多的尸体苏醒,浩浩荡荡,如浪潮般涌向了顾白水。 十具尸体破灭,就有二十具尸体转头苏醒, 然后是三十具,五十具…… 顾白水在尸群中辗转搏杀,渐渐的,也感觉到了一丝疲惫的倦意。 无面尸说的没错,玉清天上的尸体仿佛无穷无尽,根本杀不完。 最奇怪的是,明明顾白水的脚下已经堆积起了残肢尸山,但垂头尸的数量好像并没有明显的减少。 它们,好像在悄悄的重生,复活。 “咕噜~” 奇怪的声音再次响起。 一具尸体来到了顾白水的身后,张开双臂,胸口变得透明无瑕。 它的胸腔内,有一块晶莹剔透的骨头,爆发出刺眼的强光,瞬间笼罩住了顾白水。 身体停滞,星光散乱,顾白水再次被控制住了。 又是古神术,防不胜防。 “轰隆!” 玉清天上有惊雷炸响, 密密麻麻的尸体迅速靠拢,体内流露出各种恐怖的光晕,一起轰击向顾白水。 紫金色的天雷、青红色的霞雾……古神术的光影,把玉清天照耀成彩色的海洋,恐怖的毁灭气息,都汇聚在了顾白水的身上。 他没有避开,也张开了双臂,毫无防备,任由神术淹没。 星河混沌,悄然流淌……所有的神术之光,都被漆黑的星河相吞进体内,如暴雨入海,只掀起阵阵的涟漪。 “是不是有些变态了?” 一具无面尸站在最后,摸着下巴,不解的摇了摇头。 顾白水的星河相,简直夸张的逆天。 就像是一个没有实体的虚无黑洞,来者不拒,吞没所有的神术道法。 万法不侵,体内如星空般浩瀚无垠……这谁能伤的了他? 无面尸叹了口气:“再接再厉,累死他吧。” 更多的尸体涌上前。 一具无面尸冲过重重包围,抓住了星河相漆黑的手臂。 然而下一刻, 星河相忽然停滞不动了,体内的星光变得混乱躁动,凝聚在了一起……一枚色彩斑斓的太阳,从星空最深处缓缓升起。 灼热恐怖的气息,把触碰星河相皮肤的无面尸,烧的皮开肉绽,泥浆横流。 尸群也停顿了一息,不再继续向前。 它们似乎也感觉到了某种危险的到来,本能的想要躲避。 但可惜,尸体是死物,重重相叠,无处可退。 它们只能向前走……走进了一轮膨胀的彩色太阳中,尽数被烧成了飞灰和泥浆。 星河相变成了琉璃色,浑身散发着恐怖的毁灭气息。 黑色星河,如黑洞般深邃; 琉璃星河,如恒星般爆裂。 大风吹过玉清天,尸灰散落,遍地污泥。 只有一具无面尸,被灼热的气浪,逼得往后退了两步。 它啧啧称奇,“这等毁坏力,和帝禁术比,也不差了。” “但威力越大,消耗也就越大……我可不信你真是一片星空,总会有力竭的时候吧?” “继续。” 无面尸抬了抬手指。 人影晃动,足足百具尸体抬起头,面目模糊,朝那轮彩色的太阳走了过去。 然后, 又是一百具丧吊仙尸,跟在后面…… 它们踩在黄泥里,如纸人般摇摇晃晃,脚步越来越稳定。 “呼~” 顾白水缓缓的吐了口气,胸膛起伏,体表的星光黯淡了不少。 的确,如无面尸所料, 琉璃星河相的消耗极大,如帝禁术一般,几乎是一瞬间,让顾白水有了力竭的感觉。 体内空虚,星光被太阳燃烧殆尽。 不过也有浓郁的星光在体内滋生,流入星河相的体表,使其再次稳定。 星河相恢复了一片漆黑的模样,稳定沉寂,毫无波澜。 顾白水慢慢抬眼,看着无面尸群再次围了过来。 再过一会儿,他还是难逃被围攻的结局。 尸体好像真的杀不完,杀的越多,活过来的更多。 “会被耗死的。” 这句话,无面尸说了好多次。 顾白水眼神一动,察觉到了其中不一样的意味。 “如果尸体杀不完,那该杀的东西,可能不是尸体。” 是什么呢? 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让尸体苏醒、复活? 顾白水慢慢低下了头,看着脚下……那滩土黄色的泥浆。 星河相的手臂上,也沾染了一层泥浆。 刚刚有具尸体,抓住了它的手臂,然后被焚烧成灰……泥浆留了下来。 “尸体,死了很多。” 顾白水侧了侧头,眼神奇怪:“但这些泥浆,好像一点都没有少。” 不管是古神术的碰撞,还是星河相的琉璃太阳……把无面尸挫骨扬灰,但这些泥浆,却始终完好无损,一点都没有受到伤害。 顾白水抬了抬眼,看着那些走来的无面尸,它们趟在黄泥中,原本如纸人般摇摇晃晃,但走着走着,脚步忽然变得稳定有力。 就像是,身躯被填满,支撑起来了一样。 顾白水沉默半晌,有了一个想法。 他闭上眼睛,瞳孔里的星河散去,血肉在体表滋生,转瞬之间,就恢复成了人的模样。 顾白水与梦星河不同。 他不只有星河,还有一只三头六臂的血肉灾厄。 脱下皮囊,以星河相战斗搏杀。 那只血肉灾厄也没闲着,默默的织出一张新的血肉皮囊,留给白水再穿上。 “有什么意义呢?” 无面尸看到那个人睁开眼睛,放弃了星河相。 它不懂这家伙在做什么,催动尸群,挥洒古神术,把那人再次撕成了碎片。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无面尸愣在了原地,尸群也停了下来,转首四望,失去了目标。 人没了。 撕碎皮囊之后,顾白水彻底的消失了。 人间蒸发一样,转瞬成空。 空? 无面尸有些狐疑,它似乎在顾白水消失前的那一刻,看到了一双完全透明的眼睛。 瞳孔深处什么都没有,只有空白。 “空相。” 凉风吹过玉清天,一切都变得寂静沉默。 如一场闹剧般,突然结束。 尸群找不到顾白水,摇摇晃晃,兜兜转转,最后一起转头……把目光,聚在最后的无面尸脸上。 无面尸流出了一滴冷汗,退后两步,摊了摊手:“你们盯着我,我也找不到啊。” 尸群却沉寂无声,默默挪动脚步,朝着……无面尸围了过来。 它们……想杀它? “这样啊,” 虚无的地方,有人呢喃自语。 “你也是玉清天上的异类?” “装的真好。” 空相没出声,只是看着那些尸体聚拢成堆,背对着自己。 他默默退了一步,退进了屋檐下……退到了玉清殿的门口。 祸水东引,浑水摸鱼,然后,引狼入室……呸,登堂入殿。 “我可进去咯~” 第795章 老人,别离 苏新年丢出第三件帝兵。 漆黑的弯刀飞向空中,膨胀扩大,转瞬之间,变成了一个巍峨巨大的黑色月亮。 月亮砸向海中的仙尸, 仙尸抡起红树,把那轮黑月托在了鲜红的树冠上。 “呦呵,还挺有劲儿的。” 苏新年抬了抬眼皮,手腕一翻,一方刺眼的金色帝印,重重的砸在了仙尸胸膛上。 “轰隆,” 海面倾斜,仙尸向后退了两步。 而在下一刻,那具仙尸突然转换了目标,对于胸口的金色帝印不管不顾,伸出一只手臂,握住了红树上的黑月。 苏新年挑起眉头。 黑月散发出凌冽的寒气,漆黑的冰霜蔓延,瞬间冻结了仙尸的半条小臂,并带着浓郁的腐蚀气息,侵蚀仙尸的死肉。 仙尸却无动于衷,扯住黑月,缓缓的砸在了金印上。 “砰!” 两件庞大帝兵相撞,在剧烈的轰鸣声过后,天地色变,再没有任何声响。 苏新年眯起眼,两指间捻着一粒种子,丢进了翻涌的大海内。 种子发芽,在海底孕育出了无穷无尽的花草藤蔓,这些植物相互缠绕,拧成了两只巨大无比的绿色巨手。 手掌探出海面,从两侧,重重的拍在了仙尸身上。 “像拍苍蝇一样。” 苏新年笑了,玩味轻挑,脸上没有丝毫紧张的意味。 “力度刚刚好,懵逼不伤脑。” 两枚帝兵挣脱仙尸的手掌,飞向天空,化成黑色的月轮和金色的太阳,彻底镇压红树。 “咚!” 恐怖的劲力,尽数倾斜于身,仙尸竟被两件帝兵压得弯腰弓背,屈膝半跪在了大海里。 藤蔓滋生,化作巨网,笼罩住仙尸。 三件帝兵,爆发出恐怖的威能,占尽上风。 可诡异的是,那具仙尸背负着日月和藤曼,被三件帝兵镇压,毫无还手之力。 它只是抬起头,瞳孔死寂灰暗,直视着远方的白衣青年。 仙尸又笑了,眼中古井无波,但脸上却带着诡异的笑容。 这次苏新年看得很清楚。 它在嘲弄,也在期待。 “为什么,不动手呢?” 无人说话,但苏新年却在海风中听到了仙尸的询问。 或者是,某个老人的意志。 苏新年突然沉默,手中的最后一件帝兵,那个老葫芦,也慢慢的放了下去。 他安静了很长时间,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 “艹的,小师弟还真不来啊!?” “就能放心交给师兄一个人?” 苏新年笑骂着,表情无奈,也放松了许多。 师弟不在,他在渡劫。 这样的话,就可以坐下来和这玩意儿谈谈了。 那个老头子,也能听见。 “我有个师傅,” 苏新年对仙尸说了一句话,声音平静:“我是说……曾经有过。” 仙尸忽然寂静,动作停顿,只是看着那个白衣青年。 但它是一具尸体,大概听不懂人言。 苏新年却笑了:“我那个师傅……是个三无老人。” “无处不在,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所以祂一定在这儿,也一定能听到我在说什么。” 仙尸慢慢抬起头,瞳孔最深处,掠过了一丝很淡很淡的青色。 像一条青鱼的影子,一闪而过,天地都没有察觉到。 海面沉寂,建木婆娑。 模模糊糊中,好像有个老人的虚影,已经来到了这里,祂站在仙尸头顶,郁郁葱葱的建木上,看着自己的二徒弟。 老人是来告别的,师徒情分已尽,终有一别。 祂也想听听,自己这个总是惹事生非的二徒弟,到底还有什么话想和师傅倾诉,或是……抱怨? 老人抬眼,慈爱和蔼……然后沉默,哭笑不得,蛋疼无奈。 因为祂眼睁睁的看着,那个没礼貌、没素质的二徒弟竖起一根中指,紧接着毫无风度,破口大骂。 “艹……老贼……我去你个……老不死的……” 苏新年足足骂了小半个时辰,污言秽语,辞藻华丽,心中多年的憋屈,一吐为快。 他舒服了, 抹干净嘴角,气沉丹田,挥挥衣袖,恢复了俊朗青年的模样。 苏新年不确定,也不会知道……那个三无老人,真的就站在树上,听着他从头骂到尾,一句话都没漏掉,也一句话都没有反驳。 老人在思考, 从古至今,几十万载,好像只有这个二徒弟,能指着自己鼻子骂了这么久。 其余的人,要么没有资格多说几句,就死了。 有资格的,像神秀那些家伙……也都没二徒弟素质这么低。 啧,古今独一份啊。 不过他心中怨气这么大,也是应该的。 毕竟自己这个师傅,算不上好师傅。 徒弟倒霉,这辈子咱们师徒也就这样了,下辈子有机会的话……下辈子再说吧。 如果还有下辈子。 …… 苏新年吐了口气,顺便帮小师弟也骂了,不知道那老头儿听进去多少,接下来,该说正事儿了。 “青铜门后面的世界,是你布的局吧?” 苏新年摇头笑了一声:“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没有善意和感情,只有一层层的算计,用得着装出好师傅的嘴脸?” “挺恶心的。” 长生弟子了解那个老人,所以从一开始,苏新年就从未觉得这是一份礼物。 这是一场局,用心险恶,操控摆弄了很多人命运的局。 顾汐顾姝、苏新年、顾白水、甚至是陈小渔,都是这个局的一部分。 布局人,只能是长生。 祂费了很大的力气,创造出了一个青铜门内的世界,一个新的轮回。 可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从暴雨不停的那一刻起,苏新年就在思考。 后来,雨水滑落身边的时候,他想明白了很多事。 是为了……离别。 老人让剧本里的所有人,在浑噩星域中重逢。 藏在重逢之后的,是离别。 生死之外的离别。 对长生者来说,最难接受的事,也是必须经历的事。 那个老人费尽心机,就是为了上演一场盛大的悲剧,一场无法挽回的别离。 让所有的一切,都离小师弟远去,变成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苏新年从青铜门内走出,问老人一个问题。 “你不觉得,对小师弟来说,这样太残忍了吗?” 老人无言,仙尸却笑了, 有具骷髅,已经告诉了苏新年答案。 “你不该出来的,这样是太残忍了。” “对你师弟残忍,对你来说,对那个等了很多年的女孩子来说……更残忍。” “但可能,在你师傅的计划里,祂猜到了你会出来,这样才能是一场盛大的悲剧。” “每个结局都是好的,每个结局,也都无能为力……” 又能如何呢? 不你们终究要摧毁仙尸,毁掉仙尸脑海里的……那扇青铜门。 门内外,是永别。 第796章 普化,黄泥 顾白水推开了殿门,走进玉清殿内。 脚步落地,他踩在了一滩湿软的黄泥里。 再向前,还是黄泥。 玉清殿内到处都是黄泥,四处流淌,溢到了脚脖处,淹没了这座神殿仙宫的每个角落。 顾白水只能趟着黄泥,向前走。 背后殿门虚掩,隐约传来尸群的声音。 他没有回头。 如无面尸所说,玉清殿里有什么,要顾白水自己进去看看。 石柱高耸,金碧辉煌, 这座玉清殿经历了无尽岁月,依旧弥留着恢弘飘渺的气息,如仙人居住的神国,高高在上,神圣巍峨。 只是满地黄色的泥浆,污染了这种玉清仙韵的意境。 殿内的泥浆和殿外不同,脚下踩着的感觉,更像是黏糊糊的流水浆液……泥浆在流淌,从玉清殿更深处,向外蔓延。 顾白水抬起头,顺着泥浆流淌的波纹,朝向更深处寻觅。 找到泥浆的源头,就能找到玉清殿的不祥根源。 就这样, 顾白水穿过石柱,走上填满泥浆的道路。 不久后,他停下脚步,看到了一口……大棺材。 棺材通体素白色,表面没有花纹,安静的摆放在大殿中央,底座沾满黄泥。 玉清殿里的棺材,是用来埋葬谁的呢? 曾经的玉清天主? 普化,天尊? 顾白水向前走了一步,如果想知道棺材里埋着谁,打开棺材就好。 但他靠近之后才发现,这口棺材没有盖子……里面是空的。 空荡荡的一片,看不到尸体的影子。 顾白水朝四周望了望,在玉清白棺的后面,看到了一块白玉色的棺材板。 棺材被推开了,似乎是从里面推开的。 那么,棺材里的东西,去了哪儿呢? 顾白水低下头,发现脚边的泥浆依旧在流淌,这口棺材并不是泥浆的源头,绕过棺材,再向后走,似乎还有别的东西。 他继续向前,走了一刻钟,来到了玉清殿的最深处。 一排高耸的石阶,从地面一直通往最高处。 泥浆是从石阶上流下来的,石阶的尽头,就是不祥的根源。 顾白水抬起头,向上看。 他看到了……无比恐怖的一幕。 如遭雷击,浑身僵硬,甚至是血液凝固,动弹不得。 诡异不祥的气息肆意侵入脑海,头皮发麻,凉气入骨。 顾白水找到了棺材里失踪的那具尸体。 它就在石阶的尽头,蹲在一个巨大的神座上……浑身污泥,手捧泥浆……往一具尸体的口中,灌注着,倾倒着。 像一只怪异的泥猴子,低着头,摆弄着自己的玩具。 全身各处,指缝间,都是黄泥。 顾白水却忘记了呼吸,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一步。 他认识,那只蹲在神座上的泥猴子。 顾白水看清了那张脸……那张,和普化天尊一模一样的脸。 玉清天上,仙尸丧吊,玉清殿内却寂静无声。 原来不是遭遇了未知的不祥灾祸,而是因为……普化天尊,疯了。 亦或者,普化天尊,就是不祥的根源! “扑通~” 神座上,满身黄泥的普化天尊松开手。 一具被黄泥填满的尸体,顺着石阶滚到了下面。 那具尸体摇摇晃晃,似乎想站起来,直立行走。 然而,大殿里的泥浆流淌反涌,钻进了尸体的鼻口、眼眶……五官各处的每个孔洞。 它倒在了泥浆里,再也站不起身。 尸体像一条卑贱的死鱼,趴在地面上,手脚并用,一点点的爬出了玉清殿。 “咕噜~” “咕噜~” 顾白水听清了玉清天上奇怪声音的来源。 是泥浆翻涌,在体内发出的声音。 没有泥浆填充,殿外的那些丧吊尸只是空荡荡的纸人,被风一吹,悉悉索索,摇摇晃晃。 泥浆的源头,是浑身污泥的玉清天主人。 殿外的尸体,都是玩物。 天尊藏在玉清殿中,捏泥造人,彻底的疯了。 …… “咔嚓~” 背后传来门的声响。 尸体爬出了玉清殿,也有一具破破烂烂的无面尸,跌跌撞撞,从殿外闯了进来。 浑身浴血,流淌在黄泥中。 它诡异的惨笑着,虚掩上玉清殿门,只留下一道缝隙。 这是无面尸第一次走进玉清殿内。 它趟着黄泥,一步步走到了尽头。 四下张望,却没有看到别的身影,那个推开玉清殿门的家伙又消失了。 无面尸仰起头,凝视着神座上满身黄泥的天尊。 天尊并未低头, 那个老人,只是在神座上,捏着泥人,摆弄着神座后的另一具尸体。 无面尸沉默了许久许久,摇了摇头,怅然若失的笑了笑。 “果然,真是你做的啊。” “世上没人不怕死,天尊老了,也踏上了不归路。” 无面尸呢喃自语,却也似乎放下了什么。 脚下的泥浆泛起波纹, 它慢慢回过头,看向了身后的远方。 空无一物,但无面尸能察觉到,有个人还在这里。 他即便化身为空,也脚踩着黄泥,所以总会留下痕迹。 “顾白水,你还要走吗?” 无面尸张开口,在寂静的大殿里,说了这样一句话。 “什么时候,你开始习惯逃避了?” “遇到仙尸逃、登上玉清天也逃,现在走进了玉清殿里,还是要逃?” “你何时变得如此怯懦?” “这可不像你。” “你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 心魔之音,回荡在玉清殿中。 有个人停下脚步,站在一口素白棺材旁,抬眼看着大殿门口。 顾白水不想走了。 不是因为无面尸的几句话,而是因为眼前的这幅场景……有些似曾相识。 在多年前,长安城的夜晚。 神秀墓里也有一口棺材,二师兄就站在棺材旁,老红毛在王座上。 墓门虚掩,血观音在门外。 如今,如昨日重现,站在殿内的是顾白水,黄泥老尸在背后。 顾白水忽然不想走了。 他转过身,踩在泥浆中,显露身形,看了眼那具无面尸,然后再抬首,看着神座上满身污泥的玉清天主。 无面尸也无声的笑了。 它转过头,和顾白水一起,目光平淡,审视着很久很久以前的老人。 “其实,老人都怕死。” “活得越久,就越痴迷长生。” “普化当然也一样,祂出身草芥,苦修成尊……这样的人,又怎么甘心只活一世呢?” “祂可不是好人啊。” “这世上,没有好人。” 无面尸忽然说了个笑话。 “除了你师兄?” 第797章 曾经普化 仙宫寂静,遍地黄泥悄然流淌。 无面尸抬起头,仰望着神座上那个浑身污泥的老者,轻声说道。 “普化天尊怕死,所以在暮年临死之时,发了一场疯。” “祂想了很多办法,来延续自己的寿命,不死药,长生法……所有能做的事普化天尊都尝试过了,但还是没办法回避死亡的来临。” “其实在这世上,在过去的历史里,大帝才是最怕死的那一批人。” “因为绝望者只想结束,向死求生,悲观者无欲可求,如行尸走肉般苟延残活……只有那些拥有了一切的人,才最不甘心失去。” “拥有的越多,贪念就越大。” 无面尸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回首看了顾白水一眼,意有所指的笑了笑。 “也可以说,执念消散之人,没了活下去的意义。” 如果这个世界对某些人来说枯燥无味,那又何必继续下去呢? 所以啊,有些人不怕死,他们便最奇怪不过了。 顾白水没说什么,只是抬首,看着神座上那个眼熟的老人。 老人污泥缠发,灰头土脸,眉宇之间却又安宁执着,不管外物,专注着手中的泥尸。 他和普化天尊见过一面,对那个老人的印象,只是一个懒散悠闲的钓鱼佬。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顾白水也难想象,那个热衷钓鱼的小老头儿,会在暮年变成这副狼狈疯癫的模样。 长生始终诱人,大帝也在劫难逃。 即便是普化天尊这样的人。 “其实,偏偏是普化天尊这样的大帝,才最难割舍生死。” 无面尸笑着,也叹了口气:“祂的人生并不容易,坎坷磨难,饱经风霜,才跌跌撞撞的证道称尊。” “普化不像姬祖,生于世家,先辈庇佑,更不如女帝,天资横绝,一路坦途。” “一个草芥野修,在乱世中杀出血途,祂这一路失去了太多东西,也太凶险疲惫了。” “再活一世,普化未必有那个心气,也未必能再次证道。” 如果普化和西王母这样的人生于同一世,该如何。 如果祂的第二世,遇到了长生这种家伙,又该如何。 未来太多变数,普化今世已走到了野修的极致,立天庭,平山海,足够传奇辉煌。 所以祂希望能更长久,渴望长生。 “但还有什么办法呢?” 无面尸轻声说道:“普化天尊回望历史,在一本古籍中找到了一个奇怪的谶言。” “谶言上说:生者向死,死者长生” “人只有死了,才能长生。” “普化思考了很久,想出了一个……扭曲的长生法。” 无面尸低头,凝视着脚下的黄泥。 “黄泥铺路,仙尸丧吊,创玉清天境,苟得长生。” 这是普化天尊想出的长生法。 用黄泥铺满天,遮蔽天道,万千仙尸在殿外垂首悼念,永生永世的演化天尊死意。 这样一来,玉清天与世隔绝,跳出天道之外。 仙尸丧吊,天尊假死。 只要在玉清天内,普化就可以无人知晓的苟活下去。 于是, 在天尊寿辰那天,玉清殿外众仙弯腰垂首,随着一阵风,普化天尊杀死了所有仙人。 殿内当然没有动静,因为动手的就是殿内的老天尊。 祂选择了最微妙的一刻, 在几千年的追随者们虔诚行礼,赤诚祝寿的那一刻,结束了他们的生命。 一念永存,死尸成泥。 那一日, 有个老人在湖面上钓鱼,顾白水在仙源里看到了玉清天的恐怖景象。 他一无所知,问老者是什么。 老者却没什么表情,只是说:“玉清天,都死了……一起死的。” 祂还说:“别急。” 总会轮到你的。 寿元干涸的时候,这会降临在你身上,长生与死亡。 大帝,哪有什么善人呢? 普化不是,其他的家伙,更不是。 …… “祂失败了。” 顾白水说:“普化天尊,还是死了。” “对。” 无面尸说:“祂死了,死前弥留在神座上,意识模糊,还在捏泥人。” 大概是天道降劫,带走了普化天尊。 三十三层仙宫劫,也应该是在那时候诞生的。 “为什么?” 顾白水问:“普化天尊的长生法没起作用?” 无面尸摇头:“我不知道,我生在普化死后,不知道祂临终前遭遇了什么。” 它是顾白水的心魔,也是三十三层仙宫劫的本身。 更是一种执念,探寻过去,寻找玉清天真相的执念。 玉清天是仙宫劫最特殊的地方,普化和丧吊泥尸都在这里,无面尸也是异类,被排斥在外,不能干预。 它只能进行简单的引导,让渡劫人能推开殿门……但却不能让他真的渡过此劫。 “你猜呢?” 无面尸问顾白水。 为什么普化天尊还是死了? 长生弟子或许能想到答案。 顾白水沉默良久,回忆起那个钓鱼的老人,冥冥之中,还真有了一个想法。 “普化失败了。” “祂没有彻底的欺瞒天道,玉清天外,有人知道普化天尊苟活在里面,所以劫难降临,祂还是死了。” 无面尸问:“有人?” “任何人。” 顾白水说:“任何一个人能猜到普化苟活在玉清天里,祂就一定会失败。” 一尊大帝还活在世上,很难骗过所有人。 就连长生,也没做到。 “这样啊~” 无面尸点了点头,似乎也认可了顾白水的说法。 殿内安静良久,无面尸叹了口气:“那接下来,就剩你的事了。” “我其实不反对让你渡过仙宫劫,但几万年的职责就是如此,通融不了……我想,如果连你也失败了,那以后也不会再有人能走到这里。” “仙宫劫成死劫,倒也不错。” 顾白水缓缓抬首,瞳孔之内有白水流淌。 兜兜转转,还是走到了最后一步。 玉清殿、心魔关,最后一劫是生是死,或是功败垂成,都该有一个答案了。 “不用动手。” 无面尸却摇头笑了笑:“都到了这时候,再打打杀杀,也太没意思。” “心魔该有心魔的手段和格调。” “我最擅长的,还是人心。” 它笑着,搅动黄泥。 “顾白水啊,有些事情总要面对,有些人总归是要走的。” “你二师兄,也该死了……” 第798章 师弟死了 大殿里空旷死寂,只有无面尸走上前。 它有些可惜,但更多是怜悯的笑容。 “怎么会想不到呢?” “那人把你们一起丢进浑噩星域里,到现在,还剩下几个?” “都离开了,都消失了,最后只剩下你。” “祂想让你变成真正的孤家寡人,和曾经的腐朽一样,一无所有。” 无面尸走到了顾白水的面前,缓缓抬眼,轻声问了一句话。 “就算你们杀了仙尸,又有什么用呢?” “杀仙尸和不杀仙尸,真的有区别吗?” 顾白水慢慢抬起头,和无面尸对视着。 但许久,他什么也没有说。 “你知道的,就算杀了仙尸,你们也一样会被困在这里。” “浑噩星域是死地,在所有生灵死干净之前,没人能离开。” “仙尸,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祂想逼你在浑噩星域里走过断桥,在那条路上成准帝。” 无面尸无声的笑着: “你不愿意走那座桥,不愿意吃掉……师兄。” “哪怕以身涉险,闷头冲进未知的玉清殿,你也不想再回到那座桥上。” “但你是不是忘了,你师傅祂来过。” 顾白水突然眯了眼,瞳孔深处白水泛起波纹。 “祂来过这里,确定了这条路,也是死路……你不可能渡过仙宫劫,所以祂什么都不干预,任由你在这里徒劳无功。” 无面尸侧头,注视着顾白水。 “你只能走断桥,这是你的,命。” …… 如果, 顾白水成不了准帝,会是怎样的结局? 仙尸湮灭一切,浑噩星域陷入永恒的黑暗,浪花翻涌,百世天黑…… 顾白水会和陈小渔坐在一棵树上,飘荡大海,仰望星空。 然后一朵浪花打来,海中多了几千年后的两具枯骨。 …… 也会有人改变这个结局,亲手斩杀仙尸。 二师兄能做到。 但接下来呢? 杀了仙尸之后呢? 其实,什么都不会改变。 天锁着, 他们一样没办法离开,只是海里多了一具唠叨的枯骨而已,甚至有些多余。 顾白水还是要走过那座桥,这是死局。 …… “那黑骷髅,其实分析的很清楚。” 无面尸突然笑了笑:“但有一点,我不认同。” “它说在长生的剧本里,顾汐、顾姝、苏新年和许夏都在青铜门口的那个世界……而你要和陈小渔活下去,就得吃掉盒,毁了门后的那个世界。” “这对你来说,是两难的选择,不管怎么选,都是绝路。” 无面尸摇头:“但它错了,它可能了解长生,但不了解你们这些长生弟子。” “所以它把事情想的简单了。” “这个故事的主角是你,但决定故事走向的人,从来都不是你……是你二师兄。” 顾白水转过头,无面尸从他身旁走过,留下了一句轻淡的疑问。 “你真觉得,你二师兄不会从青铜门里出来吗?” “仅凭你一个人,带着陈小渔,找到仙尸脑海中的青铜门,吃掉盒与天水,然后成为准帝,斩杀仙尸……这剧本是不是太单薄了,太寡味了?” 这样的剧情,那个挑剔的老人并不会满意。 祂有更好的想法……在二徒弟的外套里,留几件东西。 “他会出来的。” “天水在门内,每时每刻都在提醒苏新年,外面的故事还没有结束。” “他当然可以选择待在门里,熟视无睹,充耳不闻,回到很久前的那段人生轨迹。” “这是你二师兄的遗憾,难以忘怀的过去,他在这个世界,不在乎任何人……” 无面尸突然停在了原地,思考许久,也说服不了自己。 “其实,你二师兄从青铜门里出来,我想不出任何理由。” “没道理,他没道理做这样的选择,即使他知道门外会发生什么,也不该如此……” 苏新年,从来自私懒散,是个彻头彻尾的烂人。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那个老人笃定,二徒弟会出来? 无面尸想不通, 因为顾白水也找不到理由。 这个问题的答案,大概只有苏新年自己知道。 而这个决定,也是一个残忍的结局。 “重逢之后,是别离。” “你二师兄从门里出来,就再也回不去了……” 无面尸看着顾白水:“你去过门后的那个世界,所以很清楚,门内外是两个轮回,进或出,也只有一次机会。” 离开之后,青铜门拒绝了顾白水,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时他就意识到了一件事:门内外,意味着永别。 “青铜门建在仙尸脑海里,你和他都回不去了……仙尸死后,那扇门也会崩塌……两个世界唯一的交点,被彻底抹除。” 这是那个老人的安排。 既然从门内出来,就不要再回头了。 许夏,会在门里活着;苏新年,可以在门外死去。 什么是悲剧呢? 几千年后的重逢,从今往后的离别。 “你二师兄啊,捡起丢失的一切,可很短暂,现在……又全弄丢了。” 他再也找不到了。 苏新年是一个迷路的人,找不到回去的路,也寻不到走丢的人。 门内的女生,或许还会等着。 但还有什么意义呢? 门外的男生,也该死了。 无面尸转过身,脸上突然浮现出了清晰的五官,是一个清秀的少年。 面带无辜,但如今看起来却有些可恶。 他看着顾白水,无比嘲弄的笑着:“这都是因为你啊。” “如果没有你,如果你什么都不做……每个人都有圆满的结局。” “可现在,都毁了。” 它抬起了一根手指,神座上的老者,抬起头。 玉清殿震动,黄泥汹涌而来……彻底淹没了,无动于衷的顾白水。 …… 沉沦,向下沉沦。 顾白水很清醒,身体各处被湿软的泥土挤压,只能感觉到无尽的黑暗。 黄泥,像是通向另一个世界,一直掉落,再也回不来。 问题是,顾白水懒得反抗。 积蓄已久的疲惫,如潮水泥浆把他淹没。 他很累很累,疲倦的睁不开眼睛,也不愿意去思考。 太累了。 那就这样吧, 睡一觉,醒来之后什么样,就是后来的事了。 睡个几千年, 或许,不用醒,也挺好的。 ……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只手,伸进了海水里,捞起了一具溺死的尸体。 手的主人愣了愣,疑惑的挑了挑眉。 “师弟,死了?” 不对吧。 要不要给他一巴掌,试试看? 第799章 天水,修桥 从眼前这情况来看,师弟应该是死了。 走出孤岛,陷入魔障,脚下失足,被海水淹死了。 苏新年摸了摸下巴,把顾白水的尸体平放在海面上。 风平浪静,海水湛蓝。 他举起手,也不犹豫,无情的扇了下去。 “啪~”,这一巴掌很结实。 尸体轻轻晃动,然后睁开了一只左眼。 他仰头看天,瞳孔昏暗深邃,带着一丝审视的玩味。 顾白水醒了,一只手撑在海面上,打算坐起身。 但苏新年却伸出手掌,按在了师弟的胸口,把它按了回去。 躺在海上的“人”愣了愣,不解的看着白衣青年。 苏新年却摇了摇头:“不是你,叫错人了。” 心魔无言,咧嘴笑着:“可他不想醒,谁也没办法……” 神魂沉寂,黄泥遮心,那家伙睡熟了,天塌下来也叫不醒。 毕竟,玉清殿内的黄泥……真的很黏。 “没事儿。” 苏新年挽起袖子,面无表情,说道:“不醒,我就一直扇他。” 心魔哑然失笑,觉得有些荒唐,这能有什么用呢? 但它一抬眼皮,就看到了苏新年那张认真平静的脸……和高高抬起的手掌。 这位二师兄好像是认真的。 他真会一直扇下去,直到小师弟醒过来。 心魔怅然,脸皮一抖,重重的挨了一记。 但然后呢? 什么都没发生。 心魔只觉得眼睛一黑,脸皮火辣辣的,手的确很重,脸的确很痛。玉清殿里的那家伙深陷黄泥,无所知无所觉,睡得像死了一样。 而自己,就在这辽阔的大海上,被无情的扇着巴掌。 苏新年还是没有叫醒师弟,有些不满意。 他甩了甩手,在心魔懵逼的眼神中,抡圆手臂……高高抬起,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落在了它的脸上。 “啪~” 心魔眼再一黑。 苏新年对这一下比较满意,看着手掌,点了点头。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做过了……名正言顺的揍小师弟,有些怀念,有些乐得其中。 “等一下。” 心魔没忍住,有话要说。 “等几把?” 苏新年是个粗人,趁着手感,根本没给心魔张嘴的机会。 他没素质,没道德,什么都没有了。 凭什么做师弟的还睡上了? 你丫可是会偷懒的。 海面上浪花朵朵,二师兄左手捂着尸体的嘴,右手扇的越来越起劲。 “啪~” “啪~” 最终, 还是心魔不堪受辱,眼睛一闭,悲愤的昏了过去。 苏新年一顿,想了想,举起的手掌还是选择落下。 毕竟师弟还没醒呢不是? 但不久后,一只手抬起,颤颤巍巍的接住了二师兄沉重的感情。 心魔忍无可忍,破口大骂:“你他妈只扇一边脸!?” “左脸都肿了,扇那边啊,混蛋!” 苏新年愣了一下,沉默良久,才意识到了自己这个行为的不妥。 只扇左脸,右手会发酸。 二师兄很听劝,交换手掌,又给了顾白水一下。 海风吹过, 有人睁开了眼睛,这次是右眼,默默无语,注视着眼前这个笑呵呵的白衣青年。 “师弟,你还好吗?” 苏新年眨着眼,假模假样的问了一句。 艹,失算了。 心魔在左,师弟在右。 怪不得扇来扇去,醒过来的都是同一个玩意儿。 早知道……再玩儿会儿好了。 “嗯。” 顾白水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坐起身。 脸有点麻,是为什么? 苏新年似乎是感觉到了小师弟的疑惑,眉头一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师弟你可不知,刚刚有个神秘的家伙,趁你渡劫之时,把你丢进了海里。” “师兄一个不注意,让那人凶徒对你下了重手。” “不过师弟你放心,我已经将那贼人就地正法了……这事儿就过去了。” 苏新年信口胡邹。 顾白水也没反应。 凶徒? 贼人? 现在浑噩星域里,活物都没剩几个了。 说的凶徒是陈小渔,还是那具沉在海里的仙尸? 顾白水也无意和二师兄扯皮。 他只是从海上站了起来,远望仙尸的头颅,沉默许久,问了一句话。 “师兄,你是怎么出来的?” 怎么从青铜门里出来? 苏新年侧过头,说:“打开门,就出来了呗。” 那如何打开门呢? “每扇门都有钥匙。” 苏新年耸了耸肩,“青铜门的钥匙,是帝兵,师兄兜里一堆,出来还不容易?” 其实帝兵就能打开青铜门。 苏新年的外套一直装着四件帝兵,和塑料玩具一样,藏在兜里。 他顺着雨水的流向,找到了一扇青铜门。 把帝兵插在门内的钥匙孔内,转动一下,门就开了。 四件帝兵,都是钥匙,也都能用。 顾白水点了点头,似乎明白了什么,转首又问:“为什么要出来呢?” 二师兄有什么出来的理由? 苏新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安静了好一会儿,才仰起脸,无奈的叹了口气:“其实吧,我是被踹出来的。” “被踹出来?” 顾白水愣了愣,反问道:“被谁?” “还能有谁?”苏新年耸了耸肩:“她呗。” 一个青铜门内的女生。 “许夏不允许一个故事不清不楚的结束,她一脚把老子踹出来了,让我替她看看到底是怎么个事儿。” 这就是苏新年的理由。 简单的让人意想不到。 顾白水抬了抬眼,眼神莫名。 苏新年只是笑了笑,“师弟啊,你想得太多了。” “我如何选择是我的事,许夏怎么想的,也是她的事……我和她,与你无关,与这个世界无关。” “你要考虑的是自己,渡劫,成帝,然后扇那老头子一巴掌。” 苏新年眉眼轻佻,看不出丝毫的悲伤和遗憾。 完全就是二师兄的样子,和过去一样,没有变过。 顾白水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师兄,很难。” 苏新年便问:“难在哪儿?” “仙宫劫,是条死路,我走不过去。” 玉清殿里的黄泥,不是顾白水能面对的。 大概需要一场白水化作的雨,才能里里外外的清洗干净。 那场雨, 要走过桥才能看见。 师兄问:“换一条路呢?” 师弟说:“桥也是断的。” “为什么是断的?” “咋还断了?” 苏新年很是不解:“你再修修?” 顾白水侧过头,看向师兄。 苏新年看见了,在师弟的瞳孔深处,有一条破破烂烂的断桥。 桥是断了,不太好修。 苏新年没想太多,无所谓的说了一句:“我把天水给你,不就完了?” 第800章 骨灰盒 断桥,其实只缺了两块砖。 天水与盒。 天水寄生在苏新年的身体内,盒至今没有真正的出现过。 补齐这两只灾厄后,断桥就会变成一座完整的桥,白水走过,白水降生。 这一点,师兄弟二人都很清楚。 但同时,也有一些无法回避的问题,摆在眼前。 顾白水说:“只有天水,我也成不了准帝。” 还缺一个盒。 “我知道,” 苏新年笑着说道:“但这不是找不到盒子吗,多一块砖是一块。” “不是找不到。” 顾白水微微沉默,望向仙尸的头颅:“盒,可能在那儿。” 在青铜门后,承载着另一个世界。 苏新年愣了一下,眼神有些奇怪:“盒是青铜门?” “这是谁告诉你的?” 顾白水想了想,说:“没人说过,但现在浑噩星域里什么都没有了,也没找到盒的影子……那具黑骷髅说的没错,这里一定准备了盒,我才会在这儿。” “所以……” “所以,青铜门后就一定是盒吗?” 苏新年打断了顾白水,甚至伸出手……敲了敲师弟的脑门。 没有水声,怎么跟脑子进水了一样? “师弟,你是不是病了?” “有些迷糊了。” 苏新年无奈的摇了摇头:“青铜门里,不是盒,青铜门外,才是盒。” “你我,现在都在盒子里。” 顾白水闻言一怔,忽然间,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 盒,本身就是灾厄里最特殊的一类,是灾厄,但没有活物的意识和本能。 它像是一件天然形成的物品,藏在一个地方,几千几万年不动,很难被人察觉。 顾白水找不到盒的存在,就被青铜门赶了出来。 但苏新年在青铜门里待了挺长的时间……四处游荡,经常迟到。 他找了很多地方,没找到遗失的盒子。 “其实吧,” 苏新年轻声说道:“后来我想明白了,一个盒子,装不了活着的生命,也承载不了完整的轮回。” 这是他童年的经验之谈。 小时候没钱,会在外面抓一些倒霉的小东西,充当自己养的宠物。 那些小虫子被苏新年养在盒子里,没有活过一周的。 有的饿死了,有的闷死了,即便准备好了新鲜的树叶,经常通风,也总会死的不明不白。 老爹说是环境的问题,盒子装不了活的生命。 盒子里的,早晚会死。 “所以青铜门里面,不是盒子。” 那是长生创造的一个新生之地,一个新的世界。 长生解剖仙尸,寻找创世法。 仙是唯一能孕育体内世界的灾厄。 长生的第三个实验,是创世。 …… 苏新年仰着脸,看向很遥远的天空。 他问顾白水:“师弟,你去过腐朽之地?” 灾厄死亡的国度,那个遍地尸骸,漆黑死寂的世界。 顾白水点头:“去过。” 瑶池瀑布后,是腐朽之地的一个角落。 苏新年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你知道师兄进去的第一眼,觉得那破地方像什么吗?” “什么?” “像骨灰盒。” 苏新年乐不可支,咧了咧嘴:“其实就是个骨灰盒。” 佛尸在里面,也是骨灰盒。 顾白水明白了师兄的意思,现在,他们也在骨灰盒里了。 长生用盒子,装下了仙的尸体。 盒子里面,是死亡之地;盒子外面,能手动上锁。 青铜门内,是活的世界,所以不是盒子; 浑噩星域,才是一个真正的盒子。 “毁掉那具仙尸,也不会发生任何事。” 苏新年打了个哈欠,解开小师弟心的另一个顾虑。 “仙尸脑子里有青铜门,但毁了仙尸,对门后的世界没什么影响。”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老东西自己说过……出门在外,不能欺骗无知的小姑娘。 太下作了,让人瞧不起。 当然,这个理由不靠谱。 苏新年有个更靠谱的解释。 “如果毁了青铜门,门后的世界也没了,长生没必要费这么大的力气,创造另一个完整的轮回。” “随手把人塞进门后,也是一样的。” 长生手里的豆腐渣工程,也不少。 “门毁了,另一个世界也毁了,那两个轮回里的灵魂还是会回到同一个世界。” 苏新年耸了耸肩:“怎么称得上永别呢?” 真正的永别, 是门毁之后,再也找不到入口。 把门后的那个世界,送到大帝也永远都找不到的角落,埋起来。 像大海里的一粒沙,再如何寻找,手里也只有海水,徒劳无功。 顾白水默默抬眼,看着仙尸的头颅,被三件帝兵镇压,没什么动静。 好像,还是不能毁了它。 但苏新年却面无表情,说:“还要毁了它。” 顾白水转过头,问:“为什么?” “因为咱们出不去,不毁了它,你会死,陈小渔会死……我也会死。” 顾白水没有答应。 二师兄说的很轻松,但……许夏呢? 门内的人呢? 真的就再也不见了吗? “我没事。” 苏新年沉默良久,仰起头,轻轻的笑了一声。 顾白水觉得二师兄在宽慰自己,说了一个干瘪的谎话。 但再一会儿,他发现……二师兄的笑声没停,而且越来越大,还带着一丝自得的贱意。 “师弟,咱们回不去了。” 苏新年拍了拍顾白水的肩膀,慢慢,凑了过来。 声音很低,讲了一个秘密。 “所以啊,有人从门里出来……你觉得怎么样?” 嗯? 顾白水愣在了原地。 有人,从门里出来? 许夏? 还可以这样吗? “当然可以。” 苏新年耸了耸肩,轻轻的笑着,眯了眼睛。 许夏啊,她可不是一个安分的人。 仗剑江湖,玄幻世界,都很有趣,很吸引人。 她要开始修行了,那这个世界……大概会很热闹。 苏新年摸着下巴,思考着以后的日子。 顾白水左顾右盼,没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看什么呢?” 苏新年摊了摊手:“四处都是海,海里是尸体,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咱们至少先出去吧?” 顾白水看着二师兄。 苏新年说:“我觉得吧,你还是得上桥……这盒子是用来装仙尸的,你吃掉天水,有八种灾厄,就算没有成准帝,也比仙的逼格高了一等,万一能行呢?” “试试呗?” 顾白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但苏新年一抬手,没了耐心,把一团水呼在了他的脸上。 “别墨迹了。” “不就是天水吗,师兄离了这破东西,还活不下来了?” “跌个境界,没差别的,以后师弟你找罩我,再不行……我委屈一下,让你大师兄罩着咱俩。” 远处的仙尸忽然动了一下。 苏新年笑着,轻声自语。 “祂想让我死,我就得死,这没道理的,我偏偏不如祂的愿望。” “小师弟,你得成帝,帮我扇祂丫的一巴掌……” 第801章 重瞳 天水脱离的那一刻,海水泛起阵阵涟漪。 海面倾斜,天色阴沉。 仙尸抬起头颅,慢慢从海里站了起来。 苏新年倒是没什么表情,他只是能很清楚的感受到,有一股很熟悉的东西正在剥离自己的身躯和灵魂,一点点的,流淌到体外。 像凡人流血一样,不停涌现出乏力和虚弱的感觉。 骨骼轻轻颤动,筋肉松软疲倦, 苏新年瞳孔深处,湛蓝色的水纹逐渐褪去,变成了原始人族的纯黑色。 他快跌境了,这个过程已经开始了。 从准帝巅峰滑落,如海浪退潮,越来越浅薄。 天水灾厄,是苏新年准帝境的基石,失去所有的天水本源,他也会一跌到底,彻底回到圣人王境。 “那可就干不死这具仙尸了。” 苏新年慢慢抬头,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 自己跌境,小师弟还渡不过劫,他俩都不是仙尸的对手。 那难不成……仙尸要陈小渔去对付吗? 这就太扯了。 苏新年摇了摇头,踩着海水,走向了那具遮天蔽日的庞然大物。 趁没有彻底跌境前,他得加把劲,干死这具仙尸。 不然,死的就是他们了。 在苏新年身后,顾白水也抬起了头。 他的瞳孔里,多出了一丝很淡很淡的蓝色。 顾白水能感觉到师兄的想法,问道:“要帮忙吗?” “不用。” 苏新年没回头,洒脱的摆了摆手:“别添乱就行了。” 一点涟漪在水面上荡漾开, 苏新年拂身而起,化作一道惊芒,一刹那,来到了极高处,那具仙尸的头颅前。 他面无表情,翻手,三件帝兵镇落,压在仙尸的肩膀和头顶。 “轰隆!” 天空发出恐怖的响声,海底崩裂,仙尸陡然下沉了百尺,双脚深陷海底裂缝中。 但它未束手就擒,而是极其僵硬缓慢的抬起头颅,灰暗死寂的瞳孔中,倒映着白衣青年的影子。 仙尸抬起沉重的右手,手中紧握着一根暗红色的庞大建木。 它挥舞手臂,建木向前,不祥诡异的红霞洒满天穹,凝结了一切。 时间停滞了,大海上失去声响, 只有一双眼睛,看着那棵诡异的红树,重重砸在了白衣青年的身上。 那棵树很大,被树砸中的人,很渺小。 树冠停在了空中,树枝无声颤动,绽放、脱落了无穷无尽的红毛。 下雪了。 红色的鹅毛大雪。 漫天飞舞,四处飘零,在天与海之间,构成了一幅绝美诡异的画卷。 像是一场没有声音,但热闹喧嚣的丧礼。 再然后呢? 仙尸保持着原来的动作,没有动过,那棵建木红树也横在了天上,如凝固的僵石。 树冠郁郁葱葱, 有一个白衣青年,在一片树叶后,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一双漆黑如墨的……重瞳。 重瞳淡漠,倒影天地。 天与海之间,有一双庞大虚幻的重瞳之眼,缓缓睁开。 它们注视着仙尸,目光偏移,落在了红色的建木树上。 一缕混沌火,从虚空中诞生,无声无息,悄然下坠。 火苗触碰树叶,树叶湮灭燃烧。 须臾间,风起云涌,火势不可遏制,混沌之火熊熊燃起,裹住了整棵建木妖树。 “呼~” “兹拉~” 大风呼啸,火势爆裂,庞大的暗红妖树在大火中扭曲,疯狂的蠕动。 隐隐约约,海上传来了妖树痛苦哀嚎和疯狂嘶鸣的声音。 混沌火烧着树叶,却也烧的漫天血水,红肉成灰。 当火苗即将烧到妖树尽头的那一刻,仙尸……慢慢松开了手掌,放弃了最后的建木。 苏新年轻轻的笑了,重瞳叠影,带着嘲弄和冷意。 “我这人吧,平生不修善果,常年打家劫舍。” “别人给我的,我不喜欢,道法帝兵,还是抢来的好……用的顺手,也用的心安。” 二师兄衣袖飘起,面目俊逸,恍如谪仙临凡,离尘脱俗,不可一世。那双深邃漆黑的重瞳,更平添了几丝妖异淡漠的感觉。 没有天水,放下帝兵,苏新年依旧是苏新年。 他在大陆上打家劫舍,为非作歹的那段日子,靠的可不是帝兵和天水。 几件帝兵是苏新年自己寻来的,天水也是他在东洲从别人手里抢来的。 在没有这些东西之前, 苏新年走的,是一条千古唯一的重瞳路。 世间唯一,孤身独行。 重瞳本无敌,只是干不过山里的另一个人,苏新年才另谋出路,用这双眼睛,寻了很多很多的东西,包括知天水的世世人生。 但归根结底,找来的都是身外之物。 到了最后,能看透真相的,还是这双眼睛。 “轰~” 混沌火烧满天,建木树在大火中轰然爆炸,化作了璀璨的红色烟霞。 苏新年悬在原地,一动未动。 爆炸的余波席卷而来, 重瞳中倒影模糊,天上的一切都突兀的消失了。 像从未发生过的幻觉一样,被从这方天地间抹除的干干净净。 仙尸躯体剧烈晃动,有些不稳。 失去了建木的支持,它像是被抽走了脊梁的行尸走肉,摇摇晃晃,再也撑不起三件帝兵的镇压。 苏新年垂首低目,看着海里的这具仙尸。 重瞳缓缓分离,仙尸的皮肤和血肉在他的眼中,开始变得虚幻透明。 苏新年看见了。 他看见了夹在仙尸死血间,丝丝缕缕,无穷无尽的红毛,也看到了……在红毛的尽头,那一枚又一枚,青金色的长生符。 数以千万计,镶嵌在仙尸的每一块血肉中。 “建木,仙尸……” 苏新年呢喃自语,似乎明白了什么。 原来,这世上的每个角落,都被那个老人种满树了。 建木,是一只寄生虫,生长在长生菩提树上。 老人把它带到世间,催生成熟,最后李代桃僵,取代了仙道。 不止建木,不止仙道。 祂为什么这么做” 苏新年找到了答案。 禁区里有帝墓,帝墓下有红毛天骄……那些家伙修行不同的道路,但在最后成帝之时,都会看见不同的一棵树。 它们要活着,也要听话。 苏新年摇头,笑了一声。 重瞳内混沌初开,他居高临下,漠然疏离……抬手,审判了仙的结局。 “那就死吧。” 混沌天火如雨下,覆盖了所有,把仙尸烧成了一个遮天蔽日的火人。 大火阑珊,红毛成灰。 仙尸血肉消融,露出了森然琉璃的骨骼。 它仰着头颅,张开大嘴,无声无息,骷髅骨上只有薄薄的一层皮肉。 但……忽然之间, 海上,响起了奇怪的声音。 “吱嘎~” 在大火里,有一扇青铜门。 第802章 天塌下来,有师兄顶着 混沌火,停滞在了某一刻。 火焰虚无幻灭,能燃烧天地间所有实质之物。 混沌火本身只是一种没有实质的虚无之火,但在此时,却如冰花般凝固在了天海之间。 冥冥之中,有一种玄妙的伟力,悄然降临,把时间停止在了这一刻。 苏新年慢慢抬起头,仰望天空,重瞳看破虚妄。 天上什么都没有, 反而是仙尸体内,那一枚枚长生符连接了起来,构建成了一具青金色的骷髅轮廓。 又是一具骷髅? 还是那具骷髅? 苏新年微微抬眼,眼中的重瞳轻轻闪烁,彼此间逐渐分离。 “呼~” 一阵风吹过,凝固的混沌火悄然颤动,又有了继续燃烧的趋势。 仙尸没有动作,骷髅轮廓抬起头。 它望着苏新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好像莫名其妙的笑了。 是那具骷髅, 那具被苏新年挫骨扬灰的骷髅仙。 它回到仙尸体内,成为了长生符的一部分。 大火来临时,所有的长生符活了过来,凝聚成了一把锁……挂在了青铜门上。 骷髅仙也在锁中。 它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旁观着一切的发生。 三件帝兵镇压,重瞳混沌火燃尽一切……如今长生符的反抗也只是徒劳,苏新年的这把火,一定能烧毁所有。 包括仙尸,也仙尸体内的一切。 除非有什么东西,能熄灭混沌火。 会有这种东西吗? 这种东西,会在如今的浑噩星域里吗? 苏新年侧过头,重瞳深邃,满天的混沌火摇晃重燃……带着不可阻挡的湮灭之意,烧掉了上百枚长生符。 字符崩碎,化作点点青色流光,掉进了海里。 越来越多的长生符,开始湮灭崩塌,被黑灰色的混沌火,逼近了绝境。 苏新年不只是想烧掉这具仙尸,他要烧掉修道者仙路上的所有不详,所有长生留下来的东西。 放火,他很手熟。 于是,有个老人无奈的笑了。 在滔天大火中,那具破破烂烂的仙尸,突然弯下腰,伸出一只手……朝着大海的最深处,沉了下去。 苏新年有些意外,挑了挑眉。 远方,顾白水睁开眼,瞳孔湛蓝,似有所思。 浑噩星域的海里有什么? 海水吗? 可浇不灭混沌火。 仙尸给了他答案,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答案。 尸手深入大海,挖开海沟,从裂缝千丈下黑暗里……抓到了一捧泥浆。 仙尸握住泥浆,举出海面,淋在了自己的头顶。 粘稠的黄泥在骷髅头顶流淌,顺着骨骼,蠕动蔓延到全身各处。 黄泥,熄灭了混沌火。 仙尸满脸污秽,变成了一具破破烂烂的……泥尸。 苏新年眯了眯眼睛,境界跌落到了准帝中境,但看起来也不怎么着急,一脸无所谓的模样。 顾白水愣了愣神,目光停在仙尸身上。 满身泥浆,面目全非,和玉清殿里的那个泥天尊,几乎没什么差别。 只不过一个在他意识深处的玉清殿里, 另一个,死气沉沉的出现在了眼前。 “怎么会这样?” 顾白水皱眉不解。 与此同时,他身体内有一个东西,也感觉到了外面的变化。 一只左眼睁开,看着庞大泥尸,流露出困惑的惊愕。 随后,那个东西消失了,从顾白水的身体中悄然离开,不知道去了哪里。 海面泛起波纹,一个无人能看见的生灵……沿着海水,走向了那具仙尸。 “轰隆~” 天穹昏暗无光,海面波涛汹涌。 长生符暗淡沉寂,越来越多的黄泥,从浑噩星域的最深处涌了上来。 海面变成了泥泞的黄色, 苏新年一招手,三件帝兵回到了他的手中,表面染上黄泥,很粘很黏。 顾白水抬起头,和师兄一起看着那具遮天蔽日的泥尸。 苏新年咂了咂嘴:“这色儿,有点恶心啊。” 泥尸似乎听到了他的话,抬起手臂,抹了抹脸。 黄泥覆上五官,仙尸变成了一个无面尸。 再然后, 无面尸低头,看了顾白水一眼。 它什么都没说,也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了自己躯体里“吱嘎~”的声响。 一扇青铜门,悄然打开,裂开了一道缝隙。 里面是另一个世界, 一个空白的,新生的世界。 无面尸愣了一下,一股强烈的本能汹涌而来,它有了一种猛烈恐怖的预感……只要钻进门里,它就会在那个世界,成为新的天道。 于是,长生符散开,让开了一条路…… 一大片肮脏粘稠的黄泥,开始蠕动,携带着无面尸的意识……涌向了那扇半掩的门,挤向了一个无辜的新世界。 它们想要占据门后的世界,黄泥汹涌,填满,每一个角落。 顾白水向前走了一步,眼中蓝色褪去,泛起了澄澈的白水。 但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苏新年微微沉默,他的境界跌到了最后一丝,准帝初期,只差一线便回到了圣人王。 “够用了。” 有人伸出手指,眼中凝聚倒影,重瞳彻底分离。 疯狂蠕动的黄泥和青铜门之间,突然出现了一层看不见的壁垒……如鸿沟般,分隔两地。 但这层壁垒并没有彻底拦住黄泥, 那些不详诡异的东西,依旧死命向前,试图冲进青铜门里。 同时,青铜门的缝隙也更大了。 “来。” 苏新年嘴角溢血,洒然一笑。 三件帝兵化作流光,刺入了仙尸体内,意图把黄泥牢牢定死。 但可惜,黄泥肆意流淌,绕开帝兵,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苏新年眼帘低垂,沉默片刻,长长的叹了口气:“那就没办法了啊。” 他从袖口深处,取出了一枚老葫芦。 然后打开葫芦口,对准黄泥。 苏新年指尖颤动,轻轻的拍了拍葫芦身……葫芦晃动了一下,一口生锈的小剑,从葫芦口里钻了出来。 小剑划过天边,掠过时间,轻轻的冲破黄泥……然后,扎在了青铜门上。 “吱嘎~” 青铜门被小剑一撞,合上了门缝。 再然后,门上布满裂纹,彻底的碎开了。 …… 黄泥停滞,凝固在了原地。 天空阴沉的吓人,大海再也没有一丝波浪。 死寂许久, 青铜门上的一枚长生符,爆开了,然后是一枚,接着一枚……长生符黏在一起,逐渐内陷,聚成了一个刺眼明亮的青色光团。 光团越来越亮,融化了青铜门的残骸,甚至开始吞没仙的骨骼,和流淌的黄泥。 “要爆炸了吗?” 在紧闭的盒子里,往哪儿逃呢? 苏新年抬头看天。 常言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幸运的是,下一刻,天也塌了。 厚重的壁垒轰然破碎,天上裂开了无数道漆黑的口子,风暴呼啸,恒星坠落。 天灾,末日。 黄泥被从海底挖出来之后,有些东西彻底的碎了,盒子里的世界,走向了不可逆转的毁灭。 顾白水看着天上的黑色裂纹,嗅到了盒的味道。 但他上不去,因为有一块壁垒碎片从天上坠落,扎进了仙尸的胸腔里。 天真的塌了,该怎么办呢? 顾白水还在思考,发现有一个消瘦的白色背影,出现在了前面。 哦,对了。 天塌了,有师兄顶着。 苏新年转过葫芦口,把海里的一座孤岛收了进去。 岛上还有棵树,树里藏着陈小渔。 然后, 二师兄转过身,懒散白烂的笑了一声,背对着漆黑的天塌,把小师弟抓进了葫芦。 …… 天塌海陷,世界毁了。 有人低声骂了一句: “艹,该找个人把我也装进去……” “算了,下回再说吧。” 第803章 葫芦内 葫芦外的声音很大,震个不停。 葫芦里很黑,伸手不见五指。 这是二师兄的葫芦帝兵,在摇光圣地的时候,顾白水见过一次。 只是没想到,这葫芦里还藏了一把小剑,威力奇大,一剑就撞碎了青铜门。 顾白水抬起头,向四周的黑暗里看了几眼,也没发现什么东西。 只有偶尔滴水声响起,从远处传来,清冽回荡,似有若无。 这地方应该很大。 二师兄用葫芦把一座孤岛都收了进来,岛上有棵树,树里还有人。 只是顾白水没看到树,也没看见岛,更找不到人。 他想了想,没怎么担心。 毕竟葫芦都有两个肚子,一个大肚子在下面,一个小肚子在上面。 说不定,陈小渔和孤岛都在更深层的大肚子内。 而自己,还在葫芦的小肚子。 朝前面走走,跟着黑暗里的滴水声,大概就能找到她们了。 …… 顾白水向前走。 他循着远方传来的水声,脚步轻慢,走进了未知的黑暗里。 “滴答~滴答~” 大概走了一刻钟的时间,滴水声越来越清晰。 顾白水感觉到了湿润的水汽,迎面扑来,声音的来源也在前面。 他停下脚步,一翻袖口,使了个照明的法诀。 “呼~” 金灿灿的圣人火燃起火苗,照亮了身边的方寸之地。 葫芦帝兵内部漆黑,寂静潮湿,圣人火也烧得极为不易,晃晃悠悠,忽明忽暗,一阵微风就能吹灭。 顾白水抬起指尖,伴着闪烁的火光,往前面看了看。 有一块凹凸不平的石壁, 石壁上爬了几株歪七扭八的老藤, 老藤上还结了几个葫芦,或青或黄,被藤叶遮盖,靠在石壁上。 顾白水挑眉细看,向前靠近了一步。 指尖的圣人火也忽然升起,发出轻微的响声,火苗变得更大了一圈。 光亮穿透黑暗,朝着石壁罩了过去。 模模糊糊,顾白水在石壁的右侧,好像看到了一个消瘦模糊的人影。 他没看清楚。 因为那个人感受到了火光,一回头,吹灭了圣人火。 “呼~” 黑暗再次笼罩,顾白水站在原地,沉默无言。 半晌, 他才往前走了过去,停在了人影附近。 “师兄,你不是在外面吗?” 黑暗中传来懒散的声音, 苏新年转过头,嘿嘿的笑了一声:“行走江湖,总得有几招压箱底的保命手段。” “师兄我早年苦修身外化身之术,偷偷留了个分魂在葫芦里,预想着万一哪天被小人偷袭,横遭不测……也不至于死透,能有机会卧薪尝胆,东山再起,干他丫的。” “哦。” 顾白水默默点头,葫芦里藏分魂,倒是也符合二师兄的性格。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说不出来。 顾白水转过身,看着二师兄的虚影。 “师兄。” “嗯?” “这葫芦里,为什么这么黑?” 苏新年咧嘴一笑,说了句烂话:“大概没通电吧……” 葫芦里没太阳,也没灯没电,当然黑了。 有道理,没道理。 苏新年跟没说一样。 四周静悄悄的,没了水声, 顾白水想了想,又抬起头,来了这么一句话:“师兄……” “你不会死在外面了吧?” 虚影顿了一下,沉默良久,慢慢转身,看着聪明且晦气的小师弟。 他说:“你煞笔吧泥?” “师兄想活,当然能活下来。” 顾白水扯了扯嘴角,没死就好。 苏新年却懒得理他,只是反问了一句:“这里不能燃火,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这葫芦藤是二师兄最好的宝贝,几万年成熟一次,每次结出来的葫芦只能活下来一个,每次活下来的葫芦,也都不相同。” 苏新年目不斜视,一脸神秘专注。 顾白水看不见二师兄,只能听见黑暗里絮絮叨叨的声音。 “有的葫芦内含火,烧天地;有的葫芦育仙剑,斩万物……再过一会儿,这老藤又要成熟了,会结出一个新葫芦。” 顾白水问师兄:“新葫芦里装什么?” 苏新年笑了笑:“你没听见滴水声吗?” 一路走来,持续不断的滴水声。 顾白水寻到了这里,但没看到水声的来源。 “在葫芦里。” 苏新年说:“水声是从葫芦里面传出来的。” “葫芦里装的是水?” “准确的说,应该是酒。” 苏新年看着藤曼,低声说道:“这是个,酒葫芦。” 斩仙葫芦里,孕育出了一把狭小的仙剑; 酒葫芦的酒,已经酿造了几万年,不知会如何醉人。 “酿酒藏酒,喜阴不喜阳,所以要避光离火,等它熟透了,才好摘下来。” 这是苏新年吹灭火的原因。 酒葫芦没熟之前,小师弟敢点火,也得挨两鼻窦。 “等着吧,等酒香葫芦熟,师兄请你喝两口。” 苏新年靠在石壁边,百无聊赖的坐了下来。 顾白水也无事可做,待在了二师兄的身边。 “天水消化的怎么样了?” “还行,就是没药引,有些噎。” “那没事儿,一会儿喝口酒,都咽的下去。” 苏新年转过头,上下打量了师弟几眼。 “八只灾厄,没啥感觉?” 顾白水摇头:“没什么变化,只是饱了点儿。” “师兄你呢,现在外面什么情况?” 苏新年眼帘微动,似乎透过葫芦,和外面的本体感应了一下。 沉默半响,他才咂了咂嘴:“浑噩星域毁了,下面裂了个大洞,海底崩碎,海水带着尸体,灌了进去……什么都没留下。” “天也塌了,虚空破碎,盒子顶被掀开,外面吓人的很……” 顾白水一愣,问:“外面有什么?” “星空、混沌、乱七八糟的碎石头,和一堆莫名其妙的……人。” “有人?” 浑噩星域外面有人? 这是顾白水没想到的。 苏新年的回答更奇怪:“算是人吧……还挺热闹的。” 顾白水想问什么,但二师兄却笑着摇了摇头。 “不用你操心,我应付得来。” …… “哦,对了,师弟,青铜门和长生符爆炸了,挺响的,仙尸破破烂烂,碎了漫天骨头,师兄我都被炸的一脸血。” “门后的那个世界,应该没大事……就是找不着了……” “据师兄推测,那老登会藏的很远,谁也找不到。” “师弟,从今往后,你要刻苦修行啊。” “你得干那老头儿,然后把丢的东西找回来,这是你欠师兄的……” 第804章 是个骗子(本卷完) 葫芦的内壁其实很厚重。 它本就是天生地养的混沌灵物,后来更是不知道被那位古老的大帝寻到,做成了剑葫帝兵。 但即使这样,顾白水还是能隐约感受到葫芦外传来的震动。 震动不大,连绵不绝,好像是二师兄的本体和一些盒子外的东西打了起来。 乱战在星空内,声势宏大,手段尽出。 师兄手中有帝兵,也用了帝兵,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只是不知道,盒子星空外的那些“人”,究竟是什么东西。 …… 葫芦里的苏新年似乎心有定数,也不在意外面的局势。 他就坐在石壁旁,候着老藤上的葫芦成熟,顺便碎碎念念,百无聊赖的和小师弟闲扯。 二师兄倚着墙壁,仰起脸,看着远方的黑暗,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白水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二师兄好像是累了,疲倦懒惰,想休息一会儿。 “师弟,你和小渔姑娘成亲的时候,记得叫二师兄……大师兄那老光棍也可以捎上,让我和他坐一起,啧啧,我看他那木头脸往哪儿搁。” 顾白水翻个白眼。 师兄的嘴没停,大概还是不累。 不过也有些奇怪,现在的情况,有些似曾相识。 曾经在东洲,也发生过相似的故事,只不过师兄弟俩人角色互换了。 唠叨的还是师兄。 ……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 葫芦外传来了一声恐怖的巨响,石壁颤动了一下,最终归于平静。 黑暗吞没所有声音, 老藤轻轻摇晃,叶片后的葫芦都化作虚无的粉末,只有一枚熟透了的葫芦,从石壁上脱落了下来。 耳边晃荡着清冽的酒水声,一丝酒香从葫芦口渗出,沁人心脾,渗人心魄。 顾白水闻到了酒香,只嗅到了一丝,就有些恍惚的醉意了。 有人伸出一只手,接住了酒葫芦。 苏新年起身,轻轻摇了摇,酒水在葫中转动,尽管没有开封,已有浓郁的酒香渗了出来,愈发香醇。 师兄挑了挑眉,有些满意,他伸出手,递到师弟的面前。 顾白水接住葫芦,手中传来清凉的触感。 清冽的酒香四处弥漫,钻入毛孔,无处不在。 一晃神,顾白水就恍恍惚惚的醉了。 视线模糊,地面倾斜。 几万年酿的葫芦仙酒,世间也未有几人品尝过。 但只有顾白水醉意入脑, 不知为何,苏新年却纹丝不动,如一棵青竹一样,清醒明白的站在原地。 “师弟醉了,醉了就睡一觉。” 黑暗里的人影模模糊糊的笑着,抬起手臂,打开了葫芦。 彩霞,混沌,流光,水泽……万物生灵,显化起舞…… 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从葫芦里溢出,四处飘摇,深沉清淡的酒香裹住顾白水,把他笼罩了进去。 顾白水醉眼迷蒙,依墙而坐,但酒没入口,他还清醒。 黑暗中有人影停在了小师弟的面前, 他抬起手臂,停在空中,好像做了什么动作,好像也说了什么。 顾白水听不清楚。 有一道刺眼光,从葫芦外照了进来。 外面的星空轰鸣暴乱,几十个模糊的影子起落不停,带着一簇簇飘荡在星空中的红毛…… 白衣青年被重重包围,手持三件帝兵,浑身染血,眉眼疲倦,但还是懒懒散散的笑着。 他生来就是笑脸……乐观灿烂,也贱兮兮的嘲笑着所有。 “呦呵,熟了。” 葫芦熟了,时机也成熟了。 白衣青年一挥手,三件帝兵璀璨轰鸣,击退了星空里所有的人影。 他低头,手指虚抓……从破碎湮灭的虚空里,抓住了一个破破烂烂的盒子。 苏新年没什么表情,把盒子塞进葫芦口里,然后就盖上了。 “再来呗,我还没死呢。” 他拎着葫芦,披发在肩,脸颊染血,但还是笑容灿烂,眼神清明。 白衣青年把葫芦藏了起来。 星空寂灭,鬼祟人影一涌而来,带着恐怖的气息,冲向了最后的余晖里。 有人抬起一根手指,眉眼如故。 重瞳,开天。 …… 葫芦闭合的那一刹那, 顾白水睁开眼睛,很清晰,他看到了光明。 葫芦内的一切都被照亮,尽管只有一瞬间。 一个破破烂烂的盒子从天而降,落在了他的身上。 石壁边的那人没什么表情,掰开师弟的嘴,把吱嘎作响的盒子塞了进去。 怕师弟噎死,他还很贴心,倒转葫芦口,灌了师弟两口仙酒。 一瞬间, 顾白水的眼神就模糊了。 身体轻飘飘的,眉心发烫,浑身被浓郁的仙雾笼罩。 他失去了感觉,如羽化成仙,悬到空中,浑身血肉通透无暇。 耳边传来各种奇怪的声音, 是九种灾厄,是一座断桥,是玉清殿内,是黄泥颤动。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 顾白水还是没看清黑暗里的二师兄, 他反而低头垂眼,看到了葫芦的尽头……下面,果然还有一个更大的葫中世界。 那里有一座孤岛, 孤岛上有棵倒下的巨树, 树洞里,有个消瘦的人影,冒出头,仰脸看天。 是陈小渔。 顾白水无奈的笑了一下, 但紧接着,他的身体又陡然凝固。 只有,陈小渔。 葫芦底,只有陈小渔一个人。 …… …… 星空寂寥,残尸飘荡。 这里曾经发生过一起惨烈的大战,死了很多奇诡的生命,浸染红血,红毛飘零。 破碎的乱石散落在星空中,一条干瘪断裂的手臂,在碎石间腐烂、风化。 没有声音,时间在这里也失去了意义。 只有一个染血的老旧葫芦,在被遗失的角落,寂静,沉沦。 已经过去了很久,没有人,拾起它。 …… 后来的后来, 有个年轻人,从葫芦里走了出来,回到了这片寂寥破败的星空。 他睡了很久,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有一座完整的桥,他从桥上走了过去,很顺利,来到了对岸。 可梦没醒。 后半段,是一片白色的大海。 海上有三十三层天,最高的天,有一座玉清殿。 他走到了殿门口,门内……老尸垂头,黄泥颤抖。 海上起水,就此,淹了玉清殿。 梦醒了, 有人睁开眼,在葫芦里,没找到师兄。 离开葫芦,他走进了孤独的星空内。 陈小渔睡眼朦胧,跟在他的身后,也四处张望着。 最终, 他和她找到了一把弯刀,一方金印、一粒种子……都染着血,都被遗弃在角落。 陈小渔意识到了什么,看着顾白水的背影,抿着嘴,一言不发。 有人记起,葫芦里那个人影说的话。 他只是笑着,拍了拍小师弟的头。 “师兄累了,想休息一会儿……以后啊,别来找师兄了……” …… 四件帝兵,被遗弃在星空,留给师弟。 有人丢了所有,从始至终,一无所有。 有人成了准帝,回首一望,空无一人。 他怔怔的站在原地,大声呼喊,但无人应答。 小师弟,终究还是上了一当。 二师兄,是个骗子啊。 第805章 青年,少年 夜空晴朗,月明星稀。 身穿粗布黑衣的青年抬头看着漆黑的天幕,沉默了很长时间,才开口问了一句话。 “今天是几月几日?” 荒山老林,阴风阵阵,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树根下, 一个身穿灰色道袍的少年道士正半蹲着,转过头,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腊月二八,快到年关了。” 黑衣青年安静良久,缓缓的点了下头,“这样啊。” 时间过得挺快的。 转眼又是年关,寒冬腊月,偏居一隅,也不知道黄粱外的师弟师妹过的是否还好。 师兄不在,大概会遇到些难事吧。 张居正眼帘低垂,心中升起些许歉意和无奈。 他是有几分自责的。 不管师门如何,做大师兄的理应照顾好师弟和师妹,可一年又一年,张居正抽不开身,也没有机会离开黄粱。 再等等吧,再等一段时间。 等师兄忙完手中的事,就出去转转,把师弟师妹都带回黄粱……藏起来。 “哈~” 树下的灰袍少年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也有些懒散和不耐。 它问长生一脉的那个大徒弟:“还要多久?” 张居正侧头反问:“什么?” “咱俩从下面出来,已经有半年多了……你这一路上跋山涉水,望星赏月,整个黄粱都走了大半,到底在想什么?” 灰袍少年微微抬首,面无表情:“如果你是想在黄粱里找什么东西,没必要费这么大的劲,大可直接问我。” 黄粱世界的山川河流,星辰轮转,甚至是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它都能查的清清楚楚。 准确的说, 从古至今,黄粱里发生的所有事,都印刻在一座无边无际的黑色磨盘表面上。 只要灰袍少年想,动动手指,就能在自己的本体上翻开一页史书,理清因果,溯本寻源。 它是不死帝兵的器灵,黄粱的根基; 也叫卢无首,过去历史中出现过的“九玄仙君”和“僵尸始祖”。 如今,它又变成了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道人模样,光明正大的跟踪监视着黄粱里唯一的牢犯:张居正。 这个家伙好像很闲,无所事事,从下面的阴间葬界来到了地上的人间。 他想做什么? 灰袍少年不大清楚。 但也无所谓,时间这种东西,在不死帝兵的身上毫无意义……不管犯人想做什么,它跟着就是,没听说过有谁的命长,能耗过帝兵的。 特别是,黄粱磨盘以“不死”为名。 只不过兜兜转转,漫无目的,少年今夜忽然没了耐心,才出口询问。 张居正却耸了耸肩,摇头:“我没什么想问你的。” 这个动作倒是和山里的某个小师弟如出一辙。 “但我有事,想问你。” 灰袍少年拍了拍手掌,从树下站起身,直视着黑衣青年:“道友能否解惑?” 张居正想了想,只说:“你先问,我合计合计。” “?” 少年愣了一下,挑起眉头,有些奇怪。 相处了这么长的时日,它自觉已经了解张居正这人了。 长生一脉大徒弟,为人温和,与人为善,行事颇有君子之风,从不耍那些小聪明和小手段……还有些烂好人的成分。 问他什么,他就回答什么,无心骗人。 最多也就敷衍一句:“不知道,不清楚。” 但“我合计合计……”,这几个字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怎么这么别扭呢? 少年道士摇了摇头,没细想太多。 它抬起头,看着那个黑衣青年:“你的修为境界,越来越低了。” 从半年前开始,张居正就开始默默跌境, 从准帝巅峰往山下走,气息衰弱,神识散离,几乎是三天跌落一个小境界,十天跌落一个大境界。 到如今,他的修为只剩下了薄薄一层,半月前,连根基轮海都封闭堵死。 表面上看不出来什么, 但此时的张居正,早已不是当初抬手便可镇压不死帝兵的巅峰准帝,更像是一个两袖空空的低阶修士。 他在凡尘中行走,散尽修为,走夜路都要点灯。 “这么做,有什么必要吗?” 灰袍少年不觉得是张居正本身出了什么问题。 这家伙根基深厚如海,道心稳固如山,纵观修行历史,能和他相比的同境准帝,也找不出一双手。 所以就只有一种可能,是张居正自己动手,封印了所有修为,化作低阶修士,用双脚走遍黄粱。 是吃饱了撑着? 灰袍少年不理解,也不尊重,开口询问。 张居正安静了一会儿,随意的笑了笑:“我只是想自己走走,随便逛逛,在黄粱里遇一些人,经历一些故事。” 少年道士问:“有必要自封修为?” “有。” 张居正正色说道:“修士的境界越高,能看见的地方就越远,从身前几丈到方圆百里,从江河湖海到黄粱诸国。” “准帝境,更是一眼就能看到尽头。” 少年反问:“这不好吗?” “不是不好,是没意思。” 张居正摇头说道:“视野辽阔,看的多,反而更容易瞎眼。” “什么都知道,就什么都不知道。” 大师兄像是在胡言乱语,说的模糊晦涩。 但少年道士听懂了他的意思。 登高而望的人,很少会有耐心观察脚下山里的石头是什么样。 像圣人修士,习惯了飞天遁地,很少会挑灯夜行,走进村子城镇,听凡人讲琐碎的俗事。 “修士修士,修着修着,就越来越没故事了。” 张居正不想做一个无趣的人。 尽管在同门师兄弟妹四人里,大师兄经常少言寡语,半天闷不出一句话。 但其实,在很久前,他也是一个宗门师兄的时候……还挺有趣的。 张居正想四处找找,找一找过去的自己,找一找那个从梦宗离开的“天才师兄”。 灰袍少年垂首叹气:“我理解,你封印自己的修为,是吃饱了撑的。” “但你他妈……为什么连我的修为也封了?” 少年额头轻跳,冷笑着反问:“我招你惹你了?” 张居正笑着,说:“我怕死啊。” “封了修为,怕你在背后下黑手。” 这个理由,还真没办法反驳。 少年沉默不语。 张居正还说:“也没让你跟着我,你要是不愿意,可以回地下自己玩儿去……离我远点,离帝兵本体近些,修为就都回来了。” 他想甩了它,但它不愿意,因为它隐约猜到了,这个家伙到底在做什么。 …… 有人化凡,历红尘, 然后,渡帝劫。 第806章 狐妖、道士 张居正拎着灯笼,朝前面的山走了过去。 月黑风高,山路弯折。 灰袍少年慢慢悠悠,也迈开脚步跟了过去。 游历红尘,是说的好听,直白些就是玩儿嘛,玩儿个尽兴。 张居正想走遍黄粱,寻找过去曾经梦宗弟子的故人,再见一面。 尽管时过境迁,沧海桑田,那些曾经梦宗的灵魂轮回了几生几世,早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些同门。 但故人相逢,能看到几分影子也就够了。 了却残念,与前生道个别。 “走快点儿,前面有座村子。” 张居正背对着,招了招手。 手中灯笼摇晃,驱散黑夜,照亮了前路。 少年侧了侧头,思索片刻,便也耸了耸肩,快步跟了上去。 它说:“我想好了。” 张居正问:“什么?” “人离开之后,黄粱这么多年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和你一起走走,看看会发生什么新鲜事儿。” 灰袍少年抬了抬眼皮:“闲着也是闲着,也好久没活在黄粱了。” 离开的那人,指的是黄粱墓穴里的长生者。 过去还有个人给自己找乐子,它化名卢无首,陪长生者玩了十生十世。 自他走后,黄粱就安静了。 卢无首的故事消失在历史中,不死帝兵沉眠地下,睡了很久很久,一点声音都没有。 日子枯燥无味,它再也没活过来。 如今,又有人作伴,不如再活一次,再走走黄粱。 张居正问:“还叫卢无首?” 少年摇头:“那是以前的事,这辈子,姓黄。” 黄粱的黄。 张居正挑了挑眉:“怎么称呼?” “黄道吉日,如何?” 它给自己想了个名,有四个字,身上的灰衣道袍变成了土黄色。 灰衣变黄袍,它就变成了他。 “还成。” 张居正就点了点头:“黄道友。” 少年抬眼,应了声:“张道友。” 黑衣青年,黄袍小道,两人结伴而行,走向了茫茫山林。 …… 某年某月, 水牛镇外来了两个人。 一大一小,一高一矮。 高高瘦瘦的是一个年轻道士,穿戴蓑衣斗笠,脚踩粗麻布鞋。 他一路风尘仆仆,从远方来,双眼明亮透彻,面容木讷沉稳……像一块生了苔藓的青石。 矮一些的,是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姑娘,大概有十几岁。 眼睛很大,忽闪忽闪,带着灵动的狡黠。 她总是乐呵呵的,跟在年轻师傅身后,寸步不离,亦步亦趋。 “师傅,到家啦。” 陈水仙背着大包小包,抹了抹额头上的虚汗,远远的看到水牛镇,就嘿嘿的笑了起来。 “可算到家了,这一路可累死人哩。” 年轻道人手里没东西,只是侧过头,看了女徒弟一眼。 陈水仙就仰起脸,眉眼弯弯,没心没肺的笑迷了眼。 道人问:“累吗?” 她摇头:“师傅不累,我也不累。” 年轻道人也笑了笑,抬手揉了揉徒弟的头顶。 “累啊,师傅也累,今天早些休息……你把包裹放下,去叫门吧。” 陈水仙愣了一下,有些懵懂。 叫门? 叫什么门? 水牛镇就咱一家道观,都看到家门了,不回家,去哪儿敲门呢? 她不明白,眨着眼,小脸上带着清澈的无辜。 张北星抬起手,指向道观半掩的门缝。 “观里来客人了,不知道是谁,你去看看。” 陈水仙耳朵动了动,这才听见道观里陌生的响动。 她放下包裹,一瘸一拐的走向道观,腿脚还有些痛,也没影响什么。 第806章 道士,狐妖 “嘎~”,木门轻响。 陈水仙趴在门缝上,眨眨眼,偷偷摸摸的观察着道观里的情况。 嗯,真有人。 也是俩人。 一个黑衣服的青年,一个穿黄袍的小道士。 也是师徒俩嘛? 陈水仙就不清楚了。 不过那个黄袍小道躺在院子里的竹椅上,懒懒散散,百无聊赖的打着哈欠。 黑衣青年反倒是坐在石凳上,手里拿本老书,慢慢的翻看着。 “来人了。” 黄道吉日抬抬眼皮,对张居正说了一声。 “我知道。” 张居正收起手里的书,起身看向了门口。 黑衣青年看了过来,把陈水仙吓了一跳。 她胆子小,脸一白,还胆怯的往后退了一步。 “咳~” “你踩我脚了。” 张北星叹了口气,伸手,拉开偷偷摸摸的女徒弟。 都回到家门口了,怎么还偷偷摸摸的? “吱嘎~”,观门被推开,张北星自己走了进去。 他面容平静,眉宇晴朗,对院子里的俩人问了句话:“敢问两位是何人?” “在我道观里又有何事?” 张居正看了这年轻道士几眼,笑着说道:“我俩是路过的云游客,居无定所,水牛镇的老里长说,可在这道观借宿几夜……不请自来,多有叨扰。” 年轻道人听闻此言,倒没什么意外的表情。 他只是点了点头,就这样答应了下来。 “我们借住在厢房,三五日,过完年关,启程上路。” 道人说:“这样也好,道观难得热闹……” 一个小脑袋从门外探了进来,软软的唤了声:“师傅。” 年轻道人招手,也介绍了几句。 “这是我的徒弟,叫水仙……在下道号北星,水牛观第十三任观主。” 张居正应了声,也告知了他俩的名字:“张居正……黄道吉日。” 黄道吉日? 竹椅上的黄袍小道毫无反应,像死了一样。 年轻道人只是觉得名字有些奇怪,多看了几眼,没说什么。 师徒二人把行李包裹搬进院子,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时候不早, 年轻道人嘱咐了句话:“水牛镇以北,是乱葬岗……入夜之后有鬼祟出没,尽量不要靠近。” 张居正记下了。 他看着那道人走入道观大厅,然后关上门,合上了窗。 小女徒弟陈水仙忙里忙外,腿脚也不太方便,白嫩的俏脸上总是有虚汗……看见院子里的俩外人,也只是礼貌的笑笑,不上前搭话。 入夜,师徒回到了道观后院。 前院静了下来,只剩下张居正和黄道吉日,俩人。 “你怎么看?” 张居正看着后院的方向,轻声问了一句。 黄袍小道悠悠转醒,眼神平静如水。 “道人不年轻,年过半百,只是修身养性,驻颜有方。” “那女道童……是只白狐妖,披了一张人皮,通灵性。” 张居正想起刚刚,那小姑娘一瘸一拐的动作,表面上却看不出什么。 “她受了伤。” “嗯,” 道童颔首:“衣服下的半条右腿,肉都被割没了……她是强撑着,一直冒虚汗,也没吭声。” “会很疼?” “是很疼。” 第807章 老管家 初冬清晨,道观门外飘起了细小的雪花。 薄薄的冷雾落在皮肤上,有冰冰凉凉的触感。 张居正起的很早,穿着厚实的黑色长袍,来到道观的前院,眯眼看雪。 其实他昨夜没睡好。 轮海凝固,难免虚弱疲倦,识海封死,头脑也有些莫名昏沉。 张居正来前院,一边打盹,一边感受着迎面的风雪,醒醒神。 “哈~” 黄袍小道打个哈欠,从侧门走了进来。 他昨晚也睡着了,像活人一样,眼睛一闭,睡得心安理得,也不管屋外下了雪,阴风阵阵。 “昨晚不安宁。” 小道看了眼道观后院,说了句话。 张居正睁开眼,默默点头。 “听见了。” 昨夜的确不安宁, 特别是子时一过,阴风吹的有些邪乎。 门窗嘎吱作响,张居正靠在窗口,隐约听见了屋外夜风里夹杂着奇怪的声响。 像是某种动物小心的舔舐伤口,也像女子在低声抽泣……和风声混在一起,让人分不太清楚。 “是从后院传过来的。” 黄袍小道眯眯眼,问道:“你没去看看?” 张居正摇头:“睡下了,没起夜的习惯。” “那你呢?” “睡得安稳,没去后面瞧瞧?” 小道士没什么表情,慢声说道:“不爱凑热闹,也没什么好奇心。” 只要后院不起大火,打扰到黄道吉日的清梦,他就懒得多管闲事。 况且,张居在化凡,黄粱里遭遇的每一个故事,都可能是他过去没放下的因果。 理不清,也道不明。 “黄道吉日”不想过多的掺和其中,只想做个无所事事的看客,袖手旁观,嗑瓜子凑热闹。 过去有个老农说过:“看戏人应懂得置身事外,戏台上的故事和观众没什么关系。” “如果靠得太近,就容易陷得太深……再一晃神,爬到了戏台上,就很危险了……” 什么危险? 老农乐呵呵的说道:“或许会被台上的人揍一顿。” 黄道吉日瞅了一眼院子里的黑衣青年,如今的自己,大概还真揍不过他。 等他渡完帝劫,变成祂,就更没什么希望。 但有一件事,让小道士很好奇。 这水牛道观里的师徒俩……到底哪一个,才是那家伙曾经的故人呢? …… “咚咚~” 道观外有人敲门。 黄袍小道双手揣在袖子里,没听见一样,动也不动。 张居正摇了摇头,走下台阶,来到门口,伸手拉开了大门。 门外站着一个老者,六七十岁的模样,穿戴裘帽,素色长袍,看上去像是某个大户人家里的老管家。 老者站在门口,身后不远处停了一辆马车。 他看到道观门后的陌生面孔,有些意外的愣了一下。 张居正笑着,问道:“老先生,您找谁?” 老管家看了眼门内的庭院,说:“张北星,观主可在?” “在后院,可能还没起,” 张居正侧身,让开大门:“要不您进来坐坐,等一会儿?” 老管家点了点头,和黑衣青年一起走进了道观里。 门外的马车附近,还有几个仆人和马夫,他们聚在一起,没有跟进来。 庭院里还下着雪,张居正把老管家带进道观正堂。 黄袍小道倚在门框,没出声也没动作,只是侧头看着两人走过。 张居正给老管家倒了一杯茶水。 老管家接过,自然而然的坐在了一把椅子上。 他似乎对水牛观很熟悉,不是第一次来了。 张居正也坐下和老者闲聊,介绍了自己的身份,说他俩从水牛镇外来,云游到此,借宿几晚。 老管家和蔼的笑着,放下了戒心。 他说自己是水牛镇上陈家大院的老仆,从小就在这里长大。 陈家老主人经商多年,乐善好施,是方圆几百里最有名的大善人。 张居正问:“您来找观主,是因为陈家主有什么事?” 老管家摇了摇头:“没啥事,就是老主人听说道长回来了,遣我过来看望看望,顺便给观里送些年货……这不是年关到了嘛。” “这样啊,” 张居正笑了笑:“看样子,陈家主和道长交情不浅。” 那年轻道人刚一回家,陈家就派遣仆人来看望,还送了一车年货,两家关系应该很密切。 “那是自然。” 老管家也解释道:“水牛观的老观主,和我家老主人是几十年的至交,北星小观主,也是我和主人从小看着长大的。” “他小时候,经常跑到陈家大院里……这一晃,已经很多年了。” 老管家看着水牛观里座椅和布置,莫名有些出神怅然。 他好像在怀念什么,却言语不详,没有明说。 张居正注意到了一个细节,老管家说水牛观主小时候经常去陈家大院,但没说到底去做什么。 幼童都贪玩,或许是陈家大院里,有他的玩伴? 没等张居正再问,正堂门外传来了黄袍小道的声音。 “哎,小丫头,去把你师傅叫起来,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偷懒赖床,修道可不是这么修的……” 声音有些散漫揶揄,像是没正形的大人在逗弄小孩子。 但陈水仙却没理他,只是一瘸一拐的路过,悄悄翻了个白眼。 “我师傅怎么修行,不用你这小道士说闲话~” 她声音很小,偷偷嘟囔着。 黄道吉日却抬了抬眼皮,视线忽然落在了女道童的腿上。 他问:“我记得昨天你瘸的是右腿,一夜不见,怎么换成左腿了?” 陈水仙身体突然一顿,沉默片刻,也没表情,转过头瞪了小道士一眼:“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喜欢瘸哪条腿就瘸哪条腿,长在我身上,你管不着。” 道士继续笑着,出言挖苦:“可别是被你那师傅打瘸的吧,那也太可怜了。” 陈水仙脸色不太好看,吸了口气,认真的念叨了一句。 “我乐意,谁也管不着。” 黄道吉日也不再说话,只是侧过头,提醒了一句。 “里面来了客人,找你师傅的。” …… 门外没了声音。 好一会儿,木门才被推开,有一个小脑袋偷偷摸摸的探了进来。 陈水仙眨眨眼,发现正堂里的俩人都在看自己。 她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声音很轻的问道:“找我师傅嘛?” 张居正不言不语,等了一会儿,慢慢转过头,看向了那老管家。 很奇怪, 老管家的表情凝固了,他怔怔的,看着那门口探头的小姑娘,嘴巴张开,抖个不停……却始终没说出一句话。 张居正见此情景,若有所思。 老管家的眼神很复杂,好像认识这个小姑娘,但又好像……有些陌生。 第808章 小姐,人皮 “我师傅让我过来,把早香烧了。” 陈水仙见没人回应,就自顾自的解释了两句。 “找师傅啊,先等会儿呗,我烧完香就去后院叫他……” 她认识正堂里的老管家,见过几次面。 每次老管家来的时候,都会带上整整一车的衣食杂物,腊肉米酒,糕点酥茶,什么都有。 伙计们忙前忙后,把东西从马车搬进院子里。 陈水仙就躲在后院偷偷的看着,也不用帮忙。 她挺喜欢这老管家的,是个有钱慷慨的好人,他一来,道观里就会有很多好吃的,还有新衣服。 只是这么多年,陈水仙也没和老管家说过几句话。 因为师傅不太愿意让她和水牛镇里的人接触,能少说话就少说话,不说话更好。 陈水仙听师傅的话,不问为什么。 那老管家也懂规矩,每次在门口眺望,能隐隐约约的看见道观后院,有一个小姑娘蹦蹦跳跳的背影。 但他从未主动上前搭话,也从来没有破坏过水牛观的规矩。 “水牛观里有一对儿师徒,可以和观主交谈讲话,或是请那个年轻道人帮一些忙。” “但那个女徒弟,很少有人见过,更少有人听过声音。” …… 陈水仙上了香,然后就走了。 她去了后院,把水牛观主,年轻道人叫了过来。 张北星温和有礼,无奈的笑着。 “林叔,又带这么多东西啊,去年的腊肉就没吃完,挂在厨房都生毛了。” 老管家语气熟络,带着一丝无奈:“都是家主的意思,我就是办事儿的,他放心不下你,出门前还嘱咐我多买些年货。” “阿伯身体怎么样,还经常犯老毛病嘛?” “多亏了你的药,好多了……就是经常做梦,总念叨着以前的事……” 老管家和年轻观主在屋子里叙旧。 张居正在门外,离得很远,听的也很清楚。 好一会儿,张北星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对张居正打了招呼。 他敞开院门,让外面的那些伙计把大包小包都搬进了后院。 张居正热心肠,撸起袖子搭了把手,帮忙搬了两个来回。 从前门到后院,他看了看……没找到那个藏起来的小姑娘。 “是不是有些奇怪?” 黄袍小道士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默默问了一嘴。 张居正点了点头:“师徒奇怪,老管家奇怪,都挺奇怪的……” 很明显,这地方藏了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年轻观主不愿意告诉别人,水牛镇来的老管家也三缄其口,不愿多说。 要想弄清楚来龙去脉,就得换个突破口,找一些外面的知情人来问问。 “去水牛镇里打听打听。” 张居正和黄道吉日想到了一块儿去。 他俩离开道观,跟着老管家的马车,一起去了水牛镇。 天上的雪下大了,漫天飞舞,零零碎碎。 马车驶进小镇里,在路上留下两道车痕,而且越向小镇深处,街道两旁的建筑就越繁华热闹。 街道的尽头,是陈家大院,被高墙围砌,是水牛镇最富贵的人家。 张居正提前下了车,在距离陈家大院不远的地方,和老管家道了谢。 他和小道士停在原地,目送马车进了陈家。 “分头逛逛?” 小道士提出一个办法,张居正点了点头。 “三个时辰后,在茶楼见。” 迎着满天风雪,小道士的背影渐渐走远。 张居正站在原地想了想,哪儿也没去,一转身,走进了隔壁的茶楼里。 去哪儿逛呢? 外面下这么大的雪,这茶楼就挺不错的。 人多口杂,还有不少老客人,离陈家大院很近,想找人问些话,这地方再合适不过。 张居正点了一壶茶,坐在茶楼二层,和那些闲谈的客人们混在了一起。 …… 大约几个时辰后, 黄道吉日从水牛镇的偏僻角落寻了回来。 他冒着风雪,四处游逛,在水牛镇里找了很多年纪大的老人,从他们的嘴里得知了一些过去的故事。 出乎意料,很有意思。 黄道吉日一边琢磨细想,一边踩着积雪往回走。 但走到茶楼下, 黄袍小道一仰脸,就看到了坐在二楼喝热茶的那个家伙。 茶壶热气腾腾,桌子上摆满了瓜果的尸体。 黑衣青年很惬意,慢悠悠的品着茶,还吐了口热气。 ? 站在雪地里的小道士愣了一下,略微沉吟,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楼上那人的样子,不像是在水牛镇里四处奔波过,身上一点雪都没有。 他甚至怀疑,张居正这家伙根本就没离开过茶楼,哪儿都没去,就坐在这儿等自己回来。 “应该不会。” 黄道吉日思索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张居正和他那俩师弟不一样,做不出来这种事。 长生弟子也是有区别的。 小道士说服了自己,走上楼,坐在了张居正的对面。 “哟,回来了。” 张居正把手里的茶杯放下,看着道士脸上狐疑的表情,不动声色的说了一句:“我也是刚到。” “嗯。”,小道士又信了。 “说说看,查到了什么?” 张居正安静片刻,转头看向了远处那座大宅院。 雪花漫天飞起,宅院门口有两座石狮子,渐渐被积雪覆盖。 “我打听到了一些故事。” 张居正轻声说道:“陈老家主和上一任观主的确是老朋友,水牛镇的老人皆知。” “不过,除了俩老人之外,两家情谊也延续到了下一代……除了张北星,还有一个人。” 小道士问:“谁?” “陈老家主的小女儿,小观主幼时的玩伴,也可以说……是青梅竹马。” “陈家小姐?” 小道士抬了抬眼皮:“老管家没提过。” 在水牛观里,关于自家小姐,老管家什么都没说。 如果真是从小到大的玩伴,又怎么会一字不提呢? “她死了。” 张居正说道:“死在几十年前,只活了十几岁。” 黄道吉日安静片刻,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陈家小姐,叫什么名字?” 张居正缓缓抬首,眼神平静:“陈水仙。” “道观里的……那个小姑娘?” “不是,她不是。” 小道士皱了皱眉,反问:“看那老管家的样子,明显是认识她。” 管家认出小姐,怎么会不是同一个人呢? 张居正喝了口茶,给出了一个瘆人发麻的答案。 “管家认得小姐,小姐不记得管家。” “因为她不是小姐,老管家认出来的……是一张人皮。” 第809章 水牛 张居正打听到的故事并不复杂,只是有些奇怪。 概括来说, 水牛镇有一户陈家,有一座道观。 陈家几代经商,在两个国家之间往来贸易,称得上是家大业大,富贵显赫。 水牛观也有年头,水牛镇还没有的时候,道观就已经在了。 道观里的道士都是一脉单传,平日修身养性,照顾邻里乡亲。 几十年前, 陈家的车队出门经商,回家途中遭遇大雨,商客急着赶路,冒险穿过了水牛镇北的乱葬岗。 暴雨连天,阴风阵阵, 陈家主不幸遭遇邪祟上身,整日浑浑噩噩,神志不清,请了很多名医郎中都束手无策。 最后还是经由水牛镇的老人指点,让陈家去水牛观里叩门求救。 老观主登门,了解事情原委,脸色异常凝重。 他做了一场法事,整整一天一夜,才驱走了附在陈家主身上的“邪祟”。 老观主还开了一幅药方,留给陈家,每日抓药服用。 短短几天,药方有奇效,陈家主奇迹般的痊愈了。 两人因此结识,成为了水牛镇人人皆知的至交好友。 陈家和道观来往密切,经常上门拜访烧香,互赠年礼,一直持续到现在。 …… 小道士喝了口茶,抬眼问道:“陈家小姐呢?” 她和小观主之间的故事,又是怎样的?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十年相伴,阴阳两隔。” 张居正用十六个字,讲完了水牛镇两个年轻人的故事。 就只是这么简单,似乎没什么别的可说。 黄袍小道抬了抬眉头,有些奇怪:“她是怎么死的?” 陈家小姐死了,至少该有个明确的死因。 但出于意料,张居正摇了摇头:“不清楚,水牛镇里没人清楚。” 有人说,陈家幺小姐染了一场重病,寒气入骨,药石难治,陈家用了很多名贵的药材,也没吊住自家小姐的命。 那姑娘没挺过冬天,就闭眼离世了。 也有人说,陈家小姐是中了邪,被邪祟缠身,医生郎中都束手无策……水牛观的老观主也恰好出门远行了,所以才丢了魂。 陈家小姐是时运不济,命中有劫。 但这些都是镇子里的百姓猜测的,真正的原因,只有陈家自己人知道。 “不知道怎么死的?” 黄袍小道摸了摸下巴,眯起眼再问:“那知不知道……她是怎么活过来的?” 张居正安静了一会儿,轻轻摇头:“也不知道。” “水牛镇里没一个人知道,陈家小姐活了。” 这种骇人听闻的诡事,如果真的有人知道,早就四处传开了,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 “他们只知道,水牛观里有个小姑娘,是张小观主的女徒弟。” “但从没有人见过女道童的脸,也不清楚她叫什么名字。” 很多年了,一直都是这样。 她藏得很好,他们也藏得很好。 黄袍小道若有所思。 “陈家小姐是在几十年前死的,水牛镇里知道这件事的人,也都有些年纪了。” “这些年过去,人的记忆早就模糊不清,只有个大概的印象,能记得名字都很不容易……那个小观主,为什么要让一只白狐妖披上人皮,还避讳见人呢?” 张居正没有回应,只是问了一句:“你是怎么想的?” 黄道吉日安静许久,默默开口。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很多事都可以归结同一个原因,利益。” 陈水仙死而复生,白狐妖披上人皮, 这件事的确很诡异,但也可以细细想想,到底对知情的那些人有什么好处。 张小观主,陈家人……和白狐妖,都是知情者。 他们三方,各自能得到什么呢? 张居正先问:“陈家?” 黄袍小道眯了眯眼,“陈家这里,倒是不难猜。” “我们在道观,听老管家说陈家主好像一直患病,吃了小观主的药才有所好转,而且最近时常多梦,总念叨以前的事。” “那陈家主很老了,年过古稀,寿命不剩多少……老人在临死的时候,都会不自觉的回忆年轻时的遗憾和念想。” “对陈家主来说,丧女之痛,是他一生都放不下的心病,越上了年纪,就越梦见女儿幼时的笑脸。” “老人患的未必是病,更可能是走不出去的记忆。” 他想念自己的女儿,很多年。 所以,水牛观里有一个小姑娘,笑意盈盈,狡黠机灵,和几十年前陈家主记忆里的女儿一模一样。 老家主明知道这是匪夷所思,且不合常理的怪事……但他不会想太多,也不愿意想太多。 活着就好,能远远的看几眼,就很知足了。 老人的心愿,藏在那座小小的道观里。 “他在临死前欺骗自己,老管家和那个小观主,也帮他瞒过了所有人。” 这是小道士的猜测,合情合理,没什么漏洞。 “那观主呢?” 张居正又问:“他想要什么?” 小道士说:“青梅竹马,多年难忘,或许是一段未了的情缘。” 年轻观主在骗人,也在自欺欺人。 他和陈家主一样,都没有忘记那个离世的少女,所以才做出了这样的事。 “还有最后一个,人皮下的小狐妖。” 这一次,小道士思考了很久,最后却摇了摇头。 “不知道,没想明白。” 他没想清楚,那个小狐妖想要什么,能得到什么。 披着别人的皮,身上伤痛难忍,所图的是什么呢? 张居正也没想明白。 他从小道士的故事里,注意到了两个问题。 “还不知道陈家小姐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小狐妖身上带着那么重的伤。” 这两个问题,他们解释不清楚。 “我有个想法。” 小道士侧了侧头,看向茶楼外的一个方向。 他这一路,也打听到了一些故事,关于水牛镇,关于那座道观,也关于……小镇相邻的乱葬岗。 “很多年前,这里只是一座乱葬岗,里面埋了很多具无名尸体,鬼气森森,了无人气。后来,有个道士路过此地,修建了一座道观来镇邪,叫水牛观。” “小镇是再后来的,跟着道观的名字,取名水牛镇。” 小道士问张居正:“你知道为什么叫水牛吗?” 张居正摇了摇头。 “和一只乱葬岗里的大妖有关,是一头水牛。” 第810章 水牛祖师 “有个道人云游到此地,乱葬岗里突然冲出一头体型庞大的水牛。” “水牛是大妖,浑身鬼气,道人便出手,一剑斩下了水牛的头颅。” “后来,那道人发现乱葬岗里很不安宁,阴气太重,厉鬼无数,才修了一座道观,定居在这里……道观世世代代相传,镇守乱葬岗里的妖鬼邪物。” 这是小道士从水牛镇里打听来的消息。 张居正想了想,又问了一句:“乱葬岗是怎么来的?” “两国边境的交界处,过去两个国家的军队在这里交战,打了很多年,横尸遍野……因为地形特殊,不利于行军搬运,所以战死的尸体都被留了下来,无人收尸。” 小道士说:“尸体堆在一个地方,日积月累,就变成了乱葬岗。” 张居正默默点头,大概想明白了一些事。 乱葬岗这种地形,是很特殊的人间凶地,鬼怪精魄,阴灵妖魂,孕育出什么奇怪的东西都有可能。 特别是两国交战抛弃的兵卒尸体,生前历经沙场,戾气浓厚,死后却不能落叶归根,甚至和敌国兵卒埋葬在一起……永无安宁。 “阴鬼之气越积越重,凶魂相互撕咬折磨,几十上百年,早就是人间鬼地了。” 小道士更了解黄粱,也更明白乱葬岗的特殊之处。 “乱葬岗里常见的只有两种东西:厉鬼和精怪。” 厉鬼不用多说,是尸体怨气所化,时间越长,尸体越多,厉鬼冤魂就越难缠。 而精怪,大都是被乱葬岗吸引过来的小妖和草木精灵,贪图乱葬岗里的阴气,不愿离开。 妖,吞食日月灵气和天地精华,才能开化灵智,走上修行的道路。 乱葬岗里最不缺的就是天地阴灵,是适合精怪修行的宝地。 小道士说:“道观里那只小白狐是妖,她身上有残留的死气,虽然很淡,也应该是从乱葬岗里走出来的妖。” 所以,还是和乱葬岗有关。 水牛道观,是为了镇守乱葬岗所建。 小白妖狐,是在乱葬岗里修行的妖。 观主和小妖,怎么会生活在一起,还成了师徒? 也不知道,这得问问本人了。 “我回趟道观。” 张居正站起身,没和小道士商量,留了一句话。 小道士侧过头:“那我呢?” “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张居正摆了摆手:“晚上记得回来吃饭。” 黑衣青年走了,走下茶楼,走进了漫天飞雪里。 小道士看着那人渐渐走远,安静片刻,无声的笑了。 张居正知道黄道吉日想去什么地方,所以他什么都不管,也什么都没说。 小道士慢慢转头,眺望着水牛镇外的一个方向。 那里是一座乱葬岗,阴气森森,遍地尸骨。 没人愿意靠近那个地方,除了一个来了兴致的黄袍小道。 他想去乱葬岗转转,荒无人烟,鬼怪作乱,才正适合踏雪郊游。 毕竟自己这辈子是个道士,捉鬼驱邪是分内之事。 “走了,” 小道士慢慢起身,打算下楼。 但走了两步,被一个茶楼伙计拦了下来。 “客人,还没给钱。” 伙计一脸认真谨慎,这桌都吃吃喝喝几个时辰了,他盯得紧,可不能被人吃白食。 黄道吉日愣了一下。 没给钱,还吃了几个时辰? 他眉头一挑,想起张居正离开茶楼时,急匆匆的背影……突然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 狗日的长生弟子。 …… “吱嘎~” 道观大门被从外推开。 张居正拍了拍身上的落雪,走进了水牛观前院。 正巧,那小观主也在院子里。 年轻道士手里握着扫把,低头看着脚下,在庭院中扫雪。 张居正打了声招呼,观主也抬头笑了笑,应了一声。 “这还下着雪,怎么不等雪停?” 张居正随口问了一句。 年轻道士放下扫把,给了一个很直接的答案:“就是闲的。” 闲着没事儿,才会冒着雪扫雪。 张居正顿了一下,觉得这种回答有些耳熟,想了许久,还是摇头笑了一声:“这样啊。” 有客人回来,张北星就不扫雪了。 他走到门廊下的凉亭里,拍拍手,坐在了黑衣青年的对面。 两个年轻人就这么坐着,抬头看天,望雪落地。 “以前,我也不怎么扫雪,道观里的大小事,都是她做的。” 那个小女徒弟,陈水仙。 师傅不做事,就只能是徒弟辛苦了。 张北星也不避讳,实话实说。 “但这几天她腿脚不好,我就只能自己动手……雪一直在下,积少成多,就更难扫了……我想着先扫一部分,下多少雪扫多少雪,也不会太累。” 张居正只是听着,年轻道人絮絮叨叨。 不知道为什么,亭子里的这俩人其实并不熟悉,昨天才认识,但好像对彼此没太重的防备和戒心。 张北星其实话很少,陈水仙死后,他就不太愿意说话了。 今天可能是心情不错,愿意多说几句。 张居正眼帘微动,耳中听着,心里想的是另一件事。 道观里的那个女道童,瘸了一条右腿,也能走过百里路,回家;瘸了一条左腿,还能起早,来正堂烧香。 可现在,师傅说她没办法扫雪了。 会不会是……两条腿都瘸了,都没了? 张居正皱了一下眉头,还没说什么,耳边传来了年轻道士的询问。 “你们今天,是去水牛镇了?” “嗯。” 张北星笑了笑:“打听到了一些事?” “嗯。” “能和我说说吗?” 张居正转过头,说:“是关于水牛观和陈家的。” “哦?” 张北星有了些兴趣,“怎么讲的?” “水牛观第一任观主,是云游到此的高人,遭遇了一头发狂的水牛大妖,出剑斩下头颅。后来观望乱葬岗鬼气森然,邪祟孕育,放心不下,才建了一座道观,在这里世代镇妖。” 这是小道士听来的说法,张居正复述了一遍。 但未曾想,这一代的小观主却摇了摇头,“是假的。” “这故事不对。” 张居正侧了侧头,问:“那真的故事是什么?” 张北星略微沉默,看了眼道观正堂,无奈的叹了口气。 “水牛是真的,那道人遇到了水牛,见其浑身鬼气,被吓了一跳,就武断出剑,砍下了牛首。” “但他后来才发现……乱葬岗里妖鬼之气,都是这头水牛大妖镇下的。” “大水牛辛辛苦苦修炼成精,年复一年的镇守在乱葬岗,损耗自己的修为,震慑妖鬼,不伤路人。” “只是一天,大水牛被乱葬岗里的鬼气蒙了眼,怕伤到无辜的精怪,才闷头跑了出来……被那道人不问青红皂白,一剑斩杀。” “道人心有愧疚,修了座道观,以水牛为名,郁郁多年,临死也没解开心结。” 张居正无言,只是无奈叹息。 张北星却怅然抬首:“那有什么高人,水牛观的祖师,就是个路过的二逼罢了。” 第811章 谁家师傅 张北星是这一代的水牛观主,但心中对自家祖师并没有什么尊敬。 别说祖师,就连亲手把他抚养长大的师傅,张北星也是一样的态度。 二逼,都是二逼。 水牛观一脉的道士,从老到小,没一个有脑子的,也没一个好东西。 特别是他师傅,一肚子坏水,越老越糊涂,越老越犯浑。 “既然你打听到了水牛观的由来,应该也知道陈家和我师傅的破事儿。” 年轻道士面无表情,说了这样一句话。 破事儿? 张居正愣了一下,眉头动了动。 怎么会是破事儿呢? 水牛镇坊间传言,那俩老头儿因难相逢,彼此知己,是几十年的至交好友。 但在老观主徒弟的嘴里,非但不是一桩美谈,反而成了让人心烦的破事儿? 有内情,有意思。 张居正饶有兴趣的问了一嘴:“我知道的不多,你说说看?” “其实也没什么。” 张北星顿了一下,慢慢开口:“这事儿的起因,是乱葬岗。” 乱葬岗里埋着两国兵卒战士的尸体,冤魂不散,祸乱多年。 平日里有水牛观在,只要居民不擅自闯入乱葬岗,也不会发生什么大事。 “只有陈家不一样,他们家族是做贸易经商的,时常在两国之间往返,带着货物和特产……甚至偶尔,还有两国间的奴隶和偷渡人。” “这种事,很犯乱葬岗的禁忌,容易被厉鬼冤魂缠身,至死方休。” “怪不得。” 张居正问:“陈家主也是因此才被邪祟纠缠,染上了重病?” “不是。” 很意外,年轻道士摇了摇头。 他犹豫了一下:“我想,不是。” 张居正问:“为什么?” “因为那场大雨,因为道观穷,因为师傅老了……” 这三个原因听起来没头没脑,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张居正也没太听明白。 不过还好,张北星给了一个完整的解释。 “陈家出商的时候,我和师傅都在水牛镇口,看着一大队马车驶离,那是师傅掐指看天,不知道在算计什么。” “后来,陈家商队从邻国返回,途中下了一场大雨,不得已改路,从乱葬岗穿行……” 年轻道士笑了一声:“但没人知道,那天正午,师傅在道观里求了一场雨。” 天本应该晴朗,有老道求雨,改变了商队的走向。 张居正侧过头:“是你师傅计划的?” “应该是吧。” “但为什么?” “因为陈家有钱,车队里有很多名贵的药材,师傅上了年纪,需要炼丹续命,助长修行。” 水牛观的老观主也只是个普通修士,上了年纪,难免怕死。 那老道很清楚乱葬岗的禁忌,所以才做了这样的一场戏。 张居正略微沉吟,心中有了一个更糟糕的念头。 “那也不一定。” “什么?” “路过乱葬岗,也不一定就会被厉鬼缠身。” 张居正抬眼说道:“如果陈家主乐善好施,福缘深厚,躲过了一劫呢?” 那老道士的算计就泡汤了。 所以,有个更稳妥的办法。 张居正问观主:“那天陈家商队回来的时候,你师傅还在观里吗?” 年轻道士愣了愣,沉默片刻,缓缓摇头。 他明白了张居正的意思:“放鬼的,也是他。” 老道还要趁着雨天放一只大鬼,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张北星叹了口气:“所以我说,师傅是越老越混蛋了。” 张居正没说话,不太想在这件事上发表意见。 毕竟是别人的师傅,不是自己的。 他只是冷静的提出疑问:“你师傅是什么时候死的?” “挺早,他不擅长炼丹,炼出来的玩意儿黑漆漆的,续不了命还有毒……可能是被自己毒死的。” 张北星笑着摇了摇头,对于师傅的死并不悲伤,反而觉得有些可笑。 “我师傅年轻的时候,还挺明白的,总喜欢思考一些乱七八糟的事,琢磨道教人世的哲理。” “只是人老怕死,就会糊涂,渐渐迷失自我,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 亭子外继续下着雪, 道观里很安静,落雪纷飞,挂上枝头。 只有两个年轻人,在亭子里随意的交谈闲聊。 “师傅清醒的时候,在道观里思考的最后一个问题,是人性。” “人性吗?” 张居正重复了一句:“那挺难说的。” “有两种说法,人性本善和人性本恶,两方各自有理,争辩了很多年也没个结果。” 张北星抬首说道:“我师傅相信后者,认为人性本恶。” 张居正问:“何解?” “没解,”张北星笑了:“师傅说他自己就不是什么好人,自己是标准答案,就不用观察别人了。” 有道理,也没道理。 “师傅相信人性本恶,但没想明白另一个问题,妖呢?” “妖是善的,还是恶的?” 老道士不清楚,除非抓只小妖养在身边,观察个三五十年。 但他太老了,没时间,只要把这个问题留给唯一的徒弟。 张居正侧过头,看着年轻道人:“你的答案呢?” “恶。” 那人回答的很平静,“都是恶的,人和妖,生来作恶,没什么区别。” “有证据吗?” 年轻道士轻轻点头:“还真有。” “年幼的时候,我救过一只小妖,是只白狐。” “哦?” 张居正眼帘微动,不动声色的说道:“这个故事,我没听说过。” “知道的人不多,我没告诉过别人。” 那是张北星自己的秘密,不愿意回想,也不愿意讲给别人。 只是今天例外, 张北星很轻松,感觉故事快结束了,愿意多讲两句。 …… 乱葬岗里有鬼也有妖。 大鬼大妖不多见,小鬼小妖遍地走。 张北星跟着师傅修道学艺,经常在乱葬岗里见鬼。 偶尔师傅犯懒,就让张北星一个人进去,挖些土,采些药回来。 十岁出头的年纪,背着一大口竹筐,踩着黑泥和尸骨,小心谨慎的四处观望。 张北星其实不怎么怕鬼,鬼不敢见水牛观的道士。 但那时候他很怕妖怪。 因为师傅说,大妖怪残忍狡诈,迷惑人心,还会吸食人的精血灵气,难缠得很。 那小妖呢? 师傅没讲。 莫名其妙,张北星低头,看到了脚下的一只小妖。 一只纯白色的,软趴趴的,小狐狸。 它的腿受了伤,动不了……还被自己不注意踩了一脚。 白狐的眼睛很大,明亮懵懂,一看见小道士就低下头,把头埋进了土里……自欺欺狐,悄悄发抖。 张北星想,这小妖怪应该不坏。 因为它太蠢了, 蠢的东西,怎么能坏呢? 第812章 为狐 荒山野岭,捡到一只受伤的小狐狸,似乎是说书人口中那些志怪故事的标准开局。 张北星在水牛镇的茶楼里听过不少类似的情节。 志怪故事里的男主角,一般都是胆大妄为,不要命的穷苦书生。 那些家伙苦读圣贤书,心里装满了大道理,但脑子木讷不好用,所以特别容易上当受骗。 师傅提出过一个问题:“为什么捡到的妖,都是狐妖呢?” 这其中是有道理的。 世间妖族无数, 野兽鱼虫可成妖,草木精怪也可成妖,就连山巅的石头,被太阳月亮照久了也有开窍成妖的可能。 万物生灵皆可成妖,这是黄粱的天道,是曾经某个老人写下的“天条”。 只不过不同的妖,习性不同,修行的方式也有差异。 例如山间猛虎开化成妖,日日食肉,凶性难改。 虎妖开灵后,会去寻找一个日月精华最浓郁的宝地,占山为王,捕杀其他妖族,作为自己的血食。 而本体相对羸弱的妖族,如麋鹿牛羊,本性温和,成妖之后继续吞吐日月精华,恪守此道修行。 “狐妖,和其他的妖灵都不同。” 水牛观老道士说:“它们懒惰,怯懦,贪婪狡诈又贪生怕死……简单的说,和人一样。” “所以狐妖的修行,叫取巧。” 它们会想方设法的取巧。 狐妖怕死,不敢学老虎,和其他的妖精以血换血,以命相搏。 狐妖懒惰,不愿学精怪,年复一年的吞吐日月精华,枯燥苦修。 每只狐狸都动脑幻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坐着发呆就能增长修行?” “不苦,不累,不危险,不麻烦……最好,不劳而获,才最开心。” 但还真有个办法:偷。 窃走别人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机缘道果,自己坐享其成,偷偷享用。 所以,有些狐妖会主动讨好山中恶虎,为虎作伥,狐假虎威,从老虎的牙缝里偷走一些好处。 可这样也危险,因为老虎吃肉,狐狸是肉,老虎总有饿肚子的时候。 再后来, 有只狐妖发现了个更稳妥的方法:幻化成人,去人间骗那些读圣贤书的穷苦书生。 书生读圣贤书,身上萦绕文道气运,狐妖依偎身旁,就能耳聪目明,修行一日千里。 狐妖偷偷张口吸食,体内妖气蜕变升腾,就再也不是寻常的山野小妖了。 “与人为伍,与书生为伴,是狐妖最渴望的机缘。” 老道士解释道:“不止修行顺风顺水,狐妖擅长蛊惑人心,陪伴穷书生考取功名。” “倘若书生金榜题名,青云直上,狐妖也就能过上锦衣玉食,富贵随心的生活。” “到那时候,还管什么修行得道?” “狐妖懒散的很,享受人生之乐,可比修行舒服的多。” “只是很多狐妖,耐不住穷苦,忍不住口腹之欲……缠上书生几个寒暑,就显露獠牙,吞掉书生精气,生食血肉,再寻下个书生。” 这便是狐妖的修行史。 …… “我不是书生,我是道士。” 张北星蹲下,看着那只把头埋在土里的小白狐狸,拿棍子默默捅了两下。 白狐狸从肚子下探出小爪子,抵在棍头,表示不熟,勿扰。 张北星乐了乐,说:“咱俩商量商量,我救你一次,但你别跟着我……我是水牛观的道士,我师傅是水牛观的观主,他贼凶,最喜欢吃狐狸。” “那老头儿一年要吃一百只狐狸,炖汤煮肉,还剥了狐狸的皮,织成毛毯和裘衣,带在身上。” “你这小狐狸要是跟我走,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张北星煞有其事,一脸正经的恐吓胡诌。 其实师傅很挑食,不喜欢吃狐狸肉,而且很懒,十几年穿一件破道袍,狐毛裘衣更是天方夜谭。 但那小狐狸不知道啊。 她傻乎乎的,懵懂畏缩,满眼惊恐,闭眼认命。 小狐狸生在乱葬岗里,狐妖婆婆嘱咐过她,千万不能惹水牛观里的老道士。 所以她信了,小道士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老道士吃狐狸,可太恐怖了。 小白狐狸老老实实,爪子也无力的垂了下去,任由那小道士拿棍子戳来戳去。 “嘿,能听懂人话。” 张北星乐了,拎起小狐狸的后脖颈,在乱葬岗里转来转去,寻了一座山洞,钻了进去。 他给狐狸检查了一下伤口,有些严重,伤到了骨头。 张北星放下竹筐,取出几种草药,研磨成沫,然后附在了小狐狸的腿上。 草药都是止血驱毒的,很烈,很沙伤口。 小狐狸疼的龇牙咧嘴,翻身露肚,张北星就默不作声的按着,不松手。 “嗷呜~” “?” 狐狸痛叫一声,张北星懵逼的愣在了原地。 “你该这么叫吗?” 记错了吧? 小白狐疼的用两只爪扯住了自己的耳朵,没听见小道士在问自己。 她实在忍不住痛,一张嘴,咬在了小道士的手背上。 热乎乎的,很有嚼劲,好像突然不疼了。 狐狸偷偷睁开眼,和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对视着。 小道士没松手,没什么表情,只是很平静的笑着,露出了一口干净的牙齿。 小狐狸忽然发现,这小道士的眼睛很亮很干净,笑容很好看……那口牙,咬在狐狸身上也挺疼的。 “嗷呜~” “呸呸~” 晚上的时候,张北星离开了山洞。 那小狐狸的伤还没好,独自待在这里也挺不安全的。 张北星想了个办法,在洞穴附近洒了师傅的驱妖粉,还在洞口贴上了水牛观的镇鬼符。 这样一来,洞里的小狐狸就安全了。 只是要经常来送些吃的,换几次药。 张北星无奈,三天两头往乱葬岗里钻,足足两个月才养好那只小狐狸。 其实它的伤早就好了,只是装着,脚不落地。 最后一次去山洞的时候, 那只狐狸正在洞口跳来跳去,嘴里叼着一朵鬼灵花,眨眨眼,挑衅嘲笑着洞外憋屈的老虎。 老虎被偷了灵花,堵在洞口也不敢靠近,看到水牛观的小道士,就闷头跑的更远了。 “就这样啊,别跟着我,咱们人妖殊途,各走各的路。” 张北星无奈的摇了摇头,再不打算过来了。 那只小狐狸怔怔出神,虎嘴里抢来的花都丢在了一旁……跟在小道士身后,走走停停,执拗的探头探脑,跟好远,第一次跑出乱葬岗。 最后, 张北星回头看了一眼,合上了观门。 小狐狸躲在水牛观外的树枝上,低着头,眺望一夜,也不敢靠近。 老道士,吃狐狸。 …… 几天后的清晨, 张北星拉开大门,在门口的石阶上看到了一朵淡白色的灵花。 是小狐狸送的。 她费脑子,想出一个办法:“等老道士死,再来。” 老道士,快点死。 …… 老道士死了。 那天深夜下了一场雨, 道观外传来了敲门声。 雷声滚过,照亮夜幕下的身影。 门上, 是毛茸茸的狐爪,是一双纤纤玉手。 第813章 冤有头 正月初三,陈水仙死了。 陈家大院挂满了素白丧布,门梁上吊着灰白色的灯笼。 灯笼亮了一整夜,街道上纸钱飘飘洒洒,铺了满地。 风声很大,像小姑娘在哭。 只是没人能听见,水牛观里的小道士,也没来给她送行。 整座水牛镇,张北星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人。 因为师傅出了远门,临行前把张北星锁在道观里,让他闭门七日,静心明意。 这是水牛观的传统,也是师傅的习惯。 一人远行,一人留家,留家的徒弟吃斋诵经,为远行的师傅祈祷平安。 万一师傅出了什么事,徒弟还在,水牛观也不至于断了香火。 所以, 道观再开门的那天,老道士拍拍身上的风雪,走进前院,可惜的叹了口气。 他告诉张北星:“陈家丫头死了,意外暴毙。” “可惜了,本打算把你小子入赘进去,分一笔家产,现在是泡汤了。” 老道士觉得遗憾,一抬眼,发现自己的小徒弟一动不动,手里捧的香炉,洒了满地。 “怎么?” 老道士意外的挑了挑眉,莫名的笑了笑:“徒弟啊,你真喜欢那陈家丫头?” “动了真情?” 张北星沉默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喜欢和不喜欢,他不太懂。 从小到大,张北星只有过一个玩伴,一个朋友。 她叫陈水仙,生的很好看,笑起来很好看,从来不吵不闹,像一朵安静的水仙,笑时眼睛像明亮的月牙。 她也是个好人,但好人似乎命不长。 张北星坐在门口的屋檐下,看着天空,想了一夜。 凌晨的时候,他叫醒了迷迷瞪瞪的老道士。 “我本来想等你死了,找她作伴的。” “哦?” 老道士坐起身,多看了徒弟几眼:“那挺难得的。” 水牛观一直只有师徒二人,相依为命,也是搭个伴。 因为道士觉得人很难独活,一个人如果自己独处太久,就容易出现问题。 所以水牛观的道士都要找个人……陪自己活下去,无谓伴侣还是朋友,无谓师徒还是主仆,只要在漫长时间里不生厌恶,就够了。 都能凑合,将就着活下去。 张北星觉得自己不会对陈水仙生厌,一辈子都不会。 迄今为止,他只有去陈家的时候,才会心中安宁、脚步轻松。 今天不看师傅那张老脸,能在陈家后院的凉亭里,看到那个笑盈盈的姑娘,张北星总是很期待。 他也知道,她是在等他的,一见心动,两生欢喜。 “只是,以后看不见了。” 张北星就很疲惫,觉得人生了无乐趣。 “徒弟啊,人都会死的。” 老道士劝慰道:“师傅辛辛苦苦,狼狈不堪,挣扎了半个晚年,不得安宁,但最后还是难逃一个死的结局……你还年轻,要看开些,以后总能遇到更让你欣喜的人。” 师傅说得对, 不久后,他亲自证明给了自己的徒弟看。 他死了,证明了前半句。 师傅死在了下雨的夜晚。 张北星默默无语,把老头子的尸体背上身,装进了一口棺材。 “咚咚~” 门外传来敲门声。 张北星愣了愣,看着正堂外的夜色,有些奇怪。 这种天气,谁会上门呢? “呼~呼~” 庭院里刮起风,吹得落叶不安宁。 张北星顶着风往外走,拉开了道观的大门。 缝隙扩大,伴着雷光,他看清楚了门外的消瘦人影。 在此刻,师傅死前的后半句话也印证了。 有个人,找上门,她歪着头,仰起脸,明媚无辜的笑着。 脸上还染着灰尘,像是从土里爬出来一样,自己却浑然不觉。 死人活了。 张北星伸出手,想擦干净她脸上的灰渍。 下一刻,他的手凝固在半空中。 门外的姑娘吐了吐鲜红的舌头,舔舐着自己的爪子……像某只眼熟的动物一样。 夜风很凉,吹的张北星有些恍惚。 他的脑海中,忽然响起水牛镇居民低声讨论的声音。 “陈家小姐是怎么死的?” “她的尸体……去了哪儿?” 乱葬岗? 狐妖杀人? 它,剥了她的皮? …… 张居正默默侧头,看向道观后院。 空荡荡的,寂静无声。 那只小狐狸不知道去了哪儿,这个关于她的故事,变得惊悚诡异了。 “是真的?” “是真的。” 张北星无声的笑了笑:“它认了。” “陈家富贵,遭人惦记……陈水仙被贼人拐到了乱葬岗,但都被厉鬼的叫声吓破了胆,藏进了山洞。她趁着贼人惊恐失神,咬住嘴唇,掰断了自己的手指,从绳结里脱出……再用凸石把自己的脚踝磨得血肉模糊,才褪下脚绳,忍痛的逃了出来。” 张居正略微沉吟,不知道该不该问。 “为什么不磨绳子?” 张北星咧开嘴角,笑不出声。 “因为啊,绑她的红绳,是陈家从邻国买来的奇品,坚韧无比,火烧不开,刀砍不断……” 年轻道士缓缓抬眼,问了一句:“你知道那贼人是怎么把绳子弄到手的吗?” 张居正想了想,“陈府内人?” “是,那老管家的无赖儿子。” 张北星眼神平淡:“老管家监守自盗,偷偷拿走了商队的一些东西,藏在家里。” “他儿子听父亲吹嘘,找到了绳子,偷偷潜入陈家,诓骗小姐,绑进了乱葬岗。” 这件事的真相,只有几个人知道。 贼子死在乱葬岗,陈水仙再也没回家。 张北星从小狐狸的口中得知了一切,并未声张。 最后,就只剩老管家一个知情人了。 “这么多年,你什么都没说?” “为什么要说?” “老管家罪有应得,陈家主不该被蒙在鼓里。” “是吗?” 张北星微微抬眼:“但师傅求雨这件事,我也没告诉陈老家主。” “这两者,有什么区别?” 张居正挑了挑眉,没有回应。 小观主的想法很奇怪,但似乎又有点道理。 动手绑架陈水仙的人已经死了,不是老管家,再说出来,又有什么必要呢? 年轻道士看得很开,冤有头债有主,都逃不掉的…… 庭院安静了一会儿。 张居正慢慢转头,看着那个面目平静的年轻道士。 “所以,你对老管家做了什么?” 道士低头笑了。 那人不信他,幸好,他做了一些事。 “那老管家,不只有一个儿子,但都死了。” “他还有妻子,亲人,朋友,也都离开了。” 后来的几十年,老管家没过一天安稳日子,日日夜夜备受煎熬。 窗外有双眼睛,在看着那个老人,是个道士。 谁说活着就一定比死强, 那为什么有个词,叫生不如死呢? 第814章 蠢的残忍 “乱葬岗里发生的事,都是那只小狐狸告诉你的?” “它蠢,不会撒谎。” 张居正皱了皱眉:“但陈家小姐已经从山洞里逃了出来,为什么……” 为什么还是死了。 张北星慢慢抬头,叹了口气:“因为她只是逃出山洞,没有逃出乱葬岗。” 手指折断,脚踝鲜血淋漓,森然见骨。 那个小姑娘在碎石堆里赤裸着脚掌,一晃一晃的往前走,蹒跚颤抖,每一步,都比踩在刀刃上更痛。 血染红一路,她的腿和脚失去了知觉,跌倒在了地上……只能一点点的,往前爬。 朝着家的方向,咬着牙忍着泪,从乱葬岗里爬出去。 但她做不到,身体里的力气流走,双眼开始模糊涣散,陈水仙再也爬不动了。 身后隐约传来厉鬼嘶吼,如刺骨寒风一样,吹进了脑子里。 “大概会死吧。” 陈水仙想明白了自己的命,挤出最后的力气,倚靠在一块大石头下。 家还很远,她仰起脸,望着水牛镇的方向。 夜深了,会有座道观,点亮灯火,那小道士愁眉叹息,坐在正堂里打坐看书。 “嘿,我知道你不喜欢当道士……” 但陈水仙没想明白,她自己呢? 好像还没找到喜欢和不喜欢的东西,她的人生太短了,还没开始,没有离开过水牛镇。 就要结束了。 “真可惜啊。” 朦朦胧胧,陈水仙看到了一只小白狐狸,正站在石头上,歪着头,无声的看着自己。 有些好奇,有些茫然,也有些奇怪的悸动。 那只小狐狸好像在思考什么危险的事情。 “狐妖婆婆说,披上一张人皮,就很难再脱下来了。” …… “它剥下陈水仙的皮,披在身上,来道观找你?” 张居正叹了口气,觉得有些残忍。 但他没想到,年轻道士笑着,说出了更残忍的部分。 “狐狸,笨也聪明,它认出了陈水仙是谁,还告诉我……是问过了她的想法,得到同意,才剥下了皮。” 小狐狸觉得自己这么做,就不会被埋怨了。 但小道士耳中听到的,却是截然相反的场景。 “那时候,她还没死。” 狐狸没有救她,没有一点救人的念头。 那时候,她还没死。 眼睁睁的看着,一只白狐跳到自己身上,从额头向下,剥开了自己的皮肤。 “她没死啊~” 张北星是在笑,但笑得很难看,像哭一样悲伤麻木。 对他来说,发生的事不会再糟糕了。 心爱的人死了,养育自己的师傅也死了,活到最后,陪在自己身边的,是一只披上人皮的狐狸。 又笨又蠢,蠢的残忍。 …… 张居正很久没再说话,只是看着庭院里的落雪纷纷。 陈水仙的死,老管家有从犯之罪,落了个妻离子散,子嗣断绝的下场。 那小狐狸呢? 亲手剥下人皮,然后送上门来的小狐狸呢? 它留在小道士身边,又会遭遇怎样的惩罚? 黑衣青年默默抬首。 他想到了,刚见面时,门外小姑娘苍白虚弱的脸色,一瘸一拐的腿脚……裤腿下白骨无肉。 夜深人静,道观里总是刮风,风中似有哭泣的声音,像是动物在小心的舔舐伤口。 “我收它做了徒弟……她说自己不怕痛。” 她说自己什么都不怕,狐狸披人皮,就没有疼痛了。 张北星想知道她是不是在说谎,就经常带着女徒弟离开道观,走万里路,去想办法试一试。 这样坏了水牛观的规矩,小观主也不在意。 一人远行,一人留下,是为了延续。 可如果观主不想延续了呢? 一起出门,遭遇不测的话,就一起死。 “今天雪好像会一直下,扫不完了。” 张北星站起身,不扫雪,打算再出去走走。 临行前,他回头看了张居正一眼,问出心中的疑惑。 “我是不是认识你?” 张居正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未必吧。” “我是不是,见过你?” “可能,曾经。” 两个人,看对方都眼熟。 张北星甚至很罕见的打开了话匣,把自己过去的故事回忆了一遍。 他问张居正:“能麻烦你一件事吗?” 张居正点头:“你说。” “你走之前,帮我烧了水牛观。” 张北星原本的计划就是这样,待到年关时,就一把火烧了道观。 张居正答应了,说:“可以。” 他还问了句:“你那个徒弟呢?” “在乱葬岗,” 张北星披上道袍,背着竹筐,推开了大门:“我去找,顺便办些事。” 他走了,大概不会回来。 风雪呼啸,道观里冷冷清清。 张居正起身,看着后院深处。 那里有一颗巨大的牛头,闭着眼,像石头一样被大雪覆盖在角落。 水牛观存在的意义是镇守乱葬岗,一代传一代,直至今日。 这一代的观主要一把火烧了道观,计划了很久。 张居正就知道那个年轻道长要去做什么事了。 杀鬼杀妖,超度万魂,张北星要把乱葬岗里里外外清理干净,一个不留。 “那得去看看啊,总觉得还缺些什么。” 张居正摇了摇头,戴上斗笠,也出门了。 迎着漫天大雪,人影渐行渐远。 水牛观空了下来,观门紧闭,再没有声音传出。 …… 张北星走了很远,这条路倒是很熟悉。 耳边有风声,脚下踩着积雪。 张北星却抬了抬眼皮,察觉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今天的乱葬岗,好像格外寂静,风中也听不到鬼叫。 这里好像发生过什么,就在不久前, 大约半刻钟过去, 张北星走到了乱葬岗的深处,视野所及之处,一只鬼物都没有。 他看到了一个很熟悉的山洞,洞口和以往一样干净,似乎经常有人打扫。 张北星没什么表情,默默走过山洞,没往里看一眼。 他默默垂首,循着雪地上浅浅的鞋印,来到了乱葬岗最深处的一个角落。 抬起头,漫天飞雪。 一个黄袍小道士,站在高高的尸骨堆上,居高临下的侧了侧头。 黄道吉日冷漠疏离,伸出一只手掌,说。 “你来晚了,这里的鬼……都没了。” 张北星沉默良久,摇头笑了笑。 “没事,有妖。” 第815章 雪中杀 张北星从身后竹筐里抓了一堆黄符,一抬手,洒向空中。 黄符如展翅蝴蝶,猛然惊醒,悉悉索索的朝四处飞去。 那年轻道士没什么表情,取出了一柄红紫色的桃木剑,红如血,紫如肝……桃木剑割破了手掌,刺眼的猩红渗入木剑,发出清脆古怪的响声。 “黄符招道,千年木醒,血祭寒冬,祈雪天生……” 黄道吉日眯起眼,抬起了头。 他看着黄符从竹筐里一串串的飞起,也听到了那年轻道士淡然凌冽的咒声。 张北星在祈雪,求一场千年不遇的大雪灾。 水牛观的道经,他自幼熟读到大,师傅祈雨的那些手段,张北星也早就烂熟于心。 今日今时,寒冬腊月, 张北星等了很多年,才等到这个特殊的时辰。 他不惜代价,也不在意后果,只想用一场遮天蔽日的暴雪,彻底掩埋这座滋生妖鬼的乱葬岗。 师傅说天意难违, 张北星觉得,事在人为。 …… 漫天飞雪飘落,如鹅毛般劈头盖脸的洒了下来。 黄道吉日默默仰头,隐隐约约,好像听到了谁的呼唤。 有个道士在祈求天道,降下暴雪,淹没一隅之地。 一般来说,黄粱的天道不会在意,只会高高……在下,无动于衷。 就算这个道士流干身体里的血,烧尽了所有的功德和道行,对那个在地下磨盘里熟睡的不死器灵而言,也就相当于梦里有一阵细微渺小的蚊声。 翻个身,能压死几万只蚊子。 卢无首不会在意这种凡间琐事,更不会百无聊赖的醒来,看一眼热闹。 但这次不同, 他不是过去历史中的卢无首,是一个叫黄道吉日的黄袍小道。 远离帝兵本体,跟着一个莫名其妙的长生弟子,来到了凡间。 此时此刻的黄粱天道,完全在根据本能运作。 那水牛观的小观主,更是丧心病狂,烧掉了水牛观积攒下来的几十代功德,燃尽了所有的修为、精气、血神,只求一场雪。 他真的招来了大雪。 雪花大的不可思议,像有人在天上,用木盆往下倾倒。 有人抬起头,一大白色糊在了自己的脸上,什么都看不清。 水牛镇从来没有遭遇过这样的大雪。 只是半刻钟,街道上的积雪已经涨到了膝盖,举步难行。 而那样的大雪,也只是在水牛镇而已……乱葬岗的雪,几乎以百十倍的数量崩塌坠落着。 黄道吉日眯眯眼,不一会儿的功夫,连他自己都看不太清楚了。 视野所及之处,尽是厚重的白色。 “唉~” 随着一声无奈的叹息,大雪没过了黄袍小道的头顶,他也被埋在雪面下,成为了乱葬岗的一部分。 …… 许久许久, 黄道吉日坐在尸骨堆上,动也不动。 四周,头顶,都是积雪,他像是一只钻入地下洞穴的蚂蚁,要拨开沙土,才能向前挖出通道。 黄道吉日懒得动,被雪挤满全身。 幸运的是,他没等太久,另一只蚂蚁从外面挖洞进来了。 那家伙停在不远处,隔着厚厚的积雪,朝黄袍小道传话。 “他人呢?” “往哪儿去了?” 黄道吉日抬了抬眼皮,沉默良久,还是对张居正问出了一句话。 “这个姓张的道士,到底是你什么人?” 水牛观的观主,那个招来大雪的年轻道士,一定和张居正那家伙脱不了干系。 普通修士,只活了五十多年,哪儿来的这么大因果,这么大道念……能烧掉水牛观积攒几十代的功德,付之一炬,祈天道降雪? 他到底是什么人? 和张居正,或是上辈子的紫微大帝,有什么关系? “我不道啊!” 可恨的是,张居正只是摊了摊手,装模作样,什么话都不说。 黄道吉日冷笑出声:“你不说,那就别怪我对他动手了。” “对他动手?” 张居正抬眼问道:“理由是什么?” “妖灵天生地养,乱葬岗本就是以鬼养妖的地界,纠结了无数因果……那道士想要以一己之力,扫清鬼祟和妖灵,这是逆天行事,应遭天谴。” 黄袍小道慢慢起身,他能感受到张北星正在何处。 大雪淹没了乱葬岗,积雪中藏着镇妖黄符,乱葬岗里所有的妖精都不敢触碰,它们被困在了山洞里,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而那个年轻道士,正手持一把紫红染血的桃木老剑,寻着每一座山洞……杀妖,除邪。 “人本恶,妖本恶,恶人杀恶妖,以此终结,我来斩断孽果。” “噗呲~” 桃木剑尖刺进一只虎妖的喉咙,虎妖庞大的躯体像泄了气一般,瘫软在地,命丧当场。 雪下,越来越多的妖精在哀嚎恸哭着,它们哪儿都去不了,拼命的钻进积雪,身体里的妖气像干柴遇到烈火一样,把它们烧的皮开肉绽,面目全非。 一只,两只……十具,百具…… 小观主杀红了眼,闭上眼,继续杀。 他分不清死在剑下的是狮是虎,是狼是狐……都杀了,才清净。 慢慢的,血染红雪,年轻道士的身躯也蹒跚摇晃,骨缝间发出奇怪的响声。 “妖吞吐日月精华,几十上百年才开化修行……他杀的越多,身上的孽果就越重……本就用自己的道行和精血求天灾,现在又行人祸,这天谴,十世善人也受不住。” 黄道吉日抬了抬眼皮,似乎想去做什么。 但一只手从雪里伸了出来,把他留在了原地。 “他本来就没想活,再等等,谁也救不了。” 张居正似乎不在意那道士的结局。 他只是看着,想着,怀念着,等待着。 乱葬岗里正在上演一场毫无道理的屠杀,道士杀妖,本应天经地义,但现在,黄道吉日也想不明白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 黄袍道士抬起头,不解的看着张居正。 “你懂吗?” 张居正说:“一知半解。” 黄道吉日问:“你觉得他做得对?” “或许。” “杀那些从未招惹他,乱葬岗里无辜的妖怪,也是对的?” 张居正想了想:“大概吧。” 黄袍小道被气笑了,问:“到底凭什么,你这么相信他?” 张居正沉默许久,叹了口气。 “他是我师父啊,不信,又能怎么样呢?” 师父? 天静了一下,黄袍小道怔在了原地。 谁的师父? “很久前,亲师父。” 第816章 人性本蠢 “他姓张,你也姓张。” “他从山外把我捡了回去,在梦宗,养了很多年。” 黄袍小道挑了挑眉:“但紫微大帝姓李。” “嗯,” 张居正解释道:“捡回去的时候,襁褓里有块玉牌,上面刻了李字。” 所以紫微大帝姓李,张居正姓张。 师父是梦宗的阁老,也是紫星院的老院主。 一生收了两个徒弟,一个是紫星院大师兄,一个是师妹。 老院主执于修道,一生未婚娶道侣。 他外出游行,捡了个婴儿回山……整日愁眉不展,生怕一不小心把这婴儿养死了。 不过年纪小的时候还不错,很好养。 紫星院什么都不缺,什么都有,缺了东西,老院主就会去梦宗主峰后山,一脚踹开宗主静修的洞府大门,翻箱倒柜,强取豪夺。 对此,宗主表示无奈。 他辈分小一截,也干不过那老混蛋。 老院主精心照料,抢到什么好东西,都往徒弟那张小嘴里塞。 不出几年,婴儿吭哧吭哧的长大,长成了一个根骨逆天的绝世幼童,也长成了一个大胖小子。 还好,修行半月,就一下子清瘦了。 从胖乎乎的幼童,长成了眉清目秀的俊逸少年。 从老实听话的乖徒弟,长成了……紫星院的大师兄。 老院主有些无奈,甚至牙疼。 这徒弟什么都会,一点就通,就是平日里没个正经,总把紫星院闹得鸡飞狗跳……连带着整座梦宗都鸡犬不宁。 但该说不说,紫星院的弟子虽然没少惹事,没少跟着大师兄挨骂受训,全宗通报怒斥……但也没少捞到好处,遭同门羡慕。 所以,紫星院的弟子都随着大师兄风吹草动,在墙头上晃来晃去。 大师兄往哪儿吹,他们就往哪儿动,没底线,一个个蔫儿坏蔫儿坏的。 老院主撒手不管,大师兄领头修行,变本加厉。 没过多久,紫星院就臭了……也富了。 后来, 师父闭死关修行,大师兄从梦宗大典上拐来了一个小师妹。 师妹很懂事,很听话,听大师兄的话,所以紫星院的同门都很照顾师妹。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时间过的很快。 大师兄离开了梦宗,再也没回来。 至少在那些死去的紫星院弟子的眼里,是这样的。 他们临死前,没看到大师兄最后一面。 师父先死了,死在了院中弟子们的前面,第一个死的。 然后一个接着一个,都没人走,也没人逃。 “小师妹站后面,该是最后一个死的吧……” …… 黄道吉日安静良久,抬起头,问张居正:“这是什么道理?” 不管前世今生,不管那道士是谁。 他此刻杀光乱葬岗的妖,有什么道理吗? 张居正回答:“没道理。” “梦宗满门被灭,所以灵魂不见的时候……我也想找个人,讲讲道理。” 黄袍小道愣了一下,摇了摇头:“那是过去。” 张居正笑着反问:“只讲现在,不讲过去,只讲结果,不讲原因,不是耍流氓?” “妖精是无辜的。” “陈水仙也是无辜的。” 黄袍小道沉默了很久,看着眼前的黑衣青年:“我以为,你是个好人。” “是烂好人嘛。” 张居正摇了摇头:“我不是,我师弟说我是烂好人,他想错了。” “我也以为师弟的个好人,我也错了。” “这世上,或许没有好人。” 黄道吉日顿了一下,侧了侧头:“你相信人性本恶?” “我不信。” 出乎意料,张居正回答的很干脆,像是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一样。 “那人性本善?” “也不信。” 黄道吉日扯了扯嘴角:“总不是想和稀泥吧?” 没个答案,没个立场,言语不详,似是而非,这最没意思了。 张居正却笑了,他还真有一个答案。 很多年前,前一辈子,紫星老院主想出来的答案。 师父说:“没有人性本善,也没有人性本恶。” “那是什么?” “人性,本蠢。” 张居正复述了师父的话:“人生来不善不恶,但一定蠢。” 黄道吉日愣愣出神,似有所思。 “啥意思?” “字面意思。” 张居正低头,看着脚下遍地骸骨,乱葬岗里尸横遍野,发现师父说的越想越对。 怎么不蠢呢? 水牛观祖师够蠢了,无知莽撞,一剑斩下大水牛的头颅,然后才发现自己杀错了妖,于是心生罪责,修了间道观,再也没有离开。 他想赎罪,郁郁寡欢了一辈子,也没个结果。 “如果将错就错,漠然离去,那只是坏,算不得蠢。” 但水牛祖师是蠢的。 上一任的老道士也蠢,辛辛苦苦守了道观一辈子,临老犯了浑,又是祈雨又是远游,害人害己不说,死的个狼狈不堪,一无所有。 陈家富贵,他明明可以抢,但是选择了骗,大概觉得体面些吧。 老来疯,疯的不彻底,疯的还挺窝囊。 陈家主蠢, 自己女儿的尸体找不到,养在道观,却不敢多问一句真相。 他怕知道的太多,知道女儿早就离开了,死前遭受了怎样的苦难,所以宁愿什么都不问,自欺欺人。 老管家蠢, 中年时起贪欲,害的家主丧女,自己丧子,最后妻离子散,一生悔罪。 他也没想过离开水牛镇,折磨了自己一辈子。 …… “张北星不蠢吗?” 张居正说:“他也蠢。” “什么错都没犯,什么事都做的很好……但所有的不幸,他都尝个遍。” “折磨自己,折磨别人,碌碌一生,活在回忆里,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黄袍小道动了动嘴唇,想到了一只狐狸,却没说什么。 “小狐狸?” “它是最蠢的。” 张居正叹了口气,缓缓抬首:“它……应该很怕疼。” 涂点草药,就疼的呲牙咧嘴,用手扯住耳朵,乱叫一气。 即便伤好了,也不敢下地走动,耐不了一点疼。 可是后来呢? 她蒙了张皮,在道观里好多年,满脸虚白,也笑呵呵的,一声不吭。 它不知道吗? 以前,可能不知道,但好多年了,她怎么可能还一无所知呢? 只是不想走,只是离不开了。 …… 黄袍小道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水仙呢?” “她应该没那么蠢吧?” 张居正侧过头:“所以她死了。” 第817章 假若 天上有神仙,大神仙和小神仙。 大神仙住的地方叫仙宫,小神仙住在仙宫外的雪山里。 那年寒冬腊月, 不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大事,天突然漏了个窟窿……小神仙们居住的雪山崩塌,一堆堆的暴雪,顺着窟窿倒在了凡间的乱葬岗。 一日一夜,乱葬岗从一片凹凸起伏的丘陵,变成了茫茫雪山。 但这不是坏事,也算不上天灾。 因为暴雪降临的时候,水牛镇没受到到任何波及,邻里乡亲们都关好门窗,足不出户,等雪停之后,相互问好。 有人念叨,“这是天降祥瑞,瑞雪兆丰年。” 天降了一场雪,掩埋了乱葬岗这个肮脏黑暗之地……水牛镇距离不过十里,却毛事儿都没有,一个人都没死没伤也没丢。 这不是上天的旨意,又是什么? “唉,不对,雪停之后,水牛观里的张道长失踪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大概是因为水牛观世代镇妖,功德圆满,观主被招上去做神仙了吧……白日飞升,位列仙班,啧啧,让人好生羡慕……” …… 黄道吉日眼皮动了动,不知怎么,脑海中预演到了几年后水牛镇上发生的事。 刚刚所描述的画面,其实是多年后的一种可能。 今天雪下的太大了,不会有人知道乱葬岗里发生了什么。 水牛镇里的百姓们一觉醒来,抬头揉揉眼,突然多了一座雪山。 他们震惊困惑,无知茫然。 所以人们需要脑补,脑补出一个合情合理的故事,让自己深信不疑,然后再口口相传,告诉给别人……一人传十,十人传百,传遍梁国,传到那一头的周国去。 到了后来, 水牛镇的每家茶楼,都会安排一个上了年纪的说书人,给外来朝拜瞻仰的商队旅客,讲述一遍他们记忆中的曾经。 “上苍显灵,怜悯世人,降天雪,覆妖魔……” “水牛观的张道长功德无量,举霞飞升,成了天上的功德仙……咱们水牛镇,和雪山脚下的烧没了的道观,就是张道长的飞升故居……” “昨天晚上,张仙人还给老头子我托梦了,问水牛镇是否一切安然,雪山下的妖魔老不老实……他在天上,可一直惦记着……” 黄道吉日莫名其妙的笑出了声。 他忍不住去想,越想越多,就越觉得滑稽可乐。 虽然现在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日后八成会发生……因为他是黄粱的天道,心中看见的,就是最可能发生的未来。 黄道吉日侧了侧头,低声念叨了一句:“还真是蠢。” 人蠢,妖蠢,大家蠢。 口口相传的,未必是真相,正如水牛祖师和大水牛妖的故事一样。 这场暴雪和上天无关,因为天道本身正在现场看戏,袖手旁观; 把乱葬岗里妖鬼杀干净的,是个道士,但他不会飞升成仙……甚至马上就要死了,遭天谴而死,神魂俱灭。 “轰隆~” 天上乌云滚滚,雷声如阴沉重鼓,并不响亮,反而异常沉闷,震的人心惶惶。 这是天谴的声音。 暴雪到了尾声,那就道士该遭天谴了。 黄袍小道喜笑颜开,转头看着那黑衣青年,说:“你师父要死了。” 云是黑的,只有雷声,没有雷光。 但头顶每一次响雷,乱葬岗里的那个道士就会身体一颤,手指、手背、手臂都变得虚幻如烟。 他杀的妖越多,天谴就越猛烈。 一转眼的功夫,那道士的一半身体都变成了灰蒙蒙的雾气,血肉变成晶沙,没了人形。 只是张居正如往常一样,抬首看天,低头看地,最后看一眼年轻观主的背影。 他说:“早就死了。” 是的,师父早就死了。 那该怎么办? 张居正抬手道别:“下辈子见。” 一阵风起,吹雪漫天。 风中有悉悉索索的声响,仔细一看,是头顶漫天飞起的破碎黄符。 张北星走完了乱葬岗的最后一段路,闭着眼,疲倦不堪,已经感受不到身体上还有哪个部位是完整的了。 手指握不住木剑,脚掌踩不住布鞋,耳中听不见声响,鼻子也嗅不清妖气了。 “可惜。” 道人暗叹可惜:“还差一只。” 他已经竭尽所能,灯枯油竭,做完了所有的事情……只差一只瘸腿的小狐狸。 找不着了。 狐狸啊,还真是狡猾。 张北星扯嘴笑了笑,只是没有嘴角,只有被风吹散的血肉细沙。 四肢,脏器、骨血、头颅,都已成灰……五官全无,面目横飞,只剩下一双闭着的眼睛。 他懒得睁眼,不想睁眼。 最后一道闷雷响起的时候,那双眼也炸成了灰。 “怎么,还有哭声呢……” “天谴,可真他妈痛……” …… 水牛观的观主死了。 他杀光乱葬岗里所有的妖,被天谴湮灭成灰。 黑衣青年遥望送行,一言不发。 黄袍小道眯眼皱眉,嘲笑出声。 “好蠢的小狐狸,天谴哪这么好挡?” “好狠心的道士,闭上眼,连句话都不留。” 雪里埋着一只小白狐,平躺在松软的雪里,身躯完整,但却动不起来了。 狐狸睁着眼,看着前方,明明脑子很清醒,却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师傅死了。 他没杀她,不是想最后一个杀她,只是不杀她。 为什么呢? 小狐狸想不明白,她总是弄不明白那个小道士的脑子里在想什么。 以前,在乱葬岗里小道士总是笑的。 他拎着把破木剑,不管遇到什么妖怪,都是出言威胁:“这回先放你一马,下次道爷进山的时候,可别让我遇到了。” 妖怪被吓跑,道士笑着摇头。 可自己披着人皮,再找上门的那天夜晚,小道士却笑不出来。 他有很多问题。 他问,她就说。 …… “你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活着?” “是还活着。” “你没想救她?” 小狐狸不说话了,似乎知道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但她有些笨,看着道士的脸,还是点了下头。 他沉默很久,又问:“你说,活着被扒皮,会很疼吗?” “不疼。” 她现在又不怕疼了。 道士笑了,小狐狸跟着笑。 后来,师傅找了一些办法,徒弟都忍着犟嘴,说不疼。 她有的时候忍不住,颤着满脸冷汗,师傅会问她:“现在疼,还是剥皮疼?” 它不想剥皮,就只回答:“不疼。” 不疼,不疼,不疼……怎么都不疼。 她狠起来连自己都骗。 埋在雪里的小狐狸,突然咧嘴笑了。 原来真的不疼,在道观里的那些年不疼,剥皮也不疼。 因为她现在……才疼的要死。 浑身上下,好像哪儿都疼,但也找不出来疼在什么地方。 一想到自己瘸了腿,又被埋在雪地里……却再也不会有那个小道士捡它走了,就疼的看不清了。 第818章 万一 “我要修行!” “它们说狐妖懒,怕苦怕累、怕死怕疼,只会偷东西,靠别人修行……但我偏偏要靠自己一步一步修成大狐仙,证明给那些外人看!” “咱狐妖也是不孬的!” 山洞里,年幼的小狐狸一脸稚嫩,眼神清澈执着。 它立誓要做只不一样的狐妖,靠自己的双手,勤劳刻苦,认真修行成大狐仙! 对于这种稚嫩的话, 狐妖婆婆只是摸了摸她的头,慈祥和蔼的鼓励了一句:“又犯病了不是?” “昨天被刺猬扎了爪子,都哭了半个时辰,你跟老娘搁这儿扯什么犊子。” 小狐狸沉默,小声嘟囔,“那也不能怪我啊?” “四个爪子,全都被扎了刺……人都说十指连心,我忍不住也情有可原。” 狐妖婆婆被气笑了:“你怎么不想想,怎么就能四个爪子都被扎了?” 正常狐狸能干出这种事儿? “当时,是那只刺猬激我。” 小狐狸义正言辞,为自己辩驳:“它骂我,说狐狸精只敢躲在别人身后,勾引不到雄妖,还不如老鼠精。” “婆婆你知道我脾气大,没忍住,就出手扑了上去。” 狐妖婆婆笑了笑:“然后呢?” “然后……它是刺猬。” 小狐狸有些不好意思,“把头一缩,滚成团,扎得我前爪生疼。” 这只是两只爪子,狐妖婆婆眯眼笑着,继续追问:“接着说。” 小狐狸垂头丧气,闷声说道:“太疼了,我想把前爪拔回来,离那只倒霉刺猬远点~” “你怎么做的?” “……” “……用脚踹。” “嘿。” 狐妖婆婆一脸无语,只是叹了口气,很长时间也没说话。 咱家这小狐狸,胆子小,还怕疼,偶尔还把脑子丢了。 如今她这只老狐狸还能照顾着,以后不在了,这小家伙可怎么办? “我要和婆婆一样,” 小狐妖挺起胸膛,想到了洞穴外挂着的刺猬肉干,“我要修行成狐仙,比婆婆更厉害。” 狐妖婆婆只是笑着,这次没有打击小狐狸。 “那可难。” “我不怕。” 可能是中了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小狐妖,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一股邪劲儿,一股脑的闷头修行,吭哧吭哧的开灵化骨,真有了几分狐仙的资本。 “接下来呢?该咋修行?” 小狐狸问婆婆。 婆婆皱着眉,咳嗽了一声:“山野狐仙,得修几千年才有机会得道。” “啊?” 小狐狸苦兮兮的,“那也太久了。” “另一条路,去人间找个心仪的书生,助他高中庙堂,伴随着文道气运修行……如果再能修狐仙祠,使人祭拜,食人香火,百八十年就成大狐仙了。” 小狐狸眼睛一转:“婆婆你走的是哪条路?” “后面那条。” “没成啊?” 婆婆笑了笑:“他没考上皇榜,我也没成狐仙,彼此蹉跎了几十年……就只是这样。” 小狐狸思来想去,觉得自己未必能活几千年,就向婆婆讨了经验。 “要找一个你喜欢的书生,也要找一个喜欢你的书生。” 小狐狸歪头:“俩书生?” “一个!” 狐妖婆婆瞪眼,给了她一个板栗。 小狐狸痛着捂头,泪眼汪汪:“我喜欢他,他不识好歹怎办?” “想办法呗。” 狐妖婆婆谆谆教诲:“没人一生只喜欢一人,那是扯淡。” “你想办法变成他喜欢的样子,不就成了?” 小狐狸想不明白:“要是他已经找到了意中人呢?” “那就麻烦了……你想学画皮吗?” “……”,摇头。 “画皮不会,总会剥皮吧?” 小狐狸一吓:“剥皮?” 她吃花生都不剥皮。 “万一哪一天,书生喜欢的人死了……不只是字面上的死,另一种意思,在书生的心里死了……你就可以把自己化成那个女子的样子,然后勾引他。” 小狐狸摆摆爪子。 太直白了,她还小,都没离开过乱葬岗,有些羞涩。 但婆婆还说:“披上人皮,就很难再脱下来了。” 这句话小狐狸当时没懂。 披上人皮,脱下人皮,有什么难的呢? 就跟换衣服一样,书上说有些人都能一天一个面孔,对狐狸就更不难了。 “你还小,不懂。” 婆婆没多说。 后来,小狐狸在一间道观里待了好久,才明白了婆婆的意思。 习惯了,舍不掉,真的很难脱下来。 反过来说, 脱下来人皮,她又能去哪儿呢? 婆婆死了的那天,自家的山洞都被乱葬岗里的妖怪占了去,小狐狸被老虎打伤,被几只吃腐肉的狼鹳追着咬。 法力耗尽,腿也瘸了。 偌大的乱葬岗,她找不到方向,埋在土里,被一个路过的小道士捡了起来。 小道士很神气,给她找了个山洞,妖怪都不敢靠近。 他隔三岔五就会来,也一定会去山洞里看看小狐狸。 “他喜欢我。” 小狐狸会这么想,很开心。 但后来,小道士不来了,小狐狸去道观外的树上趴着,知道了一些事。 “他不喜欢我,喜欢别人。” 别人死了,死在了乱葬岗里。 小狐狸有没有想过救人,这没人知道,那天风声很大,连她自己都不太清楚。 她一无所有,所以忍着痛穿上了人皮,敲开门,强装镇定,笑脸相迎。 但到头来,还是一无所有。 小道士的剑,很痛。 …… “走吗?” “走吧。” 小狐狸还活着。 风雪中,那俩人转过身,离开了水牛镇。 “其实是两国人战,留下了几万尸骨,冤魂不散,才勾引不成熟的妖精汇聚……它们借乱葬岗修行,也被罪孽因果缠身,这辈子很难离开,也修行无望。” “起因是人的恶,妖入邪途,被缠留在乱葬岗,那道士杀光了妖,以恶行斩恶果……算不算是功德呢?” 黄袍小道絮絮叨叨。 那道士手里的满天黄符,是用来超度恶鬼,也超度那些死在他手中的妖。 脱离今世苦海,早日解脱轮回。 可张居正不说话,只悠悠然的来了一句。 “不知道。” “那你觉得……” “不知道。” 人恶不恶,只有不饿的人才会去思考。 他们无聊,且有病。 …… 来年初春,大雪化了。 水牛镇里人来人往,恢复了年前的喧嚣和热闹。 他们注意到了雪山,也有人开始思考关于雪山的问题。 “唉,水牛观的道长呢?” 有人突然想起来:“好些日子不见了,不会出事了吧?” “能有什么事?” 樵夫无语摇头:“我昨天路过的时候,还看见道观里的炊烟,有人生火做饭,就不会有事。” 生火做饭的人是谁? 这倒是没人问。 只是渐渐的,水牛镇上多了一个小姑娘的身影。 她一个人来,一个人走,拎着竹筐买菜买香,每逢年关,还会去书铺里买些笔墨红纸。 自己写春联,她学了字。 道观清净,偶尔开门, 一个小姑娘坐在门口,捧着一碗饭,鼓嘴嚼得有滋有味。 她看着远方……那条很长很长的路,好像是在等什么人回来。 大概不会回来,但万一呢? 万一真有那么一天,她该笑,和往常一样,装出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笑容灿烂,大声开门。 “师傅,你回来啦!” 第819章 贵公子 又是一年春,京都飘小雪。 赵缙阳穿着单薄的素衣,站在八层阁楼上,抬起眼皮,看着栏杆外繁华热闹的玄京城。 迎面有凉风吹来,阁楼中丝绸飘荡,香炉上青烟渺渺。 赵缙阳沉思良久,最后还是迈开脚步,走到露台门边,他看了眼窗外的车水马龙……默默关上了门。 “谁他妈把门打开了?” “吹得老子脑仁疼。” 今天清晨,他是被冻醒的。 在醉仙楼,这座玄京城第一楼里,而且是王公贵族都被拒之门外的八层,赵缙阳被硬生生的冻醒了。 以前从没发生过这种事, 赵缙阳从小就身子骨虚,一到秋末初冬,他就不愿意迈出家门一步。 家里的老头子让他多穿点裘衣,省的遭罪。 二叔遣下人跑遍玄京,收了上百件名贵裘衣,虎裘、豹裘、羊兔狐貂……各种动物的毛皮经过匠人精心缝制,堆满了屋子。 赵缙阳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他站在门口,沉默良久,一把火烧了所有的裘衣……价值几千金。 “太重,不穿。” 赵缙阳是玄京城有名的贵公子,自幼锦衣玉食,挑剔懒散,连皇家御膳都吃不惯。 有人说公子越贵,就越有病。 像赵缙阳这样贵的,大概在出生的时候就病入膏肓了。 赵公子烧裘衣的事迹传遍了玄京城,也传到了皇宫里,遭人议论……很多人都好奇,赵老爷子会怎么惩戒这个无法无天的家伙。 只有赵缙阳不清楚,也不在乎。 他大门不出,封好窗,等那俩丫鬟暖好床榻,一头钻进软香的被子里,惬意的很。 大丫鬟坐在床前,捧着银盘糕点,抬起纤纤玉手,把晶莹透彻的葡萄粒放进口中。 牙齿一咬,皮肉绽开,果汁流淌,满嘴清香。 二丫鬟坐在床尾,揉筋捏腿,小手温软有力,让人通体舒畅,眯眼享受。 赵缙阳还有个三丫鬟,是年纪最小、脾气最乖,身子最软,也最好看的一个。 她不用做什么,只是念念书,弹弹琴。到了晚上,赵缙阳偶尔会搂着小丫鬟睡,满怀软玉,睡得格外安稳。 外面天打雷劈,他也闭着眼在梦中沉溺。 烧裘衣,会有什么后果吗? 这种事,赵缙阳懒得去想。 过了几天, 事情才有了结果, 后宫有人听说了这事儿,送了赵缙阳一座楼,叫醉仙楼。 醉仙楼居八层,最高层用赤杉温木铺设,冬暖夏凉,澶香萦绕。而且八层楼也是玄京最高的楼,皇宫外没有哪个嫌命长的,敢修九层楼。 这是心照不宣的禁忌。 送了赵缙阳楼的人,是他的亲小姨,住在皇城西宫。 从那以后,玄京城就没人乐意在背后议论这位贵公子了。 “啊嚏~” 赵缙阳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似乎是受了寒,不太舒服。 他坐着想了想,觉得以自己贵公子的脾气,应该找人发火,闹出点事儿。 但……太冷了,他懒得动,发火也嫌麻烦。 “就算了吧。” 赵缙阳钻进被子,想再睡个回笼觉。 这时候,窗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咚咚~” “谁啊?” 赵缙阳竖起耳朵,刚想起身,忽然又愣在了原地,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是八楼。 窗外,哪儿来的敲门声? 他一下子醒了,冷汗冒了出来。 难道说,不是有人从屋子里打开的门……是有什么东西,在昨夜从楼外爬了上来,推开的门? 轻纱晃动,寂静无声。 赵缙阳环顾四周,觉得这间屋子里还有别人。 但他找不到。 “咚咚~” 敲门声再次响起,不过这一次是门外。 “少爷,该起了,今天初七,寻道问仙的日子,那些道长都在下面等着。” 轻纱不再晃动,赵缙阳回过神。 对了,今天是寻道的日子……难道醉仙楼里来了真的大道士? 看自己在楼上睡得太安逸,心生不满,才让寒风吹开门,叫醒自己? 赵缙阳一念至此,跳下床,招呼了一声。 门外的丫鬟推开门走了进来,帮他更衣洗漱,穿戴好靴腰带和靴子。 “下楼。” 赵缙阳脚步匆匆,走进空旷安静的大堂里。 他左右看了看,发现屋子里只坐了一个人,一个身穿黑衣的青年。 “人呢?” 赵缙阳困惑狐疑:“那些坑蒙拐骗的道长呢?” 张居正默默抬起茶杯,不紧不慢的喝了口茶。 “都走了。” “走了?” 赵缙阳问:“为什么?” “他们是骗子,教不了你修道。” 赵缙阳愣了愣,又问:“那你为什么不走?” 张居正说:“我可以教你。” 赵缙阳倒是乐了:“你是道士?” “不算,” 张居正摇头:“我也不教你修道,只教你修行。” 他的语气很坦荡,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不耐烦。 这种情绪极少出现在张居正的身上,山里的师弟师妹从没见过大师兄不耐的一面,他总是很有耐心,除了今天,面对眼前这个人。 为什么? 赵缙阳想了想,反信了几分,眼前这家伙只是看上去年轻,说不定修行了多少年,真有大本事,要不然怎么敢这么说话? 不过他依旧很谨慎,询问道:“你是哪儿来的道士?” “在哪座山上修行?道观何名,法号又是什么?” 张居正翻了翻眼皮,叹了口气:“你聋吗?” “我刚刚说了,不是道士。” 赵缙阳还有问题:“那你怎么教我修行?” 张居正不说话了。 这家伙不是聋,是傻,很多年前就一堆问题,转世投胎也改不了性子。 当初在紫星院的时候,就属他事儿最多,整天问东问西,怕这怕那的。 现在一想,又烦了。 张居正站起身,斜了赵缙阳一眼:“最后一次机会,跟我走,还是留在这儿?” 赵缙阳愣住了。 他皱起眉头,没想到会面对这样的问题。 玄京城的贵公子想修道成仙,张贴告示,寻求世外高人教诲,持弟子之礼,拜高人为师。 没过多久,玄京城就涌入了很多奇奇怪怪的隐居道长和得道高人。 他们没什么真本事,只是混进赵府里,骗骗小少爷,享受享受荣华富贵。 但都被赵缙阳赶出去了。 如今又来了一个家伙。 他说能教自己修行……仅凭一张嘴; 他甚至不待在赵府,想带着赵缙阳离开玄京城? 这怎么可能呢? 赵缙阳笑出了声。 骗傻子也不是这么骗的吧? 仅凭一句话,让玄京贵公子放弃万人艳羡记恨的人生,背井离乡,去未知的苦寒之地修行? 这家伙到底是怎么想的? 赵缙阳没想明白。 他背起包裹,跟在“师傅”身后,走出玄京城的时候也没想明白。 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过了吗? 第820章 穷乞丐 “你不该叫我师傅。” “那叫什么?” “叫师兄。” 赵缙阳有些疑惑:“师兄?” “嗯,” 张居正点头,当师兄已经习惯了。 “那师兄……”赵缙阳有个问题:“咱师傅是谁?” 张居正顿了顿:“师父,前些日子死了。” 遭天谴死的。 “啊?” 赵缙阳愣了愣,稍有迟疑,又问道:“除了师傅,咱们宗派还有别人吗?” “现在?” 张居正实话实说:“你,我……” 赵缙阳等了一会儿,嘴角抽了抽:“就没了?” “可能还有个师弟,我在找。” 得,赵缙阳的心彻底凉了。 一个宗派就俩人,师傅死了,他要疯了。 赵缙阳觉得自己上了贼船,一回头,还能隐约看见玄京城的轮廓。 但师兄看了自己一眼,什么话都没说,赵缙阳却读懂了师兄的眼神:回不去了,走上这条路,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赵缙阳选择认命,并认真提出建议:“师兄,我觉得师弟不重要……咱们啥时候找个师妹欸?” 他只当自己在说笑,但没想到,前面的师兄突然停下了脚步。 张居正回过头,面无表情,看着赵缙阳。 “你想要师妹?” 赵缙阳微微沉默,不知为何,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 起风了,背后凉飕飕的。 他小心问了句:“不行吗?” 难不成咱们宗派只招男弟子? 搞纯阳啊? 可都是男人,日子久了,也容易出问题的。 为了宗派日后发展着想,赵缙阳觉得自己还是该劝一下师兄,别这么迂腐。 但话没说出口,张居正就回了一句:“可以。” 可以什么,可以有师妹。 赵缙阳乐了乐,往前走了几步,脚下又不自觉的放缓。 他看着师兄的背影,沉默寡言,心中莫名泛起一阵奇怪的心悸和疲惫。 张居正往前走着,走到了天黑,天亮……赵缙阳在后面跟着,累成狗,手脚瘫软,四肢乱颤。 行万里路,他俩真的走了万里。 心累,脚更累,昏昏沉沉,赵缙阳都忘了修行,只想倒头就睡。 最后, 张居正找了一座小城,城门口有一个身穿黄袍的小道士,在等着他们俩。 “来了啊?” 小道士龇牙笑着,瞥了眼赵缙阳。 “又是故人?” 张居正点头,“是师弟。” “城里的那个呢?” “也是。” 黄道吉日挑了挑眉:“你还有很多师弟?” 张居正摇头,“就这俩,够用了。” 够用? 用来做什么? 赵缙阳一眯眼,就不记得后来的事了,只有迷迷糊糊的印象。 他们进了城,找了间客栈,自己倒头就睡,睡得昏天地暗,毫无意识。 等再醒过来,客栈不见了。 他躺在一座荒山,一个破破烂烂的城隍庙里,身下是稻草,还有些发霉的潮气。 赵缙阳不知道睡了多久,也没想到自己能在这种破地方睡的踏实。 城隍庙门外传来响声。 赵缙阳慢慢起身,谨慎地探出头。 院子很干净,有两个人坐在石凳上,师兄在刻竹筒,小道士在掐手指。 “西南十里地,山涧夹缝里有一口温泉,灵力充沛,适合开垦成田。” “东面朝阳日初,该种棵古桑树,能长几十丈高,适合晨曦吐纳,点亮紫府……” 张居正抬眼问:“那北面呢?” “北面,” 黄道吉日神秘的笑了笑:“一处神源地,里面有好东西。” 张居正没问是什么,庙里的师弟醒了,他就看向门口,丢了一把锄头给他。 “做什么?” 赵缙阳握着锄头,还有些懵逼。 他们要做什么? 自己在做什么? “开宗立派。” 张居正给了解释,“以后会有很多人来,现在要准备了。” 赵缙阳低头,看着锄头,又问:“我是说,我现在干什么?” “城隍庙西南,有一片荒地,你去把那荒地开了,种些灵谷稻穗。” 锄头,开荒? 赵缙阳怎么也没想到,自家宗派,是从一把锄头开始的。 合着啥都没有,开宗立派也得从开荒开始。 “你早说啊,没钱没人,我就从家里多带些出来。” 赵缙阳认命,但无可奈何,他回头走进庙里,翻了个底朝天,然后黑着脸走了出来。 “我的盘缠呢?” 他带了一个包裹,里面装着能买下一座城的盘缠,现在包裹有,盘缠空了。 “在脚下。” 黄道吉日善意提醒。 赵缙阳明白了:“都花了,就买了这么一座破山?” “不止一座,你能看见的,都卖了。” 赵缙阳无话可说,“用我的钱,买你的地?” “你们成地主了,我什么都没捞着?” “怎么能说什么都没有呢?” 黄道吉日摇头晃脑,“你手里不是有把锄头吗?” “我艹?” …… 赵缙阳还是去开荒了。 师兄说往西边走走,能看到一个正在开荒的师弟。 他们俩认识一下,以后好好相处。 赵缙阳扛着锄头,走了一会儿,还真在田间看到了一个弯腰干活的同龄人。 不到二十,面黄肌瘦,但在田里干活很利索,也有一股子劲儿。 “师弟,说来你可能不信,我是你师兄,被拐来的。” 田间的农夫直起腰,默默点头,不太擅长说话的样子:“师兄,我知道。” 赵缙阳问:“你叫什么?” “王二狗。” 师弟的名字很朴实。 赵缙阳沉默半响,又问:“在被拐过来之前,你是干啥的?” “是乞丐,在小石城乞讨为生。” 贵公子和穷乞丐,倒是很另类的组合。 赵缙阳不死心,又问:“师弟你有手有脚,为什么会乞讨为生?” 是和师兄一样,单纯因为懒吗? 王二狗真心的笑了笑,带着诚恳。 “之前没有,只有一只手,一条腿……师兄治好了我,才能动。” 他很珍惜完整无缺的身体,在田里开荒干活,也仔细的体会着,不觉疲惫。 “这样啊~” 赵缙阳没话说了,握紧锄头,一起锄地。 王二狗闷头干了一会儿,问:“师兄,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怎么连锄地都锄不好? 东一下西一下,净耽搁事儿了。 赵缙阳以为师弟关心好奇,没听出话语中少许阴阳的意思。 “我之前啊,什么都不干,是玄京城的贵公子。” “从小到大,他们都说我过的是神仙日子……我就好奇,神仙日子有多好,真能和我比?” 王二狗低头,发现赵缙阳虽然嘴里念叨着,但手中没停,而且越来越熟练了。 “现在呢?” “后悔了。” 第821章 两种修行 “来到这儿之后,我经常会思考一个关于人生的问题。” “……” 破庙安静,屋外的树林里传来清脆的虫鸣。 王二狗没搭话,在木床上翻了个身,把屁股对着赵缙阳。 他一声不吭,打算早点睡。 赵师兄每天晚上都会这样,不睡觉,想东想西,念念有词……跟自己家那些多愁善感的老毒妇一样,感叹命运多舛,世道不公。 他好像很脆弱,很敏感,找不到人生继续活下去的意义。 刚开始的几个夜晚, 王二狗还会善意的安慰一下赵师兄,让他想开点儿,陪他多聊一会儿。 但时间一长,每晚都是这样,王二狗也有些烦了。 他认清了一个问题: 赵缙阳不脆弱,也不会想不开,就是单纯的磨叽,闲得慌,想找人陪他聊天。 这不,见王二狗不搭话,赵缙阳幽幽转脸,问了一句。 “师弟,你不好奇是什么问题吗?” “呼~呼~” 王二狗眼睛一闭,鼻腔闷起,装作睡熟的样子,开始有节奏的打呼。 “啧。” 赵缙阳反而乐了,笑着探了探头:“你从来不打呼噜,装睡可骗不过我。” 王二狗微微沉默,动也不动,就当没听见。 “师弟啊,今夜月色明亮,师兄有些想家了……你要是也睡不着,就坐起来咱俩聊聊。漫漫长夜,咱们师兄弟远离故乡,多了解一下彼此,抒发思乡之愁。” 王二狗默默的坐了起来,看着赵缙阳:“师兄,你要不逼逼,我能睡着。” 赵缙阳一愣,也很直接:“我就逼逼,你奈我何?” 刚入门不过俩月,师弟还能出手揍师兄不成,门风如此,那还了得? 王二狗也是这么想的,他憋了口气,只能忍着。 不过今夜此时,面对赵师兄那张俊秀无赖的脸,王二狗心里突然萌生了一个计划。 再等等,三个月一过,就揍他丫的一顿! “师兄,” 王二狗一念至此,心胸豁然开朗,老实本分的黑脸上也露出了朴实的笑容。 “你睡不着,那咱俩就聊聊,明天那块荒地就开完了,黄道长说给我们准备了真正的仙门功法,可以开始修行……师兄你怎么看?” 赵缙阳挑了挑眉,敏锐的察觉到了对面这家伙的态度转变。 忽然这么热情,一定有猫腻。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慢慢躺了下去:“我累了,想睡觉。” “?” 王二狗愣在了原地,看着赵缙阳闭上眼盖上被子,安然入睡,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无语凝噎,这还是个人? 但也没办法,谁让他是师兄呢……睡觉吧。 城隍破庙安静了下来,窗外树荫摇晃,师兄弟两个人躺在木床上,背对着彼此,睡了过去。 再过了不久, 夜深人静,一片黑暗之中,王二狗无声无息的睁开了眼睛。 他坐起身,眼神诡异莫名,扭过头,牢牢的盯着对面的床榻。 赵缙阳一无所觉,半张着嘴,仿佛睡死了过去。 良久,城隍庙里响起了某个师弟咬牙切齿的声音。 “我不打呼噜,你倒是挺有节奏的啊?” “还他妈的磨牙!?” …… “师弟,昨晚睡得好吗?” 清晨到来,伴随着和煦的凉风,赵缙阳推开破破烂烂的木门。 他伸了个懒腰,浑身筋骨舒畅,整个人睡得神清气爽。 反倒是师弟有些精神不振的样子,脸本来就黑,眼圈更黑了一点。 “呵呵。” 王二狗用简单的两个字,表达了自己复杂的情绪。 今天是个很重要的日子,他没心情找这家伙算账。 宗门第一块灵田的开垦进度到了最后的收尾阶段。 师兄弟二人在那块荒地里勤勤恳恳挖了两个月,锄头都抡冒烟儿了,才圆满完成了这个任务。 黄道长说了,挖完第一块田,就给他们俩一人一本修行功法,让他们正式开始修行。 而且正宗的修仙术,能修行到死。 大师兄也说,黄道长手里拿出来的东西,都挺不错的。 王二狗很期待,赵缙阳也壮志踌躇,翘首以盼。 终于, 当一片落叶吹进庭院,黄袍小道突然出现在了城隍庙的门口。 他慢慢抬眼,打了个哈欠,什么话也没说,把两块竹筒像丢垃圾一样丢在了院子里。 “挖完那块田,往后走,还有三块田。” “你们一个月挖完,到我这儿领赏。” 说完这话,黄道吉日就消失不见了。 城隍庙里的两人面面相觑,一人捡起一块竹筒,仔细打量了几眼,陷入沉思之中。 赵缙阳说:“仙家珍法,顺风顺水,福星高照,鸿运齐天,步步成仙。” 王二狗说:“仙家道经,凄风苦雨, 逆水行舟,磨心练骨,破茧成蝶。” 一本《顺风顺水修仙法》,一本《凄风苦雨修仙经》。 两个人,得到了两本书,也象征着截然相反的两条修仙路。 一条路顺风顺水,一条路凄风苦雨。 而简单的了解过情况后,师兄弟二人有了不同的反应。 王二狗转过头,问了一句:“咱俩换换?” 赵缙阳摇头,手中攥着自己的竹筒:“不换,死都不换。” 他又不是傻子,两个竹筒一眼就能看出来本质的区别。 顺风顺水,鸿运齐天,这种修仙法太适合自己了。 生来贵公子,修行也该与众不同,步步登仙……能坐享其成,谁会闲着没事儿去吃苦呢? 哦,是师弟啊,那没事儿了。 只能说人各有命,赵缙阳的命太好了,遭人羡慕。 师弟也不错,祝他顺利吧。 赵缙阳得意洋洋,也只得意了一个短暂的早上。 因为他发现,不管是顺风顺水还是凄风苦雨,在这个地方都得一样下地干活儿。 还有整整三块荒田等待开垦。 师兄弟二人白日劳作,夜晚缩在城隍庙里刻苦修行。 刻苦的是王二狗,自从开始修行,他就放弃了睡觉……回到庙里,放下锄头,就开始打坐修行,一睁眼天亮了,继续出门。 赵缙阳格外懒散,修行一刻钟,休息一刻钟,慢慢悠悠,不紧不慢……可正是这样,他体内的灵力水涨船高,越积越多。 修行如喝水吃饭一样简单,越放松,就越容易。 “挖完了?” “差不多了。” 半个多月,师兄弟二人开完了另外三块荒田。 踏上修行路后,劳苦的累活,都简单了很多。 除了干燥炎热的天气,都很顺利。 王二狗仰头看天,叹了口气:“半个月不下雨,田太干,播下的种子长不出来。” 赵缙阳也无奈:“那也没办法,自古农户就是靠天吃饭,我又不是道士,不会祈雨,等吧。” 等雨来, 赵缙阳心中想着,夜晚就做了个梦。 梦中山头下了一场大雨,淅淅沥沥,洒在田间,嫩绿的种子破土而出,生出嫩芽。 第二天, 赵缙阳醒了,耳边回荡着激烈的雨声。 透过破烂的窗户,他看到了一场大雨。 雨水顺流而下,城隍庙四处漏风。 他愣了愣,若有所思。 顺风顺水是这个意思? 第822章 顺风顺水 什么是顺风顺水? 赵缙阳修行了一段时间,有了一个模糊的概念。 简单来说, 不管他遇到什么事,身边出现了什么困难,都会在一段时间后迎刃而解。 天干炎热,需要降雨,赵缙阳做了个梦,第二天就真的下雨了。 灵田开垦结束,灵谷草籽也播种完,他们又需要一堆灵石磨成晶粉,画聚灵阵,滋养稻谷生长。 王二狗翻遍几座荒山,都没找到合适挖灵石的矿地。 赵缙阳几锹挖进土里,叮当一声,挖出一个古朴的储物戒指。 他放在手心,发现戒指里装满了老旧的灵石,虽然拿出来的时候,灵石中大部分灵气都逸散了,但磨成晶粉刚好能用。 赵缙阳甚至试着“不小心”踩空,跌落悬崖。 悬崖下面没有世外高人和洞府遗址,但一定会有一棵歪脖子树,恰恰好好的拖住他的身体。 跳了十几次,无一例外。 运气好的时候,赵缙阳还能从身下的歪脖树上采摘到金灿灿、红彤彤的灵果。 灵果种类不同,都极适合助长修行。 王二狗见他出门,问了句:“今天去哪儿?” “隔壁山,跳崖。” 赵缙阳耸耸肩:“我看看今天能刷出什么果来。” 所谓顺风顺水就是这样,遇不到太大的风浪,小有磨难也能容易过去。 生活处处是惊喜,这些惊喜不会太大,但总是你此时最需要的,最合适的东西。 赵缙阳没有撞到“大仙缘”,捡了一地细细碎碎的“小仙缘”。 顺风顺水,讲究个“顺”字。 相应的, 同一师门,王二狗的处境截然相反。 他修行的是《凄风苦雨》,通俗来说就是倒霉,没苦硬吃苦,讲究个苦修的“苦”字。 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两年多, 赵缙阳倒是没发现王二狗到底有多苦。 那家伙整天就是勤勤恳恳的修行,开荒、挖矿、建楼造桥……日复一日,每日每夜的循环往复。 他一个人,从无到有,把附近几座荒山,都翻新成了井井有条的布局。 王二狗在山里修凉亭,在山脚修石门,每座山上都铺了几千块台阶。 一座荒山宗派的雏形,在他的手下逐渐清晰。 只是偶尔,这家伙会犯病。 要么是修行出了岔子,要么是被山上落下来的石头砸伤,赵缙阳余下的灵果草药,都给这不省心的师弟治病疗伤了。 “我可是欠你的。” 赵缙阳有些无奈。 但他也不能放任不管,毕竟咱们宗派,就剩下三个人了。 “师兄好些日子没来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赵缙阳坐在城隍庙顶,看着山里的稻谷飘香,灵气成雾,悠悠的叹了口气。 开荒结束了。 …… 次日清晨, 赵缙阳出门,往南走了三十里,找另一座高耸的悬崖。 他闭上眼,纵身一跃,坠入深渊。 风声从耳边掠过,这次……他没有等到那棵熟悉的歪脖树,而是径直掉到了地,砸在了草地上, “我艹?” 浑身酸痛,赵缙阳狐疑的爬起身。 他左右看了看,发现事情好像变得有些不对劲了, 山崖下云雾缭绕, 赵缙阳拨开雾气,向前走了一会儿,看见了一座在雾气这若隐若现的纯白色的仙家洞府。 洞府十丈高,白玉堆砌,金文印刻,闪烁着恢弘奇幻的色泽。 “撞仙缘了?” 赵缙阳稍有迟疑,没有靠得太近。 但片刻之后,他在洞府前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 是一棵歪脖树……树枝张牙舞爪,朝四周扩散,在三个方向的树枝尽头,结出了三个不同的仙果。 一枚暗红色,形状如心脏; 一枚金白色,细长像甘蔗; 最后一枚,没有颜色,是完全透明的,藏在树叶间,赵缙阳观察了很久才发现。 为什么会这样? 赵缙阳推开洞府的白玉石门,望着洞府中的笼屉玉箧、金石遍地,恍惚之间,他忽然想通了什么。 “这是,下一个阶段了?” 从顺风顺水,到福星高照。 赵缙阳捡到了大仙缘,人生第一次,后面大概还会有很多大仙缘在等着。 “这样修行……” 赵缙阳有些迟疑,低声喃喃:“也太爽了吧!?” 只是苦了师弟了。 …… 又是一年, 荒山野岭,有人开宗立派,招收弟子上山入门。 重重的鼓声在几座山间悠扬回荡,上百个少男少女和根骨不错的年轻人走进无名宗修行。 他们没有师傅,只见过两位师兄,还听说过一位更神秘的大师兄。 黄袍小道偶尔会在山里的某个角落出现,走狗屎运的弟子,能从他那儿得到一本功法或是口诀。 山中什么都有,亭台楼阁,稻田灵树,鸟兽鱼塘,甚至还有一座老旧的城隍庙。 没人能想到这里曾经是一片荒山,更没人能想到这座宗派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几位师兄一点一滴复刻出来的。 而很多年前的那座古老宗门,尤为相像。 宗派里的人越来越多,赵缙阳却发现了一个问题:他找不到大师兄了。 从几个月前开始,大师兄就再没出现过,只有黄道长偶尔现身。 “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赵缙阳不清楚,关于师兄和黄道长的事,到现在他也了解不多,不知道这俩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师弟,你觉得该去那儿找大师兄?” 赵缙阳问王二狗,王二狗只是摇头:“师兄说,下次咱们宗收人的时候他会来的。” 等到下次收徒吗? 赵缙阳摸着下巴,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 …… “两本功法,是你那俩师弟的命?” 几十里之外,一座普通的山头上,黄袍小道站起身,问那个专心烧火的黑衣青年。 张居正顿了一下,摇了摇头:“上一次不是这样。” 上一次是上一辈子,在梦宗的时候,他俩不是这样。 黄道吉日问:“上次是什么样?” “反过来。” 张居正回忆道:“一个命苦,一个命好。” 上一次,命苦的是赵缙阳,命好的是王二狗。 张居正记得很清楚,因为这俩师弟都不怎么让人省心。 黄道吉日抬了抬眼:“为什么这辈子反了过来?” “可能是守恒。” 张居正问了一句:“你信宿命吗?” 佛家说,今生吃苦,行善积德,来世享福,顺风顺水。 因果循环,轮回宿命。 黄道吉日只是笑了一声,没回答这个问题。 天道信命吗? 这个问题有些可笑了。 但道袍小道抬起头,朝远方看了几眼,又忽然沉默了下来。 命这种东西,也有些玄乎。 今天开门收弟子……山里来了一个奇怪的小姑娘,很眼熟。 第823章 师兄不弱师弟 “决定了吗?” 黄道吉日抬了抬眼皮,看着那个黑衣青年,出声问道。 张居正慢慢站起身,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决定了,想试试看。” 黄袍小道沉默良久,最后还是摇头,轻轻的笑了一声。 “你们这些长生弟子可是真有意思,一个个好像从来不考虑后果,不怕死,都挺疯。” 张居正只是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他是要做一件事,一件出乎了黄袍小道意料之外的事,未必凶险,但极需要魄力。 “修士封印修为,装成凡人,在滚滚红尘中静心明意,铸造无垢心境。” 这是自古以来比较常见的修心之法。 修心,为的是解开过去的遗憾,理清曾经的因果,让自己的道心进入一种“无物、无我、澄明无垢”的玄妙境界。 这样一来,不管是悟道修行,还是渡劫羽化,都会事半功倍,有莫大的帮助。 黄道吉日本以为,张居正这次游历黄粱也是处于这个目的。 但他想错了。 张居正说:“修士装成凡人,跟富人装穷一样,本质是自欺欺人,没什么意义。” 即便修士封印了所有的修为,就一定能融入凡人的生活,以他们的角度来看待生离死别,悲欢离合吗? 不会的。 就像富人藏起自己的万贯家财,穿上一身破烂衣服,蹲在街角学乞丐乞讨,他们会真的把自己当作乞丐吗? 也不会。 真正乞丐心中所想的,是今天运气好,多讨到一些馒头剩菜,吃个几分饱,晚上睡在稻草麻布下面……不会太冷,不会被冻醒,明天能继续活下去。 “假乞丐”大概会感受一下乞讨的不易,受人白眼也不会太在意……因为他们知道,这些白眼和嫌弃都是给真乞丐的。 他们不是乞丐,没必要因此觉得蒙羞。 换身衣服,解开封印,富人和修士依旧是高高在上的群体。 他们只是藏起了自己的“资本”,而不是失去了自己的一切。 当危险来临,侵犯到自己真正利益的时候,那些人就会舍弃扮猪吃老虎的乐趣,露出自己最冷漠凶残的面目。 黄袍小道听懂了张居正的意思,“没有哪个修士,会在化凡炼心的时候被地痞流氓当街砍死。” “……” “其实是有的。” 张居正犹豫了一下,很短暂,表情有些奇怪。 他说:“梦宗第五十二任老宗主,就是在红尘炼心的时候舍弃了一切,意忘我,真凡人……那老前辈以身入道,用梦宗的苦眠法欺骗自己,彻底忘了自己修士的身份。” 以凡人之躯,体会世间百态,众生之苦,那位梦宗前辈才是真正有大魄力的人。 “后来,他死了。” 黄道吉日问:“怎么死的?” “梦宗给出的说法,是老宗主行侠仗义,被几个凶徒报复,堵在巷口,用刀砍死的。” 一心修道的老前辈,死得如此简单,实在是有些憋屈,让人惋惜。 只是黄袍小道眼神一动,似有所觉:“那真相呢?” 张居正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有些为难,不太好说。 “其实没有凶徒。” “嗯?” “据可靠记载,老宗主生在梦宗,自幼开始修行,他化身凡人之后,举目无亲,身无分文,吃不饱饭,也没有一技之长,过得很苦。” “人在穷困潦倒,没有退路的时候,很容易动一些歪心思……老宗主就是这样,先偷后抢,从小偷小摸到聚众抢劫,一条歪路越走越远……后来,他还打算揭竿而起,带几十个地痞流氓干大事业。” 黄道吉日问:“什么事业?” “推翻政权,建立一个新的国家。” 有道士笑出了声:“那老宗主还真是有一颗不安分的心啊。” 红尘为镜,可见本性。 但也没人想到,德高望重的老宗主,在世俗凡间会是这样一副模样。 黄道吉日问:“所以他是怎么死的?” 死在了揭竿起义的路上? “死在了揭竿的时候,” 张居正说:“他甚至没走出城,就被当地城管和官兵摁下了,以扰乱市井、骚扰百姓的罪名关进了大牢……没出来,死在了牢里。” 老宗主是被同一个牢房的凶犯杀的。 人家的罪名是灭门七口,被判了个秋后问斩。 老宗主不知情,抢人家的断头饭,被断了头。 这种死法,对一位修行至深的大能前辈来说,不仅憋屈而且难看。 所以梦宗的知情人三缄其口,一起编了个稍微听得过去的理由。 至于张居正是怎么知道的? “五十二任老宗主,是师父的师父,当时师父不信他师父会枉生在那种偏僻的小地方,自己离开宗门,调查清楚前因后果……就老实了,再也没说一句话。” 紫星院的老院主,对此事进行了一个总结:“红尘炼心,差不多就行了,都是玩儿玩儿,别陷得太深。” 幼年的师兄认真提问:“为什么?” “因为大多时候,人不需要把自己看得太清楚……太丑了,看得清楚,会适得其反。” 人需要穿衣服,心需要穿衣服。 每个人都需要一件看不见的布,遮在自己的心上。 外人看不清楚,自己也看不清楚,时间久了,布和心长在了一起……用力撕下,鲜血淋漓。 黄道吉日抬了抬眉:“既然梦宗有这么个例子,你都知道,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张居正笑容温和:“我闲的。” 前人做了一件事,没有好的结果,后人就一定不要做了吗? 也未必。 张居正有个小师弟,经常犯浑。 彼时黄粱一梦,顾白水渡圣人劫,张居正就亲眼见到了小师弟的魄力、无赖……和残忍。 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师弟是真的不要命,敢玩儿命,也自信……更是自负,没人比他更能忍,更残忍,更……能熬。 张居正是师兄,做师兄的,怎么能输给师弟呢? 嗯……至少不输太多吧。 “呼~” 荒山顶上,火堆熊熊燃起。 张居正散去一身修为,连带着神识、记忆和过往的一切,都扔进了赤红色的火堆中。 “火灭了,我就死。” 张居正一脸正经,甚至像是在威胁那黄袍小道士。 “你得帮我看好了。” 黄道吉日无言以对,反而嗤笑了一声。 “你怎么就确定,灭你火的人……不会是我呢?” 张居正只是摆了摆手,转身就下山了。 你猜? 第824章 师兄后有师妹 张居正想做什么? 黄道吉日大概能猜到七八分。 帝劫与众不同,历史上每尊大帝的帝劫都是独一无二的,不可知不可视,众生之上,玄之又玄。 张居正想在黄粱证道,就需要斩断前一世的因果和执念。 他不能带着上一世的梦去渡今生的帝劫,此为最大禁忌。 否则的话,便意味着张居正走不出紫微大帝的命运因果,他今生即便证道成帝,脚下的帝路,也残留着紫微大帝过去的影子。 两世修行,走相似的路。 成帝的是张居正,还是曾经的另一个人,说不清,也剪不断。 最初的时候, 黄道吉日觉得,这件事对那个黑衣青年来说并不算难。 割舍前世,面朝新生。 张居正走遍黄粱,与过去相识的梦宗灵魂道别,一步步,忘掉过去,心境圆满无垢。 两世帝,注定远胜于历史中的紫微。 但后来, 张居正提出了一个有趣的问题:“遗忘,算不算逃避?” 黄道吉日皱了皱眉,说不准。 “其实,紫微是我,我也是我,过去现在都是我。” 张居正说:“何必自己骗自己,今生的我,难道承受不起前世的因与果?” 那个温和的黑衣青年,做了一个很大胆的选择。 “我想去看看,回梦宗看看,看看我到底失去了什么,错过了什么……忘了什么。” 不避过去,直面曾经,走进去,再走出来。 张居正准备了很长时间,散尽修为,封存记忆,亲手创造了一个很相似的宗派……然后走进去,效仿梦宗的老宗主,来一场清清楚楚的问心局。 他忘了所有的事,以一个普通弟子的身份,进入无名宗。 后来会发生什么,他也不清楚。 荒山上的野火,是张居正今生的证道之基。 他就大大方方的摆在了黄道吉日面前。 让黄袍小道帮自己看好。 凭什么? 黄道吉日想不通,他大可招来一场惊天风雨,引动黄粱天道,灭掉眼前这团看上去让人心悸的野火。 张居正即便不死,也会道基重创,千年内再无证道成帝的可能。 真有这么简单吗? 黄道吉日犹豫了,迟疑了。 长生弟子,都不是什么好人……他们在表面上做的事,真的能信? 算了,不损人也不利己,看看戏其实也不错。 黄袍小道摇了摇头,往后坐了坐。 在荒芜的山头上,他和那团火,隔着一条微妙的河岸。 隔岸,观火。 接下来看故事,从火中,看一个失忆青年和无名宗的故事。 …… “你姓什么?” “姓李。” “叫什么?” “忘了。” 赵缙阳挑了挑眉,看着眼前新入宗的这位师弟,一脸莫名其妙。 哪有人把自己名字忘了的? 这不闹呢吗? 他没说什么,坐在旁边的王二狗说了句话。 “那你得给自己起个名字,入了宗,我总得知道该怎么叫你。” 那无名师弟想了想,临时起了个名字:“李无名。” 赵缙阳嘴角抽搐:“这他妈不是一个意思吗?” 但都有了名字,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就摆了摆手,让这位李无名师弟过去了。 师弟一走,正殿空旷了起来。 两位原本正襟危坐的师兄,突然凑到了一起,开始低声交头接耳。 赵缙阳使了个眼色:“这位李师弟,天赋根骨都挺不错的……甚至和我不相上下。” 王二狗斜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还会摸骨看相了?” “我不会啊。” 赵缙阳很坦然:“但我之前跳崖的时候,捡到了几样东西,恰好能感应到一些人的天赋和根骨。” “你是说,那仨不能吃的果子?” “嗯,就是。” 赵缙阳之前掉到了仙家洞府的门外,门口有棵歪脖树,树上结了三枚奇形怪状的果子。 但这仨果子一个比一个硬,水火不侵,也咬不动,跟石头一样冷冰冰的。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赵缙阳发现了这仨果子的一个用途:测根骨天赋。 只要有人靠近些,赵缙阳把此人的气息引到这三枚果子上,就会引起不同程度的反应。 “比如我,一身正气,福星高照,是修行的天才。” 赵缙阳指着自己:“仨果子就都给面儿,表面发热,内有光晕流淌。” 王二狗闻言侧过头,问了一句:“那我呢?” “你?” 赵缙阳沉默了片刻,“师弟,别让师兄说太难听的话,会伤感情。” 王二狗黑脸一黑,也不出意料,没继续追问什么。 赵缙阳的天赋的确很好,王二狗的天赋的确很差,这是事实,无可辩驳,不然这些年早就有人动手了。 不过刚刚那位李师弟的修行天赋能和赵缙阳相差无几,倒是有些夸张。 “嘶~” 王二狗这样想着,突然发现身旁的赵缙阳涨红脸,身体倾斜,嘶了一声。 “师兄,怎么了,屁股不舒服?” 赵缙阳默默低头,从袖子里拿出一枚滚烫发亮的暗红果子,里面似乎有岩浆流淌,灼气逼人。 王二狗愣了一下,慢慢转过头,看了眼李师弟离开的方向。 “这……不是差不多吧?” 赵缙阳不得不承认,“比我强一点。” “嘶~嘶~” 他手里还有两枚果子,也不安分了起来。 王二狗乐了,“师兄,你也没有闻到什么东西烤糊了?” 赵缙阳默默翻了个白眼,没理他,让下一个等在殿外的入宗弟子进来。 两位师兄分席坐开,脸色正经,恢复了正常人的作陪。 安静片刻,有一个消瘦的人影,走进门口。 她侧了侧头,左右看了几眼,然后来到了赵缙阳和王二狗的面前。 是师妹? 赵缙阳眼睛一亮,低垂眼帘,轻咳了一声。 师妹年纪不大,长相倒是清秀可人,比玄京的三丫鬟也不差…… 一想到这儿,赵缙阳突然心口沉闷,开心不起来了。 “姓什么?” 赵缙阳不说话,王二狗便开口询问。 “姓林。” “叫什么?” “林轻。” “嗯。” 王二狗点了点头,等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该再问什么。 他转头看了赵缙阳一眼,递了个眼神。 但下一刻,某位师兄突然挑起,火急火燎的搂起衣物。 “嘶~呼呼~” 新来的师妹愣了愣,眨眼有些好奇。 “这是咋了?” “没事儿,” 王二狗看出了端倪,默默的摇了摇头。 “师兄他,火烧到屁股了。” 第825章 开始 “大师兄已经很久没露过面了,我怀疑……” 王二狗摇了摇头。 “一直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出于对宗门发展的考虑,我建议……” 王二狗摇了摇头。 “大师兄失踪了,我就是最大的师兄,这里又没有外人,一吐为快怎么了!?” 王二狗沉默良久,摇着头,走出了宗门大殿。 赵缙阳疯了,他想代替大师兄,成为新的大师兄。 “如果什么都不做,就等着大师兄来教我们,那修行还有什么意义?” 赵缙阳一脸平淡,口中的语气却不容置疑。 他其实并不是贪图大师兄的位置,只是师兄太久没有出现了,宗里的师兄弟妹们不能就这样漫无目的的等下去。 赵缙阳从小就明白一个道理, 人一旦沉溺于太过安逸的幻境,就容易失去面对困难的能力。 如今宗派的修行就陷入了这种局面,师兄弟们修行的太过安逸,随行懒散,毫无目标可言。 大家只需要等着头顶两位师兄的安排,头顶的两位师兄等大师兄和黄道长的安排。 但最高处最神秘的俩人失踪了,宗派所有的事情都停滞了下来,像一滩死水,毫无波澜。 “要有一个计划。” 赵缙阳眼帘低垂,独自一个人在寂静的大殿里,低声呢喃。 “不管师兄同意与否,我都得试试。” 修行之道,在于争。 有人在的地方,就有利益的争夺。 如果不想在日后被人骑在头上欺凌,就得让自己强大起来。 赵缙阳天生贵公子,也是一个本性要强之人。 既然他和师弟一起开荒立宗,就不能让宗门在自己的手中蒙羞。 赵缙阳在大殿里想了一夜,作出了一个决定。 …… “从今日起,同门弟子分院修行,三人可成院,五人可成院……每到年关时,各院之间相互比拼,排名靠前者得更多修行资源……排名靠后的,为前者服务,听从前院派遣。” 有竞争才有进步,强者恒强,弱者羸弱,这是正常的修行风气。 对于赵缙阳的安排,王二狗的态度也很简单:“听师兄的。” 无名宗就此分院,每座山上都有几座分院,各自修行,相互照料,也彼此竞争。 有些院子很大,十余人共同修行; 有些院子很小,只有一个人独活。 那个姓李的师弟分到了一座小院,院中没有别人,只留下了一把破烂老旧的扫帚。 李眠没说什么,拿起扫帚把院子里外打扫干净,然后就坐在椅子上沉默发呆了。 他在思考,思考一个问题。 “我来这儿,干啥来着?” 李眠在院子里枯坐个了半个时辰,也没想明白个所以然。 他好像忘了很多事,漫无目的的行走,来到了这座无名宗派,停下来歇歇脚。 “那不想了。” 李眠摇摇头,说服了自己。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脑子有病,记性不太好,才容易忘事。 这种情况不太好,也算不上太坏。 过去是很重要,让你记得自己是从哪儿来的,走过多远的路;但过去也没那么重要,人活在现在,不能总回头,要往前走。 “万一欠了一大笔债,想起来多糟心?” 李眠乐了一声,把模糊不清的过去抛诸脑后,先对付眼前的生活。 “要修行,要功法……要修张木床,这破院子里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李眠有了一个短期的计划, 先弄张木床,再找别的师兄要本功法,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木床倒是好弄,院子外就有一大片桑树林。 李眠在林子里捡了一把斧头,费了些劲儿砍了棵粗壮的老桑树。 他把桑树枝条理干净,削树皮,磨树屑,天色傍晚,一张带着草木清香的木床就做好了。 李眠把木床搬进屋子里,试着躺了一会儿,木床平整干净,他很满意。 “吱嘎~” 推开屋门,一阵凉风涌入室内,山风吹的人有些发毛。 “夜深,天凉了。” 李眠默默摇头,有些无奈。 深山里就是这样,烟火气少,一到深夜阴风袭人,很难睡得安稳。 “生个火,烧点柴吧。” 李眠把白天砍树剩下的边角料拢起来,用木屑引火,点燃了火堆。 “呼~” 橘黄色的火苗在庭院里跳动,被黑夜衬托的格外显眼。 黑暗褪去,温暖的火光爬上围墙, 李眠独自一人坐在火堆旁,烤火取暖。 今晚回屋子睡? 还是在院子里凑合一晚? 好像都行。 屋子里虽然有床,但离火堆太远,深夜山风一吹,阴冷瘆人,大概也睡不着。 李眠累了一天,觉得有些乏了,慢慢眯起了眼睛。 他倚靠在椅子上,似醒非醒,双眼迷离,就这样“盯”着火堆……一眼一眼,看到了后半夜。 山林静谧,虫鸣轻悄。 院子里的那人合上眼睛,好像睡着了。 静静燃烧的篝火摇晃了一下,夜色变白,树梢挂霜……山里起了一场白茫茫的大雾,却无人知晓,无人在意。 “吱嘎~” 有个消瘦的人影,推开了虚掩的远门,看着院子里那个烤火熟睡的青年,沉默好久,最后也只是停在了门口。 …… 第二天清晨, 院外响起了公鸡报晓的鸣叫。 李眠睁开了眼睛。 睡着了吗? 他有些疑惑,好像是睡着了,但也没睡得太深。 隐隐约约,李眠有些印象,昨夜似乎是起雾了。 火堆烧了一夜,好像有人……推门? 李眠默默抬起头,在院门口,还真看到了一个人的影子。 “李师弟,怎么样,还习惯吗?” 赵缙阳路过,探头问了一句:“缺什么东西,就和师兄说,别太客气。” 李眠倒真没客气,站起身,对门口的“师兄”伸出一只手。 “缺功法。” “没功法。” 赵缙阳的回答很坦然,解释道:“我俩的功法是大师兄给的,不适合你们修行。” 李眠问:“那其他人呢?” “出门捡功法,随缘。” 赵缙阳说:“黄道长在附近的山里藏了很多修行功法,你可以出门去碰碰运气,指不定在什么犄角旮旯,石缝房梁上能捡到一本。” 李眠想了想,又问:“每个人都是捡的?每个人都能捡到?” “那也不是。” 赵缙阳说:“能捡到功法的师弟和师妹还是少数,不过他们会相互交换,或者一起修行同一本功法。” 修行同一本功法的,也大都在一个院子里了。 只有李眠比较倒霉,不认识什么人,也没捡到什么修行功法。 赵缙阳朝院子里打量了几眼,给了个建议。 “你这地方,应该也藏了本书,可以找找看。” 第826章 云雾生梦 李眠信了赵缙阳的话,把院子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一本书的影子。 房梁上,墙头窗脚,就连树上的鸟窝他都没放过。 但就是没有,别说书,就连一张纸都没看见。 正午时分, 有个娃娃脸的师弟路过,看到了正坐在墙头上思考人生的李眠。 师弟有些好奇,仰起脸问了一句:“师兄,你这是?” “没事儿干,掏鸟窝。” 李眠嘴巴一张,信口胡言。 不过那娃娃脸师弟倒是挺机灵,眼睛一转,就猜到了李眠在找什么。 “师兄是在找黄道长藏起来的功法?” 李眠低头,也没否认:“嗯。” “没找到?” “没。” 王陆川挠了挠头,想了一会儿,对墙头上的师兄说道:“我听白松院的师兄说,黄道长的功法不容易找,大都不是记在书上,或刻在竹筒里。” “白松院有个师兄,门前种了棵枣树,那天师兄突然脑子一抽,剥开枣树皮,发现功法刻在树皮下面。” “还有个刘师兄更绝,深更半夜起来梦游,结果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邻山的稻田里,还枕着一块硬邦邦的石头。” “石头上面也刻着一本修行功法。” 李眠闻言挑了挑眉,若有所思的看了墙下的师弟一眼:“师弟,你是?” “白松院的,王路川。” 王路川笑了笑,脸颊上露出俩浅浅的酒窝,人畜无害,看上去很招人喜欢。 李眠来了兴趣,又问道:“我记得白松院是邻山的,师弟你跑这儿来做什么?” 王路川闻言安静了一会儿,似乎有些为难,不太好意思说出口。 “师兄,我说……你可别笑话我。” 李眠点头:“你先说,我看情况定。” 王路川往前走了几步,靠近了些,也很小声。 “其实,我是被白松院的师兄赶过来的。” “为什么?” “因为,师兄们说这山上有一个很好看的师妹,修行天赋也好,他们远远见过一面,想让我先来打探一下情况……如果有机会的话,看看能不能请她到白松院去。” 到邻山,拐师妹? 李眠听懂了王路川的意思。 他问:“你那几个师兄怎么不自己来?” 王路川微微沉默,叹了口气:“白松院的几位师兄认真讨论过,都不敢来,他们指着鼻子骂对方是怂包,自己也不好意思,最后就把我撵过来了。” 毕竟王路川是小师弟,年纪小,长得也白白净净,人畜无害。 让他来请师妹,至少不会吃闭门羹,遭白眼冷遇……退一万步说,就算师弟被晾在门外,丢脸的也不是几位师兄,他们装着什么都不知道就行了。 李眠默默点头,说了句实话:“你们白松院,还挺窝囊的。” “我也这么觉得。” 墙上的师兄和墙下的师弟相顾无言,一时无话可说。 山风吹过,院子里响着篝火燃烧的声音。 是昨夜点的火,烧到现在还没熄灭。 李眠眼神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他问王路川:“你说的那个师妹,在我这座山上?” “嗯。” 王路川点头,师兄们给的消息应该不会有错。 “我怎么没见过?” 李眠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的念叨着:“难不成是在山的那边?” 这几天他很少外出……准确的说是基本上没出过门,不知道山上具体有几座院,也不知道山里还有个神秘的师妹。 太不合适了。 王路川的表情有些奇怪,看了李眠一眼,又转过头,瞅了瞅自己的身后。 他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眠余光一瞥,注意到了这位师弟欲言又止的模样,“你有什么话别憋着,想说就说。” “师兄,” 王路川伸出一只手,指向了李眠院子的对门:“我要是没找错路的话……那位师妹,就在你家对面。” “啊?” 李眠愣了一下,抬眼看向了正前方的竹林别院。 那院子里还住了人吗? 仔细想想,方圆十几里好像也就三间院子。 李眠自己一间,对面竹林一间,还有个老院子破破烂烂,住不了人。 王路川找到这里,不是来找自己的,就只能是对面那间竹林小院了。 但有住人吗? 李眠没什么印象,也没听到过院子里有什么声音。 前些日子,他去砍树的时候还路过了几次,肩上拖着一棵树,在院门口走来走去。 只是小院的门一直紧闭着,李眠以为是空的,就没怎么在意。 “你去敲门。” 李眠伸出手,给王路川指了条路。 王路川立马摇了摇头:“师兄,我不敢。” 白松院都一个样,师兄怂,师弟也怂。 王路川原本只是打算来绕一圈,耗耗时间就回院子里,骗师兄们没找着人。 但没想到又遇到了个新师兄,也让自己去敲门。 李眠眼皮一翻:“怕什么,门里的是师妹,又不是老虎。” 王路川根本不听,甚至躲到了门口屋檐下,默默探出头,来了一句:“师兄,要不你去。” 李眠翻下墙头,给王路川打开了院门。 他本想说:“去就去,有什么可怕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脚步踏出院门的那一刻,李眠的身体突然停顿了下来。 师妹,师妹, 这两个字突然变得很奇怪,绕在耳边,让他莫名迈不开腿。 李眠默默收了回来,给自己找了个理由:“算了,不一定有人,还是下次吧。” 王路川扯了扯嘴角,倒也很有礼貌,啥也不说,闷头走进了院子。 他俩闲聊了一会儿,到下午,王路川起身道别。 “师兄,我先回了,明天再来找你。” “嗯,行。” 李眠把这位王师弟送到了院门口,目送着师弟的背影远去,就打算关门歇息了。 “吱~” 忽然间,对面的院子传来了声音。 李眠抬首,看见石阶上院门虚掩,露出了一条门缝。 他看了过去,怔了怔,然后揉了揉眼睛,仔细的看了三眼。 第一眼,门里有个人, 身着白衣,消瘦曼妙,她在竹林小院里走走停停,百无聊赖的踢着脚下的石子。 似乎察觉到门外的目光,她抬起头,也好奇的看了过来。 第二眼,门上有一双手,白白净净,纤细如葱。 门里的她趴在门缝上,抿着嘴角,探出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眨眨眼,和李眠对视着。 第三眼,什么都没有。 李眠什么都没看清楚,门就自己合上了。 “怪,真的很怪。” 李眠挑了挑眉,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也关上门,坐回庭院的椅子上,看着火堆准备休息了。 …… “其实,山里的功法应该藏在奇怪的地方……什么东西越奇怪,就越可能藏着东西。” “这院子里什么最怪?” 李眠微微抬眼,无声的笑了。 是眼前的火堆,从昨夜烧到今夜,一直没有熄灭的火堆。 今晚会发生什么? 他不知道,只是睁着眼,等着入夜。 后半夜 ……山里刮起风,火堆猛然跳动了一下,但没有声响。 李眠默默抬起头,发现墙头和门外,有雾气漂泊。 山里起了一场白茫茫大雾,如梦似幻,让人置身其中,看不清楚。 雾气冰冰凉凉,院门外突然传来了嘈杂喧闹的声音。 夜深人静,深山别院,哪有那么多人声呢? 李眠愣了愣,觉得自己要么是在做梦,要么就是要撞鬼了……而且是一群鬼,堵在院子外。 “咚咚~” 敲门声响起,夜色寂寥,门外却七嘴八舌。 “大师兄干啥呢?咋还不开门?” “不到啊,你敢敲门?不怕大师兄把你扒光了,吊在树上,弹鸡至死?” “嘿嘿,我不敢,但这不是小师妹在吗……她去敲门,大师兄没脾气,没事哒。” 李眠怔了怔,不知怎么,有些莫名的怅然。 他不清楚今夜发生了什么。 只看到有一个小脑袋……从门缝里悄咪咪的探出了头,眼睛一眨一眨,无辜的看着自己。 她说:“师兄,我想你了。” 第827章 夜晚,天明 “大师兄已经闭关三个月了,迄今为止最久的纪录。” 记录不是紫星院的,是大师兄自己的。 紫星院的师弟师妹们都知道,大师兄修行至今,从未静心闭关超过一个整月的时间。 他闲不住,闭关枯坐,对师兄来说无异于重刑。 用师父的话说:“你们师兄上辈子大概是只猴儿,散漫惯了,多坐一会儿都怕烫着屁股。” 师弟师妹们连连点头,表示认同。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师父这句话另有所指,针对的不只是师兄。 “点什么头?” 师父脸色黝黑,嫌弃得很:“大师兄闲不住,你们这些小兔崽子就老实了?” “他是大猴儿,你们就是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小猴儿……一天天蹦来蹦去,闹得整个梦宗都不消停。” “老子一大把年纪了,还得给你们擦屁股,真他娘的造孽了。” 紫星院大堂鸦雀无声,师兄师弟们面面相觑,看着对方认真审视别人的脸……发现师父是对的。 大师兄在,紫星院就团结一心,梦宗也就不消停。 不过幸好, 三个月前,大师兄被师父和宗主关了起来,要参悟苦修《大梦典》。 从夏末初秋一直关到现在,梦宗难得渡过了一段安稳祥和的日子。 今天,大师兄该出关了。 “不知道师兄参悟的怎么样,梦宗可是很多年没人修行过大梦典了。” “大师兄的本事你还不知道吗……大概睡了仨月,啥都没干。” “有道理。” 墙外的声音渐渐停息, 有人推开院门,朝里面探了探头。 她从身后偷偷摸摸的拿出了一个小盒子,朝着院子里的人摆了摆手。 “师兄,莲花糕,我刚从师父洞府偷来的,趁热。” 林清清一脸无辜,笑得狡黠。 仨月没见到师兄,她无聊苦闷的很。 以前都没这么久,林清清很不习惯,还有些莫名其妙的错觉,像过了许多年那样漫长。 “怪师父。” 非要师兄去学什么大梦典,那玩意儿又不是没什么好东西。 所以今天来的时候,林清清顺路去了一趟师父的洞府,从侧室里偷了一盒莲花糕。 外人也很难想, 紫星院老院长这样的老粗人,竟然还会有一门做莲花糕的细腻手艺。 林清清刚开始也很意外,是师兄告诉自己:“这门手艺是祖传的。” “师祖做的莲花糕难吃,师父做了很多年,在火候和配料上很有心得。” “只是平日里师父很少做,一般临近师祖的忌日,才会弄一盒出来,上坟用。” 再过几天,又是师祖的忌日了。 莲花糕是师父准备给师祖的供品,被林清清偷了出来,给师兄吃。 她来的路上都想好了。 师兄一定会假模假样的责怪自己:“偷师祖的供品,太不地道。” 但话又说回来,既然大师兄已经出关了,偷供品这种不地道的事儿,师父又怎么会怀疑到自己头上呢? 小师妹人畜无害,首要嫌疑人,还得是师兄。 林清清笑眯了眼,陷害师兄,在师兄和师父之间挑事儿,她熟练的很。 这样才热热闹闹,有生气啊。 …… “吱嘎~” 院门合上,小师妹拎着食盒,站在门口。 李眠沉默许久,慢慢抬起头。 两个人隔着篝火,四目相对,有些熟悉,有些陌生,更多是说不清楚的奇怪。 他俩都没再说话。 林清清蹙起眉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她问:“师兄,你不出关吗?” 李眠想了想,慢慢摇头:“时机未到。” 时机未到? 林清清没听懂,说的是大梦典? 师兄没有参悟透彻,还要再闭关几日? 那还真罕见,师兄难得能耐下性子,闭关苦修。 林清清是这么想的。 李眠的想法更直接:门外有一群鬼,一只白衣女鬼已经飘进门了,她叫自己师兄,打算把自己引出去。 怎么可能呢? 李眠靠在椅子上,屁股坐的严严实实,根本不愿意起身。 深更半夜出门,和一群不知道什么来头的“鬼”混在一起,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李眠面色不变,动也不动。 他坐在原地,看着院外飘渺漫天的苍白雾气,和院子里静静燃烧的篝火,像在认真思索。 时间久了, 那白衣少女侧了侧头,放下手里的盒子,退到了门外。 “师兄,那我明天来看你。” 明天可得出关吧,不然师父可就真怀疑到自己头上了。 林清清叹了口气,开门关门,走出了院子。 夜深人静,门外的喧闹声也随着白茫茫的雾气渐渐飘散。 李眠眼帘微动,似乎明白了什么。 门外的那些鬼是随着雾气来的……夜深起雾,鬼影重重,它们把自己认成了另外一个人,不会主动闯进院子,只等着自己出去。 那明晚这些“鬼”还会来吗? 藏在雾气里的鬼,会不会就是被藏起来的功法? 这些问题没有答案,李眠只能等着下个夜晚的到来,再决定自己要不要走出去。 不久后,天亮了。 李眠又在院子里坐了一夜,和昨晚一样,半睡半醒,有些精神不振。 篝火燃烧的很旺,他站起身,看放见了门口的食盒。 那是昨夜小女鬼留下的,白雾消散后,食盒还留在原地。 李眠走到门口,伸手掀开盖子。 食盒里摆放着五块淡红色的莲花糕,清香诱人,还很新鲜。 能吃吗? 鬼留下的东西,吃了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李眠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把食盒收了起来,也没有动那几块莲花糕。 他推开了院门,晨光洒落,是新的一天。 正巧,以前没有发生过的事。 “吱嘎~” 对面的竹林小院,也有人推开了门。 她看到了他,他这次也看的很清楚。 是个师妹,年纪不大,五官秀气精致,就是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上去有些冷淡疏离。 这师妹很面生,穿着青白色的长裙,脚步轻慢,走出门,走到了路中央。 出于礼貌,李眠也走了出去。 两个看似陌生的人,隔着一条小路,相互抬手行礼。 怎么称呼? “林清。” “李眠。” 第828章 第三夜 无名宗的规矩很怪,没有上一辈的师父师叔,只有同辈相称的师兄弟妹。 具体谁是师兄,谁是师妹,就看入宗时间和年纪了。 李眠年长一些,林清看上去更年幼,所以他是师兄,她是师妹。 “师妹,你昨夜睡得早吗?” 李眠省去了寒暄的过程,直接问了一个听起来有些奇怪的问题。 林清安静了片刻,也没多想,点了点头:“挺早的。” “子时后?” “已经睡了。” “这样啊。” 李眠想了想,又问:“那师妹你记不记得,昨夜山里有没有起雾?” 林清微微沉默,抬眼反问:“什么时候?” “后半夜,子时。” 林清侧了侧头,重复了一遍自己刚刚说过的话:“师兄,我已经睡了。” 她的声音平静,保持着礼貌和疏离,尽管对面师兄提出的问题很奇怪。 “这样啊~” 李眠干干的重复了一句,心里在盘算着……问一个初次相见的师妹有没有起夜的习惯,是不是太粗鄙无礼了? 不太合适。 李眠还是比较含蓄内敛的,第一次见面要保持礼貌,别冒犯到人家。 所以,他又问了一句:“师妹你能帮我个忙吗?” 林清问:“什么忙?” “今晚别睡了,帮我看一下天气……有没有起雾。” 林清沉默良久,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拒绝。 这位师兄看起来温和有礼,不太好意思,但说出的话可真好意思啊。 让一个初次见面的师妹熬夜看雾? 是不是太自来熟了些? “为什么?” 林清需要一个理由。 李眠一脸认真:“昨天晚上,我院子外闹鬼了。” “师兄是在开玩笑?” 林清当然不信,再怎么说,无名宗也是个修仙问道的正经宗门,附近山上都是各院的师兄师姐,一起修行。 怎么会有什么鬼祟邪物能跑到这种地方闹事? 还无人察觉? 林清只觉得这位师兄是在信口胡邹。 但偏偏李眠说的是实话,很正经真诚,和她复述了一遍昨晚发生的事。 “夜里起雾?” “门外有鬼?” “拎食盒进了院子里?” 林清蹙起眉头,越听越玄乎。 她问李师兄:“既然这样,师兄你应该看到了那个白衣女子的长相。” “我可以画下来,去问问城隍庙的两位师兄。” 出乎意料, 李眠沉默良久,皱起眉头,脸上堆起疑惑:“我忘了。” “忘了?” 他忘了昨夜那个走进院子,给自己送莲花糕的白衣少女,到底长什么样子。 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仿佛藏在雾气里,不清不楚,只是得很近,触手可及。 李眠记得她的声音,清脆欢快,带着喜悦……笑容灿烂干净,眼睛弯弯,对自己很亲近。 但为什么? 天一亮,雾气散去,李眠就完全不记得她的长相了? 夜晚和白天,似乎被分成了两个世界。 李眠只有到了晚上,才能看的很清楚。 “我不信。” 林清还是摇了摇头,觉得这位师兄在说谎,谎言漏洞百出,没一处可信的地方。 她不知道师兄为什么说谎,也不想去浪费时间琢磨。 林清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找一本功法,开始修行。 于是她转过身,和“说谎师兄”道了别。 “我还有事,如果晚上有鬼找上门……师兄你自己小心。” 李眠看着师妹回到竹林小院,面对着自己,合上了院门。 他有些无奈,但毕竟是自己的事,总不能非要把别人牵扯进来。 …… 天色渐晚,第三夜悄然来临。 李眠这次做好了准备,坐在火堆前,等着白茫茫的雾气覆盖山林。 和预想的一样,到了后半夜,子时一过,面前的火堆就悄悄摇晃了一下。 大雾四起,院门外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 那些鬼又聚在了门外,等“大师兄”出关。 “咚咚~” 敲门声响起,一抹消瘦的白影又飘了进来。 她和上次一样,没有靠得太近,只是站在门口的台阶上,隔着火堆,能看见坐在椅子上的人。 小师妹眨眨眼,轻声问道:“师兄,还没好?” 李眠想了想,默默点头:“还差些。” “差什么?” 李眠心中一动,说:“差一本书,一本功法。” 白衣少女愣了愣,一下子就明白了师兄的意思:“是小梦书?” “嗯。” 李眠不清楚小梦书是什么,只应了一声。 “我去问问师父,明天给你带过来?” “好。” “那师兄,还有别的什么事嘛?” 李眠知道说多错多,就摇了摇头,交给对方来讲。 “师妹你讲讲吧,这些日子外面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白衣少女很听话,摸着下巴,认真思考:“是有一些,师兄我给你讲讲。” “葛二蛋师兄修凄风苦雨,这些日子还是挺惨的……出门撞鬼,夜半蒙仙……他前些日子下山回家,走夜路遇到了一只女鬼仙,没享到什么艳福,反丢了大半身的精气,被骗的底裤都丢了。” “师父说他太老实了,该有此劫,让葛师兄再下山找到那只女鬼仙,斩断孽缘情愫,就能渡过这凄风苦雨的最后一劫了。” “但葛师兄不愿意,他不下山,说自己不后悔,百年苦难毁于一旦,从头再来就是了。” “他有些笨,师父骂他是傻逼。” …… “王富贵师兄修行顺风顺水,总是撞大运……总是被师兄你半路抢劫。你闭关的这些日子,王师兄倒挺逍遥自在,攒了不少富缘,都偷偷藏在了后山。” “他说是给自己攒的本钱,人活着不能没钱,多多益善,有备无患。” “但我记得师兄你抢完王师兄之后安慰过他的话,人活一世不能被钱财压垮脊梁,身外之物,过犹不及……所以我偷偷去了后山,拿了一半走。” “干得漂亮。” 李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天快亮了,有个小女鬼在院子里絮叨了一夜,和大雾一起离开了院子。 …… 清晨到来, 李眠师兄和林清师妹推开门,又看见了彼此。 俩人隔着一条小路,面面相对,沉默不语。 李眠张了张嘴:“师妹。” 林清点了点头:“昨晚起雾了。” 她没睡着,看见了白茫茫的雾气,也听见了门外悉悉索索的“鬼声”。 “昨晚,也闹鬼了。” 林清的表情还算平静,只是眉宇间多出了一丝谨慎和小心。 李眠松了口气,这样证明不只有他一个能看见雾和鬼。 “然后呢?” 李眠问:“你看到那些鬼长什么样子了嘛?” 林清微微沉默,摇了摇头。 她没开门。 “那你干什么了?” “……睡着了。” 起雾不久,她就闭眼睡觉了。 不是怕鬼,是困了。 李眠无言以对,幽幽叹了口气。 “师妹,你有些不靠谱。” 林清抿了抿嘴角,闷声不讲话。 第829章 大雾,火光 李眠拉开院门,把住在对门的师妹请了进来。 林清站在院子里,侧过头,仔细观察了几眼周围的环境,最后把目光放在了院子中央的火堆上。 清晨的太阳已经升起来了,火堆还在燃烧。 “师妹,坐。” 李眠搬来一个石凳,放在火堆旁。 林清坐下,开口说道:“昨晚的那些东西可能不是鬼。” 李眠问:“你觉得是什么?” “应该是功法,藏在山里的功法。” 林清听人讲过无名宗内的传闻。 说是有一个姓黄的神秘道长,手中有成千上万本玄妙功法,行踪飘忽不定,在山中偶遇全凭缘分。 同门师兄弟都希望能见黄道长一面,求得功法,但真正有幸偶遇的人只是寥寥无几。 有人说,黄道长把功法藏在了附近的山里奇奇怪怪的角落,有缘者才能寻到。 一位师兄拨开了门前枣树的树皮,找到了其中一本,他参悟树皮上的功法修行,短短几日……就在山上栽下了上百棵枣树和桃树。 那位师兄说:“书里记载的修行法就是这样的,栽的树越多,修行的就越快。” 还有一位师兄,晚上梦游到了邻山的稻田里,枕着田间地头的石头醒来。 他也得了一本功法,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整座山头,漫山遍野,所有的稻谷灵田都是那位师兄一人打理。 “种田亦是修行,种田使我快乐。” 无名宗的功法奇奇怪怪,有人栽树有人种田,还有人入门至今,也没找到一本合适的功法。 说的就是此时此刻坐在院子里的俩人,李眠和林清。 “从什么地方找到的功法,就会有相应的特性,而且遭遇的情况越奇怪,越匪夷所思,功法的品阶也就越好。” 这是林清推测出来的结论,她觉得李师兄昨晚的遭遇足够诡异。 白雾漫山,鬼影敲门,这种瘆人发麻的异象,一定会孕育出一本品阶极高的功法。 林清需要一本功法,因此产生了一个念头。 她说:“师兄,我们可以合作。” 李眠抬起头,问:“怎么合作?” “一起找功法,然后各自修行。” 林清打的是这个主意。 李眠没有拒绝,只是又问了一句:“该怎么做?” 林清想了想,说:“今晚起雾,我们俩的院子都能看见雾气,但鬼只敲你的门,所以想要从雾气中找到功法,要靠师兄你自己。” 李眠眼皮动了动,问道:“那你呢?” “我等天亮。” 她有些认真,眉眼清冷平静,看起来很靠谱的样子。 李眠听懂了这位师妹的意思。 夜晚有鬼敲门,林清有心帮忙,但没什么办法。 她会在自己的院子里,默默的为师兄祈祷,放风,如果有什么意外发生,林清会等到天亮,等雾散了,去找城隍庙的那俩师兄。 到那时候, 李眠想了想,自己的尸体大概已经凉了……这不扯淡呢嘛? “呵呵。” “师兄你觉得怎么样?” 李眠抬了抬眼皮:“我有个更好的主意。” 林清问:“什么?” “师妹你不用担心自己帮不上忙,”李眠笑了笑:“你今晚可以留在我这儿,和门外的那些朋友见一面。” 林清微微沉默,然后拒绝了:“孤男寡女共处一院,传出去不好。” “那我走。” 李眠侧过头,说:“今晚我住你那儿,你住这儿,有什么事儿喊我一声,不就行了吗?” “……” “不太行。” “为什么?” “我认床,有早睡的习惯。” “我帮你把床搬过来,今晚在院子里睡。” 有人不说话了。 师兄师妹俩人,靠着篝火,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一言不发。 他俩心中都产生了一种相似的感觉:这位师妹(这位师兄),是有些无耻了。 “师兄,我走了,今晚保重。” 林清默默起身,飘飘然的离开了院子,头也不回。 李眠坐在原地,有些无奈。 他也算是看明白了,这位看起来清冷出尘的林师妹,也不是什么靠谱的人。 和自己差不多,心眼儿都不少。 …… 夜深人静,到了第四个夜晚。 李眠坐在篝火旁,打了个哈欠,等着大雾到来。 庭院里的空气逐渐潮湿,火堆缓缓跳动,片刻后,白茫茫的雾气悄然爬上墙头。 这一次,门外没了喧嚣吵闹的声音。 只有一个消瘦的白衣少女,悄咪咪的推开门,从门外钻了进来。 “师兄,我来啦。” 她的脸上笑意盈盈,从背后伸出手,指尖挂着一串用绳子绑起来的竹筒。 “小梦书,掌门师伯让我给你带过来。” 李眠心中一动,看了眼白衣“小女鬼”手指间的竹筒,这大概就是被藏起来的神秘功法了。 他可以站起身,走到门口,从她的手里拿走。 毕竟从头到尾一动不动,就这么干坐在椅子上,也不太礼貌,容易让人生疑。 李眠双手按在木椅两侧,微微起身,刚想站起来的时候……眼前的火堆,突然猛烈的摇晃了一下。 “呼~” 火焰熊熊燃起,爆裂的火星飞向空中。 院子里好像突然刮起了一阵大风,火堆被风吹得肆意扭动……也像是,在提醒什么,阻止什么未知的事情发生一样。 李眠停下了动作,心中莫名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危机感。 他不能这么做,不该离火堆太远……更不能走出院门,和那些陌生的“鬼”一起走进大雾。 李眠缓缓抬眼,和门口的白衣少女四目相对。 她歪了歪头,浅浅的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但不知道为什么,隔着火光渲染,李眠有些看不清楚她的脸颊。 很模糊,突然离得很远。 “师兄?” 门口的师妹眼帘微动,察觉到了某些不对劲。 李眠感觉到了审视的目光,表情不变,“嗯”了一声。 “你是不是……” 眼神逐渐狐疑,林清清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你是不是,坐了太久……脚麻了?” 师兄都站不起来了,应该是这样。 “……” 李眠无言沉默,点了点头。 “那我把小梦书给你。” 白衣少女耸了耸肩,也从来没怀疑过师兄,很自然的迈开脚步,走上前。 李眠看着她,走过石板路,站在了篝火的对面。 她伸出一只手,白皙纤细,手臂穿过火堆上方,被火光映成了温暖的橘色。 “滋滋~” 有什么东西融化了,墙外白茫茫的雾气,猛然翻涌。 第830章 三个竹筒 李眠抬起头,伴随着火光,看向院墙外汹涌澎湃的苍茫大雾。 雾气盘旋翻涌,剧烈起伏,如同一只没有轮廓的庞然大物,遮天蔽日,在雾气中肆意扭动。 前几个夜晚,院外的雾气平淡如水,像一潭平静的湖泊。 但今晚不知道为什么,湖面上下起了瓢泼大雨,让湖水煮沸了一样,停不下来。 山里突然变了天,莫名的危机感扑面而来。 “滋滋~” 耳边响起火烤的声音。 李眠回过神,发现那个白衣少女还站在原地,伸出手,无辜的看着自己。 “师兄,发什么呆呢?” 她好像什么都没有察觉到,只是很好奇的看着眼前人。 温暖的火光映照着她的脸庞,细小的绒毛轻轻跳跃,李眠看得很清楚……火烧到了她的身上。 从手臂蔓延,无声无息,要把这个闯进院子的小女鬼,彻底燃烧殆尽。 但为什么呢? 李眠还是不懂。 她叫自己师兄,很亲昵,很熟悉,像已经叫过了十几万次一样。 但他不记得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每个晚上都能想起来,可天一亮,第一缕阳光就钻进李眠的脑子里,把眼前的这张脸彻底擦拭干净,什么都没有留下。 到底是谁? 李眠想不起来。 只是觉得眼前这个小女鬼有些呆,火都烧到身上了,还一无所知,伸着手,师兄师兄的叫着。 你师兄又是谁啊? 这么不负责任,自己师妹都看不住。 李眠摇了摇头,也不想太多,站起身,伸出手,拿走了她手里的竹筒。 林清清懵懵懂懂的仰起脸,看着师兄手指抵在自己的额头上,用力一推,她就往后退了几步。 “干啥?” 火光褪去,白衣少女的身上恢复了夜里的冷色。 她莫名其妙,瞅了师兄一眼:“为啥推我?” “没事儿。” 李眠摇摇头:“早点回去,明天早点来。” 听到前半句,她有些不开心,师兄叫她明天早点来,林清清又笑眯了眼。 “好啊,师兄,我走了。” 今夜无话,雾气稀薄,她打算早点回去。 临走前,李眠似乎想起了什么,看了眼门外。 “今天怎么这么安静,他们没来?” “哦。” “那些家伙懒了,说师兄你要出关又不出关,天天消遣人,就不愿意过来凑热闹。” “他们说要我听个准信儿,下次再一起来……” …… 天亮了, 李眠手里握着三个竹筒,看火到天亮。 这次他还没起身,就有人站在院外,伸手敲门了。 “咚咚~” 李眠叹了口气,也没问来人是谁。 毕竟周围也没什么别人,只有一个住在对面的师妹。 李眠拉开院门,露出一道缝隙,隔着门缝看了几眼。 果不其然, 师妹一身白衣,眉眼安宁,礼貌的招呼了一声:“师兄,早。” “嗯。” 李眠不搭话,也不开门,就隔着门,问了一句:“师妹,有事嘛?” “天亮了,来看看师兄。” 林清对着门缝里的一只眼睛,似有所察。 “师兄,昨夜有收获?” “没有。” 李眠回答的很干脆,毫不犹豫。 林清却笑了起来,明亮干净,如晨光清冽。 “那师兄,你为啥不开门呢?” 如果什么都没捞着,为什么大门不开,这么小心的藏着掖着? 有古怪,有问题。 林清瞅准了机会,偏要进院看看。 “不方便,师妹。” 李眠委婉的表示了拒绝。 林清反问:“有什么不方便的,师兄?” “烦你。” “……” 林清眉头挑了挑。 最后,李眠还是打开了门,让这个麻烦师妹进了院子。 原因无他,林清一直在门口僵着,不松手,不放弃,跟个倔牛似的,李眠也没办法。 “唉。” 师妹进院,师兄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觉得人还是初见的时候最好,有距离感,有边界感。 当称第一次见林师妹的时候,她站在对门,身着白衣,清冷疏离,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应该是一个沉默寡言,内敛含蓄的师妹。 但李眠没想到,人和人的第一印象会这么容易被打破。 咋还闯进院子来了呢? 我看上去有这么好说话吗? “师妹,别看了, 你抄家呢?” 林清收回视线,把目光放在了火堆旁的三个竹筒上。 “师兄,这是什么?” “竹筒饭,” 李眠一本正经:“我刚做好的,还热乎。” 林清笑了笑:“是功法?” 李眠坚持:“竹筒饭。” “那我能拿一个嘛?” “这功法,叫小梦书。” 李眠脸变的很快,眼看瞒不过去,就选择了全盘托出。 “三个竹筒,记载了修行的三个阶段,第一个竹筒是小梦三转,第二个竹筒有六转,第三个竹筒九转,一共十八转。” 林清眼睛微亮:“能修行?” “不太好修行。” 李眠说:“小梦书开篇记载,这本功法对修行资质的要求很高,寻常人参悟几十年也难以入门。” 林清想了想,对自己的修行天赋挺有信心,说:“我想试试。” 李眠问了一句:“凭什么?” 功法是他找到的,凭什么要给别人修行? 林清也不意外,“师兄你可以提条件。” 李眠安静了一会儿,上下打量了这位师妹几眼,还是没什么想法。 倒是林清给了一个建议。 “我叫了师兄,以后在一个院修行,都听师兄的。” 她的意思很清楚, 两人合并成一个院,李眠是师兄,她是师妹,以后的事情都听师兄安排。 但有必要吗? 凭空多了个勾心斗角的师妹,以后可不消停。 思索再三,李眠还是同意了。 一个人修行,不如俩人修行,相互帮助,同一本功法也会有不同的理解。 他把竹筒递给了师妹。 林清乖巧的笑了笑,双手接过,她的脑子里盘算着一个想法。 谁说师妹一定要听师兄的呢? 刚开始修行,师兄是师兄,师妹是师妹。 但修行天赋不同,时间一长,彼此之间的境界也会有差异,而且越来越大。 到时候,同一个院子,是师兄师妹,还是师姐师弟……可说不准。 林清无辜的笑着,脸上毫无破绽。 李眠瞅了她一眼,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开心。 修行天赋这种事,有谁能说得准呢? 第831章 修行 林清觉得修行并不难,但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小梦书》上说: 修行是修心,心境澄明安宁,修行一日千里;心虚纷乱躁动,修行举步维艰。 林清学会了静下心,做好梦。 从深秋到初冬,她用了半个月的时间,修完了《小梦书》的第一卷,顺理成章,快的吓人。 第二卷竹筒在李师兄的手里。 林清敲开院门,伸出一只手,和师兄要功法。 李眠抬了抬眼皮,也不说什么,坐在木椅上,烤着火堆,慢吞吞拾起脚边的一个竹筒,扔给了师妹。 师兄和师妹,俩人一句话都没说,几乎没有交流。 他知道林师妹想要什么东西。 半个月,修行了一卷书,还挺行的。 做师兄的应该有所表示,鼓励夸奖一下师妹的修行成果。 但李眠昨晚没睡好,有气无力,懒得开口……就摆了摆手,暗示师妹出去的时候顺便把门带上。 林清站在原地,手里握着竹筒,眼神奇怪,上下打量了几眼已经长在木椅上的师兄。 眼圈黝黑,面色憔悴,嘴唇发白,精神不振, 这样子,要死了? 林清有些担心,开口问了一句:“师兄,还好吗?” “嗯~” 声音疲懒无力,喘气声都很小。 林清更加疑惑,不清楚师兄这些日子在做什么。 从那天清晨以后,李眠就没有离开过自己的院子了, 他烤着篝火,瘫坐在椅子上,看着日出日落,等着夜晚和雾的到来。 李眠好像忘了修行,不干正事儿,也知道在干什么。 “我没事儿,死不了。” “师兄还是少熬夜,养养身体。” “嗯。” 林清走了,李眠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熬夜,只是睡不着觉而已。 这半个月的时间里,李眠没合过眼,白天修行小梦书,夜晚在雾里烤火。 太阳升起的时候,院子里很安静,只有李眠一个人窃窃低语,和篝火燃烧的声音。 到了深夜起雾,这里才变得热闹起来,“小女鬼”每个夜晚都不会失约,悄悄摸进门,坐在石阶上,和师兄一聊就是整夜。 她很有精神,一唠就是一宿,有时候还会自带瓜子,嗑得起劲。 也不知道为什么,白天的时候,李眠时常心烦气躁,静不下心修行。 到了后半夜,小女鬼在一旁念念叨叨,他只是听着,心安意宁,修行反而顺畅。 “不睡觉,不做梦,也能修行小梦书?” 李眠觉得有些奇怪,他和师妹一起修行同一本书,修行的方式却截然不同。 林清每天都睡得很早,心安理得的睡满四个时辰,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安然入梦,修行境界就会水涨船高。 李眠却每日每夜的失眠,合不了眼,静不下心,一天十二个时辰,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看火发呆。 还真没地方讲理。 师妹心境澄明,修行顺风顺水,半个月的时间,就修完了小梦书的前三转。 师兄焦躁闹心,修的吭吃瘪肚,才将将修完了第二卷……第九转。 是的,李眠的修行过程很痛苦,但快是真的快。 快的匪夷所思,快的不讲道理。 “快有什么用?” 李眠幽幽叹了口气,身心疲惫的摇了摇头。 人和人的情况不同。 师妹虽然修行的很“慢”,但至少她快乐,无忧无虑,像一头吃饱了就睡的小猪一样,慢慢悠悠的修行。 李眠虽然修行快,境界高,但他不快乐,度日如年,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仿佛煎熬过了十几个春秋。 一个晚上,像是一年, 漫漫长夜,如果没有小女鬼陪着唠嗑闲谈,李眠大概早就忍不下去了。 “但愿小梦书的第三卷,能有所改变。” 李眠默默闭眼,继续等候夜晚,沉默的修行。 …… 次日清晨, 林清神清气爽,推开院门,迎接朝阳洒落,又是生机勃勃的新一天。 她昨夜睡得很安逸,一觉到天亮,连晚上有没有起雾都不清楚。 只是《小梦书》第二卷的开头有些晦涩难懂,林清遇到了瓶颈,思索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稍作犹豫, 林清再去一次对门,找师兄聊聊。 她没指望师兄能给自己指点迷津,昨天看李眠脸色糟糕,怕一不小心噶在院子里,没人收尸。 “咚咚~” “师兄,在吗?” “嗯~” 门后传来轻飘飘的声音,比昨天更虚了。 林清走进院子,瞥了眼火堆旁的两个竹筒,然后自己找了个石凳,坐在了李眠的附近。 李眠抬了抬眼皮:“有事儿?” “有事儿,修行上的问题。” 林清翻开手掌,指着第二个竹筒开篇的一段文字。 “师兄,我这个地方不太懂。” “小梦书说,梦境亦真亦假,现实也亦真亦假……修梦者意分两地,清醒自知,沉沦于梦,也是一种清醒。” 这段话,林清想不明白。 李眠默默睁开眼,没看竹筒,也没思考太多,就慢悠悠的给出了解读。 “这句话的意思是,梦和现实世界相对应,修梦者,就是你我这样修行小梦书的人,能看到两个世界……一个世界真实,一个世界虚幻,我们应该保持清醒,掌控自己的意思,在两个世界之间往返。” 林清蹙起眉头,接着问道:“那后半句,清醒自知,沉沦也是清醒该如何解释?” 李眠侧过头,慢声说道:“这是一句提醒,也是一句害人不浅的糟心之言。” “修行小梦书到第二卷的时候,就能把自己的梦境塑造的极其坚固,栩栩如生,和现实世界也没什么区别。” “修梦者可以把一天十二个时辰,分为两半,一半在现实世界,另一半在梦里……睡梦中一样能增长修为,活的顺心顺意。” 林清问:“这不好吗?” “其实不太好,” 李眠说:“因为梦境太顺心,就会映衬得现实苦闷,不如意,修梦者难免沉迷于梦,不愿清醒……长此以往,做梦的时间越来越多,从六个时辰到八个时辰,最后整日昏迷不醒,不知不觉就睡死了。” 小梦书的这段话,是为了提醒和警示。 “至于沉迷于梦,也是清醒,就完全是误导人心,劝人逃避现实,睡在梦里,没安什么好心。” 林清听完这些话,沉默在了原地。 她若有所思许久,才意识到了上门,迟疑的出声询问:“师兄,你修到第二卷了嘛?” “嗯。” 李眠半眯着眼,来了一句:“修完了。” “修……修完了?” 第832章 做梦的人 林清怔怔出神,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自己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小梦书修了三转。 师兄修完了第二卷,也就是修了……三加六,九转。 啊!? 那这么算的话,自己岂不是差师兄很远,永无出头之日……永远当不了师姐了? 林清沉默良久,盯着木椅上半死不活的李眠,闷声来了一句:“师兄,你卷我。” 还是不睡觉,偷偷卷。 李眠翻了个白眼,没理她。 林清想继续追问,但心中一动,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对啊,小梦书在梦里修行的反而更顺畅,师兄要是真不睡觉,应该适得其反才对,怎么会修行的这么夸张? 是不是有什么秘诀? 没告诉自己? 林清眨眨眼,扯了扯师兄的衣服,李眠有气无力的拽了拽,没拽动。 “干什么?” “师兄,你是不是……” 林清看着李眠憔悴的脸色,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你是不是修炼了什么邪术?” “掏空了身体,献祭了寿命,才虚成这个样子?” 李眠无语:“不能想我点儿好的嘛?” 林清不懂:“那为什么?” 李眠叹了口气:“你试试半个多月不睡觉,不出门,糟心枯坐,就明白我为什么是这副模样了。” 林清愣了一下:“师兄你一直没睡?” “嗯,快一个月没合眼了。” 林清默默收回了自己的手,低声念了一句:“也没换过衣服,没洗澡啊?” “怪不得有点儿粘手,风吹日晒,都入味儿了……” 李眠被气的笑了一声:“别逼我把你赶出去啊。” 这师妹,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还是晚上雾里来的小师妹好些,听话乖巧,虽然总是碎碎念,但从来不噎人。 师妹和师妹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李眠吸了口气,有些心累,不愿意说话。 林清侧头想了一会人,突然身体一顿,意识到了一个很奇怪,很奇怪的问题。 “师兄。” “嗯?” “你已经半个多月没睡觉了。” “还用再问一遍?” “那是不是说,你压根就没做过梦?” 没睡觉,怎么做梦? 李眠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慢慢睁开了眼睛。 林清的表情很严肃,甚至有些凝重:“小梦书的第一卷结尾,让我们入梦寻心,找到一个梦里的锚点,以此为基础,逐渐衍生出所有的一切。” “师兄你连梦都没做过,是怎么跳过第一卷,修完第二卷的?” 这完全讲不通。 修行小梦书的人,从来都不做梦,本就是一个没办法解释的问题。 李眠短暂的回忆了一下,他修完第一卷的当天夜晚。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小憩了一会儿,很短暂,再睁开眼,前三转已经圆满了。” 他当时有些恍惚,精神不振,没有细想这个问题。 林清还是摇了摇头。 “这也不对。” “第二卷的修行,几乎通篇都是造梦法,一步步构建出一个完整的梦境……师兄你的梦里有什么?” 李眠想了想:“什么都没有。” 他的梦空白一片,白天和黑夜相连,根本就没怎么睡过。 林清安静了好一会儿,提出了一个想法,也是一个问题。 “师兄,你睡得着吗?” “你还有睡觉的本能吗?” 李眠沉默片刻,坐起身,找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合上了眼睛。 他睡了一觉。 师妹陪在身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李眠,他意识朦胧,逐渐涣散飘远。 不知道过了多久, 李眠睁开了眼睛。 火堆缓缓摇曳,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保持着原有的姿势,转过头,看了林清一眼。 “多久?” 林清的表情有些奇怪:“三天。” 李眠挑了挑眉:“我睡了三天?” “嗯。” 林清应了一声,绷住小脸,不露出任何破绽, 但李眠只是多看了她一会儿,就明白了这师妹又在胡言乱语。 “说实话。” “师兄,我以为你在和我开玩笑呢。” 林清很无辜:“你闭了一下眼睛,不到三息就睁开,还问我过了多久?” 这一次,李眠真愣住了。 他觉得自己睡了一觉,或许很短,或许很长,但实际上根本没有。 三息之间,只能算是短暂的失神。 李眠的身体,好像真的出了问题。 “师兄,”林清凑了过来,小声念道:“你可能是走火入魔了。” 李眠斜了她一眼:“我怎么觉得,你看起来反而放心了不少?” “师兄你想啊。” 林清用手撑着脸颊,无辜的笑了一声。 “我吭呲吭呲修了三转,你眼睛一闭一睁就九转了,肯定是有问题。” 她很诚实:“我心里不太平衡,现在好多了。” 李眠明白了:“我走火入魔,你搁这幸灾乐祸?” “也不能这么说,” 林清说:“功法是师兄你给我的,你出了岔子,我也不放心继续修行。” 李眠问:“你有什么办法?” 林清想了想,找到了问题的关键。 “师兄,晚上还会起雾,还会有鬼登门找你?” “嗯。” “那可能还是晚上的雾有问题。” 林清分析道:“一般来说,功法到手之后,山里发生的怪事就结束了,但师兄你没有,还继续被鬼纠缠。” “这说明这件事还没结束,我们得想办法解决。” 李眠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瞳孔深处掠过一丝奇怪。 他没什么表情,继续问:“所以呢?” 林清小脸绷紧,像是下定了决心:“我今晚过来。” 一起见鬼,看看到底是怎么个事儿。 “行。” …… 夜深了, 李眠好久没动,倚靠在火堆旁。 墙外依旧升起大雾,但他等了一会儿,没听到那熟悉的敲门声。 “吱嘎~” 有个清冷师妹,悄悄拉开了自己的院门,她露出一只眼睛,隔着门缝,小心翼翼的观察外面。 院外起了大雾,她是第一次熬夜不睡。 趁着路上空荡荡,还没有鬼影,林清抿嘴,踮脚走出了院门。 人影鬼鬼祟祟,走到半路还被石头绊了一下。 她加快脚步,一溜小跑来到了对面屋檐下。 “师兄,师兄,开门啊!” 门没锁,林清侧身钻了进去。 院子空荡荡的,李眠在火堆旁,缓缓抬头,看着门口的白衣女子。 “她没来。” 林清怔了一下:“谁?” “应该是,师妹。” 林清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莫名有些添堵:“你有别的师妹?” “可能是。” “她是什么样的?” 李眠笑了一声:“比你听话,比你脾气好。” “……” 林清不说话了,搬个凳子,坐在了师兄旁边。 “做什么?” 林清盯着门口,目不斜视:“我等等看,那个师妹有多听话。” 他和她等了好久,夜深人静,也没等到一个鬼影。 李眠试着修行,发现今夜和往常一样,心静安宁,格外安逸。 但身边的林清却摆烂了,百无聊赖,仰起脸,数着天上闪烁的星星。 “师兄。” “嗯?” “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咱俩其实都在做梦,从一开始,就在同一个梦里。” 李眠有些无奈:“在说梦话?” 林清却弯着眼睛,看着夜空,笑了起来。 “要是梦醒了,我就消失了,咋办呢?” 李眠沉默了很久:“我希望,下个师妹……” 林清小脸一黑:“别说了。” 第833章 出门,回家 熬了一夜到天亮,院外的白雾散去,小女鬼还是没来。 这是她第一次失约。 李眠看着墙外的晨曦升起,眼前篝火摇曳,有些困倦。 林清蹲在火堆旁,想了一会儿,默默抬起头,看了师兄一眼。 “师兄。” “嗯?” “起雾了,但你说的那个女鬼师妹没来。” 李眠慢慢点头,也没说出一个理由。 林清有了一个想法,抬眼问道:“师兄,有没有可能是这样。” “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女鬼师妹,从一开始这院子里就只有你一个人?” “雾气中的鬼,墙外响起的声音,都是你在半睡半醒中幻想出来的?” 李眠怔了怔,张开口,却又沉默的说不出话。 其实林清说的有道理。 从始至终,见过小女鬼和听到墙外鬼声的,只有李眠一个人。 就像是做梦一样,外人看不见也进不来,只有陷入梦境里的自己深信不疑。 林清眼睛微亮,似乎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问:“师兄,这一个多月,你有在晚上出过院门吗?” 有没有去外面看看,看看雾气里的那些鬼,到底长得是什么样? 为什么它们认识你,你却不认识它们? 这样一细想,更像是在做梦了。 李眠沉思良久,摇了摇头。 “今晚,出门看看。” “行。” 林清笑了笑:“那我今晚陪你一起。” …… 整整一天,李眠坐在篝火旁,似有心事,沉默寡言。 林清也没走,在院子里溜达来溜达去,她在屋子角落翻到一个空着的小食盒,里面装满了腐烂物和尘土。 师妹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师兄的背影,什么都没说,把食盒藏了起来,若无其事的继续闲逛。 快天黑的时候, 林清推开了院门,坐在门外的台阶上,等着大雾到来。 门口留了一条缝隙,李眠抬眼能看见林清模糊的背影, 师妹穿着干净的白衣,手捧着脸,默默守在门口。 她好像在很认真的等待什么人,但又好像……没那么上心,只是堵在门口,不想让外面的雾打扰到院子里的人。 李眠忽然有些困意上涌, 他开始思考一个奇怪的问题:如果,晚上的小女鬼只是自己的幻觉,并不存在,那对他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换句话说,李眠的心中,更倾向于哪种可能? 小女鬼还会不会来? 他没找到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但还是觉得……小女鬼活着更好,能见面更好一点。 门外的师妹也是一样。 人和鬼,活着都是好的。 李眠打了个盹,睡得昏昏沉沉。 他是被门口响起的开门声叫醒的。 睁开眼睛,院外的白雾已经很浓了,小女鬼蹦蹦跳跳的走了进来,笑容灿烂:“师兄,我来了。” 李眠愣了一下,侧过头,朝着敞开的门口多看了一眼。 门外大雾弥漫,寂静无声。 小女鬼来了,守在门口的林师妹……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 李眠慢慢站起身,绕开篝火,走到了门口。 白衣少女也有些意外,愣愣的多看了师兄几眼。 咋回事儿,大师兄今晚没有懒在椅子上,还能站起来溜达了? 有点奇怪,有问题。 李眠没在意小女鬼疑惑的视线,他停在院门口,左右环顾,空无一人。 林清真的消失了,像从没来过一样。 她明明坐在门口,和小女鬼擦肩而过,但却在大雾弥漫之时突然不见踪影。 李眠缓缓抬头,突然发现……对面也不太对劲。 自己院子的对面,应该是林师妹的竹林小院。 但当他的视线穿过白茫茫的雾气,矗立在不远处的却是一座很高很高的楼阁,漆黑如墨,屋檐飞起。 他没见过。 李眠沉默片刻,逐渐意识到了什么。 开门见雾,雾气里是另一个地方。 大雾来临之后,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只是李眠从来没在夜里出过门,所以不知道雾气深处究竟是什么样子。 “师兄?” 身边钻出一个小脑袋瓜,她眨眨眼,很好奇的凑了过来。 “我想出门逛逛。” 李眠眼帘微动,说了这样一句话。 他深吸了口气,吐出胸腔里的污浊和疲倦,清凉的薄雾贴近皮肤,让他精神清醒了不少。 没有再犹豫,李眠迈开脚步……第一次,走出院门,走进了大雾里。 …… “师兄,等等我啊~” 林清清侧了侧头,乐呵呵的跟了上去,她紧跟在师兄的身后,亦步亦趋,靠得很近。 “师兄,你是要去新书阁嘛?” 李眠放缓脚步,心想新书阁是什么地方? 但他一张嘴,却莫名其妙的说出了另一段话,“去那破地方干什么?和宗里的那些老东西赌钱?” “师兄我可没那么无聊。” “好不容易出门放放风,当然得找个舒坦地儿,好好耍耍……” 声音轻佻明朗,带着一股欢快的洒脱劲儿。 但李眠的眼底却满是困惑和惊然,这句话不是他想说的,但是从他口中发出的声音。 走出院门,走入大雾之中……仿佛有一个新的灵魂在他身体内醒来,顺其自然的掌控了身体,带着李眠的意识,在大雾弥漫的宗门里行走。 李眠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无关于己的旁观者。 林清清却没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她只觉得大师兄养足了精神,终于闲不住,又开始搞事了。 “师兄,去哪儿?” “去看看那些没良心的师弟们,多日不见,做师兄的可是分外想念啊。” 一高一矮,两个人影,走入了夜色和雾气。 俩人相伴而行,很熟悉,很亲近,仿佛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 浓雾翻涌,月明星稀, 黑衣青年走出雾气,抬眼远望,看到了眼熟又陌生的一幕。 亭台楼阁,钟鼓高塔……一座座恢弘古朴的宫殿高楼,矗立在仙雾缭绕的群山中。 这是一个底蕴深厚的古老宗派,仙鹤飞在空中,夜明珠高悬楼顶,如圆月般皎洁。 这一幕,李眠从未见过。 不是他熟悉的无名野宗,但对另一个人来说,却很熟悉,他回家了。 “师妹啊,我想起来一个事儿。” 青年回头,若有所思的看了林清清一眼。 林清清问:“什么?” “为什么你每次来看我,都是晚上?” 他笑了笑:“大家白天都很忙吗?” “也不是。” 林清清想了想,给出了一个解释:“宗主说,白天不要来打扰师兄,让你静心参悟大梦典。” “到了晚上,可以多来,陪你聊聊天。” “为什么?” 林清清很认真:“……怕你睡得太久,睡得太沉……分不清梦和现实了。” 李眠柯抬了抬眉,恍然抬首。 他好像真的睡了很久很久,久到莫名其妙,脑子都坏掉了。 “回家喽~” 第834章 噩 李眠柯趁着夜色,面色平静,往最近的邻山走去。 他往前迈一步,一朵乌云浮现,托起李眠柯的脚下,慢悠悠的飘向远方。 今晚很安静,四周灯火通明,但没看见哪个同门师弟守夜。 所以李眠柯心安理得的腾云驾雾,从一座山头去往另一座山头。 其实梦宗一直有个规矩,入夜之后,各大主峰附近禁空,不允许弟子趁着夜色飞行。 林清清每次来看大师兄的时候,都是一步步从山脚走到山顶。 但……紫星院的人也都知道,自家大师兄也有一个规矩:从来不守规矩。 师父教导林清清,说:“别学你师兄,他脑子有问题,和你们不一样。” 林清清乖巧点头,在师父的教导和师兄的影响下……学会了折中:能不守规矩,就不守规矩。 一般的时候,她还是很守规矩的。 不过今晚师兄在身边,而且四下无人,林清清默默跳起,踩在了师兄的乌云上。 俩人离开山头,偷偷溜走,没有发出一点动静。 大师兄说,要去找紫星院那些没良心的师弟们。 可是夜已经深了,很多师兄都应该休息了。 林清清问师兄,会不会打扰到人家的修行? 李眠柯却笑出了声:“不然我去干什么?” 好不容易出关,他就是故意去打扰那些亲爱的师弟们修行的。 平日里,师父经常不在家。 紫星院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事务,都要靠大师兄领头决断……其中最繁琐枯燥的事,就是教导各位笨比师弟的修行。 这本功法修不明白,去问大师兄。 这段经文读不懂,也去问大师兄。 春去秋来,日复一日,李眠柯不胜其烦,把一本厚厚的功法撕开揉碎,塞进师弟的嘴里。 ……他是真的这么做过。 一位叫葛二蛋的师弟,出身清贫,修行极为小心,每一步都走的很谨慎,每次稍微遇到些瓶颈,都要堵在大师兄的门口,从头问到尾,让师兄给自己一字不差的解答清楚。 李眠柯理解葛师弟的谨慎, 苦命人总是畏惧失去,积攒下一点资本都要紧紧的攥在手里,生怕漏掉一丝一毫。 更何况他修行的是凄风苦雨这种二逼功法,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走一步都要颤三下。 所以当院里有个无法无天,万法皆通的大师兄,葛二蛋就学会了牢牢抱紧大腿,天天抱,月月抱……一直到某一天,大师兄被问烦了……堆起一脸温和的笑容,把葛师弟叫到了一个四下无人的角落。 “这一页,我最少讲给你三次了,师兄现在怀疑你是故意的。” 葛二蛋无话可说,因为他嘴里塞满了纸,呜呜呜的说不出话。 也是那一天,葛二蛋才意识到了一个真相:大师兄的脾气其实并不好,除了小师妹之外,院里几乎所有师兄师弟都被大师兄揍过。 “但话又说回来了。” 李眠柯摸着下巴:“二蛋那种磨磨唧唧,抠抠索索的性子,怎么会被一只女鬼仙骗走大半身家呢?” 这不合理。 老子闭关才多久,就闹出了这么丢人的事,还让不让人省心了? “得去瞅瞅。” 林清清提了一嘴:“葛师兄这些日子精神不太好,应该已经睡下了。” 李眠柯面无表情:“那就把他叫醒,让他换个姿势,再继续睡。” “哦。” …… “砰!” 葛二蛋其实并没有睡着。 他这些天昏昏沉沉,睁眼闭眼都是同一张女鬼面,白天精神不振,一脸恍惚萎靡的样子。 同门师弟也不敢靠得太近,怕打扰到他。 只是今晚不太一样, 有人一脚踹开了门,把葛二蛋从床上拎起来,丢到了门外。 葛二蛋愣愣的抬起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臭脸。 “……大师兄?” 李眠柯坐在庭院的石凳上,拍了拍手,脸上没什么表情。 林清清师妹藏在大师兄的身后,探出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说说吧,怎么回事儿?” 师兄平静的声音传入耳中,葛二蛋顿了一下,沉默半晌,还是摇了摇头。 “师兄,这是我自己的事,我不想麻烦别人。” 李眠柯听这话,反而嗤笑了一声:“现在知道说这话了,你早干嘛去了?” “所有同门师弟,还有比你这个事儿逼更会麻烦老子的?” 林清清缩回头,无声的偷笑。 葛二蛋也无言以对,安静良久,还是放下了心中的固执。 毕竟面前的不是别人,不是宗主,也不是师父,而是好久不见的大师兄。 对紫星院所有的师兄弟来说,大师兄总是不一样的。 他们这群不老实的人会在宗主和师父的眼皮子底下胡言乱语,但,很少对大师兄扯谎……因为师兄很可靠,很聪明……下手也很重。 说谎的话,宗主和师父碍于身份,很少动手,大师兄不管那么多,是真的会把他们吊在树上抽。 葛二蛋沉默片刻,抬眼问了这样一句话:“师兄,你有爱上过什么人吗?” 李眠柯愣了一下,随后很认真的回答道:“师弟,别逼我在这时候抽你。” 装什么深沉,少拐弯抹角,讲人话。 葛二蛋扯了扯嘴角,无奈的挠了挠头:“我遇到情劫了。” “哦?” 李眠柯来了兴趣,往前走了几步,凑近问:“仔细说说。” 但葛二蛋却有些犹豫,“不太方便。” 李眠柯有些不乐意:“有什么不方便的?” 葛二蛋往身后他瞥了一眼,低声念叨:“小师妹,还在这里。” 李眠柯想了想,回过头,一脸正色:“小孩儿出去!” “啊?” 林清清愣了愣,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她看到大师兄偷偷给自己递来的眼色,闷闷不乐的应了一声:“行,我。” 林清清走出门外,背对着关上了门,很用力。 李眠柯转过脸,压低声音,继续追问:“讲。” “从哪儿开始讲?” “长话短说,从头开始讲。” 葛二蛋点了点头:“几个月前,师兄你闭关不久,我就下山了。” “下山做什么?” “回家探亲。” 李眠柯缓缓抬眼:“宗派记录在册,你是孤儿。” 葛二蛋默默点头,冷不丁来了一句:“我爹活了。” “啥玩意儿?” 第835章 向前看 “有来信,说我爹诈尸了,刨开坟,钻进了深山老林里。” 葛二蛋叹了口气:“我娘死的早,从小就是我爹一个人把我拉扯大,十四岁那年梦宗派人来村子里,选中了我。” “隔年春天,我爹就离世了。” 李眠柯点头:“你们父子感情很深。” “是,也就这么一个亲人。” “那回村之后呢?又发生了什么?” 葛二蛋想了一会儿,又继续说道:“我回去之后,在后山的老林里找到了我爹的尸体。” 李眠柯问:“真活了?” 葛二蛋的形容很奇怪:“算是。” “尸体还是尸体,长了一身绿毛,口齿不清,牙尖嘴臭,和普通尸变的僵没太大区别。” “唯一奇怪的是……他认得我,哆哆嗦嗦,唤我二蛋。” 李眠柯提醒了一句:“人死不能复生。” “这道理我知道。”葛二蛋却又问:“但师兄如果是你遇到这种情况呢?” “很多年后,师父死了,小师妹也死了,你还活着,但一点办法都没有……直到某一天,他们突然诈尸,你找到了一个办法,能救活师父和师妹……师兄你又会怎么选择呢?” 李眠柯怔了一下,短暂思考,给出了一个答案。 “生死各有天命,人都会死,你我一样,师父和师妹也不例外。” 葛二蛋却笑了:“师兄你扯淡。” 这话太虚太假,在没有面对生离死别的时候,谁都可以说这种话,甚至是借此劝慰别人。 但真正到了那一天,最理性的人……会不会反而最疯狂呢? 像大师兄这样啊,一生从容,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别离,到头来,又会怎样呢? 葛二蛋不清楚,也希望这种事不要发生。 李眠柯似乎听懂了什么:“你的意思是,你找到了能让你父亲活过来的办法?” “嗯,我遇到了她。” “她。” 葛二蛋笑了一声:“一个女道士……一只女鬼仙。” 在后山找到父亲尸体的时候,葛二蛋看到了一个身穿黄衣道袍的女道士。 她生的很白净,眉清目秀,面如桃花……女道士说自己是赶尸人,从西江偶然路过这里,察觉到有一缕魂魄未散,就停下来,找到了这具尸体。 父亲变成了僵,还被一个女道士赶尸。 葛二蛋很难说清楚是什么感受,有些荒谬,但真实发生了。 李眠柯问:“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女鬼仙?” “师兄,我又不傻,” 葛二蛋说:“漫山遍野的阴鬼气,还能把很多年前的亡魂招回,除了女鬼仙,还能是什么?” 女鬼仙披着女道士的皮,伪装的不算好。 李眠柯又问:“然后呢?” 葛二蛋仰起头,叹了口气。 “她告诉我,父亲有遗愿未了,也还有救,和我讨要精气修为,来维系我爹的最后一缕残魂。” “你信了?” “信,也不信,我知道她在骗我,也给了她精气修为。” 每天每夜,葛二蛋都在则损自己的修行根基,滋养那只女鬼仙。 女鬼仙这种半死半活的罗刹阴灵,不算厉鬼,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淫邪魔物。 她们是苦修了几百上千年的野鬼,一朝顿悟,好不容易抓住了塑金身,修成“仙”的一丝机缘。 不管是邪门歪道,还是行善积德,女鬼仙对修行有着深深的执念,渴望有朝一日能脱下鬼皮,光明正大的行走在阳光下。 “她骗你,是为了你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本钱。” 葛二蛋修行坎坷,历经苦雨,攒下来的精气无比干净,对女鬼仙来说极具诱惑。 “我知道啊,师兄。” 葛二蛋像一个兢兢业业的小农夫,把自己攒下来的所有铜板,都一半一半的分给了那个女道士。 李眠柯有些无语,因为他发现这傻师弟好像是自愿的。 他不理解,直接了当的询问结局:“最后呢?” “我们一起去了很多地方,很多城镇,很多山和田……” 女鬼仙骗梦宗弟子,说要帮他爹了却执念,找回散去的魂魄,才有机会活过来。 葛二蛋无语的笑了,他觉得女鬼仙不太会骗人……爹生前就没离开过村子百里之内,那儿需要去那么多那么远的地方呢? 那个女道士走在前面,左顾右盼,溜溜达达,望西走东。 葛二蛋带着昏昏沉沉的老爹,跟在后面,记着来时的路,以防走丢。 他们是真的迷路过,女鬼仙没什么方向感,经常找不到城镇,不好意思的干笑着,带他们在山洞破庙里凑合一晚上。 李眠柯微微抬眼:“你动了情?” 朝夕相处,日久生情,葛二蛋从未如此鲜活的活着。 他很认真,仰脸说道:“我爹不反对。” 大师兄给了他一巴掌,僵尸反对什么? “师弟啊,你这样没脑子的情种,难怪连底裤都被骗没了。” 葛二蛋只是笑着,不解释。 但当师兄转过身,他又慢慢抬头,说了这样一句话:“师兄,你怎么知道,动情的只有我一个?” 故事的结局,其实不是梦宗里流传的那样。 李眠柯眼帘微动,和葛二蛋对视着。 “那只女鬼仙有些傻,到了最后,却放弃了,她对我说……她是个骗子,自己修炼了几百年都没个金身,更没本事让死人活过来……她想把骗走的精气都还给我,各自修行,再也不见。” 李眠柯愣了愣,看着师弟那张怅然若失的脸,似有所思。 原来,这是两个人的情劫? 但那只女鬼仙没有把精气还给师弟,难道说有人更高一层? “师父让我下山,找到那只女鬼仙,斩断孽缘情愫,渡过凄风苦雨的最后一劫……我知道,做不到了。” 百年苦修,毁于一旦,但失去的却不止于此。 葛二蛋沉默好久,苦涩无奈的笑了一声。 李眠柯不知该作何安慰,只是抬起手,拍了拍师弟的肩膀。 到头来,一无所有,还真是个傻逼师弟啊。 但也不算晚,情劫未了,就还有机会。 …… 不过……葛二蛋低着头, 李眠柯手掌忽然一顿,停在了空中,他沉默无言,瞳孔莫名。 一阵夜风吹过庭院,树叶沙沙作响。 “你杀了她?” 所以,做不到,所以,走不出来。 我们都被困在过去,因为无力改变。 “师兄,你不要这样。” 要向前看。 第836章 两棵枣树 “师兄,你不要像我这样……” 葛二蛋怅然无奈,言语中却是分外真挚。 李眠柯默默无言,没有点头应许,也没有摇头拒绝,只是看着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师弟,长长的叹了口气。 院子里寂静了好一会儿, 林清清把耳朵贴在门口,又听葛师兄重复了一遍:“师兄,你不要这样……” 再然后,葛二蛋又重复了好多遍。 从轻声呢喃,到奋力挣扎……最后狼狈恳求。 院子里很热闹,林清清偷偷推开门缝,看见葛师兄在用自己的脸,狠狠击打着大师兄的手掌。 “啧。” 师兄揍人了,火很大,拳脚很重……大概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林清清合上门,往后退了几步。 她坐在门口,双手捧着脸颊,仰起头,看星星看月亮。 放轻松,夜空晴朗,心情开阔。 林清清不太懂大师兄和葛师兄聊了什么,发生了什么。 她只知道应该是很不好的事情。 既然不好,林清清就不太愿意让自己了解了。 因为没啥用,除了让心情差一点,什么意义都没有。 今晚师兄出关,她心情不错,不愿意变糟。 …… 李眠柯走出门,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漫无目的的向前走。 林清清慢吞吞的跟在后面,还是朝身后看了一眼,声音很轻:“葛师兄还好吗?” “不想死,就还能活着。” 李眠柯表情平静,但林清清能很清楚的察觉到,师兄此时的心情并不好。 那该怎么办呢? 嗯……去找周师兄吧。 林清清突发奇想,周方师兄最近修行出了岔子,肯定也睡不着。 他这人爱钻牛角尖,一认死理,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师父讲什么道理,周师兄都听不进去,只有大师兄以武服人,把周师兄劝明白几次。 林清清往前凑了凑,小声告了一状。 李眠柯闻言眉头一挑,反问了一句:“那个方脑壳又有什么想不开的?” “很怪,和两棵树干上了,我也说不清楚。” 林清清耸了耸肩:“师兄你去看看就明白了。” 李眠柯点了点头,也没多想,既然师妹这么说就顺路去看看周方。 只是今天月亮挺大的,为什么他有些心烦呢? 大概是因为揍葛二蛋的时候,多余留手了吧。 …… “砰!” 周方坐在自己的院子里,一脸胡茬,沉默难言。 他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小师妹要在这个时候登门拜访……而且是字面意义的蹬门拜访。 自家大门明明是敞开的,林师妹非要趴在门口,往里面张望几眼。 在和周师兄对过眼神之后,她抱歉的笑了笑,然后关上门……再一脚踹开。 “砰!” 干净利落的响声回荡在庭院里。 周方万分无奈,又有一丝蛋疼的熟悉。 这幅景象,小师妹踹门而入的动作,怎么看都有某个吊儿郎当大师兄的风采? 唉,周方摇了摇头。 师父说得对,老跟在大师兄身边,能学到什么好呢? “周师弟啊~” 某个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周方先是一愣,随后叹了口气。 果然,大晚上的,师妹自己干不出这种事,是大师兄出关了。 李眠柯走进院子里,来到周方的面前。 周方默默起身,老老实实的行了一礼:“师兄,出关了?” “还没,天亮还得回去。” 李眠柯左右看了看,师妹在身边悄悄伸出手,手指偷偷指向周方身后。 那里有两棵树,分在石板路的两侧,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李眠柯隐约明白了什么,“师弟,你种了两棵树?” “是长出了两棵树。” 周方侧过身,看向了自家墙角。 院子里长了两棵树,一株是枣树,另一株也是枣树。 两株枣树,看起来没有差别,但周正很清楚,它们是两棵树。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我这百余年种了几千种花草,栽下的树也有百万棵……但谁能想过,到最后,院子里长出了两棵红枣树。” 这两棵枣树把周方逼进了牛角尖。 他修行的功法就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栽草种树,等到花草漫山遍野,万木汇聚成林,周方就到了收获道果的时节。 “但为什么会长出两颗枣树?” 他想不明白,也不知道该怎么选。 李眠柯抬抬眼,问道:“有什么区别?” 周方面朝两棵枣树,说:“左边这棵结了果,右边这棵不开花。” 左侧的枣树有些瘦弱,树枝梢头已经挂上了嫩绿的小枣。 右边的枣树粗壮茂密,但挤满了树叶,看不见花和果。 周方呢喃自语:“选左边这棵,得百万草木道果,一日青云直上,凝木仙之体。” 师父说,会很了不得,很牛逼。 “选右边这棵,就什么都没有了。” 周方说:“还要继续种树,再种个千八百年,种上几千万棵桃李,才能再结一次果子。” 这是一个关于选择的问题。 左侧树上的红枣已经很诱人了,成熟之后,应该有拇指那样大小。 右边树生长的却更壮实,顶天立地,如果有朝一日结出果,大概率是比拳头还大的红枣。 一念之差,会天差地别。 确定的是,很多年后,即便周方后悔,也没有再选一次的机会了。 他念叨着,给师兄讲了自己的纠结。 小枣还是大枣, 触手可及的现在,还是更加光明,却也遥远的未来。 这不好选择,像一个两难的哲学问题。 可修行与天争,不贪心又如何成大道? 李眠柯摸了摸下巴,思索许久,默默抬眼,简单的问了一句话。 “师弟,等到右边这棵枣树成熟……你能活到那时候吗?” 周方愣了一下,“应该没问题,千八百年,耗得起。” 李眠柯抬起眼皮,又问:“如果不至千八百年呢?” “如果是两千年,三千年,又怎么办?” 如果千八百年后,周方已经垂暮老矣,种不动树了,又怎么办? 周方扯了扯嘴角,沉默良久:“那只能麻烦师兄把我埋在树下,顺便帮我在树上刻字。” “刻什么?” “刻上这本二逼功法,看看以后还有没有哪个脑残师弟修行。” 李眠柯笑出了声:“会的。” 第837章 活在当下 林清清又坐在了门外,看着天上的云,百无聊赖,懒懒散散。 大师兄还在院子里,和周方坐谈闲聊,解答一些修行上的问题。 林清清本来也在门内,但后来俩师兄聊到佛法来世那些晦涩难懂的东西,实在让人头大,她就偷偷出来了。 她撑着下巴,隐约觉得有些奇怪。 林清清在思考,大师兄怎么突然变了态度,这么好说话,表示尊重师弟的选择,聊了这么久还没出来。 她小半个时辰,院门才被拉开。 周方师兄送到了门口,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 “今夜和师兄相谈,实在受益匪浅。” “日后等师兄出关,师弟一定登门拜谢。” 李眠柯温和的笑了笑,摆摆手,劝师弟别再送了。 院门关闭的那一刻, 周方没有看见,门外哪个笑容满面的大师兄,慢慢耷拉下眼皮,变得面无表情。 李眠柯没有走远, 他找到小师妹,缓缓坐在石阶上,并排看天。 林清清眨眨眼,侧头问:“怎么样?” 李眠柯摇头,“朽木不可雕。” “老子拐弯抹角,废了半天劲儿,那方脑壳是一句没听进去,非要选右边的那棵破树。” 林清清愣了愣:“那棵枣树,不好吗?” 李眠柯转过头,看着师妹好奇的脸,问了一句:“师妹,你学过佛法吗?” 林清清点点头:“宗主讲过课……” “那你应该……” “我睡着了,师兄。” 李眠柯身体一顿,“每堂课?” “嗯呐。” 林清清一脸无辜,“佛经挺好睡的。” “而且我记得,每次宗主点名册的时候,师兄你都不在。” 李眠柯认真解释道:“我很忙,那段时间有要紧事。” 林清清不信,追问道:“什么事,每次都能赶上宗主讲佛经?” “去宗主洞府里……打扫卫生,丢丢垃圾。” 李眠柯一脸正色,这种事当然得等宗主讲经,抽不开身的时候再去。 宗主守财,洞府里都是宝贝。 “哦~” 林清清恍然:“怪不得那时候宗主总是脾气不好,阴沉个脸,像每天都丢东西了一样。” “可不是我干的。” 李眠柯说:“这事儿你得找师父,老头儿是惯犯。” 林清清只是笑笑,不说话。 她不信,因为师父从来都去抢,一定是师兄干的……也不叫上自己。 李眠柯感觉到师妹的眼神,不着痕迹的转回了话题。 “周方门口的两棵枣树,其实和佛法的本质是一样的,无关沉淀和野心,只是一种选择。” “一颗小枣树代表现在,另一棵大枣树指代来生……佛教讲今生戒律,受苦受难,来世享福,因果轮转。” 如果周正选了小枣,就等同于选了今生,选那棵大枣树,就要在苦修几千年,等来世结果子。 林清清问:“有什么不对的嘛?” 都是选择,有取有舍,差别在哪儿? 李眠柯说:“没什么不对,但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来生是谁?” 林清清怔了一下,若有所思。 李眠柯换了一种更容易理解的方式。 “师父和我讲过一件事。” “观人的一生,总会觉得有些相似……父母成家,赚钱养育自己的孩子,他们辛苦劳作,供子女读书上学……孩子稍稍长大,父母要操心子女的婚事,说媒提亲,购置房产和田地。” “等到子女真正稳定下来,结婚生子,成家立业,操劳了半辈子的父母才放下心,有了安养余生的空闲。” “但其实细想一下……父母老了,这世上是不是又多了一对父亲和母亲。” “他们的孩子长大,生了新的孩子,继续如此,什么都没变。” 李眠柯抬了抬眼:“有人说,父母活着是为了孩子,他们希望孩子能有幸福的人生。” “但最后,孩子却都变成了父母的模样……老人坐在家中,看着已为人父的儿子奔波操劳……他们会不会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一代接着一代,真的有人幸福吗?” “那个享福的孩子,到底在哪儿?” 林清清懵懵懂懂,好像听明白了什么,也说不上来。 李眠柯也皱了皱眉,沉吟片刻,说了一句话:“可能,父母生下来的都是父母,孩子生下来的才是孩子。” 瓜得瓜,豆得豆,人生如此无趣,总是苦于当下,望着未来。 林清清想了一会儿,还是回到了眼前的问题上。 她问:“周师兄想当爹?” “……” 李眠柯笑了一声:“好像是。” 林清清撇了撇嘴:“好好种着树,怎么还修上佛了?” 她也不喜欢佛经,虽然听不懂,但不妨碍林清清不喜欢。 在林清清的理解,修佛就是“今生闷头吃苦,幻想来世不劳而获。” 但这算不算是另一种放弃和逃避呢? 放弃认真面对这辈子,逃避在下辈子的幻想里。 林清清好像看到了一张大饼。 “周师兄没有种出两棵枣树,是一棵枣树,另一棵饼树。” 李眠柯挑了挑眉,小师妹这话挺有意思,好像突然开窍了。 师兄便问师妹:“那你觉得怎么办?” 林清清一背手,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了两张漆黑的脸罩,一张递给师兄,另一张严严实实的套在了自己的头上。 李眠柯也很配合,把脸一遮,只露出一双神秘的眼睛。 两副脸罩面面相觑,很显然,这对师兄妹已经不是第一次干类似的事情了。 林清清早有准备,李眠柯手熟的很。 再然后,这俩人回过头,看了眼紧闭的大门,目光游离,停在了墙头上。 深更半夜,有人翻墙。 一人放风,另一人锯树,然后挖坑。 …… 次日,天亮。 周方昨夜和大师兄谈心论道,收获颇多,他心境沉稳,闭眼安心睡了一夜。 他推开门,走到院子里。 周正抬头看了一眼,突然脚步凝固,一脸呆滞的懵在了原地。 我家门前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枣树被偷了……只剩下深深的土坑。 “卧槽!?” 周正仰天长啸,大喊出声:“老子的树!” “谁他妈干的!” 他还是忘了,昨夜大师兄劝告自己的那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活在当下。” 第838章 清醒的死人 今晚的行动很成功, 李眠柯扛着树根,林清清举着树冠,从山顶一路小跑到山脚。 动作娴熟,配合默契。 俩偷儿贼跑到邻山,躲到了一片空旷寂静的田野里,放下赃物,坐下休息。 “师兄,这是陈师兄的灵稻田吧。” 林清清左右看了看,在田间的地头看到了一块突兀的大石头。 “陈师兄?” 李眠柯想了想:“陈梁?” “嗯。” 林清清站起身,朝四周的四个角落多看了几眼。 她没看到人影,那应该是在别的地方睡觉。 陈梁师兄是种田的,紫星院所有的灵谷稻田,都归他一个人管。 刚入门的时候忙不过来,陈师兄拎着一把铁槌,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自己的洞府砸成了废墟。 “今后住田里,以天为被,以地为席。” 陈梁师兄有一股平淡从容的认真劲儿,短短两个春秋,就把紫星院所有的稻田都整理的井井有条,生机勃勃。 师父很少夸人,但也说过:“陈梁不错,大事可成。” 再后来, 大师兄从山外回来了,听说这件事,找到了陈梁。 师兄拍着肩膀,说:“干的不错。” 陈梁默默点头:“应该的。” 大师兄却无言摇头,从怀里掏出了一沓纸,是欠据:“签字,画押。” 陈梁愣住了,问:“为什么?” “你砸的洞府是老子一砖一瓦修的,还有脸问?” “公家借你住,你抡锤子给砸了,脾气这么大?” “罚你三个月钱,再把洞府修了。” 大师兄翻了翻眼皮,一脸无语:“什么时候修好,什么时候算完。” 陈梁沉默良久,慢慢抬头,反问了一句:“要是,我不呢?” 李眠柯笑了。 那天风很大,稻田被吹得东倒西歪。 陈梁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把洞府修回了原本的样子,一砖一瓦都不差。 紫星院的同门听说到这件事,无不拍手赞叹:“陈梁牛逼。” 但也有人问,修个洞府,为什么用了两个月? 陈梁回答:“半个月养伤,半个月认清现实。” 从那以后,陈师兄就再也没住进洞府和院子里了。 …… “陈梁啊,挺久没见了。” 李眠柯倒也放心:“他不会出什么岔子。” 陈梁虽然心气高,但能静下心,踏踏实实的做好眼前事,算是紫星院最省心的师弟。 林清却想了想,眼睛一转,心里冒出了个坏主意。 “师兄,反正没人,要不然咱俩把枣树就丢这儿?” 李眠柯眼皮动了动:“甩给陈梁?” “嗯。” “你和他有过节?” “没啊。” 林清清耸耸肩:“只是简单的陷害。” 李眠柯不假思索:“好主意。” 为了避免露出马脚,俩人决定先把受害树分尸。 李眠柯动手,把枣树锯成三段,一段留在原地,另外两段丢到稻田的地头和地尾。 林清清拖着粗壮的树干,闷头向西走,在夜空下的田里留下一道长长的拖痕。 李眠柯拎起树枝,走到最东侧,顺手挖个坑,把树尸埋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之后,李眠柯忽然抬起头,远远听到了小师妹呼喊的声音。 她站在最西侧地头,靠在一块大石头附近,脸色似乎有些奇怪。 李眠柯迈开脚步走了过去。 走近之后,他发现小师妹的眼神越来越奇怪,始终停留在石头背面。 “师兄,出事儿了。” 夜色深沉,星空晴朗。 田里刮起一阵凉风,吹得稻穗沙沙摇晃。 李眠柯走到了那块石头面前,趁着夜色,看见了几个字。 “陈梁之墓。” 石是碑,地是坟,好像有个师弟,偷偷摸摸的死了。 李眠柯眯起眼睛,安静许久,问师妹:“陈梁有多久没露面了?” 林清清蹙眉想了想:“上个月,师兄你要出关的时候,我还看到了陈师兄。” “他也在门外,只是站在人群最后的角落,没说过话。” 李眠柯问:“他死了吗?” 林清清摇头:“那时候没事儿,宗门也没有通报。” 所有人都以为陈梁白天忙在田里,晚上睡在地头,哪曾想突然多出个坟? “会不会是陈梁师兄故意的?” 为了吓人? 李眠柯摇了摇头,林清清也觉得说不过去。 陈梁做不成这种事。 “你去附近灵田里转转,看看田边的石头,能不能找到人。” “哦。” 林清清走了,听师兄的话,去附近山里的灵田寻找陈师兄。 不过李眠柯没有动身, 他站在原地,从地头看向地尾,看着风吹麦浪,晨雾稀薄。 好一会儿后, 在最远的地头,出现了一个消瘦的人影。 他从晨雾中走来,拨开稻穗,一路走到了李眠柯的眼前。 天有些蒙蒙亮。 昏暗的晨光不清不楚,从云层上洒落,照在来人的脸上。 那人仰头笑了笑,脸上阴阳分半,念了一句:“师兄,好久不见了。” 李眠柯眼帘低垂,看了几眼。 好久是多久? 他看眼前的陈梁有些不大一样,熟悉也带着少许的陌生。 李眠柯问:“石头是怎么回事?” 陈梁说:“我死了,生前在地头睡惯了,就刻了个碑……认床。” 李眠柯眉头轻挑,顺着问了句:“你什么时候死的?” 陈梁摇了摇头:“好多年了吧,记不清。” 他顿了顿,还补充了一句:“不只是我,很多人都死了……只是大师兄你一回来,他们太开心,就都忘了。” 山风吹拂,走过稻田,带来丝丝缕缕的凉意。 陈梁像是没睡醒,在说胡话。 “他们都想不起来,只有你记得?” “是啊,师兄。” 陈梁笑着,眼中莫名:“咱可是紫星院最省心的师弟,生前死后都很清醒。” 李眠柯再问:“他们呢?” “葛二蛋,周方。” 还有,师妹。 陈梁说:“葛师兄亲手断青丝,可余生皆被情困……周方师兄执念太重,郁郁难解,一辈子抱着那棵大枣树,无所得。” “他们有遗憾,难清醒。” 陈梁指自己:“师弟我烂命一条,种种田,睡睡觉……天灾来了就死,没什么想不开的。” 李眠柯安静良久,轻笑了一声:“照你这么说,我也忘了,也是一样?” “……” 这一次,陈梁却沉默了很长时间。 他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师兄,眼中复杂难辨。 “师兄啊……” “走不出去的,是你。” 只剩你了。 第839章 天亮之后 “天快亮了。” 李眠柯抬起头,望着云边的鱼白。 “是啊。” 陈梁也仰起脸,念了一句:“熬过夜,天就亮了。” “那我要走了。” 李眠柯像是突然记起了什么,转过身,朝着远处山上那座院子看了几眼。 天亮就该回去了,他还要闭关,继续参悟《大梦典》。 陈师弟虽然胡言乱语,但人没死就不算大事儿。 陈梁闻言也只是笑了笑, 他出声询问:“师兄,你明晚来吗?” “不一定,看心情。” 明晚,李眠柯或许还会溜出来,但肯定不会再来这儿找陈梁了。 这家伙神神叨叨的,没什么意思。 梦宗那么大,他还有很多地方想再转转。 陈梁有些无奈,想了许久,还是提醒了一句:“师兄,以后再来,你可就见不到我了。” 李眠柯听这话,回头斜了他一眼:“你还要死啊?” 陈梁点头:“死都死了,今晚诈尸是想来看看师兄,说两句话。” “然后呢?” “安心上路,转世轮回。” 陈梁站在山风阵阵的稻田里,衣袖轻飘,真像是一只孤魂野鬼。 他目送着师兄走远,然后慢慢坐下。 陈梁坐在稻田里,手掌撑地,感受着土地的湿润和宽厚,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无端笑出了声。 “明明踩在地上,总是抬头看天。” “我开始的时候也是这样,坐在田里,一抬头就能看见师兄在天上飞来飞去,好不潇洒。” “但后来,我发现自己并不想像师兄那样,踩着云,走太远。” “田里很好,不管天气怎么变,都有种子生根发芽,钻出土,长出穗……风一吹,麦浪滚滚,就是我最开心的时候了。” 陈梁活得清醒,早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不是每个人,都要修成正果,证道登天。 “这个世界奇奇怪怪,也要允许自己活的奇奇怪怪,挺好的。” 别去想大道理,活着只是活着,没有标准答案。 顺心顺意,就没错。 站在院门口,李眠柯回头,看向路的对面。 一座漆黑的高楼,在薄雾中安静的矗立着。 那是新书阁, 旧书阁在小师妹进宗的那天,被一把火给烧了干净……至今没有找到纵火的凶手。 宗里的几位长老修了一座新书阁,里面放了一些功法,和梦宗弟子的宗名册。 天马上要亮了。 远处急匆匆的跑来了一个人影,他停在书阁门口,弯腰喘口气,抱着书,等门开。 应该是新入宗不久的师弟,身穿青衣,年纪不大,眉宇间还有些清澈的稚嫩。 那位师弟抬起头,看到了路对面的某位师兄。 他礼貌的笑了笑,有些腼腆,不大好意思。 李眠柯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吱嘎~” 院门作响,无人自开。 李眠柯走进院,坐在火堆旁的椅子上,大门关闭,他也闭上了眼睛。 …… “昨晚你去哪儿了?” “太困,没忍住,回家睡着了。” “师妹,没你这么不靠谱的。” “师兄,抱歉。” 李眠无可奈何,林清干干的笑着。 天亮之后,雾就散了。 林师妹叮叮当当的敲门,还厚着脸皮,问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做了个梦,梦里有一个很大的宗派,还有很多人。” “他们认识我,我不记得他们。” 林清等了好一会儿,却发现师兄闭上了嘴,她愣了一下:“就完了?” “嗯。” 李眠敷衍的应了一声,不想多说。 他在回忆昨晚发生的事,那个大师兄到底是谁? 走出院门后,到底是做了一场梦,还是真实存在的另一个世界? 如果是一场梦,为什么李眠在看到那些师弟的时候,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 他们好像真的见过,只是这本子,一点记忆都没有。 “师兄,有没有可能是这样。” 林清突发奇想,对李眠说道:“我也听闻过有些人会梦到一些没有经历过的事,似曾相识,但只存在梦里。” “老人说,这是因为那些人上辈子转世轮回的时候,没有喝干孟婆给的汤,所以上辈子的记忆没忘干净,才化作今生的梦。” 李眠抬了抬眼:“你是说,我梦到的人都是上辈子的记忆?” “有可能。” 林清分析着:“但如果师兄你以前没做过类似的梦境,那就说明……小梦书也有问题。” 或许是《小梦书》这本功法本身就很奇怪,引人入梦,让李眠梦到了前世。 李眠似有所思:“不修行,就不会在梦到那些人。” 林清点点头,眼神认真:“师兄,你先别修行了吧,歇一歇,散散心。” “等我修行完第二卷,就能知道小梦书到底有没有问题了。” 李眠看了她一眼。 林清眨着眼,一脸无辜。 她是有私心,总想着比师兄修行的更快些……当一次师姐? “行。” 李眠也同意了。 他是真的很累,昨晚的梦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当那个“大师兄”代替自己,在神秘宗派里行走的时候,李眠总有一种莫名而来的担心和急迫。 他的直觉警告自己,不能再出门了,不能再走入雾中,去那里沉迷。 “那说好了啊,师兄。” 林清很开心,背着手,脚步轻快的离开了院子。 李眠看着师妹远去的背影,略微沉吟,不知道该不该把那件事告诉她。 昨晚,李眠做了一个梦。 梦醒之时……小梦书一夜疯转,以一种恐怖的速度修完了第三卷的前五转。 一夜五转,已经不像是修行了。 李眠原本自己在划船向前,而昨晚,像是有什么东西出现在了小梦书的尽头,疯狂的拉扯绳子,想要把他一下子拉到对岸。 小梦书的尽头有什么呢? 没有人知道。 李眠也不确定,只是预感到了某些未知的凶险。 从那天起,他放弃了小梦书的修行。 …… 半个月的时间眨眼而过。 林清刻苦修行,在凌晨的时候,修完了小梦书第二卷的第三转。 她笑容满面,打算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师兄。 但一推院门,院子里是空荡荡的一片。 李眠出门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第840章 小师弟又疯了 “你找谁?” 白松院门外,一位新来的师弟皱起眉头,满脸疑惑的看着眼前这位陌生师兄。 “王路川,王师弟。” 李眠也没多想,重复了一遍师弟的名字。 他在无名宗认识的人不多, 除了林师妹和城隍庙的俩师兄之外,就只和白松院的王路川师弟见过几次。 那天他坐在墙头上,王师弟从门外路过,好奇的上前打招呼。 李眠对王路川的印象很好。 热心开朗,年幼纯真,脸上总是带着腼腆的憨笑,没什么心机,只敢背后小声蛐蛐师兄。 也是因为遇到了王师弟,李眠才知道了无名宗内藏着功法的事情。 所以这一次他出门,就先来了邻山的白松院,打算来看看王路川。 但…… “王路川,白松院有这个人吗?” 守在门口的师弟皱起眉头,想了很久,却是一脸疑惑和茫然的样子。 “我没听说过。” 李眠愣了一下,没有这个人? 怎么会呢? 他记得很清楚,邻山,白松院,是王师弟亲口说的。 “师弟,你在仔细想想?” 李眠描述了一下王路川的长相。 眼前的师弟还是摇头:“真没有,师兄。” “虽然我入宗不久,但白松院的师兄师弟每天清晨都会聚在一起开早会,从来没见过你说的那个人。” 李眠只觉得不知所谓。 白松院没有人,难道王师弟是鬼不成? 这时, 附近的白松林里走出来一个人,年纪稍长,穿着一身素白色的长衣。 “刘木师兄。” 守门师弟看见师兄经过,举手行礼,打了声招呼。 刘木看了眼李眠,点点头:“怎么回事?” “这位师兄来找人,说是有一位叫王路川的师弟,我实在是没印象。” 李眠侧过头,眼神一动,他发现这位刘木师兄的反应很奇怪。 一听到王路川的名字,刘木脸色明显的变了一下,嘴唇微张,表情僵硬,话被噎在了喉咙里。 李眠察觉到了情况的不对。 白松院没有王路川这个人,怎么会是这样的反应。 刘木缓缓转头,上下打量了李眠几眼。 他沉默半响,才说了一句:“跟我来。” 白松院外有一片白松林,松树高大茂密,树皮苍白坚硬。 一入林中,树叶被山风吹得沙沙作响,清爽微凉,秋意正浓。 刘木走在前面带路,走了不远,把李眠带到了一个偏僻安静的地方。 他转过身,眯着眼睛问道:“你见过王路川?” “嗯。” 李眠应了声,也确定了一件事:王路川的确存在,是白松院的弟子。 刘木又问:“见过几次,什么时候?” “三次,最后一次是一个月前。” 李眠记得清楚,王路川还来过两次。 第一次只是路过,进门聊聊天。 第二次是送药,王路川看自己精神不太好,特意回白松院拿了一袋养气补神的灵茶,送给李眠。 “我自己上山采的茶叶,很好用,师兄你多喝热茶。” 从那以后,王路川就在没来过了。 “一个月前……” 刘木眼帘低垂,喃喃自语。 李眠隐约察觉到了什么,问:“王师弟呢?” 刘木安静半响,叹了口气:“失踪了。” 不出所料,李眠又问:“什么时候?” “大概,半个多月吧。” 失踪了半个多月,没找到人? 李眠皱了皱眉:“自己走丢的?” 刘木点了点头:“是。” “那段时间,我不在院里,和赵缙阳师兄去了一趟玄京城。回来之后,听到了一些传言。” “说小师弟他……疯了。” 李眠怔了一下:“疯了?” 小师弟又疯了? 为什么是又? 李眠皱皱眉,也没太细想。 刘木却摇了摇头,面有些许愧色,吐了口气。 “我和路川,从小在一个村里长大。” “路川命苦,没爹没娘,从小和体弱多病的妹妹相依为命。” “村里的邻居都很照顾这兄妹俩,路川也很要强,每天上山砍柴采药维持生计,给妹妹买药治病。” “可十二岁那年,小妹还是走了,路川闷在家里很多天,不说话,也不出门。” “再过一年,无名宗招收弟子,我先来了这里,通过了入门选拔。” “我想路川家里只剩一个人,放心不下,就回到村子里,把他带了过来。” 刘木仰起脸,念叨着:“那时我才发现,路川已经瞎了眼,没了活下去的念头。” “还是城隍庙的王师兄治好了路川的眼睛,他告诉路川……好好修行,就有机会得道成仙。” “路川问,得道成仙又能怎么样?” “王师兄说,我能治好你的眼睛,你成仙,说不定就能让死人生肉,亲人重逢。” 路川想了想,就笑了,他说没见过父母,但……想小妹了。 白松院里有很多师兄,王路川是最小的一个,也最努力勤奋,乖巧懂事。 所以师兄们都很照顾这个小师弟,从不吝啬功法,有问必答,倾囊相授。 “不过师弟觉得自己修行的还是很慢,总想自己出门,找到那个传说中的黄道人……讨一本好功法。” 刘木眼皮动了动,声音沉闷了下来。 “师兄们说,路川是被功法迷了心,入了迷,才变得神经兮兮。” “某一天夜晚,山里起了雾,路川突然跑出了院门,到天亮才回来。” 李眠眼神一凝。 他敏锐的捕捉到了两个字眼:夜晚,起雾。 “路川说,他找到了一个很高很大的黑楼,里面藏了很多厉害的功法,只是晚上不开门,白天才开门。” 刘木回忆着:“刚开始,师兄们没有怀疑,跟在路川身后,把整座白松山都翻了底朝天,但一无所获。” “然后又去了附近的邻山,也什么都没找到。” “那时,师兄们才发现路川的状态有些问题,像入了魔,精神恍惚的念念叨叨。” “说什么……晚上才会起雾,书阁白天才开门……怎么进去,有什么办法?” 白松院的师兄们放弃了。 只剩下王路川一个人疯疯癫癫,在山里寻找那个不存在的“黑书阁”。 半个月前的晚上,山里好像是又起雾了。 王路川跑出院门,跑进雾里,再也没回来。 “半个月前。” 李眠缓缓抬眼,瞳孔深处莫名深邃。 是那天。 “大师兄”在门口,看到了新书阁前跑来了一个师弟。 稚嫩年幼,腼腆青涩,他在着门开。 而且,大师兄不认识他。 第841章 梦宗,鬼宗 不只有李眠能入梦, 王路川也在大雾来临的夜晚,独自一人闯进了“大师兄”的梦里。 他渴望得到能成仙的功法,就蹲守在一座黑书阁外,等着门开。 而且这一去就是半个月,王路川再也没有回来。 没人知道他在做什么,也没人清楚王路川还能不能找到回来的路。 大概,是找不到了。 李眠想到了一种可能, 深夜的白雾来自《小梦书》,王路川是趁着雾气到来的时候,偷偷潜入雾里。 如果李眠终止了小梦书的修行,那么不管是哪个夜晚,白雾都不会再出现。 王路川也被留在了梦里,永远都出不来,在那个神秘古老的宗派内彻底迷失方向。对他而言,夜晚的雾,是一条通往梦里的单行路,有去无回。 只有李眠再次修行小梦书,在起雾时走出院门,才能把王路川带回来。 “但为什么会觉得有些不对劲?” 李眠皱了皱眉。 他断了小梦书的修行,王路川便失踪在了夜雾里。 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人预料到了这种情况,留着后手,引诱李眠再次入梦。 所以是去还是不去? 许久, 李眠看着天色渐晚,院内篝火燃烧,心中有了一个决定。 “去他丫的。” 小梦书缓缓转动,体内流着清凉的响声。 一刹那,院外大雾四起,模糊不清的影子笼罩而来。 又起雾了, 院门外是另一个世界。 …… 今晚小女鬼没有来。 李眠矗立在院门口,踌躇不定,思索着一个问题。 踏出院门,自己会变成另一个人:神秘宗派的大师兄。 但问题是,出门之后,李眠就被困在了自己的身体里,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观看着“大师兄”的所作所为。 那个被附身的大师兄,并不知晓自己的存在。 他只是生活在他的宗派内,闭了几个月的关,仅此而已。 李眠能看到大师兄的故事,大师兄对身体内的李眠一无所知。 他没有别的记忆,更不知道王路川是谁。 那么,李眠又怎么才能让大师兄主动去寻找王路川呢? 好像没有什么办法。 这样想着,李眠收回了脚步。 他站在门口,安静的思考了一阵,注意到身后火堆燃烧的声音。 或许能这样。 李眠转过身,来到篝火旁。 他在火堆里挑挑拣拣,选了一根粗细均匀的柴火棍,用炭火烧焦的一端抵在地面上,留下了一行漆黑的字。 「新书阁,王路川。」 字很显眼,一眼就能看清楚。 李眠没有做其他多余的事,只留了六个字给那位大师兄。 原因并不复杂, 李眠走出院子,外面的一切才会改变。 所以他和“大师兄”生活重合的地方,就是脚下的这间院子,留下的字不会凭空消失,这也是两个人唯一能交流的方法。 而从大师兄的角度来看, 他在宗派核心的院子里闭关修行,一睁眼,地面上凭空多了一行字。 诡异莫名,难以理解。 不管出于什么心理,大师兄都该弄明白字是怎么来的。 线索指向新书阁,还有一个陌生的名字。 顺其自然,大师兄会去对面的新书阁里,看看王路川到底是谁。 再然后呢? 找到王路川又会怎样? 李眠打了两个赌。 一方面,他赌王路川的性格,老实真诚,不会说谎。 见到大师兄之后,王路川会实话实说,把自己的来历和目的都交代清楚。 毕竟是到人家的地盘,偷功法,求功法,要看你认错的态度如何了。 另一方面,李眠赌“大师兄”是个好人。 从上一次的梦来看,那个大师兄虽然强势轻挑,独断专行,但也关心同门师弟,深夜上门,闲聊扯淡。 做的很多事都有自己的出发点,明事理,轻缛节。 “所以他应该是个好人。” 不管是不是上辈子的自己,都像是一个嘴硬心软的好人。 王路川老实交代,大师兄不计前嫌, 他把他带进院子,天亮雾散,王路川大概就能回来了。 “计划通。” 李眠抬起头,推开门,走出了院子。 他闭上眼,有个灵魂醒来,占据了身体。 …… 风起雾动,山林幽静。 李眠柯伸着懒腰,不紧不慢的睁开了眼睛。 向下看,一只脚在门内,另一只脚已经踏出了门口。 他默默转过头,院子里火堆燃烧,椅子上空无一物,地上也很……不干净。 李眠柯眉头挑起,仔细瞅了几眼火堆边漆黑的字迹。 “新书阁,王路川。” 王路川是哪个? 新来的,在新书阁里嘛? 李眠柯侧过身,看了眼路对面,那座在白雾中若隐若现的黑楼。 几乎没怎么犹豫,青年就迈开脚步,动身来到了书阁的大门外。 楼内寂静无声,墙壁很厚实,门上有一把古朴沉重的黑锁,流转着封禁阵法的光晕。 新书阁夜晚不开门,这是规矩。 “刺啦~” 李眠柯捏碎了阵法,也掰断了黑锁。 他面无表情的推开门,走进了新书阁第一层。 书阁一共有五层,第一层最大,存放一部分梦宗的入门修行法,没有太多价值。 李眠柯神念一动,覆盖一层的每个角落。 除了一位晚上守阁的老夫子,昏睡香甜,打着一阵阵的鼾声,没有别人的影子。 李眠柯迈开脚步,来到楼梯口,走上二层。 二层也没人,只是角落有几本书,上面残留着被翻动的痕迹。 再向上,第三层。 李眠柯看到了消瘦的背影。 很眼熟,好像什么时候见过。 但那人走得很快,在楼梯口一闪而过,弓着身体,怀里像是抱着什么东西,手脚并用爬上了四楼。 李眠柯眼帘微动,瞳孔深处掠过一个模糊的人影。 “呼~” 空间无声无息的扭曲,李眠柯隐去身形,消失不见了。 …… 应该没被发现。 王路川倚靠在书架的角落,蓬头垢面,额头上渗着冷汗。 他已经在这座书楼里躲了半个多月了。 白天有人来,王路川装作梦宗弟子,沉默寡言,埋头看书。 但到了晚上,书阁里死寂空旷,所有的梦宗弟子都会悄然离开,只留下一个守阁的老夫子。 那老夫子年纪很大,头晕眼花,更懒得爬楼,所以只要王路川躲在三楼以上,就没有被发现的危险。 他也不敢被发现,拼了命的隐藏气息,每天夜晚都惊心胆颤。 因为王路川发现了一个极端恐怖的秘密。 从第一晚开始,就让他毛骨悚然,颤栗惊魂。 “到底是梦宗,还是鬼宗?” 王路川脸色苍白,嘴唇颤抖不停。 “为什么,那些梦宗弟子白天是人样,一到晚上就会变成……鬼?” 第842章 拉绳子的人 偌大的梦宗,到底还有没有一个活人? “谁是鬼?” 平淡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王路川瞳孔一颤,脖颈僵硬的抬起头。 一个黑衣青年,蹲在书架上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低头看着自己。 王路川身体一抖,顿时魂飞魄散。 不过下一刻,他飞出去的魂儿又落了回来。 因为王路川多看了一眼,发现头顶站着的是人不是鬼,而且这张脸很眼熟……特别眼熟。 “李师兄?” 仔细分辨,王路川突然眼睛一亮,脸上满是惊喜:“师兄你也进来啦?” 孤身一人在这鬼影重重的偌大宗派里,每日每夜都难免提心吊胆。 但如果师兄也来了的话,那就是两个人一起提心吊胆了……至少有个伴。 李眠柯眼帘低垂,仔细打量了这个少年几眼。 看上去十几岁,骨龄不大,应该是刚入宗的新弟子。 但他为什么认识自己呢? 紫星院的每个人李眠柯都记得,没听说过有这样一个新来的师弟。 李眠柯问:“你叫什么?” 王路川愣了一下,说:“是我啊,师兄,王路川。” 王路川,是这个名字。 李眠柯动了动眼皮,“你认识我?” “当然。” 王路川一头雾水,师兄今晚怎么这么奇怪? 李眠柯问:“我叫什么?” “李眠。” “李,眠。” 李眠柯等了片刻,确定没有第三个字,于是走下书架,慢慢抬起了头。 这个叫王路川的少年认错人了。 他认识一个和自己长得很像的师兄,叫李眠。 这一切只是巧合…… 李眠柯摇头,无声无息的笑了笑。 才怪。 世上哪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长相一样,名字相近,师弟莫名其妙来到梦宗,鬼鬼祟祟不敢见人。 既然已经认错了,那就将错就错,看看到底有什么鬼。 李眠柯眯起眼,问了一句:“你在这儿做什么?” 王路川听师兄这样问,又没想太多,压低声音说道:“师兄,我在这儿藏了十几天了,查到了不少书。” “这里叫梦宗,是一个很大很大的超级宗派。” “咱俩现在的地方,是梦宗的一个藏书阁,上下四层,有好多功法,第五层设了禁止,我进不去。” 李眠柯只是听着,没说话,也没出声。 王路川挠了挠头,有些迟疑的来了一句:“不过,我老觉得梦宗和我们无名宗很像……都是好多山,好多院子,师兄师弟一起修行不同的功法。” “更奇怪的是,我在这书楼里找到了几本白松院师兄正在修行的功法,种树、种田,功法名字和修行方式一模一样。” “就好像……是另一个无名宗,或者,是无名宗很多年后的样子。” 王路川突发奇想,仰起脸表情认真:“师兄,你说有没有可能,咱俩现在待的地方就是很多年后的无名宗。” “不然怎么会这么巧?” 李眠柯沉默片刻,“也可能,是以前的呢?” “以前?” 王路川怔了怔,没听明白师兄是什么意思。 他摇了摇头,脸色严肃认真,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李师兄。 “师兄,我找到了。” 李眠柯抬抬眼:“找到什么?” “你修行的那本功法……小梦书。” 小梦书? 小梦书和大梦典都是梦宗的传承典籍,新书阁里不可能有,他是怎么找到的? 王路川从身后摸出一本薄薄的册子,看上去有些年头,但字迹还能认得出来。 “不是师兄你修行的那本小梦书,像是一本谁随手写下来的杂记,里面主要描述了那两本功法,小梦书,还有大梦典。” 李眠柯接过册子,眼帘微动。 这本册子不厚,字也不多,但他还真没有见过。 也可能是修建新书阁的时候,为了往里搬旧书充场面,哪位长老一起丢过来的。 李眠柯看上去没当回事,随手翻了翻。 但当第一行字映入眼帘的时候,他是身体顿住了,一动不动。 王路川看过这本册子,对师兄的反应也不奇怪。 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说道。 “师兄,我猜这里是很多年后的梦宗,就是因为这本册子上写的东西。” 小梦书和大梦典。 “册子上说,小梦书单独修行,是一本不错的功法,单修大梦典,也可以成圣望帝。” “即便有一个人,同时修行了小梦书和大梦典,最多也只是多做些梦,容易走火入魔,仅此而已。” 王路川念到这里顿了一下,缓缓抬起头,用一种很古怪的视线看了师兄两眼。 “怕就怕在……你只记得自己修行了其中一本,但实际上,两本都在修行。” “不是一个人修两本功法,而是……两个人,修行两本,最后还是一个人。” 这段话莫名其妙,王路川也没太读懂。 他只是记得李眠师兄修行的功法叫小梦书,还在白天听到人讲过,梦宗有一个大师兄正在参悟大梦典。 大师兄是谁,王路川也不知道。 但他有个办法,可以去查一下。 “师兄,师兄?” 王路川问了几声,沉默不言的李眠柯才抬起头。 “我听说,上面第五层,有梦宗弟子的总名册。” “嗯。” “咱们可以上去查查,里面的名字。” 王路川打不开楼梯口锁着的阵法。 李眠柯就走在前面,带着他来到了楼梯口处。 黑衣青年伸出右手,手心里夹着一枚很小的玉牌,刻着字:“紫星。” 王路川在身后没看见,只是看到师兄抬了抬手,楼梯口的阵法就自己开了。 “很厉害,师兄是怎么做到的?” 李眠柯没有回应,先一步走上楼。 王路川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登上五层之后左顾右盼,都是一排排漆黑的书架。 接下来,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王路川看见师兄走进书架里,随手拿了一本书,塞到了他的手中。 《甲辰年,七十三代》 王路川不明所以,低头翻了翻。 许久,昏暗的阁楼里响起了某位师弟惊奇的声音。 “诶,师兄,这页第一个名字叫李眠柯,和师兄你只差一个字。” “……” “唉,还有这里……林清清,好像你对院小师姐的名字,林清,也只差一个字。” 再过了一会儿, 王路川的声音有些不对了,“白松院,两位师兄的名字……在这里……还有邻山师兄,师姐……” “但,我的呢?” 王路川抬起头,一脸茫然。 黑暗中,某位师兄张开口,声音平淡如水,毫无波澜。 “你不在梦宗,上面没你的名字。” 王路川怔了一下,他突然发现,对面的师兄有些奇怪了,有些陌生……有些冷漠。 “那我是什么?” “你?” 黑衣青年想了想,记起了一个词。 “第四天灾吧。” …… 王路川安静了一会,好像忽然间意识到什么,身体一抖,看着陌生的师兄,头皮顿时发麻凝固。 ……你认识我……我叫什么名字……在这儿做什么…… 王路川浑身颤抖,声音干涩沙哑:“你不是李眠师兄,你是李眠柯!” “嗯。” “我当然不是。” 黑衣青年慢慢抬起一只手,手指间……绑着一根很粗很粗的绳子。 他的身后,隐约响起了某条河流的响声。 李眠柯无声的笑着,手里拉着船……把某个赌错了的李师兄,一点点,拉向自己的岸边。 瞳孔深处,模糊的人影僵硬凝固, 他听到了自己嘴里发出的声音。 “我知道。” 第843章 梦与佛 夜深人静,书册掉落在地板上。 一阵湿凉的阴风卷起,薄薄的书册悄然翻开。 如王路川所言,这本书册上的确记载了一些关于小梦书和大梦典的隐秘。 不知何人所写,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梦宗的书阁里。 李眠柯从未见过,师父从未提起,就连梦宗主,半生专研梦书和梦典……也不知道梦宗还有这样一本奇怪的书册。 它似乎是凭空出现,有人修行过梦书梦典,偷偷写下书册,塞进了书阁里。 “呼~” 书卷一页页翻开,露出秀气干净的字迹。 上面用很平淡的句子,记下了某个人匪夷所思的自语,也或许是曾经发生过的一段故事。 “说来可笑,” “谁能想到,大梦典修行到最后,就会从梦中彻底清醒,再也睡不着,做不了梦了?” “大梦典,大梦典,原来失去了做梦的能力,才能找到真正的大梦。” “活着的世界,是一场无边无际的大梦。这场梦里什么都有,也因为梦境太大了,所以不能事事顺心……人总会莫名其妙的想死,结束这场无能为力的梦。” …… 记不清哪天, 我对宗主师伯说,不太想活了。 宗主师伯的表情很复杂,他把自己半生的时间都用在了研究大梦典上,但一步错步步错,苦修几千年,也比不上我走得远。 修行这事总是很怪,讲个缘分,强求不得。 “如果不想修行就算了,不要强迫自己……让李眠柯那个孙子去修大梦典,他命硬。” 这是宗主师伯说的话,他觉得是我自己修行大梦典出了差错,执念缠心,才会生出这样的想法。 其实没有。 我也没法和宗主师伯解释,修行完大梦典的人,都会有一种趋向于死的心境。 而且越来越严重,越来越想离开。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傻逼的功法?” 古书有言,万般通长生,不管如何修行,走的哪条路,天地间所有的功法都应该以「长生」为最后的终点。 除了大梦典,它劝人死。 我也想不通,在过去的历史里,到底出现了怎样的一个人,才能创造出这样逆天奇怪的功法。 “我要去死了。” 不是不得已,也不想被人劝,只是下了一个决定。 这件事,本不打算告诉任何人。 但不知怎么的,回洞府的路上,我遇见了紫星院的小师妹。 她对我打了招呼。 我回了礼,告诉她,以后可能见不到了。 她说:“哦。” 这姑娘一直很奇怪,活在梦宗,但眼里好像只有一个人。 那个姓李的大师兄,一个烂人,一个好人,一个不好不坏的怪人。 无可否认,李师兄的修行天赋比我还要好,勤于修行,有望帝境。 日后他大概会是梦宗的下一代掌门,在他手里,梦宗的名声以后应该不会太好……但不会吃亏,甚至很热闹。 只是和我没什么关系了,梦宗尚好,更少牵挂。 我在后山寻了个偏僻的地方,修了一间木屋,一座坟,静待等死。 …… 人说,在临死之前,会像走马灯一样,用很短的时间回顾自己的一生。 但我没有, 我在临死前看到了一场雾,做了场梦。 梦里有个人影,看不清面容,是个光头老僧。 老僧坐在一条河的渡口,守着木船,等着我。 我问他是谁, 他想了想,说我修行的功法是他写的。 原来是大梦典的作者。 难得亲眼见作者,我站在他面前,提出了一些想不通的问题。 “为什么,把大梦典修完会想死。” 老僧给了我这样的答案。 “你懂佛法吗?” “懂,宗主讲佛经,我从不打瞌睡。” “那就好解释了。” 老僧说:“佛修来世,讲究这辈子吃苦,行善积德,下辈子享福,去极乐世界。” “但一辈子肯定不够,这辈子当和尚,吃苦受累,下辈子还当和尚,一样吃苦受累……循环往复,谁知道到底积累到什么时候,才能成佛?” 好问题。 我也想知道。 老僧给出了答案,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是我这辈子。” “我成佛了。” 祂是佛,梦中见佛。 佛还说:“但我也很好奇,自己到底用了几辈子,才能得今生的佛果……我想算明白这笔账,往前走走看。” 我问:“怎么往前看?” 老僧说:“修大梦典。” “修大梦典就能行?” “古往今来,又有几人真的修完了大梦典?” 老僧笑着:“我见的不多。” 修完大梦典,舍得今世躯,梦中见渡河,便能往回走。 我站在河边渡口,望着遥远的对岸,问老僧:“那是什么地方?” 老僧说:“是过去。” “过去,好像有人在叫我。” “是小梦。” 小梦? “我写了两本书,大梦和小梦。” 老僧揣着袖子,抬眼说道:“修大梦典,是把整个世界都看成一场梦。” “修小梦书,是把自己看作一场梦。” 刹那顿悟,醍醐灌顶,我一下都想明白了。 “大乘佛法和小乘佛法?” “小乘佛法渡己身,大乘佛法渡世人。” 老僧说:“差不多。” 原来梦宗最古老的两本书都是佛经。 怪不得宗主师伯会去修佛,想从佛法里解梦。 能写出这两本功法的人,的确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甚至是历史中仅见的恐怖天才。 佛修来世,祂已成佛,偏偏要往前生走。 “这两本书的原理是什么?” 老僧很有耐心,慢慢的解释道:“人很难回到过去。” “修大梦典,是为了脱离天道,将整个世界化为一场大梦。” “在梦中死亡只有两种情况,要么醒过来,要么……继续做梦,往回,做下一场梦。” “过去的小梦书,就是承接好的下一场梦。” 原来是这样。 人难往回走,但梦可以。 有人活在过去,修行小梦书;有人生于现在,修行大梦典。 他们隔着历史,不相知,不相识。 大梦典修至圆满,整个世界都看作是一场梦……修梦者身死道消,然后在另一场旧梦中苏醒。 小梦书,其实是埋在过去的锚点,为了让远方的人回来。 大梦小梦,两个梦终会相通,从现在回到过去,逆着轮回。 “那如果反过来呢?” 第844章 大梦灾 “反过来?” 老僧愣了一下,随后摇头:“很难做到,而且会很危险。” “为什么?” “因为梦法是为了知晓,而不是改变。” 老僧说:“通晓历史,可鉴今古,改变历史,没什么意义。” 好像懂了,又好像没太懂。 我想了想,继续问:“如果不想改变历史,只是改变现在呢?” 老僧微微抬眼:“何解?” “过去的人修了大梦典,如今的人修行小梦书,她会不会来到我这里?” “理论上来说,没人能走到未来。” 未来不可知,不确定,也不存在。 可老僧又说:“如果是有一个人,从现在走向过去,那么对过去那个人来说,就看到了确定的未来。” 有了方向,就有了可能。 “她找不到你,你要先去先去找她,才能把一个很久以前的人,带到现在。” 这或许是一种从未出现过的《逆转梦法》。 从古至今,没人这么想过,也无人做到过。 老僧沉默的思考了很久,得出了一个粗略的逆转方案。 有一丝实现的希望,但极其渺茫,难如登天。 “你要欺骗天道,因为从过去走来的人,并不应该存在于天道之下。” “他是空白,你要想办法让天道相信这个人的存在,而非异类。” “天道心中所想的,才是未来可能发生的。” 天道? 天道高高在上,不显于世。 怎么能找到天道呢? 这太难了,最终还是一条死路吧。 …… “呼~” 某处山崖,篝火猛然爆裂。 一个身穿黄袍的小道士,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的脸色从未如此平静,平静的如同一张白纸……触破之后,才能看到下面孕育了多么恐怖的暴怒和……一片空白的震撼。 他被骗了。 张居正,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他是疯子,一个彻头彻尾……超出所有人想象的疯子。 …… 新书阁内, 王路川跌坐在地,满脸茫然无知。 李眠柯微微抬眼,两只眼睛的瞳孔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只眼底灿若星河,无数星辰轮转幻灭,围绕着一颗庞大到无边无际的紫极帝星,构成了宏大瑰丽的神秘星海。 另一只眼雾气弥漫,仙雾蔓延在群山之中,一座古老的宗门死寂沉默,一山一木,一草一石,都栩栩如生,似梦非梦。 “有一个计划,不是我的计划。” 李眠柯没什么表情,却侧过头,看着寂静的梦宗,轻轻的叹了口气。 有些无奈,有些苦楚,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原来,都死了啊……” 陈梁说的没错。 师父师伯,师妹师弟,偌大的梦宗,吵吵闹闹的紫星院,所有的一切,都没了。 “他很厉害。” 李眠柯抬起手指,把身后河流里的船,拉到了眼前。 一刹那,小梦书破镜圆满,大梦典极尽升华。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撞在了一起,隔着一层薄薄的膜,彼此相视着。 李眠,李眠柯,过去,现在。 时空错乱,大雾疯涌,被黑夜笼罩的梦宗,突然睁开了无数的眼睛,灰暗死寂,却在同一时刻,看向了同一个地方。 “你应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李眠柯耸了耸肩:“我也是一知半解,一起猜猜看,如何?” 李眠沉默良久,点了下头。 他们都察觉到了第三个意识的存在,是那个人,安排了所有的一切。 …… 故事的开始,源于一张薄薄的书册,是一个梦宗女子在死前写下的遗书。 她叫陈圣雪,在梦中见过一位老僧。 时间过了很久, 某年某月,一个身穿黑衣的青年来到了一处破败古老的梦宗遗迹。 新书阁只剩下支离破碎的架子,一触即碎,腐朽成沙。 张居正寻了很长时间,最后也只是找到了两样东西: 枣树种子,和一本书册。 他收起干瘪的种子,坐在梦宗遗迹的台阶上,从头到尾读完了陈师妹的遗书。 然后,张居正就回山了。 书册化作尘土,洒落在遗迹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一晃很多年, 张居正有个小师弟,他俩在一座荒芜的山脉里,找到了一个通往地下的入口。 黄粱。 师弟离开了,张居正一个人去了那个地下的世界,翻遍了黄粱所有的历史。 这个世界有什么? 一个漆黑沧桑的石磨,托着整个黄粱的根基。 一个半睡半醒的器灵,掌控黄粱天道的运转。 还有,所有失踪的灵魂,那些轮回了不知几生几世的梦宗同门。 张居正仰头看天,沉默好久,什么都没有说。 他只是觉得:“一切都刚好……” 再好不过了。 …… 时机到了。 张居正找个理由,把黄粱器灵引了出来。 他要渡帝劫,化凡静心。 黄袍小道信以为真,百无聊赖,跟在张居正的身边,是监视,也想着看看热闹。 “和过去的执念告别,才能心境澄明无垢。” 张居正也真的去了水牛镇,找到过去的梦宗师父,了却了一段因果。 再后来, 他们走过山川河流,遇到了很多张居正熟悉的灵魂。 耳濡目染,黄袍小道知道了很多关于梦宗的事,脑中有了很多模模糊糊的画面,自己并没有察觉到……黄粱地底无边无际的石磨,已经悄然转动了一丝。 张居正念着过去的故事,似乎在和黄粱的故人告别,有人在旁边听着。 不经意间,他把一粒种子,植到了黄袍小道的脑海里。 那粒种子是梦宗,黄袍小道知道的越多,种子就破土而出,长得越大。 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像水牛镇里,黄袍小道心中所想的那样: “……虽然现在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日后八成会发生……他是黄粱的天道,心中看见的,就是最可能发生的未来……” 也正如老僧人说过的:“要欺骗天道,才能成真。” 张居正重修梦宗,找了两个师弟,开荒收徒,建了一座无名宗。 他坐在火堆旁,把梦宗过去的功法都给了黄袍小道,让它代自己传授功法……也顺便,看清楚无名宗的每个角落,不知不觉中记下了梦宗的轮廓。 …… 再然后,就是最后一步了。 山崖上,黄袍小道瞳孔深邃,双手紧握。 “怎么会有这样的疯子?” “他不是想从过去带来什么人……而是想,让所有死去的梦宗弟子……夺舍重生。” 张居正,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他亲手创造了一场灾劫,一场颠覆黄粱的,大梦灾。 第845章 丑陋 黄粱地底,几千万里, 亘古不变的黑暗中,一座无边无际的石磨,开始悄然转动。 石磨表面落满灰尘,从远古时代沉积至今,每一粒尘土都附着于此, 从未动过。 直到某一刻, 山崖上的黄袍小道站起身,手指颤动,双目鲜红。 黄粱的天道发生了变化。 无声无息,如一阵察觉不到的风,吹过人间万里。 城镇内的大街小巷,平凡的百姓们无所察觉,他们行走在车水马龙之间,专注于眼前的市井生活。 只是鲜有一些修士会抬起头,望着遥远的天幕…… 他们隐约看到了什么,但一眨眼就忘了,低下头,再也不愿直视。 风云变幻,阳光普照,天和云好像被一根看不见的手指按下了加速键……疯狂的交替着,失常的错乱着。 凡人不知,修士不觉, 整个黄粱世界正在发生一件无比诡异的事:天道在思考。 不只是脱离石磨的器灵,不只是山上的黄袍小道,黄粱天道已经彻底苏醒,天为幕,云为卦……试图推演出一切的因和果。 那个黄粱外来的修士,长生大弟子,到底设计了一个怎样宏大严密的计划。 冥冥中,有一场大梦灾劫即将到来,不可逆转。 黄粱的天道在推演,如何才能挽救这一切。 这是一场天人之争,不幸的是,天已经慢了一步,在人的后面。 不知道还有没有颠覆翻盘的机会。 “解开迷,看透梦灾,才可能改变局势。” 黄袍小道眼帘低垂,目光凝聚在眼前的火堆上。 篝火摇曳,凝聚出一幅幅曾经发生过的画面,天道法则流入其中,分解剖析,把每幅画面的边边角角,都拆解的一干二净。 黄道吉日想弄清楚,张居正到底做过什么。 从他来到黄粱的那一日起,这个计划是不是就已经开始了。 …… 第一幕,“小师弟,还没来。” 黑衣青年站在一座很大的佛院里,佛院外有一片竹林,竹林中还有一座小道观,叫长生观。 张居正看着佛院屋顶尸骨成山,慢慢抬手……一阵风来,所有的尸骨都化作骨粉,随着风落在了佛院外的深坑里。 他把那些死去的僧人尸骨埋了。 落叶归根,人死有坟,这是最合乎天理人情的举动。 只是,没人给梦宗近十万的弟子收尸,掳走灵魂,暴尸荒野。 “师兄,师兄,你在吗?” 某个小师弟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张居正抬了抬眼,看着一面墙壁,点点头。 “在。” 师弟此时正在做梦,意识游荡在一个很大很大的梦界,他在梦宗,充当师兄。 梦界是紫微大帝生前所造,倾尽心血,才能历经岁月,留存至今。 那个晚上,顾白水和师兄讲了很多事。 张居正只是听着,很平静,一直听到梦星河以及梦宗十万弟子失踪的灵魂,才心中起波澜。 “这样啊。” 怪不得,如此熟悉。 时间过了好久,是久别重逢。 …… 第二幕,“师弟的黄粱劫。” 张居正走过黄粱的很多角落,最终寻了一条漆黑的裂缝,去了最深处的地底。 他在最黑暗的地方,看到了一座无边无际的磨盘。 不死帝兵。 磨盘颤动了一下,张居正被换到了最中心的位置。 生死囚笼凝聚,把他困在里面。 一个白衣道人缓缓现身,他叫卢无首,是器灵,是天道,也是狱卒。 “你是犯人,在这儿陪我个千八百年吧。” 张居正不太愿意,也没太好的办法,他想了想,说:“……我有个小师弟。” 小师弟要渡劫了。 张居正和不死帝兵用师弟打了个赌。 “我赢,你放我出去,我输,留在这儿陪你。” 卢无首乐了:“长生弟子都这么不要脸?” 张居正说:“我还有个二师弟。” 论不要脸,就不得不提了。 最后,小师弟还是渡过了劫。 他站在黄粱的历史长河边,用白水打开了一个通道,大师兄在另一头,伸手,把器灵抓了回去。 黄粱劫结束了。 表面上看是这样。 只是在顾白水离开之后,张居正又回到了黄粱河边,看着历史的河水流动,思考了很久。 他想明白了一些事。 “师弟在过去的黄粱中渡劫,过去和现在的壁垒,没有那么牢固。” “黄粱是一个归墟重建的世界,帝兵承载世界根源,器灵是活的天道。” “所以……炼化不死帝兵,就能掌控天道。” …… 最后一幕, 腊月年关,张居正身后跟着一个黄袍小道士,一起游历山川河流,去了黄粱世界的很多地方。 他们在找一些故人。 张居正也在观察山脉起伏,默默的挑选一个合适的地方……一片山脉,一群地势和梦宗很相似的山。 山里来了很多活人,汇聚成一个无名宗,共同修行,传承功法。 黄道人在山林里神出鬼没,带着很多功法,玩儿的不亦乐乎。 同时, 在另一座山头上,大师兄点燃了一个火堆。 他看着火光,脑海里……回忆起了一封薄薄的书册。 陈师妹的遗书,从头到尾,一字不差。 黄道吉日问他:“为什么不舍弃紫微大帝的执念和因果,只活在这一世,证道成帝,会容易得多。” 张居正说:“我闲的。” 他在敷衍。 其实是因为,张居正不能舍弃。 小师弟曾经去过的梦界,是紫微大帝亲手打造的“过去”,是一段凝固起来的梦宗记忆。 张居正如果舍弃了紫微大帝的因果,那梦界就没了根基,会彻底消失。 又如何把那段凝固的记忆拉入现实,重现梦宗呢? 夜深人静之时,大雾弥漫,通往黄粱之外的某个地方。 那个地方……顾白水曾经去过,是梦界,紫微大帝记忆里的梦宗。 李眠柯活在梦界, 林清清早就走了,最近才回来。 “陈师妹只是好奇,有没有可能把一个人从过去带到现在。” 老僧说很难。 张居正却用了很多年,完成了这个疯狂的计划,他不只是想带回来一个人……而是把过去的一座的古老宗派,搬移到如今的现实。 无名宗会被梦宗代替,一些早已死去的古人,会在新的梦宗复活。 山里尽是替死鬼,梦里都是“活”死人。 “走不出去的,是大师兄。” 从来理性从容的大师兄,就真的不能是一个疯子吗? 如果有人老实温和,沉默寡言了很多年,要么是他本性如此,要么……他一直在等待,找一个机会,去做一件天也想不到的事。 无欲无求,那不是人, 贪念偏执,才是最丑陋的本心。 张居正等待了很多年,最后才扯下了那一张蒙在心上,血淋淋的布。 丑陋,但是自我,直视本心,接受欲念。 …… “只是,太过残忍。” 第846章 师兄想做的 张居正是个好人吗? 过去很多时候,像一个老好人。 平生没有做过太大的恶事,克己复礼,待人温和。 但不会有人想到, 有一天,这位大师兄会杀很多人,很多一无所知的凡人和修士。 比今生的两位师弟,比前世的所有师弟加起来……都要多。 大梦灾,会带走很多人的生命,他们对此一无所知,梦来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至少山里的这些人,是无辜的。” 黄袍小道轻声念着,但他突然又想起了张居正说过的一句话。 梦宗满门被灭的时候,那些人也是无辜的。 无辜的人,也不是不能死。 …… “呼~” 天上刮着大风,把火堆吹得熊熊燃起。 黄道吉日往前走了一步,目光牢牢的黏在火堆上。 他是黄粱的天道,绝不能允许这种事发生。 大梦灾到来,无名宗所有的弟子都被过去的古人夺舍,再然后,天道也会出现难以弥补的漏洞…… 这个漏洞从群山中孕育,向外弥漫,最终蔓延到整个黄粱世界的每个角落。 无辜的百姓,数不尽的修士,甚至是万物生灵,都有可能被前世前世的梦缠身……分不清自我,最终入梦而死。 到时候,天道只是一具干瘪的躯壳,被大雾一样的梦包裹,直到被某个人彻底炼化。 “火灭了,你就死了。” 张居正让黄道吉日看好火堆,这是他今生今世的所有,熄灭山崖上的火,那个人便会身死道消。 不管结果如何,黄道吉日都必须这么做。 他要在大梦灾到来之前……杀了张居正。 黄袍小道迈出一步,走向火堆。 但当他想走出第二步的时候,却奇怪的停在了原地,抽不开脚。 黄道吉日愣了一下,低下头,眼神迟疑困惑。 他的左脚被一团黏糊糊的黄泥困住,陷在泥里,怎么用力都拔不出来。 “什么玩意儿?” 黄袍小道有些发懵,他从来都没见过如此奇怪的东西。 器灵本身无相无形,如游魂般难以触碰……怎么会被一团黄泥黏住? “滴答~” 一滴雨水,突兀的从天而降,砸在了黄道吉日的肩头。 他沉默片刻,缓缓抬起头。 几息前,黄粱的天还是万里无云,一个恍惚的瞬间,头顶突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实质的雨水并没有穿透黄袍小道越来越虚幻的身体。 雨幕如烟,结结实实的落在他的身上,逐渐打湿衣物。 黄道吉日被淋成了落汤鸡。 但他还是想不明白,这里明明是他的黄粱,为什么会突然下雨呢? 而且雨下的这么大,也没有浇灭火堆? 黄袍小道睁了睁眼,仔细凝视着火堆附近。 第一眼,什么都没有。 他皱了皱眉,闭眼睁眼。 第二眼,火堆旁突然坐了一个年轻人。 那人头戴斗笠,身穿青衣,伸出手,在雨里烤着火。 黄道吉日怔在原地。 他能看见这个年轻人,但黄粱的天道,并没有感受到生命的存在。 仿佛有一团清澈的白水,阻断了天道探查,只留下一片空白。 安静良久, 黄道吉日坐在原地,看清了这个年轻人的脸。 “是你?” “嗯。” 黄道吉日微微沉默,眼神有些奇怪的复杂:“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阵子了。” 顾白水往火堆里添了根柴,说:“看师兄在忙,就没去打扰他。” “……” 黄道吉日试着抬起胳膊,但雨水实在太重,打湿了他身上所有的衣物,把他死死的束缚在原地,站不起身,也动弹不得。 尝试几次后,对面的年轻人也没什么反应。 黄道吉日放弃挣扎,若有所思的看了他几眼:“你成准帝了?” “是。” “但我没见过,你这么奇怪的准帝。” 顾白水抬起头,也没解释,只是反问了一句:“你见过大师兄这样的人吗?” 张居正如今在做的事,历史上又有谁见证过呢? 都没见过。 黄袍小道摇了摇头:“没见过。” 顾白水摇了摇头:“还是见识少了。” 黄粱世界的天道,一件存在了漫长岁月的不死帝兵,被一个准帝境的年轻人说见识少了。 黄道吉日却无言反驳,只是点了点头。 活得久,什么都能见到。 “你是怎么来黄粱的?” 黄道吉日又问:“地上的那个入口封死了,你硬闯进来,我应该有所察觉。” “我走的不是那条路。” 顾白水侧过头,看了眼另一座山上的院子:“从梦里来的。” “梦里?” “起雾的晚上。” 顾白水修行过小梦书,也修行过大梦典,他去过梦界,在梦宗生活,甚至还去找过人。 只是这次去梦宗找大师兄的时候,遇到了一些怪事。 顾白水能感受到,整个梦界都在发生一些奇怪的变化,在移动,向着另一个世界靠拢。 他就在梦宗等了一会儿。 无名宗起雾的时候,两个世界短暂重叠。 顾白水从雾里走出,来到了黄粱的无名宗派。 那时,黄道吉日看着火堆,没看见他。 黄粱的天道也沉寂无声,没发觉这个不速之客。 “转了几天,顺便去了趟周国。” 顾白水抽空走了三个地方:玄京城、大佛院,和一座小道观。 随便看看,也算是故地重游。 最后,他还是回到了山里,坐在火堆边烤火,等师兄忙完自己的事。 黄袍小道瞳孔深邃,凝视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你知道你师兄在做什么?” “大概。” “既然知道,你不阻止他?” 顾白水没什么表情,反问一句:“为什么要阻止师兄?” 黄道吉日眯起眼,说:“黄粱会生灵涂炭,所有无辜的凡人和修士都可能被卷入无妄之灾,死于这次浩劫。” “是吗?” 这么严重? 顾白水想了想,抬起眼皮:“又如何呢?” “你说的这些无辜凡人和修士,是过去被梦星河知天水他们投入黄粱的受害者。” “他俩杀人作乱,我和师兄得要救人吗?” 这是什么道理? 为什么会有人觉得,他们俩师兄弟很关心天下生命的死活? 为什么会觉得,张居正是好人,顾白水是好人? 好人没好报的,会累。 顾白水丢下树枝,拍了拍手。 “大师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你待在这儿陪我。” 不是询问,没有商量。 顾白水管不了大师兄,但能管得了眼前的小道士。 即便,它是黄粱的天道。 第847章 门内,门外 今夜的月光很清亮,仿佛有人在天上挂了一盏柔和的琉璃灯,照亮了梦宗的每一座山。 一只眼睛慢慢睁开,瞳孔深处是灰白的死寂和噩梦初醒的迷茫。 “呕~” 眼睛的主人张开嘴,本能的想说什么。 但它的喉咙里却只发出了干瘪的嘶吼声,像窗纸被寒风吹得破破烂烂,听不清一个完整的音调。 身躯停顿,在月光映射下,地面上有个模糊的人影,低下头,愣愣的看了眼自己的双手。 但唯一的一只眼睛,并没有看见记忆中的那双手臂。 它只看见一根干枯黝黑的骨头,缓缓抬起,竖在自己眼前。 ? 我手呢? 怎么只剩下一根烧火棍了? 残尸在思考,然后又发现,自己还少了一只左眼……喉咙破洞漏风,就连肚子都被一根生锈的长矛贯穿,嵌在肋骨里,很碍事。 哦,对了。 尸体用仅剩的右臂骨,瞧了瞧肚子里的长矛。 它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死了。 那天梦宗来了两个怪人, 一人身披红袍,表情木讷,肩上扛着一杆很粗很大的招魂幡。 另一人穿着蓝衣,眉眼轻佻,手中拎着一串叮叮当当的魂器。 他们什么都不说,只是站在原地,堵在门口。 宗主出门询问,却被一只突然出现的老红毛扯断了手臂,拖入地下深渊,再也没回来。 半刻钟后,梦宗主殿外的广场上响起了沉重的丧钟。 是宗主师伯的魂牌碎了,那个唠唠叨叨的中年人就这样死在了梦宗门外。 再后来, 红袍人用招魂幡遮住了天,梦宗陷入一片黑暗,地上的泥土里,山间的石缝中,长出了一簇簇诡异的红毛。 黑夜到来,一大堆看不清样貌的敌人和梦宗弟子乱战在一起。 谁也看不清是谁,只能拼了命的反抗,竭尽所能的靠近彼此。 “我是在那个时候死的。” 残尸压着喉咙,呢喃自语:“有个逼偷袭我,丢根长矛,把我钉在石头上。” 然后它被黑暗里伸出的十几只手,彻底分尸。 但为什么今天活过来了呢? 残尸沉默的思考着,一抬眼,发现今晚的夜空有些明亮,月光刺眼,照亮了每一座山头。 而且……每座山上都有很多破破烂烂的身影,从泥里爬出来,和自己一样仰头看天。 太亮了,山里好多年都没见过今晚这样的月亮。 雾气散开,月光亮的让人心慌。 一切肮脏污秽都无所遁形,暴露无遗。 那些睡着的死人,梦游的尸体,能很清晰的看到自己破破烂烂的躯体,那幅……凄惨恐怖的狼狈模样。 “呜呜~” 身后传来呜咽,残尸一回头,乐出了声。 是有个师妹照镜子,自己把自己吓哭了。 “草,今晚怎么这么亮?” “还让不让人睡了?” 有尸醒来,满脸厌烦不耐,火气很大。 是钱老三,生前脾气就臭,死后还是一个德行。 “好像是,大师兄?” “我听见了师兄的声音。” 有人迟疑的念了一句,钱老三沉默着,闷头闷脑,不说话了。 师兄吗? 残尸侧了侧头。 哦对,梦宗浩劫的那天,大师兄不在家。 他出了远门,去星空外找一条证道的路。 所以师兄没死,回来找咱们了? “去书阁,大师兄在等我们。” 不知道谁说了这样一句话,群山中鬼影悉索,摇摇晃晃,朝着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它们都好久,没见过师兄了。 …… 王路川两腿有些发软,走不动路。 今晚的雾很稀薄,他在楼外,看到远处山脉起伏,无数恐怖惊悚的鬼影穿过山林,围了过来。 “完了。” 王路川脸色苍白,默默蹲下,倚靠在院门口的墙角,等待着。 不久,两个师兄从黑楼里走了出来。 他们谈完话了,但好像没有谈拢。 王路川大致能分辨清楚,这两个长相一样的人,哪个是李眠师兄,哪个才是梦宗的李眠柯。 李眠师兄更平和些,不会给人太强烈的压迫感。 而梦宗的大师兄……即便没什么表情,也总让王路川有一种仰望神明,漠然众生的疏离。 “吱嘎~” 院门缓缓打开,其内空无一人。 王路川愣了一下,看着李眠师兄走了进去,停在门口,然后转过身。 两个五官一样的人,隔着院门,平静的注视着彼此。 一人在内,一人在外。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王路川总觉得,在两人之间,那只有一墙之隔的方寸之地……仿佛有一道时间的鸿沟,割裂了两个世界。 “那你说,他有什么用?” 这句话是院子里的李眠师兄问的。 门外的李眠柯侧过头,看了一眼王路川,想了想,解释道:“算是一次尝试。” “他不是梦宗的人,但能从你那里穿过院门来到我这边。说明这条路已经打通了,活人能走死路,反过来,死人也能在对岸重生。” 李眠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又问了一句。 “如果我现在把门合上,又会如何?” 李眠柯笑了,摇头:“没什么用。” “梦书梦典都修到头,单向变成了双向,你能来梦宗找我,我也能拉开门,去对面找你。” “啧,那就不好办了。” 李眠面色纠结,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 “好办。” 李眠柯却抬了抬眼皮:“你让开就行了。” “我不想。” 李眠回答的很平静……他不想让开,不想让梦宗的那些鬼魂穿过门,在另一个世界夺舍重生。 李眠柯好像也有所预料,问了两个字:“理由?” “我不认识他们。” 李眠说:“我只是我,不是谁的转世轮回,也没有一点关于梦宗的记忆和感情。” “理解。” 李眠柯却又说:“这是不做的理由,但不是阻碍的理由。” 李眠有理由不去做,但没理由关上门。 梦宗对他而言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又有什么道理阻断那些鬼魂重生的路呢? 李眠安静了一会儿,摇头叹了口气。 “其实你我都清楚,我会出现在这里,就是一个解不开的念头。” 李眠并不厌恶梦宗的鬼魂,他也没有必然的原因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但事无绝对, 就像一个人特别去想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心中终会响起一个声音,虽然很小,但却一直在反复的询问自己: 这样一定是对的? 找了这么多的替死鬼,让死了很多年的师弟们夺舍重生,到底是为了曾经枉死的他们,还是源于自己的执念和一己私欲? 李眠柯没有这个疑惑,他很确定,自己在做对的事。 但张居正有想过,所以李眠才会出现在里。 让上一世的自己,告诉如今的自己。 “你得说服我。” 李眠很认真:“其实我一点都不坚定,但你得说服我。” “或者干脆点,直接杀了我。” 第848章 他们,它们 “我说服你个蛋?” 李眠柯翻了翻眼皮,没把门里那人的说法放在心上。 何必这么婆婆妈妈? 其实门内外的两个人没什么根本矛盾,也很难分清善恶好坏。 李眠柯想用梦宗弟子的命取代别人的命,这样做会害死很多无辜的人,进而救活曾经枉死的梦宗弟子。 李眠不开门,无名宗里的那些替死鬼就不会死,但换个角度来看,他也一样断绝了梦宗弟子生还的机会。 两者相比,如何分清楚谁对谁错,谁善谁恶? 归根结底,只是立场不同罢了。 “那你杀了我。” 李眠很坦然,但求一死。 既然李眠柯确信自己是对的,那就干脆了当些,出手斩断这个念头。 曾经的紫微大帝可不该优柔寡断,如此拖泥带水。 但很奇怪……李眠柯沉默了很久,抬起手,又落了下去。 “你犹豫了?” “嗯。” “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别的想法,确信自己是对的。” 李眠柯抬了抬眼:“但在过去,梦宗和我,都没有一个好的结局。” 紫微大帝是会坚持眼前的选择。 可这样一来,今生的张居正和前世的李眠柯到底有什么区别? 重活一世,然后重蹈覆辙? 李眠柯觉得不该是这样,很多年前的紫微大帝输得一败涂地。 再活一世,该有所长进,不然还不是被一个老人玩弄在股掌之中? “那咋办?” “不知道啊。” 李眠叹口气,坐在了门口。 李眠柯也无奈摇头,看着夜空,沉默不语。 还是两难。 真的放弃? 像那些烂俗小说的结尾一样,算尽天机,走到最后一步,突然动了恻隐之心,自觉不该害死那些无辜的人,放弃所有的布局? 这样的剧情也太无聊了。 李眠柯接受不了。 如果一个故事从头走到尾,费尽周折,最后还是回到了原点……那就无疑是一个烂故事。 不管过程如何,不管怎么解释,都是白忙活一场,没意义。 两人沉思,陷入僵局。 只是过了一会儿,有个被忽略的师弟,靠着墙,小心试探的举起了一只手。 王路川大概是听明白了。 他心里有个疑问,不知该讲不该讲。 李眠柯侧过头,眼神平静。 李眠看了师弟一眼,“你说。” 王路川喉咙滚动,声音很轻的问了一句话:“要不要,问问它们的意见?” 是它们,也是他们。 梦宗的鬼师兄们,和无名宗的活师兄们。 …… 山崖边, 黄袍小道愣了一下,看着火堆里的人影,若有所思的皱了皱眉。 顾白水也放下手中的烧火棍,沉默片刻,挑眉笑了笑。 “看样子,师兄找到答案了。” 师兄不是李眠,也不是李眠柯,是今生今世的张居正。 未必要靠门内外的两个自己。 王路川想到了答案,师兄也找到了答案。 …… “他说的有道理。” 李眠如梦方醒,满眼意外。 李眠柯也摸着下巴,点了点头。 “其实,不一定要所有人都夺舍复活……活一半死一半,也挺好的。” 就像半月前,稻田里陈梁师弟的选择一样,总有人叛逆自醒,了无遗憾。 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 有些人没那么想回到过去,只是想醒过来,再看看师兄和曾经的同门。 夺舍重生,也不该只让一个人决定与否,让所有人自己选择,会更好。 “我有个想法。” “想的应该一样。” 天还没亮,停在了一个微妙的时刻。 李眠走出门,没走进雾里,而去了无名宗的每座山上,叫来了那些满脸困惑的“师兄”师弟。 一个接着一个,排好队,坐在院门口……往门外看。 无一例外,这些家伙都看见了一张恐怖瘆人的鬼面。 起初魂飞天外,但仔细多看几眼……又有些从灵魂深处流露出的熟悉。 “它是谁?” 李眠的回答没变过:“你的前世,很久以前的前世。” “你们自己聊聊。” 另一边,雾气将散的梦宗。 李眠柯面无表情,伸出一只手,把葛二蛋拎到门口,按在了原地。 “师兄……” 葛二蛋张了张嘴,想叙叙旧。 但李眠柯嫌弃的瞥了他一眼,“别磨叽,后面还有一堆人等着,你和他聊。” 很奇怪, 门外坐着一脸愁苦的葛二蛋,门里却是满脸疑惑的赵缙阳。 “他是我的前世?” “是不是弄错了?” 咋这么寒酸? 葛二蛋也上下打量了赵缙阳几眼,浑身上下财光法气,机缘傍身溢于言表。 葛二蛋脸色却不太好看,“顺风顺水修仙法?” “才几辈子,过得这么好?” 这种心情很奇怪,像贫农见地主,偏偏贫农地主都是自己。 葛二蛋今生凄风苦雨,熬了大半辈子,抬眼一看,另一世的自己顺风顺水,财气外露。 他心里难免有些不平衡,算了……酸了。 怕自己以后过得苦,但也别这样在自己眼前炫耀啊!? “师兄,我和他没啥可唠的。” 葛二蛋摆了摆手,但想了想,又对门里的赵缙阳嘱咐了一句:“情劫难过,别做让自己后悔一辈子的事。” 前世今生,就这样看了彼此几眼,然后告别。 李眠柯没什么表情,只是问了葛二蛋一句:“不想活了?” 葛二蛋笑了笑,一脸认真:“师兄你是知道我的,算个情种……这辈子都放不下,就别带到下辈子了。” 无奈无力,一次就够了。 “而且,师兄你叫我往前看,前面确实挺好的,咱们都该往前看了。” …… 第二个来的人,是王二狗。 王二狗坐在门里的石阶上,轻轻的咳嗽了一声。 他前些日子又走火入魔了,凄风苦雨,到现在还没好利索。 这一次,聊天结束的更快。 李眠柯叫来叶师弟,修的是顺风顺水修仙法。 姓叶的师弟只是往门里瞅了一眼,嘴角抽搐,满脸的嫌弃和匪夷所思。 “师兄你不是开玩笑吧?” “让我夺舍重生到他的身上?” “那还不如死了算了,活成这副德行有什么意思?去吃苦啊?” “怎么说话呢?” 门外的王二狗破口大骂:“人身攻击是吧,还有没有素质?” 像被戳了痛处,王二狗差点冲进对面的梦宗,找那个嘴毒的鬼贴身理论。 但叶师弟没给他机会,轻飘飘的来了,轻飘飘的走了。 从始至终没有任何了留恋,只和师兄聊了几句天。 李眠柯无声摇头,没忍住,笑了一声。 是这样的啊。 他笑的莫名其妙,放轻松,坐在屋檐下,身边围着几个师弟。 李眠柯仰头看天,发现山里的云雾被风吹开了一角。 像是沉积压抑了好多年的执念,一点点消融,散开。 第849章 雷罚 “师兄,我想看看枣树开花是什么样。” 周正坐在门前和院子里的人聊了一段时间。 他转过头,对师兄说了这一句话。 陈梁说的对,人有执念,死后才不得安宁。 周正种了一辈子的树,动了一次贪心,直到死的那天也没等到那棵大枣树开花结果。 这是他的执念,如果有下辈子,周正想看一眼师傅说的木仙体到底是什么模样。 大师兄告诉他“活在当下”。 只是已经晚了。 上一次,李眠柯没有阻止周正的选择,师弟养着那棵光秃秃的大枣树,一无所获,抱憾而终。 所以再来一次,大师兄就连夜拎着斧头,砍树挖根。 周正挠头笑了笑:“师兄,活在当下不容易,死在过去又不甘心,我想再多走走。” 李眠柯抬起头,没有问“决定了吗”之类的话,只是和过去一样,尊重师弟的决定。 “师兄, 我不夺舍。” 周正突然又说道:“自己夺舍自己,总感觉奇奇怪怪的。” “我和门外的老弟商量好了,他给我准备个上好的养魂木,带在身边,一起出门游历。” 李眠柯转过头,朝门内看了一眼。 另一个世界,某个体型壮硕的白松院师兄,正在和赵缙阳据理力争的杀价。 “养魂木卖七千灵石?” “赵师兄,你怎么不去抢?” 赵缙阳眼皮一翻,死乞白赖的回了一句:“老子跳了几百次崖,才掉在这一棵养魂树上,你以为大风吹来的啊?” “现在卖这个价钱,是看在你给宗门种树,有所贡献。再过一会儿,想买魂木的可就不是你一个人了。” 种树汉子想了好久,发现赵师兄这个逼说的不无道理,闷闷不乐的选择了屈服。 他忍痛把自己身上大半积蓄都递了出去,一夜之间,从白松院有名的果树大户,变成了手头拮据的贫农。 也没办法,谁让他和门里的朋友“一见如故”呢? 舍点小钱,救个朋友,汉子还是觉得自己捡了个大便宜。 至于李眠师兄说过,前生今世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他没听懂,也不在意。 “能这样?” 李眠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侧过头。 在他身后,又来了一个年纪不大的师弟,急匆匆走过,甩了一大袋子灵石给赵缙阳师兄。 “我买养魂木,师兄,挑个大个儿的。” 这位师弟一身豪气,从头到脚富贵逼人,而且双眼清澈明亮,一看就不太聪明。 “你要买养魂木?” 赵缙阳挑了挑眉:“做什么?” “领老爷爷啊!?” 土豪师弟满脸认真:“赵师兄,不瞒你说,其实我一直有些后悔。” “当初东南第一大宗,宣明宗来京城招收弟子,我可是排在第一位……虽然是因为家里提前塞过钱,打了招呼……也能证明咱天赋不差……” 赵缙阳抬手打断:“说重点。” 土豪师弟挠了挠头:“后来我被你忽悠来无名宗,荒郊野岭,啥都没有,感觉上了贼船。” 赵缙阳冷笑一声,简单直接:“那你滚。” “不滚,不滚。” 师弟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哪儿都不去。” “是师弟见识浅薄了,我没想到咱们无名宗的福利这么好,入门一月不到,就开始发修仙界最神秘的组织……人手一个老爷爷,牛大发了。” 赵缙阳一脸懵:“啥玩意儿?” “说书先生讲的很清楚。” 土豪师弟振振有词:“说很多主角身边都有一个神秘的老爷爷,经验丰富,来历不凡,指引主角一路过关斩将,走上人生巅峰。” 有哪个宗门批发老爷爷? 为所未闻,见所未见。 赵缙阳沉默无言,掰了根养魂木给他,然后就站在旁边思考人生了。 那位土豪师弟捧着养魂木,乐呵呵的跑到院门口,开始排队。 院门外的雾气翻涌,一只枯瘦漆黑的手臂,慢慢伸了出来。 周正挤在门缝中,很艰难的走向另一个世界。 他也是第一个从过去走来的“死人”。 “轰隆~” 无名宗的天空上突然乌云密布,恐怖的雷声震耳欲聋。 草木晃动,山石颤抖,世界突然安静了下来,再也没有一点声音。 天黑了,黄粱至高无上的意志逐渐苏醒。 拒绝一个陌生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甚至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灵魂到来。 但…… 在一座山崖上,黄袍小道的脸色却格外难看。 因为他被迫坐在火堆旁,看着火里发生的景象,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把两个极其相似的宗门,两个极其相似的灵魂,重合在了一起。 天道的排斥感逐渐消散,周正受到的阻力也越来越微弱。 当他从门里脱身而出的那一刻,有一阵风吹过庭院,黄粱世界……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地下几千万里,漆黑的磨盘悄然颤动。 李眠抬起头,瞳孔深处突然变得格外明亮。 有一道刺眼的惊雷炸响,从漆黑的云层中径直落下,重重的砸向了那个陌生脆弱的鬼魂。 黄袍小道抬起头,嗤笑了一声:“我承认又如何呢?” “天道自然轮转,在一个世界,怎么会有一模一样的两个灵魂?” 如果只是单方面的夺舍,那必然会有一个灵魂被另一个灵魂吞噬,只留下一个。 黄道吉日没有办法,天道也不会降下雷罚。 但错就错在,他们太贪心了。 既要死人重生,又要活人不死,世上哪有那么多的两全法? 雷声太大了,有些吵人。 顾白水抬起头,瞳孔深处如白水般清澈澄明。 他看上去什么都没有做,但下一刻……那道雷罚凭空消失了,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抹除了一样,毫无征兆,没有痕迹。 “没用。” 黄道吉日眯起眼,念着:“你不可能时时刻刻陪在他们身边,天道永不停息,雷罚就不会消止。” 如他所言, 顾白水只是抹去了一道雷罚,云里却有越来越多的天雷孕育,然后如潮水般砸落,向着院子里的鬼影。 有人仰头,眼底白水潺潺。 他这次没有抹去天雷,而是抹去了所有的云。 天上无云,雷也没了。 黄袍小道摇头:“无用之举。” 第850章 两厌 顾白水能做的只是一时。 那些鬼魂和活人都在黄粱中,每时每刻都在天道的注视下,只要稍有疏忽,就会引来灭顶之灾,万劫不复。 黄袍小道对顾白水笑了笑:“你还得想别的办法。” 顾白水却面无表情,没什么反应:“我没办法,这是师兄的事。” 他能做的就只是这些了。 问题的根本,还是要让山里的那些人和鬼来解决。 …… “轰~” 乌云凭空消失,但那种让人心悸战栗的感觉并没有褪去。 周正浑身颤抖,鬼影越来越稀薄,仿佛一个即将窒息的溺水者,呼吸不到这个世界一丝一毫的空气,意识涣散,即将散灭。 无名宗的弟子更是抬不起头,身体抖个不停。 他们感觉到了,感觉到头顶有双眼睛,是至高无上天道的意志。 天道在审视着他们,孕育怒火,覆灭一切。 这种感觉从未有过。 无名宗的弟子如同整个黄粱世界的背叛者,和门外的那些鬼魂越近,就离脚下的黄粱更远。 有人犹豫了。 他们不敢迈出一步。 自己只是活着,从没犯过错,为什么要冒险包庇鬼魂,被头顶日复一日的天道责罚呢? 院门外的另一个世界。 李眠柯微微抬眼,眼底星光清冽,凝望着天幕之上,似乎在考虑什么。 但没等他抬起手,门外又发生了意外。 一个体型壮硕的种树汉子,三两步冲上前,扛着一棵大树,也不管能不能起到避雷的作用。 他缩起脖子,用树冠遮住了自己和周正的鬼魂。 汉子用一双大粗手,掰开养魂木的裂缝,对准新来的鬼朋友,把周正装了进去。 “草,吓老子一跳。” “这鬼天气,不下雨光打雷,有毛病吧?” 天幕寂静了一刻,没有雷声,但依旧阴着。 似乎是两个一模一样的灵魂重叠在了一起,难分彼此,如若一人。 天道依旧徘徊,觉察到种树汉身上的不对劲,但……又不好出手。 黄粱世界多了一个灵魂,可以抹去多出去的那个。 可如果两个灵魂绑在了一起呢? 总不能不管不顾,都劈成灰吧? 多一个灵魂是错,少一个也是错。 天道停滞,僵持在山脉上空。 安静片刻, 院子里的赵缙阳怒骂出声:“刘松柏,你个没脑子的大老粗……养魂木是你这么用的?” “你当出门买菜呢,还掰个口儿?” “简直是暴殄天物,赶紧堵上,不然明早木心就烂了。” “啊?” 种树大汉愣了一下,满脸疑惑:“不是这么用的吗?” “堵,赵师兄,用什么堵啊?” 养魂木裂开了口,周正的灵魂在里面安养,但依旧泄露出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气息。 天道憎恶,不肯放过。 李眠想着,最好找一种能屏蔽天道感知的东西,瞒天过海,一劳永逸。 …… “啧。” 另一座山头上,顾白水忽然摸了摸下巴。 他发现自己其实有办法。 能屏蔽天道感知的东西,自古以来极其稀少,几乎只有大帝境界的存在才能接触的到。 比如,曾经的普化天尊。 祂就用一团诡异的黄泥,遮住了第三十三层的玉清天,假死苟活,瞒天过海。 如今,那团黄泥在黄袍小道的脚下。 顾白水乐了乐,瞳孔深处的白水悠然散去……另一股古老且诡异的气息,在他的体内逐渐苏醒。 脚踩黄泥,头顶天宫。 黄道吉日怔了怔,觉得自己是眼花了。 不然怎么会看见那个年轻人,突然白日飞升,变成了一尊面容模糊,气息诡异的白衣仙人呢? 他明明坐在原地,却好像离得很远很远,足有三十三层天那么高。 而且仙人脚下踩着一滩黄泥,这种肮脏与圣洁,诡异和淡漠的感觉交织在一起,越发显得无比错乱。 顾白水没管黄袍小道是如何看自己的。 他低下头,从自己的鞋底抠了一指尖的黄泥下来,然后屈指一弹,落向了远方的院子。 …… 种树汉眨了下眼睛,发现自己手里的养魂木已经被粘好了。 一团黄泥,把养魂木堵得严严实实,就连天道也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气息。 黄泥裹木,鬼魂藏身。 无名宗里的人,和梦宗里的鬼,都仰起脸,看向了头顶天上。 万里无云,天幕晴朗,什么都没有。 天道就这样散去了。 “……” 李眠默默转过身,和门外的李眠柯对视了一眼。 “好像挺有用的。” “那继续?” 继续,人鬼交谈,两个宗门隔着一扇门交流。 只是,门外的鬼有些犹豫。 它们看着自己的师兄,又看了眼门那头的活人和天幕。 所有的鬼都知道,那里并不属于自己。 即便遮蔽了天道,那些活人还敢和鬼交谈吗? 不是每个人都和刚刚那个种树汉子一样,心宽体壮,无所畏惧。 鬼魂在迟疑,活人也在犹豫。 直到有一位虔诚的土豪师弟,捧着一根粗厚的养魂木,跪在门口,咚咚磕头……请老爷爷上身跟他走的时候。 门外的人和门里的鬼,才不约而同的笑出了声。 “这小子是谁的转世?” “丢人,实在丢人。” 刚刚发生的天道雷罚,一下子被抛在了脑后。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响雷之后,这两个宗派的人和鬼反而更亲近放松了许多。 有鬼走出门,住进养魂木,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黄泥遮住,真真切切的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也有些鬼并不愿意过来,站在门外闲聊,摇头拒绝。 无名宗的一些人就急了:“草,师兄师弟他们都找了个鬼师傅,你不答应,我咋办?” 以后修行不过同门,出门也没有“老鬼”陪着,传授经验,寻求机缘。 那压力可就大多了。 不过话说回来,一个宗门,每个弟子身上都带着根养魂木。 在各个场合时常窃窃自语,退居人群之后,冷眼旁观……这么群人,还真挺古怪的。 ……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宗门的人和鬼都走了很多。 有两道消瘦的人影,脚步轻移,隔着一扇门相对而立。 门里的白衣女子没有说话。 林清清却笑了笑,眉眼弯弯,寻问着后来的自己:“你讨厌我啊?” 第851章 被忘的人 “她是谁?” 黄袍小道看着门内外的两个女子,突然皱了皱眉,出声问了一句。 顾白水侧过头,看了一眼:“林清清,长生一脉的师姐……老师姐。” “你不认识?” 他不应该不认识林清清。 过去的三只长生蝉,有两只活在地上,另一只藏在地下的黄粱。 很多年的时间,林清清都在黄粱世界给师傅打工,照看农场,偶尔演戏,充当黄粱地府的孟婆。 黄袍小道过去有一个身份,是只大僵尸,叫卢无首。 林清清、卢无首、还有一个活了十几世的长生者,三人在同一段故事中登场,相互纠缠,也欺骗了故事主角很多年。 卢无首不该忘了她是谁。 某种意义上来说,过去的这两个家伙算是同行,一样受某个老农指使,给人打工,在黄粱世界这个监牢一样的地方维持秩序。 只是后来,林清清刑满释放,离开了这里。 卢无首沉入地下,在磨盘中沉睡多年未醒。 “我知道。” 黄袍小道默默点头,“我知道她是谁。” 其实不管是卢无首、黄道吉日、还是不死帝兵的器灵,他和林清清都不太熟悉。 长生老农还在黄粱的时候,不死帝兵是一件又大又重的器物,埋在地下,扛着世界的根基。 只有器灵被长生抽了出来,扔在天上,演化天道。 而林清清在人间的农场里工作,一边饲养灾厄,一边熬制些类似孟婆药的汤汤水水。 卢无首掌管天宫,林清清打理地府,少有交集。 它甚至不太记得,林清清是什么时候离开黄粱了。 再相见,就是不久前了。 黄袍小道眉头紧锁,目光却在注视着院门外的另一个身影。 “门里的,是林清清。” 这一点他很清楚。 几个月前, 林清清翻山越岭,来到了妖域边界,一处荒无人烟的草原。 她挖开墓门,敲了敲石墓的地面。 黄袍小道有所察觉,默默抬眼,他思索许久,还是打开了黄粱和上界的空间壁垒,留一道缝隙,恰好能让外面的那个女子穿过。 林清清是长生弟子,在黄粱里生活了很久很久的时间。 她算是回家,黄道吉日想不出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更何况……张居正整天坐在山上烤火,马上就要渡劫了。 如果在这时候,能有一个意想不到的朋友从远方来,很可能会酿造出一场凶险的惊喜。 黄袍小道没安好心。 他想,张居正如果想顺利渡过帝劫,就必然要割舍前生的因果执念,忘记过去的人和事。 但小师妹来了。 那个在梦宗里长大,却早就包藏祸心,导致所有同门无一生还的小师妹,她来了。 张居正还怎么可能保持心境无垢呢? 仇恨,愤怒、怨气、苦楚,所有的负面情绪一涌而来,林清清便是这场帝劫最好的心魔。 所以黄袍小道默不作声,等到张居正在火堆前忘记所有,开始闭心渡劫的时候。 他把一个女子放了进来。 白衣少女从远方走入深山,拜入宗门,化名林清,住在了师兄的对面。 黄道吉日注视着,期待着,这个心如蛇蝎的长生弟子,会在最关键的时候露出笑容,给张居正致命一刀。 “只是事与愿违。” 她什么都没做,好像也失忆了,没有下手。 或许是来不及吧。 黄袍小道眼皮动了动,这样想着。 但门外的那个林清清,每个晚上,从梦宗雾里走来的小女鬼……又是谁呢? 他看不出来,转头问顾白水,也没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不清楚。” 顾白水侧过头,“我和她最后一次见面是在禁区山里。” 林清清遇到了危险,被从帝墓里醒来的朱天意逼入绝境,不得已催动四角灾厄的保命法,把自己藏在了一根漆黑的硬角内。 那根角的确很硬,朱天意没什么办法,带在身边,防止这个长生弟子在别的什么地方复活。 不久,他在一片黑草原上和顾白水相遇了。 顾白水废了很大的力气,杀了朱天意,捡起林清清留下的角。 “那角已经死了,里面什么都没有。” 林清清不知道用了何种禁法,早早的从角中逃离,再没有露过面。 直到现在,顾白水才又见到了她。 “门里的是林清清,梦宗的……我哪知道是谁?” 顾白水不记得,也没多少印象。 他默默回忆,把记忆从头到尾过了一遍。 「……雷灵世界……黑草原……朱天意……掉下黑角……」 每一幅画面都很清晰,在顾白水的脑中相继掠过。 关于林清清的记忆就断在了那个时候,后来发生什么事,顾白水就一无所知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是一种莫名其妙的直觉。 顾白水觉察到了一丝不对劲,他好像忘记了什么,忽略了一件不起眼的事。 就在那个时候,在那片黑草原上。 是不是,忘记了一个人? 突然,顾白水身体一顿,瞳孔深处倒映出了一幅模糊的画面。 那是自己和朱天意死战最关键的时刻,天幕被分成了两半,红纸纷飞,雷霆轰鸣,两件帝兵相互僵持,彼此碰撞。 而在天幕之下的草原,对站着两个帝兵的主人。 他们都遭受了极大的帝兵威压,朱天意浑身骨骼颤抖,半弓着腰,顾白水身边晃着水声,才勉强直起腰板。 但这俩人盯着彼此,然后同时察觉到了什么,不约而同的转头,看向了……在帝兵威压之下沉默矗立,一个消瘦薄弱的黑衣少女。 夜玄子的妹妹,古代的天骄王者之一。 哥哥死后,她就再没说过话,似乎什么都不在意了。 而夜玄子临终前的最后一段话,也很是奇怪。 “……我的妹妹……是哪个时代的人呢?” “我们都不知道,朱天意想带她出去,说治病,我不信他。” “你可以试试,如果能活的话……” 我的妹妹,是哪个时代的人呢? 顾白水没想明白是什么意思。 他脑子里突然记起了这幅画面,想起了那个被自己忽略的黑衣少女。 夜玄子的遗愿,顾白水其实没有答应什么。 后来那片黑草原,连带着雷灵世界都塌陷了,顾白水勉强脱身,顾不得别人。 天塌的时候,站在草原上的黑衣少女,又去了哪里呢? 第852章 过去,还是后来 没有林清,只有林清清。 无名宗的白衣女子不说话,从自己的袖子里取出了一个玄青色的铜铃。 “叮当~” 指尖轻轻摇晃,铃声穿过院门,却回响在另一个世界的深处。 李眠柯侧身回头,朝着重重鬼影,最后面的角落看去。 那里空无一物,但声音的确是从这个位置传出的。 半晌, 一根纤细白净的手指穿透黑暗,然后渐渐显露小臂,手腕上挂了个一模一样的青色铜铃。 黑暗里藏着一个人,是一个身材消瘦单薄的女子。 她听到了铜铃声,按照事先和人的约定,从没人察觉的角落走了出来。 李眠柯挑了挑眉头,梦宗的鬼魂也怅然困惑。 他们不认识这个女子,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出现在这里,似乎也不违和。 梦宗寂静,无名山上悄然无声。 整个黄粱,整个梦宗,好像都没什么人知道她是谁。 只有山崖上的顾白水侧过头,眨眼沉默,表情莫名奇怪。 “嗯。” 这一生嗯,包含了很多的情绪。 冥冥之中的预感成了真,顾白水刚有预料,还是觉得很意外。 梦宗里多出来的人,是夜玄子的妹妹,那个在黑草原上失踪的黑衣少女。 黄袍小道回过头,瞅了顾白水一眼:“你认识?” “算是。” “她是谁?” “不知道。” 黄道吉日皱了皱眉:“你不是认识吗?” 顾白水说:“见过一面,但不是很熟。” “泛泛之交?” “也不算。” 黄袍小道无言,只觉得莫名其妙。 见过一面,不算泛泛之交,是什么关系? 顾白水想了一会儿,语出惊人:“我杀了她哥。” 黄袍小道略微沉默,问了一句:“亲哥?” “大概。” “有仇?” “见过一面。” 黄道吉日叹了口气:“见面杀人?” “当时的情况很复杂……” 顾白水解释道:“我原本是打算连她一起杀的,但她哥死在了我手里,遗愿希望妹妹能活下来,大概让我照顾一二。” 黄袍小道问:“然后呢?” “我忘了。” “你真是人?” 顾白水摇摇头,也不再费口舌解释。 他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每句话也都是关键……但概括的太随意,就很难不引起别人的误会。 一件事只用三两句话说不清楚,听来的总是有所误差。 顾白水不在意黄袍小道心中怎么想,他更想知道,这个黑衣女子是怎么离开黑草原的,怎么会出现在梦宗。 “其实,也能猜出来一些……” 黄道吉日转过头,表情认真的看着顾白水。 但他等了一会儿,发现这家伙合上了嘴,又把话只说一半。 黄道吉日扯了扯嘴角:“你要是不想说,自己在心里想就行,没人能逼你。” “嗯。” 某人敷衍了一声,就真不说话了。 …… 梦宗内, 黑衣女子抬起手,收起铜铃,捏碎了一块青白色的梦纹玉佩。 隔着一扇门, 无名宗外的林清清闭上眼,瞳孔深处从迷蒙变得清明,像是熟睡梦醒。 一阵风吹过, 一缕漆黑的长发穿过院门,从梦宗落到了她的手中。 那个梦宗的小师妹消失了,问出一句话,然后就化作发丝,回到了林清清的手里。 这本就是她的记忆,带着一魂一魄,重现了梦宗过去的小师妹。 林清清短暂的忘记了。 过去的自己却记得很清楚。 她问她:“你讨厌我啊?” 林清清没回答,有谁不讨厌过去的自己呢? 是……过去的师兄吧。 现在呢? 林清清叹了口气,也不抬头,慢慢的转身向后走了。 李眠沉默无言,门外的李眠柯也没有反应。 倒是有个黑衣女子,侧了侧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走了吗? 她们约好的事就到这儿了,剩下该做什么林清清没说,她也没想过。 那之前发生了什么呢? …… 黑草原天塌的时候, 黑衣女子没有动作,只是仰头看天,等着天塌地陷。 一根黑角在风里滚滚而来,擦肩而过,传出声音,引着她往后走,走出了那个破碎的雷霆世界。 林清清救走了草原上的黑衣女子。 出于什么心理,她说不上来。 原本夜玄子死了,那个黑衣女子没有太大的求生欲望。 生死无差,过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变成了什么样子,与其孤身一人四处漂泊,不如在这里合眼,停下来也不错。 而且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才能走出这座禁区山脉,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 意外是听见林清清的声音,她跟着走了。 一个长生弟子,当然知道怎样才能离开。 黑衣女子有了人引路。 她们一起离开了禁区,走得很远。 再后来, 林清清说自己要去一个地方,如果她没什么事去做,可以一起。 黑衣女子想了想,同意了。 两个人走了很长的一段路,路上林清清讲了很多过去的故事,关于梦宗,关于一个曾经的师兄。 黑衣女子只是听着,大多时候没什么表情,瞳孔平静的像是一潭清水。 为什么要讲梦宗的事呢? 林清清想让她帮自己一个忙,给了她一本功法,是《小梦书》。 “我从坟里走,你从梦里去。” 两个人走两条路,等到时机成熟了再会合。 什么时候时机成熟? 林清清说她会摇铜铃。 黑衣女子的天赋极好,比林清清预想的还要有些夸张,她很顺利的修完了小梦书,成功入梦。 但一直到分离的时候,林清清也不知道她的名字。 黑衣女子什么都没说过,关于她的事,林清清知道的不多。 “你哥哥姓夜,你也姓夜?” 她没反应,连姓氏都没透露。 …… 山崖上, 顾白水低垂眼帘,看着从门里走出的女子,若有所思。 他的脑海里还在回响着夜玄子临死前的那句话。 “……我的妹妹……是哪个时代的人呢?” 夜玄子一定知道了一些事。 朱天意也察觉到了什么,才会对这个黑衣女子动了异心。 但那句话该怎么理解? 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是从哪儿来的? 过去,还是后来? 第853章 逆流湖 山崖上,火堆烧的越来越旺,柴火堆砌,偶尔发出干裂的爆鸣声。 顾白水思索片刻,站起身,问了黄袍小道一句:“你还有事吗?” 黄道吉日不明所以,回应道:“没事。” “那咱们换个地方。” 顾白水转身朝着山下走。 黄道吉日略作犹豫,也起身跟了过去。 两个人离开了无名宗,往北走,掠过两座山,视野中的景色逐渐变成了白色。 天上飘着毛茸茸的雪,脚下踩着冰凉干瘦的草茎。 顾白水赵到了一片白色雪原,雪原最深处,有一座淡蓝色的冻湖。 黄袍小道跟在后面,袖子还是湿的,贴身束缚,因此他只能跟着顾白水,去不了别的地方。 寒风一吹,浑身冰凉。 黄道吉日感觉自己泡在冰水里,麻木紧绷,脚踩着大地,离天越来越远。 他已经感受不清黄粱的天道了,身上的水很奇怪,像活的绳子一样,根本挣脱不掉。 不过相对于身上的水,黄袍小道更在意脚下那团黏糊糊的东西。 “这黄泥是什么?” 他低着头,问顾白水。 顾白水说:“天上的泥巴。” 黄道吉日摇头:“我在天上没见过这种东西。” “那就是比你更高的天。” 顾白水含糊其辞,说了又像是没说,而且不是一次了。 黄袍小道皱了皱眉,在这家伙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曾经黄粱里有个老农说话也是这样,玄乎其玄,敷衍随意。 他和祂有些相像,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顾白水没在乎黄道吉日在想什么。 他自己也低下头,蹭了蹭脚下干枯的霜草,眼神有些古怪。 安静良久, 顾白水抬首环顾雪原,轻声念了一句:“神源地。” 这里是一处神源凶地。 源天书里有记载:枯草凝霜,雪原嵌湖,落日反转,月时逆流。 这处神源凶地,叫「逆流湖」。 只不过书中关于逆流湖的记载极少,只有短短的十六个字,是最奇怪,最罕见的神源凶地。 顾白水还记得,逆流湖的段落夹在陨仙坡和凤血巢中间,陨仙坡前前后后写了九页,凤血巢更是几千字不止。 逆流湖却只有一行,极不起眼,像随手记下的草稿一样。 但源天书也有一种说法: 字越少,其实反而越凶险,了解不多,是因为鲜有人能活着出来。 顾白水默默转过头,看了一眼黄道吉日。 黄袍小道面无表情,反问了一句:“作甚?”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神源地。” 他似乎也不了解逆流湖。 顾白水再问:“你进去过?” 黄道吉日摇头:“没有。” “但我知道,这里面有好东西。” 没下去过,但知道里面有宝物。 顾白水只是笑了一声:“谁说的?” 黄袍小道笑得更开心:“你师傅。” 怪不得。 顾白水不意外,一猜便是如此,没什么新意。 黄粱就这么大,天道不能探查的地方,只有老农自己挖过的洞了。 “我以为是留给你师兄的,但他只看了看,没进去。” 黄道吉日看着顾白水:“现在你来了。” “我来了就得下去吗?” 顾白水有些无奈。 同门四人,好像只有他是唯一一个没有修行过源天术的。 以前到现在,顾白水横扫神源凶地,靠的就是一手命硬。 但命再硬也不能见到凶地不管不顾,闷头往里冲吧? “等等。” 顾白水摇了摇头,走入草原,但离冻湖很远。 他没有走的太深,站在原地,好像在等什么人。 等什么? 黄道吉日回头看着身后,寒风渐起,草茎纷飞。 不久,一个消瘦单薄的人影,从远方的风中慢慢走来。 是梦宗的那个黑衣女子。 她穿过院门,来到了黄粱世界。 而且天道没有降下雷罚,因为她是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魂魄完整。 只是没人知道她到底是谁,名字姓氏,都一无所知。 黑衣女子像是一张干瘪的白纸,从过去来,空白一片,无人知晓纸面背后藏着什么秘密。 “来寻仇的?” 黄袍小道斜了一眼顾白水。 刚刚听说这个女子和他有仇,才来到黄粱里找他。 “不是。” 顾白水给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她的命是捡的,没必要自寻死路。” 人王境的时候,顾白水就一个人搏杀了五个活过来的古代王者。 现在他成了准帝,与黑衣女子之间的差距更是不知凡几。 想报仇,也不该是这个时候。 这样想着,那个女子已经来到了雪原边。 她踩在枯草上,身体停顿,低下头多看了几眼。 顾白水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个女子也认出了逆流湖这座神源凶地。 还是个源天师? 没来得及多想,黑衣女子又迈开脚步,朝着顾白水的方向走来。 很快, 她停下脚步,距离顾白水不过几丈远。 两人看着彼此,相顾沉默,谁也没说话。 黄袍小道挑了挑眉,发现自己有些多余。 他俩不说话,不是因为自己在场吧? 顾白水目不斜视,思索许久,对那女子问了一句:“方便吗?” 他俩要讲的话有外人在场,方便吗? 黑衣女子只是蹙眉,没有说话。 那就不方便。 顾白水了然,弯腰从脚下拾起了两坨黄泥,递给黄道吉日。 “作甚?” “把耳朵堵住。” 黄袍小道扯了扯嘴角,没等拒绝,又被问了一句:“你会唇语吗?” 方不方便用黄泥把眼睛也堵上? “我走远点。” 黄道吉日明白了这家伙的意思。 堵耳朵堵眼睛都是烂话,他就是想让自己离远点,别在这碍眼。 寒风吹鼓,黄袍小道默默转身,朝着远方……雪原的更深处,那座死寂的冰湖走了过去。 一往无前,一无所觉。 顾白水轻挑眉头,黑衣女子也抬了抬眼,似乎有些意外。 俩人看着黄袍小道的背影,一句话也没说。 逆流湖,首先应该是湖,他就直接往那儿走吗? 咱可没这个意思啊。 顾白水心想着,那就不管了。 应该不会出啥事。 他回头看着眼前的黑衣女子,表情平静,问了一句:“我们是不是见过?” 第854章 北宗 女子还是没说话,但点了点头。 他和她的确见过。 顾白水很谨慎,又问了一句:“不算上次,在黑草原之前,我们是不是见过?” 他很确定自己只见过黑衣女子一次,黑草原之前之后,都没有别的印象。 如果还见过,那就不是黑衣女子,而是另外的什么人了。 她的其他身份。 出乎意料,女子想了很久,然后摇头。 没见过,只有一次。 顾白水却眯起眼睛,表情变得愈发奇怪。 他其实不在意黑衣女子的答案……而是很在意她的反应,一举一动。 特别是黑衣女子,想了“很久”。 只是一个陌生人,为什么用了很久去想呢? 可能……她有很多很漫长的记忆,需要回忆,翻阅,确定过去有没有出现过一个相似的人。 其他人很少会注意的这个点。 只是顾白水不一样,他也有过类似的长久思考,是时常。 顾白水做过很多梦,有很多不同的人生记忆,偶尔也需要思考很久,所以他很敏锐的察觉到了黑衣女子的不对劲。 她不只有一段人生。 一个在墓里长大的怪物,好像遇到了另一个奇怪的同类。 “你有名字吗?” 顾白水不动声色,只问了一个很简单的问题。 他知道黑衣女子不是哑巴,在黑草原上听过她说话的声音。 很清淡,毫无情绪和波澜,像一潭死去的清水。 黑衣女子想了想,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这种反应很难让人读懂她到底在表达什么。 只是今天,她遇到了顾白水,这家伙有耐心去猜测,而且猜得很准。 没有摇头,意味着有名字。 没有说话,大概是,不止一个名字。 “随便哪个。” 顾白水说:“你用过的名字,最喜欢的,最顺口的。” 良久, 那个女子真的张开了嘴唇,声音轻慢,但很清晰。 “哑歌。” “哑歌?” 顾白水愣了愣,又问:“姓什么?” “周。” 周哑歌。 很怪的名字。 顾白水认真回忆,没印象。 “有姓过陈吗?” “没有。” 她不是陈圣雪。 …… 其实顾白水有过一个猜测。 他坐在火堆旁,看到梦宗缺了一个熟人,陈圣雪。 梦宗也多了一个人,那个不知从何而来的黑衣女子。 细想之下,这两个人的身上有很多类似的地方。 她们都不止活过一次,都修行了小梦书或大梦典,生活在不属于自己的时代。 陈圣雪在三十三层玉清天劫中露面,顾白水能猜到她向前轮回,变成了过去的古人,越来越遥远。 而这个叫周哑歌的女子,也是从过去来,用了极短的时间就修完了小梦书,闭眼入梦,藏在梦界。 她完全不熟悉梦宗,但能做到这种事,可以说是匪夷所思。 所以顾白水想,黑衣女子如果是陈圣雪那一切就都好解释了。 重修小梦书,要不了多少时间,代替陈圣雪的位置,也无人察觉。 只是陈圣雪如何能从遥远的过去回来,变成夜玄子的妹妹,顾白水解释不清楚。 她没说谎,对顾白水没有任何别的印象。 所以周哑歌只是周哑歌,不是陈圣雪,她们只是有些相似的地方,并不像。 问题是,相似在哪儿呢? 为什么顾白水会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 “你修行过小梦书?” “第一次。” “第一次修行就这么快?” 周哑歌想了想,反问道:“一个月,很快吗?” “很快。” 顾白水认真说道:“当初大师兄给我小梦书,我都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修行完,你总不该比我快……” 他没说实话,是一个月零六十多天。 第一次修行,周哑歌甚至比顾白水快得多。 “天赋?” 黑衣女子说了两个字,顾白水摇头,不接受这个解释。 “天赋好,不如我。” 周哑歌顿了一下,不说话,眼前的人自信过头了。 但细想他说的也对,如果她的天赋真比他好,就不该在黑草原上五打一还惨败成那样了。 “小梦书,很简单。” 周哑歌想了好一会儿,说了这样几句话。 “大梦典,也不难。” 她没修行过大梦典,只是看过林清清修行,后来藏在梦宗也耳濡目染了解到了一些。 周哑歌觉得这两本功法都不是很难。 对她而言像喝水吃饭一样,平淡熟悉,水到渠成。 为什么? 周哑歌顺着那种熟悉的感觉,回忆起了很久前的第一段人生。 她修行过一本很厚很老的功法,是师傅给她的。 那本功法很难修行,难得令人发指,终其一生也摸不着门路。 周哑歌临死前修完了,没死成,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像《命经》。” 她似乎说了一本功法的名字。 顾白水愣了一下,皱皱眉:“我听说过补命经。” 顾姝修行的……神秀创造的功法。 “补命经,是命经后录上的禁法。” 周哑歌说:“弊处很大,但不少人修行。” 顾白水突然沉默,瞳孔深邃清明,好像在一刹那想通了所有。 “小梦书,大梦典,还有补命经,都出自同一本很老的功法,是三个部分。” “嗯。” 修行这些功法的人,来自同一个宗门。 “你是哪里人?” 这一次,周哑歌知道顾白水在问什么。 “长安。” 她在长安城长大。 长安过去有个北宗。 顾白水微微沉默,抬起眼,问:“你师傅是,神秀?” 周哑歌很轻的点了下头。 她是北宗弟子。 不只是顾白水,世人早忘记了,神秀生前是佛宗帝尊,座下弟子逾万记。 亲传弟子十余人,早已经失踪在了历史里。 神秀死了, 但祂生前收的北宗弟子们,会不会是真的失踪了? 像陈圣雪,周哑歌那样,分散去了不知何处,在某个时间节点,莫名其妙的冒出来。 这样的话,北宗弟子无疑会是一群诡异难测的家伙。 “你还有很多师兄师弟吗?” 顾白水问了一句。 “不多。” 周哑歌说:“活着的不多。” 活着的,也还有死了的。 顾白水想起一个名字:“夜玄子?” “他试过,修行不了命经。” 夜玄子是真的死了。 如周哑歌所说,他试过,失败了,只能算北宗的记名弟子。 顾白水眼帘微动,忽然有些空耳,命经,明镜? 第855章 掉水 茫茫雪原上,寒风呼啸。 顾白水思索许久,想通了两件事。 第一,周哑歌和陈圣雪的确有相似的地方,因为她们修行过相似的功法,都算神秘的北宗弟子。 第二,《命经》是完整的神秀帝经,曾经一分为三,化大梦、小梦和补命三本,流传后世修行。 机缘巧合之下,梦宗祖先得到了其中两本,并以这两本梦书为镇宗典籍,创立了曾经的梦宗。 很多年过后, 陈圣雪修完大梦典,主动寻死,她在最后一夜的梦里见到了神秀留在命经中的一缕残魂。 小梦书与大梦典相通,陈圣雪朝前世轮回,成为了历史长河中最奇怪的逆行者。 但周哑歌不一样。 她是从过去来到现在,活了不知几生几世。 顾白水有些疑惑想问这个黑衣女子,但略作犹豫,没有直接开口。 毕竟他俩实在不熟,周哑歌没必要把自己的秘密对顾白水全盘托出。 “你不说,我就弄死你。” 顾白水眯起眼,恶从心中起,脑子里浮现出了这样一句话。 咱又不是什么好人,何必绕来绕去,无耻粗暴反而更有效率。 当然,他没说出口。 不是拉不下脸皮,是因为像周哑歌这样的怪人一般都不怎么怕死。 这种人得哄骗着来,最麻烦了。 “你和夜玄子的关系,怎么样?” 安静半晌,顾白水问出了这样一句干瘪的话。 他自己都不知道问这件事有什么意义,旧事重提,引仇上身吗? “挺好。” 不出所料,周哑歌的回答很直白:“他对我很好,很照顾我。” 从小到大,哥哥很照顾妹妹。 因为妹妹体弱多病,时常沉默发呆,脑中一片空白,在回过神的时候完全不记得发生过什么,好像凭空被偷走了一段时间一样。 哥哥很担心妹妹,很努力,一边埋头苦修,一边顾着妹妹。 周哑歌会感谢夜玄子,送给了他命经的入门篇。 但还有呢? 也没什么了。 夜玄子死的时候,周哑歌并没有表现出很强烈的情绪波动。 从她的角度来看,人都会死,只是早晚的事。 夜玄子没有修行命经的机缘,终究会死,周哑歌还是一个人,漫无目的的活下去。 …… “噗通~” 远方传来奇怪的水声。 顾白水愣了一下,转过身,发现背后的雪原上空无一人。 冻湖旁边也是干干净净,没有黄袍小道的身影。 “他跳湖了?” 有什么事想不开吗? 周哑歌缓缓摇头,她也没看见冻湖边发生了什么。 但她知道那里是一处危险地,最好不要靠得太近。 “我去看看。” 有人不信邪,仗着命硬非要过去瞅两眼。 鞋底踩在草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顾白水走的不快也不慢,余光环顾周围,雪原寂静无声。 一小会儿,他走到了冻湖的岸边,黄袍小道就是在这里失踪的。 “湖面冻上了。” 顾白水挑了挑眉,那是从哪儿来的水声呢? “沙沙~”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不知为何,周哑歌也跟了过来,停在了顾白水的身后。 她没有靠的太近,距离湖面还有一段微妙的距离。 “你知道这下面是什么吗?” 顾白水没回头,只是随口问道。 “湖。” 周哑歌说:“下面是逆流湖。” 枯草凝霜,雪原嵌湖,落日反转,月时逆流。 顾白水眼帘微动,开始思考这十六个字的具体含义。 枯草凝霜好理解,天太冷,雪原上的草凝结成霜;雪原嵌湖是字面意思,也没什么好说的。 但落日反转? 天还没亮,湖面上空没有太阳,更没有落日。 更巧合的是,这个时间段的天处于半黑半白,白天和夜晚的交接之时……有晨曦和残留的月光,但没有月亮。 月时已经过了。 “要等明天晚上?” 顾白水摇头,这也不对,黄袍小道是怎么下去的? 渐渐地,顾白水低下头,眼皮抖了抖,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湖面上结了冰,冰很干净,澄澈透明。 但脚下的冰面上,没有映出顾白水的影子。 有天,有云,有逐渐升起的晨曦,和默默隐去的残月,唯独缺少了顾白水这个活生生的人。 他蹲在湖边,想了一会儿,转过头,对周哑歌说了一句:“你过来看看。” 周哑歌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不想过来,而且看顾白水的眼神也变了,越来越奇怪。 从开始,周哑歌表现的就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头人,瞳孔平静如死水,掀不起一丝波澜。 但当她看见顾白水蹲在逆流湖的冰面上,弯腰低头……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掉下去,周哑歌的眼神就忽然变了。 变得深邃明亮,古怪惊觉。 “你为什么没有掉下去?” 风声飘忽,带来黑衣女子认真困惑的疑问。 顾白水怔了一下,然后侧过头,一脸正经的回答道:“湖面结冰,但没洞。” 这不废话吗? 脚下冻得硬邦邦,冰面上也没洞,谁会掉下去? 哦,是那个倒霉催的黄袍小道士。 “不该。” 周哑歌似乎是想不通,平静木讷的面容忽然变得鲜活了起来。 她走了过去,准确的停在冻湖边,没有再向前。 周哑歌低下头,看着顾白水的脚下。 顾白水也转身,朝她那里看了过去。 阳光坠落,反射着晶莹的湖面。 顾白水微微一愣,瞳孔深处突然挤了许多人影,很多很多,重重叠在一起……都是周哑歌的影子。 她的脚下,有很多人。 周哑歌怅然不解,因为顾白水的脚下,一个人都没有。 他没有前世,是一个空白的怪人。 “怎么会这样?” 不用再解释,顾白水看到眼前这景象,也想明白了逆流湖的玄妙之处。 “冰湖能照出人的前生?” 他又注意到了周哑歌的脚,没有在湖面上。 “照出之后,人会掉下去。” 周哑歌沉默点头,他猜到了真相。 顾白水又问,“然后呢?” 掉下去会怎样? “会被淹死。” 周哑歌回答的很认真,很理所当然。 让顾白水莫名严肃。 他其实心里想笑。 人掉进水里,就会被淹死,没毛病啊。 第856章 落日,月时 “还有别的后果吗?” “不知道,我没掉下去过。” 明知道掉下湖里就会被淹死,有哪个傻子会掉下去呢? 周哑歌这样想着。 然后,她听见蹲在湖面上的那个年轻人说:“我想下去。” 顾白水很认真,没有开玩笑。 周哑歌愣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 下湖里,然后淹死? 真有人会做这种事? 她想了一会儿,似乎明白了顾白水为什么要下去。 “你去救人?” 黄袍小道士掉下去了,只可能是因为要救人,顾白水才选择以身犯险。 “你和他关系很好吗?” 顾白水点头:“莫逆之交。” 周哑歌看着他的脸,好一会儿,摇了摇头:“不信。” 他在说谎,很无聊。 嘴里没一句实话,就不用开口说话了,周哑歌不愿意和这种人交流,费心费神,毫无意义。 “那我说实话。” 顾白水态度转变的很快,让人措手不及。 “刚刚掉下去的小道士,是不死帝兵的器灵,也是黄粱世界的天道。” “大师兄用计把他骗了出来,远离帝兵本体,借此复活梦宗同门。” 周哑歌眼帘微动:“已经结束了。” 梦宗和无名宗正在相互交融,这是不可逆转的事实。 黄道吉日没了太大的作用,顾白水何必为了它下湖涉险? “还有用。” 顾白水很坦然,说:“我想炼化他。” 炼化黄粱天道,那件沉睡在地底无数年的不死帝兵。 周哑歌想了想,继续问道:“对你很重要?” “非做不可。” 顾白水说:“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再想炼化地下那件帝兵就很费事了。” 周哑歌没什么感觉,只是听着。 等了一会儿,顾白水无奈的叹了口气。 “那我说明白吧。” “腐朽、不死、长生,一共三件帝兵,它们都是一个老头儿的复活之地,持续了几十万年。” “如果想把那老头子彻底送走,得把这三件帝兵都毁了。” 周哑歌怔了怔,脑子一时间有些发木。 “那老头是……” “我师傅,长生大帝。” 欺师灭祖,顾白水说的很自然。 周哑歌还是想不通:“你为什么要杀你师傅?” 顾白水顿了一下,然后反而抬眼,笑了起来。 “问得好。” “其实过去,我也没想明白这个问题,那老头儿只是安排了我的人生,让我代替祂成为新的天道。” “除此之外,没做别的事。” 周哑歌点头,这几句话带给了她太多的信息,来不及反应,只能默默消化。 “后来我想明白了。” 顾白水耸了耸肩,说:“这件事没必要想的太清楚,不是任何事都需要理由。” 很多年,长生做过的那些事,需要理由吗? “到了时候,该发生的事总会发生。” “师傅推着我往前走,也在等我去杀祂……对祂而言,任何结局都能接受,来了就好。” 总而言之,“祂杀我,我杀祂,师徒之间杀来杀去,很正常。” 这大概是长生一脉独有的门风。 反正顾白水没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问题。 那个老人大概也一样,祂甚至可能很期待,小徒弟能亲手杀掉自己的那一天。 “很复杂。” 周哑歌给出自己的评价,又问:“你师兄也是这么想的?” 这个问题,让顾白水沉默了很久。 最后他摇了摇头:“不知道。” 现在不知道了。 “师兄改变不了我的想法,他想做什么我都支持,我想做什么,师兄也阻止不了。” 小师弟早已经长大了,经历了很多,看清了脚下的路。 如今的顾白水很清醒,无欲无求,放下过往,只想专心去做那么一件事。 “哦,对了。” 顾白水看了眼远方的无名宗,又轻声说了一句。 “来之前,我打算让大师兄炼化不死帝兵。” “因为那玩意儿很重,背负了太多生命因果,大师兄承得住,我也能轻松些。” 他不加掩饰,也提前在心里算计了大师兄。 师兄大概能察觉到,但应该不会责怪自己。 这算是师兄弟之间一种无言的默契,也像是冥冥之中的命,张居正该承下来。 周哑歌问:“现在呢?” “现在也是这么想的。” 顾白水撸起袖子,摸了摸冰面:“我打算把它捞上来,交到大师兄手里。” “你能搭把手吗?” 周哑歌看着那年轻人真挚的面容,想了想,轻轻点头。 “好啊。”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像顾白水说的那样,不需要理由。 人生漫长,太无聊了。 反正一无所有,不会再失去什么。 …… 太阳升起,天亮了。 周哑歌伸出纤细的手指,指了指湖面。 顾白水低下头,看见一轮模糊的太阳,从冰面向下沉沦,朝着最深处逐渐远去。 落日? 反转? 湖下面的倒影,不就是反转过来的落日嘛。 那月时呢? 耳边传来脚步声,顾白水扭过头,看见周哑歌站在了湖面上。 湖面映着她的倒影,寸寸碎裂,露出了下面冰凉漆黑的湖水。 “噗通~” 周哑歌掉了下去,泡在湖水中,朝着最黑暗最深处的湖底远去。 她仰起脸,看着湖面上的顾白水,那个没有过去的怪人。 顾白水低下头,隔着冰面,也在看着那个黑衣女子。 他没有前世,逆流湖不会为了顾白水而裂开,所以他想下去,就得趁着周哑歌下去的时候,顺着冰洞一起潜入。 但,很奇怪。 顾白水无动于衷,只是站在冰面上,看着那个黑衣女子消失在了湖底。 他不下去。 “啧,挺好骗的。” 顾白水摇了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像个没有底线的烂人一样,眼皮都没有抬起一下。 一阵冷风吹过,有人仰起脸,呢喃自语。 “逆流湖……弥留之际……” “黄粱一梦……梦宗……” 有人说,人在临死前的弥留之际,会走马灯一样回顾自己的一生,像一场梦,眨眼而过,又刻骨铭心。 顾白水正感慨着。 忽然风里多了一双手,悄无声息的落在了他的背后……猛然用力,没推动。 黄袍翻飞,小道士的脸色格外难看。 他看着那个年轻人慢慢转身,笑容灿烂刺眼。 “你想推我下去啊?” 第857章 黄粱的漏洞 黄道吉日没有掉进冻湖里, 他偷偷使了个诈,趁顾白水和周哑歌交谈的时候,故意弄出落水的声音。 然后抓住日月交替的间隙,把自己藏在冻湖上的寒风中,闭气敛息。 顾白水走近湖边,黄袍小道一动不动。 因为只要他稍稍触动手指,冻湖上的寒风就会掀起波纹,被这个怪异的年轻人察觉。 对黄道吉日而言, 唯一脱身的机会,是湖面裂开的那一刻,只要趁其不备把顾白水推入逆流湖中,他就不会再回来了。 黄袍小道抓住了机会。 但这个机会,是顾白水留给他的。 “黄粱的天道,会不知道逆流湖是什么地方?” 这太假了。 身为天道,黄粱的每一寸土地都在不死帝兵的长久注视下。 就算逆流湖曾经是老农锁起来的禁地,黄道吉日也不可能对此一无所知。 黄粱一梦,逆流即是弥留。 逆流湖生于黄粱之中,也是黄粱最核心的神源之地。 这么简单的道理,仔细想想就能察觉出来,活了这么多年的黄袍小道怎么会毫无戒心的掉进湖里呢? 顾白水抬起手,手指朝下,轻轻的点了点。 黄道吉日低下头,鞋面很干净,但鞋底边有一坨很明显的黄泥,粘稠泥泞,死气沉沉。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黄袍小道的脸色很难看,他知道又是这滩诡异的黄泥暴露了自己。 他也想不通,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古怪的东西,能轻而易举的欺瞒天道……像狗皮膏药一样甩也甩不开。 顾白水还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默默的往后退了一步,身前传来了“咕噜~咕噜~”的奇怪声响,像是水被烧开了一样。 逆流湖面迅速融化,冰面消融,湖水沸腾,逸散出灼热浓郁的蒸汽。 滚烫的白雾扑面而来,遮天蔽日,笼罩住了整座草原。 顾白水仰起脸,注视着漫天大雾,忽然愣了一下。 他想起一件事。 许多夜深人静的晚上,无名宗内都会莫名飘起大雾,大雾连通两个世界,但没人知道这些白雾到底从何而来。 顾白水本以为是梦宗那两本功法的玄妙,夜深起雾,以雾入梦。 但现在看来不仅是如此,逆流湖也感知到了两本梦书的共鸣,乃至大师兄的帝劫,沸水散雾,融进了梦法之中。 “这逆流湖和梦宗有关系。” 顾白水眉头微挑,回首看了黄道吉日一眼。 黄袍小道默不作声,但明显是知道些什么的样子。 很久以前的黄粱,他就已经在了,被一个老农挂在天上,。 “你自己说?” 黄道吉日略微沉默,闭口不言。 他不想说,也没理由把自己知道的事告诉给顾白水。 “这样。” 顾白水想了想,提出了一个建议:“你告诉我逆流湖和梦宗的事,我告诉你黄泥是什么。” 黄道吉日身体微顿,眼皮抖动了一下。 这的确是一个很诱人的建议,对黄粱天道来说,这滩黄泥总给他一种未知凶险的感觉。 他可以不在乎其他的东西,只有黄泥例外。 “可以。” 顾白水笑了笑:“那你先说。” 湖面刮起风,吹得白雾飘摇。 黄袍小道缓缓侧头,看向远方,好像回忆起了以前的事。 “黄道吉日、卢无首……在他们之前,我应该还活过一次。” …… 不死帝兵的器灵有过三段人生。 九玄仙君卢无首,是一只黄粱初生的大僵尸,也是他经历过最漫长、最完整的第二段人生。 黄粱的老农写了一段故事,把一个灵魂从不死帝兵中唤醒,放进了一具干瘪古老的尸体里。 卢无首睁开眼,便来到了这个世界。他在长生的剧本里和一个黄粱长生者演了一段戏,故事跌宕起伏,有始有终。 最后的结局,卢无首死了,那段人生也就此终结了。 在黄袍小道看来……卢无首和黄道吉日,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甚至卢无首并不完全属于他,那只僵尸的整段人生轨迹都在老农的剧本里。 卢无首模仿着老农的样子而活,所以危险诡异,栩栩如生。 但要曾经见过,才能学出老农的样子。 因此,在卢无首之前, 黄粱更古早的荒芜时代,不死帝兵已经活过一次了。 顾白水眼帘微动,问:“叫什么?” 黄袍小道摇了摇头:“太久了,记不清。” “我只记得那时候的黄粱很安静,活人很少,走很远的路,也听不到什么声音。” …… 荒芜时代, 老农在群山旷野中走走停停,一个身材消瘦的道童跟在后面,四处张望,懵懵懂懂。 “再过几年,我打算在这儿建个农场,养些牲畜。农场里得有人看着,你熟悉一下,以后就呆在这儿了。” 道童不太明白主人是什么意思,也不细想,就老老实实的点头应了一声。 主人把它的本体埋在了地下,埋得很深,压得很实。 道童是器灵,离开本体走不太远,只有跟在老主人身边才能无拘无束,没头没脑的活着。 某一天, 老农停下了脚步,站在一滩冰凉的水洼前,沉思不语。 道童从身后探出头,看水面上结出了薄薄的霜,耳边传来了老人的声音。 “这是什么?” “水?” “不是。” 老农摇头:“是一片湖。” 道童愣了愣,伸手比量了几下。 水洼很小,横竖不过半丈,怎么会是湖呢? “水越来越多,会积成湖的。” 老人慢慢仰起头,好像看透了这个荒芜世界的未来。 “师兄的功法自有独到之处,只是留下了一个漏洞。” 大梦典,小梦经,两本书以前都留存在梦宗。 后来梦宗没了,紫微大帝创造了一个虚幻的梦界,停滞在过去的时代。 梦界是虚无的, 黄粱却是真的。 黄粱一梦,一梦黄粱。 老农用神秀师兄创造的两本梦书,重塑了一个濒临湮灭的地下世界。 黄粱和梦界相像,但前者远比后者复杂困难的多。 完整的黄粱诞生之后,老农果然发现了其中的漏洞。 这个世界在漏水。 神秀的功法,那本《命经》,存在一个补不上的漏洞。 无人知晓, 曾经的那位佛道帝尊,到底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第858章 湖底埋尸 “从一开始,黄粱就漏了个洞。” 黄道吉日慢慢抬眼,说道:“逆流湖最初只是一滩水洼,不过半丈……经过长年累月的积水,一点点扩大成了如今的冻湖。” 老农说,这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 黄粱是一个漏水的池塘,透过逆流湖底,流向未知的虚无。 老农打了个喷嚏,把湖面冻上了。 只有湖面结冰,这个漏洞才会被堵死,避免在未来的某一天,水流干净,黄粱彻底塌落沦陷。 这也是天道存在的责任。 黄道吉日在监控着眼前这片湖,让黄粱稳定的持续下去。 至于梦宗和两本梦书,黄袍小道其实知道的并不多,老农什么都没讲,就走了。 他只知道「黄粱」和「逆流湖」的出现,与老主人的师兄神秀有关,仅此而已。 …… 黄粱和逆流湖、梦宗和大小梦书,归根结底,都起源于神秀帝经。 张居正来到这个地方重修梦书梦典,引动逆流湖,夜生白雾,动摇了黄粱的根本。 所以那个时候,黄道吉日的脸色才会如此难看。 他不在乎自己被骗,但忽然想到了白雾可能是从逆流湖中来,才惊觉而起。 “你大师兄会毁了黄粱。” “梦界与黄粱相通,逆流湖很可能会彻底打开,到时候黄粱里的每个人,和那些死而复生的亡魂,都会彻底湮灭在逆流中。” 黄道吉日权衡利弊,把情况讲的很清楚。 顾白水沉默了一会儿,给了个简单的回应:“嗯。” 嗯,知道了。 不顾黄袍小道说了什么,顾白水盯着漆黑的湖底,瞳孔深处掠过了一抹奇怪的异色。 他侧头问道:“你之前说湖下面有东西,是什么?” 黄道吉日没有回答。 他其实知道逆流湖里有什么,只是不愿意告诉顾白水,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 任何被卷入逆流湖中的人,都不会再有机会回来,这是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顾白水等了一会儿,看着湖边沸腾的水汽和白雾,眉头翘起,隐隐约约觉察到了一件事。 “冻湖……” “冻住湖面,需要极寒之物。” 黄道吉日脸色轻微变动,逐渐眯起双眼。 顾白水慢慢转头,看了他一眼,愈发确定了自己的想法:“黄粱里最阴寒的东西是什么?” “应该,是一具尸体吧?” 一具大僵尸的尸体。 黄粱天生地养的第一具活尸,不死不灭,凶煞极阴。 顾白水问:“当初那个黄粱长生者,真的杀了卢无首吗?” 细想来,似乎不太可能。 他的十生十世都被困在黄粱,能逃出地下也是设计好的情节。 彼时黄粱境界最高不过圣人,卢无首体内是不死帝兵的器灵,长生者再如何拼命也没有胜算。 所以卢无首没死。 黄粱长生者打上天庭的时候,死去的是另一具僵尸躯壳。 真正的卢无首沉入了冻湖内,尸寒千里,冰封万载。 “你猜的没错。” 黄道吉日笑了笑:“逆流湖底,是我上一世的尸体。” “那具僵尸天生地养,又被湖水浸泡了这么多年,早已经蜕变成了另一种生灵的躯壳。” 卢无首的尸体是经由长生培育,在黄粱的泥土中诞生的。 除了长生外,没人知道“卢无首”的生前到底是什么人,是何等身份。 顾白水没有亲眼见过真正的卢无首,轮回劫中,他也只是看见了那只僵尸在过去的投影。 如今再回想,顾白水觉得以那老头儿的手笔……挖出一具完整的大帝尸骨,清洗干净,削骨换血,种在土里长出新尸,也不是不可能。 更大胆些, 卢无首的前身未必是人族大帝,可能是异族、灾厄,甚至星空外的神秘生灵。 “逆流尸。” 顾白水注视着漆黑的湖底,眼神微动,心中那股莫名的预感越发强烈。 他心中产生了一个想法, 如果湖底的那具尸体没有被泡烂,依旧鲜活如初,那自己是不是可以把它捞上来,用这具尸体尝试去做一些事? 比如……给逆流尸一个新的灵魂,让它修行大梦典和小梦书,再找机会补全《命经》。 世上应该没有什么人,比逆流湖下的这具尸体更适合修行神秀帝经了。 黄粱依据梦书梦典而建,逆流尸诞生在黄粱中,又被逆流湖浸泡了这么多年,早已经打上烙印,是《帝经》在这个时代最好的载体。 让一具尸体,走神秀曾经走过的路,或许能找到那些被埋葬起来的秘密。 顾白水心中有个疑惑,一直没有想明白。 过去那些修行了《补命经》的人,会源源不断的流失生命,换取突破到更高境界的机会。 但“命”并不会凭空消失,只会从他们的身上,献祭到神秀的手中。 换句话说, 曾经的神秀是一尊两面佛,面向光明,受世人膜拜和香火,背对黑暗,用《补命经》收割千万信徒献祭的寿命。 《补命经》,补的是神秀的命。 神秀理应能活很漫长的时间,把暮年推到很久再后到来……可祂并没有。 神秀帝尊是自然老去的,死在了长安城的黑暗里。 那么,《补命经》收集起来的命……到底去了哪儿呢? 似乎有人把命藏了起来,藏在了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 顾白水凝视着湖水下,瞳孔深处逐渐闪烁清明。 他想到了一件器物,一个地方。 虚镜,明镜。 顾白水曾经在虚镜里,模模糊糊的看到过一个庞大的世界。 那个世界真实存在,只是被封死在了镜子内,虚镜实镜分离,没人能进去。 镜中世界,是神秀藏起来的地方。 那些消失的命,应该也在里面。 黄袍小道说,深入逆流湖的人,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会不会是因为这湖通往的地方,是一个没有出口的神秘世界。 逆流尸在湖底,堵住了入口。 “你要下去?” 黄道吉日眼神莫名,看了顾白水一眼。 “不。” 顾白水摇了摇头,安静良久,说道:“我等她上来。” 等她,等它。 周哑歌该沉底了。 第859章 泥,发 顾白水站在湖边,弯腰低头。 他在等,等待湖底下的东西飘上来。 可能会上来一个活人,周哑歌, 也可能是一具尸体,卢无首。 当然,最坏的结局, 飘上来的两个东西,都是尸体。 如果周哑歌真的被淹死了,顾白水会很抱歉。 “希望人没事。” 顾白水摇了摇头,真诚的祈祷着落水少女的安全……尽管人是被他骗下去的。 湖边安静了一会, 风吹草动,天上的太阳已经升了起来。 一缕阳光穿过薄雾,落在脚下的黄泥上,黄袍小道似乎才想起什么,抬起头,看向那个若无其事的年轻人。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 顾白水好像真的忘了。 黄道吉日指着自己的脚下:“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 “黄泥?” “嗯。” “是黄泥。” “……” 黄道吉日等了一会儿,确定没了下文。 他转过头,面无表情的问道:“你知道自己说的是废话吗?” “我骗了你。” 更可气的是,那个年轻人坦然承认了,一脸无辜真诚:“真不知这黄泥是什么。” “渡准帝劫的时候在天上捡的,三十三层玉清天,满地都是这种黄泥。我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水洗玉清殿,门外还剩下不少黄泥。” 黄袍小道愣了一下,隐隐约约觉得,顾白水口中的“三十三层天”和“玉清殿”有些耳熟。 但仔细回想,又没什么印象了。 “你再讲讲。” “讲什么?” “三十三层天,准帝劫,还有黄泥和玉清殿,从头到尾都讲一遍。” 顾白水默默转头,叹了口气:“这就说来话长了。” “最开始有一片海,海上是第一层天……” 顾白水把自己经历过的三十三层仙宫劫讲给了小道士听,没有隐瞒,从头到尾都很清楚。 黄道吉日也没打岔,就默默的听着,只有为了确定一些细节才会偶尔出言询问。 “……登上三十三层天,就看到了玉清殿……殿外有一群低着头的丧吊仙尸,个个凶险,殿里有一只奇诡的老泥猴子,疑似殒命仙尊……玉清殿里黄泥遍地,无处落脚,举步维艰……” 这一劫的确极难,难的令人发指。 不过自古以来也是这样,每条至尊路都像死路一样,堵死了无数心傲凌云的天骄怪物。 天才受天庇佑, 天骄逆天而行,寻路而走。 但只有真正的怪物,才能有幸踏足至尊路,然后……死在路上。 至尊路,铺满了怪物的尸骨。 能走通至尊路的人,从古至今,寥寥无几。 黄袍小道默默抬眼,听着眼前的年轻人继续讲述之前发生过的事。 顾白水却顿了一下,然后说道:“后来我回到玉清殿,摘下了老泥猴子的头颅,渡完仙宫劫,成了准帝。” ? 黄道吉日懵了一下。 “等等。” 顾白水很听劝,没再继续说,只是看了他一眼,问:“等什么?” “过程呢?” 黄道吉日眉头紧皱,一脸困惑:“三十三层仙宫劫极难,非人力可抗,你是怎么渡过去的?” “我不是说过了吗?” 顾白水很有耐心的解释道:“摘下老泥猴子的头颅,洗干净玉清殿里的黄泥,就渡完结了。” 他说的是很清楚,很简单。 但黄袍小道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对劲。 问题的重点不在这儿吧。 玉清殿里的老泥猴子,极可能是曾经在临死前遭遇不祥的普化天尊,这样的极诡极凶之物,怎么会这么容易被顾白水摘下头颅? 黄道吉日满眼狐疑。 顾白水却没什么反应,表情平静自若。 成准帝之前,他的确走不过玉清殿,更不敢主动去触碰那只蹲在王座上的老猴子。 不过在回到玉清殿之前,顾白水就已经走过一座断桥了。 走过一条至尊路,成为准帝,再走另一条至尊路,第二次成为准帝。 这个过程的难度要比想象中低很多。 只是顾白水省略了走断桥的过程,才让这个故事稍显突兀。 但黄袍小道只是问了黄泥的来历,又没问别的,他何必多说呢? “那你知道黄泥是什么吗?” 黄道吉日不吭声。 现在又轮到顾白水来问他了。 湖边安静了一会儿, 黄袍小道才默默的抬起头,表情古怪中带着一丝捉摸不透的复杂。 “你捡到了这团黄泥,它就是你的了?” “我知道。” 嗯? 黄道吉日嘴角一抽。 这个回答还真是出人意料。 顾白水倒是很平静,坦然真诚。 路上捡的,没人要的东西,可不就是自己的吗? 不然丢在路边多浪费?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黄道吉日摇摇头,笑了笑。 “就怕后来的某一天,你才发现这团黄泥并不属于你,咽不下去,哽在喉咙,会噎死人。” 话中有话。 顾白水想了想,也不在意:“我可以喝水。” 噎住喉咙,可以多喝水。 把黄泥泡在水里,泡软泡烂,就听话了。 黄袍小道轻挑眉头,感受到身上的潮湿清凉,也没再多说什么。 “咕噜噜~咕噜噜~” 湖面上的水声越来越大,沸腾翻滚,蒸腾出灼热的雾气,笼罩住周围的一切。 顾白水低下头,黄道吉日仰起脸。 他俩都发现了一件怪事……湖面,好像越来越低了。 “雾太浓,水汽都飞到天上去了。” 顾白水看着脚下的冻湖,湖面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身边的雾气也正在以一种夸张的程度变浓。 没过多久,原本淡薄的空气中开始凝聚晶莹剔透的水珠。 雾浓成烟,到处都是悬挂着的湖水,顾白水用眼睛朝四周看了看,视野的尽头不过三尺之地,在就只能看见浓郁的水雾了。 神识掠过雪原,草木泥土分毫毕现。 这水雾只能遮眼,对神识倒是没有什么作用。 但是这样,顾白水反而更谨慎了一些。 人不能太相信自己的感官,不管是神识还是眼睛,都有可能骗人。 雪原上有没有可能藏着别的东西,谁也不清楚。 另一边, 黄道吉日的脸色更加精彩。 他没有太多的感觉,只是看不到天了……天道越来越远,这片雪原似乎脱离了黄粱,变成了一个独立的世外之所。 再然后, 有一根漆黑的头发,从湖里飘了上来,浮在水面上,死寂无声。 第860章 水下 顾白水看到了湖面上头发,很长,很细,很黑。 “谁的头发?” 从下面飘上来的,湖底只有那两个东西了。 “卢无首,” 顾白水问黄袍小道:“你以前脱发吗?” “呵。” 黄道吉日冷笑了一声:“脱,早就脱光了。” 尸体的毛囊是死的,没有外物刺激,怎么会长出黑色的头发呢? 特别是在逆流湖底泡了真么多年之后,别说头发,体毛都洗干净了,不可能是僵尸的毛。 这根头发乌黑干净,只能是那个在不久前落入湖中的黑衣女子了。 “周哑歌。” 顾白水沉默许久,表情变得奇怪且认真。 “原来是她脱发。” 黄袍小道嘴角抽了抽,完全摸不透这个长生弟子的脑回路,离奇独特,让人无语。 他甚至有些怀念张居正了。 和长生一脉的小师弟相比,大师兄表面上要正常的多。 “至少他会说人话。” 黄道吉日瞥了眼湖边捞起头发……打成死结,然后又丢进湖里的年轻人。 他有预感,这家伙是不干人事儿的。 顾白水没在意身后那道奇怪的眼神。 他偷偷往头发上抹了一些黄泥,然后丢回到了湖里。 黄泥负重,扯着头发沉入水中。 那缕黑发上还藏着顾白水的一丝神识,牵引黄泥向下,去寻找头发的主人。 过了一会儿, 顾白水挑了挑眉,他的神识消失不见了,但依旧能感觉到黄泥的存在,越来越远,沉入了漆黑冰凉的黑暗。 “咚~” 耳边传来莫名声响。 顾白水感觉到黄泥似乎落在了什么东西的表面,静止不动。 但他能感受到的东西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咕噜咕噜~” 湖水依旧在沸腾冒泡,仰起脸,看向四周,天上,雪原,视野所及之处都是雾蒙蒙的水汽。 一时间甚至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外面,还是被泡在水下。 “再等等。” 顾白水极有耐心,蹲下身子,等待着接下来的变故。 很快,沸湖中央又有一样东西冒出头……洁白狭小,有棱有角,是一颗……牙齿。 顾白水的眼皮动了动,看着那颗牙齿从湖里的水泡中翻滚,飘到了自己的脚下。 他弯下腰,拾起牙齿,这次没再丢回去。 “不是我的……不是它的。” 身后传来小道士的声音,他说不是卢无首的牙。 顾白水也知道,毕竟手中的这颗牙齿洁白剔透,没有腥臭的异味……还是周哑歌的。 “牙都打掉了吗?” 顾白水低头叹了口气。 看这情况,周哑歌是遇到危险了,危在旦夕。 黄袍小道往前走了一步,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你不下去救她?” “为什么?” 顾白水反问:“我疯了?” 小道士问:“万一她死在下面,怎么办?” 顾白水说:“这世上每天都会死很多人,哪天不死人才不正常。” 黄道吉日点了点头,然后笑了笑:“那就再等等,看还会有什么东西浮上来。” 头发、牙齿,然后会是什么呢? 耳朵,手臂,还是那个黑衣女子的头颅? 湖边又安静了下来。 很长时间,只有湖水冒泡,湖面下沉的声音。 半晌, 如黄道吉日所预料的那样,滚烫的湖水里浮上来了第三样东西。 顾白水眨了眨眼睛,才看清楚那亮闪闪的东西是什么。 是……半块神源。 湖面上漂浮着半块青紫色的,正在融化的神源结晶。 顾白水伸出手,把神源夹在指尖,触感滚烫,神源核心在向外流淌着粘稠的灵液。 湖下面还有这玩意儿? “也不奇怪。” 顾白水自语道:“神源凶地,湖下有几块神源在正常不过。” 但随后,更多离奇的事情发生了。 湖面不停冒泡,神源一块接着一块的露出头,像是雨天游上来呼吸空气的鱼儿,络绎不绝,争先恐后。 顾白水粗略的数了一眼,有几百块,都在沸腾的湖水里溶解。 而且有些神源碎块很相像,似乎是同一块神源,被硬生生的掰成了几份。 而且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有“周哑歌的部分身体”浮出水面了。 黄袍小道紧皱眉头,看着神源碎块铺满脚下,怎么也想不通。 倒是顾白水很有闲心,在地上挑挑拣拣,把质地相同的神源碎块聚堆,然后拼凑在一起。 “你在做什么?” “拼东西。” “有什么用?” “现在还看不出来,”顾白水背对着说道:“要不你来帮忙,很快。” 黄道吉日没事做,还真的弯下腰帮顾白水拼凑神源碎块了。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 顾白水拍了拍手,往后退一步,上下打量着眼前的成品。 “你看像什么?” 面前是一个支离破碎的整体,两人高,模糊透明。 黄道吉日思索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像是被砸碎的,里面少了什么东西。” 这么大的神源块,一半都用于封印一些奇珍异宝,避免它们在漫长的岁月中流逝灵力精华,腐朽变质。 眼前的这块神源很明显是中空的,刚被砸碎不久,里面的东西被取走了。 “有没有可能,是周哑歌?” 顾白水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其实她还活着,在下面寻宝。” 逆流湖是神源凶地,湖底下有很多神源结晶,结晶里封存着很久很久以前的东西。 周哑歌闷声不响,敲开了一块又一块,收入囊中,任由神源碎片浮上来。 “其中有一块神源,里面是一具尸体,卢无首?” 顾白水问黄道吉日。 黄袍小道摇了摇头:“不知道。” “要不你下去看看。” 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顾白水答应的很利落:“行。” 他向前走了几步,低头一看,湖面已经落了很深,能看见湿润的污泥。 这种情况持续下去,再过不久,逆流湖就彻底蒸发了。 但顾白水一脚踩进水中……又突然看见了什么,停了下来,一动不动。 黄道吉日讥笑出声:“怕了。” 顾白水没说话,只是低着头,眼神牢牢的凝固在湖面。 两双视线汇聚在同一点。 黄袍小道突然一怔,瞳孔收缩,僵在了原地。 那是一张女子的脸,倒映在水里,注视着“他们”。 但……水里没人。 岸上,也没有一个人影。 顾白水身体一顿,似乎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会不会,在水里的……其实是我们?” 第861章 石与水 雪原中心是逆流湖。 逆流这两个字一般用于瀑布与河流,自高到低,有固定的流向。 可湖是静止的水,既然静止,如何逆流? 顾白水起初只是疑惑,没细想清楚。 但现在,他在湖水的倒影中看到了周哑歌的脸。 她弯着腰,倒吊在湖面下,双手自然垂落,像一个站在湖边,反方向俯视湖面的人。 顾白水忽然间想明白了逆流的意义。 顺流直下,其实水流的方向只是从高到低,而逆流,就代表着从下往上流淌的水。 什么时候的水会向上流淌呢? “雾。” “起雾时。” 顾白水呢喃自语,眼神逐渐清明。 起雾的时候,水雾是向上流淌的。 “那我们到底是在湖外,还是水里?” 顾白水略微沉默,而后在奇怪黄袍小道的眼神中,迈开脚步,走进了沸腾的湖水里。 当一个问题摆在眼前,只用眼睛看,只用脑子想,很难得到答案。 亲手触碰,自己感觉,才能找到藏在水下的真相。 “咕噜噜~咕噜噜~” 顾白闭上眼,在湖面上沉了下去。 黄道吉日愣在原地,皱眉许久,最后也还是没有靠近一步。 湖水在沸腾,到处都是潮湿的水雾, 雪原却安静了下来,风吹雾动,只留下黄袍小道一人身影。 …… 水是沸腾的,但不烫,只有些温热。 当感受到皮肤上的水流褪去,顾白水慢慢睁开了眼睛……但没看见水,周围没有一滴水。 他走入湖中,却没有沉落湖底。 脚底触碰地面,踩在湿土里,顾白水在一个没有水的巨大深坑内。 低下头,脚下一片泥泞,坑底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黑褐色腐烂物。 这里似乎是一片湖,但在不久前,湖里的水都流到了别处,所以只剩下一座空荡荡的深坑。 “喂,” 声音从头顶传来,是那个站在岸边的黑衣少女。 周哑歌低着头,注视着坑底那个一动不动的长生弟子。 她问:“怎么才来?” 从周哑歌的角度来看,自己先进逆流湖,顾白水应该跟在后面。 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没有过去的人来的晚了些。 周哑歌等了好一会儿,湖水流干,那个长生弟子才在湖底出现。 顾白水抬起头,看着头顶上方那个黑衣女子,和她身后的一切。 他没有出声回答,表情却变得莫名奇怪。 身处坑底,顾白水仰起头,能看见周哑歌身后的天……天是紫色的。 准确的说,没有天空,只有一片深紫色的石壁……无边无际,表面似乎凹凸不平,却又好像遥远的难以触碰。 “这里是哪儿?” 顾白水一步步爬出了深坑,来到周哑歌身旁,挺直腰板。 他放眼望去,发现视野所及之处都是紫色的岩石。 乱石戈壁,一片荒芜。 从脚下,到天边,几千里之遥,没有一根荒草活植物,也没有一只野鸟和飞虫。 顾白水好像来到了一个用岩石构建的世界……地上是石头,天上也是石头。 “逆流湖。” 周哑歌给了一个回应,也好像什么都没说。 顾白水弯下腰,摸了摸脚下有些潮湿的石头,再往前面看了看,发现地面凹凸不平,还有几处残留的水洼。 他想了想,问周哑歌:“你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不是。” 周哑歌轻轻摇头:“刚刚有水,现在没水了。” 她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头顶是紫色的岩石天空,脚下却是一片澄澈的汪洋大海。 只是这海有些浅,从海面到海底只有一人高。 周哑歌往下沉,海水刚刚好能没过她的头顶。 但再过一会儿,海面就下降到她的脖颈处了。 周哑歌说:“水都流进了坑里,干涸之后,你就来了。”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似有所思。 这里的水应该是逆流走了,变成水雾,去了黄粱的雪原。 周哑歌之前说过:“人掉进逆流湖,就会被淹死。” 黄道吉日也说:“逆流湖是单向的,进去的东西,再也不会回到黄粱。” 但眼下的情况,明显和俩人说的都不一样。 周哑歌没被淹死,逆流湖的水反流进了黄粱。 为什么会这样? 顾白水思索许久,有了一个合理的猜测:“过来了。” 逆流湖有去无回,那是没有发生“逆流”的时候。 人落入湖中,就来到了一个全都是水和石头的世界,没有回去的路,自然会被淹死。 但现在,逆流发生。 水都流光了,只剩下岩石,就不会淹死人。 “除了水,你还有没有见到过其他的东西?” 周哑歌问到:“什么东西?” 顾白水指了指头顶:“从天上掉下来的。” 比如头发,牙齿,和神源碎块。 “有,经常有。” 周哑歌仰起脸,看着那片遥远的紫色天穹:“上面都是石头,石头缝里好像嵌了不少东西,会掉下来。” 牙齿、碎块、骨头,还有别的什么。 顾白水默默点头,看来逆流湖的神源都在天上的那块巨大的石壁内,被神源封印的东西也在里面。 可能得想个办法,去天上看看。 “这里没有其他人。” 周哑歌又说:“没看见道士。” 黄道吉日没掉下来,她自然找不到。 顾白水应了一声:“先不管他。” 就算在逆流湖外,那道士脚下沾了黄泥,也走不远。 周哑歌似乎也不是很在意,她想了想,问了顾白水一个比较关键的问题。 “怎么回去?” “按理来说,”顾白水耸耸肩:“回不去了。” “是吗?” “是。” 顾白水没说谎,是真的回不去了。 把一个封闭的瓷瓶倒过来,等瓶子里的水流空之后,再把瓶口扣在地面上,这就是顾白水和周哑歌的处境。 他俩都在瓶子里,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水进不来。 “要想出去,只能等。” “等下一次逆流,再回黄粱。” 顾白水把情况解释清楚。 周哑歌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他们是回不去了。 而且下一次逆流还不知道要等到多少年后。 周哑歌摇了摇头,没有叹气,也没有埋怨。 虽然这一切都可以归咎到顾白水的身上,是他把周哑歌骗到了绝境之地。 但怪他也于事无补,没人在意,浪费口舌罢了。 周哑歌接受了眼前的困境,甚至不知道要持续多少年。 她只是说:“不能死等,找事做。” 顾白水转过头,看向远方:“那去天边看看。” 他们离开了坑边,走到了这个世界的尽头。 有一堵墙,横在眼前。 墙面凹凸不平,刻了两行潦草的字。 第一行是:“我思故我在。” 第二行:“我不思。” 第862章 尸降 两人相视一眼,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 周哑歌看着石壁上的两行字迹,想了许久,还是不明所以。 她问顾白水:“这是什么意思?” 顾白水的表情也有些奇怪,迟疑困惑,莫名熟悉。 “是祂写的。” 他的声音很确定,特别是看到了第二行字,就更确信了。 周哑歌顿了一下:“长生大帝?” “嗯。” “所以,是什么意思?” 周哑歌觉得顾白水是长生弟子,墙上的字又是长生大帝留下来的,他或许会有独特的解释方式。 “我思故我在。” 顾白水思考了一会儿,轻声说道:“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我思考,所以我存在,我思考的时候,就知道我依然存在着。” 周哑歌略微沉默,问:“和生死有关?” 活着的时候,人能思考,死了之后,意识化为虚无。 这是她的理解,也隐约流露出北宗一脉的传承风格。 生死相对,轮回不息。 “或许是,” 顾白水眼帘微动,又摇了摇头:“但不准确。” 周哑歌问:“为什么?” “生死,决定不了存在。” 顾白水说:“人死了,会停止思考,但并不意味着就不存在了。” “比如说你曾经的师傅,神秀……如果祂死了,停止思考,能说祂真的不存在了吗?” 这段话听起来有些拗口,周哑歌蹙起眉头,没有回答。 顾白水就换了一种表达方式。 “我记得神秀,你记得神秀,长生大帝也记得神秀,神秀帝尊的存在对于过去的那段历史,和后来都具有很深远的意义和影响。” “祂存在过,即便身死,名字也延续至今……又怎能说祂不存在?” 周哑歌似乎懂了,侧过头,提出了一个疑问。 “如果当时的长安城里有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生老病死,五六十年,最后化为一捧黄土……几十万年后的今天,早已经没人记得他的名字,他的样貌,所有的一切……那……” “那不存在。” 顾白水面无表情:“他没有存在过……” 顾白水话没说完,更残忍冷漠的说法是,那个普通凡人的存在没有意义。 但真相就是如此,绝大多数人的一生都是没有意义的, 历史长河滚滚向前,普通人的生死掀不起一片浪花,就沉在了河底,被遗忘在不起眼的角落。 “都一样。” 顾白水忽然笑了笑,看着周哑歌:“也包括你。” 起身如今现在,也没人知道周哑歌过去的名字,她也可以是那个曾经住在长安城里的普通人。 “那你呢?” 周哑歌突然抬起头,直视着顾白水:“长生弟子会被遗忘吗?” 顾白水愣了一下,“或许会,也或许不会。” 其实是大概率不会。 因为他头上有一个叫长生的老人,已经走过了太久的历史,做了太多事。 那个老人不会被历史忘记,不管很久很久以后,后人对祂的评价如何,都难以忘记。 ……甚至,还有一种恐怖的可能:在无数年后的未来,记录长生历史的那个持笔人……依旧是一个老人。 老人对过去烂熟于心,继续写自己的历史。 “这样啊。” 周哑歌沉默了很久,思绪纷杂,或许这就是长生一脉最让人嫉妒的一点。 长生名留万古,祂的弟子们也会被后世所记载……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 “下一句是什么意思?” 周哑歌抬手,指了指墙壁上的第二句话……“我不思。” 最让她想不明白的还是这三个字。 前一句话富有哲理,含义至深,让人不禁沉思其中,探寻真意。 但后面接了三个字的白话,反而让周哑歌愣了许久,完全摸不着头脑。 我思故我在,我不思? 啥意思呢? 顾白水却摸着下巴,点了点头。 对于这三个字,他倒是完全不意外。 典型长生一脉的转折风格,不仅莫名其妙,而且……莫名其妙。 顾白水也看不懂。 “按照正常逻辑来理解,我思故我在,不思则不在。” “那老头儿写我不思,大概是不想存在了吧……” 周哑歌挑了挑眉:“你确定?” 顾白水摇头:“不确定。” “会不会是你师傅写错了……” 周哑歌又问:“祂其实是想写,我,不,死?” 黄粱之地,不死帝兵,还是有一点逻辑在里面的。 “祂会写错字吗?” 周哑歌问的很认真,显得这个问题有些荒唐。 顾白水想了想,也回了一句:“说不定。” 万一真写错字了呢? “轰隆!” 两人正这样说着,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 地面震动,尘雾扬起。 顾白水和周哑歌转过头,朝着来时的路看了过去。 大片的紫色晶块从天而降,形状各异,数以万计,每一块结晶都散发着浓郁的神源灵气,连在一起,如海啸般轰然而落。 “天塌了。” 周哑歌念了一句。 顾白水抬起头,瞳孔逐渐变得清澈,如白水般澄明。 他的视线穿透碎石灵气,一直向上,看到了天塌最中央的位置,一团深黑色的孔洞。 洞内漆黑无比,镶嵌着一块浅灰色的硕大神源。 那块灰色神源却是透明的,顾白水能看见里面到底封存着什么。 那是一具尸体,一具……大僵尸。 尸体闭着眼,浑身披铁甲,破破烂烂,到处都是孔洞, 细看之下,尸体的五官也格外平凡,没有任何记忆点,一眼之后,就很难在记起它真正的长相。 顾白水想了想,决定往回走。 他和周哑歌没走几步,天上的石壁又开始震动了,天塌的更加彻底。 这一次,最核心的黑洞里,掉下一块硕大的灰色神源。 那具尸体从天而降,径直向下的坠落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尸体砸落地面,神源摔开粉碎的那一瞬间,顾白水似乎看见了……一只僵尸睁开眼。 周哑歌问:“还要回去吗?” “回去吧,没别的地方去了。” 许久之后, 顾白水停下了脚步,他站在原地,距离最初的深坑只有十几丈远。 周哑歌在他身后,侧过头,也看到了那具坐在坑边的僵尸。 它只是坐着,一动不动,背对着身后的俩人。 僵尸低着头,看不到表情。 如果它睁着眼睛,应该是在看着坑底,沉默的等着什么…… “咕噜噜~” 干涸的湖底,突然冒泡了。 一个黄袍小道的头,从土里冒出。 他左顾右盼,仰起脸,突然看到了坑边的尸影。 那具僵尸的头颅也缓缓转动,无声无息的对视了过来。 一刹那, 黄道吉日的脸色变得格外难看。 第863章 恭喜 当僵尸缓缓转头,看向自己的那一刻,黄道吉日就已经下意识的挪动了脚步。 他想往后退,从逆流湖的坑底退回到黄粱。 但很可惜,黄袍小道的退路被堵死了,没有回头的空间。 坑口边缘,僵尸缓缓睁眼,瞳孔从死寂的灰白,逐渐染上诡异的幽绿色。 它注视着坑底的黄袍小道,眼里只有这一个人,把身后的顾白水和周哑歌都抛之脑后。 “吼~” 声音很轻,僵尸张开嘴,露出森白色的獠牙。 它没有任何停顿,身躯一晃就从坑边扑了下去,速度奇快无比,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被封印的漫长岁月并没有对僵尸造成任何影响,它只睡了一觉,醒了过来,睁开眼就看到了一个极具诱惑力的猎物。 ‘吃了他,吃了坑底那个猎物,会再有一次活的机会……’ 这种念头在僵尸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它瞳孔深处泛起猩红,贪欲的本能汹涌而出。 一个短暂的呼吸,时间仿佛断裂了一刹那。 黄道吉日回过神的时候,一只冰凉的手爪已经穿透了他的胸腔,抓住了那颗虚幻跳动的心脏。 黄袍小道怔了一下,怅然抬首,看到一张木讷恐怖的脸堵在眼前。 冰寒的凉意从伤口蔓延到全身各处,所有的力气,都随着逐渐熄灭的心跳声……迅速流失。 “……” 本源流逝,真的会死。 这是黄道吉日脑海中浮现出的唯一一个念头。 说来奇怪,自己明明是不死帝兵的器灵,无形无相,以天道的形态寄托于黄粱之中。 黄粱内没有什么人能真正的杀死它,杀死这个世界活着的天道。更别说像现在这样,一手握住黄道吉日的心脏,然后张开嘴,咬向小道士脆弱的喉咙。 但偏偏这只该死的僵尸做到了。 黄道吉日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嘲弄讥讽的笑容,不知道是嘲讽这具贼心不死的僵尸,还是嘲弄自己的倒霉和侥幸。 张居正杀不死自己,顾白水手里的那团黄泥也只能困着他,伤不及根本。 人死之后魂归大地,黄道吉日死了就会回到底下的轮盘中,等待几千年后的下一次苏醒。 但他遇到了这具僵尸。 死去的卢无首,是曾经盛放天道的容器,也是唯一会对自己造成致命威胁的怪物。 “你已经活过一次了,今生该轮到我才对!” 僵尸獠牙穿透脖颈,黄袍小道突然脸色阴狠,死死的拽住了那只镶嵌在自己胸口的手臂。 “既然不能独活,就一起死……我倒要看看,下次醒来的到底是你还是我!” 不知怨从何起,不知恨从何来。 黄道吉日似乎恨急了这具僵尸,不惜代价也要和它共赴黄泉。 再然后, 有一只手,从黄道吉日的背后伸了出来。 手掌很宽大,骨节分明,稳稳的握住了僵尸的小臂。 那只手的主人往外扯了扯,僵尸和道士,俩个家伙撞在一起,被拉出了这个岩石构建的世界。 “……” 顾白水微微沉默,周哑歌侧了侧头。 他们俩人站在坑边,目睹了坑底发生的整个过程。 简而言之,僵尸和道士抱在了一起,被一只手拉出了逆流湖。 黄道吉日短暂的来了,迅速的走了;天上的僵尸短暂的醒了,然后也离开了。 到头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还是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顾白水和周哑歌,还是被困在了这里,望着深坑泥塘,沉默不语。 “接下来做什么?” 周哑歌很少纠结已经发生了的事,转头又问顾白水。 顾白水眼帘低垂,想了一会儿,嘴里吐出了一个字:“等。” 等一人来掀开瓶子,把他们俩带出去。 周哑歌点头,转过身,走向了遍地的紫色神源中。 逆流湖里不只有一具僵尸,神源结晶里应该还封存了其他的古老器物。 她没什么事做,就四处走走,挑挑拣拣,看看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顾白水也在坑边周围逛了逛,敲开几块神源,看了看里面的封印物。 最后俩人得出了一个共同的结论:这里只有尸体,骨头,残肢断臂,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逆流湖像是一座藏尸湖。 时间又过了不久,天上传来第三次震动。 这次没有发生怪事,是一只刚刚来过的手,伸进逆流湖底……掀开了倒扣的瓶子。 “师弟,还好吗?” 天突然亮了。 周哑歌愣愣的仰起脸,她看到一只很大很大的手掌,拨开墙壁,手掌的主人如神明般矗立在这座封闭的世界之外。 那尊神明低下头,声音平淡温和,周哑歌很认真的朝天上看了很久,也看不清祂的脸。 “嗯。” 身边的顾白水倒是分外平静,好像早有预料,对外面应了一声:“师兄,这就来。” 大师兄的事应该是忙完了,才来到这片雪原,找找小师弟去了什么地方。 雪原上的雾气很浓,张居正看见了一片逆流的湖。 湖岸边还有一个踌躇沉默的黄袍道士,那小道似乎感受到了天穹的警觉,被身后寻来的“人”惊出一身冷汗。 没有丝毫犹豫,黄道吉日跳进河里……投河自尽了。 水波平息,雾气收敛, 张居正走到湖岸边,往里面看了几眼。 里面有一个道士,一只僵尸,一个师弟,还有一个迷路的姑娘。 张居正把手伸进湖里,摸了摸,很轻易的就抓到了一个抱着僵尸的小道士,拎出水面,丢在脚边。 僵尸和道士生来不对付,彼此撕咬着,口中血肉连丝。 张居正倒是也不急,很有耐心的看了会儿道尸撕咬。 因为湖底下只剩小师弟和那位姑娘了……这种情况下,师弟不大可能吃亏。 最后的结果,是小道士死在了湖边,大僵尸的身上渗出黑白色的神秘光晕,仰天嘶吼,凶煞可怖……然后被张居正敲昏。 师兄把逆流湖翻了个底,湖水逆流,两个人影从里面掉了出来。 “咳咳。” 顾白水拍了拍袖子,甩了甩身上沾湿的湖水。 周哑歌站在他的身后,默默抬头,只看了一眼湖边的温和书生……便转过头,没再说一句话。 风吹草絮,湖面澄澈。 湖水里的两个倒影没有行同门之礼,只是看着对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都笑了笑。 顾白水笑得很放松,久别重逢,师兄尚好。 张居正倒叹了口气,不知道从师弟身上看见了什么。 “师兄,好久不见。” “师弟,别来无恙。” “恭喜。” “嗯。” 第864章 道尸,双灵 “你有没有想去别的地方走走?” 顾白水转头,对身后的周哑歌问了一句话。 他自认为说的很委婉。 周哑歌只是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身离开了雪原。 她不会走的太远,心里还有一些事情想问这两个长生弟子……或者,只是顾白水就行。 …… 黑衣女子走远,雪原上只剩下了师兄弟二人,和一具倒在草地上的大僵尸。 顾白水弯下腰,弓着身子,上下打量了尸体几眼。 “这是真的卢无首?” 张居正点头:“死了很久了。” 这对同门师兄弟的交谈很奇怪……逆流湖底的大僵尸,当然是曾经的九玄仙君,卢无首。 但顾白水说的是“真的卢无首”,有真就会有假,“假的卢无首”又是谁呢? “它不认识我。” 顾白水继续说道:“从天上掉下来的时候,我看到了它,它也看见了我,但没有反应。” 一点反应都没有,像看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真正的卢无首,并不认识长生大帝的小徒弟顾白水。 但……黄袍小道认识,他是假的卢无首。 黄道吉日是道士,卢无首是僵尸,尸与道,本就是完全相反的两个面。 他不是它,它也不是他。 这是顾白水猜测出来的真相,张居正似乎也不意外,只是又说了一句:“它死了很久了。” 死了很久,所以没见过顾白水,很正常。 黄粱梦圣人劫里的卢无首,也是假的,他是不死帝兵的器灵,但不是卢无首,从一开始就是黄道吉日。 “一件帝兵会有两个器灵吗?” “一般不会。” 但不死帝兵也不是一般的帝兵。 顾白水和张居正给出了问题的答案。 黄粱世界的不死帝兵似乎拥有过两个器灵,它们截然相反,生死相逆,甚至是从古至今不死不休。 顾白水站起身,俯看着那具躺在地面上的尸体。 “其实也想过,在那个墓穴长生者的故事里,卢无首活在人世,那时候黄粱的天道是活的还是死的?” 器灵化人,天道与人间如何平衡? 有一种解释,不死帝兵从最开始就拥有着两个器灵,一个活着,另一个就会死去,一个在人间行走,另一个化作天道。 黄道吉日活着的时候,卢无首沉睡在磨盘里; 卢无首活在人间时,黄道吉日深埋在地下。 它们相互交替,即是彼此的前世,也是彼此的来世。 “生死,道尸。” 顾白水眼帘微动,似有所思:“过去的不死仙就是一体两面,不死帝兵有两个器灵倒也勉强说得通。” “嗯。” 张居正看了眼尸体,眼神平静,仿佛也在看着无比遥远的底下,那座千万年沉寂的磨盘。 “现在没了道士也没了僵尸,只有一具……道尸。” 僵尸咬死了道士,自己却也没接替道士活过来。 所以,此时此刻,黄粱的天道是死的,不死帝兵的器灵也是死的。 “算是最好的机会。” 顾白水转头笑了笑:“师兄把不死帝兵炼化,应该不难。” 炼化帝兵,然后能毁了它。 张居正默默抬眼,没有拒绝,只是笑了一声:“你倒是不客气。” 顾白水无辜的笑了笑:“师兄,这也没办法,如果我有能力炼化不死帝兵,师弟义不容辞。” 师弟说的很真诚,师兄只是笑而不语。 真的吗? 是假的。 即便顾白水有能力,有机会,他也不会炼化黄粱深处的不死帝兵。 因为不死帝兵是一座牢笼,炼化了它,就担起了黄粱世界的根基,再也没办法离开黄粱。 除非不顾后果,掀翻磨盘,让黄粱世界重新化作一片虚无的归墟之地。 里面的所有生命和灵魂,都会彻底湮灭,消散在虚无之中。 这是一场无人能承受的滔天业果。 出于人道,顾白水做不出来这样的事,他也不会把自己困在黄粱,因为外面还有很多事要做。 “交给师兄,是最稳妥的办法。” 顾白水一脸真诚,把脚下是尸体往师兄那边踢了几圈。 张居正也没反对,只是看着眼前这一肚子坏水的小师弟,许久,都没说话。 应该不是错觉,师弟真的变了很多。 过去的师弟总是习惯思考,面对一件事想出一万种解决方法,再从中选出最稳妥,最完美的一条路。 即便走的困难些,只要有一个最好的结局,师弟就能走完这条路。 但现在, 小师弟似乎变懒了。 他懒得去想太多,懒得去瞻前顾后。 既然有一条明确直接的路摆在脚下,那就往前走,路上或许会死很多人,师弟走到终点,会回头为那些牺牲者诵经超度,来世投个好胎。 张居正看着顾白水,开口询问:“如果没有我?” 顾白水说:“我会炼化不死帝兵,毁掉,然后离开。” 黄粱覆灭? 这里本就是一片归墟之地,没什么关系。 顾白水耸耸肩,又说:“幸好有师兄。” 这对黄粱万物生灵来说,是一件好事。 师弟有些无耻……不只是有些。 顾白水笃定师兄不会放弃黄粱内的的梦宗同门,更别说现在,那些死去的故人从师兄的帝劫中复生,来到了这个世界。 张居正更没有可能亲手毁掉黄粱。 所以,大师兄留在黄粱寸步不离……毁了不死帝兵之后,大师兄便是黄粱唯一的支柱,像一座鱼塘里的唯一一条大鱼。 大鱼生,则万物生,大鱼死,则万物亡。 顾白水的脑海中浮现出这样一句话,不知为何,突然停顿了一下。 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但在冥冥之中一闪而逝,没有在脑海里停留。 “师兄,我知道你的计划。” 顾白水抬眼说道:“即便我不来,你也会炼化不死帝兵,然后代替成为黄粱的天道。” “把黄粱变成你的世界,一如梦界。” 然后,把师弟师妹找回来,藏在黄粱里。 或许未来会有一天,某个无聊的老人找过来,敲响黄粱的大门。 那时候张居正会走出去,最后一次面对……“师傅”。 同生同死,黄粱走向终局。 “但我不会。” 顾白水平静的叹了口气:“师兄,藏不住的。” 第865章 雪原,两地 “黄粱其实不错,山好水好,人也不太聪明,挺适合养老的。” 张居正转头看了师弟一眼,安静良久,问了一句: “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么说话了?” 顾白水闻言愣了愣,想了想刚刚自己说过的那句话,发现是不太一样。 这句话乍一听很平淡,但拆开仔细琢磨,就、会发现杂揉了很多稍有刻意的暗指。 “黄粱其实不错,有山有水……” 山是无名山脉,水是逆流湖,无名山里有无名宗,逆流湖的出现也和过去的梦宗、梦典颇有渊源。 ”人不太聪明……“ 这里的人,可以是说无名宗那些差点被夺舍的替死鬼弟子们,也可以说是从梦界复生穿越过来的梦宗冤魂。 是人是鬼,都是张居正的师弟。 但在顾白水的眼里……那些师弟们都不聪明,愚笨的很。 所以,这里是一个不错的地方,挺适合留给大师兄养老。 简简单单一句话,遮遮掩掩,含含糊糊,不把想表达的意思挑明,听起来更是玄乎其玄,让听者来揣测自己的暗示。 “啧,” 顾白水挠了挠头,无奈的笑了一声:“还真像老头儿说的话。” 张居正沉默无言。 小师弟像师傅,不是什么好事。 “你觉得无名宗会出问题?” 张居正问师弟。 顾白水朝远方看了一眼,点了点头:“不出事才奇怪吧。” “常言人鬼殊途,更何况是两个不同时代的灵魂,它们依附在一起,活人一定不想死,鬼魂却未必安分。” 顾白水看向张居正:“师兄,你能确保梦宗复生的那些师弟都是心善纯良之人?” 张居正慢慢摇头:“十之一二。” 做师兄的也很清楚,既然过去的师弟师妹选择走出梦界,在黄粱中复生,那么他们就一定心存活着的欲念。 “死而复生,重活一世,这种诱惑不是一般人能抵挡住的。” 顾白水说:“如果是我,不敢保证自己会什么都不做。” 以冤魂的形式存活在黄粱中,当轮回再次转动,它们又会沉入黑暗,等待下一世的清醒。 下一世,其实是一片空白,充斥着虚无缥缈的不确定。 如果不是大师兄在,谁又敢把自己的命运寄托于未知的来世呢? “假如有一个梦宗师弟的鬼魂,夺舍吞噬了无名宗弟子,把对方当初自己的替死鬼……假如还有一个无名宗弟子,出于自保或贪欲,亲手把梦宗的鬼魂炼化,助自己破镜修行……” 顾白水说:“应该都很正常。” 世上真正不可直视的是人心。 当你的心中升起恶念,就要懂得一个道理……别人心中也会有相同的恶,一丝不差。 你不杀他,他会杀你。 无名宗早晚会乱套的,大师兄,可有得忙。 “无名宗。” 顾白水心中一动,出声问道:“师兄你没想过起一个新的名字吗?” 比如黄粱宗,或干脆就叫梦宗。 张居正却说:“也想过。” “有过一个计划。” 顾白水随着师兄的视线看去。 张居正说:“我打算在这雪原上修三座一样高的山峰,靠南的那座归我,靠东边的那座留给你。” 最后西边还剩下一座,不用说,还有一位姓二的师兄。 顾白水问:“然后呢?” 张居正笑了笑:“就取名长生宗。” 顾白水才发现,原来大师兄也会一本正经的说笑。 长生宗可不是什么好名字。 说来讽刺,对长生一脉的师兄弟们来说,这大概是最不吉利的两个字。 “我是用不上了。” 顾白水转身摇了摇头,朝着雪原外走去。 “以后有机会,留给师妹吧……” “……” 张居正站在原地,看着小师弟的背影,轻轻的皱了皱眉。 雪原寂静,草茎低垂。 隐隐约约,有一阵奇怪的风无声无息的吹过了草地,天空,整座黄粱。 张居正似有察觉,慢慢抬起了头。 祂看着晴朗的天幕,远方天边,似乎有一片白软的云朵被看不见的风吹散,消失的无影无踪。 就像是一只看不见的手,擦掉了画布上一个不重要的东西。 具体是什么? 张居正不知道,也记不起来了。 祂只是在原地,表情莫名,很久很久,才轻声呢喃了一句:“……师妹……吗?” …… 黄粱世界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太阳照常升起,夜晚明月高悬。 无名宗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有人下山外出游历,也有人千里迢迢拜入宗门。 赵缙阳和王二狗负责打理无名宗的一切事物,俩人劳心劳力,平日里也还是很难见到甩手掌柜大师兄。 “大师兄在雪原,特意吩咐过,如果没什么大事,别去饶他清净。” “什么算大事?” “分三种,人吃鬼,鬼吃人……或是天塌了。” 赵缙阳不敢去打扰师兄,北部的雪原也成为了无名宗唯一的禁地。 外人并不知晓里面的情况,也从来不会靠近。 张居正在雪原里造了一座山,落在逆流湖旁,山下埋了一具闭眼道尸,像一把生了锈的钥匙,正在被山主一点点的炼化。 除此之外,小师弟偶尔会来。 顾白水好像没什么事去做,溜溜达达,晃来晃去,偶尔停留在逆流湖边,一坐就是一整天。 张居正没问师弟在想什么。 倒是周哑歌经常会出现在顾白水的身边,大多时候一声不吭,像鬼魂一样毫无存在感。 师弟不说话,她也不开口。 俩人像是两个闷葫芦,只不过一个葫芦肚里是空的,另一个葫芦里不知道正在酝酿怎样的水。 雪原上就这三人。 雪原外,偶尔会多出一个消瘦的人影。 她每次都停住脚步,隔着一片霜草,望山看湖,却始终都没有踏进雪原一步。 顾白水知道,周哑歌也知道。 只是周哑歌问顾白水,为什么林清清总是停在雪原外,不进来。 那个坐在湖边年轻人却闭上了嘴,一生不吭,像聋子一样装作听不见。 周哑歌低下头,顺着顾白水指缝里夹着的那根青草看去。 青草指向了雪原上的唯一一座山,山上只住了一个师兄。 “哦,” 周哑歌若有所思,勇于猜测:“你大师兄,和林清清的关系不好啊!?” “咳咳~咳咳。” 顾白水突然被风噎住了喉咙,咳嗽的停不下来,一声接着一声,硬生生盖住了身边傻子的问题。 第866章 被遗忘的她 顾白水的咳嗽声太刻意, 周哑歌眉头微动,立刻读懂得了他的暗示,选择老实闭嘴,不在多问。 俩人继续待在湖边,一人看着湖底,沉思苦想,另一人看向雪原外,思绪飘远。 不久后,那个身穿白衣的女子离开了。 今天的结局还是一样,她没有走进雪原,那座山也依旧沉默的矗立着。 顾白水缓缓抬头,余光瞥向山上,他发现师兄并没有露面,不由得摇了摇头。 阳光晃动,湖面掀起波纹。 周哑歌看了过来,虽然没有说一句话,顾白水却很轻易的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使了个眼神:“这件事,不能问?” 顾白水愣了一下,默默摇头。 周哑歌略微思索,对着顾白水,眼皮动了动。 她还是没说话,很谨慎的无声交流:“为什么?” 顾白水翻了个白眼,意思是:“不好说。” 在背后聊大师兄的八卦,很容易遭天谴。 周哑歌轻轻点头,似乎明白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这个活了很多年的北宗女子安静下来,终于恢复了往常波澜不惊,沉默寡言的模样。 她看着湖里的鱼,似在思考,表情安宁。 逆流湖里的鱼是顾白水丢进去的,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想法,还是单纯的枯坐无聊。 但今天,顾白水很奇怪的看了周哑歌几眼,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刚刚这个女子的举动。 她刚刚……暗悄悄的使了个眼色? 怎么会呢? 顾白水觉得很别扭。 他一直认为,周哑歌和梦星河有些相似……俩人都活了很久,像一块木头一样木讷沉稳,少言寡语。 但刚刚这根来自北宗的木头突然活了过来,脸上的表情栩栩如生,鲜活灵动……还想从自己这里询问关于大师兄的八卦? 也太鬼了吧? 莫名其妙。 顾白水其实知道周哑歌这些天游荡在自己身边是为了什么。 她有些事想问个清楚,关于长生,关于神秀,想知道曾经那俩逆天师兄弟之间发生过的故事。 只不过顾白水总是不说话,盯着逆流湖底,一幅认真思考的模样。 周哑歌也就不急,她极有耐心,可以等着顾白水想清楚脑子里的事,再询问。 反正她活过很多次,也死了很多次,跟顾白水耗到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两人都在耗,等对方先开口。 顾白水耗到了最后。 但周哑歌没有问他长生和神秀的故事,反而对林清清和大师兄之间的故事……好奇上心? 错觉吧。 顾白水摇了摇头,把那种奇怪的感觉抛诸脑后,精心思考。 他这些天一直在琢磨同一个问题:逆流湖底的那两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思故我在,我不思。” 想来想去,还是不太清晰。 又过了一会儿,身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顾白水侧头看了一眼,是周哑歌离开了。 她面无表情,脚步轻快,很快就消失在了雪原尽头。 顾白水没想太多,回过头,看着湖里的鱼……然后渐渐挑起了眉。 “她好像是,朝林清清的方向走的。” “该不会……去问大师兄的事了吧?” 那就和自己没关系了。 …… 之后的两三天,周哑歌和林清清都没在出现在雪原附近。 顾白水难得清静,在逆流湖边修了一座草庐,顺便钓鱼。 “滴答~” 一滴雨水从天而降,落在湖面上,泛起阵阵波纹。 顾白水眉头微动,仰起脸,天空乌云密布,一道惊雷白亮刺眼,划开了云层的缝隙。 雪原下雨了。 再回头看,大师兄也走下山,从雨中漫步走来。 张居正停在了顾白水的面前,想了想,说了一句话:“师弟,有人来了。” 顾白水问:“外人?” 张居正点头,是黄粱外的人。 有个年纪轻轻的姑娘,翻山越岭,风尘仆仆,寻到了顾白水曾经藏身过的一个地方——长生者墓穴。 那座墓穴在深山的草原上,是黄粱世界的一座小门。 那个姑娘翻开墓门,缩在墓里,把门敲响。 她想进来。 张居正微微抬眼,把那个少女放了进来。 “她好像认识你。” “认识我吗?” 顾白水站起身,和师兄站在一起,朝着雪原外的方向看了过去。 一个消瘦的身影,穿着浅蓝色的长衣,在蒙蒙雨中走来。 她步履蹒跚,脸色苍白,手指间紧握着一把半折的薄剑,幽蓝色,很眼熟。 顾白水摸了摸下巴,似乎想起了什么。 不久后,那个在雨中谨慎前行的少女,忽然停下了脚步。 她看到了一片湖,也看到了湖边站着的那两个人。 眉宇之间的清冷烟消云散,少女怔怔出神,眼神凝固在其中一人的身上。 “师傅~” 轻飘的声音从雨中传来,好像一不小心,就会被雨水冲散。 张居正默默侧头,看了师弟一眼:“叫你的?” “嗯,应该是。” 顾白水抬了抬眼,表情莫名,对雨中的少女招了招手。 他曾经在一座古堡中,收过一个女徒弟,名叫叶枳。 顾白水给了她功法和法器,助她修行,想着日后有机会的话,让叶枳寻一件古时候的帝兵。 这是原本无心的打算,只是事情的发展变得太快。 离开瑶池之后,顾白水就让小女仙去古堡寻找叶枳,相互照应。 但后来,那个听话的小女仙被带走了,带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叶枳去了哪里? 没人知道,无人知晓她经历了什么。 太久没见,顾白水……也忘了。 谁还记得呢? …… “我进了山,见到了师爷。” 这是叶芝亲口说的话。 她的眉眼认真,师傅问她什么,她就回答什么。 但也完全没有注意到,湖边那俩师兄弟脸色的变化。 “怎么进山的?” “有人带我进山。” “长什么样?” “有些年老,背着鱼篓,手里还拎着一杆鱼竿。” 顾白水的眼皮动了动,这个钓鱼佬,应该是禁区里的普化天尊。 “然后呢?” “然后……” 叶枳蹙了蹙眉头,眼神清亮澄澈:“我见到了一位下棋的道士,说师傅出去忙了,让我先住在山里。” “等到事情忙完之后,就让我来……找师傅。” 第867章 山中事(一) “出趟远门,好好修行。” 这是师傅留给叶枳的最后一句话。 那天还下着大雨,古堡空荡荡,师傅的背影消失在云层中,再也没有回来。 叶枳守在古堡,日复一日,修行自己的功法。 从清晨到傍晚,她老实勤恳,修行破境,也经常坐在古堡顶楼,遥望天边,看看有没有师傅的影子。 直到一天,古堡外来了一个穿着红衣的小姑娘。 那个小姑娘说她认识师傅,要带叶枳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叶枳便跟着小女仙上路了,从森林古堡一路向北,跨越崇山峻岭,来到了一片郁郁葱葱的山脉外。 她们在一座凡人的小镇里停下脚步,稍稍远离山脉,远离长生禁区。 “先躲着,等师傅来找我们。” 这是叶枳的主意。 不知道为什么,每当她遥望远方的群山,心底总会滋生出许多莫名而来的危机感。 冥冥之中,叶枳察觉到了危险。 那里的山和林都太安静了,安静的像是一个铺满青草的陷阱,从外面来的人踩落进去,就再也没办法爬出去。 可师傅在里面,还没消息。 做徒弟的只能躲在外面,藏在人群中,尽量不给师傅添麻烦。 叶枳是这么想的,她也做得很好,在镇子里租下一座偏僻小院,带着斗笠,深居简出,每天和小女仙待在一起。 但只过了不久,小女仙还是失踪了。 走在人群中,走在大街上,时间仿佛丢失了一瞬间。 叶枳晃了晃神,再回头的时候,小女仙就已经不见了,寻遍方圆千里都找不到。 她很心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叶枳犹豫了好久,最后还是做了一个并不聪明的选择:留下来,等师傅。 …… “后来,镇子外来了一个人,它找到了我,说要带我进山里转转。” 说到这里,叶枳忽然停顿了一下。 她轻轻的蹙起眉,瞳孔深处掠过一丝迟疑,不过很快,又按照自己的记忆接着说了下去。 “我在山里遇到了一个道士,青衫黑发,看上去年纪不算大,但有一种说不出的……老气。” 祂是一个老人。 …… 道人自顾自的下着棋盘,转头看了一眼叶枳。 祂脸上是笑眯眯的,说:“当自己家,随便逛逛,别客气。” 叶枳沉默犹豫,不知所措,像是一只被带进黑暗森林的兔子。 树木高大,遮天蔽日,夺走了所有的阳光;兔子太小,只能低下头,埋在草里,忍耐着森林里的阴森和寂静。 周遭的一切,都向她透露出一种不安和危险的气氛,但叶枳却完全察觉不到危险是从何而来,在那个看似温和的道人身上,也感觉不到任何情绪。 道人似乎是一片空白,没有恶意,也没有善念。 她太渺小了,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在某一瞬间,叶枳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师傅的影子。 不知怎么,她违背了生灵恐惧的本能,挤尽灵魂最后一缕勇气,对那道人问了一句话。 “你是谁?” 道人落下一子,笑了声:“我是你那个小师傅的师傅……你要叫我师爷。” 叶枳怔住了, 师傅的师傅,师爷……应该是好人吧。 …… 山中无禁,老道人给了叶枳极大的自由,想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 长生禁区庞大无比, 有帝墓悬空,仙境神国,无间地狱,黑暗深渊。 曾经老一代的三位长生弟子,知天水、梦星河,林清清,他们仨甚至从未拥有过在长生禁区里随意进出的资格。 新一代的师兄弟中,连顾白水都不确定自己到底走过了多少座青山。每他当找到最偏远的边角,再抬头远望,就会看见禁区还有更远处,新的山。 后来,山脉塌了,师兄弟俩人才发现禁区的下面是漆黑一片,深不见底。 长生禁区,有太多神秘的未知之所。 但老道人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想法,给了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女徒孙一个特殊的权力。 “随便逛逛。” 长生禁区的所有角落,自己那几个徒弟都没有去到过的地方,叶枳可以去看看,去探寻那些被埋葬的秘密。 某个坐在湖边的钓鱼佬啧啧称奇,“大概是隔代亲?” 起初叶枳没有意识到这个件事到底意味什么。 她只是随便逛逛,偶然走进了一座纯白色的帝墓里。 那座帝墓很大,星空为顶,清月作灯……叶枳茫然错乱,灵魂中却升起了一丝莫名的熟悉。 走到帝墓尽头,她见到了一座青白色的祭坛。 祭坛上放着三样东西: 一块乌黑色的石板,一本极厚的功法,和一根铭刻着月亮的白玉石簪。 黑石板上写了七个字:「清月女帝,月云裳」。 叶枳再翻开祭坛上的功法,发现这本功法竟是另一本完整的《古月神典》。 前面所有的部分都和师傅留给自己的那本大差不差,只是叶枳手中的古月神典并不完整,缺失准帝境界之后的修行。 眼前这本完好无缺,帝境的修行也有几页。 叶枳困惑迷茫,手中拿着三件物品,慢慢的抬起了头。 她下意识看向远方,祭坛之后,有一片深邃辽阔的星空。 星空尽头,有一轮庞大无比的月亮,月亮上,睡着一个人。 一个女子,一尊死去的,女帝。 “是清月女帝,古月神体大成者,曾在寒月之地修建月宫,种下不死树,开创了世间第一座女修圣地。” “你手里的那根簪子是清月女帝的极道帝兵,它在你手里没反应,就意味着默许了你能用。” 湖边的钓鱼佬伸出手,把石板和功法还给叶枳。 祂咂咂嘴,摇了摇头:“你这丫头运气还真是不错,刚进山几天,就白捡了最合适自己的功法和帝兵,可了不得啊~” 叶枳却沉默了很久,轻声念道:“这几样东西是墓里那位前辈的,不是我的。” 普化天尊微微挑眉:“捡到了就是你的。” 叶枳慢慢抬头,眉宇间莫名清冷,和刚进山那个畏缩谨慎的少女如若两人。 她说:“墓里的葬品不吉利,还是放回去的好。” 普化天尊愣了愣,看着那少女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大概是唯一一个捡到了帝兵,然后又莫名其妙给送回去的奇怪少女了。 但如果真的不想要,觉得不吉利……又为什么把帝兵带出来呢? 搞不懂。 第868章 山中事(二) 过了很多天,叶枳再没有走进过一座帝墓。 她明知道长生禁区遍地机缘,每一座帝墓里都有可能埋藏着历史上某位人族大帝的传承,但依旧只是过而不入,恪守己心。 极道帝兵、大帝功法,似乎对她而言没什么诱惑力。 就之前说的那样,“葬品不吉利,还是留给它们的主人更好。” 那除了帝墓之外,长生禁区还有什么地方值得去一探究竟呢? 其实有一个地方,需要等待,天黑之后才能到达……那个地方在帝墓之下,在漆黑无底的深渊里,是山脉坍塌之后才露出冰山一角的无间地狱。 为什么要等到天黑之后? 因为山里有一个不易察觉的规律:每当入夜之后,下棋的老道人就会突然消失不见。 漫山遍野,湖边树下,都没有道人的影子。 鲜有人知,那道人在青山后的云雾中,打开了一面完整的「明镜」,镜子里的的确确存在着另一个神秘的世界。 道人深入镜中,漫步游荡,等到黎明后才会从镜子里出来。 所以,天黑之后,长生不在。 有一个胆大的少女,低眉垂眼,算着天黑的那一刻到来……踏入了无间地狱。 …… 万丈只是一个模糊的量词,地狱究竟有多深,谁都不清楚。 消瘦的人影在黑暗中坠落,青白的袖袍随风鼓起, 脚下的深渊,仿佛真的没有底,能感受到的只有无尽坠落和孔洞死寂。 等到叶枳的瞳孔深处再次映射出火光的时候,她已经忘记了时间过去了多久。 一炷香, 一个时辰, 还是一个夜晚? 脚掌落地,视野所及之处都是炽热的岩浆。 这是真正的无间地狱,暗红色的岩浆里有骨架沉沦,干裂的石壁上,残留着很多形状扭曲的山洞。 叶枳绕过沿江,走进了一处最大的山洞。 她从没有来过这里,只是跟着直觉走,走到山洞的尽头……看到了一只很老很老的,红毛怪物。 “你来了。” 怪物的声音沙哑干涩,好像沉默了很久,才又一次开口。 叶枳问:“在等我?” “嗯。” 老红毛笑了笑,瞳孔依旧鲜红,但却流露出一种渗入灵魂的疲倦。 “我和你不相识。” “不重要。” 老红毛摇了摇头,眼神莫名:“我只是猜到有人来,没想过是谁。” 从离开长安城的那个夜晚开始,老红毛就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它沉默着,等待着……等一个能再见某个年轻人的机会。 那个道人也看透了老红毛的心中所想,把它带回了长生禁区,放入无间地狱,再也没有来看过一眼。 困住老红毛的,其实只有一座山洞。 山洞内甚至没有一件铁链或是铁拷,没人把它钉在墙上,也没有束缚住它的手脚。 长生不会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 像故事小说里的烂俗情节,把敌人或不听话的俘虏奴隶,钉穿手掌四肢,锁在暗无天日的山洞里,日日夜夜的折磨。 这不是闲的吗? 对老红毛和道人这种存在来说,没有什么意义,只是空空浪费彼此的时间罢了。 甚至洞门向外,是敞开的。 但老红毛自己却从没有试着离开,因为过去的很多很多年,它都在这里沉睡,这里是独属于老红毛自己的巢穴。 “我想去见他一面,找不到人,不如待在这儿。” 莫名其妙,叶枳知道老红毛说的是谁。 是顾白水,她那个神秘失踪了的师傅。 而且巧合的是,她也想找到师傅。 “我帮你。” 不知从哪儿来的自信,叶枳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老红毛沉默着,看了她很久很久,最后问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你确定吗?” “嗯。” “哪怕,万劫不复,哪怕,舍得长生?” 她没有再说话,瞳孔平静如水,回答了老红毛的问题。 老红毛笑了笑,仰起头,长长的叹了口气。 “看来早就有了这个决定……了不起啊~” …… 叶枳想离开长生禁区。 钓鱼佬说:“想走就走,那老家伙自己说过的话,不会反悔。” 叶枳可以四处逛逛,想离开,也没人会拦着她。 这是道人许诺过的话,天涯海角,她都可以去。 只不过说这话的时候,叶枳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那天夜晚,某位老天尊没有坐在湖边钓鱼。 极其罕见,钓鱼佬丢下了鱼竿,站在林边河畔,一块巨大的青石旁,皱着眉,沉默思索。 好像有什么事情难倒了这位曾经的仙宫之主,祂陷入回忆,怎么也想不通。 叶枳问:“怎么了?” 普化天尊眼皮动了动,表情莫名:“我好像是……忘了什么。” 风吹树梢,天边云散。 钓鱼老人抬起头,看着青石上的两侧,祂记得那里有俩人下棋。 紧接着普化天尊又转过头,看向了自己的脚下……再然后,他就有些犹豫了,迟疑缓慢的转过身子,看向了一处空空如也的地方。 老人眼中,掠过了一抹空洞的茫然,连祂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叶枳告别青石旁的老天尊,趁着天还没亮,朝着禁区山外走去。 她走得很快,脚步匆匆,似乎在担心身后某种恐怖的事情发生。 但走到最后,她还是没来得及,看到了那个在山门口等待的道人。 天亮了。 道人抬眼,温和无奈的笑了笑。 叶枳便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空余战栗的本能。 道人问:“要走了吗?” 叶枳沉默,抿着嘴,一言不发。 道人又说:“从小养到大,我了解那没良心的小子,他莫得感情,惯于利用……未必喜欢你,未必,记得你……为了这样一个人,放弃心念已久的长生,值得吗?” “我,不想长生……” 这是她唯一能,且唯一敢说出的一句话。 倾尽所有,积蓄了很久很久的勇气。 道人沉默了。 祂有些意外,意外的……也不算多。 长生来到这里,只是想给这个丫头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 和自己那几个不省心的徒弟不一样,她年岁不过半甲子,正值灿烂青春的年纪……没有经历过生活的浪漫和幸福,离开的太早,太可惜了。 “那你走吧,” 老道人轻轻的摇了摇头,眼中无奈居多,像是很多操心的大人,看着自己长大的儿女,因为一些愚笨的事情做出一些笨拙的决定。 甚至是无可挽回。 “他在黄粱。” 老人弯下腰,摸了摸她的头顶:“见到他的时候,代师傅问好……虽然他可能不记得了。” 叶枳离开了那片神秘的山脉,走的很远,朝向荒郊野岭。 她要去赴约,无论千里万里,都不想再回头。 所有无人知晓,老人口中的“随便逛逛”……到底意味着一份多么沉重的礼物。 “傻丫头。” 道人望着远方,说:“年轻时做了多么感动自己的事……终究,都会忘的。” …… …… 雪原上,有三座山峰。 叶枳在湖边的草庐里,沉沉的睡着。 师兄弟二人却慢慢走到了雪原的边缘。 张居正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师弟:“你怎么想?” 顾白水默默无言,侧过头,看了眼在草庐里休息的女徒弟。 她赶了很远的路,心神疲倦,大概累坏了。 顾白水想了许久,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漏洞百出啊~” 第869章 想不清,记不起 在顾白水看来,叶枳讲述的那个故事,漏洞百出。 从她踏入长生禁区的那一刻起,整段故事就开始弥漫着一股难以言明的诡异。 那个老道人,那只老红毛,甚至是叶枳自己……都很不对劲。 顾白水眉头皱起,注意到很多突兀,不合理的细节。 张居正也隐约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和师弟走到雪原边,想问问他的看法。 “她没说谎。” 张居正侧过头,平静的说道:“她刚刚说的一切,都是按照自己记忆讲述的。” 一个刚刚摸到圣人境门槛的小丫头,没有可能在大师兄的面前说谎。 叶枳是按照自己的记忆,把在山中经历的一切都明明白白的说了出来。 她的灵魂从始至终都很平静,一点心虚慌乱的颜色都没有。 所以,叶枳没有说谎,她所说的完全是自己的记忆。 “不对。” 顾白水沉默良久,摇了摇头:“即便她没有说谎的想法,也不代表整段故事都是真的。” 还有另一种可能,是叶枳的记忆出了问题。 对山里的那个老人而言,篡改一个小丫头的记忆并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情。 张居正抬了抬眼,问:“那她的记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错了?” 顾白水想了想,并不确定:“大概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以他对长生的了解,那老头不会做毫无意义的事。 既然让普化天尊把叶枳带进山,就一定另有目的……这可能是一个局,从叶枳踏入禁区,看见树下道人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开始了。 祂笑着说:“当自己家,随便逛逛,别客气。” 叶枳就走进了一座帝墓中,亲眼见到了一尊死在明月上的女帝。 这个小姑娘对修行界漫长的历史,所知晓的并不多,所以她带着祭坛上的三样东西,去找了湖边的钓鱼佬。 那位老天尊告诉她:“墓中是清月女帝……修建月宫,种不死树……开创了世间第一座女修圣地。” 顾白水身体一顿,眼神突然变得奇怪。 “这是第一个不对劲的地方,而且最明显。” 张居正倒是没什么感觉,只是问:“有什么不对的?” 顾白水皱了皱眉,说:“清月女帝我知道,亲手搭建了月宫,远离尘世,不落凡尘……她居住在月宫之上,身边无人,只有一株不死花树和一只白兔奇兽相伴。” “月宫是清月女帝唯一的道场,那位女帝生性疏离,不喜人……怎会开创圣地?” 这完全说不过去。 难不成是那钓鱼佬故意扯谎,欺骗小姑娘玩儿? 顾白水摇了摇头,心底那股怪异的感觉愈发浓郁。 “而且,据我所知,世间第一座女修圣地该是瑶池才对,瑶池是西王母亲手所建。” 这是众所周知的历史,清月女帝所处的时代在西王母之后。 普化天尊怎么会说出这么一段奇怪的话? “三种可能。” 顾白水叹了口气:“其一,普化老糊涂。” “其二,叶枳的记忆出了差错。” “第三种可能……” 他没有把话说完, 大师兄忽然开口,接过了话头:“清月女帝和西王母是同一人?” “这就更扯了。” 顾白水哑然失笑,只觉这种说法荒唐的很。 叶枳在帝墓里看到清月女帝的帝尸,自己又在浑噩星域与那位传说中的西王母见过面。 这两位女帝怎么可能是同一人呢? 没道理, 而且大师兄和瑶池圣地的关系密切,更应该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 顾白水否定了最荒唐的第三种可能,向前走,却没太注意……不远处的大师兄停下脚步,眉间皱深。 …… “第二个讲不通的点,是叶枳说自己潜入地狱,见到了老红毛。” 顾白水眼帘微动,瞳孔深处掠过了一抹深邃的疑色。 “老红毛是神秀帝尸做成的腐朽帝兵,清醒后一直留在长安城里修养。” 后来, 长生回来了,走进神秀道场,把那只老红毛带回了禁地深处。 老红毛没有太过激烈的反抗,毕竟从本质上来说,它只是一件很老很老的帝兵,那个道人,始终是帝兵的主人。 老红毛再回到沉睡了几万年的洞穴,但这一次,它没有像过去一样陷入没有尽头的沉眠,而是保持清醒,等一个机会。 它想再见顾白水一面,那个对长生而言,也与众不同的年轻人。 “为什么是叶枳?” 顾白水指尖微顿,低声自问。 “为什么老红毛选择相信一个从未见面,且境界低微的稚嫩少女?” 即便它真的想找到顾白水,也没理由把希望寄托在叶枳身上。 甚至细算之下,叶枳在长生禁区的时间并不久。 可她偏偏能孤身潜入深渊地狱,再找到藏在最深处的老红毛……而且是算到天黑,长生道人进入明镜之后的那一段空隙。 这是因为她胆大心细,或者只是凑巧? 顾白水不这么想。 他更奇怪老红毛对待叶枳的态度。 叶枳是个外人,老红毛却认为她能平安的离开禁区,找到顾白水。 它最后两次寻问叶枳:“确定吗?” “哪怕万劫不复,哪怕……舍得长生?” 万劫不复在前,舍得长生在后,老红毛似乎觉得叶枳已经握住了长生的机缘,但她放弃了。 所以才叹息了一声:“了不起啊~” 顾白水皱了皱眉,仔细思索,他总感觉这段话发生的很奇怪。 好像,不该发生在它和她之间。 “而且后来,叶枳离开了禁区,老红毛又如何了呢?” 这个问题,暂时也没有答案。 …… 顾白水慢慢侧过头,看向了身边的草地。 他在回忆叶枳言语中的每一处细节,某一时刻,顾白水想到了山里的一个钓鱼佬。 普化天尊。 三位从过去走来的圣贤,顾白水和这位老天尊接触的最多。 最初,这个钓鱼佬不像坏人,祂把自己的极道帝兵,帝柳雷池送给了顾白水。 然后,顾白水发现那件帝兵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和半面镜子一起背叛了自己。 再后来, 顾白水渡三十三层仙宫劫,从玉清天上的玉清殿和仙吊尸群,了解了过去普化亲手创造的极大恐怖。 果不其然,那老贼并不老实,好坏参半,只为活着。 “祂忘了什么?” 在林间河畔,一块大青石的周围寻找模糊的记忆? 顾白水沉默着,脑中忽有所思……会不会是一个人? 大帝会失忆吗? 如果不是偶然,又会是谁做的? 第870章 她们,并不存在 寒风吹起,云朵散开, 张居正停在雪原的一角。 祂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好像忘了什么,默默抬头,看着天上浮云,沉思不语。 顾白水走到了另一处,微微抬眼,能看见在草庐里合着眼帘的叶枳。 她睡得很熟,因为再遇到了师傅,所以放松心弦,沉睡在梦里。 睫毛弯翘,鼻尖挺立,依墙熟睡的少女怀中保剑,青丝垂落肩膀,明媚的像是一幅不真实的画卷。 随着修行境界的加深,古月神体的特殊之处也在她的身上逐渐显露。 有书言,古月神体,千古绝色。曾经的清月女帝极负盛名,因其绝美的容貌,广受同代天骄倾慕。 但清月女帝亦与众不同,她证道不是依靠古月神体,而是本身天资便可成帝,恰好身具古月神体。 至于叶枳,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瞳孔深处掠过一丝平淡的清明。 她是他的徒弟。 因缘际会,感情不深。 顾白水把叶枳从古堡中救出,帮她报仇,赠予功法和法器。 师傅对弟子有恩,弟子对师傅……是有价值。 平心而论,彼时的顾白水只是随手而为,心中所想的也是禁区中清月女帝的极道帝兵。 再到如今,一件帝兵对顾白水来说,已经算不上不可割舍之物。 他对这个女徒弟也早没了太大的期许,平安便好,而且远离师傅,更容易平安。 可为什么,山里的那个老人,会对这个存在感并不强的女徒孙如此看重……说那些奇怪的话呢? 真的只是简单的一步棋? 顾白水眉头皱起,眼神莫名。 他沉默半晌,脑海中隐约响起道人的声音, 祂问她:“要走了吗?” “从小养到大,我了解那没良心的小子,他莫得感情,惯于利用……未必喜欢你,未必记得你……为了这样一个人,放弃心念已久的长生,值得吗?” “那便走吧,他在黄粱……见到他的时候,代师傅问好……虽然他可能不记得了。” 顾白水嘴唇微动,无声的重复了几遍。 呢喃自语,他却越来越感觉不对劲,无比别扭。 “从小养到大……未必,喜欢你……“ “……心念已久的长生……心念,已久?” 顾白水突然怔在了原地,瞳孔缓缓收缩,身体一顿,如被冰寒的阴风吹入骨髓。 一股极其强烈的不祥预感席卷全身,心骤寂静。 天空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层黑色的云。 乌云遮住雪原,阴影笼罩大地。 顾白水忽然想通了,他意识到了一件诡异可怖的事情……可能,道人说的那些话,并不是讲给叶枳听的。 和那只老红毛一样,他们讲述的对象,会不会另有其人? …… 顾白水抬起头。 正巧,叶枳睡醒了,从草庐中走出。 她侧过头,懵懂无辜的看着师傅。 “怎么了?” 顾白水只是看着她,说:“我有事,想问你。” 叶枳点点头:“师傅你问。” 雪原的另一边,张居正也注意到了这师徒二人的奇怪。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不远不近,隔着被风吹拂的霜草,看着彼此。 风吹过,张居正听清了风中的声音。 “你从禁区来,一路无人作伴?” “是啊,”叶枳说:“我一个人来的。” “千万里的路,可曾遇到凶险?” 叶枳愣了愣,嘴唇微动,似乎想到了什么。 但顾白水提醒了她一句:“那把剑,是怎么折断的?” 叶枳低下头,看着手里那柄断了一半的淡蓝色长剑。 这把剑是顾白水从长安城里带出来的,是神秀道场的一件法器,薄如蝉翼,锋利无比。 后来境界提升,薄剑派不上用场,顾白水就给了叶枳。 叶枳很珍惜师傅给自己的这柄薄剑,平日带在身边,用心温养照料。 但它是怎么断的? 如果一路没有遭遇凶险,叶枳又怎么会握着一把半折的薄剑闯入黄粱? “我……遇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叶枳仔细回忆,轻声念着:“离开禁区之后,有一些东西在后面跟着我,他们像活人,但身上带着冰凉的死气。” “我不是他们的对手,只能边战边逃,薄剑是在那时候断的。” 顾白水沉默,然后笑了一声。 张居正微微抬眼,也看透了叶枳的“谎言”。 禁区山里的行尸走肉,最弱也在圣人王境界之上,叶枳不过圣人境,怎么可能且战且逃呢? 除非,路上还有一个人陪着她,一直护到黄粱。 但之后,叶枳把那个人忘记了,忘在了外面,徒留一片空白。 张居正仰头看天,也是黄粱之外的一座坟墓。 祂在思考那个人是谁。 但过了很久,雪原上只有顾白水的声音。 “西王母。” 顾白水说:“普化天尊忘记的人……是西王母。” 那个钓鱼佬忘记了西王母的存在,也忘记了当初在禁区外的林边河畔,到底有谁陪着他和长生下棋。 记忆出现空缺,普化天尊潜意识的回到原地,寻找那个丢失之人的影子。 姬家祖与长生对坐下棋,自己在一旁观摩……那空余的地方,是从瑶池来的女帝尸。 普化忘了,茫然不知。 顾白水也一直没清楚,师傅祂把三位历史中的先贤复生到如今,到底有什么用意。 现在来看,答案快要揭晓了。 逆流湖面泛起波纹, 莫名恍惚,顾白水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逆流湖下刻着的两句话。 “我思故我在。” “我不思……不存在。” 顾白水抬起头,视线从叶枳的脸上移到更高处。 他往后退了几步,更加清晰的看到了整片雪原。 雪原上,有三座孤零零的峰。 顾白水的目光落在三座峰上,眼神凝固,瞳孔最深处的波纹越来越汹涌。 身后传来脚步声,张居正渐渐走近。 顾白水转过头,怔怔的看着大师兄。 他的声音很轻,认真的问着:“师兄,为什么……只有三座峰啊?” 张居正顿了一下,安静了一会儿,才回应:“师弟,该有几座?” 顾白水直视着张居正,这个从来沉稳可靠,已然成帝的大师兄。 “应该有四座。” “……为什么?” 顾白水伸出手指,念叨着:“你,二师兄,我,和小师妹。” 长生一脉,四位弟子。 但这次,张居正却沉默了很久,很久。 一片云,早被风吹散。 祂问顾白水:“小师妹,是谁?” 第871章 错误的 师弟没再说话,只是看着自己。 张居正从头到尾回忆了自己的人生,的确……没找到顾白水口中的小师妹。 一片空白,没有任何痕迹。 从始至终,长生弟子,只有三人。 张居正开口:“我不记得。” 祂的记忆里,没有一个不存在的名字。 顾白水沉默好久,说:“她叫姬絮,我捡进山的……大师兄你第一次见她的时候,送了她一本老佛经,很厚、很沉,让她好好修行,多读书。” 师兄该有印象。 那时候的姬絮还没长大,是一个自闭懵懂的女娃,被小师兄拐进了山里。 小师兄对她说,除了自己之外,头上还有俩师兄……老大和老二,过会儿就能见到。 大师兄人好,送了一本修身养性的古佛经给小师妹,作见面礼。 只是彼时的小姬絮脸色复杂,默默收起来,不敢多说什么。 顾白水袖手旁观,偷笑了一声,他明白小师妹的脸色为什么发苦发黑……谁家小孩喜欢读书? 更何况是连大师兄读起来都拗口的老佛经,那玩意儿又臭又长。 果不其然, 等到姬絮稍长年月,从一个自闭沉默小丫头,变成了一个低调且叛逆的少女……她就很少主动搭理大师兄了。 最多的问题是:“大师兄,你看见师兄了吗?” 顾白水怀疑,这其中就有那本老佛经的原因。 二师兄那个烂人也送了见面礼,出手阔绰,是一枚紫玉鎏金的仙品玉佩。 很值钱,但俗气,所以小师妹也不是很喜欢。 三位师兄,还是顾白水有主意。 他,啥都没送。 小师妹读不懂大师兄的老佛经,苦恼之余,天天缠着小师兄解惑。 顾白水也不白干,把二师兄送给师妹的玉佩要了过来……当报酬。 这样就都不浪费了。 …… “但我不记得。” 张居正还是摇了摇头,对师弟说的一切都没印象。 祂只记得那本老佛经很厚,很重,小师弟有慧根,但反复熟读了很多遍,在很多个夜深人静的晚上。 他是一个人,仅此而已。 顾白水张了张嘴,又问:“师妹是被姬家主送到山外的,她是姬家最年幼的小女儿。” 张居正缓缓摇头:“我知道的姬家,也没有她。” 姬家没有最年幼的女儿,姬家主的子嗣都平庸至极,从未出现过一个备受宠爱的小公主。 顾白水瞳孔惘然, 张居正皱眉沉思。 师兄弟二人在湖边念了许久,聊了很多,但最后还是一样的结论:顾白水比张居正的生活里多了一个人,张居正比顾白水的记忆少了一个人。 他们都没办法证明给彼此看,小师妹到底有没有存在过。 还是记忆出现了偏差。 不只是叶枳,连师兄也一样。 顾白水惘然沉默,隐隐约约猜到了已经发生的真相。 不只是黄粱,有些人被遗忘了。 她们在历史中从未存在。 “师弟,我之前问过你,清月女帝和西王母是不是同一人?” 张居正抬了抬眼,表情莫名:“因为在我现有的记忆里……是清月女帝,建立了瑶池圣地。” “至于西王母……”,祂摇了摇头。 历史中或许有过这个名字,但没有记载过她的故事。 张居正没有印象,山里钓鱼的老天尊也记不起来了。 顾白水无言,只是看着遥远的天边,有些疲倦和无力。 这个世界发生了很不合理的事情,诡异而恐怖,突然成为现实。 他知道是那个老人搞的鬼,但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去改变。 一个人,被历史遗忘。 顾白水并不怀疑,就算他现在离开黄粱,去中州、姬家和禁区深处,也找不到她存在过的痕迹。 西王母这样的绝世女帝,也被抹去了本身的存在。 小师妹又有什么逆转的可能? 这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极大恐怖,甚至远比玉清天上的黄泥、丧吊尸群都恐怖的多。 如果那个老人真的能随意篡改历史。 那意味着一个怎样的敌人,怎样的存在? 祂不需要走到敌人的面前,毁灭躯体,湮灭灵魂……只要一时念起,你便从未存在过。 历史中没有你,万物生灵,世人众生,都与你无关。 过去、现在,和未来,徒留一片虚无的空白。 “但我记得。” 顾白水轻声呢喃,瞳孔深处多出了一丝波动。 他还记得,这件事就留下了一个细小的缺口……也未必没有的逆转机会。 真正的无能为力,应该是没有人会意识到,在某个瞬间过后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改变。 没有人会毫无道理的怀疑,自己和身边的所有人,是不是都在一刹那忘记了某一个人。 人无法幻想出从未见过的东西,也没办法去寻找……一个完全空白的人。 不记得,就永远不会去想了。 “师兄,我需要一些时间,确定一些事。” 顾白水低垂眼帘,这样说着。 张居正想了想,点点头:“需要我做什么?” 祂没有认为一定是师弟的身上出了问题,或许真的是自己……即便是已经成帝的自己。 在刚刚不久,张居正察觉到叶枳的不对劲,猜测是她的记忆出了差错。 而现在,自己和师弟的记忆也不同,至少有一个人是错的。 可能是师弟,也可能是自己。 张居正只是思考。 即便全世界所有人的记忆都一样,唯独一人不同……那多数就一定是对的吗? 特别,那个人可能是小师弟。 他们有一个活了太久的师傅。 “叫她们来吧。” 顾白水说:“我们不够。” …… 周哑歌在前面,林清清第一次走入这片雪原。 她们来到湖边,看到了表情不太对劲的那对师兄和师弟,以及一个素未谋面的年轻少女。 风声呼啸,雪原寂静。 三个女子和两个男人,围在湖岸边坐了下来。 张居正没什么表情,林清清没看祂,只是等着。 顾白水先开口:“我有事想问问各位。” “有人记得我的小师妹吗,她叫姬絮。” 回应他的,只有一片寂静。 顾白水转过头,眼神停留在林清清的身上。 周哑歌不认识姬絮,他不意外。 但身为老一代的长生弟子,林清清一定知道小师妹的存在,甚至相见过几次。 只是,没有应答。 顾白水眼看着林清清眉头轻挑,一脸疑惑的看着自己,便得到了答案。 和大师兄一样,她也不记得了。 “那……西王母呢?” 顾白水其实没有太大期望, 林清清思索沉吟,所知甚少。 只是,意外发生了。 周哑歌侧了侧头,轻声开口:“西王母,瑶池女帝?” 第872章 别忘 周哑歌蹙起眉头,因为顾白水的问题很奇怪。 他看着自己,用不同的语气重复了一遍相同的问题。 周哑歌坚持自己的回答:“西王母一手建立了瑶池,不对吗?” 她得到了两种答案。 张居正和林清清说,是清月女帝。 叶枳她不清楚。 “清月女帝?” 周哑歌很困惑:“她是月宫主,和瑶池有什么关系?” 两位女帝八竿子打不着,怎么会被弄混呢? 顾白水眼神微亮,似乎在周哑歌的身上看到了一丝转机。 他思索片刻,把整件事讲述给了周哑歌和林清清。 “你是说,西王母被忘记了?” 周哑歌满眼奇怪:“你还有个小师妹,也消失不见了?” 顾白水点头:“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是这样。” 周哑歌想了想,眼神微动:“那有没有可能是只有你们长生弟子的记忆出了问题?” 黄粱世界里的外人不多,除了雪原上的五人之外,就只有曾经的梦宗弟子了。 张居正摇头:“他们也没有西王母的记忆。” 梦宗弟子和张居正一样,都认为是清月女帝开辟了瑶池圣地。 周哑歌再问:“是因为身在黄粱?” 他们都在黄粱,并不知道地面之上是怎样的情况。 要确定西王母和姬絮有没有被彻底遗忘,不留任何痕迹,就得离开黄粱,上去看看。 可真的有这个必要吗? 顾白水沉默着,脑海中想到了那个老人。 大概只是多此一举。 连大师兄都忘记了小师妹,人族的历史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更关键的是:“师妹和西王母去了哪里,她们还有没有回来的可能?” 以及长生大帝让三位远古圣贤于如今复生,然后抹去了其中的一位,到底有什么意义? 顾白水抬起头,看着周哑歌:“为什么你是例外?” 周哑歌提醒道:“是你和我。” “因为你是北宗弟子?神秀的徒弟?” 张居正闻言看了一眼周哑歌。 她反问:“北宗弟子有什么特殊之处?” “而且你不是北宗弟子,也一样没被影响。” 那么问题回到了原点:周哑歌和顾白水这两个人,有什么异于常人的相同之处? 活了很久,有很多段人生的记忆? 修行过梦书梦典,是神秀的功法? 还有…… 水波潺潺,风在湖面上吹起波纹。 顾白水缓缓转首,目光停在了平静的湖面上。 “逆流湖。” 周哑歌身体微顿,“只有你和我去过湖底。” 这逆流湖下,和墙壁上的那段文字,会不会就是他和她都没有忘记的原因? “再下去看看?” 周哑歌提出意见,她其实也觉得逆流湖似乎没有这么简单,应该还有什么东西是没被发现的。 “行。” 顾白水答应的也很痛快。 他站起身,眼帘低垂,瞳孔深处流淌着澄澈的水纹。 但在动身的前一刻,顾白水又回过头,看了另外三人一眼。 张居正正襟危坐,眉眼平静。 林清清面向左侧,有些刻意的看着远方。 顾白水的眼底却有红芒闪过,他忽然停在原地,然后说:“师兄,等一个时辰,把我们捞出来。” “嗯。” 和上次一样, 周哑歌走入逆流湖中,沉入湖水。 也不意外,顾白水没有紧跟着那个黑衣女子下去。 他抬起了一只手臂,拉住一个愣住的蓝衣少女,然后……放入了湖水中。 “噗通~” 水声清冽,水面淹没头顶。 叶枳漆黑的长发在水底散开,如水草般飘荡摇曳。 她怔怔的看着湖边的师傅,然后沉入黑暗中。 湖边两人看来,顾白水的身影已经走进水里。 不久后,雪原上再次恢复平静。 只剩下一男一女,两个人,他们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向彼此。 只是沉默着,等待着。 …… “咕噜~咕噜~” 周哑歌睁开眼,回到了岩石和水构成的世界。 在她身后,是那个熟悉的深坑。 只不过让周哑歌意外的是,第二个到来的不是顾白水,而是他的那个女徒弟。 叶枳跪在地上,咳了几口湖水。 再之后,顾白水才从深坑里走了出来。 周哑歌问:“为什么把她也带过来了?” 顾白水没有回应,只是向前走了几步,弯腰低头,看着叶枳。 周哑歌愣了愣,感受到蓝袍少女急转直下,忽然虚弱的气息,脚步停在了原地。 叶枳很费力,脸色格外苍白,好不容易吐出了喉咙憋住的那口气……才身体放松,坐在了地上, “师傅?” “我在。” 叶枳仰着脸,看着天上流动的湖水。 水在上,倒流在头顶。 她觉得很奇妙,很有趣,如果一辈子都只是个平凡的普通人,或者一生都被困在那座古堡里,就永远没机会见到眼前这一幕吧。 “好像,是有个人啊~” 叶枳的声音很轻,但顾白水听的很清楚。 “我不记得她了,但师傅你说得对,这一路真的很远,很累人……只靠我一个的话,是走不完的。” 叶枳眼神模糊,好像看到了一个消瘦的人影。 她穿着一身白衣,面对山里那个道人,也只是倔强沉默的站在原地。 “我们走吧~” “去找师兄。” “我们会到的,不管千万里,都要见师兄一面……即便是,最后一面了。” 那个人很漂亮,生的很好看很好看,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子一样。 叶枳想不起她的名字,只能隐约听到她常念的几句话。 “我想师兄了。” “总是想,一直都想……” 她嘿嘿的笑了笑,面朝着遥远的地方,头也不回的向前走着。 “师兄是好人,以前是,以后也是……可好人师兄,怎么赢师傅呢?” “所以啊,要把那只老红毛带出去,把最后的秘密告诉师兄……如果我忘记了,你不能忘,千万不能忘……” 她一直偏心,不管是面对师傅,还是哪个师兄,都没变过。 叶枳的瞳孔突然变得明亮,很小声的呢喃,重复着某个少女说过的话。 “不能忘……” 顾白水身体一顿,听到了她的声音。 “……不死后,有仙……帝兵是四件……” 这个世界安静了下来。 顾白水扶着叶枳软弱的身体,眼神逐渐幽深沉默。 许久, 叶枳动了动,她仰着脸,但好像看不清什么。 “师傅。” “嗯。” “对不起。” “为什么这么说?” “我很没用,帮不上什么忙。” 顾白水摇头笑着:“不会。” 叶枳也笑了,轻声念:“师傅,别忘记,她只有你记着了。” “嗯。” “那你会忘了我吗?” “不会。” 那条路很长,路上有很多“人”追着,仙子姐姐没走到最后,就被忘了……那一小片叶子呢? “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只是累了,睡一觉就好。” 第873章 第四件仙兵 叶枳睡熟了,闭着眼睛,安详沉静,躺在浅浅的清水里。 乌黑的长发在水中散开,发丝彼此重叠,悄悄摇晃,像是一群乖巧悦动的新生命,挤在一起,等着主人醒过来的那一天。 但其中有一根,并不合群。 它藏在水里,躲在所有同类的下面,沉默死寂,无动于衷。 这根头发没有任何气息,只是颜色稍稍泛红……一种会让人很眼熟,感到不祥的红色。 水面泛起波纹,红色的发梢缓缓翘起,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它看到,有一只干净的手从天上落下,伸进水里,拨开了其他的头发。 唯一一根红发,倒映在顾白水的眼中。 他看见了它,找到了它。 下一刻,那根怪异的红发脱落了。 它沉到水底,落在了一片模糊的阴影上。 那是叶枳的影子。 顾白水眼神微动,看着水底的红发渐渐消融,消失在影子里。 果然,还是藏在这儿。 叶枳的红发像一根钥匙,打开了紧闭封锁的黑暗之门。 阴影蠕动,门开了……一只毛茸茸的苍老手掌,从虚无昏暗的地方伸出,停在水底。 那只手掌翻面朝上,像是和一个许久未见的朋友打招呼。 顾白水站在原地,看了看身边的周哑歌。 周哑歌读懂了眼前的气氛,她向前几步,弯下腰,把叶枳抱在了怀里。 有人带着影子的主人离开了,但水底的那团影子却纹丝未动,被遗留在了原来的地方。 顾白水望着周哑歌背影,她踩着水,渐渐走远。 片刻后, 一只苍老的红毛怪物,从水下阴影中爬了出来,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疲倦的坐在了水面上。 它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安静良久,似有歉意的笑了笑。 自从在长安城分别后,这是它和他的第一次重逢。 时间好像并没有过太久,特别是对于老红毛这种不死的生命而言,十几年的间隙,也只像是打一次盹,转瞬即过。 但这段时间,似乎把眼前这个年轻人改变了很多。 老红毛有些记不清了,当初离开长安的那个白烂少年,到底走了多远的路,经历了怎样的风霜雪雨,才长成了面前这个波澜不惊的年轻人。 看来老人说的没错, 人会变的,与时间无关,只有一个过程。 过程会包括很多形容词,只有自己清楚。 那久别重逢的两个家伙,会说些什么呢? “你会死吗?” 顾白水抬眼,询问。 老红毛沉默,点头。 “要多久?” “不会很久,见你之后。” 顾白水说:“那就好。” 省的他自己动手了。 老红毛一定会死的,因为它是长生拥有过的几件帝兵之一。 即便它不想死,顾白水也会想办法,亲手毁了它。 这一点,老红毛也很清楚,所以它来寻找顾白水,是一趟没想回头的终途末路。 “抱歉。” 老红毛安静许久,也只能说这两个字。 它很抱歉,没有保护好任何人……但这件事非做不可,对它来说是如此,对她也一样。 那个女孩子潜入地狱,来到自己面前的时候,老红毛就隐约预见到了这个结局。 它问她确定吗,确定要背叛那个近乎全知全能的道人,踏上一条必死之路。 哪怕万劫不复,哪怕舍得长生? 那个少女什么都没说,眉眼平淡如水,早已经下了决定。 “了不起啊~” 长生最年幼的弟子,头顶有三个师兄的小师妹,她比自己预想的要大胆,要更有超脱生死的勇气。 老红毛其实想过,道人的四个徒弟,可能都没那么畏惧死亡。 但它也清楚,这几个小家伙都或多或少的警惧长生……张居正是,顾白水并也不例外。 但最害怕一个人的是谁? 还是最小的师妹,姬絮吧,因为有所了解,所以愈加恐惧。 人会说,绝大部分的恐惧都源于未知,但这并不绝对。 当你面对一个完全未知的东西时,最先出现的情绪应该是小心,担忧和不确定;那件东西露出冰山一角,超出自己理解和想象的时候,才会真正感受到恐惧。 而且这种恐惧会被未知的想象加深。 然后呢? 你去试着了解它,面对它,发现恐惧的另一面,从而消减心中战栗的情绪。 这只是一种可能而已。 姬絮面对的,是另一种可能。 道人在意她,也不在意她,所以姬絮比世上任何人都更了解长生。 她像是之前说的那样,了解长生的某一面……看见了更加恐怖,比大海更令人窒息的另一面。 甚至姬絮无法想象,这样的恐怖那个老人还有多少面……数不胜数,令人绝望。 长生是那样的存在,越了解,只会越恐惧。 “所以,她很大胆,比你们都要更有勇气。” 老红毛叹了口气,怅然,无奈。 真相是这样。 能了解山中道人的习惯,能算到祂在夜里走进明镜,再趁机潜入深渊地狱,找到老红毛的人……只有姬絮。 师傅对唯一的女徒弟没有设防,甚至当她打算离开,去找顾白水的时候,那个道人也多给了她最后一次机会。 长生真的不知道吗? 姬絮走入深渊的那一刻,明镜里的老人就已经知晓了。 但祂没有阻止她,或许是因为不在乎……长生已经到了这个阶段,对任何人,任何发生的事,都没那么在意,只等最后的结局到来。 老红毛能隐约猜到“老主人”的想法。 “那丫头做得挺好,虽然不聪明,但恰如其分。” 等天黑,偷偷潜入深渊,即使瞒不过老道人,也不算掩耳盗铃……你总不能在白天,光明正大的路过师傅,当着祂的面搞事吧? 那也太没礼貌了。 长生对小徒弟最后的纵容,是允许她离开,带上一个小姑娘和一只老红毛,走向遥远的荒山。 后果呢? “没人能事事顺心,想见,因而不能见。” 长生一脉的小师妹走完了最后一段路,路途遥远艰辛,死人与鬼祟乱舞,她在阴冷的山野中穿行,一手持剑,护着师兄的小徒弟,看见了黄粱的坟墓。 然后,被遗忘了。 其实,姬絮,只是和叶枳差不多的年纪。 出发前的那一刻,她早看见了结局。 …… “她想告诉你,一个长生的秘密。” “长生树,腐朽尸,不死之后,还有一件帝兵。” 老红毛沉声说道:“未有人知,和不死仙一样,两具帝躯其实孕育了两件帝兵,不死是不死,仙是仙。” “黄粱的不死帝兵只是不死凤凰的帝兵,还有一条死去的仙龙……最神秘的极道仙兵,早被藏起来了。” 第874章 未来的信标 不死仙,是同一个灵魂,两具躯体。 顾白水早见过了那两具恐怖无边的尸骸。 一具不死凰尸,葬在妖族不死树的不死阴墓中; 一具鲲龙骸骨,沉寂在逆流瀑布的无尽渊海内。 这样看来,两具大帝躯体, 不死与仙,手握着两件极道帝兵,其实极有可能。 只是从未有人知晓长生不死,腐朽与仙的几件帝兵到底是什么。 漫长的岁月,也只有姬絮一人看透了真相。 顾白水忽然身体一顿,侧过头,看向了深坑底部。 他想到了一件事,是之前问过大师兄的一个问题。 “一件帝兵会有两个器灵吗?” 一个道士,一只僵尸。 大师兄说:“一般不会。” 但不死帝兵太过特殊,他们俩也不确定有没有这种可能,没有继续纠结下去。 “道士,僵尸。” 顾白水轻声自语。 他亲眼看见过,黄道吉日和大僵尸撕扯在一起。两者不死不休,如天生的死敌一般,不惜任何代价也要置对方于死地。 这样的两个家伙,会是源于同一件帝兵的产物? 除非帝兵也能人格分裂,不然没法解释。 有另一种更隐晦,难以揣测的答案。 黄道吉日和卢无首……是两件帝兵的两只器灵。 「无首不死,黄道成仙。」 长生大帝把不死帝兵和极道仙兵孕育出的两只器灵,都留在了黄粱,用于演化天道。 它们水火不容,互为死敌,一只器灵苏醒,另一只器灵便陷入沉睡。 黄道吉日不是卢无首的对手,因为它的本源并不在此,而是被某个老农藏在了不可知的地方。 真相水落石出。 顾白水默默抬首,直视着面前的老红毛。 “第四件仙兵是什么?” 老红毛摇头:“我不知道。” “没人知道。” 腐朽帝兵把神秀帝尊拖入黑暗,长生树上结满世间不死之药,不死帝兵埋入黄粱,推演天道轮回。 最后的最后, 最神秘的第四件仙兵,到底有何种伟力,大概只有这四件帝兵的主人才知晓了。 “用不到帝兵。” 老红毛说:“没出现过强敌,能逼祂用帝兵自保。” 甚至谈不上强敌,所有不顺眼的家伙,都早被长生玩儿死了。 所以「第四件仙兵」从未露面,翻遍历史也找不到任何痕迹。 顾白水沉默着,没再说话。 局面变得扑朔迷离,看不清前路。 那个老人活得太久了,手中的底牌数不胜数,如果不是姬絮,谁又能知道祂还藏了第四件帝兵呢? 低着头,凝望水中倒影。 顾白水安静了很长时间,瞳孔深处晦涩复杂。 疲倦苦闷,思绪模糊,他好像在水中看到了某个白衣少女的脸颊。 她背着手,也在看着自己,眨眨眼,没有声音的笑了笑。 顾白水指尖动了动,潜意识的想做什么,但最后还是停了下来,只是沉默的看着。 他不敢动……水面泛起波纹,就再也看不清小师妹了。 心如池水,思绪不清,找不到解法。 清水两面,师妹安安静静的陪着师兄,想着同样的问题。 像山里的很多个夜晚,俩人靠在一起,挤在同一盏灯烛火下,翻书念经,口中念念有词……絮絮叨叨。 只不过那时候是师兄讲给师妹听, 而现在,师妹看见了答案,再没办法开口。 “第四件仙兵……” 顾白水呢喃着,在某一瞬间,忽然怔在了原地。 一阵恍惚,如大雾漫天,却看到了一抹微弱的亮光。 小师妹知道。 她知道第四件帝兵的存在,甚至亲眼看见过,所以才头也不回的踏上路途,来找自己。 但姬絮也清楚最可能发生的结局,她想见师兄,道人说:“……他可能不记得了……会忘的……” 师妹没回头。 忘记嘛? 那见不到师兄,会不会也暗示了一种答案? 师兄第一次下山的前夜,问了小师妹的意见。 小师妹的鬼点子总是很多。 黑夜笼罩,她把自己变成了一只鬼,最后一次,给师兄一点微弱的光。 “师兄能猜到的~” 顾白水从水中站起身,望向远方,瞳孔幽深如墨。 “普化、西王母、姬家祖,祂们来了……” “师妹、西王母,她们被忘了……” 有一只苍老的手,随意拨动历史,篡改过去发生的事。 那是一件帝兵, 也是小师妹最想警醒师兄的长生秘密。 第四件仙兵,才是长生最恐怖的武器……当历史被篡改,记忆成为残缺的断章……你要想办法,清醒的记住我,记住自己的样子。 “我思故我在。” 顾白水脑海中惊雷炸响,想通了那两句话真正的含义。 当我思考的时候,我永恒的存在着。 “我不思,则我不在。” 前一个我,是天道,是历史。 后一个我,是万物,是众生。 当历史不再有“我”的痕迹,“我”便不存在了。 …… “但我记得。” 问题再次回到原点, 但这一次,顾白水想到了答案。 他直视着老红毛,说:“你记得。” “她也记得。” 你,我,她,老红毛,顾白水,周哑歌。 三个人,都记得正确的历史。 他们的共同之处在哪里,已经昭然若揭了。 “神秀。” 顾白水说出两个字:“命经。” 他遇见过曾经的陈圣雪,也知道陈圣雪在梦里见过一个老僧人。 那老僧说:“梦法,是为了知晓,不是为了改变。” 《梦法》亦《命经》。 亲眼见过去,是命经最根本的道理。 “通晓历史,可鉴今古,改变历史,没有意义。” 陈圣雪也把顾白水视为同类,亲口说:“或许会有一天,会再见。” 不知不觉,顾白水走了神秀留下的路。 命经的玄妙之处在此显现,知晓历史……真正有人改变了历史,他们依旧保持难得的清醒。 老红毛张张嘴,看着眼前成长了很多的年轻人。 它似乎还想问什么,但最后是莫名沉默,时间差不多了。 水面起波纹。 顾白水和老红毛看着彼此,都感觉到了冥冥之中的一种东西。 他说:“我想见神秀。” 老红毛笑了笑,慢慢点头。 “所以,我该死了。” …… 有人死去,才有人能来,尽管都不是人。 只是还存在着一个问题,长生亲口认证的真理:“没有人能走到未来。” 未来是不可知的,除非……有一个连到过去的信标。 几十万年前,神秀已死,祂向后走,看不见未来。 但顾白水转过头,望向了天边某个穿着黑衣的女子。 信标,在这。 第875章 野岭,朋友 有人踩到一片干枯的落叶,发出细微的“咔嚓~”声。 一只土鸭子从灌木丛中抬起头,表情呆愣,竖起耳朵,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嘎嘎~” 鸭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伸长脖子,发出了刺耳难听的叫声。 它忽闪着灰扑扑的翅膀,脚蹼踩在地面上,扭着屁股,一蹦一跳,朝着某个方向跑去。 “噶!” “噶!” 丑鸭子的叫声越来越大,声音洪亮,吵得整座老林子都不安宁。 它却挺起胸膛,格外自信,仿佛已经确定了猎物的位置。 鸭子跳到空中,竟飞了起来,准确的说,是在笨手笨脚的滑行。 只是它的骄傲没有持续多久。 一只干净白嫩的小手,拦住了鸭子的去路,一把捏住它的喉咙,让它再也叫不出声。 “太吵了。” 戴着红帽的小姑娘面无表情,眼神嫌弃冷漠。她实在是忍不了这只闹腾的丑鸭子,自己跳了出来,捏死了鸭脖子。 鸭子悬在空中,努力挣扎,试图从小红帽的手里逃离。 但小红帽白皙的右手,像仙金浇筑的一样,坚硬的可怕,根本没有丝毫晃动。 鸭子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脑袋一歪,吐着舌头晕了过去。 小姑娘年纪轻轻,下手没轻没重的。 …… 陈小渔眨眨眼,把头从外面缩了回来。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会有事吧?” 刚刚好像是自己踩到了树叶,发出声响,才让那只鸭子发现了她们躲藏的位置。 小红帽为了掩护队友(更可能是没忍住脾气),站起身冲了出去,把那只死鸭子硬生生的掐昏迷了。 一只完美无瑕的纤纤玉手抬起,手掌相触,比划了两个手势。 白雪公主眼神清澈,手语的意思是:“不会有事,鸭子只是昏了,死不了。” 陈小渔点点头,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她们仨是躲在一起的,丑小鸭和另外几个树洞妖怪四处游荡,负责在老林子里搜索,寻找其他藏起来的朋友。 其实是闲着没事儿做,才举办了一场躲猫猫的游戏。 自从浑噩星域回来后,陈小渔就一直在这个地方,藏在妖域的荒郊野岭中,和一群树洞妖怪生活在一起。 顾白水说,外面的世界不安全,妖域野岭该是最不起眼的地方了。 他给陈小渔留下了一个葫芦,让她在这里等一段时间。 陈小渔问:“要多久?” 顾白水说:“不确定。” 陈小渔又问:“你会回来吗?” “也不确定。” “那我为什么要在这里等?” 陈小渔有些固执,她想不明白,不知道结果,没有约定,为什么要等呢? 顾白水只是说:“如果一切平安,你就回家。” 回圣妖城,十万大山。 继续做妖族的小公主,别等远行的人。 陈小渔仰起头,轻声问道:“如果你回来了呢?” “那我应该会来这儿,找你。” 时间其实没过多久, 顾白水也没有回来。 陈小渔撑着下巴,坐在树荫下,有些闷闷的无奈。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有多久,也不知道顾白水去了什么地方,哪一天会回来。 唯一清楚的是,自己的境界太低了,帮不上忙,所以老实藏好不添麻烦就够了。 “你在想什么?” 白雪公主察觉到了陈小渔的走神,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默声询问。 她的眼神很清澈,好奇关心,充满温和的善意。 白雪公主有一颗温柔敏感的心脏,平静安宁,不谙世事,反而能更客观清楚的看待很多事物。 这或许是因为她生命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一睡就是好多年,再醒来,野岭也没什么变化。 直到不久前,陈小渔回到了这里, 她得知了白雪公主的情况,思索再三,提出了一个没人想过的问题。 “你一睡不醒,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对苹果过敏啊?” 野岭的林子里有很多果树,每年深秋,都会长出诱人的红苹果。 其他的洞穴妖怪常摘来吃,也没出现过问题。 只有白雪公主,秋天吃完苹果,就昏昏沉沉的冬眠好多年。 陈小渔在某个人的身边待了好久,大概是变聪明了。 她提出一个机智的想法,一脸认真。 白雪公主怔了怔,蹙眉苦思,再没吃过一口苹果,然后……一直保持清醒到现在。 “苹果有毒啊。” 这谁能想到? 回到现在, 面对白雪公主的关心,陈小渔也不知该怎么回应。 她不太想说关于顾白水的事,特别是对野岭这些从未离开,置身事外的朋友。 有些东西,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 不过幸好,学好不易,学坏简单。 一条小鱼学会了某个年轻人张口就来的本事。 她轻咳一声,小脸正经:“我在想,活着的意义。” 白雪公主愣了一下,这么有深度吗? 陈小渔眨眨眼,暗自偷笑。 她很满意自己的机智,还来了劲儿,想给这位嗜睡的朋友一点关于哲学的震撼:“人为什么活着呢?” 陈小渔其实也不知道……她是妖。 白雪公主蹙着眉,不声不响。 许久, 她用手比划着自己想到的答案:“活着为了等死。” 啊? 反而是陈小渔不懂了。 她挠挠头,心虚反问:“是什么意思?” 白雪公主抬起手指,给陈小渔解释自己的想法。 “我一直睡在树洞里,每次醒过来,看到的东西都是一样的。” 离不开,走不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世上应该不会有什么人,比她的人生更枯燥……除了地下城里的那只老龙。 但白雪公主想,这样不太好,也没那么糟糕。 离开野岭去做什么呢? 人生会有什么样的改变? 不会有什么吧。 人生不论长短,最初和最后都是一样的,出生,活到死。 其中的过程,不管怎么折腾,做了多么糟糕、庆幸、伟大或龌龊的事……到明天,都还是公平的活着。 “太阳照常升起,大概是这个意思。” 白雪公主说:“既然一定会有死去的那天,不是今天,就很好了。” 希望活的尽兴,一直到死。 白雪公主用手比划了好久,陈小渔一边认真看着,一边给自己翻译。 最后……这俩人都被找到了。 鸭子挺起胸膛,嘎嘎叫着。 小红帽一脸无奈,她俩咋就一根脑筋,不知道换个地方躲躲呢? 白雪公主却转过头看向野岭外,有外人来了。 是一只老狐狸。 第876章 野火,小渔 最近几年,妖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陈小渔莫名失踪,妖族在一位准帝境界的老妖王的带领下,进行了翻天覆地的改革。 圣妖城里所有的妖族都搬进了十万大山,开始了新的生活方式。 那只老妖王被尊称为狐相,从星空外的腐烂高原回归。 有传言,狐相和前任妖祖之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 陈小渔对顾白水亲口证实,传言是真的。 狐相是老妖祖年轻时的情人,爱屋及乌,待她也很好。 只是今天,没有预料, 妖族那位身份尊贵的狐相大人,孤身来到荒郊野岭,寻到了失踪的妖族小公主。 一身墨黑长袍,兜帽缓缓落下,露出了一张清晰温和的妇人脸。 狐妖本就生的美艳,但在狐相的身上看不到丝毫的妩媚妖娆,反而环绕着九尾狐特有的圣洁之意。 那位妇人站在林外,笑眯着眼,对陈小渔招招手。 “该回家了。” 野岭中人影错落,一只只容貌各异的树洞妖怪冒出头,暗中观察情况。 陈小渔怔了一下,迟疑许久,回头看了白雪公主一眼。 她问:“要和我走吗?” 去十万大山。 白雪公主安静了一会儿,笑容干净的摇了摇头。 这里是野岭,她们走不了。 “再见。” 白雪公主安静的道别,小红帽站在身边,和往常一样不想说话。 陈小渔回头,看了野岭最后一眼。 那里是一片昏暗的老林,林子里藏了很多奇怪的生命,它们没有离开过这里,站在林边,目送着一个朋友远去。 他和她也是在这个地方,开始第一次冒险的。 …… 陈小渔回到了十万大山中。 山中变化很大,住进来了很多陌生的同族。 狐相也早就下令,在十万大山的最外围砌了一圈黑色的墙壁。 陈小渔问黑墙有什么用? 狐相说:“预防失火。” 再后来,陈小渔回到了自己的宫殿。 她一个人住,白天黑夜都过的很慢,只有一条条消息,偶尔从遥远的人境传来。 人境似乎发生了很多大事,千奇百怪,震动不息。 “有一个背着鱼竿老人,慢吞吞的闯进了瑶池圣地,祂施展恐怖的伟力,掰开万丈地缝,在瑶池深处垂钓了三天三夜。” “一条遮天蔽日的恐怖尸骸,从地底深处冲天而起,似龙似鲲,白茫茫的一片。” “瑶池圣地彻底覆灭了,昆仑山脉化为废墟,遍地狼藉。” 值得庆幸的是,瑶池圣女伊云舒好像早有预料,提前带着大部分瑶池弟子舍弃圣地,去往了偏远的大陆一角。 她们在那里扎根,重建新的家园。 …… “昨天夜晚,长安城失火了。” “但奇怪的是,城中的人和修士都找不到火的来源,只能看见火光,感受一夜灼热……没有一处建筑真的被烧成灰烬。” “起火的,好像是另一座人们看不见的长安城。” …… 还有更多的消息从人境传到妖域。 比如有几位面容年轻的神秘准帝,闯入太初圣地,把太初圣主连带着十几位长老屠戮殆尽,血染天幕。 又有人听见飘渺圣地中传出远古仙音,在群山之间回荡不息。 但几日后,外界修士前来拜访,发现飘渺圣地空了……一个活人都没有剩下。 恐怖与诡异交织,未知的阴影笼罩而来。 …… 陈小渔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群山林海,陷入虚无的思考之中。 简言之,在发呆。 大陆上的每个地方都不太平,鲜血流淌,硝烟四起。 陈小渔仰脸看天,十万大山的天空依旧晴朗,阳光刺眼。 但她隐约看到了一片有史以来最厚重的乌云,遮在天上,降下滂沱大雨。 雨水冲洗大陆,没有放过任何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唯独妖域幸免于难。 像有一个不讲道理的老人,拎着一口大盆,从天上往地下浇水。 是一场洗礼,彻头彻尾的清洗。 祂是坏人吗? 陈小渔想,大概是。 因为烂人前辈是好人,他师傅只能是坏人了。 正常的故事走向,坏人最后有两个干瘪的目的……毁灭或统治。 他们会计划一场恐怖的浩劫,让世间万物生灵,所有的生命,都陷入黑暗的恐慌中。 那时候,才是故事最高潮的部分。 但问题是,那个长生不死的老人,已经做过了一次了,还不止一次。 腐朽的黑暗年代发生在几十万年前,万物凋零,各族修士恐慌绝望……在一片黑暗中,不死仙帝应运而生,带领世人迎战腐朽,谱写了一段荡气回肠的恢弘史诗。 现在还要在走一次流程吗? 似乎没那个必要。 老头儿懈怠懒散,不愿意再劳心劳神的表演一场。 有什么可毁灭的? 有什么还需要统治的? 这里本就是祂家,几十万年没变过,大陆上落满灰尘,里外清洗一遍屋子就行。 洗干净就差不多了。 …… “咚咚~” 门外传来敲门声。 陈小渔回头,看到了门口的那位妇人。 她蹙起眉头,问狐相:“有事啊?” “嗯。” 妇人抬首,眯眼笑着:“借一样东西。” “什么?” “妖族的不死树。” 陈小渔心脏停了一下,脸上没有异色,说:“不是自己跑了嘛?” 跑到浑噩星域,她怎么知道在哪里? 妇人却摇了摇头,伸出一根手指:“殿下的葫芦,里面是有棵死树。” 陈小渔沉默着,看着堵在门口的妇人,瞳孔深处逐渐染成了金色。 她看见了,狐相白皙的脖颈处,有一枚很淡很淡的……青金色符文。 「长生符」 小渔无言的苦笑着,把葫芦递给了她。 妇人离开十万大山,又去了找到小公主的地方。 从天上往下看,妖域野岭是一棵巨树的轮廓。 妇人打开葫芦,扔下死去的不死树……一团黑色的火,从树梢燃起,熊熊蔓延,随着巨树无声坠落。 野岭起火了,老林子、深坑和地下城,都被黑色的大火淹没。 黑色的火焰烧光了一切,从野岭开始蔓延,烧光了妖域的每一寸土地。 除了十万大山,不死仙诞生的地方。 一只比黑夜还要庞大的凤凰尸骸,从树叶空间的不死仙墓中遮天而起,带着死寂的黑火……冲向了星空之外。 星空下的火烧了很久,无妖生还。 大火燃起时, 野岭里的公主咬了口苹果,很脆,很甜,然后合上了眼。 今天,她喜欢吃苹果。 …… 陈小渔站在十万大山中,看着远方,一声不吭。 风吹过,火势起。 陈小渔侧过头,看见了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道人。 道人手中拿着一面镜子,映照着大火,也映照着陈小渔的身影。 这是长生大帝,和传说中那位不死帝子的第一次见面。 道人只是笑着,祂是长辈。 陈小渔却眨眨眼,讲出了一句意想不到的话。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了。” 道人停顿,些许意外。 “你在洗干净自己存在的痕迹。” 说对了。 道人哑然,压低声音:“可别告诉白水。” 清风吹过陈小渔的发梢,她一点都不怕,只是说:“我找不到他。” “没关系,会见到的。” 很快。 第877章 时间是一面镜子 师傅说:“时间是一面镜子。” “这面镜子一点点的向前挪动,万物生灵跟着它。” 那时,我还想不明白师傅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当~当~” 庙里的钟声响起,早课结束。 我坐在下面,仰头,看见师傅收好经文书卷,转身离开了道场。 身边昏昏欲睡的师兄撑起眼皮,偷笑着念叨了一句:“师傅很守时,该下课绝不拖堂。” 不管讲经讲到多么关键的地方,只要钟声一响,师傅便闭上嘴,一个字都不愿多说。 师兄说这是北宗早课的规矩,“缘未到,请听下次讲解。” 只是师傅下次什么时候再来讲早课,就没人能猜得到了。 我问师兄:“大概多久?” “一年两次,算是正常。” 师兄挠挠头:“但有时候师傅修闭口禅,三四年不来也有过。” 我完全想不通,师傅那样的境界还用修行闭口禅? 师兄说:“需要。” “出家人宁可荤口念佛,不可素口骂人,每次师傅想骂人了,就强迫自己修闭口禅。” 这可稀奇。 北宗的高僧长老,长安城的皇亲国戚,都虔诚仰慕,口口相传,说师傅是千古唯一的“僧佛”。 但事实上, 不管僧佛,还是帝尊,也会偶尔想骂人。 这与佛法境界无关,可能是单纯的素质问题吧……额……没说师傅。 “那师兄,你刚刚睡着的时候,有没有听到师傅说的最后那句话?” 我不想等半年,便开口询问师兄是怎么理解的。 毕竟师兄入门早,年纪大,已经在北宗内院修行很多年了,通晓佛法,说不定他能解答我的疑惑。 不出所料, 师兄认真回想,正色点头:“师傅说……下课?” “……” 说实在的,那一瞬间,我突然理解了师傅修行闭口禅的身不由己。 “往前倒倒?” 前一句呢? 师兄摇头:“那没听见。” 师兄睡得很踏实,心安理得,整座早殿唯有他一个。 所以是我错了,找错了人。 我起身道别:“师兄,再见。” 师兄摆摆手:“师妹,再来啊~” 我找了其他的师兄,奇怪的是,他们也完全不记得师傅说的最后那句话。 时间如镜,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想不通,想不明白,翻遍佛经也没找到这句话的出处。 几个月后, 我在寺院东侧的书房里找到了师傅,把心中的疑惑询问出口。 师傅在纸上作画,抬起头,没开口,好像是往我身后瞧了一眼。 祂沉吟许久,重新找了一张宣纸,把答案画在了上面。 一个黑点? 师傅使了个眼色,大概意思是这个黑点代表现在。 然后,祂在黑点的后面接了一条实线,在黑点的前面,画了一条很长的虚线。 真实存在的过去,尚未发生的未来。 师傅对准黑点滴下墨水,宣纸倾斜,墨水朝着虚线的方向滑动……时间开始向前流动了。 虚线被墨水染成实线,正在发生的现在,变成了固定的历史。 我再问:“和镜子有什么关系?” 师傅耐心不多,翻了个白眼。 祂捋起袖子,在黑点的上方画了一个小人儿,人的前面有一面镜子。 纸上的人推着镜子往前走,但它的脚一直踩在黑点上。 师傅咳了一声,像是在问:“懂?” “好像明白了。” 人沿着时间往前走,一面镜子堵在前面。 我们没有办法绕过镜子,看到清晰的未来,但镜子能映射出如今的自己,和过去的历史。 师傅笑了笑,似是兴致盎然,拂袖抬笔。 在虚线靠后的位置画一个模糊的小人,在实线的端头画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祂犹豫片刻,默默下笔,把老人的头发抹去了。 我看着眼前的画,不禁乐了。 实话实说:“这画可真丑啊。” 师傅却只是风轻云淡的笑了笑,笔墨挥洒,留了一行字。 “显你会说话了?” …… 画上有三个人,站在一条黑线上。 几十万年前,师兄死在过去,师傅转身走向历史,只有师妹活着,一直向前活着。 …… 周哑歌轻皱鼻尖,转头看向身后。 在这里最中央的坑边,顾白水背对着她,肩膀晃动,似乎在摆弄着什么东西。 天上堵是岩石,脚下遍地积水,这里是一处封闭的世界。 但冥冥之中,周哑歌的心底滋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像是有一条不可撼动的黑线,从自己的身后无限延长,黑暗空洞的角落,有一双眼睛缓缓睁开,循着黑线,无声无息的找了过来。 有鬼? 周哑歌摇了摇头,这地方鬼也进不来。 除了石头就是水,水声很清楚。 老红毛死了,尸体浮在水面上。 顾白水看着面前这件自古以来堪称最不详的腐朽帝兵,眼神有些许的奇怪。 摧毁一件帝兵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 大部分帝兵由永恒仙金和不死物质铸造而成,本身坚不可摧,亘古不灭。 像轩辕剑、明镜,以及黄粱地下的不死磨盘。 另一类帝兵更加诡异难测,所用材料并非仙金矿物,反而是一些不可言明的东西,具备恐怖且难以预料的伟力。 长生树,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一件,也似乎是最神秘且强大的一件。 但因为太奇怪,所以总会发生不可预知的怪事……那棵老树活够了,趁机偷偷自杀,这是谁都预料不到的事。 顾白水甚至觉得,如果不是老树不想活,当初黑水侵入树根内,它能自己把黑水排出体外。 毕竟一棵树上结了上百种不死药,想活着再容易不过了。 但长生帝兵是自杀的,腐朽帝兵也是自杀的。 师傅的帝兵,好像都有种自毁的倾向……是因为都活够了吗? 老红毛的尸体摆在眼前,顾白水若有所思。 他很清楚,老红毛只是腐朽帝兵的器灵,器灵逝去并不代表帝兵就彻底毁了。 要像长生树那样腐烂成灰,不留一点重生的可能,这件腐朽帝兵才被真正的摧毁。 于是, 一团神秘莫测的黑水,凭空出现在了这个“封死”的地方。 准确的说, 它出现在了老红毛的眼底,腐朽帝兵的躯体内。 第878章 祂从过去来 「黑水」是什么时候来的? 顾白水其实没注意到。 对他来说,除了关于长生的一团团迷雾,最捉摸不透的东西就只有这团黑水了。 它到底是什么东西,起源于何处,都是未知的问题。 唯一清楚的是黑水具备毁灭帝兵的恐怖破坏力,长生树死于水中,腐朽尸或许也会有一样的结局。 顾白水身体向前,看着红毛尸体内的黑水。 黑水缓缓流淌,无声无息的流淌、停滞。 它并未主动破坏腐朽帝兵,只是占据,没有与红毛尸内的腐朽本源冲突,存在感极其薄弱。 黑水似乎察觉到了顾白水想做什么。 它突兀的出现在这里,可能与那只死去的老红毛有关。 不够。 顾白水听到了水流的声音,也读懂了黑水的意思。 仅靠一具帝兵尸体、一个未来的坐标,并不足以完成顾白水构想的那件事。 他们还需要更多,需要一种能让死去的东西重新复生的物质,更需要一种……能越过漫长历史的伟力。 前者,黑水有。 模糊昏暗的液体悄然分裂,一株干瘪漆黑的不死药从水中脱离,溶解进入了红毛尸体的每个角落。 不死物质发挥作用,那具死寂的躯体,逐渐有了一丝诡异的活性。 但还不够。 黑水再次晃动,像是一个丰收过的农夫,打开袋子,把存储好的果实一枚接着一枚丢进了腐烂的尸体里。 十几株不死药的精华,就这样被尸体吞食。 死水掀起波澜,毛发肆意生长,仿佛有一只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冰冷尸骸,开始孕育血肉和皮肤,修补早已凋亡的脏器。 接下来轮到顾白水了。 他清楚黑水需要什么,也知道那种穿越漫长历史的力量,来自何处。 一股清澈的白水,在他手指尖缓缓流淌,随后注入了红毛尸的躯体。 黑水给白水让出一块空地,尸体颤动,毁灭之后迎来了创造的新生。 冥冥之中有一种力量,开始连接过去与现在,于黑暗漫长的历史中创造出了一座虚幻的桥梁。 再之后,有人该上路了,望着遥远的信标,踏上虚幻的路途。 从几十万年前,走向另一个时空。 这是一个过程,需要一段时间。 而且那人每走过一段路,红毛尸体中就有一株干瘪漆黑的不死药溃散消融。 太烧钱了。 纵观历史,应该也没什么人做过这种逆天奢侈的举动。 顾白水倒是没什么表情,只是心脏有些不适。 他默默转身,眼不见心不痛,走向天边,寻求片刻的安宁。 周哑歌一回头,就看到了顾白水的身影。 顾白水停下脚步,稍作迟疑,对周哑歌提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你师傅祂……脾气怎么样,好相处吗?” 周哑歌愣了愣,一头雾水:“还行吧。” “以前,不了解师傅的人都觉得祂儒雅随和,似僧似佛。” “那你觉得呢?” 周哑歌沉思了许久,最后不确定的来了一句:“不善言辞?” 师傅修闭口禅的。 …… “呼~” 湖面泛起波纹,逆流湖边的两个人保持沉默。 张居正和林清清,这个状态已经持续半个多时辰了,依旧没人先开口,打破僵局。 风吹草地,安静的有些奇怪。 张居正只是看着湖水,脑海中在想不久前发生的事,和推演真实与虚假的种种可能。 林清清需要思考的问题就很多了:“该说些什么?” “该怎么开口,才会显得自然,不在意。” 大师兄和小师妹,已经很多年没有说过话了。 师妹活着的时候,师兄已经死了。 师兄或过来之后,师妹又藏了起来。 林清清是一个要强的人。 她觉得自己没什么可怕的,不怕大师兄知道过去的真相之后,会对自己如何报复:也不怕大师兄选择恩断义绝,把自己逐出黄粱。 人总要为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承担代价。 林清清早对此已经做好了准备,只等时间一到,就和那家伙摊牌。 “是我做的,又怎么样呢?” “已经过去很久了,要我偿命吗?” “我知道你恨我,现在你有机会杀了我,咱们一笔勾销,再也不见就是。” 林清清抿着嘴,眼中的情绪愈加复杂。 她脑海中幻想了很多种可能,甚至比张居正此时此刻脑中推演的哪些情况,都要复杂些。 但最后…… 某个给自己打足气,做好了一切准备的女子,还是没能张开嘴。 她沉默的,沮丧的,低下了头。 为什么不说话呢? 师兄变了好多,和以前不一样了。 过去的师兄不会这样,不论多生气,不管自己犯了什么错,他都会把事情说明白,讲清楚,让自己一次次的道歉。 但现在的师兄,像块木头一样,平静的沉默着。 偏偏这样,让林清清一点办法都没有。 人是会变的,过去已经过去了……无法挽回。 林清清意识到了这一点,看着湖水中两个人的倒影,自嘲的笑了笑,没有声音。 其中苦涩滋味,只有自己清楚。 水中的他和她,不远不近,但就是这段距离,好像已经保持了很多年。 该走了。 林清清站起身,看着湖边还是没有反应的那个师兄。 她算了算,发现自己还剩下最后一丝多余的底气,那就留一句话。 “我走了。” “嗯……” 似是心不静,风太吵,林清清漏听了后面的两个字。 “嗯,师妹。” 她怔在原地,怀疑是听错了,心跳漏了一拍……好多拍。 张居正还是没有表情,一如既往的目不斜视。 他很认真的思考,脸上没有笑意。 林清清便没走,好久好久,才很小声的念了好多年未说出口的两个字。 “师兄?” 张居正转过头,祂记得曾经某人说过,再见面,还不知道谁是师兄谁是师姐呢。 但现在的情况,好像和当初说好的不一样啊。 那个嚣张嘴硬的师妹呢? “还有事?” 林清清把自己的准备全忘了,说:“没什么……” “那回去吧。” 师兄转头看湖,把一丝笑掩饰的很好。 “过两天,师父该回来了,你不忙的话,做些莲花糕。” 林清清眨着眼,不知怎么又低下了头。 “好。” …… 师妹走了。 张居正先是沉默,然后叹了口气。 因为此时的雪原很安静。 但祂身边多了一个道人,自顾自的伸手,把鱼竿抛了出去。 第879章 不算糟糕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 自从张居正离开禁区,在人间四处行走,他就一直在寻找某些问题的答案。 这些问题关于师傅,关于腐朽和长生。 可随着张居正探寻历史的夹层,挖掘出那些被掩埋在黑暗中的秘密,他渐渐发现……不理解、不可知的事情越来越多,连丝成网,根本找不到源头。 长生像一个没有头绪的谜团。 旁观者还好,但当你试着抽丝剥茧,沉入其中的时候……这个谜团就会在某一刻忽然爆开,化作漫天大雾,笼罩在过去曾经的每个角落。 历史长河上漂浮着迷雾,张居正始终只是遥望着一个老人的背影,读不懂,也看不透。 所以,当长生大帝死讯传出禁地的那一刻, 张居正就时常会思考一个问题: 后来的某一天,再见到活过来的师傅……他们会聊什么,有什么是自己真正想问的。 长生? 腐朽? 曾经的真相,还是未来的可能? 时至今日,这个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长生坐于身旁,拎着鱼竿钓鱼。 张居正却心思平和,没什么想问的。 山里的师傅和大徒弟,从来都没什么共同语言。俩人不亲不近,寡淡如水,到现在,连敌意和仇恨都寥寥无几了。 张居正轻叹口气,仰头望天,颇为无奈的笑了笑。 这黄粱是不安全,道人想来就来,毫无预兆,连天道都没有感觉。 也正常,毕竟黄粱是祂创造的地方,回自己家可不用敲门。 “找我,还是找师弟?” 张居正出声寻问。 道人说:“找你。” 祂知道小徒弟在逆流湖下,但这次来,主要还是想见大徒弟一面。 谈谈话,聊聊天,就在黄粱的这片土地上。 张居正抬了抬眼皮,漠然问道:“在你的计划里,我又该死了?” 长生愣了一下,然后笑着摇了摇头。 “我的计划啊,其实没有既定的死局……你们想活着就活,不是很困难的事。” 祂今生有四个徒弟,在山里这么多年,都挺讨喜的。 如果一切都按部就班,顺顺利利的走下去,都可以活着,有一个不错的结局。 但命运就是如此奇怪,能活的人总是寻死,固执走向另一条偏路,让人无可奈何。 不过,也或许是因为如此,他们才是叛逆的长生一脉。 张居正眼帘微动,听明白了其中含义。 老人的意思是,祂给几个徒弟都留了一条故事线,通向活着的,“圆满”的结局。 只不过无人想走,才变成了如今的局面。 张居正问:“我师弟呢?” 长生抖抖鱼竿,安静良久,说:“死了。” 师弟有两个,小师弟还活着,那问的便是另一个。 张居正无声的笑了,讽刺嘲弄,意味莫名。 他知道的,即便小师弟什么都没说,张居正怎么可能毫无察觉? 所以,从来到黄粱的那一刻起,大师兄和小师弟,都没有再提过一个经常挂在嘴边的名字。 不想,不愿。 “那师妹呢?” 不记得的小师妹,又是怎样的结局? 长生想了想,手里的鱼竿向下倾斜,祂说:“没了。” 张居正侧过头,面无表情的问道:“这样的结局,你觉得是好是坏?” 道人无言,摇头叹气:“都是最糟的。” 不会有再糟糕的结局了。 最珍惜什么偏偏就会失去什么,二师兄和小师妹,都是如此。 就像预言所说的:“长生弟子,不得善终”。 到今天,才知道这句话到底有多么沉重。 “接下来是不是轮到我了?” 张居正看着身旁的道人,面色平静,问:“我想知道在剧本里,最好的结局是什么?” 长生一脉,大弟子的结局? 长生抬眼,看得很远,是雪原湖泊、山川林海,黄粱所有的一切。 “其实很近了。” 张居正最好的结局,距离他很近,触手可及。 “我想听听。” 张居正想知道,在长生的计划里,真的会有一个好结局吗? 道人说:“你会留在这个地方,一直活下去。” “有过去同门的魂魄,也有上一世的师长……磨盘毁了之后,你是黄粱的新天道,转世轮回几百年,梦宗便可重现人世。” “还缺什么呢?” 长生意有所指的笑了笑:“她也在这里。” 张居正明白了,在那个剧本里什么是最好的结局。 自己会被永远的困在黄粱,外面所有的事都和他无关。 黄粱会被彻彻底底的封死,遗失在归墟之地,像一块石头一样,被丢进虚无的大海里。 直到很多很多年后, 一个新的长生者,循着天道的痕迹,从虚无的海底找回这个尘封的世界。 “最糟的结局呢?” 张居正似乎对这个问题更感兴趣。 长生却摇了摇头:“没有最糟糕的结局。” “唯独你没有。” 张居正身体微顿,问道:“为什么?” “因为今生你不欠我什么,前世因果,重生修行……都有人替你还了。” 道人侧头,看了眼雪原外的几座山。 那里有个不知道雪原上正在发生什么的女子,她在黄粱农场里任劳任怨,闷头工作了上万年。 为了还清业果,也为了赎债。 她不是长生弟子了,从农场里辞职,结算薪水,然后离岗。 哦,对了。 老农其实也发工资的,几十万年,发了一份工钱。 林清清的要求不算难,长生答应了就会实现。 所以没有最糟的结局,只有没那么好的。 “最差,你再死一次,睡个千百年,然后接上个结局。” 无论哪个结局,张居正都离不开黄粱。 “你也不用想太多。” 长生看着眼前的湖面,说:“白水不一样,他的结局比较复杂。” “即便哪天,他真的杀了我,别人也帮不上太大的忙。” 大帝也一样,没多少不同。 所以张居正没必要牵扯进来,置身事外就好。 一个时辰早就过去了, 湖面还是很平静。 张居正没有把师弟从下面拎上来的打算。 可能是因为突然来湖边钓鱼的长生,也可能……祂还想做些什么。 微风渐起,卷起草絮。 一个温和可靠的大师兄,慢慢从湖岸边站起……然后,捋起袖子。 道人侧目,瞅了一眼:“做什么?” 张居正耸耸肩,轻笑了一声:“师傅,我想试试。” 结局已然如此,祂想试试看,看这老头儿有没有骗人。 张居正此时的想法很简单。 杀师傅,或被师傅杀死。 一次尝试,怎么都不亏。 第880章 黄粱之下 张居正起身的那一瞬,雪原上的山峰塌了。 但奇怪的是,那座山峰下并没有一具闭着双眼的道尸,只是空空如也。 张居正向前一步,一个模糊的轮廓也突兀的出现在了湖边,如影随形。 道人稍稍抬眼,有些意外。 祂看的很清楚,张居正身后的人影是一具黑白色的尸骸。 当黑白尸骸出现的那一刻,整个黄粱的天道都进入了一种玄妙奇怪的状态。 像一间屋子的主人,封死门窗,紧锁门户,严阵以待。 “轰隆~” 地底几万里,一座沉寂已久的漆黑磨盘,开始缓缓转动。 由生死法则凝聚出的无数铁链,突然破土而出,浮现在寂静的雪原上。 万蛇起舞,草木皆兵,生死铁链如蛇蟒般冰凉森然,指向沉默无为的道人。 “这么快啊。” 长生挑了挑眉,洞察了黄粱究竟在发生什么。 张居正已经把不死帝兵炼化了,短短几天,就将那具道尸炼化成了自己的尸傀。 道人掐指一算,发现真相还不止于此。 炼化不死帝兵的过程,似乎在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磨盘本来是一座监牢,用于关押犯人。但狱卒失策,输掉了赌约,只好把犯人放出来,任由他在黄粱里游荡。 只是无人知晓,张居正“坐牢”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一个计划:夺走狱卒手中的“钥匙”,把磨盘监牢炼化成自己的帝兵。 星光错乱,有人趁着狱卒离开,悄悄在磨盘上留下痕迹,那是早早的埋下诱因。 再后来, 张居正把黄道吉日带到人间,耍得团团转……脱离器灵之后,地底的那座磨盘逐渐被另一个陌生的灵魂占据。 这个过程并不迅速,悄无声息,却在大梦劫到来的时候,迎来了恐怖的高潮。 黄道吉日和卢无首纠缠撕咬,意识全无,张居正很轻易的完成最后一步,把不死帝兵彻底炼化了。 “所以,你猜到我会来找你?” 道人笑了笑:“这是一个局啊?” 当道人出现在湖边的那一刻,黄粱天道没有任何反应。 张居正知道这件事,因为他已经掌控了黄粱的天道。 隐而不发,必有所图。 祂设了一个局,等道人来,引入局中,然后就该动手了。 “还不错……” 道人话没说完,被无数生死链条缠绕在身。 张居正瞳孔漆黑如墨,动了动手指……无穷无尽的链条化作囚笼,把那个忘记反抗的道人拉入了地下,坠入无尽的黑暗深渊。 黄粱地底几万里。 虚无死寂的一片黑暗中,庞大的磨盘一轮轮的转动,无数根铁链编织成了一座漆黑的监牢。 长生在牢里,道人变成了犯人。 未曾想,事情变成了这样。 长生道人默默的仰起头,看到黑铁监牢之外的空旷之处,张居正的身影陡然浮现。 这本是师傅用于困住徒弟的牢房,现在局势逆转,反而自食其果了。 “有件事,我得提醒你。” 道人环顾四周,摇头笑了一声:“这地方年久失修,大磨盘……恐怕没你想的那么牢固。” 长生懒得骗人,祂说的是实话。 把一件铁器埋进土里,不过千八百年就会腐蚀消失。 黄粱和不死帝兵,也是相似的关系。 长生大帝只是把磨盘埋在一个世界的根底,承载天道运作,刻画轮回和历史的痕迹,但从未有人真正养护过这件庞大的帝兵。 时间的伟力高于生死之上,漫长的岁月,早已经把这座古老的磨盘侵蚀浸透。 石头生裂隙,就很容易碎了。 道人缓缓抬眼,瞳孔深处掠过一团黑色的火。 张居正似乎预知到了什么,指尖轻轻晃动。 在祂背后,尸傀突然掉头,冲向黄粱地表,那座平静的逆流湖泊。 毁灭,还是倒转? 没人知道这一刻的张居正是怎么想的。 如果那具尸傀是想要倒转湖泊,那么湖底的顾白水等人就会从里面掉落下来……然后,有机会逃离? 但如果,尸傀是为了毁灭呢? 以身躯撞碎湖泊,逆流之地化为虚无,里面的所有人,也会万劫不复。 似乎对于长生来说,后者更难接受。 计划没到那个阶段,顾白水也不能死。 道人侧头,把手里的鱼竿甩了出去。 细长的鱼线突然间穿透了时空,无限伸长,一下子钩住了尸傀的脊椎。 “嘣~” 细微的声音响起,尸傀再也无法前行一步。 “普化的鱼竿,” 道人说:“算是祂的……遗物。” 那钓鱼佬骑着仙龙尸走了,远去遗失之海。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普化天尊会在最靠近遗失之海的地方,和苏醒的仙龙尸干起来。 仙龙尸会把钓鱼佬杀了,钓鱼佬也会把龙尸斩碎。 两败俱伤,两者皆死,这是既定的结局。 然后呢? “呼~” 磨盘之下,更黑暗更虚无的深处,忽然传来似有若无的火声。 一只庞大到无边的黑色凤凰,展翅仰首,浑身燃烧着不死黑火……重重的,撞在了磨盘底部。 “轰!” 天旋地转,虚空湮灭,一切声音都不复存在。 恐怖的不死凤凰,硬生生的撞碎了磨盘,血肉与碎石交杂,断裂的骨骼夹在石缝之中。 一具不死帝尸和一件古老的帝兵,同时碎烂湮灭。 无穷无尽的不死黑火,在碎石和碎尸里熊熊的燃烧着,烧尽一切,归于虚无。 铁链消散不见,监牢破灭成灰。 道人从黑色的大火里走了出来,手中拾起一面明镜,抬手间,切碎了那具黑白尸傀。 师徒二人在虚无的黑暗中相对而立。 道人想了想,问了一句:“有没有想过去别的地方看看?” 张居正略微思索,摇头笑着:“那等几千年后,我醒过来,能再见到师傅。” 长生叹口气:“别说这种晦气的话。” 几千年后,祂还在这里,那才是最失败的结局。 长生知道,张居正也清楚,只是不说好话罢了。 有人活了两世,总是大师兄。 他有些累了,脑子里还会想到那俩不省心的师弟,和两个小师妹。 张居正摇头笑了笑,像过去一样挺直腰板,站在一块干净的地方。 “再见,师傅。” 一颗紫微帝星照亮黑暗,然后,四分五裂。 …… 草絮飘摇,雪原寂静。 林清清抱着一盒莲花糕,回到了这里。 她停下脚步,抬头往四周看了看,却没有看见那个眼熟的人影。 林清清怔了怔,忽然有些茫然。 大师兄去哪儿了呢? 第881章 睡醒 “老话说,人死不能复生。” “那死人复活呢?” “人活,不得安宁?” 顾白水低头,注视着泡在水里的红毛尸。 时间过去了挺久,流水声渐渐平复,这个密闭空间内没有响起别的声音。 周哑歌蹲在坑边,也在等待着坑里那具尸体的变化。 她刚刚问过顾白水,这只红毛怪物是什么来历。 顾白水稍作迟疑,还是把真相告诉了周哑歌。 他说:“是你师傅。” “?” 周哑歌懵了一下,想了想,还是怀疑自己听错了:“谁?” “你师傅,神秀帝尊。” 顾白水用平淡的语气,给周哑歌介绍了一下眼前这具老尸非同凡响的来历。 “我师傅杀了你师傅,然后把你师傅的尸体做成了腐朽帝兵。” “几十万年,尸体内孕育出了一只老器灵……刚刚死了。” 周哑歌沉默着,闭上了眼睛。 她用了很长时间,一点点消化掉这短短几句话带给自己的庞大信息。 “诶,” 顾白水又适时的开口了:“你师傅脱毛了。” 周哑歌没忍住翻个白眼,但定睛一看,水坑里的那具红毛尸的确在脱毛。 一缕缕红毛从漆黑坚硬的皮肤上脱落,溶在水里,然后消失不见。 红毛怪物的躯体正在发生一种奇妙的变化,从尸转逆转为人,进而变成一个完整无缺的临时容器。 顾白水眼帘微动,逐渐看看清楚了老红毛的五官。 似乎是一个没什么特点的中年人……和自己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也对, 如果曾经的神秀和顾白水有一张相似的脸,周哑歌怎么会毫无反应呢? “是你师傅吧?” 顾白水出声询问。 “嗯,”周哑歌点头:“很像。” “比我想的要年轻。” 在顾白水眼中,尸体看上去没那么老,介于中年与老年之间,属于是黄昏渐晚,但还没有彻底天黑的阶段。 难不成神秀死后,尸体反而回春了? 周哑歌的眼神也有些奇怪,历经漫长岁月,她记忆里师傅的那张脸是模糊了许多。 但她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坑里躺着的那个人就是师傅,越来越清晰、确信。 “会活过来吗?” 周哑歌有些不太敢相信。 把几十万年前的人复活,还是一位古老的大帝,这种事实在是难以置信,过于逆天了。 违逆因果轮回,扭曲历史时间, 所以,仪式完成的那一刻,发生任何惊天撼地的意象都不为过。 周哑歌也屏气凝神,做好了某种恐怖意象降临的准备。 但事实是,什么都没发生。 最后一根毛发,从尸体光秃秃的头顶上脱离……那个躺在坑里的中年人就这么睁开眼睛,默默的坐了起来。 他穿着衣服,沾水的衣物贴在身上,反而显得有些干瘦。 “醒了嘿。” 顾白水也是一愣,没想到这么突然。 几十万年的尸体复活,一点动静都没有,好像少了些隆重的仪式感。 不过他也没有太激动,看了眼身边的周哑歌,给她使了个眼神。 周哑歌迟疑片刻,不确定的发出声音:“师傅?” 中年人默默转头,看向了坑边的两个身影。 一高一矮,一男一女。 男的不熟,女的……欸? 神秀眯起眼,想了想,缓缓开口:“什么时候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似乎没有太多的情绪,但能让所有人都听清楚。 周哑歌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太久了。 反倒是顾白水的思绪清晰,简单回应了一句:“很多年后。” 这是个很笼统的答案,跟不说没什么区别。 但神秀接受了,很多年后,是对的。 他从水里站起身。 在这个过程中,浑身衣物变得干净整洁,就连头顶都长出了黑色的头发。 顾白水默默抬眼,目光倾斜了一点角度……怎么还长头发了? 不做和尚,不修佛了吗? 他心中疑惑,但出于对前辈的尊重,没问出口。 眼前的神秀不似僧人,粗布麻衣,赤裸双脚。 他问顾白水:“你是谁来着?” 这又是一个不太好回答的问题。 周哑歌默默的看了他一眼,心中泛起嘀咕。 这家伙的师傅是师傅你的仇人,所以该是仇人弟子,不过他们师徒关系好像也不好……有点复杂,很难讲清楚。 顾白水倒是很实诚,选择如实相告。 他说:“我是长生弟子。” 神秀波澜不惊,脸上没什么表情。 “腐朽,不死,慧能……一世一帝,都是我的那位师傅。” “嗯~” 这样说,神秀就明白了。 他无奈摇头:“师弟还没死啊?” “死了,又活了。” 顾白水有些无奈:“死了很多次,活了很多次,死去活来,反反复复的……没完没了。” 神秀听这话,无言的多看了他一眼。 顾白水表情真诚平和,毫无破绽。 但神秀却从中察觉到了什么,别有深意的笑了笑。 “我该叫你师侄。” “师伯好。” 神秀抬眼,问:“你能找来我,是有什么想法?” 顾白水不置可否:“有一些。” “和你师傅有关?” “嗯。” “想帮祂一把?” “……算是。” 声音在耳边绕来绕去,周哑歌左顾右看,听着两个年纪相差极大的“师伯和师侄”相互交谈。 她听不太懂,感觉在打哑谜。 顾白水还管自己师傅叫师伯? 这又是从哪儿论起的呢? 没人给周哑歌解释。 神秀似乎也逐渐了适应身体,表情不再麻木,多了些许活络的生气。 他问顾白水:“帮祂活,还是帮祂死?” 把师傅往哪边推一把? 顾白水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 一切都在不言中,神秀也不禁摇头轻笑。 有人收了个好徒弟啊。 他说:“可以。” 可以试试。 虽然神秀极少做损人不利己的事,但如果是师弟的话,又何妨一试呢? 中年人慢悠悠的打了个哈欠,驱散体内僵硬多年的困倦疲乏,眼神逐渐变得清晰、深邃。 “哦,对了。” 似是才想起什么。 神秀侧头,看了顾白水一眼……然后又多看了周哑歌一眼,表情奇怪,眉头微跳。 “你小子,和我徒弟是什么关系?” 顾白水愣了愣,默然摇头。 “没关系。” 一点关系都没有,以后也不会有关系。 “那就好。” 第882章 一座小城 顾白水和周哑歌不熟。 但如果说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就太绝对了。 从神秀和师傅那个时代论起,顾白水和周哑歌是同一辈分。 她年纪大,活得久,理应是师姐。 只是顾白水没有这个想法,也不会这么称呼。 神秀缓缓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 他听到了两股水流的声音,在自己的躯体内流淌、交替……感觉很怪,但还可以。 顾白水默默低头,看着脚下的水坑,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 一个时辰早就过去了,但从始至终,逆流湖底的出口都没有动静。 外面的雪原上,大概是发生了什么。 那只能再等等。 时间缓缓流逝, 神秀矗立在原地,仰起头,朝向四周观察了一会儿。 岩石搭建天穹,湖水倒流向上,他看出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逆流湖,对《命经》而言,是一处极为特殊的神源凶地。 神秀也看到了刻在天边的那两行字,皱起眉头,若有所思,但没有多说什么。 不久后, 三个人影还是聚在了一起。 顾白水想了想,看向神秀:“前辈,我有些事想请教。” 神秀随意的摆了摆手:“你说。” “我师傅有四件帝兵,帝兵不灭,则长生不朽……其中三件帝兵都被发现找到了,但只剩下最神秘的一件,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准确的消息。” 顾白水说:“这第四件仙兵,或许和历史时间有关,玄之又玄,无迹可寻。” “我想听听您有什么看法。” “历史,时间?” 神秀的表情有些奇怪,他问:“那件帝兵具体做了什么,改变了什么?” 顾白水微微沉默,慢声说道:“在过去的历史里,抹去了几个人,没人记得她们存在过,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湖水泛起波纹,人影倒映其中。 顾白水把不久前在黄粱中发生的事都讲述给了神秀。 包括消失的小师妹,被遗忘的西王母,甚至是普化天尊和姬家祖等从过去而来的圣贤,也都一一不落,如实告知。 “最奇怪的是,我依然记得,周哑歌也记得。” 顾白水说:“只有我和她不受影响,像是被遗漏掉了一样。” 长生的第四件仙兵,以世人无法理解的伟力,篡改历史,抹除了众生记忆。 唯独两人不受影响。 顾白水和周哑歌,他们都修行过完整或不完整的命经,都有意或无意的走上了神秀的道路。 会不会正是因为如此,记忆才得以保持完整。 会不会,神秀之法“通晓古今,以镜鉴历”,偏偏恰好是与第四件仙兵相克的命门? 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么破解第四件仙兵,便有了一丝可以扩大的缝隙。 顾白水或许能以此为契机,寻找并毁掉最后一件帝兵。 但神秀安静了很久,最后给出的答案是:“我不知道。” “历史,时间,仙兵,记忆。” 神秀摇了摇头:“这些东西太空泛了,没有真正面对和感受过,很难凭空预测那件器物究竟是什么。” “而且,你忘了一件事。” 顾白水微微抬眼,问道:“什么?” 神秀指了指自己:“我,是一个活在几十万年前的人。” “我能走到的地方,能经历的时间,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中断了……后面不管发生什么,不死仙、长生祸,都不在我能接触的历史。” 时间如镜,没有人能清晰的看到未来。 历史中的神秀,也无法预测自己死后发生的事。 腐朽大帝,黑暗浩劫,仙雾龙境,不死仙与长生等等等等。 这些故事对他而言,仅仅只是故事,陌生且遥远。 修行了梦典、命经的陈圣雪,早已经对顾白水证明了这件事……她不知道后来的梦宗是怎么毁灭的,只能朝向过去轮回,走向历史的尽头。 所以神秀不知道不死仙的存在,也不了解几十万年后的长生。 这时候,周哑歌忽然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她看向师傅,出声问道:“但师傅你也没有忘记西王母,不是吗?” “师傅你也记得正确的历史,那件仙兵对您也没有作用啊!?” 周哑歌所言似乎很有道理。 但神秀却缓缓摇头:“不对。” “我记得与否,没有太大意义……因为我本就不属于这里,不是现在的人。” 他来自过去,脑海中的记忆,也是过去的事。 “长生修改的是现在的历史,是活在此时此刻,所有人的记忆。” “改变过去,毫无意义。”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点。 周哑歌怔了怔神:“我不懂。” 顾白水默默抬首,给出了一个更容易理解的说法。 “我活在今天,你也活在今天,我让你忘记一个人,只需要让今天的你忘记就好了。” “昨天,前天,过去的你,她们都不重要,也不需要改变她们的记忆。” 神秀点了点头,认可顾白水的说法。 周哑歌想了许久,最后只是叹了口气。 “那怎么办呢?” 似乎没了头绪。 在许久的沉默中,神秀再次开口了。 他说:“我不认识长生,但我了解慧能是什么样的性格。” 或者说,腐朽,年轻的长生。 没有人比神秀更了解曾经的那位师弟了。 顾白水抬起头,看着从过去来的神秀。 神秀笑了笑,平静的说道:“师弟很少做没有意义的事,但只要是他计划好,想去完成的事,就一定不会有疏漏。” “换句话说,你师妹和西王母,如果必须被遗忘……那么世上就不会有人记着,你和哑歌,甚至还有我,早晚都会死。” 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但如果不是这样,她们不重要……那就需要仔细的思考一下,真正会被遗忘的那个人,或是已经被遗忘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了。” 神秀慢慢转身,走向坑边。 他低头笑了笑,没有声音,也没人看见。 “先出去吧,看样我死之后,发生了很多有意思的事。” “你给我讲讲,后来的故事如何,长生是什么样的人。” 他,很感兴趣。 周哑歌向前几步,跟上师傅。 但顾白水却停在原地,落在最后……眼神平静,看着那个中年人的背影。 他脑中想起一个人,记起了一段话。 那人叫普化天尊,从接触来看,是一个性格很好的钓鱼佬……如果顾白水从未去过玉清天的话。 “成了大帝,哪还有什么好人呢?” 在老人的面前,小心些,不为过。 …… 湖底开了。 湖是逆流湖,自然不可能困住神秀。 三个身影走出湖水,来到了外界,然后同时停下脚步。 周哑歌愣了一下。 顾白水瞳孔微缩。 就连神秀也身体停顿,沉默不语。 眼前的一幕,很奇怪,好像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差错。 周哑歌回过头,发现背后是一片茂密的森林,没有雪原,也没有湖泊。 林影婆娑,枯叶飘落。 顾白水仰起头,望着对面那座矗立在山林里的老旧小城。 城门口有两个字: 轻亭。 第883章 城外,墓中 轻亭是一座平凡普通的小山城。 回顾过去漫长的历史,不管处于哪个时代,这座小山城都没什么名气,也从未被世人瞩目。 王朝更替,战争动乱,历史的洪流滚滚向前,都只是在轻亭城外擦肩而过,从未淹进城里。 古书记载:大陆上历史最悠久的老城是长安。 唐国的历史有多久,长安城就存在了多久。 甚至再往前追溯,更古早的历史中,也会偶尔闪现长安的名字。那座矗立在大陆中央的老城存在太久了,久到匪夷所思,望不到最初的源头。 但轻亭和长安相比,似乎完全相反。 如果把史书汇编成卷, 那么近几十万年前,随便翻开任何一卷历史,其中都必定会有一篇属于长安,记录着当代发生在长安城中的所有大事。 可以说是群赢豪杰,天才辈出。 而轻亭,则需要一位极有耐心,极有时间和精力的史官……不停翻页,用放大镜一字一句的寻找,才会在某几页的犄角旮旯里,看见模糊不清的两个字。 轻亭城没有诞生过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 只有走出了一个穷酸的砍柴少年,去了长安,当和尚。 但很多很多年后,两座城,依旧处于同一个时代。 天各一方,遥遥相望。 长安城上,能看到整座大陆的历史。 轻亭城中,只埋葬着一个人的故事。 那篇故事,由轻亭开始, 至今,未完。 …… “你来过这里?” 神秀注意到身边年轻人的表情,随口问了一句。 顾白水望着远处的城门口,点了点头。 他来过这里,也进过城内。 但没有在城中停留太久,就被一个守在此地的干瘦女童赶了出去。 顾白水还记得当时的场景。 枫叶纷飞,如漫天黄色的蝴蝶残尸,飞向遥远的天边。 那黑瘦女童站在老林中,抬起右手,指向了一棵光秃秃的歪脖树。 顾白水转过头,仔细观察,在树皮上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古字。 「墓」 轻亭城外有一座墓。 如果猜得没错,墓里葬着一尊过去的佛,慧能埋于此。 “那前辈您呢?” 顾白水侧头,看向神秀:“可曾来过这里?” 神秀和慧能是同门师兄弟,师兄来过师弟的故乡吗? 神秀摇头:“没来过。” 从来没有。 这座小城藏在群山中,很少有外人来。 即便偶有途经此地的旅客,也大多只在城里住上一夜,次日清晨便动身离去。 几十万年,小城和以前一样,似乎从未留下一个不属于这里的外人。 神秀只是听说过慧能师弟的故乡,偏远安宁,并不好找,没有亲自来过轻亭。 “这里有座墓。” 顾白水轻声说道:“或许是慧能的。” 神秀想了想,往前迈开脚步:“那该进去看看。” 周哑歌跟在师傅身后,朝城门口走去。 顾白水反而站在原地,朝记忆中的方向看了几眼,但没看见一棵熟悉的歪脖树。 树没了? 会有人敢在这个地方砍树吗? 顾白水摇摇头,也走向了城门口。 一行三人渐渐走近,停下脚步,没有进城,因为早有个栩栩如生的“人”在那里等着他们了。 “好久不见,你又来了?” 黑瘦女童瞅了眼顾白水,轻轻的笑了笑,她看上去并不意外,即便这次来了三个外人。 周哑歌侧过头,问道:“你们认识?” “嗯。” 顾白水看着女童,说:“见过一面,她是守在这里的纸人。” 纸人? 周哑歌愣了一下,目光在黑瘦女童的身上打量了好久,也没发现她和活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顾白水说的是事实,当初女童就是这样和他介绍自己的:“看过一些老山村里祭拜祖先吗……我算是祭祖之后,摆在坟头两边的纸人……” 好多年过去了,轻亭似乎只有这么一个纸人。 “这次能进城吗?” 顾白水看着女童,问了一句。 女童点头:“当然可以。” 她甚至还说:“如果在城里有什么问题,可以来找我,就在城门口。” 顾白水眉头轻挑,觉得有些奇怪,黑瘦女童的态度和上次相差很大,甚至可以说是过于友好了。 他出声问道:“为什么?” 女童眨着眼:“什么为什么?” 顾白水说:“这次和上次有什么不同?” 女童略作沉默,然后看向城门外,无声的笑了笑。 “上次,你是从外面来的;这次,你们是从里面来的。” 里面和外面? 这是什么说法? 周哑歌蹙眉不解,又听见黑瘦女童问顾白水:“还记得吗,你上次来的时候,在林子里见过一棵老歪脖树?” 树上有一个「墓」字。 顾白水身体微顿,轻轻点头。 “这次呢?” 女童笑了笑:“树是不是没了?” 神秀似有所思,朝着城中看了一眼。 顾白水好像也想到了什么,眼皮动了动,表情莫名奇怪。 只有周哑歌一头雾水,没人给她解释。 “通常来说,墓碑是立在坟外的,我上次见过的那棵歪脖树上有字,像坟前立好的墓碑……这次老树没了,墓碑也没了,因为没必要在墓里面多立一块石碑。” 顾白水转头看向周哑歌:“换句话……我们已经在墓里了。” 在墓里? 谁的墓? 秋风阵阵,不知为何,周哑歌莫名觉得有些阴冷。 这座城和周遭的山脉老林,都安静的让人不安。 神秀倒是依旧平静,简单直接的问道:“这是慧能的墓?” 虽然早有猜测,但没有证实过答案。 顾白水目光移回,亲眼看着那个黑瘦女童……她点了点头。 这里是慧能墓,墓中葬着一尊死去的佛。 神秀声音清淡:“墓在何处?” 女童笑容奇怪:“漫山遍野。” 她缓缓的转过头,看向轻亭城外的老林、山脉、和远方的天涯海角。 女童轻声呢喃:“出了城,不管往哪个方向走,都是墓……无边无际,遇见什么也都有可能。” 慧能的墓,是一个世界。 没人来过,也看不到尽头。 顾白水抬起头,心中想到了另一个相似的老城:神秀道场,长安。 他和二师兄去过那里,黄昏时从长安城走出,天黑后再从同一个城门进去,看见的是另一座夜城。 而轻亭城,更玄妙诡异。 有人把这座小山城修成了墓门,城门外的老树是一块墓碑。 走进城中,穿过墓门,就踏入了另一个陌生的世界。 慧能的尸体……就葬在这里。 第885章 死去的人,在墓中活着 其实不记得在哪本书上,顾白水读到过这样一段话。 “一个人,自幼在一座城中长大,年岁稍长,他离开故乡,去了外面的世界闯荡。” “很多年后,那人已两鬓斑白,身心疲倦,回到了故乡,那座最熟悉的小城前。” “但仰头回望,城门口的人突然怔怔出神,茫然迟疑。” 几十年,人还在,城也在。 但他回到的真是同一座城吗? 老人常说,物是人非。 但也可能,从你背对着离开故乡的那天起……那座不动的城,也变了。 事物是变动的。 一转头的功夫,身后是两座城。 …… “这么说,没必要进城了。” 神秀抬首,遥望远方的群山。 女童讲的很明白,慧能的墓不在轻亭城内,进不进城似乎也没什么意义。 如果真的想再见师弟一面,远离轻亭城,去其他的地方看看更好。 说不定走着走着,就会在山里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他在溪流停留,喝了口水,待你走近,那人便会回头,无言无声的笑着。 哦,对了。 墓里的不是他,是它才对,慧能的尸体。 女童默默抬眼,说了一句:“看您怎么想。” “如果想进城坐坐也可以,如果只想见墓主一面,那就没必要在城内浪费时间了……城外面的世界很大,大概要走很多地方,很远的路,才有可能偶遇。” 纸人摆在坟外,她没离开过轻亭城。 周哑歌闻言愣了愣。 听小女童说话,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她口中的慧能……是一个还活着人,而不是一具死去的佛陀尸体。 慧能在墓中活着,四处游荡,走走停停。 是这个意思吗? 仿佛察觉到了周哑歌的困惑,那黑瘦的小女童忽然咧嘴笑了笑。 她说了一句奇怪的话,声音很轻。 “这里是墓,城外都是。” 墓,意味着什么? 墓是埋死人的地方,人死之后,阴阳两隔,活人在外面活着,死人不会也在躲墓里活着? 只是一个地方大,另一个地方小的区别。 周哑歌默默转头,望着远方寂静的山里。 她突然不太想走了,倒不是怕遇见某些奇怪的东西,就是有些累,想多歇一会儿。 那么另一个问题也随之浮现。 他们三人,有必要一起行动吗? 神秀看上去并无所谓,周哑歌当然打算跟在师傅身边,更安全。 但顾白水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抬起眉头,开口说话:“前辈,咱们就不一起了,我想进城转转,不如各走各的。” 他想分开行动。 神秀闻言看了顾白水一眼,也不反对。 聚在一起漫无目的寻找,未必能找到什么。 与其这样,不如先短暂分开,各走各的。 反正神秀不担心顾白水会偷偷的死掉,顾白水更不担心神秀的安全。 世上能威胁这俩人生命的存在已经不多了,如果其中一位能在这个地方偷偷死掉……也没什么办法。 表面上看是这样,周哑歌想的很表面。 而神秀与顾白水对视一眼,莫名微妙,谁也不清楚这俩人究竟是怎么想的。 反正结果如此,不必深究。 神秀走了,带着周哑歌,走进山中。 他和顾白水约定了一个时间,如果真的一无所获,再回到轻亭城。 不过…… 等神秀走了很久,顾白水还是没有任何动作。 他就安安静静的站在原地,望着远方,然后,和那个黑瘦的小女童对视着。 小女童笑了笑,露出一排干净的牙齿。 她问顾白水:“不走吗?” 顾白水轻轻摇头:“不急。” 小女童又问:“在等什么?” 顾白水说:“等你。” “等我?” 她只是一个摆在坟外的纸人,从来没有进过坟里,又有什么好等的? 顾白水却说:“你还有些事,没告诉我。” 女童沉默,随后摇头晃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只负责回答问题,不会主动去讲述没人问过的事。 这是规矩……小女童自己给自己立下的规矩。 顾白水却笑了笑。 他很有耐心,所以抬手搬来了一块大石头,放在城门口,然后坐下。 小女童蹙起眉头,疑惑不解的看着这个怪人。 “你想做什么?” “和你聊天。” 顾白水眼神平和:“你刚刚说过,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找你。” 恰好,他有很多问题,可以聊几天几夜,一直在这里……盯着小女童。 气氛陷入了沉默之中, 顾白水既不进城,也不离开,就这样僵持在原地,小女童什么都做不了。 她抬眼说了一句:“我没那么多的时间。” 顾白水依旧是无所谓的态度:“那就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小女童没再说话了,就只是低着头,站在原地。 “我要是没猜错的话,纸人只能摆在坟墓外面,不该在里面。” 顾白水说:“你现在靠里面太近了,为什么不出去呢?” 小女童依旧沉默。 顾白水便自己开始猜测:“是不是因为这地方已经关闭封死了,你最多只能走进城里,出不去是吗?” “我走进城,再出来,也看不见那棵老树……这座墓,没有离开的办法。” 小女童默默抬头,眼神奇怪:“你怎么知道?” “不难猜,” 顾白水耸了耸肩:“我是突然出现在这里的,毫无征兆,毫无道理……只可能是那个老头儿做的。” 老长生把他丢进了轻亭墓中,关了起来。 如果他随随便便就能出去,还有什么意义? 但小女童只是看着顾白水,眼神清澈平静,似乎做好了一直耗下去的准备,无论代价。 “这样也行。” 顾白水换了个态度:“我问你,你回答,各取所需如何?” 这次,小女童主动点了头。 看上去情况好像没有变化,顾白水没有借此得到什么好处。 但其实,门口的两人都清楚,接下来的一问一答,会比之前简单有效很多。 他们不会再浪费彼此的时间,让对方都满意。 “我一直往那儿走,会遇到什么?” 顾白水随便指了个方向。 小女童却说:“我不知道。” 接下来,多了原本没有的解释:“我没有离开过轻亭,不清楚那个方向有什么。” “可能是一个国家,可能是一段路,一些人……什么都有可能。” 顾白水眼神微动,问:“然后呢?” 小女童思索了很久,反问了他一个问题:“你活到现在,有没有过什么遗憾,或是到现在也想不通的事?” 这个问题简单,对每个人来说都一样。 “有。” 女童说:“那你就可以走了,城外,随便什么方向都可以。” 顾白水愣了一下,眯起眼睛:“你是说,不管走哪个方向,都能解开疑惑,都有……弥补遗憾的机会?” 女童摇头,又点头。 “看情况。” “如果你想知道一个人的身上有几颗痣,会比较简单。” “但如果你想知道以后会生几个孩子,就不一定了。” 这两句话有些奇怪。 顾白水思考了许久,身体一顿,慢慢抬起头。 女童歪头,看向远方。 “这个地方,无所不能……” 第886章 柳絮纷飞时(一) “这里是答案之地,无论什么问题,都能在这里找到答案。” “如果找不到呢?” “那就出不去了。” 顾白水离开了轻亭城,转眼已经是三天后。 如小女童建议的那样,他出门选了个方向,然后一直走,走了很远很远。 但在这三天的路程中,顾白水什么东西都没遇到过,没有人,也没有鬼。 从轻亭出发,一路翻山越岭, 所见之处,大部分都是连绵不绝的山脉,偶尔能看到山涧溪流……群山之间,荒草茂盛及腰。 原始、寂静、生机盎然、了无人烟。 这是三天内,顾白水对这个地方的所有感受。 这个世界庞大到不可思议,但天地之间仿佛只有他一个人,误入原始山林中,找不到方向,也遇不到任何一个同类。 第四天, 天上下了大雨。 顾白水来到了一片辽阔的草原,野草和大腿根部齐高,他在草原上徒步穿行,顺手给自己编了一个遮雨的斗笠。 为什么不飞呢? 凭空飞行,神识足以覆盖千万里,这样会省时省事的多。 何必像个凡人一样,用脚走路? 因为没用。 如果感觉没错的话,在这地方不管是御空飞行还是用脚走路,都是一样的。 走了三天,等同于飞了三天,路程没有意义,时间才是唯一能带来变化的东西。 “快来了。” 顾白水仰头看天。 冥冥之中,他有一种预感,某些东西就快来了。 离自己越来越近,那种奇怪的感觉也越来越清晰。 “沙沙~”, 是雨水落在草叶上的声音。 顾白水闭上眼,感受着草原上的清凉和安宁……大雨滂沱,雨雾成烟,他收回游荡在身边的神识,继续跟着感觉走。 半刻钟后, 顾白水走出了草原,面前多了一条林间土路。 土路笔直向前,路边两侧是郁郁葱葱的树林,因为下雨,脚下踩着的地面也有些泥泞积水。 顾白水默默前行,踏上了这条不知通往何处的土路。 有路就有人,过去看看再说。 “轰隆~”,树林上的天空响起雷声。 顾白水走了挺久,忽然停下脚步,抬起头,看向前方。 远处有两个矮小的人影,靠得很近,似乎在一起避雨,也在争论什么。 顾白水走近了些,看清楚了那两个面对面的小家伙。 是一个扎着辫子的男童,和一个撑着油纸伞的女童。 这两个小家伙身上都穿着面料精细的布衣,周围没有别人,不知道被谁家大人丢在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小男童满脸雨水,看上去有些执拗。 他的衣服已经湿了一大半,在雨中看着自己唯一的朋友:“我们说好了轮流打伞的。” “是说过。” 女童躲在伞下,很可爱,像瓷娃娃一样。 她皱了皱鼻尖,细声细语,对同伴说:“但你已经湿透了,再把伞给你也没有意义,那样一来,我也会湿的。” “你觉得呢?” 小男童愣住了,许久没说话。 顾白水站在一旁,没出声,只是看着两个小家伙。 下这么大的雨,两个没人管的幼童被丢在路边,是很奇怪。 更奇怪的是,当顾白水走过来的时候,这两个小家伙也没回头多看他一眼,视若罔闻,把他当空气一样。 为什么会这样? 大概是因为他和她都觉得顾白水看不见自己吧。 凡夫俗子,肉眼凡胎,怎么能看见山中吃过香火的两只精怪呢? 它们俩都不是人。 男童是一只草木精怪,女童是一团灵泥化形。 它俩是从同一座破庙里跑出来的,几天前,偶然路过破庙的云游道士给了它们两张黄符,留了一把油纸伞。 黄符化作衣物,能庇佑这两只精怪化形,走很远的路,找一座大城读书修行。 但路上下了雨,雨水可能把黄符衣打湿,让黄符失效,所以这两个小家伙只能停下来,撑起伞,等雨停。 “沙沙~” 雨下的越来越大。 小男童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女童站在伞下,抬起头,脚步挪动,似乎想做些什么。 但这时候,一只大手从雨中伸来,夺走了油纸伞……让这两个小家伙都泡在了冒烟大雨里。 男童和女童都愣在原地,仰起脸,看着那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路人。 顾白水厚颜无耻的笑了笑,也没管它俩……随手丢下头上漏雨的斗笠,撑起伞,自己走了。 他只是路过。 这两个小家伙既然是为了一把油纸伞争吵,那把伞拿走就好了,从根本上解决矛盾。 两只精怪站在雨中,目送着那人的背影走远。 大雨倾盆而下,男童被雨水遮住了双眼,女童的头发也被打湿,鼻尖掉落雨滴。 但它俩都不敢动,因为惹不起那个人,法力低微,谁都惹不起。 后来, 男童弯腰,捡起了顾白水丢下的斗笠,盖在了女童的头顶。 两个小家伙继续上路,不知道还要走多远,才能看见道士说的那座城。 世上还是坏人多啊~ …… 顾白水很清楚身后发生了什么。 男童女童,都是山中精怪,但奇怪的是……它俩身上都有一股很淡的香火气。 食香火者,供奉神也。 能吃香火的,一般都是城隍土地之类,有人供奉,塑造金身的凡间小神。 山中诞生的两只精怪,上哪儿吃香火呢? 顾白水眼帘微动,朝四周看了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附近山里应该有一座土地山神庙。 那两只精怪是从里面跑出来的。 找到庙,就离城镇不远了。 “轰隆~” 天上雷声滚滚,林间雨意渐浓。 顾白水跨过一条狭窄的溪流,在山脚下,还真看到了一间破破烂烂的土地庙。 庙里静悄悄的,漆黑一片,似乎荒废了很久。 天黑了, 顾白水推开庙门,走了进去。 他在院子里四处看了看,有一间柴房,房里没柴,有一座正殿,殿里也没有土地神像。 只有一堆倒塌的石头,聚在一起,摆在角落。 “土地在吗?” 顾白水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 但静悄悄的,没人回答。 “那我不客气了啊。” 顾白水摇头笑了笑,一屁股坐在了贡台上。 这辈子,他还没当过土地呢。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修修香火道。 第二天早, 荒废许久的土地庙变成了一副新的模样。 好像有人在夜里打扫过,从内到外,焕然一新。 庙外石阶平整,庙内香炉盛灰。 一座土地神像安安稳稳的坐在大厅中,等待着第一个香客供奉。 “新庙开业,心诚则灵啊~” 第887章 柳絮纷飞时(二) 做生意,讲究门道。 做土地,也是一样。 顾白水坐在自己的神像上,嘴里叼着一根稻草,百无聊赖的打着哈欠。 第三天了,土地庙里一个人都没来过。 生意清冷的很。 不过细想之下也正常,毕竟距离这座庙最近的小山村,在十多里外。 那村子里只有二三十户人家,都知道这边的土地庙荒废多年,闲着没事儿,谁会绕路来祭拜呢? “但也不至于自己出门揽客吧?” 顾白水摇了摇头,堂堂土地爷,也太卑微了。 他可以再等等,实在等不到人,再出门去揽客,托梦,收收香火…… 办法总比困难多,活神总不能被香火饿死。 顾白水的运气还不错, 第二天正午,土地庙外来了两个客人。 一老一小,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先生和一个半大不小的书童。 两人在门口停下脚步, 老儒生看着眼前的土地庙,感觉不太对劲,皱起了眉头。 小书童在门口探头探脑,望着大厅里那座完整的土地神像,不由得愣了愣。 “先生,我记得这是破庙吧?” “咱们上个月还来过,咋突然变样儿了呢?” 老儒生揪着自己的胡子,默默不语,也解释不清。 小书童左思右想,突然眼睛一亮,惊呼出声:“会不会是土地老爷显灵了?” “自己给自己修庙,补好了石像?” 老儒生抬起头,给了小书童一个板栗:“胡说什么?” “读书人不信鬼神,平时教给你读的圣贤书,全都忘了?” 小书童抱着头,一脸委屈:“不敢,不敢,先生您别生气。” 他知道自家先生学问大,脾气也刚硬古板,从来不相信那些鬼神之说。 老儒生抬头看了眼土地庙,面无表情,挥袖离去。 临走前,那小书童虔诚的往门里拜了拜,偷偷上了一炷香。 “土地老爷保佑我学问通达,读过的书都能记住,未来金榜题名,一定多来上香。” 这句话,顾白水听见了……老儒生也听见了。 前者没说什么,后者也没当回事儿,毕竟书童许的愿是为了读书,心是好的。 小书童又在门口磕了两个响头,被去而复返的老儒生揪住耳朵,带走了。 “啧啧。” 顾白水看着老小离开的背影,似有所思的笑了笑。 谁让这小书童是庙里第一位香客呢? 那么,“愿望成真。” …… 张家村出了一个天才,是跟在刘老儒生身边的小书童。 过目不忘,识文断句,聪明的吓人。 不过前些天,这个小书童还平平无奇,不知怎么一夜开窍,变成了文曲星身边的伴读童子。 “真是邪门~” …… 再过不久,那个小书童回来还愿了。 他跪在土地神像前,虔诚磕头,带了一整筐贡品。 “感谢土地爷爷,我这些年攒下来的钱都买成贡品了,希望土地爷爷多吃点……我再有钱,还来祭拜。” 书童磕了好多头,又眼神真挚,悲伤。 “土地爷爷,我爹生了重病,乡镇里的老大夫都说活不久,我知道不该再麻烦您,但张衡实在没办法了……” 他虔诚侥幸的许下第二个愿望。 这次,也只有老儒生知道他来了这里。 顾白水打着哈欠, “愿望成真。” …… 张衡的老父亲突然病好了,在床上躺了十多天,进气没有出气多,眼看要断气……一夜之间病症全无,跟没事儿人一样,还能进山打猎。 邻里乡亲七嘴八舌,才偶然得知了土地庙的事。 从那以后,老儒生沉默了很多,但依旧保存着文人傲,在村里教书育人,努力肃清鬼神之言。 第三次, 书童再来还愿,带了很多筐贡品,土地庙里的香火也旺盛了很多,有不少村民来侥幸祭拜。 顾白水坐于神像头顶,听到那书童的磕头声,以及…… “土地爷爷,我想发财,给您修庙塑金身,请土地爷爷保佑我早日发财……” “呵~” …… 张衡发财了,家中一夜暴富。 张衡被城里的杨府小姐看中,进府做了个伴读书童。 张衡参加科举,年纪轻轻成了秀才,择日与杨家小姐完婚。 …… 一夜,土地庙中香火旺盛,灯光温暖。 香炉里烧了几十炷香,烟气渺渺,浓郁沁人。 顾白水抬了抬眼皮,看到一个佝偻的人影,悄悄推开庙门,费力的拖着几筐贡品,钻进了庙里。 他气喘吁吁,年老体衰,把贡品摆放好,然后跪在了神像前。 老儒生一头虚汗,两眼浑浊,声嘶力竭的向着土地神许愿。 顾白水摇头轻笑,耳边听清了那老儒生的愿望。 “我不想死……我要活着……土地老爷保佑我柳知命长生不死……我什么都愿意……” 土地神像寂静无声, 顾白水坐在石头顶上,无人能见。 老儒生趴跪在地,狼狈的磕头,反反复复的念叨着最贪心的愿望。 天亮了, 老儒生头破血流,跌跌撞撞的往外走,口中念念有词,好像神志不清。 一个月后,老儒生在村子里下葬。 张衡回乡,披麻戴孝,守灵三天三夜。 当然,外人不知道的是, 有几个夜晚,土地庙里总有人打扰顾白水清静。 那个功成名就的张秀才,头戴素布,跪在地上反复许愿。 只是夜里风大,土地爷好像没听清。 …… 又是一个风雨飘摇的夜晚。 山里刮起风,阴雨连绵不绝。 土地庙内燃着灯火,柴房里静悄悄的。 今夜雨下大了,应该不会再有人来。 顾白水走到了大厅门口,仰起头,看着屋檐下,有一串串雨滴滑落。 “滴答~滴答~” 是水声,也像是时间流逝的声响。 冷风吹过,顾白水揣起袖子,配合一下今晚的气氛。 然后他抬起头,发现土地庙的大门没有关紧,似乎是负责清扫的村民忘了。 “吱嘎~” 木门发出响声,不是被风吹动的。 一只湿漉漉的小手,从门缝里伸了出来,有人在门外探头。 她看不见顾白水,一位屋檐下沉默的土地爷。 风尘仆仆的小乞丐饿坏了,也累坏了,但眼睛还算清澈明亮,一下子就看见了贡桌上的水果和食物。 “哒~哒~” 小乞丐踩着雨水,穿过庭院。 她和顾白水擦肩而过,一无所觉,停在了贡桌前。 “土地老爷爷,吃过了啊~” “我真饿坏了,就不客气了。” 那小乞丐轻声呢喃,像是生怕被别人听见一样。 顾白水回过头,看着她的背影,沉默好久,一言不发。 “轰隆!” 天上响雷,把小乞丐吓得一跳,喉咙里的食物都没咽下去,小脸被噎得煞白。 土地老爷爷看不下去,默默递上了一碗水。 她稀里糊涂的接过,灌进嘴里,才好悬喘过口气。 然后…… “啊~~~~” “谁!?” …… 顾白水无语笑了。 原来过去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第888章 柳絮纷飞时(三) 天黑之后,雨下的很大。 洛子薇冒雨赶夜路,缩起脖子捂住头顶,在昏暗泥泞的森林中匆匆穿行。 还算幸运,在身上的衣服被雨水彻底打湿前,她找到了一座夜里点灯的土地庙。 洛子薇小心翼翼的推门而入,发现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油灯、烛火、庭院和贡台上的食物。 庙外风雨飘摇,庙内却格外温暖清净。 只是不知道什么是错觉,这里好像闹鬼? 洛子薇其实不太确定,她被噎住的时候,是不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给自己递了一碗清水。 没鬼的话,手里的碗是从哪儿来的呢? 自己从贡桌上拿的? 洛子薇记不清了。 不过外面雨下的实在是太大,山里入夜,又冷又湿,树木被大风刮得左摇右摆,阴森吓人的很……所以就算这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她也最好视而不见,闭眼认怂,凑合一晚。 毕竟这里是土地庙,土地老爷的地盘。 就算藏了山中恶鬼,也不敢太嚣张……吧? 等明天,等雨停, 雨停之后继续往洛阳走。 小乞丐下定了决心,鬼头鬼脑的往四周瞅了几眼,然后默默弯腰躲进贡台下,把自己藏了起来。 顾白水无言无语,回摇头沉默。 他静静的站在门口,听着屋檐外的风吹雨声,也似乎在等着某个人的到来。 夜色渐深,火烛摇晃。 贡桌下的少女打着哈欠,又不声不响的“折腾”了很久,才没熬住,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她大概是怕鬼,不敢睡得太沉,身上潮湿,睡得也不踏实。 但肚子一犯饿,小手又会从贡台下的布里伸出来,偷点东西回到桌子下面吃。 庙里像是偷偷溜进来了一只小白鼠, 土地老爷懒得掀桌,也认识这位曾经的朋友,所以格外纵容。 甚至在小乞丐睡过去之后,庙里的烛火悄悄跳动了一下,温暖的热气沉入贡桌下,萦绕在小乞丐的身边,把衣服上的潮湿阴冷之气都驱散干净,让这位喜欢在桌子下睡觉的朋友能稍微舒服些。 “轻亭到洛阳。” 顾白水眼帘微动,这段路程其实比听起来远了挺多啊。 …… 第二天早, 贡桌下冒出了一个迷迷糊糊的小脑袋。 洛子薇睡过了头,但揉眼一看,庭院里还下着雨。 水流成河,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洛子薇有些奇怪,转头看了眼自己睡了一夜的地方……怎么暖乎乎的,还往外冒热气? 难道是土地老爷接地气? 神像下面的热气是地气? 她不太懂,只是看着外面的大雨,知道今天自己是没什么赶路的必要了。 山中路滑,暴雨倾盆, 这种天气冒雨赶路,那不是个纯纯的大傻子吗? 洛子薇心想自己可没那么傻,恭恭敬敬的朝神像拜了拜,然后小手不太干净,继续往嘴里塞贡桌上的食物。 石像头顶,身影虚幻的顾白水正在思索着。 他发现贡桌上的食物已经不多了,今天大概也不会有村民来庙里……晚上还够她吃的吗? 庙中两人,各有各的想法。 所幸没过多久, 一个冒雨在山中赶路的“傻子”停下脚步,举起手,敲响了庙门。 “咚咚~” ? 洛子薇愣了一下,转头看向门外,她没想到这么大的雨,土地庙还会有其他人来。 顾白水也挑了挑眉,他倒是早看见了门外的那个人……但这么大的雨,一身衣服早都湿透了,那家伙不直接推门进来,有必要敲门嘛? 不知道是恪守礼数,还是一根死脑筋? 顾白水没打算开门。 洛子薇是不敢,因为她不清楚门外是什么东西,人或怪物? 外婆曾经告诉过她,下雨的时候不要出门,因为街上人少,怪物就会变多……有怪物从城外的山中来,也有怪物住在城里,雨天上街。 洛子薇不知道外婆口中的怪物是什么,就很好奇的问了一句。 外婆说:“和正常人不一样的都是怪物。” 哪个正常人冒着雨敲门呢? 洛子薇默默的藏进了贡桌下,露出一只眼睛偷偷望向门口。 顾白水眼看着一切的发生,既不参与其中,也不打开庙门。 他只是看着,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见证曾经发生的事。 “吱嘎~”,庙门被推开了。 门外那人不是一根死脑筋,没人开门他会自己动手。 走进庭院的是一位十几岁的黑衣少年,面容清秀,眼角发青,好像在不久前经历过什么不好的事。 “嚏嚏~” 李年余打了个喷嚏,抹着一脸雨水,万般狼狈的走了进来。 他刚刚脚抽筋了,疼得很,只好在门外多站会儿缓一缓。 而且这雨下的也太大了,啥玩意儿都看不清啊。 “请问有人吗?” 他在门口问了一遍,没人回答。 李年余抹着一脸雨水,走入庭院中,然后又停在了大厅的屋檐外。 “有人在吗?” 这是他的第二次询问。 庭院的地面上雨水横流,李姓少年站在河里,狼狈无奈,但并不着急的等待着。 莫名其妙,在这个淋雨湿身的空当, 李年余大脑放飞,想起了一件家里发生过的事。 这件事和他家里的小妹有关,李年余也只有一个妹妹,叫李絮。 那天也下雨, 兄妹俩偷溜去后山,回家的路上都没带伞。 李年余有把子力气,挑眉说道:“跑快些,到家就不用淋雨了。” 李絮却揉了揉脸,有气无力的回了一嘴:“前面不也下着雨嘛?” 她想,走是淋雨,跑也要淋雨。 与其累的气喘吁吁,不如走慢点,别把自己累着。 兄妹二人出现了一次很小的分歧。 李年余头也不回,跑回了家……然后,雨就突然下大了。 李絮被困在一棵漏雨的大树下,蹲在原地,发呆出神。 她当时在想:“或许老哥是对的。” “你不可能永远知道下一段路会是什么天气,不努力往前跑,就只能被困在原地,自己一个人。” 但又过了一会儿,天暗了。 李絮默默抬头,看见远方……从来不靠谱的老哥跑了回来,他气喘吁吁,衣袖一挥,手里握着一把油纸伞。 “回家。” 李年余笑呵呵的,衣角往下淌水。 李絮站在原地,眨着眼。 她轻声问:“为什么不拿两把伞?” 李年余耸耸肩,有自己的道理。 “全湿透了,还撑伞做什么?” 嗯。 全都湿透了,还有必要着急嘛? 第889章 柳絮纷飞时(四) 想的太多了。 李年余还站在庭院中,脚下水流成河。 顾白水默默抬眼,看了几眼那个一边淋雨一边走神的傻子。 他真的是个傻子吧? 这是顾白水心中升起的疑惑,也是此时唯一的想法。 他是第一次,亲眼看见那个活在曾经的李十一。 李年余,李十一,是什么样的人? 顾白水其实不太清楚,他只是从小乞丐的口中有所耳闻。 洛子薇说:“他是个好人,” 洛阳城中的说书人讲:“李十一是个……老好人。” 顾白水不喜欢好人,更不喜欢老好人。 因为好人一般都没什么好下场,这是长生一脉人尽皆知的道理。 所以长生一脉的几个师兄妹都没不是什么好人……嗯,也没什么好结果。 只是,顾白水似乎忘记了……他的大师兄和小师妹,也曾经很相信自己认识的师弟(师兄)……是个好人。 后来都变了。 庙外风雨飘摇,庙内的石像安然矗立, 顾白水低垂眼帘,看向庙外。 没人知道他在看什么,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了。 是一个素未相识的少年? 还是另一个……从始至终都是好人的自己? …… “滴答~” 李十一还是迈过台阶,走进了这座土地庙的正殿。 他往四周观察了几眼,然后迈步走上前,从贡桌上拿起三根香烛,点燃后插入香炉中。 李十一的表情很真诚,目不斜视,落在了贡桌旁的食物上。 庙里没人,他早饿了。 之前赶路,偶遇强盗,不幸被洗劫一空,李十一愤愤不平,待强盗欲走之时出声痛骂。 那些强盗就默默回过头,下马,残忍的揍了他一顿。 身上一点盘缠都没有,李十一离家远游的计划也彻底落空。 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填饱肚子, 然后再找个借口,回洛阳,也不至于被小妹跟在屁股后面嘲笑。 “土地老爷,吃过了啊?” 李十一低头,忽然愣了一下。 因为他发现,这贡桌上的盘子都被动过,摆放整齐的食物也明显少了很多。 左右环顾,庙里就他一个人影。 难不成真的是土地显灵,吃了贡桌上的东西? 李十一稍有迟疑,眼神看向了贡桌下。 这里会不会有人? 他慢慢弯下腰,表情逐渐慎重。 贡桌内,缩在角落的少女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眼睛盯着外面那人的双腿……默默举起一枚大红桃,挡在了自己的脸前。 她的脸很小,桃子刚好能挡住。 万一那人真的掀开布,把头伸进来,洛子薇打算用桃砸出去,给自己争取一丝逃离的机会。 可结果是,幕帘被掀开了,李十一的脸也低了下去。 两双眼睛对视在一起,紧接着是安静,沉默,和一丝奇怪的寂静。 洛子薇原本想的很好。 当那张脸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她也把桃子送了出去。 问题是……李十一浑身湿透,满头雨水,而且眼角乌青(被强盗揍的),脸色苍白(饿的,被雨淋的)。 从外表上看,活脱脱是一个在大雨中溺死的水鬼。 洛子薇吓了一跳,不由得回想起外婆说过的怪物,于是身体一僵,呆在了原地……和手中的桃子一起。 李十一想的倒是没那么多。 他掀起幕帘,低头一看,贡桌下藏了个灰头土脸,懵懵懂懂的小乞丐。 而且那小乞丐人还挺好的,一见面就递了个桃子出来。 “谢……谢谢。” 李十一伸手,不太好意思的接过桃子。 他咬了一口,果肉香醇满口汁水,毛孔个个张开,人突然活过来了。 李十一蹲在贡桌外,和洛子薇对视。 他没有想太多,只是口中吃着土地庙的大桃子,就莫名有一些幸福的感觉。 而且,这个小乞丐满脸灰尘,眼睛挺亮的……跟黑宝石一样,还挺好看。 洛子薇就有些犹豫了。 她回过神,发现外面蹲着的不是水鬼,是一个鼻青脸肿的黑衣少年。 那家伙很自然的拿走了自己手中的桃子,吃了一口又一口……她不太好意思要回来。 “李年余。” 李十一没忘记介绍自己:“我在家里排第十一,你也可以叫我,李十一。” 洛子薇愣了一下,下意识的回答了自己的名字。 “洛子薇,你可以叫我……” 话没说完,因为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两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叫彼此的名字就好。 他和她也不熟,以后未会再见面,所以说这些又有啥用呢? 李十一似乎读懂了洛子薇的停顿,也不在意,很自然的接过了话。 “你躲在这儿做什么?” 洛子薇说:“避雨。” 李十一往头上看了一眼:“这土地庙漏雨吗?” 少女微微沉默:“不漏。” 有人笑出声:“那你藏到贡桌下,是为了?” 洛子薇找不到借口了,她总不能说是昨夜怕鬼,畏畏缩缩的藏到桌子下面躲了一夜吧? 太丢脸,说不出口。 于是,她沉默许久,换了一种煞有其事的语气。 “你听说过,暴雨天的怪物吗?” “雨天,怪物?” 李十一摇摇头,嘴倒是没闲着,一边吃,一边从贡桌上拿,时不时分给桌子下的小乞丐一块。 “有种怪物,只在下雨天出没,长得和人一样,但其实根本不是人……只是披着人皮的恶鬼而已。” 小脸认真,玄乎其玄。 李十一保持怀疑,但从表情上看,还是听进去了几分。 洛子薇继续说着,自己添油加醋:“那种怪物最喜欢在深山老林里,栖息在土地庙附近……一到下雨天,它就会扮成人的样子,在土地庙外敲门。” “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李十一问:“为什么?” “因为它想换张新的人皮,暴雨天,土地庙里没有别人能看见。” 说着说着,洛子薇自己都信了。 李十一不信,甚至多吃了几口。 然而,就在下一刻……土地庙外再次响起了敲门声。 “咚咚~咚咚~” 李十一愣了一下,仰起头,不知是不是错觉。 他总觉得头顶那座粗糙的石像,在悄悄低头,盯着自己。 “让一让。” “什么?” “给我让个位置,躲一躲……” 李十一钻进了贡桌下,肩并着肩,和小乞丐靠得很近。 顾白水坐在石像上,慢悠悠的收回了手指。 刚刚敲门的是他,一个无私且善解人意的土地老爷爷。 贡桌下的俩人小心翼翼的藏着。 但很久,土地庙外在没有动静。 …… “它走了?” “可能是,庙里没人,它就不进来了。” “哦,这样啊~” …… “你是从哪儿来的?” “轻亭。” “哦,去哪儿啊?” “去洛阳,寻亲。” 第890章 柳絮纷飞时(五) 庙外风大雨大,贡桌下有俩人藏好。 土地神像安然矗立,偶尔有少年和少女窃窃私语的声音。 李十一问:“你要去洛阳寻亲?” 洛子薇点头:“嗯。” “我是从洛阳来的啊。” 李十一眼睛微亮,他似乎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借口,帮人寻亲,护送回家……这样的话,就没人知道自己被山贼洗劫一空的事了。 只是为了助人为乐,现在回家也不丢人。 “洛阳离这儿不远,走路两三天就能到……” 李十一看着那小姑娘的脸颊,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浓。 他说:“我带你去洛阳吧?” 洛子薇想了想,问:“方便吗?” “方便,很方便。” 李十一装模作样的摆了摆手:“虽然我原本打算出门远游,走上十天半月,去很远很远的地方看看……但既然遇到了你,萍水相逢便是缘分,顺手带你回趟洛阳也不碍事的。” “哦,” “谢谢。” …… 等雨停,两个年轻人一起上路了。 李十一整理好贡台上的物品,带着洛子薇一起对土地神像拜了拜。 庙外雨势渐小,微风吹拂林间, 李十一和洛子薇离开了土地庙,沿着来时的山路,朝着洛阳的方向前行。 片刻后,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了土地庙的石像前。 顾白水看着那两人渐行渐远的身影,默默抬起右手,指尖多出了三缕淡灰色的香火。 这几缕香火,是土地庙这些时间积攒下来的成果,也是正式开始修行「香火道」的第一步。 顾白水选择留在这里充当土地神,其实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一个计划。 身处黄粱的那段时间, 顾白水坐在光秃秃的山头上,守着大师兄点燃的篝火,脑海中也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 准帝之后是帝境。 但于自己而言,该如何成帝呢? 顾白水在思考,想了许久也没有得到一个靠谱的答案。 古往今来,不管是哪位先贤证道成帝,都要走一条极为艰辛、独属于自己的道路。 准帝到帝境,需要极为深厚的积累,也需要漫长时间的沉淀。 顾白水的情况不太一样, 成帝的路,他脚下有两条。 而且这两条路都是万古罕见的至尊路,神秘未知,极尽升华,从古至今尚未有人知晓至尊路的尽头到底存在什么。 顾白水要做的是选择其中一条路。 「白水灾厄,长生断桥」 这条至尊路与长生有关,也是白水灾厄诞生和超脱的途径。 顾白水其实清楚这条路该怎么走:继续吞食灾厄,不断壮大白水的本源……佛、仙、各种灾厄,甚至不止灾厄,都会成为「白水」成长的养料,最后的最后……大概还是容纳黑水,让白水超脱成一种前所未有的未知生灵。 这是长生至尊路的结局。 顾白水隐约能看到尽头,所以不想走。 “既定好的,无法超脱。” 长生道人亲手铸造了这条长生路,祂理应比顾白水更清楚路的尽头是什么。 每条路的尽头都是长生。 顾白水按部就班,大概只会在路的尽头看到一张笑眯眯的老人脸。 那么……另一条路呢? 另一条充满泥泞和诡异的至尊路。 「三十三层天,黄泥路」, 这条路出现的方式和时机,都充满了巧合、古怪和不确定性。 顾白水渡准帝劫时,在第十层天亲眼见到了一个人。 一个面容模糊的僧人、一个长袖飘飘的道人、一个年迈疲懒的老人、一个青衣长衫的书生…… 它们、亦或是祂们都是同一个人。 渡劫时,师傅来了,那也是长生第一次主动来寻找顾白水。 祂来到天劫中,仰头看更高层的天,似有好奇,也有意外。 世上能让长生意外的,会让那个老人在意的东西,是什么呢? 顾白水又登上了几层天,遇见了一个活在过去的女子:陈圣雪,修行梦法,朝向过去,时间的尽头轮回重生。 她是准帝劫中的一个意外,与过去的神秀有关。 再向上, 来到玉清殿内,顾白水看到了这条至尊路最重要的东西:黄泥,一种能欺瞒天道,无比诡异的物质。 “黄泥路是意外?” 顾白水内心思索:“神秀和黑水,是与长生无关的两种存在。” 而黄泥存在于三十三层玉仙宫劫中,背后有它们的影子。 如此说来,黄泥路有没有可能是一个答案? 一个藏在历史中,被神秀找到,被黑水掩盖的答案? 顾白水想试一试,脚下泥泞浑浊,走黄泥路证道。 …… “沙沙~” 庙外林间作响。 顾白水回过头,看了眼自己的土地神像。 石像在贡台上,面前摆放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青铜香炉。 顾白水走了过去,伸手握住香炉一边……然后,举起,倾倒。 “呼~”,凉风进大厅。 浑浊的香灰从炉中掉落,堆积在地板上,聚成一个灰黄色的小土堆。 顾白水缓缓侧头,眼神平静。 他只是看着脚下的那堆黄土,一直到很多年后,它们经历岁月的侵蚀,变成了一小块……黄泥。 黄道吉日总是询问顾白水一个问题:黄泥是什么? 眼前这一幕,是顾白水想到的答案。 黄泥的本质,是香灰, 也意味着一条很古老很古老的,「香火道」。 上古时期,百姓供奉神明, 世间有地府天庭,也存在着神仙、天尊。 神仙在人间铸造金身像,受香火供奉。 修行越深,境界越高的大神仙,就会有辽阔广袤的领地道场,受更多世人的香火供奉。 普化天尊在暮年时候找到了一个神秘老旧的香炉,香炉里装着一块黄泥。 香炉的主人是谁? 这个问题不得而知。 但一定是更古时,修香火道的极大成者。 “黄泥路,香火道。” 顾白水缓缓抬首,眉心之间,隐约多出了什么东西。 他记得曾经香火道的修行法,所以想在这个地方试一试,香火成神会不会有不一样的感觉。 以香火,养黄泥,进阶神位,这是另一条至尊路的修行法。 “好像也没有比这里更适合修行香火道的地方了。” 顾白水走出庙门,往外看。 天上落下雨水,像不断流失的时间。 小女童说:“这里是答案之地。” 但顾白水觉得,这里是到处都是曾经发生过的历史。 第891章 柳絮纷飞时(六) 三缕香火入手,土地神像已经修完了。 顾白水打算离开这个地方,跟着那两个活在过去的人,去洛阳城看看。 “土地之后是城隍,去洛阳当城隍吗?” 还真是个好主意。 顾白水打着哈欠,慢悠悠的迈开脚步,朝土地庙门外走去。 雨声渐小,风吹虫鸣。 这座刚刚重修没多久的土地庙,再次陷入了空洞的寂静。 石像隐藏在阴影中,如若闭上了眼。 今天没人知道,土地老爷走了,这座庙只剩下一块完整的石头。 “沙沙~” 门外的山林里传来脚步声。 顾白水随意的看了一眼,是一个常来供奉也常来许愿的老熟人。 几年前的小书童,张衡走在前边,身后跟着一位五官硬朗,不怒自威的中年人。 这两个人行走的方向,正是山里的土地庙。 张衡微微弯腰,脸上堆着恭维的笑意,对那个中年人低声细语。 “严大人,前面就是下官说过的土地庙了。” “庙里住的土地老爷,心怀慈悲,有求必应……只要您心诚,表示出自己的悲痛怜爱,那位土地老爷就一定会显灵,治好令郎的顽疾。” 中年人慢慢转头,表情平静的看了张衡一眼。 他虽然什么话都没说,张衡却感觉如芒刺背,额头渗出冷汗。 这对张衡来说是一场关乎身家性命的豪赌。 面前的中年人是普通人一生都触碰不到的大人物,举手之间便可定人生死。 张衡需要这个机会,借土地老爷的慈悲之心,治好这位大人物家中独子的疾病。只要承上这份恩情,日后飞黄腾达,鸡犬升天绝非难事。 只求土地老爷再显灵一次,他恍惚咬牙,真是……最后一次。 “滴答~”,一滴雨水掉进泥土里。 张衡在林中停下了脚步,目送着中年人走进了那座安静的土地庙。 他在庙外祈祷, 却不知,一个模糊透明的人影,目不斜视的从他身边经过,走远。 土地老爷走了,保佑多年,终有尽头。 进庙的中年人也来晚了,就算磕破额头也无济于事。当然,以那位中年人的身份和自矜,也不会对这一座偏远土地庙里的石像磕破头。 所以后来会发生什么呢? 一位心系自家独子,却在雨天被外人忽悠来山间破庙磕头的大人物,他会怎样处理张衡呢? 大概是一个悲惨的故事结尾吧。 …… 顾白水跟着泥路上的两行脚印,走了很久。 李十一和洛子薇在更前面,相互照料搀扶,一步步走向洛阳。 路上没在遇到劫匪,因为越靠近洛阳城,平民百姓的生活就越安宁祥和,几乎看不见盗贼的出没。 白天两人赶路,一边闲聊,一边插科打诨。 负责插科打诨的是李十一,他这张嘴闲不下来,看到身边那小乞丐忧心忡忡,沉默寡言的样子,就忍不住去试着逗她笑笑。 但大多时候收效甚微。 洛子薇在担心,她担心洛阳城中那个素未谋面的父亲,担心自己背井离乡,来到一个繁华陌生的地方,最后不被接受,孤独一人拒之门外。 那该怎么办? 洛子薇想不清楚后面会发生什么,越靠近洛阳,她的心跳就越快。 心乱如麻,沉默难言。 “来我家吧。” 李十一最后还是没忍住,看着小乞丐,很认真的说出这样的话。 “你来我家,我爹娘都是好人,待人很好……我家里还有个小妹,她比较认生,但最多也就是闷起来不说话,你不理她就是。” 他只说了自己的想法,没有说“假如你父亲不要你……”之类的话,一句也没有。 洛子薇抬起头,看着眼前少年真诚的脸。 他的眼睛很明亮,清澈安宁,没有一丝杂质的阴影。 所以李十一说的是真心话,他是个好人,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坚信不疑。 洛子薇侧过头,李十一也歪着头,两人对视,然后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谢谢。” “不客气。” 先走吧,往前走,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两个人走的更近了些,但还是没有牵手……跟在后面的土地老爷莫名有些无奈,不争气啊,两块木头。 到了夜里, 李十一想生个火堆,烤一下身上的湿气。 他在林子里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抱起一堆能点着火的树枝干柴。 野外取火,李十一出门前和小妹研究过,有这方面的经验。 但折腾了半天,手心都搓麻了,火堆被还是没有被点燃迹象。 李十一无奈摇头,唉声叹气:“咋不好使了呢?” 洛子薇凑了过来,说:“要不我试试。” 两人交换位置,小乞丐握紧木棍,慢慢用力……“呼~”,火堆就这样毫无道理的点燃了,而且一阵风吹过,篝火反而烧的越来越旺。 李十一愣在了原地,洛子薇也懵懂的挠了挠头。 有这么简单吗? 自从两人相遇之后,小乞丐的运气好像越来越好了。 某位土地老爷只是打了个哈欠,深藏功与名。 …… 两日后, 灰头土脸的李十一回到了洛阳城外,身后带着一个风尘仆仆的小姑娘。 两人站在城门口,看上去都很狼狈,像是从别处逃难来的乞丐。 洛子薇站在后面,抬头仰望,带着一丝陌生的拘谨。 李十一站在前面,昂首挺胸,满脸的意气风发。 他回来了,回到洛阳,是自己的地盘。 这座洛阳城和他家老爹封地靠得很近,再走几步路就真的回家了。 “先回家。” 李十一想的很周全,问洛子薇的意见:“咱俩先填饱肚子,换身衣服,再去城里认亲怎么样?” 洛子薇想了想,点了点头。 两人绕路,朝着洛阳城外的郊野走去。 途经田间地头,满脸灰土的李十一竟也被人认了出来。 “小少爷,这是咋回事儿,弄得一身难民样。” “出门远游,刚回家。” “哦~” 田间总有人多问,少年有些挂不住脸,就扯起少女的手,往家的方向撒腿跑了。 …… “咚咚~” 同一时刻,洛阳外的城隍庙内,一位不速之客登门拜访。 这位客人很有礼貌,敲敲石像,叫醒了本地城隍,让它哪凉快哪儿呆着去。 “三年之后你再回来。” 顾白水也讲道理:“要是我还在,那就再续三年。” 洛阳城隍选择了背井离乡,背起行囊,流浪北方。 顾白水在本地的城隍庙里住下了。 他里里外外的打扫了一遍,换了庙中石像,添了一口香炉。 次日推开门, 顾白水抬眼看去,一团淡白色的柳絮摇摇晃晃,被风吹到了他的脚下。 河畔垂柳,风过草坪。 又到了一年柳絮纷飞的时节。 接下来的历史,还会是一样的吗? 第892章 柳絮纷飞时(七) 洛阳城外来了一个新的城隍老爷,原本那个毫无作为的旧城隍则不知道去了哪里。 不过这件事,对于洛阳当地的平民百姓来说并没有什么差别。 因为老城隍不作为,新城隍也懒得很。 唯一的变化就是城隍庙内的神像换了一张脸,从木讷沉默的中年人,变成了一个无所事事的青年。 这些年, 顾白水的确很闲,捧着一口碗蹲在城隍庙的门口,看着路过的行人脚步匆匆,光着屁股蛋的稚童嬉笑追逐。 他百无聊赖的打着哈欠,守在原位混吃香火,积攒功德铸造金身。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皆是如此。 “没事做,真的没事儿做。” 顾白水其实也有些无奈,城隍的职责是守护城池,安抚民众,并且管理阴阳两界间的事务。 但洛阳城的百姓安居乐业,阴阳福报出入平衡……这个岗位实在是过于清闲,每天生活自然也就寡淡无味。 “啧,” 顾白水倚着门框,翻看一本老书,摇头自语。 “怪不得,古时候那些香火大神都带着门下的小弟冲锋陷阵,跑到别人的领土抢地盘。” 身居富饶之地,常年香火旺盛,就算什么都不做功德香火也是源源不断,塑造金身自然不难。 如果偏居一隅,百姓寒苦,那么就算城隍土地再如何努力,也只能一点点的改善环境,积累信徒。 简而言之, 洛阳城里的百姓不缺香火钱,逢年过节会到城隍庙里烧香,图个心安; 偏远山村的村民饱腹都是问题,哪还有闲钱去拜神呢? 偏偏香火神道,最看重的就是地盘,和香火。 “这样看来,洛阳官员做的是还不错。” 顾白水了解当地的情况。 洛阳的老城主以民为重,大事小事亲力亲为,近些年自然风调雨顺,业绩通达。 而且洛阳城靠近李家封地,老城主和李十一的老爹又是多年交情。那位从长安来的将军凶名在外,自然没什么流寇山贼敢在洛阳城附近作乱。 因此洛阳城内商队通行,贸易兴旺,百姓的经济营生也是越来越好。 城隍老爷……当然越来越闲了。 这年头,找份稳定的工作还真挺容易的。 …… 时间匆匆如流水,一晃便是好多年。 顾白水修城隍神位,平日里也就调调风雨,翻翻阴历,偶尔才有人到他的面前许愿。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伏跪在地,诚心祷告: “城隍老爷,今年收成不错,五里田地稻谷丰收卖了几十两银子,够家中三口生活几年。” 顾白水仰躺在上,默默点头。 这是好事儿,农户收成好,也是自己的业绩。 那老妇人接着开口:“但有件事,一直是咱家的心头病……我和老头儿有一个儿子,今年也十六岁,性子憨傻愚笨,相貌也不讨喜,找不到媒婆愿意帮他寻一门亲事。” 顾白水轻挑眉头,原来是傻儿子找不到老婆,这事儿应该去城南的月老庙吧,找城隍有什么用? “我想来拜拜城隍,” 老妇人顿了一下,突然开口:“前几天,有个商队路过洛阳,那些人告诉我……只要二十两银子,就帮咱家拐一个能生养的姑娘回来。” “把外地的姑娘买回家里,只要不声张,藏在院子里不见外人,就没人知道。” 顾白水愣了一下,没想到那老妇人来了这样一段话。 拐卖人口,在洛阳可是重罪。 “我家老头儿答应了……” 老妇人叹了口气:“但我总觉得良心不安,邻居老刘也说会亏损阴德,劝我来城隍庙里拜拜。” 拐人家的闺女,是挺缺德的。 老妇人沉默半响,又低声说道:“但我知道,老刘家的媳妇就是被买来的,他昨天付了钱,还打算再买一个能生的媳妇。” 顾白水一时无言,嗤笑出声。 所以老刘也干了。 不过这事儿,他还真管不着。 凡间事归凡人管,人口拐卖是洛阳官府的职责。 作为城隍能做的不多,也就是把当地参与其中的几个人都记下名字,在阴德录上多添几笔。 等人死了,从他这儿引入地府,城隍老爷才有权利按罪处罚,行刑入牢。 “轰隆~” 天色阴沉,屋外刮起风。 又有别人登门烧香,老妇人才低头起身,匆匆离去。 …… 再过几天,城隍庙里来了一个奇怪的香客。 是一个年轻书生,衣冠楚楚,五官俊朗,眉宇之间却带着一丝散不开的忧愁。 书生跪在下面,低头自语。 “城隍老爷,我家中妻子已经怀胎七月了,母亲和父亲大人都关心有加,衣物补食日日准备齐全,就盼望着第一个孙子降生。” “但家中怀胎的不只有妻子一人,我非独子,排行第二,大哥常年在外经商,今年初春才回家多住了几个月……” 书生脸色稍沉,似乎心中不快。 “大嫂也怀孕了,七月有余,再过一段时间,可能提早生产……这该如何是好。”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听明白了这个书生的意思。 他老婆先生孩子,就是家里的嫡孙,日后很有可能继承家业;大嫂先生孩子,嫡长孙就是大哥家的了,家业或许会拱手让人。 可这玩意儿又有什么办法呢? 谁先生谁后生,是男是女,得看老天爷的意思。 顾白水只是摇头,毫无想法。 然后,那书生跪了很久,又说了一段话。 “我做了一个梦,妻子生的是儿子,大嫂生的是女儿,儿女双全本是好事……但梦中吾儿健健康康的长大成人,继承家业……女儿却很奇怪,生下来的那天就很奇怪。” “她直勾勾的盯着我,一言不发,不哭也不闹,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 “这真是……自作孽啊。” 书生无力叹息,最后默默站起身,离开了城隍庙。 顾白水本没多想,但不知怎么,在书生离开后越想越不对劲。 他皱起眉头,安静良久,突然一下子坐起身,愣愣的张了张嘴。 “大哥出门经商……今年大嫂怀孕……你还儿女双全?” 是不是有点儿乱啊? 第893章 柳絮纷飞时(八) 洛阳的这些年发生了很多事。 小乞丐回家认亲,老书生手足无措,嘴颤的连话都说不完整。 叶家府中多了一个小姐,温柔明媚,总是笑眼弯弯。 李十一依旧晃荡在洛阳城内外,像条咸鱼一样在田间地头上蹦跶来溜达去。 洛阳城的百姓大都认识这位李家的公子,整日懒散无事,有大富大贵的命,却从没有皇族权贵的架子。 对他而言,日子得过且过,今日没被老爹揍就是值得开心的一天。 有时, 李十一闲不住,就会背上包裹,准备齐全,溜进洛阳城里。 他轻车熟路的找到叶家府邸,让府里的丫鬟传个口信,然后自己在高墙外的老树下,左顾右看,偷偷摸摸的等着。 不用多久, 一个消瘦的人影就会从叶家府里溜出来,跟在李十一的身后,背起包裹离家出走。 俩人一起出城,远游! 当然,再过几天, 洛阳城门口就会多出两个灰头土脸的人影,远游计划不出意料的又一次失败了。 李十一唉声叹气,恼火无奈。 洛子薇眨眨眼睛,无声偷笑。 他按照流程,把她送到叶家门口……接下来的十天半个月里,李十一都不会进城,以防遭遇叶老家主的袭击,把自己追的满街跑。 “下次绝对不会了!” “我保证!” 李十一信誓旦旦,但每到一年秋天,洛阳城里总会上演相同的戏码。 城隍庙门户大开, 顾白水坐在屋檐上,嘴里嚼着香火,远看着城门口一年一度的热闹。 他见证了很多事,甚至偶尔自己也会偷溜出去,看看那俩家伙又折腾到了什么地方。 不过三五年间,顾白水始终没有离开洛阳城太远。 很久了,他依旧没有见过故事中的某个少女一面。 她叫李絮,是一个活在过去的穿越者。 …… “我叫李絮。” 耳边传来声音,轻轻柔柔,但很清晰。 顾白水睁开了眼睛,侧头,看向了城隍石像下方。 那儿有一个穿着青衣的少女,五官精致,眉眼安宁,她仰起脸,望着高大的石像。 就像某位小乞丐描述的那样:“阿絮生的很好看,李十一也很健康。” 顾白水表情如常,瞳孔平静如水。 大多数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都会对彼此有个简单的印象。 顾白水没有见过她,只在小乞丐的故事中听说过。那个故事里的李絮,如满天柳絮一样,美好却短暂。 但当过去的人出现在眼前,顾白水却觉得似乎不太一样。 石像下的青衣少女看起来瘦瘦弱弱,简单的说过一句话之后,就再没出声了。 似乎有些内向,不善言辞。 奇怪的是……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跪着,或是站着。 李絮只是坐在门槛上,一手撑着下巴,仰头看着石像。 这是一种平等的姿势和态度,她不畏惧城隍,也没什么愿望和想法。 就像路上偶遇的两个陌生人,相撞在一起……有人停下脚步,眨眼观察,仅此而已。 她说:“我叫李絮。” 然后呢,没有然后了。 城隍只是一座冰凉的石头像,不会介绍自己的名字,也没有共同语言。 顾白水侧头,他不清楚下面的那个少女是怎么找来的,也不知道她有什么目的。 这样的话,不出声就好。 但过了一会儿……顾白水却挑起了眉。 因为他亲眼看见,那个青衣少女走上前,点燃三炷香,插在了香炉里。 这么做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李絮沉默了一会儿,偷偷眨了眨眼睛,伸出罪恶的小手……从香炉中捻起一撮灰烬,然后放在眼前看了几眼,还嗅了嗅味道。 “阿嚏?~” 灰尘飘入鼻腔,李絮打了个喷嚏。 她往后退一步,低声自语:“好像是这个味道。” 听这话,顾白水反而有些好奇了。 李絮是为了城隍庙里的香灰来? 这种纯粹的香火之气,她还从什么别的地方闻到过吗? 顾白水想看看这个奇怪的少女还会做什么。 于是, 他眼睁睁的看着,李絮朝自己的石像拜了三下,然后一伸手,从香炉里挖走了一半的香灰。 顾白水没忍住,一下子脸就黑了。 炉中的香灰,是他辛辛苦苦(舒舒服服)攒下的香火功德,这突然到来的香火小偷可是毫不客气,一下子盗走了一小半。 住手! 顾白水最后还是忍住,没有出声。 他目送着李絮走出庙门,然后站起身,无声无形的跟了过去。 沿着洛阳城外的小河走,李絮脚步轻快的走向了自家后山。 山中林木茂盛,她沿着一条羊肠小路,穿过林荫,走到了一处偏僻的秘密基地。 平日里,能来这个地方的只有两个人:李絮,和李十一。 顾白水飘然而至,看到了一座清澈的小湖,湖边有棵高大的柳树。 李絮蹲在树下,弯腰摆弄着两样东西。 顾白水欺身上前,侧头看了两眼。 那两样东西有些眼熟,是一根缺水的干瘪萝卜,和一坨软趴趴的土泥。 “哦?” 顾白水眉头轻挑,表情古怪的笑了一声:“还是俩熟人啊?” 在去土地庙前的那个暴雨天,顾白水在路边见到过两个幼童,一男一女,都是吃过香火化形的精怪。 男童是一只草木精怪,女童是一团灵泥。 它俩都是从同一座破旧的土地庙里逃出来的,顶着大雨,一路来到了洛阳城外的山中。 再之后,顾白水就不知道这两个小家伙和李絮之间发生过怎么样的故事了。 但看这情况,两个小家伙都不太好受,被打回原形,埋在了湖边的土里。 李絮洒下一撮香灰,小心的搁在土泥上。 她是第一次从庙里偷香灰,不知道有没有用。 顾白水站在身后,抬手帮了她一把。 林风吹起,把香灰吹到了干萝卜的根上……没过多久,萝卜和土泥都醒了过来,变成了幼童的样子。 男童脸色苍白,女童瑟瑟发抖。 李絮莫名其妙,看着这两个小家伙怯生生的望向自己背后。 “城隍老爷,饶命……” 李絮小脸微僵,默默回头。 她看到了一个……负手而立的黑衣青年,和庙里的城隍长的很像。 李絮沉默良久,做贼心虚的笑了笑。 顾白水只是看着她,和不远处……藏在山里,一个毛茸茸的影子。 第894章 柳絮纷飞时(九) “真是城隍?” 李絮满脸惊讶,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活的城隍,能走,能动,还能喘气。 庙里供奉的石头突然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神仙,出现在她的眼前。 “真厉害。” 李絮不由在心中啧啧称奇,忍不住多看了顾白水几眼。 上辈子不懂事,迷信科学,这辈子不仅见到了神话故事里的精怪童子,连城隍老爷都现身了。 这个世界还真是玄幻神秘,充满着不真实的惊喜啊。 顾白水倒没想太多,他收回望向林中的视线,然后对眼前这个眨眼好奇的青衣少女伸出了一只手。 偷庙里的香火来救这两个小家伙,他可以接受。 毕竟顾白水和它俩有过一面之缘,还带走了人家的伞,付出一点香火情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是剩下的香灰总得还给自己。 顾白水伸出手,是为了要回李絮手里剩下的炉灰。 不过李絮没弄明白,她也不清楚这半炉没人要的香灰对庙里的香火神而言意味着什么。 所以,处于上一世的社交礼仪……李絮默默抬起胳膊,握住了城隍老爷的右手。 诶嘿,摸到神仙了。 ? 顾白水愣了愣,感受到眼前的这个青衣少女还晃了晃手。 他默默抽离,指了指李絮拎着的香灰。 “哦。” 李絮低头看了眼手中,才明白城隍老爷的意思。 她尴尬的笑了一下,老老实实的把香灰递了回去。 怪不得,是为了香灰城隍老爷才一路跟到这里,这可不太好意思。 “这里是你的地方?” 城隍老爷开口问话,声音出乎意料的年轻。 李絮理亏在先,默默点头:“是我家的后山,平时除了我和老哥没其他人来。” 顾白水又问:“除了那块萝卜和那团泥,你还养了别的东西吗?” 李絮回头,看了眼紧靠在一起瑟瑟发抖的两个小家伙。 “没了,没别的,我也是前几天遇到它俩的。” “这样啊,” 顾白水顿了一下,继续问道:“你在这里,有没有见过像猴子的动物?” “猴子?” 李絮摇了摇头。 顾白水说:“长了一身红毛。” “没见过。” 李絮没有见过红毛猴子,那种东西听起来就很恐怖奇怪,如果见过一定会有印象。 顾白水点了点头。 在这个时间,李絮还没见过自己的红毛怪物。 刚刚藏在山里的那只红毛,要么是还没来得及现身,要么是它一直在这里,时机未到没有露面。 不管是哪种情况,顾白水都会做相同的决定。 他对李絮说:“回家吧,已经不早了。” 李絮抬头看了眼天空,太阳还很大,但城隍老爷这样说一定有他的道理。 “那它们呢?” 李絮问的是那两只才醒过来的小精怪。 顾白水说:“它俩吃香火,来洛阳没找到愿意收留它们的庙,才饿成了这副样子。” 萝卜精怪饿成萝卜干了,土泥干干巴巴,一点湿气都没有。 “我把它俩带回城隍庙,你可以来看。” 这样最好。 李絮双手合十,对城隍老爷拜了两下,然后就转身回家了。 男童和女童站起身,依旧靠在一起,怯生生的望着眼前这位城隍大人。 它们很害怕,不敢吭声。 对野灵精怪而言,土地和城隍都是高不可攀,能塑造金身的大人……更何况它们之前见过这位城隍老爷,不是什么好人。 顾白水没在意这俩小家伙的眼神。 他自顾自走进了森林里,循着阴影,抓住了一只想要偷偷逃离的红毛怪物。 男童愣了愣,女童瞪大双眼,一起眼睁睁的见证了无比血腥的一幕。 那位城隍老爷用双手拧断了红毛怪物的四肢,然后扯掉头颅……一把火烧成飞灰。 “嘶~” 男童倒吸一口凉气,顿觉头皮发麻。 它以为红毛怪物也是一只猿猴修炼成精,但残暴的城隍老爷没有放过这只可怜的同类,挫骨扬灰,一根毛都没有留下。 实在太残忍了。 俩小家伙低下头,再也不敢多看一眼。 “回家。” 顾白水拍拍手,转身离去。 …… 古唐历,不知某年某月。 洛阳的城隍庙里多了两个童子,穿戴布衣素帽,干活手脚麻利。 顾白水给自己找了两个打工小弟,平日分一缕香火就算是发工钱了。 刚开始的三五天,这两个饿极的小家伙就已经填饱了肚子,被庙里香火滋润的满面红光。 李絮上门看望,这俩小家伙抱紧柱子,死活不愿意走。 那青衣少女很是无奈,她原本是打算研究一下这个世界精怪的习性,把自己的研究方向从科学及文学领域,转到生物方面。 但现在看来,两个小实验品都跑了,原本的计划也泡汤了。 “那么,研究一下民间神话?” 李絮眼珠子一转,把主意打到了城隍老爷的身上。 她每次来,都能看见一个消瘦的黑衣青年高高躺在城隍石像的顶端,或闭目养神,或是睁眼……发呆。 而且除了自己之外,其他的香客都看不见那位懒散悠闲的城隍。 李絮是唯一的例外。 她想找个机会,和城隍老爷唠唠。 然后,有一天。 李絮找人搬了足有一人高的三柱香,矗立城隍庙的正殿。 她想点火。 年轻的城隍老爷默默开口:“你是想把我这庙给烧了吗?” 李絮眨眼询问:“这样不更有诚意吗?” 三炷大香烧完,香炉里的灰都满了。 顾白水反问道:“你见过哪座城隍庙里香炉是满的?” 李絮摇头,还真没有。 “庙中供奉香火和香的大小无关,要看人……有人每天烧三炷香,化作一粒香灰落在炉里;而有些人一年只烧一炷香,香灰厚厚一层,有上千粒。” “是这样吗?” 李絮问:“为什么?” 顾白水说:“因为人和人不同,每个人的阴德差别很大,十世善人的一炷香,可助土地泥塑金身,恶贯满盈的凶犯……一般都不让靠近庙门三里。” 李絮想了想,有些好奇。 “我烧一炷香,能有多少?” 顾白水笑了笑:“你可以试试。” 李絮拎起火把,满脸认真。 城隍老爷却捂脸叹气:“换炷香,小点儿的……” 不久后, 李絮的香烧到了尽头,她蹲在原地,怔怔出神。 因为香炉中没有多出一粒香灰,一丝一毫的变化都没有。 她抬起头,问城隍老爷:“这说明什么?” “说明你,没有阴德。” 李絮一下子愣在了原地,久久不再言语。 …… 我缺德? 第895章 柳絮纷飞时(十) “像我这样的人……很多吗?” “多,也不多。” 李絮问:“这是什么意思?” 城隍老爷耸耸肩,解释道:“世上缺德的人一大堆,我不能把它们的名字都记下来。” 李絮小脸一黑,感觉这不是什么好话。 但她迟疑片刻,还是多问了一句:“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和我一样?” “嗯。” 顾白水慢慢点头。 李絮低垂眼帘,不知道心中在想些什么。 许久,她叹了口气:“算了,我过几天再来。” 顾白水坐在贡台上,看着那个少女的背影渐渐走远。 男童女童拖着扫把,站在庙门两侧,一人看着李絮离开,另一人合上了大门。 “咚~” 门户关闭,将风声阻挡在外。 顾白水袖口一翻,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本厚重老旧的黑书,书页泛黄,好像已经存在了很多年头。 他抬起手,翻开黑书几页,目光落在了其中一处。 “李年余,唐历三三七年冬月七日亥时生,阴德满溢,半生善人,所剩寿元……” 这是只有顾白水能看见的一行字。 因为他是洛阳的城隍,李十一生于洛阳,出生时便记录在了城隍庙的功德簿上。 城隍之责,是记录阴德年寿,打理阴阳两界之间的事务。 顾白水一直都很在意功德簿上的变化,包括寿元增损,特别是李十一这个名字。 他更清楚……在李十一的名字下面,本该有一个叫李絮的少女。 但现在看,功德簿上一片空白。 没有李絮……洛阳城从未有过这个人。 即便全城百姓都知道李家又一位内敛怕生的幺小姐,即便李十一很确信自己有一个蔫儿坏蔫儿坏的妹妹,叶家小姐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 但功德簿上没有,就是没有存在过。 李絮没有阴德,在她出生的那一天这个名字就是空白的。 她从远方来,短暂驻足,终会离去。 那么……顾白水侧头思索,要不要在功德簿上添几笔呢? 这样做虽然会极大程度的亏损功德,但他手里真的有笔。 怎么办呢? 再等等吧。 …… 秋末冬初,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李絮偶尔会来庙里,看看两个小家伙,也和那位懒得要命的城隍老爷聊聊天。 但她从不烧香,理由也很充分。 “我缺德,在努力积攒,下次,下次一定。” 顾白水只是翻翻白眼,也不在意。 他说:“你烧不烧香无所谓……你哥什么时候有空,让他来点两口啊?” 李絮古灵精怪,一下子就洞察了这句话背后隐藏的暗意。 她眉头一挑,满脸狐疑:“老哥是善人?” “嗯。” 顾白水慢慢点头。 李絮当时觉得城隍老爷是昨晚喝多了,看错了别人的名字。 她摇头晃脑,表示很难相信。 “不会的,不会的。” 顾白水问:“不会什么?” “你一定是搞错了,” 李絮的表情很认真:“我哥他不是那样的人,做不出这样的事。” 什么人?善人。 什么事?好事! 顾白水愣了一下,看来这位姑娘对自己家老哥的德行有些许的偏见啊。 “他不是善人,是懒人。” 李絮绷着小脸,格外认真的说道:“比城隍老爷您还懒。” 顾白水翻了个白眼。 说归说,怎么还夹带上了自己? “书不读,地不种,我那老哥整日游手好闲,哪有时间去做善事?” 顾白水却摇头,只问了一句:“那你觉得他是个好人吗?” 李絮闻言一愣,沉默许久,闷闷的点了点头。 “还……算是。” “就行了,功德簿上也是这么写的。” 顾白水眯眼笑了:“有机会把你哥带过来,上几炷香,我不会亏待你的。” 李絮一听这话,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来了兴趣。 她趴在贡台上,仰着头,一头青丝垂落在肩。 李絮的眼睛很亮,亮的明晃晃的,有些心慌。 “城隍老爷啊~” “有话说。” “我想问您一件事儿。” 李絮贼兮兮的笑弯了眼:“您能看见功德簿,所以知道寿元吧。” 顾白水突然不说话了。 但她还是在问:“我能活多久呢?” 李絮,还能活多久呢? 城隍老爷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躺在石像头顶,翻了个身,只留了一个背影。 李絮心想,大概是庙里的规矩,香客不能问关于自己的寿命。 那叫什么,天机不可泄露。 所以她又问:“我哥呢?” “他可是善人,善人应该都长寿吧……” 城隍庙里静悄悄的。 青衣少女趴在贡桌上自言自语,摆弄着眼前的香炉。 很奇怪,往常那位城隍老爷都很小心谨慎,防贼一样的盯着自己和香炉的距离。 但今天他却偷偷的睡着了,一声也不吭。 李絮觉得无聊,正巧庙外下起了蒙蒙细雨。 她起身,对石像头顶的那个黑衣青年做了个鬼脸,然后转身走到门口,揉了揉小女童的头顶。 “这件斗笠借我,下次来还啊~” 李絮走了,带着斗笠离开了城隍庙。 她打算下次来的时候,再把斗笠还给城隍。 如果忘了,就多买两顶,给庙里的两个小家伙一人一个。 听说长安街道很繁华,手艺精巧的匠人很多……马上是祖爷爷的圣辰了,到时候去那儿挑两个。 …… 几天后的夜里,城隍庙迎来了几位客人。 不是香客,是夜里来的“客人”。 它们白天不回来,因为阳气太重,容易伤到自己。 一家三口,脚不着地,飘进了城隍庙的正殿。 男童女童屏气凝神,把大门合上,轻轻叫了一声城隍老爷。 顾白水眼帘低垂,看到了死去不久的三个怨鬼。 为什么说是怨鬼呢? 因为它们一家三口都是被人杀害的,死后飘来城隍庙,整算阴德,再入地府。 “哦,有个熟人。” 顾白水看到了这一家子里有个熟悉的面孔。 是一个老妇人,白发苍苍,脸色灰暗。 她之前来过城隍庙,说是要给自己家傻儿子拐一个外地的姑娘,关起来,当媳妇。 后来呢? 应该是事成了,不然这一家三口也不会整整齐齐的聚在这里。 老汉儿死了,傻儿子也死了。 顾白水指尖轻晃,老妇人的鬼魂如梦惊醒。 “怎么死的?” “求城隍老爷做主啊~” 老妇人趴在地上,痛哭流涕,她的丈夫和傻儿子却浑浑噩噩,一点感觉都没有。 “谁杀了你一家三口?” 顾白水也有些奇怪,看功德簿上,这仨人寿元断的都很突然啊。 “是那个贱女人!” 老妇人阴着鬼脸,出声:“她被贩子卖到咱家,但谁想这贱人会邪术,不知道从哪儿养了一只穷凶极恶的红猴子!” “那只红毛猴子杀了我一家三口,城隍老爷做主啊!” “轰隆~” 庙外的夜空响起惊雷。 阴云翻涌,风雨欲来。 城隍老爷坐在石像头顶,表情被阴影遮住,看不清面貌。 但他慢慢侧头,看到了城隍庙外的石阶上,站了一个不声不响的疯女人。 女人脚下,踩着两个影子。 第896章 柳絮纷飞时(十一) 顾白水往后翻看功德簿,发现最近几日洛阳城地界多了一些突然死亡的人。 他们的寿元没有走到尽头,而是毫无征兆的暴毙,魂魄游荡在外,没有被收入地府。 这确实是城隍老爷的失职。 近段时间洛阳阴雨连绵,炉中的香灰也逐渐圆满,顾白水懒散懈怠了几分。 时至今夜, 一家三口的鬼魂上门,在城隍庙里恸哭申冤。 一个奇怪的女人站在门外,身后藏着一只毛茸茸的怪物。 顾白水这才察觉到……在这个时代,有些东西已经发生了变化。 就像从夏末过渡到秋时,城中凡人很少会关注每天气候的微小改变……直到一场秋雨浸透泥土,润物无声,让深秋的冰凉浸入骨骼。 讲人话: 洛阳城附近忽然多了一些披着人皮的穿越者,他们偷偷杀人,损坏了城隍庙的生意和政绩。 例如现在门外站着的那个女人。 她是一个典型的穿越者,带着一只无法无天的红毛怪物,上门来找城隍老爷的麻烦。 顾白水微微沉默,默默摇头。 他挥挥手,把老妇人一家三口送进了黄泉路。 “进来吧。” 城隍庙门大开,女人走进了庙里。 她仰起头,仔细观察了城隍神像几眼,然后视线下移,目光落在了供桌上。 有一个身穿黑衣的青年坐在香炉前,平静的看着自己。 城隍老爷问她:“你叫什么?” 女人想了想,轻声回答:“刘珂。” 没听说过,不认识,那就好办了。 顾白水抬了抬眼皮,又问:“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 刘珂身体微僵,然后点头。 她听见城隍老爷又问:“找我有事儿?” 刘珂却好像突然间想通了什么,一下子跪在了原地,伏低身子以头触地。 “我认罚,城隍老爷饶命。” 顾白水稍有意外,挑了挑眉头。 你看,穿越者里还是有不少聪明人。 如果刘珂今晚来到城隍庙,见到的是一个半死不活、唯唯诺诺的老城隍,那她就不会是这样老实谦卑的态度了。 聪明人会审时度势,眼前的这位城隍老爷明显不好惹,她的姿态转变很快……迈步进来,跪在地上。 所以顾白水关上了庙门,只让雨水浇死了门外那只晦气的红毛怪物。 他问刘珂:“你有什么罪要认罚?” 刘珂听见了门外的动静,表情愈发恭敬老实。 “被迫杀人,害死了那老……人的一家三口。” 顾白水默默的想了想,然后摇头:“这和我没关系。” 那一家老小也都不是什么好人,阴德亏损,早晚该有报应。 “而且你不杀他们就得被关在村子里,自己当牛做马,给那个傻子生儿育女,终生浑噩,郁郁而死。” 城隍老爷说:“是我也会杀。” 故事本就是这样,有什么理由要求受辱者不能反抗呢? 因为刘珂是穿越者? 穿越者本身有罪? 顾白水仔细的想了想,好像是这样……在过去的某些时代,穿越者的确生来有罪。 只不过他现在是城隍老爷,有罪没罪由自己说了算。 那就无罪吧。 顾白水曾经的某些看法似乎早已发生了转变,他自己也不是很在意。 “我交给你一件事,你帮我一个忙。” 刘珂抬起头:“听城隍爷吩咐。” 顾白水伸手,从香炉里挖出了一团香灰,然后捏成了一个五官清晰的泥人。 他把泥人放在刘珂的眼前,无言笑着:“你带着它,去一趟长安。” 跟着李家兄妹离开洛阳,去长安城看看。 日子算的没错,那家伙该来了。 …… 唐历三百多年, 一排车队从洛阳城驶离,李十一和李絮兄妹坐同一辆马车,去长安给太祖爷爷贺寿。 一个陌生的女子远远跟在车队后面,袖中紧握着一个五官清晰的泥人。 那段时间,长安城发生了很多事。 太祖圣辰、诸国朝贡、太生湖畔举行了一次大考、一个名叫阿絮的少女下了几盘棋,闹出的动静很大。 彼时的长安城热闹非常,烛火通明,漫天灯盏。 外来的陌生女子安静的旁观,目睹了每一件事的发生与结束。 她手里的泥人也坐在屋檐上,从头到尾,看遍了过去的所有。 “为什么不自己去呢?” 洛阳城的某位城隍爷如是念叨:“我是洛阳的城隍,保护一方平安,长安不是咱的地盘。” 次月初, 一个中年人从北境被押送到了长安城,关在了水牢的最深处。 据说他是一个穷凶极恶的魔头,杀人无数,嗜血如命。 李十一跟着老爹去水牢里瞅了几眼,发现中年人的精神状态很正常,大多时候保持沉默,偶尔仰起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后来的几天李十一经常来牢里溜达,和中年人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这是他老爹的意思,没什么理由。 在外面旁观的小泥人却摇了摇头,轻声自语:“不是他爹的意思,是唐祖那个老头儿的意思。” “李十一这辈子只见过李絮一个穿越者,他心怀善念,未曾见恶……所以有人安排他来见见真正的异类,那种漠视生命,穷凶极恶的穿越者。” 不过事实和想象有所差别, 李十一对牢里的魔头没兴趣,中年人对牢外的他也没兴趣。 两个家伙相看两厌,各忙各的。 直到又过了几天,一个下完棋的小姑娘走进水牢,来找自己无所事事的老哥。 兄妹二人闲扯胡聊,声音不大。 但那个始终沉默的中年魔头却缓缓睁开了眼睛,注视着那个笑脸灿烂的锦衣少女。 他缓缓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我想和她谈谈……” 谈什么? 有什么可谈的? 李十一举手拒绝,但无济于事。 蹲在门口的小泥人瞅准机会,在牢门闭合之前走进了水牢里。 它藏了起来,变成一块没有生机的泥巴,竖起耳朵,睁开眼睛,偷听着牢里发生的对话。 中年人问:“你从哪儿来?” 李絮想了想,说:“洛阳。” 水牢里的那个人却慢慢摇头,笑了一声。 “我问的不是这个。” 第897章 柳絮纷飞时(十二) 他问的不是这个。 洛阳和长安都是一个地方,在同一个世界。 “我和你是一样的人。” 中年人慢慢站起身,瞳孔灰暗如墨,看着水牢外的李絮。 他说:“我们都是穿越者,被至高无上的神明选中,流放到这个扭曲的世界。” “你比我来的晚一些,晚了几千年。” …… “滴答~” 一连串的水珠落入冰凉刺骨的水潭里。 中年人站在水中,身上负着沉重的锁链,钻进血肉,镶嵌入骨。 但他好像无所察觉,只是眼神莫名,看着岸边的那个锦衣少女。 “我们是老乡。” 他抬首说道:“这个世界的穿越者找了很多年回家的路,可惜到头来一无所获。” 李絮一直没什么反应。 她安静好久,才默默点头,问了一句。 “外面还有很多穿越者吗?” 像他这样,或像她这样。 十几年的时间,李絮没有离开过洛阳,只听那位城隍老爷说过外面还有很多和她一样的人。 但城隍老爷知道什么是穿越者吗? 李絮不确定。 现在,水潭里的中年人能回答她的问题。 “有很多,过去有很多,现在也有很多。” 他说:“远比你想的还要多……” 中年人声音缓慢,把这些年自己了解的历史告诉了李絮。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我这样的穿越者会成群结队出现在这个世界,像一场春雨过后,整座大陆的每个角落都会有种子生根发芽,长大成人。” 他们是怎么来的? 没人知道。 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也是一个亘古至今的未解之谜。 “我尝试弄清楚这个答案。” 中年人眯着眼,说道:“一次穿越可能是偶然,但如此多的穿越者族群,在历史中循环往复,周而复始的来到这个世界……这其中必然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当偶然反复发生,就变成了一种持续的现象。 每个现象的背后一定会有诞生的原因和目的。 穿越也是如此。 “你觉得是有人安排了这一切?” 李絮蹙了蹙眉:“他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不断的把一个世界的人放到另一个世界。” 穿越无尽星空,不知目的,不知因果,把这个行为变成了本能,一直持续下去。 中年人说:“是祂才对。” 李絮便问:“祂是谁?” 这次中年人沉默了许久,才轻声喃语:“是神明吧。” 全知全能,永生不死,超出认知的东西。 李絮怔了怔,下意识的询问:“这个世界真的有神?” 她见过洛阳的城隍老爷,但当时那个青年城隍鲜活的站在眼前,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会说话,也会提出一些问题。 与其说是神仙,更像是书中所说的修行者。 李絮觉得,洛阳庙里那位懒惰的城隍和魔头口中的神不一样,便蹙起眉头,继续问道:“你见过神吗?” 他摇头:“看不见,摸不着。” “那为什么确信神的存在?” 中年人闻言笑了,笑的有些自嘲和讽刺:“因为我这一生,不,这十几段人生,都是在神的愚弄下上演的。” “天上有双眼睛,看着我们生来死去,记录每一个选择和改变。” “这是命运,也是神安排好的剧本。” 水牢里的魔头说的话玄之又玄,让人理不清思绪。 李絮只是站在岸边,默默的听着。 “在死亡和重生之间徘徊了十几次,我开始怀疑所处世界的真假……挖通地府,掀翻天庭,我却突然在一座荒野的墓穴中醒来,来到另一个更加辽阔,无边无际的世界。” “我回不去了,也死不掉,就只能开始漫长的思考……这个世界是不是真的有神,那双眼睛是不是还在注视着我?” “可我能做什么呢?” “去寻找神存在的痕迹,不择手段的强大自己。” 中年人说:“杀人屠城,一个国家的人命,会不会引来神明的注视?” 李絮侧过头,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中年人却安静半晌,嘲笑出声。 “祂不会。” 不管杀了多少人,什么都没有发生。 “神不在乎我做了什么,也不在乎世人的生与死。” 神不爱世人,祂高高在上,是另一种生命。 穿越者、原住民,对祂而言都一样,没什么差别。 …… 牢房角落的阴影里,一个小泥人慢慢站起身,摇摇晃晃,来到了水潭的岸边。 它距离那两个人都很远,但从始至终听得很清楚。 中年人问了李絮一个问题:“你感觉自己是在真实的活着吗?” 是真实的活在这个世界,还是像一个提线木偶一样,被命运操纵? 李絮思考了好久。 她想到了洛阳,想起了河畔、柳絮、城隍庙、还有地里田间、总是乐呵呵的老哥。 “是吧。” 锦衣少女确信,她真实的活在这个世界。 可为什么那个人会问这个问题呢? 李絮慢慢抬头,眼神逐渐清明,她慢慢想明白了一件事:“是你在害怕。” 中年人身体微顿,出声反问:“怕什么?” 李絮侧了侧头,慢声细语:“你说自己在一个世界活了几千年,怀疑身边一切都是假的……然后从墓中醒来,见到了更加辽阔真实的世界。” “但几千年的过去给你留下了长久的阴影,和难以愈合的创伤……你没有找到自己心里的神,始终在后怕,在担心脚下世界的真实与否。” “所以你没有办法脚踏实地的活着,安心的活在这个世界。” 换句话说,中年人始终在害怕,畏惧神的存在。 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死不了,也弄不明白脑海中消失已久的声音到底从何而来。 他在这个世界没有根,也没有活着的理由。 说是寻找神,实际上是在畏惧神,寻找自己活着的意义。 水牢里寂静许久。 中年人缓缓抬头,以一种奇怪的眼神,注视着岸边那个少女。 “你说的,或许是对的。” “你是个聪明人。” 李絮没有应声。 中年人却忽然笑了,问道:“既然如此,你愿不愿意与我合作,去寻找这个世界的真相?” 他在邀请,她无法拒绝。 只是这时的李絮并不知道。 她轻轻摇头,说:“你快死了。” 他也该死的。 中年人笑容满面:“有时候人死一次才更方便,我们……或许还会再见。” 李絮转身离开。 但中年人却出声,问了她最后一个问题。 “你有想过,回家吗?” …… “滴答~滴答~” 有人离开,水牢恢复了一片死寂。 中年人慢慢坐回了远处,铁链也沉到了水潭里。 他静静的等待着,等待死亡的到来,也等待下一次的新生。 “快了。” 下一世,换一具躯壳。 中年人低垂眼帘,耳边却突然听到了某种细微的声响。 他转过头,看向水牢内阴暗的角落。 一个小泥人慢吞吞坐下,双腿晃荡在水潭的岸边。 中年人愣在了原地,这是什么东西? 小泥人却对他奇怪的视线毫不在意,而是摸着下巴,自言自语。 “这是我想找的答案吗?” “还是,慧能的?” 第898章 柳絮纷飞时(十三) 水牢内寂静昏暗。 中年人安静良久,疑问出声:“你是谁?” “我吗?” 小泥人抬了抬眼,说:“我是洛阳城隍。” 一个普普通通的香火小神。 “洛阳的城隍?” 中年人闻言更加疑惑:“为什么会来长安城?” 洛阳离长安很远,这里不是他的地盘。 小泥人耸耸肩:“来随便逛逛,见见世面。” 中年人低笑出声,“洛阳城隍到长安城里见世面?” “是啊,” 小泥人说:“有些东西洛阳没有,只有来长安才能看见。” 中年人安静良久,似乎明白了什么:“你是来找我的?” “嗯。” 小泥人没有否认:“等挺久了。” 中年人却皱了皱眉,又问道:“你如何知道我会来长安?” 小泥人说:“我不只知道你会出现在这里,也知道你想在这里做什么。” 牢中犯人眯起双眼:“我想做什么?” “你想死。” “你想死在长安,结束这一世……顺便找个更好的躯体,用于修行,也用于下一世证道。” 中年人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 小泥人的三言两语,揭露了他原本的计划。 如果故事按照历史继续发展,中年人会死在牢中,然后从李十一的身体里复活……李十一的修行天赋足够好,证道虽难,也有了下一世重新开始的根本。 但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小泥人会知道一些尚未发生的事呢? 中年人缓缓抬首,眼神变得诡异莫名。 “你一直在这儿?” 小泥人知道他想问什么:“刚刚你们说的,我都听见了。” 中年人从水中站起,往岸边走去,但没走几步就被身后的铁链拖住,他举起右手,似乎想做什么危险的动作。 小泥人便弯下腰,用一根手指点在了水面上。 寒雾凝结,水面成冰,那个中年人浑身紧绷,再没有别的动作。 “别白费劲儿。” 小泥人很直白:“我用一根手指也能捏死你。” 中年人顿时恢复了冷静,头脑也清醒了很多。 他怅然困惑:“世上有你这样的城隍?” 小泥人想了想,解释道:“算是副业。” 城隍只是副业,还没干上几百年。 牢房里的两人都认清了眼前的局势和自己所处的位置,事情就变得简单了许多。 中年人没有资格再问别的什么,他只想从这个神秘的城隍身上确定一件事。 “是祂吗?” 天上是否有神明,把自己当作一粒棋子摆弄了十几段人生。 小泥人笑了笑:“是。” 哪有什么既定的命运,你的人生,不过是那老头儿闲着没事儿编排的一个剧本罢了。 说来也巧,小泥人和青年城隍在另一个剧本里。 只不过中年人的剧本已经结束了,而顾白水的剧本,似乎快看到尽头。 一念云散, 中年人凄笑无言,他似乎没了力气,坐在原地,静静看着冰面上自己的倒影。 “我对祂而言……” 小泥人说:“不重要。” 一点都不重要。 …… 冰面没有化开,但时间似乎过了挺久。 中年人看向岸边,问道:“那你呢?” “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小泥人思考片刻,说出了这样一段话: “我认识一个朋友,是个萍水相逢的小乞丐,她给我讲了一个不完整的故事,然后悄悄死了。” “故事里有几个人,李十一、李絮和她自己……有你,也没你。” “那段时间我们往洛阳赶路,路上走走停停,她讲的故事断断续续……我听了个大概,了解了大部分的剧情,但始终不完整,缺了一部分没人知道的历史。” 比如,水牢里那个魔头对李絮说了什么。 还有,墓穴里长生者不死的原因。 不完整的故事总让人难受,所以他来到这里,亲眼见证,听完曾经的故事。 如轻亭城里的女童所说,这个地方能找到所有被遗忘的答案。 顾白水把曾经的故事补全,然后要做什么……他还没想好。 小泥人没有再做什么,而是转身离开。 水牢里的中年人沉默良久,最后仰躺下去,死在了冰水里。 它和他都清楚,这不会是最后一次见面。 一个陌生的灵魂睁开眼睛,会附身在一个李姓少年的身上,随着马车去洛阳……找城隍。 泥人走出监牢。 它在门口看见了一个思绪繁杂的锦衣少女。 微风吹拂而过,空气中夹杂着一丝熟悉的香火气。 李絮轻轻侧头,看到一阵黄土被吹散在长安城的风中。 她怔了一下,稍有迟疑,慢步走到监牢的门口。 低身弯腰,李絮用两根手指捻起浅黄色的香灰……闻起来像是,洛阳的香。 …… 秋高气爽,河畔清凉。 从长安回来的马车分成了两个队伍,一半回到李家庄园,另一半驶入城内。 城隍庙门大开,迎来了今天最后几个香客。 一个年长几岁的富家书生,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幼童。 顾白水睁开眼,他记得这个书生。 几年前,书生来城隍庙祈福,为了自己家生子和继承家业的事。 书生的老婆怀孕了,生了个男娃; 他的大嫂也怀孕了,生了个女娃。 这个结果和书生做的梦一样,但他良心不安,还是回到了城隍庙。 书生在前叩拜,男童跟在他爹的身边,笨手笨脚,学的有模有样。 女童却仰起小脸,没什么表情,直视着城隍老爷的神像。 她在思考:“这个世界真有神仙吗?” 顾白水起身坐在香台上,观察着一家三口的表情。 小男娃、书生父亲、和一个穿越者。 他们是一家三口,身体里流淌着相似的血。 “啧。” 城隍老爷一时无言,毕竟这是别人自己家的事,伦理纲常不归神管。 不过书生跪地祷告,顾白水听到了这位香客的心声。 大概意思是:“家中的老父亲年岁已高,近些日子准备定下继承家业的子孙。” 原本大哥只有一个女儿,但这些年在外经商,突然带回来了一个私生子。 虽说名不正言不顺,但毕竟是自家血脉,而且聪明伶俐,很会讨人喜欢。 两个孙子,选一人继承家业,都有机会。 可书生真正忧心的不是家里的两个男娃,而是带在身边的这个女童。 “她知道了。” 书生跪伏在地,表情莫名复杂……惊惧、纠结皆有,还夹杂着一丝不明显的阴狠。 这是为什么? 顾白水仔细听了听,明白了其中缘由。 常言家丑不可外扬,但两个大人苟且私交,总不会刻意避开刚出生的女婴。 那么小的年纪,能懂什么呢? 她什么都懂。 特别是最近几个月,书生愈发确定自己生下的女童是个极其“早慧”的怪胎。 所以他怕了,叔嫂私通这种丑事如果传出去,自己一定会身败名裂,被扫出家门。 “我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书生眼底凶光闪烁,缓缓侧脸,看向了身边一无所知的女童。 第899章 柳絮纷飞时(十四) “大户人家真乱。” 这是城隍老爷心中的第一个想法。 这个书生来到城隍庙,其实在路上心里就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 私通之事不能外露,这个女童就不能再回家了。 失踪、被拐、甚至是意外落水……出门之后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老话说虎毒不食子,前提是子嗣没有威胁到老虎的性命。 而且生于洛阳老家族,女眷本就不受重视,书生的父母长辈看重两个孙子的成长,对性格孤僻的孙女……没有什么亲近和感情。 如此一来,即便家中突然少了一个不重要的孩子,也不会造成太严重的影响。 书生慢慢起身,表情伪装的很好。 他牵着儿女的手,慢慢走出了门外。 天阴了,风很大。 顾白水坐在贡台上,看着那心怀鬼胎的一家三口渐渐走远。 之后会发生什么呢? 大概是过去历史里,没那么重要的一段故事。 女童被生父抛弃,被洛阳贩子拐到一个荒凉偏远的地方,她从此隐姓埋名,忍辱负重……后来偶遇机缘,红毛伴身,然后开始一段漫长艰辛的传奇故事。 很多年后,修为有成的女修回到洛阳……剩下的就不知道了。 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 今天那个书生手脚很干净,心肠狠辣,没给自己留下后患。 这种情况发生的概率不大,但也不是没有可能。 穿越者和土着民,两种人早在历史中纠缠了几十万年,各种离奇俗套的故事都上演过。 对此顾白水又能做些什么呢? 他关上了门,把风声喧嚣的挡在外面。 “当了香火神才明白一个道理。” 一个矮小的人影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举起茶杯,送到城隍老爷的手边。 顾白水喝了一口茶,吐着热气,似是有感而发。 “人和神都会变懒,习惯不作为,像滩黄泥一样烂在高堂上。” 但他还是什么都没做,一如过去的洛阳城隍。 …… 春去秋来,日升月落,时间突然变得很快。 顾白水坐在庙门口,看着河边的柳絮纷飞飘起,然后落入水中,被冲的干干净净。 洛阳城里里外外发生了很多事。 李家的小少爷时常会寄信到长安城,写给远离家乡的妹妹……但正如发生过的故事那样,信中的字越来越少,寄信的间隔也越来越长了。 李十一病了,病得很重,病的无药可救。 洛阳城里所有人似乎都变得忙碌了起来,老人辞世,白绸招摇……一场场生离死别相继上演,城隍庙里的两个小家伙也忙的不可开交。 只是很奇怪, 他俩忙的焦头烂额,一转身,却发现自家城隍老爷还是不紧不慢,坐在门口喝茶,像是在等什么人上门。 香炉没满,功德不够。 “怎么办呢?” 青年城隍站起身,举起双臂伸了个懒腰。 他突然有了一个好主意,给洛阳城的这段故事画上句号,或者是一个转折。 夜深人静,城隍老爷走进城门,给洛阳的老城主托了一个梦。 梦中讲得很清楚,说是城中百姓办了很多丧事,流年不利,阴德亏损……让老城主劝说洛阳城的每个人都到城隍庙上香,对城隍神像自述善事恶行,清算阴德。 老城主午夜惊醒,梦中城隍讲过的话一字没忘,认认真真的吩咐了下去。 就这样, 洛阳城外的城隍庙大开,来往的香客越来越多,每日都有人在门口排队,一个接着一个烧香朝拜,低声自述。 从早到晚,香火旺盛。 两个小家伙整天听着凡人百姓的鸡毛琐事,善举恶行,耳朵都起茧了,自家老爷还是漫不经心、老神在在的模样。 男童很疑惑:“老爷不嫌吵吗?” 女童却似乎猜到了什么,低声细语:“老爷在等人。” 等想见的人来。 …… 日暮傍晚,庙外下起了雨。 城隍老爷说,这是今年最后一场秋雨了,可能会下很久,一直到初冬。 两个小家伙被吩咐出去,进洛阳城里置办些香烛,明早再回来。 为什么傍晚出门? 男童和女童都没细想,就拎着钱袋子溜溜达达的出门了。 没过多久,庙门被从外推开,迎来了今晚的最后一位香客。 洛子薇是自己来的,从后门偷偷离开叶家府邸,身边谁都没有带。 她撑着油纸伞来到门外,伸手推开,走进安静的城隍庙正殿里。 神像矗立在贡台上,烛火静静燃烧, 洛子薇环顾四周,没有看到一个人影,倒是那尊黝黑的城隍像……她总觉得有些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一样。 顾白水眼帘低垂,注视着那个仰头张望的小乞丐。 她好像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是一个人来的。 城隍庙在洛阳城外,洛子薇没有和李十一约好一起,而是自己趁着夜雨,独自前往。 为什么呢? 大概是因为她已经有所察觉了吧,经常一起远游的那个少年,悄无声息的变了很多……让她觉得陌生,惧怕,不知所措。 所以洛子薇开始躲着那个人,自己一个人登门,找城隍老爷询问祈福。 但没有想到,也不是眼花……城隍老爷真的出现在了她的眼前,突然显灵了。 黑衣青年坐在贡桌上,伸出手,递给了小乞丐三炷香。 莫名其妙, 她也不害怕,就这样老老实实的把香点燃,插进了炉子里。 “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洛子薇的眼睛很亮,仰着脸,看着那位年轻的城隍老爷。 顾白水略微沉默,然后点了点头。 “是,土地庙,你吃了我的贡品。” 洛子薇恍然大悟,脸色微红,结结巴巴的应了一句:“你……你升官了啊?” 顾白水无奈的笑了笑,说:“是,托你的福。” “我?有什么福?” 城隍没有回答,反而轻声问了一句:“你不怕吗?” 怕什么? 城隍老爷吗? 洛子薇心中明白不是,城隍老爷想问的是另一个人。 “有些怕。” 她仰起小脸,很认真的问:“李十一他……是不是病了?” 顾白水点头,说的很轻巧:“算是被鬼上身。” 他看见小乞丐眼神一亮,虔诚的双手合十:“那有救吗?” 城隍庙里安静了好久, 有人悄悄笑了,说:“当然,我可是城隍老爷。” 有他在这儿,哪儿的鬼东西敢胡作非为呢? 小乞丐松了口气,眨着眼,小声询问:“我能帮什么忙?” 青年城隍想了想,指着面前的香炉。 他坐在台上,伸出手, 她坐在台下,仰着脸。 “许个愿啊。” 许下一个愿望,在土地庙里忘了的事。 小乞丐虔诚闭眼,朝着渺渺香火吹了口气。 …… 夜深人静,庙外的大雨下个不停。 城隍只是安静的笑着,他没想过和这位朋友聊那些尚未发生的事。 眼前的少女和记忆里的那个小乞丐一样……不聪明,但很清醒。 这便挺好的。 …… “城隍老爷。” “嗯?” 小乞丐认真思考,大胆猜测:“有了城隍,是不是还有地府?” 某人愣了一下,沉默半晌,轻笑出声。 “还真是。” 第900章 柳絮纷飞时(十五) 李十一总该来的。 第二天夜里,一个消瘦的人影撑着伞来到城隍庙外,伸手推开了那扇朱红色的大门。 “吱嘎~”,风雨吹入门缝。 两个依偎在一起的幼童在梦中惊醒。 女童下意识的想要出声警示,但男童却捂住了她的嘴,带她偷偷溜到了大门外,挤在屋檐下躲雨。 “你干什么?” 女道童瞪了他一眼。 男童回头看了眼门缝,小心翼翼的合上了大门。 他说:“你看不出来吗?” 女童问:“看出来什么?” “城隍老爷刚刚就站在贡台前,这说明今晚来的那个人是城隍老爷想见的。” 男童低声解释,女童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他有些聪明了,这是好事吧? …… 顾白水转过身,打量了几眼门口的长袍少年。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上一次,这是他们的第二次相见。 只不过和上次有些不同, 李十一的外表成长了几岁,那双眼睛老了很多,变得平静而麻木。 少年的身体里住进了一个陌生的中年人。 顾白水看得很清楚,站立在门口的一副皮囊装着两个灵魂……年老的灵魂巨大污浊,已经占据了皮囊的绝大部分;年轻的灵魂干净微弱,如风中残烛一样马上就要熄灭了。 水牢里的那个中年人死了,他的灵魂附在了李十一的身上,一路颠簸,从长安到洛阳,最后来到了这座城隍庙里。 “呼呼~”,庙外的风声很大。 顾白水侧耳倾听,模模糊糊,他从少年的身体里听到了奇怪的水声。 “滴答~滴答~”,持续不停,是那座水牢的声音。 水牢里困锁着一个少年的灵魂……中年人拿走了他的自由,他们交换了位置。 等到水牢被填满,水面淹没“犯人”的头顶,李十一就再也不是李十一了。 “你知道我会来找你。” 长袍少年缓缓开口,声音清冽,但听起来却莫名沉闷。 顾白水点点头,对此并没有感到意外。 因为对墓穴长生者而言,这个神秘的洛阳城隍是他前生今世遇到过的唯一一个线索……关于神明的线索。 不管千万里,他都不可能放过。 李十一眯起双眼,无声的笑了笑:“可我还是想知道,你对我,也对祂……有多少了解?” 顾白水摇摇头,懒得拐弯抹角。 “你想问什么,直接说就好了。” 用不着把事情搞得那么复杂,简单些,干脆点。 李十一沉默半晌,然后慢缓缓口,问出困扰自己一生的谜团。 “祂是谁?” “我师傅。” 洛阳城隍给出了准确的答案:“长生大帝。” “长生……大帝……” 李十一身体轻晃,呢喃自语。 这个名字对他来说似乎没有那么不陌生,但又感觉无比的遥远,恍如宇宙尽头,一片容纳了亿万星辰的浩瀚星海,望而不可及。 他茫然不解:“我又是什么?” 对那位长生大帝而言,他又算什么? “一次实验。” 顾白水说:“一次不是很重要的实验。” “从以前到现在,那老头儿做了不知道多少次离奇的长生实验,你是其中之一。” 李十一怔怔回神:“祂赐予了我长生的能力?” “嗯。” 就是这样,只是这样。 城隍庙内安静良久, 李十一眼帘低垂,声音沙哑:“所以……结果呢?” 知晓了来因,他想知道这个实验的结果是什么。 一段持续了几千年的人生,饱经风霜,痛苦挣扎,到底得到了什么样的结果? 他自己,算不算是一个合格的实验品? “我不知道。” 年轻的城隍说:“我不知道祂想要什么样的结果。” 甚至没人知道,长生的某些实验到底有什么意义,有没有意义。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自己的结局。” 李十一抬起眼,说:“我想听听。” …… “你夺舍李十一,也杀害了李絮……从洛阳开始修行,不惜代价,最终得以证道成帝……” “但在成帝的那一夜,你被很多仇人围攻了,那是一场计划已久的杀局……你逃不过去,最后身死道消,尸骨被藏在了一个烧过大火的黑色世界里……” “然后呢?” 李十一慢慢抬头,询问出声。 顾白水摇了摇头:“没有然后。” 他以为自己可以像之前那样,再一次附身重生,继续苟活下去。 但城隍却交代了这个漫长故事的结局:他彻彻底底的死了,没有然后。 “其实我也怀疑过,李十一是不是你的最后一世……或者你像过去那样换一具躯体,隐姓埋名,一直活着。” 顾白水说:“其实很难得出一个准确结论。” “直到刚刚,我亲眼看见你,才确定了这是你最后一次活着的机会。” 李十一想问为什么。 城隍却先开了口:“你知道自己是如何长生的吗?” 李十一沉默摇头,他不知道。 顾白水抬眼说道:“长生树的树叶上,寄生了几只长生蝉……它们不会死去,每当一世结束就会化成茧,然后等待着破茧而出,重获新生。” “周而复始,永生不灭,这就是长生大帝赐予它们的长生法。” 李十一似乎明白了什么,问:“我是一只长生蝉?” “是比较特殊的一只,流浪在外的一只。” 顾白水表情平静,看着他的眼睛,也透过瞳孔看到了他灵魂的最深处……那一抹熟悉的青金色。 “你没有寄生在长生树上的资格,所以只能用另一种办法,使你的灵魂不灭。” “什么办法?” “鸠占鹊巢,以命换命。” 顾白水在他的身体里看到了一座水牢,那座水牢像一个破破烂烂的蝉茧,墙壁上残留着暗淡的青金色。 “长生符织成长生茧,你死之后陷入沉睡……长生茧会裹着你的灵魂,寄生到另一个人的身体里,然后困住他的灵魂,再把你叫醒。” 两个灵魂相互置换,如同现在这样,真正的李十一代替了中年人,被困在茧中坐牢。等牢里的水漫过头顶,李十一就彻底的失去了所有,包括意识和自己的人生。 “长生茧束缚不住、也承载不了帝境的灵魂,你成帝的时候,那枚茧也就破碎了。” 李十一如梦初醒,自语道:“所以成帝就会断了长生,如果我没有成帝……” 他突然停顿,安静了下来。 顾白水说出了后面的话:“你会被那些人杀死,一次又一次,直到长生符耗尽,长生茧碎开。” 第901章 柳絮纷飞时(十六) 不成帝永远是实验品,成帝就会死,这是设定好的命运。 “这样看来,不成帝反而是好的。” 李十一低笑出声:“不反抗,至少能活下去。” 顾白水摇头:“不会的,不管如何选择,你都会死。” 冥冥之中,有一种东西悄悄推动无知的长生者走向疯狂和死亡。 守墓人一脉管它叫做,长生病。 长生病,很痛苦。 恰好,顾白水是一个很乐意为他人着想的香火神。 所以李十一体内中年人的灵魂,听见那个年轻城隍说了一句话。 他说:“你今天就会死在这里。” 今天就死,少受折磨。 中年人微微沉默,心中逐渐升起一丝对死亡的抗拒。 他问城隍:“在你刚刚讲的那个故事里,我不会死在洛阳。” “李十一”会活着证道成帝,死在很多年后的一个晚上。 “是,以前的故事是这样。” 顾白水笑了笑,表情认真:“但我现在打算改一下,换个结局。” 中年人困惑不解:“为什么?” “因为那个故事的结局太糟了,我很不喜欢。” 顾白水很讲道理,也不讲道理:“你先死,李十一活……李絮也活着、小乞丐不用离开这里,能在洛阳好好生活很多年。” 这个故事比较圆满,会让城隍老爷心情舒畅。 至于别的什么因果轮回,他不管,也不在乎。 城隍的职责是守护城池,安抚民众,管理阴阳两界间的事务……一只从长安城来的魔头厉鬼附在洛阳少年的身上,意图取而代之,伤人性命。 刚正不阿的城隍老爷当然有道理对它下手。 这是他的地盘,长安不是,但洛阳是。 “杀了我,有意义吗?” 中年人问:“该发生的事一样会发生。” “你又错了。” 顾白水笑着:“杀了你,那些事就不会发生。” 改变“现在”的事,怎么会没有意义呢? 难不成他今天杀了眼前这个人,过几天还能从墓穴里爬出来? 或者会有新的魔头来到洛阳,修正历史的方向? 其实都不会。 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命中注定,天道都死了,未来又有谁能说得清。 顾白水伸出一只掌手,按向李十一的额头。 那个少年只能呆呆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那只右手伸进了自己的额头,穿过头骨……掀开灵魂。 “咔嚓~” 一枚破破烂烂的青色虫茧,被一只手掌用力捏碎。 顾白水手指晃动,一缕缕香火从他的指尖流下,钻进少年的身体里,锁住了中年人肮脏的灵魂。 他往后一拉,灰蒙蒙的灵魂被香火剥离出体外。 “噗通~” 李十一两眼一闭,干净利落的昏了过去,倒在地上。 青年城隍翻开功德簿,问鬼魂虚幻的中年人:“有什么遗言?” 中年人沉默良久,怅然仰首。 他眼神惘然,似乎看到了星空之外,无比遥远的某个地方……一颗模糊不清的蓝色行星。 “我们,还能回去吗?” 这是他埋在心底最深处的恐惧。 就连在水牢中,看到那个来自同一个地方,同一个时代的锦衣少女,他的表情僵硬,也没有说出口。 故乡真的还在吗? 没有答案,活了十几世的长生者,就这样消散在了城隍庙里。 …… 门被拉开,庙外还在下雨。 两个小家伙从屋檐下回到城隍庙内,面面相觑,都没有去管那个睡在地板上的李姓少年。 城隍老爷没说话,就让他在这儿睡吧。 地板虽凉,年轻人阳气旺,躺一晚上死不了的。 深夜到天明, 城隍庙第二天开门的时候,李十一睁开了眼睛。 他慢慢坐起身,看着眼前的地板愣愣出神,好像做了一场漫长的噩梦。 梦醒之后,就在城隍庙里了。 “嘶~” 李十一摸了摸自己的腰背,在地上睡了一整夜,腰酸背痛,浑身像散了架一样疼的龇牙咧嘴。 他从地上爬起来,发现城隍庙大殿里一个人影都没有。 李十一又默默抬头,看着贡台上的城隍神像,弯腰低头,虔诚认真的拜了几下。 这时候,有两个小童子从门外走了进来,手里都抱着一大捆香,放在贡台两边,开始认认真真的打扫大殿。 没人搭理他, 李十一想了想,便转身往外走。 走到门口,他抬眼遇到了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青年。 他往外出,他往里进。 李十一往右让了让,那个黑衣青年也朝相同的方向挪动身体。 他往左,那人也往左。 两人面对面,僵在原地。 “就走了?” 黑衣青年眯起眼,轻轻的笑了笑。 李十一点点头,一脸诚恳:“家里还有事。” 那个黑衣青年伸出手,手里夹着三炷香,递给了李十一。 “来都来了,上炷香吧。” 不上香,还能让你走了? 李十一这才明白,接过黑衣青年手里的香,笑了一声:“应该的。” 他来到城隍像前,点燃香,插进炉中,恭恭敬敬的拜了拜。 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一时疏忽,李十一好像没有注意到……贡台上的城隍神像和堵在门口的黑衣青年,长得一模一样。 甚至不止如此,他记得深山老林的那座土地庙上供奉的,也是同一个人。 李十一什么都没说,只是客客气气的和青年道了别。 这次他走出门,城隍没有再拦人。 两人擦肩而过,像是路人。 但不知怎么,李十一往外走了几步,又慢慢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了庙里。 顾白水站在屋檐下,数着庙里噌噌上涨的香火,表情分外平和。 李十一侧了侧头,说:“谢谢,谢谢。” 他说了两声,一声是为了昨夜,另一声是为了土地庙他和她偷吃的贡品。 顾白水点点头。 他也知道,那天在土地庙里,以及后来到洛阳的一路上……这个少年都看见了香火,也察觉到了身后没露面的“人”。 这没什么。 雨天路滑,林路泥泞,他把小乞丐照顾的挺好。 至于他和他,本就不相识。 …… “记得写信去长安。” “告平安?” “不是,香火够了,我要走了。” 李絮未必回来,那就替他告别一声。 顾白水打算去下一个地方……他要成仙了。 第902章 柳絮纷飞时(终) 香炉落烬,功德圆满。 顾白水打算离开洛阳去下一个地方。 临行之前,他顺带把城隍庙里的事安排妥当,叫来了那两个稚嫩的童子。 女童瞪大眼睛问:“老爷还回来吗?” 顾白水说:“不回来了,以后这座城隍庙交给你俩照看。” 男童满脸迟疑:“我俩,能行吗?” 应该不行。 顾白水心想,原来的洛阳老城隍不知道流浪到了哪里,没有千八百年大概走不回来,只能先让这俩小家伙顶着。 不过日后风调雨顺,洛阳城香火足,这俩小童子有的是时间一点点长大。 家里没大人,嘱咐两句就差不多了。 顾白水拾起贡桌上的香炉,装进袖子,一回头,看到那俩小家伙眼巴巴的望着自己。 它们是有些担心和害怕,男童头顶长出了草,女童耷拉着小脸,跟软泥一样。 任职最后一天的城隍老爷笑了笑,想起初见时的场景……那天也下着雨,这俩小不点被别人抢走了伞,只好淋着雨闷头赶路。 顾白水瞅了眼男童,问:“你是什么?” 男童愣了愣,抬手摸到了自己头顶长出来的须子。 “我是野山参。” “不,” 城隍老爷摇头:“你是萝卜精。” 男童一下子皱起了脸,苦兮兮的。 “那你呢?” 城隍老爷又问在一旁看戏的女童。 女童挺起胸膛,满脸认真:“我是土地庙里的香灰化灵。” 这是院儿里那棵萝卜精告诉她的。 城隍老爷幸灾乐祸:“你是土地庙糊墙角的泥巴。” 她被骗了,沉默片刻,恶狠狠的瞪了同伴一眼。 男童缩起脖子,干干的笑了笑,老爷啥都知道。 「一根山里长大的萝卜精,翻墙爬进荒废的土地庙,带着墙角一坨湿泥,溜进殿里偷吃香火。」 这是他俩的故事。 去洛阳的路上,男童把斗笠戴在女童的头顶,因为萝卜不怕水,但雨水一泡泥巴就软软的烂了。 “萝卜离不开泥,泥巴不能泡水。” 顾白水转身走出庙门,没有再回头。 童男童女相视一眼,听见城隍老爷嘱咐的最后一句话。 “好好修行,再不见了。” …… 离开城隍庙,天上还是阴沉沉的。 风中飘散着细雨,顾白水走到了洛水河前。 洛阳城外有一座老石桥,靠近城隍庙的桥岸边种了一棵老柳树,柳条垂在河面上,随着流水荡来荡去。 顾白水在桥头停下脚步,抬头看了一眼……老石桥上早有了一个消瘦的人影,站在那里等着他。 李絮撑着一把油纸伞,白衣轻飘,眉眼如画。 她还是从长安赶回到了洛阳,所见到的是另一个更改过的结局。 桥下流水潺潺,李絮身侧凭空多出了一个黑色的香火神灵。 顾白水轻挑眉头,出声问道:“回过家了?” “嗯。” 李絮转过头,看见这位城隍爷,乐呵呵的笑了一声:“我哥精神挺不错的,跟小洛姐在楼里闷头抄书呢。” “抄书?” “昂,老哥彻夜未归,昨天还爬墙偷溜进叶家府邸……被叶老先生抓了个正着……娘亲罚他抄书三百遍,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再出来。” 李絮眨眨眼,偷笑出声:“不过老哥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顾白水问:“怎么说?” “我听说啊,只是听说……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小洛姐很嫌弃老哥,天天躲着他。” 李絮似有所思:“不过这次被罚在书楼里,人家反而过来陪他读书了,整天待在一起……气的叶家主吹胡子瞪眼,也没啥用。” 洛阳城的爱情故事没有夭折,反而让老哥自己续上了,真是傻人有傻福。 顾白水抬眼,望向远方的某座湖中楼,观望片刻,没笑出声。 “你哥还交代你什么了吗?” 比如几天前的那个晚上城隍庙里发生的事。 李絮默默摇头,又迟疑了一下,轻轻点头。 “是有。” 她转头盯着城隍老爷,眨了眨眼睛:“我哥还说,让我小心您一点。” 顾白水愣了一下,问:“为什么?” “……” “……” 李絮眉眼弯弯:“他说我长得凑合,城隍孤身未婚……怀疑你看上我了。” 李十一言之凿凿,不然城隍爷为什么偏偏要和远在长安的老妹儿告别呢? 顾白水微微沉默,哦了一声。 “你哥是傻逼。” “额,是。” 李絮不否认,可也有些好奇。 她侧头询问:“城隍老爷有喜欢过的人吗?” 桥上没人说话了,只有闹人的风声。 …… 为什么会突然从长安返回洛阳? 因为李十一给她写了信,信中说他晚上去了城隍庙,身上的病好了,城隍老爷要出门远行。 而且老哥病的时候,李絮经常和洛子薇通信,小洛姐说那种病是鬼上身,城隍老爷能治好。 再联想到水牢门口的香灰,李絮似乎一下子抓住了什么。 “我决定在长安城学习修行,是想以后有机会能接触更多隐秘的历史,找到这个世界的真相。” 李絮想着:“但有没有可能,洛阳的城隍老爷本就知道更多呢?” 于是她回来了,赶在那人离开之前,多问一些事。 老石桥上轻声细语, 顾白水懂了李絮的意愿,略微思索,然后开口,给她讲述了一个从未发生过的故事。 故事分两个时空,一段在很久之后,一段在不久之前。 从李十一被夺舍、李絮死在洛阳城外、到小乞丐背井离乡、远离洛阳……以及后来,阴曹地府等等。 他讲述的有头有尾,李絮听的怔怔出神。 最后, 顾白水慢慢侧头,问了一句:“你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 李絮讪讪的笑了笑,脸上是心有余悸。 她说:“挺吓人的,还好没有发生。” 可真的,没有发生吗? 李絮安静良久,最后还是没忍住,问了那人一个问题。 “你来自很多年后?” 顾白水想了想,说:“可以这么理解。” “那改变过去会有意义吗?” 她想不明白,因为时间这种东西存在于未知和不确定的领域,好像没人知道它到底是什么样子。 “有意义吧。” 顾白水看向桥下的水面,流水潺潺,倒映着少女的侧脸。 他说:“至少现在,是有意义的。” 李絮眨眨眼睛,没有听懂。 顾白水伸出一只手,接住了从天上落下来的雨滴,然后丢进了河水里。 水滴被茫茫多的河水吞没,再也分不清自己在什么地方。 桥上有个声音响起,他说:“时间是一片海。” 第903章 时间是一片海 “时间是一片海。” 这是长生禁区里的那个老人,亲口告诉自己徒弟的一个秘密。 而且祂只告诉了顾白水一个人,像上了年纪变吝啬的糟老头子。 时间不是一条确定的线,也不是一条流动的河。 它是一片海,无边无际,永远没办法预测下一秒流向哪个方向。 …… 老石桥上,黑衣青年把一滴雨水停在了空中。 他告诉李絮:“这是现在,我们所处的时间。” 李絮认真点头,耳边又听见一个问题:“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吗?” 桥上的少女想了想,摇了摇头。 没人知道,因为现在的下一秒是未来。 未来不可知。 顾白水又从雨中抓住了第二滴雨水,接在第一滴雨水的后面。 他说:“这是下一秒。” 紧接着,一滴滴雨水相继飞来,连成一条长长的水线,横在李絮和顾白水之间。 顾白水指着最开始的第一滴雨水,指尖横移,停在了水线最末端的水滴上。 “这条线,是历史。” 一条确定的水线,象征着过去的每一秒连接在一起,构成了未来所知的历史。 顾白水往后退了两步,水线随之旋转……一端落在李絮的指尖,另一端停在顾白水的身前。 从“过去”到“现在”,每一个瞬间都无法改变。 改变历史毫无意义。 李絮犹豫片刻,伸出了一根干净的手指,点在第一滴雨水上面。 “如果,这里没了呢?” 未来会随之消失吗? 她让第一滴雨水缓缓分离,但接下来的水线却依旧悬在空中。 顾白水眼帘微动,慢声说道:“时间不是一条河,没有上下游之分……即便你截断了过去的河水,现在的时间还是会继续向前,不受影响。” 李絮蹙起眉头,还没不太懂。 她问顾白水:“如果这样的话,那你所做的改变不就是徒劳了嘛?” 石桥寂静,雨落水面。 李絮看见不远处的那个人眼帘低垂,点了点头:“站在我这里,是徒劳的。” 不知道是天上的乌云压抑,雨下的大了些,让人喘不过气。 雨幕成烟,黑衣青年抬起头,轻轻笑了笑:“但在你那里,已经改变了……” 那是另一段历史, 顾白水未曾经历过的,也完全不知道的未来。 他和她在这座老石桥上分别,就是再也不见了。 “时间是一片海。” 顾白水抬起手,无穷无尽的水滴纷至沓来,悬浮在洛水河石桥的上空……构成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 李絮双手间捧着一滴水,她抬头看去,发现这滴水的下一秒似乎有无数个选择。 如大海中的一滴海水,甚至是一滴海水中渺小的分子,连接着无穷的下一秒,另一个未来。 也只有唯一的一条线,通向黑衣青年所在的地方。 而如今,那条线断了。 “我们穷尽脑力,把时间幻想的无比神圣、坚固、不可撼动,就像古时候的野人敬畏自然一样……但其实,时间和自然都是在变动的。” “人类唯一的正解,是时间远比想象的更加浩瀚,它辽阔的没有边际,容纳所有的可能。” 时间会治愈,时间会自愈。 改变历史毫无意义,但改变过去,至少可以自欺欺人。 洛阳下完了最后一场雨。 有人从雨中来,也在雨中渐渐走远。 顾白水带走了一把从长安来的油纸伞,是桥上那个少女还给自己的香火情。 她隔着雨幕摆手送别,眉眼弯弯,巧笑嫣然。 雨过天晴之后,艳阳高照。 洛水河畔依旧会有柳絮纷飞,一晃便是好多年。 …… “再不见了,城隍老爷。” …… 下雨的时候,伞是有用的。 那么下雪呢? 顾白水把油纸伞抱在怀里,眯起两眼往前看,前方白雪茫茫,凌冽的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完全看不清前路。 走吧。 不知道还要走几天,才能到达下一个地方。 “唉。” 顾白水叹了口气,脚踩深雪,心中反而怀念起洛阳的青草河畔了。 但他回不了头,在这个破地方,只能继续往前走。 “但也有收获。” 顾白水自己念叨着。 他在洛阳修完了香火道的前两篇,土地、城隍、而今功德圆满,不用受制于一方土地。 这是修行上的收获。 除此之外,顾白水也有些更重要的发现。 刚离开轻亭时,守墓的纸人女童说:“这里是答案之地,能弥补过去的遗憾。” 这句话原本很难理解。 顾白水经历了洛阳的故事,就明白的差不多了。 如果历史是一本完整的书。 那么长生老头儿在轻亭造了一座墓,墓中是一个没有边际的世界,他把记载着历史的书卷成团,平铺在这个世界的所有角落。 每个人走到每个地方,都会遇见曾经发生过的历史。 所以顾白水能回到洛阳,弥补心中一部份的遗憾。 但问题是,这地方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 顾白水在那座老石桥上想到了一个答案。 历史不变,过去会变……当你回到曾经的某一刻,着手更改历史,就会发现新的故事,找到不一样的未来。 比如顾白水没有离开洛阳,而是一直留在那座城隍庙里,他会与李家兄妹、小乞丐一起活着,一直到很多年后。 即便离开洛阳,顾白水也可以去下一个地方,寻找历史中不同走向的未来。 这座墓中世界有无限可能。 也正如纸人女童说的,他能找到所有的答案,不管是真实发生过,还是没有发生的未来。 “除了我之外,墓里还有谁呢?” 顾白水停下脚步,眼皮动了动。 墓里有一具尸体,叫慧能。 那和尚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存在这个有着无限可能的世界了。 所以,、 如此多年,如此漫长的岁月……一直困扰着慧能,不可求的答案是什么呢? 慧能有个问题,在墓中寻找答案,翻遍历史,直到现在还在继续。 顾白水仰头叹了口气,“我也是啊。” “……我也需要找个答案。” 甚至在找到答案之前,他要先找到问题。 顾白水的问题是什么? 他还在想,在寻找。 风雪路漫漫,顾白水却似乎知道自己会走向何方。 当雪势渐小,远处飘来了白茫茫的香火气。 “哦,对了。” 顾白水从袖口中取出一把白色的香灰。 他走的是香火路,凡间城隍功德圆满,就该位列仙班了。 前路,是天庭。 …… “咚~” 飞升钟鼓声响起,引渡台上有人来。 守台仙兵未看清人影,就嗅到了浓郁的香火气。 他愣了一下,看着手中玉牌,惊疑自语。 “这又是哪儿来的城隍?” 第904章 香火成仙(一) 城隍不好惹,这是天上地下人尽皆知的事。 功德圆满飞升成仙的城隍更是硬茬子,需要小心对待,千万不能得罪。 守台仙兵表情严肃,注视着引渡台上的香火耐心等待着。 不多时,一阵风雪吹上天。 雾气缭绕,引渡台上凭空多出了一个人影,身材偏瘦,眉眼安宁。 顾白水挥了挥手,从清凉的仙雾中走出。 他一打眼,迎面走来了一位身穿白金甲的青年天兵。 那天兵三两步走过来,拱手行礼,朗声说道:“恭贺大人功德圆满,从此位列仙班。” 顾白水微微思索,举手回了一礼:“好说,好说。” 天兵掀开脸上的面甲,友善的笑了笑:“敢问大人来自何处,该如何称呼?” “我姓顾,洛阳城隍。” 顾白水坦然相告,又询问了天兵的名字。 那青年天兵立刻回应道:“在下高升,这些年负责看守引渡台,顾城隍恰好是我接到的第十位飞升仙人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听到顾白水讲自己是洛阳城隍后,眼前这位天兵明显放松了一些,不过举止间也更恭敬了些许。 对他而言,从不同地方飞升上来的好像城隍差别很大。 顾白水倒是没问。 高升也暗自松了口气。 幸好是洛阳城隍,不是什么鸟不拉屎的偏远野城,虽然也得罪不起,但至少好说话,能应付。 如果又来一个野城隍,那可就棘手了。 高升摆出一副笑脸,抬首问道:“既然顾城隍来自洛阳,那想必在天上已经有了去处?” 顾白水愣了愣,直接反问:“什么意思?” 他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能去哪儿? 高升也有些迷糊,给这位城隍简单的讲了一下具体原因。 “凡间城隍飞升一般有两种选择,也代表了引渡台外面的那两条路。” “左侧,白玉琉璃路,通往文曲星宫,城隍可选一座偏殿述职,领一个安逸的差事。” “右侧,黑玄金石路,通往武曲星天,城隍到那里会有专人接待,领一块天将玉牌。” 一左一右,一文一武。 顾白水大概明白了高升的意思。 但他为什么说自己早有去处了? 高升笑了笑,继续解释道:“因为大人是从洛阳来的。” 这不同地方飞升上来的城隍,可是大不一样。 “山野孤城人烟稀少,一般地处穷山恶水之地,平日里香火稀薄,几百年也很难攒下功德。” 从这种地方飞升上来的野城隍,要么是苦苦煎熬了上千余年的老城隍,麻木死板,精神都不太正常。 要么,就是那种最不好惹的狠角色……为了攒功德香火不择手段,笑里藏刀,冷血无情。 至于洛阳, 文曲星宫里传出过一句话:“富饶之地,猪可成仙。” 在洛阳这种富城、大城里混职的城隍老爷,天上的背景一定是硬邦邦的。 上天之前早打理过关系,有人接应,当然不用考虑日后的去路。 顾白水微微沉默,应了一声。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 问题是他天上没人儿啊,也没有背景……之前那个洛阳老城隍应该不简单,只可惜被深山里的野蛮土地给赶走了,被霸占位置,流浪四方。 顾白水也不怕凡间的那老城隍使手段,告上天庭。 因为他已经离开了洛阳,到了另一个地方,而老城隍的那个时代……应该早没了天庭。 “你觉得我该往哪条路走?” 顾白水问了一句,想听听这位天兵的意见。 高升愣了愣,然后皱起眉头认真思索。 “一般来说,城隍都去文曲星宫当文官。” 城隍能文能武,他们镇守城池时要负责处理阴阳两界的事务,有些城隍生前还是武将,死后才被册封为守护城池的阴官。 所以往左往右各有选择,只是大部分城隍经历了几百年凡间阴阳两界的琐事,还是习惯往文曲宫方向走。 “这样啊~” 顾白水若有所思,和高升一起走下了引渡台。 左侧白玉路,右侧黑石路。 顾白水站在原地思考片刻,随后迈开脚步……朝向右边走了。 他去的是武曲星天。 高升呆呆的站在原地,怅然困惑。 这一幕他几年前见过,也是一位飞升上天的城隍,也选择了右边的道路。 那位野城隍,挺奇怪……挺不好惹的。 …… 脚下踩着黑色的石板,顾白水慢悠悠的往前走着。 他选这条路是有自己的原因。 听高升话里的意思:洛阳城隍一般都是关系户,能力不够,所以想去文曲星宫混一份安稳的差事。 但顾白水不一样,他算是李代桃僵,代替了这个时代洛阳城隍的位置。 文臣关系复杂,就更没必要去那糟心的地方搅混水。 而且据他所知,天庭上,文臣都有自己所属的天宫,一般不会四处乱走;天兵天将自由得多,时常接受调度,去守天门或是处理祸事。 自由些总是好的。 不知不觉,顾白水已经走了很远,四处无人,在某一刻停下了脚步。 他慢慢抬头,看向头顶……比天更高的遥远之地。 顾白水无奈的笑出了声,因为他看见天上还有天。 登上引渡台的那一刻,顾白水没问那天兵今昔是何年,天庭之主是哪位存在。 这会显得很蠢,况且他在几日前的暴风雪中早就有了猜测。 “三十三层天上天,玉清殿里有个老神仙啊。” 是老神仙,也是钓鱼佬,那位高高在上的普化天尊。 “丧吊尸、黄泥路……还有一位故人得见见……” 顾白水在云中漫步,最后走到黑石路的尽头,看见了一片“明亮的黑夜”。 武曲星天,就是明亮的黑夜。 这里像是凡间的夜晚,放眼望去,一排排高大雄伟的建筑、宫殿,大都是通体玄黑色。 空中楼阁有千百栋,互不相邻,悬挂在黑夜里。 但黑夜不会使人感到压抑,因为每座阁楼上都灯火通明,照亮附近百里之地。 宫殿如星辰般璀璨,相互映射,旋转起伏。 “咚咚~” 顾白水听到鼓声,随意走进了一座偏殿内。 有个老人坐在大厅里,身负黑色玄甲。 他抬起头,一眼眉头紧皱,低声念叨着。 “怎么又来了个城隍?” 第905章 香火成仙(二) 又来了个城隍,说明前面已经有个城隍先来了。 殿内老人的声音很轻,顾白水也没太在意。 他一边往前走,一边仰头四处观望,像个误入天庭的闲人。 老人轻咳了一声,问:“从哪儿来的?” 顾白水回头,说:“洛阳。” 老人皱了皱眉。 洛阳城隍来武曲星天,那还挺少见的。 那老人很直接,问:“想做什么官?” 顾白水说:“看看有什么。” “我这殿当然是武将。” 老人说:“共有三类,看你选哪种。” 顾白水点点头,耐心听讲。 “武曲星司掌财富、勇武,主孤寡……你只能从这三种选其一。” 顾白水略微思索,问老人:“财富怎么讲?” 老人似乎早有所料,抬了抬眼皮,言简意赅:“去财神府和灶王殿当差。” 财神爷和灶王爷附属之地,富得流油,当然是最好的职位。 “但你想选财,得先证明自己有财。” 老人敲了敲桌案,意思很明显,是需要上贡的香火钱。 顾白水愣了一下,“我还得先交钱?” “不然呢?” 老人冷笑一声:“不舍花钱,怎么挣钱?” 刚入仙班的神仙,谁不想挤破头去财神和灶王的地盘? 凡间都有买官之事,难道天庭就遍地清风了? 顾白水挠挠头,又问了一句:“得多少钱?” “很多,很多。” 老人不加掩饰:“比你想的要多。” “那我没有。” 顾白水身上倒是有几件兵器,值钱是值钱,但怕拿出来把这天庭捅漏了。 老人不出所料,建议道:“那你可选勇武,来武曲星殿的大部分都是选这个。” 顾白水又问:“勇武又怎么说?” “武官天将需有武运在身,身材高壮,通晓兵法……” 老人说着斜了顾白水一眼:“你是城隍,生前可是武将之身?” 顾白水愣了一下,默默摇头。 他还真不是武将,瘦巴巴的,说谎也没人信。 老人悠悠叹气,“那就只剩最后一条路了。” 孤寡。 这次不用顾白水再问,老人给出了解释。 “耐得住孤寡,就是去守天门……偶尔会被调到广寒天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几百年见不到活人。” 顾白水咂了咂嘴:“这么惨?” “你倒是不会,毕竟是供香火的城隍。” 老人翻开桌子上的卷宗,仔细审查了许久。 “福禄天有个养鱼的活儿,你干不干?” 顾白水略微沉吟:“要是不干?” “那就去看大门……” 顾白水无奈摇头,接过了老官递给自己的白玉官牌。 那老头儿还随口安慰了一句:“别丧气,那里有人陪你,多养几年鱼,还是有机会调回武曲殿的。” “是吗?” 顾白水表示质疑。 老头儿摸了摸自己的白胡子,慢悠悠的说道:“我以前也是个城隍……” 他上天之后也去养鱼了,前几年刚调回来。 顾白水看了看自己,又看了一眼满头白发的老头儿,张张嘴,最后还是把话憋了回去。 他没好意思问,这老头儿到底养了多少年的鱼? 顾白水离开了武曲星天,看着手中玉牌上的“福禄天”这三个字,悄悄的挑起了眉头。 武曲殿里的老官员对他其实很不错。 养鱼没所谓,但去什么地方养鱼就有很多门道了。 顾白水修香火神道,以城隍之位飞升成仙……那老官员偏偏给他分了一个香火最旺盛的福禄天,暗中对后辈的照料不要太明显。 “这个时代,天上修香火道的神仙应该不太多了。” 顾白水低声自语:“至少普化天尊不修香火神道,那钓鱼佬也不会去和别人抢世间的香火。” 这样好办的多。 顾白水只要想办法成为天庭里最大的香火神,就能……为所欲为了。 “得想个办法,把福禄天打下来。” 黑衣青年渐渐走远。 白云渺渺,聚在一起,像是一具低垂着头颅的尸体,抬不起头。 …… 福禄天一片祥和,随处可见宫殿高楼,台上香火渺渺。 顾白水穿过一片郁郁葱葱的桃林,随手摘下一枚圆润多汁的桃子,放在嘴里咬了下去。 “这地方还真不错。” 四处打量,福禄天算是他一路走来最祥和富庶的地方了。 风景宜人,天上仙境,就连桃林里散养的禽兽都膘肥体壮,圆咕隆咚。 在这地方生活几年还真不错。 就是路上的仙童脚步匆匆,怀里都抱着什么东西,没一个能搭上话的。 顾白水倒也不急, 他手里的白玉官牌是“御灵官”,官职不大,但在福禄天能压住顾白水的不多,至少路上看不见。 “丹香。” 顾白水路过一座宫殿,在门外就闻到了殿内的丹炉香气。 一个白嫩童子急急忙忙的从门里跑了出来,慌不择路的溜过顾白水身躯。 他默默伸腿,把这小童子给绊倒了。 “哎呦!” 童子摔在地上,揉揉头,抬眼看到了吃着桃子的黑衣青年。 顾白水绷着脸,先出声询问:“你是哪家的?” “急急忙忙跑来跑去,成何体统!?” 童子脸色一僵,连忙站起身老实乖巧的鞠了一躬:“回大人,我是万福宫的童子。” 万福宫? 顾白水瞥了眼远方那两座最大的宫殿,还有点儿来头啊。 他又问:“那你跑什么?” 童子脸色一苦:“福禄天来了一位小司夜,我想先回万福宫躲躲。” 司夜? 也是香火神。 但有什么可躲的? 顾白水问其原因,童子低声说:“那位司夜是野城隍飞升上来的,据说喜夺人香火,吃小孩儿,吓人的很。” 顾白水愣了愣,他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位野城隍了。 那人早来几年,封了司夜。 司夜夺人香火,难道是个同行? 顾白水摇摇头,没多想,让童子给自己指了个路。 “寿鱼池往哪儿走?” …… 说是鱼池,实则是福禄天最大的一片清湖。 湖岸周围都是树林,其中最大的一棵老树,就立在湖中心的鱼岛上。 顾白水走出桃林,看到岸边有一个消瘦的人影。 那是他手下的小鱼官,正在专心致志的喂鱼。 她戴着一顶帽子,手中攥着鱼食,在那儿蹲了很久,也不知道是在喂鱼,还是在看湖发呆。 蹲累了,她就坐了下去,在一个干净的地方,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发生了什么。 顾白水看着湖边人影,沉默良久,悄悄走近。 他来到她的身后,侧头看了一眼。 小鱼官也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眨眨眼,和湖面里的倒影对视着。 她小声嘀咕:“应该是幻觉。” 顾白水笑出声。 陈小渔喂鱼,啧,怎么说呢…… 第906章 香火成仙(三) 树下依偎两人,靠得很近,靠的不远。 湖面上波光粼粼,他和她都坐在水边,轻声细语,慢慢吞吞的小声念叨着。 即便这时候有人路过,大概也听不清这俩人在说什么。 时间在此刻变得很慢,仿佛有人怕惊扰到湖面上的飞虫,一不小心,就都变得乱糟糟了。 有时陈小渔在说话,顾白水默默的听着。 有时顾白水张开嘴,陈小渔悄悄的笑着。 为什么说话的声音很轻呢? 陈小渔不知道,但会觉得有些开心,因为这里只有两个人,说出的话也只有彼此能听见。 “大概是这样。” 顾白水倒没有很意外。 陈小渔说她在十万大山遇到了一个道人,再一晃神,就来到了这个奇怪的世界。 是师傅干的,顾白水早有预料。 至于他和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代重逢,在这座古老的天庭上相遇? 其实细想之下也能解释清楚。 被关在浑噩星域的时候,顾白水渡三十三层仙宫劫,只有陈小渔一个人在他身边。 陈小渔变成了一条小鱼,游荡在顾白水的识海里……她在海中看见了一座漆黑的孤岛,也看到了头顶那一层又一层的三十三天。 天上有仙宫,顾白水闯破了一层又一层。 这段共同的记忆,只有他和她经历过。 所以当陈小渔想在这个世界找到顾白水的时候,她就会来到这个时代,这个地方。 陈小渔变成了一个天上闲散的小鱼官,极有耐心的等着,她相信总有一天……会有个人来。 顾白水挑了挑眉,问:“等了多久?” 陈小渔眨眨眼,只是说:“挺久的……” 久到有些恍惚,她看见湖水倒映出人影时都有些不确信了。 幸好不是幻觉,那就挺好的。 陈小渔这样想着,乐呵呵的笑了笑。 顾白水翻开手心,递给她一块玉牌。 “御灵官?” 陈小渔读出玉牌上的三个字,想了想,明白了顾白水的意思。 他是将,她是兵。 顾白水是老大,陈小渔是下属。 “不就是养鱼的嘛?” 陈小渔小声念叨了一句:“鱼灵官,听起来就厉害不到哪去。” 顾白水却摸了摸下巴,说道:“我有个计划。” “什么计划?” “占下福禄天。” 陈小渔愣了愣,迟疑的问道:“硬打嘛?” 顾白水摇头:“当然不能硬来,得先等等,等个合适的机会。” 这件事还真急不得。 虽然放眼整座古天庭,除了三十三层玉清天上的普化天尊外,其余大小神仙绑在一起,都未必能凑出几个顾白水放在心上的对手。 但毕竟他修行香火神道,以暴力手段去强取豪夺只会有损修行,得不偿失。 更何况惊动了玉清天上的钓鱼老头儿,麻烦就大的多了。 顾白水得找个合适的机会,名正言顺的占下福禄天。 “福禄天最大的是两位老神仙。” 陈小渔动动脑子,开始帮“老大”想主意:“福老爷住在万福宫的天宫里,禄老君住在天文殿。” “那俩老头儿平时都看深居简出,看不见人影。” 万福宫和天文殿正是福禄天最大的两个建筑,从湖边遥望,能看见那两座宫殿上浓郁如雾的香火。 顾白水抬头看着远方,似有所思。 凡间各地的香火都聚集在那两座宫殿里,金身神像也供奉在内……要是能偷梁换柱,外人入主两座宫殿,那福禄天就变成别人的了。 香火神道抢地盘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凡人百姓供奉的是一座庙里的神像,大都不会去仔细了解城隍土地叫什么名字,这事儿犯香火忌讳。 天上的福禄也是一样的道理。 “还是不容易。” 顾白水没想到好的办法。 陈小渔倒是看得开,耸肩笑了笑:“那先养鱼吧。” 这寿鱼湖里的鱼类极多,数量更是庞大的惊人。 陈小渔想,如果抢不到福禄天的香火,可以让湖里的鱼群信奉顾白水,给他上香……香火鱼神,听起来怪好吃的。 两人从湖边离开。 顾白水走在前面,一边吃着刚摘下的桃子,一边想着香火修行的事。 长衣垂落,玉牌挂在腰间,还真像是一个卸甲归田的年轻书将。 陈小渔带着宽大的帽子,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怀中抱着鱼食和桃子。 她脚步轻慢,溜溜达达,像将军身边没心没肺的跟班小文官。 可惜整支军队只有将军和文官俩人, 而且就这俩人还在暗中计划着攻占整个福禄天。 走着走着,将军似乎想起了什么,侧头问道:“前两年是不是有飞升上来一个城隍?” 陈小渔想了想,不太确定:“是有吧……我不太清楚,听说好像是个女的。” 女城隍? 没听说过啊。 …… 几天后,福禄天万福宫的一处偏门内。 有一个胖乎乎的童子鬼鬼祟祟的探出头,怀里似乎抱着什么东西,左顾右盼才闷头跑进了茂密的桃林里。 他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个轻佻的声音。 “打劫~” 胖童子被吓了一跳,连忙转头,看见了一团模糊的黑色影子。 那人藏在树影内,遮住了面容,只能看见一双湛蓝色的眼睛。 胖童子几乎是不假思索,双膝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他好像很熟悉流程,低下头,双手把怀里的玉净瓶奉上,不敢多看一眼。 阴影悄悄蠕动,走出了一个人。 她静悄悄的伸出右手,两指白皙,取走了胖童子手中的玉净瓶,然后上下掂量,明亮的瞳孔中露出一丝满意的情绪。 “行吧,下次记得早点来,我可没闲功夫等。” 女子翻手把玉净瓶收进袖中,然后丢给了胖童子一个圆鼓鼓的大储物袋。 胖童子喜形于色,脸上的肉都挤在了一起。 很明显,这是场见不得光的私下交易,而且远不止一次了。 林中有人问:“下次福老头儿什么时候出门?” 胖童子说:“回司夜,过俩月主人要和禄天君出一次门。” “去做什么?” “额,不清楚。” 司夜点点头:“行,知道了,你走吧。” 胖童子起身,脚步轻快的跑进了万福宫里。 只有那位司夜站在林中,手中摆弄着沉甸甸的玉净瓶,拉开了瓶塞。 一缕浓郁的金色倾泻而下,白皙的指尖,铺满了金灿灿的琉璃香灰。 这整整一瓶鎏金香火,都是从万福宫里盗出来的香火,足够十几个城隍塑造金身了。福老爷稀里糊涂,到现在都没发现。 因为盗火者不只胖童子一人…… 准确的说,万福宫里只剩下寥寥几人,没盗过香火了。 第907章 香火成仙(四) 湖里的鱼还真不少。 顾白水喂了几天鱼,发现一件怪事。 可能是生长在福禄天,这片湖里的鱼都带着一丝香火气。 鱼鳞是彩色的,须子细细长长,嘴中偶尔还往外冒烟。 顾白水拎起其中一条,问陈小渔:“这鱼抽烟吗?” 陈小想了想,摇摇头:“不知道啊。” 她没见过湖里的鱼从哪儿吸食香火,但能经常看见鱼群冒出水面,一起往外吐泡泡。 顾白水把鱼丢回了湖里,略微思索,还是觉得什么地方有些不对劲。 “福禄天别的地方都是桃林,怎么偏偏在这儿挖了这么大的一座湖?” “养鱼啊。” 陈小渔解释道:“福禄天是祥瑞之地,养鱼意味年年有余,是好兆头。” 顾白水琢磨了一会儿,觉得陈小渔讲的很有道理。 他感觉别扭,是因为玉清殿里的普化天尊是个不折不扣的钓鱼佬,福禄天又有这么大一片养鱼湖,那老头儿某时某刻出现在湖岸边钓鱼都很正常。 一次不来,反而奇怪了。 “我还是觉得这里缺了点儿东西。” 顾白水回过头,眺望远方……福禄天好像少了什么。 “少了偷鱼贼?” 陈小渔打趣一声,把湖里的一条大肥鱼捞出水面,双手举在半空中。 她笑弯了眼睛:“我还没见过来偷鱼的。” 顾白水身体一顿,心中忽然有了一个想法,他问陈小渔:“福禄宫都不吃鱼吗?” “吃鱼的,倒不多。” 陈小渔说:“天文殿偶尔会有人来抓几条大鱼,带回去供奉给禄老君的神像。” “哦。” 顾白水安静了一会儿,忽然说:“下次我去送鱼吧。” 陈小渔闻言一下子转过了头,瞅着某人的侧脸,满脸狐疑。 有问题,她太了解这位鱼灵官了。 这家伙无利不起早,一肚子都是坏水儿,突然提出自己要去送鱼,极大概率是想去嚯嚯禄老君了。 陈小渔一本正经,问顾白水:“那我需要准备一下吗?” 顾白水愣了愣:“准备什么?” “跑路啊。” 她很认真:“等你被天庭通缉,我收拾好行李接应你。” 顾白水摇头笑了一声:“没必要,把我当什么人了?” 他又不是走到哪里祸害哪里。 “……” “……” 陈小渔不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顾白水。 两人相互对视,继而思考。 “准备吧~” …… 没过多久,顾白水带着两条大鱼,去禄老君居住的天文殿串门。 作为刚来到福禄天任职的御灵官,登门拜访两位老神仙很合乎情理,更何况他带了鱼,看门童子更没有把客人拒之门外的道理。 顾白水问:“禄老君在家吗?” 童子摇头:“出门了。” “哦,那正好。” “嗯?” 顾白水走入天文殿内,脚步轻慢,左拐右拐,就很顺利的甩丢了引路童子。 他朝着香火最旺盛的正殿走去,手中虽然拎着两条鱼,但一路上都没人能看见。 一炷香的时间,顾白水抵达禄老君的正殿大门。 正殿内香火成烟,浓郁的不成样子,比凡间最浓厚的雾气还要密集很多。 顾白水打算趁着四下无人走进殿里,找到禄老君的香炉香鼎,捞一大把香火。 “吱嘎~” 声音很轻,殿门被推开一条缝隙。 顾白水迈步走近,径直来到了最中央的地方。 白茫茫的香火四处飘摇,遮住了所有的视线……只有眼前方寸之地,能看清楚有一尊硕大的三足圆鼎。 鼎内落满香灰,是像星光一样璀璨的银色。 顾白水捏开鱼嘴,一只手伸进鼎内,握住了一把比山岳更沉重的香灰。 指缝间流出星光,他把香灰塞进了鱼嘴内。 然后再伸手,再捞起一把……动作娴熟,表情自然,像是在自己家一样随意。 白茫茫的雾气中,一只右手在鼎边来回穿梭,捞起一把把银色香火。 过了一会儿,三足圆鼎的另一头,一只左手摸进鼎内,抓起香火来来回回。 右手进,左手出,左手进,右手出。 如果有人能看清楚,会发现……这两只手并不属于同一人。 右手宽大,骨节分明,是男人的手掌; 左手秀气,白皙如葱,是女人的手背。 他和她在三足圆鼎的两侧,保持着微妙的默契,从鼎内取走了一层层积蓄多年的香灰。 “……” “……” 等到鱼肚填满,玉净瓶再也装不下,女人塞上了瓶口,打算就此离去。 但没走两步,她忽然蹙起眉头……对面雾气中的那位同行并没有停手,而是换了一个更大的容器,继续的拾起香灰。 这么贪心? 某位司夜大人不太乐意。 但时候也差不多,禄老君快回福禄天了,她只好作罢,走出殿门先一步离去。 临走时,她还回头观望了一眼。 那位同行已经收起了鱼和炉碗……撑开一个巨大的麻袋,弯腰扎进了鼎里。 司夜扯了扯嘴角,无语凝噎,自叹不如。 “够胆,不过禄老君可不是福老头儿那样的老糊涂,拿的多,恐怕到头来无福消受。” “咚~” 远方响起突兀的钟声, 女子回眼看去,是天文殿某位童子敲给自己的暗号。 禄老君回来了,再不走就晚了。 阴影斑驳,女子消失在了门口。 殿内的顾白水可不管这个那个,一口气装走了能填满几座山海的香灰,身上鼓鼓囊囊,才心满意足的离开了天文殿。 他一边走,还一边自言自语。 “禄老君要是没瞎,回家看见自己家底儿被掏了这么大的窟窿,可是得发疯了……” …… 一路相安无事, 顾白水心平气和,面无异色,一路回到了寿鱼湖附近。 不过他没有去湖中心找陈小渔,被一个诡异的人影堵在了林子里。 “打劫。” 阴影中露出一双湛蓝色的眼睛,那位同行、野城隍、女司夜去而复返,最后还是忍不住心中不平,来打劫这个心贪手黑的御灵官了。 顾白水眉头轻挑,对这位同行的出现倒是不太意外。 不过自从下山之后,他还没被人打劫过,挺新鲜的。 “打劫。” 女司夜听见青年灵官重复了一句,她轻笑出声:“怎么,打劫听不懂?” “不是。” 顾白水摇摇头:“我是说,我来打劫。” 女司夜愣在了原地,许久才明白这家伙的意思。 她冷笑一声,从树荫下走出,眉眼清冷:“还没人跟我这么说话。” 顾白水看清了这位同行的面容,眼神和表情都变得格外奇怪,然后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怎么,怕了?” “怕倒不怕。” 顾白水笑了笑:“我只是在思考,你是不是还不认识我,像上次一样?” 陈圣雪一脸奇怪:“你谁啊?” “我是我师兄的师弟。” 是废话。 陈圣雪侧头:“我是娘亲的女儿。” 顾白水却笑了:“不,你不是。” 林中寂静,悄然无声。 因为女子忽然记起,她真的不是。 一阵寒气刺骨……他又是谁? 第908章 香火成仙(五) 长生一脉,张居正是顾白水的大师兄; 前世梦宗,张居正也是陈圣雪的师兄。 所以他和她之间的关系是靠着两世为人的大师兄连在一起,顾白水见过陈圣雪,陈圣雪却不认识顾白水。 当初在三十三层仙宫劫内, 陈圣雪化身一座仙宫之主,拦住了顾白水的登天之路。 他和她短暂交流,顾白水注意到了这位女子的怪异之处。 很多年前梦宗大劫,年轻一代的天骄陈圣雪却没在浩劫中留下名字,她早早的死了,葬在梦峰后山,并不知晓后来发生的故事。 顾白水问她:“你死之后呢?” 陈圣雪说:“投胎转世,再修轮回。” 她修行了神秀命经,是一个反复重生的人……而且是朝着过去轮回。 翻遍历史,顾白水也只见过陈圣雪这么一个“逆生者”。 所以当他走上天庭看到三十三层玉清天的时候,就想着一定要找机会见她一面。 “我有些事想问你。” 青年御灵官如是说道,陈圣雪警惕的皱起眉头。 她说:“我也有事想问你。” 顾白水倒没所谓:“那你先问。” 陈圣雪的问题很直接明确:“你是谁?” “顾白水,我的大师兄是你师兄,梦宗的师兄……我和你一样,都渡过轮回劫……梦宗早没了,现在算是重建了一小半……” 顾白水言简意赅,把比较重要的部分概括了一遍。 信息量很是庞大,即便她轮回过很多世也一时间怔怔出神,没反应过来。 顾白水把大致的故事讲完,但没有提及关于轻亭城和慧能帝墓的部分。 因此在陈圣雪看来,他是一个和自己一样渡过轮回劫,朝过去重生的同类人。 顾白水等了一会儿,陈圣雪才默默的点点头。 “差不多听懂了吧……” 虽然听起来很奇怪,甚至有些匪夷所思,但陈圣雪还是选择了相信顾白水。 毕竟他能同时说出梦宗、梦典和轮回劫这些关键的信息,即使是三十三层天上的普化天尊,也难以在短时间内编造出这么离奇且完整的故事。 况且存活于眼下时代的天尊,更没有可能预见到未来的梦宗和陈圣雪的经历。 “怪不得,” 陈圣雪看着顾白水,似乎联想到了什么:“怪不得你是城隍之躯,也修了香火道……” 顾白水眼神一动,敏锐的察觉到这应该是个微妙的巧合。 “香火,有什么奇怪之处吗?” 陈圣雪愣了一下,挑眉反问:“你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香火神道?” “是巧合。” 顾白水这样解释,对陈圣雪的解释更加好奇了。 她是一个向前探索历史的人,经历漫长岁月,极大概率能调查到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比如香火,陈圣雪这辈子为什么选择修行香火路? 她想了想,说:“对我而言是一次尝试。” 顾白水问:“尝试什么?” “尝试延长寿命,多活几年。” 陈圣雪默默抬眼,解释道:“在历史中重生,有一个不可避免的弊端……就是每段人生的时间跨度差不多都是一样的。” “五千年,是一个不可突破的寿元桎梏。不管修行到什么境界,不管今生修炼了什么样的长寿功法,在接近五千年岁的时候,我都能感受到一股浓厚的死意,扑面而来,避无可避。” 这似乎是历史对于“逆生者”的约束,给她的寿元挂上了一道枷锁。 陈圣雪从未活过五千年,从今至古,每一生每一世都是一样的结局。 顾白水皱了皱眉,问:“一次都没有变过?” “也有。” 陈圣雪耸耸肩:“三千年,四千年,想早死也行……我最短的一次只活了六百三十岁,然后就死了。” 早死早超生,阎王让我三更死,我命由我不由天。 她似乎只是说笑,但顾白水却多问了一句:“是意外死亡?” 陈圣雪微微沉默,笑了一声:“不是,是自然死亡。” 自然死亡,圣人王境,只活了六百余岁。 这就很奇怪了,再短命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 顾白水问:“知不知道什么原因?” “我不确定,但有一个大概的猜想。” 陈圣雪眼神闪烁,说:“插手干扰的历史越多,寿命就会越短。” 这是她的猜想,源于自己修行的功法,有个老僧告诉过她:“梦法回到过去,是为了知晓,而不是改变。” 所以置身事外的旁观者能多活几年,做出改变的搅局者更容易短命。 “所以我想尝试修香火道,上古香火神都跟王八一样,长寿难死。” 陈圣雪表情认真,这是她不久前琢磨出来的一个办法。 古时候的香火大神争夺地盘,受万物生灵供奉,寿命绵长悠久……只是后来香火道逐渐衰弱,修行的神仙就越来越少了。 顾白水想了想,明白了陈圣雪是怎么想的。 古时香火道有种说法,只有当人彻底被历史遗忘的时候,才会走向真正意义上的灭亡。 所以香火神在凡间建立自己的道场,给广大信徒布道,甚至相互争夺地盘。 香火是香火道的根本,也是神仙与信徒之间的纽带。 只要香火不断,信徒始终供奉自己,把自己的名号在历史中传颂下去,那么香火神的根基就不会彻底消亡。 可称为一念永存。 “作土地,当城隍,给自己修建庙宇,塑金身石像……是香火道的修行办法。”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他和陈圣雪对视许久,突然开口说道:“有一个问题,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 陈圣雪耸耸肩:“你说。” “香火神之所以长寿,是因为他们受万物生灵的供奉,取得天道自然的认可。” 就像是一座山一片海,所有人都知道它在哪儿,这成为了一个既定的事实,受到天道的认可和庇佑。 “但如果你修香火,收拢了一大堆信徒……是不是也很大程度的干扰和改变了历史?” 陈圣雪愣了一下,似乎忽然间注意到了什么。 顾白水表情奇怪,又说道:“寿命长需要香火旺,香火旺需要信徒多……信徒越多越干扰历史,干扰历史会导致寿命短。” 陈圣雪微微沉默,低声自语。 “所以寿命越长……寿命越短?” 第909章 香火成仙(六) 陈圣雪好像走进了死胡同。 而且胡同里香火刺鼻,被堵得死死的。 她眉头越皱越深,好像怎么样找不到出路。 顾白水只是站在一旁笑着,一点声音也没有。 不久后, 陈圣雪放弃了思考,挑起眉头看向这位幸灾乐祸的同道人。 她问:“那你呢?” “你为什么还修香火道?” 顾白水耸耸肩,想说自己只是修行,不为了长寿。 但远处的天文殿响起钟声,他忽然心中一动,换了个说辞。 “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用香火长寿的办法。” 陈圣雪有些狐疑:“说来听听?” 顾白水望向福禄天远方的两座宫殿,提出了一个问题。 “你知道古时的香火神,为什么都会有一个很长的尊号吗?” 例如太玄水精黑灵尊神、东厨司命九灵元王定福神君; 陈圣雪问:“为什么?” “他们需要一个香火尊号,以此为名,聚集凡间信徒的香火。” 顾白水慢悠悠的解释道:“尊号不等同于本名,聚集的香火也不直接作用于本体……这是因为直接炼香火助长修行会有副作用,受天道的庇佑,同时也受天道的监视。” “长此以往,香火神很难保持自我,心境被香火污染,变得泯灭人性,冷漠疏离。” 陈圣雪明白顾白水的意思:“尊号和金身神像,是炼化香火的器皿。” “不只是这样,” 顾白水又说道:“换个思路来看,一位凡间书生此生愿望是金榜题名,他供奉天上的禄老君,希望求得功名利禄。” “某一天,禄老君道消身陨了,凡间会发生什么?” 陈圣雪略微思考,说:“什么都不会发生。” “对,什么都不会发生。” 顾白水点头:“那书生会继续供奉禄老君,因为他只知道尊号,只认识神像,根本不知道禄老君姓甚名谁。” 书生的香火依旧会聚集在天文殿内,不散不熄。 “这是尊号的传承,一代接着一代,从一个香火神传到另一个香火神的身上。” 陈圣雪眼神微动,心中也有了一个想法。 “所以我们只要替换掉福老爷和禄老君,炼化万福宫和天文殿的神像,就能聚集香火,而且不受天罚?” 这个时代本就有福禄两位神仙,她这么做没有改变什么。 更稳妥的办法,是找两个好控制的童子炼化神像,为他们聚集香火。 “那要快些行动了。” 陈圣雪突然想起来,转头看向了那座矗立在远方的天文殿。 “你偷了那么多的香火,禄老君回去之后一定会发现,咱们得先下手为强。” 她说的在理,既然已经打草惊蛇,不如早些下手。 反而顾白水看起来并不着急。 他望着寂静的天文殿,微微侧头,说:“我感觉……什么都不会发生。” “什么?” “我说那位禄老君,就算发现了殿内香火被盗,也不会有什么大动静。” 陈圣雪蹙起眉头,不理解他是怎么想的。 顾白水反问了一句:“你来得早,知不知道福老爷和禄老君是什么样的人?” 陈圣雪说:“福老爷年纪很大,早就到了寿元将尽的暮年……福禄天上的童子都说福老爷已经老糊涂了,记不清事,认不清人,就算殿里丢了什么也注意不到。” 这是事实,陈圣雪反复从万福宫里弄了许多香火,也没被发现过。 顾白水眼神微动,又问:“禄老君呢?” “禄老君年轻的多,好像正值壮年,平日里深居简出,很少有人能见到他一面。” “这么说,不管是福老爷还是禄老君……都很久没有人见过他们了?” 陈圣雪略微思索,好像是这样。 她自己没进过万福宫,都是童子主动把香火送出门外。 天文殿也是常年关门,陈圣雪是趁着禄老君出门才偷溜进去的。 “不过宫殿里的那些童子见过。” 福童子和禄童子。 顾白水笑了笑:“因为他们好骗啊~” “就算禄君殿里供奉的是一具破烂尸骨,施加法术,那些童子也认不出来。” 为什么在进入禄君殿后,顾白水会面无表情的带走鼎内一小半香火呢? 因为他想试一下,看看那位禄老君是不是瞎子,是不是一个……活着的人。 “你听说过丧吊尸吗?” 陈圣雪默默摇头。 “是一种寄生在天庭里的尸体,外貌上看与常人无异,实际上只是一张披着人皮的骸骨,已经死了很久很久。” “天庭会有这种东西?” 陈圣雪反问道:“普化天尊就在玉清天上,祂怎么会由着丧吊尸寄生在天庭上?” 顾白水眯起眼睛:“可能因为丧吊尸……和祂是一起的?” 祂想亲手毁了这座天庭,为了自己能苟且长生。 陈圣雪似乎信了几分,又问道:“那该如何分辨丧吊尸?” 顾白水想了想,说:“得先遇见,然后拍拍它的脖子,如果一碰就掉在了胸口,那就是丧吊尸了。” “你遇见过它们吗?” “还没,但那些东西身上应该都带着香火气……” 顾白水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了一下。 他的脑海中浮现了一个人影,那个坐在武曲星殿里,坐在案牍后……始终未起身,只是仰头看人的老官员。 香火? 城隍? 如果普化天尊想要更多的黄泥铺路,那么就会想方设法的堆积香灰,融化成泥。 祂需要先对天庭里的哪些人下手呢? 香火神吧。 顾白水默默抬头,遥望着极高处的那座三十三层玉清天。 凉风吹过,桃林枝叶沙沙作响。 但这次他没有再感觉到福禄天的一片祥瑞,而是一种掩盖在平和富庶之下的……腐烂。 “我有事,先回去一趟。” 没有交代,顾白水忽然走了。 他穿过湖面,去往了湖中心的桃树岛。 岛上有一个认真干活儿的小姑娘,戴着宽大的帽子,盖住了自己的头顶和后脖颈。 陈圣雪往前一步,站在岸边仔细看着。 她看见御灵官静悄悄的走到那个小姑娘身后,缓缓举起一只手,敲在了陈小渔的脖子上。 “啪嗒~” 鱼食落地。 陈小渔慢慢回头,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疼的饱含热泪,龇牙咧嘴。 陈圣雪捂着脸,看见湖中心那一大一小俩人撕扯在了一起。 “我就试试~” “你试试疼不疼!” 香火飘过湖面,一条仰头看戏的鱼,用力过猛,突然发出了咔嚓的响声。 鱼头歪了。 第910章 香火成仙(七) 湖中岛上坐着三个人,陈小渔,顾白水和陈圣雪。 陈圣雪看了看顾白水,又瞅了几眼陈小渔,思索良久得出一个结论:“她是你的同伙儿?” 陈小渔愣了愣,还没有人这样称呼过他们之间的关系。 摸着良心说,描述的……还挺合适。 顾白水当仁不让,一定是主犯,走到什么地方就祸害到哪儿; 陈小渔最多算是跟在屁股后面的从犯小弟,摇旗呐喊可以,能涨红小脸给自己老大打气,充充场面……真做什么坏事儿可靠不上她。 “她和我俩是一样的人?” 陈圣雪看着陈小渔,不由得又问了一句。 这个小姑娘也是渡过轮回劫的逆生者吗? “她不是。” 顾白水摇摇头,否认了她的想法。 陈圣雪眉头轻挑,问道:“那我们的计划可以告诉她?” 顾白水说:“没关系。” 陈小渔问:“什么计划?” 她只知道今天顾白水去了禄老君家里送鱼,剩下的一概不知。 不过陈圣雪她倒是认识,在三十三层仙宫劫上见过一面。 “是这样……” 顾白水把香火和陈圣雪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故事有些复杂,他尽可能说的简洁清晰,但陈小渔还是听的一愣一愣。 “哦,这样啊。” 一条小鱼陷入了沉默之中,她需要一点时间,来慢慢消化如此庞大的信息量。 湖心岛上的另外两个同伙儿也很善解人意,没有再去打扰小鱼的思考,开始商讨下一步的具体计划。 陈圣雪说:“我想先去万福宫看看。” 禄老君刚回到家,发现殿内香火被盗,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福老爷一直藏在万福宫最深处,已经很久没有露过面了。 陈圣雪想先去万福宫探探虚实,看看那福老爷到底糊涂到了什么程度,连自家童子偷盗香火都察觉不到。 顾白水没有阻止,也不打算和她一起同行。 他只是说了一句:“小心。” “要是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东西就往外逃,大声呼喊,它们应该不会追出来。” 陈圣雪点点头,记在了心上。 她起身走了。 另一旁的陈小渔才慢慢回过神,眼底明暗变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也走了。” 顾白水忽然起身,说了这一句话。 “去哪儿?”陈小渔侧头问道:“还去禄君殿吗?” “我去外面逛逛。” 顾白水眼帘微动,问陈小渔:“除了福禄天之外,天庭还有哪些地方香火旺盛?” 陈小渔想了想,掰扯算道:“财神府、灶王殿、月老祠……” 凡人供奉的大多是这几位老神仙,求钱财、求家和,求姻缘。 “懂了。” 顾白水飘然离去,乘着云雾离开了福禄天。 湖心岛又恢复了寂静, 只剩下陈小渔一个人,怀抱着膝盖,怔怔的看着头顶的天空。 “香火……长寿……” 她忽然觉得这座天庭好像少了什么。 …… “咚咚~” 朱红色的偏门外,传来阵阵敲门声。 一个胖乎乎的童子从门内探出身子,往左往右看了看。 “没人啊?” 胖童子挠挠头,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但下一刻,一只手掌从虚空中浮现,精准的落在了胖童子的后脖颈。 “砰~”,一声闷响。 脸上的肥肉激起涟漪,胖童子两眼一黑,昏厥了过去。 “头没断?” 陈圣雪悄然现身,上下打量了几眼那昏迷的小胖子,这是个活着的童子,不是什么丧吊尸。 她略微思索,对顾白水不久前讲述的话有些疑虑。 门缝半掩着,陈圣雪抬起右手,丢下了一块黑色的布……黑布化作黑夜,把胖童子遮盖的无影无踪。 她侧过身,从门缝里滑了进去,深入了这座安静的万福宫。 许久之后……一个衣衫褴褛的人影,出现在陈圣雪消失的地方,他缓缓抬手,关上了大门。 …… 万福宫内很正常。 陈圣雪走了一路,也没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 宫内的童子说说笑笑,表情自然平和,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每个人都很鲜活,没有一丝死气。 陈圣雪愈发怀疑顾白水的说辞。 她觉得或许那个人只是在未来见过丧吊尸,但现在的天庭还是一片祥和,并没有他说的那样潜藏在黑暗中的危险。 直到,陈圣雪来到那座主殿。 主殿前守着两个高高瘦瘦的童子,她像对待胖童子一样,伸手敲在它们俩的脖子上。 “咔嚓~” 两个头颅就这样毫无征兆的掉了下去,垂在胸前,左右摇晃着。 陈圣雪愣了一下,注视着那两具依旧挺立的丧吊尸……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万福宫的主殿,用两具尸体守门,从内到外都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氛。 两具低头尸体没有活动。 陈圣雪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万福殿内静悄悄的,和禄君殿的情况很相似。 不过有所不同的是,万福殿内的香火气没有那么浓郁,她能很清楚的观察到大殿的每个角落。 因此,陈圣雪看见了一个老人,身穿红袍,佝偻着腰,背对着自己。 福老爷? 陈圣雪呼吸一顿,没有发出声响。 但站在贡台前的老人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慢慢抬起……胸口的头颅,转过了身。 “谁啊?” 苍老的声音回荡在殿内。 陈圣雪身体紧绷,表情奇怪的盯着那个紧闭双眼的老人。 福老爷安静片刻,皱了皱鼻子,似乎嗅到了某种异样的气息。 “外来的香火?” “是飞升上来的香火神?” 陈圣雪微微沉默,开口出声:“你不如睁开眼睛,就什么都能看见了。” 福老爷摇摇头,乐呵呵的笑了笑:“睁不开,已经好久没睁开眼睛过了。” 就连宫里的那些小家伙,偷溜进殿内盗取香火,它都当作没看见……也确实看不见。 陈圣雪蹙起眉头,问:“是谁弄瞎了你的眼睛。” 福老爷做出一副“这事儿不能乱说”的严肃表情,但手指却偷摸摸的往上面指了指。 普化。 陈圣雪明白了。 是那位天庭之主,把福老爷害成了这副样子。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祂要这么做呢? 福老爷安静良久,怅然无奈的笑出了声。 “因为好奇,因为逾越,因为我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 “这是那位大人赐下的惩罚……” 从此深陷黑暗,永无光明。 第911章 香火成仙(八) “我付出的代价只是一双眼睛,还算幸运。” 福老爷闭眼笑着,满脸皱纹如菊花绽放,看上去有些和蔼慈祥,但也有些诡异渗人。 它说自己算幸运的,那就意味着还有别人更倒霉。 陈圣雪问:“倒霉的是谁?” 福老爷想了想,说:“有很多……门外跟你进来的那家伙最倒霉。” 门外? 陈圣雪身体微顿,慢慢回过了头。 万福殿的门口裂着一条缝隙,透过门缝能看见一个突兀的身影,衣衫褴褛,寂静沉默的站在原地。 它是突然来的,从万福宫门口一直跟到正殿,悄无声息,堵住了陈圣雪的退路。 是谁? 陈圣雪眼皮动了动,转头看向殿内的老人。 “我的一个老朋友。” 福老爷抬起一根手指,灿金色的香火拉开了大门。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中年人,头戴高冠,身着长衫,一只手里还托着一件苍白色的玉如意。 这个中年人是睁着眼睛的,但更诡异的是……他的眼中并没有瞳孔,只有一片空洞的漆黑。 “禄老君?” 陈圣雪怅然若失的苦笑了一声。 没想到啊,自己能如此倒霉,偷偷潜入万福宫却被福禄天最老的两尊香火神给前后堵住了。 “啪嗒~” 禄老君迈过门槛,走进了大殿里。 它举起一只手,手中握着玉如意,毫无征兆的砸向了那个盗取香火的女子。 “砰!” 殿内香火震荡,陈圣雪隐去身形,藏在阴影中,躲开了这沉重的一击。 玉如意在地面上留下一道清晰可见的裂纹,使得福老爷紧紧的皱起眉头。 禄老君仿佛失去了意识,只剩下本能驾驭身躯,它用空荡荡的眼睛锁定了殿内的女子,木着一张脸,还想要去做些什么。 但福老爷却摇摇头,看不下去出声叫停:“别打了,一大把年纪能不能省省力气?” “都快要死的人了,还这么急躁。” 躯体停顿,手臂落下,禄老君竟然真的放弃了追击,就这么停下来,直直的站在了大殿里。 陈圣雪蹙起眉头,一脸的疑惑。 福老爷却说:“小姑娘,你别担心……这家伙没脑子,我叫他停,他就不会再动手了。” 陈圣雪将信将疑,看了定在原地的禄老君几眼,又回头问福老爷:“它变成这个样子,也是因为……” “是,不完全是。” 福老爷叹了口气:“大部分还是因为我。” “因为你?” “如果当初我没有看见不该看见的东西,没有把那个秘密告诉给他,他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福老爷无奈的笑着,表情是说不清的苦楚。 陈圣雪便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殿内安静良久,福老爷缓缓开口:“这天庭上的香火老神,差不多都死光了。” “能侥幸不死的也都变成了我和他这副样子,人不人鬼不鬼,想活不成,想死不能。” 陈圣雪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会这样?” “当初,我偶然在福禄天发现了一团奇怪的东西,像雨天被打湿的黄泥,黏在树根上,寄生在福禄天的每个角落,这些黄泥偷偷摸摸的吸食香火。” “福禄天极少下雨,所以我想黄泥可能是外来物,有人故意放在福禄天盗取香火。” “我去了天庭其他的地方调查,灶王府、月老祠等等都有黄泥寄生……” 福老爷叹了口气:“我回来之后,把这件事告诉了禄星君,他一直都很聪明,很机敏,察觉到这件事非同小可,不能对外人声张。” “我们俩开始暗中对黄泥调查,时间一久,财神和灶王他们也掺进了这件事,但也总是找不到黄泥的来源。” “直到某一日,月老去玉清天上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再没有回来。我们那时候才意识到黄泥背后真正的恐怖……只不过已经晚了。” “祂找到了我们,一个个上门,用手遮住了我的眼睛,也摘走了禄星君的脑子……” 后来,福老爷在没离开过福禄天,沉默的待在殿里,一晃便是好多年。 陈圣雪安静的听着,直到最后才突然说了一句:“祂在拿你们养香火。” 福老爷默然点头,它早就知道了,因此更不在乎殿内的香火被童子偷盗出去。 “但又能怎么样呢?” 福老爷摊开手:“只能认命,天上天下祂最大,即便犯病了也不是我们能指手画脚的。” 人上了年纪就会心气不足,神仙也一样。当玉清殿内的钓鱼佬出现在福禄天的那一刻,福老爷就放弃了所有的反抗,一点念头都没有。 他承认自己没有骨气,也没有胆子,只想安度晚年,尽管过得也并不安稳。 最后,福老爷多说了一句:“你有没有发现福禄天上少了什么?” 陈圣雪转了转眼睛,问:“少了什么?” 福老爷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门口的中年人。 “福禄,无寿。” …… 顾白水走到了月老祠的大门口,看见了一棵很大很老的红树。 树上挂满了红绳,像熟透了的枣子,一串串连在一起,在风中飘荡着。 顾白水往前走了几步,四下无人,他抬起手从树上取下了一块木头牌子,上面空空荡荡,没有姓名。 风铃声响起,顾白水转头看向月老祠紧闭的大门。 他挑了挑眉头:“好像不太一样。” 财神府、灶王庙,顾白水都已经去过了。 那两个地方都很平静,人来人往,一片祥和,看不出太大的端倪。 可当顾白水走近之后,发现很多人的身上都有一丝奇怪的土味儿……黄泥味儿。 黄泥的气息盖住了香火,被分配到财神府和灶王庙的那些城隍,都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对香火的渴望和感觉。 他们麻木的活着,看上去清醒,瞳孔深处却偶尔会闪过一丝迷茫。 更别提……顾白水在人群中看到了几具不是人的东西。 它们挺着脖子,从没有低下头颅过。 现在,顾白水来到了月老祠的门口。 门内没有声音,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呼~”、 黄沙飞起,荒草遍地, 庭院中破破烂烂,遍地都是潮湿的泥土,和碎裂的瓦片。 “咔嚓~”, 宅院深处响起奇怪的声音。 一个吊着头的老人尸,手里正在编织着一段干净的红绳结。 在它的身后,有一尊盖满灰尘的老石像,静静注视着被推开的大门。 月老看见了登门拜访的顾白水, 它慢慢伸出手,把自己编好的最后一根红绳递了出去。 “送你。” 这位素不相识的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