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悠莲》 第1页 《咏悠莲》 作者:冬令 内容简介: 他註定是一代帝王, 而她却是意外出现在他帝王路上的一名女子, 如此邂逅,不知是好是坏? 只是一次联姻, 将他与她牵扯到了一起。 出于政治因素下的婚姻是否会幸福, 她不得而知, 只知道当他安心闭眼栖息在她身旁时, 她的整颗心满满的都是甜的, 不腻味,不厌倦,这便是了。 帝王又如何,妻妾成群又如何, 她若是认定了, 这条路再艰难, 也终会有成果的一天 【 第一章 清玉幽簪是相怜 更新时间:2013-04-25 10:00:08字数:4204 那年,她一身翠绿锦绣,外罩丝薄轻纱,神情缥缈,姿态随意,一袭乌黑飘逸的长髮倾泻于肩,亭亭玉立的身影足可堪比一旁肆意绽放的粉莲,娇美俏嫩的脸上不时彰显着年少的青春。 他从远处走来,在池塘边驻足停留,强压下心头突如其来的澎湃,垂下了头,忍不住嗤笑自己的轻率痴狂——一个云英未嫁的少女呢,此等美貌往后不知是好是坏。不过有席氏一族的庇佑,应该是活得精彩的,只要席氏一族一日不倒,她便能安稳一日。 那年,姚可是这般告诫自己:稳住了心,稳住了身,才能稳住仕途前程。而女子到处都有,美丽的更不会少,她註定不是他可高攀得去的。 玉簪与他相隔一个莲花池景,两两对望间竟忘了移开彼此的视线。 那是一次的不应该,即使在多年后,他们依然可以毫不犹豫地说:那绝不是个错,只是个不应该罢了,不应该 初见姚可的那年,她还年幼,却已出落得温婉动人,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间已有万分姿韵在肆意流动,依照族内长老的教导,她已然是觅城中屈指可数的名门闺秀。 知书达理,博览群书,娇俏美艷,更重要的是,这样一个女子还是如今在朝中最有势力的支派——席氏一族的嫡系小姐席玉簪。 顶着这样的光环,她又怎么会不招人喜欢? 而当时的姚可,却只是粮户司里一个小小的司护官,距离席氏一族的荣耀只可用望尘莫及来形容。 这段距离有多远,无人可说明,只能静静地一直走下去 玉簪栖息在院中的凉亭里,顺滑的织锦绸缎柔软地服帖在她凹凸有致的身体上。举杯品茗,移眸赏景中,远远地,看到他的身影一闪而过。 仅是那一次抬眼,一次习惯的沉思,她便轻易地看出这个年轻人不卑不亢的外表下极力隐藏着的忐忑不安。 “他是谁?”她出声询问。 “是大公子前些日子在粮户司认识的,听说只是个司护。”就连贴身女婢吉祥都对这个官衔不以为然。 司护?确实是个很小的官呢。官拜五品的衔位对于一般人家而言也算是个不错的官位,更何况是在粮户司里当差,虽然忙碌了些,但放眼朝中拿的好处最多的一个地方也是那里了,只是一进入粮户司便是被定了位阶了,此生恐怕再无高升出头的一日。 然而,这个官位对于席氏一族的人来讲实在是入不了眼的,对于他的出现,她似乎有了些了解,能出现在这座府邸的人又有哪些是真正想要清闲品茗,悠闲赏景的呢?恐怕也就只有她一人了。 男人们争着外头的名利地位,女人们争着里头的名利地位,一个也不见清闲。 她的大哥玉闾,眼尖地看到她,大步流星地朝她走来,在他的身后跟着那个忐忑的年轻人。 他们来到跟前,玉闾率先找了个地方一坐,然后豪慡地对他说道:“姚兄,别客气,随便坐。” 她为他们斟茶,双手相递,“姚大人请。” 他有些受宠若惊,慌张下,伸手接过,“二小姐客气了。” 玉闾见状,笑语:“姚兄,我家里头的这个妹妹是否如外界所说的一般秀外慧中?” 听到玉闾似真似假的揶揄,姚可反倒不似之前的慌乱,稳稳地喝口茶,抬头与她互望一眼。沉静的眼眸中,她看到了一个怀才不遇的青年的哀戚和对于未来成功的源源不断的渴望。这些都被他压抑得很好,只是仍然让玉闾发现了。 席玉闾,她的大哥,是个聪慧异常的男子,五岁时他便被祖父安排在太子身边作为伴读,受教于当朝举足轻重的人物——童太傅。他常常在宫中留宿,直至十二岁时以一篇《歷朝兴衰论》轰动朝野,进而入朝为官。 那时正是国难四起,灾害当头,外族蠢蠢欲动之际,邙祁持续两年的雪灾,粮库告急,而玉闾的《歷朝兴衰论》里的《天地行篇》中将自然灾害的发现与预防以及如何施救一一道来。自此大哥便顶上了觅城第一才子的称号,与当时还是六皇子的郝朔并称为“双才”,直至如今,依然无人可撼动分毫。 他是父亲的骄傲,无疑也是席氏一族中最辉煌的继承人。相对地,他的成功也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压力,但是大哥却是乐在其中。 她想,有些人是天生适合在那种勾心斗角的圈子中生存的,她的大哥就是其一,或许这个姚大人亦是其中高手也不一定,往后的事谁又知道呢。 送走了客人,玉闾回首沖她眨眼取笑道:“这位姚大人虽然官衔不大,但相信日后定非池中可填之物,妹妹若有情意,大哥不介意为妹妹做上一回红线郎君。” 她扫了眼他的笑颜,玉闾性子顽劣,这些年在宫里走动得多了,也便被压抑了下来,只是偶尔在她面前显露嬉笑的一面,她经常从他一本正经的脸上看到对世事玩笑的光彩。 世人常说老天弄人,她想这句话用在玉闾身上应该是颠倒一下的。那便是她的大哥,一个才华横溢、胸怀伟略、风流倜傥、身世卓绝的男子。 “妹妹美貌动人,聪慧过人,让为兄想想,到底该是什么样的男子可与妹妹匹配。”他一手托腮,满脸嬉笑,一副不正经的模样,可一双眼睛闪烁着耀人的光泽。她知道他是认真的,他确实是在为她的将来思考着。 她想要什么要的男子来做丈夫呢?她垂下眼,脑中只是一个模煳不清的身影挥之不去,她想,她的丈夫不必像玉闾那边潇洒不羁,也不必怀揣伟略,更不需要高人一等的身世。可是,这样的人又如何入得了父亲和祖父的眼? “未来的姑爷当然要像大少爷这般是个才俊,才可与小姐相配啊。”侍候在旁的吉祥插进一嘴。 玉闾朝她投去一瞥,笑道:“吉祥丫头所言极是,妹妹的夫婿必是人中龙凤的上上人选。” 听到赞扬,吉祥羞红了脸,赶忙垂下了头,少女怀春恐怕就是这副模样了吧? 玉闾是出色的,而出色的男人向来招摇,让得不到他的女人趋之若鹜,争得头破血流,而得到了他的女人却是终日惶恐不安,生怕哪天这个男人就从手指间流失了。
第2页 这样的男人,到底是要好还是不要的好呢? 她在心底轻轻问着自己 走出席府的时候,天色已偏西,太阳残存的色彩将西边照得斑斓一片,姚可的心中竟涌上一股想要随它一同西去的冲动。 而冲动也仅仅只是冲动罢了,他前头的路刚刚开始,他又如何捨得放下如今的一切,还有那个註定掳获了他心的女子。 手中留有紫砂杯身带来的温热,口腔舌尖上还翻腾着点点茶香,缠绕唇齿的是ju花的清味,而迷惑了他双目的却是那一身绿衣的娇美。 席玉簪是个美丽的女子,一如外界所言——恬静怡然,温婉舒心。这八个字最是适合她的。 席府二小姐喜好绿色是在觅城出了名的,听闻在坊间的风雅之地,不少觅城公子哥为这样一名女子作了不少诗词,他本不是个清闲之人,对此常常嗤之以鼻,然而此时,他却也想为她作上一首诗词来。 拜访过席府的三日后,朝廷下派文书,他由五品司护官升为四品司郎,虽然只上了一个位阶,但在趋于稳定的粮户司里,已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朝廷议事时,他的排位朝前了几个,远远地看到席玉闾朝他看来,他点头回以一笑。在明眼人眼中一切再明白不过了,能跟席府大公子攀上交情,前途何必担忧。 下朝后,席玉闾朝他走来,热络地攀上他的肩,身后立即传来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声。 “今天是个好日子,又遇上司郎大人高升,一定要好好庆祝一番。” 姚可笑道:“随席大人的。” 他们在外头找了个地方喝酒,醇厚的酒香在四周肆意泛滥,单单是那味道就让人醉了,是身,更是心。 席玉闾单手靠在窗前的护栏上,扭头打量他,啧啧有声道:“姚兄真是一表人才。” 他的手传送着酒杯没有停滞片刻,只是心头忍不住震动,他抬眼笑道:“谬赞了,谬赞了。和席兄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话虽如此,他依然带有一丝期盼,盼着对方能再说点什么,让他能够安心,到底是想安心些什么呢,安心自己这样的寒士也能入得了席姓人士的眼? 席玉闾却在此刻停了话头,转头凝视窗外,在纷扰的夜色下,笑了。他看着那样的笑容,想起了一张同他有着血缘的美丽脸庞。 “席兄有何乐事?”他问。 席玉闾转头看他,随意笑道:“只是想起了家里头的美人儿罢了。” “何等美人竟然让席兄都回味万分?” 席玉闾笑得别有深意,“尽数全觅城,能称得上美人的自然是我家里头的那个了。” 远看一点绿,身处花丛中,近临一仙子,身披锦罗衫,若问其出处,席女自娇美 这是流传最广的诗词,听着通俗粗鄙,可在这一刻姚可想到的竟然就是它,在许多人眼中席玉簪便是名副其实的仙子。 席玉闾看他一眼,随后转头看向窗外,嘴角的笑容在转头的瞬间越发变得深刻,眼眸深处却是黯淡浮现,只是从未有人探索过这一切。 自从被提升为司郎之后,姚可便经常跟着席玉闾进出席府,却多次在前院见到了那个绿衣罗衫的女子。 她坐在迴廊边,背靠着护栏,身后总是跟随着两个女婢。一个手捧碟子,装着细緻的糕点;另一个手中托着紫砂茶具,从壶口飘出裊裊的烟雾,似真似幻的,仿佛连它身前的女子也变得缥缈起来了。 远远地,她朝他微笑着,姚可被吸引着往她那边轻移。 玉簪笑着开口,轻轻柔柔的嗓音环绕在姚可的四周:“荷塘的莲花开了,做了些糕点,还请姚大人赏脸品尝。” 那天,姚可只记得玉簪的笑容以及莲花的味道充斥在唇齿间,他如着了魔般,嘴里的话便这么逸了出来:“遥看五彩繁似锦,怀揣醇香梦中倾,无道莫名心头萦,清玉幽簪是香怜。” 玉簪 玉簪闻言,轻轻地笑了,甜美的笑容在唇角泛开,眼底的情意让姚可心中一动。他想,若是为了她,他愿意再努力一把。 几月之后,他再次晋升一级,官拜三品。外头将他与席玉闾的关系传得绘声绘色,皆认为他的晋升仿佛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是在那么久的日子里,却从未有人谣传过他与玉簪之间的事情。 然后姚可有些明白了,要从席府中传出点事情来是不可能的。他终于知道他与她之间的鸿沟只是让他能与她遥遥相望,让他越来越欲罢不能,万劫不復似乎近在眼前 第二章 席府二小姐 更新时间:2013-04-25 10:00:08字数:3482 遥看五彩繁似锦, 怀揣醇香梦中倾。 无道莫名心头萦, 清玉幽簪是香怜。 墨香味漂浮在空中,玉簪放下笔,一阵清风立刻吹拂过来,撩起她耳鬓的碎发,越过桌面上还未干透的宣纸。 梦中倾,心头萦 她细细地读着这六个字,然后会心地笑了。这首诗是不合时宜的,如此直白的情话,若是流落到了外面,不知又要引来多少流言蜚语了。 只是在席府这样铜墙铁壁的防范下,除非有意为之,不然什么事情都只是一个秘密。 “小姐,小姐。”吉祥从外头匆匆跑进来,“姚大人来府里了。” 玉簪笑着,不急不缓地吹着宣纸上的墨迹,眼角的余光看到立在一旁的女婢如意朝吉祥投去警告的眼神。 很多时候,若是底下有个知分寸的下人,做主子的不必多说什么,一切自有人会办妥。 席府是个大家族,席氏一族能在朝中有如此举足轻重的地位是一代代小心经营得来的,从小祖父便交代他们:这个姓氏为你们带来无上的光辉的同时也可反噬了你,日后的一言一行必经思量,小心谨慎才能使得万年船。 吉祥的行事匆匆在席府是不乐见的,而她和姚可的事情更是不应该大声疾唿,虽然她人在自己的家里,但也未必就是安全无虑的。 “小姐”吉祥立刻放轻了声响。 玉簪抬头朝吉祥扫去一眼,然后转向如意交代道:“将我昨日绣好的罗绢拿来。” 如意低头敛眉,轻轻应了声便转身而去。相对于吉祥的莽撞,如意要沉稳许多,就如同席府里多数的下人一般,她们不是不想开口,而是不能开口,很多时候懂得沉默才是最重要的。 “小姐,刚才我在前厅听到大少爷向姚大人道恭喜呢,姚大人又晋升了。”没了如意的制约,吉祥又开始了兴奋的措辞。 升官加爵,何时才是个尽头? “去膳食房看看糕点好了没,等一下你就直接拿着糕点去前厅。”玉簪话中的转移让吉祥塌下了嘴角,闷闷地转身而去。 “小姐。”如意回到她身边,递过一条罗绢,自右下方绽放出一朵脱俗的青莲,莲下绣着一首七言诗。 她将他的诗绣上罗绢赠送与他,要他记得他曾那样心心念念过一个女子,若是日后时间磨灭了一切,那么至少还有它可以为她记忆着曾经的美好。
第3页 姚可,你可要记好了。 “外头的人将妹妹比喻成了莲,妹妹作何感想?”前厅中,玉闾突然出语,玉簪始料未及。 大堂中的两人都朝她看来,而她一开始最先想到的是衣襟中揣着的青莲罗绢。 “各有所感。”玉簪简言道出一句。 玉闾笑了。从玉簪的角度正好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端严的脸上隐藏的戏嚯,他想做什么?她在心头揣测着。 “再过不久咱们府里又有日子要庆祝了呢,到时,姚兄一定要赏脸啊。” 玉簪看到疑惑闪过姚可的脸颊,然后听到玉闾继续道:“女子十有五年而笄。” 一语道破天机,旁边的姚可身子有瞬间僵硬,随后不自然的笑容挂上了他的嘴角,他朝她恭喜,玉簪垂下了眼眸应接着。 及笄之后便是待嫁了,而如今的姚可却只是个三品官员罢了,此中的距离让他生畏,那一刻姚可似乎明白,这条鸿沟歷尽一生他也未必能跨得过去。 姚可黯然离去。看着他的背影,玉簪的手移向衣襟处,重重地按着襟口,在那里,玉簪仿佛听到了青莲的泣泣,心仿佛正感觉着绽放与凋零的快速交替 厅中只剩下玉簪和玉闾兄妹二人,一下子安静了不少。 玉闾回头看她,较好的面容上,平静的神色犹如什么也不曾发生,可是,就在刚才他断了一个男人的念头,那个男人却是他一手捧起带到她面前的。就因为如此,所以他才更清楚那是个怎样的男人。 玉簪该得到更好的,玉闾这么告诉自己,他将尽他一切所能给她最好的,最好的。 “世人皆说青莲出淤泥而不染,有脱俗之气。”他看着她说道,“可在我看来,那也不过是托口之词,天地之间皆为俗气,它又怎可避免得了。” 玉簪抬头看他,从她的眼眸中,他知道她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的妹妹一向是聪慧的。在他觉得既然无法成为天上的仙人,那么就做人间的仙人,但绝不是在人间却想着天上的不可得。 “碧儿,爹爹交代了,你及笄之日府中必将盛大办宴。” 她的身影一顿,不知是为了他的话,还是为他的那声“碧儿”。 那是她的辱名,熟稔的人都这么唤她,本没什么稀奇,可这辱名却是来自当朝国母所赐,意义便不同了。 妹妹名为玉簪,听闻是小时候抓周时硬是从母亲头上拔下了一支通体润泽的白玉簪子后紧握着不放,父亲一时玩笑说:“可惜我们不姓白,不然就让叫白玉簪了,听着倒也贴切。” 自此,席府二小姐的闺名便定了下来,玉簪——洁白温润、美丽大方。 玉簪出生时,祖父尤其喜欢,所以破格让一个女娃上了抓周桌,也将她的名字排在了玉字辈。 他叫玉闾,是嫡系的大公子,而和他同一辈的孩子中就只有妹妹同为玉字辈,身份的不同不言而喻。 敏锐的观察是父亲留给他们最好的遗传,他们可以从一个人的细小举止中轻易看出这个人的特点。他相信,不久玉簪便会明白他的苦心——她与姚可是不适合的。 玉簪及笄的那天,全觅城的达官显贵几乎都聚集到了席府,一国之母的皇后娘娘也托六王爷送来了贺礼,还有沁妃——从席氏一族中选出入宫为妃的女子。 当朝六王爷郝朔,博学多才,温润儒雅的气质常被人津津乐道地说上一天还不见停歇,闲情之人将席氏长嫡席玉闾与六王爷郝朔并称为“觅城双才”。 玉闾与郝朔是旧识,当年任太子伴读的时候他们曾一同受教于声望高涨的童太傅,他可以说从这个人身上学到了许多,只可惜这样一个人从小身体便异于常人的羸弱,这样的病弱身子成了他的负累,可是,在玉闾的眼中那又如何,若是想要就去争取,一切似乎理所当然,日后怎样等日后再说去。 在宫中时,玉闾常常带着疑惑看着那个和煦的男子,不明白这样一个拥有治国之才的人如何会忍心埋没了自己。 而那个男子总是回以温润的笑容,避开他的疑惑,仿如预言般说着:“玉闾,你终有一天会名声大噪的,会很快,很快” 对于这句话他是毋庸置疑的,他一向对自己的才能有信心,不知是从小周围的人灌输的念头强烈还是过分的自信,总之,他从小就知道,自己终将会有一天站在那高高的地方,享受着席氏一族最高的荣耀,那个位置非他莫属,是的,那个人只能是他。 可是他真正想要的东西,却是无论再如何争取也是无济于事的,他从未想过,自己身于如此显赫的家族,头顶着如此耀人的光辉,可是在面对自己心中所求时,依然是无法得偿所愿的。 是的,那是他终其一生也无法得到的。 席府的晚宴办得很盛大,半隐退的祖父与祖母也一同现身,许多皇室小辈都前去叩拜。 祖母是先皇的长公主,也是自祖母下嫁的那时起,中原最大的姓氏——席氏一族走上了最辉煌的时刻,而后沁妃的入宫更是加深了席氏与皇族的联繫,歷时两朝这个族群气势依然仿如中天,实在不令人撼然。 玉簪现身的时候全场皆寂静了下来,不敢置信的抽气声此起彼伏。 她身着皇后御赐的皇家织锦,绿色的锦缎上绣着平整而庄重的纹饰,层层叠叠的繁复装束和简约大气的头式,席氏女子的高贵油然而生,那便是他们席府的二小姐。 玉闾远远地看着她,眼中闪过无数翻涌不止的思绪,处处都让他心痛,这便是他从小呵护长大的妹妹也是他心头隐藏着的宝物。 那一刻,当所有的人都将目光投向那个耀眼的女子时,玉闾站在人群中轻易地找到了姚可。那个黯然的身影与前头的女子形成鲜明的反差,全场只有他的头是低垂着的,仿佛对前头的事物避之不及,唯恐进了眼底便是万劫不復的深渊。 这时,轻轻的笑声从左手边传来,玉闾转头看去,那是六王爷郝朔,他正看着前方,温润的脸上带着淡淡的晕红,嘴角的笑容是浅淡而虚无的,可是他的笑声却格外的真实。 那时,玉闾的心中一直牵着的细绳似乎有了些明朗,绳索那头的身影似乎越来越真切。 他想,日子应该是不远了,可是若是能够选择,他宁愿这样的日子永远也不要到来。 碧儿,只要待在他的羽翼下就好了 第三章 红楼别夜堪惆怅 更新时间:2013-04-25 10:00:08字数:2711 玉簪看到玉闾远远走来的身影以及隐藏在暗处垂头不语的男人,那个男人,自她入席开始便没有抬头看她一眼,这样的男人啊让她如何是好。 那幅罗绢依然躺在她的衣襟中,独自悲戚,那日一向不多言的如意却开口说出了让她惊讶的话来。 她说:“小姐,让奴婢替您送去吧。” 如意依然低低地垂着头,可那一刻,她竟然是想流泪的,感嘆于她与他之间的距离竟然深远到了如此地步,可是最终她还是展颜笑了。
第4页 她说:“青莲多了也是拥挤。” 可是那幅罗绢上却只绣了一朵青莲啊,才一朵啊,难道就连一朵都嫌它碍地方了吗?她仿佛听见他在说:“一朵胜过千万朵,仅此一朵就可耗费了全部精力了” 她扯开了嘴角,露出优美的弧度。此刻,在面对五光十色的场景时,她是席府的二小姐,在热闹的人前,她只能是脱俗高贵的小姐。然后她成功地看到了在场所有人眼中的惊艷,祖父的笑容,父亲的赞扬以及大哥的骄傲。 转眼间,玉闾已来到近前,他的身边跟着一个欣长的身影,不同与玉闾的身型伟岸,潇洒不羁,他是白净的天人之姿,俊秀而单薄。 玉簪知道他,那是通晓天文地理、古今中外但身子羸弱的六王爷郝朔,在他的脸上可以看出病态的苍白与不正常的晕红。 “王爷吉祥。”她福身问安。 郝朔立刻伸手搀扶,笑语:“二小姐不必客气。”他拿出一个暗红锦盒递向她,“这是母后的一点心意,二小姐看看是否喜欢。” “皇后娘娘眼光独到,所选之物定然也是不同凡响的,倒是玉簪显得无奇,相配不上了。” “二小姐何须自贬,二小姐的美名谁人不知啊?” 两人推託一阵,最终还是在大哥的笑声中作罢。 “看你们二人倒是乐在其中啊。” 闻言,郝朔也不禁笑了起来,温润的脸庞,红晕兀自散开。 这时,父亲从人群中走来,示意玉闾前去招待宾客。 在很多人眼中这个六王爷虽然顶着博学的好名声却是如同虚设,他的羸弱註定了在皇位争夺之中是要落败的,或许战争还没开始他便先卧病不起了。 这样的人即使出身皇族,母亲更是一国之母,在这多是看人眼色、攀龙附凤的皇城中是难以有出头之日的。 玉簪不禁想到了姚可,那个男人也是在这么艰辛的时刻艰难地攀爬着,不放过一丝出头的机会,一步步地往上,她相信他终有一天会站在令他满意的高度俯瞰其他人,可是那时,他的眼里是否还有一个她?想必那时的他们之间早已不是一条鸿沟那么简单的距离了吧。 父亲不住向郝朔道歉,那不停的说辞却令人虚伪的作呕,可是郝朔却保持着他的温煦和谦和,在这虚伪的应酬中保持着他的中立。 祖父常说:“世上最变幻莫测的便是这局势,而局势的精妙就妙在它从来都没有一个绝对,看清了其中的一切才能永远站在最高的顶端。” 这是她年幼时跟在玉闾身边听祖父教诲时听到的,还记得当时玉闾的表情不同于以往的顽劣随意,而是认真倾听,祖父的政治才华是受人尊敬的,这点毋庸置疑。 周围是喧闹的鼎沸人声,他与她仿佛是隔空而立的两个人,周遭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一般。 她突然想,这样的安然也好,不争也不错,生活最起码也没有大起大落的情绪交错。 “站着累吗?要不去那边坐坐?”郝朔的声音是清亮中带着谦和的。 他看着她身上繁复的衣饰,她明白了他的体贴,他们在静寂的角落坐下,看着四周的人,观察着他们的表情行为,然后他与她都笑了。 “思萦声绝话音远。”他转过头笑看她,道,“二小姐为何而笑?” “六王爷又为何而笑?”她不作答却反问道。 他低头轻笑一阵,抬头说道:“从来只在外头听闻二小姐美名,今日有幸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哦?如何名不虚传了?” 他笑着看她,缓缓说道:“美人如玉簪,如何不让人心动?” 玉簪闻言,神色有些黯然,外头的人只看到了她背后的家族和她的外表,莫非这个才情过人的六王爷也是同样的人? “六王爷真是如是想的?” 郝朔一怔,细看她的神情,却展颜笑了,“有些事情,二小姐听过算过,不必认真。” 玉簪愣住,看着他的眼眸闪过一丝明了。 郝朔依旧笑着,微微低下头,轻轻感嘆道:“二小姐果然冰雪聪明。” “六王爷客气了。” 郝朔抬头看她,面上流露一丝丝波痕,而后又恢復平静。 “你们倒是轻松自在。”一道声音横插进来,二人转头看去,原来是玉闾应酬得差不多了,走过来。 郝朔笑语:“你这确实是冤枉我们了,你是个忙人,我们如何相比。” 玉簪站起身来相迎,耳里听着郝朔的话,甚是喜欢,这个六王爷果然是平易近人。 玉闾笑道:“我这不是来应酬六王爷你了吗?”随后扭头对着玉簪说道:“时间晚了,你先陪同祖母一起回房歇歇去吧。” 玉闾的话总是没有破绽的,可玉簪更清楚他说话常常语带双意,让她休息是真的,要她避开也是真的。 她朝郝朔行礼告退,留下一方天地供他们商议事情。玉闾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身影,眼神复杂难辨,转过头时,正对上郝朔探究的目光,心头一震。这个男人啊,绝不像表面看上去的这般无能,越会躲藏在背后的人,也就越能一击就中。 远远地,祖母看到她的身影会意地伸出一只手交到她手中。 “人老了,就是受不了折腾了。” 玉簪听着笑了,摸着祖母的手道:“祖母不老,瞧这手还细嫩着呢,孙儿到了祖母的年纪还未必能有祖母现今的风采呢。” 闻言,祖母笑了,脸上的皱纹紧紧地挤在了一起,看起来慈祥而苍老。玉簪看着那一条条的纹路在心里说着:“这就是生命的痕迹,上天赐给每个人的最终礼物。” 祖母轻轻地嘆息着,然后她听见她说道:“有空就多进宫走动走动吧。” 她静静地听着,然后点头。 祖母又道:“多去看看你姑姑,让她教你些宫里的规矩,这皇宫里头的规矩多着呢,日后总是用得到的。” 她沉默了一下,然后还是点了头。 祖母的话意思明了,她早该想到的,她的未来岂可由她自己做主的? 恍惚间,她似乎听到祖母说了句:“我是真的老了” 是啊,都鸡皮鹤髮了呢,怎能不老?操劳了大半辈子了,何不放下脚步,好好歇歇呢。 第四章 进宫 更新时间:2013-04-25 10:00:08字数:5386 及笄之后的隔天一大早,在她的房中祖母看着母亲一边为她着手宫装,一边告诫着她进宫的礼仪。 按照习俗,在少女及笄之后应该向家中长辈行成人礼,而放眼整个席氏一族谁能比当朝的沁妃还尊贵的? 其实这并不是她第一次进宫,但这次的意义不同,今天开始她便成人了,童言无忌这四个字再不适合用在她的身上,而她如今更是一个待嫁的女子,一言一行都要经过他人的眼睛,她出门示人,身后代表的是整个席氏一族,展示的是整个族群的尊严,绝不可有差错。
第5页 母亲还在那边交代着,一直沉默的祖母突然开口说道:“进宫后记得先去皇后那里请安。” 母亲恍然惊醒,点头连连称是,自责自己的漏失。 她看向祖母道:“祖母,母亲请放心,碧儿自然不会给府上丢脸的。” 祖母闻言欣慰地笑了,“是啊,我们碧儿从小就懂事。” 一切收拾妥当,母亲拉着她的手往外头走,今天是由母亲带着她进宫,而从今往后,她便是一个人了,今天只是一个适应的过度。 她喜欢绿色,皇后为了迎合她的喜好将宫装的颜色中加入了绿,此刻她身上的一套服装便是昨日六王爷郝朔送来的礼物,虽然只是一套出自皇家的织锦衣物,但其中的用心却是不得了的。 坐在车里,她低头细细地打量着身上的衣物,上头的绣工纹饰,细节整体都是认真思量过的,她不禁想着皇后如此讨好她是为了什么?她不会单纯地认为皇后是真的喜欢她,想来她的姓氏又为她赢得了不少好处。 给皇后请安的时候,皇后看着她欣赏地笑着,眼中的满意是显而易见的,她说:“碧儿果然是个小美人儿,穿上这套衣服就更有神采了。瞧瞧这张脸蛋,这个身型,天生就该是穿这衣服的人啊。”说着,朝母亲看去。 母亲脸上是为人母的骄傲,眼里更是对皇后这话的认同。 她趁机抬头看了眼身前的皇后,她的眼底很深,让她想起了她那个唯一的儿子,母子两个的眼神是不同的。她在想,面前的这个女人心里面将她又和谁拼凑在了一起呢?一定不是太子吧? “你在本宫这儿也坐了好一会了,快去沁妃那里请安吧。”终于,皇后开口了。 她和母亲行礼退出皇后殿,抬头看了眼天色,母亲小声地说道:“又晚了,到沁妃那儿都快用膳了。” 她随口道:“这是必要的。” 母亲惊讶地回头看她一眼。那一眼里包含了太多的东西,多到她不想去探查的更深,她当然清楚母亲诧异着什么,在这皇宫里头生存的规矩她从小便跟着祖母学习了,这样的她如何能不耳濡目染? 母亲其实早该想到的,就如同祖母给她取名的那一刻就想到了她与这皇宫的缘分。这便是活在觅城里头的人——天天算计着,日日计较着,就怕哪一天从云端跌落到了尘埃之中。 沁妃与皇后的住处离得较近,只要经过几个宫门就到了,拐过一个宫门的时候,迎面而来一顶轿子,她与母亲立在一旁等着它经过。擦身而过的时候,轿帘在颠簸中掀开一角,她看到了一双白皙得过分,指节分明的双手。那时,她的脑中闪过一个颀长的身影,并且越发清晰,然后变成六王爷郝朔的面容。 她们刚想着继续往前走,轿子却突然停了下来,玉簪只听见身后一道清朗的声线传来—— “是席夫人与二小姐吗?” 母亲转头,回道:“给王爷请安。” 玉簪也跟着曲下身子给他行礼,郝朔立刻上前搀扶,“席夫人与二小姐快快请起,日后不必如此拘礼了。” “礼不可废,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母亲说道。 郝朔闻言,笑而不语,偏转头看向一旁的玉簪,道:“刚才在轿子里,帘子突然翻起,正好看到外头有人,没想到真是两位。二小姐是去给沁妃问安吗?” 玉簪快速地看了他一眼,又垂下了眼帘,轻轻一点头。心中却兀地一跳,他刚才也是透过微微掀起的帘子看到了她与母亲,而她亦是在那是看到了他,世间怎会有如此的巧事? 玉簪低着头,只听见头顶处传来慡朗的轻笑声,却未能瞧见郝朔看着她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明朗的情绪。 午膳是在沁妃的宫苑中用的,沁妃很喜欢她,总是说她和年少时的她长得很像。她又说,在她入宫之前,曾有一个江湖术士为她卜上一卦,卦上说她是天生的富贵命,必享贵妃之尊荣。再然后,她便进宫了,果然坐到了后宫仅次于皇后的位子。那之后她派娘家的人在宫外寻找那位术士想让他为她再算上一卦,可终是没能找到。 她说:“一个女人的一生,初时为爹娘而活,后来为了丈夫,再然后便是儿子,其实到最后回顾一生,自己什么也没得到。” 沁妃说这话的时候很坦然,玉簪看着她雍容华贵却带着宫中女子独有的风霜,明白这是一个女人走过一生的肺腑之言。沁妃嫁入宫中多年,却未有一子一女,如今只是顶着个贵妃的头衔。 沁妃看着她,眼神复杂,她抚摸着她稚嫩的脸,说:“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她是在为这个年轻的少女将步上她的老路而心痛,可是若是为了席氏一族,那么这个少女是最好的入宫人选。 午膳过后,她和母亲行礼告退,沁妃也没有多留,知道她接下来要去寺庙里祈福,这样的行程她年少时也走过,只是如今看着更是感嘆青春不再。 快要出宫门的时候,听到身后人声渐近,玉簪听到谈话中有个“姚大人”的称唿,心头一紧,唿吸也停滞了一下,正犹豫着是否要转过身的时候,只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席夫人,席二小姐。” 那个声音是姚可。 她回过身,前面是他沉静有礼的面容,没有了当初在席府时的慌乱与忐忑,如今的他已有了足够的担当和地位。 玉簪不禁想起了他为她作的那首诗,想起了里头的六个字——梦中倾、心头萦。她想,她还是喜欢他有些慌乱的时候的,那样的他才真实,才像个平凡的人。她的身边有太多的能人谋士,一张脸上总是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很多时候她都分不清这些表情相同的脸是谁跟谁。她有些慌了,她似乎看到了不久后的一天,她也将无法把这个男人的脸与其他人辨别开来。 那时,她该怎么办 玉簪看着他的眼神陌生得令他心痛,姚可想到了逃,若再给他一次机会,他恐怕宁可在粮户司里安分地当着一个五品的官员,而不愿再次在那片盛开着莲花的荷塘边与她相见。 他天天与席玉闾同朝,而那个男人更是同以往一般与他相处热烈,他怨怼着他,不明白这个男人心中想着些什么,是他让他们相识的,可是也是他在他的梦中狠狠地敲上了一锤。 此刻,她就站在他的面前,梦中的无限真情此刻却毫无用武之地,在这高高的城墙中,在这权力的集中地,让他如何说得出口,出口的一切都成了虚伪,而他又何尝不是这样的一个人呢? 他想到了当初见到她第一眼时对自己的告诫——这样的女子啊,终究不是他所高攀得起的,终究不是啊 可是他又想到了当初的期盼,这样的期盼不该有,可是还是盼上了,是席玉闾让他有了这不该有的想法。 玉簪静静地立在他前头,看着他眼底的纷扰纠结——爱慕、不舍、悔恨、埋怨,以及最深刻的仰望,那是对权利的仰望。 那一刻,她想她是了解了,早该了解的,在这座皇城之中还有什么人是不争不抢,真正心平气和的呢?他不是,她亦不是,那么那个病弱的男人呢?他是不是真如外表所表现的那般无所无求?
第6页 她的视线越过他投向高高的城墙,黄色琉璃瓦在阳光下闪耀出夺人的光泽来,染了红漆的厚重铁门在岁月的清洗下有了些脱落的痕迹,那是一个帝国的成长,可在其中却隐藏了多少的心酸? 她垂下了眼,想起了祖母,想起了沁妃,想起了这座皇宫,想起了自己身上所背负的无奈,想到了他的黯然。然后身体缓缓下行,终于,向着面前的男人行了礼。不是宫廷见礼,只是普通人家的见面礼仪。 玉簪 玉簪 她在他面前矮下了身子,姚可怔怔地立在原地无法动弹,心里似乎有个声音在说着:结束了,结束了。 原来,这便是结束了,结束在他的懦弱上 她依言,自及笄之后便经常以探望沁妃之名进宫,她的时间常常分配在沁妃的宫苑和皇后的宫殿中,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她想自己是越来越适应宫中的生活了。 晚膳是在宫中用的,回到席府的时候天已近黑,刚进院子就听见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用猜就知道一定是吉祥,想来整座席府会这么风风火火的也就只有她了。 她气定神闲,静待着小婢女的到来,心底猜着又是什么事情让吉祥这么急迫地来告知。 “小姐,小姐,您可回来了。”吉祥从迴廊上跑来,停了脚步仍是不停地喘着气。 “慢慢说。” “小姐,你怎么还这么悠闲呢?少爷都和老爷、老太爷吵起来了呢。”吉祥说得着急。 “吵起来了?”她慢慢重复,话语中不信的成分居多,大哥一向聪慧,虽然有时候顽劣不羁,但祖父与父亲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去了,这次会有什么事让他们竟然会起争执呢。 “是真的,小姐,大少爷和老爷还有老太爷正在书房里头呢,都关了大半天了也不见出来,晚膳也没用,里头还不时传出老爷拍桌子的声音,好不吓人呢。” 她低头扬唇一笑,父亲地位崇高,一生从不曾遇到驳斥的行为,府中的下人自然也就不曾见到过父亲生气,这次恐怕是真的被大哥惹恼了。她倒是好奇得很,是什么事竟然能让席氏一族的两代掌舵人这么难解决? “老太爷没有说什么吗?”她问,相对于父亲,她更想知道祖父的反应。 吉祥摇摇头,如实说道:“整个书房只听见老爷的声音了。” 她轻声地笑着,这两代人中,父亲是不能和祖父相比的,父亲的能力不差,只是相较于祖父的沉着冷静、深思远谋仍是差了点。而对于祖父,他老人家更是倾向于孙子的,大哥虽然有时候显得随意心性,游戏人间的态度,但他那双眼眸中的算计却是从未消失过,许多决策都是在外人眼中的玩闹里产生的。 大哥的才华没有人可以去否定。 “太夫人呢?”她又问。 “太夫人和往常一样在佛堂念经呢。夫人去了寺里上香,恐怕今晚是不会回来了。”这回吉祥发了个机灵,不等她问便一熘烟地都报出了府中人的行踪。 她想了想,抬步往前走去。 吉祥跟在后头,走了一段,勐然发觉方向不对,开口问道:“小姐不去书房看看吗?” 她摇头,“今天累了,先回房歇息。” 吉祥撇撇嘴,闷闷地答道:“是。” 荷塘的莲花张张花瓣争先绽放,嫩绿的荷叶也如蒲扇般大大地散开,各色蝴蝶肆意飞舞,荷塘上粉嫩万分,景色怡人。 她坐在凉亭中品着凉茶,远远地看见玉闾前来的身影,一旁跟着另一个白净秀气的男子。 远远地,她有些恍然,竟仿佛回到了半年前的那日,姚可也是跟在玉闾的身旁一步步朝着她而来的,那日,玉闾也如今天笑得这般灿烂。 玉闾走近了,迳自拿起桌上的茶杯一口饮尽,然后对着旁边微笑的男子说道:“我妹妹的花茶功夫全觅城都找不出第二个。” 男子微笑着转向她,和煦的笑容配上温柔的双目,有一瞬间,竟让她看痴了。 “二小姐好才情。”清朗的声线,谦和的举止,他总能演绎出暖阳的味道来。 “大哥说话总是如此,让六王爷笑话了。”她有些羞涩。 “哪有哪有,我妹妹可是整个觅城屈指可数的美人才女,郝朔,你说是不?”玉闾赶在对方之前开口,先发制人地问上一句。 郝朔笑着点头,“玉闾所言极是。” 她在一旁静静看着他们二人的言语交谈,熟稔程度足见不是一般。 “六王爷喜欢花茶吗?” 郝朔转头看她,笑道:“谈不上感觉,倒是吃过一回用宫中的早谢梅所制成的糕点,入口不错。” “呵呵。”玉闾在一旁轻笑,“郝朔,我这个妹妹不仅善于茶道,就连花卉的制作也有些功夫,你们倒是也能谈到一块儿去。” 郝朔闻言有些诧异,“哦,这么说,下次宫中的早谢梅开了,定要请二小姐洗手下厨一回了,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 他的眼神太过灼灼,玉簪的脸上浮现晕红,明明是个温润的男子,往常的那双眼也如泉水般净澈,今日怎么就感觉不同了呢? “不必等早谢梅开了,府中就有现成的糕点,六王爷若是不嫌弃,可愿品尝一口吗?” “自然愿意。” 她抬头对上他的眼眸,两眼相对。他朝她微微一笑,和煦面容,谦和的姿态,如此一个男人,不似玉闾般狂肆,没有姚可的处处尺度把关,倒是让人舒心得很。 心,也便不由自主地乱了节奏。 郝朔走后,玉闾对她意有所指地说道:“妹妹的夫婿,必定是人中龙凤。” 她伸长了眼眸,视线触及那道远去的身影,心头微微嘆息——人中龙凤,能被玉闾如此称谓的人将来又是如何的争权夺利啊? 她以为像他这么洁净的一个人可以不是的,原来,她又看错了 第五章 香灯半卷流苏帐 更新时间:2013-04-25 10:00:08字数:3402 玉簪的视线伸长得远远的,玉闾在一旁看着她的侧脸,最后竟成了痴痴的凝望,这样一个被他疼宠在手心的人儿,难道他终于要交付与他人了吗?他又岂会甘心?可是他又不能将她一辈子困在府中,不仅父母,就连她也会责怪他的吧。 “碧儿”他喃喃着。 她回头看他,唇角扬起春分般沁人心脾的笑意。 他在心头嘆息,长得如此美貌不知是好是坏。对于她未来的夫婿自然好的,可对于外头的男人,那是痛彻心扉的撕裂。 他低头,喝了一口茶,状似无意地开口:“往后你就在院子里专心看书,宫里也就别去了。” “这便是那日你与父亲和祖父在书房商议的结果?”她轻言吐出一句。 他勾唇一笑,模样狂傲,“对。” 玉簪知道,那次的书房议事,他定然是占了上风,“六王爷难道就比太子出色吗?”
第7页 “是。” “太子理事已经多年,经验丰富,人脉广阔,六王爷即使富有才情,又如何能与太子相比?” “这点你不必担心,只需按我说的做就是了。”他手抚眉心,话语带着无奈。 见他如此,玉簪的口气也软了下来,“你若是觉得对,那就去做吧。” 他轻轻地点头,身子往旁边一斜,头便靠在了玉簪的肩膀上,轻轻说道:“太子虽顶着国习理事之名,但多年来真正支持太子的人并不多,我却与郝朔相识多年,他的才能我最是清楚,沁妃在宫中多年却未所出,我们只能支持郝朔。” 席氏一族能够鼎盛到今日,都是皇族和席氏一族的友好相处,当初沁妃进宫,就盼着她能一举得男,到时,席氏一族必然全力支持。但可惜的是,直至今日,当朝的太子却是出自一个小小宫女的肚子,能登上太子之位不敢想像。相对于一个陌生的太子,席氏一族更愿意去支持熟悉的六王爷郝朔。 在六王爷府邸,郝朔隔着裊裊的烟雾,这么述说着:“玉闾你是个有才之人,但莫要太认真了。” 玉闾不置可否,只是抬手指着王府里头的一处院子说道:“那里是我为碧儿定下的院落,一年后,这个院子里的女主人便是我妹妹。”他的话语毫无客气可言,简直可以算是强取豪夺。 郝朔顺势望去,立刻蹙了下眉头,“那是我调息的地方。”他的身子需要无时无刻地细心照料,而那些浓重的药糙味是常人避之不及的。 “你仍旧可以在那里调养,只是多了一个人罢了。” 闻言,郝朔扬唇轻轻笑了起来,他们从小都在宫中生长,这件事就如同在皇上的议事殿阁中多了一个女人,代表的是什么不言而喻,玉闾怎么会不明白呢?就是因为太明白了所以才早早地布置下来。 他笑只是因为羡慕席玉簪有个疼她入骨的兄长,他笑只是因为可悲这个疼爱妹妹的兄长即将变得不再那么理智而为。 这到底是好还是坏呢?席玉闾他可想过? “她会受不住浓重的药味。”他好心提醒。 “不碍事,席府的女子都忍得过。”他的妹妹他有信心。 郝朔点头,“明年,我就等着迎娶席二小姐为侧妃。” 侧妃,还真是委屈碧儿了,但迟早有一天,他会让她坐上所有女人都羡慕的位子,那高高在上的位子。 迟早有一天,迟早的事情 和六王爷的婚约在席府中已是定下了,未曾公布,却是最自然不过的事。 玉簪坐在床沿,床榻上铺着华丽的宫装,脑中不期然浮现当日进宫时皇后的笑容,她看着她的眼神那是势在必得。 她想那样的女子,那样高高在上的位子,註定了烦扰的一生,跌宕起伏,永不停歇。 “小姐,宫里的公公来了。”如意在门口回禀。 “哪个宫的?” “是皇后殿的,夫人正在前厅招待着。” 她起身,轻抚过衣服上的褶皱,这么着急地就来了,恐怕对于这个消息最高兴的莫过于皇后了。 “有说什么事吗?” “似乎是送来了嫁衣的样式,让小姐看看喜欢哪套可去锦绣房制定。” 嫁衣,这么急着就开始准备嫁衣了吗 时间的流逝似乎是飞快的,她的十五岁依旧如以往的十四个年头,日日夜夜地躲在府中,她只需在豆蔻年华之际嫁入六王府,她的一生便换了个消磨的地方。 原本,她以为是这样的,原本她以为只需静静地待嫁即可,可是,当吉祥匆匆而来时,她便知道,一切的安稳只能是梦中幻想罢了。 “小姐”吉祥还未出口,在她的身后便传来脚步声。 玉闾紧随而至,在她身侧落座,抬眼看向吉祥道:“刚才还以为是看错了,没想到果真是吉祥丫头。” 吉祥垂下了头,“是奴婢。” “是替小姐办事去了吗?怎这么匆忙?”他似是不经意地随口一说。 吉祥抖索了一下,少爷一向不多管府内的事情,再大的事在少爷的眼中也是小事一桩,可当少爷问起了必然是有意义的。 “大少爷,奴婢” “好了,你们先退下吧,我有事与碧儿说。”大哥抬手一挥,打断吉祥未成调子的话。 吉祥和如意领命,退出屋中。 “怎么不教训她了?”直到屋中只他们二人时,她才缓缓问出口。 大哥扬眉,沖她一笑,道:“打狗还得看主子,她是妹妹的人,理应由妹妹来管教,我若是动手了岂不逾矩了?” 她只是轻轻地笑着,低下头,为他布置茶水。再抬头递给他时,玉闾突然掩去玩笑的神色,正经地开口:“府中有我有父亲有祖父撑着,若是到了六王府一切都要靠你自己。” 她点头,知道这是席府女子的命运,再过不久她便要踏上沁妃当日的路程——惶恐,不安,对未知的无法预测,一切只得靠自己。 “六王妃慕容氏不过是武将之后,如今在朝中的也就只有她一个参将兄长罢了,你不必担心。” 她还是点头。 “我为你在六王府找了个院子,地方宽广,你住着也可舒心些。” 她再次点头。 玉闾突然停了下来,许久后才突然说道:“下月十八是个好日子。” 她的心突然一跳,明白现在开始说的话才是吉祥来不急说的事情,是什么事让他有所顾忌? “是个成亲的好日子,妹妹与姚大人也算相识一场,不如也送件礼去?哥哥可代劳。” 她掩了眼帘,静默了一下后,问道:“姚夫人是哪个府上的千金?” 玉闾笑着,答:“辛兵司天官大人的幼女,听闻也是位才女,长相也甜美,不会委屈了姚大人。” 是啊,可不会委屈了他,堂堂一个当朝一品大员的千金却下嫁于他一个三品官员,当然不会委屈,其中恐怕还少不了玉闾的从中撮合。 “妹妹可有什么要交予姚大人的?” 要给他的就只有那条绣着青莲的罗绢了,平平整整地躺在橱柜中,自及笄之后,她便未曾拿出来过了。 她摇摇头。 “没有吗?”玉闾犹有不信,“听闻妹妹前阵子收集上好绢秀,似是绣了条罗绢来,不知可否让哥哥瞧上一瞧?” 她勐然抬头看他,他只是笃定地笑着,她才想到了怎么就忘记了他的厉害,这个男子常常一副什么都不放在心底的样子,其实周遭的一切他比谁都上心。 也罢,也罢,知道了又能怎样,只是可悲,一直以为她会是这府中的漏网之鱼。 “我与姚大人本就不熟络,不用送礼。”她锲而不捨地拒绝。 “怎么就不熟络了呢,我看你们就聊得挺好的,妹妹一向大方,怎就在这里便小气了呢?”
第8页 玉闾笑容亲切,实则暗藏恶作剧,她仿佛看到了下月十八那日姚可的面容该是多么尴尬。大哥从来都不是什么好善之辈,早该想到的,他是在气姚可让他疼爱至极的妹妹上了心却又伤了心,他更是气自己的一时疏忽让她受了伤。 罗绢送出去了,玉闾也走了,她关紧了房门躲在屋中,点上香炉,在裊裊的烟雾中深深地吸上一口清香,闭上眼,放松了身子就这么平躺在了床榻上。 心痛吗?不痛,却是有些难过。一晃眼,她要出嫁了,而他亦要婚娶,对于姚可,她是有愧疚的,若非她身后的家族势力,他不必如此艰难,她只是难过于他们之间的情还未开始却已被捏碎。不过这样也好,也省得大家难过。 第六章 梅花香自苦寒来 更新时间:2013-04-25 10:00:08字数:4807 大红的喜服穿在身上,却是没有一分喜庆之色,看着外头艷红的一片,姚可的心底犹如冷窖般冰冷,从前的一切皆离他远去了。 他看着看着就闭上了眼睛,嘴里的醇厚酒香变成了淡淡的花香味道,带着清雅脱俗的青莲的影子。 睁眼的时候看到的是席玉闾带笑的面容,他道:“姚兄今天可是新郎官,怎就一个人躲在这偏僻的地方呢?” 姚可勉强扯出笑意,回道:“要是早知道席兄会这么早来,我定是要在门口亲迎的。” 席玉闾摆手道:“不碍事,不碍事,我知道今日姚兄是个大忙人。”他顿了一下,接着又道:“这是妹子的贺礼,请姚兄一定要收下。”说着,掏出一条上好的罗绢来。 姚可的身子有一瞬间僵硬,眼睛愣愣地看着面前好久,才迟迟地伸手接住,软滑的料子在手中划过,牵连起千丝万缕的情绪,那些以为被他深埋在心底的感情皆如细细的尘埃,一撩就起,满心满身都是痛楚。 她如何能轻易放下?如何能,而他又为何不能? 他抬头凝视着面前笑得尤为灿烂的男子,反倒也开怀地笑了,“席二小姐才华过人,这个罗绢,我倒是要好好地珍藏的,日后或许还能派上什么用处,不是?” 席玉闾眼眸一闪,接口道:“是要藏着的,有些东西藏着总比整日让人知晓的好。” 席玉闾话中的意思他不想探求,只是今天,让他放纵一回。 当朝辛兵司天官共有三个女儿,各个都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华横溢,若是没有席二小姐席玉簪的话,觅城才女之名定是要落在这三个女子身上的。 他的新婚妻子不仅有才气,长相更是秀美,能娶到如此娇妻,也是他的福气了。 新房中,他坐在床沿,与新娘并排而坐,大红的烛火照得房中红彤彤的一片,身侧的新娘低着头,那是因为娇羞,而他亦是低着头,手里却拽着一整晚都没有放下的罗绢—— [怀揣醇香梦中倾 无道莫名心头萦 梦中倾,心头萦,终究也只能放在梦中,放在心底了,那是一份道不出的情。 六王爷郝朔与席府二小姐玉簪的婚宴办得也算隆重,许多人都不明白席氏一族怎就将嫡亲的小姐下嫁于一个不得势的病王爷,许多人也不看好这场席氏一族与皇族的第三次联姻,只因对象不对。 皇后娘娘亲自主婚,为这场不被看好的婚姻增加了点色彩,即使当年六王妃慕容氏嫁入王府时也没得到这份荣幸。 她被早早地安排进了婚房,屋外还是白昼的明亮,屋内却已经点上了喜庆的红烛,透过头顶上绣龙画凤的红盖头,她看到了摇摆的火红烛光越来越浓烈的焰火,然后,她想到了这是自己的婚礼,今晚是自己的洞房之夜,从今以后,她不再只是席府疼上掌心的明珠,而是这六王爷府中的一隅,众多女子中的一名身份尊贵的侧妃罢了。 手中紧握着一柄玉如意,喜娘说:“这叫称心如意,祝王爷和王妃往后和和睦睦,日子舒心畅心。” 王妃,听到这个词简直就是一个讽刺,她只是个侧室,说得好听是个侧妃,说得难听点就是个偏房,若是在其他大户之家也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侧室,若非顾及着她背后的家族势力,哪会有今日的这般隆重的宴请。 郝朔是以正妃之礼迎娶她,加上皇后娘娘的亲自主婚,礼成后她也没有拜会过正妃慕容氏就直接被送进了新房,想必日后定是要别人记恨的。大哥只想着要她出嫁得风光体面,终究还是忽略了这点,人无完人,他终究也还是个凡人啊。 “小姐,您一天都没进食了,趁着外头正热闹,吃些东西吧。”如意在她身侧低声说。 她摇头决绝,只是伸出一只手握住了旁边站立着的身影,摸索到手的方向,她紧紧握在手中,感觉对方身影一震,随后又放松下来。 她说:“如意,往后就我们两人了” 就她们两个人了,在这陌生的府邸之中就只有她和如意了。出嫁那日母亲欲言又止,她主动开口,那日,吉祥的命运就此定下了。 吉祥的毛躁一向不融于席府,以往她可以安然度日是靠着席府二小姐的庇佑,身后有着一个受宠小姐的纵容,府中的下人们当然也就由得她胡闹,可是一旦没有了这座靠山,往后的日子她要如何过得? 感觉到如意回握紧了她的手,手上的力道是轻微的,正如她这个人一般,内敛而不外露。 这场婚宴他们都明白,只是一次联姻,就如外人所看到的一样,一次皇族与席氏一族的再次联姻,外人没看透的是,这场联姻只会成功不会失败。 前头是杂乱的声音,喧闹声不间断,往来宾客无不是看在席氏一族的面子上而来的,或许还有的是因为看热闹,看看这场出乎大家意料之外的闹剧往后该如何收场。 目光环顾四周,酒气横生,在无人注意的时候,郝朔的嘴角露出嘲讽的弧度,他在讥讽世人的附庸,鄙夷他们的世态炎凉,总是想着跟着局势而行,却从未想过自己要成为这局势的掌舵人。 视线越过层层人群,他看到了身型硬朗,笑容和蔼的老人,他的四周围绕着士族学子、高官大臣,那个老人便是他的老师——当朝举足轻重的前太子太傅童世。即便隐退官场多年,其门生遍布朝野,势力依然犹存。 隔着人群,老人朝他投去一眼,轻微地点头一笑,周遭的人都未能留意他们之间的微妙。 “看来,你果然是准备已久。”玉闾不知何时来到了身侧。 他转头看去,嘴角依然是和煦而谦和的笑容,白净的面容从容不迫,没有丝毫被识破的窘境,“太傅常常教导我们,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这便是思己过的结果。” 玉闾扬眉,眼中是瞭然的笑意,他们皆是有才之人,就看怎么发挥这个才了。 “宝剑锋自磨砺出,梅花香自若寒来。”他喃喃嚷出一句。 清晨鸟飞鸣,花香自远方来,深深地嗅上一口,房中的香薰味道浓烈得令玉簪忍不住皱眉,昨晚还没有这么重的味道呢。 感觉身侧有些微的响动,她扭头看去,正对上一双温和的双目,接着一双白皙细緻的手抚上她轻微隆起的眉心。
第9页 “怎么了?”他原本清亮的嗓音在清晨带着些沙哑与暗淡。 她松下眉头,有些不自在。 他耸着肩轻轻地笑了,“屋里的香薰太过浓烈,开了窗就好了。” 她诧异地看他,这个男人观察总是这么细緻吗?他只是轻轻笑着,俯身在她眉心处落下一吻,然后翻身下床,打开朝南的窗。 她窝在床上,靠着床栏,看着窗外的景色,果然是有一大片花田,原本她还以为是自己闻错了呢。 “王爷,王妃。”如意听到声响,敲门进来。 如意为她梳妆打扮,原本如云般披肩的长髮被一双巧手熟练地挽起梳成髻,然后插上精巧的髮簪。 这个髮簪是出嫁时祖母赠送的,式样简洁得很,不见家族的繁华,只是一个事物最初的质朴感觉。透过梳妆镜,她见到身后的他怔怔地看着她头上的簪子,然后在镜中他们两眼相视。 他上前几步,前胸抵着她的背部,看着镜子里俏嫩美艷的容颜,即使淡画黛螺,浅上胭脂,她依然是出尘的绝美。 “昨日,沁妃派人送来了贺礼。”他在她耳畔轻轻地说了一句。 她的身子顿了一下,见他伸手越过她,从梳妆镜下的抽屉中取出一样物品,竟然也是一支簪子。她曾在宫中看见过,那时它被安稳地放置在沁妃宫苑的内室中,而沁妃的头上是闪耀的华丽美钗。 记得那时沁妃对她说,当年她进宫时祖母也曾赠送她一支质地白皙的玉簪子,样式简单得很,她很不以为意,直至有一天无意中翻找出来,才发现头上已经找不到它的位子了。 房中的香薰渐渐消散远去,窗外的花香慢慢进了鼻息间,香味中带着淡淡的药糙味道。 “我们该进宫拜会母后了。”他的嗓音换回了她飘远的思绪。 她起身,看着他立在她身旁,这样挺拔的身姿,洁净的面孔,和煦的笑容,这个男人便是她的丈夫,将牵着她的手一直往前的男人,那一刻,她平静的心,怦然心动,不似一年前对姚可的少女怀春,而是欲将整颗心交付出去的欲望。 门开了,外立着一个女子,她低首垂眸,模样恭敬,若不是她身上的衣着服饰实在太过精美,玉簪定是将她当成府中一般下人的。 “王爷。”她屈身行礼。 “起来吧。”郝朔扶起她。 对方的身份再明显不过了,玉簪立刻上前在她身前行上一礼,“玉簪见过姐姐。” 王妃慕容氏这才有机会好好地看看这个丈夫新娶进门的女子,早就听闻席府二小姐蕙质兰心,博览群书,人更是娇俏美艷,今日一见果然不同一般。 “妹妹快请起。”她忙上前搀扶,扶起玉簪的瞬间看向一旁的郝朔。 郝朔只是静静地立在一旁,春风和睦的笑容挂在唇角,在这一刻,竟然是如此的碍眼。慕容氏赶忙调转了头去,为人妻这么久以来,她的丈夫,她却从未真正了解过。 “赶紧进宫给母后请安去吧,别误了时辰。”她尽量扮演着一个贤惠的妻子,在这些人面前留下一席之地,为自己,也为了背后的家族。 皇宫的城墙依然高昂着头颅的,那是权贵的显赫,那黄色的琉璃瓦依然闪烁着耀人的光泽,可是进宫的人身份已经不同了。 来来去去的人啊,不停变换着身份,期盼着步步高升,哪一个不希望着有一天能真正成为这座皇城的主人。 皇后见到她依然高兴,她频频打量着她身上的宫装,赞不绝口道:“不错,不错,果然是合身得体,当日本宫就说你天生就该是穿这衣服的人啊。”然后看着她,意有所指道:“等哪日若再换上件高贵的,就更能托显你的气质了。” 再高贵点的,那就是这后宫女子的宫服了。玉簪扭头看向一旁的郝朔,他亦看着她,两眼对视间,他轻轻点头微笑,似是不在意的笑容却又带着自信。 玉簪在心头想,这便是她的男人了,她将风雨同舟的丈夫,在这张谦和的面容下却拥有着如此大的野心。 他上前握住她的手,回头对皇后道:“母后,我们先回去了。” 皇后点头应允。 离开皇后殿,再绕过几道宫门,她顿了下身子。 郝朔细心地发觉,道:“一样进宫来,不如去看看沁妃?” 她垂下了眼,“不用了。” 郝朔不说话,静默了好一会,只是无言地握紧了她的手,他的声音清亮有力:“那就呆在王府,不要出去了。”不要出去了,这一生都不要出去了。 她愣了一下,笑了,点头道:“好,听你的,这辈子都不出去了。” 郝朔也笑了,“那可不行,整日让你闷在王府里不是要变成呆子了吗?” “那你说如何是好?” “不如这样,以后我到哪里你也去哪里如何?”他的眼睛自信而又明亮,“日后跟着我一起进宫来如何?” 连着两个如何,问得玉簪晕红了双颊,她明白他的意思,日后跟着他一起进宫,那便是他问鼎大位之时了。 他看着她的眼神依然是和煦的,只是隐约中带着试探,她甜蜜地笑着,随后重重地点了头。 “日后你去哪里,我便跟着去哪里,上天入地,我也随你去了,你便是想甩也甩不掉。” 闻言,郝朔开怀而笑,玉簪觉得稀奇,第一次见他可以笑得如此开怀,以往他的唇角边悬挂着的总是谦谦和和,却是也疏离的笑容。 这个笑,让她迷失了自己,沉浸其中,她对自己说:她是他的妻,这辈子都不会改变的事情,她必然与他在一起,不管是什么原因。 郝朔笑了一阵,慢慢收了笑容,只是握着她的手更加紧了。 “碧儿” 这个女子果然聪慧,一点即通。他从未想此生竟然还会有女子能与他心心相惜,她果然是一个意外。 第七章 娇鬟堆枕钗横凤 更新时间:2013-04-25 10:00:08字数:4633 郝朔通常是不上早朝的,皇上体谅他身子病弱特允过的,却不知他仍然是天天寅时准起。 有一次,她问:“不上朝真的没关系吗?”她知道他绝不如外人所见的那般不在意的,他是有野心的男人。 他回头给她一个笑容,声音有些飘忽:“不过是个散官,不去也罢。”随后又道:“幸好还有你大哥,玉闾是个好人。”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带着笑意,却是深深的不见底,让人察觉不出此中的真伪。 好人?玉簪有些诧异,这个男人看什么都很细緻,怎么看大哥就差了那么多?大哥怎么都不算个好人。 他却只是笑着,拥着她,轻声道:“碧儿,有帮助的都是好人。” 她在他的怀中一颤,侧过头看他,他的眉眼依旧温润如从前,可是他所出口的话语,却又是实实在在的一个具有野心男人的心生。 看着他的脸,她不自觉问出口:“那个位子真的那么好吗?”
第10页 他笑着摇头,一只白皙的手掌在她细嫩的脸上轻抚。 “那为什么还要去争抢呢?让太子去坐那个位子不好吗?” 他嘆息一声:“碧儿,你终究只是个女子,有些事情不明白。” “女子又如何?”玉簪看着他的神情,忍不住开口辩解上一回。 闻言,郝朔笑了,拥紧了她道:“是啊,女子又如何,自古巾帼不让鬚眉的女子多的是,是不?” 他带笑的眼睛睨向她,玉簪羞红了脸,低下了头去,只听得他在她耳畔喃喃自语道:“我怎么忘记了,你不是普通的女子,席氏一族出来的女子又怎能一样呢。” 她瞬间僵直了身子,为他语中的势力划分而心慌。匆匆抬起头,他的眼眸依旧带着笑,可是却也有了一丝丝的疏离。 她握住了他的手,心里直喊着:郝朔,郝朔,无论我是怎样的一个出身,如今的我已然是你的妻,与你站在一起的女子。 可是最终,她还是没有说出口,这个男子总是有他自己的一套,什么事都要经过反覆的推敲,她只相信,时间会证明一切的。 手中的手掌是沁人的凉,她有些心疼。他的体温跟常人不同,几乎是四季颠倒着的。经常,她在白日里能握到他冰冷的双手。 看出她的不舍,郝朔心中也是温馨,眼底的疏离也渐渐消失,笑着说:“凉快了吧,夏天都不用去地窖里取冰块了。” 玉簪气他的无所谓,顶着这样的一副身体,日子该是如何的难过啊。 “这到底是什么病?连御医也没法子治好吗?” “这不是病。”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她心中一惊。 “不是病?”她的脑中不禁想起以前在家里时听得祖母说起后宫的旧闻,那时,她常常听得胆战心惊。 郝朔笑了,看着她的神情就知道她猜到了。和这样聪慧的女子在一起,能省下很多不必要的口舌,单从这一点来看,她背后的席氏一族就暂时不重要了。 玉簪侧头,靠在他怀中,他的胸膛也不是伟岸的实体,骨骼硌得她极为不舒服,可是她依然安静地窝在这片不舒服的胸膛上。 “如何,是不是很凉快?”他总是这样说。 而她只是握着他的手低头不语,将他自嘲的语句自动删去。他却是不在意地笑着,看着她的眼神越发深沉难辨——柔情在,探究在。 进了六王府之后她才知道,原来他的妻子不止王妃慕容氏一个,还有一些是上不了台面的侍妾,大户人家里通常不将她们认为妻子,而是暖床的女人。 郝朔的许多女人都是皇后安排进的王府,王妃慕容氏虽心中不满但也不好多言,皇后的意思明白得很,她要自己的儿子早日生下子嗣。王妃本是个好对象,只是嫁入府中多年却迟迟不见怀孕迹象,皇后着急,王妃更加着急,相较之下,郝朔却是悠闲得很,依然整日除了进宫请安之外都呆在药房里整理药品,那是他的命根,他赖以生存的前提,自然要细心照料。 王妃慕容氏对她很多时候都是表面的客气,常常她能从她的眼神中找到深深的怨怼,那是一个女人的忌恨,一开始玉簪不了解,后来她渐渐明白了。 大哥为她选择的住处是与药房相连的院落,而这个院落在她未来之前是整个王府的禁地,郝朔不让任何人靠近这里一步,即使是王妃依然。可是她,这个侧妃却堂而皇之地住了进去,这是一种挑衅,对家世不及席氏一族的王妃的挑衅。 她有些冤枉与委屈,别人以为她与郝朔已经走到了其他女人都踏不过去的一道坎,谁又能知道她和他依然只是相敬如宾。 他待她很好,只是仍然前景不明,有时柔情万丈,又是却有疏离得很。而她一如所有王府中的女人一样,被他关在了心房之外。 常常,她和如意在前面的院子里整理着花卉,而他则在院子的后头整理着他的药糙。他很悠闲,从不出院子,每天做着和她嫁来之前一样的事情,唯一不同的是在这个院子里多了一个女人,而这样的不同在下人们眼中却是天翻地覆的。 六王爷的侧妃虽然只是个偏房,但她年轻漂亮,家世又属上乘,和王爷举案齐眉好不悠闲,下人们都是看势利而倾倒的,整个王府里,王妃的地位一落千丈。 对此,郝朔不闻不问,依旧埋头在他的药糙中,她看不清他的想法,就如同看不清玉闾一般,有时候她会将郝朔和玉闾联繫在一起,想着他们两个男人有太多不同之处,但也有相同之处——一样让人琢磨不定。这样的男人是危险的,聪明的女人都不该扑上去,因为那样换来的只能是悲伤。 见到玉闾已是在半年之后,他的锦袍贴身而修长,透着男人的气息更加剧烈。她一身简朴的衣着,出现在他面前。玉闾来回反覆察看,最后在她面前站定,啧啧有声道:“妹妹好闲情。” 她回以一笑,“女子出嫁便是相夫教子,自然不可与大哥的豪情壮志相比的。” 玉闾点头,似乎对此话颇为受用,“相夫教子是好,但也不可忘本,有时间就回去看看,母亲与祖母都想着你。” 她点头应下,心头感慨,她不回去只是不想引起麻烦,如今在王府不似在家时的随意,郝朔原本就对她的身份背景有些顾忌,若是她再时不时地往娘家跑,恐怕她与郝朔如今的柔情蜜意都会不见了。而这些是女人的事情,玉闾一个大男人对付的都是外头的大事,自然顾及不到这些。 “去叫郝朔出来,我找他有事。” 她顿了一下,说道:“他在药房中忙着,一会儿就能出来了,大哥就在这儿陪我说说话吧。” 话音落下,玉闾眼神直直地瞧着她,里头的深思太过明显,她只是微笑面对,从小到大的感情与默契,让她明白他想探寻的是什么,而她想让他知道她很好。 终于,他收回了视线,声音有些颓丧:“碧儿,我只是想给你最好的。”来填补我对你的愧疚。 她苦笑,他怎么就能确定他所给她的就是最好的呢?而他所谓的最好的又是否是她嚮往的呢? “碧儿,老实告诉我,郝朔对你好不好?”玉闾的眼底很深,似乎是埋藏着深深的漩涡。 玉簪一怔,道:“你看我过得好不好?” 玉闾细细打量,终于笑了,“如此甚好,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玉簪时常不明白玉闾,他对她的好总是过多地表现出来,她只有他这么一个兄长,从小到大理所当然地接受着他的照顾,只是越是长大,玉闾的保护越是强烈,强烈到让她心惊的地步。 直到在他的安排下,她认识了郝朔,继而嫁入了王府,她的心才稍稍地安定下来。 玉闾,她不明白他心中所思所想些什么,只是如此的兄妹之情就好了。 最终,玉闾也没能见到郝朔,她送他至府门外。离去时,他突然紧紧地抱着她,那双有力的双手箍得她身子发疼,她知道他是心中烦闷了,矛盾吞噬着他往日的嬉笑悠闲。
第11页 大哥,他却只是她的大哥 看着远去的软轿,她在心底轻轻地唿唤着,那离去的似乎是她曾引以为傲的兄妹之情。自从她嫁入王府以来,她便不曾与他见过面,好似,他一直在迴避着她一般,将她嫁出去也似乎是要急急地将她推出视线一样,她一直都有所察觉,只是也一直都没有细细推敲罢了。 房中,郝朔刚从药房出来,见到她,便问:“听说刚才玉闾来了?” “刚刚离去,大哥说不是急事,日后见面再谈。” 郝朔点点头,看着她意有所指,道:“我倒是从未见过如此疼爱妹妹的兄长,你们兄妹之间的感情实在让我羡慕。” 玉簪心头一颤,抬眼静静地回望他。 郝朔亦看着她,笑道:“我也有不少兄弟姐妹,只是都不曾像你和玉闾这般亲密。”他貌似平静,脸上也是温温和和的。 是啊,放眼全觅城,大概也就只有她与玉闾这对兄妹可以如此和谐地相处了。 他朝她伸出一只手。她立在原地,看着那只伸向她的掌心,不是男人的宽厚有力而是独有的细緻出尘,白皙的掌心可以清晰地看出一条条的纹路走向,若是这些纹路能看出一个人心底的思想,她一定会立刻上前好好地研究一番,这个男人心底到底是怎么想的? “碧儿,怎么了?”迟迟等不到她,他出声问道。 她抬眸看他,然后迳自走上前去,一手搭上他的掌心,另一只手抚上他略显单薄的肩,轻轻地嘆息道:“不累吗?” 他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料到她会问这一句,或者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平静。许久后,他才笑了起来,声音缥缈得令人抓不住:“现在还不是累的时候。” 她收回握在他掌心的手,搭上他的肩膀,两只手不轻不重地按揉着,“既然不能歇息,最起码可以放松一下。” 他的身子有些僵硬,在她的按揉下慢慢地放松下来,从前头传来他的声音,很轻,很轻的声音:“碧儿,有没有人说过,你的声音很美?” “没有。”从来只有夸赞她美貌的。 他笑了起来,肩膀瑟瑟抖动,“是啊,你的美貌吸引了他们的眼睛从而忘记了原本就存在着的很多东西。” “那些是要用心体会的,而心却不是每个人都懂得如何使用。”她慢慢补上一句,惹来他的再次沉默。 “用心体会”他喃喃重复,随后轻微地点着头,道:“又有多少人懂得用心去看呢。” 他的口吻多是感嘆,玉簪知道他心头自然也是有苦楚的,外头将他的事情传得绘声绘色,这样一个复杂的男子,身后藏着什么都是不叫人知道的。 她心疼他,却又不知如何帮助他,朝廷的事情她常常是过耳的风,不作停留。他和玉闾在做些什么,她也从不打听,她只知道在这个府邸,她做好一个妻子就好了。 如意张罗着下人布置晚膳,他拉着她入席。桌面上是简单的四道菜色,荤素搭配,两个人吃倒也正好。 王府的厨子是从宫里调来的,皇后担心自己病弱的儿子在饮食上出了差池,便特地让御厨住进了王府,所以六王爷府上的膳食向来精緻,不求美味大餐,只要色香味俱全,看着舒服,用着畅心即可。 用餐时,他没有放开她的手,他夹了一筷子菜放在她面前,道:“张嘴。” 她一怔,最后羞红了脸。 他笑道:“莫非是想自己用?”他示意地微微抬起他们相握在一起的双手,“看来是要用左手了。”说着,将筷子转移了方向送进了自己嘴里。 她怔在那里,迟迟回不了神,那顿饭终究还是让他餵着用完了。夜里,她红着脸躺在他的怀中,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没有松开过。 第八章 探望祖母 更新时间:2013-04-25 10:00:08字数:4478 祖母的院落是经过了能工巧匠之手的,大气简约的布置更体现了祖母身为长公主的尊贵身份。 祖母在佛堂里诵经,没有出来,她立在门外,静静地听着从里头传来的木鱼声响,“咚咚”声听着格外宁静。 直到祖母敲累了,声音落下了之后,她才敲门进去,祖母早有料到,只是向她伸出一只手来,示意她上前搀扶。 她急忙上前,握上祖母的手的剎那想起了自己及笄那日祖母也是将自己的手伸向她,她想起了她年少时的岁月,那里有稚嫩,还有对姚可的情意。 “怎么想到回来?”祖母坐在躺椅上,半瞌着眼睛。 她蹲下身子,如同一只温顺的小猫,趴伏在她腿上,“大哥昨日来,教育碧儿不可忘本。” 祖母微微地笑了几声,随后又一声嘆息:“你那个大哥啊,真不知该怎么说他。” “大哥一向安排妥当,您不必担心。” “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她知道祖母的担忧不是没道理的,玉闾从小被人高高地捧起,天之骄子总是过分自信与高傲的。 “你大哥的侍妾前阵子有喜了。” “哦?那是件好事。”玉闾未曾娶亲只是纳了几房姬妾,如今二十有四了还不见有动静。 “只可惜了那个孩子与这个家无缘吶”祖母又是一声嘆息。 她静默下来,明白那个孩子一定是掉了,“您老人家不必担心,儿孙自有儿孙福,孩子的事急不来。” 祖母摇着头,“是玉闾不要。” “大哥?” “是他不要啊,谁能管得住。”祖母突然话题一转,看向她,“你也嫁去大半年了,肚子怎么也没有一点消息?” 她低头红了脸,只是重复着:“孩子的事急不来。” 祖母看着她,半瞌的眼睛矇矇眬眬的,看不清里头翻涌的是些什么东西,半晌才说道:“希望郝朔不要同玉闾一样才好。” 她怔了怔,明白祖母话中的意思,迟疑了一下,她从衣襟中拿出一枚玉簪子,那是沁妃送她的贺礼。 看见簪子,祖母半瞌的眼睛完全闭上了,房中安静得只剩下祖孙两人的唿吸声。许久,祖母才出声问她:“知道我当年为什么送你小姑这个吗?” 她摇头,“祖母深虑,孙儿猜不透。” 她却轻轻地笑了,“什么深虑不深虑的,当年只不过是随性便送出去了,就不知沁妃是怎么考虑这层的。”随后又道:“按照习俗,小姑子出嫁是由嫂嫂送嫁以示尊荣。你母亲跟着送嫁队伍出去的时候,我也偷偷地跟着去了。当年站在宫墙外头看着宫墙里头,才恍然察觉时光飞逝,我早已不是当年从这座宫墙里出来的少女了,而墙里头的老父亲也已经不在了,感伤间才拔下了头上的簪子送给了她,那是我少女时先皇所赠之物,先皇疼我极深极深的” 祖母的话语悲凉而脆弱,她深陷在自己的回忆中,一双苍老的手紧紧地握着白玉簪子,紧得就连青筋似乎都要从褶皱的皮肤中暴露出来。
第12页 “现在想来,那时只是单纯地想将自己的青春留住了,只是单纯地这么想罢了。人吶,哪能总是想得太多呢,总也是要歇歇的。” 祖母的话语残留在脑中,挥之不去,很多事情总是要到最后才能想明白,争来争去,争到了最后,眼睛一闭不也是黄土一堆嘛,有时候人争的不是个结果只是一个过程,在过程里体会自己的成功,很多时候只是因为这样罢了,只是辛苦了他周遭的旁人。 走出佛堂,她闭上了眼睛,耳中又听到了那熟悉的“咚咚”声,她转头对如意说:“回去后让人买盅木鱼放我屋里。” 如意愣了一下,才点头应是,她没有问,却应该也是明白的。 六王爷府邸恐怕是整个觅城中最小且简陋的一座府邸了,里面的僕人也很少,入了夜后许多下人们也都各回各的房间,说起来这座王府甚至连席府都比不上,可是这里却住着一位皇上最宠爱的儿子。 灯火照耀下的屋子里隐约照出一个个人影子来,她踏入门槛,屋内立刻传出一道声音:“王妃到。” 她走进屋子,看到王妃慕容氏僵硬的神情和郝朔嘴角的浅浅笑容。是啊,下人怎么可以称唿她一个侧妃为王妃呢?一个王府怎么可能同时有两个王妃存在呢? “回来了,还未用膳吧?”郝朔这么说。他面色平静,似乎对这一切发生的事情都视而不见。 她点头,走至王妃慕容氏跟前行礼,然后再在他身侧的位子坐下。 那天,是她嫁入王府大半年来,郝朔第一次不在她的房中留宿,他去了王妃慕容氏的房里,为了那一声“王妃”。 晚上一个人躺在床榻上时,她的手伸展开来,心里说:瞧,又是一个人的大床了,多舒坦,像是在家里时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这里多了一个男人的气味,满鼻子都充斥着一股子的药糙味道。 可是,当她已经开始习惯身边有个人影跟她同床而卧的时候,她便开始了沦陷。习惯啊,真是个要不得的东西。 隔天,慕容氏再找她,有关王府两个王妃的事情。慕容氏说得很婉转,提出改为夫人的建议。 她笑着点头答应,慡快得让对方措手不及,惊诧无比。慕容氏不明白,一个称唿对于玉簪来说算不得什么,而她想要的更不是一个称唿。 她不知道慕容氏是用了什么办法让郝朔答应了这件事情,在他和席氏一族合作的时候,让她在王府的身份贬低下去,对他没有好处。 可是他们毕竟是多年的夫妻,从郝朔还是个皇子的时候,慕容氏便已经在他的身边了,髮妻理应是不同的,只是她仍然会有些心痛,痛惜他的枕边躺着的不仅仅是她一个女子。 那日,郝朔来她的房中,她听着他的心跳声,头顶是他的声音:“碧儿,你怪我吗?” 她摇了摇头,不怪,她早就说过,一个称唿罢了,她要的不是这个。 郝朔嘆息:“这是她该得到的。” 玉簪知道,他口中的她指的是慕容氏,他说这是慕容氏该得到的,王妃是一个地位的象徵,玉簪可以不争这个虚名,只是心酸于他对慕容氏地位的一个固收,即使他人在她的身边,可是他妻子的位置,他依旧为慕容氏所保留着。 玉簪在心里责怪他总是将事情弄得乱七八糟,可是真要去寻找一下,发现原来还是固守着一条线往下走的。 郝朔,这便是郝朔,将一切身份与地位的安排管理得井井有条。那么她,这个为着联姻而结合的女子,又被他安排在了什么位置?或是在他登上大位,在她无用之后,也如府中的其他妻妾一般躲在角落? 她站起身,望着窗外的一处,道:“四月了,桃花也该开了吧?” “早就开了。” 她突然来了兴致,回头说道:“想吃我做的花糕吗?” 郝朔也笑着点头,“好。” 让人伤感的话题,他们都很自觉地避开。她让如意去准备一下。 她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似乎都可以闻到淡淡的桃花香气。她一把拉起郝朔,道:“走,我们去外头走走,摘些桃花回来泡茶做点心。” 郝朔愣了一下,没料到她竟然会拉上他一道去。 玉簪立在原地看着郝朔,“你不是想吃花糕吗,怎能坐享其成呢?” 郝朔只觉得无奈,看着她灿烂的笑容,心中震动,原本到口的拒绝也缩了回去,这么久,他第一次见到她如此慡快的笑容,不掺杂任何的情绪,只是开心而笑。 如此慡朗,竟也带动了他的心情。 “去桃花园逛逛,舒缓身心。”玉簪这么说。 管家派人驾车送她们去了郊外,那里她看到了一整片的桃花园,朵朵粉嫩鲜艷,小小的花瓣,玲珑的花心。 她和郝朔在花海中行走,不亦乐乎。嬉笑声传遍了整个园子,第一次,她这么放肆于行,喜笑于色。 她扭头看身旁的男人,他白皙的脸上有着淡淡的红晕,和煦的微笑挂满了嘴角,他的笑容不夸张,却也看着舒心,是有内而发的笑。 玉簪转头看向周遭的花海,心中满满的都是幸福。 郝朔,你可知道,只要你高兴了,我便高兴了,呵呵,我的愿望竟然是如此的微薄。难道真如沁妃所言,一个女子出嫁了便是为了夫君而活着吗?若是为了你,我便愿意,你可听到了我的心声? 他们玩得不亦乐乎,郝朔慢慢地停了下来,微微地喘息着,道:“我累了,活了二十多年,从未像今日这么累过。” 玉簪在前面转过头看他,取笑道:“堂堂一个六王爷怎能如此不经用?” 郝朔状似嘆息道:“夫人莫非是嫌弃我了?” 看着他佯装出的一副可怜模样,玉簪忍不住笑出来声,郝朔看着她的笑颜,双眸不自觉地柔和起来,满脸的柔情让玉簪羞红了脸。 “我去前头看看。”玉簪迴转身,带着如意便朝前去。 郝朔看着她的身影在桃花园中穿梭不止,犹如一只粉蝶翩翩起舞,竟然也是看呆了眼,心底暗笑,连他都把持不住,更何况是那个人呢? 他也缓缓转身,朝着身后走去,循着记忆,绕过多棵桃花树,在一块平地上,见到了神情黯然的男人。 “姚大人,也来这里?” 姚可手中捏着一支桃花,听到声音转过头望去,见到郝朔,不禁面色一紧。 “六王爷也在这里?”他佯装这才见到,勉强扬起笑容,上前打招唿。 郝朔温润的脸上盈盈的都是笑意,是怎么遮掩都遮不住的快乐,看得姚可心中又是一痛。世间怎会有如此的巧合,陪着夫人一同出来赏花,竟然会遇上郝朔与玉簪二人,刚才同在园子里听见玉簪慡朗的笑声,他竟然恍惚了,他从未见过她笑得如此畅快,毫不遮掩,难道只是因为面前的这个男子?他除了有一个最贵的身份和野心之外还有什么?为什么可以让玉簪笑得如此开心? 这么想着,丝丝不甘涌上心头,夹着着浓浓的酸楚,让他忍不住心痛万分。
第13页 “姚大人是陪同尊夫人一同前来吗?”郝朔的脸上已经是再熟悉不过的温煦的笑容,一如每一次的他,而言语依旧是谦和的,在这一瞬间,他又变回了那个谦和有礼的六王爷。 “是的。”姚可轻轻点头,“内子去前面赏花了,下官才得空来这里歇歇。” 郝朔笑道:“我们倒是同病相怜了。” “哦,六王爷也是陪同王妃一起来的?”姚可装作不知。 郝朔一笑,道:“是席夫人玉簪。” 姚可一震,席夫人?是啊,她再如何,也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 “六王爷真是好福气。”他黯然地说道。 郝朔承受着,并不揭穿他不合时宜的话语。看着姚可神伤的样子,郝朔不想去承认他寻着过来只是为了见一见这个男子的黯然神态。 早在玉簪拉着他到处看桃花的时候,他便已经注意到隐在树枝中的姚可,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不透风的,若是想知道,自然会探知到那些被人隐藏起来的事情。 比如,姚可和玉簪 又比如,玉闾不伦的心事 一切都是不能说的秘密,可是他都知道。 第九章 落花着雨消残粉 更新时间:2013-04-25 10:00:08字数:6245 他坐于躺椅中,在软绵的垫子上呈现出慵懒的模样,一双假寐的眼眸沉静如初,不知在想些什么。 外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的眉头微微一动,随后又恢復平静,身旁悄无声息地落下一人,低声道:“王爷” 他未作答,仍是闭着眼睛,只是摆放在腹前的一只手,手指轻轻敲击着,似在计算着什么。 “王爷,夫人快到了。”那人又道。 他闭着眼睛,突然开口说道:“该给太傅做个提醒了。”童太傅,在朝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他们也该是时候了。 那人低头应了一声,随后身影一闪,消失在书房之中。 王府的书房是玉簪从未涉及过的,款步而来,身侧的烛火透过罩子发出微微的亮光,照亮了前方的路途。 如意紧跟在她身后,手中端着刚出炉的糕点,淡淡的糯香味道中混杂着夜间的凉风。 她在书房门前停了下来,有过半丝犹豫,无意间看见窗台边似乎有个人影正望着外头,忽明忽暗的烛光下一切都变得模煳不清,只是那人唇角边温煦的笑意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她笑得甜蜜,想到了白天的桃花园之行,想到了自己洗手下厨为他做花糕的甜蜜。 原来,一个女人的心真的很小,只要一点点就能够填满了。 房门是半掩着的,但她仍是敲响了那扇雕花精緻的木门,然后在门外头静静地等着那个男人来迎她。 与众不同——四个字就这么跳进她的脑中,她苦笑,原来自己也终于变成了在里头争宠的女人了,也终于不再只是个清闲品茗,悠闲赏景的闺中小姐了。 他开了门,在屋内笑看着她,然后伸出一只白皙的手将她引进屋中。 “我好像闻到了什么香味。”他笑。 如意将食盒放到桌上,然后自觉退出屋子。她将还热腾腾的糕点拿出,白嫩的糯食上飘着一片片娇小的粉色花瓣。 他捏起一块塞进嘴中,笑道:“这么晚了,还去做花糕?” 她点头,他又问:“觉得桃花好看吗?” 她抬头浅浅一笑,道:“很美。” 他看向她,温润的脸上有着和煦的笑意,优雅的词句脱口而出:“美人树下游,娇颜惹花羞。” 她低了头,嘴角的笑容渐渐扩大,感觉自己被他拥在了怀中,靠着他略微泛着冷意的胸膛,感受着他稳健的心跳不紧不慢的起伏而兴起阵阵涟漪,耳畔传来属于他的温热。 “浅提灯笼信步走,姿影翩翩。轻启绣缕水袖飞,惹人心怜。” 惹人心怜 她靠在他的怀中突然有些恍惚,脑中想起了另一个男人曾为她所做诗词,直至今日她依然能清晰地将其背诵出来,她记得“梦中倾、心头萦”这让她心动了好久也心痛了好久的六个字,还记得诗的最后一句颂的也是个“怜”字。 怜她,最后却也狠心地放开了她。 一只手不自觉地抚上衣襟,才想起那里早已空空荡荡,当初被她珍藏着的罗绢早已去了那个男人的手中,如今也不知是怎样一副境地,是弃之一旁抑或是珍藏如新?又或者只是府中一物,不值一提?毕竟他成了亲,在朝中也是步步高升,再也不是那个忐忑地进入席府的青年,也不再是那个在慌乱中从她手中接过茶杯的男子了。 心动依然在,只是人已经走远了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以至没有注意到抱着她身子的怀抱有了丝僵硬。 他由上往下看着她,竟觉嘴中的糕点有了些腻味,他的眉头渐渐紧缩,感觉手脚开始有了些无力感。 他唐突地拉起她就往门外走去,她亦步亦趋地紧跟在侧,不明所以地看向他,而他只是皱着眉快步走着。 门外的如意见到他们出来,立刻迎了上去,未等走近,他们已如一阵风般飞奔而去。 玉簪感觉那双握着她的手越发变得冰凉,连带着她的也慢慢觉得寒意,她隐约明白似乎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可是到底是什么事呢?让这么一个总是文雅稳重的男人变得惊慌?是的,现在的他确实是既惊又慌了。 奔走了一段,他的脚程慢了下来,身子也越发的轻软,几乎站不住脚,大半个身子都依靠在了她的身上。 她吃力地往前移动,黑夜中看到了自己的院落,脑中闪过一道灵光,她问道:“是要去药房?” 他虚弱地点头,嘴角是满意的笑容,一张脸平静得就如什么也不曾发生一般,让人怀疑刚才的惊慌可是同一个人所出。 快到院子的时候,如意已经从后头跑着赶来。她示意如意去开门,一路顺顺噹噹地走到后院,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到这里,只是周遭暗得很,也看不清个大概。 靠在身上的人影动了一下,她立刻明白过来,脚步不停,只是朝后吩咐了一句:“如意,你在外头等着。”然后吃力地扶着男人走去了陌生的地方。 她一直知道院子的后头有一个药房,那是专属于他的天地,任何人都不得入内,她亦然,慕容氏亦然。如今,她先慕容氏一步来到了这里,进入了他独有的天地里,那是不是表示,她也进入了他的心中? 浓烈的药糙味道扑面而来,院落与药房相连,她原本以为早已适应空气中瀰漫着的药糙味道,只是进了这里才恍然,紧紧相连的两地,味道却是有着明显的落差。每日,他定然是派人清理过的,不然她不会还有不适应的感觉。 “将我放那边就好。”他用眼神示意。 她趁机环顾四周,这里竟然简陋得只有存放糙药的棚架。 她依言将他放在一旁仅有的软榻上,然后转身去找烛火,只听得身后传来一道细微的声响,回过头去,只见微弱的火光在他手中摇摆着。他的手里正握着一个火摺子,光影下,他正朝着她微笑。
第14页 “拿着这个找起来方便些。” 她接过他手中的火摺子,按照他的指示左转再右转才点上了火,再回头看他时,他已经闭上了眼睛,神情有些憔悴。 未待她开口问些什么,他便说道:“架子上第二排角落里的一些甘糙拿去煎上,药罐在隔壁屋子,里头什么都有。” 夜已经很深了,她听见外头树影“刷刷”的声响,她蹲坐在小矮凳上,手持蒲扇轻轻摇摆,脑中却是想着些有的没的,半个时辰后,她才端着药碗回到他身边。 他一如半个时辰前的样子,只是样子更为深沉了。她正在疑惑他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他突然逸出了一句:“药好了?”随即睁开眼睛,眼眸依然清亮,仿佛他刚才的虚弱只是一瞬即逝的影像一般。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将药碗端到他面前,“有些烫,小心些喝。” 他沉沉地笑着,看着她却是一动也没动,说道:“餵我。” 她愣愣地回望着她。 见此,他笑得有些慡快,他舔了舔唇,道:“碧儿,餵我吧。” 她将汤勺送进他嘴中,拿出来的时候,隐约听见他轻轻地说了一句:“我拿不动” 她的心颤了一下,连带着手也跟着抖动了一下。她惊讶地看向他,不敢置信地问:“怎么会这么严重?” 他只是笑着,却不答话,微微张开嘴,示意她继续餵药。 那一夜,窗外树影飘飘,“刷刷”作响,她与他就此对望了一整夜,他躺在榻上,只是不住地要她开口说话,他想要听着她的声音,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独有的轻轻柔柔的嗓音,已然成了他的牵绊。 “碧儿,若是哪一天”他未能说完后面的话,因为一只柔嫩的手掌贴上了他的嘴。他轻轻笑着,都觉得万分吃力。 玉簪对上他带笑的眼,为里头的认命有些恼怒,他怎么可以就此认命?他怎么可以是个认命的人? 若是他认命,那么他也便不会与她联姻,若是他认命,那么此刻的他依旧是那个空有满腔才华,却无计可施的六王爷,若是他认命,他与她又怎么会相识? 若是他认命 可是,他怎么可以认命,他怎么可以如此薄弱?玉簪一直知道虽然这个男人有着一张温润如玉的脸庞,有着一副羸弱的身体,可是他的心却张狂着满满的野心,这样的野心让他较为瘦弱的身躯都变得强大起来。 她的丈夫啊,曾经她是想着,若是他不是一个拥有如此野心的男人,她便会跟着他隐居田园,过着世外仙人的生活,可是,他是吗? “告诉我,你真的想要那个位子吗?”她俯下身,双眼对上他的。 郝朔敛去笑意,也认真地回视她,“碧儿,你怎就不明白,如今,不是我想退回来就能退的。” 玉簪一怔,心中溢满了苦楚。 他又接着道:“我与你联姻,便是与席氏一族牵了手,我们都成了太子眼中的沙子,留不得。若是此刻我退出了,日后在朝中,席氏一族该如何立足?”他嘆息道,“更何况,即使我想离开,也有人会急急地拉着,不让我离去的。” 而那些拉住他的人有皇后,有玉闾,有许许多多和席氏一族和他牵扯上关系的人,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蚱蜢,船若是翻了,大家都要淹死。 玉簪半蹲下身子,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臂膀上,轻轻吐出一句:“既然这样,你便不能认命,只能成功。” 郝朔静默了一阵,随后沉沉地笑了。 “碧儿” 这便是他的碧儿,有时柔弱如柳,让人怜惜,有时却又坚毅如梅,让他忍不住嘆服,这样的女子,怎能叫他不心动。 直到隔天午时,郝朔的四肢才稍感力气,方可走动,玉簪才搀扶着他出了药房。 后院门口,是如意一如既往的身影,见到他们出来,她仿如松了一口气,上前道:“王爷,夫人吉祥,膳食已经准备妥当,王爷和夫人沐浴更衣即可用膳。” 郝朔点头,“下去传膳吧。” 如意慢慢退了出去,直到身影消失在门口,郝朔这才回头对她说道:“有个能干的下人倒是能帮着主子省不少事。” “如意从小就机灵。”她附和。 他轻笑,“能干的下人不如贴己的女婢。” 她一愣,随即点头,“懂得贴心的最好。” 对于在王府中的形式,席府的人似乎总是比她这个当事人都清楚。当如意拿着从席府送来的信件暗示是否要回趟席府时,她便知道她在王府的默不吭声已经让席氏一族的长老们看不过去了。 嫁出去的女儿犹如泼出去的水,可是她不同,她和大哥一样,从小就担负了太多的期望,只要顶着席氏一族的姓氏,她的一生便是为了这个族群而活着,她可以不为族群争取荣耀,但绝不能给这个高贵的部族丢了颜面。 从一个侧王妃降到一个夫人如同侍妾,这是个耻辱,对席氏一族来说绝对是个耻辱。 她细数了一下,歷代席氏一族的女子出嫁,不管是嫡系或是庶出,在夫家的地位都是崇高的,只除了她,这个从小就被疼宠在手心里的女子,一直被看好的女子,也是最终落得最不济的一个。 她是一个特殊,嫁的是尊贵的皇族,可是前景确是最不堪的那个。 “小姐,真的不回去吗?”如意有些担心。 她犹豫了一下,仍是摇头。回去又能做什么呢,除了席氏家训之外,她要面对的除了那些还是那些。 凭藉着席氏一族的地位,在王府中建立声望压制他人是极其容易的事情,即使那个女人是王府的正妃依然不敢正面对抗席氏一族,这个族群已经到了如日中天的地步,这样的高高在上总是让人担心它衰落的一天该是怎样的激烈。 可是,她不愿意,她不愿意步上席氏女子的老路,她便是她了,过的是她自己的生活。 玉闾是在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来的王府,他从王府的门口一路大嚷着来到她的院落,直喊道:“郝朔快出来,本公子找你喝酒来了。” 她立在院子的门口,看着他一路走来。 然后在她面前停下,看着她,他笑了,“妹妹越发美艷了。” 她不回话,只是直直地看着他,心头有些刺痛,玉闾在席府的压力一定不比她小。 他脸上的笑容在她的注视下不自在地隐去,终是嘆了一口气,道:“他人呢?” “前些日子发病了,正在后院休养。” 他掠过她就要往后院走去,擦身的剎那被她一手拦住。他回头看她,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放手。”他沉声道。 这是从小到大,她第一次见到玉闾的怒容,有些陌生的可怕,这时她才明白,能够在朝廷中占据一席之地的高官,内心都有不怒而威的一面,只是更多的时候需要笑脸迎人来掩饰起来。 “大哥,冷静一点,你忘记答应过我要给我最好的吗?现在还不是时候,不是时候啊。”她低声道,眼底的哀求祈求他能放弃今天的目的。
第15页 他们在门口僵持了半晌,她感觉到他的唿吸慢慢平稳下来,才缓缓地松开了手,彻底离开他臂膀的同时,那只手一转方向重重地落在屋墙上,发生闷哼一声。 她在旁边看得心惊肉跳,连忙将那只手移到身前,指节处已经泛出青紫的血气。她一边让如意去准备药箱,一边拉着他进了屋子。 暗黄的烛光下,他就这么直直地看着她,嘴唇紧抿,眼中怒火旺盛。 她握着他的手,就这么握着,身子不自觉地有些颤抖,勐然间被带入一个宽广的怀抱,鼻息间充斥着淡淡的花香味道,那是从小便熟悉的香味,是属于他们兄妹的味道。 她对花卉的研究也是源自于玉闾,许多成长的歷程都有他的身影,他便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了啊。 他紧紧地抱着她,隐约间她似乎听见他在她的髮丝间说着:“那个女人不能留。” 她一颤,匆匆抬头,只瞧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杀机,她知道他所指的是慕容氏。 “她何其无辜。” “她若在,你永远也只是一个夫人,即使日后进了宫,她也是稳居中宫,牢牢地压着你。”玉闾看出她眼底的挣扎,嘆息道,“碧儿,我答应过要给你最好的,中宫之位便是我为你留的。” “我不在乎。”他不知道,她要的从来都不是那高高在上的位子,她与他们不同,她不争的只有虚位。 “你不在乎”玉闾喃喃重复着,看着她的眼眸慢慢变得犀利,“碧儿,你动情了?你为他动情了?” 她微微笑了,嘴角边的弧度露出倾人的姿态,却让玉闾看得心惊。他一直保护在掌心的女孩终于长大了,懂得了如何去爱人。 当初他凭着私心,想要将她急急地送出去,好断绝自己不该有的妄想,心中的愧疚让他不住地想给她世上最好的一切,未想,当她真正爱上了郝朔时,他的心,竟然还是痛了。 “即使不是现在,终有一日,我会让你坐上那个位子。”玉闾的语气恢復平静,她也慢慢松了口气。 “大哥,你的责任不止我一人而已,你肩上的担子太大,一步都不能走错,错了便是一个族群的败落。” 错了,便是一个族群的败落。这是多么重大的责任,足够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玉闾闭上眼睛,靠坐在太师椅上,起伏不定的胸膛泄露了他一直以来的压抑。原来她一直以来的以为都是错误的,她曾天真地认为大哥是真的喜欢着勾心斗角的生活,原来一切都是错的,错得离谱。 玉闾离去的时候,看着她,神色复杂,“碧儿,只要你过得幸福就好。” 玉簪的心中涌上一股热气,她的大哥眼中似乎只有她了,有时她会恍惚,感觉就连席氏一族在他的眼中也及不上她这个妹妹来得重要。 她的大哥啊 玉闾 第十章 昨夜西风凋碧树 更新时间:2013-04-25 10:00:08字数:7771 玉簪在屋檐下看着玉闾的身影彻底消失后,她才缓缓转身回屋,刚才玉闾的提议让她心惊到现在还未平復。 天之骄子的出身让玉闾从来都是高傲地不屑做这种低下的卑鄙手段,可是,今天,他竟然为了她而有了这样的一个念头。 多么可怕的念头,将一个高傲的人也可以改变。 “玉闾走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玉簪一跳,她抬眼望去,郝朔从暗处走出,他所在的位置正好是刚才她与玉闾谈话的厅中。玉簪心中有些忐忑,郝朔面色平静,玉簪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刚走,你若有事跟他商量,只能等明儿个了。”她只是强壮镇定。 郝朔看了看她,也不说什么,朝她伸出一只手,牵着她慢慢走回屋子。玉簪亦步亦趋,走了一段路后,仍不见他有开口的迹象,玉簪心里有些生气。 他明明是听到了的,听到了玉闾想要对慕容氏不利的提议,可是他为什么不开口?就因为她当场就拒绝了玉闾的提议,所以,他觉得没有担心的必要了吗? “你” “什么?”他停下来看她。 “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郝朔看着她,浅浅一笑,“碧儿,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他是等着她坦白从宽吗?玉簪心中气恼他的镇定自若,她好像从未见过他惊慌的模样。 “没有。”她低下头,轻轻地回答。和他在一起很温馨,他是一个好丈夫,他可以给她所有的柔情,可是他却不是一个好的倾诉对象,他的身上有这么多让她想不明白又猜不透的想法,这样的琢磨不定,让她心慌,也觉得心累。 郝朔看着低着头的她,总是和煦的眼眸沉了一下。他伸手抬起她的下颌,道:“碧儿,你总是聪明的,这回怎么就煳涂了呢?” 她未听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他却已越过她迳自往屋里走去。她呆呆地立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远,她的心瞬间慌乱了。 “郝朔”她低低地叫着,而他却没有回头。 那一夜,她又是一个人躺在宽大的床榻上,仰卧着睁着眼,看着华丽的幔帐,心底确是空空的。 她没有错,她这样告诉自己。可是他却连哄她一次都不愿意,以往的柔情蜜意在这一刻都颠覆了。 早晨睁开眼的时候,见到郝朔放大的脸孔,和煦的笑容挂在他的嘴角,一切都温馨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她一跃而起,勐地抱住了他。 耳边传来他的笑声,“碧儿,想我也不用如此热情。” 她红了脸,退出他的胸膛,小心地问:“不生气了?” 郝朔嘆息:“我没有生气。” 玉簪的脸上写明了不相信。 郝朔无奈,“碧儿,还记得吗?我跟你说过,有些事情不必太过执着。” 玉簪皱眉,他的意思是说她对慕容氏占据的正妃之位太过执着吗?玉簪在心头忍不住耻笑,他们这些人在外头争得你死我活,他以为她也同他们一样,也贪图这些虚名吗? 她看着他,眼底流露出丝丝失望。她以为他是知道的,她嫁入王府这么久以来,对什么都坚持唯独对正妃之位嗤之以鼻,难道这些他都不曾看明白吗? 玉闾可以看不明白,可是他郝朔怎么可以不明白?还是说,在他心中慕容氏远远比她来得重要? 郝朔蹙起眉头,为她眼底的失望纠紧了心,只是隐约觉得有什么误会在蔓延开来,而他却又无法把握。 “碧儿” “你不是想知道大哥对我都说了什么吗?我告诉你。他希望我能够坐上六王爷正妃的位子,郝朔,你告诉我,我有没有机会成为正妃?”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身体也在瑟瑟。 郝朔一怔,垂下眼,玉簪看不清他眼底翻涌着的是什么。 “你又何必这么着急?” 玉簪只听得他这么轻轻地说出一句,心却已沉入了谷底——原来,他真的是这么认为她的,原来一直以来,她在他心中依然只是一个顶着席氏一族称谓的女子,只是一个联姻的对象,认定了她如席氏一族中其他女子一样,只为争那权力与地位。
第16页 原来,这么久,一切都没有改变。 “郝朔,你怎能如此让我失望。”她伤心呢喃道。 他面色一僵,和煦的双目也慢慢沉淀下来,声音有些清冷:“何为失望?” 玉簪看着他,张了张嘴,却只觉得干涩,发不出声音来。 郝朔又道:“论礼,我以正妃之仪迎娶你入府;论情,我亦细心呵护未曾有所亏待;论理”他顿了一下,接着道:“你本就是侧妃,嫁入王府之前就该明白的。” 玉簪只觉得心若雪冬,降雪无数,他话已说到了这个份上,还有什么好辩驳的呢? “如此说来,玉簪还要多谢王爷的恩待了。”这一刻,席氏女子的骄傲让她扬起了头。 郝朔皱眉,心中知道这个女子不悦了,可是谈话到现在,他又何尝愉悦过。 他站起了身,“碧儿,我只要你知道,这里不是席府,自然没有人能像席玉闾那样处处心疼着你,我可以宠你,但未必可以让你放肆至此。” “你自然不会如大哥那般疼惜我。” 闻言,郝朔怪异地笑了起来,眼神嘲讽,“这个世上谁不都是有目的地做事情吗?你以为你的大哥有多好?” “你到底想说什么?”玉簪是真的生气了。 “我只是想告诉你,就算是席玉闾,你的亲大哥,他也只是因为心中对你产生了畸恋才处处疼宠你,为了你去做任何的事情。” 玉簪一震,心突突地跳动着。 “席玉闾是个何其聪明的人,这样的畸恋怎么能发生,他只能将你急急地找个婆家,将你塞给我,若非对你的愧疚,你以为他怎会为了你去做谋杀一个王妃的下等事情来?” 她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男子,他原本温润的脸在这一刻异常地冷酷无情。她突然想笑,也只有这样的男子,才能登上那高高在上的位子吧。 原来不仅他没有明白她,就连她也是就算一点点也不曾了解过他。她只是以为他空有野心,却不知道他这个总是温润的男子的骨子里也流淌着皇室中的冷血。 她缓缓起身,脚下有些蹒跚,默默地与他对视,不自觉眼睛竟然湿润起来。 郝朔别开眼,转过身往门口走去,一手扶着门框,也不回头地说了最后一句:“天下的事情没有天衣无fèng的,席府亦然,你和辛兵司天官姚可的事情,我也早就知道了。碧儿,如今你已是我的妻,我也不会亏待你,但六王府只是需要一个知本分的人。” 说完,郝朔便头也不转地离开了。玉簪脚下一软,竟然生生跌在地上,手肘抵着地,疼得厉害。 房中的声音太响,如意匆匆赶来,见到玉簪如此狼狈,连忙扶起玉簪,见她脸色苍白,心中一急,忙喊来了管家叫大夫。 大夫细细检查了一遍,转头道:“只是手骨裂了,休息上一两个月就好了。” 管家送着大夫出去,如意红了眼,她在玉簪身边跟了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今日狼狈模样的她。 经此一闹,王爷与席夫人失和的消息不胫而走,玉簪在王府中从优势变为劣势,只是这些都已经入不了她的眼了。 郝朔自那日之后便再也没有来看过她,听如意说,玉闾曾来过几次,但都被管家挡在了门外,玉簪知道,这一定是郝朔的意思。 手伤好了之后,玉簪就将自己关在这个院子里面,在前面开闢了好大一块空地,专门种植花卉,让自己有事情忙,也不去想那些不该去想的事情。 崇元42年,全国最大的粮食产地之一的鲁西遭受了严重雪灾,这是继13年前的大雪灾害之后的又一场天灾,因为有了之前的经验,朝廷处理得相当快速,再加上玉闾的《天地行》文里对天灾的错失记载,这次救援,朝廷做得非常好。 这原本是个大功劳,太子做了整整六年的国习理事,全国大小事务应该尽在掌握了,可是这么大的一个功劳竟然没有及时地把握住,反而落在了不常上朝的六王爷身上,出乎众人的意料。 朝中敏锐的人立刻有所察觉,这似乎是变天的预兆,再联想起两年前席府嫡系小姐嫁入六王爷府的那桩不被看好的姻缘,一切似乎是早有预谋的,又是顺理成章的。 而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隐居多年不知踪影的童太傅突然出现在了六王爷府里,高官们都在嘆息:这变天,看来是逃不了了。就连一向不争不抢,安安分分的六王爷都开始蠢蠢欲动了起来,这皇城中是越来越不安稳了。 夜渐渐深了,入冬的寒气不住地蔓延,她端坐在花园中的凉亭里,她在等,却不知道到底等的是什么,或许只是为等迴廊尽头的那扇精緻的雕花木门开启的那一瞬间,只为看一眼那里头的男人是否安好。 今年入冬以来,他的身子时不时地发病,却没有如往常一般躲在药房里配置药糙,反而是搬进了书房居住。 时间是创伤的最好良药,可是她却不这么认为,两年来,虽然和郝朔的关系已经慢慢好转了,却依旧回不去过去的浓情蜜意,以往仿佛是一去不復返的云烟——看得见却摸不着了。 一年前偶尔的一次,她也是坐在这个凉亭中,却在门口被突如其来的随从拦了下来,再看迴廊的尽头,隐约有两个人影在交谈着什么。 那时,她便知道这个王府看似普通简易,实则暗藏了不知多少的深机,伺候的僕人少之又少却都是箇中好手。 她想到了玉闾,想着这样的两个男人若是有一天对立了,最终会是谁站在最高点。直至后来童太傅出现了,她庆幸席氏一族选择了站在这个男人背后。有了童太傅的支持,即使没有席氏一族,郝朔依然可以在朝堂上稳占一半席位,而到了那个时候,对席氏一族来说则是个不安的开始。 童太傅带来了一个女子,名唤沐香,是个纯真的姑娘,听闻多年来只有她一人能跟随在太傅的身侧伺候着。玉簪有些好奇,那也是此生的第二次对一个人产生好奇感,而第一个人则是如今辛兵司天官姚大人。曾经有志不得伸展的男人终于是一个官居一品的大员了,当然其中少不了玉闾的推波助澜,玉闾对他的看好是狂澜无边的。 嫁入王府的这些年,玉簪断绝了姚可的消息,也只是这段时间因童太傅的入府,众多朝中大臣争先恐后地来探望,才让她见到了他。 远远地,她见到他身着一品朝服,应该是刚下了朝来不及换衣服就赶来了,他的神情是倨傲中带着自信的,如今的他再也不是那个粮户司里头的小官了。 她站在暗处,而他的眼睛却似乎飘向了她的方向。 她一惊,不自觉就想到了郝朔两年前的话,便转身离去,她受不了前厅的虚假客套,这些年她深居简出,都快忘记曾经的虚与委蛇。 她匆匆离开,去了厢房,竟然是沐香的居所,如意一直都默默地跟随在身后,看了眼前面的屋子,却不言语。 “沐姑娘觉得觅城如何?” “沉。” “沉?”
第17页 “是的,太沉了。”沐香扭头笑问,“王爷不觉得吗?” 对上她清澈的眼,郝朔笑了,大概是局外人果然是看得较透彻,一个沉字,实实在在地描绘出了觅城此时的现状。 他点头道:“如此说来沐姑娘是不喜欢这里了?” “对。”沐香毫不掩饰地点头。 郝朔见此,放声而笑,实在是对沐香的诚实极为赞赏。 玉簪在外头听着他们的谈话,为了避嫌,房门是敞开着的,她可以看到他脸上慡朗的笑容,这些年她从未见到过,只除了两年前在他在桃花园的那次。 她黯然转身,沐香若是进了王府,也是件好事,她是个纯真的人,没有觅城女子的工于心计,在她的身边,郝朔才会真正地放松自己。 恐怕也只有沐香才能让郝朔相信,这个世上还有不为权不为利而活的人了。玉簪只觉得悲哀,她辛辛苦苦却是赢不了他的肯定。 “小姐”如意在身旁轻声叫着她。 玉簪回头,“怎么了?”她的声音一停,视线里映入一道高瘦的身影。 郝朔见到她也是一愣。沐香立于他的身侧,见到玉簪,笑着打招唿,毫不做作:“席夫人。” 玉簪愣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郝朔往她这边走来,停在她的面前。 伸出手替她拉好脖颈上的围脖,道:“难怪在前院找不到你,原来是偷跑来后院了。” 他的语调带着宠溺,脸上带笑,他总是有本事将一切自动抹杀掉,可是她却不行,她没有他的雄心壮志,没有他的虚与委蛇,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 “怎么,是来找沐姑娘?” 她点点头。 他笑道:“人还没有见到,何故又要离去?” 何故?他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不明白呢?只是在引诱她说出心中的妒意罢了。 郝朔见她不吭声,也不再多问,“你们女儿家好好聊聊,我也就不去掺合了。”他如是说,转头想沐香告别,随后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离去。 沐香眨眨眼,轻声道:“席夫人,你和王爷吵架了吗?” 玉簪一颤,抬头看她,“沐姑娘怎会这么问?” 沐香笑着耸耸肩,“感觉罢了。” 感觉啊,那可真是个敏锐的感觉啊。 “南方多秀丽,北方亦豪慡” “天涯无边限,只待双足踏” 沐香引她进屋,述说着她的双足所到过的所有地方,讲述着天底下玉簪并不知晓的风情人俗,一切的一切都让玉簪欣喜,让她期盼。 沐香说:“天涯无边限,只待双足踏。” 听着她的话,玉簪轻轻地笑了,眼角却瞄向了自己隐藏在翠绿袄衣之下的双足,心中嘆着,这双脚足恐怕是离不开这片皇土了。 沐香也看着她,那是一双不懂得掩饰的眸子,在里头清晰地映照出了一个绿衣女子的尊贵气质。在这里头,玉簪看到了自己沉静的笑容,嘴角边浅浅的弧度,却恰好形成了一个弯,给人以疏远的距离,而这样的距离在他人眼中便是高高在上。 她想,这样的笑容,恐怕是要顶在这张俏丽的脸上一辈子的事情了。 郝朔对沐香的态度是不同的,这点只需稍稍细心便可看得出。不管是因为童太傅的关系还是为了别的什么,单单是些许的不同,也足以王妃慕容氏大动干戈了。 慕容氏嫁入王府三年,比玉簪早了一年,虽然顶着王妃的头衔,可是一个没有子嗣的女人,即使身份再高贵也随时有着被下放的危险,更何况她的家世是远远无法与席玉簪相比的,如今又加了一个童太傅的亲弟子沐香,她又怎能不焦虑呢。 “小姐,听说王爷有意向太傅提出”就连如意都忍不住开始关注这件事情了。 她只是蹲在园子里头,摆弄着新种上的花种,没有接口。 “小姐,若是王爷” “沐姑娘承传了童太傅的医术精髓,王爷的病也需要人在旁料细心地料理了。”她打断如意的猜测,口气却掩不了烦闷,她不住地告诫自己,王府里的事情不要去理会,就让他去吧,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勐然间站起身,眼前突然感觉一阵昏眩,待她回过神,视线里飘过一件厚重的白貂皮大袄,穿在身上臃肿不堪,可在这个人身上却意外地觉得清新慡净。 “哪有人大冬天种花的?”他轻声责备。 她愣了一下,抬头,入眼的是一张白皙得过分的温润脸孔。 她摇摇头,“只是试试,若是能种活了也算是件喜事。” 他突然不再言语,她觉得奇怪,便抬头看他,却正入了他深深的眸中,心就这样停滞了一下,连带着她的手也颤抖了一番,对他,她仍是放不下的。 “冷吗?”说着,他的手从厚重的衣袖中直直地朝她伸来,她连忙躲开,他伸出的手落了个空,就这么僵硬在了半空中。 她轻声说道:“手脏。” 他轻声笑着,那只手顺势下滑,抓紧了她满是泥土的脏手,说道:“不碍事,脏点就脏点,还能洗了不是?” 他将她垂在一旁的另一只手一同握在掌心,试图让她取暖。他的体温异于常人,大冬天的,可是他的手简直如火一样的烫人。 她微微嘆息着:“这么多年了,怎么就没有好转呢?”她早就不抱什么痊癒的希望了,只盼着他的病能够好转。 他的唇角边依旧是温煦的笑容,头顶着她的额说道:“太傅说那是血气倒流,筋脉紊乱所致。” 他说得云淡风轻,仿若是在说着他人的事情一般,可她在一旁听着心跳蹦跶。 “所以,王爷才想让沐姑娘留下吗?”许久,她还是问出了口。早就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他的称唿变成了恭敬的王爷,她自动将自己降低了一个身份,他说他的王府要的是懂得安分守己的人,那么她便恪守本分。 他看着她,轻轻嘆息,眼底的清澈变成了一片深潭,让人琢磨不定。他抬手抚弄着她落在耳畔的髮丝,嘴里不住地喃喃着:“碧儿,碧儿。” 碧儿 这是他的母亲为她赐下的名,很久很久以前,或许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安排,于是在多年后,让她与他在这样一个乱世中相会。 可是,他的碧儿又是这样一个聪慧却有固执的女子,他知道她心底的挣扎,却依旧只愿维持着本分。 时常,他会想起那个在桃花园中翩翩飞舞的女子,她一身绿色锦衣,外罩轻纱,巧笑嫣然,慡朗之气让人心动。 他知道,此生,他是放不下她了,放不下她敞开心怀后的纯真,那份真直直地融入了他的心底,与血肉合为一体,再也分不开了,可是,她又可知道?若是知道,又何必如此固执呢。 “沐香深得太傅精髓,又是个值得信任的人,留她在身边可以免去很多麻烦。” 玉簪垂着眼,轻轻点头,头顶听到他的嘆息声,这些年她不时地听到他的嘆息,可是她的心中也在嘆息,他可又知道?
第18页 他千方百计地想将他们之间的关系拉回从前,可是破碎的镜子又如何能修復呢?他不是不懂,只是故意将其忽略。 有时,她会暗暗哭泣,未来的路还这么的漫长,他们为何要这么早将这面完美的镜子摔出裂fèng来呢?而这一摔,又为何要摔得如此狠烈呢? “今晚,我在你这里睡。”他迳自走进内室,留下一语给她。 那晚,他在她的屋子里留宿,摇摆不定的烛火下,映出他柔情似水的脸庞,她依偎在他的怀中,听着他稳健的心跳,心中觉得万分舒坦,暗暗嘆息,若是往后一直过着这样舒坦的日子该有多好。是啊,那该有多好,若是没有那次吵闹,他们会过得更温馨。 他微微分开两人相连的肌肤触碰,滚烫的唇瓣在她耳边摩挲着,模煳不清地说道:“靠着这具身体不觉得热吗?” 她的心在那一刻疼痛了起来。 “碧儿啊”他紧紧地抱着她,满足地嘆息着,“凝眸浩浩,裊裊升烟,香茗绕唇不止,恍意深远如常在,捻花随风去,竟是盘窗前。”在他心底,久留不去的便只是她这个女子了,是她了。 他是觅城中唯一能与玉闾齐名的才子,外人皆知六王爷博学多才,温润儒雅的气质出尘了得,多少女子期盼着他的诗词中能有自己的身影在,而她竟然有这份荣幸成为了他的妻,听到他为她吟诗作词。 第十一章 莫为伤春眉黛促 更新时间:2013-04-25 10:00:08字数:5275 皇宫,久违的熟悉中透着陌生的气息,而今天,她再次踏足此地,只因宫廷礼教规定如此——大年三十的前一天,所有出宫建府的皇子们的侧妃都要进宫来拜见母妃。 皇后容光焕发,盖在她手上的一只手掌打着节拍,一下一下,看得她心中烦乱不已。 “碧儿,你可有听说?” “何事?” “最近外族似有蠢蠢欲动之举,他们是想趁着这次天灾,民心浮动,对我中原趁火打劫来了呢。” 玉簪沉默了一下,心中隐约明白对方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陡然升起一股子的厌恶来,却只能捺着性子接口:“皇上贤明,定能给百姓一个国泰民安来,娘娘不必担心。” “呵呵。”皇后笑着道,“这次就看太子如何为政了,一个掌权人的决策是至关重要的。”这个妇人,她做梦都想着自己的儿子登上大位。 玉簪低下了头,不想去看皇后满是算计的面孔,走出皇后殿的时候,她仰望远方,见到熟悉的宫殿,相比皇后殿,她其实更愿意去沁妃的宫苑。 沁妃的宫苑门口冷冷清清,她一生都没有所出,如今年纪大了,更是不可能有怀孕的可能了。今日各宫的娘娘们都欢欢喜喜地迎媳妇,唯独这里安安静静。 宫中的嬷嬷见到她,笑着引她去见沁妃。 “二小姐好久不来了呢,哦,如今该是改为六王妃了。”这个嬷嬷是个老宫人了。 玉簪笑着,没有纠正她的口误,她如今在王府怎能称为王妃呢?若是让郝朔听到了,定又是一次误会了。 沁妃在大树底下抚琴,大冬天的,她却穿着单薄。玉簪忍不住斥责底下的宫人:“怎么不让娘娘多穿点呢,若是生病了如何是好。” 宫人们皆唯唯诺诺,沁妃笑着招她过去。 “碧儿,你好久不来看本宫了呢。” “老是进宫,我怕别人妒忌了。”她笑道。 沁妃连连点头,“碧儿是真的长大了,嫁了人果然就是不一样了。”沁妃似是回忆道,“郝朔那孩子从小身子羸弱,以前他还未出宫建府的时候,本宫也总是见不到他人影,他现在也总算是熬出头了,你也不用跟着吃苦了。” 沁妃虽然膝下无子无女,但她是出自席氏一族的女子,各宫娘娘都急着巴结,她的消息自然也是灵通的,如今朝中,谁不知道六王爷郝朔的威望直逼太子。 玉簪浅浅一笑,并未置言语,抬手抚弄着古琴,发出悠远的调子。 沁妃细细端详着她的神情,随后轻声嘆道:“碧儿,我们席氏的女子都有一个通病。” 玉簪抬头看她,随后笑道:“可是太过傲气?” 沁妃笑着,摇头道:“不是傲,是傻。” “傻?” “对,傻。”沁妃说道,“若是不傻,我们又怎会为了家族牺牲了自己去追寻幸福的权利?若是不傻,我又怎会寻寻觅觅了大半辈子,却落得一无所有的地步?” 玉簪注意到,沁妃的最后一句有的是一个我字,而非我们。 “碧儿,我的人生已经到了结尾,可是你的却才开始没多久,这么长的一条路,你一定要好好地把握住了。”沁妃说到最后,她已经忘记用本宫这个自称了,她常说玉簪像年少的她,因为这份想像,她才如此看重这个女子。 玉簪低下头,轻轻一点。沁妃看着,笑了,玉簪是个聪明的孩子,她自然是明白如何过才是对自己最好的。 “郝朔是个出色的孩子,亦是个惹人爱的男子,两个人相处哪能不吵闹的,若真是相敬如宾,那才真真的可悲了呢。” 玉簪疑惑地问:“您和皇上也会吵闹吗?” 沁妃的眸光柔和下来,“刚进宫那会,正是年少气盛之际,什么都入不了眼,皇上比我大上许多岁,他每每总是让着我,但我知道,他谦让的或许不是我这个人,而是我背后的家族势力。”她嘆息道,“席氏一族是个既让人羡慕,又是个让人烦心的家族,碧儿,你说是不是?” 玉簪轻轻地点头,沁妃嘆道:“果然,郝朔还是为难你了。” “不,那是很早之前的事了。” “那你现在又是在为什么烦心?” “您怎么就知道我有烦心事呢?”玉簪对这个比较好奇。 沁妃笑了,“人若是安静下来了,看的东西自然就看透彻了,许多以前看不清的,这会儿都清楚了。” 玉簪笑了,“谢谢您的教诲。” 见她如此,沁妃也笑了起来,看到这个女孩这个样子,她才能放心啊,她的人生,不希望有另一个来重蹈一遍,有她一个就够了。 玉簪离开沁妃宫苑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什么,急急地转了个身,往另一边而去,宫中她常来,这个大的一个皇宫,单单是花园就有数百个,她只是去找那个最大的——御花园。 她跑得很急,脚下越来越快,感觉风在耳边飞驰着,自己也要飞起来了一样。她只是突然想到了那年,郝朔曾说过的早谢梅,她想为他洗手下厨做上一次梅花糕。 一个女子若是为了心爱的男人下厨,那便是幸福的事情,而此刻,她的心就是甜甜的,沁妃的一番话解开了她两年来的心结,很多结子纠缠得越是深刻,就越是刻骨铭心,当触到结果时,也越是让人恍然大悟。 这个皇宫果真是大得出奇,她奔跑了许久,身上厚重的宫装成了她的拖累。等到她见到浓浓的一片花海的时候,她早已上气不接下气了。
第19页 早谢梅是天下最珍贵的品种,尽数全天下,也就只有宫中种植繁多,她四处地找,当一簇簇梅花映入眼帘的时候,耳中也传到了熙熙攘攘的讲话声。 “今日在朝堂上,六王爷真是威风十足。” “那是,如今这朝堂之上的两大势力都偏向六王爷,我看吶这局势是早已分了输赢了。” “如今又是外患,又是内忧的,我看吶,太子是肯定没戏了,现在皇上身子又重病缠身,恐怕也” 声音突然消失,随后传来一位男子的声音:“吴大人,有些话可不能乱说啊,祸从口出,大人可要牢记了。” 那位吴大人诺诺地答道:“是,是,姚大人说的是。姚大人,席大人,两位慢慢走,下官先告退了。” “下官也先退下了。”另一位也急急地道。 那边只剩下匆匆的脚步声,再无半点声响。玉簪在这边屏住了唿吸,那边是玉闾和姚可,她才想起,自从那次与郝朔吵闹过后,她便再也没能见过玉闾一面,两年了,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他们应该是从议事殿中回来,经过这里,她想到了郝朔曾说过的话,玉闾对她的心思,玉簪最终还是没有走出去见他们一面,沁妃的话缠绕在脑中,原本愉悦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她转过身钻进花丛中,小心地採摘着早谢梅,细心地收拾妥当每一片花瓣。 宫门前多了一顶软轿,酱紫色调的流苏在微风中微微荡漾着,她从宫墙里慢慢走出来,大开的宫门成了一个框架,框住了这么一顶华丽的软轿,一顶朝廷一品大员的坐轿。 她的脚步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往前,她的怀中捧着满满的都是花瓣,平整的髮式也有些松散,华丽的宫装上头,更是东一块西一块的水迹。 姚可在轿中看到外面的玉簪漫步小心地走出宫墙,这样狼狈的她,他从未见过。 他的视线落到她小心捧在怀中的艷嫩花瓣上,脑中不期然想起两年前的那日,在飘红的桃花园中,她一袭绿衫,放纵奔跑嬉笑。 玉簪,这么多面的你,我竟然统统都错过了,那样美好的你,我却没有好好地把握住。 玉簪,我们错过了,可是直到今日,我依旧不甘心,你叫我如何是好?而可悲的是,我心中却深刻地明白,你早已放下了我,你亲手绣上青莲的罗绢每日每刻都停息在我的胸口,紧紧服帖着我的胸膛,可是那朵青莲却已离我远去了 如意见她出来,连忙示意轿夫们放低轿子,好让她坐进去,而她却在距离轿子几步之遥时停了下来,在此同时,另一顶软轿的帘子被人从里头撩起,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孔来。 姚可看着她,那双眼眸一变再变,最终还是幻成了一潭深渊。她无言回望,然后转头准备钻进轿子离去。 “等一下。”他突然出声叫住她。 她停下来,回头,看到他下了轿子,一步一步地走进自己。 “姚大人有何事?” “席大人托我转达一声,若是夫人有空,记得回去看看,老夫人都极为想念。” 玉簪垂下了头,是啊,她有多久不曾回去看过府中的几位老人了。 “我大哥呢?” “席大人先回府了。”而他留下来等候她,知道今日是宫定的日子,她必然会进宫,他便只能在这里守株待兔。 姚可走近她,眼睛却是看着她怀中的花瓣,他依然清晰地记得那时荷塘的莲花朵朵争艷开放,他尝过她亲手做的莲花糕,至今,那个味道依旧让他回味。 玉簪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转过头,“我知道了,谢谢姚大人的告知,再会了。”说完便匆匆进了轿子。 如意知道她的忌讳,也赶紧让轿夫起轿。 回到王府的时候,她也等不及回房先换一套衣服,就直奔灶间,小厮们见到她都吓了一跳。 几个时辰忙过去,当她捧着热腾腾的花糕回到后院的时候,只见到院子门口立着一道瘦长的身影,白色的貂皮大衣盖在他瘦弱的身体上,倒是显现了些厚度来。 他见到她,便疾步跨过来,“我知道你今日进宫,怎么这么晚回来?” 她抬高手中的食盒。 他吃了一惊,道:“我好像闻到了什么香味。” 一言既出,两人都笑了,多么熟悉的台词,两年前,她为他做桃花糕的时候,他也曾是这么说的。 “这回是什么?” “你看看这时节,该是什么花开了?” 郝朔静静地望着她,下一瞬间将她拥进了怀中,满心满眼都是激动。 “若是再迟些,早谢梅就不早了。” 早谢梅啊,这是多么遥远的记忆,一晃眼,竟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还有几个这些年可以过。 “碧儿,我的碧儿,我们不要浪费了光阴。” 她在他怀中点着头,泪水滋润了眼眶。 大年三十过后,朝中重臣携带家眷前往六王爷府中参加晚宴。 那晚,玉簪终于见到了姚可的妻子,如今的辛兵司天官夫人,姚夫人向她来问安的时候,她细细地打量了面前的女子一番。 “一直听闻姚夫人是个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姚大人可真是有福之人。”她淡淡地说道。 姚夫人连忙福身,道:“妾身一介民妇,在夫人面前是万万不敢提个美字的,夫人可是觅城中首屈一指的大美人呢。” 玉簪听着恭维的话,轻轻地笑了,不再理会她,转身离去,留下一长串打量的目光。她是席氏一族的女子,即使在王府的地位让人猜疑,但依然要卖这个姓氏一个面子。 远远地,她看到玉闾、姚可、郝朔和童太傅四人站在一起正说着些什么,放眼整个朝堂,这四人都是执掌一方的人物。 玉闾眼睛最尖,早就看到了她,远远地朝她笑着打招唿,随后在场的几人顺着大哥的目光,皆注意到了她,他朝他们说了几句后匆匆地朝她走来。 他一路笑着走到她面前,然后,敛去了笑容,两年未见,多次被拒门外不得而进,两年来他们的首次见面又怎么可能如从前般嬉笑言语,毫无疙瘩? “姚可没有传话给你吗?” “他有告诉我。” 玉闾皱眉,“那为什么不回来,人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难道你真的不要娘家了吗?还是说郝朔不让你出府?” 她摇摇头,“我是自由的。” “那便是你自己不愿意回来?” 她沉默下来。“大哥,你很生气吗?” 玉闾皱紧了眉头,“碧儿,你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只是觉得累了而已,应付他们这么多人,还要应付自己的心,能不累吗? “大哥,你想过娶亲吗?” 她突如其来的一句,玉闾不禁愣住,“什么?” “大哥,你也不小了,以前是我拖累了你,如今我都出嫁好几年了,你也该娶妻了。”
第20页 玉闾看着她,眸子暗了下来,“是不是郝朔对你说了什么?”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他。 他长嘆了一声:“你都知道了?所以这些年你不回家,其实是因为想避开我,是不是?” 玉簪垂头不语,心里却喊着:不是的。那段时间她只是觉得身心疲惫,并非存心要避开他的。可是玉闾这样认为着,其实也没什么不对的,或许这样对他们都好。 “以后你只管回去,你在府上的时候我一定不会出现,这样如何?这样,你总该愿意回去了吧?” 她轻轻地点了头。 “碧儿,你真是个扰人心的女子。”他嘆息着。 是啊,她是个扰人心的女子,她的存在让这么多人酸楚痛心。 第十二章 曲终人散 更新时间:2013-04-25 10:00:08字数:2268 曲终人散,郝朔一路和童太傅商量着什么,看着童世进了房间,他才转身离开。脚步微顿,抬眼望去,院外正立着一绿衣锦服的女子,厚厚的围脖圈在她的脖颈处,双手交叠在胸前,隐约可见暖炉的护手套绳。 他走至她身边,从交叠在一起的双手中抽出一只握于掌心,她的手纤细有致,手背是冷的,手心因握着暖炉而异常温暖。 他细细地抚摸着掌中柔嫩的肌肤,“这么冷,站在外头不怕着凉了?” 她看他,红唇轻启,轻柔的声音从中传出:“何必为难沐姑娘,她不属于这里,天下医术在她之上的能者这么多,你又何苦困她在此?” 她不在意让她知道,刚才她听到了他与童太傅之间的谈话。她知道他的病是他心中的隐晦,他也曾直言不讳要将沐香留在身边,可是若是强求,又何苦呢。 他嘆道:“是啊,她是展翅的鸟,天空是她的一切。”他转头看她,笑道:“这是太傅所言,我转述罢了。” 玉簪送了口气,刚才瞧他说话的语气,她还以为他对沐香是真的动了情了呢。 一阵寒风吹来,他牵着她的手向前走去。 “走,去你那里。” 几日后,沐香走了,不知是何原因,郝朔竟然慡快地放了人,可是爱行走天下的童太傅却留了下来。 沐香说,中原之外有高原,广阔大地之外有另一番天空,她要去更遥远的地方。 沐香走的那日,她没有去送行,只是有着隐隐的无奈——有些人可以离开,有些人却永远地留在一个地方。 王妃慕容氏却松了一口气,慕容氏曾一度担心沐香会因为童太傅的关系而多了一个跟她抢夺丈夫的女子,如今这个女子不屑六王爷府,更不屑一个侧室的名头,走得这般潇洒,倒让慕容氏有些措手不及。 玉簪想起有一日,她问沐香:“果真不曾对他动过心吗?” 郝朔是风靡全觅城的才子,相貌更是俊朗,外人所见的性子温和谦逊,该是所有女子梦中的良人,沐香只需对童太傅耳语几句,哪怕是王妃的位子都是有可能得来的,可是她却坚定地选择了离开,离开王府,离开觅城,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谁是真正的智者,谁是真正的愚者,这个世上总是难以分辨。 那日,沐香洒脱而笑,答:“六王爷非俗人,本就丰神俊朗,如今更增添了一抹超乎常人的傲人气势,心中必是怀揣伟略雄心的男子,我一个江湖游人,如何相匹配?还是不要丢了师傅的脸面才好。” 这样的一个男人,可若是放在几年前,不得不承认在初见他时,沐香是曾动过心的,这样一个温柔的人,哪个女子不欢喜?只是,她和他命中注定是无缘的。 玉簪在旁边听着她一番自贬言论,知道她是想借着妄自菲薄来撇清关系,童太傅的徒弟,果然不同于常人。那一刻,她是由衷地钦佩这个女子的,沐香身上的洒脱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她就不行,所以,註定她是要怨他的。 那天晚上,她问郝朔:“怎么捨得放鸟飞翔?” 郝朔笑道:“那日你若不开口,我便扭断它的翅膀不让她飞出这觅城的天空。” “这么说,还是我无意中帮了沐姑娘一把咯?” 郝朔笑着,不置可否,玉簪心中翻甜。 崇元42年,太子被废。 太子辅政多年,终于还好是在最后一刻退下了光辉的舞台。 郝朔回府后,笑得格外开怀,太子这个眼中钉解决,他便等着上位,慕容氏也很开心,中宫之位是她的囊中之物。 无边的夜色中,人的感官敏感得很,她立刻感觉到由身后传来的热气,沉稳有节奏的唿吸越发凑近,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因为他的靠近而越发快速。 “碧儿,说说话吧,我想听听你的声音。”他的头靠在她的肩头,唇在她的脖颈间徘徊,似个孩童一般。 她微微侧过头,他眷恋她的声音她是知道的,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一人说过她的声音比她的人要美,只有他一个人拥抱着她,却是闭着眼睛,静静倾听着她的声音。 他说她的声音轻轻柔柔,温温和和的,这便是天籁。 她凝视着窗外的月光,淡淡的银色洒满一地,让人眼神迷离。她该说些什么呢?如今太子被废黜,他是势在必得,这样的时刻,他不是应该最为高兴的吗? 他将她抱起,放置床榻,他们共同的床榻,在这里他们曾相拥交合过无数次的床榻。他紧紧地抱着她,和衣而眠。 “碧儿,我累了。” 无数次,在白天,在黑夜,她看着他从容不迫,可是在一切步上轨迹之后,他却说他累了,他也终于说出了心声——那个位置怎么可能是轻松的呢? “你会是一个贤明的君王。” 他轻轻地笑了,“何谓贤明?” “想百姓所需,为百姓谋福。” 闻言,他却笑了,“那些朝廷高官又该如何处理?” 她一愣,“天下,谁不是百姓。” “百姓可分多种啊。”他感嘆,“江山易打,不易保。我也不要垂留青史,也不要做什么贤明的君王,只想让这片大好的江山在我这一辈繁荣下去,不倒,便是好的。” 他们在闺房中谈着这些招人忌讳的事情,他亦毫不掩饰地说出了他的心声,她又有何求,从来,她的愿望就很小,嫁给了他,心就更小了。 “我只要你好,就什么都好了。” 那一夜,她没有睡着,夜深时,听着身旁的唿吸声,沉沉的,那么多年来,这一夜,恐怕是他睡得最沉的一夜了。 睡吧,睡吧,我必然永远陪着你,无论是上天还是入地,我都陪着你 第十三章 离歌且莫翻新阕 更新时间:2013-04-25 10:00:08字数:7094 “我要回趟席府。”清晨,她这么告诉他。 他轻声指正:“不该用回,你的家只在这里。” 她笑了,轻轻点头。 府门前停着两顶轿子,她整理了一下他的朝服,皇亲的顶戴和冒领,这么相貌堂堂的男子,世间竟是难找了。
第21页 他笑着握住她忙碌不止的手,道:“你若还不好,我便来不及上朝去了。” 她不甘地收回了手。 他轻声嘱咐:“晚上早些回来。” 她乖巧地点点头,他满意地进了轿子,帘子放下,轿夫抬着轿子往皇宫而去,她亦转身进了轿子,往另一边而去。 母亲见到她甚为惊喜,拉着她问东问西。祖母被人搀扶着出来,两年不曾见面,她似乎又老了不少。 几个人正聊得高兴,管家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一头栽倒在地上,吓坏了房中的几个人。 “怎么回事?”母亲厉声问道,席府中的下人一向行事稳重,管家什么时候这么着急过,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了。 “刚才宫里来人传话了” “宫里发生什么事了?” “皇上,皇上驾崩了!” 在场的人皆是一怔,“砰”的一声传来,玉簪转头看去,只见祖母时常拿在手上玩转的佛珠竟然断了线,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翠绿珠子在地上跳动着。 崇元42年,初春,帤贞皇帝病逝。 史册上将这位皇帝的一生记载得满满的,帤贞皇帝是先祖皇的第二个儿子,从小便流露出许多的治国之材,所以帤贞皇帝在世时,也极为喜欢六王爷郝朔。 自噩耗传来,祖母便一病不起,帤贞皇帝是祖母的弟弟,虽是异母同胞,但他们从小皆受先祖皇喜爱,常常带在身侧,关系自然非同一般。 那次是玉簪第一次见到祖母流泪,她捧着掉落的翠绿珠子,不住说着:“你怎么就先走了呢你怎么就先走了呢” 祖母想要进宫见先皇最后一面,奈何身子不允,只得在床上低泣。 那几日,郝朔也很忙碌,忙着国事,忙着家事,去世的是他的亲生父亲,他自然是伤悲的。 同年4月,前太子郝卓在自己的寝宫因悲戚四起,情绪荡漾,不久便也病倒在床,竟然严重到无法下地行走。 朝廷两代元老的席氏一族族长表请刻立新皇,以定民心。随后,粮户司天官王大人、造工司天官陈大人、辛兵司天官姚大人、翰吏司天官吴大人及各位大臣皆同时上表,只为劝慰新皇登基。 先皇帤贞皇帝在世时,一生只册立过一位太子,便是皇五子郝卓,在崇元42年时被废黜。 依照国俗,太子的册立通常是中宫皇后之子,当年仅因为中宫未孕育出皇子,故而转立一个小小宫女的儿子为太子。 如今,国无太子,未立储君,理当应推立中宫之子——皇六子郝朔为帝。一切似乎是理所当然的,只待郝朔一声令下。 郝朔推脱不了,暂代理国。 郝朔登基的日子已经定了下来,由天巫花了两日的时间测算出的吉日,当即宣告天下,锦绣房忙着赶制朝服,黄袍加身,在不同的人身上,必然也是要重新一番审思。造工司天官日夜监督,赶造新殿宇,虽然郝朔指明无需大动干戈,但在原有的宫殿中修修改改是必然的。 新皇登基,必定是一派全新。 玉簪坐在皇后殿中,虽然先皇逝去几个月了,但皇后依然悲伤,不知是真是假,身为她的媳妇,王妃慕容氏义不容辞地在一旁安慰着。 玉簪趁着空闲,观望了皇后殿的摆设,在这座宫殿中关押着无数的女人,一个离开一个就搬进来,从来没有半刻停歇过,如此繁忙,却也不见半分倦怠。 再过不久这座宫殿又要换人了,等到郝朔登基为皇之后,先帝的皇后就要搬去景逸宫,以太后之名享受着一个女人最高的荣耀地位,可是曾经风光一时的沁妃和一众后宫的女人却要共同挤在一道宫门之后,度过她们残存的余生。 这个宫殿中多是虚伪与距离,心和心永远是贴合不到一块儿去的,玉簪开始想念当初在沁妃宫苑时的情景,那时的沁妃亦是得宠之际,可是却会在她面前流露宫廷女子的心酸,明明知道玉簪是註定要进宫闱生活的,可是在言语之中,沁妃总是不掩饰其中的无奈与艰辛。 她从皇后殿出来,绕过宫门,站在沁妃的宫苑门口,这里的欢闹不復存在,门庭清冷得让人心寒。 她踌躇不前,其实这里头早就是一座空置下来的宫苑了,先皇下葬后不久,除了皇后殿里的那位外,其余的妃嫔和宫人们都搬去了宗门后面的殿宇——清殿,如同冷宫,是歷代皇帝逝去后,宫中妃嫔们的居所。 清殿,只怕比这里还要让人凄凉。 觅城的潮起潮落,谁都算不准。他们都是曾站在最高处的人,可是结局却并不顺人意。她时常担心,担心玉闾,担心席氏一族,担心郝朔,担心她自己,更担心,当这股潮水涌向他们时,最先倒下的便是他们的心——总是被人端得高高在上的骄傲,是最容易被推到的。 她勐然间感到丝丝冰凉,心底似乎有个声音在催促着她快些离去,转身得太过勐烈,还未看清前面挡着的是什么,她便一头栽进了一个胸膛中,充斥在鼻尖的是陌生的气息,不是淡淡的花香,也不是似有似无的药糙味道,这是一个全然陌生的气息。 她抬头望去,剑眉星目,那是一张典型的中原男子的五官,润泽中却不失男儿气息的面容,她的心底有跟绳索轻轻抽动。一个抬眼,她与他都愣在当场,这才发现,他们相识这么久以来,却从来不曾如此近距离地看过对方。 姚可,对你的爱到底有多深呢?以至于,当初可以说舍便舍,毫无半丝反抗 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或许玉闾曾说的不适合,不是指她与他的不适合,而是他们之间感情原本就不曾对上,偏离了轨迹,却在不知不觉中越拉越远,直至最终的无可奈何。 她心有哀戚,看着他的眼神亦渗出凄凉的神色来。姚可面色一紧,厉人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终于,他别过头,苦笑一声。 玉簪,玉簪,这条路何苦如此困苦艰辛?说是放手了,可是心仍旧会不受控制地哀伤,这是为什么? “姚大人!姚大人!”身后一阵疾唿。 玉簪朝他匆匆道别,越过他疾步而去。看着她越来越远的身影,姚可心痛异常,若非身在宫中,他一定是大声唿喊几声,将心中烦闷倾泻而出,将这个让他倾尽了全部心血来爱的女子隔绝在心门之外,可是,世事总是不尽如人意的。 “姚大人,您怎么突然跑这里来了呢,后宫禁地不得擅闯啊,我们还是快走吧。”说话的人面色慌乱。 后宫里住的都是望尘莫及的女子,是他们这些凡夫俗子攀附不上的,他早该明白的,他在这上头吃的苦还不够多吗?可是直至今日却依然学不乖。仅仅是一眼,惊鸿一瞥之下,他依旧可以为了她冒着犯下大罪的风险,跑进后宫见她一面。 若是日后她进了宫,想要见她一面的机会就更难了,难如登天,这便是她和他之间的距离,错过了一次,註定是要越行越远的。 半个月后,宫里来人送来了一套崭新的宫装,一如当初在皇后殿里的主人所言:若是再换套尊贵点的就更好了。她终于盼到了,那个女人也跟着换了套更尊贵的衣服。
第22页 郝朔登基在即,她被人接进宫,以后她的家就在那座高高的围墙之后,黄色的琉璃瓦之下。 看着府中的下人一样一样地收拾物件,她回身仰望这方天空,宫外头的天空总是比宫里头的大上好几倍,以后却是没什么机会再见上一见了。 “娘娘,您还惦记着什么重要的,可别落下了。”一个下人跑来,嘴里的称唿这么快就从夫人改为娘娘了,她甚至还未进宫,也未正式册封,他们为什么这么笃定呢? 她的手中握着一枚白玉簪子,转头回望住过两年光阴的院子,这里唯一能让她值得珍惜的就只有这枚簪子了。 那日,祖母在病榻上,将这枚簪子再次送给了她。 “娘娘,我们该启程了。” 她收回视线,门外的软轿近在眼前,她一步步向前,前头,便是无法更改的路。她的心这几日总是惶惶不安,总是觉得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五日后,郝朔登基,大赦天下,举国欢腾,他赐封慕容氏为箴言皇后,赐封她为碧妃。 薰香浮尘,烟缕裊裊,不摇迎头,身姿斜依。手握玉簪,眼神迷离,红唇紧闭,面色凄凉。 高高的牌匾悬挂在正中,“宗门”两字书写有力,这里不是冷宫,却有着冷宫一般的森冷。 清殿中清清冷冷,时有一声,也不知是从何处传来。她绕过蜿蜒小道,倒是有另一番幽静,入宫这么久,她从来都不知道,这么繁华的一座宫殿里,原来也有这样的清幽存在。 离沁妃住的地方近了,耳中便传入叮咚悦耳的乐器声响,不似琴音的空旷飒然,也不是古筝的委婉动听,这是她所不熟悉的乐器。 树阴下,一个髮丝严谨的女子坐在椅上,面前摆满了各式的大小碗,她手中拿着竹片,不时地轻敲着。她的身侧立着一个宫女,宫女年纪已经大了,长着一张面熟的脸,是那个经常跟在沁妃身边的宫女,无论是得宠之际抑或是如今的落魄,能站在沁妃身边永不退位的也就只有这个宫女了。 玉簪站在远处看着,竟然不想上前打扰。最终还是沁妃率先发现了她。 “怎么站在那里,还不过来?” 玉簪上前,“您如何能做到放下?” “放下有何难的,先皇都已经去了,我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沁妃轻声说道,“我在这里这么久,外面的事情都不入耳,你来给我说说如今外面都有些什么事情。” “如今在您的面前,是本朝新皇赐封的碧妃,您可知道了?” 沁妃笑了,细细端详起她来,连连点头道:“圣上的宠妃果然不一样了啊。” 玉簪羞红了脸,随后嘆道:“什么宠妃不宠妃的,后宫佳丽三千,红颜易老,到时还能留下什么呢?” “碧儿,你又何须担心,你嫁他这么多年,他亦独独宠幸了你这么多年,即使日后情薄了,这份独宠也只有你一人的。”她想起什么,又道:“这些年怎么不见你的肚子有消息?我只盼着你不要同我一样,孤独终老。” 玉簪低下头看着自己平坦的肚子,她嫁给郝朔多年,却仍不见迹象,不仅是她,即使慕容氏和多个姬妾亦然。 莫非 “孩子的事情不急。”她只能这样说。 沁妃看了看她,也不多言语。 玉簪走出清殿,如意见到她欲言又止。 “有什么事?” “娘娘”如意还未说出口,宫墙那头便传来脚步声,一道尖细的嗓音传来。 “皇上宣碧妃娘娘觐见。” 玉簪一愣,郝朔从来都不会在白天见她,她回头再看了一眼如意,心中隐隐约约泛着不安。 “娘娘,别让皇上等急了。”公公在一旁催促着。 玉簪上前跟着那位公公便往前走去。 “碧妃娘娘到。” 她推开门,郝朔见到她放下手中阅到一半的奏摺。 “碧儿,过来。”他向她伸出一只手。 她依言走去,心中忐忑,“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她以为等到他登上了大位,什么事情都该平静下来了,难道又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 他静默不语,她越发不安起来,“到底什么事情?” 他轻嘆一声:“今早,掬呈长公主去世了。” 玉簪只觉得一阵头晕,“掬呈”是先祖皇给祖母赐下的封号。 “祖母她” “碧儿,我已下令,将掬呈长公主迁入皇陵。” 玉簪心口疼痛万分,那个宠爱她极深的祖母,那个一生辛辛苦苦为了这个家族操劳的太夫人,那个会为了兄弟痛苦的老妇人,那个想着先祖皇疼宠的掬呈长公主。 “她老了,终究会走,几十年后,我们也会走。”郝朔在她耳畔低声安慰。 泪珠一串一串地滑落。 那日夜里,她仰望万里星空,繁星闪烁,不知人间疾苦。她想起了曾听到的传说:生命到了尽头,便化作一缕裊裊烟尘,躲过凡人的眼睛,升上了苍穹之上还要遥远的地方。 “你知道,苍穹之上有什么吗?”她轻轻出声,似在问身后的人,又似在自言自语。 一只手越过她身侧,环住她的腰间,清朗的声线在耳畔响起:“是我们的心。”感觉到怀中的她顿了一下,他又接着说:“无论有多远的距离,我们的心却是最宽广的。” 她沉默了许久,问他:“你要我去守灵?” 他拂过她手中的玉簪,道:“你放不下,不是吗?” 是啊,她确实是放不下,放不下曾经那么亲密的亲人,如今却是相隔阴阳两地。可是,皇陵却在遥远的北方,在他刚登基称帝,就将她远调北方,外头的人会如何说?席氏一族在朝中又该如何被人猜忌?玉闾又该如何自处?他又想在朝中有何举动,才迫不及待地将她驱逐? “你到底想做什么?” “碧儿,你想多了。” 想多了,真的是她想多了吗? “碧儿,你若不想去,就让人在殿中设个佛堂,你也不必出宫了。” 可是,这样一来,她如同被软禁,无半分区别。她回头,他的唇角依旧是温和的笑容,可是眼眸却是深不见底。 “你已经登上了这个位子,一切已尽在你手,还有什么要顾忌呢?”她一直都知道,席氏一族在他眼里一直都是个忌讳。 “碧儿,身为帝王,他要想的事情太多,有些威胁必然要去除。” “他们帮助你登上地位,难道也是威胁?” 他嘆息:“你终究是女子,不明白。”他又道:“我答应你,席氏一族我必定不动,如何?” 她依偎在他胸膛,感受着他不同寻常的体温,低声喃喃道:“郝朔,我想要个孩子。” 胸膛一震,咚咚的心跳声仿佛都停滞了片刻,而她的心亦牵起酸楚的涟漪。
第23页 竖日,新皇下旨,命席氏一族外室子孙至皇陵代为守灵,令掬呈长公主亲孙碧妃留宫相守,以慰长公主天灵。 熙承元年,初夏,御医诊断箴言皇后有孕。 同年七月,郝朔迎娶席氏族女席澄,册封宗排为娴妃,位居箴言皇后之下,与碧妃齐平。 虽然是整日在房中瞧着木鱼,但这段时间中的事情,依然断断续续地传进了玉簪的耳中。 席澄是席氏一族庶出支系的一名女子,席氏一族支系众多,其蜿蜒脉系杂乱可堪比皇室一族。 他答应过她不动席氏一族,可是却迎娶席氏庶出的女子,存心让席氏族内嫡系和庶系内斗不止。 玉闾已被他下调至鲁西,名为视察灾情,实则都清楚,这是外调。 自两年前,玉闾被他屡次关在门外不让进王府见她一面起,他们两个曾经那么亲密的挚友,早已面和心不合。 郝朔啊,难道这就是一个帝王的无奈?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离开了太多的人。太多太多的事情如同轮盘,一经启动,便是远远不止的翻腾,不见停歇。 “碧儿,你可知道,顶着这样一副身子有多累人?这里都是骯脏的事情,二十年来,天天就怕着这个秘密被人发现。外人皆以为先皇的六皇子是天生的病疾,哪知这是后宫之争的遗症。毒,是清除不了的。” 那日,他们谈到了孩子。他的面容依旧是和煦,只是眼中的锐利却是难以忽视的。毒,他这些年的痛苦皆源自于后宫之争,有谁能向一个皇子下毒?后宫的阴毒与狠辣决不亚于朝廷之争。 “碧儿,你可知,为何朕到现在还无子嗣?”未等到她的回答,他便接着道:“那是因为,朕身上的这个毒是会杀人的,哪个女子若生下了朕的孩子,必然是要付出生命的代价。碧儿,如今你知道了,你可要为朕生个孩子?” 那是他登基称帝到现在,首次在她面前自称“朕”。 他将她迴转过身,两双眼睛直直对在一起,赤裸裸的,毫无掩饰。玉簪微微蹙眉,在他的眼中,她清楚地看到了灼热的痴狂,这个总是温煦谦和的男人,他到底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苦痛? “碧儿,你可愿意为朕留下子嗣?”他又问一次。 生下他的子嗣就意味着死亡,即使诞下的是皇长子,他的生母尊荣亦是无法享受的,在这个皇宫中的女子,能有几个这样做? 他的双眸似乎能够喷出了火,脸颊紧绷,因久久未等到她的回应而恍然失笑,却是悲愤居多。他时时隐藏,时时平静,可是他在怨,怨上天的不公;他在恨,恨世间的虚伪。 他不该奢望的,又有那个女人能将他看得比生命还重要呢? 他勐然抱起她往床榻而去,她紧紧抱住他的腰身,亲密相间中,她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悲、他的凉、他的无可奈何,心阵阵疼痛了起来,这个男人啊,她的丈夫啊。 这个世上没有谁是绝对的强者,所谓的那些能够站在最高点的人,都有悲苦在心,坚强在外。保护得太过牢固,便让所有人忘记了他们也是个凡人。 他的身上是滚烫的热,他伏在她的脖颈间不停地喘着粗气,感觉一双纤细有致的双手抚上他的背嵴。 隐约间,他似乎听到她说:“在饭菜中不要放落胎药了,我们顺应天意,看上天是否允许我来为你生养第一个子嗣。” 他的身子一颤,一具火热的身子就重重地压在她的身上,脖颈间的湿润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晶莹剔透的珠水永远是最珍贵的。 第十四章 槛ju愁烟兰泣露 更新时间:2013-04-25 10:00:08字数:4603 幽静的宫门下,是沉稳的“咚咚”声响,木鱼敲击的声音迴荡在深幽的宫门之内,说不尽的凄凉。 “皇后娘娘到。”尖细的声音传来。 如意慌张地走入内室,“娘娘,皇后来了。” 玉簪站起身,一袭质朴的绿色,妆容未施,而慕容氏却容光焕发,髮式间朱钗挂满,宽松的衣服下是隆起的肚皮,两人相差甚远。 “姐姐来了。”玉簪行礼。 众宫人前赴后继地收拾凳椅铺软垫,端茶倒水根本用不着玉簪宫里的宫女。 玉簪看慕容氏脸上神情,忍不住嘆息,如此趾高气扬,曾经小心谨慎的慕容氏已经不见了,身上怀着郝朔的第一个孩子,母凭子贵,让她骄傲了起来,都忍不住跑来这里炫耀了。 玉簪一直都知道,慕容氏其实很不满意她,女人的怨恨总是产生得很简单,却消失得很难。 “圣上交代本宫要好生照顾腹中的孩子,这毕竟是圣上的第一个孩子,是不是啊,妹妹?” 玉簪浅浅笑道:“姐姐现在身份不同,自然要好生照顾着。” “唉,说实话,本宫本来也是不抱希望了,未想竟然有幸能孕育圣上的孩子。” 玉簪低下头,有幸?这怎么能算是幸运呢,孩子出生之时便是母体消逝之日,郝朔如今登基,需要孩子来继承,而她和席澄各自都有使命在身——那便是牵制席氏一族的两个系派,一个都不能有所差池。而慕容氏的家族在朝中的势力已逐渐萎靡,于是,孕育便落到了她的头上。 一日夫妻百日恩,郝朔啊,你是如何的冷血无情呢? 慕容氏看她低下头,误以为玉簪伤心难过,脸上不禁洋洋得意起来,却不知自己早己成了一颗必死的棋子。 可悲,可嘆亦可恨。 送走了慕容氏,玉簪回到佛堂,木鱼声咚咚咚咚再次响彻了宫殿。 那一刻,她想她是明白了为什么祖母总是敲着木鱼,念着佛珠,她是在为自己的丈夫与孩子祈福和赎罪。 “听说白天,皇后来找你了?”郝朔跨进佛堂。 玉簪停下手中的木鱼,回头,郝朔穿过她走进内室,她起身跟着进去。 房中,郝朔双手大张,等着她来换装,他总是不喜欢穿着这套明黄的衣服四处跑,若是无事,他定会来她的宫苑,让她替他换下这套代表着权贵的衣服。 这个男人,做事的手段总是那么狠绝,在外总是像一个帝王一般高高在上,可是,他却万分的不爱穿这套代表着帝王的衣服。 他,又是何其的矛盾。 “既然知道,为何还问?”从前在王府时,府中每个角落都有他的耳目,如今在这宫中,大大小小的事情自然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他笑着,“碧儿,放眼这天下,能够如此朝着我直唿的,也就只有你了。” 玉簪看他,道:“若是你在我面前自称‘朕’,那么,我便是你的一个嫔妃。” 郝朔深深地凝视着她,伸手将她揽进怀中,“是啊,我们差一点就是那样的关系了。” 他在嘆息那次的吵闹,那次成了他们之间互不牵扯的暗流,是他们的警示,让他们总是时刻注意着彼此的重要,不要轻易打破了。 “皇后的肚子已经有五个月大了。”她目测了一下,竟然是如此的羡慕,此生,她恐怕是做不成母亲了。
第24页 “在五个月后,你便是孩子的母亲。”他做出承诺。 玉簪一愣,想起那晚他的失控,他说要她孕育他的孩子,原来不是要她怀胎十月生养,而是培育他的骨血。 玉簪有些惊奇,不知道他怎么会有这样疯狂的想法,如今还在实施。 “碧儿,不要这么看着我,这条路,总是要有人牺牲的。” 那么她是不是应该感谢他,没有选择牺牲她呢? 玉簪站起身,走至窗边,手抚上腹部,那日的言语犹然在耳。 孕育,当初从他的嘴中听到这个词时,她心中是万分欣喜的,可没想到竟然是用这样的方式。 说不上是什么心情,有诧异,有失望,亦有点点忧心。 “如意,将这枚簪子替我插头上。”她举起手中的白玉簪子交给如意。 梳妆镜中的女子,黛眉横远,水眸凝凝,如此佳人,只是不知在岁月的侵袭下,还能剩下多少艷丽色彩供后人追溯。 熙承2年,3月,箴言皇后为吾皇诞下一对龙凤胎,吾皇大悦,立即取名为鑫、颖。当即立皇长子鑫为太子。 箴言皇后卧榻听闻此言,甚为喜悦,当即睡去,太医诊为劳累过度。却不想,箴言皇后睡足三日仍不见清醒,直到第四日,皇后殿宫女疾唿:皇后仙逝。 皇上听闻信息赶来,箴言皇后已经仙去,皇上迁怒于太医诊断不实,即下死令。追封箴言皇后为箴言崇皇后,下葬皇陵。将两位幼子託付于碧妃席氏。 是年,4月,箴言崇皇后棺木迁入皇陵。箴言崇皇后十八岁嫁于先皇六皇子郝朔,十九岁时跟随六皇子出宫建府,二十二岁时赐封箴言皇后尊荣,独坐中宫两年,于熙承2年仙逝,享年二十四岁。 高高的宫墙又吞噬了一个女子的性命,空旷的宫殿中,唯有孩子嘹亮的哭声似在传送着生命的伟大。 你们的母亲走了,留下还未满月的一对幼子,母子连心,你们哭泣得如此悲凉,她又如何能走得远。 是啊,如何能走得远?好不容易坐上了全天下女子都梦寐以求的位子,却最终被自己的丈夫陷害而亡,她又如何走得远? “这双儿女,你可喜欢?”郝朔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身后。 玉簪吓了一跳,起身行礼却被郝朔一把拦住,灼灼明亮的眼睛看着她,道:“碧儿,你可是在怪我?” 怪他吗?当然怪啊,怪他的处处算计,怪他想要子嗣却不想让她丧命而夺了他人的性命,怪他为她着想,却罔顾了他人,怪他即使到了这一刻,依然不忘政权平衡,将一对幼儿交付与她抚养,不外乎是希望平衡席氏一族中的两股势力交叉。 这两年,外面的人看得清清楚楚,席氏一族的掌权人虽然依旧是嫡系,但真正得皇帝青睐的却是以娴妃为首的庶系。 嫡系张狂多年,如今终于败落,却不想被冷落了一年多的碧妃得了太子在手,众人皆未想明白,或许就连碧妃身后的嫡系支派也未明白个中缘由,知道事情真相的人恐怕就只有郝朔与玉簪了。 郝朔身为帝王总是需要子嗣来继承王位,而席氏一族的这棵大树,这些年他靠着支持娴妃兄长来打压嫡系一派,可是多疑的性子让他也惧怕自己一手抬起的人最终是否也会变成另一个席玉闾来和他作对。既然这棵大树无法连根拔除,那么,就让这两股势力并存着,谁也别想坐大。 而她,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接手了这一对幼儿。 或许,郝朔是爱她的,这对孩童来之不易,而他将自己唯一的一对孩童交给了她,尽管其中有权力平衡的因素,但她更相信,若是郝朔不愿意,后宫之中可以没有皇后,也可以瞬间消失碧妃和娴妃。 中宫一下子空了出来,多少大臣皆催促着郝朔选秀,填充后宫空虚,郝朔却每每拦下一大堆的摺子,不置可否,大臣们因摸不清帝王的想法,都不愿做出头鸟,这件事情也就搁置了下来,再无人提及。 “这双儿女,你可喜欢?”等不到她的应答,他又问了一次。 寝宫中,两个辱娘各抱一个幼儿,孩子很乖,不吵不闹,吃饱了就睡,完全不需要人去操心。孩子们都还小,窝在襁褓中,两张小脸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 “你可喜欢他们?”她反问他。 他笑着,似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可笑的话语一般。她也觉得可笑,这是他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双儿女,他又怎会不喜欢? 她从辱娘手中接过一个孩子,玉簪不知道这个孩子是鑫还是颖,但她却为手中的柔软触感而惊诧,心底亦划过一丝涟漪。 她抬头看他,双眼交接,传递了无数的信息,他只是一径地笑着,脸上的瞭然,如同在述说着,他知道她一定会喜欢这对孩子一般的笃定。 “他们很乖。”她不自觉地开口。 他挥退了宫人,移身至她身侧,“往后,他们便是你我的孩儿。” 你我的孩儿,一句话如同承诺,印在心头。这便是他们的孩子了,往后他们便是她在这深宫中的寄託。 她想起了沁妃曾说过的话,她说:“一个女人的一生,初时为爹娘而活,后来为了丈夫,再然后便是儿子,其实到最后回顾一生,自己什么也没得到。” 玉簪勐然一颤,感觉自己已经走上了沁妃的老路,走上了每一个宫廷女子既定的路程,而她甚至不明白这一切的发展是为了什么。 视线不自觉移向身旁,未做多想,话语便问出了口:“我在你心底,到底是什么?” 没料到她会如此问,郝朔愣了一下,才扬起唇,道:“朕的妃子。” 妃子,是啊,她只是一个帝王的妃子,床畔众多女子中的一个。 她不言语,他看了她半晌,伸手将她拥进怀中,轻声耳语道:“我的妻。” 妻,他的妻子,一个普通男人的妻子,无关利益,无关一切,只是一个能陪伴在他身侧的女人,一个为他养育后代的女人。 “碧儿,往后就住在这里吧,安心地呆在这里。”他的声音不復以往的清朗,有些闷,“你可以恨,可以怨,却不要离开这里。” 他知道,他都知道,这些年的事情,她总是放不下的,纵然依旧平静如常,但她的心却是疙瘩四起。 他无法说明她在他心底的位置,一个出身在宫城中的皇子,一生能有几多情?唯有她,是在他久违的心底划下波横的女子,唯有她一人。 他不懂爱,对于女人,她是唯一能让他用喜欢一词形容的女子,他只知道,对他而言,她是不同的,无关她的姓氏。 “明日,我想去看看沁妃,可好?” “想去就去吧。” 沁妃见到她,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宫中没有不透风的墙。” “那对孩子很可爱,我是真心疼爱他们。” “最起码,郝朔将他们交付给了你,而非席澄。” 是啊,这是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了。
第25页 “咦?”沁妃的视线突然转向她的发间,“这枚簪子不就是我送你的那枚吗?” 玉簪笑着点头,这枚簪子从宫中出来,又进入宫中,流经三个女子的手——祖母、沁妃,现在是她了。 “还记得这枚簪子是你祖母送予我的。”沁妃声音清凉,“那时候我如你这般年轻呢,不,是比你还年轻,碧儿如今也二十有一了吧?”沁妃呵呵笑着。 玉簪也笑了起来,她们都老了,只是沁妃比她老得还要快些。 她这才想起,沁妃也许到现在还不知道祖母的事情,她在宫中流传,注意的都是后宫琐事,宫外的事情,谁会知晓。 “怎么了?”见她神情暗淡,沁妃问道。 玉簪低下了头,“这枚簪子的第一位主人,早已过世了。” 沁妃一震,她果然是不知情的,哀戚油然而生,“这个皇宫啊,来来去去总是不会变,物是人非,变化的只是它里面的人,走的走,留的留,各自所盼。” 离去时,沁妃说:“你下次若是来,记得替我带上一盅木鱼来。” 玉簪愣了一下,心中苦涩,宫中的女子,怎就如此命运,皆需靠着青灯方可清静。 第十五章 红萼无言耿相忆 更新时间:2013-04-25 10:00:08字数:3039 走出了清殿,她去了一趟景逸宫,太后翻着长套指甲,除了例行的请安,她未曾踏进景逸宫一步。 太后看到她也甚为惊讶,随后招手让她坐过去。 “有空就带那两个小傢伙来一同看看哀家。” 玉簪点着头,她亦是个可怜的女子,为了儿子操劳了大半辈子,如今终于坐到了这个位子,然后呢?只是等死了吗? “碧儿,你跟娴妃是不同的。”良久,太后嘆息道。 不同?如何不同,只是因为郝朔将那对孩子交给她来抚养,在她们眼中,她便是不同的吗?若是席氏一族的嫡系有犯上的念头,郝朔定然会对她毫不留情。 这点,她毫不怀疑,郝朔便是这样一个狠绝的男人。 “人自然是不同的。” 太后摇摇头,道:“不同,是真的不同。自己的儿子难道哀家还不明白吗?碧儿啊,哀家是老了,如今能看见皇家子嗣相承,即使下去见了先皇,也好交代了,只是觉得对不起箴言皇后。” 玉簪抬头看她。太后恍然察觉刚才脱口说了什么,避开眼不去看她,她以为玉簪不知道,却未想郝朔早已将这件事述说给了玉簪听。 离开了景逸宫,她穿过一道道宫门,红色的宫墙印在她的脑海中。 “娘娘,皇上正在议事。”议事殿前,一位公公拦住了她。 “没有关系,本宫在这里等着就行。”她自然知道他在忙。 “这……”公公迟疑,从来议事殿都是不许女子跨入的。 “公公还有什么问题吗?” “不,奴才只怕累着娘娘,奴才去差人给娘娘端把椅子来。” 一盏茶的时间,议事殿的门打开,各位身着朝服的朝臣陆陆续续地走出,见到门外的她,皆是一愣。 最后一个出来的是姚可,姚可见到她也愣了一下,但很快低了眉,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只是轻声说了一句:“玉闾有事。” 玉闾有事 玉闾前阵子被派遣去鲁西视察灾情,如今也该是回来了,又发生了什么事?郝朔答应过她绝不动席氏一族的,莫非他食言了吗? “是碧儿来了吗?进来吧。”从里头传出郝朔的声音。 玉簪回过神,踏进了议事殿。一旁的公公看得眼睛都直了,心中直嘆:这个碧妃日后可是万万不能得罪的啊。 “怎么会来?”他问道。 她心中想着玉闾的事情,斟酌着开口:“刚才我见着姚大人了。” 郝朔微笑着,静待她接下去的言语。 玉簪道:“我以为你不会重用他。” 这是事实,姚可是玉闾一手提拔上来的,等于是玉闾的心腹,而郝朔如今又和玉闾闹不和,虽不至于嚣张跋扈,但各自都有怨气。 郝朔笑了,“碧儿,莫非在你的眼中,我是如此一个公私不分的人吗?若是如此,该如何管理一个国家?” 被他这么一说,玉簪有些羞愧。 “玉闾的眼光,我一直都相信,姚可也的确是个人才。碧儿,我不仅仅是个男人,更是个君王,要考虑的事情理当周全。” “若论人才,玉闾定然也是不差的。”玉簪趁机道。 郝朔似是早有所料,平静地开口:“可一个君主也不会要一个逆反的臣子。” “逆反?他如何逆反?若非他的相助,你又如何能顺利登上这个位子?”玉簪有些激动,在她的心中,玉闾依旧是那个疼她的兄长。 郝朔皱眉,每次谈到玉闾时,玉簪总是会失控。 “碧儿,这件事我们可以以后再谈。” 若是以往,他定不会理会这种琐事的,可是,他不忍心让他们之间的关系,被一个玉闾所破坏。 碧儿,他该拿她如何是好。 听出他话语中的迴避,玉簪也静下了心,她不是来吵架的。 “你打算如何安排他?”这才是她最为关心的。 郝朔静静地看她,道:“封侯加爵,但绝不入朝。” 玉簪一颤,玉闾是何其骄傲的一个人,天之骄子的他又如何能甘做闲人? “让他离开吧。” 郝朔不语。 “封侯加爵,他不会稀罕,不如放他自由,也不会碍着你的眼。” 郝朔沉默了半晌,才点头同意下来。 翌日,玉闾离开时,他和她站在高高的墙头,看着玉闾的马车越来越远。 “如今,你满意了?”她说。 “这对他是好的。”对宫墙中的他们也是最好的选择。 她听明白了,这点,他们心中都是清楚的,只是很多时候人都是不愿意认清事实。 郝朔拥着她看着密密麻麻的一切,当他的脑中闪现的都是空旷的殿宇的时候,他终于明白,这一生,他恐怕就是败在了这个女子的身上,他终究还是败在了席氏一族的人身上。 一曲清幽,黛螺横远罗袖飘。 一奈人夜,思萦声绝话音远。 “朕未必会成为歷朝最好的皇帝,但朕会稳中渐进。” “江山易打,守城难。” “朕或许不会成为最让世人称道的皇帝,但绝不会成为别人唾弃的帝王。” 这是一个帝王的豪情万丈。 他的野心,他的傲气,在此刻都变成了他的广阔心胸,攻城容易守城难,打下一片江山靠的是武力,力保大好河山靠的是帝王的励精图治,知民善民。 他或许不是最好的皇帝,却也不会成为最昏庸的那个。他是个贤皇,却未必是个好丈夫,他自然也是明白这点的。
第26页 “碧儿,看看。” 那日,他与她蹬上墙头,俯瞰层层殿宇,仿若置身于云端。那日,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坚实有力,好似铜墙铁壁能保她一生安稳。 “多少人站在这里看到的是黄瓦,是红墙,是一座座的殿宇,可若是抬头看,一样是碧蓝的天空。” 她明白了他的用意,他是想让她放下心头的顾及。前路漫漫,眨眼之间他们都要老去,岁月不老人,怎可随意蹉跎了去。 她该放下的,不放下又能怎样,事已至此,不放下又能怎样。 这个男人总是佯装和善,却是手法强硬,步步紧逼,让人无路可走,最终等着城墙失手,众人诚服的那天。 她又怎能逃脱得了他的步步为营。 他笑说:“碧儿,这条路上有你便也是幸事一桩。” 幸事吗?她让他如此烦心怎能算是幸事? “莲自出,水缘从,不知天下何芳拥,玉莲由我心。” 他毕生作过无数诗词,唯独这首确实不怎么样,可是她听着却笑了。 “碧儿,往事就让它过去吧。” 她靠在他怀中,仰头看天,重复着:“往事就让它过去吧” “我们好好地过。” 身为帝王,他不只是儿女私情,更要巩固社稷之本,许多事情都是无可奈何之举——他的髮妻慕容氏,他的友人玉闾,他的婚姻,他的家庭,他的生活处处皆是迫人。 “碧儿,唯有你了。”唯有她,是他一生中的例外。 生命是不可预测的,玉簪想到了童太傅,想到了祖母,想到了前太子郝卓,想到了许多许多,这一路风风雨雨地走来,现在可以歇歇了吗? 她旋身抱住他细窄的腰身,轻微地点了头。 他仰望着碧蓝的天空,笑了。 往后的路是如何,往后再说,如今的他们,两颗心是紧紧相连的,密不可分。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