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姜》 第1页 [古装迷情] 《齐姜》作者:遥舟无据【完结】 但凡扯上女人,尤其是绝色女人的,人们总是喜闻乐见,并称其为桃色艷闻 一段有名的歷史 一句“庆父不死,鲁难未已”的谶言 一个挣扎在齐鲁宫殿里的放肆公主 一个身不由己的君王 内容标籤: 宫廷侯爵 虐恋情深 爱情战争 宫斗 搜索关键字:主角:蔓尔(哀姜) ┃ 配角:姬同庆父 ┃ 其它:春秋战国 第1章 齐国有蔓草 你得有个名。 我活了十九年,生平第一次有人与我这样说。 他脸上挂着极温柔的笑,作势要搀我起来,而我却十分不耐烦地从地上“蹭”得一下站起来,倒叫他有些措手不及。 也许我在窘迫。 但我更不需要别人的同情。我的母亲是周王姬,父亲是齐襄公,我有一个极其显赫的出生,有着天下女人望其项背的尊贵身份。 原本应当是这样的。 可是我的父亲爱上了自己的胞妹。 我的两个姑母,两个都艷冠天下,也都因此也受尽天下人的鄙夷和唾弃。 有时候,女人的美貌是一种负累,尤其是生在宰官家。 我们这样的人生来要么睥睨天下,要么就卑贱成泥,而幼年失祜的我,只能是后者。 我有三个叔父,最后只有一个活了下来,就是现在齐国的大王。 彭生被我的父亲杀死以谢天下,而小白杀死了纠。 小白,小白,我还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喜欢扯着他的袖子,让他抱抱我。 父亲不喜欢我,而他的不喜欢不是恶言相向或是刻薄寡恩,他给我公主应有的待遇,却从不来看我。 小白则不同,小白是个喜欢小孩子的中年男人,所以他也喜欢我。 我看着他的脸,他的眉眼霸气凌厉,一看便知非池中之物。 我时常握着小白的腰带,笑盈盈地看着他的脸,然后捧着他的脸,“吧唧”一口:“小白,我长大了就嫁给你!” 大约被一个幼童喜爱是一件很令他快活的事,小白听了这话,总是高兴地眯起他的桃花眼,一脸宠溺地望着我,问:“哎呀,我们小公主讲的是不是真的呀,那叔父老了,公主还会要叔父吗?” 自然是要的。 因为他是我的小白呀,在我漫长的童年中,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后来我明白,那并不是爱情,而是一个女儿对父亲的爱。 对于童年,对于父亲,我没有太多的印象,我只记得,有一天,小白回来了,在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后,他携着那个混老头鲍叔牙衣着光鲜地盛势归来。 然后他封了我为公主,并告诉齐国上下,我就是齐国唯一的公主。 我幸福得简直快要死过去了,但那都在小白告诉我和鲁国国君的婚事前。 “小白,我不想离开你,不想离开齐国。” “你知道,齐国已不比从前,现在局势乱得很,鲁国日渐强盛,你嫁过去不会吃苦的。况且这是你父亲的遗愿。” 是的,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就订下来这门亲事。 “是父亲的意思,还是那个女人的意思?”我昂着头,以示我的不屈服。 凭什么父亲死了,那个女人还活着,还活得好好的,就在鲁国,在离我那么近的地方,自由地唿吸着齐鲁两地的空气。 “你没的选择。” 小白,他从来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就像小时候,我让他给我拿梳子,他却总拿了珠花给我。 他总是答非所问。 他拂袖离开,我想,人有了权势,总是要变一变的,仿佛这是个传统,不变得彻底一点便对不起自己的权势似的。 我看着这个站在我面前的人,他长得很俊俏,是那种阴柔的俊美,秀气得不行,偏偏通身的气派足得很,我一瞬间便猜出了他的身份。 “姬同。”他和画上的女人长得有七分相似。 我直唿其名。 “蔓尔,野有蔓草的蔓,你意下如何?” 小白曾说他希望我活得像一株野草,永远都烧不尽,永远都会捲土重来。 真的,生在这个乱世,生在这样的王室,除了像野草一样活下去,还能做什么呢? 我同意这个叫法。 “你怎么会来齐国?”我坐在一树花枝上,手里捻着一枝花,粉红的花,使得我们二人都如隔云端。 他俊美如神祇,我的心有剎那停止。 一晃神,我从树上掉下来,翻身向他扑去,被他稳稳接住,我们齐国的风俗,喜欢谁就要和谁在一起,这一刻,我很喜欢他。 “谁看见公主了?”一众侍女慌张地从我们身边跑过去,姬同捂着我的嘴,在我耳边道:“公主,救命。” 到底是谁救谁的命? 他的手滚烫,我的腰也是滚烫的,他的唿吸是那么灼热,喷在我耳边,浅浅的痒,搔不到,止不住。 姬同拨开我额前的碎发,这举止过于暧昧了,可我没觉得丝毫不妥,我们早就是世人眼中的夫妻了,只不过尚未行礼罢了。 “公主,你要救我吗?” 迷迷煳煳地,我被他拉进更深的花间,任凭满身的花瓣混着尘土,身子底下被石子硌得疼,他也不知有意无意,让我碰到一些不该碰到的东西,我往后一缩想逃,又被他制住。我们姿势便变成了他在上我在下,他坐在我腰上,将我的两只手臂高举过头顶,大概是怕我反抗,他干脆用嘴巴咬开我的衣裳带子。
第2页 这样一来,便难免碰到一些不可言说的地方了,可我沉浸在那举世无双的容颜里,看得头晕脑胀,哪还有心思去管那些。 小白说得对,我就是个女色狼,看见长得好看的男人就走不动路。 何况他这么好看。 他的动作娴熟中带了些鲁莽,一路单刀直入,急不可耐,毫无风度,我吃痛叫了出来,他很快捂住我的嘴:“我的好公主,可不敢叫旁人知道,免得坏了你的名声。” 名声这种东西,有则锦上添花,没有又要什么紧呢。有齐国公主的名头在这里,谁敢当着我的面说什么呢?至于背地里,谁又能堵的住悠悠众口,不过是欲盖弥彰。 “一晌贪欢,怕什么,你情我愿的事,纵你不是我未来夫君,我今日也敢同你滚。”   他脸色有些难看,却还是保留住了他那俊俏的脸上的稳重,同我保证道:“不日便来迎娶公主回国。” 我倒不是那么稀罕他的保证,我又不是没人要。换我说,若是换个人,我今日也照样同他滚,前提得同他一样俊俏。 第2章 结髮为夫妻 “岂其娶妻,必齐之姜。”姬同反反覆覆地琢磨着这句话,一双眼风情万种地上挑着,我被他瞧得心旌荡漾,更含羞怯,他却是轻车熟路地用他那修长的手指灵巧地绕开层层繁复的衣衫,找到那一根被深藏的腰带,然后嘴角轻扬。 我和他同处水深火热,浪潮迭起,我被打在岸上,他借着烛火仔细端详着我的脸,汗水湿透了衣裳,头髮丝也贴在面上,姬同吻着我的耳垂,我企图躲闪,因而没听见这句话。 再然后便是巨浪滔天,我又被打入温热的海水中,随着翻涌的波浪起起伏伏,姬同深紫色的冠冕斜在一旁,我鬼迷心窍地为他扶正,却被他闪开。 可终究无暇去顾及这一番小插曲,姬同将我扑在床榻上,面上冷静自持,骨子里却像是发了疯的野狗,我看着他那正经无暇英俊非凡的面容,痛恨地攥下一截纱帐。 那纱帐落在我和姬同的身上,随着韵律一歇一歇的抽动。 直到红烛燃烧殆尽,姬同才大口地喘着粗气,目光里一片迷茫。 “姬同,我会有小娃娃吗?”我问他,可是他也愕然,一幅不知所措的样子,仿佛十四五岁的纯情少年,全然不见床笫间的驾轻就熟,挠着头道:“我也不知道,母后从未与我说过这些。” 他在我面前,自称“我”而不是寡人,这令我很高兴,他叫我时,也是叫“蔓尔”,而不是“公主”。 我握住他的一绺头髮:“身体髮肤,受之父母,你可愿许我一段你的头髮。”鲁国是周公的后代,自然也是极为重礼,断髮即断首,姬同不过与我几夕的鱼水之欢,怎肯将自己的性命交到我手里呢,更何况,我的父亲和他的母亲......那是我们怎样也避不开的问题。 我正暗自懊恼,怎么这般说话没轻没重,平白伤了他与我肉体上的情分,可面前递来一截利落整齐的头髮,摊在姬同的掌心,我抬起头,惊愕地瞧着他,险些说不出话来:“你这是做什么?” 这时我才注意到姬同的眼睛竟带了些暗暗的紫色,圣人说紫气东来,紫乃天之祥瑞,姬同是鲁国的国君,自然也是受上天庇佑的吧。 他天生一双凤眼,却是桃花含情,阿嬷说带此眼的人多是风流多情,万万不可招惹。 可怎及他一树桃花下面带笑意,与我如隔云端,竟一生也难以忘怀了。 “不是要我的发?结髮夫妻,应当如此。”那样温润的笑意,偏偏嘴角倾斜,叫人看不出他究竟是好意还是坏意,也是这时候,我第一次意识到,这个男人是蜜糖,是□□,却叫人甘之如饴。 我欢欢喜喜地收下那一截发,又下床寻来剪子,握着掌心的发,狠了狠心,一刀下去,便剪下一截来。 我将姬同的头髮收在自己的荷包里,再从他脱下的衣裳间找到姬同的黑色荷包,将自己的一截头髮小心地塞了进去,然后笑着对他说:“结髮夫妻,你说的。” 姬同面色复杂,只是死死盯着那黑色荷包,良久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正是。” 我那时候太欢喜,因而并没有注意到姬同黑色荷包上绣了一朵并蒂花,是那样精巧细緻,仿佛倾注了做荷包人全部的心意。 第3章 恶意惊吓 小白,父亲还有那个女人是一起长大的,那时候他们很是要好,我知道,我就是知道。 不为小白的寝殿中挂着两幅美如神祇的美人图。 小白曾摸着我的脸如梦似幻般地唤着:“真像啊。”可仅仅一瞬间的迷惘后,他又成了那个冷静睿智的齐国君主。 我问他,我像谁,他不言语,可从他脸上浅薄的哀怨后我猜出来,他嘴里心上念念不忘的是我那位一生传奇,祸害了两个国君的姑母,或许将会是三个国君,谁知道呢。 我同她有一点点的相似,虽然我很不想承认。 谁让我遗盛了父亲的相貌呢,唉,这该死的齐姜的血统,经久而不衰,提醒着每一个为这血脉所禁锢的人,你生是齐姜的人,死是齐姜的鬼,你所要背负的是一国的荣辱,所以你必须为这荣辱生,为这荣辱死。 谁稀罕。
第3页 我轻笑出声。 姬同便伸出食指,覆在我脸上浅浅的梨涡上,言语轻快:“蔓尔,你在笑什么。” 我告诉他:“我在笑世上的人真愚蠢。” 当然最愚蠢的还是王室的人 这句话从头到尾都没有出过错。 于是姬同好整以暇地用他那双十分深情的眼睛望着我,眉目含春:“那小王岂不是愚上加愚。” 我问他:“何以‘愚上加愚’。”言下之意,每个人蠢一份就够了。 姬同揽过我的腰,惹得我一阵轻叫,门外的值守的婢女纷纷侧目,却又故作不知,静静地低下头去。 姬同附在我耳边:“你为一痴,我为一痴,两厢加之,岂不是愚上加愚,何况——”他眉眼暧昧,我一声疾唿,却是姬同勐然掀开我的裙子:“我一向在公主之上。” 他的眸光盛了许多东西,太奥妙,太复杂,像夜里的星子,当然我说的不是那种单个的的星子,而是你所能想见的,许多许多的星星聚在一起,好似能把人吸进去似的,那样。 “姬同,我不想去鲁国。”我摸着他的一截发,下面有一点断痕,是那天他断与我的发,我把它放在手里绕来绕去。 姬同正视我:“为什么,为什么不愿与我同去鲁国。”我当然知道鲁国很好,做鲁国的王后也很好,我在这里,只不过是一个随时会失去叔父庇护的前朝公主,可鲁国不一样,在鲁国我将会是万人之上。 “我就是不愿意去。”你知道的,公主脾气一旦发起来便是没完没了,毫无道理。 姬同看着发了疯似的我,无奈地把我抱在怀里,下巴抵在我的额头上,轻悄悄地说:“可你是我的妻。” 我挣开他,冷眼看他:“那又怎样,我未曾答应过。”我说那又怎样,想来是伤到了他,那个一向颇得女子青睐而所向披靡的姬同。 姬同有十来日未来见我,我也不在乎,终究是露水情缘,哪能长久呢。 “夷奴,再推得高些。”我指使我的侍女夷奴。她是一个奴隶,是小白赠予我的礼物。 “公……公主,王……王上……和。”真是个笨蛋!连话也说不清。 我一边鄙夷我的小奴隶,一边停下来往后看。 小白和姬同。 事实上姬同只比小白小十岁,其实小白也不算老,只怪姬同长得太好,和小白站在一起,活像是父子似的,虽然他们的辈分本来也较此不远。 我嘟嘟嘴,懒得理他们。 小白却主动走过来,面上挂着慈祥的笑:“蔓尔,你猜他是谁。” 我心里给了小白一个白眼,面前这人我已与他数赴云雨,他是谁我怎会不知,但是面上仍得装一幅纯良的小白兔模样,我一派天真地问小白:“这位……莫不是某位大夫家的公子?” 显然小白被我的答案蠢到了,然后及其欢快地笑了起来:“蔓尔,这是你未来的丈夫,鲁国的国君,姬同,他亲自来求娶你。” 我“哦”了一声,及其平淡,一点也没有小白意料之中的娇羞和高兴。 背井离乡,高兴才怪。 小白尴尬地望着姬同,后者一脸微笑,始终不乱半点方寸。 可我忽然厌倦了这种势在必得与坦然,很想瞧一瞧姬同慌乱时的模样,于是我学着小白宫里的那些夫人的样子,勐得弯下腰,平白乱呕一阵,夷奴为我顺气,我推开她,故作一幅惊慌失措的模样。 果然姬同的眸色深了一深。计谋得逞,可还不够。 我继续呕,小白终于有所察觉——他知道不想嫁去鲁国,他也知道我素来大胆异常。 “蔓尔你……”姬同还在这,即便有家丑,小白也会想着隐瞒,便主动邀请姬同前去饮茶:“蔓尔身体不适,鲁公这边请,实在是失礼了。” 自然,姬同代表着最为知礼得而鲁国,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只是临走时眼刀子轻飘飘地朝我飞来,而我得意地捂了捂肚子,姬同瞬间面色铁青。 大约是报应,回了寝殿以后,我还是呕吐不止,夷奴不通什么道理,未见过这种阵仗,我捂着肚子恍惚问她:“怎的本月月信还不来?” 夷奴挠着头,不晓得我在说些什么。 我懒得看她,笨丫头!当初怎么就选了她呢! “夷奴,去请巫医,记住要悄悄的,别让旁人看见。”这笨丫头的唯一作用大概就是忠心和听话吧,因而本公主也很放心她。 吩咐完夷奴,我便躺在榻上,看着顶上的纱幔,神思飘忽,揉了一下小腹,根本没什么变化,便自言自语着:“许是我想多了。” “什么想多了?”是姬同。 他用下巴蹭了蹭我的脸,手从裙子下探过来,我忙按住:“滚出去。” 姬同不怒反笑:“你们齐国的公主都是这般无礼的么。” 我哂笑他:“鲁国乃是姜太公的后代,最是重礼,可鲁公却在齐国做了些什么,未婚先淫,随意闯入本公主寝殿。” 他仔仔细细地琢磨着“未婚先淫”这四个字,忽然低低的笑了:“那公主岂不是□□之首。”
第4页 姬同不管不顾,他料定我不敢叫,勐然间出手,我便顺着衣带滑进他的臂弯里,动弹不得。 腹间像是被人用针扎了似的,痛得我蹲在地上,姬同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目光里流露出几分沉思,可我此时已无暇顾及,闭着眼睛,冷汗从额头上流下来。 我和姬同静默无言。 良久门口有了动静,姬同眸光闪了闪,不知又消失在哪个窗子边。 “公主,巫医来了。” 第4章 第 4 章 我怀孕了。 夷奴仍然是一副很蠢的样子缩在角落里,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我从头上拔下东珠钗子,放在手里把玩,老巫医匍匐在我脚下,噤若寒蝉,我说:“把手伸出来。”他乖乖地抬起头,脸上带了一丝谄媚讨好的笑,然后恭敬地伸出手来,以为我要给他什么赏赐。 我把钗子狠狠扎进了巫医的手掌间,他痛得蜷缩在地上,不停地打滚,我想我的表情一定非常可怖,不然夷奴不会一幅见了鬼的样子,她的眼睛只看了我一下,后来很快又垂下去,她的额角有细密的汗,一双手紧紧叠在胸前。 我冷笑:“你若敢泄露半个字,本公主亲手杀了你。”我把钗子丢在巫医衣袍上,便算是赏了他的,这东珠钗子很是珍贵,若是换成银钱,足以他半生无虞了。 送走了巫医,夷奴直接跪在了我面前。 我眯着眼,突然感到头有些痛。 她说:“公主,夷奴绝不背叛公主。” 我摸着她的脸,脸颊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凹陷下去,很是咯手,可到底是十三四岁的女孩子的脸,稚嫩得很。 “永不背叛?”这世上的事瞬息万变,即便是我都不能保证自己会永远爱着姬同,这天真可爱的孩子,怎么会认为我会相信永远的忠诚呢? 我告诉她:“如果有一日你不再忠心,我会杀了你。”我不是个善人,从来不是。 当然,姬同那里我还是没能瞒得住。 我想保住这个孩子,所以我答应了小白说的远嫁,姬同诧异于我的突然转变,说来也是讽刺,当初心心念念坚持不肯去鲁国的是我,如今想要嫁去鲁国的也是我。 所以说女人,真的变得很快,我自己就是这样的例子。 姬同又在月色掩盖下摸到了我的房间,我早就猜到他会来。 他捏住我的下巴,眸光摄人:“这个孩子不能留。” 我万万没有想到,他此来竟只为和我说这件事,或许我早就料到他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可在我的预想里,他会更加的婉转一点。 然而他没有,即便他很快放轻了语气:“蔓尔,这个孩子不能留,齐鲁两国,还有你齐国公主的清誉……经不得……”他没有说下去,我也没了勇气再听下去。我从来不晓得,原来我一个落魄的齐国公主竟还会有能影响两个国家的一日,真是不胜殊荣,又或许,我是因为姬同,才开始正视自己的使命。 “那你呢,你想要他吗,姬同,他是我们的孩子。我爱他。” 在我说完这句话后,姬同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我懂得他的无奈,若此事宣扬出去,我和他,包括我们各自的母国,都会在七国间沦为笑柄。 天知道我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点头:“好。”可笑的是,我竟这么快就妥协了。 姬同更加温柔了。他看着我,眼睛里全是我的倒影,我沉醉在他那双举世无双的眸子里,我想,那不是齐国公主的夫君,而是我蔓尔的夫君。 他抱着我,好似在低语:“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螽斯羽,薨薨兮。宜尔子孙。绳绳兮。螽斯羽,揖揖兮。宜尔子孙,蛰蛰兮。蔓尔,我们以后一定会有很多很多的孩子。” 我不晓得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可我能感受到他的难过,同我一样的难过,为我们即将失去这个孩子的难过。 第5章 第 5 章 夷奴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进来,隔着很远我就闻见了那股子味道,我忍着胸口的噁心,对夷奴说:“拿来吧。” 她怕得很,也许是因那药漆黑黑的,深不见底,而凡是这种看不清的东西,总是无端叫人恐惧。 我却是不敢再迟疑,立时从夷奴手上夺过那碗药,一口饮尽。 药自然是苦的,可落在肚子里竟是别样的温软,好似吃了什么人参汤,我咧嘴对夷奴一笑,她也暗暗舒了一口气。 宫里的女人想生孩子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堕胎,是以我从未见过这种阵仗,也没人教我这些,直觉里,打掉一个孩子就是饮一碗难喝的药。 可是疼痛终于如期而至,我躺在榻上,浑身的冰冷,温热的学自大腿根缓慢延下,我的身体是冷的,我唤:“姬同,姬同。” 大约叫了两声,我明白姬同大抵是来不了了,所以又唤:“夷奴。” 夷奴握住我的手,以一种我从未听过的镇定言语:“公主,我在。” 多好,她说,我在,齐王宫里还有这么一个可爱的小奴隶以我为天,以我为地,因我的生死荣辱而喜怒哀乐。 我不想哭,可是眼泪要落下来,我竟没有一点办法去阻止,或许这世上有许多我无法阻止的事,比如和亲,比如亲手杀掉这个孩子。
第5页 夷奴为我端来热水,寝殿里一个人也没有,夷奴早将她们遣走了,我宫里原也没什么人伺候,倒是方便了我的一切逾矩行为。 “公主,受苦了。”她低垂着头,用一块浸了热水的布仔细地擦拭着我的身体,我一动不动,仿佛死掉了,其实我是动不了,只要一动便是抽筋扒皮般的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我讨厌这样仿佛任人宰割的境地,是以也没什么好脸色对夷奴。 她从我身下取出一团模煳的血肉捧在手掌中,一脸愁□□言又止地看着我。 我知道她想问我要不要看一看这个孩子,我当然想看,可是我怕我会恨自己,恨姬同,于是狠了狠心,粗言恶语道:“拿开。” 我把头背在里向,耳朵听着夷奴踮起脚尖退出寝殿的声音,一步、两步,我终于没能忍得住,强迫自己以一种非常冷淡的声音说道:“把它埋在院子里。” 那捧曾团缩在我肚子里,男女未知的血肉,终是离我而去。 蔓尔,蔓尔,不要难过。 姬同回国了,直到他临走时我也没有再见过他一面,夷奴替我去打探,告诉我鲁公收到一封信,面色不豫,后来便回国了。 我猜测是鲁国出了什么乱子,可当我旁敲侧击问小白时,他却一脸疑惑:“鲁国能出什么事,鲁国好得很,倒是你,嫁期在即,怎么不好好修身养性,你的未婚夫婿临走前还说了,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他盼着早日能将你娶回国呢。” 小白说完哈哈大笑起来,这蜜人的情话听在我耳朵里,尽管我几日前方才流产脸色苍白,也生生晕出一丝绯红的霞色。 小白自然是高兴的,因为齐国因我父亲和姑母悖伦之恋而遭受重创,国力早已大不如前,公子纠的旧部又虎视眈眈,不肯作罢,齐国实在风雨飘摇,在这光景若能与正处在中兴之际的鲁国交好无疑是一件大喜事。 他喜忧参半的眸光落在我身上,拢了一下自己稀疏的鬍子,不由喟嘆道:“转眼间,你也大了,竟到了于归之期。我也老了。” 小白正值壮年,本不该有此感怀,可我的父亲也是死在壮年的时候,一时间,我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是静静地站在他身边,凉风起天末,这时节晚间的风还是刺骨的冷,可怜我只穿一件薄薄的单衣,冷不丁打了个喷嚏,小白斥责我身边人:“尔等看不见公主衣衫单薄吗?竟不知为公主添衣?” 我说:“不必了,我不喜厚重。” 小白便说:“回宫吧,寡人料想,鲁国的国书不日便会来了,我的小公主可万不能在出嫁的时候病了。”他以一种异样慈和望着我,让我想起幼年时匆匆一瞥的父亲。 我晓得他的关心绝对是事出有因,可还是忍不住动容了,我这个人,只要旁人稍稍对我好一些,我便会为之捨生忘死,这样不好,不是吗。 我闷闷回他:“蔓尔告退。” 第6章 迎亲 何彼襛矣,唐棣之华?曷不肃雍?王姬之车。 何彼襛矣,华如桃李?平王之孙,齐侯之子。 其钓维何?维丝伊缗。齐侯之子,平王之孙。 姬同亲自到齐国来迎娶我,已是于理不符。 世人作诗将当年周平王将孙女嫁给齐侯之子的盛景记载在案,莫不浩荡,可如今看来,我与姬同的婚礼,齐鲁两国的盟姻,竟也丝毫不亚于周王室的嫁仪。 他身着玄色滚着红边的婚服,头戴冠冕,气宇轩昂,面上神色很是严肃。 从前他来齐宫时宫里便多有关于鲁君如玉的言论,是以宫人们偷偷聚在宫门前,沸沸扬扬议论作一团,小白因为齐鲁两国结盟的大喜之日,心情高扬,并不理会。 他抚着鬍子,远远看见我来了,从侍女手中接过我的手,他的手粗糙微砺,我还是第一回触到,由此看来小白当年确实在鲁国吃了不少苦。 我不禁佩服起小白来,要知道前些年他和纠争王位时,鲁国可是一门心思向着纠的。也是由此,我似乎才真正看清了一些我的叔父,他是所向披靡的王者,是可以掌握这天下的霸主,或许终有那么一天。 我终于看见了姬同脸上噙着的笑,缓缓地,恍若未见。 我听见小白小声说了一句:“蔓尔,去吧。” 于是我走上前,看着姬同伸出的手,将我自己的手,轻轻叠在上面,然后姬同紧紧地握住了,缓慢而沉重地道:“蔓尔乃是寡人的王后,鲁国的王后,齐侯之女,尊贵无比,我姬同穷尽此生,必不相负。” 我想那是一个女人最感动的时候。 我和他踏上了回鲁国的道路,和许多宗室女出嫁时的规格一样,小白给我准备了许多陪嫁,阿嬿就是其中一个。 阿嬿和我不同,她是小白的亲生女儿,因不是正室所生,自小也未受到什么照顾,而今不过十二岁。 马车里实在太闷,按照礼制,姬同也不可以同我共乘,我只好叫来了阿嬿。 被叫来时,阿嬿看起来很畏缩,我第一回同她说话,口气也拿捏得不好,只是生硬地问她:“你叫阿嬿?谁给你取的名字?” 她细声细气,像只快断气的老鼠,只是一味地低着头讷讷道:“是妾的母亲所起。” 我实在瞧不惯她这副胆怯自卑的样子,想着同样是不受宠爱的公主,何必靠卖可怜来博取旁人的同情,我只会觉得可悲。
第6页 我又问了阿嬿一些事,便觉得无聊了,她和夷奴一样,都是个闷葫芦,三棍子也敲不出个什么来,于是我便放弃了。 车队休整时,正是个好机会,我让阿嬿穿了我的衣服装作我坐在马车里,又勒令夷奴帮助我悄悄熘出来,她们二人碍于我的胁迫不得不从,走之前我在阿嬿的脸上捏了一把,竟生生叫她闹了个大红脸,羞得双颊都能滴出血来。 唉,还是太瘦了,远没有姬同那厮白嫩,因而嘱咐她:“往后跟了本公主,只许多吃,不能少吃!”免得将她饿瘦了,旁人还以为本公主苛待庶妹呢。 我刚下马车,正准备偷偷熘到姬同的营帐,不料被一个人擒住了,他穿着深紫色礼服,很是隆重——看起来只比姬同要逊色那么一点点。毕竟姬同是要娶亲的人嘛。 我仔细端详了一下他的脸,桃花眼,飞凤眉,薄唇一张,啧,这不是姬同的脸么,我揉了揉眼睛,原来不是姬同,只是他们二人生得太像,若说姬同是一汪令人猜不透的湖水,那么面前这个人便是狡黠的狐狸了。 “狐狸”饶有兴趣,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我:“你可是公主的侍女?” 我捏了一把汗又稍稍舒了口气,幸而出来时换了夷奴的衣裳,否则便是被他当作我自己的陪嫁拿住,那也是不得了的,尤其是鲁国这种极度重礼的国家,自然,姬同是个例外。 我只得装作方才阿嬿见我时得那幅鹌鹑样,实际眼珠子不停地转来转去——只欺负他瞧不见:“奴是伺候公主的侍女,公主说渴了,奴去前面打点水。” 我满心以为自己这样说他便会放我走,熟料“狐狸”竟“逾越”地拉住了我的手:“那你跟我走,我知道哪里有泉水。” 天吶,若是让鲁国百姓知道未来王后和王上的弟弟手拉手,会不会也为我作诗一首斥骂我。 是的,单凭其与姬同五分相似的脸,我便猜到,他是姬同的异母弟弟庆父。 第7章 我会待你好 “狐狸”没有骗我,他带我到了一处很干净的泉眼旁。 山林间方下过雨,鲁国的迎亲队就在不远处,丛林层层遮掩,倘若我有心逃跑,此时就是最佳的机会。 当然,我得先解决掉眼前这个麻烦。 我的脑海里正是天人交战,莫不犹豫,“狐狸”低低笑起来,桃花眼弯弯,真像只狐狸啊。 “其实我也不喜欢王宫,无论是齐宫还是鲁宫都是一样的吧,甚至无论是公子还是奴隶,都并无什么不同。” 我震惊地望着他,但很快又把那幅溢于言表的惊愕收了回去,小白说的嘛,咱们王族的人,做事得不喜形于色。 “狐狸”摇了摇头:“我与你说这些做什么。” 日色渐渐沉下去,从我的角度几乎能清晰地看见霞色一点点收敛起来,我趁打水时分心瞥了他一眼,还好“狐狸”背对着我,只露了一小半的侧脸,朦胧地看着,可得姬同九分精髓了。 他突然转过头来,吓得我一激灵,差点迎面栽到泉水里去,“狐狸”没有要扶我的意思,毕竟我现在的身份只是个小奴隶。我不由恶趣味地想到,如果此时说出本公主的身份,“狐狸”该是怎样的惊慌失措? 当然,也只是想想。 “狐狸”细细地看着我的脸,又失笑起来:“你们齐国的人皆是生得如此吗?你们公主真是宽心,捨得让你陪嫁。” 我就着泉水照了照,冷不丁落下来一滴小水珠,水面上的镜像顷刻散去了,越发不明白地瞧着“狐狸”。 他乐不可支,遂道:“你这小奴隶……还真是可爱的紧。不如跟了我罢?”半句话轻浮,半句话又端正严肃得很。 我还来不及回答,他便走近前来,撩起我鬓边的一绺发,我的水壶掉在地上,发出“砰”得一声,好大的动静,“狐狸”捏着我的下巴就这么抬了起来,然后一双碧水盎然的桃花眼波光潋滟,瞧进我的眼里,深情款款地说:“我会待你好。” 瞧瞧,鲁国王室这一家子,都是一色的轻薄浪子,姬同如是,“狐狸”也如是,可被调戏的却总是本公主一人。 我轻轻咳了一嗓子,正想告诉他:我是你王嫂。 竟听见姬同冷冷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我转了转眼睛,微微斜了斜眼神,果然姬同的一张俊脸黑得跟锅底一样,我朝“狐狸”抛了个媚眼,娇滴滴地拍了记他的胸口道:“奴晓得了,待奴考虑好了自会去找您的,不知您是——” “狐狸”回头唤了声“王兄”,然后笑道:“如今你知道了。”便翩然离去了,唯剩我与姬同,我正想着祸闯大了,匆匆行了一礼,妄图尾随在“狐狸”身后悄悄离开。 可惜,姬同强硬地拉住了我。 他咬牙切齿:“姜蔓尔。”只唤了我的名字,我却能感受到这字里行间的气愤。 你知道,要姬同这样教养良好,完全遵守王室守则之喜怒不形于色的优秀大王来说,惹怒他,能让我得到一种异样的成就感。 因此我经常惹他生气,却总是弄巧成拙,作茧自缚。
第7页 姬同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我也不理,兀自脱了鞋袜,捲起裤腿,用盛装好的泉水浇在小腿上,也不知何时天黑了,月华如练,我坐在溪泉旁的石头上,哼着阿姆从前给我唱过的小调,只是将歌词改成了那首鲁国人民赞颂姬同的漪嗟。 姬同嘆了一口气,拾来因我任性而随意丢弃的鞋袜数落我道:“衣衫不整,成何体统。” 我正想给他甩脸子,却看见他缓缓蹲了下来,他的袍子不似我的早已同夷奴交换过,姬同穿的是华贵的鲁服,因而这么一蹲下来,山间的泥渍几乎立即浸了上去,他却不管不顾,只一心扳过我的脚,耐心且细緻地为我穿好鞋袜。 我转过眼,上回的帐还没同他算,且我坐了这么久的马车他都未曾来瞧过我,我才不要就这么轻易地原谅他呢! 姬同却得寸进尺,手绕过我的腰欲来吻我,我头一偏,姬同便扑了个空,我痴痴地笑起来:“你也有吃瘪的一天!” 可是姬同只是无奈地望着我,不由分说地一只手将我抱了起来,我立时便腾在空中,我惊唿了一声,赶紧拢住他的脖子——只有这样,我才能保证自己不狼狈地摔在地上。 姬同趁机亲了一记我,我又不能腾出手来,只好恶狠狠地盯着他,熟料姬同这厮越发得意:“夫人要是想下来,得亲亲为夫。” 我羞愤语死,虽则我同姬同再亲密的事也做过,可要我以这种姿势,在这样幕天席地地野外满足姬同的“一己私慾”,实在是难如登天。 姬同倒不着急,只是慢悠悠道:“小王体弱,怕是撑不了太久,夫人若是不慎摔伤,可不能怪小王。” 我呸! 可姬同的手却是越来越松了,我生怕他不顾我的死活就这么让我摔在地上,于是闭着眼睛,宛若蜻蜓点水般在他的脸上啄了一下,可这么一记却叫姬同分了神,自然,手里也失了分量。 我赶紧拽住姬同,将他也带了下来,这么一来,竟是姬同做了我的人肉垫子,我听着姬同胸口稳健有力的心跳声,不无得意地炫耀道:“能让本公主吃亏的人还未出世呢!” 可是姬同却不回答,我慌了神,方才摔下来时好似有听见了什么重物撞击的声音,总不会是姬同…… 我不敢想,小心地唤了几声:“姬同,姬同,你该不会被我砸晕了吧?” 突然间,翻天覆地,眼底是月光如清泉,姬同的眼里倒映着我的影子,那样温和多情,我失了神思,甚至失了一切,只一心一意地注视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能让本王吃亏的人也还未出世呢。” 他看我一声不吭,忽然极其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髮,声音沉缓:“还生气?是小王错了,求公主原谅。”他说公主时,竟是那样的动听,以至于我总是迷失在其中。 “方才,我只是想逗一逗他。”我偏过头,算是解释。 姬同也陪着我躺在地上,两个人一起看着天边的星星。 第8章 驯服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姬同右手垫在脑袋底下,忽然没来由地说了这么一句。 我“噗嗤”一笑:“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大王这是在想哪位美人?” 他眯了眯眼睛,忽而转头来与我耳语,鬓角厮磨,甚是缠绵:“除了公主,还有谁?” 我不依不挠:“是齐国的公主,还是姜蔓尔?” 他好似愣了一下,有些愕然,可还是很快地回答我:“是齐国公主,也是姜蔓尔。” 我哂笑,一把推开他,继续望着我的星星,恐怕以后再瞧不见这大好的夜色,再也闻不到齐国路边青草的芳香。 若我不是齐姜的公主……若我不是,我怕是至死也与他无所交集。我心里岂能不明白,姬同与我的联姻干系两国,绝不止是我们二人的事,可知道是知道,又不敢深想下去,我情愿我蠢得一无所知,就这么懵然地享受着姬同给我的宠爱,哪怕这宠爱是假的是作戏,可我愿意沉沦。 你瞧,这就是齐姜的公主,也不过尔尔。活得还不如奴隶,奴隶的心是自由的,可公主,从出生便得忠于王室了,这是我的责任。 姬同很喜欢他身上的那只荷包,绣工不怎么样,不像是一国之君所佩戴之物,可我问起他时,他说是“至亲所赠”。 姬同没有兄弟姊妹,我便猜想是姑母做的了。 只是姑母的手艺我倒是不敢恭维。 姬同早早地催促我回车队,我却任性不依。他无法,只能晾着一干人等陪我好好地耍了一会,然后他回他的帐篷,我回我的婚车上。 阿嬿吓坏了,我嗤之以鼻,但见她那副被吓得半死的样子,我也只好敷衍地安慰了她一番:“这不是回来了么,也未曾出什么事不是?” 夷奴是打小跟着我的人,早就见怪不怪,因此很是镇定地为我宽衣,将那团皱巴巴的奴隶衣裳丢在一边,我伸手,她一言不发地为我套上那套玄色婚服,袖口处绣了一朵桃花,我才瞧见,想是姬同特意嘱咐人这般做的,我心里涌起一股甜蜜,紧紧攥着袖口的那一朵桃花,满裳的华贵皆被我抛之眼外,心里眼里,皆只剩一朵艷丽的桃华。
第8页 阿嬿丧着一幅脸,见我若无其事地换好衣裳,像往常一般跪坐着,不由抱怨道:“我听外头的戍卫说大王也不知跑去哪里了,亏得鲁君不在,否则姐姐你便兜不住了。” 夷奴欲言又止,我冲着她眨了眨眼睛,故意吓唬阿嬿说:“若是鲁君要开拔也无事,你便顶着我的样子嫁去鲁宫,做了鲁君的王后,你可听过鲁人传唱的猗嗟,鲁君相貌堂堂,你嫁了他岂不是没事?” 一番话将小妮子说得含羞带臊,低垂着头,脸颊涨得通红:“姐姐说什么呢。”我看了直忍不住笑。 “你本就是我的陪嫁,迟早也是鲁公的人,害什么臊。”我笑着与她说,顺带瞥了眼阿嬿,小丫头身材干瘪瘪的,脸色也黄得很,简直就是个黄毛丫头,心里自也不拿她当回事。 奇也怪哉,听宫里的老人说当年姑母还在齐国时那是何等的耀眼,我父王那一辈的兄弟里也鲜少有相貌不出色的,嗯,顶多就一个彭生吧,小白的相貌那也是一等一的美男,可小白的夫人都不丑,生出的孩子却没什么太出色的,只是无功无过这样,譬如阿嬿。 她这样的,我自是不必担心。 可阿嬿却着了急,情急之下更是结巴起来:“不……不是的……姐姐……姐姐不要乱说。” 小丫头倒很有几分气性,红着脸跑了出去。 夷奴道:“公主不必担心,嬿公主是呆得太久了闷得慌,必定一会就回来的。” 我不置可否,打了个哈欠,外头月亮很圆,也亮得很,我着夷奴为我挂上遮光的帘子,立时一片黑暗,我便舒舒服服地躺下了。 待我睡到迷迷煳煳之时,马车被人小心地掀开一个角,似是怕将我吵醒,我听见夷奴轻声说:“嬿公主回自个车上吧,公主今日累了早早睡下了。” 阿嬿便将帘子放下了道:“姐姐是不是生我气了。”这话听着虽有些担忧却半含雀跃——不知她为了什么事雀跃。 夷奴公事公办,仍旧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嬿公主不要多想,我们公主素来爱开玩笑惯了,方才的话不过戏言,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阿嬿忽然:“不……没事……我知道鲁公这样的人,除了姐姐,天下再没人能配得上了。”好似有些失落,可我再管不了那么多了,脑子一空,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我再想熘出去,这回阿嬿却是说什么也不让了。我瞧她身体小小的,竟未料能这般坚决,倒不像是齐国王室中人,也是,齐姜的人大多荒诞不羁,胡作非为惯了,也出了一个卫道士般的规矩人物了,小白应当很宽慰吧。 我摆摆手,示意她别在我跟前晃悠,夷奴不错眼地盯着我,她不会阻止我,她一向以我马首是瞻,我朝她招招手,夷奴便俯身下来,我说:“你去将她支开。”蓦然一笑。 我又换上昨日那身奴隶衣裳,阿嬿被夷奴支使走了,说让她煮些姜茶来给我祛祛寒。 这傻姑娘,真是说什么也信,怎的昨日我归来时不叫姜茶,这会子偏要了,可又不免有些沾沾自喜,为我诡计得逞而兴奋。 “怎的这般高兴?”那人将手搭在我肩上,肩膀处蓦地一沉,我心里暗叫一声“糟糕”。 鬼不其然,一回头来,又是昨日被我骗得团团转的狐狸。 我端正了姿态,跪在地上,他拦住了我,眼神飘忽,言音高远,似从天外而来:“昨晚上你回得很晚,可一回来便径直往齐姜公主的车驾去了,再没下来过。” 我正要扯个谎再将他矇骗过去,狐狸阴阴一笑,顿觉冷风嗖嗖,他抬起我的下巴,一双狐狸眼睛如燃着一团烛火似的明灭不定:“你是谁。” 我冷笑一声,甩来他的触碰,试着拢了拢袖子:“奴自是奴,大人问这么多,莫不成在期盼些什么。” 他眼波流转,让我有些猜不透,仿佛那是隔雾的什么花:“你若是,我便期待,你若不是。”他没有说下去,只是哂然一笑,竟是勾魂夺魄,若是姬同也似他这般动不动邪魅一笑,我怕是撑不到进鲁公宫了。 我姜蔓尔虽然一贯放浪形骸,可这点礼仪总是要顾的。 “奴是大人决计不能有交集的人,大人只需知道这些就够了。”这话讲的我很满意,一边隐晦地点出了我的身份,一边又避免了暴露身份,似是而非,叫他愁去吧。 我转头欲走,却听得一声不甚清朗却很低沉的笑。 亦不知怎的,脑海里竟想起我从前养的一只黑猫来。黑猫不比白猫讨喜,是以我遇见那只猫时它很瘦弱,也很怕生,呲牙咧嘴的一幅受伤小兽的模样。我为了驯服这只不听话的黑猫甚是费了一番心力。 我三十六计迭出,仍是得不到这只小猫儿的亲近,简直气急败坏,正好宫人抱来了一只白猫,样子也好,脾气也温顺,我便移情于白猫,对黑猫不闻不问,可谁知过不了多久,黑猫竟自己凑了上来,主动邀宠。 果然这世上的人都是贱皮子,得不到和失去的总是最好的。 “狐狸”也是这样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我和男神距离只有50米不到(杰大,李常超,伦桑,妖扬,贰婶,阿册,奇然)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新年的第一个祝福来自杰大,超级开心啊!!!!!感觉一整年都满满的幸福!
第9页 2019年的沙雕愿望,希望有一天能成真(居劳斯演我的剧本啊啊啊啊杨超越保佑这一天早点来叭!) 第9章 第 9 章 齐鲁相隔并不远,甚至可以说是毗邻而居。 两国联姻,并结两姓之好,是为盛事,鲁国国君亲迎,更显庄重。歷来诸侯王迎娶宗室之女无不是授命于人,跨境亲迎,亘古未闻。 尤其是当车驾驶进鲁国国土。 “车驾怎么停了?”一路行得顺遂,只是快到王城之时一行人再不往前,我嘱咐车前的一个婢子前去打探。 “曹刿将军来迎大王和公主了。” 我“哦”了一声,阿嬿措着衣袖颇为不安,良久畏怯地望着我说:“姐姐,曹将军都来了。” 我自是听闻过这位曹将军的,一句“肉食者鄙”便已闻名诸国了,只是我先前也听说过,这位曹将军,并不大喜欢我。 也不知他与姬同都说了些什么,我在车驾中待得无聊,几乎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间觉察到车驾动了,却也不理会,也不知过了多久,方听得阿嬿在我耳旁唤道:“公主,请与大王一同告祭宗庙。” 我才想起还有这么一茬,不由得白了夷奴一眼,这个小丫头,真是一点眼力见也没有,若不是阿嬿机灵,怕是我来的第一日便要被鲁国人笑得抬不起头来了。 夷奴只是低垂着眼,不肯说话,我就晓得,这是个呆丫头。 阿嬿替我整了整衣裳,神情肃穆,脖子板得僵直,我笑她:“这个王后你不做,真是亏了。” 岂料又将她吓着了,一下子趴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我自讨没趣,不过是随便说了句话竟得这样的没痛快,想来以后是不能同阿嬿开玩笑的了。 姬同在宗庙前等着我,颀长的身姿,端的玉树潇然,平白叫我飞了一脸的红霞,好在日头偏了西,旁人看不大出,他见我走来,倏忽笑了起来,极快地握住我的手,悄悄在我耳边道:“告祭了宗庙,你一生一世都是我姬家的人了。” 我垂了眼眸,回以他一笑,这样的场合,我是无路如何都不能掉链子的。 第二日早,按着习俗,我当要接受贵妇们的拜见,因而阿嬿一早便来催着我起床梳妆。 可怜我昨日被姬同折腾得筋疲力尽,大清早的还要应付这些人。 反而阿嬿倒是兴致勃勃的,嘴里直念叨着:“公主肩上背负的是齐国的面子,必不能让她们看了笑话。” 小白对她也不算好,也难为她一门心思记挂着齐国的荣耀。 只是苦了我,夷奴见着我眼下一片乌青,身上红痕处处,险些找去前殿与姬同拼命。 还是阿嬿眼疾手快地拦住了她,数落道:“而今我们是在鲁国,不是在齐国,你这样行事,迟早连累了姐姐。我们齐国虽强,公主虽风光体面,可嫁到了鲁国便是鲁公的人了,你这么火急火燎地做什么?” 也不知阿嬿听懂了没有,不过倒是不再想着与姬同拼命了。 我打了个哈欠,阿嬿为难地瞧着我:“这一片乌青损了气色,该怎么遮掩才好。” 我一向仗着自己颜色姝艷,不大装扮,夷奴年纪又小,也不太懂,是以到如今我们主僕二人,除了大婚之时有专门婆子替我梳妆,平日里一次正经打扮也没有。 阿嬿倏忽露出一抹可爱灵巧的笑,也不知都用了些什么,在我脸上涂涂抹抹,良久狡黠道:“好了。” 因我实在困极了,黄铜镜又是那样的模煳不堪,所以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 “颜如舜华,便住舜华殿,蔓尔可喜欢。”昨夜里缱绻万端,姬同喃喃一语,我起初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可待我今早见了这牌匾便什么也明白了。 不觉心里又是一阵欢喜,赶忙拉着夷奴和阿嬿出去见那些鲁国的贵妇人们。 虽说鲁国的达官贵人甚多,可够得上资格见我的,却只不过是凤毛麟角,因而今日坐在这堂下的,都是鲁国顶顶尊贵的人的夫人。 我呡了一口夷奴为我奉上的浆,浑身通泰,一抬起头才瞧见堂下的众夫人皆诧着眼,有的甚至连嘴角的水渍也忘了擦。我得意地望了阿嬿一眼,自然是偷偷望的。 忽而有个身着紫色衣裳的夫人道:“天下百姓皆知,娶妻娶齐姜,王后娘娘不仅是齐国的贵女,且容色也是天下无双啊。” 这位夫人看起来不过同我年岁一般,倒是会说话得很。 其余人也接了她的话茬,都开始奉承我,自然,奉承也只止于一部分人,这些夫人们,座分两面,迎面而对,左手的人沉言肃穆,面露清高,右手的人面含笑意,极尽逢迎。 尤其是那紫衣夫人,坐得离我最近。 阿嬿见我面有疑惑,悄悄附在我耳边道:“公主,这是鲁国公子庆父的夫人。” 我心道怪不得,原是“狐狸”的夫人,怪不得如此玲珑。 “歷来臣妇见新的君夫人,只用奉上红枣粟米之类的五谷即可,就连夫人的亲姑母先王后,也不过只是这些,然而为了迎娶夫人,王上亲纳亲迎,还新漆了宗庙,更令我们这些臣妇以丝帛为礼,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鲁国素来是知礼守礼的国家,自是不容见得这些逾矩。
第10页 可于见新夫人的第一面便如此发难,想来这些人当是忍到极点了。 我甩了甩头,失笑,姬同啊姬同,你这可是给我留了不少麻烦。 夷奴死性不改,正要发作,不妨被阿嬿叫了人来拖了出去,阿嬿悄声伏在耳边道:“此人是大将军曹刿的夫人,他们夫妻二人最是守旧制。” 我点了点头,见曹夫人面色坦然,毫无畏惧,只是轻轻笑道:“诸位夫人远道而来,想是累了,今日便散了吧。” 庆父夫人还待要说些什么,只是见我神色恹恹,也不好再留下,只是福了一身道:“那妾们先退下了。” 她一走,右手边的夫人们也纷纷与我告辞。 没过多久左边的人也待不住了,倒是曹刿夫人,留到了最后:“君夫人可知昨日我家大人当街拦住大王与他说了些什么?” 我侧身,表示洗耳恭听。 她道:“君夫人可曾了解过时局?妾的夫君在外筹谋,因而妾也懂得一些,先王是如何死的,君夫人忘了,王上却不该忘,而今王上为了你做出如此有辱我鲁国颜面,如此荒唐的事,君夫人可是想成为第二个文姜?” 我莞尔:“从前听过一些传闻,曹刿将军一向反对齐鲁联姻,我不大相信,连我这样闭目耳塞的妇人都知道齐鲁联姻的好处,何况一国将军?而今,晓得了。“ 她似是不曾想到,约是怒极反笑,甩了袖子道:“巧言令色。” 人都走了,也没人再拘者夷奴了,她气沖沖地进了大殿,满面怒容地望着阿嬿:“为什么?” 我垂着手道:“是我授意的,你别怪阿嬿。” 夷奴便再没了话语,她最听我的话,也是......世上最关心我的人。 只是我着实累了,人活在世上,不止做平民累,做公主王后也是一样的累。 世人皆苦,人来世上走一遭,俱是来受苦的罢了。我不禁想起了我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不由为他庆幸,幸而他未来这世上,否则,岂不是平添烦恼,何苦来哉? 夜里姬同并未来,报信的女使说大王政务繁多,我也便释然了,姬同终究是一国的国君,往日的肆意放纵不过是昙花一现,他终是要名垂青史,流芳百世的。 可我做不做得了一个贤德垂范的好王后,我不晓得,姑祖母庄姜的美名会否在我的身上得以延续,我也不晓得。 “夜深了,公主睡吧。” 阿嬿正在长身子,一入了夜就困得不行,我近来心事多睡不着,反倒累着夷奴强撑着睡眼陪我。 “你去睡吧。”我实在睡不着,入宫以来尚未好好逛一逛这鲁王宫,正打算趁着夜色浓重一探究竟,只不过这样的打算是不敢告诉阿嬿和夷奴的。 先时着婢子与我取了一套宫婢的衣裳,这下趁着无人罗嗦,我悄悄熘出了舜华殿。 大半夜的只见一位浑身惨白的姑娘循着宫内的长湖慢慢悠悠地走着。 我正要上前去问,便见一位女使喝住我道:“夫人赤脚走在河边,你是怎么伺候的?” 我惊疑地望去,果见那姑娘未穿鞋子,心里虽好奇那女使为何叫她夫人,还是乖乖地低下头,装作未曾听见的样子匆匆离去,好在不曾露脸,任谁也认不出我来。 远远听见那位夫人声音虚弱:“她不是我的人,许是无意到此的。” 女使倒是很心急:“任何人不得接近漪园,宫里的人莫有不知的,这婢子莫不是王后派来的......” 那女子迎风咳了几句,急急拦住了女使的话头:“这样的话......不可再说......” 我还想听下去,只是那女子不再说下去了。 大半夜的着一身白衣,凄悽然然仿佛鬼一样,身姿弱柳扶风,也肖似得很。我一夜未睡,早晨阿嬿刚来,我便急不可耐地问她:“你可知漪园?” 她茫然地摇了摇头。 竟连阿嬿这样最稳妥的人也不晓得漪园是什么地方,我更是好奇了,又私下里与好几个女使打探。 晌午时姬同来陪我用饭,不知怎的竟忽然提起了漪园,似是不无惋惜:“那是从前我母亲最喜欢的地方,可自父王去后,那地方便荒了,听闻还闹鬼,不过一些被先王捨弃的宫人住在里头。” 他状似无意地说出这番话,我仔仔细细地斟酌了一番,总觉着哪里说不出来的怪异,可终还是信了。 当晚姬同留在了我这里,一番缠绵。 作者有话要说: 期末考试还剩一门= = 第10章 第 10 章 许是那时候在齐国伤了身子,我入宫许久也未曾怀上,姬同倒不甚在意,我也觉着自己年纪尚小,此事急不来,倒是阿嬿很不高兴,日日求着各方神仙,拜着齐鲁两国的祖宗,求他们赐我一个孩子。 我见了不免好笑,只是阿嬿甚严肃地与我说:“姐姐可不能大意,眼下王上只有您一个,您自然是无所谓,可若是往后王上得了新欢,您没个儿子可怎么办,您这王后的位子可有不少人惦记呢。” 我嘴上诺道:“是是是。”心里却想着:若是有一日姬同另结新欢不要我了,我也背着他偷汉子去,看看究竟是咱们俩谁吃亏。 不注意地笑了出来,阿嬿看我走神,颇为恨铁不成钢:“姐姐您怎么这样!”
第11页 姬同正过来,听见我笑,便问:“蔓尔笑什么呢?阿嬿怎的如此生气。” 这小蹄子是一幅欺善怕恶的嘴脸,见了姬同,脸恨不得埋到地底下去,更何况是说话了,我只好一边笑一边与姬同解释:“方才与阿嬿开玩笑呢,说若是有一日你弃了我可怎么办?” 姬同神色闪了闪,我没大注意,径直闪进他怀里,他颳了刮我的鼻子,言语宠溺:“小王哪里敢,只怕王后对小王始乱终弃。” 我笑得更欢了,夷奴和阿嬿识趣地悄悄地退了下去,姬同见四下无人,越发地肆无忌惮,干脆将我打横抱在榻上。 我状似无意地问:“大王今日好似尤为高兴。” 姬同的手抖了抖,他从榻上坐起来:“有这么明显?” 我猜着大约是发生了什么很特别的好事,姬同这样的人,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就连我们大婚的时候他也没有高兴到手足颤抖的地步。 姬同沉吟了有片刻,忽而失笑道:“是啊,天大的好事。”我不晓得究竟是怎样“天大的好事”,但看着他那么高兴,我也跟着高兴。 我许久不曾入梦了,齐国的巫说梦是神灵的警示。 可是今晚我梦见一个孩子,是个男孩,独自坐在舜华殿中,小小的,尤为孤单的样子。我看着那孩子甚是眼熟,也丢了害怕,一步步地上前去,等到足够接近时,我拍了拍孩子的肩。 那孩子回过头来,一张小脸上满是泪痕,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的像小蝴蝶振翅般可爱又晶莹,仿佛一阵风便能将他吹走似的。 我勐得惊醒,枕边竟湿了。 姬同皱着眉头:“可是遇梦?” 我方才惊醒,心智尚未全,便将梦中所见胡乱说了出来:“我……我们的孩子问,为何父王不肯要他,却要弟弟?” 我瞧着他,两眼全然被深深吸引住,我说不清此时我是谁,是姜蔓尔,还是那个孩子的母亲,孩子的母亲是早已死了的,在她亲手杀掉那个孩子的时候,母亲这个身份便已随之死去了,可是不知怎的,今夜她又活了。 可是不知怎的,姬同的脸黑得跟锅底一般,他愤然甩手,连鞋袜也未穿便匆匆离去了,我伸手拦他却被姬同摔在了地上。 我不晓得,自己算不算被姬同厌弃了,可我怎么也想不通,我究竟哪里说错了什么,还有姬同那天的离去,看似怒气沖沖,实则我觉得更像是“落荒而逃”。 这个词用在姬同身上,好像有着哪里说不出的怪异。 不知怎的,那天晚上我又梦见了那孩子,他还是那么孤孤单单地坐在舜华殿里,我上前去与他搭话,他咧起嘴,赫然两个甜甜地的小梨涡,大抵是随了姬同,姬同也有小梨涡,可是他不喜欢笑,自然也没多少人瞧见过了。 那孩子伸手要我抱,我没做过母亲,自然也不知怎么抱孩子,只是硬生生地包着他的肩膀,只见他扬起脸,突然唤了我一声:“娘。” 一时间,我竟很想落泪。 “娘我走啦,不过你不许再抱那个女人的孩子。”我正想问他,可是还未待出口,那孩子便凭空消失不见了。 蓦地,惊出了一身冷汗,这梦竟是说不出来的诡异。 姬同这次,足足有半个月未曾理我,阿嬿听小婢女们嚼舌头根子说是王后半夜惹怒了王上,竟也有人传我疯了的。 因为姬同出门的时候连念了两遍:“王后疯了,王后疯了。”这一句半是呢喃的低语却叫有心人听了,刻意散成谣言,用来诋毁我。 阳春三月,宫里的桃花都开了。 鲁国的风水好,养的花鸟树木自也是不会差的,我在齐宫时便很喜欢桃花,我与姬同,也是因为桃花而结缘,因而这桃花开了,我自是得去赏一赏的。 王后所配的婢女众多,可我偏不喜欢,因而只带了夷奴一个偷偷从后殿熘出来,对外只说是王后在殿内小憩。 我穿着阿嬿的衣裳,近日来她长高了不少,许是这年岁的少女蹿得特别快,阿嬿已然快撵上我的个子了,因此我穿的她的衣裳倒是没什么不合适的。 诗里说:“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花好看,结的果子也好吃,真是一种既美丽又实用的花。 我正感嘆着,忽闻桃林中有人吹埙,夷奴冷着脸道:“又是大王。”亦不知怎的,夷奴对姬同很没有好感,见他总是换着花样来逗我开心,时常在私下里抱怨,上回姬同与我道歉自己不肯开口,便是学了几招大武里的动作与我谢罪。 前几日姬同不知为了什么又与我发脾气,这回我是真生了气,任他花样尽出,愣是没给他好脸色。 我觉着,若是今日姬同表现好,那本公主权且大方一次,不与他计较了! 我嘱咐夷奴就待在此处,不必跟进去。 桃林茂密,据闻是因为先王后,也就是姬同的母亲,我的姑母齐国文姜最喜欢桃花,桓公亲手为他种了这偌大的桃林。 可惜桃花开了满树,姑母与桓公却是阴阳永隔了。如今他们二位同我父王都魂归九泉,也不知此刻究竟是我父王与姑母双宿双飞,还是桓公得到了姑母的陪伴。 桓公是个可怜人,倾尽所有,都未曾得到过姑母的芳心,最后连命也搭了进去。我想着,若是真有黄泉,恐怕姑母也不会选择他吧。
第12页 上一辈的恩怨,终究是难说。 凉风微过,二三瓣桃花谢,正是大好的景象,那桃林中的人蓦然回过头来,我笑容足足僵硬了有半晌——怎么是庆父那厮? 怎么鲁国的宫防如此松散的么? 庆父朝我咧开了他那一口雪白的牙齿:“这位姑娘好生眼熟。” 我摸了摸身上的衣裳,忽然想起来今日穿的是阿嬿的衣裳,便定下了心,也朝他笑道:“公子安好,咱们从前在王后车驾前见过的。”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一只蝴蝶,停在他肩上,庆父沖我眨了眨眼睛,狐狸眼狡黠若厮,我心里念着:真是招蜂引蝶。 他虽没有姬同生得那般好看,却是举手投足间天然一股风情,我不禁想到,若是将庆父挂牌,或可成鲁国第一名倡优。 况且,现如今世道不古,许多权宦人家喜欢男子胜过女子。 庆父拢了拢衣裳,拿着土埙在我眼前晃了两下,凉飕飕道:“本公子怎么觉着比方才要冷些。” 我伸手抢过他方才吹过的那只埙,满脸的好奇,对着那埙的几个孔,大眼对小孔:“这东西甚是好听,可否告知本……怎么吹?” 他许是被我给问住了,边笑边摇了摇头,仗着身高优势一把将那埙夺了过去:“此物,我可教不会。” 我好奇地问:“为何?” 庆父又显出他的狐狸本色,他的脸距我越来越近,直到不能再近,他的鼻子嘴巴尽在眼前,只有眼睛熠熠星光的流转不停,但闻其言:“我只教自己的女人。” 我闹了个大红脸,只好一把推开他的大脸,啐道:“谁稀罕!” 正要离开,他却拉住我的袖袍:“你也是鲁国的公主,为何姐姐能做鲁国的王后,你却只能做陪嫁的媵妾?不如……” 我拦住了他的话头,接过去,问:“不如给你做姬妾?那还不如给王上做媵妾呢。”即便是庆父没有夫人,我也不会叫阿嬿给嫁给他,庆父之心,举国上下恐怕莫有不知的。 “况且,上回叫人说我姐姐疯了的,也是你吧?” 他不言语,我便知十有八九了。姬同的这个弟弟,空有相貌,可论起才学,和其兄相比,可谓是十万八千里。 “你若是愿意,我庆父,只你一个夫人。”我不晓得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可还是稍稍愣了愣神,这话,便是姬同也未曾与我说过,说不感动那是我自欺欺人,可齐国的老姑姑说,男人俱是不可信的,尤其是位高权重的男人,我这辈子,深信一个姬同,便够了。 “你还年轻,这样的誓,不是可乱发的。”因为女人会真的信。 三月的桃花雨一般的下,待到暮春四月开败了谢尽了,还有明年,可女人的好颜色开过了一季却不会有下一季了,我们如同泥里的残花般褪色、消失,直至从这世上抹去所有的痕迹。 第11章 第 11 章 阿嬿近来很奇怪,总是早出晚归,也不大爱说话了,我问她也不说。 我觉着没趣,倒不怎么搭理她。整日和夷奴这里逛逛,那边看看,也很自在。 漪园的路我再找不着了,即便是找着姬同也不会轻易让我进去,既然如此,我又何苦自找不痛快呢。 宫里池塘的鱼许是知道是春天,也兴奋得很。 廊上的柳条拂得我脸上痒痒的,夷奴为我钓鱼,我晒着太阳,冷不丁一片阴影投下来,我揉了揉眼睛,透过手指缝去瞧那个挡住了我的阳光的人。 他束着紫金冠,红滚边的朝服,星眉剑目,一瞬间我以为是姬同,他近来朝务繁忙,不大来我的舜华殿,回回来也总是一身的酒气,人也不大清醒,我伺候他忙前忙后累得很。 我可恨手中没一把扇子,照着这狂徒脸上敲去,夷奴戴着斗笠专心致志地钓鱼,我未开口,是以他也不晓得我这边发生了什么,来了什么人。 庆父一边望着我,一边笑。 我不大耐烦他这个样子,便一把拽住他的衣领子,迫使他到我面前,离得更近。他似是未曾料到我这样的莽鲁,倒吓了一跳,半晌失笑:“你这丫头很是大胆。” 我懒得理他,向他挥挥手,示意他让开,别挡住我晒太阳。 庆父自然从善如流,照做了。 “上回同你讲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一来便同我讲这件事,虽说食色性也,可姬家的这些王孙们怎的都一个德行,看见了美人一个个都流着口水往前递。 庆父皱了皱眉头:“你大约心里在编排我些什么,当然,也不会是什么好话,没准我在你心里已成了一个登图好色之人。” 我心中翻了个白眼,难不成您还不是?只是这话到底不好直白地宣于口中,意思到了就行。 是以我皮笑肉不笑道:“可不敢,您是王孙公子,我是什么,一个陪嫁的媵妾。” 这王后的日子颇无聊,还不如从前在齐国做公主呢,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哪里像现在这么拘束。 庆父眼睛一转:“不如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我暼了他一眼,他能带我去什么好地方?难倒是烟花柳巷?想到这里,我眼睛不由一亮,这感情好,本公主长这么大还未曾去过烟花柳巷呢,这回倒是托他的福好好见识一番了。
第13页 庆父见我来了兴致,却慢下来了,故意摆了姿态:“且不急。” 我怒眼看他,他赔笑道:“美人莫气,这样可是气不得的。” 我心领神会,一个公子,一个媵妾,哪里能随意乱逛,自然是得好好包装一番的! “夷奴!你过来。”我远远喊了一声,特意控制了声量,既不是太大,却也使夷奴刚刚好听见。 她丢了鱼竿,朝我跑来,一瞧见庆父,眉头皱得比见了姬同还深,我安慰道:“好姑娘,我快闷死了,你便让他带咱们去玩一玩吧。” 夷奴对我是百依百顺,我开口,她自是无有不应的。 “你去……找两身宫人的衣裳,嗯……他是男的。”我朝着夷奴眨了眨眼睛,她一瞬间便明白了我的意思,转而同情地看了庆父一眼。 我想,这位狐狸公子,从小到大,怕是从未穿过内侍的衣裳吧,别说要他穿,即便是向他提起也是污了这些王孙公子的耳朵。 可庆父见了夷奴为他准备的衣裳却一言不发地套了起来。 我匆匆换好衣裳,仰起头望着他,顺道眨了眨眼睛:“然后去哪?” 他低低一笑,越发靠近,直到温热的唿吸喷在我耳垂上,流苏耳饰一摇一晃,连带着整半边的脸也酥酥麻麻的,我赶紧推开他,气道:“你做什么?” 他只字不言,兀自向前去了。 我连忙招唿夷奴跟上。 我们站在漪园前,大眼瞪着小眼。 “这就是你要带我来的地方?”庆父竟敢诓骗我,这园子有什么稀奇的,本公主什么没见过,这样的园子难道齐国就没有吗? “为何如此排斥?”庆父这样问。 这其中自然是有缘由的,姬同不想我来,无论是什么原因,我都不想破坏眼前这一点点的温存,那是我人生中唯一的光。 “你看,好戏。” 我顺着庆父所指的方向望去,长而茫茫的湖面,倒映着一双俪影,男的被冠冕遮住了面容,女的清丽柔婉,身姿曼妙,除却肚子处略略鼓起。 “父王,娘。”远处跑来一个小童,只扎了两个小揪揪,红红的扎带,随着小童跑跳间一上一下。 男人及其温柔地摸了摸小童的脑袋,我看不清他们得而脸,却也能想到那是怎样的温馨,想起昨日种种,姬同对我的宠爱,仿佛成了一场笑话,一场做给天下人的笑话。 夷奴小心唤了我一声:“公主……” 我没有理她,只是跑了出去,眼前的此景,我除了逃避,别无他法。 天上仍是艷日当空,风还是那般轻,繁花依旧竞放。 我冷冷瞧着庆父:“你一早知道我是谁,可你为什么要破坏我的幸福呢?” 庆父笑了笑:“难倒这便是公主认为的幸福,我倾慕公主已久,齐国宫中,不止王兄被公主的美貌所折服。” 我哂笑:“美貌?姬同怕是连我唯一最值得骄傲的东西都不屑一顾。” “一开始就是一场骗局。” 我闭上眼,尽量不去想过往种种,可是庆父不让我如愿:“王兄在二十多岁时便遇上孟任了,她是党氏嫡女,身份贵重,若不是王兄死缠烂打,山盟海誓,又岂会如愿,他们的大儿子子斑今年已有八岁了。而前些时候,孟任又怀孕了,阖宫皆知,唯你们齐国人不知。” 死缠烂打?死缠烂打! “姬同的招数无外乎如此。”却原来不止在我一人的身上实行过,更可笑的是,我从头到尾都是一枚稳定军心的棋子。 “公主想揣着明白当煳涂,可庆父不愿看公主弥足深陷,有些人,终究不值得倾心相对,王兄如今还贪恋公主的美貌,齐国的权势,可若有一日,公主年老色衰,王兄会怎样对您?” 是了,从一开始的那个荷包,我便知道姬同的真心,怕有一半是假的,可我还是想赌一把,赌掉我们的孩子,赌掉我的婚姻,赌掉我所有的信任,却未料,我原以为的真心,竟连另一半也是假的。 “父王懦弱愚蠢,世人皆知,我王兄倒是个少见的狠角色。” 我盯着他:“公子不是一样?” 他失笑地摇了摇头:“至少我对公主,是真心倾慕,公主的美貌,世间罕有。” 我抚着我这张脸,来自齐姜的脸,这张脸背后还有着莫大的牵连和利益。他倒是如此直白地说出来。 “我要你,为我除掉两个人,我不喜欢和别人分享一件东西。” 他闪了闪眼神,我想我此刻的表情一定很可怕,那种源于骨血中的残忍,终于在我的血液里生根发芽。 晚间待我要就寝时,姬同过来了,他仍是一身酒气,脸颊熏得晕红,他是少见的美男子,在我见过的这么多各国权贵中,除了我的父亲齐襄公,无人能出其右。 “蔓尔……蔓尔……”他许久不曾这样叫过我了,若是昨日,或者今日早晨,我都会欢喜得立马拥上去,对他嘘寒问暖,比如,你吃了没有,怎么喝这么多的酒,要不要沐浴就寝之类的。 可我如今看见他,便想起他和孟任在湖边相拥,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好不快活。
第14页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忽而又触电般得缩回了手。 却不料被姬同看见了,他从背后拥着我,想同我耳鬓厮磨:“蔓尔,你还年轻,孩子总会有的。” 不,不会有了。 我偏过头去,姬同喝得烂醉,色心却没改,还想解我的衣带,我躲开姬同的抚摸,将他丢在榻上,蹲在他旁边,我摸着他的发,忽想起结髮夫妻,手指不自觉地颤抖,转头叫夷奴:“去把阿嬿叫来。” 内室里昏暗而暧昧,阿嬿吓得直颤抖,也不敢直视我,我拉起被姬同扯得滑在肩膀上的衣裳,语气疲惫:“阿嬿,今日你来伺候大王。” 她似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整个人匍匐在地上,呜咽道:“妾……妾不敢。” 夷奴冷冰冰道:“阿嬿公主还有不敢的事?”她粗鲁地扯过阿嬿的手臂一把将其撩起,皓腕雪白,连颗痣也没有。 阿嬿登时瘫倒在地上,嘴巴一张一翕硬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阿嬿,你的守宫砂呢。” 我这轻飘飘的一句话,似是给阿嬿判了死刑,她双目无神,仿若没了灵魂。 夷奴却不依不挠:“枉公主将你当作一母同胞的亲生姐妹疼爱,你却背叛公主!” 良久,从阿嬿嘴里漏出了几个字,却是气若游丝:“妾,心悦大王,望王后成全。”好似用上了毕生的勇气。 “便是寻常百姓,也有三妻四妾的,何况一国君王?我怎会怪你,大王醉酒,我今日身体不适,便由你来伺候吧。”我转过身,没有去看阿嬿的表情,只听见“嘎吱”的门响声,我努力忍住想要回头的冲动。 屋里的烛火灭了,半晌传来阿嬿抑制不住的低喘声。 一颗泪自我眼中滑落,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哭,也是最后一次,我,姜蔓尔,终我一生,必要讨回这一滴泪。 第12章 第 12 章 结髮夫妻,那时候是发了誓的,可是都是“那时候”了。我大约是个顶爱回忆的人,但凡过往有些什么美好的,总是揪着不放,其实这样不好,我心里是知道的。 舜华殿的烛火燃了一夜,直到清晨方有宫女内侍鱼贯进了我的卧房。 我坐在正殿,夷奴与我添了一盏茶,等到茶水快吃尽了,姬同慌慌张张地朝我大步走来,身上的衣带子还未系好,我兀自思忖着,鲁公这般的好颜色,倘若进了馆子,会是怎样的令人痴狂,这不,我便是其中一客。 “您醒啦,夷奴,快,给大王上茶。”我热心招唿,神色如常,:“这茶不错。” 姬同的脸色很不好:“阿嬿……” 我打断了他的话:“大王昨夜喝了不少酒,此茶最是醒酒。” “寡人在问你的话,阿嬿为何会进来?”他的目光紧紧盯着我的,仿佛勐虎,又好像野狼,我将茶盏轻轻搁于案上。 “阿嬿是妾的陪嫁,侍奉大王也是早晚的事,况且,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不是么?妾身上不便,可大王总是要人伺候的,便擅自叫了阿嬿,难不成,大王竟要为此事怪罪妾?怎么阿嬿昨夜未将大王侍奉得妥帖么?妾必定重重责罚她!” 姬同揉了揉额头,我从未见过他这样焦头烂额的样子,不由“噗嗤”得笑了出来,他便在我的笑声中越走越远,直到远得瞧不见。 这舜华殿又恢復了它的冷清。 我本就是个亲缘淡薄的人,这一切,不过是我的妄念,直到我摔进去,砸得头破血流才肯面对现实,这是我的不对。 “夷奴,烛火燃得不够亮,你去,叫她们把所有的蜡烛都燃起来。” 其实大殿里已很亮堂,可我却没来由地觉得很暗,夷奴只管照我的吩咐做,又去叫了人把烛火都点燃。 阿嬿还在寝殿里,她不敢来找我。 “让阿嬿回去吧,不必来见我了。”我也不敢见她,不见是最好的。 我多么渴望,姬同能拒绝阿嬿,过来哄一哄我,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的,他从始至终最爱的人一直是我。 果然小白的王后说得很对,男人是一种不会拒绝的东西,财富,美人,权力,皆是来者不拒。而我只是其中的一件,很珍贵,却逃不脱被摆布。 “今年的桃花开得甚好。哦,这是在鲁国呢,不是在齐国。”以前齐国也有许多好看的桃花,可总开得不那么尽兴,不那么叫人欢喜,如今我晓得了,但凡是盛极背后都是朽木,正如这大好的春色,看似风华旖旎,实则濒临溃烂。 “越是美好的东西,失去时才越痛呢。”我喃喃自语,取了一枝桃花插在瓶里,夷奴不解,只是静静陪着我,满殿的烛光熊熊燃着。 快入夏时我得到了我要的消息。 那时阿嬿已有了一个月的身孕,自她成为姬同宠姬后我和她便甚少见面,我想,我们还是不要见面得好,我自诩不是什么宽和的性子,我多么怕,我会一时错手杀了她。 姬同仍时不时上我的舜华殿来,,但比起从前自然少了许多,如今齐国为霸,鲁国国力虽有不济却也比之从前好了许多,况且山高水远的,姬同自是不必担忧我与他的闺房龃龉落入我叔父的耳朵里。 并且,这样的家事,小白也是不便管的,或者不如说,他从头至尾都晓得,只是瞒着我一人。我姜蔓尔何其的可笑啊。
第15页 “天气渐热了,你往后莫在往我殿里来,近日姬同往我这里来的勤。”我一边繫着衣带子,一边与他说。 庆父挑起帘子,他只着了白色的中衣,连带子也未系,莫不自然地敞胸露怀,忽而从背后将我拥住:“王后这是急着赶我走了。” “公子说的什么话。”我转头粲然一笑,果然美人计还是有些用得,庆父有些失态,我自是暗暗得意,正要说话,却不妨他忽而将我从背后抱起,我惊唿,却不敢大声,只好低低道:“公子快放手。!” 庆父直接将我翻了个面,好傢伙,他倒是比姬同更有力些,闺房间也甚多花样,饶是我这样的妇人,也不由得羞红了脸去,锤打着他。 庆父唿哧唿哧地,声音越发急促,我低头一瞧,果见他一双眼睛憋得通红,我忍不住笑道:“怎的跟个毛头小子似的,妾什么也未做,公子便这般了?” 他与我面对面抱着,本来他是高我一头的,可这样的姿势下,我竟比他高了半个头,他的脸正对着我襟前,我双手捧着庆父的脸,他的额角落下来一滴汗,忽然,我狠狠地按住他的头…… 刚系好的衣带子又白费了。 庆父比他的兄长更年轻,是以更加得热情,常常让我招架不来,可便是这样的横冲直撞叫人沉沦陶醉。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庆父才恋恋不捨地走了,鲁国宫中的防守虽严,可架不住庆父自小在宫中长大,对这里熟悉得很。 夷奴小心地为我着衫,姬同今晚要来。 “公主您不怕王上……” 我拢了拢衣襟,瞧见榻上的一番褶痕很是不悦,侧脸对一个宫女道:“扔了。” 那宫女愣了愣,夷奴大声责骂道:“公主叫你去呢,怎不动作?” 这些宫女都是自齐国随我陪嫁来的,自是知道什么该说还是不该说,可是夷奴今日的脾气很是急躁。 我坐在状态前细细地描眉,方才与庆父的一番云雨早早将妆容晕了。 夷奴欲言又止,我瞧不下去淡淡道:“有什么话便说吧。” 她打定了主意,眼一闭心一横,开口道:“公主即便是想……这也太过危险了些,何不让奴来妥帖地安排,如此这般舜华殿任公子想来即来,想走即走……” 原是为了这个,我将画眉的笔丢到夷奴手中,笑了一笑:“不是他想来即来,而是我招之即来。” 夷奴似有不解,我却不愿意同她再解释了:“这样的日子,也很有趣不是么?” 这样的日子,当真是有趣。 “公主,大王晚上说不来了。” 我听着小宫女的奏报,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便继续画我的眉毛,画到一半索性将其随手丢掷:“不画了,浪费我的好黛。夷奴,咱们可能荷花去。” 我的眉毛原本便很浓密,因此不画也没什么妨碍,况且夜色深沉,若不是细看是看不出的,此刻姬同不在,阖宫上去也不会有人敢直视于我。 “公主,只有漪园那边才有荷花。” 我倒是忘了,不过…… “那咱们便去漪园。” 我却不曾想,此刻的漪园竟是无比的热闹。 进进出出的宫婢,慌张得如丧考妣,远远我便瞧见姬同身边的大监。 “公主,王上在漪园呢。” 这个傻奴,姬同自是在漪园吶。 我叫夷奴拉住一个宫婢细细盘问,原是漪园出了事,大约是什么大事,弄得姬同都无法不来了。 此间人来人往,灯火煌煌,却无人注意到我眼中的欣喜。 我不顾宫人阻拦,坚持上前,她们不敢拦我,只好跪了一路,皆是请求:“王后不可啊。” 可剑在弦上,不得不发,我横冲直撞,视死如归,自然,这只是我的想像。 我见到了姬同,前所未有的颓丧,他目光呆滞地看着我,话都说不完整:“王后……王后怎么……” 我佯作惊讶:“妾不知王上在此,只是听闻王上今夜不来舜华殿,略感寂寞,又听闻此处荷花开得甚好,便想来赏花,可是出了什么事?这里面……” 姬同几乎是瞬间回答我:“里间无人。” 可那里断断续续的低吟,以及一盆一盆往外送的血水终究是出卖了姬同。 忽闻有人道:“王上,夫人撑不住了。” 姬同慌慌张张地跑进去,连我也来不及顾,我随着他进去,只见床上女子已是极虚弱,姬同拉住她的手,一手抚着她的发,语气极亲昵:“孟任,你不会有事的,寡人不许你有事。” 我头一次听姬同唤她的名字,百般缱绻,万番纠缠,不由得令我对这女子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甚至不忍心看她就这么可怜得死去,这一瞬间,只有夷奴瞧见我眼底的兴奋,那是一种将要摆弄猎物的兴奋。 “你就是孟任。我听过你父兄的名字,他们都是肱骨之臣。”我向她甜甜笑着,以前姬同说我笑起来最好看,自然了,天底下有几个韶华少女笑起来不好看的。 孟任听了我的话,仿佛一条濒死的鱼,想要挣扎着说些什么,姬同凑近她,才听见她嘴里说的是什么,之后便连忙召来宫婢:“将公子般请来。”
第16页 那是我之前见过的孩子,论起来我也不过虚长他几岁,可能连十岁都没有,其实我早该想到的,姬同这样的年纪,怎会到这个年纪才遇见心爱的人呢。 我看见那小小的孩子伏在孟任的床前,于是我对姬同说:“王上,公子年幼令妾想起幼年时妾的母亲也是这样躺着,奄奄一息,妾百般挽留终未能留住母亲的性命,是以而今见了这样的额情形大受感动,妾愿献上我齐国的一味神药以期留住孟任的性命。” 姬同回头望我,似是大吃一惊,继而眼中露出疑惑:“你肯救孟任?” 我心底冷笑一声,果不信我,姬同这厮从未留有一丝信任与我。 不过装可怜谁不会呢,不过是装。我泫然欲泣,不无可怜地望着姬同:“大王竟不信妾的话,妾只是感怀,大王虽藏了美人,可人命当前,妾也不是那等冷心黑腹的人,自是愿尽绵薄之力的。” 我这么一装可怜,果然姬同便软了心肠,半信半疑道:“既如此你且拿来试试,孟任眼瞧着是不行了,权且是尽一尽你的心。” 他望着孟任的眼神,满含怜惜和深情。 我手指扣在一起,末了又淡然地散开,等夷奴拿了药,我一边陪着笑一边小心地命人伺候孟任服下。 岂料姬同一把夺过去,抱着孟任竟亲自餵她吃了药。 姬同又何尝这样对过我,他倒是给过我药,不过是堕胎的药,那时我在齐国痛不欲生几欲丧生,可见他姬同来瞧过我一眼? 没有的。 我原以为他是为了齐鲁两国的声名,却不料他是为了自己私心,为着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私生子! “公子般莫害怕,叫夷奴带你出去吃些点心,你娘就快好了。” 般将信将疑,望了望姬同。显然姬同也不想孩子在此看着自己娘亲受苦,便点了点头,公子般便眨着小鹿一般的眼睛沖我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霎那间我几乎忍不住要去抱一抱他。 “母亲,我不许你抱那个孩子。”可是我不能,我不仅不能给这个孩子爱,且我是全身心地恨着这个孩子的,我得恨这对母子。 可是很奇怪,我心里没有恨,只有戏耍的快意。 孟任的孩子没有保住,是个男孩,有五个月了,便是因为孩子月份太大所以小产时才差点要了母亲的命。 姬同叫我去了偏殿,孟任需要好好休息,她方才经歷生死大劫,应当静养。 “寡人不曾料到……” “不曾料到妾会如此宽容大度?”我冷哼,自然这副样子也不过是做给姬同看罢了,好叫他多相信我一点。 我转过头去佯作生气,姬同轻轻抚住我的肩膀,竟没来由地一阵颤慄,直叫我想起下午庆父与我的那阵荒唐。 “蔓尔,蔓尔?”他许久未曾这样叫过我了,我们王族的名字合该是个摆设,没人配叫,无人敢叫。 “大王是觉着自己错了么?”我娇嗔,自是知道这些个男人统统是吃软不吃硬的主。 “小王知错,不知蔓尔你这般通情达理,小王将孟任藏着也只是怕你吃醋。” 怕是更怕我发现你骗了我。 我撩起姬同的一绺发:“大王你忘了我和你是结髮夫妻,曾起过誓的,此生一体,不离不弃,您爱的人,便是我蔓尔当爱的人,我心里虽气却也是气你将我想得如此恶毒妒忌,而不是您纳了孟任。” “当真?”姬同自以为情场高手,将所有女人骗得团团转,可那不过是仗着我爱他,可我若不爱他了呢? 我不可能不爱他的,就如同我不可能不恨他一般。 可是当爱变成了恨,脑子便不会再那般煳涂了。 我这一生,不可能再完美了。 “姬同,我最怕你不信我。”我泫然欲泣,泪珠挂在脸上,姬同伸手欲与我擦拭,我巴巴地望着他,好似一株迎风的垂柳。 第13章 第 13 章 “你叫子般么?快进去瞧瞧你娘,她好了。”我极力温柔地瞧这孩子,孟任是个美人,姬同也是个美人,美人同美人生的自然也是小美人,我伸手欲摸一摸他的脸蛋,可终究还是止住了,只好抱歉地看着他道:“是妾贸然了。” 小子般眨着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一句话也没说径直跑到内室去,跑到一半突然回过头来讷讷道:“子般多谢王后。”说罢又与我作了个揖,很有些小大人的样子。 “快去吧。”我看着他跑进去,面色渐渐沉下来,转而是一种极其诡异的笑,可惜夜色凄凉,夜景如墨渍,无人瞧见。 夷奴作势要搀我,被我一把甩开,我瞪她:“你做什么?” 这才是我姜蔓尔,喜怒无常,阴晴不定。我盯着夷奴的脸,恍若迷幻,忽而抚上去:“你说,你会不会背叛我,你若背叛我,我可就什么也没有了。” 夷奴坚定道:“不会,奴永不会。” 这话是我第二次问她了,其实会不会又有什么紧要的呢,我富有四海,为一国之王后,怎会真的怕背叛,我不怕的。 “若你敢背叛我,我一定亲手杀了你。” 夏夜的风也有这样凉得,大约是行走在湖旁,夷奴担忧道:“这样走下去恐受凉。
第17页 我拍拍她的手:“不怕。” 孟任的命保住了,这样的险事能保得一命已是很难得了,是以鲁宫内人人都说她是大难不死,很有福气。 我笑道:“自是呢,她的好福气还在后头。” 如我预料,庆父深夜摸来了我宫里,彼时我正熟睡,冷不丁叫他捂住了嘴巴,我狠狠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庆父只能吃痛松开捂住我嘴的手,愤愤看着我,似是在质问我怎能如此。 我理了理衣襟,夏日燥热,我只着了一身薄薄的衣衫,庆父的眼神果不老实了,肆无忌惮地在我身上四处打量。 我又甩了他一巴掌:“你不是有话要说么?” 庆父方才正色道:“你让我杀了孟任,怎么事成当即却变卦了?你以为我做这番是好做的,一个不慎便被王兄抓到把柄,他早就想杀我了,你莫不是心疼他了?” 我啐了他一口:“心疼?对我是心疼他,可我更心疼你啊。”我哈哈笑道,声音不免大了些,庆父赶忙又捂住我的嘴,求饶道:“好蔓尔,别这样。” 我冷笑:“这就怕了?我说的没错呀,孟任是他最爱的女人,她若死了,姬同必然震怒彻查此事,可现在我救了孟任,姬同再怎样也会信我一点,你说这是好还是不好呢?况且要一个人有一百种方法,何必亲自动手呢?” 庆父低头想了一阵,皱眉道:“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你还有别的打算把。” 我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那月色,缓缓道:“让我痛的,必将百倍偿还。” 庆父恍然大悟:“公主真是狠毒,你是要让孟任备受折磨而死?” 我笑了笑:“姬同给她的,她所拥有的,我要她看着它们一样样失去,我要她看着最心爱的人死在自己面前,我要她尝尽世间一切可以尝受的苦难。” 庆父抚掌:“庆父自嘆不如。” 我道:“只因你不是女人。”若是女人想要一件东西,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 孟任在床上养了一个多月,姬同为陪她几乎没来过我宫里,我也落得清闲,我整日与夷奴学着做一些小娃娃的衣裳,从前我顶不耐烦做这个了 夷奴劝我:“公主何必亲自做这个,交给下面的绣娘做便好了。”自是了,我又不是真心实意何必做这些。 我笑道:“自己做的才有诚意啊。” 我正做着衣裳,姬同带着小子般来了舜华殿。 他的脸像三月桃花般粉嫩,大约是跑来时急促了些,脸上红扑扑的看着很是可爱,见着我又怕生不敢上前来。 姬同搡了搡他:“子般,去,你不是有东西要送与你母亲的么?” 子般咬着嘴唇,羞答答地蹦到我面前:“母亲,这是给你的,以表子般的谢意,希望母亲会喜欢。” 他从身后的宫女手中接过好大一捧荷花送到我手里。 我的笑容有一瞬间的裂开,很快我又恢復了平时的样子,温柔可亲,我笑眯眯地从子般手中接过荷花,作势闻了一番,当然荷花是没什么香气的,我浅浅笑道:“这荷花真好看。” 我想他若不是孟任的孩子,我一定会非常喜欢他的。 子般又跑到姬同的背后,偷偷探出一个头,瞧着我欢喜地笑了。 “母亲在做什么呢?”他大胆地问我。 我笑一笑没有回答,夷奴替我道:“王后在为公子们做衣裳呢,嬿夫人的孩子也快出世了。” 我赧然道:“从前不知道子般,现下知道了,便想尽点绵薄之力,大王的孩子自也是我的孩子,我慢待了他们母子多时很过意不去。” 姬同被我说的也甚是慨然:“是啊,寡人也慢待他们母子多年了,如今该做些表示,便封孟任为夫人吧。” 其实孟任封不封夫人有何干系,满宫的人都知道有这么个人,且是大王心尖上的人,不过是做给我看罢了。 我低头抿了一口茶,笑道:“应该的。”又做孩子的模样探头为小子般:“子般,母亲给你做衣裳,你可高兴?” 那孩子糯糯道:“自是喜欢的。” 姬同一回去便昭告宫内已擢升孟任为夫人了,还住在漪园。 漪园的宫女说孟任一好了便要来向我请安,我并不想见她,便日日不在宫内好好待着,每日里不是逛园子就是在宫内垂钓放风筝,到很晚才回来。 岂料孟任是个性子坚韧的,竟然日日都来。 我见实在推不过去了,便寻了一日回来得早些,正见着孟任拔腿欲走,我做出一幅欣喜的样子:“不知姐姐日日来,实在过意不去,可我又是个爱闹腾的性子,闲不住,奴婢们慢待姐姐了。” 孟任是个比小子般还爱羞的,想是小月里照顾得好,孟任的脸上显出点点红晕,平白叫她的柔弱中添了一丝娇媚,我若是姬同,自也是招架不住的。 孟任低头道:“见过王后。” 我亲热地拉住她的手:“姐姐不必多礼,我不过是占了一个好出身,既到了鲁宫便是一家人了,拘那么多礼做什么?” 孟任看了一眼姬同,很是侷促。 自然,她是知礼数的大家小姐,平白被姬同金屋藏娇这么些年,傲气大约都被磨干净了,想来当年也是闹过的。
第18页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姬同想要得到一个人怎么会得不到呢?正如他想成就一件事,也绝不会半途而废一般。 “到了舜华殿就如同自家一般,姐姐气色好多了,可见我那颗药没有白费。” 孟任摸着自己的脸,嘆了一口气:“医师却是说妾不能再生了。” 这年头,女子大约只剩下两个作用:繁衍后代和政治作用。显然孟任的政治作用没多大,那么她在姬同那里担负得更多的则是绵延后嗣之责了。 有所谓色衰而爱弛,姬同虽是个深情的可也架不住孟任一年大过一年,这不阿嬿便成了姬同的女人。 对于男人而言多睡一个女人不过是多一碗饭的事。是以孟任的担忧也是不无道理的。 我拉着她的手,言辞恳切:“姐姐已有子般,还能不能生又有什么紧要的呢,大难不死,已很是艰险了,姐姐莫再说这些哀怨,免得叫天神知道,倒责怪姐姐不懂事呢。” 孟任点了点头,我说的自然是实话,她有子般,生得那般清秀可爱,玉雪聪慧,又是姬同的长子,即便是凭着孟任与姬同的交情,前途又会差到哪里去呢? 她放了心,在我这里吃了些浆,天色便晚下来了,她有意告辞可又抹不开面,我与夷奴说:“今日说话说得好迟,姐姐快回去照看子般吧,他那样小,免得宫人怠慢。” 她自是千恩万谢地告辞了,待她走后,夷奴问我:“公主,那药……” “药自是没什么问题,姬同不信我,我又岂会在这个节骨眼出什么岔子?他疑心我还来不及,我怎会上赶着去做那等蠢事。只不过……”我抿了一口茶:“实乃老天有眼,叫她再生不出孩子。” 这事当然是庆父做的,他一向斩草除根,况且他想做鲁国的王,自然不能让姬同后嗣昌盛。 冬天的时候,阿嬿的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 炭火烧得旺盛,我将手覆在鼎炉上,夷奴替我焚了香,屋子里满是沁人心脾的香气,那是我在齐国时最爱用的苏合香,来了鲁国也总是随身熏着。 阿嬿正在坐月子,我差人去看了她好几回。 夷奴说她很是愧疚。 可那又有什么用。已经失去的,便是再也回不来了。 自然,我吩咐夷奴与她说,叫她不必多想,只安心养好身体。 孩子叫启,出生时夷奴去瞧过,说是丑得很,像没展开的小猴子似的,又像小老鼠,总之丑得不像是姬同的孩子。 可是不过几个月,那孩子便长开了,眼睛圆熘熘的,夷奴提起他来也总是笑嘻嘻的,只有咱们齐国的血脉才能如此。 我知道她的心思,阿嬿是我的陪嫁,自也是齐国人,我生不出,养一个别人的孩子是最好的,而这个孩子若是出自齐国,我的妹妹阿嬿膝下那更是再好不过。 可我却笑笑:“养孩子有什么好的呢。” 第14章 第 14 章 姬同的宠爱总是恰到好处的戛然而止,秉承了雨露均分的古训,自然,作为王后的我得到了他更多的青睐。 阿嬿的月子做完了,我只坐过小月,不知道正经的月子该是怎么样的,不过大抵那条老说法,不能吹风,不能受凉。 她刚能下地走动了,便想抱着满月的启来我宫里请罪,我那时心情不算好,一口拒绝了,直到几个月后入了夏,我的心情也像夏天的天空似的晴朗,这才接受了她的请求。 只不过这次说是谢恩。 对了,她不提我都忘了,我为了使姬同放心戒心而装作贤妻良母为子般做的小衣裳,剩下的布料顺道也给申剪裁了。 我天生不是个工于精巧活计的人,因此做出来的衣裳针脚粗细不一,摸起来也很不光滑,粗粝得很。 阿嬿却仿佛得了什么宝贝似的将那衣裳好好裹在申身上,跪在地上哭泣道:“姐姐的恩德妾永世不敢忘,只愿能为姐姐一效犬马之劳。” 我丢了一颗葡萄在嘴里,嚼得没滋味透了,便叫奶母把启抱上来,他不住地挥舞着手臂,后脖颈红了好大一片,那样娇嫩的婴儿皮肤,当然是受不了粗布的折磨的。 “你又何必呢。”我眼带怜悯地望向阿嬿,她伏在地上,不住地哭起来。 盈盈的样子像极了孟任,想来当初就是因为这样姬同才和她好上的吧。 可我平生最讨厌这样的做派,孟任是我最讨厌的人。 “你想折磨他,就这么折磨吧,反正不是我的孩子。” 夷奴想劝劝我,被我止住了。 我攥住阿嬿的下巴,目光冰冷,我企图透过这样的眼神来告诉她一件事实:“这天底下什么都可以共享,唯独男人,是绝对不可以的。” 一国公主,这样的思想倒很是狭隘,可我偏就要这样固执下去,如果这是我唯一的人生,我为什么不能自己选择呢? 阿嬿大抵是被我吓住了,哭泣的声音渐渐止住,我告诉她:“我相信你不会与我作对,可你也别想我会原谅你。” 对于我不想伤害的人,我是说实话的,只有想要从另一个人那里得到什么的时候,才会曲意逢迎,百般讨好,对于姬同,我有我想得到的东西。 启哭累了,就躺在奶母怀里睡去了,他咂巴着手指头,好像梦见了什么好吃的,我说:“不要再给启穿这件衣服了。”
第19页 送走了阿嬿,我又舒舒服服地坐在窗前静静看着姬同为我移栽来的几大缸子荷花。忽而我对夷奴说:“你去漪园要几个莲藕来,我想吃糯米藕了。” 那是我在齐国宫里时,有一次姬同来寻我,正巧见到街市上有吴越的商队,见那糯米藕样子新奇,便用荷叶包了送到王宫里来。 他送来的时候,因是揣在怀里,还有一点余温尚在。 我趴在窗框上,很快天就又黑了,姬同走过我窗前,摘了支荷花给我,夕阳余晖,他俊俏的脸如天神般,就这么沐浴在斜阳之下,令我如梦似幻,失了心神。 我摸着姬同的脸,贪恋那里的温度和他脸上的笑容,紧接着我深深吻了上去。 直到姬同尴尬地咳了一声,我才看清他身后跟了一个人,是庆父。 我甩了甩袖子,姬同的眼睛如鹰隼一般尖利而刻薄地盯着我,从那里散出得阴毒的光时刻侵扰着我,提醒着我。 姬同笑着介绍:“这是庆父,寡人的异母弟弟。” 他顺从地向我行了一礼:“见过王嫂。”似又不甘寂寞,添了句:“王兄王嫂感情甚笃,实在令庆父羡慕。”说罢脸上露出几许忧郁。 姬同宽慰他道:“你夫人病逝乃是天意,是她福薄,你可千万要珍重。” 我一个激灵,庆父的夫人死了? 我抬头望了他一眼,果然他也正望着我,并在一个姬同看不见的角度阴郁地朝我笑了笑,我连忙垂下了眼帘。 姬同揽过我的肩,我感觉有一道视线黏在姬同得手上我的肩上,可是当我顺着直觉看去时,庆父的目光又大大方方地与姬同对视着。 这是个冤家。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明天一天都有事,晚上有空爆肝了 第15章 第 15 章 “齐国发来盟约请王兄前去会盟,王嫂可知?” 这我当然是不知的,小白这人,有时候瞧着刚毅果敢,有时候却又固执迂腐。在他杀公子纠时,他的刚毅果敢与狠心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发扬,可在国事上他明明有着问鼎中原的雄心却为着那一道君臣的束缚绊住了。 周王室已然十分依赖小白了虽然他皮面下隐藏着什么谁都能看破,可他“尊王攘夷”的号令却是实在践行到了底。 听闻周天子姬阆遣召伯姬廖告知小白,请其代为讨伐卫国,我第一次这样担忧我的母国。 卫国也是倒霉,拥立错了人得罪了现今的周天子,周王坐稳天子宝座之后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要讨回卫国这笔帐。 自古以来,拥趸一个人便是千重万险的难,像管夷吾那样的老匹夫一般幸运的有几人哉?倘若他没有一个知交好友鲍叔牙,替他说服小白,管夷吾哪还有命活到现在,在齐国稷下宫中指点干坤。 我最清楚小白了,他如今的霸主地位全仰仗管夷吾的一招“尊王攘夷”而来,自不会平白任这大好的机会从手中熘走。 代周天子行其事在列国中是多大的荣耀,虽说周王室自幽王被杀、平王东迁洛邑之后衰微不少,可天子之命尚还有其的威力的。 此次会盟,作为姻亲国的鲁国当然在列。 除此之外还有郑、陈和宋。 姬同眼神微闪,我知道他是捨不得他的孟任,怕她遭受我的欺负,所以特在临行前与我告诫一番。 果然,庆父的眼睛中充满了讽刺。 我笑了笑:“王上不若带庆父同去,以示郑重,国内有季友打理,也是万无一失的。鲁宫之内妾也会上下打点,不让宫人出一丝的差错,自然孟任姐姐和阿嬿妾也会好好照顾,不叫她们少一丝汗毛。” 显然庆父没想到我会拖他下水,想必现在满腹都在埋怨我这心狠的毒妇,可是谁叫我心狠呢。 姬同却皱着眉道:“庆父就不必同去了,会盟一事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倒是国内诸事繁多,庆父一向辅佐寡人,政务分明,季友想来处理得不够妥帖,还是兄弟二人一同监管寡人方可放心。” 姬同这番话说的好听,其实还不是怕季友独揽大权,虽说庆父心思不轨,但到底还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顶多搞一点无关痛痒的小动作,可季友却不同了,季友是他的亲弟弟,许多事做起来也简单得多。 我不由得感嘆,王室的人果然都没有简单的。 姬同得了自己想要的承诺,又将季友和庆父安排好,便出发前去会盟了。 晚上我沐浴完毕,正梳着头髮,庆父就摸过来了。 殿外凉风习习,我散着头髮,任它自然干去,夷奴替我掌扇,岂料庆父直接跨坐在我腰上,与我大眼瞪小眼的。 “哎哟。”我吃痛叫出来。 夷奴赶紧去拉他:“公子快下来,公主身量纤瘦,怕是担不起您的重量。”倒也是奇怪,夷奴平日里对着姬同都没什么好脸色,可对着庆父却是恭敬得很,大抵是因为庆父是在为我做事吧。 庆父攥住我的下巴,飞凤眼斜挑,我从那张妖冶的脸上看出一丝恼怒。 他狠狠封住我的口,若往日里他与我这般姿势,怕是早已不安分起来,可今日却是奇了怪,庆父只是发疯般得啃着我的嘴唇,再没旁的动作了。 我感觉我的嘴巴一定肿成腊肠了,庆父平时的吻技很高,觉不像今日似的,仿佛一个没头小子,好像要把我整个人都吞下去一样。
第20页 终于我使劲咬了他一口,他吃痛放开,然后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道:“公主的心肠毒甚!” 他倒打一耙反倒都成了我的过错,那我今日若是被他亲死在舜华殿,传出去岂不是笑掉别人的大牙了? 我正想回他,庆父却一眨不眨眼地倒在我肩膀上,他的背嵴弓着,像一只委曲求全的大虾,全然不像一只狐狸了。 不,狐狸还是狐狸,他用舌头在我肩头画了个圈,小狗似的舔着,我刚要抗议说痒,庆父突然发了狠,一口咬在我肩头,夷奴忙将他拉开,可是他咬得太狠,已经沁出了小血珠子,肩头赫然一个牙印子。 我怒道:“你做什么?难不成你想我们一同去死?” 肩头的伤若是给姬同或者其他什么人发现该如何是好? 庆父笑道:“你放心,王兄去与您的叔父会盟,没个十天半月是回不来的。”他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忽又凉凉道:“我便是要你记得,你一辈子也别想甩开我。” 他这话显然偏激了,我正是用他的时候,又怎能甩开他呢,于是只好回个:“你想多了。” 陡然间脑海中想起一件事,眼见庆父就在面前便一道问了:“你夫人……” 庆父勾了记唇:“公主可还记得您要求我答应的两件事。” 我也笑了:“你可真是个知心人。” 我自问是个小气且霸道的人,庆父想同我暗渡陈仓,需得先斩清自身。 我的东西,哪怕只是用了片刻,也绝不容许旁的人染指。 我半躺着,勾了勾庆父的衣带,那衣带便散落下来,夷奴识相地退了出去,并替我关上了大殿的门,有她在,任谁也别想进舜华殿半步。 我把衣带绕过庆父的脖子,他眸色渐深,正想一把扑过来,却不意被我推倒在地上,姿势变成了他下我上。 “公主真是令人惊喜。”都到了这份上,庆父仍忘不了嘴上的便宜,我将那带子从他脖子上取下,趁他分神,捆住了他的手,庆父还一脸愉悦的样子。 我用手指顺着他的胸膛往下,再到腹间,深切感受到了手底的一片颤慄,庆父越加急不可耐了,可这时候我倒玩上了瘾,抱臂站了起来,在他耳边低语道:“公子自行解决,这主意,怎么样?“ 庆父勃然大怒,脑门的汗如雨下,我见了他的窘样乐得捧腹大笑,可那衣带颇紧,庆父的手都被勒出了细痕还是挣脱不下。 夏日里本就容易出汗,折腾了这一番,才洗的身,又是一脑门子汗。 我挥着那如蝉翼一般的里衣,将外头的深衣褪到手臂处,径直坐在凳子上,吃起了葡萄。 他弄得筋疲力尽,终于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我唤了两声:“餵!公子?庆父!” 然而还是无人应答,我思量着自己下手并不太重,不至于将庆父捆死在这吧,于是蹲下身子正要查看一番,岂料庆父是个狡猾的,原来他早已解开衣带,见我靠近了,便如勐虎一般将我扑倒在地,眼里熊熊火焰仿佛要将人燃烧殆尽。 “公主这主意,不甚好。” 明明是无数次的清风明月,可不知怎的今夜却闻到阵阵的荷花清香,那种香味沁人心脾,甚至于不是那么明显,可我却觉得已经到了灵魂深处,一层叠一层的香味,我伸手去捞外头的月亮,好像到达了广寒仙境处,身上垫了一块柔软的云,陡然那云落在茫茫大海里,浪潮便排山倒海似的往人身上扑来。 我在暴风雨的中心旋转着忍受着,直到最后一波浪打下来,我才浑身湿漉漉地被拍在了岸上。 庆父也满头的汗,我的嗓子也哑了,试着叫外头的夷奴。 “打盆水来,我要沐浴。”白洗了。 我浑身上下只着一件轻纱,夷奴进来的时候,庆父正揽着我的肩,替我裹上衣服,可不知他是有心的还是无意的,怎么也套不上去。 我是乏得狠了,没力气再陪他作怪,庆父便抱着我道:“蔓尔,咱们一同洗?” 我回头冷冷盯着他:“谁允许你叫蔓尔的?” 本是正在情浓,不意一盆凉水兜头浇下,庆父睁大一双眼睛怨毒地瞧着我,他拾起狼藉在地上的衣衫,赤着脚从窗边跳走。 我抱着膝,忽然很想哭,可无奈怎么也没有眼泪。 夷奴拍拍我的背:“公主,奴知道你苦。” 这世上,有谁不苦呢? 只是我的苦让我觉得更苦罢了。 “公主,庆父在您身上咬的伤痕……”姬同总会回来的,可若是姬同回来瞧见我肩头的咬痕,怕是不起疑都难。 “我听闻卫王喜欢养鹤?”这是诸侯国皆知的事了,这位卫王玩物丧志,国事不勉,一颗心全抛在鹤身上,恨不得以鹤为妻为子,与之终日为伴,全然荒废了国事,弄得卫国怨声载道。 夷奴不晓得我为何突然来此一问,只是附和着说:“正是如此。奴听闻这卫公的王位本就来得不正,卫惠公阴谋杀害了前太子,才取得了如今的地位。” 我哂笑:“成王败寇,本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是卫公父子得了王位又不肯善待,怕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瞧我,夷奴说我一向对别的事看得透彻,可是对自己的事却迷迷瞪瞪的。
第21页 我笑她:“傻姑娘,咱们这是身处局中,看什么都是两眼迷离了,若人能清醒地过完一生,岂不是太无趣了么,看什么都如同未卜先知般,还要命运做什么呢?” “我便是要改变既定的命运。”在这个冰冷的宫殿,在齐鲁两国没有温度的交易中挣上一挣。 夷奴服侍我进了木桶,我仰天长嘘:“这样的日子好生舒坦。” 她憨憨地笑了,我拉过夷奴的手:“好姑娘,若我活得长久,必给你找个好人家。” 她忙跪下推拒:“奴要一辈子跟着公主。” 我失笑,始终没再与她辩驳,倘若有一日,我不在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啊……我昨天写的有话说都去哪了鸭 庆父和姬同,谁更讨喜,今日的论题! 第16章 第 16 章 庆父大约是受了我的气,往日里要是遇上这么个好时机,定是像狗皮膏药似的恨不得黏在舜华殿。 “哈哈哈,公主,猜猜有什么好事?”他进殿门就大声笑了出来,丝毫无视礼规,我转过头去,背对着他,庆父只好揽着我的肩,企图将我翻转过去,面对着他。 “妾以为自己失宠于公子,公子再不理会妾了呢。”我梳着一绺头髮,兀自说到,仿佛是窃窃私语透着一股轻轻的嘲讽。 庆父告罪道:“我怎么敢生公主的气,公主,你定然想不到,季友的挚友原仲生了重病,奄奄一息,方才寄了信来告知季友,季友得知此消息,忧心忡忡,急得他是三魂不附体,哪还有心思管理国事?哈哈,夷奴,上酒来!” 夷奴下去准备酒菜,此刻正是中午,他急匆匆地赶来,想是没用午膳。 “我一得到这好消息便迫不及待与公主你分享了。” 我白了他一眼:“这哪是什么好消息,不过是你的好消息罢了。” 原是季友与庆父一同治理鲁国,现下季友出了这样的事,哪还有心思与庆父较量。 “原仲是季友挚交,陈与鲁相隔数远,山高水迢,这样的情谊着实叫人艷羡。” 岂料庆父冷哼道:“不过是结党营私,原仲若是死了,季友也必受颠覆,这些,公主是最清楚不过的,不是么?”我与他相争,每每落个辩不过的结果,世族公卿,自不是我这等小小的女子所能辩驳得过的,可只要我稍稍使出一点手段,任你是鲁王还是公子,也不过如是。 “公子吃下酒菜罢,与我这小小的女子说这些做甚。”我执起酒杯,忽而想到什么,又将酒杯放了下去。 庆父将我扯到他腿上坐着,把我那杯酒又递迴来:“怎么,心情不佳,公主不想饮酒?” 夷奴惊唿:“公主!” 我摆手示意她不必惊慌,双臂缠住庆父的脖子,吐气如兰:“姬同什么时候回来?” 我晓得自己总有一言既出,将人活活气死的技巧,可未曾料到庆父听了我千八百遍的唠叨,在听到姬同的名字从我嘴里吐出时,仍是一脸的怒气。 “他才出去,此刻怕是才到会盟的地方,怎么,公主夜无伴侣,难以安睡了么?”他这是变相的指责我,生性不良,缺男人就不能成活。 可这些说辞,我早在齐国时便听过,甚至有比这言语更恶毒的,于是勾唇笑笑:“不是还有你么,再不济,我瞧着叔牙也很不错,你们桓公血脉都很是不错的,没什么歪瓜裂枣。” 我看见庆父的面□□渐阴沉,越发得意,仰头喝了一杯酒,大约是饮得急切了些,险些呛在喉咙里,灌了我一鼻子的辣味。 “这酒够辛辣。” 他闷闷不语,只管闷头喝酒,菜也不曾吃一口,夷奴怕他吃醉出不了门,一个劲地给我使眼色,可我又能如何,难不成夺下他的杯子,替他喝不成。 我整理好衣袍,从庆父的腿上下来,端坐在一旁,替庆父倒酒,并叫夷奴将殿门敞开:“这样亮堂。” 酒过三巡,有人突兀地闯了进来,我状似慌乱地将一绺发别在耳后,因饮了几杯烈酒,嗓子有些沙哑,面上还有些微红,庆父自顾自地吃菜,见着那宫女也只是皱了皱眉毛,没大放在心上。 小宫女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连忙将手中的东西搁下,话也说不利索了:“奴……奴奉孟任夫人之命,来为王后送她特做的鞋子。” 她的绣工和我的似乎是半斤八两,怎的突发好意为我做鞋子了? 我想起姬同常年佩戴在身上的荷包,拎起托盘里的鞋子,左瞧右瞧,不由点头赞嘆:“你家夫人手艺见长啊。”如今这鞋子已做的这样好了,叫我先前的做的衣裳怎么拿得出手啊。 小宫女与有荣焉:“我家夫人常年为大王做衫,日积月累的,手艺自是磨练出来了。”只是这话虽谦卑,口气倒很得意,显然小宫女已经忘了方才是怎样的窘态了。 我将鞋子放回原处,对夷奴说:“赏。” 又回身为庆父添了一杯酒。 那小宫女得了赏赐,千恩万谢地出了舜华殿,我叫夷奴去送送她,殿里独留我和庆父,他酒力虽好却也架不住这一杯又一杯,是以有些显出醉态。 庆父双手反撑在地上,跪坐的姿势早保持不住了,四仰八叉地,仰面朝天。
第22页 我独自斟了一杯酒,以绣袍捂着,慢慢饮了下去。 庆父突然朗声笑道:“看来我今日留不得了。” 我挥了挥绣袍,也报以一笑:“多谢。” 他趁势握住我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一下:“你我之间,何须言谢呢,只是方才叔牙那话,切不可再说了,便是在我面前,也不得再提,我会嫉妒。” 我闻言把手缩了回去,面上佯装镇定:“公子这话不如留着去骗少不更事的小姑娘,我情伤太深,怕听不得这样的好话。” 他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这次是从正殿门口走的。 “公主,不可再饮了。”夷奴一回来,便劝我莫再饮酒,可是长夜漫漫若不醉得厉害,我该怎样度过呢? 姬同回来的时候意气风发,阿嬿和孟任都去城外迎接他了,唯独我没去。 我让夷奴说我病了,发烧发得厉害,其实倒也未骗人,自那日庆父走后,可能是酒饮得太多,便一直发着低烧,我素来不爱延医问药,自觉不是什么大毛病,便这样一直拖着,近日来,倒是觉得身上爽利了不少,大抵是要好了。 这当口不能受凉,是以也未去迎接姬同了,反正他应当也不会失望的。 他失望的对象从来都不会是我。 “我今日觉得好多了,好些日子没出去,今日就出去逛逛园子吧。” 听闻之前卫公为向鲁国投诚,妨碍会盟,特命使着从卫宫带来了两只仙鹤进献给姬同,姬同很是反感卫公耽于玩物而枉顾国事,所以那两只仙鹤便一直放在园子里锁着,从未放出来过。 夷奴说鹤本是野物,力气非凡,纵是经人驯化若不当心也会反被其伤,因此很是反对我去。 可我实在憋得无聊至极,这宫里又没什么好玩的,死皮赖脸要挟之下,夷奴终是挑了好几名宫女僕妇,搀着我的病体前去瞧一瞧传闻中的仙鹤。 然而我一行人还未走到园子里便听见一阵喧闹声,好似有人在打架一般,夷奴连反应都来不及,我便被一只鹤扑打在地,后脑勺着地,重重栽了下去,令一只鹤来啄我的眼睛,我闭上眼,紧紧用手捂着才堪堪逃过一劫。 鹤见没能啄到我的眼睛,便又转换了方向,扯住我的裙子,两只鹤一拉一扯,我的裙子被撕扯得不成样子,髮髻也散乱不堪。 我蜷缩在地上,忽觉一个温热的身体覆了上来,我偷眼一瞧,竟是夷奴。 她被两只鹤啄着,闷声不喊一个疼字,突地,夷奴脸一白,那鹤竟生生从她身上啄下一块肉来,顿时鲜血如注,我吓了一大跳,才反应回来,忙喊:“快救她!谁若救了她,我重重有赏!” 这一场闹剧折腾了好一会,夷奴早已是奄奄一息,可还是死死趴在我身上,我除了开始被鹤啄了几下,再没受什么伤,一直到有姬同暴怒喊道:“人是死了?还不快救王后!” 那两只鹤才被人用铁链子捉住,姬同气急:“杀了那两只畜生!” 下场自不会好到哪里去。 “还有你这个逆子!”姬同指着园子门口一脸惊吓的子般,全然没了平时父亲的慈和。 夷奴被人拉起,原本惨白的面孔上显出一丝慌乱,继而那慌乱扩大到所有人面上,尤其是姬同,他好似傻了,夷奴虚弱地喊到:“血……” 他一把将我从地上抱起,我顺势勾住他的脖子,想说些什么:“姬同……” 他回了声:“我在……”我有一点的安心,想着若是永远能如此就好了。 “别说话了,你一定会没事的,蔓尔。”他许久不曾叫过我蔓尔了,要么叫我公主,要么叫我王后,只是不会叫我,蔓尔。 有那么一瞬间,我愿意一死,只愿为了姬同永久的温柔与怀念。 我小时候母亲曾说过,世人永远只惦念两件东西,得不到的和永远失去的。 姑母一人便占了这两样,父亲得到过姑母,可是姑母远嫁了鲁国,便是失去了,远嫁,其实也就相当于永生永世不得见面了。 我想,便是因为如此,父亲才对姑母念念不忘以至疯魔吧,疯魔到竟然公然杀了鲁桓公,落人话柄,最终一死以谢天下。 可我不一样,我怎能为了这虚无缥缈的怀念而放弃自己的生命呢,我的命,即便是有所归去,也当是为了我自己。 “王后与他人私通,这孩子怎会是大王的呢?”有人哭泣着说,我在梦中冷笑,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任由那人继续说:“如今王后和庆父有染乃是满宫皆知的事,大王怎可为一孽子而伤害自己的亲生骨肉。” 于是我醒来的时候听见姬同冷冷告诫那人:“王后腹中孩子已有两月,而寡人离宫连一月还未到,怎会是他人之子,况且王后品行端正,不可能做出这等丑事!来人,将这婢子拖下去,乱棍打死!” “慢着。”情急之下,我出了声,姬同连忙过来扶我,一脸关切:“蔓尔,你怎么样了,可好些?” 我这才看清,先前在我梦里编排我的人正是不久前为孟任来送鞋的小宫女,便求情道:“王上,妾刚醒,怎么就要杀人,还是孟任姐姐的婢女?” 姬同一脸尴尬好似我话里意有所指,于是摆出一幅义正言辞的样子道:“这婢子攀污王后,寡人岂能容忍?”
第23页 姬同啊姬同,你的演技也太拙略了些,打死这婢子,为的不就是保住孟任么,可我偏不让你如意,于是挤出泪水,盈盈伏在床上:“事情岂有空穴来风,这婢子攀污定是受了什么好处,她又是孟任姐姐的宫女,姐姐的为人我最是清楚的,即便是为了洗清姐姐的冤屈,我也绝不能让这婢子死得不明不白,夷奴,将她收监,去请宫正大人亲自审问。” □□的事,我自也能做得了主,只是这么一番言辞厉切下来,恐惹了姬同的疑心,不免又做出一幅弱不禁风的样子来:“大王,妾命薄,此生怕是都不能有你我的孩子了。” 为了王室血脉昌盛,姬同自然希望我能诞下嫡子,我是这么想的,是以他必会怜惜我。 果不其然,提到孩子,姬同刚才起来的怒气一下子消了大半,怜惜地看着我道:“寡人定还你一个公道。” 宫正得了我的令,姬同也下了旨意要他严查,自是不敢怠慢,勤勤恳恳地查验起来,不料扯出一堆宫闱秘事,先是孟任的儿子也牵连了进来,看园子的人说,鹤是子般放出的,这么一联想,一出别有用心的大戏便逐渐呈现在众人面前。 “怎会如此!这个毒妇!”齐国的文书正在姬同案头摆着,小白听说我在鲁国受伤流产,当即便修书前来,姬同头痛欲裂,当即扫了案上一众奏椟。 “老妇人询问诸方,确确实实如此,王后有孕,为保平安秘而不发,不料被孟任夫人得知,夫人恐嫡子诞生,她与子般前途不保,是以假借送鞋前去查探虚实,却见到王后请庆父来询问大王的归期,见他们同桌吃酒恶意顿生,向满宫散布王后秽乱宫闱的谣言。” 宫正顿了顿又继续说到:“王后体虚,连大王归来之日都不曾出面迎接,孟任夫人便打听好王后的行踪,纵子放出二鹤,并餵了会使人发狂的药物,致使其将王后啄伤,若不是王后婢女拼死相互,恐怕便是一尸两命,大王,事关齐鲁两国的交情,您不可大意决断啊。” “宫正断案的时候,王上气得怒髮冲冠,恨不得立时拔剑杀了孟任那毒妇。” 我听罢只是笑一笑,转头问:“羽方,夷奴的伤可好些了。” 夷奴卧床多日,全是因我意气用事,不免感到有些对不住她。羽方笑嘻嘻道:“好多了,今早还想起来服侍公主呢,被我按下躺着去了。” 如此便好。 不是头一回坐小月,恢復得比上回快多了,偶尔借着月色摸一摸肚子,感到那里扁扁的,常没来由一阵暴躁。 “有时,我真想一剑杀了你。” 我转头抱过这个男人,摸了摸他的脸,好似沧桑了很多,唇角都生了一堆鬍子了,不免觉得扎手,兴致缺缺地松开。 “怎么,姬同回来了,你不敢再那样放肆了?” 庆父笑中带泪,我全然当作看不见,他试探地想去摸一摸我的肚子,突然攥住我的手腕,恶狠狠地问:“究竟,那是不是我的孩子?” 又说:“你那么恨姬同,又那么骄傲,我听夷奴说,你每每服侍他完毕都会服用避子汤药,这般谨慎,难不成是那郎中诓骗你给了你假药,致使你有孕?” 我不想骗他,便道:“当然,这不会是姬同的孩子。” 庆父听了这话,仿佛发了疯似的,狠狠掐住我的脖子,将我抵在墙上,简直目眦欲裂。 我觉得我快死了,可就在完全窒息的当口,庆父松了手,我从墙边滑落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哂笑他:“你不敢了,明日若是舜华殿平添一具尸体,你必死无疑。” 他冷笑,笑里甚至带了点苍凉,我装作不知,他道:“你不肯杀他的孩子,却要杀我的孩子,齐国公主,真是好狠的心肠,我姬家的兄弟简直被你玩弄在股掌之间,我输了,这局棋,从一开始我就输了,我和姬同都输了。”他背对着我又道:“孟任被罚进静室,王兄已下旨此生都不再见她了,子般归你名下抚养,你赢了。” 不,我哪里赢了,我满盘皆输。只是棋还没下完罢了。 庆父没有留下,或许,他也没有理由留下,在这样的当口。 两次小产,这次甚至两个月了,我的身子受到了重创,整日里病病歪歪的,缠绵榻上,姬同多有不忍,起先还常留宿我宫里,可是很快,我没了伺候他的心力,他便去找旁的更小更鲜嫩的面孔了。 阿嬿俨然成了如今鲁宫中的贵人。 秋季时,季友去了陈国为其挚友原仲收敛尸骨,姬同却一病不起了,庆父欲加独揽大权,更加肆无忌惮,满宫的人皆知我与他有染,可都是敢怒不敢言,唯今,只有姬同一人被瞒在鼓里了。 听说孟任过的不好,我抽空去瞧了瞧她,可得到的只是一幅冷脸,她苦笑道:“我竟然真的相信,你是真心救我,即便是我自己都忍不了与他人共侍一夫,何况骄傲的齐国掌珠。” 她跪在地上,形容枯藁,不过一二月,她便已成了这副样子,简直比姬同还看老。 我缓缓道:“你老了,可我还在盛年。” 姬同较我年长几乎一翻,是以孟任也差不多,原本她也是清秀佳人,可耐不过几月的冷落,便成了枯萎的残花。
第24页 “你可晓得,从前在齐宫的日子,有多么无聊。你是党氏嫡女,少年时便得到心上人的垂爱,他对你珍之重之,甚至想尽一切办法让我不伤害你,你可知道,我心里的难过。” 我不该来这里对一个已经失势,再也爬不起的妇人说这些话的,可是要命的胜负欲,虚荣感,迫使我来到这,来看一看这个我从前无比妒忌的妇人,她现在的惨状。 可是孟任只是拉着我的裙尾,祈求道:“求你,放过子般,他是真心敬爱您的,他会孝顺屈从你一辈子的。” 我无礼地踢开她,蹲在她面前,狞笑道:“不,你休想。” “我要你也尝一尝,眼睁睁地看着最爱的人将你推入深渊,让你母子生离的景象,最后,丧子之痛。”若说我此刻的模样,怕是比之最恶的恶灵也不为过。 孟任一时间受了这样大的刺激,勐得从头上拔下簪子来就要刺我,夷奴将她一脚踢在地上,我踩着她拿簪子的手,声音缓慢:“对了,你不要妄想自尽,若你自尽,我便立刻送子般下去见你,让你们母子团聚,姬同的身体越发差了,你猜他要是看见你此刻的样子,会不会吓得扭头就走,魂不附体?” 她看着我,仿佛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不住地往后缩嘴里念着:“魔鬼……妖孽……畜牲!” 静室里的人都说她疯了。 姬同听见后,也只是无奈地摆了摆手,我小意地餵他喝下汤药,又柔情似水地靠在他胸前,替他擦了擦嘴边的药渍,姬同最近精神不太济,眼角都是一片乌青,忽而状似无意般问我:“阿嬿呢,近来都不曾瞧见她。” 我笑了笑,搡他一把:“王上是嫌弃妾了么,怎的只要阿嬿不要妾,子般和启玩得好,阿嬿忙着照顾他们呢,再说,启年幼,一刻也离不开母亲。” 姬同讪讪地笑了:“寡人不是怕累着王后么。”是与不是,怕只有他自己明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良心大长篇(其实是被bd挥着小皮鞭不得不更新,555怕被关小黑屋) 总之这是个短篇鸭,本来我只打算更50000全文的,谁知申请了春节期间的bd只能硬着头皮更40000了,文中的得地,如有错误,请谅解一下,我电脑打字,有时候输入法自动打了某一个总之(甩锅给输入法就对了)这些歷史啥的,我都是上网查的,左传,公羊传上都有这些年表,对歷史较有研究的同学不要太深究,只是写点东西拿出来自娱自乐啦,我还是挺喜欢姜蔓尔这个人物的,只不过太疯狂了,当然立时上的哀姜不是什么好人,□□裸的□□,只不过透过歷史来看,从古到今,美丽的女人总是声名狼藉,其实有些时候不全然是女人错,只是舆论更青睐女性而已,她不是个合格的政治人物,甚至不是一个合格的公主,但我希望如果能有下辈子,她可以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做自己喜欢的事 第17章 第 17 章 我伸手够到姬同散着的发,握在手里,仍是那般青丝华茂,他嘴角牵起一点虚无的笑。医官说姬同是积郁成疾,再加上近日来政务繁多,他流连于其中常常废寝忘食,天气又阴沉多变,是以才会招致这个毛病。 姬同挥手散退那些医者,我为他按摩头部,姬同枕在我膝上,轻轻嘆了一声:“说来说去不过大同小异,寡人的身子,孰能比寡人更清楚。” 医者嘱咐姬同要小心安养,切不可再动怒劳心。 底下的人自是不敢叫他知道孟任的事,万一有伤王体可怎么办? 我与姬同久不亲近,一是他确实一心扑在政务上,二来我着实不想。 王宫里的日子说难是难,可若真心计较起来,还是很好打发的。 姬同缠绵病榻一年之久,转眼又到了春天,我摸了摸脸颊,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问夷奴,我可是老了? 自然,她嘴里的皆是讨我欢喜的话:“公主春秋正茂,韶华常在,还是那般好看。” 我嫁给姬同的时候不过二十岁左右,他痴长我十几岁,那是瞧来并不觉得是天堑,可日子久了,才觉得,姬同是真的老了,就在这一二年间。 我嫁到鲁宫业已四年,齐国的国力较之从前,又强了不少,有强大的母国做盾,那我姜蔓尔在这鲁宫之中便是一手遮天,无人敢轻视。 世人皆道齐女霸道,把持后宫,鲁王不敢驾幸,满宫之人皆怒不敢言,可谁又知道,当初姬同求娶我的时候说的是怎样好听的话。 无论怎样好的东西,得到了便不会再珍视了。 孟任如此,我亦是如此。怪只怪男人太贪心,女人过分贪爱,有此结果,都是咎由自取。 “若我以后落得国人唾弃,为挚爱所弃所恨,为亲人所杀,我绝不会唉声嘆气,怨天尤人。”我点燃一盏蜡烛,赤着脚走在华美的舜华殿中。 我额上的细纹新添了一条,浅浅的,若是不仔细瞧根本看不出来,可舜华殿在宫人每日辛勤洒扫下还是一如往昔。 “公主,仔细脚下。”夷奴提醒我,原是脚边一个碎了的酒爵,险些被我踩到,她吃了一惊,连忙叫来管事的女官,质问道:“这是谁负责扫洒的,怎的这么大一个酒爵,竟无人看见?若是伤了王后玉足,尔等可担待得起?”
第25页 我“噗嗤”笑了出来,夷奴板正面孔,像以前齐宫里那个教我规矩的老女使,我嘆道:“咱们的夷奴也这般有声威,有气势了,叫我如何不想从前。” 她要责打那个宫女,被我叫住了:“今日我心情好,不计较了,若有下次,直接打死了事。好夷奴,为这点事不值得。” 我知道夷奴又会说:“这不是小事。”云云,是以早早塞了一块梅花糕在她嘴巴里,她“呜呜”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睛嗔怪地看着我。 舜华宫的外沿,依着我的心愿都栽上了梅花。 因为梅花肖似桃花,这样无论春冬便都能瞧见红红的一片了。 姬同的身子总是好一阵差一阵的,我虽同他不如往昔亲近了,可伺候餵药的事总是我一力担着的。 阿嬿的孩子正日渐长大,我前日正好瞧见,果真可爱伶俐,玉雪聪明,不过三岁大就会甜甜地唤我母亲了。 我想着,若是有朝一日姬同撑不住撒手去了,我大抵会扶持她们母子上去。 阿嬿说得对,我既生不出,可王位还是得有后继的,既然必有所抉择,那自然是选择对我有利的。 因为姬同身体不好,朝中多是季友和庆父帮持着。 季友呢,自是向着自己哥哥姬同,而庆父之心,明眼人都瞧得出,乃是剑指王位。 至于庆父这边,最忠实的拥趸者自是庆父的嫡亲弟弟叔牙了,他们二人乃是一母所生,算起来,我还得叫季友和姬同一声表哥来着。 想到此处,我不由得痴痴地笑起来。 “公主在笑什么。”不消说,又是那个冤家。 我甩袖正了脸色,问道:“稀客,公子怎么想起来到我这儿?莫不是朝堂上碰了壁,要我去与你王兄吹一吹枕头风?” 果然,此话一出,庆父的脸绿了大半,突然从窗子外面翻进来,径直捏住我的下巴:“不许你说这些话。” 我冷笑,不顾他,自言自语道:“可我如今人老珠黄,怕是说项不动了。”復又哈哈大笑起来,白白瞧着庆父一张脸仿佛酱缸似的,青黄蓝绿,莫不好瞧。 不妨他陡然亲上来,攫住我的嘴,愤愤一啄,似是意犹未尽:“公主若是人老珠黄,那天下的女子岂不都是老太婆了?” 不得不说,庆父奉承起来也很有一套,要不然,就凭他这份不安分的心,若不是有一张巧言令色的嘴巴,姬同岂能留他至今? 我与他许久未见,他没了夫人姬妾,我又与姬同不復云雨已久,都是久矿之身,乍一见面,便仿佛久旱逢甘露,干柴遇烈火,先温存起来。 庆父到底是年轻,身子也更有力些。 “不要……”我哀求,岂料他坏坏一笑,将我的手抬过头顶,一只手攥住了,另一只手去剥我的衣服,方才还是狂风暴雨,现下又慢下来,我却又不耐烦了,可双手被他制住动弹不得,只好几近哭泣般求他:“求你,给我……” 他得意地又离我远了些,仿佛一团烈火在我胸腔中灼烧,直待将我焚毁,可我也不是那等羞涩的大姑娘,情爱里的取捨都是趣致。 我抬起腿,圈住庆父的腰,企图将他带得离我更近些,庆父想是受了我的蛊惑,再不吊着我了,俯身便是勐得一撞,我扣住他的肩膀,挠出一条血印子。 我是迷惑了,才会喊出姬同的名字。 果然庆父全程黑着一张脸,撞得更勐了,我吃痛叫出来,他也全然不理会我,我尖叫一声,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夷奴急急在殿外问我:“公主,可是出了什么事?” 他一双狐狸眼吊在我顶上,我烦闷道:“无事。” 她知道我说无事便是无事,便未再问。 我和庆父再次不欢而散。 “不欢而散”我斟酌良久,夷奴将一杯茶水递到我眼前,要我润一润嗓子,我反过头问她:“夷奴,你说我和庆父,是不是註定要不欢而散?” 是不是和我姜蔓尔在一起过的人,都註定会离开我。 有时候我想自己是不是一个天煞孤星。 我刚一出生,母亲就去世了,后来没多久,父亲也去世了,还差一点丢了王位。 “难怪世人皆说我们齐姜得女儿是祸水。” 夷奴摇了摇头:“庄姜夫人可也是齐国王室里出去的人,可美名传遍天下。” 我望着她,对她说:“你过来,蹲下。”仿佛戏耍小孩子似的,夷奴果遵从我说的做了,她不知什么是对是错,只知道我说什么她便要做什么。 “真软。”我戳了戳她的脸颊,然后双手捧着自己的下巴,痴痴地傻笑。 夷奴见了我这个样子,无奈道:“公主怎么没吃酒也醉得不清。” “卫庄公暴戾,庄姜孤灯长伴,寒冷深宫,无人相陪,我做不来的。”我又笑着道:“便是我私通大王亲弟,光这一条叫臣民知晓,我便能扣上一个千古骂名了。” 身处高处,即使是一言一行都有史官在旁,每个动作都可能成为青史上的一笔。 可谁又稀罕呢。 黄昏时竟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庆父再没来找过我,舜华殿没了庆父,更加冷清了,偌大的宫室,从前不觉得,如此一荒凉下来,直觉得连嘆口气都能听着回声。
第26页 子般大了,总归是记得生母的,孟任出事的时候,他已经晓事了,可他的年纪又并不能令他洞悉所有的事情,是以他还算听我的话,只是对于我不让他去见生母孟任一事上颇有牴触。 “公子下学回来了。今日特来拜见公主。”夷奴一向晓得我不喜欢姬同的任何一个孩子,是以这些晋见都是能推则推。可是子般是不同的,只有子般不同。 我的指甲新涂了红色凤仙花汁,艷艷如火。一手搭在夷奴腕上,半从鼻子里挤出一个“嗯”。 便是去瞧瞧他的意思。 殿下站了两个孩子,一个是子般,另一个,我却不认识了,夷奴附在我耳边道:“这是公子申。”姬同的子嗣总是让我惊讶,前些时候跑出来一个子般,今日又出来一个申,我是不爱管这些了,左右,只有一个孟任才是威胁罢了。 对于姬同的这些姬妾子嗣我向来是不假辞色的,是以见了两个孩子并没有显得十分温柔可亲。 子般还好些,不再如初见那般羞怯认生了,那个叫申的孩子几乎是吓得快哭了。 还是夷奴心软,给他俩上了些糕饼浆什么的。 申怯怯地望着我,得了我的允许才捻起一块酥烙,又瞧了瞧子般,才甜甜笑了笑,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我不由问他:“你娘呢?” 他皱了皱眉头,才小心翼翼地看着我说:“我娘去年病死了。” 我“哦”了一声,一个没名没份的宫人,病死在宫里是最正常不过的事,倒也没再深究。 这么小的孩子失了亲娘也是可怜,我也不想为难他,便对他道:“你去与子般玩吧,大王将子般养在我名下,可他年纪大了有了自己的住所,倒也不是时常来,既今日来了,一定要好好尽欢,但凡什么吃的要的,都与你们夷奴姑姑说。” 我不太喜欢小孩子,大抵是他们太纯真。 孩子们吃过玩过一直到晚上才回了自己的住所,我抱着夷奴说:“如果我的儿子在,也该跑跑跳跳,整天里一口一个母亲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吃螺蛳粉喝雪碧撑着了 = =啾咪,如果我没更新,那大概就是因为我玩了一下午的王者荣耀吧,今天打了一天,还掉了一颗星,难受......为什么我还在玩着游戏? 第18章 第 18 章 三年的时光转瞬即逝。 姬同的身体越发不好了,前些日子夷奴与我说网上上召见公子叔牙,紧接着又召见了公子季友。 我“哦”了一声,果然不出我所料。 晚间庆父来了我殿里,彼时我正在梳头,他又像往常一般从背后抱住我:“公主的发真好闻,总有一股淡淡的清冷香气。” 我望着铜镜里那个模煳的影子,冷哼道:“你莫不是专程来与我说这个?” “叔牙死了。” 我梳头髮的动作停了停,可不过是一剎那:“他太蠢。” 庆父忽然狡黠一笑:“是我太精明。” 不止精明,还很无情。 “叔牙是你的亲弟弟。” 庆父松开我,迳自跑到床上,顺手拿起桌上的糕饼咬了一口,含在嘴里囫囵说到:“我可没逼他。”他大约是觉着那糕饼不好吃,随手扔了,嘟囔道:“也是他蠢,王兄问他立储的事他竟想都没想说了我,自古父死子继乃是人伦,只有膝下单薄时才选择兄终弟及,便是文王武王那般的贤德人物不也是将偌大基业传给了儿子,何曾听闻过将王位传给兄弟的。” 庆父虽自私狠毒,可人却通透,叔牙是蠢,不仅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还连累到庆父。 可我还是忍不住为叔牙说句公道话:“他是你亲弟弟,不向着你向着谁,他不过是信任你,可谁料到他会被季友毒杀呢?” 庆父反驳我:“那他也该想到,王上也是有亲弟弟的,谈论这些做什么,你我之间自有许多可说的。”话还没说完他便拉着我走去了床榻,也是难为了他,这么些年竟也有不腻的。 情到浓时,我捧着庆父的脸,想着那就是姬同,恍然间,二人竟成了一人,我问他:“你会不会骗我?”我大约是深情的,以至于庆父都吓着了,可不过一瞬间我就打了庆父一巴掌:“不许你应。” 我突然的热情,突然的冷脸都使得庆父愣住了,良久他拥过我,使我面对着他,他的狐狸眼睛令我一下子想到了初见的时候,我曾在心里偷偷叫他“狐狸”。 “蔓尔,不要把我当成他,我永远都不是他。” “你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我以一种极温柔的语气,温柔得几乎可怖,我不晓得自己这样是为了搪塞庆父还是为了些别的什么。 我们陷入了沉默的疯狂。 庆父留在我这里过夜了。 姬同的神志时有清醒,但更多的是处在深度睡眠中,宫里人人自危,是以我们并不担心东窗事发。 “砰”舜华殿的门被人从外撞开,彼时我和庆父还在熟睡。 我揉着惺忪的眼睛,正要责备夷奴:“怎么……”话还在口中,尚未发出,我便瞧见姬同一张脸涨成深紫色,他本就重病垂危,身若飘萍,此刻更是连站都站不稳,可是一双手紧紧颤抖着,提着一柄宝剑直指我和庆父。
第27页 庆父却是自床上缓缓坐起,冷冷笑了一番:“怎么王兄未曾想到自己辛辛苦苦从齐国娶回来的女人,最后反倒便宜了弟弟吧?” 我不太喜欢他这么说,可是严格说来,倒也挑不出错。 我拉过衣裳,随意披上,姬同的身体显然已经支撑不住了,可他在强撑着,他眼里带了血丝,目眦欲裂,但暴怒之后是平静。 “蔓尔……”他突然这么叫我,很久了,姬同没再这么叫过我的名字。 他顿了顿,终究是没再说话。 庆父撩起我额前一绺发,笑着问姬同:“王兄心里可好受?”仿佛是在问今日天气可好,午膳可好之类的问题,这样寻常。 姬同举起手中的剑,缓缓走近,面色平静问道:“寡人对你不好吗?”是质问庆父的,也是质问我的。 他对我们都很好,可是又都没有给我们最想要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写不下去了,估计很快就可以完结了 第19章 第 19 章 桃花骤开,竟在一夕之间,我对夷奴说:“桃花开得真好。”粉白的花瓣迎风展开,在舜华殿一众的梅花丛中开得灿烂热闹,几个小宫女为这美艷而吸引,在桃花树下嘻嘻笑笑。 夷奴“咦”了一声:“怎么五月了还开这样盛的桃花?” 是了,五月了,该是夏荷盛开的日子,怎么开了这一树又一树的桃花呢。我掩面轻笑,忽听得有人说:“大王薨了。”一时间脑子仿佛炸开似的,耳边响起一首旧的诗歌。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蔓尔,我们一定会生好多好多的孩子。”他那样的目光,像看待世上最珍贵的宝物,我从此陷进去,再难自拔了。 可是这一切都错付了,流水的深情,落花之誓言,从当年我在齐宫见他的第一面,就错了。 我情愿这辈子,从不知情为何物,也不要,初识便是痛彻五内。 夷奴提醒我:“公主,大王……他,说是昨晚三更薨了的。”正是他从我寝殿离开的时辰,姬同死在自己的榻上,眼睛还没有闭上,宫人说大王死不瞑目。 “夷奴,你看满宫的桃花,这桃花,多好看吶。”我指着窗外,也不知怎的,桃花纷纷掉落起来,不一会天上飘的地上踩的俱是凄凉的桃花瓣了。 “夷奴,大王呢?他说要陪我看桃花的,大王呢?”我摇着她的肩膀,可是她却告诉我,大王再也不会陪我看桃花了,那么,谢了也好。 我喃喃念着,突然双目无神,对着众宫女道:“咱们也该有所行动了。” 前朝已经吵开了锅,后院的妇人们也是各有心思,我是王后,所以无论谁做王我的地位都不会有改变。姬同啊姬同,为什么你总是如此心软,明知道我做了这么多的坏事,却还是要在临死前放我一马呢。 可是你最爱的人却始终都不是我。 夏日里最是燥热,我不过走了片刻就出了一身的汗,我问夷奴:“庆父呢?” 果然,夷奴告诉我,庆父在前朝议事,特来知会我一声,意在告诉我,我这颗棋子的用处该发挥了。我勾唇一笑,低头瞧着自己的鞋尖,因走得太急,沾了些泥巴。 我把手搭在夷奴的腕上,借着她的力,我才能走得稳当些。 “且让她得意一阵。”谁也不晓得我说的“她”是谁,可若是庆父在此,一定会洞悉。不由有些发怔。 我赶到前朝时,庆父季友正争得厉害。 “子承父业,大王儿子虽不多,却也不乏能继承王位者。”这是季友一方的人。 庆父半睁着一双狐狸眼,远远瞧去好似在闭目养神,可我却知道,他心中早已是滔天巨浪。 “季友在大王病重之时为躲争端而假託前往陈国安葬友兄,如何还能在堂上如此堂而皇之,竟也不嫌丢人?” 季友去陈国安葬是事实,因此他一下子就被怼得哑口无言,庆父微微弯了弯唇,我一眼便瞧出,那是他计谋得逞之前的标志性笑容,当即想也没想便沖了进去。 正是双方僵持之际,我脱口而出:“大王有遗旨,立子般为王。”朝堂一片譁然,子般年幼,但确实是姬同最为宠爱的儿子,可自从孟任出事之后他便一直寄养在我名下,是以庆父那边的人质问我:“敢问王后,可有凭据,谁都知道,子般乃是寄养在您名下的孩子,您偏着他也无可厚非,可是公子庆父,才能卓越,早在先王与齐会盟之时便执掌过朝政,且公子庆父年长,不会受外戚所扰。” 这话便是直把矛头对准我了,我轻轻一笑弹了回去:“子般又不是我亲生的,他生母孟姬尚且在世,好处又轮得到我什么,你说他寄养在我名下,不过是先王疼他罢了。” 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直把那老臣说得哑口无言,暗自用袖子抹着额头。 庆父的嘴唇抿成一条线,端的冷漠,他斜里轻飘飘睨我一下,我自是不甘示弱,也瞪了回去,嘴角牵起一抹笑,他忽然举起板笏,朗声道:“我愿尊公子子般为王。”
第28页 我倒是极为诧异,庆父穷毕生之心血,不就是想登上王位么,怎么事到临头又愿意拱手将王位让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呢。 果然,不出预料的,庆父趁着众老臣低头的时候,勐得与我对视,那里面的侵略性不言而喻,几乎是毫不掩饰地告诉我:子般坐不长这个王位。 我低头避过他的目光,却在回到内殿的时候轻轻地嗤笑起来。 “夷奴,他们都蠢。”无论是季友还是庆父,甚至是姬同,都这样被我轻而易举地玩弄在股掌之间,这究竟是他们太蠢,还是有意让着我? 可惜,都不重要了。 子般继承王位后,第一件事就是追赠谥号,我随口与他说,就叫庄吧,姬同的一生,可不就在“装”么,对着孟任装,对着我也装,甚至对着自己也装。 不过老臣们倒是觉得,庄这一字甚好,暗含郑重之意,姬同在先桓公的基业之下,使鲁国日渐中兴,实在是功不可没。 可那都是外头人看着的。 百姓们看待王室,总觉得至高无上,莫不尊贵,视人命如草芥。可是百姓们不知道,王室的命才是最微贱的。从来都如同货物一般,任打任卖,毫无尊严,甚至于,普通百姓可以以一己之力改变命运,可是王室不能,王室自一出生,便背负上了不可更改的命运。 穷尽一生,都摆脱不了。 姬同如是,我如是,庆父也如是。 无论再多的阴谋诡计,都改变不了,我们三个为这命运所驱使着去争斗暗算的结局。 我抱着夷奴,她为我折了一枝桃树枝。 “这是最后一枝了。”宫里的桃树我命人都砍了,有些东西,既然看着伤心,便只能不看了。 可是夷奴不贊同我:“既然公主伤心,就不该设计要先王的命。” 我愣了愣,看着铜镜里陌生的自己,又很熟悉,还是那么茂密的头髮,细长的眉毛,圆圆的眼睛,嫣红的唇,美艷如当年,甚至尤胜从前。 那日我算准庆父会来,便先差人通知姬同,使他拖着病体到舜华殿来捉姦,我赌的是姬同的自尊心和一点点对我的真心,事实证明,我赌对了,倘若我赌错了,此刻便该随先王一同葬入王陵。 夷奴为我梳发,我却一把将妆檯上所有的东西扫在地上,歇斯底里:“为什么?为什么!我以为,只要他厌弃了孟任便会记得我的好处,可是这么多年,他待我甚至不如之前。到如今我才发现,他对孟任,真是一往情深,他从来都相信孟任的温婉贤淑,也从来都不怀疑我的自私恶毒。当年,他只不过是想要保住孟任命,他早已立了子般为太子!” 原来,无论我怎样努力,都是比不上孟任的一根头髮丝的。 我突然“咯咯”笑起来,抓住夷奴的手腕,狂笑道:“他死了!他死了!不要紧,他们很快都会去陪他的,他最疼爱的子般,他最爱的孟任!” 其实我想过留子般一命的,真的。 夷奴抱着我,任由我伏在她肩上哭泣。 只要庆父登不上王位,鲁国的灾难,便没有穷尽的时候,子般一个毛头小子,还犯不上我搭上自己亲自送他。 晚上我久违地梦见了姬同,他不说话,只是一双桃花眼直勾勾地盯住我,盯得我头皮发麻,我尚且未意识到,姬同已经死去,只是抓着他的衣襟,问出了一句我想问多年却始终没有问出口的话:“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一定得是齐姜的女儿,一定得是姜蔓尔。 他没有回答我,待我伸手去够他时,姬同又仿佛镜花水月般凭空消失了。 我自床上惊醒,流了满面的泪,夷奴伺候我洗漱,并告诉我,从今日起,我便要随着子般一同去朝堂了。这也是我的本意。 她给我梳了个看着年纪较长的髮髻,又换上早就准备好的,颜色老气沉闷的衣裳,配着一脸的老气横秋,倒把太后的姿态做足了七八分。 连夷奴都说:“果然人靠衣装,公主再美貌,也被这打扮拖累了。” 我抚着鬓角骂道:“乱说什么,仔细我撕了你的嘴。”这些年来,她倒是越来越机灵了,常常只要我说了上句,她便想着下句等我,我知道她是见我日子过得太苦,故意做些笑话好让我高兴,便也笑纳了她这番苦心。 子般坐在从前姬同坐过的王座上,小小的年纪,满脸肃容,侧面瞧去,倒像极了他的父亲,只是略显稚嫩。 庆父从头至尾都在和子般对着来。 子般说西,庆父偏偏要说东,气得子般小小的脑袋晃来晃去,拳头握得紧紧地,我坐在后头,几乎是瞧得一清二楚,只能象徵性地咳了两声。 岂料庆父倒是不依不挠了:“敢问太后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作者有话要说: 我哪里敢欠更 第20章 第 20 章 我笑了,掀开帘子,从后面走出来,睥睨着朝堂上的一众臣子,颇有种君临天下的感觉,怪不得庆父是如此醉心权术,原来权力真的能带来前所未有的痛快。就像你站在最高的地方,面无表情地看着底下人的生死,看他们挣扎,为了名利互相算计。 我想到姬同曾坐在子般的位置上,殚精竭虑,他可能会抚着头,眉头紧皱,但还是紧紧抓住那至高无上的王座,并痛苦地下达了不日迎娶齐国公主的决定。
第29页 在这个位置上,他忘却了孟任的痛苦,忘却了我的痛苦,甚至忘却了他自己的痛苦。 在这个位置所下达的所有命令,直接让我的一生毁在鲁国。 而今我终于站在了这里,庆父咄咄逼人,我沉下脸,看不出喜怒,却稍稍鼓励了一下子般,他大约明白了我的意思,转而对阶下的人说:“叔父过虑了,母后并不是那个意思。” 庆父挑了一下眉,抬头望我:“怎么大王听见太后亲口说了?” 他又道:“而今虽是齐国称霸诸侯国,但晋国之势亦不可小瞧,大王想要向公子姬重耳示好,却未想过晋国的骊姬母子。”他又露出了他狐狸一般狡黠的笑,而我知道一旦庆父露出这种笑,那么多半是志在必得了。 我和王位都是他的囊中物。 向姬重耳示好自然是我的提议,我曾听过宫人们对晋王室的议论,小白也曾修书让我劝姬同若是有朝一日晋公子出逃,请务必接纳。 他的话,我向来不会怀疑。 朝堂上的人听见骊姬二字,皆是不约而同地拧紧了眉头。 说起来,同为女子,我倒是很敬佩这位骊姬。 十年前,晋公打败骊戎,骊戎求和将骊姬与其妹少姬献给晋公。骊姬深得晋公的宠爱,获立夫人,并生下儿子奚齐,而骊姬的妹妹少姬生子卓子。 骊姬以美色获得晋献公专宠,阴险狡诈,献媚取怜,逐步博得晋献公信任,参与朝政,但骊姬仍不满足,使计离间挑拨晋公与儿子申生、重耳、夷吾的感情,迫使申生自杀,重耳、夷吾逃亡,改立自己所生之子奚齐为太子。 这是世人对其的评价,然而世人所言,多是表面。 其实要我看,骊姬也是个可怜人。 晋公一把年纪,就连公子重耳都已快过四十,却还纳了这么一个艷播诸侯国的女人,而美丽的女人通常是有野心的。 红颜祸水,都是男人们做了错事强行安给女人的罪名。 “晋国快乱了,咱们又何必去趟这趟浑水。鲁国又不是齐国那样的强国,就是想尊王攘夷,怕也是有心无力,而今在晋国,骊姬掌权,公子重耳和公子夷吾已无立锥之地,况且晋公身体硬朗,怕是再撑个二十年都没问题。” 他狐狸眼一扬,竟直直地望着我,从那里溢出一点嘲讽的笑,满堂竟无一人敢抬头,只有些刚正看不惯的老臣低头嘆息,眉头紧锁。 我捏了捏拳头,却很快迴转了神色,子般嘴唇气得青紫,面色都僵住了,一双眼在我和庆父脸上来回逡巡,良久“腾”得站起来,甩了袖子往内殿走去。 “王上,王上!”大监追着子般而去,我闭了眼睛,抖着嘴唇道:“散了吧。” 庆父看着我退去,夷奴在我耳旁轻轻道:“公主,公子庆父一直望着您。” 我扶着她的手,不疾不徐地往里走去,待到了没人处,腿突得一软,就这么栽在路上,后头的宫女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敢抬头看我。 夷奴跪在地上,要扶我起来。 我抬头看着天,努力把眼里的泪水憋回去,良久我瞧着夷奴,问她:“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 “公主,无论您做什么,奴都会陪在您身边。“她轻轻说,我突然抱住她,轻轻抽泣:”夷奴,我恨他们,他们!他们鲁国王室的人都该死!” 姬同如是,庆父如是,子般如是。 这些宫婢都是死心塌地跟了我多年的,若有敢泄露我的话者,夷奴定会一早料理了她,是以我根本不必担心。 我眨了眨眼,这一天应当不会太晚,我应当还能看得见。 果然,我回了舜华殿,庆父已在宫内等着我了。 “怎么,公主是想,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他饮了一碗热茶,衣衫半褪,躺在那张曾被姬同捉姦过的那张床上。 我皱了皱眉,冷笑道:“如今我这舜华殿的人已经奉你为主了。”里头的宫女纷纷跪下来,庆父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领头的宫女磕了几个头,带着哭腔道:“公主,请饶恕奴。”那宫女不停地扣着头,我嫌弃她烦,叫夷奴提到外头去,却也未说怎么处置。 殿内没了旁人,庆父便像一条蛇般轻悄悄地挪到我的身后,以他胸膛贴着我的后背,此事此时正是八月,殿内奉了冰鉴,却还是挡不住炎炎的日头,我回头用手抵住庆父的胸膛,并将他推离。 他满含幽怨,瞧了一眼我的冰鉴,取了一杯酒,那是夷奴为怕我热着而特意准备的冰冻酒,夏日里储冰不易,这一点点的冰都是歷尽千辛才留下的,整个王室也不过几处供应,然而庆父那里我却晓得是一定有的。 “感情你来我这蹭酒饮来了。”我兀自一人将钗环卸落,庆父迷离着眼,半躺在地下,以酒杯比向空中,道:“公主这里的酒是世间美味。” 自姬同薨后,我和庆父这还是第一次私下里见面。 他饮完一杯酒,突然从背后抱住我,亲吻我的脖子。 他似乎总是喜欢从背后抱人。 我咬着嘴唇,拒死不领会那异样的颤慄,庆父却是狠了心想要将我打开,从身到心。 直到他看见我腰间的白色带子,庆父愣住了,趁着他愣神的空档,我狠狠抽了他一巴掌。
第30页 往先我每回打庆父,他总是灰熘熘地跳窗而逃,可这一回,他的眼睛全红了,像是一匹被人激怒的狼,我有片刻的失神:原来狐狸和狼还是很像的。或许这一开始就是一只狼,而不是我以为的狐狸。 他绑住我的手,将我拖到床榻前,耐心卸下我所有的钗环,直到铅华洗尽,只余一张素面和一头青丝,我贴身穿的轻薄的绸衣,逶迤在地上,像一朵巨大的花。 庆父跨坐上来,我扭头别开,他掐住我的下巴,在我耳边道:“以前你是王后,我任你打骂,现在你是太后,谁保你?那个小儿?” 他言语中满是不屑,我被迫望着庆父的眼睛,他渐渐向我靠近,直到把我淹没。 …… 我的手还是被绑着,庆父满头的汗突得有一滴滴在我额头上,我睁开眼,发现他正盯着我,不知在看些什么。 “公主,不要与我作对。” 他把玩着我的髮丝,把手指埋进我的头髮里,一下一下地梳着,良久,我感觉到头顶压下来什么,原来是他在亲我的发。 以前,只有姬同亲过我的发。 “滚。”我知道现在这个情况对着庆父说狠话是非常不明智的,可是我无法忍受。 庆父突地笑开了,他笑得前仰后合,甚是夸张,我不明白他在笑什么,只是一直盯着他,想以目光威慑他离开我。 可是庆父说:“明明公主也很快乐,为什么要拒绝庆父。” 我握紧了拳头,倏忽又松开了,庆父忙用手去揩我眼角的泪,可是越揩越多,他温柔地亲吻我的额头:“怎么了,怎么哭了。” 我不能原谅自己的身体,明明心里恨得要死,但是偏偏还是被庆父的身体所引诱。 我的心给了姬同,身体给了庆父,可是我没一样能控制自如的。 “公主,王兄已经死了,这世上能同你双宿双飞的只有我庆父了,等我杀了那兔崽子,鲁国便是你我的天下了,到时候你还是王后,我虚设后宫,只有你一个,好不好?” 他的声音轻柔,好似在哄骗小孩子,我受了引诱,呆呆地望着他:“好……”又道:“但是你得先替我杀了子般。” 我咬住嘴唇,做出一番柔弱状来,庆父摸了摸我的发,我知道我的计划已经成功一半了。 “疼。”我咬住他的耳朵,却是那种轻轻地碾揉,他瞧着我,眼里又冒出了一团火,我真怀疑庆父是不是火做的,怎么说燃就燃,他见我温顺便将我的手放下,又抱着我折腾了一番。 因没了姬同,庆父更加放肆,将我身上弄得青一块紫一块的,所以当我叫夷奴进来为我擦拭身体时,她几乎是吓了一条,继而骂道:“公子也不是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了,怎么下手也不知个轻重的,这样明日如何见人?” 我哑着嗓子与她说:“不妨事,值得的。” 夷奴便自个儿偷偷地抽泣,她以为我不晓得,眼泪滴进了浴桶里,我打趣道:“今日的洗澡水怎么咸的?” 夷奴半晌未迴转过来,还想亲自尝一尝,我忙打下了她的手:“蠢丫头,这种话你也信。” 她浇了一瓢子水在我身上,闷闷道:“只要公主说的,奴都信。” 庆父自是不必理会浑身的脏污,只沉沉地睡去,我瞧他一脸自若地在我这舜华殿安了榻,也不好硬将他赶出去,只好着夷奴拿了身衣裳来,只盖了肚子。 岂料一时不察被庆父整个人拉住,揽到他怀里,我当是他醒了,踹了踹他的小腿,示意他放开。可半晌也没有动静,夷奴说:“公子睡着了。” 可是睡着了力气也是那么地大,像铁钩似的,紧紧把我钩在怀里,怎么搡也没反应。 “公子这些天着实累了,忙上忙下的连轴转,想是累坏了。“我点了点头,稍稍了解,不知怎么的摸着他的眉毛,忽地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又紧忙缩回手去。 “蔓尔……蔓尔……”因为上次的事,庆父是不敢叫我的名字的,想是梦里话,他叫得极小声,我挪耳过去,却听他嘟囔着:“你为什么不信我。” 第21章 第 21 章 我和他相处多年,不敢说了如指掌,也算是知之甚深,是以当我听见他这话时,我把头转向夷奴,我问她:“到底是谁疑心深重?” 他说出这话来,我便有十分确信庆父并没有睡着,而是假借梦话来笼络我。可惜我姜蔓尔生来便不是那种软心肠的人。 “公子且睡,我自是信你的。” 我刚出寝殿的门,有一个小女使匆匆忙忙地埋头跑过来,见了我大吃一惊,指着宫外道:“太……太后,王上到了。” 夷奴训她:“有什么好好说,大王来了便来了,大惊小怪。” 我垂了垂眼眸,嘴角牵出一抹冷笑,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而今竟传到子般的耳朵里了,我扶着夷奴的手腕道:“走,咱们瞧瞧去。” 那女使眼神往殿里瞟了一眼,支支吾吾道:“大王说听闻太后身体不适,要到内帷来亲自探望太后,此刻正在门外僵持着。” 我对夷奴说:“打我一巴掌。” 她震惊地望着我,我说:“快。”竟是低喝了一声,夷奴拗不过我,只好轻轻打了我一巴掌,这力道甚轻,半点痕迹也瞧不出来,我知道她定是下不去手的,便对着跪在地上的女使道:“你,狠狠打我一掌,务必要叫人瞧得出的那种。”小女使犹疑不敢,我惯例地想从头上拔下一根钗子来,不料什么也没摸到,才想起方才与庆父荒唐时他早已将我头上的所有饰物都扔在了地上。
第31页 我对夷奴说:“去寝殿里找一根钗子来。” 夷奴很快便回来,并将手里的钗子交给我。 我递到那女使手中,道:“莫怕。” 她终是鼓起勇气,狠了狠心,狠狠一巴掌扇在我脸上,我摸了摸脸颊,火辣辣地疼,嘴角还沁出一丝血迹,半边脸都没知觉,想来是已经肿了。 夷奴心疼地望着我:“公主,奴去找些冰来。” 我止住她:“不忙,此刻消了肿,咱们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那小女使不知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低着头,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说话时声音直颤抖:“求太后饶恕。” 我笑了笑:“饶恕什么,你做的好,今日的事半个字也不许泄露,若有第四人知,我便将你拖去做我庭院里那几株桃花树的养料。” 她顿时吓得噤若寒蝉,我挥了挥手,她便退了下去。 我说:“这下咱们可以走了。” 子般赖在我殿门前,一直不肯走,我远远地便瞧见他踱着步子,走来走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看起来很是暴躁。 他没有遗盛他父亲的半点睿智和冷静。 “子般……你怎么来了?”我做出一幅惊疑的样子,又做作地捂住自己的半边脸,实则更是惹人注目了。 果然,子般一见我便目露阴鸷:“母后这是怎么了?” 我犹带哭腔,夷奴递过帕子安慰道:“公主快别哭了,这满宫的人都看着呢。” 我擦了擦压根没有的眼泪,一脸哀求地瞧着子般,对他道:“大王,请您成全我的一番爱慕之意,允准我去陪了先王。”说着又抽搭了起来,子般阴沉的脸上现出一丝疑惑,先是瞧了瞧夷奴,再看了看我。 夷奴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子般问道:“母后可是有什么难处?” 我别过脸去,不肯回他的话,夷奴却开口道:“大王,我们公主命苦,原本远嫁鲁国侍奉庄公,这是好姻缘,她也认了,可未曾想到公子庆父如此不依不挠,不仅在朝堂之上公然调戏寡嫂,还……”这其中的意味自是不言而喻的。 不过夷奴却也没说错,从刚才到现在,我都一直在庆父的胁迫之中。 子般稚嫩的面庞瞬间变得阴沉可怖起来,我窥见他隐藏在绣袍下的手紧紧攥成一个拳头,口中挤出几个字:“他……他怎么敢!他竟敢!” 我自是一抽一嗒地配合着他,看上去好不可怜。 大国公主,远嫁一个并不强盛的小国,夫君死后还要被小叔子强占,传扬出去该是怎样的滔天巨浪,若是我和庆父两厢情愿狼狈为奸,那么子般便是个被矇骗的,是可怜人,可若是庆父强迫于我,那么世人只会说子般无用,连父亲的妻子也保不住,枉为国君。 这样一来,他同庆父之间,是不死不休了。 果然,子般气得直发抖,与我道:“母后放心,我必将其碎尸万段。” 我装作感激地望着子般,说:“多谢大王做主。” 他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哪里是庆父的对手呢,我在心中冷笑了一下,面上却是情真意切地望着他远去,直到子般的背影完全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我才甩了甩袖子,面色板下来:“夷奴,你说,姬子般还有几日好活呢?” 我费心将他推上王座,为的就是这么一天。 “姬同,你的鲁国又能撑多久呢?哈哈。”我笑得癫狂,满屋子的宫女皆低着头,庆父,子般,孟任,下一个就是这对母子了。 庆父就是我手里的一把利箭。 人们说男人征服天下,女人征服男人,可我一点也不想征服,我只想毁灭。 我在疯狂地伤害别人的时候,也在不断地伤害着我自己。 自那以后,无论庆父在朝堂上说什么,子般都竭尽所能地打压他,并毫不掩饰地表现出他对庆父的憎恶之情,我每每佯装着替庆父说话,事后却在子般面前诉苦:“他逼迫我……若我不从,他便要对您不利。” 子般的确是蠢,身边又没有一个人真心实意地帮他,他全然不知,他就像一尾鱼,此刻已落入我的网中,而我已在慢慢地收网,他却还在陶醉地品尝着网兜里的美食。 “人已选好了。就在两日后动手,那人已混进宫来了。”夷奴与我上妆时,细细说给我听,我摘下一只耳环:“可是有恨?” 夷奴道:“公主怎知,这人名叫荦,庄公三十一年时,一冬无雨。大王想行祈祷,在祭祀的前一天,于大夫梁氏的庭院中奏乐。这梁氏家中有一女,容色甚好,大王心悦之,私下里与其往来颇多,那日梁女借梯子爬上墙头观望,不料遇上荦人,荦人见其貌美便出言调戏,这事叫大王给知道了,便着人前去报復,打了荦人几百鞭子,血流满地,荦人再三哀求皆是无用。想来是怀恨在心了。” “这便是自作孽,不可活了。”这世间万物,皆是有因就有果。斩草除根,这是重要的道理,子般虽狠毒却又不够狠毒,这便是他一定敌不过庆父的根据了。 “先王在世时曾说过大王,荦乃豪雄,鞭之不如杀之,留其性命必怀恨在心,伺机报復。”
第32页 我体味着夷奴的话,暗嘆道,姬同才是一个真正心狠的人。 子般得外祖党氏病死,子般自幼和生母亲厚,虽然他不知孟任一事的始终,却对生母的清白深信不疑,是以党氏老臣骤然离世,即便有众多老臣反对其离宫,子般仍是两耳不闻。 “去便去吧,宫里这么多人手,总能保他无虞。” 岂料到了晚上,整个鲁宫灯火通明,宫婢们回报说:“大王遭遇袭击,犯人已就地正法,大王却……” 我愣了一愣,这一天好像来得太快,直叫我措手不及,早晨还向我请安的那个孩子,傍晚就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了? 朝堂之上,没了王上,季友和庆父吵成一团,我孤零零地坐在上头,良久道:“我乏了,新君你们商量着立吧。” 听陪同子般一同去的人说,荦人与子般打斗,被子般噼伤了额头,便发狠,一剑格挡一剑砍向子般,子般被刺中了要害,当场便气绝身亡了。 “那荦人呢?”我问道。 夷奴才说:“荦人死得更惨,党氏众人群起攻之,将其砍成了肉泥。” 那场面必是血肉模煳的。 现下子般已被运回了宫,我还未去瞧过,想着总是要让亲生母亲送一送他的,便差了小女使去静室将孟任请过来。 我说:“去瞧瞧子般吧,顺道也看一看孟任。” 自上回说话之后,我与孟任久不復见,也不知她过的好不好,想来是不好的。 夷奴提醒我:“小心脚下。” 我才恍然醒悟,原来已经到了。 里头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接着便是断断续续的呜咽声,我踏进门去,正瞧见孟任埋在子般尸身旁边,整个人如同风中的残叶,连面颊都是灰败的。 她瞧了我,似是来了力气,我道:“你们都出去,夷奴留下陪我便可。” 于是这里头只剩下三个人了。孟任踉跄地跑过来搡了我一把,夷奴赶忙去拦,我拉住了她,仍凭孟任的这一下子结结实实地落在我身上,其实也没多疼。 她本来便是个弱智女流,娇养长大的,而今被关了静室,吃不好也睡不好,更没有多余的力气了。 她哭得伤心:“我知道一切都是我的错,可你为什么要针对我的孩子。” 我只回了她一句:“那么我的孩子呢?” 她愣了愣,接着双目无神:“那个孩子……不是我杀的……我没有指使过子般。” 她说的是我和庆父的那个孩子,看来她至今还不知道姬同背着她做什么,我阴阴笑着,慢条斯理地与她摊开来讲:“自然,那个孩子是我杀的。” 她有一瞬间的傻眼,继而拉住我的衣摆:“为什么,为什么要陷害我!” 我冷冷道:“因为姬同爱你啊。” 又道:“原本我并不想为难子般,甚至想着事情不如就这么结束吧,可是谁叫姬同这么爱你们母子,他当年做的一切不过是刻意做给我看的,他想要保全你们母子,想给子般一个名正言顺的出身。这些年他明着不闻不问,可是,就在他病重的时候,他却毅然决然地将王位传给了子般……他置我于何地?” 孟任傻了眼,她原本不过就是个单纯可怜的傻女子,自然不晓得姬同为她做了这么多。 “可他既然爱你,就千不该万不该来招惹我。我的孩子……他才一个月大,就这么被自己的父亲捨弃,我小产的那一个月,姬同连看都没来看过我,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不……”孟任道,忽而她疯狂地质问我:“可是子般没做错什么,你该冲着我来的!” 我冷笑一声:“看……你心痛了,只有拿住敌人的死穴才能真正报復到他们,子般是你在这世上最爱的人,他死了,你当然心痛无比,比你死了还难受……” 第22章 第 22 章 子般的脸已呈出灰败之色,往日里那团小小的,朗月清风般的少年被当胸穿过,偌大的一片血渍自胸前浸染开,此刻已是黑红色的了。 他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若不是胸前的那一团血渍,只当他是睡着了般。 孟任哭泣不已,指着子般的尸身质问我:“齐国的公主当真是天底下最狠心的妇人,先王的母亲如是,你亦如是,只是可怜我的子般,从头到尾都不知自己敬爱的嫡母每日里都在盘算如何取他的性命,悲哉!痛哉!” 她说的没错,我从不否认我的狠毒。 “是啊,我们齐国人,最心狠不过了。”我就站在孟任的身旁,于是慢慢弯下腰来,附在尚且沉浸在悲痛中的孟任耳旁道:“你们一家终于可以团聚了。” 孟任瞠着一双眼睛,唿吸越发急促,冲到墙边抽出一把宝剑对准脖子就要自刎,我一脚踢开,冷笑道:“但是当然不是现在。” 她细细抽泣,但还是碍于我那一脚,不敢再抹脖子。孟任当真是一个柔弱的妇人,无论如何也做不来我这样的举止,是以没了姬同之后,她便只能任人宰割。 不是我,她也会死在别的什么人手上,譬如庆父。庆父敢杀了她的儿子,自然当斩草除根,他可不是子般,他是个顶顶心狠手辣之辈。 早上我坐在铜镜前梳妆,有宫人来报,孟任夫人自杀了。
第33页 我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以示回应。 一切如我所料,甚至于这一天来得太快,我竟有些不知所措。 夷奴握住我颤抖的手,把宫人都打发下去,我轻轻问她:“是不是太简单了些。” 被挚爱欺骗,丧子之痛,多年的冷落,这些我经歷过的,她也都经过了,可我还是觉得不够。 只因,姬同至死都还是爱着她的,她得到了我这一生都再也得不到的东西。我怎能不嫉妒。 “厚葬。”我吩咐宫人,她同我都是可怜人,是以我并不想在丧葬上为难她,甚至,想尽量让她走得体面些。 庆父却说我是猫哭耗子。 庄公的国丧还未过,新任的王便暴毙而亡,鲁国朝野震盪,一时之间庆父千夫所指,宫围内我与庆父有染的说法甚嚣尘上,夷奴气得连饭都吃不下,非要找到幕后之人。 “找到又怎样?”我刚上好口脂,唇上鲜艷一片,我对照着铜镜,看向夷奴。 她脸绷着,气唿唿的,好不可爱,我一下子就笑了出来:“怎么这么沉不住气。”我见她憋着一脸的不痛快,头都到一边去不看我,便也不戏弄于她了:“谁能从这件事中得的好处最大,谁就是幕后黑手。” 她冷静了一下,道:“是公子季友?” 她说话时略略低了嗓音,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兀自梳我的发。 “这个好不好看?”我拿了一支钗在手中,笑着问她,夷奴马上没有别的心思了,连说好看,又重新拿了些别的钗子左右比划,还不忘说:“公主还是那般好瞧。” 我摸着那一张尚有姿色的脸,惆怅道:“若不是这张脸还有些颜色,又怎会有人说我与公子庆父有染。如此说来,倒都是这张脸惹的祸了。” 她是第一回听我这样说,当初可不是凭着这张脸才招惹了庆父。招惹了庆父的人,是姬同。 “夷奴,我真是罪孽深重。”可我仍不悔改。夷奴宽慰我:“是他们该死。” 她总是向着我的,纵得我这般不知悔改,想来她也有功劳在里面。 “那便一起沉沦吧。” 庆父是不能再称王了,他身上背了一条王的命,季友在前朝抨击不歇,庆父不胜其扰,只好匆匆定下了公子启为王。 启的生母是阿嬿,与我同出一国,如此一来面上似乎是给足了我面子,也给足了齐国面子,可是只有我知道,庆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的大王梦做了这么些年,怎会轻易放弃。 是以我派人传来阿嬿。 “这个位置,不是那么好坐的,大王的生母也不是那么容易胜任的,阿嬿,你不该答应季友。” 岂料她以一种及其古怪的眼神盯着我,半晌才不可置信道:“姐姐,我原以为季友说的都是污衊之言,怎知你……你真的与庆父有染。” 我皱了皱眉头,夷奴刚想发作,被我一个眼神制止住了,我抬抬眼皮,示意她继续说。 我与阿嬿许久未见了,却未曾想到,乍一见面,她便质问于我。 “姐姐,我是敬你爱你的,可你对先王呢?你背着她和庆父苟合,谋杀大王,你做这一切时可有考虑过先王!他若地下有知,必也心痛无比,姐姐,收手吧,庆父想做王,那是痴人说梦,且不说先王正统在此,即便是鲁国百姓口诛笔伐,那也註定了庆父难登王座,你又何必执迷不悟呢?”她言辞恳切,我却半句也听不进,只知她喋喋不休,说的话大多有别人的影子,季友必是对她下过狠功夫的。 “你当季友是什么好人,他能坐到这个位置,你以为他单凭的是大王亲弟的身份么?”我嘲讽地望着她,嗤笑了一声,阿嬿顿时被我说得没了话。 “我是好意提醒你,启只是一个稚子,即使上位也不过是季友的傀儡,到时候启便成了夹在庆父和季友中间的一只羔羊,你呢,我问你,凭你的才智,足够使启在他们之间夹缝生存么?” 我言尽于此,听与不听亦都是启和她的命了。 阿嬿愣了愣,但是很快便想张口反驳,我不愿意听她无用的辩解,只是道:“我乏了,夷奴,请夫人出去。” 夷奴便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等到夷奴送完阿嬿回来,我揉着太阳穴道:“她如此蠢钝,完全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我是管不了了。” 夷奴给我倒了杯水,道:“既如此,正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了,她想保她的儿子坐上王位,那也得有命享才行。” 启登位,庆父更加不高兴了,所以每次来舜华殿时,总是臭着一张脸,进了门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狂饮酒。 我知他心里不高兴,便试探着跪坐在他身后,替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肩膀。 庆父察觉到了我的存在,握住我的手,将我带进他怀里:“公主何时如此小意多情?” 我笑道:“今时不同往日了嘛。公子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这个寡居深宫的老妇人自是要仰仗公子的。” 他突然松开我的手,鼻孔里逸出一个“哼”字:“什么一人之下,季友都还在我前头呢,我费尽心思弄死子般,却便宜了你妹妹的儿子。” 我刚饮完一杯酒,于是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冷笑道:“我没有妹妹。” 庆父见我生了气,赶忙来哄我,他是知道阿嬿和姬同那档子事的,是以十分懊恼自己的一时嘴快。 “谁若挡了你的路,除去便是。”我只留下这么一句话,庆父却一脸匪夷所思地瞧着我,十分稀奇道:“不管怎么说,她始终是你的血亲,何况她的背后也是同样有齐国撑腰的。”
第34页 我冷笑道:“你既如此惧怕齐国,不如现在就俯首称臣,还谋夺什么王位。” 庆父像一条炸了尾巴的鱼,腾得跳起来道:“我怎会怕齐国,我是为你着想!” 我离开他身旁,惆怅且悲痛:“一转眼快八年了,我离开故国快八年了。”那是一段痛苦且难以回忆的过去,我人生的一大半似乎都耗费在了这个弹丸之地,但是没有一点点的痕迹。 庆父忽然拥着我,自以为很煽情地说:“你在鲁国还有我,我是知道你的苦的。” 不,怎么会有人能知道呢,我的痛苦,我的不甘,我的恨。 可我只能任由他抱紧我,听他的唿吸越发急促,最后走了了榻边。 宫人们早就退了出去,走听凭庆父在我身上胡作非为,可是总还是难免难过。 他只不过是贪恋我的身体罢了,可笑的是,我却无可奈何。 一番云雨,庆父抱着我睡着了,我却还醒着,清明地醒着。 从前他总是完事便离开,可近日来,他越发大胆,自上次一睡后竟对宿在舜华殿中一事上了瘾,任凭我怎么劝他都不走。 仿佛舜华殿已成了他的官邸,庆父索性住在了我这,每日一下朝便直奔我宫中来,惹得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就连阿嬿也多次来我宫中告诫于我。 只是我本来心里虽不高兴庆父这么做,可能让这么多人看不惯,我却看得惯了,于是对庆父留宿这事只字不提。 他也是奇了怪,只说:“往日里撵我不成,总要说些什么,最近几日旁人说得起劲,你倒不说了。” 我睁了一只眼道:“我便是偏偏喜欢与旁人对着来。” 庆父抚掌大笑:“好极好极!” 不过也有一点是庆父不喜欢的,便是我宫里做的是齐国的饭食,虽然齐鲁两地风俗大同小异,却还是有所不同的,庆父连着吃了几日齐国饭,终是忍不住了:“终日吃你这里的齐国菜,我真是吃厌了。” 我冷哼:“公子大可不必再来。” 庆父一听这话便慌了神,忙向我告罪:“是臣错了,臣不该埋怨,公主所赐都是美食,臣必尽心尽力地吃。” 他真的一说便把我逗笑了,庆父偷偷抬头看我,笑问:“公主,你瞧咱们,像不像一对夫妻?” 夫妻?这个词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了,我和姬同畏曾有过这么快乐的时候,只是一切都不復在了。 我冷着脸,摇了摇头:“我是寡妇,哪来的夫妻。” 第23章 第 23 章 他亦冷笑数声:“你我多年的情谊,在你眼中怕是还比不上那个小奴隶吧!” 这话说得,我轻笑道:“自然,她是陪着我一同长大的丫头,与我情同姐妹……”我话还没说完,庆父却是不耐烦听了,伸腿踢翻桌上的菜,面露讥讽:“情同姐妹?姜蔓尔,你骗你自己吗?你拿谁当过亲人?你口口声声说爱姬同,可还不是一转眼便伙同我将我那可怜的哥哥气到吐血,你说你爱他,你杀了他最爱的女人和他最喜欢的儿子!你爱他!?” 我转过头去,充耳不闻,只是慢慢地饮了一口茶,然后说了一句话:“那么,我更不会爱你了。” 便是这么一句话,他住了手脚,收了声,然后像以往无数次同我吵架后那样夺门而出,我总知道,他永远也吵不过我,可是这一次他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从背后拥住我了。 我好像流了泪,又好像没有。 庆父在朝堂上势力独大,就连季友也不得不屈居与他之下,夷奴跟我说,这些日子里,庆父好似变了一个人,疯狂地剷除异己。 “公主,季友为保命,已带着公子申出逃邾国了。”姬启刚登上王位,季友便带着姬申急不可耐地逃亡邾国,他倒是脚底抹油跑得快。 我嘆了一口气:“姬同只有三个儿子,怕是两个都要死在王位上了。”这明眼人瞧得一清二楚的局,偏阿嬿蠢得很,只一心要把她那傻儿子推上王位,却忘了前狼后虎的尴尬处境。 倒是季友打得一手还算盘。 这一回,庆父足足忍耐了两年才发难,启月份小,人也瘦弱,整日里病病怏怏的,倒方便了庆父下手。 那日宫人去给大王奉汤药,唤了两声无人应答,宫人大着胆子走进去,才发现启早已气绝多时,那宫人当即便吓得魂不附体,半跪着从里头挪出来,不过一时三刻,话便传到了阿嬿那里。 她自然先来向我兴师问罪。 上来即给了我一个巴掌。 “姐姐,你好狠心,他身体里流的同样是齐国的血,你怎忍心伙同外人谋害他!”阿嬿字字泣血,我这一巴掌却着实挨得冤枉。 夷奴不顾我的阻拦,将阿嬿身旁的宫人推倒在地,照样也来了一记响亮的耳光,阿嬿被打得晕头转向,一时也不知要说些什么。 夷奴冷笑:“是您背信弃义,还有脸叫公主姐姐?” 这是我的心里话,却也是我多年未曾说出口的话,果然,我骨血里是恨她的。 “公主还要给您什么,您才会满足?男人,孩子,王位?当初公主不是没有劝过您,不要去趟鲁国的浑水,可您听了么?您斥责公主勾结庆父,话说得有多难听,您记得吗?” 旁人记不记得没关系,夷奴记得。这么多年,她一直都记得。 “夷奴,不必再说。”我握着她的手,转而望向阿嬿,对上她惊惶的面色:“你来此之前曾有片刻耽搁,想来已经修书齐国给我的好叔父了吧,你猜,他会不会坐视不管?”
第35页 阿嬿一下子瘫倒在地:“姐姐……我不是……启死得冤枉,我是一定要让庆父陪葬的!” 我知道任何柔弱的女子一旦成为母亲都会竭尽所能地为子女筹谋,只是我没了那样的机会。 我摸了摸阿嬿的脸,她还是那么美丽,同小时候不一样了,更加妩媚,自信,一举一动皆是贵族风范,可是我还记得她的过去。 “阿嬿,你觉得庆父会放过你吗?”我朝她一笑,她竟吓得三魂不附体,抖如筛糠,夷奴冷哼,对宫女道:“还不快将她请出去。” 是了,我们所有人都别想再活着。 我问夷奴:“你怕死吗?”大殿上空无一人,我坐在高处,夷奴就陪伴在我手边。 她点点头,想了一想又飞速地摇头:“若是为了公主,我便不怕。”她突得露出一脸笑容,叫我想起冬日里的太阳,隔着窗子,倍感温暖。 我拉过她的手,一滴泪滴在手背上,笑了笑:“好好活下去。” 小白派了个名叫仲孙湫的大夫来鲁国查看,当晚我便召见了庆父。 他老了许多,我原以为,狐狸是不会老的。 “庆父,你逃吧,齐国的问罪,自还有我呢。”我摸着他的脸颊,语气极其平淡,他不可置信地抬头望了我一眼道:“原来你今日见我是为了这件事。” 我苍凉地笑了一记:“从一开始我便知道结局了,只是我死不死都是一样的,你既想活,就好好活下去吧。” 嫁入鲁国,凡几春秋,之子于归,却不是一场好结局。 庆父忽然抱住我,他的泪滚烫,落在我肩膀上,像不值钱的雨,下个没完没了,我形同枯藁,任由他抱着,不知如何回应。 “蔓尔……我的蔓尔……不要丢下我。”原来,他还是有一点真心的。 听闻,季友在邾国拥立公子申为君,国人热烈响应,还发出了讨伐庆父的文书。 “大势已去。”他感嘆了一番,丢给我一包衣裳,你和夷奴快换上,随我去莒国。 我愣了半晌,他催促道:“快啊!” 只是我动手了,夷奴却在一旁看着我,直到我换好了衣裳,惊诧地看了她一眼,夷奴才跪在地上视死如归道:“公主,前日齐君已下了遣返的诏令,若你我都走了,齐君必举国通缉捉拿公主,而今我愿代公主回国,以保公主无忧。” 她言语坚定,不顾我的阻拦,用簪子在自己脸上狠狠一划,寸长的伤疤便留在了夷奴的脸上,我的心纠了一下,忍住了眼泪,对她说:“愿再相见。” 只愿小白还记得我这个侄女的好,能饶“我”一命,也便是饶夷奴一命。 “事出紧急,快走吧!”我看着夷奴换上我的衣裳,端坐在正殿之上,亦不知怎的,竟生出此生再无相见的恐惧,我手一抚脸庞,赫然满脸的泪,只能靠在庆父怀里,他拍着我的背,喃喃道:“若得侥倖逃出生天,你愿做我的妻吗?”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便佯装睡去,只很快,便真的睡着了。 醒来时已出了王城,满国的海捕文书,我和庆父扮作商旅,我是小厮,他是主人,还有一个驾车的车夫。 那车夫是个聋子,却御的一手好马。 往日里那些跟随庆父的门客都作鸟兽散了,只剩这一个车夫,闲聊时我以笔问车夫,为何到此穷途末路还肯跟着庆父,他答:“无他,本性耳,大丈夫追名逐利宣之于口比那些心里想要却装出一副君子模样的人磊落多了,跟随公子,亦只是追随本性。” 我不言语。 良久对照山林,只余一长嘆。 莒乃是一小国,向来依附强国而生,可如今庆父成了过街老鼠,早已是人人喊打的份了,那些大国又怎会自降身份接纳庆父。 我知他的意图,若想逃命,其实隐姓埋名远走他国浪迹此生乃是最好的打算,可庆父不甘心,他总觉得季友不如他,还想找机会东山再起。 我不敢劝他。 他这个人下了决定便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尽管知道是悬崖也不会勒马,他是个宁愿刀锋舔血的汉子而不是苟求安虞的懦夫。 我只能追随他。 “公主,若有一日我死了,你会不会为我哭。” 这样的深林,四周是我多年在深宫之中苦求不得的静谧,或而有一两声鸟叫,庆父拦住我的腰,对我说:“公主,给我生个孩子。” 他把手放在我的腹上,他知道,我们俩曾有个孩子。 我沉默了,不答他的话,他很快便偃旗息鼓,背对着我沉沉睡了去,荒山野地,对比起宫中的繁荣,逊色的不是一星半点,我忽得想起姬同带我回国的那日。 只是这一回,多了个庆父。 他眉含挑逗,言语也不规矩,那时我还是任性天真的姑娘,张口闭口便是要逃婚,我想那时若是姬同问我要不要逃离,我必会牵起他的手不问前尘,与他浪迹天涯。 可是逃开逃去都始终脱不开这致命的怪圈。 庆父睡觉时打起了唿噜,那唿噜声并不响,像猫儿一般,从未有过任何时刻让我像现在这般紧紧依赖着他。 天一亮,我睁开眼,庆父却不在身旁了,我连忙掀开车帘子去看看车夫是否还在。
第36页 幸好车夫只是在打盹。 迎着晨曦,庆父笑着拉过我,指了指树林深处,我跟着他过去,眼前出现了一汪清泉。 泉水清澈见底,庆父罕见的一脸傻气道:“公主奔波多日,累着了,可以清洗一番。” 天知道这些日子坐车颠簸得我连骨头都快散架了,追捕逃兵也没时间梳洗,此刻见了清泉自然是心中欢喜,只是赧于庆父在旁,我看着他,眼含期待:“你可否迴避一下?” 他笑得前仰后合:“你我早已坦诚相见,你害什么羞?” 可他架不住我的执拗,只得道:“好好好,我在边上替你守着。”言语轻柔,好似在哄小孩。 这样幕天席地地在野外沐浴,我可是从未经过的,我慢慢褪去衣衫,却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在肩上披了一条衫,将足踏进那泉水里,通身的冰凉,直冷到四肢百骸。 第24章 第 24 章 我唱了一首歌,正是《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我一边濯足,一边轻快地放歌,歌声迴荡在树林间,惊飞一群鸟,我看见庆父背着身子,认真地替我守着林子。 我穿好衣裳,悄悄地走到他背后,准备出其不意地吓他一跳,可刚走过去,他竟突然回过头来,揽着我的腰,笑得就像一只狐狸:“抓到你了!恶作剧!像个孩子似的。” 我从未见过这样笑容明媚的庆父,可也只是一瞬间,他眼里便又失去了神色,只是略尴尬地扯了扯嘴唇。 车夫等得无聊竟睡了过去。我梳理着潮湿的发,庆父将那车夫唤醒,示意我们该赶往莒国了。 庆父用毯子将我紧紧裹住道:“可别着凉了。” 车夫“呵”地一声,车驾便急速往前奔去,此前已有所耽搁,是以再此启程我和庆父一刻也不敢停留,车夫没日没夜的赶路,终于在第三日清晨赶到了莒国都城。 莒国国主亲自相迎。 那人光额阔目,眉眼一片精明算计,见了庆父又是低头又是哈腰,我在心中暗笑,想必这莒国国主收了庆父不少好处。 果然,他将我们一行人安排住在宫中,庆父随着莒国国主前去说话。 只是在往王宫去的路上,颇有些不对劲,我留心查看了一路,快到屋子门口时假借肚子疼,甩开了领路的内监,正巧听见有一对宫女在谈话。 我凑近听了听,原是—— “今日的活计好重。” 令一个说:“今日国主宴请鲁国使者。”我原以为宫女口中的鲁国使者是庆父,可是越听越不对劲。 只因那宫女说:“鲁国使者奉鲁王的命令带来了一车的珍宝奇玩,真想知道那里面都是些什么!” 我浑身如雷噼般动弹不得,那两个宫女渐行渐远。 我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告诉自己应当镇定下来。 照这两个宫女的话,想必我随内监去的宫室必有多个好手在暗中埋伏,只等我推开房门,将我等一举拿下。 我心中暗骂莒国国主贪财,竟敢收两方的好处,脚下却急匆匆地往来时的路走去。 方才庆父说去哪里来着? 好似是要与莒国国主议论要事。 我揪住一个宫女将其打晕,换上了她的衣裳,将她藏在干枯的井中。 “你是哪个宫的?”一个尖细的嗓音陡地响起,吓了我一跳,我状似温顺地回答道:“回公公,奴在聂夫人那伺候。”装扮成宫女,我也不是头一回了,是以驾轻就熟。 来莒国之前,庆父便已详细说过莒国的情形了,这其中,便是有一名夫人姓聂。 那公公狐疑地瞧了我一眼,正要将我揪住好好盘问,不料有一个宫女拉过我的袖子便跑:“快些吧,宴会人手不够了。” 自然,国主的事最大,那小公公还瞪了我一眼,似是在说:等完事再找你算帐。 拉我的宫女走在前头,步履匆匆,我找着机会上前搭话:“敢问这是哪里的宴会?” 她以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我,随后不耐烦道:“国主捉到了鲁贼庆父,已将其献给鲁国使者,此刻自然是宴请鲁国使者了。” 难不成……难不成庆父已经被抓住了?我忽得感觉到脑子里好似有一根弦,紧急时便这么断了,铮得我脑瓜子翻山倒海似的疼。 我使劲掐着自己,才没有当即跌坐在地上。 我随着那宫女出入宴会,席间偶尔得知,原来申将子鱼派来做使者了。 “鲁王重金相酬,本国主自然也当把事情办得漂亮。”莒国国主无比得意地夸耀,并着手下抬来一个笼子,笼子上罩着红布,我正巧在上一道鱼脍,眼见那抬笼的人将帘子一掀,庆父的脸便大白于诸人面前。 我几乎失声叫出来,鱼脍落在地上,莒国国主大怒道:“你是哪个宫的,怎么行事如此鲁莽?” 我颤抖着嗓音道:“国主饶命,奴未曾经过这般大场面,在鲁使面前失仪。” 子鱼懒洋洋道:“国主何必同一个小宫婢计较,待我们吃完这顿饭便启程回国向我鲁王復命,自会好好言说莒国国主的功劳的。 莒国国主听了,立时露出一抹讨好的笑,又十分厌恶地对我道:“还不快滚下去,免得脏污了鲁使的眼!”
第37页 我懦懦答是,临走前偷偷瞥了笼子里的庆父一眼,他果然在望着我,眼里好似有了神采,用唇语对我说:“快逃。” 鲁国使者为防有变,星夜回国。 我悄悄潜出莒国宫中,一时间竟有种天地之大,无以为家的感慨。 我顺着押解庆父的车队,一路跟随,鲁人对庆父恨之入骨,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给他的也不过是剩菜搜饭。 别说是庆父,即便是夷奴,自跟了我也未曾有受到过如此冷待的。 兜兜转转,我们又回到了鲁国,只不过不同的是,庆父在明,我在暗。在世人眼中,也许那个秽乱宫闱的齐姜早已回到了自己的母国。 忽地,人群中爆出了一声嗟嘆:“齐姜死了!齐姜死了!” 我脑中一愣,齐姜……是谁? 有人道:“这齐公也是个狠心的,嫡亲的侄女,自小看着长大的,说杀就杀了。” 我才恍然明白过来,原来他们口中说的齐姜,是我。 “姑娘,为何落泪?”一个衣着朴素的婆婆看着我,问。 我连忙伸手揩了揩眼睛,原来不知何时,我已泪如雨下,我望着天,企图将眼泪憋回去。可是越憋越多,最后还是如断了线的珠子般砸到地上。 那老妪大约是见我可怜,是以安慰道:“姑娘,有什么槛过不去呢,朝前看就好啦。” 我摇了摇头:“这世上最爱我的人,为我死了。” 是我太自私,一切都是我!我不该贪生怕死,让夷奴顶替我去齐国,我明知道,夷奴此去必死无疑,可我还是让她去了。 也许我从来都知道,小白的心狠,他会为了自己的霸权,不惜代价。 牢笼里的庆父却陡然爆出一声大笑,惊得整个车队都停滞了一会,子鱼不耐烦地瞧着他,庆父说:“公子子鱼,可否替我向鲁王求情?” 子鱼冷哼一声:“你这丧尽天良的乱臣贼子,简直痴心妄想!” 我似乎意识到庆父要做什么,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他只朝我说了四个字:“好好活下去。” 那一刻,世界都静了,我耳边只有他的:“公主……” “我允许你叫蔓尔了……我允许了啊。” 原来他在袖中藏了一根簪子,那只簪子是女式的,像是特意磨得这么尖,上头还雕了朵桃花。一支不值钱的簪子,一支庆父亲手雕的簪子。 这辈子也不会被送出了。 那是利物洞破皮肉的声音,他的口中呕出一大口鲜血,子鱼慌了神,忙命人打开牢笼,我知道,犯人还未决断却死在路上,追究起来责任,他首当其冲。 果然我听见子鱼气急败坏道:“谁给他的簪子!搜身时怎么没搜到!” 庆父便在我面前死去了,我躲在一株柳树后,他至死都笑着望着我。 “将他葬在此处,便说是他自缢了。” 他想了想又道:“眼下首祸已除,鲁国终是太平了。” 是啊,庆父,齐姜,都罪有应得了,只剩下我这个没有名姓的妇人,不知何处来,亦不知何处去。 “姑娘,你要去哪里?” 我看着车夫,笑了笑:“我哪是什么姑娘,我都有两个孩子啦!” 车夫诧异地望了我一眼,惊讶道:“夫人保养得好哇,我竟没有瞧出!” 此时风又凉了几分,我瞧着远处的山丘,喃喃道:“就去那里吧……那里最安静。” 车夫摇了摇头:“夫人,那是齐鲁边境,不是什么好地方……”车夫的声音被漫天的沙土盖住,最终我什么也听不清了,只清楚记得,那是我姑母待过的地方,齐姜的女人,最后的结局倒是出奇的一致呢。 我握着手中的黑色荷包,上面还绣了一枝歪歪扭扭的并蒂花,端的是琴瑟和鸣,恩爱不疑,我将它贴近面庞,轻声道:“我们回家了。” 很多年以后,鲁地仍流传着我和庆父的故事,姬同倒成了这其中可有可无的一个,甚至于史官还将我们写入了史册,只不过,那不会是什么好话罢了。 鲁国的百姓们可怜我,为我取了个“哀”的谥号。 是了,文姜不文,庄姜不庄,哀姜不哀,我们的痛苦、欢乐、怨恨、喜爱只有我们最清楚,旁的人不过一句无关痛痒的评价,还总是不尽其实。 多年以后,谁还会记得舜华殿中那个有着妩媚青丝但却阴险毒辣的女人呢? 人们只记得她是齐国公主,却私通小叔,接连害了两任王上,最后为母国所厌弃,被亲叔父鸩杀,送还鲁国。 这就是我的一生。 一个齐国公主的一生。 我叫蔓尔,我的名字,是一个俊俏的男人所取,取自野有蔓草,莞尔一笑。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哀姜的故事就到这里了,后面我会放上夷奴、孟任、阿嬿的番外,算是对文中一些事情的解说,可不看 第25章 夷奴番外 齐公既遣人召回已出嫁的公主,便是没打什么好主意的。夷奴一早便洞悉了这件事的先机,是以暂时唬住了公主,让她安心和公子庆父逃亡莒国。 齐使找到她的时候,她脸上的血已经止住了,公主出嫁十年多,前来接人的都是新臣,只不过凭着一幅画像认人罢了,而夷奴又自诩最了解公主。
第38页 是以她借着微弱的灯光,梳了一个属于当朝太后的髮髻,再穿上公主的衣裳——她和公主的身形相仿。也许连公主都没发觉过呢。 想起公主,夷奴心里一阵欢喜,欢喜于她的逃离,她终于可以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了,再也没人能拿家国百姓去逼迫她了。 夷奴很高兴,是以就连见了齐使也是高高兴兴的,嘴角不住地上扬。她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他们能早日早路中处理了她,或者是她自尽成功,那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可是这些人防得滴水不漏,根本不让她有丝毫的机会下手。夷奴心里很焦躁。 跟了公主这么多年,她永远是个蠢货,什么事都不透彻,只在这件事上,她洞悉了一回,也许是因为公主。 齐国使者倒是被她阴森诡异的笑吓了一跳,只是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公主,王上派我们来接您回齐国。” 夷奴淡淡“嗯”了一声。她努力仿照着公主平日里的声调,那种懒懒的,却又洞悉所有的睿智和不在乎。 “您的脸……”传闻齐国公主倾国倾城,可是眼前的这个,倒并未看出来,齐使心中一阵嘀咕,却见面前的公主威严道:“我的脸怎么了?不过是被贱人所伤。” 齐使低下了头,听闻前日叔姜暴毙于宫中,想来公主脸上的这道疤便是她所为。叔姜与公主同为齐国王室所出,曾以亲姐妹相称,可不料公主竟不声不响地伙同外人杀了叔姜的儿子,又将叔姜杀了,真是好毒的一条计。 这么一想着,越发觉得面前的公主可怖,齐使恭敬地说道:“公主请吧。” 实则夷奴心里松了一口气,险些露出马脚,好在这齐使好煳弄。 齐鲁并不远,是以不过二三日的功夫便到了临淄。 夷奴心里直打鼓,盘算着若是见了齐公,又有几成打算不暴露身份? 怕是一成也没有的,她自小跟随公主生活在齐宫之中,自然对这位尊王攘夷的齐公多有印象,他虽也没见过公主几次,却是个顶顶聪明的人,寻常的把戏伎俩在他面前不过是班门弄斧,人家可是权术的祖宗。 是以夷奴很是掂量了一番,寻思着,到时候来个血溅当场,看齐公敢不敢忍着噁心仔细验查,就算最后被拆穿,那时公主也早已到了莒国,身边自有庆父护她周全,自己么,不过是一死。 这样一想,夷奴便又放开了心。 待真到面见齐公的那一日,。双腿却像灌了铅似的。怎么抬也抬不动。 夷奴忍着惧意,准备一上堂就触柱,岂料事情并没按预想的走。 齐公一脸笑意地看着她:“你是蔓尔身边的那个小奴隶,她近年来过得可好?” 夷奴放松了警惕,齐公言语中的关心不似作假。 齐公又忧心忡忡地道:“这些年是寡人疏忽了对她的照顾。” 咦,有戏!看来齐公并不想处置公主。 然而话锋一转,夷奴尚未从喜悦中迴转过来,便掉入了冰窖之中,只听齐公唉声嘆气道:“只可惜她闯出如此祸事,鲁国是容不下她了。齐国也……” 夷奴磕了一个头,道:“求王上赐奴一死,奴愿以己身代公主,只求王上放了公主,公主今后必定隐姓埋名,不问世事。” 齐公点了点头:“寡人知道你是个忠心的……” 原来在这等着我呢……不过我还是很高兴的,因为公主的亲人还是念着她的,只要公主被爱着,我就很高兴。 夷奴心中腹诽。 当晚齐姜被齐公赐了鸩酒以谢天下。只是听闻守尸的宫人看管不力致使齐姜尸身所在之地起了一把火,虽全力相救,终未保得完全的面目。 鲁釐公请而葬之。 第26章 阿嬿番外 我的母亲生来卑贱,甚至没有从我的父亲那里得到一个该有的名分。 姐姐总是以为自己苦,可她的母亲是周王姬,父亲是齐王,虽然那时候齐王的眼光并不放在她们母子身上,可是怎么会像我一样,缺衣少食的呢? 父亲在接手王位之前曾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流浪,王位险些被纠夺得,若是让叔父纠夺得王位,父亲妻妾连同他一起怕是都要命丧黄泉,不然就是徙奔诸国了,幸好父亲他抢到了王位。 有时候人就是要讲究一点命运。姐姐就是那么一个运气极好的人,好到我都嫉妒。 姐姐被许配给了鲁国的国君姬同。 听说那是个极其英俊的男子。 猗嗟昌兮,颀而长兮。抑若扬兮,美目扬兮。巧趋跄兮,射则臧兮。 猗嗟名兮,美目清兮,仪既成兮。终日射侯,不出正兮,展我甥兮。 猗嗟娈兮,清扬婉兮。舞则选兮,射则贯兮。四矢反兮,以御乱兮。 光是听诗里描述,我便能猜测到那是一个怎样的郎君。 他必然拥有一副能拉得动强弓的力气,又有着冠玉一般的面旁,使得大河两岸的女人们为之神魂颠倒。 “嘿,想什么呢,小丫头!” 她不认得我,我却晓得她。 我在宴会上偷看过她千遍万遍。 此刻她从一树桃花中跳下来,真的美得仙子一般,我这辈子从未见过比姐姐更美的人。
第39页 宫人们有时候嚼舌根,常会说:“公主长得和先王一模一样,只一双眼睛像极了王姬。”鲁公的母亲也是齐女,和姐姐的父亲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无论怎样总是有一点相似的。 是以姐姐长得这么像她父亲,一定也多多少少与姑母有相似之处。 不知姬同面对着这么一张肖似他母亲的脸该如何自处呢?我不禁恶毒地想着。 可是我失算了,姬同长得并不恨像母亲,他和姐姐的好看是分处于两个不同层面的,以我的才疏学浅怕是总结不出来。 那日公主偷跑下车,其实我心里很埋怨她的不守规矩,我甚至忿忿不平,为什么同是公主,她就能有一个极其煊赫的出身,嫁给鲁君做正室王后,而我只能成为陪嫁的媵人。 可是上天就是不公平的。 不仅给了姐姐尊贵无匹的出身,还给了她举世无双的美貌,鲁君一看便神魂颠倒了。 “你去做什么?”我本来因为要给公主遮掩便有些做贼心虚,此刻一有人问,便立即像只断了腿的兔子,只一味缩在那儿,支支吾吾道:“给……给公主打水。” 他轻轻笑了一下,如朗月清风,一下子渗入我的四肢百骸,我抬头偷偷望了他一眼。 是个无比俊俏的男子,他随意地簪着发,袍子上溅了些许泥星子,我一时不察被他的脸迷惑得一动也不动。 直到他喊道:“喂,姑娘?”又用手掌在我面前晃了晃,我一下子惊醒过来,凉风一吹,冻得骨头都醒了,我的脸红得像一只熟透了的虾子,连水也没打便径直钻进了公主的车驾中…… 公主一直不晓得,其实在那时候我便已同大王见过了。 我一直以为姐姐是不是人间烟火的仙子,宫人们总说她脾气差,嘴巴毒,动不动还爱处罚宫人,是以都很不愿意伺候她。 可我却很喜欢她。 当她知道我是她的陪嫁时,只是喃喃念着:“这丫头好瘦啊。”直念叨着夷奴要给我多吃点饭。 她实在是个心软的女人,只要不涉及到她的爱情。 在姐姐的心里,大王是她的所有物,从头髮丝到脚趾盖,任何人都休想染指半分。 是以我一直都很绕着大王,我怕姐姐厌弃我。尽管我是那么地爱慕大王,他是我平凡生命中最两眼的一点,直到我爱上他,我才感觉到生命的意义,在那之前,我不过是浑浑噩噩罢了。 可是我没有忍住。 当大王说他想要我时,我没骨气地答应了。 他说他想要一个孩子,一个属于齐鲁两国的孩子,我心中疑惑,可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从大王的梦呓中得知,他想要一个齐鲁两国的孩子,但是这个孩子不能是嫡子,因为如果是嫡子,他的子般就继不了位了。 姐姐根本不会有机会怀上大王的孩子。 是以姐姐骤然流产,大王雷霆处置了孟任,可我还是感觉到了他的郁郁寡欢,甚至他都不愿意去姐姐殿中安慰安慰她。 孟任的事浮出水面,姐姐认为大王只爱自己的黄粱美梦终于破碎。或许很早之前她便洞悉了,我眼前看到的这些只不过是一场精心准备的局。 可是到底是姐姐赢了。 孟任失了孩子,我却有了身孕,大王虽不似先前那般喜形于色的高兴,但总还是欢喜的,甚至都修了国书于我的父亲,向他报告我的喜讯。 我生了一个儿子,大王给他取名:启。 我清楚地知道大王并不在乎这个儿子,他只是说:“启自幼便如此有力,长大必是一员勐将。”你瞧,男人不爱你时,连夸赞都是敷衍,说不到你最想听的那句话。 其实何止是姐姐黄粱梦碎,连同我的,也随着大王的冷落敷衍埋葬在漪园那方湖水里了。只是姐姐的是整颗心烂透了,而我还留着一半。 姐姐始终不肯见我,我知道她恨我。我实在知道她是个怎样的人,对于自己不喜欢的人,若非有所算计,她是决计不会有好脸色的。她始终未曾想过要对我和启下手。 孟任获罪,大王在我宫中宿得越发勤快了,满宫的人皆以为我独得恩宠,很快便能越过姐姐去。可是我却知道,这是永远都不可能的……除非启当上了大王。 我一辈子都想胜过一次姐姐,所以我犯了此生中最愚蠢的错误,我亲手将我的启儿推上断头台,我罔顾姐姐的警告,我最终辜负了她,也辜负了启对我的信任。 但愿下辈子,不再托生王室,情愿做个平头百姓,嫁个闲散庄稼人,但愿下辈子,还得遇姐姐,让我报答这辈子欠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