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养一只退役兽人》 1 Chapter_01 1 你通常不会来这样的市场买东西。 密集的摊位之间是狭窄又黑沉沉的走道,地上都是污水和腐物,猎`枪和钢叉横七竖八地倾斜在摊位旁边,些微的阳光在破碎的顶棚上照射下来,昏暗的摊位旁边人影幢幢。 但和阴森的环境不符的,是挤挤攘攘的顾客和热情叫卖的摊主——是的,这是一个巨大的批发市场。 你最近刚刚结束了自己为期两个月的伤假,太久没看到这么热闹的市集。山货和干制品是这里的主流,也有一些活物在这里出售,一路上都是讨价还价的声音。 你穿过人群,仰头看摊位上的编号牌,这里是1021号。你要在附近找到1067号摊位,但现在却被再次挡住了去路。 你是一个很难拒绝推销的人。特别是遇到格外热情的推销者。 “尝尝吧!不买也没关系。”“蜜桃味的自酿酒,错过就没有!”“来一杯吧!您要什么口味的?” 你旁边的摊位是高高低低的木板桌子,桌上摆着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胖肚子玻璃——这一片全都是卖酒的摊位。摊位围了不少人,每个人都在用杯子试喝。 南部温暖的气候让你们对酒的硬性需求没有北方那么旺盛,调制酒的品种也变得更加多种多样。 “谢谢,我不能喝酒。” 你摆摆手,指了指自己正打着绷带的膝盖,示意自己正在骨伤恢复期,是不适合喝酒的。 摊主了然地点点头,把小纸杯收回去。 但是下一秒,摊主一个新的小纸杯几乎递到了嘴边。 “尝尝这个,这是药酒,喝下去,我敢保证,不管是在北部冰原的骨折还是南方沼泽得的风湿,绝对药到病除。” 你实在没法拒绝,接过来抿了一小口。 是烈酒,还带着一股怪怪的药材味道。 “怎么样?很不错吧!”摊主见围过来更多的人,骄傲地拍拍他身后的玻璃罐子,“是我们家销量最好高的兽爪药酒,壮骨疗效非常好。” 你顺着摊主的手看过去,这才看见他身后大约一尺高的玻璃罐子里装满了淡黄色的液体,里面泡着一只巨大的爪子,看着有一点像什么大型爬行动物的脚掌,但结构乍一看也有点像一只人手。 你的胃里一下子翻涌起来,像是吞下了一只活着的松鼠。 兽人的话题在社会舆论场上是个十分尖锐包含争议的话题,但在这里却不是。从进门开始,这里随处可见的兽人原材料制品堆满了摊位,兽人的角、指甲、骨骼、眼睛、脊髓等都是上好的药物,其他部位也是绝佳的滋补品,制作成干制品以后可以保存很久,远近的零售商都会来这里拿货,再销往全国各地。 ---------- 2 法院的工作人员正在约定的摊位前等你。 这里是活体贩售区。 这里的环境要比其他区域更脏一点,你一走近就闻到了扑鼻而来的浓郁臭味。 你的债务人摊位已经被法院查封,而等待你处理的抵债货物正并不安分地待在笼子里。 你的债务人身犯多重罪名,虽然都不大,但一件件加起来足够他在牢房里待够下半辈子,而他的全部资产经过法院清算后也并不足以偿付他应该付给你的赔偿,其中最有价值的部分就是这只活的兽人了。在法院处理和售卖之前,需要你本人到场签署一些协议。 看起来这是一只非常健壮的重型兽人,健壮到可怕的地步,笼子里几乎塞不下它。看起来很像是什么地下角斗场才会出现的狠角色,总之不太像会像是流落到批发市场的兽人。 “这是一个无证兽人。”女工作人员看出来你的疑惑,及时解释道。 你的债务人的其中一项罪名就是走私。那就合理了,一只被捕获的野生兽人,三证全无,大部分正规渠道都没法接收。 “也因此很难出手。”男工作人员说。男工作人员这会儿正有些紧张地盯着它,手里拿着电`击`枪,看起来刚刚使用过一次。 男工作人员向你解释,这样的重型兽人的市场价格,以及这一只很难以高价卖出的原因。事实上,在案件审理期间,你的债务人的资产全部属于冻结状态,直到最近几天才解封,很短的时间内,的确很难找到非常合适的买家。 你低头看着这只依然在激动之中的兽人。它的身上几乎被汗水湿透了,它全身的肌肉都在颤抖,你听见它在低声咆哮,像一只发怒的野兽。你想,如果不是抑制环起了作用,或许它会立刻变身撑开笼子把周围的人都砸成烂泥。 农场主通常需要这样的劳力,角斗场主需要这样的战士,但对于你这样的工薪阶层来说,一方面饲养这样的重型兽人对你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另一方面,你不能把它养得很好,这样的重型兽人在你手上并不能发挥出该有的价值。 它对你的意义就好比问一个住鸽子楼的市民是否需要买一辆超炫酷的大型拖拉机。 工作人员给你分析完利弊,由你来做剩下的决定。这两个选项几乎没有什么可比性。 交给法院处理,你会立刻得到应有的款项。 而如果你接手,养好一点办完所有证件,等到价格合适的时候再出手,你有微乎其微的可能获得更高的报酬,但更大的可能是血本无归。因为这样的重型兽人并不便宜,而他太重了,个人买家没有人会花钱买下一整只。 “交给我们处理当然是最省事的。”男工作人员说。 “但还是希望您能考虑一下接收。”女工作人员说。 “交给你们的话会把它怎么处理呢?卖掉吗?” “是的。”男工作人员说,“我们会将售得的收入收取执行费之后支付给您。但现在这样的重型兽人市场并不是非常好。” “目前只有加工厂愿意接收。”女工作人员补充道。 “加工厂?” 对此你有些怀疑。因为它就算现在坐在笼子里,只要眼睛和脑子没问题的人,都能一眼看出来它是非常出色的一只兽人。如果最终是要去加工厂供药,那实在太可惜了。 “就没有其他地方愿意接收吗?” 两位工作人员一起摇摇头。 城市里的流浪无证兽人被捕获后兜兜转转总是被加工厂接收,给人类提供药材,这也是兽人最常见的归宿。最后它们的角制品变成包装好的各种药品流入这个市场,再销往周边各地。 你低着头看那只兽人。 “你想去加工厂吗?”你问。 那只兽人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你在问它,猛地抬起头,但是却被栏杆狠狠撞了一下脑袋。 响亮的一声,你听着都好痛。 那只笼子实在是太小了(对它来说)。但也许不是笼子的错——笼子能把你和两个工作人员三人一起塞进去。是它太大只了。它在里面几乎都坐不直,要么只能埋着脑袋,想要抬起头就要把背再进一步佝偻下去。 它不舒服地扭了扭脖子,在生锈的铁栏杆缝隙里冒出一只耳朵。它的头发剃得很短,短短的发茬下并没有角被锯断的伤疤。 它没有角。 “它没有角。”你说。 看他的体型明显是一只成年兽人。到现在还没有长角,表明了它是什么非常冷门的品种,可能根本就没有角。 “是的,它不能去加工厂。”女工作人员说,“它真的很可怜。” 一只半圆形的、棕色的耳朵,从生锈的铁栏杆之间挤出来,你盯着那只沾染了汗水和脏污的棕色耳朵,没有出声。 熊。 这个单词像是一只小虫子,突然蹦出来,轻轻在你心上爬来爬去。 极其少见的品种,生活在极北的冰天雪地的冬至森林,一直以来就和人类族群互不侵犯。 一只熊。是怎么跑了这么远,一路跑到你们这个南方城市来的? 熊当然不长角。 熊也没有鳞片。 这意味着不能源源不断生长出珍贵的原材料供给药厂提取,那么,被送去加工厂的结局可想而知。 你的心沉了下来。 你蹲下来,看着那只熊。 兽人恢复了一点力气,调整了一个看起来依然很难受的姿势,它不再颤抖了。但它依旧垂着眼睛。 戴着抑制环的两只手轻轻交叠着搭在穿着裤子的膝盖上,从结构上和人类的手并没有任何两样。 尽管覆盖着棕棕的毛,但用人类的标准看,那依然是一双很漂亮的手。修长,整齐,骨节分明但并不粗大,也许手的主人很年轻。这双手或许适合出现在书页上,在机械操作杆上,在打字机的键盘上,在这些应该在的地方。 工作人员叫了几个人搭把手,六个人才能把笼子拖动,然后大家一起把笼子往法院的小皮卡上抬,准备拉到加工厂去。 人们拖拽笼子的动作有点粗暴,但它就一动不动地抱着膝盖在笼子里,挺安静的样子。 早上没能拒绝的那杯药酒终于在此时开始灼烧你的喉咙。 那只泡在罐子里的爪子浮现在你的眼前。 你不可抑制地想到这样的手泡在罐子里的样子。 人的一生总有一些时刻会变傻,而你此刻便是如此。 “那我们就……” “我会把它带走。请让我把它带走。”你说。 “您……您确定吗?”女工作人员惊呼道。 两个工作人员都惊讶地看着你。 不,三个。 笼子里的兽人也第一次抬起了头。 咦?它看起来好像也很惊讶。 那是一双像动物一样的眼睛,清透的眼睛睁得滚圆,直愣愣地朝你看了一眼。你正好也在看它,于是你们俩直愣愣地对视了一秒,然后它像是忽然发觉了什么,立刻又把眼垂下去,谁也不看了。 不知怎么的,这短暂的对视让你感觉有点新奇,也让你的心情变好了起来。你总感觉,傻的人不止你一个。 “我确定。”你说,“我很喜欢熊。” “哦!是的!”女工作人员点头道,“它们就是很可爱。” 男工作人员用不能理解的眼神看着你们两个。 交接手续比较复杂,但幸而大部分可以在现场办完。你签了一系列协议,但关于兽人的协议其实只有两张,剩下的都是关于你和债务人的债务关系已经两清,法院的工作已经办结的声明协议。 “请您务必注意小心,这只熊的脾气比较暴躁,最近建议不要取下抑制环,以免危害您的安全。”男工作人员一边把手环交给你,一边向你叮嘱注意事项。 你边点头边检查你收到的手环,手环上有几个按键,可以控制兽人的抑制环,如果发生危险时可以利用手环制服或者击杀。熊这时候也再次抬起眼睛来,一眨不眨地盯着你把控制手环戴到自己的手腕上。 “它不会平白无故伤害人的,对吗?” 说这话的时候你其实一点底气也没有,纯粹是给自己壮胆。 “当然不会。”一个闷闷的声音说,“我的脾气并不暴躁。相反,我非常听话。” 这是你第一次听见熊说话。它说话声音低低的,在胸腔的共鸣下听起来嗡嗡的,像什么猛兽在咕噜。 “哦是吗?”男工作人员不满地说,“那么是谁一上来就要咬人?一会儿我还得去打针呢!”他挥舞着自己的食指,上面有一点血迹。 “你拿着武器靠近我的安全范围,让我感觉到威胁,我才会控制不住兽化的!!” “噢所以看来你的控制力也有点问题。”男工作人员说。 “好了!你们不要吵了。”女工作人员说。 “哼。”男工作人员说,“我和它吵什么。” 兽人咕噜了一下,没说话,也没咬人。 你低头一看,发现它把脑袋别到了一边,耳朵也折了下来,看起来是在生气。 2 Chapter_02 1 法庭的工作人员用他们的小皮卡帮你把兽人运到了你的屋子门口。 你送走工作人员后,回过头看见兽人正蹲在笼子里,仰头好奇地打量你的院子。你的房子并不大,当初你选中这里,就是因为这里地处市郊森林旁边,它附赠一个很大的院子。你在靠近门口的地方种了两棵树,一棵是桃树,另一棵也是桃树。 “请进来吧。”你卸下笼子上的搭扣,边开屋门边对兽人说。 你听见铁笼的开合声,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摩擦声,你知道兽人跟着你进了门,可是,声音在不久后停止了。 你支棱着耳朵,心里七上八下。 怎么停下了?它是为什么停下?它在观察什么吗?这时候你应该回头吗?不,你要记住你是这个家的主人,你要保持你的气场,你该继续往前走。一个个念头像跑马灯一样在你脑海里飞弹而过。 说实话你非常紧张。 在你进房间走的短短几步路里,你的手指一直握成拳,轻轻搭在手环的按键上。这让你的手心都出了一些汗。 毕竟,在四个小时以前,你出门的时候,压根没有想过还会带一个客人回家。 而四个小时以后,你回家,身后跟着一只没打过疫苗的重型兽人。 这种情况不论是谁都会紧张吧。 开车回来的路上你紧急联系了你唯一认识的在读驯兽师朋友,把他从大洋另一边的睡梦里摇醒。他连打了若干个哈欠之后泪眼朦胧地告诉你,兽人是非常聪明并且慕强的物种,如果你第一面不能让它害怕你、尊敬你、崇拜你,那么它就会看不起你。所以第一面的立规矩非常非常重要。 你觉得非常有道理。 这可是一只野生的、或许有传染病(可能还有虱子和跳蚤)的重型兽人。如果它突然什么时候暴躁起来,想一爪子拍扁你这个小小人类,你估计连按下手环的机会都不会有……不,你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想到这里,你转过身来,用一个潇洒又漫不经心的姿势,靠坐在你的——铺着小雏菊桌布的饭桌旁。 驯兽第一步:让自己看起来非常威严。 你用双手撑着桌子边边,用三分冷漠三分睥睨的眼神往门口瞧。 哦那只兽人就在门口呢。 它正低着头,安安静静跪在门口的毛茸茸门垫上。它的手背在身后,脖子和挺直的背形成一个直角。 阳光从它背后照进来,在它前面的地面上投下一个长长的影子。 它给你一种奇怪的感觉。它非常庞大,躯体和肌肉里流动着可怕的力量,像一匹健壮的马,老实说体型很吓人;但他又非常沉静,好像用一股神秘的力量自己把自己束缚在了原地。 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一只被捕获的野蛮的、野生兽人。 看起来……看起来……非常有纪律。是的,纪律这个体制化的单词突然从你脑海里蹦出来。 它看起来太训练有素了,显得你很没有经验的样子,这可不行! “请抬起头来。”你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说。 它立刻就抬起眼睛来看你。 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再次和你的目光相撞。它微微仰着头看着你,睁着与它的体型绝对不符的一双圆圆的眼睛,眼睛里盛着一汪满满的期待——就好像笃定你是什么绝世大好人一样。 和之前对着法院的人的时候一点也不一样。 我们好像刚刚认识吧。你心里想着。请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人! 这会让你良心发现的。 但是已经晚了。下一秒你的良心就支配了你的躯体,你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走到了它身边,扶住了它背在身后的手臂——你抓住了它的手臂,想要扶它站起来。 但它实在太大只了,即使是跪着也并不比你矮上多少。最终的结果是你只是拽着它往前爬了两步。你没注意,甚至踩到了它的膝盖,这让它重心不稳,往前扑了一下,栽到了你的身上。 你扶住了它。 它的头靠在你的肚子上,呼吸带着一点轻微的热气。 “抱歉。”你们同时说。 “抱歉,我没做好。”熊说。 “你没做好什么?” “我没有学过爬行。”熊苦恼地摇着头,“或者我不知道兽人应该怎么生活在一个人类家庭。请原谅。” “你之前的主人没有教过你吗?” “没有。”熊说,“我之前没有过主人。您是我的第一个主人。” 它说话的时候的表情太认真了,让你没办法继续表演。 而且老实说,你的演技也不太足以支撑后面的演绎了。 “没关系,其实我也没有养过兽人。”你也老实交代说,“你是第一只。” 熊倒是再次有些惊讶地看了你一眼。 不论如何,你找到了你们的一个共同点。 “既然我们都没有什么经验……”你说,“请起来吧。我们可以坐着聊天。” 不过你想了想,没有邀请熊坐你的布艺沙发。 而是给他搬了一个塑料小板凳。这样你们可以面对面坐着。 熊站起来,慢慢地走到小板凳旁坐下。它站起来的时候真的非常高大,几乎和你的一扇门一样宽。不过他走得有点慢,一瘸一拐的,腿看起来有旧伤。 太好了,你又找到了你们的第二个共同点——你们都是瘸子。 (但这似乎不是什么开启话题的好切入点。 那个小板凳对于它来说太小了,它坐在上面,佝偻成矮矮一坨。 “我叫______。”你自我介绍,“我在附近的工厂上班,是一名机械操作工。我周一到周五都会在上班,这段时间你可以自己找点事做。周六周日我休息的时候可以陪你。” 熊看了看你,又垂下了脑袋。 “你看起来有心事?”你说。 “您在工厂上班的话,我也许帮不上什么忙。”熊说。 “怎么会呢?你有很多可以帮得上很多忙的地方。比如说……” 你看向阳台,老爷款洗衣机正按照你的预约吱吱呀呀地洗着衣服;你看向地面,刚买的最新款扫地机器人正在摩擦你的地板;你看向厨房,厨余处理机正在咔嚓咔嚓把你吃剩的桃核压成碎片。 你突然发现,你的生活其实挺自给自足的。 “我什么都不行。”熊沮丧地说。 但你不许任何人妄自菲薄。一只熊也不行。 你突然想到一个它绝对可以帮上忙的地方,你做饭超难吃,这下你可以省点心了。 “你可以帮我做饭!我正缺一个人替我做饭呢!”你高兴地说。 “我做饭很难吃。”熊悲伤地说。 空气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熊试着打开话题:“您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你想了想,又想了想。 “我可以……”你终于问出了你憋了一整路的问题: “我可以摸摸你的耳朵吗?” 熊的眼睛蓦然睁大了一下:“什么?” “耳朵。”你指指它的脑袋。它的耳朵因为你的手指戳到而抖动了一下。 “……当然。”熊懵懵地说。 于是你伸出了手。 今天真是美好的一天!你摸到了熊的耳朵!又厚又软,还热乎乎的! 如果熊不是那么臭的话,那就是完美的一天了。 3 Chapter_03 chapter_03 1 “你有名字吗?” “之前他们叫我熊。”熊说。 “真是直截了当的名字。”你忍不住笑,“但就叫熊可不行……” 过两天带它去登记信息办理证件,总不能就叫熊吧,必须得取一个名字才行。 “我给你起个名字吧!”你从书架上找到一本词典,回来边翻边找。 熊立刻抬起眼睛,用亮晶晶的眼神看着你。 哦又来了。 它的眼睛很圆,让它增加了几分童稚感,睁大眼睛认真看向你的时候像一只童话故事里才会出现的那种很乖的小熊。 你简直想再揉一把它的圆耳朵——刚才你只捏了一把,熊就很快地把脑袋缩回去了。 但熊很快也发现自己看起来过于期待了。于是它把脑袋闷下去,只支棱着耳朵听你说话。 “你就叫米沙吧,米沙,这个名字怎么样?” 它的耳朵动了动,没吭声。 就在你以为它不喜欢这个名字,正打算再想想别的的时候,熊小小声地说,“嗯。” 这声音太低了,就像是一声意义不明的咕噜。 你没听清,依然哗啦哗啦翻着字典:“那叫什么好呢?” 熊说:“好!!” 这下足够响亮,你听清了。 “好。以后我叫你米沙!”你高兴地说。 熊低着脑袋,但你发现它在偷偷微笑。它埋着头的时候正好把耳朵送到了你的手边,你没忍住又摸了一下。 熊再次吓了一大跳,一下子坐得离你两米远。 你偷袭成功,收回手得意地笑了。 哦天哪,好臭。 没人跟你说过重型兽人会这么臭。 难怪宠物香氛会卖得这么好。 -------- 2 原本只是萦绕在环境里的臭味,但自从你摸过熊耳朵之后,臭味像是黏在了你的鼻子上。你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 只有便便糊在裤子上才能这么臭吧! 你觉得用这样荒唐的理由去揣测一个看起来很有礼貌的兽人非常不妥,但是它站起来的时候你忍不住还是瞥了几眼他的裤子。 裤子太脏了,皱皱巴巴地,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你决定等吃完饭,给它买两身可以穿的衣服,这身衣服赶紧扔了吧。 你认认真真洗了五遍手之后开始下厨。 做饭苦手能料理出来的饭菜自然不会非常丰盛。 加上你已经一周多没有去市集采购了,冰箱里所剩下的食物只剩下了鸡胸肉和土豆。 你先煎了两个鸡蛋卷,原本你想让熊帮你削土豆皮,但它闻起来太臭了,被你赶回到客厅的小板凳上坐着。熊有些拘谨地坐在严重偏小的小凳子上,朝厨房的方向望着。 熊看起来饿坏了。它几乎两口就吞下了一盘子炖土豆,又飞快地吃了两大块完整的煎鸡胸肉,在它眯着眼睛认真撕咬一块鸡胸肉时,你看见它露出两枚熊类的雪白的尖尖牙。 你冰箱里的花生酱还剩一小勺,你把剩下的全部都抹在一块面包上。这款花生酱实在是太甜了,甜到几乎难以下咽,因此你吃了两个月还没有吃完。 你把抹了花生酱的面包切成两块,递了一块给熊。 “谢谢。” 熊从餐盘里抬起头,接过你递过去的花生酱面包,一口就塞进了嘴里,然后开始满足地咀嚼,好吃得眯起了眼。 很快,它就吃完了面包,又去瞄了一眼了一眼花生酱罐头,在看到里面是空的的时候,你看见它小小地失望了一下。 你把你的那块花生酱面包也给了熊。 “哦谢谢。”熊说。 熊用了你三分之一的时间就吞下了你三倍的食物。 你头一次有一种自己做的东西很好吃的错觉。 在熊还在埋头吃饭的时候,你先去整理了一下客房,换上了一床新的被子。 客房里的浴室很久没有使用过,你检查了浴缸和莲蓬头,确定都没有什么问题后,在你的沐浴香氛里挑选了香味最最浓郁的两瓶。 熊正把盆端起来喝土豆汤。 “我出去买点东西,再给你买两身新的衣服。你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我需要一把锋利的小刀。”熊说。 你记下熊的需要,然后拿起钥匙出门。 “那边是你的房间,等吃完饭你不用洗碗,可以去休息,也可以在院子里转转。我会很快就回来的。”你指了指右手边的客房,想了想委婉提醒道,“不过在此之前你最好先去洗个澡。现在闻起来有一点点臭。” “好的。”熊说,“好的,我会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你觉得熊把脸埋进了盆里,两只红棕色的耳朵变得更红了。 ------- 3 你出门前用眼神丈量了一下熊的身材,这会儿正在和店员比划你要一身什么样的衣服。 这已经是你来的第四家店了。 “我们真的没有这么大的衣服。” “您真的没记错尺寸吗?” “虽然兽人的体型总是和人类有区别的,但即使是牛头人战士也不会有这么夸张的肩宽。” “它可能需要定制,您可以带它到店里来。” ………… 之前每一家店的店员都一边礼貌的拒绝一边用眼神怀疑你量错了尺寸。 给熊买衣服实在是太难了。 好几次碰壁之后,你终于找到一家专门为肥胖人士定制的超大码服装店。 “大概肩膀有这么宽。”你用手比划着说。 最后你买了店里最大码的短袖和长裤,他来的时候没有穿鞋,你按照等比例原则拿了一双店里最大的鞋子。 你又去超市里采购了一些新鲜食物,体内体外的驱虫药,宠物除臭剂,结账的时候你想到那对毛茸茸的红棕色耳朵,又多拿了四桶花生酱。 你没忘记去户外用品店里给熊挑选一把锋利的小刀。在两把小刀之间你有点犹豫不决,刀的品质是一样的,区别在于手柄,一把是纯黑色的皮革制手柄,上面有一个压印的咆哮熊脑袋,看起来非常炫酷;一把是红棕色的木质手柄,看起来简朴低调得多,但在手柄的末端有一个尖尖的小弧度。 你摸了摸那个小小的尖尖,感觉那很像吃饭的时候你看见的那枚尖牙。你选了第二把。 -------- 4 回家的时候你发现熊不在院子也不在客厅,你敲开客房虚掩着的门,听见浴室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水声在你走进房间的时候停下了。 你看见污渍斑斑的短袖和裤子叠好放在浴室门口。 你敲了敲门,把新买的衣服放在他床的一角。 “衣服在门口的床上,你出来可以看见。” “哦,谢谢。”熊的声音从浴室传出来,“还有小刀。” 刀被你和食物一起放在后备箱了。 “你先出来吧。”你说。 “好的。” 趁熊在洗澡,你确认它的旧衣服里没有什么证件之类的东西,把旧衣服扔进了垃圾箱,打开所有的门窗通风,又拉了一支水管去院子里冲洗你的门垫。 果然,熊坐过的凳子和厨房的餐椅也臭了。你用宠物除臭剂给它们洗了个澡,又喷洒了房间的角角落落,终于,在熊走出房间的时候,整个屋子里都恢复了清新。 刚刚去超市的路上你的驯兽师朋友终于醒了,你和他咨询了一下兽人的工作问题。 重型兽人天生具有强大的力量,除了作为宠物豢养、作为劳力使用,目前它们在人类社会中最好的出路就是去角斗场打比赛。 兽人的角斗充满力量与美感,是全民都非常喜欢看的运动。如果在比赛中能够崭露头角,就能够赢得大家的尊重和喜欢,在人类社会里也能活得很好。就连你这样不看角斗赛的人,都有几个耳熟能详的角斗明星。 朋友听说你的兽人是一只熊,也来了兴趣,说等回国一定要见一见面。不过打比赛的兽人都是很小就开始培养,你的兽人已经成年,就得看看天赋和资质有没有在成长中被浪费了。 你被朋友说得也心动不已,等不及要把这个消息和熊分享。 你坐在沙发上,看见熊站在客房门口往客厅这边张望。 它刚洗完澡,耳朵湿漉漉的,穿上了你新买的短袖和裤子,裤子的长短刚刚好,但是裤腰大了很多,绑了一条皮带。短袖即使是最大码,依然买小了,原本的宽松版型几乎被它穿成了紧身衣,把每一块肌肉的形状都美好地勾勒出来。 “快过来。”你立刻向他招手。 熊听见你的指令,就走了过来。它看见那张被你喷湿的小凳子,垂下眼,没有坐下,而是背着手站在你面前。 “你会打架吗?”你期待地问。 “?”熊谨慎地看着你,第一次没有直接回答你的问题。 在你催促的目光中,熊终于慢吞吞地说:“我不会主动出手。除非别人先打我。” “我是说打架技巧,”你想了想,换了一些熊也许更能理解的词语,“扑、咬、用拳头揍、用爪子挠?” “是的。”熊说,“我学过搏击和格斗。” “哦。”看起来熊好像比你专业。 于是你和熊分享了驯兽师朋友发来的链接,那是一些常见的著名兽人角斗赛事,每年的赛季通常在年底开始,而现在也会有一些社区赛、预选赛可以报名参加。 其实你并没有指望熊能够拿什么名次,毕竟熊还有点瘸,而对面可都是靠这个为生的职业选手。你希望熊去参赛的原因是,你周一周五都要上班,没有时间陪熊,如果熊去打比赛,平时需要训练,就不用整天被关在你的小院子里了,出去还可以认识新的朋友。 当然,朋友说的只是一种美好的可能性,而你又往上增添了一些你的美好构想。如果,万一,熊真的在比赛中打赢了几场,到时候甚至可以签约俱乐部,拥有经纪人,在人类社会中拥有很多便利。 但是熊听着你兴致勃勃的介绍,却什么也没说。 等你兴致勃勃说完,问它怎么看时,才低声说:“很感谢您的关心。但是在此之前,您需要知道一些事。” 你觉得它的情绪不太对劲。 你没接话,等熊继续说。 它说话带着一些遥远边陲的口音,但在低沉的咕噜声中很好地掩饰了过去。 “我以为您了解我的身体状况。”熊说,“我没有办法参加任何比赛。” 难道它除了腿有旧伤,看起来有点瘸之外,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吗? 你不了解。你摇摇头。 熊把皮带解开,过于宽大的裤子哗啦一下子落在地板上,露出它的腿。 那条左腿——几乎已经不能算作一条腿了,污黑色的骨头突兀地支撑在猩红色的、粉白色的肉之间,这的确可以算作旧伤,因为这绝不是新鲜伤口的样子。 你忍不住咬住了自己的手,才没有叫出声。 法院那边和你和你提过它的腿有旧伤,但你没有在意,你下意识以为是和你一样。 但你的膝盖只是韧带扭伤,就整整拄拐了一个多月,到现在还会时不时疼。你不知道它是怎么撑下来的。 “他们没有告诉我,我以为是……”你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我以为是……我不知道。” “法院没有尽告知义务,所以协议是无效的,如果您觉得麻烦,”熊停顿了一下说,“您可以给对方打电话,我来和他们说。” “如果您不愿意和法院处理退回的事务,其实之前的加工厂给了一个还算可以的价格。跳过法院中介的话,还可以多拿到一点。”熊说。 你这时候觉得熊其实是一只很冷静的熊,和暴躁两个字沾不上边。它在很冷静地处置自己,比你要冷静很多倍。 “你知道加工厂里会发生什么吗?” “我知道,我接受。”熊说,“您是一个很有同情心的人,但我不能依仗这一点。等我走之后,您可以得到您应该得到的补偿。” “那你呢?你怎么办?” “每只熊都有自己的命运。”熊说,“我已经多活了很久很久了。感谢您的款待,遇见您,是这段时间以来发生在我身上最好的事情,已经足够了。” “抱歉弄脏了您买的衣服。我……” 还有一些新鲜的血水从破损处渗透出来,滴落到地板上。 你不知道用什么样的心情面对这只愚蠢的熊。你感觉很多情绪在心里翻涌,最后变成了一句无能狂怒的指责。 “你刚才到家的时候怎么没说?” 熊埋着头,什么也没说。 但你知道它在难过。 它两只手背在身后,在你刚才看不见的地方握着拳头交扣在一起。 因为它以为你知道。它以为你不在意。 “抱歉。”熊说。 你终于意识到,那股黏在鼻子上挥都挥不走的臭味,那是腐烂的味道。 4 Chapter_04 熊堪称平静地向你递出可行的解决办法,一切都堪称完美,除了没有把自己考虑在内。 它看起来像是那种熊,即使它前面是悬崖,也会继续向前去拉别人一把的那种。这只熊的人类社会常识看起来并不比你更少,也许它曾在人类社会中待过一段不短的时间。你不知道它是否有过人类同伴。如果谁曾经是熊的同伴,那么一定会因为有这样一只成熟冷静又靠谱的同伴而非常省心。 但你忽然在想,这个时候的熊在想些什么呢? 给出这样全然为你作利益最大化的选择,却完全没有为自己作一丝争取,是会觉得这样的以退为进能让别人良心发现吗?并不会吧。 还是说熊已经习惯于做出这样牺牲自己的选择,而这只是它无数个选择中的一个而已?所以才会作为一只熊却混得这么惨?唔听起来是有点太过圣父了。 你想不通。 你盯着熊。 熊此时低低地埋着脑袋。但它实在太高大了,于是你能很轻易地看见它的表情,它看起来并没有它表现出来的那么成熟。它正紧紧地抿着嘴巴,像犯错的小学生。 在这巨大的成熟和平静之下,你依然闻到了一丝湿漉漉的委屈。 “所以……你是不是觉得我一定会把你交出去?”你小声地问。 熊没说话。看起来像默认了。 “不。”你说,“我绝对不会这么做的。我从来不做反悔的买卖。” 你这话说得有点台词腔,实际上你并没有做过什么买卖,你只是想在熊面前表现得像个成熟靠谱可以信任的主人。你甚至背起手来在沙发前兜了一圈。 在转身的瞬间,你看见熊飞快地抬起手抹了一下眼睛。 “您确定吗?”熊微微抬起一点脑袋,这时才把眼神和你对视,“您不会抛弃我吗?” 天呐,抛弃。 这个用词是不是有点太……这只熊有手有脚这么大只说不定年纪比你还大怎么好意思用这样的词哦! 你三岁的时候就不会问爸爸妈妈这个问题了! 你的理智告诉你:这个熊在卖惨。 但熊认真地看着你,用它那双圆溜溜的有点发红的眼睛,像是鼓起了很多勇气才能不带躲闪地看着你。 于是你的理智碎成了一片片,拼成一串aw挤在你的心里。 它的神情太过认真了,让你也不得不认真起来回答。 “是的,我当然不会抛弃你。”你说。 “就算我什么忙也帮不上,什么也做不好。”熊说。 你觉得它根本不是它自己所说的那么一无是处,至少你现在就能闭着眼睛说出熊的十个优点——毛茸茸的耳朵排第一。 但你只好顺着熊说:“是的。这是我的选择,即使你什么都不会,我也会想要留下你。” “那您可能做了一笔亏本的买卖。”熊说,“我会尽力不让您亏损太多的。” 亏损当然是不可避免的了。 比如熊的腿,必须立刻去医院做截肢手术,这会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只不过你没把熊当成投资,那么亏损也就无从谈起。 你去院子里把车开到门口。顺便把车里的礼物小刀带给了熊。 “谢谢您。”熊看起来很喜欢小刀,一拿到就翻来覆去地看。 “喜欢就好。”你说,“上车吧。” 熊的笑容变成懵懵的表情看着你。 “去医院啊。”你说,“你的腿必须立刻接受治疗。” “不需要去医院,”熊说,“我用小刀把腐肉去掉,再用止血带扎紧,”熊用刚刚收到的小刀比划着它打算截取的部位,“再过些日子,剩下的地方会自己脱落,到时候您可以给我装一只木脚,不会非常影响行动。” ……原来熊要小刀是干这的。 你不知道熊是从哪里学来的经验,但这听起来实在还是不太让人信服。尤其是你发现这只熊自己做决定的时候都对自己不太好。 还是赶紧去医院吧。 “上车。”你说。 “……我不想去医院。”熊说。 “上车。” 熊不说话了。 你给熊把副驾驶的座椅调到最靠后,好让它坐得舒服一点。 熊上车的时候,车身还是很明显地往右边沉了一下。 一大只熊缩在你的副驾驶位上,厚厚实实地塞满了你的副驾驶空间。熊陷在座椅里,两只长长的腿依然无处安放地支起来,让它看起来像被挤成了一团,有点好笑又可怜。 但你很快看到那一侧明显空荡荡的裤子,你的心情也迅速低落下去。尤其是去的时候还有两条腿,却知道回来的时候就会只剩下一条腿这件事。但作为主人,你不能逃避它。 初秋的天有一点凉,因为熊只有一件短袖,你想了想还是关上了车窗,打开了空调,让车里蒸腾起一些暖意。 你住在郊区,去往市区的宠物医院,车程一个多小时。你看着呆呆看着窗外的熊,放了点音乐。 熊像是被窗外的景色吸引了。它坐直身体,看不断后退的白桦树和绵延的麦田,在麦田的另一边是无边无际的蓝色。 “那边是海吗?”熊问。 “是的,北方是海。”你说。 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遥远的海平线。 “你没有见过海?” “没有这么近地看过。”熊摇摇头,“海真好看。” 这就好看了?这算什么,你心想,前面那段路才漂亮呢。 不一会儿,你们拐弯向北,于是海扑向了你们的眼前。 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车,这是一条笔直的通往大海的公路,你能看见遥远的前方,一艘舰船在海平面上高高悬起,像是漂浮在天空中。 秋日的阳光从云层中洒下来,让道路都泛着一层明亮的光边。 这是你留在这个城市的理由之一,通往海边的无人之路,每次经过这段路时你都要感叹一次造物主的伟力。 “感觉怎么样?”你问,“这段路才叫漂亮呢。” 没有人回答你。 你扭过头去,发现熊睡着了。 它在前面的那段路上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看千篇一律的麦田,却在最好看的景色到来之前睡着了。一只运气不太好的熊。 你关小了音乐,提速往医院开去。 到目的地的时候熊依然没醒,你等了等,还是拍醒了熊,准确说熊也许并没有睡着,在你伸手去推它的时候一下子睁开眼睛盯着你。反而把你吓了一大跳。 “到了。”你说。 熊有点茫然地看着你——可以看出它刚才是真的在睡觉。 “醒醒。”你挥挥手,“到医院了。” 准确说只是名叫医院,实际上是一个私人宠物诊所。 你的兽人没有上证,没有办法去任何需要身份登记的宠物医院。 还好这家是城里最棒的宠物诊所,医生叫瓦西里,是个魁梧的外地青年,看起来不像医生,倒像个木匠,但医术不错。前几年他在城里开了这家宠物诊所,生意一直很好。你捡到过几次流浪的猫猫狗狗,都送来他这里体检和绝育,收费也不算太高。 熊一瘸一拐地拖着腿走在前面,你们走进了瓦西里医生的宠物诊所。 瓦西里医生什么都好,就是审美张扬了一点。 夜店风的闪耀灯球在大厅里照耀出七彩的颜色,大厅里卡其色的油蜡皮沙发和金色的墙纸,让宠物医院看起来像个歌舞厅。 熊就在这个花哨的大厅里停下了脚步。 戴着兔耳朵的护士姐姐从前台神情警惕地站起身来:“……这位先生,请问您有预约吗?” 你从熊背后的阴影努力探出脑袋。 “是我。我有预约。”你说。 5 Chapter_05 1 瓦西里医生脸上总是挂着阳光(且有点傻乎乎)的笑容,让他虽然有着超过一米九的身高,也不显得十分凶悍。 这会儿瓦西里医生应该是刚洗完一只狗,连头发上都有水珠。他一边擦手,一边向你打招呼。 “让我来看看你捡到了什么……什么大家伙!卧槽!”瓦西里医生用擦手的抹布抹了一把脸,瞪大了眼睛,“我是说天呐,一只熊!” 前台小姐姐这才发现,原来面前这个高得她一眼看不见脑袋的先生是来这里看病的患者。 她连忙站起身,对你说:“您好,请您在这里登登登记一下宠物信息。” 熊低下头,居高临下地扫了小姐姐一眼。 小姐姐拿登记册的手立刻就抖了一下,身子悄悄往你这边蹭了一点。 熊哼笑了一下。很小声,但你听见了。 “你放心,它不咬人。”你安慰护士小姐姐。 熊抬起了脑袋,正在四顾打量周围的环境,这会儿抱着爪子,正用带着一丝警惕的眼神看周围几个正围过来的护士。 “怎么了?”瓦西里医生已经走到了你们身边,边走边给自己戴一次性医用橡胶手套。 熊看起来对周围一下子聚拢过来的视线有些不适应,你看见它的爪子倏地长出来一些。 “我带它来处理一下伤口,以及……做一下截肢手术。”你说。 瓦西里医生停顿了一下,他用复杂的眼神看了一眼熊。 “来检查室吧。”医生说。 检查室很小,除了瓦西里医生的办公桌椅之外,有一个一平方米左右的检查台,平时可以在这里给猫猫狗狗处理一些简单的伤口。但熊显然是躺不上去的。 医院里空闲的几个护士全都围了过来,围在检查室门口往里看。 你让熊向医生展示它的伤口。 伤口完全暴露出来的时候,你听见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坐过来。我检查一下。”瓦西里医生严肃起来,指了指办公桌旁边的凳子。 医生把台灯打开,从衣服兜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副眼镜戴上,在灯光下看仔细这条已经腐烂绵延的腿,一边看一边叹气。 你还是不太敢直视这样的伤口,你在旁边难受地站了一会儿,决定去前台找小姐姐办理登记,留熊在医生这里接受检查。 ----------- 2 “米、沙。”前台小姐姐念出这个单词,“很可爱的名字。” “是的,它也是一只很可爱的熊。”你说,“只是看起来有点凶,也可能是因为有点怕生。” “是这样的,”前台小姐姐说,“不管是多乖的小狗,第一次来宠物医院都会很凶很难相处,有些还会应激,不过只需要不断脱敏,后面慢慢就会变好。” 前台小姐姐在身后的架子上挑挑选选,找到一个大号的伊丽莎白圈。 “你们会喜欢它的,”你说,“它虽然大只但很听话,从来不会主动攻击人。” “老实说,它真的好大只……突然盯着你的时候有一种要被锁定吃掉的感觉,”前台小姐姐心有余悸地拍拍心口,“还好我们瓦西里大夫有丰富的经验,对小动物也特别温柔。” 你们边说边走到了治疗室门口。 你轻轻推开门,听见“啪”的一声。 是瓦西里医生正在里面大呼小叫拍桌子:“我是医生还是你是医生?你是觉得我医术不行治不了你吗?” “这可不是我说的。”熊气呼呼地说,“不过医生你最好离远一点,以免我的爪子割到你的头。” “那个……”“我说……” 熊和瓦西里同时往这里瞪过来。 你和前台小姐姐尴尬地站在门口。 前台小姐姐无助地举了举手里拿着的伊丽莎白圈,弱弱地说:“那个……我猜也许你们需要这个?” “……” “……” 在熊和医生同时的冰冷瞪视之中,前台小姐姐默默地抱着伊丽莎白圈出去了。 前台小姐姐走了,于是门口只剩下你一个人。 你不能走,你是主人。 不知道为什么,你突然感觉有点脑子痛。 你完全没想到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熊已经惹到了医生。 “米沙。”你叫它的新名字,“不要乱说话。请对医生尊敬一点。” 熊照做了。但看起来不服气。依然瞪医生。 外面来了一个带猫咪来绝育的客人,医生一边脱手套一边走出接诊室:“这只熊我们治不了。” 你先看向依然气鼓鼓的熊。因为手术之前惹怒主刀医生绝对不是一件很明智的事情,而且如果它不信任医生,手术也就没法进行。 一般的宠物医院都不会接诊这种危险性很高的重型兽人,更别提没证没照的熊了,所以如果瓦西里医生不接诊,整座城市里就没有比他医术更好的选择了。到时候,你只能带着熊去其他城市碰碰运气,可是熊的腿是经不起拖的。 “怎么了?”你坐到明显不愉快的熊旁边。 熊正在低头系皮带,锐利的指甲在皮带扣上碰撞出清脆的声音。看得出来熊此刻的感受很紧张。也许是医院的环境或者是瓦西里医生给了它刺激。 “抱歉。”熊说。 你不想听没头没尾的抱歉。你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熊除了蹦出这一句话之外,就什么也不说了。 “医生没有欺负你吧。”你不放心地问。 “……没有。”熊说。 那就好。 “那……你没有欺负医生吧?”你试探地问。 “当然没有!”熊不服气地说。 “那为什么要和医生吵架呢?他可是这座城里唯一能接诊的宠物医生。” “抱歉。”熊的声音弱下去,“我错了。” 熊把脑袋垂下来。它看起来平静了一些。 但你并不想批评熊,你不明白它为什么总是急着认错。 “我是说,我想知道你们为什么吵架,可以和我说说吗?”你坐在熊旁边,尽量轻声地询问道。 你等着熊说话。 熊看起来很不擅长解释,你等了好一会儿,熊才慢吞吞地说: “医院很贵。” 你呆住了。 你做好了准备接受熊的一切离谱答案,却没有猜到这一个。 “这里是私立诊所,是比公立医院价格贵一点,不过……也还好吧?” “截肢手术很贵。”熊看了你一眼说,“简直在抢钱。带我回去吧。我不需要医生。我自己也能做。” 你感觉你的胃拧在了一起。 截肢的手术费用的确不低,差不多是你两个月的工资。可是你决定开车带熊来医院的时候,就做好决定要负责到底了。 你带足了手术费,更何况你还有存款呢。 “钱不是你要操心的事。”你说,“你的任务就是好好听医生的话,好好治疗,不许再和医生吵架。” 熊埋着脑袋。像一个认错的小学生。不点头也不摇头。 “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说,“等你的伤养好了,我就把你送去打工,这么点钱很快就赚回来了。我们先听医生怎么说,好吗?” “好。”熊说。 ------------ 3 熊很好哄。 但是外面还是有一个被气跑的瓦西里医生。 你走到大厅转了一圈,来预约的客人已经离开了,前台小姐姐对你指了指外面。 瓦西里医生正在外面的风里抽烟。 你在医生的旁边停下,听见背对着你的医生说:“你这只熊我们真的治不了。” “如果米沙说了什么,请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它没有坏心肠。它只是对陌生人很紧张。”你说,“我已经教训过它了。” 瓦西里医生转过头。 “您的医术和善良我一直都看在眼里,整座城里没有比您更善良的宠物医生了。” “不是我不接诊,其实……我真的治不了,”瓦西里医生把烟夹在手里,叹了口气,“它有非常严重的贫血,可能下不了手术台。” “什么?贫血?” “它的开放性伤口拖得太久了,牙龈几乎全白了。”医生说,“它的脸色也很白的,你应该也发现了。” 你没有发现。 因为你压根没有想到一只快两米的巨熊会贫血。 “不,也许是看错了。”你有些紧张地说,“它很有精神的,今天早上甚至还兽化一次。” “兽人总是这样的,”瓦西里医生说,“没流干最后一滴血之前,总是撑着一口气。” “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你问。 “唯一的办法是输血,但我们没法给它输血。整个城市里没有另外一只熊。”医生说,“更何况即使找到了,也还要配型。” “那如果我们保守治疗呢?我们不做手术了。” “它的腿烂成这样了,必须尽快手术。”瓦西里医生摇摇头,“否则感染再扩大,就……” 就会死掉。 瓦西里医生的意思你听明白了。 截肢,没法输血,会立刻死。 不截肢,感染扩大,会慢慢死。 十分钟前你像个成熟冷静的主人已经决定承担起主人的责任,为兽人好好负责。 十分钟后你蹲在门口忍不住哭了起来。 瓦西里医生手足无措地看着你哭了半天,绕着你走了五圈,从裤兜里掏了一会,掏出来一个纸团给你擦眼泪。 你没有接那团皱巴巴的纸——那看起来像用过的。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生存希望。”瓦西里医生改口说。 你抽了抽鼻子忍住了眼泪,看向医生。 “你看,你在我这里也绝育了不少猫猫狗狗了,我的医术你还是相信的吧。” 你又哭了起来。 “好吧好吧,”医生说,“就算你不相信我,那你也要相信兽人的求生欲,它们可是了不起的家伙。” 求生欲,你想。 你想起熊惊讶地抬头看你的圆溜溜的第一眼。 你想起熊第一次看到你的破院子的时候好奇的东张西望。 你想起熊吃甜的要死的花生酱时候满足地眯起来的眼睛。 你想起熊尽管困得不行也要努力看的麦田尽头的海平线。 那不是求生欲,那看起来就像是对生命的每一秒的感激。 (即使命运送给它的礼物是各种各样的破烂。 瓦西里医生又叹了口气:“我一定会尽力的。但你必须做好它会在我这里死掉的心理准备。” 你点点头。 “免责协议必须先签。”瓦西里医生说,“出了事故不能找我索赔。” “好。”你说。 6 Chapter_6 1 你去洗手间冲了个脸,好让自己哭肿的眼睛看起来恢复正常。 瓦西里医生贴心地从冰箱里给你取了一个冰敷袋。 “真是谢谢您了。”你接过冰敷袋,按在眼睛上,感激地说。 “没关系的。”瓦西里医生大方摆摆手,一边大声招呼前台的护士,“冰敷袋一个记一下账。” 你的感激消失了。 签完一式两份的手术协议和免责协议后,你和医生回到了检查室。 熊正坐在检查床上,埋着脑袋无聊地拨弄爪子,在你们走到门口的时候它的耳朵很敏锐地动了一下。 它抬头看看你。 你也看看它。 医生叫了两个护士进来给检查台进一步消毒,然后和你商量接下来的治疗方案。 熊的整条腿,几乎全都烂了,不管看过几次你都依然觉得触目惊心。 “只剩这一段是好的,但它这里的皮肤虽然还在,却很肿,要等消肿之后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瓦西里医生说。 “那直接从这里锯掉不行吗。”熊插嘴和医生讨价还价,争取把自己的治疗方案极简化。 “不行,”医生说,“你这里如果都感染了,到时候还得二次手术,再往上,截到这里。” 医生用手掌在熊的腿根处比划了一个位置。 这个方案刚才你在外面已经和医生讨论过了,你实在难以接受这么高位的截肢,它以后要怎么生活呢? 瓦西里医生也告诉你,这种非常接近髋关节的手术,位置太高了,很容易影响到脊髓神经,到时候,瘫痪和大小便失禁都有可能。 因此,必须尽量避免任何需要二次手术的情况发生。 “那如果保守治疗呢?”你问。 “我也倾向于推荐保守治疗,先尽全力把感染抗住了,然后多吃多养,养好一点再来做手术。不过刚才也和您说了,这个周期会很长,各方面费用都会高一点。” “费用不是问题,”你说,“我只是担心……” 担心熊没有办法扛过感染。 “对它有点信心。”医生说,“这可是兽人。” 瓦西里医生已经给出了他所能给出的最佳方案,这个方案相当大胆,你也明白医生在给熊多争取一点靠自己对抗命运的时间。 但这段争取来的时间到底是一艘生命之舟,还是一面地狱之帆,就全要靠熊自己了。 你帮不了它。 “先清创吧。”你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先看看剩下部位的感染程度,怎么样?” 熊愣了几秒才发现你在问它,于是点点头。 人们都说熊是危险、暴躁、粗鲁的,但它的眼睛却写着并非如此。 它乖乖地坐在检查床上,听瓦西里医生和你敲定这个也许就决定它命运的治疗方案的细节。 “去躺下吧。”医生说。 熊就听话地躺好,用全然信任的眼神盯着你看。检查台对熊来说太小了,熊只能尽量把大部分的自己搁在上面。 医生在你的手环上操作,将控制器调到一个偏紧的位置,以防止清创过程中的突发状况。因为熊已经没有精力再支撑一次兽化了。 抑制圈调紧的过程会很不好受,接下来的清创也是一场恶战,但是熊一点声音也没有出。你看着熊一言不发地忍着,突然觉得好难过。 你想,你是否应该让熊一无所知地吃这么多苦头,最终也许依然走向一个未知的终点,还是应该把命运的遥控器交给熊自己? 医生开始用碘伏棉球给熊的腿消毒。 熊的手放在不锈钢的检查台上,指尖的爪子伸出来一点小尖尖,弯弯地扣在台面上。 反直觉的一点是,它的爪子原来是淡色的而不是黑色的,弯曲的弧度竟然有点像猫爪,洗得很干净,甚至能看见里面粉色的血线。 你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你只好握住熊的手,感受它的爪尖在碰到你掌心的时候一下子缩回肉里。 熊看着你,好像有点困惑,但还是也抓紧了你的手。 “别害怕。”你和熊说,“瓦西里大夫是城里城外最好的外科兽医了。” “我不会害怕。”熊突然笑了一下,说,“您做决定就好了,我接受一切结果。” 熊很聪明。 它一定是从你的表情里猜到了什么。 熊什么都知道。 你终于没法再看熊的眼睛。因为这让你的胃开始疼痛。 “那你待会可不许叫痛。”你故意转移话题说。 “嗯。”熊说。 你按着熊的爪子,熊的体温比人要高一点,热度源源不断地传入你的掌心,说不清是你在按着它,还是它在支撑你。 -------- 2 “去挂牌子,下午歇业。”瓦西里医生支走两个护士,“你们也出去,它可能会紧张。” “你可能需要把我绑起来。”熊对医生说,“常规剂量的麻醉对我不起效果。” “麻药耐受是有点难办。”医生说,“不过清创先不用上麻醉。况且我这儿也没有绑得了熊的链子。” “不上麻醉?就直接这么处理吗?”你问。 “对。没事,不会痛的。”医生转头对熊说,“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给你来点不那么难受的东西。” “……不。”熊说,“直接来吧。” 熊没有它话语中表现的那么平静。 在并不宽大的处理台上,熊侧过头去,把小臂紧紧地按着额头,好遮挡住自己的眼睛,不去看正在被处理的腿。 但只过了一会儿,熊又换了个姿势,它好像好奇医生正在做什么,又忍不住盯着看。 医生正埋着头,用医用镊子一丝一缕地从它的腿上镊取粉白色的肉,再把它们丢进不锈钢盘子里。 熊的眼睛圆圆的,瞳孔也是圆圆的,它静静地盯着那枚不锈钢镊子,仿佛好奇似的,盯着瓦西里医生拿着它挥过来挥过去。 医生解释道:“粉色的肉都是腐烂的肉,必须全部清理干净,才能让感染面不继续扩大。” 医生是从上往下清理的,最上缘清理完可以最先看出,可以保住多少的腿。 护士小姐姐敲了敲门,端着托盘进来:“瓦西里医生,这里是取样针。” “给我吧。”瓦西里医生伸出一只手,另一只手依然拿着医用镊子,夹着一根看起来白色的长长的东西。 事情就在这时候发生了。 你发现熊的瞳孔陡然间扩大了好几倍。 你下意识察觉到不好,把手环的控制器一下子推到最紧,但是已经晚了。 “别过来!!”你听见熊喊道。这句话的结尾已经变成一声嘶吼一般的咆哮,你感觉你的心脏因为这可怕的声浪共鸣停跳了好几秒。 瓦西里医生反应迅速,立刻拉着护士躲到了检查台旁边的办公桌下面,同时压低声音对旁边尖叫的护士说:“别出声!” 护士姐姐立刻用手死死捂住嘴巴,眼泪从惊恐的眼睛里流下来。 在尚未消退的吼叫声中,你看见视线中陡然出现一个巨大的熊脑袋。 雪白的尖牙透着森森寒光,冰蓝色的无感情的眼睛凝结成猛兽进攻的前兆,透过它你仿佛看见战场上污泥里残破的尸体,看见血在土地染出黑色的巨大花朵,看见遍地焦土上燃烧的车辆和滚滚浓烟。你有点恍惚,一时分不清是它看见了杀戮,还是它是杀戮本身。 你的手环已经推到了最紧,只剩下击杀这最后一个档位。 你的耳边传来尖锐的蜂鸣。那声吼叫至少伤害了你的耳膜,过了好几秒你才发现医生在喊你。 “喂!喂!你没事吧!”瓦西里医生对你说。 你清醒了过来。 “我没事。” 你低头看熊。 熊兽化的进程因为你及时的制止被扼杀在半途。熊没有兽化成功,而是变回了原样。 变熊变到一半被你强行摁了回去,它看起来难受极了。 熊缩成很大一团,用手臂挡住自己,肩膀有一点抖动,分不出是在抽搐还是在哭泣。 “你快出去吧。”瓦西里医生对惊魂未定的护士小姐姐说。 你现在能做的只有按着熊的脑袋,你不希望它伤害别人,但你也不希望伤害它。 你只有尽力把它圈住,用你在秋风里吹了半个小时的外套,给熊带去一点点温暖的黑暗。 7 Chapter_07 1 你能感觉到熊的心脏狂跳个不停。 在最高等级的抑制环作用下,它依然努力移动自己的身体,蜷成胎儿的形状。 它在对抗。对抗一些你所不知道的东西。 “是哪里不舒服?”你问熊。 熊很难回答你的话,它用全部精力在让自己不再颤抖得那么明显。 “是痛吗?” 熊点点头,又摇摇头。你发现它在尽力平复呼吸,让身体稳定下来。 瓦西里医生这时候从办公桌底下钻了出来,把血淋淋的手套扔进垃圾桶。 “得慢慢来,”医生在水池边洗手,换上了一个新的手套,“它对尖锐物体很敏感。” “怎么会这样?”你想起来今天早上的时候它也几乎袭击了法院工作人员。 “应激反应。可能是偶然现象,得观察。” 一天一次兽化可以将理由交给偶然,一天两次就不是了。 “好了,”瓦西里医生拍拍手,“继续吧,时间紧。” 熊依然在颤抖,很大一只蜷在小小的检查台上。但没有挣扎。你们两个很轻松就按住了它。你按着熊的脑袋,感受到湿乎乎的热气拂过你的手掌。 瓦西里医生半点也不浪费时间地在趁熊还在发抖的时候继续清创。 “我很抱歉。”熊的声音从衣服下面闷闷地传出来,“我平时不这样。” 医生正埋着头细致地一点一点镊取腐肉,而你正在紧张地伸着脖子看着医生操作——那里有一条几乎完好的健康静脉,医生想要保住它。 “……我没有想要攻击。”熊的声音解释说。 它当然没有想要攻击,它的爪子都没有伸出来,那表情更像是一种庞大的恐惧和惘然。你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被你推到最紧的抑制环让熊几乎失去说话的能力。它的嗓音变得沙哑又干裂,像一把破碎不堪的刀片发出的铮鸣。熊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 于是熊不再说话了。 周围很安静,连呼吸声也听不见。整个处理室里安静得只有医生的金属镊子触碰托盘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你感觉手指痒痒的。 你发现熊把耳朵蹭到你的手掌里,早上那双很难摸到的毛茸茸耳朵现在在不锈钢手术台上被压扁,湿漉漉地蹭着你的掌心。 你摸了摸它。感受到了微微的颤抖。 “别紧张。”你说,“大家没有怪你。” 医生处理完一处神经与肌肉纠缠的复杂创口,终于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转了转脖子,发出一阵咔咔作响的声音。 “没事,”医生说,“这很正常。我的患者们总是很有攻击的活力。” 瓦西里医生是个宽厚的人。 解决了最复杂的一处创口,医生的表情也轻松起来。 熊花了不少的时间才完全恢复平静。 它从外套下面蹭出一只眼睛来,盯着正在被医生清创的腿。 “真的要看吗?”你有点不放心,担心熊再做出什么行为伤害到医生。 “脱敏也许是好事。”医生头也不抬地说,“你不必太过紧张。” 你低头看着熊,发现熊几乎是平静地看着医生从它的腿上用镊子来来回回。 “这个伤很久了吧?”医生问。 熊没有回答,抬起外套下的一双眼睛看着你。 “我也想知道。”你说。 “……两个月前。”熊说。 “命真大。拖了两个月,竟然没有败血症死掉,”瓦西里医生处理着一条长长的筋膜,“可是到底怎么才能伤成这样?” “炮击。”熊说,“我们的小队遭到了伏击。” 医生手里的动作停下了。他惊讶地看着你:“你捡了一只从前线下来的……熊?在哪里捡的??我也要去。” “……不是捡的。”你挠挠头,“我也是刚知道这件事。” 熊抬起眼睛看你,在你盯回去的时候躲闪开。 “对不起。”熊说。 你说:“不得不说,很大的惊喜。” 之前的很多疑惑在现在解开,比如难怪它看起来这么有纪律,比如说它对人类社会适应很好,比如它对处理自己的腿伤很有一套想法。 现在你知道这些感觉从何而来了。 “其实我刚才就猜到了一些。”医生对熊说,“我哥哥也是。你们很像。我们不敢让他接近任何可能有攻击性的东西。” “您哥哥也是士兵?”你问。 “是的,不过他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医生说,“真没想到,军队还需要兽人。” “还是有很多的。”熊说,“我那一批次有百分之三十的兽人士兵。” “作为突击小队吧。”瓦西里医生问。 “嗯。” “在哪里服役?” “伊斯库斯科。” “我是说从哪里回来的?” 熊不说话了。 “这个不可以说。”熊解释道。 “我猜是别尔曼城。”医生说,“两个月前那一仗太惨烈了。” 伊斯库斯科是个北方边境的城市,地广人稀,要完成征兵任务本来就非常不容易,加上地方经济条件差,能够给的征兵补助很少,为了满编制是会招募一些兽人士兵,是他们那里的地方特色。每年给战功卓著的战士们授予奖章的时候,伊斯库斯科军区因为这个总要上一次新闻。 前线的战火已经烧了将近十年。从爆发到现在战争已经成为了很多人生活中的常态。 然而战争对于这里的人们来说是一个模糊的概念,这里的年轻人们不需要上战场,战争只是一个存在于每天的经济频道的词汇,影响着大宗商品的价格和茶余饭后的谈资。别尔曼城大捷就是近两个月来所有谈资中话题度最高的那个。你们用堪称惨烈的牺牲拿到了敌人的经济重镇,其中牺牲最大的就是北部伊斯库斯科军区的几个军团。 “回来了就好好生活,别想过去的事情了。”你说。 瓦西里医生也说,“虽然军部经常不当人,但是为祖国流过血的战士不应该被亏待。” “军队没有亏待我。”熊反驳说,“他们付给了我双倍的津贴作为补偿。” “哦是吗,”瓦西里医生说,“我原本想要减半诊疗费的,不过看来你可以用津贴支付。” 熊愣住了,然后求助地看着你。 熊哪里还有津贴,但凡有也不会被卖给你了。 “真是谢谢您了!”你立刻感激地向瓦西里医生道谢。 “这是我应该做的。”瓦西里医生说。 过了一会儿,熊彻底平静了下来,不再抵触尖锐的镊子和粗长的取样针。 瓦西里医生给熊的完好残肢完成了所有的取样,交给门外的护士去送检。 “它看起来很疼。”你看着熊的反应,说。 “只会在刚才取样的时候有一点点疼。”瓦西里医生说,“神经已经全部烂掉是不会产生痛觉的。” 医生边说,边粗暴地把伤口上泛白的烂肉夹到盘子里。 你看得心惊肉跳,试了很多次都没法完全直视这个场景。 熊看起来也不能,它盯着看了一会儿,突然重新缩回了外套里。 瓦西里医生看出来你的想法,他扯出一根白白的纤维给你看:“没事,你看,这一根是神经,都已经烂掉了,真的不会有痛觉的。” 瓦西里医生把镊子上夹下来的神经连着一团烂肉扔到手术盘里,又梆梆地敲着发黑的腿骨:“你看,坏死的骨头也不会有痛觉的。” “呜呜!啊啊啊啊——”熊说。 “喂!住手!”你说,“它明明在痛!” ----------- 2 “不能再打了。”瓦西里医生说,“麻醉药已经超出最高剂量很多了。” 医生用一根钳子试探地戳了戳熊的腿骨:“还很痛吗?” 熊迟疑了一下,看了看你,点点头。 “那也不能再打了。”医生说,“确实会很痛。没有办法。” 半个小时之前,你们发现了熊的腿骨并没有坏死。那些黑黑的东西只不过是污血和腐败物,用棉球擦掉腿骨外面的腐败物,里面居然还在不断渗出新鲜的血液。这是个令人震惊的发现。 只要腿骨还是健康的,这就意味着以兽人的恢复能力,有很大可能靠自己的生命力,把受损部位的伤口长好。 很大,指百分之二十。 但这不妨碍你和医生都高兴坏了。 “我说什么来着!”瓦西里医生兴奋地说,“对你的熊有点信心!对兽人战士有点信心!它们可是了不起的家伙!” 你也开心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对于原先渺茫的希望来说,现在熊不仅可以活下来,甚至有希望完完整整地活下来。这是你今天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但是坏消息是清创到接近骨头部位会非常痛,而熊对麻醉药耐受。 “想点开心的事情,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瓦西里医生说。 医生说:“你想,经历过炮击还能活蹦乱跳地活着,拖了两个月的伤还能保住腿,还找到了愿意倾家荡产给你治伤的新主人,你的运气多好呀。” “我知道。”熊说,“我的运气一直挺好的。” 你看着面不改色的医生和明显是被pua了的熊,只能安抚地摸摸熊的爪子。 “所以说,命运不能一直这么偏袒你,对吧,于是要你走过这一关。”瓦西里医生说,“但只要越过这座山,后面的日子就都是坦途了。” 熊咬住牙,闭上了眼睛。 你想,熊可以的,熊是那么坚强。 熊也表现得很坚强。 在之后的处理中,它甚至一声都没有叫。 这是一场漫长的坚持。不知道熊是如何忍受的,你感觉你已经紧张到全身都僵了。 又是漫长的一个小时过去,熊几乎没有动过姿势,只有按着它肩膀的你感受到它漫长的颤抖。 医生看着清理完的断面创口,高兴地指给你看:“看,这里深红色的就是没有腐烂的肉,看起来甚至在愈合。” “快看!”你开心地推推一动不动的熊,“医生说你自然愈合的希望非常大。” 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的腿骨,处理室的顶灯洒下莹白色的灯光,倒映在熊剔透的瞳孔里。 熊就这样平静地看着自己受伤的那条腿。 “请……”熊低声说。 “什么?”你俯下身,想听清熊在说什么。 “请给我个痛快吧,”熊说,“从这里锯掉就行。我不想要它了。” 你一下子愣住了。 因为从开始到现在熊都表现得非常沉默和坚强。你完全没有想到熊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你很想理解成熊痛得意识不清了,但是熊看起来很清醒也很平静。 你一直以为自己明白这是怎样的疼痛,一种漫长的、难以忍受的疼痛,又或者你并不明白,因为当你俯下身时,当你看见了不锈钢台上留下来的爪痕时,意识到熊花了多大的努力去坚持它的承诺。 ——“那你待会不许喊痛哦。” ——“嗯。” 你想起开始前你随口开的玩笑。 瓦西里医生停下了手里的工作,用肩膀擦了擦下巴上的汗珠,也看着你。医生的表情带着一点惋惜,但并没有反对。 “对不起。”熊说。 但是你不能答应它,唯独这个。 你摇了摇头。 “你的骨头没有坏死,就算锯腿也会很痛的。”你语气平静地说,“再坚持一下,好不好?已经快好了,现在放弃多可惜。我问问医生,再给你补两针麻醉。” 你心里难过极了。 熊看着难过的你,慢慢向你蹭过去,把脑袋蹭到你的手边,蹭了蹭你的手。 你忍不住了。 “我去个洗手间。”你说。 你用洗手间的冰水冲了冲脸,把你的难过和哗啦啦的水声一起冲走。你关上水龙头,你擦干净脸,对着镜子练习了一下八颗牙齿的笑容。 你回来的时候熊和医生都在等你。 你继续抓住熊的爪子。 接下来的时间熊不再说话,也不再开口恳求。 “再坚持一小会儿,现在是两点二十五,如果你能再坚持一个小时,就给你一个奖励。”在又一次熊痛到抽动的时候,你对熊说。 “……奖励。”熊小声重复说。 “再坚持一下,好不好?” 熊几乎没有动静,过了好一会儿,熊慢慢地点了点头。 痛苦使它的反应有一些迟钝,但也许这是好事,你想。 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四十,医生处理完一处绵延的腐烂组织,需要熊调整一下卧姿。 “一小时到了!”你说,“想知道奖励是什么吗?” 熊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你。 你松开掌心,里面是一块小小的糖果。红色的,包着透明的玻璃纸。 那是你刚刚在前台拿的一小块水果糖,在包里放了不短的时间,剥开之后你发现有一些化了,糖液黏在透明的玻璃纸上。 熊看着那块糖果,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充满倒刺的舌头在你的指尖扫过,热热的,痒痒的。糖果消失了。 “再坚持一小会儿,很快就结束了,”你说,“等你好了,我就带你去看海,那时候游客也少,沙滩上很适合散步。” “得有腿才能散步哦。”瓦西里医生说。 “再过一阵子,郁金香盛开的时候,我们可以穿过郁金花田野,去城市北郊的音乐厅。郁金香连成一大片,很漂亮的,你如果喜欢钓鱼,我们还可以在北郊的山麓附近露营。” “我喜欢鱼。”熊的声音很虚弱,但眼睛亮晶晶的。 “等到冬天的时候,你好得差不多了,我们可以去北郊山上滑雪,那时候山下的枫叶全红了,山脚下的枫糖小饼干特别好吃,还有枫糖酒,甜丝丝的。” “冬天可好不了。”医生说,“而且恢复期最好别喝酒。” 熊小声说:“我可以吃一点枫糖小饼干。” “好,”你听见自己说,“我们买很多很多枫糖小饼干。你想吃多少,我们就买多少。” 8 Chapter_08 1 由于新的发现,原本两个小时可以解决的清创变成了六个小时,瓦西里医生像个雕刻师一样一丝一缕地剔了六个小时腐肉。即使对于医生来说,这也是一项很难熬的工作,等终于完成的时候,医生都累得满头大汗。而熊一直在你的外套里,把所有的光亮都隔绝在外,也把所有的情绪隔绝在内。 剔除完腐肉,医生用棉签给熊的腿涂消炎药膏,你看了看膏体,绿油油的,有股好闻的药草清香味。涂药看起来没有清创那么痛,因为你感觉熊终于从那种绝望的紧绷中慢慢地放松了下来。熊的呼吸湿漉漉的,拂在你的手上,像一片轻轻的叶子。 医生看出来你的担心:“涂药不会痛了。这个药膏有凉感,也有镇痛的功效。” 这款药膏你认识,之前你送一只被车撞到的小狗来这里,用的也是这一款,疗效很好。 熊的创面太大了,一次就用完了三支。 看起来医生说的没错,因为等涂完药,再把最后一条纱布包上的时候,熊睡着了。熊紧紧蹙着的眉头在睡眠中也不曾展开,长长的睫毛像密密的小扇子。 护士把熊推出检查室,医生去休息一会儿,而你去门口透透气抽根烟。 现在已经过了宠物诊所下班的时间,大厅只剩一个护士小姐姐还在前台整理。 太阳完全离开了天空,城市巨兽走进不辨方向的茫茫夜色。 你在医院门口抽了半根烟,一片胖胖的黄叶子在夜风中飘飘荡荡落在你的肩头。你用手拈下叶子,忽然手机响了。 “喂?干嘛?” “找你还钱呀,”朋友说,“你不会忘了吧?” “我没忘,”你说,“转到我abk银行的卡里吧,我刚好要用呢。” 朋友叫歌莉娅,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你们就是邻居,一直到读中学和家里搬来南部之前,你们都是形影不离的朋友。 歌莉娅前阵子买了辆新车,找你借了两万,现在打算还给你。 歌莉娅这两年心思很活络,总是邀请你一起做点小生意。“工厂里拧螺丝没有出路”“钱可不是这样挣来的”,歌莉娅总是这么说。 但你对此没什么想法,因为你一直对你的生活挺满意的,也许是你不太有追求的缘故。 你的收入不算高,但也绝对称不上低,你很喜欢工作内容,也很喜欢同事们(有时候有点烦人,总体不坏),你可以五点下班,可以获得社会的尊敬,可以在不省吃俭用的条件下维持在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平衡状态。 但现不可以了。现在你要养熊。 “你上次说的,做买卖,有什么想法吗?”你问歌莉娅。 “……可是上次我问你的时候,你还说你会一直做下去。”歌莉娅狐疑地问,“你那边没发生什么事吧?” “当然没有,”你拨弄着手里的胖叶子说,“我只是想开了。拧螺丝确实没什么前途。” “很高兴你终于想开了!”朋友立刻兴奋起来,“那你有什么喜欢的吗?” “只要是诚实的工作都可以。”你老实地说。 歌莉娅问:“那你那边有什么资源没有?” 资源?你能有什么资源呢?你想来想去,唯一想到的就是你的院子后面那个废弃的野山,那一小块废弃的山坡和住宅打包出售,后来一直废弃至今。 “种果树卖水果?”你斟酌着说,“我们可以在我那个小山上种果树。” “你知道一棵果树从成熟再到结果要等几年吗?”歌莉娅说,“我们可都没有种植经验。等到种出来的果树结果子的时候,我们都已经饿死了!” 你想了想,好像确实不太靠谱。 “那你有什么想法吗?” “还没想好,总之是要卖东西,”歌莉娅笃定地说,“卖点新鲜商品。” “新鲜的商品?”你小声道,“……水果吗?” “对…不!忘掉你的水果!我们不种水果!我们买一点这个,买一点那个,打包!然后卖出去……”电话那头说。 怎么听起来好像也不是很靠谱。你心想。 你们这次短暂的商业研讨暂时就进行到卡壳的地方,因为医生在招手叫你进去。 ----------- 2 医生给熊做了一个简单的不全套检查——在熊第二次卡在核磁共振机里塞不进去的时候,这项检查不得不被取消了。 “不做核磁也没关系,”医生说,“片子显示骨骼没什么问题。” 报告单加起来厚厚一小摞,一张一张看过去,你发现熊的各项指标差的要死,基本处于一个“还活着”指标线上。 但让你们非常惊讶的一点是,熊没有什么旧伤,兽人身上常见的那种旧伤。 严重感染,营养不良,失血过多……说起来的确非常严重,但大部分是由腿部外伤所引起的并发症状。 熊的身上没有任何可疑外伤,就连通常兽人都会有的捕奴队留下的环形伤口都没有——这是一只之前被养得挺好的熊。甚至可能从来都没有被人类虐待过,难怪会那么信任你。 在医生的办公室里,你们沟通了熊接下来的治疗方案,医生把后面要用到的药物一一介绍给你听。 你今天才知道有那么多兽人专用的针剂。 其中最贵的一种一针就要两万多,据说是赛前短期使用的活化剂,能够增强兽人的爆发力。 今天晚上要开始用的药剂也是兽人活化剂的一种,没有之前那种那么强效,主要是激发兽人的自我修复力,让伤口尽快地自我修复,还有各种类型的营养针,给高速修复提供足够的养分,还有外用的生长因子,靠激活蛋白重组减少可能出现的瘢痕组织增生……然后才是最普通的消炎药,一天四瓶,从早挂到晚。 清创手术的费用果然只是一切开支中的小头,后续的各种抗感染的治疗才是重点,但瓦西里医生说要打折,就是真的要打折,他甚至给你看了这些药的成本价。 “这个进价两百,你卖一千一……” 你颤颤巍巍指着那管消炎药膏,想起来之前也曾经花一千一给流浪小狗买过这个,当时你可真没想过什么进价的事情。 出于礼貌,你把“奸商”这个词狠狠咽了回去。 你说:“有点贵。” “哪里贵了?这是正常的利润空间,”瓦西里医生说,“我运营一家医院也是有很高的成本支出的。” 瓦西里医生啪啪啪地按着计算器。 “这个药膏收你两百四十。”瓦西里医生说,“使用量比较大,先给你开十支。” 旁边的开架药品柜里摆满了形形色色的宠物用药。 “拿两盒吧。”瓦西里医生说,“驱虫药。” “我已经在超市买了。”你说。 “这个牌子的更好。”医生说,“我找人背回来的,进口药,猫猫狗狗一个月一粒就行,像你的熊的话一个月吃四粒也就可以。” 你看了看盒子上的一串字母,接过来抽出说明书仔细研究了一下,毒副作用相对来说确实要小一点。 “那给我先拿两盒吧。” 你在脑子里疯狂加加减减,算这些全都刷完之后卡里还能剩多少钱。 感谢歌莉娅,让你没有直面余额不足的窘境。 再过一周就是你的生日了,原本你是想在生日那天去给你的破车重新喷个漆,作为你自己的生日礼物的。但现在显然是泡汤了。对不起了小破车。 虽然熊的状态比你们预期的要好上很多,但根据数据指标,熊还是住进了重症监护室,来度过它清创手术后的第一晚。因为宠物诊所夜里没有医生值班,所以护士给准备了很大的过夜吊瓶。 作为一个小诊所,这里只有一间重症监护室。 瓦西里医生告诉你,“在有更严重的病患之前它可以一直住在这里。” “您放心回去吧。”瓦西里医生说,“三天后过来就行,到时候看感染情况和创面恢复情况,再决定下一步的方案。” 你家离宠物诊所很远,每天接送显然是不现实的,何况熊现在的伤势也不适合每天奔波,住院不管对谁来说都是更优的选择。你点点头表示同意。 熊睡得很浅很浅,在你们走进病房的时候就醒了。 熊站着的时候像一座山,躺下的时候也像一座小山包。熊现在躺在病房里,浑身散发着清清凉凉的药草味儿,闻起来像一座湿乎乎的、长满绿草的小山坡。 护士正在给它扎针,但这次并不像你担心的那样,熊只是静静地看着针尖没入自己的静脉,还对护士说了声谢谢。 “不客气的。”兔耳朵护士笑着说,“祝你健康。”是刚才前台登记处的护士小姐姐。 熊看着自己被安上各种各样的生命体征检测设备,在一堆线线管管之间眨了眨眼。 “好好休息,三天之后我来看你。”你站在门口说。 熊乖乖地躺在光板板的不锈钢病床上,眼巴巴地看着你。为了便于清洁和消毒,这里连条被子都没有。 “还是很痛吗?”你走到床边问。 你看着熊被纱布包的结结实实的腿,像一条大白萝卜。 “没那么痛了。”熊说。 熊说着,往后蹭了蹭,因为麻醉还没完全失效的原因,它现在有点动不了。熊蹭了蹭,又蹭了蹭,终于在病床上匀出了一点点余裕的空间。 你看见熊用爪子悄悄地挠了挠绷带的边边。 你不放心地看着明显把腿勒得有点细的绷带。 “会不会有点紧?” “……还好。”熊又挠了挠腿说。 那就是紧了。 “你乖乖呆着,别乱动。”你轻声对熊说,然后到走廊,“医生——医生——!!” 被你拉着胳膊薅进来的瓦西里医生一脸不赞同:“我不缠紧一点,要是乱动的话绷带是会掉的。” “它怎么可能乱动?”你说,“对吧。米沙才不会乱动呢。” 熊看看你,把脑袋埋下去。 面对不讲理的家属,瓦西里医生只好把绷带上边解开,重新取了绷带缠得松了一点。 总算无奈返工完的医生丢掉手套看了眼手表:“竟然八点了。一起去吃个晚饭吗?” “当然。”你说,“您得等我一会儿。” 对于为了救熊不仅耽误了下班时间,还免除了那么多费用的医生,你非常感激。 9 Chapter_09 1 医生走了,病房里就只剩下了你和熊两只,大眼瞪小眼。 其实你根本没有什么看望病人的经验,病熊就更没有了。在这之前你能够稳住,纯粹是属于肾上腺素作祟,靠一股劲头撑着跑前跑后。 而现在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那股支撑你的劲头消失了。你待在病房里,坐在熊给你匀出来的一点窄窄的床边边上,才感觉到有一点小小的不自在——今天才是你把熊接回来的第一天。 看望病人要做什么? 送橘子,削苹果,掖被子——电影里面都这样演。 现在你手边显然没有这些看望道具,而病房里甚至连条被子也没有。没有被子,你只好给熊拉一拉皱起来的衣服。 你帮熊拉了拉那唯一皱起来的衣角——这可是件难事:过分大只的熊把短袖全部撑开了,几乎一点褶皱都没有给你留。你一松手,衣服它就弹了回去。 ……弹了回去弹了回去。 你觉得你在这里可能实在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你后知后觉地想,早知道要住院,应该至少带点生活用品换洗衣物来的。 “您别担心。”熊看着坐立不安的你说,“我感觉好多了。过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出院,等我回去,我可以……” “你可以干什么?”你顺口问,一边东张西望找遥控器。 “我可以保护您,用我的荣耀和我的生命。”熊说,“如果您需要的话。” 你愣住了。 你以为熊会说,等回去可以帮你打猎捕鱼抓老鼠,总之不管哪一种你都要好好地夸一夸熊,诸如米沙超能干!我绝对相信你! 但是你没想到熊突然来这么一句,叫你不知道怎么接话。你把熊接回来,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期待是诸如此类的。谁会对一只毛茸茸的兽人拥有别的什么期待呢? “怎么会突然说起这个?”你问。 “因为我想,”熊说,“这是我所能做的最有价值的事情。” 退一万步讲,现在说这个也并不是时候,更不是一个合适的场景——熊才刚刚下手术台,刚才为了给你匀出一点点坐的地方,熊支撑着坐起来,背靠着墙壁。 它靠着墙壁放松地坐着,看起来有些湿漉漉的疲惫,小臂上有刚才挣扎产生的大片淤血,手背上还挂着吊瓶,这让它看起来不够体面,足够狼狈。 但熊就这样平静地靠在墙上,平淡地说出这番话,它看着你,并不躲闪地看着你,让你莫名觉得,就是这样的,就像它所说的,它可以做到。 “那你要多努力了。”你移开视线说,“要快点好起来。” “会很快的,其实……”熊说,“我可以搬到普通病房,这里太……” “不行。”你立刻猜到熊在打什么主意,“别想了。” 熊不说话了。 “你冷不冷?”你东看西看,终于找到空调遥控器,把温度调高了两度,“你需要被子吗?” “不冷,”熊说,“想要一个枕头。如果可以的话。” “我去给你买。”你站起来,但随即想起来,这个点还开着的商店比较少。 “刚才的衣服就挺好的。”熊说。 你顺着熊的视线看去。熊盯着你手里的外套。 于是你用你的外套给熊叠了一个枕头,帮熊垫在硬邦邦的不锈钢床上。 “现在舒服多了。”熊说。 你觉得熊在说瞎话,不锈钢的床怎么样看起来都不会舒服。 你稍微小坐了一会儿,问了些痛不痛冷不冷困不困之类的废话。听熊一直说“我很好”也是件挺有意思的事。瓦西里医生来敲了一次门。 虽然你很想多留一会儿,但是,但是你明天还要上班的。 你得走了。三天之后才回来看熊。 “好的,再见。”熊说。 话是这么说,熊一直用圆圆的眼睛盯着你,盯得你生出一丝愧疚来。 瓦西里医生又在门口探了一次头。 你坚定道:“行吧,我走了。” 呜呜呜妈咪要走了对不起宝。 出去的时候,你把观察室里剪下来的那条裤腿叠好放进了包里,毕竟最近裤子可不太好买,熊能穿下的裤子就更是如此了。 你和下班的医生护士一起离开,看着护士给一道道大铁门叮叮当当地上锁,你忍不住想,要不在走之前再偷偷看一眼熊。就从外面看一眼你想。 你沿着一楼的外墙走到病房的位置,透过一楼那盏透着光的小小的窗户往里望去,看见一双淡淡的落寞的眼睛。 还没等你酝酿起任何情绪,就在差不多0.1秒之后那双眼睛一下子就朝你瞪过来,然后一下子睁得圆滚滚的。 熊原本靠坐在窄小的病床上,转眼就立刻就坐了起来,再转眼就下了床,并且往窗前蹦了一步。 “喂!喂喂喂!躺回去!!” 你连忙敲玻璃。 看到熊乖乖地躺回去,只拿眼睛眼巴巴看你,你忍不住说:“你好好的,我明天晚上再来看你。” -------------- 2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 客厅里保持着你们中午离开时的样子,你把盘子和碗丢进洗碗机,把晒在外面的门垫收回来,将房间打扫完,结束你的一天。 准备去休息的时候你路过虚掩着房门的客房,收拾出来的客房熊并没有机会住上。 客房的浴室里很整洁,没有产生垃圾,排风扇没有关,吹了一整天,牙刷口杯和几瓶各种气味的香氛排成整齐划一的一条线,看起来像在排队一样。 你起初没有在意这个细节,但是等你洗完头的时候,你下意识地把你的瓶瓶罐罐也排了个队。 你和往常一样看了会儿书入睡,半夜三点你突然醒来,然后就失去了睡眠。 你睡不着了。 你睁眼放空了一会儿,从床上爬起来,打开台灯,拿出从诊所来回来的文件,打开电脑,登入文件里给你的网址,登录进去,在一堆黑白色的监控画面里第一眼就看到了熊的那一个格子。 哦熊看起来也睡不着。因为你看见一双眼睛在黑暗里闪闪发光。 那双光点一眨一眨的,你看着熊翻过来又翻过去,和你一起失眠。 你把睡前看的书翻开,打算看会儿熊再看会儿书。可你刚看了一页书,突然发现——熊坐了起来。 熊的一只手在打点滴,它用另一只手开始摘身上的一些检测仪器,摘第一个的时候等待了一会儿,确定没有警报以后又摘了几个。 你愣住了,把书扔开,盯着屏幕。 熊很快就下了地,它把吊瓶提在手里,然后叼到嘴里,扶着墙蹦了几下。 熊去医疗废弃垃圾桶里翻了翻,捡了一个什么东西,非常小,可能是个针头。 你突然意识到——熊不会,不会是想要跑路吧! 不说外面那么多猫猫狗狗,万一它跑到路上吓到路人怎么办? 你抓起手边的电话,看着熊一跳一跳地跳到门口。 很快,熊就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这一点。刚才熊从医疗垃圾桶里捡到的应该确凿是针头。 因为熊在门上的锁里鼓捣了一下,门上的挂锁就开了,哗啦一下掉了下去。 熊没来得及躲,被锁头砸到了唯一的那只好脚。 啊!笨! 你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一下大腿。 现在一把锁已经被熊解开了,还剩六把。 负责锁门的是那个被熊吓哭的护士,她可能是把医院所有的锁都挂在了熊的病房门上。 你捏着手机,心想,等熊开到一半再打电话给医生吧。 但熊开完一把锁,好像失去了心气一样,靠在门口的墙边坐了一会儿,发了一会儿呆,突然抬头朝你对视了一眼。 熊知道你在看! 你一下子就清醒了。 然后你才意识到熊看的只是摄像头。 熊靠在墙边,对着摄像头看了大概有五分钟时间,然后不看了,熊把那把锁锁上,一跳一跳地回到了病床上。 10 Chapter_10 1 第二天你在天黑前就赶到了宠物诊所。 这几天工厂里都没有订单,你们整个办公室加上车间全都闲了下来,到了下午的时候没什么事可做,你对面的同事柳芭开始学习织毛衣,而你请了两小时假提前下班。 前台的护士小姐姐告诉你,熊已经脱离危险,搬到普通病房了。 你推开病房的门,看见瓦西里医生正在病房里和熊一起吃饭。 见你进来,他们一起和你打了个招呼。 诶? 他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绷带限制了熊的行动,因此晚餐就在病床旁边的木头置物柜上进行。 置物柜上摆着一个铁皮饭桶,里面装着一桶看不出内容的汤,还有一盘烙成金黄色的酸奶酪馅饼。 “今天感觉怎么样?”你问。 “我觉得好多了。”熊说。 “伤口已经开始长肉芽了,感染也控制住了。”瓦西里医生一边吃饼一边说,“恢复情况很理想。” 兔子装的护士小姐姐敲开门,抱着一个大罐子进来,你发现那是一罐蛋白粉。 护士小姐姐用勺子往一个大杯子里挖蛋白粉,一勺、两勺、三勺……足足加了半杯蛋白粉。 “先放水先放水!我说过多少次了?”瓦西里医生不满说,“我花那么多钱雇你们来,怎么会连蛋白粉也不会冲?” 护士小姐姐不搭理医生,举着杯子哗啦哗啦摇蛋白粉。 “你看看!摇不开了吧?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什么都做不好……”碎嘴的瓦西里医生继续说。 “……请让我来吧。”熊说。 在瓦西里医生背后,护士小姐姐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抱着罐子关上门出去了。 “喝吧喝吧,”瓦西里医生说,“喝完这杯,晚上还有一杯呢。” 干喝蛋白粉? 还是说他们一会儿要去健身? 你疑惑的眼神太过明显,瓦西里医生解释说:“兽人恢复伤口需要消耗非常非常多的蛋白质,像这样的,一天喝六杯是最低量。” “天呐。”你说。 “你以为呢,”瓦西里医生说,“三天就得干完一罐子。” 外面来了一个急诊,瓦西里医生叼着一个饼急匆匆地跑出去了。 病房里只剩下了你和熊。 你放下包,开始打量这间单间病房。 和只有医疗设备的光秃秃重症监护室不同,这里是装修过的。 但很遗憾,单间病房的装修秉承了瓦西里医生一贯的审美—— 棕黄色的半墙加上黑色的木门,繁复花纹的窗帘厚厚地悬挂着,加上朦胧昏黄的灯光,别有一番ktv的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房间里除了病床以外,对面还摆着一排巨大的单人输液椅。 熊就在整个房间光线最阴暗的角落,两只爪子抱着水杯,正在喝那个摇不开的超大杯蛋白粉。 冲蛋白粉的水还是热的,蒸腾着丝丝热气,把熊的目光也氤氲在蒸汽里。 “好喝吗?”你有点好奇地问。 熊扬起头看着你,然后把杯子递给你。 “……给我喝吗?” 熊点了点头。 整个房间里没有别的杯子。 你在熊看不见的角度悄悄地擦了擦杯子沿。然后尝试着抿了一小口。 噫。 这个蛋白粉是原味的。 一口下去全都挂在了你的嗓子眼上。 好难喝。 熊竟然有些期待地看着你。期待什么?期待你给这杯卡嗓子的饮料什么高度评价吗? “这个……要喝到什么时候呀?”你欲言又止地问。 “医生说,要喝到恢复为止。”熊小声地说。 “这样啊……” 你把杯子递回去了。 刚才熊在喝蛋白粉的时候,爪子交叠在一起,碰撞在杯壁上,发出一些清脆的声音。 而这时,你发现,来接过你的杯子时,它的爪子完全缩回去了,只留下人类甲床那么长的小尖尖。 看起来十分伸缩自如。 你顺手逮住一只爪子研究了一下。 熊的爪尖立刻又往里缩了一点。 现在的爪尖应该是它可以缩到的最短程度了,但你轻轻地捏一下指腹,又会不受控制地冒出来一点带弧度的小尖尖。 有点可爱诶。 而且有点好捏。 捏了没两下,你发觉,熊轻轻抽了一下爪子,可能是怕刮破你的手,没抽回去。 “请……请松手。”熊结结巴巴地说。 熊又脸红了。 你的手一松,它就立刻把爪子藏进了被子里。 哎。 你起来把窗帘拉开一小半,让夕阳的余晖照进房间里,让房间里亮堂了一些。 等你不打量熊的时候,熊又睁着圆圆的眼睛,悄悄盯着你看。 淡黄色的夕阳照进房间,落在被子上也是淡淡的金色。熊低着头看被子上洒落的阳光,又抬起头看你。 阳光被它密密的睫毛筛过,落在圆圆的眼睛里,阳光流转,将瞳孔映照得好似琉璃。 好可爱的。 这么可爱的熊,之前又没有过主人,到底是怎么落到那个可恶的走私贩子手上的? “之前一直没机会问你,你家住在哪里?有可以联系上的家人吗?你可以和他们报个平安。” 你从包包里掏出你的手机,按了一下解锁键,解开锁屏,给熊递过去。 熊被送来的时候只有一身衣服,别的什么也没有,当然也没有手机可以联系别人。昨天把这件事给忙忘了。 但熊没有接过去。 它看着手机,好像愣了一下,然后慢慢地低下头去。 你感觉……你好像说错话了。 “……没有了。”熊说,“我没有可以联系的家人。” 糟糕,真的说错话了。 “那么朋友呢?”你立刻想办法找补道,“对了,你是从军队出来的,或许你想要联系一下之前的战友?” 熊依然埋着脑袋,好久好久你都没等到熊的回答。 每个人都有不想说的故事,熊不想说,也可以理解。 你随手归拢了一下瓦西里医生丢在这里的餐具,把纸巾和垃圾丢进垃圾桶,然后听见熊用很低的声音说:“我没有朋友。” …… 你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但是我有很多战友,我的战友们都是非常非常好的人,”熊很快提振起自己的情绪,“他们……我暂时也不用联系他们。” “真的不用联系吗?” 熊点点头。 你觉得不太明白。 但是既然熊说不用,估计是有自己的难处,你又把手机装回包包里了。 ------- 2 瓦西里医生在门口探了探头,把你叫了出去,熊的住院卡建档成功了,他从口袋里掏出来交给你。 你顺带问了病房里那些输液椅的用处。 原来那一排椅子是在旺季的时候给兽人用的。 “最近没有什么生意。”瓦西里医生说,“再过一礼拜就要热闹起来了,社区预选赛开始才会有受伤的兽人。” 这样啊。 “你放心,我一会儿就找人把椅子搬到走廊去,不会打扰到你的熊休息的。”瓦西里医生说。 你又问医生,可不可以不喝蛋白粉。 “怎么了?”瓦西里医生问。 “有点难喝。”你诚实地回答。 瓦西里医生咳嗽了下:“喝完这罐我换个牌子。但是必须要喝,而且每天剂量必须喝足。” “为什么?” “见过一个钳子很小的螃蟹吗?”瓦西里医生说。 你点点头。 有的螃蟹有一个巨大的钳子,另一个则很小很袖珍。 “昨天刚打完活化剂,现在正是急速恢复期。如果在急速恢复期营养不足,就会像螃蟹一样,提前完成恢复和定型,”瓦西里医生举起两只手,比划成钳子的形状,“钳子就会一大一小。” 你脑补了一下熊的腿一大一小的场景。 “……”你说,“这可不行。” “减少一点蛋白粉也可以,但需要靠食物补齐,”瓦西里医生解释道,“现在的鸡肉太贵了,几乎买不到。” 原本靠鸡肉补蛋白质是最好的,但现在市场上鸡肉的价格非常昂贵。医院只好用蛋白粉顶蛋白质摄入的不足。 “我可以去买一点别的肉。”你说。 每天干吃蛋白粉实在是有点咽不下去。 “那当然是最好的。你可以再去买点大豆来,我们再煮一些豆子汤,”瓦西里医生说,“如果有鸡蛋就好了。” “你们这里可以做饭吗?” “当然。”瓦西里医生说。 原来瓦西里医生这个家庭式诊所,还有一个小食堂。 他雇了一个胖阿姨,每天做一些猫猫饭狗狗饭,他和员工们有时候也会在这里吃。 “营养很均衡。”瓦西里医生说,“玛莎的厨艺也很好。” 有厨房的话那就好办了。 你打算去附近的超市转转。 出发前你问了下熊:“你喜欢吃什么?” “豆子罐头。”熊说。 你在超市里里外外转了一圈,买了一些豆子罐头,一些是白芸豆的,一些是鹰嘴豆的,还有一些大豆的,又买了几块山羊奶酪,然后转到了肉类区。 禽蛋区的货架上是空的。 禽类养殖在你们这里还没有大规模发展,半年前一场禽流感,让所有城市鸡肉的价格飙升得离谱,鸡蛋更是在市场里绝迹了。 猪牛羊的价格倒是还算稳定。 这家超市的招牌是肉丸。 现制的调理肉丸摆在冰柜的冷藏区,选购的人很多,你也挤了进去。 你仔细查看肉丸的配方。肉丸有不同的口味: 猪肉末末+羊肉末末 牛肉末末+羊肉末末 猪牛羊三合一末末 …… 丸子是生肉捏起来的,闻起来都挺新鲜,你每一样都拿了一些。 又去肉类区称了五公斤牛肉和三公斤猪排。 超市的出口有熟食制作区,买好的肉丸递给他们,他们可以免费加工成熟的。 你加工了一半的肉丸,剩下的和牛肉一起,装进了冰袋里。 加工好的肉丸热气腾腾,超市服务员用纸盒装好,撒上洋葱末,挤上番茄酱和酸奶酱,扎上竹签,简直是香气扑鼻。 肉丸在回到诊所的时候就遭受到了热情的消灭。 从进门开始,护士小姐姐们一人扎走一颗,瓦西里医生扎走一颗,你吃了两颗,等走到熊的桌子上时只剩下三颗了。 尽管只剩三颗,但熊却很喜欢。 “这个很好吃!”熊说。 你也觉得很好吃,不愧是招牌肉丸,非常筋道,q弹爆汁,每一个都是不同口味的鲜美。 熊消灭了一个肉丸,然后它看着盒子里剩下的两个肉丸,似乎纠结了起来。 “我已经吃了两个了。”你善解熊意地说,“剩下两个都是你的。” 熊有些不好意思。 但立刻扎起了另一个肉丸。 和熊的体积比起来,那个常规大小的肉丸实在是小得太可怜了。感觉还不够熊塞牙缝的。 刚才应该让服务员多煎几个的。你想。 你把剩下的生食材提到厨房,交给厨师胖姨姨,因为熊是目前唯一一只住院的兽人,于是就加入了员工餐的份额。 回病房时,你看见熊已经吃完了丸子。只剩下一个咬了一口的猪肉末末的丸子剩在了一边。 可能熊不太喜欢纯猪肉丸的味道。 “你不吃了吗?”你打算处理掉垃圾。 可是,你的手还没有摸到盒子,熊就立刻飞快地扎起半个丸子,用丸子把盒子里剩余的酸奶油擦得干干净净,吃掉了。 动作之迅速让你抓盒子的动作扑了个空。 连盘子里的调味用的洋葱粒都扎起来吃掉了耶。 你终于接过干干净净的盒子,迟疑了一小会。你有点怀疑熊晚餐没吃饱。 “你……”你说。 这时,你的手机突然响了。原来是你的驯兽师朋友再次打来了电话。 “喂?” “看到我发的链接了吗?”朋友说,“你们社区的预选赛就要开赛了!今年赛季提前,你快点的,快报名!” 11 Chapter_11 写在前面:本章不属于我,属于一个小伙伴(doria老师)的脑洞和文本,我负责梳理了一下文字!!感谢doria老师! 1 “快点,报名链接我发到你邮箱了!”朋友兴奋地说。 你的余光看见熊的毛茸茸耳朵微微转动了一下。 于是,你压住话筒,起身出了门,到走廊上才回答:“这次我还是不报名了。” “?为什么啊?”朋友不解地问。 熊的事三言两语说不明白,你找了个借口:“听说打比赛会受伤诶。” “兽人受点伤很正常,这对它们来说都是毛毛雨啦,你以为它们和我们脆皮的人类一样吗?”朋友说,“快点去报名,我盯着你。” “可是会疼。”你说。 “只会有一丢丢疼!”朋友说。 “它还没有办理证件,赶不上这个赛季了。”你只好说。 “那你养一只熊做什么?我提前告诉你,它们可吃得很多的。” “我养着玩。”你说。 “你应该再认真思考一下。”朋友陈恳地说,“错过这次社区赛,可得再等大半年。” 你走进大厅,装着彩色灯带的大厅里,瓦西里医生正坐在油蜡皮的沙发上,看墙上壁挂电视的兽人比赛。 现在已经到了新一年赛季的预热阶段,往年的比赛开始整天在体育频道循环重播。 这是去年bcs半决赛的比赛重播,两只都是重种兽人,一棕一白,打起来拳拳到肉,非常精彩。 你停下来看了一眼。 其中那只白毛的,身形巨大,但敏捷性也很高,半兽化之后,银色利爪像雷霆闪电一样,在拳台上只能看见一道残影。 下一秒,它的对手就被直接击飞出去好几米,在地上两秒才爬起来。 速度+力量型。 那只兽人突然抬眼看向镜头,那双眼睛,冰蓝色的,非常锐利,也非常冰冷。 你看得心头一凛。 “这个有点帅。”你说。 医生抓着遥控器调高了音量:“它是那年的总冠军,雪狼诺斯兰之风,它的决赛打得才是漂亮呢。可惜。” “可惜什么?”你问,“它怎么了?” “你不知道吗?”瓦西里医生说,“它伤人潜逃了,一死两重伤,至今还没有抓到呢。” 你又看了一眼台上的大只兽人。 这个时候没有生意,瓦西里医生和前台的护士小姐姐都在看比赛。 你想,熊躺在病房里,一定很无聊吧。 于是你悄悄走进病房,想去看看熊,结果看见熊正躺着睡觉。 你走近一步,熊就一下睁着圆圆的眼睛看你。 哦,没睡。 “躺着多无聊,和我聊聊天吧。”你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熊很听话,听说你要聊天,立刻坐起来聊天。 就是像一只大河蚌一样,撬一句才答一句。 可能是前线涉及机密比较多,有好多问题熊都不能回答,但熊又不会说谎,被问到了就眼巴巴看着你,看起来怪可爱的。 通过熊零零碎碎的回答,你大概拼凑出了熊的故事。 原来,熊不是那种抓到前线当炮灰用的不占名额的兽人士兵,而是有正经编制、可以领津贴、还可以授勋的那种。(每年西北军区都因为这事上新闻 而且熊待过的部队,也不是你以为的那种靠兽人名额领津贴的杂牌军,而是著名的尖刀部队。 你之前还猜测过,会不会是有些士兵退伍回家当社会青年前,纠集了几个人,把熊骗过去卖给了贩子。 可是现在看来,第一是没人打得过熊,第二是,以尖刀部队的士兵素质,也不至于做出这种事。 那就不是这个原因。 但你也不好意思直接问熊到底是怎么被卖的。 你又旁敲侧击地问了问熊在部队里主要是做什么,在军队待了多少年,这些年有没有特别熟识的战友。 熊平淡地说,大部分时间在背全队的子弹跑来跑去,小部分时间在训练,剩下的时间在打仗。 唔,听起来有一点被战友欺负呢?你有一些狐疑。 但在说到战友的时候,熊明显不那么平静了。 “他们是世界上最好的人类,我向他们学习了很多。”熊认真地说。 瓦西里医生端着一杯新的蛋白粉进来了。 “谢谢。”熊接过蛋白粉放下,然后看了你一眼,从柜子的抽屉里取出一把手枪,递给了瓦西里医生。 ? 瓦西里医生倒是立刻接了过去。 “是撞针磨损了,弹簧也有点松,都需要换新的。”熊说。 “难怪呢……”医生恍然大悟道,“上次突然就走火了,险些给客人免费做了绝育。我得赶紧去换个撞针。” “平时要上润滑油,清理也要按时,”熊说,“里面生锈了。” “噢噢明白明白,”瓦西里医生说,“我以后一定注意清洁。我家里还有一把马卡,也是有点卡膛,估计也是这个问题。” “拿过来我看看吧。”熊说。 “我明天就拿过来!”瓦西里医生说。 瓦西里医生抱着他的宝贝手枪走了。 熊端起那杯可能是瓦西里医生亲手冲泡的蛋白粉,继续回答刚刚被打断的问题: “您是想问我在军队里待了多少年?” 你点点头。 “可能有一辈子那么长。”熊说。 原来,熊还是一只小熊崽崽的时候就在军队里了,可以说真的是在军队里待了一辈子。 这一次大捷,退下来很多士兵,熊也在其中。 熊在退伍之前是准尉,兽人士兵一生所能上升的最高军衔。 “进部队的那时候你多大?” 熊用爪子比划了一个高度。 ? 看起来……看起来像是……一个……一个垃圾桶那么高。 “你们征兵条件这么宽松的吗?” “没有。”熊说,“我不算是征兵进去的。” 故事要从很久以前说起。 在冰天雪地的北境,一个侦察连出门执行任务,其中一个掉队的士兵走在半路上,捡到一只冻僵的小熊崽。 “这是小狗吗?” “它会龇牙!” “嗷!它还会咬人!!” “这玩意儿是吃生肉的吧?它是不是想吃你?” 几个手足无措的一年新兵,围着一只救活之后就咬人的小熊崽,开了一个宿舍卧谈会。 卧谈会当然没有成果,但是小熊崽悄悄吃掉了他们吃单兵口粮时掉下来的饼干屑屑。 看起来非常好养活。 “既然它也吃饼干,我们可以偷偷养吧?”一个队员悄悄说。 另一个队员也悄悄点点头。 “啊?偷偷养?”你忍不住说。 那可是军营诶,怎么可能藏得下一只熊! 不知道为什么,你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些学生在大学宿舍养宠物的奇怪既视感。 #当你的宿舍不准养宠物,但你们还是养了 在纪律严明的军队里,藏下一只熊很难,但这群小伙子们是侦察兵,多亏了长官一年的训练,给他们培养了极强的反侦察能力。 北境很冷,一年四季都要穿军大衣。 到了吃饭的时候,这群小伙子们就轮流把熊藏进自己的军大衣里,像袋鼠妈妈一样,端着自己的饭鬼鬼祟祟去食堂的角落,自己吃一口熊吃一口,熊吃一口熊再吃一口,就这样,一个宿舍的人轮流带熊,一天饿三顿,三天饿九顿,整个宿舍的人都饿瘦了,把熊喂得饱饱的。 听起来好惨!但是又好可爱! 你立刻脑补了一个奇怪画面。 在军队的食堂里,一群小伙子围在一起,却不吃饭,这个时候,一个小伙子把自己大衣的前襟拉开一个缝。 突然!衣服缝里冒出来一对耳朵!很快又缩回去了。 别的士兵拿着面包摆低,凑近,一个棕色毛茸茸嘴筒子探出来,闻闻,舌头使劲儿舔面包上面抹的果酱。 而那群小伙子是第一年兵,也才十八九岁,正是每天都想吃东西的年纪,为了省给熊吃,天天都吃不饱。 而白天小伙子们出去训练或者执行任务,熊就躲在宿舍里,有时候睡在被子里,有时候躲在柜子里。 侦察兵养的熊也是侦察熊,成功躲过了每一个查寝的上级。 有一次上级听见了熊的动静,但硬是被队员们说成了老鼠叫,甚至特意为这事申请了几只猫到他们连队抓老鼠。 “他们真是太机智了!”你忍不住夸道,“米沙也很棒,从来没有被训导员抓到过诶!” 熊沮丧地说:“但我吃得很多,很快就长得很大。” 熊越长越大,小伙子们的军大衣越来越鼓,很快熊就在连队里暴露了。 熊开始了一段惨遭所有人类摸头的悲惨岁月。 但对于饲养员战友们来说,这无疑是一件好事,因为投喂熊的战友们更多了。战友们收到家乡寄来的包裹、休假去外面买了零食,第一件事就是要去某某宿舍喂熊。 很快,战争来了,年轻的士兵们第一次走上战场。 当时是他们第一次上战场。 战壕里的环境不比宿舍,命都顾不上,很难考虑很多细节,在一个大雨倾盆的夜晚,战壕被雨水灌满了,身先士卒用水盆舀水的长官,舀出来一只熊。 熊被长官拎到了所有人面前。 那一年,人类和兽人的关系还不是如现在一般缓和。 “这是我养的宠物!”一个队员绝望地说,“在烂泥堆里打了这么久的仗,我的心灵崩溃了,需要宠物的安抚!” “放过它吧!它还能抓老鼠呢!”另一个队员说。 在一众队员绝望又眼巴巴的眼神里,当时的一个上级终于拍板说,这么小的小孩,难道要把它丢到荒野里去流离失所吗? 于是熊就这样被留下了,从此光明正大地在军营里面生活,训练,成为了他们连队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熊崽士兵。 当然,小伙子们每个人都写了厚厚一沓检讨。 尽管检讨加起来有《猎人笔记》那么厚,但大家都很开心,因为以前都是偷偷摸摸喂熊,还要去其他宿舍要吃的,而现在,全连队都知道他们宿舍有熊,为了撸熊甚至要主动上供,他们小队一跃成为连队所有人的爸爸,一下子风光无两。 一年一年过去,有的士兵退伍回家,有的士兵续签合同,有的士兵回家几年又回到老部队,和以前的战友们在一起。他们每个人都会记挂着小熊,教它写字,教它数学,给它买一年四季的衣服、鞋子,在北地出外勤的时候帮它找失散的亲人,用自己并不余裕的津贴给熊零花钱,再被门口小卖部的老板骗走。 而熊一直都在,从小熊长成大熊,再长成一只巨大熊。 你终于明白了,熊一定是一直都在很多很多爱里长大,所以才会有这么一双这么真诚可爱的眼睛。 今年开春,永远被小卖部老板坑的熊终于做了这辈子最成功的一次交易,它把自己卖了一个高高的好价钱,给战友们修建了一排坟墓。 “他们离开这个世界,不应该只是一串数字,这么无名无姓。”熊说,“他们每一个人都有名字。” 12 Chapter_12 你看着难过到湿漉漉的熊,突然觉得,命运有时候会给熊开一些残忍的玩笑。 一只在爱里长大的小熊,因为意外失去了爸爸妈妈,在快要在荒野里孤独地冻死时,命运却让它遇到了一群爱它的人。 他们珍惜它,守护它,从不让它见世间险恶,让它无忧无愁地长大,但命运又将他们全部夺走,把它重重抛回这孤单的世界。 熊把战友的遗体背出战场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熊拖着血肉模糊的腿把自己卖给小贩的时候又在想什么呢? 从北境到南方,在这漫长又颠沛的两个月里,熊又是怎么熬过来的呢?货运车厢那么黑又那么冷,它会害怕吗? “我不冷……”熊小声说。 “胡说!怎么会不冷,”你给熊盖上第三条厚被子,“你别看现在暖和,今晚要降温的。喝点热水吗?” “谢谢,可是……”熊说。 今天是熊入院的第三天。 三天来,你陆陆续续从家里搬来一些生活用品,把熊空荡荡的病房布置得总算有点像样。 而熊似乎也没闲着,这几天它在养病之余,给瓦西里医生修完手枪修猎枪,把医生的小军火库整个都保养了一遍,今天你来的时候甚至看见熊正在帮胖姨姨换厨房的灯泡。 然后你把熊揪回了病床上。 熊一跳一跳地跟在你身后,把换下来的灯泡丢进了垃圾桶。 熊在你的瞪视中重新缩进被子里。 “静养,都说了要静养。”你敲着床头柜说,“瓦西里医生说,距离你能起床活动还需要至少一周呢。” “我感觉好多了,”熊小声说,“而且……我答应了帮玛莎重新铺电路。” “什么电路?他们应该去雇一个电工。”你说,“你是病人,你的任务就是好好休息。” 熊眨了眨眼睛。 你感觉它可能是在装乖。 你倒了一杯水先给自己消消气。 瓦西里医生提供的水壶不太保温,倒出来的水是温的。 “你等着,我去买个烧水壶,这样你就能随时喝点热水了!”你说。 “我不喝热水也没关系的。”熊说。 但是这几天都抱着蛋白粉杯子捂爪子的熊,让这句话变得很没有说服力。 你套上外套出了门。 两个月前你摔了一跤,膝盖的韧带有点拉伤,医生仔细嘱咐你恢复期不要受寒,以免留下后遗症。 比起来,熊的腿伤可要严重得多了,同理类推,就更应该保暖了。虽然目前条件有限,但你还是希望尽量保证熊不要受凉。 超市里卖食物居多,要买生活用品还是得去街边的小商店淘货,多跑上几家才能买齐。 你取了一些现金,跑完整条街,终于再次走进了街角的咖啡店。 说是咖啡店,但和所有私人商铺一样,也经营一些咖啡之外的东西。 你一进门,咖啡店老板立刻认出了你——你下午刚在他这里买了两条厚厚的被子。 “里面可是鹅绒的!整座城里都买不到这么好的被子!”在向你要出一个离谱的价格时老板骄傲地说。 但在被你作为添头薅走杯子牙刷又加上一条大毛毯之后,老板的笑容就显得有点勉强了。 “下次一定还在您这买东西!”你抱走被子的时候对笑不出来的老板说。 没想到这个下次立刻就来了。 再次看见你这个回头客,老板立刻就迎了上来,有种势必要扳回一局的斗志。 “有热水壶吗?”你问。 “烧水壶?”老板回吧台后面翻箱倒柜,拆出一个印着外国字的盒子,“就剩这一个了。” “不是这样的,”你说,“我想要一个电热水壶。” “那没有。”老板说,“这个多好,崭新的,多好看,燃气灶和柴火上都能烧。” 店里来了客人点单,老板跑出去接完单,回来边磨豆子边问:“您是最近搬家来这边吗?” “不,”你说,“我有一个朋友在附近住院。” “哦明白了,”老板说,“祝他健康。” “谢谢。” “我还有一些好东西,”老板神神秘秘地说,“您跟我到后面来。” 你跟着老板绕到吧台后面的小仓库,老板埋头东找找西翻翻,翻出来一个巨大的、blingbling的、搪瓷尿壶。 “这个您的朋友或许需要。”老板热情地推销道。 “这个……”你挠挠头。 这个还真不需要。 说到这个,前天,也就是熊刚从icu里出来的第一天,还发生过一个小故事。 那天晚上护士给熊打点滴,刚巧当天值班的这个护士小姐姐是被熊吓哭的那个,扎针的时候两只手都在抖。 幸好熊的血管足够好找,就算手抖成那样,出于职业素养,小姐姐还是坚持扎完了针,完成了自己的查房工作,并填完了各项登记表。你都能听见她离开的时候如释重负地出了一口气。 你和熊说了一会话,正打算告别回家的时候,突然注意到护士小姐姐又在门口探头探脑。 熊比较敏锐,先抬眼一看。 护士小姐姐就吓得飞快地缩回去了。 看起来是找你们有事。 你起身到走廊去,果然看见是已经换好常服、围好围巾,正准备下班的护士小姐姐。 “我刚才看查房表,发现……病人30个小时都没有……,”护士小姐姐小声对你说,“想问下之前在家有这样的情况吗?如果也是这个情况的话,也许需要检查一下泌尿系统。” ??? “30个小时?” 护士小姐姐严肃地点点头:“是的,我今天早晚检查了两次尿壶,一直都是空的。” 护士姐姐倒是好心,她那么怕熊,原本可以明天上班再报给医生,出于善良,她还是特意跑来提醒你。 可是你也不清楚哇。 “昨天的体检指标倒还是正常的。”你说,“会是什么原因呢?” “我觉得,”护士小姐姐说,“不排除结石的可能。” “天呐。”你说。 按理说,打了一天一夜的吊瓶,今天还喝了那么多水,要是没问题的话,怎么也不会…… 可是现在医生和其他人都下班了,只有你和这个护士小姐姐两个人,就算要安排检查也只能等明天了。 你回到病房,看到熊正抬着头专注地看输液的点滴。 一滴两滴。 熊抬头看看点滴,又扭头看看你。好像在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你也有点忧心地抬头看输液瓶。 一滴两滴。三滴四滴。 熊又看看你,再看看外面已经黑沉沉的天色。就像在催你回家。 你在熊逐渐有些焦虑的表情中突然福至心灵。 “你是不是……想尿尿啊?” 熊没回答,但是脸腾地一红。 原来是这样! 护士姐姐那么怕熊,估计今天一整天查房的时候都没敢和熊问一句吧! 这里既没有男护士,更没有护工,你立刻从输液架上提起吊瓶,招呼熊站起来:“快起来,我陪你去啊!” 熊一动不动,从牙缝里挤出一点咕噜:“您该回家了!我自己去。” 你从熊的咕噜声中竟然听出一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噢。 “所以,你是在等我们都回家,你自己蹦过去吗?”你恍然大悟道,“你知道洗手间怎么走吗?很远的,出门往右拐,然后下一层楼梯……” “我知道!!”熊说。 你好像看见熊瞪了你一眼。 不太确定。 可以确定的是你的心情很愉悦。 总之这几天,病床下的那个绿色塑料壶从没有被派上过用场。 “老板,我的咖啡好了吗?”点单的客人趴在吧台上催促道。 “好了好了!”老板伸长脖子回话,“马上给您上。” “您不要这个的话,我还有个好东西。”老板对你说。 你现在对老板口中的“好东西”开始存疑了。 老板又拆开一个盒子,掏出一个——巨大的保温杯。 “病人需要喝点热水的话,这个最合适了,”老板拧开杯盖,给你看里面的标,“宇宙牌户外保温壶,保热48小时,保冷36小时。老牌子,现在可到处都不好买了!” 你接过这个巨大的杯子。沉甸甸的。看起来质量不错。 “有点旧了吧。”你说,“会不会不保温了?” “哪里旧了!这是这个月刚生产的,”老板梆梆梆地敲着杯身,“多好的杯子呀,您看这内胆,再看这厚度,再看这用料,军工用料!这个生产线以前是造无缝钢管的,整条街可只有我这里有卖的。” “怎么卖?” “两千五。” “一千。”你说。 看过瓦西里医生的成本表,你现在知道了这些小商人还是很暴利的。 “没您这么砍价的!”老板立刻把保温杯往盒子里塞。 “我家里那个保温壶去年买的,才五百,现在都这么贵了!”买咖啡的客人插嘴道。 “一年有一年的价格。”老板说,“您看现在一杯咖啡的价钱,在去年能买一公斤咖啡豆呢。” “一千五吧。”你按住老板就要收起来的盒子。 “不行,底价两千二,少一分也不行。”老板往回拽盒子。 几经拉扯之下,你终于花一千八百列比得到了这个大大的保温壶。 扳回一城的老板一边喊着亏本,一边手脚麻利地帮你打包,嘴角都快压不住了。 出门的时候,你看见几个下午就在这喝咖啡的客人,晚上依然在这喝咖啡。几只海鸥在桌下徘徊,抢鸽子的面包屑吃。天空中飘落几颗雨滴。 沿街的店铺早早地关门歇业,只有卖食物的店门口还有人排队,是一家卖羊肉卷饼的店。 热羊肉卷饼里面夹着洋葱碎和番茄,还有些许珍贵的黄瓜丝,酱料可以选蒜酱或者辣酱,你买了一个辣的一个不辣的,一共花了六十六列比,你让卷饼小哥给你多包了几层锡纸。 排在你后面的人不满道:“怎么又涨价了?上周还三十一个呢。” 一个店员说:“肉价上涨了,我们也没有法子,只能跟着涨。” “再这样下去,要吃不起饭了。”另一个客人抱怨道。 雨突然下大了,夹杂着一些雪霰,吹在脸上都有点疼。 你忘带伞,提着你打包的卷饼一路小跑,一口气跑回了车上。 出来的时候还晴空万里,回去的时候天空中就下起了冻雨,这座城市的天气就是这样瞬息万变。 看见路边一个老奶奶在冒雨卖芝士玉米,你把剩下的玉米都打包了,热乎乎地放在卷饼的盒子上。 回到诊所时,你发现你原先的车位上七歪八扭地停着一辆黑色的suv,一辆车占了一个半车位。 13 Chapter_13 车倒是一辆很少见的好车,价格大约是你开的这辆的十倍。 但车主停车技术很坏,停歪了不说,还挤占了旁边的一小半车位空间。 诊所周围的车位全都停满了,你转了一大圈又绕回原地,只好回来挤到这辆suv旁边的缝缝里,为了不蹭到旁边这位昂贵的大家伙,你停得费力极了。 你把自己从车门缝里小心翼翼挤出来,又看了一眼这辆停得歪歪的车。 随着赛季的开启,瓦西里医生的诊所也正式开启了24小时服务。 从大厅到处置室,有不少人带着兽人来处理伤口、打活化剂,加上昨天下了一场大雨,还有不少抱着黑乎乎的狗来洗狗的人。小诊所的生意进入了旺季。 你穿过挤挤攘攘的一楼,到二楼的病房去。 二楼的区域只有家属刷卡才能进,一下子就安静了很多。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人。 一只强壮的兽人正坐在灯光昏暗的走廊里。 在你刷开楼道门的一瞬间,它就飞快地看向你。也许是刚才赛场下来,它的眼神中还带着凶恶的煞气。一对强壮而锋利的角盘踞在头上,在这样昏暗的灯光下,角上的纹理也清晰可见。 被这种大型兽人突然盯一下,你冷不防吓了一跳。 兽人大约也知道自己吓到了你,于是错开视线,低着头去和身旁的人说话。 它旁边还有两个人,一个穿着西装的寸头猛男,和一个文质彬彬的瘦弱羊毛卷男。 瓦西里医生正在手术室,医院里现在分不出人手来接待他们,他们估计是在等医护。 可是下一秒你发现——他们几个别的地方不去,刚好就非要站在熊的病房门口。 他们人在门口,眼神却不住地透着窗户往病房里瞟,看起来就像熊占了他们的专属房间一样。 瓦西里医生的诊所不大,兽人单间病房只有这么一间,剩下还有三个大开间,平时一间是库房,两间用作宠物寄养,只有赛季的时候才清理出来给兽人当集体病房。 这个兽人估计是想来住这个单间,没想到被熊给占了。 你看了他们几个一眼,然后提着包包和食盒往病房里走。 但一只手把你拦下了。 是西服男过来递了根烟。 “我不抽烟。”路被拦住了,你只好站住脚步。 “通融一下,我们想住这个病房。我们有个伤患。”西服男指了指后面坐着的兽人。 这话说的,住在医院里的,哪个不是伤患? 西服男见你没立刻拒绝,立刻从怀里掏出两卷钞票递到你的手里,钞票用橡皮筋捆着,一卷估计有小一万。 一小卷够单人间病房一周的住院费了。 这是遇上大款了?秉着这样的狐疑,你又看了一眼眼前的西服男。全套黑西装,穿得很正式,看起来……有点像是司机。 目前的你还是挺需要这笔现金的。 可是,你要是收了这笔钱,难道要熊搬离你们好不容易收拾好的房间,去楼下挤合住病房吗?哪里可吵闹了,熊的睡眠不太好。 西服男见你没反应,又往你手里递第三个钱卷卷,而就在这时,你看见了西服男手里的车钥匙——他是刚才那辆歪车的司机! 呵!原来是你! 他递到你手里的钱卷卷一下子变得烫手起来。 有钱了不起吗?有钱就可以乱停车挤别人的车位吗?就可以抢别人的病房吗? “不太方便呢。”你把钱推回去,“我的兽人需要很好的休息。” 你侧身让过堵在路中间的西装男,径直朝病房门口走去。 “没关系,达里安,我坐走廊里就可以。”一直坐在后面的那只兽人说。 它来医院之前已经粗糙地处理过伤势,吊着一只胳膊,估计是骨折。 兽人比人类懂礼貌多了。 走廊里是前两天你让瓦西里医生从房间里搬出去的输液椅,它现在就坐在椅子上,另一个羊毛卷男一直坐在它旁边,按着它的一侧肩膀。 “达里安,”兽人旁边的羊毛卷男说,“麻烦去车里拿条毯子过来,夜里会降温。” 听声音是个小孩子。 你不再管外面这几个人,刷卡进了病房。 也不知道他们几个在你回来之前在门口待了多久,但熊倒是一直窝在被窝里没有动弹。看见你回来,才期待地支起耳朵看着你。 你扬了扬手里的手提袋。 熊的目光立刻就配合地盯着手提袋了。 好乖哦。 外面的人类都各有各的讨厌,还是熊最乖了。 “你别起来。”你提着食盒放到床边去,然后打开地上的小熊暖风机。 昏暗的灯光再次暗了暗,暖风机呼啦呼啦地吹了起来,房间里的温度慢慢爬升起来。 你们南方城市没有大规模集中供暖,靠的是自己开电暖气片取暖。 瓦西里医生的诊所由于线路老化,又或者是电压不够,电暖气总闸一开就跳闸,现在正在找人检修,目前只能支持猫猫狗狗的病房供暖。 海滨城市没有了暖气,每个房间里都是湿冷湿冷的,连墙壁上都是湿的。 但是机智的你从家里背来了小功率的热风机,热风机的功率很微妙,打开之后刚好卡在“糟糕要跳闸了”和“还没跳呢”之间,让这个小小的病房里暖暖的。 你之前买这台暖风机的时候一下子被小棕熊的造型吸引了,因此毫不犹豫就买了这一款。 现在,小小的暖风机和大大的熊在房间里相映成趣。 “我买了羊肉卷饼!”你提起袋子说,“不知道好不好吃,我买了两个,刚才在路上看见冒雨卖玉米的老奶奶好可怜,所以……” “您淋雨了。”熊说。 你摸了摸头发。 是有点湿。不过只有一点点。 “已经差不多干了。”你说。 “需要吹干的。会头疼。”熊说。 “还好,”你抓了抓发尾,“我洗完头也就吹到这种程度,吹太干会……” 吹太干会炸毛。 但你没来得及说出这几个字。 厚重的棕色毯子一下子把你兜头盖脸地蒙住了。 “喂!!”你从毯子里挣扎出一个脑袋来。 但是大逆不道的熊再次把你盖住,然后在毯子外面揉揉挠挠。 啊!别揉了! 你今天早上好不容易吹成功的刘海! 可以了!别揉了! 你的发型要爆炸了! 因为是故事世界,所以你的发量非常惊人,因为你的发量非常惊人,所以每次洗头你都不敢吹太干,否则发型——会爆炸。 熊用毯子给你擦干最后一绺头发。 可以理解熊的举动是出于好心,但动作之粗暴和洗狗的动静差不多,你的头发经不起这般蹂躏,早就自由奔放地指向了空中的各个方向。 你从毯子里面无表情地钻出来,捡起被挠碎的威严瞪了熊一眼。 熊本来要说什么,突然看见你的造型,没忍住噗嗤笑了一下。 “好笑吗?”你说。 熊立刻低下头,但嘴角还是弯弯。 你从包里翻梳子,而熊把地上的小熊热风机搬到床头置物柜上,让暖风可以吹到你的头发上。 你用梳子梳了好久,终于把每一根自由奔放的头发都梳回了她们应该在的位置。 熊对着热风机仔仔细细吹你被打湿的外套,热风灌进衣服,将袖口吹得鼓鼓的。 “没事,别吹了。”你说。 淋过雨,就算吹干也会变硬的,得送去店里洗一遍才行。 但你立刻想起你如今变得紧张的经济状况,于是说:“我回家用洗衣机洗一遍就好了。” 不得不提,吹过的衣服穿在身上挺暖的。 你打开被丢在一边的购物袋,从里面往外取今天买的东西。 熊从不和你说它觉得无聊,只会在你回来的时候认真听你吐槽今天遇到的烦心事,然后在你的耍赖中,让出耳朵给你摸一下,作为你辛勤工作一天的福利。 但是今天,前台的护士小姐姐告诉你,熊这几天白天在病房里,一发呆就是好久。 还是会无聊的吧。 “瓦西里医生也不给病房装台电视。”你说,“大厅里有一台电视机,我刚才看见有不少人在看呢,你可以去大厅看电视,也可以结识一些新朋友,和他们聊聊天。” “没事的,”熊说,“我不怎么喜欢电视。” “哦,那你喜欢看书吗?”你高兴地掏出今天在书店的收获,“看!我买了几本书。 “嗯……喜欢。”熊说,“如果是感兴趣的领域的话,我可以看很久。” “噢,你有很喜欢的书吗?”你好奇地问。 “我喜欢看,嗯,《钢铁之心》,”熊说,“我是说……其实我平时……” “我不知道你喜欢看这种类型耶。”你拆开其中一本的封皮,“所以随便挑了几本。” 你买了一本今年冬天新获奖的历史小说《高山上的绞刑架》,又拿了一本最近很畅销的侦探小说《谁杀死了铁皮老鼠》,还拿了一本字典那么厚的彩图大百科,都是很适合打发时间的书,还买了一份最新的国际时报。 熊拿起其中一本,哗啦啦地翻了起来。32开的常规开本,抓在熊的手里,袖珍得像一本浓缩版小册子一样。 “明天再给你带几本书来,我刚看完,都很好看,不看到最后根本猜不出凶手是谁,”你给熊把小桌板升起来,“白天一个人在这里会无聊吗?今天都干什么了?” “不无聊。”熊说。“我今天上午帮瓦西里修了猎`枪,中午医院停了两次电,面包没有烤熟,我们出去修电路,检查之后发现是烤箱坏了,需要换加热管,瓦西里打电话给厂家,但是厂家说没有加热管了,两个月后才有货。瓦西里很生气,和厂家吵了半个小时。” 看来熊今天不仅去帮厨房换灯泡,还去给厨房修烤箱了。迟早有一天你要和瓦西里算一算工钱。 “那你们吃上午饭了吗?”你问。 熊点点头:“最后吃了煮豆子汤。” “只有豆子汤?” 自从来医院的兽人变多以后,伙食水准开始向着兽人的餐标直线靠拢。护士小姐姐们都开始自己带饭,把饭盒交给厨房去加热。 “不,”熊说,“我还给厨房做了一个支架,把那些没烤熟的面包穿在支架上,把支架架在豆子汤上。所有的面包都蒸熟了,所有人都吃饱了。” “听起来虽然有点难以想象,但是好聪明的办法!”你由衷地夸赞道。 “那当然。”熊说,“这不是我的点子,我们以前在野外都是这样吃到热面包的。” “那中午没有吃到肉吗?晚上呢?晚上吃了什么?” “晚上吃到了,”熊说,“晚上的菜是番茄牛肉炖土豆,很好吃!瓦西里医生这里的食堂很不错!” “玛莎的手艺真的不错。”你也很赞同。 “真的很好吃。”熊强调地点点头。 晚上的番茄和牛肉是你买完之后提到食堂去的,胖姨姨玛莎炖了好大好大一锅番茄牛肉土豆汤,最后盛出来,熊吃番茄牛肉,其他人喝土豆汤。 当然,这一点就不要告诉熊了。 突然,门口响起敲门声。然后是磁卡刷开门的声音——原来是瓦西里医生。 14 Chapter_14 1 进来的是瓦西里医生。 他来还是为了外面那几个人,这次问你能不能拼个房,说楼下房间全都满了,外面暖气又坏了。 既然瓦西里医生亲自来说,你不太好再一次拒绝,就问了问熊的意见。 “请他们进来吧,这里可以住下。”熊说。 病房本身很小,熊的病床原本放在接近居中的位置。现在,病床需要调整到靠墙的一侧,把房间的另一边空出来。 勤劳的熊打算开始搬床,被你一把摁住了,你们几个非伤患把房间布局调整了一下,主要是那位西装男在搬。 这位西装男干起活来,倒是没有刚才那么让人讨厌。 西装男叫达里安,的确是一名司机,骨折的那个是他老板的兽人,他一路飙车140迈送过来,护士做了紧急止血,这会儿医生带过去手术了。 “抱歉啊,我这个人就是这样,有点粗鲁。”司机大哥说。 “没事没事。都是误会。”你说。 看在三个钱卷卷的份上。 司机和你握完手,尬聊了一会,又跑去和熊握手尬聊。 这很奇怪。 你们一般人走在路上,通常不会去跑过去和人家的兽人打招呼,更不会认真地自我介绍。 你突然觉得这个司机人也还不赖。 但是熊好像不这么觉得。 熊看起来被突然靠近的司机大哥惹得有点不适。 因为你发现熊和司机说话时候压低了嗓子,配着一点咕噜咕噜,听起来凶凶的。就像你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司机大哥却很自来熟。 “噢,你是熊!”聊着聊着司机大哥兴奋地说。 “嗯。”熊说。 “噢!你是从北方来的!” “嗯。”熊说。 “噢,你真大。北方的熊都这么大吗?”司机大哥感叹地说。 ? 怎么感觉不太对劲。 “我可以摸摸……” 熊躲了一下。 “不,不可以。”你立刻挤到两人中间,“米沙的脾气不太好,乱摸的人会被揍,我可拦不住。” “是的。”熊说,“我很凶。” “不敢不敢,”司机大哥连忙说,“我就是……嘿嘿。” 司机挠了挠头,总算有点尴尬。 吊着一只手臂的兽人叮叮咣咣地拖着一张病床进来,但司机大哥还挤在熊这边挠头。 你只好拍了拍司机,动作夸张地指了指门口正靠一只手扛起病床的兽人,“您不去搭把手吗?” 司机大哥终于跑去抬病床了。 熊明显松了一口气,你看见它的胸口明显起伏了一下。 是挺大的。 房间另一边在叮叮咣咣地摆床,你这边没什么事,就开始拆晚餐盒子——你的晚餐(和熊的加餐 现在你理解朋友的告诫是什么意思了,熊的胃真的像一个无底洞一样。 你先拆出羊肉卷饼的盒子,打算把味儿大的先消灭了。 在赛季的时候,主人通常都会给兽人调整饮食计划,有的需要增重,去匹配高一阶的重量级,有的需要脱水,去和低一阶的重量级比赛。 还有一些流派则认为赛期不要让兽人吃得太饱,因为适度的饥饿会激发兽人的愤怒。 但是熊不用备赛,又正在康复期,因此你们完全没有这种顾虑。你和熊你一口我一口,抱着肥瘦相间的羊肉卷饼嚼嚼嚼嚼。 你是因为没吃晚饭,而熊已经吃过晚饭了,但嚼得比你还要香。 熊看起来比较喜欢这个卷饼,你刚吃了两三口,熊就吃完了。 “你吃饱了吗?”你问熊。 “嗯。”熊说。 这个卷饼的分量很实在,你嚼了三分之二,感觉实在吃不下了。 你把剩下的放回盒子,装进打包袋里。 熊看了眼盒子,又看了一眼你,然后从打包袋里把盒子拿了出来。 然后那一小块卷饼也飞快地进了熊的肚子。 瓦西里医生给的配餐分量真的够吗? “……你真的吃饱了吗?”你忍不住问。 “吃饱了。”熊说。 “我还买了芝士玉米。” “……吃!”熊说。 老奶奶烤的芝士玉米很香,但你是吃不下了,你觉得熊也许还能吃一两根,还剩五根。 医院的烤箱还坏了,明天热不了。 “你们吃玉米吗?”你向熊的新室友询问道。 “好啊好啊!”司机大哥过来拿起一根玉米啃了起来,啃了两口才想起给后面的兽人也拿了一根。 “来的太急了,晚饭没吃,饿了。”司机大哥说。 刚才和他们一起的那个羊毛卷男孩是俱乐部的助理,作为代理监护人,负责过来签入院协议的,现在已经自己回去了。 而这只受伤的兽人叫神尾·兰河之刃,这让你好奇地多打量了它两眼,没看到什么神奇的尾巴,只得到一道警惕的视线。 看司机对它的态度,这只兽人估计是有点小名气的,而且它的名字听起来就很牛x的样子。 “今晚您要在这里陪护吗?”你问司机大哥。 “对,我们住一晚,明天就出院了。”司机大哥说。 你看了看那个靠坐在病床上沉默地啃玉米的灰毛兽人。 手臂上打着厚厚的石膏耶。 “就住一晚?”你说。 “最近是赛季,时间紧张。”司机大哥说,“回去他们可能还有训练吧。” “那社区赛前能恢复好吗?” “社区赛?”司机大哥说,“我们不参加社区赛。神尾主要参加一些小型的私人赛事,也会参加本地的闪击战这种。” “哦~”你说。 你哦是哦了,其实也没听明白。 “您的兽人是什么星级?”司机大哥问。 星级? 什么是星级? “它不打比赛的。”你说。 “不打比赛?骗不过我。”司机大哥半点不信你的话,“那么厚的拳茧,至少也打了十几年吧!” “咳咳。”病床上的神尾被玉米呛到,咳嗽了一下。 司机大哥还在嘀咕:“不过我在本地排行榜上还真没见过一只熊。” 15 【剧情选择章】 1 熊和你说过,在军队里,有时候会练一练格斗。 你当时觉得熊也许是有一点谦虚。 现在看来,好像不止一点。 隔壁床的兽人神尾请司机大哥去帮忙接一杯热水,房间里总算安静了下来,只有暖风机呼啦啦地吹着。 你想起来你也买了一个杯子。 咖啡店老板宰了你一顿,心情大好,替你把杯子包成了礼物包装,上面还有个大大的蝴蝶结。 熊揪下蝴蝶结,撕开一层层包装纸,掏开包装盒,终于拆出来那个巨大的保温杯。 熊拆包装的方式很独特,每一步都不是常理所能揣度,但也的确把盒子给拆开了。 熊把银色的保温杯抓在手里。 “给我的吗?”熊迟疑了一下问。 “当然!”你说,“以后一整天都可以喝点热的。” 熊抱着保温杯,看过来,又翻过去,看个不停。 这个保温杯是2l的容量,抱起来有一只猫那么大,但在熊的衬托下,就和一个小小的杯子一样。 保温杯是空的,里面还有一小包干燥剂和一小包很香的茶叶。 熊埋下脑袋轻轻嗅了嗅。 “谢谢。”熊小声地说。 有外人在场,熊怎么又客气起来了。 你伸手打算把保温杯拿过来洗一下,结果熊没看见你的动作。 你发现它还是埋着脑袋,如果是为了闻闻茶叶的话,不用这样紧紧地抓着杯子。 “那个……”你拍了拍熊的肩膀。 熊被提醒了,立刻把杯子松开,抬起脑袋来,看了一眼病房另一边的兽人神尾。 那个神尾正在盯着屋顶发呆。 “谢谢您,”熊礼貌地说,“我以前也有一个这样的杯子,后来……被我弄丢了。” 如果不是熊红红的眼睛和闷闷的嗓音,你可能要被这礼貌的表情骗走了。 “这个不会弄丢了!”你说,“那么,作为感谢是不是应该抱一下才对呀?”你像大鹅张开翅膀一样提议道。 你以为熊会看看旁边的人,左右为难一会儿。 结果,你立刻得到了一个熊抱。 一个结结实实的漫长的熊抱。 小熊暖风机吹风的声音呼啦呼啦,像给你们织成一张声音屏障。 “好啦,”你摸了摸熊热乎乎的耳朵,结束了这个有点太长的抱抱,在熊耳朵旁边小声问,“我去洗个杯子,你喜欢泡点什么喝吗?” 熊把埋着的脑袋抬起来,带走你肩膀上毛茸茸的热度。 “喜欢喝茶。”熊捏起小茶包说。 “这个不能喝。”你说。 “哦。” “我去买点新的。”你说。 你们旁若无人地抱抱期间,隔壁床的兽人默默地望着天,见你要离开,它扭过头去看了一眼熊。 你觉得你应该离开一会儿,这样它们可以聊聊天。 你去小食堂洗了杯子,又等着一壶热水烧开,又和胖姨姨玛莎聊了一会儿天。玛莎姨姨很喜欢熊,跟你夸了半天熊是多么乐于助人又有礼貌,说它是整个宠物诊所里最善良的熊。 你跟玛莎姨姨讲了一点熊之前的身世。 玛莎姨姨听得心疼极了,不停地说“可怜见的”“可怜的小熊”。 “它每次把饭都吃得干干净净的,一点儿也不剩,”玛莎姨姨说,“可怜的孩子,它以前从来没吃饱过吧。” 虽然熊说自己在军队里吃得很好,但你没有向玛莎姨姨澄清这个美丽的误会。 相信熊明天就可以吃到玛莎姨姨开的小灶了。 ---------- 2 你在小食堂磨蹭了一会儿,打完水回来的时候又被吓了一跳。 隔壁床的那个兽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了样,变成了好大一只,原先是短短的灰色发茬,现在全身都长满了灰灰的毛。它半盖着被子,在床上不舒服地缩着,在被子的一角,你看见一个灰色的尾巴尖。 和全身烟灰色的毛不同,它尾巴尖的毛有一点白。 你多看了一眼,尾巴缩回被子里去了。 瓦西里医生也在病房里,手里正拿着两根一长一短的棍子。 “这是活化剂打多了。”瓦西里医生向你解释,“而且兽化有助于放松精神,对恢复也有好处。” 原来是这样。 你看向熊。 熊正在啃第四个玉米。 熊吃东西很认真,聚精会神地两手捧着玉米,一排一排地啃。它吃饭的时候就像把耳朵关上了,旁边的人有多大的动静都不会干扰熊吃饭。 你看了看熊的半圆形耳朵,毛茸茸的。 你突然好想摸摸熊。 可是,熊除了来医院的第一天冒出一个大熊脑袋,(又被你摁回去了),之后熊都没有再兽化过。 “你怎么不变熊了?”你坐过去问熊,“医生说,变成兽形可以帮助康复诶。你看人家。” 你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掩盖你想吸熊的动机。 熊嚼嚼嚼嚼,把最后一口玉米吞下去,然后说:“我变成熊之后很大,衣服会撑坏的。” ? 好朴实的理由。 但又很实际。 你给熊买了两身衣服,都快把全城跑了个遍。就这样熊穿着还是跟紧身衣一样。 熊这些年来应该都不是很好买衣服。因此,熊很珍惜它的每一件衣服。 瓦西里医生默默地提着两根棍子走了。 你盯着瓦西里医生匆匆离开的背影,感觉那两根棍子不太像是什么医疗器械。 “那两根是什么东西?”你问熊。 “是加热管,”熊说,“里面的接线松了。” …… 瓦西里医生趁你不在又来找熊干活了! 这次被你抓到了!仗着熊好说话,就天天让熊打白工? “瓦西里医生又来找你修东西啦?”你问熊。 熊点点头:“重新接一下线就好了。加热管修一下很快的。” 见你没有反应,熊停顿了一下又说:“我修什么都很快。” 哦? 熊的语气听起来有点期待耶。 “噢!原来加热管也可以修啊!”你恍然大悟地说,“我之前坏掉的一些小家电都扔掉了,哎,要是我也会修就好了……我之前花了好多钱找维修工呢!现在的维修工可贵可贵了!”你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以后我可以帮您修。”熊说,“我会修很多东西的。” “真的吗?” 熊点点头。 “你真好!!哎,你真的好厉害,会修那么多东西,一定学了很久吧!是谁教你的?”你星星眼地盯着熊。 熊被盯得悄悄地移开了一点视线:“没有,没有人教我,我拆开看一遍就会了。” “只看一遍啊……只看一遍就会了?真的好聪明啊米沙!我要是早点遇到米沙就好了!”你看着熊的耳朵一点一点变红,“米沙一定是天生就很聪明的小熊!” “虽然我不这么觉得,但是其他人都这么说。”熊故意压低了语气,但是显然没压住弯弯的嘴角。 噢,是一只得意小熊。 “难怪瓦西里医生一直来找你帮忙,他付你钱了没有呀?” “朋友之间相互帮忙是不需要谈钱的。”熊有板有眼地说。 “瓦西里医生是你的朋友啦?” “……不,”熊嘴硬地说,“我没有朋友。” “所以,”你说,“你看,既然他不是你的朋友,下次他再找你干活,你可以收一点点钱。” “可是我听玛莎说,今年大家都比较缺钱。”熊说。 “那是其他人,瓦西里医生可一点都不缺钱,你看他宠物医院的生意多好,你这样一直不收钱他会不好意思的……” 缺钱的是你啊米沙! 熊看起来被说动了,懵懵地点点头。 “你看,你依然在帮他的忙,只是收一点辛苦费。现在一个维修工可不好找,花钱都找不到!维修工的时薪最少也是100列比,能买半公斤牛肉呢。”你继续说。 在听到“牛肉”时,熊的半圆形耳朵动了动。 “好的!”熊说。 你应该一开始就说牛肉的,你想。 隔壁床传来“嗤啦”一声。 隔壁床的兽人看起来止痛针失效了,正在冷汗涔涔地挠床,毛都湿答答的。 刚才那一声是因为它把床单连带着下面的褥子挠了一个大洞。 出去接水的司机大哥到现在也没回来,不知道到哪里接水去了。 熊用自己的保温杯盖倒了一点水,连带着桌边的一个小药瓶一起,推到隔壁床的兽人神尾那一侧。 “止痛片。”熊说。 你有点不放心。 “可以随便吃吗?医生没给它开。” 万一吃出问题怎么办?到时候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出了问题,它的主人说不定都会来找你们的事。 “可以的。神尾以前也吃这一款,这次是赛季才没给开。”熊说,“有人觉得会影响反应速度。” “你确定要吃这个吗?”你拿起那个小药瓶,读了一下那个长长的拗口的学名。 神尾盯着你看了一瞬,点了点头。 病房里有监控,应该录下来了。 神尾用爪子抓过那个小药瓶,用一只爪子不太灵敏地拧开,从里面数出来12粒小药丸。 你觉得这个兽人也可怜巴巴的。 于是你给它递了一下杯盖,想着它手不方便,可以就着你的手喝水。 结果你刚端着杯盖靠近,它就炸了一下毛。 看起来是只高冷的兽人。 “抱歉。”炸毛的神尾说,“我自己来。” 看着神尾吃完了药,状态好一点了,你这才准备起身离开。 今天你待得很晚,现在已经九点多了。 “那我就回去了,”你对熊说,“你们两个好好休息,可以相互照顾一下。” 熊认真点点头。 你又看了看高冷的神尾,神尾也点点头。 有相互照应的病友比较好,至少熊上厕所可以有人帮忙扶一下。 “我回去了哦!”你穿好外套,围好围巾,走到门边,再次挥挥手。 “您明天还来吗?”熊问。 “看情况吧,”你最近工作上也时间不规律,“如果我来的话,就会来和你一起吃晚饭。” “那我等您。”熊说。 “可以,等到七点就行。”你说。 你正要开门,突然,你的手机响了。 你来了一眼来电显示。 打电话过来的是—— a.你男朋友 b.陌生号码 16 Chapter_16 1 “喂?” “歪!是xd331的车主吗?” 电话里传来有点耳熟的声音。 也的确是熟人,是隔壁床的司机大哥。 你的车被蹭了。 被司机大哥的豪车蹭了。 敢情你刚才费心停了半天的车,白停了。 当你赶到楼下停车场,才发现了更让人来气的事—— 他的漆面完好无损。你的车漆被蹭掉了一大块。 你深呼吸了一下,刚准备说话,看见司机大哥已经熟练地从怀里掏皮夹子。 哎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周末就去喷个漆,就当您给我的生日礼物了。”收获了新的钱卷卷的你愉快地说。 你把收到的钱卷卷全都充到了熊的住院费里。 这里的缴费方式是建档充卡式的,可以一次多预存一些金额,之后每天产生的费用都从卡里扣,出院的时候剩余金额再退还。 感谢司机大哥的赞助,现在住院费的余额足够熊住到下个月了。 -------- 2 今天的工厂依旧是非常清闲。 你们下了一趟生产线,又检修了半天设备,然后开始搞全员安全培训学习。 如果不出意外,又是可以提前下班的一天。 这几天你一直联系朋友和同学,四处寻觅机会,想寻找一些新工作的出路。 但是,一打听下来,就让你犯了难。 在隔壁城市罐头厂工作的朋友巴沙,上个月收到的工资是一箱罐头,在肥皂厂工作的朋友列夫,上个月的工资是一箱肥皂(这就有点用不完了吧),在高校工作的同学倒是发工资了,但他的薪资收入比你现在这份还要低上一些。你既然想换单位,当然还是希望能够涨薪的。 整个打听了一轮下来,你觉得你现在要换一份收入更高的工作十分困难。 倒是有一位很多年没联系的小学同学德米特里,似乎过得相当不错。你打电话和他寒暄了几句,他告诉你他在边境线上开车倒卖砂糖橘,问你要不要一起入伙。 可惜你既没有大货车,也不太方便去外地跑长途,只好婉拒了他的邀请。 他表示理解,还要了你的地址,说给你寄一箱砂糖橘。 下午茶时间你们在茶水间摸鱼,聊着聊着就说到了你想换工作这件事。 同事对你这样的想法很不解,因为你们厂里的待遇还是可以的。 “你现在是几级?五级对吗?”同事柳芭和你同一个办公室,你们之间比较熟,之前经常一起摸鱼。 “六级。”你说,“今年年终刚评上的六级。” “那你一个月到手的工资有三万列比出头呢。”同事说。 你们的薪资和职位评级并不直接挂钩,不同等级的工资收入相差不大,评级更多地体现在一些日常福利和退休待遇上。评级越高,将来的退休待遇就会越好。 同事掰着手指帮你算,“假设你每周五去看一场电影,每周六去听一场音乐会,每周日再去看一场芭蕾舞剧,钱也够花了呀?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同事说的很有道理。如果是以往的你,你的收入足够把自己养得好好的,但是现在…… 你想了想:“假如说……我想吃砂糖橘呢?假如我想天天吃砂糖橘,就不够了。” “我可不记得你喜欢吃砂糖橘?”同事说。 “我只是打个比方。” “你该不会是……”同事狐疑地盯着你,“染上什么烧钱的喜好了吧?” ! “才没有……”你说。 “那你着急换什么工作?”同事不解地说。 “老实说,我也听到一些传言,”隔壁组的热尼亚端着茶杯,“我亲戚在邻省的工厂,都连着两个月发不出工资了,只能发毛巾顶工资。这毛巾能当饭吃吗?” 热尼亚是隔壁部门的导弹工程师,她作为你们茶水间学历最高的人,传播的小道消息也让人更加信服。 “两个月!”柳芭感叹道,“那要是我们也发不出来工资,我们发什么?发子弹头吗?” “这就是我所担心的。”你说,“仗似乎要打完了。” 是的,你是一个六级钳工,主要工作内容是在军工厂生产子弹头。 “我倒是不担心咱们,邻省这种情况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另一个同事说,“况且,军工怎么会倒。” 你们这座海滨城市作为先锋试点城市,在各个领域都一马当先,不论从收入还是物价来说都是如此,这正是城市繁荣的表现。 “也不用太过担心。”热尼亚说,“认真工作,拥抱变化。” 工程师热尼亚的话让大家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而你接着找工作。 因为你真的有了一个烧钱的爱好。 翻招聘广告、润色简历、投递求职信、去求职市场转来转去、甚至还找原先的老师写了一封介绍信,几天下来也有了一些收获——六级钳工想要找到一份新工作并不算难,但更高的薪资就很难了。 一支活化剂的价格就要几千到几万不等呢。 晚上有空你就会去诊所找熊一起吃晚饭,再跟瓦西里医生聊聊熊的伤情。 熊隔壁床的神尾入院三天,骨缝都已经愈合了,因为它的主人,好几万一针的活化剂,眼睛不眨就开了十好几针。 你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心里惊叹了好一会儿——这就是有钱人的世界吗? 再隔着窗户见熊乖乖看着你的样子,你感觉心里揪揪的。 走廊里,瓦西里医生大概是见多了这种场面,和你说:“您放心,活化剂只是加速恢复,不打活化剂也能恢复得健健康康的。” 你捏着最新的单子查看。 瓦西里医生给你指超声单子上那些模糊的轮廓:“这里是新生的结缔组织,熊的恢复情况非常好,比我预想的好很多,如果照这个速度,不到一个月就可以出院了。” 你钻进病房,立刻把这个好消息和熊分享:“医生说你再过一个月就能出院了!” 熊正在和隔壁床的神尾咕噜咕噜地聊天,被你进来打断,神尾立刻不说话了。 熊说:“还要一个月那么久吗?” 熊的语气也一点也听不出来期待。 你立刻知道熊在想什么了。 每天关在小病房里,熊都要长毛了。 “当然啦,”你说,“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我已经好多了。”熊说,“瓦西里说我可以下床走一走了。” “嗯,那就多走走,”你说,“可以下楼看看电视,或者去食堂帮帮忙。” 只要别再去给瓦西里修电线就行。 你发现熊有时候很不活跃,一楼大厅有电视机,很多人都会在那里看电视,神尾也会去,熊从来不去。 但是有时候熊又很活跃,比如天天蹦着一条腿跑去食堂义务劳动。 你们又嘀嘀咕咕说了一会小话,隔壁床的神尾“嘎吱”一下翻了个身,躺平了。 瓦西里医生的病床比较经典款,翻个身动静就很大。 熊本来在和你说食堂的玛莎姨姨,突然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小,然后就不说了。 碍事的神尾!! 你记得司机大哥说,神尾只在这里住一晚,不知道为什么,住了三天还没走,搞得你们不能独享单人病房。 你还没说什么呢,它倒是嘎吱上了! 17 Chapter_17 1 可能是感受到了你的怨念,神尾嘎吱嘎吱地下了床,不做声地看看你又看看熊,然后提着水壶慢悠悠地出去了。 它现在恢复了兽化前的样子,体貌更加偏向人类,只有一条长长的灰色尾巴随着步伐摆来荡去。 尾巴末端翘起一点小尖尖,上面是一簇白毛。 你盯着那个消失在门缝里的小尖尖。有点可爱耶。 回头发现熊盯着你。 啊哦。 “说起来,神尾怎么还没出院?”你立刻表明态度,“它住的有点太久了吧!” “神尾和它的主人说自己还没恢复好,”熊乖乖地被你转移了话题,“所以把这个月的几场比赛都取消了。” “是这样啊。” 虽然从没见过神尾的主人来医院,但你感觉神尾的主人还是挺不错的。 比最近你见到的那些拖着兽人来打活化剂的家伙好多了。 这几天下来,熊和神尾已经熟悉了起来。 神尾非常少和你说话,和熊聊起来倒是话好多。好几次你进来的时候,都是神尾在说,熊在听。 神尾还要多住几天,虽说碍事了一点,但白天熊也不会太冷清了。 你挤挤挨挨歪床边上,把熊铺得平平整整的被子弄乱,开始盯着熊的耳朵打歪脑筋——今天还没有摸到耶。 毛茸茸的,那么蓬松,好想捏捏。 熊之前躲来躲去,现在躲不掉了,但是每天只给捏一次。 好不容易八十万伏的电灯泡神尾走了,此时不捏,更待何时! 你刚伸出你邪恶的爪子,突然,一个轻轻小小的东西被塞进了你的掌心。 是什么? 你摊开手心,看见一个小小的塑封包装。 哦,是一个硬币大小的小饼干。 “饼干?” “神尾给我的。”熊说。 哦,原来是室友投喂的。 你们在办公室也会给同事分这种小饼干,这么小的小饼干,还不够熊塞牙缝的。 “神尾给你的,你吃吧。”你把小饼干还给熊。 你不怎么爱吃饼干,太甜。 但是熊没有接过去,还是有点期待地看着你。 等等。 这个好像是熊特意留给你的耶,还要趁神尾不在偷偷塞给你。也不知道藏了多久。 想到这里,你立刻撕开包装袋,啊呜一口吃掉了小饼干。 “真甜!”你夸赞地说。 熊果然高兴起来。 “神尾他很不错。”熊下结论道。 ? 虽然你不知道小饼干很甜和神尾很不错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但是熊显然很是笃定自己的判断。 因为熊现在的表情自信极了。 连两只耳朵都毛茸茸地支棱着。 这次你终于伸出你的邪恶之爪——阿哒! 偷袭成功! 一手一个! 狠狠蹂躏! 工作一天的你从怨气满满很快变得元气满满。 但是熊被揉瘪了。 “我一直都想问,”熊颇有些苦恼地说,“您为什么一直要捏我的耳朵?” “当然是因为米沙没有角啦。”你正直地说,“我只能捏米沙的耳朵玩。” 熊停顿了一下,显然是对你胡言乱语的回答不太满意。 熊闷闷地说:“神尾有角。” 神尾有角,你怎么不去捏它? 当然是因为熊可爱啊! 这话熊可不爱听。 上一次你当面夸它可爱的时候,它整整一天没有和你主动说话! “可是神尾的角上不长毛,只有米沙是毛茸茸的。”你回忆着毛茸茸的触感,“我喜欢毛茸茸。” 熊用圆圆的眼睛看着你。 “所以……”你得寸进尺地说,“再给我摸一下吧。” “不可以。”熊说,“今天已经摸过了!” 说不可以就不可以,不管你怎么耍赖都不可以。 果然是喜欢读《钢铁之心》的熊。 有一颗钢铁一样冰冷的心。 角上没长毛的神尾敲开门进来了,你发现它手里拿着的是熊的保温壶。 “你的水,米沙。” 神尾把熊的保温杯放在床边柜上,又提起自己的水瓶去打水。 神尾只有一只好手,一次只能拿一个水壶。 神尾好像真的不错耶。 你忽然也这么想。 ------ 2 照例是每晚的加餐时间。 既然神尾近期不用备赛了,今天的加餐你就礼貌地问了问神尾要不要吃点。 今天你们的夜宵是一只大烤鹅,鹅烤得表皮金黄,肚子里塞了土豆和洋葱。 最近因为禽流感的缘故,超市里根本买不到家禽,这只鹅是你到乡下市集里偶然买到的。玛莎姨姨给熊开了小灶,还在烤制前刷了一点秘制酱料。 神尾矜持地点了点头。 你摁住烫手的烤鹅,揪了一个鹅腿和一个翅膀给神尾。 鹅腿在熊扶着盘子的爪子上撞了一下,被你放到了神尾的盘子里。 熊盯着神尾的盘子。 熊好像不开心了。 你今天吃过晚饭了,这只鹅就是它俩的,你给它们分完食物,出去洗完手回来,就掏出手机戳戳戳戳给朋友发短信。 兽人吃东西的时候都不爱说话,埋头大吃。你在一左一右咔哧咔哧、啊呜啊呜的伴奏中专心地编辑短信。 你今天联系了一个同学,他一直在很南的南方做一些小买卖,听闻你最近想换工作,而他恰好在邻市出差,于是打算约时间见一面。 「就去你住的酒店附近吧」你敲字。 「我来找你吧,正好我还没来过x市,你带我转转。」 你想了想,觉得可以。 约好见面的时间地点,你合上手机,抬头一看。 一共就发了两条短信的功夫,神尾已经吃完了,而熊还剩最后的一小口鹅腿。 吃这么快的吗? 明明熊和你一起吃饭的时候不是这个速度! 然后你发现——神尾没吐一根骨头。 “等等,”你说,“骨头不可以吃啊!” 你买的是老奶奶养了好几年的老鹅,煮熟的骨头应该会很硬吧! 你赶紧扭头看熊的盘子,噢里面也是干干净净的。 神尾看出来你的担心。 “您不用担心,我们吃得动骨头。”神尾说,“并且,多吃点骨头可以帮助我恢复。” 神尾说的是“我”。 那么熊呢? 你紧张地看看熊。 熊手里还有小半个鹅腿,它咔嚓咬了一口鹅腿骨,像在咬什么酥脆饼一样。 然后把剩下的唯一一小截骨头啃得干干净净,放回了盘子里。 熊用行动告诉你,它也吃得动。留下那一小节纯粹是因为听话。 神尾主动帮你们把餐具送到食堂去,而熊饱饱地打了个嗝。 你看出来了。 熊今天吃东西这么快,是因为护食。 明明那只鹅那么大,就算揪下来一个腿和一个翅膀,那还剩下那么多呢! 熊完全没察觉自己的护食,它吃得饱饱的,看起来愉快极了。 护士小姐姐进来查房了。 你发现一连好几天,来查房的都变成了同一个护士小姐姐,就是那天入住时负责前台登记那个。 “那是因为我换班啦。”护士小姐姐说,“我这一周都上晚班!” “那多辛苦啊。”你说。 “这样可以一周都看到米沙耶,它好可爱!”护士小姐姐说,“而且,更重要的是,我可以要到神尾的签名!” “签名?”你惊讶地说,“神尾很有名吗?” “?您不认识神尾吗?” “……” 你不认识。至少之前不认识。 “您怎么会不认识神尾啊!!您都不看角斗赛的吗?” “……” 之前没看,最近有在了解,但因为找工作又耽搁了。 “那您养一只熊是为了什么?” “……”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问你这个问题! 18 Chapter_18 1 护士小姐姐把你拉到前台去,说势必要给你好好科普一下。 太好了,科普的终于来了。 前台摆着一台电脑,既是医院的办公电脑,也是小姐姐的摸鱼电脑。 护士小姐姐熟练地按了几个键,桌面就切换成了摸鱼桌面,上面正挂着一场比赛的重播。 正是前年角斗赛的本区决赛现场。 角斗赛从参赛选手上严格分为两类——一类是人类角斗赛,一类是兽人角斗赛。两者相互独立,各自都有巨量的观众,一个赛季在上半年,一个赛季在下半年。 人类角斗赛更具专业性,规则更严格,通常是摔角爱好者的盛会。 而兽人角斗赛花活更多,兽人还会变大变小,打得也很漂亮,老人小孩都爱看,每年的总决赛更是堪比一场全国联欢晚会。 不管平时看不看兽人角斗赛,总决赛全国人民都看过。 其中的逃脱赛项目是让你印象最深刻的,擂台不再局限为八角笼,而是需要逃脱的绝境,有时是点燃汽油的铁笼,有时是全封闭的透明鱼缸,需要在限定时间内挣脱铁索、击败对手、极限逃生。 小时候你看得心揪揪的,看着地上打得都是血不敢看,又怕兽人出不来,提心吊胆地从指缝里偷看。 有时候你喜欢的选手好不容易爬出来了,又被对手偷袭,看得人惊心动魄。 可能是对肾上腺素不太上瘾的原因,长大后你就不看这种打来打去的角斗赛了。 兽人角斗赛虽然是俱乐部制的比赛,但是也有单人的积分制排名。各个俱乐部都有他们的明星选手。 护士小姐姐叫你过来,并不是来给你科普兽人角斗赛具体规则的。她给你看了你们全区的个人排行榜。 全区排行榜下有“超轻量级”“轻量级”“中量级”“重量级”这样的选项,上面一排排金光闪闪的名字,你扫了一眼,嗯,一个也不认识。 但是护士小姐姐点开“轻量级”榜单,你一眼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轻量级第一,就是和熊在一个病房的神尾! “全区第一!这么厉害!” 一个大区包含好几个省,下面又有好几十个县市,而神尾居然在全区积分榜上第一名! “不过神尾现在不打公开赛了,今年一过应该就不是第一了。”护士小姐姐惋惜地说。 “为什么不打了呀?” “它打私人赛事去了,可能年纪到了,打算转方向吧。”护士小姐姐难过地说,“它这次练习赛就又受伤了。” “私人赛事也挺好,时间上更自由,压力应该会小一点。”你安慰小姐姐说。 “给您看我画的神尾!”护士小姐姐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素描本。 厚厚的素描本,已经画了一大半,大多是速写和涂鸦,但是,画得全都好好看啊! 护士小姐姐是不是还有份工作是画家! 护士小姐姐喜欢的墙头好像有点多,每一页画的都不一样,她哗啦啦翻到其中一页:“看!这是我喜欢神尾的时候画的!” 画面上是一副酒吧的场景。 吧台旁边,昏暗的灯光下,坐着一个一身黑皮衣的兽人,它带着黑色的面具,只露出一个冷峻的下巴,和一对黑黑的尖耳朵。 “这是谁?” “这是神尾啊。” “神尾怎么是尖耳朵?它的犄角呢?” “神尾是山猫血统啦,我加了一点猫塑。” “哦。” 猫塑好耶!你喜欢猫猫! 还有,原来神尾是山猫啊!长得那么结实,可一点也不像猫,你半分都没往这方面联想过。 兽人圈子里的血统论很流行,血统纯度的测定数值都比对到小数点后三位。对家吵架的时候经常拿着血统纯净度吵来吵去。 通常占比最高的基因作为显性基因,会在外观上有所体现。 比如神尾有36.125%山猫基因,是非常高的了,因此它有一条长长的有力的尾巴。 但是除了尾巴,它全身上下就没有一个地方像山猫了。 这要从几千年前说起。 数千年前导致暗族生物大灭绝的世界大战中,教廷带领着人类联军用火药炸开地心之门,终于彻底消灭了黑暗生物,摧毁了黑暗核心。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黑暗核心的毁灭竟然造成了基因锁的解开,所有生物的生殖隔离全部消失,基因污染开始蔓延了。 全球开启了一段基因大乱斗。 猫猫人狗狗人这种伴侣生物与人类的结合体还算让人可以接受,但蟑螂人老鼠人就成为鄙视链底端的存在了。 其中,哺乳动物和人类的基因结合最为成功和普遍,演化出了庞大兽人分支,而恶魔种的基因和一切基因结合都有最强的捆绑性,这让绝大部分的兽人都有比人类更强健的身体,而且全都长着恶魔的犄角。 人们不得不倾尽全球之力,牺牲无数生命,重新封锁地心之门,才阻止了这场基因污染继续蔓延。 然后就是数百年不间断的捕杀。 兽人天生有转换形态的能力,身上有何种基因,就能转换为什么形态,但是犄角藏不住。 数百年的扑杀兽人终于在人世间销声匿迹。 但几百年过去,黑暗生物绝迹,曾经的教廷失去了旧年的权威,一个个国家靠着坚船利炮重新在地球上崛起,地缘冲突越来越频繁。 基因污染虽然已经停止蔓延,但兽人之间却是没有生殖隔离的。世界的各个角落,城市里的垃圾堆旁,逐渐冒出了越来越多野生野长的小犄角。 兽人找对象,主打一个看对眼即可,并不关心你是一棵树,还是一块石头。 这样几百年下来相互繁殖,兽人的基因变得越来越芜杂,就出现了多物种性状共存的兽人,到如今,单物种基因占比超过20%的兽人已经非常稀少。 当时的教廷已然式微,哪里还能一召天下四海皆从呢?有些国家危机意识很强,秉持了扑杀政策,有些国家则扑杀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繁育了起来,作为工业革命后免费劳动力的补充,还有些国家就很勇了,他们成立了兽人军团,大杀四方。 随着教廷话语权的丧失,人们开始发现兽人并没有教廷宣传的那么邪恶和可怕,它们的恶魔血统虽然让它们更加野性难驯,却也让它们拥有非常顽强的生命力,完全可以代替人类去完成那些高危工种。 为了让兽人更加好用,社会上的思潮开始变化,不少国家开始了兽人解放运动和平权运动,给兽人争取了更多的福祉和社会地位,开放家庭领养,可以去学校读书,部分地区甚至出现了人类和兽人的混读学校。 那是历史上兽人数量最多、地位最高的一段时间。 文学史上很多悲剧爱情故事,都是写于那段时间。 去年上映的一部电影《日记》就是当时的一本小说二次翻拍的。 初次翻拍是在二十多年前,刚刚有彩色电影的时候。你在社区放映活动上看过初版。 剧情和当年的所有故事大同小异: 一个女孩爱上了隔壁邻居家领养的兽人,他们曾经一起看书识字,在小小的向日葵田里私定终身。但第二天邻居家给兽人安排了相亲,即刻启程去遥远的北方。 相亲对象是远方农场主家的兽人,因为邻居家希望兽人将来在那个农场工作。 青葱的爱情抵不过岁月流逝,女孩去了遥远的城市,读书,工作,生活,女孩慢慢老成了老奶奶。 有一天,老奶奶的孙女从奶奶的尘封的日记本里知道这件往事,决心要带年迈的奶奶寻找这座农场。 女孩的小红车开过绵长的田埂和无垠的荒野,她们四处寻访,可是多年过去,北方的农场大片大片地荒废,根本就荒无人烟,又到哪里去找一个很普通的兽人。 突然,女孩看向了遥远的前方。 观众们顺着镜头看去,那里是金色的。 年迈的老奶奶也扶住了车窗。 镜头拉远。 所有人看见满画幅的金色。 那是一片金色的向日葵花海。它们是那么夺目,那么浩瀚,那么无边无际。 电影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 在银幕渐黑的时候,画外响起年轻的声音。 “你喜欢什么花?” “向日葵。”女孩说。 “向日葵算什么花?它们只能算蔬菜。” “那我不管,我就喜欢向日葵。你看它开得那么大,那么灿烂,在哪里都能看得见……就像你一样。” “那行,今年情人节我就拔一棵向日葵去你们学校门口等你。” “哈哈哈哈哈哈那一定非常好认。我一眼就看到你了。” 他后来在废弃的荒野里种满了向日葵,他害怕她回来的时候找不到他。 19 Chapter_19 1 当时的作家敢写这种故事,并且广为传阅,甚至出现了大批同类型的作品,可以窥见当时的兽人社会地位高到了何种地步。 但是兽人的社会地位越高、福祉越完善,保守派就越恨得牙痒痒,因为法律规定所有企业主都要给兽人发工资。 转折点就来自《雇佣法》的出台,雇佣法的出台时间不太好,刚好选在经济危机初年。 有的企业主规模小一点,还能承受,有的企业主直接发工资发到破产。与其发工资,这些大型企业主干脆把兽人送回了大街上,让它们自谋生路——反正随着雇佣法的出台,他们可以自己找工作了。 被送回大街上的兽人开始流窜到各个周边城市谋生。 随着雇佣法的出台,除了大农场主,一些小经营者也敢雇佣兽人了。兽人便宜好用、吃苦耐劳,直接导致大批原本就在贫困线上挣扎的老百姓失业。 底层人民对于兽人通常是抱有朴素的同情的。 但当自己的孩子都吃不饱饭,还被兽人抢走了饭碗的时候,这种情感就变成了朴素的仇恨。 于是街头的摩擦和斗殴变成了常事,经常有三五成群的酒蒙子去找路上的无辜兽人打架,再被兽人一拳一个干趴下——底层百姓是受气包,兽人可不是,它们有仇当场就报了。 人类和兽人的体质天生就有巨大差异,何况是一群没钱也没时间锻炼的酒蒙子。 人们发现,兽人是真能打啊! 看兽人打架可真带劲啊! 角斗赛就在那时候繁荣了起来。 没有工作的人们花上整天整天的时间泡在街角和地下的角斗场里,花一点钱买一杯苦酒,宣泄掉一整天的愤懑。 矛盾尖锐的时候也发生过很多不好的事情,闹得最大的是有一次,某国家的一些仇恨者打不过兽人,发起了针对兽人幼崽的情节恶劣的报复。 这件事引起了舆论的轩然大波,该国官方也开始介入处理了。 但是官方毕竟是人类政府,必须坚持人类立场,不可能为了兽人幼崽的死而对人类处以重刑,这让舆论十分不满。 国外媒体趁机纷纷落井下石大肆报道,让这件事变成了一桩国际丑闻。 但前面提到,有一个很勇的小国家,简称为a国,a国成立了兽人军团。他们非常能打,大杀四方。 爆出丑闻的国家是b国,和a国是陆上邻国。 幼崽事件被爆之后,兽人军团群情激奋,连夜出兵b国,当晚就端掉了b国的政府。 半夜三点,a国总统的电话被各国记者打爆了。 记者:“总统先生,请问您为什么要出兵侵略b国?” 总统:“???” 然后他们都看见,新闻直播画面中,被炮火轰得只剩一面墙的b国政府大楼,摇摇晃晃地升起了一面新旗帜。 兽人新政权诞生了。 本来人类和兽人的战斗力就有天壤之别,那么面对掌握了机枪坦克和飞机的兽人呢? 人类被打得一败涂地。 全世界只好再度联合起来,新一轮的世界大混战又开始了。又活活打了好几十年,才把兽人武装组织给彻底剿灭。 战争后,兽人的数量和地位又回落到了曾经的原点。 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回环往复的甜甜圈。 如今是战后第100年,人类终于建立起了更加完善的立法和更文明的社会制度,兽人在人类社会中也有了更合法的位置。 现在对于兽人问题依然有不同的思潮和舆论,在互联网上天天争论不休,但所有人都知道,与数百年前不同,兽人再也不会同以前一样,对人类造成伤害了。 小说《日记》的二次翻拍版改了结局。 把故事改成了happyending。 电影的终场画面是,在回程的汽车上,纸箱里坐着一只立耳小狗,随着颠簸的泥路摇摇晃晃。 对小狗来说,它将离开它生长的地方,去到一个陌生的人类家庭。小狗是紧张的,但银幕内外的人们都知道,它会得到很多很多的爱和照料,也许这是一段新故事的开启。 一部分改良派的人很喜欢这个结局,因为它象征着爱与希望的延续。 一部分激进派的人则不喜欢改编版,认为它粉饰太平,用虚假的he削弱了原作的艺术性,掩盖了更深层次的社会问题。 另外一部分人就极其讨厌这部电影了,他们砸了好几个放这部片子的影院。 “活久见,这种片子也能在电影院上映!”“这好像我看过的小电影的情节!”“要不要这么美化兽人啊,建议去查一查这个导演和资方。”这样的言论也不计其数。 这种题材的片子放在前些年是绝不可能上映的,去年能够上映改编版,自然是因为,国家太平,社会稳定,如今的兽人再也不会对社会造成任何威胁了。 世界大战后百废待兴,你们靠出口重建急需的基础能源物资赚取了大量的外汇,成为了全世界最大的粮食进口国,在十年前就实现了粮食百分百进口。 再也不需要那么多的农场了,这正是电影中农场大片荒芜的原因。同样,也不再需要那么多的兽人在农场劳作了。 兽人重新获得家庭的领养,成为孩子们的玩伴,家庭中的重要成员。 随着改革的试点推进,你们能买到的东西越来越多,生活越来越好,随着生活的富足,你们也愿意给予兽人更好的生活。 那些在几百年前兽人们流光鲜血也没能实现的平权法令,也正在一项一项地陆续试点和落实。 新兴的兽人保护组织也越来越多,禁止笼养、打击非法繁育、杜绝家庭虐待是他们最近最专注的议题。 保守势力从未消失,舆论场上依然吵来吵去,不过世界总是这样,在争议中前进变好。 兽人就业依然得到允许,在北境一些地区甚至放开了兽人士兵的征募。 但准入行业有了明确限制,兽人禁止从事国计民生相关行业,禁止从事新闻传播行业,禁止升任管理者,禁止提拔为军官——主要是怕当年兽人军团的事重演。 在兽人允许从事的所有行业中,最最热门的就是角斗了。 当所有职业的上升渠道都被彻底锁死时,角斗赛不一样,角斗赛不看出身,不论你是人类还是兽人,大家都只看实力说话。 只要足够强大,就可以一拳一拳给自己打出一条血路来,从百万人中脱颖而出、站在聚光灯下、收获所有的鲜花和掌声。 如果打进全国总决赛,将是全世界转播,那一刻,全世界的人都会为你起立鼓掌。 神尾就是这样一步一步打出名声来的。 护士小姐姐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精致的小卡片给你看。 “看!我和神尾的合影!” 你小心翼翼接过那张护士小姐姐很宝贝的小卡片。 那是一张照片,做了很精致的封装和包边,照片上是神尾的自拍。 神尾的嘴角破了一点点,毛上湿哒哒的都是水,笑得很开心,后面乌央乌央一片欢呼的人海,应该是赛后和粉丝的自拍。 这时候的神尾看起来好神气啊! 连犄角尖尖都流露着神气! “它好帅啊!”你忍不住夸道。 “神尾就是很帅啊啊啊!!”小姐姐也尖叫道。 “可是你在哪呢?”你仔仔细细看过了照片里每一个芝麻粒大小的脸,也没看见护士小姐姐。 “我在这里啊!”护士小姐姐指着照片的一个角角。 你使劲看,还是没看见。 “怎么会看不见呢!”护士小姐姐扒开被包边挡住的照片一角。 那里有个女生在开心地比剪刀手。 “我在这里!!”护士小姐姐说。 “这也太小了吧!”你说。 “人太多了嘛……”护士小姐姐说,“神尾比赛的票实在是太难抢了,那是我唯一一次抢到前排,结果合影的时候被那些讨厌的男粉挤到后面了……” 角斗赛事圈的那些狂热男粉你有所耳闻,你对身材瘦弱的小姐姐深表同情。 “不过没关系!”护士小姐姐说,“这张照片我还洗了一张超大的,挂在我家客厅,一下就能看到我。” 护士小姐姐真的好喜欢神尾啊。 “那你这次要到签名了吗?”你问护士小姐姐。 “这个还没有……”护士小姐姐悄悄对手指,“我……不敢去问。” “这有什么不敢?”你大大地好奇,“你就说,神尾,我是你的粉丝,请给我签个名,走,我们现在就去……” 你拽着护士小姐姐从前台往外走。 “不!我不去!”护士小姐姐说。 “哦对了!你还会画画!”你一手抄起护士小姐姐的素描本,“你可以给它看你的画!你把它画得好好看啊!” (比它本人好看多了 护士小姐姐尖叫起来。 “不!不可以!这绝对不可以!” 20 Chapter_20 1 “为什么不可以啊?”你轻轻问,“明明画得这么好看。” 护士小姐姐把素描本紧紧地抱在怀里,疯狂摇头。 “因为因为因为……因为这些都是速写,太粗糙了!”护士小姐姐说。 “可是真的很好看啊!”你说,“你画这些花了好久吧,如果神尾知道有人把它画得这么好看,咳,我是说,花了这么多心思,它一定会很开心的。” “神尾这么有名,它想要什么样的画都可以,怎么会喜欢我的,”护士小姐姐说,“我的画很普通,我可以……我可以去找我的绘画老师约一幅画!他是很有名的画家!” “这怎么会一样呢?”你说,“你喜欢神尾,你的老师喜欢神尾吗?” “喜欢啊!”护士小姐姐说,“就是因为这个他才愿意收我当学生的!” “……”你说,“那也不一样。” 你感觉,不爱看角斗赛的你落后于时代了。 “重要的是,这幅画你用心给神尾画的,”你说,“画得好不好看,这幅画价值如何,这些并不重要。” 你觉得神尾不是那样的。 你今天揪了一个鹅腿和鹅翅膀给神尾吃。那时候你还不知道神尾原来这么有名。 神尾虽然有钱也有名气,可能去过很贵很贵的餐厅,吃过山珍海味和最著名的大厨烤制的烤鹅,但是对你揪下来的鹅腿,它还是吃得干干净净,还和你说了谢谢。 分享食物是一件很小很小的善意,或者说客套,病房里是神尾也好、是其他兽人也好,都不会影响你分享食物的举动,至于对方接受或者是拒绝,那是对方的事,你在分享之前是不会东想西想的。 如果神尾明确嫌弃你的食物“穷酸”,不要你分享的食物,那下次不给就好了。 如果神尾看到送给它的画作不是名家画,因此不屑一顾,那只能说明它不值得这幅画的心血。 “那我重新画一幅,”护士小姐姐收到了鼓励,“到时候再去找它!” “好!”你很开心护士小姐姐终于想通了,“可是,为什么这本不行?” “这本……我还画了些别的呢。” 护士小姐姐给你看后面的画作。 素描本里,有几十页都是神尾专区,画了好多幅神尾,英勇战斗着的、静坐着擦汗的、认真听裁判讲话的、捏着拳头的、笑着的、哭着的…… 咦?哭着的? 小姐姐哗啦一下把这页翻过去了,不给你细看。 好吧。 有一张选取的角度非常好,神尾高高跃起,要给地面上的对手最后一击。 它的尾巴像一条长鞭一样,在空中飞出优美而富有力量的弧度。 还有一张是坐在一个昏暗角落的。 这张画得很有氛围,让你想起在医院楼道里第一次看见神尾的时候,神尾盯你的那一眼。 很有杀气。 被看一眼感觉要被打。 “我喜欢这幅。”你说。 “我也喜欢!”护士小姐姐说,“是不是很瑟瑟!” 瑟瑟?怎么个瑟瑟法? 这幅画里的神尾姿态更加放松一点。 它长长的尾巴松散地垂落到地面,还能看见尾巴尖上的一撮白。 神尾整个人靠坐在椅子上,穿着高筒皮靴的一双长腿嚣张地架在对面的桌上,衣服敞开,露出性感的腰腹和两排……嗯……两排…… 难怪捂着素描本不给神尾看呢。 一二三四五六……你数了数。 神尾是山猫血统的。 “山猫是有八个neinei吗?”你问。 “什么?”护士小姐姐一脸懵地看着你,“什么neinei。” 你伸手贴心地给她数了数。 “为什么只画了七个,还不对称?” “……” “……” “这是弹孔啊……弹孔!”护士小姐姐疯了,“您怎么会看成neinei!” 瓦西里医生从旁边路过,扫了一眼:“其实从医学的角度来说,七个或者九个都是有可能的。并不一定是成对的。” 护士小姐姐把素描本一合,不给瓦西里看:“瓦西里医生!您一定是太闲了。” 对不起,原来是弹孔啊。 “您不觉得战损很瑟瑟吗?”缓过来的护士小姐姐继续给你喂安利。 战损是很瑟瑟啦,但是身上长七个弹孔,那可不就打成筛子了吗? 那还能活着吗? 你看着就感觉好疼。 “只是设定啦,”护士小姐姐安利失败,和你解释说,“而且,兽人对疼痛的敏感性很低,耐痛能力很强,一般的小伤对它们来说都可以忍受。” “真的吗?” 还是会疼的吧。熊就很怕疼。 “当然了,用我的专业担保。”护士小姐姐说,“这都是有研究数据的。” 原来护士小姐姐竟然是联邦医学院毕业的七年制医学生,正儿八经的名校高材生,医生预备役,竟然在瓦西里医生这里既当护士又当前台,还兼职记账。 “现在工作好难找。”护士小姐姐说。 你感同身受地点点头。 “有想过什么时候回医院工作吗?”你问护士小姐姐。 “我有想过的,”小姐姐说,“但是我学的专业是骨科,之前实习的科室都是男大夫……我不想再去,这里的话,至少只有一个瓦西里医生。” 可是瓦西里医生这里很压榨人耶! 一共也没几个员工,还要轮每周7x24小时的排班,也没有加班补助,放在你们单位的话,这是不可想象的。 “去医院的话,我不能自己选科室,分到哪里就是一辈子在哪里的。”护士小姐姐说,“在这里我可以吸到毛茸茸,可能这就是选择要付出的代价?但是我喜欢毛茸茸!” “我也喜欢毛茸茸!”你赞同地说。 你们击了个掌。 引得路过的一个人侧头看了你们一眼。 路过的这个不是别人,刚好是神尾。 你有点心虚地把那个七个neinei的素描本合上了——它应该没看见吧。 护士小姐姐直接站在了原地,像一只受惊的仓鼠。 护士小姐姐太僵硬了,明显就是心里有鬼,而且一看就是和神尾有关,于是神尾停下了。 神尾不解地歪了一下头。 “你好。”你说。 “两位好。”神尾说。 神尾走掉了。 啊——好痛! 你们刚刚击掌之后,手正好牵在一起。 护士小姐姐这会儿正在疯狂掐你的手,好痛!! 你是六级钳工,精密作业,靠手吃饭的!你的手很贵的! “别掐了别掐了,好痛啊啊啊!”你终于发出求饶。 护士小姐姐总算松了手。 “啊啊啊啊啊啊!!!”护士小姐姐说,“刚才它的尾巴炸了一下毛!你看到没有!” 你没看到。 打招呼的时候当然是看别人的眼睛,你根本没注意尾巴。 “它的尾巴好漂亮!”护士小姐姐的创作欲开始暴涨,“我今晚下班就要画一幅!我想画它叼着自己的尾巴!可爱死了!” 小姐姐整个人都好快乐。 尾巴。 你想。 尾巴。 山猫在什么情况下,尾巴会炸毛呢? 不知道为什么。你感觉有点后背凉飕飕的。 可能是衣服穿少了。 -------- 2 你回到了病房。 神尾和熊都在病房里。 经过护士小姐姐的按头安利,你刚才在她的电脑上看了好多的神尾个人cut,已经被她强行戴上了厚厚的滤镜。 以前你觉得神尾看起来很冷酷,现在你觉得它看起来亲切了不少。 当然,和可爱还是不太能沾边的。 只有毛茸茸的熊最可爱了。 现在天色已经很晚了,你来是和熊说再见的。 “您明天来吃晚饭吗?”熊问。 “来啊。”你说,“明天我不~上~班~哦~我下午就来!” 明天你也没有别的安排,还是周六,睡个懒觉,收拾屋子,下午就能来找熊玩。 “那我等您!”熊期待地说。 跟往常一样和熊说完再见,你对刚好抬眼看向你的神尾说,“再见。” “……再见。”神尾说。 21 Chapter_21 1 周五最棒了,明天不用上班。 你买了一盘新游戏,痛痛快快熬夜打游戏一直打到凌晨,然后关窗帘、关电脑、关闹钟、关手机,倒头就睡。 第二天你是被咣咣咣的敲门声砸醒的。 天都还没大亮呢!到底是谁这么早来敲门? 门口有个收件箱,如果是邮递员,敲两下意思意思就放箱子里了。 你困困地爬起来,眯着眼才把门打开。 夜里下了一场大雪,你一开门,一股寒风直往屋里灌,地上一片雪白,台阶都被雪盖得看不见了。 突然一个身影蹦出来。 “想我吗亲爱的!” “歌莉娅!!”你惊讶地说,“你怎么来了!” 歌莉娅熟门熟路地进屋,把包丢到沙发上,外套丢到椅子上,把鞋脱得东一只西一只。 你把枪从歌莉娅的腰上收回来,放回玄关的柜子上。 “你们军工厂的都这么警惕吗?”歌莉娅问。 “我太困了。”你老实说,“否则你蹦出来的时候它一定顶在你的脑袋上。” 好久没看见歌莉娅,感觉又变漂亮了。 “高速路上一路都是暴风雪,我可是穿越了半个国土来找你。”歌莉娅打了个巨大的呵欠,“困死我了。” “天呐。”你感动极了,“你要不要先睡会儿。” “要!” 歌莉娅钻进了你的被窝。 “还是热的!” “……当然啦。我在睡觉的。” “那你也来睡吧。” 然后你们两个一起睡到了十一点。 “糟糕!”歌莉娅先一头坐起来,“酒还在车里。” 歌莉娅给你带了一箱自酿红酒,一上午冻裂了两瓶,剩下的被你们拯救回了室内。 除了红酒,后备箱里还码满了一罐罐蜂蜜,一罐罐蔬菜罐头,甚至还有四只杀好的鸡。 “你是洗劫了一个农场吗?怎么还有鸡!” “我妈妈非让我带给你。”歌莉娅说,“我说你不爱喝甜的她不听。鸡是我哥的鸡场里的,赶在鸡瘟到之前全杀了。” “我们已经几个月买不到鸡了。”你羞答答地说,“中午我想喝你炖的鸡汤。” “啊?我们不出去吃吗?”歌莉娅很吃惊,她显然不想做饭,“今天你生日诶。” “今天我生日?”你比歌莉娅更吃惊。 “对啊!”歌莉娅说,“你怎么能连自己生日都忘了。” “我没忘。我以为是明天呢。我还约了哒莎和娜娜明天一起过生日。” 你苦恼地挠挠头,开始翻手机查看之前的聊天记录。 约的时间没错,是今天,饭店订的时间也没错,今晚5点。 只有你自己把周六记成了周日。 一定是你最近事情太多忙忘了。 还好歌莉娅提醒了你。 “你们约了几点见面?” “下午两点。” “来得及!快化妆!” ----------------- 2 你们去市中心新开的商场吃了一顿午餐,午饭后你去商场的理发店做了个头发护理,歌莉娅在等你的时候发现店里还可以做美甲,于是现在变成你等她了。 歌莉娅选的是加延长甲的款式,她的手指又细又直,配上指甲漂亮极了。 美甲师趁机也向你推销。 “我是钳工。”你给美甲师看无名指上的伤疤,“指甲太长了会影响操作的。” “我们可以做短款的,不会影响工作的,您要试试看吗?” 你可耻地心动了。 于是等哒莎和娜娜都到了,你才刚做完两个指甲。 “不着急,慢慢来。”娜娜说。 加上歌莉娅,你们一共是四个人。 你们四个经常一起玩,彼此之间都熟悉,但工作之后大家见面机会很少,约出来过生日,也是借生日的机会聚一聚, 你和另外两个朋友都工作和生活在x市,只有歌莉娅从外省过来。 歌莉娅是第一次逛商场,看见什么都要惊叹一下。 商场有两层楼,家居、百货、成衣、化妆品、香水、饰品,各个店铺琳琅满目,每一家里面都是灯火通明。就连店铺外面的走廊,暖气都给得非常足,一点也让人想不到窗外就是鹅毛大雪。 “好繁华……”歌莉娅感慨地说,“不愧是大城市。” 繁华是繁华,但昂贵也是真的昂贵。不太像是你们工人阶级消费得起的地方。 你们几个秉持着只逛不买的原则,从二楼逛到一楼,最后原则倒塌在美妆店。 你买了一瓶香水,歌莉娅买了一根口红,哒莎买了一罐弹力素,娜娜买了一盘眼影。 大家都有了美好的收获。 从商场转出来是下午三点多,你们在商业区找了间酒吧进去坐着聊天。 四个好久不见的女生聊起天来,话密得连水都泼不进来。 邻桌的男生要请你们喝酒,但插了半天话也没插进来,又讪讪地回去了。 你们从新闻聊到时政,从时政聊到热爱国际时政话题的前男友,再聊到彼此的奇葩爱好。 “你真的好喜欢捡猫猫狗狗,”歌莉娅对一切有毛的东西过敏,因此很难理解你的行为,“你这些年救的猫猫狗狗要是养起来,够开一座动物园了。” 你经常捡到小动物,已经成了朋友圈全都知道的事。 当然不是因为你喜欢捡,而是你住在城郊,你工作的军工厂在山里,中间是一条郊野公路。 郊野公路没有限速,车全都开得飞快,每天上下班,经常能看见受伤和死掉的小动物。受伤的,看见了不可能不救。 晚上在订好的本地餐厅吃饭。 吃本地的特产——各种各样的大海鲜小海鲜。 你平时是不喝酒的,但今天过生日,歌莉娅还带了一整箱很好喝的自酿酒,几个人微微喝了几瓶,都有点醉醉的。 而你作为过生日的人被多劝了几杯,已经有点上头了。 喝醉的娜娜推推哒莎:“你刚刚不是说晚上去看角斗赛吗?” 你喝醉的大脑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什么角斗赛?哪里有角斗赛?” 哒莎只好和盘托出。 原来,哒莎给你们准备了一份大惊喜。 她弄到了今晚一场角斗赛的票,准备晚上大家去看角斗表演! “这个是表演还是真打?”歌莉娅问。 “是真打,”娜娜手舞足蹈地说,“血呼刺啦那种。” “社区赛没什么好看的吧。”你相当扫兴地说,“我要看大明星!” “这个不是社区赛,这个是私人角斗赛,都是专业角斗选手。”娜娜说。 “据说很刺激的。”哒莎也说。 你们几个平时都不看角斗赛的,但是今天出来玩的话—— “去看去看!!”大家都说。 大家三下两下结束晚餐,准备叫车去看比赛——你们几个都喝了酒,车开不了了。 歌莉娅用新买的口红补了个妆。 冲动购物,买的颜色有点太深了,歌莉娅照了照镜子,问你们:“我看起来像不像吃过小孩?” 娜娜说:“我喜欢这个颜色!” 歌莉娅说:“你等着,我来帮你画一个我新学的!” 歌莉娅用口红给娜娜画了一个面部彩绘,据她说是非洲部落最狂野的妆容。 显然,歌莉娅的手法只学到了一半。狂野是狂野了,没看出妆容,但是娜娜很喜欢。 歌莉娅还要给哒莎画,哒莎溜来溜去,最后被歌莉娅抓住了。 “我不要!我不要吃小孩!”哒莎说。 你抱着还剩一半的酒瓶傻乐,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点什么事情。 你忘记了什么? 你费劲地回想起来。 你的记忆穿过院门,穿过漫长的郊野公路,穿过厚重的门帘和长长的走廊。 记忆里的那扇小门暗沉沉的,总有消毒水的味道,但你总是很期待地推开那扇门,因为那扇门摸起来是毛茸茸的。 ?毛茸茸的? !! 擦勒!是熊!你把熊忘了! 熊还在医院等你一起吃饭呢。 你昨天亲口答应了它的! 现在你们几个都吃完饭了,早早就过了你们的约定时间了。 算了,一个口头约定而已,下次别忘了就行,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是,你的脑海里却总是浮现起,每一次你进门时,熊抬起脑袋张望你的眼神。 它不会在等吧? 应该不会,熊也不是那么蠢的,你不去它当然就自己吃啊。 哎,可是熊很听话的,你说了下午去找它,它说不定真的会从下午就开始等。 一想到这里,你的心里揪揪的,再也不管这是多么小的一件芝麻小事,立刻站了起来。 “我得去打个电话。”你说。 你给瓦西里的诊所打了电话,接电话的是前台的护士小姐姐。 你和护士小姐姐说你今天有事,不去找熊吃晚饭了。 “啊,是这样吗……”护士小姐姐非常惋惜地说。 你让护士小姐姐替你传话给熊,不知道她惋惜什么劲儿。 “您帮我转告一下米沙吧。”你说,“我怕它等我。” “没问题。”护士小姐姐说。 --------- 3 哒莎也出来打电话了。 她打了很久,然后回来和你小声说,她那边票出了点问题,只剩下三张了。 你明白过来,私人角斗赛不对外售票,所以票很抢手,哒莎也是从领导手里抠出来的三张。 应该是原本就只有三张。 现在歌莉娅一来,三张票,四个人,票不够了。 “要不然大家一起去,要不然就都不去。”哒莎说,“我再问问同事,还有没有票。你们先打车。” 大雪天,出租公司的电话一直占线,你们四个分头拨号,总算你的电话先被接通,叫到了一辆车。 你叫的车已经停在了门口,但是哒莎还是没有匀出新的票来。 “你们去吧。”歌莉娅说,“我开了一天一夜的车,正困着呢,正好回你家睡觉。” “那怎么行。”大家都不同意。 哪有把歌莉娅一个人丢下的道理。 “我问问我爸爸。”娜娜说。 “先别问了,先去了再说!”你说,“开场前门口说不定会有票卖的。” “万一没有呢?我们在门口怎么办?”娜娜说。 “万一没有,我们就在门口把这三张票卖出去。”歌莉娅出了个好主意。 娜娜的爸爸是本地政府官员,这种角斗赛都会给他们送票。但是娜娜和她爸爸关系不好,前阵子刚吵架,现在还在冷战呢。 “要不你们三个去吧。”你说,“我不去了。” “啊?”“啊??” “半个月前我捡到的那只小狗,还在宠物医院呢,”你说,“我不太放心,想去看看它。” “在医院有什么好担心的,”歌莉娅说,“今天是你生日!好好玩,别操心!” “万一它想我呢。”你说。 “是你想它了吧。”娜娜说。 是吗。你呆呆地想。可能有一点吧。 酒喝多了,脑子有点转不动了。 “你这么喜欢小狗,也救了这么多只,怎么一只都没有养?”哒莎问你。 “对呀,你怎么一只都没领养。” “不能随便养的,领养了就要负责任的。”你说。 ------ 4 最后把她们三个送上了出租,而你留在餐厅继续打电话叫车。 你又过了半小时才叫到车。 外面下了好大好大的暴风雪,雪霰像沙子一样拍打在车窗上,车开在路上像在爬。 你坐在车后座上看手机。 朋友们发来一条接一条的短信: 「我们到门口啦」——哒莎 「这里好大!人好多门口有卖票的」——哒莎 「门口有黄牛今天暴风雪,他们的票卖不出去了,你看完狗就快来」——歌莉娅 「我们进场了」——娜娜 「你来不要带枪,这里不让带,连打火机也不让」——歌莉娅 「小狗怎么样了?」——娜娜 「你们好好玩,我刚打到车,我这里雪好大」你戳键盘。 吃饭的地方离诊所不远,打到车以后很快就到了。 今天是比赛日,来打针的兽人不多,又没到后半夜,来看伤的也少,诊所里没有前两天热闹。 前台的护士小姐姐看见你很惊喜:“您来啦!!” 你受宠若惊地说:“是的,我来了。” 这就是过生日的快乐buff吗?感觉大家都变热情了。 你刚走了两步,从病房拖完地出来的清洁工叔叔说:“您过来了!” 你愣了愣,和这位记不起名字的叔叔打了招呼:“是的,刚来,叔叔晚上好。” 以前也没怎么和这位叔叔说过话吧? 你揣着一颗疑惑的心上了二楼,刷卡推开走廊的门,对面正好出来穿着白大褂的瓦西里医生。 “哟!”瓦西里医生说,“您……” “是的,我来了。”你抢答道。 “那就快去吧。”瓦西里医生说。 你刷卡打开病房的门。 “滴”地一声。 门开了。 熊和神尾都在房间里。 他们没有在聊天,一开门全都看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