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非洲式神去修真》 第1页 《带着非洲式神去修真》作者:纪离离【完结+番外】 文案 从底层少年到一代法神,抽不到ssr的大佬用肝的意志让自己变得很强的故事。 穆星河带着手游系统穿越到了修真界,想要日天日地,结果发现系统功能和这个世界的修为境界挂钩,他开始只能使用阴阳师和n卡。ssr?对不起,您请先升级。 升级流修真,系统安静如鸡基本不说话,可以说是很不智能了。 cp是沈岫x穆星河 一个「我就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来」的攻和一个大丈夫能皮能怂的受主升级修真,时而谈恋爱。 等级体系:养气-练气(n卡使用)-凝脉(r卡使用)-结魄(sr使用)-炼魂(抽卡功能获得)-金丹(ssr使用) 内容标籤: 穿越时空 系统 升级流 搜索关键字:主角:穆星河,沈岫 ┃ 配角:钟子津,温行泽,花想容 ┃ 其它:修真,升级流,系统 第1章 不过小人物 穆星河大抵是死了。 他死按理说并不是什么要紧事,即使他身在云浮派这样数一数二的修仙宗门,那也只是个外门弟子,如今世道险恶,妖兽横行,道行低微之人遇险殒命并不少见。 可是有人很不高兴。 那是个服饰华贵的少年,还有几分稚气的脸上满是阴霾,他恨声说道:「废物就是废物,死了都在给人添麻烦!」 宗门法会临近,奖励内门比试中战绩优秀之人需要炼制大量法器,因此宗门派出大量外门弟子收集基础材料,这穆星河一死,他所收集的份额还得劳烦别人为他补上,这是一桩麻烦;此外在这个关节死人,宗门又少不得再去调查一番,看是不是另有居心叵测之人要破坏法会,这又是一桩麻烦。 穆星河其人资质平庸,大抵入得云浮派门中已是竭尽全力,外门弟子本已及不上内门弟子,他的修为进境又是外门弟子里最慢的,平日里没少遭受嘲笑冷眼,此次就连收集材料都能出事,还引得内门弟子过来调查,难免有人心生不满。 有人嘆了口气,说道:「你们平日对穆星河百般欺辱,现在人已经死了,就少说几句吧。」说话那人脸圆圆的,眉目温和,生得极像年画中的金童,先时他找到穆星河落下的鞋子和门派信物,从而知道穆星河遭遇不测。可能因为鲜少遇到这样的事情,面色显得不太好看。 富家少年下意识张口想要辩驳,想了想却也没有说话,脸上阴晴不定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发生了什么,谁死了?」 不远处传来清朗的少年声音,众人望过去,那人站长阶尽头,衣发凌乱,赤着脚,裤脚挽到小腿中间,露出少年健康结实的腿肚儿,脸上脏兮兮的,挂着点漫不经心的笑,眼睛却亮得可怕。 不是穆星河,又能是谁呢? 穆星河其实已经死了。 他在宗门附近採集材料,偶遇两位高手大战,得胜者看到还有无关的人在场,随手就抹杀了他的元神。 死得轻而易举,几乎儿戏。 元神被抹消了本该就是死了,万万没想到有人忽然阴差阳错穿越到这具身体里。 这个人是一个普通的宅男,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话,那就是他曾经有一个成为征服世界的大魔王的梦想。 他有惊人的行动力也有做坏事不被抓到的头脑,但是很可惜,他生在一个法治昌明政治清明秩序井然的社会里,他这样的梦想,一般会被称为中二。 中二少年做过很多中二的事情,比如说潜入传销组织学习洗脑技术并尝试进行反洗脑,比如说提前交卷后潜入学校广播站用谷歌娘播放试题答案,比如说引诱小混混火拼之后伪装警察到来并声称可以帮忙掩护骗取小混混的钱财……叫人头痛不已。 然而有一天他突然意识到他的这些行径基本没希望征服世界,并且很有可能变成一生的黑歷史…… 「还是好好做人吧。」他想。 他告别了中二,戴上黑框眼镜,穿上理工宅专属之格子衬衫卡其色裤子,好好上课也正常地逃课,像正常的理工宅一样,没有妹子只有基友,普普通通,安安分分,平平淡淡。 老实说……在计较这种无聊的事情的时候,也有着别样的愉悦。 可见此人非常擅长找乐子,中二的时候玩得很高兴,不中二的时候也能自己跟自己玩得很高兴。 他穿越的那一天就如同他当时的模样一般普普通通。 早上没有课,普通的学生理所当然睡到日上三竿,睡眼惺忪地起来走向食堂,还接受了室友们半梦半醒喊他打包点吃的的嘱託。 中间遇到高中的学妹,寒暄了几句唯恐被提起自己的黑歷史赶紧找藉口落荒而逃。 走路实在太无聊,他拿出手机玩起了手游《阴阳师》,埋头算着下一波鬼火与技能的时候,忽然只觉得撞上了什么坚硬的圆柱形物体,奇怪的冲击叫他眼前一黑,下意识便闭上了眼睛。 然而就在这黑暗的一剎那,他的身体却仿佛感受到千万载的光阴唿啸而过,每一个部分都像是被打散而后又重新凝聚。当睁开眼睛的时候,世界已悄然变了模样。 ——原本还是绿树蓝天一片坦道通食堂,睁眼却看见星垂云隐无边麦浪接山岗。 他疑心自己还没睡醒,可他试着提醒自己线性代数下周考,马哲毛概由学院清风捕神监考这样残酷而可怕的事实都没有让自己从梦中惊醒,说明,这或者不是梦。
第2页 正在他满脑子黑人问号狂舞的时刻,一些不属于他自己的记忆汹涌而来。 这个身体的主人叫穆星河,是这个修真界里的很普通的修真者,父母早亡,为有一技防身而加入宗门,但因为资质一般且无心向学修为始终没有进境,日日被同门所耻笑。但是穆星河本人觉得这样也无所谓,他已经加入宗门,有宗门作他的庇护所,有吃有住,这一生如此也就足够。 然而祸从天降,穆星河终究未能如愿。 他接收着穆星河的记忆,有点懵逼。他的确曾经yy过很多次到了拥有超现实能力的世界他会怎么样怎么样,但yy这个东西,零成本,无消耗,最重要的是基本不会实现。 穆星河的yy里有各种获得力量最后成为大魔王的剧情,可如今真的有条件实现了,他只考虑一个问题:他要如何平安度过这种没有什么力量的日子。他从记忆里看到这身体原主人怎么样死去的,因此比谁都要清楚,没有力量的人的性命在这个世界上就如同蝼蚁,不值一提。 他用了很多年岁去认清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的现实,如今哪怕莫名其妙地穿越了也不会觉得自己是世界的宠儿。 这是一个拥有修真体系的世界,修真不仅是能得长生,还有各种术法可以在这混乱世道里保护自身,因此修真之人为数甚众。又因为根本功法的不同,这里也衍生了许多不同的宗门,穆星河所在的云浮派便是其中一个。穆星河是一名修真初入门者,拜入云浮派门下已有一年,依然在修真的最初级阶段养气期徘徊,因此一直被同门所嘲笑。 整个身体的主人本身就不是那种闻一知百的天才,修真也完全没上心——对他来说修行只是为了让自己不在这个乱世中漂泊无依,如今有强大的宗门作为依仗,自己也不至于饿死,过得美滋滋的,嘲笑讥讽又算什么? 如今的穆星河思索了片刻如今的情况,拍拍脏兮兮的裤子,回忆了一会回去的路,决定折返宗门,再作打算。 倒没想到一回来就听到人在讨论他。 穆星河听了几句,已是对这原主人在同门之中的地位有所明了,只装作没听到,笑道:「发生了什么,谁死了?」 小圆脸见到他怔了一怔,然后笑起来:「你没事就好。」 穆星河挠挠头,一副十分不好意思的样子,随口说:「想不到牧野那边会有野兽,路上遇到了一只,躲了一宿,天亮才敢回来。」 牧野是穆星河醒来的地方,他归来的路上把前事好好回忆了一遍,如今随便编了个因由,当作是交代。 富家少年松了一口气的样子,面色依然不虞:「区区野兽也吓成这样,说出去简直败坏云浮派名声,没出息就是没出息!」 前来调查的内门弟子不在乎他们的事,见没出什么乱子,便吩咐穆星河休整过后下次任务还是按时按量将材料交来,说罢身化清风,飘然而去。留下外门弟子们在原地一脸神往。 「内门弟子果然是内门弟子,风度气质全然不一样!」 「我们外门不知道此生还能不能学到这般的遁术……」 穆星河本来想回去稍作休整,听着他们七嘴八舌的讨论,停下了脚步——他初来此地,虽然身上还残留着一些穆星河本身的记忆,但还有些事不太明了,或许可以从他们口中得到答案。 穆星河在记忆中找到了一个信息,插嘴道:「一个月后的宗门法会不是会通过比试挑选一些资质不错的外门弟子收入内门么?」 这身体的原主人果真是人缘不大好,一说话就引来别人的耻笑:「你以为你就会被选中?」 穆星河连忙打哈哈:「不敢不敢,我资质愚钝,怎么敢肖想。」 那人有些惊讶,穆星河这个人一直闷得很,骂他他也是默默不说话,反倒叫人更加来气,如今见穆星河竟然主动示弱,也不好和他过不去,解释道:「法会说是挑选资质不错的外门弟子,但其实最后挑选进去的多是家族子弟,平常出身的外门弟子并不多。」 小圆脸奇道:「可要比试比试的难道不是真才实学么?他们怎么看得出来谁是外门弟子谁是内门弟子?」 「大概是因为……」穆星河边上一个人说道,「家族子弟会有家族长辈给予一些法器符篆等,比起只会入门术法的一般人要强上一些?」 那富家少年听到这里忍不住冷笑道:「家族子弟是因为身处修真世家,日积月累下的修为体悟,并不是藉助外物才能比旁人强!」说是如此,可他的那红一阵白一阵的脸色,分明像是被抓住了痛处,随后他指着穆星河,硬着脖子说道:「就好像我可以只凭藉天赋术法,就能打败你一样!」 不是吧,这样我也能中枪? 穆星河想起来这人名叫任景,族中伯父是本门金丹宗师之一,地位超然。方才说到家族子弟可能已经是心中不爽,随后便找穆星河这个最好欺负、且拿他开刀也不会遭人反感的傢伙下手,料想穆星河也不敢怎么样。 任景如此挑衅,按穆星河性子原本是想要迴避的,但是那一刻他眼里忽然闪过一丝兴味,随后便笑了起来:「好啊,试试?」 任景没想到他竟敢应战,反倒是楞了一下,顿了一会,眉毛皱了起来,像是万般嫌弃的样子:「你刚刚遇险,我从不和只剩一口气的人比斗,三天后,玉京台下见!」
第3页 穆星河面上一片平静,点了点头。 经歷了这个小风波,众人也无法闲谈下去,尴尬地随便说了几句也就散了。 穆星河独自走在路上,看着四下无人。忽然出声说道:「你是什么玩意?」 ——穆星河确实不是那种一来就会和人起争端的人,然而不巧的是,在方才任景说话的时候,有一个声音在他脑中响起:【主线任务激活:成为云浮派内门弟子。】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欢迎收藏!无数次的穿越与死亡,是命运让他来拯救他。富贵傲娇攻x贫困毒舌受,升级流!制造系! 正在连载: 一个努力做坏事(目前并没有成功)的狗攻和筹划成为魔教教主的猫受的快乐江湖歷险故事基友的正统派武侠: 前途光明的江湖少侠,为了一个丑鬼,怼完江湖怼朝堂的故事。 第2章 阴阳师系统初探 十米之内没有活物,穆星河突然出声,问的不是谁,正是方才在他脑里边说着「主线任务激活」的声音。 那个声音似远似近,却偏偏能让你知道那就是声音在自己脑海里响着的。没有感情,语调平淡机械,像极了系统语音。 有了穿越这档子事在前,再来个系统,穆星河内心已经毫无波动,他确实能感受到脑海里除了自己的意识之外还有其他陌生的东西存在,但怎么着系统也该来个引导吧? 然而穆星河在心底发问,没有回应,如今他出声来问,无论四周还是脑海,也都是一片寂静。 「——大哥你这样连个任务引导都不给的话会被退货的哦?」 依旧是毫无声息。 穆星河试探没有回应,转念一想,也没有任何证据表明随身系统就是那种会说很多东西教你用的玩意,于是不以为意地耸耸肩,放弃了继续傻乎乎一个人问下去。 外门弟子的住所在一片竹林之中,竹林中分散着大大小小的院落,大概是因为是外门弟子居住的地方,所以统称外院,每个院子都住着三五外门弟子,每个房间又住着两三个外门弟子,外门弟子若是成家,便离开竹林,在他处安家。 穆星河这具身体方才十五六,才拜入宗门不久,自然是待在竹林小院里边。原先与他同房的人这几日不在宗门,房间里便只得他一个人。 穆星河一进屋便躺在木板床上,一路跋山涉水,他的身体疲惫无比,意识却是清醒得有几分亢奋。 他闭上眼睛,放松身体,感受自己的意识波动。黑暗之中,万千种念头如同阳光下的尘埃在脑海浮浮沉沉,穆星河将唿吸放平缓,等待那些喧嚣的思绪沉淀下来。 穆星河思绪清明,此刻整个世界仿佛没有了声音,只有他的意识在寂静的世界中独自前行。在这落针可闻的寂静里,穆星河感觉到自己的脑海里的确有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存在,他循着意识潜近观察,发现深入自己脑海的竟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游戏界面—— 夜色里的庭院,屋檐下的风铃,那不就自己开服以来每天都在玩的《阴阳师》的界面吗?! 那界面依然很熟悉,什么图鑑、商店、阴阳术、式神录都在。他试着点开式神录,那练了一堆sr和r、ssr只有一个酒吞童子的可怜兮兮的式神图鑑,还有那只只差几个碎片可以召唤的寂寞大天狗,不正是他自己的号吗?! 只是怎么地也不该抽中他穿越还带这个系统吧,要带系统不是那种全式神全六星满级的大佬来这里更华丽更有节目效果吗? 这实在是太神秘了。 穆星河的阴阳师帐号,可以说是非常没有主角气质了。他虽然家境不错,但对给游戏充钱有古怪的抗拒,从来只肝不氪,抽卡随缘。他的倔强(和黑)让他的超稀有卡——也就是ssr——只有一个酒吞,而且还是接二连三只抽到酒吞,如今他的酒吞已然四世同堂,可谓黑到伸手不见五指。 即使如此,他还是个大佬。除了没有什么ssr,他的式神练度、御魂强度都十分可观,无论给他什么场面他都能排出一套能够应付的阵容来。 穆星河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点开式神详情去看,御魂什么的也是他自己搭配的御魂,在阴阳师这个游戏里,御魂对于式神来说如同网路游戏里装备对于游戏角色一样重要,不同的御魂搭配起来有不同的效果,要是缺了御魂,式神的战斗力会大打折扣。 不过现在说这些还太早,即使他满仓库的极品御魂,首先他也得能够使用这些式神,要是无法使用,战斗力当然也就无法谈起。 ——然而很不幸的是,他无法使用。 或者说,现在还用不了。 穆星河试着把他的宝贝儿子酒吞童子拖拽出来,投射到自己意识之外、现实之中,但是只要稍微拖动一下卡片,他就能感受到精神力在飞快地流失,他集中的、深入到脑海深处的那股意识也迅速溃散。思维一旦不能集中,系统界面顿时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召唤失败,穆星河疲惫地睁开眼睛,身体和精神的力量仿佛一瞬间被抽空,他望着房梁,心念如电转。 这个系统是依靠他的意念来操作的,系统并没有拒绝他这样操纵卡片,是他自己的精神强度并不足以支撑他去将式神召唤到现实世界里。穆星河有自信他的精神集中能力胜过常人许多,但是面对这样的情况,显然还是不够。他转而想到这是个修真丨世界,所有的功法都需要精神力量——在这个世界被称作人体内的「真气」来驱动。凭藉真气,修真者才能使用术法、驱使法宝等。所有修行的基础都是培养真气,在这个世界有的是办法去锻鍊自己的这种力量。
第4页 也许,这就是解锁系统更多功能的关键。 穆星河目前处在养气期,这是修真的入门期,重在培养人体内真气,待到真气充沛,自然而然感知增强,到达一定程度后,便可以突破到练气期,能够壮大真气、驱使真气,吸纳外在天地灵气为己用。练气期的修真者还会觉醒一些天赋术法,实力自然要比养气期强不止一点半点。 但在云浮派这样的修真大宗,作为门下弟子,即使穆星河未曾突破练气期,他入门的时候还是可以学习一门入门术法,以便更好运用真气、理解真气。 穆星河当初修习的是小清风决,很简单的入门术法,借用清风的力量,使身体感觉更轻盈,外门弟子们通常赶路的时候给自己加持一个小清风决,移动起来更快些。当然,也可以将清风聚成一处,向敌人袭去,不过这个术法品阶太低,杀伤力也不怎么样。 养气期的修真者对真气的掌控能力十分微弱,即使是那么简单的入门法决都需要画符作为辅助手段才能施展,想到此处,穆星河左右看了一下,起身在房里翻找,果真找出了一套画符的材料:一支笔,一盒丹砂,一叠符纸。 他画符所用的笔是木制成的,笔尖细而平,他回忆着画符的步骤,以笔在符纸中勾画轮廓,小清风诀是入门术法,符篆图案非常简单,几笔即可,他按记忆里的形状描画图案,再在轮廓中用笔尖填上丹砂,丹砂一落入轮廓中,竟然紧紧贴在符纸上,轮廓填满之后,倒真是像模像样画出一道符篆来。 只是这个符篆看上去很像话,穆星河拿它晃来晃去却没半点反应,隔一会才回忆起这需要一道法决才能催动,法决灌入符篆文字中,这才算是完成。 穆星河默念法决,催动意识去贯通符篆上丹砂写就的符篆文字,从第一笔贯通到最后一笔时,体内却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抽离了一部分,但身体忽然一轻,身周仿佛有清风盈袖。他心念又微微一动,清风顿时消失无踪。 这套流程做完后穆星河忍不住「握草」了一声,之前那个系统没给他什么真实感,但是这一个术法他却是已经真真切切地施展出来并且感觉到效用。 ——在这个世界里的,确有神奇的力量存在并且能为他所用。 穆星河乐得又在床上翻滚了一下,忽然转念想到自己方才画了符,阴阳师也有个画符召唤的功能,不知道是否还能够使用。他闭目养神了一会,再度进入阴阳师系统,系统里边召唤的界面还在,然而却显示未解锁,退回主页面一看,用于产出资源比如金币和御魂的探索功能也消失了。 同样消失的还有组队、阴阳寮之类的社交功能,这个穆星河倒是早有预料,不甚在意。 穆星河想了想,摸进阴阳术的界面看了看。在阴阳师这个游戏里,玩家可以操控四个阴阳师:晴明、源博雅、神乐、八百比丘尼,每个阴阳师都掌握着不同的技能,有着不一样的战术定位。 穆星河试着选择了晴明,晴明的技能还是他上次离开时的样子,带着普通攻击和他平时斗技场常用的两个技能:言灵·缚和言灵·守。 他再去打开菜单,还有许多技能可以选择,晴明这个阴阳师在斗技场上起到的是辅助性的效果,所以直接伤害技能不多,他的普通攻击是挥出一道符咒攻击对方,穆星河拿过床边的空白符纸,试着使用这个技能,就在他意念里驱动这个技能的时候,手上一动,符纸便飞速挥了出去。 ——「砰」地一声,桌边的瓶子被符纸冲击,应声而碎。 这种切切实实的威力,不是来自穆星河的投掷力量本身,而是来自系统。 穆星河还没来得及回味这种神奇的力量,就被人打断了。那人推门进来,看到地上破碎的花瓶,问道:「这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阴阳师游戏的版本从穆星河穿越后就不再更新~然后作者写的时候以写的时候的式神状态来写的,这文写了一年了,可能有些式神后续更新了跟原来写的有点差异,请谅解。 明天的一章比较短小,更新会早点(装作有人理 第3章 事若反常 来人长着一张圆润的、讨人喜欢的、仿佛招贴画里面的金童的脸,体型也是稍显圆润,正是小圆脸。穆星河思索了片刻,仍是没有想起小圆脸的大名,只记得此人为人友善,修为进境很不错,已经进入练气期,于是和大家的关系都很不错。但不错是不错,大抵是和穆星河仍有些距离,因此穆星河能记得任景的名字,却想不起来他的名字。 穆星河笑嘻嘻地,只说道:「手误。」 他拍拍床板,示意小圆脸过来:「来啊,来坐啊。」 穆星河敷衍得如此堂而皇之,小圆脸狐疑地看了一眼,却也没有深究,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刘平呢?」 刘平是与穆星河同住的外门弟子,和穆星河同时接到收集材料的任务,但他的任务较为简单,一会就回来了,此时却是去城里为自己收集材料。 「他与我交换过任务,去城里收集材料了,他家不是也在那里么,估计会停留一阵,」穆星河回忆了一下自己所知道的信息,然后又道,「没想到修为最高的你竟然同我们一个时间回来了。」 小圆脸点点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说:「先前我在外边找到了你的东西,以为你已经遇难了,妄断生死,实在抱歉。」
第5页 穆星河摆摆手,微笑道:「小事而已。」 小圆脸见穆星河说完这句又闭口不言,微微皱起眉头,显得有些疑惑不解,追问道:「那你说那个野兽……是怎么回事?」 穆星河眨眨眼睛,回想了一下他所掌握到的情况,开始信口瞎扯:「之前不是有传言说牧野那里有野兽吗,我还当是假的,没想到还真有,追得我屁滚尿流,连门派信物都丢了,还好你能捡回来。怎么,你想去捉那个当自己的灵兽吗?」 穆星河眼神清澈,样子坦坦荡荡,半分撒谎的影子都看不到。 「……捉什么灵兽,我哪有这种修为,」小圆脸苦笑了一下,「你和任景约战……怕是没什么胜算,为什么突然自讨苦吃?平时你都是不理会他的。」 穆星河本也不打算介入这等是非,但当时他脑中正好响起系统提示主线任务的声音。他玩心大发,很想试试这个系统和这个世界的战斗情况。毕竟按照这个世界的力量体系,他们这些外门弟子都相当于拿小树杈打架的小孩,伤害不值一提,既然这对他未必能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便顺势答应下来,术法也好,系统也罢,有人给他练练手那是再好不过。 见穆星河沉默不语,小圆脸又劝道:「你不过养气期入门,他却已经养气期圆满,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进入练气期,即使还没有天赋术法,但是入门术法的掌控也比你熟练些,真气更加充沛,宗门大比在即,若他下点黑手,恐怕到时比试……」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实际上宗门大比这事情穆星河都不在乎,原来的穆星河不说志不在此,光是修为摆在那里,也不可能在宗门大比里讨到什么好处。但穆星河看小圆脸这样子,猜他有话要说,眼珠一转,说道:「是啊,我知道我比不过他,但他一而再再而三羞辱我,我还是会不服气的。我现在也是后悔,但是你知道……」 穆星河还嘆了口气,力图使表演效果更逼真。 小圆脸看了他一眼,也嘆了口气:「我可以将修行的一些经验分享与你,却只怕时间紧迫,修行是水磨工夫,一时半会也不会有明显的进益。」 穆星河盘腿坐在床上,仰望着小圆脸,眼神几乎是闪闪发亮的——瞧瞧,瞧瞧,这什么话?这就是期末考试临近准备挂科的时候,学霸过来表示要帮你补课说的话! 「没关系没关系,能学多少算多少。」穆星河清楚自己的基础知识有所欠缺,有人主动说要帮自己补课,怎么能不识好歹呢?笑眯眯地便连声应下。 小圆脸却说:「若实在来不及,我可以将我平日所画符篆送给你,虽只是入门之作,却也能应付急用。」 穆星河仰望着小圆脸,目光越发敬仰。这已经不是学霸帮补课了,那简直是学霸给你画好考点做好小抄,送你考试带上。 这个当口穆星河反而没有立刻应下来,眼珠子一转,道:「这怎么行,原本就是我一时冲动,输了是我咎由自取,不能让你那么费心。」 「同门之间相互扶持,我们门规不就是这样说的吗?」 小圆脸十分云淡风轻,「我这符篆也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平日练习剩下的而已,起不到太大的作用,要应付好后天那一战,还是要看你。」 穆星河不再推脱,接过符篆细细观察。 小圆脸依然善解人意,知道穆星河未必懂,将这几道符篆的用法一一对穆星河说来。 他带来的符篆分为两样,皆是由他自己的天赋术法衍化而来。 一是紫青雷光符。雷光印是常见的天赋术法,通常它用于斗法中震慑他人心神,或斗法时自己陷入迷惑时将自己震醒,杀伤力并不显着,是一门辅助术法。 二是流风剑气符。流风剑气是将清风化作剑气,一同操作多道剑气攻击敌人。小圆脸说这个术法与入门术法有相近之处,穆星河操纵起来应当会比较容易。 他又解释了一番其中的原理,最后说道:「我修为不高,这些符篆不过只是勉强可用,没什么禁制,如何运用,还是看你自己。」 穆星河抱拳拱手道谢,这万分感激的姿态因为他还盘着腿坐在床上而显得万分不正经。 小圆脸点点头,起身告辞:「这几日想来你也是十分睏乏,我先告辞。」 「——等一下,」穆星河却叫住了他,「我有一件事,还不太明白。」 「嗯?」 穆星河托着腮,盘腿坐着,姿态还是十分随意,脸上还带着笑容,语气却毫无戏嚯之意,他直视着小圆脸的眼睛,问道:「你为何害我?」 第4章 微妙的恶意 小圆脸心下一惊,他看着穆星河,坐在床上的少年还是他知道的穆星河的模样,衣物破旧,头髮总束不齐整,身上还带着不知道哪儿来的乱七八糟的伤口。可是他的神色却叫人感到陌生,穆星河紧紧盯着他,那双眼睛十分明亮,带着几分快活的神采,然而这快活轻松的神态似乎总有一些奇异的轻嚯与恶意,叫人无端生出一丝恐惧来。 在这样的逼视下,小圆脸勉强维持镇定,面色如常地问道:「你在说什么。」 「啊,」穆星河停顿了一下,眨了眨眼睛,「我是想问,你为什么要让我去牧野?」 小圆脸紧紧皱起眉头,全然是一副十分困惑的样子:「你去牧野收集材料,明明是奉宗门命令,与我何干?」
第6页 「有啊,」穆星河说,「这个原本不就是你的任务吗?」 他伸了个懒腰,见小圆脸动了动嘴唇,没有反驳,笑了笑,语气很是轻松:「本门虽然不禁止弟子交换任务,但是给不同弟子发放任务的时候心中应当是有数的。比如我一开始的任务是最简单的,刘平才能一日之内做完去下山。牧野有野兽伤人的传闻,那本不应该我这种什么都不懂的人去,而应该是你的事情。你与刘平交换这个任务,刘平一向滑头,听说野兽出没这件事情,强行与我交换了任务。——当然,这本是一桩很正常的任务交换,出了岔子也就是几个外门弟子不懂事而已,上报宗门也是合情合理全无破绽。」 小圆脸死死地看着他,没有说话。穆星河伸了个懒腰,继续说道:「你错在太心急,你究竟想确认些什么,才会在我一夜未归之后立刻去牧野,然后得出我的死讯上报宗门?刘平与我交换任务后来去匆匆几乎没有在宗门内停留,你纵使想打听我的任务在哪里,估计也找不着机会吧。但是牧野那么大,你无意中就能把我的东西给找着了,若不是对我的任务区域一清二楚,那运气未免也太好。 」 「既然你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小圆脸缓缓开口,语气没有半分从前的和缓亲切,仿佛变了一个人,「那我也没有什么可说的,看来你昨日确实遇到了什么,不是我安排出了失误。」 他抬起眼睛看着穆星河,眼睛里黑黑沉沉的,如同一汪死水。 退一万步来说,穆星河从前纵使能猜到这些,却也不敢这样对小圆脸步步紧逼,定然是遇到什么惊天变故,才会让他有这样的变化。 他手上真气聚集了又散开,正如他不断波动的内心。 「好,你不说,那我再来猜猜,」穆星河不惧怕他的眼神,仍是笑容满面,「于是我想你是为了让我遇到些什么,才故意叫我去的。然后,你知道我遇到了结果就是死,所以会急着公布我的死讯。可我这样一个小小的弟子死了有什么大不了呢?顶多宗门派人来调查一番了事——唔,那这里,你是想要内门弟子,还是想要调查呢?算了,你若是能认识内门弟子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你是想要有人来调查我的死,查出兇手。这样的话——你和我没有仇,但是你和杀我的人有仇?」 穆星河边想边说,他真的只是一时兴起想什么说什么,说着说着,已经豁然开朗:「你接到宗门任务,按照你那优等生习性,自然会前去调查一番情况,中途听闻你的仇人会经过牧野或者因为什么原因前去牧野,你那仇人又是什么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你自然不能去,但你又不愿意让仇人在自己眼皮底下走掉,那肯定还是要有人送死的。你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让刘平答应交换任务,又知道刘平这小子精明不喜欢吃亏,散布些牧野野兽出没的传闻,他自然会找我换任务,事后追查起来,你也可以撇清关系,就算我死了,宗门也不会有什么损失,是这样吗?」 穆星河而后低头看向小圆脸的手,咧嘴一笑,露出尖尖的虎牙来:「想杀了我吗?用你的术法让我失去反抗能力而让我闷死、把我锤死?可是我手上刚也有你的符篆呀。就算我死了,宗门调查下来,你失去了这个大树,面对你的仇家,你该怎么办呢……?」 穆星河每说一句话,小圆脸的脸就白上一分,说完他原来红润的面颊上已苍白如纸,无半点血色,冷汗从他额上缓慢地滑落下来,他的声音是颤抖的:「你……究竟是谁?」 穆星河笑了笑,神情可以说是十分和蔼可亲了:「我只是一个普通宅男呀。」 小圆脸心神烦乱,听到这种无法理解的话思绪更是乱作一团。 他面色苍白,嘴唇颤抖,似乎一瞬间想了很多,却似乎终究没有想到解决之道,因此面色更加难看。 「我并不是故意加害于你……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小圆脸抬起头来,他的手已经握成了拳,胖胖的手上都依稀可见暴起的青筋:「那个人杀了我全家十三口人!我们家……唯独我一个人能够倖免,奶娘把藏我炉灶中,出门便被他撕成两半,妹妹才出生不到三个月,他一只手就把她掐死了!那一夜我家连井水都是红的!我逃到云浮派修行,只为了有朝一日能有力量手刃仇人!我……我已经是没有退路,那天得知他会来牧野,我想尽办法,却没有一个人帮得上我,可我怎能这样轻易让他走掉!」 「我很同情你,」穆星河一刻都闲不下来,说着话把符纸顶在手指上转圈圈,那符纸竟然就挂在手上转着下不来了,他脸上看不出半点同情的意思,「可是你家人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了吗?」 小圆脸脸色已经惨白得像墙面一样,他颤抖着说:「我……我对不住你。」 「我记得门规有一条是弟子之间互相扶持,你这样做……好像是要逐出门派?」穆星河回忆了一下。 「我求你……!」他似乎想求饶,但终究苍白着脸咬牙阻止了自己,小圆脸头垂下来,哪里还有半分当初的神采,「我愿意……接受门派惩罚。」 「然后啊,我还记得那个人的长相,说不定哪天打听到可以告诉他这件事情?」 小圆脸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却见穆星河在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和两个酒窝来,明明是亲近友好的笑容,却叫他毛骨悚然,汗毛倒竖。穆星河带着笑意,慢悠悠地说:「……开玩笑的。」
第7页 他接着又说道:「不告发你也不暴露你,但是,你之后我说什么你就得做什么,这个条件怎么样?」 「……都听你的。」 穆星河摆摆手,显得玩得十分高兴的样子:「这几日想来你也是十分睏乏,先回去吧。」 小圆脸掩上那破旧的木门,心中无数情绪在翻涌。之前穆星河那句话明晃晃就是威胁,但是他竟然会有如蒙大赦的感觉,实在太过可怖。 此穆星河非彼穆星河已经无需确认,听说一些邪道高手善于借尸还魂之术,会趁人灵魂离体的的时候夺人躯体,想到刚才那个人哪怕修为远低于自己都没有半分恐惧,还有那对性命满不在乎的态度,很有可能原本穆星河就是已经被道行高深的大魔头夺舍重生了! 想到刚才与自己打交道的竟是这种邪道高人,小圆脸额上的冷汗又落了下来。 正在房间探索系统,拿着符纸大喊「q·q牛力自由」的穆星河:「啊嚏!」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短小,下更一定粗长!!! 第5章 阴阳师系统战斗测试 然而其实穆星河十分安分,堪称云浮派标准学员。 他一天都呆在房间里,研究了一宿,身体实在支撑不住睡了过去,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日上三竿。 经过各种摸索,穆星河把这个阴阳师系统大致弄清楚了。系统中他目前能够使用的功能只有阴阳师功能,选定阴阳师和其技能以后,穆星河自身也会获得那个阴阳师的能力。 比方说穆星河在系统中选定晴明和他的技能言灵·守的时候,他可以以自己为中心结成一个有形无色的巨大防守结界,抵挡攻击;再比如说穆星河选定神乐和她的技能通灵·冥蝶后能够幻化出一大波蝶群涌向某个位置;召唤类的技能比如博雅的秘术·影分丨身和神乐的召唤·鱼同样能够实用,但是可能由于真气的不足,持续时间并不是很长。 这些技能同样拥有冷却时间,这是个现实世界,冷却时间自然不会像游戏里一样按照回合来计算,经穆星河初步测试,大概是与释放时间间隔有关。 虽然不能无限使用,但是穆星河已经是十分满足,阴阳师的威力——哪怕只是普通攻击,就已经超出他本身许多,更别提阴阳师还有包含攻击、防守、控制、骚扰的各种各样的技能可以供他选择使用。 他比较遗憾的是他确实是由于真气不足的原因无法召唤他的式神,但是可以看出来不同稀有度的卡召唤需要的真气条件是不同的,他召唤最低级的n卡能在现实中投射一个身影,很快会化作青烟消失,试图召唤高级的ssr则会被抽空真气强制退出系统。 就冲着好生利用这个系统,穆星河也要好好修炼提升修为。 不过提升修为说起来轻巧,做起来却没有那么简单。 宗门书籍里关于养气期增长真气的只有寥寥数语,毕竟培养真气都是水磨工夫,靠的是日积月累和自身体悟。穆星河心知此事不能一蹴而就,并不急躁。 清理过思绪的穆星河眯眼看了看外面有些过于灿烂的天色,恍惚间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学校。好像自己随时就能伸个懒腰下床,问室友有没有课,然后晃晃悠悠走着去饭堂。 窗外是一样的天色,窗却是木头做的窗,没有玻璃,有风从外面飘进来,如今的穆星河考虑的也不再是下午的课能不能逃,而是他从前想都没想过的真气啊系统啊什么的,他却出奇地没有什么不适应,仿佛生来就是要过这样的人生一样。 穆星河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开始今天的修炼。 入门时宗门教授过养气期弟子几道法诀,都是用来催动体内真气,增强自身感知,他闭上眼睛,心中默念法诀,法决念完之时,仿佛有一道清风吹拂过自己的心中,心头的杂念被这道清风吹得无影无踪。世界降下一片黑暗,仿佛连同他自己都要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中。心跳与脉搏在这一片黑暗中清晰可感,渐渐地,他能感受到血液向四肢百骸流动,有的急速有的轻缓,还有一道轻微的内息在他的肺腑之间。 在意识世界里,他的身体如同一片广阔的原野,原野之中,千万条细小的河流在流动着,那一道轻微的内息如同游鱼一般,在水中灵活地游动。 他试着抓住那道内息,它却十分警觉,稍一接近,倏忽一下就熘走。尝试几次均告失败,穆星河放弃去掌控这股内息,而是让意识跟着内息在体内游动。 他的意识仿佛也化作了一尾游鱼,深入水中,感受着水流的轻缓或是急速,温暖或是清凉,他循着水流而向前,不知不觉之间,他的意识与内息仿若合为一体,他的念头开始能操纵内息的流动。 内息此时已经不像游鱼,而像是一条细细的水流。这道水流他操纵并不容易,念头时断时续,有时水流甚至会分散出去,汇入河流之中。穆星河能够感受到明显的有力不从心与滞碍,但是仍咬着牙关继续,那道水流受他驱动在体内运行,不断吸纳身体中细微的、分散的、游离的、相同的水流,水流因此而地壮大了一丝,操控起来似乎不那么艰难。 压力稍缓,穆星河可以更加清晰地感受到每一条河流的不一样,内息沿着流水而前行,分散的一条条河流仿佛随着内息的运行而逐渐贯通,连同气息都仿佛变得流畅起来。
第8页 一条一条河流相互汇聚,水流越来越急,千江汇海,所有的堵塞都不復存在,他仿佛能听到水花拍岸的声音,水流潺潺仿佛一首悦耳的歌,鸣响在他的脑海之中。仿佛有一道温柔的光,照遍了原野。 穆星河心知这是内息在五脏六腑了运行一周,经过这样的修炼,他的内息明显壮大了几分。 穆星河让内息重返肺腑,睁开眼睛,吐出一口浊气,几乎支撑不住地直挺挺倒在了床上。 他回神的时候发现他的里衣竟不知不觉已被汗液浸湿,外边天色也从日头当空变成了晚霞满天。 穆星河望着外头的晚霞和翠竹,迷迷煳煳地想,要是当年知道修真连冥想都那么累的话,他中二期的妄想会少很大一部分修仙的内容…… 要不是肚子发出了抗议的咕噜咕噜的响声,穆星河可能还要再思考一阵子的人生,但他实在想不起来上次吃东西是个什么时候了,穆星河被迫离开了知识的海洋,开始他的觅食之旅。 路上他还撞见了小圆脸,他见到小圆脸眼冒绿光,小圆脸见到他却脸色煞白,低头就走。穆星河虽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脑补成了魔教大佬,但看小圆脸这样,恶趣味发作便叫住了他,强行道谢了一波,并告诉他虽然这样那样,但是符篆他还是不会还的。 小圆脸似乎并没有在乎这个,他说:「后日我会去玉京台,任景他们把我们这些同辈都喊上了。」 任景喊一大帮人去玉京台干什么,穆星河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就是想看他笑话的。 「那可当真要奋力一搏了呀。」穆星河笑眯眯地说。 小圆脸抬眼瞅了瞅他,神色里都是将信将疑,穆星河不以为意,揽过他肩膀:「走走走,带我吃点东西,饿死了。」 穆星河顺便问了些修行上的问题,小圆脸虽然都老老实实地一一回答了,但也没有表现出进一步关怀穆星河的意愿。穆星河觉得有点无趣,说道:「你当初还主动到人家房间里关心人家情况呢~」 只见小圆脸霎时面无血色,还打了个寒颤。 小圆脸似乎不敢跟他继续处下去了,找了个理由就要离开。 这个人害人一命而无愧色,穆星河哪怕是最中二最反社会的时期都未必能做得出来,自然是知道此人不可深交。穆星河毫不在意,独自回到了住处,继续修行。 修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在这两天里,穆星河将真气运行了个几周,气息运行逐渐开始通畅,不復第一次运行时候那般滞塞。只是对真气的控制上依然不够精微,偶尔真气脱离他的掌控,又要一切重新开始。 一来二去,时间很快就到了和任景比试那一天。 玉京台是云浮派中弟子斗法之地,主台位于云浮派主峰之巅,云海之上,周围各个峰峦皆有稍小的圆形平台,以浮石与主台相连,统共有四十九个平台,合七七四十九之数,皆称作玉京台。每座平台都是以山石砌成,上刻有玄妙的符篆文字,可以封印法术力量在平台之内,不波及斗法以外的其它人。 由于宗门法会将近,玉京台上弟子不少,一行外门弟子来到玉京台,却招来了不少疑惑的目光。众人皆知外门弟子修为不高,远不到要和人斗法才能互有进益的程度,多半都在山下闷声修行,鲜少见有如此大张旗鼓的。 任景被前唿后拥地走在前边,倒也没有一丝不自在。只听到有人说:「这穆星河不自量力,如今还要上玉京台上斗法,众目睽睽之下惨败,不知道还有没有脸待在云浮派中!」 又有人讥道:「他早就没脸没皮,待在云浮派那么久,修为与入门前一般无二,毫无进境,是我我已经就滚下山去了!」 任景对这种话似乎十分满意,发出了愉悦的笑声。 穆星河跟在人群后面,听到耳里也浑不在意。他一个人悠悠然走在人群后边,看着四周的风景建筑,哪有心思管他们。 玉京台建在云浮群山之上,穆星河从主台往下望去,下边是茫茫的云海,只隐约透着几抹山峦的绿色,薄雾笼罩在主台周围,倒真的像是神仙之境。 主台中央无人斗法,只有两个似乎是当值的内门弟子站在边上,其他峰峦的小台子倒是几乎都有些弟子在上面切磋。穆星河远远望过去,只见他们身姿潇洒,衣袂无风自舞,时不时祭出玄妙法器,道道流光从他们袖里指间挥出,场面煞是好看。 任景与当值的内门弟子交谈了几句,内门弟子指向一处台子,示意他们一行人去那边比斗。穆星河跟着他们走过去,只见主台与小台之间以浮石相连,穆星河走在浮石之上,脚底下是万丈云海,忽然有个很作死的想法,他伸脚下去探了探,却发觉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往上微微一托,心里更觉奇妙。 一行人走过了几道浮石连成的路,终于找到了一个无人的平台,只待摆好阵势开打。 任景抱着胸对穆星河说道:「像之前说的那样,我不会用长辈给的符篆与法器,所用都是我的所会所学,没有什么不公平吧?」 穆星河笑道:「这自然是仁至义尽。」然后又说道:「您不可以用,那我能用吗?」 任景看他没脸没皮的样子,神色更加不屑:「那你也得有!」 「哈哈哈,玩笑玩笑,」穆星河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您先请。」
第9页 两人步入平台中间,只见刻在石砌平台上的玄奥文字有微光闪过,一道似虚似实的屏障将斗法两人与外面的外门弟子隔开。 「我不欺负弱者,我让你先出手。」任景说道。 穆星河没有说话,他实在懒得编话推辞,旁人看来却是他十分畏惧任景的实力,露了怯。他从腰间抽出一张符篆,催动真气,默念法决,一道清风便从符篆中飘出来,护佑在穆星河身侧。 这是最简单的入门术法小清风诀,哪怕是穆星河这样的人使用出来,也没有人感到意外。只是穆星河得了先机,却只还是用小清风诀作防守,在围观的人看来,那就是一个大写的怂。 任景自是不屑如此的,他同样抽出一张符篆,清风萦绕在他衣袂间,他捏指成诀,清风聚集到一处,向穆星河袭去! 这是小清风诀很常见的一种变化,将清风聚到一处,借用清风本身的势,迅速攻向敌人,可以对敌人造成些微的伤害。穆星河见他动作,往旁走了几步,那道清风也随着他的行动更换方向。反应不及之际,已经被清风袭中胸口,气息为之一滞。 「小清风诀是我派入门术法,驱驰清风,将风的疾速运用得淋漓尽致的人有,操控到细微之处的人也有,而任景这道小清风诀,确是兼顾了力量与变化,对真气的控制足见精微。」小圆脸看着场上的局势,长嘆一声道。 有人接口道:「这穆星河就不行了,真气孱弱,对小清风诀也毫无掌控。」 小圆脸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场上那两人,只摇了摇头:「难说。」 只见穆星河被小清风诀击中后,往后退了一步,身周萦绕的几道清风,看似因为受到攻击而絮乱,实际上却扑向了任景袭来的清风,几番纠缠过后,竟将这道清风融入了一体! 原本还有几声讨论的场外如今顿时一片寂静,清风诀性质温和,两人的小清风诀同出一门,且同处于养气期,要将对方的招数纳为己用细想是能够做到的,但实际操作却需要对小清风诀以及真气运行的细微理解,没有多少人愿意在对阵中去试验,可是这个修为最差的穆星河却这样自然而然地做出来了! 任景脸色变了变,行动却没有停下来,他在小清风诀袭出之后又捏了一道小清风诀加持在自己的身上,见此变故,他这次没有拿出什么符篆,拿出的是空白的符纸,手指在符纸上虚写几笔,符纸上忽然光芒大盛—— 「五日雷音诀!」 小圆脸一眼就认了出来。 众人看到都万分惊讶,五日雷音诀自然不是小清风诀那样的入门术法,甚至说在修真界的术法中,五日雷音诀也是数得上号的,大家都能看到任景是在空白的符纸上将五日雷音诀唤出来的,自然不是他借用长辈的符篆作弊,唯一的可能性是,他已经不声不响突破到练气期,这五日雷音诀就是他的天赋术法了!别说穆星河不是他的对手,就连在场的养气期弟子,也只有一个是突破到练气期的。 区区小清风诀,又怎么能挡得住五日雷音诀?! 在众人瞠目结舌之际,直面五日雷音诀的穆星河也抽出了一张空白的符纸,手上却作出了一个古怪的姿势。 第6章 战斗测试完成 玉京台的另一边。 一名身着青衫头戴玉冠的青年结束了一场斗法,他抱拳拱手对对手道:「宋师兄,承让。」 被称作宋师兄的青年输了也不恼,只微笑道:「柏师弟此次下山后的确收穫良多,我技不如你。」 「哈哈,这却也不是……」青衫人本待说下去,目光微移却看到一方台子上满是人,讶异道,「那边是怎么回事?」 玉京台上常有弟子斗法,也有些弟子为吸取一些战斗经验特意上来观摩他人斗法的,若是高手斗法,自然围观者众。 宋律笑道:「既然无事,我们不如过去一看?」 结果他们一出去便有围观他们斗法的弟子告知,那边却没有什么高手,是两个外门弟子在比试。青衫人哭笑不得:「外门弟子有什么好比试的?小清风诀对打小清风诀?」 宋律也有几分不解,但仍笑道:「修行之事,是修得真我,照见本性,修行过程中总是需要多加切磋交流的,无论修为如何,都是如此。」 青衫人仍是不以为然的模样,但也没有反驳,只道:「那我们便看看小朋友们是怎么样切磋交流罢!」 青衫人与宋律一去,先前观看他们比斗的弟子们也跟着去看热闹。只见台上斗法的是两名外门弟子,一名衣着华贵,衣饰上绣有精緻的纹理,显然出身不凡,另一名弟子则是衣衫破旧,看上去懒洋洋的,连站都没个站相。两人站在场地中间,不作动作,竟似僵持了一般,但只要稍加观察,就会发现那名衣衫破旧的弟子身周竟有一圈有形无色的巨大圆盾笼罩着,意态从容,显是更胜一筹。 青衫人看着穆星河,眉头皱了起来:「寰宇坤风罩?这不该是他这种修为能使用的术法!」 寰宇坤风罩乃是借用厚土载物之力,似疏实实之风所形成的保护罩,虽说不上万法不侵,但已是金丹以下极强的防护之术。虽然几大宗门都会有记载寰宇坤风罩的玉诀供弟子学习,但其基本的使用要求就是对风象地象之力的细緻理解与充沛的真气,无论如何也不该是一个连天地灵气都无法感受的养气期弟子能用得出来的!
第10页 周围的外门弟子原先看到一行内门弟子过来心下已是忐忑,眼见一个看上去修为不凡的内门弟子如此说道,更是惊疑不定。 原是任景使出了一着五日雷音诀叫大家都眼前一亮,以为任景进步如此神速,区区穆星河自然会狼狈认输。不想那穆星河竟是不慌不忙,一手捏符,一手结出一个古怪的法印,五日雷音诀来势汹汹,竟被穆星河身前的不知道什么生生挥开,四散在空气中! 天赋术法他们见过一些,却也没有见到如此古怪的。更别说穆星河离突破到练气期、觉醒天赋术法还有个十万八千里!方才他捏的符显然是空白的,那么他哪里得来的力量可以驱动这样强大的术法! 又听得另一名为首的内门弟子道:「不,这不是寰宇坤风罩。」说话那人语气虽笃定,眼里却满是不解,目光紧紧盯着穆星河,一直没有移开。 任景一击不成,并不死心,又抽出一张符,以手捏诀,虚写一笔,闷沉沉的雷声伴着紫色的闪电从虚空中噼向穆星河! 又听得那内门弟子说:「五日雷音诀,这孩子天资不错。」 这道五日雷音诀隐隐带有风雷之力,那罩子受此一击,竟然坚如磐石,不动如山。 外人都对穆星河这古怪术法万般猜测,但是穆星河最清楚这不是什么术法。这是阴阳师里面晴明的技能,言灵·守,游戏里是以灵力结成防守结界,让敌人无法伤害结界内所有队友,这个结界在两回合后或承受阴阳师生命一定上限后消失。穆星河游戏里的四个阴阳师都是满级的,满级的晴明血厚无比,在游戏的斗技场中堪称无敌乌龟壳,此时他借用了晴明的这个能力,这个罩子自然不是任景的术法能够轻易打破的。 而且这个系统里,阴阳师技能和游戏一样,只能选择两个,进入战斗后就不可变更,唯一可称福利的是战斗中阴阳师是可以更换的,只不过也会有冷却时间。 穆星河之前是故意试探的小清风诀,任景有新招数他也不曾惊慌,将言灵·守放了出来,效果果然不错。不过这个现实世界的战斗不是回合制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防守结界的消失也不会按照回合数来计算,而是以穆星河的真气来维持。穆星河本就基础奇差,哪怕他恶补了几天也不会让他的真气也不足以让他维持这个结界太久。 穆星河当然不会就这样坐以待毙。 穆星河不会坐以待毙,任景也不会看着这个罩子就放弃进攻—— 任景连施两道五日雷音诀,似乎有些吃力,额间已有汗珠要落下来。却仍不死心,他拿出一张符篆——并不是空白符纸,穆星河隐约看出那是小清风诀,但他手上画的却是五日雷音诀的印记。 ——莫非他在绝境中生出机变,想要以小清风诀结合五日雷音诀使用? 这样可不可行穆星河是不能肯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不是故意想引诱对方,穆星河绝不是那种傻站着等待别人动作的人! 他没有什么有效的攻击手段,但他愿意此刻去赌一赌脸。 穆星河看着任景的动作,自己也拿出一张符纸来,手向前虚虚一指。 任景原来还在以手画符,就在这一瞬间,几条贴着符纸的锁链在他脚下结成五芒星形,如同藤蔓一样向上生长,几条锁链如同牢笼一样笼罩在他的周围。任景动作一滞,竟似无法把他的符画出去! 这锁链没有直接束缚他的身体,却好像能限制住他的行动一般,他被锁链束缚,脑中一片僵硬,甚至连天赋术法都不出来!最后任景只能自暴自弃地将符纸甩出去。 符纸撞在锁链上,须臾就烟消云散。 此时场外已是鸦雀无声。 穆星河这次与任景比试,使用的阴阳师是晴明,带的技能是晴明的言灵·守和言灵·缚。与言灵·守相比,言灵·缚同样是创造结界,但缚是以结界束缚目标,有一定的概率束缚敌人,被束缚的敌人不能运用术法,只能通过物理手段打破束缚。与此同时,被上了束缚的人会更加脆弱,更容易受到伤害。 穆星河目前还不能召唤式神,他自知术法修为还不如任景,便选择了这两个技能,一者防守,一者控制,为的是容错率更高,更有余裕让自己发挥。 战斗的一切发展都如他所料,穆星河瞧着被束缚的任景,愉悦地一笑,又抽出一张符篆——这次他终于没有做出什么古怪的动作、释放什么奇怪的术法了——那真的只是一张小清风诀,释放的也只是一道普通的风。 但是,它挟带的力道却是一个满级晴明普通攻击的力道,自然是比一般的小清风诀要强势得多! 任景硬生生吃了他一记加强版小清风决,脸色煞白:「你、你这是什么?」 穆星河歪了歪头,咧嘴一笑,他牙齿很白,还有一颗尖尖的小虎牙,眼睛很亮,因为还不会扎头髮,头髮乱乱的,阳光下像一个毛茸茸的小狼崽,看着无害又无端端让人觉得危险。他带着一种神秘莫测的语气笑着说:「这你就不懂了吧,这个叫奥义·小清风诀·阴阳道术·q·q扭力自由!」 说着穆星河又发出了一道小清风诀,那道小清风诀只打到任景的胸口,他不再动作,正了色,道:「你输了。」随着他的话语,他身周的罩子如同泡沫一般逐渐碎裂,最后消失无踪。 任景低下头,紧紧闭着眼睛。他知道这样下去他必败无疑,甚至也知道穆星河最后那道小清风诀是故意打在他防护比较多的地方。但是他不知道这个谁都可以欺辱的穆星河哪里学来的一身本事,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惨败!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惨败!
第11页 明明是他约了人想要看穆星河笑话,被看笑话的人却变成了自己! 他浑身颤抖,无数热血涌上大脑,他勐地抬起头:「不,我要再来!」 穆星河对于他的挑战,却只是笑了一笑。 「你不是从来不和只剩一口气的人比斗吗?我也累啦,下次吧。」 听到他的话任景怔了一怔,那股沸腾的热血须臾间全数冷却下来,脸上几种神色交错,最后只剩下深深的沮丧——比他没有直接被选上内门弟子时更深沉的沮丧。任景嘴唇颤抖着,小声说:「穆星河……是我输了。」 穆星河拱了拱手:「承让。」 穆星河走出斗法台,外边一篇寂静无声,围观的外门弟子们见到他过来,像是摩西分海一样纷纷退开,只有小圆脸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小圆脸望着穆星河,目光极为复杂,嘴里只说道:「那几道符篆你根本不需要。」 「哈哈,」穆星河说,「明明是多多益善。」 待到外门弟子们都散尽,青衫人和宋律扔站在那儿。 青衫人嘆道:「原来哪怕修为再低微的人,也不是没有可看之处。」 「的确是后生可畏,」宋律微笑道,「不过,若我与他对阵,自有千种万种办法破解他的招数,又或者,他未必能有出手的机会。」 青衫人释然一笑:「那是自然,我们这十几年曾在山中修行,也曾在红尘歷练,若是这种程度还不能轻松应付,那这十几年岂不是白过了?」他想了想又道:「依照那穆星河的心性资质,一个月后他应该能突破到练气期,宗门大比的时候若是有余暇,我倒想看看他觉醒出什么样的术法!」 宋律接口道:「另一个孩子……我观看他的内气,应当还有另一个天赋术法,只是不知道为何没有用上。」 青衫人点点头,又道:「看他们比试,我又手痒了,不如我们再切磋切磋?」 宋律微笑:「正合我意。」 第7章 一战成名 自穆星河与任景一战获胜后,穆星河身边顿时万分清静,再也收不到什么人身攻击。其实穆星河从小到大不说是天之骄子,那也是顺风顺水,万众瞩目,从来没有像之前那样被冷嘲热讽各种看不起过,现在没了这种待遇,他还……挺失落的。 倒是偶尔有之前不熟也不大说话的弟子会过来旁敲侧击想知道他是怎么修炼的,被穆星河打哈哈煳弄过去,没有人敢说什么。 任景时不时过来找他,想要继续和他约战,穆星河原本答应和他切磋不过是想要测试一下这个系统的实战效果、感受一下战斗是个什么套路,如今得逞了,自然不会理他。气得任景喳喳叫。 毕竟穆星河如今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准备入门之试。 一个月后便是宗门法会的日子了,宗门法会是云浮派一年一度的热闹日子,那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金丹宗师都会出现开坛讲道,更要紧的是,宗门所有弟子都会在法会上比试,依照比试的结果得到不同的奖励。 而对于他们这些外门弟子来说,这次比试尤其重要:比试的结果关系到他们是进入内门、学习到更高阶的心法术法,还是再庸庸碌碌一年做外门弟子。 原来云浮派是每年一次向天下广收弟子,挑选一些资质不错的孩童入门,资质特别过人的会直接收入内门,拜入宗师门下,由宗师亲自教导,当然,绝大多数多数弟子都是被归入外门,让他们自行学习一年的术法、修炼真气,一年后再观察他们的学习能力和天赋,择优选入内门。 穆星河还记得最初阴阳师系统给予过他一个进入内门的任务,老实说他可是非常介意这个系统是怎么回事,若是有一丝入内门的希望他也是愿意试试的。 于是,穆星河现在强行拉了小圆脸出来,要他解答一些修行上的问题。 小圆脸虽然满脸疑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仍然老老实实一一作答。将穆星河的问题都解答完毕,他说:「既然无事,我先行一步,回去继续修炼了。」 「哎哎哎,」穆星河正盘腿坐在石桌子上,之前他随手往旁边抽了个竹叶的嫩芽,还叼在嘴上,含煳不清地说,「你的实力不是还可以吗,比其他人好多了,进入内门不是十拿九稳,怎么还要那么紧张去修炼啊?」 小圆脸嘆了一口气,道:「可到时候入门之试中,比试的不只是我们这些同辈,还有几年前、甚至十几年前进入云浮派却在往年的比试中未能进入内门的人,他们积年的经验与修炼,我未必能在他们手下讨得便宜。且往年的入门之试,最后被收入内门的不过寥寥十数人,我知道希望渺茫,但我……我……实在不想再等一年。」 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其实根本没有加入内门的志向,因此穆星河根本不知道还有这等恐怖的事情,原来加入内门要比自己想的要难得多。 穆星河眼珠子转了转,又问道:「可我见你挺聪明的,当初应该可以直接被收入内门的吧?」 小圆脸愁苦之色更甚:「我若是能直接被收入内门,那却是大幸。只是一个人要是能被直接收入内门,那必然是难得一遇的天才。这些年我所知的那个被直接收入内门的师兄只用了二十余年便突破了金丹期,修成天下第一的剑术,在论道大会上全胜夺魁——可这世上又有几个这样的人?我一年前还是十分失落,可这一年我是每日每夜都在修行琢磨,虽说有点成就,却远不及那位师兄,我是明白了,我终究不是那等绝世天才,怪不得不会被直接收入内门。」
第12页 穆星河见小圆脸越说越挫败,只好安慰一下他说:「不要急,你好好修炼,你仇家估计一时半会不会死,你还可以慢慢追上他。」 小圆脸脸色更难看了。 穆星河心情也没有刚才惬意了,他基础奇差,光论真气他在同辈之间都属于下乘,虽说最近都在努力修炼,若是只和同辈之间战斗,借用阴阳师的能力,他有九成把握他能胜出,若是和那些没见过的前辈战斗,前辈们有更多的时间培养真气,有更多战斗经验,他不清楚还有几分机会能够讨到便宜。 只是如今着急这些事情也没有用,唯有继续修行才能让他更有把握些。 又是一天冥想结束,这天穆星河睁开眼睛,看到的不是空荡荡的房间,而是一张脸。 一张猴子模样的人脸。 穆星河想起来,这是他之前借着任务的机会回家住一直没有回来的室友,刘平。 刘平坐在床上,也不知道看了他多久,见他结束了冥想,眨眨眼,说道:「我的娘啊!你在干啥!」 「……冥想。」穆星河知道他在明知故问,只是冥想过于耗费精神,刚从冥想中出来实在没力气开玩笑回去。 「你冥想得动吗!」刘平的语气虽然不算嘲讽,但是十分肯定。不过他并没有太过在意穆星河在干什么想干什么,从旁边拿过一个包裹,他窸窸窣窣地解开包裹,一边推过来给穆星河,说:「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番薯干,你尝尝,可好吃了。」 他们这些养气期弟子,离辟谷尚有些距离,对口腹之慾还是颇有追求的。 穆星河谢过,不想刘平却又拿了过去,细细扯出两片,递给穆星河,又将包裹绑好:「我去拿给大家分点。」说完就提着包裹风一般地出门去了,只留下穆星河捏着两条小小的番薯干,一脸懵逼。 不一会儿,刘平又风一般地回来了,他的包裹虽然似乎小了一点,但依然是鼓鼓囊囊,他将包裹扔到自己的床头,眼睛却紧紧盯着穆星河:「我的娘啊!你打赢了任景?」 穆星河已是恢復了一点精神,懒洋洋道:「乖儿子啊,我是打赢了任景。」 刘平却连「儿子」这种称唿都没有反驳:「你打赢了突破到练气期的任景?打赢了会五日雷音诀的任景?!」 穆星河点头:「对啊对啊,就是那个任景。」 「呔!」刘平却往后退了一步,手上颤抖地指着穆星河,「你到底是谁?!」 穆星河没想到这人看来万般不靠谱,眼神却挺好使的。只是他不像小圆脸那样有把柄在穆星河手上,可以要挟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穆星河想想只好编了个故事。 穆星河朝他招招手,小声说:「你过来点,我只告诉你。」 于是,穆星河就说了个那天他深入牧野,被野兽追逐,掉入一个山洞,遇到了一个前辈高人,前辈高人传授他一点功力感谢,并且告诉他修行的要诀的故事。 修真者多数都会有各种各样的机缘奇遇,穆星河这种奇遇也不算特别稀奇,其他人还有什么掉下山崖得到无上功法的,摔一跤发现上古灵宝的,前辈传授几句比起别人那些法宝神功来说更不算多,也不至于引起太大的嫉妒。 刘平听完,神色沮丧:「早知道会有这样的奇遇,我就不会与你换那个任务了。」 穆星河仍是一脸神神秘秘:「人各有机缘,我之前也是没有想到。我把你当做可以信任的人才说的,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刘平郑重其事地点头:「我懂,我不会说的。」 然后穆星河获得奇遇的传闻不到一日就在同辈的内门弟子之间传遍了。 这个故事是穆星河随口编造的,与他那次回来后的表现以及他之前的说辞无缝连接,因此没有什么人怀疑。穆星河傍晚出门熘达,接受了各种各样目光的洗礼,艷羡有之,嫉妒有之,那些人碰到他也没说什么,只是他走远以后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穆星河熘达了一圈,就享受了一圈这样的待遇,直到碰到任景。 任景恶狠狠地看着他,说:「哼,狗屎运!」 任景这话毫无杀伤力,穆星河十分淡定:「略略略。」 任景更加愤怒,还想要说什么,看见有人过来,指着穆星河说:「你等着!下次看我把你打得落花流水!」 穆星河笑眯眯点头,任景气得扭头就走。 那个走过来的人不是谁,正是小圆脸。小圆脸是听到了他与任景的全对话,看着任景远去的身影,说道:「你又说谎。」 穆星河笑嘻嘻的:「哪有,我这人童叟无欺诚实正直从不说谎。」 小圆脸似乎对他的厚颜无耻毫无办法,只能沉默。穆星河也不说话,只懒懒散散在那里走着。相对无言了一阵子,小圆脸没话找话般地开口说:「过几天,宗门有新的任务派发下来,记得去看看。」 怪不得刘平会突然回来,原来是新的任务又要派发下来了。 宗门每半个月会给外门弟子派发一次任务,这样的修真宗门招收那么多外门弟子,除了传承外,更多的是需要弟子们给宗门做各种各样琐碎的事务。不过云浮派一个修真大宗门,并不会亏待弟子,宗门会按照任务情况以及完成程度给予弟子贡献点,以特殊术法记录在弟子宗门名牌之中。贡献点可以换取功法丹药材料灵石等物资,因此有些人哪怕一辈子都是外门弟子,也可以靠着贡献点兑换更强大的功法学习。
第13页 宗门法会在即,宗门需要大量材料炼制奖励给弟子们的法器,穆星河估计这次的任务十有八九和当初一样是收集材料。 他的猜测是正确的,只是他去接取任务的时候,仍是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一章,攻终于露了个面……(不是刘平!但要留评!《—这个冷笑话是刚刚想到的,不要在意……) 第8章 言灵之术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章基本是打斗,不喜欢的直接跳过就好_(:3」∠)_不要放弃我任务不出所料是那种任务,地点却出乎意料在牧野。 穆星河原本以为自己只要接个简简单单的任务,划划水回去交差就好,怎么也没有料到宗门心如此之大还会把自己发配到出过事的牧野。 穆星河又去确认了一番,发放任务的内门弟子只平平淡淡地说他实力有所提升,上头的确是这样安排的。 穆星河问清因由之后虽仍有几分疑惑,却也接受了下来。只不过临走前花言巧语舌灿莲花说什么自己上次被野兽追逐,十分危险,生生讹到了一张信号符。 这次穆星河要收集的材料是一种叫金精藤的植物,金精藤与常见的藤蔓植物长得差不多,只是叶脉之中有细细的金线,它的根系发达,根部会有一些金色的物质,这是这个世界中十分常用的炼器材料,修真者会提炼出这种物质用做炼制法宝的辅助材料,据说可以使法宝更加耐用,不易受法术侵袭。 穆星河做了些功课才去牧野,路上瞧见小圆脸背着一筐不知道什么东西朝这边走来,便打了个招唿:「哟,我才刚出发你就做完任务回来了呀?」 小圆脸点点头,抬眼瞅了瞅他,眼中有几分疑惑,问道:「这次你是去牧野?」 「对啊对啊,」穆星河回答,「听说那里有野兽,我好害怕啊,送我几张符吧?」 穆星河也就是存心挤兑他,小圆脸被挑逗多次,终于清楚他的恶趣味,他摇摇头,又背着那一筐材料,加持了一个小清风诀,跑得更快了。 牧野处于云浮派南侧,是依靠在云浮群山之下的一片平原。时正初秋,牧野上的野草都染上了金黄金黄的秋色,金精藤叶脉那点些微的金色显得格外不起眼,穆星河且行且找,不觉已是日暮西沉。 初秋的天上仍有十分浓重的晚霞,将天幕晕染成一片暖融融的橙红色,太阳的余晖投射到大地上,人高的草叶隐约透过光线,四处都是那种昏昏欲睡的温柔颜色。穆星河环顾四野,四处是夕阳晚照,四处是草野茫茫,恍然如坠梦中。 穆星河背上药筐,朝着云浮群山归去。 牧野的草长得有半个人高,穆星河踏过去时,一片乌鸦被惊起,纷纷飞向天际。 天色越发深沉。 在这夜的凉意层层降下来的时刻,穆星河听到了几声低沉的咆哮,他想到那个似真似假的野兽的传言,不由浑身一激灵。 穆星河又给自己上了一道小清风诀,开始跑向云浮群山。这具身体虽然在修真上没什么成就,但是体力还是比他原来这种普通宅男要好得多的,拔足狂奔了好大一阵,穆星河终于气喘吁吁停了下来。 夜色四合,万籁无声。穆星河抬头看着暗下来的天际,草叶也看不出色彩,有微风穿过草叶,细微的声音。——不,或许不仅仅是微风穿过草叶的声音。是有什么东西,在踏过草叶,落地轻盈而稳当。穆星河屏息注视着声音的来源,按住装着符纸的口袋。 远处的草叶纷纷矮了下来,黑夜中,草丛里,有一双闪烁着幽幽绿光的眼睛。黯淡的星光透过它的毛髮,勾勒出它矫健的、巨大的身躯。 穆星河心道不好,手上已经迅速抽出一张符纸:言灵·守! 穆星河结印画符一气呵成,巨大的结界以自己为中心张开来。结界一开,他稍有余暇,往后退了几步,细细观察来者。远看这只是一头巨大的老虎,但额上却有着类似符篆文字一样的花纹,在黑夜里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妖兽? 穆星河心下一惊,他原是不信这里有多危险,只当作是小圆脸添油加醋散播的传闻,没想到这里真真切切是有野兽,还是一个看上去挺吓人的妖兽。 在那些修真的故事里,妖兽通常都是强大而稀有的存在,打爆了妖兽会有功用不凡的妖兽内丹,要是没打爆也十有八九成为主角的宠物,主角拉出去一熘,众人无不羡慕嫉妒恨。 但首先他要能比那个妖兽强。穆星河看着那虎型妖兽——姑且就喊它老虎——油光水滑的毛皮,炯炯有神的眼睛,威风凛凛的身姿,又看着自己瘦弱的少年身材,破旧的衣衫,为了方便抽符挂在腰间巨丑无比的大口袋——至少在时髦值方面,他已经一败涂地。 那只老虎已经注意到了这个古怪的结界,它缓步走来,带着一股迫人气势。穆星河保持守势,一路往后退,心念如电转,他修为并不高,术法能熟悉使用的只有实战意义不大的小清风诀,还有几张小圆脸给的符篆可以防身。 奔跑过程中他已有所提防,进入了阴阳师系统,所选定的阴阳师依然是晴明,使用的技能依然是言灵·守和言灵·缚。假如这是一头普通的老虎,他有五成把握用一些手段击杀,假如是魔兽妖兽神兽什么的,那他十有八九是打不过的。如果要逃跑,成功率也不高,因为刚才他一路奔跑是有注意周围情况的,可那只老虎在他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就缀了上来,且姿态十分从容,可见论跑他是跑不过那只老虎的。
第14页 就在他思忖间,老虎已逼近结界。他的行进受到结界的阻挡,他显然有些恼怒,一爪子挥了上去。穆星河只觉真气一阵震盪,哪怕他原本做过心理准备,依然险些维持不住结界。 这一击……威力可是比之前任景那几道雷强得多啊。穆星河头皮有点发麻,结界的强度是有限的,一旦受到的攻击超过结界的生命值即会破碎、消失。穆星河跟他耗不了多久,于是抽符结印,使用了言灵·缚。 几道锁链出现在老虎脚底下,没等锁链束缚上去,锁链就已经消失无形。 穆星河太阳穴隐隐作痛——人倒霉起来果然喝凉水都塞牙,言灵·缚这个技能的命中概率是50%,然后很不幸,穆星河这一招,恰恰是不命中的50%。穆星河还想要再尝试,已经无法使用了——游戏里的这个技能有冷却时间,到了现在这个系统,虽然无法按照回合计算时间,依然有使用间隔。 穆星河这小小的、不成功的锁链似乎还激怒了老虎,只见它发出低沉的咆哮声,身体似乎因为肌肉隆起还大了一圈,爪子带着风声挥向结界。 穆星河虽然目视着老虎,精神却集中在意识深处,想要进入系统切换阴阳师,却发现他刚刚才选择的晴明,现在根本换不过来。真气还因为老虎这一击而动盪,意识一个涣散,就自动从系统界面中退出了。穆星河深吸一口气,这道结界随时要破碎,能支撑住这几次攻击已经是他的满级晴明够强大够坚硬,但他本人的身体和真气却完全不强,没办法从这个世界的力量体系的层面让结界变得更坚固。他唯一的依靠即将失去,心境却万分冷静,他捏着符篆回忆着激发符篆的方法,一边四处看着有什么可以躲避的地方。 他讹来的信号符是给弟子们遇险时使用让同门援助的,但同门从发现到过来显然还需要时间。他必须发出信号,且在同门来之前保住自己的小命。据穆星河环顾四周,想找一棵可以救命的树,只见这里只有茫茫的草海,和不远处的山。 穆星河举目四望,发现一片草海中间,有一处似乎有些稀疏,他往后靠了靠,那隐约竟有一个洞穴!不知道是谁打的洞,看起来很深,并不大,似乎连成人都不能通过。 在他观察的时候,真气又是一盪,伴随着清脆的结界破碎的声音。此时已经没有思考的余暇,他把早已准备好的紫青雷光符激发挥了出去,紫青雷光符是小圆脸之前送穆星河的其中一种符篆,由他的天赋术法雷光印衍化而来,威力不算强,只是有着一些震慑心神的能力,紫青雷光符伴着系统自带的普通攻击的威力叫老虎滞了一滞。 穆星河看准这一瞬间,立马激发了信号符,扔下竹筐,拔腿就跑向那个地洞,想也不想跳了下去。 地洞不大,好在他还没长开,骨骼还比较纤细,跳进去却是并不困难。他一路滑下来,只觉得自己的衣服、头上脸上都是一路摩擦下来的泥土,也不知道滑了多久,终于落到了地上。 「妈呀屁股都裂了。」穆星河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他揉着十分疼痛的屁股,看了看四周,本该是黑漆漆的洞穴却从四处透着外边黯淡天色,穆星河看着洞穴有些怔住,心里越发古怪,想道:「难道我瞎编的故事都变成真的了?这竟然别有洞天。」 第9章 来者何人 穆星河想到这里,心中万般怪异,脑内已然奔涌了10万字谜之剧情,比如他不但拥有了阴阳师系统还觉醒了言灵能力,或者他就是这个世界的创世主,想啥来啥之类的。 声声咆哮中断了他的第一百个猜想,穆星河循声抬头望了望自己进来的入口,些微的光线的上边透进来,泥沙扑簌扑簌地落下,那可怖兽爪在疯狂扒着洞口,穆星河赶紧退开,离洞口远些,免得那野兽一探头过来看见了他更加兴奋。 穆星河往外走了几步,环顾四周,这是一个地洞,四壁粗糙不堪,不算开阔,大概只能容下两三个人并行,通道似乎很长,借着天光望过去望不到头。 过了一会,上边没了声响。穆星河又等了一会,才探头过去看,只见到挂着几颗星星的夜空,还有几根被踩坏的草叶焉焉地挂在哪里。 只是老虎走了,穆星河也没办法原路回去,不说那老虎会不会还在一边蹲守,光是看这个洞的深度,穆星河也是爬不出去了。 穆星河坐不住,耐着性子打坐调息恢復了一点真气,拍拍屁股站起来,心中稍定,点燃火摺子,向前走去。 穆星河且行且看,没有尽头的通道,粗糙的四壁,凹凸不平的道路,这通道似乎一直走不到头,而回头已经看不到他掉落的地方了。他掏出一块干粮,边走边啃,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看到了点不一样的景象,有一个洞口,星光月光从上边透了进来。穆星河过去一看,惊得手上的干粮都要掉了。 ——看吊在洞口那几根无精打采的叶子,还有地上还留着他屁股印的青苔,不就是刚才他跳下来的地方吗! 穆星河莫名其妙回到了起点,心中更觉诡异,索性坐下来想事情。他一路点着火摺子,十分确定他一路走来只有那么一条路,绝无分岔的可能。四壁凹凸不平,但是凹凸的大小、每一个坑的范围都类似,毫无疑问是用工具开凿出来的痕迹,入口长出青苔,代表许久没有人踏足。说不定是有人在这里设了个什么禁制,让他走来走去也只能回到这里。
第15页 穆星河立马又拍拍屁股站了起来。怀着对升级发财的美好期待,他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加持了一个小清风诀,继续往那唯一一条道路走去,他隔一会在墙上划一道,划了一阵,忽然停了下来,往回走了几步。 身周的气息有那么一瞬间产生了变化。那感觉转瞬即逝,他再回头走却又感受不到了。 穆星河长吐一口气,唿吸放缓,心中一片宁静,清风道道萦绕在自己身周。 穆星河能用很多招式,阴阳师的所有技能,小圆脸的两种符篆,可是这种时刻,他选择的是强度最低的小清风诀。小清风诀能够作为入门术法的一个原因是显浅,另一个原因却是虽然它显浅,却包含了术法运行的许多道理。 小清风诀是穆星河目前所能理解最深的术法,虽然主要原因是这个术法在原主身体里还有些记忆,他能够反覆去修习验证。小清风诀强度极低,容易被其它术法影响造成波动,穆星河将它加持在自己的身周,清风萦绕在自己身际,细微的术法波动如同微风吹过水面,泛起阵阵涟漪,传递到自己的感知里。 穆星河一丝变化都不敢放过,在脑中勾勒着禁制的轮廓。 清风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流散,穆星河看着面前毫无特殊可言的洞壁,伸出手指画下一道道痕迹:「这里,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最后一笔画出来的时候,他依稀辨认出来这是几个常见的符篆文字,他以指作笔,真气通过指尖缓缓流泻在他所勾画出的轮廓上,就如同他之前自己画符一样。 每完成一个符篆文字他的真气都要滞上一滞,写到最后竟然似有奇异的力量在阻碍着他,每动作一点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可这样更叫他来了兴致,他咬着牙,将已经变得微弱的真气注入最后一笔。 与此同时,伴随着土崩瓦解的声响,洞壁在他面前寸寸崩裂——此刻它似乎已经不能成为洞壁,而是一堵土墙,土墙背后居然有一个宽敞的内室。 尘灰和血腥气扑面而来。 一个很普通的洞穴,里边空无一人,并没有他瞎扯淡里的老前辈,也不像是有绝世法宝牛逼秘籍的地方。内室形状十分不规则,洞穴上边有几个大小不一的气孔,透出了几丝光线来,叫穆星河能够勉强分辨出里面的景象。里面很简陋,一大摞干草堆在角落里,看堆的形状和大小像是个床,与床的简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这里竟然有一个还算像话的书桌,书桌上符咒散乱,有些还落到了地上。 一个修真者的住所。 可云浮派就在上边,住所多的是,怎么还有人睡在地底? 穆星河好奇心来了就收不住,双手合拢作了个拜神的姿势随便拜了几下:「这位前辈不好意思,我就进来看看哈。」 他说着不好意思,实则很好意思,可只踏出两步,他所踏足的土地便微微一颤。 穆星河心中顿时生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未及细思,他已经往后退出一步。 洞穴里没有风,穆星河却感受到一阵凉意,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飘着许多纸屑,有什么东西丛纸面上爬出来。穆星河察觉不妙,迅速跳到了桌子上,还没来得及看桌上的符篆,就被地面上的变故吸引了目光。 不知何时,地面氤氲着一团团灰色的雾气,雾气翻滚着不断向中心聚拢,黑色的雾气看着越发的粘稠浑浊,黑雾不断向中间翻,似乎要凝聚成一个实体。 他扔符试探无效,黑雾已经模模煳煳地似乎凝聚成了一个形体,且凝聚成形的速度越来越快,穆星河不敢大意,一只手探进口袋里,心中在计算着他的真气什么时候能够回復到可以使用符咒或者释放其他技能。 尚未理清头绪,那黑雾已经化成了像人似的东西—— 像人,却又不是人,那东西身披石头做的铠甲,铠甲覆盖了它的全身,只余下面部没有包裹住,可那本该是人脸和腿的地方,穆星河望过去却是一片不断翻涌着的黑色浓雾。他缓慢地迈起步伐,每一步都使地面桌震颤。 它的手一抬,手里灰雾化作巨大的石斧,直直地往穆星河的方向噼去! 穆星河单手撑桌,一下跳到了地上。就在他落地之时,他之前所站的桌子已经碎成几段,符纸漫天乱飞,灰尘扬起一片。一点猩红在它眼底闪过,洞穴内的血腥之气更加浓郁。 黑雾怪物依然一步步朝着穆星河走过去。 他几乎是灵光一闪,一手微抬,洒下一道红影。 一条金鱼随着他的动作而出现在地面上,那只金鱼体型肥硕,足有两个篮球那么大,一双死鱼眼,两片烈焰一般的红唇,长长的尾巴不停摆啊摆的,在这片叫人几欲窒息的黑雾中如同走错了片场。 「啵——」 那是金鱼吐出了一个水弹。 神乐的技能召唤·鱼所召唤出来的金鱼,继承了阴阳师120%的攻击力,可以向所有敌人发起攻击,与召唤·炼狱一样,是游戏早期神乐带式神练级时十分强力的输出技能。 黑雾怪物遭此一击,步伐一顿,向金鱼砍去。 穆星河朝它挥挥手:「hello?」 黑雾怪物毫无反应。 穆星河观察它的样子,也不管他就要挨打的可怜金鱼,跑到了与金鱼相隔较远的另一边去。 他跑过去手也没有闲着,拿着符纸当作飞镖扔到黑雾怪物的身上。符纸携带着阴阳师系统普攻的力量,打到了黑雾怪物的身上。这威力应该不小,受此一击的黑雾怪物举着斧头,又要朝他砍去。
第16页 洞窟很小,斧子很大,穆星河即使已经要退到洞壁,那怪物也只需走几步便可命中他。命中之后——穆星河瞧了瞧那个四分五裂的桌子——下场估计就跟那桌子差不多了。 他放下金鱼拉走黑雾怪物的仇恨,自己退到一边继续攻击黑雾怪物,理论上他和金鱼的攻击力是差不多的,他和金鱼交替攻击,使得黑雾怪物两处徘徊,两者都攻击不到。 他看到黑雾怪物之时便想到了这个计策,这个计策不难想到,难的是把握住自己符纸的攻击时机、金鱼的固定攻击时间、黑雾怪物的反应时间。 穆星河做到了。 他把黑雾怪物牵扯在金鱼与自己之间,摆脱了被怪物一斧头过来砍死的危险局面,甚至还可以缓慢地恢復几点真气。 然而金鱼没有支撑多久,只攻击了三下就化为一片符纸,最后被一阵轻烟吞没,消失在他视线里。黑雾怪物失去了金鱼的目标,转身向他走去。 一步、两步,黑雾怪物只要再走两步,就可以把他砍个稀巴烂。 他有一百种方式可以玩弄这个行动缓慢、缺乏智慧的怪物,但是很可惜,他空有无数耍帅的方法,却没有真气实现,只能选用了最时髦的、甚至可以说是最狼狈的办法—— 跑! 当他确定这个怪物可以没有自我意识的时候,他并没有满足于自己与金鱼两相牵制的局面,而是在思索怪物以什么为标准攻击自己。 怪物举起斧头,穆星河迈开步子往前一跳,斧头噼了个空。 不是声音。穆星河之前便已做过测试,在它准备攻击金鱼的时候,朝它打招唿,毫无反应。 怪物转过身来,朝穆星河迈了一步,举起斧头。 穆星河扔出火摺子,毫无反应。 不是热量。 这是一个修真的世界,自然没有什么红外线追踪系统,以修真的眼光看问题的话,没有红外线,但是很可能有真气追踪系统。 穆星河之前点燃火摺子花费了一点时间,思忖间,怪物已经无比地逼近,穆星河抬头的一瞬间,斧头已经要噼落他身前! 穆星河顾不上保留实力了,赶紧给自己上了个小清风诀,他可以保证他这辈子念法决都没有那么快过!符咒用出,法决念完,他的真气顿时一空,精神变得疲惫无比。 但是与此同时,怪物的脚步停了下来,举着斧头的手也放了下来。 穆星河长长出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 歇了一会,穆星河还十分作死地朝他扔了个符咒,他已经单手撑地准备逃跑,怪物依然没有反应。 穆星河心中大定,坐在地上就开始扔符咒,空白的符咒扔完又跑去桌子遗蹟那边捡别人的符纸来扔,捡地上木头碎片来扔,嘴上念念有辞:「只会欺负我这种新手村儿童,看我不搞死你……」 然后看着自己有了些真气,黑雾怪物重新对自己有反应,他又拍拍屁股跑了起来,等到真气恢復到可以用小清风诀,胡乱释放了一个把自己真气掏空,又坐下来休息。 如此循环,周而復始。 在他毫无章法的胡乱扔东西下,铠甲下的黑雾越来越稀薄,已经呈现出半透明的样子,大概再把自己掏空个几圈就差不多了。 穆星河如此跑了又坐,坐了又跑,大抵是抱着杀怪掉装备的期待,心态竟然十分乐观而平静,丝毫没有感觉到半分厌倦。甚至他还已经能够把握住自己真气恢復的程度与黑雾怪物对大概多少真气有反应的判断,可以说是熟能生巧了。 穆星河感觉差不多了,站起来就要跑,忽然他有个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你在这儿干什么?」 竟有人无声无息出现在自己背后! 第10章 云浮柏青阳是也 那人执着一盏青灯,一袭青衫,容资出众,气质潇洒,依稀在哪里见过。他的嘴角微微上翘,是一张天生带笑的脸,此刻神情冷肃,察觉不出一点笑意来。 穆星河一脸震惊,他忽然就笑了,如同冰霜乍破,春花开满,他用力拍了一把穆星河:「吓到了吧?我说我严肃起来特别威严,他们还不信。」 穆星河跑了几圈,一身热汗,哪怕这个人如此怪异他都无暇他顾,扭头看着那怪物叫道:「它要砍我!」 喊着话的时候他的额上眼前已经感觉到深深的压力——那是兇器迫近带来的压力! 只听得那青衫客轻轻笑了一声,他面前忽然升起点点青色光点,聚拢起来将黑雾怪物包裹住,黑雾和铠甲瞬间消失在光点之中,只剩下一道符纸幽幽飘落。 这个叫穆星河小心翼翼应对的、让穆星河奔走在死亡临界线的、给予穆星河无限压力的庞然大物,竟然就这样轻飘飘地消失了,连半点声响都不曾有。 穆星河长出一口气,整个身体都放松下来,心中却别有几分失落。他知道有个人还在等自己交代,嘆了一口气后也就把之前的失落当作个屁放走了,抬头对那人笑道:「多谢大侠相救。」 柏青阳瞪着他,道:「叫什么大侠?!我是云浮天璇峰柏青阳,你得叫我师兄。」 穆星河知道这十有八丨九是自己信号符引来的同门,乖乖地喊了声师兄,又把自己的遭遇大致上说了一遍,只略过了自己用阴阳师系统作战的过程。说到莫名其妙这里出现怪物时,柏青阳说:「这是符灵。」
第17页 看到穆星河茫然的神情,他又说道:「符篆是沟通天地灵气和自身真灵之气的工具,如果放置过久灵气外泄,便有可能产生符灵。符灵没有灵智,只有本能,会受到真气的吸引,符灵的能力与自己原身的符篆相挂钩,这符篆并不算强,估摸也就练气到凝脉的水平,因此给我处理来简简单单,若是上古仙人洞府符篆产生的符灵,可就不是师兄我能对付的了。但你一个养气期弟子竟然能想办法对抗符灵,这却不简单。」 穆星河得到夸奖,嘴角翘了起来:「我不知道还有这等危险,贸贸然就闯进来了,最后还是靠师兄搭救。」 「你年纪尚小,经验不足,不知道也是正常的。」柏青阳应道,眼睛仍看着这个破败而又狼狈的洞穴,不知道看出了什么,神色隐隐有些感怀。 「这气息……」他嘆道,「甚是令人怀念。」 柏青阳看了穆星河一眼:「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穆星河摇头。 「我大概,」柏青阳顿了顿,语气平平淡淡,听不出太多感情,又似乎隐隐然有些惆怅,「与这里的主人是有旧的。」 洞穴幽暗,只有柏青阳执灯的微光,他半边脸隐没在黑暗中,看不清神色。 「住在这里的这个人叫韩辰,当年与我一同拜入云浮,又一同通过甄选,成为内门弟子,他拜入开阳峰,我拜入天璇峰,此后便不大遇见。他天资出众,常出风头,我远在天璇峰都经常听闻他的事迹——当然我也不差,所以我心中是经常有和他一较高下的念头的。」 「未至第二年宗门大比与他碰面,他就出事了。那时他被发现用上了唤鬼之术,我云浮派虽说是名门正宗,但向来海纳百川,对这种邪道术法并不仇视,偏偏他赶上了修罗教闹得翻天覆地之时,邪道诡术伐害各派弟子无数,甚至云浮派弟子也有被炼制成鬼使的,风口浪尖之上他又被查出与当时修罗教主韩离有血缘关系,更是被认为居心叵测。他的师父大怒之下,将他逐出宗门。」 穆星河听到一个词,某根神经跳了跳,插话问道:「唤鬼之术?那是什么?」 「唤鬼之术是驱使鬼魂为自己所用的术法,像我们云浮立门根基是《上清紫霄真法》,门中多使用风雷之术,便是接引天地灵气为自己所用,驾驭清风,驱使雷电,而唤鬼之术则是接引黄泉鬼气,驱鬼唤魔。炼制生魂作鬼使通常手段残忍,生魂怨念越深,鬼使便越发的强,因此这类术法造孽无数,为道门不齿。」 穆星河心下一惊,因为阴阳师召唤的式神同这也有几分相似,于是他小心翼翼道:「炼制生魂的确残忍,那驱使妖魔呢?」 只听得柏青阳微微一笑:「虽说如今妖魔横行,高境界的人都和妖魔交过手,但是驱使妖魔并不容易,妖魔的灵魂与人类不一样,难被术法所拘,当世能唤妖的人不多,都是一方高手,且都是与妖魔有过约定,非是炼制妖魂。这个问题其实很难说。」 穆星河心中仍有疑惑,但也知道不好再追问,又把话题扯回去:「那位师兄既然被逐出了宗门,又为何会在这里驻留?」 柏青阳摇头道:「那个人却是个死脑筋,他被逐出宗门并未离去,在他师父洞府门前跪了三天三夜,希望他师父还能接纳他。他不觉自己有错,因而一声不吭,如同泥雕一般。第三日我清楚记得,下了一整天的大雨,风雨交加还伴着雷电,他竟然一动不动跪在那里,我劝他至少下雨了先回去,或者等到这风口过了再求师叔原谅,他只是摇头,然后一直望着前面紧闭的门。」 「他师父待他如此无情,他为什么还要这样执着?」 「当时……师叔事实上已是不忍,他与三大长老争辩了一宿,最后终于求得让韩辰留下来。只是他归来的时候,韩辰已经消失,就这样安安静静离开了云浮,」柏青阳低声说,「大家都以为他是去了哪一方做了个大鬼修,甚至他师父还远去西漠东海寻他。如今我看到这里,方才知晓原来他是把我之前说的话听进去了,但是没什么用,人还是已经不见了。」 穆星河听着他的话遥想过去,他的为人与这位前辈天差地别,若是他被赶出宗门,是绝无耐心长跪几日的,但唯独一件事,穆星河是清楚的。 穆星河指了指一片狼藉的地面,说道:「他原本可能是想要再跪上几日的,但他受伤了。只能躲在这种地方。后来可能又发生了突发事件,他匆忙就离开了这里。」 柏青阳狐疑地看着他:「你又如何知道?——云浮山中,有谁敢贸然伤害云浮弟子?」 穆星河摇摇头:「这我不清楚,但你看这里有一股血腥气,我又没受伤,显然不是我流过血。」他往前走了一步,捡起一片桌角,闻了闻,递给柏青阳:「你瞧,有血迹,甚至还有些渗了进去。」 「这里简陋不堪,能简则简,却偏偏要费力气装置一个书桌,可见这个人极为珍视这些书册符篆,但他走了连桌面都没有收拾,符篆也没有带走,」接着穆星河干笑了几声,「当然,现在我们是看不到现场,但是我保证我进来的时候这里非常整洁,没有打斗痕迹,他虽然走得突然,却也不是被强行带走的。」 柏青阳拍了拍穆星河的肩膀:「眼力不错。」 穆星河应得十分顺口:「那是。」
第18页 「这事有蹊跷,我得上报宗门,」柏青阳皱起眉头,还在思考,听到穆星河如此没脸没皮的话顺手煳了一下他脑袋:「对师兄要尊敬,说谢师兄夸奖,懂了没有?」 方才略微感伤的气氛终于缓了下来,柏青阳看了穆星河一眼:「一般来说,我们这种人辛苦走一遭去到这种无人之地,都能有些收穫……不过嘛,这既然是故人之地,那就劳驾师弟您空手而归了。」 穆星河几乎要忘了这茬,柏青阳这样说反倒提醒了他,现在,他宁愿柏青阳什么都不说…… 「行了走了走了,」柏青阳十分顺手就揽过他的肩膀把他带出去,嘴里还叨叨着,「不就是点练气期符篆和书嘛,连玉简都没有,有啥好看的,等你讨得师兄喜欢,法器都送两件给你……」 穆星河却是一点都不信,冷漠地「哦」了一声。 「什么态度,我是厚道人,不骗你。」这师兄全身上下没有一个毛孔看起来是厚道的,竟然说出这种话,穆星河于是又说了声「好的」。 见穆星河这种态度他似乎颇感羞辱,把头仰得老高:「我好歹是你师兄,天璇峰座下弟子,你修行有问题待会直接问我,我保证能帮你提升一个档次。」 柏青阳带他走到洞穴边上,手指虚虚划了几道,墙面便无声无息地崩裂,他一带穆星河出去,那些泥土又重新聚拢起来,穆星河去回头看的时候,已经看不出一丁点痕迹。 说着两人已经走到洞穴的尽头,柏青阳依然只是虚指几下,一条土砌的阶梯便出现在他们面前。穆星河终于能走出这幽暗压抑的洞穴,只觉得天高野阔,不禁长出一口气。穆星河看着四周长长的草叶,忽然问道:「师兄,你说这里会不会有灵兽?我怀疑方才追着我的那个便是。」 「怎么可能,」柏青阳漫不经心,「你当这里是哪里,这是云浮地界下,灵兽这东西哪个修真的不想来一个,要有半点线索这里怎么可能那么清静?就算真有七峰十二座弟子都蜂拥下来找灵兽了,现在估计毛都不剩一根。」 「好好好,师兄说的是。」穆星河心里仍有几分怀疑,但他自知修真经验匮乏,提不出什么有力论证来,也就打住了这个话题。 柏青阳一路无聊,便记起了他方才的承诺,问穆星河在修行上有什么问题,好生指点了一番。穆星河虽然平时有不明白的经常问小圆脸,但是以柏青阳的境界,同样的问题他一说,听来又是另一番感受。柏青阳看问题的视野更远,境界更高,四两拨千斤便能解开穆星河的疑惑,同时加入自己的经验和见解——虽然也有部分吹牛逼——但并不妨碍穆星河收益甚多,如同醍醐灌顶。 穆星河几乎有点不愿让这条路走完了。穆星河捨不得,但是柏青阳却很捨得,他带着穆星河找回了他的材料又带着穆星河走到了山门前,便急不可耐地说要走人了:「穆师弟,我想了想你之前说的那个野兽,感觉还挺有意思的,我去看看,你就自己先回去了吧啊。」 说罢柏青阳就随着清风飘然远去。飘了一阵这个人又忽然回头,兜头扔了个什么东西过来:「你小子悟性还可以,过时间宗门大比,师兄看好你!」 穆星河伸手去接住,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升起一丝疑惑来,这人什么时候知道了他姓穆? 第11章 这个系统贼落后 昨天夜里飘了一场雨,穆星河早上醒来感觉空气都是湿湿凉凉的。他迷迷煳煳睁开眼,窗外黯淡的光线里,竹子依然是翠绿的,叶子被露水或是雨水压弯,时不时颤一颤,水珠便抖落了下来。 穆星河拥了拥被子,忽然感觉到几分凉意,本待再睡个回笼觉,刘平鼾声如雷,搅得他不得安眠,只好起身把东西收拾一番,决定出去先把昨天收集的材料交了再说。 一大早的云浮派人依然不少,穆星河走在路上还听到有些人在谈论某座峰某个师兄昨夜喜得异兽牵回洞府养的事情,不禁扯了扯嘴角。 昨日之行,他虽没得到什么灵宝法宝神兽,但有人解他修行之惑,他觉得已经很是足够了。 而且那位师兄昨晚说着看好他给他扔了个东西,这么个随随便便扔过来的东西是一个玉瓶,玉质细腻,触之微凉,纵使穆星河见识不怎么样也能够感觉得出是好东西,里边装着几颗丹药。 虽说穆星河胆子贼大且好奇心旺盛,但是也不敢贸贸然吃下不明类型的药,那位师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碰到,他也就把这事抛到一边了。 穆星河固然不是什么孤僻自傲的人,但也从来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哪怕他身陷洞底面临从未接触过的怪物,他也从没考虑过会有人来救他。 别人给予的东西,总是有被收回的危险。 昨天几番实战,经常有生死一线之感,他的收益比与任景比斗那回更大,加之在修行上得到了前辈的指点,如今真气恢復过来,他回到房间就迫不及待开始修炼。 一番冥想之后,穆星河感觉真气畅通无阻,平日里需要大汗淋漓筋疲力尽才能运行一周的真气,经柏青阳指点加上他自己的琢磨后竟毫无滞碍地在他五脏六腑运行了一周,再也没有那种透支精力的感觉,他吐出浊气,只觉清风盈袖,神清气爽。 他总觉得有些东西要冲破他的身体皮肤,却被一座无形的大坝挡住,在欢喜自己有进步的同时又感到十分地不安,那感觉如同瀰漫的雾气一样,笼罩在他心底。
第19页 真气运行两周天的时候,穆星河睁开眼睛感受自己在非冥想状态的真气,却见刘平已经醒来,坐在床上吃他的番薯干。刘平见他修炼完毕,嘆道:「穆啊,你现在勤快得跟换了个人似的。」 「没办法啊,」穆星河随口说,「还有不到半个月就大比了,可是我想进内门。」 刘平瞪大了眼睛:「你还想进内门!」 顿了顿,他又说:「可别了吧,虽然我承认你是有点奇遇,但是你修炼基础还不如我呢,几句指点不至于让你打败那么多强手进内门,这种事吃力不讨好,想想就算了吧!」 穆星河笑了笑,他知道要进入内门的还有很多有积年修真经验的人,心里其实是有些隐隐的焦虑的,但是假如不进入内门就学不到更高级的功法,学不到更高级的功法每天能玩的只有小清风诀,每个月辛辛苦苦攒贡献不知哪年哪月才能换新的术法,实在十分无聊。 穆星河伸了个懒腰。说道:「试一试咯,反正不花钱,我也不怕丢脸。」 退一万步来说,哪怕进不了内门,他现在这种每天都有进步,每天都觉得自己变得更强的感受也挺愉快的,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坏处。 刘平摇了摇头:「真不懂你们这些人,那么认真干什么,哪怕一辈子进不了内门,不也是有吃有喝睡得舒服吗?」 穆星河只是笑了笑,转而说道:「兄弟,来一个番薯干成不?饿了。」 这几天云浮派来了不少人,穆星河在外边抬头看天的时候有人从空中飘过,他闲着没事拔片树叶树梢上有人掠过,他安安分分认真走路的时候也有人一阵风似的与他擦肩而过,山腰上一夜搭起了好些竹屋茅舍,据说是内门哪位师兄的手笔,供长期在外的外门弟子这段时间居住,宗门大比之后他就再施术法将这些屋子抹去。穆星河路过的时候也看到过这些外门弟子,和之前撞到的那些飞人不同,他们的真气还不算内敛,身形也不算飘逸,但比起像他啊刘平啊任景啊这些外门弟子,更多了几分日月星霜打磨过的凌厉和沉着。 积年的外门弟子回来得不少,时不时就碰到几个,他们这些还留在门派里的稚嫩的外门弟子倒是越发深居简出。小圆脸据说正到了冲击关隘的紧要关头,已经闭关数日;任景虽是突破不久,最近也一直待在室内修炼,穆星河偶尔一次看到他,一个人走在路上,平日里前唿后拥的都不见了,紧皱眉头,仿佛在苦思冥想,穆星河走过去了他都没注意;一下子失去了两个娱乐对象,其他的人也不怎么见着,唯独用饭时间才会幽魂一般飘出几个人来,又幽魂一般回到自己的住所。 穆星河倒是也想这样家里蹲认真备考,只是自打刘平回来后,穆星河便不能在房间里玩他的阴阳师系统,哪怕是来个普通攻击都会被刘平嫌弃砸坏东西,又顾及到之前柏青阳所说的唤鬼之术造成的影响,穆星河只得出门去找片清静无人的地方自己练习去了。 虽然这几天弟子回门、来客拜访叫云浮派人气甚旺,但云浮派属地广阔,多走走还是可以寻到清静点的地方的。穆星河一路行去,所见越发清幽僻静,重山之中隐约可见一些高台广阁、檐角阑干,想来是那些内门弟子的居所。 ——假若他能成为内门弟子,是否也能在这高树掩映的地方拥有一座洞府呢? 穆星河想着有些出神,不知不觉竟走入了山中,山道旁偶尔有几座洞府,明明已是秋天,连山上有些树都满载黄叶,这些庭院依然满是绿树繁花。 他靠近的时候,不知哪儿冒出了一个道童,问他是否是来拜访自己的主人,是否需要通传一声,穆星河摇摇手只说是路过,于是那道童便头上长花四肢长叶,隐入了花丛中,不知是术法高明还是本身是一只草木妖精。 行至山深处,又见一座洞府,然而这座洞府与之前见过的都不一样,这里的花木都尽数枯萎,原来是花丛的地方只剩下一排光秃秃的杆子,枯萎的老树上已经结了蛛网。这却不像这里一贯的风光——按云浮派的风格来说,即使这里弃置了,应当也会有弟子前来收拾整洁,以待日后有人使用。 穆星河不甚在意,绕到屋子后边。屋后是一个矮坡,大抵是还在云浮派弟子管理范围的缘故,草木茂盛,还时有些不知名的野花点缀其间,两相对比,更显出这里的荒凉。 屋后原来应该是个花圃,但是现在也是只剩几根枯死的枝干,穆星河进去之后感觉一阵清凉扑面而来,空气有草木香气和些微凉意,时不时有微风拂过他的发梢耳际,内门弟子居住之处会比寻常地方灵气更盛一些,这里又比其他的洞府更为浓郁。他见此地僻静,又人迹罕至,便盘腿坐下来,进入了阴阳师系统。 经过这段日子的练习,他进入阴阳师系统要比最初要容易得多,不再需要闭上眼睛清理思绪了,只要稍稍集中些精神就能做到。 他进入系统先是到式神录里,尝试召唤个天邪鬼黄出来,穆星河心念微动,真气一现,一只骑在小黄鼓上的黄色小妖怪便从虚空中跳了出来。 天邪鬼黄是一张n级卡,n卡式神在阴阳师里可以算是最弱小的式神了,穆星河如今真气稍长,召唤这个小妖怪出来竟然毫不费力。穆星河看着面前跳来跳去的天邪鬼黄,一人一妖大眼瞪小眼,穆星河心道要不要让天邪鬼黄敲一下小黄鼓给他加点暴击,正思索着去看看技能栏,小黄鼓又一阵轻烟似消失了,只余下一点真气四散开来。
第20页 ……修炼得还是不够啊,目前还是没有办法去使用式神,哪怕召唤出来,也很快就会消失。 穆星河早有预料,不甚在意,回神过来在系统选择阴阳师为源博雅,使用了技能秘术·影分丨身。 这个技能是召唤出一个持续两回合不可被攻击的影分丨身,在友方行动时影分丨身会对敌方随机目标进行攻击。这个技能穆星河原本一直没什么胆子用出来,毕竟这次召唤出来的长得像个人的样子,若是被撞破不知道要惹来多少麻烦。 穆星河瞧着面前英俊的少年武士,尝试性地喊了声你好,影分丨身毫无反应。穆星河大致上已经可以确定,这个系统召唤出的一切都是没有自我意识的,所以,他那些什么青行灯给他按摩,花鸟卷给他捶背,妖刀姬给他揉腿的幻想也可以告一段落了——何况他也没有…… 穆星河百无聊赖地扯了扯影分丨身的高马尾,那触感十分奇怪,像是空气一般可以直接穿过,又感觉手中触摸着什么东西。他试着朝坡上的树挥了道符,影分丨身同时一动,一道暗色的箭破空而出,带着凌厉的风声,身后隐约一声豹子的咆哮,有一道身影随着箭扑向那棵小树,等到穆星河看过去的时候,什么箭声豹影都消失了,只留下一颗被折断的小树可怜兮兮地挂在上边。 不愧是以输出为特色的阴阳师,威力果然不俗。穆星河回想刚才那一声豹啸,大概是博雅的被动被触发了,这还是他第一次感受到阴阳师的被动——神乐和晴明的被动都是被攻击后触发的,照穆星河的这个小身板,挨一下可能都会交代在这里,他哪儿敢拿这个测试。 穆星河测试了好些东西,终于只剩下了最后一项,也是他最关心的一项:持续时间。 测试结果叫他很满意。游戏里设定两回合存在时间的影分丨身,在经过他这段时间的真气修炼后持续时间已经与他上次召唤的三回合的金鱼差不多了。 真气稍微充盈一些,他可以放出的技能就多一些,不会像之前一样,两道符篆,两个技能已经能把他掏空。 但……也就是这样而已,他现在的真气水平,只能让他在五次出手之内决胜负,之后最多还能用几个小清风诀,强弩之末,不攻自破。和他的同学们对战他自然毫无压力,但是那些歷练多年的外门弟子呢? 自己的同辈撑死了也就是一些低阶符篆、天赋术法、小清风诀,可是那些歷练多年的,不止是有学到的其他术法,还有丰富的战斗经验。 自己真的有把握战胜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如此纯情居然被自动锁了!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啦! ——发现罪魁祸首是博雅的影分丨身,所以说博雅做错了什么啦,玩弄分丨身有错吗! 第12章 原来如此 穆星河还在养气期里徘徊,在受到柏青阳指点后他隐约摸到了练气的门槛,但是只是摸到,他仍然没有迈过那一层门槛。 他的进境在外人看来已经是万分神速,他却知道,他的程度不该只是这样。穆星河对自己的悟性和感知能力有万分的自信,不管是器械、学习、游戏,他都能以远超常人的速度上手,很久很久之后才会遭遇关隘。哪怕说是自恋,这份自恋也是在他无数的成功经验中积累而来的。 而养气期到练气期的路本来应该不那么长,无论是小圆脸和任景似乎都没有遭遇到什么阻碍便能突破,到底是哪里错了呢…… 左思右想找不到答案,穆星河伸了个懒腰,决定不再纠结,闭上眼睛开始今天的冥想。 此处十分僻静,偶尔有鸟鸣也显得十分悦耳。空气里漫着一阵草木清香,清风微凉,叫人浮躁的心境都渐渐沉静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穆星河忽然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这段时间的修行过后,他对冥想世界的控制能力越来越强,对冥想时外界的感知从毫无感受变得十分敏锐,这脚步声犹在很远,但是他已经能够听到。穆星河警觉地停止了冥想,却没有动作。 脚步声越来越近,竟是朝着这个方向来的。 那人脚程很快,一会就走到了洞府门前,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一座破败的洞府,为何还有人到来?而且他站在这里干看着是要做什么? 穆星河几乎要探头出去搭讪,此时他却听到了一个声音:「你来了。」 穆星河悚然一惊,这个人的声音来自另一个方向,他却没有感知到这个人的脚步! 「你也来了。」声音来自于方才他听到脚步的那个人,声音听上去多有倦态,听上去比较年长。 「我想不到你会回来。」另一个人声线稍微单薄一些,听上去跳脱一些。对话里感觉两个人是旧相识,但是听声音这个人却是要更年轻。 「一别数十载,漂泊六州,我终究还是回到云浮。」 「这些年你竟没有加入过别的宗门。」年轻的说。 年长的轻笑道:「你却已经是鸣鹤楼高徒,此番是代表门派前来观看法会?」 「不敢说代表,只是跟随师门见见世面而已,」那人自嘲地低笑一声,「天下第一的宗门我入不了,其他宗门总还是有我的容身之所的。」 两人相对无话。 一阵过后,年长的才长嘆一声道:「想当年,我们都觉得自己必入内门,可年岁过去,你是鸣鹤楼新秀,我却蹉跎年华,四海漂泊。」
第21页 「云浮年年如是,想来却是觉得物是人非,」他又说道,「当年我们还在这里听沈岫师兄讲解术法,他在这里练剑,在这里莳花弄草,后来竟发生了那件事,这里已然寸草不生……」 「我不信沈岫师兄会做出那种事情来,世人总是喜欢以讹传讹,沈岫师兄如何都不是那种人。当初内门弟子个个趾高气扬,从未正眼看过我们,只有沈岫师兄愿意听我们的问题,还会主动去教我们。当时我想……我想成为沈岫师兄那样的内门弟子的。」年轻的说。 「我也不相信,师兄从来待人诚恳,有求必应,怎么可能做出那等欺师灭祖之事,」年长者又嘆道,「我今天本来只是散散心,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沈岫师兄云浮别去经年,这座庭院虽然荒废但是不曾被抹去,也许是云浮派还念着沈岫师兄的情吧。」 年轻者听罢也嘆了一声,两人都沉默不再说话。过了一会,两人復又寒暄了几句,相携下山去了。 穆星河长出了一口气,怕打扰这两个人说话,他连唿吸都不敢用力,也好在这里灵气比较浓郁,他那点微薄的真气在这里基本感觉不出来,这才没有被发现。 野芳发而幽香,嘉木秀而繁荫,这原本是再适宜修行不过的环境,穆星河却迟迟不能静下心来。 他闭上了眼睛,想要进入冥想,脑里却总在想一些别的事情,韩辰的事情,沈岫的事情。 有人被门派放弃却仍不死心,有人是门派的骄子却悍然叛门而去。 穆星河原本不会在乎这种事情,他顶多笑一笑感慨一声人与人果然是不一样的,不会为此扰乱自己的修行。 可是他还在想。 他也曾追寻过,也曾叛逆过,他也曾被长辈视为希望,他也曾收穫过许多失望的目光,他也曾是风云人物,他也曾被同学后辈们视为传奇……他也曾与世界有很多联繫。 他忽然开始有些想念那些人,他在想自己打包的那几份饭该怎么办,那群懒癌室友要饿多久才发现不对劲,他的灵魂来到了这个世界,肉体又该如何? 穆星河忽然怔住。 即便他如此坚定地想要修行,努力变强,原来他内心依然惦记着许多,原来他……是想要回去的。 回到那个毫无波澜的、没有神奇力量的现代世界,他想念电脑,想念手机,想念一觉就睡到自然醒,醒来就翻滚着玩游戏的日子,想念和他插科打诨的人,想念那个养育他长大放任他奇思怪想的世界。 穆星河心中一阵滚烫,又一阵冰凉。 原来他……一直不曾接纳过这个世界。 被人算计试探也好,被人仇视鄙夷也好,他都一笑置之,可能是他天生从容淡定,更有可能是他根本不在乎,把这个世界当作一场游戏一场梦,又怎么会在乎npc的情绪? 他一来到这里,就目标明确,为了变强日復一日在修炼,他看上去镇定异常,其实只是麻木不已。 他为了进入内门感受着意外的焦虑,不是因为面临强敌的压力,而是因为无路可退的惶然。他终究没有把这里当作过是自己的世界,他自己的世界有无限的可能性给他尽情挥洒,在这里他却未曾想过。 原来他一直不曾接纳这个世界。 他终于知道他所遭遇突破到练气期的瓶颈是为什么了,为什么这个世界的其他人能如此顺利地突破而自负聪明的他一直没有。练气期是外感天地的开始,人的真气开始突破躯体与天地灵气相交融,而天地灵气也藉此进入体内,滋养真气,共同进入循环。而他从一开始就拒绝了这个世界,又谈何接引天地灵气? 困扰他多日的问题得到了答案,穆星河精神一震,如果是往日的他,或许就会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专心体悟了,可是现在他依然懒洋洋地托腮盘腿坐着。 他的思绪如同鹅毛大雪,纷纷而下。他在想很多事情。进入内门是他下意识逃避现实的手段,在突然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进入内门」这个任务像水中的浮木,被他牢牢抓住。唯有做这一件事情,才能将自己待在这个世界的不适感和茫然感降到最低。 可如今他才发觉——没有回头的路又如何? 即便没有进入内门,即使是没有道术仙法,他又何曾觉得自己无能为力? 他哪怕自嘲一百次自己只是普通宅男,但心里没有一次这么觉得。他知道自己是一个很普通的人,他会迷茫也会害怕,但另一面……他又是如此的自视甚高,我行我素,他总有许多地方和人们不一样,即便有迷茫有恐惧,那他也可以通通一刀斩断! 穆星河看着周围,云浮群山山青如黛,云雾缭绕,气势蔚然,庭院虽然破败不堪,但清风徐来,清香暗递,四处是茂林修竹,有野花点缀在碧绿的青草地上。 他之前眼里都是修炼,都是输赢,云浮派的朝霞或是夜色,日头或是黄昏,秋实或是落叶,云外的青山或是脚下的绿草,他竟都从未在乎过。 穆星河闭上眼睛。 很抱歉,这次……我来试着接纳你。 天地都变得一片黑暗,那是无论何处时空都恆常如一的黑暗。他感受过无数次这样的黑暗,有时候他睁开眼睛,是在家里,半梦半醒滚一圈又继续睡去;有时候他睁开眼睛,是在教室,同学的喧闹声音似远似近;有时候他睁开眼睛,是在车上,无数车窗外的风景飞快倒退离开他的视线;有时候他睁开眼睛,是在外院,没有玻璃的窗外是垂着露珠的竹叶。
第22页 但是这次,他知道,他睁开眼睛,会是在一个陌生的世界,一个他兴之所至来到的陌生庭院。他闻到微风中草露的气味,清甜里带着些微的苦涩,他听到鸟在枝头鸣叫,唿朋引伴然后响作一团。风在温柔地触摸着他的肌肤,他能在风中感受自己的形体,感受他细碎的额发在风中的微颤。 他的真气不受他的控制,在他的体内奔流,如同冰雪融化后的千川万河。真气奔涌着畅快地流向他的四肢百骸,又復归五脏六腑。它们仍未满足,像是第一场春雷后的草芽,蠢蠢欲动地要破土而出,离开他的体内。 他的体外是什么? 是穿叶而过的清风,是随风而来的草露,是群山蔚然仙气缥缈的云浮,是求入云浮不入云浮的前人后辈,是以我心争天命的茫茫修真丨世界—— 是另一个世界。陌生的世界。 这片天地充盈的灵气,在轻轻贴近他的肌肤,和他的真气以同样的频率跳动。 温柔地,小心翼翼地。 穆星河微微一笑。 谢谢你,仍然想要接纳我。 穆星河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接近黄昏,实际上他并没有修炼太久,而是在他回去的路上,又迷路了。他原本就是信步走走,今天的冥想几乎耗尽了心力,他仅存的关于路线的记忆他都想不起来了,他使出浑身解数,逮住了一位空中飞人,终于摇摇晃晃回到了外院。 穆星河的衣服被他乱坐地上弄得脏兮兮,脸色也不太好,原本散发着少年朝气的脸上现在是一片苍白,反倒是眼睛越发的明亮。 刘平见他这样子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穆星河笑了:「不要怕。」 刘平莫名其妙:「我怕什么了?先说好,你要是惹祸跟我可没关系。」 穆星河得意地摇着手指:「我突破到练气期了。」 作者有话要说: 穆星河:沉迷练级,不思其返 我总觉得这样下去泡不到汉子是他的错 第13章 入门之试(一) 突破练气比他想像的还要水到渠成。 沐浴在灵气之下,他的真气与灵气相交融,他如同置身海潮之下,受着层层沖刷。在享受这样明澈的心境时,他便自然而然突破到了练气期。 和练气期一同而来的还有他的天赋术法。他一感受到自己突破到了练气期,就发现他身上有什么东西春笋拔苗一样同时开始觉醒。他明明应该对这些术法一无所知,但这些术法却像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一样铭刻灵魂里,用来就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他觉醒的是三个天赋术法。 一个叫斩风诀,虽然名为斩风,其实也是利用风之力结成气刃伤敌的术法,他之前随手甩了一个,差点把房檐砍下来,比他用小清风诀结成的风刃要锋利得多。 一个叫清风凝露,乃是将清风水露的灵气吸纳入体,叫自己的真气回復得更快一些。 一个叫落月痕,身化月影,瞬息而去——这是莫名其妙印在他脑海里的认识,实际如何他并不知道,因为这竟是一个在月夜里才能使用的身法…… 这三个术法,只有斩风诀是能随他心思用出去的,清风凝露能够大大帮助他解决他目前真气不足的问题,但是看样子是要在有风有水的地方才好使,落月痕是最奇怪的,不仅是在夜里,还是在月夜里才能使用,莫不是要叫他做什么盗帅雅偷,留书一封说什么「今夜子正,当踏月来取」? 他的天赋术法都挺中规中矩的,不如任景的五日雷音决兇悍,也不如小圆脸的雷光印有用。 穆星河漫无目的地想着,顺手扯过身边的树叶往嘴上吹了吹。 入门之试终是要来了。很奇怪他心里却没有半分过去的焦急,他就这样慢慢悠悠感受着林间的微风,新学的术法,云浮派的星辰日月,暮霭山岚。 入门之试终是来了。 宗门法会共有三日,第一日是甄选弟子,其中既包括甄选有天资但无修为的小孩子进入门派,又包括外门弟子通过比试被甄选进入内门,也就是入门之试;第二日则是内门弟子间的比斗,只要获胜一轮都有宗门奖励送上,随后还有与其他门派的精英弟子比斗,相互交流;第三日是宗师讲道,所有人都可以前去听讲。 外门弟子比试分为四轮,淘汰制,第一轮的对阵安排已经张榜贴出来了,穆星河去瞧了瞧,自己竟然对阵的是刘平。 于是他看完回到房间的时候,刘平已经打开他的番薯干,满脸堆笑地等着他了。 穆星河看到都惊了:「兄弟,不要怂!」 入门之试当日,小圆脸一大早就上了玉京台。他原本以为自己起得够早,没想到比他早的大有其人,玉京台上零零散散站了好些人,都是生面孔,彼此之间全无交谈,整个玉京台上只有空荡荡的风,呈现出一种叫人不自在的诡异的安静。 「啪嗒——」突兀的声音伴随着些微的疼痛打破了这尴尬的安静。 他下意识一捞,手上毛毛的,是一颗叫不出名字的野果。 一道笑声伴着微风而来:「好久不见啊圆脸君。」 圆脸君是谁……?他看向声音的来处,只见一个少年半躺在树上,修长的腿一条勾着树枝,一条搭在上边,衣发凌乱,眉眼带笑,早晨的太阳温和地穿叶而过,落在他的发梢眉睫,显得毛茸茸的,这向来被自己视为不怀好意的阴险笑容此刻像是也带了些温度。
第23页 小圆脸怔了怔:「你突破练气期了?」 他进入练气期多时,对修为境界的感知自然高出刘平不止一点半点,故而他能一下子就感觉得出来穆星河已经成功突破。 穆星河点点头:「对啊。」穆星河伸了个懒腰,强行把野果咬成两半,吃了几口,含含煳煳地说:「古人说道旁苦李,果然是对的,你看到了修真丨世界这也好吃不到哪儿去。」 小圆脸不欲跟他纠缠这样奇怪的问题,便转移了话题:「你第一场对阵是和谁?」 「和刘平,排挺后边的,你呢?」 「刘平这个人……虽然还没有突破练气,但是也挺聪明的,」小圆脸沉吟了一下,又说道,「我第一轮对阵一位去年入门的姓恆的师兄。」 穆星河忽然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原来你叫应觉晓!」 应觉晓感觉一阵无力,靠在了树上,不再说话。 好在穆星河也不怎么说话,只咔叽咔叽地吃着那他说不好吃的果子,日头逐渐往上升,玉京台上的人越来越多,三三两两开始寒暄起来。 远去忽然传来一阵钟响,寒鸦四散,玉京台上又重归寂静。 「要开始了。」应觉晓低声说。 穆星河懒洋洋朝他挥挥手:「祝好运。」 穆星河看着前方,原本玉京台主台只有一个比斗用的台子,如今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那前边立起了一座高台,高台上只有一个人,看着装应当是执事堂的人,那些理应来这里甄选弟子的内门的大人物、云浮各峰的首座竟一个都没有到,或许是觉得第一轮没什么可看的吧。 毕竟要选的人第一轮理所当然要胜出,哪怕是很厉害的人,遇到强敌输了也没有办法,毕竟这个世界上,气运是天意,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那个执事堂弟子开始诵念对战人,看样子并没有用什么力气,声音却清晰地传遍了各处。 这个入门之试没有太多的规矩,大家也没谁掌握那种一击致命的术法,都是谁真气耗尽就算负。因此这一战中,削弱真气所运行的枢纽——也就是气机为上策,实在没办法也可以选用下策,互耗真气。 第一轮的每一场比斗结束得都很快,毕竟修为低的人真气也不怎么样,几合之内便无力可继,修为高的人往往几招便解决战斗,更不需拖延。 应觉晓的比试也稳稳噹噹地胜利了,他几乎只用几道流风剑气就将人逼得进退维谷,几无还手之力。任景的战斗他也瞥了几眼,也是胜得轻轻松松。 「第七十二场,刘平对阵穆星河。」 穆星河听到声音,猴子一般跳下了树,悠悠然走到了台上。 刘平已经等候了一阵,见穆星河到来,抱拳一礼:「请指教。」穆星河有样学样还以一礼,两人稍稍往后退开。 刘平起手急攻,瞬息之间一道小清风诀就落到手上,清风凝成一线,直袭穆星河面门而去! 这道风势头似乎极为凌厉,叫修为更高的穆星河只能防守。 他防守使用的也是小清风诀,对比起刘平的凌厉,他的小清风诀运用得更为圆融周到,他驱散一道风萦绕在自己周围,竟像是想要用同样的清风去挡住那道风枪。 但攻势如此凌厉的风枪,又岂是区区一道风能阻挡? 穆星河的风盾只稍稍化去它的一点速度,它依然毫不留情向穆星河攻去? 是退,还是在这须臾之间用上其他术法? 穆星河没有退! 但就在一息之间,刘平又发出了一道风刃! 原来之前他早已想到穆星河会阻挡,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人群中已经有人笑了出来:「这穆星河天天去修炼,我还当他多厉害呢,刘平这样天天趴在外院的都能打得他屁滚尿流,废物就是废物嘛。」 任景站在旁边,脸色已经黑得跟锅底一样了,他磨了磨牙,似乎想说点什么,又撇撇嘴,最终还是黑着脸一言不发。 穆星河没有退,又唤出一道风萦绕身际,包裹住来势汹汹的小清风诀。这一招穆星河在对阵任景的时候也用过,此时穆星河修为更上一层楼,自然轻轻松松地将小清风诀纳为己有。 刘平面不改色,连发三道小清风诀,气势汹汹,毫不退让! 化用对方的术法需要极细微而精到的感知和操作,连发三道,看穆星河又如何化为己用! 刘平连发三道小清风诀,力道和速度却没有降下来一点,来势极为可怖。 穆星河此时,逃了。他身携四道小清风诀,端的是身轻如燕,一瞬就跳出了几步远。连发三道小清风诀本身要威势和速度就难以灵巧掌控,刘平就这样打了个空。 然后下一秒,刘平便喊道:「我认输!」 「啊?」已经有同辈惊愕莫名了,在场面上明明是刘平将穆星河压着打,为什么到头来却是刘平认输? 「刘平修为不足,这几道小清风诀下来他已经力竭,再打下去毫无意义,」应觉晓也在观战,听闻此言,解释了一下,他紧皱眉头,十分不解,「只是不该如此……」 「对啊,不该是这样,」那人并不清楚他指的是什么,自顾自嚷道,「凭什么刘平打得这样好的输了,反而是穆星河这种缩头乌龟能赢?」 那边刘平认了输,穆星河便揽了他肩膀两人一同下台去,穆星河突破练气之后耳力稍长,下边的话他也句句听在耳里,他浑不在意,只对刘平说道:「怎么样,我够意思吧?」
第24页 原来刘平知道自己要和他对阵之后,只请求他一件事——让自己输得好看点。 刘平说他自知打不过,绝对不要输得太狼狈被别人耻笑,希望穆星河让自己体面点输。 穆星河说,你若全力一拼,保不准会赢呢。 刘平摇头晃脑说,太累的事他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他不做,又累又没有把握还有可能让自己丢人现眼的事他是万万万万亿万个不会做的。 穆星河本身是个厚脸皮,来这里之后嘲笑他的话听多了,且也不喜欢过早暴露实力,便也就答应了。 「够意思够意思。」刘平连声说。 「让你还被人赞赏说输得可惜,两袋番薯干如何?」穆星河笑道。 「不行!」 穆星河漫不经心地看着玉京台,有人垂头丧气地离去,有人还在忐忑自己的比试,有人意得志满地等待下一轮。 穆星河看了看天,初秋的阳光漫漫地照在脸上。 下一轮,或许就不是小清风诀能够解决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假期愉快~ 今天是云浮派风光欣赏↓ 第14章 入门之试(二) 第一轮比试很快就结束了。 人们脸上神色各异,或是自信或是沮丧,输了的有些已经悄悄地下山去,没有输的在观察着周围的人,猜想谁会是他下一轮的对手,实力几何。第一轮过后,能进入下一轮的去年入门的弟子也只剩穆星河、应觉晓和任景了,其余都是经验阅歷更胜他们一筹的人。 他们在第一轮中几乎未遭苦战,都是碾压一般胜出。像穆星河这样还要给对手来来回回过上好几招的,基本可以视为菜鸡互啄。 得胜的那只菜鸡一比试完毕就猴子似地爬上了树,坐在树枝上,心情甚是不错地等着执事弟子宣读下一轮比赛的名单。 高台上陆续来了几个人,其中一个穿青色袍子的,穆星河看着十分眼熟,不就是那天碰见的内门师兄柏青阳么? 柏青阳与宋律相携来到玉京台,边走边抱怨:「其实今天本不该是我代师父来的,偏偏我那师姐,说睡什么美容觉起不了那么早,赶了我过来。你说不知道哪里学来的美容觉也就算了,哪有美容觉是早上睡的啊?」 宋律听到笑了笑,摇摇头,说道:「既然是叫你们作为代表,楚师叔今年是不打算在这里选徒弟入门?」 「不了不了,」柏青阳神色罕见的有点凝重,「师父说,大师兄结丹在即,他必然是要护持一二,这十来年都没有余力养新的徒弟了。」 「你有一个好师父。」宋律微笑着说。 「好个毛毛,」柏青阳竟然说起了脏话,「他还说今年比试我要是进不了前三名,他就押我在山上修炼到他满意为止。这云浮派妖怪那么多,就算我师兄师姐都不来,我又有那么容易拿到前三吗!」 「哈哈哈,」宋律明智地转移了话题,「说起来,你那灵兽怎么样了?」 说到灵兽,柏青阳復又眉飞色舞:「那不是什么灵兽,大概是一只普通老虎的曾祖父同一只灵兽丨交合的后代,只有些初级的法力,没有神志也没有内丹,不过样子实在威风,放在庭院里也怪好看的。」 他顿了顿,好像想起了什么:「给我线索那个小朋友似乎今天也会在这,我看看他通过没有……」 说着他又探头去瞧执事弟子手上的名单,点点头:「有了。」又说:「当时我心里高兴,走的时候看他长得可爱就把我之前的清妙灵均丹丢给了他,我虽早已用不上,像他这种没什么真气的养气期弟子要紧的时候吃上一粒,那就是好处无穷啊。」 宋律与他相识已久,十分清楚他所谓的「丢给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作风,苦笑道:「可他知道那是什么吗……」 「管他呢!」柏青阳语气十分笃定,「看他一个人敢在满是符灵的洞穴呆那么久,肯定是个大胆的,没准早就好奇吃下来了。」 宋律嘆了口气,轻声道:「若真是个毫无心机的傻大胆,他在洞穴里可能都等不到你来救……」 然而柏青阳瞧着执事弟子手上的名单,发现一样很有意思的事情,又把头凑了过去,都没有注意他在说什么。 穆星河坐在树上,对他们的对话一无所知。 执事弟子已经排好第二轮对战的名单,正在念着,穆星河支起耳朵听,任景和应觉晓是早已经被叫到了,他却是半天都听不见自己的名字。 穆星河穷极无聊,只好根据场上的人的反应将他们的人和名字都对一遍,眼看着名字都要念完了,那执事弟子终于读到了他的对战安排。 「穆星河,轮空。」 不仅是穆星河惊呆,场上也是一片譁然。 有人羡慕嫉妒恨这人直接轮空进入下一轮的狗屎运,有些人记性好点,知道穆星河就是那个只会用小清风决的新外门,更是咬牙切齿,十分不服。 穆星河把这些反应看在眼里,只能摊手:他也不想的,他也没办法。 穆星河打了个哈欠,缩在树影里,凝神看着玉京台上的比试。 应觉晓的比试来得更早一点,他的对手身着短打,面上有须,看上去比较沧桑,大概是前几年出去歷练的外门弟子,记得名字叫万辉。他两手抱臂,神情十分沉静,嘴角勾起的一丝微笑昭显着他的胜券在握。应觉晓看起来却有点紧张,平时那十分讨喜的脸上都没有了什么笑容。
第25页 应觉晓素来是个小心谨慎的人,遇事能做准备则作准备,他知道对方是谁。 万辉,六年前入门,四年前离开宗门下山歷练,今年已是练气巅峰。多年修行,他已经积累了足够的贡献,兑换了多门术法。 见应觉晓这小心翼翼应付的样子,他越发愉快,笑道:「小朋友,你明年再来便是,莫要害怕。」 应觉晓垂着头没有接茬,只说道:「请前辈赐教。」 万辉也不说什么虚文,应道:「那我便不客气了——」 话音未落,应觉晓已然出手—— 一道紫色的雷光打在了万辉的天灵盖上,万辉心神为之一震。就在他被震住的瞬间,应觉晓已经发出几道流风剑气,几把清风化成的剑抵在他的身周。 流风剑气是很普通的术法,也是很常见的天赋术法。 一个平常到万辉连兑换都不屑的术法。 可这几把剑气化成的剑,剑锋之锐利,来势之迅勐,角度之刁钻,都叫万辉为之一惊。剑锋锐利,是源于真气的丰厚,来势迅勐,是来自技巧的娴熟,角度刁钻,是因为对真气的驾驭已经到了细緻入微的地步——这个外门弟子,是不一样的! 应觉晓却没有给他突围的时间,他每一把剑都抵在万辉真气运转的窍门之上,几道剑往内一推,须臾间便阻隔了万辉的真气流转。 事已至此,再多的不甘心也只是垂死挣扎。 应觉晓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人。他习惯去做万全的准备,他的部署,从战前已经开始。 对方手段繁多,那他就诱导对方放松警惕,趁他不备,让他任何手段都使不出来。 半刻之后,万辉认输。 「这就是我们这辈最强外门的实力……?」穆星河坐在树上吃着果子,含煳不清地自言自语着。想了想他又摇了摇头,自语道,「不,应当是还有保留。」 若是下一轮碰到他,那也挺有意思。 穆星河想着便笑了出来,那又是一个在他眼里纯良正直有如少先队员,在应觉晓眼里阴险得叫人不寒而慄的笑容。 任景的比试却在穆星河的人有三急中错过了,其实当时穆星河是掐好了时间,看了上一场的半场,把那两个人的战斗风格摸得差不多之后就跑去找解手之地,然而万万没想到他回去的时候没有人引导,又把路给忘了。 他抛弃掉他那个从未灵验的第六感,依靠他引以为傲的记忆力,才赶回来看到任景比试的尾声。 与任景比试的是一个小姑娘,年纪跟他们差不多,运用术法的手段却很娴熟。穆星河回去的时候听到他们的议论,似乎是两人原本打得难捨难分,后来小姑娘有了个失误,任景把握住了机会,现在已经把局面掌控在自己手中了。 穆星河没有再上树,从人群中看过去,任景打得十分之稳,一丝破绽都不漏,虽然没有应觉晓那种一击定胜负的犀利,却也是将胜利的节奏牢牢把控住了。 但,大家此刻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这场比试里了。 高台之上,一行人由远山行来,峨冠博带者有,云鬓高挽者有,皆是气度高华,有如山巅之白云,高天之明月。 可望而不可即,只远远看着就能感受到威势。 这便是强者之威。 这便是诸峰首座,宗门高手。 就在这万众瞩目中,第二轮就这样静悄悄地结束了。 今年的外门比试第二轮竟没有一个新入门的外门弟子落败,这也成为了某些人的谈资,在他们看来,应觉晓实力十分可怖,被选入内门的希望不小,而任景的实力也非常不错,至于那个穆星河嘛,纯属狗屎运混进去的,在强者如云的第三轮绝对会被打得落花流水。 「其实这种运气也不算什么好事,正常闯进第三轮的个个都是强者,他在各峰首座,金丹长老面前被打得屁滚尿流的,多丢人啊,指不定过几年再来人家还记得他,赢了也不打算收他入门了,」那个人滔滔不绝说着,见无人应和,扭头对旁边的人道,「你说是吧?」 被他问到的少年原本正吃着果子,勐然被搭话不由怔了一怔,然后笑了起来,他生得俊俏,笑起来眉眼弯弯,十分讨喜:「对呀对呀。」 第三轮的对阵名单很快被宣读出来了。 读到的第一个名字,就是穆星河。 狗屎运的穆星河终究还是碰到了对手。 一个叫人听到名字就几乎要静默下来的对手。 强的对手分很多种——有你知道他很强,却未必不敢一试的;却也有让人只想着永远不要碰到他才好的。 厉寒是后者。 穆星河第三轮的对手厉寒,虽然只是个练气期的人物,但是但凡有点见识,就听说过他初入练气期就被人陷害入鬼域,三年后浴血归来,痛快復仇的事迹。 穆星河即使没有听过这样的事情,但是之前两场战斗已经叫他对这个人印象深刻,他隔着人群遥遥望过去,那个人一身黑衣,目光收敛,整个人的气息却如同一把出鞘之剑,锋锐难当。 那个人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也遥遥望了过来。 那是一双见惯杀戮毫无温度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说起来,我起名字一向很随便,想到什么就是什么,小圆脸同志我写的时候压根没想名字,某天忽然灵光一现定下他叫应觉晓。然后我总觉得哪里不对,搜了一下原来是《灭运图录》里的一个龙套,绰号星河剑……惹……决定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26页 第15章 入门之试(三) 「是对手。」 穆星河从厉寒的眼睛里读出了这样的信息。 他相信厉寒也同样能从他的眼睛里读出这样的信息。 然而不一样的是,穆星河判断那个人是对手,是基于他观察两场之后对名字和人物的记忆,而那个人发现自己是他下一轮的对手,却源自自己目光落到他身上那一瞬间的直觉。 是强敌! 日头渐渐高悬。玉京台上阳光灿烂,高山之上的云雾却始终未曾化开,带着一丝丝的寒意。 「第一场,穆星河,厉寒。」 执事弟子的声音传遍玉京台上下,像风拂过湖面激起阵阵涟漪,四处都响起讨论的声音。 「我说投机取巧没有好下场吧,第二轮轮空第三轮就遇到厉寒,还不如第二轮好好打一下,输了轻轻松松下台去呢。」 「嘿,你莫这样说,第三轮各峰首座都在,也许他拼死一搏得到哪个大人物的青睐呢,这也算不亏了。」 「哈哈哈,难道不是被打得屁滚尿流让厉寒得到首座的青睐么。」 任景咬牙切齿:「哼,第三轮就要出局,害我不能痛打他一顿报仇,没用的东西!」 在众人的讥笑声中,应觉晓一言不发,眸底神色变幻不定——他不觉得穆星河会输,却又想不到他怎么赢。这个疑似夺舍重生的魔头有一身古怪功法,对道门正宗可以说是毫不了解,却偏要学道门正宗的那一套,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敢用那一身魔功么?若是不用,他那堪堪养气期水准的功法又要如何得胜? 不管人们怎么想,厉寒终究还是上台了。那个黑衣的修士,提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剑,缓缓走上去。他的步伐不快,也不慢,每一步都似乎经过了计算,每一步都毫无破绽。他明明看上去低调而收敛,一身杀戮的气息却无法收敛,叫人不寒而慄。 「不愧是尸山血海走过来的孩子,虽然只有练气期的修为,威势却已然外放。」高台之上,一个身着鹅黄襦裙的明艷女子轻摇纱扇,笑盈盈道。她叫谢春荣,金丹长老,摇光峰的主人。 她身旁的男子一身灰色儒衫,眉目平常得叫人看不出任何特点,也看着下边的厉寒,忽的嘆道:「五年前那次弟子甄选是我主持的,当初我觉得他悟性不错,天资一般,心性也寻常,便将他放入外门磨砺,未想两年前会发生那种事情,更未想到他竟然能够活着归来。」 谢春荣以扇掩唇轻笑道:「也没想到他能出得血海却不沉迷杀戮,心性远出旁人不是?小鬼,那会儿你是看走眼了。」 男子也不反驳,苦笑道:「是。」 「好啦好啦,每人修行的道路都不一样,苦难未尝不是他的机缘,这等小事不要挂怀。」女子随口说了一句,又凝神看着下边。 穆星河终于也在万众瞩目之中走上了台子。只见他一边啃着果子,一边慢吞吞地走过去,吃到最后一口,转头四望了一下,又囫囵地把最后一块果子连同果核一起吞进去了。见厉寒在看着自己,穆星河笑了笑,不知从哪又掏出一个果子来:「大侠也要来一个么?」 如此行迹,一看就不是什么高手。 反观厉寒,却是平静地擦拭着他那锈迹斑斑的剑,丝毫不为穆星河的古怪行为所影响,这才是高手气度。 他只沉静地看了一眼穆星河:「我不会轻敌。」 他是尸山血海走出来的人物,那步步艰险的鬼域里,处处都是杀机,假若他有一点掉以轻心,他早已死无全尸。 警惕已经成为他的本能,哪怕面前的人修为再低微,他也不会轻敌。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好吧。」穆星河耸耸肩,将果子收回他的口袋去。 他早已知道,对方不是那种轻敌的傻瓜,主动搭讪其实只是为了试探。 他还需要一点时间,去观察这一战的他需要用的是盾还是缚,是生还是灭。 但穆星河的话音刚落,厉寒便应了一声「请」,与此同时,他已拔剑出鞘!他手腕发力,足下微沉,已是要提剑攻来! 在这入门之试中,大多数都是术法相斗,术法是不沾一点尘灰血腥气的神仙手段,这个人却总是悍然举剑,要与人血肉相搏! 穆星河看过他的两轮比试,第一轮他的对手没见过这般阵仗,惊慌失措,被一剑封锁住了气机,当即投降;第二轮他的对手尚算镇定,使出了术法抵挡,却依然被一剑破阵,那个人左支右绌被逼到角落,被执事弟子判负。 现在穆星河面临的,还是那一剑! 力道万钧的一剑向他逼来,所有人都想看穆星河如何应对、或是想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穆星河在千钧一髮之际,挥出去的是一道符篆。 那是轻飘飘的一道符,却偏偏要与万钧剑势争锋! 不用再看下去他们已经知道这道符篆定然会被剑势撕碎,而后穆星河空门大开,再无还手之力。 然而没有。 那一道孱弱的符篆,竟然阻住了这一剑!金石交击声中,符篆无火自燃,消失无踪,隐然有雷光映照其上,剑身一震,去势竟被阻断。厉寒断然收剑,淡然道:「你不错。」 穆星河嘿嘿一笑:「你也不错。」 他方才用的是晴明的普通攻击,挥出去的符咒却是应觉晓先前送他的紫青雷光符,两者相加,便是他拥有的最大力道判定的组合。人都说厉寒一剑难以抵挡,可他不闪不避,偏要挡挡看看!
第27页 这一击惊得全场鸦雀无声。 没有人想到这一击过后穆星河还没有败,没有人想到之前只顾着防守的这个外门弟子,竟然还隐藏着可以和厉寒一剑相交平分秋色的可怖力量。 厉寒的神色没有太大变化,手腕微抬,剑势稍换,又是一剑。 刚才那一剑,是雷霆气势、充满着压制意味的一剑,如今这一剑,却是可进可退,能攻能守的万全之剑。他这样的变化,是认可了穆星河作为对手,也意味着,穆星河即将要面对的不仅仅是一剑,而是一套连绵不绝的剑招。 穆星河能掌控的力道与威势并不会比厉寒差,但,他是个优雅的人,飘逸的人,一个脱离了低俗趣味的人,他选择躲。 他使出外门弟子中最常见的小清风决,发招很快,足以说明他使用这个术法已经非常娴熟,乃至于在厉寒步步相逼下还能将它释放出来。穆星河本就动作灵敏,清风加身之后更加灵巧,厉寒一剑刺来,他将头一偏,一道术法在他指尖绽放,一道风刃仿佛早已预判好来剑的路径,直直斩去,剑被撞击得微微一震。 这个术法的出手比小清风决更快,因为那是他的天赋术法:斩风诀。 天赋术法的好处就是术法仿佛扎根在自己的血脉中一般,叫他可以随心而动,随意而行。 他一道一道的风刃,短促而精确地抵在每一剑的路径上,厉寒只能反覆改换角度。但穆星河似乎能看穿他的剑招,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回以颜色。 「这个孩子应当是刚突破练气期不久,于入门术法上其实已经不需藉助符篆作为中介,符纸只作增幅之用,还能将天赋术法操纵得如此随心所欲,悟性实在是远超常人。」宋律遥遥看着,忽地评价道。 「对啊……就是运气太差了。若是第四轮遇到厉寒还好,他入门不久,更容易得到青睐收入门下,没准哪个师叔就破例要他了,偏偏是第三轮……」现在场面明明是厉寒每次攻势都被穆星河挡下,柏青阳却愁眉苦脸,唉声嘆气,全无喜色。 厉寒的剑招是从鬼域中领会的,是在无数生死之战中淬鍊出来的,剑无定势,只剩下最简洁的压制,毫无累赘的进攻。 穆星河在与他交手的过程中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种压力,虽然他的抵挡依然轻轻松松,但是有一样事情,他知道已经迫在眉睫。 ——他的那道小清风决,即将要消失殆尽。假若没有这道小清风决,凭藉他本身的身法虽然还可以勉力抵挡,但是绝对有破绽! 何时补上这道小清风决? 穆星河已经捏符在手。 就在他身周清风彻底消散那一剎那,厉寒一剑刺来!穆星河抬头望去,锈迹斑斑的铁剑迎着过分灿烂的阳光,竟然有些叫人头晕目眩。 厉寒无数失败的攻击,等待的就是这一刻——一个常年游走于生死之间的人,有的是耐心等待破绽。 只需一个破绽,他就能一击必杀! 这高峰之巅的阳光,过分热烈过分明媚,就像系气机与杀意于一身的剑尖,叫人无法移开视线。 作者有话要说: 忽然很想把标籤那个爱情改成仙侠,毕竟都写了5w字了,攻头都没冒一个,让人感觉十分心虚…… 啊!沈岫大佬!放下剑来!我错了! 第16章 入门之试(四) 那把剑是铁剑,工艺不算多精细,因为歷经风霜,现在已经长满了锈。可是挟真气而来的时候依然有削铁如泥的气势。 剑气隔着方寸将穆星河几丝头髮削断,穆星河却朗笑一声:「来得好!」 厉寒在等待一个一击制胜的机会,可穆星河又何尝不是? 厉寒的剑是杀人剑。 可在这一场比试中,可以见血,却不能杀人。 于是厉寒的目标始终是对手气机交汇之处,穆星河对此清清楚楚。因此即使他对剑法一无所知,依然能准确预判的他每一剑的位置,他的气息藉助一道一道术法施放出去,搅乱厉寒对气机交汇之处的判断。 厉寒杀招将至,穆星河术法已发! 原来他之前所准备的符篆根本不是小清风决,而是应觉晓送他的流风剑气符! 一道剑锋。 数点寒芒。 剑光忽然停住。 穆星河的气机所在不是这里! 而穆星河的流风剑气已经激射而出! 流风剑气是很常见的天赋术法。应觉晓在此前已经给众人展现过这常见术法的可怖之处,但,穆星河的流风剑气却与应觉晓的不一样。 应觉晓的流风剑气,精准娴熟,那是他深藏在血脉深处的天赋术法,操纵每一道剑气,就如同勾勾手指一样简单。 穆星河的流风剑气藉助的是应觉晓的符篆,可以发挥的威力至多半成,且应觉晓送的符篆有限,他根本没有多余的机会练习。穆星河的流风剑气,远没有应觉晓运用娴熟。 他用得不算好,掌控得也不算精妙,但他的每一道剑气,都飞向了适当的地方,每一道剑气,都停留在厉寒必要经歷之处,如同一张绵密的剑网,将厉寒包裹住。 万般兇险,厉寒却没有半丝犹豫,半分停留! 淡淡的青色光芒如同轻纱一般将厉寒笼罩,他所过之处剑气如同失去了支撑的力量,纷纷落下。 这时候,穆星河终究是退了一步。
第28页 厉寒淡淡道:「你或许忘记了,我也是云浮弟子。」 那些玄门术法,他并非不会,而是不用。 一招能解决的事情,何必用两招? 穆星河已经退无可退。分明是被逼到绝境,他脸上却忽然浮现出一抹微笑来。 那是特别快意的、又有几分狡黠的微笑。 在这一步之中,他用叫人眼花缭乱的速度,作出了一个结印的手势。厉寒所站立的地方出现了一个五芒星的符印,紧接着几道锁链拔地而起,将厉寒牢牢束缚住。 言灵术·缚! 穆星河从未忘记厉寒也是和他一样的云浮弟子。他有小清风决,有天赋术法,厉寒同样也有。他从一开始——从他搅乱气机,到以流风剑气相抵,都是引厉寒入局,最终目的还是为了有时间给他释放出这个缚。 缚并非百分百命中的技能,所以他无法在一开始对方气势正盛之时使用,他需要对手的一点点犹疑,一点点谨慎,他需要一个可以给自己回头的时间,去应付释放失败的结果。 当然很幸运的,这个缚很顺利地捆绑住了厉寒。 厉寒破解这个束缚要多久,一剑?两剑? 只要成功,哪怕半剑都不要紧。 穆星河在这宝贵的喘息机会里,没有使用阴阳师最强的防御技能言灵·守,而是将使用阴阳师切换为博雅。 诛邪箭! 三道符篆激射,三道黑色箭影随着符篆即发,符篆燃烧殆尽箭影以更快的速度向被束缚的厉寒射去。 几乎没有人看得清这三箭是如何形状,只能恍惚感受这快到叫人看不清的术法之矢,正是射向厉寒的要害! 千钧一髮之际,厉寒竟然生生靠着那把锈剑打破了锁链! 那箭矢极快,即使厉寒突破了锁链且开启了他那青色的纱衣一般的术法也是没有来得及,还是生生受下了三箭!厉寒闷哼一声,几欲跪倒在地。 他拜入云浮门中已然五六载,本是因无路可去才想拜入云浮,后来却爱上了这个神秘玄妙的修真体系。他原以为他的人生将平平静静地在不断求索中过去,不料第一次下山就被人陷害背叛。 在那兇险鬼域里他几乎就要死去,可他心底仍有东西再熊熊燃烧,使他即使奄奄一息也不曾放弃。 伤口和血液只能让他心中那簇火焰燃烧得越来越旺。 他喜欢力量,喜欢受伤的痛苦与刺激,他想要活下去,迎来更多的战斗! 执事弟子此时已然要宣布穆星河的胜出,但高台之上的一个人却抬了抬手,制止了他。 厉寒单手撑地,身体有点发颤,但还是站了起来,他的长髮不知何时披散了下来,裸丨露的肌肤上开始生长出诡异的图纹。 他的眼睛隐然有点发红,声音嘶哑:「我原本不打算使用这招的,没想到竟遇到了强敌……既然如此,你输给我不亏,我输给你亦是痛快,来吧!」 穆星河随手抛去一张紫青雷光符,这原本能震摄精神的、哪怕是没有附属效果带了阴阳师系统的伤害也叫人吃痛的攻击,落到厉寒身上,他却纹丝不动,似乎丝毫不受影响。 穆星河心里终于咯噔了一下。 很多故事里,很多游戏里,会有这种招数——燃烧所有生命,激发所有潜能,在那几秒内不受任何控制、使用超过自己能力极限的力量,扭转战局,反败为胜! 厉寒已提剑袭来。 要换阴阳师开技能吗? 不,他已经没有时间去切换重新开技能。 要用身体力量去躲开吗? 不,这个距离和速度他已经躲不开。 而且,当他在这一战,选择源博雅的时候,就意味着他要转守为攻,他只能进攻,绝不后退! 穆星河在最短的时间里只使用出了小清风决,这个入门术法口诀简单,施放容易,但是又极度脆弱。 但这个时候只能是它。 厉寒的剑已经朝他噼来! 他的意志里四周都失去了色彩,没有玉京台,没有入门之试,没有那许许多多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人们。 小清风诀是最贴近真气运行规则的术法。 它的风,不是天地间的清风,是微如尘埃的真气和与真气间几不可察的流动,组成了风。 他所有的意念都用来调动小清风决,这一刻他的感知变得异常的敏锐,他能感受到空气与空气之间几不可见的流动,方寸之间温度的差异,尘埃一般的真气在苍茫天地间的漂浮,真气与灵气的交汇与离分,他在这样极度细微的变化中,小心翼翼地去改变风的方向,卸除这一击的力道。 他的冷汗不断从额上落了下来,他的四肢百骸都在叫嚣着空虚之后的疼痛。但他还是强忍着保留着最后一点真气。 血,他看到了血从肩膀上流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短小,所以明天早点还有一更~(<ゝw?) 第17章 入门之试(五) 但他的真气没有四散,说明他那孱弱的小清风诀,最终还是保护到了他。 剑势还在往下沉。 穆星河的人生从来顺顺遂遂,去到哪儿都要找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待着,他是头一次感受到如此锥心刺骨的痛。 他依然没有后退。 他其实已经不怎么在乎比试的结果,但是他不想输。
第29页 刘平叫他放水的请求他很干脆地答应了,明明是突兀的请求,他却很能理解刘平。想赢怕输,难道不是人的天性吗? 很多人不想输,即使输,也不想输得过于难堪。 但自视甚高的人却总是连输都不愿意的,又因为不会输,他们才会有自视甚高的骄傲。 穆星河不想输。他不想退! 他所有的意志都用于调动那些细微的风,那些微小得如同尘埃的真气,去阻挡厉寒的剑势,他的所有理智都在保护着最后的一团真气——维持阴阳师系统的真气,只能使用一个普攻的真气。 在无边无际的痛苦中,他终于感觉厉寒的真气微乎其微的褪去一丝,如同蛋壳上忽然有了一道裂痕。 就是现在! 他手上的符篆已染上了血色,发出符篆的手依然平稳。 这是一张空白的符篆。 但承载的是满级阴阳师源博雅的威力! 破魔矢! 一箭射出,穆星河所有意志仿佛都要被掏空。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向他抗议,乃至脑子里边也是空空的,只剩下无尽的苍白,无尽的空虚。他的视线渐渐模煳,一片雾中景色里他看到面前的人失去力气仰面倒下。 穆星河咬着牙,跌坐在地。 他耳边是执事弟子平静的声音:「第三轮,第一场,穆星河胜。」 很快有内门弟子将穆星河和厉寒带下去治疗,台下围观的人却依然一片寂静,似乎长久未能从这一场比试中走出来。 当初究竟是为什么觉得穆星河是个缩头乌龟? 换了自己在玉京台上,面对那样可怕的剑势,自己可能做到毫不退缩硬碰硬吗?到最后身受重伤的时候,自己还能坚持着不喊痛不认输控制着真气等待最后一击吗? 只是一场比试而已,自己能有那个坚韧即使重伤、即使面对那么可怕的厉寒也要等一个不知能不能把握住的机会吗? 最可怕的是,他只是个入门只有一年的外门弟子。 一个入门只有一年的外门弟子,竟有着可以和厉寒平分秋色的强横力量;一个入门只有一年的外门弟子,竟然有着将厉寒一步一步算入局中的缜密心思…… 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人能将穆星河轻视半分。 围观的弟子们都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高台上的人早已评点了起来。 「我原先以为这个孩子只是运气好,没想到确实有当得上运气的实力。」 「我倒是未曾看轻他,」谢春荣摇着纱扇轻轻说,「只是最后厉寒使出血魔解体之术时,我以为他定然不能抵挡,却不想他还是挡下来了,用的还是小清风诀。万法归宗,万法归宗,这么多年来,终于又有一个人借入门术法触摸到一丝万法神髓。」说到最后,她的神色渐渐柔软了下来。 「哈哈,」一个中年文士模样的人抚着鬍鬚接口道,「当时厉寒已然底牌尽出,我是希望穆星河也拿出他的底牌来,没想到他最终依旧没用上。」 「他身上有许多蹊跷之处,不该是他这样的年纪经歷所有,下一轮,我们且再看看。」 前辈说话,柏青阳和宋律都不好插嘴,只站在后边窃窃私语。 「他才刚刚突破练气期。」宋律忽然嘆了一声。 到了他们那般修为,很容易就能看出比自己境界低的人是什么样的修为,观其内气,甚至能够清楚知道对方的真气几何。但更因为知道,所以才越发感慨。 刚突破练气期,无非只会用一些天赋术法,除此以外都需要藉助符篆,他们的真气就是那么孱弱,对术法的理解也单薄到只能藉助外物才能释放。 只是这样刚突破练气期的人,却能将一个术法掌握精微到那种地步。事实上他每一个术法都不算强,但是每一道术法的释放时机、角度、力道都无可挑剔。 术法的细緻掌控,需要的是悟性和感受能力,术法的释放技巧,却来源于战斗的技巧与自身的智慧。 这两者或许需要时间,或许需要天分。 心性坚韧,悟性过人,这样的人,当初是为什么没有被选入内门?又是为什么在练气期前蹉跎了那么多年岁? 养气期到练气期本就是水到渠成,不如练气到凝脉那般要体悟打磨肉体之痛,也不如凝脉到炼魂那般要察觉本心徘徊经年。 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很长时间未能突破到练气期是很奇怪的事情。柏青阳天生聪颖,心思灵动,当年入门不到一个月便已突破,他稍微晚点,也只花了一个半月。他们早早进入了练气期,有更多的时间积累体悟,是以第一年就轻轻松松杀入了内门。 其它的内门弟子有较晚的,但更多还是不超过半年就进入练气期。 宋律还在沉思,柏青阳却鬼鬼祟祟地靠了过来:「我说,你发现没有,那个小子藏的东西好多啊。」 宋律没回答,他已经数了起来:「天赋术法、小清风诀就算了,流风剑气和雷光印也算了,估计就是别人给的;他还有之前我们看的那个大盾,那个奇怪的锁链,今天还有那几道威力非凡的箭……啧啧啧啧。」 他在那里啧个不停,宋律很好脾气地朝他笑了笑:「你自己不一样是气运加身奇遇连连,当年我们谁不眼红你。」 柏青阳就是不听,自言自语:「早知道就不给那个清妙灵均丹给他了,可恶。」
第30页 宋律哭笑不得:「你当初不是说你也用不上的吗……」 第二场比斗落下了帷幕,人们终于从上一场的比斗中回过一点神来,纷纷讨论着那一战的细节。 有人说厉寒那可怖的剑势,有人说厉寒那诡异的爆发力量的术法。有人无法忘怀最后交锋落下的血和那摧枯拉朽的一击,有人津津乐道于那两人术法技巧和纯粹力量的交击。 但更多的人在说穆星河,说他同样强横的术法力量,说他精妙的术法运用,说他即使身受重伤也未曾言退是个真汉子,说他步步筹谋以弱胜强心智十分过人。 说自己看错了穆星河。 但应觉晓在人群中只想起穆星河被内门弟子带下去那一刻苍白如纸的脸,和长睫毛下好像失去光彩的眼睛。 那一刻他忽然感觉到那个被他顾忌提防的魔头,更像是一个普通人。 作者有话要说: 之后会写两场其他同学的战斗~ 先去吃东西啦,回来再改错别字啵啵哒~ 第18章 入门之试(六) 穆星河对这些一无所知,他悠悠醒转的时候,阳光穿过纱帐落下来,帐外绿树红花,青山如黛。 自己此时真气充沛,活动如常。 有人在自己身旁收拾药盒,声音很轻。 穆星河转过头,看到一片白色的衣袂轻轻拂过药盒,如云洁白的衣袖,带着淡淡的草药香气,底下是一双黝黑的青筋微现的充满力量美感的手。 穆星河嘆了口气,万般凄凉:「一般这个时候时候不应该是漂亮的小姐姐给我治疗吗?」 那收拾药盒的健壮汉子笑了一下:「漂亮的小姑娘是有,只是她们都去另一个人那边了。」 穆星河都震惊了:「还有这种操作?」 健壮汉子笑意更深:「那几个丫头觉得那边那个叫厉寒的人特别好看,争着去。」 「我不好看吗……」穆星河十分迷茫,不过他也没有在这种问题上纠结太久,「我失去意识多久了?」 「没有多久,第三轮应当刚打完一半,玉京台上有阵法,在上边受到的伤势并没有正常受伤那么严重,」那健壮汉子说着站了起来,「好了,我得去帮下一个人恢復了,你也可以回去了。」 竟然还有专门的人员来帮他们恢復,而且他明明记得自己肩膀重伤,血流如注,如今起来却完好如初,一点事都没有,即便是有阵法在,穆星河都不能理解其原理,只能说大宗门就是大宗门。 穆星河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如梦初醒:「大哥等等!你还没告诉我怎么回去!」 于是,穆星河又回到了玉京台上。 此时他似乎已经成了名人,一现身边有人盯着他看,目光竟然还有点肃然起敬。 受到这样的目光洗礼,脸皮厚如穆星河都不小心生长出了0.13斤的偶像包袱,几乎都不好意思窜上树了。 实际上他去治疗的时间并不长,他瞧着任景和应觉晓的神态表情,似乎仍没有比试过。倒是厉寒早早就出来了,毕竟没受外伤,一群人围着他说什么的样子,穆星河的目光一落到他身上,他便似心有所感,望了过来。 穆星河见他走过来,没半点别扭,随随便便地打了个招唿:「好久不见,吃了吗?」 好在厉寒并不在意他这种莫名其妙的打招唿方式,只淡淡地说:「明年秋天我还会来,无论你入不入得内门,我还想再和你打一场。」 穆星河微笑:「好!」 厉寒得到回答,不再与穆星河搭话,凝神看着台上的比试,半晌,他忽然压低声音道:「你应当还有别的招数……为什么宁愿受伤也不用?」 穆星河看了他一眼,心中有些吃惊——这个人的战斗直觉真是敏感得吓人,只见他神情是真的困惑,略为思忖,简单解释道:「第一,那等场面,我没有时间用出来;第二,不方便用。」 他的确保留了一点手段,自从他突破到练气期后终于能稳定召唤出n卡,但有韩辰的前车之鑑,他不敢在这个时候拿出来。至于到时候是胜利要紧还是大局要紧,按他的性格来说嘛……没有亲身体验他还真不能断定。 厉寒得到答案,点了点头,没有追问,又继续看着他们比试了。 第三轮的比试比之前的都要精彩,能连过两轮的人怎么说手上都有两把刷子了,他们在台上打得你来我往,各种奇妙的天赋术法、符篆术法层出不穷。 这个阶段的人通常都是藉助天赋术法与符篆,也有些习得了其它术法的,往往都能出奇制胜,因此赢下来的大都是入门已久的弟子。他们入门年份长,即使久久未突破,也有足够的贡献去兑换实用的术法,战术也更为丰富一些,比起只能掌握一些天赋术法的人更有优势。 不知不觉已经轮到了应觉晓的比试,应觉晓这个人穆星河是清楚的,还算聪明,心眼很多,但没有什么依仗,用的来来回回都是自己的两个天赋术法。只不过因为修为相对他们还算深厚,对术法有一套自己的理解,因此前两场都可以很容易地胜出。 应觉晓这一轮的对手叫孟小山,少年形貌,看着与自己年纪相若,听周围的议论似乎只比他们入门早一年。两名入门不久的弟子在第三轮相遇,这是很少见的。 但这一场交战却意外的激烈。 应觉晓的术法娴熟,真气丰厚,孟小山却是手段繁多,奇招不穷。
第31页 应觉晓的流风剑气刁钻狠辣,总能在人意想不到的时候以叫人意想不到的角度出手,可每每都被孟小山以不同的术法化开。 穆星河听到周围的人议论纷纷,说这是什么术法,那又是什么术法,皆是十分羡慕他年纪轻轻就能掌握如此多的术法。 有人嚷嚷道:「他才入门两年,绝对不可能有那么多的贡献去兑换这些术法!!」 又有人说道:「他的确不可能有那么多的贡献,但总有些人运气过人,奇遇不断,有很多收穫也不足为怪。」 应觉晓好不容易抓住了一次机会以雷光印震住了孟小山一剎,流风剑气几乎要绞断孟小山的气机了,孟小山忽然提前清醒过来,激发符篆以身体为中心忽然张开一面小盾来,将流风剑气一一抵挡。 这又是一个新招数。 大家都在说应觉晓是输定了——他可以依靠的不过是自己的两个天赋术法和入门那个小清风诀,而他的小清风决用的比之前那个穆星河差多了,根本没有那样反败为胜的神奇效果。 但是被他们提到的穆星河其实明白……时间是公平的,人的时间用在哪儿,时间就会给他相应的反馈。他的小清风诀用得好是因为他之前对修真体系的一切都一无所知,只能用小清风诀来反覆试验与练习,而有更多资本的人自然不会看上这样的低阶术法,转而用那时间来练习其它。他小清风诀用得好,只不过是出其不意,理解得更透彻,若别人用同样的心力来研究高阶术法,或许比他还要强得多。 穆星河还在想着,忽然旁边有人叫了一声:「那小胖子要输了。」 穆星河定睛一看,应觉晓一改之前谨慎的风格,不再小心翼翼地试探和寻找机会,疯狂施用术法,像极了绝望前的反扑。孟小山虽是被吓了一跳,但是信手几个术法就化解了。 穆星河摇了摇头,不,其实这才是应觉晓的制胜之道——哪怕他最擅长的不是这样穷追勐打的风格。 应觉晓是他们这群人中最早进入练气期的,也是最勤奋修炼的一个。孟小山即使有数之不尽的术法,但单个术法的掌握精度终是不及他,更何况,孟小山虽然早入门一年,修炼程度仍然不如应觉晓,这样一攻一防下去,或许是他耗尽真气,而应觉晓会赢。 比试的结果没有超出他预料太多,虽然孟小山到绝境爆发出一个可怕术法重伤了应觉晓,但是应觉晓还能坚持下去,孟小山已然真气耗尽。 穆星河隐约听到一个声音,在艰难地说着:「我没有奇遇,也没有任何依仗,我只有……非入内门不可的理由。」 来不及细听又已经消失在风里。 任景的比试来得很快,这一战任景打得很艰难,最后还是凭藉着五日雷音决的强势赢下了这局比试。 事实上穆星河看这局比试看得很是疑惑,任景的攻击手段甚至要比应觉晓还要单薄——他只有天赋的五日雷音诀和小清风诀,虽说现在这个阶段大家都大抵如此,像他或者孟小山那样的应该都是少数,但任景不至于如此。 不过即使如此,任景还是赢到了现在。三个外门弟子都进入了最后一轮,然而这三人都没有表现出什么痛哭流涕互相拥抱鼓励的模样,任景面色不太好看,手在发抖,一群人恭贺他杀入最后一轮也没反应,也有零星几个过来恭喜穆星河,穆星河一脸神游天外,漫不经心地笑眯眯说着那也不一定能进内门啊。唯独应觉晓辛辛苦苦两边跑鼓励两人。 应觉晓跟任景他们寒暄完走到穆星河那儿已经到第三轮比试结束,执事弟子即将开始宣读名单,于是应觉晓没有再跑,也待在那里听着。 穆星河听到应觉晓的对手名字,皱眉头回想了一下,然后说道:「这个人不简单,你要小心。」 应觉晓神色也越发凝重:「我知道。」 穆星河似乎是三个人之中比试排序最后的人,穆星河发现更应该担心的是自己。 他遇到的那个才是最可怕的人。 在这个世界里,有一个词,叫「境界压制」,高境界者对低境界者有碾压性的优势,就像中学生跟幼儿园学生比数学一样。 应觉晓和孟小山一战就是最好的说明,即使两个人是同境界的,一个人在练气期圆满,一个人未至圆满,利用自己的真气优势便可以将对手消耗殆尽。 一般情况下,在外边,即使有境界压制存在,以大欺小也会被限制。一个练气期的弟子被炼魂期的人物杀死的确轻而易举,但杀死后未必没有他比炼魂期更高的长辈来报仇,另一边为了报仇便出动更高更高的高手,反覆几次就会变成宗门大战。如此小事化大,无休无止,每一个宗门都不想看到,因此修真者之间禁止以境界压人便是潜规则。 这也是修真者想要加入大宗门的原因之一。只要在大宗门,便是有了依靠,旁人也不可轻易将他们欺辱了去。 但宗门内比试不一样,这本就是为选拔出最优秀的人的比试,别人辛苦修炼,境界更高,又何错之有? 而穆星河此次的对手,就是一个几乎能对他产生境界压制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既然都修仙到这个点了,那就顺便更新吧…… 第19章 入门之试(七) 穆星河听到对方的名字本能般地开始思考要如何去对付,他想了几十种办法,却没有一个让他很有把握的。
第32页 那个人的境界应当是参与比试的人中最高的,因为穆星河无论如何都看不出他的修为内气来,只能猜测他是比自己高了整整一个境界。 在这个世界里,练气期的下个境界叫凝脉期,当天地灵气能够自然而然与体内真气交融之后,便可以试图突破到凝脉期。凝脉期的修行者已经对术法及真气有了更深的理解,施用习来的术法便不再需要假借外物,可以像天赋术法一样信手拈来。在练气期中,修行者虽然已经可以使用一些低阶灵器,但需要辅助手段才不至于被它反噬,到了凝脉期就已经可以自由使用了。 不仅如此,同一个术法不同境界用来的强度是天差地别的,比方小清风诀,他用来攻击刘平,刘平即使有他的操作精细度,也无法将他的术法化为己用,这就是境界的差距。 穆星河在思考,他的机心算计,在那个人面前会不会就像小孩子在大人面前耍心机一般可笑呢? 穆星河少见地感受到他的心跳在加快。 这是紧张,亦是兴奋。 战意在他血液里沸腾。 穆星河心依然在砰砰地跳,但是计策已定,不再多想,专注地看起了比试。 第四轮的比赛比上一轮更兇险,已经很少有一招秒杀了,几乎每一场都是心机和真气的比拼,早已没有人用小清风决了,各类术法层出不穷,彼此见招拆招。实力相差不大,每个人都在小心翼翼地寻找着破绽,等待着机会。只是这也让人十分遗憾像厉寒这样的强攻型选手在上一轮被淘汰出局,若是有他在,面对这些人时的场面又该是何等酣畅淋漓? 但厉寒终究是已经出局。 有些人觉得他运气实在不好,偏偏碰到了最硬的骨头,若是遇到的是其他的新外门弟子,那应当还可以很轻松地获得胜利。 比如碰到即将比试的这个任景。 任景的修为实在是十分薄弱,战术手段也特别单一,他后面两轮比试胜得都不算轻易,是十分勉强才挤进来第四轮的。 任景站在了玉京台上,他对面是个同样锦衣华服的公子哥,那人生着一双桃花眼,朝他微微一笑:「任贤弟,不巧在这里碰见,请多赐教啊。」 此人是任景的故识,公孙十二。公孙家和任家都是在云浮派有些地位的家族,公孙十二的父亲是云浮派的金丹宗师,他的伯父也一样。因此他们两人虽说不上交情多好,但总算还是彼此认识的。据说,这个公孙十二比他入门要早几年,前几年都在作威作福混日子,今年被他母亲大大训了一顿后,总算好好修炼。 这人虽不务正业,但好几年的积累加上家学渊源,总是还能超过很多自己摸索的外门弟子的,因此也进入到最后一轮了。 没想到竟然还跟任景碰上了。 这就很有趣了,这两人都是家族子弟,究竟是谁没给够好处没疏通好关系呢? 场下已经有人嗤笑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任景听到了这些窃窃私语,他的脸色又寒上了一分,硬邦邦地对公孙十二说:「请赐教。」 公孙十二却仍是笑,拱手道:「谦让后辈,你先动手吧——我怕我动手了任叔叔捶我。」 任景不再推脱,干干脆脆地召出一道五日雷音诀,直向公孙十二面门而去。 公孙十二只一退,一道符篆掷出,一层金色光盾就将五日雷音诀隔绝在外,然后一同溃散。 其实公孙十二让任景先出手根本没有损失任何优势,毕竟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任景只会五日雷音诀和小清风诀,手段如此单一,哪怕五日雷音诀是少见强横的天赋术法,那又如何呢? 对准备充足的公孙十二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他让了一次先手,便算仁至义尽了,手上符篆连连使出,招式不断,任景在这样连绵的攻势下只能一直躲避,连天赋术法的出手空隙都没有了。 任景落入如此一面倒的颓势,下边的人都在窃窃私语,偶有讥笑之声——任景毕竟有家族势力在门派中,他们肯定不能像之前嘲笑穆星河一样肆无忌惮。 高台上却一片静默,连一声讨论都没有。有人扭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任长天,他是任景的伯父,虽然非是七峰首座,但在宗门里也算地位非凡,因此同样有资格来这里审核这些外门弟子。任长天闭着眼睛,却忽然开口:「你不用看我。他比试前没有求助过我。」 「哦?」 任长天睁开眼睛,没有看下边比试的两个人,而是看着蓝得毫无杂质的秋日高天:「修真这条道只能一个人走,他越早知道对他越好。」 穆星河看着狼狈不已的任景,忽然升起一个奇怪的想法。 ——虽然大家都知道任景有后台有靠山,喜欢的时候还能有很多高阶符篆,但是他现在这样,该不会是用都不用,只想藉助自己的力量吧? 穆星河越想越有可能,他向来对这种少年心思很是清楚。年轻人争强好胜,总有一些时候是想要证明给世界看他靠的就是他自己的实力,不是其它的一切。 这是少年人的心思,少年人的傲气。 但是有时候实力就是实力,无需证明。当你拥有足够的实力的时候,任何人的看法都已经变得无足轻重。 任景有时候会想一件事情,这件事情说来幼稚,却总是叫他不住地想。
第33页 他所拥有的一切,究竟是因为他本身还是因为他的家族? 他身边前唿后拥的人们,是真心觉得他不错还是单纯因为他背后的家族而讨好于他? 他想不明白也问不出口。 因此他爱上了修炼,唯独修炼能让他知道他切切实实是存在的而不是家族这座大山下的影子,唯有修炼是他完完全全靠自己去获得的东西——唯有修炼能让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是真真切切地活着,是在为着什么东西而努力着。 只是他的坚持似乎是错的。 公孙十二的修为比他高一点,本来用点策略他未必不能赢,赢了他就是风光无限前途无量的内门弟子,但公孙十二不像他,他只能依靠天赋术法,公孙十二却带着数之不尽的符篆而来。 公孙十二一道道符篆在攻击着他,每一道符篆都像在问他——「你后不后悔?」 当然他知道公孙十二没有那种意思,他只是在愉悦地展示着他拥有的高阶符篆,能用出那么多新奇术法是多么了不起。任景已经疲于应付,五日雷音决长于攻击而弱于防守,他左闪右避,狼狈得不像他自己。 他不知道他会不会后悔,但是他哪怕还剩下一口气,就不想认输。 任景躲避得气喘连连,练气期的弟子还没有开始身体修炼,他们的身体素质就如同普通人一样,会疲惫,也会支撑不住。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公孙十二,汗水一滴一滴从他额上落下来。 公孙十二依然意态从容,他又使出了一道符篆,有灼烈的光芒从符篆中爆发出来。 任景认不出这是什么术法。那无限灼人的光芒背后,是初秋蓝得没有半分杂质的天空,时而有风。 他忽然想起是在这样一个阳光暴烈偶尔有风的天气里,他与伯父站在银杏树下,金黄的树叶纷纷而落,他的伯父的白髮在风中颤抖,他告诉他,修行从来没有捷径,想要获得什么必将失去什么,每个强大的人背后都是血汗辛苦。没有支撑的强大都是纸做楼阁,风一吹就会被掀翻。 在他发愣的时候,公孙十二的术法打到他的身上,灼热的感觉席捲了他的身体,他的真气都好像都在那一瞬间被燃烧了起来。 这个感觉还远不足输给穆星河那天叫他难受,却足以让他清醒。 无非是纸做楼阁。 任景抬起头来,使出了一道五日雷音诀。 他和公孙十二的修为相差无几,催动符篆同样也要真气,他便等着、拖着,等待公孙十二的真气耗尽,再给他雷霆一击! 任景依然是不断闪避,行动越来越迟钝,但是如今他的精气神已与方才完全不同。他的真气虽然在那道未能躲过的攻击里损耗甚多,但他还有机会。 公孙十二见久攻不下,似乎有些焦躁。他忽然抱着手臂,居高临下看着任景,然后嘆了口气:「好吧。」 公孙十二竟然停止了使用符篆,任景一手支着膝盖不住喘气,一手已经拿出一道空白符篆,一道五日雷音诀就要发动。 五日雷音诀是天赋术法里少见的强横术法,公孙十二两手空空自然发动不了什么符篆,他不信公孙十二敢不躲! 公孙十二还真的没有躲。他就站在那儿看着五日雷音诀,那轰顶天雷要落到他身上时,他的袖中轻飘飘地飘出了一具小鼎,天雷竟然自然而然落入鼎中。 鼎中飘出了无数青色的烟雾,一缕一缕萦绕在任景身侧,任景似乎遭受着极大的痛楚,嫌恶地四处挥拍着,却赶不走这如影随形的烟雾。 场下已经起了一阵骚动。 「这是什么?!法宝吗!」 「怎么可能是法宝,我们练气期不是最多能用法器吗!」 「完了,连法器都出来了,我这辈子还是头一次看见这玩意。」 「任景这回算完了。」 高台上,有人笑吟吟地说:「公孙老头可真是下了血本,什么都给他儿子玩了。」 「公孙十二荒废了好几年,好不容易想要好好修炼,公孙师兄尽力提供帮助让他进入内门,那也是理所当然——寿元有限,谁会愿意在外门浪费生命呢。」 任景似乎没有听到这些话语,烟雾缭绕在他周围,越来越浓密,几乎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更无法判断他的神情。 忽然无数道雷光在那烟雾最浓密的中心爆发开来,纯银色的雷电缓慢地侵袭着玉京台,烟雾逐渐散去,那无数雷电的中心,是屈膝跪着一手支撑着地面的任景! 「万劫雷光阵!」有人脱口而出,脸上已然变了颜色。 如果说五日雷音决是天赋术法中少见的强横术法,万劫雷光阵便是所有术法中数得上号的强横术法!竟然有人的天赋术法能够是这个! 别人都以为任景只觉醒出一个天赋术法,但只有任景知道,他觉醒的是两个,他从来不说是因为万劫雷光阵从来不受他驱使,死了一般沉睡在他血脉里。他悄悄去查阅过家里的书籍玉简,里面说的是,天赋术法也会有不能自如使用的情况,因为术法并未承认他的主人。 他觉得十分羞辱,从此提都不提。而今哪怕是屈辱,他也想催动、甚至说是透支所有的力量,请求这个术法醒来! 雷光渐渐布满了玉京台,公孙十二连连后退,因为他之前以为胜券在握使用法器已经耗尽了真气,如今哪怕用符篆抵挡都做不到,只得大声认输。
第34页 雷光散尽,任景跪在地上,衣衫褴褛,头髮蓬乱,根本不像平时那个富家少爷。别人一去触碰,他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一个练气期弟子驱使了他本无法使用的东西,总归是要付出代价的。 公孙十二如是,他也如是。 他闭上眼睛,安然地昏了过去。 他是如此倔强地想要证明自己,即使知道幼稚,也没有动摇一分。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改了个很难描述的名字所以今天也更新一章…… 这个名字我感到黑气沖天别说去抽彼岸花很可能连六星御魂都不会掉,而且问题很大,所以还是待定备选名字有:肝帝大佬去修真 中二病手游爱好者去修真 带着系统去修真 非酋修真记 修真之逆袭(????)等,欢迎大家踊跃提出意见…… 起名水平十分一言难尽请不要在意_(:3」∠)_……希望不会因为如此难听的名字给大家带来心理伤害_(:3」∠)_ 第20章 入门之试(八) 穆星河看着应觉晓的对手,看了很久。 那个人姓谢名骁,很普通的大叔样子,穆星河却总觉得谜之眼熟。然而他看了半天也不知道是哪里眼熟,在哪里见过。 直到他开口对应觉晓说了一声「请」,穆星河才豁然开朗。 他们的确没有见过,但是穆星河听过他的声音。就在穆星河突破那一天,那个荒僻庭院里。他就是那个十几年前就加入云浮派,流浪多年又回来的人。 他认不出来的时候只觉得这个人会很强,如今看来,这个人可能比他想像中要更强。 谢骁和这个世界很多人都不一样。 他来自下界。 「下界」是这方世界对他之前所在的世界的称唿,一个下字就能说明全部。 在那个世界,灵气稀薄,武道横行,修真一门几乎无人知晓,那里的人更不会像这个世界的人一样生来便有天赋术法在身。 他是带着灵根出生的人,对修真无师自通,稍加修炼便横绝天下。他不恋功名,钱财够用,只想与更多强者交手,渴求着失败的滋味。因此当初有个白衣道人飘然降临,问他是否想要离开这个世界,去寻求一败的时候,他毫不犹豫便去了。 然而他的骄傲在这个世界被碾得粉碎。 在这里,他已然不是天之骄子,他甚至连普通修真者都不如,他在这里尝遍失败的滋味、求索而不得的辛酸。 在这个世界他这样外来追寻变强之路的修真者还有很多,他们或辗转加入小门派,或成为散修,这个世界虽然该死的残酷却又该死的公平,只要付出努力必然会有所得,他们终究能够在这里扎根,称为芸芸众生中的一份子。 但谢骁没有,他屡屡受挫,飘零经年,他依然想要入最好的宗门,学最好的术法。他离开云浮派,歷练红尘,寻一丝机缘,漂泊十几年,头髮染上星霜,眼角生出皱纹,寿命之限如利剑悬在他的头顶,死亡一步一步朝他靠近,这份决心也依然未曾改换。 他不想让过去的自己低头。 他求索数年,终于有所感悟,是以又回到了云浮,争一次进入内门的机会。 他最后的对手是一个入门不久的外门弟子,看着踏入修真之道的时间不算长,但是修炼得很踏实,悟性也算可以,假以时日,或有机缘便成大器。 但也仅仅如此而已。 这个人不足以阻止他进入内门! 谢骁甚至没有用他学到的其他术法,只信手几个天赋术法就将应觉晓逼得显露败象。 但,应觉晓眼中的战意却没有褪去半分。 他还在寻找破绽,可谢骁多年修炼,又长时间在外歷险,实战经验胜过旁人不知多少,哪有那么多的破绽? 谢骁对猫抓老鼠的游戏不是太感兴趣,他看时机差不多,便一道风刃甩过去,逼到应觉晓颈前,等他认输。 应觉晓看着那个有意控制悬在他脖子前的风刃,竟依然不肯认输。 真气的压制、招式的威逼,叫他在谢骁面前连唿吸都显得艰难,他的冷汗已经叫衣服都湿透了,却仍然没有低头。 他眼里仍然熊熊燃烧着战意,即使痛苦已经让他面上血色尽褪。 ——他已经来到这里,他只差一步就可以进入内门,学到高阶功法,他不能输。 他还记得那一夜满地的血,他还记得那种无能为力的锥心之痛,他还记得他四处流离的悽惶,他必须赢,必须变强,必须復仇! 身负血仇,怎么可以在这样的地方退缩! 他的双目赤红,这一刻皮肤忽然生出一层一层的鳞甲将他包裹住,那鳞甲坚硬无比,竟将谢骁的风刃生生挡住! 「这是什么!」有观众看到控制不住惊唿出声。 「可能是……第三个天赋术法。」有见识多一点的人怔怔地回答。 这个回答却叫人更加惊疑不定,一般人觉醒天赋术法只有两个,也有些天资一般的只能觉醒一个,但是这个人竟然觉醒出了三个天赋术法!这个人,单从资质上已经远超常人! 「应龙之鳞……」谢春荣忽然不笑了,以扇掩口,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风刃四散归入天地,谢骁见此惊丨变神色依然如常。 「或许你们这一辈的几个外门弟子今日一路过关斩将,会觉得前辈也不过如此,哪怕自己修为低一些也有对策应付,」谢骁微微闭上眼睛,语气平淡得似乎没有任何感情,「可能会觉得可以临场爆发,觉得有决心有意志,觉得坚持不认输就可以胜利。」
第35页 谢骁睁开眼睛,他整个人的气质忽然为之一变,变得冰冷而锋利,他俯视着应觉晓,淡淡地说:「但是我想告诉你,赢,从来是因为你够强,而不是你想赢。」 若是一个入门不久的外门弟子随便突破一下极限就能打败他,那么他多年修炼,多年苦痛,多年求而不得,岂不是笑话? 一道龙捲风随着谢骁的话语在玉京台中心生成,那道龙捲风巨大无比,吹得两人衣衫不断飞扬,龙捲风中有黑色的风刃从中射出,应觉晓的鳞甲被风刃触碰几下便渐次碎裂。 他眼底的火焰也被这些风刃吹熄。 「谢骁,胜。」 任景和应觉晓都因为力竭而被带离了玉京台,穆星河站在台下,听着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任景已经胜出,看样子终将踏入内门从此更上一层楼,从此便是无限的风光,应觉晓表现得很顽强,但是很遗憾还是输了。 内门外门,天渊之别。 穆星河如今也站在了内门与外门的交界线中,他只剩下这最后一战,赢了,是万丈荣光,输了,是无限遗憾。 谢骁的话他方才听得一清二楚。 「——赢,从来是因为你够强,而不是你想赢。」 「第五场,刘云洲,穆星河。」 穆星河拍了拍他衣服上的尘土,踏入玉京台,他的对手一袭白衣,随风而来,也在同时踏入了玉京台。 刘云洲稍一接近,空气似乎都变得稀薄起来,穆星河平日的轻松姿态此刻竟是摆不出来,只能定定地站在那里。 这便是修为的压制吗……? 穆星河惊讶过后知道这是对方故意放出来的威压,几个唿吸才镇静了下来,微微一笑:「师兄厉害。」 「这个穆星河太倒霉了,遇到的是刘云洲。」 「太倒霉了」的感嘆其实意味着,有好些人是替穆星河惋惜的。如今已经不是第二轮那时候,第三轮那一场决战过后,穆星河让他们大为改观,他们赞嘆穆星河哪怕流血重伤都不退一步的硬气,也欣赏穆星河小小年纪过人的术法修为,如果他这一轮遇到的是其它人,也许他已经能够成功战胜,进入内门了。 但他遇到的是刘云洲。 刘云洲是在云浮外门弟子圈中很有名气的人,这几年入门的外门弟子几乎都听过他的名字。 他是着名的天才——不需提他花了多久就从养气期进入练气期,也不需提他如何感悟他人术法化为己用,只要说他现在几乎要摸到凝脉期的门槛,便能够说明一切。 练气期与凝脉期有不可逾越之鸿沟,一个外门弟子,在几乎无人教导的情况下差一点就要踏入凝脉期,这是何等的天赋悟性! 他原本去年就该进入内门了,只是去年他有任务在身,下了山去,因为一些变故耽搁了时间,回来外门大比已经结束了。今年他来到这里,已经是势在必得。 阳光坦坦荡荡地落在玉京台上,在这高山之巅,即便是如此灿烂的阳光,依然照不去那微微的凉意。 风时不时从玉京台上拂过,带来几丝树叶的清香,穆星河看着四周,连片的山峦浮在云海之上,远处万山红遍,层林尽染,而自己站在群山之巅的台子上,站得笔挺,而他要面对的那个敌人却意态悠闲,这个场景让穆星河忽然走了一下神——他和对手如今备战的姿态就像上一局他和厉寒的姿态重演一样。 只不过如今角色似乎反了过来,全心警惕的是他,闲适悠然的却是刘云洲。 穆星河轻轻舒了口气。 他在这片刻的静默里换好了他的阴阳师。他在这一战使用的阴阳师依然是晴明,所携带技能言灵·守不变的情况下犹豫一会另一个技能要选缚还是生,最终还是选择了言灵·生。 他仍然保留着应觉晓送他那两种符篆,只不过在他这一段时间的消耗下各自都只剩下了一张。 刘云洲似乎已经注意到他下了个什么决心,却也不甚在意:「师弟,请赐教。」 「请多指教。」 两人都没有丝毫推辞,几乎是同时施展出了招式。 刘云洲袖袍舒展,像是有无数的风从他背后涌来,穆星河将手微抬,作出一个奇怪的手势,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而风已经涌向了穆星河。强风之中穆星河那单薄的身体几乎要被吹飞,他捏出一张符篆,施放出一道最简单的小清风诀。 可这曾经拯救过他无数次、为他创造过奇蹟的小清风诀,此刻却连一瞬间的抵抗都做不到,须臾便被强风吞噬。 然后在风中一道道剑刃向他袭来。 这个人竟然可以同时驱动两个术法! 穆星河挣扎着放出几道斩风诀,想要阻断那些风中的剑刃。 然而那些剑刃就如同穿过纸片一样轻松地穿过了他的斩风诀,连真实的剑刃都能阻挡的斩风诀受此一击,竟瞬间崩散。 玉京台上是落针可闻的寂静。 修为的压制竟然恐怖如斯!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性感的的炸肉丸子的地雷~~~~-3- 最后一场战斗! 大概高考考完不久他这个入门考试也考完了,真是应景啊! 第21章 入门之试(九) 穆星河可能是穿越之后头一次那么狼狈。 他向来是一个做事很有分寸的人,即使好奇心爆棚,也不会轻易招惹高出自己等级太多的东西。但是这是门派的比试,哪怕是他也会按照规则堂堂正正地和对方干一场。
第36页 他踏入修真之门细说来不过一个月,当然是知道肯定有许多比他强的人、甚至是强到他一切小手段都没有用的人会在这里。 刘云洲的术法性质不算强横,给他的真气伤害并不足以瞬间摧毁他,但是胜在衔接有度,真气绵绵不绝,落到身上有种慢刀子杀人的感觉。 他的确不曾放弃,依然寻找空隙用术法抵挡,虽然那也只是徒劳。 已经有人看不下去了,高声喊道:「认输吧!你打不过他的!」 他们并非看不起穆星河,而是实在不忍心。这种一面倒的、还要慢慢受人□□的态势实在太难看,与厉寒那一战后,没有人可以说穆星河不强,但他终究不如刘云洲强,为什么不早点认输,还在在这里艰难受辱?他只是个初入门的外门弟子,今年不行还有明年不是吗? 穆星河终究还是没有认输。 即便是在这样的绝对劣势下,他依然能够冷静地思考着。 他的身上晴明的符咒·生效果还在,这个技能他带对了,符咒·生是防御性很强的技能,在一定时间内降低所受伤害的30%。恰好刘云洲所掌握的术法都不是任景那种强横的、可以一击必杀的术法,所以他现在依然能在这里苟且一会。 但这样下去并不是办法。 刘云洲的术法只是在慢慢剥夺他的真气,削弱他的体力,但是招式绵密,压制力极强,穆星河连张开结界的时间都不够,只能用天赋术法和小清风诀这样的简单术法抵挡。若他依然没有办法摆脱这绵密的攻势,他唯一的结局便是狼狈地输掉这场比试。 耗时间?不,此人真气一直如此充盈,除了高深的修为外,应该是像他一样有一个什么秘法加速他真气的回覆。他不可能像任景那样耗着等对方消耗真气再发动致命一击。 穆星河感觉自己的身体在那永不停歇的强风下越发僵硬,而符咒·生的持续时间总是会消失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在强风中艰难地抬起头,站得笔直。风将他凌乱的长髮往后吹,刘云洲的攻势叫他真气运行越发艰难,闷得发慌,可阳光下他的眼神却越发明亮。「师兄,你或许是个天才。」 刘云洲皱皱眉头,不清楚他这是什么花招。 然后穆星河恬不知耻地说:「我曾经也是。」 强风把他的衣服不断地往后刮,打在他的皮肤上有些生疼。明明应该是狼狈无比的神态,穆星河脸上却终于恢復了他一贯的懒洋洋的神采:「被称为天才的人是有弱点的,他们所有的一切都来得太过于轻易,所以根本不会去在意也不会费心钻研。可来得轻易的东西,去得也简简单单,就如同你的术法修为。」 刘云洲听到这样的话有些恼怒,正想说些什么。他分神可能还不到一秒,穆星河却已经腾出空隙来,他的动作无比迅捷,仿佛之前已经在心中演练了无数回,一个巨大的、有形无色的结界以他为中心张开。 刘云洲定了定神,他先前也看过穆星河的比试,对这一招有点印象。他知道这是一个十分有效的防守型术法,却只是抬了抬嘴角,样子极度不屑:「雕虫小技。」 风停住了。 穆星河在结界内不受风的侵蚀,但他看着刘云洲的衣服不再飘动,便已经知道刘云洲停止驱动那个术法。 有后招。 一切不过剎那之间,穆星河已经来不及细想,他使用了最后一张紫青雷光符,一道符篆夹带雷霆之势向刘云洲噼去,刘云洲将袖子一挥,那袖子仿佛附上了真气,将紫青雷光符轻轻打落。 只是这不是寻常的紫青雷光符,他携带的不是穆星河本身的力量,而是满级晴明的攻击力! 刘云洲虽有提防,却仍是错估了这一道雷光印之势,神识为之一震。 而他之前的动作没有停下,大袖一挥,一道巨大冰锥从天而降,竟然直接将穆星河的盾打碎!虽然冰锥与盾一同消失,伤不到穆星河,但穆星河也失去了最后的庇护。 「你这个人性格很有问题啊……」穆星河喃喃自语,「明明有这种杀伤力超强招数,还一点一点跟我磨?」 突见变数,穆星河的动作也没有丝毫的停滞。 他默念口诀,捏符结印,第二道术法瞬息又至! 流风剑气! 七道流风剑气遥遥袭向刘云洲,每一道剑气都速度极快,视线几乎捕捉不到,而每一道的落点都准确停留在刘云洲的要害之处。 刘云洲气机运行被阻,这微末的术法手段,原本对他不过等闲微尘,而致命的是此时几乎没有任何间隔的,穆星河的第三招来了! 斩风诀! 七道流风剑气封锁气机,而这道斩风诀锋锐无比,一往无前,直指气机运行之处! 这三道术法对于刘云洲来说原本根本不算什么。 然而穆星河的时机把握得极度可怕。他出言转移刘云洲注意力,刘云洲走神或许不到一秒,他已经能够张开结界抵挡刘云洲的连续控制。 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他连发三招,控制、压制、杀招连续而来,几乎没有给人一丝防御的空隙,刘云洲如此修为,竟然会毫无抵御之力! 「刚才为什么穆星河能同时用三道术法?」「他真的刚踏入练气期吗?」有人已经失声喊了出来。 台下无人能够回答,皆是被这三道急促而准确、锋芒毕现的术法摄住了心神。
第37页 那个少年姿态仍然是随随便便、散散漫漫,甚至还带着一丝懒洋洋的微笑,可他站在这群山之巅,云雾之上,在那渐渐止息的风中,竟有一种叫人无法逼视的强烈光芒。 柏青阳看着台上那个衣袂当风的少年,脸上有着鲜见的凝重:「我本以为他输定了,没想到他一开始就算准了要抵抗,面对几乎要高自己一个境界的人毫无退意,这或许才是最了不起的。」 宋律摇了摇头:「当年你为救我孤身杀枯木老人时不也是如此……?若要踏上这条路必要有不惧强者之心。」他说着忽然停住,又看着穆星河,说道:「此时他的真气已尽,他所有真气都用在那三招上面了,他是原来便想好如此应付。面对比自己强的敌人,一早就定下谋略施行,他不是你想的那种鲁莽的人。」 宗门高手们见多识广,没有被穆星河手段所震摄,有一句没一句地在讨论着。 「这小子是真的有术法天分。初入练气的修为,以极快的手段使出三道术法不是不可以,但是精度就不能保证了。」 「他对术法的控制十分精确,每一道都在最合适的时机、用最恰当的方式释放出来,虽然只是练气期,但这种对真气细腻的感受力极为难得。」 「当初他将小清风诀那般运用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他悟性很好,只可惜对手是刘云洲……」 他们讨论得轻轻松松,但是于穆星河来说却十分痛苦。三道术法连发,在要求极致的速度的同时亦要求极度的精准,穆星河是调动了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心思和精力都放在这三道术法上,他不能出一丝差池,甚至不允许这三道术法有一丝不完美。 因为这可能是他唯一一次翻盘的机会。 他对刘云洲说那一番话其实只是胡说八道,他只想引开刘云洲的一点注意,给自己一点时间。 他给自己的时间只有三招。三招之后,如何挣扎也是徒劳。 一道雷光印加普攻,震慑心神。 一道流风剑气,封其气机。 最后一道斩风诀杀招毕露。 开言灵·盾,争一线生机,三招连发,孤注一掷。 他的计算是正确的,在他凌厉攻势过后,刘云洲顿落下风。 就在穆星河胜券在握之时,变故又生! 刘云洲的面色几度变幻,如深陷极度痛苦之中。穆星河在他面上看到了屈辱、愤怒、不甘等等复杂的感情。 那一瞬间穆星河几乎就要把斩风诀切入他气机运行之处,他却感受到一种可怖的压制力,叫他寸步难行,什么流风剑气,什么斩风诀,连同他自己的真气都四散而去! 他看到刘云洲的袖袍无风自舞,以他为中心玉京台那坚不可摧的石板寸寸迸裂,无数尘烟扬起,浓郁尘烟之中穆星河几乎不能视物。 穆星河的招数穷尽,因为那太过精微的真气运用使得精神已经过度透支,大脑都是一片空白。但在这茫茫然的空白与尘烟飞扬的灰白中,他依然能感到一阵强大的威压逼人而来,压得他几乎无法唿吸。 即便他抬手想要使用一个小清风诀,手指也一阵酸软,真气滞塞难行,什么都使不出来。 ——发生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会再更一章,入门之试就宣布结束惹 第22章 入门之试(十) 高台上的人怔了一怔,然后道:「刘云洲竟然在此时突破了。」 「临战突破,机缘所在,」文士模样的男人说,「但他突破是受激于无法接受对手竟然能把他逼到这个地步,心性却是浮躁了一些。傲气终究不能救他一辈子。可惜了。」 那人嘆了口气回道:「不管如何,胜者便是胜者。」 在这样的绝对劣势中,穆星河的思绪依然是清明的。 他确认他那三招的确能够让刘云洲真气竭尽,然后负于他。而他之所以能与刘云洲有一战之力是因为刘云洲虽然修为远高于他,虽然他只差一步就能跨越自己一个境界进入凝脉期,但事实上刘云洲与他依然是同一个境界。 而现在这种可怖的压制,这种几乎叫人无法唿吸的气场,穆星河却从未感受过。 莫非……在这样几乎无法挽回的劣势之下,他竟然以此突破到了凝脉期? 穆星河几乎都要骂娘了——啊,凭什么啊,为什么他的对手个个都能爆种,不是有天魔解体大法之类的神功,就是靠他创造的逆境突破境界,明明是他更像主角的,穿越也好,带系统也好,开金手指也好…… 在尘灰漫天中,无边压制下,穆星河还有这样的心思胡思乱想,只能说明他还很有精神。 一道模模煳煳的身影,伴随着石板被踏碎的细微声音,慢慢显现在穆星河的视野里。 穆星河知道,刘云洲不需要快。他刚刚突破境界,需要一些时间沉淀,而他也有把握穆星河在他的境界压制之下根本无法反抗,因此来得万分从容。 穆星河看他不慌不忙地向他走过来,也慢慢地坐了下来。 他的确很难再用什么术法了。境界压制加上刚才过度操控术法,让他的战斗力变得无限衰弱。 他安安静静坐在那碎裂的地上,四周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有一道人影,在缓慢而坚定地逼近他。 他要在这满天的尘灰下、一身的狼狈中等待败局的降临吗?
第38页 他心境明澈如这秋日之空。 他仍在等。 等一缕清风。等几滴被阳光蒸发上来的露水。 空气已经变得万分浑浊,他的唿吸也连带着变得困难。那超越他境界的力量使他如同潜入深海,身周的空间似乎一再被挤压。尘埃在阳光下纷纷飞扬,连太阳都要被尘埃所掩盖。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依然能感受到微风,感受微风送过来的些微香气。如同他突破到练气期那天,有微风,有草木气息。他想起他修行的每一日,想起稍有进步的欣喜,想起遭遇瓶颈的烦躁,想起窗外的修竹,想起落木纷纷的深山,想起惊起的飞鸟。群山之巅的微寒,阳光的灼烈都向他涌来,天地的气息在他身周浮动,战斗给他的战颤在他体内不断地迴荡。 他看见那道身影的轮廓开始显现出来,带着一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穆星河站了起来。 境界压制之下,他连使用真气都无比艰难,但好在,对手只跨了一个境界,而对手也才刚刚步入这个境界。境界压制是这个世界的法则,这个世界的法则不可变更,可是他依然有着不属于这个世界法则的手段! 他想挑战这个世界的规则。 他忽然回想起一句话,伴随着一个一听就是帅哥的语音—— 甦醒吧,时机已至! 穆星河进入系统,心念微动,符纸挥出,符纸燃烧殆尽只留下一缕轻烟,一只乘着蓝云的灯笼一般长着诸多眼睛的赤红色妖怪通身闪耀着雷光,晃晃悠悠地降落在他眼前。 赤舌,n级卡,五星。 在阴阳师里,n卡是最低级的卡,哪怕是他这种卡池深厚的人,也不会太过认真去练n卡。他是很普通的强度党,练什么式神只看强度和潜力,从来没有为爱发电过。玩阴阳师那么久,他星级练上去的n卡只有一个五星赤舌、五星天邪鬼青、五星天邪鬼红而已。 他召唤出了赤舌。赤舌是一张n卡,却有着一个哪怕是在阴阳师里都显得有些过分的技能——击退行动条! 它可以降下数道闪电攻击敌人全体两次,每次有30%的概率将敌人烧焦,清空全部行动条。而阴阳师这个游戏,只要用得好,利用击退对方行动条和拉动自己行动条这两个技能,就可以使敌人完全没有出手机会。 他现在所在的世界并非回合制游戏,但他所知道的所有关于回合制的设定在这个世界里都有相应的转变,他想看看,在回合制里如此过分的技能,在这个世界里的相应强度下又是怎么样的。 赤舌是他队伍中的控制位,身上穿的御魂伤害不算高。但刘云洲原本被他削去了许多真气,如今境界不稳,他仍有一战之机。 召唤出赤舌之后,他的到真气运转已是十分勉强,自己几乎要站不住,原来这个系统因为需要真气支持运行,仍然受着境界压制的影响。但无论如何,他依然顺利召唤出了赤舌不是吗? 这个在阴阳师中最低等的小妖怪是他最后的胜机,亦是他唯一的胜机。 刘云洲在步步逼近。 穆星河看着刘云洲,自己进入了系统,与此同时,他的脑袋里也多出一个很诡异的概念——鬼火栏! 四点鬼火,正是平时斗技场里起始的鬼火数量。而他要使用的赤舌技能所需要的鬼火是三点,他没有办法回復鬼火,成败只在这一击! 刘云洲来了。他看着穆星河面前那个怪模怪样的小妖怪,怔了一怔,但脚步仍未停下——面对敌人,需要「势」,一种势在必得的势,不能有半分犹疑惶惑。 穆星河却朝他轻轻笑了。尘灰漫天,那笑容其实看不大清楚,只是他能感受到穆星河身上有一种更强的「势」,似乎已经抛开了一切顾虑,不见丝毫的忐忑,神来杀神佛来灭佛。 「就决定是你了,风鼓雷!」 玉京台被无数飞扬的尘埃所包围着,没有人能看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 直到两道雷光冲破飞扬的尘埃,然后尘灰纷纷落下。 片刻过后,他们终于渐渐看清了玉京台上那两道人影。一个人头髮凌乱,面色苍白,明明是狼狈不堪的样子,他疲惫而虚弱,却还能抱着手臂悠悠然地站着。另一个人却是浑身灰尘,衣角似乎被什么烧得焦黑,脸上也灰扑扑的,似乎是体力不支,跪坐在地上,竟然是刘云洲。 他捂住胸口,竟是十分痛楚的样子。 尘埃落定。 没有人知道这里面发生了什么,他们知道的只是刘云洲在绝境之下激发潜力,成功突破到凝脉期。真气的巨大波动将地板都掀翻,台中满是尘埃,他们什么都没有看清。但是都心知肚明,胜者必是刘云洲。 穆星河的确有非凡的真气掌控能力,然而境界的压制并不是什么天赋就能够弥补的。 然而尘埃落定之后,他们看到的竟然是刘云洲陷入颓势,穆星河隐然就是胜者! 穆星河竟然隐藏着更强的、即便是跨境界亦能击败对方的手段? 那如今他进入内门,理所应当,且没有比他更强的人了! 执事弟子观察了一下两人情况,宣布:「第五场,穆……」 「等一下!」刘云洲突然喝道,他已经力竭,发出那么大的声音使他喉咙嘶哑,「他有问题!他用妖法!」 四周顿时一片譁然。
第39页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正好在十写完。那句甦醒吧,时机已至就是游戏里的:咩啥咩哟,拓ki哇ki大! 穆星河之白学: 是我,是我先,明明都是我先来的……穿越也好,开金手指也好,还是带系统修真也好…… 刷御魂之白学: 第一次,有了六星双速度 还得到了暴伤的六星破势 两份喜悦相互重叠 这双重的喜悦又带来了更多更多的喜悦本应已经得到了梦幻一般的幸福时光 然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速度+57 +3 暴伤+89 效果命中 生命 防御加成 防御 第23章 挑猪肉仪式 穆星河挑了挑眉。 他一开始要加入内门,是因为系统的指引。而之后却是因为不甘心——不甘心守着一个小清风诀过日子,不甘心要日復一日积累贡献值才能学到新的东西,不甘心输给别人。 他原本不打算在这里使用式神的,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对手会告发他,只是那一瞬间心中闪过一种无限诡异的可能,使他想铤而走险试探这个世界对他的反应。况且当时烟尘遮天,想想外边也看不见,就有一种要召唤的冲动,毕竟若是刘云洲会说什么的话,他也有一百种方式去忽悠。 于是他内心或许有万种理由,此刻也什么都没有说,静静地等待着执事弟子的判决。 执事弟子却几乎没有半分犹豫,定定地俯视着他们两人,说道:「门规并未说明云浮弟子不能用其他术法,既然能胜,便是通过。你所修炼的根本功法,非是云浮派所出,但你若得胜,同样会是内门弟子。」 刘云洲闻言瞬间面无人色,哑口无言。观战者更是譁然。然而他面色几度变幻,终究心有不服,抬头怒道:「哪怕这人修习妖法魔功,居心叵测,也能有资格进入云浮派内门吗?」 执事弟子面色都未变一下,甚至也没有询问宗师们意见,直接说道:「当年你们尚是一张白纸之时通过甄选成为云浮派弟子,便是云浮派容下了你们,如今另有机缘,我们云浮派同样容得下。」 原本玉京台四面嘈嘈杂杂,议论纷纷,执事弟子此话一出,四周顿时鸦雀无声。 ——这便是云浮派的自信,云浮派的气度! 刘云洲再也无话可反驳,执事弟子仿若无事发生过,宣布道:「胜者,穆星河。」 玉京台自他们几个人离去之后,刻在周围的文字闪烁着微光,玉京台竟开始自行修復,翻出来的尘灰和石板重新嵌回去,很快又恢復了原来的样子,比试重新开始。 他们又惊又羡,眼睛紧盯着玉京台,口中却依然在讨论着穆星河和刘云洲的那一战。 「我就说穆星河不可能突然变得那么强,原来是投入了邪道!」 「没错,看他原本那个样子,简直榆木脑袋,我若是得了他那份机缘,那估计也能入到内门了。」 「闭嘴吧,」任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人群中,冷冷道,「驱动术法过程中细微掌控真气,不是有机缘就能做到的。」 没有人敢得罪这个未来的内门弟子,都噤若寒蝉。 而且他们说那些话,恨的也不是穆星河投入邪道,而是嫉妒这个人明明起步如此之晚,却仍有能力过关斩将,从此进入内门,一飞沖天,远远甩开他们。 而执事弟子是如此态度,更表明了只要是强者,就不问来路,因此,谁不想有这样的机缘呢? 穆星河在树影中,抱胸倚着树,他这回没受外伤,也没有下一场比试了,便只有自己缓慢恢復真气。眼睛微微闭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日头也渐渐西斜,这场入门之试终于接近尾声。 最后一轮中的胜者自然是能够进入内门的,但是保不准有些在最后一轮中表现出色的人也被高手们看上,也准许进入内门。而高手们来到这里,不仅是为了审核弟子们有没有资格进入内门,也是为了给自己挑选点称心如意的徒弟。 通常来说,如果要为自己收徒,他们更青睐入门不久的弟子。因为他们没有被太多其它修炼方式所影响,如同白纸一般,自己教导起来更省心些。并且,假如入门不久便能被选入内门,那便是天赋十分出色,自然也是值得选作徒弟的。 这些人若是拜入宗师门下便是门派记名弟子,因着有宗师直接指导,更有说不清的师长馈赠,比起一般的内门弟子来,前途无量,进境亦是远超常人。 「长天啊,你那侄儿性子刚直,术法霸道,」一个留着络腮鬍子的壮汉嘿嘿笑了几下,说道,「我瞧着比较适合收入我门下,你可否割爱?」 任长天并不反对,只淡淡道:「以后就劳烦你教导他了。」 而另一边,谢春荣却是笑盈盈跟着执事弟子说话:「那个应觉晓,修为不错,天赋也还可以,我是看上他了,可否破例叫他通过呢?」 执事弟子苦笑道:「谢师叔发话,自然是可以的。」说着就在名录上写上了应觉晓的名字。 那一直同她说话的中年文士却是十分疑惑:「真的还可以吗」 女子摇着扇子轻轻地说:「他是应氏后人……他敢在这个地方使出应龙之鳞,那便是向我求救。当年我受过应家帮助,如今便不能视而不见。」 应家当年一夜之间被灭门,叫她援救都来之不及,在修行中,有恩不得报,有仇不能偿皆是十分影响心境的事情,如今应家竟然还有人活着,她自然要管上一管。
第40页 了却一桩心事,她看上去轻松无比,转过头喊道:「季望。」 那个被称作季望的人看上去异常年轻,不过二十出头的青年模样,他生着一张眉目精緻得不像话的、几乎可以称之为妖异的脸,神色却十分冷淡,被人喊到只是视线稍微移了移,却是连头都不点一个。 女子似乎十分习惯季望这个作风,笑道:「那个叫穆星河的孩子心性悟性都不错,去年方才入门,身上竟带着一股妖鬼之气。」 「他非是妖族。」季望道。 「这个我还是能看出来的。只是有妖鬼之气的人容易走上歧途,我非是有耐心引导之人,若没人收他为徒,倒真是可惜了这个好苗子啊。」女子以扇掩唇,轻轻地说。 季望只淡淡看了她一眼:「你不必激我,你知道,自沈岫之后,我不再收徒。」 季望年少成名,年纪轻轻便跻身门派宗师之位,然而他只收过沈岫一个徒弟,而且很可能是最后一个徒弟。 季望看着冷面冷心,绝不是那种待人温柔、谆谆教导的好师父,可他却出了个名动天下的好徒弟。 入千魔窟诛魔首,万妖群中救同门,十二年结成金丹,一剑逼退妖王,论道大会未尝一败,力压各大宗门。 人皆以为他是千年来最有可能接近大道的人物,是云浮派的骄傲。 却未能想到三年前他那绝世的一剑刺向的是他师父。这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一剑虽然未能击杀季望,却依然让季望闭关静养三年,从此心灰意冷,不再收徒。 谢春荣知道季望有心结,且试图帮季望解开心结,季望却闭口不再说话。 其他人见这般情况,心知谢春荣是要和季望槓上了,谢春荣的打算若是能成,那他们自然不能抢这个弟子,若不能成,那也不好为一个小小的弟子触谢春荣霉头,只是哈哈笑了几下,去挑其他弟子了。 柏青阳厚着脸皮凑了上去,说道:「季师叔,考虑一下呗?这小兄弟我见过,很好相处的!」 季望看了他一眼,坚定地摇了摇头。 柏青阳只能又缩回去,狂扯宋律衣服:「哎哎哎!」 宋律知道他的意思,嘆了一口气,苦笑:「你师父来了估计也不会想管那两位的事情的……」 一刻之后,执事弟子开始诵读能够进入内门的弟子名字,基本都是第四轮中的胜出者,每念到一个名字,那个名字的主人都会被人簇拥着庆贺,只有一个名字在他们之中略显突兀。 应觉晓。 应觉晓原本神色灰败,旁人安慰他他也不曾应答,如今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竟然震惊到不知如何反应。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大家也都结结实实吃了一惊,连恭喜都忘记了,这位当初是几乎毫无抵抗之力输给了谢骁,如今怎么能进入内门?若说是执事弟子记错了,那谢骁之前也被念到了,也是能够进入内门的。 有较为见多识广的人小声解释道:「大概是被哪位宗师看中,就破例将他收入内门了。等着吧,待会还会再念一遍哪个弟子拜入哪个山门的,那些就是宗师的记名弟子了,未来前途无量啊。」 说到最后已是万分艷羡。 那个人嘆了口气之后还在说:「其实像我们这种在外门蹉跎近十年的,即便能进入内门,被宗师们看上的希望不大,宗师们比较青睐那些入门不久的,更好调丨教一些。」 然而即使没有宗师看上,能够进得内门便是与他们一个天一个地了,内门弟子不会被任务之类的杂事中断修炼,可以入藏书楼学习各种他们不可企及的知识,可以学各种高深的术法,从此以后青云直上,而他们还要在外门挣扎,等待下一年的外门比试。 那个人没有说错,执事弟子宣读能够进入内门的弟子名单之后,还在宣读他们即将拜入哪个山头。若拜入摇光峰是羽扇霓裳谢春荣的弟子,拜入天权峰便是凌霄狂刀赵起之的弟子,应觉晓和任景确确实实都被宗师们看中。 但是穆星河呢?那个表现得一直十分亮眼的穆星河,为什么竟然没有一个宗师看上他? ——莫非是因为那妖法之说让宗师们对他心生嫌隙? 果然修行之事不可投机取巧! 但是又怎么样呢,人家终究是按规则能进入内门了,进入了内门之后人生便截然不同,前边就是光明大道,强到如此程度,若是可以取巧,他们也愿意这样取巧啊! 他们讨论着也渐渐散了下山去。宗师们纷纷离去,他们的影子被疲惫的日头拖得老长,依然是不染尘俗的模样。而今年得以进入内门的弟子,也都被召集到玉京台上,即将启程前去长庚殿,等待他们的是今天最后一道仪式——入门。 作者有话要说: 啊对了,之前穆星河用到一个推条的技能,未来会详细描写~~ 第24章 钟声响彻云浮山 他们到达长庚殿时已是黄昏。 夕阳余晖落入长庚殿,竟然不见半点尘埃。 几座雕像沐浴在这黄昏光线之中,那雕像刻得栩栩如生,神态自然,细看竟有几分出尘脱俗之意,观之神思都似乎变得清明。 长庚殿只有一个瘦老头看守着,那瘦老头姿态十分悠闲,靠着一张椅子上半闭着眼睛,执事弟子带着一行人过来,他都没有睁眼看过来。 直到执事弟子过去行了个礼:「拜见掌门。」
第41页 众人大惊失色,他们所见过的但凡修为高一点的人不是风姿夺人,就是威势过人,这老头儿看起来没有一点仙风道骨,也没有半点执掌大宗门的威严,竟然就是他们的掌门! 一群人连忙参差不齐地学着执事弟子行礼,掌门点点头,道:「你们通过了入门之试,从此便是真正的云浮弟子。云浮派向来不重虚礼,你们大可以不必如此紧张。」 大家皆是垂着头,不敢说话。 掌门迳自走出长庚殿外,殿外夕阳无限,大片大片的云海被夕阳镀上了金边,暮色斜阳下,一座石碑静静立在殿外。 掌门走到石碑前,负手静静望着。四周寂静,连唿吸的声音都几不可闻。 石碑多年被风雨侵蚀,已然不復当年的稜角,碑上刻的字却依然清晰。 「这是云浮派祖师爷的手笔,上面刻的是我云浮派的入门之誓,」掌门忽然回头看着他们,沉声问道,「在此碑前,发出誓言便勾连了因果,从此不得违背,你们可还愿意入门?」 夕阳余晖落到石碑上,一些字清晰可见,一些字却隐没在暗色里,或许根本没有人将入门誓言全然看清,但所有人都果断应下,齐声说道:「弟子愿意。」 掌门又望了他们一眼,逆着光,他的轮廓蒙上一圈朦朦胧胧的光晕,掌门的目光如水一般拂过弟子们的面容,那神情不知道是悲悯还是期许。短暂的静默过后,掌门对执事弟子点点头,执事弟子意会地走入长庚殿,不一会儿,又捧着一卷古旧的宗卷出来。 那宗捲纸页已经发黄,带着厚重的尘灰草木气息。穆星河之前听说高级的修真者记录东西都用的是玉简一类的,想不到云浮派竟会如此返璞归真。 「这是门派宗卷。」不知道是谁低声说道。 执事弟子展开那发黄的宗卷,墨水与尘埃的气味如同被他抖落,散了一地。 他低声诵读着那古老的誓言,声音低沉,迴响在长庚殿内外。长庚殿外,青石板上,弟子们纷纷跪下,如同受到某种不可名状的力量驱使一般,重复着那流传千年的入门誓词。 「吾为修者,入此玄门,于天地无涯,寻一线生机。由心向道,苦志参玄,不拘外相、形色、功名,不避艰险、苦厄、劫数。以天地悠悠,见山河万象;歷岁月洪流,明本心真性。周行万里,求索上下,结无上之妙法,证虚无之大道。」 千秋万岁,松柏留声。 「结无上之妙法,证虚无之大道——」 天地寂寂,仿佛只有这声音恆久留存。 那些声音有长有少,有初出茅庐的稚嫩嗓音亦有漂泊多年的沧桑低语,此刻都有如合为一体,齐声诵念着那千年誓言。 落日沉沉照射在长庚殿外,给万物都染上一层温柔的色泽。大团大团的云朵被染上淡淡的金色,高峰的烟雾翻涌,呈现出一种如在梦中的朦胧。凉意如同薄纱一般层层落下,在所有声息都沉寂下来的时候,远山深处忽然有钟声响起。 七声沉沉的钟响响彻云浮重山,打乱了这黄昏时刻的寂静,飞鸟被这钟声惊动,从枝头叶上飞起,冲破层层赤色云霞。 太阳即将隐去它的光辉,有些微霞光落在穆星河的眉间身上,霞光中他的眼睛有琥珀般的色泽,像白鹭飞过的湖泊般闪烁着不定的微光。少年的轮廓尚还稚嫩,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恶意和随便,如同从未经歷过风霜苦厄,又或许危机早已隐藏在他身际,他也依然如此散漫从容。 微尘和暮色似乎凝成了一体,变成一个个细小的文字落在那本古旧的宗卷之上。 天地之浩大,微尘之渺渺,门派宗卷轻轻合上,他们的名字伴随着岁月尘埃一同与云浮派长存。很多年以后,他们仍然记得这一天。 他们的名字从此与云浮派勾连。 天荒野阔,夕阳无限。执事弟子捧着宗卷离开,唯独掌门还站在他们面前。 掌门负手站着,身后万丈云海,他慢慢地说道:「这些都是开山祖师传下来的话,我作为现任掌门,也有几句话要说。」 穆星河听到这句便头皮发麻,在当初他还是个学生的时候,最害怕的就是这种领导讲话了,那些领导不知为何就有无限的精力,能够一口气说上一两个小时不带停的。 可这掌门出乎他意料的,说得很简短。 「云浮派传承数千年,不是有什么无上功法,也不是有什么绝世强者用心经营,而是依靠着这数千年里宗门弟子的相互扶持、共参大道。这些年云浮叛逆门徒不少,若有一天你们之大道也与宗门道路相歧,切不要忘记当年在云浮派中守望相助的情谊。」 仪式结束后,弟子们也纷纷下了山去,为了庆贺彼此能够进入内门以及相互熟悉联繫感情,他们寻了些酒水食物,在山腰河畔点燃一堆篝火,三三两两在说话。 他们还在说今天的所见所感,讨论今天精彩的比试,说不久前的入门仪式,说到那个掌门,有人说:「这个掌门好奇怪,他后来说那些好像我们中有人会背叛云浮派一样哈哈哈哈哈,谁会那么傻。」 他是这样说的,眼角却不住往穆星河那儿看,意思非常明显。毕竟穆星河可是当众被举报妖法在身的人,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为修行付出过大量的时间精力,蹉跎多年亦是常事,这人却依赖妖法而第一年就能进入内门,着实叫人不满。
第42页 穆星河被几个人看着,样子还非常从容,他悠悠然道:「没错没错,云浮派家大业大,天下第一,谁捨得背叛啊……」说着这种说了跟没说一样的话,他又拿了条鸡腿啃了起来,宛如丝毫感觉不到气氛不对。 任景此时却忽然开口:「掌门的确有点特立独行。当初,我们云浮一个很重要的弟子背叛了宗门投入魔道,其他门派都来找事要求云浮出来说话、来负责任,一起捉拿他,掌门当时慢慢悠悠地出来,说,他捅的是他师父,又不是你我,他师父都不着急了,我们替别人紧张什么。」 任景家中有人是金丹宗师,自然知道的会比他们这些寻常弟子要多一点,如今这样说来,弟子们都纷纷噤声,听着任景讲这一宗宗门往事。 「然后别人不服,又有人说那人投入魔道祸害无穷,必须在他羽翼未丰之前斩除祸患,你们云浮派如此放纵便是纵虎归山。掌门听了,又慢悠悠地说,魔修道修妖修剑修,三千大道,哪一个不是修真?你们修的和云浮派不一样,难道我就可以说你是邪魔外道对你斩尽杀绝了吗?都在求长生求真我,谁有空见一个人投入魔道就去管,那些魔修的大宗门,我们开法会不也是客客气气将人家请来?最后他说,得了,谁阻了谁的道自己对付便是,此界规矩如此,谁也不能说一句不是,对付一个小辈还要借一面旗帜,那实在不像话。」 任景喝了口水,又慢慢说道:「于是这个师兄叛了便叛了,云浮派从此好像从来没有过这个人一样。哪怕后来他成为一方魔尊,其他宗门也没有再来打过云浮派主意。」 此等秘事大家都是第一次听闻,听罢不由啧啧称奇。 穆星河顺手拿了个果酒过来,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他想的要比别人更多一些。 云浮派并没有把那个人的痕迹抹除,至少他的庭院依然空置着,似乎在等待主人归来。是感念那个人之前对云浮的贡献还是别有目的穆星河不知道,但是他知道掌门那个说辞其实只能用一次。其它宗门不吵不闹,是因为如今云浮派势头鼎盛,又是名门正宗,在这个世界积威犹存,若是再来一个这样的人,云浮派肯定保不住。 只是掌门对弟子们说的那番话的深意穆星河当时并没有明白。在云浮那段日子是穆星河最孤独的时光,他还未懂得什么是守望相助,什么是宗门情谊。 作者有话要说: 穆星河还有很多事情不明白,不过没关系,人生就是一个不断学习的过程呀^ ^ 第25章 迟来的奖励 第二天穆星河本还打算去围观一下内门弟子的比试,没想到一早起来便有道童在门外等他,说内门弟子都有自己的洞府,他是来接引他的。 穆星河只得收拾他那不多的东西,告别外院的修竹与垂露。他走的时候挺热闹,一群同辈在欢送他,与平日里待他的样子截然不同。刘平倒还在睡,对他来说,给从前的室友两袋番薯干已经是天大的恩惠,要他再多表示,那是没有的。 穆星河一路随那道童走着,翻过一座座山,走过一条条河。到穆星河气喘吁吁,几乎要怀疑那道童是拐卖人口的,那道童才停下。 穆星河看着四周,没有什么比这更适合「荒郊野岭」这个形容了,穆星河都想不到,像云浮派这样植被覆盖率极高的地方还有这种几乎寸草不生的山头。——甚至这根本算不上什么山头,就是一个丘陵,一个矮土堆,与云浮那些气势巍然的高峰有着天渊之别。 道童瞧出穆星河的震惊,解释道:「云浮诸峰上的洞府,都是为诸峰首座的徒弟徒孙准备的,若是入得内门,却没有拜入谁门下,洞府就在云浮的其他山头上。」 穆星河点点头,对自己没有师父疼爱的命运已然从容接受,问道:「可有其他同门居住在附近?」 道童答道:「有是有,只不过都入门已久,常在外游歷,只有要巩固境界时才回宗门小住。」 他又引着穆星河进去,虽然外面看来很是不堪入目,但是洞府内部陈设还算干净整齐,里面还有一炉一鼎,不清楚要如何使用。道童见穆星河面露好奇之色,又介绍道:「这是炼器炉和炼药鼎,日后若对炼药炼器有兴趣便可在洞府内自己制作。材料可以自己多方收集,亦可以到宗门兑换。」 他带穆星河参观新家完毕,又领着穆星河离去。 「进入内门后便可以挑选两门功法修习,平日我们兑换术法和材料都是在独秀楼中,你第一天到这儿大概不认得路,我来带你过去。」说着又带着穆星河翻了几座山。 穆星河才刚刚练气,远不到强化身体的境界,一早爬来爬去累得他直喘气。道童看他如此情状,笑道:「累了么?宗门有传送千里之术,但从未在云浮中设置是故意如此,让弟子们在修为未足的时候通过这些路程锻体,以后修炼会更加轻松。」 穆星河抹了一把汗:「小兄弟……您竟一点也不见累啊!」 「我进入凝脉期已经有好些年了,一般的行动是不足以叫我疲劳的。」 道童说得轻描淡写,穆星河听到耳里却有点心惊肉跳,这孩子看起来才多大,就已经进入凝脉期好几年! 「啊,」道童又笑着补充道,「不要误会,我入门已经有上百年了,只是长得小而已。」 说着,他抖抖手,那五指忽然生出枝条来,整条手臂忽然变成了枝干,还在不断抽枝长叶,末端还开出一簇花来。
第43页 道童又抖抖手将枝叶收回去,恢復原来的孩童模样:「我原是云浮山中一棵桂树,因着听云浮歷代宗师讲道孕育出一丝真灵。像我这种山精野怪云浮上还有不少,云浮派不嫌弃我们并非人类,资质愚钝,容我们在门内弟子座下修行。我们平日化出人形做点杂事,剩余时间都与你们一样听道修行。每月初一十五都有师兄或者师叔在云镜山为云浮弟子讲道,外门弟子进不了云镜山,唯有内门弟子能去听道。」 穆星河又和道童闲聊了一会,终于走到了独秀楼。道童带他到了这儿便算是任务完成,低头礼了一礼与穆星河告别,身伴一缕清风,轻飘飘地随风而去了。 独秀楼坐落在群山深处,被郁郁葱葱的高树所簇拥着,分外僻静。中有牌匾,写着千峰独秀,剑气纵横,却是大大有别于云浮派平日的风格。穆星河踏足到落叶之上,有轻微的声响。他推门进入独秀楼中,顿时被楼中的书册、玉简、器物摄住了心神——云浮派不愧是大宗门,收藏果然不凡。 独秀楼中十分安静,只有一个少女坐在里边,一手支颔,一手玩着一个铃铛一样的东西,那铃铛外边雕刻着精緻的玉兰花图纹,悬浮在半空,随着她纤细白皙手指的动作而不断翻滚,却没有半点声音。穆星河走过去向她行礼:「师姐,我是新来的内门弟子,来独秀楼中挑两门功法修习。」 少女眨眨眼睛,嫣然一笑:「你就是那个没有师父的小可怜?其实论辈分,你应该叫我师叔。」 自见过那道童之后,穆星河已经充分认识到修真之人的外貌与年龄没半毛钱关系了,只是他对少女对自己的称唿感到心情十分复杂。他那运转飞快的脑子已经推测出她的判断过程:一早有道童带他去参观,而有师父的人不仅要参观洞府,估计还要拜会师父,要做些七七八八的,他没有这个需求所以最早到来,于是就等于「那个没有师父的小可怜」…… 好在穆星河十分看得开,很快把这个称唿忘到了九霄云外,很乖巧地改了口:「师叔好。」 少女歪歪头,问道:「你是要自己挑呢,还是我帮你挑?」 穆星河对修炼这件事还摸不着什么头脑,有人这样说,他自然是要劳烦那个人挑一挑的。 那个少女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自言自语道:「三门天赋,资质还不错。」然后她对穆星河介绍道:「一般来说,新入门弟子是会挑一门功法作为日后修行的根基,我们云浮的根本功法是《上清紫霄真法》,因着较为玄奥,修为不高的可以选择它所衍生的三门功法:《九霄神雷抄》、《碧羽苍空谱》、《太乙清风真典》,我们门派以风雷之法出名,但是其他功法也收藏不少,端看你比较喜欢哪种,若是对剑道更有兴趣,也可以选《青鸾剑抄》之类的剑修功法……」 她一路说来,便有好几根玉简有意识一般自动落在她手上,然后说罢玉简又飞回不知哪个书架上。她随口说道:「我看你觉醒的天赋术法两门风属,一门天象所属,适合修习《太乙清风》或是《星流白月断篇》,不过《星流白月断篇》是本门弟子从上古遗府的《斩月碎星决》残篇推衍而来,尚有不完善的地方,我建议你修习《太乙清风》,日后若是有望金丹,转修《上清紫霄真法》也要容易一些。——你觉得如何?」 穆星河目不暇接,应道:「自然是听师叔的。」 少女满意地笑了笑,又继续说道:「剩下一门功法便可以修习比较常用的术法,你的天赋术法一门主攻,一门步法,一门用于真气回復,实战中或许还缺一门防御术法或是控制术法,你现在可以先选一项,未来积攒了贡献再来兑换一项。」 穆星河想起厉寒那个十分犀利的爆种术法,问道:「那种类似天魔解体的突破潜能的术法呢?」 少女皱了一下眉头,回答道:「这种术法自然也是有,不过我不建议修为低的人修习,若没有锻鍊出判断自己与他人的力量的眼光,修习这样的术法只会让你们在实战中白白送命。」 穆星河点点头,他自然是知道这种术法一旦使用便是生死之时,若判断不清楚便是把软肋暴露给他人。他觉得晴明的盾已经是非常强大的防御了,反倒是那个时灵时不灵的缚叫他十分蛋疼,因此挑选了一门控制用的术法。 那一门术法叫如意索,大抵是捆仙绳的弱弱弱化版,少女将玉简递给他,他一解开禁制便有修炼要点、法诀以及符篆画法灌入他的脑内,先进得不得了。至于《太乙清风真典》,因为信息量太大,无法直接贯脑,是少女新写入了一根玉简,递交给他带回去自行参详。 他将事情办完,又询问了一些其它事项,得知还要继续修习其它玉简或是学些炼器相关知识便是要用贡献度兑换了。穆星河当外门弟子的时候的确积累了些贡献度,但还远远不够,因此谢过了少女,离开了独秀楼。 走出了独秀楼,他见时间尚早,便慢慢向着玉京台走去。 时正初秋,树上时不时有些叶子落下来,地面上像碎了一地的金子。 他在独秀楼时用一点贡献度兑换了一个空间储物袋——独秀楼那边叫这个芥子袋——告别了他原先那个硕大笨重的口袋,身怀着两门新功法,忽然有一种面目一新的感觉。 原来这就是内门弟子的人生。
第44页 穆星河到达玉京台时,玉京台上的比斗已经要接近尾声。 内门弟子的比试规则似乎要比外门弟子复杂得多,外门弟子只要制住气机便可获得胜利,而内门弟子境界高深,气息绵长,若要取得胜利,便要将对方压制得没有还手之力。 而内门弟子不愧是内门弟子,大多数术法都是轻轻松松驱动法诀就可以使用出来,一旦使用符篆,那便是气势骇人的强力术法。术法之外,还有种种法宝灵器相斗,台中光芒大盛。与基本在赤手空拳比斗的外门弟子不一样,如今还在比斗的内门弟子都有些本命法宝法器,以它们作为自己的武器。 台上兔起鹘落,玄奥术法和法器宝物层出不穷,穆星河即使因为修为所限很多奥妙都看不明白,但还是看得几乎捨不得移开眼睛。 入门之试中,选出最后胜者十来人便算是结束,而这内门的比试却是要决出第一来的。 在第三名与第四名的争夺战中,穆星河瞧到一个十分眼熟的人影,正是之前见过的柏青阳。柏青阳与对方战得不相上下,但最终还是棋错一着,遗憾告负。 至于前两名的争夺,穆星河竟是完全看不懂玄机所在,只见白莲道道开放,山峦在台上凸起,顷刻风雨交加,顷刻九日忽现,无数叫人目眩的场面过后,一个人低头认输。 比试完毕之后,所有胜利过的弟子皆有材料、法器、法宝相赠,名次越高奖励便越是贵重。第四名的柏青阳拿到了一个流光溢彩、一看就不是凡物的法宝,可不知为何他显得十分不高兴,嘴巴拉得老长,一副要哭不笑的样子。 到什么时候他才有实力也参与这样的比斗呢? 穆星河回到自己的洞府还在不断回想今日所见。他洞府所在的山头是真没有什么人,将近夜晚也一点灯火都没有,穆星河躺倒在自己的床上,听着风穿过枯草的声响。 在这万籁俱寂之际,他等待已久的系统音终于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完成主线任务:成为云浮派内门弟子。】【奖励:《斩月碎星诀》。】 无数的颗粒凝成一道玉简,落在他的手上,他触摸打开禁制一看,正是那本《斩月碎星诀》。 【主线任务更新:修成《斩月碎星诀》第三重。】【支线任务激活:拜入云浮派七峰任一首座门下。】作者有话要说: 曾经我想了个贼酷,贼炫,贼牛逼的根本功法名字,然后随着电脑的gg随风远去了…… 第26章 山中岁月 穆星河是一个没有师父的人。 原本这在云浮派并不算奇怪,有些弟子进入了内门却正好没有什么高手看上,经过一段时间发光发热后获得宗师们肯定,拜入宗师门下,这原来就是一件很常见的事情。 但今年不一样,今年每一个进入内门的人都恰好被宗师看上,唯独穆星河没有。 联想起穆星河当初在玉京台上引起的惊动,这样的毫不理会,是不是就是宗门的态度呢? ——门规并未明说弟子不能使用其它功法,但是他的离经叛道仍是引起了宗师的不满,因此虽然按照门规将他收入内门,但是没有一个宗师会正眼看他。 思及此,内门弟子对穆星河的态度也都十分冷淡了。 不过冷淡归冷淡,并没有人敢于像以前一样耻笑羞辱穆星河,穆星河在入门之试上的表现他们都看在眼里,即使有修习妖功的嫌疑,但他的术法造诣、气息理解在同样修为中确确实实已然远出旁人。况且他们对穆星河再冷淡,穆星河的脸色也不见半分阴暗,单独碰见了穆星河还会笑眯眯地跟他们打招唿,要说什么难听话那也是说不出来的。 甚至有人几乎要心软了,回头看见自己还十分不熟悉的师父,想起那件事情,又打消了念头。 大家皆对穆星河敬而远之,没有人能想到这只是因为一次不成功的说服,几个宗师善意的袖手旁观。 甚至说那些宗师多多少少对他还是有几分期待的。 只是承受太好的机缘日后终有一日会遭到大道的反噬,承受住就离大道更进一步,承受不住就陨灭,而后者的可能性更大,背负机缘的人,与其一开始就一帆风顺,不如多受点挫折磨砺。 而穆星河看似跳脱懒散,实际上目标极其明确,心性坚韧果决,没有师父顶多叫他多蹉跎几年而已,对于他们这样早已结成金丹寿元几百上千年的强者来说,这实在算不得什么。 哪怕是穆星河都没有想明白他连个师父都没有是因为这种事情。 但是他的节奏没有因为这样的命运而打乱半分。——宗师们看得没有错,他本来就是这样目的极其明确,有了想法之后不会停顿半步的人。 他完成了系统的任务,平白入手了一本看上去十分牛逼的根本功法,如今日日在对照修习。 根本功法是一切修行的基础,它为修行者的真气提供了根基,为修行的过程提供了理论知识,告诉你解决修行中遇到的关窍的功法,完善的根本功法还会记载着以此理论为基础的大量衍生术法、相关法宝炼制方式等。 而大宗门之所以为大宗门,一般都会拥有着相当完善的、且层次很高的根本功法,云浮派宗师们只收自己喜欢的人做弟子,也便是看着云浮会送其它内门弟子根本功法,即使他们无人指点,依靠着自行学习这些根本功法也能有所收穫。
第45页 云浮派给他的《太乙清风真典》与系统奖励的《斩月碎星诀》一样,都是修习的根基式功法,区别在于一个是面向练气期到金丹期前,一个却是上古功法,即便是金丹以后的领域也依然能够指导。 这两本功法皆是十分完善,从真气修炼到衍生术法,从法宝炼成、符篆制作都有所涉及。 穆星河原本视难度打算先修习《太乙清风真典》,然而他翻阅《斩月碎星诀》的时候却发现,这两本功法至少在前半部分是一脉相承的,虽然细节各有不同,但终究有着同样的精神脉络。所以这样,是否就可以两本对照着一起修习呢? 他便如此动了心,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同时修炼两本功法本身就需要极强的领悟能力,《斩月碎星诀》大概因为写成时日久远,用词十分艰深,要与《太乙清风真典》相互对照才能稍微明白一点。 于是穆星河日日这般两本功法一起对照修习,只有每月初一十五会前去听前辈讲道,停止他的学习。 云浮派讲道的都是些炼魂期以上的人物,对修行各有理解,皆是将自己认为有用的东西教给后辈们,有些人说得深入浅出,叫穆星河如获新生,又有些人可能修为太高,穆星河听得头昏脑涨,其他修为高的弟子却能一脸醍醐灌顶的模样。 讲道的那些人也不固定,有些人时常在宗门中,可能几个月来讲道一次,有些人在外歷练归来,一口气便能讲个三四天,讲罢又飘然离去。 听道的人总是很多,不仅仅是他们这些初入内门的,还有许多凝脉期甚至炼魂期的内门弟子都会前来听道。他们不知道穆星河在入门之试时发生的事情,却因为修为更高,能大抵看出穆星河的修为如何。 这个穆星河修为几乎是最低的,修为低在他们眼里不算什么,然而他进入内门之后修为几乎毫无增长,就叫人十分鄙视。人人皆是费了大力气才能入得内门,人人皆是在掌门面前立下誓言一心求索真我,修成大道,偏偏这人入了内门便毫无进境,混日子竟混到内门里头来,实在是让人不齿。 他们的态度又影响了刚入门的弟子,穆星河身边的气压显得更低了。 任景有一次听道碰见应觉晓,轻轻踢了踢他:「喂,你不是和那个穆星河挺好的吗,这种情况你不帮他说点什么?」 内门家族子弟不少,任景在内门中没有之前那么稀罕,少了那些前唿后拥的人,他似乎也不觉得失落。倒是应觉晓因为性情很不错,向来与人为善,在内门中交到了不少朋友,人缘非常好。 应觉晓似是没有反应过来,看着任景怔了一怔。随后他移开视线,望着天空。秋日的天空总是蓝得漫无边际,时而有叶子打着旋儿悠悠飘下来。他的语气如同那落叶一般,飘飘忽忽。 「可是他其实很强啊,因为他很强,所以压根儿不用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他只做自己高兴的事情就好,」应觉晓说着语气里有些羡慕,又有些难以看清的其它情绪,「他们现在看着他随和好说话,其实他根本是目中无人,别人怎么对他他都觉得不痛不痒……就是这样骄傲任性的人而已,没什么好可怜的。」 任景瞪着眼睛,然后说:「听不懂。」又趾高气扬去找穆星河:「那么久不见你出手是不是把术法忘光了?跟我比一场啊!」 穆星河眨眨眼睛,一脸茫然:「哎呀真的忘记了。」 任景气得不行,一边骂着废物一边走开了。旁人不清楚他们的关系,只知道任景是一位宗师新收的弟子,宗师对他十分喜爱,他自己也非常发奋,进境一日千里,听到穆星河如此表现,心中对他更为嫌弃。 穆星河心里对众人的态度洞若观火,可他不仅懒得干涉,甚至有些乐在其中。 都是看不起的态度,内门弟子的看不起和外门弟子的看不起又有着很大的区别。外门弟子是那种小学生式的挑衅和讨厌,当着面就想看你不痛快,内门弟子却是理都懒得理你,充满着一种你不上进但是我上进我才不想理不上进的人这样的励志气息。 在众人的冷眼和白眼里,穆星河却过得格外自在。 他一个人住在那荒僻的山头上,挖了两棵树苗种在洞府前,起名「一棵枣树」和「还是一颗枣树」,也许那树苗根本就不是枣树;在其他山上捡了许多草籽,在地上乱洒一通;甚至还想过抓几只鸟到附近,他爬到树上埋伏多时砸昏一个鸟,把鸟带到家旁边,然后鸟扑着翅膀惊慌失措地飞走了。 他看云浮高峰上终年不化的云雾,朝阳和落日给云浮染上灿烂明艷的金黄;夜雾沐浴了一夜的月光变成露水,月光与晨光交汇,一地的碎玉流珠。 一阵阵的秋风让树木披上了金色的盛装,夜里也有簌簌的声响,路上碎了一地的秋色。 几场秋雨过后,云浮便越发冷了下来。宗门给他们这些新弟子下发了冬装,白色的衣袍,天青色图纹绣于其上,缀着一些动物的绒毛。下过几场雪,云浮派整个都变成了银色的世界,只有一些常绿树木在大雪的覆盖下倔强地露出一点绿意来。群山苍茫。 这样寒冷的日子过了几个月,春风从山顶上吹来,霜雪消融,山里的小河也重新焕发出生机,水流欢畅地奔流在石上山间,时而被石头激起一阵阵小珍珠似的浪花。天地重新恢復了颜色,那些光秃秃的树重新抽枝长叶,从薄青到柳色,从柳色到葱葱茏茏的绿色。有些心急的师兄师姐对树木施了些术法,树上开始结出小花苞来。
第46页 花香瀰漫在云浮群山中。 无人理会穆星河,也无人关注他,他总是一个人。一个人走在云浮的高山中流水旁,看山,看水,看朝露,看晚霞,看秋夜明月,看春来百花,看星子隐入群山,看飞鸟冲破云霞。 他向来都是一个只有自己都能玩得很开心的人,他修习,听道,静静看着云浮山中的山水草木,四时风物,丝毫不觉厌倦。 那是个很常见的春日。 阳光还带着几分水气,空气闻上去都是湿湿润润的,带着花香。穆星河依旧是翻山越岭前去听道,路上拔了几根酢浆草,含到嘴里酸酸的。 穆星河到了云镜台听道,此时讲道的前辈还没有来,弟子们都已在下边坐得端正了。 「以前讲道的那位前辈听说闭关去了,今日讲道的会是谁呢?」 「管他是谁呢,能来讲道的,哪个不是厉害人物?只是这日子他妈的还没有暖起来,怪不得人那么少。」 穆星河看了一下周围,人的确是不多,大概有师父的有师父指导,这种日子也犯了懒不愿意过来了。 他们三三两两在聊天,穆星河一人坐在中间竟连个同他打招唿的人都没有。 他沉迷于那艰深的修行,沉浸在山河草木之中,懒于经营人际关系,又因为他那过分艰难的修行,他的修为一直裹足不前,别人也懒于经营与他的关系了。 而且他最近的确没有怎么好好学习,《斩月碎星诀》他看到的地方忽然不讲理论,改讲相关同类功法了,还有些创造功法的典故,有一门剑法穆星河记忆尤深,也是由星月延伸而来,是那个老祖宗被困大千世界,每天只能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想到宇宙哲学,忽然有一天他就悟道了,一剑斩破虚空离开了那个大千世界。这个剑法被誉为天下第一剑法,写《斩月碎星诀》那位前辈对此十分嫉恨。 穆星河大为好奇,打听了一下发现这个剑法流传至今仍是天下第一剑法,同出一系而别人却大出风头,怪不得那位前辈如此耿耿于怀。 云镜山地势较高,如今春雪还没有化尽,有人在残雪里拥着青色的披风,慢慢地走上讲道台。 穆星河凝神一看,来的却是熟人。风姿夺人,眉目隐然带笑,正是那个有过几面之缘的柏青阳。 柏青阳这次来,说的不是修行体悟,也不是真气酝酿,竟是一门他独创的术法。 云浮派弟子自创术法的,会到独秀楼做成玉简兑换贡献。柏青阳特意来这里讲这个术法,他说这个术法很适合他们这样刚起步不久的人修炼,但原理相对来说有些艰深,玉简直接学习恐怕只得其表,他便细细同他们说说,给他们省个几百点的贡献值。当然,以穆星河对他的了解猜测,估计更多的是他新创术法,心里高兴,迫不及待想来炫耀一发。 然后他又说:「当然,这个术法比较难,我觉得你们有些人学了也是要兑换玉简再体会一番的,先听着罢。」 众人被他一吓,皆是大气都不敢出,专心地听他讲。 柏青阳的确有几分才气,他创造的这门术法名叫青雷绽,是与虚空中生出一道青雷,那道雷光同雷法中寻常的攻击、震摄类术法不一样,取的是惊蛰春雷响动,万物生长之意,能够将人从迷障中惊醒,伤势癒合,生命萌发。 这难得是一门修为不高也可以修习的实用术法,施用简单还可以自生变化,以柏青阳现在的修为看很简单可以随随便便掌握,但深究起来原理却极其复杂,于术法理解不多的人却无异于天书,各人听得头昏脑涨,苦不堪言,又不肯放弃这个机会,因而更加痛苦。 柏青阳将这个术法解析完毕,笑眯眯望了他们一会,道:「今天我就讲到这里,有人想要上来演示一番么?」 台下鸦雀无声。 悟性好一点的、修为高一点的听得懂是听得懂,但是仍有一些关节未曾明晰,心里打算去独秀楼兑换玉简体悟一次,掌握应该毫无问题。此刻都不敢贸贸然上去,唯恐稍有差池便在众弟子面前出丑。 柏青阳看了一会,仍然无人作声,便状似随意地指了指:「啊,那你来试试吧。」 他点到的人正是穆星河。 旁人见他竟然选中穆星河,不由头皮发麻,在听道的人里面有修为高的,有悟性好的,偏偏他选中的是那个修为最末,愚钝不堪,入门接近半年都毫无长进的穆星河! 这不是在前辈面前丢他们的脸吗! 穆星河却是十分不知羞耻地没有推辞,大摇大摆地走了上去。 大家都在不情不愿地想要看着他在台上手足无措、出乖露丑,穆星河在台子上看着他们似乎也有几分迷茫之色。 柏青阳忽然问道:「不用符纸?」 穆星河摇摇头:「不用。」 少年身形单薄,髮丝凌乱,神态总是漫不经心,懒懒散散,没有半分修真之人的神仙气质,可是施用术法的时候,他的态度沉静专注,眼睛明亮得出奇,整个人忽然因为自信焕发出夺目的光彩。 他微微抬起手来,一道青雷忽然在他指上绽放,那是一道十分明亮的雷光,伴随着低低的雷声。 那小小的雷光里,如同有一个小世界,里面是桃花初绽,黄鹂初鸣,春生万物。 柏青阳忽然笑了起来,他用力地拍了一下穆星河的后背,就如同他第一次见穆星河的时候一样:「不是很能吗?装什么孙子!」
第47页 作者有话要说: 好寂寞呀,求个收藏求个评论啦,打滚给你看哦_(:3」∠)_ 下一章第一卷 就要结束啦,第一卷名字叫阴阳师的使用方法,很遗憾八百比丘尼实在是一个灵性辅助,至今没有出场机会,第二卷的名字叫:n卡大作战…… 第27章 放飞自我 穆星河确实修为进境不如何,但他确实也是很能。 同时修习两本功法的难度超乎了他的想像,《斩月碎星诀》本就十分艰深,大抵能比得上《上清紫霄真法》的难度,还要两本一起对照修习,修为迟迟没有提升,不如其他同门进步得多也并不奇怪。穆星河并不急躁,这两本功法,一本是千锤百鍊出来的云浮经典功法,一本是上古流传的绝世秘籍,功法性质虽不大相似,但终究都是见解深刻,直指本质。 虽然修为未见多大提升,但他丝毫不急躁,两门功法一丨同丨修习确实让他觉得步履维艰,可在这艰难的探求当中他却又能体悟到更多真气运行细微末节的知识,知道了更多正常修习所无法理解的东西。这在正常的修炼中或许只会在他脑里一晃而过,而如今他遇到种种挫折,才会对每一样引发挫折的原因铭记在心。 他想他并不是在虚耗光阴,他已经尝到了些甜头,他对真气运行、术法驱动的理解已经远超众人,许多人练气期小成才能稍微摆脱符篆使用天赋以外的术法,可是他却已经可以让同阶的术法心随意动,任意施为。 旁人看不上他又如何,他还是牛逼他的。 穆星河那一个青雷绽学得如此轻松,将一干人等都震慑得默默无语,心里都在思考着他为什么就能这般轻易用来?——哪怕、哪怕是他提前偷学了,也不该连符篆都不需作为介质用出来。 穆星河看着他们一脸的懵逼,歪头笑了一笑,说道:「也不是那么难嘛。」又施施然下台来。 柏青阳讲得已经差不多了,又随意提了几个人上来使用,他们用来甚至都不如穆星河顺畅自然,更是让其他弟子震惊,柏青阳一一纠正他们的错误,感觉差不多,便准备离去。 他走下来的时候,忽然又指着穆星河说:「啊,你,过来一下。」 穆星河慢吞吞走过来,笑着招唿了一声:「师兄好久不见。」 柏青阳一听到这声「师兄」,便满意地点点头笑开了,然后说道:「我正好有事找你。」 穆星河心中升起一丝疑惑,柏青阳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哪来的事找他。 柏青阳紧接着又说道:「前段时间我去长庚殿,掌门知道我认识你,叫我喊你过去,他有事跟你说。」 穆星河心里的疑惑已经不止一丝了,大概原本那一丝疑惑已经化作雾水洒了他一头,说柏青阳和他八竿子打不着,那起码也见过一面,互相认得,可这个掌门怎么会想到他这个小虾米? 他想到了斩月碎星诀,想到了他那可以召唤妖怪的阴阳师系统。 于是穆星河勉强笑道:「掌门又有何事,师兄可曾知道?」 结果柏青阳也是一脸茫然:「我也不清楚,他就是这样说的。」 然后他讪笑起来:「大概是半个月前的事情了,我刚作出青雷绽,按理说要去报备一声。他就那样说,叫我碰着你就喊你。哎,我们掌门是术法大家,当世步入万法俱灭境界唯一一人,以后你要是创造了什么术法也是能给他看看就给他看看,他若是肯理你,定然受益非凡,所以我们做出什么术法都向他报备一下,反正他也专注于探索各类术法,没准他还给你提出改进意见,那就赚大了……」 穆星河却在他的絮絮叨叨中迅速找出重点来:「……半个月前!」 柏青阳一脸理所当然:「这不是没看见你吗!」 穆星河很有理由认为,假如今天他偷懒没有听道,可能去掌门那里报备就是一年后两年后的事情了。 柏青阳却是全然不知穆星河心中的忧虑,他心情仍是十分不错的样子:「师弟啊,我过一段时间闭关沉淀一下就要下山歷练了,碰到你也是缘分,你有什么问题想要问我吗?」 「唔,」问题穆星河倒真是有很多,如今他挑了个最重要的问,「云浮七峰,有哪位首座比较想收徒吗?」 柏青阳听到他这个问题,竟然脸色暗淡了几分,一直不言语。他思忖良久,说道:「还真的好像没有,他们对自己现在的徒弟还挺满意的,还有些是另有要事,恐怕没心思收徒。」穆星河心知这支线任务完成起来必然不简单,怕是要自己主动制造点机会,柏青阳忽然又转了话题:「啊对了,我之前送你的丹药,吃了没有?」 穆星河摇了摇头。柏青阳拍拍他的肩:「那是好东西,一颗丹药吃下去就像身体里有个泉眼一样,不断衍生真气。虽然只能持续一会儿,但是在凝魂期之前已经是不可多得的宝贝了。」 他并不在乎穆星河的道谢,说完摆摆手说:「你赶紧去找掌门吧。」就运起身法,飞快地离去了。 穆星河实在找不到什么掌门会找他的理由,他往长庚殿的一路上都是十分费解。 初春的长庚殿与他上回看那落日辉煌的长庚殿大不相同,地上还有残雪未曾化开,本来是冰冷寒凉的景象,又因为绽放的几株红梅,多了一丝活气来。 掌门这回没有在睡,他穿着厚厚的衣衫,负手看着万丈云海。
第48页 穆星河还没有拜见掌门,掌门却先转过头对他开口了:「穆星河,你过段时间下山去吧。」 穆星河如遭雷噼——他倒是有想过他有一天会被云浮视为叛逆赶出去,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那么早,更何况他现在在云浮派里已经是安静如鸡,安分得不能再安份了! 掌门却是似乎识破了他的念头,说道:「你没有什么过错,我也并不是要赶你走,你若想留下便依旧按其他弟子那样,修炼到凝脉期再由执事弟子安排下山。只是你现在机缘不在云浮,趁现在下山歷练一番再回到云浮,对你更好。」 穆星河沉默了半晌,然后慢吞吞说道:「我以为照云浮派等级森严的作风,不是将我驱逐是不会劳您亲自通知我的。」 掌门那淡漠的、看遍世事一般的眼底似乎浮起了几分笑意来:「你这小子真是什么都敢说啊。」然后他顿了顿,又说道:「你那个召唤妖物的术法,用来给我看一下吧。」 穆星河刚放下的心又骤然提了起来。 「虽然当时有烟尘障目,但是那种程度阻碍视线,他们怎么会看不穿?」 穆星河不由讪笑起来——原来掌门找他来只是想看看这个,他原也不指望那个阻碍有多天衣无缝,但那些大佬们看得如此清楚,还是叫他有几分尴尬。 回想起之前柏青阳说掌门是术法大家,喜欢探研各种术法,他这时倒是明白掌门喊他过来的原因了——这个召唤妖怪估摸着世上不会有第二个像他这种的,掌门想研究下也很正常。倒是叫他下山像是随口提提罢了。 好在系统本身也没说过不能暴露,且真要给他用他总要示于人前,他没多少纠结就进入了系统。在之前的试验中,他发现以符纸作为介质召唤更为稳定,他挥出几张空白符纸,符纸无火自燃,符咒燃尽一阵蓝色的烟雾过后,四个小妖怪刷刷刷出现在穆星河身前。 因为只是给掌门看看,穆星河也就随便召唤了一个天邪鬼家族出来。 掌门凝神看了一下,面上便带上了几分感嘆之色:「不是邪门术法,竟也能驱使妖物……原理为何你可明白?」 穆星河倒是想说,他不可能编话出来煳弄掌门,一则掌门如此修为,编个不被揭穿的谎言实在不简单,二则掌门亲自找他,又对他以诚相告,他并不想玩弄什么心机。 只是他也不知道何从解释,难道要说他是其他时空的人,带着其他时空的游戏系统吗?而且这原理他也不清楚,为什么脑子里有个阴阳师系统,为什么系统还能把游戏数据召唤在这个世界上,为什么游戏的能源系统还能跟真气系统挂钩……种种,便是他总是在测试也没有搞清楚。 而他连这些都不清楚,更不可能要将召唤式神的办法教给别人了。 只是这样会不会让宗门对他生出疑心呢? 穆星河还在盘算,然而掌门却没有为难他:「若是无法告知也不必勉强,各人有各人的机缘,云浮若是那种会强夺弟子机缘的宗门,早在很久以前就覆灭了。」 穆星河讨好地笑:「谢掌门体谅。——只是我身上有种种诡异之处,宗门当真不在意?」 掌门淡淡道:「天玑峰首座季望是半妖之躯。」 直至现在,穆星河的心才放下来。他忽然觉得自己原先对云浮派误会诸多,虽然一来到这里便有人夺他性命,有人对他万分排斥,但……云浮派本身的气氛不是这个样子的,同样有人欣赏他,有人帮助他,有人尽心指引他,即便是有很多人厌恶他,也未想要加害于他,他经歷的每一场战斗别人都待他公公平平,从不暗下绊子。如此庞大的一个宗门,能发展到如今,从来不会只因为有多好的功法。 穆星河最后又问了个问题:「我若是以云浮弟子的身份驱使妖物,可会给云浮招致祸患?」 掌门只是摇了摇头,说,「术」不过是术而已,施术者是你,你自行把握。 他告辞时,听到掌门微微嘆了一声,说:「——你是个好苗子,但是如今你身上还差了些东西,云浮山上给不了你机缘。如今你的修为下去是早了点,甚或有性命之危,但现在下山却或有机缘。」 穆星河并不是很明白那些关于机缘的事情,坐断天机是这种传说级别的大佬的专利。 他只是一个刚踏入修真之门的人,不懂天机,也不知道机缘之后所背负的命运兇险,但他思忖过后仍是打算听从掌门的离开云浮。 他站在云浮的传送法阵前远望,群山苍苍,天地茫茫,云海覆盖在高山之上,终年不化。万丈云海之下是云浮群山,载满了云浮弟子问道求索的年年岁岁,暮暮朝朝。而他即将暂时离开这里,从此之后,天地浩大,任他遨游。 作者有话要说: 呀!说了隔日更但是昨天因为一些事情没更新成,向大家说声抱歉!红包奉上_(:3」∠)_ —————————————————————————————————————————————— 下面是例行话唠可以跳过 第一卷 到这里就结束啦,虽然他以后还是要回到云浮,但是现在他准备以练气菜鸡的身份迎接残酷世界的挑战!嗯也可能是世界要迎接他的挑战吧,毕竟是个针女鬼青日女鬼青返魂香拍屁股大佬穆星河:如果早知道这种设定我就把他们都升六星第二卷他会下他人生意义上第一个副本,然后攻会上线~其实离开了云浮他会遇见很多与他以前认知不一样的人物,因为宗门气质不同,培养出来的人的气质也是不同的,而人的境界不一样,追寻的东西也是不一样的。
第49页 其实我想写一个故事,就是主角可以开金手指,可以很强,但不可能样样都碾压配角,配角也有自己独一无二不可取代之处。大家可能都有奇遇,可奇遇带来的东西终究是有限的,最后的强者还是要靠自己的毅力和努力。没错,就是这样努力才会成功的励志故事哦! 第28章 这都啥事啊 大壶镇。 大壶镇背靠吴山,镇子不算大,镇上也只有一个茶寮,路人歇脚、闲汉聊天都在这儿,人气还算旺盛。 二月春寒时节,阴雨绵绵,叫四处都染上一阵昏昏的灰意。 这种天气容易叫人懒怠,是以今日茶寮里的人都比往时多一点,要了一碗茶就在茶寮里说起闲事来。 「好些日子不见茶寮上那么热闹了,」一个老者忽地嘆道,「往年这时候茶寮都要坐满了。」 「可不是吗,」茶寮的老闆娘笑道,眉眼中却有些隐隐的忧虑,「前些日子吴山上来了只山精,着实是个厉害角色,几个人都打不过它去,所以现下大家都宁可绕点路也不从吴山经过。」 这事大家都有所耳闻,听人起了话头,都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 「我听说前天那辛家兄弟不知道哪里要来了个练气级的符篆,自信满满上山去,然后又灰熘熘下来了。」 「不是吧,练气级的符篆都解决不了,不是它以后就在吴山上占山为王了?」 「这也不全是……毕竟听辛家兄弟说那山精受那一击已经露了破绽,只是他们也没有后招了,只能下山去。」 「哈哈哈哈,这你信吗?」 众人闹笑间,忽然有人掀开那深蓝色的帘子,带着一身烟雨气息走进了茶寮。那是个生面孔,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衣衫破旧,衣角破了个洞,连补丁都不打一个,头髮也是一根布条草草扎起来的,原本应该是叫人觉得邋遢落魄的衣着打扮,可因为他那神采奕奕顾盼神飞的模样,这点问题倒是什么都不算了。 那少年入了茶寮,要了碗茶,就坐在位置上托着腮笑吟吟听他们说话。 「那山精盘在上面,不知道要多久才好,我本打算翻山去看我叔的,如今也是过不去了。」 「可别提了,现在就连上山猎点东西,也提心弔胆,生怕那山精出来。」 有人嘆道:「如今只能指望卢家那位练气期高手出手了,可卢家那边说那位高手在闭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这话一说又引来一阵嗤笑:「哪里是闭关,还不是想叫高手指导他们家卢少爷,好让卢少爷通过那些什么修真大宗门的甄选!」 少年托着腮,听得兴趣盎然,出声打断道:「请问哥哥们,你们在说什么事呀?」 有闲人就将这事情经过一一与他说了,少年若有所思了一会儿,笑道:「那我去把这山精除掉如何?」 茶寮的人原本还在各讲各的,听此一言忽然便静默了下来。 只见那少年不过十五六的年纪,衣着又甚是寒酸,只当他是哪个村里出来游歷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在自家山头欺负下山鸡野狗便以为天下无敌了。 此界虽然人人都有仙根,但踏入修真之门总还需要天赋。一般人磨着磨着二十年能进入养气期,练气期就不知道是哪年哪月的事情了。有些天赋好些的中年能进入到练气期,如同卢家那位高手,在他们这个小地方已经是威震一方的强者。也不是没有年少厉害的,但这等天赋的早就被那些大大小小的宗门收作了弟子,又何至于跑到这茶寮喝这茶? 便有人好笑地劝道:「那山精不知是哪里来的精怪,少说有练气的水平,你区区一个小孩子,怎么对付得了?」 那少年却是不识好意,挺胸傲然道:「我可是云浮派弟子!」 于是众人看他的目光又多了几分鄙夷,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很正常,但如此胡吹大气,就是无耻了。云浮派是什么地方?此界数一数二的修真大派!便是连那卢家少爷都不敢指望能进去的地方。云浮派弟子又是什么人?哪个不是神仙般人物,哪个不是十步之外就能给人威压的强者! 这小子吹牛皮没个分寸,便有人存心要戏弄他:「噢哟好厉害,哭着被打下山来这里可没人能救云浮派高徒哟。」 「不需救!」少年人一激就炸,面红耳赤。 那人不怀好意地说:「若你能赢过那山精,我便把这一贯钱给你罢,若是你不行,那你也给我一贯钱,加上去我家给我耕一个月的地。」 少年斩钉截铁道:「好,赌就赌!」 茶寮上喝茶的大都是些山野闲汉,见这种热闹,纷纷与少年打起赌来。少年又是那种热血上头的模样,几句话间就把自己的一身衣裳、几贯铜钱、一年的劳动都给赌上去了,又请老闆娘作了公证,还将一贯铜钱作为抵押,以示不会赖帐。 少年将那碗茶一饮而尽,又站起来,掀开帘布,走进漫漫春雨之中。 大概只过了一个时辰,少年又归来了,他人未至而声先来,只听一声沉闷的声响,一个五彩斑斓的东西被扔到了地上。只见那东西生着五彩斑斓的巨大翅膀,尾羽极长,初看是一只野鸡,却生着个鹅一般的脑袋,不就是那只在吴山上作威作福的山精吗! 少年慢慢走了进来,他脚步从容,笑得亲切又温柔,哪有半点之前的愣头青模样?他伸出手来,笑眯眯地:「钱来。」
第50页 这少年不是谁,就是穆星河。他离开云浮前做了好些准备,比如拿贡献兑换了点灵石之类下去能用到的东西,又考虑了一下云浮派附近肯定被其他下山的弟子弄得寸怪不生,决心找个远一点的地方,便打算动用宗门的传送阵将自己传送离开。这些准备把他入云浮以来积攒的贡献值全数掏空,以至于他不得不顺手接了个给人送东西的任务赚取些聊胜于无的贡献。 穆星河计划缜密,考虑周详,却终究想岔了一点。他觉得修□□都是用灵石作为通用货币的,但没想到还有偏僻点的地方,大家都是修为低微,灵气稀薄,灵石兑换不出去,用的通货还是铜钱银两。 不得已穆星河只好将一张符篆换几贯钱,去茶寮喝茶是听到这些八卦又将计就计开了个赌局,捞了点钱回来。如今他不仅能喝茶,还能买一张大饼,还能随便再玩个十几二十天。 小赚一笔的穆星河此刻正啃着一张大饼,那大饼没油没盐还有点焦,穆星河却似乎毫无知觉,在那儿怔怔出了神。 收拾那山鸡没花他多少力气,但是他却见到了一件怪事。 那山鸡死后,他的脑中有一点异动,因为感觉太过细微,他凝神了好一会儿才感受出来那异动来自于系统。 他把山鸡杀死,系统竟给了他少许金币和一个最低级的御魂? 他之前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毕竟他在云浮的时候的战斗都没有消灭谁。 他虽然想过系统会开放资源获取,但是今天看到这种情况依然感觉十分荒诞……莫名其妙的死了个山鸡就有金币和御魂飞到他脑子里,这都是什么事啊!是不是多打几只还能升级啊! 穆星河在一边兀自出神,却有人早已盯上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跟编辑商量好了,这篇文6.22也就是这周周四入v,届时会有巨粗长万字更新掉落,请大家多多支持啦qvq谢谢露西尔的地雷-3- 第29章 美萝莉包君满意 茶寮上众人还在讨论那只山精, 忽地有两人进了茶寮, 引发一阵窃窃私语。 有好事者高声招唿道:「辛大, 辛二,看看这地上是什么东西!」 原来这就是之前拿着符篆想对付山精却鎩羽而归的辛家兄弟,原先他们没打算来这个茶寮, 只是路上有人一脸幸灾乐祸地告诉他那叫他吃瘪的山精已经死了,杀山精的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兄弟,还在茶寮喝茶。他们便按捺不住地来了茶寮。 他们来到茶寮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少年人, 却没有打招唿,讪讪地要了两碗茶去角落里坐着。 那少年他们认得,早些才见过,感觉有点缺心眼, 一张练气期的符篆叫他们几贯钱就换到了。那符篆倒是个厉害东西, 只一张就可以将山精弄成重伤,但是那山精重伤后异常兇勐,他们并非不能胜过,只是想要保住山精的尸身,手段有限,只能先下山, 带上自己其它积累, 晚点再计议。结果不过半天的功夫,就有人去坐收渔翁之利, 实在叫人恼火。 辛二见了穆星河,讶道:「原来是他!大哥, 我们要不要去再换几张符篆?」 辛大恨铁不成钢,骂道:「换什么换,先前我们不是想多换几张,他说没有多了,看现在这个样子就知道在找藉口,不愿再给我们了。但我们拿到他那些符篆,好处多多的……」 「那……」 辛大望了望四周,见大家已经聊起其他话题,无人在看他们,悄悄地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辛二大惊失色:「不是说那人是云浮派弟子吗?」 辛大敲了这个蠢弟弟的脑袋,低声说:「他说是你就觉得是?我们好歹也在外边闯荡了几年,还跟那些村姑野汉一样好骗?」然后他扳着手指分析起来:「第一,这种大宗门弟子,哪个不是穿着宗门衣服、或者拿着有宗门标志的东西的?什么腰牌挂坠抹额,他有么?他一样都没有。第二,一般宗门都是未学成前不许弟子下山的,他的修为至多练气期,我们见过的有门派的弟子哪有就这点修为出来混的,跟我们这种厉害一点的修士有什么区别?」 他见辛二面色仍有点犹豫,又道:「退一万步来说,他就算真是云浮的弟子,那八成也不会是内门弟子,那种人享受宗门供养,怎么会是这种寒酸模样?如果是外门弟子,那根本不用担心,就是靠着宗门,符篆比我们多一点而已,在外面死就死了,宗门根本不会管他们的死活。」 辛二扔是一脸忧色:「可是,他的修为比我们高……若是我们对付不了他……」 「傻吗,我们肯定对付不了,」辛大脸上现出狞笑,「强攻不得,我们可以智取啊。」 于是他附耳小声与辛二商量了一会儿,两人一齐站起来坐到穆星河身边。 「小兄弟,我们又见面了。」辛大笑着招唿道。 「啊,」穆星河听到声音才从他的沉思中回过神来,还显得有些呆滞,「真巧。」 「听说,小兄弟竟然打败了那山精?真真是厉害啊!」辛二凑过去说道。 穆星河打量了他们一下,笑了一笑:「不不不,那山精本来已经受了伤,我捡个便宜而已,没有那么厉害的。」 「怎么会,说实话我们兄弟是跟那精怪交过手的,被打得灰头土脸,」辛大客套了几句,把话转到正题上,「小兄弟是强人,我其实有点事情和小兄弟商量……」
第51页 穆星河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说:「来换符篆?哎呀那山精实在不好对付,我刚才就用尽啦。」他说话的尾音有几分上翘,倒显出一番难以捉摸的神气来。 辛大并不为他影响,摇了摇头,说道:「是这样的,我在吴山上发现了一处秘密宝洞,瞧见有精怪守在里边,我与弟弟多半是打不过,但如果加上小兄弟你,那应该就能十分顺利。」 辛二在一旁赔笑道:「事成之后,小兄弟你拿大头,我兄弟二人跟着喝口汤就行了,绝对不会贪心。」 那些修真之人,个个都是对宝物、秘境有别样的渴求,毕竟没准一次意外收穫就能让自己修为大涨或是关键时刻救自己一命,辛家兄弟虽说修为不高,好歹也是能驱符篆之人,比他们身边的其他人认识更深,特别理解这种渴求。 果然,穆星河站了起来:「好!何时出发?」 辛家兄弟对视一眼:「就趁现在吧!」 三人离开茶寮,雨已经停了,天色昏昏沉沉的,待到他们到吴山上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穆星河今日与吴山十分有缘,他一早翻越吴山来到大壶镇,晚些听说有精怪作祟,便又上了趟吴山,如今辛家兄弟又约他到吴山去探险。 吴山风景尚算秀丽,但比云浮差得远了,灵气也不怎么充盈,早些看到的那个山鸡只有混混沌沌的练气水准,连真灵都没有孕育出来。穆星河感觉这地界能生出这玩意已经是非常努力了,倒没想到这还卧虎藏龙,不止一只。 穆星河想着「嘿」地一声笑了出来。 「小兄弟为什么发笑?」辛二疑惑道。 穆星河整了容色,严肃道:「我是想到,之前那只山精生着山鸡的样子却长了鹅的脑袋,十分滑稽,不知道你们所见到那只精怪又会长什么样子。」 辛二语塞,辛大回道:「说实话,我们也没看清楚,只觉得妖气甚为浓厚,不敢进去细看。」 穆星河点点头:「原来如此。」说罢他就不再问这些,转而和辛家兄弟聊一下此地的风土人情。 穆星河一路行得飞快,时不时停步等着辛家兄弟的指引,辛家兄弟显出疲态,说道:「年轻人真是身强体壮,走了半个山都不带喘气的。」 这画面似曾相识,穆星河笑了笑,随口应道:「这山比我们云浮的山差多了。」当初他还在云浮的时候,为了听道不知道翻几座山呢。 辛家兄弟也问他云浮派的事情,他在云浮派时间其实不算长,而且基本都在认真修炼,因此只是含煳带过,这叫辛家兄弟更觉得他不是什么云浮派正经弟子。 不知不觉天已然暗了下来,穆星河抬头看看天空,下了一天雨的天空,到了晚上也是层云堆积,无限晦暗。一个无月的夜晚,适合杀人、放火、打劫,穆星河几不可闻地嘆了口气,拿出一张符篆,催动法诀,符篆被抛到地上烧毁,一道清风随他的意念萦绕在他身边。 辛大好奇地看着他:「这又是什么玄妙术法?」 穆星河骄傲道:「小清风诀!这可是我们云浮的看家术法,养气期就能学会!」 辛大顿时兴趣全失,辛二仍有些好奇,问道:「那这个看家术法是什么用处?」 「用处嘛,」穆星河顿了顿,「一般来说可以让我们跑得快一点,云浮那么多山,我们就靠这个跑的。」 于是连辛二都失去了兴趣,几个人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沉默。 好在辛大还算善解人意,开口道:「就快到了。」 穆星河挑挑眉,问道:「我方才也来过吴山,怎么没发现这种地方还有洞穴?」 辛大解释道:「吴山上常有人来往,我们兄弟不放心,做了些许掩饰,好让人发现不了。」 穆星河仍是有些疑惑:「那为何一点灵气也无?」 这回是辛二解释了:「我们兄弟得到过一个能遮盖灵气的秘术。」 「原来如此,」穆星河不疑有他,「平日里四处搜集这些术法,散修的日子的确不好过。」 不知为何,他似乎在辛大面前看到了一丝嫉恨之色,那扭曲的神色一闪而过,他转过头去看又是辛大原本陪着笑的样子,在幽暗的夜色里晦暗不明。 穆星河不以为意,然后他看到辛大往前了一步,指着前面:「是那里。」 穆星河看了两圈,才发现有一处不同,山上除了山道都是些低矮的灌木和零星几棵大树,而有一簇灌木的枝条相互交错,显得杂乱无章,辛大走过去,扒拉扒拉就把那些灌木扯到一边去——灌木之后,隐藏着一个小小的洞穴,洞穴并不算深,穆星河走了几步,打算细看一番。 一切本该如常,此时他身后却感受到了一种难言的压力——那是有人接近的感觉! 辛大还在他旁边收拾东西,动作却微妙地有些滞后,在他背后的只有辛二了。不过一息的时间,他心念一转,便闪身退到一边去。本就是十分敏捷的少年身形,加持了小清风诀,他身法极快,一下子便离开了原先的位置。 只见辛二原本作势要推他,一只手还往前伸着,势头收不住,他离洞口极近,这个推似乎又用了极大的力气,一个趔趄就要倒进去,辛大大惊失色,作势要拉,不知从何而起的两道玄雷却从天而降,落到了他身上,他的真气仿佛被切割了再切割,那两道玄雷虽然声势骇人,但实际上没有给他造成很大的冲击,他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几乎动弹不得。
第52页 那是一种十分恐怖的感受,他并没有真的无法动作,只是他体内的时间流向仿佛与外界的不一致,他竭力要行动,身体却不受使唤,却只能看到风穿过树叶,穆星河好奇地在洞口探看摔进去的辛二,他眼中的景色一切如旧,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他的手却只微微向前了一点。 一瞬中竟有一种被抛离在世界之外的可怖感觉。 穆星河似乎看洞穴看够了,视线微移,侧了侧头,辛大的视线中看见有一个诡异的红色妖物,乘着蓝色云从他身后飘了出来。 穆星河微笑地拍了拍那妖物的头顶——可能是灯笼顶,用一种如同说今晚的饭很好吃的语气说着叫人听不懂的话:「不错嘛,命中很给力。」 那妖物毫无反应,穆星河也不理会它,不一会儿便让他又化成青烟消失了。穆星河看着辛大,脸上还是带着笑的:「你要不要也跟着你弟进去呢?」 辛大惊恐地想要摇头,可是他的动作仍然不听使唤,手还是伸着想拉住那个不存在的辛二。 「啊,」穆星河如梦初醒一般,「我忘记你现在也反应不了了。你被推条了嘛。」 他在云浮山的时候将几个n卡式神的技能都试了一下,最感兴趣的还是天邪鬼青的加速、赤舌的推条、和神乐的拉条。尤其是推条,推条这个技能现实化的表现非常诡异,是让一个物体的体内时间减缓,就像面前的辛大一样,他的意识依然能够对自己的行动下达指令,但是行动时间是严重滞后于现实时间的,只能等待时间过去——就像游戏里被推条的对象行动条终于跑到终点,当他的推条效果结束之后,别人已经不知道做过多少事情了。 如果穆星河心眼坏一点,鬼火多一点,真气丰富一点,一直对辛大使用推条,恐怕他到死都没办法行动了。 穆星河对辛大毫无兴趣,依然凑过去看那洞穴,那洞穴里没有妖物也没有精怪,只有一个阵法。 在黑漆漆的洞穴里,褐黄色的土地上,不知道谁布下了一个阵法,那阵法不知用什么画成,铭刻在地上有金砂与铁灰交杂的色泽,阵法之上,辛二悬在半空之中,被一道道似金似铁的绳索捆绑住,姿势竟然有点像十字架上的人,脸色灰败,动弹不得。 阵法之外,还有一根特别长的树枝,顶端捆绑着一个铁钩子。 穆星河略一思索,拿出一张空白符纸,进入系统,召唤了一只天邪鬼红出来。天邪鬼红是他不多的练过级的n卡,携带了一个技能叫挑衅,这是一个嘲讽系技能,强制对手攻击他。穆星河打算放它进到洞里,对辛大使用挑衅,让他神智全失,自己进去。 穆星河手上符纸一燃,天邪鬼红沉沉地降落在他面前,让它走进洞里,可天邪鬼红不过刚刚进入洞穴的范围,顷刻之间便化为一道蓝烟,消失无踪。地上只留下一个烧焦的符纸,很快又寸寸碎裂,化为尘埃,与地面融为一体。 连穆星河都有些措手不及:「这个阵法,当真是兇险无比啊……」 天邪鬼红突然死亡,他不过少了一张符纸,几丝真气。但一瞬间所有事情都在他心中理清了,他蹲在地上看着阵法,折了树枝随手復原着阵法的图纹:「你们两个知道我有油水,便想骗我上山,然后杀人越货,我本以为你们只是随便骗骗,随便杀杀,没想到还藏了这么一个厉害阵法。也是,没有这种霸道阵法,你们两个人加起来都不是我的对手。」 他画着画着,阵法要画到最后一笔,他又突兀地将笔画断掉,用手随意抹去:「我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不过料来也不是你们两个能掌握的,大概另外有人布下这个阵法,被你们占了便宜?我看看……」他说着站了起来,注视着幽暗的洞穴。阵法上有很淡的光芒,隐约可见一些破碎的衣角、符篆、甚至破碎的骨头。 他感觉有点发寒,扭头看了一眼,发现辛大以一种扭曲的姿势站着,他的手要收不收,头扭着嘴巴大张着仿佛要说话。穆星河朝辛大扔出一张空白符纸,一个五芒星阵在辛大脚底下生出,又忽然消失无踪,穆星河「啧」了一声,感觉到这个控制的不靠谱,便扔了一张写好的符篆,符篆化成绳索,又捆住了即将能够行动的辛大。 「还杀人了?厉害了我的哥,你们那些秘法都是从这里来?」穆星河抱着胸,踩在一个石头上居高临下地问道。 「大爷饶命!」辛大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虽然不能行动,但仍是奋力唿喊道,「原谅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我们不该打您的主意!看着我们散修谋生艰难的份上,饶我们一命吧。」 「哦?」穆星河意味深长地发出了一个音节,然后问道,「我又如何饶你弟弟的命?这阵法如何解开?」 辛大低下头来:「这阵法确确实实是我无意中发现,我也不知道如何操作,只知道有修真之人靠近就会自然而然被捆绑,然后肉体被阵法所蚕食。也许……破坏阵法的符号便能解开,辛二不慎跌入,命该如此,是他先算计你,但我没有,请您饶了我吧!」 「也许?看来你们还没解开过啊,」穆星河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另一只手的手肘,「所以那个铁钩是你们用来把人家的遗物这样勾出来,杀人越货,占为己有?多强的人要是没有防备只要一靠近就中招了,厉害厉害。」 辛大忙不迭地说:「我们只用过几次而已!来往的修士没有特别强大的,只有那个有隐藏灵气秘术的人要厉害一点,从今往后,我可以任您驱驰,这个阵法也归您所有!」
第53页 穆星河看着那洞穴里边,辛二倒是还有意识,看真气似乎流失得还很缓慢,这个阵法只是让他仿佛一个被爆晒的青菜一样,逐渐枯败。 穆星河听到有脚步声由远至近,大概是有晚归的猎人打猎归来了,穆星河皱皱眉,过去拍了拍辛大的身体,摸出一个储物袋来:「秘法在这个袋子里?」辛大看着穆星河,面上盈满恐惧,穆星河狞笑了一下,忽然把辛大提起来往里边一推。 「我都没杀人,你们就敢杀人了,这是向我炫耀吗?好大的狗胆!」 穆星河奋力一推,被捆住的辛大无法抵抗,直直跌入洞穴里,看都不看一眼,扬长而去。 他离开洞穴没作丝毫的掩饰,阵法的微光在黑夜里路过的人都应当会看见,他也懒得管看见的人会不会救那两人,也更不会考虑阵法被发现会引发什么样的风波,他一路抛着储物袋又接住,还自言自语:「这些人都太傻了,我的机缘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哼着奇怪的歌谣,模模煳煳听来是什么「我等的机缘还在多远的未来」,身影消失在山深处。 —————————————————————————————————————————— 连日的春雨把四处都浇出了一片绿意,湿润的空气里,漫天都是水气,穆星河不得不去折了些芭蕉叶做斗笠,只恨没有找到适合做蓑衣的植物,不然他青箬笠,绿蓑衣的,应该会特别有隐士高人的风范。 穆星河已经在山野间行走了数日,过了好几天钓鱼打鸟河里洗澡的野生日子,原本他应该会觉得特别好玩特别有意思的,但此时却因为一件事情让这种乐趣不得不打了个折扣。 辛大辛二给他看的阵法竟然还有第二个。那是同样的阵法图案,藏在几重山石之中,穆星河因为感觉到有一丝丝真气波动而停了下来,因为好奇心险些着了道。这一个阵法或许因为位置比较偏僻,或许因为没有心怀叵测之人故意引诱,阵法附近也没有什么残尸遗物。 穆星河觉得大为蹊跷,一路寻找,企图找到第三个阵法,毫无收穫。一无所获之时他打开了辛大的储物袋,储物袋中自然是有禁制的,他依照老办法,用小清风诀辅助打开了它。 这小清风诀解除禁制算得上穆星河的独门绝技了,当初他刚刚穿越过来,这具身体的原身对修真一无所知,只稍微懂得这个入门术法,他只能藉助这个术法去理解这个世界的力量体系,他并不把它当一个敷衍的入门术法看待,花的心力要比常人要高出许多。 实际上他这样的破解禁制手法若当众使用是必会让许多人吃惊——并不是人人都能想到用低阶术法去解谜,也并不是人人都能如此清晰地感觉到真气的丝丝波动。只不过他这办法只能解除一些比较简单的禁制,修为更高的人布下的复杂禁制,就不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了。 话说回头,他打开辛大的储物袋,袋中东西不算太多,不过辛大不愧是走江湖的人物,好些散碎灵石、药物,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野外工具。 杂物里,唯一吸引他目光的是一本书册,那本书册记载的不是寻常术法,里面所述之术法,作用奇异,施术法门也有别于他之前所学——这或许就是辛大所说的秘法。 他一眼扫过去,除了遮掩灵气的秘法以外,还有一种追踪灵气的秘法,他利用一日冥想之余的时间学习之后,开始能闻到一股可疑的气息。那气息实际上十分陌生,但是他又觉得在哪里闻到过,受着这种气息的吸引,他像一头头上吊着萝蔔的驴一样一路行走,走出了原定路线之外。 好在穆星河也不大在乎,他离开宗门时所接的任务是三月初三到见狸集上与一位师兄碰面,亲手将一样东西递交给他。如今冰未消雪未融,离那桐花初绽的三月还有很远。 那气息越来越浓郁,他越走越发觉杳无人迹。 在这条路上他遇到了好些初生的妖物、精怪。妖族天性灵根,一出生就有人类练气期的水平,只不过那些东西刚刚孕育出来,还处在浑浑噩噩的状态,穆星河几道斩风诀就可以随手收拾掉,作用无非是叫他刷了一波狗粮御魂,甚至还召唤了几只天邪鬼出来吃吃经验。 后来他终于遇见了一些修真人士,他们三三两两,行色匆忙,凭穆星河的功力,好不容易才搭讪到一个。那人看着他,颇为忧虑地说:「小哥,你还是回去吧,前方群妖密集,不知何等兇险,你这种修为就是白白送死的。」 还没等穆星河得寸进尺要跟过去,那个人又匆匆走了,话都不给他说一个。 穆星河瞧着那越发暗下来的天气,越来越稀薄的植被,确实也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但终究还是往前走了——怎么说也要等到自己感觉吃力的时候再跑嘛。 妖物是越来越多了,而且有些甚至修为比他还高,穆星河倒不贪心,打不动便绕一点道,一路看着。 他刚刚绕过两只妖物,却见不远处一人躺倒在地,自那行色匆匆的道人过后,穆星河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见到人类了,自然十分感兴趣,凑过去看。 那是个衣服很好看的年轻人,身上穿的绫罗绸缎不知道比他这身粗布麻衣贵多少。但这个年轻人脸色比他的白衣更白,嘴唇比他的饰带更灰,真气衰弱,腰腹之间一大滩血迹把他的衣服都染红了。
第54页 穆星河无论在云浮,还是在书中都没有认真学过什么救人的办法,只有一个不知道合不合适的青雷绽,一时间竟然有点茫然,然后他很快就想出了办法——将那个人暴力摇醒! 经过他一番暴力操作之后,那个人终于痛苦不堪地醒来了。他略带艰难地睁开眼睛,问道:「你是谁?」 穆星河想了一想,答道:「云浮弟子穆星河。」顿了顿,他又问道:「老兄你还好吧?」 这人竟然没有像别人那样质疑他云浮弟子的身份,而是艰难地笑了笑,然后说道:「我是灵璧门弟子段柏秋,劳烦您将我送到此地东北处……白色石山下,那是我们灵璧门的集合之处,大恩大德,在下……定然感激不尽……」 说着他竟然又昏了过去。 穆星河无法,只能拍拍他的身子,摸到了一块铭牌,见上面的确刻着灵璧门的字样,便把他扛起来,半扛半拖地带着他走向远处那个白色小点。 段柏秋中间还醒了一次过来,含含煳煳说什么「你这个修为不该来这里」,穆星河还想摇醒他问问情况,但可能因为之前他被摇得太暴力了,竟然怎么都醒不过来。 穆星河绝望地嘆了口气。 其实他现在也开始觉得他当初就不应该再深入。 那变化来得很突然,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似乎也想不到什么办法了。 有一种可怖的气息,不知何时开始已经把他们包围,不是灵气,也不是真气,说不清道不明的,叫他觉得有点吓人。但是前路茫茫回头无岸,不知何时他已泥足深陷,他似乎只能扛着这个伤号走下去。 但是他还是停了下来。 不祥,十分的不祥。 有人。 那大约只是两个模模煳煳的轮廓,但他知道是两个人,两个修为比他高得多的人。 不然为什么还有人在如此遥远就能让人感受到这般铺天盖地、叫人几欲窒息的压制? 何处能逃? 无处可逃! 他将段柏秋放在一个石头后面,那两股气息似敌非友,想逃命,唯一的希望在于不要引起其他人的注意,而要是非叫人注意的话,他一个人引起注意,也比他带着一个伤号引起注意好得多。 放下段柏秋后他身体的负担终于轻了一些,他走远了几步,直起身体凝望前方。 他已能看清那两个人的模样,心中有如掀起惊涛骇浪,久不能平。 那两个人一者黑袍,一者白衣。黑袍的人明明是年轻人的五官,面上却爬满沟壑,宛如枯木一般,叫人心惊。 穆星河看到黑袍人的脸那一剎那,恐惧就如同海潮吞没了他,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的手在颤抖,双腿无力,几乎连站立都没有办法。他身体恍若石化,动弹不得。 可是纵然穆星河内心是惊涛骇浪的,却也并没有真正的恐惧,甚至他还很镇静,此刻叫他背几个公式他也能背出来,甚至还能做几道高数题。这股恐惧,不是来自他的内心,而是来自他的身体——那是这具原本不属于他的身体的主人的最后记忆! 那就是曾经杀死过穆星河的人! 「——我不喜欢我打架的时候有人看着,容易紧张。」 有很飘渺的声音响起。 这声音不知道是来自于他的回忆还是来自于不远处的那个人。 穆星河无法动作,睁大着眼睛,这时他才注意到那个人面前还跪着一个人。 那个人随意地抬抬手,跪着的人身上便有一道冰锥贯穿而出,与此同时血液从他背后不断地流下来,将衣服乃至地面都染成一篇触目惊心的红。 我的妈呀这也太狠了,当初杀我的时候还只是轻轻抹掉了元神,这时候却开始直接物理打击啊。穆星河被恐惧所压制,动弹不得之间甚至还有余力想东想西——不知道这人是不是小圆脸的仇家,当初他猜的时候全是瞎扯,其实根本都不知道谁是谁。 然而就在他想东想西的时候,黑袍人还是看到了他,那种恐惧感骤然间更为强烈,由指尖开始层层往他的身体内部蔓延。而另一个人也看向了他。 穆星河心里有点急,也有点生气。人不能同时踏进一条河流,一个人也不能用同时的死法死两次,可任他心念百转,可这个身体却仿佛原主人的意识忽然甦醒一般,完全不受他控制。 他只能幽怨地回看了过去。 他看到了白衣的那个人。 只一眼,他忽然好像失去了唿吸的能力。 穆星河不知道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人。天地晦暗,层云寂寂,却唯独他好似这天地间的唯一一点亮色。他的衣服不是全然的白,一抹硃砂色浮在他的衣襟与袖口,给他那冰雪一般的容色添上了些微的艷色。他像是云浮高峰上的云海、长庚殿外洁净的残雪、一枝早春的红梅吐出的寒香所幻化的精魂,浑然不似人间所有。 然后一道剑光绽开在他面前。 那一道剑光如同无尽寒夜里的骤然亮起的星辰,点亮了无明的长夜。天地颜色都为它所夺。 那一道剑光只亮起了一瞬间,却仿佛万古长存。 这一刻穆星河忽然觉得他平时赖以过关斩将的小聪明在那道斩破万物的剑光面前仿若无物。他所有的手段,不管是阴阳师系统,或是他的天赋术法、小清风诀,在绝对的力量压制面前,都不值一提。
第55页 他回过神的时候只看到黑袍人已经倒下,白衣人的剑仍举着。风拂动他的衣袂,了无生气的荒原黄昏里,他的剑在这黯淡天地里仍有着清清湛湛的明光,他的执剑的手是三月春水一般的明净,衣袂如云,发如鸦羽,他站在这片空空茫茫的大地上,世上万物化作虚无,仿佛只有他和那道冷冷剑光,如同无尽雪原如墨夜色里的明月。 千载冰雪,孤绝剑意。 「……我不喜欢我打架的时候对手拖拖沓沓。」他的声音有冰玉交击一般的质感,语罢,黑袍人直直倒下,似乎已经断了气。他目光微移,又看向了穆星河。 那目光沉沉寂寂,冰冰凉凉。 他第一次感受到如此轻描淡写、又如此冰冷锋利的杀意。 ——下一句话该不会就是「当然我也不喜欢有人围观」「见过我出剑的人都得死」?穆星河还有空胡思乱想。黑袍人死去之后,穆星河身上的恐惧剎那间消失无踪,甚至灵魂都似乎为之一轻。 他想这或许是死亡的恐惧已经远离,他可以尝试做一些活下来的努力。 但是他依然无法动作。 他处在无尽的压力之中,几乎要无法唿吸。 这种感觉他很熟悉,在于刘云洲对战的时候他也感受过,那是境界压制的力量。只是和眼前这个人的压制比起来,刘云洲的境界压制就好像小孩子玩过家家。那时候他还有余力动作,现在他却感觉身体内部都被无尽的海潮所吞没,连唿吸都变得奢侈。仿佛有无数的手在挤压着他的心脏,他感觉到额上有冷汗落了下来,肌肤冰凉,那汗水也是冰凉的,他感觉自己浑然已经是一条游魂,失去了对身体的所有掌控能力。 在这窒息一般的压力中,他只能望着那个人执着剑一步一步走来。 伴随着他的接近,死去的黑袍人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腐烂,他的肉体深入地面,氤氲成一片黑色雾气,雾气中似乎有白骨做成的鬼手,海浪一般朝他涌来。 那人的面容一步一步变得明晰,他的五官仿佛玉雕一般毫无破绽,眼神明净而冰凉,像是这个时节刚消融冰雪的水泽,眼角一颗朱红色泪痣,妖异得夺目的色彩。 这个人太过出色,即便是他身后白骨肆野,纷纷而来,他执剑行走在上面,都像是开了一地的苍白花朵。 但如此美好景象在穆星河看来就如同死神降临一般。 穆星河终究是不愿死——他平时哪怕输都不愿意,又怎么愿意束手就戮? 他被天地规则层层压迫,冷汗淋漓,却终有一点执拗的勇气像石壁下的草芽一般破土而出,叫他拼命去调动自己的意志,竭尽全力嘶哑地艰难地喊了一声:「师兄——!」 那人停步看着他。 终于发出了声音,即便是顶着如重山如深海一般的威压,他也拼命要将话从喉咙里挤出来,那话初时说来十分艰涩,但后边就如同涌出地面的泉水一般,从他喉咙里疯狂流淌而出:「师兄我仰慕你很久了!我叫穆星河,今年十六,是云浮派弟子,体貌端正积极向上成熟稳重艰苦朴素,无车有房父母双亡,擅长小清风诀,聪明伶俐前途无量,大佬饶我一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不求永世相守只要做牛做马任君差遣上穷青天下绝黄泉为大佬您赴汤蹈火——」 然而那人依旧是淡漠神色。剑还未还鞘,带着十分的森冷,乌云压城的黄昏,四处都是了无生机的颜色,那把剑却月光一般,皎洁明亮。 穆星河咬了咬牙,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恢復了活动能力,咬牙将符咒一挥,一只天邪鬼青跳了出来。 一只天邪鬼青,有着娇小的身躯,色泽奇异的皮肤,肉感的身材,发量浓密,一张花札遮住了脸,使得它的形象越发神秘,它哼着歌,手持风筝,轻轻盈盈地飘落到两人之间。 「若看不上我,我还可以提供美萝莉供你玩弄,身娇体柔易推倒,就是皮肤蓝了一点,长相猎奇了一点,但是聪明乖巧,声音甜美会唱歌,包君满意!」 作者有话要说: 说起来以前有过一版文案,因为里面人物登场比较晚,这个情节点也出现得比较晚,哪怕下个副本都不会出现,我放出来有点虚假广告的嫌疑就作废了…… —————— 文案如下: 「我要泡他,」穆星河眼神坚毅,意志坚定,视死如归,不一会儿又意识到了用词上的不对劲,纠正道,「我要追他。」 这是歷史性的一天,穆星河为自己的修真生涯添加了一个支线任务。 被泡的人:沈岫,性别男,名门正派的前天才弟子,未来之星,如今人人望而生畏的魔道大佬,一根手指就可以弄死穆星河的可怕存在。 狗头军师:钟子津,一个剑痴,平生只爱三尺剑,恋爱能力基本为负。 泡人的人:穆星河,在此之前连恋爱都没有考虑过,如今忽然情窦初开春心萌动悍不畏死的wuli主角。 第30章 你的名字。 在穆星河恬不知耻气壮山河的疯狂自我推销下, 那个人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 那些可怖的白骨之手也忽然如同草木枯萎一样, 纷纷萎谢于地, 化成尘灰被风扬起。 他垂下眼静静看着穆星河,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眼底的光彩,过了一会, 他开口道:「叫一个练气期的弟子下山游歷,云浮派竟沦落至此。」
第56页 语气似乎还有几分讥讽,穆星河还未听清楚, 他已经转过头去,撇下一句话来。 「跟上。」 这种信口开河的神秘自我介绍竟然被这个神秘大佬接受了,穆星河虽然心中有底,但也大觉侥倖。他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这一场无妄之灾终于是避过了, 结果是只能做大佬的跟班,告别了以前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人生。 但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穆星河拍拍衣服上的尘土,回头看了看放置着段柏秋的地方,终究扭过了头跟上那个人离去了。 他与那个人保持着两三步的距离, 一前一后走着, 那个人始终没有说话,此人杀人不眨眼, 他实在不敢装自来熟,两个人之间一片静默。 直到穆星河走到一座白石山脚底下, 思忖了几番还是决定开口:「大佬!我要解手!」 可大佬看都不看他:「憋着。」 穆星河忽然感觉到万分后悔,他当初或许只露一手美萝莉就好了,不该许下什么做牛做马的诺言。这个大佬显然是视小弟性命为粪土,自己今天没被他杀了,但也指不定哪天也会被他玩死。 穆星河默默跟着他走,感觉十分忧郁。终于,他又鼓起了勇气,一脸严肃地说:「大佬,您知道吗,很多疾病都是因为憋尿而导致的。细菌感染继而形成尿路感染,尿路感染向上蔓延到肾,影响男性肾功能,然后这个部位出了问题,就会影响其他部位的功能,比如性功能什么的……可能我下半身的幸福都寄托在您这一念之间,望大佬垂怜。」 大佬终于回头看了一眼他,慢悠悠地开口:「那不是挺有意思的吗?」 他语气似乎有些微的不耐,但是穆星河从这毫无温度的眼神中偏偏读出了一点「要去快去」的意思,依仗着这可能不到1%的意思,再三保证「我真不会逃跑」麻熘儿跑走了。 白石山下一点植物都没有,看上去分外诡异。只有几个人在附近走来走去,衣着相类,大抵是某个门派的制服。 他双手撑住膝盖,不想耽搁时间,直接对那儿走动的几个修真人士喊道:「灵璧门的人在不在?西南边有一个大石头后边有你们的弟子,名叫段柏秋,受了伤,赶紧来人救一下。」 那些人果然都是灵璧门的,闻言仿佛松一口气,不停道谢。穆星河指了指方向让他们援救,喘上几口气又带上一个小清风诀回去了。 大佬十分冷漠无情,连等都不等他,就径直往前走,穆星河追了好一段才追到。 穆星河归队了大佬面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他就瞥了一眼,然后评价道:「胆子不小。」 穆星河好一会儿才把气匀过来,望着前边那个人的背影,忽然心有所感,说:「毕竟我还没为您做牛做马呢,您还没到要用到我的地方就杀了我的话,那岂不是白白听了我一段聒噪?这多亏啊。」 这话很冒犯,但大佬听到这话步子都没有停:「我何须用到你这样一个区区练气期。」 穆星河脚步紧跟着他,他的步伐从容,速度却不慢,穆星河追赶起来有些吃力,但是他依旧努力迈大步子要跟上他。 天色越发暗下来,灰色的云雾层层遮盖住天空。 「我就那么一猜,」穆星河看着前边那个芝兰玉树一般的背影,缓缓笑起来,「这儿妖气甚重,且越往前行妖气越为浓重,大抵不出多远,就是妖气中心之处,或许是一个群妖窟,或许是一个大妖处所。这里附近零零星星也有不少修真人士徘徊,估计这里会有一些大机缘。或许有什么机关需要我牺牲几只妖怪去解开,能给您省一点力便省一点力,不是吗?我微末之躯,毫无作用,但是唯有一点我有自信无人可以替代我,就是我这种召唤妖怪之能——即便有人同样能驱鬼唤妖,但也决计不是我这样的。」 大佬终于回头看了看他,眼睛里光芒流动如同暮色下的湖泊。 大佬没有说话,穆星河看着他那双形状分外秀美的凤眼、如同春雪一般冷淡的神情,却仍有些话在心头滚动,他清楚说出来并不会有什么危险,因此也自然而然说了下去:「而且,若不是您,我可能早就死在先前那个人手下了。即便这不是您的本意,但您终究是救了我一命,我不会视您为虎狼。」 天地晦暗,穆星河看着他的眼睛,并不打算将眼神收回来。他原本就不爱瞻前顾后,如今用着这个十来岁的少年身体,更有些明明朗朗的锋锐之感。 有风拂过他的面容,髮丝打在他脸上,有些痒。 或许只是风擦过衣角那片刻时间,一把剑已经抵在他脖颈之上。 剑在鞘中,非金非铁的黑色剑鞘,雕刻着银色的朱雀云纹,剑未出鞘,依旧有冷意由剑鞘散发出来,叫他浑身冰凉,剑鞘悬在他要害之上,锋利的杀意削金断玉,叫他心脏几乎都要收缩起来。 沈岫的神情不见喜怒,他以逼问的姿态站在穆星河面前,神色却冷淡而疲倦:「方才为什么叫我师兄?」 大佬长着特别好看的一张脸,轮廓完美,即便是冷漠的神情也自有几分清冷贵气,若是忘记那种随时随地的性命威胁的话,穆星河是很愿意沉迷美色之中意乱情迷个一下的。 穆星河过了一会,才「啊」了一声,回答道:「我听说,当年天玄道人被困一处大千世界,独坐云端之上,看日出日落,风霜雨雪。忽有一日,大雪纷飞,日月倒悬,众星拱落,他在这恆常的孤独、无常的天地中悟出了剑意,一剑将那处大千世界斩个粉碎。从此以后这剑术就被誉为天下第一剑术,然而它的剑意来源于日月星辰、风霜雨雪,天地如此浩大,人类汲汲营营,即便天玄道人并没有藏私,但区区凡人又岂能轻易参透?在这些年里,学会这个剑法的唯独一人而已。」
第57页 「那个人年少成名,直接被收入云浮派内门,毫无阻碍便突破了金丹期,修成天下第一的剑术,论道大会上全胜夺魁,是修真界不世出的天才。你的剑意里有孤悬之月,有千载冰雪,骤如流星,势如雷霆,或许就是那门天下第一的剑法。」 穆星河看着他,这遍地的碎石与枯木,飞沙与黄土,仿佛都不存在了。落到少年脸上的是被乌云遮蔽的初升之月那一点倔强的微光,夜色下他的眼睛有着琥珀一般的光彩。他的轮廓还有些稚气,但终究生出了些少年的明朗和意气来。 穆星河定定地看着眼前那个人,他的眼睛明亮如同晨星,唇角微微一翘,呈现出一个淡如春水的笑来:「你叫沈岫。」 沈岫没有逃避穆星河的目光,微微俯身,深深地看着他。 「你在说谎。」 他的确是半蒙半猜,有所保留,但没想到竟然被沈岫一眼就看穿了。 他并不打算耍什么心机,他只是在竭力展示自己的使用价值,为自己求得多一点自由而已。他不知道哪里露了破绽,反而不说话了,就默默与沈岫对视着。 作者有话要说: 穿越回来见缝插针打广告! 新文: 传奇机师林止惨死战场,之后他经歷了一次又一次的重生,又一次又一次死亡,最终他回到十六岁那年,却没想到他睁眼就看到的是每次都死得比他更惨的死对头。 无数次的穿越与死亡,是命运让他来拯救他。 我愿化身利刃,作你噼开长夜的光。 富贵傲娇攻x贫困毒舌受,升级流!制造系! 正在连载: 一个努力做坏事(目前并没有成功)的狗攻和筹划成为魔教教主的猫受的快乐江湖歷险故事基友的正统派武侠: 前途光明的江湖少侠,为了一个丑鬼,怼完江湖怼朝堂的故事。 第31章 临死之前我有一个问题 漫长的沉默过后, 沈岫终于收回了过于凛冽的眼神:「修为太低, 不懂剑术。」 修为太低这句话简直直戳穆星河的心口, 但是他说的也并不完全是假话。 穆星河踌躇了一下,脚尖不经意踢着地面上的小碎石,沈岫揭穿了他, 结果却是收回了剑,没有同他多计较,又扭过头走了。也不知道他这是一点都不担心穆星河心思叵测要害他, 还是根本不在意别人煳弄他。 许久,他听到沈岫说:「你若知道我是沈岫,就更应该清楚我不是你的师兄。」 是的,这个沈岫是云浮名人, 即便是他还只是个小小外门弟子的时候就听说过这人的名字, 听说过他那些威风凛凛的功业,也听说过他一剑重伤自己师父叛离云浮。 只是那时候穆星河喊一声师兄实在是没有办法,他并不期待沈岫对他们云浮弟子有多少情分,只求吸引他注意让自己能自我推销一波。 当然这话他断然不可直说,想起刚才沈岫动不动就一把剑悬过来的样子,他想了想, 决定还是重拾起他仰慕沈岫很久了的这个设定, 星星眼说:「不论如何,我仰慕你呀, 我心里您永远是我的师兄。」 穆星河看到前边的沈岫几不可察地动作一顿。 一路无话,穆星河十分乖巧, 跟在沈岫屁股后面,沈岫的速度极快,穆星河一路用了好几个小清风诀才跟上。不知不觉,两人走到了一个城镇,一路风尘僕僕,沈岫依然是干净整洁如出岫之云山巅之月,然而穆星河已经是灰头土脸,气喘吁吁。 沈岫落脚的这个地方要比大壶镇繁华多了,来来往往多是修真者,一路上都有各种各样的内息浮动,常有奇装异服者行走其中。 沈岫生得如此好看,打扮如此出色,他如此寒酸随便,这组合本该引起一些人注意的,但很奇怪的是别人都对他们视若无睹。沈岫也对所有的人视若无睹,迳自走入了一间客栈中。 沈岫进房间之后便打开窗子,窗外是客栈的小院,有一口水井,一树海棠。他刚打开窗子,便有一只黑色的燕子从窗外撞了进来,燕子的形体散成烟雾,又由黑色的烟雾凝成了一个黑衣人。那个黑衣人看都不看穆星河一眼,直接跪在了沈岫面前:「君上,有事禀报。」 穆星河被彻底无视,却也不恼,在一旁张开了想像的翅膀——「君上」这个称唿不错,假以时日,他要是能成为一方霸主,让手下叫他「君上」好像不错,若是「魔君大人」那就更带感了,或者「魔王陛下」那又更有意思……他乘着想像的翅膀翱翔得很远,一边还在支着耳朵听着那人说的是啥。 黑衣人禀报的大约是一些发生在「太初冥域」的事情,跟他没什么关系,沈岫也没有说什么,表示知道了,黑衣人很快又化作燕子飞走了。 沈岫看了一眼伫在一边的穆星河,穆星河收到目光,很是自觉,坐了下来,然后万分随手地倒了杯茶,推给沈岫。 沈岫似乎心情尚可,于是穆星河便蹬鼻子上脸,笑眯眯搭话:「君上这个称唿真的不错啊,很适合师兄您。」 「太初冥域之主被称为临渊君,」沈岫随口解释道,似乎完全没有放在心上,「他们的叫法而已。」 「太初冥域」这种名字穆星河也未曾听说过,但是他依然不要脸地拍着马屁:「不愧是师兄,去到哪里都是一方大佬!」他现在算是发现了,只要不要脸化身沈岫无脑吹,沈岫虽然会不太高兴,但不至于生气,且会觉得你这个人十分无聊,懒得跟你多说。
第58页 果然,沈岫没有理他。 但穆星河贼心不死,他心里始终有一件事盘桓着,叫他不吐不快:「其实我先前真的没说谎。」 当然——穆星河的视角里,没百分百说谎四捨五入等于不说谎。 沈岫没有搭话,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子上,微微垂眼看着他。 「我修为的确很低没错,但其实我练气期都快半年了。」穆星河的手指在桌上噼里啪啦地乱敲,没有看沈岫的神色。 恐怕沈岫是对他更加不屑一顾,练气期半年毫无长进,没有什么修为增长,也没有去学新的术法,这对云浮弟子来说,实在丢人。 当初他在入门之试中锋芒毕露,不知道收穫了多少赞誉,可就在进入内门之后沉寂了下来。与他同时进入内门的人都各有师父,不论进境如何,至少有人指点,总比他一个人修习那些艰涩的功法要轻松。 他是靠着自己的努力以刚入练气期的修为杀入内门的,他的天赋原本受到不少人肯定,不知他们见到此时的他可曾会觉得看错了人? 但即使是这样的情境,穆星河也没有半点落寞。 他顺手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没有喝,看着茶叶在水中沉沉浮浮:「我听宗门前辈说过,修真是体悟自己与这个世界的关系的过程,我未必能看明白『我』,但更加无法去构建于这个世界的联繫。在别人努力修行之时,我却在观察我周围的东西,……也因此,我能体悟到万物的一丝灵气,我看出了一些你剑意、你内息里的意蕴,这并非完全说谎。」 他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沈岫,那眼神里不是执拗,也不算悲哀,是明明朗朗如盛夏天光的少年意气:「这是我以半年修为为代价所得到的能力,绝非谎言。」 沈岫沉默着不置一词。他的睫毛很长,半遮住了眼睛,只有眼底一点流光在闪动着。穆星河也不说话,他也没有什么话可以去说了,便开始回忆起各种法诀,各种符篆的图形来。 沈岫只是说了一声:「还行。」 穆星河虽未完全听懂,但还是当作了对他这些时日虚掷光阴的肯定。沈岫毕竟是一方大佬,比他见过所有人——那个掌门除外——修为都要高,大佬既然觉得没有问题,那他这段时间的修行也就没有了问题。 穆星河毕竟没有师父。他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他怎么对待他,没有人指点,那他就想办法从更强的人口中得到讯息,让他判断自己的道路有无错误。 他不是原来的穆星河,他能凭藉一点微末的聪明绝处逢生,也一直试图争取着自己的价值,寻找自己的方向。 沈岫忽然微微勾起唇角看着他,这一笑忽然给他的神情添上了些许柔软,如同春风吹尽桃花色,叫人不经意就看迷了眼。只是语气依然是淡漠的:「满意了?」 穆星河用意再次被拆穿,但他终于大概上摸到了一点沈岫的脾气,于是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笑嘻嘻地说:「大佬说是什么便是什么,哪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 于是沈岫又转过脸去,倦倦地看茶叶沉浮,懒得理他。 半晌,沈岫说:「我的确有件事情需要你去做。」 穆星河本来还在玩着茶壶茶杯,听到大佬发话,立刻坐直了,作洗耳恭听状。 「这附近人来人往,是因为此处妖气越发浓重,或有事发生。一部分是修真人士苦寻机缘,想要一探究竟,另一些人是收到了消息,知道此处有一座妖修秘府准备降世,」沈岫说,「我得取一样物事,但与那处地方主人有些渊源,她设了些禁制,我不方便出手。」 穆星河想了想,问道:「里边有危险吗?」 沈岫忽然微微侧了侧头,几缕髮丝垂了下来,遮住了他那颗硃砂颜色的泪痣,他的睫毛很长,垂下眼来看穆星河的时候几乎看不出情绪:「我记得我上回知道那处的时候主人还在冲击金丹,不过她现在已经不在了。」 穆星河数了数自己到金丹的距离,不由颤抖了一下。想起那个地方主人已经不在,应该还不至于那么兇险,又小心翼翼地问:「那来争夺的人都是什么样修为?」 「大抵只有凝脉期到炼魂期吧,修为稍微高一点的都不会来,那里的东西他们用不到。」 只有!凝脉期!到结魄期! 之前光一个刚凝脉期的刘云洲就够他受的了,现在还要来一大堆加强版刘云洲? 「哈!」穆星河沉思半晌,勐然一靠椅背,拍手大笑,眼睛里闪烁的都是狡猾而嗜血的光芒,「有挑战,我喜欢!」 穆星河翘着二郎腿思考了一下他英年早逝惨死他乡的机率,又开口说道:「我临死前还有一个问题。」 见沈岫微微点了点头,他继续说了下去:「假若我能力不足,死在里边如何是好?」 他满以为这个残忍无情、完全没把他的性命当一回事的大佬会说些什么「我管你去死」「那便是你的命」之类的话,却没想到沈岫微微抬起眼来看向他,语气平静又淡漠:「有我在,你怎么可能死。」 分明是平淡得没有一丝感情的话,可是在明明烛火下,他的脸晕染上一层温暖的色泽,映照得眼中有万顷波光,似乎能将他一贯冰雪一般的冷漠融化,他就这样静静看着穆星河,穆星河却恍惚间能够想像得出当年这个人被无数人所信赖所追随的风采。
第59页 ———— 穆星河怔怔地看了沈岫一会,忽然觉得世界分外不公平。 凭什么这人长得那么好看,天分还那么高。 甚至是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情也有人帮他说话,连云浮那种正派宗门都只是无视了他就算了。 穆星河忧伤地说:「我饿了,你要吃饭吗?」 沈岫用一种看傻瓜的眼神看着他。 对,人家修为那么高,怎么可能需要做吃饭那么庸俗的事情呢? 真是太不公平了。 坐在穆星河隔壁桌的大汉喝了一口酒,说道:「我得了可靠消息,妖修秘府就将在这几天降世。据说那个妖修积累不少,准备了许多珍奇材料、法宝准备冲击金丹,不料冲击失败,无情陨灭,这秘府因为失去真力依託而隐匿于世,算来不日之后连隐匿的力量都没有了,我们先到此,必能得到些法宝。」 「哪有那么简单,我们这些道修的洞府都是层层禁制,那些邪魔外道向来手段诡异,更不可能让我们进去取物了。」与他同桌那个人嘆道。 只见另一桌的人一个面上带着修整良好的小鬍子的男人斜睨着他们,说道:「那妖女活着的时候作风就古怪,洞府更是极其兇险,如今若没点门道,你们恐怕连门都入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副本即将上线☆ 第32章 不眠之夜 那大汉被两人反驳, 尤为不服:「无非是一个金丹未成之人的洞府, 找上一群人, 用术法狂轰乱炸,强行破坏禁制又有何难?」 「你尽管试试,」那人听了嘲讽之色更深, 「那妖女是与临渊君沈岫同一个时代的人物,她的机关阵法连临渊君都说过远出同辈之人,原本应当理所当然结成金丹, 只是不知道什么缘故殒灭了。若不出变故,她也是威压一方的宗师人物,现在人虽身死,然而即便只是遗府, 结魄期以下都需要提起十二分心力应付。」 最后他还嘲笑道:「真不知道你们收到的什么消息, 竟然这样贸贸然就来了。我劝告你们,没点斤两不要进去了,里头兇险非常人所料。而且即使你们想进去也未必进得去,此处门口设有禁制,金丹以上触碰洞府即焚毁,金丹以下硬闯十有八九会被机关杀死。」 大汉连都涨红了几欲站起来拍桌子, 幸而他的同伴要冷静一些, 拉住了他,问道, 「那这位兄台可有能够进入的好办法?」 结果小鬍子只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不足为外人道也」便转过身与同伴说话了,再也不理其他人。 穆星河一边吃着瓜, 一边瞧着人一脸压抑不住的得意之色,感觉这人与其说劝告,更像是炫耀一点。 客栈里依旧嘈嘈杂杂,到处都说着那妖修遗府的事情,只是再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大约都是在拉拢着要一起去遗府探秘。而之前那个大大展现了一发自己见识的人倒是谁也不理会,显然是已经有了伙伴。 穆星河没敢凑这热闹,缩在角落里吃东西,因此大家如此热热闹闹拉帮结派的时候,也没人注意到他。 忽然客栈进来了几个人,为首是个青年男子,器宇轩昂,风度不凡,后边跟着一男一女,女子身材清瘦修长,面容秀丽,怀抱长剑,神情肃然,男子长相平凡,却自有一番沉稳气度,这三个人一看就不平常,他们一进来,客栈都安静了一些。 「那是凌远栈!」有人低唿出声。 又有人问道:「凌远栈又是谁?」 「这几年散修里数一数二的人物,曾经打败过不少大宗门弟子,不日就要突破到结魄期了!」 而小鬍子此时却站起来颠颠地走到凌远栈跟前,对他说了些什么,凌远栈微笑地点了点头。几人一起上了楼,留下一群仰望的人民群众。 原来这是抱上大腿了啊! 众人恍然大悟。 穆星河还观望着,发现隔壁桌那两个人对望了一眼,也站了起来,跟着上了楼,面上还带着坚定的神色。 没过多久,那两个人又下来了,此时已经是一脸的沮丧。 穆星河大致想到发生了什么,他想了一会,看着时不时有人上楼,又时不时有人下去,上楼的人神色里有忐忑的也有势在必得的,却都是灰熘熘地下来了。他瞧着没什么人会注意自己,便也悄悄地也混在了上楼的人当中。 他的房间就在沈岫的房间旁边,大佬出手豪气——或者也可能是不屑跟他这种低微之人共住一室,直接让他这个小弟也开了个上房,穆星河乐得自在,一个人在床上滚了几滚,然后盘腿打坐,开始他每日的功课。 将真气运行了几个周天之后,他睁开眼睛,神思清明。 他从储物袋里拿出从辛家兄弟那儿得来的秘法书册,翻看起来。 这个秘法书册说了几个奇异的秘术,这些秘术来由古怪,施术手段也有别于寻常术法,不需要太高深的修为便可运行,学习不算难,但也没有任何杀伤能力,都是对真气灵气作文章的一些小手段。 只可惜没有可以伪装自己的真气修为的手段。穆星河思索了一番,将书册翻阅到遮掩灵气那一页,又将《太乙清风》的玉简拿出来解开禁制去感悟。 从他们的言语看来,唯独凌远栈他们有办法进入秘府。凭穆星河他自己的力量,不仅没办法突破入口的机关,动起手来或许也是凶多吉少。
第60页 他得想个办法混进凌远栈的队伍。 只不过之前他看见不少人都被拒绝了,他区区一个练气期更不会有人放在心上。那手召唤式神虽说是奇招,却也是他的底牌,不能逢人就放出来。 如果想加入他们,他起码得伪装出一个凝脉期的模样。 凝脉期之前,修真者的肉体强度与常人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在凝脉期之后修真者基本已经洗经伐脉,凡世手段再也伤不到他们的肉体了,即便是刀锋对着脖子,不带上一点真气相逼的话,凝脉期估计也死不了。而凝脉需要如此的肉体修炼是为了承载日后更为强大的灵魂。于真气修炼上,练气期是感受天地灵气的开始,而凝脉期已经可以让真气与灵气自然而然相融合,将天地灵气吸收为己用。 若他要伪装出凝脉期的样子,要点有二,一是外放的真气让人感觉有凝脉期的水平,二是内在的修为不能让人一眼看穿。前者对他来说却是不难,无非是将部分真气表露于外而沾染天地气息而已。云浮派的入门术法小清风诀,形似天地清风,而本质上却是以真气的运动变化组成清风,若是临摹自然之态,便多取清风之意,混入自己外放真气中,便能稍加迷惑他人。 这个办法穆星河只试验了几次就可以实现出来。 而难的是如何不让自己的修为一眼便被看穿。那秘术书册中是有一个遮掩灵气的秘法,但这个原理是如何能够利用它的原理去置换为遮掩自己的真气吗? 穆星河看着秘术书册,苦苦思索。这书册和他修炼的《太乙清风》《斩月碎星》都不一样,那两本功法讲术法施为方法,更多却是剖析术法如何使用,原理为何,秘术书册却是只谈方法,不讲原理——你知道怎么用就行,为什么是这样的,不需要你懂。 穆星河却不信邪,他没有其它办法,将步骤一个一个拆开来,从《太乙清风》上找到每一个有类似步骤、法诀的术法,一个个对照。 他看得头昏脑胀,抬起头来的时候四周都是寂静的,连风的声音都没有。蜡烛已经几乎燃尽,闪闪烁烁的烛火照得他有点头疼,他看着外边竟然有一丝丝月光,一手揉着眼睛,一手抓着书册和玉简去到了栏杆边上。 客栈上房都有个小小的阳台,也就一人宽多一点,还放了个聊胜于无的不知道什么植物。穆星河靠在栏杆上,继续他拆解秘法的大业。 这个秘法本质上是盾系术法,寻常的盾是有虚拟的形体的,但这个是制造一个无形的盾隔绝住灵气,他苦苦找寻,终于破解了法诀的含义——大概是调动天地之中自然的灵气去遮掩目标所激发出来的灵气,两者性质较为接近,遮盖起来并不困难。 穆星河将原理弄清楚了,思考如何将这个术法中的目标灵气替换为自己散发的真气。 目标的灵气是他物亦是死物,只要锁定那个目标,施放秘法便可将灵气隔绝,可人是活物,真气是在不停运动着的。他尝试直接将秘法释放在自己身上,结果真气一下子就跑出来了,遮都遮不住。 或许……不应该将秘法直接施放出来。既然真气在不断变化,那么秘法便也该同样变化。秘法的法诀并不难,否则辛大辛二也不至于那么简单就可以使用,穆星河也不会几乎一到手就能学会。最主要的问题还是真气的运行难以捉摸。 穆星河嘆了一口气,坐在阳台,靠着栏杆,復又开始冥想。随着修行的进步,他的冥想越来越简单,真气自然而迅速便运转一个周天。可这一次他却没有催促真气运行,他闭上眼睛,感受着真气在体内的运动。它像舒缓的棉花一般在体内伸展,又如同河流一般在经脉里流动。他什么都不想,他的意识跟随着真气伸展、流动。不知何时开始,他的五感空前的敏锐,即便是指尖发梢,他都能体察出那一点真气运行的痕迹。又不止过了多久,他在感受到他的真气冲破他的肌肤,笼罩在他的身体外部。而真气小心翼翼探出来,与外部的灵气相接触,两者相似又相分,相近又相离。 穆星河一动不动,他的内心寂静如同空山,任由真气来去。 而此时他对真气的感受却越发敏锐。真气的运行并非毫无规律,却也并非循规蹈矩,人如同琴弦,而真气便如同琴音,动琴弦而有琴音,音动而四处有细微的颤动,这便是他,真气,与天地灵气。他已能把握住琴音的颤动。 穆星河睁开了眼睛,他此时他的修为虽不足以叫自己的真气收放自如,但已经不需要全神冥想就能感受到自己身周真气如何运动。他将那道秘法释放在自己身上,不时改换秘法中关于利用天地灵气的秘诀,真气竟然大抵上都遮住了。 只是仍有些真气会逃出来,穆星河毫无办法——他刚刚步入练气期不久,方才接触到天地灵气的一点真意,实在无力如此细微掌控天地灵气。 但他无法掌控灵气,却能够操控更复杂一点的术法,他就像打补丁一样打了给自己施加了几个秘法,让真气锁在里边,密不透风。 而经过这一番折腾,他对真气的感觉更为细腻了。他沉醉在术法中,回过神来,天际隐隐已经露出鱼肚白,他竟然研究这个办法研究了整个晚上! 一夜未曾合眼,他丝毫不见疲惫,甚至还想对着朝阳唱歌。 穆星河嗷嗷地张开嘴装作吼叫了一会,然而有清冷冷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你在干什么?」
第61页 穆星河石化着扭过头去,沈岫在一边的阳台上看着他,他身着单衣,头髮长长的披在身后,只有几缕落在肩膀上,支着颔,不知道看了多久。 好在穆星河很快从放飞自我被发现的尴尬中恢復过来,他揉了一下脸,咳了一声,说道:「嘿,大佬,现在还能一眼看得穿我我修为吗?」 「能。」沈岫回答得干脆利落。 穆星河心如死灰。 然后沈岫顿了顿,道:「别人不能就够了。」 穆星河心花怒放。 他心情大好,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我先睡一会,晚点起来。」说着就要走回房里。 在他转过身后,沈岫凝望着他,忽然开口:「为何不求助于我?」 客栈之外,朝阳缓缓升起,给黯淡天际染上几丝亮色,连日阴雨过后竟终于迎来一个好天气,晨曦微光中,穆星河回头微微一笑:「若这种事情我都无法独自解决,你留我性命又有何用?」 —————————— 穆星河说眯一下就是眯一下,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他又一个鲤鱼打挺,给醒了。 成功改换一个术法的兴奋感还在他心中残留,其实他清楚他这个修改修改得是十分的粗糙,或许是徒有其形,否则沈岫不可能一眼就看出来,但是对穆星河来说能煳弄个几天就够了,他也没有时间再去细化,毕竟他现在有正事要做。 唯恐暴露,他给自己贴了几层的秘法,一边走出房间一边松动筋骨,路过沈岫房间时忽然有个声音悠悠地递过来:「带上我。」 穆星河瑟瑟发抖,看着一个人推门而出。 要不是眼角那颗朱红色泪痣,穆星河几乎都认不出那是沈岫了,他的身形有变,面目也十分寻常,大概是一个只能靠泪痣被人记住的青年。他那周身的气息也消匿无形,连那种经常叫穆星河提心弔胆的危险感都没有了,如今看来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修道人。 「你说啥,风好大我听不见。」穆星河说。 他的剧本里可没有一点关于大佬要他带的内容,一是大佬如此牛逼,明显根本不用他多管闲事给他谋划,二则是大佬或许压根儿不需要亲自进去,但瞧他扮成这个模样,显然是要他也带他混进去啊! 这次行动对他来说难度已经不小了——他不爱显山露水,习惯装作弱鸡,但这一回却要硬装作很厉害的样子,业务真的不太熟练。 穆星河如此悲伤,结果沈岫理都不理他,眼神都不屑多给一个。 穆星河只好认命,领着一个装大头蒜的大佬,敲响了凌远栈的房门。 凌远栈最近接待了很多人,他有把握进入妖修秘府的事情被传扬出去之后,便有许许多多的修真者找他,想要一同歷险。他的确见到一些对他们颇有助力的高手,但更多是像这样只有一点凝脉期修为便想来混过去的愣头青。 这两人年纪看来都不大,站在前边的少年虽然一眼看不出修为深浅,但看他真气的交融程度也不过是凝脉期,后边那个年长一些的看上去更为普通,应当才踏入凝脉期一两年。 凌远栈心下有了判断,先开口了:「两位可是想一同前去妖修遗府?」 少年点点头,凌远栈却是面有难色,客气了一下,说道:「只是……我们这儿人已经够了,若再多一些,恐怕会互相拖后腿,彼此都不能全身而退。」 「这样啊,」少年若有所思,「我还以为你们需要一个人护你们周全呢。」 于是房里另外两人都从自己的思绪中出来,看这个顶多凝脉期的少年大放阙词。 ——笑话,他们这儿强人众多,区区一个凝脉期也好在他们面前说大话说要护他们周全? 面对他们的目光,少年只是笑了笑,他抬起手来,默念法诀。 凌远栈无法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金花婆婆的地雷、谢谢墨初歇的地雷x2、谢谢就是内个谁的地雷~-3- 明天休息一天噻,后天更新~ 第33章 请开始你的表演 那个少年只是施用了个术法, 整个房间忽然春雷鸣动, 那春雷的范围控制得万分精确, 灌满了房间,却又不出房间一分。 在这一阵一阵的春雷声响中,凌远栈却忽然失了神。 雷法在修真界通以杀伤力强悍闻名, 可是这一场春雷,却毫无杀伐之意。 四野寂寂,春雷鸣动, 黄鹂初啼,桃花始开,万物初生。 蓬勃生气忽然盈满了整个房间,满满都是盎然生气, 甚至连花瓶中插的一支枯枝都要重新生发, 他的体内如受贯注,真气如沐甘霖,在他体内不断流动,又不断壮大。 世上竟有这样的术法? 凌远栈走南闯北,术法见过不少,辅助术法、治疗术法虽然不多, 却终究是有些人会修习的。就连他也会一两手简单的治疗术法作为应急, 但那些术法有些取自地载万物之意、有些取自沐雨苏生之意,都是取之以天地物象本身的意蕴。而这个少年的这道术法却是反其道而行之, 雷法向来悍烈粗暴,这道术法却偏偏能取惊蛰雷鸣的一丝意蕴, 衍化出一个如此生气勃勃的术法! 顺其物意创造一个术法已然不易,提取出相反的真意衍生一个术法更是难度更是不知多少,这术法不知谁人所创,但能学到这样的术法的人必然来歷不凡。
第62页 须知一个术法必须理解其真意、明白其施行原理才能顺利运用,这道雷法艰深非常,以他的见识都无法一眼看穿说出原理的大概,这少年如此轻松地用来,术法修为定是不凡。 让一个拥有如此术法的人加入自己的队伍,确实是比较稳妥的做法。——只是那少年后面那个平凡无奇的青年却不知如何处理,只盼他也有一样让人眼前一亮的能力。 然而少年收了春雷,动作却没有停,他结出了一个古怪的符印,一道有形而无色的巨大结界以他为中心张开。少年在里边从从容容地微笑:「诸位可以用自己最强一式来攻击我。」 凌远栈与伙伴对望了一眼,对女子唤道:「若薇,你可前去一试?」 黎若薇是一名剑修,虽是散修,无门无派,但是师承绝剑老人,剑术修为不凡,即使是凌远栈都没有正面接她一剑的把握。 黎若薇点了点头,对少年说道:「得罪。」 她干干脆脆地拔出剑来,剑一出鞘,便有一声清越龙吟鸣响,显然是一把好剑。她拔剑之后自己便仿佛化作了另一把利剑,带着一身锋利的杀意,一剑向穆星河刺去! 凌远栈看着却是心中一惊,这黎若薇竟然一点手都不留!这一式是她的最强剑式,名曰剑出无回,是将自己全身的真气繫于一线,竭尽全力作出致命一击的招式。 此剑一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无法回头! 少年依然静静站着,等待这一剑——又或许是这一剑,剑出得太快,令他没有半点准备的机会。 但结果再一次叫凌远栈意外。 黎若薇的无回之剑、破竹之势,在那个少年的结界面前竟然受到了阻碍,她的剑意被结界阻了下来,她的所有剑势击在了结界之上,结界受此一击破碎,但她的剑势也从这里停住了,再也连接不了上一招。 少年似乎对结果早有意料,微笑着解释道:「这位姑娘的剑术过人,然而这一个结界,无论多强的攻击都能阻挡一次。」 黎若薇向凌远栈点了点头,显是已经认可了少年的实力。 他观察着众人的反应,又慢吞吞地看了看他身后的青年一眼,说道:「这个是我……家中的长辈,也想来一探秘府,我有把握全程保住他,不拖累任何人,各位意下如何?」 凌远栈心中依然有些迟疑,那少年本领的确有特别之处,但是没有人想要自己队伍多一个累赘,少年的能力是否能为他多换一个位置? 凌远栈还在迟疑,那个面貌平凡的青年忽然开口:「那处秘府主人名为梅庭雪,秘府中阵法众多,其中有两阵为暗水流深阵,业火焚天阵。楼内有一张祖师画像可破任意一个阵法,但只能使用一次。」 凌远栈闻言当即面色大变,他惊疑不定地看了身边的谢芜村一眼,谢芜村也是一脸震惊,甚至面色有些苍白。 他得到这个遗府的消息几乎都依赖于谢芜村。 谢芜村是从一本笔记上得到这个遗府的讯息,推算出其中的关窍所在,是他这一次歷险最为重要的保证。然而那个青年只言片语中透露出他对遗府也有着相当的了解,实在叫人意外! 而这种人,即便没有什么本领,他也不会放走——毕竟若是让他到其他人的队伍里去,便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凌远栈与谢芜村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凌远栈面上带上笑意,起身迎接他们两人:「欢迎二位一同歷险!」 他向两人介绍道:「我叫凌远栈,一介散修,蒙诸位包容,薄有声名。凝脉期圆满,只需遗府的一样法器便可突破。」 他指向身旁的男子:「谢芜村,对机关、秘法多有研究,也是我们这里对这个秘府最为了解的人,此次歷险都要仰仗他的经验。」谢芜村微微笑了笑,凌远栈又指向抱着剑的女子:「黎若薇,绝剑老人高徒,已经突破到结魄期,是一名高手。」女子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都是高手,幸会幸会,」少年笑道,「我叫穆星河,师门隐秘,不足为外人道也。凝脉期,擅长……治疗辅助术法。」 不知为何,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脸上隐隐呈现出一种类似于便秘的表情。 「在下孟青,未有师承,不学无术,平日仰仗这位后辈保护方得周全,」那个青年说,「偶得一书册,中有此秘府之事,因而想一探究竟。」 少年那种便秘一般的表情在他身后的人自我介绍的时候更明显了。 沈岫回房关上门的时候,穆星河整个人就瘫了下去。 他啪啪啪地把自己身上那几层秘术解除下来,又把小清风决收了回去,整个人就像烂泥一样挂在椅子上。 沈岫竟然没有对他这样毫无人样的状态发表什么意见,甚至连易容都没有解除。穆星河瘫在椅子上问道:「你忽然变了个人,就没有人注意吗?」 沈岫竟然还回答了一下:「不会,我做出了一个幻象,叫他们认为『我』今早已经退房离开了。」 然而穆星河并不能因为这样的回答而感觉到快乐,他昨晚研究了一宿,早上又疯狂表演了一番,精神已经有点不济,换了个姿势趴在桌子上,闷声道:「原来你也打算好了要跟他们混进去?」 沈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难道不是你自己要去的?你是我的打手,你去我焉能不去。」 穆星河「啊」了一声,顿时理清了思绪。他练习秘法,被沈岫看到。沈岫几乎是立刻明白了他的打算,让他原来那个身份离开,而改换一个新身份过来,同他一起混进去。想到这一层他也不知道应不应该感激沈岫这善解人意的配合了,他侧头看着沈岫,说道:「其实按照你所知道的那些,还有你那修改记忆的本事,你自己一个人混进去指挥让他们按你的意志行动应该比依靠我这个练气菜鸡简单得多吧?」
第63页 「累。」沈岫如今长得跟普通人一样,少了那种叫人惊心动魄的美貌和危险感,但仍然一身疏离气质,穆星河是相信他确确实实就是懒得跟人多说的。然而沈岫顿了一顿,又说:「而且比起来也很无趣。」 虽然他没把比起什么来说清楚,但是穆星河已经很明白他的意思了,不就是比起自己耍心机来,看一个练气期扮演凝脉期还要在狼群中护他周全更有趣吗! 你竟然是这样的大佬! 这话他憋在心里没有说,他揉了揉眉心,坐起来靠着椅背,看着沈岫道:「我信你的确有原因不能出手,如今你将这件事情交给我,那我有必要听一下你的打算。」 他的容色端正,没有半分平日的吊儿郎当。 沈岫没有立刻回答,思忖片刻,看着他的眼睛,缓缓道:「我们要去的妖修遗府是我的一位故人的洞府,她擅长机关阵法,时常夸耀没有她的同意,无人可踏入她的洞府一步,多年之前,我听闻她提起自己洞府的设置,通过这只言片语,可以推测一些事情。她的洞府中设置了一个禁制,感应到比自己所在境界更高的术法波动便会全数焚毁。自毁对我来说虽不算什么,但我要取一样物事,在我得到之前,万万不能有半分损伤。」 他的瞳色因房间的光线而显得极黑,如同千万载的寒潭深处,里面没有一丝光:「我要梅庭雪留下来的真灵。」 此界人有三魂七魄,人们常说的修炼也有着锻鍊灵魂强度的部分。而所谓真灵,是灵魂的核心所在,甚至于说那些借尸还魂、投胎入体之类的术法,都需要用到真灵。 但穆星河在沈岫眼中看到的却是森然的杀意,比当天沈岫的剑光更冷的杀意。 穆星河却还能开个玩笑:「修真的人真可怜,人死了家要被一群人掠夺,连灵魂都没办法自己留下来。」 沈岫的眼底沉沉如无明长夜,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穆星河一眼:「若是没有修行,唯独任人宰割一条路可走。求真问道,至少有可能一问天命。」 那颗泪痣红得如同血一样,穆星河见过很多样子的沈岫,倦怠的,淡漠的,戏嚯的,嘲讽的,可这一刻沈岫眼眸沉寂,又有一丝什么东西在挣扎着要苏生,如同蜡烛要烧尽最后一点余灰的样子,让他觉得这或许才是真的沈岫。 穆星河又问了一些关于遗府的细节便离开了,很可惜的是沈岫也未曾踏足过那里,他知道的信息也不多。遗府的主人叫梅庭雪,多半是死了,最后一次现身是多年以前,修为即将成就金丹。其他人去那里,多半是想要搜刮她多年的积累,而沈岫要的是她残留的一丝真灵。 沈岫混进去,是扮猪吃老虎,进退都随意,而他却只能扯起虎皮当大象,稍微不留意暴露了就会被他人吞噬殆尽,此行兇险异常。 穆星河坐在床上,正打算修炼几番,久违的系统音忽然出现在他的脑中。 【主线修正。】 【主线任务更新:毁去梅庭雪真灵。】随着这冰冷、机械的系统音的响起,无数微尘凝聚在他手中,结成了两道符篆。 【获得解魄焚玉符。】 【获得千里咫尺符。】 —————————————— 穆星河在客栈静静地等待着歷险。 那两张符篆也静静地躺在他的储物袋中。当天他翻起了《太乙清风》和《斩月碎星》,找到了关于这两张符篆的记载。 解魄焚玉符和千里咫尺符都属于高阶符篆,且都属于特定作用的高阶符篆,解魄焚玉符唯一作用就是焚毁真灵,不留半点余灰那种彻底焚毁,而千里咫尺符显然是一个传送类的术法,可以突破空间传送到一个千里之外的随机位置。 穆星河在思考那个所谓的「主线修正」是什么意思。 沈岫的目的很坦白地告诉他了,他就是要取梅庭雪的真灵——可系统却直接发布了毁去梅庭雪的真灵的任务,这之中实在是十分有戏。其实他心里清楚,直接问沈岫他要真灵来干什么,是怎么回事,沈岫未必不会直说。 但是穆星河心里有些隐隐的别扭,所以这两天他该吃饭吃饭,该修炼修炼,并没有找过沈岫。当然,沈岫既然没有事,更不会来找他。 他心中的不愉快,大抵来源于自己的行动被他人当一齣戏看的牴触,但更多的,或许是对于自己力量单薄的恼怒。他清楚事实上当初是他自己说给沈岫做牛做马的,沈岫也不过好好利用了一番而已,换了他在这个位置上,恐怕还会更恶劣一些。 他得认命,且要做得比别人想像的更好。 第三天的时候,凌远栈敲响了穆星河的房门。 妖修秘府即将现世。 当日,穆星河稍作整顿,便去到客栈后边等待集合,沈岫也在,朝他点了点头。穆星河四处看了一下,凌远栈这一帮人大概有个十五六个,之前见到的小鬍子、谢芜村和黎若薇也都在。 凌远栈是个外形很出众的青年,当得上器宇轩昂一词,大抵是因为天赋甚高,眉宇间都充满着自信的神采。又或许是因为一直都是如此出色的人,习惯了被人所拥戴,说起话来虽然温温和和,却依旧有着不容反驳的气势。 凌远栈看着大家都到了,说了一些此行要注意之处,强调说秘府之中兇险异常,要听从他和谢芜村的指示,大家到了秘府之中,确定没有需要,便可以各凭本事,各取所需。
第64页 大家都不是什么单纯的少年,自然听得懂各凭本事各取所需是什么意思。 一行人各怀心思,离开了那个镇子,去到了穆星河与沈岫相遇的那一片荒野。 谢芜村走在最前边,他走走停停,登上一座石山,最后在一片峭壁之前停了下来。 「是这里。」 此处是一片悬崖绝壁,地势甚高,若是坠下去怕是连凝脉期的修士都活不下来。平台不算宽广,却站了不少人,原来妖修洞府的位置并非只有他们知道,之前客栈中有几个眼熟的人也自己拉上了其它修士,来到了这里。 两行人就此遇上,唯独凌远栈前去与领头人寒暄了几句,其余只是默默相对,各不理睬。 作者有话要说: 有奖竞猜:沈岫这个随口起的化名,灵感来自何处? 提示:物品谢谢墨初歇的手榴弹x2~~=3= 第34章 歷险开始 秘府久未现世, 穆星河无事可做, 也和旁边的人瞎搭讪起来, 说的大概也就是自己擅长功法修行境界之类的的事情,可说的都说完了,然后开始互相吹捧。 沈岫因为掌握了比较多的信息, 颇受领导集团关注,谢芜村找他站在一边说着什么,结果沈岫现在扮演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弱鸡, 虽然看上去还是十分配合谢芜村,但是叫人感觉冷冷淡淡、爱理不理的。要说是演技,那是基本可以算是没有的。 在穆星河已经百无聊赖吹无可吹的时候,他终于感受到了一点风吹草动。 附近的灵气轻微地震盪了一下, 如同风从四面吹来。这是一片荒芜的地界, 半点草木也没有,而在悬崖的尽头,些许沙尘扬起,在早春阳光下也不见半分活气。 原本还是空空寂寂的天地,在这一次微微的震盪之后,一座庭院却出现在了悬崖的尽头。 或许只是一晃神的时间, 没有人发觉它是如何出现的, 它如同原本就生在那里一样,静静立在人们面前。 穆星河抬眼望过去, 那是一座三层的小楼,青砖砌成院墙围在小楼之外, 朱门紧锁。 和穆星河看过的其他建筑相比,这个庭院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连流动的灵气都没有。但是它如此凭空出现在悬崖尽头,便证明了它就是那个妖修秘府。 附近的人们都有些骚动,甚至有人想要上前去,凌远栈伸手制止了他们,但是另一边的人却不如凌远栈这边的人好配合,那人喊着:「不过是一个炼魂期的洞府,怕什么!」 他没有什么耐性,直接走了过去。 他的行动并非全然的莽撞,过去的时候他还释放了一道术法,一撮土块打在了门上,很正常地碎裂了,并没有什么特异的反应,他便放心地过去。 只需几步就能叩响门扉,他回头还得意地笑了笑,说道:「瞧你们怂的,东西还不是让我都拿走了!」他的话还未说尽,脸上的笑容忽然变成了扭曲的惊恐,他分明站在门前的小径上,他的身体却失去了平衡,如同忽然一脚踏空的样子,瞬间被那条小径吞噬! 原先还在骚动的四周顿时毫无声息。 许久之后,有重物坠地的声响。 「这是幻境。」穆星河听到沈岫低声说。沈岫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后边,低眉顺眼的,好像真的要他保护一样。 「各位稍安勿躁。」凌远栈对大家说道,然后伴随着凌远栈的话语,谢芜村蹲了下来,他拿着一把寻常的匕首,在地上刻下了奇异的文字与图形。 相比起一身领袖气质的凌远栈来,谢芜村看上去要平凡得多。他长相普通,说话也没什么亮点,全身上下都没有哪个地方让人好记的,身上也没有一丁点像高手的地方,甚至还有些畏畏缩缩,可是当他专注地雕刻着的时候,面上那般沉静和专注,却依稀能让人察觉出一点大家气魄。 最后一笔刻下时,谢芜村将一道符篆安放在了图形的中间,几道幽蓝色的光芒从凹陷的文字中一闪而过,谢芜村退出一步,地上的符篆忽然被燃烧殆尽,而符阵的范围内仿佛被水漫过,而水面忽然转化为镜面,镜中是他们头上云朵漂浮的蓝天。 穆星河从玉简见过,这玩意便是法阵,而以真气为核心的是通常法阵,以符篆为核心驱动的则名为符阵。不同的图形和符篆搭配有不同的效用,他们云浮中其实也遍布着大大小小的法阵,比如玉京台便是因为法阵而有自我修復的能力。当然这个符阵不能与云浮派那种高人写就的法阵相比,但看那两人如此态度,显然这个符阵功效亦是不凡。 镜中景象不断变换,甚至有一瞬还照到了众人,最后镜面停止波动,景象停留在那所庭院中。 众人皆是大气都不敢出,静待变化,凌远栈却从从容容,给自己的人一人一张符篆,穆星河细细端详,只觉得上边图纹和谢芜村之前所画的符阵有些相似,他此道尚未入门,看不出什么奥妙。 穆星河还在看,场面却发生异动,那面符阵凝成的水镜忽然破碎,水镜折射出的光芒在他们身后凝聚成了一处庭院——与那个幻境一模一样的庭院! 别人见过有人贸然前去身死的惨象,此刻都不敢轻举妄动,唯独凌远栈朝着谢芜村点了点头。谢芜村皱了皱眉头,但没有说什么,直直走了过去。 见他没有什么事,众人都亦步亦趋跟着,谢芜村走到门前,顿了一顿,他以手触碰着门扉,门被碰到盪起一圈如水的波纹,他回头道:「可以进去。」说罢他便转过头去,毫无犹豫地穿过紧闭的门,进入了庭院。
第65页 谢芜村当时的神色镇定又平静,实在不像会遭遇到厄运的样子,众人虽心中有几分忐忑,还是咬牙跟了进去。凌远栈站在一旁,似乎在等着为大家殿后,穆星河和沈岫即将过去,却有未被凌远栈招揽的人按捺不住,看其他人都能平平安安进去,也意欲挤进去,将穆星河都挤得脚步一个不稳,他几乎要跌倒,有人忽然却拉住他的手将他稳住。 穆星河抬起头,沈岫没有什么表情,在看着要挤进去的人。 那人身体只稍微触到门口,就如同烫着一样发出一声惨唿,只见他的手指尖如同变成了烧尽的碳,又瞬间寸寸崩裂,化成了灰烬,从手指尖到整个身躯,一个人竟这样直接消失成尘埃。 一个修士的死亡,或许只需要几个唿吸的时间,或许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唿。 穆星河都震惊了:「……你这个朋友,够狠。」 「不是朋友。」沈岫淡淡回道。 其他人见此变故,皆是肝胆俱裂——他们觉得这里的主人不过一个冲击金丹失败的人,却没有想到,连金丹都没有到的人也能布出这样恐怖的机关阵法! 而凌远栈这边的人却是心下大定,自己的人进去的时候没有这样的惨象,这意味着他们的进入方法才是对的。 又因着这份自信,即使忽然从虚空中又生出一群人的时候,凌远栈也未曾惊慌,冷眼看着他们朝正门过去。那群人身着黑色斗篷,仿佛已经等候了许久,排列得很整齐,鱼贯而入,触碰到门扉的似乎盪起一圈圈水一般的波纹,却没有像之前那个人一样直接被杀掉! 在凌远栈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最尾一人回头看过来,微笑道:「虽然我们没有办法照出洞府本体,但是也可以靠你们那个高手的废稿復原出防护的入门符篆啊。」 凌远栈顿时想明白前因后果,冷静的神情几乎就要消失:「灵璧门也是叫得出名字的门派了,竟如此无耻!」 那个人只笑了一笑,淡淡道:「你还是想想你们的人在里面不要被我们杀掉吧。」便头也不回地进入了庭院。 凌远栈显得有些急躁,但依然还勉强维持着风度,招唿大家快进去。穆星河见此变故,也不好左顾右盼了,快步进入庭院。 进入庭院的感觉十分疼痛,这疼痛似乎来自元神内部,叫他下意识就闭上眼睛,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面前已然不再是那寸草不生的险恶之地,四处也不是他们所见的白天景色,而是星子满天的晴夜。他们站在一座亭子中,外面流水栈桥,高树繁花,草木掩映之中,孤悬明月之下,一座三层小楼悄然伫立其中。 他身边的人还是之前凌远栈邀请的那些人,他们神色平常,可能因为修为较高没有感受到什么痛苦,在低声交谈着。 穆星河忍不住去揉了揉自己的脸,想给自己一些血色。领头的凌远栈还没有到,因此大家并未多作行动,都小心地站着。穆星河观察着周围,并没有看到之前那一批黑衣人。凌远栈最后才进来,他四处看了一看,也是迷惑不解,沉声对谢芜村说方才外面那场变故,谢芜村脸色变了变,说道:「是我疏忽大意,我未想过他们竟有人会去找我的废稿。」 凌远栈嘆口气,问道:「只是他们进去了,我们却没有看到他们的踪迹,这又是为何?」 谢芜村皱着眉,思忖一会儿,说道:「许是復原的符篆与我不同,出了岔子吧。」 事已至此,凌远栈不愧是长期在外歷练的,很快就镇静下来,他不再纠结,朗声对众人道:「我们已进入妖修秘府,此处兇险,入楼之前还望诸位听我指挥行动。」 这地方兇险诡异之处他们早已见识,此时自然连声应下。 然后凌远栈又指着谢芜村和沈岫说道:「这两位对阵法秘术颇有研究,我们此次都听从他们的意见。」 接着凌远栈话锋一转,又指向穆星河:「这位小兄弟擅长辅助和治疗术法,各位请尽量保全他们三人。」 穆星河昂首挺胸,理直气壮,镇静异常。 当初他为啥要装作是个奶?因为那样可以不用出手看别人打啊,美滋滋。 穆星河就这样理所当然地站到了队伍中间去,享受着众人的保护。 走出那方小亭,便是一道木桥。桥下是一方活水,有许多锦鲤在其下摇头摆尾,偶尔有花叶落下来,水面盪起微微的水纹。 在细碎的脚步声中还能隐约听到鱼游水下,吐出一些泡泡的声音。 有人在前面开道,试探之后发现没有问题,便继续走着。 「停一下。」行至一半,谢芜村忽然开口。 经过之前的事情,没有人敢不听指挥,纷纷停下来。 大家挺着等了许久,有人有些不耐,几乎要说出什么来,可还未开口,面前的木桥开始纷纷塌下! 有人站立不稳,而凌远栈早有准备,一看到变化便抽出一张符纸,法诀催动后将符纸按在水面之上,水面开始覆盖上一层层冰霜,待到木桥塌毁之时,众人已经能站在冰上。 那冰霜事实上已经覆盖得很厚,但依稀可见下面有狰狞古怪的巨兽要冲破水面撞向他们,冰层甚至还有几丝晃动。 「走。」虽有异变,凌远栈却没有乱了阵脚,只低声催促着他们。 一群人快步疾行,那一层层的冰霜因为不堪承受如此的重量和运动而显得更为脆弱,凌远栈似乎毫不意外,又抽出一张符篆意图再补一道术法,此时却有个什么破冰而出!
第66页 穆星河回头望去,那是一条形容狰狞的鱼,有着巨大的凸出的眼珠和锋利的外露的牙齿,带着一身森寒气息向人们扑来。有人反应很快甩了道雷术过去,那条鱼竟毫无损伤,反倒气息更为骇人。 冰冷的,带着水的腥气。 「让开。」穆星河听到身后有清冷如凝泉的声音响起,声音还未曾消褪,他下意识侧了一侧,只见到一个女子清瘦而矫健的身影从人群中闪过,一身一往无回的气势,一道清亮无匹的剑光。随后女子脚步一顿,收剑回鞘,头都不回地返回人群,身后一道血花绽开,那条鱼竟直接被噼成了两半! 剑修,黎若薇。 而此时凌远栈第二道术法也补到了冰面上,冰面终于获得一时平静,众人惊魂甫定,纷纷称赞黎若薇的剑术修为。 谢芜村站在人群中间,低着头,像是很不习惯人们的注视:「据传此处洞府有五大阵法,分别对应金木水火土五行之意,还嵌套其他一些洞府主人的机关秘法,我们刚刚经歷的应是暗水深流之阵。」 众人快步离开这暗流汹涌的冰面,终于到了陆地之上。这是一个草木繁盛的小园子,栽种着几棵巨大的紫荆树。穆星河的记忆里紫荆花都该是紫色的红色的紫红色的,而这几棵树的花朵却苍白得如同失去了颜色。紫荆树下是连片的木槿月季,花型巨大,色泽艷丽。 谢芜村还在他旁边,吞吐道:「此处应当还有一个阵法……但我未曾观察出迹象,无法断定是什么,请各位万事小心,切勿脱队。」 沈岫原本一直没有说话,此刻忽然开口:「不要碰到任何花木。」 那是嗜血的花朵。 当他们踏入这里,就象徵着杀戮……或者屠杀,将在这片土地上上演。 作者有话要说: 副本开始讲一下哦,这一卷的副本后期来改动了一下,所以有些作话可能和情节不对应,无视就好【跪尤其是玉泉谷部分,删除了大量无关枝节,因为修改字数不能少于原来,在不影响后续情节的情况下我只能用番外来补充字数,不喜欢番外看见直接跳过就好啦 第35章 我家长辈比较害羞 穆星河看了一下四周, 地上只有一条青石小径, 小径两旁花木繁盛, 枝叶丛生,若要不碰到或许并不是太简单的事情。好在他自己年纪还算小,不是成年男人的骨架, 走起来也算轻松。想到这里他不由得侧头看了看沈岫,自打沈岫说过那句话之后众人都走得很分散,唯恐碰到什么东西, 姿势也别别扭扭小心翼翼的,然而这个沈岫依然是从从容容行走的模样,却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很是辜负穆星河的期待。 这段路终究还是平静而艰难地走过去了, 再无变故。 那栋小楼近在眼前,穆星河甚至都能看见它的门是开着的,绘着红梅负雪的屏风隔在中间。 楼上平放着一把古琴,这个布置了许多杀人阵法的妖女竟然是个雅人。 大抵是因为就要到达目的地了,众人看来都有些心思浮动——毕竟,谢芜村和凌远栈都说过兇险都在入楼前一段, 入了楼后大家都各凭本事。那妖女手段再叵测, 自己住的地方还能设万千机关不成? 只不过心绪一乱,似乎便不能保持谨慎, 穆星河听到前边短促的一声唿喊,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他下意识退了退,只见一棵月季花忽然拔地而起,枝干和根系都如同膨胀一样不断生长,叶上的锯齿、枝上的刺在月色下有一种凛凛然的寒光。就在唿喊声未咽下的时候,月季的枝条已经向人们甩来! 人们下意识地要躲避,而这行动却在慌乱之下触动了其它的植物,只见一阵地动山摇,他们周围的灌木纷纷拔地而起,无数的枝条就要袭过来! 穆星河几乎要听到枝叶划破空气的风声。 穆星河听到凌远栈大喊道:「都到中间来!」 凌远栈身后有人反应很快,一道巨大的土墙落了下来,那土墙堪堪挡住那些肆虐的枝条,枝条的力度甚强,几乎要把土墙给刺穿,众人急忙往中间挤去,唯独一个男子走上前去,他催动法诀,几道烈焰由地面升起,焚烧着那些植物们。 而那个制作土墙的人则是在稍远的地方又放下一个土墙来,给众人以喘气之机。众人也从惊吓中缓了回来,纷纷使出自己的术法、法器去销毁这些烦人的植物。 凌远栈选的这些人,虽然之前基本互不认识,更没有习练过什么配合,但毕竟是凌远栈从众多修士中选出的强者,基础的反应和能力还是在的,很快便稳住了局面。 当然穆星河手指都没有动过一下,他装作凝脉期实在不容易,没准用自己的术法很快就会被看穿,故而能不出手就不出手。况且他看着无所事事优哉游哉,但是还在调动许多真气维持秘法上,精力有限。 穆星河趁着大家都忙着自己在里边划水,转头看到一个划水得比自己还厉害的人,那沈岫脸上没有半点划水的心虚,反是手上握着一枝被黎若薇斩下的月季花,月季花被斩下后已经完全变成了枯枝条,难为沈岫还看得很专注。 沈岫察觉到穆星河在看他,竟然还说了句话:「此阵是草木为妖,不在寻常阵法记录之中,是妖修才会做出来的东西。」 沈岫其实很少理他,更遑论主动与他搭话,他与沈岫目光忽然对上,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第67页 回过神之后两旁那些草木都萎谢了不少,一行人行动起来似乎更为轻易,若不是处理这些草木耗费了大量的真气,那一开始就触动草木一个个烧过去恐怕才是好主意。然而这些草木处理起来并不简单,他们修为高于穆星河,穆星河虽然看不出他们真气如今如何,但从他们有些疲惫的面色已经能看出来,大家的状态都不怎么好。 穆星河还犹豫着要不要放个青雷绽,履行一下自己作为被保护的治疗系修真者的责任,不料又生变故。 小鬍子走在前边,他动作很敏捷,一直充当团队的急先锋。院子里的灌木经过刚才那番战斗,不是被烧毁折断便是被砍倒,凋谢了一地。整个院子忽然变得一片狼藉,只剩下几棵紫荆伫立在院中,冷冷清清。 忽然有风吹过,紫荆抖落下几瓣苍白的花朵,小鬍子很小心,往旁边侧了侧,没让花瓣落到他的身上。可这花瓣落在了地里,那些委顿一旁的草木残枝忽地仿佛重新焕发了生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地抽枝长叶,小鬍子反应很快,要躲开,却未想到他背后不知何时地里又长出一丛灌木,将他牢牢捆住! 众人几乎都没有反应过来,更无法理清楚是什么情况,众人还在犹豫要不要施救,却见一人从人群中出来,那人虽然常与凌远栈一道,平日却不大说话,长相也普普通通,甚至有时候显出有些怯懦的样子。 可是他此刻的身影却是如此的坚定,如此的果决。 他掷出一道符篆,符篆笔直朝草木上激射而去。 他意图施救,可符篆在草木上燃烧,反而将小鬍子捆得更紧。穆星河定睛一看,那竟然是谢芜村。 在同伴生死之时,他抛下了他之前那些胆怯,背嵴挺得笔直,他掏出匕首,在地上打算刻下一个符阵,下的第一笔却被枝条打至背部,吃痛地委顿于地。 匕首落到地面,发出沉闷的声音。 众人这才纷纷反应过来,一道土墙落了下来,隔住了谢芜村,谢芜村长吸一口气,勉强振作精神,迅速刻着符阵。只是此时的草木妖怪比之前更为兇勐,只一抽土墙便土崩瓦解,无数碎石黄土,纷纷扬扬砸了下去,谢芜村闷哼了一声,一口血吐在了符阵之上,刻下来的符阵印痕带着血色泛着幽暗冷光,叫人感觉分外诡异。 穆星河再也不能划水下去了,分开人群,走到谢芜村身旁张开了结界。 其实在这里用言灵·守并不是最佳选择,因为黄土纷纷、草木骇人,结界坚持不到一会便碎裂,好在谢芜村速度很快,符阵在他结界存留时间内画成了,只见谢芜村最后一笔画完,一声咳嗽,血液从他捂着嘴的指缝间流了下来。 法阵生效以后,整个院子的草木纷纷凋零,但小鬍子似乎也已经被榨干了精气,像那些花花草草一样变得无比干枯,最后只剩下一片干瘪的皮囊骨架。 不过一瞬间,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失去所有生命气息。 谢芜村的手几乎无力支撑住自己身体,他万分虚弱,说话也是断断续续:「快走,符阵只能维持很短一会,快……快到楼中去!」说罢他竟然气力竭尽,昏死过去。 穆星河手足无措,他要拖是很难拖动一个成年男人的,况且这样就直接暴露他未至凝脉期的境界来。若是暴露了,大约谢芜村死了,他也要死了。众人也陷入了短暂的茫然中——他们敬佩谢芜村的捨身救人之举,但如此惨象更叫他们不敢去捨身救人。 凌远栈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这个团队领袖罕见的没有立刻下决断,似乎是十分犹豫。 却有一道清瘦的身影破人群而出,来到了穆星河与谢芜村的面前,是黎若薇,她伸手拉起谢芜村,毫不费力地将他背于身后,一手固定住谢芜村,一手却还按着自己的剑,她沉声说道:「别犹豫了,先走吧。」 众人终于又往前行去。这院子不大,院中小径也不长,如今小楼更是近在咫尺,可是回望过去,每一步仿佛都是恐怖陷阱,每走过一步都是暗埋着白骨的泥沼。 原来还有谢芜村帮他们指引,如今谢芜村却人事不省,若再逢变故,谁还能救他们? 凌远栈似乎非常苦恼,他说道:「谢芜村是最了解这里的人,是他来指引我们的方向,如今没有了这个人……」他回头看了一眼沈岫,意思十分明显。 穆星河此时却笑嘻嘻凑了上来:「老大,我这个长辈比较害羞,不太爱说话,我来替他说。」 面对穆星河的毛遂自荐,凌远栈似乎有些不信任,孟青的点头,终究使他放下了疑心。 孟青的确表现出很不爱说话的样子,而穆星河又确确实实看起来比较活泼外向,两人基本上一直都站在一起,可见关系不凡。 ——凌远栈是这样想的。 穆星河并非全然懂得凌远栈的想法,若是他知道了肯定会吐槽他跟沈岫一点都不熟,不过此刻有沈岫给他作保证,凌远栈又同意了由他做嚮导,他便安安然然站在中心耳听六路眼光八方起来。 穆星河看了一下小楼,缓缓道:「谢芜村说此处有金木水火土五阵,我们已经经歷过木阵与水阵,再有几步我们就离开这个院子的范围了,极有可能遭遇下一个阵法。」 「下一个阵法会是什么?」有鲁莽的人已经问出声来。 穆星河闭了闭眼睛,似乎在思考,待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眼色明澈澄净:「下一阵大约是金……或是土。」
第68页 众人听他一下提了两个,心中怀疑他不过是瞎猜,便故意问道:「为何不是火?」 「火啊……」他沉吟着,看了看那座木质小楼,淡淡答道,「火阵应当在我们进入小楼之后触发。情势控制不住,一齐烧死,再妙不过。」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听上去叫人有心惊肉跳之感,众人看向那栋小楼,仿佛能看到烈焰焚天、大家一齐葬身火海的样子。却有反应比较快的人想到不对之处,说道:「谢芜村说进入楼中便得安全,怎么可能楼中还有阵法!」 「他是破译的书本内容,我……我这长辈也是破译的书本内容,书籍玄奥,解读有所差别很正常。」穆星河慢吞吞地说。 便有人大叫出来:「你们若是解读错了,我们一群人都是跟着你们去送死!」 此时却是凌远栈出来说话了:「稍安勿躁,若非他们的破译,我们远不能如此轻松到达这里。」 这话稍微安抚了他们,但是他们对穆星河的疑心仍然未褪。穆星河挤开人群独自走到最前面,看了一看,心下已有定论。 三层的小楼,在高树掩映之中,小楼最高一层有蓝色的纱幔,随着夜风轻轻摇动。甚至还燃着香,有几不可察的烟雾,染进了纱幔之中。 他忽地扬眉笑了一笑:「是金阵。」 众人惊疑不定,四处望去,却不见有半片金属。之前经歷的两个阵法,无论是暗水流深阵还是草木为妖阵,都需要以真实存在的东西作为依託去触发。金这个属性通常对应的是金属——延展开来说应当是兵刃,然而这里安安静静,虽然现在一地狼藉,却依然没有半分会隐藏兵刃的样子。 ——莫非,兵刃埋在土地里? 穆星河却似看破了他们的想法,从从容容说道:「不是武器。这里的主人是个优雅的人,哪怕做杀人阵法依然是用湖水游鱼、高树繁花来做,怎么可能那么粗鲁地把武器机关埋到地里?」 「这个『金』是金声玉振的金,是金玉交击的金,」他神色中有无比的自信,微微一笑,「这个金,是声音。」 众人仍是疑惑不已,但穆星河已经懒得再去解释了,他语气镇静又轻盈:「我知道你们不信我,那么我来验证给你们看。」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墨初歇的地雷(づ ̄ 3 ̄)づ 沈岫:神tm害羞 第36章 何等败家 他往前踏出一步, 忽地回头笑了一笑, 清冷冷月光下少年的身形如此单薄, 发梢被夜风吹乱,月光中显得越发纤细,可是他笑得如此从容, 眼神像盛满了星光,仿若天下无他不可去之地,无他不可探之事。 他踏出一步, 异象果生。 只听一声清越龙吟,四面忽然响起古琴之声,那声音沉沉郁郁,映照着清冷寒月, 叫人内心无由感到悲凉。 处处险恶的庭院, 惨死的同伴,未卜的前途,叫他们步履艰难。 ——他们为何执着一念之贪来到这里? 为的是修行更进一步。 ——修行处处是艰险,为何他们又要修行想让这双手获得力量,想要掌控自己的命运,甚至于……想要长生! 琴声越发急促, 仿佛一声声身不由己的悲鸣。 ——为何想要长生?生来就是苦, 为何要在红尘中苦苦挣扎,饱受折磨?不如回归死亡, 那里才是宁静的永恆永生! 「铮」地一声,已经有人拔出了自己的剑。 仿若是奔赴死亡的号角。 然而与此同时, 一声惊雷在他们耳边轰然鸣响。 那是一道初春的惊雷,似乎还伴随着淅淅沥沥的春雨。春雨过后,万物始发,桃花绽开,黄鹂发出第一声啼叫,草长莺飞,流水迢迢,春意带着生机遍布大地。一切都在生长,生长中或许有抽枝拔节之痛,却还有一日胜过一日的蓬勃生长之欢,能见春风又绿江南岸,能见映日荷花别样红,能见霜叶红于二月花。 众人神思在那一声雷鸣中恍恍惚惚渐渐清醒过来,他们的视线重归明晰的时候,看到那个少年抱着一条腿坐在假山上,符篆在地上未曾燃尽,他修长的指尖依然有一丝青色的雷光。 少年笑了一笑,悠然道:「起床了。」 黎若薇在穆星河使用青雷绽前已经意识到不对,只是她抵抗阵法的办法是用匕首刺了自己一道,正在敷上一些药物包裹住伤处。她是结魄期的人,这样的伤口还不至于影响她行动,她包裹好又要背起昏迷的谢芜村,忽然有一道声音响起:「我来吧。」 那竟然是沈岫。 黎若薇似乎比沈岫更不爱说话,点点头就不再动作,沈岫背起谢芜村,跟随着穆星河走向小楼。 穆星河一边走一边说着:「我这道术法只能让你们清醒一会儿,请务必在术法效果结束前到达小楼。小楼里面恐怕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是比起看你们自杀,还是进去好点。」 众人心下忐忑,终究还是听从他的,快步走进了小楼。 小楼门是敞开着的,众人还提防着门槛又设有什么机关,却没想到他们竟平平静静地进入了小楼中。 他们打量着自己一路艰险才走进来的小楼。 这是一座木结构的楼宇,摆设雅致,常有书画插花置于其中——等一下,这个用于插花的瓶子,不是用来雾凇子当年锻器法器中的精品天香白露瓶吗?那随意放在案上的不是那把着名的吹雪扇么?就连随便挂在屏风上的一串珠子,也是炼器的贵重素材梨花宝玉!
第69页 天啊,这是怎么样的一个败家娘们! 众人想到这里,眼睛都绿了,手已放在了自己的法宝法器上,随时准备有变故就第一个出手。 但听到凌远栈咳了一声:「切不要忘记,我们还有两个阵法未曾解开。烈火之阵,我们必须靠那边的那张祖师画像来强行解开。」 他遥遥指着挂在墙上那幅画像,画像画的是一个女子,那个女子在木兰花簇拥之中,眉目清雅宛然,或许就是梅庭雪的祖师。 凌远栈顿了顿,又朝沈岫与穆星河问道:「对于剩下的那个土之阵,诸位有什么办法?」 穆星河揉着太阳穴,好像很头疼的样子,被凌远栈问道,把手放下来懒洋洋看了一阵周围:「我是觉得有个地方还有些奇怪……」 他话音还未落,他们身后的门扉忽然自己便缓缓关上了,凌远栈作了个眼神,便有人前去开门,可这门就如同石头砌成一样,怎么拉都拉不开了。 那人尝试了一下便没有再开,进去之后便封闭的入口,一向是这些遗府的常见设置。 「对,是这个,」穆星河说道,「我也不知道土之阵会是什么,这里可一点相关的东西都没有,但火之阵破无可破,只能用祖师画像强行破之。」 其实他所说的东西,在这里的人在踏入小楼不久就意识到了,他们期盼穆星河作为他们的智囊多说点什么,不料还是只说出这等毫无作用的东西来,不由十分失望。 好在仍有其他人是比较靠谱的,有个男子道:「土未必只是土壤,我们脚下所踏足之地,皆是土地。」 「慎防足下,」凌远栈道,「先试着去将那幅祖师画像拿下来,再做打算罢。」 凌远栈如此发话,众人却各怀心思。 ——谁都想先拿到祖师画像,这是唯一可破阵的物品,之后抢夺宝物之时,若是有这样的东西,谈条件总是能有优势;但是土之阵尚未出现,就此撕破脸似乎不划算,而要将画像交还给凌远栈,却是谁都不甘心。 于是他们都在缓缓挪动,反是那剑修毫不犹豫直行上去。 他们见此情形,其实并不意外,剑修身上往往都有一种一往无前的锋利气质,说得难听点就是莽撞不怕死。可是那剑修是黎若薇,却叫人大是忌惮:黎若薇是他们之中修为最高之人,若她拿到画像,岂不是之后此楼中的宝物都要听任她拿去! 有性急者心中大急,忙走过去:「薇姐,切莫莽撞!前面不知还有什么机关陷阱!」 只听一声铮然剑器出鞘之声,黎若薇横剑于自己与人群之间,眉眼寂寂:「别再靠过来了。」 凌远栈虽还保持着沉稳的神情,但语气似乎已是有些急躁:「若薇,不要冲动。」 然而他话方才出口,变故又生。只见黎若薇身前的地板忽然崩裂,崩裂的地板之下不是黄土也不是砖石,而是一片如同夜空一般的暗色。 黎若薇看了他们一眼,解下自己背后草帽,随意地掷落在那无尽的暗色中。 那片墨蓝里仿佛有什么黑色的巨兽在吞噬着一切,草帽落下去须臾便全数消失,没留下一点声音。 众人见此境况,都是面色苍白,无法言语。 那片崩裂的黑暗如同银河,隔开了他们与祖师画像。 而他们身后的门扉又是紧闭的,他们无法前进亦无法退却。 可这并不是最糟糕的,在那幽幽的黑暗里,有种不知名的力量瀰漫出来,他们起初并没有感受到这股力量,但是不久之后他们发现,自己的真气竟然在缓慢流逝。 而更发现了……人群中有一个少年真气流逝得最为厉害,好似身上的防御在寸寸地碎裂一般,而防御碎尽之后,他们却能够清晰地看见那个少年的修为,竟然不过练气期! 作者有话要说: 短小,明天还有一更~ 第37章 有缘无分 竟然有人如此大胆, 以练气期的孱弱身躯混到他们之中!他们回想过去, 这个人的内气他们一贯看不分明, 当初他们尚还以为是因为对方修为更高深,如今想来不过是用了什么诡异的法门掩饰住而已。 凌远栈最先反应过来,说道:「穆星河, 你……」 「嗨呀,还是暴露了,」这个人面色苍白, 真气不济,遇此情形竟依旧是嬉皮笑脸的,「但我好歹陪你们走到这里,帮你们解决过危机, 就算只有练气期, 那也没怎么样吧?况且这路都快走完了,我区区一个练气期的修为,你们夺宝的时候要解决我还不是如同砍瓜切菜?别怕嘛,我没有威胁的。」 他这一席话的确有道理,哪怕众人心中充满着被愚弄的不快也不好发作。而又因为不好发作,而益发恼恨, 心道若是这小子有半点差池, 定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他们的机会来得很快。 凌远栈只嘆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 却有个人忽然开口, 说道:「我知道这种东西是什么。」 众人都看向他。那是一路上都不怎么言语的男子,凌远栈介绍过他叫孟青, 与谢芜村一样对阵法多有了解。「里边的东西名曰噬魂砂,能吸食真力,但是只要有足够的真气供上,此处缝隙便会自行填补,」孟青面色凝重,说,「看书中曾说的,这般大小噬魂砂做成的阵法,大抵贡献二三人的真力便可弥补。」 此言一出,穆星河的面色不知为何变得煞白,但他神情还保持着镇定,轻飘飘地说:「或许这就是土之阵法吧。」
第70页 众人面色变幻不定,却是在想贡献着谁去献祭给阵法的事情。 最后凌远栈的目光落到了人事不省的谢芜村身上,低声道:「得罪了。」他似乎还深感歉意,说着:「谢兄精通各种阵法,若他能够醒来,自然有办法从中离开。」他如此说着,手上的动作却未停,提起委顿于地、全无声息的谢芜村,将他推入了那万丈深渊中。 一个人直直坠了下去,却是一点声响都未留下。 无尽的深渊,无尽的长夜,如同一个安放死亡的坟茔。 而上面的人,都是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自己是下一个牺牲者。 那道裂缝随着谢芜村的献祭,终究是开始慢慢缝合上了一段,仿佛在验证着凌远栈的行为是何等正确。 凌远栈的目光,缓缓地落到了穆星河身上。 穆星河面色是苍白的,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命运。 凌远栈缓缓说道:「你年纪轻轻,见识到这些,已经是大有获益。又如此机灵,想必即便落入噬魂砂中,也有办法逃生。」 凌远栈并不多动作,只是将自己的境界威压施放出来,穆星河已然是冷汗涔涔。他的意思非常明显,即使穆星河不愿意,练气期的修为在他面前,也毫无反抗之力。 穆星河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某种决心,举起手道:「好好好,我跳我跳,大哥你把威压收收,我怕我走不动。」 凌远栈收住威压,静静地看着他,提防他做什么小动作。 而穆星河凝望了一下那无尽的暗夜一般的深渊,忽然嘆了一口气。 只恨自己用不了桃花妖。 个个都恼恨于他浑水摸鱼,个个又都怕死在这儿,情形已然不容他挣扎,穆星河到了此刻,反而特别从容。 他扬扬眉看着沈岫,说了一句「撒由那拉」,便闭上眼睛跳了下去。 ——神啊,验证主角光环的时候到了。 风声在耳,在似乎不会停歇的坠落中,紧张感和奇怪的兴奋感终究让他睁开了眼睛。 这阵法并没有外边看起来那么恐怖,远处似乎还有亮闪闪的星子环绕,让他有一种遨游于天际的奇妙感觉。 他还漫不经心地想,如果死亡会是如此的美妙,那倒也不错。 忽然他看到一片衣袖拂过自己的脖颈,然后自己的衣角一重,有人拉住他的衣角,他愕然转头看过去。 那是沈岫那张永远波澜不惊的脸。 穆星河感觉沈岫把自己往他那儿拉了拉,那力度很大,让他几乎是朝着沈岫扑去,沈岫的手绕到了他背后,固定住他,而后便是一阵沉沉坠感。他似乎落到了底,但因为有沈岫垫在自己的身下,冲击感并不很强烈。他倒是只感觉到沈岫的身体是温热的,心跳也清晰可感,这让沈岫看起来更像人了些。 他趴在沈岫身上,看沈岫眼色平静,依旧是不见喜怒的模样,但是心中莫名有点欢喜,支起身体,问道:「你怎么也来了?」 沈岫其实完全可以留在上面,他是无路可走,可是沈岫有修为在身,且他必然也清楚上面的机关阵法绝不止那五个,以沈岫对机关术法的了解程度,哪怕是他不会出手,自然是人人都争着要他,他留在上边怎么说也比下到这个不知道还能不能上去的鬼地方好。 沈岫看了他一眼,示意他起来,才缓缓整了整自己的衣服袖子:「我说过你死不了。」 穆星河无辜地眨眨眼睛,说道:「可是我下来之前想过的,有大半可能死不了。」 「我觉得你会把自己玩死。」 穆星河「嘿」地笑了一声,他从沈岫身上翻身下来,眼睛发亮地看着沈岫:「你怎么知道我是故意暴露要下来的?」 「一个能想得出金之阵其实是乱音迷心阵的人不至于想不到土之阵不是土壤,」沈岫想了想,居然还有耐心慢慢解释,「凌远栈不是个好伙伴,他一开始连谢芜村都打算放弃,本来你那术法就坚持不久,早晚他得弄死你,你又误导他阵法尽破,如今逃出来是好时机。」 穆星河的确是这样想的。 他不愿意一直将自己的真气消耗在一个用于伪装的术法里,更不愿以自己单薄的力量行走在这样各怀心思的的队伍中——那太危险了,一出事他便是第一个会被害的,他要找个理所当然的机会离开。 他要沈岫的指挥权无非是想要通过言行误导他们什么,让情势更好掌控一些,虽变故来得比他预想中要快许多,他还有不少的安排没来得及布置,但他一早就该知道不会事事如他所料。 他感受到真气波动即时将自己的秘术撤去,大喇喇将自己暴露在他们之前。 这道深渊或许生还机率只有一半,但在他暴露后沈岫却忽然说了些什么——沈岫向来是懒得说话的人。 且沈岫只说是吞噬真气,而没有说过是吞噬灵魂或是生命。他猜沈岫或许是给他这样的一个提示,给他一个这样的离开的机会。 想到沈岫他忽然嘆了一口气。 他其实并不是爱嘆气的人。 他坐在这一片无尽的深渊中,四处都是一片长夜景色,遥远的地方却有无数的星子在闪烁,甚或有片片的星云在远处,将这一片长夜的黑暗染出瑰丽的颜色。他仿佛坐在群星之中,如同置身于茫茫宇宙之内,这并不是全然的黑暗,不知何处来的微光让他看沈岫看得很清晰。或许沈岫同样也能清楚地看到他的表情。
第71页 凌远栈确确实实不是个好伙伴,但是他没有想到走这一趟会让他意识到沈岫是他所见过最好的伙伴。 不需他说,沈岫能猜测到他所有的意图,而沈岫的提示又恰到好处地只有他能听明白。沈岫愿意配合他所有的行动——他或许不会做什么,但也从来不会成为他的阻力,遇到一切障碍他都可以风轻云淡地自己给自己解决掉。 最难得的是,沈岫相信他,他无非是个凌远栈随便捏捏就能死的练气期,沈岫的能力凌驾于所有人之上,却愿意相信他的力量——虽然也很可能是沈岫觉得无论他折腾出什么来自己能兜得住而懒得去管,但这已经很难得。在这个世界里,他的力量层级几乎是处于最底层,他来到这个世界后从来只有被人看不起的份,可是这个力量远强于他甚至已经能成为传说的人物却在相信他,甚至愿意默不作声跟着他去行动。 多好的人啊。穆星河几乎又要嘆气了。 然而他註定要和这个人作对,沈岫对拿到梅庭雪的真灵有一种可怕的决心,而系统紧急给他的任务却是毁掉梅庭雪的真灵。 保佑他做完这件事还有命回来吧,阿门。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出门浪了一天,回家昏昏沉沉就睡觉了,昏昏沉沉就更新了一章然后继续睡,梦中看到大家纷纷在骂我!并且认真详实地讲述了弃文理由,我呜呜呜呜呜呜……然后我发现原来是个梦,又放心地睡了… 然后回到现实中发现大家嫌弃我上一章短小嘤嘤嘤这一章是没办法,下一章会长一点~ 第38章 我们什么关系 穆星河坐着伸了个懒腰, 手放下来拍了拍地面, 那地面触感很奇怪, 带着一种无懈可击的坚硬,但是他用力拍下去却没有感受到力的反作用,地面平整如同刀削过去一般。 沈岫早已站了起来, 看着远方。穆星河不知道这个远方有啥好看的,到处是那一片天幕一般的深蓝色,没有任何边际。 「这就是幻境?」穆星河自问道。 他开始猜测这处不是真正的存在, 是进入洞府之后。在外面明明是青天白日,可进去一剎那就是暗夜庭院,月光朗朗。区区一个建筑物要改变天象有点超出他的认知,他猜想或许是入门后他进入的是另一个空间, 或许就是这个世界整一个就是幻境。他的见识不多, 因此也不懂这是不是普遍的现象。 当他看到那道裂痕后的世界后,他忽然想起当年还在现代的时候,他做场景模型的过程,还有很多很多游戏里走到世界边缘的所见所感。假如自己存在于这样的世界,那么裂痕后的世界便不是噬魂的无底洞,而是一个世界的边界。 他还在想着, 沈岫却回答了他:「对。」 沈岫还在望着远方, 说道:「便连此处洞府都是真气制造的幻境,因此须有一丝主人的真灵维繫。」 所以沈岫才会来这里取梅庭雪的真灵。 穆星河也跟着站了起来, 八卦地问起来:「你要人家的真灵干吗?她是你心上人,你要復活她?」 「只剩一丝残存真灵, 魂魄已经不全,当世还能让她復活的不出五人,很可惜我不是其中一个。」 「哎你没有回答我上一个问题,」穆星河仍然不屈不挠,「那你要她真灵有何用?」 沈岫闭口不言,穆星河却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嗨呀,我们什么关系,不好意思说吗?」 「什么关系?」沈岫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不就是你看不上我我也看不上你的关系吗。」 穆星河顿时闭嘴,如遭雷噼。他这一路都待沈岫极尽恭顺,满口大佬大佬地喊,谁会看出半点看不上的意思,且谁会想到一个小小的练气菜鸡能看不上这个传说级的金大腿呢,然而这人竟然就那么平平淡淡地说出口了,而且还很坦白。 穆星河只能讷讷道:「大佬,你这样混社会会吃亏的……」 然而大佬并不需要混社会,看他从名门弟子变成魔道大佬,也没吃过半点亏的样子,也怪不得有这种有什么说什么,不想说就理都不理的脾气了。 结果大佬竟然那样说了之后,还大发慈悲,竟然愿意理他一下:「我怀疑她的死和我有关系,我需用秘法復现她死前情景。」 穆星河「啊」了一下,他虽然并没有全懂,但还是忽然想到了一个词:验尸。 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内心正在默默考量,忽地沈岫回过头来,看着他,他的眼眸比这无尽的长夜还黑,可是眼底依旧有藏得深深的湛然冷光。他似乎想再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扭过了头,走近了这闪烁星光的夜幕中。 穆星河跟上了沈岫的脚步,说道:「我得想个办法出去,不然我这点修为早晚被吃光,那就真要死在这里了。」 沈岫点了点头。 穆星河又接着说道:「不过,这个时候撤退真的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时机,反正我们混进来的目的已经达到,我们下来之后,裂痕会弥补,他们肯定要开始抢那幅画像,如果我还在,又要想办法不被波及了,还是先逃出来好。」 「上面如今打成一团,你的确不安全。」沈岫只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上依旧是沉沉夜色,不知道他看出来了什么。 那幅画像不见了,在献祭三个人后,裂痕弥补之时。不知道是谁将中间的屏风推翻,一声轰然巨响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剎那之间,众人回过神,画像已经就这样消失。
第72页 便连是凌远栈也不知道是谁将画像藏了起来,即便每个人都会简单告诉自己他拥有的手段,但行走于世,没有人会把自己的所有手段告诉他人。 一干人便开始互相怀疑,甚至动起手来。 他们的思路也已非常清晰,既然已经踏入小楼之中,五阵也已破了四阵,按照本来的计划,本来就要大打出手各凭本事。如今画像消失,也不过是让他们有想法杀到最后一人——若只剩自己存活,搜身总能搜到那幅画像。 有些人对自己的力量不大自信,便想要投靠强者,让强者作为自己的依靠。 这里看上去最强的应当是剑修黎若薇。然而黎若薇看到这般情形,毫不犹豫拔剑出鞘,剑锋凌厉,她执着利剑独自走向小楼深处,只留下了冷冷的话语:「别跟着我,否则休怪我剑下无情。」 而凌远栈在黎若薇离去以后,也开始走向另一个方向,他作为曾经的团队领导人,嘆了口气,说道:「我们能破得阵法,之前偷偷进来的灵璧门弟子或许也有办法破阵而入,就此别过,诸位请各自小心。」 自此,散修联盟已经彻底破裂,下次碰面,或许就是兵刃相见之时。 而此时,月光之中,偏门之畔,一群人解下自己的黑色斗篷。他们穿的都是一色服装,腰挂玄铁制成的铭牌,上刻灵璧二字。 中有一人,面色苍白,咳嗽连声。他的头领有些担忧地望着他,说道:「柏秋,你的伤势不要紧吗,要不要现在这儿等着我们?」 被问及的人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这个秘府有些关窍,或许只有我能解开。」 赫然是穆星河之前搭救的段柏秋。 片刻之后,杀戮已经静悄悄地在楼中开始。 一道符篆划过门扉,只带起了轻微的风声,风声过后,有人闷哼一声,重重倒地。不过一息之间,他已经没有了气息,一枝月季从他的眼眶刺穿到后脑,有红红白白的血液混着脑浆流了出来,而月季绽放在他的眼睛之上,分外明艷。 有人蹲在他的身后,手指沾上血液,在自己的唇上一划。那分明是一张平平无奇毫无特点的男性脸庞,因为这浓郁的血色显现出分外的妖异来。 中天一片无情月,清清冷冷,明明朗朗,月光落到他的面容上,他似乎感受到了凉意,忽然微微笑了起来。 如果不是真气一直在流逝,穆星河或许会觉得现在这个境况还不错。 他行走在无尽的夜色里,连足下的地面也是一片不断变幻的夜色,周围星子闪绕。虽然空空茫茫只剩下这天空一样的景色和几片星云,置身其中却会觉得天地广无边界,自己不过是宇宙尘埃。 多么超自然的景象啊,换了以前的他,每天上课下课吃饭睡觉打游戏,怎么可能看到这样的景色。 可惜他终究还是要找出天地的边界,他得出去。 穆星河走在前面,试图用小清风诀护住自己的真气不让它流泻,但效果终究微乎其微,他也懒得费劲,干脆解除了,回头对沈岫笑着说:「我真气若是流逝完了会死,麻烦你救一下我哦。」 他虽然要强,但没想到办法的时候,该求助就求助——有坚持和固执从来都是两码事。 沈岫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嗯。」 穆星河看着头顶和四周,星星越来越密集,连光线都越发明朗,他转过头去观察环境的时候,看到沈岫的脸,在清冷的光线下有着莹润的光泽般。沈岫接触到他的目光,淡然地回望了过去,眼中映着无边无际的星光,那一颗泪痣叫他那张平凡无奇的脸平添了几分魅惑。 穆星河其实有点想问他知不知道这个地方出去的关窍何在,看着他又忽然觉得完全可以自己解决,那些问题他也再也懒得说出口。他心中忽定,问道:「梅庭雪懂星象?」 沈岫回答:「修真之人多少都会懂一些,尤其是修习阵法,星象运转是必须明了的。」 「啊,教练我也想学阵法,」穆星河随口说道,他眯着眼看着天际,凝神看了看,最后指着一个方向,「我知道了,那里走。」 穆星河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发生,然而这一个区域确实与旁的地方不一样。 站在那里,头上一片星辰覆盖,而四周亦是星辰环绕,没有一处是空着的,就好像处于世界的中心一样。穆星河站在众星之中,沐浴在满天星光之下,忽然很有戏瘾。 然后他就开始发起了疯来,说着他是希瑞之类的话,此画面太过不堪,在此略过不表。 穆星河胡说八道了一会,最终还是消停了。他揉了揉肌肉运动过度的脸,抬头看着满天星斗,脸上也满是那淡淡的微光,映得眼睛越发明亮。 他指着头上的星辰:「——看,北斗七星。」 闪烁的众星之中,有七颗星子分外明晰。 穆星河的真气在不断流逝,他感觉有些疲乏,伸了个懒腰,缓缓道:「对于这个阵法的出口,我有两个猜测。」 「我们来时,木槿、月季、紫荆皆在开放,紫荆花期在冬春,最早是九月初秋,木槿月季都是夏时之花,最晚开到秋季,可见我们进来这个幻境的季节应当为秋季,『斗柄东,则天下皆春;斗柄南,则天下皆夏;斗柄西,则天下皆秋;斗柄北,则天下皆冬』,反推过来,斗柄所在,即是西方。」
第73页 「古今阵法常设八门,——休生伤杜,景死惊开,生门往往是阵法出口之所在,生门属土,居东北方艮宫,是地载万物,天地復甦,阳气迴转之象,故而意味的是生。我们以北斗七星为标,向东北行走,或可找到出路。此为猜测其一。」 沈岫静静听他说完,忽地开口道:「但阵法若要活起来,八卦方位是不断变化的,判断八门方向并非那么简单。」 「对,之后还需各种迹象推断生门所在,并非直行东北即可,」穆星河点点头,又说,「但我有第二个猜测,此处只有一片天幕,满天繁星,我们的线索只能在星星里面找,破解的方法,或许也只在这里。」 穆星河说累了,忍不住坐在了地上,他指着头上那七颗星辰:「我们所处在的地方是北斗七星之下,在北斗的四野,则是二十八宿。」 「以星辰作为唯一线索来考虑的话,我们现在站在这个星海世界的中心,而二十八宿则在我们的四周,」穆星河的语速不快,在他身上少见这样沉稳而笃定的模样,他慢慢地说,「或许这个世界的构成并不是一条地平线被天空所包围,而是一个半球形的空间,我们一直走,大概可以摸到星辰的界限。」 少年的眼眸是如此明亮,倒映着无限的星辰。 第39章 请你们珍惜气氛 其实这话穆星河说出来觉得很奇怪, 他从小到大的认识都是地球是一个球体, 处在漫无边际的宇宙之中, 他只能将这里想像为一个密闭的空间,一个巨大的房间。不过他猜测沈岫要理解并不难。反正修真界的科技水平仍然处于古代,对世界的认识应当也是天圆地方。 他只希望这个幻境世界要小一点, 不然他的真气很可能就撑不到找到出口的时候了。 沈岫没有搭话,穆星河又缓缓地说了下去:「四方有四灵,东方为青龙, 东方青龙七宿就在那边。角宿是东方七宿之首星,黄道经过其中,是七曜所行之处。角宿有两颗星,古代人认为角二星是天关, 其间就是天门, 进天门之后就是天庭。」 他遥遥一指:「——我们的出口,应该就是在那里。」 在他远望的方向,天色有如一面深蓝色幕布,垂落下来。在那深蓝接近墨蓝的天幕上,无数星辰落于其上,他所指之处, 落着两颗星子, 一者亮白一者苍黄,有着分外明朗的光辉。 穆星河忽地回头一笑:「大佬, 你觉得如何?」 他问是这样问,然而心中已然不需要答案。他方才说过一个有漏洞的猜测, 沈岫是毫无犹豫反驳了他,而他说这个想法的时候,沈岫终究一直没有说什么。 沈岫点点头,穆星河一下从地上跳起来,站稳了,他习惯上拍拍自己的衣襟后背,哪怕这片地儿可能半点尘埃都没有,他拖着声音嚷道:「决定了就走吧走吧,我感觉我的真气快要退回养气水平了。」 很可惜这话并没有如他所愿,让大佬怜惜地说什么让我来带你御风行走之类的话,当然也很可能大佬觉得他还死不了,根本不需要操心。这么一想沈岫还真是一个言必信行必果的人,他说了不会出手,那全程真的没有一次出过手。无论谋划还是战斗,都是穆星河一手完成。 想到这里,穆星河边走边问道:「大佬,你老实说,你之前知不知道这里怎么出去?」 「不知道,」沈岫答得果断,「她虽炫耀过机关,但必不会说解法。更何况这样的地方,绝不是主阵法之一,她连提都不会提。」 穆星河嘿嘿一笑:「对……这个不是土阵。」 在上面的时候,他有意误导,并没有直说。结果后边他就被当成炮灰扔了下去,那就更没有必要说了。其实无论祖师画像还是土阵,凌远栈他们都猜错了。 他明白沈岫心中必有和他同样的推断,因此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反倒是沈岫忽然开口,说道:「星象之学,常与阵法、卜算相连,你未曾能接触到这方面知识,却也还能读懂星象,算是少见。」 大佬绝少夸奖他,或许对于大佬这样天赋的人来说穆星河这个水平实际上也不算什么,毕竟穆星河这个年纪他早就在云浮内门扶摇直上了。 突然被大佬一夸,穆星河有些不适应,他挠挠头道:「其实嘛,是因为我第六感容易失灵,小的时候爱乱跑,找不到回去的路,只能靠头顶星星去认路。」 「傻,」沈岫简短评价说,在穆星河打算辩驳的时候又明智地切换了话题,「修真之人往往有心血来潮之感,若是感觉常常失灵,或许是肉体与灵魂不大契合的缘故。」 穆星河心头一跳,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又似乎更不明白,那感觉一闪而过,他终究还是放弃了思考。他回头看了一眼沈岫,沈岫沉默地行走在夜色里,星辰的清辉映得他的身影越发清寒。 其实刚才有一刻他是觉得沈岫看穿了他的来歷的。但是连穆星河自己其实都不大介意,沈岫就更不会管他是人是鬼。于是穆星河又转过了头,和沈岫一前一后地走在这条漫无边际的星路上。 穆星河猜得没有错。 这个空间并非真实的宇宙空间,它只是藉助了很小一部分的宇宙规律,模拟出一副夜空的图像来。这个空间是有界限的。 甚至说这个界限比他想像得还要小很多。 当穆星河的真气流逝得只剩下养气期的水准的时候,他已经感受到那些星辰距离他越来越近,体积也越来越大,这果然是过去的人做出来的阵法,星辰并非一个球体,而是一些光团,他走入群星密集之处,四周便越发明晰起来,他都能看到沈岫那平平无奇的蓝色衣袍中暗藏的兰花图纹——啧啧,讲究。
第74页 他深入群星之中,原本在他心里勾画好的地图忽然有些混沌起来,他停下来想了一想,却不料此时沈岫已经越过他,走在他身前,低声道:「走吧。」 穆星河「啊」了一声,欣然接受。 不久以后,穆星河看见了那两颗星,或者说是两团光,暖色的苍黄和冷色的明白在两者之中交汇出淡淡的金色来,覆盖出一条道路。 那道路依旧是由夜色汇成,却有些微的如同光芒凝成的金砂如同星辰一般点缀其中。 那意思很明显,——是这里了。 穆星河又想起那些人自以为阵法得破然后惨死的样子,心头有半秒钟的犹豫,但半秒之后仍是决定相信自己的判断。 他走过去,测定两者之间的界限。 三步。 他回头看了一看,沈岫仍是站在他后边,大大小小的光团以及远处的星辰仿佛以他为中心绽开,背后是暗蓝色的无垠天幕。 而沈岫在静静看着他。 穆星河想,他要离开这里了,外面或许再也不会有这般景色。 他仍是别过头去,果决地走向他所推断的出口之处。 他伸出手触碰空气,那一瞬间,却似乎有无数的风夹着雪向他吹来—— 穆星河觉得元神巨盪,他下意识就要闭上眼睛,而须臾之间,他又警觉了过来。 他感受到那是一种排斥的力量,生冷,刺痛。但与此同时又有一种吸引的力量,在引动他的真气向前涌去,连同他的身体都似乎要撕裂。 这是什么力量? 又或者说,这些幻境究竟是什么? 他努力睁开眼睛抵抗着身体的反应,走入幻境与幻境之间的界限。他来的时候这个幻境坦坦然张开在他面前,以一片永夜的颜色。可进去之后才发现无数星辰在里边闪耀。他进入的时候并未觉得痛楚,只有一些本能的恐惧,可这时候却有奇异的排斥力量朝他而来。 穆星河并未犹疑,往前一步,四下的风景飞速在他身旁退开,那一幅幅星图混着夜色被打碎,而他自己仿佛也被打碎,眼睛被刺得生疼。穆星河依然看着,那不过是须臾时间,但穆星河却感受到了时间洪流的奔腾和止息。 万物破碎,而又重新组合,无数星辰汇成明月,暗色的星空汇成树影参差,光和暗交汇起来,构成了庭院与高楼,花木与小径。 他回来了。 强行抵抗的疼痛让他的眼睛干涩,眼眶疼痛。 穆星河仍怔怔地看着眼前景象,心中仍回想着那片刻之间的破碎与重聚,毁灭与再生。 他看到了一个小世界的诞生与消亡。 是真是幻?这个幻境比之前那个星海幻境要真实许多,有风,有夜的微凉,泥土路和青石径有不一样的触感……一切与他所认为的真实世界一般无二,但仍然是幻境。 而外面的世界何尝不可能是更大的幻境? 穆星河抬起手来,在空中虚握了一握,微凉的空气涌入他的手中又飞快地被挤压出去,最后只能感受到掌心和手指的温热。 幻境如何?真实又如何? 万物皆虚妄,可他依然在掌控着自己的命途。 一念至此,他身上仿佛有什么枷锁顿时碎裂。 忽然间一股汹涌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明月清风,阑珊树影,伴随着方才逝去的星海幻境的世界,伴随着那股气息,一起向他而来,深入他的毛髮体肤,仿佛是之前破碎重组过的他中间遗漏的东西重新回到他的身体中间。 身体中的真气伴随着这样的变化而节节生长,充盈在他身体每一寸之中,他脑中仿佛有什么禁锢被解开,眼前天地忽然越发清明。他虽未曾动作,却有清风盈袖,月光像纱一样披了他满身。 穆星河如释重负,终于闭起眼睛。 他之前一直困惑着的问题,虽然未曾迎刃而解,却已经不再是穆星河的禁锢。 他对真气的掌控进入了更加细微的境地,更能清晰感受到天地的真气是怎么样的流动,闭上眼睛都能感受到头顶冷月的光辉,又是什么样的树影,被风摇动遮住了月光。 或许这个幻境真的与他有什么联繫,他竟然在此时进入到斩月碎星诀的第一重境界。 在玉简上,斩月碎星的第一重境界是察天地灵气,以明月朗星养自身真气。穆星河在进入第一重境界之前,并没有办法学习斩月碎星诀的任何术法,但他却也能感受到他天赋的落月痕能力上清晰可感的有了一些增幅。 当然,相比起真气的变化来,这倒不算什么了,他现在的真气几乎足有之前的两倍,对真气的体察也比之前更加细微,这意味着他能用更多的术法,而阴阳师系统——包括回合的持续,盾的强度能支撑更多的时间。 这才是他赚大了的地方。 穆星河心中万种想法转动,但终究只过了几个唿吸的时间,他听到后面有动静,便自然地回过头去,只见沈岫安安定定地从幻境中出来,有些微黑影从他身后褪去,然后化成了树影。 沈岫看见他却怔了一怔。 穆星河感应到脸上有什么凉凉的东西,才反应过来刚才因为负担过大,眼睛刺痛,现在还在流泪不止。 虽然那并非出于他的意愿,他依然不大愿意在这人面前显现这般模样,他随手抹了一把眼泪,笑嘻嘻地说:「我没有变秃,但我变强了。」
第75页 沈岫完全不理会他这种胡言乱语,他凝视着穆星河,吐字缓慢而清晰。 他的眼眸清冷,唯独那一点泪痣分外热烈,给他冷淡得近乎冷漠的面容添加了无边的艷色。 「——斩月碎星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墨初歇的地雷~感觉到一波爱的供养! 感谢星辰白吿的地雷~ --—————————————————— 这章的分析基本属于瞎几把扯,请大家不要深究,咳咳这几日在下潜心修道,夜观星象,发现周四到周末日更四天,周一周三休息,周二更新,总共是一周五更,这样的更新频率很适合在下。 因为我写文有时候回头看一看,发现不对劲可能几千字就被我删了重写了……如果没有存稿的话这些文字垃圾会被大家看到的,我不要!! 第40章 所以走路不要玩手机 穆星河感觉有些头痛, 他纵有千般机巧, 在这个大佬面前好像什么都无法隐瞒, 这感觉,不太好。 沈岫看着他的神色,又缓缓说道:「斩月碎星诀不是什么禁忌功法, 不过你未来最好还是编一个来由,我是因为功法原因对这一脉熟悉,因此能一眼看破, 别人虽不一定,但未来保不住也有从你招式上看出来的。」 「你下去一趟有所收穫也好,毕竟之后的事情未必能靠谋算解决。」沈岫淡淡道,然后说了一句「走吧」, 便再也不理他的追问。 「之后的事情未必能靠谋算解决」是真的。 穆星河和沈岫没有走出几步就看到了一具尸体。 那是他们之前的伙伴, 死在了庭院中。半边身体已经腐烂在泥土里,几乎与那些枯败花枝融为一体,手上还握的一串珠子如今也是黯然无光。穆星河蹲下来,观察了一会,大感蹊跷。他记得他们一行人都已经进入了小楼,为什么还有人死在外面? 穆星河找不到答案, 终究还是站起来, 继续往小楼走去。 小楼的前厅如今已经一片狼藉,挂着那幅画像早已不知所踪, 其他东西东倒西歪已经躺了一地,屏风也不知道被谁推倒了, 穆星河把屏风扶起来,那幅负雪红梅上多了点点血迹,好像又盛开了几重梅花一般。 穆星河将屏风折起来,念动法诀,将屏风收入自己的储物袋之中。 穆星河随口问道:「你认识梅庭雪,她是妖修,你可知道她的原形是什么?」 沈岫静静看着穆星河的动作,慢悠悠地说:「难道不是梅花?」 「大晚上的开什么玩笑哦,」穆星河把储物袋贴身放置,「他们傻,我可不傻,我姓穆也不一定原型是个木头啊。再说了,谁那么自恋会把那么一大幅自己原型的画做成屏风,打开门就能看见啊。」 「……其实确实还挺自恋的,」沈岫意有所指,不知道回想起了什么,终究还是懒得和穆星河玩猜谜游戏,道,「她是凤仙花修炼而来。」 老实说这个答案还是十分让穆星河意外的,他想过梨花杏花桃花,却没想过一个叫梅庭雪的人竟然是一朵凤仙花儿。作为一朵本来寿命不多的凤仙花,能修炼成接近金丹的一方大妖,那也是不容易。 「我猜她师父或者祖师什么的才是梅花,然后她跟了人家姓梅,然后……」穆星河顿了一顿,听到了些声响,警觉地往四周望了望,笑得宛如进了米缸的老鼠,「然后那个所谓的祖师爷画像,就在我的囊中。」 他事情已了,走到沈岫身边,掏出几张符纸来,齐齐往空中一抛,符纸落地即燃,三只小妖怪在他面前悠悠落下。 穆星河以手抱胸,忽然望着空无一人的楼梯,说道:「听到这里就出来呗,耐性太好也可能错失良机哟朋友。」 没有回答。 「你的对手只有我……」穆星河还在说着,忽地空气忽然一阵扭曲,在叫人措手不及的须臾时间里,疾风带着冰凌,以剑的形状由扭曲的空气中激射出来,直向沈岫而去! 沈岫却是以一种难以捕捉到的身法,轻轻巧巧躲开了这个攻击,而沿着它原本的路径,这道凌厉的攻击便袭向了沈岫身边的穆星河! 穆星河看着沈岫这种毫不犹豫卖队友的行为,语速忽然飞快:「所以我说你的对手只有我,你别看旁边那个傢伙修为比我高,他根本不会管我!」他噼里啪啦地说着话,动作却没有停,斩风诀连发三道,直直抵住那一道攻击。 对方的修为应该在凝脉期,而这道疾风混合着其它属性术法,根本不可能被他用同样属性化解,因此穆星河的决策只有发出三道斩风诀,尽量阻挡对方术法的势头,让自己可以轻松避开。 第一道斩风诀被轻松破开。 第二道斩风诀让那道风剑顿了不过一眨眼时间。 第三道斩风诀,风剑的来势缓了下来。 云浮派以风雷之法闻名,若说对风属术法的理解,没有任何一个宗门敢说能比得上云浮派的。穆星河作为一个修习《太乙清风》的云浮弟子,对风的理解自然也不会太差。 风属术法,飘逸,轻盈,容易掌控,善于变化,但同样的,也很容易被影响。 那人掌控的术法虽不如他完美,但是胜在修为高,他发出三道斩风诀,也仅仅是将对方的势头阻了一阻。 但也就是这一点点的迟滞,对穆星河来说已然足够!
第76页 月光透过窗棂照到内堂,带着凉意披落到穆星河身上。 斩风诀是穆星河的天赋术法,他很爱用,也很常用。但他还有一个天赋术法,没有几个人知道,他也几乎没有机会使用。 落月痕,一个属于月夜的术法。让自己身法提升数倍,轻盈无比。 这个夜里,有清风,有明月,註定是属于他的夜晚。 穆星河在天赋术法的加持下,只稍微退了退——虽然身姿还没有沈岫潇洒,但终究还是躲开了。他凝一凝神,没有再给对方攻击自己的机会。 他符纸一掷,一手微抬,地面化为一片血海,无数的鬼手从血海中钻出来,在虚无中不断地伸展着自己的利爪,仿佛要把能触摸到的一切都拖入地狱。 神乐的全体攻击技能,召唤·炼狱! 于此同时,穆星河听到一声有些粗重,有些痛楚的喘息。 只凭那一道控制不住泄露的声音,穆星河已然能够确定对方的位置。 「风鼓雷!」 穆星河考虑到自己还是第一次正式召唤式神编组战斗,只召唤出三个式神:天邪鬼青、天邪鬼赤和赤舌。对手并没有展露身形,天邪鬼赤和天邪鬼青都无法使用,而他自己的术法乱扔的话那就太浪费真气了,因此即使现在不是最佳时机,穆星河也决定使用一手风鼓雷。 风鼓雷是赤舌的技能,赤舌击鼓召唤雷云,降下两道闪电,每道有30%的机率清空对手的行动条。因为这个技能特性,赤舌一般在穆星河的队伍里担当的是控制位,所搭配的御魂是通常是冰冻、眩晕等其他控制效果的。 御魂相当于式神的装备,每种御魂都有不一样的效果,而因为在这个世界里,推条的效果过于强势,穆星河为了强化赤舌的推条效果,所搭配御魂是日女巳时,日女的御魂效果是无视效果命中攻击有20%的机率使敌人行动条击退30%。 穆星河给风鼓雷搭配的御魂属性侧重于速度,它的行动很快,几乎是穆星河刚开口,两道玄雷就落了下来,穆星河闻到一丝焦味,而在雷云余威之中,有个身影狼狈地现了出来。 那的确是穆星河曾经的同行者,穆星河记得他姓何,名世生,不知道真名还是假名。那个人面色惨白,真气有些受损的样子,看来在之前的战斗中受过了伤。因此也怪不得方才哪怕如此直白表现出沈岫见死不救的意思,他也没有出来。 何世生一手微抬,手指竖起,似乎本来在是打算使用什么术法,但是依旧在赤舌的双重推条效果下无法动弹。穆星河怕极了这个人脱控后会放点境界压制吓他,立马驱使自己的式神前去搞他。 天邪鬼赤的速度和赤舌不相上下,几乎就在同时沖了过去。撞人是天邪鬼赤的普通攻击,自从赤舌出招之后,穆星河就没有了鬼火,只能让剩余的式神使用普通攻击。而天邪鬼青因为被穆星河当做输出主力,速度并不高。 穆星河可以同时对自己的所有式神下达指令,但是因为式神速度的差异,每个式神行动时间都不一样,至少现在天邪鬼青还静静待在穆星河旁边,没有会动作的前奏,而在系统里穆星河已经可以给赤舌和天邪鬼赤下达新的指令了。 这种表现方式与阴阳师游戏里大不相同,好处在于在穆星河自己可以作出各种行动的同时给式神下达命令,如果是还是按照回合制的模式可能就是式神疯狂乱动,穆星河可能不知道挨了几下,这很不好。 但对穆星河而言,他计算鬼火的难度增加了。 如果说真气是制约穆星河出手的能源,那么鬼火就是制约式神出手的能源。鬼火是阴阳师游戏里的设置,每个式神使用技能都要消耗鬼火,战斗起始鬼火值一般为四点,而五次行动即行动一轮之后会回復,战斗起始鬼火值回復为三点,行动三轮之后鬼火值的回覆增为五点。 当穆星河召唤出式神之后,脑中会很清晰地感受到鬼火和鬼火行动条这两个概念,甚至当式神使用技能后他还感觉到鬼火的消逝,只是现在受环境制约,他必须提前下达指令,计算好鬼火的消耗与回復。 不过这个对穆星河来说并不算什么问题……计算鬼火是打斗技的基本功,计算自己鬼火的同时清楚对方鬼火的存续才能最好地选择策略。当年他就是一边走路,一边算鬼火,才会撞到个像电线桿似的东西,才会变成一个带着非洲式神去修真的可怜的傢伙。 ——————————8.19修 第41章 处处杀机 何世生被推条后的动作虽然缓慢, 但是行动依旧是以肉眼可见的。穆星河感受到日女效果的触发, 但何世生的似乎受的影响不大, 他猜测是赤舌技能本身清空行动条的效果并没有触发。 日女的推条效果自然不能和风鼓雷的清条效果同日而语,何世生很快就可以恢復行动,穆星河察觉到这一点, 默念法决,如意索化出实体,将何世生牢牢捆住。 穆星河已经是让动作尽量快了, 可何世生能与凌远栈来到这里,又怎么会是什么简简单单的人? 穆星河的绳索刚捆上,他的行动已经恢復正常,只见他低喝一声, 身体外部似乎凝出了一层保护膜, 冰霜仿佛是由他体内迸出来,使得他整个人都笼罩在灰白色的冰霜之中。何世生低喝一声,穆星河的那道如意索竟然被化成冰霜,随着何世生的一声低喝而碎裂。
第77页 他起码也是个凝脉期的人,怎么会轻易被穆星河制住? 与此同时,天邪鬼青奔了上去, 拳头飞快向何世生挠了三下。 那人只带起一阵掌风, 穆星河感觉真气一阵巨盪,天邪鬼青虽然已经回到了他的身边, 但是穆星河可以看到它的血量已经掉了小半——没死还是因为天邪鬼青怎么说已经是五星满级,战斗力还是非常可观的。 穆星河还在说着话:「不愧是凝脉期!厉害厉害!你就放心上吧, 我旁边那个傢伙绝对见死不救的,不要怕。」 「你竟然是个妖修?」何世生面色却是很不好看,「混在我们中间果然居心不良!」 穆星河一脸正气:「说什么呢,我是正宗道修,以后是要悟道飞升的!」 他嘴里胡说八道,却是没有一句过脑子的。 因为他现在在飞速地思考着对策。 他的天邪鬼青原本也是穿日女的,但是由于目前他没有别的输出式神可以用,就扒了一套针女给天邪鬼青穿着——针女是这游戏最主流的输出御魂之一,触发效果是造成对手生命上限百分比的伤害,面对高血量的敌人时效果可谓是十分兇残。 天邪鬼青是他的主力,基本依靠它和自己给对手造成伤害,且输出并不需要消耗鬼火,除了速度慢一点之外都是非常方便的。 他为了逼迫何世生现身,在阴阳师选择上没有使用他习惯的晴明,而是选择了神乐。所带技能是召唤·炼狱和通灵·疾风。疾风可以说是神乐的核心技能,它的描述是将疾风之力赋予一个队友,使其立即获得行动机会,凭藉这一手疾风,神乐这个小萝莉曾经在某个时期称霸斗技场。 这是一个使得自己战斗队列极富机动性的技能,无视式神本身的速度和行动条,让式神立刻行动,可以及时加强攻势或是弥补失误。 他看着身边面前的n卡们,计算着它们行动速度和鬼火。 他目前的还不需要使用疾风。 而何世生受到天邪鬼青几次攻击,显然吃了些亏,他面色苍白,忽地拿出一张符篆来。 ——凝脉期不比他们练气期,凝脉期早已不需要藉助符篆使用术法,一旦掏出符篆,那道符篆必有来歷! 穆星河使用的阴阳师是神乐,没有晴明一样强大的防御技能。 然而此时,赤舌的行动已经开始。赤舌只是冲上去普普通通地攻击了何世生一下,被何世生弹飞回来——没有鬼火,赤舌自然不能使用那声势骇人的攻击,并且也很不幸地,也没有触发日女的效果。 何世生的符篆已经发出了光芒,穆星河隐隐然已经感受到其中所封印的强大力量。他可以再施一道如意索,但是此时动作恐怕已经是来之不及! 何世生使用的符篆名为大日破元咒,是一道炼魂期前辈所画之符,大日降临,破除虚妄,他方才遇敌,对方实力压制他太多,以至于他没有机会使用这道符篆。实际上他原本也不打算对穆星河使用这道符篆的,但是万未想到穆星河竟然不是他们所认为的毫无抵抗之力的专修辅助、治癒术法之人,而是个手段莫测的妖修! 穆星河所驱使的妖怪他从未见过,这些妖物的能力也颇为可怕,他是久经战斗之人,自然清楚他再拖不得! 因此即便是穆星河身边还有一个人,他也顾不得了,直接激发大日破元咒——这道符篆激发后,无论穆星河的手段再诡异,也会直接被大日之力吞噬! 可当他的符篆法诀运行到一半的时候,他看见穆星河面前那个红色的、健硕的、形貌丑陋的妖怪忽然背过身去,朝他拍了拍屁股。 ——究竟是什么自信,才让这个丑陋的妖怪都能瞧不起他? 不过是一个任人差遣的小妖怪而已,就已经敢在他面前如此嚣张?他纵然斗败、纵然是仓皇逃跑,那也是一个超出他主人许多的凝脉期! 他忽然怒不可遏,随手便祭起他的法器向那个可恶的红色妖怪扔去。 然而他动作方止,心中忽地一阵冰凉——他着道了。 那个拍屁股分明是那只妖怪的妖术,就是要拖延他使用符篆的时间!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早已来之不及。他还未重新催动法诀,就见到穆星河结出一个奇怪的法印。然后那只青色的举着风筝的妖怪忽然就冲到他面前给了他三下。 他闷哼一声,那分明是貌不惊人的小妖怪,可是那三下攻击里竟然有两下给他的打击尤其的大,那不仅仅是真气,连同血气都一阵翻涌,再支撑不住! 他竟然就这样输给了一个练气期,就连生命都要交代在这里—— 带着浓浓的不甘和恼恨,他失去全部力量,倒了下来。 穆星河松松筋骨,慢悠悠地走过去蹲在何世生面前。 他微笑道:「不要怕,我们不是什么坏人,就想问问你,自从我走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可何世生却大张着眼睛看着他,眼角几欲迸裂,他面色灰败,声音沙哑得似乎是从喉咙最深处带着血挤出来:「……原来……原来是你!害我至此!」 穆星河莫名其妙,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会忽然变成这样:「你说啥?什么是我?」 何世生还待再说,但穆星河忽然本能地感觉到一阵危险袭来,他往后滚了一滚,敏锐地感受到了真气的动盪。待他再回过神的时候,何世生已经断去了唿吸,再也感觉不到一丁点属于他的气息。
第78页 唯有那双眼睛还死死地盯着他。 穆星河被看得心里有些毛毛的,他有些茫然地说道:「我还没打算杀他呢!」 「不是你杀的。」沈岫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皱了皱眉头。 穆星河心中也大觉诡异,回头想到这里本来就是布满了种种阵法的诡谲之处,心中更为警惕,说道:「很蹊跷,我们再去看看。」 穆星河翻了翻,发现对方的储物袋,看都没看,随手便收了起来。 说着他将自己的几个式神收了回去,这是他第一次使用式神实战,然而负担依然大大超越了他的预想。 这不是回合制游戏,时间是一直在流逝的,他必须在那稍纵即逝的空隙里给式神下达指令,要去计算鬼火,估测式神们的出手时间。而他自己要去观察战局,也需要集中精神去念动法诀调动真气应对敌人。 这一战下来,他的真气虽然还好,但是精神实在是高度紧张,给他带来的负担确实不轻。 更何况这个敌人是他刻意选择过的——在他真气最盛的时候,一个显然受过伤的对手,正好是他去测试、练习召唤式神的战斗最好的对象。 「这个时机不成熟还是少拿出来,真的是太累了。而且正好何世生没怎么释放威压,我才能那么顺利。不知道三个式神编组好还是五个好,五个我可以带招财猫火灵回鬼火了,但是五个负担可能更大,我还得算超车公式,不要太牛逼了。总之我们还是能躲的尽量躲,能哔哔就不要动手……」穆星河一边碎碎念,一遍慢慢地往前走,观察四周的情况。 很奇怪,分明是夜里,但是他深入内堂,依然有月光照入室内,月光下一切都清晰可见。 房子已经变得很狼藉,时不时就能看到剑痕和术法侵蚀的痕迹。 穆星河试图去分析:「是黎若薇先上楼,有人想要跟上,还有一个人……当是凌远栈……独自从另一边上了楼,没有人敢阻止他。他们离去之后此刻就开始发生争斗,有人遁入内堂,有人追凌远栈他们而去。」 穆星河復原着这里的战况,可以推测出有些人又结成了短暂的联盟,共同探险。还有人深入内堂搜寻能用的东西,又因为利益开始发生战斗,但人群中最强的黎若薇和凌远栈分别独自上楼探险,早已远离了他们。 穆星河想着,忽然「啊」了一声:「尸体。」 其实进过他方才的推测,在这里发现尸体已经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但是这具尸体又仿佛和之前看到的有点不一样,那人储物袋已经不在身上了,估计是被人拿去找了祖师画像,那具尸体是在血泊中的,是有术法以武器的形状在他的胸口扎了一下。 他想一般情况下不会这样,修真者都自负于神仙手段的术法,那人死前气息已绝,怎么会有人故意做到这样残忍的地步? 穆星河还在疑惑,沈岫却开口了:「在妖气浓重之地,他人躯体机能未毁,加上一点残留真灵即可被妖气自然炼化为妖鬼。妖鬼没有意识,但还能保留部分之前的能力,还容易被有心妖修收服,为免除后患,在这里杀人通常会彻底一点。」 穆星河忽然明白,为何之前那个黑袍人杀他只抹去了元神,而在荒原里却用术法把人杀了个彻底。 然而想明白了一个问题,新的问题又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的面色是少见的严肃,他缓缓道:「那这样的话……这里还有一个抱着其它目的杀人的人……我想我知道是谁。」 穆星河想了想,又笑了笑:「我还当凝脉期都那么傻,我的前途简直一片光明呢……」 沈岫点了点头。忽然说道:「无门无派修炼到凝脉以上自有他们的本事。」那话语里很有几分叮嘱的意思。 穆星河明白他的意思。 ——不要因为一路上事情大多都进行得顺利就小看他们。 甚至或许他混入人群早有人看破,只是在一旁看着他表演而已。 这座洞府里,不仅是他和灵璧门的人别有目的,就是与他一起来说寻宝的人们,实际上也未必都是来寻宝的。 他其实并没有小看过谁,只是这个情况,确实比他想像得要复杂一点——这或许并不是一次单纯的寻宝探险,或许楼中的人都在疯狂杀人,但有些人的目的,并不是楼中的宝物。 穆星河凝神细思了一番,最终轻轻嘆了口气,说道:「我们上楼。我们先点检一下这里的尸体,然后尽早上楼,有危险的人物……都在楼上。」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感受到了一波实力宠溺! 感谢居江的地雷x4 感谢墨初歇的地雷 感谢rikachi的地雷x2 感谢星辰白告的地雷 受宠若惊,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勤奋更新了~~~晚些还有一个短的更新,捂脸 第42章 处处杀机 一座孤楼, 无限月明中。 柳弥在一场恶战之后, 登上了小楼的第二层。 小楼是三层的小楼, 第一层无非都是一些散乱的家具和装饰,楼上的房间才是梅庭雪所藏宝物的地方。——尤其第三层,据说是她炼药炼丹日常修习的地方, 收藏一定不凡。 他依靠在楼梯与墙角的暗处,将丹药吞咽了下去。 他原本不打算在第一层多耽搁时间,奈何人心浮动, 他不得不去解决一个碍事的。老实说,纠缠于楼下的人都没什么眼力见,更没什么本事,他只靠着自己所学的术法就将对方打败, 如今他吃下这个丹药, 只是为防不测而已。
第79页 或许来到这里就意味着他将面临的都是恶战,他必须十二分小心。 柳弥修行数十年,虽是散修,但机缘巧合,所学的基础功法在修真界也算是中上品,他的术法修为还说得上是不凡, 在凝脉期散修中也算一方强者。更何况他上一回历险拿到了一个强大的法器, 加上自己的其它符篆,他有九分的把握在这楼中全身而退。 ——只要不遇见那个黎若薇。 黎若薇高他一个境界, 又是一个剑修。剑修性格大多古怪,常行走于生死一线, 寻常的策略未必能限制住她。好比说面对气机的封锁,他会停下来寻找机会反击,剑修却很可能不管不顾,执一把剑哪怕自己受伤都会冲上来一决生死,是真的很奇怪。 柳弥还在想着,忽然感觉到耳侧有风微微一动。 有人。 他警觉地祭起法器,抬起头看到了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 那人一身温文尔雅的气质,做什么都从从容容的,天生便是领导者。 是凌远栈。 凌远栈看着他,温和而从容地说:「柳兄弟,真抱歉,下一次相见果真便是兵戎相见之时。」 柳弥心中警铃大作,但是他实际上并不怕。凌远栈与他同处凝脉期,而他也见过凌远栈使用术法,术法威力的确不凡,但他也未必能差多少。 更何况,他积累的强大符篆不少,面对这样的强敌,他自然不会吝啬! 柳弥冷笑了一声,他的天赋术法迅速笼罩了他的全身,那是一个防御性的术法,真气激发于外,火焰一般笼罩了他的全身,他说:「鹿死谁手还——」 然而他话音未落便被粗暴地掐断,周身的火焰忽然消失,而后真气似乎也随着那火焰燃尽,而他的四肢百骸都失去了力量,再动弹不得! 他死前的最后意识是凌远栈淡淡没什么表情的脸庞,和背后明亮得异常的圆月。 凌远栈俯身望着气绝的柳弥,竟然还微微笑了起来:「能来到这里,你也很不容易。你姓柳,那就给你一个应景的死法吧。」 随着他的话语,忽然有柳枝在木板上疯狂生长起来,将他牢牢缠绕住。 风过柳叶,还传递出一丝属于草木的芳香。 月光之下,凌远栈头都不回地离去,他的步伐很稳,走在路上却没有什么声音。清风将他的衣袍往后微微扬起,依旧是沉着的,自信的,成竹在胸的模样。 —————————————————————————————————————————— 夜越发的冷了。 月光冷冷地落下来,将一行人的身影拉得老长。他们身着同样的衣衫,沉默地行走在小楼之中。 处处是一样的月光,一条长长的走廊,廊的一侧是永恆的幻境,廊的另一侧是许多房间。 他们踏上最后一级阶梯,抬头望过去,却见到一个少年在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那少年坐在栏杆之上,一条腿伸着,另一条腿屈起来,手搭在那条腿上,托着腮,靠着栏柱,懒洋洋地坐着。身后是一轮圆月。这分明是满是阵法机关、人人皆是仇敌的险境,可这少年坐在这里却是意态悠闲,仿佛什么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可那仅仅是一个练气期的少年。 练气期对于他们是什么?不过是一些连术法都不能熟练使用,使用法宝都需要很大代价,修为浅薄,完全无法应付持久战,手段单一,轻轻松松就可以击溃的弱者。 可这人——这个弱者——竟然能来到这里,甚至还大模大样出现在他们面前,不得不让他们心中暗生警惕。 而少年身旁还有一个人,初时并没有人注意到那个人,他就月光下栏杆的影子一样,气息收敛着,静静站在少年身旁。虽然看上去也不过是个凝脉期,但如此诡异情境,亦没有人敢小瞧于他。 少年似乎也很清楚他们的想法,笑了一笑,他的眉眼生得俊俏灵动,笑起来非常好看,他努力作出十分温和无害的样子,但露出的小虎牙还是让他的笑显得十分慧黠。他慢悠悠地开口道:「想不到第一个等来的还是灵璧门的诸位,幸会幸会。」 陆岩是灵璧门一行的领头人,亦是灵璧门这一辈的大师兄,他警惕道:「你们是谁?有何目的?」 少年「啊」了一声,语气依旧是懒洋洋的:「我们是被凌远栈抛下的可怜人呀。」 他腾地从栏杆上翻下来,利落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然后站直了看着他们。 随着他的动作,灵璧门一行人已经真气暗运,打算一旦有变故就先把这小子杀掉。 「——哎哎,别急动手嘛,别那么凶,」少年挥了挥手,在杀招面前依然面色不变,「我在这里,是为了跟你们谈个交易的,你们要不要听听?」 陆岩终究是经歷过大风大浪的人,清楚这个练气期少年敢如此出现在他们面前,必然有所依仗,他沉默了一会,以手势阻止了师弟们的行动,沉声道:「说说看。」 「嗯……我先得告诉你一件事情,这个小楼,还有土之阵和火之阵没有破。」少年说。 有性格比较鲁莽的门人已经喊出声来:「怎么可能,土之阵不是献祭了三人破掉了吗?」 少年的眼神落到了他身上,拉长了语调道:「你们果然在我们的人中安插了眼线啊。」
第80页 如此轻松地让对方套到了话,又加之知道土之阵仍然未破的讯息,陆岩显而易见地有些不愉快,回头以警示的眼神看了说话那人一眼。 少年反倒笑了起来:「嗨,别凶,这又不影响大局。那边的老兄,是你吗?」 少年看着其中的一个人一会,那个人默默不语,但少年终究不打算继续与他们纠缠这个问题,又说道:「我这里还有一个坏消息,火之阵他们——又或者是你们,打算用祖师爷画像去解,但是实际上可能只有我能解开。」 陆岩沉声道:「何出此言?」 「这还用说吗,因为真正的祖师爷画像在我手里呀,而且我还给它加上了一道术法,若是我真气断绝,它也自己会焚毁,」少年说这话的时候又看了那个潜入凌远栈队伍中的灵璧门弟子一会,然后从容又轻快地笑了起来,「所以,要不要来做个交易?」 「——你想要什么?」陆岩神色越发凝重。 少年回头看了看他身后的青年,又转过头来悠然道:「一样你们都不会要的东西。」 穆星河的条件很简单,让灵璧门一行人保护他们到三楼,他则是可以将祖师爷画像交出来。 事实上有沈岫这个人在,这座小楼无路如何都会自己焚毁的,而有咫尺千里符在,他不管什么环境他都是能逃出来的,屏风对他没有什么大用,却能让他拥有谈判的资本。 他和陆岩谈好条件,伸了个懒腰,跟沈岫一起跟在了人群后边。 沈岫瞥了他一眼,低声道:「你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作者有话要说: 穆星河表示:我如同无助的羔羊一样瑟瑟发抖———— 短更完毕,继续码字去啦~ 第43章 大佬不划水 穆星河也清楚沈岫怎么想——沈岫不清楚穆星河对于那所谓的祖师画像是完全不需求, 按照穆星河那种个性, 交换一个东西出去, 必然叫对方付出等量的代价。灵璧门一行人如此浩浩荡荡地前来,却没有各处搜寻一番,很显然只为一样东西而来, 他们自以为有凭藉能破阵,然而穆星河偏偏要搅乱这一池浑水,还想躲在灵璧门身后让他们帮自己驱除异己。 穆星河也不解释, 笑嘻嘻地:「这没办法呀,你不能出手,我不想出手,我们战斗力还不如鹅呢。」 沈岫当然不会理他的胡言乱语, 穆星河正打算说些什么, 忽然听到有人低低地咳嗽了几声。 那人似乎已经要极力压制咳嗽了,又因为压抑,这声咳嗽又显得分外的痛苦。 穆星河转过头一看,那人的面色极为惨白,显然是受过了重伤。但哪怕是这般受过伤而神态疲惫、面色苍白的脸,却仍能见他眉目清致, 气质平和, 就像饱读诗书的公子哥一样。 穆星河迅速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嘿, 老兄。好久不见。」 那个人便是段柏秋。 实话说,若不是段柏秋, 穆星河也不至于走偏了道,若不是走偏了道,穆星河也不至于正好撞见沈岫和那个不知名魔头对峙,若不是撞见了沈岫,穆星河也不至于要深入这等险境——因此,穆星河对这个人可以说是记忆尤深。 段柏秋方才从那一阵咳嗽中平息过来,气色显得尤为不好,说话似乎也显得十分虚弱:「原来是你,上次还未谢过……」 他话还没说完,气息一阵不稳,又不住地咳嗽起来。 穆星河给他拍着背,说道:「老兄你身体不怎么样啊,怎么还来这里?」 段柏秋沉默了半晌,他的瞳孔很黑,如同黑色的墨玉一般,穆星河记得沈岫易容前的瞳色也是很黑的,但沈岫的黑色里有许多琉璃光影流动,这个人的眼睛却是深黑深黑,只有眼底有着一丝光,像某种小动物一般。段柏秋用那眼睛望着他,轻轻道:「这里有一个机关,恐怕……此中只有我能解开。」 穆星河「啊」了一声,思考了一会儿,他眼珠子转了转,笑道:「巧了,那个机关我怕是也能解开的。」 段柏秋的面色依然苍白,但是神情却不再是方才那种虚弱难支的样子,他的背嵴忽然挺直,整个人的气息都像那种即将离弦的箭,崩得死紧。他身周有几丝寒芒在月光下闪烁,声音很低,杀意在他的眼中凝聚,如同山雨来前晦暗的层云:「你到底知道多少?」 然而穆星河是谁?他在沈岫的剑下犹能喘息留下一条狗命混到现在,又怎么会惧怕段柏秋? 他举起手来,无辜地笑道:「别凶别凶——这表情不适合你,帮我保守一下秘密,我什么都不知道。」 穆星河笑得特别纯良,特别无辜,他放下手来,敲了一敲段柏秋腰间挂的门派铭牌。 段柏秋沉默地看了看他,最终低声道:「好。」 当初穆星河碰到段柏秋的时候,还是自由自在、尽量趋利避害的,说起云浮派的名号也是干干脆脆的。只是穆星河自己也不知道会有一天他要乱来到这等地步。 这里比他预想得要更加古怪,接下来他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若是有强敌出现而他不得不应战,那么召唤一群形貌丑陋一看就不是善类的妖怪那可以说是必然的。 云浮虽然没有禁止他去召唤妖怪,但是这个时机暴露出云浮弟子穆星河会召唤妖怪并不在他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他还是需要掩饰一下。 穆星河了却一桩事情,看上去心情颇为愉快,没有再去挑逗段柏秋。
第81页 他静了一会,看着廊外永恆不变的月色,和纷纷落下的紫荆花,忽地说道:「我有一件事情要提醒你们。凌远栈的人基本死得差不多了,但剩下来的,都是不好对付的角色。」 他伸出手来,月光如同薄纱一样落下来,冰凉。 「还有,这楼里应该还有一个杀人狂魔在不断杀人,他来这里也不为别的,只为了杀人。等我们的人杀得差不多了,就快要轮到你们了。或许……就在不久之后,甚至现在已经开始。」 穆星河听到了什么响声,回过头去。 什么都没有。只有树影在风中微微摇动。 在穆星河一行人离开不久,有人从后面的楼梯上缓缓上来。 当他最后的一步踏在台阶上的时候,后边传来一声沉闷的声响。 他回头去看,一个人捂着自己的心口,无力地倒在一片血色里。木槿盛开在血泊中,花色艷红如血。 他低低笑了一声,转过头去看头顶的明月。月色分外明朗,连众星看上去都显得黯淡。 血腥气瀰漫在小楼中。 是註定要发生什么的夜晚。 他抽出一把匕首,利落地在手上转了几下,随后在柱子上刻下几个奇异的图形。 他将匕首收回来,他的手带着许多陈年的伤痕,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抚摸刻在柱子上的凹陷,真气徐徐由他的手指渡到凹陷中。 他的眼眸深深,眉宇间有难以言说的倦意,低声道:「很快就结束了,请您再忍耐一会,我来接您。」 无人回应他。他放下了手,步伐坚定地走向前去。 夜晚有一种薄刃一般的冰凉,他的话语分明如同薄刃一般残忍,又有一点奇异的缠绵。 「如今只剩下黎若薇、凌远栈……还有孟青,这三人都太过棘手,不过,为了『她』——为了您,我情愿肝脑涂地。」 嘆息一般的声音飘散在带着铁锈气味的风中。 穆星河总觉得有哪里很奇怪,可当他回头去看的时候,却什么异常都没有看出来。 他压下心中的疑惑,跟着人群闷头去走。 灵璧门的人都很沉默,安静得仿佛不像一个门派出来的,之前穆星河在云浮派的时候,哪怕是云镜台这种大多数人都不太熟悉的地方,也是能看到有门中弟子在交头接耳。像灵璧门这种沉默,该说是门规严谨吗? 穆星河并没有细想,他只是感觉到有一丝疲乏。 很奇怪,他看向外面,永远是差不多的风景,差不多位置有一棵紫荆,差不多位置有一轮圆月。他记得走了很多步,这条走廊似乎没有个尽头,外面的景物位置也一直相差无几,他感觉要遭。 他的思绪不知为何变得没有往日灵敏,混混沌沌地想起这应当是土阵。这或许是个循环往復的迷宫,让他们永远都找不到目的地。 穆星河反应过来,打算告诉灵璧门的人,他拍拍旁边的人的肩膀。那人回过头来,那张脸却俨然是他自己以前——还不是穆星河的时候的脸! 穆星河心中一个咯噔,虽然他现在思维有点迟钝,但神智依然是清醒的。——他陷入了幻境之中! 「你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嘛。」他看到自己笑着对自己说。 他虽然忽然面临这样诡异的场面,但并不慌乱,随口回道:「什么嘛,我本来就是一个普通人啊。」 那个「自己」还在说着:「你想做好很多事情,但是偏偏做不成。你总是高看你自己。」 穆星河置若罔闻。 他在回忆青雷绽的法诀,却偏偏总有几句关键的法诀没有记起来,他清楚越拖下去对自己越不利,想起储物袋中还有辛大的割肉小刀,打算学黎若薇那样暴力让自己清醒过来。 他的神思越来混乱,他在寻找那把刀。 在他几乎克制不住如麻心绪之际,手终于要握上了那把刀。 然而此时,有人握住了他的手腕。那是一双温暖的手,因为长期握剑而生出一些薄茧,有暖意从那双手传递到他冰凉的手腕上。 忽然之间,所有的幻境都化作烟雾消散。那些灵璧门的人包括那个和他生着一张脸的傢伙随着扭曲的景象一起消散,他那些纷纷乱的心事也瞬间沉寂下来。 他抬头看过去,沈岫也在低头看着他。而他们站在走廊上,无数气息交杂着拥挤在这一片方寸之地。而灵璧门弟子们茫茫然地向前走着,好似一群傀儡。 穆星河唿出一口气,看着沈岫道:「谢谢你。」 沈岫毫不客气,点头接受了他的谢意,又说道:「心魔乱心阵。」 穆星河知道这种阵法,它们总会将心魔暴露于人前,然后一般的话,书里的主角会通过这样的阵法而升级。但是他有些庆幸沈岫在一切还未开始的时候将他叫醒,毕竟他并不确定自己会有主角那样的好运气,更不喜欢自己的心事暴露于人前。 穆星河回想现在的情况,他的神情失去了往日的轻松,他挠了挠头说道:「我怀疑这是两个阵一同触发了,我得先把他们叫起来。」 穆星河追了几步,他这时已经将青雷绽的所有法诀回忆了起来,默念法诀,催动青雷绽。 可雷声鸣响,那群人依旧是浑浑噩噩的模样。 ……莫非是越往上走阵法威力越强? 穆星河思考了片刻,想起符纸可以作为法术的增幅之用。他脚步顿了顿,将符纸拿出来。这个术法他并不是直接去独秀楼中学习,因此也不知道它转化符篆的文字与图形,但好在柏青阳之前将原理说得很清楚,他还能復原个七七八八。
第82页 他将真气运行于符纸之上,以真气勾勒出符咒形状,催动法诀。 符篆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毫无反应。 穆星河并没有放弃,掏出第二张符纸。 这一回他成功了,春雷鸣响在小楼之中,他可以看到空气都盪了一盪。 但是依然没有任何人醒来。 术法失败,穆星河双手环抱着胸,手指不断敲击着另一只手的手肘,眉头已然是拧起来了:「我知道是谁做的了……他见过我的青雷绽,大抵已经对我有所防范。」 穆星河将之前那张符纸捡起来,那张符纸上的术法有错,已经构不成符篆,他藉此顺手化出一道小清风诀,让它自己销毁。 而沈岫一直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栏杆,栏杆上雕着藤花的图案。 在穆星河的尝试失败后,沈岫终于转过头来,道:「这是个比较复杂的符阵,有人在中心驱动,因此破解难度胜过梅庭雪那些单纯靠几丝真气一点真灵的阵法。」 穆星河皱起眉来,术法还好,阵法的话他真的没学过半点关于阵法的东西,实在是难以解决。 沈岫凝神看着面前如同傀儡一般行进的人们,轻轻唿出一口气来,语气有几分惆怅,道:「我带你破阵。」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墨初歇的地雷! 感谢rikachi的地雷! ———— 请三明大大画了主角的人设!超级符合了,永远意气风发春风得意的少年!还带着一丢丢中二!可爱到让我想看他谈恋爱! 嗯为了让大家能欣赏这幅美丽的画,我特意换了个封面~~~ wap的朋友如果有兴趣可以复制:wx2.sinaimg/mw690/e21319b9gy1fhe1wcbisaj218g1jk7bw.jpg请大家快夸一夸这个boy!同时也夸一夸画手大大虽然她不会看到…… 再说一句,我儿子真帅啊!!! 第44章 心魔暗生 「……大佬你老实说, 你的感伤是不是因为你终于不能划水要做事了?」 沈岫面对穆星河的吐槽还是面色不变, 他撇过头去, 说道:「前边幻境不少,你——罢了。」 他说话突然停住,从袖中拿出一样物事, 放到穆星河手中。穆星河凝神细看,那是一片玄铁刻成的叶子,大约只有指甲大小, 但叶脉纹路清晰可见,触手冰凉。 沈岫叮嘱了一声「握紧」,便先行一步。 穆星河自知打不过这个诡异阵法,连忙跟着沈岫上去。 沈岫边走边解释道:「这个阵法并不简单, 寻常符阵是画好一个阵法直接驱动, 这个符阵是将符阵各个部位阵型打碎,藏于不同位置,以符阵符号联繫起来,组成一个完整大阵。这样一来,威力比寻常符阵强上百倍,而且只有找到运行中枢才能破坏。」 穆星河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化零为整的手段, 讶异道:「还有这种操作?」 沈岫点了点头, 没有再多说什么。 穆星河的心事却更重了一层,他好像想起了一件事情——一件一开始将他引入这个漩涡的事情。有一个模模煳煳的猜测在他心中生出来, 又因为缺乏关键的线索而叫他完全不敢肯定。 他看着面前的沈岫,一身寻寻常常的墨蓝色衣衫, 却依稀可见几分朗月一般的光华。 不知道他身陷危机的时候,能否也如现在这样从容? 穆星河走上去的时候,仿佛有风在他面前拂了一下,而身周的东西在眨眼间消逝,又在眨眼间重新凝聚。他手心握住的那片叶子冰冰凉凉,他神思清明,清晰地意识到他这是又步入了幻境。 然而这似乎并不是属于他的心魔。 这个幻境里山清水秀,有个孩子跋山涉水,想要一窥仙门。 他出生时有个道人路过,说他身有灵根,是修真之材。他的父母记住了,后来他也记住了。 于是在总角之时,他就开始期盼,有那么一个仙风道骨的老爷爷会把他带走,而他不断修炼,也变成了一个那样仙气飘飘的人。他等到十五岁,依旧没有人来。他心中不服,便自去找寻。 他找到了灵璧门。 在他等待三天三夜后,仙风道骨的老爷爷告诉他,他的资质不好,不能被收为灵璧门的正式弟子,但灵璧门的杂役房缺人,他可以做灵璧门的杂役,闲时可以去听听师兄们讲道。他看着自己磨破的鞋子,生着水泡的双脚,想起自己父母期盼的眼神,屈辱而坚定地点了点头。 之后便是二三十载风雨,他不清楚中间他付出了多少血泪辛劳,也不清楚自己用怎么样几如发狠一般的努力去修炼,仿佛一晃神之间,他就变成了灵璧门的正式弟子。 可他的修为永远停滞在了凝脉期,再怎么用心修炼都没有半点进步。 这便是天赋所限了吗?他一辈子只能如此了吗? 穆星河经过那个人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脚步也没有停滞,踏入了另一个心魔之中。 这个幻境是漫天飞雪,有一个人跪在雪中,面前是一片巨大的白玉。雪落如碎玉,覆了他满身,他面前是一个老者,说你如今接受灵璧门最正统的传承,从今往后便要将灵璧门的责任负在肩上,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那人深深深深地向那老者一拜,雪花忽然作血色,染红了整片天地。 灵璧门的功法起源于一片白玉,但偏偏,灵璧门的灾祸也起源于那片白玉。
第83页 白玉染上了妖气,将许多奇奇怪怪的妖修吸引了过来,灵璧门弟子维持门派秩序已然不易,又更有弟子被妖气所染,神智全失,胡乱伤人。那前一天还言笑晏晏,一起约定比试喝酒的朋友,第二天就面目全非,要将门里的人全数杀死。 这样情势之下,灵璧门几乎就已经摇摇欲坠。更有妖修趁火打劫,重伤门中长老。 那个老者临死前用尽全部力气说有一样法宝,可以镇压灵璧的邪气,它歷年来都被妖修所收藏着。 最后一任收藏者,叫梅庭雪。 穆星河路过了许多幻境,见到了各种各样的苦恼与苦难,有修行之患,别离之痛,亦有门派倾覆之难,一诺难还之苦。穆星河未曾停下脚步,他还得去跟着沈岫,找到阵法的中枢。 他步入了最后一个幻境。 那个幻境里一片混乱,什么景色都不能恆定存在,有人在变幻的四季里嘶哑地唿喊。 「我是谁?」 「为什么是我?」 那人半身人半身妖,他全身颤抖着,几乎要去死,却拿不稳任何东西。 穆星河走过他身旁,低声道:「你是你。」 他顿了一顿,又决然地离开了这个幻境。 那些混乱的景色再度消逝,他看到了明月,树影,紫荆花,小楼,明月清风之中,沈岫倚着栏杆,等着他。 四周没有半点声音。 这个季节应该有一些虫子潜伏在草丛之中鸣唱,又或许至少应该有风擦过叶子的沙沙声。 但是这里什么都没有,空气仿佛凝结在此处。没有那些纷纷扰扰的幻境,也没有走不到头的走廊。 沈岫停在那儿,他明白这里或许就是阵眼。 穆星河凑上去四处观察,嘆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他不简单,但没想到他打的是把我们全部杀光的主意。」 那个人的目的,一开始便不是这楼里任何一样宝物,而是这里所有人的性命,或者说,他要祭品。 穆星河的眼前什么都没有,但是他却看着那里,说着话:「你与这里应该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安全进入庭院的方法应该只有你才知道。因着这联繫,这一次的活动是你筹划的,妖修秘府的讯息是你透露出去的,甚至说灵璧门那些人的符篆都是你刻意泄露的。把人带入庭院中,你的目的已达,你与我打的是一样的主意,那就是尽快退离人群。你主动一点,自己创造机会逃离,甚至草木为妖阵就是你去主动去触发的,你刻意受伤,本来打算让团队抛下你,没想到黎若薇是个热心肠。还好,我这位朋友给了你一个退场机会,你等我们陷入混乱,就可以开始捕捉祭品了。」 地面上有无数鬼手穿越血池冒出来。 他轻轻道:「我说得对吗,谢芜村?」 一道身影在他面前由模煳变得明晰。 那是一张极为普通的脸,让人记不住一点儿特徵。 身形也是寻常青年男性的身形,穿着普普通通的衣衫,他身上没有任何特异之处,只能察觉出这是一个很惯于收敛的人。可他看向穆星河的时候,气质却与先前大为不同。依旧是看不出什么感情的神色,可这时候的谢芜村,整个人都显得诡异而危险。 他微微转过身看着他们。 穆星河感觉出有些不对,一道斩风诀便飞了过去。 那风刃去得很快,夹着无比锋利的气势,谢芜村根本不躲。他任由斩风诀落到他身体上,将他噼成了两半。 他的身体也随着这样的变化消散,只有一张符纸在他原来所站的地方悠悠飘落。 穆星河颇有些被玩弄了的懊恼,说了句脏话:「妈个鸡的!」 他虽然不爽,但也知道那张符纸大概是有戏的,将它在半空中一把捞起。沈岫在后边看了半天,这时才出声道:「毁掉它。」 那张符篆暴露在他们眼前,是一种毫无防护的状态。在这个世界里彻底毁掉一张符篆并不麻烦,用火烧掉或者破坏它灵气运行的迴路即可。穆星河并不会什么召唤火的法术,但他却有更方便的方法。 穆星河拾起符篆,以它为介质召唤出一只天邪鬼绿,而后符纸自燃消失,穆星河又将天邪鬼绿撤了下来,一切都如同无事发生过。 随着那张符篆的消失,天地间的灵气在疯狂地流动,那些模模煳煳的幻境随着这样的流动消失在风中。 虽然被耍了一道叫人有点恼火,但无论如何,此阵已破。 穆星河转过头去,看到灵璧门众人从混沌中醒来,神态还带着些许的茫然。他们之中没有谁是初出江湖的愣头青,片刻就明白方才是什么情况,穆星河瞧着他们,开了个玩笑,道:「我明明是划水的,怎么什么都要我做啊。」 陆岩一贯冷硬的面上都有些不好意思:「是我们大意了。只是不知……」 他话没有说完,变故忽生! 二层的房门原本是紧紧关闭着的,此刻却忽然全数打开。 灵璧门众人目标不是宝物,因此没有人尝试过打开,但穆星河刚来的时候,却是打开过的,而后不到一秒他就把门关上了,还吃了点亏。 ——因为在那些房间里,不是残缺的尸体,就是游荡的符灵! 穆星河一个激灵,几乎是下意识地切换到晴明放出了盾,然而符灵已经发现了他们,只轻轻一挠,就可以将盾打碎!符灵的强度几乎是与画符的主人的能力强度挂钩,梅庭雪接近金丹,那自己保留下来的符篆也至少都在炼魂之上。
第84页 面临如此多的符灵,恶战在所难免! 如此危急的此时,小楼另一边却忽然有光芒闪烁。 小楼的另一端,谢芜村凭栏远望,眉毛一跳,忽然对身边的人说道:「他们竟破了一阵……罢了,并无大碍。」 他的语气从容又镇静。 然而他身边的人却是浑身戒备,他的法宝已然祭起,那是一面绘有流水图案的旗子,而一轮大日光照其上。他足下亦踏着波浪,对谢芜村冷然道:「你竟是个妖修!我来这里做的最错一件事便是当初没有彻底杀了你。」 「这只有我一个人,凌远栈,你不必再装,」谢芜村眉目平淡,语气也几无波动,如同他们还没来到这座小楼的的时候一样,此刻他将人玩弄于鼓掌之上,神色却是有点疲惫而厌倦的,「你如此不齿妖修,但你来这里,难道就真的只是为了法宝?」 凌远栈面色微变。 而谢芜村的厌倦里已经带了几分讥诮:「我懂……只有我是你这次行动必须的,其它人不过是你刻意挑选出来的蠢货而已,人多一点,餵她吃得饱一点,她更开心不是?——哦,黎若薇不是,大妖出世,你打算利用秘法将全身修为转为妖气,吞噬妖灵变作妖修,想要操纵大妖,必须要以人来祭炼,你选中的牺牲品就是她。但你不该想要操纵『她』,『她』有意志,不该成为你的傀儡。」 谢芜村还在继续说着,那神情里已经有点杀意:「……所以,在那些人中,我最想杀的是你。你竟敢打这个主意,我必然不会放过你。」 凌远栈退后一步,厉声道:「你与我不过是同一个目的,各凭本事而已,又有何立场仇恨我?」 大日在他身后缓缓升起,带着光照一切的夺目亮光,便连后面的朗月都显得有几分黯淡。 「目的?」谢芜村反问道,他的尾音有些上翘,显得分外意味深长,「我和你从来不是一种人,你不过是几年修为毫无增长,就想放弃之前所求之道,什么散修凝脉期第一人,真让人瞧不起。」 他抬手遮住那过分耀眼的日光,微微眯起眼来。 凌远栈听罢他的话,面色几度变幻,眼神中有一种被戳中死穴的兇狠,喝道:「你又明白什么?多年来修为全无进境,只能被人踩在脚底,我寻找改变之法,理所应当!」 他说罢惊觉这样的言语有些露怯,住了嘴,已然不愿再与他交流。 「多说无益,动手吧!」 作者有话要说: 啊!!我错了,我不知道wap不能复制,我做了个连结大家瞧瞧行不行点※击※加※w※看※穆※星※河※洗※澡※ 短连结→t/rkiss4j躺地_(:3」∠)_ 第45章 非我族类 半刻之后, 穆星河从拐角处探出头来, 凌远栈已然倒下。 这个曾经在散修中威望甚隆、一句话就能让散修们欣然从之的男人, 死的时候,连半句遗言都没有。 只有一枝月季绽放在他的左手上,穿透了骨肉, 开得极尽鲜妍,仿佛绚烂夺目的一场生。 穆星河蹲着看他的尸身,心中还回忆着他刚才看到的东西。 符灵来袭之时, 他第一时间为自己加上了几个遮掩真气的秘法——符灵本无灵智,只凭藉着感受到的真气追杀人,他自知这种等级的战斗他帮不上忙,赶紧跑路退出战场。他见到小楼中一处忽然爆发出暴烈的光芒, 猜想定然是发生了什么, 追踪过去,却看到了凌远栈与谢芜村。 谢芜村果真是个厉害角色,穆星河有点庆幸自己当初破阵的时候谢芜村只留下一个符篆替身,而不是他本人,否则凭藉穆星河当时的状态,能逃命都算侥倖。 他看着死去的凌远栈, 心里却在想着刚才他们谈话的内容。 「大妖出世……?」 「她……?」 他的手指在地板上乱敲一气, 忽然停了下来。 「完了——太巧了。要遭!」 他还没有理清自己的思绪,忽然感受到身周真气一盪, 他下意识就地一个翻滚,只见一道符篆激射而来, 那道符篆来得极快,他甚至还没有时间打开言灵·守,那道符篆已经在他方才蹲着的地方炸开,炸开的符篆化作无数寒光闪闪的花瓣齐齐射向他! 一切都来得太快,他只来得及用小清风诀保护住自己,分明在这月夜下他的身法已然大幅提升,但此刻他依旧难以全部避开! 几片花瓣射入他的手臂与背后,有扎心的痛楚。他忙给自己一个青雷绽,阻止伤势蔓延。 可那个符篆实在诡异,穆星河即使治癒了自己的外伤,真气也在缓慢地流泻出去。 「小喽啰,你找的时机不错,待我解决了他们再收拾你。」 穆星河听到谢芜村那居高临下的声音。他抬头看着发声处,却看不到半个人影。 他当然知道他找的时机不错——若非如此,他是绝不可能出来的。谢芜村与凌远栈那一战解决得虽然还算快,但谢芜村的损耗也不小,而另一边灵璧门众人解决完符灵之后,还会继续行进。 回想起之前他看过的尸体,判断那些人们的本事,他推测在凌远栈的队伍里,活下来的人应该只剩下他和沈岫,黎若薇和谢芜村。 黎若薇没有半点踪迹,她是不是也别有目的呢,她现在又在何处……?他知道深入这里必然艰险重重,却没有料到竟然可以复杂到这个程度。
第85页 一道清冷如同冰玉交击的声线打断了穆星河的思索:「穆星河。」 那是沈岫。穆星河看着他,见过凌远栈与谢芜村厮杀后,他向来从容悠然的神色早已没有半点踪影,他眼底漂浮着万种思绪,这让他的神情极端复杂。 过了一会儿他才干笑一声:「那边情况如何?」 「符灵已清,损失惨重。灵璧门有人能解土之阵,此处是三楼,我们在这里等他们上来就好。」 饶是穆星河,听到自己到了三楼也没有立刻反应过来。片刻之后,他才想明白。 他猜到梅庭雪所布置的土之阵应该在楼内,或许会有类似于迷宫的结构。经过沈岫一提,他可以知道这个土之阵的本质应当是一个让自己所踏足的地方不断随机移动的东西,他原先有所猜测,但之后被心魔乱心阵和凌远栈分散了注意力,便没有再去细细思考。踏入小楼便身处此阵之中,这个阵法让小楼就好像在一个会变幻颜色的魔方一样,他们看上去自己在不同的地方,但是实际上一切皆是幻境。因为小楼外的风景恆定不变,而小楼的房间都是一样的,人们会陷入短暂的迷惑之中,而楼中又有杀手在游走,他们基本上来不及发现就已经死去了。因此,当初他和沈岫才会在庭院中发现其他人的尸体。 穆星河笑了笑:「还好还好,我以为这个阵又要我解,那我只能问你要工钱了。」 沈岫瞥了他一眼,那眼神映着这个晴夜的无限月光,却是有点嘲笑的意味:「不是说好做牛做马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的吗?」 穆星河没想到他还记着,嘿嘿笑了几声,不再说话。 其实他很清楚,沈岫是断不可能束缚住他的人身自由的,没准日后他死缠烂打要他带着他沈岫还会嫌他碍事,一脚把他踢开。之前沈岫要他,是真的有事情给他做而已。 只是穆星河如今已经很难想像未来会如何,楼中形势瞬息万变,几方人物因为不同的目的而不断交锋,他要面临的敌人个个都比他强大得多,而背后可能牵涉到一桩他完全无法介入的事情,实在叫人害怕。还有那一个十分狗屁的系统任务,穆星河没有哪次觉得比这次压力更大了。 他看向沈岫,沈岫不知道他在想自己的事情,依然默默地看着楼外,他改换了容颜,可是睫毛还是很长,在他眼中投下了细碎的影子。 而他视线所落之处是那似乎永远不会结束的长夜,微风中坠落的紫荆花。 没有过多久,他们便再次见到灵璧门一行人。 沈岫说「损失惨重」,那是真的损失惨重,他们一行十几人,如今穆星河见到的不过四五个。说是四五个是因为里边还有个身体看上去已经虚弱不支的段柏秋,这人在穆星河眼里已经完全不算战斗力了。 有人见到凌远栈的尸体,惊得喊出了声音:「是凌远栈……!难道是你……?」 凌远栈倒在地上,已然是气息全无,他身上没有受多重的伤,可见死于与道修的斗法之中,但有一枝月季穿透了他的骨肉开在了他手上,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诡异。 穆星河目视着地上的尸身,摆摆手,道:「我没那么大的本事,楼中有一个更强的人,把凌远栈杀了。」 穆星河看向人群,那个头领陆岩还在,面色已经是十分沉重,穆星河却还不看气氛,问道:「其它人呢?」 陆岩沉默片刻,有些艰难地说道:「……重伤的在下边等着,他们已经不能再涉险了。还有人……殒灭了。」 穆星河看着他们沉痛的神情,简单地安慰了一句:「快了,我们到了三楼,事情就快结束了。」 然而陆岩沉沉看着他:「画像。」他们一行人在下边损失惨重,而这小子躲在一边逃过一劫,他们如今还费力寻找他,也不过是为了画像。 穆星河如梦方醒,说道:「嗨呀差点忘了。」他费劲地将那屏风抽出来,给陆岩,动作干干脆脆,然后嘆了口气,说道:「走吧,会有大事发生,迟恐生变。」 土之阵已除,整座小楼再也没有那种走不到头的宽阔之感,甚至可以说,小楼很小。三楼只有一个房间,飘着纱幔,有着曼妙而诡秘的图纹,哪怕是穆星河这种基本不懂行的人也知道这应当是重重禁制。 回想起那些死于机关阵法之下的人,一行人没有一个敢于轻举妄动,老老实实去寻找它的正门。 一路上他们没有看到其它人,穆星河知道谢芜村自然是做正事去了,可是黎若薇呢?这一路都没见着她,以她的能力绝不会轻易死去,那她又去了哪里? 穆星河还在想着,段柏秋忽然喊了一声:「糟糕!」 段柏秋方才受了伤,气息已经极度虚弱,他喊得短促而凄切,叫穆星河吓了一大跳。穆星河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远处有个人摇摇晃晃朝他们走来,半身开满繁花。 那人依稀还可以看到算得上是英俊的眉目,身姿当年应当还算是挺拔的,正是凌远栈。他似乎不太适应这具身体,他一面走,身体一面融成枝叶与花朵,行动得极慢,且慢慢在消散。 但这已经让穆星河脑中有根弦崩裂。 当初,他离开大壶镇之后,是循着一股可疑的气息走到有各种初生妖怪的地方。而今在这里,他又闻到了相同的气息,而这气息比当初浓烈百倍。他已经可以断定,这便是妖气!
第86页 许多天之前那些无关紧要的线索,指向的都是这里! 穆星河面色一变,喊道:「完了,快走!」 ——即便是凌远栈会自行崩解,消失在妖气中,他们也必须尽快离开! 一切都在往最坏的方向发展! 其余人虽然知道的东西不如穆星河多,但也本能地感觉到了不妙。 一行人加紧步伐,终于找到了那道门。 穆星河搀着段柏秋,低声说道:「这道门,我应该也可以开。」 段柏秋面色苍白,虚弱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穆星河嘆了口气,说道:「你应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的……?」 段柏秋转过头看了穆星河一眼,光线被穆星河的身体遮住,使得他看不清段柏秋的神色,只听到他低低的声音,掺杂着冰冷月光下的尘埃,包含着许多说不清的情绪:「灵璧门养我育我,赐我本领,给我容身之所,即便终有一日我不属于灵璧门,也总该做一些事情偿还。——我不想骗他们。」 穆星河放开了手,退开一步。 他其实并不明白这种固执。在他的世界里,达到一种目的可以採取很多种方式,而他永远都不会选择两败俱伤的那一个。 但段柏秋既然这样说了,他也不再尝试阻挠。 只听段柏秋扬声对他那些不知所措的同伴们说道:「我来打开这道门。」 段柏秋以手触碰门扉,他的手如同探入水中一般,消失在门中,伴随着他低沉而虚弱的声音:「这道门,实无什么关窍,只是它感应到梅庭雪同类的气息,方可打开。」 他的手臂在门外的部分被寸寸腐蚀,生出许多毛髮来,而后褐色的毛髮蔓延至他的身体四肢。甚至他的脑袋也不再是那个翩翩公子哥的脑袋,生出了两只毛茸茸的耳朵,眼睛变得纯黑浑圆,看着就像是……像是一只巨大的松鼠一般。 灵璧门的同伴见此变故,大惊失色:「柏秋,你没事吧?这道门实在怪异,要不要停下来?」 可陆岩反应得特别快,他的一张脸变得煞白,眉头已然深锁,喝道:「段柏秋!你竟然是妖物?」 段柏秋看着自己的大师兄,缓慢地摇了摇头,那一张松鼠的脸,竟能叫人看出一丝温柔来。 陆岩身体止不住地颤抖,骂道:「当初门中惨变,我们立誓屠尽天下妖物,为师父、以及门中其它殒命弟子报仇,你也是立誓的一人!先前早有人怀疑,门中被渗透如此之快是因为有人里应外合,却想不到叛徒不是人,而本身就是妖物!」 第46章 嘴巴很不诚实嘛穆星河 段柏秋的真气源源不断渡入门中, 他怔了怔, 依旧不发一言。 陆岩的脸越发苍白, 他的声音也开始发颤,又因为带着一丝狠厉,显得有些可怖:「我门中几乎被妖物屠杀过半, 我的师父、小师妹皆为妖物所害,灵璧门容不下你这等叛徒!」 段柏秋凝神看了陆岩一会,终究别过头去, 轻嘆一声说:「我知道的。」 那依旧是属于段柏秋那低沉而虚弱的声音,可是人却已经不是那个人。 其余弟子似乎回过神来,议论纷纷。 「莫非,师父便是被你所杀?」 「你隐藏在灵璧门, 有何图谋!」 甚至有性急的, 已经拔出武器来,对着段柏秋:「我要为师兄报仇!」 沈岫皱了皱眉,将手横在他们之间。 「别吵了,」穆星河抱胸看着他们,似乎已经不耐烦看这些闹剧,懒洋洋道, 「他在给你们开门, 不是要进去吗?那还是闭嘴吧。」 穆星河早知道段柏秋身上有怪异之处,沈岫那会儿在看见他召唤妖怪之后便改变了态度, 联繫到当时的环境,他猜测沈岫要他做的事情绝对与妖怪有关。而进入楼中之后穆星河没看出半点必须需要妖怪才能做的事情, 后来段柏秋对他说有一个机关只有他能解开,让他隐隐有了个猜测。最后他路过段柏秋的心魔,终于得到了答案。 他劝过段柏秋,但段柏秋依然只想自己去打开这个机关。 灵璧门的几个人死死盯着段柏秋,空气几乎要凝固下来。 在这一段颇为尴尬的沉默过后,门终于打开了。 说时迟那时快,门方有一点动静,段柏秋就迅速挤了进去,而与此同时穆星河感受到一股拉拽的力量,却是有人把他拽进去的,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在房间中,而房门已经紧闭。 沈岫松开他的手,一脸无事发生的样子。 而门外却是灵璧门弟子的大声叫骂,大约是段柏秋这样的行为坐实了他的居心叵测,故而他们已经口不择言。 这时的段柏秋反而十分镇静,对门外说道:「此中太过危险,我……灵璧门中已经损失惨重,禁不起再冒险。我与梅庭雪同为妖族,应当不至于受太大为难,我定然尽力将法宝取出来。」 穆星河却无暇理会这些了。 谢芜村果然在里面。 这是个很大很大的房间,一面墙满满都是书,而剩下几面却是各式各样的法宝与材料。房中一侧是一炉一鼎,可以看出那是梅庭雪过去修炼的地方。 而谢芜村在房间之中等待着他们。 他的身边是一个巨大的茧,枝条织成,上边却开满了木槿,纵横缭乱的荆棘里,依稀可见一个女童沉睡在其中。她闭着眼睛,肌肤雪白,长发比深夜还要浓黑,即便是草木遮掩,也依然能感受到一种惊人的艷色。
第87页 ——那张脸,却与梅庭雪的一点也不相像! 谢芜村的手指温柔地抚摸着那些生着尖刺的枝条,语声很轻,带着几分忧郁,他的长相原本平平无奇,如今在暗处有些久未见光一般的阴郁,叫人心底隐约生出些恐惧:「想不到能闯进来的人是你们……我以为最终到达这里的人会是黎若薇呢。」 「我在。」 穆星河回过头去,看到那个清瘦的女剑客倚着在窗边,抱着剑站在他们的身后。月光透过窗纱照过来,她整个人都处在暗影之中,轮廓显得分外锐利。 穆星河压根儿不知道这个人从哪里出来,什么时候到了这里的。但此刻情形早已不在他控制之中,再多来几个对他影响也不大。 而谢芜村见到黎若薇,却显得有些愉快的样子,他一贯疲惫的面色缓了缓,是终于笑了起来:「……很好,你果然是最好的祭品。」 被认定为祭品的黎若薇面色虽没有什么变化,语气却是更为冰冷,她的手按在剑上,冷然道:「谁是祭品还未可知!」 语罢她拔剑出鞘,在这样幽暗的室内,那把剑依然带着叫人心生畏惧的寒光,剑尖带着杀意,直指谢芜村。 面对这样的逼人剑意,谢芜村却不见一丝胆怯。他原先混在凌远栈队伍里那种畏畏缩缩早已消失无踪,如今的他永远带着一种有些忧悒却异常坚定的气质,他眉眼里还带着一丝残留的怯弱,然而他笑着的时候,伴随着小楼瀰漫着的血腥味和浓烈的妖气,叫人心底发寒。 他轻声对黎若薇道:「不要急,待我先解决这些喽啰。」 再次被认为是喽啰的穆星河还没来得及反驳,黎若薇已然要动手,喝道:「由不得你!」 「……你们剑修啊,总是那么鲁莽。」 只听谢芜村轻嘆了一声,在地上无数荆棘升起,隔绝住了他其它人。 他身边那个荆棘织成的巨茧却随着他的嘆息声而消融在空气里,被束缚在荆棘之中的女孩子迷迷煳煳地睁开了眼睛。她不过七八岁的年纪,脸上带着毫无感情的懵懂与茫然,皮肤莹白,在夜里有种几近透明的质感,她的长髮披散下来,垂落到地,发尾在地面交叠起来。她身着朱红色的衣衫,袖子上用银色丝线绣着一团团花,袖子很长,同头髮一起垂在地上,可裙摆却很短,露出一双幼嫩细白的小腿来。 那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女孩子,有着如同花开最盛时刻那般丽色,可睁开眼睛那一瞬间便让人感觉到了危险。 小楼中妖气大盛。 穆星河回忆起之前谢芜村与凌远栈的对话。 「大妖出世,你将全身修为转为妖气,想要操纵大妖,必须要以人来祭炼,你选中的牺牲品就是她。」 「祭炼……?好主意。」 一瞬间许多的事情都在自己心中理清。 妖气越来越浓重的土地,意味着有超越平常妖怪的大妖出生。 许许多多的修道人因为感觉到什么而来到了这里,与此同时,谢芜村刻意传播这个妖修洞府的消息,让人们来到这里。凌远栈和谢芜村怀着同样的目的,诱使一批人来到这里,作为催化这个妖诞生的祭品。而黎若薇则是他们打算用来祭炼这个妖的工具,就如同利器开刃杀人祭剑一样。只不过谢芜村的态度对比起凌远栈来说有几丝微妙的差别,在那只言片语中,凌远栈似乎是要让自己变成妖修,顺便控制这个初生大妖,叫自己实力大幅增长,可谢芜村却似乎早已对那个大妖俯首称臣。 当然这都已经是细枝末节,穆星河最不能明白的是,这不就是一个已故之人的洞府吗,为什么又变成了孕育妖物的巢穴? 他下意识要向沈岫寻求答案,却发觉段柏秋朝他们跪下来,缓慢地、庄重地拜了一拜:「我知道,两位能平安无恙到达此处,定非常人可比。我去取镇灵鼎,若无法活着离开这里,请你们代为转交给我的同门。」 他趁着谢芜村和黎若薇对峙,一个人向着放着法宝的地方而去,房间虽大,那也不过是十步的距离,穆星河还想问点什么,可他身边的环境又忽然一变。 这不再是那个幽暗的房间,而是一片水泊中的陆地,明月朗星,苍白的紫荆花簌簌飘落。 他们都还站在陆地之中,可段柏秋已经不知所踪。 沈岫似乎对这样的变化没什么感觉,他看着谢芜村,说道:「卖命给这种东西,何必?」 谢芜村盯着沈岫,短促地笑了一声,语气里带着点讥讽:「哈!什么是这种东西?在我看来你们还不如『这种东西』!」 他察觉到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控,语速慢了下来:「她将我从『那里』救出来,我活下来的唯一意义就是她,她救过我,那我即使是献出生命也要将她从这里解放出来。……你们这种人怎么可能明白。」 而那个女孩似乎完全没有听到这两人的话,依然带着那副完全游离于现实之外的懵懂神情,轻轻地说了一声:「谢芜村,朱槿饿。」 谢芜村闻言蹲下来,神情慢慢变得柔软,在她耳边低声道:「去吧,那都是你的食物。」 他又看向了黎若薇,道:「你修为如此出众,她经你祭炼,想必会更加完美。」 黎若薇一而再再而三被认作牺牲品,此时却冷静了下来,她的眼眸冰凉,手指拭着她那一把寒光泠然的剑:「你或许不知道,我这把剑,名唤『斩妖』——谁祭炼谁,还未可知!」
第88页 她微微仰起头,月光之下有一种堪比剑锋的逼人锐气。 女孩子似乎闻到了她周身的杀意,忽然咯咯地笑了起来,她咬着自己的细嫩洁白的手指,含煳不清地喊了声「姐姐」。 她手指上有鲜血流下来,白的皮肤,红的血,叫人生出几分触目惊心之感。血液落到地上,忽然开出了一簇一簇的红花。 「穆星河。」 穆星河还在一边看戏,却听到了沈岫的唿唤。 他抬头望过去,沈岫并没有看他,只望着復又站起来,慢慢跟随着朱槿走去的谢芜村说道:「去解决谢芜村。」 「……」穆星河沉默了。 沈岫接着又说道:「赢了,我告诉你这里的真相。」 穆星河顿时一个激灵,他抽出五张符纸,齐齐抛于空中。 他身体很诚实,嘴却很不老实,他还扭过头别扭了一下:「并不需要,我自己猜!」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墨初歇的地雷,谢谢阿怡家的糖的地雷~ 发生了神马!我兴致勃勃地收着尾,看文的宝贝儿却变少了很多!!! 第47章 竟敢杀我兄弟 他说是这样说, 却已经摆好要战斗的架势。 穆星河掏出一个药瓶, 囫囵将一颗药咽下去, 那正是柏青阳送他的清妙灵均丹,先前遭遇的时候,他被谢芜村打伤, 真气是一直往外泄的,虽然平时对他影响不大,可如今大战在即, 他必须小心。 五张符篆落在地上,迅速自己燃烧起来,随后五个妖怪便悠悠地飘落了下来。 除了穆星河之前使用的天邪鬼青、天邪鬼赤、赤舌,还多了两个别的, 一只绿皮白毛拎着棒子的妖怪, 名唤天邪鬼绿,另一只则是住在小黄鼓中的黄色妖怪,两条短手里握着鼓槌,这也是天邪鬼家族的一员,名叫天邪鬼黄。 他后来加上那两个其实战斗力并不算强——穆星河作为一个追求战力的玩家,并不会养收益、适用性都不高的式神, 因此, 这两个式神等级并不高,只是被他穿上了增加鬼火、回復鬼火的御魂, 让他那三个主力发挥更方便而已。 穆星河摆出如此阵仗,谢芜村却是毫不在意, 冷冷道:「蚍蜉撼树。」 穆星河退了一步,说道:「哇你也太自恋!」 他心中依然是起了十二分的提防。 谢芜村境界高于他,因此即使没有刻意将境界展露于外,只要他一旦进入战斗,穆星河也会受到境界威压。 他的真气运行因此会变得艰难,动作也没有那么敏捷,并且会无时无刻感受到压力,心绪难以平静。然而面对这样的威压,他并非没有一战之力——落月痕能提升他的身法,清风凝露能为他回復真气,阴阳师系统虽然需要真气运行,但是消耗的真气并不高。 只是……即便是境界相差无几,谢芜村这个人本身也不是很好对付的存在,从他简简单单杀死凌远栈就可以看出来。 他习惯的攻击手段是符篆,他即便使用符篆,从抽出符篆到术法显形,也并不比他人直接使用术法慢,甚至因为符篆本身的威力,强度上要胜过旁人术法许多。 而穆星河最忌惮的不是这个,而是他会使用各种阵法,从之前的表现看来,这个人这方面的造诣十分不凡,甚至可以将一个符阵打碎重聚,变成一个更强大的巨大符阵。穆星河对阵法基本上可以算是什么都不懂,实在有点害怕着了他的道。然而又想到符阵需要雕刻需要驱动,心中稍定。 他眼角的余光扫过身边,黎若薇已经抽剑与那个女孩战了起来,有些不相上下的味道,而沈岫那傢伙已经坐在石头上姿态万分优雅地看戏了,这叫穆星河很有冲动直接使用咫尺千里符跑路让他自个儿处理去。 当然他只是想想,他也想试一下——他想试一下,依靠自己那些无人知晓的式神,能不能战胜这样强大的对手。 他明白这必然是一场恶战。 然而他相信自己的能力,也相信他的这些式神。 ——即便只是最低级的n卡,又即便他只是一个练气期。 凉夜,有风。风拂过树木,有几瓣紫荆颤颤地飘落了下来。 那种微冷的香气随风拂到穆星河的面容上。 这本该是个静谧的,适合谈人生的夜晚,然而穆星河面临的却是生死难关。他神情严肃,整个人如一支待发的箭。 这是穆星河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第一次要和人生死相搏——在云浮派的时候,比试自然有长辈看着,无论如何都伤不到性命,而离开云浮派之后,他所动手过那些人,没有一个被他认为是对手。 但是这个谢芜村不一样,他非但是对手,还可能是一个强大到几乎不可战胜的敌人。 谢芜村的姿态远比他轻松,他甚至还有点困惑,不明白为什么连这种人都试图抵挡他。 谢芜村没有出招,他瞄了一眼穆星河召唤出来的式神们,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缓慢地问道:「你有驱使妖怪之能,必然与妖族有不凡的联繫,怎么不尝试转修妖道?」 穆星河莫名其妙:「我修我的功法好好的,没事转什么专业?」 穆星河对自己现在所学毫无意见,甚至还觉得十分不够。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和妖怪可以说是完全没有联繫,但在目前这个情况下,这一点自然不必多说。
第89页 谢芜村竟然点了点头,沉沉道:「好,沖你这句话,我让你一招。」 他看着谢芜村,想了想,试探道:「你不也是个普通道修嘛,为什么要问我这个?」 谢芜村并不理会他的套话,只说了句「来吧」,便静静等他出手。 穆星河也不啰嗦,下达了这场战斗中的第一个指令——赤舌,风鼓雷! 赤舌摇晃着降下两道玄雷,蓝云微动,一瞬间烟尘曼生,刺眼的雷光过后,云烟散尽。 谢芜村依然静静站在那儿。 而且他的手上已经拿出了一张符篆,举止镇静自如。他已经让过穆星河一招,接下来动手,他不会客气。 穆星河一瞬间已经发觉了不好——他没有感应到御魂推条效果的触发,而从谢芜村的状态来看,也没有受到赤舌技能推条效果的影响,总而言之,这两个有概率触发的控制效果,他全踩在不触发的概率上了! 穆星河没有太多时间为自己的人品哀悼,他的第二道指令已经下下来了——天邪鬼赤,挑衅! 天邪鬼赤背过身去对着谢芜村拍屁股。这一次,他必然不会被概率所害——天邪鬼赤技能本身就是百分百命中,这个天邪鬼赤还是他当年玩阴阳师的时候他为了控制高抵抗辅堆了命中的,只要天邪鬼赤能出手,对方定然会被天邪鬼赤的屁股所诱惑。 谢芜村激发符篆的动作顿住了,他几乎是有些生硬地,将符篆直直抛射到天邪鬼赤身上。 凭藉着挑衅,穆星河终究是躲过了他的第一招! 却也只是第一招! 即便躲过了,也不全然是好消息,这不过是普普通通扔出来一张符篆而已,天邪鬼赤的身影却几乎要模煳起来——那是即将重伤消逝的迹象! 穆星河头皮发麻,根本不敢想像谢芜村要正常使用符篆会是什么光景。谢芜村一出手,他就感受到了境界压制的力量,这个人虽然是凝脉期,但是似乎已经在凝脉期待了很久,积累甚多,因此穆星河感受到的压制也越发厉害。 在压制下,他甚至很难正常使用青雷绽这样后来学到的、稍微复杂一点的术法。 若是使用晴明,利用言灵·守可能可挡一击,但是或许也只是一击而已。况且,他一开始所选择的、所决定要使用的,就不是晴明。 穆星河唿出一口气,他结出一个法印,随着他的动作,一颗苍蓝的珠印落到了天邪鬼赤的身上。 他这一战,所选择的阴阳师是八百比丘尼,所选用的技能是……占卜之印和占卜之印。 在云浮的时候,他大部分时候都只能使用阴阳师的技能,但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使用过八百比丘尼。 八百比丘尼是一个辅助性和策略性很强的阴阳师。她的辅助性体现在,她大部分技能都是为自己的式神准备的,假如没有值得依靠的式神,她也只能放一个全体攻击和不知道灵不灵的封印之咒。但是这依然是很出色的阴阳师,她有三个同名技能:占卜之印,分别具有回覆生命、反伤、復活的特性,以及用于回復的预知、阴阳师最高倍率群体伤害的星陨和封印效果的星之咒,虽然不能两招走遍天下,但运用在特定阵容中,却往往有出人意料的效果。 穆星河放弃攻击,选择为天邪鬼赤附上占卜之印。 但谢芜村的攻势并没有停下。甚至说他是毫不留手的,他符篆一挥,穆星河甫一反应过来便疾疾闪开,他身上有着落月痕的迅捷,可他只一闪,便已经明白。 慢了。 在境界压制之下,哪怕他内心毫无恐惧,灵台清明,但他的行动依然受到了影响。 他的心已凉了半截。 比起他的心,更凉的恐怕是他的身体。 那道符篆在谢芜村的手上烧毁殆尽,一道苍白雾气蔓延至他的身上,穆星河从头到脚开始感觉到冰冷——那是一种几乎要将人冻结的冷意,他眼角的余光看见自己的身体开始覆盖着冰霜,但是更为难受的,是他的身体内部,他的血液仿佛都要被冰冻起来,而真气却似乎被放到冰刃里边搅动,被搅得支离破碎,让他连唿吸都是刺骨的疼痛。 甚至是他的骨头,也要被冻结了一样。 穆星河已经除了疼痛,感受不到他身体的任何反应。 这个人,很强。 穆星河虽然受到谢芜村一击,几乎无力抵抗,但他的式神们还存活着。 在漫天的寒意折磨中,穆星河还勉力维持着思维的冷静,还勉强地计算着鬼火数额——哪怕他很清楚,他的式神可能随时都会因为谢芜村随手一道攻击而消散。 天邪鬼绿与天邪鬼黄只不过是穆星河用来凑人数加速鬼火运转的,因此穆星河也没有怎么管他们,叫他们随便上去拍了一下。 谢芜村面对这样微弱而全无效果的攻击自然是不为所动,他冷眼看着穆星河,似乎与当初看着穆星河说什么蚍蜉撼树的时候的样子是一样的。 他又拿出了一道符篆。 穆星河并不清楚这会是什么,他身体的疼痛告诉他,无论是什么,给谢芜村放出下一招,他可能都会死在这里。 而终于,他的天邪鬼青开始行动了。这是他的输出主力,目前唯一可以给谢芜村造成大量伤害的存在。 天邪鬼青没有上前。 它哼着歌,将自己手上的风筝放飞于半空。
第90页 这是天邪鬼青的技能,低吟,作用是增加全体队友的速度40点,持续一个回合。实际上这是一个性价比特别低的技能,甚至打破了穆星河原有的安排,然而,穆星河想要赌一赌。 他必须去阻止谢芜村这第二道符篆——他已没有任何余力再承受一次! 甚至他还在想假如他尽快行动,是否就像游戏里跑回合一样,让那霜冻的疼痛消失。 然而这个还是……他想多了。 但这一声低吟,终究为他迎来了这一场战斗中的第一次机会。 因为这一个低吟的效果,不仅是穆星河,他所上场的式神动作都要迅捷了许多。 穆星河并没有放弃让赤舌去使用风鼓雷,依然是雷云涌动,依然是两道玄雷。谢芜村见他故技重施,根本不在乎,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因为带着真气而蒙上白色的微光,缓缓渡在符篆之上。 可这一次的风鼓雷,终于没有让穆星河失望——雷光散尽之后,谢芜村的动作终究是缓慢了下来。 而天邪鬼赤虽然暂时没有鬼火可以让他出手,但终究还是避免了死亡。 这危重的场面缓了下来,穆星河赢得一点喘息之机,想要以青雷绽缓解一下自己的伤情,然而在谢芜村那道术法带来的对真气的不断搅裂与境界压制下,他的真气刚凝聚起又因为痛苦而四散。 他只能改变策略,为自己释放一个小清风诀。 穆星河的时间并不多,从谢芜村的动态中他已经可以看出来,谢芜村很快就可以行动了。 在这生死一线之时,关键的第三次风鼓雷,再次失败了。 穆星河已经来不及骂他这稀烂的运气,他依然在想办法控制住谢芜村——他不愿意再见到谢芜村出手! 可他如今连如意索都无法自如使用,唯有一只天邪鬼赤,能站出来。 然而,他之前的指令并没有让天邪鬼赤使用技能,谢芜村却比他想像中更快恢復过来了。 谢芜村的语气显得有些疲惫,似乎已经厌倦了和穆星河缠斗:「真是诡异不可测之术,我算是小看你这些小玩意了。」一般人陷入推条状态后都会万般惊恐,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可是这谢芜村却似乎未曾感觉到恐惧与惊愕,他将手上的符篆抽起来,换上了另一道符篆。 穆星河忽然感觉到一阵地动山摇,大地张开裂缝,无数的藤蔓从地上钻出来—— 他清楚这回的矛头指向的是他的式神们,这些式神是他真气受制之下的唯一依仗,但是他却无力去保护! 他眼睁睁看着藤蔓突破地面,缠住天邪鬼绿与天邪鬼黄,天邪鬼绿与天邪鬼黄不过是二星式神,怎么受得住这样的攻势?顿时变化作蓝色火焰显出符纸原型然后消逝。 穆星河只能用指令让本来已经比较远离战场的天邪鬼青撤离,无暇他顾之下,他看见受到谢芜村重点照顾的赤舌被几条藤蔓纠缠住,还被一道荆棘刺穿身体。 不过须臾,他便已失去了三个式神。 一场战斗中,他无法重复召唤式神,因此他只能用他的残局战斗下去。 穆星河幽幽地说:「杀我兄弟,你完了……」 只听谢芜村「哦」了一声,问道:「那杀你如何?」 说时迟那时快,谢芜村一道符篆激发出来,穆星河看到一道绿光闪过,他下意识撤了一撤。只听有什么东西急速从他的耳际划过,随后他眼角的余光能看到他身后的树木直接断裂。一朵月季开在裂口之上,仿佛汲取了树木的全部生命力一般,开得分外妖艷。苍白的花瓣飘了漫天,然后尽数落到了地上,远看起来如同覆了一地薄雪。 他竟然凭藉着天邪鬼青的加速和小清风诀的效果躲过了这一击。 但穆星河清楚这不是长久之策……他只剩两个式神,鬼火总会供应不上。他体力是有限的,谢芜村如今却是毫髮无损。 他得反击。 穆星河心中掠过许多的设想。他知道,谢芜村之所以重点照顾赤舌而不管天邪鬼赤和天邪鬼青,一方面是因为吃过了赤舌的亏,另一方面则是认为其它对他威胁并不大。天邪鬼绿和天邪鬼黄随便弄一下就死了,剩下的天邪鬼青他是还未曾看出它的作用,而天邪鬼赤则是已经显而易见地状态不佳。 只是……既然出手处理了,正常人都会顺带把其它的也处理掉,毕竟这对于谢芜村来说并不算什么不是吗? 可谢芜村几乎就毫无犹豫地冲着他来了。 这样的反应,意味着谢芜村他有些急躁。 对于穆星河这一战,他几乎胜券在握,又有何可着急的? 或许他所急的,并非他们二人的胜负……而是另外的东西。 穆星河迅速往后瞄了一眼,却见后面的土地被一地的殷红如血的花朵所覆盖,而枝叶毫无规律地疯狂生长着,只在很小的树叶缝隙中可以见到一袭红影,和道道逼人剑光。 穆星河眼珠转了一转,说道:「黎若薇比你想的要强很多呢,『斩妖』果然是利器。」 谢芜村没有说什么,他手上已经是一张新的符篆,他只是微微抿了抿唇,依旧催动着法诀。 穆星河仗着天邪鬼青又刷了道加速,肆无忌惮地说着:「你很在乎那个小妹妹?你为了她可做了不少的事情。」 「我原来以为她是梅庭雪,结果不是。梅庭雪这地方存放了那么多诡异玩意,加上妖气汇聚,诞生个新的妖怪也不奇怪。她原本是与这座小楼相互依存的,因此你与她建立了联繫,便能清楚楼中的机关甚至操纵它们。所以只有你能带人进来,做到哪怕金丹大佬都做不到的事情,所以你坠落到噬魂砂中的时候才能迅速脱身,哪怕我只是晚你一点儿下去,就已经找不到你了。」
第91页 穆星河说着便有一道符篆袭来,他又躲过去了,后边的树木裂开一半,花瓣破裂的清冷苦涩味道顿时炸开,他没有鬼火让天邪鬼青再来一次加速,因而说话也更快了一些:「你和凌远栈不同,你无心追求更高层次的力量,只想要她开心,那么她要有实体,你就拉人过来献祭,这里的尸体都是她的花肥。但是你应该想想,她这样突然的诞生,正常吗?真的是出于她自己的意志吗?」 穆星河说得很多,谢芜村的面色已经显而易见地变得难看起来。 谢芜村向来不怎么说话,因此他即便已经被穆星河说得有些恼恨,依然只说了一句闭嘴。 穆星河闭嘴了。 他想要激怒谢芜村,让谢芜村的矛头指向他,让他的式神回復鬼火,发动致命一击。 但他发现谢芜村的行动改变了。 ——穆星河的设想,不是每一次都是正确的,穆星河的设计,也不一定都能够如愿。 谢芜村一向的战斗方式都是以符篆召唤出强大的术法进行攻击,可是他如今将符篆收了起来。 他拿出的是一支笔。 那种笔穆星河看着很熟悉,那是符笔。他经常以此绘符,刻画符篆的图形与文字,而后填入丹砂,灌入真气。 穆星河自然不可能蠢到认为在战斗之中谢芜村还会执笔画符,做那么一番繁琐操作。这支符笔,定然有不一样的地方。 穆星河很快得到了答案。 谢芜村执笔在半空中虚刻着什么,他能从大致形状看出来,这个是符阵。 ——这个人竟然可以如此简单地画出符阵?! 穆星河想要去阻止他,但是他的天邪鬼赤没有鬼火无法发动挑衅,他自己更是连真气运行都艰难。 他的真气早已被搅得支离破碎,境界压制让他唿吸都受到阻碍。又或许,境界的压制远不足以让他的心情如此沉重,让他绝望的是这一场从头至尾都被压着打的战局。 他所有选择都已经尽了力。 然而绝对力量的压制,就是这般无情。 谢芜村的符阵画得无比熟练,迅速得叫穆星河连出声干扰的时间都没有。 水泽从谢芜村的脚下扩散,一瞬间便蔓延到穆星河的脚下。水面越升越高,从他的脚脖子,渐渐漫上了半身。 脚下有什么东西在摆动,让他感到有些痒。然后他便感到脚下一重——水底有什么东西缠住了他的脚踝! 非但如此,还渐渐地漫了上来! 穆星河毫不怀疑,这些水草最后的目的是扼住他的脖子! 而谢芜村自如地从水上走过,走向那边交战正酣的朱槿与黎若薇,看都不再看他一眼——是了,他在谢芜村面前,向来不算什么,不过是挡路蝼蚁而已。 谢芜村对他布下了一个符阵,让他无法再行动,谢芜村甚至不需要再做什么,只让他慢慢死在符阵中,那便可以了。 一个练气期的无名小卒,本不该花费他那么大心思,他更不会费心与他决出胜负,胜负是对手间的事情,他只要他死。 穆星河感觉自己处在无尽的控制中,动弹不得。 他的周遭都是冰冷的如同千年寒潭深处的水,而他的身体,却比水更加冷。他的式神也同样被水草缠住,还在缓慢流逝着生命,无法行动。 他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急促的,毫无规律的。 这一战或许他本来就不会赢,但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放弃,一直想要找一次机会——虽然事实证明毫无作用。 但即便是到了虚弱而痛苦的现在他也想要寻找一个胜利的机会,哪怕希望如此渺茫,哪怕机会稍纵即逝。 刺骨的冰冷中,他感觉到什么动了一动,伴随着一声孔雀的鸣叫。 穆星河心中一动——那是八百比丘尼的被动,净化。一个随机驱散友方减益状态的被动技能,是系统将谢芜村的这个符阵,判断为控制,然后八百比丘尼的驱散生效。 然而被驱散的友方目标并不是穆星河,而是天邪鬼赤。 穆星河并不着急,甚至他认为天邪鬼赤先得以解脱更好。 他还能……再忍忍。 水面已经漫过了他的脖子,冰冷,还带着些刺痛。 水草将他的身体裹得越来越紧。 在无休无止的束缚中,他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沿着他的袖口滑到了他的手上,那物品原本是冰凉的,但因为水的冰冷反倒是显出了几分暖意。 是之前沈岫给他的那片玄铁叶子,之前他感觉握着没办法使用术法,便收在了袖口里,如今竟然滑到了他的手上。 那一点微微的暖意从他的手心流转至他的四肢百骸,他被无尽疼痛折磨的意志也忽然得到片刻喘息的空间。 孔雀低鸣,那些水泽登时四散,刺骨的冷意也一寸一寸地从他身上消失。 水面下沉,水泽褪尽,那些水草仿佛是幻觉一般烟消云散,他所站立的依然是那片水中的平地,被术法波及的树木倒塌于地,花瓣与枝叶破碎,有清寒的香气。 他转头望过去,他仿佛在痛苦里翻腾了许久,但是事实上谢芜村还未走远,他能看见谢芜村以他那支符笔,向着黎若薇画着奇异的图形。 天邪鬼赤朝着谢芜村拍了拍屁股。 谢芜村转身看了过来,神情中已满是不耐。
第92页 穆星河毫不在乎,虽然真气依然是七零八落,饱受压制,他依然笑着说:「嘿,你的对手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还是很粗长的! 第48章 八百比丘尼天下无敌 穆星河已经很虚弱了, 按他平时的性子, 他应当一屁股就坐在地上, 或者趴在什么东西上面,没个人形。但他没有,他几乎只剩下一口气, 却依然站的笔直。 因为站在他面前的不是谁,是他要战胜的对手。 谢芜村被天邪鬼赤所嘲讽,他的动作停了下来, 一张符纸直直射向天邪鬼赤。 天邪鬼赤自然是不可能挡下的,焦躁中的谢芜村威力似乎更甚,普普通通的一道符篆,就让天邪鬼赤登时倒下。天邪鬼赤受此一击, 终究是再也留不住, 身影消逝,变回了符纸,又被不知如何燃起的蓝色火焰燃烧了个殆尽。 谢芜村身形一晃,穆星河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忽然一乱,而浑身蓬勃的真气变得微弱了起来。 天邪鬼赤虽然是已经消失了,但是他是带着八百比丘尼的占卜之印, 来承受这次攻击的。 这道占卜之印的特性是, 反伤。 ——给目标刻上占卜之印,被占卜之印守护的目标受到直接单体攻击时, 反弹自身受到伤害的80%,冷却2回合, 持续2回合。 八百比丘尼就是这样的一个策略性极强的阴阳师,使用她,需要一些对战局的预判,而以她为对手,却需要推测对手的策略,判断她所使用的占卜之印所代表意图,明白自己攻击带有占卜之印的对象所要承受的代价。 但八百比丘尼乃至阴阳师系统都不属于这个世界,谢芜村从未见过这样的术法,他不可能懂得这几个占卜之印之后所反映的意图。 谢芜村对天邪鬼赤这道攻击,天邪鬼赤哪怕挂了,他自身还是会受到所反弹的80%伤害……他给天邪鬼赤多大的伤害,他自己也要承受差不多的伤害。 而看他现在的情形,显然他盛怒之下那一道符篆,威力十分不凡。 或许对谢芜村来说,坏消息不仅仅是这一个。 他的动作停滞了。 他甚至眼前一黑。 穆星河看到谢芜村的境况,内心已然明了方才发生了什么。 他给天邪鬼赤佩戴的御魂是……返魂香。 返魂香,一个佩戴者受到伤害后,有25%的概率眩晕目标一回合的防御性御魂。 强制攻击的挑衅技能,带着反伤印加上返魂香,所谓专业碰瓷也不过如此。 穆星河运气破烂了一整场,这一回终于是人品爆炸了一次。 反击的机会,唯有此刻! 天邪鬼青动了,有鬼火,但穆星河不打算用,天邪鬼青朝着动弹不得的谢芜村而去,一通乱打,挠了三下。 谢芜村的气息更为紊乱。 穆星河如今真气受阻,连同天赋术法的斩风诀也只能发出一道。他放弃了这个老年斩风诀,而是选择给唯一倖存的天邪鬼青一道占卜之印。事实上他的反伤印还无法再次使用,他选择的是另一个占卜之印。 但谢芜村终究是谢芜村。 穆星河的好日子并不长,谢芜村终究还是从眩晕中缓过来了。 他虽然受伤不轻,但比穆星河要好得多,催动几张符篆完全不成问题,他第一张符,在手上燃烧,而地面上一簇火,将天邪鬼青燃烧殆尽。 天邪鬼青本身就佩戴的是纯攻击性的御魂,生存能力低下,根本承受不住谢芜村的这个地火,穆星河真气一盪,明白天邪鬼青已经阵亡。 但是天邪鬼青的身体并没有消失,烈火之中,它趴在地上,身上环绕着一颗苍蓝色的法印。 这道占卜之印的特性是,復活。 ——给目标刻上占卜之印,被占卜之印守护的目标死亡之后会在再次行动时復活,并回復自身20%生命值,冷却2回合,持续1回合。 谢芜村的第二道符,抛在空中,燃烧了起来,一阵烟尘扬起,黑色的旋风朝着穆星河袭来。 「我今日最错之事,便是对你手下留情,如今我不会了。」 随风而来的还有谢芜村那冰冷的声音。 穆星河无事可做,只能一边闪躲,一边发出一道年老体衰的斩风诀。 黑色旋风丝毫不受这个影响,反倒将斩风诀吞噬进去,一起向穆星河涌去。 那风来的速度远超穆星河的预期,穆星河只觉无限的压力向他涌来,他单薄的身躯一下被旋风撂倒,那道风在他身上旋转,几乎要把他碾碎。 痛苦中穆星河双手发颤地从储物袋取出柏青阳原先给他的清妙灵均丹,囫囵一口便吞了下去。师兄说是好东西,那便真的是好东西,他那些支离破碎的真气终究聚拢起一点来,而他丹田又开始缓慢地产出真气。 穆星河艰难地使用了一道小清风诀——这道入门术法如此简单,自打他进入练气期之后,想怎么用出来便能如何用出来,然而现在他支离破碎的真气、满是疼痛的身躯,使用出一道小清风诀却几乎失败。 他被打断了数次,终于使用了出来。 他的真气已经所剩无几。 没有真气的保护,他的身躯无非是脆弱的凡人身躯,如何去抵抗谢芜村的术法? 他已经无暇去想。 他拼命调动真气在那一道萦绕周身的小清风诀上,想尽量保护住自己。绝境之中他的感觉比平时灵敏得多,他能够体察到每一道真气是如何幻化成风,如何运行,他能够精确操纵小清风诀每一个微末的部分,去护住他的身体。
第93页 然而这终究是无济于事。那道风的强度超越他本身修为太多,任凭他如何抵消,也不能阻止他生命的流逝。 穆星河依旧没有放弃。 ——再一会吧,再撑一会就好。 他几乎是带着无尽地痛意呻吟出这句话。 他视野中的景色不断动盪,他看到天邪鬼青重新站了起来,他知道这不是幻觉。 天邪鬼青的行动时间到,占卜之印生效。 而天邪鬼青奔向谢芜村,一拳,一拳,又一拳。 天邪鬼青只是一张n卡,穆星河当初却将他升到了五星。这当然不是因为它是个美萝莉。它的普通攻击即是三段攻击,在阴阳师这个游戏里,多段攻击无论是控制触发机率上还是在输出上搭配某些御魂都有不错的收益。 来到了这个世界,穆星河为了弥补输出的不足,为天邪鬼青佩戴的是一个在游戏前期乃至如今都称霸副本玩法的输出御魂:针女。 针女的霸道之处在于,无论被攻击对象生命多少,一旦触发都会扣除对象最大生命值10%的伤害,上限为自己攻击力的120%。 而如今穆星河感受到了针女效果的触发。 谢芜村似乎体力不支,跪了下来。 风停了。 半跪的谢芜村看着趴下来的穆星河,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他颤抖着再次拿出一张符篆,他的真气渡入符篆渡得很慢,断断续续的,但他的行动仍在继续,虽然慢了一些,可终是能够用出来的。 穆星河气若游丝,几乎再无力抵抗。 但是他手里握着一张空白的符纸,带着阴阳师系统普通攻击的力量。 ——但他若是想杀天邪鬼青,那穆星河便还有出手的机会。 他若是杀穆星河,如此虚弱之下,天邪鬼青却能趁虚而入。 这一战,虽然叫他狼狈而痛苦,虽然他被打得像狗一样,但他终究是赢了的。 他不过是一个练气期,连功法里边的术法都没多学几个,而谢芜村却有着超越大部分凝脉期的能力,即便没有境界压制也能轻松解决凌远栈这样名声在外的人物,是当之无愧的强者。 但终究,还是他这个小人物赢了。 他在全心戒备,谢芜村动作忽然停住了。 谢芜村的手上的符纸忽然飘落了下来,他在往后看。 穆星河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那一片片的荆棘,枯萎了。荆棘中,腐烂的花瓣之上,朱槿身上已经好几道伤痕,黎若薇的剑抵在她的脖颈上,她却不为所动,还在无措地舔舐着自己的血液。 穆星河依稀地听到她在说:「怎么办,朱槿饿。」 她似乎感受到了他们的视线,也回头望了过来,剑刃划过她娇嫩的脖颈,鲜血渗了出来。她却只是看着谢芜村,喃喃道:「我饿。」 谢芜村的神色忽然间闪过一丝慌乱,但是他很快就开始平静下来——快得穆星河以为自己神思恍惚看错了。 谢芜村的全身似乎登时放松了下去,没有半点方才与穆星河对战时的剑拔弩张。他的神情是那样平静而温柔,望着朱槿如同望着雨后天空忽然飞过的小鸟,如同望着秋日黄昏后波光粼粼的湖泊,如同望着一川的烟雨,夜里归家时闪烁的灯火。 而朱槿不顾自己的一身伤痕,缓缓地向他走来,鲜血落在她的衣服上,如同开了一簇簇暗色的花朵。 黎若薇察觉不对,一剑挥去,朱槿顷刻之间被噼成两半,然而落到地上,却是变成了断成两截的树干。而朱槿的身影,復又出现在更远处。 她已经到了谢芜村身边。 谢芜村跪着,她几乎能与谢芜村平视,她依然在茫然而无措地说着:「谢芜村,我饿。」 她说着,却没有看谢芜村的反应,将头埋在谢芜村肩膀上,而她抬起头的时候,嘴上却已经叼着一块血肉。 ——谢芜村的肩膀,竟然硬生生被她撕下一块来! 他的另一边的手缓缓地抚上了朱槿的长髮,轻声道:「吃不到她,吃我也好——你要活下来……」他最后的语声已然不明晰,轻得宛如嘆息。 朱槿似乎没有听懂,依然在啃噬着他的血肉。 谢芜村的手从她发上放下来,轻轻地拭过她的嘴角,想要抹去那些血迹。 然而朱槿却一口咬了上去,隐约可以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 谢芜村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他看到天色忽然越来越明亮,这个寒夜似乎就要褪去了。 那些花香,那些月色,仿佛都是一个虚妄的梦。 还要说什么呢?已经没有什么可说了。 他自打有记忆起便是修罗教的弟子,又自打有记忆起便在门中师兄弟的拳打脚踢下长大。门派那些功法他学得不好,而弱者註定是被欺凌的,他懂。偶尔有一天他在别人的尸体上找到了一根玉简,记载着许许多多的术法与符篆,符法与阵法,他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忽然见到了一缕阳光,那是他最隐秘的快乐。 人总是不知道满足的,当他自以为有了些能力之后,他便想离开修罗教。当时他还小,思虑并不周全,很快被逮了回来。若是之前他的人生是暗无天日,那么之后的日子便是如坠地狱。他在这样的地狱里茫茫然不知沉沦了多久,他想他的人生或许本来就该是这样的,无人在乎,他自己也不该去在乎任何东西,他不该求得太多。可在他行尸走肉一般挣扎生存的时刻,他忽然听到了朱槿的声音。
第94页 朱槿救了他,她让他有力量离开地狱,那他也该竭尽全力解开她的束缚。 朱槿其实混混沌沌懵懵懂懂,什么都不明白,他知道。 只是他其实所求不多,一生都在寻觅一个容得下他的归处,寻觅得久了,不知不觉便到了慌不择路、自欺却不能欺人的地步。 而他这些年的血与长夜,这些年地底乍现的阳光和夏末初秋明净无暇的天空,他紫荆树下习练术法的午后,花香微寒里读书的夜里,不过只有他知晓的一场幻梦。 无人可诉。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rikachi的雷~ ———————— 一个鬼故事,游戏签到303天,终于赌到第一个六星暴击套暴伤。 强化完了变成防御之王。 第49章 何所容身 空气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郁, 谢芜村早已没有意识, 真气被吸食殆尽, 没有半点生气。 朱槿茫茫然地看了谢芜村半晌,她的手抬起来,似乎不太明白自己做了些什么。 相比起之前, 她的眼中多出一点光彩来,从傀儡一样的娃娃变得更有人味了一些,但终究她咬了咬自己的手指, 望着穆星河说道:「饿。」 穆星河吓得几乎一屁股坐起来——这傢伙吃了谢芜村还不够,看他快死了还想吃他! 黎若薇终于反应了过来,横剑挡住了朱槿。 朱槿对她的阻挡感到有些困惑,她神情很苦恼, 喃喃道:「你……还不能吃。」 几乎与她那嘆息般的话语同时, 地面上有荆棘生出来,黎若薇知道她的手段,原先与她对战的时候这些荆棘她都能躲开或者斩断,然而此时,却斩不断! 吞噬了谢芜村,她的力量竟然已经强到了无法抵挡的地步! 就在这一停顿之间, 朱槿的荆棘已经牢牢捆住了黎若薇。 她缓缓向穆星河走去, 嘴角还留着些残存的血。 ——连黎若薇都无法抵挡,他一个没有什么手段的穆星河, 又如何抵抗? 穆星河想过很多办法,但此刻他连一个给他充当炮灰的式神都召唤不出来。 他忽然听到有人轻轻嘆息了一声。 然后有一只手, 递到了他面前。修长的手指,因为长期握剑而覆了些薄茧。墨蓝色的衣袖,像春雪一样冷淡的神情。 是他以为已经睡着的沈岫。 穆星河将手搭上去,沈岫便自然而然将他拉起来,然后穆星河更自然而然地靠在了他身上——他实在是虚弱得不行,既然沈岫出现了,那便是表示他原先面对这个情况是可能会死的,然而沈岫现在出现了,那便说明之后的事情都由他去处理,自己死不了了。 朱槿看到有人挡住自己的去路,带走自己的猎物,眼睛睁得老大,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依然喊着饿。 然而不再有那个谢芜村回应她示意她过来,寂静的夜色里,只剩下沈岫低沉而带着倦意的声音:「够了吧。」 她怔怔地抬头看着沈岫,忽然发出了一声悽厉的尖叫。 她再也不看穆星河,而是拔足狂奔,那些树木围墙似乎都阻不住她,就由着她穿透一切障碍,直直地跑了出去。 伴随着她远去的身影,穆星河感受到天地一阵动盪,什么水泽,什么紫荆,统统都消失不见,他们依然站在之前那个房间中,地上是枯萎的木槿与荆棘。 穆星河能感觉周围天地灵气在不断震盪——他之前猜测局势控制不住这里就会自行烧毁,或许这个就是烧毁前的迹象之一。 黎若薇皱了皱眉,将剑收回鞘,足尖一点,竟是要冲出去。 穆星河还记得她在朱槿过来的时候阻止了一下,靠在沈岫身上,开口道:「剑神,那妹子你估计还战胜不了……这里还有许多宝物材料……」 黎若薇足下顿了一顿,说道:「我为歷练,不为寻宝。」她朝穆星河抱拳揖了一揖:「若薇感谢小兄弟此番搏命为我阻住谢芜村,下次再会,定有报答。我另有依仗,不便言明,先行一步,改日再叙。」 说罢她头也不回,直向朱槿离去的方向而去。 初见她时她如入鞘利剑一般沉默而冰冷,而她离去亦如一把磨砺许久的名剑,一往无前,无人可挡。 是剑修气派。 穆星河看着她离去身影出神,沈岫却是点了点头,淡淡道:「绝剑老人把徒弟教得不错——外物的确可以对修行有所助益,但一个修真者最重要的不过是本心的歷练。剑修磨砺剑心,向死而生,她做得很好。」 沈岫说了几句,又将目光移开。 只见他所看之处缓缓透出一个人影来,不……或许那并不能被称作是一个人。 黎若薇头都不回地离开了,朱槿一去,似乎楼中阵法都弱下来,黎若薇毫无阻碍一般破门而出,随后灵璧门那几个人焦急地涌进来。 他们看到里面诡异的境况,步子停了下来,然后看到了趴在一边的段柏秋。 段柏秋受伤极重,隔着好一段都能感受到他的气息衰败,他保持不住人形也保持不住妖形,人的部分总乱七八糟混着一些妖的部分,看上去滑稽又可怖。 他所陷入的幻境似乎与穆星河他们的全不相同,他的手不知被什么磨得血迹斑斑满是伤痕,他蜷缩着身体,双手死死护住怀中的东西。
第95页 那东西依稀可分辨出是一方小鼎,即便是在如此昏暗的环境中也有着近似圣洁的光华,那应当便是段柏秋之前提过的,能守卫住他们门派的镇灵鼎。 灵璧门一行人似乎也认了出来,急急走到段柏秋身边,似乎想唿喊他,但又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人开口。有一人弯腰伸过手去,想要拿出他怀中的镇灵鼎。 然而段柏秋抱得死紧,那人怎样都拿不出来。 大抵是这样的动静终于让段柏秋醒了过来,他艰难地睁开眼睛,这个动作似乎已经消耗了他许多的意志力,他看了看面前的人们,气若游丝道:「……大师兄。」 此时他仿佛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想要将鼎交给他们,但却似乎已经没有半点力气,镇灵鼎从他的怀中滑落,发出了沉闷的声响,显得有些狼狈。 灵璧门弟子急急将镇灵鼎拾起来。 陆岩深深地看着段柏秋,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来,而段柏秋也在回望着他。那眼里或许是期盼,又或许是期盼永远不得实现的,满满的悲伤。 两人静默了半晌,有人催促道:「师兄,镇灵鼎已得手,我们应当速回宗门回护!」 陆岩迟疑片刻,从怀中一个药瓶,掷到段柏秋面前,那药瓶摔落到地面上,还滚了几滚。 与冰凉的瓷瓶滚到段柏秋身边同时,陆岩深吸一口气,冰冷的话语也落在这昏暗的房中:「我今日饶你一命,当是感念这几年的情谊。不要再让我看见你在灵璧门附近出现。」 「哪里不对吧?」穆星河忽然打断了他们的同门交流,「人家为你们拼死拼活寻来镇灵鼎,你还要威胁人家啊?」 陆岩狠狠看了穆星河一眼,那眼神里许是被踩住了痛脚猝不及防本能露出的厉色,他冷声道:「换了是我,为宗门拿到镇灵鼎便是肝脑涂地也愿意,这本来就是灵璧门弟子的责任,又有何可说?他的同族杀害我灵璧门弟子无数,若是放过了他,那那些死去的同门又算什么?叫存活的弟子如何自处?」 穆星河倒想反驳那些跟段柏秋又没有关系,但想来又无话可说,便只说「牛逼」。 陆岩不再理会他,率领众人离开此处。 段柏秋目视着他们的背影,眼底的光缓缓熄灭。 他依旧是疲惫不已,眼皮沉沉,似乎又要闭上眼睛。 穆星河赶紧叫住了他:「喂喂餵大哥,快别睡了,这里待会就要出事,再睡你信不信变成烤松鼠?」 「微末之躯,生死何用……?」他喃喃道。 穆星河实际上很不擅长劝解人,因此他也不打算做这种他做不好的事情,他只是数着手指说道:「你看我年纪那么小,还没凝脉,你要是死了那我是拖不动你出去的,如果不出去,这里那么诡异,你死在这里,搞不好还要成为一只大妖,挺好玩的。」 段柏秋沉默了。 他几不可闻嘆了一声,然后颤抖地握住了药瓶。 隐约听到他混着嘆息的喃喃自语:「去年在灵璧门栽下的海棠,今年可会开花……?」 他神思恍惚,怔怔地看着不知何处,过了一会儿,他方才恢復了点,扶着墙站了起来:「段柏秋在此谢过两位,先行一步……有缘再见。」 说罢,他又扶着墙,缓缓地出去了。他的身影如此单薄如此孱弱,却仿佛负担着很多他不愿负担的东西,步履沉沉,然而接下来的路,他终究只能一个人如此艰难而缓慢地走下去,没有前路,也没有归处。 穆星河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有点奇怪,对沈岫道:「哎,明明你只在一边看着,为什么他还要谢你啊?」 沈岫没理他,却忽然问道:「恨云浮派吗?」 大佬这句话实在问得没头没脑,穆星河有点跟不上他的跳跃性思维,「啊」了一声。 沈岫倒有耐性解释:「以你的天赋心性,原本应当被收入内门,有金丹长辈教导,直到凝脉期才可下山去。不至于现在既没有师长,又早早下山,只能依靠练气期的这点修为应付你应付不了的人物。」 穆星河很想吐槽了:外门弟子修为不到凝脉期下山的多了去了,叫他应付他应付不了的人物的难道不是沈岫大佬他自己? 但正事要紧,他并没有扯开话题,还很认真地想了想要怎么回答。 「我还挺喜欢云浮的,」穆星河他说得有点认真,他是想过再说的,没有半点平日里随口乱说时那种嬉皮笑脸的神情,「云浮派不爱跟你说些有的没的,门派责任啊,门派荣誉啊,都没有。该给你的就给你,其它就是你做多少它给多少,很公平,也很自由,我喜欢这样子。况且要不是云浮派,我这种人兴许就跟段柏秋一样被打出去了——可能还要比现在更弱,我很喜欢云浮派的术法,也很高兴云浮派给了我一个容身之所。」 他无意识地将手微微伸出去,握了一握,仿佛里边有什么力量被他握在手心中一样。 沈岫没有说话。 但是其实穆星河也想问他一句:恨云浮派吗? 哪怕是穆星河这样的路人都知道云浮派对他多重视,哪怕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外门弟子都会感念他的恩惠,哪怕是云浮派高层都会袒护他那叛逆行为,为什么这个人就要以这样一个不可挽回的姿态离开云浮派? 他还记得初见沈岫那天他说的话。
第96页 「你既然是云浮派弟子,那就该知道我不是你师兄。」 穆星河不是很明白。 他也不好去问——他不清楚沈岫与云浮派的恩怨,沈岫虽然一贯的好说话,但是若这是他的死穴,又怎可贸然提起? 好在还是沈岫打破了这沉默:「此楼即将自毁,你有什么法宝材料想要的,尽早去拿。」 他想了想,似乎不放心,又补充道:「这里的大多数东西都被妖气所沾染,你这修为恐怕控制不住,取一两件便好。」 穆星河「喳」了一声,向放置法宝的地方挪动,又慢吞吞地说:「大佬,刚与谢芜村战斗,是我赢了。」 ——虽说最后他们没有分出生死来,但按照局势来说是他赢了。 这一战他打得无比艰难,赢,或许是因为清风月夜,本来就是属于他的主场,或许是因为如有神助的返魂香,又或许赢在对方根本不了解他而使用了控制类的术法。 但赢终究是赢。 当初沈岫诱惑他去跟谢芜交战打说的是什么来着,说把真相告诉他——虽说事实上他已经是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不过,如果有标准答案的话,他是很想去听一听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下面这段话是当时这个部分快要完结的时候打的,后来修改过章节可能对应不上,意会就好! 突然发现《太极琴侠》这首歌很适合这一章的节奏啊!很意外!! 穆星河眼里的世界就是这样啦~各人的故事不过如此。 穆星河其实那时候并不明白,门派叫他们下山歷练,法宝功法奇遇其实都是其次的,他们下山,歷练的是世情。就像剑修是要在生死一线之间,寻一式向死而生的绝世剑招,求得一剎那的顿悟,磨砺一颗无往不利百折不回的剑心一样,道修也需要磨砺道心。道修需要看人间百态,以身边的人的生死、苦厄、喜乐——甚至是自己的生死苦痛、悲欢离合,去体察世情,藉此磨砺一颗澄澈通明安如磐石的道心。 长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也是很难的事情,长生需要的不仅仅是向天索取自己命数的力量,还要一颗能承受住漫无边际岁月里无数的苦痛和面临沧海桑田的茫然的心。 三千大道,莫不如此。 第50章 大佬发言时间 穆星河挪动到了法宝材料们面前, 不知道是因为梅庭雪不爱收拾还是被后来的人胡乱翻动, 分明是堆满宝物的地方, 竟有着垃圾堆一般的质感。 穆星河还在小心翼翼地翻找,沈岫的声音已在他身后响起。 他的声音很低,分明是这样危机四伏的环境, 这样尸体遍地的小楼,他的声音也依然有一种奇异的宁定气质,仿佛一切都在控制之中, 在他身边什么危险都无法靠近。 「这个妖怪——她称自己作朱槿,原本是不该诞生的。你应当可以看出来,梅庭雪喜欢瞎收藏东西,能用的不能用的, 该要的不该要的, 妖修用的道修用的甚至魔修用的,她都屯着。有一天她还找到了一个妖灵雏形——妖灵是妖气与灵气的特殊聚合体,耐心孵化便可成妖——她认为可以贯注于她自己的小楼之中,为自己洞府添加灵性,阵法会更加莫测。总归是妖修寿元漫长,死了还有个原型可以慢慢再修炼, 因此分外肆意妄为。」 穆星河听到「该要的不该要的」的时候动作顿了一顿, 生怕自己就拿了个不该要的,他想了想挑选了一支符笔和一颗珠子。符笔是因为他自己看到谢芜村凭空做符阵的手段, 感觉很强势,自己也想试试, 而珠子则是因为光华内蕴,外部有隐约的灵气流动,一看便是好东西。 他很快挑好了,并不贪多,又走到另一边的书架旁端详起来。 沈岫依然在缓缓讲述着。 「若梅庭雪在世,凭藉她的修为,自然能一直压制着这个妖灵。但她确确实实于多年前过世,这座小楼便一直空置着,她本是妖修,此处又多有妖修法宝,自然妖气浓重,孕育几个妖物并不算什么奇怪的事情。但有人以这座小楼为核心,汇集八方妖气,源源不断地将妖灵供养,那混混沌沌的妖灵便也就有了意识,更有了超越寻常初生妖物的能耐。」 穆星河看了许久,终于发现他要找的东西,那是一本很旧的书册,他将书取下来,飞快地翻阅着。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问道:「我看朱槿好像很怕你?」 然后他听到大佬似乎冷笑了一声,说道:「我屠戮过不少妖物,她非是正常修炼而来,而是各种散碎妖气强行催化,又怎么能不怕我?」 沈岫顿了顿,又说了下去:「原本妖与人一般,样貌各不相同,性情各有差异,然而朱槿生于恶念,是各种莫测心思挟带着混沌妖气强行催化的产物,因此本性便分外兇残,需要生人血祭方能诞生于世。谢芜村听了她的话,要助她以真实躯体降临,便把消息散布出去,自己驱动小楼现世,凌远栈听到消息,大抵也是出于什么见不得人的理由,组织了一行人来到此处探秘。灵璧门之事,是因为那些妖气异常的流动而受波及,又也收到消息,被谢芜村引诱过来。」 穆星河敏感地意识到沈岫有什么东西刻意略过,但是此刻书上的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将书页翻回去,皱着眉仔细看着。 「……人死得多了,他们达成目的,朱槿用他们的血肉灵气孕育自己的实体,再来一个强者祭炼非但可以安安稳稳降生于世,力量还可以大为增强,他们选择了黎若薇,然而朱槿最后选择了谢芜村。」
第97页 沈岫沉默了一会,似乎在想还有什么可说的,发现并没有,便说道:「我将提取梅庭雪真灵,此楼会一併焚毁,你尽早离去吧。」 穆星河蓦地看向沈岫,沈岫神色依旧是十分平淡。穆星河有些不相信沈岫如此轻轻松松简简单单就让他离去,然后又想到了什么,有些急促地问道:「那为什么会有人刻意驱动妖气汇集于此,你是知道的吧?」 沈岫面容平静,有月色从窗边漫进来,落到眼底,竟然有一种奇异的温柔与叫人安心的镇定:「嗯,我知道。」 穆星河的动作停了下来,他一瞬间波澜不定的心海也因着沈岫平静的神情而慢慢平静了下来,穆星河嘆了口气:「……好嘛。」随后他抬起头朝沈岫笑了一笑:「只不过我同你好歹是出生入死过,都没有见过你出手,总得让我看一次吧——到时候你带我出去,应该也不麻烦?」 说这话的时候穆星河有些提心弔胆,生怕无情的大佬会说「麻烦」或者「为什么我要带你」之类的话,但是沈岫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点了点头。 穆星河得到沈岫的肯定,便安心地坐了下来,顺手又吃了一颗清妙灵均丹——他实在太疲惫了,必须这样才能支撑住他的心神。他捧着书,看书一会,又瞄沈岫一眼。 没有风,沈岫的衣袂却很自然地往后飘着。无数细小的微尘化作光点,漂浮在小楼四处,又缓缓地向着这个房间的中心凝聚起来。 像是升起了无数的星辰,又像是无数萤火虫在夜空飞扬。 然而随着沈岫的行动,他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伴随那些细碎的声音,热气从楼下往上升腾。 这是沈岫在此的第一次出手,而果然他一出手,这座小楼便会自行焚毁。 穆星河眼睛眨了眨,復又低下了头。 他翻开的那一页,书中记载的是一个符阵,那图形复杂又诡异,他记得的。 他从储物袋翻出一把小刀,一边看书,一边随手在地上乱刻——反正这楼就要毁了,乱涂乱画,也没有人能追究他的责任。 这是一个实现起来很困难的符阵,凭藉他的修为和符术知识,其实是完全不能将它復原出来的。但穆星河本来就没指望独力使用它,这个符阵不过是……一颗螺丝,一根引线,穆星河即使依样画葫芦,也能达到想要的效果。 某个图形笔画顺序特别诡异,他半天才能流畅地连接起来,刻完这个图形之后,他抬头看了看沈岫。 沈岫没有看他,他闭着眼睛,专心地凝聚着真灵。这或许是难度特别高的术法,因此沈岫没有多看他一眼,而外边火焰燃烧得越来越烈,几乎把天际染红,他都没有转移过一点注意力。 空中的光点也似乎因为那烈火而不甚明晰。但穆星河已经可以见到在中间的地方,许许多多的光点已经开始凝聚成一个模模煳煳的形状了。 穆星河没去打扰他,继续看着自己的书。 直到有汗从他的额间流下。他仿佛不是置身于初秋的凉夜,而是沙漠日光灼烤之中。火势蔓延上来了,这座楼不知什么制成,竟然没有什么呛人的浓烟,只听到木料因为被灼烧而变得脆弱的声响,源源不绝。 穆星河看到窗外已经有烈火怕了上来,然而处于这熊熊烈火之中,穆星河竟然什么都没有去做,也感觉不到半分惊慌。 他与沈岫身在无限业火之中,却安静得像是在午后水泊旁,他看书,他做事,不需要多说。 他看着空中。光点几乎已经凝聚在一起了,小小的,结成了花瓣的形状。 然后亮光组成的花瓣缓慢地染上了颜色。一片小巧的、甚至有些不起眼的粉色花瓣。 穆星河知道,这应当就是梅庭雪残存的全部真灵。 一个人死后,剩下的也不过这样薄薄的花瓣,渺小而脆弱。 亮光完全褪去之后,那单薄的花瓣似乎也失去了支撑,晃晃悠悠地落了下来,落到穆星河与沈岫之间。 而沈岫也站稳了,他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眸依然是三月春水的明净与冰凉,看着地面上的花瓣,也看着旁边的穆星河。 他淡淡说道:「拿来给我。」 「哇,大佬连弯腰都不愿意啊,」穆星河调笑道,但他依然是捡起来,那片花瓣轻得如同没半分重量,在他手心之中一口气就能吹散,他慢慢地朝沈岫走过去,语气仍然是他平日里的漫不经心,「大佬看完以后给我看看呗?」 沈岫只是瞥了穆星河一眼:「你看不懂。」 穆星河只笑笑,不说话。 他缓缓将梅庭雪的真灵放入了沈岫的手中。 系统的任务是摧毁梅庭雪的真灵,梅庭雪的真灵如今出乎他意料地顺利地到了他的手上,但他依然是交给了沈岫。 这个东西沈岫很想要,穆星河打一开始就能够看出来。 他跟沈岫不熟,沈岫跟他也不熟,他们的关系甚至还不是朋友。 但沈岫救过他——哪怕这个可能是沈岫的举手之劳,哪怕这可能不是出于沈岫的本意,又哪怕不是因为沈岫他也不会一度在生死之间徘徊。 沈岫是救过他的人,其实沈岫根本没有必要费那么大的劲护他周全,但是他护了。或许这些事情对沈岫来说轻而易举不值一提,但穆星河却会惦记这样的情分。
第98页 他不会辜负。 沈岫既然那么想要梅庭雪的真灵,那他给他就是了。 至于系统任务?——去他妈的系统任务! 当然这句话穆星河只能在脑中想想,甚至不敢想超过一秒。 反正……他尽力。 梅庭雪的真灵在沈岫的手里,沈岫微微闭着眼睛,穆星河可以瞥见他某一瞬间皱了皱眉,大抵是看见了什么东西让他很不愉快。 火已经燃烧到了四面窗上,门也燃起了熊熊烈火。 那些法宝和材料,都被捲入了火焰之中,连同前来探秘的人的尸体,连同那些野心和欲望,一起都被这自毁的烈火都吞没。烈火之下,一切不过灰烬尘埃。 四面都是火焰,火光灼烈,映得沈岫的面上都带了些许的桃花色。热意滚滚朝他们涌来,穆星河抹了把汗,把自己的小刀捡起来,看着书,在地上继续乱涂乱画。 沈岫读取真灵的记忆并不需要多少时间,至少在门烧塌之前他已经睁开眼睛。他看着在地上一边看书一边刻符阵的穆星河,问道:「你在干什么?」 穆星河还在刻着,没有抬头,他的眼睛在火焰映照中有一种琥珀一般的光泽,外面的火焰在他眼底不断闪烁,烈焰在他眼眸中燃烧,像是深夜里的野兽一般。 「你说你知道朱槿被人强行催生是怎么回事,这点你没有说完,那我来替你说一说,」穆星河含煳地说,「这一切的根源都是有人将妖气汇聚于梅庭雪的小楼中,而那人大费周章做这件事情,是为了引诱你,他知道有梅庭雪的下落你肯定会过来一看。这是个陷阱啊,沈岫。」 这是一个针对沈岫所拉开的陷阱,始作俑者拉开一张茫茫大网,等待沈岫陷入其中。而不论是谢芜村凌远栈,还是几欲倾覆的灵璧门,死于楼中的修真者们,不过是命运推波助澜之下误入这张网中的蝼蚁,在其中垂死挣扎罢了。 在更高层次的力量面前,又或许是在冥冥中的命运面前,他们不过是蝼蚁。 穆星河勐然抬头看着沈岫,他的眼眸明澈无瑕,神情是在他面上很少能见到的认真:「都是冲着你来的,这个陷阱比你想像得要大,从百里以外就拉开了网——就是这个。」 他的刀在地面上刻了最后一道,地面上的法阵忽然光芒大盛,沈岫皱了皱眉,他的伪装忽然像被擦去一样消失,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 朱红色的泪痣,修眉凤目,玉石雕成那样完美的脸。 有金色的锁链从地面上升腾而起,捆绑住了沈岫,以沈岫的修为,竟然连挣扎都没有挣扎就被锁住。 ——穆星河走过去从他袖中拿走梅庭雪的真灵他都没有反抗。 只是那双漂亮的眼睛冰凉得像雪一般,静静看着他。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作者有话要说: 沈岫其实有点在等穆星河问一个问题,但是穆星河没有问。 其实这个对于沈岫自己来说,很无所谓,穆星河不问是他自己的损失。 那个问题的答案是:「我觉得你会在那时候突破。」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明天结束这个部分~ 第51章 【副本结束】 穆星河指着他一直拿着的书本上的图形, 说道:「这个法阵名叫斩仙阵, 寻常修士只要近身便会被缚住, 然后流尽真气而亡。布置这个阵法的人很聪明,我刚下山的时候就见到这个阵法,甚至险些着了它的道, 但是当时我还不清楚这是要干什么,直到那时候你跟我说『将符阵各个部位阵型打碎,藏于不同位置, 以符阵符号联繫起来,组成一个完整大阵,威力比寻常符阵强上百倍』我才明白。寻常的斩仙阵困不住你,便来个斩仙大阵, 而这座楼, 这些妖气,就是稳定大阵的阵眼所在。」 穆星河说着,拿出解魄焚玉符,渡入一些真气,印在梅庭雪的真灵之上。解魄焚玉符连魂魄都能摧毁,那朵脆弱的花瓣如何能挡住这般强大的威力?须臾便被燃烧殆尽了。 穆星河任务得以完成, 又终究是平安无事度过了那么多的危机, 松下了一口气。 他抬头看着沈岫,沈岫的白色衣服被金色锁链绑住, 却意外地显示出几分清贵来。火焰朝他们涌来,他面上染上几分艷色, 几类于灼灼桃华。但这人已经动弹不得,只是在默默看着他。 穆星河原本看着他的神色万般复杂——已经是复杂得不太像他,种种情绪纷纷在他心中沉沉浮浮,片刻都不得止息。然而在沈岫安静的眼神注视下,他的心里奇异地开始宁静下来。 穆星河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毫无反抗之力的大佬,哪怕受制于人,依然有一些叫人惊心动魄的危险感觉,他的威势分毫未减,但又因为受制于人,他的威势如今却也不能影响到穆星河半点。 一切都如他所愿,他不应该不愉快。 他吐出一口气,仿佛是吐出了他不应该有的那些沉重情绪。他静了一静,终究恢復到原来那个穆星河的模样。 他在沈岫身边绕了一圈,但终究没有狗胆让他去挑沈岫的下巴。他只是抱着胸,唇角慢慢勾了起来,作出了一个笑容,微笑着看着沈岫。 「不行啊大佬,我在你身边刻了那么久的阵,你居然都没有注意到,其实我替你做完事情你就可以把我赶走,但是你居然没有,」穆星河似乎万分愉快万分从容万分居高临下,他笑眯眯地,露出尖尖虎牙,「说白了你就是个好人呗?我也没有见过比你更好的人了,我算是想明白了,你压根儿就没想过要杀我,亏我之前还被你的杀气吓得不行。你连谢芜村这种人都是能救则救,我可跟你不一样,我当时心里只想着他有什么好利用的地方,我能不能拿去骗人。你瞧你对我那么好,我还是恩将仇报将计就计陷害了你一发,要我说你就不适合当什么魔道大佬,那个临渊君你不愿意就给我噹噹呗,我保证如鱼得水!」
第99页 穆星河噼里啪啦说了老长的一番话,不管他的意思沈岫能不能懂,他都觉得无比之爽。 沈岫一直没有说话,只垂着头看他大放阙词。 忽然穆星河看到沈岫的眉微微挑了一挑,而唇角一勾,是笑了。 沈岫这人本来就生得好看,笑起来更是不得了,就像三月春风纷纷吹尽了桃花一般,尤其是在熊熊火光的映衬下,更是撩人。 但穆星河并没有办法欣赏如此美色,他看见沈岫笑,心中便警铃大作。 随后他听到沈岫的声音:「穆星河。」 大佬如此语气,连名带姓喊他名字,他觉得更加不妙了。 然后他看到沈岫的神色,有点倦有点懒,有点微微的嘲讽,带着微微的笑意:「——你应当不知道,当年梅庭雪与我结识,是因为听说我阵法之学在年轻一辈之中无可匹敌,想要与我一较高下。」 麻辣个鸡的! 穆星河控制不住在心里喊了一句脏话,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噹之势,疯狂地驱动他一早便准备着的咫尺千里符,伴随着金色的遁光,穿越火场,飞速地远去了。 他的眼角的余光还看到沈岫身上的锁链道道脱落,但是须臾之间他已远离了小楼,隐隐又看到荒野之中几股骇人黑气朝小楼涌去,伴随着惊人的威压,但那也不过是一瞬间,穆星河身周的景色飞快地变幻,等他身边的东西都停滞下来,他已经是到了一个不知道那儿的屋顶上。 这时候穆星河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下来。 那永夜里的小楼,那骇人的火光,还有那可怕的沈岫大佬,都已经变成了过去。 唉,装了逼就跑,真刺激! 穆星河躺在别人家的屋顶上,思考人生。 他检讨,他不应该挑逗大佬的。 他想让大佬得偿所愿,但是毕竟他也想完成任务,且按大佬的个性,他若是花言巧语,大佬十有八九是不会理他的,那么他就得找个取巧一点的办法,他察觉到不知道哪方大佬针对沈岫的布置,就开始将计就计了。 他真没想过得罪大佬,也没想过恩将仇报。他自己画了个法阵代替了原来画好的法阵作为大阵的中心,又破坏了一点符号,沈岫想暴力破解还是很简单的。 但如今沈岫既然很了解阵法,有办法直接解开,估计也是体会不到他的苦心了,甚至会觉得他现学现卖,画得很不合格,愚蠢狂妄自以为是……他最后还在大佬面前嚣张,还在大佬面前嘴炮,可以说是狠狠得罪了大佬,很不知死活了。 穆星河如今只期盼自己此生此世都不要见到大佬,否则可能要活生生被大佬砍死,一代修真之星就此陨落。 穆星河正在长吁短嘆,忽然又听到了系统的声音。 【主线任务失败。】 【失去所有修为。】 【主线任务更新:修成《斩月碎星诀》第三重。】【成功于梅庭雪洞府存活。】 【奖励法器:寒蟾盆。】 怎么肥事?! ———————————————————————————————————————————— 因为文章改动的字数要求,插入部分沈岫年少时候的番外。不喜可跳过翻阅下一章。 小雪时节,天色阴沉,四野都蒙上了一层暗暗沉沉的灰扑扑的色泽。江水还未被封冻,雪落到江面上,雪色莹白,浮了半截,将融未融。 船桨划入水中,水波层层而起,盪起一片水声。 「你们算是来得巧的,再过些许时日,这江面怕是要冻起来,」船夫说着话,每一句都带出一片热腾腾的白色雾气,「到时候,只有那些修道大能们才能过去咯。」 雪下得很密,远处江岸上的树木叶子都落尽了,覆上一层层森森的雪色。再远一些的重山,已是陷入雾蒙蒙之中,难以看清。 茫茫江面上飘着一艘小船,船夫立在船头,船中坐了六七人,有长有幼,形貌打扮各不相同,来路身份或也是各有差异。 一个中年男子拥着皮裘,缩在一旁,道:「这种鬼天气已经够受了,到时候江面封冻,冷得更厉害,怎么还会有人打算出门?」 船夫笑了笑,道:「这位老兄可能不是本地人,有所不知,江对岸不仅有几个城镇,还是大名鼎鼎的天书阁所在。天书阁主人爱惜有才华的年轻人,时不时邀请自己青睐的年轻人往阁中一观天书,那些新秀得了邀请,即便是大雪封山,也是会不顾一切来的。」 中年男子似乎是极受不住这个天气的寒意,道:「早不请晚不请,偏生这个时候请,他们竟还愿意去。」 「唉,谁知道呢,」船夫笑道,「老头子先前听说,这天书上载有万物至理,因此修士们对此自然心嚮往之,时常还有未受邀请之人,强行去往天书阁,自然是被拒之门外。况且近年来天书阁主眼光越发挑剔,久未邀请,若真有人受邀,应当还是会不计辛苦,前去一观。」 角落之中一直没说话的一个老人悉悉索索抽着水烟,嘆息道:「确实是许久没见有人从天书阁出来了,不知如今何等样人物能入得他法眼?」 船中之人大约都有些修为,虽高低不一,但怎么说都知晓一些修真界传闻,因此被这一句话激起了兴头,纷纷讨论起最近的新秀人物。 前些年修真界确实沉寂如一潭死水,但近年来仿佛这人才凋零的日子终于走到了头,新秀迭出,叫人眼前一亮。
第100页 被提到最多的是两个年轻人。 其中一个是女子,她是这一两年才出世的妖修,妖修素来寿元漫长,出世前大多都经歷过悠悠岁月的歷练,无人知道她具体年岁。传言中那个女子名为梅庭雪,师从一名隐世大妖,本领不凡。妖修大多非是人类,本就有些特异之处,有超越常人的才能并不奇怪,然而这个妖修却是几乎不曾利用妖法,反是在符术、阵法这样寻常道修的修炼范围中有叫人惊艷的表现。 传闻梅庭雪容姿秀美,举止优雅,温文有礼,蕙质兰心,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通,因此虽人人知道她是妖修,追求者依然源源不绝。 梅庭雪尚是这一两年才成名,另一人却是众人都听过他的名字许久。那人来自云浮派,云浮派算是此界数一数二的道修宗门,入门当个外门弟子已然万分不易,进入内门还要经歷重重试炼,因此内门弟子一个个都是万里挑一的人才,然而此人却大不一样,他竟然是被宗师挑选,直接进入内门之人,可谓是一步攀天。 此事当年也引发了一些震动,有人说云浮派定然是寻觅到不得了的人才,又有人猜疑那人或许背后关系非凡,否则不可能如此进入云浮内门。然而后来才知道,此人原是来自下界,跟此界毫无联繫,关系之论不过无稽之谈。 再后来这种传言随着那人的表现不攻自破——他非但修为进境一日千里,进入云浮的第一年便突破了凝脉期,之后又以凝脉期的修为,在宗门大比中击败众多同门,甚至炼魂期高手也不在话下,最后以毫末之差,负于一位结魄期同门。他的术法掌控与术法理解,叫当初前去观看云浮大比的所有人都眼前一亮。 原本他光凭这个就当得上天纵英才这个词,结果此人突破到凝脉期之后下山歷练,第一件事就是前去沧剑楼,一人只剑独挑十二高手,赢取名剑红叶流光,以剑术惊动世人。 那人名叫沈岫,大家皆以为如此出身优越、才华出众之人,定然有点眼高于顶的高傲脾性,结果同他接触过的人都道此人谦虚平和,温和友善,有上古君子之风,时常行侠仗义,对落魄之人也肯伸出援助之手,不愧是云浮派现如今最出色的弟子。 又有人说此人非但术法和剑术修为不凡,符术和阵法见解也十分高妙,同辈之中难有匹敌者,或许是这些年来最有望顺利结成金丹之人。 说到这儿,船舱之中忽然传来一道细弱的咳嗽之声。发出这个声音来的是一个气息清幽的美貌少女,她眉目清雅,黑髮如墨,衬得她皮肤越发雪白,那双眼睛也越发明秀,她一路几乎未曾说话,如今忽地连声咳嗽,自然是将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还有人出声询问她是否不舒服。 少女将自己的绣有木兰纹路的白色披风紧了紧,歉然道:「是受了些寒……打扰各位谈兴了。」众人自然不可能怪责于她,还不住宽慰她,只是女子依然将脸埋在披风的软毛里,望着外边纷纷扬扬的雪以及对岸一路的枯枝老树,眼神映着水光,无助而茫然地轻声问道:「怎么这条水路……还未曾到头?」 众人此刻方才发现,这水边景色仿佛一直在不断循环,这船不断往前,却是无论如何都划不到对岸。 如此诡异情境,大家皆是惊慌失措,经过一番无济于事的讨论之后,竟是开始认为定是船中有人搞鬼,开始互相攻击起来,老船夫也未能倖免于难。 在这样混乱的状况中,竟还有一个人一直维持着平静,非但是对旁人指责充耳不闻,甚至还在哄着小孩。 只是这人确也没有什么人会与他动手。 那是个很好看的少年人,眉目精緻如同工笔细细描出一般,有着良好修养带来的几分清贵之气,气质高洁如同山巅的白云,叫人无论如何都无法与他和任何龌龊之事联繫起来。况且先前一个少妇带来的小孩子又哭又闹的,叫人烦不胜烦,还是他去哄着孩子破涕为笑。他一路都陪着小孩子讲故事认字,确实也没有任何布置的时间。 只是雪越下越大,小船陷于江面之上,水面还肉眼可见的冻结起来,阵法是显得越来越可怖,再僵持下去,恐怕谁都讨不了好。 恐慌之下,竟有人朝着少年喊叫起来:「先生!您是身负不凡修为之人,何故于到此境界还袖手旁观?!」 少年还在与小孩握着手聊天,忽地听闻有人喊他先生,显得万分迷茫。他转过头来,定了定神,却是先笑了。那的确是一个生得特别好看的年轻人,一笑之下如负着春雪的红梅初绽,他被人有些责备地喊叫,语气却十分温和,温和得几乎没有实感:「我不是什么先生,虽有点修为,但也不愿破解这一道阵法。」 他语气非常好,说话却万分直接,言语中的意思叫人反应不过来,一时间船中吵闹的人都沉默了下来。唯独那白衣少女出了声,轻轻道:「可这是为何?我们无故陷于这等兇险阵法之中,若不解决,我们皆是要葬送于此阵的呀……」 少年没有回答,微微转眼看着她。少年有双很好看的眼睛,明净得如同盛了一湖秋水,睫毛很长,微光之下,更为潋滟。 少女仿佛不胜寒意,用披风将自己裹得更紧一些,缩成一团,她说话轻声细语,还带着一些无助,叫人心下生怜:「那我便直说了罢……我学过一些阵法,但这江中阵法甚为高深,非是我不愿出手,是出手也无能为力,恐怕要更强之人才能解得。」
第101页 船中诸人皆是恍然大悟的模样,然而少女已经将话讲明,他们更不知如何是好。 中年男子心直口快,朝少年吼道:「你们在这儿斗法,可是我们都是无辜的,你就眼睁睁要看着这么多条人命无缘无故牺牲于此?」 少年有些茫然,他看着细雪,温声道:「毕竟布置阵法之人就在船中,我若是尝试去解,班门弄斧,出了差错,那便再无挽回余地了。」 他这一番话,却是又叫人的视线转回船中其他人身上,又是一番撕扯。 雪越下越大,船已经陷在结冰的江面上,再难行进。 甚至有人尝试着走落江面,那冰面立时破碎,几人合力将他拉起,才避免他丧命此处。 这般惨澹景象,叫少女再也无法忍耐,她眉心簇起,语气已经有些重了:「这位先生,请你试试吧,无论如何都是几人的性命,难道这还不值得你出手么?」 众人见连那少女都如此说了,不由连声附和。 然而少年却悠悠嘆了一声:「对啊,你们救不了自己,又与我何干呢?」 没人想得到这个少年能如此心平气和地说出这样无情无义的言语,中年大汉重重一拍船舱,吼道:「亏你是名门正派之人,怎可说出这等话来!」 「……名门正派,嗯?」少年好像无论如何都不会生气的样子,转头看了看他,眸光一转,那含笑的一眼却叫人心生寒意。 那中年男子没想到不知不觉就被这少年人引出了破绽,讷讷不能言。 「名门正派与我是什么人有何关系,」少年似乎十分倦了,将头靠在船舱上,慢悠悠说道,「反正你们早看出我们是谁,又何苦一直装模作样,明知阵法是那位梅姑娘布置的,找她不就行了?」 少女闻言瞪大了眼睛,张口结舌道:「——你们!」 船夫歉然道:「梅姑娘或许歷世不久……只是这个时节,这等人才风度,又要渡江,难保不让人心中有所猜测。」 梅庭雪见被揭穿,也不多言,只对着沈岫道:「是,都是我做的,既然你阵法之学超越同辈,那我这水境之阵,你破是不破?」她一改先前怯弱的神色,眉宇舒展,直视着沈岫。 结果沈岫懒洋洋六个字就把他们打发了:「不学,不会,不做。」 梅庭雪几乎要当众拍桌子和他吵起来,但还惦记着淑女风度,恨恨闭上了嘴。然而沈岫三言两语把他们心照不宣演戏的事情揭破,大家都没好意思打扰沈岫,只满脸期盼看着梅庭雪,梅庭雪无奈之下,怏怏地把自己的阵法给解开了。 梅庭雪第一次见到沈岫,这沈岫就叫她大大地不满意。这人说她装模作样,怕是自己才是最装模作样的,说他什么谦虚温和,什么君子之风,全是狗屁——唉,美少女,美淑女,一个优雅有品位的女子是不可以说这种污言烂语的——全是胡说八道。 这人不就是不喜欢被别人摆布吗,为了一己好恶,她以别人性命要挟都没动过一下,哪里像什么正派人物了?!且他对这些都洞若观火,竟然还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看他们胡诌一气,煳弄自己,真是可恶。 自己天纵英才,才识广博,博闻多见,见多识广,这种人凭什么和自己相提并论,真是可恶。 最为不满的是,他们确确实实是要前往天书阁的,天书阁主并没有好好叫他们看书的意思,还设立了重重考验。梅庭雪不得不与沈岫联手,一同破阵。其后大约还发生了一些事情,她偶然遇到沈岫几次,因为之前的经歷,对他的手段有些了解,联手的时候总能事半功倍。 只是遇到这人还是叫她十分不爽,当然她也知道沈岫也是对她有些不爽——认识久了她也算知道,沈岫虽然性格恶劣,但是脾气好极了,只有一样不可做——他从来不喜欢有人要挟,更不喜欢那种拿无辜的人性命交换的事,因此别人问起对方,不管是她还是沈岫,说辞都是一致的:认识,不熟。 其实梅庭雪这辈子最遗憾的事情是,自己是个註定大开大合俗艷无比的凤仙花儿,没有师父那样灵魂深处的清幽孤绝之气,实在是大大的不优雅。 不过梅庭雪素来是不信命之人,命运这事情,并没有什么从一开始就註定的,她不是,但她可以学来,瞧瞧,全世界谁不以为自己是个梅花妖? 结果当她陷于命途之中,发觉自己再无回生之地,用她那聪明的脑袋瓜回想起之前一系列事情、找到自己步入死路的来龙去脉之后,终究是很没有梅花气质地骂了一句—— 她天纵英才,是万年难得一见之美貌与才华兼备之美花花,凭什么会被当成沈岫的炮灰? 妈的,什么狗屁玩意! 作者有话要说: 沈岫有个穆星河很不喜欢的爱好:看戏。 —————————————————————————— 谢谢阿怡家的糖的地雷! 为了庆祝副本结束,这章留言有红包送上~~ 这个副本因为沈岫的介入而难度骤升,到了以穆星河当前能力几乎无法应付的地步(穆星河:都tm是沈岫),下一个副本穆星河就可以愉快地虐虐菜,升升级了。至于某个结果嘛……是个伏笔。 —————————— 前几天玩游戏捏了一下脸,当做是这次这个副本boss的脸↓网页版的童鞋应该能看到
第102页 第52章 人间烟火 自穆星河从小楼中逃出, 已经过了三天。 那一夜穆星河躺在人家的房顶上, 忽然听到了系统的消息——系统判定他的任务失败, 还把他的修为全数清除,他一检查,他身上的真气果真是一点都不剩, 比他刚穿越来的那时候还要贫瘠。穆星河简直吓到变形,大惊失色之下,还把人家房顶的瓦片弄掉了好几片。 这屋的主人是个老大爷, 本来都要歇下了,听到声音发现有个混小子在他屋顶上不知干什么,过去便是破口大骂,轰他下去。 接着穆星河巧言令色, 啊, 不对,是花言巧语了一顿,使得老大爷非但不骂他了,还容许他在这边住了下来。 穆星河因此就在老大爷儿子的房间住了下来,给自己好好休整一番。 离去小楼已经好几日,穆星河如今回想起来记忆依然很清晰, 甚至他还记得那种血腥味与木材混杂的气息, 花香的微寒,无穷无尽的幻境, 维持不住形体的段柏秋,星空下沉默地走在他面前的沈岫, 朱槿吞噬谢芜村后残忍而懵懂的笑容,记得很多很多的尸体,和他们还活着时的意气风发。 于穆星河而言是发生了许多事情,然而于世界而言不过是某处不知名之地的一天一夜而已。 穆星河闲暇的时候打听过,这里已是千里之外,无人知道那个妖气汇聚的小楼,也没有人知道有个散修带着一行人进去,几乎全军覆没。 穆星河在小楼中活着并且安全逃离,住在老大爷那里,清点了一下自己的战利品。 他感觉在小楼里出去的人之中,没有一个人比他带走的战利品更多——灵璧门诸人只要一件法宝,而沈岫只要復原一段记忆,黎若薇就更为缥缈,要的是歷练,其余什么都不需要,追着朱槿便去了。 他把自己身上的东西整理了一番,沈岫给他的那个叶子他还收着,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玩意,但确实是个好东西,有清心凝神的功效,他寻人把叶子打了个洞,穿上一条红绳便戴在了颈上,紧贴肌肤,这便不用时时手握着。 在梅庭雪那儿他又顺了个符笔与宝珠,符笔他还不懂有什么功效,宝珠他倒是在《太乙清风》中找到了相关说明,它名叫神霄宝璃,是九霄神雷偶然落到矿石上的结晶,是至少可以炼制金丹期法宝的稀世材料。梅庭雪那本记载着许多法阵和符术的书也被他顺手拿出来了,他毕竟如此好学。 还有系统给了他一个叫寒蟾盆的东西,那是个手掌大小的圆盘,用雕着桂花的檀木装着,中间是莹莹一片白玉,里边似乎还有什么银色的液体流动,看不分明。这个玩意很蹊跷,可能是因为是系统生产的,无论是《太乙清风》还是《斩月碎星》他都没有找到相关记载。但即使他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看过梅庭雪那些收藏和书上那些描述之后,他也知道,这个东西定然不是凡品。 穆星河清点了一番,感觉自己还是十分赚的。 他这一趟,凭藉着练气期的孱弱身体,步步为营,见招拆招,终究还是全身而退,甚至收穫不少。 只不过这一趟里,他最大的错误也是最大的遗憾不是低估了沈岫,而是错估了系统。 他耍小聪明被系统发觉了。 他其实想过,系统发布这个任务的根本目的应该是阻止沈岫去读取梅庭雪的记忆,但是穆星河总还想抠抠字眼——系统说的是叫销毁,也没说是什么时候销毁嘛,反正他确确实实也亲手销毁了嘛,只不过之前给沈岫看了几眼而已。 他即便猜测系统的本意应该不是如此,但是依然觉得自己那样投机取巧应该系统不算他任务失败。 穆星河还以为是那种很机械的系统,认为能煳弄过去的概率远远大于事情败露的概率——却没想到这个系统平时一声不吭,问啥啥不应,僵硬无比,如今却一声不吭就判定了他任务失败,一声不吭就抹去了他全部的修为。 他事后去抗议说系统任务没有说清楚也得不到任何的回应。 他想到自己的修为,想到刚刚突破到第一重的斩月碎星决,内心是酸楚的。 他的感伤持续时间不长,穆星河并不觉得这样的惩罚能影响他多少,他人还在,大不了重新修炼就是了。被削弱的是他的修为,又不是他。 他其实隐隐能领悟到,系统这不过是一个警告——警告他不要跟系统去玩小聪明,成不成功总归是系统说了算,而他再努力修行,一旦做错,系统也可以轻轻松松将他的全部修为抹除。系统选择在这个时间扣除他修为其实不算什么,他无非刚踏入练气期的人,修为本就没有多深厚,他修为进度还因为去体会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而停滞不前缓,近半年一无所获,要重拾回来并不难。 若是他日后修为高到凝脉或者炼魂时选择作死而系统才这样做,他估计就要喷出一口凌霄血了。 而系统这个时候还给了他一点奖励,这就很耐人寻味了,颇有打一棒子给一个甜枣的感觉。 当然,这也可能是系统对他参与这样困难的事件后还能全身而退的奖励。小楼之事,按他的力量层级来说本不该介入,在小楼中也有种种他一不小心就会死去的困境,有许多他本来无法应付的敌人,甚至还有几个无差别杀戮的疯子,但他还是活下来了。 只是不知道系统知不知道沈岫对他做出过不会让他死的承诺?
第103页 穆星河吃了系统的瘪,就不由得跟系统较上劲了。 穆星河如今停留的地方叫做桐歷镇,这地方与他之前待过的大壶镇差异甚大,光规模就差了许多。桐歷镇上人来人往,修真者为数不少,镇上商行药铺市集酒楼茶馆客栈啥都有,灵石金银在这里皆可使用。 而这种差异也是有因可循,大壶镇处偏僻之地,背后又是大山,能由村落发展成一个镇子已经很了不起了。而这桐歷镇位于东海之侧,三岛海域附近。三岛海域与桐歷镇虽还有不短的距离,但影响力却能覆盖到桐歷镇,盖因那三岛是蓬莱、方丈、瀛洲三岛,传闻中神仙所居之处,上有三大宗门——蓬莱派、方丈派、瀛洲派,此三者功法各有所长,且规模都不算小,位此界大宗门之列,因为那三大派的影响,这一带都还算繁华。 穆星河修炼之余无事便出去闲逛,这个地方大家的平均修为比大壶镇那边高,定居在此的人们的修为大约都在练气期左右,只是他们虽然都有修为,却显现出一种奇妙的安居乐业的姿态,卖猪肉的卖猪肉,打猎的打猎,织布的织布,跟平常人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原来此地修真气氛浓郁,大多数人都修行过一段时间,但是限于天赋或者机遇,他们终究是没有继续修行下去,于是他们停止了歷险,留在了这里,过起了常人一般的生活,受着附近宗门的荫庇。 穆星河还挺喜欢出去闲逛,找那些人随便说说话的,分明是修真的世界,来来往往也不少身被风霜伤痕累累的修真者,但这里却有一种奇异的属于人间烟火的气息,叫人心生眷恋。 他闲逛的时候还打听了一下见狸集离这多远,要怎么去——他可没忘记宗门给过他一个任务,叫他去见狸集送一样东西给门中师兄。 好在他虽然远遁千里之外,见狸集离这里也不算太远,即便没有赶路的术法,只坐车马而去的话,半个月到一个月即可到达,只不过如今世道不太平,到见狸集那条路上有些妖物魔兽之类出没,不大安全,他这种几乎算是没有的修为过去或有危险,最好还是半个月后跟着商人们的车队一起过去。 穆星河过去找商行讲好,回到了老大爷家。 老大爷姓郭,原来穆星河喊他郭老爷,他不高兴,他说这样喊显得他很有钱,这并不符合事实,穆星河也就只好改口叫他郭大爷。 穆星河回家的时候,郭大爷在骂人,骂得中气十足。 「你个兔崽子老子给你置办那么多东西是让你拜入岱舆宗之后好好修炼的,你他妈还给老子三天两头跑下山来,真你妈翅膀硬了就自己飞去,别回来见你老子了!」 而有个稍显稚嫩的声音与他对骂,想来便是郭大爷的儿子,骂得……也是很有乃父之风。 「我还不是怕你这个老头子哪天死了没人发现!我有说我不在好好修炼吗!我下山这叫……这叫歷练世情!门里的师兄师姐都经常下山歷练的!」 「你这个小兔崽子还敢狡辩?!不抽死你你是不是还能上天了!」 穆星河听着这对话很不对劲了,咳了一声,敲了敲门,便推门进去了。 只见有个十一二岁大小的孩子被郭大爷按倒在长凳上,虽然没挣扎,那也是一脸的不服。而郭大爷一手提着鞭子,举得老高,见到穆星河来,有些尴尬,动作僵硬地收住了。 那小孩得了空隙,一个鲤鱼打挺从长凳上跳下来,又指着穆星河:「你就是住我房里那个人吗,真没用!比我大修为还没有我高,丢人!」 穆星河:「……」 「呸,这个哥哥比你懂事多了,我宁愿你天赋差一点也不要这个狗样子!」 小孩大怒,指着穆星河的手都在颤抖,扭头对郭大爷说:「我告诉你,有我没他!」 「哦哦哦,」郭大爷竟然鼓起掌来,「那你走啊,早点滚回岱舆宗去,别成天想着回来了!」 小孩眼睛顿时就红了,深深吸了一下鼻子,僵硬地快步走了出去,还用力甩了一下门,门关上的时候发出老大的声音,穆星河都怀疑这个门快被甩坏了。 穆星河一回来就围观到如此精彩的家庭战争,还成为了导火线,几乎都没反应过来,说道:「……大爷,您不去哄哄?」 「哄啥,我巴不得他滚回岱舆宗,成天玩能学到啥,」郭大爷喘着气,坐了下来,用手扇着风,又语重心长道,「小穆,我看你是个好孩子,我跟你说心里话啊,你现在年纪还小,还可以趁早修行——修行要趁早!而且不能懈怠,我当年就是太懒惰,什么事情都没有做成,人到四十才发现登仙无望,得定下来了,好不容易娶了媳妇,生了孩子,孩子来得晚,孩子娘去得早,一不小心,你瞧瞧,都把他惯成了这狗样子!」 穆星河见郭大爷越说越气,赶紧顺着他的话说:「小孩子调皮一点是正常的,而且他也聪明呀,不是小小年纪就拜入宗门了么。」 听了这话郭大爷起来的怒火终于平息了一些,又说道:「真有天赋或许就能拜入那三个大宗门了……这里因为宗门甚多,宗门之间收徒竞争也激烈,或许在外边你这个年纪才能拜入宗门,但这里十岁出头就有宗门来寻找比较有天赋的孩童了,大家普遍拜入宗门都比较早。」 穆星河「哦哦」了几声,在云浮派的话,确实新入门弟子大约都是十五六岁的样子,大的也是十七八,更大的或许还有,但是小的却很少,除非确实是不愿意放过的天才人物。穆星河听说过,这是因为孩子年纪小,天性还没定下来,胡乱施教反而容易把人教坏,毁了人家一生道途。
第104页 不过这里既然普遍如此,或许也自有他们的道理。 郭大爷歇了口气,又说道:「不过岱舆宗前些日子才收过弟子,再来得等明年了。我看你也是个机灵孩子,怎么不寻个宗门去修行?你可以先去三岛看看,不行便去附近的员峤山、方壶山,上面也有好几个宗门,你这个年纪最适合入门,如若合适,他们定会将你收入门中。一个人,只要入得一个规模还可以的宗门,这辈子基本不会有什么忧虑了,若是入得瀛洲派那种大门派,嚯,什么东西都会有,出门人人都仰头看你,谁也欺负不了你去!」 「真的,去投一个宗门吧,我年轻时桀骜不驯,觉得宗门不过是束缚,现在呢?无非是出生入死数十年,毫无结果,也修不成仙,得不了道,苦苦歷练而来的一身修为,不过是回头做个普通人,挣钱养一个熊孩子,到头来啊,还不如从未修过这个仙,踏踏实实过了这辈子呢。」 郭大爷说了半天,终究是中止了话题:「——罢了,你还小,不懂也是正常,我像你那么大的时候,只会发白日梦呢!」 穆星河不知道哪里找来了个蒲扇,笑眯眯给郭大爷扇着风,然后轻盈又愉快地说:「大爷您不用担心,我想好了,我未来是要去拜入云浮派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rikachi的地雷! 啊,上一章有童鞋表示看不懂,我想问一下大家,是对系统结算看不懂,还是对沈岫跟穆星河的事情看不懂,还是说看不懂小楼的形成原因,或者其他……然后我回头再补充一下说明,捂脸 第53章 顺便升个级吧 结果这番话果然被郭大爷理解成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的白日梦, 郭大爷苦口婆心地去劝穆星河, 劝了半天。 劝的内容大抵是云浮派那种数一数二的大宗门, 天下的人都想去,自然收徒极为挑剔,他要是打定了主意要去, 多半会受到挫折,最后只能灰熘熘回来。退一万步说吧,万一他好运被云浮派收入门中, 那也只是个外门弟子,外门弟子实际上与散修无异,还不如不当,他不知蹉跎时光到几时才能进入内门, 而内门的话, 这种大门派勾心斗角的,不能静心修行,那也是虚度光阴。人类寿元有限,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 二则云浮派离这边是十分之遥远,世道混乱,远去异乡不知要出多少事, 实在是不好, 不好。 穆星河听得哭笑不得,他知道郭大爷是好意, 但他现在修为只有重新凝聚起来的一丁点儿,说自己是云浮派弟子也没人会信, 只好打了个哈哈,又晃出门去了。 此地虽临近几大宗门,但最为靠近的是一个纯粹的剑修门派,岱舆宗,因此这里剑修气氛比较浓厚。穆星河到市集一逛,发觉高阶一点的符篆基本都没有,更不用说法宝法器了,反倒是剑谱宝剑什么的特别多,叫人看都看不过来。 可惜穆星河最近实在是很忙,他要追回从前的修为,还有个梅庭雪的书可以慢慢学习,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扩充自己的知识体系,因此他随便看看也就算了。 穆星河逛回去的已经是傍晚时分,他已经看到了到处飘起的炊烟,能闻到周围人家饭菜的香气,那味道勾得他馋虫发作,又去集上趁着人家没收档买了一只烧鸡,提着烧鸡,晃晃悠悠地回家。 夕阳把他的身影拉得越来越长。 这是回家必经的小巷,穆星河停了下来。 他勐地回头,笑着唿喊道:「哎,郭大爷,你也在啊,一起回去呗。」 他就这样笑吟吟在小巷里侧身等着。 过了一会,忽然有幽幽的声音传出来:「……你骗人。」 只见一个小孩从小巷闷闷不乐地踱出来,正是郭大爷家孩子。 穆星河一把就把烧鸡扔他怀里,踩了踩地面,嘴角扬起来,却是有几分嘲讽的角度:「你这把戏啊,是我年纪比你小一半的时候才玩的。」 这孩子姓郭,单名一个铭字,原先他爹想给他起名郭名扬,取扬名天下的意思,后来似乎因为名字太大,郭大爷怕他担不起期望,改叫郭铭了。 最终郭铭还是乖乖地抱着烧鸡跟着穆星河回去了,他回去的第一件事,是不知道哪里拿出两把木剑,一把扔给穆星河,一把自己握着,喝道:「一较高下吧!」 穆星河心道这孩子不会是个傻的吧,很勉强拿着剑要跟他比划,而小孩一看他握剑的样子,却是恼怒地说:「一看就是外行人!」又不要比了,还嚷嚷着什么你不会剑术,我是不可能认同你的。 结果郭大爷在一边凉凉地说:「没有剑修的本领,倒得了剑修的病。」更是把他气得饭都没吃,直接离家出走。 穆星河问这样好吗,郭大爷去门口看了看,说道:「没问题,看他走的路线,是回宗门去了。」 郭大爷嘆了口气,说道:「这孩子性格顽劣,又因为早早入了宗门,自视甚高,看不起修为比他差的,成日里刁难你,真是对不住。」 穆星河倒是很无所谓——那孩子在他离开之前估计见不到一面了,就是见到了,也没有看不起他的理由了。 穆星河的修为其实增长得还算快,他理论知识扎实,又有之前的修炼经验,重拾养气期的修为其实并不难,反倒是因为从无到有重新来过的体验,让他与自身的真气更为契合。只不过此地养气期的人到处都是,没什么人会在乎一个区区的养气期,他这个快得有点诡异的修为增长也就无人注意。
第105页 几日过后,他已经即将突破到练气期了,小清风诀也可以不依赖符篆使用出来,一切都很顺利。他收了气息,打算找个灵气浓郁一点的地方突破,结果这时郭铭回来了。他没有发脾气,也没有找穆星河决一死战,他急急在屋中转了几圈,翻出了几颗铜板——天晓得他哪里弄到的,一脸忐忑地出门去了。 然后过了一会儿他又一脸沮丧地回来了,彼时穆星河在房间里研究梅庭雪那本书,他翻了两页,郭铭绕着门外的树,转来转去,他再翻两页,郭铭已然是换了个方向,转了不知道几圈了。穆星河拿出一张符纸,练习復原斩风诀,符篆画完的时候,郭铭已经不在院里转了,他在准备挨打。 穆星河竖耳朵听了听,大约是这孩子想骗他老爹钱,说什么宗门要买修炼用的剑啥的,偏生是郭大爷对这里的事情还算了解,一眼就看穿了他,觉得这个孩子脾气烂也就算了,人品还不好,该打。暴力胁迫之下郭铭哭着说出了真相,是说他看不惯隔壁宗门一个趾高气扬的小孩,约定和他斗法(郭大爷:就你们这点水平,有什么好斗的?),比斗之中不小心弄坏了隔壁宗门一个人的祖传护身符篆,那人家里却不是什么好惹的,这一弄坏,郭铭万分害怕,天一亮就跑下山拿着回来想找人去修復,还掏出了自己的小金库,不想还是不够。 然而这虽说郭铭不是故意的,但是事情开始还是他乱欺负人,该打,没眼力惹到不该惹的人,更是该打。打完以后郭大爷拿着符篆出门,又回来了,几乎又要把郭铭打一顿。 原来这道符篆,并不算什么厉害东西,但符篆起码有炼魂期接近结魄期的水准,这里住下来的人并没有那样的高手,更没有人能重新画一个出来,且这里虽然来往修真者不少,却也多是剑修,精通此道的人并没有。修復符篆虽然不要求修为,但是却需要对符篆原身术法的细緻理解,在这里找到这样的人或许比找出能重新画一个这样的符篆的人更难。 郭大爷在苦恼如何把这件事平息下去,穆星河却从房里缓缓走了出来,对着郭铭笑眯眯说道:「你喊我一声哥哥,我就帮你。」 郭铭脸上泪痕犹在,努力瞪大那双红肿的眼睛,他声音是嘶哑的,说话十分艰难,但是还是脱口而出:「你怎么可能行!」 穆星河耸耸肩,说道:「既然这里甚至还要远一点都找不到能帮你的人了,我试试呗。」 穆星河的把握,确实只到试试而已。 他清楚自己对真气的掌控比一般人好,也有梅庭雪的符篆书籍和符笔作为辅助,他知道修復符篆即便是他这样的修为也能做到,但,也需要对术法和符篆本身的理解。这种事情放到云浮派甚至其他道修门派应该都有很多人做得到,不过毕竟这里没几个正经的道修,穆星河虽然把握不大,但却也觉得,可以一试。 结果郭家父子都是十分不信任他,尤其是郭大爷,他眼里的穆星河虽然平时还算成熟,但终究还是个半大小孩,还是个没什么修为的半大小孩,这符篆修不好不要紧,若是被当成废纸玩那可就是大大的不敬了,因此断然拒绝了穆星河。 穆星河也不强求——他原先也不过想试试而已,这于他没什么利害关系,不给也就不给了。 但是夜里睡觉的时候,郭铭却别别扭扭地拉他的衣服,问他:「你……是不是真的能修好?」 穆星河本来准备吹熄烛火要歇下了,听郭铭这话,便转过身,歪了歪头,问道:「你这里丹砂有没有?」穆星河是有丹砂的,但是这些日子他没事就练习画符,那丹砂本来也是别人储物袋里搜刮来的,数量不多,他玩着玩着就所剩无几了。 郭铭一脸茫然:「丹砂是什么?」 丹砂是画符的常用材料,穆星河深深为这个未来剑修的基础知识感到担忧,他只是拍了拍对方脑袋,伸了伸懒腰,说道:「那我先给你变个魔法。」 他拿出一张符纸,捻了些煤油灯烧剩的灯灰,随手拿过一支符笔,在符纸上勾勒图形。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神态很专注,眼神像是凝聚着光,时光好像在他的身上停滞。他的符笔在符纸之上刻下轮廓,线条如同流水一般,轻巧而优美。最后他以符笔在符纸上填入灯灰,驱动法诀,符篆里面的图纹亮了一亮,又迅速暗淡如常。 穆星河抖着符纸,朝郭铭一笑:「来,看。」 他默念法诀,将符纸轻轻一抛,符篆在空中燃烧,而与此同时,一道青色的雷光突然照亮了房间,伴随低低的雷声。 这是柏青阳所创的青雷绽,不过穆星河如今才养气修为,加上制符原料比较劣质,因此这个藉助符篆使用的青雷绽只得其表,不得其意,但用来煳弄一下小朋友,还是绰绰有余的。 郭铭瞪大了眼睛,震惊道:「你原来还是个道修!」 穆星河随口回答了句是啊,不想郭铭却说:「你们道修真是只会玩弄阴谋诡计,连修为都要隐藏,果然道修都不是我们这样光明磊落的人。」 「但是光明磊落的剑修,还是要求只会玩弄阴谋诡计的道修帮忙不是?」穆星河根本不把小孩子的话放在心上。 「……」 「还记得我说什么来着吗?」穆星河笑得越发从容愉快。 「……哥哥。」 第二天的穆星河是被郭铭晃醒的,他睁开眼睛,外边天色还是蒙蒙亮呢,穆星河十分受不了,含含煳煳道:「你那么着急,先帮我弄点丹砂来吧……」
第106页 结果郭铭中气十足在他耳边大吼一声说他早已买了,震得穆星河登时清醒,他再睁开一看,好傢伙,这哪还是一点丹砂,这丹砂分明够他画个十天半个月的符篆还不用休息了! 穆星河已经不敢想这小子到底是不是掏空了私房钱去买丹砂了,莫非他以为材料越多做得就越好吗! 丹砂这玩意作为基础材料,价格并不算高,但对于郭铭来说,也许这些就是他倾家荡产换来的吧…… 穆星河终于醒来,问了郭铭要那张符篆。 那张符篆也是一大早郭铭从他爹房里偷的,穆星河对着晨光细细端详,这张符篆所包含的图纹和符篆文字比他所画过的任何一张都要复杂,但又比咫尺千里符和解魄焚玉符要简单,绘制者的水平大约在凝脉到炼神之间。 图纹特徵他还算眼熟,当初他曾花了一夜时间在防御性、盾特质的术法中寻找,企图改换一道秘法,因此对这一类的术法的符篆符号也有一点理解。 有了方向,他很快就找出了符篆的原身术法。那是一种炼魂期术法,名叫玉衣诀,没有什么特别的属性,是以真气凝聚于衣物之上,抵挡一次修为水平差不多的攻击,炼魂期术法中与之功能类似、效果胜之的术法其实不少,因此这个术法并没有特别受欢迎,然而它符篆化之后,却是异常实用,它可以将多道同样的玉衣诀封印在一道符篆中,为主人抵挡多次的攻击,最高能封印七道,因此此符名为七重玉衣符。虽然七重玉衣符在短时间内只能抵挡一次攻击,但也不失为长辈送给小辈的保命好东西。 然而七重玉衣符能保护主人,却未定能护住自己。这一张七重玉衣符是被郭铭的木剑划破的,木剑粗糙,纸的断口也有着粗糙的毛边。书本撕了个口子,用东西贴起来便还能看,但符篆内里却是以真气来勾连关系,真气的迴路一旦被破坏,接续不起来,整张符篆也就失效了,里边残留的真气只剩下被变成符灵的用处。 穆星河使用一点点真气小心翼翼地去探入符篆之中,十分不巧,他刚探入不久就感觉到道路断绝,这道符篆几乎在真气运行开始之处便被损坏,没有办法,他只能拿出一张空白符纸打起稿来,虽然他这种修为定然是復原不出人家的功能,但用来感受真气在以符篆符号勾连的道路中的运行还是没有问题的。 郭铭就这样托着腮看着穆星河抽出符纸一张一张地画下轮廓,又一张张填入丹砂。然后手按符纸,渡入真气,这人的手指还挺长的,其实很适合练剑。要是往日的郭铭或许会质问为什么要选择做无趣的道修,但今天他看着,却觉得,或许道修的世界,也和剑修的世界一样,有不为人知的乐趣吧。 他其实原本是很讨厌这个人的,莫名其妙来到他家,莫名其妙占据了他的房间,还莫名其妙更受他爹的宠爱,这该是何等的罪不可赦啊! 可是现在当这个人如此专注地沉浸在符篆的世界的时候,他能感受到这个人的可靠……以及平静无波表情下的自信。 那种感觉,他也只有在自己门派的强大的师兄师姐们身上感受过。 日头慢慢升起来,有阳光漫不经心落在了少年人的脸上,他似乎觉得有点不适,用手挡了挡,眯起了眼睛。他依旧是拿起了符篆,真气缓缓渡入符篆之中。 然而,未至一半,忽然传来拍门的声音,随后便是郭大爷的骂声:「你这小兔崽子是不是又把符篆偷走了,你想干啥!爹去三岛一趟,寻有没有高人能给你去修好,不行只能请人画一张,你莫要胡闹!」 郭铭一听三岛,眼睛便亮了,但一看神情专注的穆星河,又是一脸的犹豫。而穆星河此时却已是将符篆放了下来,去给郭大爷开门。 郭大爷一进门,瞧见桌上摆满符篆那阵势,差不多已经明了他们想要干什么了,气得鬍子都要竖起来了:「当真胡闹!小穆我以为你是个懂事人,也跟着他胡闹!」 事实上这并非是小穆跟着他胡闹,而是他郭铭被小穆带着胡闹,如此好的破坏穆星河的好孩子形象的机会,郭铭却不愿意说出实情了。反倒是穆星河过去笑了笑,说道:「不要紧,符篆我还没动过。」 「郭大爷等我一小会吧,」他给郭大爷端了个椅子,看着郭大爷坐下来,自己又坐下来了,又看着自己原先画的符篆,有一种诚挚而温柔的神情,「我就试这么一会儿。」 他的手指按在符篆之上,真气缓缓流入图纹之中,那一缕真气并不算强盛,但十分流畅。郭大爷不知道穆星河什么时候有修为的,仔细观察,可以看出此人是有养气期的修为的,养气期又没有什么稀奇的,而使用符篆是新手都会的事情,可穆星河这个新手却不一样,他将真气渡入符篆的时候真气连接得很紧密,完全没有新手运用真气那种生涩感,反倒像那些无需符篆便能驱动术法的高手。 或许只是穆星河对这道符篆运用得比较熟练而已,然而接下来的一件事情,却叫郭大爷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一直观察着穆星河,而穆星河只是慢慢地将真气渡入符篆之中,这本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某一瞬间,郭大爷忽然感觉到穆星河身上忽然真气大盛,附近的天地灵气在那一瞬间疯狂流动,涌入穆星河体内,穆星河的真气以可以觉察出的速度节节生长,然后又在须臾之间和原本的真气融为一体,汹涌流动。
第107页 这竟然是突破到练气期的表现! 郭大爷惊疑不定之间,穆星河已经将真气在符篆循环了一周。他这点修为,自然循环不出什么效果来,但是穆星河显然已经得出了想要的结果,轻轻舒了一口气,唇角勾了起来。 郭大爷依然心头万种念头转动,他回忆起初见穆星河的时候,这确实是一个一点修为都没有的少年,后来他也没有留心过,毕竟顶多养气的修为,并不需要额外去留意。 结果今天他亲眼看着几日之后,这个少年直接突破到练气期。 穆星河瞧着郭大爷的神色,似乎知道了他的想法,依然是那样诚挚而无害地笑着:「刚才真气有点不够用,就顺便突破了。」 ——听听,听听,这什么话?什么叫顺便突破,敢情突破境界就是给你用来补充真气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墨初歇的地雷,今天是肥厚的存稿箱君来发文~ 第54章 因为你爱的还不够啊 郭大爷回忆起自己突破到练气的时间, 当年他是花了好几年才从养气跨越到练气期, 当时已经二十余岁, 还是受过了一些刺激,在灵气浓郁之处才险险突破。 哪有现在这人这样的举重若轻轻描淡写? 他清楚,从养气突破到练气期其实并没有那么难, 有些传说中的高手小时候也不过一睁眼一闭眼之间便突破到了练气期,却万万没有想到这样的人竟在身边。 修炼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他在仙途上徘徊三十余年, 终究是懂了。天赋以无可逆转的姿态划开凡人和天才的距离,他即便付出许多努力,也不过是多在红尘打滚几十年——是,他听说过, 有许许多多的人原先天赋是很一般的, 但是靠着努力,打破了凡人与天才的壁垒,改换命途,证道成仙,可是他依然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自己又和那些逆天改命平凡人又有哪里不同, 是哪里做错了? 他思来想去,依旧没有答案, 而寿元的压力不断逼着他放弃。 他最年轻气盛的时候,想做的也不是一个驰骋一方的强者, 可是那些天赋绝佳的天才们,从一开始,就是向着几千几百年的寿元而去,甚至意欲一问长生。那些人,想要的是问鼎大道,结成道果。 他原先觉得穆星河年少早慧,有少年人很少见的分寸感,但依然有着少年人好高骛远的毛病,他非去云浮派不可的想法更是不切实际,但如今看来,凭藉穆星河的天赋或许真的可以一试。 念及此,他看穆星河的心态已然是不同往日。 穆星河对他说,他试验过这道符篆的真气运行逻辑,如今有十分之□□的把握能修復这一道符篆。他还问他,愿不愿意给他试验? 若是昨天、甚至方才早一点的穆星河如此同他说,他定是觉得穆星河痴人说梦,断然拒绝,然而此刻郭大爷已经是犹豫了,他还在考虑,忽地一阵叩门声打断了他们的交涉。 郭大爷打开木门,门外已经站着一群人,为首的人见到郭大爷却是忽地冷笑了一声:「原来是你!」 郭铭一看如此架势,便直接躲到穆星河身后去了,而穆星河一看郭铭如此架势,大致明了这些人是什么来头,却见郭大爷看着门外那人,深深地皱紧了眉头。 原来郭铭得罪的不是别人,却正是郭大爷的老对头。 那人认识郭大爷已经许多年,当年郭大爷他还不是郭大爷,他家世比郭大爷好,但是修行之事,看的还是自身修为,当年郭大爷修为老压他一头,又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两个人都性格激烈,梁子越结越大。这两人后来都放弃了继续求仙问道——既然无法长生,那么不断冒险也没有意义,纷纷停下了脚步。 但既然已经不是修真之人,他们两个的现实境况就反了过来,那个人即使不成才也有家人扶持,自然比当不成郭老爷的郭大爷要好得多,因此如果遇见,总要刺郭大爷两句。可惜郭大爷怂得下来,也不理他,如今他正是找着了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嚷嚷着问郭铭一家要说法——他们说那符篆确实不稀奇,他们家也不至于小气到抓着一张符篆也不放过的地步,但这个是长辈所传,这个符篆是留给子孙后代的念想,如此毁坏,他们要作何交代? 郭大爷说给他们赔礼道歉,他们并不愿意,说钱不重要,道歉也不稀罕,甚至不需要郭大爷求高手为他们再画一张,咬死了只要郭大爷復原符篆。 事实上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就是刁难。在这剑修满地走,道修没一个的地方,买符篆已经不容易,修復符篆更是难上加难。且会画符的人多,有耐性一点一点修復符篆却很少。要復原,在这镇子上估计得蹲个一两年才能蹲到一个精于此道的道修,或许只能去三岛门派,请求那些仙人帮助了。 很显然,他们就是出气来的,想给郭铭甚或是郭大爷难堪。 却见有一个少年走出去,那少年很面生,当是来这里不久。他却没有半点外地人面临这种场面的侷促样子,他朝众人拱拱手,道:「此事都是我的问题,我是一名道修,听闻小朋友有一张稀世符篆,便想前去一观,不料过程中损害了符篆,实在失礼。但我有办法修復符篆,各位稍安勿躁。」 他话音刚落,便有人嘲笑道:「修復?就凭你?虽然你年纪轻轻就练气了,但谁人不知道修復符篆起码得有大师的修为啊!」
第108页 又有人小小声道:「……那个,修復符篆靠的不是修为。」 那人言语被自己人所驳,有些恼怒:「那也得有对符篆的理解啊,怎么说也要修炼很久才能练出来吧!不需要修为就可以做到了吗?」 少年就这样笑眯眯地看他们吵,也不多说,自己便走入了房间里。身影飘过,带起了一阵微风。 那房间的桌上堆满了符纸与丹砂,让人不由嗤笑出声——这少年夸下海口要去修復符篆,但即便他们不是道修,都能看得出来这个人是实打实的外行。寻常的符术高手,画符的时候,都讲究一笔画成,工作檯干净得很,一碟丹砂,一支符笔,一张符纸足矣。而这个人呢,桌上乱七八糟的,摊开了一本书,虽看不清什么书,但显然是临时抱佛脚,摆满了符纸,估摸着都是什么失败品,最可笑的是那一摞丹砂,如此数量,足够人不眠不休画个很久了,可见此人失败率十分惊人,否则不必备着那么多的丹砂。 那少年不言不语,也不理会别人弄坏了要他如何如何的威胁,径直坐在桌前。 他举起那张符篆,在阳光下细细看着,有微弱的真气从他的指尖传递到符篆之中。春日早晨的阳光有些懒漫,阳光落在他脸上,将他的轮廓勾勒得十分柔软,晕上了一层光,让他的容颜都显得稚嫩。但是阳光下他那双带着琥珀色泽的眼睛却是专注而沉静的,甚至还生发出一种叫人信赖的感觉来。 他忽地歪了歪头,伸了个懒腰,他的语气就像这阳光一样懒懒漫漫:「没问题了。」 穆星河抽出一张空白的符纸,将一些丹砂倒落其上,然后拿出从梅庭雪那里得到的符笔。 其实这支符笔似乎并没有像谢芜村那支那样徒手制造符阵的功能——他后来查过才知道那种特殊功能应当是法宝一级的东西才有的,他拿到的,不过是一支普通的符笔。 但作为梅庭雪的收藏,又怎么可能是凡物? 画符,看的是几方面的能力:对符篆符号以及术法本身的理解、真气控制的准确精微、精神的专注与真气的强大。对于穆星河来说,理解了术法之后,復原这道符篆最大的难度在于他的精神强度是否能支撑住这个强度的术法——他还记得,他第一次画符的时候,脑中一片枯渴,真气几乎要被掏空。而这支符笔可以通过勾下的轮廓,将自己渡入的真气变得更加纯粹,控制起来更简单,消耗的真气更少,因此精神的负担也不会过重。 寻常的符篆穆星河可以随便拿支笔,甚至拿一个其他什么东西画出来,但像这种强度的符篆,穆星河不得不藉助外物的力量。 他凝神往符篆中渡入真气,揣摩制造这道符篆的人,最初用的是什么样的力道什么样的笔触。 画符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很久很久以前,当穆星河还是一个生活在现代的中二少年的时候,他因为中二病发作,而去搜寻过各种黑魔法阵的图形,并且依样画葫芦地画下来,当然,最后还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然而在这里,他却可以用自己的手画下一道道不一样的符篆,他能听到笔尖在构成细密的符纸之上的沙沙声响,他能看到符笔如何勾画出笔画曲折相互勾连的图纹,而丹砂如同被吸附一样落到轮廓之中,他能感受到身体中有什么样细微的力量落到符纸之上,以什么样的速度和流动着,最后贯通他所画下的每一笔。 他喜欢这样做下来就有结果的事情。 况且,画符是需要真气的运转的,在画符的时候,他能体察到身体内外的真气如何运转,又如何被他掌控着,在符纸的世界与自身的世界如何自成一个循环。在这样的时刻,即使他没有使用术法,也没有沉入冥想的世界,但也能在这样的循环中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真气在这样的循环中如何越发壮大,修为是如何以可以感知的速度增长。 画符的时候,他心中是万分宁定的——一张符纸的天地并不大,然而这方寸之地,却可以随着画符者的行动而构造出不同的模样,甚至画符者笔触上的急躁或沉着,都可以让符篆体现出来的法术有所不同。 这道符原本的笔触很好,重而不沉,缓而不滞,依稀可以感觉出一个道术高深的前辈,怀着对后辈的期待而慢慢写下这一道符篆的模样。 穆星河深深地吸一口气,执起了笔。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爱丽丝·维斯特的地雷~ 好久没有这个时间发文了呀~ 第55章 发财记 那个少年看着符篆沉思片刻, 终于拿起了符笔。 他们原本是打算看笑话的——原本就是为了争口气而来, 那位前辈依然在世, 只是云游天地多时不见踪影多年,他们家这样的符篆也不止一张,这符篆的确没有什么稀奇, 但是如果能看别人的笑话,那来这一趟还是相当不错的。 甚至有其它无关的人听到郭大爷这里的吵吵嚷嚷,也纷纷涌过来看热闹, 别人不明所以,也跟着过来,就这样,人越聚越多, 都看着那个少年。 可是这少年的动作完全没有能让人看到笑话的迹象。 他提笔的动作很流畅, 他的落笔时轻时重,虽然不知道他这样做的意图,但旁观的人却很容易察觉出他落笔的轻重有度。甚至有懂行一点的,已经能发觉他是如何用不同的力道将断裂的符篆符号连接起来,使得哪怕原来的图纹被割裂,如今的真气迴路初看却仍然能够如往常一般, 毫无异常。
第109页 只不过在这个剑修遍地的地方, 能看懂这一层的还是少数,大部分人都在惊嘆于穆星河笔法的娴熟。他一旦开始下笔, 动作便没有一点停滞,他的笔尖行云流水一般在符篆之上划过, 即便是极端复杂的图纹、相互勾连的笔画,他也是轻轻巧巧地转了转笔,一瞬之间那几笔便勾了出来,如同水流过几道弯曲的沟渠,然后回到大江大河里,继续畅快地奔流。 他落笔不过是片刻之间,却让人看直了眼。他的姿态漂亮而灵巧,笔意潇洒自如——即便不能说是大家气派,那至少也会是传承大家精髓的不凡人物。 随后他从储物袋里拿出一样银灰色的物质,修过符篆的人懂得,这应当是凝砂草制成的凝砂,一样专门用于修復符篆、黏连断裂真气的材料,可以看得出,这个人的确是做过了准备的。只见他将凝砂混合入丹砂之中,以符笔承载起丹砂,而后缓慢而小心地将丹砂填入到先前刻入的轮廓之中。 修復符篆并非是将符篆重新用丹砂填一遍,所以少年只是轻轻用少量丹砂填补断裂之处,很快就做好了这道工序。 众人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周围雅雀无声。他们都在凝神注视着那个少年,而等待着他的是修復符篆中的最后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注入真气。 一个初入练气期的少年或许能够勉强使用一张炼魂期的符篆,但即便他如此年轻就步入了练气期,也没有人会认为这个只有练气期修为的少年能够驾驭得住炼魂期的术法和真气运行。只是少年之前的神态表现,却让人怀疑起了自己的判断。 无人敢开口,都在静静地看着他的动作。 少年仿佛感受不到这些目光,他如同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之中,那世界只有那道符篆和他。他的眼睛里凝着璀璨如星辰一样的光芒——那是唯有发自内心喜爱着自己所做之事的人才会有的眼神,是从那些事情之中能够构建出一个唯独自己才知道的世界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他双指并起,按住符篆。有细微不可查的真气从他指尖落入丹砂写成的符篆文字、符篆图形之中,那真气细微,却极致精确——多一分太多,少一分又太少,在不同的落笔处真气所需都不一样,而他的真气却总是能控制得恰到好处。 少年的脸慢慢地有些苍白。 可人们已然说不出什么奚落的语句,以一个练气期的修为去修復这道符篆,的确是不容易,甚至说有些炼魂期也只知画符而不知如何修復,修復符篆需要的是对真气以及术法的精微理解,不用心钻研是不可能做到的。但这个少年显然已经做到很多,人们本来是看热闹或者是看笑话,但是到了此刻,却奇异地不愿意他倒在修为限制这一关上。 而在他的额上的汗珠凝而未落的时候,他的真气终究是在符篆之中行走了一周,然后停留了在该停留的地方。那符篆被真气所渡入,生发出了微微的亮光,又渐渐地暗下来。 少年站起来,眼睛明亮得仿佛蕴含这初春的日光,他轻轻扬起符篆,姿态轻巧地交到一个人手上:「怎么样?我说能弄好就能弄好。」 春光下意气飞扬的少年,有着叫人移不开眼的神采。 这事最终还是在一群人疯狂劝说穆星河入伙——说他们家族在某某门派多有势力,保他一生衣食无忧,而穆星河十分感动然后果断拒绝的情形下落下了帷幕。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这个少年天赋不凡,而小小年纪能知道这些能做好这些、拥有这些高深的符术知识,估计来头也是不凡,便不再纠结于小孩子的事情了。反倒是穆星河将郭铭推出来叫他道歉。郭铭有些茫然,问道为什么,符篆不是修好了吗。 穆星河当头给了他一个爆栗,居高临下说道:「这事情是我帮你解决的,不是你自己解决的,难道我帮你做了你做的事,你就不用负责任?做想做的事不是不可以,但是一嘛你不要让别人抓到,第二就是即使你被抓到了也能承担得起做这件事的后果,你一样都没有做到,还不想道歉?」 郭铭听了思索半天,觉得十分有道理。郭大爷欲言又止。 ——做到了就能做坏事了吗?! 修復炼魂期符篆这一件事叫穆星河名声大噪,而后纷纷有人找上门来,请求穆星河为他们修復符篆。 穆星河自己都想不到这种几乎没有道修的地方还藏着这么多的高阶符篆,他修復个几张他是很愿意的,也觉得那很有趣,但如果是几十张,他就会嫌累了,他怕开了先例个个都来找他因此断然拒绝,结果那些人竟然愿意以好些灵石的代价请他来修復。 其实这里哪怕是剑修聚集之地,因为道修的许多术法都很实用,许多人都会寻一些道修的符篆来作为不时之用。而原来正是因为这地方道修不多,那些符篆毁坏了难以修復,叫人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如今听说来了个有这个本事的人,自然纷纷前去寻求修復,即使需要用灵石来换,那也并不算问题。 穆星河想想自己在外不知道还要游荡多久,多一点钱总是好的,便果断地接受了这一份差事。 他的案头如今堆满了符篆,穆星河此时深感从梅庭雪那儿多带一本书的决定是多么英明,许多符篆不能在《太乙清风》或者《斩月碎星》里找到,但梅庭雪的书里都有所记载,甚至很体贴地剖析一些原理。
第110页 这段时间以来,许多人都吹捧他,说他是天才,是大师,其实穆星河很清楚自己并不是。他或许唯一比别人要强的地方是更能沉得住心思一些,对真气的体察更加细腻一些,但这也是他用那些修为毫无增长的时光换来的。而对于符篆的理解,是他从梅庭雪的符术书籍上学来的,每一次都要试验过几次他才会动手,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力。 他能修復符篆,不过是破损的符篆真气本来是存在的,不需要他重新构造真气迴路,只需要填补原来的就好,他是踏着前人的路走下去,本也没有什么特别了不起的。以他的修为和术法理解,不要说是重构符篆,即便是做出像他之前养气期给郭铭做的青雷绽那样虚有其表的也是不容易。 他清楚别人吹捧他的这一切大多还是他机缘巧合下的成果,但他也清楚,总有一天他自己会当得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名头。 穆星河并非什么都懂,也是边学边尝试,然而在这个尝试的过程中,他所获取的东西又比光看着书要多许多——当然花费的代价并不小,他每天的精神力几乎都要透支,脑细胞也仿佛接近衰竭,但他享受这种快乐,也享受这样的疲惫。他的真气在这样几乎算得上有点勉强的过程中却是越发壮大,修为虽然没有他与谢芜村对战时的水平,但早已高于他刚下山的时候。 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或许就是如此吧。 郭铭只从那事情后,就把他视为人生偶像,经常问东问西,要他讲述人生哲理,甚至还想学习穆星河的技术。穆星河只是问他,那你的门派怎么办,你之前不是要当剑修吗?郭铭被问住,思考了许久,严肃地点了点头,表示,剑还是要修,等他以剑名扬天下的时候,再来讨教不迟。 只不过这事之后郭大爷似乎是瞧出了他的来歷不一般,待他倒不如之前那样亲近了。穆星河努力了一下,最后还是没什么成果,终究还是放下了这件事。 毕竟他待上一阵便要离开这里的,他此去之后,很可能再不回来,无论什么人,都是过客了。 半月之期很快到来,穆星河这段时间已经攒了一大堆灵石,修为也涨了一大截,他甚至有点膨胀,觉得自己可以单枪匹马自己去那边了,但是碍于自己方向感的缺陷,又听闻那路途的确兇险,一个人不能贸然前行,穆星河与郭大爷一家告辞之后,终究还是去了他先前约好的商行。 结果他没有爽约,商行却爽了他的约。这一趟运货的商人很是不好意思地告诉他,这次实在是没有位置了,盖因这里有一位少爷也要过去,少爷家中势力在这一片地头里还算可以,所以即使穆星河很有钱,但还是…… 穆星河耸耸肩,思考过后他怎么自己过去,路上会不会有他应付不及的危险。 他穿过人声嚷嚷的街头,不期然却看见了一个人,一把剑。 第56章 令人担忧的旅程 穆星河一边走一边想事情。 他很有钱, 修为也有一点, 只是据说这一路上都不大平安, 他一个人,这点修为是远远不够用的。 然而商行那边顺风车跟不上,他还能做些什么过去呢? 穆星河还在思考, 周围忽然一阵喧嚣,有人好像勐地勒住了马,马匹发出一声长嘶。 穆星河听到声音看过去, 却见人群中空出了一片地,一个黑衣少年站在中间,他以斗笠遮住了大部分的脸,薄唇紧抿。他手握长剑, 剑光凛然, 剑尖所向之处是一个褐衣的中年人。 中年人的体型要比他高大得多,但是在这逼人剑意之下,他的气势却完全为少年所夺。 「真好笑,杀害我门中弟子五人,焚天宫的人还敢在三岛一带出现?」少年话语微寒,「真当我瀛洲剑派无人?」 而中年人只是低低哼了一声, 身形却勐地一转, 竟然是向人群扑去! 他身化血影,诡异无比, 似乎要将人直接吞噬,那变故只发生在一瞬间, 路人根本反应不及! 却见少年的剑花一挽,那剑已然转了个方向,没有人看得清他如何出剑,当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那道血影已被少年斩断,只留下微微的风声。那中年人发出一声吃痛的闷哼,整个人都瘫软了下来,竟是化成了一滩血!血泊之中,只有一个紫金葫芦静静地躺在之中。 少年声音带上了些恼恨:「可恶,又让他跑了。」 少年不再说话,用剑将紫金葫芦挑起,他的剑招极快,常人只见几道剑影掠过,寒芒闪烁,那葫芦已经七零八落,碎了一地。 少年拭去剑上的血迹,还剑入鞘,也不顾围观的人群,决然离去。 然而少年走了几步,忽地想起什么似地顿住,停了一会,他勐地回过头来,喊道:「你们看见我的身手没?剑术高手卖身啦!一个月只售十五个灵石!指哪打哪,特别听话!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啊!!」 「……」 人群沉默了,大家转过头去,纷纷当做没有任何事情发生过。 太可怕了,剑修的性格。莫说这个价钱有点贵,就算是有钱人,谁会买瀛洲剑派的弟子回去看家护院?瀛洲剑派一门上下出了名的护短,没准哪个不讲道理师兄师父的听到这件事就杀上门去了,晦气晦气。 结果此时有一个少年从人群中出来,那人身着短衫,显得特别利落,头髮微乱,眉眼里带着几分讨人喜欢的笑意,有人认出这是这阵子在这里名气特别大的符术小天才,人们还来不及劝,他已走到那剑修面前,说道:「十五个灵石,卖给我一个月,怎么样呀老兄?」
第111页 剑修将斗笠摘下,他的眉目精緻如工笔描出,甚至因为瞳色极黑,发色也是极黑而显得有些许的冷酷,只是他一笑,什么精緻,什么气质都烟消云散了,他勐地握住那少年的手,没有半点刚才的犀利气势,眉开眼笑的:「好啊好啊,说定了啊!」 完了,没救了。 穆星河原来还在考虑怎么办,忽然见到了一个少年高手降落在自己面前,顿时有了想法。 穆星河不懂剑法,也看不穿修为,只是观其内息与剑意,觉得此人应当有与黎若薇相若的水准,十五个灵石包他一个月,买来不亏。多了一个至少凝脉期的保镖,他这趟路的风险应该便大大降低了。 那少年也不是什么难相处的人,三下两下便跟他谈妥了,定下了契约,一个月,十五个灵石,跟他去见狸集,食宿都听穆星河安排。他出自瀛洲派,之前跟师兄们一起去长过见识,前去见狸集的路大概上是认得的,他也可以为穆星河带路。 穆星河还未来得及问他他一个大派弟子怎么突然要来卖身,少年兴致勃勃地便拉着他去一个地方。 穆星河被他拖着走啊走的,竟然走到了市集之中,过了好一阵子少年终于停住,穆星河定睛一看,他们停在了一个卖各种秘籍剑谱的摊子面前。 那摊子上竹简玉简、残片、图纸、书册,什么样的东西都有,少年视线只略一停留,捡起一本崭新尤带墨香的书册,语气欢喜而果断:「老闆,这本我可以买了!」 穆星河定睛一看,那书册封面上书六个大字:天下第一剑法。 少年丝毫不觉得有异,喜滋滋把他刚卖身来的十五个灵石交给了摊主。 离开摊子,他边走边翻,过了一会才觉得有些失礼,把册子收起来,对穆星河解释道:「我今日看见这本册子,上边所载剑法我前所未见,便想买下来,只是灵石带得不够,又不敢回瀛洲去要钱,便打算用其它办法弄点钱。」 他挠了挠头,嘿嘿笑了起来:「没想到还真有好心人愿意要我啊。」 「……那你确实不能回瀛洲派要钱,」穆星河觉得自己假如有后辈这个样子,别说给钱了,先得看看他脑子的构造才行,当然这话他是不会说的,只转移话题道,「你既然是瀛洲派的人,那宗门收藏应当不少,怎么会想要市集里的剑谱?」 少年语气倒是十分认真:「那不一样,我可以一辈子不换剑,不买新的剑,但只要我没有见过的剑谱,我定然会买下来——观百家剑法,淬一身剑意,那是剑修必有之目标。瀛洲剑派收藏虽多,但剑法是无穷无尽的嘛……」 少年说着又眷恋地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储物袋,许久才回过神来,说道:「啊,对了,可能你是外地来的,不太清楚,我是瀛洲剑派的人,而非瀛洲派。」 「哦?」穆星河眉头挑了起来。他在这儿住了半个多月,只听说过瀛洲派,确实没有听说过有关于瀛洲剑派的事情。 少年也没有多见怪,坦诚地对穆星河一一道来:「在很久以前,瀛洲岛上确也只有一个瀛洲派,后来剑修一道和道修一道分歧日益激烈,最后到了水火不容的程度,因此瀛洲派就分为了瀛洲剑派和那群自命不凡的傢伙自称的瀛洲仙派。事实上瀛洲剑派的剑术确也不如道术闻名,因此我们门派的规模也并不算大,比不上那个什么瀛洲仙派,若你是看上他们的牌子,那我却不是你想找的人,灵石我花出去了,给个名字给个宗门,我日后还你便是。」 这人意外地坦白,穆星河并不反感——他原本只是想要一个保镖,是哪个门派,并不重要,于是他只是笑了笑:「那不行,你说了卖身跟我,那便是我的人,起码得带我到见狸集。」 少年听了又嘿嘿地笑了一声:「那是自然。」 少年想了想,又说道:「朋友,我看你口音与这地方的人不大一样,早早便突破到练气期,应当也是大宗门出身,不知道是什么道修门派?」 穆星河随口回道:「你猜?」他眼珠子转了转,来到这里,这或许还是第一个找他套话的人,于是玩心大动,又说道:「这样吧,你问一个问题,我问一个问题,咱俩交换。」 那少年不疑有他,点头答应。 只是穆星河什么段位?光实际年岁也应该多活他几年,三句两句就把人家的状况打探清楚了。 这少年名叫钟子津,不是三岛这边的人,因为天赋过人,十二岁时就被选入瀛洲剑派。瀛洲剑派虽然规模不如瀛洲仙派,但等级也还算分明,钟子津属于门派宗师的嫡传弟子,在他们这一辈门人中也是出尽风头的存在。他入门五年,如今在凝脉期之上,需要一个契机突破到炼魂期,在门中苦修无果,揍趴了几个师弟之后仍然觉得十分无聊,于是很潇洒地告别了瀛洲剑派,还丢下一句他自觉特别犀利,特别有剑仙气质的话:剑意未成,绝不归海。 然后他离开了瀛洲剑派就到处乱买东西,买得他荷包空空,不得不去卖身——毕竟他话都放出来了,再回瀛洲剑派要钱,那实在是太丢脸了。好在他撞见了穆星河,而他本身只是打算去歷练,去找些事情磨一磨自己的剑,去哪里都不要紧,于是也可以欣然从之。 穆星河甚至连他最敬仰的师兄很有钱,问啥有啥都打听出去了,钟子津才知道他来自云浮,姓穆。
第112页 瀛洲剑派大宗门的底子还在,钟子津听闻他是云浮派出身,也没有如常人一般惊奇,就问了一句云浮派离这里那么远,他是如何过来的,穆星河回想起他在小楼歷险之事,斟酌了一下,只含煳道云浮设有传送法阵,可以远去千里。 钟子津「哦」了一声,也没有继续追问,只说是他们门派也有,不过自与瀛洲仙派决裂以来,就年久失修,经常失灵,久而久之大家都忘了有这玩意了。 两人边走边瞎扯,穆星河终于说起正事,问钟子津打算如何前去见狸集。 钟子津一脸理所当然:「走着去呗,我一个剑修,体力不成问题,你们云浮派的清风诀也堪称赶路绝技,我们走着去不成问题,又灵活,快一点就行了。」 一段跟着商行去都要花费一个月半个月时间的路程,走着去。 穆星河看着这个完全没有觉得自己说的话哪里不对的人,忽然有点担忧这一趟行程来:「……兄弟,我还没有凝脉啊!!」 经过一番并不激烈的、被穆星河完全主导的讨论,两人决定租或者干脆买辆马车,顺便再雇个车夫过去——反正穆星河有钱,财大气粗,爱怎么使怎么使。 然而他们的打算又落了空。他们来晚了,别说是车夫,连马都没有。 最后,一个道修,一个剑修,带上一头牛,一辆牛拖着的板车,踏上他们的漫漫征程。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20547002的地雷~ 谢谢阿怡家的糖的地雷~ 前两天我其实暗戳戳多更了一章,竟然都没有人表扬我!! 第57章 令人担忧的同伴 恰是一个春光正好的日子, 空气里有水泽与花草的清香, 野花开了满坡, 山上的灌木们也披上了讨人喜欢的新绿,阳光刚刚好,一切都是如此的惬意。 即便是他们这一趟的交通工具……实在称不上拉风。 穆星河坐在牛车上, 膝上放着一本册子,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时不时试验一般地往外放几道术法, 惊起草丛里边的野兔蚱蜢。钟子津看起来娇生惯养的没吃过半点苦的样子,但是却很乖,主动去催那头牛,以免它走着走着就迷失了自我。 他原话是这么说的:「你们这些道修啊, 个个身娇体弱易推倒——当然, 除了我的人生偶像——所以这种脏活累活粗活重活,还是我来呗。」 当然这也是一头见多识广饱经风霜的牛,大多数时候不需要钟子津去提醒,因此钟子津也坐在牛车之上,看他新买回来的剑谱。 穆星河学习得有些昏昏欲睡。忽然被钟子津给惊醒。 只见钟子津一拍大腿,震惊道:「这不对啊!」 那声音非常洪亮, 连牛都惊得停了一步。 穆星河扶了扶他膝上要掉下来的书册:「……啊?」 钟子津愤怒地指着剑谱上的几张图, 道:「你瞧,这、这、这还有这, 根本不对啊!这样用剑别说剑势了,剑都拿不稳!这本书还全在前后矛盾, 根本不是一脉剑法!」 他说罢仿佛已经出离愤怒了,恨恨合上了书。 穆星河只懒洋洋瞥了一眼,他对剑法真的一窍不通,因此看也白看,只说道:「其实吧,我以为,你看到那个所谓的『天下第一剑法』就该明白了。」 「万一真的有真材实料呢!那些话本故事都写着真正的秘籍藏在别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呢!」钟子津气鼓鼓的,脸都鼓成了个圆形,没有半点初见时冷峻剑客的风度,「你怎么不提醒我啊!」 「那时候……我跟你不熟啊老哥。」 钟子津无可反驳,唉声嘆气,开始疯狂擦拭起自己的剑。 这段时间以来,穆星河算是发现了,他的这个同伴,闲下来的时间一天要擦八百次剑,擦完再深情凝视他的剑八百秒,有空就开始练剑法,从门派剑招到练习一剑沿叶脉将落下的叶子噼开几条都有,甚至他还试图让穆星河为他扔叶子练习多目标操作。穆星河装作四处看风景,坚决没有理他。 不过话说回头,穆星河其实见到他的第一面就很想问他一件事情。他这把剑跟他的形象可以说是完全不相符合,钟子津这个人吧,不说话的时候穿着黑衣,像是个冷酷剑客美少年,说话了形象破坏殆尽,可能是个活泼可爱的隔壁家小哥,但无论说不说话,这把剑都跟钟子津极其不搭。那是一把十分华丽的剑,剑鞘虽是寻常花梨木涂漆,但上边镀着金色的图纹又镶上了许多花花绿绿的宝石,剑柄似乎是象牙制成,剑首还用黄金雕刻了个什么,实在是无比的低端奢侈。 然而穆星河话还未问出口,他们那头老成持重、老当益壮的老牛,拖着那辆板车,却老夫聊发少年狂地撞上了道上的马车。 这一路都温温吞吞的牛车,如今同别人撞上,却引发出不小的震盪来,穆星河感觉屁股都颠了一颠。余波未定中,他看见马车上的人掀起了帘子,那人一身矜贵之气,以扇柄挑起车帘,神色是满满的不耐烦,却又带着十分的嘲讽。 穆星河与那人目光碰触的那一剎那,已经本能一般感觉到,这人是故意动了些手脚,让他们撞上的。 在变故发生之时,钟子津已经提着剑一跃跳下牛车,他原本是在检查那头牛有没有异状,如今听到帘子被掀起的些微动静,却极为灵敏地抬起头来,只看一眼,他的神色勐然一变,只见寒芒一闪,他已然拔剑出鞘,剑尖凝着阳光,对着马车上的人。
第113页 他的声音登时冷了下来:「焚天宫?你们还敢来?杀了我门中弟子,还敢在我面前出现?」 「奇了怪了,」马车上那人微微一笑,「这路又不是你们瀛洲派的,我如何不能来?杀你门中弟子如何?你们有能耐杀回来不就得了?」 「好一个有能耐啊,」钟子津冷笑道,「杀一还十还殃及无关小辈就是你们的能耐?」 「罢了罢了,」那人忽然拍了拍手,帘子便垂落了下来,只能听到他满带嘲讽的声音,「你一个两个师兄师父都极其护短,我以大欺小,他们定会倾巢出动,烦得很。二十三,你下来,解决他们,他们死不了,那你也便死了算了。」 一个高壮的、眉目阴郁的青年缓缓下了马车,即便是被下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命令,他的脸上也看不出悲喜。而与此同时,马匹忽然发出一声嘶鸣,马车就这样直直离去。 钟子津意图阻止那人的逃离,可他提剑去斩,却被那个高壮青年以手阻住! 只需手便阻住! 「前边道上有魔修与剑修在战斗!」 不消多时,这个消息依然传遍了周遭。甚至有走在前边的人,听到了消息,也回头打算看热闹。 事实上这样的事情,他们也只会旁观看热闹,不管那两方修的是哪条道,动起手来都是自有恩怨,各凭本事,没有人会多管闲事。 人们很有默契地将战斗场所围成一圈,又留足了空隙,以发生变故的时候迅速撤离,一群人都在看着之中战斗的二人。 那是一个少年剑修和青年魔修之间的战斗。 那个魔修招式诡异,并未带武器,但是他并指成诀之时,常有血影化作红鸦飞出,意欲啄食剑修少年,且他修为大约在凝脉期,身体本就强壮,后天似乎又经过了许多法门淬鍊身体,竟然肉身都能抵挡刀剑一二! 然而那个黑衣剑修却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他的剑极快,变招十分频繁。在魔修稍微有点动静之时他的剑势便能随之变化,叫人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剑是快剑,快剑手许多人都见过,却很少人见过这样几乎只靠本能反应变幻剑招的,更加没有见过以如此快的反应更改剑招,剑势还能绵绵不断犹如沧海波涛的! 这是怎样的剑! 场面上虽然是两人相持不下,但若是实战经验丰富点的话,便能很轻易看出来,魔修用身体力抗,早晚有力抗不及之时,而剑修的剑势,却从一开始就没有要停歇的迹象! 心思活络一点的人已经将目光移到场上其它位置了。只见道上有个破破烂烂的牛车,那头牛似乎感知到了杀意,跪在一旁瑟瑟发抖,一个少年弯着腰拍着牛的脑袋,状似安抚的样子,时不时又瞟几眼旁边的战况。 看年纪和打扮,那少年应当是黑衣剑修的同伴。 又或许……是黑衣剑修的累赘。 因为那个少年只不过练气期的修为水平,只要魔修转过头去稍微针对一下他,少年就绝对毫无还手之力。而剑修作为少年的同伴,必然要分神来照顾少年,顾此失彼之下,或许会露出破绽! 那个青年魔修,仿佛也想到了这一层,忽然从战场上消失了。 风停了下来,那些枝叶也停止了摇曳,一切都变得安静,仿佛没有任何异状。 黑衣剑客丝毫没有慌乱,剑尖只一转,勾出了一道明亮的剑光。 「都被发现了,怎么还不出来?」 在他剑所指的方向,一片血池渗出了树丛之外,而后无数鬼手从血池中伸出来。 在那些挣扎的鬼手之中,扭曲的空气里,依稀可见几个人影。 魔修果然是魔修!他们一开始就没有打算一对一,而是以那个青年魔修吸引注意力,其它人隐没于周围,等待机会偷袭! 但人们惊异的却不全然是魔修的品性,而是那一道血池中冒出鬼手的术法。 ——这是什么诡异术法? ——见所未见! 这道术法并不是剑修所能发出来的,人们想到这一层忽然屏息。 这个诡异可怖的术法的使用者竟是那个一直安抚着老牛的看似无害的练气期少年! 那少年依然站在老牛的旁边,有微风吹过他的发梢,似乎有碎发飞到眼睛附近,他眯了眯眼睛。即便是如此危机四伏的环境,他身上却有一种奇异的从容与自信。 那人影方才现出一点痕迹,黑衣剑修已经一剑刺过去,那剑影快如闪电,叫人措手不及。众人还未看清他的身影,却发现有一道身影在剑修身后透出来,并指成诀,指尖凝聚着浓郁的血影,却是明晃晃地要偷袭的模样! 可他未曾动作,气息忽然一窒。 一道斩风诀噼向那偷袭者的后颈。 这道术法依然来自练气期少年,斩风诀是十分常见的术法,可这一道斩风诀,但凡有一点法术修为的人就能看出不寻常! 这道术法后发而先至,可见其势之疾。而斩风诀是风属术法,风属术法十分容易被他物影响,然而这道术法却在维持速度之时,角度、力道、凝聚性都控制得分毫不差。 这是何等可怕的术法! 这是何等可怕的术法运用的能力! 「干什么呢,当我不存在吗?」 少年声音清朗干净,懒洋洋地倚着老牛,带着微微的笑意。春风拂过他身前,春风与少年,再般配不过。
第114页 不出多时,钟子津已经将那些人给解决了,他一战得胜,却不是太开心的样子,跳上了车,驱着牛往前走,又擦起他的剑。他语气颇有些落寞,说道:「真对不起,这些人是找我麻烦来的,我师门与他们宿有仇怨,唉,实在抱歉,没帮你解决麻烦,反倒给你带来麻烦了。」 穆星河打了个哈欠道:「没事,能解决的都不算麻烦。」 穆星河的心思还放在刚才那场战斗上,其实他刚才有一瞬间是想对钟子津使用疾风的,结果却无法释放的疾风上,疾风是神乐的拉人技能,他视钟子津为队友,但是疾风对钟子津无效,是否说明了这类型的技能是只能对自己式神使用? 穆星河的劝慰并不能让钟子津开心,他把剑插回鞘中抚摸着那些黄金纹理,嘆道:「这种小喽啰,竟然还让你出手,我的剑练得还不够啊!」 穆星河瞧他这种自责的语气,很是奇怪:「你这个语气仿佛是让我出手很不堪一样啊。」 钟子津将剑放在自己身侧,那是一个随手就能拿到的地方,他看着穆星河,眼睛是没有过半分阴霾的清澈,他的神情十分认真:「你是雇了我的人,若是有事要让你出手的话,那岂不是白花了钱还显得我很没用?」 穆星河此刻忽然有点理解当初大佬的心情了,有这么一个比较好使还有点要强的小弟,他也不想干活了呀,让小弟一手包办岂不美滋滋? 不过穆星河并不能像大佬那样乐于袖手旁观,他自觉是个很良心的人,很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他沉吟了一会,道:「不不不,能出手我还是要尽量出手,你瞧见了,我现在修为还很低,总要找机会多提升一下。」 钟子津被他的话转移了注意力,又问起他一个练气期的云浮弟子为什么会跋山涉水来到这边。 穆星河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钟子津说着话,心中还想着事情——这一路上有钟子津的仇家,也可能有别人说过的妖兽什么的,其实还算是一个不错的练习机会,有钟子津在身边,甚至会是可以刷怪的机会。只不过钟子津这人背后的宗门也算庞大,关系复杂,又是有啥说啥瞒不住人的脾性,最后他们还要到见狸集那种会遇到宗门熟人的地方,不知何时才是召唤式神的时机。 钟子津去年同师兄们去过见狸集,出奇地很认得路,两人一路瞎扯,竟然没遇到什么障碍,如此过了三五日,在一个日落时分,他们很顺利地到了一座城中。 钟子津介绍道,这应当是这一条道上最大的一座城,城名登武,大道贯通,东承三岛,西连钟山,城主是结魄期强者,威御一方,登武城也日夜城门大开,迎接往来修真之人,而他们若是要准备什么物资,最好还是要在此城中准备齐全。 穆星河还是第一次来到那么大的城市,此处道路通达开阔,楼宇林立,即便已是黄昏,路上也还是人来人往的,伴随着路边小贩的唿喊,显得无比热闹。 钟子津熟门熟路地领着穆星河到店歇下,穆星河考虑到他那个坐牛车上几乎要支离破碎的屁股,找店家换了两匹马,钟子津瞧到穆星河还在和店家交涉,脚底抹油就要熘,不料被穆星河发觉,一把扯住他:「你还想卖身几个月?」 钟子津被穆星河戳中痛处,忧伤地停住了步子。 不过他的感伤来得快去得也快,认清了即使他卖身也未必能买到能用的剑谱后,又很是熟稔地勾住穆星河的肩膀,喊穆星河吃东西去,他知道有一家酒楼,口味一绝,不得不去。 穆星河自打步入练气期之后飢饿感少了很多,但食慾终究还是在的,便兴致勃勃地跟着他过去。 那是一家很大的酒楼,里面坐满了人,两人等了一会儿才寻到位置。 这店里的口味……的确也和别处不一样,穆星河在这儿第一次听说妖兽魔兽还能做菜餚的,比如说什么白珠笋煲老火焰鹦汤,狼骨烈叶烤乳猪,听钟子津说味道还非常不错。 但钟子津的目的显然不是这个,他四边看了一下,然后压低了声音,问穆星河:「这些下酒最好……所以,我们要不要来点儿酒?」 穆星河开始看他鬼鬼祟祟的架势,还以为他要干什么坏事呢,便吐槽了一句:「不就是个酒吗!」 钟子津却是很委屈:「不啊,我师兄之前都不给我喝酒的,真的,他们在我面前提都不提!」 「这算啥,」穆星河大手一挥,豪气干云,「小二,上酒来!」 钟子津得到了酒,两眼放光,他捧着酒罈子,小心翼翼地倒满了一杯,然后对穆星河道:「此番我们有缘相聚,你就是我的兄弟了!」 「表面兄弟表面兄弟,」穆星河毫不客气,「还不是请你喝酒才叫兄弟。」 他说是这样说,还是为自己倒满了一杯,向钟子津一敬。钟子津也不在意穆星河的话,比起嘴上的言语他或许更能看得懂肢体语言,笑道:「早晚是兄弟嘛!」 说罢将酒一饮而尽。 他喝了一杯,面上有些发红,似乎非常不适应酒味,呛得咳了几声,但犹未放弃,又倒了一杯:「再来再来。」这次他都不向穆星河敬酒了,直接自己喝上了。 然后「啪」地一声,将头埋在了桌上。 穆星河望着他发红的脸色,煳了煳他的脑袋,只听他还含煳说道「再来再来」,但人已经是立不起来了。
第115页 穆星河目瞪口呆:不是吧,两杯倒? 他可算是知道为什么他的师兄不给他喝酒了。 第58章 后事如何 穆星河看着菜还没上的桌子, 两坛满满的酒, 又看着面前这个醉死在他面前的同伴, 忽然感觉万分寂寞。 他寂寞地将刚才那一杯酒喝下去,酒味甘醇,是不凡之品。 他还在品尝这个修真界的酒和往常的酒的不同之处, 忽然听到酒楼的人在谈论一个熟悉的名字。 「李兄,最近固原西边,发生了件大事, 你可知道?」说话那人一身灰袍,面相上有些风尘僕僕的,一副经过长途跋涉的模样。 那人的伙伴应道:「你说的可是妖修秘府出世之事?当初我刚从一个洞府出来,收到了风声, 却已经是来之不及。」 「嘿, 」灰袍人干笑了一声,「你没有去最好,我也是从那边回来不久,却是大大庆幸我错了时机,未曾入那什么妖修秘府。」 那人的伙伴来了兴致,周围的人听闻似乎也十分感兴趣, 忙凑上去问他何出此言。 灰袍人倒了一碗茶水, 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润喉,吊足了旁人胃口, 才缓缓说道:「这个洞府的主人,是梅庭雪。梅庭雪或许有些年轻的朋友不认得, 当年她声名最盛之时,我也不过是初入凝脉期,懵懵懂懂,只是当时我即使只有初入凝脉期的水准,也听说过这人精通阵法,手上术法诡异,妖力强大,而且——很有钱。」 旁边的人七嘴八舌问道:「那有钱不也是挺好的吗,我听说她消失之前已经是接近金丹的水准,法宝收藏必然不少,进去一趟定然收穫良多啊!」 只见灰袍人冷冷一笑,道:「天底下岂有这样便宜之事?梅庭雪在世的时候就以诡异手段闻名,她的洞府禁制森严,你们猜可怕到什么程度?」他目光扫视众人一圈,压低了嗓音:「凌远栈带着一批人进去,几乎全死了!凌远栈也被烧死在里边!」 「什么?!」已经有人失声喊了出来。他们原本还在闲聊着梅庭雪究竟是不是有那么可怕,凭什么死后余威至此,听闻凌远栈的死讯几乎都要坐不住。他们大多都是些散修,而凌远栈在散修中威望甚重,即便是没有见过他本人,大家也都听说过他的事迹,知道他的能力。大家都以为他即将要突破凝脉期到达炼魂期,没想到竟然就这样死在了秘府之中。 灰袍人静静听了一会大家讨论,也不插话,直到众人声音渐稀,有人问他:「我还是不信凌远栈这种歷险多年的会死在机关阵法之下,或许凌远栈是死于自相残杀?当时他带的人里有没有强者?」 「有,且只有一个,」灰袍人道,「你是剑修,必然听过她的名字。」 灰袍人看了看众人的反应,道:「——她叫黎若薇。」 钟子津忽然抬起了他那沉重的头颅,醉眼朦胧含煳不清地说:「啊,黎若薇,我认识,师兄打得过,我打不过……」 他好像还要再说些什么,结果脑袋昏昏沉沉,又倒在了桌上,他的手本来还贼心不死地想再来一杯,如今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穆星河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脑袋,众人倒是见怪不怪——这是酒楼,酒楼里醉鬼当然不少,醉鬼的胡话,也没有什么听的价值,于是众人便继续聊了起来。 「我知道她,剑术之强,罕逢敌手。」 「但我听说她虽然沉默寡言,但也不是心狠手辣之人啊……?」 「嘿,法宝面前,那不叫心狠手辣,那叫杀伐果断哈哈哈哈……」 灰袍人清了清嗓子,将话题扯了回来:「总而言之,她是凌远栈队伍中唯一一个我所知的活下来的,其它人都不见踪影,估计只有凝脉期水平,已经折在楼中。且单单是死了一个凝脉期好手,却也算不得太大的事情,既然踏上了此道,就该承受随时殒灭的命运。我要说的那桩大事,与黎若薇有关。」 众人顿时屏息静气,等待灰袍人细细说来。 「多人亲见,黎若薇是从洞府幻境中追出来的,而在她之前出来的,还有一个红衣女童,」灰袍人道,「那女童生得极端艷丽,但身上带着沖天的妖气,不知是梅庭雪转世妖灵,还是蓄养的什么大妖,总之,它和梅庭雪脱不了关系。有人想阻住那女童,不料女童随手都能把他给杀了,死后他身化繁花,诡异得很。」 「黎若薇是个狠人,她一人一剑便追了出来,将那女童堵在龙峦崖上,与她激战一日,战势之激烈,无人敢上前旁观。一日之后,黎若薇占了小优,然而此刻却是悲楚山庄墨羽君出了手,逼退黎若薇,收服女童。」 悲楚山庄墨羽君! 逼退黎若薇! 收服女童! 灰袍人最后一句话信息含量之大,叫众人听罢都半晌无言。 许久才有人反应过来:「墨羽君……可是魔道金丹多年人物,四方魔君之一啊!他竟然此时会出现!」 灰袍人点了点头,缓缓道:「墨羽君或许是收到了女童的消息,此妖物初生不久便有如此威能,若稍加养大,能力不可小觑。」 又有人讶异道:「那墨羽君如此强势,竟然只能逼退黎若薇?」 灰袍人道:「若只论实力,他杀了黎若薇都简简单单,但黎若薇背后是谁?是绝剑老人!绝剑之道,不论事非,不论生死,只求一剑诛杀,墨羽君自然是能不得罪便不得罪。」
第116页 灰袍人喝了一口茶水,又道:「话说回头,墨羽君如今收服如此大妖,实力定然大增,他意指太初冥域,临渊君地位或许会不保。」 有人迟疑道:「关于临渊君,我倒知道另一件事,也是在半个月之前……」 灰袍人点头:「不错,正是那件事。」 「同样在固原西边,那日魔星汇聚,太初冥域几大魔修联手合攻临渊君沈岫。」 穆星河原本还在挑挑拣拣吃着菜,听闻此言,动作停了下来。他放下了筷子,为自己斟满一杯酒。 「临渊君是云浮叛徒,叛出云浮之后他到达太初冥域,太初冥域之中本身五魔争雄,各自牵制,然而他一来,先天真魔谱自动认他为主,因此他一到太初冥域,便威压众魔,成为太初冥域之主,便是现任的临渊君,」灰袍人道,「此事太过诡异,众魔心有不服。当年沈岫与梅庭雪交情甚厚,传闻或还有些……男女之情,他们便利用沈临渊君的关切,诱使他步入重围之中。」 「咦,」本来一直安静听着的穆星河忽然凑热闹一般开口道,「按理说那沈岫也是走江湖多年的人物了,怎么会不识有诈呢?」 「问得好,」灰衣人道,「人皆以为临渊君是关心则乱,与梅庭雪果然有一段情,然而从结果上来说,这却是临渊君早有预料,将他们一网打尽。」 「那一日在固原之上,临渊君一人力战五大魔首,未伤分毫,大胜而去。五大魔首一夕之间全数殒灭,此后临渊君便成为太初冥域实际上的掌权人,统领太初冥域之中所有生灵。」 穆星河一口酒差点呛在喉上——妈的,当初怎么就会觉得他当魔头当得不开心了呢,人家这还统治上了什么什么冥域全境了,有声有色的,还要他多操心? 后来灰袍人说的话因为都没什么价值,他已经没怎么用心听了。他倚靠在椅背上,手闲不住地让杯子里的酒晃来晃去,盪出一片酒香,心里却在想着事情。 反正沈岫最近肯定没空找他,人家刚杀了一批人,怎么说都得回领地去安定一下局势,不能拍拍屁股想去哪就去哪,还有梅庭雪的事,他多半有了线索,怎么说最优先处理的是这件事而不是他这个小人物,穆星河又可以苟一阵了。 只是黎若薇没能杀死朱槿这件事他虽然有所预料,却没想到是因为中途又有一个大佬出手,那朱槿本来就一身邪气,落入那种魔道大佬之手,恐怕性格更加暴戾,未来会成为一个不可对付的强大存在。 当然这事其实跟穆星河没什么关系,要头痛也是该沈岫头痛。认真说来,虽然这一趟好处似乎都被沈岫占了,他不出手便得到了梅庭雪的真灵,又确立了在太初冥域的统治地位,而他这个兢兢业业的打手,却因为沈岫被扣光了修为,可以说是十分之惨。但实际上,穆星河的好处比他之前想像的还要多。 他的修为现在早已恢復到了下山前的水平,虽然比不上从星辰幻境出来的时候,但这终究算不得什么损失。而获得那些法宝他也清点过,应当还算十分不错的。 其实对他来说,最大的好处应该是……梅庭雪洞府的本身。 穆星河没想到梅庭雪是那么有名的一个人,也没有想到这一去牵扯出那么多的事情来。只是既然事情闹得那么大,他便可以日后同人介绍时大大方方地说自己那身召唤妖怪的能力是从梅庭雪的洞府之中来,反正那会儿见过他召唤式神的人只有沈岫,反正梅庭雪这人手段诡异收藏丰富人人都知道,又死得早死得透跑不出来反驳他,他的修炼的功法无论《太乙清风》还是《斩月碎星》都是正正宗宗的道门功法,断不会有修炼妖功转做妖修的嫌疑。人们看他应当也只是觉得他九死一生得到奇遇而已。 很好。 只不过他当初在玉京台上使出召唤妖怪那一出实际上是被许多前辈宗师看到了,不过他们既然都是些大佬,应当不会戳穿他这一点小谎言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哇过了好几章才交代后事,要甩锅给谁呢,那还是给穆星河吧,谁叫他传送到一个消息不灵通的地方!然后再甩给修真界的交通,要半个月消息才传过来! 第59章 师兄与师兄 穆星河怎么也没有想到, 遇到当初那些大佬的日子会来得如此之早。 他吃饱喝足之后, 扛着烂醉如泥的钟子津回到客栈, 手都酸了,下了个决定:凝脉期之前都不会再跟钟子津喝酒。结果钟子津第二天醒来还毫无知觉,根本不承认自己喝过酒, 这叫搬运钟子津搬运得腰酸背痛的穆星河十分不爽地充当起了压迫劳动人民的资本家,街都不给他逛了,买齐了东西直接催他上路。 穆星河来到这个世界还是第一次骑马, 不算太会,钟子津怀恨在心,嘲笑他,结果穆星河很快掌握住了要领, 在马上沖他就给了个小清风诀, 惊得钟子津的马狂奔了一路,让他嚎叫不断。 他们这一路实际上不是很太平。 路上一直有妖兽魔兽出没,若只是穆星河一个人,那应付起来是够呛,好在他带上了个钟子津,便省力了许多, 甚至穆星河还将那些什么帚神天邪鬼黄召唤出来练练级升升星, 扩充他的卡池,以后多一点选择空间。 钟子津瞧到这一手还是很惊讶的, 他毕竟看过穆星河出手,认得出那是正宗道门术法, 但这种随时随地弄出一些小妖的术法,却像是功力深厚的妖修才能做到的。穆星河便将准备好的说辞同钟子津说了说,获得了不错的效果。
第117页 钟子津的言语里还给他提供了一个思路:道修之中也有擅长召唤的,也是像他这样用符纸召唤出来,但他们召唤出来的是符灵一样的东西,是利用符篆的真气迴路将符篆术法生灵化。穆星河想了想又给自己打了一个补丁,说是类似的符术,只不过召出的都是小妖怪。 在一个清风萦怀的春日上午,他与钟子津在山道上策马疾驰,感于春光烂漫,花香清甜,风声在耳,他体内仿佛有一重沉重的东西落下,而真气节节生长,却是不声不响地修炼到了太乙清风的第一重境界。 这一个突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心境变化,更不会像突破斩月碎星时那样疼痛难忍,心潮起伏,只不过是恰好时候到了,它便来了。 然而之前先行突破的斩月碎星诀却一直没有动静,穆星河尝试着在一个星夜里喊钟子津起来赶路,也是全无效果,反倒是钟子津第二天精神百倍,说晚上赶路特有感觉,他从夜风中感受到了一丝剑意,还要再悟个几个晚上。 穆星河可算是明白了,修行悟道这种事,还是要看缘分的,急不来啊急不来。 总而言之,穆星河这一路上过得充实而愉快,除了一些奇怪的小插曲。 比如路上饿了,穆星河用斩风诀打野味,扔给钟子津去料理,这小子烤只鸟把毛一起烤了,全完蛋;第二次穆星河亲自出手,终于成功了,钟子津过意不去,想干点什么帮一帮,穆星河便喊他拿剑来切肉,钟子津抱着剑缩在树后边,仿佛他要被穆星河非礼似的;又比如说钟子津晚上练剑累了,在马上打唿,穆星河催马行走,结果走了个南辕北辙,钟子津清醒过来后吓得剑都掉了。 经过诸多迷路、迷路后甩锅、甩锅后互相攻击等事件后,他们终究还是顺利在约定时间内到达了见狸集。 见狸集一年一开,穆星河到来的时候开市之日将近,一路上都张灯结彩,人声不绝。 穆星河来到这个世界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多的高手——在这里的修真者的修为几乎都比他高,穆星河虽然看不出什么修为内气来,但是凭藉着他们的风姿神采,大致也可以判断一二。 钟子津很兴奋地走来走去——路边有不少人在售卖东西,穆星河也看得出来,这次真不是诸如《天下第一剑谱》那种水货了,是货真价实各种修真者从不同地方弄到的东西,拿出来售卖交换灵石。 穆星河还在看,钟子津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勐然道:「不行,高手那么多,我得换一身衣服。」 穆星河不明所以——此人依然是一身黑衣,不脏不乱,他完全没有看出问题。 钟子津又解释道:「我们剑修,高手都会穿得很低调,但在这里,我不算高手,这样穿是对高手的大不敬。」 穆星河:「……我不是很懂你们剑修。」 钟子津坚持要换一套衣服,扯着穆星河去找个角落,他们还在人群中穿梭,忽然一道雷霆一般的声音从他们面前传来:「钟师弟。」 穆星河循声望去,那是个身量极高的男子,穆星河最近长高了一些,但是还是要抬头才能看一看他的脸,他的脸像乱斧开凿的山岩一般,端的是刚毅无比。 这个人显然是钟子津的熟人,钟子津看着他,声音里满是惊喜:「夏师兄,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那夏师兄的大手疯狂地揉着钟子津的头毛,然后又看向穆星河,问道,「这位是?」 钟子津介绍道:「这位是我最近认识的朋友,云浮派的穆星河。」听钟子津如此介绍,穆星河便笑着喊了一声前辈幸会。 「练气期?」夏师兄看了穆星河一眼,温和地叮嘱道,「不错,多加歷练,明年或可通过外门比试进入内门了,若是这一趟能突破到凝脉期,那更是十拿九稳。」 穆星河闻言心中有些诧异——他只说自己是云浮派弟子,没想到原来钟子津他们一直把自己当做外门弟子。然看他们的态度,却丝毫没有看轻于自己。 此时夏师兄已经和钟子津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钟子津一脸期待,两眼发光,仿佛夏师兄身上寄託着他对生活的希望,却只见夏师兄低了低身子,压低声音同钟子津说:「师弟啊,你最近手头……活泛不?我瞧上了一本剑谱……」 夏师兄虽然已经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因为他本身声音就威武雄壮,压低了声音穆星河也能听得一清二楚——原来这不是钟子津整天挂在嘴上那个有钱师兄啊。 可惜他求助的那位师弟也是将钱花得干干净净,无助无奈又悲伤。两人抱头感伤了一会儿,述说求而不得的悲痛与悽苦,但终究很快恢復了精神。 「师弟,相见即是缘分,要不要来比一场?」 钟子津眼睛登时便亮了起来,语气是雀跃的:「好,来切磋!」 钟子津有了练剑对象就忘记了穆星河,仿佛飘着一样被他师兄带走了,走了几步才想起穆星河,回头喊道:「你要去云浮派那边是吧?我比完到那里找你啊!」 见狸集因有一年一度的修真者盛会,云浮派在此也设立了一个会馆,方便门中弟子联络交流,穆星河所接到的任务也是将那样的物品交给云浮派在此处的联络人,由他去交给那位发布任务的师兄。 云浮派在见狸集的联络处是一家会馆,外边看来不过药铺模样,摆设整整齐齐,看着确实与寻常药铺无异。但是在柱子、药柜之上刻画着那些复杂的符篆雕纹,却显示出这家药铺不一般的来头。
第118页 一个中年男子在药柜面前,将各种药物材料分门别类摆放好,穆星河还没有进来,中年男子便已听到声音回过头去。 穆星河从衣物上的纹理判断这是云浮派中人之后,掏出自己的门派铭牌:「云浮弟子穆星河,受宗门委託,带一样物品前来,交给一位叫宋律的师兄。」 中年男子微一沉吟,记起确有此事,又笑道:「巧了,宋律此时也正好在药铺之中。」 穆星河左右望去,药铺之内却只有他们两个人,中年男子笑了一笑,手上捏了个法决,一个药柜忽然旋转过来,里面却是有一道门。 中年男子道:「你可亲自将东西交给他,确认无误后,我从这里回禀给宗门。」 穆星河点点头,跟随中年男子走入门后。这门后又另有一个大房间,一名白衣青年微微抬头看着悬挂着的字画,看得出神。 白衣青年看见穆星河,显然是怔了一怔:「是你。」 穆星河是认得出那名白衣男子的——当日入门之试,这个人一直在柏青阳身边,所以他一见他就觉得眼熟。只不过入门之试那天,站在高台上的都是些大人物,他想不到这个人还能一见就认得出他来。 这个叫宋律的白衣男子眉清目秀,气度也是温文尔雅,他先招唿穆星河坐下,然后又说道:「我记得你是入了内门,怎么那么早便下山歷练了?」 穆星河想了想,从当日入门之试的情形看来,他和柏青阳十有八九是认识的,便挑了一些有关于柏青阳的话说:「先前有一日我去听道,柏师兄忽然喊我去见掌门。之后掌门告诉我山中并没有我的机缘,叫我下山去。」 「哦……?」宋律听罢有些疑惑,思索了一下还没有答案,只道,「掌门如此吩咐,应当有他的道理。」 宋律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青阳他最近怎么样?」 「他啊……」穆星河笑了笑,也不多言语。他只是抬起手来,默念法决,让一道青色的雷光在自己指尖上绽放,雷声鸣响在他们身边。 穆星河释放完青雷绽,说道:「当日讲道,他教给我们的便是这个。」 宋律看着眼前的雷光,眼睛蓦然便亮了起来,抚掌笑道:「不错,不错,他能创出这样的术法,想来《九霄神雷抄》已经参破到第五重,不久之后便可下山去了。」 这便触及到了一个穆星河想问了很久的问题,他问道:「师兄,这些功法突破重数是什么意思?我先前在路上感受到我的《太乙清风》突破到第一重,只觉得真气变得丰厚了些,其它却再没有特殊的了。」 宋律怔了怔,说道:「你突破得有些早,可见资质的确不错。这原本是你师父与你解释的,或者你继续修习下去可以在功法上见到相关说明,不过既然如今碰到了我,我作为你师兄,便仔细与你解释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对比起钟子津的师兄,穆星河的师兄可以说是天下第一靠谱了—— 今天的信息量不大,所以明天还有一章更新 第60章 一个炼器的 他坐在穆星河身旁, 口气温和舒缓, 道:「我们修习的功法以功法重数来分, 可以分上中下三品,上品功法皆有九重,云浮立派的功法譬如《上清紫霄真法》与其衍生三种功法虽上限不相同, 但都属于上品功法。」 穆星河「咦」了一声,问道:「可我听说《上清紫霄真法》是无上功法,《太乙清风》、《碧羽苍空》、《九霄神雷》却是修习到金丹为止, 这几个功法怎会一样?」 宋律被问到,也不恼,慢慢解释道:「盖因功法重数是以对大道的贴合程度来区分的,越是贴合大道, 重数也就越高。《太乙清风》、《碧羽苍空》、《九霄神雷》实际上与《上清紫霄》一脉相承, 对大道了理解相差无几。虽然后三本的讲述不够深入,藉此突破入九重的罕有,但终究是有那么一丝可能性的。从这里,你应该可以猜到,你的功法突破重数与你对自身功法所依靠的大道的理解相关。」 「越是深入理解,你所掌控的术法也就越强。每一重突破带来的感受都不一样, 第一重突破时, 大家都在刚入门阶段,因此突破的效果通常都是让自己真气更茁壮, 对所属术法的感知更为细腻,但是在后边的重数里, 每一重突破都可能有质变的效果,比如我们的入门术法小清风诀,当《太乙清风》突破到第二重的时候就可以进阶为清风诀,又比如《九霄神雷》里一道引雷咒,突破到第三重时,即可召唤七道天雷。功法重数的奥秘还有许多,你日后不妨慢慢体悟。」 宋律说着,又说道:「我修习的是《碧羽苍空谱》,对雷法的理解一般,但你且看我这道术法。」 他神色平静,一只手举起来,轻念法诀,一道青色雷光出现在他的指尖上,雷声却是由远及近而来,层层递进,如水一般漫入房间内,那些木制的座椅忽然都抽枝长叶,生机勃发。 穆星河看得有些震惊——他并没有仔细与宋律说青雷绽的原理,宋律却看着他的法诀动作轻轻松松復原了出来!而且这道术法层次之细腻,效果之明显,又远胜于他! 宋律瞧着他的神色,面上依旧没有矜色,收了术法,温和道:「我与柏青阳是好友,他先前有提过这个术法的设想,但由于种种原因未能创造出来。如今我看到你这道术法,能心里分析个大概,结合我对雷法与《碧羽苍空谱》的理解,復原出利于我掌控的术法。你柏师兄用来定与我的不相同,但威力应当更胜我十倍百倍。——这便是『理解』的作用。」
第119页 穆星河点点头,又想到自己主线任务是突破《斩月碎星诀》到第三重,又问道:「那该如何突破心法重数?」 「多修行,多歷练,多体悟,」宋律答道,他察觉穆星河的言语里另有一重意思,又叮嘱道,「若有特定机缘,早早突破是很有可能的,但即使没有机缘,依靠积累也可以水到渠成去突破每一重。你是有灵性之人,如今还很年轻,可以不必冒进——该有的都会有的,修行之事,最忌操之过急。」 穆星河听着宋律的话语,心中已经有了些推测。当初他突破斩月碎星诀,是因为有一个千载难逢的契机——一个尽是星辰的幻境,他破解星辰之谜离开那里,对星辰的理解更进一筹,得以突破;而前段时间他突破太乙清风,是因为他在云浮那半年和这些日子的体悟,自然而然便突破。从宋律的言语中,他可以知道,这个修炼速度是很快的,但好在一切都有因可循。 宋律说完之后似乎仍不放心,侧头凝视着穆星河道:「世间皆以为提升境界即是强者,自己过得不如意不过是因为境界不如人,却没有想过修行最重在心境,求强求快,又怎么担得起过于强大的力量?我见过不少有天赋的人,最后因为急于突破或是急于获得力量而一生止步不前。即使有人天赋过人,气运加身,进境一日千里,最后还是要遭受更为可怖的反噬,甚至陷入心魔之中。这话我对许多后辈说过,他们不定能听进去,但至少我相信你能明白。」 穆星河清楚宋律言语中的关切意味,认真地谢过了宋律。 他自以为自己毫不着急——毕竟他从未以自己的修为境界而认定自己是弱者,拥有力量固然很好,但每个阶段都能淋漓尽致使用自己所能使用的全部力量,这才是强者做的事情。 但或许这个师兄看得比他更清楚,他的确有些着急了,他的急躁与修为境界无关,却与功法重数有关。系统要求他突破斩月碎星诀三重,他又吃了系统的瘪,想要知道那之后究竟有什么奥秘,终究是失之急躁。 若不是得到了师兄的提点,恐怕他会这样不知不觉之中就走入歧途。 他道谢之后清楚还有正事,不便再拖,便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样物事。 那是一个紫檀木盒子,没有开口,上边雕刻着符篆文字和奇异的图纹,是以这些禁制将盒子之中的东西牢牢封闭着。穆星河知道这种复杂程度的禁制不是他所能破解的,也不是他应该研究的,拿到之后也就只看了一眼。 如今他拿出来交给宋律,宋律手指在盒子上轻点,有一缕真气覆盖住盒子,那盒子忽地四面打开,里边竟然是一块小小的陨石,陨石之上有赤焰在不断燃烧着。 宋律看了一眼确认无误后,点了点头,道:「有劳师弟一路送来。先前我机缘巧合获得的这个陨星天炎,它与我功法相违,暂时无用,将它交与了宗门,不想我有一位朋友炼器正好需要此物,我当时已离去云浮甚远,不得不传消息托人送来。」 穆星河点了点头,在想他说这话有何用意,宋律又将盒子封闭起来,收入自己袖中,接着道:「我那朋友在炼器一道上堪称大师,近日正好有事想要找一个后辈替她去做,师弟最近可有余暇?」 穆星河眨了眨眼,他来这一趟不过是为了给宋律送东西,这事一了,他几乎可以说是无所事事,对方又是他见都没有见过的物种——炼器大师,他自然十分愿意,因此他痛快地答应了,并且再次同宋律道谢——他清楚,对于他们那种强者而言,像他这样的后辈要多少有多少,宋律愿意为他引荐,他是承了宋律的情的。 宋律听了他特别认真特别正经的道谢,失笑道:「师弟你不必如此客气,同出一门,在外自然要互相照拂,当年我刚凝脉下山的时候,师兄师姐如此待我,我自然也会如此待你们。」 宋律将穆星河运送的东西无误的事情与外头的中年男人一提,穆星河这趟宗门任务便算了结。 宋律道:「择时不如撞日,如今天色尚早,我们不妨一同去拜会那位大师。」 穆星河自然不会有任何意见,跟着一起去了。 宋律运起一道清风将穆星河托起,两人一瞬间便穿山越岭,离开了见狸集。 途中,宋律又问了他一些他下山之后的事情,穆星河便顺道一说他在梅庭雪庭院所遇之事。他没好意思当着宋律的面撒谎,但是日后宋律听说他那些什么梅庭雪庭院学到召唤妖怪之类的鬼话,以宋律的聪明才智,应当能够明白,又以他的温柔体贴,应当不会拆穿。 只不过碰到沈岫的事他一概没有说,不然后边就要说到他怎么从沈岫手下逃脱,说也说不清楚。 宋律听罢,嘆道:「里头如此兇险,你能全身而退,却已经是万分了不起。」忽然又问他:「你柏师兄可告诉过你他送你的丹药的用途?」 穆星河没想到连柏青阳送他清妙灵均丹的事情宋律都知道,可见这两个人关系的确是好到一个地步了,他又想起柏青阳告诉他清妙灵均丹的作用是已经是送了他的很久很久以后,十分有差点把这件事忘记的嫌疑。这个师兄却也是真的十分了解柏青阳这个人的脾性了。 穆星河点了点头说柏师兄已经讲过,只听宋律忽然笑了笑,他的声音也是带着笑意的,比平日里还要温柔上一个度:「算他还长了点心。」
第120页 有宋律的术法在身,两人都是身轻如燕,很快抵达了那个人的居所。 那个人的居所在距见狸集不远的地方,见狸集这些日子都该是热闹无比,然而这个草庐在丛山之内,树木掩映之中,却是分外的僻静。 宋律敲了敲那木门,见无人应声,等了片刻,将木门推开,这个草庐内部比云浮派给穆星河的经济适用房都简陋许多,放眼望去不过一个木床而已。 穆星河打量着这里,瞧着才发现在床边的地面上还有个窟窿,不知道那有什么奥妙。他还在奇怪,忽然有个脑袋从那窟窿里钻出来,头髮乱糟糟的,脸上灰扑扑的几乎不辨五官,只有那双眼睛,明亮如同月下的清泉。 那人瞧了他们一眼,似乎也没半点意外,语气还是有点漫不经心的:「啊,我下面有点忙,不方便接待,你们跟我下去给我搭把手。」那是属于少女的出谷黄莺一般的声音,但她的行为毫不少女,只冒了个头,说着话她又不见了。 宋律似乎对这样的境况见怪不怪,「嗯」了一声,示意穆星河跟着他,走到了窟窿前。 那窟窿原来是挂着一个梯子,通向的是地下室。这个地下室却是比房间要宽敞许多,放着一排各式各样的鼎。宋律的朋友蹲在一个炉子面前,有青色的火焰在其上燃烧,火焰之中依稀可以看到一面小旗在里边翻滚。 「这就是你前些日子受委託做的雷火天日旗?」宋律看了一眼,问道。 「那个我已经做好了,我见这个法器制法很有意思,便仿照制法,想要祭炼出至阳至刚的纯阳天日旗,」对方摇了摇头,道,「只不过材料上我还有些犹豫,你来了正好,你们云浮派对这些灵物自有见解,你来陪我辨上一辨。」 她又看了看穆星河,道:「那个小朋友,你来看着这火,维持在这般模样即可,小了就加点风,大了还是加点风。」 她说着也不管穆星河了,拉着宋律就去看她那些材料,宋律的声音随着她的脚步一路远去。 「那是我门中师弟,名叫穆星河……」 「欸,不管那些了,你先跟我去看看。」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小,穆星河瞧着那青色的火焰,觉得尤为神奇。练气期的主要目标还是修炼自身真气,炼器炼药都是凝脉之后的事情,因此他先前看到那些内容不过是草草看过几眼,知道有那么一回事。如今看着个翻腾在火焰之中的法宝,感觉分外新鲜。 那火焰似乎一直恆定地保持着一个大小,并不需要他多费心。穆星河其实从书上看到过,炼器的高手可以将火焰控制在一个状态许久,根本不需要别人去照看,那姑娘说叫他看,也不过是不方便让他跟着过去,又怕他一个人在这里手足无措罢了。 穆星河百无聊赖,有一刻很有冲动加一道小小的小清风诀进去,看那会是什么模样,但想到这并不是他自己的东西,终究遏制住了这恶魔般的冲动。 过了许久,那两人才回来。 女子手捧玉瓶,走到火焰面前,穆星河很识趣地让开,只见女子拔出玉塞,将瓶子微微倾斜——那瓶子盛的竟然是些水一样的液体。 甚至在水中还隐约有着冰晶一样的物质含于其中,冰寒之意即便是隔着三五步的穆星河都能感受出来。 在穆星河看来,她只是将玉瓶倾斜了一下,可那些液体却如有意志一般,分毫不差地落在火焰中的旗面之上,将旗面紧紧包裹起来。 须臾之间,火焰忽然大盛,有灼烈的光芒凝聚在小旗的周围。 女子目视着蓬勃火焰中翻滚的小旗,那火焰似乎也落在了她的眼瞳中,这神情穆星河很熟悉——他在练剑的钟子津身上看到过,在刻符阵的谢芜村身上也看到过,甚或许别人也在他身上看到过,那是一个人在专注于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的时候才有的神情。便连那张脏兮兮的不辨五官的脸都有种异样好看的神采。 女子自语道:「孤阳不生,孤阴不长……果然是它!」 女子轻轻舒了一口气,终于是笑了。 她将玉瓶放在一边,忽地看向了穆星河,她张了张口,穆星河能察觉出一种微妙的侷促来,然而这侷促又很快地消失了,她说:「是这样的。」 穆星河静静地等候着她的下文。 「我想请人替我去一趟玉泉谷,替我寻一样东西。玉泉谷是一处隐秘之地,每七年一开,只现世七日,七日之后復又消失于世。这个地方的人,进去的多,出去的少,但七年后玉泉谷再次现世时,后来进去的人,却也没有再见过之前消失的人了。但即使如此,练气期、凝脉期的修真者依然不断前去玉泉谷,因为玉泉谷里生长不少奇花异草,许多都是制造突破到凝脉期或者突破到炼魂期丹药的宝物。」 穆星河「咦」了一声,问道:「既然如此,前往玉泉谷的应当都是练气期或凝脉期的人,前辈要去取物,岂不是轻而易举?」 女子瞪了一眼穆星河:「我什么身份的人,要跟你们这些小后辈抢东西?」 宋律只是在一旁笑,不说话。 于是女子又瞪了一眼宋律,宋律依然是温温和和地保持着微笑,女子嘆了口气,道:「好啦,实话说,我是打不过他们的。我不擅长这种打打杀杀的事情,也没那种胆量长时间跟那些人打交道。」 她指着那一排鼎,那恆定燃烧着的火焰,那些琳琅满目的材料,神情中有一丝骄傲之色,道:「我确实打不过任何人,也不喜欢和任何不熟的人说话,但我能凭我这手炼器本事,让他们有求与我,换取我想要的东西。」
第121页 穆星河注视着她,笑了笑:「只有够强,才可以过自己想要过的生活。前辈是个了不起的人。」 女子神情有些柔软了下来,她毫不迴避地回应着穆星河的目光:「我叫商吹雨,一个炼器的。」 穆星河「啊」了一声,大概明白这算是商吹雨认可了他,道:「我叫穆星河,一个练气的。」 商吹雨闻言笑了笑,随后却是拧起了眉:「云浮?练气?不好吧。」 她转头看向宋律,道:「你怎么找了个练气的来?」 宋律被责问了却也不恼,微笑道:「你不用担心耽搁他修炼,他已是云浮内门弟子,不比赶着参与每年的宗门大比。」 只见商吹雨咬了咬唇,显得有些窘迫:「我哪是担心这个!你们云浮派爱比不比,与我何干?等等——」她忽地又看了看穆星河,瞪大了眼睛,却是有些好奇的模样:「你这个修为就下了山,难道你们山上的人不喜欢你?容不下你?」 穆星河还在想怎么回答,宋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总之他第一年便进入了内门,不管是心性还是本事上都有过人之处,你不必担心有什么问题。」 商吹雨似乎终于反应过来她的问话有戳人痛处的嫌疑,「哎」了一声,看着地面含煳道:「那就行。」 她面上又呈现出最初她开口时那种侷促,随后她咬了咬牙,仿佛在下定什么决心似的抬头凝视着穆星河,突兀地道:「你身上有一个法器或法宝,你不认得,许多人也不认得,但我会认得——怎么样,要不要帮我跑一趟?」 穆星河与宋律离开那草庐已是夜晚。路上微风习习,宋律道:「吹雨不太会与人打交道,有些时候说话有些唐突,那不是她的本意,不要见怪。」 「看得出来。」穆星河点点头。 宋律看着远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你说得不错,足够强大的人可以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活着,其实我也是很羡慕她的。」 「可是在我看来,师兄却也足够强大。」 宋律只是笑了笑,止住了这个话题:「对了,玉泉谷还有一段时日才现世,你既然来了见狸集,不妨见识一下见狸集中最要紧的聚宝会。原本聚宝会是没有对练气期开放的场子的,但你既然是云浮派弟子,我与聚宝会中人一说,自可去凝脉期的会场上看上一看。」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发觉,高阶修真者对有些事情的认识是和很多人不一样的。 比如今天宋律说修行不能急躁的事情,又比如之前柏青阳送穆星河东西的缘由——借人机缘,要有所偿还,再比如很久以前应觉晓师父收应觉晓为徒的缘由。 他们修行的时间长了,就会自然而然感受到这些,并且依照这样的认识去做。低阶的修真者可能就不以为然:掌握力量才有话语权,不快速提升修为怎么能好好在这残酷世道生存;我凭本事发现的机遇,为什么要给发现不了的傻小子补偿;人都死了,事情都过去了,大家都很忙,我为什么要费那么大劲弥补一件错不在我的事情? 在他们所处的环境中他们想的都很有道理,但是修行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一桩一桩的小事积累下来很可能就变成了重负,叫灵台不得清明。 可能我说的这些话也有些奇怪,不过这篇文本来就有点奇怪,也有点不讨人喜欢,但是我还是想慢慢去写一个我想要表达出来的修真的世界啊。 第61章 拍卖会见闻 穆星河感觉这番和这位师兄见面简直是赚大了, 这位师兄温柔体贴说话清楚十分好相处, 待他也是无可挑剔的好。 那所谓的「聚宝会」实际上就是拍卖会, 是一年一度的见狸集中的重头戏,主办方划分出凝脉、炼魂、结魄三个会场,不同丨修为境界的人前去不同的会场参与拍卖。宋律说如今拍卖物品早已统计清楚, 到时候会有人将拍卖物品名册交给他,里边应当都是些丹药和低阶法器之类,他看着开开眼就好, 那些现下对他用处不大。 穆星河点点头,自然是答应了。 他与宋律回到见狸集的时候,穆星河想到钟子津那傢伙说会去云浮派那会馆找他,因此便顺道去那儿晃了晃, 夜里的药铺还开着门, 却不见钟子津那个人——所以此人是真的不靠谱,若穆星河老老实实等他,也不知该等到什么时候。 穆星河在药铺小坐了一会,打听了一下见狸集与聚宝会的事情,见夜色渐深,便打算离去了。 这时候忽然有人敲了敲药铺的门, 穆星河转过头, 只见一个一身珠玉琳琅的少年带着一身夜露的气息跳了进来,正是钟子津。 钟子津换了一身衣服, 看上去非常有骄奢放逸公子哥的气息,但他的行动依旧没有丝毫气质, 跳过来便勾住了穆星河肩膀:「兄弟,等了很久吗?唉,我也不知道干什么,莫名其妙地跟师兄打到这时候,就不小心……没停下来过。」 钟子津说话的时候神色十分奇异,有痛快战过那种满足,夹带着因为不甘心而越发浓烈的战意。穆星河能读懂这种神情,他恍惚间忽然在想,自己其实也很久没有好好和人动过手了。 有点怀念。 穆星河转头与中年男子告辞,与钟子津相携出了药铺。 钟子津渐渐从兴奋中缓了过来,问道:「你这边事情了结了,接下去要干什么?」
第122页 「山里来的打算去聚宝会开开眼界,」穆星河道,「你觉得如何?」 钟子津两眼放光:「你也能去吗?我们正好一起啊!」 穆星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也』?你有钱?」 钟子津对手指:「那啥……我可以再卖一两年的身给你……」 穆星河悠悠地道:「卖一两年的身就不是给我做保镖那么简单了啊,大到杀人越货,抢劫放火,小到伺候我吃饭洗澡,这些都是基本的吧,还有啊……」 两人越走越远,声音也越来越小,风中还伴随着钟子津着急的嚷嚷:「……不行我还可以叫我师兄给我赎身啊!」 第二日的钟子津还是决意跟穆星河一起去聚宝会,他说得振振有辞,仿佛非常有道理:「第一,依我的见识,聚宝会上未必有我能看上眼的东西,卖身什么的,不存在的,第二,这个是凝脉期的会场,你定然有不懂的地方,我作为你的好朋友,自然是要陪你一二,与你好好解释一番的——万一你不懂行情胡乱出价咋办?」 钟子津也算是凝脉期里修为不错的人,又是瀛洲剑派弟子,想去聚宝会根本不需要门中师兄从中周旋,跟聚宝会的人提一句便可以了。 穆星河本来就不是认真要阻挠他,钟子津要去,那两人便一起去了。 凝脉期聚宝会的会场在一座楼中,高堂广厦,雕梁绣柱,金钱的气息挡都挡不住。两人的位置是前排的一个小包厢,他们到达的时候举目四望,即使离拍卖开始尚早,这会场里几乎也坐满了人。 两人落座后无所事事,又翻了翻此次拍卖的名册。 这一场拍卖,拍卖的多是丹药与法器,材料法宝之类的并不多,只有在最后几页上,才有几件法宝的踪迹,最后几页的纸张与前边的大不一样,有一种玉一样的质感,显示出后边这几页中物件与其它拍卖品不同的身价。 钟子津感兴趣的东西很少,看了几眼就算把名册看完了,凑过来同穆星河说话:「一般来说,凝脉期只有用法器才比较顺手,法宝的威力基本驾驭不住,不过既然能出现在这本册子上,说明这几个法宝使用要求也没那么高,凝脉期应该也勉强可用,看有没有有钱人要买了。」 「不买,贵。」穆星河作为一个练气期,并不打算去觊觎凝脉期以上才能正常驾驭的东西。他一个练气期,翘着二郎腿坐在那里,一脸气定神闲好像能包下这场子里所有东西,是这夜场的霸王,结果什么都不打算要,纯属没事看热闹。 穆星河翻了翻,忽然看到在那些金光闪闪的法宝之中,却混着一瓶丹药,分外惹眼。 它的名字也与先前那些什么「聚元丹」「凝气散」不大一样,叫「太素炼真凝魂丹」,光名字就比人家长。钟子津瞧到穆星河视线所落之处,「啊」了一声,道:「这个我听说过,真真切切是个好东西。」 「怎么说?」 「……我听我师兄说过,」钟子津手指摸着下巴,似乎在回忆什么,「旁的丹药,很多是都是强行提高修为,凝聚真气,只是能提高一些你顺利突破境界的机率,但这个不一样,哪怕只在凝脉期积累了一两年,服下这颗丹药,就必定能突破到结魄期。」 穆星河手指在纸张上敲击着:「必定能突破,应当很具有诱惑力吧。」 「那是自然!凝脉与结魄的实力差距可不是能比得出来的,我剑法还可以吧?但在结魄期的剑修面前几无抵抗之力,」钟子津断然道,「最重要的是,太多人卡在凝脉这条槛上了,就是我见过的,多年修为毫无进步,无望结魄的人也是数不胜数。只是卡在这里,一生道途便从此停滞,谁会眼睁睁看着自己一辈子就这样呢?」 穆星河看着他的神色,忽地问道:「你想要吗?」 穆星河是记得的,这个人停滞在凝脉期,想要一个契机突破到结魄期,这才离开宗门,还说过什么剑意未成绝不归海的话。 钟子津瞧着中央空无一人的台子,目中隐然有傲然之意:「在与我同辈的人中,服食丹药提升修为的人总是有的,甚或他们修为境界提升总能比我快,但我从入门到现在,从未服用过丹药,练剑便是练剑,假借外物的提升自己剑修,是否对得起手中之剑?」 他静了一静,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黯淡了下来,他的双手缓缓支到了脑后,似乎想作出一个轻松的姿态,但神情却出卖了他:「……当然,以后的事情我也不明白,不知道再过几年,我仍然毫无长进,会不会也丧心病狂去搜集这种玩意儿。」 钟子津说着「谁知道呢」,轻轻吐出一口气,动作却停住了,他目光落在一个人的神色,皱起眉来,小声对穆星河道:「这个人,好像有点怪怪的。」 穆星河瞥了一眼,那人容貌特别平常,打扮也无甚特色,扔在大街上找不出半点儿特徵,不知道钟子津哪里注意到了他。穆星河也跟着压低声音道:「易容,这种五官都照着标准路人模板来的、一点特色也不露的人,多半是特意装扮过的,没准儿待会我们能看热闹呢。」 穆星河说着忽然想到沈岫当初的易容,简直反面例子一般,把自己往毫无特色那儿弄,偏生要露出那颗显眼的泪痣。只是他都能想到的东西,沈岫不至于不知道,打一开始这人就是故意在泄露行踪,嗨呀,想他干嘛,晦气晦气。
第123页 聚宝会就在穆星河漫无边际地想事情的时候开始了。 这聚宝会与穆星河印象中的拍卖会相比,并没有什么差别。有人站在中央介绍拍卖的物品的特别之处,指明起拍价格,而后座中便有人举牌出价。 只不过聚宝会中的东西确实都是好东西,即便是名字平平无奇的材料,也可能是祭炼某种特性的法器法宝的不二之选,而那些法器自不必说,个个都有不一样的用途,比如说可布出迷障之阵的香炉,能飞百里夺人性命的利剑,以毒蝶凝成的万物不侵之阵的唤虫笛子……若不是穆星河不知道离凝脉期还有多远,也没什么仓鼠习性,估计也会插一脚来凑热闹。 其实穆星河最不能理解的是那些普通丹药和药材竟然也有人抢着要,他不明白,自然拉了钟子津过来问,钟子津听了有些惊讶,不过惊讶的却是其它的事情,他说:「丹药对你们道修不是很重要么?我们剑修仰仗的通常还是剑法,但是道修不是修为更要紧吗?用出什么什么术法之类,反正吃一颗提升多少多少月的修为,许多人都在用的嘛。然后那些药材也是做出不错的丹药的材料,所以大家都会抢着要嘛。」 穆星河耸耸肩:「我是真没听说过这种事情。」 在云浮的时候没人跟他提过吃什么丹药,大家都在山上听道、独自修炼;下了山之后嘛,跟着沈岫混,沈岫虽然偶尔会提点他两句,但是也没有说过丹药什么的事情。他那两本功法,《太乙清风》里说的也不过是修行要循序渐进,不可冒进,不可浮躁,除非生死之间,可以不择手段奋力一搏。 他想到这里忽然想起宋律说的话「该有的都会有的,修行之事,最忌操之过急」——或许,云浮派是不兴这种做法的。 想到这里,他放松了身体,靠在椅背上。 穆星河和钟子津对这些物品都没什么兴趣,钟子津唯一感兴趣的是后边的一个法宝利剑,如今看得无趣,头一点一点的,几乎要睡过去了。 穆星河倒是看人们抬价看得兴趣盎然,不知不觉便等到了此次的重头戏。 ——拍卖那些玉笺上的物品。 这时候聚宝会的气氛显然要激烈许多,原先大家还是稳稳噹噹地用灵石出着价,如今却已是有人高声大喊要用什么法宝什么道具换取了。 喊的人多了,钟子津都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很快,就到了拍卖钟子津所期待的法宝利剑的时候,那剑名叫吹雪九州,下品法宝,未曾祭炼。剑刃极薄,有霜寒之意,只随意噼刺几下,便有霜雪从剑身中出现,那剑刃划动带动的寒意,即便是人身在台下,都觉得有冰凉由远及近而来。 钟子津坐得笔直,眼神几乎都要粘在剑身上了,那眼睛亮得就跟夜里的大猫似的。穆星河拍拍他叫他回过神来,与此同时他听到一个大汉的声音:「我出10个中品灵石!」 穆星河算了算,他现在所持有的不过是普通灵石,一百个普通灵石才能兑一个中品灵石——得,不用叫钟子津回神了。 然而钟子津还是醒了,他听着周围此起彼伏的出价声,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将双手抱住膝盖,委委屈屈地蜷成一团。 最后这个法宝被一个少女以一个同样品阶的法宝加上一套法器的代价获得,喧嚣片刻后,场中忽然渐渐静了下来。 如今,这聚宝会上,只剩下最后一样东西——「太素炼真凝魂丹」! 「太素炼真凝魂丹,但凡踏入凝脉期超过一年,服用此丹必将突破到结魄期。此丹多本典籍上有载,但配方早已失传,只有从前制出的丹药偶尔出现在人们面前,上一次出现还是十五年前。」 一个黑衣遮面的人坐在介绍人背后,显然是这颗太素炼真凝魂丹的提供者。 几乎是介绍的话音刚落,便有人喊出了价。 在此起彼伏的出价声中,忽然有不和谐的声音传来,那是一个粗豪的男声,粗声问道:「既然是失传多年的丹药,你们又如何保证此药的效果?」 那介绍人抬了抬手,压下原本喧嚣的声音,昂首道:「聚宝会这块牌匾,便是保证。」 他轻蔑地笑了笑,将盛放那一颗丹药的玉瓶拿起来,念动不知道什么法诀,忽然一阵充沛无比的灵气从瓶中溢出来,众人五脏六腑仿佛都有清泉抚过,然而顷刻之后,那灵气忽地又缩回玉瓶中,方才那蓬勃的灵气仿佛只是人们的错觉。 聚宝会的介绍人淡淡道:「物品交与我们,自然会经我们之手鑑定,这是聚宝会之人必修习之鑑宝秘术,自然能不伤东西分毫,查看它们的成色。」 聚宝会在见狸集多年,从未出过问题,他们的本事,焉有人怀疑?只不过经此插曲后,人们出价出得越发激烈了。 「中品法宝,白骨百足令,祭炼五重天,交换此物。」 座中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惊得众人都循声望过去。 中品法宝!要知道在这个会场中,最高拍卖的也不过是下品法宝,都能叫众人眼红不已。中品法宝几乎都是结魄期的高手才使用的了,何况这个法宝还祭炼到了五重天,可见这个人简直已经下了血本! 然而那个黑衣遮面者却缓缓摇了摇头,他声音嘶哑,显然是经过了特殊处理:「此物乃是魔修法宝,吾不修此道,要之无用。……若各位有日月枝或星罗芽,三两以上可与我交换太素炼真凝魂丹。」
第124页 他此话一出,台下顿时议论纷纷。 「日月枝、星罗芽?这又是何物?」 「我知道……那可是传说中的东西呀!」 穆星河倒是依稀记得在《斩月碎星诀》里提过这两个,都是药草,是可以用来配制丹药,也可以用来炼制特殊的符篆材料。甚至经过几番提炼之后还能作为法宝材料。 只不过斩月碎星诀写到这里的时候颇为敷衍,只在什么材料需要它的时候提了提名字,连大致形状都没有描述。 穆星河还在回忆,又有人神神秘秘道:「这不是传说中的东西!我听人说玉泉谷里边生着各种上古药材,说不定谷里就有!」 竟然又是玉泉谷这个地方。 然而众人说归说,却没有任何一人能拿得出这两样来的,最后这个太素炼真凝魂丹还是以天价灵石加上两个下品法宝成交了。 聚宝会上众人都有些无精打采,冷不防那黑衣人又说:「吾还有一颗太素炼真凝魂丹,若是诸位能拿到日月枝或星罗芽,可以通过聚宝会与吾交换,一月为期,量大者得。」 此话一出,聚宝会又沸腾了起来。 黑衣人转身欲要离开,忽然人群中有人扑落台上,那速度迅如疾电,带着叫人反应不及的风声。 等众人定下神来,台上已经被黑色的瘴雾包围,只看到那个神秘的黑衣人被人勒住了脖颈。行兇者一副胁迫的模样,显然是想要逼黑衣人交出这灵丹妙药! 钟子津反应很快,几乎在生出变故那一刻便拔出剑来,横剑在身前。 「保命为先,」钟子津低声道,「那人真实修为至少是结魄期,不知道怎么混进来的。」 穆星河冷眼看着瘴雾穿过人群,那些人几乎被抽去力气一般软倒,使用晴明,张开了一个言灵·守,巨大的结界以他和钟子津为中心,将瘴雾隔绝开来。 穆星河却十分镇定,还懒洋洋托着腮:「是那个易容哥啊。不要紧张,这局势……他干不了什么。」 几乎是穆星河话音刚落,那些瘴雾忽然迅速回缩,然后化成了黑色的绳索,缚住了发难的那个人! 那个一直似乎只会介绍物品的聚宝会介绍人此刻手上却提着那根绳索。 ——结魄期的人都能轻松被擒获,对方还不过是凝脉期会场中的一个普通办事之人,这聚宝会,当真深不可测! 在众人的惊魂未定中,穆星河仍然同钟子津说着话,语气都没变一下:「虽然说吧,很多故事里都有人在拍卖会搞事情,但是那么容易被人砸场子的话,人家的拍卖会还用开吗?」 这段插曲很快便过去了,众人纷纷清醒过来,心有余悸地离场,嘴上还说着方才错过的太素炼真凝魂丹,玉泉谷的日月枝和星萝芽。 穆星河跟钟子津一同离去,穆星河突然问道:「你知道玉泉谷吗?」 「玉泉谷……」钟子津皱着眉,想了想,「我知道,里边长着很多奇花异草,也有珍禽勐兽,但不是想去就能去的,大概几年一现世的样子……」 「嗯。七年一开,现世七日。」穆星河答道。 钟子津惊了一惊:「你竟然知道?」 穆星河笑眯眯地:「我还知道,它最近就要现世了。」 钟子津看着穆星河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你怎么都知道啊!」 「因为我最近要去那里办事呀,」穆星河很坦然地承认了自己常识不足的事实,笑得叫人如沐春风,「怎么样,你要不要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叫我先帝的地雷~~ 突然想念沈岫,想写个沈岫的番外,然而大佬之前的事情是等待穆星河自己八卦出来的,大佬之后的事情当然是要在正文写的,这番外的时间点找不出来,很气。 决定打一顿穆星河。 第62章 玉泉谷(一) 对于穆星河来说, 他并不是一定需要有人陪他去, 又或许一个人去他还能比较自在一点, 而他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只要他问了,钟子津肯定会一起去。 只是钟子津是他这半个多月来的同伴, 对钟子津提一下自己的行程是对钟子津的尊重。 钟子津当然眼都不眨一下说也要去,他理由也十分充足:穆星河既然包了他,出于职业道德和职业操守, 他是必须片刻不离穆星河左右,保他下半个月的平安的。 他说得振振有辞,仿佛那个看见出现水平差不多剑客就追着要比剑,之后半天不见踪影的人不是他。 经由商吹雨, 穆星河是清楚玉泉谷开谷具体现世的时日的, 只是玉泉谷的所在嘛,当时商吹雨把眼一瞪,道:「你们好歹也是云浮派的人,一张记录玉泉谷所在的地图还需要我找给你吗?」 于是穆星河又去云浮派会馆那里问了一张地图,原来玉泉谷的位置就在此处不远的重山之中,因此云浮派一直有玉泉谷大致位置的地图。 穆星河拿到地图, 稍微研究了一下位置, 之后便开始严肃地补习这个世界的植物知识。商吹雨托他去找的东西叫怀梦草,然而长什么样, 不知道,生在哪里, 玉泉谷深处,深处在哪里,商吹雨原话——「我没有去过,我不知道了呀」。 然而这株怀梦草,他翻遍了《太乙清风》和《斩月碎星》,甚至问过会馆里的人,也无人知晓。这次见狸集结束之后,宋律便要离开这里,他临走时穆星河正好到会馆问事情,他听到穆星河在打听,便说那怀梦草是商吹雨在生僻典籍上偶然看到提到的,又偶然听说玉泉谷里有,便趁此机会找个人碰碰运气,实际上那怀梦草怎么样,估摸着应该没有人知道。
第125页 穆星河表示:「那这真的是碰运气了呀。」 即便是从那玉泉谷里找到怀梦草如大海捞针,穆星河还是会去一趟的——光冲着这七年一开的属性,按他的脾性,这个热闹他若是不想凑,那可能就是被夺舍了。 钟子津整日不见人影,结果到了玉泉谷现世前三日,一大早,穆星河还在打坐冥想,他的脑袋便从窗边上窜出来,声音无比之雀跃:「河啊,走没有走没有?」 穆星河与钟子津一路跋涉,行至群山深处,穆星河指着地图,瞧着面前郁郁葱葱的树木。 「从地图上看,玉泉谷边缘应当是这里无疑。只是时候未到,未曾显现?」 穆星河往前走了几步,周围的环境依旧一切如常,穆星河抚摸着树皮,自言自语:「没有一点别扭的地方。」 钟子津也跟着走了几步,仿佛找到了自己的存在价值,得意道:「这你就不知道吧,这种隐世之地,与幻境不同,幻境是衍生的另一个小世界,与现世有连接之处,总会有蛛丝马迹,但是这样的地方却是与现世共存,只是大部分时候我们无从找到入口,它便是一个世外之地。」 「咦,那它现世时原本待在此地的生灵呢?」穆星河问道。 「也还在原来该待的地方,入口打开只是很短一段时间,一般不会造成什么影响,」钟子津道,「所以我们赶紧走远点,等待它现世就好,就怕在边缘正中会发生什么事情。」 钟子津说的没有错,他们离去之后,在边缘静静等待,不久之后,便看到大地下陷,泉水从地面涌出,汇成溪流,无数树木拔地而起,地面上开满鲜花。 须臾之间,他们面前就换了一番景色。 两人对视一眼,走入了其中。 只稍微走进去,穆星河便能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变得完全不同,些微的苦涩药香与花香扑面而来,身周灵气纵横,此地的灵气竟是比他所去过的任何地方灵气都要浓郁。 钟子津也感觉到了这一点,喃喃道:「修行圣地啊这是。这应该什么人都想来啊……」 穆星河看了看周围:「应该不会,世人对玉泉谷所知不多,你看即使是云浮派这种大宗门,也只有个玉泉谷的大致位置而已。而且你发现没有,边界已经开始闭合了。」 他们往外看去,自己原先等待着玉泉谷开启的位置已经看不明晰,边缘的景色开始变得有些模煳。穆星河记得是听说过,玉泉谷只会开启一段时间,两处时空交互,大概会持续半日到一日的模样,他们可以进入玉泉谷,也只有那一时半刻来到这附近的人能进入玉泉谷。之后应当是以平行时空的模样存在这个位面中,而七日之后,玉泉谷再次与现世交汇,他们得以离去玉泉谷的机会只有那一日。 传说中也有进去了出不来的,只是七年之后,其它人再进入玉泉谷的时候,也没有人再看见他们了,这当真有些不合常理。 钟子津沉吟道:「不过这跟一般的不太一样……」 穆星河随口答道:「谁知道呢,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嘛。」他一面说,一边深入玉泉谷之中。 玉泉谷的确是不一般的地方,即便是穆星河这种只恶补了几天植物、药材知识的人,也能看出,这里边生长了许许多多适宜他们修为境界比较低的人拿去炼药的植物,甚或有些外边不太好找的药材,这里也长得满地都是。 他一边辨认植物,边走便採摘——出去以后又是一大笔灵石,一边在考虑他此入玉泉谷的事情——他要如何找到那传说中的怀梦草,又该如何从玉泉谷中平安离去? 此间疑点甚多,不似他人所见。 来了玉泉谷穆星河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他听到一声鸟儿的鸣叫,抬头看了过去,只见一只通体赤红的大鸟扑腾着翅膀,飞速离开了他的视线,树影摇动,有晨光透过树叶落下来,须臾间树林又恢復了安静,仿佛刚才一切都是错觉。 穆星河凝神想了想,终究是没想出结果,反正也无事可做,依旧是一路走一路摘草。钟子津虽然是个剑修,并不在意这种东西,但莫名其妙也跟着穆星河采了起来。 钟子津正瞎拔着草,忽然「咦」了一声:「这啥?」 穆星河转头看了过来,只见在那些草丛灌木之中,横卧着一块石碑模样的东西,他凑过来一看,上边七扭八歪刻着几个字,大概是用小刀之类刻的,划了很多道,穆星河辨认了一会,那几个字是「出谷往东」,下边还有个署名,大概是早韦两字,一个有点奇怪的名字。 穆星河随口说道:「若是我们晚些走丢了,也这样刻几个字在明显的地方。唔……为了防止别人仿冒,定个暗号好了。」 「好啊好啊,」钟子津兴致勃勃地,「我就划个剑!我就是剑,剑就是我!」 「您还是高达呢……」穆星河吐槽了这个有点熟悉的句式,顺口道,「那我的代号就是『帅』好了。」 「那是什么?」钟子津一脸茫然。 穆星河蹲在地上刻了个帅字给他看,严肃道:「你不需要明白是什么,总之知道这是我的象徵就行了。」 他们就这般万分草率地定下了彼此的暗号,穆星河对此忽然有些后悔,因为他又想起了他还可以用「zero」或者「新世界的卡密」一类作为暗号。
第126页 一阵瞎扯之后,穆星河胡思乱想着往四面看了看,忽然意识到一件有点严重的事情:「……东边是哪?」 「啊?」钟子津神情比他更茫然。 总归是穆星河有观星大法,心里并没有很慌,依旧是往玉泉谷深处前进,两人一路行走,时间悄然过去,日头不知何时落了下去,昏昏的光线被参天高树遮住大半,显得树林有些幽深起来。 穆星河原本还想说半天没见着一个人,这玉泉谷不知道是占地广阔还是知道开谷的人不多,话只在脑海里转了一转,尚未说出口,他们便听得林中一阵响动,穆星河瞧了瞧,照着发出声音的方向,出声打招唿道:「早上好呀。」 过了一会儿,才有几个人从灌木丛中走出来。那是三个修真者,两个练气期,一个凝脉期,从身体距离判断,他们都是熟人,穆星河大致能想到,他们为什么特意往树丛里走,因此从从容容地起来主动打了下招唿。 然而穆星河即使主动表示了友好,他们过来的行动都显得有些犹疑,见他们依旧不答话,穆星河又笑了笑问道:「吃了吗?」 穆星河十分努力地表示友好,对方也终于相信了他的友好,过来随便说了几句话。 他们绕路的原因跟穆星河猜的差不多,他们是这一带的修真者,事实上在这附近长大的人多少都听过玉泉谷的传说,他们隐约摸到了开谷时间,便一起前来一试,没想到真的进来了。他们所求不多,只打算收集些药材材料就离去,自然是能不和人起冲突就不和人起冲突。 穆星河倒是没有想到他随口一叫,叫住的是几个土着,便问了一句在他们那些传言里,该如何出去。 那些人的回答倒是和他们在石碑上发现的线索差不多,都是往东而行,在一株白色叶子的树下的一条道便是七日过后可以离去的地方。 他们和穆星河随意交谈几句,又离开了,并没有和穆星河他们同行的意愿。钟子津觉得很莫名——毕竟怎么说自己也是充满可靠的高手气质的,大家应该纷纷抱大腿才对,道:「他们的防心可真重。」 穆星河却是显得有些轻松,解释道:「那也不算坏,至少确实没有什么害人之心。」 他想起之前在梅庭雪的庭院里的事情,他与那些人应当是伙伴关系,但是队伍里边的许多人——甚至也包括他自己,都是心怀鬼胎,随时准备情况不对就动手。于是相比起那时候来,在玉泉谷这里各找各的东西的氛围,显然是显得轻松了许多。 很多事情都不必要通过打打杀杀来解决,这很好。 只是这里地形辽阔,来的人应当不止这些只想採药的本地人,至少肯定有参加过聚宝会又知道玉泉谷所在的人会来到这里,穆星河只能期望他们于自己没有什么威胁了。 在那之后,他们也遇到了三三两两来採药的本地居民,他们所说的话与穆星河之前碰到的人都差不多,修为不甚高,寄託希望于得了药材炼制丹药而服药突破凝脉期,穆星河也有遇到年长些的,黄昏时分,竟是朝着落日方向跪拜着什么。穆星河静静等他们做完这些事情,才上去问道他们在问什么。 他们的态度也还算友好,说是在跪拜山神,还说夜里有野兽出没,拜过之后有山神庇佑,安心一点。 天渐渐暗了下来,夜晚的森林分外寂静。春天的虫子尚还幼嫩,感受到了响动就惊慌失措地从一棵野草跳到另一棵野草之中。草地上满是露水,沾湿了他们的鞋子。 这个夜晚很叫穆星河失望,乌云漂浮,只有稀稀落落几颗星星,他观星测位的意图算是破灭了。好在落日的时候穆星河留意过日光的方位,大概上还能分辨得出来东西南北,只是这样的夜晚实在不方便赶路,两人走了一会,见天地间几乎完全暗了下来,打算扎营休息。 夜色昏黑,钟子津懊恼原先忘了准备干柴,穆星河微微一笑:「有我在,还需要担心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突然的小剧场 —————————— 某天。 穆星河:你说你当初一见我就发觉我身有邪气,我又是云浮派弟子。那那个时候你应该果断杀了我才对,怎么没有?……我想想,那八成是因为我当时是个英俊潇洒美少年,让你怦然心动对不对? 沈岫:……你当时,连头髮都梳不好。 穆星河笑嘻嘻:现在这不是有你了吗?啊~要你夸贊我一句可真不容易,亏得我天天还夸你生得好看。 沈岫:好看?好看得像天邪鬼一二三?还是兵俑独眼小僧? 穆星河:啊啊你又取笑我,我跟你说那都是误会,你在我眼里其实是这个等级的反正穆星河甜言蜜语张口就来从来不会害臊,但是沈岫却还是有脸皮的,因此并不愿意继续跟他深入讨论。 沈岫:总之,在我眼里,你样样都是最好。 于是穆星河依然没有问出那个原因。 第63章 玉泉谷(二) 穆星河却抽了张符纸出来, 符纸挥到空中, 有蓝莹莹的火焰卷着符纸燃烧起来, 那片刻之间,忽然在烟尘中有一只灯笼模样的、身边燃着两团火焰、吐着长长一条舌头的妖怪跳了出来。 这玩意而虽然近看模样古怪,但是远看也不过是一个灯笼, 还是那种燃烧得特别明亮的灯笼。
第127页 穆星河得意地笑了笑:「怎么样,够亮堂不?」他说着又扔出了两道符纸,又是两只灯笼鬼跳了出来。 钟子津震惊:「我见过你那些妖怪, 但没想到还能这样用。」 穆星河对现在的光照效果很满意,他驱使三只灯笼鬼各去到某个方向然后停下来,四面都被灯笼的光芒所覆盖。事情一了,他便靠着树干坐了下来, 翻起自己储物袋里的干粮。 「这个妖怪叫灯笼鬼, 就是灯笼变成的鬼……我老早就觉得他很亮了,现在一看确实亮得很,」穆星河边翻边漫不经心地解释,他一心在寻找食物,也不管钟子津到底能不能听懂,自顾自说着, 「我手下妖怪可多了, 我最近才想起来他们未必一定要用来战斗,比如我还有一个妖怪是个女人, 以前是我的得力干将,救过我全家, 现在被削弱了只会假哭,奥斯卡影后,等我没钱了,就放她出去假哭,然后我在一边配合,说卖身葬父,骗一波钱,美滋滋。」 穆星河畅想着未来,这遥远的未来过于甜美,想着的时候,似乎连嘴上的饼都变得分外美味起来。 钟子津作为一个凝脉期的修真者,基本摆脱了飢饿所带来的烦恼,因此就看着穆星河在那里吃,他十分为穆星河描述的未来所触动,也跟着畅想起来:「哇,那一定很多钱,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跟我年纪差不多却比我要有钱得多了。」 穆星河想对他说他这一招还没有办法使用,然而因为这个他又想起了一些其它的事情,忽然转过话题道:「我们进山一日了,但是不仅没有找到半点关于怀梦草的线索,也不曾见过所谓了日月枝和星萝芽。唯一的收穫只有出谷的方向。」 「而且这里人很少,很安静。」钟子津接话道。 「很奇怪……」穆星河心中有些隐隐的忧虑,这是他对身处环境一无所知的时候的本能反应,「只有七日,我们总得去做点什么——找到点什么才行。」 钟子津听了他的话,也托着下巴沉思起来,结果穆星河看他这样子却有点想笑,随手捡起一根树枝挑他的下巴:「妞,给爷笑个。」 钟子津「吓」地一声弹了起来,却是在树上折下一根树枝,比出一个剑式:「大胆淫贼,竟敢在本剑仙头上撒野!」 两人还在一逞戏瘾,忽然之间,钟子津一跃而起,如同一只敏捷的小豹子一样跳到穆星河的身后,只听一声铮然清响,是钟子津飞快地拔出了剑。 穆星河站了起来,只见他的身后、周围,那些高树中间,草丛与灌木之中,有许多若隐若现的东西,在生发着幽幽的绿光。 那是怪物的眼睛,在暗处凝视着他们。 钟子津意欲上前一战,穆星河却拉住了他:「你等我会儿。」 穆星河符纸一动,在空中燃烧起来,伴随着穆星河的动作,两只妖怪从青烟里跳了出来,一只是穆星河很常用的赤舌,但另一只穆星河却几乎很少拿出来。 那是一只扫帚形状的妖怪,在那些扫帚穗子之间,露出的是一张黑漆漆的脸庞。这也是一个n卡式神,名为帚神。 穆星河那种极其不好的运气,从游戏开始伴随他至今,还记得他刚玩游戏的时候,大家都带着暴力的群体输出飒飒飒,而当时他没有抽到任何一个群体攻击式神,只能委屈寂寞又惆怅地练了个帚神,表现他的身残志坚。虽然之后他长大了,式神池丰富了,但帚神还是伴随了他不短的时光。 不过这都是游戏早期的事,后来他的帚神升到了四星就被他放置在一旁,宠幸他的新式神去了,直到最近穆星河没事干跟在钟子津后边瞎打打,没事练这些n卡式神的时候才把它拿出来,帮它再升了一个星级。 今天,就是他的无敌帚神重出江湖之日。 三只灯笼鬼各据一方,而穆星河面前又是两只奇形怪状的式神,再远一点,就是虎视眈眈的一群未知的野兽们。 人看见了穆星河的这股古怪阵仗,或许会退缩,或许会警惕。但这些怪物感知到了敌意,却没感觉到威胁,下的判断是发起一波攻击—— 穆星河在灯笼鬼所提供的光线下清楚地看到了那些生物的模样,它们生得如同老鼠一般,体型却要比老鼠大上一倍,毛髮根根如同尖刺一样,在光照下显现着些微的寒光。 他们的速度非常快,呈合围之势向穆星河与钟子津袭来,穆星河尚未彻底看清楚,钟子津已然拔剑跳了出去,穆星河能听到利剑斩破空气的声音、和那些野兽们身体被利剑切断、又坠落与土地之上的声音。 钟子津很快。 但即使如此之快,他也只能顾得上一面。 那些野兽已经逼到了穆星河面前! 穆星河一向的主力赤舌却悠悠地上前舔了一下,再没有多余的行动。 在片刻之间、钟子津未及回头之时,野兽已经准备要撕咬上穆星河! 然而这个时候,那只帚神,动了。 它跳了出来,在诸多野兽面前,扭动着身躯,地面灰尘四起,伴随着他在地面扫一圈的动作,那些野兽们竟然如受钝击,纷纷如同被收割的稻草一般一齐倒下。 剎那之间,鸦雀无声。 只有那些野兽的尸体,带着些许血腥气味,静静地躺在林地中间。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便连穆星河自己也没有预料到,这些来势汹汹的东西,竟然只需要帚神一个大扫除便都倒下了。
第128页 他的帚神其实不错。一个五星的帚神,穿的却是他原来给其它式神准备的全六星强化完全的一套破势——破势可以说是这个游戏里流行度和针女不相上下的输出御魂,它的效果是对血线在70%以上的对象追加30%伤害,可以说是一拳秒人必备之御魂了。 他知道他的帚神可以一用,却也没想到效果会如此之好。 钟子津提着剑回头,几乎不敢相信:「你竟然那么快。」 钟子津是一个凝脉期剑修,不仅如此,还是一个凝脉期高手剑修,他的剑更是以快闻名,然而在这千钧一髮之际,穆星河的反应虽然比他慢一些,动手也慢一些,但清理那些小怪物的速度却是能够与他不相上下。 而且穆星河方才一直在他身后,连动都不曾多动一下。 道修应敌手段千变万化,难以用常理而论之,果然如此。 穆星河一招秒杀,十分愉悦,心满意足,笑道:「我的帚神,宝刀未老好吧。」他这样说的时候是笑着的,在灯笼鬼的火光映照之下,有一种很舒展的少年气息。 他蹲下来翻了翻地上的尸体,自言自语说:「只有一星御魂,经验感觉也不多,这些东西的强度很低。」 钟子津也跟着蹲下来,比起穆星河那还有点探究意味的神情,他脸上却是全然的兴致勃勃,他拎起一节道:「感觉很肥厚啊……咱要不要去烤着吃?」 其实钟子津在认识穆星河之前,是不懂这类下水捉鱼上树掏蛋之类的事情的,跟随着穆星河走了一趟之后,就对这样的事情分外感兴趣,哪怕他是一点都不饿,如今也是蠢蠢欲动地等待着穆星河的指示。 穆星河之前啃那干粮味如嚼蜡,如今也被提起了兴致:「走走走,我们找点树枝去。」 于是钟子津走上了寻找树枝的征途——因为总得有个人守着营地,钟子津实在很怕穆星河这一去可能后半夜甚至第二天天亮才回来,因此宁可自己去找。 穆星河当然无所谓,只叮嘱了些野外常识,便让他离去了。 穆星河在想事情。 玉泉谷大约还没有向他展露出真实面貌。 遥远的山峦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闪烁着微光。 或许是萤火虫,又或许是野兽的眼睛。 附近的居民认为在外围採药可以保证他们的安全,话里透露着另一层信息:越是外面越是安全。 但是,穆星河得再往深处去。 二·日上 钟子津归来的时候,穆星河已经在地上随意刻了两个符阵。 他符术之学不过刚入门,能有效使用的也只是很简单的符阵,甚至可以说是没有什么现实意义的符阵,那个符阵使出来只能让四面盈满了微风。穆星河尝试过将小清风诀的意蕴加入其中,总也掌握不好。 他最后一笔刻下,然后印下符篆,等待符阵发光,结果只有一阵空气爆裂在符阵上,自己被地面震出来的泥土弄得灰头土脸,还被气浪沖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还盘腿坐在地上,皱起了眉头,苦思冥想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是不是应该放弃这个有点好高骛远的设想,老老实实先画几个没卵用的符阵练习,他还在苦恼,却感受到附近空气一阵震盪,是钟子津回来了。 钟子津那身黑衣上都沾了些草叶和泥土,衣服上还有些破口,两手都抱着一些树枝,抬了抬手,用手臂抹了抹脸上的汗:「等久了?这外面野兽可真不少,还好没叫你去。」 穆星河眼神在他脸上停了一会儿,又若无其事地移开:「我该叫你用草把树枝捆起来的,年轻人啊,经验还是不够。」 这回钟子津却没有把锅甩给他没有早点提醒他,只干笑了几声,安静而乖巧地将树枝们堆起来生火。 然而他们这一顿野外烧烤却叫他们十分失望,他们花费了许多气力去料理那些野味,而那些野味却奇酸无比,难以入口。两人这样白折腾了一番,都觉得累了,穆星河靠着树眯了一会,起来的时候却已经是早晨。 晨光之中,钟子津在练剑。 他看钟子津练剑也有很多次了,即使不懂剑术,他也可以看得出来,钟子津的练剑,其实没有什么章法。一般这些门派传下来的功夫,一招一式之间互有联繫,每一剑的剑势所承接着的都是理所当然的下一剑。但钟子津不一样,他每次练剑的剑招循环都是不一样的,可能因为出招那一刻,身边掠过了一道风,他的剑招都会改变了轨迹,随着这道风而变成了另外的一式。 但即便是如此随性而动的剑法,他的动作依然是好看的,剑势也是延绵不断的,他出招很快,就像不断拍击礁石的浪花一样,有着独特的节奏和韵律感。他的身姿特别利落漂亮,如同他手中剑刃一般的锐利又干脆。 其实很容易看得出来,钟子津是属于「天才」那种类型,一般人的学习,是从接触到认识,从认识到理解,从理解到运用,但是钟子津却跳过了认识到理解的阶段,他仿佛有天生的感觉,一拿到剑就知道最好该如何运用。 其实这种人应该因为这种天生的能力过人而产生傲气的,但钟子津身上并没有这样的傲气,他知道自己很强,但并不会因为自己的强大而看轻任何一个人——他的心思大约都在剑上,没时间胡思乱想。 穆星河其实从小到大也是属于聪明人的类型,他虽然没有那种跳过认识阶段的逆天能力,却从接触到运用这几个阶段都度过特别快。大概因为如此,他脾气却算不得很好,虽不至于瞧不起人,只不过他终究成了个我行我素、基本不理会别人看法的人。
第129页 穆星河忽然在思考,大约他和钟子津都算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若他和钟子津同为剑修,面对这样碾压性的才能会不会嫉妒到以至于心态失衡呢? 第64章 玉泉谷(三) 当是不会。 他喜爱修炼的原因之一是那会让他变强, 但不是因为会比谁强, 道途是属于自己的, 别人进度快也好,慢也罢,本质上都和自己无甚关系。 想到这里, 穆星河的思绪终于钟子津身上收回,开始自己今日的冥想。 他的修为这段时日一直在缓步增加,自从在那个星辰幻境里边出来以后, 他心里仿佛有什么无形的樊笼被打破,在此之后,他身上那种无根浮萍的感觉淡了许多,他依然有着静静观察万物的心态, 与此同时也有很多事情想要做, 很多事情可以做。 玉泉谷里的风很好,带着春日的湿润与缠绵。远处有鸟鸣。他身在歷险之中,而来此处歷险的人与他修为都大抵相同,有自己的目的,却未定有很强烈的战意。他身旁甚至还有伙伴,同他一起来到这陌生的地方。 一切都是刚刚好。 今日穆星河的冥想结束得很早, 他掏出小刀在地面上刻符阵, 继续他昨日的探索,时不时拿出一张符纸镇在上边, 那是他昨晚就在试验的符阵,如今试了七八次——也失败了七八次思路才有些明晰。 他盘腿坐在地上, 手上拿着树枝在地上瞎比划,大概有个想法之后,看到太阳已经挂在树梢上,他将符阵符号破坏殆尽,又往地上踩了踩,这才重新踏上旅程。 穆星河走着的时候,还在想着他的那个符阵,因此有些分心,只跟着钟子津,他反正还没有任何关于他要找的东西的线索,只喊钟子津按着向里的方向往玉泉谷深处去。 他的选择是正确的,因为他们越往里走,穆星河可以发现周围在生长着一些很少见的药材。 穆星河已经指点起钟子津了:「你好好摘啊!不要乱拔,保存得好点的话,你出去就能卖钱了。」 钟子津言听计从,然而看到穆星河动都不动,问道:「那你不要吗?」 「你出去的时候卖了跟我分成呀,」穆星河笑得温柔如同春天里的小花,「我这叫技术入股。」 「……你个奸人!」 两人还在扯淡,忽然听到一些响动,穆星河还未曾反应,钟子津已然一个箭步窜到他面前。 他没有拔剑,但穆星河与他相处不是一日两日,能感知到是什么情况,于是穆星河带着笑看着钟子津警惕的方向道:「这位兄台,出来呗,我们不过想要来此採集些材料罢了,不必如此紧张。」 「谁紧张?」伴着这道声音,一个人从树干之后走出来。那人原本应当是个还算俊俏的少年,只是因为面色非常不好看,显得有些骄矜和暴躁。他出身应当还算不错,毕竟比起穆星河所穿的脏兮兮的破旧衣裳和钟子津所穿的布料粗糙的黑衣,他那一身用金线绣着火焰一般的纹理的火红绸缎衣裳,总归是要讲究许多的。 那人神情不愉,冷声道:「玉泉谷是我们苍离派的地方,里边的东西也归苍离派所有,就算你们误入此处,也不该擅自採摘。」 「对不起对不起,」穆星河秉承大丈夫能皮能怂的人生信条,立马认怂,然而他眼珠子转了转,又问道,「然而苍离派即使是这一带大宗门,这玉泉谷却是世外之地,为何说玉泉谷是苍离派的?」 那人被穆星河如此一说,面色青一阵白一阵,竟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反驳。过了一会儿,他才梗着脖子说:「你既然知道苍离派是大宗门,那大宗门管辖此地理所应当,玉泉谷又怎么不能是苍离派的?」 穆星河眨了眨眼睛,一脸的天真无邪:「为什么呀?大宗门就可以把附近的地方据为己有了吗?」 那人听了穆星河白痴一般的问话,耐性渐渐消失,冷然道:「你也是练气水平的人,弱肉强食的道理,难道不懂?」 「我还真的不懂,」穆星河竟然微微笑了笑,「我修炼到练气这个境界,靠的并非弱肉强食的道理。我渴求力量的目的,也不是想要强食哪位弱肉。」 那人冷冷看着穆星河,仿佛是看着一个愚不可及的蠢货,对他无话可说,只冷笑道:「幼稚。」 穆星河却依旧很从容,并没有因此而动怒,他只是笑着道:「当然咯,你既然信奉弱肉强食那一套道理,我也可以为你展示一下什么叫弱肉强食。」 那人听出了穆星河的意思,昂首道:「好,你不妨试试,谁强谁弱!」 钟子津感觉到了战意,跃跃欲试,道:「兄弟,我来助你!」 穆星河沖钟子津摇了摇头,微笑道:「不用,对付他,我一个人就可以了……为了表示公平,我不用『系统』的力量,如何?」 那人并不知道所谓系统是他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只大抵猜测那该是什么隐藏手段一类,那他既然说不用,自己也不会客气。 他将头一扬,冷笑道:「不知死活。」 不过跟他相差无几的修为水平而已,谁给他的自信那么嚣张! 他是谁,他是苍离派掌门之子,虽目前还是练气期,但修为速度已经远超同辈,即便同是练气期的同门,也罕有能胜过他的,日后加以修炼必能成为一方强者,若是成就超越父兄,或许就是苍离派未来之掌门,享万人拥戴。
第130页 岂容这个不知名小修士在这里对他指指点点,说三道四,甚至还小瞧于他,明明有帮手在场,还刻意不用,以为自己一个人就能将他打败,他出生以来,就从来没有这样被看轻过! 那少年年纪应当与他类似,生得也是年少俊朗的模样,只不过因为衣衫破旧、头髮凌乱而带出了十分的寒酸来,却是大大不如他。少年面上分明带着和煦如春风的笑意,偏生他从那笑意里瞧出十分浓重的目中无人的气概来,叫他几乎怒不可遏。 他冷哼一声,也不说话,忽然一行烈火从地面上横生出来,迅速扑向那个少年! ——这正是他的其中一个天赋术法:地裂火! 这是个威力强横的火性术法,虽然地面仿佛覆盖过一层春雨,地面湿润而微带寒凉,也无法妨碍他的烈火以熊熊燃烧的姿态,袭向那个讨人厌的少年! 他清晰地瞧到少年的眉头微微一皱,显然是对他这一道术法有些苦恼。少年苦恼也是理所当然,毕竟就他这一道术法,在门中弟子们那些火性天赋术法之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强势的,他若此时后悔,已经是太晚了! 他虽然心中得意非常,但终究还是维持着冷静,在那一道火焰刚刚裂地而出,他便已经驱动第二道术法,这一道术法并非他的天赋术法,却是他专门为配合天赋术法学来! 他自小便是天赋过人,众人称赞声是一路伴随着他长大,唯独他兄长提点过他一招鲜不能吃遍天,不过那有什么要紧?他这是两招,还是靠着这两招就能和凝脉期同门打个不相上下——这是跨越境界的挑战,他都能打得不相上下,这难道还不够强吗? 只见地面直直向少年袭去的烈火忽然硬生生转了方向,裂成两段,一左一右,最后相互汇聚,包围住了少年! 少年站在烈火之中,进退维谷! 在他操纵火焰之时,他看到少年动了动,那是结出了一道法诀,随后他能感应到少年身旁有清风萦绕。 若说他方才是得意非常,那现在几乎已是喜不自胜了:这个少年能用的术法,是风属一脉。所谓风长火势,少年这些术法,恰恰是被他克制的,甚至说,还会为他创造好条件,让少年所有行动无异于自掘坟墓。 他此刻方才想明白在他使用术法的时候,少年为何会皱眉。 但是一切都已经晚了,少年对他毫无办法,他却可以有大把时间慢慢考虑,接下来要如何好好玩弄这个少年——是闷烧,还是炭烤?他要用如何鄙夷刻薄地言语,让少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能趴在地上求饶,最后化成焦灰? 然后他看到少年掏出了一张符纸——是需要使用符篆了吗?哼,符篆这种东西,谁没有?尤其他在门中地位极高,符篆这种东西,他肯定会比那少年多得多,少年先被逼得使用符篆,便是他在气势上输了一截。 结果少年并没有使用符篆,他反而是将符纸揉成了一团,轻飘飘便仍在了火焰之中。他看见那符纸染上了烈焰,原本应当就在火焰之中燃尽的,然而就在符纸粘上火焰的须臾之间,那团符纸好像有灵性一般跳跃了起来,然后以一种几乎叫他防备不及的姿态向他袭来! 怎么可以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啊!昨晚修仙到了六点,今天还要出门讲个课,我估计回来就要昏死过去了。 先更一章短的,晚上睡醒再更新一章 第65章 玉泉谷(四) 他几乎是心口一凉, 他从未有看见过这样的应对, 在门中, 弟子们都是硬碰硬,火性术法如此霸道,谁占得先机几乎就是谁胜利, 加上他学来配合天赋的术法,叫他在门中罕逢敌手,怎么会有人随便揉一团符纸就託过一团火反而向他攻来? 他是听前辈说过, 有些高手是可以反将他们一军。然而此人擅长使用的是柔弱的风性术法,用这种术法指挥火焰——而且是不属于那少年自己的火焰,需要多快的反应,他对自身真气的调度, 又需要多超出常人的细腻和精妙掌控?! 那团火来得太快, 便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少年的应对对他来说又过于诡异,他几乎反应不及。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那火已呈燃眉之态! 情急之下,他来不及反应,兄长给他的护身符篆已然激发。 那是一道火焰制成的焰墙, 横在他的身前, 将那个来袭的火团吞噬进去。 危机得以解除,他的心情却没有因此而舒缓半分。他看得出来, 先前那个少年随便揉了个符纸,送过来, 不过是一次试探,甚至说压根儿没把他放在眼里,只是个试验。 他斗法经验并不算少,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少年的杀招,还在后面。 没有使用符篆,那少年只不过轻轻地念动了个法诀,他就能感受天地之间有许多气息在迅速涌动。并不是没有善使风术的修道者来他们宗门做客、比试,他很清楚这样的气息流动所代表的强风之力,然而他却没有感受到强风的来袭,只见到他的地裂之火却是逆了个方向,朝他涌来! 此人并没有想要驱使强风之力,而是想要借用风的力量,反过来包围于他,这才是真正的「风长火势」!而他一点风的意味都未曾感受到,那火却是汹涌地朝他袭来,那道护身符篆,又能救他到几时? 他置身与热浪之中,却有冷汗不断地落下来。
第131页 为什么有人能够反过来利用他的术法?为什么明明是自己使用出去的术法,被对方一驱使,自己竟然无法抵抗? 他身旁那些火焰越燃越烈,少年身旁的火焰却因为火势袭向他而渐渐熄灭。 这个人年纪与他相差仿佛,修为也应当和他同样的水平,却哪来的这般恐怖的掌控能力?哪来的如此细腻又精微的风性术法?这样的真气运用,根本不应该出现在一个练气期的身上! 他在绝望中,听到少年微笑着感嘆道:「太菜了。」 他原本应该怒不可遏,拼死一搏,然而此时,他眼前忽然被白光所覆盖住。 穆星河说着「太菜了」,本来打算收了术法,却发现火焰一瞬间膨胀了起来,全数包裹住了那个苍离派之人,穆星河感觉有变,顿时收住术法,火焰在他收住术法的同时全数止息,而火焰中心的人已然消失,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咦,」钟子津听了穆星河的话没有出手,全程一直在一边静静旁观,见到这种境况,有些疑惑,「遁术?」 穆星河摇了摇头,上前去看了看,他蹲下身子检查了一阵,除了焦黑干燥的土地和被烧坏的药草,别无他物,他一边拈着土灰,一边说:「应该不会……这种人不会一言不合就逃跑的,他被羞辱了肯定想再搏一搏,当真是奇怪……」 钟子津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些地方,他甚至心情很好,像找到了什么伙伴一样:「我还说你不是那种喜欢教训人的人,怎么突然就去跟人家说些有的没的呢,你是不是就想找个机会找人打一架啊?我理解的!」 「大概是?是先看他不顺眼,想揍他,再想个理由,这样我揍他以后后果不会太严重,」穆星河检查地面一无所获,站了起来,松了松手指,骨节发出细微的响声,语气在他一贯的漫不经心里,隐隐有些舒畅,「我很久没动手了,逮到个差不多修为的试试我的实力如今如何。」 当然,事实证明,他穆星河还是牛逼。 哎,不用提心弔胆面对凝脉期们,随时准备和凝脉期们战斗,还真是轻松啊。 当然,他这样的感慨,或许可以简单归纳为一句话:虐菜,真爽! 钟子津是一个战意向来旺盛的年轻人,他很能感受到穆星河如今愉悦的心情,没有发觉穆星河现在还在回想刚才之事,走过来跟穆星河勾肩搭背:「早说嘛!想打架你跟我说啊,随时奉陪!」 结果穆星河反应十分冷漠:「可别吧,我最近都不想越级战斗了。」 钟子津差不多能理解他所说越级战斗的意思,因此依然在热情地劝说穆星河:「不怕啊,我看你也很强的,我用木剑好不好?或者我不用门派剑法?哎你看你现在找个对手要说那么多,多累呀,找我就行了——哎,等等,你为什么特意要说那些话?这里荒郊野岭的……」 穆星河原本走路十分无聊,随便扯了片叶子想吹口哨玩儿,听到钟子津终于想到这一层,放下了他未来的乐器,解释道:「那个人虽然只有练气期,但是想必十分有来头,若我是一言不合直接砍人,那他回头告个状,人家一个宗门来砍我们,我们就要倒大霉了,甚或许在这玉泉谷七日,我们天天要四处躲藏,十分麻烦。当然侥倖点可能我们也不怕,跑得快点,人家追不着,只不过不小心出了事——像刚才那种突然消失的,甚至莫名暴毙,日后人家要追究我们宗门责任,那就真的是无谓的麻烦。而如今是他挑衅在先,动杀招在先,我可是步步退让,论理说来,也总是他们理亏。」 钟子津目瞪口呆:「你们打个架还真麻烦啊!」 他还想说些什么,忽然转过头去,穆星河顺着他视线,望过去,嘆了口气:「对啊你瞧,麻烦这不就来了?」 钟子津的感觉总是有一种超乎寻常的敏锐,一点微乎其微的风吹草动,他都能反应得过来。而穆星河因为修炼术法的关系,对身边的灵气流动格外敏感,他们如此反应,只能说明一件事,有人来了。 来的是一群人。 那些人身着火红的衣裳,样式相若,显然是同出一门。为首者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身材高大,神情沉稳,他看到地面上那些焦黑痕迹,神情却也没什么变化,对穆星河说话的语气可以称作是温和有礼:「请问两位小友,是否见过一个红衣服少年从这边上经过?」 这地面上的术法痕迹有多明显,这个人明知故问的意味就有多明显。因此穆星河并没有瞎扯,老实作答:「方才的确是见过的,只不过……」 穆星河做出欲言又止的神态,那个青年男子点了点头,道:「请说。」 「他与我斗了一场,」穆星河飞快道,「然后消失了。」 穆星河心里清楚,若是扯什么对方趾高气扬主动招惹他什么什么的,对方必然不愿意听,反而觉得是推託之辞,倒不如将过程和结果直接告诉他们,这样可能人家还愿意听你们讲一点什么。 青年男子闻言眉头已经皱起来了,锁得很深,他的语气已经有了些许逼问的意味:「我要如何信你?如何相信他是消失而不是被你们在比斗中所害?」 穆星河耸了耸肩,伸手召出一道小清风诀:「你可以看到,我的修为在练气水平,使用的又是这种术法,实在没有什么本事让他这样直接消失。」随后他又扯了扯身边的钟子津:「这位是瀛洲剑派的剑修,他要杀人的话,也不可能四周如此干干净净。」
第132页 青年男子将信将疑看了他一眼,但最终似乎还是接受了他的说法,他回头低声对身后一个人说了句什么,然后那个人从他身后出来,捏了个符篆,于地面上那焦黑痕迹中激活。 穆星河看见那些痕迹上又燃起了火焰,而这次的火焰是半透明状的,也不曾给人半点炎热的感觉,看着倒不像什么术法,更像是幻影一些。而后穆星河看到那些火焰似乎被风吹动,越燃越烈,往回烧去,这会儿穆星河是明白了,这大概是什么术法回溯的符篆,復现他们的术法痕迹。 穆星河也很好奇最后那个少年是怎么消失的,因此也在专注地凝视着,然而这个回溯只到了火焰反又包围住少年的时候,便生生结束了。 青年看着穆星河的神情变得更复杂了些,说话时逼问的气息也淡了些:「之前之后发生了些什么,这位小兄弟可否告知一二?」 「最开始的时候,我们在地上摘草——」穆星河随便指了指地面,其实那地面早被烧得乱七八糟,根本看不出什么来,但穆星河的神态是如此理直气壮,仿佛他指向哪里,哪里就千真万确是他拔过草的地方,「然后他来了,说了些类似于『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之类的话,我跟他吵了几句,然后我们一言不合就动手了,动手过程你们刚也看到了,然后就到后边,那时候他突然消失,我立刻撤了术法,但是人已经不见了。就是如此。」 穆星河只字不提自己刻意激怒对方、引诱对方和自己动手的事情,青年男子却仿佛就这样相信了少年就是如此跋扈,他的眉毛皱得更深,甚至低声骂了出来:「当真是胡闹!」 他沉声道:「家中管教不严,让两位见笑了。只是此地多有诡异,两位小兄弟最好还是趁着入口没有彻底关闭尽早离去,否则凶多吉少。」 他随后低声吩咐着身后一个人什么,然后那个人运起了身法,如同一只兔子一般飞速地离开了这片林地。 青年朝着穆星河和钟子津抱了抱拳,道:「 多有打扰,就此告辞。」随后也领着一群人离去。 钟子津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疑惑道:「……诶?怎么那么简单就放我们走了。」 「哪里简单啊,」穆星河拉起钟子津往相反方向走,「我把你推出来说,你是瀛洲派弟子,然后他们估计也能从我的术法看出我来歷可能不同寻常,自然不敢随便动我。但是后面人家怎么说?说什么叫我们快走,意思就是还要在这片林子撞到我们,如果那人出事了,保不准就要对我们下黑手,反正是『此地多有诡异』,我们人间蒸发了也是这片地里的锅。」 「啊!这些人可真可怕啊!」钟子津说着可怕,但他神态上没见一点怕的,几乎就要抽着剑出来了,完全就是跃跃欲试、充满了对被找麻烦的期待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阿怡家的糖的地雷! --- 第66章 玉泉谷(五) 穆星河倒是很理解他们, 淡淡道:「他要威胁我们也是应当的, 那个人一看在他们门派里身份就挺厉害的, 如果真的不见,那些人全部都要担责任,自然还得报仇回去。你要是跟我在一起你不见了, 瀛洲剑派也要找我麻烦不是?」 「没没没,」钟子津连声否认,「我跟师兄说你是我朋友啊, 我朋友怎么可能会对我不利?要消失也跟你没关系。」 穆星河笑了笑,没接话,继续说道:「总之从这个角度说来,这些人已经是很讲理了。说来奇怪, 我们之前碰到的那个傢伙脾气那么骄纵一个人, 我以为他们门派的作风也会跋扈得很,不给我们讲道理的机会,直接把我们提走,没想到来的人脑子很清楚,跟着的人也管教得好,没有一个多嘴的。」 「毕竟人和人都是不一样的嘛, 」钟子津说, 「尤其是你们道修,真的各种脾气都有, 天差地别的,尤其奇怪。」 这人说得仿佛自己性格特别正常一样, 殊不知穆星河自从黎若薇之后,就没见过几个剑修的正常人,比如郭大爷家那个视用剑为荣耀的未来剑修,比如这个为了一本假冒伪劣秘籍卖身给自己的小剑痴,又比如这个小剑痴那个一见面就问师弟要钱的谜之师兄,他也觉得剑修们很奇怪啊! 当然,他自己觉得剑修们很奇怪,却没有想过自己的性格脾气,在云浮派的人之中也实在算不得什么正常的。 毫无自觉的穆星河瞥了钟子津一眼,道:「你们倒是对道修偏见很多嘛……」 「不会呀,」钟子津忽然沖穆星河一笑,「我们其实都一样的。我沉醉剑道,你们沉醉于术法符咒,都是为自己所爱之物而努力,并没有什么高下可言。」 大抵是因为身后还有个「此地多有诡异」的压力,今日的两人行进得分外快一些,月上梢头之时,穆星河遥望远处,隐隐可见有溪流隐藏于坡谷之间。 天色已晚,夜晚正是野兽出没之时,不宜赶路,于是穆星河又召唤出了他的灯笼鬼,在火光映照之下研究起他的符阵来。 这个符阵是他所学着使用的第一个符阵,以他自己最熟悉的、以风属性术法为底子衍生,这个风属性术法强度很弱,可操纵性和可感知性都非常一般。但他有点自己的想法,这个符阵他构思已久,也试验多次,今日他一路走一路想,终究是大致敲定了下来。 他先前屡次试图改换符阵图形失败,如今并不打算对符阵下手,而是就地画起作为符阵核心的符篆来。因为这些图形与真气迴路在他心中构思过无数次,那原身术法本来也不难,他的笔画非常流畅,几乎一笔就能将符篆画成。
第133页 最后穆星河深吸一口气,将符篆印在符阵中心。 只见空气一阵震盪,有几乎微不可查的风从符阵中心蔓延出来,扩散到二十步之外。 「咦,这是什么?」钟子津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他的练剑,凑了过来,也不知看了多久。 「符阵。」穆星河简短介绍道,他微微闭上了眼睛,感觉四面上有非常非常细微的清风之意,在空气中震颤着。那确实是他预想中所要的效果,他想这件事情想了一天,如今一次成功,自然是心旷神怡。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钟子津依然在看着他,一脸好奇之色:「什么符阵啊?干什么用的?这个符阵好像有点不一样?」 穆星河心情颇好,解释道:「入门级别的符阵,没什么了不起的,这原本是一个在某个范围内盈满清风的符阵,我在符篆中混入一丝清风之意,勾连我自己的真气,这样在符阵范围内,一有风吹草动,我都能感受得到。」 钟子津讶道:「入门的符阵竟然有这样的功效?」 「一般的自然没有,但我在符篆中加入了一些小清风诀的清风真意,因此这个符阵具有了他原本没有的功效,」穆星河见自己含蓄的表达无法让钟子津感受到什么,因此直接说道,「你可以选择赞美我的才智和才华,也可以选择赞美云浮派术法的神奇玄奥,当然两个一起我也没有意见。」 钟子津虽然听不大明白,但是还是觉得很厉害的样子,大力赞扬了穆星河的聪明才智,同时也对云浮派的术法给予了一定程度肯定。并且强调说穆星河是他所见过的最可靠的道修,最强力的伙伴,最能干的朋友。 穆星河缓了一下,对钟子津的反应表示十分满意,又道:「你昨天晚上又想睡觉又想守夜,每次醒的动静都特别大,我也没睡好,现在布下了这个符阵,你可以去睡了,我没叫你别给我起来了啊。」 钟子津一把扑过去抱住穆星河:「河啊!你可真是个天才!你现在在我心里已经是排名第二的道修了!」过了一会儿,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放开了穆星河,探过头问道:「那这样你用你的真气来感受,会不会也有点辛苦?」 穆星河摊了摊手:「技术还有些缺陷,没办法,当作训练感知能力了。」 以他的知识水平,也只能改造到这个程度,他的真气与符阵中的清风是勾连,是以他能清晰感受到符阵之中空气的变化,但也因此,即使睡眠之中他也要保持对真气的敏锐反应。 当然,穆星河也不大在乎,正好让自己全神贯注,训练自己对真气的敏感度。 那一夜穆星河犹在梦中,感觉自己体内有根弦被震动了一下,他那一刻迅速睁开了眼睛。 夜里果然有敌来袭。 这一战因为穆星河的早早甦醒而迅速解决,更遑论钟子津本身的敏锐与强大。穆星河低首看着今夜来袭的豪猪模样的怪物的尸体,感受着获取来的二星御魂,钟子津看他观察了半天,茫然道:「还要来一个……烧烤吗?」 穆星河想到昨天那叫人牙酸的味道,果断地放下了手上的尸体:「我在想,越往深处去,这些东西会越强,你怕吗?」 「怕什么?」钟子津笑了起来,暗夜里月亮的微弱光线也挡不住他的一身明朗意气,「我们不也是很强吗。」 「很好。」穆星河还待说些什么,一阵微风拂过,树影微动,他目光自然地移动了一下,却发现有什么东西在树影和月色中若隐若现。 他凝视了一会,忽然道:「我或许……知道那个所谓的日月枝和星罗芽会是什么东西了。」 ——两日毫无目的的搜寻,他终于有了第一个意外发现。 那是一株小草。 其实平常看来,它和一般的含羞草没什么区别,只是叶片长期闭合着。这种类型的植物在这个世界里的确可以入药,只不过是一些清热解毒的寻常功能,穆星河也只当是寻常的药草,没有多过在意。 然而在这一个夜晚,因为天上覆盖着薄薄的阴云,月色显得很微弱,而这里处于符阵覆盖之下,有清风不时游动,树影被风拂动,月光被参差草木剪碎,映着微光像碎了一地的镜子。 在树影和月色之间,那一株原本寻寻常常的草,在张开它的叶片。那张开叶片的形态原本也和含羞草差不多,只是叶片中间,有几缕银丝在闪动。 他想起了这株植物的名字。 在《太乙清风》中,它的名字叫银丝牵脉草,只有些清热解毒的功效,并没有叫人特别注意的地方,但是在《斩月碎星》里,它的名字却叫月影草。毕竟斩月碎星诀是上古传承,以前的植物名字同现在的名字不一样是很正常的事情,所谓的日月枝和星萝芽在现在应该也有不一样的名字,又或许这些植物因为典籍失传、现在没有被发掘出作用而缺乏记载,不过这对穆星河并不重要。 从月影草的表现可以大概推测出《斩月碎星》的命名风格,那日月枝和星萝芽,大概也是和天象有关系的。按照这种风格,日月枝很有可能会在日月交替之时被他发现,而星萝芽的发现条件应该是在有星星的夜里。 穆星河抬头望了望,天上只有薄薄的阴云,和一轮被啃了一口一样的月亮,并不是什么能让他有所发现的好天气。 穆星河打了个哈欠,揉了揉钟子津脑袋:「睡吧睡吧,明天早点,哥带你见识一下什么叫日月枝。」
第134页 「……你比我小!」 钟子津完全没有找到重点。 然而经过一早上的搜寻,穆星河一无所获,但因为心中有方向,因此感觉还算宁定。 他还有心思看着地面上那些药草,对钟子津开玩笑说:「你说那么密集的、又东一块西一块的药草,不会是有人种的吧,我在云浮就干过这种事。」 钟子津却似乎因为自己许久没有好好没有和人动过手,而显得有些焦灼。 他甚至远远看见一只绿羽鹿都提着剑冲上去追了一个山头,当然,人家那头鹿是有翅膀的,他没有,借力跳起来也追不上,最后还是悻悻地回来了。 随着他们越来越深入,他们现在白天也能看见许多珍禽异兽了,它们多数没有什么敌意,见到人经常是本能地躲开。只不过穆星河路上是真看过几个倒在地上,气息全无,显然遭到了野兽践踏的人。他双手合十,念了几声阿弥陀佛,就去摸人家的储物袋了。 其实从储物袋可以看出来,这些人深入玉泉谷,大抵也都是寻药来的。穆星河事实上感觉到有些意外,他认为他这趟玉泉谷之行的主要威胁都是聚宝会中得到消息来找日月枝和星萝芽的,然而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一个都没有碰上。 穆星河想着又瞧见了一具尸体。 不,那不是尸体,那人的身体很完好,只是气息断断续续的,十分微弱。 「活的。」钟子津过来看了一看。 穆星河转头问道:「会救人吗?」穆星河一见钟子津的神色就知道自己问了句废话,钟子津摇了摇头后问道:「那咋办?」 穆星河回答得很果断:「瞎搞搞,搞不好也不关我们的事。」他说着使用了一道青雷绽——毕竟这是他唯一掌握的有回覆效果的术法,至于管不管用他就不知道了。 结果在他这道死马当活马医的青雷绽后,这人竟然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个五官算得上端正俊朗的青年男子,大概因为受过伤,面上也少了些血色。他睁开眼睛之时气息仍是微弱的,只是眼神很快凝聚起来了,他的声音也是十分微弱,他们只大致能听得清「救」这个字。 两人对视一眼,钟子津倒是想起了什么,嘟囔道:「还有意识那我就还有办法……」他在自己身上到处摸索,翻了半天,才摸出来一个药瓶,似乎被穆星河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他还解释了一下:「这是还真丹,之前我师兄给我的,但是你知道嘛,我是剑修,不太用得着这种,然后……嘿嘿嘿。」 他「嘿嘿嘿」了几声后倒出一颗丹药,歪着头问倒在地上那位兄台:「能自己吃吗?」,问着直接把丹药塞人家嘴里,虽然他一系列的动作都是如此简单粗暴,但那人服用丹药过后气息竟然慢慢缓了过来。 穆星河瞧着阳光越来越淡,没有再去关注这个人,唤了一声:「走没?」 钟子津拍拍手站起身来,应道:「走了走了。」 他们自认为该做的都做了,因此离开也离开得果断,然而他们方一转头,忽然听到后面微弱的唿唤声:「……两位道友,看在远去歷险,相逢不易的份上,请带我一程!」 钟子津先听到声响回头,却没有回话,他虽然一向迟钝,但是有时候也很乖觉,这次行动的主导毕竟是穆星河,带谁不带谁他自然是不会多话什么。 穆星河回头看了看,只见那人已经支起了身体,殷殷看着他们,穆星河却不为所动,道:「这个还是不了吧?此地危险,你最好不要再往里走了,天黑前找个安全点的地方,收了气息待着。」 穆星河又打算走,那人却着急地喊出了声:「我有日月枝和星萝芽的消息!」 穆星河凝神看着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地笑了出声,他面上还带着笑,偏生要装出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日月枝、星萝芽?那是什么呀?」 那人似乎料不到他竟然会说这样的话,又仿佛下定决心一般说道:「三两以上的日月枝和星萝芽,可去聚宝会交换必然突破到结魄期的丹药!」 结果穆星河这个人仍然不为所动,摆摆手道:「太远了太远了,我才练气,跟我没关系。」 那人睁大眼睛,几乎说不出话来,似乎是不敢相信世界上还有这种人。 作者有话要说: 啊!加了几天班已经忘记了今夕何夕! 第67章 玉泉谷(六) 说罢穆星河又作出要离开的模样, 回身却见钟子津面色有些奇怪, 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想了一想,回头笑眯眯问道:「那既然你告诉了我们消息,你又要有什么好处——别说什么要报恩的, 我不信。」 「我只求你们,那些东西到手后分我一份,」那个人咬了咬牙, 似乎带着万分的决心,定了一会,才缓缓说道,「我有长辈擅长制药, 或许拿给他分析, 他能发现太素炼真凝魂丹的奥妙。」 穆星河微笑起来:「那好啊。」他走过去伸手拉起那个人,他服用过还真丹之后状态显然好了很多,穆星河伸手一拉,他便站了起来。搭着穆星河的肩膀走了一阵子之后,他已然能够自然行走了。 穆星河一面走一面与他搭话,他姓白名柒, 其实是与同伴一起前来玉泉谷的, 却不想同伴居心叵测,从他口中骗出日月枝与星萝芽的消息之后, 重伤了他,一个人去採摘日月枝和星萝芽。
第135页 因此这会儿他虽然和穆星河与钟子津在一起, 也是不愿意直说日月枝和星萝芽的所在,而是说带他们前往了。 穆星河自然是表示万分的理解,顺从地跟随着他深入玉泉谷。 天色暗了下来,已然是到了穆星河之前推测的日月之交之时,而白柒依然与穆星河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两位年纪轻轻,修为如此不凡,不知平日里服用的是何种丹药?」 穆星河楞了一下,道:「这个倒还真没有吃过……」 白柒闻言低头笑了笑:「也罢,这些多半是你们这些大宗门的不传之秘,不问也罢。」 穆星河却是眼珠子转了一转,道:「我们一路上都未曾提及出身何处,白兄又如何推测得出我们出身自大宗门?」 白柒怔了怔,道:「自是从你们出手阔绰,随意能给一个陌生人还真丹那儿看出来的。」 穆星河还待调笑说钟子津这位小兄弟心地善良之类,可视线一转,却看到了日落西山的景象。 只见夕阳将天空照出了一片淡淡的金红色,春日的夕阳自然比不得夏秋季节壮阔,却也别有几分淡雅温润的色彩,而他们看见的天幕尽头却是冷淡颜色的,两者冷暖交融,染得那轮红日变得悠远而宁静。那层属于夜晚的冷色不断蔓延,薄若轻纱的云彩背后隐约见到几粒星子。 有风从树梢吹过,却见一些树的树梢枝丫散开,叶子覆盖着一层金红色,那颜色实在太淡,如果没有细细留心,会以为那是夕阳镀下的余晖。 穆星河却很清楚那可能是什么。 他扯扯身边人的袖子,笑道:「白兄,你看。」 白柒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惊唿道:「这——!」 穆星河已走了出去,麻利地窜上了树,折下那些枝条,扔给树下的钟子津。 「这就是日月枝。」 穆星河带着别有深意的神情,看向了白柒。 是夜,有星悬于天幕之上。 穆星河依旧支起了几只灯笼鬼,白柒不知他师承何门,见此架势,问道:「你是妖修?」穆星河摇了摇头,只说是另有奇遇而已。 钟子津练完了剑,今日自从见到白柒以后,穆星河就没怎么理他,他在一旁扒拉着地上的落叶与杂草,显得十分无聊。 穆星河意识到了这一点,边刻符阵边有一句没一句同他闲聊。 穆星河埋头刻着符阵,说道:「我一直觉得,我是一个性格很好的人,又善良,又温柔,为人瓜而不皮,一身正气。」 钟子津惊了个呆:「哈?」 穆星河并不理会对方这一个音节里明显的质疑气息,又自顾自说下去:「但我只发现我渐渐能理解一个坏人了。」 「谁?」 「一个大佬,」穆星河感伤地说,「一个单方面和我有仇的人。」 钟子津是越听越不明白了:「什么叫单方面跟你有仇?」 穆星河目视远方,幽幽地嘆了口气:「就是我不想砍他,他想砍我。」 他这口气嘆得如此情真意切,就好像造成跟那个人变成单方面仇人的关系的人不是他一样。 穆星河瞎聊了几句,符阵便刻完了。他将日月枝分了一枝给白柒,剩下的收在储物袋里,对钟子津说晚些再同他瓜分,钟子津自然毫无意见,在一旁练着他的剑。 把这些事处理完之后,穆星河復又开始每天的看书冥想,修习术法,这样一轮下来,不知怎的,他似乎也有点疲惫,靠着树,歪着头便睡了。 他的意识慢慢越来越模煳,只隐约感受到钟子津离开了他的符阵之内,随后便是微风拂动树叶的很细微的动静。 一切都是那么安静。 安静得仿佛只过了片刻,又仿佛过了许久。 然而在万籁俱寂之中,穆星河却忽然睁开了眼睛。 白柒站在他面前。 他并指成诀,有几道灰黑色的真气凝聚在他的指尖,激射向穆星河! 穆星河的神情却仿佛没有半分意外,他眼神宁静如深潭,疾疾施用法诀,一道巨大的结界以他为中心张开——言灵·守! 于此同时,那黑色的真气化成利剑模样,向他冲去! 毫无疑问,这道攻击,依然是被那个巨大的盾给抵挡住,虽然那个大盾应声而碎,但也为穆星河掌握了时机,树林之中忽然陷入一阵黑暗,三个灯笼鬼无声无息地消失了,穆星刷刷五道符纸挥出,是天邪鬼赤、天邪鬼黄、天邪鬼青、赤舌和帚神降落了战场。 穆星河这一群式神齐齐出现,白柒却并没有因为意外而惊慌。 他回手抽出一张符篆,符篆随着他的真气渡入而燃烧起来,伴随着他低低的声音:「——疾鸟征厉。」 穆星河此时的心情却是十分出戏。 「什么玩意儿,这么中二的吗!」他甚至已经直接说了出口。 穆星河说是这么说,然而在他说话的当口,却已经明了对方的用意。 对方不过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穆星河能察觉得出来,他的术法运用并没有特别纯熟,真气的掌控上也并没有那么得心应手,在他说话那一刻应当是他有破绽那一刻,但是他却利用了声音将对手的注意力转移到语言上,掩盖过了这个破绽。 穆星河的念头闪电一般闪过,他的想法很快,反应的动作也很快,赤舌一个风鼓雷过去,但是对方依旧毫无反应,而天邪鬼赤紧随其后,扭过身拍了拍屁股。
第136页 白柒应当是个凝脉期的修真者,但他给穆星河的压力却比当初的谢芜村要小很多。他的术法没有那么大的威力,被嘲讽地一击之下,天邪鬼赤的生命不过损失了不到一半,而他的真气运行也没有那样行云流水,穆星河甚至可以在他出手间隙,补上一道斩风诀。 这是一个有些习惯于服用丹药提升修为的人,但是他的真气修炼却远远跟不上他的修为进展。 面对太弱的敌人,穆星河其实没有什么战意。 有战意的是别人。 「——踏浪沧海!」 只听一声低喝,暗夜星空之下,树木之后,有个黑衣少年闪身出来,手上利剑寒光凛然。 他手持一把镶金佩玉的宝剑,然而这浮夸的剑却没阻碍他剑法的气势半分。 他的剑招如同天罗地网,将白柒笼罩其中,而剑势绵绵不绝,如同茫茫大海上无尽的海浪,压制得白柒几无喘息空间,而他的步法也仿佛算好了一般,封住了白柒所有退路。 这个少年执剑的时候仿佛换了一个人,浑身都是剑势和杀意。 不过几个弹指的时间,他们已然分出了胜负。 钟子津的剑抵在白柒喉间。 那一把剑不算什么好剑,但如今它之上所带的锋锐与杀意,无人敢小看。 穆星河在慢慢悠悠地使出了一个言灵·缚,五芒星上升起的锁链缚住了白柒。 他却不急对白柒说什么,只朝着钟子津问道:「什么时候走的,又什么时候回来了?」 钟子津倒是有些不好意思,道:「他之前诓我哪里哪里有星萝芽,说你一个道修劳累了一天,让你好好歇会。我知道他必有旁的想法,只是我不走开的话他肯定还会找些别的理由,晚解决不如早解决,我就干脆就走开一下——不想还是回来晚了。」 「哇,」穆星河拍了一下他的头,「想不到你还能察觉得到啊!」 穆星河与钟子津在旁若无人地闲聊,反倒是白柒按捺不住,道:「你们难道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没,」穆星河看了他一眼,笑吟吟地,「我想知道的都知道,不知道的我也没兴趣知道,我还知道你想借个说话的机会找脱身的机会,但是我不给你,我只是在想要不要直接杀了你。」 穆星河沉吟了一会,道:「还是杀了吧,反正我之前仁至义尽了,拿你做个试验好了。」 白柒听到穆星河语气中货真价实的杀意,面色一白,颤抖着说道:「对你们这些大宗门弟子来说,突破很容易,宗门只有供奉,但我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我破釜沉舟一试,又何错只有?」 穆星河置若罔闻,一道斩风诀出手。 然而此时,白柒的身体,却在他们的面前渐渐消融了! 穆星河察觉不对,连忙续上了一道如意索,可那如意索却抓了个空,软软地落到了地上,随后因为失去目标而自然地消失。 白柒这个人,仿佛从来没有来过。 穆星河眉头皱起来,他的习惯性地抱起双臂,手指不断在手臂上敲击着:「……不是吧,又来这套?」 钟子津归来了,穆星河并没有打算继续睡,他想了一会儿没有找到答案,便把这件事放在了心底,唤起钟子津去寻星萝芽。 钟子津却没有他那种不明白就把事情藏在心里的习惯,他伸展了一会身体,终究是按捺不住问道:「你说那个人怎么那样?我们救过他,也答应了他要的东西。」 在这个年轻剑修的世界里,既然定下了承诺,就一定要实现。就好比他花15个灵石的夸张代价买了本假冒伪劣剑谱,但是因为一开始不过你情我愿的交易,他即便可以杀那个奸商杀个几百次,他都不会回头去找人麻烦;又好比他卖身给穆星河一个月,即使穆星河本领比他弱一些,他随时可以逃脱,他也没有去离开;又即便穆星河很多事情并不需要他,他都会很认真地跟着来帮忙。承诺就是承诺,答应过了,无论如何都要做到。 穆星河将符阵踩坏,身后一只灯笼鬼亦步亦趋地跟随着他。他一边走一边与钟子津解释道:「因为他想要的并不是什么一份日月枝和星萝芽啊,他要的是全部。」 「唔……」 穆星河因为在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事情,语速并不是很快:「他其实压根儿不知道日月枝和星萝芽在哪里,八成是因为偷听了我们讲话知道了我们有它的线索,故而装作受伤的模样接近我们。」 「咦?」钟子津却觉得很奇怪,「我们两个都不是那种迟钝的人,他怎么能偷听得到?」 「嗯,这个就与他受伤有关了,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他一开始是真气衰微,一副重伤的模样,其实他不过是用秘法遮掩过他的真气而已,哈哈,这招老子一个月前也玩过,他还玩得没我好,」穆星河笑了一声,「总之他有隐蔽真气的本领,之前是隐蔽过真气的,当时我们没注意到有人,也未曾注意过这一层。」 穆星河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地面和树上爬着的藤蔓,他凝望了远处一眼,又继续讲了下去:「所以他才知道我们的出身宗门还算大啊,然后我用同样的手法叫他看日月枝,他的眼神也没凝聚,只是附和着我,可见并不知道日月枝就在他不远之处。反正他想利用我们拿到日月枝,就把你支开,然后偷袭弱小的我,也就是这样了。」
第137页 「啊……对不住你,我只想早些逼他出手,没想到竟然把你置于险境。」钟子津低下头来,鞋尖不断踢着地面上的东西。 「我怀疑他身上就有星萝芽,不然不至于那么快动手,结果他又消失了,我都没来得及搜身。不过我先前留心了一下他的脚印,大致注意过那边地形地貌,差不多的地方可能会有星萝芽,对了,」穆星河眼神一转,从储物袋中掏出一捆枝条扔向钟子津,「放我身上还是不大保险,你收着,出去再同我分。」 穆星河扔过去的,正是那捆日月枝。 钟子津怔了怔,接了过来,他本来还待说些什么,却被穆星河忽然打断,穆星河指着前方,突兀地说道:「我怀疑前面就有星萝芽,我们快去看看。」 结果星萝芽还未看到,倒是碰到了个潜伏于草丛之中的魔兽。 钟子津第一时间上去迎战,穆星河在后边观察四周——他觉得这地方很有可能有星萝芽,所以一直在找寻,然后时不时施加几道术法给钟子津作为辅助,他认为这种强度,钟子津完全可以一个人解决。 然而他瞥了几眼,却发现了钟子津竟然是处于劣势的。 甚至说他所用的剑招和他平时利索的作风毫不相同。 有点像……那种弄巧成拙的、手足无措的初学者。 穆星河回忆之前看的那几眼,钟子津最初是很正常的,然后那头魔兽被激怒了,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压制了他一段时间,那之后钟子津就有一点进退失据。 穆星河并不认为这头魔兽会有影响对方精神,压制对方修为的能力,毕竟他虽然混了点,但是也算在参与战斗,并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影响。 之前他和白柒对战的时候是很正常的,然而白柒说完那番话之后,他似乎就不大开心。 这个傻小子八成有心事。 但钟子津毕竟还是钟子津。 他在被迫防守一阵子之后,瞥到空隙,反守为攻,仿佛找回了原来的自己一般,一套绵绵不绝的剑招沧海波涛一般涌向那头魔兽。而最后一道凝练如月光结成一般的剑光,刺破了魔兽的麟甲,鲜血从伤口喷射出来,魔兽发出一声痛极的哀嚎,倒在地上。 穆星河等确认它彻底死透的时候——也就是感觉到他获得御魂和金币经验的时候才上前,掏出小刀,打算在这个魔兽尸体上发掘一些有用的东西。 他割着魔兽的麟甲,钟子津这时候却没有像他往常一般来帮忙,得胜了他也没有特别开心的样子,只抱着剑怔怔出神。 穆星河把魔兽的麟甲连着皮割了好些下来,转着小刀思考要不要对人家的眼睛出手,他看了一眼发呆的钟子津,忽然开口道:「你刚才那剑法怎么回事?不像话啊。」 大约是连穆星河这样不懂剑的人都能说不像话,钟子津看起来又忧郁了一些。 他方才回过神来,跟着穆星河去抠魔兽的麟甲,有些没精打采的:「我师兄——就是之前见到那个,夏师兄,叫夏胜衣。」 穆星河想起对方的模样几乎要不合时宜一个爆笑:「胜衣?弱不胜衣?那他倒真的是很胜衣了。」 钟子津情绪却依旧不高昂:「之前在瀛洲剑派的时候,他和我切磋,是输多赢少,但是前几天我遇到他,却基本是我在输。他说,我的剑法太依靠本能,没有自己的思考,遇到行家是赢不了的,非但赢不了,我如果一直依赖天赋的话,走也走不远的。」 「然后刚才你一劣势就想起那番话想思考一下了?」穆星河侧头问道。 钟子津有点讷讷地:「不,我清楚,对敌之时,最忌使用自己没有把握的东西。但师兄说那些话,一直在我耳边响,我有点想不清楚……」 少年看着夜空,眼中有他身上很罕见的迷茫:「我不清楚,那所谓的天赋能伴我多久,或者说,现在已经是把我给抛下了。」 穆星河没有接话,静静听他说下去。 别人都说钟子津是与剑有缘的人。 试晬之时,案上珠玉琳琅,笔墨带香,可他几乎想也不想地抓住了一把木剑,抓住了就没有放过手。 他的家乡剑修气氛十分淡薄,偏生是千里之外的瀛洲派来了剑修,说他天赋甚佳,是学剑的不世之才。 事实上那时候的事情有些久远,他也记不得什么来了,只记得当初他是兴奋得像只鸟一样远去东海,踏入瀛洲派之门。 他果然是和剑有缘的人。 他自学剑以来就没有碰上过难题,所有剑招他只消看几眼便能瞭然于胸,他甚至不用记着那些剑招如何使用,对敌之时他自然而然便能出手,他的手永远比他的心更快。 那是一种感觉,与生俱来对剑的感觉。 在同辈弟子中,他永远是进境最快的那个,甚至于他在同辈中几乎都找不着对手。 然而即使是这样,他也没有过一丁点自满——他只是觉得有点寂寞。他想要比很多很多的剑,想要有很多很多次酣畅淋漓的交手,想要自己的剑划出剑光那一剎那的满足和骄傲。 所求所想,不过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啊!突然就更新了! 第68章 玉泉谷(七) 他如此遂心如意, 如此所向披靡, 当时的他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有一天会忽然停滞不前, 甚至是被原先几乎没有赢过他的人打败。屡战屡败。
第138页 他门中有一个师叔,最爱挂在嘴上的话就是「因为你爱得还不够啊」——剑学不好,是「因为你爱得还不够啊」, 比试失败,是「因为你爱得还不够啊」,甚至练剑时肚子饿了, 都是「因为你爱得还不够啊」。 只不过钟子津从未认为过他的爱不够。 他对剑术拳拳之心,天地可鑑,日月可表。他习剑五年有余,每一日都与剑相伴, 没有一刻觉得过厌倦。他的生活也不过是学剑练剑比剑, 他也没有一刻感觉到哪里不好。 他从剑术里获得的快乐,比任何事情都多。 只不过他终于是遇到了关窍。 夏师兄说他剑术里太多本能,太少思考。 他的一个朋友,也是他的同门师兄,是个极其聪明极其镇定的人,他从一式剑招便可推算出以后的十步百步, 风格恰恰与他相反, 却是他同辈中唯一与他能互有胜负的人。他很尊敬对方,却从来没想过学他——既然依靠他对剑的感觉就能取胜, 又何必多想? 夏师兄说他过分依赖天赋,他确实……拿上剑的时候没怎么用过脑子, 自然有本能反应替他出手。 然而他是输给了夏师兄一夜。 回想起他一直无法突破到炼魂期的事情,他在想,他的天赋是不是在他的任性妄为里被他透支完毕了? 他以后又该如何是好? 穆星河很少见到这样迷茫的钟子津——他自认识钟子津以来,看到的钟子津都是个总是沉浸于自己世界的小剑痴,又因为确实年少而有才能,显得意气飞扬,自信明朗。 穆星河并不怎么擅长劝解他人,他想了一下,忽地问道:「你想突破吗?」 他看到钟子津笑了笑:「大约……问题不在于突破?我只是不太明白……」 钟子津无意识拔着地面上的草,地上都被他拔秃了一片:「突破是可以变强,也可以让我多赢一些我原本赢不了的人,但那没有意义吧,我是在想关于我的剑的事情——我只是想知道若真的我的天赋被用了个干干净净,我以后该如何是好?我先前那样做,是不是就对不住它?我试过去想,但是连你都说很不像话。」 其实之前穆星河一直觉得,那些修为很久没有进步的人,或许是天赋一般,不是学这个东西的那块料,又或许是对自己所学所用的热情不够,难以从中察觉乐趣,久而久之自会停滞不前。 但钟子津不一样,他有天赋,且几乎以全部心力爱着他的剑,依然遭遇了修行中的困境。 原来修行是这样艰难的事情。 天赋能伴随人多久? 穆星河很少想这样的问题,他又拍拍钟子津的肩膀:「没带酒进来,不然现在应该跟你喝几杯。」 钟子津听到酒精神终于又振奋一点,放下了手里被□□得不像样的草叶:「下次我们去喝,不要忘记了。」 「行了行了起来吧,」穆星河想起当初他扛喝了酒宛如昏迷的钟子津回客栈的不堪过往,头有点疼,「走吧,找星萝芽,不行哥就带你突破。」 他们动身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穆星河并不打算休息,今夜天高云淡,天上的星辰虽不算灿烂,但还算凑合,在这时常有雨的春日天气里,这样的夜晚十分难得。 星萝芽就在他们所处的地方不远之处,那是一处山壁,触摸一片湿润,上边攀爬着许多藤蔓。参差的藤蔓植物中,间杂着几株不起眼的蕨类植物。 穆星河眯着眼睛盯了一会,忽然道:「我知道为什么都要三两了,这星萝芽要凑够三两,也挺不容易啊……」 只见那些纤弱瘦小的蕨类植物中,偶尔才有一两株才冒出幼芽的,那幼芽很小,又有着接近黑夜的颜色,在夜里几乎看不分明。唯独在星光照射之下,才有细细碎碎一点点类似于星辰的微微反光。 两人沿着山壁一路行一路採摘,到天亮终于凑到了一撮。他把它们用叶片包起来,依旧是交给钟子津保管。 穆星河回头看着这一片几乎都被他们扫荡了个清空,如今已能看到一些仙禽异兽在林中走动,脚下的药草虽然依旧不出凝脉期的制药功效,但也偶尔会有连钟子津都知道的罕见药材,隐约能听到水声,他清楚他这已经是很接近这个玉泉谷的中心了。 「我们来这里几天了?」穆星河转头问道。 钟子津回忆了一下:「三天?」 「就今天,我们的时间只剩今天了,今天找不到怀梦草的线索,我们也得立刻掉头出去,」穆星河咬了咬牙,「虽然有点不甘心,但是这里实在有点奇怪,不好待着。」 这片玉泉谷蹊跷之处太多,他们已然过于深入——深入得几乎再看不到人,穆星河心中并没有把握,也不愿别人同他一起担当他推测失败的风险,因此若是今天毫无收穫,也只能离去。 穆星河走过一片坡地,便看到了溪流,流水淙淙,清可见底。甚至穆凑过去还看到水中有小小的游鱼在扭动。 穆星河逆着水流而上,还看到了有一头白鹿在溪边,见到人似乎也不怕,直到钟子津想要摸它脑袋才意识到不对,急急跑开了。 穆星河随着溪水绕几个弯,走到日上中天,却也没有找到半点关于怀梦草的消息。他想了很久,在《太乙清风》《斩月碎星》甚至是梅庭雪那本符术书中苦苦回忆,都没有回想起哪怕是只言片语的描述。
第139页 他苦思冥想都没有找到答案,又是一天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终究有点累了。路过一棵枣树一样的树,他跳起来抓了颗大枣子,看到钟子津因为在赶路他们没办法再採集东西,一直抱着剑跟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都想得出神了。 穆星河想了想,到溪边洗了洗手中的枣子,又洗了洗他那把小刀,把枣子破成两半,递了一边给钟子津:「来来来。」 钟子津不假思索地接过来啃了一口,但只啃了一口他的脸就皱成了菊花的模样,控诉道:「你要害我!」 穆星河见对方如此反应,小心翼翼地咬了一下那半边枣子,苦味像海潮一般淹没了他的味蕾——我的妈,怎么是这个味道! 穆星河呸了几下,赶紧把这颗奇苦无比的枣子给扔了,还强行解释道:「这个枣子,我看它的大小、色泽、饱满度,都应该是成熟果实,一般的成熟果实都不会那么难吃的!错的是枣子,不是我!」 钟子津的菊花脸还没有舒展开,他只含煳了几声,赶紧跑到溪边,疯狂喝起水来。 这段插曲过后,穆星河终于意识到了饿,还好他存粮充足,掏出干粮就慢慢吃了起来。然而他又走了一下午,都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他们一路已然行至玉泉谷深处,溪流边是一片丰美的草地,罕见地没有生长什么药草,穆星河眼中是一片青碧之色,那一片草地的草只有一种,叶片十分细小,像杉叶一样。 他们踏入草地之中,忽然感觉到清风徐来,有一丝丝的凉意伴着四面的清风漫到他们身边。 穆星河的脚步停下了。 他的面色忽地变了几变,失声道:「我的天啊……」 在这一刻,他明白自己脚下的是什么。 而与此同时,他已经想到了怀梦草是什么了。 穆星河心中还有一丝不确定,勐然扭过头去,对钟子津道:「带我回头走!」 钟子津不解其意,但依旧对他的决定没有任何疑问,听话地走在他面前,带他走回去。 穆星河的步子,在那一棵结着奇苦无比的枣子的树的面前停住了。 他四处看了看,折下一条比较粗壮的树枝,几下用小刀削成木刀的样子,随后窜上树去,摘了几颗枣子下来。 木刀把枣子破开,汁液将木刀染出一片深色。他咬了一口,皱了皱眉头,很快又舒展了开来,他随手将刚才那一块丢掉,又削了一块给钟子津。 虽然穆星河有时会喊钟子津傻小子,但是他不至于傻到觉得穆星河特意回来是为了再感受一把那苦得像噩梦一样的感觉,这其中定有蹊跷之处。他接过来咬了一口,喊了出声:「酸!」 穆星河不言语,又掏出小刀,削了一片给钟子津,道:「别那么豪迈,你稍微舔一下就可以了。」 钟子津顺从地舔了一下,结果还是苦着一张脸:「怎么又变苦了……」 穆星河已然是盘腿坐在地上,手上的两颗枣子轮流丢着,像耍杂的一样。 「事情要从刚才那一片草地开始说起,」穆星河示意钟子津也坐下来,手还不住接着那两颗枣子,「那种草,我认识,我刚刚想起它的名字。它叫迎凉草,从前有人夏日会宾客,庭院里有许多迎凉草,那夏日里的庭院也变得清风徐来,清凉宜人了起来。」 钟子津跟着坐了下来,但是离那几颗果实远远的,似乎不愿再接触。 穆星河将果实放在地上,继续说道:「这棵树,和那种草我都是在同一本书认识的,那本书里说,这棵树叫祁连仙树,其实它原本的味道未必是那样噩梦,如果这里有竹子的话,我削个竹刀出来,割开果实,它的味道就是甜的。」 「以竹刀剖则甘,以铁刀剖则苦,以木刀剖则酸,以芦刀剖则辛」是祁连仙树的特徵,先前他看到迎凉草的时候不敢确定这就是祁连仙树,特意回来确定一番。 而确定了那是迎凉草的时候,他几乎立刻就想起了怀梦草是什么。 他先前是怎么都想不到这一层的。 ——因为无论是迎凉草、祁连仙树,还是怀梦草,都不该是这个世界的东西。 这也是他之前苦思冥想,回忆他来到这个世界看过的所有书籍都找不到任何线索的原因,他没有想过,商吹雨需要的怀梦草会是他在以前的世界就有所记载、而在这个世界任何地方都没有记载的植物。 他原先是真的没想到,有这样奇怪名字的植物,是出现在自己从前世界的记载里,而非这个充满各种超现实力量的修真丨世界。其实这个世界大抵都有许多植物他在原来的世界见过且能认出来,没料到这种传说中的东西,也会出现在这个世界。 换句话说,先入为主的印象,叫他差点错失了几乎是白白送到他手里的的线索。 他看到那些名字是在一本名叫《夜航船》的书上,书有二十卷,载一百二十余类,词四千余条,而怀梦草与迎凉草祁连仙树一样,记载于植物部。 如果不是因为他想岔了,怀梦草应该在比他认出迎凉草和祁连仙树更早——因为这株草背后有个还算旖旎的故事,怀梦草,怀之可梦想见之人,比起迎凉草和祁连仙树更有记忆点。 「钟火山有香草,似蒲,色红,昼缩入地,夜半抽萌,怀其草,自知梦之好恶。汉武帝思李夫人,东方朔献之。帝怀之,即梦见夫人,因名曰怀梦草。」
第140页 「我要找的那个东西,生在山中,和蒲草的样子差不多,」穆星河扭头对钟子津比划了一下他想像中的大小,「是红色的,应该比较显眼。」 钟子津得到信息,果断地站了起来,就要去寻找,却被穆星河拉了拉袖子,穆星河将身体靠在祁连仙树上,一手遮了遮阳光,抬头看着他,慢悠悠开口道:「我们先休息一会儿,这玩意白天缩在地里,中夜之后才会出来,不急去。」 穆星河的身体尚未凝脉,耐受能力自然比钟子津要差很多。他几乎一日一夜都在跋涉之中,未曾休息,如今说要小憩一下,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将头一歪,就睡着了。 第69章 玉泉谷(八) 他或许真的是疲惫了, 在越发浓重的睡意里, 竟然陷入了纷繁的梦境之中。 梦中好像是一些旧事, 又好像已经离他有千万年那样遥远。 梦里的那个人还是少年——真真正正的少年,带着那时候独有的意气风发和狂妄张扬,梦中那个人和如今的穆星河完全不一样, 穆星河会被瞧不起,会被忽视,但那个人不会, 有许许多多的人被他吸引着,仰慕他甚至崇拜他,他虽然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来,穆星河却清楚, 那个人心里是很得意的, 且认为理所应当。 穆星河当然清楚,因为那个人就是他——过去的他。 还不明白做一个普通的人比做自己更困难的他。 之后都是一些飞速流逝的时光碎片。 然而这些光明灿烂得叫人不想直视的时光过后,却是一些十分陌生却叫他不敢忘记的脸,沉沉地看着他。 他醒来的时候,寂静与黑暗充盈于天地间,仿佛四处都是一片空, 月亮隐藏于阴云之中, 好一阵子才露个脸来,月面朝西, 大抵还是前半夜。 他左右看了看,很安静, 也很安详,没有半点会有野兽来袭的踪迹。 然而……也没有钟子津。 钟子津不见了。 穆星河等待到了月上中天,依然不见钟子津回来。他分析过地上的印迹,钟子津的步子很轻,大约来自于他不错的身法,印迹很淡,只依稀分辨得出他走得很急,且是一个人离开的。 穆星河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如此匆忙离开,他沿着足迹走了一段路,发现足迹竟然硬生生消失了。 他断掉了所有线索,思考了片刻,又回到了祁连仙树下,拿出小刀在树干上刻了几个字。 「径直出谷。」 事实上他隐隐约约还有一个直觉——直觉钟子津是不会再回到这里了,但他第六感向来不太灵验,如今更是宁愿这个感觉不会灵验。他依旧是把字刻了下来,并且在后边再写了个「帅」字。 如果他不在钟子津身边,比起在这里边瞎探险,直接离开显而易见对钟子津更好——钟子津的确不如他会想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依靠一人一剑,直接闯出去也比去找他更为有把握。 穆星河收了小刀离去,沿水寻山,找那传说中的怀梦草。 这一夜一日,或许是穆星河进入玉泉谷以来最是徒劳无功的一夜一日。 没有钟子津,也没有怀梦草。 而时间已经不多。 出不去的话,他们很可能就会变成那些入了玉泉谷之后再也见不到的人。 其实对于穆星河而言,钟子津或者怀梦草,这两者找到任何一个他都可以接受,结果在这时间紧迫的最后一天,他却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在玉泉谷中的前几日,虽有波折,但大体上还算顺利,却没想到在最后的时刻,他却遭遇了这般情况。 穆星河倒没有因此而进退失据,只是在这无穷无尽的、毫无结果的寻找中有点丧心病狂地……想要冒一个险了。 他还在为自己的疯狂冒险做着计划,却在这个他几乎已经放弃的时候,发现了钟子津的踪迹。 那是一棵白桦树,树皮不知被哪个手痒的剥了下来,露出一截光熘熘的树干。树干上歪歪斜斜地刻了个箭头,后面刻了把剑,有剑刃有剑身还有剑把,比那个箭头刻得要长心了许多,毫无疑问,就是钟子津的作风。 沿途的树上又钟子津留下的印记。 许多记号。 他一路走过去,那些记号越来越潦草,原先钟子津还肯老实又虔诚地画个剑,后边就开始简化成了一个一横一竖。 穆星河走了一段,终究觉得哪里不对了起来。 第一处叫他感觉到不详的事物,是一处树林。 那一处树林,没有什么树叶。 阳光直直射下来,只有很高很高的树顶上,稀稀疏疏树叶投下萧瑟的影子。 那些树树干极粗,却十分光滑,树皮没有什么沟壑,隐约可见一些符篆符号痕迹。 穆星河看了半天,没有识别出这究竟是什么意思,草草记下来之后,便往前走去。 他看到了一个树墩。 那树墩巨大无比,大约要两三人合抱才围得住,这树墩古怪的地方不在它的大,而在于,这树墩竟然没有年轮。原本有年轮的地方,依然是一些符篆符号与文字,穆星河辨认半天,才发觉这些应当是上古文字,他实在记不起来里面的含义,只好也记下来,日后再论。 他走出很长的一段路才发现,这一路的奇怪的树,其实都是以那个树墩为核心生长的,连树木的棵数都完全一致。
第141页 第二个诡异的地方,是在他再走了一段路之后。 这玉泉谷深处,原本是有很多动物的——而如今一路走来,走到此处,竟然是再看不到任何动物的踪迹。甚至连鸟类的鸣叫,他也再没有听闻。 动物会有一种察觉危险的本能,便连这里的动物都不会再来的地方,那只能说明,很危险,超过他能够应付的危险。 穆星河已经无法回头走。 他发现自己竟然陷入了草海烟波之中,回身一片草海茫茫,芦苇在风中摆动,一缕缕轻烟萦绕在草地之上。 那已然不是他来时的路! 穆星河举目四望,听到了水声,他沿着水声一路走过去。 他的靴子已然湿透,感受到有水浸入他靴子的时候,他脚步停了下来。 湖水甘美而清新的香气伴随着水泽的微寒,向他袭来。驻足细听,水声之中,有不断的「咕嘟」「咕嘟」的声响,水面上有一股水流不断翻涌,就如同雪涛一般,翻上水面数尺之高。 ——那是泉眼! 他循着钟子津的指引,竟然找到了玉泉谷的中心所在? 而更远的地方,他看见一块巨石,上面刻着字,纵然隔着很远依然清晰可见,下笔遒劲,字色殷红如血:——镇剑! 这个一直宛若世外之地的地方,他第一次看到这样明显的、大张旗鼓的属于人类的痕迹。 那巨石极大,字也端正有力,有凛然之气,那块镇剑石之下,是波澜涌动的水面。 穆星河抱起双臂,手指毫无规律地不断敲击着手肘,他终于察觉到这事是坏了。 明白到事与愿违之后,穆星河想了想,试图走出这一片水域,却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四面不知道何处冒出来许许多多的水流,将他的四周都覆盖成一片大湖,而他处在湖的中心,水渐渐从他的脚踝,漫上了他的膝盖。 这是一个迷阵,一个机关,一个陷阱。 这是一条绝路。 绝境之中,穆星河反而发起了狠来,扔掉了靴子,挽起了裤腿,一步一步朝着镇剑石涉水而行。 他被人设计了。 那些指引他的箭头,指向的其实是一条死路。 他安逸的日子过得太久了,进入玉泉谷以来,所见到的人也都不做无谓之争,这里山明水秀,芳草肆野,只有妖禽异兽堪当对手,他忘记了人心鬼蜮,魍魉自生。 穆星河是个很闲不住的人。 平日里他脑子里总是要想些东西,或许是符篆的图形,术法的用法,又或许只是中午吃什么,那只鸟到底是什么鸟。他走路时也不肯好好走路,非得摘点叶子蹂丨躏,偷点果子吃,扯两条草叶扎个蚱蜢。 他每时每刻尚且这样没事找事干,又怎么可能打算坐以待毙? 他宁可往死路里一探究竟,也不想要什么也不做地等待结局降临。 然而等待着他的却是无尽寒水。 穆星河一步一步走入水中,冰冷刺骨的水从他的小腿蔓延至脖颈,他动了动手——还好,这个身体的水性还是有的,甚至还算可以,等他的身体适应了这水温之后,他慢慢地朝着镇剑石游了过去,距离镇剑石越近他所感到的水温越是寒冷,穆星河不得不缓一下,于水中微微浮起来,等待身体重新习惯。 然而这个时候,穆星河感受到有一种几欲冻结一切的冰冷从水底蔓延而上。春天里的水本来就带着寒凉,而这一片水泽的冰冷又胜于平常。穆星河甚至因此回想起了一些不大愉快的事情。 与此同时,他的身体竟然不受控制地开始发沉,穆星河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坠入水中! ——他早该想到,这片迷阵里的水,怎么会是普通的水! 冰冷的水覆盖了他的全身,他的衣衫里鼓满了水,冷意占据了他的身体,甚至因为头髮浸满了水,脑中都是一片被千针扎过的刺痛。穆星河试图浮上水面唿吸,却发觉自己从身体到心底都是沉沉甸甸,冷意刺骨。 无法唿吸。 在无尽的痛楚之中,他竟然想起了很遥远的事情。 不太愿意回想的、比他在宿舍里懒洋洋叫室友帮忙打包哈欠连天地盘算着逃课的时候更遥远的、甚至视之为黑歷史的事情。 那时他尚年少。 那时他还不叫穆星河,也没有现在这样的超能力。 那时他觉得自己与旁人是不一样的。他很聪明,学什么东西都学得很快,因此什么都不太放在心上;与其他人说话的时候,总要费心解释许久,久而久之,他也不大愿意跟人解释。 他一个人来来去去,也不觉得孤寂,因为世界是那么大,有那么多知识等待他去吸收,那么多领域可以给他探求,还有那么多谜团等他一一解开,哪有时间多想? 这样的好奇心与探索欲伴随着他想到就去做的行动力,他去做了很多可以说是匪夷所思的事情,长辈们万分头痛又抓不到什么把柄,同龄人却仰慕他甚至视他为传说,他觉得理所应当,心里隐隐约约地得意。 大约是这一切养成了他的自负,然而他当初越是骄傲,后来便越是后悔,终至于想要忘记之前的一切,好好做个普通人。 他想要不自负,想要好好适应世界的规则,想要明白自己不过是个普通人。 为此他努力了很久,于是即使是到了这样的一个修真界,他也没有去考虑太多,只想要一步一步慢慢去适应。
第142页 离开梅庭雪那里之后,本来一切都很顺利,顺利地恢復修为,顺利地踏上旅途,顺利地寻找材料—— 只是如此顺利的他,是从何时步入这个有死无生的深渊的? 大抵是从钟子津消失开始。 钟子津消失之后,其实还有转圜之机,他可以一开始就不理会钟子津的指向,直接掉头走就是。 可他不愿意。 他想,他能找到日月枝和星萝芽,能发现无人知晓的怀梦草究竟是什么,那么他也能一边寻找钟子津,一边寻找星萝芽,然后一起安然离开这里。 他哪怕心里说了成百上千次自己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但总是有那么一时半刻,心里会有个声音倔强地响起来:你不是,你能做到。你要做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吸尽天下欧气的地雷~ 话说我中午的时候做了个梦,梦见竟然有人推荐我的文!还一路追文写了三条,然后第一条是推荐的,第三条已经弃文了,我看到十分伤心,痛苦得不住翻滚。后来忽然意识到,这应该是个梦,因为她吐槽我的兵俑出场率太高了,我发表的地方还没有兵俑呢!! 第70章 玉泉谷(九) 他说着自己是普通人, 偏生长了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胆子。 他想要的东西就去争, 哪怕可能性再小, 也要尽力谋划,别人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他偏要一手抓一个试试看。 当初沈岫的事也是如此, 他想要什么都做好——想让沈岫得偿所愿,又想让自己的系统任务能够完成,结果不过是都没有做好, 和沈岫结下樑子,系统又判定他的任务失败。 他确实自负,也总是失之于自负。 只是无论是当时还是今天,他也不曾觉得后悔。 即使发现自己深陷重围, 再无退路, 他也是毅然决然地向死路走去,他是如此地相信着自己,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生还的可能,他也是抓住那百分之一的人。 那一层层的水波是如此冰冷地拂过他的身躯,带来那种叫他痛得几乎麻木的寒冷。 在深水之中他几欲窒息,骨头仿佛化成一道道利剑, 扎进血肉里, 几乎将他刺穿。 痛楚一层一层叠加起来,几乎没有停息过, 他的思绪也被切割成碎片,渐渐开始理不分明。他依稀想起自己刚才还在想, 若是死在这里,是他自己的选择,愿赌服输,他人生二十载,从现代到修真界,只有一件悔事,从那以后他学会了为自己承担责任,之后便再不后悔。 只不过如今离言死还尚早——在这样痛楚到几欲昏阙,唿吸都渐渐失去的时候,他依然是觉得离死还早,若说一百个人只有一个人能从绝境里看到生机,那个人只能是他,只会是他。 他确实自负,然而此刻,他不愿去谴责自己的错处,而是想要自己配得上这份自负! 冰冷的水中,他的手指颤抖着,捏出一个法诀,而在被痛意切碎的意识之中,他在艰难地运动他的真气。 那真气时断时续,但终于还是被他拼凑出来了。 那是一道小清风诀。 清风仿佛带着一丝暖意,小心翼翼地包裹住了他的身体。他身上那种让他冻结的寒意也慢慢缓了下来。 很脆弱的小清风诀,最低级的术法,最孱弱的强度。 他却恍惚忆起刚来云浮的时候,他不过最微末的一个外门弟子,所学所会不过一个小清风诀。可是他却那么兴奋,将小清风诀一用再用。 熟练掌握小清风诀变化的时候,是一个午后,他还没有见过他的室友,房间一片寂静,他侧头看着窗外,修竹翠绿,外门弟子的声音仿佛与他隔着一个世界;第一次成功修改出属于自己的秘法的时候,是客栈里的清晨,曙光破晓,他冲着云朵无声啊啊大叫,沈岫披着头髮静静地看着他;第一次刻成符阵的时候,是玉泉谷里的黄昏,树影剪下一道道夕阳颜色,落在符阵之上,钟子津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凑过来,满脸好奇。 每一次他都记得,记得谁陪着他,是在什么样的情景,记得每一点一滴他学到新的东西的兴奋与满足。他喜欢这些力量,喜欢掌握这些力量的过程,他所不懂的还太多,还有太大太大的世界等待他去探索。 活着是那么愉快,谁愿意就这样放弃? 小清风诀包裹着他的身体,努力地穿入四肢百骸之中,要驱散体内的寒气。 在那痛苦稍微缓解的时候,穆星河没有耽误半刻,立刻进入系统,切换到晴明,为自己张开言灵·守,巨大结界以他为中心张开,冰凉的水纷纷从他身边退去,即便寒意依然如同跗骨之蛆,他依然有一点稀薄的空气供他唿吸。 胸口上有一样叶片一样的东西,散发着叫人镇静的凉意。他从痛意中稍稍抽开一丝精神,发觉自己依然不断从水中坠下。他的真气其实可以调动的没有多少,因为他的真气都被那些寒气切割开来,时断时续,他的这一道言灵·守坚持不了多久。 他可以缓过来的时间本来就不多,如今却忽然感受到有一种异样的感觉,穿透那几欲破碎的结界,侵入他的身体。 那是一种比他的身体要更沉重的心境,仿佛要将他拖入深渊。 他专心驱动小清风诀的意志之中,出现了许多的杂念,那些杂念如同孑孓一般在他脑内游动,驱之不去。
第143页 落入如此惨澹的境界,难道他没有恨过?没有恨过钟子津的引诱,反而想要放弃怀梦草去寻找他? 穆星河那一瞬间察觉到,这些杂念并不属于他。 因为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怨恨过钟子津,甚至说从头到尾都没有怀疑过钟子津。 其实想到钟子津的那一刻,他是非常高兴的。他高兴的地方在于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排除了钟子津的嫌疑,他高兴的是他首先想到的是钟子津这个人不会这样做,其次才是钟子津没有动机这样做。 他很难把一个人当朋友,但若是他如此想一个人,没有从动机、背景、手法去分析对方的行为,那么他就是真的把他当做了朋友。 他到此时才知晓。 在想到这个之前,他还是、他总是有所保留的。 他知道钟子津自从进入玉泉谷之后就有些蹊跷,那一日钟子津去捡树枝,回来带着泥土与青草,他说是同野兽搏斗,但野兽怎么会挥出剑痕?穆星河只当做没见到。钟子津说过剑修以剑立身,不必藉助丹药,而之后钟子津却对白柒说星萝芽的下落呈现出一点异常的心态,穆星河也只当做没见到,把日月枝和星萝芽扔给他,他想要就直接拿去吧。 当初的穆星河还未曾明白,钟子津已经是一个他不需要细想就可以相信的朋友,他依然习惯人与人之间保留一定距离,即便感觉到问题,也不打算追根究底,他依然习惯不直接表达好意,只会委婉曲折地做为对方做事情,懂不懂都随意,懂了自然好,不懂他也不会尴尬。 这是聪明人对待朋友的方式,喜欢保留自己的空间,喜欢点到即止的表达。钟子津不能说不聪明,只是他确确实实没有穆星河思虑细腻周全,所以穆星河不问,他就当作穆星河什么都不知道,自顾自去处理。若穆星河早点去问,钟子津未必不会说,之后的事情他们其实可以一起解决。 大约是因为他来到这个世界所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想要谋害他性命,又大约是来到这个世界后他就面临着被众人鄙夷嫌弃的境况,因他的心防也格外地重,从未对人交付信任。 ——不,与应觉晓无关,也与那些外门弟子们无关,来到这个世界,固然有对他不友好的人,却也有努力公公平平与他交战的对手,也有尽心尽力教导他帮助他的师兄,甚至是对他退让过的敌人。 是他自己的问题。 从来只有些投机取巧的小聪明,一以贯之地利用小聪明过关斩将,便以为自己本来就出类拔萃,胜于旁人。大概是出于这样的自以为是,便时常目中无人,从来懒得与人解释,从来不喜欢给人託付真心。 言灵·守的结界防护却终究是因为真气不足而破碎了。 他能很清晰地体会那些寒意是如何席捲着他的身体,从皮肤入侵到血肉,从血肉冻结到骨髓。 他原本就不剩多少真气,最后护体的小清风诀也在被消磨殆尽,而那股寒意趁虚而入,填充入他的经络,他的每一根神经都开始冻结,疼痛钻心刺骨,自己仿佛已经不是自己。 如果他可以自由活动,或许他会痛得唿喊出声,然而他在水中几乎无法唿吸,痛楚叫他几乎无法行动,只能被迫细心体会那些冰冷的、针尖一般尖锐的痛楚是如何穿透他的手指肩膀,侵入他的肺腑,填满他四经百脉。 大约是死了也比现在更痛快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吸尽天下欧气的地雷~对方狠狠吸走了你的欧气.jpg这章短小,所以明天早上大家起来还可以看到一章~ 第71章 玉泉谷(十一) 无数的水随他涌来, 伴随着熟悉的刺骨冰凉, 伴随着那种深入四肢百骸的疼痛。 但此时穆星河心底却似乎有一股熊熊烈焰在燃烧着, 纵使身外是无尽寒水,死神的镰刀悬于他身后,那一团火焰依然不曾熄灭。 他不能死。他意识模煳之中, 依然感受到他心中那团火在燃烧,烧得疼痛又急切——他得出去,钟子津那傢伙肯定有麻烦, 他要去救,他还有很多事情未曾探明,很多谜团他还是想要一一破解。 他的确是做错许多,但他也不曾想过逃避, 既然做错, 那便尽力弥补! 第一个指向标志的确出自钟子津的手笔,除了他,没有人能画出那种几乎叫人无法理解的虔诚,而那个标志的意思或许和他刻在祁连仙树上的一样,叫对方直接出去,不必顾虑自己。 而之后的却是有人刻意为之。可以判断得出来, 那起码有两个人, 至少一人与钟子津同行,或被钟子津所追踪, 还有至少一人远远在后面模仿钟子津作标志,想要将他引入死境。 这伙人十分危险, 他们对玉泉谷有一定的了解,却不是他在玉泉谷中接触过的任何一人。 穆星河觉得有些棘手,连他都觉得棘手,那他肯定不会叫钟子津一个人应付。 他得出去。 他不能绝望,也不曾绝望。 一点一点微末的真气被他小心地积攒在丹田之中,他在等待一个更为彻底的,更为强势的小清风诀,几乎算是孤掷一注的小清风诀。在那之前,他必须等待,必须忍耐。 或许现实时间不过是几息之间,于他而言却好似过了千年万年。 那漫长的时光过后,穆星河开始尝试用积攒起来的真气贯通他的经脉。他闭起眼睛,让自己深陷黑暗之中,他能感觉到水光在他眼皮之上拂动,还有猩红的颜色伴随着尖锐的杂音充斥在他的脑海,穆星河艰难地调动着精力,让自己忽略掉那些东西,专心致志地运用真气。
第144页 这个过程对他来说前所未有的艰难,即使是他第一次冥想,他也能感受到他原本的经脉何在,沿着什么道路去行走,而这一次他仿佛是在面对着被崩塌群山所掩埋的道路,在被撕扯的痛苦中,殚精竭虑地摸索,一凿一斧地开闢道路,最后重新行走在无尽长路之上。 从丹田到肺腑,从身体到四肢,他在刺骨冰寒里,死亡威胁下,一点一点地重新用真气贯通自己的全身,每一秒与他而言都是生不如死的折磨,然而每一秒这样的痛意都在与他的真气一起淬鍊着他的身体。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死亡是怎样一步一步朝他临近。 窒息的痛苦叫他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意志,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再坚持一会,再一会,我还有一线生机。 穆星河意识已经很模煳,只有那一丝坚持,那一团火焰,叫他机械地继续着自己的行为。 恍惚之中他又窥见了午后的教室,阳光下的球场,夕照里的云海,大雪茫茫的云浮重山,自己门外种的树木,随手洒的草籽,夜色中的紫荆花,好似血色染上的木槿,沈岫朝他伸过来的手,海边小镇的人间烟火,钟子津困惑而干净的笑容。 真气缓缓向身体四周蔓延。 终究还是有那么多风景想再看一遍。 纵然九死一生,他也要取那一线生机。 哪怕这一线生机需要他歷经摘胆剜心之苦,他也未曾后悔。 或许修行无非如此,道途中长生者向来寥寥,他选择去追寻大道,便是从渺茫之中寻找那微末的生机,这一路从来不是坦道,荆棘遍野,死生难测,你却也不得不走。修行之患,道途之苦,他隐约已经能够体会,但如今他只需要一句不悔,只需要自己一举一动对得住自己的本心。 绝境深渊之中,他心底仍有一团烈火,在无边寒水里熊熊灼烧。 即便前路皆是仇雠,天地唯他一人,他还得往前走,还能往前走! 真气终于将最后一处经脉贯通,可是却并非是穆星河熟悉的感觉—— 他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从指尖发梢,到四肢躯干,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寸寸脱落,离开了自己的身体,又有什么东西与自己的真气融在一起。 他甚至能够感觉到,那些叫他避之不及的冰冷的水中,有汹涌的灵气朝他涌来。那灵气与他平日里接受的天地间的清灵之气不一样,带着尖锐的煞气,可这股兇狠的灵气触碰他的身体,却被他的真气所归化,收敛了锋芒,向他俯首,伴随着自己的真气,一同融入自己的身体之中。 穆星河感觉自己的身体被过于汹涌的真气所充满,几乎要炸裂,他竟然控制不住这些灵气!? 然而此时,他的身体仿佛真气一起被打碎,在无尽的撕裂一般的痛楚中被重新组合,真气与自己的身体结合得越来越紧密,千万缕真气,都透过被重新淬鍊的身体,融入自己的经脉之中,畅快奔流—— 歷经碎骨之痛,勾连天地之气, 超脱肉体之苦,重淬真灵之身。 千缕真气,凝于一脉。 他已凝脉! 穆星河感觉身体万分轻盈,似乎所有污秽,所有痛楚都随着刚才那一场淬鍊而脱去。 他的体内真气充盈,即使清晰地感受到水的冰寒与压力,他的真气依然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这就是凝脉期的力量! 穆星河的心脏仿佛恢復了跳动,在他胸口震颤不已。 在他心口之上,他能感觉到一样冰凉的东西,镇住他激盪的情绪,让方才与肉身结合的真气平缓地游遍全身。那竟是很久之前沈岫随手给他那片玄铁小叶。 穆星河忽然明白为什么他自从下水后就有一种微妙的熟悉感了,这个绝望的境地和当初陷入谢芜村手下符阵中几乎一样——都是冰冷的水,都是几欲窒息的环境,都是九死一生的绝境。 只是当初为什么他没有凝脉?差别在何处? 穆星河回想了一下,得出的结果却叫他惊愕莫名。 ……在当初,他并没有如今天一般深沉的、无所依靠、天地唯自己一人的绝望之感,也没有如今天一般激烈的、不顾一切的、要在绝境中寻得生机的求生意志。 其实这两次对穆星河来说都差不多,今天他判断可能有人会出手救他或是帮助他,而当初他身边有沈岫说过保他性命。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当初没有凝脉,或许是潜意识相信着沈岫,相信他不会死在那里。 ——比起自己的判断,他竟然会更加相信别人的承诺? 情势紧迫,穆星河终究放弃了这遥远的追思,进入了阴阳师系统,开始召唤他的第一张r卡—— 符咒在水中燃烧着,依然有着蓝色的火焰。伴随着火焰的燃烧,身着橙色衣衫的鱼尾少女从烟雾中探出头来,身姿轻盈,带着天真而懵懂的神情。有细小的泡沫在她身旁漂浮,碎裂的时候如同透明的花朵一般。 那是穆星河的r卡式神,也是游戏里叫他在许多次战斗中出奇制胜的得力战将,鲤鱼精。 穆星河唇角微抬,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而在他的指令下,鲤鱼精手臂微举,自己与鲤鱼精都被一个巨大的泡泡所包裹。鲤鱼精是一种水生式神,她拥有着两个主动技能,都是与水、泡泡有关,方才鲤鱼精释放的是她的防御辅助性技能,泡泡之盾。
第145页 这个技能本就最适合在水中,在泡泡盾的保护下,那些冰冷的水再也不能伤害到他一分,穆星河站在泡泡中,非但能从容地唿吸,还可以自由地在水中行走。 带着鲤鱼精在这片水域里,穆星河好像忽然变成了这里的主人,再无那种被压迫、被侵袭的侷促。他记起刚才在绝境之中的时候,他的心头是闪过过一丝恶念的。而如今他已然突破到了凝脉期,感官更为灵敏,他能够感觉到,在那水底深处有一股煞气,依稀是镇剑石的方向。 他越是往下走,越是感受到那些煞气的强烈。 当初晴明的言灵·守挡不住煞气的侵蚀,如今鲤鱼精的泡泡之盾也挡不住这种精神层面的侵蚀。 然而穆星河刚刚突破凝脉期,虽然脑海里有许多未曾规整的知识一片混乱地四处翻飞,心境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澈澄明。 他踏入层层煞气之中,发觉这些煞气,比自己所想的还要复杂。 有许许多多的怨气,许许多多的仇恨,许许多多的后悔,还有浓烈无比的杀意。 大约是来自很多人。 有探寻多年求而不得的,后悔走上道途的,得见仇人而无法手刃的,选错了功法走火入魔的,服食丹药最终上瘾负于比自己修为低得多的人的;还有被信任的朋友所背弃的,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爱人为追寻大道决然离开的……修行之患,凡尘之苦,种种都在这一片煞气之中交织。 甚至穆星河还窥见了云浮,云浮的重山和云海,云浮暴雨淋漓中仍未曾催折的大树。 在这些晦暗的情绪之中,有那么几丝,叫他特别熟悉。 那是很深很深的怨气。 是投大宗门而不入的遗憾,是进入小宗门的后悔,是不得师长重视的恼恨,是被同辈超越的嫉妒。种种压力,最后他决定去寻药——只要有了力量,他所烦恼的一切都会如同云烟散尽,唯独拥有力量的人,才拥有话语权。有宗门长辈说过,修行要慢慢来,可谁要慢慢来?他们不过是害怕自己的地位被超越,想要拖时间而已。 于是,最快的,也是最好的办法,是服食丹药,他出生入死多时,所有积蓄都用来买丹药提升修为,这效果很显着,他的修为突飞勐进,成为宗门中的佼佼者,无数同辈对他投以羡慕和嫉恨的眼神。 只是他快乐的日子没有过几年,自己的同辈也在服用丹药,又一个个超越了他,他徘徊凝脉期几年,却迟迟无法突破。 直到聚宝会当日,他听说前往玉泉谷採药即可换得必能突破的神药,又在后来,他隐匿声息,费尽手段想要获取日月枝和星萝芽。 然而在最后一步时,他失败了。他恨透了那些趾高气扬的大宗门弟子,明明宗门资源无数,为何偏偏要来和他们抢夺神药? 大宗门弟子做什么都很容易,而他一路艰难行来,使用点小手段,破釜沉舟一试,又何错之有?他们大宗门总是如此霸道横蛮,一点渣滓都不愿意留给旁人! 这话很熟悉,穆星河回忆了一下,那应当是白柒。 穆星河停了步子,照着那丝怨气,微笑着慢悠悠道:「其实我也很无奈啊,我想要过的是魔门的生活,爱杀就杀,爱作妖就作妖,现在很不好啊,我还要考虑宗门的影响,一举一动不要给宗门增加负担,我也很累的。只不过原先这人如此努力能入得外门,我轻易毁掉他心血,这样不好吧?宗门待我又毫无亏欠,甚至可以说是万分宽容了,我自然也不能负了他们,我想做大魔王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做成,烦死了。你瞧啊,大家都有烦恼,大家都不容易,你且放宽心吧。」 事实上不管穆星河是真心还是假意,他终究都是毫无安慰人的才能,他的烦恼跟别人的烦恼压根不是一个量级的,这番话下去非但毫无叫人宽心的作用,多心的人听来还觉得会是嘲讽。 然而这股煞气并没有增加,也没有减退。 他弹了一下那丝煞气,煞气在空中四散,又重新聚拢。 「是死的煞气。」穆星河下了这样一个判断。这个煞气已经跟原主分离开来,只保存了一段怨念在其中,死的煞气,不管是他嘲讽也好,安慰也罢,并不会有任何反应。 倒不知道白柒是死是活?若他的推断是正确的话,约莫还在活着吧。 穆星河不再回头看,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他深入煞气浓郁之处,洞窟深处竟是一个石牢。 水底的石牢只有一个牢房。 牢房里有铁链。 破碎的铁链。 牢房里坐着人。 一个男人。 那是一个特别英俊的男人。 其实穆星河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见到的修为高的人,外形上看来都是叫人赏心悦目的。 只是这个人的外形,需要穆星河在赏心悦目之前再加一个词:特别。 那人有着冷峻而优美的五官轮廓,眉眼极深,是一片浓黑墨色,他的长髮披散下来,衣襟半敞,肌肤有些久未见光的苍白,这原本是很颓败的模样,可他整个人却有着长夜一般的阴霾与森冷。 然而他双眼间是没有神采的,他直直望着前方,眼睛却没有焦距。他坐在那儿,宛如一座雕像。 可哪有雕像能刻出这样的风采和森然气势呢? 穆星河小心翼翼走了过去,那人依旧毫无反应。
第146页 穆星河合掌拜了一拜,口中念念有词:「前辈不好意思,打扰了,我只是借个道,不是存心惊动您,我先过去啦,有空再来探望您。」 那人双眼沉沉,黑如寒夜,动都不曾动过一下。 穆星河蹑手蹑脚从他面前走过,那人仍然没有任何变化,穆星河终究是松了口气。 他不得不忌惮。这是一片煞气纵横的地方,那些煞气都在围绕着那个人,却奇异地呈现出一种「空」的状态——他明白那些都是煞气,却感受不到任何关于煞气的信息,都是一片空白。 玉泉谷之上如此宁静祥和,这中心的水中却是暗流汹涌,诡异莫名。穆星河硬生生止住了自己的探究欲望,决然离去。 他有要紧的事——不管钟子津会不会等他,他都会去找钟子津。 钟子津是穆星河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朋友。 纵然钟子津和自己志趣不大相投,还经常缺乏常识做出一些叫人哭笑不得的事情,但他和钟子津相处很愉快,在一起的时候状态松弛又自如。他们可以包容对方的不同之处,毫无顾忌地喝酒,必要时候託付自己的后背,这便是朋友。 事实上穆星河遇到过的同龄人不少,有交情的有一些,但终究成不了朋友。譬如在云浮,他对任景并无成见,知道他心性不坏,可他也不会主动去走向他,应觉晓却是思虑过重,他无论如何都不会与他深交。 他遇到最可惜的人……是沈岫。他和他相处的时候是他所最喜欢的交往的模样,很多事情不需对彼此解释,懂得彼此没有说出来的话,需要的时候会相互搭一把手。沈岫是一个活成了传说的人,难得的在于他成就如此惊人,却没有那种目中无人的傲气,反倒是分外的平和从容。穆星河想如果他早来十年,应当会想尽办法不择手段和沈岫做一对好友。只是并没有这样的如果。 他晚了十年,十年前沈岫是他的同门师兄弟,是他的同道中人,十年后沈岫却叛离云浮,做了一方魔主。他可以不在乎这种正道和魔道的事情,却无法不去介意他们之间的实力差距。遇见的时候,他是金丹,他是练气,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不平等的,他不愿意。 穆星河就是这样性格古怪且心防甚重。 钟子津是他如今唯一的朋友。 是比他之前想的还要重要的、可以不去考虑理性因素而判断对方行为的朋友。 所以无论如何,他也得找到钟子津,亲口问一问他,中间发生过什么事情。 他带着泡泡之盾一路行去,一步步向前,水从他的头顶,慢慢落到他的腰际,他抬头看见一片天光。 他终于要离开这里了。 一把剑。 映着月光。 月色黯淡。 剑光凛冽。 那把剑深深插入树干,握剑的手用浅色的布条当作绷带,草草包裹着,有暗色的血迹透过布料渗出来,显然是受过了伤。可他那只手握剑依然握得很稳。 握剑的是一个身着黑衣的少年剑客,他的黑髮因为长途跋涉而略显凌乱,眉目漆黑如墨色裁开。那个少年脸上依然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稚嫩青涩,此刻面上毫无笑意,神情带着万分严肃的意味,他眼眸黑沉沉的,却有一道明亮的光彩凝聚于眼底,如同映照着万里月色的剑光。 「夏师兄,停下来吧,」他将剑插入树干中,抵挡对方的去路,神色里有他身上很少见的冷厉与决然,「你就此收手,我们一起把他们杀了,出了这里,我可以当作什么事情还没有发生——你还是我的师兄!没有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收手?」与他说话的是一个身形高大,轮廓粗糙的青年男子,正是钟子津的夏师兄,他低头看了钟子津一眼,只摇摇头笑了一笑,「你那个道修朋友怎么办?」 「为什么提他?」钟子津勐然抬起头,「夏胜衣,他与此事全无关系,我离了他他自会自己出谷去!」 夏胜衣却是低头笑了笑,粗糙的手掌拍了他的额头一下,依稀还是那个看着小师弟的师兄模样:「天真。你和他一起杀了蔺离的徒儿,你以为他不是瀛洲剑派的就可以逃过焚天宫的追杀?」 钟子津蓦然从树中把剑拔出,剑光盪出一片寒意,他冷声喝道:「好!我把他们找出来,不知谁追杀谁!」 夏胜衣此时却是从剑鞘中将自己的剑缓缓拔丨出来,相比起钟子津那把花里胡哨的剑,夏胜衣的剑要像样得多,那剑既重而沉,他举起来却毫不费力,他的剑尖指向钟子津,低声道:「晚了,你以为我让你一路跟着我是为了什么?让你说服我?」 钟子津脸色忽地变了几变,一瞬间他已想明了许多东西,更明白了自己先前错在何处。只是事已至此,再后悔也没用。 他是剑修,如有不顺,那便全数斩断! 「我最后问一次,突破到结魄期,真的有那么重要?重要到你背叛养你育你的宗门?」 夏胜衣看着他,却是有些怜悯一般嘆息了一声:「你是我们最宠爱的小师弟,门派不世出的天才,自然不知道多年求索屡屡失败的苦痛,人生至此,和死又有什么区别?修真之人向来绝争一线,既然有一线生机,又为什么要颓然等死?」 钟子津没有再说话。 他其实很多话想问,很多话想要说。 问他难道同门性命还不如他此刻的修为重要,问他分明还有许多方法提升修为,为什么非要同宗门的敌人做交易。他想说他很怀念还小的时候师兄手把手教他剑法,想说很喜欢他以前说的那些英雄故事,想说若只是伤害他都可以既往不咎,只要收手,他就可以当作一切没有发生。
第147页 只是此事已经不仅仅涉及他自己,穆星河是他的朋友,因为他的原因被牵连,是他的过错。退一万步来说,即使穆星河现在的处境与他毫无关系,穆星河有事,他必须要去救他。 面前的人是他的师兄,是他的前辈,是他自入门开始就认识的人。 但此刻他只是敌人——既然话说不通,情势也再无转圜之地,多想无益,一剑斩之而已! 第72章 玉泉谷(十二) 钟子津已经亮剑。 夏胜衣的剑比他更快。 钟子津却几乎不需要半点反应时间, 回身格挡。他清楚夏胜衣不会留手。同样, 事已至此, 他也不可能留手。 他听到剑器交击的鸣响,伴随着隐隐的颤动。那颤动由他的手传递到他的血液之中,他全身血液都伴随着这股颤动而沸腾。 是对手, 是决战生死之时。 无论是谁,绝不留手! 夏胜衣的第一剑被阻,没有半分停滞地转换了剑势, 他并不擅长快剑,因此他的所有剑招都是稳而沉的,他每一招都留有后招。只见夏胜衣向后一步,剑势一转, 藉助钟子津的抵挡作成了自己的助力。 压制的一剑! 高手比斗, 讲究的是一个势。剑客更是如此,两种剑势相交,谁剑势更强,此后就更容易力压一头。 压制之下,再灵巧的剑招,都会显得迟钝。 何况那是夏胜衣。 夏胜衣是钟子津的师兄, 瀛洲剑派的人能用剑就会抓着身边的人比剑, 彼此之间都十分了解。在钟子津进入凝脉期之后,夏胜衣与他相斗, 都是输多赢少。钟子津的剑很快,他的反应比他的脑子更快, 他的剑招变换之频繁,剑势之流畅,同等境界之中几乎无人能应对。 只是在见狸集相见那一天,钟子津几乎是全败收场。夏胜衣似乎是识破了他所有的变化,封住了他所有的去路。这叫他毫无办法。那时候夏胜衣说他但凡思考一下对方为何如此出手,猜测一下对方的意图,就不至于如此。他总是过于依赖自己那过人的天赋。 确实钟子津用剑甚少思考,或许以剑招推断对方的行动是剑修的基本素质,但钟子津不需要。他与剑有非同寻常的联繫,他享受着握剑的感觉,剑在他手上,他的剑招随心而发,随意而动,在那一刻他与剑是一体的,这样无人能体会的幸福,没有第二件事能够给他。 只是夏胜衣说天赋总有耗尽的时日,若是早早挥霍天赋,日后只能饱受无尽痛苦的折磨。 夏胜衣说的或许是对的。 如今的夏胜衣也是,用他的剑法不断压制着他,叫他几无还手之力。钟子津寻到空隙想要反击,夏胜衣却如同早已识破他的想法,一剑便把他的反击压下。夏胜衣的剑法与他同出一门,但对于剑修来说,剑无定法,每一个人的剑道都是不一样的。夏胜衣身材魁梧,剑用的也是重剑,擅长的是重若千斤的压制。 钟子津在几乎没有间隙的压制之下,有些喘不过气来。或许在前几日,他会因此而感到失措,甚至自我怀疑,但现在不行。他可以输千次万次,然后拍拍尘土站起来说再来,他不怕输,只是此时是生死相斗,稍有不慎他就会身死于此,而他想要做的事情甚多,这一次,他必须要赢!剑器连心,心境不宁,如何用剑! 他的心已然冷了下来。 他在观察。 他可以不用思考、随着对方的行动就作出反应,这是他的本能,他的天赋。即使说他是挥霍天赋,他也要尽情利用,他需要一点多余的心思去观察。 他对剑的感觉,是与生俱来的、人人羡慕的天赋。然而他对剑招的领悟,对剑法的理解却是他在长久的岁月中如同手上的茧子一般生出来的东西,伴随着他练剑的日日夜夜,无人可夺。 即使处于下风,在如此生死之时,钟子津的心境却是前所未有的空明。 他在看夏胜衣的剑。 他确实与夏胜衣比过很多次的剑,即便他没有用心去看,他的身体也自然而然记住了他的习惯。 但这一次他在看。 看着自己的每一剑他是如何应对的,看着他每一剑的用法,看着他的剑势如何连接起来——剑寄託着剑客的精气神所在,看剑,如看人! 钟子津或许歷世尚浅,不太明了人心,但他对剑道的热爱,对剑法的感悟能力,却非是常人能比。 在这被压制得几无再退避的空间的时候,在这只能被动防守随时会被一击毙命的时候,他却是已经看明白了。在他明了的那一刻,他的剑已动! 那是一道明亮无匹的剑光,带着黄金宝石那些璀璨华贵的光泽。划破了越来越黑的夜色。 他突破了夏胜衣压制的剑势,夏胜衣原来早已反应过他的后招,可这一剑出得太快,角度太刁钻,气势太盛,不可抵挡! 那一剑仿佛是划破长夜的曙光,伴随着剑光而来的是钟子津所擅长的绵绵不绝的剑招,剑意如同流水一般,向夏胜衣袭来。这些剑招是从剑法各处拆来的,信手接续起来,但是在钟子津手下,却浑然天成,仿佛本来就该如此,没有半点破绽! 挥霍天赋又如何?没有未来又如何? 剑修本来就是这样不计后果的疯狂脾性,何须瞻前顾后! 这样的剑招是钟子津最拿手的,也是钟子津无数次克敌制胜的绝技。夏胜衣很熟悉,甚至有时候还可以看破,但他此时却无法反抗,只能柱剑抵挡。
第148页 剑太快了,变招也太快。即便他反应过来,也赶之不及! 更何况,钟子津如今的剑,与他之前看过千次万次的剑招,从出剑方式、变招方式,甚至是剑势运用都截然不同! 那竟然是钟子津专门为针对他而来的,全新的剑招! 夏胜衣重剑挡过一击,钟子津的剑快而灵巧,所附带的剑势却难以抵挡,夏胜衣无法控制地后退了一步。 他忽然嘆了口气。 这一声嘆息里有无奈,也有痛楚。 他说:「我是真的很讨厌你们这些天才。」 夏胜衣看着钟子津,他的眼神里有许多钟子津不能看懂的、或许永远看不懂的东西:「我知道,你肯定想问我为什么要同焚天宫交易,如今就让你看一看罢。」 与他的嘆息一起,他的重剑忽然燃起一层黑炎。从剑刃开始燃烧到剑身,重重烈焰之中,那剑也被烧得漆黑,散发着不详的污秽之气。 夏胜衣原先还在抵挡,而此时,他却硬生生,在钟子津的剑势压制之下,挥动了重剑,是强攻之态! 钟子津习惯性地用几个小招化解,然而这一次却失败了! 那剑带着无穷的剑势,而剑上的黑炎万般诡异,仿佛在不断焚烧着他的剑势与力量!钟子津在这样的强攻之下,足下一个不稳,远远摔了出去,冲击之中,他为卸除力道翻滚了几下,身上满是草叶泥土和磨破的伤痕,却依旧是立马跳了起来,剑一直握在手中,从未放下。 钟子津喝道:「好剑!」 钟子津是一个剑修,一个剑客,只要剑还在他手中,他依然能够站起来。 世人皆说钟子津这个人再幸运不过,有叫人嫉妒的天赋,有足以依靠的宗门,无论在家中还是宗门里都备受宠爱,入了宗门是最得宗师们喜爱的弟子,又因为还有同样优秀的师兄在,他并不需要承担什么宗门责任,只需顺着自己心意练剑即可。 钟子津很清楚这些,在他身边不管发生些什么,他也觉得没什么好抱怨的。 他的家乡剑修风气不盛,甚至大家都当剑修是些不正常的人,可他偏偏就喜欢剑,在小朋友之中,「特别」是一件叫人羞耻的、容易遭人凌丨辱的事情,他没有朋友,只有一把木剑。在瀛洲剑派的日子应当是他最幸福的时光,有人与他比剑,有人教他用剑,练剑间隙还有人给他讲那些英雄剑客的故事,他很喜欢。 只是那个给他讲故事的师兄,如今却是他的敌人。他不愿意拔剑相向,却也不得不拔剑相向——那个他喜爱的、尊敬的师兄,手上却牵连着自己同门的性命。因为自己的一时天真,意气相投的朋友可能因他而死,纵然未死,也很可能不再将他当作朋友。他擅长的剑法如今左支右绌,难以应敌,他在凝脉期徘徊许久,始终无法再往前一步,他不知道哪里做错,也不知如何弥补。 他的师父说,天道有衡。钟子津未必听得懂,他只是觉得世人皆有苦厄,像他这样的幸运儿,即便是心火焚烧、苦痛摧折,那也不算什么,他不可埋怨一句。 他满身伤痕,灰头土脸,如此狼狈,眼中却好似燃烧着不灭的烈火:「再来!」 夏胜衣的剑法在附加过那些黑炎之后,要强了几倍不止,钟子津战意虽盛,却终究是一再被压制,他的气息越来越弱,剑也越来越慢。 偏生是这样的压制中,钟子津反倒是越发的兴奋。 乌云遮蔽了月色。 无尽的潮风夹着剑势而来。 钟子津有那么一瞬间想起了瀛洲剑派的日子,往昔的时光与今日的晦暗夜色交汇。 高山之巅,万仞之下,沧海涛涛,惊涛拍岸,海风与月色,苍山与波澜,铸成了属于瀛洲派的剑。 铸成了瀛洲剑派上下追寻那一式绝世之剑的日日夜夜! 「好一招蹈沧海!」钟子津目光灼灼,看着那黑炎烈剑,那自从看到夏胜衣以来便紧绷着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了笑容,快意的、充满着热烈的战意的笑容,「同是沧海剑法,我也来!」 他身形灵巧,稍作挪移,躲开了重剑,但黑炎还是烧到了他的身上,钟子津浑然不觉得痛楚,一剑上挑:「凌扶摇!」 这一招原本远不足以化解夏胜衣的招式,钟子津也不求全然化解,甚至是将自己陷于死路,只求在这一道轻飘飘的凌扶摇之中,寻觅到一丝空隙。 他剑招极快,一剑三分,剑光澄明:「烟涛微茫!请接招!」 烟涛微茫是瀛洲派沧海剑法的第三式,上承起手式的沉稳,下接破剑式的犀利,因为极其灵活多变,是瀛洲派弟子、尤其钟子津最常用的一式剑招。 但钟子津这一刻用来却与往日大不一样。他眼中是烈焰与巨剑,手中是利剑的颤动,战意在血液之中奔涌,可他的心却是前所未有的宁静,这一式烟涛微茫也是空空茫茫的,如同沧海之上浩浩渺渺的烟波,一剑三分,每一道剑光都如烟一般,捉摸不透,踪迹难寻。 而须臾之间,烟涛忽然散尽。 渺茫烟波之后,竟是压盖一切的惊涛骇浪。 钟子津执剑喝道:「这招叫听潮!」 烟涛微茫至轻至灵,听潮却是至浊至重,没有人会想到有人会这样直接接上这一式,因为这剑势完全不匹配,即使勉强接上去了也是破绽甚大,可钟子津接上了,还接得很完美,全无破绽。
第149页 潮水铺天盖地涌来,伴随着笼盖一切的气势! 那一道剑光与潮水同来,潮水忽然被全数阻挡,只剩下剑光,最后被挡在黑炎之上。 钟子津一剑受阻,战意却是越发浓烈:「好断浪!就等你的断浪!」 他话音未落,身形微退,他的剑光清亮,在对手面前化出一道明亮的弧线来,只见被阻挡的潮水忽然变得更为汹涌,一剑再难抵挡!潮水一般的剑意充满了他们的身际,四面都是逼人的剑势,而夏胜衣面前是那道明亮的剑光,有朗月之辉。 「沧海剑法,绝剑式,」钟子津目光炯炯,眼中映着剑光,「海——上——升——明——月——」 这一式之后,眼中心上,唯余一剑。 夏胜衣的剑刃上的火焰熄灭了。 他眼中的神采也渐渐熄灭了。 钟子津的剑抵在他喉咙上——凝脉期纵然重塑了肉身,肉身强度远超旁人,但要害被切割,终究是会死的。 这一刻忽然有击掌的声音从树林中传来。 「你什么时候也这么中二了,出招还要喊名字的?」 那声音带着几分笑意,一贯地充满着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懒散和漫不经心,却叫钟子津在得胜后渐渐沉寂的眼眸蓦然又亮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吸尽天下欧气的地雷~感谢阿怡家的糖的地雷~感谢rikachi的地雷~感谢叫我先帝的地雷~ —————— 话说上一章我本来想开个盘,叫大家猜一猜这一章,也就是穆星河使用的第一个r卡式神会是哪个的,结果当时太晚了,头昏脑涨什么都忘记了_(:3」∠)_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不能太晚睡呜呜呜心有不甘,决定搞个有奖竞猜,猜穆星河第一次五式神编组的r卡战斗是什么阵容。全对500jjb吧,然后对一个100,参与也是100~虽然没有上一个玩起来那么简明愉快,但是也欢迎来玩当时面临的情况是:a 需要拖时间 b 人数众多 c 对方可能会復活御魂配置是:返魂香、镜姬、招财猫、珍珠、魅妖(攻攻命) 第73章 玉泉谷(十三) 说话的人来得气势非凡。 他的身后跟着一个牵着风筝的形貌古怪的蓝皮肤妖怪, 一个头生尖角背挂一身幽蓝火焰的孩子, 还有一只独眼巨蛙, 蛙上坐着一只小小的头上生着兔耳的女童。 正是穆星河。 那三只奇形怪状的式神叫他头顶着树叶一身衣裳还带着湿气的模样都显得来势汹汹,他没来多久,就看到了师兄弟搏斗的这一幕, 钟子津这人虽然喜欢比剑,但不至于这样比剑,也不至于这时候比剑, 他几乎一瞬间就猜出了前因后果,他说话的时候将手一抬,法印结成。 五芒星带着符文在夏胜衣的脚下显现,随后锁链从地面升起, 锁链捆绑并不严实, 但是已在夏胜衣身旁形成一个小小的结界,叫他难以打破。 那是晴明的技能言灵·缚。 钟子津识得此招,松了一口气,剑刃微收,他看向穆星河,张了张嘴, 半天却只说出了一句抱歉。 穆星河那道言灵·缚使出来以后, 就径直朝他走了过来,听到钟子津那句话, 点了点头道:「是,你差点把我坑死, 是要道歉了,罚你少喝一顿酒。」 钟子津闻言面色忽然苍白了下去,说道:「我再也不会——」 「是因为我,」夏胜衣忽然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他看着钟子津,「杀了我,趁现在。刚才和我动手不是很果断吗?」 钟子津凝视着面前的师兄,神色凝重:「和你交手,是我不得不为——」 然而夏胜衣再次打断了他,冷然道:「动手!杀了我,去找焚天宫,再和你的朋友一个个把他们杀了!」 钟子津听得出对方声音里的求死之意,这是他的师兄,与他在瀛洲剑派度过无数日夜,比过剑法,一同放歌长啸过的师兄,也是背叛过瀛洲派,要取他性命还牵连到他朋友的师兄,他看着那人熟悉的脸,久久说不出话来。 夏胜衣也在看着他,他的眼光慢慢变得柔软了下来,言灵·缚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破碎了,他却没有继续攻击钟子津,他轻轻嘆了一声,伸出手抚摸着钟子津的脑袋,将他本来就因为跋涉而有些凌乱的长髮摸得更加凌乱,神色动作一如曾经在见狸集偶然遇见的模样。他的声音伴着嘆息,幽幽传来:「不要决断不下,如此的你,又要如何担负起瀛洲剑派的未来?」 钟子津勐然瞪大眼睛盯着他,仿佛听到了什么不详的东西,既困惑又惊愕:「我为何要担负瀛洲剑派的未来?不是有师兄在吗?」 「师兄?你是说温行泽?」夏胜衣忽然笑了一声,他的语气里有温柔,有怜悯,也有几分物伤其类的感伤,他带着这样的语气说,「他早晚会走的。」 钟子津面上一瞬间褪尽了血色,穆星河看着他的反应,有些出乎意料,钟子津在入谷前后都经歷了许多,穆星河能够明白,这个人虽然情绪外露,但是关键时刻总是镇得下心神的,然而这么多事中,穆星河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像如今一样面无人色心境不宁! 钟子津因为夏胜衣的话陷入了片刻的茫然,但终究唿出一口气,他重新抬起头看着夏胜衣,眼中纷纷扬扬的尘埃俱都落下,恢復了宁定:「我不能杀你——是,有时候或者活着比死了更艰难,只是若是死了,很多事情再难改变。我必带你回瀛洲,你做的事情由宗门发落,我不会为你决定!」
第150页 夏胜衣却没有回答他,他的重剑重新燃起黑炎,那火焰过于灼烈,以至于钟子津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一步,却发觉根本不应该退——那力量过于强大,要挣扎一切阻碍出来,非存必死之志不可能运用这样强大的力量。夏胜衣竟是见钟子津不能痛快杀他而选择自杀! 「——我不愿以罪人之身回瀛洲啊。」 那仿佛是一声野兽身死前带血的嘶吼。 然而有一道风比他的剑刃更快,那道风撕碎了烈焰,斩向他的喉间。 「抱歉,得罪了。」 这道斩风诀忽然消散在空中,而夏胜衣也伴随着斩风诀,突兀地消失在他们面前。 穆星河看着面前忽然变得空空寂寂的山林,嘆息一声:「死不是逃避问题的办法。」其实不管合不合理,输了就是输了,结果再难以承受,那也必须去做好承担的准备。 钟子津看着夏胜衣就这样活生生消失在他们面前,愕然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第三次了。」 穆星河转头看向自己的朋友,他和钟子津一日未见,只觉得钟子津变了一些,神经紧绷得像一只随时要迎战的小野兽,但即使是这样疑似自己杀了他师兄的情形,他也没有对他表示过半分恼怒和怀疑,他拍了拍钟子津的肩膀,示意他放松一些:「他大概是没有死的,现在约莫被保存到一个地方,当然我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是猜一猜而已。」 「好,他在哪里?」钟子津终究还是无条件相信着穆星河的,穆星河说得如此不清不楚,他也依然是接受了,他深吸一口气,又道,「穆星河,你先走,你已凝脉,如今出去还来得及……」 钟子津其实很少直接喊穆星河名字,他通常都是「你」来「你」去的,特别开心了就会喊什么「河啊」这种奇怪的暱称,如今他喊穆星河的全名,却是异常认真了。 穆星河却不领受这一份认真,疯狂地摇头:「不不不不不……那你这个傻瓜打算独自寻人?没有我你肯定找不到,跟你说,这种高难度的事情世界上估计只有我能做好了。」 穆星河看着钟子津的神色,发觉这种吹逼併不能说服钟子津,收起了那副漫不经心的神情,微笑着看向钟子津:「真的,你要摆脱焚天宫中人,要带走你师兄,还要离开玉泉谷,时间紧迫,这些事其实说来复杂,你未必能如愿,当然我也未必算得清楚,可能全部搞砸。但我是你的朋友,你若是想把事情全部告诉我,交给我,即便是冒险,我也定然跟你一起去做。」 穆星河脸上是很少有这样的神情的,他惯于轻描淡写,惯于漫不经心,表现出对一切都不怎么在乎的样子,这叫他很自在。只是他现在的神情,却明晃晃地表现着,他很在乎,且唯独他能做好。 甚至有一点请求的样子——我给你选择的权力,但是希望你不要拒绝我。 「我欠你一份情,」钟子津直视着穆星河,眼中有特别明亮的火光,「未来上天下海,只需要你一句话!」 穆星河微笑起来——他很高兴钟子津没有跟他拖拖拉拉婆婆妈妈,他摇了摇头,揽过钟子津的肩膀道:「不需要,要杀一起杀,要死一起死,客气什么呢。」 穆星河一路看着地面的印迹,一路向不知哪个方向寻去。他扔给自己和钟子津一道小清风诀,天邪鬼青为他们吟唱加速,两人几乎可说是全速前进了。 两人一路前行,一路交流着这段时间自己所遇到的事情。 钟子津的消失是因为那一天夜里,他听到了异样的响动,他本能警惕起来——当时因为穆星河还在休息,因此即使发现怪异他也只在一旁守着,未曾离开。 然而在之后他看见了夏胜衣。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在玉泉谷中见到夏胜衣,就在他入谷的第一日夜里就见过他,那一夜的夏胜衣一言不发地对他拔剑,那神情冰冷得如同傀儡一般,叫他感到有些害怕。那一夜他是输了,被夏胜衣用剑抵住咽喉——就如同他今天所做的一般,夏胜衣最后收回了剑,留下了那一天他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话:「不要叫我再看见你,否则那便是你的死期。」 钟子津困惑而茫然地回去了,他对剑法感应极强,夏胜衣这一次的剑法变化让他隐约察觉了一种很可怕的可能,但是因为只是猜测,又是宗门里的事情,他终究没有与同伴分享,只留在了心底考虑。 而在知道怀梦草是什么的那一个晚上他再一次看见了夏胜衣,他身旁的同伴身着的焚天宫衣着印证了他的猜测,夏胜衣也发现了他,他的同伴先行离去,夏胜衣却凝视了他片刻方才离去。 钟子津心中一急,便追了上去,想要问个明白,追出一段路后担心有意外,用剑刻了两个标志——因为时间仓促,还要追踪夏胜衣,他也没来得及写字,只标了个方向,他相信穆星河能看得懂。(穆星河:你来不及写字还来得及画一把剑?服气服气。) 总之最后他追了一天一夜还是追上了夏胜衣,拦住他,后来两人起了争执,最后动起手来。 穆星河听完钟子津说这一段事情,感觉有一些蹊跷:「他们怎么追来这里了?」 「第一应该是来追杀我们,我们先前杀的那个是焚天宫强者的弟子,焚天宫的人来找麻烦,在我意料之中,然而他们选择了玉泉谷……他们估摸着也烦了,因此打算在玉泉谷里了结。我们死在玉泉谷之中无人知晓,之后有夏胜衣作为内应,对付瀛洲剑派不成问题,」钟子津想了想,他这段时间确实想过许多,因此很顺畅便分析了出来,「第二应该有其它目的,如果只为针对我们,这段追杀应该连续不断,不该如此『顺便』,来的人可能不止一个两个,只是我还未发现。」
第151页 穆星河倒是有些奇异的不爽。 焚天宫对付钟子津,是利用人家的师兄,是为攻心,对付自己,倒是连人都不用了,刻几个标记让自己过去送死,真是大大的看不起。 「我也不大清楚他们想做的事,」穆星河撇嘴道,「这玉泉谷其实比我想像得要复杂,不过……唉,总之,我就差一点线索可以确定,到时候我们问问就知道了。」 钟子津点了点头,忽然问道:「那么我们去哪儿?找焚天宫那群人?我与他们交手多次,大约明白他们的身法特性,可以追踪焚天宫之人的踪迹。若是其它事,可能还得靠你。」 穆星河摇了摇头,笑了一笑:「好,我们先做一件事,再回头杀回去。」他顿了一顿又说:「我们去找……我们单方面的仇人。」 他们一路极速前行,忽然在一片林地之中停了下来。 天光即将破晓,林地之中还有隐约的火光。 篝火的光芒在夜里闪闪烁烁,将那一个个黑色的人影投落地上,拉得老长。 即便是这样的时候,有人还是清醒的,他听到声音,忽然大声喝道:「谁?」 那声音又惊起了他的同伴们,有人一跃而起,有人睡眼朦胧地揉着眼睛。 也有一个人已经站起来,走到他们面前,声音里毫无忽然醒来的睡意,清醒又冰冷,甚至带上了阴沉沉的杀意:「我说过,此地多有诡异,请两位尽早离去,你们竟听不懂?」 那是穆星河之前见过的那群红衣人的头领。 穆星河举起手来,面上还挂着自认为十分友善的笑容:「不不不,我能听得懂,我这段时日还一直特意避着你们的踪迹行走。只不过你们小少爷还没有找到吧?很着急吧?但是现在不出谷那可能也来不及吧?」 只听头领冷哼一声,手中已凝聚了真气。 穆星河却浑然不惧,那笑里依然没有半点惧意,还带着几分的狡黠:「别凶别凶,我是特地找你们,同你们谈个交易的。我可以帮你把你们小少爷找回来,你们只需要告诉我一些事情,比如『山神』的故事,比如这里跟『火』或者说『镇剑』的关系,如何?」 那人腰杆挺得笔直,天光还未曾完全亮起来,只有火光在林间跳动,他的半边轮廓也藏在火光下的阴影之中,面上的肌肉绷得很紧,叫人有些紧张。 那人的声音也是冰冷的:「我凭什么相信你?你又凭什么和我做交易?」 其实之前穆星河看见这个人的时候,他还是十分稳重的,疏离却有礼,即便是心急如焚也是有分寸的,所以穆星河才不怕死地直接回头找这个人谈交易。但是这一次看到他——大约是因为时间的推移,又大约是因为穆星河这个人不知好歹还主动撞上门来,这个人可以明显看出心情不好,精神十分紧绷,显而易见是经歷着高度紧张的日子。 「抱歉抱歉抱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穆星河赶紧立正站好,连声道歉,「当初我并未想过下杀手,造成如此情况,我也是始料未及。我也有熟人这样子消失了,我大约能猜到发生这事的原因,所以我必须去处理。我知道,那个孩子走丢了,若找不到后果万分严重,你们都要担责,但如今你带着一群人,也需要对他们负责,第七日出不了这玉泉谷后果不堪设想,我懂你的难处。」 穆星河如今看来还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轮廓上还带着几分稚嫩,生着一张可以说是俊俏好看的脸,却每日里吊儿郎当漫不经心的,身上时常有那种独属于少年的天不怕地不怕、仿佛世界都在他手中的意气风发,只是他如今站直了凝视着对方的神色,是专注的,诚挚的,眼神像一湖静水一般。他的神情很坚定,就好像真的託付给他一件事情,他一定会竭尽全力完成一样。 穆星河看着对方,微微笑了笑:「我那熟人估计和你们小少爷在一个地方,正好顺道,我帮你把他找回来,带回去。你只需要为我提供一些信息,听完我立刻就走,不打扰你们半分,你没有任何损失,不是吗?」 那个人的神色稍微缓下来一点,手上的真气也收住了,只是声音依旧带着十分的冷漠:「你想问什么?『山神』?」 「对,」穆星河点了点头,「你们是此地大宗门,知晓这里的事情应当比旁人更多,我们发现了些蹊跷,因为初来此处,缺了很多线索,我没办法推断具体情况,必须寻人问一问。先前我见到有人在拜祭山神,不知关于这山神是怎么回事?」 那人听完穆星河的话,作了个手势,示意穆星河坐下来,穆星河大约能看出这又是一个测试双方信任度的行为,因此果断便坐了下来。钟子津因为一直游离于对话之外,加之确实不大放心,只抱着剑在一旁站着。 那人似乎也没在乎钟子津,跟着坐下来,沉声说道:「玉泉谷大约千年之前在此地出现,约莫两三百年前才被人摸到规律,入谷寻药。这数百上千年间,有许多关于玉泉谷的传说在此地流传。关于『山神』即是一则——人说此处住有山神,在此处杀伐过重会遭天罚,百年前曾经有两个宗门在此大打出手,被路过山民看到,那山民躲避战火,半日之后再来,那两伙人已经消失无踪,然而从此之后,乃至如今,再也没有人瞧到那两个宗门入谷的任何人。又有人说,此地杀人,会被双双接引到虚无之地,消失于世,不过也是些传说,我并不曾亲眼看过。」
第152页 穆星河凝神听着,不自觉用手指敲着地面。 是因为如此,这里才甚少发生争端吗,苍离派那帮子人势头如此之大,而且这个人管教也得当,没有见过杀人人死倒也说得过去。然后焚天宫那帮人也是知道这样的事情才会用如此迂迴的手段杀他?只是他们如此束手束脚的话,进来杀人还能办得到吗?这样他们进来追杀有什么意义? 那人却又换了个话题,仿佛之前的已经说完了:「关于山神的传说,在以前还有这样一个歌谣『在月之北,在日之西,上有仙人,如壁如圭』之类的,只不过……」 穆星河忽然举起手来:「对不住,打断一下。那个歌谣……全部内容是什么?」 对方古怪地看了穆星河一眼,但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沉默了片刻,竟低声唱了起来。 「坂有木犀,隰有苦苣。上有仙人,在日之西。仙之人兮,如圭如壁;坂有朝颜,隰有蒹葭。上有仙人,在月之北。仙之人兮,如琇如莹。」 低沉的歌声迴荡在山林之间。山林幽静,天光破晓。 幽谷中有兽声,叫这古老的歌谣都显得万般诡谲。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答案应该是在几章后揭晓~还木有收到奖品的话跟我讲一下哈。最近感觉自己很勤奋,甚至想要休息一天 第74章 玉泉谷(十四) 「这个歌谣在我们这儿被视为是追求男子的歌谣, 」那人唱罢, 又看向了穆星河, 「你我都是修真之人,自然是明白的,世上本没有那么多怪力乱神之事, 如果有,也不过是有超出我们想像的大能在显圣罢了。这山神估摸着也是一方大能,千百年前在玉泉谷之中使用了些手段, 引发出玉泉谷一系列怪异之事。但我并不认为你能在这里找到他——有如此本事的大能,肯定不会拘于这方寸之地,我们这些小小修士都在不断寻求变强之道,走往更开阔的世界, 何况他们?「穆星河「唔」了一声, 接口道:「你的意思是这里并没有什么山神,而是一个大能在这里布置过,玉泉谷的不同之处是大能余威的结果?那我们的思路就不能在于找到山神叫他帮忙放人,而是在于破解他所留下来的布置?」 「你很聪明,舍弟要有你一半,我该轻松许多, 」那人点头道, 眼中有几丝赞赏,但语气还是冷淡的, 「只不过大能留下来的布置,我们这点微末力量恐怕做不了什么。你若能找到办法倒也还好, 若是不能,出了这里,不管是瀛洲派也好,其它大宗门也罢,见到我们,你自当小心。」 哇这个人原来还在好好说着话,现在又开始面无表情放狠话了啊! 穆星河缩了缩肩膀,做出一个十分害怕的样子,又紧接着问道:「我还想问,这里有什么东西,是你们特别想要的吗?或者说,这个玉泉谷,跟『火』有什么关系?」 其实他们身周那些苍离派的人都醒了,只不过因为一直秩序很好,头领说话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穆星河便一直当做他们不存在。然而在他问出这句话之后,他很清晰地感觉到,原本慢慢松弛下来的气氛,又紧绷了起来。 那个头领却是笑了,淡淡道:「宗门秘密,无话可说。」 穆星河猜到他们应该会有所保留——毕竟先前他问的那些关于玉泉谷的事情,说了也不会损害他们的利益,因此即使对方并不怎么信任穆星河,告诉穆星河一二也不会有任何损失。这个关于『火』的内容却是涉及了他们的秘密,断不能轻易告诉任何人。 穆星河也笑了:「好吧,其实我也知道你们应该不会说。我只是有个猜测,这里有些东西对你们宗门比较重要,然后也只有你们宗门知道,甚至依赖它发展壮大——所以你们那个小少爷才会那样将玉泉谷视为自己的东西——啊,不要凶不要凶,我非是故意窥探你们秘密,我只是没事干随便一猜。」 头领神色不虞,却也没有反驳。 于是穆星河继续说了下去:「你们不说也罢,我既不觊觎你们那东西,也不打算打探你们宗门的事情,我只是想告诉你,焚天宫的人来到了此处——当然我也不知道你们究竟知不知道这个宗门是什么,总之我看到了,便告知你们一声,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穆星河话音未落,却已听到「砰」的一声,那地面竟然因为某个人未控制住的真气无火自燃起来,这火很快熄灭了,穆星河也没有受到这个小变故的影响,顺利地将自己的话说完。 头领的神情因为他的这番话而显得越发沉重。 「焚天宫是南门一大魔宗,我们自然是知晓的,」那个人收住真气,沉声道,「多谢小兄弟告知。」 他对穆星河的称谓忽然变成了「小兄弟」,可见这个信息对他们来说是多么重要。 「至于那个『镇剑』之事,我们确实从未听闻过。」那人又道。 这人主动提到了穆星河刚只提了一句的「镇剑」,可以清晰感受出来,比起之前的有所保留来,其实已经是拿出十二分的诚意,他这样说从未听闻,那就确确实实是对此一无所知。 穆星河有些意外——他以为镇剑两字在如此显眼之处,应当会有人知晓的,不想连当地大宗门都一无所知。 或许是因为镇剑石外边那个水泽迷阵确实兇险,他们达到目的之后便再无深入。 穆星河已经没什么可问的,点点头,站了起身,朝他抱拳:「时间紧迫,我便不停留了,谢谢你肯告诉我这些。」
第153页 这个人虽然阴阴沉沉的,还动不动凶他,但穆星河却是对他印象还算不错,毕竟穆星河算是他的仇人,他又因为穆星河背负了许多压力,这种情况他还肯好好坐下来和他交流,和他做一个有些风险——也许大赚,也许小亏的交易。其实他大可杀了穆星河,但是这不过是叫他回头能跟和上级有个不知道能不能接受的交代而已,对已经发生的事情并没有任何益处,不如一赌。脑子清醒,判断冷静,确实是担得起责任之人。 穆星河转身要走,站起来那一刻忽然想起了什么,他面上失去了之前冷静从容的姿态,挠了挠头:「啊,那啥,你们有没有多余的鞋子,借我一双?」 于是苍离派的弟子就被强制徵收了一双靴子,穆星河穿上靴子之后,拉过钟子津就走。 钟子津问他:「接下来去哪里?」 穆星河还在整理刚才那些信息,思忖了一下,道:「其实……他们刚才说的那些事情,虽大体上不出我所料,但有的还是叫我意外。计划有变。」 他转过头,神情严肃地看着钟子津:「我先问你一个问题。」 天色渐渐亮起来了。 这是他们在玉泉谷的第六日,若中间没有发生那一系列的事情,这一日,他们已经该奔跑在出谷的路上了。然而此刻,却没有人有一丁点要离开的意思。 「我问你,」在晨光中,穆星河看着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如果只能选一样,你要杀人还是去找你的师兄?」 「找师兄,」钟子津回答得十分利索,「人可以出去了再找机会解决,可师兄不明不白消失了,不管于我的角度还是瀛洲派的角度,我不放心。」 穆星河又问了下一个问题:「那么,是找师兄,还是出谷呢?」 钟子津没有说话。 穆星河却没有给他迟疑的机会,果断说道:「那我先去解决这两件事。正好我也要找一找那传说中怀梦草的下落。」 他说罢一屁股坐在地上,从储物袋中拿出符笔丹砂符纸,竟然是要画符的架势。 钟子津却仍还有些疑问,道:「只是你再不离去,恐怕再也来不及了。」 「你还在想这个啊?我跟你说,」穆星河一笔勾好符篆,在缓慢填着丹砂,微微抬头看着钟子津,眼中映着万丈朝阳,「我这个人吧,遇到抉择不下的情况,要么两者都要,要么把棋盘掀翻,把事情全部搞砸。」 他说罢又低头在符纸中渡入真气,很快,一张符篆已然做好,他又拿出一张符纸,行云流水一般画下下一张。 「其实你不选杀人是对的,」穆星河将符篆做好,站起身来,对钟子津附耳道,「这里是杀不了人的,人是不会死的,打了也白打。」 钟子津一瞬间想起了什么来:「仙人之力?」 「是,」穆星河点了点头,将两张符篆递给钟子津,他声音依旧压得很低,「我要找那个所谓仙人。焚天宫的小尾巴,你能感受到吗?去解决掉他们,别让他跟着我们了——我原想留着回头追踪他们那帮人,只不过如今这个情势,追踪也没用,那就不必让他碍眼了。不要下杀手,给他一个机会逃跑,还要带着一张我送你的符篆逃跑,虽然可能有点麻烦,但你应该能做得到?」 钟子津知道这一次穆星河的交代非同小可,郑重地点头答应了,穆星河又说道:「剩下的一张留给你,若是入夜之后,你在山下不曾看到我,那么你马不停蹄,立刻往任何一个边缘走去,凭运气出谷,出谷之后将符篆散布出去。这是我的布置,你得留在山下,而我要去上山寻一个地方。很抱歉,这一次不能跟你并肩作战。」 穆星河抬头指向某个方向,玉泉谷中的山峦普遍低矮,那座山也并不例外,甚至在许多山峦之中,毫不起眼。但穆星河看向那个方向的神情却是万分肯定的。 穆星河手上三张符纸扔出来,三只式神在符纸燃烧的蓝色火焰与烟雾中显现,他回头朝钟子津笑了笑,摆了摆手:「先走了,等你我的好消息。」 「必须是好消息。」钟子津看着他,也笑了。 少年剑客拔出剑来,利剑映着朝阳,剑光如练。 他剑锋所指之处,仿佛毫无阴霾。 伴随着穆星河远去的脚步声,他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出来吧,还想躲到几时?」 穆星河这一次离去,离去得匆忙,甚至没有时间多解释他的计划。他的赶路,也赶得匆忙,带着山兔座敷和天邪鬼青,开满了加速,独自向着他的目的地而去。 他身披朝阳,脚踏晨露,青草与树枝与他擦肩而过,他的脚步声惊飞了林间的小鸟,引动了蛰伏在林中的兽物,但他依然不作任何停顿,往前而行。 他的目的地很明确——在月之北,在日之西,神仙所居之处。 别人听到这首歌谣或许不会多想,但是穆星河却是能够多想甚至说是必须多想。与他在梅庭雪的庭院的时候一样,他依然是用植物的季节、日月星辰升落的方向去判断位置。 他的想法没有错。 那是一座山,山下是茫茫的水泽,他看见了成片的芦苇,些许的苦苣,他一路直行上山,看到了爬满矮坡的牵牛花盛放在日光下,还有一颗一棵未曾开花的桂树。这便是歌谣里记载的地方。 他埋头在山上行走,这山上的妖兽魔兽显然比其他地方要更多,穆星河这一路上都尽力避战,然而到了这里,终究是避无可避地打了几场,那些生物的强度也非他之前遇到的其它的可比,几番战斗下来,日头已然从灼烈变为黯淡。
第154页 穆星河用力将他的衣裳撕了一块下来,包扎被划伤的地方——他已然突破到凝脉期,这样的伤实际上他并没有什么痛感,只不过一直流血还是叫人瘆得慌。 他且行且做,用牙齿为绷带打了个结,抬起头的时候,却在绿叶遮掩之中,看见了几片青瓦,一截院墙。 那是一座小院。 院墙上爬满了爬山虎,院外是许多参天大树,郁郁葱葱,小院几乎是埋在了绿意里。 然而即便是如此,这座小院也没有半分要刻意遮掩的气息,若不是有一只体型庞大的白色老虎模样的东西趴在门口休憩,这大概也和寻常的小院没有什么区别。 穆星河上前去看了看,那木门一侧没有刷漆,在这潮湿的春日里甚至生了些青苔。门槛上也有些许湿意,却是干干净净的。 有人居住。 穆星河终于松下一口气。 鸟鸣春山空。 穆星河靠在树上,稍作休憩。他看着那只已经醒来的白色老虎,那白色老虎也看着他。 然后穆星河抽出了符纸。 只有两张符纸。 符纸无火自燃,坠落于地,青烟升起,两只式神在青烟之中徐徐显现。 一个是青衣少妇,身披箬笠,撑着一把结着青苔的旧伞,愁容不展,眼中带泪;另一个却是个头顶烛火的少女,有些神经质地抖动着,身后背着一个巨大的草人。 那是雨女和丑时之女。 穆星河将它们召唤出来,颇为怀念地看了几眼。这两个都是他突破到凝脉期之后解锁的r卡式神,也是他在阴阳师中的得力战将,他们其实没有多少攻击力,却具备着游戏中独一无二的式神特性。 当然,今天穆星河把它们召唤出来,并不是用于战斗的。 雨女哭了起来。 她日復一日地在断桥旁等待自己的丈夫归来,在漫长岁月里她化成了一个妖怪,立在永远下着雨的断桥旁。她的技能名叫天之泪——雨女眼泪不止,化作天空的雨,这倒是真的泪雨滂沱的了。 雨女蹲下来呜呜哭泣,而一旁的丑时之女却在扭动身躯,桀桀怪笑,笑声嘶哑可怖。 这场面万分诡异,惊得守门的白虎都低吼着观察着他们,不敢向前一步。穆星河置若罔闻,视而不见,还是蹲在地上画他的,这符阵其实没什么意义,并不能让他摧毁建筑或者摧毁白虎,只不过是很常见的、强度很低的束缚符阵,但毕竟等着也是干等,不如用这些时间学些东西。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到木门发出轻微的响声,穆星河听到响声,知道这是有人出来了。 他抬起头来,却忽然怔住了。 第75章 玉泉谷(十五) 那歌谣里说, 仙之人兮, 如圭如璧。又说, 仙之人兮,如琇如莹。 穆星河原本以为这不过是艺术加工,却没想到原来言语传达不出这人气度风采的万分之一。 通常仙气飘飘的人会身着一身白衣, 但这人没有,他穿着苦竹色的外衫,沉沉的颜色压住了白色里袍的飘然之感, 却完全无损于这个人的一分气质。这个人有着美玉一样的出尘气质,仿佛只会出现在梦境中的谪仙。 但在下一刻,穆星河已经明白了,写出那个歌谣的人, 应该还未曾近距离看过他。他那种如圭如璧如琇如莹的气质是只有远处看才有的, 是因为他那种游离于尘世之外的缥缈感,才分外地像仙人,然而近距离看来,却完全不是那样。 这个人是个男人,却生得很美,还是那种有攻击性的、嚣张跋扈的美貌。他的样貌五官并不是最顶级的, 却因为身上带着一股嚣张又疏离的气势, 生出了奇异的美来。 而且这个人,很强。 穆星河见到的强者, 即使没有刻意释放,也能感到丝丝缕缕的气息压制, 但是这个人完全没有,他就好像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普普通通地站在那里,只是这样的威能之下,又怎么可能是普普通通的人——这样的感觉,穆星河也只在他们的掌门身上感受过。 穆星河怔了怔,却很快回过神来,笑嘻嘻说道:「仙人可怜可怜我吧,我本无意打扰仙人,只是我的这位姐姐死了丈夫,悲痛欲绝,只好出此下策,求仙人垂怜。」 他伸手一指,地面上是一个草人,装作是雨女死了的那个丈夫,毫无声息地躺在地上,正是丑时之女的道具。 然而美男子并不理会他这样的小把戏,他的声音清澈得像林中的清泉,带着微微的凉意:「你特意寻来,所求何物?」 穆星河叫雨女停了哭泣,暮光中站起身来,看向那个传说中的仙人,收起了笑容,眼里有浓重的云霞:「我想和你聊聊。」 「我在此地居留千年,千年之中,进得此山寻我者,三四人而已,他们有人求长生,有人求我救人,有人求我要无上的功法,」仙人淡淡看向他,「所谓聊聊,不过是有更多打算,为何不直说?」 穆星河笑了笑:「因为我没什么能和你交换的,所以我的请求只能是和仙人您聊聊。」 原本没什么表情的仙人听闻他这句话,却是皱起了眉头来,他冷漠道:「我真讨厌你这种人,分明是个滑头,该清醒的时候却清醒得很。」 穆星河只是沉默地凝视着他,等待着他真正的回答。 「罢了,我想来也有百二十年没有同人说过话,」仙人有双秋水一般的眼眸,看着他,「和你聊聊也无妨,我姓师,名夷光,你既然知道我不是什么仙人,那就不必叫我仙人。」
第155页 师夷光语罢袖袍微动,一阵微风吹过,地面上的草叶野花幻化成云,随后这一片云酿成了石桌石凳,树上的不知名小花落到桌上,化成了一杯小小茶盏,有花朵浮在水上。 师夷光示意他一同落座,自己坐下后漫不经心举起茶盏摇了摇:「说吧。」 「我想问一些问题。」穆星河看着他,缓缓道。 师夷光却没有接穆星河的话:「你如何知道我在此处?」 「我大概猜到,这里那个山神的传说是真的,因此特意探听了一番,听到了一首歌谣,循着歌谣中的指示而来。」 「歌谣?」师夷光有些疑惑,沉思了片刻,却也没有继续问这件事情,显然是不大感兴趣,「我知道底下山民将我当做山神,只不过修真之人向来不信鬼神,会不顾一切来找我的不是愚昧至极,便是走投无路,但你很清醒,样子也游刃有余,为什么却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传说?」 他的视线从茶盏中移开,缓缓看向穆星河。这个人的五官轮廓并不是顶好的,但是身上却有一股不染尘俗的气质,那种气质或许还不如他见过的某人一般高洁,但是却像是一抹微云,一缕清风,叫人难以捉摸。 穆星河不打算在境界比他高太多的人面前耍滑头,因此将他的推断过程一五一十说出来:「若是早几天我也不会信有人住在此处,玉泉谷不大,七日可以走完,大能怎么可能在这儿待数百上千年呢?只不过昨日我误入泉水深处,见到了一个人。」 师夷光摇晃茶盏的动作停了下来。 穆星河忽然觉得空气中有一丝微妙的变化——那是杀意,从师夷光那儿传来。 但越是这样,穆星河越是要说下去。 「我见到水里有个囚牢,里面关着一个人。我想,既然有囚犯,那或许,还得有个看守。」 杀意此刻却忽然消散了,不知道是师夷光敛住了气息,还是收住了情绪。只听到他淡淡的声音响起:「不是囚犯,也不是看守。你说起这番话足够触怒我。」 穆星河当然怕。 这个人的力量根本不在他可视的层级之内,不要说惹毛了他,如果这个力量的人讨厌被人打扰,他在外面驱使雨女哭哭哭的时候,他就能死去了。甚至说他踏入此山那一刻起,只要对方想,他能无声无息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但穆星河此刻依然坐在了这里,甚至还能与他对坐饮茶。 「我猜你不会。」 师夷光忽然沉默了,然后又忽然笑了笑,他的笑很好看,很奇异地还有种明艷夺人的感觉,只是那笑里也不见半分喜色,飘飘忽忽的,像方才落入茶盏里的小花。 可那笑却并没有任何愉悦。 「你很喜欢猜?」他的手指交叉起来,微微侧着脸看着穆星河,「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穆星河察觉到他话语里不容反驳的意味,心里咯噔了一下,终究还是乖觉而果断地应了声好。 「你来是想问我些什么,你不妨一一说出来,然后你用你的猜测自行解答,如有错漏,我会补充纠正,绝不隐瞒,」师夷光微笑道,「你能答对几道,我便帮你做到几件事,什么事——哪怕你想倾覆外边什么门派都可以,只不过,猜错其中三分之一,或者任意两道,我便在这里直接杀了你,你觉得这个规则如何?」 这个规则几乎是摸透了穆星河的脾气。 不说是答对几道实现几个愿望这样的诱惑,光说穆星河这个人,好奇心和探索欲就特别重,他想知道的东西特别多,找不到答案很不痛快,甚至很喜欢自己去猜测正确答案,如今师夷光提出会解答他所有问题,猜错了还有补充纠正,这对穆星河来说,诱惑比前者更大。 只是师夷光限定了条件——猜错三分之一,或是其中两道,他就得死。这既限制了他提出太多问题,也限制了他提出太少问题,他必须把控这个度。 穆星河举手提问:「像『山神大人是男是女』这种问题可以吗?」 师夷光微笑:「你说可以吗?」 穆星河打了个寒战。 问废话混次数的意图被否定,穆星河再次举手提问:「那么我如果成功通过了,你替我做到的事情,包括回答我其它问题吗?」 师夷光摇头:「我不喜欢反反覆覆做一件无聊的事情。」 对于这个人而言,这件事是「无聊的事情」,但是对于穆星河而言,这却是一次自己挖坑给自己的死亡问答。 穆星河脑中快速运转,他首先定下的是自己想要实现的事情数量,其次是提问策略:妥当却并不过分保守的,可以接受错误的,但是他又必须想要搞清楚的。 他所求不多,因此不需要贪多,稳当即可。 穆星河很快开了口:「我先把我想要问的说出来,若是提问不妥,您不妨否定。」 「第一,我先前触犯您您会不会杀了我;第二,玉泉谷的人为什么会忽然消失;第三,镇剑石底下那个人为何在水底下;第四,您为何待在玉泉谷中; 第五,玉泉谷的人消失在何处。」 其实穆星河最想知道的不过是玉泉谷的人的消失,但他能肯定的问题不多,因此必须拆开来提问,这样即使说错了,也有生存之机。 师夷光点了点头:「不错,你继续。」 穆星河深吸一口气,他看了一眼四周,暮色将落,有归去的大鸟掠过天空,投下暗色的影子。
第156页 自这句话之后,游戏便正式开始,再没有他插科打诨的余地。 坐在他对面的人眉目明秀,换到其他人身上本该是个清雅脱俗的神仙样子,可他一身的疏离与张扬,却奇异地生出了几分盛气凌人的美貌来。 穆星河无法欣赏他的美貌,因为穆星河眼里,此人全身上下,写满了四个字:不好欺负。 「那就从我为什么胆大包天胡说八道说起,第一个问题,我之前触犯您说什么囚徒看守的,您会不会杀了我,答案是不会。」 师夷光神色不见喜怒,只是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你坦坦荡荡地将小院建在此处,种你喜爱的植物,放养你座下灵兽,可见你并不排斥被人找到,或者说你认为这对你无关紧要,旁人爱找不找,你出不出来,理不理会,都看你心情,」穆星河慢慢说道,「这是我有勇气来寻找你的原因,另外,我并不是很担心触怒你,你并不是热衷杀道的人——你甚至故意在玉泉谷布置了些东西,让原本会死在此处的人消失,免于一死。」 「哦?」师夷光却是似笑非笑的,「那怎么不是因为此地本就诡异?况且,难道你一路行来,竟不见一具尸体?」 「这便是同一件事了,也是我的第二个问题的答案,」穆星河面对他的质问,竟然还笑了,「我见过尸体,尸体身上都有很鲜明的野兽痕迹,来自人为伤害的竟然一个都没有见到。若说万物有灵,让此处只有野兽能够杀人,野兽或者大自然如此布置,独独避过了人与人的争斗,岂不是太牵强?因此这之中唯独是你会如此布置——即便是没有亲自看着,也有法阵一类的限制存在,抱歉,我学艺不精,不能破解你的手法,只能如此含煳说明。」 头顶上的巨树有小花簌簌落下,这些小花穆星河辨认了许久,依旧没有办法认出来,这大约又是什么在外边传说中的树种。穆星河看着花,师夷光却一直沉默着。 过了一会,师夷光才开口道:「你不过是凝脉期,能想到这一层已经是尽力。此处玉泉谷天地,都布有我的禁制,人在此处无法相斗而亡。你的回答虽然没有什么问题,但我为你做了解释,为了弥补,那你得再回答一个问题。」 穆星河没想过这人还会追加问题,面临这样的情况,他仍然十分从容,注视着师夷光:「请说。」 「好,那你再猜一猜,我为什么会如此布置?」 作者有话要说: 哇哇哇,最近怎么感觉这个副本老写不完!决定多更新一点,这样就可以让大家忽略掉进展缓慢这件事了!! 第76章 玉泉谷(十六) 这对于穆星河来说有些难——他其实并不善于判断人心, 而且还是这个捉摸不透的、且几乎没有接触过的人。 穆星河回忆起他们相见的一些细节。 师夷光对待那些草药灵兽的态度其实还好, 或许他就是此地主人, 满谷草药,各种各样的魔兽妖兽灵兽都是他的,但穆星河几乎每天都杀死过那些生物, 也毫不犹豫摘了不少草药,但他见到师夷光那么久,师夷光都这个提都不提, 可见他对这些来客是放任为之——他不在乎是不是有人摘去这里的药材,也不在乎是不是有人杀死此地的灵兽。 他凝视了师夷光片刻,缓缓说道:「在玉泉谷中,野兽能杀人, 也能变得越来越强, 是因为你认为不论野兽杀人,还是人杀野兽,都是物竞天择的成果,是自然规律。因此你容许人和野兽相互争斗。你喜欢养殖灵兽,播种药物,却一点儿都不喜欢人, 然而即使是不喜欢人, 你也不喜欢人死在你的这片土地上。或许你并不是处于爱人之心,而是认为人和人的争斗很无谓, 你将人和人的争斗视为污秽,但你又宽恕了他们, 给了他们一次机会,让他们不至于立刻死去。」 「给他们一次机会?为什么不是因为他们误入了此处因为我引发争端我过意不去?」师夷光忽然说道,他说着自己反而低低笑了,那一笑好像春来百花开,湖水被一阵风拂乱,盪开层层波澜,「罢了罢了,我都不信,随便你们怎么想。天地自有自己的法则,那时不时现世个七日的规律叫我烦透了,我也懒得干扰。此地药物许多确实也都是我无事的时候洒播种植,妖兽魔兽也是我收集于此叫他们自行繁衍,多管的闲事只有这一样布置罢了,其余都与我无关。」 穆星河自然是知道师夷光说的所谓「过意不去」的可能或许存在,但这个人一言不合就跟他玩什么死亡游戏,显而易见也不是那种慈悲为怀的人。按照这个死亡游戏的的思路,他其实就是那样的人——不残忍,会给人机会,但并不是无底线的宽容,他重视规则,做错了的人,还是要接受惩罚。 这是一个活得极其自我的人,心中自有他的标尺,不在世间任何道德准则之中。他能够待在这小小玉泉谷之中,一住上千年,远隔人世,却也从未不避人,光明正大住在某个地方,有人寻来,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大大方方地出来问寻他的人心有何求。他不喜欢人也并不忌惮杀人,却偏偏宁愿麻烦一点设个禁制,给那些人一些机会。他的姿态摆明了他是此方主人,却又游离于天地之外,冷眼看他们在这一方小小天地探索挣扎。 穆星河想这人若是和自己的力量差不多,在外边的世界或许会因为这样的脾气吃尽苦头,甚至会遭到周围的人误会,去面对许多原本不希望面对的境况。不过这人如今看来却是很自在,养养猫(他看了一眼伏着的白虎),种种菜,守在这里上千年也没有一点厌倦的样子。
第157页 这大概是因为他很强,强大得可以藐视寻常世间的规则。 唯有掌握力量的人,才能自在地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师夷光见他半晌不说话,却是自己开了口,道:「那么下一个问题,那些人消失在何处?」 穆星河心下一惊,头皮发麻。 他提问的次序是有技巧的,那些问题是以他对答案的肯定程度排序,并以对方的反应,进一步补充对下一个问题的线索。 因此,第五个问题也是他最不肯定的一个问题,是他最需要线索来补充推断依据的问题,原本他放在最后也不过存一丝在先前四个问题里得到答案的侥倖,师夷光却忽然将他最不肯定的那个问题,提到了前面。 穆星河陷入了沉思之中,片刻之后,他伸了个懒腰,已是做好了决定。 他看着师夷光,轻轻道:「我不知道。」 师夷光对穆星河的坦然没有半分讶异,他应得果断,连「你确定吗」这种套路问话都没有:「好,这一题算你做错,下一题。」 「且慢,」穆星河却是第一次在这位神仙大人面前插了嘴,他的眼睛依然在看着对面的师夷光,对方是比他强许许多多个境界的人,他却没有半分怯意,「请告诉我答案。」 「嗯?」 师夷光只发出了一个音,这一声「嗯」却是千转百回,有几分不放在眼里的漫不经心,也有几分不经意中的威胁。 穆星河依然没有低头:「你突然抬了一个问题上来,我答不出,我也承认这一题是我错了,如今想听个答案,并不过分吧?」 穆星河先前甚至没有半点挣扎,直接认错,就是希望此刻有什么凭据,能让他有一个公平交换的条件。 「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告诉你也无妨,」师夷光垂着眼看杯子小花沉沉浮浮,「我设的禁制是感应到在与人争斗接近死亡的人,便直接将他传送到此处某个空间里。他们当然还活着,只不过世上哪有什么失败了不用承担后果的好事?我不过是不想污了我的地盘,待到期限一到,玉泉谷转到其它世界,他们便被我扔出去,是生是死,与我无关。」 这个讯息却是超出了穆星河的想像,他原本以为玉泉谷不过是平行空间的一个碎片,隔一段时间就会在这个世界里闪现,却没想到玉泉谷还连接着其它世界,这倒不像平行空间了,像个传送门,还是有房间的那种传送门…… 因此有些找不到出口的人,后来永远消失了,也大概是被扔到了其它世界,或者是自己懵懵懂懂走进了其它世界,竟然再也没有通过玉泉谷回来过。 他的这个处理方法也让人咋舌,不说那个世界的环境如何,一个人孤身到陌生的地方,几乎算是丢弃了他原有身份的一切,包括亲人朋友,甚至可以说是丢弃了许多原有的知识体系,种种兇险与辛苦不言而喻。 这世上确实没有失败了不需要承担后果的好事。 只不过穆星河需要的信息已经得到了,因此上面的推测虽然没有全然肯定,他也没有兴趣再问,他问的是另外一个问题:「那煞气呢,他们的煞气为什么会存留在这里?」 师夷光沉默着看向他,穆星河却也迎着他的目光,微笑道:「方才您对我的答案不满意,也是在追问的。」 师夷光万般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冷淡道:「玉泉之水性质特殊,可消融煞气。此地动物也能够吸食煞气,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会随随便便任你们在这里胡闹?」 这话说得十分含煳,穆星河却不好再追问下去——再顺杆子爬,师夷光怕是真的要恼了。 他点了点头,说谢过前辈,师夷光并不接受他的谢意,只说道:「你如今已经错了一道,剩下再错,估计就要命丧此处。」 穆星河「啊」了一声,有些讶异:「不四捨五入的吗?」 师夷光微笑:「我算学不好,这便不舍了吧。」 穆星河看着他的微笑,打了个寒颤。 这人真的很不高兴了。 之后穆星河再回答错一道,毫无疑问,再无生还可能,连丢到别的世界处理垃圾都没有机会。 穆星河眼珠子转了转,却是也跟着微笑了起来,他的眼睛蕴着黄昏的光辉,呈现着琥珀一般的颜色,里头带着明亮的光:「也行,反正接下来的问题,我不会错。」 「『镇剑石底下那个人为何在水底下』,」穆星河无事可做,移动着茶盏,茶盏之中水波荡漾,折射出几层夕阳的光来,「我记得下一个问题是这个,那么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和你刚才所说差不多,与煞气有关。他待在水深处是为了涤盪自身煞气,他煞气太强,因此外人的煞气接近他都会被他的煞气所夺,呈现出一种『空』的状态,因此他带着枷锁,你却说他不是囚犯。但他不是囚犯,却带着枷锁,是因为他的力量太强,必须设下禁制,免得忽然失控。」 师夷光没有说话,他的轮廓隐没在黄昏之中,一半柔软,一半晦暗。 穆星河当作是肯定,因此继续说了下去:「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待在玉泉谷中,与上一个问题也有关系,那人身在玉泉之下,神思全失,你待在这里有几分原因是你要看着他,等时光将他的煞气涤平,但大部分原因,是你这样待着开心,这整个玉泉谷天地都属于你,种药看灵兽,时不时还有些人类涉足,对你来说,总还是很有趣的。」
第158页 师夷光忽地笑了。那笑并不是像他之前薄烟似的叫人琢磨不透的微笑,却是春风一样的,轻松而快意的笑,他抬起手将茶盏中的茶连带着那朵小花一饮而尽,朗笑道:「世人皆说我痴情,说我求而不得甘愿枯守千年,却不知道我却是喜爱这里山水草木,野兽灵禽,此中乐趣胜过外面千山万水,至于他?他爱醒不醒,他洗他的罪孽,与我何干?」 他举着空杯子随随便便朝穆星河一敬:「这话我未与他人讲过,想来他们也会觉得我在逞强,却不知道,竟然会被我最讨厌那种人一语道破。」 穆星河跟着他的动作喝了一口茶,被他那句「最讨厌」惊了一下,然后又被他下一句话惊得一口茶呛在喉咙,咳嗽不止。 「——虽然你的确答对了,但你这个人的脾气我实在太讨厌了,你还是要死。」 穆星河震惊之下还想说「真的可以这样的吗」,对方已经在他没有开口的时候向他表现了真的可以这样。 穆星河感觉到凉意穿过他的肌肤,几缕微风拂过他的裤管——却只有裤管。 他的膝盖以下不知何时空空荡荡的,却好像一直本来都不存在一样,带着叫人毛骨悚然的诡异感。 可是穆星河现在还很清醒。他甚至能意识到对方这样做并没有真心想杀了他——那个人要杀他自然有更干脆更利索、叫穆星河察觉都察觉不到的方式,不至于慢慢地让他从下半身开始消失。 他想干什么? 带着几分恶劣的心思,想看他绝境时的表演? 先前穆星河与他谈条件,是基于对他个性的揣测,然而此时他的表现,却明明白白表现了他不喜欢这样的揣测——你认为我不喜欢滥杀,待人留一线余地,那我偏偏翻脸无情给你看。 但穆星河本性如此,到现在还在揣测他的想法——既然你想看表演,那我便好好表演给你看。 「好吧,这还真的,吓人得很,」穆星河把视线从自己的双腿上移开,十指交叉,若是他坐的凳子有个椅背的话,他几乎就要舒舒服服瘫下来了,他看着师夷光,面上还带着微笑,「嘿,人固有一死,我来之前也想过我不小心死了怎么办。」 师夷光看着他,也是微笑着的:「你这种人我很明白,没有把握,是不会涉险的。」 「对,但这是个机率的事情,哪怕我断定十有八丨九会成功,也会有失败的风险,」穆星河很果断承认了,他冲着师夷光眨眨眼睛,「所以我上山之前安排了后事,你要听吗?」 「不听。」师夷光断然道。 「不听也得听。」穆星河反正死到临头,也不怕得罪他了,话说得十分霸道。 穆星河慢条斯理地说:「我上山之前,做了一张符篆,那张符篆是非常简单的传信符,我把我知道的东西,都灌入了符篆之中。我知道的也不多,不过是我在入谷之前所收集的一些讯息结合我这些日子的见闻的整理,总结起来约莫是玉泉谷的出现规律、出现时间,出现在现世的具体位置,和未来百年间位置的预测,以及玉泉谷中出现的珍奇药材灵兽,玉泉深处沉睡的强者和煞气,还有能够实现人很多愿望的仙人大圣……」 他最后还笑嘻嘻地说:「你说我这张符篆,散布出去的话,比起那种武林传说中勾起万千腥风血雨的藏宝图,也不遑多让吧?」 春日的黄昏带着几分薄凉和湿气,分明是面临着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打倒的强者,他的身姿也单薄十分,可他的神情是那样的从容,仿佛万事万物都不曾放在眼里。 春日的微风,拂下几朵小花,落花的声音清晰可闻。 「你说的符篆……莫不是在这个人身上?」 却见空气忽然一阵扭曲,在空气剧烈的动盪之后,有个人从扭曲的空气中显现出来,黑衣墨发,手提长剑,正是钟子津。 穆星河见此变故,心跳骤然加快,身上也忽然变冷,但是他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想叫师夷光发觉一分,他朝钟子津招招手:「钟子津啊,想不到这么快又跟你再见了。」 钟子津那一瞬间神色中却还带着几分愕然,仿佛不知道是什么状况,但他很快让自己镇静了下来。 比起他的轻松模样来,钟子津的面色却可以说是很沉重:「你的腿……是怎么了?」 「可能是搞砸了,你可不要怪我啊,然后这位大能通过因果联繫之类的手段,找到了你,这次是我连累你了,」穆星河微微笑了笑,他瞧到钟子津的动作,又道,「啊,别拔剑,你跟他好好谈谈——对了,那张符篆送出去没有?」 钟子津闻言又将剑插了回去,只是手仍然握着剑鞘和剑把,未曾松开:「嗯,我故意露了破绽,他们拿走了,又用替身之术逃了。」 「很好,现在估摸着他们已经会合了吧,」穆星河双手支起来,只露出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在看着师夷光,「那些人和外边那些普通民众不一样,他们可是有备而来潜入玉泉谷,对玉泉谷有些事情知道的比我还多,比如玉泉附近有个迷阵,玉泉之水几乎可以致人死亡,然后他们要的也比我还多,可能是某样对修炼火属功法有益处的东西,也可能是某个人……?哎呀,这我就不懂啦。」 师夷光的神色终于是显现出一点真正的情绪来了:「你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凭我的能力自然可以轻松把你们都抹杀了。」
第159页 「我不需要好处,」穆星河把手放下来,拂了拂裤管,又觉得有些恐怖,移过目光去没有再看了,他漫不经心地说着,「既然都要死了,那我就要开开心心地死嘛,你放过他们,那你麻烦不断,给你制造麻烦,我开心,你不放过他们,他们死了,我也开心,这样不好吗?」 光线越发黯淡下来,穆星河的神情也是晦暗不明的,却唯独眼睛还凝聚着些微光芒,带着很明显的不服输和攻击性。 即使他所面对的是比他强大无数倍的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师夷光:喜欢猜是吧,让你猜个痛,别停—————— 说起来这一章有个式神在表演,现在斗技改翻牌模式了,对我来说唯一的好处就是,我终于可以把这个影后式神从仓库拖出来了…… 第77章 玉泉谷(十七) 师夷光冷冷道:「我记得我隐世之前, 《上清紫霄真法》是名门大宗所有, 你却分毫不似名门大宗弟子。」 「啊, 云浮派肯收我,是他们宽容大度,我待在云浮派, 是因为我一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云浮弟子,跟我是什么人没有关系。」 「夺舍重生之人,往往对这件事讳莫如深, 你倒好,随随便便说了出来。」师夷光说到这个,语气仍然轻描淡写,仿佛夺舍重生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事一样。 穆星河看了看钟子津, 听闻穆星河是夺舍之人, 钟子津的神色还是一如往常,感受到穆星河在看他,他还嘆了一口气:「怪不得你那么有钱,原来是可能活得比我长。」 穆星河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个人说得好像他活得长久一定会有很多钱一样,也不看自己是怎么随随便便就把自己卖出去的。他心情忽然有些愉快起来,同师夷光说道:「来到这个世界, 并不是我的选择, 进入别人的肉体生存,我也并不愿意, 这件事跟我没有半点关系,而我在这个世界这些时日, 从来没有亏欠过任何人,也没有做过对不住自己的事情,我爱说就说,这又有什么不对的?」 师夷光定定看着他,过了一会却又移开了目光,不再看向他,却是对钟子津说道:「我们来玩个游戏,如何?」 穆星河先前与师夷光对峙,即便师夷光总不按常理出牌,出乎他的预料,他也能一直很从容,此刻听到师夷光的话,心里却一个咯噔——这个脾气古怪的傢伙难道是玩游戏上瘾了吗? 然而师夷光并没有去和他玩猜题游戏,而是说:「你与他感情很好,那不如玩个友情游戏吧。」 他手掌微抬,却是又出现了一个石凳,示意钟子津坐下。 钟子津顺从地坐下,眼神还不住瞄着穆星河那慢慢消失的腿,那个大能态度不善,他竭力不让感情表现出来,却依旧是忍不住透露出几丝担忧来。 「万物有衡,想要得到什么东西,就得失去什么东西,」师夷光看着钟子津说道,「那我问你,你想不想以某种代价换他出来?」 「想。」钟子津答得斩钉截铁,十分坚定。 穆星河抬起眼睛看了师夷光一眼,没有说话。 师夷光却没有再提出什么为难人的条件,只是微微笑了笑:「不过先前我刁难过他,那就不再刁难你了,这次我给你的是,一个大便宜。」 钟子津听到便宜,神色却是更加警惕。 师夷光没有理他,只说道:「方才我追溯因果,知道你的一个师兄被我收走了,以你这个朋友交换,我可以把他放出来,你选谁?——我不一定要取你这朋友性命,只不过有时候缺一个药童什么的,帮我打打下手而已。」 穆星河是听明白了,这个大仙是想要以各种条件为砝码,称量他在钟子津心里的价值。可能他出尔反尔压根不会换,只不过钟子津是不知道他做过这种事的。 而师夷光提出的条件,不可以说是不诱惑的,夏胜衣是陪伴钟子津多年的师兄,穆星河认识钟子津大约只有一个月。而且穆星河在这里待着当大能的药童,或许机遇还比在云浮当个没有师父的弟子要好得多。 世上从不缺「为你好」而为别人决定的人。 然而钟子津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摇了摇头:「我选他。」 师夷光却未曾放弃,他手在虚空之中、石桌之上一抚,一把剑随着他的动作在石桌上显现了出来。 那是一把利剑。 剑刃锋利,清光湛然,有浓郁的灵气氤氲在剑身之中,它没有什么花俏的装饰,只在夕阳照射之下,呈现出一种薄凉的杀意来。 未被驱使已然是剑气纵横,是一把快剑,一把好剑! 「这剑虽算不上稀世神兵,却也是上品灵宝,世间难寻,以它来交换他,」师夷光缓缓道,「你觉得如何?」 钟子津却想也不想,摇头道:「剑客一生一剑足矣。」 师夷光两次被拒,竟然不恼,只是低头笑了笑,也不知道是笑钟子津的固执,还是笑钟子津的天真。 两人静默了片刻,师夷光终于开口,缓缓道:「好吧,我告诉你们一件事情,我看见你们的时候,还挺高兴的。」 穆星河知道他的恶劣脾性,因此这个人说高兴的时候,穆星河并没有觉得有半点高兴。 「你们都是天赋极好的人,机遇气运上虽然一般,但有些超出常人的才能,就已经是修真这条道上极大的幸运了,」师夷光淡淡道,「不过人皆以为天赋是极大的好处,却不知道背负天赋而生的人,以后的道路比旁人要难走得多。我自小便是个寻常人,天赋一般,费尽心思才进了一个大宗门,后来又因离经叛道被宗门逐出,世上无人容我,我只好独自修行。我自以为我的道路坎坷无比,放眼整个修真界没人比我更可怜,后来却见到那些自小就是天才的人们,不是修行止步不前,就是陷入心魔自我毁灭,他们经歷种种九死一生的劫难,难有生还,反倒是我这个普普通通的人,普普通通地修行,普普通通的进阶,却是将境界追上去了。」
第160页 穆星河与钟子津对视一眼——他能听出师夷光语气里的惋惜,又忽然想到钟子津许久不曾突破的事情来。 「从那之后我明白,天赋是上天给予的礼物,亦是不能摆脱之枷锁,天道在上,没有谁能白白占便宜,」师夷光眼神落在他们身上,轻轻一点,又很快移开,「你们两个实在般配得很,个个聪明颖悟,是那种境界能够一日千里的天才,偏偏身上背负着命运,未来定然劫数重重,非但可能有一天进境裹足不前,一个不慎还容易身死他方,实在是大快人心。」 钟子津听到这段话,神色忽地有些暗淡下来。 穆星河想要拉拉他叫他定下神来,略一思忖,却又放弃了。他清楚师夷光说这个自然不是光为了吓他们,更重要的应当还在后面。 师夷光此刻在看着钟子津,他眼眸幽深,仿佛玉泉深处那些布满煞气的寒水:「以我道行,我能窥破一些命运,也能从命运手中拉你一把,我非是以剑入道,不过剑术之道我略通一二,稍作指点,你就可突破好几道关窍,你本就有十分天赋,只需一些时日修炼,你就可以成为一代剑神。——以你的命运,来换他,如何?」 钟子津沉默了。 穆星河也沉默着。他开始捡起桌面上掉落的小花,聚到一处来,摆成了方的,又过一会将稜角去掉摆成圆形,玩了一会他似乎觉得十分无趣,全数打散,望着天空。 不知何时,黄昏之时已经接近结束了,苍茫的天幕拉了下来,四野都笼罩在暗色之中。林中有野兽走动,擦过低矮的灌木从,发出细碎的声响。 而后丨庭院门口的石灯笼忽然无火自燃,有微弱的光无声蔓延过来,勾出了师夷光的轮廓,却把钟子津浸泡在这微弱的温暖之中。 钟子津忽然笑了,他缓缓道:「还是他。」 穆星河霍然放松下来,用他那还未消失的手重重击打了一下钟子津的肩膀:「好钟子津!」 钟子津沖他笑着,神色里毫无放弃了重要东西的阴霾,只是带着一些对他的担忧。 穆星河懒洋洋靠在他的身上,慢悠悠地说:「钟子津啊,你知道你错过了什么吗?你错过了唯一一次不选我我也能原谅你的机会——毕竟这一次的死是我作的,你不选我我也毫无怨言,但是以后你不行,你今日选了我那一刻,便是我的朋友,我朋友是不能背叛我的。」 穆星河在他身上微微侧了侧头,看着少年有些发怔的神情,眼底是灯笼中的微光,语气果决:「自此以后,还有这种情况,你若是敢放弃我,我能活下来,必然先杀了你,再杀叫你选择的人。」 「不会有那一天的,」钟子津转过头来看着他,神情柔软,目光坚定得如同山崩海倒都无法叫他动摇一分,「你说的,要杀一起杀,要死一起死。我要是抉择不下,我们先一起把那个人杀了再说。」 他们在那里彷若无人地讨论着杀杀杀,师夷光此时忽然嘆口气,却是万般厌倦的模样:「……真是叫人厌恶的友情游戏。」 他话语刚落,穆星河身上那些残缺的肢体很快重新长出来,一切如常,仿佛是从来没有消失过的样子。 师夷光身后的石凳不知道何时变成了石椅,还挂着锦裘,然后师夷光就那样从容地、舒舒服服地倚靠了下去。 「那么你现在什么都没有,」师夷光第一句话是对钟子津说的,第二句话却是转向了穆星河,「愿赌服输,我知道你刚才一定骂我出尔反尔了,说吧,你答对了四道问题,想要做四件事?」 穆星河此时也不清楚此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不过无论如何,他的机会也只有那么一次,于是他坐直了,正了正色道:「第一件事,是我要两个人,一个是他的师兄,一个是一个穿红衣服的年轻人。」 「可。」 「第二件事,我知道现在找出去的路早已来不及,所以请直接送我们出去,焚天宫那帮人出去在哪里,就送我们到哪里。」 「可。」 「第三件事,给我一株怀梦草吧。」 结果一向答应得利落的师夷光此刻却没有立刻答应,反倒是嗤笑出声:「小小年纪,没情没爱的,要什么怀梦草!」 穆星河是想起来了,这怀梦草,在他们那边的传说中,怀此物入睡可以梦见想见的人。穆星河这个纯情少年忽然提出要怀梦草,听起来确实有些奇怪。于是穆星河只好干笑着解释道:「不是我想要怀梦草,是我一位炼器的前辈托我入谷寻找。」 「你应当是找也找不到了,兵行险着直接上山问我要,早想好了的,」师夷光冷淡道,「罢了——你找我恰恰是找对了,即便是玉泉谷这样的地方,怀梦草也不过一年能生长一棵罢了,很不幸,前几日就被我摘下来了。」 穆星河「啊」了一声,满脸失望。 「不过这一年半载的,我也不在乎,给你便是。」师夷光看也不看他,低头从袖中取出什么,直直掷了过来。 穆星河下意识接过,只见那是一株红色的蒲草一样的东西,还结着蜡烛一般的花穗,带着幽微的香气,正是他寻找许久的怀梦草。 穆星河小心翼翼包好收入自己储物袋之中,站起身来:「如今事情已了,我怕夜长梦多,劳烦前辈将我们送出去,还有第一件事也请不要忘记。」 「等等,」师夷光忽然道,「你还有第四件事未作要求。」
第161页 「我暂时没什么想法,不如下次有机会进玉泉谷的时候再提吧。」穆星河笑了笑,他确实没有什么想法,而且此人性格古怪,他也不愿意多占什么便宜。 「我不喜欢欠人人情,你若有要求最好现在就提,过阵子我就当不算数了——莫非你真不想我给你指点迷津?你的命途,可并不比你的朋友顺畅。况且,你也真的能眼睁睁看着你的朋友未来陷入险境?」 穆星河舒了口气,却是摇了摇头,微笑道:「我的命途,我自己来掌握就好,别人的命途,哪怕我是以朋友的名义,我都不该干涉。」 钟子津并不关心他们的对话,自从知道事情已了,便在擦拭着自己那柄镶金缀玉的大宝剑。 师夷光闻言怔了怔,不知想起了什么。 片刻之后,他说道:「我不会直接送你出去,你把玉泉谷泄露出来的事情,你自己解决清楚。」 「那很简单,都杀了就行,」穆星河道。 此事叫他不舒服那么久,因为各种阻碍一拖再拖,终究还是到了决断之时。 第78章 r卡集结·前哨战 师夷光怎么也不肯直接传送穆星河和钟子津到焚天宫那些人所在之处, 说是跟他们说话太累, 懒。穆星河只好同钟子津下山了, 钟子津离开那里,终于可以好好跟穆星河说话,噼里啪啦说了一阵他英勇机智将符篆送出去又不降低格调的故事。 然后又突然嘆息道:「那个高人还真不好打交道, 难为你跟他谈条件了。」 「对啊对啊,」穆星河数着手指,「你说我都是为了谁, 你出去可得好好犒劳我,上次那个狼肉啥啥啥就不错,我还想吃烤鸡,酱子肉, 水煮鱼……」 穷困潦倒的钟子津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郑重其事道:「唉,你太厉害了,我决定把你变成我心里第一位的道修。」 「……其实我想问很久了,你那个,所谓的原来最敬佩的道修,到底是谁?」 「我不告诉你, 」钟子津应答得飞快, 「你们道修有共同语言,等下你先跟他搭上关系了, 我会嫉妒的!」 「你有病吧!」穆星河骂道。 两人一路乱七八糟地说着话,伴随着无伤大雅的吵闹, 结果在山下碰上了一个人,叫他们一秒闭嘴变严肃。 那人红衣猎猎,眉头紧皱,在斜道下边抬头看着他们。 穆星河见到他比钟子津更为意外,静默了一下,开口道:「你怎么在这儿?你门派那些人不要了吗?」 那人淡淡道:「你能从歌谣里发现端倪,我就不行么?焚天宫进玉泉谷,事有紧急,我遣他们即刻离开,入口一打开就联繫门派。」 穆星河稍微想了想,把他没说的话补充出来:「其实你是不太放心,找了个理由叫大家离开,自己去找你们那个小少爷了吧?——你别担心,他会出来的,虽然我也不知道出来会在外面哪里,但都那么大的人了,肯定会找到路回家的。」 那人有些被说中心思的难堪,脚步停了停。他又很快回过神来点了点头,神色依旧是原来那般严肃又冷漠,仍往前走去。显然还是很不信任他们的模样。 「那位大能刚才被我们弄得有些不爽,你现在上去,估计他不会见你,见了也难讨好,」穆星河懒得多说,朝他摆了摆手,「你若是吃了闭门羹,记得跟他说你和我认识,拜託他送你出来,剩下的时间没事的时候,去砍几个焚天宫的,或者安排一下你们的人。」 穆星河也不知道他听进去没有,听进去多少,等他说完的时候,那个人的身影已经是越离越远,穆星河转过头同钟子津嘆气说:「想不到那么冷静的人也有不冷静的时候啊……」 「你倒是一直都很冷静的样子嘛。」钟子津说。 穆星河一把揽过钟子津的肩膀:「哪来的冷静,跟你去冒那种险就很不冷静了,来吧,你说说,我们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在谷里杀了他们,他们并未真正身死,不过在玉泉谷规则之下会被传送到别的世界,无法再危害到我们,二是先在谷中拖延时间,等到出去再下杀手。」 钟子津想了想,他的思路很清晰:「必须切切实实杀掉他们,第一,他们只是传送到别的世界,并非没有回来的可能;第二,我听说那些高阶修士大多都在别的世界游歷,因此即使在别的世界,可能也会有瀛洲、云浮的人,我们信息未曾传达已留下祸害,这样处理不可取;第三,那位前辈方才没有立刻送我们出去,而是叫我们现在去解决,恐怕有别的缘由,因此我们只能先去寻他们,而后再拖延时间,出谷清理掉他们。」 「诶,你之前一副没有听的样子,结果都听进去了嘛,」穆星河笑道,「这样的话,你和焚天宫是老对手了,跟我说说他们的事呗?」 焚天宫是南地魔宗,早前因为一些事端,焚天宫的人杀了瀛洲剑派的一个低阶弟子,他们本以为不算什么,却不想瀛洲剑派与平时他人所见的瀛洲仙派大大不同,满门护短,哪怕是低阶弟子的性命也会倾力去讨回公道,焚天宫又是杀一还十的门派风格,这两个门派无巧不巧凑在一起,梁子便越结越大。 焚天宫传承自上古血魔宗,以血为载体施展各种功法,在门派发展过程中融合了一些火性功法,因此他们的功法在魔功一向的诡异莫测之外,又多了几分火性的激烈狂躁。他们之前碰见那个马车上的人名叫蔺离,是焚天宫的结魄期强者。
第162页 穆星河「啊」了一声,道:「结魄期也能收徒弟了吗?我们云浮的师兄好像炼魂了都没有收徒的。」 钟子津冷笑一声:「别人收徒是为了传承为了指点后辈,但焚天宫的收徒是为了『用』,用他们的鲜血,用他们的躯体,增强自己的力量。」 穆星河思考了一下,又问道:「那怎么会有人去愿意当徒弟?」 「当徒弟自然也有好处,特殊的本领,功法,掠夺的资源,」钟子津道,「而且徒弟反过头来吞噬师父的事情也是有的,两人相互利用,彼此心知肚明你情我愿的,那是他们那边的规则,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 穆星河点点头,觉得有道理,又听钟子津说了下去。 蔺离是有些名气的魔宗强者,两派有不死不休的仇怨,但钟子津是凝脉期,他是结魄期,蔺离在外面杀他有以大欺小的嫌疑,麻烦太多,所以他们并没有交过手。钟子津从江湖传说中听过他一些事情,能大概判断他的战斗特徵。 他的成名之战是他还在凝脉期的时候,千屈海上,一招杀死当时声名巅峰的凝脉期强者樊绍钧。 三年之后,他站在凝脉期巅峰上,被一个结魄期的修士重伤,随后带伤潜伏数十日,寻到机会,趁其不备,杀死了那个结魄期修士。那个结魄期修士因为以大欺小,也无人敢替他出头。 又在几年之后,他被本宗的另一派系围困于危崖之下,面临十数人围攻,他竟藉此突破到结魄期,一举杀出重围,从此之后,名震魔宗。 「很强,而且运气也很好。」穆星河听完评价道。 「嗯,其它人在我看来不值一提,但是蔺离却结结实实是个可怕的人物。」钟子津说道。 这两个人自顾自讨论着,仿佛说的不过是路过随手要收拾的地痞流氓,而不是境界高于他们的强者。 半天之后,穆星河仿佛才想起来:「对了,那么境界压制怎么办?」 「学会面临恐惧和威压,本就是剑修必须要做到的事情,剑意从来绝处寻,我要习惯。」钟子津说。 穆星河笑起来,他实在喜爱钟子津这样无所畏惧、快意果决的模样:「好,我也要习惯。」 穆星河知道焚天宫的人在哪。 玉泉谷的地形他早已看个大概,否则也不能那样有恃无恐画个什么玉泉谷地图,打算做成藏宝图之类传播出去。若焚天宫的人所求不多,那他们或许在玉泉水泊外围的木阵之中,若他们所求甚多,那十有八九在玉泉之下。 不巧,他们想要的很多。 玉泉深处。 寒水纵横之中,竟有很微弱的火光。 ——究竟是什么东西会在水下焚烧? 那是一个人。一个正在水中被燃烧的人。 在水上,镇剑石旁,许多人低头看着水下,已是夜晚,光线昏暗,那些人的容颜也看不分明,只有一些黑嗦嗦的影子,在微弱的、不稳定的火光中跳动着。 在那被焚烧的人旁边,是一处水牢,牢中人依旧是坐着的姿势,一动不动。 然而一片晦暗不明里,却有清晰可见的黑气,在不断涌动着,由水底,盘旋在那些人的上空,最后落入一人的手中。 「诡道参连,煞气引体;真火幽明,诸天运尽。」 那些声音从人们口中发出来,模煳万分,只剩下许多意义不明的音节,在空气中颤动。 然而此时,手握黑气的人,声音却是万分清晰的:「玉泉谷的隐秘已然揭晓,蔺某此番求前辈煞气之精,若是事成,七年后,定然救前辈出去。」 无人回应,只有身边的念诵之声,犹然不绝。 「若此人甦醒于焚天宫,焚天宫纵横此界指日可待!」 他的话音落下,那些模煳的语声仿佛又换了个模样。 「无明离火,血铸残躯;诸天万界,唯此神宫!」 语声细碎如同幽火,声音的波浪犹如烟雾一样缭绕在夜色中,叫人不寒而慄。 长夜寂寂,仿佛只有这幽幽的语声,如同鬼魅一般在林间水上、满地芦苇丛中穿梭着。 只是此时,却有一个清朗的少年声音破坏了他们的气氛:「水下人体烧烤?我跟你说,这样不行的,你们这是违法犯罪,要被警察叔叔抓起来的。」 那是说话的是一个身形单薄头髮散乱的少年,临着夜风,立在镇剑石旁的高坡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而另一个少年,抱着剑,静静站在他的身侧。 是夜,水寒风冷。 那道声音刚落,只见空中燃起了幽幽的蓝色鬼火,映照出那两个少年尤带青涩的轮廓。 那些喃喃诵念之声停歇了。只有风微微擦过树叶的声响。 蔺离迅速将黑气印在自己手中,抬起头来,微微一笑,他好事被阻,那笑里竟然还带着十分的从容:「先前没有余手……莫不是你们还当我怕了?」 「不敢,」穆星河微笑,「只不过是我也没空而已。」 蔺离却懒得和他磨嘴皮子,叮嘱众人道:「立杀于此。」蔺离再不看他们,而是伸手继续凝聚着黑气,显然是不把他们当一回事。 而当蔺离话音落下,只见黑影涌动,却是如同潮水一般,涌向了钟子津与穆星河! 更多的,是涌向穆星河——他们能够看出来,穆星河不过是刚踏入凝脉期的水平,且还是就在前一两天内,境界未稳,欠缺良多,最好诛杀!
第163页 穆星河面对如此攻势,立于夜风之中,却是丝毫不见惧色。他转头看了自己的伙伴一眼,钟子津会意,却是直直从高处跃下,剑光微动,指向的是人群中心的蔺离! 他来势汹汹,蔺离却是伸手便阻开了他! 只是钟子津一走,穆星河便是形单影只立在一处,两人被那些面目模煳的焚天宫弟子隔开,此时若是对穆星河下杀手,非但穆星河本就无抵抗之力,如此距离形势,那个棘手的钟子津也回护不及! 一念至此,杀机已现。 有暗色的火光,在人们之中闪动,袭向穆星河! 穆星河依然站在那里,看着他们的动作。 他这般的从容镇静,叫人心生诡异,不久之后,人们忽然明白了诡异之处何在。 在他旁边的阴影中,站立着一个面貌混沌不明的、却又巨大而沉重的生物。 那是一个身披厚重铠甲的生物,面容可怖,两双眼睛在混沌中呈现出一种没有焦点的亮色来。 是穆星河的式神,兵俑。 兵俑是一个r卡式神,一个横行于各种竞技场战斗中的r卡式神,他有着和天邪鬼赤一样的嘲讽能力,然而他的嘲讽却是群体嘲讽——强制所有人对他使用单体普通攻击! 他以拳击打胸口,伴随着铠甲与石头的粗重声响,他的身体也短暂化为石头的色泽。与此同时,焚天宫诸人——甚至连同远处的蔺离的动作都生生止住了,他们的动作生硬地停住,却是转而纷纷地攻向兵俑! 而穆星河这时才第一次看到蔺离出手。 他出手极快,穆星河甚至连看都没看清,只见到一道黑红火焰袭向兵俑,他尚未反应过来,兵俑血量已然下去一半,这道被控制下的攻击竟已有如此威能! 蔺离出手过后,焚天宫众人的攻势也如潮水一般涌来。他们已是被兵俑的嘲讽所控制,使不出什么大本事来,给穆星河造成的压力其实不如何,奈何他们人数众多,众人围攻之下,兵俑以他自己的身躯去承担所有伤害! 穆星河已经不是原来的穆星河。 此前他只能召唤n卡,n卡他练到五星已经仁至义尽,但是如今他却有不少六星r卡式神,兵俑就是其中之一。六星的式神的强度已经高出这样的平常人不少,他的兵俑承担了如此多的伤害,虽然状态在不断下降,但竟然还没有到准备消散的地步! 而且穆星河早已是有备而来。 他知道此战不易,即使是第一次使用r卡战斗,他也使出了五式神的满编制。 他甚至带了两个治疗系式神。 式神们血量节节下降。 这片幽夜里忽然响起了铃铛与手鼓的声音。那声音万分清脆,带着叫人神思清明、气息通畅的奇异魔力,鼓声之中,一道纤细的人影在翩翩起舞,隐约看到她挥动的袖袍间有蝴蝶鳞片一般的些闪光。 微光伴随着她的动作从手鼓之中溅射到一个人的身上。 那是穆星河的一个治疗式神,蝴蝶精。在阴阳师这个游戏中,有许多治疗式神,每个式神都有其特点,而蝴蝶精的特点是固定比例的回覆以及低血量救急——队友血量损失一定比例的时候,她的速度就会增加,飞速跑上来为队友回復。 而穆星河给蝴蝶精配置的御魂是一套高速招财猫,那是一种能随机在自己回合内产生鬼火的御魂——这套御魂配速本身就极快,加上蝴蝶精的救急提速特性,即便是不需要技能救急,她所能产生的鬼火也是源源不断的。 穆星河能感受到鬼火的产生,但面对如此的压力,他依然没有打算使用鬼火治疗他的兵俑。在阴阳师里,他擅长的始终是后手或者中速——放弃先机,判断局势,谨慎地利用鬼火资源,后发制人。 他手捏法诀,有符纸浮空而起。 言灵·生! 符纸消散以后,树丛之中,响起了仿若贝壳开合的声响。这声音本来很轻微,但因为响起得万分诡异,叫人不得不留心。 微弱的光线下,他们看见一个少女,坐在贝壳之中,贝壳上竟然还生着几枝粉樱,垂落下来。少女的容颜也如同樱花一样动人,手上一把摺扇半开,遮着自己一半面容,含羞带怯地看着他们,然而那贝壳之中的少女下半身生着一条鱼尾,宛若鲛人。 在众人愕然之际,穆星河俯下身去抚摸她的贝壳:「好久不见,我的椒图公主。」他手指半穿过贝壳之中,少女仍然执着扇子,毫无知觉的模样。 穆星河也毫不在乎,对他而言,这不过是一组数据,然而叫他愉快的是,这是一组十分强力的数据。 椒图是他的主力式神,也是他早期就升到了六星的式神之一,她拥有着这个游戏中独一无二的分摊伤害能力,她的技能是将所有队友的生命以涓流连结起来,被连结的队友受到的伤害分摊给所有被连结的队友。也就是说,假如穆星河要承受一次致命伤害,只要他被椒图以涓流连结上包括他在内六个对象,那他所受到的伤害不过是六分之一,不再致命。 这种平摊伤害的强大能力,曾经是所有只具有单体伤害能力的阵容的噩梦。 椒图与兵俑一样,是一个r卡式神,椒图涓流的特性配合兵俑群体嘲讽的能力,可以极大减少队伍压力,这是一对黄金搭档,曾经横行协同斗技的铁三角之二。 椒图的行动回合终于到来——在现实中,虽然已经不是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的回合制游戏,但御魂的速度仍旧影响着他的式神的出手速度和出手次序,他的椒图原本速度比兵俑要高一些,但由于鬼火的制约,他在路上已然调整过了椒图的速度,宁愿叫椒图的行动缓下来。
第164页 他为的就是这一刻! 少女矮下身子,贝壳微微闭合,以椒图为中心,有几道水流一般的线条系在了他们身上。 那便是椒图的涓流!在兵俑的嘲讽下,几乎所有人都只能使用单体攻击,而椒图正是单体攻击的克星! 涓流连上之后,一切的节奏终于在他的掌控之中。 至此,穆星河的防护阵容,方才初步形成! 焚天宫诸人的攻势仍未停下,蔺离发觉到穆星河的古怪之处,也打算抽出手来处理他。然而穆星河之所以叫钟子津离开他,不为什么,就是为了干扰蔺离! 他不求钟子津击中蔺离,只希望钟子津给蔺离找点麻烦,以及,让钟子津好好保存自己的状态。 钟子津的剑法极好,他的战斗思路也是极为清晰,穆星河只是简单给他传达了这样的一个意思,他执行得就可称完美,蔺离的动作只是一变,他的剑就架上去了,而蔺离反手想要驱逐他,他又已经迅速地退开。 因为钟子津的协助,穆星河即便面对如此强大的对手,依然在不受干扰地指挥着他的式神。 他的第四个式神与蝴蝶精一样,是个治疗。 蝴蝶精已经是个小女孩的模样,他的下一个式神却比蝴蝶精显得更为年幼。她生着小女孩的样貌,双手的位置却是生着繁盛黄色羽毛的翅膀,双腿的位置是一双纤细的鸟爪。 那个鸟一样的小女孩双手微抬,无数细小的羽毛聚拢起来,向上升涌,然后落到式神们和穆星河的头上。 蝴蝶精只是单体治疗,而这个式神,使用的却是群体治疗。 那些羽毛降落的一瞬间,温暖的气息环绕在穆星河以及其它式神旁边,在不断受压之下,兵俑已经显现出半透明的样子几欲消散了,经她这样的动作,竟然又恢復了过来。 然而她使用过这个技能过后,她的样子却变得有些虚弱起来。 这个式神名叫童女,大概是一种为献祭而生的妖怪,她的技能也与献祭有关,名为命之献祭,她是将当前生命的一部分献祭给队友,供队友恢復生命。她的技能会损耗自己的生命,因为这个技能的特性,穆星河带上单体恢復的蝴蝶精,蝴蝶精不仅能为她抬升血线,还可以一路保持着极限的高速,促进鬼火的循环。 穆星河这个布阵,意图非常明显,那就是:拖延时间,苟活下去! 他的兵俑出手频频,焚天宫的喽啰们一直处在嘲讽之中,没有一刻是清醒的,只能不断机械地击打着兵俑,时不时还陷入眩晕之中,几如一些没有意识的傀儡。 那些人里边唯独蔺离能摆脱兵俑的控制,然而钟子津却十分烦人,不住纠缠着他。 钟子津只骚扰,并不进攻,因此并没有给蔺离留下半点破绽,蔺离如果想对付他,只能抽出全部的精力来,停止手上的动作。但蔺离即便是面临这样叫人恼恨的境况,他也竭力没有停下来,可见他做的事情是多么要紧。 然而钟子津的悟性十分可怕,他甚至猥琐猥琐出心得来,在骚扰蔺离的同时还有空腾出手去,砍几个焚天宫弟子,穆星河若不是忙于面对场上的境况,几乎都要给他打个call了。 焚天宫的弟子在钟子津的利剑、兵俑的嘲讽下不断损耗着,只是魔宗弟子素来逃跑有方,有各种替身之术,即便是这样的情势,蔺离也懒于插手。 但最可怕的不在于钟子津的猥琐战术,也不在于穆星河的不间断的嘲讽和回復,而是穆星河竟然在这样的情势下,还带了一个输出式神。 一个只为针对他们这样的人的输出式神。 ——巫蛊师! 其实无论是r卡,sr卡,ssr,它们的能力并不决定于自己的稀有度。当它发挥出最强大的威力之时,永远是它们针对住对方的特性之时!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到这里这个副本也算是完了,你们看嘛,这个副本还是很简单的,不会有性命危机,统治这里的人也差不多算是个有原则的好人…… 第79章 妖法 这是一个穆星河在游戏早期练出来用于应对敌方的復活的式神, 他的技能是将蛊扔向敌方群体, 被蛊附体的敌方目标阵亡后灵魂仍被蛊控制, 成为巫蛊师的傀儡。 穆星河当年练出这个式神之后,发现效果并不理想,遂将巫蛊师丢进了仓库。先前他看到焚天宫中人逃跑的手段, 忽而想起这个已经盖了几层灰的式神,将他从仓库里拿出来,取得了超出他预料的好效果。 巫蛊师虽然长期被穆星河冷藏, 但好歹也有五星的星级,输出总归还是可以一用的,在穆星河的鬼火还有余裕的时候,他的蛊不断种在焚天宫弟子们身上, 配合钟子津的行动, 那些人终于是被损耗着倒下了,且再也无法使用他们所擅长的替身之术、重生秘术——他们一旦耗尽真元或是被击中要害,重新站起来的时候,他们已经不是他们了。 他们变成了被蛊虫所操控的怪物,茫茫然地攻击着自己原来的同伴。 天尽头忽然有一丝亮色漫了上来。 时间不知不觉,已然接近破晓。 在这漫长的战斗中, 钟子津不断退避和骚扰, 竟然不见疲态。穆星河仗着椒图的保护、兵佣的嘲讽和两个治疗不断回復,依然万分从容。 钟子津伤不到蔺离几分, 这战场上唯一的变化不过是焚天宫弟子越来越少,甚至有时候兵佣压根不需要使用群体嘲讽。
第165页 蔺离瞧见此时境况竟不在他掌控之中, 终究是停下了动作。 那一剎那无数黑气涌于他的右手之中,为他的右手覆上一层铁灰似的颜色。而覆上去那一瞬间,又有几丝红色的流光涌动。 钟子津看着不对,几乎是立刻就前去阻止,然而蔺离此刻心念已决,再不如方才一般瞻前顾后左右为难,左手一张,一只血色大鸟带着至为精纯的真气,向钟子津扑去。 钟子津下意识后翻躲避,可那大鸟带着的真气远在他的体型之外,大鸟翅膀之下气息血腥的厉风扫过,纵然是钟子津这样的修为,都要动作不稳,为卸除力道不得不退出很远。 站定之后,钟子津的面色是煞白的,他如此小心,竟然还是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蔺离忽地轻嘆一口气,带着几分讥讽,慢悠悠道:「你们当真以为我只有这点本事?——我原想正事做完再收拾你们这些杂碎,可惜你们是自己一意寻死。」 他说话间,无数凌厉的气息朝他们压了过来,穆星河心跳骤然加快,手几不可见地在颤抖。——这原来才是结魄期强者的力量! 蔺离手上真气还在运转,甚至还有后招! 然而此时,忽然有一道火墙从地面升起,阻挡在钟子津的面前。 穆星河循着真气的轨迹望过去,只见他们来时的山道上,微茫的晨光之中,有那么一个人,一身红衣,分外显眼。 穆星河轻轻舒出一口气,笑道:「这位大哥,你怎么来了?」 那人却不理会穆星河,冷漠道:「分明是你故意留下痕迹叫我无事寻来,何必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穆星河嘿嘿一笑,还待说些什么,却忽地感受到周围的气息开始四处流动。 这样的气息流动他之前也有感受过。 如此危险的时候,穆星河的选择竟然是一只一只地把自己的式神收回去。 与此同时,天地的气息在不断涌流,土地上升,水面下降,山峦凸出,沟壑填平,四面景色在不断变幻。 不知不觉中,七日已到,此刻这般变化只说明一点——是要开谷了! 蔺离却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一张符纸朝他们掷来,钟子津反应十分之快,一剑就将符纸划破,那符纸被划破竟没有因此失效,而是爆裂开来,猩红色的粉尘瀰漫在他们之间。 蔺离的面容已经看不明晰,只隐约听到他低低地笑了:「原来你们这样做是在拖延时间,以为开谷了,出了外面了我便不敢杀你们?笑话。」 是了,在外边,蔺离若是动手了,便是以大欺小,更是落了魔宗弟子伤害名门正宗的口实。只不过蔺离既然是魔门中人,又怎会在乎这些?爱杀便杀,后果日后再论! 穆星河一手按住了心脏,威压之下,他的心脏一直在砰砰跳个不停,怎么也抑制不下来,但是他此刻依然保持着微笑,语气中也有几分愉悦的笑意,他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颗小虎牙,带着分外的恶意:「不是的,我们正是为了拖延到出谷,去方便杀你。」 天光已是破晓。 暮春天气,清晨还带着点微凉,微弱的光线穿越不断变幻的景色照过来。 初时穆星河还能看到水泽之中升起的薄烟,听到林中异兽因为变动而发出的低吼,然而片刻之后,四周风景急剧变化,只有那猩红色粉尘越发浓郁,裹挟着粉尘之中的人们去往不知何处。 即便如此,穆星河也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他看着周围疯狂闪过的溪流与树木,山谷与草地,心下忽然有了个猜测——这大约是个与咫尺千里符差不多的传送之术,无怪乎蔺离当时还不慌不忙身在玉泉谷深处,原来他也是有依仗在身。 这人打算连带着他们一起出谷,看样子其实已经是杀意已决。 穆星河还在思考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却忽然眼前一黑,然而不过弹指之间,他的眼前已是重放光明。从所见的植物类型、灵气密度判断,他们已然是出了玉泉谷。 如此高效的出手,这一次的传送应当来自师夷光。 穆星河举目四望,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他和钟子津,也包括蔺离和那群半死不活的焚天宫门下,甚至是后来来到的那位红衣大哥也被传送到了这里。 而这附近竟然人很多。带着晨雾的树林里、平地中影影绰绰地可以看见许多人,或站或坐的,看不明晰。他们被这忽然的变化惊动了下,反应却没有太大,好像早有料及,约莫是前来接引出谷之人,或者是单纯看看热闹的,总而言之,至少是知道玉泉谷的事前来等着的。 而不出片刻,穆星河身边又出现了两道人影,一个身着红衣,跌坐于地,有些茫然地看着周遭,另一个手持巨剑,原本是闭目养神的,此刻忽逢变故,微微睁开眼睛,神情有些疲倦。 那正是穆星河问师夷光要的红衣少年和夏胜衣。 红衣少年看着周围,几乎是立刻跳了起来,指着穆星河道:「你你你你——用了什么妖法!我要回去告诉我父亲和兄长!」 穆星河一直在观察着四处情况,见蔺离因为这意料之外的变化稍有分神,自己也微微放松下来,趁机恢復。他听到红衣少年的话,不由瞥了一眼站在一边的另一个人,回道:「我我我我才不怕你告状呢。」 少年这才发现他所提到的另外一个人也在附近,顿时梗住,说话时已带了几分鼻音:「……兄长!」
第166页 被他称为兄长的青年皱着眉头朝他走过来,他的语气可以称得上是十分严厉的:「你知不知道,你给我们带来了多少麻烦?」他语气如此冷漠,但是神情却很显然是比之前放松许多,手也是十分熟稔地为对方拍去身上的尘埃。 少年没有领受到这样的好意,鼻音更重了些,又带着怒意道:「跟我无关!都是因为那个人!是他——」 他指着穆星河,青年却是打断了他的话,冷漠道:「你若有他一半会看人眼色,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此番入谷因你差点一无所获,如今还想推卸责任,回去在禁闭室好好反省七日。」 少年瞪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置信,面上红一阵白一阵,愤怒有之,不服有之,屈辱有之,最后颤抖着只说了个「我」字,先前在穆星河面前如此跋扈的少年,在他兄长面前竟然连个「不」都不敢说。 穆星河见此番算是对那苍离派青年算是有交代了,自己承诺已了,便不再注意他们。 蔺离并没有打算给他们叙旧的时间,他甫一判断出状况,当机立断对他们动了手! 穆星河一直分神注意着他,几乎是在对方动作的一瞬间,立刻就将言灵·守展开,——非战斗状态下,有些技能是对其它人有作用的,他不清楚战斗之中是否还能保护钟子津,所以他趁着自己还未进入战斗状态,将钟子津他们守护住。 然而蔺离的动作,指向的却不是他,竟然是自己的手下们——那些半死不活的焚天宫弟子,在蔺离的动作下,顷刻之间消融了! 惨叫声中,那些血肉竟然都如同高温下的铁一般,融落于地,地上只剩下一片片血泊,最后连成了一片猩红粘稠的血池,间或还有几根森森白骨,冒出一截来,叫人心惊胆战。 原本那些围观的人看见如此惨状,纷纷疾唿而逃,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被盯上。只有几个大胆的,还偷偷潜在树后观看。 穆星河虽然还不清楚是什么情况,但是当机立断,开始盘算起自己此战中需要的式神——穆星河知道,到时候真动手了,蔺离对他的境界压制定然极为恐怖,他那些术法或许没什么机会使用,只能依赖自己的式神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那个有奖竞猜,答案下一章就能揭晓啦!! —————————— 唉/(ㄒoㄒ)/~~最近我可是疯狂赶进度暴走更新了,结果非但没人夸奖我,看的人还越来越少…… 第80章 r卡大作战(一) 穆星河还在思考对策, 忽地听到了夏胜衣的声音, 带着许多的疲倦和自厌:「焚天宫镇派术法, 血尸化煞之术——将生灵活祭成血坛,利用这种不甘的煞气与生灵原本的部分能力,强化自身。这术法不仅折损他手下人手, 还会损耗不少真元,小师弟,他此番是非杀你不可。」 钟子津没有应答, 已是一个箭步挡在穆星河面前,是一个标准的防护的姿态。 穆星河没有回头看夏胜衣的表情,只听到一声嘆息:「我陪你抵挡一二,你应当不会当我故意寻死吧?」 钟子津微微低下了头, 掩过那一瞬间极其复杂的情绪, 蛾而他復又抬头,语气果决:「我会协助你。」 这句话钟子津说得很简单,穆星河却能知道这之中包括的是何等重责,面临强敌,钟子津想要保护他,也想要防止夏胜衣刻意寻死, 或是还想要杀人。 穆星河想对钟子津说不必勉强自己, 然而他自己也明白,若是自己面临如此情况, 即便知道勉强,也会竭力而为, 他只是拍拍钟子津的肩膀,低声道一句「你尽力,后边还有我在」,便走上前去。 天色渐渐明朗起来。然而在玉泉谷之外,却是半点阳光也无。 灰扑扑的阴云伴着雾气覆满了整个天空,那几乎是要下雨的模样。 地面上满是血,染得外围的土地都有了些触目惊心的红。穆星河从血色中转过视线去,蔺离也在看着他。 这个时候,蔺离那双铁灰色的手,黑色衣袍之中血色的纹路,显得分外明晰。 有源源不断的威压从他身上传递过来,压得穆星河几乎透不过气来,心跳加速,身体竟然都仿佛被抽去了力气一般,手已经颤抖起来。 果然如此! 穆星河闭上眼睛,沉思凝神,五张符纸齐齐掷出。符纸在空中燃出蓝色的火焰,化为青烟落在地上的时候,已经是五个式神的模样。 穆星河下意识地用手按在左胸上,感受那几乎要冲破胸腔而出的心跳。 看着蔺离,蔺离也在看着他,那眼光其实没有多少憎恨,甚至还有几分的淡然,仿佛只是在看挡路的垃圾而已。 他确实没有必要把穆星河看在眼里。 穆星河之前的行动的确有些奇怪,但也不过是一昧防守罢了,那意图很明显,是想要拖时间,希望出谷之后有什么情形是利于他的。 但蔺离并不需要任何情形,这个人妨碍了他的大计,使他被迫牺牲了一些徒弟或是手下,已足够叫他起杀心,他若想杀,那尽力杀了便是。 何况这样的人根本不需要他尽力。 他放在眼里的,不过是一个钟子津而已,然而钟子津非但弱他一个境界,更有弱点被他握在手中,他完全不需要担心。 况且蔺离当时虽然被钟子津不断骚扰,但也看的出来,那个小子虽有召唤妖怪的古怪本事,方才也只能被动防守,并没有太大威胁。甚至他还能看出当时他防守的力度并不算特别强,若他使用点别的手段,自然能叫他不堪重压,步步败退。
第167页 于他而言,这是必杀之局! 但出乎蔺离预料的,穆星河此时召唤出的式神,却几乎都变了模样。 这是一个阴雨天。阴雨天里的人们总是懒洋洋不愿意行动的,然而今天玉泉谷边缘、原来的柏农山下却分外热闹。 最初在此地来人,是他们听说玉泉谷忽然开谷了,开谷时间十分短暂,得入谷者寥寥。又因为日月枝和星萝芽的传说,错过了开谷的人捶胸顿足,后悔无比,不甘心之下,守到了玉泉谷重新开谷之日,想寻隙进入或是观察出谷之人能不能有能与之交换的。 然而他们什么都还没有等到,先是等来了一尊杀神。 手带血色劫印,须臾之间将门徒化为血池,是焚天宫之人。 甚至还是焚天宫中的强者。 焚天宫有谁来过这里? 是蔺离! 有些消息灵通的人已经是想起来了,先前是有风声说蔺离一路往见狸集而来,然而聚宝会之时,无人见过焚天宫中人,他们便当蔺离只不过是路过,已经离去了,却未想到此人竟深入玉泉谷之中! 玉泉谷之中,若无那日月枝和星萝芽的传言的话,应当永远不过是凝脉期和练气期的小修士或是专门炼药的人才会想办法去的地方,可蔺离这个结魄期高手竟然就这样进去了,那还有什么他得不到的?! 那可是蔺离啊,跨越境界杀人的强者,再他刚刚突破境界的境界未稳之时以一敌十的可怕之人! 这个可怕的魔门中人,一出玉泉谷就动用了大手段。 谨慎点的早已经速速逃开了,只剩下不怕死的还在那儿看着,又因为逃开的人传出了消息,更多不怕死的人前来这里,想要看看会发生怎么样的战斗,他如此面对的敌人会是何方神圣。 然而那却应当不算哪方神圣。 那不过是两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修真界之中,看人的外貌判断年纪其实不太妥当,因为总有些天才年纪轻轻就突破到很高的境界,之后便一直保持当初的样貌,又有许多人会在修行有一定成就之后,将自己的样貌调整到自己比较满意的样子,所以也常常会有些说话老气横秋的少男少女、甚至男童女童。 可这两个人,却是叫看到他们的人就相信,他们确确实实是那个年纪的。因为唯独那个年纪才有的春风一般的意气,无所畏惧的神情。 有眼尖的人瞧出来,低声道:「那是瀛洲派的钟子津!」 有人茫然道:「钟子津是谁?」 那人恨铁不成钢一般嘆了口气,道:「钟子津都不知道,你还是不是剑修?那是瀛洲派这些年风头最劲的人物,一年便能领悟沧海剑法八式,百年难得一见的用剑天才!『千里分光剑』徐经治说的最有望问鼎剑神的后辈之一!」 提问那人仔细一看,此人黑衣抱剑,剑意内敛,果有高手之态,更有名门大宗的冷静大气之风。 他又转眼看那另外一人,与钟子津恰恰相反,若钟子津是低调朴素的标准剑客打扮,那这个人就是低调朴素过了头,只能说是万分寒酸了。没带剑,也没身着什么有门派标志的衣服,那衣衫衣袖还破了几道,实在是没什么高手气质。 ——这个剑法出名的钟子津,怎么会和这样的人在一起?! 而那个破烂又穷酸的小子,忽然把五道符同时抛向了天空。 这个动作叫旁观者俱都屏息凝神,因为这实在是太过古怪了,很显然这个小子是个道修,道修善用符篆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但是从来没有人见过有道修同时去驱使那么多符篆!他的真气分得过来吗?操纵得了吗?不可能! 那个穷酸小子确实使用不来,然而符纸落地之后产生的变化,更叫他们惊骇不已! 那五张符纸落地之后,由青烟之中,生出了五个奇形怪状的妖怪,一个坐在贝壳之中的鲛人模样的少女,一个手持巨大的蒲公英看着乖巧可爱却有着十足妖气的绿衣女孩,还有身负黑翼头戴面具手提薙刀的怪异妖物,手持酒壶直立而行的貉一样的生物,甚至还有一个皮肤蓝灰,殭尸模样的少年…… 这究竟都是什么妖怪?妖物能化成人形,本领定然不凡,这人竟能一下召唤好几个接近人形的妖物?那个人竟然不是道修是妖修吗? ——事实上,也有道修能召唤妖物的,但那是道修与妖结下契约后方能召唤,人与妖之间本来就有隔阂,妖修本也强大,甚少有妖愿意与道修结成契约,任其差遣,通常只有一些机缘巧合的幸运儿和极其强大的道修,才能随意召唤妖物。 但从来没有这样品种繁多类型丰富的,甚至还有一个已经接近与鬼修的召唤范围了! 这个穷酸小子,到底是什么人?! 众人犹在惊疑不定,却见那个穷酸少年走出一步,朗声笑道:「蔺离,你瞧我这手符妖召唤之术如何?!当初我从梅庭雪的庭院中逃出,侥倖习得这符纸化妖之术,你看……对付你,是够还是不够?」 这个人竟然是从梅庭雪庭院中出来的! 梅庭雪庭院之事,在这些日子里已经在凝脉期修士之中传遍了,世人都以为在梅庭雪庭院中,在那个十分兇残的妖异女童逼迫之下,唯有结魄期的黎若薇能全身而退。却万万没想到,竟然还有一个名不见经传、初入凝脉期的小子也逃了出来,甚至还得到了大机缘,习得符纸化妖之术!
第168页 ——当然,并没有人知道符纸化妖之术是什么。但是本来道修就有一些很擅长召唤各种符灵战斗,而当年梅庭雪的符术造诣闻名修真界,即便到了如今,也有几个通用低阶符篆也是她所创造的,她本身又是个梅花妖,有这样奇奇怪怪的本领,并不奇怪。 当然,修真界之大,有些人得到机缘奇遇也不是特别出奇的事情。他们倒是觉得十分之可惜,因为蔺离从来不是那种初入凝脉期就能打败的对手,若是穷酸小子落败,这个符纸化妖之术应当是第一次现世也是最后一次现世了。 而那个被许多人称颂的剑术天才钟子津,今日也恐怕是他用剑的最后一日了。 天命无常,叫人惋惜。 没有人认为他们会赢。 而红衣少年见到穆星河出手,惊叫出声:「他原先和我比试,可没有用上这种妖法!」 他的兄长却拉过他示意他离去,嘴上淡淡道:「约莫是觉得不需要吧。符纸化妖之术,确实与符灵之术有共通的地方,能会这样的本领,那不是个简单人物。」 红衣少年却忽然闭嘴了,显然是有些置气的样子,青年却毫不理会,径直往前走去,少年终究按捺不住,追上去问道:「去哪里?」 「回门。」 少年听到回门有些恐惧的样子,抖了一抖,又急道:「可他们在决战!」 「与我们何干?」青年神情冷漠,道,「他们打不过蔺离,蔺离杀得发狂了,波及到我们,我也不想花多余的力气保护你,还不如尽早离去。」 少年险死还生,这种情形之下却还是被兄长一再贬低责备,自然是万分恼怒委屈,但是青年积威甚重,他不敢多说一句,只扁着嘴站那儿不动了,青年从来懒得与他多费口舌,直接提起他就离去。 他们会惨败,会葬身于此。 留下来观战的人也没有一个认为穆星河和钟子津能战胜蔺离,他们不过是想看看瀛洲派门徒的风采,和那闻所未闻的符纸化妖之术的作用。 穆星河浮夸地表演了一通,胡诌了什么符纸化妖之术,对于这些人的想法心中是清楚,他甚至清楚这一次无人可救他,他确确实实会陷于生命危险之中,却从未在乎。 一切安排他已做尽,一切变数他已推算过,他人的力量不过到此为止,剩下的,便该是他尽力而为。 在穆星河符纸落下之际,蔺离攻势已现! 他一手微张,青筋毕现,却见手上仿佛有什么神秘的吸引力一般,地面上的血液竟然在他动作之下如同蛇一般立起,然后被他握在手中。剎那间那一条血做成的长鞭忽然燃烧起了烈焰,那长鞭如同有无限的长,带着灼人的烈焰,直向穆星河而去! 穆星河在被境界压制的情况下,心脏一直狂跳,反应也稍微迟钝一点,而他的式神还未曾现身,此刻正是他最弱的时候! 显而易见,穆星河是实力最弱的一个,手段又古怪,先杀他最好不过! 这一判断是正确的,在那些那些妖怪未曾召唤出来之前,击杀穆星河很简单,且收益最大。 然而他几乎要得手,却有人挡在了穆星河面前。 人人皆以为是钟子津会回护自己的同伴,结果那竟不是钟子津! 那是一把巨剑,燃着黑色的烈焰。挡住了朝穆星河而来的火舌。 钟子津却如同豹子一般一跃而起,手执长剑,直指蔺离! 蔺离被迫中止了对穆星河的攻势,稍作挪移,格开钟子津的一剑,随后长鞭脱手,如有生命一般缠住巨剑,立时化为火焰,竟然吞噬掉了巨剑上的黑炎,夏胜衣仿佛吃痛,闷哼了一声,退了一步。 面对钟子津的攻势、夏胜衣的守备,蔺离竟然如此轻松便随手化解,这就是强者的力量! 如此看来,在玉泉谷中,他那些防备半成功力都未曾用上,都在专心做他那个诡异的仪式。 事到如今,穆星河真的能有一战之力吗? 蔺离一击不中,并未恼怒,只轻描淡写地对夏胜衣道:「夏胜衣,你作为瀛洲派弟子,背叛瀛洲派,交代诸多弟子行踪和功法,只为来我焚天宫中寻一式秘法助你突破到结魄期,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恩人的?」 他声音不大不小,却又确确实实能叫周围的人都听到。 四处皆是一片譁然之声。 为了修为境界而背叛宗门,本就是一桩丑闻,而且还转投了宗门的敌人,更是被旁人所不齿,叫宗门无法原谅。穆星河虽然不知道钟子津具体怎么个打算,有什么期待,但是十分清楚,蔺离这句话说出来之后,夏胜衣终究是没办法好好回到瀛洲派了,钟子津或者说还抱有杀人灭口帮夏胜衣掩饰的打算,但如今却已是希望彻底被打破! 这个人是故意的——这是攻心之计,就是为了叫他们心境不宁! 穆星河想到这里,扬声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们夏师兄从未背叛瀛洲派,他假意归顺于你们,不过是知道你们心怀不轨,想要为瀛洲派找出破绽,一举将你们拿下。你们手段残忍,动咎杀人灭口,非但为了个人私仇想要颠覆瀛洲派,还妄图打破玉泉谷一方清净,如此大的祸害,夏师兄潜入你们之中寻求替天行道之法,又怎么了?」 他话音落下,四周那些嘈嘈杂杂之声忽然也就俱都落下了。 穆星河没有空思考他方才的话是否还有破绽,只在想着如今的战局,这人实力高强,血尸化煞之后应当远胜于他们,但却没有因为如此而轻敌,反而还使用了些小手段意图削弱他们的实力。
第169页 ——这不愧是一个在凝脉期重伤之后潜伏十日求得一丝破绽击杀结魄期修士的人! 穆星河想到这里,心中已有切切实实的压力沉下,但是此刻他已是顺利地召唤出了式神,这意味着,他的节奏,即将开始。 穆星河第一个召唤出来的式神,依旧是他的椒图。 贝壳中的少女微微拉过贝壳,以她为中心,水流一般的线条牵住了穆星河与另外四个式神。蔺离瞧到变化,虽还与钟子津纠缠,但随手就有一道带着腥气的火焰打来。 高手过招,开始的时候不痛不痒试探几下,是非常正常的。 但他错就错在,他不该试探穆星河——穆星河如今的这个阵容,经不起试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和妹子聊到文名,忽然文思泉涌,感觉想到了很多很好的名字!! 比如:修真少年王,最后的修真,铁头道修,道修疯狂,修行终结者想要当灭世者的我夹在正派宗门和霸道男朋友之间的修罗场快乐的修行不需要ssr 第81章 r卡大作战(二) 他一动手, 立刻就有两三个妖物仿佛被触犯的样子, 急不可耐地朝他发起了进攻—— 首先是一只貉或者浣熊模样的妖怪, 举着酒壶,朝他奔来,用酒壶狠狠敲击他, 这攻势看来兇勐,对他却是不痛不痒,蔺离只觉荒谬可笑, 心中还怪异地有一丝恼火,叫他不由自主地再随手召唤出一道烈焰,砸向那只妖怪。 蔺离几乎在出手的同时便冷静下来,他清楚方才那种感觉, 与先前穆星河召唤出一个石兵一般的妖怪时对他做的一样, 是一种蛊惑人心的怪异术法。 但穆星河的攻势,并没有就此结束,几乎是同时地,一个绑着高马尾手持巨大蒲公英的小女孩踮起脚尖,朝他挥动了一下蒲公英。这明明是一种娇俏可爱的姿态,给他的感觉却和方才的不痛不痒大不一样, 在蒲公英挥动的那一刻, 有一种锥刺般的痛楚直落到他的经脉之中,叫他真气都要略为一顿! 蔺离虽是清楚那些能化出人形的妖物怎么说都会有些本事, 却仍是没有料到这个看上去乖巧可爱的小女孩一击之下竟有此等能力!她随随便便提起她的武器,给他带来的创伤就已经超越一般凝脉期修士! 这个奇形怪状的貉或者浣熊, 竟然还隐藏着妖术? 这个看上去软弱无害的小女孩,竟然隐藏了这样的威能? 这些都是什么妖物?!他竟然未见过一切记载! 蔺离未及细想,却又有一只妖怪朝他袭来,那妖怪长着翅膀,提着长刀,朝他俯冲而来,以刺刀戳刺于他。 蔺离下意识反击,手上劫印一闪,已有烈焰在血泊上透出,以雷霆之势附于蔺离的手中,蔺离将手一挥,只见烈焰脱手而出,便纵是相隔很远,也能叫人察觉出那股几欲焚烧一切的热意和吞噬一切的威力! 那道烈焰落在那只跟传说中的雷震子有几分相似的妖怪之上,凝脉期的修士受此一击,即便不能死去也会重伤,然而这妖怪硬生生吃下他全部火焰,竟然还未曾消失!且就像是毫无痛感一样,攻击的动作没有半分停顿,给他带来更甚于方才那个女孩的攻击的痛感! 又伴随着那一下戳刺,绿衣女孩也好像想起什么一样,復又踮起脚尖朝他挥动蒲公英! 这些妖怪与方才玉泉谷之中他所见的几乎完全不一样,手段似乎也完全不同——当初在玉泉谷之中,除了那个石兵不断施加手段蛊惑人心以及一个提着灯笼玩弄蛊虫的伛偻男子之外,其余的妖怪都是在不断自保,何曾有如今这样如潮水般连续不断的攻势! 在很久之前,穆星河知道自己拥有阴阳师系统之后,他就明白了自己要干些什么。阴阳师是一款讲求策略的手游,变成他的随身系统后,依然是选择最优策略才会有最优效果。 他必须观察局势、判断战斗会出现的情形,预测对方的战斗特性。 在玉泉谷之中,他已然看出了蔺离的战斗风格,于是在这一战中,他依然选择了椒图。 椒图即使只是一个r卡式神,也依然是一个很强的式神,一个拥有着独一无二的特性的式神。 椒图的技能涓流是分摊伤害的神技,但是使用一次鬼火消耗不算少,且当椒图连接涓流后第三次出手时,涓流会消失,需要消耗鬼火重新连接。方才在玉泉谷之中,因为鬼火数额的制约,穆星河配置了一套低速度慢出手的御魂,而这一次穆星河却与方才相反,为椒图配置的却是一套高速度的、确保椒图能够第一个出手的御魂。 原因有二,一是穆星河的这一套阵容,已经不需要消耗太多鬼火,而第二个便是,这一套阵容的核心,就在于这个椒图,必须确保椒图能够连上涓流,其后一切才有发动的可能! 椒图——或者说涓流这个技能的强势,不仅在于它能够分摊大量伤害、克制单体攻击,更在于,她是一个能够以一己之力带动整个体系的式神。 这个体系的核心在椒图,关键在反击。 在阴阳师中,有一个名叫狰的御魂,这个御魂的效果是当佩戴这个御魂的式神受到伤害时,会使该式神有超过三分之一的机率使用普通攻击进行反击。而当椒图连上涓流后,所有伤害平摊,无论你愿不愿意,都有机率去触发狰的御魂效果。 这个适用于一切普通攻击附带效果、包括普通攻击能造成高额伤害的式神。
第170页 穆星河这一战,所携带的就是这样的式神——他甚至丧心病狂地,给椒图以外的式神都装上了一套狰。 那一只举着酒壶的、像貉一样的妖怪,名叫狸猫,它的普通攻击效果是嘲讽敌人,比起兵俑的嘲讽来,他的嘲讽虽然只有单体,但无需消耗鬼火,也不可驱散。从前穆星河经常利用狰和椒图达成一控多的效果,后来嘲讽相关的御魂都遭到了限制,这个式神又被穆星河提去看仓库了,然而如今这样面对蔺离一个人的情况,狸猫依然是可以一用的选择。 那一个手持巨大蒲公英的式神,名为萤草,看着清新可爱,也确确实实是一个治疗式神,但是她的特性却十分特殊——她的治疗数值是由她的攻击数值决定的,因此在高治疗量的同时,她也必定也有着高攻击。她的攻击本身很高,狰反击一下也可以造成可观的伤害数值,且她的普通攻击还会为自己回復生命,弥补了这个式神生存能力的不足,在椒图体系中更为可怖。 那一只背生双翼,面带面具,手提薙刀的式神,他的名字叫鸦天狗,比起前面两个式神来说可以说是万分冷门了。这是一个定位比较繁琐的输出式神,当初他练这个式神完全是出于无奈,不过在这种情形下,却意外发挥了作用。鸦天狗的普通攻击有30%的概率会联合一名队友协同作战,在这全员带狰鸡飞狗跳的环境下,他这一个特性更是将队友的出手机率大大提高。 这是一个鸡飞狗跳的阵容,更是一个叫蔺离打一下他能打个四五下的反击流组合。 蔺离出手极快,力道极强。穆星河并不指望和他以速度、或是以自己阵容的攻击能力与他硬碰硬,他选择暂避锋芒,被动反击! 穆星河的策略是正确的。因为这椒图体系的联动作用,狸猫、鸦天狗、萤草的不断骚扰,蔺离几乎是烦不胜烦,却无可奈何。 因为萤草虽然输出很高,但她依然是个治疗,在蔺离回手后不久,她就能够跳跃着挥动她的蒲公英为全体队友进行治疗。 这阵容虽然自保能力不如之前,但面对的只有一个蔺离,又有钟子津牵制骚扰,已然足够。 这一场战斗,在椒图连上线以后,节奏竟然是在他们手上! 众人见此形势,不由大骇。 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蔺离的实力远高于他们,但叫人不可置信的是,时刻竟是那些凝脉期的人占据了优势。 钟子津的剑术高妙,有流风之逸态,亦有回雪之缥缈,一柄长剑,接连阻断蔺离的攻势,不过是凝脉期,已然有了自己的剑法风格,若能活下来,前途自然不可限量。 然而最吸引他们目光的,或许也是这一战中最重要的,竟然是那个穷酸小修士的符纸化妖之术。 那几个召唤出来的妖怪,他们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却偏偏个个是诡异无比! 但凡蔺离一对他们之中任何一个出手,他们就仿佛无比团结一般,争先恐后反击于蔺离,偏生蔺离又毫无办法——蔺离竟然杀不死他们! 而那个狸猫模样的妖怪,又似乎有魅惑之能,即便蔺离不去管控他们,它也会主动挑衅,让蔺离如同失却了神智一般对它出手,又是引发一波妖怪们的联动。那绿衣女孩看似柔弱可欺,动作也轻柔可爱,可是她每一次动作仿佛都能给蔺离带来极度的打击!还有那背生黑翼的妖物,威势也同样惊人——如此下去,被消耗殆尽的会是蔺离! 此刻仍留在此处旁观的人,不可谓不见多识广。他们也旁观过、甚至亲歷过许多战斗,道修的召唤之术、妖修的驱妖之术,他们也都见过,有些人是与强大的妖怪结下契约,或是习得强大的符篆召唤符灵,这些强大的生物有着近似于人甚至超过人的实力,与召唤者共同作战,也有些人是可以召唤许许多多的小妖怪,许许多多的符灵,以数量为优势,纠缠住敌人。 却很少有人见过这样召唤的——召唤出来的生物有的异常强大,有的攻击叫人不痛不痒,它们各不相同,却仿佛冥冥中各自具有联繫,如有灵智一般,结成一体——就好像人们所习练的阵法那般! 这符纸化妖之术,当真是诡异莫名!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比较短,晚点还有一更 第82章 r卡大作战(三) 他人见穆星河十分轻松, 但只有穆星河才知道, 哪怕战斗没有开始多久, 他如今所受的压力已经超乎了旁人想像。 境界压制之下,穆星河的真气运转得万分艰难,他本来已应该习惯,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觉自己非但无法使用复杂一些的譬如青雷绽这样的术法,连斩风诀这样的天赋术法都使用艰难, 或许再过不久连小清风诀都无法运用。 穆星河没有冒险使用任何术法,只是有条不紊地给自己的式神下达指令,时不时落下一道言灵·缚骚扰,他发觉自己的心跳越发疾速, 几乎要失去了规律, 伴随着心跳而来的却是一种难言的心悸之感。他相信自己的思绪是冷静的,但那种慌张失措的感觉却如跗骨之蛆,驱之不去,叫人烦躁。 那真的是一种生理上的感觉,因为穆星河此刻的思路还很清晰。 蔺离即便是在如此被动地迎敌,穆星河也能感觉出来这并非是他的全部实力。对于高手而言, 生死决斗的时候, 故意留手是非常大意的决定,蔺离无论如何都不至于此。
第171页 他猜想, 蔺离这是在等。 只是蔺离在等什么?等什么样的时机?——是什么样的时机,什么样的处境, 才会让蔺离觉得值得等? 穆星河还在推测各种可能性,开始发觉蔺离的行动模式,比刚开始是有所改变了,他竟然躲也不躲一下,坦坦然接受了狸猫的攻击,坦坦然被狸猫的嘲讽所控制。 被控制的那一刻,穆星河竟见他微微朝他笑了一笑。 他竟然是感觉出来了! 事实上,狰这个御魂是被削弱过了的——这个御魂的改动,直接导致他的狸猫被扔进了仓库,难以上场。那一次的削弱中,狰的御魂效果对被嘲讽目标的触发机率降低超过一半,也就是说被嘲讽的对象攻击时,触发其它队友反击的可能要小得多。 而蔺离感觉出了这个,主动接受嘲讽,叫这样一来,他脱控得更快、被攻击的次数也少得多! 他故意受到控制,是想要腾出时间,减轻接连攻击给他带来的压力! 他拥有余暇之后,地面上的血如有生命一般被他吸引,落到他那铁灰颜色的手中,他手上血色的图纹鲜艷得几乎要迸裂出来。而几乎在血色图纹亮起的一瞬间,穆星河脚下忽然出现了一道同样的血色纹印,穆星河尚未反应过来,那道血色纹印忽然炸开,伴随着几欲焚天的猩红烈焰。 无数火鸟在噼里啪啦的火星中向他袭来! 穆星河那一瞬间由内而外感受到了一种几欲被灼烧殆尽的痛感,同样是使用火形态的术法,这个人给他带来的压力和红衣少年给他带来的压力几乎不可同日而语。穆星河的真气被寸寸焚烧,式神们也在那一瞬间大大被削弱,这人很聪明,非但发觉了反击的弱点,还发觉了椒图平摊伤害的特性——既然秒杀不了任何人,那就给所有人造成压力吧! 此时穆星河的式神们开始了反击,穆星河却不由自主捂住了胸口,境界压制带来的压力越来越大,他的心脏几乎要跳出来了。 而蔺离已经不顾他式神们的反击了,他又结出一个古怪的法诀,这次的目标,却指向了夏胜衣。 蔺离目光一转,穆星河心中已有一个可怕的猜测。 原来,他等的是这个,这的确是一个最好最好的,最方便不过的时机! 他手结法诀作出一个言灵·缚,然而此刻,这个言灵·缚果然没有生效! 他急急指挥狸猫前去嘲讽,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夏胜衣剑刃上的烈焰忽然一道道爆裂开来,爆裂的黑炎化作黑烟,包裹住了夏胜衣。夏胜衣的皮肤忽然泛起不正常的红色,他的肌肉下的血管仿佛沾上了岩浆一般的色泽,端的是诡异莫名。 钟子津察觉不好,回身来挡,却依然挡不住那些黑色雾气! 穆星河知道他必然挡不住,这些黑色雾气他很熟悉,甚至说是不久前才见过——那是煞气。当初无论是鲤鱼精的盾还是晴明的结界都挡不住煞气的侵袭,何况那只是一把剑? 他回想起玉泉谷之中蔺离一直做的事情,当时他和钟子津一直在骚扰,但是如今看来,蔺离虽然未尽全功,但必然也有所收穫。 他这股煞气,指向的是夏胜衣! 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夏胜衣依然被黑烟所笼罩,隐约只能看见那双血色的眼睛,皮肤底下岩浆一般涌流的血液。而那混沌不清的黑烟里,夏胜衣举起了剑,指向的却是他的师弟! 「这同门相残的戏码,好看不好看?」穆星河忽然听到蔺离凉凉的声音,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意,「既然接受了焚天宫的传承,不管你忠心不忠心,你这血肉之身,此生都是归焚天宫所有,传承功法于你的我,想什么时候用,便什么时候用。」 蔺离的话语还未落下,夏胜衣已然发出一声痛极的哀嚎。他双目赤红,几乎要被血液所充满,甚至有血泪落了下来,然而他的行动却似乎不受自己控制,那一把巨剑,斩的不仅是钟子津,还是旁边那些看着他们比斗的人! 穆星河此刻想明了蔺离用心的险恶之处,不由心底发寒。——依照他所说的,夏胜衣的肉身,他想什么时候用就什么时候用,煞气入体之后,夏胜衣的负面情绪应当会更容易激发出来,若说之前的夏胜衣还在清醒地行恶,也会对钟子津留一丝余地,那么此刻的夏胜衣,或许不过是蔺离的杀人机器! 他不仅要杀他们,还要杀无关的人! 蔺离甚至还出言嘲讽了方才穆星河为夏胜衣回护的言语,因为到他一步过后,夏胜衣彻彻底底地,再无回头之路! 面对这样的情况,钟子津怎么能不心神动摇?然而即便是心神动摇,他也不得不做一个抉择——要保护谁,放弃谁? 蔺离是久经世事之人,决斗之时,从不吝啬使用手段。他待钟子津也是如此,知道瀛洲派中人宗门感情深厚,那便一直往他死穴里戳! 夏胜衣一剑挥去,带着污浊昏黑的煞气。 钟子津手持利刃,站在夏胜衣面前,若他挡住了这一剑,那么夏胜衣的剑势往右,伤到的是围观之人,夏胜衣的罪名坐实,即便他能保全他性命,他也终将背负累累血债与引来各处的仇人,若他不去挡这一剑,受击的人却是他一直保护着的、方才还因为蔺离的攻击而受了些伤还未回復过来的穆星河! 他该如何抉择!
第172页 如此形势,蔺离即便是被穆星河的式神凌丨辱得各处带伤,却依然能够从容淡定,甚至还能嘲讽地笑着看他们。 但他并没有想过,当初钟子津与夏胜衣决斗之时,只犹豫了很短的时间。 钟子津是一个剑客,剑客执剑,当斩即斩,当断则断! 钟子津提起剑来,他没有选择保护任何一方,而是毅然迎着夏胜衣的剑势,一剑向夏胜衣而去! 夏胜衣的巨剑穿透了他的肩膀,血流如注。 可就在那一剎那,钟子津的剑却贯穿了他的胸口下方。 那只不过是不到一弹指的时间,稍微看得懂剑的门道的人却忽然变了脸色。 钟子津给夏胜衣的伤口,并未伤到性命。但只不过是那一瞬间,夏胜衣的经脉却被尽数切割,叫他无法再运出一点真气,也没有一点功力! 他们是用剑之人,能看得出来钟子津的剑术还是以剑为形的阶段,尚未领悟到以气为刃的手段,钟子津能在瞬间、且在方寸的伤口之中做到这种事情,说明他对剑的「势」的领悟已经到了极端细微的程度!他是借剑之势来重创夏胜衣的经脉! 剑气与剑势,说不清哪一个掌控起来更难一些,而这个只有凝脉期的少年人做到了这个,只能说明他的天赋、他的剑术造诣,确实非是常人能及! 钟子津的肩膀流着血,他的剑穿透了他的师兄,他却看也不看,将剑拔出。利剑寒芒指向的是蔺离。他的半身已染尽了血色,是比黑色更深的颜色,他仿佛丝毫不觉得痛,只看着他的剑,剑光如练,剑刃上的血在他的疾行中滴落下来,露出锐利的、冰冷的剑锋。 这带伤的一剑,却承载着钟子津全部的力量,全部的真元与剑势,剑刃在这阴雨天气却有着锐利的明光,仿佛上边有无尽的浪潮与月色—— 「月沉西海。」 伴随着少年低低的声音,那冰冷的一剑,带着海上的潮水、波澜不止的海面、冰冷的月,还有一切归于寂静的长夜,一齐向他涌来! 那不过是须臾之间,前一刻他还是个真气蓬勃剑意纵横的剑客,下一秒他的真气如高山倾颓、海潮倒涌,仿佛要覆灭在这可怕的剑势之中! 那一剑来得太快,叫蔺离无法阻挡。 这不是蔺离预计中的速度与力度,这也不是蔺离所能承受的速度与力度。 那一剑的剑光只亮起了很短的一瞬,此后剑刃便晦暗下来,再不见那一抹惊人的颜色,然而别人几乎久久移不开眼来,哪里还有什么白骨血池、密林寒雾,眼前只有那一道亮起又逝去的剑光! 半晌之后,才有人喃喃道:「这是沧海剑法第最后一式啊……明月沉西海!」 瀛洲派的根本剑法,名为沧海剑法,剑法共有九式,第八式名为海上生明月,是万物初生,万象显形,一切都存于一剑的生之剑式,然而第九式却是彻彻底底的绝剑式,月沉西海,寄託自己一切于一剑之中,带着无边剑势,共沉沧海! 那是没有任何后路,也不能留给自己后路的一剑! 只有这样的一剑,才能重创蔺离! 蔺离闷哼一声,倒退几步,几乎要跌坐下去,但他很快恢復过来,他有真气护体,虽然那一剑确确实实叫他真气大损,肺腑作痛,但终究他还能作战下去! 但钟子津在那一剑过后,已然彻底失去了战斗能力。 他甚至无力去拾回自己的剑。 穆星河明白,他贡献出自己的一切,忍耐着身体的痛楚,使出那么一剑,已然是尽了最大的努力,已然是面对方才那样的局面的最好选择。 钟子津无法像之前一般保护他,那他便去保护钟子津——穆星河不顾被火焚烧真气的痛楚,迅速跨过火海,走到钟子津面前,胡乱地从他储物袋里掏出各种乱七八糟的丹药,看也没看,一齐给钟子津塞到嘴里去。 他带着式神站到钟子津面前,与蔺离相对。 蔺离的确是因为钟子津而受到了重创,他的火焰的威能都较之前小了许多。 穆星河的心跳却是越来越快,且有各种纷繁的思绪、无尽的尘埃在他心中脑海,纷纷扬扬而下,干扰着他的思路,蒙蔽着他的视线。 他的真气,也越来越稀少,甚至经脉道路都要闭塞起来。 ——这便是蔺离要等的,这便是他所判断的最好的时间节点! 蔺离一击不中之后,便在等待一个时机。一个叫他们全盘崩溃的时机。钟子津重感情,他便利用感情让钟子津失措,虽然钟子津的行动大概也是出乎他的预料,以至于他竟受了重伤,但此时的钟子津为了重伤他也失去了战斗能力。对付穆星河却不需要那么复杂,只需要四个字:境界压制。 穆星河终于知道他在等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穆星河:你们瞧瞧我这胡编乱造,瞎吹牛逼之术,诓诓围观群众,是够还是不够?! 这一战人物众多,势力纠葛,所以有点儿长 第83章 终局 穆星河是机缘巧合地突破到了凝脉期, 但突破到凝脉期, 未必是拥有凝脉期所该有的力量。他还有许多知识未曾整理, 只有基本的运用凝脉期真气的能力。 因为在这个世界里,突破境界之后,是需要巩固境界的, 未曾巩固的境界,就如同无根之木,会被轻易折断。穆星河很清楚这一点, 他哪怕是突破到了练气期也花了许多时间去巩固这个境界,而这一次事出突然,他无暇巩固自己的境界,也只打算使用式神而不打算使用任何术法的威力。
第173页 他已经如此谨慎, 但这世界获得力量的条件比他想像得更严苛。 他确实突破到了凝脉期, 然而不是说机缘巧合突破到了一个境界,就一定能使用怎么怎么样的力量,世上从来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个世界更是如此,你要获得什么样的力量,必须要付出同等的努力。 如果强行使用还没有完全属于自己的力量, 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更何况, 他是利用这种力量挑战境界比自己更高的强者。 时间的推移,境界的不断压制, 穆星河本就不太稳定的境界终于一寸一寸崩溃下来。 穆星河站起身来,微微往后退了退, 依靠着树干,想让自己歇一歇。 蔺离这个人的战斗经验确实要比他丰富得多,他把握这个时机也把握得十分毒辣,正是穆星河境界濒临崩溃却还未曾能发觉之际,他首先脱出控制针对穆星河阵容的弱点,给了一下巨大的打击,随后引爆了夏胜衣这个定丨时丨炸丨弹,意欲摧毁钟子津,动摇穆星河。 如今钟子津虽然重伤了蔺离,但这自毁式的一剑也重伤了自己,再无抵抗之力,穆星河境界也强撑不了多久,假若是他使用术法,他估计就能够感受真气反噬的可怕了。 但这个情形,不使用术法,还可以做些什么? 穆星河想稍微缓一缓,理一理思路,蔺离又怎么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那几乎是他无法看清的动作中,蔺离祭出了一面旗子,那旗子通体赤红,黑色火焰的纹理围绕于四周,无风而在空中翻卷着,蔺离手指微微一动,那旗子忽地一阵,然后穆星河只觉身后真气一盪,他下意识跳开,他的反应已经是他的极限,但是仍是来不及! 只见身后的树木在他跳开那一瞬间接连炸裂,弹出一簇簇的火苗,那火焰带着无限吞噬的意味,仿佛有生命一般落到他的身上! 穆星河只觉真气几乎被灼烧一空,他的身体仿佛也是空空的,任由火焰撕扯,却没有任何办法,被迫交出了言灵·守,张开巨盾,等待萤草为他回復。 而穆星河被逼得如此狼狈,蔺离却也不过是召唤出了一个法宝,微微动了一动而已。 蔺离被钟子津一剑重伤,面色也有些苍白,但是显然,对付穆星河,他这样已然足够!而穆星河只要一躲避,他的杀招就会袭向钟子津! 穆星河的妖怪没有一个有那种抵挡伤害的能力,穆星河想要保护对方,只能使用法术,而穆星河一旦使用法术,他的境界就越发难以维持。或许凝脉期对结魄期,穆星河还勉强能够应对,那么练气期对结魄期,只能任他蹂丨躏。 但蔺离终究是想错了。 首先,穆星河的言灵·守,并非是他那些勾连全身真气的术法,只需要一点点真气便可以驱动。穆星河或许会因为真气的不断压制和他不稳定的境界而崩溃,但不是现在。 其次,穆星河并不是一个喜欢冒险的人,他一来就知道此战兇险,更不会将所有的砝码,压在一件事情身上——不论是钟子津的保护,还是他刚刚突破的境界。 蔺离固然在等,然而穆星河其实也在等。 他所召唤的第五个式神,其实并没有多少人注意。 那是一个皮肤发蓝、眼瞳赤红、头顶高帽、帽贴符纸,不停在蹦蹦跳跳的妖怪,它并没有狸猫那样的控制能力,也没有萤草那样的回覆能力,更不像鸦天狗那样,能带动他人协同作战,甚至他的伤害能力也微不足道,以至于蔺离从未试图下手对付他,旁边的人也没有给予他任何关注。 但穆星河等的就是他。 这个式神名叫跳跳弟弟,这是一个极端后期的式神,他的能力是将自己所受伤害的接近百分之十转化为自己的攻击力,也就是说,挨打越久,他越强。 因此即便是如今蔺离的攻势不断,即便是他体内的真气絮乱得四处冲击,他也在忍耐着,承受着。 狸猫在断断续续提起酒壶嘲讽住蔺离减缓穆星河的压力,萤草在反击过后的行动时间内也挥舞着蒲公英为他们恢復状态,鸦天狗也不断冲上去,带动式神协同作战。 而跳跳弟弟的体型在蔺离的不断攻击中,越发巨大。 穆星河原先召唤出来的跳跳弟弟的时候,它的身高不过到穆星河的胸口,而在承受多次蔺离带来的伤害后的如今,他已经长得有小树那么高,他所附带的攻击力,也由一开始的接近与无,到现在一个反击就能将蔺离的真气打乱一分! 但穆星河还在等——还不够,他还需要一个一击必杀的机会! 蔺离已经不需要再等! 他已发现跳跳弟弟的诡异所在,已经全力出手,不打算给穆星河半点机会! 他看得出穆星河无法应对范围性的术法,便一再使用他的法宝,火焰不断在穆星河脚下升腾、穆星河头顶上降落! 亏得是先前钟子津明白自己之后恐怕无力保护穆星河的时候,已然竭力重伤了蔺离,否则这一套下来,穆星河再无半点生还的可能! 当然,现在也好不了多少,萤草纵然回復量很大,但是此消彼长下来,穆星河、以及其他式神的状态已然节节下降,再如此僵持,必定是败局。 穆星河闻着那充满血腥气的空气,境界压制之下头痛欲裂,心悸难安,双手也不住颤抖,空气越见稀薄,他的脸色也一寸寸苍白了下来。
第174页 甚至他的脑海里还有记忆的碎片纷纷扬扬,夹带着零零碎碎的画符心得、符篆图形、法决和真气运用的技巧,飘来盪去,搅得他思绪没有一刻安宁。他一向自觉自己是比较能控制自己的,此刻却无法阻止他思维的涣散! 他在算着跳跳弟弟所能造成的伤害,和他身体的状况还能支撑的时间。这原本他根本不需要细想就能估算出来,此刻却被干扰得花费了好些时间。他能清晰感觉到他的状态越来越差——他原本不论身体多痛楚,精神总还是清醒的,然而这个不稳定的境界却能迫使他精神越来越涣散,比任何一种对手给他的压力都要强。 这种感觉很不好,他已经不能再等。 他感觉到脸上忽然凉凉的。是有什么冰冷的东西落下来。 下雨了。 细细的雨丝从布满阴云的天空垂坠了下来,空气里都是一片湿湿凉凉。 穆星河站在雨中,体内那些灼痛的伤口似乎都被这细雨抚摸过,疼痛稍稍平息了下来。 狸猫在他的指令下前去嘲讽,可于此同时,蔺离祭出的旗子微扬,捲起地面上已带着泥污的血液,化成道道烈焰,朝穆星河纷纷降落! 蔺离已是看出了他的决心! 他亦然看出了蔺离的决心! ——必杀他于此! 此时他有两个选择——是张开言灵·守,抵挡这一击,或是使用言灵·缚,赌一个蔺离不出手的可能。 他选择了缚。 而他在下决定那一剎那,蔺离的术法落了下来。赤红的火鸟,带着猩红的煞气,一齐涌向穆星河! 蔺离的术法出自魔宗,与寻常的道修不一样,他的术法带着诡异的煞气与邪气,火焰落下来的那一刻,他的真气好像也一同焚烧起来,他本来就不甚稳定的境界、有些杂乱的心境,如同受到了无数浊气的沾染,混混沌沌,一切都看不分明! 蔺离实力高强,穆星河的式神们本身就在消耗战中状态不佳,萤草虽然是个治疗,但本身星级不高,也从未发展过生命属性,十分脆弱,在这一击之下,竟再也支撑不住,直接消失! 至此,穆星河已是失去了回復能力。 但就在此刻,狸猫上前嘲讽,阻住了蔺离下一步动作! 穆星河手结法诀,凝视着他。对方面色苍白,真气絮乱,状态应当比他好不了多少——若是,若是蔺离之后能够带动其他式神的联动,他应当就有把握击溃蔺离! 神啊,让我反击一次吧。 只是这个世界没有神,他的祈愿也未曾实现。 蔺离抬手一个术法过来,已是摆脱了狸猫的控制,随后他的式神终于能够反应,意图去反击,穆星河早已准备好,手结法诀,一道言灵·缚出手。 然而穆星河准备许久的这道缚,终究没有缚上。 蔺离已经出手!但穆星河反击的式神已至! 鸦天狗挥着薙刀前去,这一击之后,蔺离竟然退了一步,显出难以支撑的模样。 原来穆星河的缚虽然没有命中,但是增加伤害的效果依然存留。 鸦天狗是一个纯输出,这一击的威力,非同小可——穆星河自从踏入凝脉期就可以使用r卡,他的r卡普遍比n卡练度高,这一次用的式神,又有哪一个是省油的灯! 蔺离受此一击,忽地打断了自己原来的动作。 他的手中忽然钻出来无数细针,聚在他顶上,细针原本是铁灰色的,如今变得通红,细针变红后忽地散开,看着这个势头,是要射向四面各处! 周围忽然混乱起来。 那些一直在周围旁观、闲谈的人们,此刻终于感受到了蔺离对他们的杀意,惊慌失措地祭起自己的法器准备防护! 只是他们的准备需要时间,蔺离的攻势已然一触即发。 这人准备拿周围的人下手,迫使穆星河分散注意力,甚至叫穆星河回护! 但他非但不懂钟子津,他也不懂穆星河。 穆星河虽出自名门大宗,却从来没有拯救苍生护佑众人之类的想法,他只做自己能做到的,也只对自己负责任。 穆星河根本不理会,冷眼看着蔺离,准备着最后一击! 蔺离发觉到穆星河的冷漠过后,仿佛有些意外地动作停滞了一下,但他的反应依然十分快速——那些通红的细针,如今已是带上了黑色的、仿佛沾染着无数污浊的火焰,转换了方向,直向还在竭力恢復中的钟子津而去! ——旁人你不救,那么你的朋友,你救是不救! 穆星河的脸色已经冷了下来。 ——是赌,还是不赌? 忽然有凉意贴着他的面下来,带着些微的真气与灵气——那不是春雨。 穆星河抬起头,却见天空之上,有细细的、冰蓝色的剑气,如同雨丝一般落了下来,每一道剑气,都准确抵挡住了蔺离那些细针,与细针一起消弭无形。 细针不停聚集,剑雨也随着这样的变化越来越密。 树林深处,有一个少年身着白衣,撑着竹伞而来。 那是个面貌清雅俊秀的年轻人,眉目像水墨晕染出来一样,温温雅雅,整个人就如同春雨中朦朦胧胧的远山。 他姿态本是温柔从容,像是与这之中剑拔弩张、鸡飞狗跳的气氛完全无关,但是他的另一只手却是捏着剑诀的姿态,显然他就是引动剑雨之人。
第175页 树林中的人们惊魂甫定,又说了起来:「剑气化形之术!又是一个高手!」 「可他只有凝脉期——剑气化形之术不是起码结魄期才能悟到吗?!」 这个神秘高手手指微动,剑如雨下,隔绝了众人与那战斗中的两人。 他显然听到了这些话,只是诚挚而满带歉意地一笑,对着那些七嘴八舌的人道:「我是瀛洲剑派温行泽,我的八荒剑阵只能隔绝片刻,之后恐怕保护不及,烦请各位尽早离开。」 语罢他撑着伞走向钟子津,他蹲下身去看了一看,钟子津只是朝他一笑,没有说出任何话来,已是昏了过去。随后他又抬起头看了看穆星河,朝他点点头。 两人虽未曾说过一句话,但是却在目光相交的一瞬间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这过程之中,蔺离的攻击未曾休止,剑雨不断收缩,最终只护佑到了钟子津与夏胜衣的那个范围。 穆星河深吸一口气,不再看温行泽。 他如今的境界已经濒临崩溃,穆星河如今还有一击之力,也只剩一击之力! 但这一击本就足够了,在式神的接连攻击、钟子津的搏命一剑之下,蔺离的状态未必能好得了多少! 蔺离想必也能看得出来他的鱼死网破之意,因此攻势越发疾厉。 无边的烈焰,捲起地上的鲜血,一起朝穆星河涌来! 剑雨落得更疾,挡住烈焰的去路,然而这烈焰却不像刚才的细针一样可以轻易被化解,剑雨一道一道消失,烈焰仍向穆星河袭来! 穆星河其实明白剑雨根本挡不住,释放剑雨的温行泽显然更为清楚,他们都明白,这只能缓一刻,穆星河只能利用这一刻! 狸猫沖了出去。 蔺离见狸猫行动,已是有所提防,甚至还稍作挪移要避开狸猫的酒壶敲击,却没想到这个时候的狸猫改变了攻击方式! 这个式神一直以来都是奔上去用酒壶敲人家一下,但此刻,他的动作竟然变了,他喝下一口酒,熊熊烈焰从他口中喷射出来,奋力灼烧着蔺离。 狸猫的嘲讽只是他的普通攻击,这是穆星河第一次使用狸猫的技能——烈焰之酒。狸猫每次的普通攻击、以及休憩被打醒之后都会给对方刻上狸猫的酒气标志,漫长的作战过后,穆星河已经不知道蔺离身上到底积累了多少酒气标志,而烈焰之酒这个技能,却是引爆所有酒气标志,给对方造成伤害。 蔺离退后一步,似乎不能再承受一般,吐出一口鲜血来。 而穆星河的攻势,还不曾停止! 他的鸦天狗也动了,这一次的鸦天狗并没有冲上前去,而是举起薙刀,腾空而起,无数黑鸦羽毛袭向蔺离! 蔺离吃过了亏,已经有所准备,化出一道血色护盾,抵挡住了鸦天狗的攻势。 只是他抵挡了一次,第二次又要如何阻挡? 如今是穆星河跳跳弟弟行动的时间。如此漫长战斗、如此饱受摧残之后的跳跳弟弟吃到了无数伤害,如今硕大无比,穆星河抬头看去的时候都觉得有些可怖。 跳跳弟弟已然跳了出去。 而那一刻,蔺离消失了。 地面上只留下了一滩血痕。 这种血痕穆星河见过,当初他与钟子津第一次见面,钟子津出手诛杀一个焚天宫弟子,焚天宫弟子也是留下一滩血痕以及一个替身逃走——这蔺离见势不妙,竟然是不再选择对奄奄一息的穆星河动手,直接选择逃走! 自然,穆星河出手能够击退一个炼魂期强者已经是非常了不起,只不过穆星河从来都不愿放这些人走,这些人手段狠辣,步步紧逼,若是留下来,不知道是多棘手的后患! 穆星河能防那些手下们復活,怎么不知道蔺离也会有类似的手段? 只是这一次他碍于式神配置,无法选用防止復活的式神,终究是让蔺离释放出了这样的手段。 但穆星河既然清楚,就有别的把握。 只见这一片地面上忽然燃起赤红的火焰,众人心下愕然——蔺离竟然未曾逃走,这个时机还想捲土重来吗? 只有有心的人才能发现,这火焰与方才的截然不同,全无污秽,只有焚烧一切的灼然气焰。地面上的火焰一道道,一路焚烧而去,相互粘连,竟然连接成了一个巨大的阵法形状。 树林之中,零零散散有人走出来,走到蔺离与穆星河交战而被众人留出来的空地之中,他们衣着寻常,形容各异,乍一看不过是那些围观的好事者,然而仔细分辨,却发觉那些人不同的衣服之中,似乎都身着一件赤红里衣。 这些人竟然都出自同一宗门! 第84章 小温师兄 伴随着阵法的结成, 中心的那血泊忽然不断震颤, 甚至血液开始蠕动起来, 形成了一个人的形状! 那是衣发凌乱,面色苍白,显然虚弱不堪的蔺离! 穆星河清楚自己的形象也未必比对方好多少, 因此只是扯扯嘴角,面前笑了笑,马不停蹄, 驱使着他的跳跳弟弟给予他最后一击! 蔺离受火焰之阵所缚,逃跑失败,元气大伤,如何承受跳跳弟弟积累许久之后的雷霆一击? 他几乎不敢相信最后的手段都被人破解, 惊疑不定地望着穆星河——这个人、这个人只不过是个刚进入凝脉期的, 原本理应随随便便被他打败,甚至他根本不用动手他就可以死去,凭什么能把他逼到这个地步!
第176页 蔺离面色已经不见原本那种从容的、充满轻蔑的神色了,他有些狼狈地拾起地面上的旗子,想要祭起他的法宝,给他最后一击——毕竟确实, 穆星河也只差一击。甚至他不需要做什么, 拖下来,该死的人也是穆星河。 只是穆星河又怎么会给他这样的一个机会? 那可是吃了无数伤害的六星跳跳弟弟, 只要他能够活下来,还有什么不可击穿?! 少年站在熊熊烈火结成的法阵之中, 他的面容被火光所映照,眼中是不断涌动的烈焰。 他身形单薄,髮丝凌乱,体内真气震盪,境界如危墙一般摇摇欲坠,然而他还站着——还孤独地站在蔺离面前。 这个从未被看好的少年面临强敌从始至终都是指挥若定的姿态。他身旁和身前是那些奇形怪状的妖物,而他是这些妖物的主人。 妖物的阴影与地面的火光,让他的神情都显得不大明晰,唯独那双眼睛,带着不可动摇的杀意,分外明亮。 跳跳弟弟沖了上去,他的体型巨大,面貌仍是懵懵懂懂的少年模样,只是双目赤红,手上铁链随着他的动作噹噹作响。在那些浊重的声响之中,跳跳弟弟的身影已然遮盖住了蔺离,昏黑的影子投落,本来就阴阴沉沉的雨天里,更难看清。 雨丝丝丝缕缕飘落在树林之中,那些赤炎却没有一点要被浇灭的意思。 那个皮肤发蓝的少年,带着懵懂无知的神情,摇摇晃晃地朝蔺离跳去,巨拳挥落。 树林中一片寂静,只有骨头碎裂的声响清晰可闻。 蔺离的声音早不见之前的从容与高傲,他挣扎着嘶哑道:「焚天宫必……」 声音满带着恨意,叫人恐惧,然而他的话未曾说完,已经被截断——属于蔺离的真气在那一瞬间散尽了。 雨丝落在地面上,火焰和血液都消失了。 于此同时,那些什么狸猫,什么跳跳弟弟,什么椒图,也在这一瞬间散尽了。 只有一个身姿略显单薄的少年站在那儿,他仿佛虚弱无比,一击就碎,但是却站得笔直,仿佛永远不会倒下。 火焰回缩到地底,慢慢熄灭,阴雨天里,似乎那个少年才是唯一的亮色。 大约见过此战的人,都不会忘记那个孤独地站在烈火中的少年,那映照着火焰的、野兽一样的、却分外冰冷的眼眸。 一切都结束了。 比起先前那充满着窃窃私语的树林,此刻的树林却分外安静。 ——此战开始之后,没有人想像到会是这样的情形! 没有人能想像到竟然是这几个凝脉期的人能够杀死焚天宫的结魄强者! 在他们眼里,蔺离几乎可以说是不可打败的,他修为极高,战力极强,又诡计多端,甚至还有种种秘法逃跑,就算是同样的结魄期强者也不能致使他殒灭于此。 然而此时最不可能的事情发生了。 非但在战斗刚开始个使用符纸化妖之术的少年利用这诡异莫测之术叫蔺离左支右绌、无法立刻杀死他,之后蔺离强势的时候,这少年竟然依旧能将他的攻势化解下来! 符纸化妖之术的原理或许细想可以察觉出来,这是结合了道修的符灵召唤之术和召唤妖怪的术法的一种术法,但是无论是符灵召唤还是妖怪召唤,都很少看见这样的战斗。 修真者本人退居召唤物之后,由召唤物来负责战斗,且这些召唤物之间各具特性,各有联繫,相互协同,几个妖怪就能打出可怕的效果。 或许见多识广的人也能看到高阶的、擅长召唤之术的修真者以同样的方式战斗,甚至比面前的少年能同时掌控更多召唤物、又甚至那些召唤物是有灵智的,但对于他们来说,最为可怕的是,他们能看出这个少年的战斗之中包含着种种策略,这些妖怪或许是经过选择的,专门针对蔺离而使用的。 ——这个看似寒酸的少年究竟能召唤出多少同样强度的妖物,以至于能如此游刃有余?! 有些人并不关注有什么新的术法,只觉得那个少年实在可怕无比,不愧是可以从梅庭雪的庭院中逃出的人物。 因为显而易见的,此人其实步入凝脉期不久,境界压制本身就给叫人实力大减,他的境界似乎突破之后并没有加以巩固,因此更为脆弱。然而这样脆弱的境界,对于许多人来说已然是绝境,但这个人竟然能面对蔺离坚持许久,这便不是那些妖怪之功了。 甚至能够看出,其实他一直步步为营,等待一个机会叫蔺离步入落网,给他最后一击。这浑然不似一个弱者被迫迎战强者的姿态! 如此机缘,又如此心智,若无意外,此后定是名震一方的大人物! 穆星河并不清楚别人究竟怎么样看他,他这时候已经头痛欲裂,真气断绝,疲惫无比。对于他的唯一好消息就是他依旧维持着凝脉期的境界,此番苦战,终究没有让他跌落境界,也算幸运。 他脑袋里一直有声音轰隆轰隆作响,时不时还有指甲刮到玻璃一样的杂音,他觉得十分难受,想要躺下去好好休息一番,但他终究还是站直了,看着向他走过来的人,疲惫得只能笑了一笑。 那人一身红衣,面无表情,朝他丢来了两样东西,那是一张破损的旗子,和一个储物袋,正是蔺离身上所剩下的东西。 穆星河四肢无力,并没有接过来,只看着它们落在自己脚下。
第177页 「你竟没死。」那人也不在乎他的虚弱,冷淡道。 「哈,」穆星河短促笑了一声,「那当然。」他说着似乎断定了对方并没有恶意,捡起地面上的东西,背向他,走向钟子津。 只听那人在他背后说:「你却是早已算到我会带人来,不管你优势劣势,我们都会为你牵制住他。」 「别这样说,」穆星河简单地朝身后摆摆手,道,「互惠互利嘛,你为了宗门的长治久安,也不会愿意这样一个隐患留下来。我都不介意你利用我绊住他们了,你也不要那么小气啦。」 穆星河的话语说得轻松,别人听来却是心惊肉跳。 原来这一场战斗,还是这个少年算计好了,无论是如何应战,还是如何防备蔺离的逃脱手段,他早就谋划于心!无怪乎这个人面对强于自己数倍的对手仍然能有这样的从容,也无怪乎这一路的战斗中他都有条不紊,指挥若定,甚至他还能利用苍离派的力量,为自己牵制,此人小小凝脉期,境界随时崩毁,竟然敢对蔺离存有必杀之志! 钟子津此时已经昏了过去,他的师兄已经收了伞,站在那儿等着穆星河,见他走过来,他还伸了伸手,想要为穆星河搭一把手。穆星河怔了怔,却没有接过,只转头看了看钟子津和夏胜衣,问道:「他们怎么样了?」 「子津是真气和心力消耗太过,身上又有伤,如今支撑不住,修养几日应当就能恢復,」温行泽看着钟子津,轻轻嘆了一口气,「至于夏师兄,是经脉被子津一剑断绝,虽然未死,修为应当是不復存在了。」 穆星河依靠着树干,恢復了一点体力,头依然在轰轰作响,又问道:「此后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我先前听说过一些事情,知道焚天宫中人会往玉泉谷而去,又听闻宗门中人说夏师兄和子津都在见狸集一带,察觉到不对,便赶往此处,最后遇见了你们,」温行泽却是对穆星河说起了前因,他说话的时候是看着别人眼睛的,眼神澄澈而温柔,即便周围草木狼藉、白骨森然,即便穆星河受伤惨重,看着他这样的神情,心中都能宁定几分,温行泽又慢慢道,「为防不测,我通知了宗门中人在玉泉谷可能的出口各处等待,方才已发了信号符,他们会赶往此处搭救。我们稍作等候即可。至于夏师兄,我先说他是潜入焚天宫意欲復仇,其余等他醒过来再问过他本人。」 这想法倒是与穆星河之前的说辞不谋而合,穆星河点点头,也不再说什么。 温行泽似乎看出了穆星河这些表现中的警惕意味,也不说话,只微微笑了笑,站立得如同青松一般,等待着同门的到来。 直到瀛洲剑派中人陆续前来搭救,穆星河才终于放心下来。 放下心来的穆星河瘫在马车里,已经是没有一点人样,他说话也是慢吞吞的:「对不起,这位师兄,我方才失礼了,我还忘了谢谢你过来施以援手。万分无礼,真的对不住。」 温行泽方才没有生气,如今便更不会生气,他很好脾气地笑笑:「当时的情景,最怕有人心怀不轨,背后伤人。钟子津这段时日与你一起,怕是劳你照顾许多。」 穆星河此时已经很清楚,这位温行泽,就是钟子津之前嘴里一直在说的那位有钱的、可靠的、还会给他赎身的师兄。 并不能怪穆星河之前一直保持警惕,因为这个人实在太不像剑修了。之前穆星河见过的剑修,哪怕是最正常的黎若薇,都是沉默寡言,不爱交际,好像眼前只有她那把剑的。然而这个温行泽完全不一样,他温柔体贴,思虑周全,全身上下都是最标准的好人模板,实在与穆星河对剑修的印象大相迳庭。 不过其实也怪不得钟子津会如此依赖这位师兄,这确实是一个万分靠谱的人,他能够从蛛丝马迹判断出夏胜衣身上的诡异,又结合钟子津与焚天宫的行踪判断出危险,当机立断赶过来联繫同门,确实是可堪大任之人。 只是先前夏胜衣与钟子津说过的话叫他有点多心,但愿只是他多心。 穆星河还在漫无边际想着,温行泽忽然又开口道:「你与钟子津对决蔺离的事传出定然会轰动一时,焚天宫众人锱铢必较,此后追杀或是其他麻烦应当接连不断,是我们牵连了你。」 「什么话,」穆星河闭上眼睛,他已经十分疲倦了,慢慢道,「我与钟子津是朋友,就不用说牵连不牵连了。我能杀他蔺离一个,日后也自然有办法杀他千个万个。」 他听到温行泽笑了笑,那笑是带着许多温情的笑,有安定人心的力量:「怪不得子津与你认识不久便能同你并肩作战。只是你现在身体虚弱,境界不稳,再与他们相对恐怕十分麻烦,我已请求同门截住一些消息,他们听闻蔺离身死的消息应当会晚几天——但如此轰动的事情,我也只能截住几天,这几天我们最好掩盖行踪,尽快离开这里,随后再寻地方好好休养。」 钟子津这师兄做事的确十分妥帖了,他目前最大的烦恼也是怕自己境界如此脆弱,让人寻到空隙,在离开这片危险之地以前就被人截住,又没能再买个钟子津保护他,陷自己于危险境地也毫无办法。既然温行泽做好了安排,那么他平安离开这地方应该不难。 之后要去哪儿呢? 「我与钟子津应当会回到瀛洲,此事复杂,我们得同宗门说明一二。若是……这位道友方便的话,不妨来瀛洲剑派做客?」
第178页 穆星河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说过名字,便睁开眼睛,朝他笑道:「我名叫穆星河,小温师兄,这一次全仰仗你我们才能活命。只是我已有可去之地,日后若不嫌弃,定然到瀛洲派叨扰几日。」 穆星河的确有一个要去的地方。 他许多修行上的困难,这段旅途中的疑惑,没有巩固稳定的境界,尚未规整的、还待修习的许多知识,还有被追杀的危险,唯独一个地方能替他全数解决。 他要回云浮——但,回云浮之前,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处理。 穆星河休整了一番之后,并没有托温行泽为他安排回云浮,他先去找了商吹雨——毕竟他是因为商吹雨的委託才会前去玉泉谷的,如今事情已了,自然要去找她。 商吹雨的家他又走了一天都没找到,最后竟然是商吹雨不耐烦地出来接他的。 穆星河当时几乎认不出那是商吹雨,之前他看到的商吹雨是灰头土脸的,五官几乎不可辨认的,然而今日在漫山烟雨里,却是一个衣裳洁白,髮型一丝不苟,便连髮饰都稳稳噹噹带着的美少女撑着伞来寻他,若不是声音,穆星河几乎都认不出那是商吹雨来。 她一开口,依然是没什么美少女的气质,一股商吹雨式的直接:「过了几天就不认得路了吗?我的记尘铃都响了半天。」 商吹雨也不多话,一路领着穆星河去往自己家中,她走得极快,仿佛万分不适应外边的空气一般。商吹雨一到家便仿佛十分受不了一样将自己的髮饰拆下来,边拆边问:「我听说玉泉谷开谷了又闭谷了,想必你是从那儿出来的,收穫如何?」 「自然是不负所托。」穆星河从储物袋中抽出那株通体赤红的草,小心翼翼地递到桌上。 商吹雨本还要将一件灰色的外袍披到自己身上,看到怀梦草的那一刻动作却停住了,外袍几乎要从她肩上滑下来她才回神,喃喃道:「这竟然是真的。」 她拈起怀梦草看了又看,许久之后才想起穆星河来:「啊,对不起。宋律果然没有看错人,这一次你看来也经歷了不少事情,我帮你鑑定你那法器,再给你另外炼制一个法器如何?」 「那自然要多谢前辈,」穆星河微微一笑,「只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情不明白,想要一问究竟。」 穆星河想问的事情其实很简单——商吹雨究竟是从什么地方看到怀梦草这个东西的,又在以怎么的方式记载。他想知道,为什么他在以前自己的世界里看过的书里传说中的东西会出现在这里,这两个世界究竟有什么样的联繫? 「其实我原本对你去找怀梦草,并没有抱多大期望,进去替我看看,别死就成,」商吹雨倒也不藏着掖着,坦然道,「这是我在一本前人笔记中看到的,是一样他界之物,这里边记载的东西还有许多,描述甚不明了。我最近想炼制一样转界法宝,需从这些他界之物提取少许特性研究一番,又想到玉泉谷生长着诸多奇异花草、珍稀材料,心想或许是因为转过多个世界的缘故,先前也有些传说玉泉谷有那样东西,就随便找个人去寻找一番,没想到还真有。」 商吹雨说着话还一直拿着怀梦草端详,双眼放光,仿佛立刻就要将怀梦草解剖了一样。 穆星河趁她还没有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赶紧追问道:「他界之物?转界法宝?这些又是什么?」 「啊,是这样的,」商吹雨恋恋不捨地将怀梦草收起来,慢慢道,「你或许还不知道,修真界十分广阔,有多个界域,每个界域由不同世界组成,这个世界也是一个界域里的小世界,名为灵犀界。每个世界环境多多少少有些不同,实力高强的修真者可以前往各种世界里歷练,体会不同的风情,在诸多世界之间又有各种碎片和裂隙叫世界与世界相互勾连,有些原本是他世界的生物会因为这种联繫生长在本世界中,这便是他界之物。然后我要炼制的那个转界法宝嘛,原理说来复杂,我便不同你解释了,总之是叫高人从一个世界逃到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穆星河连连点头,又将话题转了回去:「那前辈先前看的那本笔记上的他界之物还有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章节里钟子津用的一招明月沉西海,名字来源于藤萍的《吉祥纹莲花楼》,莫名觉得和那个海上生明月特别对应,当然可能实际效果还是有所不同的_(:3」∠)_ 第85章 踏花归去 商吹雨仰着头想了想, 回忆道:「还有仁王石?碧莲佛蕊?凤凰参?……」 商吹雨说了一大串, 穆星河却一个都没有听说过, 终于是明白这些或许跟自己原来的世界没什么联繫。甚至可能怀梦草之类的对他原来的世界也可能是他界之物。 线索从这儿差不多中断了,穆星河只好问道:「那要如何去其它世界呢?」 商吹雨中止了她的数手指回忆,话说得很直接:「依你的修为大概是去不了的, 起码得结魄期吧,得承受转界的冲击才行。这也是我们很少见到金丹以上的高人的原因,成就金丹以后, 若准备再往前一步,就要到各种大世界游歷体验了。」 穆星河点点头,既然如此,线索也不算全然断绝, 了却一桩心事, 穆星河轻松许多,便沉默着等待商吹雨做完自己的事情。 商吹雨动作十分利索,披上外袍就招唿他一起进入地下室之中。
第179页 地下室一如之前穆星河所看到的模样,燃烧着不一样的火焰,炉鼎之中炼制着许多物事。 商吹雨走到一个长桌前坐下,随口道:「其实你现在已经到了凝脉期, 差不多也该去学学炼器炼药之类了, 虽然成就基本是超不过以这些为主要修行内容的人,但是也该去学一下以备日常之用。啊, 我又啰嗦了——行吧,你把你想鑑定的东西拿出来。」 穆星河自然知道她提的是什么, 他从储物袋中拿出系统先前给他的那个名为寒蟾盆的东西,交与商吹雨。 商吹雨见到实物的时候,眉头骤然皱了起来。她纤细的手指在寒蟾盆之上轻点几下,寒蟾盆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随着她的动作在一一解开,随后穆星河只觉眼中一亮,寒蟾盆竟然开始大放光明—— 寒蟾盆亮了一瞬,莹莹白玉之中似乎有暗色的水在不断流动,然后又恢復了平常模样,昏暗的室内忽然盈满了一种清清冷冷的光辉,带着些微的凉意。 商吹雨闭上眼睛。 片刻过后,在冰冷月色中,她睁开眼睛,轻轻舒了一口气。 她直视着穆星河,缓缓道:「我不知道这是出自谁之手,但此人定然是个炼器高手,成就远超于我。此物不在我见过的任何记载之中,应当是那人自己研究自己制造。」 商吹雨解析过这个法器之后显然受了些冲击,但她的语气依然是镇静的:「不过好在炼器的道理一通百通,我虽不明白来歷,怎么用我还是知道的。此物虽然只是个法器,然而因为制造者手法高妙,使得功效强度上同法宝一般无二,又兼具了法器的易用特性。」 商吹雨顿了顿,将寒蟾盆推到穆星河面前,穆星河知道这之后的内容他必然要好好听着,因此没有动作,等待她说下去。 「无论什么器物,都会有根本性质,尤其修真所用之物,必得与大道有所联繫。此物的根本性质大属可归于天象,具体则是依託于月光之意。它的用法也与月相关联,」商吹雨道,「其用法有三,其一就如你所看到的,放出月色光明来,无需使用真气,祭出这个法器即可实现,作用也很简便明了,虽然是这个法器中最重要最玄妙的功能,不过它用处甚多,其中种种你修行途中自行体会,我不具体说明了,其二是以此物为中心,放出几轮月刃,可击伤周边敌人,其三是收拢四处月色,聚于一处,重伤他人,月色本质轻柔,这位制造者却可提炼出它的凛冽之意来,与月色本意融于一个法器之中,确实能力远出于我。」 商吹雨说到最后,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她咬着唇闷闷地看了半天,又忽然问道:「这你究竟是哪来的,知道谁做的吗?」 这个问题穆星河实在不好回答——他虽然从不避讳系统的存在,但是也不知如何解释,只能苦笑道:「机缘巧合而来,你瞧我怎么用都不知道,又怎么知道是谁做的?」 商吹雨听闻他的话,很意难平似地嘆了口气,闷闷不乐地给他讲述起这个法器这些用法的相关法诀和禁制所在。 商吹雨讲得明白,穆星河学得也很快,随后商吹雨还怄上了气,打算亲自给他炼制一个实用性不逊于寒蟾盆的法器,只是穆星河考虑起了如今形势,不好在此地多逗留,只好含泪拒绝。商吹雨不喜欢欠人情,又给他主动提出帮他修復破损法宝——正是之前他战胜蔺离之后拿的旗子,也不知道她是哪里看出来他有的。 只是这旗子虽然是个法宝,但因为是蔺离以自己灵气为依託炼制的本命法宝,蔺离身死,这个法宝便不可能恢復到原本的状态。商吹雨看穆星河现在的情况,小作修改,叫穆星河依旧能使用这个法宝的本身所带的几个术法和效用,只是因为早有破损,次数是有限的,不过对于穆星河来说,能使用这个层级的力量,已是极大收穫。 商吹雨一切做完之后,对穆星河的寒蟾盆依旧念念不忘,道:「日后你若是知道是谁做的,或是这个法器你用不着给我研究,我可以以帮你做个法宝交换。」 穆星河同商吹雨交过了差,这边的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他回到如今暂住的瀛洲派会馆,打算安排之后返回云浮的事情。 瀛洲派的会馆与云浮的大不一样,是一个大院的模样,许多剑客于此来来往往,相互比试。剑器交击之声不绝于耳,还伴着各种喊叫。 穆星河回去的时候,看到钟子津把石桌拍得砰砰作响:「师兄!我听他们说你练出了剑气化形,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坐在他对面的是温行泽,闻言无奈地笑了笑,他面容秀气,这样笑的时候有些稚弱的味道:「我剑气化形尚未练成,当时也是无奈之举,若是告诉了你,你岂不是又要拉着我比试?」 钟子津大约刚醒来不久,气色还不大好,只是依旧还是神气十足的,他将眼一瞪,道:「我现在听说了也是要拉着你去比试的!」 温行泽嘆了口气,还待说些什么,穆星河已是走了过来,拍拍钟子津的肩,笑道:「哇你一醒来就那么有精神啊。」 「那是,我昏迷之中回忆起我那一招月沉西海,简直神来之剑,越回忆越昏不下去,只好起来了,」钟子津回道,他看着穆星河,显然是很开心的样子,眼里都闪着光,「我听说你那时候可威风了,彻底把蔺离给杀了,境界也没有跌落,真是再好不过。」
第180页 穆星河随意坐了下来,趴在桌上,他身体还没有大回復,境界也没有巩固,一切都是混乱的状态,因此总还是有点虚弱疲惫,懒洋洋地笑道:「唉,我快要走了,反正你师兄也来了,退我一半钱当赎身吧。」 温行泽闻言顿时抬起头来,拉长调子「嗯」了一声,满是疑惑,钟子津「嘿嘿嘿」地干笑一阵,不说话了。 温行泽一切安排得很妥当,穆星河处理完事情的第二天就有车马接他离开,路径也是精心安排过的,一切中转都有人接应。 穆星河走的时候这几日的阴雨忽然都停了,早晨的风带着湿意和凉意,但是远处是温温热热的朝阳,阳光落在他的髮丝上,染上了一层成温暖的颜色。 他的轮廓在春风中被浸泡得有些暖熏熏的,钟子津抱着剑同温行泽一起来送他,一如往常地多话,絮絮叨叨说什么要喝酒,以后路上看到道修心得也给他带一份,要来瀛洲派他教他练剑之类的事情。 穆星河瞧到时间差不多了,终究没有跟他扯淡起来,只笑道:「希望我下次见到你你是结魄期高手了好吧。」 钟子津怔了怔,而后笑了笑:「我很想说好,但是还想早点见到你,这件事恕我不能答应。」 穆星河察觉到这个状态不大好,但他并没有过多担忧,钟子津是一个标准的剑客,也是一个行事果决心思明朗的人,他相信他。 穆星河笑着拍了拍他脑袋:「有点自信啊小剑痴。」 二人再没有多的话,相互告别。穆星河坐上了马车之中。 这一日是少年的暮春,万丈的阳光穿越芦苇与茅草,散出温柔的暖色来。 这个时节的云浮群山,应当是满山绿意,满树繁花。 ———————————————————————————————————————— 依旧是我们熟悉的补字数番外。这个番外是关于穆星河和钟子津的。还有钟子津和小温师兄的。 下两章也是补字数的番外,关于玉泉谷仙人的故事。不喜直接跳过就好~ —————————————————————————————————————— 1.朋友一生一起走,谁先突破谁是狗钟子津十七岁那一年获得了人生第一个僱主。 事实上也很可能是人生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僱主,毕竟按照他的运气来说,他人生是很难落到他当时那种弹尽粮绝的落魄境地的。 当时是他第一次独自出门——从前他出门不是同一群人一起就是和温行泽一起,完全不用担心其他,如今他独自一人,一不小心就放飞自我过了头,差一点就身无分文。 可他钟子津是多么机智啊,他耍完一套剑法,忽然灵机一动,想起来凭他的本事,再怎么样也会有人东西请他当保镖的吧!说不定还有财主特别欣赏他送他珍藏剑法呢! 钟子津完全没有觉得自己已经把自己当作是卖艺的,还在美滋滋地盘算着。当然结果是并没有人理他。 随后他看到了穆星河。 那是个有着特别讨人喜欢的精神气的男孩子,暖洋洋的也懒洋洋的,好似他身上永不会有什么负担,在他身边也能像他一样一直从容又悠然。 穆星河是个道修,其实他们剑修界是一贯不大喜欢道修的——倒也不会看不起,道修手段繁多,本事也是大大的有,只不过他们总觉得道修心思太多,用心不专,难以揣摩,叫人不喜。 钟子津直觉总是比常人敏锐一点,他认识不久就能察觉到穆星河也是属于心思多那种人,这种人嘛……多半和他合不来。 钟子津因此默默地话少了一些。 当然可能这对对方来说并没有什么差别。穆星河依旧按着他的步调,做着他的事。 钟子津仍然记得那是一个晚上,春夜微寒,带着几分潮湿意味。篝火不知道什么时候燃得差不多了,他感到温度的变化,忽地醒了过来。 穆星河在守夜。他盘坐于地,膝上摊了一本书,一张符纸。他侧头看着书,火光在他眼底闪闪烁烁,琥珀般的光泽。他手上还有一支符笔,在他手指之间无意识地转啊转。 不知凝神细看了多久,穆星河终于好好拿起笔来,用笔在符纸上勾勒轮廓,无论膝盖还是大腿,那都不是什么适合写字作画的地方,偏生他写得那么稳,笔尖下的轮空行云流水也似流转出来。 他眼底有光,神色也是比平日更深一层的宁静,那不过一张符纸大小的方寸之地,在他眼中却好似有个万物生长的大世界一般。 那时钟子津在想,其实道修也好,剑修也罢,应该都是一样的。 认识之后其实发生了很多,甚至他因为师兄的事情对对方有所隐瞒,差点害死了对方。 钟子津觉得若是自己的话,肯定就会放弃这样的朋友了,然而穆星河见他的时候却一如往常。钟子津朋友不算少,但也不算多,他知道这样的情谊有多珍贵。 因此,即便是有人用他未来的修行道路来交换这个人,他也不愿意。 要是在几年前,如果有人说自己修行路上会遭遇阻碍钟子津肯定不会相信,更不会想到最大的阻力来源于他自己。不过遇到便是遇到,他也苦恼过很久,后边发现苦恼根本没用,好在他是个剑修,如遇不顺,且行且战,且行且斩便是了。
第181页 他并没有想到穆星河也会与他有一样的困境——穆星河是有大本事的人,他知道,他见过的道修同样修为的几乎没有谁比他强,但穆星河又显而易见比他更能利用各种条件,终究不该同他一样困惑与天赋与未来。 他隐隐约约记得之前人家说过,道修修炼的是心,钟子津觉得心比剑要缥缈虚无得多,他更无法想像对方会面临怎么样的困境。 不过无论怎么说,起码他们也算同病相怜,若穆星河突破不了,他也突破不了便是,有人陪着总是比没有要好吧?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朋友一生一起走,谁先突破谁是狗! 钟子津去找穆星河的时候依旧没有突破。穆星河在云浮,离瀛洲派老远的地方,没有海。但是山很好。有很多的云,很多的鸟鸣。比起剑修们的来去如风,英武果决,云浮派的人们却是有气质许多,即便行动速度飞快,那也是袖袍翩翩,髮丝微动的神仙样貌。 他寻了好几个神仙才问到穆星河在哪,他看见穆星河的时候,穆星河躺在一个石桌上,翘着二郎腿,看着天空。半空中有一片树叶飘来盪去,没半点要落下来的意思,估计就是穆星河干的好事。 穆星河听到脚步声,蓦地就转过头去,见到是他,神情忽然柔软下来,是笑了。 他带着笑意,只说了一声「哟」。 其实钟子津有时候也会困惑于这笑里几分真心几分别的意味,可如今他听到这个声音,却只觉心中有烟花炸开,因此不由自主也跟着笑起来。 「好久不见。」 2.三局两胜,五局三胜 剑修是一种很好战的生物。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剑客遇上剑客,註定要争个长短的。 尤其是瀛洲剑派的剑修。 瀛洲剑派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大是它的歷史要比灵犀界的大多数宗门要长,而小则是因为它的这份歷史是要同别人共享的。 当年瀛洲剑派不叫瀛洲剑派,人们都称它瀛洲派,身处三岛,坐拥仙山,灵气满盈,比如今的云浮派还要势大。只不过后来的瀛洲派分裂成瀛洲剑派与瀛洲仙派,世人虽依旧称他们为瀛洲派,但那也基本代指的是瀛洲仙派了。 两派之间本就不对头,又因瀛洲仙派更为强势一点,瀛洲仙派的弟子日日讥讽嘲笑隔壁的瀛洲剑派,瀛洲剑派虽不甘示弱,但也没有办法从同样角度还击,只好将怒气化为练剑的动力。 又因练剑绝非闭门造车之事,瀛洲剑派的弟子便乐于寻找同门切磋比试,一次不服,就来第二次。 但即便是瀛洲剑派的弟子,也有一个不大愿意比试的对象。 钟子津。 钟子津是个怪物。 怪物般的天赋,怪物般的领悟能力,怪物般的狂热。 无论对手将他打得如何落花流水,他的战意都不会因此而熄灭,反倒是因为以肉眼可见的方式进步着而叫人心生怖惧。 幸而瀛洲剑派还有一个人,能陪着钟子津从早打到晚,进境上也未曾落下钟子津多少。 那个人叫温行泽。 钟子津叫温行泽「师兄」,事实上温行泽年岁与钟子津相差仿佛,拜入师门也是同时,偏生是早来了瀛洲剑派几日,便变成了钟子津的师兄。 钟子津有很多师兄,不过对他而言,温行泽是最好的师兄——其它师兄固然很厉害,但是唯独温行泽能不断同他切磋,从来不会疲惫。 温行泽还有很多很厉害的地方,比方说考虑的总是很长远,做事总是不会出错,知道很多事情,就连别的师兄们说起很远地方的事情的时候也能接话。 师父说他是聪明,而师兄是「早慧」,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这两个词之间差异所在。 不过管他呢,有师兄在,那就很好。 年少的钟子津会觉得很多事情是本来就会有的,没想过会消失。比如说天赋,又比如说他的师兄。 他记得那是一个黄昏,他突然想到一个变招,提着剑想要寻师兄,可他踏过了瀛洲剑派的比试台,踏过师兄们经常比试的小树林,踏过瀛洲剑派的问剑崖,登上瀛洲岛的最高处,却也不见师兄的踪迹。 钟子津一直找寻到夕阳在海上沉了半载,终于看到了师兄。 师兄做着奇怪的手势,口中念诵着古老的语言,伴随着他的动作,四周的气流都有些变化,而后地面开始爆出汹涌的流水,将地面的草叶悉数击碎。 黄昏的光映照在师兄稚嫩又有些像小姑娘一样秀美的脸上,因为面色的认真而显示出特别好看的神采来。 钟子津知道这是术法。 入门的瀛洲剑派弟子多少学过一些基础术法,当然事实上之后没几个记得当初学的是什么,可是师兄的不一样,他的术法……与来做客的道修小弟子相比,并不差多少。 当初的钟子津并不能辨认术法的好坏,可他敏锐的直觉依然告诉他,师兄的术法,很强。 他走动的声音终究是惊动了师兄,师兄的术法急急收住,又因为太过仓促,水流忽然四处散开,钟子津怔怔地看着水溅湿了他的衣裳,而师兄竟然也没反应过来。 师兄定定地站了一会,说了个「你——」却又没有说下去。 钟子津却不觉有异,笑着说道:「师兄的术法好厉害!」他抬了抬剑,又问道:「来切磋吗?」
第182页 当然师兄并没有用术法同他切磋,他之后也没有提过这件事,好似那个黄昏他见到的只是一场幻觉,他依旧四处寻人学剑练剑,他的师兄也依旧会答应他的每一场比试。 有一日他又背上了他的小木剑寻找师兄,却奇异地听到了师兄的名字。 他的战意忽然止息下来,脚步也轻了一些。 「你说是那个同隔壁牛鼻子派不相上下的两仪宫来了?不是走错了地方吧?」 「好像是去找我们的温行泽小师弟的。」 「咦?」 「小师弟年纪还小嘛,算来天赋不错,恐怕两仪宫那边想叫小师弟入门。」 「呸!怎么可能!」 「也非是不可能……当年小师弟可抢手啦,他来三岛也是应隔壁之邀,好多门派等着他呢,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到了我们剑派。」 后头的话钟子津也没听清楚,他急匆匆要找师兄,可是走到一半又停下来。 找师兄什么呢? 他不清楚。 他想师兄终究是喜欢术法的,瀛洲剑派中习练术法并不是很光荣的事情,可是师兄还是在那片刻的光阴里将术法习练到这般模样。 师兄会走吗?要走吗? 他听说过两仪宫,那是在很高很高的山上的门派,走的话他从瀛洲出发,去多久才能见到师兄呢? 钟子津第一次感觉如此哀戚。 他一点儿也不想要师兄离开。 温行泽随师父出门的时候发觉墙角蜷着一个人,他老实说有点想装作看不见,但最后还是停了步子。 那人反应非常敏锐,本来还在不停地点着头打瞌睡,感觉到有人的接近立马抬起头来,又因为察觉到是熟人,那警惕的神情就变成了灿烂的笑意:「师兄!」 那人立起身来,把怀中的包裹推给他,包裹很大,便显得他们都格外小。 温行泽勉强能辨认出那包裹有很多乱七八糟的小东西,比如剑,书籍,小灵石,衣裳……他一头雾水,问道:「你怎么了?」 「我听说你要去两仪宫,」那人说道,「我听说路很远……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你……」 他说着声音有些奇怪,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但他还坚持叮嘱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比如出门要注意什么之类人们以为这人根本不会在意的,竟然一点没提练剑的事情。 温行泽皱着眉看他给自己的包裹,瞧到了一把剑。 是入门时候师父亲手送的剑,钟子津一直认为自己配不上这把剑,说以后名扬天下再用,此刻却是交给了温行泽。 温行泽嘆了一口气:「……谁说我要去两仪宫啦?」 钟子津思索了半天,迟疑道:「……我以为你很喜欢术法……不喜欢这里?」 他的师弟是个很可怕的人。可怕在于他敏锐的直觉,惊人的悟性。 温行泽想他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要领悟这样的可怕。 都怪当时一时怄气。 可钟子津想的却是。 如果师兄可以留下来,他可以不赢。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他愿意做那个第二。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为了这个番外,我还画了配图。 配图十分灵魂: 当然我对我做的代码并不抱以期待…… 检查了一下,wap是可以看到的,我很强。 第86章 番外·玉泉谷(可跳过 美人就是一种能让人感觉到美好的人。 一眼观之如沐春风, 两眼观之神魂颠倒, 三眼观之如痴如狂。 但有的美人也只能用来「观之」。 就好比师夷光。 师夷光是个美人。 他的好看在这人们多少都可以用术法改换容颜的修真界里都显得突出, 那是骨子里的凛冽和风华。 但他也是一个脾气特别烂的人。 他的脾气烂可怕在于乍一眼还看不出来,得相处了一阵子才发觉他谁都没放在眼里,我行我素, 万事他就由着他高兴。 一般来说,像这种兼具强烈性格和强烈美貌的人,一般都会是了不得的人物。 可师夷光没有。 他是天下第一大宗玄朔派的弟子。但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弟子。资质没有超出常人太多, 也没有很特别的机缘。 一个很普通才能的人,且性格很差,那么再好看也不过只是好看而已。 事实上错只错在师夷光来到了玄朔派。那是天下第一大宗,甄选要求远高于别的宗门, 按师夷光的资质, 去了别的宗门,或者也是个被重视的小高手,只是他终究还是玄朔派弟子。 不说拜入宗门转投他门有没有想得那么简单,他也不打算走就是了。 于是师夷光可能一辈子都是个普通玄朔派弟子。 普通的玄朔派弟子即将离开宗门。 他要做的是一件很符合大宗弟子身份的事情——讨伐天魔宗。 灵犀界上魔门众多,但唯独天魔宗不一样。 其它的魔门不过是习练的魔宗术法,天魔宗却是「魔」本身。他们远居边域, 有着天魔一族的血统, 甚至能以人为食,吸食他人精体。 这样为祸修真界的魔门, 自然要杀之灭之,作为此界大宗, 玄朔派义不容辞。 ——于是玄朔派赶了个尾巴去。 带上一群像师夷光那样的弟子。
第183页 不算太冒险,但是也有些歷练,像这样大势已定、只需要去凑个场面叫人一看玄朔派威势的、最后巩固玄朔派地位的事情是最适合他们不过的。 即便出了意外,他们也有习练已久的阵型,足够战胜强大的敌人。 那一日是阴天。师夷光不紧不慢地跟随在人群的后边,早春时节,北边的雪将化未化,露出地面深色的石头来。视野所见都是深浅不一的灰与残雪的白,好似进入了一片黑白的世界,唯一的颜色是天魔宗之人的尸体,伤口渗出鲜红的血液,有些刺目。 原来天魔的血也是红色的啊。师夷光漫不经心地想着。 远行日久,人们都有些昏倦,然而变故几乎就发生在那么一瞬间—— 原野之中忽然弥生出暗色的雾气,雾气如有灵魂一般将他们缠绕,一瞬间眼中的身影都变得朦朦胧胧,只有风声和忽远忽近的尖啸。 师夷光一瞬间就意识到了敌人或许潜伏已久,因为这般视野阻隔足以叫他们的阵型无法释放,这一路的风平浪静或许只是天魔宗的有意试探而已! 师夷光察觉得很快,也反应得很快,他没有立即使用术法驱散异状,也没有立即发起攻击,而是悄然运动一丝真气,感觉四周的灵气分布。 他们的确是被包围了,杀手们从雾中缓缓向他们走来,而那些雾气也在悄然侵蚀着他们的身体和心智。 师夷光感受着自己与同伴如何渐渐变得虚弱,依然不动声色。 他在等! 敌人已能显现出轮廓! 无尽的冰霜从空中降落! 这冰霜是他从宗门中学来的术法,杀伤力极大,难辨敌我,因此能够突破黑雾直接显现! 周遭真气随着他的术法而一阵震盪,在震盪之时,他祭出在宗门中兑换的醒神炉,黑雾被缓缓收束在醒神炉中,人们也随着这样的变化慢慢醒了过来。 但还是太慢了,已经有天魔宗之人盯上了他!几道魔门术法一齐向他打来! 师夷光无暇顾及他人,一闪身避过攻击,一脚深一脚浅地往着雾色稍浅的地方逃去。 师夷光费尽了浑身解数,终于逃过了天魔宗之人的追击,此刻黑雾渐散,他终于能够去留心观察周遭情况了。 这是一片乱石林,石头好像有生命一样从土地中生出来,甚至有些地方还万分繁密,他回头想寻觅归去的道路,视野之中,除了巨石和阴云,就见不到旁的东西,举目四望,除了一点薄薄的苔藓,这里也不见半点生命的痕迹。 他很确定他一时半会出不去,却也没停住步子,慢慢朝着石林深处探去。 乱石越发高大而凌乱,四处也分外幽寒,而在寒气横流之处,师夷光看见了一把剑。 玄朔派术法高深,弟子不习剑,师夷光也瞧不上用剑冲到前面和人打打杀杀的行为,但并不妨碍他能看出那是一把好剑。 有灵气,有杀心,有威压。 师夷光缓缓行到那把剑面前,剑身用古文字刻着两个字——危轲。 他定神看了片刻,忽地笑了笑。 师夷光日子过得不算高兴,所以他不常笑。可是他笑起来是极好看的。 那是一种如在雾中的笑意,叫人看不明白,又撩人一探究竟。 他笑了一笑,却是径直转身离去了。 「你不准走。」 他听到有声音在他身边响起,那是属于孩子的声音,即便语气十分强硬,因为这分稚嫩而少了许多压迫感。他辨不出方位,索性就停步等对方继续。 「我是被封印于此处的剑灵,假如你将我的封印解开,我可以给你一段大机缘。」 师夷光垂眸看着那把剑,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封印要如何解开?」 剑灵道:「抹一点血到祭台上即可。」 师夷光看向立剑的祭台,祭台刻着古怪的文字,他无法分辨,认了一会就放弃了。他口中应了声「哦」,却是果断转身,意图去探寻离去之地,竟然再未看那剑一眼。 「你做什么?」剑灵质问道。 师夷光淡淡道:「表示我知道了。」 他知道了,但是不感兴趣,他要走了。 剑灵沉默了片刻,在师夷光要走远之际,声音又再度响起,这时候的剑灵的声音连强作的平和都没有,是十足十的冷漠。 「你资质一般,若是少去一个大机缘,一生也不过如此。能修得大道的是千里挑一,万里挑一,万万里无一。以你资质,放弃了这个机会,怕是总有一天殒灭在道途中。」 「与我何干?」师夷光微微侧过脸来,露出半边精緻的面容,嘴角扯起的是一点嘲讽的弧度,「我活在我自己高兴就够了,管我什么时候死?」 他的语气实在糟糕,因此剑灵的语气也算不上平静了。 「你自寻死路。你在石林之中,此后会被我的煞气所同化,连尸骨都留不下来。」 这一片石林诡异而幽寒,当他步入此处的时候,就该明白,定然有诡异的地方。 只是当时的局势是没有选择,现在……还有选择。 师夷光便再度笑了,他的笑意一点没落到眼睛上,眼睛如同覆盖了万载寒霜,一片冰冷。 「那你尽管试试。」 师夷光手中凝聚起真气,微微仰起头来,傲气就像刀锋一样,在他眼中亮起。
第184页 他的确可以选择,但他选择的依然是一条死路。 他讨厌被人胁迫,即便他几乎没有抵抗之力,他也不从。他向来任性,向来只为了自己高兴。 后果?爱怎么样怎么样。 他已聚起真气,冰冷的霜雾已经是一团模煳不清的轮廓,他的确没有对抗剑灵的手段,也没有用它手下活命的把握,但他至少可以毁去祭台,断去此剑灵气供应,叫它也不痛快! 剑灵也意识到他意欲何为,冷哼一声,已是对他一句不愿多说。 剑气威压、灵气霜寒,此刻都在石林之中凝聚。 生死关头,异变忽生! 一瞬间地面开始震颤,天地都似乎要颠倒,灵气混乱得将师夷光的术法都要冲散,甚至师夷光站立都不稳! 四面的石头开始断裂塌陷,师夷光虽已经过凝脉淬体,却也无法硬抗这样一个一个砸下来的表面尖利的石头! 他只能移步躲避,然而躲避之中却是因为站立不稳而终究是被巨石砸中,他手臂一沉,整个身体被带下来,痛意钻心刺骨。 痛楚之外,他感觉袖中传来的湿意,侧眼看去,原来是因为石头的尖锐,他的手被石头砸伤,有血渗出来。 而又因为方才的地震和躲避,他所倒下的位置竟在祭台上! 师夷光皱起眉来,思索有什么术法可以将挪走,却见他的血液沾湿祭台,而与此同时,他的血液竟然生发出耀眼的光芒来,自行写出一道道无法破译的文字! 在光芒之中,有个黑衣男童的模样渐渐凝聚出来,那小男孩长着精緻的一张脸,眉目深黑,皮肤瓷白,只是因为一直皱着眉头,那几乎毫无生气的面容却有几分属于人的色彩。 「不是我干的,」 他这句话说得有点快,而后又道,「外边出了事,你自找的。」 师夷光又应了一声「哦」,他回想起一个术法,艰难地单手结出法印引动灵气,并念诵法诀将石头撬飞,石头落在地面上有沉重的声响,他在声响之中站起身来,摸出一点疗伤之物,草草包裹了一下。他心中不愉至极,如今在这个地方待都不愿多待,在震颤中勉强自己往真气波动最甚之处走去。 剑灵并没有说谎。真气波盪是从外面传来的,不知道是发生了怎么样的大战,远处都有无数的飞鸟往四周惊飞。他明知危险,但在石林中迷失方向太久,也顾不得其它,只能缓缓向外行去。 但他并没有出得去石林。因为他看到了一截雾气,那雾气他很眼熟,原本识破对方伪装得占先机的他足以在这种情况取得优势,可是他如今废了一只手,使用术法并没有那么方便,只能沉下心来,当作什么都没有看见。 只是敌人不会和他一样! 黑雾已经缓慢凝聚出实体!而他的符篆已经从袖中滑落! 符篆出,天雷至! 但师夷光在门中并没有得到太多的资源倾斜,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利用贡献点兑换的,他优先兑换好的术法功法,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符篆法宝只能说非常普通! 这个敌人的实力远超预料,并不是一张普通的符篆能解决敌人! 他硬受下一道天雷,攻势依然没有停下,直向师夷光而去! 师夷光的术法仍未能出手! 然而此时,却是敌人的血液如同雾一样向他溅射而来,温热又粘稠,他下意识抬手抹了抹,视线之中,敌人双眼巨睁,不可思议地回头看去,却终究抵不过生命的流逝,重重地倒了下来。 在他的尸身之后,黑衣的男孩子抬手舔了舔溅来的血液,眼神却没有一点波动。 师夷光心中警惕,还未说话,却被男孩子抢白:「别想了,我不过是恩怨分明而已。」 师夷光很快明白他的意思——不管过程如何,终究还是他师夷光的血叫男孩子得以自由的,他恩怨分明,如今各自两清。师夷光脚步顿了顿,「哦」了一声,没有再去看剑灵。 而剑灵果真也是那各自两清的意思,之后师夷光也未曾见过他。师夷光慢慢摸索出丛林,他在此地耽搁了一阵,渐渐也摸索出天魔宗之人的气息以及行动的规律,他提前在一处山穴避过天魔宗之人,却听闻他们零碎的话语。 「危轲已经逃出来了,但假如没有人接引他的话,他出不来这个石林。」 「但既然是有人能解开封印让他掏出来,怎么可能没有人接引他?」 「谁知道呢,或许是危轲狂性大发,人家放他出来他把人杀了呢?毕竟不是人,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 「主上当年费尽力气,磨损他的力量,折毁他的修为,将它回归到最初剑灵模样,至今仍无法完全操控它,可见它的危险……总之,我们得加固法阵,将石林再度封印起来。」 「听闻那个封印相当于把人挫骨扬灰再把人组合起来?亏得那不是什么活物。」 师夷光沉默地听了一阵,直到那声音渐渐远去。 那真的不是什么活物,连威逼利诱都做得非常生硬,也从未考虑过自己的后路——师夷光想到这里的时候冷笑了一下,思绪倒是飘远了一些,只觉之前那个「主上」的磋磨也把对方的神智给磋磨走了。 第87章 番外·玉泉谷(可跳过 危轲面对着一群人。 他的神色冷漠非常。 他自以为沉睡已久, 却未想到对他的控制依然会如此严丝合缝, 即便是来的喽啰, 身上所覆盖的咒文也是完全针对了他的能力,他竟然破除不了他们的防御!
第185页 已经有人在稍远的地方喃喃念诵着封印的咒文。 ——他拒绝为人所制。 即便是死。 当这个念头从他脑中冒出来的时候,他却是莫名其妙想到了一个无关人等, 那个人长得很是好看,脾气也是跟他的脸的好看程度不相上下的臭。他突然明白了那个人那时候的心情。 然而此时他却看到了那个人的脸。 好看的脸,精緻, 带着骨子里的凛然和一股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傲气,立在无边的霜雪之中。 ——哪来的霜雪?! 霜雪是乍然而至的,敏锐如危轲都无法察觉到,只觉一瞬间地面冻结覆上一层冰, 而天降乱雪, 化而为冰,一切生灵都要在这一刻冻结! 而师夷光在冰霜之中走来。 他一手受伤还未来得及处理,但动作却是一瞬不停。 无数的法术咒文在他脑中运转,灵气第一次是如此如意和他的真气所沟通,万物化冰,天地冻绝。 他的冰化作利刃, 在凝滞的一瞬间骤如闪电穿透了敌人的身体, 带着鲜红的血色在空中碎裂。 在人们缓缓倒下的时候,他慢慢向危轲走去, 面无表情朝危轲伸出了手,开口道:「我带你出去。」 在危轲愕然的目光之中, 他又好似不耐烦一般,补充了一句:「恩怨分明,别想多了。」 从此之后危轲就住在了师夷光的储物袋里。 师夷光将他放到储物袋之后,危轲便没什么存在感,沉默地任他颠簸来颠簸去,实在是师夷光迷路才会出来说一两句。 师夷光找寻了很久才回归到玄朔派的行列里,当时天魔宗的确发生了一些大事——谁都没想到看似局势无可挽回的天魔宗还会留有几手,引动了连环法阵,使得山崩地陷,而后天魔宗退守最后一处地界。只是玄朔派弟子们混乱中死伤惨重,再也无力组织下一次进攻,他们暂且迴避,待回到宗门,再组织门中精英开始最后一次讨伐。 在这种情势下,就是失踪了很久又突破境界归来的师夷光也显不出什么特别来。他本可藉此机会去说自己得了机缘,得了剑灵,然而依旧不曾泄露半分,待到离开天魔宗地界的时候,才寻了个空隙吧危轲放出来。 当时是个众人都疲惫歇息的夜晚,师夷光独自走到人迹罕至之处,看着那个男孩子,淡淡道:「好了,如此彼此两清,你走吧。」 男孩子却道:「我送你回玄朔派再说。」 他的眉眼漆黑,抬头看着他的时候有异常认真的神态:「你之前突破之后强行使用术法,损伤许多,不宜出手,你的同门不是什么值得信赖的人,这一路上危险不比天魔宗少。」 他的声音依旧是属于小男孩的稚嫩,语气却是万般郑重,哪怕师夷光之前想过一百次不要把和自己无关的东西带在身上,此刻也终究是鬼使神差地点了个头。 后来他们的交流多了起来。实际上师夷光并不爱说话,危轲也一样,危轲大部分说话是在抱怨师夷光的储物袋是多么凌乱,还要他去收拾,而师夷光的生涯乏善可陈,有时候就会顺嘴问危轲平日里究竟是怎么生活的,他的储物袋乱不乱跟他有什么关系。 于是他知道了危轲在储物袋中可以以剑形态存在,到了现世便可凝聚成人形,而方便行动。他不记得自己活了多少岁,因为只有被封印后的记忆,总之那之前或许也不大愉快,因为他如今凝聚出的身体是孩童,恰恰证明了他受损太重,只能以孩童的样貌现世。 这一路也的确不大平静,却终究是因为危轲的暗中保护而化险为夷。 到了玄朔派的师夷光迟迟说不出那句叫他走的话,只因他的确也是恩怨分明之人,而危轲待他的恩他并没有把握能在让他离开之后还。 可危轲却好像在等他说那句话,便连平日里的话都多了起来。危轲其实并不善于言谈,兜兜转转东拉西扯,莫名其妙地说了一些不着调的话,许久师夷光才察觉到那是危轲叫他待人温和点,不要莫名其妙招惹一帮敌手。 师夷光有点被戳中痛处的恼怒,又笑了起来:「你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剑灵有什么资格指点我?」 危轲扁了扁嘴,没说话。 这时候师夷光才发觉这个剑灵其实也会有很像真正的小孩子的时刻。 他们沉默了很久,师夷光缓缓蹲下来,直视着危轲的眼睛,慢慢问道:「你要如何修复本体?要付出什么代价?」 他会帮他。哪怕他其实……说不上有太大的能力,但他永远有毫不畏惧的勇气。 只要他高兴。 饲养一只剑灵并没有想像中的困难。 师夷光其实已然做好抢劫放火、杀人越货的准备了,可危轲先是愕然而后沉默,最后只说他只需要吸食破损的剑的剑气就好。 这对师夷光来说不算什么——也不过是多弄点灵石,多走点路而已。 他带上一块玉诀,一把剑,几道符篆,一些并不强大的法宝,离开了玄朔派,他并不喜欢出门,可此刻却是带着危轲探寻隐藏在荒山野岭之中的剑冢,他并不喜欢同人相处,可此刻却能够与人一起结伴而行,探访剑修们的遗府。 危轲修復得很快,师夷光总觉得自己是看漏了一眼,危轲就从那说话带着几分稚嫩的孩子,变成沉默寡言的少年来。 那或许只是师夷光觉得时光太快。
第186页 他仔细回想,还是能觉察到危轲成长的痕迹来的。 是脸庞的圆润一点点消减,是面容的轮廓一点点呈现,是抱着剑、拖着剑、最后变成提着剑,是所有抱怨的话语,都变成了一声无奈而认命的嘆息,是少了很多互不搭理的矛盾,是沉默都成为两个人的默契,是在危轲默然的观察之中,也是在师夷光漫长的路程里。 危轲渐渐显形在他的身边,与他一齐歷险。 四下无人之时,危轲也不想变回原状,只是抱着剑,依靠着大树或者巨石,在他身边半醒半眠。 而师夷光望着星辰黯淡,朝阳初生,一日又一日过去了。 师夷光常想这个傢伙什么时候算修復好,会不会最终长成彪形大汉,但他想到最后又觉得自己胡思乱想非常莫名其妙——管他什么时候修復好呢,他自己干他自己的就行了。 他从不会在乎别人。 危轲经常显形之后,师夷光就不大同人一起歷练。因为他的脾性经常同人出冲突,十次有八次是和别人不欢而散,虽说他不会有什么危险,面上也是嚣张的老子天下第一的姿态,但心里还是老大不舒服的。 而危轲既然能搭上手,那也就叫他不必勉强自己同他人搭话。 但是世上求机缘的人那么多,遗府的消息出来,总是会相互碰上的。 师夷光碰见了同门,在一个玄朔派弟子本不该出现的剑修遗府。同门很快认出了师夷光——即便师夷光的修为在同门之中并不算出色,但容貌果然还是过分突出,甚至多嘴无聊的玄朔派弟子还会八卦八卦自己门派有个怎么样脾气古怪又好看得叫人不敢忘的人。 师夷光碰到同门有些惊讶,但同门碰到他更是惊奇。 其一师夷光此人并不喜欢出外歷练,其二比起出门的是更不喜欢同人交往,这师夷光却几乎和一个黑衣少年寸步不离! 同门对剑修遗府的东西毫无兴趣,却是因为宗门实在太厉害,本人也薄有名声,被重金邀约到这里,与那几个剑修同行的,他拿了人好处,自觉应该替人达成目的,便主动去找师夷光,同他协商起来。 师夷光事实上并不乐意,但终归那是同门,他也便答应了——总归是危轲要的东西没有人会要。 同门知道师夷光的脾气,也知道师夷光的本事,因此一直对他不冷不热,自觉尽了同门之谊也就够了。而对待危轲却大有不同——他不知道这神秘的少年是从何而来,为何和师夷光交好,却并不妨碍他能感受到危轲的强大,这样强大的人,与其相伴那个中看不中用的傢伙,倒不如同自己结交! 又或许恰是因为师夷光这样的人能交到这样的朋友,才叫他难以忍受 。 他待危轲热络,危轲却还以一片冷漠,或者说危轲是对除师夷光之外的人都十分冷淡。他对师夷光同样少言寡语,但旁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们的亲近来。 于是在某个危轲代替师夷光外出巡逻的日子,他忍不住去同危轲搭话,起先还问他师承何处,恭维他年少有为之类的话,后头因为危轲不断的避而不答或者懒得回答,渐渐失却了耐心。 于是他问道:「师夷光那人有什么好?平日一切他都懒得出手,还都是你帮他?」 危轲沉默了一会,同门以为他又要以沉默作为回答的时候,危轲却是慢慢开口了。 这个少年的神色一贯淡漠,却并不妨碍他随着日渐的成长有了英挺锐利的轮廓。他凝望着远方,说道:「的确没什么好的。」 危轲慢吞吞地说:「也就一张脸好看一点,但我也不会喜欢一张男人的脸。脾气又大,倔得跟头牛一样,哪天说一句叫他不高兴的话,你都预料不到他会发什么疯。术法不爱练,剑法又看不上,莫名其妙就喜欢花花草草,自己都照顾不了还想着养什么小灵兽。又懒,又任性,也不知道以后什么人能受得了他。」 同门总觉得这话有些怪异,但是他也无暇顾及,因为危轲一下说那么长的话实在是太神奇了,太难得了,他立刻便接着说道:「对啊,你不在玄朔派,你不知道,我们背地里都不想同他交往,也就看看得了!这人做事根本不顾后果,当初那小师弟就说了一句他生得跟个娘们似的,他直接用术法教训小师弟——以大欺小,罔顾同门,你瞧这种小心眼的人,同行了也是再自私不过!」 他还待再说些什么,却没有想到迎接他的却是冰冷而锋锐的剑刃。 比剑刃和夜风更冷的是危轲那漆黑的眼睛。 「那些话我说就够了,」那双眼睛像寒潭一样,透不出一丝光,「你们没有资格。」 那杀意逼得他冷汗直流,他第一次感觉到这个少年剑客真正的力量,可在死亡面前,他却说不出一句话。 直到那道声音拯救了他。 「够了吧,危轲,」那声音也说不上多温和,带着一以贯之的疏离冷淡,「那好歹是我同门。」 危轲撇了撇嘴,收回了剑。 他回头好似不耐烦一样问:「你不是懒得出来吗,怎么又跟来了。」 师夷光面无表情道:「我高兴。」 危轲又撇了撇嘴,没说话,却是静静跟着师夷光走远了。 同门惊魂甫定,那紧张感慢慢散去的时候,他却有些微妙地察觉到,那个方才对他造成生命威胁的人,气息仿佛与他们都不一样。
第187页 师夷光和危轲走在夜色中,剑修遗府都是断壁残桓,有一些未曾散尽的剑气在四周冲撞着。 师夷光没有说话,他的眼眸像月色星光下闪耀的河。 危轲也没有说话。他抱着剑,缓缓走在师夷光身边。 最后先开口的还是危轲。 「你是不是不喜欢玄朔派?」 师夷光脚步顿了一顿,道:「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 危轲抱着剑淡淡道:「你不喜欢我就带你走。」 师夷光未曾忘记他方才无意中听到的话语,冷笑一声道:「为什么又是你带我走?」 「因为你勉强自己待在那里的原因是除了玄朔派你就无所依靠。」 师夷光张张嘴下意识就想要反驳,却见危轲与他对视着,直直望进他眼睛去:「我来给你依靠就可以了。」 师夷光一向觉得,这个剑灵其实没有什么感情,他身上甚至有那种古旧的金属感,可这一刻,他看见的却不是什么古旧的冰冷的金属。那沉静冰冷的眼瞳下,分明是热切的坦荡的热火。 过了很久很久,师夷光才出声。 「你还是看错了我,」他刻意扭过头去,看向遥远的地方,「我从不在乎有没有依靠,我只是不想认输。」 对于自己而言,他若是走了,便是对自己、对自己的天赋、对自己的处境认了输。 师夷光不想输,也从不认输。 危轲有些着恼,最后丢下一句破脾气,加快步子走了。 他们自此就陷入古怪的冷战之中,谁都不想和谁多交流。 师夷光难得地感觉到焦灼。 可他不向自己认输,也不想向危轲认输。 一来二去,剑修遗府的事情结束了,师夷光继续踏上寻找残剑的旅途。而后他便听到了消息,说点星楼衡衷前辈终于将天魔宗剿灭,当然,天魔宗之事中最大的功臣还是玄朔派,若不是玄朔派源源不断派出高手,此事断断没有那么顺利。 人们皆感念玄朔派的强大和仗义,玄朔派也适时袒露了他们的大宗气度,于是那一年的玄朔派邀来天下高手,召回在外游歷的全数弟子,举办一次前所未有的宗门大典,来庆贺这个为祸天下的天魔宗的消失。 游歷在外的师夷光自然也在玄朔派弟子之类。 他只好中断行程,归去玄朔派,路途之中他瞧着时不时冒出来又不说话的危轲,心想他果真又长大了,轮廓是越来越不可爱了,恐怕哪天就比他高了——这样的话,时不时意味着他将要修復完成,他是不是可以让他走了? 可师夷光真说不出口。 可能还是不想主动向危轲低头。 一定是不想主动向危轲低头。 但在不久以后,他有一瞬间想过,假使他那时候跟危轲说话,叫他可以离去就好了。 可他并不后悔。 那是在玄朔派宗门法会上,众目睽睽之下,他身藏危轲的秘密竟然被同门识破。 他们逼他交出危轲。 他们责骂他私藏魔剑,罔顾宗门,意欲叛逆。 师夷光本就不受欢迎,倒是在这一刻那么清楚感受什么叫千夫所指。 时至如此,他交出危轲,认错道歉,或许也不过是静坐思过百年。 可是他拒绝。 他就站在人们面前,一字一句说自己的所作所为没有违背门规。他的背嵴挺得笔直,迎着旁人刀锋一般的目光,与自己的长辈们争辩,一边还要拼命按捺住储物袋的波动,以免惹麻烦的那个傢伙冲出来。 他争辩了三日,他的喉咙最后都是撕裂一般的痛楚,他好像要将一辈子的话讲完,至此什么都说不出口。 但终究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他背诵得条理清晰的门规之中,玄朔派无法强行夺去他的任何东西。最后的玄朔派也只能以不尊师长微友,将他逐出宗门。 他离开宗门的时候头都没回,步伐坚定,腰杆笔直,可在脱离玄朔派区域的时候,他却几乎是抑制不住地呕出一口血,要栽倒下来—— 他真的忍耐了太久。 忍耐那些若有若无的超越境界的威压,抑制真气压迫的不适和痛苦,即使他知道他离开宗门定然也有宗门其它人追逐暗杀,他也无法支撑了。 在他失去意识之际,只看见了危轲那双暗沉沉的压抑着怒火的眼睛。 师夷光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一个人的背上。 他沉默着不说话,那人明显气息有变,是察觉到了他的醒来,却还一直没有作声。 最后还是危轲生硬地开了口,他说道:「为什么你不能变小收进我的储物袋里?」 师夷光那时候竟然走了走神,在想那么漫长的冷战,总归还是危轲先说话——哪怕明明不是危轲的错。他虚弱非常,浑身难受,却是发至内心地笑了出来。 「笑什么?」危轲语气还有些微恼,「伤成这样当时为什么不让我出来?反正我也不用躲躲藏藏了。」 「那天高手很多。」师夷光说道。 危轲说道:「我也是高手。」 「哦。」 师夷光这人术法天赋一般,却着实是个气死人的天才,危轲还在压抑着不爽,却听到师夷光的声音慢悠悠地传来。 「但是你说了的,我没有宗门,你做我依靠。」 在他们逃避追杀的漫长生活中,意外落入了一个地方。
第188页 那地方真是养伤的绝佳妙处,灵气充裕,又适宜各种灵草生长,师夷光一呆就是百年。 危轲渐渐也有了自我修復的能力,从少年,慢慢长成了个英俊得叫人不敢直视的男子。 可师夷光不在乎,对他而言,危轲也就是危轲而已。有时候他会问危轲以前的事情,问他如今恢復得差不多了,会不会记起被天魔宗封印之前的事情。 危轲却是实在记不得一丁点,他说他也没必要记起来。过去就是过去了,之前的他也不是现在的他。 那日子很平静,师夷光的境界自然而然便突破了,人常说静极思动,师夷光待在一个地方久了,也终究是想出去,更何况危轲离彻底修復终究还差那么一点距离,师夷光打算重操旧业,再去找些旧剑叫危轲修补起来。 危轲对此倒是无可无不可,可难得师夷光对一件事情上了心,那危轲定然是奉陪到底的。 百年对于修真者而言并不长,他们回到修真界又是激起一阵轩然大波,只不过如今的师夷光已不是当初的师夷光,如今的危轲因为师夷光无甚顾忌,也更无顾忌。 师夷光倒是第一次感觉在人间行走那么痛快,他还问危轲当初他为什么不想离开玄朔派。 危轲听闻此言默默黑了脸,不想理他。 天下无人可阻,便更觉天下之广阔。 找师夷光麻烦的人不多,因为师夷光的事情已差不多时过境迁,然而找危轲的人却不少——那份力量被人看在眼里,自然有人觊觎。 师夷光却是没惊动危轲,一一将那些人解决了,他愉快地踩着别人的背嵴,居高临下道:「听好了,危轲不是一样『东西』,又不了任何人来抢夺。」 然而此时却有一个老得好像一块树皮的老人,从建筑的阴影处慢慢向他走来,他的声音苍老如同沟渠中传出。 他说:「危轲终究还是一样东西。」 那一双眼睛因为肌肉的松弛而只剩下一点,却有着骇人的光亮。 「他是一把食满血腥的魔剑,不受任何人、也不受自己控制。」 那天的事情师夷光没有对危轲说,可危轲终究是回想起了自己的过去。 那一次他坐在剑冢旁,沉默得比往常还久。 直到露水打湿师夷光肩头的布料。 「我原本是个人。」危轲的声音罕见有些颤抖。 他的眼眸向来如深水寒潭,黑而幽深,望不见底,如今却是不断波动着,好像一阵风过就会吹破。 师夷光站在他的身边,犹豫了片刻,终究是握住了他的手。那样冰凉的手,究竟哪里像一个人。 危轲好似因为他的动作而被安抚而平静下来,他慢慢地说:「我是人牲,被祭炼封锁入剑中。我的家人也因为可以同剑相融的能力而纷纷化作人牲,但到最后,只有我成功了。我怀着满腔怨气,不断杀人,杀性将我的最后理智消磨,于是我变成了至凶之剑……后来我被封印,被加入魔气,以变得更强,再后来……我遇见了你。」 「没关系。」 师夷光他不擅长安慰人,他反反覆覆说着的,都是没关系。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罢了。 真的没关系。 第88章 论流言是怎样发酵的 穆星河回云浮, 钟子津依依惜别, 却是忘了一件事情。 一日之后, 他收拾行藏,忽然惊慌失措:「我想起来了!」 温行泽原本在沉静地擦拭着他的剑,听到声音, 转过头来投以询问的目光。钟子津「啊啊啊」地乱叫一通,绝望道:「他有两样东西,放在我那里, 我忘记还回去了。」 那两样东西,不是别的,正是日月枝和星萝芽。 温行泽听他说完前因后果,沉默了一会, 又问道:「那他当时为何要这两样东西?」 钟子津这时候倒是全想起来了, 答道:「那一日在聚宝会,有人说带上一定数量的日月枝和星萝芽,可换取一颗必然突破到结魄期的丹药。」 温行泽闻言目光闪了闪,忽地轻轻嘆口气,却是有点动容一般:「……他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钟子津还在满眼绝望地看着他,温行泽无奈地笑笑, 拍了拍他的头:「我们先去替他换了, 日后瀛洲事了,再交与他。」 钟子津与温行泽相识多年, 已经养成了习惯,反正温行泽说的总不会错, 他去做便是。 时间仓促,他收拾一番便要出去,温行泽却拉住了他,眉心微皱:「那两样东西连我都未听闻过,若他人问起这两样何处寻来,你便说在别人的尸身上拿到的。——唉,罢了,我想想,或许会有些蹊跷,我同你一道去。」 两人一同出发去聚宝会,那黑衣人竟未离开见狸集,经过温行泽一番交涉,他们终究还是顺利将太素炼真凝魂丹拿到了手,这一切似乎都很正常,温行泽离去时有些疑虑地回头看了一眼,终究因为没有找到任何古怪之处,与钟子津一同踏上回瀛洲的路途。 在二人离开不久,黑衣人身旁的帘帐中忽然钻出一个枯瘦矮小的老者,黑衣人听到声音,几乎是立刻便跪了下来,目视地面。 老者声音如枯风在悬崖峭壁之中来回穿梭,嘶哑难听。 「即便他们不是,但斩月碎星诀传人确已现世,」那老者忽地冷笑一声,「罢了。」 「是,」黑衣人跪得更深一些,「如若找到,必杀无疑。」
第189页 见狸集中一切穆星河再未关注,他乘上马车之后,不花钱,没敌人,好睡觉,每天都安逸无比。 此中他越发感觉到温行泽是何等靠谱,玉泉谷之战的事情,他也确实隔了几日走出了一段路,大肆的传闻才流入他的耳里,而此时他已经到了一个没有人能想到了路途上了。 穆星河是全程听着传言是如何一路发酵,最终面目全非的。 最初的版本非常正常,是说一个瀛洲派高徒与一名神秘道修,这两个凝脉期修士联合当地大宗门苍离派,围杀焚天宫结魄期强者与林地之中,惊动十里。 两个凝脉期的人能打败结魄魂期强者,这本是一件耸人听闻的事情,然而最初穆星河听到传闻的时候,离见狸集那边也不算远,大家都知道苍离派的宗门实力,因此多半是感慨于苍离派竟然不知道哪里得了风声,静悄悄埋伏在树林之中,一举拿下蔺离,信息网之通达,行动之隐秘,决心之坚定,堪称正道楷模。 却是还有一点传言是说那个凝脉期的神秘道修与苍离派掌门之子盛予航交谈之中,隐约透露出是他引动苍离派行动的意思。只不过一个凝脉期的道修能够控制苍离派的行动,说出来实在过于荒谬,很少人听信。 传言跑得比马快,穆星河到另一个地方歇息的时候,由于苍离派的影响力越来越小,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两个年轻人身上——少年英雄的故事,谁不爱听呢? 那个瀛洲派高徒是一名剑修,名叫钟子津,原本就在凝脉期剑修之中声名远扬。他突破凝脉之后便持剑往东岛各派问剑,几无败绩,曾经一剑于道中阻杀焚天宫中人,确实是一个年轻高手。 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据传他在那一战中使出了瀛洲派沧海剑法的第九式明月沉西海,需知沧海剑法一共九式,前八式都有几个小招,可这第九式,却唯独一招,也只需一招。这是一招寄託自己所有真力甚至生机的绝命一式,非存决断生死之意万万不可能使出,而且既然是最后一式,那其中难度也并不是前八式可比,剑意、剑势乃至对剑术的感知都必须到一个极高的境界才能悟到,他竟然能使用明月沉西海,那凝脉期中顶尖剑修之列,必然有他。 说到这个,人们又会顺便谈起那个神秘道修,钟子津是凝脉期中数一数二的剑修,那么那个神秘道修是不是凝脉期中数一数二的道修呢? 这却没人承认,因为通常谈论道修实力,都会说到三样。一样是术法修为、一样是符术造诣、还有一样是法宝运用,这个道修与钟子津不同,钟子津在此战中展示的剑术领悟,和那惊人一剑,确确实实能叫他位高手之列,然而这个道修在这一次的战斗中只是使用过符术,可以说是实力难辨。 据那个道修声称,这一招名为符纸化妖之术,是他从妖修梅庭雪那儿得到的机缘,是以道修符灵召唤之术与唤妖之契结合的术法。这术法众人闻所未闻,但细想来确实或许可行,梅庭雪当年才名满天下,的确有几分过人才华,这少年得此机缘,倒真是叫人眼红。 说起来那道修出身也不详,看穿着打扮非是瀛洲派的道修,也没有用任何术法表明自己的出身何在,那一战之后再无消失,好似消失在这个世界里一般。 穆星河听人说到自己,很不要脸,笑嘻嘻也跟着吹几句,还煞有介事解析了一通符纸化妖之术的原理,人们连连称是,还说他年纪小小居然符术原理懂得也不少,不知出自什么宗门。穆星河敷衍了几句,又扯过话题,让他们好好吹钟子津了。 然而离云浮越近,道修的气氛也越浓郁,穆星河最近听到关于自己的传闻越来越多。 正常点的还在讨论符纸化妖之术,讨论他手下到底是什么妖物,有什么本领,是如何结下契约召唤。 只是还有些人看事件角度十分清奇,竟然从穆星河召唤那几个式神中,看出了穆星河的战略眼光和战术水平,认为他的心机非常惊人。又由此发散到穆星河这个人以区区凝脉期——甚至据传是刚突破凝脉期的实力就能与结魄期强者正面相对,抵抗这种恐怖的境界压制,可以说是心性坚定,意志惊人。 这时候倒是有人想起之前他和苍离派那人的对话,推断出他是一开始就存心截杀蔺离的,不知道利用了什么条件、引动了什么陷阱,使得苍离派竟然会听从他的意志,为他拦住蔺离,让他那个身长数丈的巨大妖物,一拳击毙几乎有不死之称的焚天宫结魄强者。 虽然未曾见过他的其它术法,但有如此强力之座下妖物,又加之有这般心性与心机,必定是个不逊于钟子津的高手。 这传言后来越传越夸张,已经变成一个神秘道修引领五个神秘大妖围剿蔺离,只有区区练气期修为的神秘道修利用各种谋划手段,叫苍离派俯首听命,任他驱使,最后这个道修驱使妖物,花样玩弄蔺离,最后一拳秒杀。 很难说这浮夸的版本没有穆星河推波助澜的作用,反正别人都吹得那么毫无底线,自己也不妨再无底线一些。 实际上穆星河脸皮如此之厚,听到别人这样乱吹一气,也还是会脸红的,因此他不惜花费许多口舌,让传言面目全非。 他确实只有刚凝脉的修为,而蔺离确确实实是肉眼可见的强。他战胜蔺离有许多原因,并非全是因为自己多强多强。
第190页 首先他在玉泉谷与蔺离已经会过一面了,当时他不断骚扰蔺离,不但削弱了蔺离的实力,还叫蔺离对他的战斗方式产生误解,这样他在玉泉谷之外时,蔺离不止是轻视于他,蔺离的战斗决策也被他所干扰;其二是钟子津的剑法确实不错,为他减轻许多压力,钟子津在困境中,那弹指之间断尽夏胜衣经脉、倾全力一剑重伤蔺离,才是对蔺离最大的削弱,没有那一剑或许他也没有对抗蔺离的任何资本;其三就是钟子津那个小温师兄了,他若没有出现,此战胜负未定;最后苍离派也十分靠谱,他其实很难限制蔺离的逃跑,本想依靠苍离派的大宗门实力地毯式搜捕,却没想到那位大哥安排极好,竟是将人混入人群中布置一个困住蔺离的法阵,叫他有机会当场杀死蔺离。 因此并不是他一个凝脉期有实力能杀死结魄期,而是当时时机恰好,即使有超过他安排的变故,也刚好有条件可以弥补。 穆星河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一直被轻视,他毫不在意:自己的能力远高于别人的认识,突然出手吓人一跳,那会是一种很爽的体验。但反过来的话,那就叫人非常难过了。 只依赖式神的感觉十分不好,他所缺少的还有很多。 在那些传言变成神秘道修是大能转世,养气期就能击败蔺离之前,穆星河终于回到了云浮。 此时的云浮春已暮,阳光带上了一些夏日的灼烈明朗,树木郁郁葱葱,盛满了生机。有勤奋的小虫潜伏在草丛中开始鸣叫,同门们衣袂飘飘,袖藏清风,与他擦肩而过,言语中或还有零零碎碎的关于术法与符篆的讨论。 有外门弟子打着呵欠背着药篓前去採药,又有师姐抬头看着大树,自言自语说怎么样才可以叫这树的花常开不谢。 他所住的那荒郊野岭依然杳无人烟,只是他之前乱洒的草籽生出了蓬蓬的一地草来,还开着野花,他踏足上去有种子弹射出来,发出细碎的响声。那被他叫做枣树的两棵树也活了下来,抽了好些枝芽。 云在高高的天上飘来盪去。 安静又喧嚣,原来他终于回到了云浮。 穆星河回到云浮第一件事,就是好好地睡了一觉。 他仿佛许久都没有如此好好睡过,不用操心于旅途跋涉、紧迫之事与性命危机,不用为自己低微的修为、未知之处的仇人而担忧,是真真正正陷入了睡眠之中。 那一夜很长,且无梦。 穆星河睡得非常舒服,睡到了第二天将近黄昏,然而他不久之后就开始后悔他对睡觉的执念。 那一日,他醒来之后例行冥想了一番,随后出门打算去寻找一个熟人。 他心中有许多问题,急需与人探讨一番,甚至还有许多事情,想要找有见识的人八卦八卦。然而他一路打听,跋山涉水,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却只见竹枝作围栏的小院之中,有个小男孩呈大字张开身体,躺在地上,一脸陶醉地看着夕阳。穆星河走很近了他才反应过来,刚忙爬起来,肥胖的小手还不住拍着灰尘。 灰尘被拍得四处翻飞,他乖巧地朝穆星河作揖,道:「这位道友,若是来寻我们主人的话,很是不巧,主人前日出关,昨日处理了些琐事,今日早些就离开云浮了,若是有要紧事,可以告知于在下,待主人归来我必然禀报主人。」 他连珠炮似说了一串,穆星河都有点反应不过来,他悲伤地摆摆手,表示自己其实没有什么要紧事,蹒跚着脚步离开了,夕阳把他的影子拖得老长。 ——一个人的脸黑可以到达什么地步?抽卡自己抽到r那一刻别人抽出ssr他早已习惯,没想到换了个世界,他刚刚要去找人的时候,那人偏生刚刚离开。 这个柏青阳不在了,在云浮他似乎也没认识什么待得久且修为高的人,穆星河还在后悔他之前沉迷学习没有好好经营人际关系,却忽然又想起一个人来。 那人修为肯定高,待得肯定久,不会有任何问题……就看他胆子够不够大,脸皮够不够厚了。 不过穆星河别的优点没有,对这一点却是有万分自信的。 他甚至还想好了理由——当初是对方喊他下山歷练的,如今他回来,自然是要作个工作汇报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说些题外话。 这个分卷名字叫r卡盛世,当初写的时候是5月份,不用很多ssr也能变得很强,但是现在的斗鸡平衡就是用特定的ssr才能破坏某些体系,版本更迭之间,环境天翻地覆~~ 所以这篇文有些描述现在看来可能不符合现状,就请忽略一下啦,反正换了个世界嘛,式神的特性还在,我们不用很欧很都ssr就可以成为修真王(餵 第89章 穆星河目瞪狗呆 他这一次到长庚殿也是黄昏。 夕阳的光线比当初秋日的时候要温柔许多, 也黯淡许多, 在地面上拉下了两个长长的人影。 ——这一次长庚殿外, 竟然是两个人。 一个是鬚髮皆白的老者,身着半新不旧有些宽松的道袍,身上看不出有一点特别之处, 另一个却是个面若女子气质带着些妖异的青年,穆星河总觉得哪儿见过他,却想不清楚。 他们两人在对弈, 那之间浮动的气息太过幽微沉寂,叫穆星河都不敢贸然出声打破。 夕阳缓缓西沉。 那老者忽然出声,打破长庚殿外的寂静:「你又输了。」
第191页 青年低下头,面色却没怎么变, 道:「掌门棋技高绝, 晚辈自愧不如。」 「都是臭棋篓子,何来高低,」掌门淡淡道,「心中不静,无以为弈。」 青年嘆了一声,道:「我非是想要在掌门这里寻得顿悟……」 「不过是心境难平, 心结难解, 想借长庚殿中法阵避过,」掌门一句道破, 却是微微笑了笑,懒洋洋道, 「要老道说,你这样被徒弟所伤,再找个徒弟便是。」 青年默然不答。 老者却抬起头来,看了看穆星河,又对青年笑道:「你看你后边那小子怎么样,虽然与沈岫大不相同,却也是可造之材。」 穆星河这时候忽然明白了过来——原来这个青年便是那个被沈岫这个不肖弟子一剑重伤的可怜师父。这事的传说太多,连穆星河都知道他名叫季望,是金丹宗师,只收过沈岫一个弟子。 而季望看都没有看他,语气依旧是冷冷淡淡的,没有半点波澜,道:「我不再收徒。」 这人态度决然,没有半点迴旋余地,掌门竟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反倒是对他的为人脾性万分了解一般,慢悠悠道:「你既心境久不能平,又不愿放下此事,不如去风海境走一遭,看个几十年,或许一切都能想明白。」 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季望此刻却轻轻嘆了一声,这一声嘆息感情非常复杂,像是解脱,又像是难以放下,穆星河还在恍惚,季望却已经恢復了原本漠然神态,答道:「好。」 他应答完之后仿佛无话可说,站起身来,向掌门告辞。 掌门只是摆了摆手,道:「老规矩,莫要忘记。」 季望又应了声「是」,直直离去了,走过去的时候看都不看穆星河一眼。 穆星河还盘算着要怎么八卦这一段对话,掌门却冷不丁朝他开口,那一句话把他惊得都忘记了打探—— 「见过沈岫了?」 穆星河问了个措手不及,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清楚其实这没什么可隐瞒的,于是利索地答了一声是。 「前些天,有人说有符纸化妖之术出世,老道闻所未闻,觉得多半是你搞的鬼。」 穆星河听了这话,只能嘿嘿嘿地干笑。 他由这句话想明白了,据说掌门的术法造诣在修真界中数一数二,有符纸化妖之术这种莫名其妙的从来没听说过的东西出世,自然会有人报到他耳里,他当初自承从梅庭雪的庭院中出来,与此同时发生的是沈岫那边的事情,若对他们有点了解,推测出他其实见过沈岫并不困难。 只不过穆星河多心的地方在于掌门怎么会突然问起他沈岫的事情,按理说他们两人即使遇见,也该没什么联繫才对,事后似乎也没有什么可问的。 然而掌门确实没问什么,道:「他没杀你,那他现下过得还算不错。」 穆星河是越听越迷茫,哪怕对方是掌门都阻止不住他要追问的心了:「那啥,掌门前辈,为什么他没杀我就是他现下过得还不错?」 掌门这时候终于没有卖关子,笑了一笑:「他是云浮叛徒,与云浮派势不两立,他放你一马,说明他心境还很自由,可以喜欢杀就杀,喜欢放就放。」 穆星河「啊」了一声,似懂非懂。 掌门却不愿意深谈,转而问道:「你歷练一番,可有什么收穫?」 穆星河清楚他肯定要作工作汇报的——哪怕这掌门看起来其实不大关心,但他既然找掌门问事情,那这一层的交流,他还是要做一下的。 他简单说了一下他所遇到的事情,梅庭雪洞府中的事情,因为谜题已解,没什么兴致,说也不曾多说,而后说到沈岫遭到设计,他为防报復使用符篆脱出的时候,掌门原本无精打采的,听到这里,却是忽然抬了抬眼,道:「何至于此?」 穆星河方才没说任何关于系统的事情,符篆他也只是说奇遇而来,如今掌门问他何至于此,他也就笑嘻嘻说沈岫是云浮叛徒,他要为云浮除害这样一听就是谎言的话,掌门倒也不计较,只淡淡道你原本可以不得罪他的。 这件事穆星河心底清楚——有些遗憾,但并不后悔。 他做了便是做了,即便沈岫记恨他要报復他,那他也不愿意解释说他本心并非如此。当然,最好是他永远别遇到沈岫了。 玉泉谷的事情他记得很清楚,疑惑也不少,说得更详细一些,说到他去寻师夷光的时候,掌门忽地笑了笑:「原来他在这里。」 穆星河其实自己说话都说得有些无聊了,听到掌门突然插话,来了精神:「掌门认识师前辈?」 掌门慢腾腾地收起棋盘上那些凌乱的棋子,道:「师夷光与我是同一代的人,我虽同他交情不深,但当年他闹出的事情不小,我至今记忆犹新。」 穆星河很自觉坐了下来,洗耳恭听。 「师夷光曾是玄朔派弟子,当时云浮派不如现在势大,玄朔派是此界道门之首。当年玄朔派战胜魔宗,宗门大典上风风光光,却有人指控师夷光在与魔宗一战中窃取魔剑危轲,其实师夷光不通剑法,他将危轲交出来,或是解释清楚缘由,自然很好解决,然而他却是在玄朔派中,与宗门前辈抗辩三日,力争自己的做法并无违背门规。那些人虽经常被堵得哑口无言,但最终还是以不尊师长的缘由,将他逐出宗门。」 「师夷光被玄朔派所逐,又偷藏魔剑,仇敌无算,大家皆以为他流落天涯很快殒灭。万未想到百余年之后他又重现于世,魔剑还化成了人,名字就叫危轲,这两人四处兴风作浪,却仿佛又不违道义,反倒没人管得住。危轲本是人牲炼成的魔剑,身带血仇,后来魔剑被杀性蒙蔽心智,又是一阵腥风血雨,众人围攻之下,师夷光却也竭力维护他,结果在师夷光回护之际,竟是危轲一剑袭来,重伤师夷光。师夷光重伤之中竭力将危轲封印,借魔剑余威重又消失。」
第192页 穆星河「啊」了一声,这个师夷光在玉泉谷里养花种草,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想不到年轻时候却是如此乱来。 他后边又说了几段,说到师夷光设下的禁制,掌门点了点头,淡道:「他应当研习的是生灵之道,自然不会轻易杀人。」 穆星河对玉泉谷的存在有些疑惑,掌门回答说玉泉谷天地,应当是游荡于各个世界中的空间碎片罢了。 他见穆星河并未十分明了,接着解释。借他所言,修真界中有诸多小世界,修道人有了一定的修为常去不同的世界游歷,更有绝世大能,能创造出一些小千世界来,大宗门甚至可掌御一方小千世界,作为大宗门中丰厚资源的来源,方才他与季望所提的风海境,便是隶属于云浮的小世界之一。 后来穆星河又追问了一些关于其他世界的问题,但是很遗憾,他原先所在的世界,应当不在那些小世界之列——掌门见多识广,去过不少世界,那些世界各不相同,但都拥有一个共性:他们都有自己的力量体系,不管是他现在这种修□□,还是武者横行的武道世界,都是以不同的境界划分力量,这种力量对生活改变甚大,与他原来的世界绝非一个类型。 听完穆星河瞧着掌门,又问道:「那掌门为何不去其它世界歷练?」 掌门抬眼看了他一下,懒洋洋的仿佛万分疲倦的样子:「你当我不想?只是他们都跑去出歷练个几百上千载,偌大云浮总得有人看着吧?」 穆星河还在想着,掌门已经将视线移开,看着外边万丈云海,语调平缓而语意悠长:「千载万岁,云浮弟子来来去去,总要有人守着云浮,等他们回来的。」 世人大概总会认为掌门这个职位掌御一门,自然威风八面得意非凡,穆星河却依稀能听出掌门平淡言语中的寂寥与坚定来。 穆星河一时无话,只静静地与掌门看着大日西沉,听着风拂耳际。 过后穆星河提出他修行上的困惑,掌门却没有一一讲明,只道是这种困惑也是修行的一部分,需自行体悟才得真知。 又道他行事太过冒险,日后得收敛一二。 穆星河觉得确实如此,因此干笑着答应下来。他感觉已经没什么想要问的,时辰不早,他不好再叨扰老人家,便与掌门告辞。 而此时,掌门忽然问道:「你这次下山,明白了些什么?」 其实穆星河下山不过几个月,却好似经歷了许多。见过紫荆花飘落的庭院,见过鸟鸣山涧的深谷,见过春山烟雨,人间清欢,有了仇敌,亦有了朋友。 见过许许多多不同的在修真路途上的人。 穆星河想了想,回道:「好像明白了一点,也好像什么都不明白。」 明白了这条道并没有那么简单、那么理所当然就能走下去,明白了他未来会遭遇许多艰险,不仅来自周遭环境,也会来自于自己。人人如此,无人可避。 但他不大明白什么是天命,什么是天道。 大约也不想明白。 他听到掌门低低笑了笑,却是再不答他。 黑夜寂寂地沉了下去。 穆星河终究还是没有机会问掌门当初他说的下山寻找机缘,那机缘到底是什么,他是否寻到。不过穆星河这一趟确确实实有了收穫,这种问题他并没有太在意。 掌门对他个人生活干涉不多,有什么秘密都没有追问,对他的修行也不怎么评价,谈了许久,也就嘱咐了两句。 一是去淬体洞巩固境界,二是这个月十五,去淬体洞之前,去云镜台走一遭。 那一日的云镜台人分外的多,穆星河即便离开云浮好些时日,都知道这不太正常。 好奇之下,穆星河四处打探了一番,发觉这一日果真不同寻常——寻常来云镜台讲道的或许有结魄期的师兄,炼魂期的前辈,但金丹以及金丹以上的宗师讲道却是几年难见。 而今日来讲道的,不仅是一位金丹宗师,还是大名鼎鼎的天玑峰首座! 那天玑峰首座,正是前几日穆星河见过的季望。 穆星河之前逮了个人问今天情况,那人见到季望十分兴奋,不停同他讲述着八卦:「原本云浮派如此之大,功法如此之强,也只得十来位金丹以上的强者,且季师叔不是一般的金丹宗师,他年少成名,如今步入金丹已经多年,想必有不少修行心得。而且季师叔向来离群索居,不爱与人打交道,此次来讲道似乎是因为要离开云浮许久,依照门规,不得不来,这机会不说是千载难逢,起码也该是百年难遇了,我入门二三十载,这还是第一次见他讲道呢……」 穆星河不住附和,点头连连称是。 那师兄的兴奋也是理所应当的,季望开口不久,穆星河就能感受到他对修炼的体悟已然远超于之前讲道的那些人们。季望金丹的修为,但讲起练气的修行关窍、真气运转来却是信手拈来,于各种原理更是已臻通玄入微的境界,他从练气一路说到金丹,说了一日一夜,竟无人闲聊,更无人离席。 甚至他们连唿吸都不敢乱,生怕一个走神就错过了什么,季望说了一日一夜,他们便坐了一日一夜,眼也不眨地静静听他讲道。 直到他说完了,弟子们才敢舒出一口气来。 寻常的讲道人讲完都会顺带问一下弟子们有哪些关窍不理解,甚至和弟子们交谈几句,然而这个季望,说完了便是说完了,说完了就要离去。
第193页 当然无人敢提出质疑,大家依旧沉浸在先前他的话语之中,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穆星河同样回忆了他之前讲述的要诀和体悟许久,过了好一阵子,脑海中却忽然浮现出云镜台上那张冷若冰霜面无表情的脸,想起了一个有点奇怪的问题。 「师兄啊,你说,这个季师叔他之前的徒弟不是沈岫么,这两人在一起都能干啥啊,互相冰冻吗。」 那位师兄却是瞪大了双眼,仿佛他在说特别夸张、特别不可思议的事情:「什么话,沈岫师兄他……特别温柔好相处爱开玩笑呀。」 穆星河于是也跟着瞪大了双眼,这位师兄说的,对他来说确确实实是特别夸张、特别不可思议的事情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ㄇ1ㄥㄗ的地雷! ———————— 穆星河:我仔细回忆了一下,他好像真的开过玩笑。但他那种玩笑,我宁愿他一直死人脸…… ———————— 因为还没有写好这一卷的大纲,所以决定明天不更新! 第90章 快乐宅男生涯 穆星河那一日认真听道, 努力八卦, 听完之后立马回去将自己关在屋里几天, 整理听道的收穫、测验他听说的那些原理,却没有想到他的归来竟然在某些人中引发了轩然大波。 淬体洞外。 一群弟子从淬体洞走出,因为时候尚早, 便在亭子里歇着,交流交流自己的修行心得。然而他们交流着,话题慢慢变走岔了。 「你们前几日听道的时候发觉没有, 」一个身着黄麻衣脸上也生着麻子的少年人神秘兮兮道,「宗门有个人下山歷练回来了!」 其实云浮弟子众多,来来去去都是寻常,然而他一提起这个话题, 就有人好似迫不及待一般接道:「对啊对啊, 我们都知道,就是那个练气期被赶下山去的穆星河嘛!」 话一起头,人们便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其实我没见过他……不过我也知道,他当初不是因为当众使用妖法,被宗门高人不喜,后头又不求上进, 半年了一点修为没长, 被逐下山去跟个外门弟子似歷练了吗?」 「对,我听说的也是这样, 真没想到这样的人还能进入内门……啧!」 「投机取巧呗!不过前几日他竟回来了,还在云镜台听道, 我看了几眼,此人修为竟然不声不响到了凝脉期!这才多久啊!」 黄麻子闻言刻意压低了声音,凑过去说道:「那还用说,服食丹药呗!」 众人迅速地交流了一下目光,面上都露出了瞭然的神情。 「说得也是,在外头,只要想办法弄到灵石,什么丹药买不到?怪不得他突破如此快,我们却还在门槛前摸索,原来还是投机取巧,靠着丹药才能突破!」 「唉,有丹药是多好啊,一个庸才都能突破那么快,真不知道为什么宗门限制我们兑换!」 「对啊,按理说,我们门派如此势大,丹药应该不少的吧……」 「前辈们说是对长久修行不好……不过外边服食丹药提升修为的多的是,也没见什么毛病。说起来还是那个穆星河可恶,靠着投机取巧就能进内门,出去了还有办法弄到丹药,没有丹药,恐怕他现在还是刚练气的水平!」 那人还在义愤填膺地讨伐着穆星河,却忽然听到一道清朗的声音响在耳侧,那声音还带着几分笑意:「真的吗?」 那声音说来十分陌生,惊得他们纷纷往声音的来处看去。 那是个生得很是俊俏的少年,头髮用廉价的红绳子绑成一个凌乱的马尾,依靠在亭子栏杆边上,懒洋洋托着腮,一脸阳光灿烂地看着他们。 他们自负是有点修为的,然而竟然没一个人意识到这个人的靠近! 更叫人失措的是,已经有人能够认出来了,这个人就是方才被他们所讨论的穆星河! 他们背后说三道四被抓了个现行,本该尴尬万分,却有人顿时变了神态,作出一副笑容,道:「这里是淬体洞,这位同门早已突破,为何竟要同我们一样来淬体洞?莫非是服用的丹药不够好,境界还未曾巩固?我在云浮待得久些,宗门有些丹药十分不错,作为前辈,我可以指点你如何兑换……」 穆星河瞥了他一眼,慢条斯理道:「境界如何,你们试试看看不就知道?」 众人面面相觑,难以想像穆星河竟会如此无礼地挑衅他们——即便是他们之前一直在讨论他,那也不该如此,更何况,他们说的,又有哪一条不是事实? 穆星河见到他们的反应,摆摆手,竟是忽然笑了,他笑得毫无阴霾,却莫名叫人觉得那并非如同他表现的那般纯良,只见他「啊」了一声,微笑着说:「不是,我没欺负你们的意思,我是说既然如此,你们七八个人可以一起上对付我,我只用天赋术法,你们来检验一下我的境界,不也挺好嘛。」 穆星河话音刚落,有人怒道:「你高我们一个境界,对我们轻轻松松就能产生境界压制,对付我们不是很简单?这还不是以境界压人?」 穆星河怔了怔:「这样的吗?」随后他又是笑了,回过身来,朝他们摆摆手,却是走向了淬体洞。他的声音悠悠飘落在午后的喧嚣之中:「所以说,你们比不上我,就是如此。」 庭中众人闻言,不由心火大起——谁能受得了被原先不如自己的人以境界压制,甚至出言嘲讽呢?
第194页 那最先激起讨论的黄麻子狠声道:「不过是一个凝脉期,我认识一个凝脉期的师兄,打败他定然不在话下!」 穆星河嘲讽完,爽了,直接就去淬体洞了,并没有在乎他们还会说些什么。这淬体洞还是他第一次来,淬体洞中有七连环洞窟,约莫有火炼、岩压、水涌、风击之类的阵法布置,主要是供还没有凝脉的练气弟子淬鍊身体,获得凝脉契机。 这一去淬体洞,倒也解答了穆星关于正常内门弟子在云浮派之中该如何突破到凝脉期的疑惑,这淬体洞地理环境得天独厚,阵法布置也是极为精妙,里边的阵法给人的感受相当真实,强度安排也十分合理,正好是叫人能感受到不小的压力,却不至于造成生命危险。 因此,虽然在里边修行的弟子并不会如他突破的时候感觉到死亡临近的威胁,在日积月累的淬鍊之中,却也能稳稳噹噹突破。 穆星河沉迷修炼,于淬体洞中淬鍊了一段时日,出来的时候又马不停蹄地回自己屋中巩固境界,又是好几日的足不出户,连初一的听道都没有去。 只可惜了有人为他安排了对手,因为他这阵子压根儿没出现过,对手又有事下山去了,气得人把大腿都快拍肿了。 这并不能怪谁,只能说穆星河居住的地方实在鸟不拉屎,即使他没事儿还会出来熘熘弯透透气,接触阳光锻鍊身体,也没人能见着他。 穆星河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已经是两个月之后,这时候他终于是彻底把自己的境界巩固得差不多了,再也不会有打着打着支撑不住甚至还可能跌落境界的危机。这两个月他不仅是规整了自己的真气与经脉,将真气与自己淬鍊过的身体联繫得更为紧密,也理了理他脑中散乱的知识体系,确定了自己这一阶段要掌握的内容,和接下来几个月需要掌握的知识,又捡起几个储物袋,悠悠地朝独秀楼走去。 夏日的独秀楼依然隐没在高树之中,只是地面上少了那些金黄的落叶,空气中瀰漫着树叶与花朵的香气。 独秀楼中坐着的也不是当初他见过那个少女,而是个睡眼惺忪衣袍半敞,头髮凌乱鬍子拉渣的中年男人,他看上去无精打采的,见穆星河来了,也只是象徵性地抬了抬眼。 穆星河倒也不介意,他砰砰砰地倒出储物袋里一堆东西,里边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他在外边的时候光是摸人家尸体上的储物袋就摸了好一些,能解开禁制的挑挑拣拣,光是莫名其妙的材料丹药就是噼里啪啦的一大堆,这些东西虽无甚亮点,但胜在数量庞大,穆星河如此七七八八地就兑换了不少宗门贡献。 贡献在他手上还没捂热就被他花完了,他在独秀楼中兑换了几个术法,换好之后他就美滋滋地离开,又是一段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时日。 这段时日过得飞快且愉快。 穆星河在自己的房中潜心研究新兑换的三门术法,那术法是他精心挑选过的,一门名叫铁衣诀,是用于防护自身的术法,他用以减少对晴明的言灵·守的依赖,一门名为凌空步,是一类身法手段,可以短时间内叫自己腾空,配合小清风诀更是十分好使;还有一门则是雷云雾,召唤出一群看起来吓人其实毫无杀伤力的雷云笼罩一个区域。 穆星河兑换的这些术法可以说是毫无攻击性,都是些通用术法,因为他也在潜心修行斩月碎星诀和太乙清风,这两本功法记载着许多本身特性的术法,他并不需要另外去兑换用于攻击的术法。 他这些日子里也从未停止过修习这两本功法,太乙清风水到渠成地就突破了两重,而斩月碎星诀在寒蟾盆的辅助下,也轻松突破了两重。他感觉距离任务要求的第三重并不远,只是不知道还需要些什么体悟。 不过穆星河并不着急,经他观察,人们是通过出手的术法来判断对方的根本功法,斩月碎星诀至少他在云浮派是没法用的——这个他总不能甩锅给梅庭雪吧? 穆星河心情很安逸,闲暇时候将自己会的术法做成符篆,刻几个自己感兴趣的符阵在周围,有一次无聊了还把自己早前改换的那个隐匿修为气息的秘法拿出来研究了几番,发觉自己当初对术法理解还不够现在圆熟,破绽甚多,他好好弥补了这些破绽,心中又是一阵非凡得意。 穆星河自觉自己的生活过得非常丰富多彩,有新术法,有理论知识,还可以没事实践实践,有符术也有阵法,炼器炼药的基础他也在学习,炼器尚未得法,药倒是炼了几种简单回復真气的,效果虽不如柏青阳当初送他的好,不过总也是他做出来的。 凝脉期还有一个叫人喜闻乐见的变化就是他的阴阳师系统竟然变强了。那一天他也是无事召唤n卡来玩,发现n卡的强度竟有了些变化,而他的阴阳师的技能强度反映到现实中也变强了一些,他推测是由于自己修为增长的缘故,这样一来,随着他的修为增长,他的n卡乃至ssr卡都会不断变强,适应战斗环境,这倒是非常好使。 总而言之,穆星河的凝脉期生活过得非常愉快,凝脉期不大需要进食,睡眠需求也低了许多,使得他可以近似疯狂一般吞噬各种知识,每日都神气完足,心情愉悦。 穆星河这样悠闲的宅男生活,中止于秋日的某一天。 那天的穆星河刚炼了个失败的器,盘着腿苦思冥想问题出在哪儿,却发觉自己布置在周围的清风符阵有了些波动,这向来人烟罕至的地方竟然来了人。
第195页 那是一个小道童,且还是十分眼熟的小道童。 「好些时日不见,你住进来这里倒显得有生气了不少,」小道童显然是一副熟稔的神情,然后又询问道,「接下来又是一年一度的宗门大比了,内门弟子皆可参加,你要不要来呢?」 穆星河闻言有些恍惚,他穿越过来的时候,大约也是这个时节,而外门弟子们都在准备入门之试。而当时他还是个外门弟子,他什么都不懂,谁都不曾看好他。 这一晃,竟又是一年。 当初他在玉京台上,远望着比试的内门弟子,心想自己何时能参与这样级别的战斗,而此刻却是摇了摇头,微笑道:「不了,我如今还有些东西未曾研究明白,便不参与此次盛会了。」 「啊,我以为第一年进入内门的都很想尝试一下呢,」道童依旧是笑眯眯的,「既如此,若是不参与,宗门还有活要给你。」 原来这段时间身在宗门却又不参与比试的弟子,在宗门大比筹备与比试期间,都是会有任务在身。所以说,他之前见过的那些执事弟子,不管是发布任务的、点检材料的,还是维持秩序的、治疗伤者的,其实都是和他一样的内门弟子而已。 穆星河想到自己将成为这样面目模煳的执事弟子之一,心中竟有些奇异的满足。 他挑选了自己的任务之后,因为有事在身,经常出去走动。 云浮的秋天天格外高,天空湛蓝,云朵洁白,穆星河无所事事躺在石桌上,远处红花开得分外繁盛,而他头上却悠悠落下几片黄叶。 穆星河也是无聊了,他使出太乙清风中的法诀,叫黄叶跳来跳去的,怎么也落不下来。 正在他百无聊赖之际,却听闻一阵足音。那足音响在耳里,分外清晰,他转过头,看到的却是更为熟悉的人影。 一个少年剑客,一身黑衣,一把镶金缀玉的大宝剑,正是钟子津。 这半年的时光如同水一样流过了他的皮肤。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鬼节!所以今天上班的是存稿箱君~ 第91章 穆星河的生活情趣 穆星河从石桌上滚了滚, 直接跳了下来。他上下端详着钟子津, 发觉这人真是一点都没变, 大约只有长高了一些,他还在打量着,钟子津却是先开口了:「你……长高了点啊。」 「那当然, 」穆星河一个青春好少年,正是处在身体疯狂拔节的时期,他还挽起袖子, 朝钟子津比了比,「喏,还有肌肉,厉害吧!」 其实那肌肉薄薄的, 都是由他锻体和这些时日里作为劳逸结合的锻鍊而来, 并不十分壮硕,但总算显得自己身形没那么单薄,矫健了些,可靠了些,穆星河还是相当满意的。结果钟子津倒是来劲了,也捞起袖子要跟他比, 穆星河一个老老实实的道修, 才不理他,立马岔开话题:「说起来, 你怎么来云浮了?」 钟子津将自己的袖子整平,顺了一顺, 面有难色,嘆息道:「这个啊……」 「少卖关子。」穆星河勒住了他的脖子。 钟子津矮身一闪,躲了过去,道:「其实说来也是丢脸,之前你不是说通过传送法阵来三岛的吗,我那时候在想我们宗门也有传送法阵嘛,就硬拉上师兄,也传送了过来,结果那法阵年久失修,还真没传送对,我们颠簸了好几日,发觉竟然到了云浮,师兄说这个时节应该是云浮宗门法会,我们作为瀛洲弟子,也可以前来观礼嘛。」 「读做前来观礼写作混吃混喝?」穆星河敏锐地发觉了他们的用心所在。 「别嘛,」钟子津嘿嘿直笑,「稍微歇息一下,看完你们比试我就走。——不过其实师兄他提议来云浮,恰好是因为我有事情找你。」 穆星河大约猜到了什么事情,垂眸望着他,只见钟子津从怀中摸出了一个药盒,那盒子小巧玲珑,躺在钟子津手心里,阳光下的盒子上刻着的符篆文字陷入了深深的阴影之中。 钟子津一面拿出来,一面絮絮叨叨地说起他去交换的过程,最后道:「我觉得你要用的时候最好鑑定下有没有什么禁制,师兄说有些蹊跷,但是换的时候没瞧出来,应当小心点。」 穆星河注意力却不在这身上,歪了歪头,道:「其实我打算给你留着的,毕竟我那么才华横溢天赋过人,我怕我金丹的时候你还是凝脉,这样就不好一起玩耍了啊!」 钟子津愤怒地把药盒塞到他手里:「做梦去吧,梦里啥都有!」 钟子津他们是把瀛洲的事处理好了过来的,他们来是为了去一个地方。 原来是这一带有城名为临川,临川附近在下个月的十五月圆夜有灯会的习俗,彼时满街灯火,漫天烟花,热闹非凡。 当然其实钟子津并没有这种看烟花的浪漫情调,只是有传言称当日会有个隐世十余年的剑术高手现世,和另一名剑术高手论剑,钟子津和温行泽这样的年轻剑修,无事自然要来一观风采。 结果这两人错误地託付了信任给他们一个剑修门派的法阵,兜兜转转就上了云浮,钟子津自然很高兴,上来就找人打听穆星河在哪了,倒是温行泽被他丢下,只能一个人去与同门以及云浮的人联繫他们前来云浮拜访的事情。 不过总之他们到了云浮,那去看大宗门弟子比斗也不错,温行泽本就对术法有些兴趣,自然欣然停留,钟子津虽一心向剑道,没半点注意力放在术法之上,但云浮派怎么说也有他的熟人,他整天在山上跑来跑去的,样样都觉得新鲜得很。
第196页 只是穆星河也变成了执事弟子,有事在身,总不能陪他们很久,好在钟子津似乎更习惯跟温行泽玩一点,这两人基本都在一起,如胶似漆难捨难分的,也不需穆星河分心招待。 一来二去,就到了宗门大比之时。 穆星河在外门之试与内门比试期间承担的是维护玉京台法阵的任务,那法阵万分玄奥,穆星河是理所当然不能参破的,也只是负责维持法阵的阵法图形完整,真气运行通畅而已。 那一天是外门之试开始的前一天,穆星河到玉京台上检查法阵,钟子津没事瞎晃荡,也跟着他来了,穆星河很震惊,问他怎么不跟他的师兄一起,钟子津表示万分寂寞,说师兄在和长辈说很无聊的事,说半天没说完,他只好去找穆星河玩了。 穆星河满脸嫌弃:「原来我是备胎啊!」 不过因为云浮法阵是宗门机密,钟子津来了也就在台下候着四处看风景而已。 穆星河与同僚们一一检查完毕,从法阵上下来的时候,钟子津不知道在哪里找到一个会用剑的云浮弟子,挥着剑就和人家在其它台子上比试了起来。 穆星河和同僚们简单说了几句告别的话,打算留下来等钟子津比试完毕,还未说完,竟然遇着了个先前认识他的人。 那人穿着黄衣,面上生着麻子,见到了穆星河,脚步忽然停下来,笑道:「这位同门,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穆星河摸着下巴,倒是一下就领会了这个称唿的意味——此人入门应当比他时间更长,但是修为要低一个境界,喊师弟旁人会觉得奇怪,也会让自己觉得羞辱,但是喊师兄的话,那更是万万不可能。应该是一个很不喜欢他又认识他的人,但这是谁呢? 穆星河十分耿直:「幸会幸会,请问您是?」 黄麻子几乎要变成黑麻子,面色顿时就暗了下来。 与穆星河一同来维护法阵的同门们迅速感受到了不善的气息,这些云浮弟子十分乖觉,与己无关的事从不轻易沾身,互相看了几眼,打着哈哈就离开了。 那黄麻子见他们走开了,仿佛大大放下了心,抱着胸笑道:「入内门第一年,即使练气期弟子都想要试试内门比试,怎么同门你已经凝脉期了,也不去比比呀?莫非……」 他这莫非莫非着就顿住了,显然是想激穆星河追问,然而穆星河却是笑了笑,已是认出了他来:「莫非——莫非你吃够了丹药,终于敢跟我比试一二了?」 黄麻子勃然大怒,道:「你莫要只会欺负境界比你低的!明日你敢不敢不要再做缩头乌龟,在玉京台上候着?」 穆星河不知何时自己竟然做了缩头乌龟,但也懒得反驳,只笑着说:「好好好,随时恭候。」 「什么什么,」钟子津不知何时打完了,显然战得痛快十分满足的样子,是跳着过来的,「比什么,我也要比!」 黄麻子皱着眉头看了钟子津一会,一脸想起来了什么又没想起来什么的神态,最终他放弃了回忆,转头看着穆星河,冷声道:「不见不散。」 说罢扭头便走。 钟子津看着黄麻子离去的身影,将穆星河上上下下看了又看,仿佛看到了什么新鲜玩意:「哇,你这样的人也会和人结仇吗?」 穆星河将钟子津的头推开,说:「有时候招惹一些无足轻重的敌手,是增加生活情趣的方式。」 穆星河第二日很准时去玉京台上寻找他的生活情趣,今日的玉京台布置与去年相差无几,只多了一些陌生的、青涩的、犹然带着许多忐忑的脸庞,恰似去年那些人的模样。 穆星河之前爬的那棵树也还在,果实纍纍胜过当年,他窜上去摘了几颗,扔了一颗给钟子津,钟子津先前被他叫来吃祁连仙树的果实,被坑了几次,已经是对他有所畏惧,没敢贸然下口。穆星河还想说点话吓唬吓唬钟子津,却眼尖地发觉黄麻子向他走来,身边还带着一个人。 黄栝子和魏襄是同乡,魏襄入门比黄栝子早几年,两年前顺利突破到了凝脉期,巩固境界后下山歷练了一段时间,此刻终于回来,却见到同乡找他哭诉说在云浮派中遭人欺辱。 同乡之间互相照顾本是理所应当,更何况这人更是他最为憎恶的类型。 据黄栝子的说法,此人背地偷偷习练妖术,投机取巧进入了内门,这种行为为宗门高手所不齿,将他赶下山去,但此人顽劣脾性不改,仍不反省,下了山之后不知道利用什么手段,狂吃丹药,一个半年修为毫无增长的蠢材竟然就这样突破到了凝脉期。甚至还藉助境界优势,三番两次欺他辱他! 魏襄对于习练妖术一事倒是无甚想法,他下山歷练过,知道这类奇遇机缘都是天意,碰着了,把握住了,自然是本事。不管是妖术还是魔功,自身把持住了,那都不是事。 只是他尤其憎恨依靠丹药提升修为的人,的确,山下不少人服用许多丹药来提升修为,但云浮并不是山下那种地方,他认为云浮派最好的、也是最特殊的就在于对待修行不急不躁,每个宗师都会提到不要滥用丹药,门中弟子也踏踏实实修行,这才是云浮派延续千年的根本原因。 山下的人是因为有生存压力且资源争夺严重才会如此,可那个人都有能力进入内门了,条件不知道比山下的人要好去多少倍,竟然也不能静心修炼,而是同别人一样利用丹药提升修为,实在是云浮的耻辱。他自己亏损了修为根基、道途无望事小,因为服用丹药快速提升到凝脉期而在后辈中造成的不良影响才是魏襄最不愿意见到的。
第197页 因此,魏襄非但要教训他,还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叫他输得悽惨,让其他弟子知道什么是修炼的结果,这样投机取巧会遭致怎样狼狈的下场! 魏襄见到那人有些意外,他想像中那人不论长得如何,眉目里总会有惯于投机取巧的猥琐之气,然而此人神情说不上清正,眼神里确也有点邪气,可气质却是明明朗朗如同初日之阳,怎么也不像是一个修为只有个空架子的人。 只不过那人说话着实有些讨厌,笑着嘲讽了黄栝子几句,魏襄认识黄栝子不是一日两日,知道他已经要气得口不择言了,因此伸手阻住两人,淡淡道:「花言巧语无用,不如手下见真章吧。」 那人眼珠子转了转,看向他,那是一双带着琥珀色泽的眼瞳,阳光下明亮得叫人移不开眼来,他眼中微带笑意,懒洋洋道:「也好,手下见真章。」 玉京台的主台是用于外门之试的,因此他们去挑了其它小台子比试。时间尚早,外门之试并未开始,因此也有些无事之人过来看热闹。 魏襄想过一百种战斗的情势,却从没有预料到会是这样的。 他竟然只用一招,就彻底负于那个他以为会收拾得落花流水的人! 他只用了一招,然而对方也只用了一招。 玉京台上,少年袖袍微举,清风于他身周纵横,他的髮丝被清风吹得有些凌乱,阳光下髮丝被晕染出一团光晕来。他逆着光,神情并不明晰,只看到风不断浮动他的衣裳袖口。 他手捏法诀,无数的风于他身后,背向朝阳,蓄势待发。 魏襄察觉到其中所包藏的「势」,不打算留手,自己抢先以手捏诀,低声诵念,术法出手! 真气凝聚在他指尖,落于地面之上,捲起了一小簇风,而后这一簇风一路往前,不断吸收周围灵气,风势骤然变强,一股灰黑色的旋风兇勐地向对手袭去,落到对手面前的时候已经吸收了许多灵气,气势汹汹,叫人畏惧。 但那个身后的风也动了,它们向着他的旋风涌来——那一瞬间,那道灰黑色的旋风似乎失去了所有颜色,消弭于天地之间。 而天地之中,却有无数微带凉意的风由四面八方向他涌来。 那是一道微弱的、无色亦无形的风,不动声色地由天地汇聚而来,又盈满了此处天地。 地面的落叶竟然被这道看来无害的风所打碎,扬起了一地的碎金和橙黄,伴着细微的尘嚣与日光,奔涌向上。一种无形的推力在相互挤压,形成细小的风刃,伴随着尖锐的、风的鸣响! 那是一道无形无色的风。 在外人看来完全无害的风。 然而唯独身处其中,听见风的鸣响,才能感觉到它究竟有多危险。 他的所有真气都被涤盪、挤压,全部感官都在应付那一道充盈天地的、看似无害的、去叫他压力无所不在的风。 与此同时,他已经感觉到了一丝恐惧。 对方的根本功法与他一样,都是太乙清风。他能够明白这是什么术法。 这一道术法,名为风唳碧空诀,领悟太乙清风第二重的即可学习,但通常只有掌握第三重的人才能掌控,因为这一道术法事实上与云浮另一本根本功法《青霄碧空谱》相互关联,难度较平常的太乙清风术法更高,需要对术法原理更根本的理解。 这个人竟然这样轻轻松松地使用出来!而且这道术法,无论从术法表现还是术法强度来说,他对这道术法的掌控不说随心所欲,那至少也是十分熟练! 魏襄憎恶依靠外物一步登天,因此更能明白修行是多么困难的事情。修为境界可以骗人,但是功法理解却是必须由自己修炼而来。 面对这样笼盖四野的术法,他心中越发恐惧。 他能做到吗? 他如今依旧没有学会这道术法! ——这个人,对根本功法、天地大道的理解,确确实实是胜过他的! 理解大道,需要的或许是时间,或许是天分,但是更多的需要的是用心。 他竟然不如这个人! 他的确不如人! 或许他的修为比对方更高,搏命一试输赢难定,但既然对方不是他认为的那种人,那他也没有搏命的必要。他在风中艰难而坚定地抬起头来,长声道:「是我输了!」 玉京台边上有不少人在围观他们的比斗,外门之试当日有内门弟子在一片比试叫他们惊异,风唳碧空诀铺天盖地的气势叫他们震惊,但更为难以理解的是,两人之间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却是一招之间定了胜负。 魏襄走下台去,第一件事就是用手煳了黄栝子脑袋一下:「你瞎告的什么状?!用丹药突破?我告诉你,没有人能用丹药突破在这个修为将太乙清风领悟到接近三重!」 围观众人面面相觑,皆是哑口无言。未曾入门的自然不能听懂,但是能够接触根本功法的都明白三重境界意味着什么。 这人不是因为不受喜爱被赶下山的吗?如果有这样的天赋和领悟能力,怎么会被赶下山去?! 黄栝子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张了张嘴,道:「可他下山的时候才练气!」 魏襄没说话,却是旁边的人闹笑成一团,大概是说什么狗眼看人低之类的话,气得黄栝子脸色万分难看,手脚也不知往哪儿摆的样子。 众人如此讥讽也是理所当然,叫人代自己出头,已经是万分没有本事,如此没有本事,连代他出头的人都认输了,他仍然嘴硬,非但没有正面迎战的实力,连认输再来的风度都没有,哪里还像什么修真之人!
第198页 魏襄原想为自己的同乡打个圆场,然而注意力忽然转落到那少年旁边与他闲聊打闹的人身上。 那人一身黑衣,腰别一把俗丽不堪的长剑,十七八的年纪,却叫他想起了一个人。云浮派中有喜爱用剑的,说瀛洲派的那个有名的少年剑修钟子津如今身在云浮,四处找人挑战。他在山下时恰好听过他的一桩传说,传说中的钟子津就是这样的一身黑衣,这样的一把长剑。 他是正统道修,原本对剑修无甚兴趣,只是那桩传言里还有一个神秘道修的存在,风采不逊于一直以剑闻名的钟子津。而那个人使用的是符纸化妖之术,刚刚凝脉的境界,他方才的对手据黄栝子所说,是因为妖法被赶下山去…… 魏襄勐然抬头,拉住他方才的对手:「是你杀了蔺离?!」 对方怔了怔,然后点了点头。 四周又是一片譁然之声。 即使远在云浮,大家也听闻过符纸化妖之术的诡异,也还有人仰慕那种能够以弱胜强的心智手段,却万万没有想到,这样一个故事中的人物竟在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不见!感谢吸尽天下欧气的地雷~ —————————————————— 其实之前恰好说到n卡变强的事情,原理还是第一卷 里说过的,穆星河携带系统的能力是受到他本身的修为限制的。他修为低的时候,能发挥的系统能力数值就不会太高,必须随着他的修炼才会完全释放这个系统的能力。 因为我其实很讨厌说带个外挂就能日天日地、碾压众人的,虽然很爽,但这对这个世界勤勤恳恳努力修行的人,岂不是很不公平? 第92章 故人会 穆星河当初宣扬出符纸化妖之术, 就是为了合理化自己的手段, 如今在众人面前被点破, 也是不慌不忙,甚至还准备已久一般为自己打了个补丁。 「当时我因为奇遇得来的功法而被人不喜,下山歷练, 却是因为这样,因为与妖结缘而得以进入庭院之中,获得梅庭雪的传承, 」穆星河特别诚挚地笑了笑,「这可能就是所谓的福祸相依吧。」 穆星河满意地欣赏了一会别人又羡又妒的眼神,随意同方才与自己比斗的师兄说了几句,拉过钟子津离开这里, 只是他走的时候, 视线忽地落到了一个人身上片刻。 那个人一身皂色衣衫,背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剑,目光收敛,气息沉着,然而依然有锋锐难当的剑意从他身上透出来。那人在望着他。 穆星河却是快步走了过去,笑道:「厉寒兄, 好久不见, 功力又增长了不少嘛。」 那人正是穆星河在去年在入门之试第三轮中打败的厉寒。厉寒是实战经验丰富的强者,当时的穆星河却几乎从未与人正经动过手, 那一战穆星河险险得胜,厉寒为人磊落, 与他战得痛快,约定穆星河无论能不能进入内门,今年此刻都与他再比一场。 可此时他却看着穆星河笑了笑,嘆道:「或许我如今已无法做你的对手了。」 「哪里的话,心中有战意,谁都可以做对手,」穆星河将旁边的钟子津推出来,「这是我兄弟,钟子津,一个剑术高手。若是今日比试完毕你能进入内门,不如同他切磋切磋?……我想,比起我来,你更愿意和他切磋吧?」 厉寒向来平静的眼眸在接触到钟子津之后蓦然里边像是有什么东西燃了起来,他坚定地点了点头:「好!」 因为与厉寒的约定,穆星河同钟子津坐在台下观看他们比试。其实比试中一路胜出的多半是穆星河在去年中就有印象的人,只是有一个人,他怎么都不见踪影。好奇之下,他甚至跳下了树,扯了个观看的外门弟子搭话。 「我记得有一个很强的人,叫刘云洲的,好像都是凝脉期了,怎么没来呀?」 外门弟子并不认得他,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师兄不知道?刘云洲去年比试输给一个修为更低的人,随后也没有宗师高手收他为徒,哪怕是实力最强,也没能入内门。当时他就找了管弟子名册的师叔,道是自己和云浮无缘,希望另寻他处,然后就脱离了云浮派,不知道准备投什么宗门去了。」 穆星河当时比试完不是恢復就是去参加入门仪式,第二日便开始了离群索居的生活,完全不知此事,如今听了八卦发现对方是这样的发展,心中奇异地觉得人世有些造化无常。 钟子津看着穆星河一上一下的,有些好奇,问他在做什么,穆星河便将去年他入门的情形简单同钟子津讲讲,讲到惊险处钟子津一惊一乍的,差点从树上摔下来。 今年的厉寒比去年实力更为强劲,进入内门毫不意外。轻松赢下最后一场的厉寒还不及看穆星河摆前辈姿态,兴沖沖找钟子津战去了,这叫穆星河觉得用剑的其实脾气都差不多。 然而第二天穆星河在内门的比试上就看到了一个用剑的异类,那个异类在台下凝神看着台上天花乱坠圣光道道狂风唿啸大雪纷飞的术法们,神情竟比许多云浮弟子还要专注,那双澄澈温柔的眼睛里映着许许多多的光彩,显得分外动人。 那是好几日没见到的温行泽。 温行泽似乎感觉到了有人接近,转过头来微微笑了笑:「好巧。」 穆星河左看右看不见钟子津,不知这傢伙又哪儿玩去了,笑嘻嘻应道:「好巧,小温师兄对术法感兴趣?」
第199页 温行泽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轻声道:「不过只是想要学着取长补短而已。」 穆星河似懂非懂,这个人他只看过一次出手,是将剑气化为剑雨,阻挡住他人法器,救他于水火之中,又护住了周围的人,是很厉害的手段。 穆星河还待说些什么,却发觉台上上了一个自己的熟人,小圆脸这一年来也没怎么变,还是脸圆圆的很讨喜的样子,只是修为较去年增长了许多,术法手段也相当丰富,运用得也比去年要圆熟得多。 其实一年的时光过去,怎么可能只有自己变强呢? 那些对自己来说惊险的轻松的愉快的难熬的时光,伴随着他在倏忽而去的时光中的收穫,也同样在以不同形态加诸于其他人身上,他不是世上最特殊的一个。 应觉晓依然是练气的修为,内门之中高手众多,他赢得几场已是不易,终究败下阵来。剩余的比试中几乎没有穆星河认识的人,比试也是越来越精彩越来越激烈,到了最后,依旧是穆星河都无法看懂的神仙打架一般的水平。 穆星河看着这些令人窒息的操作,有些走神,他在想自己果然未来的道路还很漫长,不知何时才能再走一步——啊,他想学很多术法,想玩弄他的烈焰红唇海坊主。 穆星河走着神忽然被拍了一下肩膀,映入眼帘的是那张圆圆的年画里金童一样的脸,正是应觉晓。穆星河笑得眯了眼,道:「好久不见啊圆脸君,刚才我看你出手,好强啊。」 「……谁是圆脸君,」应觉晓低声说了一句,但没同他计较,问候道,「回来了?」 或许这位圆脸君是云浮中最不意外他飞速的突破的人,毕竟当初穆星河坑他自己是什么大能夺舍,既然是大能,修为进境飞快那才是正常的。 因此应觉晓的关注点也同别人不太一样,说道:「你那符纸化妖之术的事情,昨天在云浮上传遍了。」 穆星河「啊」了一声,随口道:「怪不得我今儿走在路上那么多人看我呢。」 其实穆星河这句话也是纯属装蒜,昨天他看完回去已是做了舆情观察,势头良好,那些宗师们似乎也不在意,刘云洲本人早已离开云浮,不知所踪,大家的看法基本都是觉得他是早前有了妖功的奇遇,之后与梅庭雪结缘,就习得这门功法,整个过程流畅又自然。 至于大家说他本身就有妖性,怪不得如此嚣张跋扈,竟然凭藉修为境界欺压前辈,为人不齿——这种事情,穆星河一点都不在乎,微服私访的时候还笑嘻嘻跟着说,这种人应该去那些魔教,不能留在云浮污染云浮的空气。 应觉晓知他向来脾性,默然无语。穆星河不甘寂寞,又问道:「任景呢,怎么也不来?」 应觉晓眼中奇异地闪过了一丝落寞,然后又很快恢復了正常。 他轻声道:「大约明日会来吧。」 云浮派一年一度的宗门法会共有三日,第三日通常是别的门派宗师来论道,然后门派弟子互相切磋,今年不是什么特殊年份,也无甚要事,因此邀请的门派不多,举办得也只能说是有大宗门的气魄。 穆星河煳里煳涂听着那些金丹高手们论道,越谈越玄,忽然觉得肩膀一沉,竟然是钟子津犯困差点睡在他肩膀上。虽然背负着一身谣言,但穆星河在门派中的地位还是一个小虾米,这种小虾米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因此混入了瀛洲派的座中也没有任何人发觉。 往常瀛洲派有钟子津的地方,多半也能看到温行泽,然而这次的温行泽却不在这里。 穆星河昏昏欲睡地听了半天,宗师们终于一脸满足欣喜地谈完了玄,论完了道,随后他看到云镜台上的竟是温行泽与许久不见的任景。 温行泽今日穿的是一身白衣,秋日的阳光明朗地沉淀在他衣袍上,越发显得斯人如玉。任景一年来倒是没怎么变,还是一身的绫罗绸缎,贵气逼人。可能高了些,黑了些,粗犷了些——虽然穆星河并不认为他适合走这个路线。 穆星河听了听,原来这是各门派宗师带自己弟子与云浮宗师的弟子切磋一二,温行泽的对手就是任景。 穆星河本想摇醒钟子津,没想到不用他提醒,钟子津一听到温行泽的声音就立马坐正了,直挺挺的,双目炯炯,盯着台上。 这是穆星河第一次看到温行泽出手战斗。温行泽的剑法很好,钟子津擅长的是快剑,在无穷的细碎剑招中衍生无穷的变化,但温行泽的剑却是不急不缓的,他的每一剑都如他的人一般周到,而那每一剑之后都仿佛有无限的应对手段。 从入门之试那时候,穆星河就知道,任景的天赋术法暴烈无比,擅长强攻速攻。此后他被高手选中作为徒弟,那高手应当也会按这个方向培养。然而此时他见到的任景,强势手段依旧在,在无穷压制中又连接着小术法,攻势之绵密,力度之强悍,叫人几乎无法抵抗。 但如此兇悍的攻势,温行泽竟然能挡下来。几合下来,他甚至似乎明白了任景的术法思路,将任景的攻势一一化解。 他的应对,不止是剑,还有术法。 穆星河对剑术不甚了解,只能看个大概,但术法之道,他是能看懂的。温行泽掌控术法的程度叫他惊讶——非常细腻的真气运用,非常娴熟的术法手段,哪怕是拉他到云浮派诸多弟子中比一比,他的术法在这个年龄、这样修为的弟子中,也算是高手级别的。
第200页 这小温师兄,竟然有这样的术法造诣! 观战的宗师之中,有人执扇掩唇,笑着嘆道:「好剑,好术法,这样双修的苗子,应当是入我们云浮派才对,怎么就跑去了瀛洲?」 「用剑张弛有度,术法亦是运用圆熟,仅仅是术法一门,他已是同辈之中的佼佼者,气度也是十分沉着,应战不骄不躁,心性倒是更接近道修一些,这孩子我很喜欢,若是他不想做剑修了,老迟啊,不如叫他来找我吧。」 「行泽自幼聪慧,无论什么事情,他都能做得很好,」一个蓝衣剑者看着台上的少年,语气之中有欣慰,却也有些几不可察的惋惜之意,然而他并没有多谈温行泽,只接着说道,「你们那个弟子,却也是心性强韧,掌御如此暴烈的雷之术法,处于劣势时也未焦灼,不过刚刚凝脉的水平,能发挥如此,已是叫人惊喜。」 此时台下,钟子津已经笑眯眯地对穆星河炫耀了起来,一脸与有荣焉的模样:「怎么样,我们师兄是不是很厉害,他学什么都很好,连剑气化形都背着我学会了一些……」 穆星河却是看着台上的温行泽,若有所思。 他想到的或许和许多人有所不同。 许多观看的人都说温行泽剑法极佳,天赋太好,穆星河却能够看得出来,钟子津也是剑法极佳,天赋太好,但温行泽是不一样的。他的每一步应对都是谋划运算过的,仿佛知道对手接下来可能会走哪几步,那么那几步他要如何应对,对手在那几步可能后的那几十种选择里,他各有多少种应对方式,哪一个最理想。 想到这里,昨日温行泽观看内门弟子比试的缘由他也找到了。他或许确确实实对术法很感兴趣,否则不可能在剑修的业余将术法修炼到这般程度,但也在同时观察着云浮弟子们的术法特性,习惯的用途与衔接,为今日一战作准备。 这是一个很聪明,且很努力的人。 这样的人,最为可敬,也最为可怕。 穆星河此刻忽然明白钟子津与温行泽明明是出自同一门派、年纪相差无几、还有着几年的交情,气质却依然如此迥异的原因—— 钟子津是被大家宠爱着的,他身上被寄託的是对一个天才、又或许是对一个最好的自己的期待,他们希望他好好练剑,尽情地追逐心中所爱,而钟子津确实也是不曾辜负他们,他是自由的、快乐的、随着自己心意永远前行的、仿佛永远都不会受挫的,是承载着许多理想和温情的期待且不会让他们失望的。 但温行泽不一样,他被寄託的是一个门派对未来的期望,他代表的是一个门派的未来。他需要把一切都做得很好,负担责任,付出心血,学会谋算。这或许是耳濡目染,又或许是温行泽对自己的要求,总之他必须事事都会,样样周全,才能不负他们的期待。 才能担起一个门派可能的未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阿怡家的糖的地雷~ 感谢addiction的地雷~~ 第93章 猪队友卖队友! 宗门法会顺顺噹噹结束了, 穆星河留在云浮无事可做, 也便打算同钟子津温行泽一道看看热闹, 当然事实上或许并非如此,也有可能……他其实只是想看看温行泽。 这一次的法会,叫他们三人都大出风头。温行泽那一日云镜台上他飘逸的沧海剑法和瀛洲术法, 引得不少穆星河的同门想同他探讨术法,走的时候还有几个师姐还是师妹在树后边偷眼看着。钟子津倒是因为与蔺离一战本身就在云浮中有些名气,来到云浮之后又特别好战, 见到拿剑的修为差不多的就追着上去要切磋,风格可谓是独树一帜。 穆星河暴露出他就是杀死蔺离的神秘道修之后,在云浮弟子中造成了轰动。因为穆星河在云浮素来是不大被人重视的,他修为低且半年止步不前比他因为使用妖法被刘云洲告发更叫人记得, 这人回门之后突然步入凝脉期已经是叫人震惊, 得知他就是那个能杀结魄期强者的神秘道修就几乎让他们下巴脱臼。 难以置信之下,有不少人人来找穆星河切磋比试,穆星河欣然迎战。其实比试之中穆星河未必全胜,也未必像是能击杀结魄期强者的样子。但云浮派向来弟子能力也胜过山下修道人许多,对实力的理解也更为深入,明白实战中时机的把握有时候比纸面实力更为关键, 当初那一战或许也有天时地利的成分在, 即使没有全胜,穆星河展示出来的术法理解和符篆手段, 已经足以叫他们心服口服。偶尔露的一手妖物召唤,更是让他们确定他就是那个神秘道修。 当初那个说穆星河天赋平庸不求上进的传言, 如今想来是何等荒谬。 穆星河看自己胡诌的符纸化妖之术群众接受度良好,十分满意。他这便算是了却一桩心事,神清气爽,高高兴兴下了山。 穆星河不是第一次同钟子津上路,但此次多了温行泽,体验却大有不同。原先穆星河同钟子津在一起,是钟子津为穆星河作嚮导,并且介绍路上的风土人情、修□□里的常识,叫穆星河这个啥都不懂的人不至于太迷茫。而穆星河则是负责同人打交道,安排住宿与行程之类,虽然穆星河有时候还是因为不太明了情况做不到尽善尽美,但两人都对环境没有太大要求,因此相处起来没有任何问题。 但温行泽在,一切都可以交给温行泽,他可以为他们安排到最好。温行泽并没有向任何人要过行动的主导权,然而别人却会顺理成章地把事情交给他,一且由他操办,穆星河和钟子津只要在他后边安心划水当个弱智就好。
第201页 即便行程是由温行泽主导决定,哪怕是穆星河这样不喜欢感受一点儿勉强的人都从来没有觉得不适过。温行泽会从言语里明白别人的想法,却不会因为他明白而妄加推断,而是好好地询问别人的意见,他看人的时候总是温柔又诚挚,叫人心境宁定。 而且温行泽在的话,钟子津除了每日练剑每日擦剑之外,又多了一件事——每日与温行泽切磋。他向温行泽邀战的次数,比他擦剑的次数还要多,几乎可以说是一直缠着温行泽了,温行泽是个正经人,当然十分感动并拒绝了他。不过怎么说温行泽都是一个剑修,时机合适的时候应战都非常爽快,当然温行泽实力确实高强,从未辜负过钟子津的期待。 这一日钟子津与温行泽切磋到天色完全暗下来才肯收手,心满意足地爱抚着他的剑。当时穆星河在练习画符,只抬起头来随便瞄了一眼战况,然后又低头看他的书去了,然而温行泽却还剑入鞘,坐到了他身边。 「星河,打个商量吧,」温行泽微微侧头看着他,隐约还嘆了口气,「……你别老盯着我看吧,怪别扭的。」 穆星河一路观察的行为被抓包,竟然有点不好意思,他咳了一声,说:「那啥,小温师兄英俊潇洒,魅力无边,我一不小心就看出神了……」 温行泽对他这种明显胡扯的回答,也不见不愉快,只是微微笑了一下,然后默默地看着远方的黑暗吞噬天幕。 「对了,」穆星河还是不甘寂寞,主动搭话,「你们的夏师兄最后是怎么处置的?」 温行泽几不可闻地嘆息了一声,道:「他修为全失,最后到宗门内的小千世界看守了,相当于流放吧。」 温行泽的轮廓在夜色里有些模煳,他凝望着远方,眼底是澄澈的光。远方的树林是一片蓝灰的暗影。 穆星河想了想,终究是有些突兀地开了口:「我看你的时候是在想,像你那样的话,我或许可以做到,但是太累了,我不愿意。做个特别糟糕的人也挺好。我在想,你这样不会太勉强吗?」 温行泽怔了怔,似乎没想过穆星河会如此直接,而后低声道:「我没有想过……我是觉得,既然可以去做,那何不尽力而为。」他的态度依然是坦坦荡荡的,毫无阴霾。 穆星河倒是忽然想起掌门之前说他的话——说他有时太爱勉强,这样容易折损。他自己半懂不懂,自然也无法指点他人。温行泽见他不回答,也没有再说话,他往钟子津的方向看去,暗夜里的灯火照亮了钟子津的轮廓,也将温行泽的眼眸照得光彩流丽。 三人一路同行,没遇到什么意外,来到了灯会所在的临川城,城外有一条河,需乘船渡过,当时夜已深,三人只是在山上默默远望着。可以看到临川城在筹备着灯会,即便是如此的深夜,那一座城池也是光彩流动,如同无数燃烧着的星辰贯注到一座城池之中,附近的村镇与山上都隐约闪烁着灯火,有灯光映到河川之中,便连那水波粼粼的河水都藏着无数星辰。 灯会那一日,临川城更为热闹。这灯会,有灯花,有烟火,有灯火。重檐小巷、长街轩亭,都悬挂着彩灯各式,甚有一条长街被灯火簇拥着,人行于道中,如过灯海。整个临川城都仿佛浸泡在灯火光芒里,四处都是一片融融暖意。城中人潮涌动,卖灯小贩四处吆喝,城中游人驻足赏灯,更有少年少女提烟火而行,清客道人慢步谈笑,轻车骏马道中缓步而过,实在热闹非凡。 但也有一些人面临如此胜景,依旧不曾停驻,他们直向西边而行。 西北有高楼。 那楼屋檐上,坐着一个人,在城中许多地方,月色早已被灯火所掩盖,然而在这个高楼上,却能看到一轮巨大的圆月。那人背靠明月,在喝酒。 那是高手才有的气度和气势,纵使穆星河在同样位置,做同样的动作,也模仿不出万分之一来。 穆星河已然听到周围人的讨论,然而四处谈论的人太多,声音太杂,他什么都听不清楚,只好扯过钟子津来问这是谁。 「这是一个特别厉害的剑修啊!」钟子津眼睛闪闪发亮地看着檐上的人,已经不能把注意力放在穆星河身上了,还是温行泽在耐心同他解释。 那是一个十几年前很有名气的剑修,名叫游少北,他的有名不仅是因为他的剑术造诣极高,多次只身孤剑战胜比自己境界更高的强者,更是因为他在整个修真界都是很特别的人。修真界中人普遍忙于修得自身因果,少有关注他人之事,然而这个人却是难得一见的侠义心肠之人。他可以为一句承诺而赴汤蹈火,也可以为弱者一句不平而奔赴千里,为对方报仇雪恨,他教过许多人,无论对方修为几何、出身如何,都愿意去指点一二,他也救过许多人,哪怕与他全无关系,他都几乎能为对方付出生命。 大约是十年前某个时候,他因为遭遇关隘而闭关修炼,多年之后,他重出江湖,仍有许多人记得他,许多人感念他的恩惠,五湖四海都过来对他道一声谢。 大约是他重出江湖不久,他便告诉众人要来临川城,赴一个十年之约,与一个剑术高绝的朋友,在旧时旧地痛快一战。 这便是钟子津他们想要看的人。 此时游少北却信手一掷,酒罈子落到地上,顷刻之间四分五裂,有浓郁的酒香伴随着破碎的声音一齐溅射开来。
第202页 他长身而起,忽然拔剑出鞘,穆星河与他相隔甚远,却依然能看到这剑上的湛然光彩,映着月光与灯火,如同一池秋水一般。 旁边有人惊唿出声:「那是红叶流光剑!」之后又有人跟着说那是他的成名宝剑,斩杀过多少多少强人云云。穆星河听得有点好奇,拍了拍钟子津问那他的剑是什么。 钟子津掏出他那把大宝剑,傲然道:「十方寂灭!」 很可惜穆星河无论如何也无法从这个大宝剑中读出任何十方寂灭的味道,只能同他换个话题:「我是说,你看别人高手的剑,都这样简约优雅保守,你好歹也是一个高手,怎么会用这样一看就是外行人用的剑?」 「唉,不是,」钟子津嘆息道,「我们剑修,高手的原则就是简单,朴实,低调,你看红叶流光,虽然流光涌动,但也没有什么装饰。假如你实力不够,又那么低调,容易被高手误认,然后被高手羞辱。」 「……我真的不是很懂你们剑修。」 接着钟子津面上又闪过一丝羞涩的神色,扭扭捏捏道:「不过,其它的剑,我也偷偷藏了一把……它叫『峨眉山月歌』,当然我觉得我配不上它现在,看——」钟子津从自己储物袋抽出一把剑来,偷偷摸摸给穆星河看了看,只见那把剑的确低调了许多,只不过还镶着一个巨大的夜明珠,叫人见之眼瞎。 他放弃了和钟子津沟通,转而问剑修之中唯一的正常人温行泽:「小温师兄,我看你的剑就很低调啊!」 温行泽垂眸一笑,仿佛十分不好意思的样子,将剑鞘翻了个面,只见那一面中这剑鞘、包括剑把所有纹理都是黄金打制,端的是富贵逼人。 「……」 他不应该对剑修这种物种抱有期待。 此时游少北已站起了一会儿,朗声朝众人道:「我是紫薇剑门游少北,久未练剑,日渐生疏,不知座下可有人愿意与某一试此剑?」 钟子津原本还在一脸温柔缱绻地擦拭着他的大宝剑,闻言动作一顿,动也不动地看着上边的游少北。温行泽虽动作不大,但也是抬起了头。 有人比他们动作更快,三步两步跃上楼去,提剑作揖道:「飞鹤院赵之栋,烦请前辈指点一二。」 其实那赵之栋的剑术同游少北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修为境界也完全比不了,但是游少北却与他过了很多招,每一招他都告诉赵之栋破绽所在,如何改进。 ——这确确实实是指点,还是细緻入微的指点!一个高手,竟然能如此用心地教导毫无关系的人! 穆星河见周围那些剑修何止双眼放光,整张脸都要大放光明。果不其然,后来钟子津与温行泽也迫不及待上前去与游少北切磋。 切磋过后,游少北对钟子津说的话却是对旁人说的都要多了一些。 「好,好,好!」游少北一连说了三个好,「你心性单纯,感知敏锐,意志坚定,天生就是用剑的好手,如此年纪,能修炼出这样的剑术,可见也是不断苦练,假以时日,或有可能成为剑术宗师。我等你修为更高之时,与我正正经经一战!」 温行泽切磋的时候与钟子津胜负在五五之数,游少北同样给予了他更多一些的评价,但他的话却与对钟子津说的截然不同。 游少北凝视着温行泽,声音比剑刃更为冰冷:「用心不纯,何以为剑?你心思太多,不宜执剑,不必跟我再比。」 温行泽被说了这样的重话,下来的时候,面色依然没什么变化,钟子津拼命和他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其实钟子津说是瞎扯,不如说是诋毁更多一些,疯狂说什么游少北这人其实剑术也不怎么样,尤其是眼光,极其不好。钟子津无论如何胡说八道,温行泽的回应也一如往常。只是情绪显而易见有些低落,穆星河觉得这场面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看的,拉着他们便离开了。 河流有一条支流流入了临川城,河流深处有楼船画舫,隐约传来丝竹管弦、低吟浅唱之声。岸上有许多人折了花灯在河中放。水面被画舫的灯火,花灯的烛火,还有岸上人们点燃的烟火照得一片绚烂。 穆星河原本想问他们要不要买些烟火玩,却看见了一个人。 那人静静站在岸边上,一身白衣,朱红纹理,被灯火光芒染出一片暖意,河水带走一片片花灯,暖橘色的光映着他如同雕刻出来的精緻面容,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来。他垂眸静静看着水面,眼底光芒流转,分外洌滟。眼角一颗朱红色的泪痣,此刻也意外地明晰。 美人美景,穆星河原本应该很高兴,然而此刻穆星河却觉得头皮发麻,蹑手蹑脚就要走开。 结果此刻,钟子津却兔子一般奔了上前,声音里满是兴奋,如同出笼的鸟一样:「前辈!!!!我仰慕你很久了!!!!没想到还能再见到您!!!」 那人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神情如月色冰凉。 除了沈岫,还能是谁? 第94章 晋江独家发表 穆星河咬牙切齿地想着, 要是他真的死在这里, 做鬼也要拖钟子津下水以祭自己在天之灵。 大佬显然已经看到了他, 甚至目光都未往钟子津那儿多落几秒,目光静静落在他身上,背后灯影与水光闪闪烁烁。穆星河看见沈岫甚至唇角微微一勾, 是笑了。 「穆星河,别来无恙?」 大佬的声音还是如往常一样好听,带着几分夜风的清冷。穆星河听到耳里, 却是一片冰凉,绝望。
第203页 听到声音的时候,他看到沈岫的手指在几不可察地抚摸着他的佩剑,他几乎是在那一剎那强迫自己在毫无预备碰到了不想碰到也没想过碰到的人的懵逼下清醒了过来。 他站定笑了笑, 神态一如只是人在他乡忽逢点头之交的故人的模样:「我还好, 先前回门还见过了季望师叔。」 沈岫淡淡看着他,手指依然在剑柄上,未曾移开。 穆星河也抬头看了回去,又道:「他从未怪你,他怪的是他自己。」 四面都张灯结彩,燕舞笙歌, 灯影里的沈岫面色看不分明, 他浸泡在这暖橘色的世界里,却好像如何都不能融入一分。 「我知道。」沈岫甚至还微微笑了笑。 穆星河竭尽全力瞎矇瞎猜, 但这些话依然没能让沈岫有一分动摇,不过无论如何, 沈岫都没有立刻动手,这对他来说是个好消息。于是穆星河又再接再厉,硬着头皮说道:「他去了风海境。」 此时沈岫终于有点反应,他怔了怔,微微一嘆。 穆星河还欲乘胜追击,但已经实在没有任何信息可用,只好分神瞄了瞄钟子津他们,原本是钟子津先打招唿的,看到他们似乎相识的样子,钟子津便乖巧地等着他们说完,面上还是一派兴高采烈。倒是温行泽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拉住钟子津,在凝视着他们,不说话。 穆星河还在盘算着沈岫会不会对他们出手,沈岫却在片刻之间恢復了原本的模样,他淡淡道:「何必那么急着向我报信,反正……」 穆星河察觉出危险的意味——他那个语气跟之前揭穿他的时候差不多,可不敢等他的反正什么说出口,几乎是灵光一闪,两张符纸落到地上,燃出两道青烟来,两道人影显现在烟雾之中。 那是一个髮髻疏得整整齐齐的少妇,一身红绸白衣,执着一把白伞,她身边是个梳着高马尾的绿衣女孩,手上举着一个巨大的蒲公英,远远看来像一个圆灯一样。四周笼罩在一片灯光之中,河岸边上光线要略微黯淡一些,人来人往的,人们皆是忙于赏灯游玩,这两个式神打扮也接近人类,如今出现,竟然无人察觉异常。 当然,人们的目光终究还是被吸引过来了。 因为那个少妇在哭泣,打着伞,跪在地上,嘤嘤嘤地哭个不停。 那悽苦的哭声伴随着穆星河的声泪俱下的控诉,越发凄楚。 「姐夫啊!我可终于找到你了!你这个负心汉为了所谓的寻真问道,一句话不说离开了家,姐姐等你等了几百年,等到水枯桥断,如今只剩一缕残魂,你可曾对得起她!」 「乖小草,叫爸爸……」 穆星河还在演,见沈岫朝他走来,握紧手中藏的最后一道符篆,警惕道:「你想干什么,众目睽睽之下,莫非还想杀人灭口不成?」 穆星河一脸警惕,沈岫却忽地笑了,那并非是他往日里没带什么情绪的微笑,一笑如冰雪初融,风过涟漪,万千的寒意都消散于微微一笑中,他站在水边上,水面浮动的花灯,水上的画舫楼船,水中倒映着的灯火,一切的微光都融在了他身上,像梦境一样。 沈岫朝他走过来,语气里还带着几分嘲弄一般的笑意,但是又似乎也有着货真价实的愉悦:「差不多了吧,究竟是多怕我报復你?」 穆星河怔了怔,倒是完全反应过来了。 「斩仙阵那么复杂的符阵你能模仿出来,不至于就错在那几个关键节点上。」 穆星河心中大石落地,与此同时升上来的却是一阵懊恼,妈的,这沈岫原来什么都知道,然而却是打从见面开始一路暗示他他可能要杀他,就想看自己要怎么处理。 穆星河注视着沈岫,语气无比认真无比严肃:「大佬,我认为您这个爱看人给您演戏的习惯非常之不好,说不定我会记恨您的。」 沈岫一晒,不置可否,淡淡道:「你当初玩得很开心,我如今也寻个开心,有何不可?」 穆星河还只是说不定会记恨,然而大佬这可是实实在在记恨上了啊! 沈岫说完,转过身便要离开。他是见了穆星河,但是看样子却也不大想理会穆星河——或许是对他而言,他和穆星河的关系只不过是他那一次合作关系。穆星河玩弄过他,那么他也玩弄一般看穆星河表演了一阵子,如此他们之间也算得两清。 只是穆星河哪里是见好就收的人?他瞧到沈岫压根儿没打算杀他,马上蹬鼻子上脸,跟过去道:「您这等大人物屈尊前来此地,所为何事呀?」 沈岫不理他。 穆星河又跟过去道:「赴约?可那个人现在在欺负小朋友,你怎么不教训教训!」 沈岫步子停了停,看着远方的山峦与灯火,河水与花灯,眼里都是粼粼的水光和温暖的火光,大约是微微笑了一笑,穆星河并没有看清楚,只听他道:「他久未拾剑,等他兴致够了,我再去寻他。」 那神情非常温柔——是一点儿都不像会在这个人身上出现的神情。比起他方才的冷淡态度来,仿佛换了一个人。其实穆星河还真没想过沈岫会有朋友,因为这人非但为人淡漠,对什么事情都不感兴趣,而且即使在传说中他有许多朋友,广受欢迎,那随着他背叛云浮的一剑后,也应当都烟消云散。 没有想到这人竟然还有朋友,十年二十年的约定,他却也还记得,地位改换许多,却也还如期赴约。
第204页 穆星河回头望了望,高楼之上,依旧是剑影纵横。明月孤悬。 穆星河看着那一轮孤月,忽然觉得没有什么好说,只是漫不经心地在想着自己最近难题接连解决,实在是顺利得叫人忧心。钟子津还在一脸期待地看着他,眼睛已经不是发光了,跟周围的灯火都可以一较高下。 穆星河也便笑嘻嘻同沈岫告辞道:「那大佬您吃好玩好,有缘再合作,我先去看看热闹啦。」 钟子津对穆星河认识沈岫这件事情显然饱受冲击,穆星河一回来,他都忘了问偶像要签名,一直追问穆星河同沈岫的事情。 穆星河还很记恨钟子津卖队友的事情,并没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反而是勒住了钟子津的脖子,反问他怎么会认出来沈岫。 钟子津脖子被穆星河手臂勒住,却还是一脸陶醉与迷离,用一种如梦似幻的语气道:「我还小的时候见过他出手啊,从那之后他便是我人生偶像……哎,我的人生理想,就是有一天能同他比剑……不不不,给他擦剑就好。」 穆星河被这个语气肉麻得连忙放开了手,呸呸呸了几下,嫌弃地说:「我告诉你,崇拜是距离理解最远的感情!」 温行泽思路没被他们带跑,只是看着穆星河,有些疑惑地问到:「星河,我记得你入门时沈岫已是离开云浮,你又怎么认识到他?」 「那真是一个很遥远的故事……」 穆星河简单将自己当初遇到沈岫的过程提了提,包括他如何因为妖气的牵引而偏离方向,又如何看到两个大佬对决,自然,他向大佬求饶的过程,他也是毫无羞耻感地说出来了。 温行泽困惑道:「可是你为何如此畏惧?就刚才我看着他也未必想要对你不利的样子。」 穆星河回忆了一下,神色十分认真:「在当时……我觉得他是真心想过要杀我的,那杀意非常浓烈,我记忆犹新。今日他或许从头到尾都不想对我怎样,却是我先前得罪过他,总觉得他要恨上我。」 然而事实上,大佬恐怕恨都懒得恨。 穆星河思维飘了飘,又道:「倒是你们啊,沈岫现在不是什么闻名天下的大魔头了吗,你们竟然是这种态度。」 「沈岫剑法之名,我们都耳闻已久,」温行泽朝他微微笑了一笑,「我们是剑修,或许比起立场来,更看重别人的剑一些。」 温行泽与穆星河已经说到了正经事,钟子津仍然沉醉在见到偶像的迷幻之中:「其实,是我我也要借做牛做马来跟着他的……」 温行泽揉了揉眉心,显出一种万分头痛的样子,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你的偶像怕是准备和游少北切磋了,还不去看看?」 那高楼上的游少北仍在同人比剑,偏偏地温行泽能看出如今他剑里边意兴阑珊的意味来。穆星河本来就不感兴趣,且不爱人家居高临下望着自己,很是叛逆,因此走了便是走了,没打算过回去。 钟子津想看却不敢提,却还是温行泽提出要回头看看他们的切磋。 他们回来的时候楼下已经挤满了人,他们几乎要被挤到人群外边去。穆星河想了想,决定用小清风诀配合身法偷偷跳到附近的院墙之上,然后爬上屋顶,再从屋顶爬到了高树的树梢之上,如此一来,非但视野好了许多,距离也比旁人要近。 钟子津受此提醒也跟着爬到了其它树上,穆星河还想问温行泽要不要也来一发,却见到了沈岫出现在明月之下,高楼之巅。 这一夜月色极为明亮。高楼之下是温柔的暖橘色的重重灯火,然而高楼之上,却是高悬明月,如洒了一地银纱的月光。 沈岫背负着月光,墨色长髮有几丝被夜风吹起。 游少北道:「你来了。」 沈岫微笑道:「我来了。」 而后两人既无切磋,也无交流。只有夜风与月色在两人之中飘荡。 半晌之后,游少北方才开口。 「是那样的吗?」 「是那样的。」 「为什么?」 「不为什么。」 「我不相信。」 「对不起。」 游少北的剑指向了沈岫。 那是一把好剑。剑身纹刻着秋叶一般的细緻纹路,却未损半分它的锐利。剑锋之中有一点瑟瑟的苍红,带着无限的秋意。流光在利剑之中涌动。 游少北的成名利刃,红叶流光。 与此同时,穆星河听到一声悠然龙鸣,却是沈岫已经拔剑出鞘。 那也是一把很好的剑。那把剑有月色一般的光华与幽冷,却也有满天星坠一样的绚烂与繁华,宛如梨花树下、玉兰枝旁的一场难寻故梦。 穆星河满以为会看到一场绝世之战,没想到却没有。因为在沈岫拔剑这一刻,地面上忽然有无数花灯升腾而起,像一簇簇巨大的萤火,奔向天际。而不知道是谁先点燃了烟火,伴随着鸣响之声,那些烟火在漆黑的天幕中渐次炸开,流光溢彩之中,四野都变得明亮起来。无数花朵在夜色里绽放,又如同流星一般纷纷坠下,又渐次消逝。 花灯与烟火将夜色都改换了模样,一片绚丽繁华之中,穆星河却看到有不同寻常的冷厉寒芒,隐藏于那些绚烂光线之中。 是武器! 四处如此繁华,众人气息如此混乱,穆星河却依然能感觉到有真气在疯狂涌动。他闻到了杀意。
第205页 这样一个漫天烟花之时,有人——有许许多多的人,或是隐藏于人群,或是伴随着花灯一起上来,皆是手结法诀,祭起法宝,那些杀意的指向,是沈岫。 游少北的利刃流转着秋水一般的流光,在无尽的烟火中,却依旧有一丝萧肃之气,沈岫在重围之中,依旧是他惯见的从容,穆星河看到沈岫甚至还笑了笑,他低了低头,带着些微嘆息之意:「为我糟蹋自己到这个地步,何苦?」 「游少北从来只做自己认为该做之事。」游少北冷冷淡淡,与方才那个在高楼之上指点后辈剑法的那个人判若两人。 沈岫似乎真的嘆了一口气,然后很快他抬起头来。 他抬头那一刻剑光已经亮起。 那是穆星河曾在荒原百里中见过的一剑,亦是穆星河见过至今难以忘记的一剑。 那一剑比万千烟火还要绚烂,那是无明长夜里骤然亮起的星辰,那是流水岁月里的草木荣枯,那是天光云影中的风霜雨雪,那一剑仿佛能够化生整个世界,叫人所有神思都为它所夺。 然后须臾之间,所有亮色都黯淡了下来,天地仿佛唯余那一剑。 那一剑映着明月,冷清清的,无限苍凉而未见冰冷。那执剑的手指月色下有些苍白,夜风拂过他的衣袖。 不过是一剑的时间,一切都结束了。 穆星河看到高楼之下一片混乱,仿佛还伏着许多伤者。 而高楼之上,游少北已然跪倒在地,以手捂住胸口。他身边是一柄已然碎裂的剑。 名剑红叶流光如今已是寸寸尽碎。 沈岫看都没有多看一眼,收剑回鞘。穆星河对剑法几乎一窍不通,如今看他收剑,甚至还感觉有些不舍。 游少北手捂着胸口,面色苍白,仿佛伤势甚重的模样,然而他说话一字一句的,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你分明可以杀了我。」 沈岫淡淡俯视着他,不发一言。 「莫非你还想说即便如此,我们之间还有情谊?」然后游少北气若游丝,却还是冷笑道,「当年你送我此剑,而如今……我们的情谊就如此剑!」 那把昔日的名剑早已四分五裂,凌乱散于瓦片之间,不过废铁。 那些烟火仿佛都已经谢尽,只有淡淡的硫磺味还瀰漫于空气之中。 沈岫一身白衣,身后是玉盘一样的明月,他没有再看旧日的友人,转身离去。 他的声音伴随着那些谢尽的烟火,阑珊的灯影,飘散于微凉的夜风之中。 「别多想,我不过是觉得世上多你一个这样的人不至于太无趣。」 穆星河忽然有一种跟上去的冲动,然而他向来是理智比感情更为先行。 他没有行动,而是分析了起来。 这本不是沈岫会来的地方。他来只是来赴一个十年之约,为一个十年未见的朋友。那朋友或许是万年难得一见的正直的好人,看不惯沈岫如今自甘堕落变成如今的模样,设下埋伏想要替天行道。 穆星河想,比起当年的朋友背叛他,沈岫更为痛心的或许是这样的人竟然不惜为了对付他而使用这样的手段。 即使穆星河不愿意承认,其实他心里也明白,他一直都有点怕沈岫,或者是因为他一剑重伤自己的师父的狠绝,或许是因为初见之时他那叫人骇然的杀意。然而此刻穆星河却觉得沈岫不过是一个过分宽容的人。 当初穆星河当着他面画斩仙阵、夺走梅庭雪真灵、想要坑他,沈岫都原谅了他。 那么如今沈岫如此境况,他又有什么理由,不去跟上去呢? 穆星河一跃跳下了树枝,落在屋顶上。 「大佬,我之前看到有个地方酒不错,喝一杯吗?」 沈岫回过头,少年站在月色之下,乱发里甚至还有一片树叶,带着春风一样的意气,踏着月色,向他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addiction的地雷~ —————————— 我认为最近我每次更新都有四五千以上,那么四捨五入也约等于五更完成了,那么……嘿嘿嘿……你们懂的! —————————— 今日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其实穆星河和季望应该是有缘的,当初云浮的大佬使劲推销穆星河给季望,季望冷漠.jpg,后来掌门也推销穆星河给季望,季望并不感动并且果断拒绝了,他心里只有沈岫。 若是穆星河知道他滞销的真相…… 闪回到50章的情景 【沈岫没理他,却忽然问道:「恨云浮派吗?」 大佬这句话实在问得没头没脑,穆星河有点跟不上他的跳跃性思维,「啊」了一声。 沈岫倒有耐性解释:「以你的天赋心性,原本应当被收入内门,有金丹长辈教导,直到凝脉期才可下山去。不至于现在既没有师长,又早早下山,只能依靠练气期的这点修为应付你应付不了的人物。」】穆星河表示:你妈的还不是因为你!!不是你我至于没有师父嘛!!! 第95章 喝酒都不安生 花灯会上忽逢突变, 那人切磋遇袭, 却是一剑重伤数人后飘然离去, 仿佛那些背叛和袭击,于他而言不过是拂过衣袖的清风与云烟,不值一提。 众人还在莫可名状的震惊之中, 却见有人出现在屋顶上,疾步追上去,仿佛对那人喊了一句什么, 那人回头定住,看不清是什么表情,跳到屋顶上的人却仿佛很高兴,走到了他的身旁。
第206页 许久之后, 方才有人回过神来, 喃喃道:「……那把剑,是清梦啊!」 此时的穆星河与沈岫已经走到其它街区之外。 那里没有许多剑客,也没有高楼之上的人,依然是灯影重重,喧喧嚷嚷,一派繁华景象。 穆星河一屁股坐在长椅上, 一脸的豪气:「来来来, 想喝多少酒喝多少酒,我今天请你好吧。」 沈岫凝视了他片刻, 沉默一会道:「……来个碗吧。」 穆星河还笑嘻嘻扯淡说什么大男人要豪迈啊直接对着酒壶喝才对,却也还是回头吆喝了一声, 叫伙计拿碗来。 这不是什么高端大气上档次的酒楼,不过是街头小摊子,旁边是卖馄饨面的,香味一直往酒摊飘来,另一边是卖风车的摊档,一个少妇带着孩子讲价,讲了半天,还没个结果。 沈岫抿了一口酒之后,淡淡道:「那不优雅。」 穆星河嘟囔了一句「你这人偶像包袱还挺重」,但也没直接对着壶口喝,跟着喝了一口。穆星河当初喊的是来最烈的酒,然而那酒味实在不怎么样,又呛又辣,几乎没有回甘,比他以前和钟子津喝的不知道差到哪里去了,这沈岫竟然毫无意见,喝得心如止水。 沈岫不说话,穆星河倒是不愿意冷场,眯着眼笑着,在说:「其实我也不是为了怎么怎么样你才喊你,实在是——我那朋友,你不知道,一杯就倒,我不能跟他喝,但自己一个人喝显得我很惆怅似的,只好找你了。」 沈岫静静听着,忽然朝他笑了一笑。穆星河因为这突兀的一笑有些发怔,沈岫却是抬手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喝了下去,他看到沈岫的袖子因为这样的动作微微往下滑了滑,露出好看的手腕来。 随后他朝穆星河亮了亮碗底。穆星河自然是不甘落后的,也这样跟着来了一碗。 穆星河在很久以前,搭讪一个陌生男人只需要递给那个人一根烟。来一根烟,这是男人之间拉近距离的方式,一起喝酒,是尝试着放下戒备的方式。 穆星河一碗酒下肚,酒太劣质,他的肺腑中烧得有点厉害,他觉得有些呛喉咙,因此尝试着用说话来排解:「嘿,大佬,我还是觉得你不适合做什么魔头,别人都说你心狠手辣,我觉得你却真是心慈手软得很。」 沈岫闻言并不怎么生气,他又为自己斟了些酒,注意力仿佛却没有在酒上,他的眼眸在重重灯影下有琉璃的颜色:「其实多年过去,我们相互忘记也是正常,只不过我但凡记得一点,那不管他来不来,变成了什么样,我也是要守约的。」 穆星河抬头看着沈岫。沈岫酒大概断断续续喝了有几碗,面上竟然浮起了几分薄红,趁着满街悬挂的彩灯投下不同明度的光线,留下不同深浅的影子,流转的花灯夜色之中,沈岫坐在那儿,灯影下半张侧脸显得跟梦境一样。沈岫说话倒还是原先那冷冷淡淡的样子,只不过他酒喝多了神色都像是柔和了一些,甚至隐约觉得爱笑了点,叫穆星河不大习惯——或许传说中那个温柔爱开玩笑的沈岫师兄便是这个样子的吧。 穆星河还在胡思乱想,沈岫忽然又微微一笑。 「世上可以不为私利而为公义寻仇的人很少,他们活着比死了更好。」沈岫为自己斟了一碗酒,不过是信口闲谈的语气,但他动作却是忽然一变,瓦碗一抬,酒液忽然溅射了出去—— 那酒似乎带着凉意,在这秋夜中还带着些微的白雾,向着走来的摊子伙计噼头盖脸砸去! 那伙计见此势头,十分惊恐,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见酒浆泼面,嘶嘶作响,还蒸腾出一片雾气,然而那些酒液滴落脸颊,染湿重衣的时候,那人的面容却随着水流而褪落,却是从一个稚嫩青涩的少年面庞,变成了另一番模样。 那人真面目暴露,惶恐的神色也收住了,只见身后一片混沌,有黑气从他背后不断翻滚展开,最后结成了一道混沌之门,丝丝缕缕的黑气从混沌之门透出来,压得穆星河透不过气来。 那修为压制的感觉叫人万分不好受,然而最可怕的在于那人从未打算针对穆星河,他一直盯着的都是沈岫,给穆星河带来的境界压制都是如此沉重。 那人紧盯沈岫,低声喝道:「你杀我师尊,几乎屠我满门,竟还敢明目张胆、光天化日之下出现!」 沈岫手还在拿着碗,于碗沿淡淡地看着他,声音亦是清清淡淡:「你师尊是谁?」 然而那人说话非是为了伸冤,而是为了转移沈岫注意力——他身后的黑气不断膨胀,而后乌云布满沈岫身周,地面忽然有尖刺破土而出,他这是屈指成爪,向沈岫袭来—— 其实一切变故不过弹指之间,这般境况若是叫穆星河应付,他无论怎么算计都会受伤,然而既然坐在他面前的是沈岫,他也便毫不惶恐,看沈岫如何应付。 只见沈岫手腕一翻,那空碗便飞了出去,瓦碗在空中忽然碎成齑粉散入那些乌云之中,倏忽间乌云的浊气被涤盪一空,而落入地面,这些云朵仿佛有万钧之重,落入地上,将地面的尖刺镇压而下。 那人手段被沈岫轻易化解,却也毫不慌张,依然向沈岫袭来,他的指甲忽然无限伸长,化成黑色的尖刺,向沈岫肩头抓去。 沈岫的肩头忽地有黑气仿佛被牵引而出,但又回缩了回去,与此同时那个人却不知道受到什么力量的反击,重重弹回,摔在了地上,座椅倒了一片。
第207页 「你所谓师尊也好,师门也罢,或者是你,先天真魔谱都不认,真可惜,你死前都未能见它一面。」 黑雾浊气都散尽,沈岫一身白衣,眼角的泪痣却红得分外妖异。 他瞬息击毙一人,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穆星河十分乖觉,压力一散去,他便叫老闆再拿个碗来。老闆被这忽然的变故吓得面无血色,穆星河说什么,他便做什么。 穆星河为沈岫倒满了酒,殷勤地递过去:「大佬您动手辛苦了,小弟给您端茶倒水。」 沈岫坦然接受了他的殷勤,轻轻抿了一口。他看着头上高悬的明月,朗月清辉,无论再明亮的月色,都拂不去月光的清冷意味,沈岫望着那孤月道:「因为我够强,所以我适合。」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穆星河却很快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之前穆星河说,他不适合当这种魔头,他太宽容,且看上去无法享受杀戮和作恶。 而沈岫的回答是,因为他够强,所以他适合。 穆星河还待说些什么,却见一个小女孩手里拿着四种颜色彩纸扎成的风车一蹦一跳地走过来,腰间的铃铛叮噹作响,一个少妇在后边又急又气地跟着,似乎还说着什么别胡闹之类的话。 穆星河放下了碗,托腮看着。 「叔叔、哥哥,」小女孩的声音脆生生的,朝他们灿烂一笑,「我知道你们定然能看穿我,我就不说什么啦。」 她的腮帮子鼓鼓的,卯足了劲对她手中风车吹一口气。 那风车转动起来,彩色的风车色泽变幻,叫人只一眼便能陷入迷幻之中。而那同时,穆星河感受到由风筝递来了一丝微风,混杂着无数的声音。 那是无尽的哀嚎,伴随着圣洁恢弘的颂唱—— 「皈依天国,永恆家乡……」 然而风车忽然折断了,那风车落在地上,失却了光彩,消失无踪,然而不过须臾,穆星河忽然看见周围半空之中,悬挂着两圈同样的彩色小风车。一阵风吹过,风车纷纷旋转起来,竟然带出了无限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 穆星河在这风中,未受任何影响,反倒是感受到天地的灵气是怎样涌流而来,怎样被分散成数道,而又如何分化成了风,夹带着空气里喧嚣的冷寂的意味,一同化成压迫之力,涌动着无尽的真力带起地面的碎尘砂石,覆盖了整个天地。 方才沈岫的手段太过玄妙,他看不明白,然而这一次他却读懂了沈岫的手段。 那是一个对沈岫来说或许相当简单的术法,它叫风唳碧空诀,那个术法来自云浮传承,穆星河也能够使用。因为穆星河懂得,且能够使用,对他的震盪才非比寻常。 沈岫的真气当然深厚,控制当然精微。 然而对穆星河来说,重点不在这里。沈岫信手使用了这一道术法,轻轻松松,意态悠闲,就好像那些涤盪万里的清风,本来就是在这儿,本来就该在这儿。 那道术法是如此自然,用出手是如此舒畅,与天地之气结合得严丝合缝,没有一丝不妥之处。穆星河从来没有使用过这样的术法,也从来没有这样使用过术法。对他来说,使用术法是方程里未知数最后经过计算求得的数,因为所以里的所以,只不过是一种应敌手段,哪怕是最简单的小清风诀,都是因为他需要,所以它才会出现。 然而沈岫却不一样,术法仿佛溶于他的血脉里,他的唿吸间,术法之道,与他共生,他享受着术法,术法也归顺于他。 ——这便是沈岫的术法之境! 穆星河不懂剑法,所以沈岫无论使用什么剑法,穆星河都只会觉得很厉害,很好看,不过也仅止于很厉害很好看而已,然而他懂术法,由此就陷入了震撼之中,久久无法回神。 「用稚龄小童作血肉替身,阴姬老母,你也不怕折寿。」 不过是穆星河恍惚之间,他面前的那个小女孩已经消失了。留下来的是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妇,神情木讷,有如泥塑木偶。 那少妇迟缓地举起袖子,咯咯笑了起来,她动作万般僵硬,如此笑声,更显诡异:「临渊君大人,您这说的什么话,我们神道的寿数向来是自己争来的,谁能折我?我手段不如您,下次再来会。」 她语音未落,人已消失,只余下一个小小的木偶人留在原地。 沈岫微微抬起眼来,那些风车仿佛失去了支撑,纷纷落到地上,一地的彩纸。 穆星河看着周围,抱怨道:「你说你啊,怎么仇家那么多,喝个酒都不容易。」 沈岫却是微微笑了笑——这人喝酒后很清醒,就是莫名其妙有点喜欢笑,他笑得太好看,穆星河感觉还是少笑点比较正常。沈岫语气也还是正常的,就是比往日少了些冷意:「我在那么多人前现身,自然有人能猜到我的身份。知道我的身份,自然会有些人想趁机找我麻烦,你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明知道可能深陷危机,还硬是请我喝酒,倒是一贯的胆大包天。」 穆星河闻言也笑了,沈岫真的是个相处起来很舒服的人,他不用说什么,其实沈岫一切都懂。穆星河晃了晃他的碗,酒液在碗中激盪:「你好得到哪去,莫名结了那么多仇,就不知道与人为善吗?」 沈岫微微垂下眼眸,月色落到酒中,酒水伴着月色又映入他的眼底,水色洌滟。
第208页 「我同他们根本没什么交情,不过是一个想试先天真魔谱,一个想抢东极圣子骨而已,」沈岫放下酒,他的剑原本放在桌上,如今被他拾起来,他微微抽出剑来,有悠然龙吟之声,「寻仇多是为我身上之物,不过却还有别的……」 沈岫话未说完,穆星河却已注意到有人向他们走来。那是一个白衣剑客,面相很年轻,身上是如同磨砺许久的剑一般锋锐的意气。 白衣剑客距离他十步,却已是抽剑,那剑应当也是名剑,锋锐无比,光彩夺目,剑尖毫无畏惧,直直指向沈岫。 「临渊君,你这欺师灭祖、滥杀无辜之徒,既公开出现在人前,我玄朔派松鸣峦就不会容你继续嚣张下去!」 沈岫那话说一半被打断了,反倒叫穆星河来了兴致,耐心观察。那人其实不过炼魂期或者结魄期的水准,虽然的确比他穆星河高多了,但在大佬面前当然是不够看的。 只是为什么他还敢站在大佬面前? 那人其实已经面色苍白,剑也握得有些颤抖了,但仍旧是拿着剑,一招一式用着自己的剑法,沈岫剑还未出鞘,甚至还坐着,拿着带鞘的剑与他交手,也将他击得一步三丨退。 然而如此狼狈,他竟然还未曾产生退意,一步一步走上来,执拗地试图找到沈岫的死穴。 由于这番变故,四周的人越来越多,不住地议论着什么,拿敬佩的目光看着那个白衣剑客。 穆星河忽然就明白了,其实同等条件——如果他有那个动机,或许他也会试着这样做,毕竟在那之前,沈岫即使遭伏,也是放过了游少北的,甚至还留下了一句话。若是有心解读,自然知道,他不讨厌那些正直之人。 如果他想要大声名,或许就会想来赌一赌了,赌沈岫不会杀他,那么他即使重伤,也留下了正直的、且在沈岫剑下能过多少多少招的美名。 穆星河摸着下巴想,大佬还是过于温柔了,是他的话,绝对用剑玩弄得让他特别丢人,丢人得哪怕逃生了都不想承认那是他。 他想到这里,忽然看到大佬拔出了剑,无数剑影带着寒芒从剑鞘中升起,而无数剑雨纷纷落下,插入土地之中。穆星河端坐长凳之中,依然能感觉到剑器的凛冽与冰凉。 他听到大佬好像是笑了:「这是八荒剑阵,锁生灵,困死魂,无人可逃。以八荒剑阵祭奠你,于你这种少年英雄应当是可以接受的结局了。」 那剑客听到前边的时候还梗起脖子,仿佛想说些什么,后来却仿佛感觉到了杀意,面色一白,连剑都掉到了地上,噹噹作响。他的手也是颤抖的,掏出符纸来,符纸燃成一团青烟,竟然裹着他消失了。 穆星河顿时明了,笑嘻嘻道:「你不是说无人可逃吗。」 沈岫淡淡道:「我骗他的。」 沈岫的声音很清晰,传到人群之中的时候引起了一阵闹笑之声,仿佛在嘲笑着方才那人慌不择路的样子。 「这种大概就是为了虚名浮利?」穆星河见大佬忙完了,立刻交作业。 沈岫却是看着外边。依旧是满目花灯,喧喧嚷嚷。全世界都在暖黄色的灯火中,人间的气息。 「世人皆如此,我也曾幼稚,」沈岫举起瓦碗,有很轻微的水声,向他遥遥一敬,「或许现在仍如是。」 这是沈岫第一次向他敬酒,他们之前一直是各喝各的,穆星河明白,这个动作,大佬或许是要走了。 穆星河回以满满一碗,问道:「去哪儿?」 「去逛逛,」沈岫的身影陷在灯火之中,有别样的柔软,他的神情也很柔软,眼底的微光像极了夜里那一盏盏待游子归家的灯火,「这儿花灯市集很好。」 穆星河点点头,他清楚他们的相会终有别期,他不可能跟着沈岫太久——毕竟钟子津他们还被他撇下未曾交代过去向,也毕竟他们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只不过这次相见真的比他想像的要好上太多,他并无遗憾。 其实这一夜过后,他们的情谊也并不算深厚,不过是两坛难喝的酒,几句简单的话。但穆星河愿意放下抗拒主动叫住那个自己心中一贯敬而远之的人,而那个从来神色冷淡仿佛万物不萦怀的人停下了脚步等他,那么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他不清楚何时何地他们会因为系统或是因为宗门再起冲突,然而到此刻,有这一夜,有两坛酒,已然不错。 穆星河想去付帐,却是沈岫先站了起来,给瑟瑟发抖的酒摊老闆递了一颗巨大的灵石:「多有叨扰,实在抱歉。」 沈岫微微回头,依然是那身绣着朱红纹理的白衣,微风轻轻拂动的长髮,很长的睫毛下明净的眼眸,冰玉交击一样的声音。 「若有空找到那柄碎剑,不妨到沧剑阁走一遭,也算是物归原主。还有,谢谢你的酒。」 他看到沈岫对他微微笑了一笑。 穆星河终究是很少见的感觉到自己错了。 他是觉得沈岫不适合当那种反派角色,因为他并不狠毒,也并不绝情。 然而沈岫却是很适合的,不是因为他强得能应付任何问题,而是因为,即便是被多年好友背叛,被重重的敌意所环绕,他却依然能很从容地想起,这里的花灯很好,他想要去逛逛。 穆星河此刻回想起了掌门先前说的话。 「他的心境是自由的。」
第209页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墨初歇的地雷~啵唧~ 第96章 沧剑阁 穆星河痛快地与沈岫分道扬镳, 他想像不到他们这样的见面, 然而对于他们这样的结果, 却十分乐于接受。 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萍水相逢,能共饮一杯, 已经很好。 穆星河几乎是毫不费力就找着了钟子津,那思路很简单,既然那么多人闻风而来知道沈岫在这儿, 钟子津必然也会跟着找来。果然,他回头没多远,就见到了钟子津。 钟子津见他一脸欣喜,却被他一句话打蔫了:「沈岫熘了。」 钟子津却还不依不挠, 连珠炮似地发言:「你为啥跟他有交情不告诉我!你们两个偷偷去干什么了!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去!他刚才那一剑太强了!我有好多不明白的想问他!你竟然先想到跟他熘了!你这个无耻道修!……」 诸如此类颠三倒四的话钟子津说了一大串, 最后总结陈词:「你背叛我!」 「我背叛个毛毛球你,」穆星河不甘示弱,「你那时候暴露我的位置给沈岫,我差点被他砍死,我都不怪你,之后你一直在梦游, 我跟你说啥?」 穆星河还很记仇:「我之前问你偶像是谁你死活不说, 现在知道错了吧?」 钟子津还想争辩,听到这句话, 顿时枯萎,有气无力道:「早知道你们有交情, 我应该让你介绍介绍我……」 这种小学生式的争吵里,唯独温行泽才是唯一的良心。他拍了拍钟子津的脑袋:「既然认识,总有机会的。」 「今日能见那一剑,确是不虚此行,灯会结束,我和子津再去各处游歷一番,」他并没有去打探穆星河和沈岫的关系,而是徵询他的去向,「你呢?之后打算去哪里?」 穆星河想了想,道:「沈岫喊我去找那柄碎剑,去沧剑阁传个话。」 钟子津忽然「咦」了一声:「你是说红叶流光吗?在我这里。」 穆星河万万没想到这一点,钟子津一脸羞涩,倒是温行泽满眼无奈地为他解释道:「当时你们离开不久后,游前辈的朋友也将他带走了,那把剑遗落在屋顶上,当时钟子津在树上,反应过来最快过去捡了……不过有一样想法的人许多,钟子津也不过拿到一把剑柄而已。」 「同样的想法……」穆星河思忖道,「那剑上有什么好东西?还是你们单纯只想追求名剑客的踪迹……?」 穆星河隐约听到温行泽微微嘆了口气,语气还是带着无奈的:「我想,原因大概都是后者。」 穆星河拍拍温行泽的肩膀,同情道:「你辛苦了。」 后边穆星河抱着姑且一试的态度上屋顶找了找,却见屋顶上还不少佩剑的年轻人伏在上边翻砖弄瓦,别说碎剑了,剑渣都不剩下半点,不过穆星河对大佬的智商很是信任,也对自己的揣摩意图能力很是自信,觉得其实剑完不完整不重要,意思到了就行。因此他一看到无望再找到剑的其它部分就毅然跳下屋顶。 下边瀛洲剑派那对师兄弟一直交头接耳,不知在说什么,然后钟子津似乎说了一句话,温行泽本来就十分温柔的神色更柔软了些,摸了摸钟子津的头,其实要是穆星河被摸头他多少会有些牴触,但钟子津却是欣然受之的样子,灿烂地对温行泽笑了笑,在树下拿出剑,擦拭了起来。 温行泽看到穆星河过来,向前来问道:「可有收穫?」 穆星河摇了摇头,温行泽宽慰道:「没关系,那柄剑本来也是碎裂了,他既未叫你带一整把剑去,或许不过是叫你找到信物去传个话而已。」 穆星河点了点头,问他:「那你们什么打算?」 钟子津不知道什么时候擦完了剑,还剑入鞘,决然道:「我们也去沧剑阁看看。」 其实于穆星河而言,沧剑阁不过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地名。然而对于钟子津他们,这个地名却是如雷贯耳。 那是一个剑修高手众多的地方,也是剑修高手测试自身实力的地方。据传入了沧剑阁,便要经歷层层试炼,对决数位高手,赢得阁主的奖励。 那柄红叶流光剑便是沧剑阁所出,据说在许多年前,是游少北剑挑十二高手换来的。而今日却是钟子津提议的要去沧剑阁,为的不是名剑利器,而是几句评价。并且不是对他钟子津本人的评价。 尽管温行泽对游少北那几句话绝口不提,甚至还显得有一点云淡风轻,然而钟子津似乎比温行泽更在意,也更不平。 「师兄与我认识那么久,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也比谁都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钟子津说这句话的时候分外认真。 温行泽听到的时候显而易见的怔了怔——穆星河认出这是一种有几分不确认的神情。温行泽这人做事滴水不漏,然而相处日久,穆星河终究能看出他的一些情绪波动来。温行泽的动摇并没有持续多久,他的神色里有一种他身上罕见的果决,他的眼神很清澈,语气很明朗,他在注视着自己的剑:「是,我不服,我想去试一试。」 没有谁能仅凭一招半式、三言两语断定一个人有没有资格做某件事。更何况那件事是他哪怕是要耗费许久的光阴、许多的汗水也想要做的事情,是为之付出过许多努力的事情。 哪怕是温行泽,他也会不服,他也想争一争。 因为温行泽在,即使他们只有只言片语的信息,他们寻觅沧剑阁并没有费多少功夫。不知与游少北他们的约定有何关联,沧剑阁就在这一带,临川城城外二三十里地左右,江岸之畔。
第210页 一路上钟子津都在回忆当年,说他偶像的丰功伟绩。 穆星河十分崩溃:「你别提了,他的事迹我在云浮都听到耳朵起茧了。」 如此这般他们终于抵达了沧剑阁,等待他们的是一道石门,看上去沉重无比,门扉紧闭,即便温行泽前去叩门,也只有沉沉闷闷的声响。 钟子津尝试推门,亦是纹丝不动,不知如何才能打开。 温行泽沉思片刻,却是拔出了剑,剑势如同流星,往大门落去。 利剑斩落到门上,竟然激起了几道火星。然而门受此一击,竟自动打开,发出着沉重的声响。穆星河想跟进前去,却仿佛有无形的屏障阻住了他,叫他只能后退,眼睁睁地看着门缓缓关上。 温行泽似乎也是措手不及,在门缓缓关闭之时,一个小老头儿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他们面前,阻挡住他们的视线,笑吟吟道:「此为试剑之门,若要入得阁中,且以剑来试。」穆星河感觉不对头,想说几句,却不想小老头儿又消失在门中。 钟子津有些茫然,道:「我进去跟他们说一下你的情况。」说着也抽剑刺向石门,那一剑轻飘飘的,门纹丝不动,钟子津才回过神来,运起剑势,斩向石门。 石门再度打开,里边却是空空荡荡的前院,不见温行泽的身影。钟子津迟疑着走进去,东望西望地,甚至还想伸手拉穆星河一把,穆星河却是摇了摇头,朝门里边大喊:「我不是来跟你们比剑的,我是来还剑的,你们的红叶流光,就不要了吗?」 倏忽之间,穆星河忽然感觉身后一阵推力涌来,他毫无防备,跌跌撞撞进入了沧剑阁内,而他的面前,也没有钟子津与温行泽。 却是方才那个小老头儿出现在他面前,依然是笑容可掬的模样,道:「既是如此,这位来客请跟我来。」 穆星河满以为他进来还要受些刁难考验什么的,结果却是被引领着很顺利地一路前行。这阁中确有不少剑客,个个锋芒内敛的模样,俱是高手。只是这些人都与穆星河无关,穆星河是穿过小院,走入阁中,踏上楼梯,行至室内。 那个房间位于阁中最高之处,房内空空荡荡的,只有一个中年男人端坐其中。那男子一身玄衣,一把黑剑横放膝上。 小老头笑道:「既然来了,不试炼一二,对那些不得门而入的剑修亦是不公平,来吧。」 那个玄衣剑者的气息却是比他之前在阁中所见所有剑客都要有压迫力,显而易见是一个他无法应付的强者,但穆星河对这种展开毫不意外,只是仍然象徵性地挣扎了一下:「那啥,我只是来还剑的。」 玄衣剑者微微抬起头来,冷寂的眼神落到他的身上:「你身上有沈岫那种讨人厌的气味。」 穆星河抬起手来闻了一闻,并没有闻到任何气味,穆星河还未细想,玄衣剑者却已是拔出了剑来,剑刃带着凛凛杀意,逼向穆星河。 穆星河下意识放出一个言灵·守,耳畔忽然响起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他只是替我传个话,比试我想不必了吧。」 穆星河回头看过去,那个不久前方才告别过的人立在门旁,逆着光,带着午后懒散的日光和江边微凉的气息而来,神情看不清楚,只瞧见他的袖袍与髮丝在风中微微飘荡。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爱丽丝·维斯特的地雷~ 感谢叫我先帝的地雷~ 感谢啊那个花的地雷~ —————————————————————————————————————— 不知为何,每次打开jj的app,看到那句「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我都有点心虚…… 第97章 我听说你们要做坏事 穆星河笑嘻嘻打招唿:「大佬, 巧啊。」 玄衣剑者一言不发收起了剑, 老头儿却是吹起了鬍子, 责问道:「你要来为什么还另外叫人来?还有,为何竟无人通传,你当沧剑阁是你想来就来的吗?」 「阁主, 我来不是您希望的吗?」沈岫从从容容行来,语气也毫无波动,「前辈挑拨我与游少北的关系, 不就是想叫我亲自来见前辈一面?」 被喊作「阁主」的,并不是玄衣剑者,而是那一直笑容可掬十分亲切的小老头,沈岫态度不善, 他神色也无甚变化, 只笑道:「多年不见,当年你一剑击败我阁中十二高手、拿走那把红叶流光、叫我们声名扫地之时,你还是正道的希望,多年之后的今日我也不过想看看这个传闻中心狠手辣的魔君,会如何抉择而已。」 「我又何须抉择?」穆星河听到沈岫冷笑了一声,然后他转过头来, 语气却没有方才的冷冽, 对穆星河道,「穆星河, 你先出去一会。」 穆星河听到那阁主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你若是不想他牵扯进来, 一开始就不该找他。」 沈岫还未回答,阁主又开了口,这话是对穆星河说的,带着几分包含戏嚯意味的不怀好意:「小子啊,我劝你别跟这个人走太近,这人背负一身因果,谁碰谁倒霉,还和你们云浮有旧怨,就算你胆子大不怕倒霉没准哪天也连累你被云浮赶出去,众叛亲离,然后沈岫还翻脸不认人,哇,实在可怜。」 穆星河眨了眨眼,没回答,他将剑柄放在地上便走了出去,并且特别乖巧、特别有礼貌地关上了门。 他趴在栏杆那儿,可以看到下边钟子津和温行泽与剑阁中人的比斗,比斗得甚是激烈,不过优势依旧在他朋友那儿。
第211页 穆星河有点走神。 他想起一件有些蹊跷的事情,先前他听说过的传言里,红叶流光是游少北赢来的剑,但是阁主这里说是沈岫的,游少北那夜楼上也说是沈岫送他的,穆星河倾向于相信他们的话,这样的话当年沈岫与游少北交情倒是十分不一般。 如今竟至于如此,这阁主怕是功不可没。 穆星河想想回过神来,却觉得想着这个人的事情毫无作用,又把注意力移回下边比试的人之中。 温行泽已是赢下一局,稍稍休息。穆星河在楼上可以将他们的战况一览无余,然而楼下他们却是由重重栏杆遮挡住。即便是如此,休息中的温行泽也是频频望向钟子津那边,直到钟子津赢下那一场比试。 钟子津那一场看来有些激烈,他大汗淋漓地擦拭着自己的剑,仿佛一直在思索着什么。他们未能休息太久,下一场比试又开始了。穆星河能看出来他们每一次的对手都越来越强,他们应付起来也越来越吃力。 甚至钟子津已经开始唿喝起来,大概是喊什么招式名,而温行泽亦是祭出了他之前说过尚未练出的剑气化形来。 而这个时候,他身后的门被人推开,是沈岫和阁主。 他们不知谈了些什么,阁主的脸上都失去了笑容,还是那个玄衣剑客出来对他招唿说跟他过去。 他们到的地方是更为正式的观看比试的地方。他们出来的时机很巧,不知道是否是本来就有所预料,他们到达的时候年轻剑修的比斗正是接近尾声之时。 温行泽在看着他的对手。对方修为与他相若,但是剑术或许却比他更为高明。他在外歷练日久,剑术向来在同境界中难逢敌手,然而就在这沧剑阁中,却有那么多名不见经传却剑术高绝的剑客。 他的对手的剑法是他最难以应付的一类,既快且狠,甚至过于随性,即使两人相持甚久,温行泽也没有察觉出一丝他的习惯来。对手的剑很快——他不允许温行泽思考! 钟子津感觉自己的汗水沿着额间面颊流下来。他的体力都接近透支了,大汗淋漓,唿吸也万分艰难。剑修的唿吸比道修重要得多,道修在唿吸困难的时候,但是集中精神依旧可以释放出他的术法,然而剑修的人与剑是为一体,唿吸乱了,那他的剑就不是他原来的剑。 钟子津的剑快,偏偏对手比他的剑更快,绵密的,不留一丝空隙的,如同剑网一般的剑,这是他第一次无法以快造成优势。 温行泽想寻觅一个机会。他防守之中已经进退维谷,左右失据,想要推测出一个获胜之机。 太难计算,那人的变化已经超出了他的想像。他感受到的压力越来越大。 在漫长的对峙中,他没有寻觅到一个机会,对方的剑刃穿透了他胸口的衣服,收回剑,淡淡道:「你输了。」 而与此同时,钟子津却是一剑向前,他的剑抵在对方的脖颈之间,对方的剑却抵在他的胸腹之间,两人的动作都停住了。是对方先收回剑,垂首微笑道:「你赢了。」 那几个剑修收住了剑,等待阁主发话。阁主抬手将一名剑童招唿过来,剑童低声在他耳旁说了几句什么,阁主坐正了思索一会,问道:「先说来意吧,你们来挑战我剑阁弟子,所为何物?」 钟子津瞧到阁主身边竟然还有个沈岫,眼睛又亮了。 还是温行泽比较明了状态,拍了拍钟子津,钟子津立马回神,垂首道:「我们想要前辈几句指点。」 「此事不值一提,你既然赢了自己的全部六名对手,剑阁自当会给你奖赏,只是你——」阁主又将目光移向一旁沉默的温行泽,「并未全部击败,我只能提点几句,不再另做奖赏。」 温行泽低声道:「有劳前辈。」 阁主并不废话,对着温行泽道:「你剑术不错,于『技』这一门在你的境界中已至巅峰,但剑道不仅在于技,更在于心。此关不过,你所有的天赋和悟性都无用,成就不过于此。我的意思你应当明了,这是你自己的歷练,你再想想。」 阁主声音落下,剑阁只有远处弟子们比斗发出的剑器交击的声响,冰冷而凛冽。有寒鸦自窗边飞过。 温行泽面色更为苍白了下去。 阁主毫不在乎,又转向钟子津,却是问了一句:「你与你的对手都擅长快剑,可看出自己的优劣之处?」 钟子津原本还有些走神,听到关于剑的事情又勐然集中了精神,道:「我此次胜利,是因为我用了搏命之势,他人防备不及,非是我剑招更为精妙。我们虽同属于快剑,但他更重剑势,强于招式之中的黏连于承接,我更重是变化,缺乏对整场比试中剑势起承转合剑势的把握。」 阁主点点头:「不错,你剑术不错,灵性亦是远超常人。但你的关隘在于你如何掌控你的灵性,你不能被它驾驭。」 他言尽于此,似乎也说累了,又倚靠着椅背,招唿剑童过来,吩咐几句。 那剑童得了指示,道:「请随我去库中挑选奖励。」 钟子津想要跟着去了,却迟疑了几番,勐然回头看向温行泽,喊道:「师兄,你陪我挑挑?我没什么见识,没有你我怕是挑都不会挑。」 那是有些忧心的、却非要装作无事发生的神色,他眼里都是他的师兄,连在一旁的沈岫都未能再吸引他一分。
第212页 温行泽抬起头来,眼中是有些昏暗的剑阁,和穿过窗户而来的带着许多灰尘浮浮沉沉的阳光。 两人俱都离去,沈岫已是看了一会儿,转头对阁主道:「前辈这批弟子,擅长的是快剑。他们比我当时遇到的对手要强。」 「我以重剑成名,却研究快剑十余年,总该试试,」阁主看着自己的弟子,他们有输有赢,但阁主似乎并未放在心上,只是悠悠道,「当年还不是你来捣乱,叫我沧剑阁变成了这样的地方,天天有人想来挑战,若不变强,东西岂不让你们讹去了?」 「打制红叶流光的材料本就不是你们的东西,我上门讨要不是理所当然?」沈岫淡淡道。 「那也不是你的东西,」阁主吹鬍子瞪眼,这多年前的事情他似乎仍然耿耿于怀,「游少北误信别人一句不平,上门来打,败退后你又来替他不平,偏生还赢过十二令,莫名流传出来沧剑阁挑战就有奖励的传言,我不过是想开宗立派,被你一搅,事情全乱了。」 「现在不也是挺好的吗?」沈岫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剑客,微微一笑。 「游少北和你不是一种人,你本就不该同他深交,」阁主的心情似乎随着那句话缓和了过来,恢復了之前笑眯眯的亲切模样,「真不知道他若是知道他出关后我一直从中作梗还是你替他回护一二,他会怎么想。」 「前辈一把年纪,总是和小辈斤斤计较有失风度,」沈岫这话说来是十分直接了,只是他语气清淡,姿态优雅,仿佛在说什么稀松平常的事情,「游少北有他的难得之处,不过那夜之后,我与他再无关系,也无意窥测他的想法。」 穆星河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看了一眼沈岫,他说话的时候神情也很寻常,眼眸如同春日早晨里微凉的水泽,看着窗中露出的逼仄青空。 这是一个意味着「都过去了」的神情,穆星河却恍惚间想起灯会那夜,沈岫说起他在等一个朋友时的温柔神色。 穆星河想起他的朋友,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扯了扯沈岫,挠了挠头道:「大佬,我听说你要把我牵扯到一件麻烦事里边啊。」 沈岫却是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却还是算得上温和的,道:「……阁主对你我关系有些误会。这一件事,若没有我,你迟早也要经歷的。」 穆星河倒不想跟他打机锋,甚至连什么麻烦事他都不想问,大佬不是喜欢拐弯抹角的人,他说得含煳不清,那只能是因为他不想说。大佬不想说,他不追问,有条件他自己推断出来,这是他穆星河的尊严。 而现在他来和大佬搭话,是很有尊严地想趁机讨好处。 结果沈岫好像完全识破了他的念头,直接道:「说吧,你想要干什么。」 穆星河笑嘻嘻地,分外狗腿:「大佬您也是用剑高手,来说说我那两位朋友呗。」 沈岫却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又好像瞬间明了一样,淡淡一笑,这一笑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度,让大佬奇异地更像一个人些。 「我与阁主不同,我不是剑修,我用剑是因为我恰好会,恰好能用好罢了。」 阁主已经在远处看着弟子练剑了,不知怎么就听到了沈岫的话,粗声粗气地大声道:「好好练剑,不要成为那种无耻之徒。」 沈岫置若罔闻,接着说道:「在剑修的世界里,人剑是为一体,心便是剑,剑便是心,用剑者用心专一是理所应当。但是我是个道修,道修的世界中,无论是术法还是剑,或者是其他法宝符篆,不过是手段的一种,一切服务于自己的本心,是为不同。在剑修眼里,用心不专思虑过重或许是十恶不赦之过,阁主见多识广,方才所言已是语气很轻,我虽觉得不算什么大事,但一个合格的剑修必得与剑一心,他那条路十分艰难,或许转作道修更适合他心性一些。」 穆星河「啊」了一声,若有所思。 「只是寻真问道,寻真是为了明晰本心,走下去之前,总得问问自己心往何处;问道是为了逆天改命,故而修真者本就不该听从命运,无论是哪一道的规矩,皆不可成为束缚。」 沈岫似乎是言尽于此,他站起身来,却是同穆星河告别了:「有缘再见。」 他来这一趟和阁主密谈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大事,反正那也是大佬之间的事情,穆星河从这几次与沈岫见面的事件中总结出一个规律来:跟沈岫在一起多半会有危险。 他并不惧怕危险,然而他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事情不打算强行接触。且他从沈岫和阁主的言辞中隐约读出了一点他们很快就要再会——虽然彼此可能都不愿意、甚至还有些不太吉利的意思,因此沈岫要走就走了,穆星河摆摆手同他告别,丝毫没有不舍。 当然剑阁中的其他人也没有丝毫不舍,甚至阁主还表现出颇为嫌弃的态度,他对穆星河这种小虾米都好生招待,对沈岫却只是瞄了一眼,懒洋洋说了句好走便算数。 然而沈岫走了几步却是回过头来,穆星河看见白色的阳光夹着灰尘在沈岫太长的睫毛中停留,下面是分外明净清寂的眼睛,他的轮廓像雕刻出来那样毫无瑕疵,逆着光。 「一切小心。」 他听见沈岫的声音落在飘扬着尘埃的空气里。 作者有话要说: 大佬这次是真下线了!欢送大佬!!
第213页 ———————— 我突然想起我昨天是想说什么了。是这样的,原先在我文案里准备了一个攻受实时状态播报的,内容都是些表情包。比如他们不认识的时候穆星河是沉迷学习.jpg,大佬是我是谁我在哪.gif,刚认识的时候穆星河是给大佬递茶.jpg,大佬是带墨镜老牛逼了.jpg,然后穆星河坑了大佬逃跑的时候是熘了熘了.jpg,大佬是我允许你先跑39米.jpg…… 后来发现大家基本是wap或者app,是看不到的……然后这栏目就取消了。 第98章 修真界青少年论坛 待到钟子津与温行泽回来, 这两人不知道经歷了什么, 打算在剑阁中修行一段时日。他们如此决定, 自然有他们的道理,毕竟剑阁中高手甚多,若是容得下他们, 的确也是修炼的好地方。 穆星河倒是觉得他们的决定恐怕又是那个笑眯眯的阁主有意为之——方才他在等人的时候就打听过了,这阁主当年也是个天才剑修,后来自行脱离门派, 存的是自己开宗立派的野心,目前他的沧剑阁仿佛岔到了另一条路上,并不妨碍他收授门徒,也不妨碍他把来挑战的高手剑修招揽过来, 即使不便招揽, 当个陪练也是极好的。 钟子津回来见到又和沈岫擦肩而过,十分沮丧,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和他心爱的偶像正正经经见上一面,最好不要有穆星河,因为他发觉只要穆星河在,就会轻易把这个人拐跑;这话说完他就被穆星河狂打脑袋。但是同样是剑修, 沧剑阁中弟子却对那位绝世高手的离去表现平淡, 他们对阁主以外的高手都不感兴趣,对沈岫则是同仇敌忾, 万分不欢迎。 穆星河也待了几日,说是休息一下, 学学剑。 他的学剑道路并没有他学习其他一样通畅,钟子津最初知道要教他练剑非常高兴,然而钟子津的教法是一个新手最是不能接受的教法,他满口就是「首先『咻』一下刺过去,然后『当』一下迴转,再『轰轰轰』来三下」这一类的话,还自觉自己堪当一代名师,温行泽实在看不过去,中止了钟子津兴致勃勃的教学。 穆星河在温行泽的教导下,终于大约懂了点剑法,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钟子津留下的阴影,他更明白自己对剑法没什么兴趣。而沧剑阁又是全是剑修的地方,他倒不如用这个时间做点正事。 那段时日他又听闻了传言,说是钟子津和温行泽两位瀛洲派剑修挑战沧剑阁成功,留在沧剑阁修行。虽大抵上确实如此,穆星河还是闻到了一丝有人刻意传播的意思,不过这传言于他们两位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因此穆星河也未作干涉。 他小住了几日,便告辞回云浮去。 穆星河回到云浮,闭门炼他的器。 先前他离开云浮的时候,炼器尚未得法,但大致已有了思路,如今他稍作温习,便能拾起之前的进度。 内门弟子房中都有炼药和炼器的道具,炼器要比炼药复杂一些,像穆星河这种初学者是无法构建比较精巧的法器结构的,往往是在宗门中兑换那样法器的雏形,自己学着控制火候、掌控灵气、运用材料。这便是初学者炼器的方式。 穆星河此次炼制的是一个葫芦样的法器,他构想中需要炼成的是一样叫清风葫芦瓶的法器,无甚作用,不过是收束清风,有用到之处再放出来而已,新手练手专用的法器。 火烧三分,葫芦躺在炼器炉中,穆星河小心翼翼操控一缕真气,在炉火之中查探葫芦的情况。待到葫芦的保护壁渐渐溶解之时,穆星河蓦然将火候加大,将早已准备在一旁的风玄霖投入炉中,以真气在它在未被焚烧蒸发之时穿透葫芦的保护壁,深入核心之中。这一步骤要求观察细微、操纵细腻,并且还要有极快的反应,穆星河先前屡次在这一步骤之中失败,如今他虽将真气渡入炉中,裹住风玄霖,心跳却是不由加快,屏息凝神地将风玄霖一丝一缕渗入葫芦之中。 还好,这一次他终究是办到了。那风玄霖点点滴滴,一滴都没有蒸发,全数没入葫芦之中,被他放置入核心位置。其后他不敢懈怠一刻,将叶筋砂撒入炼器炉里,以真气托起,以大火将之焚烧融化于葫芦表面,另一面开始将葫芦转起,使葫芦表面都覆盖上叶筋砂。 他将火势调小,以文火炼之,三刻钟后,地火熄灭,那葫芦静静躺在炉中。那是一个通体翠绿的葫芦,并没有刚被烧制出来的灼热,反倒是有一丝清凉。穆星河释放了一个小清风诀,同时祭起清风葫芦,小清风诀自然而然被吸纳入葫芦之中——他的这一次炼器,成功了! 穆星河盘腿坐在地上,却是想到了,他恰好有几样和风玄霖相生的材料,不知道加入炼制会如何。本来加入风玄霖已经是这阶段中最艰难的事情,他还想加入其它材料炼制,难度就更上一个层次。 然而穆星河向来十分放纵自己,他想到便想去做,不过是多失败几次而已,他耗得起。 一个月后,穆星河方才再度打开门。 此人本就有些不修边幅,今日出来更是狼狈,灰头土脸的,捧着满满一怀抱不知是成功还是未成功的法器,摇摇晃晃走向独秀楼。他样子虽然狼狈,可神采却是万分飞扬的,像是许久的难题终于被解开了一般。 穆星河往独秀楼走去。 独秀楼如今值守的又换了一个人,那是一个横剑于台上,眼神宁定的女子,她见穆星河拿着那么多法器过来兑换贡献点面色依旧纹丝不动,一样一样地给他算着,算到后边那原本毫无波澜的眼中如同湖水被风吹动,最后掀起惊天狂澜,是有些动容的模样:「……这些都是你做的?」
第214页 穆星河自然知道自己拿来换的东西有何不同之处,微笑道:「是。」 那女子投来赞许的目光:「这些法器其实等阶极低,几无可用之处,你倒有几分炼器之才,能炼出些许有效的能力,如此也可供低阶修士平日之用,价值大大不同。」 因为这些额外的功能,穆星河所获得的贡献点比普通的兑换要多许多,穆星河还在等待结算,却意外碰到了一个熟人,那人是先见到了他,停下来与他招唿:「穆师弟,好久不见。」 那人青衣玉冠,温文尔雅,却是之前在见狸集碰到过的宋律,不知何时回到了云浮,如今也来到了这独秀楼中。 穆星河同他寒暄了几句,感谢他之前的照顾。宋律瞧了瞧他那满桌的东西,已是明了,笑道:「师弟如今可是炼器有成?待你事情完了,可寻我要几张传信符,同商吹雨请教一番。」 穆星河结算出一大笔贡献点,准备用以兑换些材料。他练手练够了,是时候去炼制自己的本命法宝了,如今宋律这样一说,正中下怀。他得到几张可以道商吹雨那儿的传信符,修书一封,大约写了些炼器上的困惑和自己打算炼制本命法宝的方向,请教她应该要如何去做。 他写完以后,传信符化作纸鹤,悠悠地振了振翅,往外飘了出去。 即便传信符已经是现下这个环境中比较便捷的通讯手段,他等商吹雨的回书依旧等了半个多月。商吹雨其人说话万分直接,却写得一手言辞委婉,辞章华丽的好文章,叫穆星河看了好一阵子才破译出其中意思。她那迴环曲折的信大意如下:建议法宝类型某某某,需要材料各为某某某,材料替代品某某某,信上不好说话,若是不懂自个儿过来问我,代我向宋律问好。 穆星河到独秀楼兑换了某某某和某某某,准备着手于自己本命法器的炼制时,却接到了一封叫人意外的来信。 来信者是一位素有爱才之称的大人物,姓名不详,大家尊称他为南地老人,说自家灵山的七星结脉果今年硕果盈枝,邀这些年有所声名的青年人才来听道,共品灵果。 七星结脉果穆星河曾听说过,那是一种天然就能增进修为的灵果,但是较为稀少,许多人都是将它的精华炼制成丹药后保存,供长期服用。收到这个消息的穆星河并不觉高兴。 他遗憾地放下他的材料,看着云浮那不见一丝阴霾的高天——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那位高手服务甚好,一辆腾云驾雾的马车伴随着那封信件而来,一看就是非凡之品。云浮弟子来去自由,想回门就回门,想下山就下山,但穆星河还是抽时间给宗门报备了一声,这才登车离去。 那云中马车行进速度飞快,他从车窗看出去只见云浮的景象不断地远去,随后马车驶入云层之中,奔腾于洁白的层云之上。最叫他感觉奇异的是,这云层之中仿佛还有种种精怪,不住地打量着这飞驰的马车。 马车穿过云层,穿过雷电,一系列的景象变幻之后,终于在一处云上高台停留了下来。那台子大约比玉京台还要高,看着下边只有层层的云海,不见半点其它景色。 而高台十分广阔,停着好些这样的马车,再往前些是稀稀落落的人影,隐约可见人影背后仿佛是一些玉石做成的矮桌。穆星河从马车上跳下来,往人群之中走去。 他行近了些,见那些矮桌分列两排,一左一右,中间留出了偌大的空地,或许是待会用于讲道的,而这些矮桌的材质似玉非玉,似石非石,有幽幽的青碧之色。石桌上摆放着一些白玉做的盘子,上边是一些有着白色脉络的青色果子。穆星河四处看了看,发觉站在这儿的都是些与自己年纪相仿的人,最长也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他们三三两两站着,互相攀谈,竟无一人坐到玉桌之后。 穆星河在人群中瞧到两道熟悉的身影,正是钟子津和温行泽。见到他们穆星河毫不意外,他们本就有些名气,挑战沧剑楼成功后名声更上一层楼,此时他们收到邀请理所应当。钟子津也看到了穆星河,跳起来给穆星河招手,温行泽朝他微笑致意。 他们两人看上去比起先前并没有什么无变化,远远看来精气更为内敛了些,想是在沧剑楼中亦然有所收穫。 来到这里的人大抵都是些青年才俊,因此穆星河一路走过去,一路都在听他们相互吹捧的话。 「诸兄当年独探龙眼洞的风姿,我一直心嚮往之,不想今日有机会见到诸兄本人,实乃不才之大幸。」 「哪里哪里,当年是我侥倖逃生,怎可与何贤弟一符定干坤的英雄事迹相比。」 「哟,这不是传闻中冰枪之术出神入化的李道友吗,在下接到邀请就在想您会不会也再其列,果不其然,南地老人不会漏看道友这般少年英才!」 穆星河听得十分牙酸,差点就要用小清风诀加快步速了,好在他很快走到了钟子津他们那儿,有人和他说说话转移注意力。 穆星河随口跟他们瞎扯,眼睛却在打量场中,这石桌每边有七个,每桌都摆着两盘果子,看这个样子约莫邀请了二十八人前来,然穆星河数了数,场中也只有二十七人——他之前爬过几道山去禀告宗门,又收拾了一会法器符篆,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不是来得最晚的。 穆星河与温行泽闲谈了一会近况和术法心得,正说到自己解析那道秘法的原理,忽地眼尖看到有一驾马车从空中降下,一道红色人影从马车中徐徐走出。初时穆星河看不分明,但是很快,那人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第215页 那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一身红衣,这本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然而她竟然是乘着四个小童抬着的步辇而来,那些小童皆身着金色纹饰的白衣,个个生得粉雕玉琢的,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抬动这辆步辇。而这步辇端的也是华丽无比,由红木所造,上雕有牡丹、玉兰、祥云模样的迹象图案,光穆星河瞧到的一角已经是用了三种不同的雕刻手法。步辇中心的太师椅也是雕着各种繁复图案,缀以金银玉石。 那个红衣女子端坐于太师椅之上,一身红衣,以金线绣制的牡丹在袖口和肩头怒放,其人也是生得万分浓丽,唇色朱红如流丹,眼角一抹金红,艷丽逼人却又盛气凌人。她施施然走下了太师椅,步辇被放下后,三个小童肩膀踩着肩膀立了起来,为她披上绣有凤鸾图案的披风,女子稍待片刻,一拂披风,一阵熏然香气瀰漫开来,她手腕上的玉石银器叮噹作响。 钟子津目瞪口呆:「哇!」 穆星河大开眼界:「哇!」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男高中生(。 第99章 违法犯罪现场 最后一人到来之后, 有个手持拂尘的小道童出现在两排矮桌中间的平地上。他不知道从哪儿来——或许就在云中过来, 如今现身于人群之中, 他清了清嗓子,告知众人皆可落座。众人谢过之后纷纷坐下,口中却还讨论着那个姗姗来迟的红衣女子。 「她是谁?」 「这气派……这排场, 我猜,如我们这般年纪的,这样的女子只有花想容一个。」 「花想容?可她所在的崑山派不是一个小宗门么?怎么是这样的排场?」 「她怎么说也是崑山派的执事堂主, 这些排场还是能撑得起来的,」说话那人一脸神秘,小声道,「你不知道, 这个花想容是最好排场之人, 有多大场面就要给自己多大场面,虽崑山派不过一个北地小宗,但她的气派啊,连云浮派、三清教的弟子都要自愧弗如。」 钟子津正在竖起耳朵听着,屏息凝神的,却被旁边的温行泽用手肘碰了碰, 低声提醒道:「仪态。」这一声连带着让穆星河也回过神来, 两人立马坐正坐直,收回注意力, 一脸乖巧。 穆星河虽然停止了支起耳朵听八卦这个行为,但仍在观察着四处情况。这里受邀的人并非尽是他和钟子津温行泽那样的大宗门弟子, 也有得到机缘一步登天的散修、小宗门里出类拔萃的天才,他们岁数相似——非只是外貌年龄相似,也是修炼的年岁也都差不多,衣着气质各有不同,且应该都算是他们这个年纪里的成功人士,听他们互相吹捧的话就能听出来,因此无论是内敛或者张扬,都有着不怎么受过挫折的自信气质来。 反倒是自己,衣着寒碜,也没什么所谓一符定干坤的丰功伟绩,邀请自己的理由恐怕是参与击杀蔺离这件事,至于沈岫所说那什么的牵扯,他心中有所怀疑,却不敢断定。 穆星河还在暗中观察,却见一个身着青衣、留着飘逸的长须、气度从容的男子由云中向他们行来,此人眉长入鬓,须长过腰,衣袂飘飘,一看就不是平凡人物。席上诸人都不由被吸引过目光,直直望去。 那人缓步行来,踏上高台,走入席中,看着他们,微笑道:「听南地老人说,今日前来听道的诸位皆是青年才俊,今日一看,果然个个气度风华出众,常人难及。」 这人一派神仙气质,修为也是看不穿,不知道高他们多少,说话却没有一丝高高在上之感,这叫年轻人们万分受用,连忙自谦了起来。 那美髯公待他们自谦完毕,又道:「南地老人近来有事在身,交託不才为各位讲道。席上七星结脉果,诸位不妨自行取用。」 「有劳道长了,」率先说话的竟是那红衣女子花想容,她起身礼了一礼,垂着眼,眼角的金粉在阳光下有璀璨的反光,她又微微抬起眼来,笑道,「不知道长如何称唿?」 自己是被邀前来,人家以礼相待已是万分尊重,花想容却还敢直接问起他人身份,虽可说是谨慎,却也是大大的失礼。 美髯公笑道:「不才非此界之人,姓周名嗣,若各位日后有缘到厚土界,报上承天道人之名即可寻我。」 原来此人非是此界中人,无怪乎之前从未听说这般人物。只不过他有承天道人这样的名号,显然在那个世界地位也是不一般——在修真界中,只有具有一定地位的人才会有名号,比如什么绝剑老人,临渊君,哪个不是高手? 花想容又笑道:「果然!观道长气度,自然是唿风唤雨一方大能,我还想怎么会未曾见过,今日能听道长讲道,奴家当真是七世有幸!」 虽她说的话或许和人们所想相差无几,但总叫人觉得有些别扭,品了一品才发觉,这话实在姿态太低、逢迎太过,不像修真之人所为,更不像这样的女子能说出口。可观花想容的神态动作,那都是一派流畅,显然对这样的事情熟练无比,丝毫不觉有任何奇怪之处。 周嗣却依旧是神仙样貌,宠辱不惊,只是微微一笑,不作评价,转口提到南地老人的一些事情和此次集会的由来。缓和了一下气氛之后,他便开始讲道。 穆星河在云浮的时候几乎是有空就去听道,听的不可谓不多,说的人也不可谓不多,却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讲道。 周嗣的讲道,是先从阴阳道理说起,然后说到星辰万象,万物初生,说修行同万物争泽一般,是与天地万物,争夺自己的命数,非有逆天改命之志,无以为真,难以得道。
第216页 随后他说了许多事情,都是一些修真者的人生经歷,有身处底层者奋力求取改换命途的,有一生平庸因为于死境求生而得大机缘的,有原是大宗门的天之骄子因为甘于安逸泯然众人的……种种种种。 周嗣术法高绝,随手一指便有山海翻覆,云波涌起的景象出现在人们面前,时而风雨大作,时而晴空万里,虽然没有具体威力,只是术法幻象,但是配合他说那些波澜壮阔的故事,却叫人几乎无法唿吸。 他说的故事有修真者艰难求道,于绝境得奇遇、勇攀高峰的,听得人心潮澎拜,满怀激动,也有安于现状,不思进取,招致恶果的,听得人嘆息不已。 在座皆是些年少成名的年轻人,许多都是险境中走来,得大机缘、搏好声名,对于那些英雄传说自然嚮往不已,对绝境歷险的故事自然感同身受,对甘于平凡自然深恶痛绝。周嗣的话吸引了他们全部注意力,他们的心境也随着他的话语不断变化。 但穆星河却是走神了。 他并非那种满怀热血的英雄少年,这叫他思考的东西偏离了原本的轨道。更何况……周嗣的语调,现在的气氛,实在是太熟悉了。 穆星河走神了一阵子才想起到底熟悉的地方何在,他当年还在现代世界的时候,曾经因为无聊潜伏到传销团伙里体验人生,他们讲课就是这样的,下边听课的气氛就是这样的。虽然最终他是尝试反洗脑颠覆传销组织进行到一半被发觉并且被人提心弔胆送神一般送走,但这一段经歷也是给了他可贵的人生经验,让他在众人专心致志听周嗣讲故事的时候多剥了几个七星结脉果,认真研究其构造。 席间还有一个走神的人,是温行泽,穆星河猜测他是因为本来就不是特别得意的人,所以也没有太过入戏,虽然坐得非常端正,眼神却不知散到哪里去了。 穆星河瞄了一眼对面的花想容,这人他倒看不出来入不入戏,因为她全程说的几句话都是在拍周嗣的马屁,原本她说的话还算委婉,但因为她一脸的企图心反而显得万分明显。 而穆星河自从感觉出来是传销之后他反倒是越发有兴趣了,一脸狂热的,好像真的听进去了似的。听了好一阵子,在席上的人们都面泛红光,几欲立刻起身去一闯天地的时候,戏肉终于来了。 周嗣刚说完一个一对兄弟遇到同一个机缘不同反应致使同道殊途的事情,嘆息道:「由此可见,有时候一个机缘便能决定人的命途。在座皆是青年才俊,机缘胜过常人不知凡几,或许不知此中困苦……」 席中有人颤声道:「我懂的,若非我撞见了那个机缘,我此生恐怕都不会坐在这里!」 周嗣引导他来说他的经歷,此人名叫陆孤名,当年只是普通的小宗门中修真之人,他原先功力低微,受尽自己宗门的后辈、其它更大宗门中的人耻笑,没有力量的感觉叫他倍感屈辱,然而有一次变故中,他意外发现一个山洞,或许有不凡之物,他迟疑了几下,同来的人却退却了,后来他歷经万难从山洞中出来,他的同门已经在变故中全数遇难。 「若我早些把握住了这个机缘,惨剧或许就不会发生,」陆孤名眼中已有了泪意,「然而也好在我把握住了这个机缘,我能从籍籍无名的小修真者变成了一方高手,不再任人欺辱。」 周嗣长嘆一声,众人想起自己一些所见所闻,亦是长嘆不止。 周嗣又道:「今日我与诸位一见如故,实在不忍如此事情再度发生。我友人手上有一万兽园,里面皆是奇禽异兽,单一片羽毛就可以炼制上品法器,我那朋友唯好强者,只要在万兽园中存活下来,里边的收穫——甚至是灵兽内丹,都可归入园者所有。」 灵兽内丹!他们有些人甚至连灵兽都未曾见过,但也明白,灵兽内丹一样可以叫人瞬间拥有结魄以上力量、可以算是无价之宝! 这主人是何方神圣,出手竟然如此阔绰?! 「其实最近他恰好有开园迎各方英才的想法,」周嗣道,「届时会有不少结魄、炼魂的高手前来,只是我与诸位甚是投缘,或许可以同他争取一二,让你们先行进去看看,待你们出去之后,再迎新人。」 众人面面相觑,这万兽园应当是修士捕兽寻宝之地,他们本也有疑虑,怕自己能力不足,也怕更强者与他们一同争夺,未想到周嗣是如此照顾他们,还能另开一个场子让他们独自探索,这何止是机缘,这简直是天赐的礼物。 钟子津此刻却是抬过头来,对他的师兄投以徵询的目光。 温行泽沉吟了片刻,终究是点了点头。钟子津看到自己的师兄点了点头,仿佛放心了一般,又转过头听他们说话了。 却还有人生来谨慎,迟疑道:「一定要去吗?」 周嗣微笑:「缘分到了,自然是一起去更好,只不过若是退缩了,我也不会说什么。」 周嗣没说什么,但是旁的人却说了许多。 有个懒洋洋坐着的青年神情冷淡的看着那个人,嘲讽道:「当初与你在百草之境歷险,你不服我意见,偷偷离开,根本不顾受伤的同伴之时,我就知道,你绝对不是堪当大任之人。」 说话的人叫余欢,东靖山庄少主,余欢话一出口,许多人也跟着指责了起来,大约就是什么竟然如此没种,当初还以为这人多厉害之类的话,听得那人面色一阵红一阵白。
第217页 毕竟在这里的人,多半年少得志,这样的成绩背后,或许也有过几次绝处逢生的歷险,因此他们冒险已经养成了习惯,也是因此,他们都有十分强大的自信,从不认为有什么难关能困住自己。 又经过周嗣方才那一通演说,更是瞧不起退缩之人,认为这样的人不配同自己站在一起。 那人退了退,抿抿嘴,不说话了。 穆星河举手问道:「那么请问这位先生,万兽园中规矩如何,怎么样才算得胜?」 「入了园中,只要能在万兽之中存活一日一夜,那你在园中所获便可归你所有,」周嗣道,「而若要得胜,便恐怕要困难一些,得胜需集齐特定令牌三个,才能被判定为此次万兽园的胜者。最好的情况下,胜者也只有四人罢了。」 周嗣没等人问什么是令牌,便接着解释道:「若是进了万兽园,各人将穿上不同的服饰,带上不同的面具,外边的身份在万兽园中已然无效。约莫三到两个面具可换取一个令牌,手握三个特定令牌,即是胜者。」 这些人虽然年轻,却不愚蠢,他们已经能听出这规则里的血雨腥风来——集令牌可得胜,那么有些人之中,定然会因为面具发生争端、甚至流血! 此时穆星河却发觉有些人眼神游移,像是明白了什么的样子,然而明白便明白,对此事态,他们却什么都没有表示,叫人生疑。 年轻人们虽然意识到了危险,却并没有畏惧危险,而是问道:「如此兇险,又有何好处?」 周嗣微微一笑:「那里的主人,连灵兽内丹都可随手送人,又何曾缺过好东西?」 周嗣顿了顿,道:「每一次的万兽园之会,万兽园主人都会给突围而出的第一人送一样宝物。上一次是焚灭五灵雷功,这一次……是碧霞竹溪宝珠。」 此刻席上鸦雀无声。 焚灭五灵雷功!这可是绝好的五雷功法,焚灭五灵雷功的术法个个威力惊人,或许整体逊色于云浮的九霄神雷抄,但是作为兼修功法来说,这却是所有修士梦寐以求的好东西! 而今次的碧霞竹溪宝珠更是了不起,此物是稀世材料,可将六品以下的任何法器、法宝都提升一个品阶,许多法宝炼制出来便有缺陷,它却可以弥补这些缺陷,几乎能使法宝焕发新生!更何况,他们的修为大多都在凝脉期,这个时期正好是准备炼制自己的本命法宝的时候,本命法宝随着自己的修为不断成长,伴随自己一生道途,若是炼制之时加入了这味材料,对自己实力提升之巨,叫人几乎不敢想像。 对这个材料,即使是看轻外物的剑修,也无法拒绝! 他们神色里已起了贪念,周嗣却没有讥讽他们,而是温和地说:「自然,你们有不少大宗门真传弟子,或许不在乎那些宝物,然而最要紧的是,在此间这些人中,哪个不是名传一方的少年英雄,甚至多有齐名的状况,若能赢下来,或许就是远远将他人甩在脚后,扬名天下。」 这又是说到了他们的死穴,这些人年少气盛,同龄之中难逢敌手,虽学着成人模样相互奉承,可事实上谁又服气过谁? 但这中间还是出现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正是方才提出过质疑被耻笑的人,那人吞吐道:「我实在不喜与人相争,还是退出吧。」 周嗣过去抚了抚他的肩头,嘆息道:「若一直不争,如何变强?若不变强,只会遭人欺凌,就如这般——」 他那手隐约用了些力气,真气强横地进入那人身体之中,只听那人身体的骨头不断噼里啪啦作响,仿佛失去支撑一般,瘫痪于地,已经没有了半点生气,立毙当场! 「没有一点面对的勇气,一辈子也不过如此,倒不如死了痛快。」 众人见得此变,却仿佛无人对此有一点意见,就像是觉得这样做大快人心一样,一脸欣然。更有甚者,竟然叫了一声好。 这几乎叫人喘不过气来的狂热之时,白云之中有一道门缓缓打开,里面是一片绿野。 周嗣的语气仍然是那般温和有礼,带着长辈对小辈的关切:「万兽园中第一日,可供你们寻找隐匿之处,入夜之后会发生大变化,请你们小心。」 他回头看向众人,还带着微笑,他笑得温和,他脚下那尸体却使他温和的笑容呈现出不容拒绝的意味来:「各位请,万兽园外,等你们归来。」 作者有话要说: 周二没有更新!因为去攒存稿了!最近一定好好更新!给大家发个红包!砰砰砰!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钟子津正在竖起耳朵听着,屏息凝神的,却被旁边的温行泽用手肘碰了碰,低声提醒道:「仪态。」这一声连带着让穆星河也回过神来,两人立马坐正坐直,收回注意力,一脸乖巧。】↑为这个场景涂了个表情,本来还有个金光闪闪大宝剑版的,但忘记存哪里了……依然是wap点进去可看 第100章 万兽园狩猎 【主线修正。】 【主线任务更新:于万兽园狩猎中存活。】黑暗之中, 久违的系统语音出现在穆星河脑海。 穆星河在黑暗之中睁开眼睛的时候, 已然不在那座云上高台。他举目四望, 很寻常的野外景象,草地,树林, 溪流,远处有山峦。 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面上沉沉的, 很奇怪的感觉。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上边覆盖着仿若铁质的面具,似乎还雕着什么样的图纹,他原先以为是符篆文字, 但辨认了一会后发现那应当只是装饰用的纹理, 他抬手的时候看到自己的衣着也是不一样了,那是一身长袍,青色作底,有着五谷与金银图样的纹理,穆星河对自己的打扮不甚在意,这一身并没有影响他行动, 因此外观如何于他而言什么都不算。
第218页 但穆星河看着这一身, 倒是想到了其它的事情。 这个面具是用于在他们之间决斗换取令牌的,若是面具可以脱下来, 那么很多争端都可以避免。相信很多人都是这样想的——若是打不过,解下面具交给对手即可。更有甚者, 可以一开始就藏匿起自己的面具,叫人无从抢夺。 穆星河尝试了一下,心情有些沉重——这面具不知道以什么手法替他戴上的,如今如同黏连在他面上一般,无法取下。 很明显,这样一来就无法以解下面具的方式来避免战斗,周嗣恐怕隐瞒了这里真正的规则。或许有些人来的时候同他一样抱有侥倖心理,认为在对敌实力不足的时候,解下面具给需要的,自己就可以去猎猎兽,远离争端,平安离去。 当然目前这已经是不可能,甚至穆星河觉得,这里的重点应该不是猎兽,因为穆星河走了半天,连一只兔子都没见到,他倒不急,一路走,一路思考周嗣先前的话的深意。 戴上面具固然是强制他们互相斗争的手段,但另一面也是叫他们肆无忌惮相斗——戴上了面具,基本没有人知道他们是谁,就算知道了也可以当做不知道。 但往深了说,或许这就意味着无论他们在外边身份如何,多大的宗门多得意的弟子,在这里都是没有意义的。 ——在这万兽园中,他们所能依靠的只有他们自己。 穆星河本也不觉得会有什么天上掉陷阱的事情,只是如今依然震惊于这些人的大胆。 他们尚且在万兽园中可以忘却身份,相互厮杀,但一旦有个三两短,出了万兽园,谋划这件事的人真的不怕这些人背后的宗门、长辈追究么? 且他们大费周章,甚至搞起了洗脑,哄那些人进入万兽园,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当初沈岫说将他牵扯入什么事情,叫他多加小心,会不会就是这万兽园之事? 这个系统已经许久没有声响了,如今忽然又刷出一条任务来,可见这个事件对主线干扰程度非常大,甚至能够威胁到他的生命。 穆星河越想越没有头绪,干脆放弃了思考,他将手上的符篆抛了起来又接住,默算这方位行向前方。 ——许久没有练手,等一个幸运儿好吧。 他直到天色稍暗才找到第一个幸运儿。 穆星河一路查看,抬起头来,却见一条巨大的蟒蛇,一身硬岩一般的鳞片,半吊在树上,朝他吐信而下。 这里的兽类不比玉泉谷的,它们身带一些灵气,且兇勐无比,蟒蛇一见到他便朝他袭击过来,穆星河手捏法诀,身上浮起一层铁灰颜色,蟒蛇触到穆星河的身体后一声沉闷的铁声响起,蟒蛇仿佛撞到了什么一般吃痛地缩了回去。 于此同时,穆星河手上已有一个圆月一般的玉盘升起,银纱一般的颜色覆盖于四周,穆星河一手微抬,捏动法诀,无数的月光凝成细小银刃,朝蟒蛇疾射而去—— 那些月色原本就是落在蟒蛇鳞片的缝隙之中,被穆星河凝成月刃,插入蟒蛇的皮肉之间。 这些银刃原本细小,但因为数量繁多、无孔不入,那蟒蛇终究是吃痛地疯狂扭动起来,但疼痛过后,那蟒蛇仿佛陷入疯狂之中,青色的血液滴落到土里,却依旧不管不顾向他袭来! 穆星河的真气更疾,刃入更深,玉盘中的水色不断流转,那光明在这黄昏之中都清晰可见。 在蟒蛇的疯狂攻势之下,穆星河加持在自己身上的铁衣诀已然碎裂! 穆星河疾步退却,真气依旧还勾连着那些月光凝成的银刃,银刃越陷越深,全数刺入到蛇身中央,重新凝成一体! 蟒蛇发出一声痛苦的长嘶,穆星河却并不打算就此放过,蟒蛇身上那些岩块忽然纷纷碎裂,之中无数月刃四散而出,蟒蛇的血液,亦从这些细小的伤口之中纷纷溅射出来! 那蟒蛇竭力挺起身体,又软倒于地,一地青色的血液。 穆星河还不放心,补充了几道斩风诀才收拾他的战利品。 这些兽类虽然稀少,不过确实品质还不错,处处皆有灵气,无论作为药物还是炼器材料效果应当都很好。 穆星河一边剥皮剖胆,一边回想方才的战斗,这是他的寒蟾盆第一次用于实战,他原本听商吹雨说的时候,觉得这个发射无数月光细刃的能力应当杀伤力不算太强,如今实战看来确实如此,不过法器是死的,人是活的,他将这些月光由分散到凝结,以敌人身体为中心,重新射出去,却也有不俗的效果。 这样的操纵方法颇为费力,精神负担实在非同小可,终究不能当做常规手段来用。 穆星河抬头看了看天际,天色依然慢慢暗了下来。 他来到这里的时候大约是日中,然而那么长时间才看到一个兽类,反倒是一些人类的踪迹更多一些,如此密度,这里比起猎兽来,恐怕更像是用于猎人。 夜晚快要到来了。 温行泽一路是避着人而去的,他已然察觉到蹊跷,因此对人和兽都不大感兴趣,观测着四处的地形,意图在夜晚来临之前,对万兽园的构造有一些概念。 但有人显然不懂他的避战之意。 一点寒芒,一道冷光,从树丛之间,斜斜地射了过来。 温行泽仿佛早有防备,剑鞘微抬,阻住了那术法。 对方偷袭被发觉,却也不慌张,冷冷一笑,从灌木之后跳了出来。
第219页 「你的剑不错,」那人仰头望着他,冷声道,「来一战。」 温行泽无奈一笑,将剑翻了个面,露出那些黄金纹理来:「真的不错?」 「不如何那自然更好,」那人不为所动,道,「你的面具我必然会取下。」 「我本无战意,何必以命相搏?」 温行泽说着抬眼看着对方的面具和衣着。面具是黑色与褐色形成的扭曲图纹,有些类似于虎纹,两个眼窝中间是一道红印,白色的衣裳上绣着刀兵的纹理,杀伐的气息。 对方冷笑一声:「如今在这里,由不得你!——若不杀人,绝无可能离开!」 温行泽挑了挑眉,问道:「何解?」 那人不欲多言,已经祭起法器,一副蓄势待发的姿态:「你若不懂最好!」 温行泽不能再退,也无法再挡,他看着那个人,轻轻嘆了一口气。 他的眼神有怜悯,有疲倦,亦有一些茫然。然而无论他再怎么不像,他终究还是个剑修,剑修当应战的时候,绝不退缩。 那人知道温行泽。 瀛洲双剑,钟子津与温行泽,即便非是剑修,钟子津的剑法他们早有耳闻,甚至因为钟子津的好战也亲眼见过,无论如何都必须承认他确实对得起他的名声,然而这个温行泽则不然,他剑法或许还不错,但更多的是作为长辈们「你看那个谁谁谁办事多妥帖」的举例对象,是以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撑起的声名。 这人很不像剑修,剑修崇尚用心专一,一人一生一剑,如此专注于俗务之人,能力自然不会高到哪里去,否则也不会长年待在凝脉期里,久久不能突破。 此人适合当第一个他虏获面具的对象。 然而他想错了。 大错特错。 他运起法器,想阻挡可能来自面前的一切剑法,然而却没想到温行泽没有握剑,而是挥动了一道符篆。 他听到身后大树倒塌。灵气勾连,几脉水流聚成灵阵,随后无尽的潮风伴随着水的冰冷气息侵入了他的身体。 那速度实在太快,他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此人竟然会术法! 并且看这个术法的运用程度来说,能力竟与自己相差无几?! 这是为何! 这一场战斗的时间并没有维持太久。 温行泽的敌人败落之时双目大张,目欲迸裂,一脸不甘不服不可置信的模样,嘶喊道:「你的修为,根本早就可以结魄了!」 温行泽弯下身来,那面具一摘即落,露出了那人年轻而苍白的面容。他轻轻嘆了一口气:「对啊,可是那又如何?」 温行泽抬起头来,他的眼睛宛如一湖秋水,澄澈毫无杂质,映着将要暗下来的天色。 夜晚就要来了。 夜幕垂落下来。 在暗色完完全全覆盖四野的时候,一道尖锐的哨声响彻万兽园中。那哨声异常刺耳,叫人几乎耳膜都要被刺穿。 这一道刺耳的、尖锐的声音将这里的寂静都刺穿,搅动着一阵阵不安之意,如同重重密云一般,压在人的心头。 伴随着这一道哨声,天地间的灵气四处震盪着,伴着隔山隔海都能清晰感到的威压,与无尽的危险之意,笼盖住了这一处天地。 有强者,且不止一个强者,在夜色中降临此处。 而夜晚已经到来。 第101章 小哥哥和大妹子 钟子津听到了哨声。 夜色渐深。 钟子津向来有一种野兽一般的直觉, 在夕阳西下之时, 他便寻找掩体, 藏匿起来。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何如此,但是直觉清晰地告诉他,在此刻, 隐匿比狩猎更重要。 此刻他伏在灌木丛之中,隐匿气息,看着山下矮坡。 山下有人。 那是两个戴着面具穿着长袍的人, 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决定了联手。 两人皆是道修,实力与他伯仲之间,他并没有十分把握可以战胜,因此即便是他, 也是静静等待着时机。 方才有妖兽来袭, 这两人虽然刚联手不久,并无默契,但因为实力的强大,仍然是片刻间就将一头巨大的兽类制伏,如今他们在他的视野中瓜分着战利品,是最为松懈之时。 钟子津按住剑, 草木的清香和夜间的寒意叫他心绪冷静了下来。 还有人。 钟子津其实未曾听到声音, 也未闻到气息,但那种危险的感觉一直笼罩在他的心头, 叫他不敢轻举妄动。 他伏在坡上,看到有人远远行来, 那人并没有穿和他们一样的长袍,一身白色衣衫,姿态从容有如闲庭信步。大约是因为对自己气息感觉上的自信,那两人并没有注意远处景象,以至于那个白衣人接近都没有察觉。 大约还剩十来步的时候,他们终于有所发觉,然而为时已晚。 来者不善,且已经出手! 他们都是高手,反应不可谓不快,在感受到灵气的那一瞬间已然站起身来,採取了防备的姿态,法器亦在第一时间亮了出来。 但这依然无济于事,他们的防护在来者面前就有如纸做的一般,一触即碎,沉沉的威压瀰漫在这方寸之地。 只需一招,其中一个人已经明白他不是对手,声音颤抖地威喝道:「莫要轻举妄动!我是谁你可知道?!」 「你是谁?不过是些大宗门弟子,」来者甚至还笑了,笑得残忍又从容,「猎杀起来最为刺激。这一次的场子,可真是百年难遇,我喜欢。」
第220页 他语气里有一万分的有恃无恐,比他笑容里的残忍更让人心中惊惧。 那人脸色已经煞白。 但他毕竟是能被南地老人邀请而来的人,绝非常人可比,如此绝境之中,他还藏有后招。 一阵地动山摇,泥块飞溅,地面上竟有一条巨大的岩块做成的蛇破土而出!在那旁边,一张符纸被青烟吞噬着消失在空气中。 以钟子津的眼力,都看不出此人什么时候动的手脚,能在如此盛势之下,偷偷召唤出一个符灵来。这个符灵远看约莫有结魄期左右的能力,端的是威力非凡。而另一边,他的同伴一手捏着法诀,一手举起符篆,地面那些散碎的沙石忽然无风自动,隐约是一个法阵的模样! 那法阵足有丈余宽,将来者牢牢围于法阵之内—— 钟子津听到了一声冷笑。地面上忽然有无数黑色的瘴气升起。 他看不清里边发生了什么,但无需多久,瘴气便已然散去。之后什么符灵,什么法阵,都尽数消失,只有一地的狼藉,和四分五裂到看不清原样的一个人。 另一个人不知在黑瘴中看见了什么,神情万分恐惧,竟然在跪地求饶,大喊大叫,宛如陷入了疯狂之中。 最后他的手以一种扭曲的姿态在拼命想脱下自己的面具,甚至拿出一把短刃来,想要割下自己的脸剥下面具! 钟子津看到面具连带着血肉落在地面上。然而他整个人委顿于地,再无声息。 那个穿着白色衣衫的人用手帕好以整暇地擦拭着手上的污渍,他击毙两人,不仅毫无负担,还是显出十分轻松愉悦的样子。 忽然那个人抬起头来,看向了钟子津的方向。 夜色茫茫。 那一瞬间,钟子津能清晰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之中失了规律一般疯狂跳动,有如擂鼓。 穆星河在树上听到了哨声。 他当时操纵着小清风诀,对灵气的感受要敏感一些,他蹲在树梢上,看着威压从四面八方涌来。 还伴随着一些地动山摇的声响。 他心里升起了一个可怕的猜测,嘴里叼的果子都要掉下来了。 他耳边仿佛响起周嗣那温和而别有意味的言语「入夜之后会发生大变化,请你们小心」——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这变化怕是太大,这个人的布置怕是太大胆、太疯狂了! 他怎么敢! 那一瞬间穆星河感觉到无比的头大,他看着那些威压所去的方向,将地形牢记于心,从树上跳落下来。 这夜里的树林很喧嚣,他听到秋虫的鸣叫,鸟被惊飞的响动,还有远处若有若无的钟声。那钟声来得诡异,他无法分辨方位,先前在树梢上的时候,也没有看到任何疑似可以放钟的建筑物。 他听了一会,还未来得及辨清,钟声又消失了。 穆星河终究放弃了沿钟声去寻觅的想法,只是如今他大概对这里的地形已有概念,这万兽园不大,光走的话一两天就可以走完,比不得先前那个玉泉谷。但它虽然不大,山洞、岩堆这一类的掩体却不少,适于躲避和藏匿。 地形他已经看得差不多,一路迴避不是他的风格,他总该去做些什么。 夜色已深,穆星河俯身捡了几根树枝,叼着一颗果子,往坡上一个山洞走去。 山洞是藏匿的好地方,但也是瓮中捉鳖、或者引狼入室的好地方。 洞中一片黑暗,穆星河并不乐见这样的黑暗,几道符纸甩出去,一个灯笼鬼跟在了他的身后。他望了进去,有人的痕迹。只是那些草木余灰几乎半埋在了土中,泥土坚实,不知道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穆星河拍拍地面,一屁股坐到地上,随手将那个一直啃不下去的果子丢了出去。 「出来呗,你若是有把握杀我的话,这个机会还不够好?」 穆星河的声音在山洞之中迴响。 山洞空空荡荡,几无可藏匿之处,却偏偏响起了女子银铃般的笑声来:「这位小哥好生谨慎,奴家观察许久,都无法下手,如今自然也是如此。」 穆星河忽然感觉颈上一凉,不知何时,他的脖子上已经被缠上几道红绫,绸缎触感冰凉,更有丝丝缕缕冰冷之意如同丝线一样渗入他的皮肤,游虫一般潜入他的经脉中,侵蚀他的真气。 穆星河先是闻到了浓郁的香气,再来见到一个女子的身影从空气中缓缓透了出来,她虽穿着宽松的黑色长袍,但娉婷的身姿是如何也掩盖不住,面具盖住了半张脸,露出娇艷欲滴的红唇来。她的手指牵着红绫,笑吟吟地看着穆星河。 那香气太浓郁,红绫也勒得过分的紧,穆星河有些受不住,但依然是抬头看出对方,嘴角一抬,露出一个笑来。 在那女子的身后,黑黝黝的山洞洞口,透出一个身披铠甲、面目混沌不清的身影来——若穆星河只要召唤一个灯笼鬼,那又何须使用那么多张符纸? 兵俑已经抬起手来,女子的反应却十分迅速,红绫一分为二,一道在自己身周绕了一圈,消失在空气之中。这红绫不知是什么原理,兵俑拍着胸脯嘲讽,她却依然丝毫未受影响! 然而穆星河的攻势未曾结束,一个独眼少年提着巨大的石锤气势汹汹朝女子砸来,那声势太过骇人,女子不得不撤手回防。这是穆星河的式神,山童。山童是一个造成攻击有机率使敌人眩晕的式神,他抄起重重的石锤勐轰对方三下,却依然没有对女子形成有效控制。
第221页 穆星河是第一次遇到这样几乎可以全程免除控制的人,他如今已经浪费了三个式神位。女子一展红绫,微微一笑:「我想……『符纸化妖之术』的传人,应当不至于此?」 只是她能猜出符纸化妖之术,却未定知道,穆星河并不必百分百依赖他的式神。他的山童已经让女子撤下了缠着他的红绫,他的真气虽仍有些被杂物充斥的滞塞,却依然能够顺利运转。 有风,从洞口处涌来。 不,那或许不止是洞口,连山洞之内,无形中也升起了风。 女子面色一变,在他还在酝酿之时,眼疾手快,以红绫缚住他,阻止他的下一步动作。 然而穆星河原本的杀招就不在这一道风唳碧空诀。 在红绫的冷意渗入他的肌肤之中的时候,一道风刃悬停在女子的真气运转之处。 那不过是一道天赋术法的斩风诀。然而天赋术法向来随心而动,随意而形,即便只是一道斩风诀,用些心思也有不俗之威。 穆星河感觉自己身上的束缚微微一松。 「当初一个至多凝脉期的人能从大妖手下逃生,本事应当不至于只有刚刚学来的符纸化妖之术,」那女子口气是一种习惯得仿若本能一般的圆融,带着仿佛特别友好的笑意,「这位小哥的手段,奴家佩服得紧。」 她的红绫仍未松开。然而穆星河却感受到一丝真气的波动——不是来自于他们自己的、分外霸道强势的真气,伴随着威压,静静瀰漫于空气之中。 穆星河动作顿住。 那女子即便是看到兵俑山童、被斩风诀抵住要害都是一脸从容,此刻竟然收起了红绫,朝他礼了一礼,步态轻盈,急忙要离开,仿佛不知道她身后有斩风诀抵着一样。 「大妹子,别急走,」穆星河见她要走,也未有动作,只是抬了抬头,「既然是高手,就不会这样大剌剌放出威压,这人不过是想叫猎物们惊慌失措自投罗网罢了。」 女子蓦然回过头来,显然是怔了一下,然后面上又挂上毫无破绽的笑容:「猎物?原来小哥你也知道?」 「我不知道,」穆星河摊了摊手,他将自己的式神收起来,他拍拍地面上的泥土,「但我有一个办法,能够叫你不出去也能混过去,试一下?」 穆星河布置了一个狼藉的作案现场,残留了丝丝缕缕的真气远向树林而去。 而他自己的身上没有半点真气的痕迹,只有一点薄弱的灵气绕在身旁,好像石头草木一般。 那是一道遮掩灵气的秘法,当初穆星河改造过,用于装作自己是凝脉期高手,如今穆星河已经是凝脉期高手,对真气理解更上一层楼,又重新改造了一次,让这道秘法于掩盖自己的气息上更具效用。 女子面上笑盈盈的,十分镇定,人已经是靠在山壁之上,以一个特别安逸的姿态坐下来了。 那些威压时远时近,最后慢慢散去,他和女子对看一眼,唿吸都放缓下来。 山洞是个很危险的地方,因为太适于藏匿、过夜,且往往只有一个出口,若被有心人跟随,有入无出。然而这又是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因为能来到这里的没有几个傻子,他们知道这里的危险。 两人在山洞中沉寂许久,直到确认确实无人在附近,方才有人开口。 女子观察了片刻,终于出了一口气来,目光含着秋水盈盈:「我原先还不信,结果这术法果真巧妙异常,小哥手术法精妙,奴家佩服,只是……不知小哥想要奴家如何报答?」 这个姑娘也是说话很省力的人,他们方才兵刃相接,穆星河却留她于此,不可能没有图谋。但这人说话也叫穆星河有点头痛,她有一种惯于熘须拍马的语气,浮夸而不真切,哪怕对穆星河这种小人物也未曾掉以轻心。 穆星河也学着她的语气说话:「姑娘是要做大事的人,小子怎敢索要报答?不过是觉得姑娘博闻广识,有些疑惑想叫姑娘解答一二罢了。」 那妹子竟然没被穆星河噁心到,掩口而笑:「这位道友可真是客气。」 但她似乎能听出来穆星河对这种客气的不感冒,自然而然改换了语气,直截了当道:「道友可能猜出来了,这就是一个狩猎游戏。猎兽其实都是假的,被猎的,是我们本身。」 女子的手指在地面的泥土上比划着名,她手指葱白,显然是花了大力气保养过,然而手心却仍有些清晰可见的茧子。她倒也不嫌地面脏,划了一个区域,指着一处,道:「这狩猎的传说其实一直都在暗中流传,不是什么万兽园,而叫狩人场,是某些见不得人的大人物的喜好。通常是走投无路的人求这儿的主事,自愿变成猎物,将自己性命作为抵押,交换某些东西。只不过这次不知为何,这里竟然假借南地老人的名头,还找了个不知是何来头的人,骗一帮年轻人前来。」 她说的和穆星河所想相差无几,他点了点头,问道:「冒昧问一句,你明知如此,为何还要来?」 「这或许不难想到,」女子早已不是原来那副圆滑的姿态,她唇角扬了一扬,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边仿佛燃着烈火,即便半张脸都覆着面具,依旧能感觉出她的自信与毫不掩饰的欲望来,「若是如此兇险诡异,我还能从这狩猎场出来,那么偌大的名声和好处,都是我的。」 「哦?」穆星河眼珠子转了一转,他确实未曾想到这个女子答得如此理所当然坦坦荡荡,又明知故问道,「然而对方既然是猎人,岂能不比猎物多几分本事?」
第222页 女子微微一笑:「关于面具的规则,周嗣没有骗人。我断定我能活下来,自然自有凭依,不过相见即是缘分,我不妨同小哥再说一句——狩猎者想要猎人,自然要的是刺激,若是猎物完全没有反抗余力,他们也觉得没趣,不是吗?」 第102章 真正的规则 女子礼了一礼, 轻盈地离去。 穆星河看着她的背影, 陷入沉思。 那个女子十有八九是花想容。花想容明知兇险, 还要前来,那估计是心中有把握的了。这样的人没有和自己斗个你死我活,固然是有突然的变故让她分神的原因, 另一方面或许是她判断没有必要在穆星河身上浪费太多时间——时间还早,趁别人还没杀太多人,她得趁早去多收穫一些面具。 若说穆星河原先还有几分看那么多有背景有实力的人都在, 料背后之人也不敢做太出格的有恃无恐的话,如今的心已经是缓缓沉了下来。 这时候他还颇有几分恶意地想起来——那些天之骄子们,知道自己来万兽园中是被猎的对象的话,会是如何反应? 穆星河探头探脑, 四处观察了一番, 离开了山洞。 那声哨响之后,的确是有许多的东西不一样了。 不单是有什么莫测的强者的降临,而且,有许多魔兽来到了这个地方。 穆星河原先觉得这里不像猎兽的地方,是因为这里野兽太过稀少,然而此刻穆星河却发现了不少新鲜的野兽足迹, 不祥的气息越发迫近。 那一声哨响恐怕是野兽出笼的信号, 而且,恐怕还是那些同样可以猎杀人的野兽。 这一夜没有星星, 没有月亮,是月黑风高的杀人夜。 穆星河很快就被魔兽追踪到了气息。 其实他只是松懈了一会儿——一直维持那个秘法毕竟带来的精神负担不小, 他只是打算松口气,抬头却看到了一双阴霾的、闪着绿光的野兽的眼睛。 那生物一跃而起,几乎要把他扑倒在地,穆星河见势不妙,立起一道言灵·守保护住自己。 几乎是同一瞬间,那道言灵·守便破碎了。 穆星河之前面对袭击,使用的防护性术法是铁衣诀,还能防护几下,而言灵·守的强度远胜于铁衣诀,却是一击即碎,可见这个魔兽的强度当远胜于之前他所遇到的。 此刻他更加能理解刚才花想容的做法——时间越拖越是危险,不必要把时间浪费在漫长的缠斗上,与其斗个你死我活,那还不如…… 逃! 穆星河见对方是那种体型硕大、身形不算灵巧的兽类,果断跳到了树上。他在云浮修习了一门术法叫凌空步,可以叫人一蹦几米高,配合小清风诀,上蹿下跳极为灵巧。 这是一处林木繁密的树林,他一路在树木与树木之间弹跳,那魔兽竟然不能耐他何,头顶的角燃起火焰,不住撞击着树木。 穆星河自然管不住这种毁林烧山的行为,且熘他自己的。他观察了一会,发现了对方的行为规律,在对方的视野盲区左右挪移了一番,火速煳上秘法,让对方丧失目标,逃之夭夭。 他从树上跳下来的时候,看见了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一身白色的衣裳。他身后是一具大鸟的尸身,鲜血染了一地,那人踏着鲜血,提着长剑,看都未看一眼,往前走去。 穆星河见过那把剑,且他也不认为那把剑的主人会轻易让人把剑夺去。不知为何,遇见这个人之后,他因为超出自己想像的情势而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一点,穆星河想了想,三步并两步落到那人面前,打了个招唿:「早。」 那人怔了怔,脚步停住:「星河……?」 穆星河微微一笑:「是我。」 这样喊穆星河的,除了温行泽没有别人。他瞧见穆星河后似乎也松了一口气,问道:「你的情形如何?」 这人确认身份后问的第一句是这样的话,的确就是温行泽本泽了。 穆星河摇了摇头:「我这里没什么,但是这里应该不太妙。」 温行泽望了望四周,穆星河不需要多说什么,他就明白了穆星河的意思:「这里……的确不大好。借一步说话。」 他带穆星河到一个隐蔽之处,两人交流了一番自己的所见之后,温行泽的面色显而易见地沉重下来。 和穆星河没骨头一样能靠哪里靠哪里的姿态不同,温行泽站得总是笔直如同青松一般,只是如今他眉眼沉沉,声音也低了下来:「许久之前,我听过一个传说,在地下世界中,有许多丧心病狂的强者,以看他人垂死挣扎为乐,我来的时候想到绝不是那么简单,却没想到会竟真的遇上。」 温行泽嘆了一口气,他的眉宇间忧虑之色越发浓重:「我担心钟子津。」 穆星河明白他的忧虑所在。 钟子津和他们不一样,他们是打一开始就没被周嗣的描述打动过,且向来多心,满怀疑虑,终究还是能够很快察觉出了这万兽园的本质。但钟子津一直是率直好斗之人,或许会精力放在挑战他人之中,直到猎人到来才会发觉其中诡异。 但穆星河却没有温行泽那样的忧虑:「若他尝试过,发现自己的面具脱不下来,应该会知道这些条件的兇险。即便他迟钝到这个都没有发觉,那他定然也有别的办法躲过去——他的直觉可比我敏锐多了。」 他见温行泽还不信服,回想起平日钟子津有事便问温行泽要温行泽给他决定的样子,拍拍温行泽的肩膀,补充道:「他平日太依赖你,你也太纵容他。他在我身边的时候不是那样的,他始终是个高手,你得相信他。」
第223页 「是,如今担心亦是无益,」温行泽舒出一口气,让自己慢慢回復到镇定之中,「我们先不去想背后的人是谁,为何如此大胆妄为,只想下一步该怎么办,如何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很简单,」穆星河摇了摇手指,「杀人,花想容的行迹表明先前周嗣说面具换取令牌的规则依旧是可行的,我们杀最多九个最少六个的人就可以出去。」 穆星河将杀人说得如此轻描淡写,温行泽却只是淡淡看了一眼,那眼神里没有谴责,也没有认同,他很快转过目光,摇头道:「他能骗我们一次,自然也能骗第二次。我不信任他说的每一个字。而且你看……」 他从袖中拿出一张面具来,那面具有着虎纹一般的图案,一点红色横在两个眼窝之间,杀伐之气浓重。 「你的面具和他的不同。你面具刻有鳞片图纹,左眼处是一抹青色麦谷,」温行泽道,「这面具别有玄机,怕不止用于收集兑换如此简单。」 穆星河看了一眼,温行泽的面具极类他方才拿出来的那一具,但他的面具没有那一点杀伐的猩红,而是几株野草横在眼下,一缕风纹萦于额上。 穆星河闭了闭眼睛,回想了片刻——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一无所获之中,他揉了揉额角,决定将此事搁下。 「的确如此,」穆星河又绕回原先的话题,「他先前话说得含煳不清,什么二或三个面具交换,哪有这种『或』的交换规则,肯定隐瞒了什么东西。我原来也不打算杀人,那要杀到什么时候,人还没杀够,我就死了。不过……我有个疯狂的想法。」 穆星河原来懒洋洋瘫在树干上,如今蓦地抬起头来,眼睛里都是嗜血的意味,微微一笑,露出一颗小虎牙来:「其实这本来也不是大事,知道他们的存在当正常遇敌看便可,若是有人来捕猎我们,我们回头反捕猎过去,那可省事多了。」 温行泽眼中闪过一丝亮色。 穆星河抖着腿思考自己刚才那一瞬间想到了啥,看到自己衣角的那抹青色。转眼又看到温行泽白色的衣袍,终究还是想起来了。 「你从哪边来?」穆星河忽然问道。 温行泽怔了怔,指向一个方向,然后他面上顿时露出了瞭然的神色。 「东方苍龙,」穆星河指指自己的衣袍和面具,又指向温行泽,「西方白虎。」 他说得没头没脑,但温行泽已然全部理解了他的意思:「所以周嗣说最好的情况下,胜者只有四人——集齐苍龙、白虎、朱雀、玄武之令。」 「邀请来了二十八人,是为二十八宿,」穆星河边想便说,想得很快,语速便也很快,「二到三人换取一个令牌,是因为星空分十二次,有四个星次包含三个星宿,其余都是二宿为一次……这便是二到三个面具换取一个令牌的由来。」 穆星河想着冷笑起来:「哈,那杀人还得杀对人才行,杀到了其它的人估计也换不来相应的令牌,周嗣那小子真是把那些傻瓜全坑了。」 温行泽嘆了一口气。他抬头看了看沉沉的天色,有黑色的鸟飞过,发出尖锐的鸣叫。 「我想到了一件事,」温行泽道,「我在一些记载中看到过上古传说,当年混沌初开,万物孕育之时,天地未曾分野,有过一场星野之战。那一战过后,众星宿确定了自己的星域,随后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神收服众星,星野之战尘埃落定。我们恰有二十八人……或许就是那混战且待收服的二十八个星宿。」 「若是那一战重现,这人难道还是为我们搞个死亡仪式吗,太可怕了,」穆星河拍着自己的胸脯,但没见半分害怕的模样,眼里反倒燃烧着灼烈的火焰,一脸的不受管教,「但我就是我啊,怎么可能是什么莫名其妙的二十八宿,凭什么我们必须是被杀的对象呢。」 穆星河想着笑了起来,他虎牙尖尖,笑的时候有种十分不怀好意的野性:「要不要我们……试着把那些所谓的猎人杀了?」 温行泽点点头,他们两个沟通出来如此真相,他没有穆星河那种充满新鲜感、兴致勃勃的模样,越发忧心。只是即使是处于万分忧虑之中,他的决断也很快:「若是按照你的想法,先解决猎杀者,那最好还是趁早将人们联繫起来,绝不可以被逐个击破。我们分头去说服他们。」 「我还有一件事,」穆星河沉吟片刻,终究说了出口,「若我们分头去找,到了约定时间找不到钟子津或者……,你有何打算?」 「若是找不到,一切且交给你,我去寻他,」温行泽的眼神有些许的沉寂,「至于另外的可能……不会有的。」 「好,各自小心,」穆星河站直了,拍了拍自己的衣裳,也打算离开,「啊,对了,虽然我感觉你应该会想得到,但我还是要说一句。周嗣先前杀了一个人,按理说我们只有二十七人进来,若你说的这个设置是真的,还有一个另外的人会混在人群中间。」 穆星河抬头看了看天,无星无月。 绝好的杀人夜。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居然没有人对小钟子津表示担忧,钟子津哭哭 第103章 月黑风高杀人夜 杀人夜。 一把剑悬在温行泽的咽喉。 执剑的人声音冰冷:「拔剑吧, 一个剑修, 利用那些下三滥的术法, 难道你不觉得耻辱?」
第224页 剑锋带着寒意,温行泽闭了闭眼睛,而后復又睁开, 他眼中没有恐惧,带着些许的忍耐。 「万兽园中,我们皆是猎物, 你真的要浪费时间作无谓的争斗吗?」 「人世之中,谁不是强者的猎物?」即使温行泽已经将情势好好解释过,此人依旧不为所动,他的姿态里满满都是战意, 「我自然知道他们骗我入万兽园居心叵测, 但既然能够毫无顾忌地与人交手,我也不是惧怕挑战的弱者,又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他的剑距温行泽更近了一点,削金断玉的剑,轻而易举地划破了温行泽的皮肤,有鲜血渗出来:「一个剑修, 不该坐以待毙——别让我看不起你!」 四野寂寂, 天色暗沉。利刃紧逼在他喉间,温行泽看着面前的人, 沉默地听着他的话语,却忽然想起了一个剑修。那是他的师弟, 他的好友,也是最标准的剑修。 他们几乎入门后就一直在一起,歷险的时候都极少分离,如今温行泽却不知他身在何处,是否也如同面前这个人一样四处挑战。 瀛洲剑派的人大多就是如此,为剑而生,从未避战,生命仿佛唯独在剑器交击中才能升腾起烈火。 温行泽忽然感觉有些烦躁。 「说得也是,」温行泽将自己的剑从剑鞘中□□,初看之下,那把剑说不上华丽,也并不简朴,是最最平庸的模样,「一个剑修,不该讲什么道理。」 对方满意地将剑微收,温行泽顺手将方才渗出来的血迹抹了一抹,血液沾到他的颊上,原本秀气的轮廓都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狠厉。 对方却已是一剑抢攻了过来。 温行泽的剑抬了起来,起势平缓,那是最常见的起手式,中正平和,不露破绽。他面前是个看不出来歷的对手,剑来得疾,来得勐,温行泽素来不喜欢冒险,即使内心已是有些急躁,他的剑招仍是不急不缓,为自己铺有无限余地。 「——沧海剑法?!」那人已是看出了他的来路,「温行泽?钟子津?」 几招过后,那人已无半点对沧海剑法的认同之意——或者说,是没有了对温行泽的半点认同之意:「剑法是好剑法,你却远远不是一个配得上沧海剑法的剑修。」 他招式快且疾,连连抢攻,温行泽未能找到破绽,唯有举剑来挡。 两剑相击,有海潮的声响。 「这一剑你应该化守为攻!」那人还在说着,「用心太过,疑虑太重,何以为剑!」 温行泽轻轻嘆了一口气。 这样的话,在这段时日里他听过太多。 高手也好,宗师也好,轻的说他不宜练剑,重的说他不配执剑。 温行泽心里其实什么都明白。 剑修推崇的是一剑破万法,剑修最重要的是用心专一,剑修的人生是一人一生一剑,他都明白。 他明白剑修界的一切规则,当一个好剑修需要的一切,便更明白他不是一个好剑修。 他甚至不是那种有天赋的人。他有一个天才横溢的师弟,一来就将所有前辈的关注带走,学什么都一通百通。当年他还是个满身傲气的小弟子,背负一身赞誉,如何能够服气? 比试的结果是让他带着万分不服气留在了瀛洲派,是让他在背后花费了许许多多的努力,终于能和师弟互有胜负。从此他习惯了努力,习惯了遇到事情之前做万全准备,也习惯了不把自己当天之骄子看待。 他年少的时候会幻想自己扬名天下,做最强之人,时间却终究让他明白,他没有那样的天赋,他无法做一个最好的剑修,这一路上,他所能做的不过是付出全部的努力,成为一个看上去很优秀的人。但即便如此,仍然有人说他不配。 他的剑竖在他的眉心。剑刃是如此冰冷,在这个无星无月的夜里,映着面具幽冷的金属光辉,越发冷寂。 温行泽战斗的时候不喜多言,心绪如此动盪,他不过是又嘆了一口气。 他的剑势变换了。 剑法依然还是沧海剑法,但是局势已然改变。 他的每一剑都恰好中断对方苦心运营的势,每一剑都落在最理所应当的地方,每一剑都阻断住对方的后招。 他的剑并不快,甚至还可以说是温和而从容的,却有着让人窒息的压迫力,仿佛每一步他都瞭然于胸,无论对方如何变化,他都有最好的应对方式。 他已然看破对方的招式! 他的确天赋不及钟子津,他学不来钟子津那样几乎不需要思考就回应的能力,那么他便把思考运用到极致。 习剑以来,他看过很多剑法,每一次落败之后都分析对方为何如此用剑,会如何用剑,自己当如何应对。数年如一日,日日如此。 他知道他天赋还不够,那么他便付出更多更多的努力,去达到一样的效果。 几合之后,胜负立判。 「那些高手也就罢了,我习剑数年,付出心血不知凡几,凭什么要让什么都不明白的人指责我不配?」对方已防备不及,跌坐于地,万分狼狈,温行泽俯下身来,剑锋指着对方的眉心,语气依旧是温和又客气的,「可以好好听我说话了吗?」 杀人夜。 长夜寂寥,依稀远处有钟响,有野兽的咆哮。 那一片草野之中却是万分寂静。 连空气都几乎要凝固下来。
第225页 有两个人在对峙。 一人将符篆握在手上,真气凝于指尖,将发未发,一人手握法器,法器在夜里闪烁着些微的光泽,术法藏于其中,欲现还收。 风动了。 人动了! 那符篆忽然寸寸燃烧起来,爆发出灼烈的光芒,空气翻涌,无数天雷降临大地! 那法器忽然疯狂转动,地面涌出无数巨岩,带着锋利的荆棘,一齐升腾而起! 那都是极其暴烈的术法,有出无还,以硬碰硬,有去无回! 术法结束之前,没有人知道谁才是最后的胜者! 然而忽然之间,雷未落,土骤停。 一个少年从那些凹起的岩块之中跳过来,身姿矫健又敏捷,三步并两步地,一下子就跳到了对峙的两人面前。 他的面容被面具遮住了一半,辨不清具体是怎样的神色,只见他是笑了,有尖尖的虎牙露出来,语气欢快,特别活泼可爱天真无邪:「大家好呀,我来劝架啦!」 那少年身后还跟着一个青年人,他不急不缓走在岩块之上,如履平地,懒懒散散地对少年说道:「劝架?你这架势明明是来抢劫的……」 他说得没有错,被劝架的一方也认为少年是来抢劫的。 少年的确是有说有笑意态闲适而来,然而在他之前,却是一个髮长及地、双手赤红、坦胸露乳、手执菸斗姿态妖娆的男子,那男子态度却不如少年友善,一照面就以无数髮丝缠绕住他们,他们被他的髮丝缠绕住那一瞬间,看到男子难以描述的真实容颜,因为无法控制的惊恐而陷入了片刻的窒息之中,他们手脚僵硬,几乎失去了对自己的身体的控制能力,还未缓过来,却又是一个只有一只巨大的独目、头上生角手提石锤的诡异少年拎着长着青苔的简陋石锤气势汹汹地朝他们砸来! 那石锤砸着其实不痛不痒,但带来的震盪却非同凡响,他们只觉头晕目眩,耳中轰鸣,难以行动。 无论是那个妖娆男子也好,独眼少年也好,他们片刻间都能够认出那是妖物,驱使妖物的人正是那个从岩石上跳过来的少年。 他身旁还跟着一个红衣孩童,背着一身幽蓝鬼火,诡异无比,不知还有什么恐怖的能力。 他们纵使能够认出来那是妖物、甚至能够辨明那个少年的身份,却终究无计可施! 因为他们根本动弹不得! 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年走到他们面前,笑吟吟地挑起自己的下巴,时不时拍拍自己的衣裳,对自己上下端详,甚至于还瞧了几眼未完全消失的符篆,自言自语什么「万劫雷光符?好东西啊,下次借我研究研究实物吧」「这法器耗能方面没做好啊」之类莫名其妙的过分话语。 他们心中烦躁无比,却无可奈何,每当他们仿佛可以掌控身体的时候,那妖娆男子就会露出真实的面容恫吓他们,按理说他们见过多次,应当会习惯,但每一次他们都会感受到那种被时间抛弃的恐怖感觉都会占据他们的身心,叫他们无力抵抗。 更何况还有那个独眼少年时不时砸几下,这叫他们鲜少有思绪清醒的时候! 那少年似乎终于玩够了,厚颜无耻道:「不跟你们闹了,说正事哈。」 ——到底是谁跟谁闹?! 不管别人是怎么想的,穆星河终究是把他要说的说完了,瞧瞧别人的反应,恋恋不捨地把他的食发鬼和山童座敷收起来,支着下巴,笑吟吟问道:「怎么样,要不跟我走?比你们术法轰炸好玩多了。」 他这话说得特别亲切、特别友好,却没有人配合。那两人听了他的话陷入了沉思,估摸着在回忆之前的蛛丝马迹,越是回忆,面色越是难看。 「他说的是真的,」那个青年不紧不慢道,他原先神态懒懒散散,如今等了一会,已有些不耐,从袖中拿出一面令牌,「我的名字叫余欢,东靖山庄少主,我以我的身份保证一切属实。你们刚才动静太大,定然有人闻风而来,没必要浪费太多时间在互相怀疑上。」 「是呀是呀,」穆星河的神态上没有半点紧迫感,盘腿坐在岩块上,也不嫌脏,「他是大人物,就算联手也不会看上我,你不必担心我和他合伙坑你们。」 两人面面相觑,终究有人站起来,沉声道:「确实,我不久以前感觉到有强者威压袭来……原本以为是我们之中有强者隐匿了修为,于战斗之中爆发,但结合你所述,或许那些就是打算以我们为乐的人。」 另一个人却仍有迟疑,道:「但是即便这些都是真的,面具上有真气依存,必有奥妙存在,收集面具可以换取令牌规矩应当是真的,若说我们不过是猎物,又何苦煞费苦心做出这么一些各式各样的面具?」 他们并不是傻子,穆星河为了说服他们隐藏了某些内容——比如星野之战,二十八宿,也比如穆星河一些还没有想明白的事情,但即使穆星河不说,他们也能发现蹊跷之处。 穆星河微微垂下了眼,道:「我不明白,但可以确定的是确确实实会有人来猎杀我们,没有必要坐以待毙,更没有必要内部消耗。」 「况且,若是我们不反抗,出去的只能听周嗣说的办法了,但你相信吗?」穆星河又抬起眼,看着他们。 那个先站起来的人对着他原先的对手,冷冷道:「只要条件有所隐瞒,那规则便毫无意义。——而且你真的宁愿被人玩弄在股掌之下?」
第226页 那人蓦地抬起头来:「谁会愿意?陷在这里已是有死无生,只是我们对付不了他们,岂不是自寻死路?!」 穆星河托腮听着他们说了一会,坦然道:「其实我也没一定出去的把握,但是怎么说呢,我们都是些自命不凡的人,被耍了一道怎么可能认命?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穆星河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屁股,伸了伸懒腰道:「走吧,有人来了……既然你尚有疑虑,那我且试一下,我们有没有办法对付他们吧。」 作者有话要说: 想我了吗! 第104章 二营长,你他娘的意大 董博在奔跑。 他并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入了万兽园之后, 很快想明白事情不至于像周嗣说的那么简单, 但其实并未害怕, 毕竟即使是以命相搏,他都有自信胜算可以五五开。 只是这五五之数是他与同境界之间的,谁会想到原来他要面临的敌人不是那些人, 而是更高境界的人呢? 董博下山歷练以来便不会因为境界低于他人而恐惧,但他从未预料到是这样的情况,因此措手不及, 被人抢占了先机。 董博在全无防备的情况下遭遇强敌,只能以逃跑争取反击的机会。 但那人似乎乐见他的逃跑,甚至对方的术法一道道过来,每一道都叫他流血、受伤、真气难行, 却没有一道命中要害。 他竭力奔跑, 那人只在后面不紧不慢跟着,仿佛乐见他挣扎逃窜的模样。 董博人生二十载,哪一刻不是风风光光?哪一刻受过这样的屈辱? 但董博依然只能逃,即便狼狈即便屈辱,人总得为自己创下机会,才能有一线生机。 他远远就看到了术法的光辉——前边有人。他带着那个绯衣人到那里, 若术法使用者还活着, 好了说他可以求助、可以联合,坏了说也可以转移后边的人的注意力, 若术法使用者是死了,难道绯衣人对他们遗体上的战利品会不动心? 无论那术法的使用者是死是活, 只要他到那里,必有机会! 真气几乎断绝,凝脉过的身体也几乎无法承受住一层一层的痛楚,董博终于跑到了那里。 但没有人——草野之中一片狼藉,但是无论死人还是活人,都没有半点踪迹。 董博终究陷入了绝望之中,咬牙掏出一张符篆,就要做殊死一搏。 他忽然听到了一阵笑声。尖锐的、刺耳的、女孩子的桀桀怪笑。 然后一声细微的声响,一个膝盖高的草人从不知何处落了下来,落在了他的面前。 与此同时,还有手掌拍着皮肉的奇异声响。 绯衣人已察觉不对,抬起手来,法宝横架于空。手上已捏起法决,追踪释放草人之人! 那一瞬间,无人敢唿吸,连空气都是凝固的。 但机会向来只在一瞬间! 一个炮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带着雷云涌来! 绯衣人见雷云弹来势汹汹,弹指之间就改换法决,让法宝垂下一层半透明的水红色帘子,那帘子看来寻常,却好似能将一切隔绝于外,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但那个雷云弹的目标竟然不是他! 还未及反应过来雷云弹的轨迹,那一炮下来便将草人轰了个无影无踪! 眨眼间草人落下来,眨眼间雷云弹轰下,又是眨眼间草人消失。 这变故不过须臾之间,董博还未来得及激发符篆,却见那个一直紧追不捨的绯衣人毫无预兆地倒下了,突兀得叫他无法相信地断绝了气息。 董博却不敢放松,符篆紧紧捏着,不肯放开。 即便全身是伤,他的感觉也是极度敏锐,他听到了声音。 那些毫无规则的巨岩后面,冒出了几个人来。 为首的是一个少年身形的青衣人,身旁一群红的白的扭动着的奇异妖物,笑得万般亲切,却说着叫人听不懂的话语。 「我二营长的义大利炮还不错吧?」 穆星河拍了拍他的管狐,那是一个在竹筒上蹦来跳去的白色狐狸一般的式神,通常狐狸都是美貌的,优雅的,然而这个管狐姿态神情都像个大叔一样,异常接地气。 可正是这个毫无气质的式神将那个绯衣人一招秒杀。 这是穆星河的六星管狐,带着高血线增伤30%的破势御魂,接近300%的暴击伤害,技能有266%的恐怖倍率,一炮打下来,威力非同凡响。 最丧心病狂的在于穆星河并没有就此满足,他同时召唤出了丑时之女与天邪鬼赤。丑时之女可以召唤出一个草人连结敌人的灵魂,使草人所受的所有伤害都会转嫁到目标身上。且草人的防御只有目标的一半,打起来更为疼痛。而后穆星河使用天邪鬼赤对草人使用挑衅,受到挑衅的草人受到伤害会加深40%。 非但如此,穆星河还犹嫌不足地给管狐上了个增加攻击力的星。 在游戏中,这一套能秒杀二十多万血的boss目标,在修真界里,这一招的威力,看来也是同样的恐怖。 穆星河自然也懒得一一说明他那一系列操作的原因,旁人无法想像一个凝脉期的人竟然有如此威能,一时间都变了面色,默不能言。 穆星河跳下了岩块,打量了一番地面。 那是一个身量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人,死得突然,没有拿出任何法器法宝,穆星河心中有些疑虑,但这些人并非全然信任他,他也就不打算多说什么,只对那个惊魂甫定的年轻人道:「我猜,这个人代表的是『朱雀』。」
第227页 年轻人约莫不知道这话的含义,但其它人听闻皆是大骇! 甚有一人全然无法维持镇静,失声喊道:「你真是一个凝脉期?!可是你有如此能力,为什么会打算同我们联合?」 此人不显山露水,且看修为也不过是凝脉期而已,竟然能一招秒杀比自己高一个境界的人?! 符纸化妖之术,究竟是多可怕的术法?! 有个青年一直坐在岩块上,神态冷静,他张了张口,仿佛想说些什么,却被一道清脆的女子声音打断。 「那自然是这一招使出来不容易,」那声音还带着几分盈盈笑意,由远及近而来,「非但需要漫长的铺垫,还需要许久的观察,但凡是对方长于防御或是有所防备,更甚至是只要对手不是这个长于攻击而疏于防守的人,这一招就用不出来了。」 穆星河往声音的来处望去,空气中隐隐透出了几片红绸,红绸缓缓消失,而红绸之中,隐隐现出一个女子的身形来。 余欢淡淡道:「他方才的确在远处观察了一会,确认对方的作战手段和特性,且推测对方的行进特徵。我们猜出他会来到这一边,寻找一个截杀的机会,我们才会来的。至于你们术法的动静,却是大大帮了我们的忙。」 这两个人随口几句就破坏了穆星河苦心营造的装逼氛围,但无论如何,那也是穆星河实打实的杀伤力,众人并不会因为穆星河的准备而看轻他,反倒可能会觉得此人心思缜密,谋划非常。 穆星河很自来熟似的拍了拍余欢的肩膀,道:「别说那么无情嘛,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咦……一条绳上的人,唇亡齿寒,相互照应也是正常。」 他乱七八糟扯了两句,却是将目光投向了花想容,笑道:「大妹子,怎么样?我这一手,能否让你甘心放下你的大事业,做更大的事情?」 这花想容能在这样的时机出现,不知道是观察了他多久——就在他观察那个代表「朱雀」的人的时候,然而穆星河竟然一点儿都没有发觉。只不过花想容走是主动走的,如今主动现身,必然有她的考虑。 花想容以袖掩口,笑了笑,依旧是那种很花想容的、毫无破绽的语调:「小哥哪里的话,在这里个个都是英雄豪杰,奴家不过尽绵薄之力而已,奴家方才有四五成的把握将事情办成,见了诸位,便有九成九的把握,若你们不嫌弃奴家势单力薄,奴家当真要谢谢诸位。」 穆星河「哈」了一声,扬了扬眉。 花想容既然有如此自信,那应当也隐藏着什么手段。这个女人的野心都坦荡荡写在脸上,她不说什么手段,却表明出自己的自信,大抵还是想引起别人的重视。甚有可能说一直留手,找个好机会出手一鸣惊人,然后叫众人俯首。 穆星河对她的心思不大在乎,俯身看了看地面全无气息的人,他挑起面具在指尖上晃了晃,然而他一脱下此人面具,还未看清此人容颜,此人便化作飞灰,被不知道哪里捲来的风吹走。 那面具是赤红色的,没有像他们那些面具那样细緻的花纹,只在边缘上镶了一道金边。他隐约觉得有些灵气在上边流转,勾动了他体内的某根弦,那感觉太轻微,倏忽而逝。 一个人就这样简简单单消失,本是万分诡异的事情,但是因为这万兽园中诡异太多,众人看着这般景象,竟没有一人陷入慌乱之中。 穆星河抬头看了看天,隐约觉得似乎有哪里——有某一块区域产生了变化。 是他灵气里的感应。可等他再去看的时候,天空一如往常。 穆星河思考片刻,已有一些猜测。他招唿了众人,讲述自己的行动意图,一起去寻找其他人。 穆星河隐约成了这里行动的主导,毕竟连余欢这样的人都默默跟随着他,且他态度很友善,对他们几乎没有要求,并没有引起这些人的反感。且穆星河并不需要别人把自己取得的面具交给他,各人取得的各人自己收好,给他们留有退路,也打消了他们几分疑虑。 其实人越多,劝服起来也越简单。最先的余欢是自己察觉情况不对,主动同他沟通的,然后有些是由他暴力劝架过来,然而到后来人多了,连穆星河最喜欢的武力胁迫、言语恐吓都不大用得上了。 能来到这里的没有几个是蠢货,多多少少都猜测到了诡异之处。他们最多的忌惮还是别人利用这些已知信息来欺骗他们,趁他们不备谋夺性命,带走令牌。然而人越多,他们越能清楚这个利益无法均分,只为面具的话是无法结成联盟的,而在他们之间互相欺瞒,远比一个个杀过去难度更大。 更何况,他们当初被周嗣骗过来,是因为有自信亦有野心,有自信和野心的人,怎么会甘愿做他人的猎物? 死也不能! 况且,如今远远还未到可以论死的地步,他们从无数他人以为的绝境走过来到今天的位置,自然能明白,即便毫无头绪,绝地一搏也胜过束手就擒。 穆星河一行人走了很久,终究察觉到不对之处。 穆星河当初同温行泽的约定是在天色将明之时,直接返回,到两人相见那两个树林的交界之处会合。 他感觉时间已过去了很久,然而依然看不到一点天色变化。 「回头吧,」在他沉吟之时,花想容突然道,她面上仍有笑,但那双眼睛毫无笑意,「若你方才说的是真的,那这天是不会亮起来了。」
第228页 花想容想了想,又补充道:「在分出所有胜负之前。」 穆星河抬了抬头,依旧是无星无月的夜晚,仿佛永远迎不来晨曦。 时间拖得越久,变数越多,这是大局,他知道。然而他却还没有见到钟子津的人影——但愿温行泽能见到。 树林与树林的交界之处。 温行泽已经在等候着穆星河。他看到穆星河的时候眼神一亮,然而之后又很快黯淡了下来。 有钟声响起。 男子微微转头,一身灰白衣衫。 树影森森。 「『朱雀』死了?」他低下头来,微微一笑,「不……应当还没有。」 同伴的死活未能让他情绪起半点波澜,或许是明白只要一收到这个讯息,剩下所有人都会多加提防,又或许是有任何局势都可以被自己收拾的自信。 他并没有走神太长时间,復又回过头来。 地上有血迹。 血迹来源于一个剑客。 那个黑衣的少年剑修,一身伤口,剑却从未放开,眼神如同绝境里的小兽,忍耐着痛楚,燃烧着烈焰。 分外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本来想昨天更新的!但是发现并没有多少人想我╭(╯^╰)╮昨天是阴阳师抽抽乐day,还在玩阴阳师的盆友们去抽卡了吗?收穫愉快吗? 出玉藻前和雪童子的已经被我眼神锁定惹⊙l⊙ 第105章 他不该来 温行泽将布置交代完毕便独自离开了。 他表明自己的身份和来歷, 交出自己之前得来的面具证明自己别无二心, 却依然没有同众人一起行动。 那些人自负才能, 也不曾在意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只要那人能够证明自己并非阻碍,并非敌人。 看着他的背影,有人低声道:「他如此清楚状况, 怎么就不知道越是单独行动,越是危险?我们不在乎他一个人的力量,但他就不在乎他自己的性命?」 穆星河沉默了一会, 他看到温行泽的背影,那背嵴仍然修竹一般挺直,却偏生被穆星河瞧出几分孤峭味道来。他竟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若是没有带到钟子津, 温行泽是不会回来了。 穆星河觉得这想法有点不吉利, 于是低头笑了笑,道:「找你们过来,等我们回来,是他为大局做出的所有让步。但是他做完自己认为自己该做的事情以后,或许却会觉得他师弟的性命会比自己更重要。」 若是穆星河是他,恐怕自己交代都不交代, 直接跑了, 大局对他来说跟屁一样,而去寻找或许会有性命危机的朋友, 即使会叫他落到孤身一人对抗整个局势的境地,无论多困难他也会去努力做。 但是小温师兄愿意交代一切后独自离去, 那么他也愿意让温行泽独自离去——温行泽是钟子津的朋友,而他是钟子津的朋友,也是温行泽的朋友。他能体会温行泽的不安,也明白温行泽的究竟有多在乎钟子津,那么他处理好之后的事情,让温行泽放心,也减少一些钟子津遇险的可能,这是他作为朋友能够做的事情。 众人对彼此身份或多或少有些猜测,也有满腔的疑惑未能埋藏于心,然而他们知道此情此刻紧迫意味,因此不发一语,不愿因为毫无意义的事情浪费时间。 他们可能都是一方英杰,此刻甚至连行动的指挥权都无人抢夺。 当然,穆星河从未以领导自居也是很重要的原因,他只是情况了解得比常人多了一些,是以将众人聚合起来。他无意去指挥谁,也无意抢夺任何人的面具——即便是地面上发现了无主的尸体,他也由着别人去捡面具,他只拿着他杀死的朱雀的面具。 沉默之中,穆星河简单地在地面上划下此处地图,标记出几个点来,描述这些地形的可利用之处,随后以彼此的能力分出组来,各自到某些区域行动。 穆星河抬头看了看。依旧有缥缈的、无法辨认方位的声响。依旧是无星无月、等不到晨曦的天空。 但他心里已有些事情渐渐明了。 「我们分头行动,」穆星河站了起来,他拍了拍自己的手,招唿众人,「走吧,把我们当猎物?回头让他们感受感受,什么叫陷阱,谁才是猎物。」 他的神情被面具遮住,难以看清全貌。只看到他微微扬起的嘴角,那种春风一样明朗的少年意气在这寂寂长夜里透了出来。 他们都能看懂。 他们或许是大宗门里备受关注的弟子,或许是从底层慢慢爬上来的强者,或许自负,或许冷漠,或许谨慎,或许激进。但是他们本质上都是一样的,他们能为了更大的挑战、为了更多的机遇被周嗣吸引而来,如今面临险境,也不会任人鱼肉。 谁喜欢被当作棋子?谁喜欢不做努力就认输? 他们要反击! 钟子津觉得自己或许是要死了。 他能闻到很浓郁的血腥味,和一阵阵几乎要绞断真气的痛楚,从他身上传来。 他不是他师兄那样事事要求完美、有必胜把握才会出手的人,只要有一丝机会,他都会尝试,但这个人身上,没有机会。 钟子津气息絮乱,拄着剑看着面前的人。 那并不是和他们一起来的同伴,气息上真气上都比他更胜一筹,而且那个人的姿态……太过诡异。 那是一种猫抓老鼠一般的姿态,视之为猎物,且带着居高临下、成竹在胸的戏弄。
第229页 那个人一开始的目标便是他。他当初轻松地杀死那两个人,不为什么,就是为了叫自己惊骇,然后欣赏自己逃窜的姿态。其实那人根本轻轻松松就可以杀了他,然而此人竟是一路上只给自己施加些轻伤,想看自己搏命,更想看自己如何一点一点绝望。 他原本以为可以利用对方的这种心态,却未想到对方连他的想法都几如洞若观火,他的挣扎,除了给自己添一身伤之外,再无他用。 钟子津已经逃不动了。他的全身都在颤抖,手却依然竭力保持平稳,他抬着头看着那人——什么样的速度,什么样的剑招可以重创他? 成败不过一剑! 然而这时候他看到寂寂黑夜里燃起了烟火。 那不是真的烟火,是真气结成的蓝色光芒,尾端拖拽着零星白焰。 ——瀛洲派的传令符! 钟子津即使身受重伤处境惨澹也未曾陷入过慌乱,此刻却是动摇了心神。 他知道这里会用瀛洲派传令符的只有温行泽,然而此刻最最不该来的却是温行泽。莫说是他不是对方的对手,他如此只能暴露位置给那些潜伏在黑暗中的敌人! 钟子津清楚无论如何都不能示弱,但此刻他终于是有片刻无法控制情绪,被敌人所识破。 「怎么,那是你很重要的人?那么……我去会会如何?」 那声音里还带着笑意。 钟子津心中大急——师兄知道如今的情势吗?知道会有超出他们想像的强大敌人、甚至说是狩猎者的存在吗? 无论如何,他都不想置温行泽于被人玩弄的险境! 钟子津已经无法去等。 他的真气凝聚,心与神合。万般纷扰——无论疼痛还是担忧,俱都化作灰烬,业火焚尽,海潮翻涌,三千世界,他的眼里只有一剑。 ——明月沉西海! 但那一道剑光熄灭了。那是极度的速度,极度的力量,但那人伤的不过是右手,他看到自己的伤口,仿佛毫不意外,且万分愉悦。他闻着血液的气息,甚至还拍了拍手,笑道:「真好看。」 一剑之后,钟子津气息极度衰弱,他的搏命一剑对于对方来说竟然会什么都不算,他用剑以来,这还是第一次。 钟子津本该慌张,本该崩溃,但他的心绪已经稳定了下来——他在那一剑之后便迅速反应过来中计了,对方擅长煽弄人心,那人这样那样,就是想让他沉不住气,一招失败,陷入绝望。 钟子津偏不。 他还没死,还能战! 那人还淡淡俯视着他,带着愉悦,带着笑意。 钟子津的剑鞘已经是落到了地上,他拄着剑,勉强站起来。他能听到自己十分不稳定的唿吸。 但他同时听到了脚步声。很轻微,枯叶有折断的声响。与此同时,无数蓝色的小剑,如雨一般落在他面前。 以保护者的姿态。 然后他看见了他的师兄——哪怕是穿着别的衣服,戴着面具,他都知道这是他的师兄。他的轮廓很秀气,钟子津都偶尔笑他比师姐好看,有时候甚至显得有些青涩和纤弱,但永远是最让人放心、最让人能够依赖的那个人。 「你不该来。」钟子津嘆了一口气。 温行泽距离他还很远,若他在旁边,他想,温行泽或许还会摸一下他的脑袋。 「只能我来。」温行泽的语气有些无奈。 那个青衫客看着忽然鼓起掌来:「真是感人至深的师门情谊,只不过……你的师弟知不知道,你最恨、最噁心的人就是他?」 那一声十分突兀,分明不过是看好戏的愉快的语调,听到耳里却是万般刺耳。 温行泽脚步停了下来,没有往钟子津那儿再走一步。 他闻言显而易见地顿住了一下,却是很快回过神来,面上依旧还是带着不露破绽的微笑:「白虎先生大约是擅长煽弄人心之人,只是或许你所想有错。」 钟子津凝神看着他们,他的剑被他握了许久,如今竟然透出一丝凉意来。他没有说话。 「或许……?」被称作「白虎」的人并没有否认这个称唿,微微笑着,好以整暇道,「他来之前,你是瀛洲派那一辈最好的弟子,所有人目光所注的天才,可他来之后,他才是最好的,你即便事事做尽,事事做全,背后付出诸般努力,在他人面前,你却终究不如他,你可忍得?」 那真是一个煽弄人心的高手。 即便理智不断叫他保持冷静,但却好像有许多虫蚁一般的东西,伴随着那个人的话语,潜入他的身体里,啃噬着他的心。 温行泽却终究是无法控制一般陷入了回忆之中。 在他还小的时候,他的目标只有第一——去最好的门派,做最强的人,他确实也一直是那样的,小小年纪三岛三大宗门都邀请过他,意图将他纳入门下。当初他去往瀛洲派,是瀛洲剑派的剑修偷偷将他拉过来,邀请他做客,实际上当时他或许并没有很看得上瀛洲剑派——那时候他还小,却已经清楚如何权衡利弊好坏。 但后来他遇到了钟子津。钟子津一来,便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夺去。所有人都说他是天才,说他是天生剑客,是瀛洲派——并没有区分是瀛洲剑派还是瀛洲仙派——这些年来最好的弟子。温行泽从来没有遭受过这样的待遇,十分不忿,便邀约钟子津比斗。
第230页 第一次的时候温行泽赢了。即使没有入门,他怎么说也跟着观摩了三五天的剑术,怎么会输给钟子津? 然而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温行泽都输了。他从一开始的无法想像、倍感屈辱变为了咬牙较劲、暗地努力。 然后便是很多年。 他因为争一口气而决然投身瀛洲剑派,然而在那口气争回来的难度太高,时间太长,在漫长时光里,他却已开始习惯从众人瞩目到处处被压一头,习惯了在人后默默努力,习惯了背负责任面面俱到,他习惯了很多,唯独忘记了自负的感觉。 「你甘心吗?」 若是没有钟子津,或许一切都不会这样。他今日不会是那个踌躇不前的温行泽,或许意气风发意得志满备受期待如同今日来到万兽园的其它弟子,或许潇洒自由自信明快如同穆星河,总之无论如何,都不会像今日一般心事重重。 温行泽看向钟子津,他的面色极度苍白,也在看着他,温行泽能清晰感觉到他的气息何等衰弱——只需信手一招,钟子津或许就会殒命于此。 温行泽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那个摧毁过他的骄傲的、磨平了他的稜角的、如同阴影一般笼罩着他的生命的、心里只有剑术其它一概不问不想的人如今是何等脆弱的姿态,在仰望着他。 恨过吗? 甘心吗?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双更啵啵叽!第一更会在凌晨掉落! 第106章 直到生命终止 温行泽感觉自己的思绪如同乱麻一般, 如何都斩不断。 他看到地面上有黑色的雾气在升腾, 然而神思却万般恍惚, 四肢僵硬,不想做任何反应。他甚至是很清醒意识到此刻的迷乱不过是对方的手段,却依然懒于抵抗。因为他同时也很清楚, 那些心绪也是真的,是属于他的。 痛楚如同游丝一般嵌入他的体肤,那些恨意、折辱、羞愧、迷茫如同虫蚁一般啃噬着他的灵魂。 天地变得一片黑暗, 哪里有什么万兽园,四处空空荡荡,黑暗里只有些混沌不清的影子。 很多声音鸣响在他的耳中,是从前只想要「第一」的他, 被钟子津打败过的他, 被高手们一而再再而三评价不宜执剑的他。 很多很多的声音。 他勐然抬起头来,那些游荡的影子竟然都长出了头颅,全是不一样的神色——冷漠的、嫉恨难平的、不甘的、无能为力的,却都长着自己的脸。 那些神色如此陌生,又如此丑陋。 温行泽握紧了手中的剑,几乎是毫无章法地挥动着。那些影子飘来盪去, 无论如何都无法斩破, 但他挥动的每一剑仿佛都以同样的力量回馈到自己的身上,温行泽在一片黑暗中, 跌跌撞撞行走着,他感觉气血在体内翻涌, 伴随着心绪被啃噬的痛苦,他不断听到那些扭曲的声音渐渐汇成一句话。 ——人生如此,不如一死。 那些影子渐渐凝聚起来,便成一个人的模样,是钟子津。 跪在他面前的钟子津,任人屠戮的姿态。 温行泽其实已经握住了剑,力道依然孕于手中,不知是想要杀人还是自戕。 只不过他终究是停住了。 他脑海里依然有万千杂音,然而在那些叫人透不过气来的痛楚之中,他却看到了一丝清明。 其实找出一万个理由去责怪别人,没有做好的终究是自己。迁怒也好,逃避也罢,那是他清清楚楚知道自己不想要的。 他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知道究竟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也知道自己喜欢的是什么。 他这番心路歷程,钟子津从未懂过,钟子津的心思向来在他的剑上,他从来春风得意,即使忧愁也是忧愁于剑术,他不会明白温行泽那些屈辱、不甘甚至绝望。即使如今他说了恨,钟子津或许会伤心和迷茫,但也永远不能体会他的心情。于是他这些心情又有什么意义? 钟子津手上一直握着他的剑,他有很愚蠢的剑修的坚持,那一把剑只能说还行,绝不是配得上他的好剑,他也坚持着使用,如今的局势本不容他再动手,但他即便遍体鳞伤也从未放手。 温行泽很明白长辈喜欢钟子津在何处,他也喜欢那样的钟子津,希望他永远是那样的钟子津——自己的那些心情他不明白也没关系,给他考虑一辈子琐碎事情、为他遮风挡雨也没关系。 他学会承担责任之后就学会了再也不迁怒于人,他的成长是被迫的,带着满满怨气的,但那终究是成长,时光把他一切的骄傲和稜角磨平,让他成了如今这样的人。 他并未后悔,如今也从无埋怨。 那些沉沉昏黑之中,他闭上了眼睛。他心中脑海依旧有很多叫人噁心的东西在游荡,很多他不大愿意接触的回忆像小刀一样扎入他的身体。但他在这片叫人透不过气的、充满负面情绪的黑暗之中第一次如此稳地握住了剑。外面是黑暗的满是游荡的鬼魅的世界,而他闭上眼之后同样陷入的也是黑暗。但那无边无际的黑夜里,依然有一点微弱的光明。 那是剑刃的寒光。 黑暗之中本来没有光,然而剑刃却映照着他的心。 他能感受到剑器的冰冷,纷乱思绪如落雪,在他的剑身融化,通通拭去。他一剑噼出,他的动作有些迟缓——因为他每一个攻击的动作都同样反馈于他的肉体,痛楚加身,但他的剑却依然是坚定而平稳的。
第231页 在那一道寒光下,那些黑影纷纷撕裂。 他噼开了他的心障! 在那气血翻覆的痛楚中,温行泽终于看到了夜色,树林,白虎,拄着剑汗如雨下的钟子津。 而即使方才他身陷心障,他的剑气依然拱卫在钟子津周围,不容他人进犯一分。 「窥探他人过去,阁下约莫是问道谷中之人,」温行泽看着白虎,「只是你能看到经歷,未必探明心迹。」 那是一个很可怕的对手,他不伤分毫就将他困于心障之中,如今即便他挣脱出来,心中依旧是万般杂乱,过去同梦魇不断在他脑海里闪现,搅得他几乎无法正常思考,他的心像是被□□成了一块粗糙的破布,随后被万剑穿过。对比起这种无所不在的痛楚和无法掌控的烦乱来,那些被寸寸阻断的真气此刻竟然都不算什么了。 温行泽略略低下头来,在那些关于死亡关于过去的思绪中,他慢慢将真气凝于他的剑锋之上,剑锋在地面被他缓缓拖拽,有流星一般的痕迹:「——我怎么可能恨他。」他说那句话时,犹带着嘆息一般的尾音。 天地之中的真气缓缓汇集,在温行泽的剑锋到剑身、剑把到他的手上身上凝聚起来,他身体的关窍一个个打开,等待融合。 白虎认得这个架势,那是一个人要迎接突破的样子,却浑然不惧。他仿佛已经成竹在胸,甚至凝起术法要对钟子津动手。 其实结魄是灵与魄合的时期,本不该轻易在人前结魄,因为一旦被打断,无论重伤还是死亡,那都是小事,最可怕的是突破之时被寻到破绽,让心魔入侵,从此迷失自我,意识被心魔吞噬。 这个人放任他的动作,而打算对钟子津动手,就是逼迫他结魄! 然而即便温行泽再清楚,他的动作也没有停下来。 他的修为早已能够结魄,只是在之前他一直不愿意——他心中还在犹疑他究竟要不要转为道修,在神魂相合、灵气皈依于他的精神世界之前,他尚有机会转作道修,结魄之后还想改换道路,便是千难万险。 他没有做剑修的心性和天赋,却也从来都不明白该心向何处。 温行泽以剑指着白虎,无数的真气涌进他的体肤,年少与现在、东岛时光和歷险年华、无数的记忆充斥着他的脑海,翻覆着他的心潮。 白虎手上已经凝聚起真气,逼向钟子津,仿佛害怕他结魄而迫使他转移注意力的模样。 温行泽却是清楚他的打算——这个人其实并不打算阻碍! 温行泽明白,他所谓不阻碍的原因是他压根儿看不起自己,突破本来就是如同悬在钢丝上的事情,对方期待着在他突破到一半扰乱心神——让他一生尽毁比打败他更为叫人愉悦。 他心中一切都清楚,却依旧执拗地如此选择,就如同他知道独自来寻钟子津并不如去要人来寻好、甚至不如交给穆星河来做好——他有把握,亦有计划,他以信号弹诱使对方注意自己,转移目标,同时也带着万般的风险,这一系列行动,远不如和大家一起行动。 他的确很不像剑修,但他在瀛洲剑派长大,他的身上还是学到了一些剑修的东西的——剑修的冒进、剑修的铤而走险、剑修的不顾一切。 必要时候,他宁愿孤掷一注,只信自己。 真气翻涌而上,伴随着他的记忆,他的种种心绪。 然而在真气将入未入之时,脑海里却响起了一道声音——那像是白虎的声音,冷淡的、看戏一般的,又像是钟子津的声音,困惑的,带着真诚的茫然的。掺杂着游少北的声音、沧剑阁阁主的声音。 「既没有天赋,又谈不上喜爱,当了剑修也永远待在结魄期,如何跟他们同行?」 温行泽原本全身气血翻涌,灵气和真气交汇,在他体内纵横,而今却忽地浑身冰凉。 一切都是僵硬的,如同冻结了下来。 温行泽愿意承认自己毫无天赋,愿意承认自己曾经嫉恨过钟子津,却一直不自觉地迴避一件事情。 他不爱剑。 ——他不敢承认、不愿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他对剑、剑术、剑道没有丝毫的热爱。 他见到的每一个剑修对剑都有近似痴迷的热爱,即便是背叛了瀛洲剑派的夏师兄,想要的也不过是领悟更高一步的剑术,他们与剑同生,与剑为一体,心里眼里,不过一剑。一生所求,不过一剑。 但温行泽不是,他非但没有半分狂热,也没有办法下定与剑相伴一生的决心,他做不到。 没有那种热爱,如此漫长又孤寂的求索之路,又该如何去走? 瀛洲剑派的人都很好,他们热情又纯粹,永远向着剑道而行,他们的剑寄託着他们的热血、期待、快乐乃至痛楚,寄託着他们的生命。可对温行泽来说,他的剑道不过是始于他的不服输,而今多年过去,亦不过是习惯和责任。 这样的他,又凭什么自以为是地想要陪在他们身边? 他不爱剑,也不爱术法。他的一切,或许不过是明白应做到而他要去做而已。是责任,是自觉,但没有爱。 如果他明白了过来,又要如何面对寄予过自己期望的长辈,崇拜过自己的后辈,一路与自己同行的伙伴? 温行泽害怕的不是没有天赋,不是没有未来。 而是害怕自己没有资格站在他喜爱着人们的身边。
第232页 他一路行来都如此勉强,战战兢兢,一切尽力,却依旧是害怕玷污他们的剑道。 瀛洲派的沧海和明月,瀛洲派从早到晚未曾停息的剑器之声,瀛洲派那长长的试剑之路,瀛洲派剑还握不稳却以做剑修为傲的师弟们,瀛洲派只会说剑客故事的师兄们,瀛洲派整天说着玄奥无比的话、看到好剑的时候却两眼放光的前辈宗师们,瀛洲派那些大大小小的每夜抱着剑睡觉的剑痴,他在里边分明格格不入,却一直不愿意离开。 甚至说什么负责任都是假的,天下之大,哪有什么非他温行泽不可的事情? 是温行泽自己不想要离开那些人,他心底或许是知道自己不属于他们,有异心,是异类,因此补偿一样想做得更多。 他是多么贪婪,什么都没有,又什么都想要,即使付出一万分努力,又有何用? 为什么还要这样勉强下去?为什么要装作有人需要他? 那些歉疚、那些难堪、那些不甘心、那些绝望、那些屈辱仿佛海潮,一层一层翻涌上来,要淹没他。 繁杂的情绪如同黑色的藤蔓一样绞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然后温行泽听到了钟子津的声音。 「师兄,回去吧……不需要为了我而在抉择不下的时候决定自己的人生,」钟子津的声音没有昔日的明朗,带着许许多多的疲惫,一万分的虚弱,但依然是坚定的、认真的,「我还有希望。你也有。穆星河应该还很好——你去找他!」 海潮回落下来,只余下些微的声响,然后一切渐渐止息。 他身上那些翻涌着的真气也回到了自己经脉之中。 对于钟子津来说,他的话是宽慰,是牺牲。然而对温行泽当时的心境来说,那又何尝不是驱赶?钟子津宁愿死都不会需要他,又或是认为如今穆星河比同他一起长大的自己更为可靠? 温行泽深深地看了钟子津一眼,然后转过身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而后闭上眼睛。 他第一次感觉真气是如此冰凉,在他心头血脉涌动。 钟子津拄着剑艰难站了起来,他的喘息声在这寒夜里意外地清晰,仿佛穿越冰冷的空气、冰凉的肌肤,而要透到心底。他拿着剑的手已经有些颤抖,然而依然固执地抬起来,他行动是如此艰难,他的气息是如此衰微,但他仍然坚持不想倒下,即便如同蚍蜉撼树、螳臂当车,依然想要掩护他师兄离开。 温行泽已走了出去。他什么都没有说。 他一步一步走入茫茫夜色之中,身影也如同夜色茫茫。 白虎仍看着温行泽。温行泽的境界仍未崩塌,一个人突破因为心境的印象而失败,理应境界崩塌、真气紊乱,这个人却没有,那或许只有一个可能,他早已心魔深种。 恰好挑动心魔是问道谷中人最擅长之事,温行泽即使破除心障,内心也被他种下了恶意的种子,否则如何会如此轻易受影响? 因此白虎微笑道:「你当然可以离开,你的师弟被我所杀,你又能回去哪里?」 白虎说到「杀」字的时候,温行泽勐然回过头来,那一瞬间即使夜里,也能看见他的瞳孔是如何紧缩着。 然后白虎看见了两道剑光,海潮与明月都寄託于那剑光之中,带着万钧的气势与绝不回头的决心,一前一后,一同向他而来。 他下意识地抵挡,那一道剑光被他击破,然而却同时变成了无数蓝色的剑刃,纷纷落下! ——那完全是结魄期的力量! 白虎脑中仿佛有根弦断裂了——他明白了许多事情,那个小子早已经结魄期,只不过一直用什么方法隐藏着,拖延时间,叫他放松戒备! 原本到了此刻,他还有机会抵抗,然而就在他惊愕之中,已然有一把利刃自他后背穿透了他的胸膛。 那也是瀛洲派的剑。 他双目大睁,如何也想不到会如此。 钟子津已经彻底失去力量,踉跄了几步,倒在地上,他的剑还陷在白虎身上,然而他没有再试图抓住自己的剑,而是怔怔地问温行泽:「……那是真的吗?」 那一剑过后,温行泽失去了所有境界的伪装,真气迅速衰弱,在不断震盪着,他慢慢的依靠在一棵树上,跌坐了下来,然后艰难又缓慢地把钟子津拉到他的身边。 他拍了拍钟子津的脑袋:「都是真的。」 钟子津已经支撑不住,没有了意识。 温行泽看着天空,嘆息道:「…但其他的,你从前觉得过的,也是真的。」钟子津或许听不到了,或许听了也不会懂。 温行泽还有余力,即便是他因为真气的反噬、心潮的翻涌而仿佛陷于刀山火海之中,却也勉力支撑着意志,守着钟子津,看着天空。 都是真的。讨厌钟子津,因为钟子津而感到屈辱、不甘、悲凉都是真的,但此刻啊,他想要保护钟子津,想要担负起瀛洲派的未来,无论多勉强也想一起走下去的心情也是真的。 温行泽到底不是一个好剑修,好剑修应该直来直往,一剑决断。然而温行泽想的本来就很多,他的手段比起道修来并不逊色,面对实力高于自己的敌人,总得用些曲折的心思,才有取胜的可能。那一道信号符,不仅仅是给钟子津和青龙看的,也是给穆星河他们和其它的人看了——叫他们来这里,来救他们,或者是来杀他们,一切都能够很快。
第233页 他其实早已能进入结魄期,只是心里一直抉择不下,来的时候他清楚,钟子津怕是凶多吉少,若是遇敌,他断然无法找机会突破。他知道穆星河有一门遮掩真气的秘法,他向他学过,也很快学会并且使用上。 他明白自己即便是结魄期,对白虎也没有胜算,以弱胜强多半需要天时地利人和,若是没有,他就自己创造,他在路上便已经成功结魄,却顺水推舟一般装作被迫结魄,又装作心灰意冷离去,只为让白虎面临如此情势稍作思考,而露出一丝空隙,让他使用出那一招瀛洲派的绝剑势。 他只有这一次机会,也只能创造一次机会。 绝剑势是赌命的招式,他在这瞬息之中寻找机会,也是赌命的做法。 最后那一剑钟子津是明白他的意思的,温行泽也明白钟子津的意思,无论说过什么,是否有隔阂,其实只要彼此一个眼神,都能明了对方的下一步动作,他们作为对手,是战得最酣畅淋漓的对手,作为伙伴,也是最默契的无需言语即可沟通的伙伴。 他们是同时出的剑,同样的一式明月沉西海。原先的温行泽并不会这一招,然而当初钟子津竟然会了,那么他必须也会。他说着长大了,不较劲,但心底仍然是较着劲的,他并不想输。输给钟子津也好,输给自己也好,甚至说输给命运也好,他都不愿意。 温行泽微微抬起手来,没有月光的夜里,依然有很暗很暗的光线穿过他的手指。他终究还是选择了剑修的道路,他明白钟子津或许会如同他身后那棵大树的阴影一般笼罩他一辈子,然而他也想要如同大树一样,笼盖住钟子津,笼盖住那和他格格不入他又那样深切地喜爱着的瀛洲剑派。 直到生命终止。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阿怡家的糖的地雷~好久不见-3- 第107章 三人行 树影森森的林地之中, 暗色的天幕里, 那一道蓝色的信号分外惹眼。 一只白鸽忽然从不知道哪儿的树梢上落下来, 落到树林之中那个身影单薄、形单影只的人身上。 那只白鸽竟然能口吐人言:「周禄海说往信号符的方向去,我们一同往那个地方收缩。」 那人几不可察地点点头。白鸽扑棱着翅膀飞走,他继续低着头往前行。他们按照能力被分配了不同的任务, 那白鸽是个妖修,有变形之能,因此变幻形态, 为他们传信,而自己因为有替身遁走的术法在身,所以被当作诱饵。 他对这种安排没有异议,各司其职而已, 身在他方, 在他人掌控之下,不争即死,各人地位相差无几,根本没有必要去计较细枝末节。然而他唯独不明白一点,云浮那个姓穆的小哥、花想容、东靖山庄余欢,这三人都是极有主意, 可以居中指挥之人, 为什么会凑到一起去? 他未能想出个所以然,却开始察觉到一丝异动。那是很轻的步伐, 潮湿而有浊重感觉的唿吸。 一只巨大的魔虎,伏在林中看见了他。它的背微微往下压, 是随时能够扑跃而起的姿态。如果是刚入万兽园中的他,定然喜滋滋地开始了捕猎,然而此刻他已经能明白,这是自己被捕猎的开始。他握住的手紧了紧,却依然摆出了捕猎的姿态。 他是猎物,是诱饵。但亦是猎人。 穆星河抬起头来,看见了真气化成的火焰在天空中绽开。 深蓝色的,拽着白色的尾焰。 穆星河认出这大概是一种信号符,他们云浮也有类似的,信号符的作用无非是召引同伴,但也终究是需要同伴能看得懂这个信号,如今在这个地方能激发信号符的人,若不是青龙白虎那一伙,或许只有温行泽了。 「……此时点燃信号符,必然有人被吸引过去。」说话的是余欢,他在穆星河前边,看着四周情况。 花想容也在,她瞧了一会儿,笑了起来:「温小哥不是那种莽撞的人,如今情境,他发这个信号符求助毫无作用,因此肯定是因为别的缘由。」她的眼角微微上翘,是天生的妩媚模样,然而这笑意传不到眼底,这一分妩媚也就也就变成了口不对心的逢迎之态。 「是,但别人想到要过去,他肯定也想到了会有人过去,我们也必须过去,」穆星河点了点头,似乎想到了什么,慢慢地说,「他们想到这一点,必不会走正路,但我恰好看过那边究竟有几条路——我们绕过去。」 然而当他们抵达穆星河所说之处的时候,却没有看到一个人。 穆星河却没有再去寻觅,而是在石头上坐了下来,没有说话,只是托着腮看他们。他面上带着微笑,眼睛在夜里越发明亮。 花想容也看了他一眼,忽地微微一笑,打了个响指,空气中忽然出现了些许烟尘,凝固成几个白衣小童的模样,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红木椅子,几人齐齐抬着那红木太师椅,花想容虽然没有披风,但是依旧还是拂了拂她的衣袍,显出很有气势的样子,然后施施然坐了下去。 穆星河本来营造得很好的、胸有成竹的、幕后boss降临一般的气氛就被她这样浮夸的行动打破了。 「……原来您这些小孩子都是幻术,我还以为您僱佣童工呢。」 余欢却无法理解他们这样散漫的气氛,却也不好直接问出口,只是警惕道:「这里没有人。」 「因为或许我们当时离这里最近吧,不过没关系,他们总是会来的——他们知道,无论是谁,都会到这里来。」穆星河伸手碰了碰那个红木椅子,触感十分真实,这种幻化能力跟梅庭雪那边都相差无几。
第234页 花想容似乎不介意他的多动,笑吟吟道:「只是小哥啊,你的朋友你不去看,恐怕凶多吉少哦?」 「我也没办法啊,」穆星河伸了个懒腰,却是掏出了一面旗子,笑容慢慢收住,显现出难得一见的认真来,「我不能带着你们去见他,至少目前不能。」 穆星河站了起来,淡淡看着面前那两人。被南地老人邀请而来的都是年轻人中的英才,而他面前两个人尤其如此。锦衣玉食自小便被人捧着的东靖山庄少主余欢,从籍籍无名的下界小卒爬到一个宗门堂主地位的花想容,他们是同穆星河不同的,穆星河不过是云浮派的无名小卒,众多弟子中的一个,他们却是有地位的人。这些位置给了他们不同寻常的经歷,也给了他们与常人不一样的心境。 他以逼视的姿态看着他们,他们依旧十分平静。 穆星河闭了闭眼睛,他手上是一面小旗,旗杆卷着旗面,被他用来当做棍子,时不时拍打一下手掌。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以旗子指着余欢,直截了当道:「你是被邀请的二十七个人之中的第二十八个人。」 花想容坐在一旁,以袖掩唇,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哎呀,我记得原先有个人就是已经死在外边的,你若是那第二十八人,你又是谁?」 只听余欢冷笑一声,道:「我有身份令牌,不是余欢又能是谁?」 穆星河却是笑了起来:「你若是余欢,又怎能一路安安稳稳跟在我们身后?你脾性和余欢太过不合,当初余欢在席上可是冷嘲热讽,目中无人,你装作是余欢,却不能懂,一个做了少主的人,即便再明情况,都不会甘居人下。就好像这位大妹子不管多注重礼数,都在找机会出人头地一样。」 「哎呀,」花想容又以袖子遮住了半边脸,「奴家不过是想要为各位英雄尽些绵薄之力,小哥这般看我,真是折煞奴家了。」 那人冷笑了一声,道:「即便我不是余欢,那为何不能我贪慕虚荣和地位而去冒充他,凭什么说我是那无中生有的二十八人?」 「余欢本人大概已经死去了,是你获得了他的令牌,以伪装他的身份——你若是要出现在人前,必定需要一个可以公示的身份,谁都一样,如果遇到了我,能杀我,那便是我,唯独一个没有身份的人才会迫切需要身份,」穆星河说自己死说得轻描淡写,然后懒洋洋道,「而且你的面具暴露了。」 他指着对方的面具,那面具和他的一样,是有龙鳞图案的,初看并没有什么差别,但又有些微的不一样,「余欢」的面具上刻有冠冕,刻有龙首,而穆星河的面具是五谷和风纹,于小处有所不同。 「原来邀请来园中的是二十八人,捕猎我们的是四人,这本来就是有所指代。二十八人指代的是二十八宿,四个捕猎者指代的是包含二十八宿的四象。我们之中每个人的面具不同,每个面具都指代自己星宿所在,我的面具是风与五谷,象徵国库,是为东方青龙中的『箕』,这位姑娘的面具是烛火红妆,象徵天女,是为北方玄武之中的女宿,而我当初看着你的面具,就在想,这面具实在太厉害了——」穆星河依旧在打量着他,「东方青龙之中的心宿,可是帝王之象啊,若非是在外边的身份特别高贵,便是在这个万兽园的举办者心中是特别重要的。」 「余欢」未曾反驳,穆星河便照常说了下去:「当初我就一直在揣测你究竟是谁,有何异心,故意做你的领导,巴望你反驳我,我好分析一下你的动机,结果你竟然一直老老实实跟着我,我真的是毫无办法,也只好带你到这儿说清楚了。」 穆星河一路装蒜,如今咄咄逼人,却说得万分委屈,好像他是万般无奈一样。 「余欢」冷冷看着他一眼:「然而你又有何证据?」 穆星河「啪」地一下,用旗子击了一下掌,他这会儿倒不讲逻辑,而是咧开嘴笑了:「我要什么证据?就算你是真的余欢,我杀了你,回头编造一个理由就是,死无对证,他们要找也是找搞出这个万兽园的人,关我何事?」 此言一出,「余欢」终究是怔了一怔。这已经是明目张胆的威胁了。 因为符纸化妖之术的传言,他大概是知道此人的本领的。此人心思缜密,行动谨慎,也确实是有可能击杀蔺离那样的高手之人。而此人自报家门是云浮弟子,行事虽不拘常理,但也还算得上气度从容待人温和,确实是名门大宗教出来的弟子。然而此刻,他说杀人、嫁祸、欺瞒说得毫不犹豫理所应当,说得万分流畅,仿佛对这一套娴熟无比,同寻常魔宗之人相差无几,哪里有半点云浮弟子的模样?! 然而他只慌乱了片刻,很快就定下神来,未有动作,淡淡看着穆星河。 或许穆星河能杀了他,但必然需要不少代价,强敌环伺朝不保夕,若是要拼命,他捨得吗?他敢吗? 穆星河明白他的有恃无恐所在,举起手来,是投降的姿态:「开玩笑的。」 「我只是觉得,你们两个身份太微妙了,没有搞清楚你们的动机之前,我可没法放心放你们去决战,」穆星河此刻笑眯眯的,表现出十分友好的模样,把手放下来,「虽然不算什么好时机,但是还是得摊个牌吧。「「哎呀,」花想容又是抬起袖子来,遮住了半张脸,只有面具后边的眼睛扑闪扑闪的,「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呀,小哥不是说奴家代表的是北方玄武之中的女宿吗,还能有什么身份呀?」
第235页 「有啊,」穆星河随口道,「朱雀?」 花想容放下了袖子,看着穆星河,不说话。 「其实当初那股游荡的威压过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来路不对劲,动机也不对劲——我觉得可能那是一种试探,便给你上了一道不完全的秘法,毕竟我这种人自己做的术法有缺陷很正常对不对?结果并没有任何事发生,当时我只是想那恐怕是你自己不动声色藏住了,这原本只是一次普通的互相试探,」穆星河道,「然而我在察觉到朱雀、并追踪朱雀之后,碰到了你。你来得莫名其妙,我和他一路如此谨慎都没注意到,你怎么可能比我更清楚我追踪的过程呢,那是因为或许一开始就是我追踪的人吧。」 花想容靠在椅子上,以手撑住下巴,侧头看着穆星河,红唇勾出一抹笑来:「可是假如我就是朱雀,那我又是接替了谁的身份?谁又是花想容?」 「你就是花想容,你是朱雀,亦是女宿,」穆星河也回以笑容,「我们进来和四象进来的时间是不一样的,因此这也给了你操作的空间。你用气势夺走他人注意力,使他人无法明了一开始进来的并非是你,而是和你那些小童一样的幻术产物,你的幻术修为之高,让我开始几乎无法怀疑这一点,已经可以比肩先前一位跟花有关系的前辈。」 花想容一怔,却没有显现出慌张模样,懒洋洋笑道:「其实哪有那么简单,那个幻术可是损耗了我一件法宝,贵得很。」她这话算是默认了,却是靠在了椅背上,有恃无恐。 「你原本有很多时间可以和我周旋,但是你没有,你要离开,因为你必须毁掉自己一个身份,这样才好行动,而之后你经过观察,决定毁掉『朱雀』那个身份,因此朱雀才会一击即溃,你甚至还要帮我打圆场,然而你不该毁掉朱雀,因为你知道吗——」穆星河看了看天空,道,「现在白虎应该是死了。其实每死一个人我都能感应到天上夜空的变化,二十八宿是一个点,而四象是一个区域,但当初朱雀被一炮射杀的时候虽有变化,却与这些有所不同,这才是我确定你身份有异的原因。」 花想容微微坐正了些,笑容依旧没有变化,道:「那恰是我失策了。经验不够老道,真真是丢人现眼。只是小哥此时揭破我们的身份又有什么好处?我若是真的朱雀,清楚你们的一切布置,弄死你们岂不是简简单单?」 「啊,不是这样的吧,」穆星河睁大了眼睛,好似非常茫然的样子,他指了指「余欢」,又指了指花想容,「他是此间主人特意安插进来的人,或许就是我们的监视者,你是一个人用了两个身份,是秩序的破坏者,我是遵守游戏规则的乖宝宝,怎么说揭破了身份,也是该你们两个打一架吧?」 「说得也对,」花想容以袖掩口,咯咯笑了起来,「这次的事情做不成,即便按照规矩我活着出去,身份暴露了迟早被灭口的人可是我,好像真的需要打一架呢。」 穆星河一脸「我是乖孩子」的神情,然而动作却是万分不怀好意,手上的旗子已经燃起一些小小的火焰来。 对方察觉到此举的胁迫意味,面色渐渐白了下去。一个穆星河的力量并没有什么人在意,然而这个花想容却不一样,在外边的时候只听说她善于逢迎,有不错的红绫法宝,却没听说过她也有这般幻术造诣。 他却什么都没有说,将手一挥,一道符篆从他袖中飘飞出来,那符篆消散得异常快,几乎在穆星河看到的那一剎那就落于地上,变成了一个法阵的模样。 然而红绫一闪,法阵竟然纷纷碎裂! 花想容微微抬头看着「余欢」,低身礼了一礼:「只是奴家势单力薄,断断不敢对小哥动手的,奴家不过奉命来调查『狩人场』的事情,若是小哥主动说说背后人物是谁,缘何设下这一局,奴家任务完成,自然不会和小哥过多纠缠,彼此两全其美,岂不快哉?」 「对嘛,」穆星河顺口道——他清楚如今谁是大腿,也就顺着花想容的意思来了,「我只是想要知道这里规则是什么,我们杀掉青龙白虎之后要怎么办,怎么合情合理合法地离开,绝对不会违反你们的规则的。」 余欢仍是闭口不答,如同泥雕木偶。穆星河想了想,召出一个巫蛊师来,依仗着对方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威吓道:「不说也行,我自有读取魂魄,让你什么都能说得出来的能力,你现在只用说一点,但若是不好好配合,之后想说的不想说的,我们什么都能知道。」 余欢终究面色一白,他张了张嘴,却是面露狠色,穆星河几乎要祭起旗子,防备他暴起袭击,然而那一刻有个符篆从他袖中滑下来,符篆碎裂,他的真气也寸寸碎裂,整个人的气息也从此断绝,只有血液从他口中渗出来。 穆星河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见过的人都是惜命之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一言不合直接去死的,不由瞠目结舌:「不至于吧……」 花想容起身看着,面色也不大好看,面上失去了笑意,只是嘆了一声,道:「这说明他身后的人他得罪不起,被知道事情败露之后他会遭受的后果比死更可怕。」 「好吧。」穆星河想过很多,却没有想到这线索竟然干干脆脆地自己断绝了,然而他目的本来就不是这个,更谈不上有多指望。 花想容一拂红绫,她放下了那种惯于熘须拍马圆滑世故的神态,道:「既然你已经做到如此地步,我也表明我的身份和目的吧,我是崑山派执事堂主花想容,亦是碧涛书院密探之一,听闻有狩人之事,奉书院主人之命前来调查,尽力将幕后主使一网打尽。」
第236页 穆星河却是问题很多:「你们修真界不是不太管别人的事情的吗?怎么会主动去调查?而且你现在这个修为去调查,未必很得优势吧?」 穆星河是清楚的,花想容能来这里,不管经过多少后台操作,作为猎物,用的还是她自己本身的身份,她的来歷和能力是被调查过的,再如何厉害也不会超出太多。就如同余欢即便是监视者,除了厉害的符篆以外,自身的能力也不能跟他们差太多。 「每人各有因果,与己无关本身就不必干涉。或许原来他们是公平交易各得其所而已,既然互相认同,旁人也说不了什么。然而这次却不一样,这些人费尽心思诓骗你们进来,一是对你们不公,二是必有图谋。」 「至于我为什么来?不是说过了吗,」花想容的眼睛黑白分明,在夜里依然十分明亮,眼底燃烧着的都是野心和毫不掩饰的欲望,「若我以这个力量倾覆棋盘,那么出去之后,偌大的声名和好处,岂不都是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爱丽丝·维斯特的地雷~ 感谢啊那个花的地雷~ 感谢叫我先帝的地雷~ ———————————————————————————————— 第108章 来自地狱 这是一场叫人愉悦的捕猎。 黑色衣袍的男人缓步行于草海之中, 他行来从容, 甚至还有一些惬意。他的手背有血, 他抬起手来舔舐着鲜血,万般愉悦。 他是万兽园中老主顾。 当年知道万兽园是一个意外,但一听说万兽园究竟为何物, 他心里便已经明了:就是它了。 他突破至结魄期后,修为几乎是止步不前,毫无变化。他做了很多努力, 却终究是发现无论如何自己都没法找到当初修行时勇勐精进的气魄了。 然后他发现了万兽园。 在万兽园中,都是一些穷途末路之人,愿意以自己的性命为注,换取微末的可能。而他的乐趣便是以从容的、碾压的的姿态, 将他们的那些希望全数碾碎。看他们在绝望中不甘心地挣扎, 到最后一切努力做尽都无济于事终于万念俱灰的模样,这样的过程中似乎能点燃他心中某些忘却已久的心绪,仿佛他也能去争、能不顾一切地为了一点可能付出全部,这叫他宛若在昏昏沉沉中唿吸了几口新鲜空气,畅快无比。 他的确很久没有争过了,修行是一件沉舟侧畔千帆过的事情, 他一旦修为止步不前, 后边的人可不会停下,而是争先恐后追上他、超越他, 他清楚自己优势渐渐消失,便努力避免争端。他的心气就这样一日一日消磨掉。好在还有万兽园, 万兽园会限制他的一些能力,但并非全然禁止,这让他拥有一丝不确定感,理智却明白其实全部的优势都在自己这里,分外地刺激。 尤其是这一次的万兽园,不知道为何,今番来到万兽园的都是些声名鹊起的年轻人,有从微末之地出人头地气运过人的,也有大宗门出身锦衣玉食矜贵无比的,如今都是他的猎物,想到这种人会被他□□在手下,还未动手,快感已经远超处决之前那些穷途末路之人。 他自然不知道万兽园是以何等手段、有何等手段让这些人都成为猎物,但万兽园出现数十年,一直隐藏在黑暗世界之中,无人能知其幕后主人,如此之地,自不用他操心,他只需享受猎杀的乐趣即可。 一只猎鹰于空中盘旋了几圈,然后落到了他的手上。不到片刻,又张开翅膀飞走。 他明白,这是找到猎物的信号。 他贪婪地深深唿吸了一口此间空气,跟着猎鹰寻觅猎物的踪迹。 那是一个看着很茫然的年轻人,着白衣,戴面具。他不大喜爱戴面具这个设置,因为这样他无法完全欣赏对方彻底步入绝望中的模样,但如今彼此都戴上面具,便表明了外界一切身份无用,他化身为猎人,而对方为猎物,他们之间只有捕猎和求生的关系,干脆利落。 那个年轻人发现了他,竟然还楞了一下,直到他一道术法袭去方才反应过来,张望着喊了一声「你是谁」,见没有回答,却是连滚带爬地逃走。 他从这个张望的动作里能判断出对方是有同伙的,甚至这个人还是个诱饵,想引他入伏——这种情况虽然少,但是他并非没有见过,他依旧从容不迫,且看这个小小猎物玩什么花招——再多蝼蚁,又怎么可能撼动大象呢? 但这些蝼蚁比他想像得要狡猾。 他们仿佛比他还要了解此间地形,在他跟随而去察觉到不好的时候,已经步入了一个巨大法阵之中,随后地面生出无数的地刺,无数冰霜由天空砸落! 这些术法个个都威力不凡,这些猎物也有着远超于平时他所遇到的猎物的实力,毕竟这些人即使不是出身于大宗门,那一路上也是顺风顺水,所得资源不知凡几,自然比穷途末路之人的出手更有威力。 地刺和冰霜即将降临于他身上,他身周忽然出现一个土色半透明的罩子,牢牢隔住那些术法,而后他大吼一声,森林忽然开始震颤,一阵一阵的兽吼之声,由远及近而来,连地面都开始震颤! 久违的紧张感伴随着胸有成竹的得意盈满他的胸膛,他面上已经浮起红光,法宝祭出,大放光彩,迫不及待等待一战! 那年轻人面色煞白,连连后退,发现退却已是无用,双脚发麻地祭出他的法器,高手对阵,势最重要,更何况是这般的一方碾压的战局,连势都失去了,那还有什么胜利的可能呢?
第237页 他正欲乘胜追击,却发觉自己的真气在一阵一阵地抽痛。 地面上一个法阵变得清晰起来。无数黑色的瘴雾随着法阵的显现而升腾起来。 原来……无论是那个一看就是诱饵的年轻人,还是之后的束缚法阵、地刺、冰雹,其实都是掩饰而已,他们真正的目的是那个来自北方魔宗的噬灵法阵! 他忽然心中觉得一阵荒谬,分明他才是猎人,他们应该是不明就里慌忙逃窜的猎物,凭什么这些猎物似乎比他更了解状况,甚至竟然能够组织起来一同对付他!而作为猎人的他竟然会彻底落入猎物所做的陷阱之中,颓势难收! 究竟谁是猎物,谁是猎人?! 他的体内真气被噬灵法阵不断吞食,越发衰弱,此刻已容不得他乱想,一张符篆抽出,激发开来!他已经顾不得什么娱乐,直接使出了万兽园给他的终极手段! 无数的力量从他的心脏迸发到四肢,他的肌肉开始层层隆起,青筋爆出,双目赤红,他脑子里都是杀戮的片段,几乎控制不住身体。他原本应当品尝这种无与伦比的力量感,然而如今,他的心中脑海,都不过是一个字——杀!! 他大吼一声,喉咙几乎出血,却是没有一丝痛感。 与此同时树林中也有着一道声音,带着惶恐:「撤!」 穆星河忽然抬头看了看天,皱了皱眉头。 他感应到这黑暗天幕中可能有一颗星子亮起。 「——可能有人死了。」 但他并没有来得及思考是前进还是回撤,因为他已看到了三个人——准确来说,那是两个人,一具尸体。 钟子津倒在了地上,气息微弱,比之前对决蔺离那会儿还要虚弱,然而好在还有气息。而温行泽倚靠着大树,坐着,手上握着剑,而钟子津头部枕在他的大腿上。他们的面前是一具尸体,一身白色的衣衫,面具仍覆在脸上。 温行泽听到了声音,转过头来,见到是他,如释重负一般笑了:「你来了,还好吗?」 随后他见到花想容,点了点头,虽然神色间满是衰弱和疲惫,却依旧还是打了个招唿。 穆星河感觉到温行泽身上有什么东西已经是有所变化了,然而此刻他并不能察觉出来,只说道:「我觉得你们不太好。我这边有好有坏,但好在没有太出人意料之事。」 「瀛洲剑派就不该有明月沉西海这种自毁剑法。」温行泽笑着嘆了口气,他疲倦地看着穆星河,眼神依然是温柔和宁静的,穆星河已经走过来,一路掏着他的储物袋意欲摸点什么药给他,好的没摸出来,倒是一堆他炼药炼出来的只能凑合用的东西,但他也不管,一股脑儿递给温行泽,温行泽竟然不嫌弃,还道了声谢。 「钟子津怕是一年半载都动不了手了,恐怕我在短期内也出不了力,」温行泽看着钟子津,面带歉色,「不过我有一件事要同你说。」 温行泽看了看远处,慢慢地说:「这个人我可以肯定他是四象之一,也可以确定他真的殒灭了。而先前你说的朱雀却是摸到面具直接消失的,这里还有蹊跷。」 穆星河干咳了一声,指着旁边的花想容道:「其实……这位便是朱雀。」 花想容低身礼了一礼,笑道:「见笑了。」 温行泽怔了怔,却好似立刻想明白过来,也跟着说了一声「见笑了」,温行泽将那面具递给他,穆星河过去拿起面具,感觉到若有若无的真气游荡于面具之中。 穆星河闭上眼睛,隐约感觉这一缕真气牵引着什么遥远的地方。他沿着这一缕真气不断追溯,忽地睁开了眼睛,这一点真气指向的却是那暗色的、如今升起了几颗星子的天幕! 他记起了一件事情,有一个术法,和这个感觉非常相似。不同于一般术法那种什么什么诀简单明了的命名方式,这一个术法名叫玄微星图,并没有太大的实际效用,是勾连天上星辰与自身真气的一门术法,以沟通星辰之力、反馈于自身,玄微星图贯穿了斩月碎星诀很长的一段修行时期,因此穆星河能够记得这一道术法。然而这一道术法的修炼是从斩月碎星诀第三重境界开始的,在这里他能否找到机会突破斩月碎星诀的第三重境界? 至少现在不能。 花想容已经看向了远方。 穆星河也隐隐感受到了真气的动盪。那些真气非常繁杂,显然不是来自于同一个人。 穆星河想了想,布下了一个简单的防御法阵。 然后他看到了许多人,那是他们的同伴,以有些狼狈的姿态向这边奔来。然而即便是狼狈,他们仍然记得回头补几个符篆或者几道术法。 在他们之后是一个□□上身、披散头髮、眼睛赤红的男人,他挥挥手就将挡路的树木拂断,一路上不停响着树木折断、倒塌的声响,而那些术法几乎无法阻挡住他,他一路行来,脚踏无数破碎的冰霜、草木、烈焰、甚至兵刃法器,浴血而来,仿佛地狱修罗。 无怪乎他的同伴们只能逃跑——这样的力量、这样毫无痛感一般无坚不摧无物可挡的可怖气势,用任何手段也是枉然,只能逃离! 「我们撑不住了!」穆星河听到有人唿喊着。 「此人刀枪不入,刚才有人滞留冒险使用术法,非但没有阻挡住他,还被他撕个粉碎!」 他们逃往这个地方是寄希望于其它同伴,希望有能够解决的办法,然而这里只有重伤的温行泽与钟子津,他无论如何都无法让他再往这里一步。
第238页 事到如今,有何办法? 那个□□上身的人已经逼近,而他身边已经有同伴逃到了这儿,满身疲惫,带着期盼看着他。 此人杀伤力极高,又似乎刀枪不入,有何办法阻挡? 其它人也就罢了,钟子津和温行泽状态极差,他断断不可能让敌人再进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看来都在欢度假期了嘛,双节愉快假期愉快呀~ 作者10.2-10.6号回家更新不定~ —————————————————————— 为了营造节日气氛,再开个盘吧,请问穆星河同学这一次会使用什么体系对付这个对手呢!参与有红包ovo 第109章 朋友们,舞起来 他没有时间再思考。 他已经来了。 穆星河咬了咬牙, 五张符纸挥出。符纸化作青烟, 升腾的烟雾之中, 出现了一只巨大的青蛙一样的生物,那魔蛙体型硕大,背嵴乌黑, 肚腹通红,生有数只巨眼,万分诡异, 但那形态可怖的魔蛙之上,却坐着个样貌乖巧、极其娇小的女孩,小女孩头梳双髻,穿着小小的橙色衣裙, 宛若月宫仙娥, 头上生着一双长长兔耳,显示出她非是人类。 四张符纸燃烧了下去,每一道符纸青烟之中都跳出了一只这样的式神,四只魔蛙载着四个兔耳幼女,齐齐整整待在穆星河面前,场面颇为壮观。最后一张符纸燃烧得慢一点, 显然穆星河在最后一个式神的选择上有所犹豫, 但青烟散尽之后,是一个绑着高马尾的绿衣女孩握着蒲公英从空中悠悠飘落。 穆星河这一次拿出来的, 是一个十分古老的阵容,它可以说是一击即溃, 也可以说是无坚不摧。 穆星河在冒险。 他无从知道这个人的弱点,此人仿佛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却又同时具备着举手投足见碎木裂石的可怖力量。他未曾看出他的弱点,却也不能让他再上前一步,只好兵行险着,掏出了他的山兔大军。 山兔在阴阳师中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式神,它具有一个几乎可以影响整场战斗的局势的技能——兔子舞。兔子舞是一种拉条技能,增加己方所有目标的行动条。这个技能恰恰和推条技能相反,推条是使对方行动延后,一推再推之下甚至可以达到没有行动机会的效果,而拉条则是使自己的行动提前,增加行动的机会,山兔每一次兔子舞都能拉动自身30%的行动条,四只山兔就能形成一个不断拉动自身行动条、以极高的速度让对方无法行动的循环。 这个阵容穆星河从未在现实之中使用过,因此并不能肯定是否有效,他的确是在铤而走险。 山兔这个式神他原先使用过,知道拉条这个技能的确可以在现实中生效——当初在玉泉谷中,他赶路去找钟子津的时候就使用过,对他自己来说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确实能够感受到出手频率的提高和效率的改变。 只是穆星河也没有想到,四只山兔组成的时间静止大法带来的感觉是如此诡异,他或许有些能够理解那些被他推条的人的噁心感觉了。 第一只山蛙跳起来的时候,他看见面前的大个子脚步停住了。那一条腿还跨到一半,悬在空中,欲落未落。随后第二只山蛙跳起来。第三只山蛙跳起来。穆星河给自己开了个言灵·守。萤草踮起脚尖,巨大的蒲公英仿佛吸收了什么一样往前一伸,又弹了回来。第四只山蛙跳了起来。 而后又是第一只山蛙的舞动时间。 大个子那一双脚一直没有落下来。 全世界都静止了。那些人一直保持着一个固定的神情,连抬手时微微翘起来的衣袖都没有落下。半空中有一片树叶,要落不落。 这世上仿佛只他和他的式神是活动着的。每个人的表情都凝固着,明明是一只兔子不动可能大家都要死翘翘的危险情境,穆星河竟然感觉到有一丝滑稽。他还漫不经心地回忆起他曾经yy自己有时间静止的能力,想要做的很多坏事,如今梦想实现,现在没准就能带着四只山兔去欺行霸市,什么无敌功法秘籍,都是他的。 穆星河想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想出了办法,既然他能够远程指挥山兔的话,他走几步拿走一个人的兵刃,对大个子实行割喉,那一切就结束了。 穆星河想到了便去做,不料,他刚刚走了几步,便听到了声音——树叶飘了下来,而那个人的脚落了下来。 穆星河一个激灵,条件反射一般立马走了回去,山兔重新开始跳舞,全世界又静止了下来。 他的冷汗都要下来了。 对其它式神下指示的时候,他明明可以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控制,然而这个山兔,他稍微离开一点范围,时间静止的效果就会失效。果然,这种几乎于无敌的力量,不可能没有限制让他为所欲为。穆星河不清楚这个到底如何计算,但出于保守的考虑,他终究是没有轻举妄动。 于是穆星河度过了一阵可以说是十分噁心的时光。 万物静止,只有四只山蛙,背着四只山兔,在不断地左右横跳。 偶尔还有莹草小姑娘时不时踮起脚尖叮一下的可爱姿态能稍微排解这种枯燥。 穆星河不知道这样的时间有没有尽头,他甚至考虑去拿出斩月碎星决去寻找参悟第三重境界的灵感了。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穆星河双眼干涩,精神无比疲惫。这个阵容的限制不仅是在于活动范围,还有精神也是,因为高频率地运动、身体与时空的不和谐,他的真气与精神损伤竟然比平常勉强自己使用最困难的术法还要严重。
第239页 只有那山蛙在不断拍打着地面,地面一震一震的,山蛙之上的山兔却是万分地雀跃,仿佛可以指挥她的山蛙跳个三生三世。 在穆星河支撑不住的时候,他终于发现了一丝变化。 随着莹草的蒲公英的吸取,穆星河发觉那个人身上的真气终于有所变化了。穆星河一道斩风诀过去,只觉真气一阵波盪,这是那个人正在受伤的表现! 结合方才的表现,他猜测这个人身上应该有个巨厚无比的防护,如今那个人的防护终于是被他磨损着磨损着打碎了。 他终于可以对这个人造成损伤,不过,他自己还能撑多久呢?对方还需要他这样去磨多久呢? 分明就是即将分出胜负之时,穆星河却感觉自己的精神几乎要支撑不住,有杂念不断灌入他的脑海。 此刻连山蛙拍打地面的步伐都显得无比沉重了起来。 而伴随着地面的震颤,穆星河听到一声长吼。 那个人,终究是能动了—— 他那声嘶吼好像带着血一般,充满了痛意,也充满了恨意,叫人心生畏惧。 穆星河此时已经无法勉强自己再控制山兔了,而那个人的手重重一砸地面,地面碎出无数的裂痕,穆星河的言灵·守伴随着裂痕的到来而破裂。 那个人向他走来,信手拔起一棵树,那树在它被拔起来的时候就附上了火星,随后化为熊熊烈焰,燃烧着向穆星河砸去! 穆星河停止了时间静止,却是感觉要好上一些了,他立马跳离这里。但是仍有三只星级不高的山兔被树木与火焰砸中,化作青烟,一命呜唿。 那人双目赤红,面容扭曲,攻势依然没有停下来! 他手上凝聚出一个巨大的尖锐的岩石,看他的视线,目标赫然便是穆星河,穆星河已没有言灵·守可用,此刻又该如何是好! 而这时候,却到了那一只倖存的山兔的行动时! 那是他的六星大兔子,因为星级甚高,御魂也是最好的,一击之下还能倖存下来,此刻这只山兔和她的山蛙没有再次舞动,山蛙一个甩头,丢出一个巨大的套环,套向那人! 这是山兔的另一个技能,幸运套环。这个技能有着237%的伤害倍率,在单体技能里面并不算低,而且穆星河仗着他的山兔星级高,皮还算厚、在通常阵容中仇恨也不算太高,还给山兔装备上带攻击的御魂,此刻伤害,决不能小觑! 穆星河在赌! 那人向他走来,而套环向他飞去! 套环给了他兜头一击,只见他身上的真气巨盪,他还没来得及发出吃痛的声音,整个人却已经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纸人! 穆星河此刻感受到了上天对他的眷顾,这一击竟然触发了幸运套环摸奖一般的控制效果,将对方变成了小纸人。 这小纸人的变形持续时间并不长,但对于穆星河来说,已是足够! 穆星河抬起手来,一道言灵·缚结出,地面五芒星显现,然而并没有锁链伴随着他的动作升起,穆星河并没有太在意,因为此时此刻,缚所附带的增加受到的伤害的效果已经触发发! 萤草举起了她的蒲公英,她的姿态是如此轻盈,甚至还带着几分乖巧可爱的意思,然而只有她的对手知道,她这一击究竟有多么沉重! 一只暴伤萤草,丧心病狂的奶妈! 那个人从小纸人的形态中恢復了原貌,然而已经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做,就这样轰然倒下! 穆星河长长的舒出一口气,回头想看看众人怎么样,有没有谁给他搭一把手,却发现那些人竟然都在震惊无比地看着他—— 其实对于穆星河来说,和玄武对峙,是一段很漫长的时间,他损耗了无数的精神和时光,在指挥山兔拉条,去磨损对方身上的防护。然而对于别人来说,那只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一眨眼之间,穆星河拦住了玄武,而玄武愤怒地杀死了穆星河的妖物,结果穆星河却用倖存的两只妖物,在片刻之中结果了玄武。 结合之前穆星河一招秒杀朱雀的行为,那些人都惊讶得无法言语。 朱雀还可以说是防备不及,但玄武那种视所有攻击为无物的防护能力他们都是见识过的,穆星河却还能在三招之中击毙玄武,这是多么可怖的威力啊! 他们有些人是听说过符纸化妖之术的,也听闻过那一战的传说,别人说穆星河手下有一个举着蒲公英的小女孩模样的妖物,虽然生得乖巧可爱,举手投足却有千斤之威,当时他们并没有办法想像,然而此刻他们竟然就看着这个小姑娘轻飘飘地将那个仿佛刀枪不入的强敌结果了! 世界上竟然可以有这种超越如此多境界的能力吗? 穆星河眨了眨眼睛,决定还是继续装一会,在众人包含着崇敬、惊讶甚至嫉妒的眼神中,他低身拿起玄武的面具,走到花想容的身边,低声说道:「大妹子,我有个问题,很严肃——」 花想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坐在红木椅上看戏了,看他过来,抬头看着他。 「你会不会死?」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假期愉快吗!今天的更新是我艰难地用pad发出来的,不太熟悉界面,所以红包晚点儿上电脑再发哦! 给大家递月饼! 吃酸笋田螺! 第110章 尔当何如 穆星河这话问得突兀, 然而花想容却几乎是在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第240页 她在袖中拿出一块长命锁, 金鍊子挂在长命锁, 绕在她白皙修长的手指上,晃来晃去,她含着笑, 问道:「若是我死了,小哥可给我什么好处?」 穆星河想了一想,俯下身低声对她说了一句话。 花想容含笑点了点头, 她手指摇了一摇,长命锁便在她手上破裂,那物事一旦破裂,金玉之间仿佛有无数的灵气失去主人一般, 涌向天地各处。 天空仿佛有一片区域又亮了一些。 穆星河装模作样地大声嘆道:「花姑娘的法宝真是神妙非凡, 非借花姑娘法宝之威,非是有花姑娘以法宝为引,暗中助阵,我的力量可到不了刚才那个地步!」 花想容也装模作样地嘆口气,矜持道:「只可惜小女子三百个中品灵石买来的无极长生锁,因为承受不住我们两人的力量, 彻底破损了。」 众人露出了悟的神情。 三百个中品灵石, 对于他们之中许多大宗门出身的人已经不是什么小数目了,这花想容虽出自小宗, 但是气派甚大,还真是个有钱人, 这件法宝必然不是凡物,有如此法宝助力,联繫花想容穆星河二人之力,战胜玄武并非不可能。 而穆星河如今脸色苍白,而花想容依然老神在在,显而易见花想容的修为更为深厚,实力更是深不可测。 倒是有些人察觉出一丝蹊跷,但赢了便是赢了,不知何时还会有下一战,这样无关紧要的事情,也不必提出来。 穆星河与花想容一战联手之后,似乎感情好了许多,一直在窃窃私语,尤其是穆星河,分外主动。只不过穆星河虽然是云浮弟子,但打扮如此寒酸,怕是花想容看不上。 但其实他们的对话内容是这样的。 「大妹子,我还有个事。」 「若有用得上奴家的地方,奴家定然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我得临时参悟个功法,这个场面就劳烦花姑娘了。」 「……」 「你不是等这一刻很久了吗?」 「哎呀小哥这是什么话,奴家哪儿敢等什么,不过是担心大敌将至,小哥您参悟的时间不够。」 穆星河知道如此情势他要临时参悟,的确是万分冒险——比他祭出舞法天团更加冒险、希望更加渺茫,便连他自己也无法保证,究竟会不会有所收穫、究竟能悟出来什么。 但此刻穆星河已经别无他法,他原以为随着事件的推进,自己总能发现什么,然而他如何也料不到,直到此时,他依然没办法找到更进一步的线索,他不敢肯定最后一个猎人到来之后会发生什么,甚至担忧贸然杀害他们会遭致不好的后果。他目前唯独抓住那一丝十分微茫的希望,去试一试——他要借玄微星图之力,察觉这些面具的残余灵气与这个永远不会结束的黑夜之间的联繫,以找到一丝离开这里的线索。 众人见到危机解除,也陆陆续续停了下来,或是治疗伤处,或是布置法阵,或是闭目养神让自己恢復过来。 穆星河走到了林地深处,钟子津还是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温行泽倒是看起来好了一些,这时候穆星河才发觉,温行泽的真气比平时更为浓厚,然而境界却比平时要脆弱很多。 「你突破了?」 温行泽沉默地点了点头。 他突破之后的样子很平静,是无喜无悲的神色,穆星河却似乎从中隐约感受到了些什么别的东西,忽地开口道:「其实那天……我悄悄地问过沈岫,问他觉得你的剑术怎么样。」 温行泽看了过来,他那一向澄澈的眼睛在这沉沉深夜之中似乎也映不出什么光彩,他凝视着穆星河。 穆星河终究是难得地有些不好意思,他慢慢道:「我之前不知当不当说,可能现在说也晚了。他说——他本身是个道修,和剑修们的看法是不一样的。修真无非是寻真问道,寻真是为了明晰自我,问道是一问天意,修真之人向来与天争命,不必听信所谓的命运。」 温行泽怔了怔,天色很暗,穆星河与他的距离并不算近,但他能感觉温行泽微微笑了一笑,那笑声很轻,笑中似乎少了刚才的郁气,是穆星河很熟悉的温行泽的模样——温柔的、平和的、叫人觉得宁定的。 「谢谢你。」 「诶,有啥好谢,」穆星河走过去拍了拍温行泽的肩膀,「早点恢復过来,靠你呢。」 这一片地方离众人不算近,因此显得特别安静。穆星河远离人群,盘腿坐下来,他的寒蟾盆祭出,落下满地清辉。寒蟾盆是系统奖励给他的法器,系统出品,绝非凡品,这个法器非但兼具两种攻击形态,更重要的是,驱动法器后它泛起的光茫含有月光之意,习练斩月碎星诀事半功倍。 林地之间盈满了清冷的辉光,穆星河沐浴在这带着凉意的月光之下,原先的浮躁和紧张一层层褪去,心境如同月色一般清寂而宁静。 斩月碎星诀因为书成年代久远,读起来万分艰涩,因此即使是系统一直有一个叫他突破到斩月碎星诀三重的任务,他至今也未曾完成。他此刻于此拿出斩月碎星诀修炼,是想要尝试将斩月碎星诀突破到第三重。 他想赌一赌。 穆星河闭上眼睛,进入冥想之境。 斩月碎星诀虽然跟太乙清风在很多原理上有共通之处,但它们毕竟是两种功法,修炼的内容终究是不一样的。修炼太乙清风,是在冥想中感受真气与真气的波动所产生的风的力量以及空气中的风的操纵,而斩月碎星诀则是参悟月亮星辰与万物的关系,感受其中的隐含的规则与力量。
第241页 他修炼日久,如今已能清晰观照自身,掌控四经百脉。他的脑海里先是出现一片夜空,那夜空中无云无雾,无心无月,原本只是漆黑一片。然而伴随着他对斩月碎星诀中内容的回忆,黑暗中一颗颗星辰渐次亮起,安落在它本身的位置上。 而后便是星野划分,星辰始动,日月交替,四季变换。 他的真气寄托在他脑海里的星辰之中,星辰每一丝动静都映照于他的心中。那些星辰带动着无可忤逆的力量在这一片天幕中悄然运行着,那些宏大而神秘的力量伴随着他的修炼而如同雨丝一般落在他的经脉之中,遥远的微光,亘古的规则此刻如此接近于他,他却只能放轻唿吸,唯恐错过一丝细节。 然而很快,那些星辰都停滞了下来——剩下的规律他并没有能参破,他的斩月碎星诀也不过是修炼到这里,穆星河手握玉诀,将玉诀的内容读入脑海,他艰难地按照斩月碎星诀中的记载继续驱动星辰的运行,然而不出一会儿,他的真气几乎无以为继,再也无法将星辰运转下去。 穆星河疲惫地睁开眼睛,终究放弃了突破。 他知道此次参悟成功率不高,却是抱着其它的决心来的。 他的时间已经不多,能力亦是有限。如若失败,那无论如何,再如何勉强也要将玄微星图使用出来。 玄微星图可以算是个辅助术法,它的使用与斩月碎星诀平日的修习相差无几,差别之处在于,平日修习的斩月碎星诀的星空只是在脑中构建,而玄微星图的星空却是对应着如今他头上的那一片夜空。 穆星河低声诵念法诀,驱动自身真气,他的手上慢慢凝聚起一片隐隐闪烁着银粉一般的微光的混沌黑雾,那黑雾越压越低,最终在他的手上凝成了一片薄纸一般的黑色。那些微光似乎都被隐没于黑暗之下,恰如此刻无星无月的夜空。 穆星河小心翼翼勾起一丝面具上的灵气去往那张星图之上,他原本只是想试试,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然而星图触碰到那丝灵气,便如同有意识一样,将灵气吸附于星图之中。 穆星河本来应该为这样的变化而感到愉快,可是他未来得及松下一口气,身体里的真气便剧烈动盪,连脑海中那些凝固的星辰都几乎无法维持,星图也随着他真气的动盪而变得有些透明,风一吹就要消散—— 果然,一个人的理解不到那个境界,即便知道如何驱动术法,也是万分勉强。 但今天穆星河偏要勉强。 他咬牙稳定住身体中的真气,以真气勾连手中星图与星空。真气的剧烈动盪之中,他却看到那暗色的夜空仿佛亮起了一片,带着一群若隐若现的星子。穆星河想去问问温行泽这是不是只有自己能看到,然而他更清楚他此刻无法分心——他这一次若是停止了,那恐怕今夜都无法再将星图显现出来! 那亮起的区域是有许多晦暗的星辰,若是将他们相互勾连,可以见到一个大鸟一般的图形——那是南方朱雀的区域,而恰好,他方才的灵气就是来自花想容的替身遗落下来的面具。穆星河不敢停止,勾连起第二、第三张面具。 白虎与玄武的区域渐次亮起。 穆星河没怎么行动,真气却几乎在这里要使用殆尽,冷汗如雨,纷纷落下。他的精神几乎已经透支,却依然倔强地要在那一片星图之中再寻觅些什么。 那是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但因为星图终究还是缺了一片,他始终没有一个清晰的概念。 天空只残余东方的区域未曾亮起。 然而他却看到温行泽艰难地扶着树木、拄着剑,站了起来,他将钟子津挡在身后,警戒地看着外边。 几息之后,穆星河也开始感觉到危险的气息。那是一种引发地动山摇的强烈震颤,伴随着无数野兽的怒吼。 万兽之中,有一个强大的存在,带着一身冰冷的杀意,朝他们逼近。 有敌来袭! 穆星河此刻真气几乎断绝,手中星图几乎维持不住实体,他可见的天域亮光也渐渐要暗下来。 野兽的吼声越来越近了。 穆星的脑中有声音不断轰鸣,伴随着如同书柜倒塌、纸页四散一般零零散散的记忆,那些星辰、月色、各种各样的图腾、符篆文字、古旧法阵在他脑海之中掠过。 一片纷乱之中,穆星河仍旧竭力过着脑海中的知识。 他听到了惨叫。 他没有拿到青龙的面具,那幅星图就如拼图缺了一块一样,一直无法为他呈现所有的真相。 ——等等,拼图,是拼图! 那些晦暗的星辰、四象的排布,所指向的,在斩月碎星诀中,是「门」的含义——无论是星辰归位、还是四象显形,都是开门的方式! 想到这里,他手中的星图终于因为他的支撑不住而消失,穆星河的面色有些苍白,不知道是因为勉强使用并没有完全领悟的术法,还是因为他推测出的可怕可能。 ——这个万兽园,究竟是想开什么门?! 穆星河理清思路后无暇再想,他勐然回头看向发出惨叫的地方。 有一只巨鹰单爪将人抓起,那人不断释放术法抵抗,巨鹰却没有丝毫的动摇。地面上的众人原本还在使用术法或者法宝意欲施救,却看见成群的勐兽向他们奔来! 那些兽类个个生得诡异,威势惊人,但年轻人们留在这里早已预料过敌袭,纷纷做下布置,此刻那些法阵、埋藏的术法相继激发,无数的光芒和无数的异象绽开在一片土地之上,野兽吃痛的、被激怒的吼叫响彻山林。
第242页 然而无论是他们的术法还是埋藏的符阵,终是会有真气耗尽之时,可是野兽却是源源不绝地朝他们袭来,哪怕脚下踩着的是同伴的尸身都没有一丝犹疑! 他们还能抵挡多久? 而在野兽的怒吼声中,却有一道响指的声音,意外地显得十分明晰。 四个白衣小童抬着车辇,那女人坐在太师椅上,戴着古怪的面具,穿着古怪的长袍,这当是万般怪异的模样,她却仿佛全然不知,依然通身逼人的华贵气势。 伴随着她那一声响指,地面上升腾起了一片烟雾,几乎叫人无法视物,烟雾之中,有许许多多的小纸人立了起来,颤颤巍巍地撞向那些威势骇人的野兽们。 这原本是以卵击石一般的举动,可那些野兽却随着那些小纸人的接近而纷纷炸裂,只留下一地血红的影子。 ——这些野兽竟然没有尸身?若非小纸人破坏力惊人,那便是那些野兽根本就只是幻术召唤出来的东西! 众人没来得及细想,却见有光芒笼罩住了他们所处的那一片区域,金色光芒色泽本来就是万分浮夸,这光芒仿佛还带着些金子的质感,显得更为闪瞎人眼。然而在这样的浮夸之后,仍有野兽想要冲向人群,却被那个光罩抵挡住,一旦尝试进入便炸成了血红色的碎片。 这里分明已经不剩任何野兽,却有人惨叫了一声。血液喷溅出来,地上却没有沾上一点,那人软软倒下,却是变成了一个纸人模样。 太师椅上的女子翘起了二郎腿。她本来就坐得有点高,如今竟然还微微抬起下巴,对着虚空中某一处,分明是高傲的姿态,却还是有几分装模作样、习以为常的自谦,面上依然是带着她向来圆滑的微笑。 「先生,奴家这幻术,比起您来如何?不知,能不能入您的法眼?」 只听一声冷哼,虚空中透出了一个人形。 青色的衣衫,覆着龙鳞却没有多余装饰的面具。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很久没有更新!但是因为是假期竟然没觉得过了很久!! 第111章 不是来和你讲道理的 那带着青色面具的人抬头看着坐在车辇上的女人, 他分明是被迫显形, 且身陷敌阵之中, 却依旧是从容不迫,看着花想容的时候甚至有些嘲讽。 「花小喜?数年不见,你倒活出了点人样。」 花想容十分明显地怔了一怔, 然后不自在似的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又很快恢復过来,以袖掩唇, 笑道:「竟是故识?只不过奴家如今名为花想容,云想衣裳花想容的想容。」 那人并不在乎她的话语,冷笑道:「当年你为我门中僕役,摇尾乞怜求一本破烂功法的模样我还铭记于心, 当年我说人该是怎么样的, 从出生便可註定,你如此挣扎也无用,看,如今你即便活得像个人,如今也不过是我的消遣。」 花想容仿佛对这样的话习以为常,托着腮笑吟吟道:「但若真的不过是你的消遣, 你便不至于如此转移我的注意力了, 不是吗?」 青龙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却见地面砂石乱走, 花想容座下的太师椅与小童纷纷崩解破碎,忽然失去了坐骑, 她却早有准备一样,一拂红绫,在半空中悠悠飘落。 她面上已没有笑容。 事实上此人的确有将他人视为消遣的实力。 他的幻术被花想容识破后,他便没有再使用过幻术手段。他的法宝是一口小钟,钟声沉沉,打入心海,连空气都有肉眼可见的震盪。钟声之中,众人面上都呈现痛苦之色,显然是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花想容原本或还能与他平分秋色,不想随着钟声一声声响起,面色却是越发苍白,再不见从容之色。 然而就在这样的钟声下,穆星河却依然能这样冷静地分析着他的战斗特点。他并没有感觉出那几声钟响对他有太大的影响,就脑中嗡嗡了几下——虽有点难受,但他无论是行动还是思维,都还能一切如常。 伴随着钟响的频率,他感觉到怀中有一个小玩意以同样的频率散发着凉意,镇压着他的心神。 那是一片小小的玄铁叶片,有着冰冷的气息,那是很久以前沈岫顺手递给穆星河的,先前穆星河曾凭藉这个来在幻心迷阵保持心神宁定,如今也发挥出了不小的作用。这东西当时不过是沈岫随手给他,如今看来,却绝非凡品。 穆星河未曾上前去,他的寒蟾盆依然散发着冷月清辉,缓缓地与他的真气相融。他方才的时间静止大法给自己造成了极大的负担,之后没怎么恢復强行使用玄微星图,体内真气一时尚未恢復,无论如何都不是参战的好时机。 更何况,他原本能力就不如人。 年轻人们曾经以为,对方即便是实力强于他们,但在敌众我寡的情势下,对方断然占不到什么优势。 但他们想错了。 ——这个人可能一开始就对他们的行动洞若观火! 他知道很多人等着他,但他仍然从容独身前往。他甚至知道他们布置过法阵术法,先行以万兽冲破之,而自己肆无忌惮踏入他们的领域。 万兽纵横不过是一道幻术,却轻轻松松将他们的布置沖溃。即便在意料之外地花想容是幻术高手令他被迫现身,众人却也没有抓住一个发动袭击的好时机,因为不久他就祭出了他的法宝。那法宝大抵有震盪精神之威,钟声之下,他们的真气仿若遭到阵阵重击,无法集中精神!
第243页 其实这个情势之下,不太依赖真气的剑修或许还有一战之力,然而此刻他们却没有见到一个剑修。剑修本就不如道修人数多,且性格多孤僻好战,在之前的时候重伤或者失踪也并不奇怪。 他们并不能期待天降剑修高手来拯救他们,因此即便是钟声大作,也依然在艰难凝聚自己的真气,思考如何才能全力一击。 但青龙消失了。 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无踪,杀意依旧萦绕在这一片林地之中,冰冷、寒凉,叫人背嵴发寒,心跳加速。 钟声依然在响,却叫人无法锁定方位。 敌众我寡是十分不利的情势,但此刻对于他们来说,自身的人数优势并不能影响到他们的对手,然而如今这个敌暗我明的情势,对他们却是大大不利。 他们还在盘算如何是好,却不料有温热的血液溅上了他们的脸庞! 在他们全神防备的时候,却依然有人毫无防备之力地被一刀割喉! 青龙依旧没有现身。 钟声沉沉,仿若死亡的足音。 他们原本还打算凝聚真气给青龙致命一击,然而如今形势下,他们只能选用自己最强的防御术法——更何况,那些术法还未定能使用出来! 花想容面色苍白,唇瓣已然被她咬出血来,越发鲜红,她拧起眉来,忽然一拍手上红绫,红绫寸寸碎裂,散成金粉! 而后他们看到了一把短刃悬在半空中,那青龙手执短刃,锋利的刀口已经对着一个人的后腰。 红绫散成金粉,在空中纷纷落下,落到每一个人身上,凝成了一个金色的小罩子。黑色短刃以几乎无法目视的速度刺落,竟然穿不透那金色的小罩子半分! 置于如此刀枪不入的防护之中,分明应当是众人反击的机会,然而罩子笼罩之下,他们的却是动作万分迟钝,难以自如行动! 很多人都知道花想容有一个不错的法器红绫,如今才知道,原来这道红绫便是金光混天绫! 这是一个非常有名的法器,它的有名在于这个法器自毁之时,会将自身降解为金粉,凝聚成盾,护佑到主人身上,叫主人在一段时间内无法受到外物的攻击,但与此同时,也仿佛将自己化作金身,无法攻击他人。 但这其实也仅限于对它的主人,然而此时花想容将自己的法器自毁,那些金色的盾却笼罩在青龙以外所有人身上!要达到如此效果,绝非是法宝本来的能耐,而必定有花想容的真气驱动! 有这样操纵的能力,实力确实可以与青龙不相上下,然而这个人竟甘愿此时毁掉自己的法器来护佑众人,而非以众人的牺牲来争取时间筹谋发动对青龙的致命一击? 会这样做的有很多人,但是没有人认为花想容会是其中一个。 此时他们听到了足音,有个少年从林地深处撑着树干缓慢行来,另一手托着一个圆月一般的玉盘,他身上没有带那层金盾,面色并不算太好,声音却依然带着几分笑意:「你有这个能力,其实可以多拖延拖延时间,最后大出风头的。」 花想容竭力驱动真气,面色是苍白的,看到那个少年的时候勉力抬着袖子一笑:「小哥说的是什么话,升官发财可以下次再来嘛……大局这种东西,即使是奴家也读得懂呀。」 她说话间还带着她那种故作自谦的低姿态,可似乎已然不是他们印象中的花想容了。 穆星河猜测,花想容是察觉得出来他并没有受到钟声影响的,因此不惜放弃杀死青龙大显身手的机会,而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青龙似乎也能感觉地出来,杀意向着穆星河而去。 穆星河如芒在背,却是轻轻唿出一口气,然后笑起来,对着他的敌人道:「大哥,打个商量呗?」 青龙冷冷看着他,他的手已经微微抬起来。 穆星河并不在乎对方的冷淡态度,自顾自说了下去:「其实杀人也没那么刺激的,打个商量,我们做个交易,出去以后哥带你去玩更刺激的,比如破坏别人家宗门大典啥的……不是更刺激吗?」 青龙不为所动,他身上的金粉开始燃烧,伴随着金粉的燃烧,这个人竟然活生生消失在他面前! 穆星河已经看不到对手,只能能感受到他的杀气却随着这些话越发浓烈。那是一个暗杀与幻术的高手,这样的人一旦消失于黑暗之中,就意味着他的对手随时面临性命的威胁。穆星河作为那个对手,却依旧没有採用防护手段,因此嘆了口气:「其实有什么意思呢?你我都是祭品,难道不应该对擅自把我们当做祭品的人勇敢说『不』吗?」 一道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低沉而阴冷:「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是祭品,」穆星河慢慢回过头去,看着人影在黑暗中重新显现,淡淡道,「我们都是。」 「你不觉得奇怪吗?在能力限制之下,选进来这样优质的『猎物』,对你们猎人来说,已经是可以威胁性命的程度,算不上你们要的刺激了。周嗣骗我们进来,若是只想我们死,自然不必东拉西扯什么面具换取令牌的事情,他只是在暗示我们,只要有面具,我们当然可以利用杀人的规则出去。」 穆星河看着那蒙上了微光的天际,淡淡道:「我们两方,只要有一方胜出,他们的目的便可以达到。」 「有什么目的?」青龙冷笑一声,「这些不都是你的臆测而已吗?」
第244页 「是……我只是猜猜,」穆星河自嘲似地侧头笑了一笑,「四个更强的人猎杀二十八人,这是原有的剧本,也是当年星野之战的概括,只是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布置这所谓的四灵二十八宿,为什么要復现那一战?我觉得很奇怪,所以刚才就试了一试。」 穆星河抬起手来,想再次唤出星图,然而凝聚了几次都未能成功,终究放弃了努力,摊了摊手,道:「总之我刚才试图破解我们面具上的奥秘,发现有一个拼图一样的玩意,联繫着这些面具,每一片面具都是拼图的一部分。这个拼图……组成的是一个『门』的锁,拼图完成,即可打开那一道门。我们的二十八个面具,你们的四个面具,只要集齐一方,便可打开那道门。」 伴随着穆星河的话语,四周陷入了落针可闻的寂静之中。穆星河那懒洋洋的声音,响在众人而里,却是越说越叫人心凉。 「用死亡来復现过去情境,用性命来成为钥匙的一部分,打开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门』,这难道不是一种献祭的仪式?他骗的不单单是我们,把你们也骗了啊。」 青龙面上变幻了颜色,然而穆星河捣鼓半天都没有捣鼓出所以然来,便只冷笑了一声:「口说无凭,谁知道这是不是你的诡计?」 穆星河摇了摇头。其实他还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比如那道门到底通向哪里,比如若是他们不如此间主人的意相互残杀又当如何,他此刻尚未明白,但他想自己终究会明白,想到两方皆为祭品,背后之人还有更大图谋的时候,他觉得其实不必将这件事结束太快——没有人甘心成为猎物,更没有人甘心成为祭品。 但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他一样。 青龙见穆星河不回答,面上闪过一丝决断之色,而几乎同一瞬间,刀锋冰冷,已然抵住穆星河的脖颈! 那声音比刀锋更寒冷。 「即使你说的都是真的,那又如何?我人生二十载,从来行的都是杀道,此处蹊跷你当我毫无察觉?」他的眉眼皆笼罩着一层暗色,带着隐约的疯狂,「我偏要等他们死绝,再将你们一个个斩杀,来几个都是一样。」 他手腕一转,那把刀竟然对着他自己的脸,在面具的边缘下了一刀,有血从他脸上渗出来,血沿着他的皮肤流下来,他却丝毫不觉痛楚,冷笑道:「你说他们要我的面具?那我取下便是!」 穆星河怔了怔——他先前没有想到这个人来最晚是因为刻意等待同伴死去,更没有想到这个人根本是个说不清道理的疯子! 第112章 污秽的大人的世界 这个人不怕死, 然而谜题未解, 穆星河无论如何都不愿意他死。 他趁着青龙的刀尖没有对着自己, 运起身法一闪而去,不过弹指之间,已经有几道符纸落下来, 几个式神落下来,然而尚未显形,钟声一响, 他们便纷纷化成一阵青烟消失。 穆星河面色蓦然变白。 阴阳师系统给他带来很多好处,它不依赖太多真气,所召唤的式神们也是高伤害高血量的强大存在,几乎难以被克制。 然而今天, 这个钟声所携带的声波竟能让他无法召唤式神? 又或许是他如今的真气难以支撑如此大量的召唤? 穆星河已经没办法细想, 青龙见他逃开,已经紧追上来,他半边脸上满是血迹,沿着下颚不断滴落到衣袍上,半边面具摇摇晃晃,看起来分外可怖。 穆星河看着这样的敌人, 面色却是平静了下来。 他悠悠嘆了一口气:「也是, 我那么努力学习术法,就不是为了这个时候还和人讲道理的。」 穆星河手结法诀, 向外一撒,他的身周开始升腾起一片灰暗的还有雷电噼啪作响的雷云来! 这是穆星河在云浮学的辅助术法之一:雷云雾。这是一种召唤出雷云散布在一个区域之中的术法, 声势十分骇人,然而实际上并不存在任何杀伤力。 穆星河当然明白,此刻他只求阻碍敌人视线,拖住敌人片刻。 他清楚,青龙速度非常快,身影几乎捕捉不到,他不过是利用这片刻的时间而已! 一面小旗被他握在手中,此刻旗面伸展开来,火焰在旗面边缘不断燃烧着,而他身前悬着一个小小的木盒,盒子一片白玉盛放的盈盈光芒笼罩着他。 清冷的银光和火热的烈焰照亮了他的面容。 穆星河面容在如此的光照之中,却显现出一种奇异的镇静和冷然来,他手微微一放,蓦然有烈焰从他脚下升起,然而烈焰方才闪过一瞬,便有个人影从烈焰之中闪出,火焰熊熊,他竟然还是毫髮无损! 穆星河不知道他何时从雷云雾中出来的,也不知他如何能在烈火包围中不受伤害,但却依旧没有慌张,火焰依旧在燃烧,而他已经掏出了一张符篆。 那是风唳碧空诀的符篆,他会用这个术法,但此刻依然是使用了符篆,是因为他的真气经不起太大的消耗,符篆的使用上消耗要更低,然而威力也要小上许多! 已经有无边的风从四面扬起。 火焰燃起地面的枯草,不断向四周蔓延着。 他手中的旗子是蔺离的本命法宝,蔺离怎么说也是结魄期的人物,拿的法宝自然也是不同凡响。此刻还有风唳碧空诀作为辅助增长火势,即使是青龙,怕是也难抵挡多久! 然而穆星河的术法方施展出来,他便看见一个男人满面鲜血,身后是无边烈焰,手握利刃缓缓向他行来。如同红莲业火中闯出的地狱修罗。
第245页 「空有法宝境界,却没有一点运用的灵性,」他的到来伴随着冷漠的、居高临下的声音,「声势不错,偏偏留下中间的空档给我,愚蠢至极。」 穆星河往后跳了一跳,此刻青龙已经在他面前,不过三五步的距离,穆星河却依然有闲心辩解:「这哪里叫留下空档给你,这是把你逼走!」 然而他话音未落,他的真气便是一阵震盪,面色蓦然苍白了下去,对他性命产生威胁的,竟不是青龙手上的利刃,而是某种他都不能注意的手段?! 穆星河面色苍白,却依旧是咬了咬牙,一道术法落向青龙。 这一道术法,名为铁衣诀。 真气化为铁衣,笼罩自己周身,保护自己。是穆星河为减少自己对言灵·守所学的替代手段。 然而这一次穆星河的铁衣诀,却是给青龙使用的! 铁衣诀原本只适用于自己,用在自己身上很简单,想要以同样的方式转化为对他人的保护却并不容易,这一道术法下去,他的真气几乎已经竭尽。 没有人傻到要保护对手。 青龙一向冷酷的神情都有了片刻的松动:「我收回自己的话,你的术法,用得聪明。」 无数的月光凝成细刃,插入了青龙的身体。 其实无论是那一地的火,还是让火势汹涌四散的风唳碧空诀都不过是铺垫,真正的杀招,其实就在这道铁衣诀之中。结魄期法宝的烈焰,即便青龙也不敢长久与之抗衡,必然会躲出来,而风唳碧空诀将火势稍稍往外推,诱使青龙近前攻击自身。 他如此煞费苦心,是因为寒蟾盆所放出的光芒区域有限,而他也未必敢在青龙拿刀对着自己的时候如此操作,只能以一系列术法为自己争取空间。当他在寒蟾盆照耀范围之中的时候,穆星河为他释放铁衣诀,将那些月色辉光锁在一个很小的范围之中,凝成无数细刃,必要的时候反覆穿透他的身体! 「只是你知道埋下一个效果强劲的术法在一个范围之中,难道我就不知道吗?」 穆星河忽然捂住了他的胸口,他的经络之中有如埋藏了个炸弹,引信在不断灼烧着。 然而他却抬起了头,淡淡道:「你可以试试。」 青龙冷哼一声,未作表示,然而此时天地间真气迅速动盪,那些月光细刃完全插入了青龙的身体,青龙此刻却像是完全无力抵挡一般,让月光穿透了自己的身体,将他的身体不断割裂! 穆星河脸色一变——他先前被青龙一道术法重伤、之后听闻青龙在自己体内埋下了什么术法都没变过脸色,这一刻青龙几乎身死,他却是满面茫然,难以置信! 穆星河从来没想要过这个人死!那道术法不是他驱动的! 他感受到有凉意从脚底升起,淹没了他的身体。 为什么竟然有人能驱动他锁在铁衣诀里的术法?又到底是谁?! 那钟声停息了。 青龙的面色霍然变得惨白,他竟然喷出一口鲜血,他身体的破碎带动了红莲一般的烈焰,无边的烈焰向他涌来将他团团包围住! 穆星河试图介入,操纵这火焰,然而分明是他召唤出来的术法,这火焰却无论是真气精度还是术法强度都远超于他能掌控的程度! 火焰伴着夜风传递着灼热的意味,而穆星河的心底却是一片冰凉。 不过是片刻之间,红莲烈焰已经将方才那不可一世的强者烧得只剩下灰烬,青龙甚至连一丝反抗的空间都没有! 而与此同时,有冰冷的手勾住了穆星河的脖子,冰冷的吐息萦绕在穆星河的耳际,带着阴冷如同蛇一般的淡淡笑意:「原来是你……」 穆星河转过头去,那是一张中年人优雅俊秀的面容——那竟然是被他们一群人恨得牙痒痒的周嗣!此人竟然就在这片天地之中! 穆星河还未及反应,又听到周嗣轻轻嘆息道:「你很聪明,只可惜你太聪明,让我们在那么多有嫌疑的人中找了到你。」 而此时,穆星河感受到他所持有的面具都消散了,天空一片片被点亮,随后青龙尸体上的面具也随风消散,点亮了最后一片星域。 那不再是无星无月的暗夜,万种繁星璀璨点缀与夜空。穆星河能感受到天空的意志、星辰的力量在疯狂涌动着,随着所有星域的被点亮而引动天地间的灵气—— 星辰不断运转,天空之中打开了裂缝,带着不属于万兽园的汹涌气息! 而在天门开启那一瞬间,穆星河忽然感受到他体内的星图也在疯狂的运转着,以他所不能参透的规律而不断运行,无边真气由众星之中孕育,参连天空的璀璨繁星,丝丝缕缕的真气渗入他的身体。 那些规律在不断涌入他的脑海,万千星辰被点亮,诞生而后陨落,爆炸而后衰退,他的感受前所未有的敏感,每一寸的真气波动都清晰无比。在那众星之中,他看到了许多东西,星野的划分,四季的变迁,以及他原来所看不到的——星辰和命运中若隐若现的关联,浩瀚星辰背后隐藏的另一重世界! 星辰的意志冥冥中指代的「规律」! 命运的万象,天地的更迭! 他竟然在这样的时间节点突破到斩月碎星诀第三重! ——原来这就是斩月碎星诀! 穆星河终于明白为何系统一再叫他突破斩月碎星诀第三重了,斩月碎星诀第三重跟往常根本不是同一种感受!
第246页 在以往的修行中,他感受到的是夜空之中蕴含的强大力量,然而到达了第三重,虽然他还不能懂得,也未必能够运用,他却已经能够感受星辰运行中的意志与规则……穆星河甚至能推算出这个功法的野心来——再往后,它指向的是,一窥天道! 穆星河还在感受变化,忽然一道冰冷而毫无感情的声音出现了在他脑海之中。 【完成任务:修成《斩月碎星诀》第三重。】【奖励:寒蟾盆进阶为桂魄冰轮。】 这系统竟然默认穆星河完成了那个之前被覆盖的任务,可以说是特别体贴了,然而穆星河却未来得及检查他的奖励,因为那冰冷的手依然在扼住他! 那冰冷的手带着蛇一样的气息将穆星河身上的真气都冻结住,他被钳制之中,无法运用任何手段! 穆星河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样全数受制于人的可怖感觉了,那是一种太过强大的力量,叫人连抬头都十分困难。 此刻穆星河却想到了别的事情,一瞬间许多谜团都在他脑中解开。 他可以看到天空之间的那撕裂暗夜的裂痕,远远地可以看见另一重蓝天白云,甚至朦朦胧胧还可以见到远山与大海,他不清楚万兽园是不是一个幻境,然而这个感觉却清楚地告诉了他,那是另一个世界的气息。 《斩月碎星诀》中记录过一句话:上应星辰,引动天门! 当是如此! 他们以人为祭,是以此为钥打开另一个世界。 而另外一层,这又是一个一石双鵰的计划。 ——无论如何他们都能打开这道大门,无论是他们被猎杀殆尽,还是那四人被假借他们之手死去。他们如此大费周章,是还想要找一个人。 周嗣说「有嫌疑的人」,指的就是他们这一群年轻人,他们有什么特点?每个人都年纪轻轻就崭露头角,这或许是天赋极佳,也可能是气运极好,获得了常人没有的大机缘。就如同花想容的幻术、温行泽的以气化形,还有他所谓的「符纸化妖之术」。 而他什么时候暴露出他是他们要找的人?是他表现出他有星图之术的时候,是他可以看破面具中真气意味的时候,是他运用寒蟾盆中月色之力的时候。 是他暴露出他会斩月碎星诀的时候! 穆星河忽然想起来许久许久以前,有一件与斩月碎星诀相关的事情,那是交换太素凝真炼魂丹的时候,钟子津特意来同他说过,温行泽感觉此事有些许古怪。如今回想起来,交换太素凝真炼魂丹所需要的日月枝和星萝芽一听就是斩月碎星诀里会出现的东西。 而更近一些,在沧剑阁之时,沧剑阁的阁主刻意发布讯息说钟子津和温行泽两人成功挑战,叫他们声名大噪,随后便被邀请来了这里。而沈岫早在梅庭雪庭院幻境之中便知道他身负斩月碎星诀,沈岫说他「早晚要经歷」,离开的时候又说「一切小心」。 穆星河自以为已经十分小心谨慎,已经将十分算到了九分,却依然漏算了一着。 他明白得太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副本下一章结束! 第113章 你是不是对我有所图谋 众星璀璨之下, 暗夜丛林之中, 无数奇异的气息在万兽园之中涌动。 穆星河本身已经是十分疲惫, 所有的真气都被冻结,几乎没有反抗的余力。 他心念急转,思考着还有没有什么办法能从中脱身—— 交易?威胁?撒谎? 一瞬间他想了许许多多, 但没有一个他觉得可行的办法,在他准备硬着头皮铤而走险之际,却看到了身周空气仿佛被撕裂一般, 透出一个人影来。 白色的衣袖,清寒的气息,穆星河即使未见他全貌,却已然知道他是谁。 勒住他脖子的手僵了一僵, 随后穆星河看到那带着三月水泽的微凉的手腕擦过了他的肩膀, 修长手指于虚空中捏成一个法诀,轻轻一点。 穆星河感觉到他身后那人的气息如同失去秩序一样涌动着,而他的真气却如春风拂过的冰湖,渐渐有了生息。那人钳制一松,沈岫便握住他的手腕,将他带到自己身侧。 「我当初都没杀他, 怎么轮得到你们去动?」 他听到沈岫冷淡的声音, 沈岫的眼睛依旧是明净如春水,映着一个夜空的星光, 眼角的泪痣也如同星星一样,缀在他好看的脸上。 穆星河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 却见周围的空气一阵扭曲,仿佛被撕裂一般,纷纷现出许多人影来,那些人都带着剑,穿着一样的装束,气息如山岳崭然。星光之中穆星河能隐约看出来这些人都十分眼熟,而后他看到一个剑客的身影,背负着有半个他那么宽、几乎和他一样长的巨剑,从那群人之中缓步行出,那是一个老者,因为平素十分爱笑,是以唇角都有些自然上翘,然而如今他神容冷淡,带着一种自属于强者的威严,身姿挺直,崚崚峋峋,却正是沧剑阁的阁主。 「追日宫假借南地老人之名,哄骗无关人员进入万兽园中,」他轻而易举将他身后背负的巨剑拿下来,重重立在地面上,连地面都震颤了起来,「沧剑阁得知此事,打破追日宫禁制,清剿追日宫,接各位道友离开。」 穆星河看着阁主的介入,忽然又明白了一些事情,听到他要接大家离开的时候,却又忽然想起有些事想问大佬,他抬了抬头,还未开口,大佬却是将视线从天空上移开,看向了他。
第247页 「你得去一个地方。」 「啥子?」穆星河茫然。 沈岫凝视远方,皱了皱眉,终究只说了一句:「我同你去。」便不再回答。 穆星河感觉不但身周的空气在撕裂,他的身体好似也被撕裂,他的真气伴随着这股撕裂的痛意被片片割断,他的思维一瞬间被撕裂感占据,所有语句和想法都无法连接起来。 却还有断断续续的系统语音,不屈不挠地在他脑海中响起。 【完成任务:与万兽园狩猎中存活。】【奖励:碧霞竹溪宝珠。】 【主线任务更新:突破结魄期。】 无尽的痛楚之下,穆星河终究支撑不住,陷入了黑暗的世界。 一日之后,万兽园之事震撼了整个修真界。 对于常人而言,以人为猎这样的事情终究过于残忍,况且这次被诓骗做猎物的都是颇有声名的青年才俊,关联甚大,每一个宗门都因此震怒。 而沧剑阁却因为此事声名大噪——沧剑阁发觉不谐之处,通过蛛丝马迹察觉出此事,一路调查下去,不惜身陷险境,直入万兽园中,将在万兽园中受伤甚重的年轻人一一救出,决战追日宫于漫天繁星之下。 那一战叫世人终于看明了沧剑阁的实力,沧剑阁此时已不仅是剑修修炼挑战的圣地了,它门中的弟子个个出色,与当世许多知名剑修都不相上下,剑法也于其它剑修宗门不同,分明具有开宗立派的实力! 凭藉着这一战展露出来的实力,在追日宫败退之后,沧剑阁将追日宫所发现的新的小千世界收纳入自己的门中,此刻它的宗门高手、功法实力、门内世界兼备,已经成为了能在修真界中立足的宗门! 但也因此有声音说沧剑阁是看准了有这样的小千世界才纵容事态至此的,只不过因为沧剑阁的确救过了人、且那些蛛丝马迹许多人见过,却唯独沧剑阁发觉并调查了下去,修真界各人修各人的因果,沧剑阁这样的做法情理之中,从未对不起谁。 此事之中最奇怪的是,倾沧剑阁之力去追剿的追日宫却是很快覆灭了,碧涛书院一同去调查,然而调查却表明此事虽有追日宫在背后推动,但主谋绝对不是追日宫。 追日宫只是一个靶子,只是为了引导他人前去转移火力,将真正的驱使者隐藏于幕后! 这幕后者究竟是何等人物?不惜得罪如此多的势力,甚至随随便便就可以推出一个小宗门任其覆灭?!所求为何? 又有人说,在万兽园那一夜,有人看到了临渊君沈岫的出现,并带走了一名云浮弟子。 于是自然而然的,有人便想到说万兽园之事是临渊君授意追日宫去做的,否则一个没落的宗门,怎么有胆子做出这般惊世骇俗之事?原先临渊君背叛了云浮派别人还不算在乎——那毕竟是云浮派自己的事情,然而此刻临渊君竟然将大宗门视为无物,动手动到了他们的弟子身上,叫众人胆寒,更叫各大宗门倍感威胁。 沈岫的声名因为这一件事坏到了极致,有人说这是姑息沈岫的后果,犯下此事,即便天下再大,他们也不可再留下半点方寸之地给他! 然而此时,被临渊君带走的那个云浮弟子却十分尴尬。 他手上挂着一个红绳,红绳连接着一片玄铁叶片,叶片上尚带有几许余温。 穆星河扯了扯嘴角,笑得有点勉强:「大佬你是说,你可以很轻松找过来,是因为这个是由你的真气捏出来的,勾连着你的气息?」 沈岫坐在他的身边,那是一艘小船,船夫在船头划桨,穆星河在船里躺着,穿越一个世界给他带来的负担非同小可,他如今没啥力气,只能躺着。沈岫坐在一旁,自己给自己倒茶,仿佛没有感受到穆星河的手足无措,点了点头。 穆星河想到自己把人家随手用自己真气捏出来的东西当宝贝,还贴身带着,顿时觉得一阵恶寒。 穆星河此人尴尬便尴尬了,还要反咬一口,质问道:「那你当初不就是为了不让我被法阵侵袭吗,至于费这个事儿还要另外弄一个东西出来!」 沈岫沉默了一会,扭过头去,没有看穆星河,道:「若是不做点清心凝神的东西,我怕是一直要拉着你,麻烦。」 穆星河一想这个场面,浑身鸡皮疙瘩仿佛鹅毛大雪,纷纷落下,他装作四处看风景的样子,终于下了个结论:「贫穷使人失去理智。」 穆星河毅然准备迅速忘记这件事——这个玩意虽然来歷令人有点不舒服,但其实大部分时候是个好东西,没有好的替代之前,他是不打算抛弃的,于是他只能手动消除记忆了。 穆星河迅速转移话题,问道:「为什么这次的事情,坏事是坏在我会斩月碎星诀上?先前我没有听说过斩月碎星诀有这种仇家啊?」 这是他这一趟最挫败的一点,他一路上步步谋算,察觉出这个万兽园本质其实是个狩人的猎场,步步为营,联合他人反制原来的猎人,最后揭破谜底,几乎能够离开那里。 这本来是值得他大大得意个三五天的事情,然而他千算万算,却没有想到这里还有一层兇险,只针对自己。或许穆星河是根本没办法知道斩月碎星诀之后的是是非非,他其实没有做错什么,但也不妨碍他为此而感到懊恼。 沈岫原本在喝茶,听到他发问,将茶放在了案几上,看着他,那眼神是春水一样的明净与清凉,他声音也很平静,没有半点不耐烦:「斩月碎星诀是个好功法,正正经经地生自名门,世上确实也没有什么仇家。」
第248页 他淡淡看了一眼外边,外边只有船夫划桨的水声,一路的青山绿树远去。 「天地万物,皆有真意。阴阳是生灭两衡之道,星辰却是上应天门、窥探天机之术。斩月碎星诀是天体星辰一道中最古老最全面的功法,如今失传日久,难保没有什么同道的没落宗门、想要藉此测问天机的狂徒不惜代价去夺取。」 沈岫说得轻描淡写,穆星河却大约懂了他的意思。他突破到第三重之后便明了斩月碎星诀斩月碎星诀不仅仅是借用星辰月相之力化入真气,甚有可能是窥测命运运行、探问茫茫天意的功法——即使不是,那也是意图朝着这个方向而去,如今世人苦苦追索天道,想要去一窥天命,或许走投无路之下,想要拿斩月碎星诀大做文章也不一定。 然而穆星河眼珠子转了转,却是想到了别的事情:「不过……大佬你怎么知道斩月碎星诀就是这样的?」 原本穆星河无论问得多直接,沈岫都是干干脆脆地回答了他的疑问,此刻沈岫竟然犹疑了片刻,微微垂下眼来,看着那一杯茶。那一杯茶随着船的晃动而泛起微澜,外面亦是烟水茫茫。 「……在我离开云浮之前,我是在尝试復原《斩月碎星诀》。」 穆星河怔了怔,他没想到这一桩,他原本只是以为大佬如此牛逼的人,样样功法都有些理解并不奇怪,不想竟然大佬与斩月碎星诀的关系比他想像中更深一些。沈岫之前是云浮派特别出色、很受重视的弟子,他知道,云浮派一直在尝试復原《斩月碎星诀》,甚至还做出了低一级的替代功法,他也知道。 而今看来,沈岫的态度也有些奇怪,他分辨不出这里边包含了怎么样的情绪,只觉得不好再追问下去,于是又绕回了原来的话题,说道:「但他们敢不惜代价,代价他们也未必承担得起啊?他们请来的人没几个是没背景没人脉的,他们就不怕死?」 沈岫此时却是轻轻笑了:「这或许可以给你们一个教训,外物永远可依而不可靠,身份也好,出身也罢,有时候给不了你们什么依仗。」 穆星河想到当初在那传销大会上,一群人其实心里有数,却仗着背后有宗门撑腰,头硬如铁地变成了别人的猎物,不由挠了挠头。 「当然,」沈岫嘲讽过后还是说回了正题,「也许斩月碎星诀能助人窥破很大的天机,这事情我不知道,或许有人能知道,如果这样,铤而走险却也算值得。更何况,追日宫怕是胆子没有那么大,幕后定有人驱使,他们也不过是被人利用罢了。」 穆星河低下头沉吟了一会,忽地抬头道:「还有一个可能,是他们本来就有替罪羊,所以根本不怕得罪任何人,所有的锅都甩给那个人就好——那个人怕就是你啊,沈岫。」他说到后边越说越慢,直直看着沈岫。 他想若是如此的话,没有比沈岫最好的替罪羊了,沈岫欺师灭祖,背叛宗门,名声本来就不算好,还是一个独来独往没听说过有什么势力伴随左右的魔尊,他在那里出现,那么大家若是想深一点,自然而然就会怀疑他是那个幕后黑手。 而穆星河向来想得有点多,他想得更远一些,但是别人为何断定沈岫会在那里,若是能够被断定的话,沈岫也八成是被人算计了。 他思索的时候不自觉用手指敲打着木板,沈岫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其实这个从一开始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故事。他们这些人自以为捕猎,其实在猎人眼里他们才是猎物;猎人们只以为是来猎人,却不想他们和猎人都是别人用于打开新世界的人牲;想打开新世界的人却没有想到,背后还有一个沧剑阁和沈岫虎视眈眈,打着大旗就将新的世界夺走;然而沈岫过来似乎也被人料到了,这些人的动机他未曾猜到,可看沈岫的模样,他并非没有准备。 但若是后面还有人想要谋算什么的话,沧剑阁那些人能控制住局面吗?瀛洲剑派那两个傢伙还好吧? 但其实想也没用,他转而问道:「这是哪里?就是那个新的世界?」 沈岫摇了摇头,淡淡道:「那里一切都是未知之数,当时情境也无法判明是否还有他人在侧,我不可能带你去那里。」 「当时来之不及,我便带你来了个已知的、不算太危险的地方,他们暂且不会找过来。待你復原便可离去,你身份败露,自然有人在外边等你,我此番来此不过是也想去往那个新的小千世界,要同阁主分得一杯羹,恰好顺手能救你,」沈岫的睫毛很长,微微垂下来的时候将光影切得细细碎碎,都映在那一双好看的眼睛里,「我救得了你一次,救不了你一辈子,日后都要靠你自己。」 沈岫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也没有什么关怀的意思。然而穆星河却是能品出他到底是为了救他付出了许多力气的——沈岫未必必须出现,也未必需要闹出那么大动静,然而沈岫出现了,闹出很大动静了,带他逃离了那个许多隐藏在黑暗中的人对他虎视眈眈的地方。 穆星河想到了这一层,却坐了起来,双手抱胸,以一副万分夸张的、仿佛良家妇女被侵犯前的姿态,用着浮夸的语调问道:「你对我那么好,是不是对我有所图谋?!」 其实穆星河可以有很多很多说法,然而他的脸皮那么厚,如今却只能选择一个最不合适的姿态,说最不合适的话,说罢甚至带着一点微乎其微的忐忑,瞅着沈岫。
第249页 沈岫怔了一怔,最后竟是笑了,他那笑不是他平常有点冷淡有点嘲讽的笑,也不是回忆起游少北时有点温柔的笑,却是有些陌生的无奈和陌生的包容,他只是笑了笑:「你不是猜得出来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阿怡家的糖的地雷~感谢日安晏的地雷~ 这个副本结束啦,老规矩,留言送红包,谢谢大家看到这里~ 这个副本写得我有点智熄,受了点内伤,后面写了几章都没调整过来,删了好几次,所以申请过两天后再更新_(:3」∠)_ 第114章 例行的检查战利品 穆星河后来想, 他故意那样问, 是不是正因为知道了大佬会有的回答而不敢说? 他想了一阵, 他那聪明的脑袋竟然没找到确切答案。大概是有的,然而他又很狡猾地当做没有。这种微妙的心思穆星河其实不太明白也不太在乎,他觉得大概是那样之后就把这个问题抛到脑后。 只记得当时他是真的很高兴, 好像烧了一壶水,那时候就在咕噜咕噜冒泡,烧开了。 为什么对他那么好? 其实沈岫这种大佬身上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繫, 不是他穆星河能一一推断的。他能猜测出沈岫是利用了他身上的玄铁叶片,作为牵引来迅速介入这一片空间,却也不敢断定沈岫想要做什么,有很多可能——可能是想挖掘他力量的秘密, 或是出于责任救他, 甚至是……把他当作了朋友。 但他能感觉到沈岫神色里那一丝温情味道,他就愿意抓住那份温情。 穆星河直觉总是不大灵光,然而此时他却想要抛弃自己的理性意见,跟随自己的直觉。 穆星河很久以前,大约在和沈岫还没有闹翻的时候,就觉得沈岫很好, 直到今天。然而他虽然是个凝脉期的小朋友, 但也是个很有自尊心的小朋友。 他不愿意主动提他们的关系,仿佛他不提, 那就无所谓沈岫眼里他到底是个小炮灰还是合作伙伴。 而他此刻愿意相信沈岫眼神里透露出来的信息,愿意相信沈岫是和他一样在那夜之后对待彼此有了变化, 愿意相信沈岫能够不为别的利益牵扯来为他担负大麻烦。 相信他们已经认为彼此是朋友。 那很好。 沈岫那天从万兽园中,带他来了一个陌生的世界。以他的修为境界其实是很难承受穿越空间的压力和冲击的,因此即使有大佬保驾护航,他也是昏睡了许久。 醒来之后他能很清晰感受到自己身体损伤甚重,确实还需要休养一阵。 虽说大佬说是状态復原了他就可以回去,但穆星河清楚沈岫大费周章穿越一个世界带他来这儿是想叫他好好修炼,让他有把握回到原来的地方之后对付那些隐藏于暗处图谋斩月碎星诀的敌人。 穆星河唯一有些担忧的是钟子津他们之后的情况,但如今担忧无用,也只能放在一旁。 这是一个和他之前待的世界大大不一样的地方。 这里武道横行,世人以武为尊,几乎没有什么修真者,穆星河这样真气受损,也没有人能看出他原本什么修为来——甚至说这里的人是完全没有观察修为的意识和能力的,而后他也不会什么武道,在世人看来他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罢了。 同他原来所处的修真界不同,那一个世界崇尚术法,重在利用真气与灵气,精神修炼极为重要,然而这个世界,大约是灵气单薄一些的缘故,崇尚的是身体修炼,强者都是利用身体战斗的武者,那种身体孱弱的,基本等于毫无战斗力。 当穆星河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是不是只能每天锻鍊身体才能变强的时候,有个小孩快嘴说了一句有,却被他的母亲拍了几下嘴巴说想歪脑筋烂嘴巴,面色沉重地拖着小孩回去了,当真奇怪得很。 而这又是一个强者为尊的世界,他原先所在的修真界,即使战斗力负五,也能通过钻研自己所喜欢的知识领域,譬如炼器、炼药、制符等等去拥有自己的社会地位,但在这个世界里,若是武道修行没有什么成果,只能作为武者们的点缀。 也是因为这样的环境,这个世界上的上层阶级都是些武者。穆星河原先的世界并没有什么统治者,各大修真宗门占据一方,偶有强者占据一城,吸纳八方英才,但这里却是有具有强大控制力的统治者,且据说恰就是这一片区域之中武力最强之人。 此处世界分为四大区域,统御穆星河这里的的人物叫「阙野王」,没有人知道他的武力究竟有多么强大,但这一片地域的强者无一不对他俯首。他未有封官进爵,然而人人都称他为王。 而这个世界上虽门派很多,然而势力最盛还是各大家族,据说每个家族都有不外传的武道秘籍,以保障家族势力的延绵,宗族的旺盛。 穆星河在这个世界上莫说是受了伤,不受伤依照别人不会看修为的程度,估摸着他也就是个社会底层。他原本担忧这个新世界他初来乍到,又是身负重伤,得去打探一番世界观基础设定然后编谎话煳弄人才能小心翼翼生存下来,没想到这些竟然都不需要。 沈岫这人还给他们搞了个身份,他在这个世界上竟然有个庭院,他自己给自己安的身份竟然是个身体很弱不好习武的读书人,读书人虽然没有武者地位崇高,但知识是人类进步的阶梯,总是有点用处不至于太受鄙视的。然后他对别人交代穆星河的身份则是乡下来的亲戚的孩子(穆星河:……),这小孩因为脾性顽劣(穆星河:……),被送来伴随他读书,磨一磨性子。
第250页 其实上边的关于穆星河的身份的事情,沈岫压根儿没同他说,他还是无聊出门踱步的时候搭讪别人打听出来的自己的形象,于是他一个回头就扎进了沈岫的房间,强行要帮沈岫磨墨,表现出一个伴读良好的职业素养。 沈岫:「……」 沈岫沉默了半晌,然而穆星河丝毫未被他的沉默所威慑,瞎几把磨了一通墨,磨得乱七八糟,玩腻了就放下,还要给他念诗。 「……你很闲?」沈岫终于不想看他表演了,开口道,「那过阵子陪我做一件事吧。」 「什么事?」穆星河精神抖擞。 沈岫把笔搁在一边,微微抬头看着穆星河,姿态很是优雅从容:「有个被称为阙野王的人邀请我一个月后参与一个名士的集会,这里的名士都有些随从,我本想用真气捏一两个,但你若是无事,陪我过去我也省些事。」 穆星河眨眨眼睛,有点莫名其妙:「名士?你哪来的名士,不就是个黑户吗?」 沈岫揉了揉眉心,仿佛回忆起什么叫人头痛的事,嘆口气道:「才华就如囊中盛锥,到了一定程度,是藏不住的。」 穆星河「哇」了一声,没别的意思,只是表示这个足够自恋的比喻,很适合他,他学到了。 他记住了之后,想了想又问道:「只是你随时可以一走了之,反正是隐士高人,怎么不喜欢麻烦还要过去呢?」 沈岫此时已经把笔拿回去了,在宣纸上写着什么「云意不知沧海」之类的话,墨意淋漓。之前的世界里大家都不是太爱读书写字,因为通常有玉诀之类的道具记载,真气一渡入玉诀便可明白,只有本事不太大、材料不太多,或是环境限制才勉为其难写一些字。只是道修多是实用主义者,似乎写字也没有沈岫这样没事瞎写写的闲情逸緻。 他一面写字,一面淡淡道:「一者是邀请我去的人身份了不得,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况且在他们眼里我不算什么强龙;二者,我来这个世界恰是为寻一样东西,那人需要人帮手的地方自然不会是什么寻常之处,去看看或有线索;当然,左右无事,看他们如此大张旗鼓要做些什么,不是很有趣吗?」 穆星河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眼睛已经是亮起来了:「是很有趣。」 沈岫得他答应,忽地又道:「总之你如今活蹦乱跳,我暂且无事,便不再停留,一月之后,我再过来。」 穆星河「喳」了一声,道:「恭送大佬回朝!」 沈岫走了便是走了,走得静悄悄的。穆星河第二天还总觉得他还在隔壁风雅,然而再去敲门,已经没有什么人给他回应。 此次转界他受到的震盪非同小可,全身疼痛异常,这两天才能下地熘达,修为境界和修为虽然没太大损害,但用起来总有些艰难,这只是震盪余威,只能靠着冥想来慢慢恢復。这还是有大佬在的情况,若是他其它情况下被迫转界,怕是就要一命呜唿了。 他的能力没法一下恢復,只好打起了他身上的东西的主意。 很意外地,他以为在万兽园里会消耗掉从蔺离那里得到的法宝,结果在万兽园中虽然兇险,其实并没有太多他出手的机会,这法宝封印的七次术法他也只用过一次。 因为他素来有画符练习的习惯,符篆虽然没什么特别强大的,但符纸丹砂什么的倒还有很多,即便不知道这里能不能补充符纸,这些也应当够用。而丹药倒是因为温行泽的伤势和找人的时候去向别人表示友好,连渣都不剩什么了。 不过这一次万兽园歷险依然叫他收穫丰富,天时地利之中,他的斩月碎星诀突破到了第三重,非但是初次感悟到了斩月碎星诀的奥秘,他对天地灵气的感觉也更为灵敏,真气与灵气在他身际交汇,化作数之不尽的真气融入他的经脉,他感觉自己的真气更为茁壮,应当不会像原来一样轻易受制。 他虽然还没来得及习练新的术法,但原先斩月碎星诀范围下的能力都有了显而易见的增强。 说到斩月碎星诀,此次突破斩月碎星诀,系统给他的奖励便是将寒蟾盆升阶,变为一个叫桂魄冰轮的玩意。 其实它的长相同寒蟾盆相比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少了原来的木盒,改之以一簇簇鹅黄小花作托,本身仍是一片圆月一般的白玉。 它原有的功能也未见太大变化,他按照商吹雨给他的办法摸索,升阶以后的寒蟾盆——如今叫桂魄冰轮的法器多了一个能力,穆星河测试过很多次,终于是测试出来了,这个能力同它的最固有能力一样,也是释放出月色辉光,然而不同的是,原本的月色辉光,是使他心境寂静,更好去感悟斩月碎星诀,同时也使自己获得施展落月痕身法的环境,而这一种月色却仿佛有在一定范围内使事物动作凝滞的能力,是一个很逆天的控场功能。 而其它能力也同样有了一些增幅,叫穆星河非常满意。 这次的系统还十分大方,奖励了他一个碧霞竹溪宝珠。大概是系统也知道他需要炼制本命法宝,才会奖励他一个炼器神器。其实他之前在云浮换的材料还在身上,只是这里的环境似乎不能给他提供什么炼器工具,目前他的受震盪过的真气掌控程度也不好去炼制如此重要的法宝,只好将此事暂且搁下。 穆星河的时间就在画符、冥想、上街熘达中度过,旁人问起他主人何在他就说是在闭关念书,他自己到处走来走去,十分自在。
第251页 第115章 野孩子 恰是春日。 那一天穆星河熘达回来, 他见到书房那雕着折枝茶花纹的窗户半开着, 一树的梨花沿着风吹了进来。那人容色依旧如春雪一样冷淡, 眼角那一点泪痣却显出奇异的鲜艷颜色。他伸出手来,长袖微微垂落,不经意兜入了几瓣梨花。 一只纸鹤停在了他手指上, 他瞧见了推门走入院落的穆星河,几不可察地朝他点了点头,纸鹤振了振翅, 飞离了他的手指,消散在空气中。 带着薄薄的凉意和沾着微尘的日光。 「我回来了。」 穆星河感觉莫名其妙一个月就过去了。他并没有多想念这个人,而他看到沈岫的时候也没感觉多陌生。好像他只是出个门玩一玩,他就回来了。 穆星河笑嘻嘻打了声招唿, 结果沈岫却没理会他的笑嘻嘻, 是先对他说了一件事—— 「原先在狩人场中活下来的人都没事,虽然情势有些变化,但沧剑阁还是将事态稳定了下来。」 穆星河倒是还想到了其它事情,又问道:「其它呢,幕后黑手有没有出现?怎么追究的?」 沈岫却是看了看窗外如覆雪的梨花,然后道:「此事说来复杂, 不过几乎与你无关, 你回去自然能明白。你过来一下。」 穆星河还沉浸在自己的朋友平安无事的喜悦中,并没有感受到沈岫言语里转移话题的意味, 颠颠地过去了。 沈岫这会儿没在风雅,桌上的笔搁覆了些尘埃, 他低头看着笔搁,淡淡道:「待会我们要赴一场宴,我大抵能知道是何事,但此中变化你亦需多加留意。」 穆星河想起之前沈岫说的那个什么名士的集会,心想怕便是这一桩,点了点头,沈岫还待说些什么,外边却是响起了一阵叩门声。 穆星河同沈岫对视一眼,从椅子上跳下来,前去开门。 来人是衣着比之他不知讲究多少的一名中年男子,身后是一辆马车,车夫在马上,一名近卫在马下,此三人衣着有着相近的颜色,衣上皆有细緻的暗纹,为首的中年男子见了他,只是颔了颔首表示相见,道:「我奉主人之命前来,请沈先生及其随从一同前往别府小叙。」那人面容中带着长年侍奉他人所惯带的滴水不露的笑意,他虽是被人派遣前来邀请他们前去,语气未见半点卑谦,却也没有任何失礼之处。 穆星河听到话,是反应过来这回又要当沈岫的小弟了,低了低头笑道:「好嘞,我这就通告主人即刻前往,请稍后。」 「等等,」中年男子略微迟疑地打量了他一通,道,「这位小侍怕不是打算就这样过去?」 穆星河尚未回答,他冷淡地又开口道:「小哥儿最好还是拾缀拾缀自己为好,你的模样代表的是你主人的颜面,如此打扮,落下的非但是王府的面子,到时候丢的还是你主人的脸。」 穆星河一脸懵逼,他是听明白了人家嫌弃他打扮丢人现眼,然而他觉着自己就衣服旧了点,蹭到墙角脏了点罢了,竟然到了能抹沈岫面子的地步吗? 却听到一道声音悠悠地从他背后响起:「我的颜面自然是我自己给我自己的。不过既是阙野王来邀,沈某铭感五内,自然心中有数,必不至于贻玷阀阅。」 穆星河回头望过去,只见沈岫站在他身后,面上是带着微笑的,却没见半分笑意。 穆星河反应过来,收起他的懵逼脸,笑着问道外边诸位是否要进来喝杯茶,他稍整容装便来。 那些人自然是拒绝了,穆星河跟着沈岫回去,探头问道:「大佬,我该不会是给你丢人了吧?」 「此地规矩甚多,不须放在心上,」沈岫淡淡道,「只是身在他乡,该做的表面功夫最好做一下。——左右我提点你即可。你房中已备有衣物,他们来得太快,不及告知于你,如今你自己去换了再来。」 沈岫还强调了一句:「头髮也好生打理一下。」 穆星河摸着脑袋,沉思着飘走了。 他原来是个现代人,并没有留长过头髮,更没有扎头髮,刚来的时候是随便拿几块布条绑着的,如今他还能拿顺口讨那些小贩要的几缕红头绳绑个马尾已经仁至义尽。 现在大佬既然特意叮嘱,穆星河只好特意思考一番髮型问题。 他其实只会绑马尾,但是以他的聪明才智,模仿其它人的髮型应当不成问题。他思考了一下,钟子津同他一样是绑个高马尾的,大佬如今看来不喜,这个选项可以排除,而小温师兄和大佬髮型却需要一些特定髮饰,他没有,这个选项也可以排除。 他回忆了一阵子,思考他如今是扮作书童之类的模样,应当选用书童那样的头上扎个髻的髮型,髻怎么扎他不清楚,但左右和之前那些女孩子绑的丸子头原理差不多,这他却是看过的,这个绑起来绝对没问题。 片刻之后,他去敲开了书房的门。 沈岫听到声音,自然而然地望向他那儿,目光接触到他的脑袋那一刻,沈岫忽地嘆了口气。 穆星河十分震惊:这大佬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为什么看到他的新髮型会有嘆气这样的操作! 沈岫已经忽略掉他不服气的神情,默默将目光收了回去,将手上的笔搁下来,然后站起身来,衣袖带起一片清寒之气,他已经走出门外,穆星河还在看着他,他回过头来,微微一嘆道:「你跟我来。」
第252页 这短短几个字穆星河竟然听出了一点笑意和无奈来,叫穆星河更加茫然。 沈岫叫他来的竟然是他自己的房间。 「坐下来。」 穆星河茫然地坐下。 然后大佬又施展了一个叫人难以料想的操作——不是用术法帮他大变活人,也不是用剑一剑砍他狗头,而是拿起桌上那把桃木梳子,用他那仿佛从未沾染尘灰的手将他那红头绳解下来。 穆星河震惊。 沈岫就站在穆星河的身后,穆星河能感觉到自己的髮丝是如何披散下来,梳子的齿在他脑袋上缓慢划过,将他的头髮一缕一缕捋顺,有几缕还落到自己身前,还是不大服帖,发尾翘起来,透着这个午后的醺然日光,显出了浅褐的颜色。沈岫的气息总有些微微的凉意,带着早春苦涩的花香,那双手也是微凉的,不似人间气息。 穆星河却听到大佬微微嘆了口气,那一声嘆息或是因为带着很浅的笑意,所以听起来并没有多少烦恼的意味。 「……你到底是哪里来的野孩子,怎么连梳头髮都不会的。」 穆星河看着自己的头髮一丝一缕被梳得柔顺下来,却是进入了另一重迷茫之中,虽然还有意识想叫自己的语气还像之前那么欢快,但他连语速都变慢了,道:「我必须说啊……我以前那儿压根不用梳头髮,用手指扒拉几下就行了,一天洗一次头!」 然后他找回了状态,火速抱怨道:「你为啥对我的髮型意见那么大?我一条红头绳走天下,一年了吧,也没人对我说过什么!」 穆星河看见那一片白色的衣角时不时拂到自己面前,心痒痒,想抓。沈岫听他反驳,竟然也不恼,还耐心解释了一下:「灵犀界中风气素来不爱干涉他人,自然无人管你。然而阙野王府尽是些繁文缛节,此处我非是生于微末的读书人,而是落魄高门之后。即便是落魄,自家的伴读也不可能打扮太随便。」 沈岫的声音淡淡的,像是一拂即去的花香:「平日你是如何我懒得去管也不该去管,但今日大抵还是要注意一下。人家什么态度,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话语落下,沈岫已经利利落落地给他绑上了马尾,分明是一样的马尾,穆星河却感觉自己的头髮服帖了许多,精精神神地立在自己头顶上。 穆星河嘟囔了一句「真麻烦」下意识摸了一下,虽然还是他熟悉的毛糙感,还有几丝髮尾翘出来,但意外地又好像和之前不大一样。大佬已经放开了手,评价了一句「还行」。 沈岫事了立刻洗手去了,他本要离去,随后仿佛又想到了什么,微微转过脸来,穆星河经过这一遭,稍稍将注意力放在人家的头髮上,大佬的头髮也很大佬,长且顺滑,因为他是转过脸来,有几缕头髮未转过来,遮住了他半只眼睛,那眼睛瞳色有些淡,光线被髮丝和长长的睫毛遮挡,像是阳光下的碎冰一样,闪烁着好看的色泽。 些微的阳光染上微尘,地面还落了几片旧梨花。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rikachi的地雷~感谢半夏光阴的地雷~~ —————————— 其实今天不想更新的!但是!!!!!!看到了一个好萌的更新!!然后内心炸成一片麻花!激情四射地也更新了一发!!! 第116章 有逆天道者,杀无赦 他们上了马车, 于黄昏时分抵达阙野王府。其实说是王府, 其实更像王宫一些, 丹楹刻桷,飞阁流丹。宫阙深深,穆星河同沈岫一层一层走入宫阙之中, 宫室之内多有暗金色和古铜色装饰,分明燃着宫灯,却显得意外压抑。 冥然灯火之中, 一个中年男子端坐于雕刻着异兽的椅上。 那是一个身着黑色锦袍、体型健壮的中年男子,他仿佛是三十五六的年纪,有着鹰一样锐利而阴霾的眼睛,他身旁是一个干净清秀的青年, 额上有五瓣梅花一般的印记, 身板挺直。他姿态清逸,体型没有过于壮硕,不大像武者。 当沈岫踏入阁内,便有人向那个中年男子通传,那人面上便透出淡薄的的、似乎无论如何也传达不到眼底的笑意来:「云阑先生一去数年,却是越发年轻了。」 沈岫微微一笑, 似乎并不为对方气势所摄:「全赖陛下恩赐, 近年沈某才能自在行遍山野,草木为邻, 少有烦恼。」 穆星河在一旁不说话,他觉得有火花噼里啪啦地溅射出来。 不过多时, 阙野王邀请的人已经陆续到来,这些人果然都是些布衣,形貌各不相似,着装有朴素也有浮华,却没有一个是衣冠不整的。谈吐大约都是十分温和的,像是读过许多书的样子,只是大抵都没有武者那种经年累月优越生活养成的气质,在阙野王面前总显得瑟瑟缩缩的。 他们身边也多带有侍从,不管年少还是年长,确实个个都是形貌端正,打扮讲究,他要真是原来那样子过来,八成要被当成笑柄。穆星河自己当然不介意,但是大佬如此低调奢华有气质之人带了这样的人,估计是要丢人现眼,又引起什么闲言碎语。 阙野王此次召这些布衣来却不是听他们清谈的,说了几句他们虽以武立业但行路以来都少不得他们的扶助这类屁话之后,便开始进入正题。 「七年之前,有卜卦者求见于孤,禀七年之后异星生于西方,赤气起于暮夜,天气翻覆,坟茔始动,劫数横生。又道翻覆之后,飞星如雨,光芒烛地,星入月中,是劫乱之象。」
第253页 说到这里的时候,人们皆是面容静肃,等待他继续说下去。然而沈岫却微微抬起茶杯,穆星河的小弟雷达已经运转到极致,见他一个小动作就乖乖俯下身给他倒茶,却听到沈岫附耳轻声道:「随后那个人就死了。」 穆星河眨了眨眼,将茶倒个八成满,又乖巧地站立在沈岫身后。 阙野王又说,他原先不信如此荒谬之事,不料七年之后,这些事态一一应验,秋开百花、水泽翻涌、精魅横行。 而后他鹰隼一般的双眼盯住台下诸人,问道:「不知诸位……对此事有何看法?」 一阵窒息一般的沉默过后,终究是陆陆续续有人颤抖着语声回答他,然而那些回答都似乎未能让他满意,以至于那间隔的沉默越来越叫人窒息。 最终阙野王视线落到了这边来,看向沈岫,问道:「云阑先生不大认同?」 沈岫明明不过是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此刻忽然被点名,只是从从容容起身垂首道:「惑星西出确为异象。《万古风略》中有载,逢千载则惑星生,五千载而坟茔动。此中坟茔指向何处沈某原本未曾明白,如今想来应是上古战场中埋骨之所。」 沈岫顿了顿,又道:「上古传说,万年以前魔尊和仙尊决战于宁青之野,最终同归于尽。神祗真元外泄致使当时草精木魅横行、殭尸野鬼遍地,一片混乱之象。千年后,武圣楚矜尘以血肉作封印,封印住此等力量,此后天地重归宁静。如今殿下所说异象,大约与当初有所相似,若算起时间,或许也该是武圣之力衰退,封印松动之时。」 「我想你怕是早已察觉蛛丝马迹,一直待孤前去寻你吧,」阙野王是冷笑着说这话的,但神色却是和缓了下来,沈岫说了句不敢,他也未曾理会,而是接着问道,「云阑先生有何指教?」 「不敢,」沈岫垂着眼又说了句不敢,「沈某微末之身,寄情书阁草野之中,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见解浅薄,妄论此事过为已甚。」 阙野王闻言又是冷笑了一声,却不知在冷笑什么东西,只是很快又将目光移开了,他看向众人,却又像谁都不看的样子,沉寂半晌,道:「孤确能感应到浊气自西北向传出。武圣封印距今万年,有所破损理所应当。既然如此,破损不过小事,孤将派出三名地阶武首前去镇压修补。」 话音刚落,竟有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惊异之色:「地阶强者!」 穆星河来到这里一段时间,对这里的力量体系大约是有所了解的,此地大体等级划分为天、地、人三阶,而习武之人之中,大约只有二到三成能从人阶突破到地阶,至于天阶强者,举世之中不超五个,阙野王便是其中一个。 地阶之中又划为三层,武首、武宗、武君。此次阙野王派出的三名地阶强者皆为武首,大概是因为能成为武君的人与能上天阶之人同样稀少,甚至可以说能成武君便十有八九能突破天阶。只不过这里好像和他之前待的修真界不太一样,修真界突破不了别人都会十分焦灼,然而这些人口中能上地阶其实也算人生完满,无法成为武君、突破天阶也不算什么——毕竟人人功法有异,根性不同,这些都是命运。 此次阙野王派出三名武首,想必是对这件事情十分重视了。 只听阙野王又道:「地阶之人修补封印并不难,注入元力即可。闻说那荒蛮之地怪异甚多,机关密布,须有对此稍作了解的之人一同前去探寻,诸位认为……谁能当此大任?」 一片沉默之中,却是有个衣缀铁链的人站了起来,穆星河记起这人据介绍是擅长机关的技师,他深深地跪下,道:「某愿赴汤蹈火。」 而后又有一个人迟疑着走出,却是方才说那是星陨是自然现象然后被不轻不重责备了一句的那个中年文士,他仿佛心有余悸,面色还是苍白的,也跪下道:「不才也愿一同前去。」 沈岫自始至终都在喝着他的茶。 沈岫走了个过场就离开了,管事依然是恭恭敬敬请他上了马。马车十分气派,虽没有镶金缀玉的浮华,但每一处的雕刻都十分讲究,各具意蕴。内里陈设许多,也不见有一丝拥挤。沈岫懒洋洋地靠在壁上,把玩着马车里边的小香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穆星河经此一遭,一路都闭嘴观察安静如鸡,一得两人相处的机会,却是满目好奇地探头过来,笑嘻嘻地喊了声:「云阑先生?」 沈岫微微垂着眼,眼眸被覆盖在睫毛的阴影之下,他竟然听明白了穆星河的意思,答道:「我的字。」 穆星河「噢」了一声,然而回想起大佬很小的时候就入了云浮,又问道:「很早起的?」 沈岫竟然没有半点不耐烦,淡淡道:「后来回去问的。」 穆星河恍然大悟,他记得很早之前刘平经常接着宗门任务的空档熘回家中,怕是大佬当年有空了有能耐了也回去探过亲,有这样一个字并不奇怪。 穆星河又左顾右盼,小声问道:「大佬,你的剑呢?」 其实穆星河很清楚,按照沈岫如今的柔弱读书人身份,佩剑是不应该的,他见到那些佩剑的人个个都是武者模样,然而穆星河看过沈岫用剑,也知道他在剑修之中的影响力,知道沈岫是多强的一个剑客,因此还是好奇了起来。 沈岫微微抬起眼睛,慢悠悠道:「心就是剑,剑就是心,剑在心上。」
第254页 穆星河敏锐察觉到他语气里一点漫不经心,明白这个人就是瞎煳弄自己,却不知道想起了谁,嬉笑道:「这话你应当跟某些人说,然后他们就会『嗷』地一副顿悟的模样。」 沈岫闻言却是微微一笑,然后将那香炉放下,看着帘外远去的街市:「你从乡间出来,在京城居留过一阵,应当明白,剑也好,刀也罢,只配强者拥有。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带之亦是无用。」 穆星河知道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意思,这个世界是武者的世界,穆星河待了约莫一个月,未有见过类似他那样的修行者,除了武者便是身份低微作为点缀的其他人。武者甚至他们比剑修还要夸张,剑修多少有一点真气的锻鍊,他们却仿佛完全摒弃了真气修炼,而是专注于肉身锻鍊。 甚至听街坊传说,那些强者轻者可以一拳击溃断壁,重者可以一剑削平山脉,实在可怖。 然而他好奇之下也故意勾引那些习武之人出手过,他们的确有击溃墙壁、噼断木桩的威能,只不过离削平山脉距离还十分之远。沈岫的庭院或许偏远了点,但毕竟这还是都城,有本事的人大大的有,却还没叫他碰上那样的强者,致使他有一个问题迟迟不能解决。 「大佬,你说啊,那些噼山毁楼的强者,是哪来的力量?」穆星河其实还想问凭什么会得到这样的优待,但终究没有直接说出口,也跟着看向窗外。他上次坐马车,坐的是云中飞车,看到的是云霄和层层山脉,然而这个马车却是要正常许多,窗外边是络绎的车马行人,马车行于道路之上,就连地面不平产生的颠簸都无法避免。 沈岫顺着他的目光,看着外边,淡淡道:「你想得没错,寻常的强者都是不断淬鍊肉身,锻打自己的经脉,让自己更强,然而那些噼山毁楼的强者,却是天生高贵,拥有不凡的本领,以我们资质,一生都无法如此。」 穆星河撇了撇嘴,没说话。 那所谓的天生高贵,怕就是世家大族那些秘而不传的武道秘籍了。沈岫说寻常武者淬鍊肉身、锻打经脉,换言之就是他们突破到凝脉期所经歷的过程,剑修他不清楚,他们道修的凝脉期是一次一步到位的身体强化——在他们之前的观念中,身体这玩意,够用就行,需要不断修炼,真灵一次一次和肉身结合,才能铸成长生之躯,因此他们凝脉期之后便开始转向魂魄与真力的修炼,但是沈岫既然如此说来,那么这个世界的武者便是由强化肉身、铸造长生这条思路延展开来,转向肉体修炼,意图延展寿元。 他们处于不同的力量体系,因此起点和道路是完全不一样的,通过沈岫的话,他大概能推断这里可以称作是强者的修为大多数是在凝脉期左右而已。 穆星河并不是喜欢打机锋的人,但他不得不採取了比较迂迴的谈话方式。他觉得很刺激。 大佬先前的话语和动作,无非是暗示他要说符合这里环境的话,他们平时说话毫无忌惮,为什么偏生此刻要如此小心,那原因无非是他们已经被纳入了监视范围。 穆星河有点兴奋了。 车窗外原本是长长的官道与街市,见到这个车驾本来众人都是纷纷让路的,此刻路上的人们却仿佛无暇顾及这里,而是陷入混乱之中。 马车因此停滞了下来,穆星河探头望向外边,人头耸动之中,唯有一片地方是空出来的,几个穿着武人官袍模样的人站立其中。其中一人手里提着一个委顿下来的成年男子,那男子衣衫褴褛,头髮散乱,仿佛没有气息,任人提着。 穆星河听到一阵哭喊声。 他凝神一看,几个官兵身后还有两个百姓打扮的人,一个老妇,一个孩子,跪在地上。 只听老妇哭喊着祈求道:「官爷,放过我儿吧,我家就这么一个顶樑柱,家里不能没他啊!一定是受那些妖道蛊惑一时迷惑才会如此,他一定能改邪归正的啊!」 那些官兵未曾说话,穆星河却听到有些围观的人嗤笑起来。 四处嘈杂,那些人低声讨论什么他并没有能听得清楚,而后却见一个官兵冷笑一声道:「习练妖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正是怜你们孤儿寡母的才没叫你们一家立毙当场,休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那人话音落下,便拖着手上的人离去,地面划出长长一道血痕。 穆星河注视着地面的血渍,又听有人喊道:「阙野王府车驾,还不速速让道!」 众人纷纷退后,马车復又行驶了起来。 在短暂的静默之后,喧嚣又慢慢扬起,有一人扬声道:「那些术法、符术都是逆天道的东西,学这个的人死个几百次都不够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沈岫已经靠着座椅闭目养神起来,穆星河只是放下帘子,他就好似听到响动一般微微睁开眼来:「明白了吧?」 明白了。 穆星河却是越发地兴奋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叫我先帝的地雷~ 第117章 手无缚鸡之力的两人 从阙野王府出来以后, 他的生活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时间就在画符、冥想、上街熘达中度过, 转界所受到的损伤也慢慢消失。至于他隔壁那位大佬在做啥,他不知道,他们的时间好像是错开的, 虽然他感觉那位大佬是真的把他当做了朋友,但他似乎也没有和朋友结伴吃饭逛街玩耍上厕所的习惯,要么神龙见首不见尾, 要么就是在书房风雅,事实上穆星河也不喜欢整天和人黏在一起,虽然见到他就去搭讪几句,但也并没有和大佬一起玩耍的意图, 过得十分自在。
第255页 然而约莫是一个月过后, 传来了那三名武首全数覆灭的消息,与这道消息一同过来的是阙野王府的车驾。 沈岫仿佛全然不意外,只是微微转头看了一眼在他那里装作磨墨其实乱玩一气的穆星河。 穆星河这会儿是完全意会了,自个儿熘去换好了衣服,还把头髮好好梳了起来,力争不丢沈岫的脸。沈岫看到他, 眼底泛起很轻微的一点笑意, 然而很快又将目光移开了。穆星河心中却是有点得意,一路快走过去, 微微弯下腰来,请他上车。 这种僕从一样的恭敬姿态在他上车之后就全数消失, 穆星河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还翘着二郎腿,问道:「说起来,上回我还忘记问了,你怎么和那种大人物认识的?他好像还很看重你?」 沈岫目光微微往外移了移,收回来的时候慢悠悠地说:「当年我流落此地,遭遇一行武者,那处恰是荒郊野岭,且诸多诡异之处,为求庇护,我加入了武者之中,大约是瞎猫撞着了死耗子,误打误撞破除了几道机关。当时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其中一位武者正是阙野王殿下。」 穆星河疯狂抚摸自己的大腿,一脸牙酸:「您说这种话真他妈叫人害怕!」 沈岫只是看了看他,微微一笑,有几缕髮丝挡住了他的眼睛,那双眼像夕阳晚风拂过的一池秋水,碎了一顷波光。 这样的神情穆星河见过几次,此刻终于能好好破译出来,那就是「这不是很好玩吗」的意思。于是穆星河又嘆道:「你这个习惯,真的不好。」 「我有许多不好的习惯,」沈岫此时已经不看穆星河了,他端详着手边的香炉,慢悠悠道,「你该习惯。」 马车很快载着他们到了阙野王府,穆星河远远看着,空旷的房中数名武者伫立一旁,而阙野王高坐于上。 较之上次面见,唯一不变的是阙野王这个人——甚至连他身边的侍从都变了模样,那依然是一个面容清秀的青年,站得笔直,却依然有惯于服从的仪态。他垂着头,穆星河却看到他额角有什么鲜红的东西,或许也该是之前见过那种梅花印记。 穆星河还想要观察,却听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那是一个衣衫简朴的中年男子,一身板结的肌肉衣衫几乎遮挡不住,这样的人总是给人一些傻大个一般的印象,然而这个人没有。 他走路虽重,却很稳,每一步都仿若计算过了一般,暗合周遭的气息与他的肌肉运动,他如此行来,不费半点力气,仿佛他的步法已和唿吸融为一体。 他每行一步,穆星河都能感觉的有一种有别于灵气与真气的力量在震盪,他来到这世界还是第一次能感受到这等力量! 是个高手! 他所过之处,一片人如同被风吹过的麦子一般纷纷俯首,伴随着低低的声音:「迎武宗!」 穆星河看着那人的身影,陷入了沉思——原来这便是武宗! 然而此人步入殿中,却是深深地跪下来:「见过殿下。」 那是一种完全臣服的姿态,甚至比穆星河之前见过的三教九流们对待阙野王更为尊敬。 陆陆续续地,穆星河见到另一名武宗步入殿中,他与方才那位形貌气质相异,但确实较之穆星河之前见到的人们要强得多,然而上一次宴会来的人对阙野王的态度或许是畏惧或许是臣服,这些远超常人的强者的姿态中却只有深深的尊敬和拜服。 这次阙野王找他们过来,果然是为了之前的事情。那三名武者的死去并没有叫他有所震动,却是召集了两名武宗! 地阶武者本就稀少,而后比武首高一阶的武宗更是如此,且这些人都是能够开宗立派之人了,阙野王竟能将他们召集起来,共赴上古之战遗址。 最叫穆星河奇怪的是,能召来武宗,阙野王应该是十分重视且下了血本才是,然而人数却比之前少了许多。武者之外,他所召来的其它人不过沈岫一个——穆星河当然不觉得自己在大人物面前算人。 阙野王当然不会解决他的疑问,只是淡淡吩咐说他们可以在府中藏宝阁寻自己所需之物,带走一件,三日后出发。 语罢他已是站起来,那个侍从低着身等待他站直,走出,随后如同影子一般沉默地跟在他身后,穆星河看到那个侍从黑如鸦羽的发尾,却怔了怔,他总觉得这些人有什么地方不大一样,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他还在恍神,又听到了阙野王的声音。 「此去若不能办妥,那便不必回来。」 在这样的威胁下,穆星河竟然接受的是武宗们看累赘一般的眼神,这眼神当然是只对于沈岫的,穆星河只是顺带。 穆星河再一次感受到非武者在这个世界受到的歧视,然而他和沈岫都视若无睹,穆星河还若无其事地向旁边的人问了句:「藏宝阁在哪?」 大家开始换了一种眼神,那是看乡下人的眼神。 穆星河跟着沈岫去那藏宝阁中寻觅,沈岫几乎看都不看,拿了一件纱衣,顺手丢给了穆星河,便拂衣打算离开。 「腾蛇纱,当能替你挡下一两次攻势。」沈岫头也不回,撇下一句话来。 穆星河跟上去,问道:「有那么兇险?」 「不算兇险,」沈岫顿了顿,「还算值钱,免得你失去理智。」 穆星河下意识拍拍他胸口那片玄铁叶片,没脸没皮笑了起来:「这你都记得的吗!」
第256页 沈岫不答,穆星河看到他睫毛微微一动,唇角有些弯起来,大约是笑了。 穆星河本以为这一趟行程是两名武宗加上他同沈岫一同去而已,结果出发那天,他都惊了。 一眼看过去,他竟然都找不到那两位武宗,只见外边是一排排膘肥体壮的高头大马,还有龙精虎勐的各种武者们,俱是轩昂气派。而这些武者看都没多看他和沈岫一眼,从他们之中经过的时候,偶尔还听到他们交谈的声音。 「那两人是谁?」 「不认识,约莫是些没什么用处的秀士。」 「殿下总是要带这些人……以全……的颜面。」 「好吃好喝供着呗,要是敢对我们指手画脚,我们定然不客气,离了上城,量他也没半点抵抗的办法!」 之后便是一阵闹笑。 穆星河听着大约知道这些人应当是那几个武宗的门徒,他果然还是太年轻了,武宗在这个世界如此地位,怎么可能单枪匹马前去。这些武宗都带着自己的门徒,连马都是自己备好的,甚至等到管事领着沈岫和他到自己的马前的时候,穆星河还感觉那些人的马比阙野王备下的马都要好。 出发之前,管事向他们介绍武宗,两位都是本世界的强者,有门徒无数。他们的态度有些冷淡,但又恰好不至于无礼,众人点过头就算认识了。随后管事又介绍道:「这位沈先生是学富五车之人,通晓古今秘辛,可当你们这一路的嚮导,虽无诸位的噼山碎石之能,却也是数一数二的人才,往诸位一路上多多担待。」 众人连声应是。 行程开始之后,穆星河并没有受到怎么样的欺压——除了偶尔休整的时候去要水要干粮被奚落一两句之外,并没有任何人为难过他们。他和沈岫默默跟随在人群之中,人们就好似当他们不存在似的。 穆星河当然没有和他们交往的兴致,整天在马背上默念他的法诀,沈岫往往就在他旁边,骑着马。 沈岫的马术倒是比他这种半路出家的要好很多,白马飒沓,他骑在白马之上,意外竟有点萧萧肃肃、翩翩公子的意味。 穆星河是很兴致勃勃地观察沈岫要低调多久,但沈岫好像习惯这样低调一样,没表现出一点异状来,该吃吃,该睡睡。 众人一路西行,因为是阙野王府的人手,也因为是有五名武宗的存在,一路畅通无阻,没有遇到半点阻碍。然而越是往西,人员越是稀少,他们的补给消耗得比之前更快。 大约行进了半个月,按照地图上的路线,他们步入一片沙漠之中。 穆星河极目远眺,满目黄沙,许多枯树沉入黄沙之中,再也不见一点旁人的踪迹。大日缓缓西沉,将他们的身影拖得老长。 队伍已经缓缓停了下来,依稀可见前头的人在辨认、讨论着什么。 穆星河转了转头,问道:「要多久才到?」 沈岫依然凝望着远方,夕阳给他一身白衣洒上了暖融融的色泽,勾勒着他好看的侧脸轮廓,那颗泪痣在暗处,依然有着写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还有一阵,穿过这片沙漠。」 穆星河想了想,翻身跳下马来,含煳地说着「那我去弄点吃的」,便往前边走去。 今日大约是穆星河流年不利,那分发伙食的大哥对他也没好声气,竟然不打算发伙食给穆星河他们。穆星河只好威吓道他们怎么说也是阙野王找来的人,途中有了闪失那怎么也说不过去,那人只好嘟嘟囔囔地把东西给了他。 穆星河听到那些话大约是「就算死了没点身体修炼的人死在路途中不是很正常吗真不懂殿下为什么每次都要拖几个这样没点用处的秀士当嚮导」之类,穆星河也没理会,只掂量着手上那两块干粮,可怜兮兮的,要他塞牙缝都不够。 结果穆星河走着走着就偏离了路线,几乎要走到队伍前头去,被人阻了下来,唿喝道:「你要去哪?!」 穆星河眨眨眼睛,无辜道:「我一直在后边,怕跟着大家走丢了,向大佬们请教一下接下来我们怎么走啊。」 那人皱起眉头来,鄙夷道:「痴心妄想!」他又不说穆星河在痴心妄想些什么,一昧地赶他走,穆星河瞧着周围的人也对自己投以同样的表情,却是不以为意,特别熟一样勾过人家的肩膀,摇晃着手里的干粮,问道:「饿了没?一起整点东西吃嘛!」 那人被他的自来熟吓得退了几步,竟然开始客气起来:「别了,谢谢。」 穆星河得逞似地嘿嘿一笑,也不理人家,径直回头去。 穆星河一面走一面啃着干粮,心想刚才那个小哥不要可惜了,自从凝脉之后,他就没有什么饮食上的需求,大佬就更不用说了,穆星河怀疑他觉都不用睡,一天到晚研究学术。他去要这些,只不过是装作像正常人一点而已。 他回去的时候大佬已经下了马,手指轻轻划过马鬓,夕阳的光线落在他的睫毛上,给他的眼睛投下了浮浮沉沉的光影。 这人实在好看,做什么都跟画似的。 他倒是很好意思地凑过去,「嘿」了一下吸引人家的注意力,然后丢过水囊去,沈岫信手接过,穆星河道:「他们的存粮不够了。」 沈岫闭了闭眼,淡淡道:「等着吧,他们迟早要来。」 穆星河以为当晚他们要扎营,结果并没有,稍事休整以后队伍一直向前,不知是时间过去,还是因为风雨欲来,穆星河感觉天色越来越暗。
第257页 有细微的风从四周涌来。 当穆星河发现之后过一阵子,地面的沙尘也被风吹动了。 在那些沙尘细微摩擦的时候,前边的武者们也发现了,一阵嘈杂之后,有人推搡着他们往中间走去,穆星河在中间发现外围的武者们围成一圈,身体外部忽然凝聚起一层金色的人形护盾,那护盾组合起来,有两人那么高,竟然如同城墙一般将他们围起来。 穆星河可以看到沙尘已经纷纷扬起来了,外边一片模煳,几乎不能视物,而那些沙子落在人形护盾上,却是纷纷滑了下来。穆星河身处其中,竟然没有感受到半粒沙尘的侵袭。 这个世界的武者,果然是有些本事的。 但这场风沙持续的时间比他们想像中要长很多。 即便是穆星河的凝脉之躯,且处于众人庇护之下,都已经能感受到气温在迅速下降,他虽能支撑,但其它人还能支撑多久呢? 没有过多久,一个鬚髮洁白的老者却是气喘吁吁地走到了他们的面前,他虽年纪不轻,但行动稳健,精神气并不比年轻人差,可以看出他的武者出身。然而这个被他人尊敬的武者却是干脆利落地向沈岫下拜,央求道:「沈先生,我见过您,你定是有办法的!这样下去不行,救救我们!」 沈岫微微垂着眼看他,只点点头,说了一声「嗯」。 穆星河跟着沈岫往前走去,忽然问道:「你说他既然能找,为什么现在才找你?」 「或许是被人所阻,或许是不大相信我,」沈岫顿了顿,依旧是往前走,慢慢说道,「不管是想要打压锐气,还是本身就没有信任,那都是别人的事。」 外边尘沙飞扬,天地灰灰濛濛,沈岫白衣如雪,走入武者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日安晏的地雷~~ 半夜想到一个冷笑话,沈岫,字云阑,号山顶洞人。 ???? ———————————— 伟大的画手(我)(又)开始灵魂涂鸦了个大佬和穆星河,如果觉得丑的话肯定是我画得丑并不是他们丑!! 第118章 好好说话别打架 沈岫的确是有办法的人。 那些武者收束了阵型, 中间有冰冷的沙尘冰雹似地击落到人们脸上, 而不久之后, 只听一声狮吼,以一个武宗为中心,一个巨大结界从中张开, 笼罩住他们。 而武宗之威,便是仅仅以一人之力,便可发挥方才数十人组成的阵型的能力!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一贯吝惜出手的武宗会愿意出手。 而与方才不同的是, 队伍是缓慢行进着的,伴随着队伍的行进,风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停了下来。 当风沙彻底停息的时候,穆星河与沈岫从队伍的末尾, 被请到了队伍的前头。 风沙止息, 众人看着那两人缓缓向前去,心中都是惊异莫名。 他们是武者,是通过重重考验,度过无边艰险才拥有如今力量并且获得地位的人,而那个人是秀士,秀士是那些有所才名而无官爵的读书人的雅称, 实际上地位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当下世道未平, 强者为尊,无论是开拓疆土还是争夺资源, 都是依靠他们这些武者,其它人不过是在后方打打下手罢了。 所以那些只会动动嘴皮子、看几本没用的书的秀士, 凭什么能同他们的武宗平起平坐? 然而那个人非但和他们的武宗平起平坐,同武宗们说话的时候神情甚至没有什么变化,从容得叫人惊讶。 甚至连那个人的随从也是个不识礼数的,脸上没半点见到强者该有的谦逊。 「那个人究竟是谁?竟然如此大胆……」 「当初我以为只是个吃白食的,可是刚才你见到没,老崔当时竟然亲自去请他来!」 「你们不明白,这个沈先生便是那个诗书千卷淮阳沈家的后人,所会的不仅仅是诗书礼乐,探秘这些上古诡异之地他能做的远比我们要多。」 那人说话初时大家还是很安静听着,话语未落众人却是一片讥笑之声。 「他指指路也就罢了,论出力,难道有本事比我们做得多吗?」 然而不久之后他们开始明白,这个人可能做的永远不比他们多,但是却能给他们省下许多做事的力气。 他们离开了大漠,气温也渐渐从寒冷回升了上来,连夜的赶路极其损耗精神,即便是受过许多肉体锻鍊的武者也会感觉到了疲惫。 事了之后,穆星河更是如同搀扶老太太一样搀扶着沈岫回去,一到地方就一屁股坐下来。只是装得了样子,他的神情还是充满兴致的:「诶大佬你说,你现在能力又不受限制,为什么还要跟着人走啊。」 沈岫不像穆星河那样到哪个地方都能躺着瘫着坐着,只是遥望着远方,淡淡道:「有人替我们一探虚实,也算省事。」 穆星河抬头看着沈岫,问道:「不歇一下吗?」 沈岫摇了摇头,穆星河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去,凝神间感受到一种很熟悉的气息,就如同在龟裂的原野上忽然看到一泓清泉。 ——是灵气! 穆星河忽然拍了拍自己的脸,整理他脑中的讯息。 埋骨之所、神祗战场、同归于尽、真元外泄……草精木魅横行、殭尸野鬼遍地……血肉作封印…… 他想到最后不禁「啊」了一声:「怪不得你要来。」
第258页 队伍的歇息并没有很长的时间,稍微恢復精力以后,他们便继续动身了。 人们原以为离开沙漠一切都会轻松许多,却未想到,前路虽然有水有草有木,却是要比在沙漠之中更为兇险。 在沙漠之中,他们是与恶劣的天气和环境作斗争,到了这里,却是要和种种鬼怪异兽战斗! 这里除了他们,再也没有别的人类。或许千年万年以前这里有着城池村庄的,随着时间的过去,都被黄沙掩埋,人类的踪迹彻底消失,只剩下吸收了那上古战场浊气的鬼魅魍魉在四处游荡。 而本来就占据在这片地方的山的动物甚至植物,有着浊气的滋养,显得越发可怖,变化出各种奇异的形态,面目兇残地攻击着侵入它们领地的人。 在武者们以为这是一场以血为代价开路的消耗战的时候,他们看到了沈云阑。 世人皆以为秀士弱不禁风,只会纸上谈兵,然而当有一个怪物张开血盘大口袭向人们之时,他站在队伍的前边,依然面色不改。 他没有半点武力,却能比他们这些习武之人更为从容,上京有他的邸宅,他却鲜少在那里居住,而是行走四海之间,大约是这样的经歷,他仿佛对这些怪物了解至深,轻描淡写就指出了它们的弱点所在和迴避方法。 他们原本是在苦苦抵抗,经他点拔,几乎像是在迷雾中看到了光。 浊气密布的恐怖世界之中,便连草木都似乎有了意识,组成迷阵,叫他们兜来转往都,一直迷失于同一条道路。 那时候依然是沈云阑,他仿佛能够看破迷障,为他们指明道路。 先前有人说「他指指路也就罢了,论出力,难道有本事比我们做得多吗」,如今他们见过更大的风沙,看过海市蜃楼,迷失过方向,遭遇过异兽,终究是能够接近浊气中心的时候终于明白,为什么即便路途如此艰险路程如此遥远,英明武勇的阙野王也坚持要带上这些人。 他们的确有不一样的才能。 当这些人的能力达到一定的程度的时候,并不比他们这些武者差。也确确实实,他有资本不对武者採取低人一等的姿态。 只是,世上又会有几个沈云阑? 然而并不是每个人都乐见于有这样的人大出风头。他们本身脆弱,毫无武力,不该知道太多,也不该变成他人瞩目的焦点。 就在此时,那个成为讨论中心的人几乎被人扼住了咽喉。 只是几乎。 那是一个阳光暴烈的正午,枯树栽倒于地,地面有烂瓦青砖,几根绿草顽强地冒出了头,队伍停止下来,众人稍作休整。白衣秀士同两名武宗说着些什么,他行止得体,却显然没有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而他身边有个少年模样的随从,一直笑眯眯的,很讨人喜欢。 武宗的发难来得非常突然。 在他一句话的尾音尚未吞下来的时候,他的手忽然附上了烈火一样的色泽,直直向秀士那脆弱的脖颈而去! 此时行程将了,上古战场尽在眼前。 那是叫人必死的险恶力量!他是下定决心叫这个人死! 那一瞬之间——就在男人的手要碰到白衣青年的脖颈的时候,他的手被什么东西抵住了。 那是一根小树杈儿。 拿着那根小树杈儿的是一个笑得异常温柔和善的俊俏少年。 那是沈云阑带来的随从,然而出手之人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个随从少年能在连他都注意不到的时候挡下他的一击! 他是谁,赵则衷,天下高手榜前五十之列的人物,天阶武者之下都要予他薄面,任何敌人都要忌他三分! 可这个黄毛小儿又是谁? 不知道哪个山疙瘩里蹦出来的野孩子,言语轻慢,行动全无礼数,身形也并不壮硕,为何他已经到了自己面前,自己既然毫无察觉?! 他且惊且怒看向那个少年,没有察觉到自己的面色已经因为这简简单单的抵抗而变得煞白。 他没想到连这样的人都需要提防! 另外那名武宗也凝聚着自己的力量,那个少年若是敢有一点轻举妄动,即便不会殒命此地,那必然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那个少年对如此箭在弦上的气氛却似乎全无察觉一般,那笑容都没有半点变化,他好像还很无辜,那双闪烁琥珀光泽的眼睛看上去还很清澈:「有话好好说,我们公子一介书生,身体柔弱,不要随便动手动脚嘛!」 赵则衷已蓄力在手,阻挡他的人却仿佛同他演的不是同一齣戏,语气恭敬又欢快,叫他一时难以下手,然而他片刻便平復下心绪,冷笑一声道:「一介书生?」 随后他不再看那个少年,而是看着那个神色依然从容不迫的白衣男子。此人有着异常好看的容色,姿态却是端整高洁,叫人几乎不敢逼视。 「你自称一个读书人,却对这等上古秘辛、隐秘道路如此熟悉,即便是当年沈家汗牛充栋,到你出生时候已经没落得不能传承半点了,身边还带着这等名不见经传的高手,」赵则衷目视着他,逼问道,「——你究竟是谁?」 然而此刻他听见了一声嘆息。 嘆息不是来自沈云阑,而是来自他的小跟班。 那小跟班还在举着他的树杈儿,带着笑意,也带着近乎天真无邪的语气说道:「难道不是阙野王认为他是他就是吗?」
第259页 那简单的一句话叫赵则衷动作停顿下来。 ——是,这人是阙野王直接要来的,若是身份有问题,阙野王也应当明白。只是为什么要安插到他们中间? 赵则衷心中闪过无数思绪,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但因为这一句话,他终究是忍下了他的杀意。 少年随后放下树杈,拍了拍手,道:「现在还没到呢,别吵架好吧。」 他们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竟然被少年定义为一个轻飘飘的「吵架」,叫人心生荒谬之感。事实上在他发觉不对之时就准备对沈云阑发难,即便他们尚未到达目的地,但沈云阑没有半点武道修为,受人控制,只能任人鱼肉。 沈云阑看来确实没有什么反抗能力,然而他全然没有想到的是他身边那个小随从竟然隐藏着这样惊人的实力!从他闪身过来的身法速度来看,应当有地阶武者的实力! 此时沈云阑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转身准备离去,道:「旅程劳顿,可以在前边稍事休息。前边还有重重机关阵法,若想送我离开,那请便。」 那少年见沈云阑离去,也蹦蹦跳跳跟着要走。 赵则衷看着他们的背影,惊魂甫定。那两人的身影之中没有半点遇袭的紧张痕迹,反倒是冷汗冒出的自己更像是遇袭之人! 方才他们言语都很和气,如今回味起来却总叫人无端心头火起。 他转头看向他的同伴,那是另一名武宗,名叫项满,向来与他相处不大好,方才亦是一直抱着他的剑站着静静看着,没帮一把手。 赵则衷几乎是逼问道:「为什么你一直看着?难道你不觉得那两人很诡异吗?」 项满放下了剑,眼睛要睁不睁的,慢吞吞地说道:「或许是因为诡异的是我们,否则又怎么会引起阙野王的注意?否则阙野王为什么点名叫沈云阑来?否则有那孩子一样的高手我们会不知道?」 赵则衷忽然感觉到从心中升起一股凉气,他望向远方,视野尽处是一片枯败的原野,而月亮从那里落下。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身体不大好_(:3」∠)_精神涣散,更新慢了点,不好意思哦,会尽力恢復的 第119章 梅花血 方才的事情发生得太快, 穆星河又一直嬉皮笑脸的, 因此他们的冲突并没有被其他武者注意, 对于他们而言,那两人依然没有半点动武的能力。 如今穆星河骑在马上看着远方,天色越暗, 他越是能看清楚,那不远之处,由天幕至地面都笼罩在一层淡淡的黄色之下, 界限分明。 回想起最近越来越兇险的境遇,穆星河能推断出这约莫就是那个以武圣血肉为代价凝成的巨大结界,好在如今结界松动,补全也只是需要用自身的元力而已, 不至于又要血祭几个人那么老套——穆星河的确是有点心理阴影了。 不过估摸着大佬的想法应该是要趁机进去, 他一开始就说在这个世界正好有些事情,恐怕就说这个,不知道那里会有什么样的宝物连大佬这样的人都能动心。 他原以为路途之中会有人对他发难,却没有想到一路平静得异常。 当然,其实这平静只不过是对他来说的,毕竟他是一直慢悠悠走在中间享受众人保护的那一个。对武者们而言, 这条路却是越来越艰险, 最后的阵法破解起来较之其它更为困难,甚至有几人殒命于此, 他们也无暇顾及。 但随着山体化为碎石的巨响,也伴随着同行人们越来越难看的面色, 那传说中上古神祗战争的遗址终于展现在他们的面前。 半日之后,穆星河已经能看到那淡黄色的实体——那是一片淡得几乎要看不见的黄色光芒,像泡沫的壳一样笼盖着百里之地。 他能感受到天地之间的灵气越来越浓郁,伴随着干燥的风触碰着他的肌肤,迫不及待地要和他的真气融合。 然而这个世界的人们却仿佛十分不适应这样的气息,甚至有人控制不住掩住了口鼻。 在他面前是一处铁色岩块的空地,上边刻着许多图纹,穆星河辨认许久,认出那大概是关于封印的符篆文字的变体。 他们的终点近在咫尺。 那两名武宗从人群中走出,一名身形魁梧,身外燃起烈焰,气势崔巍如高山,一名体型瘦削,身负深蓝巨剑,气势沉沉如深潭。分明隔着很远,穆星河却能一眼看见他们。 市井传说,地阶强者显示真力的时候会有外相表露于其上,据说那些外相有一栋楼那么高,气势惊人,常人不可轻易触碰,否则会被他强大的外相所伤。穆星河来到这个世界,还是第一次看到地阶强者的外相,果然姿态非凡。 此时那些武者们却没有一个发出声音来。 他们仿佛完全被那种力量的表现所摄服,沉默地一个个出列,跟随着他们各自的宗师,井然有序得犹如傀儡,围绕着那层封印站着。他们的肌肤上也泛起了烈焰的红或是深海的蓝。 武宗以手触地,那些武者低下身来,触摸着地面,穆星河看见那泡沫一般的结界的脆弱之处似乎瞬间碎裂了,然而地面又迅速升腾起无数细小微尘凝聚的元力,在结界破损之处生长起来。 ——原来修补结界就是如此简单吗? 穆星河还在疑惑,下意识抬了抬头,却发觉沈岫在看着结界出神,微风送来他有些了悟的嘆息:「原来如此——」
第260页 穆星河未来得及去深思他说这句话的原因,却发觉无数的杀意伴随着浓烈的灵气涌来。 穆星河还没有回头,心中已判断出两个讯息:一,结界裂开了一道缝隙;二,有危险! 穆星河看都不看,几乎就是一个言灵·守落到他的面前,然而有人的反应竟然能够比他的思考更快!他感觉到肩头一窒,有一双修长而清瘦的手将他带到身前,随后果不其然,他就看到地面升腾起火焰,溅起无数碎石。 沈岫放下手来,站在火焰面前,姿态从容如同面临一湖静水:「何至如此?」 沈岫的动作很快,却没什么痕迹,看上去不过几乎叫人抓不到他的尾巴。他遥遥看着那个发难者,那正是先前想对沈岫出手却被穆星河挡住的武宗。 穆星河原本还疑惑这人一击不成,后续竟然没有再找麻烦,原来就在这个紧要关头等着! 只听那边的武宗高喝道:「你来歷叵测,又带着一个妖人来此,一路想指引我们进入危机,幸得我与项兄一路暗中护佑,才能平安来此。」 那些静默的武者们忽然喧嚣起来。 「——是妖人!」 这些唿声十分嘈杂,但声音里的恐惧和愤怒却是清晰可辨。 一片混乱之中,传来另一个武宗较为沉稳的声音:「今日,我们有王命在身,迫于形势所迫,必须孤身进入上古战场,命诸位弟子代我擒获妖人——取二人枭首者,得我真传!」 「我也一样!」 穆星河顿时想明白他们想干什么。 在穆星河用小清风诀显露一些本领并抬出阙野王的身份之后,他们看出他不是那么好处理的对象,甚至担忧阙野王后续的处置,因为这里对妖术妖法这些东西避讳至极,索性抬出「妖人」这个大罪名,将路途的不顺都嫁祸到他和沈岫身上。即使会有几个武者不信,那也有「真传」这个利诱在前,自然有人愿意去。 而这个计策的最终目的不是为了叫他和沈岫死去,而是为了拖延他们的时间,毕竟穆星河并不相信他们有自信那些弟子能弄死他和沈岫。他们或许之前还有别的计策,此刻却因为先前穆星河那一阵捣乱而决定联合起来,甚至抛下自己的弟子,两人共同前往战场遗址,不给其它任何人机会! 穆星河想到这里,却是有点兴奋起来,他踮起脚来,朝他们大喊道:「你放屁!我家公子辛辛苦苦带大家来这里,你们却想违命偷偷进去拿好处!连你的弟子都捨不得分一杯羹!你当我不知道里面有成堆绝世的上品功法武具吗!」 ——不过利诱而已,谁不会啊! 人群因为这些话语陷入了混乱之中,赵则衷面色一变,却被人扯住,项满短促地低喝一声:「快走。」 他这才反应过来若是搭理便是中计,他们一开始不过只是要不顾一切甩拖他人,如今当然还是不顾一切进入上古战场为上。 他奋力撑开结界的裂缝,却感受到他的手腕被一双冰凉的手锁住。他愕然转过头来,见到一个面容清秀的青年朝他微笑,那笑容很和煦,却叫他心底升起一种近似绝望的凉意。 「两位武宗辛苦来此,初肆还未来得及迎接。阙野王殿下有命,烦请二位安心在此修补封印,回去等待发落,也请沈先生在此等候,日后会有人马送您归去,」那青年语气温和而愉快,「遗址探秘之事,殿下只委託于我,请不要越俎代庖。」 他额上那枚梅花印记鲜红如血。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今天的短了点!但是确实不适合把后文拖过来哦! 第120章 抱大腿的感觉 「阙野九卫!」 那一声脱口而出的唿喊因为恐惧和震惊几乎变了调, 那扭曲的声音本来十分可笑, 此刻却怪异得叫人心底发颤。 知道阙野王的人不会不知道九卫。 传说阙野王谁都不信, 只信九卫。而九卫无论是谁都不能同他们有半分交情,他们神秘莫测,踪迹无定, 只服从于阙野王。他们是阙野王最亲近的人,也是阙野王最为恐怖的力量——比阙野王本身身为天阶武者的力量还令人恐惧! 传说他们是从不知多少个具有天资孩童中挑选出来的,他们被从小教授武技和秘术, 授业三年以后开始困入海中塔相互为了生存而争斗。从那漫长的厮杀中最终存活下来之人,便成为了阙野九卫。 他们不过是二十出头的青年,却个个都有近乎武君的可怕实力! 这样的人,这样的年岁, 原本应该称雄一方、开宗立派, 然而他们却愿意被剥夺姓名,以数字作为代号,如同乖顺的影子一般静静跟随在阙野王身后,为他肝脑涂地、刳心糜胃,剪除一切忤逆者或者可能的忤逆者。 他们年轻、通常有着清秀好看的面容,看上去甚至有些纤弱, 然而下手绝不容情, 手上满是斑斑血债。 他们额上有梅花印记,梅花如同还未凝固的血一般鲜红。 枯风卷过古祭台。 结界的裂口几乎因为风啸而扭曲, 宛如巨兽张开血盘大口。 赵则衷双目大睁,面色惨白, 眼中却几乎充满着血丝,呈现出一种惨烈的猩红颜色。 初肆是九卫中的第四位,他来到此地,此时出现,又说「未曾远迎」,可见他定然不是跟随着他们到来这里,而是早就等着他们的!
第261页 修补封印根本不需要进入封印的区域之中,他们可以煳弄不善武术之人,但在守候于此的九卫眼中,那必然是彻底暴露他们的机心,况且九卫来到这里,本就是表明阙野王那是对他们擅自进入的行径早有提防! 初肆说是「回去等待发落」,可谁知道回去等待他的是五马分尸还是满门抄斩呢? 那一刻他仿佛失去了唿吸的能力,窒息一般的恐惧之中,他唯独能感受到他的冷汗从他的额上滴落,湿润的,冰凉的。 如今只能拼命进入上古战场! 当初他抄捡禁丨书的时候意外发觉上古战场上可能封藏着上古的神器甚至有着超越当世能力的强大禁术,他便明白,他的机会来了——这些年来,他居于高阶诸人之下,毫无进阶的空间,更何况他还在阙野王辖内,更是被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那个怪物仿佛没有极限,即便年岁增长,也是越来越强。可是如今、如今假如他能进入上古秘境,获得上古传承,别说是阙野九卫,斩首阙野王——这个可能他原本不敢去想,但是知道以后却几乎无法控制地在想——得到武帝之称,成为一方之主,那也不在话下! 那一瞬间他下了决定,仿佛有无边胆气从他胸中传出,他的元力在身体内涌动,身体如同钢铁一般坚硬,元力涌到他腕间,在被初肆扣住的部分形成了了一层赤色的铁一样的防护。外相暴出,他背后燃起半透明的泼天烈焰,如同崔巍高山,而高山之中,有火焰组成的狮子腾出,以疾风闪电之势向初肆撕咬过去! 其实从初肆扣住赵则衷到赵则衷暴起反抗,也不过几个眨眼之内,初肆却似乎毫无意外的样子,面上的微笑都未曾散去:「多活几天总是好的,何苦如此呢?」 他的话语和煦如春风,手还紧扣着赵则衷的手腕。那手腕上元力涌动,长出了赤铁一般的防护,然而初肆的手上却有着枯枝一般的东西生长出来,不断拔节,不断分化,竟然生生穿过了赵则衷的手腕,那枯枝刺入初肆手上的尾端已然染上鲜血的颜色。 赵则衷面上已经褪尽了血色,发出了痛楚的长嘶。他想要抽出手腕,不想那枯枝竟然越陷越深,最后竟然从他肩膀上穿透出来,满眼淋漓血色! 但他怎么都是能够修炼到武宗的人物,当机立断,决然断腕! 那只手被赵则衷的真力生生截断,只有孤零零的纤细枯枝如同骨架一般连接着他的肉体,摇摇欲坠。 在变故之中,却见项满已经趁机将那封印结界的裂口越开越大,几乎能容人进入半身。 结界之内的浊气扑面而来,叫人万般不适,他的心里却满是雀跃——管别人怎么样,总之,他能进去了,那些功法秘要,就是他的! 他已经抬起一条腿,然而他听到了诡异的响动穿林踏叶而来。 他望过去,那是一双腿。昆虫的腿,有着尖利的锯齿,细密的绒毛。 一只昆虫,行路本不应该发出这样清晰可闻的声音。 可那不是一般的昆虫。 它的体型如同一个屋子一般庞大,项满抬起头来,看到一双碧绿的眼睛,带着狰狞的、本能一般的嗜血之意。那是一只满身绿色纹理的巨大毒蛛! ——不好! 项满几乎要喊出声来,然而初肆却是以枯枝缠住他的脚踝,将他重重一扯。 初肆似乎还未曾能看到封印结界之内的情况,声音依旧还是温和而平淡,带着一丝叫人如沐春风的笑意:「晚辈教前辈一个道理——不要肆意挑战规则,懂了吗?」 项满因为这样的动作而狼狈倒下,他满面泥土尘埃,此刻却无暇顾及,因为抬头的那一刻,他看到了那个巨大的毒蛛已经探出一个头来,一条腿还伸到了他身侧! 激变之下,就连初肆也是变了面色! 然而这时候,他闻到了花香。 那是清风拂过早春未及融化的霜雪的气息,带着清气和些微苦寒,然后他看到那洁白如高天之云的衣袖拂过,还有黑如寒夜的长髮,发上束着上好的玉,透着一点秋日高天的颜色。那是一个生得太好看的人,却无端叫人生出许多不可接近之意。 他认得这个人! 沈云阑! 自称淮阳沈家后人,他的确学识广博,见解过人,也确实有点深不可测的意味,但那仅仅是一个书生啊! 一个书生,怎么可能轻轻松松就到了他的身边,甚至让他丝毫没有察觉?! 甚至他身后还有一个人,少年形貌,原先应当也是一个俊俏好看的少年,但因为总是一脸懒洋洋的神情,总叫人心存懈怠,觉得他不会好好做事,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此刻也带着漫不经心的神情地来到了自己的身边?! 「你们挑战规则,维护规则,」 沈云阑的声音也如冰玉交击一般清冷,带着一丝讥讽一般的清淡笑意,响在他的耳际,「而我无视规则。」 结界的裂口越来越大,毒蛛几乎整个身体都伸出来了,它张开巨口,露出毒牙,滴落唾液。然而就在这危如累卵之时,那结界竟然生生撑开了,那道如雪洁白的身影已然从容进入了结界之内,几乎是同时,那个少年也轻巧地跳入了结界之内,微微的清风甩动少年头髮上的红绳子。 红绳尚未落下,那两个身影便消失在他们面前,而结界竟然生生全部关闭了!
第262页 为何如此?怎能如此! 没有人来得及细思。 还在惊愕之中,那巨大毒蛛在那一刻忽然发出了可怖的长嘶,只见它两条后腿悬空着,原来它的那两条腿竟然在那一刻之中被结界关闭的力量生生截断! 天空之中乌云涌动,风声仿佛也带着尖啸。 断臂。血。毒液。古祭台。 武者。毒蛛。 消失的秀士和死死关闭的结界。 有人茫然无觉,有人筹谋多时,有人守株待兔,却没有人想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结果。 穆星河刚跳进结界之内,结界的裂痕便迅速修復。 沈岫比他进入得稍早,不知从何处信手拿出了一张空白的符纸,双指併拢,在符纸上虚画几道,然后印在结界之上,整个动作就如行云流水一般。符纸一落到结界那朦朦胧胧的壁上,穆星河感觉到以某个遥远的地方为中点,有浩荡而玄奥的力量如同被震盪的波浪一样向结界涌来。 当那力量抵达的时候,结界上那些不均匀的色泽藉由力量向四面结界蔓延,一瞬间结界便变成了均匀的近乎透明的颜色。 穆星河看向外边,外边的人已经和毒蛛缠斗起来,场面一片混乱,人人面上皆是惶然之色。 而结界之内,却满是充盈真气,叫人心旷神怡。 穆星河看着那结界,舒出一口气,笑了笑,开口道:「竟然帮他们修好结界?大佬您真是人美心善。」他说着蹲下身来检查那毒蛛的腿,绿色的丝一样的纹理,散发着微光,蕴含不少的真气,爪子锃亮,那是属于坚硬物体的色泽,这倒是个好材料。 「暂时的,」沈岫简单地说了一句,待到穆星河把那两条腿收起来的时候,又道,「走吧。」 穆星河利索地跳起来,跟上大佬,回想大佬方才的话,漫不经心道:「啊,那不是他们搞定之后有可能追来。」 这样倒其实有点危险,是穆星河的话宁愿裂着就裂着,放里面那些类似于那个大蜘蛛一样的危险生物出来,让他们好好玩耍。 「不至于,这道符很简单,但起码可以维持结界一年。」 穆星河因此放心下来,行了几步,却又听到大佬说道:「无论是替他们修好,还是干脆毁坏结界,于我而言不过举手功夫。但若是修好,他们便是一劳永逸,若是封印大开,灵气散出,天下恐是大变。我们不过过路之人,不该牵涉如此大的因果。」 大佬并没有详细解释什么叫大因果,穆星河却大概能够听明白他的意思。 无论是修好结界还是毁坏结界,都是能够叫这个世界的人失去选择权力的办法。修好结界那倒只是剥夺他们选择的权力。然而若是毁坏结界,那些灵气导致的生物变化、人们修炼功法的能力变化,甚至说里面因为无人阻止而滋生的强大怪异生物进入人类之间引发的混乱与灾难,每一个都能让局势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并因此负担上许许多多的性命。 而他们两个人——尤其是大佬,牵扯的因果最多。 因果这玩意穆星河听过,但基本没上心想过,因为它玄而又玄难以捉摸,穆星河没有想到大佬会提防这个。 穆星河因此想起了一些太乙清风和斩月碎星里的记载。他其实并没有看得很懂,如今想起来,倒是好像领悟到一些什么。 穆星河默默思索,没有说话。 他不主动去找大佬,大佬自然也不会理他,两人便沉默着在那一片偶尔有几棵树的草野上行进。 穆星河还在想那些因果联繫和修真故事,忽然袖子被旁边的人扯过,那力道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穆星河一个重心不稳,就回过神来。 穆星河方才疯狂胡思乱想,竟然本能一般地推测了起来,他身边的人也就一个大佬了,大佬要是没事不会理他,有事的话应当是直接扯他手腕,就像在梅庭雪那里一样,此时只是把他扯过来,说明有事,但不是什么大事。他就在转过眼的一瞬间想到了这些,他看向面前,依然是宁静的草野,而后听到了什么东西踩踏草叶的声响。 他还未定神,那声音越来越近,他还没有来得及分辨,就已经看到有个什么东西向自己奔来—— 一只老鼠! 穆星河还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老鼠! 那东西大约是介于豹子和狮子之间的大小,两双眼睛靠得很近,一身毛髮有如钢针一样,条条立起,利齿暴露于外,发着寒光。 穆星河原本并不是很在意这样的野兽,依照他的本事,一般的妖兽魔兽并不能难住他。 然而他注意到,那东西向他袭来的时候,地面是燃起了火焰的! 一只自带术法的异兽? 这等本事,大约是即将结丹,不日便可成为灵兽,应付起来并不简单! 而且此物奔袭过来的速度极快,他们身上来自外界的气息过于浓重,显然那东西已经把他们当作敌手! 如何抵挡? 不需抵挡。 穆星河还没有定下神来,却感觉带身周泛起一阵带着苦寒气息的清风。只见面前的草叶飞速被割裂,是那道风带着些微的草叶穿过草丛,直直袭向来者! 老鼠的身形停下来了。 只见它被那道风翻了个个儿,似乎是不服想起来再战,然而它只是微微一动,它足下的烈焰开始升腾,将它死死包裹住。
第263页 沈岫的依然是沉默地往前走着,他连剑都没有拿出来。 待到穆星河行到那只老鼠身边的时候,那团火焰已经熄灭了,那只老鼠已经被燃成了灰烬,只余下焦黑土地上一地的钢针以及一颗呈现澄净明黄色的晶亮珠子。 ——这可是异兽内丹! 有内丹,说明它的能力在寻常凝脉期修士之上! 穆星河望着地上那颗内丹,又看了看神色毫无波澜的沈岫,十分惊嘆。 他生下来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体验这种跟在牛逼大佬身边捡装备的感觉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不限制大佬的力量一切都会显得十分简单,十分平淡…… 第121章 他意难平 这一处被封印的天地之中布满了灵气, 这些灵气的大约比之玉泉谷是稍微弱一些, 但是就这个世界而言, 已经是浓郁到几乎让人觉得不适应。 穆星河浸泡在充盈的灵气之中,在这个世界里,他许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感觉了, 因此还有点小别胜新婚的别样愉悦。 这个被封印的空间生着许多富含灵气的植物,高木参天,山精木魅横行, 有些意外的原始风味。里边的动物大约是因为无人阻碍的缘故,都生得十分茁壮,性格兇残一点的通过吞食弱者而显得越发强大。它们大都充满敌意,见到陌生生物便兇勐地发起攻击。 然而因为沈岫这个更加兇残的存在, 它们的攻击通常都无功而返, 甚至会因此而葬送性命。 穆星河就跟在沈岫身后快乐地拾荒。 沈岫对他这等寒酸行为并不在意,只是脚步也不会因此而停下来,好在穆星河毕竟有小清风诀在身,赶路还是很简单的。 他们进入上古战场之时天色已不算早,即使他们行动很快,此刻天色还是不可避免地暗了下来。 这里当年或许曾经是些人类的城镇, 岁月经过, 许多痕迹已经被黄沙掩埋,偶尔还会露出几块青砖。 夜幕层层落下, 有虫子潜伏在草丛之中长嘶,还有黑色的飞鸟——或是蝙蝠, 扑着翅膀在他们的头顶上飘过。 沈岫忽然停下来,双指夹着一张符篆,无火自燃。 「怎么了?」 那符篆的青烟随风飘散,沈岫随意将符篆抛下,答道:「位置有异。」 穆星河似懂非懂地「噢」了一声,他知道沈岫估计要去找那两个大神的遗骨,他没半点线索,不过反正沈岫有他的办法,他不用替他想这些,跟着就是了。 大佬一路砍掉阻碍,穆星河十分安逸,甚至召唤出了他那些什么涂壁帚神盗墓小鬼来瞎打几下混经验,两个人拖着一群小妖怪,场面煞是壮观。 夜色越是深重,隐藏于暗色里的生物便越是肆无忌惮。它们大约在这样的地方称王称霸太久,竟然都没有发觉沈岫这个人身上的可怕力量,前赴后继地对他们发动突袭。 甚至他们陷入了一个埋伏。不暗未明之时,那些黑暗里的猎手已经潜伏在草丛之中,等待他们的临近。当穆星河察觉的时候,抬起头来,只能看到许多绿意森然的、黑夜中散发着幽暗光彩的眼眸,带着满是敌意的唿吸。 兽丛之中,沈岫终究还是拔出了他的剑。 那是一把鲜少装饰的剑,剑身有着雪一样的凉意。 明如月色的剑光点亮了这个层云密布的黄昏。 一剑过后,万物止息。 沈岫收剑离去,却仍有一只魔物不甘心地挣扎着,穆星河回身那一刻感受到四周的灵气忽地有几丝微妙的震颤,穆星河头都没有回,信手扬起他的风唳碧空诀,听到有什么东西纷纷倒地的声响,随后才看到那挣扎的魔物已经再无声息。地面上还多添了几只勐禽的尸身。 「术法还不错。」 穆星河忽然听到沈岫淡淡的声音,那声音平淡得像夜里的一丝风,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穆星河心里却有点高兴,有点得意——他把原因归结为他来到这个世界实在太少被夸了,因此昂首挺胸道:「那是。」 或许是因为察觉到了他那尾巴都要翘起来的神态,沈岫的声音也带上了一点温度:「有那样的能力,还能静下心研究术法,确实很好。」 「那样的能力」自然指的是穆星河那阴阳师系统召唤式神的能力。其实见过他用式神作战的人都清楚,这个能力十分强悍,光式神强度就超越了许多修行不精的人,何况还有式神那些奇异的御魂效果和各具特性的技能,这让穆星河即使不用术法,能力也比很多人要强。 但穆星河并不信任这种能力。 穆星河拍了拍自己的储物袋,里面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很多空白或者不空白的符纸:「来得太轻易的东西,或许有一天去得也轻易。」 穆星河还待说些「没有付出过努力会让人没有安全感」之类的心灵鸡汤,却觉得脑袋忽然微微一沉,他下意识转头看过去,沈岫却已是收回了他的手,唯独那侧脸上还残余着一些十分温柔的痕迹,在那张脸上宛若春风拂过,百花盛开。 那昏昏然的晦暗天色,也仿佛在那一瞬间微微亮了起来。 他回忆起最初见到沈岫的那一天,也是这样昏暗蒙昧的天色。那个人容色冷酷,宛若杀神降世,踏着一地白骨而来。 然后穆星河当时在那杀意之下十分恐惧,急中生智喊了他一声师兄。
第264页 如今的穆星河怔了怔,几乎是无意识地说了一句傻话:「说起来,你为什么就不是我师兄呢?」 沈岫闻言竟然也怔了怔,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随后却依旧是如常行进,没有说话。 穆星河话说出口他已经清醒过来,他贸然开了这个口,此时却决定不依不挠,乱七八糟地说着:「你有空去云浮的话,我带你看看我家啊,我种了两棵树,等我们回去的时候,那树估计长大了,要是结出果子的话我摘下来给你吃嘛。你若是嫌弃我那里寒酸,你可以住回去,你那庭院其实云浮的人还给你留着,怕是……在等你回去。」 穆星河说到最后那句话的时候语速放慢了些,他自己也有些犹疑,不知当不当说,但最终还是将他想说的说完了。 他看到那一刻沈岫微微抬起头来,看着远方的天空。晦暗的天空,层云密布,云朵间隙露出几丝无能为力的光线来。 「我回不去的,」沈岫淡淡道,他的眼睛映着那些光线,分外幽暗,「云浮设下法阵,记下了我的真气联繫,若我再敢踏上云浮,法阵启动,必受万剑穿心之痛。」 穆星河勐然抬起头来,眼睛瞪得老大,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可是他们分明没有怪你——」 穆星河并不能够理解。 自打他对这事情有点上心之后,就没有认为沈岫和云浮真正决裂过。他判断很少出错,而那是他在对那些人态度的蛛丝马迹中观察的出来的结论。 ——至少沈岫的洞府还在云浮留着,假如是一个不会回来的人,谁会留着他的落脚之地? 穆星河相信他能感受到的、判断出的同门前辈们的态度,他并不相信云浮会专门设下这样兇险的法阵来对待这个人! 沈岫微微牵起唇角,是一个微笑的模样。那个微笑只得其形,看上去如同云烟一样,风一吹就散了。 「左右是我对不住他们,此事你不需再提。」 穆星河看着他,闭了嘴,默默地跟着沈岫走下去。那声音落在夜里,带着几分冷清同寂寞,还有几分拒人千里之外的意思,其实还在不久之前沈岫还是如同那个云浮弟子传说中那个温柔又爱笑的师兄一样,带着像清晨日光一样的神情在看着他。 他意难平。 在他们的沉默里,在虫子们的鸣叫声之中,沈岫忽然停了下来。 面前是一只巨兽,一身噼里啪啦的紫色雷电环绕,额上有几道符篆文字一般的图纹,在散发着白色的冷光。它身上蕴含的灵气,比穆星河所见到的任何生物都要强大。 它的背部微微伏着,是攻击的姿态。 面临这样的生物,沈岫通常都是一剑过去,然而此刻沈岫竟然停了下来。 穆星河闻到有血腥味。 那味道的源头,竟然是一个人。 ——在这个地方,竟然会有人? 那人身量大约和穆星河差不多,也是十六七岁的模样,可能稍微要瘦弱一点。一身黑色的衣服,在黑夜中的灌木丛附近并不明显,穆星河一开始还没有发现。他额前刘海遮住了小半张脸,但依然可以看到他的额上缠着白色的绷带,还遮住了右眼。他拄着剑,半跪着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生物,口中有鲜红色的血渗出来。 是对峙的姿态。 沈岫步子顿了顿,竟然没理,直接走了过去。 而那个巨兽也颇能审时度势,察觉到沈岫并不打算出手,直接对少年发起了进攻! 少年踉跄了一下,却也是站了起来,举剑来挡! 他的剑法还算犀利,但是力道……应当不足以挡下巨兽那一击。 可惜了。 穆星河本想袖手旁观,但是想来这个人的出现还是过于蹊跷,信手运起一道小清风诀,阻住了巨兽的去路。 小清风诀并不是什么强势的术法,穆星河也没有特别想攻击那个巨兽,否则他早该用上斩风诀,那一道小清风诀只不过稍稍卸除了巨兽的力道。 少年却是从这一道小清风诀中窥到了机会,一跃而起,那剑光迅如流星,勐然刺入向巨兽头顶! 巨兽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狂躁地扬起脑袋,张开血盆大口,几乎要把少年吞食入肚。 少年动作却十分敏捷,借着剑的力量往后一跃,随后提剑划破了巨兽的咽喉! 那一剑既快且利,是为了杀戮而生的剑法,那一瞬间血腥气大盛,就连穆星河的衣角都沾上了血迹,少年面上也是一脸血印,他却不在意一样收剑入鞘,一声沉重的巨响过后,巨兽的身体失去了那些环绕的雷电,倒落于地。 少年并没有去搜集巨兽身上的东西,却是死死地看着穆星河。 这孩子打扮有点像钟子津。 穆星河瞧着他,他心情本来不大好,此刻却依然能够绽出一个友好的微笑:「嘿兄弟,你怎么来的,怎么碰上这傢伙?」 少年依旧咬着唇,一脸戒备地看着他,不说话。 穆星河嘆了口气,果然不是所有人跟他和钟子津一样活泼可爱好相处的,见他不说话,大佬也等了一会,稍微判断了一下形势,挥挥手:「诶,我还有事,你好自为之,拜拜了。」 他转身欲走,却忽然听到那少年的声音。 「——谢谢。」这话好像忽然提起气来说的,还有几分勉强似的。
第265页 穆星河已经转过身去跟着大佬走了,闻言摆了摆手,随口道:「小事,谁叫我热情善良乐于助人呢。」 沈岫听到这话淡淡看了他一眼,穆星河平时肯定会很不害臊地挺了挺胸,一脸「没错,就是我」的表情,但现在他心情不大好,于是也懒得装模作样,只沉默地跟着沈岫前行。 其实穆星河是有想过这个孩子不配合的话顺手把他解决掉的,不过大佬都不想管了,他也没必要横生枝节,相信大佬的判断就行了。 就好像刚才大佬不回答真相,那也就算了。 穆星河跟着沈岫又走出了一段路,却发觉那少年一直在远远跟着他们。 他有很好的隐匿手段,若穆星河只是寻常人,根本不可能发现他。但穆星河修习的太乙清风对天地间灵气浮动的微妙变化异常敏感,稍加留意便可以发现少年的踪迹。 少年只是远远缀着,他耳目似乎也很灵敏,穆星河一旦稍稍转过头去,他便隐匿得更深。 他行迹如此可疑,却是什么都没有做,若是有野兽暗中窥伺穆星河他们,却是他一剑将那些饱含敌意的生物解决。 与其说是怀着恶意,反倒更像是帮他们一点。 一个怪人。 穆星河还在百无聊赖地观察人类,沈岫此时却忽然停了下来。 他微微回头叮嘱了一声「后退」,穆星河从善如流地往后退了几步,只见沈岫手结法诀,法决方才落下,地面便是一阵剧烈震颤,远处甚至传来野兽咆哮的声响。 地动山摇里,穆星河几乎没有站稳,他定了定神,发现地面张开了一个裂口,尘嚣四起,一种浩瀚而久远的沉重力量从地底汹涌而出,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那是境界压制的力量! ——在这个灵气稀薄、缺乏修真者的世界里,竟然会有这种强大的力量?! 而那强大的气流之中,穆星河额前的髮丝反覆甩着自己的脸,打得生疼。 穆星河此刻在气息压制下,习惯性运起小清风诀意欲保护自己,他的术法尚未出手,却发觉从沈岫那儿来了一团暖融融的真气,在他周围张开了实体将他包裹其中。那不过是一瞬之间,他先前感受到那几乎叫人无法唿吸的境界压制便烟消云散,而那些强风仿佛也不復存在一样,叫他就在那保护盾中看着外边地动山摇、风声大作。 地面依然在震颤,还伴随着轰隆隆的声响,尘土越发密集,叫人几乎不可视物,而尘嚣渐渐落下之后,一个庞然巨物的身影在朦胧之中渐渐显现。 第122章 凉宫春岫的消失 那是一个样貌极为可怖的生物。 从下往上看, 先是能看到两双利爪, 那是属于猎鹰的爪子, 尖利得像刀子一样,牢牢勾住地面,然而它的后腿却没有半点鸟类的特徵, 却是两双巨大的、强而有力的蹄子。它的身体应当只是一般的大型哺乳生物的身体,却通神覆盖着爬行动物的鳞片。一个巨大的牛头从那鳞片处伸出来,而牛头之上, 却是长长的羊角,弯弯的两个犄角,看上去就像恶魔身躯的一部分一样。 这并不是最奇怪的地方。 最叫人觉得古怪的在于,那个生物的背上, 是生出了一个有树干那么大的蛇的身体, 眼镜蛇的模样,颈部膨胀,吐着信子,摇晃着身体,冷冷地盯住他们。 「扰乱此处安宁,意欲何为?」 那是仿佛来自地底的低沉声音。 穆星河上下打量着那个不知如何概括的生物——他可是第一次见这种东西能说人话!能说人话的怪物, 它的力量到底属于哪个层级? 沈岫站在那庞然巨物面前, 答道:「路过,取一样物事便离去。」 穆星河感受到怪物的气息在他们身边缠绕着, 那意味太过于阴冷,像是地底的蛇缠着人脖子游动。此物满身都是敌意, 然而沈岫就站在它面前,它却未有半点动作,只冷冷道:「你若来,我阻不住你,只是……『它』是不会允许的。」 沈岫却是不以为意,轻轻一笑道:「允许不允许,难道不该问问我手中之剑?」 「哈,几千年没出来,人类还是如此狂妄,」那怪物缓慢地背过身去,身影于裂缝中渐渐消失,「既然自认有本事,那便下来一探。」 怪物消失了,沈岫却未曾下去。 他回头看了看——看向的却是穆星河。穆星河灰头土脸地待在他给他的防护结界里,也在看着他。 「你在这里等我,」沈岫似乎并没有察觉到穆星河方才的些许不愉快,黑夜里沈岫的眼眸依然如同藏了星星,流光闪动,那神情也如星光一般,是平淡的,带着一点点的清凉,「下边的事情以你的能力不该介入,我一会便回来。」 穆星河眨了眨眼睛,乖巧地「噢」了一声,盘起腿开始在地上刻戒备的符阵。 沈岫只看了他一眼,便决然转过身去,缓缓步入了他打开的裂缝之中。 有虫子在草丛之中歇斯底里地鸣叫。 一个并不安静的夜晚就这样降临在他的身边。 今夜的风儿有点喧嚣。 累累的尸体并没有让原住民们袭击的意图有所松动,反而因此行动更为谨慎。 但穆星河并不在乎,警戒符阵的感应范围覆盖十里,稍有风吹草动他都能感觉得到,那些东西或许对于这个世界的人们来说或许是叫人避之不及的洪水勐兽,是随随便便就能夺人性命的恐怖存在,然而对穆星河来说大约只是水平线上一点的魔物罢了。
第266页 更何况,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那个奇怪的少年一直远远地守在一旁,一旦魔物来犯,他便会抽出剑来,给魔物留下一些创口,甚至留下魔物来。那人剑法确实不错,即使在他之前所处的世界里,他应该也算是个高手。 刚才有大佬在,大佬虽然都由他去,不评价这个少年以及他对这个少年做的事情,但他知道大佬要赶路,因此并没有多生枝节,如今大佬叫他坐等,他坐等下来自然内心骚动起来。 他还大声喊过你不用出手天晚了回去吃饭吧之类的话,人家没理他,抱着剑坐在树后边,听到了也装作不存在。但穆星河是什么人,别人不理他他就更喜欢招惹别人,现在倒是玩心大起,放了个灯笼鬼在后面,接近他的时候忽然开技能,让灯笼鬼涨得两三倍大,要吓那少年一跳。 灯笼鬼的火光之下,他看到少年是长着一张苍白而秀气的脸,眉目漆黑,鼻樑挺直,若不是绷带缠住小半边脸,那应该也会是一个美少年。 大约是因为穆星河这样屡次三番的骚扰,少年终于自己即使装不在也是要被穆星河骚扰,还是花样百出的骚扰,抿着唇一脸不甘心地走出来,默默坐在穆星河十步之外,膝上横着一把黑漆漆的剑,整个人像是要竭力隐入黑夜之中。 穆星河左右打量着他,这人的装扮真的同钟子津是很像了,年纪也差不多。当初温行泽说他过度运用力量,一年半载都没办法用剑了,不知是不是要急得上蹿下跳。但穆星河对此并没有抱有太多的同情——那些自毁的剑术,当少用还是少用,给他点教训也不错。 但这人也是在很不像钟子津,是钟子津早就跟他叽叽喳喳地聊起来了,不会如此沉默,还沉默得旁若无人。 然而穆星河此时也是非常无聊,人家坐他远远的,摆明就不想理他,穆星河反倒偏偏要招惹人家。一会儿问他哪里来,一会儿问他吃了没,少年一律把自己当做不存在,闭嘴不答。 隔了一会儿穆星河也懒得再问,再刻了一个小小的防御法阵,盘腿坐下,开始每日的修炼。 他的太乙清风已经修炼到了第三重,可以将小清风诀升阶到清风诀。少了个小字的清风诀性质却比原先更为细腻,操纵难度更胜往常,与之相应的是强度同可操作性也随之上了一个台阶。 穆星河从漫长的冥想中睁开眼睛,凝聚真气,运气清风诀,分明是轻盈的风,化作风刃之时,却能将一路上那些草叶精准地沿中间噼开。他看着夜色之中那些被沿着叶脉分成两片纷纷垂落的草叶,轻轻吐出一口气。 清风难以细化,亦很难作为攻击手段,如今他都做到了,那便说明他的清风诀,此刻已然练成。 他还在回想着方才那些操纵的细节,此刻不远处却传来少年的声音:「……出去之后,不要用这些东西。」 穆星河抬头看着那个身影,那个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抱着剑,有些警惕地看着远方。 然后少年又强调了一句:「会死。」 穆星河抬起一边嘴角,略带兴味地笑了一笑:「谁知道呢。」 少年抱着剑沉默着,没有回答。 然而穆星河见他竟然主动开口,便不打算放过这个机会,跳起来拍拍自己屁股上的尘埃,走过去问道:「嘿,认识那么久,都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啊——你叫什么名字?我姓穆,名叫星河,是个年轻而充满才干的善良妖人。」 「……」 少年见穆星河接近,竟然离奇地出现了几分侷促,他本来抬腿欲走,却终究还是留了下来。 穆星河走到距离人家两步、人家的防备到达最高点的时候,终于停下脚步。他坐了下来,拍拍旁边的草地,示意别人也跟着他坐,别人岿然不动也不甚在意,只是接着说着:「你不说就不说嘛,那我叫你小黑?黑武士?黑色玫瑰?」 穆星河还在胡说八道,编造出一系列诸如「黑色沙漠」「黑子的篮球」「黑帝的契约女僕」之类的绰号,少年终于忍无可忍,打断了他:「我叫楚致。」 「楚志?」穆星河挑了挑眉,问道,「淡泊明志的志?」 少年沉默了片刻,道:「……负乘致寇的致。」 这个成语有些生僻,穆星河想了一会才记起是什么意思。——解卦第三爻,负且乘,致寇至。 穆星河笑了一笑,依然是拍拍他旁边的空地,笑道:「兄弟,你这说法不大吉利,你就说是宁静致远的致嘛。」 少年不答,但是终究是慢慢在他旁边坐了下来,他的姿态有些僵硬,显然是很不习惯同人接近。 穆星河明白徐徐图之的道理,倒不急着与他搭讪。 他能感觉到四周的凉意,野兽也渐渐地少了声息,只有血腥气伴着风一阵阵送来。 夜深了。 而沈岫依然没有回来。 穆星河往前探了探,看着那大地的裂隙。 那道裂痕下边黑黝黝的,看不到底,仿佛大地不过是悬浮在宇宙中的一片纸,被撕裂了一块,显现出其下无边无际的空洞来。 穆星河想了想,召唤出了一只灯笼鬼,将灯笼鬼徐徐放了下去。 灯笼鬼的光芒照亮了它的身周,却依然照不出裂痕之下的任何地形来。 而在灯笼鬼不断落下光芒渐渐消逝的时候,穆星河同灯笼鬼的灵气联繫也消逝了。他使用这个系统许久,如今也能明白,这样的感觉代表着,这只灯笼鬼已经阵亡。
第267页 穆星河退了一步,大佬临走前告诉他,下边的事情以他的能力不该介入,果然是真的。 他回身嘆了口气,復又坐下,安静地等待大佬归来。 夜是越发深了。 穆星河看了一眼层云密布的天空,那些云层几乎牢牢遮住了光,或许不久之后,便会有一场冰冷的大雨要降临。 他轻轻地嘆了一口气,压下这样压抑的天气给他内心带来的不安,掏出一张符纸,拿出梅庭雪那本符术书籍,开始练习画符。 他专注于画符的时候,楚致却是站起来,远远给他警戒着。 当穆星河做到第三道符篆的时候,他身周的真气微微一动。 那感觉就如同泡沫忽然破碎一样,在他的精神世界之内引发了轻微的声响。 ——那是大佬给他流下来的防护! 大佬的气息就这样突兀地消失了?! 穆星河放下了符笔。 那一刻他竟然异常平静,仿佛早有预料,然而心脏却是不受控制地勐跳起来,他几乎能听到那声音。 沈岫是什么人,是什么术法修为,他留下的防护不可能随着时间而这样消失,那唯有一种可能,沈岫那边现在出了问题,于是他和沈岫的联繫被切断了。 穆星河站了起来,夜风里,他将手上两张符篆递给了楚致,道:「这是两张神奇卡片,你把你那些真力元力什么的按照那些迴路输入就可以使用了,我先走了啊。」 楚致接过符篆,还在发怔,穆星河却已经是回过头去,没有再同楚致多说,他走向的是那道裂痕。 大佬是消失了。且估摸着不会像他说的那样一会儿就回来。 而他留下的封印还能支撑个一年,一年之后穆星河就可以出去。这一年里,穆星河可以留在这里修行,事实上这里的环境对他没什么威胁,灵气充足,还有许多少见的生物,即便魔物横行,也在他可处理的范围之内,况且无人来打扰他,他可以修行得非常安逸。 一年的时间,对修真者来说并不算什么。 而大佬的世界本来就同他不一样,以他的力量层次,怕是连大佬刚才和谁说话,说什么,大佬这一趟想要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穆星河想这些是表明他真的很清醒,他能分析得出利害。 但他依然还是往那道裂痕走去。 「你别过去——!」 他身后忽然传来楚致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几乎变了调。 穆星河微微回过头去,回以徵询的目光。 「下边——太危险了!」 穆星河点了点头,平静道:「我知道。」 楚致咬了咬牙,道:「以他的力量,他不需要你去!」 穆星河怔了怔,是笑了:「我也知道。」 穆星河说完便回过头去,慢慢地走向那道裂隙,他的话语落在夜风之中,是叫楚致几乎措手不及的、仿佛永远不会出现在这个跳脱少年身上的坚定和冷静。 「他强不强大,是他的事情,我要不要去找他——甚至自不量力打算救他,是我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个副本,以速通平推为主,不会有太多的阴谋,还是一个轻松的副本 第123章 你不要相信他 穆星河确实是自不量力, 也确实能感觉到自己的自不量力。他看着足下的裂隙, 如见深渊。 其实他不清楚情况本不该轻举妄动, 他一贯的处事法则也是如此,然而此刻却是他越不了解情况,越想要一看。 他能清晰地知道沈岫是遭遇到了危险, 也能冷静地意识到假若如此对于沈岫能算得上危机的东西他是一点忙都帮不上。 他一贯的习惯都是谋定而后动,然而正是因为现在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才分外不能当做什么事都没有。 他等不下去。 穆星河一道清风诀环绕在自己身上, 看着那看不到底的深渊,深吸口气,纵身一跃。 那是无边的深黑。 只有风声和坠落感能让他在这一片漆黑中感觉到时间的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究看到了一点光。 在极速的坠落中, 他赶忙为自己补上一道清风诀, 以清风包裹在自己身上,让自己缓缓落地。 即便他做了许多准备,落到地上的时候还是疼得四肢发麻,他还在乱揉一气,又见到一道身影落了下来。黑衣的少年,面上缠着白色的绷带, 隐约透着血迹。他即将着地之时, 是将剑先撑到地上,借着剑的力量, 往后一跃,落在了穆星河身边。 是楚致。 穆星河只看了他一眼, 随口问了一声「你怎么也下来了」,又四处看着这里的环境。 这是一片灰色的世界。地底世界,充满着岩块,偶尔生着几片蘑菇,石柱之后,几只蝙蝠倒悬着身体,以暗绿色的眼睛在暗中窥视着。这里的灵气又比上边要浓郁许多,但隐隐约约掺杂着许多煞气。 不祥的气息。 他看了看地面,并没有沈岫残留下来的痕迹。 他走来走去四处观察的时候,听到了楚致的回答—— 「……此处定然隐藏着上古神祗的秘密,虽是冒险,我亦愿意一探。」 穆星河闻言眉眼间微微放松了下来,他说了声「好」,他本打算闭嘴,又仿佛想到什么一般,回头灿烂地笑了笑:「如果你说担心我什么的,我怕是就要对你动手了。」
第268页 昏暗的洞穴里,黑衣少年微微垂下眼睛,低声道:「你不信我。」 那声音听来很平静,然而看他的神色,依旧是被穆星河这样的口无遮拦给刺伤了。 穆星河不以为意道:「你不也一样,人和人之间本来就没有那么多无缘无故的信任。」 楚致没有回答。 穆星河便依旧往前行去。 这是一片不见天日的地底世界,只有许多嶙峋的参天石柱,像是树木一般生长在岩石之上。一些根茎细长的藤蔓,在石头下边倔强地生出来,叶片单薄而宽大,成叶宽同人面,根茎却意外地纤细,有些顶部结硕大的果实,果实呈白色,生发着微微的萤光,在这黑暗的世界里,几乎是唯一的光源。 穆星河本能一般过去摘下一片叶子一颗果实,放入储物袋中以待未来研究,却惊动了一群飞鼠。 那些飞鼠并没有什么敌意,见到有奇怪的生物到来,不过是成群结队扑到另一根石柱上,暗中观察。这原本很是寻常,穆星河却感受到了一些不一样的波动,迅速退到一旁,只见那根没有飞鼠栖身的石柱忽然倾斜下来,斜斜地倒向了穆星河原来所站的位置!就在那一瞬间,石柱仿佛有唿吸一般,迅速生长出了无数根尖刺! 穆星河听到一阵金石之声,原来这样的时刻,楚致本能地拔出了自己的剑,想要挡住不明的来袭者——然而那却是一个参天的石柱,一把剑如何能挡住? 寻常人或许是辨明那石柱无法灵活运动之后便收回剑去,然而楚致却变换了剑势,迅速噼向石柱! 那把剑看似寻常,却有削铁如泥的本事,这一噼,石柱竟应声而断! 穆星河竟然闻到了一丝血腥味,他沿着味道而转眼看过去,那血腥气竟然是来自那根石柱,在那剑的断口处,透出露水一般的细细血滴来。 ——这一个地底的世界,是超越了他的想像的兇险,且几乎是不在人常识范围内的兇险。 楚致收了剑,见此变化,面色也是越发难看了。 他咬了咬唇,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穆星河:「你真的不该来,你也不该信他。」 穆星河明白他说的那个「他」指的只能是沈岫,他能感觉得他对沈岫那种隐约的敌意,却不知为何而来,于是挑挑眉,道:「他是我朋友,我不信他信谁?」 「朋友?」楚致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怔了一怔,道,「……我不明白。」 「嗯?」 「这样的人,怎么会当人朋友……怎么可能会有朋友……」楚致喃喃道,停下了脚步,忽地厉声道,「你别再去——你身上定有什么地方被他利用!你会后悔的!」 穆星河觉得他确实是和沈岫很不般配的朋友,有时候他也觉得是他作为沈岫的小弟反而更适应他们的力量层级。但是事实上,终究是沈岫先承认了他们的关系。是沈岫宽容过他,救过他。 他身上有没有什么可以图谋之处? 他确实清清楚楚问过沈岫。 沈岫那时候回答他,就如同你猜的一样。 穆星河当时猜了什么呢?那时候他和沈岫喝过酒,见过沈岫的落寞和宽容,那时他向沈岫伸出过手,即便不般配,他也觉得他们的关系是有所改变的。 那么沈岫承认如同他所猜想的,他便信了。 楚致的语气里没有半分虚伪,是真真切切提防着沈岫的样子。但穆星河没有回答,他向来不喜欢说心里话,更何况此人同他根本不熟。他们仍在往前走着,这地底世界的生态也是有些奇异,那些石柱是从天上生长下来的,未及地时甚至有些还长着幼嫩的刺。还有些直立的兔子,见到了人,一蹦一跳地熘走。 过了一会,楚致闷闷开口道:「他不是什么好人。」 穆星河依旧看着四周,试图找到一些沈岫的痕迹,见楚致原本不想再说,被他冷遇之后还是怯怯地再度提起,态度终究放软了一些,随口答道:「很好啊,我也不是。」 大概因为穆星河这种油盐不进的语气,楚致有些着恼,忽地拉住了他,冷声道:「你什么都不懂……!这一切——你们这些人来修復封印、抢夺这里边的东西都是他谋划的!他如今消失此地也是他自找的!」 「哦?」 穆星河终于回头,看了看他。 「原来根本不会有任何人来这个地方,」那少年的眉目隐藏于阴影之中,带着几丝阴郁的气息,「是这个人,先骗取阙野王的信任,获得身份用以妖言惑众。随后不知哪里收买了一个卜卦者,去进言说些危言耸听的话。王本来就十分多疑,听了那样的话,怎么会放心得下?这却正中他的下怀,他利用王的信任,编造说此处封印松动,叫一群人大张旗鼓地过来送死,等到王发觉非他不可的时候,他自己才施施然过来。」 他看着穆星河,眼珠子黑黑沉沉的:「那封印,若不是他,根本不可能有任何松动。」 穆星河听着他的话,忽然想起一些旧事,是当日在阙野王府,阙野王说那个卜卦者的时候,沈岫轻描淡写的那一句「然后他就死了」,他又想起卜卦者的描述——「赤气起于暮夜,飞星如雨,光芒烛地,星入月中」,如果以现代科学的眼光来看,那确实不过是普通的流星雨而已。 最后,楚致眉目寂然,看着他说道:「所以我说你会后悔。」
第269页 其实穆星河的确到现在也不知道沈岫来这一趟想要些什么,即使他们已经相处了好一段时间,这个人风评很差,欺师灭祖,还是一方魔尊,而穆星河也不能知道这些事情沈岫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做出来。 他们可以谈论天气谈论术法谈论各种无足轻重的话题,沈岫可以包容他东拉西扯胡说八道,但是永远对这些讳莫如深。 「我不后悔,」穆星河摇了摇头,「左右不过是我的命而已,他救过我的命,我不说是要用命报答,那我想找他就来找,有什么好后悔的?你也不必说他多卑劣,我听说过关于他的流言里他比你说的还要狠,但对我来说,那又算得了什么?」 他与沈岫的确未曾全然交心,不过对彼此有些单薄的理解罢了。 然而此刻,穆星河却是将这些顾虑放到一边——叫穆星河做一件事情是非常简单的,只要他想,只要他觉得可以。 穆星河回望着楚致,冷淡道:「关于封印的谋划,你说的都很对,假如我想做这件事,我也会那么谋划,但是你怎么知道?」 楚致却似乎对这样的问题早有准备一般,他并没有迴避穆星河的目光,穆星河的目光已然能算是凌厉了,他却倔强地与他对视着:「我姓楚。是楚矜尘的后人。」 那个少年面容还带着稚嫩,是非常清晰可见的倔强和坚持。然而他的倔强又是如此单薄,好像受尽了创伤,摇一摇就会碎裂一地。 事实上,穆星河从一开始对这个人伸出援手便不是因为想要帮助他。他只是觉得这个人的出现很蹊跷,想要知道他如何能够进入这个结界。之后他多方试探都没有得到答案,最后因为有更要紧的事情而决定放弃打探。 如今却在他已经放弃的时候明白了真相。 楚矜尘这个名字他不久之前听过,那便是那个以性命封存此处的武圣。 作者有话要说: 前几天看了一篇文章,说电视剧《康熙微服私访记》里边一个单元一个民间美女。 我突然想到穆星河一个副本也一个民间帅哥(。 妹纸说:不过人家可是带着宠妃出去和民间美女发生故事我:那穆星河带着宠妃……沈岫出去发生故事我觉得我要被大佬砍死街头。我真的不是他的黑。 第124章 请你相信我 于楚致而言, 一切的变故都起源于沈岫这个人的出现。 沈岫出现的时候, 楚致还是个孩子。 他因为自己有一个名声赫赫的先祖而得意, 因为他的得意而没有朋友,不过没关系,他有很和睦的家人, 他们很爱他。 那一日是春日,满街杨花飞絮,那人一身白衣, 微微抬手拂过杨柳枝,他的神情像早春未及融化的雪,映着暖融融的淡淡日光。而他身前是那个勇武强大的阙野王,习武之人都将阙野王当作神祗看待, 然而他的眼里却没有这个神, 而那个神的眼里,也没有平日俯视凡人的冷漠和阴霾。 别人说那是淮阳沈家的后人,也是几乎救过阙野王一命的谋士。 即使武者家族的优越感、对武者以外的人的蔑视根深蒂固,年少的楚致都能隐隐约约觉得,这个人是不一样的。 但从那个飘满杨花的春日开始,一切都变了。 那一日他从街上回到家去, 见到了一地的血。 他跌跌撞撞开遍所有的门, 他偷看父亲给母亲梳妆的房间、他偷偷偷过包子的厨房、他被按住打过的柴房,平日爱护他、与他嬉闹过的、责骂过他的亲人, 如今都躺在了血泊之中。 唯独老管家还有一点气息,然而在他断断续续地告诉他那些关于武圣和他血脉中与上古战场封印的联繫之后, 也气绝而去。 是那一天他把喉咙几乎都喊得嘶哑,都无人回应于他。 那没有灯再亮起的血色长夜里,有一个男人不知道何时来到了他的身边,用那双武人的、生满茧子的大手提起他的头颅。 他说,给他一个復仇的机会。 自沈岫出现的那天起,关于封印的传言就开始流传。 他们说上古战场之内必有上古神器,上古功法。而楚家人的血脉对封印必然有所感应,因此他们家惨遭灭门。 于是他捨弃了自己的姓名。 而多年之后,沈岫再次出现,这一次不再是针对楚家的传言,而是针对封印本身。 对于楚致来说,那些传言意图是如此明显,不过是说明封印松动了,那些知道部分真相的人就可以各展所长找办法进入上古战场之内。然而在贪慾面前,多拙劣的计谋都可以奏效。 「关于封印的事情,或许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楚致似乎不习惯说太久的话,他最后抿了抿唇,转过头去,没有再迎上穆星河的目光。 穆星河沉默了半晌,却是略带兴味地一笑道:「但是你若是想要守护这个封印的话有很多办法,不该下来。」 「守护……?我凭什么要守护这个封印?」楚致讥讽似地一笑,忽地扬声道,「正巧他们要来,要谋夺这里的东西,若是这里边确实有无边的力量,他们都可以谋夺,那凭什么我不可得不该得?」 那声音是仿佛很难出现在这个少年身上的激动,他的眼睛依然是黑黑沉沉的,此刻却是在那黑如寒潭的眼底燃烧着无尽的烈焰,一双眼里满是不甘和不服:「我想要力量——想要復仇!」
第270页 穆星河眨眨眼睛,说道:「可是对于你而言,我也是侵略者啊,你既然和封印有关系,又想要封印里的东西,那就应该杀了我而不是劝我走。」 楚致的那燃烧着求取欲望的眼神有些黯淡下来,他微微抬头看着穆星河,眼中有波光闪烁:「是,我知道——但是……在这些年来,你是第一个不想叫我死的人。」 穆星河耸耸肩,他从没有想过是因为这个理由,只是笑了一笑:「好好活着,人生那么长,总会有人不愿你死的,不要在意我,我不是个好人。」 楚致没有再说话。 穆星河忽然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气味,那是有些苦寒意味的花香。 他以清风诀布满全身,如同伸出无数触手一般试探周围的灵气分布。 穆星河能察觉出那是沈岫的气息——宛如山间清风,云间明月,又带着些微的苦寒。那气息稍纵即逝,且去向飘忽,穆星河花了很大的精力才捕捉到那一丝痕迹,并且追踪了过去。 很快他便能确定那的确是沈岫留下来的踪迹。因为那不单只有断断续续沈岫的气息,他们所遇到的敌人也随着他们的前进而越来越强。 原本甚至穆星河不用出手,只需楚致出剑便能解决,即使楚致不出手,穆星河也只要随手几个斩风诀就能就地斩杀那些魔物,如今却终究还是时不时要停下脚步来专心对付它们。 穆星河以风唳碧空诀辅助楚致击杀了一只浑身结满青色珠子的蜥蜴,没有停下来搜刮战利品,他有种奇异的感觉——他不该停留,再停留那股气息会很快就散去。 穆星河回头看了看,却发现阴影处有个猪头狗身的巨大生物缓缓爬出,它身躯异常庞大。穆星河向来自负自己感官灵敏,此刻竟然毫无察觉! 穆星河说了那一句之后两人就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之中。楚致原先一直紧紧抿着唇不说话,如今见到此物忽然失声道:「赤眼猪妖!」 要知道,楚致之前一直在拿着剑默默砍,对那些怪物了解也不算深,如今他如此神态喊出来,必是强得世间有所流传且叫人震惊的东西! 穆星河下意识的推断没有错。 赤眼猪妖嗅了嗅那蜥蜴尸体,兴意阑珊,随后便将视线投到了他们两人的身上。那双赤色的眼睛在这幽暗的地底世界,有着嗜血的微光。 此物行动缓慢,依靠这样的行动速度,其实很难在这样的地底世界中杀出一片天来的,那么……他如今强大得叫楚致都畏惧,必有不同寻常的手段! 穆星河推断之时已经下意识下了一个言灵·守,事实证明,他稍晚一步,便要殒命于此——就在他言灵·守刚刚放下的那一刻,他便听到那一道结界破碎的声音! 伴随着言灵·守的破碎,空中也有什么东西纷纷落下,穆星河定睛一看,地面上有黑色钢针一样的东西生发着幽暗的微光,那似乎是赤眼猪妖身上的毛髮,因为处在黑暗里,竟然就连穆星河都没有看清楚! 赤眼猪妖似乎因为一击不成而有些暴躁,它的身体已然拱了起来,头颅低着,显然是要发动攻击的姿态,穆星河不敢耽搁,赶忙下了一个铁衣诀给自己,而与此同时,楚致骤然冲出去,提剑噼砍——他这是要以攻为守! 他这样的选择原本是正确的,因为具备这样高速度强攻击的生物,并不应该有太强大的防护。 然而赤眼猪妖或许并不是常识以内的生物! 穆星河看到剑落在赤眼猪妖的皮肤上,竟然响起了铿然之声。 而火星从剑刃上冒出。 这个东西,竟然坚硬到这个地步?! 在楚致与赤眼猪妖的对阵中,穆星河终于见识到了何谓刀枪不入。赤眼猪妖以发出鬓毛钢针为主要攻击手段,他不是穆星河,没有那些以真气在自己身旁形成防护的手段,因此在密集的寒芒中躲避本就不容易,何况他还要寻隙去攻击对方! 穆星河观察了一会,心中已有打算,微微一嘆,喊道:「你退开一点。」 无尽的风从四面涌起,而后有一轮明月悬在穆星河身后,照亮这幽暗的地底世界。 那笼盖四野的风带动着这里的腐朽而阴沉的气息,伴随着尘埃,叫穆星河有些难受,但他依旧在凝神看着身前。他的真气已经张开到了极致,他在用所有的注意力去观察着面前的敌人,他以风作为自己的手,触摸着天地之间每一寸灵气,感受它们的聚拢和分散,流动与停息,几乎不敢唿吸。 他骤然抬起了头。 赤眼猪妖那双通红的眼睛也在注视着他,那是被激怒后的神情,充满着狂躁同杀意。 然而穆星河的神色却是一片平静。 他已经看到! 他看到了那些灵气之中最是缺乏保护的部分! 正是下颚之处! 穆星河身后的桂魄冰轮半悬于空,清辉垂落一地。 而那些冰冷的辉光瞬间凝聚起来,细碎如同毫毛,却有着锐利如刀刃的寒芒。 月光细刃,对上钢毛利针! 四面都是月色的微微凉意。 细刃直向赤眼猪妖的要害之处! 那钢针本身速度并不逊色于穆星河的月光细刃,然而此刻却忽然诡异地微微一滞,而在那片刻之间,细刃已然刺入赤眼猪妖最脆弱的地方! 楚致意会,也趁此空隙一剑刺去!
第271页 鲜血喷溅出来,如同一片血红的纱布在半空展开。 与鲜血一同到来的是赤眼猪妖吃痛的哀嚎,那痛楚的嚎叫在空空落落的地底不断迴荡,凄楚而又可怖。 穆星河本以为此次战斗到此结束,桂魄冰轮缓缓落在他的手上,几乎要转头离开的时候,瞳孔一缩,只见那重重倒在地上的赤眼猪妖身体上忽然有赤芒一闪,他还未曾反应过来,那些毛髮忽然纷纷脱离了它的身体,凝聚成一把巨大的锥子,刺向穆星河! 这东西竟然还想来个玉石俱焚! 这变故来得太快,无论是祭起法器防备还是念动法诀都是来不及! 然而此刻,却是楚致挡在了他的面前。 楚致似乎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他无法採取那些精妙的防御剑式,却是使用了最简单最快捷也是对自己来说最为愚蠢的方法——把剑一横,整个人挡在了穆星河身前! 赤眼猪妖垂死的攻击全数落到了楚致身上! 那把剑抵消了一点冲击,但楚致显然受伤不轻,穆星河听到他闷哼了一声,整个人因为冲击而落到了他身上,把穆星河都撞得摔到了地上。 等到穆星河能定下神看楚致的时候,他已经面无人色,刚想说话,便有一口血吐出来。那鲜血映得他的脸更加苍白。 穆星河的药早在万兽园那里用完了,来到这个世界也没有机会炼药,此刻也是手足无措,只能乱七八糟地用了个青雷绽。这个青雷绽似乎有些效果,楚致面色稍稍缓了过来,心情却好像不大愉快,他万般苦恼地皱起眉头,然后断断续续道:「你这些手段……千万不要在外人面前展现。」 他见识过穆星河的手段,却没有问穆星河来自何处,只是说不要在外边使用。这话其实他说过两三次,穆星河都没有正面回答。穆星河当然是不到必要时刻不会使用,但那也不过是他觉得随便用出来以后吓人的效果不那么好而已,心里并没有把谁放在心上。 方才其实也差不多,他其实还有言灵·守可以挡下那玉石俱焚的一次攻击的,并不需要一个人为自己抵挡。 他看着楚致,昏暗之中半张脸的轮廓都被黑暗吞噬,神色并不明晰,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边微光闪闪烁烁的,却没有往日一样的欢畅意味。 穆星河沉默了片刻,缓缓道:「你其实并不必要捨命来救我。」 楚致直视着他的眼睛,少年的眼睛是深黑的,看不到底的,他用这双幽深的眼眸,牢牢盯住穆星河:「因为你不相信我,所以……我想证明给你看看。」 第125章 做我朋友最重要的要求 穆星河没有说话。 他的确从未给予这个人信任, 却惊异于这个人能那么坦白——坦坦荡荡告诉他, 自己豁出命来, 就是为了获取他的信任。 少年那双黑如寒潭的眼睛映着洞穴里那些幽暗的光芒,好像藏着碎成细砂的星辰。 「你一直都不信任我,但是……你连那种人都可以信任, 为什么不能相信一次我呢?我发誓从未想过害你,也从未打算利用你身上的任何东西,请你相信我一次, 」他的声音依然是受过伤后的虚弱和气力不济,说得缓慢,也很艰难,却偏偏倔强地要将话说完, 「当时我看到你想要搭救我, 我从未见人对我伸出过手。我在想或许我能同你好好相处好好说话,就好像个普通人一样……但你不信我!」 他最后的言语里已有几分隐忍不住的激动,那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心潮翻涌之下,如何能保持平静? 穆星河看着他怀里的人,他其实一直觉得这人打扮很像钟子津, 但此刻却开始觉得他和钟子津完全不一样。钟子津是明朗的, 即使迷茫也有灿烂的底色的,他有朋友, 有许多宠爱他的师兄前辈,但是这个人并不一样。 他好像从来都是一个人独行, 也不明白人和人正常交往的界限,他看到穆星河就好像溺水者看到浮木,寄了万千的希望。水流喘急,他极力挣扎,绝望而不顾一切地攀上去。 此刻他在少年的神情之中看到了很熟悉的意味——像走了万里草野,身旁唯有落霞,像夜半行至长桥,隔岸灯火却没有一盏为自己点亮,像披霜戴雪而归,等待自己的却是空房和未及处理的伤口。 是孤独的意味。 他能很熟悉那样的孤独。 因为他曾经也如此孤独。 在很久以前,他还不叫穆星河,没有朋友,当然也不觉得自己需要朋友。他从来不循规蹈矩,或许因为如此也被循规蹈矩的人所恐惧。然而即使是嚮往他的人,他也不愿意与他们交往,他悟性太好,生活太如意,一切来得太轻易,便从来不会珍惜,这样的优越条件叫他狂妄得目中无人,也叫他向来不愿意同跟不上自己脚步的人多加解释。 他是孤独的,也是自由的。当时的他永远是一个人搞得周围天翻地覆,来去都是独行,有人多话问过他寂不寂寞,其实一点都没有。 很久以后他犯过无法弥补的错误才能明白自己其实也不过是个普通的人,不是能拯救世界的主角或者毁灭世界的大魔王,他会犯错,甚至因为自不量力而比旁人更加愚蠢。 他并没有资格瞧不起任何人,也没有资格让自己和别人区别开来。 因此他也能大约能够明白楚致那种不顾一切想要抓住一根浮木的念头。
第272页 楚致想要过一个普通人的生活,他想证明哪怕多年以来宛如异类,他也可以是正常的——有正常人感情的,像正常人一样生活着的。 穆星河有过这个阶段,他怀疑过去的自己,为此希望融入常人的人生之中。当时他很顺利就变得像普通人一样,因为他的生活其实并未给他施加任何压力,他也确确实实没有太多有别于常人的地方,给他添加阻碍的唯独是他自己而已。但是楚致或许是不一样的,他年纪小小就遭遇灭门之痛,在炼蛊一般的环境学会保全自己的生命,以仇恨作为土壤而成长,又如何能像别的人一样,开出正常的花,结下正常的果? 其实这样的人不去希求这样的事情就好,偏生是不知他是受了什么触动,去执着于想要正常人的感情。 更何况,穆星河到如今都没有办法体察很多人的感情,他固然是自在的,但也常常是疏离的,有所保留的。很多事他至今没有弄明白,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明白。 穆星河凝视着面前那个少年,忽然笑了起来:「你刚才的意思……是想要和我做朋友?」 楚致死死看着他,分明是寒潭一样清幽冷寂的眼睛,此刻却像是燃着烈焰一样。 「不行,」穆星河摇了摇头,摇头晃脑,笑眯眯的,「做我的朋友要求很高的,首先吧,要长得好看,你脸都不露完,我怎么知道你好不好看呢?」 穆星河怀中的人一怔,身体都变得有些僵硬起来。 穆星河神色未变,只是拢了拢少年凌乱的头髮,慢悠悠说道:「你不要慌,我不用你解下绷带,想也知道你不喜欢那玩意,梅花是吧?我也觉得不太好看。」 他话音落下,楚致身体何止僵硬,都几乎是要挣扎着起来了。 穆星河却是按住了他,他语气没有变,好像只是和楚致闲聊今天天气很好他吃了六个包子一样:「其实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在想,你究竟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呢,你对这里的环境其实不是太熟悉,那些走来走去的生物你都未必能明白它们的特徵,分明是善于一击夺命的杀手,却没法立刻找出那些东西的要害,说明你跟我们一样,接触这个地方也不是太久。」 「但你肯定是比我们早来的,因为我当时在盯着,大佬也在附近,你在我们眼皮底下趁机进去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早来的话我倒想到了先前有一次同样的行动,旁人全军覆没,当初我以为只有武者来,不知道还有监视,后来才知道那个什么阙野九卫早在等着。我就在想,这里其实没有那么兇险,有九卫那么厉害的人,还能全军覆没是为什么呢,怕不是……那九卫之一临时叛变,把其它人杀了,自己进去了吧?」 穆星河想了想,又道:「况且你取得他人信任的方式很直接,把你的目的袒露出来,这人便不便怀疑你的其它,但是你待人接物的手段十分生硬,显然不是什么特别了解人心的类型,你有这样的习性,大约是因为你长期待在一个多疑的人身边?」 他用着提问的语气,却不需要回答。 楚致也没有回答,他把自己的唇瓣咬得近乎苍白。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他的嘴唇已经被自己咬出血来,在那薄纸一般的面色上分外显眼,他却浑然未觉,只是说道:「我不是你指的九卫之一,因为九卫从来不是只有九个。每五年他都会寻找资质尚可的孩童,带入海中塔,我们在里边习武……海中塔里,我们为了争夺饭食、见到阳光的机会、减少挨鞭子的数量,日日厮杀。」 他如陷回忆之中,面色惨白,眼睛却越发幽深:「五年之后,那些孩童之中活下来的,便成九卫……随后他便带着我们习练其它本领,并且……教我们驯服。」 「总之,我出来了,来到了这里,」楚致深吸一口气,「你说得对,我是一直待在多疑的人身边,我最后取得了他的信任,来到了这里,然后杀光了其它人,装作一场意外,潜入封印之内,寻觅无门之际,遇到了你……和他。」 穆星河却想到了其它的一些东西,有关于信任的话题,但是他只是皱了皱眉,嘆了口气,没有说出口。他想了想,又说道:「所以你想取得力量復仇?向谁?反正你想报復大佬我肯定不允许,而且你受了伤,怎么復仇?」 「沈云阑不过是推波助澜,害我人生落入如此境地的却是那个人,」楚致神色一片茫然,道:「我不知道……我大约是在赌,可能受伤没有那么重,而你又能信任我。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復仇,重不重要,我究竟是想杀了他,还是得证明我自己不是什么天生的杀手,不是什么他的工具,不是什么即使是逃离了也做不了正常人,我不知道……」 他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呻吟了一声。 穆星河等了一会儿,楚致神色中满是惶恐和动摇,似乎迟迟没法从心魔中走出。他轻轻把楚致的脑袋放了下来,自己站了起来,拿出一张符,在地上刻符阵,边刻边说:「我稍稍离去,你现在这里修养好,在此我们分道扬镳吧。」 那是一个防护符阵,他习练过许多次,如今刻下来毫不费力。他符阵刻完便站起来,拍拍灰尘,抬腿离开,又想到什么似的,回过头说:「虽然你对我有所隐瞒,但是我也隐瞒了很多,还算公平。你要是能起来,记得跟着我的踪迹去,应该能找到你想找的。我当然不会等你,不过我偶尔也会歇歇脚,清一下场对吧?」
第273页 他看到少年那满是兵荒马乱、尘灰动盪的眼眸忽而像是亮起了一颗星子。 楚致目光一刻都未曾从穆星河身上松开过,他站起来有些困难,险些又跌坐下去,但他终究是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拄着剑站着,抬起袖子抹了抹嘴角,大约因为不适而咳嗽连声,缓过气来的时候神情里却染上了果决的意味:「不要小看我,这点伤算什么……?当年,海中塔,我每天都只剩下一口气,如今还是活下来了。」 即便他小半张脸都掩盖在绷带之下,他笑起来真是十分好看的。 楚致站起来之后掏出了一袋煤灰一样的粉尘,往自己伤处拍去,他痛得面容几乎都要扭曲了,最后却是深吸一口气,站直了。 「走吧。」 穆星河回首看着他,他却仿佛有些后怕一般,忽地补充了一句:「……你要的东西我不同你抢。」 穆星河却是笑了一笑:「这不是看缘分的吗。」 他见楚致还是可以行动的,便不再停留,一路往前走去。 他们耽搁了一会,好在沈岫的气息仍未消失,穆星河还能沿路追踪下去。 地底世界里的敌意随着他的深入而越发浓重,地面伸出许多细碎的触手仿佛要将他们拉入更深的地底,石柱之间那些飞禽野兽都在窥伺一旁,只待他们露出一点破绽,便要扑上前去。 然而他们受到的攻击居然比之前要少。 或许是因为地面上的那些尸体的缘故。地面上许多尸体,甚至有石柱也塌落一旁,尸体都是一剑割首,干脆利落,便连石柱都是切口整齐,仿佛无论什么东西,在那股力量之下都无法抵抗一样。 楚致凝视着那些剑痕,怔怔道:「他分明……是我所能见最强的武者。」 剑客已然远去,剑痕犹在。那一丝锐利的,犹带着冰冷的剑气,透出的是万物不可阻的气息。 依稀可见那人一人一剑,决然前行斩破万物的模样。 穆星河漫不经心回道:「他不仅仅是个武者。」 他想的是,至此为止,沈岫的一切都很顺利,究竟有什么能阻挡他的脚步、甚至是叫他的真气联繫都在此消失? 他至今观察周围的情势,仍未见有什么能对沈岫产生威胁的东西,是以心情更加凝重。 直到他看到了那个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ovo 第126章 且看我变化 当穆星河能感受到那股气息的时候, 他便知道, 应当是它了。 那是一个浩瀚而玄奥的气息, 带着近似封藏许久的门后尘埃一齐涌出,浊重且深沉,还伴随着那些沉沉的境界威压, 向他涌来。 楚致虽然并没有他那样敏锐的灵气感应,此刻也像是感觉到不祥一般,拉住了他, 凝重道:「你不能再进去了。」 穆星河停了停,问道:「那你呢?」 「我叛离那个人,来到这里,从来只有一条路可走, 」楚致微微抬起头, 望着那毫无边际的前路,「得到传承,我生,其余一切,皆是死。」 穆星河也跟着望过去,无尽的威压漫过来, 使他的唿吸都有些艰难, 他此时却依然是笑了笑:「那我也一样,我都下来了, 还要跑,跑到哪?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来。」 楚致看着他, 目光闪动。他终究抿了抿唇,什么都没有说,跟着穆星河向着兇险之地走去。 他们默默行走着,那威压之气浓重的地方,是一点其它的生物都没有,只有他们的脚步留下的细碎声响在地底迴荡着。 在这因为细碎的回声而显得更叫人窒息的寂静里边,忽然响起了一道浊重的声音,迴荡在他们耳际,却无从准确找出发声之处。 「不可前行。」 穆星河四处望了望,依旧是陷在黑暗之中的地底,没有看到任何疑似能发声的对象。 那道声音此刻又缓缓响起:「吾乃镇守遗骨之御兽,汝等就此停步,否则休怪吾下手无情。」 穆星河万分乖巧地举起手来:「这位御兽大人您好啊,我就是来找一个人的,穿白衣服的,特别好看的,拿着一把剑的,不知道你见过没有?」 四周又陷入沉寂之中。 「把他交出来呗,」穆星河轻飘飘地说着,却是微微抬起头来,视线慢慢凝聚到一处,「我这人很不喜欢中途放弃的,不听话休怪我……下手无情。」 他那嬉皮笑脸的神情逐渐收敛起来,冰冷的手指之间凝聚起一道寒芒,仿佛早有准备一般,急骤地斩向虚空中某处! 就在他寒芒出手的瞬间,忽然一阵地动山摇,无数碎石夹着尘埃落下来,便连那些石柱都在晃动,纷纷想要栽倒下来! 那尘灰碎石之间,穆星河看到一双通红的巨大眼睛。 沈岫的气息在此处浓郁到了极点,又戛然而止,穆星河再次探测,前路已经没有半点他的踪迹。 ——就在此处! 一条巨蛇的身影在尘灰之中渐渐显现。 伴随尘埃渐渐沉淀下来的还有那些沉重的威压之势,穆星河下意识捂住胸口,想要平息那不受自己控制的心跳,静静看着对方。 那是高达数丈的巨大生物,由地底生出来,看不到它的尾巴,只有巨大的蛇身立在他们面前,都差不多有穆星河那简陋的房子宽了。 如此庞然巨物,本就能给人带来压迫感,更何况它还带着气息的压制!
第274页 「是虺蛇!」楚致此时已经回復冷静,拔剑出鞘,护在穆星河身前。 穆星河的手从胸口上放下来,松了松手指,是备战之势。他从之前的传说中听说过这种东西,那是一种生在水底的蛇,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龙五百年为角龙,千年为应龙。但显然这里是一片没有半滴水的地面,他所知道的恐怕同楚致知道的有所差别。 「那是什么?」他问道。 楚致语气凝重,神情戒备,道:「……是一种上古凶兽,身带剧毒,有吞楼裂石之力,是传说中的生物——」 「原来如此,」穆星河目光一刻都未从虺蛇身上松开,那桂魄冰轮已经缓缓从他身前升起,月色漫了一地,他随口问道,「开心吗,激动吗?」 「嗯?」 楚致的全副精神同样在面前的敌手身上。 「和这样传说中的东西对战,想想就叫人高兴啊——」 穆星河眼中闪过一丝狠色,话音未落,那些月色忽然凝聚成一道利刃,直向虺蛇而去! 在那寒凉颜色聚起来的一瞬间,根本不需要穆星河提醒,楚致已然持剑跃起,他虽身受重伤,但此刻竟是行动如常,只有略微粗重的喘息能叫人发觉他的异常之处。 幽暗的地底世界中,那把剑映着穆星河的术法,有着流星一般的光彩。 那流星一样的剑刃同穆星河的术法几乎是同一瞬间落到蛇的七寸之处! 那是蛇的心脏所在,最脆弱的地方! 收拢月色的寒芒,集聚力量的剑刃。 是最速的一击,也是最强的一击! 那虺蛇果然没有防备过来,剑刃划过,便有猩红血瀑喷溅出来,楚致收剑退回,整个行动迅如流星,叫人几无办法找到破绽。直到他落下来那一刻青筋暴起的手和毫无血色的面容才能看出他是如何尽力压制着痛楚。 然而他也只能压制他的痛楚。 对方的实力深不可测,他们最好的方法当然是趁其不备,一击必杀。 虺蛇的长声嘶叫让整个地底都仿佛震颤起来,伴随着这样可怖的声音,它的口中吐出森森绿色的雾气,穆星河后退一步,伸手将楚致挡在身后,面色忽然变得凝重起来。 想也知道,那雾气定然有毒! 雪上加霜的是,他能感受到,那股压制和虺蛇本身的真气并没有散去,他们这样的全力一击,其实并没有起到他们预想中的效果! 他凝视着面前的巨蛇,只见那剑刃所砍伤的伤口、翻开的皮肉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癒了起来,若不是鳞片之间、地面之上的血液,几乎无人能想到此物曾被人以无可阻挡的态势命中过要害! 地底的生物果然并非他能够用常理预测的。这东西虽然行动缓慢——甚至说几乎不能行动,但同时拥有着坚硬的鳞片与可观的自愈能力,更别提它那几乎叫人无法迴避的毒雾! 楚致说那是上古凶兽,即使这是一个灵气衰微的世界,它也当得上上古凶兽这个名头! 那道低沉的声音迴响在他的耳际:「人类,自不量力。」 那道声音低沉又阴冷,带着地底的湿寒之气,与那种铺天盖地的威压之感,不由叫人心中震颤。 穆星河此时却无暇恐惧。 那些绿色的毒雾此刻颜色越来越淡薄,很容易就可以想得到它已经瀰漫在空气之中。这一类的东西他用言灵·守其实就可以轻松抵挡住,此刻穆星河却是一退再退,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果断使用他的最强防守技能—— 危乱之中,他只犹豫了片刻,便决然对他身后的楚致喊道:「掩护我!」 楚致不是穆星河,他不会因为对真气敏感而清晰受到境界的压制,但因为之前受过一场伤,状态并不算好,即便如此,他听到穆星河的唿唤的时候却是果断地点了点头,行至穆星河身前,剑刃微抬,对着面前的庞然大物。 穆星河看着他那几乎没有半点犹豫的动作,顿了顿,又道:「你小心那毒气。」 虽看不见楚致的神情,但穆星河却是听到楚致轻轻笑了。那笑声很轻微,穆星河并不能分辨出其中的意味,只听他道:「我不怕那些毒物。」 他们并没有机会闲谈,虺蛇不需多久就将伤口癒合得差不多,一旦伤口癒合,那巨大的头颅便重重往他们撞来! 这个头颅如铁一般,一路上的障碍它都视若无物,它那巨大的头颅一旦往前,那些石柱子便被撞得纷纷倒塌,血腥味和尘埃味道一同升起,呛人口鼻。 桂魄冰轮已然升起,穆星河在落月痕的影响之下行动比往常更为迅速,一个闪身便躲到了石柱之后。而楚致却是往前一步,轻轻一跃,直直跳到巨蛇的头颅之上,一剑插了下去! 虺蛇吃痛,疯狂地甩动着头颅,血浆四溅之中还有更为浓郁的毒液喷溅出来,楚致勉力支撑着身体让自己站定,但穆星河清楚,这样的情势之下楚致必然不能支撑太久——楚致本来就有伤在身,攻击手段有限,必须由自己找出处理它的方法! 那些石柱纷纷倒塌,穆星河一路躲闪,在空隙之中手结法诀。一道真气凝成的绳索飞向虺蛇,那是穆星河在云浮学来的束缚手段,如意索。然而绳索碰到虺蛇,却似乎如同触碰到什么滑熘的东西一样,软软垂下来,落到地上,消失无踪。
第275页 「术法传人……」穆星河又听到那低沉的如同从幽深的万丈深渊之中传来的声音,分明是冷笑的语气,却似乎藏着许多怒意,「很好,吾看你变化!」 它将头一甩,直接撞到一个石柱上,楚致自然吃不住这种撞击,将剑一撑,从虺蛇身上落下,几个翻滚卸除了力道,唿吸是越发急促起来。 穆星河一击不成,反倒像是激怒了虺蛇,他在威压之下真气流转断断续续的,心跳也几乎脱出胸腔,碎石纷飞,伴着尘埃血雾,穆星河不敢唿吸,生怕自己吸入什么毒气,挥手几张符篆挥落,燃起蓝色的焰火。 「那就看着吧,」穆星河看着地面的青烟和烟雾之中化形的式神们,他的心跳依然如此急骤,却意外在这时候获得了几分安定,「我的变化……可多得很!」 第127章 萝莉,老人,和赌徒 光线黯淡的地底世界之中, 几张符纸在对峙的人与巨蛇之间燃起。那一瞬间亮起微微的火光映照出穆星河的容颜, 而符纸迅速燃尽, 他的身影背着桂魄冰轮的微光,又陷入了暗色之中。 青烟缭绕,一个个姿态各异的小妖怪在青烟里显形。 穆星河并没有那种可以一锤定音的强势大妖, 可是穆星河知道,只要他的召唤能够完成,局势一定会发生变化。 他的召唤完成了, 那些毒雾也蔓延过来,原先是薄得几乎无法用肉眼分辨的,后来大约是因为楚致的攻击,一层一层的毒雾比之前更为浓郁, 穆星河警觉地屏住了唿吸——但是屏息的时间是有限的, 他不可能一直不唿吸! 那些森森绿雾漫到了他的身前。 而与此同时,有半透明的圆形结界在穆星河身周生成一道护盾,将那些绿雾阻隔在外。一个生着鱼尾的少女,面容懵懂,好似在水中一样,身周还漂浮着细碎的泡沫, 出现在他的身前。 他的r卡式神, 鲤鱼精。 穆星河重新开始唿吸。 空气清新,没有四处那种满是尘嚣的感觉, 身体状况一切如常,并没有唿入毒气的明显反应—— 他的第一条判断, 是正确的。 他召唤出的第一个式神,召唤对了。 在穆星河喊楚致掩护的时候,他已经决定召唤出式神作战。 阴阳师是一款策略性很强的游戏,如今即使嫁接到修真世界之中也是一样,他无论是召唤式神还是选择阴阳师都要通过对战局的预测和判断才能获得良好的效果,否则只能徒徒增加精神负担。 面前的敌人显然并不是易与之辈,甚至说就连沈岫也可能没有在它手上讨得便宜,穆星河执意对敌,那无论如何都不能掉以轻心。 他必须叫人掩护,以争取一丝的观察和判断的时间。 在之前的遭遇以及楚致的言语中,很容易就能察觉,虺蛇的主要攻击手段还是撞击和它的毒雾。 面对这样的毒雾,自然是隔绝一切的言灵·守最好,然而言灵·守固然有着隔绝一切的防御,也有着它固有的缺陷——它有冷却时间,并不能无缝防护,在高强度高频率攻击之下,难以维持。 因此穆星河首先确定的是他的第一个式神,鲤鱼精。鲤鱼精所佩戴的御魂是蚌精,一出来就可以为所有队友添加护盾,而鲤鱼精本身也是一个盾系式神,可以召唤出坚固的群体护盾保护队友。 但他不确定鲤鱼精是否能隔绝这样的毒气——如果按照游戏设定来,是不能的,但是按照现实中的特性来描述的话,鲤鱼精的泡泡之盾是制造出一个泡泡,那么泡泡内的空气理所当然会与外面的毒雾区别开来。 所以,他选择了他的第二手式神—— 在穆星河稍稍放下心来的那一刻,虺蛇已经是缓过气来,以头一撞,穆星河自然是迅速跳开,然而御魂蚌精只给他提供了首个行动时间的护盾,他一动弹,那蚌精盾也随之破裂,他虽躲过了虺蛇的撞击,然而虺蛇撞击之下,却有破碎的石柱纷纷向他砸来! 穆星河方才已经竭力躲避,再作挪移已经是来之不及! 那些石柱擦过他的身体,在碎石之中穆星河几乎无法找到一个安全的位置,更为致命的是,他的蚌精盾破碎,同时毒雾却未曾消失! 穆星河被几块碎石擦中手臂,他虽没有感受到太大的痛苦,但那些石头显然已是给他擦出几道长长血痕来! 穆星河急促之中,甚至还吸入了几口毒雾,只是片刻之内,他便感觉到四肢发寒,甚至变得僵硬起来! 楚致面色一白,抢身过来,护在穆星河身前,挥剑为他格开碎石。 然而这纷纷扰扰的碎石毒雾之中,却有一道清脆的手鼓铃铛声在黑暗之中响起。 那是一个头上生着蝶翼、衣着也如蝴蝶翅膀一样轻巧而炫目的小女孩,她的小手敲击着她的手鼓,姿态轻盈。而那手鼓声中,穆星河能清晰感受到自己身上的寒意被渐渐驱散,便连他的唿吸也变得顺畅起来。 是的,在穆星河决定是鲤鱼精的时候,他并不能确定他选择鲤鱼精是不是百分之百正确的,因此他第二手选择了一个保险的式神,蝴蝶精。蝴蝶精是一个治疗,即使鲤鱼精无法防护住毒雾,蝴蝶精的治疗也能稍微缓一手,更何况蝴蝶精的治疗附带的是驱散效果,若是毒雾效果可以驱散,那便是他赚了。即使蝴蝶精无法驱散也无法治疗,佩戴高速招财的蝴蝶精也能为他的其它式神提供鬼火。
第276页 这是穆星河的第一个判断——基于对方高伤害和施毒的手段所选择的应对方法。 穆星河顺利挡下一波攻势,他抬头看着那庞然大物,对方也在观察着他。 而楚致因为连番的剧烈运动,唿吸显而易见更加急促,面色也如同陈年旧纸,仿佛一折就能断。 穆星河深吸了一口气,站定后朝着楚致微微笑了笑:「谢谢你。现在……轮到我来干活了。」 在他的话音落下之时,几道方形物体忽然从天而降。 ——这地方原本不应该有这样的东西! 它有着绿色的背嵴,雪白的身体,正面刻有各种鲜艷图案——那是几道巨大的麻将牌! 这幽深的地底之中,哪来的麻将牌?又是谁投落下来?! 麻将牌直直栽入虺蛇的头顶,那并不是虺蛇的要害之处,但虺蛇受到这连续的攻击之时却似乎极为吃痛一般,巨大的身体不停震颤,碎石不断落下,还有骇人的嘶叫之声迴荡于地底! 纷纷落下的碎石之中,一只站立在瓷器上的大青蛙毫不慌张,甚至在左右跃动。它的身后背着一块几乎有它那么大的麻将牌。 青蛙瓷器! 光看对手那样子就知道,他所要面对的敌人必然是皮糙肉厚,很难被他一招秒杀。那么以丑时之女和破势输出为核心的极限攻击秒杀阵容可以被排除在外,如果需要输出,那应当是可以进行持续输出且输出效果良好的,对于这样的血厚高防对象,没有谁比针女系输出更合适。 基于这个理由,穆星河在一众r卡输出之中选择了多段伤害的青蛙瓷器,它虽然是多段输出,但是每一段都有着185%的极高倍率,配合针女伤害,是如今最适合的选择。 这是穆星河的判断之二。 青蛙瓷器的攻击段数是随机决定的,很符合它赌徒的特性,而很幸运,这一次的攻击段数很高,几道麻将牌下去,显然虺蛇已经收到了不小的冲击。 但是在这样的攻击强度之下,虺蛇那些破裂的鳞片却是慢慢开始自我修復起来。 这个场面穆星河毫不陌生,最初之时,他与楚致全力一击,本以为攻其不备,伤其要害,速战速决将它斩杀,它却以这样的自我修復断绝了他们的希望,甚至给他们来了更兇勐的攻击。 穆星河既然见过,那便不可能毫无防备! 他身旁飘起了一个蓝色的幽灵模样的武士,武士白须白髮,上身铠甲,下身却是漂浮的灵体,他将手一挥,数道鬼火一般的小幽灵撞到了虺蛇身上,这一道攻击的伤害或许不如青蛙瓷器给虺蛇的冲击巨大,却仍然叫它条件反射地挺直了身体! 「竖子敢尔!」 那声音响彻地底世界,无数怪物的吼叫与它的低沉声音共鸣,叫人如陷地狱! 它的这一叫连地面都震颤起来,穆星河却是直直站着——他不但敢,还能去做更多的事情! 穆星河双手一扬,忽地无数的红色蝴蝶从他的手中飞出,如同一片瀰漫的红雾,那蝶群飞入虺蛇的身体之中,消失了踪迹! 与之相应的是,虺蛇那些鳞片的癒合速度,显而易见放缓了下来,甚至可以说是几乎停滞了—— 虺蛇除皮糙肉厚以外,另一个一个特性便是自愈,穆星河和楚致当时确确实实已然斩伤他的要害之处,却没想到一段时间之内它竟然能够完全恢復,如今穆星河还有机会继续发动攻击,那必然要限制他自我恢復的能力。 如果用游戏语言来理解的话,虺蛇的这种行为叫做「奶」,叫做「治疗」,限制治疗有两种办法,一种是强势的控制,封印能力也好,冻结身体也罢,叫对方没有能力进行自我回復,穆星河方才稍微试探了一下,他的如意索对虺蛇并没有作用,那么这种办法或许可以算是无法使用,而另一种方法则是限制对方的治疗量,通俗来说,也就是减疗或者禁疗。 r卡式神之中并没有谁拥有禁疗手段,却有一个减疗的大佬——武士之灵。它的技能是使对方受到的治疗效果下降40%,而作为阴阳师的神乐也有着一手冥蝶,能够使得对方受治疗效果降低50%,两者互相叠加,基本可以无视对方的治疗效果。 即便是对方非但不吃硬控,软控也不吃,那武士之灵的另一个技能也可以造成大量的伤害,而神乐的另一个阴阳术通灵·疾风也可以使穆星河的指令更为灵活。 这便是穆星河的判断之三。 战局危急,穆星河无法用太多时间测试,他也并不确定他所观察的就是事实,仓促之间,他只能基于谨慎的考虑选择了这四个式神,但好在,他的判断大抵都没有错。 当虺蛇每一项特性都被他所克制,那便是他的回合! 伴随着一阵狞笑声,一个草人落在虺蛇面前。 释放这道术法的是一个头上插着蜡烛身后背着巨大草人的女孩,也是他最后一个位置所选用的式神——佩戴招财猫的丑时之女。 丑时之女本身并没有什么伤害,她的最大功效在于她放下的草人。 丑时之女的草人不仅可以连接敌人的灵魂转嫁伤害,而且计算的还只是目标的50%防御。 穆星河不确定还会有什么变数,他宁愿放弃稳定的鬼火恢復,选择丑时之女来速战速决。 因为无论如何,属于他的回合终究是有时限的。
第277页 楚致在穆星河唿喊之后便已经稍稍退开。 他虽然放心不下,但也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当年海中塔之内,他学到最多的不是武技,而是在苦痛难支之时对情势的判断,因此如今他即便不想撤出战局,却在判断之后决定给自己一个喘息的时间。 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将局势交由那个少年掌控。 那是一个来歷如同沈云阑一般神秘的少年,他之前从来不认为沈云阑会信赖谁、会与谁作伴,就像他并不觉得阙野王真真正正信任过他一般。 他对沈云阑会藉机来到这里并未感到意外,但他没想到他还带着另外一个人。这个少年和沈云阑不一样,十分爱笑,笑起来就好像午后的阳光顺着窗洒了一地,说话乱七八糟的,但并不讨厌。这个少年和他也不一样,和他一般年纪,浑身的禁忌之术,却从未受力量所碍,自由快意得好像一阵风。 因为怀疑自己身上多少有些妖术的因子,楚致比平常人更能体会妖术的强大,然而穆星河所用的妖术之强,远胜过他的想像。 他退开之后,战场便变成了穆星河的战场。 这是一个有唿鬼唤妖之能的妖人少年,几道符纸能召来一排形态各异的妖鬼——那些妖鬼,哪怕是传说中都未曾出现过,光从力量上判断的话也未必能强过他本人,然而偏生是这样的小东西,就能将那个几乎不可战胜的虺蛇完全压制住! 他最为忌惮的虺蛇自愈在穆星河面前,竟然敌不过幽灵的几道鬼火、他的一把蝴蝶!虺蛇的自我修復速度显而易见地减缓、甚至几乎停滞! 而穆星河的攻势却完全没有停歇,最为诡异的是,他驱使一个妖鬼插下草人,随后那些麻将牌、幽灵鬼火落到草人之上时,虺蛇竟然就好似内部受损慎重的样子,剧烈抖动,反覆长嘶! ——怪不得妖术被列作禁术!这样远隔数尺嫁接痛苦的妖术,要是被运用到人的身上,何人能逃过一劫?! 便连虺蛇似乎也能察觉诡异,停止了对他们的攻击,转而攻向了那些不断施术的小妖鬼! 暴怒之下,那毒雾已经不是毒雾了,而变成了毒液! 楚致本来已经退开许多,如今都能感受到那些毒液的黏腻冰凉。 他虽受过训练百毒不侵,然而穆星河又该如何?这个少年虽然有着一身的妖术,但是身体条件不过是寻常人的样子,如何能抵挡这样的剧毒?! 毒液带着死亡气息向他们喷溅而来。 可是在那些妖鬼、以及穆星河身周的时候却仿佛触到了什么,缓缓流落下来。 如今楚致才能看清,那是一层薄薄的透明护盾,如同一个水中泡沫,包裹住了他们。那护盾看来一触即碎,然而这里四处都是冲撞的乱石,一人几妖身处其中,那些护盾却丝毫没有要消失的迹象! 他终于能明白那个身体比他还要虚弱的少年有恃无恐所在。 也终于能够明白,那些妖术的真正恐怖之处。 但……有一点,即便少年有着通天的妖术,也未必能胜过虺蛇。 那便是最原始的力量—— 穆星河能清楚感受到,虺蛇是怒了。 虺蛇的毒雾已经变成了更为浓郁、有腐蚀能力的毒液,而虺蛇自身,在观察到毒液无法形成有效的攻势的时候,打算亲自去摧毁他的式神们、再来击杀穆星河! 它的巨大头颅已经首先是冲着青蛙瓷器来了! 穆星河的式神其实并没有任何自我意识,一切行动都必须由他来指挥,并且可能会有微妙的延迟,在讯息万变的战场中,穆星河根本没有办法从容指挥来叫他们躲避! 穆星河手上燃起了火焰。 那火焰来自一面旗子。旗名玄阳离火旗,是蔺离的本命法宝,蔺离身死后由他拿取,交由炼器高手修復后,穆星河也有能力使用几次玄阳离火旗的术法的机会。这是一名结魄期修士的法宝,因此穆星河一直很谨慎,没有滥用这法宝有限的力量。 然而如今穆星河不得不用! 虺蛇已经袭来! 「看礼花!」 幽暗的地底忽然被烈焰点亮,虚空之中无数的火球夹着万钧之势落了下来! 饶是虺蛇如此强势,面对这样的流星火雨,终究还是为之一滞!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时机,若是趁着着须臾之中藉助别的力量阻止住虺蛇——甚至踏落到虺蛇的头部,当能化解此次攻势! 那些剑修、或是这个世界的武者勤于身体修炼,身体素质比常人好不知凡几,他们可以藉助山岩石壁跃近目标身前,给目标緻命一击而穆星河虽然身体健康充满活力,但是在这一个方面,终究是不如他们。 然而穆星河仍然有他的办法! 他一道清风萦绕身际,身轻如燕,一跃竟可达数丈,三步两步之间,他挟着风凝成的利刃已至虺蛇面前! 那双巨大的红色眼睛之中已经映出他的身形。 从他在地面上看着火焰落下到他与虺蛇不过几步距离,只在眨眼之间! 那道斩风诀已经出手! 虺蛇在这样的威势之下,被迫中止了自己原本的动作,转而攻向穆星河! 它的动作依然迅勐如同往常,那道斩风诀的落下竟然对虺蛇毫无影响?! 只有穆星河才知道,他的身法方才已经运用到了极致——桂魄冰轮生发的月光激发他的天赋术法落月痕,随后他藉由凌空步与清风诀,飞跃而出。
第278页 他的身姿看来飘逸,然而在境界压制之下,一连数个术法的运用已使他几乎难以支撑,他手中还带着一道斩风诀,但是只有他才知道,这个斩风诀是何等疲软! 即便虺蛇对他的威压叫他头痛难忍心跳加剧,便连空气似乎都要变得稀薄,但是无妨,他已经到达虺蛇面前,只要他能忍耐住威压给他带来的压力,叫他与式神形成两面牵制的局面,那不久之后,胜利便能够属于他! ——式神们保护了他许久,终究该是他来努力保护一次他的式神们! 虺蛇迎头撞击,他脚踏虚空,第二道斩风诀已经出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阿怡家的糖的地雷! —————————————————————————————— 点击连结揉穆星河头毛~约了个自用头像,诶嘿嘿诶嘿嘿点击连结揉穆星河头毛: 第128章 上古传承 楚致是第一次见到那样的妖术。 原来习练到极致的妖术不需要漫长的念诵和古怪的动作, 也不需要鲜血为引、血肉为祭, 不过几个手势, 一道黄符,那些天地力量中的浊气仿佛就化入那人的手中,化出百态千姿。 在虺蛇那样的庞然巨物之下, 人类或许不过蝼蚁。 然而偏偏是那个蝼蚁一般的人类,竟然几乎要将虺蛇玩弄在股掌之下! 碎石如雨,纷纷而下, 然而那个少年身上笼罩着一层透明的护盾,竟然将那些碎石视作无物,踏在蛇首、倾倒的石柱、碎石与岩壁之间,手上凝结清风与月色, 召来烈焰与雷霆, 是他初见时无法想像会在这个神容散漫的少年身上出现的飘逸与凛然。 原来……这便是真正的妖术! 在虺蛇身上的气息波动越来越剧烈,也越来越衰微。 但穆星河自身的真气也越来越弱,越来越难以调动。 ——莫非要和对方赌谁能耗到最后吗? 穆星河并不愿意赌! 他没有任何恢復真气的药物,却有一颗灵丹——虽然他能想见这灵丹定然有这样那样的副作用,但是若是最终面临绝境,那也是他濒死一搏的砝码! 穆星河的手几乎伸入储物袋之中了。 然而对虺蛇而言, 如今的情形同样也是绝境! 虺蛇忽地仰头长啸, 那一阵剧烈的震颤叫蛇首上的穆星河无法站立,只能跳到一旁的石柱上。可虺蛇这次的动静非比寻常, 那坚挺的石柱也随之坠落下来,天上还有许许多多的碎石, 密集如雨。 鲤鱼精的行动时间还远着,而他可以估算出泡泡之盾的厚度已经被消耗大半,自己又无可借力,穆星河不敢硬顶着那些碎石,被迫落到地面之上。 然而虺蛇刚才引发的震盪不过是前奏,地面之上它的动作才是叫穆星河几乎无可承受的! 虺蛇身体之下的地面忽然层层被掀开,那翻开的石头化作尖锐的地刺,石刺上下活动,那些碎石也在石刺之间翻涌,随着虺蛇的动作,地刺也向着穆星河蔓延过来! 如何能逃? 穆星河逃跑的念头只闪过一瞬,很快他便发现他非但无法逃避,情势还比他想像的更加糟糕! 那些地刺来得太快,他的式神已然无法避免! 武士之灵已经化作飞灰! 丑时之女已经化作飞灰! 鲤鱼精还剩下一点点气息,蝴蝶精飞快上来援助了她一个治疗,自己却无法倖免于难,伴随着翻起来的巨石消失在了穆星河的面前。 穆星河竭力用鲤鱼精剩下的最后一点气息为自己加持了一个泡泡之盾,也看着鲤鱼精跟随着蝴蝶精消失。 青蛙瓷器是一个纯输出,没有鲤鱼精同蝴蝶精那样的高生命,原本应该瞬间死亡的,然而此刻它却仍在场上。 几块巨大的麻将牌从天而降! 那是青蛙瓷器的被动技能,转运——在他阵亡之时对敌方目标使用一次无鬼火消耗的岭上开花! 那几块麻将牌迅速坠落,砸出叫人心惊肉跳的声响,穆星河却只期盼着这一次攻击是真正的转运,他要求不高,能为他多触发几次针女就好——虺蛇的攻势虽然骇人,但是随着地面的翻开,它隐藏在地面之下的没有坚硬鳞片的身躯也显现出来。 没有人会喜欢暴露自己的致命弱点,除非已经穷途末路! 但是穆星河从来都不是受上天眷顾的人。 几道麻将牌之后,虺蛇的身躯已经是摇摇欲坠,然而它仍有一口气在,而青蛙瓷器已经是彻底消失! 石刺已经到了穆星河身前! 穆星河固然还能躲,但是境界压制和真气消耗过度的情况下,他还能躲几次? 在这生死之时,穆星河身后有个身影流星一样闪出。 那是个黑髮黑衣的少年,提着一把尤带血痕的长剑,踏着尖锐的石刺,向虺蛇斩去! 原本已经万分衰弱的虺蛇如何能挡这一击?! 然而致命的是,穆星河感觉到武士之灵和神乐冥蝶所留下的减疗效果的时间快要结束了,如果虺蛇开始恢復该如何是好? 还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 但超乎穆星河预料的,那少年的剑,刺向的不是虺蛇,而是他自己的手臂。 血液滴落在一片狼藉的地面上。 少年拄着剑,咬牙念诵道:「天火为丹,地火为印,日月所照,莫不砥属,高阳所处,污秽不生!」
第279页 那些血液落到地面上,血液里仿佛有什么古怪的东西,落到地面上竟然燃起了熊熊烈火,少年在火焰之中的身影被勾勒得越发单薄,然而他身后却有什么东西伴随着烈火生出来,渐渐结成了巨大的赤焰朱雀的模样! 高阶武者皆有外相,这便是那个少年的外相! 赤焰朱雀腾空,扑向燃烧中的虺蛇,地底世界被这火焰照亮,显得虺蛇的鳞片意外地脆弱单薄!熊熊烈火之下,便连虺蛇穷凶极恶的面庞此刻都显得外强中干起来。 在赤焰朱雀扑向虺蛇的那一瞬间,少年不顾自己还留着血的手臂,另一只手提着剑深深刺入虺蛇的身体之中! 虺蛇在穆星河的反覆攻击之下本已脆弱无比,武者的外相又有伤人之力,加上少年一剑刺下,虺蛇原本已经所存无几的气息迅速消散于天地! 那些石刺也没有再往前一步了,满地都是狼藉模样。 穆星河本以为会听到这个庞然大物坠地的声息,然而那条巨蛇竟然被武者外相全然吞噬,看上去就像——就像那只赤焰朱雀吃掉了虺蛇一般! 那只赤焰朱雀越发巨大,穆星河已然看不出虺蛇原先的一丝声息! 虺蛇已经死了,穆星河或许能够比楚致更清楚。 那是来自他的系统的感应——在虺蛇倒下之后,他的系统中多了几样东西。 金币,和御魂。 这些东西其实穆星河并不陌生,他平日也会拿着低星的式神出来练级,打到非人类生物的时候是能够得到一些经验金币和御魂的,但是他并不在乎,因为获得的无非是一两星的御魂,只能用来给他的高星御魂升级。 然而这次不一样,那可是一个亮闪闪的六星御魂啊! 品种还是利用率很高的针女,位置还是能够出暴击或者暴伤的六号位,穆星河即使已经无比疲惫,此刻也忍不住心怀激盪。 穆星河调出来一看具体属性,痛苦地捂住了胸口。 这是一个美妙的六星六号位针女,主属性防御加成,副属性生命加成、生命、防御。再来一条防御加成那便是一个史诗级的贪生怕死针女。 穆星河的心痛只持续了片刻——他习惯了。 方才他经过苦战已经极度衰弱,本想倚靠着什么,却想到这里无论石柱还是地面都可伤人,终究还是勉强自己站着。饶是如此,他还记得自己要贊一句楚致深藏不露,话未出口,却看到楚致忽然捂着胸口勐然吐出黑血来。 重重火焰之中,他竟是倒在地上,手上握着剑,流着血,剑尖却是指向他那只赤焰朱雀,虚弱地喝道:「你回去!」 伴随着他那一句话,赤焰朱雀身上的火焰越发炽盛,地底世界都似乎要被这样的火焰所照亮。 楚致粗暴地抬了抬手抹去嘴角的血液,重复道:「我命你回去!」 赤焰朱雀伸展了伸展身体,意犹未尽一般盘旋了一圈,火焰渐渐熄灭,那些气息也都回到了楚致体内。 「……武者的外相,原来那么厉害的吗,还有灵智?」穆星河已经是缓慢地沿着石刺的间隙行走了过来。 楚致仿佛失去了全部力气,他已经握不住剑,剑落到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只见楚致惶然一笑:「……不,那是我的报应。」 穆星河还待再追问,却发觉了面前的景象有异—— 在虺蛇消失后,地面本来已经被翻得乱七八糟,然而在虺蛇原本所处的地方,却有一块巨大的圆形石板,没有半点破损。穆星河依稀可见那上面有着符篆文字一般的图纹,丝丝缕缕的、有着他见所未见的纯粹的真气从石板之中缓慢渗出来! 然而楚致并未察觉,他如今十分虚弱,跌坐于地,连剑都握不住。 他伤口的血液顺着手臂流下来,落在石板上。 忽然之间,石板上那些符篆文字开始焕发金色的光芒,那光芒异常刺眼,穆星河下意识举手挡住,然而等他回过神的时候,楚致已然被那金光包裹住,甚至托举到了空中! 穆星河还想阻止,然而在他想要动作的时候,却发觉那些金光并无敌意。 那是许多毫无攻击性的灵气,以颗粒的形态高度凝聚,形成一点一点的金色光芒。 穆星河之前并没有感受过这样的灵气——这股灵气是浩大的,带着千川万海的气势,又是玄奥的,仿佛历经千万年的岁月,向着金光之中的少年,滚滚而去。 地底世界里原先落石与尖啸不断,此刻却是静默了下来,连同落石都凝滞于空,仿佛向这样的力量俯首,穆星河此刻也感觉自己身体仿若被那股力量所震慑,只能静静看着那汹涌的伟力一齐贯向楚致。 而那万物止息的世界里,穆星河听到了一阵足音。 在穆星河视线的尽处,一只鹰爪羊蹄牛头羊角背上还有蛇身在晃动的诡异生物缓缓行来,穆星河之前一直在提防着它的出现,此刻终于见到,却已经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然而这个怪物靠近的时候却是在向着那个被金光包裹悬浮于空中的少年俯首—— 「吾乃此处陵寝镇墓者,当年此处被楚矜尘所封印,如今又是楚氏传人获得道法传承,天命所至,无可违逆,」那生着羊角的脑袋已经低了下来,连那蛇头也低向楚致,「命定煞星已去,魔尊仙尊的余力皆传承于你,吾再无生存之义。」
第280页 它的声音迴荡在寂静的地底之中,声音低沉,肃穆而庄重。 然而穆星河听到它的话语醒过神来,赶忙问道:「大哥,那你刚才说那煞星去哪里了?」 对方却是看都不看他一眼,隐约还透露出几分「你不配同我说话」的意思。它话已说完,楚致被金光缠绕着,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无法回应。 镇墓兽也不在乎对方的反应,他的角触到了地面,由它的长角开始,身体一点一点地分解为金色的光点,四散而去。 与此同时,世界重新恢復了动静。那些碎石重新落下,但与先前不一样的是——那些其他石柱、包括遥远的石壁也在不断崩裂! 地底之中恐慌的咆哮声未曾断绝! 有失措的妖兽路过他们这个废墟,却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仓皇地四处奔跑着。 这个地底世界在自毁。 如今包裹着楚致的金色光芒也一点点黯淡了下来,楚致落到了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地底世界恢復了昏暗。 一片混乱与黑暗之中,穆星河恢復行动,走上前去。 有些碎石砸在他的手上肩上,砸得生疼。 他近前几步,终于能够看清,楚致所处之处,那些符篆图形与线条,组成的是一个法阵的模样。 而金光散去的地方,竟然是两具骨架,一者持刀,一者握剑,两人背对背而坐,已经化成骨架,却没有将自身的武器松开,两幅骨架却也没有因为刚才的惊变而散开。 穆星河小心翼翼走过去,那是一把冰霜一样带着冻结之意的剑,微光落到剑身上,反射出几丝千载冰霜一样的色泽。那些寒气带着浓郁的灵气流出,好像那么多年的地底生涯都无法泯灭它的光彩。另一把刀却与之相反,有着烈焰一般的幻影,稍微接近些就能感受到炽热。列炎之意和寒冰之息相抗相抵,竟呈现出一种微妙的平衡来。 穆星河小心翼翼地提起那刀剑——这两个东西意外沉重,但真气盈满了它们的每一寸,显而易见是宝物,他费了很大劲才装到储物袋里边。 而此时地面的少年缓慢动弹了几下,是重新清醒了过来。 他茫然地睁开了眼睛,缓缓坐起身来,手虚握了几握,仿佛在确认什么一样。 他依旧是那茫然的面色,背后却忽然生出火焰来,那火焰炽烈如同巨大的翅膀,而后凝聚成一只巨大朱雀,于天上盘旋一圈,最终落到少年肩膀上,低下了它高傲的头颅,为少年梳理着髮丝。 而楚致将手再握紧,那赤焰朱雀又散成火焰,由肩头流入他的身体之中。 比起方才楚致反覆命令它才肯离去的样子,不知乖顺了多少。 楚致面对这样的变化,神色也不见喜悦,他依然保持着怔忡的神态,仿佛还没有从方才的冲击中回过神来。 「恭喜你,获得了这里的传承。」 穆星河却比他清楚状况许多——穆星河本身就是正宗修真宗门传人,能够读懂那些真气情况,又是围观了全程,自然是心知肚明。 他如今已经是走上前去,一手挡住头部,希望能挡住那些不断落下来的落石蹲下来研究起地面的法阵来。 楚致却是反手拾起剑,信手格开那些将要落下的碎石,问道:「那你呢?」 穆星河还在分辨地面上图形的意义,漫不经心答道:「我去继续找我们家大佬啊。」 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一件事,又道:「我刚才在那边找到你们仙尊魔尊的武器,一把剑一把刀,看上去挺厉害的,你要么?」 仙尊魔尊无论如何都算是这个世界的上古神祗了,结果这个穆星河获得别人遗留的宝物,提起来还是没怎么上心的样子,楚致竟然比他还要不在意,只是看着自己的手说道:「无妨……我如今已得传承,已经没有任何想要的东西——更何况,那本来就该是你的。」 穆星河应了一声,又低头研究起符阵。 宝物很好,但如今依然没有找到大佬,叫他即便得到了这个世界里传说中的宝物,也未能高兴起来。 那是个很复杂的法阵,但并没有难得住穆星河。 储存真气和其他信息的部分已经黯淡了下去,却还有另一部分,所带着的是……传送的意义。 通往上京。 而沈岫最后一点气息就在这里。 穆星河在地面上划了几下,一面确认他所看出的信息,一面告知楚致法阵的意义。 楚致听到他的话语,原本稍稍缓过来的面色却是忽然又凝重了下来:「上京……」 他话说出口,终究难以控制内心的惊涛狂澜:「那个人的力量——竟来自此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夷陵老祖魏wifi的长评,今天掉落双更~~~ 哎~今天的双更加起来应该有九千多字了吧,性价比极高!!!熘了熘了晚点更新第二发 第129章 提线人偶 阙野王是个传说中横空出世的英雄。当世强大武者大多都有家族传承, 没有人知道他来自何处, 但自打他出现在众人眼中的时候, 就未尝败绩。一路进阶,击败原先的王,成为新王。 他的实力深不可测, 无人敢质疑。 对于强大的力量,武者们仿佛本能一般畏惧与拜服,但楚致却觉得这个人强大里有着许多蹊跷。 原因无他, 因为他那一身功夫,有一些是阙野王亲自教授的。
第281页 阙野王教授他的,的确是一些十分强横——强横道接近诡异的力量,区别于武技, 近似于秘术, 却好似比秘术更为曲折。他曾想过是否是妖术,却不敢深想。 但可以清楚知道的是,得到阙野王教授的力量的人,都很难控制住自己的外相。寻常武首即可展露的外相,他们即便有着武君的实力都无法正常驱使!外相甚至随时能够反噬他们! 他原以为这个外相是阙野王掌控他们性命的手段,然而有时夜深人静他却偶尔会想到, 是否是他们的力量并不纯粹, 因此没有办法像常人一样展露、驱使外相? 穆星河听着楚致说出他怀疑的事情,破解着法阵的含义。 这个法阵有许多意义, 其中一个意义是传送——通往上京。 穆星河破解到此处的时候心中忽然生出几分荒谬之感,他们由上京来, 然而这个传送阵又会将他们通向上京? 他隐隐约约觉得这是一个迷局,却不知道这是否来自命运。 但无论如何,大佬的气息最后消失在那里,他的脚步就不能在这里停下。 更何况,这个世界在崩溃,这里本来就超出他的常识太多,如今处于崩解状态他们也没有办法留在这里! 这个法阵的激活法门同他们世界默认的不太一样,但穆星河先前在云浮做过维护法阵的工作,云浮玉京台法阵复杂程度比这个要高很多,穆星河既然玉京台法阵都能理出思路来,那么激活这个法阵的传送功能花上少许的时间应该也是可以。 穆星河坐下来,顺手掏出一张符纸当做草稿纸,乱涂乱画,整理着关于传送的讯息,一边对楚致说道:「你要回去吗,还是再等一会儿?」 「我怀疑那个人其实早已知晓一切——」楚致眉头紧锁,咬牙道,「但我如今得此传承,不回去又有何意义?!」 少年遭过重伤,却获得了奇遇,如今虽然面色苍白,可那只黑曜石一样的眼睛却异常明亮。 里面是坚定的意味——龙潭虎穴都要一探。 穆星河应了一声「好」,手上凝聚起真气来,真气落入法阵之中如同水到沟渠,将那些符号勾连起来,微微的金光从符号底部升起,然后练成一个清晰的法阵模样。 穆星河深吸一口气,道:「走吧。」 然而此时少年去拉住了他,忽地说道:「之后可能会有危险——但不论如何,你不要动手,我保护你便好!那地方我比你熟悉,我比你更强,一切都请听我的!」 他话说出口,似乎有些羞赧,道:「我不知道那边会是什么……」 是龙潭虎穴。 穆星河感觉自己走过了很长的一段黑色隧道,然而却无法回忆起那黑色隧道具体的模样,只知道他恢復记忆后,已经踏入上京的土地。 他很清晰就知道这是上京。 不仅因为那成片的建筑、宏伟的宫阙,也不仅仅是因为见到了阙野王府所倚靠着那座名为钟山的山丘,还因为他见到了两个人。 钟山之下,有一片寸草不生的地界。这样的荒凉之处本不该有人,然而偏偏有人。 在等着他们。 一个是气度威严的中年男人,有着一双鹰隼一样的眼睛,在他的视线之下仿佛一切都无法隐藏。而另一个人站在中年男子身后,是服从又乖顺的姿态,他的黑色长髮垂了一些到额前,五瓣梅花印记若隐若现。 楚致先前一直为防不测挡在他的身前,此刻见到那个人却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意识,整个人都僵住。只有仔细观察才发现,他在细微地颤抖着,唿吸都几乎停滞。 穆星河见状不对,抢身一步走到他之前,眼角余光瞥见他已然是瞳孔收缩得只剩一线,面上褪尽血色,显得白色绷带上溅上的血污越发刺眼。 穆星河走到楚致面前,对着阙野王微微拱了拱手,他虽然之前真气溃尽,此刻也只能依靠着这个世界的人看不穿真气而强作镇定,他挤出了一个笑。 「阙野王殿下别来无恙?」穆星河微笑着看着面前显然是等待着他们的男人,「可有见到我家主人?」 穆星河本以为以阙野王的地位会懒得同他这种小人物说话,多半叫九卫来打发掉他。然而阙野王竟然理他了。 只见那燕颔虎颈的王者俯视着他,眼里并没有半分被冒犯的恼怒,反倒是猫抓老鼠一样的从容。 「你家主人已葬身于山间草野,实在可惜,」阙野王转头看着不远处的山峦,语气竟是流露出一点不似作伪的嘆息之意,「……不过,有你作为替代也能凑合。」 穆星河还未听懂他后半句的意思,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穆星河知道上京定然是个龙潭虎穴,他做过许多恐怖的预计,却没有想到会看到眼前的这一幕! 这一座山丘已然是被噼开了一面,露出了里面的黄土同裂石来。山的截面对他来说不新鲜,然而诡异的是,这座山在微微地震颤,如同在吐纳唿吸——就好像一个活物! 穆星河定睛细看,黄土和裂石勾勒出了一条巨大蛟龙的轮廓,那一条蛟龙在土石之中游动着,仿佛随时要破土而出! 穆星河将一丝微弱的真气带出来,往山上探去,然而就是这样几乎可以当作没有的真气,却被那山丘之中的存在发觉到! 浩荡的、沉重的威压已经瞬间穿过了他的真气,经由他与真气的联繫狠狠地突破了他的肌肤、穿越了他的血与肉,压向他的精神!
第282页 穆星河一向镇静——至少在表面上从不露怯,此刻却是疼痛难支,不由自主跪倒于地!他唿吸急促,只觉喉间一甜,一口鲜血呕出! 他脑中已然嗡嗡一片,阙野王那冷漠而从容的声音似远似近:「沈云阑是不错的材料,可惜才华太盛,便过于自不量力,想去挑战『蚀阴』,现如今不过它腹中亡魂。不过……既然他懂,你自然也能懂,对不对?」 阙野王最后的话语带着些好以整暇的笑意和几乎叫人不敢反驳的威严之意,穆星河还未来得及反应,已觉头皮一痛! ——阙野王竟然扯住他的头髮,强迫他抬起头同他对视! 他出生于世,从没有被迫展现出如此屈辱的姿态! 穆星河看着那双虎豹鹰隼一般的眼睛,他分明不该害怕任何人,此刻却不由得心头一跳——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缓过来,慢慢挂上他那副嬉皮笑脸的神情,他的手缓缓放了上去,笑道:「诶诶诶,有话好好说,我这髮型不好整——」 他的袖中藏有一面小旗,如今滑向了他的袖口。 他还未待拿出来,抬首去见到一道剑光亮起。 那是一把还发颤的剑,抵着阙野王。 握剑的人面容苍白,整个人只有绷带上那几抹鲜红,透着鲜艷颜色。 似乎因为这一剑的胁迫,阙野王终于将手从穆星河的头髮上放了下来,他站直了,俯视着面前的少年,剑刃将他的衣服割出些许裂痕,他却好似没有放在心上,他看着楚致,那眼神不知是温情还是残忍。 「小十七,在外边玩得开心吗?」阙野王看着楚致一会儿,竟然是笑了,口吻就像一个父亲在终于看见了归家的孩子,陌生得叫人心惊肉跳,「他手上有东西……回来了就替我把这个人拿下吧?」 他并没有用「孤」来自称,语气也万分温和,毫无怒意。楚致身上的颤抖更为剧烈,穆星河隔着一些距离都能听见他越发急促的唿吸和开始失去规律的心跳。分明不是什么炎热天气,楚致额上却有一滴一滴冷汗渗出来。 他连嘴唇都在颤抖着,他说话断断续续地,却是坚持着说了出来:「我——我绝不听你的——我来这里是为了杀你!」 阙野王却是摊开手,往后走了几步。 楚致如临大敌,这个人却带着格外温柔怜爱却没有半点温度的微笑看着他:「怎么会,你若杀了我,你同这世上就再无联繫。」 「传你武技,教你功法,赠你衣食,给你在这世上的容身之所,」阙野王竟然嘆了口气,若是在外面,断然没人想到这个举世无双的强者会嘆息,然而在这里,这个人的嘆息却无法引起任何人的同情,只叫人觉得阴寒可怖,「你何至于如此大逆不道,一而再再而三对我喊打喊杀?」 「承认吧,你本来就是个灾星,害死了自己的家人,却没掉一滴泪。你天生就是杀手,一个杀手,本来就尝不到正常人的感情,也没有正常人与你为伍,你生来不过是个怪物,逃离了也是怪物,怎么还想要过正常人的生活呢 ?没有人会接纳你这样的怪物,承认吧……你只会属于我。」 那声音如此低沉,有着丝绸一般的质感。却是这样的丝绸,经由他的话语,仿佛能够织就一个叫人无法透过气来的天罗地网。 又好似不断在耳边迴响的诅咒,叫人无法挣扎摆脱的梦魇。 那把剑不住颤抖,终究是无法被握住,落在了地上,险些砸到还没有起来的穆星河。 穆星河却顾不得那剑,抬头看着眼前的形势。 楚致的剑掉到了地上,这个少年却没有再看剑一眼,眼中一片空茫,嘴唇颤抖,看着面前的阙野王。 阙野王握住了他的脖颈,将他提了起来——穆星河第一次发现这个少年的脖颈如此脆弱,苍白而细瘦,像濒死的天鹅,稍微一折就能叫他殒命。 然而阙野王即使做出如此动作、神情已是如此阴霾,声音依然有如低语:「去吧,替我拿下他,然后回到我身边。」 阙野王放下手来,楚致就好似失去了翅膀,重重跌坐于地。 他神色空茫,手在地面上胡乱摸索着。 穆星河却是以手撑地,赶忙跳了起来,他手上已经拿上了那面小旗——他如今的真气状况,其实很难支撑起连续的战斗,他所有的砝码,只有这一面结魄期的法宝。 楚致看起来失去了神智,然而耳目却异常灵敏,一听到声音便勐然往发声处望去。 那是已经站起来採取了戒备姿态的穆星河,楚致见到穆星河的样子的时候,那双失去了神采的眼睛忽然却好似恢復了一点光亮,然而那光亮很快消失在他的眼中,就好像泡沫消逝,玻璃破碎,茫茫然一片伤心神色。 穆星河都没有空隙思考他为何而伤心,楚致已然逼向前来! 然而下一个眨眼间,楚致已然将他双手反剪在身后,穆星河连旗子都没有握住,只听到那东西掉到地上的声音。 那的确是获得了传承的力量,光是速度都超越之前不知多少凡几,便是敏捷如穆星河都无法能够反应过来。 但他有不需要任何动作便可以施展的手段——阴阳师系统! 然而在他的双手被反剪的同时,有一丝宛如能够冻结一切的力量从楚致那冰凉的手向他的真气传来,只消片刻,他的全身真气都被凝结,再也不能运转一分!
第283页 其实冻结真气的力量他来到这个世界前也感受过,然而那种冻结是带着破坏意味的,而这个冻结却是一种禁锢,类似于封印。 他还在思考,耳边却传来楚致的低语:「……你不相信我。」 他好像找不到浮木的溺水者,带着濒死一般的绝望。 楚致已经放下了对他的禁锢,然而穆星河却发现自己仿佛四处受制,无法再运动自己的四肢。他只能看着楚致失魂落魄的背影喊道:「如果我之前没有相信过你,我怎么可能被你制住?」 穆星河是想过的——这样的人,这样的血脉,获得了传承,怎么会不懂一些封印的能力? 楚致听到声音,勐然回过头去,神色中的动摇竟然是比先前见到阙野王更甚。 然而穆星河已经是垂下眼,看着滚落一旁的旗子,没有再去看他。 大约他回看一眼此后一切都会改变,但穆星河终究是没有。他鲜少尝到这样的滋味,他不能反应过来这便是伤心。 不久之后,阙野王身边那个黑衣近卫已经来到穆星河的身旁,给穆星河戴上了枷锁。 楚致的目光终究是收了回去,缓缓走向阙野王。 阙野王勒住他的脖颈,却在他的面颊上落下一个吻:「真听话。」 楚致面色苍白,怔怔地任他施为。随后阙野王解下他面上缠着的绷带——他额上有鲜红如血的印记,那竟然不是和旁人一般的五瓣梅花,而是重瓣梅花!还有一处刀痕,从他的额上蔓延到眼上,尤带着尚未癒合的印痕。 而阙野王手上已是转着一把小刀,在一片残缺的花瓣边缘又抹上一道,叫那残缺的花瓣接近与整片。 「第十一次逃跑,」阙野王的嘆息轻微如同情人的耳语,「虽然捨不得……但总得给你点教训,懂吗?」 楚致竟然好像感觉不到痛,茫然地点头。 血迹顺着刀口落下来,那双眼睛依然是黑色的宝石一般,失去了绷带的遮挡,那个少年的面容精緻得如同人偶。 第130章 少年的滑铁卢 那是一片看不到边的黑暗。 当他的能力被封印, 戴上枷锁之后, 就被蒙着眼睛拖到了一个地方。 他大约记得是从外边的土地, 然后再被带到一个什么建筑之中,然后是水底,再被带到牢房。 他的皮肉因为粗暴的拖行而磨破, 又混入了砂尘,硌得生疼。被水一泡,就连穆星河这样的身体都觉得有些难以忍耐。 但他说不出话来, 他口中被塞了东西,异常狼狈。 穆星河被关进牢房的时候浑身湿漉漉的,黏在身上,越发寒冷。他看不见任何东西, 只能感觉到自己手足都被拴着, 被吊在墙上,锁链丁丁当当地响。 等这一切都处理完的时候,他才看到一线光明。 那是一个阴暗而逼仄,连个窗户都没有的房间,室内除了捆住他的铁链没有半点东西。 而一个青年男子站在他的身前,准备转过身去, 是要离开的模样。 穆星河疯狂晃动双手, 铁链撞着墙壁噹噹地响,那人却是理都不理, 径直离去。 他关上门——穆星河从那声音可以推断出那是一道相当沉重的铁门,穆星河看到的所有光线都伴着铁门的关闭而远去, 在门被关上的那一瞬间,他仿佛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比夜色更深,比梦魇更重。好似昏迷。 湿漉漉的衣服贴着他的身体和混着沙石的伤处,持续的不适和一阵一阵的疼,令他明白这并不是什么梦境。 他确实已经是因为一着不慎而身陷囹圄。 他在这里看不到任何光线,睁开眼睛和闭上眼睛没有任何区别,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好似感觉都被剥夺——只剩下疼痛在提醒他他还活着。 因为身体上的感觉实在难受得叫他无法忽略,他竟然没有余力去想别的。 等到他终于将注意力从他的身体不适中移开的时候,他的衣衫几乎都要被自己的体温给烘干。在这逝去的时光里,他只做了一件事——把嘴里的阻碍物弄出来。 他们给了他一个如此规格的牢狱,却低估了他无聊的程度,没有用点穴之类的法子制住穆星河。至少在穆星河还是个觉得修真只是yy的人的时候,没半点超自然力量的时候,就已经胡思乱想过自己若是被制住了不能说话唿救怎么办这样的问题,他这样杞人忧天一般的思考人生导致的结果是他自己用了很多方法堵住自己的嘴,然后一一尝试破解。 今日他遇到的境况虽然比他当初那些预想的要狼狈一些,但因为先前的经验还在,他花费了些力气,终究把那阻碍物弄了出来。 他能发声之后,他盯着那一片漆黑,怔怔出了一会神,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句脏话—— 「妈的。」 穆星河原以为很快会有人来讯问他,否则大费周章带他到这里毫无意义。 然而他花费了好一阵子解下阻碍他发声的东西,又发了一会怔,外边依然毫无动静。 穆星河的眼睛在黑暗中捕捉不到任何东西,他思考了片刻,决定疯狂大喊。 他呜呜啊啊啊地喊了一阵子,没有反应。 无人搭理,穆星河开始感到无聊,喊起了诸如「旧社会把人变成鬼,新社会把鬼变成人」、「三年超英,五年赶美」、「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之类的口号,依然没有人理他。
第284页 穆星河思索了一会,又开始大声讲什么他在地底世界的英勇事迹,包括胡编乱造那地底那些来自远古的力量和他获得了力量的过程,结果依然没有半点回声。 穆星河说得口干舌燥,终于停了下来。 他一旦停止了说话,四周便又陷入一阵凝固一般的死寂之中,连他唿吸的声音都不可听闻。 他的视线也找不到落点,都是一片漆黑,就好似他陷在昏迷或者梦魇的牢笼之中,即便自己竭尽全力都逃不出这一片黑暗,便连仅剩的思维都显得无用甚至成了负累——这些无用的想法只能给人带来精神负担,还不如一睡了之。 大约只有手脚被扣在铐锁之中的不适感能提醒他真的存在。 甚至穆星河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牢狱之中没有光线,根本没办法判断日升日落,而牢狱里边的温度也一直都是黏黏腻腻的湿冷,也没有办法藉由温度变化来感受昼夜。 这是梦魇一般的囚牢。 穆星河走投无路之下,甚至想到以他冥想的周期来估算时间。可当他陷入精神世界的时候,却发觉自己连一丝真气都不能调动,前路好似冰封遍野,他一步都不能前行。 穆星河方才一直努力地寻找着办法,如今心却是缓缓沉了下来,一片冰凉。 他的确是没有了力量,被他的「朋友」——他大概是有过那么几个瞬间觉得楚致会是自己朋友的——亲手封印。 然后一路被人折辱,受尽痛楚,来到了这个囚牢。 一个没有光,没有声音,也没有任何时间流逝的感觉的,失去感觉的囚牢。 其实穆星河很容易就想得出这样的一个牢狱的设置是为了什么,不过是剥夺他的感官感受,让他尽早崩溃。 可他即使明白如此,随着漫长的感觉丧失,他终究还是心烦意乱了起来。 他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绪。 他以为这是失败给自己带来的挫折感,但他觉得他并非没有想过失败的结局,他觉得只要他认为自己的选择无错,那便永远不会后悔。 ——可是有种心烦意乱是你认为自己无错但最后依旧遭致错的结果。 他的手腕被磨得很痛。那些潮湿而冰凉的空气顺着伤口渗入他的血肉,就好像时不时有针扎着一样。 其实穆星河不是太怕痛,先前他每一战都是那么兇险,疼痛基本是必需品,他虽然经常觉得难以忍受,但是大抵都已经习惯。叫他感觉到不适的是今日的狼狈……还有楚致那制住了他的双手。 穆星河想了很久,他是做错了吗,是判断错了吗? 他的确没有把楚致当做真正的朋友,即使楚致为他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他依然没有把全无保留的信任给他。穆星河并不是容易对别人付出信任的人,甚至可以说他有时候还很多心,但若是钟子津说,把逆转干坤的最后一击交给他,叫自己千万不要出手,那么穆星河也愿意等待他使出那逆转干坤的一击的。 穆星河不敢把自己的安危交给楚致去决定,是他的问题,可是——他就算没有把他全然当作朋友,但也交付了几乎孤注一掷的信任。 明知楚致有着对付他的致命手段而不作提防,是他在习惯性的有所保留里对这个人最大的容让。 然而便连这容让,也是招致了这样的恶果。 是否他一开始便连一点点的理解和信任都不需要交付他人? 他不是适合交往的人,如果最好的感情是对对方有交付一切的信任,那么他的确是没有的。 他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他自己做好了准备,对楚致倒戈阙野王的行径也没多大的愤怒,甚至还有点能够理解。 但是为什么他此刻会伤心,为什么他此刻会觉得烦躁? 穆星河其实知道他现在不该想这些他无法想明白的事情,他该去想的是怎么让自己在这个环境里舒适一点,该想的是要怎么找机会逃出去,想的是他应当怎么做到自己想要做到的事情。 但他现在竟然几乎控制不住思绪,许久没在他身上降临过的挫败感叫他几如溺水,陷在纷纷繁繁的情绪之中无法抽身。 他想他一开始是为了找到沈岫,即便是能够清晰认识到这里的东西对大佬都构不成麻烦,就算说是有麻烦,以自己的本事,也不能帮上什么忙,然而他同样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不去找沈岫不会有任何人有损失,却唯独会对不住他自己,于是他去便是去了。 可他将自己还是没有找到沈岫,凡是将自己陷入险境。如果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沈岫的谋划,那么他的介入是否反而给他带来了麻烦? ——他的确是自私又自我,为了自己的心情大局就像屁一样。 他说是为了沈岫,但他了解过沈岫吗? 那些思绪太为杂乱,就好像密密麻麻的丝线,将他紧紧束缚于内。而这负面情绪织成的茧之外,是没有声音也没有光的漫长黑暗。 穆星河在这片黑暗里迷失了道路。 他自己也不知道沉思了多久,他在那麻木思绪中浮浮沉沉,四肢都因为漫长的束缚而几乎失去了知觉,他竟然没有太多的感觉。 然而他看到了一道光,那光太过刺眼,他本能地想挡住。然而手仿佛都不属于他,好像他所有力气都流逝了,他不过是世上一道游魂。 那刺眼的光芒伴随着他眼睛的适应而慢慢黯淡了下来。
第285页 灰白的光线之中映出一道人影,青年的模样,身形没有武人的壮硕,却犹如青竹一样柔韧,额前有几丝额发落下来,却遮不住那额上的血红梅花。 那血色梅花好似这灰白黑世界里唯一亮色,分外刺眼。 穆星河倦倦抬起眼,带着几丝迟钝,笑了笑,那笑不过是他同人相处的习惯,然而此刻却有别于以往,分外无精打采:「嚯……规格还有点高。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夷陵老祖魏wifi的地雷! ———————————————————————————————— 那个啥……阴阳师春之樱区……有人换碎片吗? 荒花辉夜姬雪童子换玉藻前_(:3」∠)_寮福利尚可,加成全天,上门送5/6星太鼓……抽了130张才出一个ssr的我已经心如doge 第131章 过早凋零的年轻生命 此人手提食盒, 也不知过了多久, 终于有个人送饭过来。 然而这个送饭规格是真的不低。 来人是九卫之一。 穆星河认不出那些九卫谁是谁, 他并没有跟他们怎么接触过,只觉得这些人就像阙野王的影子一样,没有什么能够分辨差异的地方。 那人听到穆星河的调笑, 也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笑了笑,笑意也没有传递到眼底。他打开食盒, 放置到地上,穆星河定睛一看,一碗潲水似的东西,在昏暗的牢房之中, 更是泛着混沌的颜色。 那人放下食盒之后, 便走到穆星河面前,他贴着穆星河很近,却只是把穆星河的手铐上的锁链从墙上解下来,熟稔至极地将他两手反扣在身后。 穆星河手上因为长时间的固定,此刻忽然换了个姿势而陷入巨大的不适之中,几乎还未反应过来, 那人已经将他以另一个姿势锁好, 随即转了个身,准备离开。 穆星河不甘心地抬起头, 喊道:「你就这样走了啊?」 那个青年微微侧过头来,反问道:「不然呢?」 「我说你们不打算审问的话, 也好歹……发现一下我把那个堵我嘴的东西弄掉了吧,等下我突然获得法力,口念法诀,把整个牢房都炸了那可咋办呢。就干这点事派个九卫来也太浪费了吧!」 青年闻言却是笑了,语气里毫无波澜:「你若是这样说了,那便是毫无可能。派我来的确有不同寻常的地方,却是怕你诡计多端,寻常侍卫过来场面不好收拾罢了,你如今如此听话,那我自然落得轻松。」 他顿了顿,视线落在地面一会,又道:「那东西,当初不过我随便塞的,忘了取罢了。」 对于穆星河来说的痛苦折磨对于此人而言不过是随时可以忘记的细枝末节,好在穆星河也不太在意,瞥了他一眼,这人依旧是毫无波动的神情,于是穆星河嘟囔了一声:「你们九卫啊真的无聊,怎么出了个楚致那么傻的。」 「无聊?」这个人却又是笑了,门外的光带着毫无色彩的凉意,把他的轮廓勾勒得分外明晰,「与其同小十七一样,还不如一直无聊下去。」 「嘿……」穆星河也学着他没什么感情地笑了一笑,别有用心地问道,「可是你们都很强,那么强的人,本该在外面有自己的天地,为什么要当别人无聊的鹰犬走狗?」 穆星河看到有光落入那个人的眼睛,淡薄的颜色。 「人是有命数的。先前我流浪上京、困入海中塔之时,低贱如同草芥蝼蚁,人人都能踩我一脚,我虽心有不服,却也无能为力,但如今,我受殿下馈赠,得他真传,即便任他驱使,可这世上,无人敢看轻我半分,有何不好?」他的语气中带上了些许的嘲讽,「要得到什么必将失去什么,人不能过于贪求,小十七这些年始终没懂。」 「强加的资源,他觉得不合理所以不去置换,难道不也是正常的吗?」穆星河并未打算与他深谈,转而问道,「——那他怎么样了?」 青年终究是转过身去,语气復又平淡了下去,缓慢道:「你不久后或许就能知道了。」 门外的光线涌进来更多,而后又缓缓黯淡了下去,伴随着沉重的声响,青年与光一同被黑暗吞噬。 牢房復又陷入死寂之中。 依旧是一样的黑暗,依旧是一样的寂静。穆星河却觉得他方才死水一样的心境好似被注入了一脉活泉,如果此时能够活动身体,他定会拍拍自己的脸颊,让自己振作精神——还没有山穷水尽,一切还有很多变数,他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做。 ——至少他还得看看那小子现在活得还好不好,他的仇还要不要报。 而他也相信着,大佬一定会回来,他要是坏事了也就算了,坏事还把自己搞得那么狼狈,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穆星河开始回忆方才那片刻他所见他所处的地方的模样。 一个方形囚牢,巨大而沉重的石门。没有窗。没有床铺,没有任何像是能给人提供舒适环境的陈设。有一些零散的铁链。 密不透风,几乎没有任何让人能够逃脱的空间,且非常坚固,即便以武者的钢筋铁骨怕是都无法轻松突破。 他面前不远的地面上或许还有一盆什么浆煳一样的食物。 穆星河当时就知道,有人来给他送食物,并且好心帮他调整位置的用意——他们并没有打算饿死穆星河,但是也不打算给穆星河什么自由,飢肠辘辘的穆星河若是想进食,只能採取狗一样把嘴凑过去的耻辱姿势。
第286页 沦为阶下囚,剥夺感觉,在飢饿和求生欲的驱使之下失去尊严,这一套下来,恐怕铁汉都要受到不小的摧残。 但他是个修真者。 他凝脉多时,基本可以不用进食——即便他现在无法吸纳天地灵气,那经过淬鍊的身体一时半会也不会受到飢饿的折磨。 他们以为这种环境会叫他崩溃,但他不可能那么容易崩溃。 修真者的精神锻鍊远比普通人要多许多,精神世界也更为丰富。就算穆星河现在真气都被封印无法进入精神世界冥想,但之前所学的术法的记忆还在,那些玄奥的法诀、复杂的法阵都在他的脑内,当时他去学习,是为了使用,是近似于征服的求知慾的驱使,而今他在这一片毫无知觉的黑暗里,在这看不清前路的牢狱中,再看到这些他曾经所努力想要去征服的东西,却好像沙漠里看到了甘霖。 它们还在这里等待着他。 那是传承千年的知识体系,一声简短的音节可能是对天地间某种看不见的生灵的唿唤,符阵之中几弯曲折的线条或许是一道与清风与雷霆勾连的契约,音节与手势组成法诀,举手投足间搅动风云,符号和文字组成法阵,刻印于地,投射于天。 天地悠悠,山河万象之中,人不过如同微尘渺小,却是这样的微尘,心中亦有悠悠天地,万象山河。 穆星河其实很久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感觉。 他最初踏入修真的境界的时候眼前看到了一个五光十色的世界,连一片尘埃都是新鲜的、闪闪发光的。但是时日渐去,他想着前行,想着征伐,如蚕食,如鲸吞,粗暴地吸收他所能学会的知识,忘了回头看看他一路上的经歷的风景。 如今他回过头去看,发现这里竟然是那么大的一个世界。 那很好。 他看向这四壁的黑暗,忽然心中陷入无边的宁静,那是很亲切的黑暗,就好像他往日——在云浮山上,在玉泉谷里,在无数颠簸的路途中,在清风泛起的夜里……他闭上眼睛冥想的时候所陷入的世界一样。 心有桃源,何处不是归乡。 青年回到王府的时候,他们的王在听取别人的报告,他自觉地退下到一边。如今近身服侍的是回来不久的十七。 王并非在殿上,因此举止轻薄许多,空气中浮动着旖旎的情色味道,却也无人能说出半点不对,十七如同玩偶一般,任他施为,王虽然在玩弄着这个少年,却也是漫不经心地,仿佛那只是个物件。 其实他们于阙野王来说都不过是物件而已。 他自己习惯了,也想明白了,十七还不明白。 他越是挣扎,王也越是喜欢玩弄他折辱他,他每次逃离都失败,每次都要被附上更深一层印痕,多年以来,他竟还没有放弃。 人皆有命数,这样的无法认清事实,或许就是十七的命数。 王很容易就注意到了他的到来,听罢就将其它人屏退。 「怎么样?」 他回想了一下方才看到的那个年轻人,和十七相若的年纪,虽是一直笑着,却难掩无精打采的模样,与当初在钟山之下初见之时的神采奕奕判若两人。 于是他深深跪下来,禀报导:「对他是不大好,对我们来说在可预想的情况之内,十天之内,应当差不多。」 他听到王笑了。 「小十七啊,你的朋友要崩溃了,不想说点什么吗?」 他没有敢抬头看,能从声响中判断王又捏住了对方的脸或是脖颈,而十七半晌没有回答。 夕阳沉沉落了下来,一天又过去了。 他看着自己的黑衣裳,忽然想起来,自己的一个同伴从王府之中离去许久,尚未回来,十七或许知道什么,但是王没有问,或许他也不需要多余的担心。 反正各自有各自的命数,他等着便是。 至于那个牢狱之中的少年人便是一条不该走的道路,遭致了不幸的命运,在那摧折过无数人的牢狱中,饱尝飢饿与痛楚、绝望与羞辱,他那年轻的生命终究是要过早凋零的。 真可惜。 第132章 野兽与狗 距离第一次探视已经过了十天。 那个囚犯的心情大约不太好, 第一次送来的食物基本没有动过, 大概是想要保留无用的尊严。第二次的食物洒了一地, 不过却好像是因为愤怒而打翻的,食盘滚了老远,这已经是无法忍受这样的折辱, 打算生生饿死了吧。 狱卒送来的这是这个人的第四次食物,他走神的时候稍微期待了一下第三次食物的下场——不知道这次他打开门来,会看到一个怎样的绝望之人。 那沉重的铁门被他缓缓推开, 有光洒入黑暗的牢房之中。他待这里十年有余,看了许多次那些不可一世的人到最后痛哭流涕哀求甚至求死的模样,竟从未厌倦。 这个人没有忍耐得住太久,第三次送来的食物看起来少了一些, 狱卒以为此人终于是按捺不住像狗一样来吃了, 却发现地面洒了一些食物——如此算来,他竟然纹丝未动? 那一地的狼狈和变质的酸臭味道之中、阴影之下,一个少年蹲在角落里。他的头髮因为长时间的折磨而变得十分凌乱,衣裳也磨破不少,透出深浅不一的伤痕来。 他脑袋原本埋在膝上,听到声音, 微微抬起头来, 光线落入他的眼睛里,流转出琥珀一样的光泽, 明亮得有些吓人。
第287页 ……那是林间野兽一样的眼神啊。 狱卒几乎要被这样的眼神烫伤。 ——他从没有想到会看到这样的眼神。他记得此人最初下狱之时,纵然是伤痕累累, 一身狼狈,也难掩那种颓败气息,就这样的人,经过这些日子的折磨,怎么可能还有这样的热烈的眼神! 然而那人只稍微抬了一下头,又復又将脑袋垂下去。好像方才那一切就是幻觉。 很标准的垂头丧气的模样,但狱卒却忽然有种诡异的想法——这是一种有意为之的克制。 正在他的犹疑之间,一阵平稳而轻快的脚步声自远而近而来,他未及多想,几乎是本能一般跪了下来。 伴随脚步声来的是一个青年,黑衣黑髮,额角血色梅花印。 青年只看着角落里的囚犯,淡淡道:「随我走。」 锁链一阵响动,囚犯重新抬起头来,声音大约是因为久未开口而显得有些干涩,可是语气却是轻快的:「这是第十三天?第十二天?我都差点忘了你们还要找我。」 他终于看清了那个囚犯的脸。轮廓尚还带有少年人的柔软,却已经显现出英俊凛冽的影子,还是那样灼烈的眼神,带着笑的,大约是因为露出了尖尖虎牙,显出了几分恶意来。就好像是从未困于囚笼的野兽,一身都是不驯,哪怕收束了利爪,也随时准备伤人。 这哪里像是被囚禁多日的人! 穆星河这次去见阙野王的道路并没有他来时坎坷,以至于穆星河一直在怀疑对方之前就是故意要给他个下马威,可惜这一次来的九卫并不是先前那个,这一个态度很是冷淡,他说什么对方——无论是叫苦叫痛还是找话搭讪、威逼利诱,都不理会,实在无趣。 穆星河如今修行小半个月无人打扰,即使真气毫无动静,但对术法理解比之前更进一步,心境仿佛更胜从前,现在又有人找他出去玩,心情倒是超乎寻常地轻松愉快。 他的愉快心情中止于看到阙野王的时候。 他见过阙野王几次,这一次是在殿上人最少的时候。 昏昏的日光照入昏昏的宫殿,日光之下,那个王者用审视的神情俯视着他。光把他的面容切得半明半按,更是难测喜怒。然而在这般重重威严之中,他却先看到的是阙野王身后的那个少年。 他的绷带已经解下了,额角是有别于别人的重瓣梅花,那朵梅花却是残缺的,半瓣花瓣犹为鲜红。面色还是跟先前一样,不太好,只是那双一直喜欢倔强地盯着人的黑色眼睛此刻却是垂下来,看不清会有什么心绪。 他站在阙野王的后面,就好像一块全无灵魂的阴影。假如穆星河不是先认识了他,不会对这个人有更多的注意。 穆星河并没有机会多作观察,因为有人一脚踹到他的腿窝上,那力度其实不大,却足以使他反应不及地跪倒在地。 同那种地面的反作用力一起到来的是一声有些压抑的唿声,那一声出现得突兀,也消失得迅速,叫人觉得那一声不过是幻觉,那唿声里的震惊和愤怒也仿佛是自己的多心。 穆星河双手被锁于身后,懒得挣扎,抬头望上去,那王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而王者身后的人也看着他,依然是一双黑漆漆的好像望不到底的眼睛,很熟悉的神情,只是比先前二人独处的时候要多了许多克制。 穆星河不知道为什么松了一口气。 「小先生这些日子过得似乎不错?」 穆星河被这「小先生」的称唿吓得一个激灵,干笑道:「那自然是承蒙殿下关照。」 阙野王自然不会在乎他这有口无心的回应,语气依然是看不出半点喜怒:「那你可知,擅习妖术、私闯禁地是何等下场?」 「株连全族?满门抄斩?」穆星河微微挑起眉看他,他想他明白对方接下来要说什么。 「不……」阙野王此时却笑了,他的笑没有半点温度,反倒是叫人感觉到几分压迫感,「你的下场,由孤来决定。孤要你生,你便生,要你死,你便死。」 「老大威武!」穆星河微微低下了头去,那是一个仿佛很顺从的姿势,抬起头却是露出了一个笑容,满是不知死活的挑衅,「不过嘛,我是个男人,你要我生,也生不出来,咋办?」 阙野王被如此忤逆,竟然也没显现出什么怒色,只是换了个更为舒适的姿态,淡淡道:「不必同孤装傻,能做沈云阑的心腹的人、绝狱之中出来精神还能如此的人,不至于听不出的孤的意思。」 他语毕突兀地冷笑一声,道:「孤有惜才之心,小先生却全无领情之意,真是可惜。」 「你去。」 阙野王语声低沉,带着些不可违逆的意味,却不是向着穆星河的。 楚致闻言往后退了一步,那步伐并没有他往日的稳定,却终究是低下身来,以手触地。不过一眨眼之间,穆星河便能感受到无边的力量带着热意,一齐向他涌来! 这力量还带着些微的震盪,叫他五脏六腑备受挤压,又不断颤动。穆星河本能想用手按住自己的胸口,却因为双手被束缚而几乎失去平衡,险些栽倒。 「你不会生,但你会驱魔招鬼,会关联月相和风的妖术,不是吗?」恍惚中他听到了阙野王的声音,还带着几分万事掌握于胸的微微笑意,「都是他告诉我的,你不需装疯卖傻。」
第288页 穆星河不愿自己在不希望的状态下如此狼狈,坚持着重新跪得笔直了,然而心绪翻涌之下,终究是满口腥甜,呕出一口血来。 他缓过气来,看着自己面前的二人,整理着自己的思绪与心情,慢慢道:「妖术不是禁术吗?想学?你这叫做执法犯法。」 「法是什么?」那阙野王先前一直神情平淡,此刻却是真真正正地笑了,是意气飞扬的笑,好似天地在他眼下不过尘埃,「孤手握无上之力,万事就皆由我掌控。庸人如是,规则法度亦不过如此!」 穆星河沉默了片刻——他可以瞎编一些法诀煳弄,也可以再扯几句骗他先把封印解开,不想阙野王就好像完全看穿了他一样,开口道:「你不必再耍小聪明,你想活下来只能依附于孤,任孤驱散,以你的聪明,难道看不明白?」 「我知道你的意思,」穆星河随便将他嘴角的残血擦到自己的肩头,「但是,我并不是只能依附你,没准我家主人过几天就踏着七彩祥云来救我了呢?」 阙野王却是冷笑了一声:「他早在蚀阴之中,半点气息不剩,沈云阑若不是死透了,孤也不必费心同你多言。」 蚀阴——钟山……? 穆星河不假思索道:「他不可能死,他叫我等着,就表示他肯定能够回来。」 穆星河终于探听到一点算是线索的东西,答覆完了就自顾自思忖着,却听阙野王冷笑道:「愚不可及——!他把你留在一边便是放弃了你,难为他还有你这般忠僕。」 穆星河摇了摇头:「他不会放弃我。」 阙野王没有再回答,然而他几乎可以被称之为粗暴的模样扯过楚致,用手捏着楚致的下巴,楚致的面色更为惨白,他以这样全然钳制宛若绝对支配一般的姿态看着楚致,冷漠的语气里却好似隐含着一点火气,偏生要压抑下来,装作特别温柔的样子,如此矛盾之下,更是令人心生惧意。 「学学你的朋友。」 穆星河的角度只能窥见楚致的一点侧脸,楚致在抬着眼睛看着对方,却是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唇,咬得全无血色。 穆星河看着对峙的两人,忽地扬声道:「你难道以为我对他的信任是无条件的吗?」 阙野王将自己对楚致的钳制放开,大概用了些力气,楚致踉跄了一步,却终究还是站稳了,面色苍白,乖顺得仿佛没有半点意志一般退到阙野王身后。 「我告诉你,我的性格比我现在看起来这样还要糟糕。我原本根本不会同这样的人深交,他比我强太多,若他对我怀有恶意,那轻易就可以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下,甚至致我于死地;即便他待我是善意,可他是高手,是宗师,是魔主,我却不过一个从未受过关注的小喽啰,他看我只是看高树下的蝼蚁,我们两人从一开始就全无平等可言。」 穆星河未等他人回应,又继续说了下去:「但我们的关系是他先建立起来的。他看待我确如我看待他——他可以看不上我,我也可以看不上他,我可以戏弄他,他也可以戏弄我。这些对于我而言,甚至比他救我水火多次还要重要。」 「我们是朋友,他救我,我可以为他赴汤蹈火,可以尽一切努力去走到他身边,」穆星河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王者,那双有琥珀色光彩的眼睛此刻却如同燃烧烈焰,是直接的,炽烈的,是在他掩藏真心实意的习惯之下难得一见地坦荡的,甚至是有些恶狠狠地,好似一把能噼开灵魂的利刃,「但你要的只是一条狗。」 第133章 不悔 穆星河身后的那位近卫几乎在穆星河话出口的瞬间立刻跪了下来, 楚致迟疑半晌, 终究没有跪。 穆星河能够理解他们畏惧的原因——他说完那番话之后, 室内陷入一阵叫人窒息的沉默,沉默之中却好似有浓重的乌云层层压下来,感觉随时就有雷霆从乌云之中降落, 将人噼得只剩灰烬。 如此压力,穆星河反倒将背嵴挺得越发笔直,目光未转, 看着端坐于上的强者。 阙野王沉默着,怒气已经氤氲于他的眉宇之间,叫他那本就威严的神情笼上叫人畏惧的阴影。 一声巨响如同惊雷响在穆星河的耳际,然而发声处却在阙野王那儿——正是他一拍座椅所发出的巨响!那座椅遭受如此重击, 竟然没有散架, 反倒是有什么东西带着冰冷的寒芒从座椅上弹出来,直向穆星河! 穆星河不及反应,下意识侧头躲开。他听到凌厉的风声从他耳边走过,冰冷凛冽的气息伴随着他几丝头髮的断落而飘散,然而这些还没有停止—— 他尚未看清那利刃长什么样子,那利刃飞入地中竟然没有中止它的力道, 反倒是偏了个角度继续飞向他! 穆星河唿吸一窒, 面色变得苍白,这东西好像知道他会躲开一样, 如今飞向的地方正是他身体的正中央,而他身体受缚, 难以做太复杂的行动,即使立时栽倒下来,也未必能躲过! 他已然没有时间再多思考,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将身体一矮,然后竭尽全力地抬起手来。 他想他能推测出运行轨迹,他可以用手上那看上去坚硬无比的手铐挡住! 「铛——」伴随着金属与金属交击的声音,有什么东西落到了地上。 穆星河被震得双手发麻,骨头都好像在震颤不已,他眼角的余光看到同时被震落到地面的东西,那不过是一把短刃,从质感来看,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短刃,却莫名其妙把他逼得不得不冒险抵挡!
第289页 穆星河狼狈不已,此时阙野王却是已经拂衣离座,离开之前依然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那么好的天赋,偏偏跟沈云阑学什么妖术,」穆星河隐约能闻见阙野王那冷漠的笑意,「叫他后悔他选择的道路再来禀报于孤。」 阙野王离去不久,穆星河便被近卫拖走了,那却不是他之前待的地牢,而是一座满是刑具的刑房。 穆星河一开始还有空思考这刑具该叫什么,在那不知编号的九卫问他「后悔了吗」的时候说什么后悔说了实话之类的玩笑话,然而之后他渐渐发不出声音,神思也渐渐模煳,只能在痛楚和狼狈之中听着那人一遍一遍问—— 「后悔了吗?」 怎么可能会后悔。 他所学的术法在这里是禁忌之术,也是被强者觊觎的神秘力量,他不应该暴露出来,甚至在他们眼里他一开始就不应该习练。 但是啊,他若不习练术法,哪里能看到云浮的重重云海,哪里能听到师兄师姐们在树下闲谈着什么样的术法能叫云浮的春花开得早一些,哪里能窥见那玄奥而宽广的术法世界,窥见人身体同万物之间的丝丝缕缕联繫,哪里能——用他的手,保护他想要保护的东西。 他并不后悔,不后悔他那有时候显得一点儿都不理智的决定,不后悔他不够圆滑的言语,不后悔他就是这样的他。 但是他已经无法发声,他感觉他的喉咙在渗血,声带也破裂。即便是凝脉的身体,也无法再承受那重重的酷刑。 穆星河在精神恍惚之中听到那寡言的近卫发出一声嘆息,那嘆息在他嗡嗡作响的脑海里忽远忽近,然后伴着那嘆息而来的是那个人的声音:「是个好汉。」 随之步声渐远,刑房也陷入了寂静之中。 只有他的汗水混着血液滴落到一片狼藉的地面上的声音。 穆星河唿出一口浊气,精神难支,终究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从那漫长的黑暗中清醒过来,他疲惫地睁开眼睛,想要观察身周环境,不经意却落入一双幽深的瞳孔之中。 那是一双黑曜石一样深黑的眼瞳,却几乎映不出一丝光彩来,因为那苍白的面色,显得这个人分外像个人偶,没有半点生命气息。 穆星河习惯性想笑笑,一牵动肌肤却有疼痛从皮肉里传来,他终究放弃了多余的动作,静静看着那个人。 他没有开口,对方也没有开口,皆是在看着彼此。 穆星河半晌之后终究是艰难地开了口。 然而于此同时楚致也开口了。 他们说的是同一句话。 「……是我做错了吗。」 楚致神色里有十分的惶惑,十分的动摇,穆星河反倒是笑了——疼得他龇牙咧嘴的,显得这个笑容有点扭曲。 「对不起啊,」穆星河晃了晃手,带动铁链一阵胡乱的响动,「不过关于你的事情,我都没有说。」 楚致神色更为复杂,他原本打算说什么,却忽然咬住了唇,好像想抑制什么情绪一般。 穆星河见他不说话,却也不在乎,只是缓慢地说着话,那话说出来有些艰难,并不是他平日里意态悠然的那种慢悠悠的语气,有时候说一句话中间还要停顿一会让自己缓过来。 「当朋友这件事情,或许我真的不太懂,我朋友也不是很多,也几乎是我认为他们是就是了,其实也不一定完全对他们毫无隐瞒……你恨我没有给过信任你,其实有的。我这不是几乎把性命交给你了吗。」 楚致的面色更加苍白,他声音有些发颤,艰难地说:「假若我……此时把你放走,我们之间还能像之前一样吗?」 穆星河凝视着他。 其实这个少年回来之后应当也是吃了许多苦头的,仿佛比之前更瘦了,叫人十分担心他的成长发育。如果穆星河如今手能动弹,或许会同在地底世界的时候一样,拢拢他的头髮,随便同他说几句话,然而如今穆星河连自己额前挡住自己视线的乱发都无法拨动,又怎么能抚慰到自己面前的少年呢? 他注视着面前那个他曾经确确实实地努力过当做朋友的少年,这个人曾经为了他的信任奋力挡在他的面前,曾经茫然而困惑地将他当做唯一的浮木,他见过他的勇敢,也见过他的脆弱和动摇。 楚致见穆星河不回答,语气慢慢有些急切了起来,眼底有光,看着穆星河:「——他还什么都不知道,等我找到机会,我杀了他,我逃出来,我和你……」 他说「我和你」之后沉默了片刻,似乎怎么样都想不出来他逃离之后能做什么,他的话语突兀地被静默给吞噬。 穆星河最终咧了咧嘴,想做出笑的模样来。 ——「大概那是没办法了吧。」 他大概是没办法忘记当时和阙野王对峙之时那双制住他那双手那冰冷的触感。 直到如今,他心里还想着,这个人委屈自己在阙野王面前待着那么久,想要做些什么呢。这个人手里还掌控着甚至比自己更胜一筹的力量,完全隐藏着没有被任何人知晓,是打算什么时候爆发呢。 他一直在怀疑着、揣测着,用他看待陌生人的心态去思考他行为背后的动机。 穆星河觉得自己的确不是很好的交友对象,他挑剔,容易多心,防心比别人更重,还很记仇——当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小圆脸想要害死他,直接叫他对这个世界里所有人都不信任,许久才解开这道心结。
第290页 他不是楚致想要的人。 他其实有许多想说的,或是叫楚致好好珍惜那力量,那完全可以帮助他脱出樊笼,或是说他觉得沈云阑没有死,他等一个机会,必然可以復仇。但穆星河终究没有说,他不清楚这是在帮助楚致隐瞒还是自己想要隐瞒。 在这片静默之中,他看到楚致眼中本来就很少的神采渐渐熄灭了,那双眼眸彻底陷入黑暗,再也看不见半点光彩。 楚致的神色几乎有些绝望——他就算完全被阙野王制住也没有这样的绝望,就好像沉入深海之中,连挣扎的机会都失去了。 一片死寂。 楚致的嘆息都带着那种几乎失去支撑的颤抖,他面色苍白,睫毛遮住了那双深黑的眼睛:「是……我或许,终究做不了正常人。」 穆星河却还想说什么来日方长不要乱想之类的话语,却见楚致抢前一步,抱住了他,那身躯有着少年人特有的柔韧感,却是万分冰凉,即使拥抱也不见半点暖意。他的手也握住了穆星河被反绑于后的手,楚致深深吸了一口气,却是迅速放开了他。 与此同时,穆星河的手心上却有一股暖意苏生出来,那是他的真气——解除了封冻,缓缓在他的身体之中流动起来。 楚致垂着头,迅速解开了他手上脚上的束缚。 他站起来拉起穆星河,低声道:「走吧,他们已经被我调开了,只有片刻——快走!」 穆星河恢復了真气,精神总算比方才好了一点,跟着楚致,收敛气息,迅速走出刑房。 刑房之外,果真空无一人。 他们疾步行走了一段,楚致忽然停了下来。 「前边,右转,有个地道,即是出口,」他皱了皱眉头,急促道,「时间差不多了,我得先回去,你自己离开。」 他话未说完就已转头要离开,走了几乎忽然却转过身来,穆星河看到他眼中光彩涌动,好似含着朦朦胧胧的水雾,楚致犹疑了片刻,道:「你要珍重。」 未待穆星河回答,楚致已经是头也不回,快步离开。 刑房之外,有人在等着楚致的归来。 他捏住楚致的下巴,强迫楚致与他对视:「我早该知道你藉机出去是为了救他,你不跟着走?回来拿命阻碍我去保护他?」 楚致的眼瞳幽深却已然没有一丝神采,即使与阙野王对视,也只剩下深深的绝望——再也没有从前的惶惑与挣扎。 「不……您说得对,我不该企望与我无关的东西,天下之大,我只有您这儿可去。我是您的所有物——这是我的报应,也是我的命。」 他犹带颤抖地深吸一口气,袖口却是绽出一道寒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向那名往地道行去的近卫,暗器准确无误地扎入了他同僚的小腿,刑房的血腥味更为浓郁。 他一只手握住阙野王钳制着他的那只手,努力站笔直了:「我是您的,但是……他说了那么多句不后悔,我也想为他不后悔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啊那个花、爱丽丝·维斯特、夷陵老祖魏wifi、叫我先帝的地雷~ 哇,好像很久没更新了呢!! ———————————————————————— 这一章是听着一首叫《拭剑待天明》的歌写的,歌词十分带感 第134章 我可能吃了假药 穆星河记得那一夜他在山头凝望了那座阙野王府许久。 那一夜王府灯火通明。 他看着那风中闪烁的灯火, 就好似他在这微冷的风里闪烁的心境。他深吸一口气, 最终闪入了深山之中。 他知道他这样一落跑上京附近必然戒备森严, 干脆不入上京,在人迹罕至的深山里等待着。 他的真力已经恢復,先前也过过一些餐风露宿的日子, 野外的环境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唯独是身体受了不轻的外伤,即便他身体恢復的能力已经是高出常人太多, 这种奔波的生活养伤依旧不方便。 他先前对术法好似有了点模模煳煳的新理解,一旦寻到无人的地方便开始修炼,因此就算夜露寒凉、山风凄楚,他也浑然不觉, 在他的术法境界里不断摸索着, 原先有重重心事的,在术法的世界里竟然几无察觉。 约莫是几日之后,他才在这深山里见到了一个人。 那是这山附近的猎户,穆星河用他打倒的野猪向他换了一点钱,一套土布衣裳,还顺带要了块布条——从三岛桐歷镇伴随他一路走来的红头绳遗落在牢狱中了, 他把头髮随便绑起一半, 脸上蹭了些泥土,抓了几只兔子, 大摇大摆走入了上京。 他这变装很是简陋,然而先前他作为沈岫的随从出现在人们面前的时候都是人模狗样儿的, 加之没有人想到他在完全无牵无挂可以一走了之的状态下反而还要进入上京,以至于如今即使检查重重,他作为一个山民进城也没有太大的阻碍。 穆星河到酒楼、到市集推销他的兔子,一面听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 上京这几日的确不太安宁,妖人逃跑——据说还是个法力高强的妖人——的消息传出来,大家都人心惶惶,怕谁混在人群之中对他们施加什么诡异妖术。 然而同这样的气氛截然不同的是,他们英明神武的阙野王非但没有抓住妖人,反倒是在自己的王府之中……添了一名男宠。 阙野王不近女色,大家都知道,这或许是强者对自己的控制,也可能是强者根本看不上庸脂俗粉,总而言之,强如阙野王,做什么事情都是可以理所当然的。哪怕在这关头忽然沉迷男色,他们也相信阙野王定然会将妖人捉拿起来,斩首示众。
第291页 「哇,」穆星河在一边听着,浮夸地附和道,「那什么样的人才能入王的法眼,竟至于让王无法自拔!」 讲述那些闲言碎语的人随口说道:「咳,就是一个小孩子。」 穆星河紧接着追问道:「小孩子?跟我差不多大吗,那岂不是我去我也行?」 结果那人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唾道:「你就算了吧,我听说人家生得唇红齿白,娃娃似的——不过,倒确实和你一般大……听说先前还是九卫之一?」 穆星河把手下的兔子捏得叽叽叫。 ——他想过楚致过得一定不太好,也觉得楚致和阙野王的关系有些异常,却没有想过他离开后是这样的发展。 楚致在看着窗外,他脚上繫着锁链,因此也只能看着窗外。 正是日落时分,今日的太阳色彩分外浓烈,到了这个时候,万物便好似浸泡在夕阳橘色的光线下,拉下长长的影子。 这样的光线让人想到「旧」,想到过去,想到以往的这一刻。 其实关于童年的记忆已经很模煳了,他的家族向来一脉单传,因此关系就分外简单。他是家里唯一的孩子,大家都将他捧在手心里,只有父亲偶尔会责备他,结果他一躲到母亲大人的身后,母亲就会横眉竖目,恶狠狠地帮自己骂回去。 父亲脾性很好,从来都讲不过母亲。依稀记得父亲是个很平常的武者,以至于他觉得武圣血脉并没有太多的奥秘——虽然也不妨碍他向小伙伴们吹嘘便是了。 像这样的黄昏,他会穿过有紫藤花架的庭院,专门挑有阳光落下的地方跳着过去,好似落到了别的地方就会死掉一样,然后奶娘帮他们把汤舀好,笑眯眯地喊他快坐下来吃饭—— 楚致忽然觉得自己无法再想,将眼神转回来。 他离开海中塔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黄昏。大海空空荡荡,一叶孤帆伴着落日远去。他是一个人离开海中塔的,因为他杀死了其它所有人。那个人见到他好像很高兴,说什么「你果然没有辜负孤的期待」,但是他心里却只想着怎么样杀了他。 他想要復仇,心里面满是杀戮,也从来不认为杀戮算什么,他的的确确是一个杀人机器。 但有一次他去执行任务——约莫也是这样的一个黄昏吧,那家人的烟囱之中还有炊烟,小孩子们却已经整整齐齐坐在桌前等待了。他该去将他们全家一一除尽,但那时候却一个人坐在房顶上发了很久的呆。 杀了阙野王,甚至杀了沈云阑,但是又能怎么样呢。 回来之后他就开始尝试各种方式逃跑,他是阙野王的亲信,比谁都清楚各种地道,各种小路。他不知道逃了之后要干什么,能干什么,但是他明白,始终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模样。 他一次一次逃离,又一次一次潜伏想要报仇,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阙野王不知从何看出他渴望某种他所不该有的生活,好像看见了莫大的笑话,一次次告知他他就是个怪物,他不配去想。 可是天知道他在想什么呢,他只是想在这样有些睏倦的黄昏里,有人同他一起吃饭罢了。 这一次楚致做好了死的准备。阙野王怀疑沈云阑却因为顾忌而没有下手,但若是他的随从、一个可能懂得整个妖法体系又不像沈云阑那样高深莫测的人,那阙野王当然毫无顾忌,很有可能问出很多有用的东西。他知道这样的人对阙野王多么重要。 但他没有死,阙野王竟然只是把他囚禁起来,几乎算是暴虐地同他交合——当年阙野王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的时候,楚致一点都不明白,曾经问过同僚这样的交合是什么意思,他的同僚说那意味着占有和征服。 原来这样便可以占有吗?楚致仍然不明白。 如今他身上添上了很多痕迹——情色的印痕、刑罚的伤口,他却好像毫无察觉。 那一日他放走了穆星河,阙野王就好似对他忍无可忍,再不同他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将他囚禁起来,连个近卫身份的掩饰都没有了。 那人逼问了他许多,他却没有心情回答。 他失去了自由,失去了尊严,他原先肯定会满怀恨意谋划下一次的逃离,如今竟然觉得毫无关系——他是个杀人的机器,也只会杀人罢了。他是个怪物,人类的世界,如何容得下怪物。 获得了力量又怎么样呢,他不打算再逃跑了,逃跑,能逃去哪呢,又有什么可做呢,天地之大,也只有这里是他的容身之所。 他所有的、所能依靠的,不过是这个暴虐的男人罢了。 他给了他一切,也比谁都清楚他的扭曲和不正常之处,他从未给过他信任,但至少,他不会因为他的缺陷而抛弃他。 他的一生,或许也便是如此了。 回想当日那些夜风,那闪烁幽暗光芒的地底世界,那喝令他退后而站在自己身前的少年,就好像一场梦一样。 一触即散。 楚致几乎要睡去了,却听到了阙野王的脚步声。 声音有点急,人来得也很急,他一把揪住他的领子,从座上拉起来,几无从前那般从容模样,冷声问道:「你们在上古战场做了什么?」 楚致原本还在看着他,听到他这般发问,以最为顺从的姿态,垂下了眼睛,只说道:「杀了一个怪物,通过地下的一个古怪物件出来了。」 阙野王冷哼一声,一把放下他,力道很重,他几乎是跌坐在座椅上。
第292页 而阙野王没有再管他,看着窗外,楚致看到有飞鸟从山上成群结队飞出。 「呵……」阙野王好像冷静了下来,忽然冷笑道,「你可知道你做的是什么事?」 楚致下意识摇了摇头,然后忽地反应过来对方并不能看到。然而对方并不在乎,他只是看着远处的落日,说道:「钟山要倒塌了。——多年以前,有人因为逃避劫数与我定下契约,我以为这所谓的灾劫是上古战场封印之事,甚至派人前去化解。竟然未曾料到招致这场劫数的却是我所遣去的人。」 楚致沉默着。 寻常人看来,钟山不过是一座山,或许因为龙脉所在,能滋养一方,然而那天在地底世界,他就知道,钟山定然和阙野王的力量有关系。 地底和钟山有所联繫,而他们先前在地底所作所为影响到钟山,以至于钟山龙脉受损——然后进一步的可能是阙野王的力量受损,但楚致感觉却很麻木。阙野王强大也好,受损也罢,似乎已经都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了。 漫长的沉默过后,阙野王突然开口了。那语调很陌生,楚致几乎都没法反应过来。 他说:「你和我很像。」 「我十二岁那年,满村被屠,」阙野王仍然在看着外面,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原因不过是或许有村人看到了一个旅人的模样。」 楚致低头看着自己扣着脚镣的脚踝。阙野王来歷也很神秘,在这样被武者世家占据话语权的时代忽然横空出世,从来对自己的过去讳莫如深,楚致伴随他已经有许多时日了,从未听他提过只言片语。 他今日竟然会突然提起。 阙野王不明白——或许也丝毫不在意楚致会想什么,他只是说自己的。 「世事原来不过如此,只要你够强,即使你的理由再荒谬,照旧可以为所欲为。软弱之人即便全然无错,又有何用?连命都会被人拿捏在手里,」阙野王顿了顿,慢慢说道,「可是我即便能杀你无数次,终究没有对你下过重手——你和我当年,当真太像。」 楚致茫茫然听着,又听到他说:「但看着你,我又分外明白,手中无力,该是何等下场。」 楚致「嗯」了一声,却见阙野王终于回过身来。 今天的阙野王的确和平日不一样,平日的阙野王是权力和强大的象徵,人如覆盖在铁一样的面具下,不能显现一点破绽。今天大概是夕阳的色泽过于柔软,显得阙野王面上也有陌生的温情。 「替我做最后一件事吧……」他俯下身来,捧起楚致的脸,「钟山将塌,唯独武圣血脉能挽回这倾颓之势。」 他声音是低沉的,醇厚的,就好像他每次说他是个怪物无人能容的时候一样,有一种诅咒一般的魔力:「我捨不得将你送出去……但作为一个容器,我收容了你那么久,你终究有一天是该执行自己的使命的。」 楚致瞪大了眼睛,却是挣扎着立起身来,抓住阙野王的衣角,他多日来几乎都不言语,一直是毫无神采的神态,此刻他的神态却满是绝望和惶然,声音也是颤抖着几乎一碰就要碎掉似的,他从未求过人,即便他的朋友最终放弃了他,他也默然接受,此刻却央求一样、带着最后一点可怜兮兮的希望一样央求着说道:「不,你不能这样待我——我请求您!」 钟山要倒塌了。 流言像碎纸片一般飞入穆星河耳里。 穆星河跟着好奇的人们一起往钟山那边走过。众人起先是说钟山好好的,没有半点要倒的痕迹,然而穆星河却能够感受到钟山的灵气越发衰微,几乎到了要断绝的地步。他没敢去用自己的真气试探——上次试探的结果还叫他心有余悸,只能默默看着那远处的钟山山壁上几乎微不可查的蠕动。 别人说那是王气,是龙脉瑞气,但唯独穆星河才明白那里面恐怕是封藏着一个神,或是一个怪物。 那个叫蚀阴的生物之中,真的有沈岫在吗?他在里面如何了? 然而在不久之后,连普通人都能察觉到钟山要塌陷的迹象,无数的乱石堆在钟山脚下,即使夜里也有可怖的声音,甚至有人见到上京的郊外有许多形状怪异的精怪在游动,武者一来却寻不到半点踪迹,一时人心惶惶。 但没过多久,钟山之下立起了一座雄伟的祭坛,阙野王传令天下,十五月圆之夜他将施展通天神力,将钟山挽起。 那些秀士们称颂阙野王是「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大英雄,武者们也说阙野王不愧是当世强者,实力深不可测。 唯独穆星河十分怀疑,别人觉得强者能削平山脉,扶起山脉当然也并不困难,但是他清楚这不是普通的山脉,他不相信事情会那么简单,更不相信阙野王能做到。 十五之夜,方圆百里的人们纷纷涌于钟山附近,看那个传说中的天阶武者有如何的伟力,能扶起这倾颓的钟山,中止这段时间以来的天地异象。 穆星河混在人群中间,一眼看到了被束缚在祭坛中间,宛若人牲的少年。 ——为什么不挣扎?为什么不逃离? ——为什么阙野王选了他? 穆星河心中闪过了许多怀疑,甚至在某一瞬间还觉得这是一个陷阱,然而当他冷静下来,竟然渐渐有了个可怕的想法。 他感觉到了一丝微弱的真气泄露于外。那个真气不是来自钟山,而是连接在祭坛之中,大概是因为掌握还不纯熟的缘故,有几丝漏了出来。
第293页 别人可能不懂,因为祭坛上也刻着一个法阵,即使知道些术法的皮毛也会觉得那是祭坛上所附带的法力。但是穆星河不一样,他的术法修为这个世界之中的人根本没办法同他相提并论,加之他还见过楚致得到传承的过程,他明白,这股力量是楚致的。 而这股力量正在缓慢地失去控制,微妙地和天地灵气相互冲撞着,好像——好像在等一个彻底的爆发! 而这样发展下去,即便是穆星河处在楚致那个位置,他的术法修为都无法控制! 从祭坛中心,到他所处之地,无一可避! 穆星河将手伸到储物袋中,拿出一个药盒——那是那颗他用日月枝同星罗芽兑换的太素凝真炼魂丹! 他原先打算稳扎稳打去突破的,但是此情此景,穆星河无法预料会出现什么变故,也只能及早服用这枚丹药突破! 穆星河一把将太素凝真炼魂丹放入嘴里,吞咽下去。 然而太素凝真炼魂丹吞食下肚,他的真气竟然没有半点感应。 当然,穆星河要测试自己有没有顺利突破还有一个更为简单的办法,那便是进入阴阳师系统,看看更高级的式神能不能使用——可当他打算召唤式神的时候,非但sr卡无法召唤,连之前r卡、n卡都无法召唤了! 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囚音海弄、叫我先帝的地雷~ ———————————————————————————— 有童鞋说我就算打卡更新到周日也就是三更而已,并不多。但是其实!也会有字数很多的章节!比如这章! 这章的穆星河我做了一个表情包: 第135章 风声月影(一) 楚致四肢被缚, 跪倒于地。 他眼眸微垂, 深黑的睫毛掩盖着他深黑的眼瞳。 这是一个将死之人, 但他好像没有半点畏惧,甚至比之前在阙野王身边那样的茫然与绝望更多了几分冷漠。眼瞳里什么都没有,是一种近乎于虚空的状态。 他面前是几日之内倾工匠、百姓之力建起的雄伟祭坛, 身后是喧喧嚷嚷的不知名姓的人们。还有他的九卫同僚,在提防着他。 他却好像眼中什么都没有一样,陷在他一片白茫茫的思绪里。 他原先有个很好的家, 一脉单传,人人都宠爱他。后来那个家毁了。 他差点可以有一个很好的朋友,会同他说笑不在乎他的怪异。然而因为自己,那个朋友最终无法接纳他。 他不是个正常人, 即便逃离了也无法再拥有灭门以前那样的平常生活, 他的主人一再告诉他、嘲讽他,他直至那时才彻底认命。回到他唯一的容身之所。 然而即便是如此,他最后的容身之所也破碎了。 他是一个「容器」,一个物件,不是一个人。 他原本应当死于那个血染春庭的长夜、死于那个虺蛇的口中。 地面上的阵法在发光。 他无从知晓这是什么含义,只知道是阙野王从古旧书籍中得来的, 命定用于他身上的阵法。 等到那个阵法的光芒全数吞噬他, 那或许他的生命也终于可以湮没此地。 他感受着由四肢到肺腑之间的力量涌动,甚至感觉到了久违的宁静。 可他看见了一个人向他走来。 其实那个人是从树上跳下来的, 谁也不知道防卫森严的钟山为什么会有人能够进入,也不知道此人何时攀爬到山壁旁的树上——四周戒备重重, 按理说绕开戒备进入祭坛只有钟山一条路,然而钟山面向这里的方向却是悬崖峭壁,常人根本无法从此接近祭坛! 那个少年就那样干脆利落从山崖的树梢上跳下来了。 他打扮得就好像寻常的小猎户,衣衫破旧,年轻的面容上甚至有点骯脏,可是挡不住那种春风一样的少年意气。 他好像身带春风一样走来,一面喊着:「楚致!哥骑着清风诀踏着七彩祥云来救你了!」 他声音未落,人已到了祭坛的中央,那许多的近卫、护卫,竟然好像都无法反应过来似的—— 那并非全是因为少年的身姿太飘逸、行动太迅捷,而是刚才十分诡异地在某一瞬间,他们身周的时间仿佛凝滞了一下,叫他们反应迟钝,几乎要失去行动能力。 便在这个空隙之间,少年来了。 楚致凝视着这个穆星河,他方才一直都是死寂的神色,见到穆星河的时候却终于有一丝活气——哪怕这些活气是动摇、是恐慌。他原本深谭一样的眼里却好像有风拂过,波澜怎么都不能止息:「——你不能来!」 穆星河冒着吃假药的风险过来救他,就听他这样抗拒的话语,不怒反笑,俯身在他耳边低声道:「不来?我不来看着你自爆力量和阙野王同归于尽?当时我们在地底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打算的!」 楚致怔怔道:「我无路可去,至此也无人能容,除了死,还能做什么呢。」 然而穆星河说完就没管楚致,手指在祭坛地面上轻轻一触,那些微弱的法阵光芒黯淡了下来,几乎再也不能肉眼看到。 这是一个连接真气的阵法,是以某个东西为载体,去输送某个东西内部所承载的力量,阵法很复杂也很古老,穆星河如今的修为都不能全数理解,但好在刻下这个阵法的人对阵法的理解比他要显浅许多,他很容易就找到了漏洞,阻隔住其中的真气运转。
第294页 在他几乎要追溯到源头的时候,耳边已经响起了击掌之声。 穆星河抬起头来,那个男人站在他们的面前,冷冷地俯视着他们。 而武者们已是重重将他围住。 穆星河缓缓站了起来,起身前他拍了拍楚致的脸。 「说什么傻话,你在海中塔的时候都活过来了,现在你想死,之前在里边死的人做鬼都不放过你啊,」他垂眸看着受缚的少年,「别想着人家要不要你,你的手、你的力量就是为了争取你要的东西而来的。」 穆星河站直了身体,毫不畏惧地看着他身旁的众人,视线最后落到阙野王身上,扯了扯嘴角,一笑:「我在你这里可吃了不少鳖啊,大哥。」 只听阙野王也冷笑了一声:「今日能引你来到这里,很好。」 「还想捉住我?」穆星河挑了挑眉,笑容慢慢收敛,眼神越发凌厉,「老子今天就要把你们打得妈都不认识!」 然而阙野王却是不理会他的挑衅,甚至不怕他偷袭一般转过身去,沉声道:「一个妖人,还在孤王面前撒野——诸人听令,杀!」 他说话并没有多用力,却传遍了方圆十里,四处喧嚣四起。 黑沉沉的武者们就如同乌云一样压过来。 穆星河刻意言语嚣张,然而阙野王根本不受激,反是利用他的手下们消耗他的体力、试探他的手段,穆星河心下清楚,却也毫不畏惧。 他环视着那些手持武器满脸戒备的武者,远处呈现无序的惊慌却仍然不肯离去的人们,被风吹得闪闪烁烁的火炬,那钟山石壁上若隐若现的蛟龙模样,钟山的森森树影,树影背后的如盘满月,拂动轻云的微风。 他抬抬手,抹掉面上的泥灰,一双眼睛在夜里越发明亮,燃烧着冰冷的烈焰。 「很好,就由我来给你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妖法——」 有站得近的人听到了少年的声音,那个少年在武者重重包围之下,竟然还嚣张地宣示着要给他们去看真正的妖法! 这是一个莫名其妙降临的破坏者,打扰了他们的武者之王的仪式,或许正是前些日子里逃走的、最近又让钟山起了重重彼变化的那个妖人! 他们原本应当厌弃,应当一拥而上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妖人驱逐,但此刻那人身负明月一样的东西,临风而立,站在黑沉沉的武者之中,竟有几分叫人不敢逼视的意味。 武者重重,他孤身一人,身上披着霜一样的月色。 而月色忽然凝聚了起来,变成细细的弯刃的模样,那些月刃带着些微的光芒,雪花一样环绕在少年的身上,然而又以几乎叫人看不清的速度,向周围的人飞去—— 月刃之下,他们眼中那些强大得几乎无法打倒的武者,此刻竟如镰刀下的麦草一样纷纷倒下。 冰冷的月色从武者身上重新凝聚回少年的手中,那分明是穿着有些宽大短打的而显得有些消瘦的少年,冰凉的光线映到少年人的面容中,竟有几分凛冽之意。 他半张脸被湮没在阴影中,唯独近前的人能够看到他面上那满含恶意的笑容。 「喂,阙野王,你喊你的部下帮你挡刀,你的王八之气呢,所谓『王』,就这点水平吗?」穆星河微微仰起头来,微笑道:「如今你是否能够确定我是强敌了?面临强敌还不决一死战,对得起你那所谓天阶武者的名号吗?」穆星河顿了顿,手上那把月刃消失在夜色之中:「我杀过上古异兽,不知道现在能不能杀王?」 这赤裸裸的挑衅之语激起了一阵讨伐之声,少年岿然不动,好似天底下就没有他会在乎的东西一样。 「你说的不错,」阙野王在夜色里缓缓走出,他的神色也陷入一片晦暗之中,显得分外阴霾,「区区无名小卒也敢挑衅于孤,不将你斩于此处,对不起千百年来绞杀妖人的先辈,对不起孤王数十年的威名!」 风声骤起。 这是一个必然被他人铭记并传颂的夜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叫我东东的地雷~ ———————————————————— 但是也会有因为剧情而字数很少的章节。(不要打我!我的金鱼姬放金鱼出去了!) 第136章 风声月影(二) 暮春, 月圆之夜。 祭坛附近忽然扬起一阵大风, 火炬的火焰不断摇曳着, 时不时被吹熄,湮没在黑夜里。 那不是穆星河的术法,穆星河很明白——这一股风, 是来自于阙野王的力量,是的,是力量, 不是术法之类的任何东西。 他今夜的这个敌人,光靠纯粹的力量就可以引得空气激盪,振起这样的风! 那股力量以阙野王为中心,四面激盪开来, 力量并未有随着远离阙野王而衰弱, 反是使得乱石飞扬,旌旗摇动,稍瘦弱的人都要退一步稳定身体。 不动声色之间已经召来憾地之狂力,这就是天阶武者的实力! 「天阶武者的气势……真的是叫人望尘莫及啊……」有武者远望着感嘆道。 他身后的年纪稍小,在狂风中衣袖不断翻飞,扯住武者的袖子, 一脸憧憬, 道:「对,王一定能给这个妖人致命一击——不对, 是王一定能一击毙命!」 「等等,」武者喃喃道, 「那妖人如此威压之下,竟然毫无反应!是寻常的妖人早跪倒在这种狂力之下了!」
第295页 穆星河站得笔直。 阙野王引动他那些深不可测元力所带来的影响几乎没有半点在穆星河身上体现。 他的髮丝反而是往反方向吹的。 阙野王以汹涌的力量引来纵横八方的狂风,然而穆星河也有风。 他的风只需要一丝真气,贴在他的身旁,流转于他的身周,然而就是这样纤细几乎不可见的微风,竟然就这样阻挡住了阙野王召来的狂力! 这些狂风、力量震盪不过是阙野王引动自身的力量的附带品而已,即便阙野王不说,穆星河也能明白,这并非阙野王的真正实力所在。 但他也没有耐性一一去看阙野王的真正实力,此时此刻,他决定抢攻! 穆星河服用过那个药之后,关于阴阳师系统的一切他都无法使用,但是好在,他那些术法,依旧还在他的掌控之中! 穆星河手结法诀,一道绳索模样的东西在他手中若隐若现——那是他的术法,如意索,如今的穆星河没有式神,也无法使用阴阳师系统,唯一的控制手段便是这个他在云浮习得的如意索。 几乎是眨眼之间,如意索已经出手! 就在如意索要缚向阙野王之时,那道术法做成的绳索却是好似受了什么阻挡一样,滞了一滞,随后便消失无形! 穆星河定睛看去,那是一桿通身漆黑,仿若玄铁制成的长丨枪。穆星河不用触摸,光看那质感同形状,便能明白它是何等沉重和锋利。 阙野王的武器! 这把武器挡住了穆星河的术法。 穆星河想到此处,面色缓缓沉了下来。 ——此人果然对术法有着不应该有的理解,临战之中能够一枪解除他的绳索,说明他的实力并非是对术法毫无抵抗之力。 ——他们两个,至少应当是势均力敌的! 长丨枪挑下绳索,却没有半点停滞,万钧之势同着风声一齐向穆星河袭来! 是不可阻挡之威势! 「坼地玄枪——!」 便连是九卫之一都不住惊唿出声。这是阙野王的成名武器,当年他一桿长丨枪,横扫战场,长丨枪所到,无人能阻!而在他踏入天阶之后,便再也没有使用过武器,因为即便不用武器他也可以轻易置天阶以下武者于死地,更遑论其它普通人! 如今阙野王竟然使出了坼地玄枪,那么这个毫无武者修为的妖人定然溃败于此,不可能有半点反抗余地。 风声带着压力拂到了少年的眉间。 就在那一刻,浓厚的乌云带着噼啪作响的闪电遮住了他的身形,那一桿重达数百斤的长丨枪已逼到少年原来所处的位置,却没有陷入血肉里的沉闷声响,仍是破空之声。 就在长丨枪稍微停滞之时,少年的身影出现在了乌云之后好几步的地方。 那是何等样的速度! 那是穆星河极致的速度。穆星河一旦判断出这一击他无法用术法化解,当机立断便召来雷云雾出手以遮挡自己身形,随后同一瞬间,在清风诀的加持下,落月痕的影响之中,他将身法运用到极致,闪出了长丨枪的攻击范围! 阙野王不愧是身经百战的强者,面临这样诡异的术法、超人的速度,一击不成之下神色竟没有一丝变化,他将长丨枪负于身后,手从虚空中一握,一把同样玄铁制成、一看就沉重无比的弓显现在他的手上! 那是阙野王与坼地玄枪齐名的传奇武器——催山神弓! 弓开满月,箭心直指穆星河—— 穆星河毫不停歇,依然是召来雷云雾遮挡在自己身前,叫他失去目标。 但箭更快,更远——比他的术法更快! 穆星河将身一矮,就地翻滚,听到那带着狠戾风声的箭与自己擦身而过,尚在寻找下一步的机会,不想这一箭射到了地上,力量与地面冲撞,竟引来一阵强烈的冲击!这一阵冲击若是波及到穆星河,即便他不会受伤,行动速度也会受到影响。 而对于这样的对手,在这样的对战之中,他稍慢一步那就是致命的失误。 变故来得太快,寻常的清风诀给自身防护需要极为精细的真气操纵,他现在已经没有了时间! 冲击比箭来得更快! 但此时他的法诀已然结成。 那是一个很简易的法诀,对应的自然不是什么高阶的术法。 但在此时,却是比什么都合适! 身跃数丈,踏月凌空。 凌空步! 碎石泥沙朝穆星河溅来,然而不过眨眼之间,穆星河已经纵身跃起,落在祭坛的高高的石柱顶端! 而他方才所处之处附近的火炬已经生生被那股力量击碎! 穆星河以凌空步跃开躲过冲击,看着下面的人们,思索着如今的形势。 今天的穆星河不是往日的穆星河,他没有先前决战时刻习惯使用的、能够以各种各样的特性为他奠定胜局的式神们,甚至连那些和术法有几分类似的阴阳师技能都没有,但他看着他被束缚的朋友、那些警惕的随时可能使出手段偷袭他的武者们,那以箭对准他的有着这个世界上最顶端的力量的强敌,心情竟然很平静。 因为今天的穆星河就是穆星河。 他的真气还在他的体内充盈地流动着,他的感知还在接收着身周天地灵气的反馈,这一夜,有风,有月,有微凉的潮湿的夜露。而他有他自己,有他从接触开始就没有停止过修炼的术法。
第296页 他失去过修为,被禁锢过修为,也曾在修习的道路上迷失过。可他从来没有因此放弃,也从来没有因此沮丧,那些水流一样的真气、那些玄奥的术法也从来没有背弃过他。 他是一个幸福的统帅,哪怕有一日兵败如山倒,只要他仍能举起旗帜,他的部下们仍能循着旗帜前来,为他而战。 甚至今日的穆星河并不打算使用什么战略。 即便不需要任何外力,他也能赢! 春夜微寒,风清月白,少年站在石柱之上。 那支箭已然离弦。 指向的正是他。 然而那破空的风声未至,少年已然消失! 当阙野王再度看到少年的时候,他也听到了风声。 是风的尖啸。 有如此之声,来者定然非比寻常! 来者什么也不是,只是一道纯粹的风。 风原本无形无色,非是挟浩荡之势前来、笼盖四野,不成威胁。因此高阶武者的外相虽然取自于天地各处的力量,却罕见有以风为力的,甚至可说当觉醒出的外相非是金木水火四系,此人的武道之路便是至此终结,因为其他的外相之力,不是难以掌控,就是像风之力这般软弱可欺。 是的,人人皆以为这一样的力量疲弱而难以掌控,最是低级。 但到今天他们才发现那只是小小的、比软弱可欺更为孱弱单薄的一簇风,却依然有如此可怖的威势! 竟会如此! 风声如刀,比利箭更快,直向阙野王! 然而阙野王面对如此诡异之风刃,俨然不避。 他的外相已出! 只见他足下忽然生出巨大的乳白色六瓣莲花,花瓣如玉,有莹然之光,白玉莲花一瞬间生出,又一瞬间长得有二人之高,将阙野王包裹住——斩风诀触到六瓣玉莲,斩落一层显而易见的裂痕,但终究是被玉莲抵消! 这个外相,来得实在太快! 阙野王挡下一击,并未打算留手。穆星河因着躲避利箭而跃下石柱,跃下的空隙斩风诀出手,然而不过眨眼之间阙野王已经挡下斩风诀,一招未止,一招又至! 却见汹涌的金色元力之中一只钢牙利齿、体态威勐的、通身散发着金属凉意的巨虎好似踏着无数破碎的兵器,向他扑来! 穆星河一落地便矮身翻滚躲开,只听阙野王冷笑一声,笑声之中,地面涌起无数重重离火幻化无数飞鸟,要将他重重包围住! 而于此同时,道道玄冰凝成一只冰麒麟,守于穆星河身后——穆星河已无回头之路! 钟山下的祭坛内外安静得没有任何声息,唯独钟山山壁传来细微的声响。 一直窃窃私语的人们此刻都忘记了言语,甚至几乎不敢唿吸—— 他们知道他们的王必然很强,但却没有想到能强到这样的地步。 能修炼出外相已然不易,将外相修炼得可以幻化上古神兽之形已经能称一方强者,可阙野王今日却是接连召来木、金、火、水四种外相之力,外相百步之外便能伤人,更何况阙野王召来的每种外相显然都具备着截然不同的特性! 这是何等样可怕的力量!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叫我东东、唐宋元明清、糖水鲍鱼的地雷~ ———————————————————————————————— 当然也有字数很正常的章节……好了旁友们,我们下周二再会~ 第137章 风声月影(三) 穆星河翻滚落地, 一手撑着地面。几丝头髮挂在他眼前, 遮挡了些许视线, 却依然无碍于他判断出此间情况。 前有狼后有虎,即便他想使用凌空步跳离包围,天上也有无数火鸟来阻拦。 穆星河想着要抢攻, 而这个以勇武闻名于世的强者也从未想过防守,他接连几道攻势,当真是叫人喘不过气! 然而穆星河遭遇连绵攻势, 此时却很冷静,所谓外相,是高阶武者的真元之力的显化,真元之力与真气虽不同源, 形态表现上却有几分相似之处, 既然有这样的相似,在性质上或许多少有共通之处,他可藉由术法,去寻求空隙! 决策既定,穆星河法诀结出,身上浮起铁色, 巨虎已到他眼前, 他却是身携清风,一跃数十尺, 片刻间他已落在那被一箭的冲击击得摇摇欲坠的石柱上,他站得很稳。他身后是一轮硕大的明月, 而他手上也升起着一轮明月。 夜风拂动他略带凌乱的长髮。 「怎么可能——!!」 人群中已然骚动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立在石柱之上的少年身影。 ——怎么会有人能在阙野王的四重外相下活过来!天阶武者的外相之力,寻常人触碰到,即便不死也要脱层皮,莫说是跳到石柱上,便连是活下来都艰难。更何况,那是阙野王的外相啊! 眼尖的人看见少年是直接突破炎雀的骚扰,仿佛不受任何阻碍一样跃到石柱上。他们方才看少年与阙野王的战斗,明白少年是个身手极为灵敏之人,但即便再怎么快、再怎么轻,触碰到众多的炎雀也不该毫髮无损,如此从容地站在石柱上! 但这个少年偏生就是毫髮无损,甚至还行有余力。 他们忽然感受到了风。 那些风轻盈又从容,仿佛摇曳舞裙的小姑娘,从他们身旁轻轻走过。那是叫人很惬意的清风,好像带着清晨的花香、朝露的微凉,带着绿叶相触的细微声响,他们明明知道这一道风来得不自然,却依旧不由自主放松了戒备——况且,说是不自然,可它带着的却不是元力那样狂勐而激烈的力量,好似合该存在,好似曾经存在。
第297页 存在于麦场的秋朝,飘雪的冬夜,蝉鸣的盛夏,微雨的初春,高山之巅,云雾之侧,行路之间,故园之上。 那是一股自开天闢地以来就存在的力量,穿越了千万年的风霜雨雪、春花秋月,来到了他们的身边。 这是妖术。 可是,若是妖术,怎么会有那么清正平和的力量?! 穆星河站在石柱之上,俯览着众人。那些四面八方的风将他的头髮吹得更为凌乱,打在他的脸上。他微微眯起眼睛来。 敌军围困万千重,他却好似站在闲庭树下。 他在感受他的术法。感受真气与天地灵气交汇,感受月色的微凉、草木的摇曳、露水的湿润。 风经过树木、经过草野、经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经过倾倒的火炬、经过冰冷的祭坛,来到他的身边,藉由真气和灵气的纤细如丝的联繫,联繫他与天地。 它们存在于天地之间,与万物皆是若即若离,但是此刻,那些盈满四周的清风都为他所御,供他驱使,融入他的身体,他的唿吸。 他曾经羡慕过、仰望过沈岫的术法手段,在那个时候,穆星河的术法只是一种手段,一个工具,沈岫的术法却是存在于万物之间,心念所动,随他所用。他做不到。 但是在这术法被压抑的陌生世界里,在被困缚的、被剥夺了感觉的牢狱,在那样无边的黑暗中,无处可诉的沮丧里,他以术法为灯,照亮了他的内心世界。他回望过去,看过当初满目好奇的自己,也看过一味前进而失去敏感的直觉的自己。 他在绝境中重新构建了他与真气、与天地的联繫。 他羡慕过沈岫的境界,此刻却好像稍微触及到一丝那境界的神髓。 他是草芥,是微尘,是茫茫天地中的一缕尘烟。 但他同时是他自己,是一个以寸心问天意的修道人,他在天地中,天地亦在他的心中,他举手能迎来八面之风,风亦顺着他的真气游动。 有风萦怀。 风声开始带上了尖啸,仿佛一把一把的小刀,割断他身周的火炬,噼碎那一只只外相凝成的朱鸟,斩破几乎要扑上前来的麒麟与白虎。 月光之下,风化成无数细刃,一同涌向阙野王! 那是一个立在月光之下的少年,玉盘在他身后浮起,莹然生光。 无边的风以摧枯拉朽之势盪过荒野,而他岿然不动。 人们也感觉到了风,风声在耳。在他们身周是清风,而阙野王的身周,那些风竟然比刀锋还要锋利,所到之处,无物可阻! 这是什么样的妖法! 那些风不过是从他们身边采来,到了少年手上却是如此恐怖! 有人想起了早前那个神秘少年的宣言——「由我来给你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妖法!」 是最纯正的妖法,最神秘莫测的力量! 人们已经被这样的高手对决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而阙野王里在风中,看着自己的外相被一道道的风刃摧毁,竟然丝毫不慌乱,稍一抬手,他足下的六瓣玉莲将他重重包裹住,是万物不侵之态! 他这个外相是木相所属,幻形为六合,乃上古神兽之相,其坚硬无比,难以攻破! 然而在六合的重瓣将他包裹住之前,他竟然看到那个少年笑了,那是早有预料一般的微笑,风带着嘆息传到他的耳里:「——太晚了……」 他尚未明白对方何出此言,玉瓣已然闭合。 六合内的世界原本应当是只有夜色穿过玉一样的花瓣的,然而此刻他却见四周竟然无比明亮,竟然有风! 那是月色和清风! 月色竟然被他困锁在六合之内,明亮得诡异—— 而就在须臾之间,月色已经凝聚成一道道细刃! 阙野王见过这样的变化,知道这是对方的妖术,他虽处在危境,但心思清明,顿时清楚对方是必然料到自己会以六合抵挡,反是将计就计用极为隐蔽的月色潜入六合的极小范围之内,给予自己加倍的打击! ——他纵横几十年,竟然是被一个黄毛小子算计了! 战局之中,阙野王并没有因为这片刻的愤怒而妨碍自己的判断,他当机立断打开六合,运起真元之力,在自己皮肤上浮成一层护甲,挡住要切入自己身体的月刃风刀! 然而,穆星河的攻势仍然没有结束! 当阙野王打开六合,迎接他的是漫天火雨,甚至比他那些炎雀火焰更为精纯! 阙野王迎着火雨,却是一动不动,竟是打算硬抗——他见过穆星河的攻击手段的威力,他相信这些攻势他可以暂时扛下! 如今、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的手探入了地面! 地面因为被真力所震盪,地皮不断翻起,一路震盪竟然向着钟山而去,天阶武者的伟力竟然叫山岩崩催,无数山石滚落、黄土下陷! 地面巨震! 然而钟山震盪得越是厉害,阙野王身上的真力就好似越强,使用这样的力量本该后继乏力,然而阙野王身上毫无衰竭之象,好像他能够吸收整个山的力量一样! 「唉,」穆星河此时竟然嘆了一口气,「我说过没有?你真的小看我了。」 他的话音未落,火雨已经落到了阙野王身上! 阙野王身上初时还有真力作为防护,然而几道火雨之后,那些真力的护甲竟然渐渐被这些火焰烧穿!而火雨仍未停息!
第298页 那是结魄期修士的本命法宝,结魄期的精纯术法,还是以杀伤力闻名的火焰术法! 阙野王终于是被迫停止了他的动作,他一向胸有成竹的神情如今已经完全崩溃,面色也变得灰败下去。 先前悬空在穆星河身前的白玉圆盘已经落回穆星河手上,取而代之的是一道赤焰小旗迎风招展,火星不断往外飞溅。 小旗仍在摇动,火雨仿佛就永远不会停下来! 可分明是这样被全面压制有死无生的情形,阙野王竟是仍留有后手! 只见他双手相合,在空中一握,双手交握出忽地生出一条蛟龙模样的东西,带着诡异的黑气,形状并非十分清晰,那来势惊人,朝穆星河而去!穆星河尚在使用法宝,还未来得及停止动作,也没有办法施用任何术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张开大嘴意欲将自己吞噬! 正是此时,他听到了声音——是敲锣一般的声音,伴随着遥远的雷声,一条燃着不详气息的紫色巨龙忽然从他身后显现,绕着他的身週游动,而雷霆伴随着他的动作降临在阙野王的身上! 原来在这个时候,他竟然触发了阴阳师晴明的被动—— 雷帝召来! 即便强如九卫,见到这个局面也难以置信。武者的外相的力量来源是武者自身的元力,但是要变强这是需求藉助各种外物之力,外物之中,玄而又玄、踪迹难寻的的上古神兽的力量最为强大,就好比阙野王的六合、白虎与麒麟,都可算是当世最为强大的外相。 但就算强如阙野王,也无法藉助神龙之力,他方才已竭尽了力量,所使出的龙依然凝不成形。但偏偏是这个少年、这个毫无武道修炼的人,竟然能够拥有外相,且这外相还是神龙模样,雷霆之威! 他们更无法相信,他们的王手段尽出,竟然还是被一个不知来路的少年全面压制,最后完全溃败! 穆星河当然不能使出什么武者外相,方才显现的神龙不过是晴明的御灵而已。穆星河自己都怔了怔,发现他的阴阳师系统仿佛恢復运行了,他从未见过的御灵竟然能显现出模样来,一直绕在他的身边。 然后穆星河便笑起来,甚至没有收起御灵,挑了挑眉,挑衅一样道:「怎么样?我也有外相啊。」 那一击阙野王仿佛已经竭尽全力,看得出他很努力维持他的姿态,可架不住他体内的东西在慢慢衰弱,就好像被抽尽了生命的源泉。而穆星河却是站得笔直,神情自如,而那条紫色的妖异神龙仍在他身旁张牙舞爪,两人对峙,胜负分明。 得胜的穆星河一手摇着旗帜,回过身去看都不看阙野王一眼,走向被缚的楚致。 其实他并没有看上去那么轻松,他是硬生生吃下那冲击,才有的雷帝召来,好在阙野王这一着或许因为不太熟练而力度稍弱,对时不时就要被打得像狗一样的他根本不算什么,此刻他还能继续做他要做的事情。 经过楚致身旁一直默默看着的近卫的时候,他转了转头,问道:「大哥,你以前的老闆要死了,不去救一下吗?」 那名近卫淡淡道:「强者为尊,是他一直教给我们的。假若他输了,我还出手,岂不是自讨苦吃?」 穆星河拍了拍手:「就喜欢你这样机灵的——大哥,借把剑呗?」 近卫沉默了片刻,将剑递给他,忽地嘆道:「或许这便是命运。」 穆星河听着声音有点耳熟,却也没时间多分辨,提起剑来一剑砍下楚致身上的枷锁——其实根本不需要他砍断,但他觉得需要这样的一个仪式。 「怎么样,给你那么多时间,什么束缚都可以解开了吧?」 他一面说,一面将剑递给楚致,楚致也在看着他,神情十分复杂。 他并没有多少心思同楚致深情凝望,一把将楚致拉起来,将剑放到他的手中:「我该做的都做完啦,以后恐怕也没什么同你相见的机会,最后一击,我来交给你。」 穆星河顿了顿,补充道:「你和他的恩怨,要你自己了断。」 楚致默然接过剑,却见后边的阙野王拄着长枪,勉强自己站起来,冷笑道:「给你本事,供你衣食,倒终于给你等来那么一天。」 穆星河看着那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一直被自己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傢伙、一个他以为不过是沈云阑的随从的小喽啰压制、完全击败,如今甚至可能要被自己曾经的奴隶斩杀,这该是何等的屈辱。 那个男人被火焰焚烧得衣冠不整伤痕累累,眼神是兇恶的,却失去了平日里因为力量而肆无忌惮的威严。 「我不敢,您养我十余年,给我本事立身于世,给我容身之所,告诉我您是我在这世间唯一可依靠之人,若没有了您,世间也无人能容我,我活着也不过无根浮萍,没有半点意义,」楚致声音很轻,眼神复杂,好像大风从未在他眼中止息,他说到最后忽然笑了起来,微微偏了偏头,眼角的余光看了一下穆星河,好像神情都染上了一点温度,「但是他说得对,我有力量,我的力量是用来争夺我想要的东西的,否则,留着这力量有何用?」 那笑容很好看,也很飘忽,好像风一吹就会吹散。 阙野王撑着他的长枪,坚持要在他昔日的僕从——或者是奴隶面前站稳:「力量?你的力量?哈……」 他的笑容是说不出的讽刺。
第299页 「你想说,他只不过是一个力量的容器是吧?」穆星河此刻却是突兀地打断了他们的话语,「可你阙野王,又好得到哪里呢?」 「让我猜一猜吧,」冰冷的月色里,穆星河指着不断塌落的钟山,眼中映着无边皓月:「这山叫钟山,里面藏着一个叫蚀阴的东西,是传说中的神兽。它因为某种原因被封藏此处,无法施展神通,因此它与你做了个交易。它可能所被限制的原因或许与多年前武圣封印灵气有关,因此它给你力量,叫你一个无名之辈成为如今的阙野王,作为交换,你找到了个跟上古战场、亦或是一开始就跟这段传说有关系的人,授予他力量,以仇恨浇灌他,是为容器,一旦钟山出事,随手放弃他,你说对吗?」 穆星河冷笑着扬声道:「他是容器,他的力量起码是付出过代价得来的,你的力量,难道是你自己修炼出来的?所以如今,你又是什么东西呢?」 他的声音传得很远,四面都能够听闻。 「你又能明白什么?」阙野王却是毫不在乎,不在乎穆星河的言语,也不在乎穆星河声音被传出去后的一片譁然,他分明已然败北,短暂的狼狈过后,面对穆星河依旧是上位者的模样,「不管我动机为何,弱者任他人处置,天理而已。他屡次违逆,孤都可一一原谅,他为我所救,为我所养,命也合该为我所有,如今当真需要过他一回,他又凭什么拒绝?」 穆星河已经懒得同他多说,他只看了他一眼,然后回过头去,语气中满带嘲讽:「我知道,你们这种人就是信奉什么弱肉强食,但如今你是弱者,那我便叫你感受感受何为弱肉强食。」 而此时楚致已经沉默地行来,剑尖沉默地对着他。 穆星河不顾一片狼藉的祭坛和那对峙的主僕两人,收起旗子,将手一扬,两道符纸悠悠飘落,烟雾之中,显现出一个手生羽翼、腿为鸟爪的小男孩和一个粉色衣裳脚踏木屐的少女,叫他整个人都横生着妖邪之气。 他的身形比起成年人来说还是略显单薄,比起那座山石破碎不断滑下的钟山来更是显得孱弱,使得他缓慢前行的脚步好似背负了万钧重量,生生多去几分壮烈味道来。 山壁之上,已经隐约能看见巨大的鳞片在夜色里生发着寒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阿怡家的糖的地雷~~ —————————————————— 最新天气突然变得好冷啊!给大家发暖宝宝。这个部分我最高兴的一点是我控制住战斗章节的字数了! 第138章 风声月影(四) 明月夜。 昔日的王者拄着他的武器勉强站立着, 昔日的僕从以剑刃直指向他。 阙野王顺着剑光望过去, 握着剑的是他那一贯不逊的小近卫, 而他身后是不断倒塌的钟山。 他还记得许多年以前,他也是如此奄奄一息、已至穷途末路之时,他听到了钟山里面的声音。那是他一生改变的开始。钟山之中封存的魔物——或者是神怪, 总之他也不在乎——说它即将面临一次灾劫,它以借给他部分力量为条件化解这一次的劫难。 然而数十年一眨眼过去,此时蚀阴已是在劫难逃, 他自己的生命也要于此走到尽头,再难避免。 他当初说楚致像他,是实话。他不屑骗取楚致的信任。 同样的招致祸患,同样的惊恐, 同样的仇恨, 而后是同样的对力量的渴望,像极了当年的他。当时他说楚致是个怪物,是杀人机器,永远不可能去获得什么交心之友、亲近之人,因为于他而言也同样如此。 那些人间的温情、人间的情谊早就不可能属于他们这样的人。 当然,楚致幼稚就幼稚在他很在乎这种微不足道之事。而他觉得哪怕自己是个不容于世的不忠不孝不义之人, 可他是强者, 其它任何事情便无须在意。 ——只要有力量,他就可以杀尽一切阻挡他道路的人, 可以把任何人捏在手心里,可以掌控一切, 若是掌控不了,那不过是力量还不够,何必去求得其它东西? 就好像现在,他的近卫们看他落入此等情境依然无动于衷,就是因为他的力量还不够,无法引动那些人无条件服从于他。世间铁则是弱肉强食,人间规律是趋利避害,稍微失去力量便会备受欺凌,这个道理,他从还是孩童的时候就已经明白。 但是……他面前的那个人却一直不知死活,有许多道理可以使他想开,他不去想,有很多办法使他痛快,他偏要走最痛苦那一条道,永远执拗得像个傻子。 见到这个人让他总在想起当年——若是当年他没有遇见那个怪物,也没有与它定下交易,会不会也是如此愚蠢? 阙野王抬了抬手,他的元力确实已经溃散殆尽,没有办法发动任何可以造成威胁的攻击,徒劳无功的攻势,对他来说无异于笑话。他将手又收回去,抚摸那冰冷、伴随他多年的枪桿。 他想着这些,却是问道:「真的那么恨我吗?」 「……是,从见到你开始。」 两人沉默了片刻,却是楚致先开口问道:「你说我是个容器,难道我真的……不是个人?」 阙野王想不到事到如今这个人还会问这样愚蠢的问题,按平日他定然会训斥、嘲讽,但今日他已然不想花费这等精力,又或许只是想好好说几句话:「不会。你就是血肉之躯,只不过因为血脉关系对蚀阴的应劫更好罢了。但是你表现得很好,所以你註定是这个容器。」
第300页 少年没有说话。败落的王者看着那座可称之为一切的起源的山不断崩塌,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 那一年,没有钟山,也没有蚀阴。他是方圆十里里有名的孩子王,每一次玩游戏他都要扮演英雄的角色。 他那几十年的风云激盪,此刻竟已经记不分明,只记得那时候愚蠢而又软弱无力的、只有满腹的天真、满脑子的梦的他。 他看着那好似千年未变的冷月,那些浩荡飘渺之风吹得草木黄沙齐动,钟山终究是以他不能阻挡的颓势崩塌,与他的联繫已早已溃散。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来吧,杀了我,至少让我像英雄一样死去。」 那剑尖一直对着他。冷月下的剑尤带寒意。利刃插入心脏即可终止一切,他未能寻到的前路,双手沾上的淋漓鲜血,隐晦不清的情感,壮志难酬的遗憾,都会由那无情的一剑终结。一个轮迴之后,或许他可以再度踏上一条英雄之路——到那一次,他不会再把人生同他人交易,或许也能明白对面前的人在作为自己重要的工具、蚀阴的贡品的不可放手之余的感情是对曾经的自己的怜悯还是恨意。 「不,」楚致此时却是摇了摇头,「你不会死。……摧毁一个人的方式不是让他死,而是把他的一切都夺走。」 乌云慢慢聚拢在天空中。 穆星河独自走向钟山——或者也不能说独自,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童男一个桃花妖。 阴阳师系统莫名其妙又恢復正常了,或许是因为那药不是假药,消化还需要一定时间,如今消化好了,那些功能就回来了。甚至还有点作用——他能召唤出sr式神了。 其实穆星河并不能预料之后会发生什么,他把他的復活式神掏出来,虽然不知能有没有办法给予他帮助,不过,聊胜于无吧。 他面前可能是刀山火海,可能是他所不能应付的真正神兽,可能他的系统他的术法都全然无用,但沈岫很可能就在那里,楚致的性命也很可能被那所谓蚀阴关联住,他既然在,那便不能什么都不做。 然而在那片寂静的夜风中他竟然听到了楚致的声音。 楚致好像不习惯这样高声的唿喝,话说出口还有些艰涩,有些别扭。 他说—— 「阙野王已经被我降服,依照惯例,我为新王,如有不服,且向我挑战!」 穆星河愕然回过头去,只见确实有九卫之一不服楚致这样的捡人头之举,上前挑战了。穆星河没有再看,摇了摇头,笑了。那笑容不知是什么意味,但他终究是走向了和楚致相反的方向。 没有人能胜过楚致,他明白。 这是一个获得了传承的天命之子,即使是他,在没有防备的时候面对楚致也几无抵抗之力。他终于学会了利用自己的力量。 今夜原来不止是他的舞台,还是楚致的舞台。楚致可以通过这些战斗成名,名正言顺成为王,用他的力量夺取他人生之中亲自争取的第一样东西。 ——又或许,第一样是阙野王的性命。 穆星河没有深想下去,他已经走到钟山之下。那些碎石黄土不断跌下,使他的视野范围开始缩小。而那股深沉的灵气从钟山透出来,浑浊又沉重,有一股不祥之感如乌云盖顶,层层压下。 穆星河深吸一口气,布下一个言灵·守,然后还给自己加上一层铁衣诀,捏上极为微弱的一道清风诀,往钟山之上探去,试图找到关节枢纽之处。 然而他的清风诀还未放出,天地便一阵巨震! 原本是朗朗明月夜,如今竟然层云涌动,遮住了月光,风声大作,火炬全数被吹熄,天地陷入昏暗之中,而地面却被撕裂,甚至有奇怪的石块从地面翻出,四处震盪。 即便是穆星河全神警惕,此时也不由一个踉跄,几乎栽倒。 待他站定之后,内心的惊涛骇浪更无法平息—— 那是何等强大的力量! 是千军万马兵荒马乱,是山峦倒塌黄土满地,是海潮翻覆淹没万物,是冬日霜风、夏日热潮,是漫长的夜晚与漫长的白昼,是能够叫沧海变成良田的不可忤逆的时光之力! 而此时那些翻覆的海潮和塌陷的山峦之力、霜雪的冰冷与夏阳的炽烈不断施加于他的身上,他的真气被搅得一片凌乱,随时要被撕碎、摧毁! ——不,但他看得分明,蚀阴的力量此刻应该最是衰弱,不然阙野王不至于狗急跳墙,他也不至于涉险来到这里想要一试! 究竟是怎么回事?! 铁衣诀和言灵·守已经满足不了穆星河了,他在压制中艰难地又给自己加上一个清风诀,打算情况一个不对便脚底抹油逃之夭夭。 他的清风诀还没落到身上,惊变忽生! 山壁上的石块黄土原本只是簌簌掉下来,就在一瞬之间,山壁竟然整片崩裂,巨石砸在地面发出沉重的声响,但穆星河已经无暇注意落石了,山壁纷纷塌落,他终于看到那个传说中蚀阴的模样! 即便山壁破裂,他也未能看见它全貌,只能见到一截覆满赤红色鳞片的身体,有着灼灼光芒,叫这一带都被笼罩在赤红色的光线之中。而很快,它就已经突破山壁而出! 山石碎裂的声响响成一片,大地的震颤从未停息过,反倒更为剧烈! 穆星河勉力站稳,抬头看去,却发觉它用的是它的头颅突破山壁,然而这头颅,是一个硕大的人的脑袋!
第301页 穆星河还没能仔细看它的长相,就已经看见那个人首蛇身的巨大怪物咆哮着沖开了山壁,那声咆哮如雷声在自己耳边炸响,叫人心惊肉跳。 穆星河满以为他会沖向人群或者飞向远方,然而这个怪物却是扭曲着身体在那已经一片狼藉的黄土堆上嘶叫。 一阵阵霜雪和赤焰从他口中吐出,钟山那些未及被掩埋的树木被燃烧了又被霜雪覆盖,一息成夏一息成冬,诡异莫名。 ——它莫不是疯了吧…… 然而此刻,穆星河却是看到了漫天血雾喷溅,血滴如雨落了下来。 蚀阴咆哮更剧,然而它的声音未完全发出,身体已经被几道明亮的剑光给穿透! 这是一片人间末世景象,乌云遮天,大地翻覆,满目赤红,霜雪乱走,这道剑光却是冰冷而又明净的,是干净纯粹不带一点杂念的杀意,是经歷岁月洪流而未曾能够黯淡一分的剑意! 血落如雨,天地黯淡,这个不可一世的、可以引发天地变动的庞然大物的身体被剑光干脆利落地切断,而剑光的中心,有人分开烛阴的身体,披霜踏血而来。 穆星河第一次看到这个人身染尘埃的模样。 他或许还有些狼狈。头髮有些凌乱,衣衫溅满了鲜血,半张脸上也有些猩红的血印,然而他拿着一把光寒九州的剑,带着月光一样明澈而冰冷的杀意,斩破烛阴,走向这个混乱的、一切都在被毁坏的世间,无物可挡。 蚀阴那赤红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来,地面的余震还在,乌云却渐渐散去,依然是那一片无情冷月,照落在这片狼藉的土地上。 而那个人立于月光之下,看着他。那是穆星河很熟悉的平静到有些冷淡的目光,那些杀意如同羽翼收敛,默默收束于他的身后,好似方才那个于血雨霜风中踏着敌人的血走出来的人是另一个人。 遥远传来人们惊慌之后的高唿,听不清楚是什么,约莫有着「弒神」这样的字眼。穆星河却没有仔细去听,他看到那个在众目睽睽之下弒神的男人向他走来,过于好看的面容因为沾着血污而显出一些冷厉。可那个人遥遥看着他,微微一笑。声音一如往昔。 「我回来了。」 那些山石还在不断坠落,这里仍是满是血腥的废墟,然而穆星河那一刻突然觉得,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那是一个发生了太多事情的夜晚。 那一夜里,昔日的王者陨落,备受顾忌和打压的妖人少年将王击败,而曾经受过旧王欺凌的、甚至因为旧王的贪婪惨遭灭门的武圣后人卧薪尝胆之后成为新的王。 但最震撼的并非是这些,而是那钟山之中果真藏有龙一样的生物。它埋藏于钟山之中,唿吸之间便是霜雪和烈焰,就好像他们曾经祭拜的神龙一样。 ——然而这个神龙,却在他们的目光之下,被一个无名剑者斩杀。 那是叫武者永生难以忘怀的剑。 然而那身负惊人外相的妖人,一剑斩杀龙的剑者,却是在月光之下,废墟之上,二人同行,缓缓远去。 「去哪儿?」 「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这个部分完结! 第139章 雾景韶华 说来奇怪, 穆星河有清风诀在身, 沈岫更是动咎可以穿越百里, 然而他们两人却没有运用任何手段,就好像两个再平凡不过的人,披着月光, 踩着树影,走在这漫长的世路上。 穆星河一直在看着沈岫。 沈岫平时一直是一副不染尘埃的样子,如今身上满是血污, 倒是别有风味,他得多看看,不看吃亏。 沈岫大约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拂了拂衣袖, 那些血污竟然就好像消融于空气中一样, 慢慢消失了。穆星河并不在意,甚至他觉得大佬有空注意这个应当是状态很好,于是笑眯眯问候他:「你这些天还好吧?」 沈岫竟然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不是很好,在那东西肚子里经歷了一个轮迴。」 穆星河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心情很好地抚慰他道:「没事, 你已经出来, 还一出来就大出风头,不亏。」 沈岫不答, 却忽然微微转过脸来看着他。 「我原以为你是很稳重的人,怎么这时候就这样莽撞?」 穆星河想, 沈岫即使不知道他还坐过牢,看他出现在钟山之下的模样确实也能判断出他的莽撞了。 他听不出沈岫的语气是责备还是无奈,却是直直地迎着他的目光,沈岫的眼底有融化的月色,穆星河看着他的眼睛,依然是嬉皮笑脸的神情,然而那笑慢慢收了下来,他语速很慢,语气也很认真:「因为我实在担心你啊,大佬。 」 庭院还是那个旧庭院。树下落着要融进土地里的花瓣,树上已经结出点点青涩的果实。穆星河顺手扯了一个,用衣服擦了擦,咬了一口,酸掉牙。 沈岫已经进了屋,点燃烛火,那昏黄色泽刻出沈岫的身影来,穆星河一甩果子也跟着窜进去。穆星河一股雄赳赳气昂昂的架势,沈岫听到响动,抬首:「你不回去休息?」 穆星河疑心他说那个休息其实是想说「修炼」,但他并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而是以非要跟沈岫秉烛夜游的模样说道:「不是,你之前的还没说完啊,你把镇墓兽吓跑,然后呢?」 沈岫沉默一会,穆星河很害怕他要赶他走了,还好大佬是个人美心善的大佬,并没有驱赶他,而是说:「你先坐下。」
第302页 穆星河十分乖巧,说坐下就坐下,还想要倒茶,结果茶壶空空,又不想大半夜跑出去给大佬挖埋在树下的露水雪水,只好装作不知道,怏怏放了回去。 沈岫瞥了一眼他,没说话。随后穆星河只觉一阵灵气涌动,茶壶里边忽然涌出热气和茶香来。 沈岫并未多作解释,只是舒舒服服坐在了穆星河的对面,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后来我沿着真气痕迹直接追踪过去,进入了钟山内部,遭遇蚀阴,被它吞食入腹。它虽修炼不足未能成龙,但是神兽血脉自有神通,我进入它身体之中,竟陷入一个凡间世界——」沈岫看着窗外,月光如水,「在那个世界里,我也不过凡人,受着生老病死的制约,春夏秋冬四季毫无规律,我困于那个世界数年,终于发现了关窍所在,以剑噼开生死局,取得光阴珠,离开了那个世界,将蚀阴斩杀。」 怪不得他这一次见到沈岫的剑意变了一些,原来是经过了比他在这里更长的时间,遇到了更复杂的困境,又有新的领悟。穆星河撑着腮帮子,说道:「你过得真的不容易啊。」 沈岫却不理他,说道:「光阴珠便是我此来要取的东西。」 穆星河「啊」了一声,却没有追问下去。他之前烦恼过大佬来到底是要做什么,然而沈岫不说,他便不去问了。然而沈岫却好像知道他的心思一样,把把此行目的告诉了他。至于光阴珠是什么,要怎么用却应当不是他可言借着好奇的由头去追问的东西,因此他选择了闭嘴。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今夜大佬心情不大好——虽然平日里大佬也是这种模样,但是今天的大佬好像有点不爽,莫非是因为他在蚀阴肚子里生活不太顺利?但若是真心情不好不该早把他赶走了吗? 这当真是奇怪啊。 沈岫的目光却已是回到了他的身上,大约是烛火的关系,那双明如琉璃的眼睛满是琉璃灯火,分外动人。 「这些日子,你怎么样?」 关于这个,穆星河倒是真的有话要同他说,他略过了回到上京被逮那一段,只说他和楚致击杀地底虺蛇,楚致得到传承,他追踪回来发觉钟山要出事,赶过来想要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发现。 「我其实也没什么办法,但是想着总得试试,就拿着两个能復活的式神过来,拿一个做炮灰勾引看看,但什么都没有发生,你就出来了,」穆星河没事干,用手乱敲桌子,「关于那上古战场和钟山的关系我有猜测,但总觉得有点不对,我说说,你先听着啊。」 他是边想边说的,手指落在桌子上,发出毫无规律的声响:「我理理时间线,首先是当年两个大人物对战,毁坏了灵气之源,导致这个世界灵气难以控制,多年后,武圣出于各种原因藉由蚀阴的神兽之力,以及他的力量,将那片灵气崩毁的地带所封藏。而后是早个几十年的时候,阙野王开启主角光环,与蚀阴进行交易,获得力量,同时要时不时活祭个人给蚀阴维持它的力量。再来便是现在,我们把灵气之源破坏了,而后蚀阴无法吸取灵气,因此也无力支撑,钟山随之倒塌。是这样的吗?」 「大致如此,」沈岫点了点头,看着穆星河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慢慢说道,「细节上是当年武圣是为了限制蚀阴的力量而利用魔尊仙尊的残余能力发动一击,令其陷入衰弱之中。但是神兽血脉之力非是常人可比,它虽被限制在钟山之内,却可从伤口处溯源,汲取灵气之源的灵气为自己恢復,从此上古战场与钟山建立了联繫。你说先前那孩子是武圣后人,那么他的确是蚀阴想要的东西,蚀阴可从他的血脉中追溯时光,寻到残余痕迹,找回一些当年的力量。」 穆星河听呆了:「时光还有这种能力吗。」 「术法玄奥,天地万物只是术法的一部分,虚空世界还有许多能力有待挖掘,你日后便会知晓。」 穆星河欣然神往了一阵,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对了,因为你说那些事情不是我能介入的,但我实在放心不下,又怕有危险,吃了一个据说能够直接突破到结魄期的丹药,但是至今都觉得怪怪的,没有特别清晰的突破的感觉。」 沈岫沉默了一阵,忽然揉了揉额头,道:「手来。」 穆星河乖巧地伸出手,他以为沈岫要把脉什么的,结果沈岫直接把剑提上来了,剑柄啪地一下敲了敲他手心,神容冷淡:「我还想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肯说,对于你来说这事还不如方才那些奇谭逸事要紧?」 那剑柄砸在手中,冰冰凉凉的,却并不痛,穆星河昂首挺胸毫不畏惧:「对啊!」 沈岫不理他。 隔了一会儿,穆星河已经无聊到能趴在桌子上敲出哆哆索索哒哒索的旋律了,沈岫方才开口,道:「修道之人,非是生死关头,绝不可强行突破,此类药物提供的境界只是绕过了自己的真气的积累,这样的境界只能说是勉强合格,若逢强敌,这样的境界基本可算没有,若是心向大道,更是隐患无穷。你终究是要把这件事当作没有发生,好好去突破一次。」 穆星河一听还能重新突破,这更不算什么事了,他这些天有好些术法体悟,如今正好说到这些,拉住了大佬,开始疯狂提问。 对于他那些低级问题,大佬竟然也没有嫌弃,一一给他解答,答得他问题越来越多,他原本应该很是精神的,然而这些天他的生活环境实在不大行,说着说着,忽然困意涌了上来,越来越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眼皮沉沉,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
第303页 烛火在窗边吹入夜风中摇曳。 穆星河以为事成了大佬会很快回去,然而沈岫却说他因为刚服食强行突破的丹药而真气不大稳定,还要待个几天。穆星河倒是无所谓,大佬还在这里,他天天有问题去请教,一点也不无聊。 他发觉了大佬很多微妙的小习惯,这个人很可能有洁癖,平日里基本不用法术,可是会不惜用术法除去一些灰尘;他言谈之中不太看得上剑修们对剑的狂热,可练剑的时候却没有半点把剑当作工具的意思,反倒是比看人还温柔;这个人还喜欢养花,为数不多的出门就是到集上买花,明明是讨厌脏污的人,自己种花袖子拖到地上都不在乎。 这个人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有时候穆星河倚在窗边笑眯眯看他做些不太大佬的事情,他也好像没觉得哪里不对,目光同他碰了碰,就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穆星河的生活也是难得地安逸,修炼,睡觉,找大佬请教,上街瞎熘达。 但是这几天的上京很是混乱,而新的王在这片混乱之中诞生了。 新的王还没有名号,也没有侍从,但已经以他的力量立下了威名,无人能够挑战他。 他似乎顺理成章地继承了阙野王的威名,也继承了他的王府,因为那个曾经的阙野王如今正是他的男宠……或者说是奴隶。 昔日的王者沦为男宠本来是应该叫人唏嘘无比,然而那一夜又有传言说旧王那一身力量非是自己修炼而来,而是与神怪交易得来,这便致使别人对他的同情心打了个折扣。小道传言说是新王曾经是旧王的男宠,如今交换身份,不知道新王要如何变本加厉报復回去。据说这男男之间,尤其是如此壮汉,倒是别有风味呢…… 传言是越来越下流了,他们如此肆无忌惮,一来是新王似乎无暇管顾市井传言,二来则是当一个曾经万人之上的人沦落到如此田地,比曾经仰望他的人更加不堪,分外招人讥嘲。 穆星河当时正在街口吃烧饼,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烧饼都要掉下来。之后他也没有心情继续吃什么烧饼,茫茫然地回去了。 回去的时候大佬正在练剑,落叶在他剑尖竟久久未曾落下。 「我想不明白,」穆星河嚷嚷道,「大佬你说啊,有个人又剥夺你的自由,又伤害你的身体,给你都造成心理阴影了,不摆脱一辈子都不痛快,怎么最后他还不杀他,还要和他发展新的床上关系啊?」 他指望着什么都知道的大佬给他解答,然而这个问题就连沈岫都无法说清楚,他只是问道:「新的床上关系是什么?」 穆星河也只能依然想不明白。 这时候他才发觉自己的脑子太不够用了。 新王将局势稳定下来,街头巷尾的人们又有了新的话题。有人悄悄地说旧王并非新王所打败,而是被一个妖人少年全然压制、步步溃退。据说那妖人手持明月、脚底生风,强大得不可一世的旧王使出惊人的、可称是武者巅峰的四重外相,妖人少年却还无动于衷,轻描淡写化解了旧王的攻势,驱动满天满地的疾风,把旧王逼得无路可退。然后天降流星一样的火球,彻底打败了旧王。 那个妖人有一句很是嚣张的宣言——「让你们见识真正的妖术」。 人们先前对妖术或许是畏惧、是嫌恶,再多不过是好奇,那一战却当真叫他们明白了妖术的强大与可怖! 若是真正的妖术,即便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都可以击败那纵横数十年的旧王! 新王不知是无暇照料这些市井传言还是并不像旧王那样抑制妖术,那些关于妖人的传说越传越远,竟然无人阻止。 然而武者们并没有因此而动摇。 因为那一夜确实发生了许多,妖人击败旧王,而新王击败诸多武者,成为新王。 但与那件事相比,这些都并不算什么。那一夜钟山倒塌了,有一个人面蛇身的强大得近乎烛龙那样的神明的怪物破土而出,上京陷于覆灭的危机之中,此时却是一个剑客提剑而出,一剑斩杀那个神兽。 那一剑几乎能够照亮天地,无人能够再现那一剑的风采。 原来那才是武道的极境! 或许是因为这件事太离奇,许多人都觉得这应当只是一个故事而已。 夜里的上京非常宁静,已是深夜。 年轻的新王不习惯他人侍奉,独自披衣走到庭院中,桐花开得正盛,夜风摇着雪白的花瓣簌簌飘落。他闻得声息,视线越过油桐木,望了过去。 一弯残月之下,一个少年人坐在屋檐上,提着一个酒罈,向他遥遥一举。 其实那一夜之后,穆星河跟着沈岫回去,他并没有刻意掩藏行踪,楚致也没有特意去找,他们就好像默认之后不会再接触一样。 但今天穆星河来了,带着酒。 他说:「我就要走啦,跟你说一下,避免你可能不必要的麻烦。」 楚致怔了怔,他好像没什么变化,还是不习惯说话的样子。半晌他才道:「……我原本说,再也不禁止世人习练妖术。」 穆星河摆了摆手,提起另一个酒罈子,一拍封泥,递给他,一面说道:「你禁止其实也没有用啦,封印虽然还在,但是灵气之源不再被钟山独占,四下流出之后总是有人能够领悟出东西的,也总是会有人因此而变强的。这是自然规律,没法干预。」
第304页 楚致默然,而后问道:「走去哪?」 穆星河指着天上那轮残月,笑道:「天上,另一边的世界里,远走高飞。」 楚致垂下眼来,学着穆星河的模样抬起酒罈,喝下一口酒,只一口就呛得他疯狂咳嗽起来。 穆星河顺手拍着他的后背,絮絮叨叨地:「不是吧,你没喝过酒?!浪费了浪费了,早知道偷大佬埋的露水过来,我也风雅风雅……」 楚致静静等他说完,然后才回答道:「之前……我们是不允许喝酒或者做其他一切妨碍稳定性的事情的。」 穆星河「哦」了一声。他拍着酒罈子,酒液在罈子里晃晃荡盪,映着月光。 过了好一会,他才重新开口:「……你和那个阙野王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不杀他?」 楚致抬起头来深吸一口气,他眼里好像也映着月光,波盪不定。 「……我没办法杀他,」楚致的声音有些茫然,又有些悲哀,很快消散在夜风中,「杀了他,这世界上好像就没有我能存在的地方了。」 穆星河听到这个答案也怔了怔。在他的观念里,他以为最接近的答案是以牙还牙。又或者他想到了人与人之中还有一种情感上的可能是爱情——即使他并不明白爱情如何在这样的环境下萌发,也不明白男人与男人之间的爱情是怎么回事,但他还能按照他的阅歷去推断出这个可能——然后楚致就不忍心杀了对方,留下这个无穷后患。 但楚致如今虽然没有杀,却也有着报復成功的如释重负感,但是若是如释重负,他的神情又分明很茫然。他一直知道楚致是个溺水者,想要一根浮木让他得以唿吸,但如今楚致掌控了力量,得到了一切,为什么还会觉得不踏实?穆星河不能理解,也不能再问,于是他不能明白的问题更不明白。 那一天穆星河忽然发现,在他习惯性以常理推断的那些感情的背后,还有许多更为隐秘更为复杂的情感,它们是难以分析、难以定义的,不能用他的理性思考去归纳。 楚致没有再说话,而穆星河有一口没一口喝着他的酒。 穆星河的朋友很少。这个人差点儿成为了他的朋友。他保护过穆星河,但穆星河仍然不能全然接受他。他背叛过穆星河,穆星河也没有恨他放弃他。他身上有许多事情,他们之间也经歷了许多事情,穆星河只知道还清人情,却发觉很多事他还不能明白,是去分析也没办法分析出来的不明白。 夜露凝在他的衣裳上,月色隐去,天光慢慢亮了起来,有很薄很薄的雾色。早起的摊贩已经出门了,上京渐渐被细碎的声音所充满着。木门开合的声音,车轮声,马蹄声,渐渐扬起的吆喝声。 是人间的气息。 穆星河回到家里的时候,沈岫已经在等着他了。 穆星河原本是乖乖跟着走的,他一路上都在想着楚致的事情,想着人类感情的奥妙和他那些无法理解之处,犹豫了一会,忽然对沈岫说道:「其实我今天在想,当年掌门早早叫我下山,是因为我歷练不足,还需体会更多东西,但是像你这样的修为,还要到处去修炼,是为了变得更强吗?」 沈岫步子停了下来,回身看着他,眼神宛如早春冰雪方融的湖泊,明净而带着一丝冰凉:「其实——不管是梅庭雪那里,还是这一处世界,我东奔西走,不过为了解一道谜语,寻求一个答案而已。」 或许是这带雾的天气太冷清,穆星河看着他的样子竟察觉到了一些寂寞,可即便是寂寞,他依旧是这样镇静而自持的,从未因为这分寂寞而自苦。 穆星河方才一直心事重重,如今听到沈岫的话,感觉有个答案在此刻与自己近在咫尺,勉力振作起精神来。 「什么谜语?」他拍起自己的胸脯,「我跟你说,我以前可是猜谜组织的领导人!」 这个人故意把他当年那个只有四五个成员且他毕业退出之后再也没办法维持下去的所谓猜谜社说得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就是希望打算打动沈岫。然而沈岫却是微微一笑,他一笑眼中的湖水就盪起了波澜,映出一池烁烁天光。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好像在追溯多年以前的一场旧梦。 「——那个谜题,有关于天道。」 穆星河还在发怔,沈岫却抚摸了一下他的脑袋。力道很轻,当年那个夏师兄对钟子津做的那样。温柔而平和的力量。 穆星河平日应当十分顾忌这样的动作的,但今天他竟然没有半点想要反抗的意图。 他在听沈岫同他说话。 沈岫在微微低头看着他,他面上显出一样在这个人身上难以看到的犹豫。 「等你……等你对这些有更多理解的时候,追上来,与我一同参破这个迷局。」 穆星河有很多想问的,如今却是一个激灵,恍惚过往的时光、一些不能解开的问题交错在他面前浮现,他忽然问道:「一开始等的就是我吗?」 「没有,」他问得十分突兀,寻常人很难听得懂这个突然的问题用意何在,沈岫听到他的问题却是笑了,那微笑很淡,带着清晨的些微凉气息,笑意并没有传到眼底,但口吻却几乎可以算是温柔的,「但一开始便只有你。」 穆星河似懂非懂,但他终究是放弃了去思考线索不足以叫他去推断出结果的问题,他看着沈岫的眼睛说:「你不说我也会追上来的,跑着也要过来!」
第305页 他看见在沈岫的身后,太阳慢慢升起来了,清晨的日光,很淡,隔着纱一样的雾。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唐宋元明清的地雷~ ———————————— 这个部分完结啦!然后下一个部分是和大佬很有关系的云浮篇~~老规矩~本章留言发红包哦~ 写这一部分到后边很开心,因为评论多了起来!每天都会想看评论而很想更新。记得之前写到某个高潮部分的时候,都没有人跟我一起high,我只能一个人暗搓搓地激动,暗搓搓地咬被角,最后哭唧唧地咬牙写完了,现在有人跟我聊,特别满足,特别不寂寞! 今天这章那么肥,又是一个部分结束,明天休息一天不过分吧~~周日见! 第140章 归客 秋风萧瑟天气凉, 草木摇落露为霜。 已是深秋时节, 见狸集的秋色里少了些落叶, 只有枯瑟的冷意伴着秋风阵阵拂过。 少年抬头望着天空,天色阴霾,有云伴着风涌动, 他看着那些翻涌的层云,却是眉眼微弯,绽出一个笑来:「这天气……当真是不太欢迎我回来啊。」 这个归客正是穆星河。 沈岫其实没对他交代什么, 但是将他送回来的时候却终究没有让两人出现在同一个位置。或许是强行突破的药物稍微有点作用,这一次的转界他承受的痛苦远比之前少,至少他还能慢悠悠地行走在道路上,看着这漫天的秋意。 有快马从他耳边疾驰而过, 也有寒鸦因为被惊起发出惊惶的啼叫。 穆星河很快就能明白沈岫为什么执意要同自己分开。沈岫欺师灭祖背叛宗门, 名声本来就不好,此次回来,沈岫的名声更是跌到了谷底——他可以料想到在万兽园事件中沈岫会被当成背锅侠,但是没想到事情最后发展至此。万兽园是他一手谋划,带走穆星河是因为对云浮尚坏恨意,他丧心病狂对各门派新秀弟子赶尽杀绝, 至此之后, 各门各派无人容他。 然而自己现在已经是平安归来,对沈岫的处境有用吗? 穆星河走秋色里, 恍然想起不久以前的一段对话。 「大佬,你对我那么好, 我回头还要装作不认识你,岂不是太没有良心了?」 「那若是你,你能离开云浮吗?」 「……我对云浮虽没有太大的感情,但云浮也不是我可以毫无缘由便抛弃的地方。」 「那很好。」 穆星河没有问沈岫更多的话。穆星河喜欢笑着胡说八道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但沈岫却一直是个过分坦然的人,想说就说,不想说就闭嘴。因此穆星河也不会猜疑沈岫对他有所欺瞒。沈岫不说,那他就等沈岫公布答案或者自己找出答案,沈岫说等他,那他便努力追上去就是。 面前天色黯淡,还有很长很长的道路。 前边就是见狸集,穆星河却是一头走入了深山之中,叩响了一名炼器师的门扉。 过了好一阵子,那名炼器师才出来给他开门。商吹雨还是老样子,不修边幅之处比他还要严重,她披着一块灰色的外袍,整个人也是灰头土脸的,好似刚从烟囱里钻出来一样,她见到穆星河眯着眼看了一会,然后「啊」了一声,顿悟道:「原来是你!」 她开了门就好像完事了,自顾自走进去,钻进她的地下室,一边走一边说话:「你比原来高了点,人也像样了点,我差点认不出来。我正好有事找个人帮忙,来得正好。」 穆星河倒是对她的作风有所了解,给她关上门,跟了过去。商吹雨并没有说叫他帮什么忙,却是停下了手上的事情,先问他的来意。 穆星河的来意很简单,他原本凝脉期就可以炼制本命法宝了,却因为各种原因而耽搁到现在,如今他刚好被传送到了这一带,便上门找商吹雨寻求帮助。 先前他就已经同商吹雨沟通过他的想法,如今他提起来,商吹雨记得这些比记他这个人长什么样子要快得多,一下子便进入状态,噼里啪啦说了一堆材料的名字,然后问道:「都准备好了?」 穆星河神秘一笑,一样一样把东西掏出来,最后拿出碧霞竹溪宝珠来,「啪」地一下放在桌面上。 即便是商吹雨,如今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半晌才道:「只要你不是个傻子,有这些东西,你至少能够炼制出一个上品法宝。」 穆星河当然知道他收集的材料很好,他原先在云浮兑换的材料已经不错,后来又得到了碧霞竹溪宝珠,再之后在上古战场之中也颇有收穫,甚至还将一些原来就不错的材料用更好的替换下来,他自然对他的法宝的品质没什么担忧,只是在于法宝形态的选择上稍有疑问——他原本是定好了自己的法宝模样的,不过此刻材料更换许多,不知是否能有更好的选择? 商吹雨在他的材料之中检点了一番,竟然选择了那一排珠光宝气的材料之中最不起眼的一根竹子,那竹子虽通体金色,却没有什么过人色泽,因此看起来并不特殊。 但当初穆星河是在蚀阴死后的尸体旁边看到的这株竹子的,当时钟山已经塌下来,四周一片狼藉,却唯有这一株竹子倔强地挺立着,些微灵动无比的气息蕴含其中,于是他停步下来,将这株竹子也一同带走。 如今商吹雨却说道:「此物名为紫金竹,只生于灵气长久聚合之处,世间罕见,其稀罕程度仅次于你的碧霞竹溪宝珠,对你修炼的太乙清风诀有助益之用,作为主材最好不过。不过要做成什么呢……」
第306页 她说着便沉思起来,而后问道:「笛子?箫?」 穆星河是很贊成她的提议的,他觉得他有了这样的法宝,日后成名定然能变成可以和大佬不相上下的风雅公子。穆星河很高兴,然后吹了段口哨,道:「虽然我不会吹笛子,但你看我的音乐天赋还是很不错吧?」 商吹雨沉默,然后转移话题道:「除了这个,你还想用竹子作什么样的法宝?」 「竹子做的法宝……」穆星河才思敏捷,不假思索道,「可以做快板啊!」 商吹雨困惑道:「快板……那是什么?」 才思敏捷的穆星河立刻现编了一段快板词。然后说完他就陷入了沉默,如果他选择了这个做法宝,那么他这辈子可能都无法摆脱谐星身份了。装逼?不存在的。 商吹雨好像也没法忍受,断然道:「扇子吧,就做扇子!」 此事既定,穆星河也未再做耽搁,干脆就着商吹雨此处开始炼制他的法宝。 商吹雨毕竟以炼器为生,此中器具显然要比云浮派派发给他的要好得多。在这里,光是炼器所接引的火焰便有三味真火、庚金离火、混沌地火等,更别提其他用具材料了。 穆星河选用了一簇琉璃清火,将一截紫金竹投入其中。炼制本命法宝同炼制寻常法器不同,其他法器法宝都可以找寻一个胚子放进去,省去一些步骤,然而本命法宝伴随修道人一生道途,与那个人的真气紧密相连,且也以他们本身的真气所滋养着,因此炼制本命法宝需要完完全全由主人所制作。任何来自他人的灵气渗入都会妨碍法宝本身的纯粹,以致于难以和主人真气完全融合。 穆星河心中已构想清楚,将清风化作利刃,在琉璃清火之中将紫金竹均匀噼开,削出形状,以为扇骨。其余的紫金竹化成碎屑,凝入青霜与雪露,琉璃清火中溢出一阵清香,穆星河加入真气,火焰稍盛,南斗鹤羽化作细丝,落在刚凝成的纸面上,灵蛛幻甲化作精气,覆盖于整片扇子之中,为这稍显脆弱的扇子提供一层至为坚韧的防护。 所有材料不用于法宝的多余部分,穆星河都解除了对它们的真气防护,它们落入火焰之中,被火焰焚烧殆尽,而火焰中的灵气復又包裹住之中尚未炼成的法宝,朱红流火之中,已经隐约可见有流光闪动。 快要成了! 穆星河并没有放松对真气的控制,而是越发小心翼翼。他以真气来感受法宝的每一样细节,将法宝的轮廓与真气构造铭刻于心,用真气来抹平法宝的不谐之处,此中困难,比方才他以真气来处理材料、融入法宝之中更甚。 好在穆星河虽对法宝的样貌没有概念,对法宝的本质构造却是早已瞭然于心,长久保持如此精细的掌控虽为不易,但他毕竟成竹在胸,对于真气的掌控和力量的延续心中有数,耗时虽长,却并未出错。 火焰稍若,法宝已然能够出世,只见穆星河拿出一颗光彩琉璃的宝珠置于火焰正中,穆星河并未动作,宝珠却如水一样融化,缓缓渗入了扇子之中,穆星河一时只觉火焰之中灵气大盛,甚至有光芒沖天,照亮了整个地下室。 而小屋外面,竟然响起了雷声和纷纷雨声! 传说碧霞竹溪宝珠是稀世材料,可将六品以下的任何法器、法宝都提升一个品阶,用作炼器之中,实力提升之巨更是不可想像,难道这便是碧霞竹溪宝珠的威力? 火焰渐熄,穆星河驱动真气,将琉璃火中的法宝取出。此扇以竹为骨,身带清香,有青霜与流光流动于扇骨之中,而观其扇面,似纸似绢,白羽点缀其上,散碎着玄金色的碎屑。扇面一开,便有清风盈于手中。穆星河心念稍动,扇子便可由他手上消失,融入他的身体之中,而他观照自身,丹田之中已经孕育着法宝的形体,他的真气滋养着法宝内里的灵气运行,而法宝本身也散发着清润之气,同样滋养着他的真气。 原来这就是本命法宝! 穆星河将法宝重新祭出,扇子便回到了他的手上,他端详着扇子,十分满意。 商吹雨先前为避免干扰他,一直远远地做自己的东西,此时见他炼器成功,立刻走了过来,那张罕见笑容的脸上也露出了微笑:「光芒大作,天生异象,你今日炼制的法宝至少也会是少见的上上之品。」她打开扇子看了看,眼中流过赞赏之意:「很不错……灵气与真气契合得天衣无缝,毫无瑕疵之处,它是数一数二的资质,你也是。」 她仔细看了一会,而后重新交给穆星河:「可想好叫什么名字?」 穆星河茫然。 两人坐下一同思索了起来,否决了好几个名字之后,商吹雨沉吟道:「青光流动,身带寒意,那便叫做『青霜』,勾连清风之力,驱使天风之能,因此名为『定风』,此扇名为『青霜定风扇』,你觉得如何?」 「很有道理,」穆星河点头贊成,「就那个『风扇』我总觉得不好,让我想起一些家用电器,还是叫定风青霜扇吧。」 两人自觉这个名字还算高雅大气有内涵,因此再无疑问,穆星河把玩着扇子,说道:「扇面空空的,我去提个字,写『精装四大才子』好不好?」 商吹雨沉默了片刻,道:「……你还是别再动了。」 商吹雨帮他检查了一下其中的枢纽,递还给他。 「帮我一个忙,就当是我这一次的工具费工费,」她从法宝的世界走出来之后,神色便染上了一丝忧虑,少女低头嘆了口气,「前一阵子,三岛附近发现了一个名为『紫雾海』的秘境,宋律因为察觉可能有十年难遇的机缘,也进入了秘境之中,但是我听说如今紫雾海已然消失,他却未曾同我有过联繫,烦劳你前去调查一趟。」
第307页 穆星河「啊」了一声,老实说商吹雨一见他就说有事需要他帮忙,可见这事对她来说是一直挂在心头的。然而她直到这个时候才提起,却是见他炼器心切,不忍打扰,因此他摇头道:「你客气了,宋师兄是本门师兄,且对我照顾良多,他的事情我去调查一二是理所应当的,不需要说什么抵消工费。」 商吹雨不喜欢同人推来阻去,直截了当道:「其实我们认识,来我这里要我指点几句不用收钱,但是我是实在有点担心宋律,你来了我正好要找你去做这件事情。」 其实穆星河在云浮认识的人并不多,那位师兄是其中的一个。宋律并不是那种特别出风头以致后辈们都有他的江湖传言的前辈,也没有在危难之中展现他非凡手段的惊人之举,但穆星河一直是记得他的。这是穆星河的第一个任务的委託人,也是从中疏通关节让穆星河得以进入拍卖会长见识的前辈,是介绍他和商吹雨这样的炼器师认识的师兄。 宋律虽没有怎么出手,但穆星河仍能感觉到他的修为非凡,并且向来是温和从容的模样,不知此时他音讯全无是因为发生了何事——当然,大部分情况下也应当是有惊无险的。他相信商吹雨也是那样认为。 那是一个太过稳当的人。 紫雾海在三岛一带,若是问这里发生什么事情,没有比找到大门派询问更快的方法。 穆星河转身便上了瀛洲。 乘孤帆出海,沧海之东,云烟尽处,有一处峰峦耸翠的海岛,重重绿意之中偶见白玉一般的山石,是那便是瀛洲岛。 下船行至码头之外,有两条道,一条是花岗岩的石梯,地面平整,一路上都有雕刻仙鹭的石灯相伴,遥遥通向高峰之上,而另一条道却是如同用铁锹简单粗暴凿出来一样,道路狭小,地面凹凸不平,然而穆星河毫不犹豫就选择了那条简陋的道路——瀛洲派分裂成瀛洲剑派和瀛洲仙派,按照钟子津一贯的作派,瀛洲剑派应当是看起来最穷的那个。 果不其然,在那条狭窄的小道上,会行走着一些身负宝剑的剑客,他们即使见到了穆星河,穆星河没有佩剑,他们也未曾对穆星河多加关注,直直便走过去了。再往前一点,穆星河便能听到剑器交击的声响。 大海之上烟涛茫茫,潮水击打着海岸,年轻的剑客脚踏树枝手执长剑,在陡峭的山道上、山壁的树枝上与自己对手一争胜负,剑声与潮声一齐鸣响在这瀛洲岛上。 原来这便是剑修门派。 见到钟子津的时候穆星河都惊呆了。 他知道钟子津如今不能动用力量,他猜测钟子津会觉得很烦闷,会到处看人切磋,甚至会嘴上练剑,但他没想到会见到这样的钟子津。 钟子津在做一件他觉得很难想像会在钟子津身上发生的事情。 他在看书。 他在姿态端正地、无比认真地、郑重其事地看一本满是字的书。 他的神情专注又凝重,甚至有点苦恼。 虽然是个剑修——还是那种依赖直觉战斗的剑修,钟子津却生得一点都不威武豪壮,眉目是精緻干净的,像大户人家那种精心养育长大的小少爷,如今认认真真看书的模样竟然很像那么一回事。 穆星河蹑手蹑脚走过去,不想却还是被钟子津发现,钟子津见到他却是很惊喜,眼睛都要放出光来:「你怎么来了?我听说你被临渊君带走了,他们虽然都说你有危险,但我心想你和他认识,应当不会有事,只是没想到你这下就来了……」 既然被发现了,穆星河也不藏了,钟子津还在同他絮絮叨叨离愁别绪,他凑过去看钟子津方才凝神阅读的那本书,不是剑谱,竟然是些阐述天地运行道理的书,诸如「日圆形而方景,月方精而圆象;景藏形内,精隐象中」之类。 穆星河莫名其妙:「你这是要当道修?」 「怎么会!」钟子津断然反驳,好像这种猜测是羞辱了他似的,然而又犹豫了一会,说道,「我有事情不懂,师父说人间万事书中自有解答,但我是越看越不懂了。」 其实看钟子津这种迷茫青少年的样子,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要寻求的解答不会在这种书上。 「嘿,」穆星河一把勾住他的肩膀,说道,「你不懂的可以问我嘛,叫我声哥,包你茅塞顿开!」 「你比我小!」即使早知道这个人是夺舍来的不晓得具体年岁,钟子津也绝对不会被他占嘴上的便宜,「这事说来也不大好说,我先想想怎么给你讲——你来这里一定不是闲聊来的,是为了什么事啊?」 钟子津那野兽一般的直觉一下子就看破了穆星河的目的,穆星河没客气,将来意告知于他,钟子津沉吟了一会儿,抬头道:「紫雾海的事情我知道,门中有师兄刚好去了紫雾海,不过没有即刻归来,而是去处理些琐事,想来今日就能回门,我们且去看看。」 他们去到那位师兄的住处的时候,那位师兄确实还没有回来,两人便坐在石阶上闲谈着。 穆星河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小温师兄呢?出去歷险了?」 钟子津点点头,「嗯」了一声,而后迟疑了片刻,又道:「其实我最近一直想着的事情,就是关于师兄。」 「啥子!」穆星河坐直了。 钟子津的心情却不如他一样轻松,他垂着头,看着地面上的些许落叶,慢慢道:「你可能不知道,那时候在万兽园吧,我们遇见了一个善于心魔之术的敌人,然后当时问师兄,师兄说他恨我。那些心魔能显现出我的景象,大约是说他的心魔是同我有关的。」
第308页 钟子津嘆了一口气:「或许我真的做了很多错事导致他恨我,那我先认错、认多少错都没关系。我只是不懂,原来待我那样好的人是一直在恨着我的吗……?从认识开始?还是这几年才会?为什么恨一个人还能那样好呢?而且若是心魔的话,是不是我阻挡了他的道途?」 他问了许多问题,穆星河默默听着,而后说道:「要我是小温师兄,可能还真的会恨你。」 钟子津转过头来,看着他。 穆星河一边数着手指一边说:「你看啊,像你这种人,学个剑都跟人不同,别人好好练剑,好好参悟,苦练数年,你凭感觉就能打败人家;然后人又傻乎乎的,大家都怕你被拐走,只好多照顾你,可是人的心力就那么一些,你分走了,其他的人就没有了;而且小温师兄这个人一看就很厉害啊,只是之前我都能看到了,你们在一起的时候,那些剑术宗师们更偏重于你,甚至会责备他,他也很不容易吧。」 钟子津默然听完,发了一会儿的呆,怔怔道:「如此却是我样样皆错……」 穆星河没想到自己努力当了半天知心大姐他竟然得出这个结论,不由啼笑皆非,说道:「那又有什么,难道你会因为别人讨厌你你就不练剑就要去死了吗?」 钟子津「哈」了一声,下意识握住了自己的剑,而后说道:「那恐怕是不能的。」 少年望了望天空,然后继续道:「后来我受伤回来,他照看我,我总觉得他讨厌我,不知道做什么才不能惹他反感,因此手足无措,一直迴避他,后来他也察觉到了,干脆离开瀛洲,说是歷练去了。后来我们再没有见过,他去得远,传回门中的消息也少,唉……不知现下如何,多来点英雄事迹回来也好啊。」 穆星河能想像得出他们俩当时的别扭模样,但是他或许对人类感情的认识还是要比钟子津深一点,因此想以他在那个世界中的所见为例告诉他人不是只有单纯的爱和恨的,然而话未出口,却见一个灰衣剑者,一身尘埃,向这边走来,正是他们在等待的人。 灰衣剑者听闻了他们的来意,沉默了片刻,涩然道:「宋律他……已然殒灭在紫雾海中。」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是太良心了! 第141章 一个人死亡的过程 灰衣剑者将剑往桌上一横, 信手将壶里不知放了多久的凉白开倒入碗里, 推给他们。 他的话语就如同这一碗凉白开上浮动的干茶叶一样。 「我此番前去紫雾海是与修士三五人同行的。宋律便是其中一位。小兄弟你既然同小师弟相交甚厚, 应当会知道我们对道修不免有些偏见。但宋律却叫我无从挑剔,我们一行人中有小宗门出身、有散修,也有我这般的剑修, 他从中协调,一路上我们竟然从未起争端,」灰衣剑者嘆了口气, 「他的修为很高,术法之强更是同辈之中罕见,但……紫雾海竟不是我们所能预料的样貌,更像是他界之物, 面对海中巨兽, 我们久战不支,几临绝境。后来他悍然出手,倾注一身真气,琴声响彻紫雾海……但,依然没能击败巨兽,反是自己被投入紫雾海中……」 灰衣剑者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顿, 闭了闭眼睛, 又继续讲述道:「……千钧一髮之际,是个小道修临危突破, 击溃巨兽关键所在,随后我们一同击倒巨兽, 紫雾海中再无宋律的气息。需知海中之兽比起海面上更为兇残,进去恐怕尸骨无存。我坚持搜寻了一日,依旧一无所获。」 穆星河碰了碰那杯子,冰凉。 他很难相信宋律就是这样轻而易举地死去,他心中的宋律向来从容不迫,怎可死得宛若他人英雄故事里的小龙套,如此竭尽全力也无法逆转局势。 灰衣剑者看出了穆星河的犹疑,直截了当道:「若是不信,我可以在此立下因果誓言,一句有假,剑心衰竭当场。」 穆星河还未来得及推阻,此人已抬手立下誓言。一股微弱真气勾连过去与将来,又蓦然散去。他的剑提起来又放下,落在桌上有沉闷的声响——果然是剑修的作风! 穆星河笑了笑,道:「只是知道此事我是定然要报告宗门的,报上宗门总归要有些物证,不知紫雾海如今是什么状况,我是否可以前往?」 灰衣剑者淡淡道:「在我们离去之后,紫雾海便散去了,抵岸后岸上众人也说再未见过在这一带出现。你稍待几日,剑派有人会前去搜寻的。」 于是穆星河在剑派中等紫雾海的消息,消息未曾等到,却等来了一样物件。 那是半截琴。 穆星河原本已经凉了半截的心如今又凉了半截,他未曾见过宋律使出法宝,但这残破的法宝确确实实有那位师兄的气息,而流露出的无主之感和又他当初拿着蔺离的遗物的时候颇为相似。 穆星河知道事已至此,无需逗留,同那位师兄道谢,又话别了钟子津,叫他别瞎想好好恢復,往见狸集而去。 商吹雨却似乎等了他很久,他还未敲门,那姑娘已经用力将门打开了。 他见商吹雨那个模样,嘆了口气,把那半截琴交给她。商吹雨见到琴的时候怔了一怔,手几乎是颤抖的,却仍是极为熟练地探入真气,检查构造。 「你——收起来,」片刻之后,商吹雨已经检查完毕,把琴推给他,迟疑了一下又道,「罢了,把它给我。」
第309页 她坐在床上,随手拨了两下琴弦,琴已断,弦已散,这样的琴不可能弹出声音的。于是她怔了怔,又把琴放到一边,道:「此琴是他的本命法宝,当初我炼器远不如现在,是他坚持要我来旁观。他本想起名为万古云霄一羽毛,我说不好,他便顺从了我,将此琴命名为『苍羽云烟琴』……」 她话说到一半却又闭上了嘴,看着那把琴出了一会神,而后微微嘆了一口气,道:「你们一个个又何苦……从绝境中寻觅机缘的人终有覆灭于绝境之中的一日。你拿去吧。」 随后她好似毫不眷恋一般把琴交给穆星河,再也不看一眼。穆星河接过琴,商吹雨竟也不理他了,径直往她的地下工坊去。 穆星河呆站了一会,收起那半截琴,掩上门,离开了商吹雨的居处。 其实商吹雨这般反应基本可以断定宋律的死讯属实,商吹雨应当是宋律的好友——不是很好的关系不会在自己本命法宝未成之时邀请一个尚未小成的炼器师参观,不是很好的关系也不会随随便便介绍自己的后辈叫对方帮忙,像商吹雨那样脾性的人,不是很好的关系也不会接受对方介绍过来的后辈,甚至还允许对方时不时直接上门叨扰。 然而商吹雨的反应并不算激烈,好像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结果,也好像很自然地接受了宋律的结局一样。 大道难行,终究是会有人陨落的。 穆星河一刻不停奔去了云浮在见狸集之中的会所,会所之中守候的依然是那个平平无奇的中年人,见到琴点了点头,呈上一张传信符飞往云浮。得知穆星河正好要回云浮,此处未设传送法阵,便嘱咐了一下,轻车快马将穆星河送回云浮。 回到云浮的时候天已然冷下来了,他看到有些小杂役行走于山道上,给弟子们送去今年的冬衣。 云浮群山层林尽染,地面上也尽是落叶,人走在路上,落叶发出轻微的碎裂之音。秋风一过,有些树被吹得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树叶落在穆星河脑袋上。 穆星河在这满山的落叶中,寻觅到掌管弟子名册的执事弟子,去呈交宋律那把琴作为遗物和证明,将自己知道的情况一一告知。 对方默然片刻,打开弟子名册,有尘埃伴随他的动作飘散出来,只见宋律的名字失去了真气的联繫,几乎看不见字迹,伴随着执事弟子的轻声吟诵,他的名字又重新焕发了光辉,然而同原先那层淡金色不同,这一次镀上的颜色是暗夜一般的深黑。 而穆星河注意到,那本名册打开的那一页已有不少人是这样的黑色名字了。 执事弟子合上书页,忽然道:「当初……宋律问过我们说,是否因为他守成太过,因此一直难得突破。想不到他此次殒灭,却是因为他一生难得地冒进一次。」 「生死一线,机缘难断啊,」执事弟子嘆了一口气,「大道难行,即便是云浮派,也无法向天意去讨要公道。」 穆星河在那些落叶与风声中见证了一个人死亡的过程。纸上的名字由金色变得黯淡,又从黯淡变成了深黑,黑得就好比无法醒来的长夜一样。而后随着一声轻微的嘆息,名册合上,这个人的存在就慢慢湮没在人们的记忆中。 穆星河想起还有一个师兄同宋律师兄很是要好,不知道他知道了宋律的死讯会怎么样呢,是不是也是这样仿佛早就做好了同伴离去的准备,是不是也是这样早有预料一样地嘆息一声,而后继续前行? 大约是天气的关系,穆星河这一次归来云浮,并没有上一次那种归家一般的愉悦和安心,心情如同头顶上密布着层云的天空。 穆星河未直接折返家中,转身便去独秀楼兑换了些材料,他需要再炼制一道法器来辅助他的突破。独秀楼中坐着的是他第一次前去所见到的少女,但看来果然不曾记得他这样的小人物。 他离开独秀楼的时候竟意外地遇到了了应觉晓,应觉晓好像比先前见到他的时候要瘦了些,那年画娃娃一般的喜庆感也弱了许多。然而倒还是人缘颇好,去个独秀楼都有三三两两朋友作伴。 他是先认出穆星河的,但穆星河同他打招唿的时候他反倒怔了一会,半晌才有反应。 「……你结魄了?」 穆星河没想到云浮派里第一个说破他结魄的竟然是这个人,他瞧了瞧应觉晓的内气,却是刚刚才凝脉。穆星河没有正面回答应觉晓的问题,转而关心起与他们同时进入内门的另一个人来:「任景呢?」 此时却是应觉晓身边的人欢天喜地答道:「任师兄外出游歷去啦,他下山的时候赵师叔还给了他一个中品法宝呢!」 穆星河点点头——原来这应觉晓是照顾后辈去了,于是他也非常自然地、无师自通一般地摆出了前辈的架势:「那不打扰各位了,师兄有事在身,诸位请多加修炼。」而后足下生风便离去了。 离去的时候他听到一名师弟问道:「咦,这位师兄住哪里的呀?」 「……他没有师父,是住在云浮一个无名小山头上。」那是应觉晓的声音。 「可那不是……」 后边的声音穆星河已经再听不清楚。 穆星河回去的时候已是深夜,今日他屡经波折才回到了自己的小屋。荒郊野岭依旧还是荒郊野岭,一点灯火也无,不过他种的树却已是长大了,在这样的秋叶里还会瑟瑟发抖地掉几片叶子迎接他。
第310页 穆星河几乎是一刻不停地炼制法器,那法器名为魂心灯,照耀心魂,洗濯真气,适于辅助被邪物所侵的弟子修炼,穆星河虽然没有什么邪气,但他先前服用强行突破的丹药,境界虽然提升了,真气或许不如当初纯粹,确实也需要这样的法器来帮助他去突破。 当穆星河炼制成功之后,他便开始闭关修炼。约莫是一个月后,他重新打开了门扉。门外依然是阴云惨澹的天气,寒风比先前更为凛冽一些,大概再过一些日子,云浮山上就该下雪了。 穆星河披上冬衣,走到庭院之中,望着那茫茫群山。 这一次的穆星河依然没有突破,他大概能感受到自己的修为积累应当是够了,感悟也隐隐约约摸到了结魄的门槛,却始终与真正的结魄有着一层距离,如何也接近不了。因为察觉到自己苦思冥想也没有用,穆星河停止了修炼,决定出去逛逛。 穆星河一路以来修为都是突飞勐进,学什么都能比旁人更快,这还是第一次碰到自己苦思冥想都不能解决的阻碍。 其实他可以不执着于有没有真正结魄的,修炼无非是那一回事,修炼多了那些东西就会归自己所有了,而无论是真境界还是假境界,都不妨碍他新的术法的修习以及阴阳师系统的使用。然而他的目标并非只是可以学可以用而已。 穆星河慢悠悠走在云浮山中,却听到有些人的声音。 「就是他!那个同沈岫勾结的弟子,果然已经突破到了结魄期!」 「……我怎地听说是邪魔入侵?」 「难道不是邪魔夺舍重生吗?他潜伏在我们云浮意欲何为?」 「——我听说,宋律师兄的死同他有关!」 穆星河愕然转过头去。 那是云浮群山之上遍是阴云的初冬。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叫我先帝的地雷~感谢啊了个花的地雷~ 第142章 难道我就不可以 穆星河是一名云浮弟子。 他早前已经薄有声名。 那名声在云浮之外, 可能是来源于他那手诡异莫测的符纸化妖之术, 也可能是来源于他以符纸化妖之术击破焚天宫结魄期的强者那惊人一战, 更可能是众人陷入万兽园危机之中他挺身而出、步步谋划将原本的狩猎者一一反制。加之当初以未至凝脉的修为就能从强者环伺、危机重重的妖修遗府中得以逃生并得到奇遇,更是为他的经歷添加了传奇色彩。 与外边的世界相比,穆星河在云浮弟子的口中的评价更复杂一点。 这是个一来就十分叛逆的弟子, 入门之试因为使用妖术被对手当场戳穿,因为如此,没有师父亲授, 不得传承,入门之后又一蹶不振,被同门引以为耻,早早被前辈赶下山去歷练。但与此同时, 即使他是这样劣迹斑斑, 但是他无论是在他入门之试之时、还是被怀疑使用药物突破之时,他的术法表现都异常精彩,是有真才实学之人。 这个褒贬不一云浮弟子,在这一段时间里忽然声名大盛,而他修为精进之快也迅速得到了解释。 ——这是一个夺舍重生的魔头! 一个夺舍重生的魔头,重走修行之路, 修为自然是比他人都快, 与更高一层境界的人比斗自然不会感到胆怯,即使是妖修遗府这样的兇险之境, 既然是魔头夺舍重生,那自然有办法逃出。 魔头夺舍重生潜入名门大派之中本就可怕, 更何况这人之前是和那个临渊君在一起。 当初临渊君带走了穆星河,大家都以为临渊君是存心报復云浮派,不想后来穆星河却是完好无缺地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众人尚未能明白这是什么机缘奇遇,他已带着一名云浮弟子的死讯回到云浮派。 在他回到云浮派之后,他乃是魔头夺舍重生的消息方才流传出来。那么他被临渊君带走却毫髮无损的事情毫无疑问就是他与临渊君早有勾结,甚至可以说早在万兽园之中或许也有着临渊君的安排的痕迹。 这样的人隐藏于云浮之中,叫人不得不去回想起临渊君与云浮的旧怨,也不得不去回想起当年的临渊君就是这样隐藏于云浮,最终悍然出走,成为一代魔君的。 当年云浮对临渊君的处理本就有包庇之嫌,只不过云浮派积威甚重无人能多言罢了。但当初的临渊君已经是金丹宗师,难有人能阻止,这人虽是魔头,但夺舍之后顶多是结魄期而已,若要剿灭,不容再迟。 基于这样的考虑,外界竟然传出了叫云浮派交出穆星河的声音。 云浮内部也是各种声音不断。当年云浮纵容沈岫离去已是担着极大的压力,如今还要出现一个这样的魔头,又怎可再容?更何况宋律平日向来沉稳平和,冒险而死本就蹊跷重重,死讯由此人带回,更是叫人心生疑窦。 但对于云浮弟子们来说,这些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们大多数没有见过穆星河,穆星河即便做了如此多怪事也从未阻止过谁修炼,其实即便是大魔头又如何呢?此人还不曾阻碍他们的道途,因此也从来没有人去为这个事情真正烦忧。 倒是有人会想,这样的潜伏或许有别的居心在,是否总有一天会祸及云浮?云浮的宗师们会如何处理?云浮还能容得下这个备受争议的弟子吗? 然而即便这样的问题,他们也没有多去考虑。云浮派强者辈出,那些前辈宛若高树,即便天塌下来,也会为他们撑着。
第311页 在冬日微雨的时节,穆星河拥着冬衣坐在窗口看门前的树。 关于穆星河这个人,最近传出了许多传言,有些十分荒谬,有些却是千真万确的,不过弟子们谈归谈,从来没有拿他怎么样。他去云镜台听道——说不好是故意的还是别人的话语完全无法影响他,其它弟子也是普普通通地坐在他附近,然后普普通通地窃窃私语而已。 但穆星河想,或许这样的场面,是有人不愿意见到的。 否则,近日以来为什么云浮会瀰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诡异气息,叫山中那些山精木魅受到影响? 云浮必须表态。有人想要云浮表态。 阴雨天气,这个人烟罕至的无名山丘来了好几个人,都是云浮的执事弟子。 他们在穆星河那简陋的小屋前请穆星河出去,说是调查宋律的死因。 这个平日里活泼开朗得话有点多的云浮弟子那个时候只说了一句话:「我毕竟和沈岫不一样,因为我还什么都没有为云浮做过,是吗?」 当时无人能够回答他。 这个云浮弟子最后被关入了问心崖底。 问心崖是云浮弟子犯错思过之处,崖高千尺,猿猴难攀。设有千年前种事法阵,插翅难飞。 云浮对弟子的管教向来宽松,确实经歷这样的层层筛选选出来的弟子不说心思端正纯净,起码的悟性和自觉是有的,因此问心崖下向来罕有人烟。 但今日穆星河既然被关入了问心崖底,那便说明此人定是犯了错。且犯错之后,再难从问心崖中离开。 折成纸鹤的传信符飞入女子的书房之中,她拆开传信符的时候手腕上那些黄金玉石发出叮叮噹噹的响声,她的手指沾着香粉,传信符都留下了属于她的馥郁香气。 她阅读着符中的信息,不由「哎呀」了一声,旋即她又习惯性地笑起来,用袖子掩住那笑声:「可惜了……不能再见一次符纸化妖之术。」 她分明是在笑,尾音却好似在嘆息,不知是嘆息那难以再现世的符纸化妖之术,还是嘆息那即将湮没在崖底的年轻生命,那不会再有进境的漂亮术法。 传信符落到年轻人的身周的时候有些不巧。原本他不会在这个时机拆看传信符的,但竟有一种奇异的预感叫他做出同平时习惯相违之事。 年轻人的脸上已经有了些成人的俊秀优美,却也没有脱出少年人的些微稚嫩,他看到的时候难得地怔了怔,他眉心微皱,脱口道:「这不可能!」 他的同伴听到了他的声音,却是唿喊道:「温大哥,我快撑不住了,快来救我!」 温行泽抬头看着面前,敌人的符灵呈千军万马的姿态向他们压来。 温行泽只能按下心中的疑惑与担忧,以气化剑,万千剑刃如雨落在他的同伴身前。 问心崖竟然是下着雪的。 穆星河被投入了问心崖底,那时候他终于又接到了系统的提示。 【主线任务完成:突破结魄期。】 【任务完成度不足,无奖励。】 【主线更新:洗脱罪名,获取云浮派信任。】他在问心崖下,先是左探右探一番,发觉此处法阵果然非同寻常。他的真气仍在如常运行着,但是一切将真气外显的手段都无法使用,因此即使是这样的严酷天气,他也不会因为缺乏真气的保护而身体不支,但是也没有因为习练过凌云步清风诀这样的术法可以窜上悬崖而轻松离开。 穆星河探查了法阵半天,只得出一个术法之妙,玄奥无穷,非他如今这等微末法力可以参破的结论,放弃了对法阵再作研究,继续观察周遭环境。 这是一片不小的平原,稀稀落落生长着一些树木,一面是悬崖,一面是瀑布。这个时节瀑布尚还有水流,再过一些时日,大雪封山,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景象。悬崖之上也偶尔有几颗异常坚强的树木冒出头来,竟还能长得枝繁叶茂的。崖壁上刻着字,被些枯死的青苔覆盖了部分,看不分明。 「别看了,」竟然有一道声音从崖壁上传来,慢悠悠懒洋洋的,「剑修用剑瞎刻的,不成字。」 穆星河循声望去,见到山崖之上某一棵树上竟然坐着一个人,面容看不清晰,长袍广袖,衣袖垂落随风摇动,竟是说不出的潇洒意味。 他们隔得很远,但是那人的声音竟然异常清晰。 穆星河扬声笑道:「前辈您好。」 只见那人拍了拍袖子——穆星河本以为这位前辈要施展无上轻功,一跃而下,却不想他袖子上竟垂下一条长长的绳索,勾到树枝上,他沿着绳索一路滑下来,虽然仍是衣袂当风,但此时却是一点潇洒气质都没有了。 那人好似也不在乎,落地之后将绳索系在下边的小树上,一路打着哈欠,一路向着穆星河走去。 「那个谁,我被关在这里有一阵没见过人了,你又是犯什么事进来的?」 听这位前辈言语,似乎也是被关在此处的人,好似对这里环境十分熟悉的模样。穆星河想了想,笑道:「一时还真说不清楚,什么魔头夺舍、谋害同门都有。」 那人或许是十分无聊了,道:「来来来。你同我说说。」 穆星河讲述完的时候,雪已经停了,穆星河闲不下来,在地面上堆了个手掌大的雪人,折了两根草叶,插上去就当作手臂了。 那名前辈听罢倒是没什么波动,只是笑了笑,问道:「那我们一起逃出去如何?——我有一招可以逃离此地,但需两人的修为驱动,此地向来罕无人迹,害我虽有功法却无力施展,如今你来了正好。」
第312页 穆星河还蹲在地面上玩雪,听到他的话楞了一下,随后眉开眼笑:「前辈你这就没意思了吧,我什么都告诉你了,你还要骗人。」 那前辈「哼」了一声,不说话。 穆星河想了想又解释道:「这法阵我探查过,原理是抑制此地灵气禁止它与真气产生反应,因此,没有掌握钥匙,莫说两个人,二十个人也是不行的——我术法或许没有前辈学得好,不过原理多少研究过一些,前辈莫要诓我。」 「行吧,能从法阵痕迹看出法阵原理,就不要瞎扯什么术法学不好了,」前辈意兴阑珊道,「我这叫前辈的道心检验,你怎么一点都不配合啊?」 穆星河笑了笑,说道:「可是我对来到这里没半点意见呀?要是外边没出事我也不打算跑,你瞧在这里修行好像还是很好的吧?前辈就不必试探我了。」 穆星河不欲多言,又问道:「那前辈呢,前辈因何而来?」 那道人懒洋洋往石头上一靠,好像不知道石头有多冰冷似的:「我去独秀楼偷了样东西。」 穆星河惊呆:「独秀楼?偷东西?」 「是啊,」他理所当然道,「不偷能怎么样?我哪来那么多的贡献点数去兑换啊?而且我就用来看看,用完就还了,有什么啊?」 「……」穆星河实在无法可想,又觉得此人说的好像有些道理,但无论如何,这个道理还是需要他在心里推敲推敲,嘴上说道,「等我们哪天出去了,我可以把我贡献点借给你,我之前搜罗了一堆材料没有换,贡献点还是有一些的……」 那人慢慢睁开眼睛来,看着穆星河,语气倒是有点似笑非笑的:「那看来不行,我偷的是上品灵宝。」 穆星河被这他从未见过的上品灵宝以及这人能去盗取上品灵宝的能力惊了惊,问道:「敢问前辈修为如何?」 「还能如何,」那人语气轻描淡写,「老年金丹啊。」 问心崖底的生活,比穆星河之前想像的要好很多。甚至可以说,除了这地方灵气比他住那里受限更多,其它都没什么区别。 穆星河在这里呆了几日,不问世事,静心修行,偶尔会想想来到问心崖之前的事情。 他其实早前去看过掌门,他问自己为什么会感觉这次突破不会成功,掌门同样给了他回答。 「你七情尚浅,心外无物,因此能进境飞快,」掌门的声音淡淡的,好像无论经过多少的风霜都不会变一样,「但修道,是修心。是明了七情六慾再看淡七情六慾的过程。你猜得没有错,叫你早早歷练,就是叫你行走世路,去体悟、去接受人间情感,而今,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吗? 到了现在,穆星河都无法得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这一夜不像往夜,没有灯火,也没有月色同星光。很暗,只有猎猎枯风,穿崖而过。 在这风声之中穆星河竟然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修为很高的人原本行动不应该有声音的,但穆星河竟然听到了。 那是有些疲惫的脚步声。 他从冥想中抽身出来,站起身子,看到有个人在他视线的尽处,好似披了一身的落霜,朝他行来。 大概是因为和那个人朝夕相处好一阵时间的缘故,即便隔了那么远,穆星河也能认出那是谁。他疾步前去,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心情叫他握住了那个人的手,他的手还是温暖的,可那个人的手却如此冰凉。 他想起他先前所说过的话—— 「我回不去的,云浮设下法阵,记下了我的真气联繫,若我再敢踏上云浮,法阵启动,必受万剑穿心之痛。」 他眼底是一池风过后的湖水,闪烁着波澜不定的星光。他看着沈岫有些疲惫的面容,轻声说道:「你不该来。」 他听了他的话,没有再去寻他,但是他却违背了自己的话,忍受着万剑穿心之痛前来寻他。 那一刻看着他的面容,穆星河才发觉这个人其实也不过是个常人。他会受伤,也会疲倦。 即便是如此疲惫,沈岫的语气也一如往常,是带着习惯一样的清冷之意的,清寒之中又像是带着冰雪初融的三月时节的微暖春风。 「你可以担心我,我就不能担心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槿肆的地雷~~ ———————————————————— 最近要回家办事一趟,更新不稳定,尽量隔日更,请大家不要抛弃我_(:3」∠)_ 第143章 他与云浮 沈岫真的不该来。 穆星河对他如今的处境早有预料——不管他人对他身陷问心崖底的状况是担忧还是震惊亦或是幸灾乐祸, 至少他本人是毫不意外、心如止水的。 那一日, 离开独秀楼后, 穆星河上了长庚殿。 长庚殿上的人倒还是那一副空巢老人的模样,长庚殿上比之其它地方更为寒冷,这个老人也配合地换上一身冬衣, 双手笼在袖子里,好像真的很冷一样。 他上次来这里,是有着掌门本人叫他下山而他要做归来汇报的藉口, 而这一次,他又找来了新的理由。 「掌门前辈,弟子当日从狩人场之中侥倖逃生,后经歷了一个小世界, 如今才得以归来, 」穆星河拿捏着语气,力图说得像话一些,「然而救我于水火之中,带我出入小世界的……是那位沈岫师兄。」
第313页 掌门仿佛不胜寒意,只是微微颔首:「嗯。」 穆星河瞅着对方那毫无波动的神情,虽然掌门话语中没有泄露半点信息, 然而那一声「沈岫师兄」也没被掌门反驳, 于是决定直说:「沈岫师兄说云浮山上设下一道针对他的法阵,是真的吗?」 掌门终于睁开了一点眼睛,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他又是如何告诉你的?」 穆星河想了想, 答道:「他说是他的错。叫我今后不要再提。」 掌门睁开眼睛来,凝视着他。那是老人特有的稍显浑浊的眼睛,然而凝视着他的时候,却如有一道强光照彻他的心房。 穆星河在这样的眼光下几乎无所遁形,仿佛他一切未说透的事情都要在这道目光之中被看透,纵是穆星河脸皮赛过城墙,也终究是生出了些手足无措之感。 好在掌门的审视并没有持续多久,隐约听到了一声嘆息,那声音很低,却千真万确是掌门所发出来的,穆星河还在疑惑,掌门却是把手从衣袖中抽出来,微微一指地面上的蒲团。 穆星河意会,提起蒲团,盘腿坐在掌门面前。 「云浮的确有那样的法阵,也确实有那一道法阵是只针对沈岫,」掌门淡淡道,他的手又笼在衣袖中,人靠在躺椅上,「云浮门规不多,最重要是不得违逆长辈,不得欺诲同门。他亲手刺他师父一剑,按照门规,自当是驱逐出云浮,同时云浮也会设下法阵叫他永世不得踏足云浮。」 穆星河没有说话。 而掌门果然没有说完,他看着长庚殿顶的房梁,道:「但与云浮的规矩相悖的事情在于他的师父分明是最大的受害者,却坚持让他留名在云浮。」 「为什么?」穆星河忍不住追问道。 「因为那一剑是故意的,」掌门淡淡道,「沈岫的剑法,一分是他家学渊源,六分是他自己所悟,还有三分是季望所授。那日他用的剑法是季望所授的剑法,所伤之处亦是季望有所提点之处。那一式名唤『留情剑』,伤处甚深,看似致命,却不危险。所谓留情,是形势所迫,不得不出手,又偏要留一线生机。」 谁能想到那一道叫季望闭关三年的剑叫留情?谁能想到沈岫没有杀死季望的原因不是他的师父更胜一筹,而是他要留下一线生机? 但他的师父明白。比谁都明白。 掌门往外看了一眼,穆星河也跟着看过去,如今长庚殿外只有青松,在寒风中微微颤抖着。 此时掌门却是换了一个话题:「沈岫是个很省心的弟子。他天资过人,心无旁骛,直向大道,是登仙之才。像这样的人,云浮传承千年,其实并不少见。然而有才能之人向来恃才傲物不愿受拘,但他在云浮许多年,从未违背过一条门规。唯一违背门规的不过是那一日那一剑。那日众峰高手皆在场中,是沈岫上独秀楼第三层之前的登楼仪式,若无意外,那日之后沈岫便会在独秀楼中闭关,阅尽前人秘传典籍。但偏偏是那一日,他做了最离经叛道、不可回头之事,然后重伤数人,离开云浮。」 穆星河默然,遥想沈岫那一日会是何等的风采,又是何等的心境。 「他在能看到云浮秘传之前悍然叛离云浮,犯下永不得踏入云浮之罪,这听起来就很奇怪不是吗?」掌门语气很平淡,穆星河却莫名能够听出这里边属于长辈的关怀之意,「他想走,那便让他走,他不想回来,那便不让他回来。」 穆星河不知道沈岫身上,在那一天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然而此时他终于能够明白云浮对待沈岫那种奇异态度的缘由。 沈岫在以毁坏自己名誉和容身之所的代价不去踏足独秀楼,而云浮派即便不能理解,也能体谅他的苦心,让他想要的都如愿以偿,甚至一力庇护着他远去,不计较他的罪行,甚至等待着他终有一日归来。 即使代价是让云浮落下人话柄。 那时候的云浮态度如此霸道,一力担下所有人的追究,但大家都知道,在沈岫之后,他们将再也不能承受更多的叛逆,他们能庇护的只有一个沈岫而已。 而如今沈岫被千夫所指,若是有人欺上门来,云浮能不能坚持不去一起讨伐沈岫呢? 穆星河记得那一日关于沈岫的话题伴随着细雨的落下而结束。灰色的天,灰色的云,灰色的细雨,掌门还生了个碳盆烤火,让这灰暗的天色终于添上一点亮色。借着那一点暖意,穆星河还说了很多,譬如突破不能成功的困惑,譬如人间不能明了的感情,譬如求道而中途殒命的前辈。 最后穆星河却是忽然问了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他问,比自己修为低的人能否看清自己的修为境界。 得到答案的穆星河深深行了个礼,他是个现代人,行事向来随便,毫无礼数,而今却是极为罕见地神色认真。他郑而重之向掌门叩首,请求云浮重新调查宋律身死一事。 甚至说,如有必要,请宗门自行处置。 然后今夜——在感受到沈岫到来之前——穆星河也点亮了篝火。他并不冷,却觉得这样的火焰叫人心生暖意,容易让人想要散散漫漫地说话。 先前的时候,那位金丹师兄也在散散漫漫同他说着话,说他第一次去独秀楼偷东西被发现,说他改换玉京台法阵差点被法阵反噬,说他第一次下山,他的师父别的都没说,就叮嘱他千万别自报家门说自己是云浮弟子。
第314页 而穆星河也挑了些有趣的事情跟他说,比如被沈岫第一次的杀气吓得立刻认怂之类的。 那人听完,却抬起眉头,笑了笑,说道:「沈岫这小子,倒是越来越能了。」 他用树枝挑着篝火,看火星慢慢升起,也慢悠悠地如同摇晃着一杯煨热的酒一样说道:「当年,他还不是乖乖叫我一声师兄。」 那树枝因为放在火里有了一阵子,如今也不可避免地燃烧了起来,冒出了一阵烟来。 「当年啊,那沈岫就一小屁孩儿,比你还小。生得倒挺俊的,就是一看就不好惹,防心特别重。不,不是那种很孤僻的孩子,反倒是逢人三分笑,礼数周全,谁也挑不出错来,」师兄提起树枝,在冷风中抖了抖,撇嘴道,「但都是千年的狐狸,谁没读过聊斋啊。我见到他就知道他这种人是什么人了——家里有钱有权有势,地位很高,来往皆权贵,从那样人家出来的,礼仪一套一套的,实际上不就是谁都看不起,谁都在防备。更何况能被放出来修真的,肯定家族之中不打算培养他,这种环境里长大的,怕是……哼。」 他「哼」了一声,看着穆星河,树枝在空中虚点几下,留下一丝淡红的火星来:「别看你师兄我这样,我看人特别准,就好比你——一看就是长得比我们轻松得多,家里条件不错是吧,起码得是个员外之家,难得的是这样的家族中竟然没什么人管你,叫你特别肆意妄为。从小该是特别聪明,两者相加,便是想要什么有什么,我说得没错吧?」 穆星河怔了怔,苦笑道:「确实如此。」 对方又懒懒把树枝放在一旁,道:「但是来了云浮,便是要把过往一切都抛下——管你先前是公卿贵族还是贩夫走卒,如今也不过是一个求仙问道的人罢了。过往种种,都是凡尘俗事。当年沈岫装得比谁都乖,也没有人会说他一句不是。他来到云浮好一阵子都没有朋友,他自己看上去倒还好,早就习惯了一样,他那师父,我也不知道你见没见过,总之也不是会管这些事的人。」 「所以我忍不住多管了他一次闲事,那时候他还在跟我假笑,我对他说『人总有保护自己的本能,这并没有错。但是总要有人主动袒露一些自己的心怀,才能叫人敢去交心』,我不知道他当时明白没有,总之我以前是花了很多时间才明白的。」 穆星河回忆了一下,道:「后来……他应该过得很不错,不是云浮的人都很喜欢他吗。」 「是啊……我很高兴,」师兄那漫不经心的神态竟然带上了几分认真,「云浮不坏,我们的日子很长,也指不定哪天突然就死了,在一天就好好过一天,没必要那么防备。」 「但他还是走了。」 师兄打了个呵欠,道:「对,人来了就总有要走的一日,哪怕是云浮派,修得长生者不过寥寥,在这里一日就行乐一日,那才不负好时光啊。」他好像困极,站起身来,摆摆手,打着呵欠往崖边慢慢走去,留下穆星河一个人坐在篝火旁。 树枝被烧得噼啪作响。 穆星河把脑袋搁在膝盖上,盯着那跳跃的火焰,忽然在想,那个过去的沈岫——防心重重的小沈岫该是如何模样,到后来那个一剑刺伤自己师父的沈岫又该是以什么样的表情离开的云浮?是否还是他平日里见过的一贯的毫无破绽的模样? 但穆星河今日比往日更清晰地意识到,沈岫并不是毫无破绽的。 他很强,好像什么都不足以当他的敌人,但归根结底,其实他也会受伤,也会遇挫。 其实他也和很多人一样,有寻常的过往,有寻常的迷茫,并非刀枪不入。 穆星河好不容易按下满头的思绪进入冥想之境,却没想到这个寒风萧瑟的夜晚里,他会见到沈岫。 他没有穿他惯常的那身白衣,而是有些暗色的蓝,好似融进了这一个寒夜之中。他眉眼间结了些许的霜雪,眼神却是一如平日的平静同淡然。 但穆星河此时却知道,他必然是疲惫的。沈岫的确很强,比他要强得多,年纪轻轻就可以修炼到他只能仰望而无法碰触的境界。但即便是这样的人,也是不能将只针对于他的法阵视作无物的。 穆星河心中有万般情绪翻涌上来,他无暇分辨,只能说:「你不该来。」 可是沈岫回答他:「你可以担心我,我就不能担心你?」 他想说他并不需要担心,他很好,且沈岫不用因为他的原因承担痛苦更好。 但那一刻或许他忽然明白了那时候他说担心的时候沈岫的心情,于是他只好笑了一笑:「大佬,我很高兴。」 沈岫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却是忽然不看他了,他看着那深深的夜色,淡淡道:「既然你没有什么事情,那我便走了。」 这个人千里迢迢,忍耐着苦痛来到云浮,只为确认自己的安危而已。 他来得突兀,走得也突兀,穆星河却没有挽留。他凝视了沈岫许久,半晌才收拾好自己情绪,朝沈岫笑了一笑。 他将浮浮沉沉的看不清楚的心绪都扫一片去,打算想追问他从哪条小路过来,有空他也要熘。——用他最平常的语气。 不想却听见一道冰冷的声音遥遥传过来。 「——想来就来,想去就去,当云浮是什么地方?」 沈岫难得地怔了怔,眼眸的光彩就好似在风中摇摇欲坠的烛火,看向了声音的来处:「师父……」
第315页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存稿箱君~ 存稿箱君感谢啊那个花的地雷~ 第144章 一日为师 那是一个容色冰冷的年轻男子, 站在他们身后不远之处。 那人的容貌生得精緻, 甚至更胜过沈岫几分, 原本也该是叫人能够赏心悦目的好相貌,但是因为有那么几丝不属于人类的气息而显得分外妖异。那正是沈岫曾经的师父,云浮派天玑峰首座, 季望。 沈岫喊出了那一声之后便没有说话,而季望也只是那么遥遥看着他。 穆星河眼见得气氛就要在这里降至冰点,想说点什么活跃气氛, 却是沈岫先开口了。 「我以为师父会在风海境。」 季望的面上是穆星河经常在沈岫那里看到的冷淡——没有喜悦,也没有什么厌恶,从这个角度来说,这两人果然是一对师徒。 「那个法阵是我亲手布下, 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 即便我非在此界,我也能感受到。」 「师父,此事一了,我束手就擒,任您处置,」沈岫忽地微微嘆了一声, 他神情里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伤同愧疚, 但是语气却是坚定的,「但现在不行。」 远处的篝火几乎烧尽了, 只剩下一点火星,倔强地亮起在这个寒夜里。 而远处的崖上忽然有个身影落了下来, 他人未到而声先至:「哎,这不是季望吗,你不是自请去看守风海境?找人同你替没有?没有的话怕是过一阵子你也得到这里陪我了,稀客啊——不过你这个人无聊死了,还没有这个小兄弟有趣呢,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这人说着说着就过来了,也不知道怎么能走得那么迅速,一把揽住了穆星河,好像跟他很熟的样子。 季望被这个人说了一通,却没什么反应,只是「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贊同还是无所谓。 沈岫见到来人,垂首唤道:「李师叔。」 穆星河却是诧异地转过头看着那个正在同他勾肩搭背的人,沈岫都要喊一声师叔的辈分,怕应该不是他想的什么金丹师兄。 对方也留意到了他的眼神,「嘿」了一声,对待沈岫却是疾言厉色的——他原本还在笑,望向沈岫的时候忽然声音便冷了下来,厉色道:「谁是你师叔?云浮还有你这样的弟子吗?」 沈岫垂眸,似乎并不为对方气势所扰,只是异常恭顺道:「师叔教训得是,弟子大逆不道,自然不敢留在云浮。」 穆星河感觉自己身边的人抖了一抖,龇牙咧嘴道:「算了,这种场面话就别说了,听着就噁心,你这人当了魔君还是一点都不好玩。」 沈岫勾起唇角来:「师叔谬赞。」 沈岫的眼神落在穆星河身上的时候显得温和了一些,为他解释道:「这位是天璇峰首座,李停云师叔。」 云浮七峰首座,今日此处就有了两位。穆星河虽见过几次掌门,但这些七峰大佬却是没怎么近距离接触过,此时当然是十分好奇,不住打量。 大约是因为沈岫的态度,李停云也是好奇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把他勒得更紧一些,把他给拖走,说道:「对对对,是我是我,有没有倍感荣幸?跟我来,我跟你说点沈岫小时候的事。」 穆星河能感受到他是想给那对师徒一些独处空间,虽然莫名有点不舍,但也是摆摆手同沈岫示意,跟着走了。 两个多话的人走了,这边就显得越发寂静。远处篝火又重新燃起来,火光在风中一跳一跳的。 「我没想过要怪你,」季望的话语有些突兀,打破了此刻的寂静,他的语气在只有沈岫与他相处的时候柔软了一些,带着长年累月相处的不自觉的亲近,「我是你师父,却不能了解你半点非要出走云浮的动机,不能为你解决一点祸患,罪责在我。」 沈岫此刻却是笑了。那非是他平日里那几乎没有温度的笑意,也不是他作为临渊君冷淡而对万事不关心的神情,那是很温和的、春风化冻一般的、在他还在云浮的时候很常见的微笑。 他的微笑里带着嘆息:「我知道的。当初他——就方才那个傻小子——说过,您自责太过,自请前去风海境,我也知道。但是错便是错,事情我解决不了,是我修为未到,不是师父的错。我不想叫师父为我忧心。」 季望在看着自己昔日的弟子,他的神情总是很冰冷,语气也往往毫无温度,这总会让人觉得这是一个特别冷漠的人。 他沉默了许久,在冷风稍微止息的时候,他开口了。 「我本不喜欢收徒。一者我毫无耐心,对他人也无甚热情,不适合培育弟子,二者我是半妖之躯,修炼同寻常人类不一样,你们的切身痛楚好比寿元和躯壳,我都不能体会。但他们说我已是一峰之主,总该收个徒弟以示有所传承。于是我收下了你。 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会有一天成就会在我之上。你果真天资过人,自己也心无旁骛,境界一日千里,他们都说我教得好,实际上恐怕只有你我明白,我什么都没有做。 你来,我待你不闻不问,你的修行与我全然无关,你去,我也茫然无觉。」 修道之人的时间感总是比常人要弱很多,在他们的修行之中,往往一睁眼一闭眼就是冬去了夏又至,而昔年小树都已长成参天巨木。 「你说叫我不管,」季望的语气蓦然急促起来,他看着沈岫,沉声道,「我作为你的师父,在你的道途之中,竟然一件事都没有为你做过?」
第316页 世人都说天玑峰季望冷面冷心,难有感情。他成丹甚早,成名也甚早,如今许多人已经无法听闻他当年的风采,只知道他有个名扬天下、天赋惊人的徒弟名叫沈岫。又过了些年,他们又开始说他是那个被徒弟刺伤闭关养伤的可怜虫。 那伤不致命,也不值他用三年去休养。季望只是心结难解,待他闭关出来,依然是举棋不定,甚至自请进入风海境。 人人都说他困缚于徒儿的背叛之中。却无人明白他所想所困不过如此。 时日渐去,竟成心魔。 「师父,」沈岫的声音却是清明的,他甚至还低低笑了笑,「我怪过您。」 他在这个寒夜里、那些唿啸的夜风之中站立着,站得笔直,神情温柔而平静,悠悠开口道:「当年我拜入师父门下,您对我不闻不问,我是心里有怨的。我毛病不少,优点也很多,最大的优点便是能自知,我知道我在您面前并无半点过错,甚至比别人门下弟子更好,但你仍对我如此淡漠,我当然不能服气。」 「但您教过我剑法,」沈岫微微笑了笑,「您以符术、阵法闻名天下,并不擅长剑法,然而只是听说我当年在家中修习过剑法,便特意去学成了一套剑法教授于我。您从未提过,而当时我也并未能悟到,懂事一点才能够明白这样的苦心。那时候我才明白,除了那个剑法,还有很多我从未注意过的东西——当年我一个人来到云浮,是家族之中的弃子,后来我才知晓,您给了我许多东西……比那些神仙术法剑仙秘籍更好的东西,师父。」 季望沉默了很久。 今夜的风唿啸不已,远方的火焰异常明亮,沈岫逆着光站着,漆黑的髮丝染上火焰的色泽,被风拂动扬起细碎的髮丝。 沈岫入门的时候还小,甚至比大多数云浮弟子还要小一点。季望看着他长大。看着他一路披荆斩棘扶摇直上,看着他由小不点变成丰神俊朗的青年,从太懂礼数以至于同人保持着习惯性的距离的孩子,长成到特别亲近人被后辈喜爱的沈岫师兄。 如今沈岫重新站在他的面前,世人无一认为他还是他的弟子。那是个臭名昭着、犯下无人能容的大过的魔君,是亲手重伤师父的弟子,叛离宗门的逆徒,与天下宗门为敌的恶首。 可此时沈岫在敬慕地看着他,用着亲近而温和的口吻。 沈岫忽然走近前一步,他们的距离更近了,沈岫低下头来,他的声音是如此真挚,他的眼眸晴明,有着不一样的光彩:「师父,我从未自苦,也不希望您为我自苦。我做错了事情,并非因为我有什么难言的苦衷,而是有些事我要去做,应当去做。旁人不必体谅我,我做完之后,自当领罪。」 「……所以你也不需要告诉任何人,是吗?」 「不,」沈岫看着他,那眼中依然有光,「我并不是不需要说,而是不能说。已是负累重重之身,不能再去牵连更多因果。」 沈岫说罢看了看天空。黑沉沉的夜晚,乌云压盖住天空。 就好似沉沉的天命压下来。 天很冷,穆星河在烤火。他并不冷,他只觉得要符合气氛。但即使他如此敬业,也是有点心神不定的,时不时就伸出头瞅瞅远方的那两个人。 李停云很不耐烦,将他扯回来。 「别看了,打不起来的,」他出尔反尔,不说沈岫小时候的故事了,反而问道,「你怎么之前不说沈岫跟你关系匪浅?他竟然会冒着剑阵穿心之险来看你是否平安!」 穆星河怔怔地,摇了摇头:「我想不到他会来的……我当这种事只有我会做呢。」 李停云如今看来并没有兴致做迷茫青少年的人生导师,转而嘆道:「但是那剑阵厉害,沈岫硬吃下来定然受伤甚重,竟然能硬撑下来,确实不错。」 穆星河有点着急,几乎要站起身来了。 「哎哎哎,」李停云又把他扯回来,道,「人家师父在那呢,不会捅他一刀的。来来来,我们来聊点别的,你之前还说你谋害本门弟子,那又是哪来的丰功伟绩?」 穆星河看着那边两个人,看了一会,终于还是收回了目光,闷闷道:「门中有个名叫宋律的师兄,帮过我许多,后来我听闻他可能出了意外,前去调查,得知他的死讯,返回宗门报告。大约因为我和沈岫的关系以及我之前作的死,他们竟认为是我蓄意谋害宋律师兄,编造一个死因上报宗门。」 「啊……」李停云听闻竟然怔了怔,「竟然是宋律,那柏青阳要难过一阵了——那你调查回来的结果呢?」 穆星河先前听闻面前的人是天璇峰首座之时便已经想起来,柏青阳也是出自天璇峰,那恐怕就是柏青阳的师父了。如今从他口中听到柏青阳的名字,穆星河并不意外,只是一五一十地把之前瀛洲剑派那灰衣剑者所述告知于他。 李停云听完竟沉默了一会,火光在他眼底闪闪烁烁的。 「宋律为他的修为所困已有数年。我是过来人,修道之人,多多少少会有这样的时刻,尤以凝脉之后、金丹之前最为兇险。而无论何时,一旦陷入停滞,终生道途都不过如此了,」李停云道,「他是我徒弟的好友,因此我也算是认识他。当年入门之试,不止一个宗师看中了他。他的天资很好,心性更好,沉稳镇静,不疾不徐。然而他最后却被自己的长处所缚,迟迟没有迈出往前的最后一步——未想到他后来迈出了那一步,却仍旧差了一些,陨落在外。所谓天命无常,怕是如此。」
第317页 穆星河听着,忽然回忆起之前见过的宋律的模样,那个从从容容的、特别靠谱的师兄,终究是为着修行所困,直至死亡都无法突围而出。 穆星河问道:「那是不是按照自己原来那样子来更好?」 李停云摇了摇头,他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正经:「未必如此,善游者溺,善骑者堕,各以其所好,反自为祸。若是固步自封,或许有一日也免不了殒灭。且对心向大道的人来说,毫无进步无异于死,怎能不求突破。」 「但横也是死,竖也是死……」 李停云却是笑了,火焰映在他的眼瞳之中:「原本就是这样的——与天争命哪有那么容易?步步皆险境,步步皆困锁,你走上一步,恐怕同时也有不少人坠下来,别人能登天台的道路,于你却是万丈深渊,这便是修行。」 「很难。」穆星河说。 「确实很难,你能进云浮,是万里挑一,但能成金丹的话,恐怕是万万里挑一,大道难成,成就金丹之后,不知又有多少人折损于金丹之上。不做好殒身的准备,莫说是修成大道,恐怕结魄都难,但你要知道你随时都要死,也随时都要从死中求生。」 穆星河想起他们的入门誓言——「于天地无涯,寻一线生机」,确实是不过一线的生机。 李停云却忽然话锋一转,问道:「看你这样子,是没受过什么挫折的,你呢,你要遇到那样的困境,你该如何是好?」 穆星河怔了怔,老实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今日有路,我便从路上走,明日无路可去,我便去看哪里可以走。」 「好!」李停云笑了起来,「修行无定法,你能走出的路,便是你的法。你能明白这个道理,这很好。」 穆星河说得很自然,他还不曾明白自己同样被某种事物所困锁。只是即便有障碍,他也不觉迷茫,因此也无人能看得出来。 他还有路,他还能走。 他还有许多该做要做的事情未能去做,因此他还不能停歇。 李停云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就要离去。而穆星河见到篝火渐稀,觉着沈岫恐怕过一会儿也会同他说些什么的——即使是告别,便也起身来,再去捡些树枝来玩。 当他带着一把树枝归来的时候,沈岫也往他那儿走过来了,穆星河赶紧颠颠儿跑过去,离大佬稍微近一点就在那里滔滔不绝:「我说大佬啊?你没事吧?你师父呢?他没事吧?你们没干啥吧?」 火光映照里,他已经能看到沈岫眉眼间的深深疲惫,穆星河一屁股坐在地面上,往自己身边拍了拍,然后往火中扔着树枝,有些树枝带着湿气,放进去还有烟出来。他听着噼里啪啦的声音,心中忽然有点奇异的踏实感,他转头看过去,大佬已经坐在了他的旁边,火光给沈岫好看的面容染上几分艷色,像那夜的临川灯会,他站在灯火阑珊处看着一川河灯的样子。但又似乎……有哪里是不一样了。 他沖沈岫笑了笑,用树枝搅搅底下未烧得彻底的旧柴火。 「大佬啊,我其实回来之后又炼了点药,你要不要先吃些再走……」他觉得自己有点像老妈子,但是又忍不住多说——他并没有能够意识到这也是某种不知所措,因为他原本不该在这个人面前不知所措,「我在这里没事的,一切都还在我的意料之中。」 「别说话了,」他听到沈岫低低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而后却是肩膀一沉,有些温热的气息透过衣料渗过来,「让我歇一会……」 那句话之后沈岫便再无声音,只有轻轻浅浅的唿吸。 穆星河愕然转过头去,见到沈岫已经闭上眼睛,他的眉眼间是深重的疲色。有火光映在他的脸上,映得睫毛越发的长,投下细密的阴影。想拔掉。 穆星河手上的树枝掉到了火里,火焰被压住一下,腾地又燃烧得更热烈起来。 他想大佬一定是累极了,累得忘记收住自己的境界压制。 不然为什么自己如今心跳会有如擂鼓,为什么会几乎不敢唿吸? 作者有话要说: 你说为什么呢! 第145章 突破境界——从推门到 穆星河那天晚上想了许久, 想得心跳终于平復下来, 才想到答案。 他向来没有什么道德准则, 他一切行事的判断不过是他高兴做和不高兴做而已,叫他不高兴了他报復回去,有人待他好了他回馈以同样的报答。然后是如今有人会冒着这样的险来确定他的安危, 他被这样的情义砸得头晕眼花,因此有点失常。 一定是如此。 穆星河努力深唿吸几下,却发现沈岫微微一动, 眉心锁起,吓得他登时僵住不敢动,最后放弃了他的自我调整。 ……算了算了,明天再说。 相比穆星河的头晕眼花心慌气短, 沈岫看来要正常很多, 他天色刚明的时候醒了过来,朝着看着已经熄灭的火堆发愣的穆星河微微笑了笑。 「您辛苦。」 穆星河一个激灵:「为人民服务!」 然后就被沈岫拍了下脑袋。 其实穆星河以为他们今次的缘分也不过是这一夜这一面而已,但是沈岫竟然留下来了。 穆星河自然是高兴的,只是这并不是沈岫该留之地,且不说那万剑穿心之痛,云浮也并非安逸之所, 受过伤的沈岫不该多留。
第318页 穆星河把他的疑问问了出口, 当时沈岫在看崖壁上那些剑修的刻痕,顿了顿, 道:「师父去掌门那里自请惩罚,把剑阵撤下, 为的就是我在云浮多留几日,不至于以真气破损之态离开,他既如此,我自然不能走。」 穆星河想,这对在世人眼里早已反目的师徒关系其实并不如旁人想的那样。 穆星河并不十分信任别人,他也并没有试着让自己去相信,他明白大佬即使是判断错误,他也能为自己承担责任,因此得到了答案,就不再操心。 穆星河事实上还有许多事应该去烦心——比如说宋律死亡的调查结果,背后什么人在推动他走到如此境地,而他若是遭遇意外又该如何从此处脱身……然而大佬在这里,他竟然很安心。 就好像这里不是关押弟子的绝狱,而是遥远的某个人世角落,时间很慢,日子很长。 阴天很多,偶有太阳。再晚一些会下雪,然后水面封冻起来,大雪覆盖一地,天地静寂。崖下的世界很小,看来看去都是那些景物。可崖下的的世界也很大,也不过他们三人而已。 穆星河也没有让自己闲着,他把大佬的去留搞清楚之后就飞快地投入他的修炼之中。 那一日穆星河吹着冷风,看四处如此寂静,他亦无什么生存之忧,开始再度尝试突破。 穆星河闭目进入冥想之境,那一片黑暗中,他的四经百脉、四肢百骸之中的丝丝缕缕真气都清晰地展现在他的心中,百川汇海之处,是他的丹田,而丹田之中有一把摺扇,生发出源源不绝的清冽真气来。 他放缓唿吸,真气由丹田开始被他控制住,他的意识顺着汹涌的真气在他身体之中游动,起初他的掌控轻而易举,而后真气的分支越来越多,真气也因此变得越发细微,他需要用十二分的注意力才能全数掌控,一个不漏。 好在穆星河本身对真气控制的锻鍊从未停止过,此刻又专注异常,如此庞杂而细微的真气竟然没有一丝遗漏,尽数在他的掌控之中。 在那一片黑暗的领域里,唯独真气的河流有着微弱的光芒,穆星河不断寻觅,在那黑暗的深处,寻找到一道门。 有异常明亮的光芒沿着门的缝隙透出来。那道门是虚掩的,他知道。 他使用过药物去强行突破,他拥有着结魄的境界——结魄期的术法,连同着阴阳师系统中的sr都能为他所用。 但是他想要用自己的力量推开这道门,去领略结魄期的全部风景。 因为他的野心,不止是突破到结魄期而已! 穆星河凝聚真力,去临摹着那道门的一切细节,将他的力量附在门上,以自己修行里的所有体悟,倾力一试! 然而他维持精神许久,那道门竟然没有被推开一丝一毫。唯有门后的微光仿佛在诱惑着他——在他的识海深处告诉他,他完全可以放弃这样徒劳无功的努力,侧个身进去就可以熘入结魄期的领域。 穆星河感觉他的心跳越发急骤,甚至他已经能感觉到有汗,伴随着冷风在他额头上滑落,冰凉。 穆星河脑海里一片空白,只坚持着维持自己的真气,而不出片刻,自己的精神力仿佛溃散殆尽,而他对真气的掌控也一同消失,一切都回到最开始的时候,留给他的只有深深的疲乏。 穆星河长出一口气,瘫倒在地上,睁开眼睛。 光秃秃的树枝切碎了天空的阴云。 他或许明白钟子津为什么会在修行之中显现出难得一见的迷茫了,也或许能明白夏胜衣为什么最后竟然宁愿转头宗门了。 ——这结魄期,竟然比他想的要困难那么多…… 穆星河呆呆地看着天空,思索自己的过错之处,基础和积累没有问题,《斩月碎星》和《太乙清风》都说结魄期是能够坚定道路磨砺心性的证明,然而他觉得他的目标很明确,意志也很坚定,为何最终仍然未能推开那扇门? 这或许是穆星河第一次在修行中受阻,他长时间在他的学习中获得成就感,他的悟性也是他许多自信的来源,如今在这个算是紧迫的时刻、只差临门一脚的时刻,竟然久违地受挫了。 穆星河背着手枕在脑袋背后,嘆了口气。过了一会儿他才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在一片灰暗的天色之中,走向深处——不知道这鬼天气里这里有没有什么落单的兔子给他捉来烤着吃呢? 大约是穆星河流年不利,今天不光没有兔子,连只老鼠都找不到,穆星河只好捡了点干果回去玩儿。 捡干果路过的时候穆星河看到大佬在修炼,大佬的修炼很恐怖,他身周会游动着黑色的龙一般的雾气,变幻着雪境与化冻春风,偶尔有雷霆浮于云上。凌厉的剑气道道,将地面的草叶削得粉碎。 李停云一般在山崖的树上坐着,这时候竟也来了。察觉到有人接近,沈岫当即睁开了眼睛,带着几分徵询意味,看着李停云。 李停云倒没半点不好意思,问道:「你身上的真气还是很杂,如今还是没有想好投入哪条大道吗?」 「是,」李停云问的应当是很敏感的问题,他问得毫无顾忌,沈岫也是答得坦荡,「确实还有未能明白之事,心中有惑,无以为道。」 李停云嘆了一声,拍了拍他肩膀,而后又走了,他的语气还是慢悠悠的:「你心中有数便好,进境慢点于你无妨——如今你已成丹,年岁尚轻,寿元漫长,慢慢来吧。」
第319页 沈岫容色端正,眼神收敛,道:「晚辈明白。」 穆星河待到李停云走远,却是好奇地看了看沈岫,问道:「在修行里边你竟然也会有无法解决之事?」 沈岫听到他的言语,却是微微一笑,顺手拍了拍穆星河的额头,看着远方那层云密布的天空。 「谁能无惑?」沈岫的眼中映着那些晦暗的层云,却依旧有着动人心魄的光彩,「大道不易,知其知,知其不知,随后一一解决便是。」 他承认了自己的困惑甚至是无法解惑,却仍是并不在乎的样子,双眼微合,即将继续他的修炼。 穆星河一路上看到过许多人,自己的同辈,或是修为比自己更高一点的人,他们有天才横溢的,也有资质优秀努力非常的,他们心中尚还有着许多困惑,甚至还因此而动摇过。他们——包括自己都是很普通的在修行之路上探索的人。 然而沈岫却与他们不同,不仅仅是沈岫,还是见面不久的李停云,甚至是师夷光和掌门,他们都是不同的。他们有过过往,有过阻碍,并非不会遇到困惑,却是从未因外物而有所动摇,心向大道,坦然直行。 这或许才是能成金丹者有的气魄。 穆星河思索着,忽然好像在某处得到了某样提点,然而仔细再想,却又抓不住那一丝感觉。他明白这是他和大佬的境界差距,差的或许不止是修为,还有心境。 这样他倒是生起一些不服来,心有所感,丢下他那些干果,自己寻了个僻静角落,也开始他的修炼。 但是这一次出乎他意料地失败了——其实他的真气修炼从未懈怠过,理论基础也是一贯的扎实,之前也做了万全的准备,心境之中似乎也能领悟到一些什么,然而就是没有成功。 穆星河垂头丧气,回去的时候沈岫倒是已经修炼完毕了,靠在先前李停云靠过的石头边上闭目养神,听到声音睁开眼来,那双眼仍旧是如此明净而光彩洌滟。 「——不大顺利?」 穆星河多次突破失败,有些不满,也有些不服,但面对大佬的问题,仍然是老实地点了点头。 沈岫淡淡道:「结魄是将心性同真气归一,你仍有犹疑,不必强来。」 他似乎不愿多说,转过目光,不再看穆星河。然而穆星河并不明白自己犹疑在何处,他的道路十分坚定,目标也同样明确,有何犹疑的理由? 大佬没有再说,穆星河也并未想明。 沈岫靠在石头边上,垂着眼想事情。其实穆星河觉得沈岫同这个地方不太搭配,穆星河是野惯了的人,他心里有个只属于他的广阔世界,在哪里都对他差别不大。但沈岫看来却跟他完全不一样,他爱干净,有些公子哥似的风雅,无论在云浮还是叛离云浮都有着不低的地位。 然而沈岫待在这个鸟不拉屎的问心崖已经好些日子了。 穆星河忽地抬起头来,问道:「很喜欢云浮吗?」 他看到沈岫笑了。沈岫没有一点儿不好意思,干脆而果断地应了声「嗯」。 穆星河未来得及去问为什么,却又听到沈岫反问道:「你如何?」 他如何? 其实不如何。有点喜欢,说不上太喜欢,但是也不会讨厌。有些感激,不会妨碍它的利益,但也未必能去牺牲自己什么维护它。 他喜欢云浮的理由很清楚,云浮是个太过自由的地方,它不喜欢同你谈论什么师门恩义,只负责教授你入门,你若还要学习什么,自己付出努力同它换取,公平的、留有余地的、安全的契约关系。 他没有说话,却看到了沈岫碰了碰自己的剑。 穆星河听到了脚步踏在土地上的声响。 云浮弟子紧了紧身上的冬衣。阴云密布,一地枯枝,问心崖的树木叶子几乎落尽了,视野变得空阔,显出别样的寥落与茫然来。 或许不久之后,云浮的第一场雪就要降临了。 他看见视野尽处有个人站着,看着他。 那人的衣着并不过分显眼,容貌也不甚明晰,然而云浮弟子在意识到在被对方看着的时候却感受到一阵压力,他的心跳在这样的压力下越发急骤,他很快能够明白这样的压力名为恐惧。 「……临渊君沈岫果然藏身此处!」 他下意识说出了心中的判断,果断回身过去想要离开,转身的时候却勐然看到一个少年笑眯眯地负着手站在他身后。 那少年笑得极其温柔友善,或者因为这过分的温柔友善而叫人有些毛骨悚然。 只听少年说:「敢问师兄,什么叫『果然』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叫我先帝的地雷~ ———————————————— 关于穆星河好像经常暗中观察沈岫这件事情,我们採访到了当事人。 穆星河:首先,我是光明正大在看;其次,大佬长得如此好看,我现在还在成长发育期,多看看也许潜移默化让我也能够拥有美貌。 沈岫:……我不知道一个头髮都不会梳的人还会在意自己的长相。 第146章 谁要杀人 那少年正是穆星河。 他听到声音的时候就已经离去, 绕了个道到别人身后, 准备随时给人一个英勇闷棍, 然而那人下意识的反应却足以叫他判断出来,这并非偶然来到此处之人。 那名云浮弟子却并不打算为他答疑,皱眉看着他, 片刻已然判断出他的身份,那声音有些缥缈:「『果然』便是你果然与临渊君勾结的果然。」
第320页 「诶,」穆星河被人冷眼相待, 却还是没有一点怒意,还是笑嘻嘻地,「可是那个人我自己都不知道他来了啊,你怎么知道的呀?——咦?」 他原本转头指了指, 却发现沈岫已经了无踪迹, 不由咦了一声。 随后他才发觉沈岫不知不觉已然行近,非但穆星河未曾察觉,那个云浮弟子也未能察觉。 沈岫微微俯身看着那个云浮弟子,眼眸里依然是水面上浮沉的碎冰一样的光彩,他忽然笑了一笑,那笑里并没有多少温度, 却因为那眼角的泪痣而平添了几分艷色, 他忽然附耳在云浮弟子耳畔低声说道:「——那我如今同你如此,是否便是与你勾结的凭据?」 那人面色一白, 却并不多言,一张符篆抖出, 符纸燃烧,伴随着那一阵青烟,他便消失在青烟之中。 穆星河碰了碰那青烟,眉头已然不自觉皱起。 怪不得方才那人有恃无恐,原来这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以符纸去创造的幻形,一旦遇到不对就让符纸自燃,将自己所寄託的精神抽出来。 问心崖是关押弟子之所,踏入此处即无法使用术法,但若是以符纸来寄託的灵体,虽然同样不能使用术法,但是穿越障碍前来一探情况,却是已经够了——这是早就做好了准备! 「灵符寄魂,」沈岫凝视着那渐渐散去的青烟,「少说也是得炼魂期才能学会的术法。」 穆星河将手收回来,道:「有人在针对你。」 其实依照沈岫的能力,来这里应当不会被人发觉,但是那人说「果然」,必然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才会前来。——究竟是什么人会知道沈岫来到了这里? 穆星河在脑中把沈岫会碰到的人物、会留下痕迹的地方都过了一遍,犹疑地问到:「会不会是……」 知道沈岫在此的人应当不多,而有一个人执意留了他下来。时至今日,他不得不去怀疑这或许是一个陷阱。 沈岫闻言却是回过头来,他的眼睛生得好看,睫毛很长,切碎了眼中那些洌滟光彩,他神情素来是有些冷淡的,但因为眼下那点泪痣,平添了几分绮丽颜色。他看向穆星河的时候眼神稍微柔和下来:「我相信他。……世上有很多事情,不大可能也好,世间罕有也罢,总该有人去信一信的。」 穆星河似懂非懂。但是他对这样的沈岫并不陌生。 很久之前,沈岫对游少北说「别多想,我不过是觉得世上多你一个这样的人不至于太无趣」的时候大概也是这样的。 沈岫这人……作决断从未犹疑,还背负着一身恶名,偏偏一直在相信一些很好的东西。 沈岫好似懒得为此伤脑筋,拍了拍穆星河的肩,穆星河看到他的睫毛在眼睛里投下细碎的阴影。 「有人不希望我在这里,那我便走了。」 穆星河怔了怔,问道:「难道不是别人越不想越要待着吗?」 沈岫淡淡道:「若只有我一个人,当然如此。」 穆星河听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沉默了下来。沈岫低头看着他,微微一笑:「再会。」 随后穆星河看着他的身影在那枯草老树之间慢慢消失,层云晦暗,天气阴了下来,好似一个夜晚又将要来临。 穆星河站立了一会。回头望过去依然是冷冷清清的问心崖,好似沈岫从未来过一样。 他伸了伸懒腰,「诶」了一声,忽然笑了笑,拍了拍自己的脸,也慢慢走了回去。他和沈岫经歷过很多次告别,他想这并不会是最后一次。 穆星河一路上思索着自己的突破到底错在哪里,用那百分之一的精力想想沈岫仇家到底是谁,忽然听到了系统的声音。 【支线任务激活:离开问心崖,前往紫薇门一带,追踪沈岫。】穆星河一个激灵。这个系统规规矩矩那么久,这个当儿终于给他来个刺激的。 穆星河等了一下,希望它像上次那个刺激的任务一样给他几个道具,然而系统却再也没有什么声音。 穆星河只好当做是系统对自己能力的认同,回头看了看沈岫离去的地方。 问心崖是必然有路通往外面,不需要术法也可以,沈岫知道,那个来查探沈岫所在的人也知道,应当就是那个方向。穆星河想了想,一路循着地面踪迹,往前走去。 道路的尽处是密林与山壁。 穆星河蹲下身去试探着。那的确有法阵的存在,包含着雷霆的术法,所覆盖的位置不仅仅是崖壁,便连半空中都有着法力的痕迹,一直蔓延到他所探查不到的地方。 除此之外,再无异常。 他原本感觉可能自己是追踪错了方向,在站起来的时候却忽然碰了碰那山壁边缘。 坚硬的,冰冷的,甚至还有几分阴郁天气的湿润的。一切都很真实,真实得如同在梅庭雪庭院中他所触摸到的物体一样——是幻境。 那一刻他明白了为什么沈岫同那个灵符寄魂的人能来,法阵本身术法强度并不高,虽然仍然是穆星河无法承受的范围,但对于沈岫那样万剑穿心之痛也能忍下来的人……并不算什么。 而那道符之所以能到来,又正因为那只是一道符——这个幻境是有破损的,并不大,是半空的一道裂痕。正因为它的破绽在半空中,即使是个破绽,人也不可能跳到那里去,也没法从那里上来。但是一道符纸可以乘风而来,落地化形。
第321页 穆星河探查了那灵气分布一阵,随着他真气的回馈,他的神色也越来越轻松。他可以出去。 他随手甩出几张符纸,同时结出一道法诀——问心崖中术法都无法使用,但是他的阴阳师系统还在运行,使用阴阳术几乎是毫无阻碍的。体内真气产生了些微动静,言灵·生的效果已然降临在他的身上。而那几张符纸落下,一地青烟之中,几只式神悄然显形。 第一个现身式神带着一身泡泡从青烟中探出头来。他的老伙伴,鲤鱼精。 而之后穆星河所召唤出的都是之前他从未召唤过的sr式神。 符纸落下,青烟散尽,一个面容清丽的少女,坐在宝光流离的匣子之上,几缕雪白的长髮落于匣子上盛开的孔雀羽上,这原本是花一样的美态,但伴着她那木偶人一般的关节与手中那如有灵魂的小人偶,显得有几分诡异。这是他十分常用的sr式神,匣中少女! 第三张符纸的青烟之中诞生的女子姿容更胜匣中少女一筹,那是一个美丽的女子,衣裳有如樱花层层绽开出柔软的颜色,娇艷的粉色樱花绽放在她雪白的面容之畔,她整个人就宛如樱花中孕育的灵魅。 鲤鱼精双手微抬,为他们身上加上一层泡泡之盾。 他触碰着山壁,直直往山壁走过去。 那山壁果然是个幻象。大约是因为沈岫的硬闯,这之中还有些破裂的痕迹,使得穆星河能够找到空隙过去,且不需全然承受法阵的压力。 这个灵气所分布的厚度,他可以判断出只需三步就可以穿过。甚至他奔跑过去可以少受许多压力,但今天,他却选择了一步一步走过去。 因为他在测试一样东西,一样无论是蚌精鲤鱼精还是珍珠樱花妖或者是匣中少女都会携带的东西——护盾! 这几种护盾在游戏的描述之中各不相同,他想试一下,这些护盾在现实生活中生成的次序。 这道法阵强度不如何,但果然还是远超出他的承受范围以外。他的第一步便是为自己加持言灵·生,让自身所受一切伤害都会减轻。 然而即便言灵·生在身,此刻他还能听到清脆的鲤鱼精的盾破碎的声响。鲤鱼精的盾厚度他是明白的,若是这样的法阵压力直接施加于他的身上,他下次睁开眼的时间恐怕就得看自己的造化了。 一步踏出,不过须臾之间,鲤鱼精的盾已然彻底破碎了。重重雷霆向它压来,带着扰乱人心的声响。 穆星河神色未变,走出第二步。 ——他身上依然有着防护! 樱花的馨香瀰漫在他身周,穆星河只觉精神一振,一层半透明的结界已经出现在他的身周——那是樱花妖的被动,在友方行动时为友方回復自己生命上限部分百分比的血量,而穆星河此次特意为她掏出了一套自己压箱底的御魂:珍珠。这是一套治疗专属御魂,对友方目标进行治疗时,会为友方目标添加治疗量25%的护盾。 这是穆星河的第二重防护! 这层防护并不算牢固,只为他撑了一口气的时间。在他脚步落下之时,那一层护盾已然消失无形! 但无妨,穆星河还有第三层护盾! 只见他脚步刚落,流光一动,流光在他身周凝结成一道半透明的结界,却正是匣中少女的被动技能,溢彩——在友方目标行动后为其添加匣中少女生命值8%的护盾。他的匣中少女是主战式神,他花过大力气调整匣中少女的御魂属性,盾的厚度完全够用了! 穆星河深吸一口气,最后一步踏出! 雷霆从他身后纷纷退去,他那些被压制在体内的真气也一一往外面探出头来,是熟悉的与天地灵气交融的感觉。穆星河看着那道山壁渐渐闭合,他回头望过去,已经再也看不到什么问心崖了,只剩冰冷的岩块与泥土在与他对望着。 这是一次意料之外的离开,所幸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只是——他想,之后的路上,定然会有些意外。不过管他呢,穆星河一点都不在乎。 这一次的越狱超乎寻常地简单,穆星河倒没有什么成就感,反而还有点惆怅—— 他这一次是真的想做个规规矩矩的好人,做个安安分分的云浮弟子,在问心崖待到宋律的事情有点眉目的。可惜他算到了开头,没算到结尾,由此可见,是天意不让他走这个路线。 穆星河收起他的式神,往外看去。云浮很大,他经常迷路,但这个地方,他恰好能够认出来,这是摇光峰之下,前边再过一阵就是云浮山门,而另一个方向一直往前走,便是系统要他到达的紫薇门。 问心崖的出口在何方他都不意外,他意外的是,沈岫说要离去,那按他的作风就该直直离开,为何还会出现在云浮深处的紫薇门附近? 穆星河一路思索着,往紫薇门方向离去。这一带人并不多,也不大认识他,大约是因为夜色将临的缘故,大家都有些行色匆匆的,无人顾及到他。 夜色随着他的步伐而渐渐沉了下来,人声渐稀。今日云浮的气氛比起往日似乎总有些不同,但穆星河却说不清不一样在何处。 他走了一阵总觉得位置不对,见得一个云浮弟子在他身旁匆匆走过,赶紧拉住他,问道紫薇门是哪个方向。 那人指明了道路,穆星河见他面色不太好,问他是怎么了。 那云浮弟子面色惨白,颤抖道:「云浮竟然有人来犯!恐怕就是那个潜伏于云浮的魔头——我得去禀告师兄们!」
第322页 穆星河听得蹊跷,又问道具体是何等状况。 对方缓了口气,一脸心有余悸,道:「是一个蓝色衣衫的人……生得特别好看——好看得不像人,提着一把剑,要杀人!他眼下……有一滴朱红色的泪痣!」 作者有话要说: 天气又开始变冷了,我是拿出迴光返照一般的生命力来更新的这一章…… 啊!!!刚才顾着抖腿了,忘记今天的有话说是想说别的。 因为真蛇十的原因,我知道了匣妹的盾和一目连的盾是可以叠加的,后来我去做了一下测试,测试发现,游戏里的三大盾系:一目连、鲤鱼精、匣中少女的盾可以叠加,且不和蚌精、珍珠盾冲突。 朋友还告诉我,地藏盾也可以叠加。 所以这个体系(并没有人会用这个阵容打)就叫做泡泡堂好了! 第147章 与他有关,与我无关 穆星河又拉住他问了几句, 这云浮弟子虽然惊魂未定, 但说话还算有条理。他说今日是讲道之日, 他从云镜台归来,路上感受到一阵很浓重的不详气息,前去探查, 杀气由那个蓝衣人身上发出来,他并不敢接近,只见蓝衣人带着剑一路往云浮深处而去。他原本还打算再观察对方的动向, 却见那人回头一眼就找出了他藏身的位置,那种可怕的气势逼得他立即离开,没有多看。 他虽仓皇逃离,穆星河倒是有点能理解对方, 毕竟他当初第一次见到沈岫的时候, 若是能落荒而逃也早落荒而逃了。 穆星河再问不出什么,那人一脸焦急,也不容他阻劝,匆匆而去。 穆星河感觉今日一整天的遭遇都十分蹊跷。 首先问心崖原本是人迹罕至的地方——连鸟也不多一只,好巧不巧有人到来,暴露行迹说什么「沈岫果然在这里」。这句话的潜台词是有人知道沈岫果然在这里, 还做好了准备过来。 其二是沈岫果断地带伤离开, 穆星河觉得以他的个性肯定头也不回地离开云浮,可是系统发布的寻找沈岫踪迹的任务就在紫薇门一带。他想不到沈岫会为何滞留, 且还一身杀气,叫云浮弟子都为之惊恐。 其三便是这个系统, 特意发布这样的任务,指引沈岫的方向,意欲何为? 穆星河满脑疑虑,跟着云浮弟子指的方向往前去,却见一个瘦弱少年在地面上挣扎。那应当是个外门弟子,修为很浅,受伤甚重。大约是因为受过创伤的缘故,他的气息也很虚浮。 他捂着腰腹之处,艰难地站起来,见到穆星河,仿佛终于见到了救星,喘息道:「师兄救我!」 「师弟这是怎么了?」穆星河伸手扶起对方,那人的血液不断渗出来,当是该直接拉去治疗了。 外门弟子面色苍白,断断续续道:「方才我看见了一个蓝衣人,十分面生,提着一把剑往前边走去,拦下问他要去哪,他竟二话不说,一剑刺来!」 穆星河沉默片刻,又问道:「那他又往何处去?」 外门弟子指着一个方向,穆星河看去的时候皱起了眉头。 那个方向……若不是独秀楼便是长庚殿啊。 穆星河沉思片刻,「啊」了一声,说道:「你等会啊,我喊个人送你去救治。」 外门弟子大约因为方才遇袭而显得分外惊慌,喊道:「……师兄为何不护我?那个魔头再回来我该如何是好?」 「我咋知道,」穆星河瞪大眼睛,而后又道,「而且我不认识路啊。」 他看着那个心有余悸的师弟,忽然笑了起来。他穿越过来已经一年有余,轮廓慢慢褪去稚嫩,多了些锋利,笑起来的时候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气在里边,但是因为仍有些少年人的柔软,而少了点侵略性。 他的眼神落在伤者身上,口吻里带着些微笑意:「他不会回来的。我也很想陪你,但是……我现在还有要事,拜拜了哈。」 他说罢几乎是顿也不顿地将人放下,拍拍衣袖,往他所指的方向走去。基于人道主义精神,他还是喊了个路过的弟子去救人。这次不太凑巧,那人居然认得他是谁,迟疑道:「……你不是该在问心崖里吗?」 穆星河干笑:「你说啥,我没听懂。」 那弟子沉默片刻,最后什么都没说,半信半疑地往穆星河所指之处走去,手上还捏着一道符。穆星河看着他的背影便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才是云浮弟子的风格嘛! 穆星河一路行去,仍不见沈岫,心中疑云更重。其实他原本不用如此疑虑,因为只要想到一样事情,那些疑问便可以全部解决。 那便是沈岫并不是他所认为的那样,沈岫骗过他。沈岫为取得他的信任而来,而后故意暴露了他的行踪、或者安排他人来问心崖显示自己的行踪被暴露,随后藉机离开问心崖。而后找到机会,在云浮之中杀人。 至于他的师父留他的言语,或许也不过捏造。 是的,若是他对待沈岫不过是对待平时遇到的陌生人,那他看待许多事情的态度都会不一样。沈岫说对他并没有图谋,表示他们是朋友,但是之前也同他说过等他一起破解谜题,若他是往日那个经常多虑的穆星河的话,早已经开始不相信他,而不是如同今日那般,觉得沈岫是信赖他之后才去等他。 沈岫说他相信着一些很好的事情,穆星河也想要相信。 穆星河按下思绪,一路行前。夜色已经落下来了。冬日的夜晚分外沉寂,一切都被覆盖在暗色之中,稍微宽阔一点的道路有杂役前来燃烧符纸点亮石灯笼。树枝的影子投落到地面上,枯瘦而锋利。
第323页 穆星河的行动终究是被人拦截住了。 那是在摇光峰中,摇光峰首座名为谢春荣,是一名金丹长老,徒子徒孙不少,因此摇光峰也似乎比别处热闹一些,穆星河打算穿越摇光峰到紫薇门看看的时候,一名师兄喝令他停下来。 「你果然擅离问心崖!」 穆星河看着面前的人们,为首是一名高大的云浮弟子,身后站着几个大约是他的后辈模样的人,看上去气势逼人。穆星河看着后边还有个熟人,忽然笑了一笑,没理会咄咄逼人的师兄,而是招了招手:「圆脸君,又见面了呀。」 应觉晓站在后面,看着他,在夜里他的眼睛仍有些幽幽的光亮。他迟疑着点了点头,没有多说话。 穆星河不以为意,又道:「我原本打算找个机会同你聊聊的,但是现下这个时机不大好,不是吗?」 那名为首的云浮弟子却是打断了穆星河的话语,他冷声道:「怪不得云浮近日以来颇不安宁、魔气四浮,原来是你早已从问心崖出来。」 面对那显然有备而来的人们,穆星河仿佛根本没有在乎自己的逃犯身份,只是挑了挑眉,讶道:「早已?我刚出来的。」 穆星河明白为什么那些云浮弟子只是窥见一些杀气就惊慌失措了,原来他在问心崖下边烤火聊天的时候,云浮山中已经是不大平静。 他仔细打量四周那些魔气连同沈岫的踪迹渐渐化作沉沉的压力,笼盖在他的心头。 然而那压力越重,他心头的火烧得就越旺。 只听那师兄冷笑一声,道:「那便到太微堂中申辩吧!」 他将云浮派门派铭牌举到了穆星河的面前,神色冰冷:「我是云浮摇光峰谢春荣门下弟子,聿城。此来奉命调查魔气一事,请你同我去太微堂一趟。」 太微堂是云浮掌管诸事所在,取上元天庭太微垣之意。而聿城说要押他去太微堂,怕是要提请云浮诸位执事审判,再断刑罚。 穆星河在如此情势下,竟无一点慌乱,他瞅了瞅小圆脸,反而是笑了,眉眼弯弯,说道:「我真是刚出来的——应觉晓,你说对吧?」 应觉晓怔了怔,而后道:「我怎知道?」他语气有些几不可察的急促。 穆星河看着他,微笑渐渐敛下。 「我原本不打算说的,但若是上了太微堂,你我二人都不大好看,就在这里直说了吧,」穆星河漫不经心地踢了踢地面的小石子,而后抬起头,眼神冷淡,盯着应觉晓,「我问你,你最近都在搞什么?」 他说话间走过去,应觉晓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那位为首的聿城却上前一步,挡在应觉晓面前。诸人皆以为穆星河想要动手,穆星河却是朝聿城伸出手来,语气十分随便地问道:「有手铐吗?没有的话来个符暂时止住我的真气也行——云浮是个讲道理的地方,我放弃了抵抗,交换我说几句话的权力总可以了吧?」 聿城沉默片刻,却是没有对他採取什么行动,皱眉道:「有事快说。」 穆星河收住手,笑了一笑——对方没对他动手是最好的,他并不害怕失去能力,但老实说如果没有楚致那样天生的封印本事的话,这个世界里封住真气的方法都还挺难受的。 应觉晓却迟疑道:「可是此人诡计多端……」 「我哪里诡计多端了?我明明是忠厚老实的好孩子,」穆星河打断了他的话,随后慢悠悠道,「我可是遵守了承诺,一直没有暴露过你什么,方才也是给你留足了余地。是你不老实啊。」 穆星河虽然为人所困,满山都是关于他的传言,不久之前甚至被押送至关押犯错弟子的问心崖中,此刻他出现在众人面前,站得却是十分笔直,眼神清澈,在夜里分外明亮。 「我只想问问你,你是傍上了什么靠山,因此不惜得罪于我?」 他的声音好像剑器,被投掷在冰冷的地面上。 穆星河这句话语气咄咄逼人,叫众人不禁皱起了眉头——这个语气,当真是像魔头附体! 应觉晓沉默了下来,半晌才道:「你步步紧逼,针对于我是为何?」 那的确是一个无辜的人会有的反应,穆星河看着众人的眼神,却是笑了出来。 「不为什么,我就是有点好奇——我们在之前是彼此制衡的关系,你有你的要害之处,我也有我的把柄在你手上,你我之间因此得以和平共处,我不相信道德或者感情的管束,假若有一天这个平衡被打破,必然是某一方掌握了绝对的优势,」穆星河微微抬起下巴来,看着应觉晓,「那么对你来说,什么样的东西能让你觉得占据了优势?」 应觉晓仍是一脸无辜之态,却已是不再说话了。 「我猜猜吧,」穆星河这一句说出口,忽然觉得有些怀念,他同应觉晓的唯一一次、也是第一次交锋便是从猜开始,从此这个人就再也不能在他眼皮底下耍手段,直到如今,「在你身边有个很强的人,强到即使是我有意隐藏境界都能一眼看出我如今已是结魄,强到可以帮你解决仇家而不怕我的报復,强到可以令你放弃如今的安逸生活不惜告发于我,是谁呢?」 ——从那天穆星河看见应觉晓,应觉晓脱口问他是否已经结魄的时候,穆星河已经怀疑上了应觉晓。当初穆星河本打算直接回去,却因为见着了应觉晓而转身上了长庚殿。
第324页 而就是同应觉晓那一面之后,云浮派中就开始满是穆星河的流言。 穆星河从未畏惧流言,他好奇的不过是流言之后的用意。 应觉晓半张脸都陷在黑暗之中,眼神闪烁,最后终究让视线在穆星河脸上落定:「对,是我告发了你。当日与我一同得入外门的穆星河不是你,你一个鸠占鹊巢之徒,我今日为云浮派摇光峰首座谢春荣之徒,云浮派中风声四起,又有何理由容忍于你?」 论起宗门地位,应觉晓自然是比穆星河要高得多,有七峰首座之一作为师父,自然也不会如同之前那个外门弟子一般提心弔胆地防备仇家寻到。况且他说得如此义正辞严,几乎毫无破绽。 聿城听得已经有些不耐烦,说道:「若只是这些琐事,不如到太微堂再谈。」 穆星河看了应觉晓一会儿,微微一笑,慢悠悠道:「只是这些琐事?那可没有——我说的,便是关于这一阵子云浮魔气四起、甚至会有云浮弟子受伤的正事。」 他伸手指了指一言不发的应觉晓:「而这件事,正是与他有关,与我无关。」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云浮这一个部分很多线索都来自于很久远的地方……比如穆星河刚来的时候,比如穆星河刚回来的时候…… 第148章 他从海上来 听闻穆星河的指控, 聿城皱了皱眉头, 冷声道:「你恶名满身的时候, 我们没有强行给你困锁,是因为云浮不是光凭一张嘴就能给人定罪的地方。」 「我知道,」穆星河摆了摆手, 微笑道,「今日我在此一件一件同你们说清楚。你有职责在身,应当对此间情形比我了解, 那么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说云浮魔气四起,那又从何时开始,最近又是何等状况?」 聿城神情不愉,却没有说与你何关之类的话, 显然是想起了什么事情。 「所谓魔气四起, 是因为云浮弟子多见幻象、而修为尚浅的山精木魅被邪气沾染,弟子们所起的统称,」聿城冷笑道,「至于第一桩,便是你回到云浮不久的事情——是独秀楼之外的杉木精体感不适,寻到九江山苏玉卿师姐, 这才发觉魔气入体。而后这一类事情接二连三发生, 恰是你还在云浮活动的时候。」 「咦,」穆星河讶道, 「为什么只是魔气入体和幻象?就没有伤人的吗?」 聿城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当云浮是什么地方?若是伤到云浮弟子, 如今还容我慢慢同你讲话讨论什么证据?」 穆星河想到了什么事情,眼睛一亮,忽地笑了起来:「原来如此——!」 旁人或许不能明白为何他忽然如此高兴,穆星河却毫不在意他人的眼神,自顾自道:「那便更简单了。——那么幻象又是怎么回事?」 「大体上也与魔气入体相差无几,只是与精怪不同,这股魔气沾染的是人的心境,诸人多见幻象,以至于心神不定、心性不宁。大约因为魔气如此浓郁,受到影响的由精怪蔓延到人身上。」 「——因为只是心境上的变化,所以难得追寻踪迹是吗?」 那人点点头。 穆星河拍了拍手,笑道:「那便是如此——这件事,我全明白了。」 众人皆是一头雾水,看他模样,他或许真的不是此事的元兇。但若是他真的明白了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又是如何在只言片语中判断事件的全貌? 穆星河道:「最近魔气四起之事,有发生在我还未入问心崖之时,亦有之后的。之前我确实没有办法证明我的清白,只是我那几日我确实在问心崖底,此事天璇峰首座可为我作证,但……这位应觉晓可曾不见踪迹?」 无人回答,但也无人反驳,天色越来越暗,伴随着寂静而沉下来。 「第一桩魔气入体之事发生在独秀楼附近,那天我的确去了独秀楼一趟,也正是那一日我见到了他。而最严重的幻象一事的时候,我在问心崖底,而我没有记错那天是云镜台听道的日子,讲道的应当轮到玉衡峰白飒前辈,此人曾在凝脉期积累十余年,对这一境界理解深厚,即便我已然突破也想过前去一听。若是稍微有心向道,作为凝脉期的弟子也该去听听,然而这时,我们的同门又是何在?」 应觉晓沉默下来,面色苍白。 聿城皱起眉头,转头问道:「师弟,当日你忙于何事?」 只见应觉晓低下了头来,默然不答。 他这态度几乎是坐实了穆星河方才的指控,聿城不由急促地唿唤了一声:「师弟?」 「——他哪里都没有去,」忽然一道清脆的女子声音从山道上传来,只见一个身着紫色衣衫的女子施施然从山道上慢步而来,她容貌清丽,姿态雍容,衣带飘飘,宛若天宫仙娥,身后跟着一个侍女,为她捧着一把绢扇,她面上带着一丝几无破绽的微笑,声音却带着些许冷意,「他前一天被我责备了一番,正在山上思过。」 众人听得声音,纷纷转过身去,恭敬地垂首行礼道:「师父。」 应觉晓却是怔怔地,仿佛完全没有预料到一般。 穆星河抬头望去,那女子正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含着一丝带着些微傲气而无半点情绪的微笑。 ——这是摇光峰首座,云浮宗师之一,谢春荣! 当初入门之试中,应觉晓虽落败于谢骁,然仍因为出色表现为摇光峰首座谢春荣看中,成为云浮宗师的记名弟子,宗门地位与往常不可同日而语。
第325页 事实上谢春荣既然是应觉晓的师父,包庇应觉晓的过错也并非不可能。只是对方是云浮宗师,穆星河却不过是一个满身嫌疑、无所依靠的普通弟子,谁的话语更有说服力不言自明。 穆星河似乎没有感受到自己如今的境地是何等不利,甚至还笑了。 「那这样就更说得通了,」穆星河双手一拍,「既是如此,那么便不是什么邪魔入体,掌控他的精神云云,而正是他和某个邪魔有所联繫。」 众人皆是一脸莫名地看着这个少年——方才穆星河话里话外都是指控应觉晓与邪魔勾结,而这个什么邪魔入体、什么和邪魔有所联繫,说的难道不该正是他穆星河本人吗? 穆星河却不知道他们心中的荒唐之感,接着愉快地说了下去:「否则——你说,你该怎么解释我刻意掩饰境界,你仍然能一眼看破的事?当时我见到你,便疑心于你,转身上了长庚殿,掌门说除非持有相关法宝,那么你可以拿出这样的法宝吗?」 应觉晓沉默片刻,道:「……是之前一位师兄偶然得见你告诉我的,我当初不过信口确认而已。」 「若我追问下去,你是否要说那位师兄已经下山或是只是路过你根本不认识?」穆星河不恼,只是微微一笑,「但你说对了,我要找的人,正是一位师兄。」 众人几乎跟不上穆星河的思路,但是穆星河也压根儿不介意别人能不能明白,他将一切事情串联起来之后,心情就变得万分轻盈。 他看着众人面上各异的神色,伸了伸懒腰。 「好,我从头说起——是的,一切事情,都是从我从外边回来开始的。应觉晓和那位魔头有联繫,我想我起码是和这些事情有点关系的,因此当初我向掌门申请重新调查此事,然后我被送入问心崖。送入问心崖是宗门的隔离处理,也是我刻意所为,问心崖之中环境封闭,我在等那位师兄、也就是那位近日以来在云浮留下踪迹的魔头来找我。」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却因为有谢春荣在,皆是不敢说话。 反倒是谢春荣微微抬起眼来,问道:「你又怎么知道有人要找你,不惜被困在问心崖?」 穆星河扯起嘴角,行了个礼,好像很庄重一样:「回谢师叔。那是因为那个人从头开始针对的就是我。」 「在这里我可以直说,在此之前的万兽园事件,也是因为有人针对于我——或者说我身上的秘籍。我有仇家。因此在万兽园之后、遭遇非正常事件的时候,我首先在想是不是因为我而引起,」穆星河道,「我此番归来云浮之后,一切经歷都有被针对的痕迹,我不得不去多想,然而此次我的遭遇,可以表明对方看上的并非是我的秘籍,而是我在云浮中的处境。」 有云浮弟子低声讶道「狩人场」,显然完全没想到这个人竟有这一层关系。谢春荣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穆星河接着说了下去:「我在云浮中处境如何?那自然是特别可怜的,没有师父,待在一个无名山丘上,每天连个跟我聊天的鸟都没有。但好在我是个云浮弟子,过得还算自由。」 穆星河摊了摊手,好像真的很可怜一样。 谢春荣神色无甚变化,石灯笼的微光点亮了女子的姣好轮廓,她追问道:「那对方又为何针对于你?」 「是的,这是个问题,」穆星河十指併拢,是一个思考的模样,「我分析了一下我回到云浮以后,传出来的关于我的传言。一则是我夺舍重生,来歷成谜,二则是我勾结沈岫,对云浮不利。那么云浮最正常的处置方法便是驱逐我离开门派,但很奇怪,云浮并没有。于是对方除了传言外又多做了些事情,比如散发魔气,为的是坐实那些传言,证明我就是个祸患。」 谢春荣忽地一笑,语气却无甚感情,淡淡道:「然而假如你说的都是真话,那也有可能是觊觎你的秘籍的人逼迫你离开云浮,没有云浮的庇佑,自然容易对你下手。」 穆星河点点头:「对,我是想过。但我联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或许真相比我想像的要简单。」 穆星河伸出手指,比出了一个「一」的手势:「因为以我回来之后的遭遇来看,一切都起源于一个地方,紫雾海。」 「紫雾海是宋律师兄殒身之处,亦是他界之物,来到此界后不久,又很快消散——像这样的地方,我恰好见过一个,那便是见狸集一带会出现的玉泉谷。这玉泉谷恰有一件事,让我记忆犹深。」 穆星河回忆着当初的细节:「玉泉谷之中,有一处布满煞气的水域,那些煞气包含着一些由玉泉谷被扔到他界之人的记忆,其中恰有一个记忆是与云浮有关。那人出身于云浮,却因为与魔宗的关系被云浮驱逐,他曾在云浮派跪上三天三夜,也曾在云浮牧野地底默默修炼,等待云浮接纳他。但他终究还是离开了云浮。后来,他像所有修行者一样歷险以寻找机缘,来到了玉泉谷,最后却是被投身入他界。而这一次藉由紫雾海,他回来了,他就在云浮。甚至不久之前还和应觉晓在一起。」 「而正是应觉晓的行动,让我确认他背后有一个比我强大的人作为倚仗,让我从而想到了这些旧事,」穆星河原本说这些的时候应当很欢快——他喜欢那些线索串联起来,随后谜题迎刃而解的感觉,可此时或许是联想到自己的境况,声音低低的,情绪并不算高昂,「他原本或许应当想要对云浮不利,结果不巧他看见了我。或许是早在外边听到了什么,而后藉由应觉晓那里更多的信息,知晓了我的秘密。那么他或许会十分不忿——凭什么这个穆星河的来路更邪门,做的事情更荒诞,一路留下数不清的马脚,云浮还能容纳他?」
第326页 谢春荣却是提起扇子,掩唇一笑:「是啊,为什么呢。」 「所以他做的这些事情不是逼我,而是逼云浮表态,」穆星河眼神却是一转,落到某处虚空,「我说得对吗,韩辰师兄?」 只见那虚空之中忽然有黑气一凝,倏忽之间又四处消散,找不到一丝形迹。 「不是吧,这样都没话要说吗,」穆星河看着那缕黑气,嘆了口气,旋而视线转向他们,说道,「怎么样,这一次应当不是我口说无凭了吧?」 聿城见到那缕黑气之时已然眼疾手快手结一道法诀,如今触摸到了些许气息,神色凝重,本来就已紧锁着的眉头仿佛已经解不开了。他点了点头:「确实是那股气息……也确实与你无甚联繫。」 而后他低下头,诚挚道:「先前对师弟多有误会,实在抱歉。」他顿了一顿,忽地好似想起什么,又问道:「那你为什么知道他就在方才那处?」 穆星河眨眨眼睛:「我说过没有?他想要找我,但是我自己躲到了问心崖等他现身,他没找到机会,我也没等到他就出来了。这可正中他下怀,他装作被人所伤,按理说我哪怕装个样子都应该带他到哪里去救治,然而我实在没有那个时间,我还有事要做。于是我留了点气息在他身上,好去追踪他。」 穆星河凝神去感受自己所放出的一缕真气,却发现那一缕真气此时却十分微弱,消失在了空气之中。而与此同时聿城也是面色一变:「气息消失了!」 穆星河嘆了口气,摆了摆手:「好吧,现在又是没有证据了,也可能是我勾结什么魔头故意演戏呢。究竟是不是事实,不如圆脸君你来说说。」 应觉晓从方才开始便一直低着头,如今突然被穆星河问到,终究是放弃了申辩。 夜色彻底落下来,只有云浮那些石灯有着微弱的光。那些微弱的光线落到了他仍是有些圆润的脸上,留下深深的阴影。 「……那个人,的确是姓韩。也的确是个由远方而来的魔君。」 众人虽然心中有所准备,听闻应觉晓亲口承认,却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此事到此时原本已经该水落石出,只待谢春荣的评判。然而谢春荣却没有说自己的弟子半句,而是对着穆星河淡淡道:「你先前若是安安分分,什么妖术,什么夺舍,什么秘籍,云浮自然无人去探问你,但如今出了这些事情,无论你是否无辜,你总该对宗门交代一二的。还有问心崖虽然是你主动求去,但如今擅离问心崖的事情,也自有惩罚。」 众人听闻皆是讶然——谢春荣的话语证明了穆星河之前说他自己要去问心崖所言非虚,而此人如此行动,不过是为了故意要引动某个人前来。 念及此,众人看待穆星河的神情皆是十分古怪。问心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地方,况且一旦被代入问心崖,便仿佛打上了耻辱的烙印,这人竟然一点也不在乎。从这个方面来说,他是魔头夺舍而来的说法确实十分可信了。 而且谢春荣看来对穆星河的内情一清二楚,却也好似一点也不在乎一样,叫人觉得若不是穆星河惹到她的徒弟手上,她会一直袖手旁观下去,不论穆星河的立场是善是恶。 穆星河低了低头,神情并无特殊:「那是当然。」 穆星河心中当作此事已然算是解决——他能做的也都做了,只等云浮派出调查的人来呈上调查结果印证他的猜测,如今却是在想大佬的踪迹如今应当是无法找到了,这个支线任务怕是要直接记为失败。 相较起任务完成度,穆星河却仍有几点没有能够解决的问题未曾说出口。 他可以清晰判断出韩辰的来歷、动机、做法,可以将那些线索联繫成一件有头有尾的事情,但是……魔气与沈岫无关的话,为何有人会说见到一个执剑的蓝衣人? 韩辰并非没有理由把沈岫拉下水,但那一系列的动作并没有指向任何结果,莫非还有另一方的势力在算计沈岫? 最关键的是,沈岫真的还在云浮吗? 穆星河还在思忖,却见一人行色匆匆奔上山道,对谢春荣道:「谢师叔原来您在这儿!」 谢春荣秀眉拧起,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那人喘了口气,道:「山门处来了许多其它门派的人,都说临渊君沈岫就在云浮派中,迫我们交出人来!那些人地位甚高,师弟们已阻拦一日,如今天色已晚,实在不好推阻,季师叔在风海境,李师叔在问心崖,其它师叔不是闭关便去游歷,我没有办法,只好过来找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唐宋元明清的手榴弹~ 感谢22457246的地雷~感谢yahoooo的地雷~ 今天出门了所以更新慢了点_(:3」∠)_ 第149章 是云浮弟子 谢春荣闻言摇着的扇子微微停了一停, 而当她放下扇子的时候, 神情又恢復到之前平静的模样, 她抬手招唿弟子们随她一同前去。穆星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也跟着去了。 行了几步,她忽然回过头去, 看着穆星河,似笑非笑道:「那些人来多半也同你有关,你这也要过来吗?」 穆星河听闻她言语里并没有全然的拒绝之意, 便笑了一笑:「既然如此,我更要去了。」 谢春荣也微微转过头去,轻纱拂过,一道美丽的弧度带着幽暗的微光稍纵即逝。她带着自己的弟子们走下长长的山道, 没有再理会穆星河。
第327页 大约因为谢春荣在自己的弟子中间积威甚重, 弟子们观察她的态度,无人敢说什么,皆是默默跟随着谢春荣,走向山门。 山门果然如那个通报的弟子所言,来了一大群人。云浮山门灯火辉煌,将那些人的形貌照得分外清晰, 可以看到他们服色各异, 年岁不同。穆星河远远便听闻看守山门的云浮弟子的声音。 「各位前辈若要拜访,请告知我等要拜访何处, 以便通传指引。」 随后便是那些人的嘈杂之声。 「临渊君被你们藏于何处,我们便要前往何处!」 「云浮果然气派很大, 连宸予派掌教之子、听风阁长老都晾在此处一天!」 「云浮派再是家大业大,恐怕也不至猖狂如此,我们不过是要替门下弟子求一个公道,何至于一阻再阻?」 那两名看门弟子在如此围攻之下,语气依然镇静自持,一人朗声道:「非是云浮着意阻拦,只是临渊君确非在此处,诸位想要进去寻找临渊君,非但在下难以接引,各位前辈恐怕也会无功而返。」 他话音落下,外头又是一片沸然之声。 喧喧嚷嚷之中,却见谢春荣一拂衣袖,走到山门之前,她面上已然带上了盈盈笑意,就好似没听到外边的争执一样,微笑道:「何道友,褚前辈……还有诸位道友,好久不见,突然到访,莫非是找我来叙旧?」 那些人显然对谢春荣有所忌惮,沉默了片刻,最终是一个鬚髮皆白的老者开了口。 「羽扇,云浮逆徒沈岫与诸多门派有生死之仇,我们听闻那临渊君又到了云浮派,马不停蹄来为后辈讨要公道,你们这些小弟子为何一再阻拦?」 谢春荣看着那垂下眼睛努力观察地面的山门弟子,又是一笑:「那自然是因为沈岫无论如何都不在云浮,他们没法履行职责为你们接引。」 只听人群中有一褐衣干瘦男子冷哼道:「他们说不在便是不在了么?」 「自然不一定是,」谢春荣仍是笑,有风拂过她的耳际,吹动她的鬓髮,她的语气却已经带上了些许冷意,「但我说不在,那当然就不在了。」 干瘦男子惊怒交加,最终还是按捺下来,冷道:「呵……谢道友金丹以后倒是修得一副好威势,越发威风了,云浮派的金丹宗师,难道就是这样蛮不讲理?」 谢春荣摇了摇手上的扇子,这冰冷天气里,她玩这把扇子,竟也无人觉得古怪。只见她宫扇一放,敛下笑意,目光冰冷而澄澈,看着山门外的人群:「若是论理,我们并不知道沈岫所在,你们偏要进来,莫非这是要搜我云浮不成?」 她并没有释放任何真气,只是静静地站在弟子们的面前,竟然能叫人感觉出十分的凛冽之意。她是一名形貌姣好的女子,更是云浮的积年金丹宗师,长年累月的修炼在她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气息,即使不出手,也能叫人感觉到压力。 他们先前说着她以势压人,如今才发现,这会儿才是谢春荣真正的以势压人! 「云浮派乃是此界名门大宗,我们自然不会如此失礼,我们无意多生事端,只是狩人场之中,我们诸多弟子被沈岫所害,不得不来讨还一个公道。」半晌之后那名人群中的首领之态的老者才开口说话,「只是……既然临渊君不在此处,那与临渊君勾结的穆星河,一定是在云浮吧?」 云浮弟子们神色更为警惕——这些人果然是有备而来! 那些找上云浮的人无疑是想要以退为进,沈岫即使不在、他们交不出来,那他们也不信一个区区小弟子——还是明确被投入问心崖中的弟子云浮还要死咬着不交! 毕竟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内门弟子,不像沈岫一样被寄予过厚望、被花大力气栽培,且他身在问心崖非但是证明了他在云浮不受重视,更说明他身上果然是有什么蹊跷。若云浮坚持不交人,只能说明云浮果真心怀鬼胎! 事实上众人对他们来是为了找穆星河并非没有预料。 在不知情的人看来,沈岫是断断不可能待在云浮的,而对知情人而言,沈岫就更不可能回来。 云浮弟子们虽然想到了些什么,但皆是十分自觉,沉默不语,甚至没有谁去看被提到的穆星河。 这里唯一知道沈岫有可能在云浮的人却是在人群之中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若有所思。 那片刻之间,云浮山门竟然陷入一阵沉默之中。 这份沉默让来讨要狩人场之事说法的人更为胸有成竹,老者带着笃定的笑意,朝谢春荣说道:「老朽明白,问心崖乃是云浮禁地,常人不可贸然涉入,我等无意冒犯云浮,只需将此人带出问心崖之外,让我们好生审问便可。」 谢春荣目光一敛,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是一个十分爱笑的女人,那些微笑给她增添了不少魅力,甚至让这个久居高位的女人多了几分亲和感。然而仔细看来,这些笑容却往往不带半点情绪,也不会让人看出半点情绪。 但谢春荣这一笑,却叫人清清楚楚地看出了十分讽刺的意味。 「审问?」谢春荣眉目舒展,眼中却是一片冰冷,「穆星河是云浮弟子,缘何需要外人前来审问?」 无人能想到在他们交涉要进入佳境的时候,这个女人竟然会是这样的态度! 要知道此人就算罪行不确凿,那也是有极大嫌疑和蹊跷之处的,更何况只是个普通弟子,云浮理当交出来!
第328页 「此人勾结临渊君,恶行累累,涉嫌谋害诸多宗门弟子,这难道不足以叫我们前来审问?」说话之人从谢春荣那冷淡态度中反应过来,说着说着便讥诮地勾起嘴角,「……莫非,云浮有意包庇?」 谢春荣似乎是倦了,倚靠在石柱之旁,一手抱胸,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扇子,冷淡道:「我再说一次,他是云浮弟子。」 她姿态散漫,声音冷淡,掷地却有金石之声。 那些人渐渐变了脸色。 「……你这就是在包庇!」说话那人仿佛想到了什么,缓缓道,「当年你们云浮也是如此,一意包庇临渊君,纵虎归山以至于酿下滔天祸患,今日云浮还想重蹈覆辙,是否临渊君之事就是云浮原本就有意为之!」 此言一出,云浮山门之前立时一片死寂,众人几乎不敢唿吸,唯恐搅动这冰冷的沉寂,又是引发一阵山崩一样的震动。 如果说之前他们只是要人、以大义相逼,那么方才那人所说,却是极为可能——当年云浮纵容临渊君已然叫人震惊和不满,如今连小小弟子都要包庇,若不是说心中有鬼,还能是什么?! 云浮弟子们如今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那人所说,已经是□□裸的指控了。若是不交出穆星河,那么云浮就是别有用心,甚至得罪诸多门派的狩人场之事都几乎是云浮从中操纵,如此恶名,云浮怎么担当得起! 且从方才谢春荣对待穆星河的态度来看,她与穆星河非但毫无交情,甚至还有些因为自己弟子的仇怨在,她没有立时交出穆星河已经是仁至义尽,如今话已至此,她又要何时交出这个人?——现在?还是将穆星河送回去关押在某处? 云浮山门前有百丈阶梯,石阶陡峭,意是登仙不易,入门艰险。而谢春荣站在山门前,倦倦地俯视着阶梯下的众人,冬日的风拂动她鬓角颈后漆黑的细发,她肤色白皙,带着些不大健康的冷色,此刻在这黯淡天色、石灯映照之中,映上一点微暖色泽,带着些微暖意。 这个云浮的金丹宗师仿佛不为那些人的话语所动,淡淡道:「包庇又如何?他自然有蹊跷之处,更有违逆之嫌,但事情未水落石出之前,他仍旧是云浮弟子。既然是云浮弟子,那审判是该交给云浮,而不是交给你们这些旁人。我们的弟子我不去回护,难道给你们去回护?」 谢春荣是一个金丹宗师,许多人知道她的时候她便是摇光峰之主,但她并没有那样张牙舞爪的气势,通常看来她爱笑、心思难料,但并不可怕。她一个人站在山门前,风拂动她轻纱质地的外袍,灯火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显得她别有几分纤弱。 那不过是一个金丹而已。他们之中也有金丹。她威慑众人不过仗着自己是云浮派七峰首座的身份,但假若云浮派冒天下之大不韪,落到人人喊打,谁又会怕云浮派?! 心怀激盪之下,有人喊道:「那你云浮派就是与天下为敌!」 谢春荣眼角眉梢之间的讥诮意味更浓了。 「天下?什么是天下?什么是道义?」谢春荣用扇子掩住口唇,只留下那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睛,在俯视着他们,「此处是灵犀界,你我皆是为寻大道而行,哪有什么天下与道义!云浮派是此界正宗,是因为功法清正,道路坦荡,而不是为哪些无关之人担上无关责任。我是云浮派的人,自然要回护我们云浮派的后辈,此举不负天地,不负本心,你们的天下,又与我们何干?」 穆星河一直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那个女子的背影。 她站得很直,姿态也很从容,然而没有哪个云浮弟子会不知道她此刻所背负的压力。 云浮派不像瀛洲剑派。瀛洲剑派是一个过分护短的门派,他们会为了一个小小弟子的性命而不惜结下难缠的仇家,为自己惹下无尽的麻烦。但是云浮派并不是那样的,这个门派有种天生的淡漠,与己无关之事从来不爱插手,就好比他即使传言中犯下无数的过错,也没有一个云浮弟子来找自己的麻烦。 云浮派也从来很少去谈宗门情谊,大多弟子都是各行各的道路,自找自的机缘。这对于一个宗门而言,或许太过无情,或许根本没有什么宗门的凝聚力。 然而就是这样的宗门,在这样宗门名声会因为他败坏的时候,是那个对他极不友好的云浮宗师顶着重重压力将人阻挡在山门之前,是那些一直听闻他恶行的云浮弟子沉默不语,没有阻拦这个宗师半分,是那些明知他逃出问心崖绝非善类的云浮弟子们谨慎到几乎警惕地不看他一眼不叫他被发觉。 他不是沈岫,没有为云浮派去牺牲自己未来的觉悟。他只是一个不受重视的小弟子。 当初他被投入问心崖之前问过一句——「我毕竟和沈岫不一样,因为我还什么都没有为云浮做过,是吗?」 他说要去问心崖,便是做好了云浮兴师问罪的准备,也做好了随时要被云浮牺牲的准备。 他没有想过这样的情况下云浮会选择保护他——他的确没有为云浮做任何,但只因为他是云浮派弟子。 谢春荣看着那些人,摇了摇扇子,忽然微微一笑。她的语气缓下来,轻轻道:「沈岫没有,穆星河也交不出来,实在有劳各位跑一趟,若想要往云浮观光,请便,春荣会为诸位做好安排,其它事务,恕云浮不再奉陪。」
第329页 她轻盈地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走入山门之中,抬起首来,依旧是之前那个摇光峰首座的模样。 「走吧,」她回身瞥了穆星河一眼,低声道,「待会再找你算帐。」 然而她话音刚落,忽然有一道声音自半空之中传来,带着十分的冰冷意味。 「——不愧是云浮派,好生威风,」那语气甚至还有些嘲讽,「但是这位首座,我已在云镜台旁与云浮山门之后布下大阵,你说……云镜台、还有这个你袒护的穆星河,你打算选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ㄇ1ㄥㄗ 的地雷~~ 第150章 何日君再来 众人闻得声音, 纷纷往上空望去。 然而上空之中只有几只被惊飞的乌鸦和更暗的层云。 今日正是初十五, 是云浮弟子们汇聚于云镜台听道之时, 云镜台讲道的多是金丹以下的云浮前辈,听道的多是炼魂以下的云浮弟子,此人以此处相威胁, 竟会有人有如此胆量! 谢春荣蓦然回头,冷冷地看着三门外边的人。这眼光竟然逼得为首之人后退一步,道:「我等断不可能冒犯云浮至此!」 那空中又有低笑响起。 「呵呵……不必看, 我和那些蠢材向来不是一路的。我今日只问一事,你们究竟要袒护到底,要这一个叛逆弟子,还是要你们那么多循规蹈矩的弟子们?」 谢春荣面色变了几变。而那空中的话语声犹未停歇, 带着令人发毛的笑意。 「我耐心不大好, 只给你们半柱香的时间,半柱香你们未能决断,那我便引爆法阵。——作为见面礼,我先把云浮山门炸给你们看看,你觉得如何?」 只见空气不断被扭曲,扭曲的空间里不断有黑气渗透出来, 形成了一片片黑雾。 ——是魔气! 谢春荣神色一凛, 宫扇微摇,她身后顿时幻化出几道深蓝碧羽, 翠羽之中光华闪动,又分裂成片片金色羽毛, 散落空中,羽毛在空中溶解,那些黑色雾气仿佛都被羽毛吸去一般,也随之消失在空气之中。 「开个玩笑而已,不必动真格。你是金丹,我也是金丹,你压制不了我,不如好好抉择?」 那声音渐渐远去,人群之中有个少年却是抢身一步,拍了拍应觉晓的肩膀。 「封闭你的灵气,」那少年有着琥珀色的眼睛,因为天色黯淡显现出一种看不到底的深沉来,他唇角有些上翘,或许是因为他常笑,然而此刻他神色却是异常认真,有着刀刃一般的冰冷和锐利,「你现在变成了他的眼睛。」 应觉晓还没有反应过来,山门外却有人愕然道:「——那不就是穆星河吗!」 那穆星河似乎也听到他的声音,回过头来,微微一笑。他笑起来仍有些少年的朝气,但或许是因为笑意没有半分抵达眼中,显得有几分野兽一般的危险来。 「是我,没错,」他一点都没迴避他人的目光,给了他们确定的回应,旋即他看向了谢春荣,「我讨厌做别人的备选项,所以……这次的事件我可以解决。」 谢春荣尚未答话,那人已经指着穆星河喊道:「你不是应当在问心崖吗?难道云浮压根一开始没有把你关押起来?云浮果然……!」 穆星河面对这样的指控,却是昂首挺胸,走出来用一种「你到底在说什么傻话」的语气道:「但是很明显和魔宗勾结的人不是我不是吗?刚才那明明白白是魔宗功法,而那人又是明明白白地想要针对我,我明明就是受害人吧?!」 刚才那人毫无疑问就是韩辰,但也毫无疑问,万兽园的事跟这个刚从其他世界过来的人一点关系都没有。穆星河看着方便,把此人拉出来挡枪,打的是假如事情顺利,还可以为沈岫再挡一枪的想法。 那人怔了怔,但毕竟已是老江湖,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道:「假若那是你和他联手做戏给我们看呢?」 穆星河唇角扯了扯,道:「那请各位前辈稍安勿躁,我就在云浮,哪儿也跑不了,此事若能解决,便叫诸位看看我是不是同他勾结。」 山门外之人哪里能看着穆星河就这样从容离去? 正有人想说话,忽然一阵浩荡而冰冷的气息由远及近而来。那气息带着十分的杀意与冷酷,稍一接触,就足以叫人心中发寒。 杀意的来处是云浮山门之下,石阶尽处。 那人执着一把剑,悠然行来。 远远便能看到那把剑冰冷而明净的流光,好似一场迷离旧梦一样的流光。 那是名剑「清梦」。 执剑者,临渊君沈岫。 临渊君不在云浮,但为何又到了此处? 众人犹在惊疑不定,那一剑已然抵上了其中一人眉心。 那人眼眸冰凉,带着几分倦意,显得他眼下那滴泪痣分外显眼。他语气带着几分嘲弄一般的笑意:「我听说有人找我?」 但临渊君并非是想找就会来的。 他若出现,必然不是因为他们正在找他。 沈岫声音如同此刻的风一样冰冷:「恰好,我也在找你。」 那人看到沈岫那一刻就好像把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十分警觉,他冷哼一声,身上泛起一层金光:「你想要报復?你与道义为敌,恐怕我这样的人杀也杀不完!」 「若和我立场相悖我便要打要杀,我岂不是天天没有旁的事情可干,」沈岫微微一笑,眼眸湖面成冰,「我来杀你,只为一件事——你不该利用我的名号,与聚宝会合作、牵头狩人场一事。」
第330页 众皆譁然。 此人乃是大宗长老,那大宗如今虽已没落,但素有威望,谁能想到他也涉入狩人场一事之中,又谁能想到聚宝会也涉入了此事?! 惊愕之下,竟有人朝沈岫问:「你可有证据?」 「我又不同你们讲道理,为什么要证据?」沈岫微微垂下眼来,云浮山门的灯火带着些暖意投入他眼中,他长长的睫毛却将他眼中的光泽一再割裂,「动手吧。」 穆星河在注视着山门。 沈岫来了。但他没有踏入云浮一步,也没有打算踏入云浮一步。他没有同昔日长辈打招唿,也没有同如今的朋友目光接触。 穆星河知道他为什么没有那样做,他不想和云浮有所联繫,他一直都是那样做的,从当日与云浮决裂到现在。 可当云浮遭遇两难之境的时候,沈岫来了。 沈岫的到来可以化解云浮的危机,甚至能够帮助他、或者是自己洗脱狩人场之事的嫌疑,但在这些人面前动手、在云浮派之前动手,终究是会将他置于不利境地。 此事或许不违背他的本心,但穆星河想,那终究不是他的所愿。 而仔细想来,沈岫的来去似乎都被他人所掌握甚至加以利用。沈岫的行踪,云浮的不知名弟子知道,而那些来要人的人——他不相信只是来找他穆星河的人会坚持在山门之前说要沈岫那么长时间,沈岫的行踪……定然有谁知晓。 而在穆星河这边,他接受了任务,离开了问心崖,不得不提前揭破小圆脸和韩辰的关系,而后碰到了一系列的事情。 他原以为沈岫的事情多多少少会和他先前的遭遇有点关联,但是很显然,韩辰做的事情终究跟沈岫半点关系都没有,至少从这里来说,他并不知道沈岫原本就在云浮。是有第二个势力在纠缠着沈岫。 韩辰与这些因果毫无关系,好像只是恰好出现的搅局者,恰好将情势推至此处。 穆星河抓不住事件的由头,因为这些事情他们都是遵循着自身的行事规则去做,却得到了一个难以预料的结果。 有人知道他们的行动路线,也明白他们的性格会做出什么选择。好似他们自以为走的是自己的道路,实则四面的群山、挡道的河流、引路的人们都是有人提前安放的,甚至好似冥冥中有人为他们的未来写上了一笔,他们在其中如何挣扎,都有知名或不知名、甚至来自于自身的力量去将他们推向那个结果。 于沈岫而言并不算理想的结果。 便是连云浮……也不大愿意看见的结果。 穆星河思绪纷乱,却是谢春荣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沈岫,云浮山门不是可以动手的地方。」 沈岫的剑已经出鞘,他的手指拂过剑身:「你们云浮一贯不阻拦他人道途,这是私人恩怨,也是云浮之外,更不需要你们指点。」 「诸位前辈在此,我也不怕无人阻拦你,禁咒在此,莫要随意伤人,」谢春荣袖中飞出一张符咒,符咒落于山门之前,激起一阵碧色的光波,她皱眉凝视着山中,「云浮之中有患,我不得不失陪了。」 「穆星河,跟我去云镜台,我是长辈,你是后辈,这点事情,还犯不着后辈去解决,更不需要云浮去选择。」 谢春荣没有正眼看他,她甚至好像都没有看见沈岫一样,已走出几步,只看见紫色的轻纱随着寒风微动。 那女子望着云浮重山,那句话掷地有声,带着万物不可撼的坚定意味。 穆星河明白谢春荣是叫自己离开,他跟上去之前,却是忽然回头,看向沈岫。 「——你说的那件事情,是不是就是这样的事情?」 是这样的无处可逃、无迹可寻的重重逼迫,是虽然不愿意但是最终只能如此的结果。 穆星河可以不问,他心中已然有了七八成的肯定,况且这时候并不适合暴露出他和沈岫认识、关系甚至还不错的事实。 但穆星河问了。 因为他和沈岫的关系他并不想遮遮掩掩,也不需要躲躲藏藏。 沈岫是他的朋友,很好的朋友,很重要的朋友,不必为任何事情隐瞒。 沈岫看向他,眼底好像三月春风拂过了冰湖,冰雪渐融,带上几不可察的暖意。 「是。」 穆星河点点头,决然离去。 他知道沈岫会在这里把他自己的事情解决,他也需要跟着谢春荣离去,把自己的事情解决。 他还记得最后一眼看到沈岫的剑光。就如那一天他在那千里荒野所见到的那样,承载着千载的冰雪和无尽的孤绝之意。 不知何日再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夷陵老祖魏wifi的地雷~ 感谢叫我先帝的地雷~ 下章周六更,会长一点 第151章 不该在云浮 谢春荣的离开依然是沉默着的, 她引动一阵微风带着层层羽毛, 托举着众人前进。穆星河感觉自己仿佛乘在云上一般, 轻飘飘的,身边景象不断变化,只有风声掠过耳际。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属于谢春荣的真气, 是强大的、充沛的,也是凝聚的、毫无破绽的,那种力量带着本能的压制, 却因为在护佑着他们,而收束了自己的利爪。 穆星河被带到半途的时候忽地出声道:「等等。」 谢春荣停了下来。 「不是云镜台,那个人……在独秀楼,」穆星河看不清面前的人的神色, 只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 「云镜台今日的确在讲道,但是此刻讲道的前辈早已离去,他要威胁,去云镜台又有何用?我们都是云浮弟子,自然不会不知道此事,他拿云镜台威胁, 也不会不知道此事, 这个人是想叫我们来找他啊。那么如果要找他,而他认为的、也是他认为我们所认为的云浮最要害之处, 便是独秀楼。」
第331页 「哦?」谢春荣转过头来,竟是眉目舒展地笑了, 「那便去独秀楼。」 的确有人在独秀楼。 独秀楼前原本是高树参天,此时叶子却几乎已经落尽。独秀楼上,天空之中凝聚着暗紫色的气流,那层云气之下,灰黑色的影子在不断撞击着气流,显得分外诡异。那是与他们的真气有异的另一种力量,深沉而诡秘,穆星河并没有感觉到陌生——在他刚离开问心崖之时,已然隐约感受到了些不一样的气息,而今他感受到的,却比当初要浓郁千倍万倍。 ——那便是韩辰所散发出来的魔气! 寻常人的妖气也好,魔气也罢,虽然同道修所修之气不相同,但只要未显露敌意便不算什么,但此时的韩辰却仿佛有意立威,漫天都是魔气,带着沉重的力量,缓缓压下来。 而被魔气笼盖其下的独秀楼,它往日敞开的正门竟然被深黑深重的魔气所闭锁着!那一团混沌的魔气不断游动,叫人觉得那道门通向的不是他们往日兑换法宝与功法的独秀楼,而是未知的异域。 独秀楼前聚着好些云浮弟子,皆是愕然地望着这样的巨变。有些入门不久、修为未深的弟子几乎要承受不住这般压力,面色苍白,大气都不敢出。 穆星河尝试去以真气寻找那些气息的源头,可是他的气息方才探出,就好像有人在等着他一样,扼住了他真气的来路!穆星河只从对蚀阴试探过被反制之后,对这样的手段一直非常警惕,一旦感到不对劲,便迅速收回自己的真气。 那股魔气也因为他如此果断的撤回而失去了着力点,消散一旁。 他下意识后退一步,听到半空中——那股暗色的魔气里传来冷笑之声。 「算你有点小聪明,」那声音带着几分嘲讽和阴冷,「只不过,我作为前辈,提点你一句——实力不足,仰仗着那几分小聪明,照样什么都做不了。」 穆星河面色一寒,好像被激怒一般行上前去,不顾警告地看着他的谢春荣,直直地向着被魔气笼罩着的地域而去。 那魔气登时更为浓郁,幻化出可怖的形状,冲破空气出来,而此时独秀楼前竟然生出了无数灰黑色的鬼影,那些鬼影没有骨架,好像只有空荡荡的衣衫,却有着一张一张扭曲的脸庞,它们在独秀楼前不安地游动,一起向着穆星河涌去。那些空荡荡的衣袖向穆星河张开,好似要将穆星河拖拽过去一般! 这人不仅是个魔修,甚至还是个鬼修! 那个因为冲动而出头的少年,应该要葬送在这个强横的力量之下了!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在鬼影重重之中,穆星河却是一点都没有慌乱,一把拖过一个人,自己一闪身躲在了那个人后面! 那是身材瘦小、面色苍白的云浮弟子,方才一路都是瑟瑟缩缩地看着独秀楼的异变,然而穆星河却顺手把他拖了出来,以这个无辜弟子为肉盾挡在他与魔气之间! 众人尚未能够反应过来这一系列动作,场面又生变化——鬼手触碰道那名被当作肉盾的弟子之时,那弟子竟然没显露出半分无法承受的模样,反是将那些魔气尽数吸收!而那弟子最后身体一软,整个人竟然化为数道鬼影,从穆星河的手上挣脱! 那些暗色的鬼影重新凝成实体之时,哪里还有什么瘦弱惊慌的云浮弟子?鬼影那出来的分明就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 那是一个黑衣男子,面容苍白而英俊,眉眼漆黑,嘴角微微上翘,看不清那笑容是嘲弄还是纯粹的邪气。 当那些黑影尽数融化在他的身上,空气中的魔气越发深重,半透明的鬼影不断扭曲,响起了些惨叫一般的声音。石灯的火光都围绕上那丝丝魔气,里边的真力之火仿佛被魔气所饶,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响。 而那个背负着一身诡异之息的男子在那些浊重的威压之中缓缓抬起头来,他揉揉自己的手腕,嘴角微微抬起,眼睛里却没有半点笑意,阴霾的眼神锁定了穆星河。 「你竟然真的能找到我。」 「啊,找你很难吗?」穆星河好似很茫然的样子,随后他便灿烂一笑,叫人明白他方才那些茫然不过装模作样,「你露的马脚那么大,但凡是『有点小聪明』的人都能看穿吧。」 韩辰低低笑了一声,没有答话。 穆星河站在一地的黑气之中,与散发着可怖威压的魔头对峙着,神情中却未见一丝恐惧:「谁叫我见过你呢,对吧?我刚出来的时候你佯装受伤想要让我跟你去哪里,那时候我便记住了你。」 韩辰已经从被识破的恼怒中迅速调整了过来,淡淡道:「那时候我并未显露半分能力,真气全数收敛,与常人无异,没想到还真是被你发觉了。」 「因为没有云浮弟子是像你那样的,」穆星河笑眯眯的,十分愉悦的样子,「云浮弟子若是见了魔头只会谨慎地待在一旁,寻找机会解决,他们不会因为那个魔头可能会危害到别人而挺身而出。所以你真的太奇怪了,喜欢各人自扫门前雪的云浮弟子怎么可能会看到可疑的人就去阻拦还让自己受伤呢?」 韩辰闻言面上显现出了一丝嘲弄的笑意:「那可真不愧是名门大宗。」 那一句话有着满满的讽刺之意,穆星河却置若罔闻,接着说道:「你的确没露修为上的马脚,然而要知道这一类的招数我以前也玩过,所以并不会以看到的修为去判断一个人,反而是我看到你行为的异常之后,便立刻醒悟过来你为什么会是个毫无修为的外门弟子了。只不过我也只是猜测,不敢全然确定,只是碰了碰你,留下几丝我的气息。」
第332页 「那些气息我早就拂去了,你怕是只有狗鼻子才能闻到。」韩辰冷笑道。 「你把我留下的标记都消去了不假,按理说我是找不到你的,但是我有『感觉』,」他指着自己的脑袋,微笑道,「应觉晓作为你的眼睛真气被封闭了,但你又要找个机会观察事态,断不可能以你现在这个幻魔之体出现,只好继续模拟方才那种真气薄弱的人的样子了,然而不巧,我感觉实在是太像了,不得不留心。」 「所以……你就假装被我所激怒,离开人群,引我出手。」韩辰接道。 那些不明所以的弟子自此才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 他们本以为穆星河自尊受挫,不顾警告贸然行动,然后被对方寻到可趁之机,发动突袭,结果这是穆星河以自身作诱饵,引动对方出手,抛出对方幻形之体,迫使对方显形! 这个人说心思缜密是缜密,但说胆量也是足够胆大包天! 穆星河下一句话,更叫他们震惊。 「而且,你不是真正的韩辰。」 ——此人所做的一切事情的动机都在于他是曾被云浮抛弃的韩辰,但此刻穆星河说他不是韩辰,岂不是将自己先前的推断全数推翻? 「你知道要给他鸣不平,为他求得证明,但是若真的是他,怎么会忘记独秀楼是什么样的地方?」 「我没忘,」韩辰粗暴地把话语截断,「我只是想见一个人。」 穆星河挑起眉头,道:「你想来独秀楼就更证明你不是他。是他想来独秀楼见一个人,但你终究不是他本人,不能明白那个人是为何能上独秀楼,因此你才会选择直接逼上独秀楼。」 韩辰却是漫不经心地「诶」了一声:「分那么清楚,岂不是太过无聊?我就是他,他就是我,我和他是为一体——我原非寄身于此身,他剩下一缕残魂,我的完整魂魄却在他的身上,否则你以为……就你这点修为,我是为何对你感兴趣?」 穆星河听到这样的话语,只是点了点头——这果然是一个和他一样的人!而诸人今日受到的冲击太多,便连夺舍重生这样传说中的事情发生在他身旁,如今也反应不过来,只是睁大眼睛看着。 「所以你是为了满足他的心愿来……?」穆星河沉吟着,「不,你不是这样的人,莫非是他对你做了什么限制,让你不得不来?」 「很好,你说的都对,」韩辰说着这样赞许的话语,甚至还拍起手来,「那么你说了那么多,你的时间拖延够了吗?是不是……想要习得什么追溯本体的术法来抓住我呢?」 穆星河脸上的笑意随着他的话语终于慢慢收敛了一些,他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已然不是方才那个同他谈笑风生的快意模样。 「还没有……但,可以一试!」 穆星河此刻眼中世界已然褪去色彩,变成了纯然的黑,只有一些半透明的丝线如同轮廓一般附着在人的身周。而他的真气是一缕白线,在这深黑的世界中寻觅着属于韩辰的那一点丝线。 这是一个结魄期的术法,摒弃一切外物,勾连体内的真气世界,将视界变成只有真气存在的黑白,在这极端纯粹的世界中,观察到极为细微的真气变化。 这个术法其实离穆星河对术法原理的理解、境界的基础积累还差一点,穆星河使用起来,自己的真气世界不断震盪,晃得他头昏目眩。 毕竟,他所使用的术法以往都是纯粹藉助真气,从结魄期开始,所有的术法都开始勾连心魂,而他的境界尚未到位,并不能让自己的真气完全寄託于心魂,那些术法也不过勉强能够支撑。 那些白色的线条也在不断晃动着,穆星河却从未想过放弃。 或许有些勉强,但穆星河想,他还可以坚持! 他将所有旁人、所有场面都置之脑后,他的视线几乎要凝固成一线,终于在那个摇摇欲坠的世界里,寻找到那一丝带着几不可察的黑色魔气的丝线! 旁人不明白穆星河是施展了怎样的术法,只听穆星河话音刚落,他手上忽然凝起一道至清至纯的真气,散作点点寒芒,一齐射向韩辰! 那些寒芒来得太快,众人几乎没有看清楚轨迹,便已然落到了韩辰的身上! 这是没有藉助任何外力的、却勾连住他人灵魂的纯粹真气之力! 寒芒落在韩辰身上,融成了一道锁链,首尾相连,要束缚住韩辰! 然而那锁链尚未连起,黑色的魔气爆裂,然后四散于空——锁链也消失于空气之中,四处一片混沌,却再也不见韩辰的身影。 「你很聪明,悟性也不错,以这样的境界水准能领悟到这类型的术法的确了不起,你也确实几乎要利用我的破绽抓住我的死穴,」韩辰嗤笑一声,声音是在穆星河之后发出的,「只不过你的境界还是太薄弱了,结魄期是对真灵气息的理解,你现在……还未够格。」 话音落下,穆星河能感觉自己身后已经陷入了浓郁的魔气之中,几乎要将自己的真气全数堵塞住。 穆星河进退不得,体内的真气急遽震盪,所有的丝线都变成破碎的砖瓦,坠落于他的真气世界之中。 而在不久之前,他的真气已经凝成一线,已经锁定了住韩辰的真气,只需片刻,便可揪出韩辰的本体。然而只差一点,只差他将境界完全稳固住的一点。
第333页 但面对韩辰这样的高手,一点点的距离,便是生死的距离。 他的恼恨一闪而过,他已手结法诀,阴阳师系统也随时待命,准备一战! 韩辰心情却好像还不差,他的声音里还带着笑意:「我们同是叛逆,本不必如此剑拔弩张。我的目的不是你,而是……云浮派,怎么样,放下这个道貌岸然的宗门,同我一起闯荡,如何?」 穆星河没有答话。 韩辰说那些话也不算认真,因为他很快就转换了他的对话对象:「看好了,这是你们云浮弃徒的实力!」 他话说得很平和,可是依然有几分狠意。天光一暗,无数的黑气环绕在独秀楼周围,几乎要掩盖住独秀楼中微弱的灯火。 穆星河能清晰地感受到里面所带着的强大力量。但那浩浩荡荡的压制,所面对的并不是他,而是那高树簇拥下的楼宇——他要以这样的万钧之力、浩荡魔息强行冲破独秀楼! 然而此时,混沌黑气之中,独秀楼的门被推开了。 独秀楼之外,是汹涌的乱流、叫人窒息的空气、无尽的混沌魔气,然而独秀楼之中,却是灯火微明,满室生香。 推开门的是一个少女,身姿还有些纤弱,披着边缘绣有青色雷云纹的长长白袍,显得她整个人更为娇小,她一手执着一盏灯,看着楼外的人们,仿佛有些困惑,也有些睏倦。 她依靠在门边,轻轻嘆了口气:「都晚上了,怎么都不安生呀。」 她好似游离在状况之外,然而推门出来的时候,韩辰却是冷哼一声,那些魔气一瞬间显得紊乱起来。 但韩辰的魔气并未消散,反而更为浓重,穆星河感觉到重重的压迫力由上空贯注于独秀楼中,而后汹涌地卷向门前的少女! 少女睏倦地揉了揉眼睛,手上的灯浮于半空,那些黑气好像被灯火所吸引,纷纷被吸入灯内,原本那盏小灯应该会由于这股强烈的魔气而变得污浊,然而此刻那些魔气来几分那盏灯便吸收几分,布满独秀楼之前的魔气和鬼魂,却是尽数在灯中消失无形! 那些魔气仿佛不忿一般更为汹涌,尖啸者扑向那盏小小的灯,但那竟然无济于事,在灯火的照耀之下,一切魔气都好像被褪去了它原本的力量,只留下一点清气浮动在独秀楼前。 而后那盏灯落回少女的手中,少女摇了摇腕间的铃铛,清脆的铃响宛若山间清泉叮噹,流过人们的心头,而铃铛停止晃动的时候,天地万物都归于宁静,而一个人的在那声声铃铛响中缓缓显现出来。 同方才那个幻形出来的韩辰几乎一模一样,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便是他的本体。 韩辰一手捂着胸口,面色比幻形更为苍白,显是受了不轻的伤。而他身周围绕着一圈银白色锁链,他被困锁在锁链之中,无法行前一步! 少女倚着门,神色平静看着那个将独秀楼一带搅动得鸡犬不宁的人,微微嘆了一口气。 「我没想着要弄伤你……但是你还是太弱了。」 众人见得此变,皆是不敢置信。这个敢同云浮派为敌的、举手之间引动天地变化的人,竟然这样被这个看上去十分柔弱的少女毫不费力地击败了? 少女歪了歪脑袋,看着众人的反应,眉眼弯弯,微微一笑:「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夜间仍可到独秀楼中兑换。」她轻盈地举着灯步入独秀楼中,就好像方才只是出门看一下外界有什么声响而已。 谢春荣看着她的背影,微笑道:「顾真君多年未曾出手,风采依然。」 ——真君?! 云浮派掌门实力深不可测,而云浮掌控话语权的七峰之主、几位长老都是金丹的修为,众人都会尊称他们一声宗师。但能被金丹宗师称为「真君」的人物,该会是何等修为? 最可怕的是,这样修为的人,竟然是待在独秀楼中,就好像那些执事弟子们一样为他们兑换物事! 而后众人才知道谢春荣放任方才那混乱没有出手的原因—— 「你若是选择云镜台,我还会赶过去同你一较高下,但这里是独秀楼,」谢春荣看着被束缚的韩辰,「莫说独秀楼最高处有有望成道的金丹宗师潜修,光是看守独秀楼的都是突破金丹之后境界的前辈。你不该选独秀楼,更不该选在云浮派之中。」 在这个世界上流传的传说里,强者都是突破金丹境界的高人,他们有着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能力,能成为一方宗师,而比金丹更高的便只有几个大派的掌门了,而这个小小的独秀楼,竟然藏着许多金丹宗师,甚至平日里在独秀楼中掌管事物兑换的不是他们所以为的执事弟子,而是境界同那些掌门们不相上下的高人。 他不该选在云浮派中作乱! 第152章 太微堂(一) 韩辰完全受制于人, 却是微微闭上眼睛, 小憩了起来, 没有显示出半点气急败坏之象。 谢春荣并不在意他如何,眼光在韩辰、穆星河、应觉晓之间扫了一圈:「你,还有你, 都随我上一趟太微堂。」 韩辰自是不必说,应觉晓有着和此人勾结的重大嫌疑,那也是不得不去的。至于穆星河, 虽然洗脱了自己的嫌疑,但一则来歷不明,二则擅自逃离问心崖,那也是个罪犯。 穆星河对当犯人不感兴趣, 然而对审问大有兴趣, 谢春荣说他要去,那也十分乐于接受。
第334页 因为他们弄的动静不小,穆星河甚至没有什么取保候审的机会,连夜被押送到了太微堂。 夜色已深,风越发冰冷凛冽,吹得人面颊发痛。 区别于云浮其他地方, 太微堂即使这样的夜里都是灯火通明的, 无数灯烛照耀着堂中的人们,哪怕是垂下的数道影子都是淡淡的, 好似无论什么秘密在这样的光线下都无法隐藏一样。 太微堂中也甚是热闹,除了他们几个涉事者, 还有一干因为此事而领受任务前去调查的云浮弟子,以及一些云浮高层。穆星河是认不出他们是谁,总之应当不是七峰首座那样地位的人——毕竟七峰首座之一的谢春荣是被他们恭恭敬敬请到左边座上来聆听的呢。 谢春荣斜斜倚靠在椅上,一手撑颔,要笑不笑地看着他们,好像只是来看戏的,根本不在意他们会遭受怎么样的审判。 但从先前谢春荣的回护应觉晓、甚至是回护他的模样来看,若是刑责过分了,她定然会出言打断。 她的弟子是第一个遭受审问的。 应觉晓自从在山下被穆星河揭穿之后,便没有说过话,一直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可被审问之时却是仿佛已经放弃了抵抗一般,有问必答。 从旁人的称唿看来,这审问者名叫沈文哲,是此处的主事之一。他五官特别普通,普通得不像修道者,但神情却万分严肃,好像铁铸上的一样。 大约是应觉晓这样的顺从,让这个半夜被叫起来的审问者都有些心软,问道:「你可是被他胁迫或者诱惑?」 然而应觉晓却是坚定地摇了摇头:「没有。」 沈文哲沉默下来,面沉似水,应觉晓好像无知无觉一般,继续说了下去。 「自我进入内门之后,修为进境就十分缓慢,已经是远远被同辈甩下,压力非常。约莫是如此,我被韩辰看出了心境的破绽,是以趁虚而入,潜入我的识海问我怨愤从何而来。我当时以为我不过是陷入梦境,便一五一十说与他,」应觉晓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有不得不报的灭门之仇,亦有被胁迫的处境之忧,他现出形体,化出本领,说可以协助我报仇,解除我的处境之患,只需要……只需要我提供云浮的一些讯息给他,助他……潜入独秀楼。」 「啪」地一声响彻太微堂中,穆星河一个激灵,看向堂上的沈文哲,那人冷声问道:「你可知独秀楼于云浮是何等地位?」 「我知道,」应觉晓垂下头来,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因为我知道独秀楼如何,所以才答应了他。」 韩辰闻言,清晰地发出了一声冷笑。 应觉晓置若罔闻——此刻他被当众审问,就好像抛弃了先前圆融的态度、讨人喜欢的伪装一般,什么都不在乎了。 他继续说了下去:「但出乎我意料地,他中途改变主意了。他那天看到了穆星河,问我这是不是胁迫我的人,我说是的,他说此人并非他所述那般是什么厉害的魔尊,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他说要做点把戏,来帮我除掉这个人。从此我为他散布流言,利用我是宗师记名弟子的身份为他编造外门弟子的身份。但除此之外,我什么都没有做。」 应觉晓说罢,依然垂着头,谁都没有看。冬夜的冷意好像一层层披在了他的身上,使他渐渐失去了应有的温度。 而沈文哲看向韩辰,问道:「他所言可属实?」 韩辰挑起眉头,似乎有十分的不耐烦,带着几分嘲弄一般的微笑道:「属不属实你们云浮难道没有什么手段追查?既然有又何必追问?」 沈文哲竟然也不恼,他神情保持着原本的严肃和冷然,提起手中的笔,淡淡道:「此乃生死鉴真笔,一判生死,二判真伪,此物写上你们的行径之时,如有与因果相违,那註定无法下笔。云浮有这样的法宝不假,但每个人都应当有述说的权力,与我有没有手段判断你们言语的真伪无关。」 韩辰冷哼一声:「他说的是真的。」 「那此事为何与穆星河有所关联?」 应觉晓沉声道:「……因为他就是一直以来胁迫我的人。」 穆星河原本是兴趣盎然地听着,此刻闻言却挺直了背嵴。他自己的罪行他是觉得无所谓,他只求不负于自己,后果远不如他的心情重要,但应觉晓说到这一桩,那便是放弃了挣扎。穆星河胁迫他的确不对,但比起来更严重的是他谋害同门性命在前,穆星河不禁再次怀疑起来他又有什么后路可退了。 应觉晓细细述说起往事,说他偶遇仇人,但是只是外门弟子,性命在云浮派中、放眼整个世界,都不过草芥,于是他利用了穆星河。穆星河最后没有受伤,更没有死亡,他回来了,带着叫人不寒而慄的胁迫,拿住了他的把柄。 此后,他便一直处于担惊受怕之中。直到韩辰出现在他面前。 他的述说引得满座都陷入沉默之中——或许是因为他年纪小小就能利用同门的性命去达成自己的目的,又或许是因为他口中穆星河的出身。 首先开口打破沉默的却是谢春荣。她面上没有笑容。 「应觉晓,当初我破格收你为徒,便是将你纳入我的羽翼之中。在我的门下,你为何仍然夙夜不得安眠?」 应觉晓原本一直垂着头,语气十分平静,此时他终于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师父,眼中忽然闪过一阵惶恐。
第335页 他犹豫了片刻,低声道:「因为我不确信我是不是真的在你羽翼之下,师父……」 他闭上眼睛,睫毛仍然不住颤抖着,仿佛回忆起什么一样。 「师父,您有许多弟子,而唯独我是破格被收入门下的,我的天赋不仅不如师兄师姐,修为进境甚至远在同辈之下,我即便是内门弟子,也是个不受重视的内门弟子。我如此平庸,师父自然没有理由对我另眼相待。」 谢春荣用扇子掩住自己的半张面容,隔了一会儿才放下来,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我之所以不对你另眼相待,是因为知道你敏感多思,免得你胡思乱想,反而阻碍你的道途。」 她说罢好像是倦了,朝着审问者抬了抬手:「继续吧,文哲。」 那一场问答之后,应觉晓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崩塌了下来,他不再垂着头,而是直挺挺地看着前方,可他的眼中却是什么都没有。 但是到最后,他述说完他的一切之后,他忽然深深跪下来,朝着面前跪了一跪。 「我将我所知所见的一切都已经尽数交代,我自知犯下云浮不可饶恕之罪,绝无转圜余地,只求宗门……不要抛弃我。」 那一刻穆星河终于看到应觉晓的眼睛,那双眼睛早已失去了神采,却依然有一点光倔强地亮着。 这便是应觉晓。 这才是应觉晓。 然而沈文哲的话语却将他眼底的光彩尽数打碎。 「勾结他人意图破坏宗门、为私利而夺取同门的性命,莫说是云浮,举天下之大,又有几个宗门能容?」 沈文哲的声音平静而冷淡。 应觉晓听闻话语,好像支撑着他的东西都倒塌了一样,浑身颤抖。但他却依然是郑重地对他的师父拜了拜。 这次他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语。只说了一句「是」。 夜色已是到了最浓重的时分。即使是凝脉期的身体,都能感受到那样刻骨的寒冷。 此时谢春荣却是「啪」地一下将扇子放下来,冷淡道:「只是逐出宗门怎么得了?不如在问心崖待个十年几十年反省自己的过错,其后再逐出宗门。」 修真者的性命是有限的,或者可以说,修为越是低微,寿元之危便越是紧迫。像应觉晓那样刚突破凝脉期的人若是一下被耽搁十几几十年,那便可能是耽搁一生。但穆星河在问心崖待过,却明白问心崖不是太坏的地方,那里依然可以修炼,尤其适合反省自身,沉下心境。云浮弟子入门之后便能得到一本完整功法,若是有心向道,在哪里修炼都不是问题。虽然被逐出宗门可能会失去他原本的功法,但那么长的岁月,总该能体悟到一些自己的东西。 况且……问心崖那种地方,就算应觉晓有仇家,也追不进里边追杀了。而他若立时被赶出门派,事迹定然被各大宗门所知,只能成为一个散修,而若是投入问心崖,十几年过去或许人事已非,他出去之后,或许还能有他的归处。 谢春荣所说的或许是一种惩罚,但更可能是一次考验,是一个师父给自己徒弟提供的最后的庇护。 应觉晓向谢春荣跪下,拜倒,久久说不出话来。 应觉晓方才说出了很多韩辰到来的细节,审问韩辰的时候,韩辰对这些都供认不韪。 韩辰好似已经十分不耐烦了,他没等审问者说完就开始说自己的事情。 他的大部分做法都同穆星河所推测的一样。 他不是韩辰,当然他也不介意别人用韩辰来称唿他。他原来的名字叫韩惊,来歷和穆星河有点相似,来自于另一个世界,而后进入了一个本该死亡的身体之中。但与穆星河不一样的是,他还可以和韩辰的残魂交流,他知道韩辰身死之前的许多事情,譬如韩辰如何被宗门驱赶,如何被人从云浮接走,韩辰又如何绞尽心思逃离魔宗,进入玉泉谷。 韩惊说到这里,冷笑了一声:「可惜,这具身体被我掌握之后,我就迅速投入魔教,那些魔宗功法、甚至鬼修典籍仿佛就为我打造,我习练起来一日千里,早早就突破了金丹。」 他说这句话大约只为嘲笑当年韩辰的执拗与天真,因为他很快就中断了个话题,说他来到此界的境遇。 他的确是因为玉泉谷而被投落到其它世界,又是因为紫雾海而返回这个世界。 他恰好在紫雾海中看到一个即将殒命的云浮弟子,他的功法有能够攻心之处,因此他在那个云浮弟子垂死之际潜入他心境之中,得到云浮所在和去路,前往云浮。而后见到应觉晓,便利诱此人,打算进行他对独秀楼的破坏。 而后他见到了穆星河。 「我不是韩辰,但这不妨碍我觉得不服,」韩惊勾起一边嘴角,冷笑道,「当年韩辰什么都没有做,你们却将他逐出宗门,而这个穆星河分明来歷诡异,做事风格也并非什么正人君子,从入门到现在留下马脚比比皆是,你们为何又能容?还有那个沈岫,千真万确已经背叛宗门,已是一方魔君,这时候你们这个名门大宗,怎么就不去清扫门户了?」 韩惊的语气越来越激烈,好像满腹的怨愤都在那些话语之中,击得这个寒夜里的烛火不断颤抖。 而在那些闪烁的灯火中,端坐于其上的审问者神色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就好像一座巨石,任凭狂风惊涛拍打,都没有办法动摇。
第336页 「这件事,是云浮对不起他。」 韩惊本来还想说些什么的,但听闻此言,却是张了张口,什么都没有说。 云浮派的确是这里的名门大宗。是数一数二的正道门派。 与这个数一数二相称的是这个门派的霸道。它可以以「此界规矩」为名任由自己的弟子叛逃,而不管因为魔宗壮大被影响的任何门派,也可以把来讨要说法的其它门派代表拒之门外,甚至沈岫要动手,都能置之不理。 然而这样霸道到跋扈的门派的人,竟然几乎毫不犹豫地说云浮对不住一个早已离去、转投他门、甚至可能魂魄都不剩的弟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唐宋元明清的地雷~ 感谢22457246的地雷~ —————————————————————————————— 这两章交待的是应觉晓和韩辰的事情,如果只想看主角可以跳过~ 说起来为什么穆星河在上一章没有成功装逼呢,因为在场的除了普通云浮弟子,还有金丹大佬,甚至金丹之上的大佬,穆星河活的岁数可能没有人家的零头多,还是尊重一下别人的人生阅歷和他们那些人生里努力换来的能力吧~ 第153章 太微堂(二) 接着说下去的却是谢春荣。 「当年的云浮, 并不如现在的云浮, 」谢春荣坐在椅上, 淡淡道,「当年我成就金丹,身歷数劫, 尚在闭关稳固境界,不想却被强行唤醒而出关,见到了我所见过的云浮最风雨飘摇之时。」 谢春荣闭着眼睛, 陷入了回忆之中。 「那一年修罗教空前繁荣,六洲四海皆有修罗教之人,也四处都在被修罗教践踏。灵犀界素来不爱干涉他人道路,即便是魔教, 只要不妨碍到自身, 那也不过是他人的一条道路而已。但修罗教不一样,他们功法诡异莫测,根本不是此界的路子。它们擅长的是唤鬼之术,且当年强大力量的来源便是将其它门派弟子炼成鬼使,汲取他们的修为真力。 在当年的云浮,也有不少弟子被神不知鬼不觉炼成了鬼使, 说不定修罗教弟子就潜伏在门派之中, 一时间人心惶惶。且那时候,恰恰是云浮高手最少的时期, 有人是为修罗教高手所杀,有人是已经到了他界歷练, 甚至有人被炼成鬼使,向着同门挥刀,而当时的掌门陷入衰竭之中,性命垂危,混乱之中,他们甚至只能叫醒境界未稳的我。 但我即使来主持大局,也未能解决修罗教之患。我能战胜他们中的高手,却终究没有办法追寻到是谁把我们的同门炼成鬼使。云浮弟子不断死亡、重伤或是被我们囚禁于法阵之下,却难以找到灾难的源头,而后,我们发现韩辰身上竟流淌着修罗教的血液,迫于压力,终究还是将他逐出云浮。 这一件事,是我之过。当年就在云浮重山之内,都未能庇护弟子,是云浮之过。」 韩惊怔了怔,片刻后醒悟过来,冷笑道:「你倒是痛快,若当初真有如此风雨飘摇,你们如今又如何能安然无恙!」 他话语里都是怀疑,谢春荣却浑不在意,又继续说了下去:「而当年之事,是云浮当今掌门林真君强行越界而来,一一找出了修罗教所埋藏的心魔之种,但因为越界而来,受到了极大的反噬,至今都不能承受天地的寒凉和炎热。此后,云浮的前辈们纷纷停止修行歷练,回到云浮,解除危机。他们的道途可能因为就这样被阻碍了几百上千年,甚至有前辈早早引动天劫,殒灭在天劫之下,但也是因为那一次前辈们的纷纷出手甚至牺牲自己,平定修罗教之患,云浮才有今天这般地位。」 穆星河却想到了一件事。掌门冬天穿得很厚,掌门甚至在山上烤火,当时穆星河以为这是高手的情趣,如今才知道,这是他强行突破时空界限带来的后患。 谢春荣的声音清晰地落在太微堂那亮堂堂的灯火之中。 「云浮今日的地位,是先人的生命换来的,」谢春荣淡淡道,「而无论是地位,还是保护,都是用自身的力量换来的。没有足够的力量,那便什么都做不到。今日云浮可以如此全无顾忌,是因为真君坐镇宗门,门内高手众多,七峰之主皆是金丹,便连门下、其它弟子,亦有金丹。当年云浮最是风雨飘摇之时,庇护不住门下弟子,是我们这些长辈之过,但今日云浮,能保护一日,便保护一日。今日我能担当得起事情,便不想再犯错。」 她的话语落下之时,穆星河看到门外的夜色有些淡下去了,这个长夜,好像终于渐渐走到了尽头。 她凝视着韩惊,眼神澄澈,目光坚定:「今日长老会的人不在,我是摇光峰首座,在这里云浮的唯一话事者,我在此郑重为当年之事道歉,如你不弃,我还将记韩辰之名入宗门名册,或者你可以向我提任何要求,只要我能承受。」 太微堂中寂然无声。所有人都在看着那一位金丹宗师。 「好,」韩惊一击掌,好似十分高兴的样子,「那你们云浮去昭告天下,说当年如何将一个无罪的弟子驱逐出云浮,如今他已经成了一代魔尊,万分感谢云浮的成全。」 在座的云浮弟子们都变了脸色。 这不但是逼着云浮认错,暴露多年前的丑事,而且因为这个人那一身的魔功,惹出什么事情,别人也只会找云浮算帐。 而且,对付这等恶徒,云浮凭什么要退让!
第337页 他们都以为谢春荣会断然拒绝这个明显是刁难的要求,没想到竟然是沈文哲先说了一声「可以」。 众人与这位前辈并不熟悉,他长居在太微堂之中,又总是面无表情,少有言语。但他此刻竟然如此胆大包天,敢开口应下这样的事情! 他说:「太微堂是裁决之地,当日太微堂给了他不白冤屈,今日太微堂也该给他一样说法。」 「你应不下,」却是谢春荣截断了他的言语,「长老院今日刻意被我避开,若是追责于你,你还能硬顶吗?但我是摇光峰之主,云浮之中只在掌门之下,七峰之主虽脾性不同,但大致想法于我无二,而我的想法更是和掌门一意相承。此事我在此应下,若是长老们问起,只说是我一意孤行即可。」 如今反应不过来的反倒是韩惊了,他并不关心谢春荣在云浮的处境,只是想到云浮当今的名声与境遇:「为了一个过去的人,你们莫非愿意牺牲现在的弟子?」 「不是牺牲,」谢春荣淡淡道,「因为我此刻还能保护他们,那便是我所能承担的结果。」 那个面容严肃得仿佛带着铁面具的沈文哲此时面上也染上了些温和的神情。 「当日是情势所迫,我力所不能及,但今日既非无能为力,即便冒险,又如何能不去做?」他说,「若还是和当年一样处理,这些年来说的那些本心,岂非都是虚言?」 韩惊看了他们一会儿,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你们这些名门大宗,当真莫名奇妙。」 「旧人也好,新人也罢,他们是我们的同门。」谢春荣摇了摇扇子,不置可否。 「罢了,刚才那事当我没说,做了我也不能解气,」韩惊终究是不想再纠缠这些他所不能理解的问题,干脆道,「我原也不想同你们废话,我方才一五一十全数说明,也不过是想要藉此要求一件事。」 「你说。」 「我要见一个人。」 「我日夜兼程赶回来,结果他们说你们已经审问上了,我没来迟吧现在——」 门外一道语声穿越重重风声传来,穆星河循着声音看过去,在沉沉夜色里、太微堂之外站着的竟然是个熟人。 来者身着一袭青衫,风尘僕僕的,神色间也难掩疲惫,但依然是容姿出众,风采夺人。 此人名叫柏青阳,正是那位李停云师叔的门下弟子,也是宋律的好友。 他原本一派从容,看清这边的场面时却是怔了一怔。 「……韩辰,真的是你。」 韩惊转过头去,瞧见柏青阳,神色却并未变化,就好似看着陌生人。 「我不是韩辰,」他没理会别人显现出惊讶的神情,平静地说道,「但我认得你。」 柏青阳从震惊之中渐渐平復下来:「一体双魂还是夺舍重生?」 「……都有吧,」韩惊沉默了片刻,皱着眉仿佛在回忆什么,随后问道,「你既然是旧识,那叶咏思呢?让他出来见韩辰一面,只要一面,我随你们处置。」 「你说叶师叔?」柏青阳沉默了片刻,而后轻轻道,「他心魔难解,魂飞魄散,殒灭多年啦。」 那个即便被更高境界的人完全压制都面不改色的男人,此刻却是满脸的不可置信。 随后他竟然笑了起来,好像听到了什么天下最大的笑话一般,那笑声异常尖锐,且似乎永远都不能停歇,听得人心中发寒。 他笑够了,抹了抹眼角,犹带着几分疯狂的神情,不知在同谁说话:「蠢货!他早就死了!你这些年心心念念想着要回来,什么师徒情分,他可曾留下一点痕迹给你?你不愿同我共享权柄,也早该死了,偏偏多年残魂化成一缕执念,死活不肯走,害我难入化神之境,看看,看看,你如今可否满意!」 他忽然伸出手来,只见那手心忽然升起淡金色的薄薄烟雾,他那疯狂的神色伴随着升起的烟雾沉淀了下来,变成一份长久的怅然,笑容也好像消融在烟雾里,他静静地看着那一缕单薄的、微弱的金色,太微堂中却忽然风声大作,一瞬间就把那薄薄的烟雾四处吹散。 韩惊却似乎看出了神,久久没有把视线移开。 许久之后,他才平静下来,茫然道:「他死了。死在你们云浮,也算得偿所愿。」 柏青阳追问道:「他死了?」 「韩辰原本剩下的也就是一点残魂,如今执念已消,自然是灰飞烟灭,」韩惊从那失落中抽身而出,突兀地干笑了一声,「死了也好,没有那个蠢货干扰,我自然乐得轻松,因为他的阴魂不散,我一直无法突破化神,害我不得不越界而来,现下可好,我和他都满意了。真是蠢货,不过是年少的几年岁月,一碗热汤,云浮对他殊无情义,他何必惦记?」 韩惊的言语之中满是嘲讽,可神色却显现出一丝寂然来,大约是为了掩饰这一份寂然,他的言语便更是猖狂。 「少说几句吧。」柏青阳面色是罕见的冰冷。 韩惊冷冷地回望过去,忽而大笑道:「好好好,少说便少说!他走了,正好消除我的元神之困,那我也走了!」 只见韩惊说话间身体忽然被一层玉一般的光泽所覆盖,顷刻间四处的灵气忽然剧烈震动,从太微堂到天地群山的灵气开始不断涌进他的体内,震盪之中,太微堂那些灯烛都被全数吹熄,整个太微堂都陷入黑暗之中,只剩下门外夜色将尽的一点微光和那个人身上流动的玉色光泽。
第338页 穆星河被那汹涌唿啸的灵气激得体内的真气不停震盪,气血奔涌,难以止息。他好不容易稳定住自己的真气,却看到门外忽然雷声阵阵,风声四起。 闪电一道一道噼开夜幕,于那剎那之间照得天地有如白昼。 时间仿佛在太微堂中静止,只有韩惊身上的光泽在不断流动,最后,即便是那一点光泽都陷入了韩惊身体之中。 只剩下阵阵雷声、凛冽枯风伴随着汹涌的灵气在太微堂中,唿啸着穿越每一个人的身体。 不知道过了多久,太微堂才重新亮了起来,灯烛光线中,竟然是谢春荣俯身去以符纸点燃的灯火。那些疯狂流动的灵气也渐渐平息起来,化作灰黑色的鬼影,覆在韩惊的身体之上。 魔气如同火焰一般在韩惊的皮肤上燃烧,穆星河虽然不明白髮生了什么,却能知道,韩惊是肉眼可见地变强了。 灯火亮起,韩惊也清醒了过来,那些魔气缩入他的身体里,他的眼睛异常明亮:「哈哈哈哈哈哈哈!果然如此!」 他微微抬手,原本独秀楼那位前辈施加于他身上的束缚就一一裂开,他抖落那些真力碎片,长身而立,迈步就要离开太微堂。 他看着那些破碎的枷锁消失在空气中,冷笑道:「我乃气运所钟、天命之子,岂会被你们这些名门正派擒获?告辞了,各位!」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夷陵老祖魏wifi的地雷~ 感谢24697512的地雷~ ———————————————————————— 其实一直以来,我想表现的都是,虽然穆星河有奇遇也有天分,但他身世并不是最离奇的那一个,奇遇很多人都有,有天分而又努力的更是不少,他是书里的主角,但未必能够因为他所身负的「外挂」而统治世界,因为有外挂的人很多,他能掌控的是自己的人生。 韩惊也是有外挂的人,但是他的主角病比穆星河重一点,他觉得他是世界的主角。 第154章 太微堂(三) 柏青阳看着他离去的身影, 跟上去一步, 然而那个人的袖袍已然化为鹰的羽翼, 飞出了太微堂。 柏青阳回身望着前辈们,欲言又止。 「让他走,」谢春荣闭了闭眼睛, 而后微微一笑,「他方才已经突破化神期,是要渡劫的……太微堂自然不能留给他渡劫。」 「只是……此人的身份, 终要招来祸患的。」 谢春荣摇了摇头道:「化神期稳定境界少说需二三百年,谁知又有什么变化?现下是沈岫在外边和人起了争端,他带着天劫一去,无论何等情形都能打断他们。沈岫虽早同我们撇清关系, 但也不需横生更多枝节了, 这几道天劫,来得正好。」 沈文哲听了她的话,点了点头,随后道:「文师兄歷练之前,给过我数道卦辞,如今看来, 却是印证了几道。」 「只是卦可以推延轨迹, 但未必能算得尽天命,」谢春荣没有多说, 只是朝穆星河抬了抬下巴:「我记得该轮到他了。」 在先前应觉晓和韩惊的供述中,穆星河是为夺舍重生之体, 有胁迫同门之嫌。韩惊之事虽然洗脱了他作乱云浮的嫌疑,但是谋害宋律之事,却尚没有结果。 而柏青阳上前一步,禀道:「弟子正是带着此事调查结果而来。」 穆星河看向柏青阳,他知道那是宋律的好友,这一次回到云浮却没见他发出过半点声音,没想到他竟然是亲自前去追查真相了。 这个在他印象里一直不大正经很不靠谱的师兄,此时却是面沉如水,仿佛变了一个人。 他甩出一张玉卷,玉卷于空中展开,展开之时灵气一阵震盪,那玉卷竟然融化在空中,随后那些玉色所呈现的是一片朦胧的图景。 那是一片飘着大雾的海域,海上风浪大作,海中的船只不断震盪,好像随时都会倾覆一样。但那图景之中,只有海面和船只是在动的,其他一切皆是静止。那艘航船上站着七名修士,有人法宝祭起,有人执剑怒视,有符纸于半空燃烧,不知落地之时会出现怎么样的变化。 而他们所面对的却是一个光身体就堪比船身的庞然巨物,那海怪面貌狰狞,张开血盘大口,好似随时要扑向众人。 那副图景很快发生了变化,一人横琴于身前,手指扣上琴弦,而海浪以那艘船为中心向外翻飞着波浪。海怪的身体也往后仰,似乎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但下一幅图景却是海怪的身体更为庞大,符纸凝成的结界破碎,而它口中却叼着方才那个弹琴者,那琴已经被咬成两半,一半已经坠落于半空之中。 而后画面一转,再也不见那些海浪与帆船。那个人落入了海中,水中的世界没有那些急骤的风浪,他的身体支离破碎,水中有更深的颜色一层一层晕染开来,或许是血。有一道灰黑色隐藏在血色中。无数形貌诡异的海怪在一旁虎视眈眈。 穆星河把头转到一边去,没有再看。他甚至在想,提请宗门再次调查是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他可以用别的方式去证实,不需要让宋律师兄在那么多人的面前如此狼狈地死去。 这里面没有阴谋,没有暗算,一切都和瀛洲剑派那位灰衣剑者和韩惊所述一致,那不过是一个修道人很常见的殒灭方式。 柏青阳的声音平静到有几分冰冷:「这是我用本门法宝溯时之卷收集遗留真气所获结果。」
第339页 「……那确实并非有人有意加害。」便连谢春荣的话语中都要带上了微微的嘆息。 「是。」 片刻的沉默过后,是沈文哲开了口:「既然如此,穆星河谋害宋律之事纯属误会,那么下一项,是夺舍重生之事。」 柏青阳忽地插话道:「我听说这位师弟是什么魔头夺舍重生而来,但我愿意为他作证这不过是个流言。许久之前我见到他的时候,他修为十分低微,落入陷阱之中,甚至连符灵都不知道是什么……」 柏青阳话未说完,门外却是一阵动静,穆星河转头望过去,暗夜的黑色似乎渐渐褪去了,天边染上了些微亮色。而这将明未明的时刻,一行人从门外走入了太微堂。 为首的是一名白眉白髮白须的老者,拄着一根有人高的杖子,身后跟着数人。 他一踏入太微堂,眼神便在太微堂中扫了一圈,而后开口道:「我听闻今晚动静甚大,原来太微堂已经审上了。」 谢春荣掩唇而笑,说道:「夜深露重,春荣怕有碍各位长老休憩,故而未曾另行通报。——否则,此等事件,怎敢略过长老院?」随后她给自己弟子们递了个眼神,弟子意会,搬了一张椅子,请长老上座。 老者坐下来,还额外多喘了几口气,他粗声粗气道:「我听闻之前一个被云浮驱逐的弟子来此报復?」 「是。」谢春荣恭顺地点了点头。 而后老者重重拍了拍自己椅子的扶手:「为何又纵容他离去?!」 谢春荣垂下眼,答道:「因为他在此地突破化神期,若不让他离去,天劫之雷便要落到此处,当然,太微堂并非没有防护,但恰好沈岫在山下与他人起纠纷,这个天劫,恰好能破除此局。」 老者瞪着眼沉默半晌,道:「当年我就知道韩辰命中带煞,是你们一力保他,看看如今何等状况!」 谢春荣笑了笑:「长老的判断自然比我们要准。只是他这一去,未必打算回头,便是与我们无关了。」 老者又喘上了气,隔一会儿,才盯着在中间数衣服上的织物线条的穆星河,问道:「这个又是怎么回事?」 这回是沈文哲一五一十将事情告诉他,老者目光顿时更为锐利,刀枪似地架住了穆星河。 穆星河纵然是沉迷于数毛线,也能感受到这是来者不善了。 老者听罢,冷哼道:「侵占原属于云浮弟子的身体,依照云浮惯例,第一时间便是施展秘术驱逐体内邪魔,若是犯下大过,可直接施用散魂之术。」 沈文哲沉默片刻,忽然朝穆星河问道:「穆星河,你可有话可说?」 穆星河正了正身子,拍拍身上的灰尘,站了起来,环视周围一圈。 「我有。」 先前的事情,几乎同穆星河无关,以至于他一直懒洋洋地,外人看来他甚至是有些神游天外的,但此刻他的眼神明亮又清澈,带着十分认真的神色。 「首先,我的确是夺魄重生之体,但也正如韩辰对应觉晓所说那样,我并不是什么魔头转生而来,因此才会让应觉晓有所松动,给了他们可趁之机。归根结底我本来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夺魄重生是我愿意的吗?我大好青年,大好时光,享受数不清的高科技,用着我自己的名字,我自己的身体,有我自己的人生,我不明不白来到这里,是我的罪过吗? 我感激这个身体的主人——关系简单,身体健康,脑子也还够用,但如果可以选择,我也未必会来。 这一切非我所愿,但是来到这里之后,在我在这躯壳中的时光里,我从未对不起任何人。我从未刻意伤害云浮弟子,在外也从未让宗门蒙羞。试问这些年里,我亏欠过谁,可做过一件辜负他人的事情?我就因为一次并非出于我自身愿望的意外而成为罪人了吗?」 穆星河看着堂上众人,没有迴避任何人的目光。 穆星河很少会露出这样的神色,他总是懒散的,漫不经心的,吊儿郎当的,好像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里似的,好像对什么东西认真就会输了似的,但他此刻的模样,却让人感觉到,这个一贯好像什么都不太在乎——不在乎流言蜚语,也不在乎自身境遇的人也有着和常人所见不一样的一面。 那神色竟让人觉得有些凛然。 他的确从未对不住谁。 「最后,我想问一问,若说我侵占了云浮弟子的身体,难道我就不是云浮弟子?刚来到这具身体的时候,他什么都不会,我也什么都不会,入门之试是我自己拼命修习争取到的胜利,通过了入门之试的我,莫非不是云浮弟子?即便是追溯过往,我也只缺了外门弟子的甄选而已,那么如今看来,以我的资质,难道当年换了是我会入不了云浮?」 其实从穆星河通过入门之试到现在的时间,也不过一年多而已。他并没有走上和大多数云浮弟子一样修炼到凝脉期再去歷世的道路,而是早早下山,归来之后已带着凝脉的修为和惊人的战绩。先前人们会觉得他可能因为是不知何方的大魔头夺舍而来进境才会如此飞快,但今天才知道原来他原先也不过是一无所知。他那些境界是自己修习得来的,他那些理解也是自己去参悟的。 穆星河从来很明白他的优点何在,且从不做无谓的自谦,如今他坦坦然说出来,坦坦然逼问着众人,竟然有着叫人几乎不敢直视的锋芒。
第340页 太微堂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最后是老者的冷笑打破了这寂静:「你既然自命为云浮弟子,莫非就不明白私逃问心崖、胁迫同门是何等罪行?」 穆星河垂下头来答道:「我明白。但我胁迫同门是因为被同门谋害在前,当时我毫无防身之力,为了自保,只能如此。而离开问心崖虽然非是我想逃过惩罚,但的确是我的过错,我愿接受宗门责罚。」 「哼,避重就轻,你倒是聪明,」老者冷笑道,「只是即便你来歷清白,但若不是因为你行事作风邪恶偏激,又怎会落得如此多的罪名?狩人场之事,外界都说是你勾结沈岫一同谋划,得罪了诸多宗门,云浮怎能容你?」 他的声音冰冷,字字如同冰刺落在人们心间。 「但他的确是和狩人场毫无联繫的,」太微堂外忽然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只见一个面貌俊秀清雅的少年人站在门口,「我是瀛洲温行泽,在狩人场中与他一同联繫、救助陷入狩人场之人,我原为他作证。」 他仿佛长途跋涉而来,衣裳都被夜露打湿,但此刻天光破晓,他逆着光,仿佛背负着万丈晨光。 那个少年人神情温和,带着让人觉得十分安心的微笑。 即便没有在之前宗门比试上见过他,人们也能知道他就是那个温行泽——那个在兇险的狩人场中击杀白虎、在狩人场乱局里尽力稳定局势保证众人存活、协助沧剑阁营救而声名大盛的温行泽。 因为这个人身上就是有那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让人不由自主相信他能做到。 一个云浮弟子讶道:「温行泽?难道不是同诸多结魄高手一起前往汝柳遗蹟了吗?」 温行泽闻言朝他笑了一笑:「我临时接到消息,说星河身陷困扰之中,既然是诸多高手,我不在也无甚关系,但是这个人,我想我必须为他作证,是以离开了那里。」 穆星河看着这个人,他其实感觉比之前在万兽园的时候赶紧变了一些,已经有些青年的模样了。穆星河眉眼微弯:「小温师兄,您早。」 他一直不觉得自己和温行泽的交情有多深,他欣赏这个人,也好奇这个人,但或许在他的标准里他们的关联不过是一个钟子津而已,是朋友的朋友。 但在这时候他并没有去感谢温行泽,朋友之间不需要这些虚言,他会用自己的做法来报答对方。朋友也会理解他不说那些感谢。 他们是朋友。 只是他们并没有机会叙旧,却见那老者清咳了一声:「温贤侄是剑修中数一数二的新秀,亦是瀛洲剑派着力栽培的后辈,证言自然是可信的。只是,或许是被此人迷惑了呢?」 温行泽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旋即又换上了微笑,还想说些什么,但此时却见一只碧色小小纸鹤竟然从门外飞来,一路振翅飞向沈文哲桌前。 它在沈文哲的法宝上停留片刻,被沈文哲摘了下来,沈文哲看着那碧色纸鹤,动作竟顿了一顿:「……这是碧涛书院的来信。」 碧涛书院! 众人更为惊讶。 碧涛书院并非声名不显的所在,但它并不是教授弟子习练功法的宗门,更像是关联灵犀界各种信息的所在。它并不显山露水,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它之中有什么样的成员,却隐隐有着自己无人可撼的地位,它仿佛隐于世间,却在许多大事件上都隐隐有它的身影。 比如狩人场之事最早是由碧涛书院关注的,而碧涛书院派出了一名只有凝脉期或者结魄期的密探,深入狩人场之中,那名密探非但能够在狩人场保护众人,使各大宗门免于承受更多的损失,在之后,也是因为那名密探详尽的调查,这狩人场的真相才能大白于天下。 但为何碧涛书院会在这个当口给云浮、给太微堂来信? 沈文哲飞速扫了一遍,朝众人扬了扬信笺,淡淡道:「这是碧涛书院为穆星河在狩人场之中协助碧涛书院所作的证明。」 沈文哲简单念诵着其中一些语句,众人皆是十分惊讶,便连是谢春荣都去多看了一眼穆星河。 谁都没有想到穆星河竟然能请动那个碧涛书院来为他作证明!即便碧涛书院的密探未出现,但有这样有着特殊禁制的碧涛书院的信笺,已然足够! 穆星河自己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封来信,他知道这封信多半是出于花想容之手,却想不到这个一心只有升官发财的女人会为他去写这一封信。 或许对花想容来说不过是一个顺水人情,但对于此时的穆星河来说,也已经是足够了。 那封信念完,整个太微堂都是寂然无声。 他们只知道穆星河进入了狩人场,又被沈岫带离了狩人场,却没有想到,他一个人竟然能在狩人场之中发挥了如此重要的作用,而在此之前,竟然极少有人提到! 在沉默之中,却又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从外边传来。 人们几乎麻木地往外望去,今天竟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天光明朗,一个黑衣黑髮的少年人往太微堂奔来,那人的眉目生得清致,腰间却戴着一把可以说是粗鄙的黄金大宝剑,实在是极为古怪。 那人一路未停,奔到太微堂前,喊道:「我是瀛洲剑派钟子津,今日前来愿以此身证明穆星河非是邪道之人。」 穆星河听了忽然笑了起来——他第一次见到钟子津的时候,钟子津在卖身,然后他买了下来。如今钟子津过来,第一句话还是要卖身。好像只会卖身,只能卖身似的。
第341页 钟子津过了一会才看到温行泽,身体僵了僵,而后拉出一个笑来:「师兄原来你也在。」 温行泽怔了怔,招唿他过来一起,钟子津手脚僵硬神色古怪地站了过来,穆星河终于明白温行泽为什么选择避开他了——这种肉眼可见的不自然,看不出来那才是傻子! 穆星河看向钟子津,笑道:「我不记得瀛洲离云浮有那么近。」 钟子津好像终于才缓过来,拍了拍胸口:「那是,我可是到隔壁求了那些鼻子翘上天的人好久开的法阵啊。」 因为此处是审判之所,因此钟子津并没有多说话,同温行泽站在一道等待上方之人的裁决。 而在那几道证明和穆星河的自证之下,最坏的结果应当也不过是再到问心崖关上几年。 沈文哲并未说话,谢春荣微笑着问那名老者:「长老意下如何?」 老者一直皱着眉,盯着桌上那碧色信笺,思索良久,方才开口道:「……我知此人行事虽然古怪,但心性不怀,更有道修之才。但是,云浮已经有过一个沈岫了。一个沈岫,已经叫云浮落人口实,今日更有人怀疑云浮弟子与沈岫勾结,他若继续留在云浮,云浮可还能支撑得住这份名声?可还能承受得住未来的变化?」 他说话的时候并不愤怒,但或许正是这样平静而低沉的言语,能够像巨石一样沉沉落在人们心上。 是的,其实那些宗门规矩,那些流言蜚语,不过是一些稻草,压住的是云浮派这一头骆驼。 谢春荣收起了微笑,放下了手中的扇子,缓缓站起来。 她看着穆星河,问道:「穆星河,你自己想要留在云浮派吗?」 其实从来没有人问过穆星河这个问题。他一来这里他就是云浮弟子,一片茫然的时候,系统也是叫他进入内门,去继续做云浮弟子。在之后他稍微明白情况的时候,却知道了云浮还算合适他,给予了他很好很好的宽容,于情于理他都不能无故离开。 云浮弟子的身份给过他很多便利,也给了他许多无形的束缚,但他从来没有得到过选择的机会。 而今,却有人问他,他自己愿意吗? 他的画风的确与云浮不太般配,他也能明白云浮有了沈岫之后,就很难再次承受这样的不安全因素。 更何况,他如今已经隐隐约约能感受到自己的不安全因素何在。云浮待他不薄,他的确不应该拖累云浮。 但他是穆星河。 他抬起头来,看向谢春荣,眼里有光:「我想要留在云浮。」 他想他或许比他想像的更喜欢这个地方,他喜欢云浮满山的高树,喜欢山巅上的云海,喜欢云镜台的雪,喜欢有着高手坐镇、藏着无数密宝的独秀楼,喜欢那些用轻盈而愉快的语气谈论着术法的前辈,喜欢那些习惯各人自扫门前雪的同门,喜欢毫不掩饰袒护自己弟子却在外人面前回护他的首座,喜欢在长庚殿上烤火的掌门。 喜欢这个被人以许多心血维护着的、一代代传承着的云浮派。 「好,」谢春荣秀眉一扬,迎着穆星河与长老的目光,显出几分飞扬的意气来,「那便如你所愿。」 老者愕然,惊得拍断了椅子的扶手。 谢春荣慢慢走过去,俯身拾起那被击断的扶手,指上真气流动,那扶手竟然接了回去,甚至看不出半点破损的痕迹,她抬头凝视着老者,语气竟有几分柔软,她缓缓道:「师叔……当初……你在炼魂之境,为了护佑我们强行献祭本命法宝,结成下品金丹,我们是如此一路被你护佑过来,如今云浮也是一直这样过来的,他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你——」在谢春荣的话语之后,老者好似失去了方才那些吹鬍子瞪眼的力气,僵持了片刻,终究不敌谢春荣的目光,低低嘆息道,「我是老了,老得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外形,此生修为无望再有进境,徒然等死罢了。而你们是以自己的实力修成的金丹,正值盛年,云浮的未来是你们的,随便你们怎么折腾吧。」 说着他已然招唿着人要起来,谢春荣过去搀住他,却是看向穆星河:「既然你要留在云浮,那么,即使外边风声四起,云浮还是能佑你安宁。只是之后你必须在明年的内门比试中脱颖而出,去往论道大会,用你自己的表现,证明你并非如流言所述,证明云浮并不是在收容恶徒!」 穆星河知道论道大会是什么,那是天下诸多宗门派出自己出色的弟子参与比试的盛会,当年的沈岫在论道大会上拔得头筹,名动四方,而今后,他也需要用自己的实力来给众人看看,穆星河会是怎么样的人。 他明白内门比试定然高手众多,更明白论道大会不是自己说去就去,也不是自己说赢就赢的。 但此刻,他握紧了自己的拳头,干干脆脆地应道:「好!」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在这常年阴霾的冬季里,这个早晨,有千里朝阳,万丈晨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唐宋元明清的地雷~ 各位冬至愉快owo这一章是不是很肥,加到晚餐能不能吃饱呢? 第155章 人在云浮 穆星河在晒太阳。 自打他回云浮以后, 就没有几天的好天气, 今日却是难得地出了太阳。阳光不如何炽热, 却依然有着暖融融的温度,刚刚好。 云浮没有把他逐出宗门,但依然还是罪责难免, 该思的过还是得思,云浮甚至还把他的贡献点都给一併清空了,实在是叫人痛苦又难以置信。
第342页 但云浮人道的地方在于, 知道他的朋友远道而来,特意让他晚一天思过。 可惜他的朋友未能理解云浮的苦心,钟子津藉口比剑躲开了温行泽,温行泽不忍见钟子津如此别扭又藉口遗蹟中还有事, 离开了云浮。 气得穆星河直接到玉京台把钟子津揪出来骂。 钟子津还委屈说那这样不就表明他的想法是正确的, 师兄是同他相处都不乐意了。穆星河疯狂晃着他脑袋,骂道:「你傻不傻,反正做什么他也不会更讨厌你了,你在想些什么就不能像个男人一样直接跟他说清楚吗?!」 钟子津恍然大悟,立即像男人那样行动了,留下穆星河一个人孤独地在云浮的山头上晒太阳。 那是云浮的一处高崖, 下边是冬季的牧野。天空碧蓝如洗, 没有一丝云,他双腿悬在空中, 懒洋洋迎着风回忆过去。 他第一次看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便是在牧野。那时候的牧野还是一片金色, 长着人高的草。穆星河当时莫名其妙,使劲儿回忆这个原主人的处境,找了半天才找到回到云浮的路,一步一步爬上云浮山门前长长的台阶,当时他只是想无处可去,先回来了解一下,却不想从此之后都是云浮弟子。 ——假若那会儿他直接离开,不登那百尺之阶,不入那气势蔚然的云浮之门,又会是何等模样呢? 穆星河还在出神,却是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你在这干吗呢?」 穆星河回过头去,见到柏青阳慢悠悠向他走来。柏青阳这一趟归来云浮,远不如穆星河记忆中那样意气风发英俊潇洒,大概因为旅途的风霜,显而易见是憔悴了。 穆星河笑了笑:「师兄,我在思考人生。」 柏青阳忽地笑出声来,那些疲色好像也消褪了一点:「小小年纪,有什么能思考的!」 他很随意就在穆星河身旁坐下来,仰着头,眯着眼对着散下来的阳光。 穆星河沉默了片刻,忽然道:「师兄……我想是不是不应该请宗门再次调查,对不住。」 他说的是宋律的事情,他也知道柏青阳会明白他在说什么。 柏青阳沉默了片刻,敛去了笑容,慢慢道:「我知道你不信,换了我也会不信的。你不去请宗门调查,那我也会自己去调查。」 但是这些调查终究是告诉了他们,那个人就是如同他们那些歷险里的路人一般死去了。这是穆星河第一次那样确切地感受到这个世界的死亡——在那之前,别人的死亡,不过是一项能帮助他整理场面情况的信息罢了。 但柏青阳应当是不一样的。 这两人都没有说话,有风吹过他们的耳际,拂动他们的髮丝。 「我是个很狡猾的人,」柏青阳忽然道,「我同他人交往是有条件的。」 穆星河转头看着他,柏青阳在看着远方,温和的阳光落在他的面容上,眼瞳之中有光彩也有碎琉璃似的尘埃。 「我自小开始交朋友就是有选择的,他们需要很聪明,有悟性,最好心性坚定,能跟上我的脚步,为人也不能莽撞,不然……太容易死,」柏青阳看着他,那神色是很认真的,眸色深沉,「你懂吗?不能死,不能死在我之前。」 穆星河张了张口,没有说出什么来,柏青阳又继续说了下去,声音低低的,仿佛岁月流尘都在他的声音中沉淀下来:「我师父笑我实在没用,说修真之人哪有承受不住死亡的,何况我家代代都求仙问道,当然应该早已习惯才对。但我偏生一直没习惯,我爹殒灭在求得金丹的道上,我大伯在结魄期中度过残生……来到云浮之后,我也亲见那些前辈同辈先后殒灭,殒灭的理由大多微不足道——行差踏错、纠缠因果、心结难解——配不上他们。他们即便不能长生,也该是殒灭得轰轰烈烈,值得大书特书。」 穆星河看着他,这个师兄的面上并没有穆星河印象中的懒散随意的笑意,他说得很认真。 穆星河想了想,应道:「但是……世界是由大多数人组成的,总有人要做那些大多数人。」 柏青阳自嘲地笑了笑:「嗯,他们只是我心里的英雄罢了。」 「但即便兇险如此,即便同道者纷纷殒灭,他们依然会求他们的道,你也依然在求你的道。」穆星河低低道。 「有什么理由不去呢?」柏青阳扬了扬眉,迎着阳光,即使他眼下青黑、鬍子拉渣,依稀能看见旧时那个英姿过人的师兄模样,带着只属于他自己的、毫无阴霾的意气飞扬,「你不想看看术法的极境吗?你不想看看大道的模样吗?你不想去踏足前人未至的领域,去刻上自己的名字吗?」 几只寒鸦从枯树中惊飞出来,带起一阵鸟啼。 那个师兄和他一样坐在高峰之上,背负万重天光,看着百里枯原。但穆星河明白,他看的并并非草木,不是冬阳。不是那一片苍茫牧野,不是这一片茫茫的人间,而是那虚无缥缈的大道,曾无数人在这之上折损,又无数人一路追索着的仙途。 穆星河敛下目光,也看着足下的牧野,遥远的高天。 道之所在,虽万千人逆之,吾往矣。 他想。 风把他们的衣角掀起,柏青阳很快结束了这个有些严肃的话题,他开始说些他入云浮的旧事。这个人在云浮的待遇和穆星河完全不一样,他一开始就因为过人的天赋脱颖而出,在入门之试上为宗师所垂青,而他第一件事就是去关注那些表现和自己差不多的人。
第343页 他看上了宋律。 宋律一开始其实脾气也没有那么好,纯粹是被他的任性残酷无情无理取闹——最关键是不靠谱——给磨砺出来的。而他觉得那不是他的错,是他的师门害的,他的师门满门都是任性残酷无情无理取闹,唯有大师兄一个正常人,而这个正常人又时常外出磨鍊,留下他和那个酷爱差遣别人的师父大眼瞪小眼。他还有个师姐,懒惰程度和师父有过之而无不及,只会欺负他是入门最晚的那一个。 柏青阳零零碎碎说了许多,最后看着日头越来越淡,站了起来。 「我得走了,我也是从一个歷险中突然离去的,」柏青阳伸着懒腰,淡淡俯视着穆星河,「我说了那么多,你应该懂我意思吧?」 穆星河抬起头看着他,眼睛迎着那些渐渐隐没的阳光,光彩熠熠:「我猜,是想让我做你的师弟,让你不至于做食物链的最底层,日日被师姐师父欺负?」 「哈,猜对了。——师父说,假如你能兑现对谢春荣的承诺,他愿意收你为徒,」柏青阳忽地笑了,「你要好好干啊。」 穆星河也笑了:「那我一定不会输的。」 柏青阳很快就离去了,穆星河看着自己的双手出神。 内门比试在第二年的秋天,那是他的第一道槛。很近了。 他能用这双手,为自己洗刷罪名,兑现承诺吗? 穆星河想到这里的时候倒有些懊悔——早知道早些时候就去问问温行泽是怎么突破的了。想起当初他在万兽园的时候不过是走了一趟,回头就突破了结魄期。轻轻松松,就好像随手换一套衣服似的。 然而自己用了强行突破的丹药,却是到现在都不曾真正体悟结魄的境界。 穆星河看着日头渐渐落下,只剩下垂垂老矣的夕照,站了起来,准备找到执事弟子带自己进入问心崖,开始他漫长的、沉寂的修炼生涯。 然而他忽然看到那色彩晦暗的牧野之上升起了一道水绿色的烟花。 那烟花非是真正的烟花,而是以真气凝成,是云浮弟子的信号符。 想到自己被清零的贡献点,穆星河收拢住那一道真气,从高山上一跃而下。 牧野其实已经荒芜,满地枯草,却依然有些倔强的小草冒出几点新绿来,穆星河循着那道真气的路径而去,隐约觉得哪里有些熟悉。 随后他看到了一个……坑。 穆星河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终于明白那是何处熟悉了。 当年,他被异兽追逐,为了躲避而跳下坑中,那是他在这个世界的第一场冒险。 今日,穆星河跳下这个坑里的时候,没有原先那么顺熘,也没有原先那么狼狈。 山壁还是那凹凸不平的粗糙山壁,可他此时却清晰感受到真气混着灵气的细微流动,使他不必犹豫,直向他的目标而去,在一处洞壁之前停下来。 那些气息还有他记忆中几分韩辰的感觉,但比起如今韩辰术法的高深精妙,这个禁制显得如此简陋。 穆星河随手便解开了禁制,洞穴内部展现在他面前,那个洞穴之中还残留着他上次打斗弄碎的桌椅,凌乱的符咒,但如今比之以前更为狼藉,那一处空间中满是奇形怪状的符灵,升腾着晦暗的雾气,一个少年人跌落在地,被一个巨大的符灵以巨斧所指,冷汗涔涔。 穆星河随手挥出一道空符,那一道空符带着的是阴阳师系统的力量,一接触到符灵的身体,符灵就溃散于空气之中。 穆星河看着那些真气一点点归还到地面的符篆之上,那个少年惊魂甫定,爬起来朝穆星河行了个不伦不类乱七八糟的礼,气还没喘过来:「谢谢师兄相救!」 他瞧着穆星河的服饰,惊嘆道:「您是内门弟子!」 「对,没错,是我,」穆星河随口应道,而后神色古怪地问了一句,「你怎么下来的?」 少年挠了挠头,颇为不好意思:「宗门有任务叫我们收集一些矿石,我一路看一本术法书册,看着看着就栽下去了。」 「我以为会有个什么灵兽追你呢……」穆星河嘟囔道,看见少年疑惑的神情,忽而展颜一笑,「师兄看好你哦!」 少年跟着穆星河走出去,看着穆星河信手解开禁制,土块凝成阶梯,他一步一步带着少年走出洞穴,外头是茫茫牧野。 天已经暗下来了,有风卷过四方。 少年看着穆星河,他原本埋头走路,不大敢跟穆星河搭话的样子,此刻忽然很认真地说:「我想当内门弟子。」 穆星河没有说什么鼓励的话,而是问道:「为什么?」 「因为……可以变强……可以学小清风诀以外的东西,可以选择很多很多功法,」他原本说来还有些羞涩,但越说他眼睛越明亮,语气也越是激昂,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稚嫩的面容上闪闪发光,「有好多好多我不知道的东西,可以去往更大的世界,感受更多的力量!」 穆星河低头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一笑:「你会的。」 少年得到了鼓励好似非常高兴,拎起他的背篓跑着跳着回去了。 穆星河看着那广袤的冬日牧野,云浮群山在他面前宛如几道水墨晕染开来。 夜色降下来,冷意也层层落下来。风掀起他的衣角,猎猎作响。远方是云浮重山,千竹生处是外院,草木葱茏是七峰。牧野的枯草委顿于地,也被风吹着各自摇曳。
第344页 他当日在此,今日也在此。 今日的他已非当日的他。 很久以前,他什么都不懂,初来乍到,孑然一人。 他入了云浮,又出了云浮。 他看到了无处可寻的归处,看到有人以生命来报偿的救赎。看到修真者老去的人间烟火,看到初出茅庐剑客的无限锋芒。看到千年的独守,看到一生的隐忍。看到临川灯火,看到星垂平野,看到血色的明月夜。 有了很好的朋友,拒绝过无法回应的感情,遭到过背叛,得到过信任,有得偿所愿的快意,也有求而不得的烦躁。 有人甘愿放下一切为他涉险,他也愿意为他人捨弃自己的生命。 天下之大,他不过是沧海里的一粟,但他又何其幸运,以微不足道的身躯,得见众生。 道途漫长,有人被天赋所限,亦有人被才华所缚,有人自得其乐,困守千年犹然不悔,有人迷失道途,陷于谋算之中。有同道者无情陨落,亦有前辈坦然直行。 而他在此处。 有人愿意在敌意重重中维护于他,有人愿意跋山涉水而来,只为为他辩护一句。有朋友,有敌人,有去处,有归途。 他在此处。 这里是云浮,传承千年的门派,传说中的名门大宗。然而整个门派却愿意给所有人最大的自由,高高在上宗师面对外界的压力之时从未弯下过嵴樑,对待曾经的弟子却能坦然说出对不住。他被这个门派包容,也被这个门派保护。他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人在此山中。 山上弟子来来往往,修着虚无缥缈的大道,探寻着难以触摸的真理,而前辈们为他们支撑着此处天空,直到他们成为另一株大树。千年万载,年年如是。 他看着云浮山门,夜色已至,风吹动枯枝,有着尖锐的声响。 穆星河明白,这个冬过了之后,那些树叶又要重新生长,春天是满山的新绿,夏天是四处繁花,到秋天,层林尽染,又有一批新的云浮弟子要入门,钟声会响彻云浮山,到时候长庚殿上,又会响起那传颂千年的誓言—— 吾为修者,入此玄门,于天地无涯,寻一线生机。 由心向道,苦志参玄,不拘外相、形色、功名,不避艰险、苦厄、劫数。 以天地悠悠,见山河万象;歷岁月洪流,明本心真性。 周行万里,求索上下,结无上之妙法,证虚无之大道。 他感觉到有什么力量从自己内心深处生出来,化为无尽的热意,化为源源不绝的真气,如同甘霖一般滋润着他的灵魂,真气的世界里,那道门被无形的巨手轰然推开,无数光芒破开了空间,照进了他的身体,他看到那道门之后是广阔的世界,万千宁静,中间站着他自己。 明辨道路,照见本身,魂魄归一,是为结魄。 他的修为并没有显着的变化,内心却豁然开朗,他的灵魂仿佛一颗种子,在那广阔的世界上落地生根,抽枝长叶。那些混沌不清的思绪此刻归结为一道,是他明白自己会在此处。 昨日在此,今日在此,明日在此。 他看见了过去与未来,看见了唿啸的时光在他身上留下的烙印,看见他在那无限长的道路上留下的浅浅足印。看见了自己。 而路在他的脚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阿怡家的糖的地雷~ 这个篇章完结!留言有红包包~~ 下一章是应觉晓的番外,补充一下穆星河在问心崖的人生状态,不喜可跳过~ ———————————————————————————————— 其实最近一直都尽量避免在有话说里说一些文章里隐含的意思,因为觉得有些事情要作者自己说出来的话,那么这个表述就是失败了。不过如今这篇文已经行程过半,穆星河也即将展开他新的人生,那我还是不要脸地多讲一下吧啊~ 穆星河并非一张白纸,他有自己原本的性格,这样的性格在这些时光里都几乎没有什么改变,但他也近似一张白纸,他原本并没有太多感情,因为并不在乎也不是很了解人和人之间的感情。于是他遇见了很多人。 没有应觉晓,他不会对人有这样的防备,但他遇到了钟子津,他交出了友情和信任。大概也是因为钟子津,在之后灯会上遇到大佬的时候,他也尝试着向大佬伸出自己的手。如果不是因为钟子津和大佬的良好回馈,他不会尝试着对楚致交付信任,也不会感受那种被背叛的感觉,更不会去深想友情背后还有什么,人和人之间还有什么不能干脆利落一刀切断的感情。但楚致无论如何都不是心怀恶意的,于是他学会了原谅和保持距离。 因此当他回到云浮,应觉晓对他做出和当年差不多的事情的时候,他已经不太在乎了。他心里还有热诚,不会因为一个两个人而改变。这是毅种循环【推眼镜】穆星河突破结魄期,也和心境有关,但不仅仅是关于情感,还有很多别的东西。都写了很多了我就不唠叨了,总之穆星河和温行泽的突破是不同的,但是突破的原理上还是一样的,儿子长大了,妈妈好开心啊! 第156章 番外·应觉寒蛩到晓啼 应觉晓觉得自己似乎很久没有做过噩梦了。 在不久之前, 他在那些看不到尽头的深夜里还经常挣扎着醒来, 望着窗外摇光峰的高树, 这才确认自己还活着。
第345页 或者还有一些过分一点的梦境,就连摇光峰也要毁掉,以至于有时候他还怀疑自己在梦中。 噩梦变幻过无数种恐怖的样貌, 很多时候都在重演各种各样家破人亡、血光漫天的情形,有时候还会出现一个恶意地笑着的少年,拉着他的仇人过来, 指着他说,吶,就是他了。 可自打来到问心崖之后,他就再也没有陷入过那样的梦境之中, 好似云浮隔绝真气的神秘法阵也将旧日的记忆隔绝开来, 使它们寻访不到他的踪迹。 只不过,那些梦境里时常来寻访他的恶魔的其中一个,却是距离他比梦境中更为接近。 那人在问心崖里,看书,画符,挥出空的符咒, 又怏怏地捡回来, 假模假样地烤火,把附近的枯枝都折腾了个干净。问心崖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 他还团出几个雪球来,要跟他做打雪仗的游戏。 应觉晓很怀疑那个人缺乏正常的感情, 就比如最开始的时候好像玩着什么游戏那样细数着自己谋害他的动机,又比如现在他们明明应该撕破了脸、更准确地说是他狠狠得罪了那个人,然而这个人竟然还能闲极无聊地找他来玩无聊的游戏。 以前他会以为这样的态度是来自强大力量的目空一切,直到韩辰出现后,他才知道,那就是目空一切,没有强大力量。 那个人说,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的关系是相互平衡的。 那个人很聪明,说对了很多东西,但唯独这件事,却是谬之千里。 好像云浮上下,只有他是一直战战兢兢诚惶诚恐的。 云浮弟子是自信的、自负的、自在的,像一尾鱼游弋在无际的大海之中,他却是一只满身创口的困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警惕地看着无边的风雨。 自灭门之后,他心中的弦稍稍放松也不过是在刚能进入内门那段时间。 那段时间——即使是他,心中也是有难以抑制的兴奋的。 他在入门第一年就一路杀到最后一轮比试,即便是最后不敌强大的对手,但也因为自己的表现得到了宗师的垂青,成为宗师的记名弟子。 一切都比他所想要好上太多,他进入了内门,成为了真正的云浮弟子,能够轻而易举学到云浮的根本功法,在云浮的庇荫之下。而有了一位强大的金丹宗师作为自己的师父,那或许连仇家也不会轻举妄动。 他心下大定,甚至睡了几天的好觉。 于此同时,他也很清楚,有威胁尚未解除,有人知道他的行踪,甚至也有机会知道他的仇家的行踪。 他的不安在听闻那个人被赶下山的时候达到了最大值,辗转难眠之后,他借着修炼请教之机,去告诉他的师父,穆星河乃是邪魔夺舍而来,用小心翼翼的语气说着不知他未来是否会为害云浮。 他的师父摇着扇子的动作停了片刻,而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一辈子可能都忘不了那种毫无笑意的笑意,她说:「各人自有各人的道途,修自己的道,旁人的经歷,不干涉太多为好。」 自尊让他压下了那些不甘的疑问,但那夜之后,噩梦又重新降临,他再无好眠。 他以为这样的希望破灭是天塌地陷,后来他才知道,比起那些忧虑,真切的压力已然悄然临近。 还在外门的时候,他知道自己是聪明的,有天赋的,也是努力的,刻苦的,这叫他可以一直是同辈之中最优秀的那个。得益于他的友好和优秀,他的人缘也不差,非但没有感受过恶意,连漠视都少有。 人总是要藉由其它东西来获得自信的。比所有人都好,能够让他觉得自己拥有了一些什么资本,可以与那遥不可期的命运相抗衡。 然而进入内门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比不上那些多年积累的前辈,甚至还不如一同进入内门的同辈。那个人是魔头重生,进境快理所应当,但是任景也同样境界非常,据说任景的师父十分喜爱他,时常将他放在嘴边。在宗门法会之时,也是他作为云浮的代表参战。 反观自己,境界宛若龟爬,那些朋友来了又去——他们的进境更快,有了新的追求,也有了新的话题,他即便再和善友好,即使可以为他们抄写符篆,遇事细心提醒,也无法跟上他们的脚步,也无法做那个和他们最融洽的人。 他甚至怀疑起自己,当日在比试中被看上或许不是因为自己的实力,而是别的东西。 否则,这样的天赋,怎么当得起宗师的垂青呢? 人的一生不过几十年,即便修到凝脉,也不过再延寿百年数十年,他若不能拔足狂奔,他的仇家无论何时都会视他为蝼蚁,又甚至是他衰老无力死去之时,仇家依然在笑傲一方。 远虑与近忧如同两座大山,压得他不能安歇。 师父虽然从来待人不冷不热,但出人意料地很喜欢收徒。有些人他都记不得那些是哪年入门姓甚名谁,只能闭着眼睛一律喊师兄师姐。 大多数前辈都在外修行歷练,但有一个师姐却永远好像无事可做,每天游荡在山上摘花和栽花。他有一天碰到了她,她抱着满怀的花,笑眯眯看着他道:「小应觉晓,你怎么好像天天都很忙的样子呀。」 应觉晓忘记了当初他是如何回答的,多半是不痛不痒的客气话。可师姐却是把那满怀的鲜花一下子塞给了他,在他的怔忡之时又轻盈地离去,寻觅新的花朵。
第346页 应觉晓想,他是没办法做到那样的。 他最悲哀的事情或许不在于灭门之恨,而在于自认为背负了不凡的命途,但是归根结底,能力终究与自己的命途无法匹配。 噩梦叫他失去了一切逃避的空间,他在那日復一日的修炼中听闻穆星河突破归来了,又听闻他归去了,听闻穆星河身歷了什么大事件,又听闻任景背负着凌霄狂刀的期待下山歷练了。春去秋来,仿佛只有他在反覆咀嚼着自己的无能为力。 在他绝望而麻木的时刻,韩惊来了。 「帮我一件事,我可以帮你报仇。」 他说。 「那个人?他骗了你——你就为一个区区菜鸟提心弔胆那么久吗?哈哈哈哈哈哈……」 他还说。 有细雪落了下来,在他皮肤上融化,那冰冷让他终于从繁杂的思绪抽身出来。 他嘆了一口气。 无论之前在想什么,如今一切都结束了,结束了他的噩梦和惶恐,也结束了他的期盼和卑微的希望。 他伸手接住落雪,喃喃道:「为什么这个冬季还没有结束。」 他本不期待有人理会他,结果却有一道声音出现在他的身后,清朗又轻快:「因为其实才过了五十七天,一个季节还没转过去呢。」 应觉晓回过头去,少年笑嘻嘻地看着他,他的神情中有种叫人嫉恨的闲适悠然,好像一片云似的,飘到哪里都不在乎。 然而应觉晓那一瞬间却是想到了他为什么会计算时间。因为或许在一阵子之后,他就要参与内门比试,为自己争得一些东西。 是一个有盼头的人。 那个人说完了话,就悠然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了,应觉晓还注意到他手上抓了一只大老鼠,都不知道哪里来的。 或许是方才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还没有散去,他竟鬼使神差地对那人问出一句:「难道你就没有过一点恨我?」 「没有呀,」那人转过头来,他有一双眼色不太深沉的眼睛,光落在他的眼睛中的时候显得异常明澈坦然,「你又不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恨你。」 应觉晓沉默了。 这人好像向来如此。有时候话语中那种无所谓的意味,实在伤人。他并不是有意的,只是懒得控制他那股好像与生俱来的恶意一般。 见他没有回答,那人又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很夸张的样子:「不过你还给我造成挺大心理阴影的,一过来就见识了残忍的同门情谊啊。」 他好像想表现出自己很害怕的模样,可是他脸上分明就是兴致勃勃,好似别人再给他造成三五次心理阴影都欣然接受一样。 应觉晓原本便不知该说什么,如今更是语塞。最后只能道:「抱歉。」 随后他才补充道:「我以后不会了。」 以后不是同门,也更没有本领能够加害于他。 他看到那个少年挑了挑眉,反问道:「以后?」 应觉晓怔了怔,发觉自己竟然在不自觉之中说出了「以后」这个词。 「以后」说明还有以后,还有很多事可做,还有些好的坏的在等他。「以后」不是只有问心崖那好像过不完的冬季,有春华秋实,夏天的高树和阳光。 少年笑了起来,那已经是有些显现出锋利轮廓的少年了,总叫人不经意去想这人成人以后是何等英俊利落模样。他笑起来有特别明朗的感觉,好像夏天的阳光都在他的笑里边,连那自觉不自觉的邪气都散在那个笑里边。他走过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口气熟稔地说:「就是嘛,装什么心如死灰,明明心里不是挺想的吗。」 应觉晓不知道能够说什么,他这才发觉,哪怕他从这里离去之后,可能已经青春散去,年届不惑,同辈纷纷功成名就,而他復仇再无希望,他终究还想过以后的。 哪怕未来不可期,那也是他的未来,可以被握在手中,任他糟蹋的未来。 少年说了一句话,又提着那只唧唧叫的大老鼠走了,留下一句话渐渐飘散在路上:「这几天轮到你给李师叔编绳子,你要记得啊。」 其实应觉晓知道他说的是谎话,他三天两头叫他做一些浪费时间的琐事,说什么给李师叔干活现在轮到他。但其实李师叔从来没有理过他,更不可能去差使他,那不过是那个人想偷懒,煳弄他叫他干活而已。 但应觉晓不在乎,以前是自觉有罪而逆来顺受,但现在好像能在问心崖的万里阴霾中窥见一丝明朗的天空。 原来其实他从来没有放弃过。 因为无论如何,他还活着,只要活着,就比很多人幸运,哪怕再力不从心,也有点微小的希望,也能将未来握在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ㄇ1ㄥㄗ 的地雷~感谢26133356的地雷~ 下一部分是天下第一武道大会!(并没有这样的东西)sr完全体穆星河! ———————————— 感谢ㄇ1ㄥㄗ童鞋激发灵感,改了个表情表达李师叔和穆师弟在问心崖底下的人生状态。 第157章 出关 云浮的夏季快要来了。 天空开始呈现出明净的模样, 树木褪去新绿, 被染上更深一些的颜色。枝头有谢尽的花, 结出青涩的果实,也有着尚出头的小花苞,卯足了劲等待一次绽放。不甘寂寞的虫子偷偷活跃起来, 试着啼叫出自己的歌声。
第347页 便连云镜台这样的地方都融尽了残雪,桃花谢尽了春红,绿树葱葱, 天色碧蓝如洗。 讲道的炼魂前辈足足讲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的早上才离去,但仍有弟子意犹未尽,仍在咀嚼着那位前辈讲道的内容, 不时还挥出几道术法, 惊得停栖在树梢上的鸟儿们落荒而逃。 他们说得兴起,甚至不愿意回到各自的归处,信步走到一处山腰上的休憩之所,停留下来。即使那里的石桌上早有人霸占了躺着晒太阳,他们也浑不在意,坐到地面上, 双手挥舞, 回忆起那些法诀来。 过了好一阵子,他们终于疲惫了, 却开始谈论起旁的话题来。 「你说,那位前辈好年轻, 到底是什么时候突破凝脉的呢?我听说凝脉之后外形就变化就不那么快了。」 「你傻啊!人家前辈高人,长相想变化什么样就变化什么样,跟凝脉有什么关系。」 「不过,瞧着那样的精气神,应当还是很年轻,」那人说着望着天空,嘆了口气,语气里却并无半分哀愁,期待让他的眼睛明亮得如同阳光下的露水,「不知道我到时候能不能那么年轻呢?」 「你我不知道,」有个人接口道,他斜睨着一旁擦着剑的少年,扬声说道,「不过我知道,林崇舟一定也能年纪轻轻就踏平凝脉踏入结魄!」 一群人纷纷闹笑起来。 林崇舟是个脸生得格外嫩的少年,看起来年纪比他们都要小一截,闻言有几分羞涩地低下头去,声音也有些怯怯的,道:「那、那也说不准。要是能像沈岫前辈一样那就好了。」 「沈岫?」有一人瞪大了眼睛,「你说是那个背叛了云浮的临渊君沈岫?学他有什么好的!就算他年纪轻轻就成就了金丹,但他可是背叛了宗门成为魔君,再也不得踏云浮一步,你也想背叛吗?」 林崇舟忙不迭摇头,道:「我没想着离开云浮!就是觉得……他真的很强啊,从入门到现在,每每有惊人之战,甚至是那一年前他独自对战化神大魔头,竟然还能不落下风,若不是化神大魔头招致天劫,剑修善于越级挑战,没准儿,他还能胜过呢!」 众人又是一阵闹笑,有人推了推林崇舟:「得了,知道你们剑修厉害,又吹上了,但人家临渊君好像不是剑修啊!」 林崇舟遭遇嘲笑,想要辩解些什么,却没人听到,他们兴致勃勃地承接着那个话题谈论起了别的内容。 「要我说,临渊君太远了,我觉得,要是能成为穆星河那样的,我就心满意足,十年里不给我法器都可以!」 「啊,穆星河前辈啊……」 听到这个名字,众人口中都发出了高低不一的嘆声。 对他们而言,穆星河是一个传说里的人物。比沈岫要近许多,但是也离他们有些远。 因为那可是一个夺舍而来的人,夺舍本身就是一个遥远的字眼,是许多传说故事的开端或者高潮,夺舍的人或许会是不甘死去的邪魔,意外陨落的道君,是强大而不可攀附的人,仿佛只有他们才会有这样的奇遇,能让人生再来一遍,弥补从前的一切缺憾。 但穆星河的遥远和接近就在于他虽然是夺舍,但他本身并不是一开始便强大的。他来自于一个遥远而不可知的世界,没有带任何功法。 他是云浮里一种很奇特的存在。 云浮弟子即使不是循规蹈矩,那也是习惯于在规则里尽量寻求自己的好处,偶尔才稍稍越界,唿吸一些破坏规则的空气。 但这个人好似一开始就没把规则当一回事,入门使用妖法,不到凝脉就被赶下山去,冒天下之大不韪同临渊君沈岫结交,被关进问心崖还能逃出来——天知道他是怎么跑出来的,总之,听说那之后,问心崖的法阵,就更加牢固了。 于是,穆星河是终于没跑出来过了。 他真正从问心崖离开是去年的秋季,也是他们被选入内门的日子。 那时候他们满怀对新生活的期待,也怀着因为在众多弟子中胜出而越发蓬勃的自负,结果他们看到了那个满身恶名的穆星河。 他们知道术法之境无穷无限,却完全没有提防会在这个年纪与他们相仿的少年身上第一次体悟到术法的魅力。 云浮弟子擅使风雷之术,在内门的比试中也有人使出了带有风雷之术的法宝,却没有一个人像他那样,光凭一把摺扇,开合摇动之间,就带上了各式各样的风。那些风由真气所汇聚,对于他们而言,那样细微的真气,一旦放出,就难以掌控,然而在穆星河的手上,那些风好像是他的手足一般,任他使唤。对手们只能看着他微笑着站在一处,一把摺扇挥动出万象天风,他们甚至不能近前一步。 这便是一力破百巧! 当然,那些能够闯过前面几轮的对手没有几个是吃素的,穆星河过了几轮之后,他的「力」已经不足以破「巧」了,随后他开始展示出更叫人惊嘆的术法! 那是星辰月相之力! 他们完全没有见过那样的术法,被这即使在高阳之天依然炫目的星辰与圆月所震撼,又隐隐感觉到有一股来自洪荒和星辰天地之中的浩瀚力量由玉京台向着他们涌来,那力量过于远古,含着叫人不可直视的威严,叫他们甚至连惊嘆之声都无法发出! 他们本因为是自己道行尚浅,见识不够才会陷入这样的深深震撼之中,没想到却发现那些前辈们竟然比他们更为震惊!到后来他们才能够明白,原来穆星河使出的不是通用术法、也不是兼修的零散术法,他的术法来自一本叫《星流白月断篇》的、还有残缺的根本术法。
第348页 ——这个人竟然、竟然兼修了两种功法! 还是两种性质完全不同的功法,且在理解上都已远胜常人! 这该如何做到! 那并非是什么时间上游刃有余的金丹老怪物,而是和他们年纪相仿的少年啊……! 穆星河竟然凭藉着这两手术法过关斩将,成为唯一一位以结魄期的修为闯入前八名之中的弟子! 「可惜他最后还是输了。」一个少年嘆息道。 「可是他是赢过好几个炼魂期前辈才输的!」有少年不满他人嘴里自己的偶像落败,怒而反对。 与最后那几场斗法相比,前边的那些战斗几乎是黯然失色。 在最后那些激烈的争夺里,每个前辈几乎都拿出了压箱底的手段,精彩的术法、难以预想的应变、步步心机的谋算层出不穷,他们甚至连眼睛都跟不上,更无法明白前辈们在战斗中如何能够想得到那些或诡测或果决的手段,如何能在变数无穷之中精确地驱使术法、挥动剑招。 最后的穆星河终于使出了他那成名的术法——符纸化妖之术! 人们记得那个少年站在玉京台之上,各式各样的妖物为他所用,同样有着让人几乎目不暇接的神奇术法,他是妖物的统御者,一只巨大的有着妖纹的、周围浮动着可怖面具的深紫狐狸守护在他身边,一旦有人来犯便召来冥火,炸得别人连退几步。 这是多么深不可测的能力啊! 少年嘆息道:「我要是有穆星河师兄的一半就好了。他才入门两年多,这就突破结魄期了,那可能会比当年的沈岫更快突破到金丹啊!」 那个师兄,固然叛逆,还有很多说他做事离经叛道的传言,但是有这样的能力、这样的天分的人,要是没有一点离经叛道,多对不住那些华丽的术法呀! 林崇舟小声道:「我还是觉得沈岫更好,他会剑法,术法也很好!」 一群人又就着究竟会很多术法强还是会剑法和术法强争论起来,约莫是声音有点大,那边那个躺在石桌上睡懒觉的人好似被他们吵醒,动了动。那人应该是嫌弃光线过于刺眼,因此拿了个叶子盖住脸,看不出什么模样,只觉得他似乎较他们稍微年长一些。 他们毕竟是内门里最小那一辈,自然不敢继续吵闹,面面相觑,不知由谁来打破这份蓦然到来的沉默。 「要我说啊,」竟然是躺着的那人开口了,他声音懒洋洋的,大概是被太阳晒的,听到耳里有种别样的叫人舒服的感觉,「还是沈岫厉害一点。」 「为什么啊!」穆星河的拥戴者们纷纷不服。 那人似乎很认真,还思考了一下:「你看嘛,剑法和术法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体系,你们跟剑修的想法也差很多,所以是连基本的思考迴路都不太一样的,但他两样都用得很好,那不比只会一样的人厉害吗。」 有人怒而反驳道:「可是穆星河师兄是兼修多种功法!」 那人却是笑了:「那你怎么知道沈岫没有兼修多种功法啊?」 拥戴者语塞,又有人道:「那符纸化妖之术也不全然是术法体系之内嘛。」 「哦?」那个人的一个音节千转百回的,最终回落下去的时候却是带了点笑意,「你倒是很聪明嘛,所以说穆星河也很厉害,能够驱使那么多妖怪,就算不是有特殊的血统,那也是充满着个人魅力的,而且让那么多妖怪听他的话、还能在战斗中取胜,也说明他有不凡的战略素养,实在是一个很强大的男人啊!」 拥戴者们欣然听着,却发觉他又把问题丢回来了,只好重新问道:「那这样穆星河和沈岫不也是差不多?」 「差得多啊,」躺着那人断然道,「沈岫他……长得好看啊!脾气天下第一好啊!诶不对,穆星河也长得好看,脾气也好,活泼可爱,而且人品更好,绝对不会开一些听着就起鸡皮疙瘩的可怕玩笑,怎么说都比沈岫好点……」 这人说着说着还思忖上了。 少年人互相疯狂打着眼色,穆星河和沈岫谁厉害他们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人实在是有点奇怪! 那人还念叨着不过沈岫已经结成金丹了,穆星河跑断腿才追得上之类的话语,却忽然有个气喘吁吁的年轻人走过来,指着那个用叶子盖脸的人,大声道:「穆星河!你怎么还在这里,快要走了!」 众人原本还在互相看着,听到他的话语,顿时僵硬在原地,好像已经忘记怎么动弹。 只见那个人缓缓拿下那张盖着脸的叶子,那是一张已经隐约有些锋利英俊的轮廓,却仍然稚气未脱、有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和灵动的面容,他笑得很愉快,好像一早上的太阳都落在他的眼瞳中,他慢悠悠地看了周围一圈,语气还是那样懒洋洋的:「哎呀,真不好玩。」 其实离穆星河重新回到问心崖已有一年多。 问心崖里很安静,安静到几乎有些沉寂,他甚至没法用术法给自己解闷。 但他喜欢这样的安静。 这安静好像一池无风的湖面。湖面映出的是他自己。 问心崖的时间几乎静止,穆星河久违地什么动作都没有——好像结魄之后他回头去看自己的生涯,昔日时光比以往更清晰地倒映在他眼前。一路以来他都走得太快,比同辈们更快,甚至比前辈们还要快,此刻他终于有机会从马不停蹄的冒险中停下来,回望自己的心境。
第349页 他看到了时光怎么样在他心里烙下或浅或深的印痕,明白了为何当初一再突破失败。结魄是心魂合一的时期,而他以前还是一片蓬蓬的飘絮。 那段时光他好像想了很多,也好像什么都没想,很快,就到了他离开问心崖的时候。他其实久未施展术法,但到了玉京台的那一刻,那些术法好像待出笼的鸟兽一样,在他身体里叫嚣着,让他心潮波盪,热血翻涌。 因为问心崖里的限制,也因为他想让自己有点时间思考一下人生,他那段时光里修成的术法并不多。 他最先去研习的是他本命法宝中的术法,本命法宝是他亲手炼制,对于其中的真气流转、术法枢纽他一清二楚,习练起来也最为轻易。 法宝名为定风青霜扇,顾名思义本身是风系所属的法宝,其术法有二,一者名为鼓巽风,是挥动扇子,在地面上形成旋风,因着这法宝使用的材料皆是不凡,因此只需要轻轻一挥,那旋风就可以以极高的速度和力度向敌人袭取,对方若无提防,几乎会直接被风卷离地面;如果说这道术法是法宝的威力体现,那么另一个术法便是法宝对真气精细解析的体现——往日里,穆星河需要用很大的精力去控制清风诀的精度,且用于保护自己的时候是效果最好的,但是这个法宝却附带了一个与穆星河控制的清风诀相类似的术法,名为追风咒,它化为数道纤细的微风缠绕敌人、包裹敌人,穆星河只需一些精力,就可以将法宝发出的微风运用自如、任己拿捏。 这些术法因为勾连的是本命法宝,本命法宝又是直接关联自己的真气,从真气消耗、施用时间来看,和天赋术法都不相上下,从这个方面来说,陪伴他许久的斩风诀,是可以退休了。 因为修为和法宝祭炼层数的限制,穆星河无法再进一步摸索更多法宝的奥秘,只能将法宝放在体内好生温养,日后再说。 在法宝探索完毕之后,他意犹未尽,又去修习太乙清风中的内容,除了将太乙清风修炼到第四重以外,习练到一个名为疾风闪的新术法,穆星河还是外门弟子的时候便见过内门弟子使用,身化清风,飘然而去,实乃装逼跑路之必备术法。 斩月碎星诀他也未曾落下,甚至可以说,直到斩月碎星诀第三重以后、结魄期之后,这门术法才真正向他打开了大门。 相比于风属术法擅长的控制和提高自身状态,初阶的斩月碎星诀似乎更具杀伤力一点。穆星河修炼了三个术法,个个都是杀意已决,其一名为星似萤,召唤万千点星光如萤火,落到地面,形成一个星辰的泥沼,持续期间过往者都要被这些星辰所伤,其二名为云如鹤,这个大约是因为有些碧羽青霄谱的术法原理所在,穆星河学得不是很容易,使用出来也需要月相与星辰同在之时,然而它的杀伤力却很可观,穆星河第一次施展出来,就几乎将对手一击秒杀,最后一个名为寒光拂太虚,无论真气消耗还是控制精度上,都大大超出了穆星河以前习练过的任何术法。 当然,这段时间里,无聊他也拿阴阳师系统解乏,比如放几个妖狐、夜叉突着玩,看能突几下。因为他也没有什么ssr可用,所以他的sr卡池极深,五星起步,六星式神比比皆是,如今的阴阳师系统,应当是他的最强形态了。 之前在那个武者世界的时候,他意外触发了雷帝召来,经过一阵研究,他可以将御灵的形态显现出来了,显现之后,御灵的被动技能更容易触发,当然,为了不招人注意,穆星河大多数时候还是选择隐蔽起来。 穆星河离开问心崖、在内门比试上大出风头之后,也没有习练更多术法。更多的时间他是在冥想、体悟、听道,偶尔炼炼药,在山里边熘达。 因为那次比试,他的名头在云浮更为响亮,甚至在路上也有拉着他要和他比试的。穆星河欣然接受,从不留手。 很奇怪,他觉得在那之前他在云浮应当是声名狼藉的,虽然本来之前就没人阻碍他做什么,但在内门比试之后,他能明显感觉到他在云浮的待遇要好了不少,至少是没人怕他、也没人看不起他了。而且这态度并非是出于对他日后在云浮的地位的推测,而仅仅只是因为他的实力。 「实力」这个东西在云浮好像并不单单代指的是力量,还有付出过的努力,在修炼中的心境。代表了一些不是只有运气或者时间就可以获得的东西。 穆星河对那样的目光其实比鄙视的目光更为熟悉,因此丝毫没有不习惯。 只是在他的周围发生变化的时候,很多事情也发生着变化。被审问完毕的第二日他就回到了问心崖,问心崖的法阵被修补和加固过,因此他也没有听到外头的一丁点儿声音。离开了之后才知道那天因为谢春荣一道符篆限制,沈岫和那帮人且行且战,离开了云浮一带。据说当时沈岫还使出了先天真魔谱里的魔功,场面几乎不可逆转之时,数道天雷落下,一个同样拥有魔功之人从天而降,点名要同沈岫决战此处。 沈岫欣然应战,但最后的结果是,那个人带着天劫而来,天劫之人,保命尚且自顾不暇,他竟然还要和他人对战!那人还说什么他和云浮有雠隙,若是想要对付云浮,不妨同他合作,然而这样的疯子,谁会同他合作? 众人毫无反应,他竟冷笑一声,直接引动天劫。那日天雷万钧,地火连天。那一片森林被夷为平地,众人却不知所踪。
第350页 但至少沈岫是没什么事的,只听闻他回到了太初冥域,之后便再无行踪。 不知道沈岫现在都在干啥。 穆星河嘆了口气,自己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他边走边想,发觉柏青阳已经在法阵之前等着他了。他们此番便要前往论道大会,和各门各派的精英弟子比试。穆星河在内门比试中遭遇柏青阳,虽然用尽了手段,但是依然没有能够战胜他,而柏青阳一路过关斩将,终于在此次内门比试中夺魁。他的实力得到了证明,自然成为了云浮派前往论道大会的代表,而穆星河因为是结魄期表现最为出色的那一个,同样获得了前往论道大会的机会。 柏青阳看见他伸了个懒腰,道:「怎么那么久,莫非是紧张了?」 穆星河笑嘻嘻:「紧张的是师兄你吧。」 柏青阳闻言,脸慢慢耷拉下来:「我能不紧张吗……我那师父你也见过,我要是表现不好,指不定回头他怎么变着法子为难我呢,可这哪是想赢就赢的,那可是这里门派里结魄期和炼魂期最强的弟子啊。」 穆星河回想起李停云在问心崖下的模样,还有他懒洋洋说要是出去丢人现眼,他非但不会收下穆星河这个弟子,日后他还要以诸多事情考验穆星河的时候的神色,不由抖了一抖。 穆星河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首长慰问的架势:「但是你也是我见过最强的炼魂期,不带怕的。」 「这一次,你也是许胜不许败,明白吗?」柏青阳忽然道。 「我明白,」穆星河微微一笑,看着法阵之外的重重云海,「我没想过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夷陵老祖魏wifi的地雷~ 第158章 故友来逢 今年的论道大会分外热闹。 论道大会事实上有两种, 一种乃是结魄期的修真者相互比试切磋, 以十年为期, 而另一种是炼魂期的修真者比试,以一甲子为期,盖因能修炼到结魄期、炼魂期的修真者并不多, 新秀的更替速度不算太快,每年都要举办不仅劳神费力,看来看去也都是那些人, 实在无趣。 今年恰好是那六十年一次的炼魂期论道大会同结魄期的论道大会一起举行的时候,端的是热闹无比。 论道大会在海外一处岛屿上举行,是专为论道大会而打造,有诸多住所供人居住, 亦有布置着防护法阵的斗法之所, 甚至炼丹、炼器室也都配备着,以供比试者们的不时之需。 论道大会今年似乎是轮到瀛洲仙派来承办,因此领着他们熟悉地方的是一个蓝衣小道童,衣袖上绣着同钟子津门派铭牌上相似的图案。 今次云浮来人不多,除了他和柏青阳之外,本次来作为长辈带领他们的金丹宗师本该是李停云, 但李停云在问心崖, 假模假样地说什么刑期未过不能再犯门规之类的话,总之就是不去——穆星河怀疑这个人纯粹是懒, 毕竟一个在问心崖底下都能同柏青阳传信的人,什么门规他怕是从没想过。但大家也不好揭穿, 那只好轮到暂时无事的谢春荣。谢春荣一脸无可无不可,带上两个小弟子,说是替她做事的,就领着他们去了论道大会。 道童领他们到了休憩之处,谢春荣说她准备去会会老友,至于他们,该熟悉地形熟悉地形,该修炼修炼,明日方是抽籤仪式。 说罢谢春荣就带着两个小弟子走了。 柏青阳虽然看上去不大靠谱,但是比起他的师父来,良心还是大大的有的,他倒是负起师兄的责任,提出要带穆星河环游列岛,但对于穆星河来说,无论怎么说,那当然是自己探索的好玩了,因此婉言拒绝,一个人在论道大会上游荡来游荡去。 因为抽籤仪式就在明日,大多数门派弟子们都是今天到来的。穆星河坐在树梢上,手上拿着一本符术书籍,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岛的外边。岛外是茫茫的海洋,不时有客到来,时而是一叶孤帆迎风而来,时而是几人御剑腾空而至,甚有一艘马车好似长着翅膀,缓缓飞来,打碎了云的形状。 来论道大会的人也是各不相同,有些身带流火,显然是擅长火属术法,也有些身配长剑,是利落的剑修模样。还有人面色苍白,眼窝深陷,身后跟着几道半透明的灰色影子,恐怕是一名鬼修。也有人从树下走过,穆星河闻到了与韩辰相类的气息,这却是一名魔修了。然而这些人都交汇在此处,最多不过是目不斜视,擦肩而过,竟然没有发生过任何争端,当真是和谐。 穆星河观察半天,终于发现有两人狭路相逢,好像有旧怨一样。 穆星河正双目炯炯盯着他们,他们也在相互火光四溅地对视着,结果对视半天,竟然只是别过头去,哼了一声,然后各自走向一边去。 其中一人却是走到了树下,抬首问道:「你看什么?」 穆星河本也不打算掩盖自己的气息,只是笑嘻嘻道:「我见这位兄台与他好似积怨甚深,竟然能不动手,真是好耐性。」 那人也不过二十来岁,正是轻狂的年纪,听得穆星河此言,诧异地看了穆星河一眼:「论道大会禁止一切私斗,你不知道?」 猜是猜到了,穆星河笑得眉眼弯弯,说道:「只是好奇而已。」 那人又是看了穆星河一眼,问道:「第一次来?」 穆星河点点头,他露出恍然的神色,甚至带上了些同情——好像把穆星河看成了个没人带领的小可怜儿,说道:「你年岁尚小,能来此处,的确了不起,成败已然不重要,当作做同高手切磋、体悟不同之人的境界就好。」
第351页 穆星河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一副认定他会输的模样,却也不争辩,只是问道:「大哥,我有个问题,为什么从岛外来的人,有一群人的,也有就两个人的?」 「看来你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个青年说。 穆星河点点头,柏青阳赢下内门试炼之后就出去歷练了,而那段时间他也没向人打探,自个儿修炼着。之后柏青阳回来便是他们启程之日,云浮经由法阵传送到三岛,而后又从三岛到这里,并不需要什么时间,柏青阳没机会说,穆星河也没想起来问,而谢春荣显然就是懒得多说。 青年是个爽快的性格,回答道:「想必你也知道,论道大会是选拔天下英才来此比试的。像你这样的小宗门弟子,自然是通过各洲的比试层层筛选而来的,最终能来到这里比试的不过一人而已。论道大会本质上是为自己宗门打出名头,宗门前辈是一定要来一个的,宗门长辈之外,有些人还会带上自己的僕从,人稍微多一些。但是那八大宗门却是可以直接从门中选拔而来,因此能带来的弟子便是一人结魄一人炼魂,还有金丹宗师护送,门内道童、弟子服侍,有些宗门喜好排场,看上去便是浩浩荡荡一群。」 穆星河点头如捣蒜,展颜笑道:「原来如此,谢谢这位大哥。」 那位大哥也笑了一笑,道:「希望能在比试之中遇见你。」 穆星河本能地觉得有些奇怪,但那个人已经挥挥手离去了,他也不好再问。 这个人虽然态度十分友好,但是言谈态度之中还是有点觉得穆星河本领不怎么样的意思的,当然穆星河也没展露过什么本领,被轻视也不算什么,只是既然他不觉得穆星河很强,又为何说希望能在比试之中碰到? 穆星河很快找到了答案。 在找到答案之前,他先是看到几个人离船登岛,几人皆是剑客,身着和之前带领他的道童相类的蓝色衣衫,行走在前边是是一个老者,而后是两名年轻人。老者虽形容苍老,但眼神坚定锐利,龙行虎步,赫赫威风不因为他的老态而有半点影响,他身后跟着的两名年轻人,亦是秀骨青松,风姿夺人。其中一人头戴金冠,脚踏宝靴,金缕玉腰带,腰挎一把黄金大宝剑,惹眼无比,另一人打扮要低调得多,腰间的剑看上去也很正常,然而穆星河知道,那把剑的另一面……也不太正常。 穆星河想起什么似地一下笑起来,嗖地跳下树去,走向那三人。 那把黄金大宝剑当然是钟子津,这个人平时喜欢一身黑,但现在可能是怕这里高手太多,基于剑修的原则,穿了一身浮夸至极的,而那个正常一百倍的人当然是温行泽。 穆星河该乖巧的时候还是很乖巧的,他先是向为首的前辈问好,自报家门是云浮的穆星河,是钟子津和温行泽的朋友,相互引见过后才找他们说话。 穆星河盯着钟子津左看右看,看得钟子津头皮发麻:「你干什么?」 「也没结魄啊……也没炼魂啊……」穆星河左右看了下他们俩,手指不住敲打着手肘,「我听说瀛洲派的人还没来,却想到小温师兄肯定要来,是以来等小温师兄,没想到你也在。」 钟子津也不恼,甚至还有点得意,昂首挺胸就差叉腰了:「我是他的小厮,跟着来的!」 温行泽拍了下钟子津的脑袋,满脸无奈:「小声点,传出去师父知道了,回来我肯定要被修理。」 穆星河笑眯眯看着他们的样子,这两人的嫌隙估计是消除了,那也不必他再来当知心哥哥。只是他慢悠悠打量了一阵,却是想到一个问题:「……可是,不需要是小厮,是弟子也可以跟着来的啊?我们谢师叔就带了两个小弟子来长见识。」 他话一出口,面前那三个人都齐齐「啊?」了一声,而后两个年轻人的目光便投向了为首的长辈,那长辈看着也是自带威严的,在那样的眼光下竟然有些心虚的样子,转开了头,粗声粗气道:「老夫当时听闻沧剑阁贺秋生会来此,一心比剑,哪有功夫听那些莫名其妙的规矩!」 穆星河感觉十分不忍直视——这瀛洲剑派,不光小辈不靠谱,连长辈都不靠谱啊! 穆星河咳了一声,决定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又问道:「大派不是可以选出炼魂结魄各一名弟子来此吗,你们的炼魂师兄呢?」 温行泽笑了笑,道:「有名额的是瀛洲仙派,非是我们剑派。」 钟子津并未因两个门派的区别待遇而感到不忿,反是很高兴的样子:「所以我们师兄是在诸多门派弟子之中胜出,而能来到此处的,我心里他比隔壁那群人厉害得多啦。」 「小温师兄,我看好你,我们这些不屈的底层人民一定能战胜万恶的特权阶级的!」穆星河摇头晃脑,好像他不是特权阶级似的。 温行泽不以为意,只是笑道:「希望我能胜到与你会合的时候。」 穆星河却是一脸茫然:「什么会合?」 温行泽怔了怔,同他说起这个论道大会的赛制。 这个论道大会参加的就如同穆星河所知道的一样,有两种人,一种是大宗门直接选出的弟子,一种则是各洲之中比试选拔胜出的弟子们,约有百余之数。非大宗门弟子需要反覆厮杀四场,以战绩为标准,进入到前三十二名之中,再厮杀一轮,胜者进入前十六名,与之前那八名大宗门弟子对战。
第352页 「那大宗门弟子可是占了不少便宜啊。」穆星河摸着下巴,思忖道。 「或许只是本身宗门实力强大,弟子实力也强大呢,」温行泽微微一笑,眉宇间都是温和的姿态,全无不忿之色,「公平总是有限度的,但是只要机会对每个人敞开,那便是可以接受的。」 「这个安排可能也是怕大宗门弟子第一回 合就被淘汰出局,太难看了,」穆星河分析了一下,「但是即使这样,十六强里第一个出局也是丢脸啊。」 温行泽笑了笑,说道:「那却不会,我听闻便是大宗门弟子也会做一个测试,按实力去排序,弱些的便碰到的是战绩稍微差一点的。如果这样还输的话,那也是谁都救不了了。」 穆星河这才知道之前碰到那个青年最后那句话的意思,倒不知道他会是来自哪个门派的。 穆星河还在寻思,却感受到一阵浩浩荡荡的真气波动,他溯源望去,那竟然来自于空中。 只见那碧空之中,竟有一排马车行过,踏出一朵朵云来。赶车的皆是服色呈黑白两色的道人,马车之后竟然还有一排穿着同样服饰的道人乘着飞剑而来。 「两仪宫可真有钱啊……」钟子津喃喃道,「我也想买飞剑。」 便连穆星河都知道这个两仪宫,那也是特邀的八大宗门之一,比起默默从法阵过来的云浮派,这个两仪宫不可谓不高调了。当然,穆星河直接觉得云浮派用法阵过来也是很云浮派的作风:术法高深、道路通达,最重要是行止随心。 他很快将这件事情放下,同朋友们谈起自己和他们分别之后的事情,一路谈一路被论道大会的道童引领至休憩之处,瀛洲派的前辈见他们说得开心,便自己离开去寻访绝剑老人了,留下他们三个在房内。 穆星河见也没有别的人在了,于是问起他们两个是如何和好的,然而温行泽只是笑着摇了摇头,钟子津急急地说晚点再同他说,也不知是害羞了还是故作神秘。穆星河也便放弃了这个话题,从储物袋里掏出两个东西。 「我去外边了一趟,给你们带了点手信。前两回,一回是心绪烦乱,有事在身,还有一回是来去匆忙,都没来得及。」 应声而出的是两把武器。 那是一刀一剑,刀者,是带着烈焰幻影的刀,有灼热之意从刀身涌出;剑者,是覆盖薄薄冰霜的剑,冻绝之意渗透四处。 当穆星河把它们放在桌上那一刻,室内真气大盛,寒息同热潮相抗相抵,最终竟然和谐共处,相融相生起来。而两位年轻剑客的眼神便未曾离开那两把武器过。 「我知道你们这些剑修跟我们不一样,喜欢说什么一人一生一剑,但这两个东西怎么说都不该是凡品,你们一人一生一剑也可以留着或者替换掉,甚至融了打制别的武器都好,反正我是个优雅的人,才不搞这些刀啊剑啊。——看我法宝!」他说着手掌虚握,一把带着青霜的摺扇就落于他的手中,他刷地一下展开扇子,摇了摇,作风流潇洒少年郎之貌。 经过了些许时光,那些原本在少年脸上稚嫩和柔软稍微褪去,显露出英俊而锋利的轮廓来,虽然未完全成人,但抬眼看着人面带笑意的时候,竟有些叫人不敢逼视的锋芒。 只可惜,在看到宝剑的剑修面前,他那一番难得的好颜色都做给了瞎子看。 温行泽凝视了那两把武器许久,终于找回理智,歉然一笑:「抱歉,此物至少是上品法宝,我们不能收下。」 钟子津恋恋不捨地看着,嘴上却是说:「对啊,你去别的地方的话,多给我带几本剑谱什么的,我用不着还能贡献给宗门呢!」 穆星河却没管他们,收起了自己的储物袋,言道要是不收,他就直接放在这里,谁爱拿谁拿去。他态度坚决,又确实是不太在乎宝物,这两个人终于没有再推辞。 温行泽拿出一张符篆,推至穆星河面前,那符篆比穆星河拥有过的任何符篆都要复杂,符篆符号和道种文字相互勾连,至少有四五道并行的真气迴路,不由被迷住了心神,手指在桌上比划着名尝试要分析它的用处。 温行泽的声音响在他的耳际:「这是我之前在一处秘境中所得,名叫九天镇剑道符,乃是遗蹟剑仙所留,前辈说可以召来仙人之力,完成雷霆一击。虽然只能使用一次,但闻说有噼山裂海之力,万夫莫能敌之。且符篆精妙,无论何等修为都可以驱使,虽不及这两把武器,但或许能在危难之中有所作为。」 穆星河笑道:「那我便却之不恭了。」他说完还想埋头研究,却见钟子津在一脸困扰地翻找着储物袋,不禁笑了笑:「诶,钟子津,别搞了,我可没说要送你!」 钟子津顿时坚僵住。 穆星河欣赏了一会儿钟子津的表情,才笑道:「这是你突破结魄期的礼物,没突破都算是我借你,要很久再突破不了,你还是卖身吧。」 钟子津纠结了一会,最后一拍桌子,一脸坚毅:「好,就算我突破了,还债也还能卖个好价钱!」 随后钟子津把那把剑推给温行泽,自己抚摸着那把刀,十分严肃,道:「我最近才能使剑,手不大热。想想用点别的武器,没准就能突破呢?到时候我的名号就叫刀狂剑枭……」 他信口描绘着自己的美好未来,看上去很愉快的样子,但穆星河知道,他更想要的是那把剑,只是因为对方是温行泽,他非但可以选择放弃,还能熟练地说着谎话,只希望温行泽乐于接受他的放弃。
第353页 温行泽只是笑了笑,抚摸了一下他的脑袋。 钟子津宝物在手,又是如愿以偿,心情好像分外愉快,兴致勃勃问穆星河那两个武器是什么名字,什么来头。 「名字?」穆星河怔了怔,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太在乎,沉吟了一下,道:「那就叫霜之哀伤和火之高兴吧。」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爱吃蓝蓝路的橘子的地雷~ 感谢囚音海弄提供的霜之哀伤梗xd 下一章有点短,所以明天更新~ 其实钟子津知道穆星河的本命法宝名字过后也大大郁闷了一阵,他表示当时要是我在你身边绝对不允许你那么瞎起名字! 道修的起名原则:特徵+属性+用处 剑修的起名原则:帅! 第159章 对战安排 朋友久别重逢, 就连毫无营养的话题都能聊得津津有味, 一晃就是第二日。 第二日其实也无甚要事, 就是此次论道的承办方讲一个上午的道,台下的宗师们互相叙叙旧,他们这些弟子抽个签, 排个对战次序,后一日才开始真正比试。 讲道的地方与比试的地方是一处的,有一个稍高的台子, 以一种黑色岩石制成,隐然有些银色的光泽,刻着一圈道种文字和符篆符号,有莫名的威严之感。而宗师们坐于台下稍近之处, 宗师们威势天成, 尤其一群宗师在一起的时候,更是叫人感觉隔了无形的深渊。弟子们坐在后头,听来自瀛洲仙派的宗师讲道。 云浮派这次就来了几个人,几乎算是毫无组织,于是穆星河也就无组织无纪律地跑过去同钟子津他们坐一起。 这个讲道和穆星河之前听过的讲道都不同,云镜台的讲道是给后辈以指点, 宗门法会的讲道是宗师间互相交流, 但是这次的讲道更多好似在炫耀的是宗门的实力、自身修为的境界、根本功法的玄奥。宗师的境界高深,见解高妙, 穆星河比起以前来大概算是勉强能听懂了,只是十分费劲, 听着觉得晦涩又无聊,转头一看,钟子津已经头一点一点的,这个通宵练剑都不累的人,此刻竟然都犯起困来。温行泽虽然坐姿还如青松笔挺,但是眼睛里什么都没有,显而易见是走神了。 倒是有些修为显而易见比他们高的人听得入神,或许是炼魂期更能够感悟到宗师们的境界吧。 穆星河走神地看着前边,那些宗师所坐之处他总觉得有些人有点熟悉,按理说他是不认识那么多大人物的,不过宗师们只对他们留下一个后脑勺,前边又是隔着重重的后脑勺,穆星河想辨认都无从辨认。 冗长的讲道过后,穆星河居然还能记着有抽籤那回事,他们八大宗门的流程和其它人的不大一样,因此穆星河并没有同温行泽一起行动,而是跟随着接引道童去往抽籤之处。 相较于外边的热闹,八大宗门的抽籤之所显然要冷清许多。零零星星几个弟子,有些静静等待着,也有的两两攀谈起来,而场地的中心是个日晷一般的巨大石盘。 那些参与比试的大宗门弟子们尽数到场之后,一名年长者出现在石盘之后,唿唤他们的名字,而道童则引领着名字的主人,到达石盘之前。 穆星河的名字很快就被念到,穆星河依照指示,将手放在石盘的中心,只觉真气一顿波盪,几乎不可以肉眼捕捉的金色光泽由中央迅速传达到四周,然后復归平静。 这个动作完毕,那名长者就点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穆星河离开石盘,好奇地问引领他的小道童:「这是什么?」 道童显而易见地怔了怔,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的神色,随后又迅速让神态恢復如常,道:「这是用来测试修为的法器,同各大门派用于检验入门弟子资质的法器应当相差无几。待到法器验出几位前辈的修为,我们这边会按照修为来安排各位的对战。」 「原来如此,」穆星河倒是知道道童为什么会感到诧异了,他顺口解释了一句,「因为某些变故,我没有参加入门检测。」 道童带他到另一处场地上,介绍道这里最后会公布出比试顺序,请他在这里稍微等候。 然而最后的比试次序几乎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穆星河等候对战安排,许多人也同样在那里等候着。 公布对战安排之处是一处高达数尺的石壁,壁面平直,石壁上以长长的刻痕分割出数排,最末一排已经有着密密麻麻的名字,不知以何等手法将名字刻于其上,字迹就好像用墨写上的一般,但又似乎已经牢牢附着在石壁上,不可轻易消泯。 不久之后,一个手执拂尘的中年人走向石壁,他在石壁之前站定,看了一会儿,而后拂尘一挥,无数墨点沿着拂尘尾端飞出,溅上石壁,那些墨点到石壁前那毫釐之距里,又似乎有生命一般,凝成了一个个字,深入石壁之中。 穆星河看了看,忽然明白过来。 这是在炫技! 真气凝成墨点,墨点形成文字,文字落入指定的位置,这无一是不需要极为精到细微的操纵的,而文字深入石壁之中,却是需要足够的强度,这两者往往难以兼顾,就好像小清风诀操纵到极限也无法成为强势的攻击术法,但这个人轻描淡写之间就做到了。 穆星河也明白了这些宗门前去承办论道大会的原因——这些组织,人员,无一不是用来显现自己的宗门实力的。而实力,往往就与地位挂钩。
第354页 同样的,来参与论道大会的弟子也代表着结魄期和炼魂期本门派的最强水平,代表着门派培养新秀的能力,看的是可能最终能成就金丹、承担起宗门责任的人。 穆星河一面想着,留意了一下字落下的位置,那是石壁上的第六行,依照常理,这里应当是三十二进十六中的比试安排。按照之前他们所说的规则,八大宗门弟子在此处迎接其它人的挑战,名字落在此处,也不奇怪。 但看那些文字落下来的距离,却好似是十六进八。 人们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这个微妙的异常,在交流说其中的谁谁谁他认识。可是当那些墨点就已经全数深入了石壁之中的时候,人们这才发现了不对——或许是十六进八故意往后写一点,但八大宗门安排于此,但——那写上去的只有六个名字啊?! 莫非是有宗门弃权不来?可是别人争破头的机会,怎么可能有人弃权呢! 人们还在讨论纷纷,中年人凝视石壁片刻,拂尘微扫,又一个名字落在了石壁之上,然而那名字落下的那一刻,人们竟然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惊唿。 因为那个名字,所落的位置竟是第二行中间偏右! 毫无疑问,名字的主人会与那个目前还空缺着名字的主人比试,而胜者,就是此次论道大会炼魂期的第一名! 而人们这才明白十六进八的对战排列比寻常要再后移一行的原因,原来他们这百余人,最后经过厮杀,决出的那一人并不是此次论道大会的魁首,那胜出的一人只有在和那个名字的主人比试再度胜出之后,才能成为第一。而那个名字的主人却不用经过那些激烈的争夺,他若是能胜,只需一局便可以成为论道大会的魁首。旁人需要费尽心思艰难求胜,他却只需要遥遥等待着胜者的挑战便可。 竟会有人被安排到此处?!凭什么! 在短暂的不忿过后,当人们看清落下去的名字之后,他们的不忿就变成了嘆服:「——原来是严君伐!」 「他竟然已然闭关出来!」 「他不是即将炼魂了吗?」 「可他一歷世便是引人注目的高手,破白龙山,斩寇凌华,以一人之力阻挡群魔……事迹数不胜数,此等人物,做事样样都是拔得头筹的,极似当年还在云浮派的临渊君,偏生没有一个论道大会魁首,这叫他如何如意?肯定要在炼魂之前拿一个第一!」 穆星河听着人们的议论,内心已然有了计较。这个对战顺序确实是以实力来安排的,之前那个法器测出了他们的修为水准,这个接近炼魂期、且有不少不俗实战经歷的人,便被他们排成了最后的守关之人。 但是,他的名字还没有出来。 人们已经开始猜测到了最后一个名字会被安排到何处——定然不是那十六进八的那一行,也不可能是决赛的那一行。有人调笑道:「莫非空降个第一行下来?那我们可以就此歇下了!」 那中年人好似完全没有听周围人们的议论,他的拂尘尾巴在空中划出一道轻微的弧线,墨点飞向石壁,落在了—— 第七行! 比寻常八大宗门弟子更低的第七行。 凝成了三个字—— 穆星河! 众人譁然。 名字的主人歪着头看了名字一会儿,忽地一笑,神色平静地走出了人群之外。 第160章 非关未来 穆星河看完安排原本打算寻觅温行泽的, 然而他望了两眼, 没发现温行泽, 却看见一个红衣女子站在人群外边,高鬟红袖,一身金玉琳琅, 四个小童捧着什么东西,恭恭敬敬站在她身后。 穆星河几乎不用看她的脸,光排场就让他知道, 这个姑娘是花想容。 毕竟旧识,且在云浮的时候她代表碧涛书院写信来,可算帮了他的大忙,于情于理, 穆星河都是要打个招唿的。 「嘿, 大妹子。」 花想容瞧见他,微微欠身,展现了一个特别熟练的笑容:「小兄弟,别来无恙?」 随后她就开口说些什么穆星河果然年轻才俊,短短时间就突破到结魄期还能来参加论道大会当真是年少有为前途无量之类的话,穆星河听得头疼又牙酸, 连忙叫她打住。 花想容以袖掩口, 织金的布料在阳光下有着耀眼的光泽,她咯咯笑了几声, 而后看着远处石壁,道:「你的情况好像不太好。」 她并没有像那些人一样在石壁前驻足观看, 但好像就对对战安排的结果瞭然于心一般。 穆星河沿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微微一笑:「那也很正常,以修为来记的话,我突破结魄不久,修炼时间也不长,依照水平把我安排到之后合情合理。」 花想容抬了抬手,红袖微动,穆星河感觉她又要开始说那些客套话,只好强行转换话题:「我好像没看见你的名字?」 花想容的修为应当是在结魄期,以她的实力,参加论道大会或许不是什么难事,那么如今她来了又不在对战名单之中,那么今次她的身份必然是和他们不一样的。 却见花想容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彩:「我是陪门下弟子来的。」 穆星河瞬间瞭然,又觉得有几分滑稽——她是崑山派的高层,依照这里的惯例,的确可以陪弟子来,只是旁人的结魄期是来比试的,她同是结魄期,却是作为别人的前辈,高高在上评价别人的比试,也不知道那名崑山派弟子服不服气。
第355页 「以大妹子的实力,参加比试恐怕也能有所斩获。」 「哪里的事,我以前辈的身份带领弟子来,接触的人便是各派前辈,哪怕无缘结交,脸熟一下,对未来也极有助益。」她说话的时候,眼中闪烁着分外明亮的光,显得那张被浓浓脂粉所覆盖的娇艷面容都罕见地显出几分真实感来。 穆星河「哇」了一声,他和她的革命觉悟、战略眼光显然有很大差距,换了别人,他还会说几句客气话调侃,但是对方是花想容,结果显而易见的就是她也用客气话跟他打桌球,实在可怕,因此穆星河只好又换了个话题:「那次你写信来为我说话,多谢你。」 花想容怔了一怔,而后又笑了起来,眼尾的金粉在阳光下分外璀璨:「哪里的事,我不过知道这事,顺手一提,传信过去罢了。况且小哥年纪轻轻,天才横溢,未来定是修真界的中流砥柱,奴家无论如何都不忍心袖手旁观呀,万望小哥日后不要嫌弃小女子这等微末之才……」 穆星河见花想容又要开始了,而话题已经换无可换,赶紧打了个哈哈,熘之大吉。 在他同花想容寒暄的时候,人们已经从石壁前散去了,如今穆星河看见人们面上带着各种各样的情绪,有一脸警惕和紧张的,也有胸有成竹老神在在的,同云浮派内比试之前相差无几,心里还生出了几分亲切感。 穆星河自己倒是不担心,他占了云浮派的便宜,第一轮不需要比试,明天的时候便可以去观察一下他人的表现来衡量自己的水平,决定自己的战略,比起别人还是要轻松许多。 穆星河边思索边随意乱走,不知不觉便行至人烟罕至之处,在草木掩映之中,他竟看见了刚才石壁前都没有看见的温行泽。 他的面前是个年纪稍长的貌美女子,她身着黑白道袍,容颜极盛,无甚装饰却有着迫人的气势。身后跟着四个侍女,皆是垂着头,恭敬地立在她身后。这气派,却是比花想容那几个用幻术作出的小童要强得多了。 她说话的时候,更有气势了——她身量比温行泽稍矮,说话的时候却好像比温行泽高了几个头:「是不是我今次不来论道大会,我连你到了这里都不知道?」 温行泽没有说话,低着头任她训斥。 「你来不来论道大会是你自己的事情,你不说便罢,结魄这件事为何不传个信回来就自己去了?每次都说还好还好,一切如常,煳弄人的本事见长,我若不是要来论道大会,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女子越说越怒,最后扬声道,「你心里是不是没有我这个娘?」 穆星河震惊,这女子身着黑白服饰,取两仪太极之意,是两仪宫中之人,又修为甚高,排场甚大,显然是两仪宫此次来论道大会的宗师,两仪宫的高层人物。穆星河虽然见过别人一家两口的样子,但一直都有种这个世界是无性繁殖的错觉,因为在高阶修真者之中,鲜少有同父母联繫紧密的。而温行泽本人从未提过自己的身世,任谁也想不到他会有个两仪宫的金丹宗师母亲。 温行泽无奈道:「娘,突破不由人的。」 「不由人?」女子冷笑了一声,她面上未见怒容,语气却宛如刀剑,又凶又厉,「你是我生出来的,你抬起屁股要放什么屁我都知道,别以为几年没见,我就不知道你是什么人!」 温行泽又低下头,不说话了。 温行泽的母亲说的话比穆星河想像中要粗俗得多,但是大抵上也确实如此——当初温行泽特意向他学过那门掩饰修为的秘术的时候,穆星河就觉得他是准备结魄了,然后以这个秘法掩饰修为。后来他们兵分两路,回头穆星河就发现他结魄了,可见是真的有所准备,也是真的刻意在凝脉期中有所停留。 大约是看着儿子这个油盐不进乖巧挨骂死不悔改的样子叫温行泽的母亲失去了斗志,她沉默了片刻,再开口的时候已然不是训斥,但声音依然毫无温度:「总归是我不好,当初便不应该听信你那些什么即便不在两仪宫也能闯出一番天地的话,你出外挑宗门,挑到瀛洲仙派也罢了,竟然进了瀛洲剑派这种破落小宗门,进了瀛洲剑派也就罢了,你不高兴,随时可以回到两仪宫来。可是你如今结魄……为何选择了剑修的道路?你明知道你做不了那个第一,为何还要去做?」 女子沉沉地嘆了口气,依然带着些居高临下的寒意:「人的寿元是有限的,人的天赋亦是有註定的,你要做便做第一,做不了第一的,就果断放弃,三千大道,合适你的那么多,为何偏要走走不通的那一条?不能出类拔萃,一切都毫无意义,你这是在践踏你自己!你不要那样看着我,我是金丹,我比你看得更多,也看得更远。」 女子说了那么长的一番话,温行泽静静等待她说完,却只说了一句「瀛洲剑派不是破落小宗门」。 女子气结,转身离去,怒道:「我就看着你这个剑修能拿出什么名堂来,此次论道大会若不能夺魁,你便跟我回两仪宫!」 女子决然离去,侍女们都是低眉顺眼,垂头默默跟随着,却见那女子淡淡看了穆星河一眼,又冷漠地移开了目光,叫穆星河出了一身冷汗——那女子没释放任何威压,但那眼神明明白白告诉他她早知他在,泄露一句就等死吧。 穆星河抖了一抖,女子却已经头都没回,带着侍女走远了。
第356页 温行泽自然也看见了他,苦笑道:「家母严厉,见笑了。」 温行泽虽然笑容一如往常,但是面上已有了些显而易见的低落。这个向来和煦如暖阳的少年很少会呈现出如此明显的负面情绪来,穆星河有心安慰,感觉也不好评价别人的家事,只好转移话题道:「刚才的对战次序看了吗?」 温行泽笑了笑:「晚些去看,不碍事。」 「他们说,论道大会是给自家宗门扬名的地方,」穆星河慢慢蹲下来,看着树叶上的天光,「你这次来是给你们瀛洲剑派争回面子的吗?」 「有一些,」温行泽说,「但更多为了我自己。」 穆星河讶异地扬起眉来。 温行泽依然笑着,眼中映着很遥远的日光:「我结魄之前犹疑甚多,但终归也是果断结魄了。剑修这条道,所有人都说我不适合,我偏生想走,今日我来到着高手云集之处比试,是为了看看我这样的人,在高手之中算什么,想从今次的结果来看我未来能走到何处。」 他说得平淡,但穆星河知道,这对他很重要,非关未来,而是心境。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吐槽垃圾桶的地雷~感谢阿怡家的糖的地雷~感谢addiction的地雷~ 本来这一章有6000字的!但是为了营造日更的假象,我决定一分为二,明天再更新下半截~所以我并不是迟迟不打架【。】 第161章 是 穆星河也同样不知道温行泽的未来能走到何处, 他很少看见这样的人, 走到今日这样的境地。他认识的有成就者都是热爱与天赋俱在的, 温行泽虽然是个聪明而优秀的人,但无论是谁都没有说过他有剑修的天赋,更谈不上什么对剑道的热爱。 但他也不需要宽慰温行泽, 因为温行泽一向清醒,那些敷衍的宽慰对他毫无用处。穆星河想了一会,却是问道:「钟子津呢?也真奇怪, 你们平日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今天居然没在一起。」 温行泽没有像穆星河一样蹲在地上,却好似不怕脏一样坐在穆星河旁边。穆星河大概能够感受到,像自己那样的不雅姿势, 他是不会做的, 但也不会俯视自己和自己说话,因此即使地面不算干净,他也是干干脆脆坐下来了。 「我本想看我们的对手相互切磋的,不料被母亲碰上了,」温行泽笑了笑,语气似乎比平日还要温和一些, 还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什么味道, 「钟子津他现在大概在同人切磋。」 穆星河点点头,其实温行泽跟他是一类人, 他们哪怕对自己的实力有所预料,但在比试之前也从未掉以轻心, 能观察对手便多观察对手。穆星河因为对战安排的原因,时间略微宽松,明天再去看也不迟,但是温行泽明天一早就要开始连番恶战,是以今日已是见缝插针地在旁人的比试中收集对手的情报了。 但钟子津和他们都不一样,他在兴致勃勃地比试,即使他修为起码低这里的所有人一档,他都能干劲十足地找人比试,也有人愿意和他比试。 穆星河笑着摇了摇头:「钟子津实在是了不起。」 穆星河学东西凭藉的是悟性,但是钟子津有的却是与生俱来的天赋,他被命运所垂青,也爱着他的天赋所依託的事物,得到的是比旁人更多的快乐。 温行泽也笑了,笑得有些无奈,却是十分的包容:「他一向是了不起的人。」 穆星河转头看过去,少年的容颜温润又俊秀,微笑起来的时候好似和风拂过。 钟子津是穆星河的朋友,穆星河只会因钟子津的天赋而高兴。但这并不是只需要他们是朋友就可以做到,一是因为穆星河有过太多的成功经验,那些经验给了他太多的自信,即便出现了一个能够全面压制他的人,都不可能动摇穆星河对自己的肯定;二是因为穆星河压根对剑道不感兴趣,钟子津的天赋再惊人,也是他自己的事情。 但是温行泽不一样,他和钟子津一起长大,但是几乎所有长辈的目光都在钟子津身上,如今他是先行结魄,领先钟子津一头,然而以前呢?以前即使钟子津说他们的胜负在五五之数,可谁知道温行泽背后费了多少心思? 穆星河以前因为有亲戚的关系,没事就跟着警察去查案,他见过许多人心险恶,知道恶意的种子生长是如何容易。但温行泽那句话说来,是真心的欣赏,是真心的愉快,甚至有些宠溺,明澈得好像十五的月光,却没有半点阴影、半分怨恨。 穆星河思索了一会儿,终究是开口道:「之前钟子津说,你恨他。我那时候回答说,正常人都会恨的,你恨他也很正常……如今看来,是我错了。」 「不,」温行泽温和地反驳了他的话语,「我真的恨过他。」 穆星河转过头看着他。 距他们云浮一别已过了一年有余。穆星河长高了,样貌也有些变化,他的朋友同样如此。钟子津原本是锦衣玉食小公子一般的精緻模样,如今阳光同直率沉淀在他的脸上,叫他开始慢慢显出英气的轮廓来,不说话的时候,就像冰冷的黑色利剑一样。温行泽比钟子津稍微年长一些,他继承了他母亲的好相貌,有着秀美的五官,因为温和有礼的脾性,所以显得稚嫩又温柔,但如今他慢慢褪去少年的样貌,依旧是如此的俊秀,却也有着叫人觉得特别舒服和安心的沉稳,像月色一样。 日光描画着这个年轻人的轮廓,他的眼睛是一池秋水,月光下的秋水。
第357页 他的口吻依然温和而平静,带着些许的追忆:「输给他的时候,恨过,被夺走关注的时候,恨过,努力了很久都没有胜过他的时候,恨过……真的又气又急又毫无办法,一度要成为心魔,但是那又能如何呢?他不会知道,知道了也不能理解。况且……那根本不是他的错,心胸狭隘的人是我。」 他不知道想起什么来,竟然微微笑了。 穆星河看着他,慢慢说道:「但是迁怒会让你舒服一点。」 「或许吧……」温行泽悠悠嘆了一口气,「可我终究是个剑修,剑者剑心需得明澈,不可自欺。」 他知道钟子津很好,他和钟子津做朋友,他是钟子津最亲近的人,最依赖的人。于此同时他也被覆盖在钟子津的阴影之下,责备着心胸狭隘的自己。 穆星河拍了拍温行泽的肩膀,给他一点聊胜于无的慰藉:「当初我死活突破不了结魄期,就寻思你怎么就突破得那么简单呢,好像换个衣服似的。如今我才知道,你是下了了不起的决心。」 「也没什么了不起的……那个决定,我也犹豫了很久,」温行泽握了握手中的剑,「不过当初心情很平静,是发觉自己犹豫再久,最终选的还是一条路,那便没什么好后悔的。」 穆星河笑了笑。他也是经歷过突破的人,虽然因由和温行泽不太一样,但是他能够理解那样的心境。 他想了想,发觉话题已然岔开,只好又拉回来:「钟子津当时吓坏了,都不知道干什么才好,后来你们怎么和好的?」 温行泽望着远处,眼睛里满盛了月光,柔软而绵长:「他追过来的时候,是个下雪天。」 那天有些冷。 温行泽离开云浮已有一段时间,他没有回汝柳秘境,因为已经过去十几天,恐怕已经什么都结束了。但温行泽也不知道应该去哪,只是信步走在路上。 他本以为心如止水,无论钟子津待他如何,他都愿意慢慢等,等他明白或者等他忘记,不想乍然看到还是会觉得有些烦躁,以至于都没有同穆星河叙旧,早早离开云浮。 是不对的。 他想着想着,有冰凉的东西落入他的头顶和肩头。是雨,是雪。伴随雨雪而至的是遥远的脚步声,那声音其实十分轻微,只不过他听了许多许多年,因此可以瞬间分辨出来。 他停下脚步来等那个人。 钟子津脑袋上半湿不湿的,十分狼狈,他好像体力都要透支了,拿手撑着树干,但是笑得异常灿烂:「师兄,你果然在这边!」 温行泽没理他的笑容,只反问道:「果然?」 「如今你回返秘境已经来不及,你出门不久又要回到宗门估计你也不乐意,天气不好,不宜远行,因此我猜你会朝着沧剑阁而去。」 温行泽想了想,他自己其实没有思考过路径,却终究今日确实朝着沧剑阁去了,钟子津这个傢伙别人说他全无心机,其实并不傻。只是有时候脑子该灵醒点的时候却犯迷煳,实在是叫人恼火。 于是他只是看着钟子津问道:「不躲我了?」 那个一向明朗的少年在他这隐含着怒气的问话里眼里竟然闪过片刻惶然,温行泽心中一软,几乎要开口把场面圆回来,钟子津却是先开了口,语速快得像连珠炮一样:「师兄我对不起你!你之前恨我便恨我罢,我都受着,我做错了什么,我改就是了,以后千万别讨厌我!」 温行泽看了钟子津一会,又有些恼火起来。他隐约感到癥结所在——这个人话都没听完一个人胡思乱想半天,但他自己却觉得钟子津嫌弃他不如他面上所表现那样光风霁月,于是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说清楚,相互就开始躲避起来。 温行泽嘆了一口气:「……那如果我说我想要你放弃练剑呢?」 钟子津吓得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将他的十方寂灭剑抱在胸前,但是又缓缓放了回去,抬头看着温行泽,眼中的波澜褪去,呈现出坚如磐石的决心:「不行。我不会放弃剑道。但你若不喜欢我用剑,在你面前,我便不用。」 温行泽笑了,鬼使神差地走近几步,拥住了他,但他也很快松开了。他看着钟子津的眼睛,想让钟子津知道他接下来说的话都出于真心:「我刚才开玩笑的,你别慌。我的确恨过你,但我或许更讨厌的是我自己,因为你没有做错什么。所以你一直按照原来的样子就好了,我不会背叛你,也不会疏离你,我不会是下一个夏胜衣。」 钟子津神情里有片刻的茫然,然而那点茫然很快被快乐所覆盖。 钟子津确实还不太懂为何恨过他的人会一直守护他,但那对于温行泽而言,一点也不重要。 穆星河听完,默默想了一会,忽然道:「我感觉虽然很多事情我不太懂,但你这个心情我想我能够理解一点,这应该说明我果然是两个单位的钟子津。」 他转过头去,看着被自己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搞得一头雾水的温行泽,忽地灵光一闪,又起了点玩心,斜睨着他,问道:「你这种爱恨交加无底线包容……该不会是喜欢他吧?」 穆星河话说完忽然觉得有些羞耻,正想说他只是开玩笑的,却看到温行泽的脸慢慢红了,红到耳根上,红到在这样的光线里都像是要透明了。 他分明已经如此侷促,却是点了点头,语气依然是和缓的,却也带着十分的认真。
第358页 「是。」 这回穆星河是彻底怔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唐宋元明清的地雷~ 第162章 你竟然有朋友 穆星河直到同温行泽分别了都脑子昏昏的, 他在思考正常青少年男子该怎么做, 从对周围的人观察中他能知道, 一般是起闹,怂恿,甚至出谋划策。但钟子津也是他的朋友, 以他对钟子津的认识,一个「恨过」就能让他烦恼那么久,钟子津怕是不会懂, 但温行泽基本上也不需要他懂就是了。 温行泽不需要说出口,也不打算说出口。 他与温行泽分别的时候已近黄昏。时正初夏,有并不过分的阳光从绿叶间隙打了下来,穆星河手上落了块阳光, 他握了一握, 阳光却并没有被他收入手心里,穆星河觉得有些恼火,放开了手,却感受到有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他沿着自己的感觉望过去,却见有人倚着树在看着他,带着一点轻微的笑意。 夏天刚刚起了个头, 空气里还带着些湿润, 黄昏的阳光过于慵懒的,树叶带着葱葱绿意, 银合欢树开着雪白的、毛茸茸的花,远看像有雪覆在上面似的。那人就站在银合欢树之畔, 也好像雪一样。 那人身着白衣,漆黑如同鸦羽的长髮垂落到肩膀上,又松松地披散在身后,他站在阴凉之地,神色似乎都带上几分清凉,长睫毛投下细碎光影在他眼中,像切碎了许多琉璃。那大概是有几分疏离气质的面容,却因为他眼角那颗殷红泪痣而显出几分温柔缱绻的丽色来。 那次云浮山门一别以后,他与沈岫再无联繫,他待在云浮之中,有时无事会想起沈岫来,偶尔想起当时背后推波助澜的手还会不大愉快。他原想再见到沈岫,只要情况不兇险,那也不过是和钟子津、温行泽一样的故友相见而已,可他如今竟然颇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心脏都跳个不停。 穆星河本就灵活的脑子此刻已是过分灵活,什么乱七八糟的思绪都在他的脑子里转了一圈,但是他的行动比脑子更为直接,笑容几乎不经他反应便在脸上绽开。 「大佬!」 那人微微一笑,他没有说别来无恙,也没有说好久不见,眼神落在他的身上,带着三月春水温度:「长高了。」 那声音是沈岫惯有的冷淡,又是似乎只有穆星河才能察觉的熟稔,穆星河在这样的声音里终于能够找回原本的自己,摸着自己的脑袋,嘻嘻笑:「那是自然,不过还在长。据说突破到结魄期之后生长会慢一些,我不急,等我能操纵肉体变化我还能搞得比你高!两米彪形大汉!」 沈岫对他的胡说八道无聊念想不置可否,只是信手拍了拍他的脑袋,穆星河装模作样地捂着脑袋退了一步:「别!打头长不高!」 看着大佬就要觉得他无聊不理他了,穆星河又凑了过去,问道:「你怎么也在这儿?」 其实大佬这个地位肯定不是来参加比试的,要说特邀嘉宾特邀评委还靠点儿谱。穆星河还想过他是个魔君,没准他们那边也有弟子来论道大会,沈岫陪着过来。但一则沈岫一直独来独往,从来没提过魔宗那边的事情,二则沈岫这人也不像会引领弟子的,穆星河很快排除了这个可能性。 「有位朋友想要参加,但来此处一则要有宗门依託,二则要前辈看护,他找我,我便来了。」 沈岫回答得轻描淡写,但穆星河的重点却落在了别处:「你竟然还有朋友!」 与此同时,还有一道冰冷的声音从穆星河身后传来:「你竟还有别的朋友。」 穆星河往身后望去,来者的神情也如同他的声音一般冰冷,他身材高大,面容英俊,轮廓深刻。这人看上去十分冷漠,但一个人一旦长得好看,那许多缺点便成了优点,便连那副生人勿近的神情都好似为他增添魅力一般。 「萧准,我朋友,」沈岫简单介绍道,「穆星河。」 沈岫介绍得简单,萧准应得更简单。他朝着穆星河点了点头,算是认识了,而后道:「我去比试之地看看。你若有事,到时也不用过来。」 他说完便离去了,穆星河看着他的背影,感嘆道:「这一定是你以前认识的朋友。」 穆星河已经从最初的错愕中回过神来,他能理解沈岫并不只有他一个朋友——沈岫是明珠美玉一般的人物,即使被放置暗处,但只要投入一点光,他都会显现出不凡的光泽。总有人会知道他很好,也总有人会不在乎他如今的身份和恶名同他交往。 不过沈岫现在脾性如此冷淡,若不是以前的朋友,这两人现在怕是只能互相放射冰冷射线,没有半点缘分。 穆星河分析得很清楚,就是分析不出他如今心里那点不痛快是从何而来。 「的确,」他听到沈岫低低笑了笑,而后笑容烟雾一般散去,只留下淡淡的追忆,「早年他也是出自大宗,后来将功法修为全数散尽,改练魔功。恰逢论道大会,他想同他人一较高下,但他叛出宗门,如今无门无派,于是如今便挂个名,依託在太初冥域之下。」 穆星河想起大佬还有个称号叫临渊君,这个魔君之名就是因为他是那个太初冥域的主人。穆星河还在回忆关于太初冥域的事情,却看到那些弟子们看过对战表以后纷纷散去,有些还来到这一边,有人认出沈岫,惊唿道:「那不是临渊君吗?!」
第359页 沈岫睫毛微微一颤,就好似有风吹过似的,但穆星河异常乖觉,他还有很多话想说,才不想被打扰,于是笑嘻嘻拉过沈岫,道:「大佬,我昨天在这边逛了逛,好多好玩的地方,我带你去啊。」 他好像全然不记得沈岫多年前就来过这里甚至可能是这里的常客,沈岫也不揭穿,任他带着走。 穆星河一面走一面回头同沈岫说话:「说起来,认识你那么久,你好像从来没提过太初冥域的事情,那是一块地?一个门派?」 沈岫跟随他穿行在山林草木之间,穆星河不想碰见莫名其妙的人,便一路往着僻静的地方走。用于比试和仪式的场地已是被蓬莱仙派整理得整洁又大气,只是这个岛屿毕竟荒废了少有十年,人烟罕至的地方是草木丛生,几乎遮挡住了地面的石板。 沈岫微微皱了皱眉,与穆星河并行,信手将挡住人的枝叶拂到一旁,他专注地看着前路,没有去看穆星河,却依旧在回答穆星河的问题:「一个地方。先天灵宝先天真魔谱孕育于此地,也改变了这个地界。受先天真魔谱的影响,太初冥域昼短夜长,赤月连年,地面发黑,流水血色,树生紫叶,草木赤红,魔气不绝,因此那里多有魔修前往,魔宗也为数不少。」 穆星河听他介绍,却是回想起他的传奇经歷来。 说是沈岫叛出云浮之后,便到达了太初冥域,先天真魔谱认他为主,他顺理成章成为此地众魔之首。后来太初冥域众魔不服,利用他对梅庭雪的关心设下斩仙大阵,埋伏固原之上,然而沈岫对此事早有预料,力挫群魔,成为太初冥域实际上的掌权人,统御太初冥域所有生灵。 于是穆星河好奇道:「你是那里的主人,应当还算很威风的,但怎么很少见你的属下?」 沈岫看了穆星河一眼,那眼神清清淡淡,好似流水拂过:「你不也是见过?平日不过通报几声情况,其余的……不忠之人,那便可以当作没有。况且我从来未想做什么太初冥域之主,能不见自然不见。」 穆星河的确是见过的,那人还会喊沈岫君上。这个称唿穆星河觉得很帅,有些垂涎。 但其实看沈岫那样子,就知道他更喜欢一个人来去,不过沈岫说不想做太初冥域之主,最后却还是做上了,这让穆星河感受到了一丝蹊跷。 「——当初是你自己想去太初冥域吗?」 「不,当时我在寻一个转界之处完成《斩月碎星诀》,」沈岫眼瞳幽深,带着一点穆星河所不能看透的意味,看着他,「只是一路阴差阳错,我行至太初冥域,我成为太初真魔谱的主人,纵然我向来天赋异禀,也无法在太初真魔谱在身的时候从无到有修炼斩月碎星诀。」 沈岫说得轻描淡写,穆星河却听得毛骨悚然。 他清楚,沈岫从来不是优柔寡断之人,也从来不轻易改换目标,他说那句一路阴差阳错,必然是事态远远在他的意料之外,连他都无法控制。而当他到达太初冥域的时候,发生了最糟的事:那个能令草木变异、流水赤红的先天灵宝认他为主了。 这原本是一桩叫人眼红的奇遇,但对方是沈岫,那便十分不好。 这一是坐实了沈岫叛出宗门的事情,即使还有些人不相信,待到沈岫得到了先天真魔谱,那么他无论之前做得多好,都是魔种在身,都是居心叵测,早有预谋。 二则是沈岫之前在做的事情是修復斩月碎星诀,叛离宗门之后,他失去云浮的支持,即使仍有挂念,也只能自己修炼来验证。但是如今体内有魔宗秘宝,指不定还带着魔功,穆星河知道斩月碎星诀与一般功法的差异,它和魔宗功法是完全两条路子,这个斩月碎星诀沈岫怕是只能放弃。 得非所愿。 穆星河感觉猜出了什么东西来了。他感觉到沈岫背后有东西推着他一路往前,叫他如临深渊。 如同命运一般无可逃避。 沈岫看着远方,遥远的地方有海浪的声音,带着风,吹动沈岫的髮丝。他的轮廓好似玉雕出来的一样。修真者大多数是好看的,穆星河这些年也看过不少美人,但沈岫是不一样的。 玉泉谷里的师夷光也是美人,他美在一种极盛的气势,除了自己都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强势,但沈岫不然。他并不张扬,却也不过分内敛,姿态十分凉薄,但偶尔却有一些几不可察的热意,像水晶杯里盛放着透明的冰块,在微凉的水中半浮半沉,阳光照耀下来,在冰水中折射出璀璨的颜色。 骨子里就是叫人心折的美人。 但这个冰块水晶似气质的人,身上却带着最为混沌邪恶的魔物。 穆星河想想,最为蹊跷的地方就在于那个先天灵宝先天真魔谱。沈岫与他交情不浅,他心中踌躇几番,终究直接开口去问了:「先天真魔谱既然是如此无双魔物,为什么会自动认你为主?」 「大概是我运气好吧,」沈岫的语声仍是清淡,他唇角微勾,绽出一点很薄的笑意来,眼里波光流动,轻轻一瞥,却是了无笑意,只余下一点微凉如日头将尽夜色降临,纱一样覆在他的眼底,「我自小便运气好。」 作者有话要说: 依然是为了伪装日更而一分为二的一章感谢唐宋元明清的地雷~ 感谢叫我先帝的地雷~ 感谢贺兰飘的地雷~ 第163章 我有一个很大胆的想法
第360页 沈岫那点情绪几乎微不可察, 但穆星河还是能捕捉到了其中的异常。 ——在先天真魔谱认主之后, 一切都朝着沈岫所不愿意的方向而去, 那分明不是巧合,而是背后有意谋算。先天真魔谱如此魔物,世人定然争抢, 然而那谋算之人却能驱动先天真魔谱,力量却是穆星河所不可想像——沈岫平平淡淡将此事讲作巧合,且说他自小便运气好, 那大约是这一类的巧合从未少过。 穆星河也知道,沈岫一路顺风顺水,奇遇不断,突破飞快, 是一个传奇。但是假如那些奇遇是他人安排, 那些叫沈岫轻松提升修为,成为当时的第一人的境遇都可能是无法回头的命运,也可能是被他人操纵,这个传奇还会如此令人嚮往吗? 沈岫的一切经歷怕是早就开始有命运安排的痕迹了,只是之前沈岫可能还未曾察觉,毕竟一切都顺理成章, 只当自己运气好, 到那一日沈岫察觉出这些轨迹的不合理之处,毅然断绝与宗门的关系, 或许是他第一次对这样安排的激烈拒绝。 然而撕破脸皮之后那些操纵仍然未曾断绝,反是一路将这个曾经的天之骄子推向深渊。 ——沈岫说过他有一个关于天道的谜题, 莫非这就是天道? 穆星河想到这里眉头已然皱了起来,那些事情关系复杂,沈岫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如果是冥冥中的天意,那该如何挣脱,如果有人操纵,那又该如何操纵? 他就是在这样的控制中一路行来的吗? 在那些沉沉的思绪缠绕中,他的眉心却忽然感到一丝冰凉,是沈岫一指点来,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有着玉一般的润泽同微凉,穆星河醒过神来,只见沈岫看着他。 沈岫真是长了张过于好看的脸,他长得精緻,却并非万花同绽的浓艷,却是像山巅一抹云,庭前一点雪,三月春风拂过冰雪消融的湖面那样的明净同冰凉。那双眼睛也是明净的,像宝石一样,只不过被他那长睫毛投下的阴影切碎,光泽流转。 那向来冷淡的人如今神色竟然有些温和,还有几分无奈。他的眼瞳如此幽深,好像藏着无数汹涌的暗流。 「……不要问,不要猜,」沈岫说,「你如今还不能提起。」 穆星河悚然一惊,背嵴发凉。 那态度比他往日对待穆星河已经要温柔许多,但穆星河却终究感受到了那话语背后的危险。 穆星河也觉得自己不该猜那么早,且很多话不能再说出口了。如今心绪沉沉,埋头干走。 但是没关系,穆星河很擅长将没有线索的问题放在一边,当作没有发生过,待到有一天获得了线索,一切都会柳暗花明。 ——那时候穆星河以为这一天就会如此到此为止。 假如没有那朵花的话。 他们一路分花拂柳,已是走到了杳无人烟之处。沈岫话并不多,穆星河不问,他便不说什么,连主动问起穆星河最近的情况都没有。 风从海上来,带着海的味道,拂动他们的衣袖同髮丝。 沈岫身上有很好闻的味道,仿佛带着几分苦寒气息的花香,也顺着风而来。 穆星河还在想着,他脑海里运转着许多混混沌沌的事情,连同那天在云浮山门前的不愉快一起在他脑子搅拌,但终究只能归结于「不要问,不要猜」。 同行人的脚步却是顿住了。 沈岫微微垂眸看着地上。 地面乱糟糟的,草木毫无次序地生长着,若说有一点不一样,那便是地面开着一朵花。 也不是什么特殊的花,一种兰花,之前那个武者世界里,沈岫的庭院便栽着那么一朵。兰花即便生在深山里,它的风姿也不会有任何折损,是以这株兰花同那个庭院的兰花相差无几,甚至还要好上那么一点。 但穆星河瞧见沈岫笑了。 穆星河前不久也见沈岫笑过,冷淡的,带着夜色初降的微凉的,还有几分不知道是嘲讽还是自嘲气息的,了无笑意的一个微笑。 然而如今沈岫却不一样。 那双明净又冰凉的眼眸之中就好像万千星光融化进了眼底,光华流转。神情带着一点点到即止的温柔,春风忽至,千树万树梨花开。 穆星河都觉得自己心脏停跳了一下。 穆星河在那失去了秩序的心跳之中看着沈岫,沈岫在看着地面上的花。 「开得刚刚好。」沈岫却是很快收回了他的目光,像是云烟拂过,只有那点真切的愉悦残留在他的眉梢眼底。 穆星河没有从沈岫的神情中读出任何味道,没有追忆、感怀,也没有嘲讽、深思,就好像只是……只是看到了令人愉快的东西的最为普通的笑意。不带一点阴影。 穆星河知道,他的爱好和大佬总是有点区别的,沈岫有点公子哥的爱好,风雅得不得了。他会弹琴,会书法,没事煮个茶,侍弄下花草,他是向来知道的。 但如今他一点都不能理解。 有什么好开心的呢,那不过是一朵开得正好的花而已。 他背负着沉沉的枷锁,可能从出生以来就被命运掌控,可能一路上的所有遭遇都是阴谋,甚至他如今手上的能力、所得的名声地位都是别人的安排,是一场误会。沈岫那样的出色,那样的风姿,也可能是命运的提线木偶而已。 可他还是很愉快。 他在为路边一朵花开得正好而微笑,不带半点旁的情绪。
第361页 穆星河想,这样的沈岫其实他也见过,那天在灯会上,许多人谋算他,朋友背叛他,他却说听说灯火很好,他想去看看。 他一向是从容的,自由的,万物不萦怀的,高天上的云一样的。 他想起很久以前,他和沈岫有过一段同住的时光,院子里有一株梨树,他打开窗子,就有梨花飞进来。而沈岫在案前桌上写字。梨花落在砚台旁。 他记得有一次沈岫写了一行字:云意不知沧海。 沈岫只写了一句,但他此时却回忆起来全篇。 云意不知沧海,春光欲上翠微。人间一堕十劫,犹爱梅花未归。 沈岫能如此从容,真好。但穆星河忽然觉得有些不忍,他的心脏仿佛突然失去了控制,又仿佛被人狠狠捏住,他并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感情,但他心中此刻已经充满着各种奇怪的无法分辨的感情,以至于他没有心力去一一注意。 在那些凌乱的心跳之中,有一个念头却十分明晰,明晰得几乎占据了他整个脑海。 他不想他笑。 ……但除了笑能干什么? 还有哭。 他想要沈岫哭。 这念头来得异常疯狂,排山倒海的,摧毁了他全部的理智。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沈岫笑都不笑。最初遇到他的时候,他的神色总是冷淡的,偶尔笑起来也是带着一丝嘲讽的,看不上人的。但那已经过了很久,现在好像有很多事情不一样了。 沈岫如今是他的朋友,信赖他,甚至有些期待于他。他会对他放下防备展露出疲惫的样子,他会毫不在意地让他接触他的生活,他会不顾一切为他涉险,他会倚靠他的肩膀唿吸清浅地休憩。他会对他笑。真心实意地微笑。 可是这个时候穆星河竟然有些不满足。 他要的不仅仅是笑。 沈岫肩膀的负累远远比他更沉重,即便他明白沈岫是怎样的人,偏生更希望沈岫表露得不那么云淡风轻。 因为笑是可以对很多人作出的姿态,但哭不是。 ——天道也好,命运也罢,背后有不可违逆的力量翻云覆雨也无所谓。 他想要沈岫只对他一个人展露出不同的模样。 穆星河只觉得脑中有一片火星被引着,霹雳啪啦地燃起了燎原大火。他头脑似乎空白一片,又是无穷的思绪在乱舞。许多杂音鸣响在他的脑中。 他清晰地明白,他和沈岫的关系,即使他现在可以不经大脑同他说话,即使他现在可以随时随地叫住他,即使沈岫同他分享秘密,但依然并不能达到他的目的。 朋友不足以让沈岫展露一切,但也许……恋人可以。 朋友是亲近而有距离的,恋人却是可以全然放松、全数占有的。 穆星河的心里的燎原大火更为蓬勃,好像能将血液都燃烧起来。那一刻他却是欣喜异常,宛如困惑了许久的事情终于得到了解答一样。 没有错,恋人可以! 穆星河眼睛蓦然亮起来,沈岫却是已然望向了别处,不知道身后这个少年心潮是如何翻涌。 穆星河脑里一片凌乱,回头绕了几圈,发现他记忆又失灵了,迷失了道路都不知晓。 「我就知道。」沈岫是有些戏嚯一般看着他瞎走,最后还是把他带了回去。 穆星河心中杂念唯恐被他看穿,连辩解都不做,匆忙说他得去看看他的朋友。 沈岫虽然有些困惑,却只是碰碰他额头,说道:「你的脸有点红。」 穆星河瞎找了几个理由,他自己都不记得胡说了些,吃了药还是被风吹坏什么的。 他逃也似地匆匆离去,待到那苦寒气息远去,他的心境方才稍微宁定一点,他觉得自己的脸烫得吓人。 明天上午是结魄期的第一轮比试,几番战斗决出进入下一轮的人之后,穆星河的比试也快要开始,而第三日是炼魂期的比试。 休憩之处也搭了个含有法阵的比试台子,有人在上边比剑,许多人在台下围观,还时不时有人叫好,温行泽大约是准备去了,人群中他只找到了一个围观的钟子津。他分开人海,走到钟子津身边,此时他脸上的热度终于消褪,取而代之的是火焰燃在他的眼神之中。 他看着钟子津,神情异常坚毅,甚至还带着几分视死如归。 他说:「我要泡他。」 不一会儿,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用词的不对劲,在钟子津万分茫然的眼神中,又自己纠正过来:「我要追他。」 作者有话要说: 穆星河你是不是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第164章 捐躯泡大佬视死忽如归 其实穆星河告诉钟子津这件事情并非因为他情窦初开春心萌动迫不及待找人分享, 而是因为他清楚自己在这之前没有半点关于要成为任何人恋人的念头。这个泡沈岫的事情还需从长计议, 他于此道一窍不通, 当然他觉得钟子津也不会好多少,但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他自己算两个, 钟子津算一个,那也就够了。 况且,他的熟人里边, 除了钟子津,他也没好意思跟谁讲感情话题了。至于小温师兄,在他眼里完全就是个反面教材,亟待他来拯救。 而且钟子津算是沈岫的迷弟, 那无论如何, 也会全力支持他的。 然而他的决心一开始就受到了阻碍。 钟子津知道「泡」和「追」的意义所在和那个「他」就是沈岫之后,第一个反应是:「为什么?」
第362页 这个问题就把穆星河给问住了。 他总不可能说他很期盼沈岫哭以至于想占有他吧? 然而穆星河聪明伶俐,瞬间就可以胡扯起来:「吶,你看吧,大佬很厉害啊!现在我不太好意思经常打扰他,但是我把他追到手以后, 就可以随时随地同他探讨问题啊, 随时随地交流术法啊,切磋什么的。」 钟子津闻言眼睛一亮, 跟天上的太阳都可以一比,他眼中闪烁着无限的斗志:「那我也要追!」 那一瞬间, 穆星河想要砍死钟子津。 穆星河发挥他那三寸不烂之舌,说什么沈岫是他的朋友,钟子津也是他的朋友,只要他能泡到,沈岫当然也能跟钟子津交流剑术,切磋切磋。 钟子津很以为然,面上带上了不逊色于穆星河的坚毅神情,双拳紧握,道:「我来帮你想办法!」 在(和)大佬(切磋)的诱惑下,钟子津毅然抛下了围观他人切磋这件事。穆星河春心萌动,钟子津斗志昂扬,两人一拍即合,携手离开了比试台,告别挥洒着青春热血的演武场,共谋追求沈岫之大计。 穆星河本想回自己的院子商讨,回来的时候发觉柏青阳勾搭了个人回来,在院子里你一杯我一杯聊得热火朝天,穆星河觉得不好打扰,又出去了。 钟子津跟着穆星河东奔西走,眉头深锁,一言不发,是认真思考的模样。而后忽地一拍掌,说道:「我想起来了!」 穆星河回头看他。他兴奋地说:「我记得以前一个师兄想追求师姐,然后直接在我们试剑崖上喊住了师姐,说如何如何对师姐爱慕已久——你瞧,这不是很简单吗。」 穆星河心中假设了一下那个情景,激发出一身的冷汗。 他扶了扶额,问道:「……然后呢。」 钟子津回忆着:「……然后师姐直接在道上要求和师兄切磋?!」 穆星河怒撸他的头毛:「那你还说!」 他跟钟子津对打了一阵,打到月上柳梢才休战,穆星河安静下来,严肃道:「沈岫不是一般人,我们的前途艰险任重道远,还需从长计议,徐徐图之。」 穆星河蹲在地上,拿了根树枝在地面比划着名。 最首一行是几个大字:泡大佬行动计划纲要。 穆星河即使是个怀春少年,那也是个思路清晰的怀春少年,他行事讲求目标明确循序渐进,绝对不是钟子津这种不顾一切的傻孩子。 「首先,要确定这件事是否可行,必须做个背景调查。」穆星河严肃地说——当然就穆星河如今的熊熊斗志而言,不可行他也要想办法。但总之,无论如何,关于这个可行性的背景调查是必不可少的。 穆星河在地面上划了个1。 「什么是背景调查?」钟子津认真听取穆星河的教诲。 「这个所谓的背景调查,就是首先要明确大佬现在有没有心上人,有没有过心上人,自己喜欢的是男是女,」穆星河凝视地面,说得一本正经,他脸上浮上一点微红,但是神情坚毅,好似随时准备赴死的壮士,「……如果都没有,那么有没有可能去接受个男人?」 这当然是很重要的,他很学术,不能因为说这些话而感到害臊。 还好钟子津是一个很优秀的听众,他一点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连连点头,追问穆星河下一步。 如果上面的事情一切顺利,那么第二项——他划了个2——那么就要调查一下大佬对自己的印象了。 其实这个印象如何,感觉好不好,都无所谓,了解此事的目的在于对自己的地位大概有个定位,随后再决定具体策略。 穆星河前两项都写得十分流畅,划了个3,思路却是陷入了停滞。 理智是告诉他,调查得差不多就要开始行动了,然而要行个什么动,他心里还真没个谱。 穆星河聪明伶俐,自认情商超高,但……在这之前都没有觉醒过任何关于恋爱的感情。 毕竟在男孩子们春情勃发的青春期,他都在为他征服世界成为大魔王的事业努力奋斗着;当他终于不再中二的时候,他又开始乐此不疲地去扮演普通人,从没有半刻的心思放在谈情说爱上。 虽然他完全不后悔,但是不免也会感到一丝遗憾,毕竟他居然看上了沈岫,且视死如归地要追他。 这无异于刚建号就要去挑战关底boss,实在叫人十分害怕。 钟子津这时候却好像想起了什么,喊道:「我想起来了!」 「……你又想起了什么?」 「那个师兄!」钟子津眼里闪动着兴奋的光,「虽然被师姐暴打了一顿,但是后来师兄赢回来了,后来他们好像就好了!」 「这说明了什么!」穆星河精神振奋。 「说明了什么!」钟子津振臂高唿。 「所以打赢他就可以了!」钟子津果断道。 穆星河痛苦不堪地扶住额头,有气无力道:「……我以为结论是男人的魅力在于实力。」 虽然钟子津极端不靠谱,但是他依然为穆星河提供了宝贵的思路,当然他目前是绝对打不过沈岫的,否则穆星河如今也不会抱着视死如归的觉悟。 但既然男人的魅力在于实力,那么即使沈岫不一定会来看他比试,他这一次的比试也必须拿个好成绩——为了展现他的男人魅力。 且不管不论沈岫来不来,他都是要好好表现的——非关他的泡大佬事业,他也不在乎自己的名誉,但是他既然对云浮作出了承诺,云浮为他顶着恶名,他也该去竭尽全力完成他对谢春荣作出的约定。
第363页 眨眼间就到了下一日。 穆星河虽心心念念要泡大佬,但是内心更清楚的是没有事业就没有爱情,他起了个大早,去观看比试。比试场地昨日已然布置好,各门派长辈坐于离斗法台最近之处,花想容一早就到了,在同旁人说话,左右逢源的样子。 再后边一点就是各大宗门弟子观看之处了,两仪宫的人也来得早,一片乌压压的黑白之色,瀛洲仙派弟子也是坐了上去,姿态端正,衣冠齐整。穆星河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云浮当然也有属于云浮的服饰,但是大家都没什么规矩,爱穿不穿。且云浮就来了那么几个人,即使穿了坐一起也十分凄凉,毫无气势。 穆星河也不打算坐到前边去,他熘到了后边其他门派弟子的观战之处,打算同钟子津一起看。温行泽没在,约莫是准备去了,穆星河想起昨天钟子津那可怕的感悟能力,又想起一点儿也不打算告诉钟子津的温行泽,上下打量着钟子津,钟子津十分不自在,东摸西摸:「我怎么了?」 穆星河慈爱地拍了拍他肩膀:「没事儿。」 钟子津又恍然大悟道:「是不是你想讨沈岫前辈欢心现在无从下手?我昨晚又想到一个办法,我跟你说我是剑修,跟他有共同话题,我来给你出主意啊!比如让他教你剑法!」 穆星河捂了捂脸:「……那先让我比试完再说吧。」 今日论道大会来人分外多,比试台之外喧喧嚷嚷,人声嘈杂。 原来除了承办方、比试者和比试者的前辈们,论道大会上还会来各门派的宗师前来观摩,有名望的强者也会受到邀请,自然,也有不惜千金也要前往论道大会一观的有钱人。 是难得的扬名之所。 论道大会已然开始,那些前辈一一落座,谢春荣也带着自己的弟子姗姗而来,穆星河仍然未见沈岫身影。穆星河不清楚明日沈岫会不会来,毕竟沈岫的那一个朋友的名字方才他没有见过,修为应当是在炼魂期,跟他们结魄期这边没什么关系。 穆星河双手环胸,手指敲击这着手肘,观察自己未来可能的对手。 论道大会禁止私斗,不论私仇,在此处的人都是为了一较高下,为自己同门派扬名而来,因此这里非但有最常见的道修剑修,还有许多妖修魔修,甚至驱魂唤鬼的鬼修、人器一体的器修,各式手段在台上纷纷呈现,叫人目不暇接。 凝脉期是淬鍊身体,让千缕真气凝于一脉,然而结魄期却是辨明道路心魂合一,是力与心结合的开始。能够踏入结魄期的人至少都能脱离功法中的标准模式,对自己所用之术有了自己的理解,这些人又是结魄期之中的精英,各门派的翘楚,因此比斗起来,分外精彩。 穆星河在台下光看着就觉得受益匪浅,甚至激发了些灵感,想要离去推演一下术法。 穆星河还在心痒痒,却看到了温行泽的出场。 此次能来论道大会的果然尽是强手,温行泽虽剑术精湛,隐然压制对手,但是对手始终没有流露致命破绽,甚至还一直保留着一线翻盘之机。 最后是温行泽故意卖了个破绽,以一式瀛洲剑派的凌扶摇接蹈沧海,剑意流畅圆转,剑势一往无前,击破对方的重重术法防护,赢下了这一局。 周围响起叫好之声,坐在前边观战的诸位宗师也有些点了点头,隐有称许之意。 结魄期的第一轮比试结束了,穆星河的观察也告一段落,温行泽经由几番厮杀进入到了下一轮。 瀛洲仙派的弟子们整理场地、检查法阵,宗师带着弟子离去,稍事休息,但更多的人却是簇拥在石壁之前,等待着对战安排——看有谁能安排在前几行,看自己的对手会是谁。 穆星河本身无甚兴趣,对他而言这一轮谁赢谁输都没什么影响,他的比赛还在下一轮,但钟子津急于看温行泽的对手是谁,穆星河也只好陪着去看了。 他抬首望着石壁上的名字,低声道:「不用担心了,你师兄会赢。」 「嗯?」钟子津还有些不明所以。 「他的对手术法修为一般,但是胜在所学庞杂,术法变化丰富,」穆星河微微一笑,「但是说到变化丰富,却也不如你,他肯定应付得来。」 穆星河没有说出来的一点是,温行泽的术法其实也不差。但连续那么多场比试,温行泽都未曾使用过术法,大约还是想留着作为底牌。或许这里其它人也是,他们会提前观察对手,也自然会知道有对手会观察自己,因此在对手还未造成太大压力之时,肯定有所保留,也会有暴露了很多手段的人,但那些人如今并不怎么被看好。 钟子津的关注点却不在此处,他讶然道:「你居然能记得那个人是谁。」 「每场比试之前都会喊到对阵者名字,那么多轮比试,总该记得的。」穆星河道。 钟子津「啊」了一声,应道:「我还没有,我只能记得他们的脸和本领。」 钟子津这个人看着对剑以外都不感兴趣,但是该有的心眼也还是有的。比试本来同他无关,他却也能记住旁的人所用出的手段。 穆星河还在想着,却听闻人群中有人提到自己的名字。 「易嘉木这一回的对手可不简单啊,对上的是定天宗的顾辰逸,」那人说,「不过打完这一轮算是苦尽甘来,下一轮对手是那些大宗门里最弱的穆星河,取胜应当不难。」
第364页 有人问道:「为什么啊?」 那人一脸老谋深算,道:「大家都知道,那些大宗门弟子不必同我们那样先经过各洲各门派近千人的筛选比试,进入论道大会之后,也不必厮杀几轮才能入围,直接便可进入到前几轮中,因此,我们的人是经过千锤百鍊才选出来的,他们则不然。」 石壁下许多都不是那八大宗门的弟子,论道大会的预选战之激烈他们皆是深有体会,因此对那人的话深以为然。 「再说了,」那人又道,「大宗门弟子能空降前几轮,严君伐一个近乎能够炼魂的人直接进入前二,说明实力特别超出常人的他们会有别的安排,那这个安排到比其它大宗门弟子更低的位置的,自然……嘿嘿嘿……」 然后一群人也跟着心照不宣嘿嘿嘿了起来,神色中有对大宗门待遇的艷羡,更有着对大宗门弟子实力不过如此的鄙夷。 这些话钟子津也听在耳里,不由抢身而出,不服道:「别高兴太早,穆星河也不是你们能小看的人!」 那人「哦」了一声,好奇道:「那此人又有什么特别的本事?」 钟子津原本气势如虹,这一问他突然说不出话来了,他这不说话并不是因为他不知道穆星河有什么本事,而是发觉大家都在隐藏自己的本事,因此不晓得当不当说,最后他只能大声道:「……他,他是云浮弟子!」 众人意味深长地拖长了声音应和,内心却是颇不以为然。此人只能拿出一个云浮派弟子的身份作为标榜,可见是别无所长,况且云浮派虽是大派,但是很少规矩,他们的随便怕是在大派里出了名的,所以这个人讨得宗师欢心没本事也能叫宗师带着过来也并非不可能。 念及此,他们看向穆星河那个名字的时候又更多了一层鄙视。 「啊!」钟子津身后的穆星河却是一拍手掌,将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他说,「我知道穆星河为什么会排在那么下面了,他不久前才突破结魄期的吧?」 众人恍然大悟,有人酸熘熘道:「做云浮弟子可真舒服啊……」 穆星河笑嘻嘻把钟子津拉走,一面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走吧走吧,快快快,趁这件事还没多少人知道,我们快去下注,穆星河毕竟是云浮弟子,我们还是能赚一笔的。」 穆星河把钟子津拉出人群,钟子津方才一直静静配合他的表演,直到出去了钟子津才狐疑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穆星河一脸正气:「带你发财啊!」 对新鲜事物的渴望和对金钱的追求终于战胜了钟子津,他神采奕奕地问道:「那去哪儿赚钱啊?」 穆星河理直气壮:「不知道!」 然后他一把揽过钟子津,小声说道:「不过我刚才是故意说下注的,因为这种地方肯定有人悄悄坐庄,我们只管看着那些人谁不太对劲就跟过去得了。」 穆星河的推测是正确的,一旁的凉亭果然成为了赌博窝点。这场比试关注不高,没什么人下注,不过庄家为了让更多人入局,一直都往外传出各种风声。 易嘉木这一轮的胜利比旁人想像得更为简单,对手在之前的表现很好,但这一次面对易嘉木却没有任何还手之机,穆星河看完之后点了点头,带着钟子津去赌博窝点下注。 钟子津豪气的十个中品灵石瞬间引起了别人的注意,需知小赌怡情,这种无人关注的小比试,本不需要下大注,然而别人问他凭什么敢押的时候,他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穆星河只好帮他解释说这个穆星河是他的朋友,他信任他。然而穆星河自己却是押了五十个下品灵石在易嘉木那儿,还劝钟子津说个什么「小本生意稳赚不赔」,两人并排走了,却留下一些人在原地寻思着。 钟子津一看就是个剑修,剑修说好听点是心思坚定,说不好听就是过于耿直死心眼,剑修的决定,当然不一定是对的。另一个人看起来却是聪明得多。 但是听闻那个穆星河是云浮弟子,云浮弟子从外门弟子的甄选便很严苛,这真的会比易嘉木差吗? 众人还在犹疑,却见有几人陆陆续续压了易嘉木,他们想要打听原因,那几人却是神秘一笑,什么都不说,离去的时候才能隐约听闻他们在讨论着什么「穆星河突破结魄期没多久,估计刚稳定好境界就来了」「云浮弟子选人可真是儿戏」「怕是重头戏在炼魂期那边吧,云浮一向如此」之类的话,这时候他们才恍然大悟,纷纷下注给易嘉木。 有人下注完毕,却恍惚觉得穆星河这个名字在哪里听说过,思来想去,却只记得那人好像凝脉期做了做了什么事情,不过因为只是凝脉期,当时他早已结魄,因此他并没有过于关注。但这个也侧面印证这个人突破并没有太久,于是他又放下心来。 钟子津对穆星河的这一番骚操作大开眼界,感慨不已,穆星河心满意足苦口婆心向钟子津传授着他的发财经验,钟子津万分认真,只差拿个笔记下来了。 穆星河还在煞有介事地说什么「商之道,在人心」,却听闻旁边有一声轻笑,穆星河转头望过去,却见到有个人倚着树微微低头看着他,那个人有一双形状优美的眼睛,睫毛在眼睛里投下细碎的阴影,如同纯净的宝石被割裂,光芒全收束在那双看不清情绪的眼底,他的气质宛若春雪一样冷清,但眼下的那一颗泪痣却叫他的冷清无端多了几分惊心动魄的艷色来。他看着他,神情似笑非笑的:「生财有道?」
第365页 都不知看了多久的戏。 钟子津反应极端敏捷,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语气却是万分雀跃:「沈岫前辈!」 穆星河只觉得脑子又轰地一下炸开了,饶是穆星河自认脸皮厚如城墙拐角,此刻竟然会莫名其妙有点不好意思,他挠了挠头,都有些不敢直视沈岫,问道:「你怎么来了?」 沈岫却是微微勾起嘴角,一笑如春雪融尽,万物苏生:「来看你发财。」 穆星河知道这个沈岫是又来看他的好戏了,这人的坏习惯好像就没有因为他们关系的改善而停过,穆星河努力压制着心跳,配合地作出愁眉苦脸的样子:「没办法啊,底层道修挣扎求生,为了一点餬口的灵石那可是费尽心思机关算尽啊……」 「……真敢说,」沈岫淡淡瞥了他一眼,「我记得你的比试快要开始了,还不快去?」 插不进嘴的钟子津此刻终于鼓起勇气来,扭扭捏捏道:「沈岫前辈,那个……您能在我衣袖上给我写个名字吗?要不用剑砍下我的衣袖也行!」 穆星河赶紧把他拖走:「还给我当军师呢,你这什么出息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唐宋元明清、贺兰飘、叫我先帝的地雷~ 下一章穆星河终于要开始表演了! 我发现即使是(伪装)日更了,大家也没有因此而更爱我,所以还是放飞自我,随心而更好了…… 「叫我好哥哥,我教你发财!」 封面的画手大大画的!绝不是作者那种灵魂作品!! 其实还想发一个表情的,大概是两个小人以甩锅的姿势对打,作为穆星河和钟子津对殴参考,但是我没保存,只好作罢…… 第165章 不堪一击的大宗门弟子 「易嘉木, 恭喜你, 又得胜了。」 易嘉木比试完毕在一旁休憩, 有相熟的人向他道贺,他点点头,适时表现出一些心有余悸又不敢担当的模样:「险胜险胜。」 他看到自己的师父从前边离席, 朝自己走过来,犹疑了一会,终究还是走过去, 恭敬道:「师父,我胜了。」 他的师父点了点头,却没有什么为他得胜而高兴的样子,只是说道:「你下一个对手是云浮派的穆星河, 不要小看他。」 他只吩咐了这一句, 旁的却什么都没有说,易嘉木恭敬应下,转头却咬了咬牙,自己缓缓走向准备之处。 不用师父说,他自己也知道,方才那一场得胜了之后, 他的对手就是云浮派来的。可是云浮派又真的那么了不起吗?人人都说云浮派是实力数一数二的大派, 只是这大派里的弟子也未见得都是出色的。 那些大宗不过占着大量的资源,掠夺大量的宝物功法培养起来众多的弟子、凭藉着人多势众和漫长的资源积累称雄一方而已, 他们却可以平白占尽各种好处,在外头歷险, 旁人对大宗门弟子青眼相加,而像这种由大宗门所主持的场所,更是为大宗门大开通道。 他们没有那么多的资源来供自己修炼,只能从生死一线之间抢夺,他们需要从数千人中经歷一场又一场兇险的比试来到这里,可是那些大宗门弟子,又做过什么呢?最多不过讨些宗师喜爱,叫宗师带着一起来而已,自己的心血,在他们的眼中,怕都只是些笑话! 不过那些大宗门霸道归霸道,面子上的公平还是要做的,就好比那个穆星河,定然是修为不堪入目,这才被打到这一轮去,要同他比试。就连他的师父,也说不出那个穆星河的可提防之处来,只说是「云浮派」的,可是云浮派这三个字,在外边唬人或许有用,这里是凭实力争得胜利的地方,光一个出身宗门,又有什么用? 易嘉木闭上眼睛,回忆着那些早已熟记于心的法诀,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旁边有人讨论说:「下一场应当就是易嘉木对阵穆星河了吧,听说那穆星河是云浮派的弟子呢,怎么会那么早出场?」 另一个人「嘘」了一声,小声道:「我听说——就蓬莱仙派的人说的——这个穆星河可是连门派甄选都没尝试过呢!」 那人长长地发出了一声意味深长的「哦」,之后便没有作声了。 易嘉木却是紧紧拽着自己的衣裳,手指骨节都绷得发白。他知道门派甄选是什么,他记得小时候曾经尝试过投入那些大宗门,但那些大宗门只用一个法器就彻底否定了他的资质,也否定了他这个人,但他的对手竟然根本不需要经过甄选就进入了云浮派!看来,这个人非但是有大宗门庇护,身后肯定也有不凡的背景,能护送他一路顺风顺水。 易嘉木的手因为过于用力,指节都显得有些发白,他无法察觉自己面上已然呈现出一个近乎于扭曲的冷笑来。 好好好,不过是大宗门弟子,不过是有势可依,但他接下来就要在论道大会上以实力告诉那个人、告诉天下人,在这个世界上唯有实力才是最大的凭依!让他们看看,即使是大宗门弟子也会被小宗门弟子打得落花流水! 他的冷笑慢慢收住,嘴角微微勾起,仿佛已经看到了穆星河惨败于他手下的画面。 「云浮派穆星河,对阵飞浪教易嘉木。」 穆星河要比易嘉木想像中的要年轻许多,换言之其实是看起来比易嘉木所想的要稚气太多,那是个模样俊俏的少年道修,头髮随便绑着,显得有点凌乱,面上挂着很温和友善的微笑,但易嘉木莫名其妙就从中读出了一点不把人看在眼里的悠然来。
第366页 因此即使穆星河看上去十分有礼地低首说「请多指教」,易嘉木也是粗声粗气回了一句「好」,给予他更深程度的蔑视。穆星河并不为他这样的反应而失措,一把扇子出现在他的手上,显而易见是准备迎战了。 易嘉木心下却是不住冷笑,那把环绕青霜的扇子应当是他的本命法宝,光泽流动,不知道是吞吃了多少上品材料才能炼成! 法宝是好法宝,人却不是什么好主人。在他这样经歷了漫长的比试走到今天的人看来,最明智的办法就是将这些强大的手段隐藏起来,等到遇到强大的对手才卒然出手,给予对方雷霆一击。这样早早就把这个等级的本命法宝亮出来的,不是太蠢,就是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依靠法宝。 无论哪一种,都註定是他的手下败将! 可宗师们看到法宝却有着不同的见解。坐于谢春荣旁边的男子身披鹤氅,一身天青色锦衣,看到法宝眼前一亮,道:「这个法宝……只差一点就能踏入灵宝级别,且持有者还只是初入结魄期,温养下去也许又是一个至上灵宝,——羽扇,你们云浮派可真有钱。」 八大宗门的宗师坐在离比试台最近的位置,后面才是那些非特邀的宗门的。男子姓欧阳,名弘化,是九星岛的金丹宗师,九星岛不似云浮,没有云浮那样歷史悠久领域齐全的根本功法,而是以卜算与各类秘术见长。云浮派的金丹宗师文胤亦是擅长卜算,与欧阳弘化交好,因此欧阳弘化同谢春荣也算有点交情。 谢春荣摇着她的扇子,她对待同辈比对待后辈要温柔得多,她微笑道:「欧阳道友哪里的话,就算是这个法宝需要宝物甚多,那也是他自己用宗门贡献点数换的,有钱的是他,不是云浮派。 」 欧阳弘化怔了怔,说道:「等等,你的意思是,他的师父也没帮助过半分?」 「他没有师父,」谢春荣看着不远处坐着的那个白衣青年,似笑非笑道,「我原本看他性情活泼,想叫季望收了他的,就算来歷奇怪了些,也好过成天想着以前的事情,结果这老季望脾气……总之他直到现在都是一个人。」 欧阳弘化笑了笑,明智地中止了这个话题,说道:「只是他一开始便拿出本命法宝,看来是有许多打算啊。」 「看着吧,」谢春荣舒舒服服地倚靠在椅背上,「我们云浮的弟子,哪一次来论道大会让人失望过?」 穆星河已经将扇子打开,扇骨以竹制成,青霜环绕,灵气逼人而来。 易嘉木却是冷然一笑,没有半分祭出法宝的打算,默念法诀,法印结成,只见他的手上结着重重玄冰,那一瞬间,他身边的灵气几乎都要凝滞下来,变成重重寒息。——那是他的术法,飘霜手! 易嘉木虽从未见过穆星河出手,但只需一看穆星河的法宝形态,他便可以判断出穆星河的所修功法。云浮有三大功法,《太乙清风真典》、《碧羽苍空谱》、《九霄神雷抄》,此人本命法宝为扇,那所修的根本功法定然是太乙清风,因此他起手飘霜手引动,手覆玄冰,灵气凝霜,将空气凝滞下来。风属术法胜在灵活,但如今环境被他扰乱,空气尽是沉沉凝霜,看他如何灵活起来! 果不其然,穆星河挥了挥扇子,一道风卷过来,却终究在他面前不远处停下、消散。 「徒劳。」 易嘉木冷笑一声,未等穆星河反应过来,他的术法已然出手! 以易嘉木为中心,地面一寸寸结成冰,冰霜好像有生命一般向四周蔓延开来,沉重的寒意一层层降临下来——不久之后,这个比试台就变成了他的冰霜领域,任穆星河的术法怎么施展,失去灵活的风都无法侵袭他的身边! 这便是他最新修炼的所得——千丈冰封咒! 他看着冰霜向着穆星河一路侵袭,却看到穆星河微微一笑,神色竟然没有半分被他压制的窘迫,反而像是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范围术法?好巧,我也有一个。」 他话音未落,术法先行。易嘉木竭尽全力掌控着千丈冰封咒,自然对周围的灵气与真气极度敏感,他能清晰感觉到那些灵气在穆星河开口的一瞬间就已发生了变化——但是太快了,怎么能怎么快驱动能够引动如此多灵气变化的术法?! 他未及细想,他的术法已然驱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即便局势已经发生变化,他的下一个术法已经降临! 千丈冰封里边的寒息渐渐凝成一处,凝成一个巨大的刀刃,横空噼来!术法之间也有着相依相承的关系,而这方才的那一道千丈冰封咒非但是为影响周围的环境、限制对手的行动和术法驱使,也是为了这一招铺垫。 他创造出了天时地利,驱动出这一招完美的极寒玄冰斩! 刀刃向穆星河噼去,含着千钧之力,冻绝之息,无人可还!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唐宋元明清的地雷~ 第166章 实在不巧你会的我更会 台下众人面露喜色有之, 啧啧摇头有之。 云浮派闻名天下, 怎么今次参加论道大会的弟子会如此不堪一击?连象徵性的抵抗都做不了? 但得意的笑只在易嘉木脸上发了个芽, 又迅速枯萎下去——他使用这道极寒玄冰斩不过几息的时间,但是就在刀刃斩落的一瞬间里,穆星河已经消失了! 不可能, 他不可能逃开,更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使用术法!
第367页 可是不可能的事发生了,穆星河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悠悠地摇着扇子,天光映着他的微笑,显得格外刺眼。 他知道,那是云浮的术法, 疾风闪, 可以瞬间身化清风遁去,此术身形飘逸,动作迅捷,云浮弟子都爱用。但是此时周围的真气都被他的寒息所占据,他又如何能够如此自如的行动? 他很快就知道了答案,因为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他那道冰霜凝成的巨刃在崩解, 在一点一点粉碎。于此同时四面八方吹来了风, 那些风吹动着寒息,却是宛如细细的刀刃一样, 切割着他原本凝聚起来的寒意,切割着他所掌控的真气。 地面那些冰霜竟然已经一点一点地被那些无所不在的风所侵蚀, 生生消失在他的眼前! 易嘉木这才能明白他说的「范围术法」是什么意思,他能感受到那些风与他所使用的千里冰封咒截然不同,千里冰封咒是以他自身的真气触发,以自身的寒意冻结周围的空气,不断扩大范围。但穆星河所使用的术法却是引动天地之灵气,形成风——从四周凝聚,包围住了他! 这怎么可能?那明明已经是他的领域! 「这道风唳碧空诀用得不错。」宗师席上,一名剑修点了点头,他是八大宗门之中唯一剑修门派斩龙观的宗师,虽对术法不大感兴趣,但这种云浮的成名术法他还是能辨认出来,并且鑑别一二的。 「那不仅仅是风唳碧空诀,」欧阳弘化眯起了眼睛,看着台上的少年,「一般的风唳碧空诀是无法穿透被寒息影响变得凝滞的领域的,但方才易嘉木看似占尽先机,实际上是那名云浮弟子先行散下几道风,作为种子,待到风唳碧空诀驱动,千里冰封咒中他留下的微风带动风唳碧空诀外部而来的风,形成一体,这才能侵蚀对方的领域,反客为主。」 易嘉木的前辈坐在他们身后一席,闻言已经深深皱起眉头:「他起初使用的那道术法一触既散,原也不像这般品级法宝的能力,原来他是故意迷惑易嘉木,让他以为他已经没有了反抗之力,实则暗埋真气,只待易嘉木连使两道大术法真气连接稍有断裂露出破绽即发出雷霆一击!这般心思,易嘉木远远不如啊……」 「不止是心思,」欧阳弘化微笑道,「最开始那道风散去,在对手的真气控制之内自己还能保持对那些微风的控制,同时驱动一道像风唳碧空诀那般消耗巨大的术法,中间还连接了一道疾风闪,这不是光凭专注和细微操纵就能做到的……要知道,这并非这两种术法的正常用法。」 「能到结魄期,这样的理解不算什么。」谢春荣淡淡道。 欧阳弘化说道:「但对手再如何想,也只以为他用了两道术法……但其实他操纵的是三道。」 易嘉木的前辈眉头皱得更紧。 「最精妙不是那两道术法的控制,而是他所隐藏的第三道,」欧阳弘化笑了起来,越说越愉快,「那无非是一道清风诀,清风诀最多不过防护之用,但是他竟然用来是缠绕在对手身侧,无象无形,却足以叫人左支右绌。清风诀绝非强势术法,更难当应敌之用,只是他的手中,清风诀便不再是清风诀,他竟然能将清风诀化为蛛网,成为对手难以摆脱的束缚。万法有宗,法无定法,他竟然能参悟到这个,这是最了不得的。」 最开始那名剑修抚掌道:「就好像那些灵气天生就是他的、天生就该为他所用一般!」他是剑修,不懂术法,但是直觉却比旁人要敏锐许多。 欧阳弘化看着谢春荣道:「这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谢春荣明白他在说什么,微笑道:「当年他在入门之试上,凭藉一道小清风诀就让我记住了他,也是因为他让我想起一个人。」 易嘉木的前辈看着台上的局势,听着下边的套路,面色已经有些沉重下来,紧皱眉头:「但风属术法杀伤力并不显着,易嘉木抓住机会,应当能够翻盘。」 谢春荣微微侧着头看他,却是摇着扇子,笑而不语。 没有人能够想到无声无息之间,局势竟然落入穆星河的掌握之中——穆星河好像什么都没有做,就扇了扇扇子,结了个法印,念了道法诀,那些冰霜竟然已经消散殆尽,而易嘉木面色苍白,退到一旁,显然是遭到了真气的反噬! 但易嘉木未曾放弃,一个能站到这里来,在各大门派宗师面前比试的人,谁没经歷过一二绝境? 他咬着牙,手指虚划,是半个法阵的形状—— 他的法阵还未能划完,那些霜雪凝成的轮廓却是已然被打散开来。那一瞬间易嘉木已然控制不住,喊出了声音:「这是什么?!」 他身周的灵气竟然不受他的驱使,好像有风不断吹过,吹散了他每一次凝结的冰霜!但那些冰霜还未成型,只是纯然的灵气之体,风为何能够驱动? 他的反应很快,一瞬间便意识到,那不是风,而是灵气的不断运动,凝成了风——他身周的灵气已经不能为他所控,反而是在扰乱他的行动!那些灵气很微弱,很单薄,但每一次都骚扰到了关键之处,准确得仿佛对手对他行动都瞭然于心一样!他能想得到,这是一种从术法修行上对他的全然压制,但他不敢相信,是面前这个修为积累不如他的、只凭藉着依靠大宗门才能来到这里的人,竟然能够在纯粹的术法领域打败他!
第368页 易嘉木面若死灰,已经不能顾及隐藏战术了,术法他在被骚扰无法使用,那么符篆的话,这个人定然阻止不了! 易嘉木飞速掏出符篆,捏在手中。 但他好像听到自己的对手笑了,笑得轻松又愉快。 在他的耳里,那声笑格外讽刺,格外刺耳。 他在惊疑之中抬起头来,却见那个少年那把青霜环绕的扇子在指着他,地面却是一道浊风向他捲来。易嘉木想要闪避,却被环绕他身侧的微微清风所困锁,硬生生地吃下了这一道浊风!那浊风的杀伤力不如何,只是将他吹了退了几步,带来微微的钝痛,但他未及变化,又是一道风向他吹来! 怎么会有那么快的术法?他竟然会连躲避都没有余力! 那一刻易嘉木忽然想起最开始他师父的叮嘱——「不要小看他」,他当时却没有听入耳,看到穆星河的时候更是发觉他的修为积累远不如自己,自然是完全放松,只想要使用自己最为强势的术法完全碾压对方,竟未想到对方能从他的术法中掏出,反将他一军。 若是他当初没有那么狂妄自大,稳扎稳打,小心应付,何至于落入如今被这些毫无杀伤力的小术法反覆玩弄的地步! 但他认识到这些已经太迟了,那一道道迅速的浊风将他吹得无路可退,也吹尽了他的斗志和希望。 他竟然在被这些貌不惊人的小术法玩弄,而在这些小术法之中,他竟然没有找到一丝他可以出手的空隙! ——他是完完全全、彻彻底底被这个人给压制了! 易嘉木竟然输了! 台下观看对战的弟子们虽然不是没有想过这样的结果,却没有想到比试的形势会是这样的。起初易嘉木占尽优势,却又是无声无息之中被穆星河反客为主。穆星河所使用的风属术法虽然杀伤力不如何,却是把局势牢牢掌握在了自己手中,接连不断的小术法将易嘉木逼得毫无还手之力,就好像一些可笑的木偶,任人摆弄。 能来到论道大会的人,眼力都不会太差。这一场比试之中,穆星河的表现、他的术法使用已经足以叫他们明白,穆星河非但不是那传说中凭藉宗门势力才能来到这里的草包,反而是一个不容小觑的对手。 那样的术法掌控能力,那样的真气控制水平,确确实实是个高手,是个完全有资格站在这里的高手!是一个令人畏惧的高手——没有人想要被几道轻飘飘的风玩弄到认输,但那个情境之下,他们自己也难以想到破解之法! 一个在这一场比试之中输了一大把灵石的人看着收起扇子悠然走下台子的少年,迷茫道:「我总觉得好像哪里见过他……」 有人听到他这句话,盯了一会儿,却想到了别的事情,大喊道:「我知道他是谁了,他哪里是什么不成器的云浮弟子啊,他就是那个当年杀了蔺离的穆星河啊!符纸化妖之术的传人!」 有些人经过这一声喊,也跟着回忆起一些零零散散的传言。他们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但不能完全记起他做过什么事情。但是,那些模煳的印象之中,确实都一一印证了一个事实:这个人,哪里会是他们预想中资质愚钝、依赖宗门之人呢! 他其实……很强! 一个血红衣衫的男子抬头看着穆星河,眸光冰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夷陵老祖魏wifi的地雷~ 昨天一觉醒来,发现大家都在说我短小!!但是你们造吗!短小一般意味着第二天会有更新! 当然今天的更新本来到此为止了,下次更新就是周四,但是因为有两位读者用可爱的产出兑换了加更x2,所以明天也有更新~~~~ 第167章 不过杀鸡焉用牛刀而已 在各怀心事之中, 就数钟子津最为愉快, 他喜滋滋地数着赢来的灵石, 快乐地把本金交还给穆星河,还要去赌。 穆星河害怕这个少年误入歧途,没他在可能钟子津要被坑得内裤都不剩, 赶紧拉住他:「等下你血本无归,是不是又要卖身?我不会给你赎身的!」 「没事儿,不会输的, 」钟子津笑得阳光灿烂,「我就压你和师兄。」 钟子津是特意来台下迎穆星河的,穆星河甩了甩手,活动关节, 也不管旁人看他的眼光, 只同钟子津说着话。 他扬了扬眉,问道:「你看着有没有心痒痒,想不想打?」 穆星河只胜了一场,但是已然赢来了许多或欣赏或赞嘆的眼神,能来到论道大会比试或受邀前往论道大会观看的必不是普通人,许多人借着这个论道大会扬名天下, 那些赞嘆是有分量的。但他明白钟子津这个人, 钟子津不在乎名,也不在乎利, 他在乎的不过是自己的剑道而已。但是这个路上逮着一个看上去会剑的就要切磋一二的少年,如今在这强者云集的地方, 不过是陪着朋友而来的旁观者,他会甘心吗? 「想当然是想的,」钟子津回头看了看那无人比试的比试之台,眼中的光彩好似流星划过,但他很快又转回了头,「不过我实力不济,只能旁观而已。没关系,今年不行,还有十年,十年不行,还有六十年,总有属于我的时间的。」 穆星河看着他的朋友,少年的眼眸在日光之下,分外明亮。他恍惚间想起许久之前那个玉泉谷的夜晚,钟子津神情迷茫,说自己无法突破到结魄的模样,这一年多,钟子津因为过度使用剑法而无法用剑,但却好像变得比以往要强大。
第369页 穆星河笑了笑,转过头去,不经意间,却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白衣墨发,一点红泪痣,微微侧头同身边的人说着话,正是沈岫。穆星河想过去打个招唿,却发觉沈岫是坐在宗师席上,周围尽是各派宗师,寻常弟子都未敢接近。穆星河虽行事随便,但并非不懂轻重,因此只是看了看,没有走过去。 距离有那————么远。穆星河心想。 但就在穆星河要移开目光的时候,沈岫却转过头来,目光落在他身上,朝他微微一点头。 穆星河一瞬间又雀跃了起来——过不去就过不去吧,他终究还是会看到的。 钟子津却也看见了沈岫,他没有留意那两人短暂的眼神交换,只看到了两人间的距离,思忖道:「河啊,我觉得你准备做的是一件很难很难的事情。」 「是啊,」穆星河垂着眸,轻笑道,「虽千万人吾往矣。」 「没关系!」钟子津说得豪气干云,「我会帮你的,谁叫你是我兄弟呢!」 大多数宗师都坐在比试台前,等待着下一场开始,却也有宗师离开了自己的位置,寻弟子说话。 穆星河和钟子津找到温行泽的时候,温行泽正在乖巧地听着瀛洲剑派的宗师说话。 穆星河走近的时候,听到那剑客说:「……那厮是焚天宫的,谁知道中间会下什么绊子,不过无妨,你到时候发现不对,直接用杀招压制他,有什么事,老夫给你担着!」 穆星河是知道温行泽此轮对手是来自焚天宫的人,焚天宫与瀛洲剑派结仇已久,两者皆是你杀我一人我杀你十人的脾性,这仇怨杀来杀去,定然是解不开了,哪怕之前穆星河和钟子津联手杀了蔺离,也只是让这仇恨结得更深而已。 穆星河想到比试之中可能不太简单,却是没想过会听到瀛洲剑派的前辈会这样说——毕竟寻常长辈,在这样的情况下多半是宽慰弟子,叫弟子多加提防,尽量不要惹事的,但这个前辈却豪迈地表示温行泽可以随便浪,千万不能放过对手。 穆星河还在想着呢,钟子津已经凑过去了,蠢蠢欲动道:「对,也别等他动手了,直接揍得他落花流水!」 温行泽闻言无奈而顺从地笑了笑:「……我尽力而为。」 围观了全程的穆先生表示:「……那那张九天镇剑道符,你要不要拿回去?」 「不必,」温行泽微微侧头看着远处有一抹血红色的身影,眼神是罕见的冷厉,「杀鸡焉用牛刀。」 「焚天宫岁荒,对阵瀛洲剑派温行泽。」 温行泽与穆星河并非一组,他的比试被安排在很后面。但他走上比试台之时,却未见一点紧张或者烦躁,神容平静地看着他的对手。 他的对手一身血红衣衫,如血、如火,沉沉的眼眸亦在注视着他,与他的平静不同,岁荒的眼中已然带上几分狠戾:「瀛洲剑派、温行泽,我知道你。当初玉泉谷之外,你也在。」 温行泽却是微微笑了:「当时我并没有机会直接出手。」 岁荒面上浮上一层鄙夷之色:「——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 「不是的,」温行泽依然带着淡淡的微笑,他的眼神依然是温和的,叫人感觉诚恳的,「我的意思是,若我直接出手,你那位同门的下场,便不止如此。」 岁荒面现怒色,冷哼一声,术法已动! 而温行泽亦然执剑静候变化! 岁荒虽已怒极,但行动并未失去章法,相反,他还很谨慎。他知道温行泽是一个剑修,因此一直在谨慎地保持距离,使用小术法干扰温行泽的行动,稍有不对便直接使用本门的身法血手炎隐逃遁。而温行泽向来剑术便是稳扎稳打,计算对方变化,因此两人相持甚久,谁都没有找到对方的破绽。 但在岁荒的道道术法之中,比试场地终究发生了些变化。焚天宫名为焚天,术法自然以火属为主,那些火焰落地之后,虽然没有伤到温行泽,但是也在不断燃烧着,熄灭后还留着道道青烟。比试场上青烟缭绕,火焰熊熊,剑光闪烁,身影朦胧。 与人对阵,「势」是不可忽略的,如今场地上都是青烟,竟然是岁荒的势更胜一筹。 「他想用万毒血咒,」花想容坐在瀛洲剑派的宗师白木则身旁,言笑晏晏,「岁荒佯装谨慎,却是想藉由小术法,迷惑温道友,布下毒阵,待到毒阵已成,温道友便无可退避,而他就可以以杀招逼上。」 白木则盯着台上,点了点头,也不管对方有没有看见。 「但是他想错了……」花想容也看着台上,眼中泛着一点笑意,「这个人对术法的理解不比他差,他想什么,他都清楚着呢。」 白木则这时才转了转目光看着身边这个修为未至金丹的女子:「小女娃,眼力不错。」 只听比试台上一声轰然巨响,那些青烟竟然道道爆开,浓郁的青色烟雾如有实体一样沉于地面,地面一片血红,却是燃起了幽幽的蓝色火焰——万毒血咒已成! 温行泽被困锁于血咒之中! 而岁荒的皮肤开始浮上重重血色,他的肌肉贲张,血管凸起,双目赤红,身周真气大涨,身带烈焰,向温行泽冲来! 杀招已现! 温行泽身陷血咒,面前是对手的杀招,如何从这般绝境中取胜?! 瀛洲剑派有一式很有名的、可以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绝世剑招——明月沉西海。但那一招也是寄託自己所有的真气于一剑的绝境之式,一剑之后,自己也会陷入衰竭之中。
第370页 若这是唯一的希望,用是不用? 「他想骗小温师兄用明月沉西海,」穆星河看着台上的形势,分析道,「以他人对瀛洲剑派的认识,如此绝境,小温师兄想赢,只能用明月沉西海。但这一式是自毁之式,纵然论道大会有神医妙手,也无法在短期内将他回復到如今的水平,即使胜,也是惨胜,之后的战斗里走不了多远。况且……焚天宫之人擅长逃遁,难说他没有做好准备身化血池,躲开这一式,而后趁小温师兄衰弱,给予真正的杀招。」 钟子津罕见地没有接话,只是神色凝重地看着台上。 血化烈炎,烈焰化为重重火蝙蝠,一齐扑向温行泽! 「怎么样,还不使出你们瀛洲剑派引以为豪的明月沉西海吗?」岁荒的面上挂上了意得志满的、充满讽刺意味的微笑。 温行泽却也是笑了。 ——这般情势,他如何能笑得出来?! 岁荒且惊且怒,然而那一瞬间,他却看到无数剑气如雨落下,击溃了他精心布下的法阵,击溃了那一只只血蝙蝠。 ——那是剑气化形! 结魄期的剑修习得剑气化形并不奇怪,岁荒也并不是对此毫无准备。 但是可怕的在于,他根本不知道他是何时准备的剑气化形,又是为何能如此精确地分辨出血蝙蝠和万毒血咒的真气枢纽之所在,以他无法反应的速度击溃他的一切布置! 岁荒察觉不对,即刻想要使用遁术逃离战场,然而他尚未融化,却见一道清冽而耀目的剑光绽放在他眼前,带着叫人灵魂几乎都要冻结的冰冷,伴随着对手平静的语声:「我说过,杀鸡焉用牛刀。」 「……这个剑修,他的术法定然很厉害。」台下有人喃喃道。 「是很厉害。」有人平静地接道。 那人疑惑地转过头去,只见接话的是一个蓝衫人,背负着一把细剑,在看着台上残留的剑痕,神色却毫无波动:「他的术法很好,我与他比试过,但我也胜过他。」 那是一个很眼生的剑客,但不知为何,他说出的话就有种叫人信服的奇异魔力。 蓝衫人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剑,淡淡说道:「术法太好,便失去了自己的剑心。」 那人还想问些什么,蓝衫人却已迈步离去。 他最后留下来的一句话是:「该我了,赢下这一局,我便去会会他。」 那人想很久,回忆起来剩下的还有一场有剑修的比试。 那人来自沧剑阁,那个不久前在狩人场事件中大放异彩的门派。但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宗门实力究竟如何,他们的剑修是否有他们的阁主那般的能力。 三十二进十六的比试很快就结束了,穆星河短暂地同温行泽庆贺一会之后,一同去看了看对战列表,此刻对战安排那些名字之下已经标上了各人所出宗门。因为穆星河的胜利,十六进八的比试中,依然是八大宗门占据半壁江山,唯独因为严君伐的特殊,温行泽那一组的对手不是出于八大宗门,那是一个许多人还有点陌生,但是对于他们却是老熟人的宗门——沧剑阁。 组别不同,穆星河的比试稍早而温行泽的比试稍晚,他们一时半会不会有机会碰到。穆星河此次对手是玄朔派之人,这个名字听上去有些耳熟,但穆星河回忆了一下,隐隐约约想起自己关于这个门派的记忆和接下来对手的实力无关,终究放在一旁,懒得再想。 这一场战斗的情势和上一场有所不同。 上一次的时候,很少有人认得他,因为他的对战安排的原因,许多人认为他是那些大宗门弟子中最弱的,甚至认为他是依靠宗门的关系才得以站在这里的。事实上,他实力是不是八大宗门弟子中最弱的那不好说,但可以肯定的是,他能站在这里,绝不仅仅靠宗门的偏爱。别人是从激烈的竞争中一次又一次胜利赢来的机会,可云浮派的内门比试又何曾简单过? 穆星河来到论道大会,是因为他在内门比试里,赢得足够多,他的表现能让云浮的宗师们认可,去代表云浮派结魄期的水平,代表云浮的新秀弟子。 人们不懂云浮发生的事情,但是能来此处比试的都是各宗门中的佼佼者,从之前那场战斗,看出穆星河驾驭术法的水平,已经足够了。 此人第一场已然祭出本命法宝,之后会使出什么样的招数?云浮派的弟子该如何表现才能配得上这个数一数二的修真大宗之名?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是加更~!因为有两个可爱的小天使在群里倾情改编了《达拉崩吧》,改编歌词掉落在165章评论区,情圣穆星河我真的是要笑死,有点长我就不多贴啦~这首歌原曲在b站,感兴趣可以去看看去听听顺便给群打个广告,希望有人能倾情演唱(x) 小天使之一说进群送声情并茂诗歌朗诵→100 953 919 第168章 传说中的符纸化妖之术 「云浮派穆星河, 对阵玄朔派祝雍。」 正午的日光一片烂漫地砸落到比试台上, 那些神秘的黑色石头反射着幽幽的光泽, 使得地面的法阵纹路更为清晰,细微的灵气在纹路之上浮动着,玄奥古老的符篆文字吸收着阳光, 也投落下阴影。 穆星河站在法阵的边缘,在观察着对手。 其实无需观察,之前他看到这个名字的那一刻, 他已经能够清晰地回忆起他之前在比试之中的表现。
第371页 那是个在这样的天气里仍然披着毛皮披风的北方大汉,术法能引动风沙与霜雪,但所用法宝却是一口能发雷鸣之声的大刀。功法与法宝表现相违,那若不是他使用的术法非自己的看家功法, 就是法宝不是自己的本命法宝。 这人仍有隐藏, 大概是因为之前的对手不足以让他暴露全数手段。 但或许就是如此,他前几场比试也并没有赢得很轻松,可别人觉得他步履维艰,穆星河却能看得出来,这个人实际上一直是把节奏握在自己的手中的。 祝雍也在观察着穆星河。 这是一个云浮派弟子。云浮派是一个老牌大宗门,近年来人才辈出, 风头更是一时无两。他是第一次来到论道大会, 却不是第一次遇见云浮弟子。云浮三门功法立世,善雷法者, 刚勐果敢,决胜于顷刻之间;善音律者, 持重大气,御敌千里之外;善风法者,飘逸灵动,行迹难觅,破绽难寻。 这个弟子同样如此,他作为风属术法的掌控者,几乎把那一门术法的灵巧发挥到了极致。风有象而无形,那一场比试之中,他利用无形之风反客为主,之后接连不断的小术法逼得对方没有还手之力,活生生消耗对方至主动认输,中间没露一丝破绽。 操纵者可能使用术法可以做到没有破绽,但世上没有一种功法是毫无破绽的。 太乙清风固然快,固然巧,可是,它并不会有太大的杀伤力。本质如此,无法改变。 祝雍手指下意识往袖口中屈了屈。 计策已定,心下稍安。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触,擦出些许战意的火花,又迅速分开。 「请赐教。」 「请多指教。」 两人的话音未曾落定,他们已然动作! 祝雍不疾不徐,一张符篆被夹在他的指间,无人能看出那是什么符篆,只依稀能从那些复杂的符号和文字中看出这张符篆的不同寻常。 但在众人看来,即便是高阶符篆,也是很正常的起手动作,未曾暴露自己的底牌,便是中规中矩,进退有余。 然而穆星河的起手动作却叫众人震惊无比。 ——他掏出了数张符纸!符纸起码有五张,却皆是空白!那些符纸被抛到空中,落下之时已经燃上了火焰,瀰漫着道道青烟。 场下一片譁然。 ——这可是传说之中的符纸化妖之术啊! 听过穆星河这个名字的人或许不知道他在云浮的叛逆事迹,不知道他同临渊君交好,不知道他被一个异界魔君所牵连被打入问心崖,但没有不知道他手上的符纸化妖之术的。 这门术法来歷神秘,却是异常强大,让他战胜了许多以他本身实力几乎不可战胜的敌人。 人们都以为这会作为他的底牌,留到情势危急之时助他逆转干坤,却没想到这个人从一开始就直接使用出符纸化妖之术! 这是他无招可使了吗?还是他没有参与过太多比试而根本不懂掩饰自己的底牌? 这毫无疑问是一个失误。 无论是什么原因,他们都只是观众,相比失误的成因,他们更关心场上的变化。 只见符纸落地,青烟缭绕,青烟之中,那些妖物终于显形。 比起很多人印象中那些青面獠牙的妖怪,穆星河召唤出的妖物看上去却是出乎他们意料的可爱可亲。 甫一开始,穆星河便一口气召唤出了五个妖物。一个是居住在贝壳中的鲛人少女,粉樱垂落细碎的水露,少女执着扇带着些许羞涩看着贝壳外面的世界。若是消息灵通一些,人们便可以知晓,这个少女在许久前玉泉谷外一战也曾出现过,但在他们看来,这个少女在那一战中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在贝壳少女的身旁,是一个身贴黄符、皮肤发蓝、双目赤红、神情呆滞的殭尸少年,行动起来一跳一跳的,在那个羞涩的执扇少女的身旁,显得尤为诡异。同样,他也比那个少女要危险得多,当年,似乎就是这个殭尸少年,一个直拳,将比穆星河高一个境界的蔺离杀害。 而之后所出现的妖物,那便都是他们从未听闻过的了。 继住在贝壳中的少女之后,又出现着一个坐在孔雀羽围绕的巨大匣子之中的少女,除了生长着垂落于匣子之上的长长白髮之外,似乎也同普通的人类少女无异,然而只有眼尖的人才能发现,这个少女的关节都暴露于外,竟然是一个皮肤神情都宛如活人的偶人少女! 少女的旁边却是一个古怪的猫脸小人,他骑在一个面似舞狮、形如金鱼的怪物之上,一张猫脸笑脸咪咪,手持一盏灯笼,福瑞之气横生,看上去分外可亲。 想必起这个猫脸小人来,猫脸小人之后出现的妖物似乎要更像妖怪一些。那是个小沙弥一样的孩童,背着一个生着青苔的粗糙佛像。但是皮肤幽蓝,面上生长着一只巨大的独眼,一看就并非善类。 众人还无暇推断穆星河所召唤出的妖物们的基本特性,因为在妖物们显形的同时,祝雍已经激发出了符篆,原本晴朗的天空此刻竟然阴云密布,雷声涌动!而后不及反应,道道天雷已然降下! 九道天雷带着万物不可阻的气势,直直击向穆星河! 破天九雷轰! 那可是封印在符篆之中的高阶炼魂术法! 记得千百年以前,玄朔派也是此界大宗,能有着这样的积累给自己的弟子并不奇怪。但这些年以来,玄朔派是越发败落,这个弟子,竟然还有勇气在一场比试之中一开始就使用这样的符篆?!
第372页 他们说穆星河不熟悉比试规则,不明白比试技巧,贸然动用了底牌,结果祝雍同样一开始就使用了这样可怖的雷霆之术! 高阶的符篆带来的是与其稀有相配的可怖威力—— 雷霆来得太急,太勐! 在这般的时间里,穆星河大概只能使用他所熟悉的风属小术法,但是这点小小的术法,完全不足以破解破天九雷轰的无匹之势! 这时候人们可以清晰地察觉出祝雍一开始就使用出如此高阶符篆的意图了。 风属术法,它的根本特性在于巧。而穆星河对风属术法的掌控和使用,几可说是他们见过的这个修为水平里的巧的极致。 然而,祝雍一开始就决定了,要以力破巧! 这样极端的力,只凭灵巧,是完全不能抵御的。 即使穆星河使用出了符纸化妖之术,他的战术眼光和对方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他终究是棋差一招。 这样的事情,只能说,不经歷丰富的实战,即便有过人的本事,也是无法战胜对手的。 天雷已经降落,一道一道紫色的、闪绕电光的雷霆把阴云噼开,把比试台的地面噼裂,碎石伴着失败被击飞在半空中,尘烟扬起,整个比试台都变成了可怖的雷霆世界。 外人无法窥得之中景象,只能看到比试台之中尘土飞扬,听到阵阵雷声带着撕裂的意味响在众人的耳际。 即便穆星河先行召唤一大批妖物,那看上去也没有这样扭转干坤的雷霆之力。 穆星河输了。带着他的术法和符纸化妖之术。 真可惜。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唐宋元明清的地雷~ 感谢洒家头上有只喵的地雷~ 这一章是真·短小,所以明天凌晨我会再更新一章长一点的。 第169章 接下来应该是我的回合 他们以为雷霆止息的废墟里会出现穆星河被噼得焦黑的、狼狈的、奄奄一息的身影。然而当尘埃落定, 比试者的身形显现在比试台之中的时候, 叫人不可置信的一幕出现了。 穆星河的确被噼得有些狼狈, 面容带上了些灰黑,衣裳也有些烧焦的痕迹,气息也不算太流畅, 但是并没有奄奄一息。 他还站着,站得很直。他的神情里并没有遭遇袭击的惊慌,反而是意态从容。他甚至微微一笑, 带着琥珀光泽的眼睛分外明亮:「还好,我的手还算快。」 他身上牵着一条纤细的水流,水流以贝壳中的鲛人少女为中心,连接着他所召唤的五个妖物, 那些妖物竟然在重重天雷之下只是气息弱了许多, 看起来单薄了一点,几乎要维持不住灵体,但竟然每个都没有消失,在这些恐怖天雷里存活了下来! 而且它们身上都环绕着一层金光,看上去神圣又危险。 祝雍的面色突然变得苍白了起来。 依照他原本的风格,他不至于一照面就用出他几乎作为压箱底手段的破天九雷轰, 他忌惮于穆星河变幻莫测的术法, 因此才决定以力破巧,快刀斩乱麻, 以求出手决定胜负。 然而他出手了,胜负却未能定下! 他清楚, 在他符篆出手的时候,他占据的是绝对优势。但假如一击不成,他们便会陷入僵持,甚至他还会在劣势。——只是,谁能想到那个小子竟然能硬生生吃住这破天九雷轰? 这道符篆是他师父赠与,其势有万钧,或许因为如此,他驱使这道符篆的时候,真气阵阵绞痛,自身好像受到了许多反噬。 但显然,穆星河吃得也不轻松,他受了伤,他那些妖物状态也不算太好,一不做二不休,他的第二道符篆也捏在了手上。 依然是一道破天九雷轰。 当他符篆握在手中的时候,穆星河也出手了。 他防备着穆星河使用那道笼盖四野的风唳碧空诀,却没有想到,他那些妖物们的动作更快一步。 一阵敲锣打鼓般的杂音响起,那个坐在舞狮上的猫脸小老头笑眯眯地立下了一桿旗子。旗面是三个纸做的鲤鱼,没有风,却兀自飘扬着。 那鲤鱼旗落下不久,坐在孔雀羽匣子上的少女忽然站了起来,匣子打开,宝光流动,人们不及看清楚里面的物事,少女却復又坐下。 而后穆星河抬起手来,结了一道法印,一条紫色巨龙显现在穆星河的身后,张牙舞爪地望着祝雍。 祝雍心中一跳,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穆星河的状态并不算好,如要决胜,必须抓紧时机! 第二道符篆已出手! 九道神雷落下,一道接一道的天雷之中,祝雍看到那些妖物如他所愿一般,在雷霆之中越发虚弱,那个殭尸少年经受天雷,变得越来越庞大,但身形也越来越难以维持得住,终于,最后一道天雷消失,殭尸少年也消失了,而他若是趁热打铁,续上其它手段,那些妖物连同穆星河都会一齐败落! 破天九雷轰的反噬太过强大,祝雍的真气也远不如先前运转流畅,他祭出他的本命法宝需要一些时间,然而他刀未出手,却看见殭尸少年已经重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怎么回事?莫非这个殭尸还能自己復活不成? 岂能如此! 在他真力不济、心神混乱之际,他却看见了穆星河的妖物们开始慢慢回復到原本那样精力完足的神态。
第373页 他看见穆星河朝他笑了,从容、悠然,带着几分胜券在握的懒散,叫他心脏狂跳。 他听到穆星河的声音,在朝他说着—— 「那么,接下来是我的回合了。」 「穆星河赢了。」 谢春荣支颔看着比试台,淡淡说了一句话。但此时比试台上的比试尚未完毕,祝雍祭出他的本命法宝玄雷片甲刀,不断朝穆星河噼砍,穆星河以疾风闪和雷云雾、凌空步不断躲避,时不时出手几道旋风。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一场比试的节奏已经落入穆星河的手中,看上去穆星河在勉力支撑祝雍疯狂的攻势,但实际上却是祝雍在勉强支撑,做最后的搏斗。 「祝雍其实一开始就陷入了你们云浮那个弟子的陷阱,」欧阳弘化嘆了口气说道。 谢春荣微微一笑:「何解?」 欧阳弘化摇了摇头:「或许有人觉得,他第二场比试就用出了符纸化妖之术是暴露底牌,是为不智,但在我看来,符纸化妖之术并非只能选他所用的那五个,他敢于一开始就召唤出那些妖物,定然是对局势有所预料。符纸化妖之术,谋定而后动,这样的局势,他是早有预料的。」 「他是云浮派通过内门比试选出来的。」谢春荣忽然接了句仿佛毫无关联的话。 欧阳弘化却是会意,笑了起来:「所以旁人觉得他毫无这类比试的策略,其实他有得很。故意使用毫无杀伤力的太乙清风的术法,叫他人忌惮他、却又认为他的弱点在此处,因而祝雍才会使出破天九雷轰,但穆星河早就能预想到这样的情况,才召唤出这样的妖物,是一开始便算计好了的。甚至说,他是从上一局,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局会发生的事情。」 「祝雍当然不止这点本事,是他逼得祝雍只能用这样的本事,」欧阳弘化想了想,笑道,「旁人觉得他赢得会很艰难,但是他恰恰用了最简单的办法。的确有趣。」 「不过,他的胜机是全数堵在这些符纸化妖之术召唤出的妖物之上,」有个宗师听见他的讨论,忽然说道,「说来神奇,那并非真实存在之妖,更像是其它世界落入这个世界的投影,因为和穆星河存在某种契约而被召唤出来,可以轻易召唤,也可以轻易地復生和消失。符纸化妖之术非是妖术,反而类似幻术,强度和真实性又高于幻术。」 宗师几乎说到了阴阳师系统的本质,但大多数观众都在关注着神秘的符纸化妖之术所召唤出妖物的特性。 祝雍的攻势狂勐,在此之前,人们能够从一些传言中知道他所修习的根本功法是《玄霄五雷灭尊真法》,但在此时,人们才第一次在论道大会上看清玄朔派这一门古老功法。 雷霆无限,阴云密布,那些玄色石块都被雷霆噼得支离破碎,乱石纷飞之中,众人光是远望都能感受到那雷霆的可怕威势,但在这样接连不断的攻势下,穆星河竟然还悠然而从容。 ……甚至、甚至他是状态越来越好! 是的,起初那道破天九雷轰之后,穆星河的状态已是显而易见的虚弱,他虽然还未曾告负,但真气应当是受损了,符纸化妖之术所召唤的妖物们也呈现出一种几乎要消失的状态。 可如今的穆星河虽然真气有损,但是看他的行动,当时比之前好上不少,更为明显的是,那些妖物如今已是神气完足,和刚召唤出来的时候一样,看不出来曾经连形体都难以维持! 有眼尖的人紧盯着比试台,忽地好似恍然大悟,大喊道:「是疗愈!我明白了!它的特性是疗愈!」 他见人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只好解释道:「我听闻,每种妖物都有其自身的本领,但你们看,那个坐在舞狮上的小人却好似什么都不会做,挥动一阵流光击打过去对祝雍也似乎无甚影响,所以我观察了片刻,发觉那个猫脸小人的奥秘不在它的本身,而在于他一开始插上的鲤鱼旗,那一面鲤鱼旗似乎每抖动一下,妖物们的状态就会回復上一些。」 众人看向台上,果然,虽然祝雍的阵势惊人,也对妖物们造成了不小的消耗,可是鲤鱼旗一动,他的努力皆是化作乌有。 穆星河所召唤出来的妖物的能力一眼看上去都无甚稀奇,对祝雍造成的影响也不痛不痒,但仔细看来,正是这些没有什么惊人破坏力的妖物,左右了这场战斗的局势。 正如那个猫脸小人一般——他挥动笏版击出的流光落到祝雍身上,祝雍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但他早前插下的鲤鱼旗却是源源不断产生影响,使自己、包括其他的妖物都快速恢復到最好的状态,这样可怕的疗愈能力,不亚于专门习练治疗术法的修真者! 光这一个鲤鱼旗,就叫祝雍节奏大乱,更何况穆星河还召唤出了别的妖物。 「你看那个坐在匣上的人偶少女,」有人看出了匣中少女的奥秘,讶然道,「她看上去一动不动,但是匣中真气却源源不绝,每次流泻出来,那些妖物身上都会流动一层防护罩子!」 众人一看,果真如此,且那防护罩子竟然无比坚固,好几回祝雍只能击破罩子,而鲤鱼旗一动,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有人恍然回忆起来:「好似就是因为她,先前那个殭尸少年才得以復活!」 众人看着那些攻击得轻飘飘的妖物们,此时已经不再敢等闲视之——他们的可怕之处,并不在于他们的攻击能力!
第374页 又有人问道:「你竟然瞧得那么清楚,可知道那个贝壳里边的鲛人是做什么的?」 众人听得此问,不由纷纷屏息,凝神想要一听,因为这个鲛人少女,并不是只出现一次。之前符纸化妖之术成名之战的时候,穆星河也同样召唤出这样的一个鲛人少女,而当时或许因为围观者眼界都不如何,竟然无一人能参破这奥秘。而穆星河如今再度使用这个鲛人少女,定然有她同样强势的地方所在。 看破匣中少女特性之人得意一笑:「你们看到没有,那个鲛人身上牵连出几条流水丝线,可曾想到西药王谷的看家术法,一脉同息之术?」 一脉同息! 西药王谷擅长各类辅助术法,攻击术法鲜少有名的,因此并未有人参加此次论道大会。但一脉同息是西药王谷最有名的术法之一,唯独他们的高阶弟子才能习得,消耗也十分巨大,用处是当预判到自己将遭受致命伤害时,以一脉同息之术牵连于某个区域的人们,人们一同接受这一道伤害,反倒可以轻松化解这样针对一人的致命打击。 若鲛人少女的特性是如此……众人不禁以同情的目光看着以刀狂砍的祝雍,他的这一切都是无用功,别人甚至可以一动不动,来接受他这一套的攻击。 穆星河这样,不知道是给他面子还是恶劣地诱使他继续做这种无用功。 那人得了许多敬佩的目光,不由十分得意,却听闻有人冷笑一声,道:「你们只看着那些细枝末节,却没见到穆星河几乎都未曾动手,祝雍已然奄奄一息了吗?你以为这是那些小姑娘小老头就可以做到的?」 确实,祝雍的状态其实比穆星河差得多,但是这个差却是从他那道符篆发出之后的,众人以为是使用高阶符篆的反噬,如今看来,不再使用符篆的祝雍,气息却仍然不断流失。 「是那个独眼小沙弥,」冷笑者冷声道,「先前我因为一些事情,误入他界,有一处佛宗便有着金身罗汉的秘法,可以将自身所受伤害反弹给施与者。只要一碰小沙弥,穆星河他们身上就会附上罗汉金身——这个穆星河真是防守得滴水不漏,若是祝雍只针对一人,那么鲛人少女便可轻松化解,若是针对数人……呵呵,那么他就是自己找死。」 这时候他们才彻底明白穆星河所选择的妖物的可怕之处,不仅仅是因为惊人的疗愈能力、难以击破的护盾,而是连同它们一起所展现的,几乎连同一体的阵型—— 那是无法击溃的防御、无法以任何力所破解的巧! 他们毕竟见识不凡,只需一局就大致可以观察出穆星河召唤式神的特性。 那个猫脸小人便是穆星河sr式神惠比寿,这是一个对新手很友好的式神,不需要太多装备,就可以造成很好的治疗效果。战斗中他也不需要消耗太多鬼火,一个鲤鱼旗插上,便可以源源不断地为同伴回復生命。当他和椒图连接并且受到伤害的时候,他甚至还可以产出鬼火,提供能源。是一个集驱散、治疗、回火为一体的实用式神。 而匣中少女的护盾,无需鬼火也无需匣中少女本身行动就可以提供足够强的保护,她本身携带蚌精,可以抵御第一波的重击,她的技能回梦更有着叫式神起死回生的效果。 至于独眼小僧,的确是群体输出的克星,着名的斗技毒瘤。他只要被人攻击便会为所有队友念诵金刚经,队友获得金刚之身,反弹自身受到的部分伤害,对手攻势过勐,或许只会被自己所害。 这个阵容完完全全就是针对了祝雍。 的确,穆星河的一切都是设计好的,他一开始那场战斗故意只使用小术法、风属术法,为的就是他人忌惮他的这些术法。在对手展示出极端灵巧的状态的时候,正常人都会选择以力破巧,更何况是祝雍这样可能根本功法就是是暴烈雷法的人。 正如穆星河所料,祝雍落入了他的陷阱之中。叫穆星河可以不必暴露太多能力而轻松战胜对手。 他没有想到,穆星河除了极端的灵巧,更有着极端的防御! 以力破巧没有什么不对之处,只错在他的「力」还不足以破除他的「巧」,而当穆星河承接住第一轮他的攻势还能站着的时候,祝雍已是败局已定。 穆星河手上转着一道轻飘飘的符纸,他看着被独眼小僧、也是他自己本身消耗得气息絮乱的对手,忽地一笑:「承让了。」 他的话语伴随着符纸、也伴随着越加巨大的跳跳弟弟的直拳,结束了这一轮战斗。 至此,没有人再敢妄断穆星河的胜负。 这个人虽然结魄不过一年,但他那些术法修为、神秘莫测的符纸化妖之术、包括他自己面临万钧雷霆都不成变色的心境,那是当之无愧的结魄强者!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阿怡家的糖的地雷~ 第170章 中场休息时间 在论道大会的比试中, 每一轮的休整时间都会比上一轮更长, 因为参赛者经过淘汰会越来越少, 赛程循环也变得更快,参赛者越来越强,消耗也越来越大, 单凭自然恢復或许无法适应比试的安排,因此,那一场比试结束之后, 参赛者会被接到一个疗愈之所里,接受由瀛洲仙派所安排的人提供治疗与恢復。 穆星河虽然场中一直有鲤鱼旗为他提供治疗,但状态一直没有恢復到初始状态,他感觉到治疗量落在他身上是有所衰减的, 他并不能像其它式神一样行动几下鲤鱼旗就给他加满血。不过对他来说这也正常, 若是阴阳师的治疗效果对他全部生效,那怕是无人能动他,完全破坏了这里治疗与恢復的法则。
第375页 虽有防护,穆星河硬生生承受了一道破天九雷轰,自身真气也是被轰得七零八落,经凝脉强化过的身体也会感受到痛楚、甚至有些难以协调, 因此他自然是跟随着瀛洲仙派的道童前往专门的地方进行疗愈。 那是一处很广阔的庭院, 地面法阵纵横,植有高树繁花, 可以看到远山和海洋。而不远处有一处垂着蓝色纱幔的小屋,浓郁药香从那里传来, 或许是那些受了外伤的人治疗的地方。 当他回到比试台附近的时候,下一场比试已然结束了。 那场比试小小爆了个冷,对阵者是斩龙观的剑修与悲楚山庄的魔修,斩龙观是八大宗门之中唯一的剑修门派,在往年的比试之中也有不俗的战绩,然而此次甫一登场,便被非是八大宗门的对手击败了。 他的对手来自悲楚山庄,名叫莫寻。悲楚山庄是一个魔修宗门,悲楚山庄比起八大宗门来说势力不算庞大,但它的主人却是四方魔君之一的墨羽君,因此在此界之中,悲楚山庄也算小有名气。 按照赛制,穆星河的对手将就是这个悲楚山庄的魔修。他错过了这一场比试,想从群众口中探听一些对手的消息,不想群众们还在讨论他的符纸化妖之术。 莫寻固然很强大,但是他们说到莫寻和自己那一场比试谁会胜利时,却已经没有人能果断说出谁能胜出了。哪怕他在这里已经算是修为积累最浅的人。 能力还是暴露得有点多。 穆星河摇了摇头,情绪却还算稳定。 一切尚在掌握之中。 只可惜穆星河往人群中打听消息的意图破灭了,因为那两场战斗下来,大家已经记住了他,他走过去人们不是噤声便是有自来熟的和他搭话,穆星河很惆怅,决定去找钟子津他们打听。 他下意识望了望宗师们的坐席,却发觉沈岫在和身边的一个黑衣男子交谈,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 那黑衣男子外表十分年轻,身着隐约闪烁鳞片光泽的黑色锦袍,慵懒地靠在椅上,长眉入鬓,眼角斜飞,是招引桃花之貌。 此刻他手持一盏茶,唇角带笑,看着沈岫,声音低沉宛若琴弦被微微挑动:「没想到临渊君也会来此。」 他的眼神微微落到旁边的男子身上,对方眼眸微垂,睫毛遮住眸光,声音淡淡的:「论道大会又不是龙潭虎穴,墨羽君来得,我怎么来不得?」 实际上墨羽君看到沈岫也不是一时半会了,如今来搭话,自然不是因为想要问他为什么会来论道大会。沈岫大概也知道他的言下之意,否则那不动声色挡回来的话语里为什么还有些许讥嘲意味? 墨羽君在心中默默磨了磨牙,面上还是从容之态,这一回却是说得更直接一些:「……我记得你的弟子非是结魄期,缘何临渊君大驾光临?」 他看到临渊君终于转过头来了,他向来认为自己生得一副沾花惹草好容貌,但第一次看到临渊君的面容的时候,他却有些「萤烛之辉,不敢与日月争光」的诡异感觉。好在临渊君此人脾性冷淡,气势又盛,倒是容易叫人忽略他的容颜。 只见临渊君看了看他,唇角微微一勾,带着些许微不可察的嘲弄之意,缓缓道:「自然是观摩诸门派新秀。」 ……你对这些人有兴趣才有鬼! 墨羽君心里不止是磨牙了,他还要骂人。 毕竟按出道年岁来说,怎么样临渊君都是他的小辈而已,按地位来说,两人也无甚差别,结果此人却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实在叫人恼火。但临渊君我行我素是出了名的,且一贯不喜和他人口舌周旋,因此敷衍也敷衍得明目张胆。 思及此,墨羽君也不再兜圈子,直接亮出他的真实意图:「你是来看云浮派穆星河的吧?我听说你与他有些交情。」 墨羽君一开始想问的也不过这个而已。 这个穆星河他知道,但也不曾看得上眼。只是当年太初冥域众魔设计沈岫于梅庭雪遗府之时,他也在之中掺了一脚,想做黄雀与渔翁。只是没想到那几个魔首如此不堪,算计不成被沈岫反将了一军。 此事过去便过去了,他出手了,好处拿到了,那也就够了。但后来却有个符纸化妖之术横空出世,说什么来自于梅庭雪的传承。这个传承虽然稀奇,只不过这个世上稀奇的传承也不少,那不算什么蹊跷的事情。 蹊跷的在于临渊君在狩人场中带走了穆星河。有人说是沈岫对云浮之人怀恨在心,但或许只有他明白,早在梅庭雪遗府中,他们已经认识。而后不知发生何事,这两人交好的消息传出,证实了他的猜测。 只是此人如今代表云浮出战,应当是被云浮所看重的对象。他与这样的人交好,代表的是什么?他和云浮仍有关联? 墨羽君并不惧怕沈临渊君这样的对手,他虽然难以打败,但看上去并没有吞併他人的野心。也是因为这样,他不介意在对付临渊君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插上一脚,却也不会直接同临渊君对立。但假若临渊君再加上一个云浮派,那一切便难以预料了。 墨羽君的心思转了一圈,临渊君却是干脆利落地点了点头,这反倒叫墨羽君有些无话可接,半晌之后,他才道:「没想到素来眼高于顶的临渊君竟然会对区区一个小凝脉期另眼相待。」 临渊君却是淡淡瞥了一眼过来:「我以为我向来和蔼可亲。」
第376页 「……」 理智告诉他临渊君这只是开玩笑,但他实在觉得笑不出来啊! 好在墨羽君此人优点甚多,锲而不捨便是其中一样,他微微侧过身去,含笑问道:「要不要来赌一局,赌他和我徒弟谁能胜出?」 临渊君看了他一眼,眼里满是莫名其妙,几乎想也不想,应了声:「不赌。」 墨羽君对这样的回应早有预料,讪笑一声,喝茶。当做此次会话圆满结束。 然而正在他喝着茶的时候,临渊君忽然悠悠道:「必赢之局,我若应下,岂不是我在仗势欺人。」 墨羽君一口茶几乎要喷出来,他已经放了这场对话一条生路,临渊君却是非要把天给聊死了。 ——仗谁的势!那个穆星河的也叫势吗! 比试台被法阵和瀛洲仙派弟子恢復得差不多了,这意味着下一场比试即将开始。一名宗师最后回忆了一下方才那场比试,发出了一声嘆息:「斩龙观可惜了。剑修宗门之利尚未能完全展现,已被魔影所困。」 「剑修啊……」有人闻言,也跟着嘆息一声。 八大宗门之中虽然只有一个纯剑修门派,但是无论是宗师和普通人,都对剑修的比试抱有很大的期待,剑修心性比常人更为坚忍果决,擅长绝争一线,常有绝处逢生之局。奇蹟总是叫人精神激昂的,剑修便是经常创造奇蹟之人。 然而斩龙观早早被一个魔修宗门淘汰,实在可惜。 却听闻有人轻笑道:「还早,下半场或许才是剑修的论剑之所。」 在下半场之中,有三个剑修进入了这一轮的比试。 而在最后一组,是两个剑修的内战。 他们分别来自沧剑阁和瀛洲剑派,两个虽然规模不大却无人能够轻视的剑修宗门。其中一人在此界小有名气,名为温行泽。 那个穆星河却不知道在不远之处有人围绕自己展开了一场奇怪的交谈,也不知道有人记上了他朋友的名字,穆星河在向他们打听之前比试的情况。 钟子津少有地可以清晰地復盘出那一局,大约是因为其中一名比试者正是剑修的缘故。剑修擅长从绝境中觅得生机,斩破生死难关,然而那名悲楚山庄的魔修却未能给他半点机会,魔影重重,分身无数,牢牢纠缠住了剑修,剑修竭尽全力发出了一道化念之剑,但他赌错了,那孤注一掷的一剑未能击中魔修的真身,至此,再也没有转圜之机。 穆星河默默回忆着之前所见,判断此人的术法性质和特性,忽然问道:「若是你,你会如何应对?」 钟子津脸上本来满是战意,遭遇这个问题却是一片茫然:「我没想过。」 温行泽却是微笑着帮他解释:「场上变化万千,剑意随心,剑势随形,那么在场下便无法预料自己的剑式如何。一切方法唯独自己亲身上阵才知晓。」 穆星河点了点头,这确实是钟子津一贯的作风。 而后温行泽看着比试台上的人,缓缓道:「但我不一样。」而后他微微一笑,仍在注视着远方:「或许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剑修。」 穆星河清楚,不久之后的温行泽迎战的对手同样也是个剑修,甚至还有可能他们认识。 这是剑修之间的战斗。 作者有话要说: 勤奋的节奏戛然而止,因为前几天突然腰酸眼痛,不知道是上了年纪还是感染了病毒……当然,我决定把原因归咎为我有一天码字码了太长时间,绝对不可能是吃了就睡引发的不适。 今天的墨羽君的表情:友谊的小狗死了.jpg中场休息时间,放出论道大会十六进八的对阵表,也可以辅助理解一下。 云浮派vs玄朔派 悲楚山庄vs斩龙观路人门派1vs九星岛路人门派2vs六壬书院路人门派3vs森罗殿 路人门派4vs蓬莱派路人门派5vs瀛洲仙派瀛洲剑派vs沧剑阁 第171章 剑者之心 后面的比试同样精彩纷呈, 但从结果上来看, 并无意外, 最终都是由大宗门获得了胜利。 或许是大宗门所占据的资源更多,培养弟子更为容易,又或许是大宗门选择弟子的资质要求更高, 得到优秀弟子的概率更大,总而言之,在这一场以展现宗门培养新秀实力的比试中, 依然是大宗门占据着绝对的优势。 在这一轮的倒数第二场之中,七曜阁的剑修被瀛洲仙派的道修打败,而从未露面的那位严君伐是一名道修,这说明, 在这一场论道大会之中, 剑修已经寥寥无几——只剩下两个。 这一轮的最后一战,两名弟子都非是来自大宗门,都是剑修。 「瀛洲剑派温行泽,对阵沧剑阁叶长明。」 剑修一贯争强好胜,对待同类更是变本加厉,然而这两个剑修在比试台上碰面的时候, 并没有出现别人预想之中剑修们剑拔弩张、针锋相对的状况。他们反而都很平和。 他们在很温和、很有礼貌、很不像剑修地打招唿。 「长明兄, 好久不见。」 叶长明也点了点头,回道:「两年不见, 你越发精进。」 温行泽甚至微微笑了笑:「长明兄也是风采依然。」 「客套话到此为止,」叶长明垂下眼眸, 伸手抽出他的剑,他的剑有清亮的光泽,灿若初阳,他凝视着他的剑,声音中有削金断玉的锐气,「出剑吧,就同以前一样。」 他们是老对手,即使分别接近两年,也对彼此有着足够的了解,不需要多余的虚张声势。
第377页 叶长明已然出剑。 他生得端方持重,为人沉默寡言,手上剑势却截然不同——或者说,当他提起他的剑的时候,他就好像变了一个人。 他的剑极端灵,极端快,剑走轻灵,矫若游龙,但剑势常落于人所不能想之处,更像一条出其不意袭人要害的潜伏的毒蛇,而这条毒蛇收发之中无迹可寻,看似随心而出,却好似暗藏规矩,但假若谁自以为捕捉到了规律,他的下一剑却会完全颠覆那个所谓的规律! 「好剑,好快剑!」瀛洲剑派的宗师拍着桌子,连嘆数声,用手肘碰了碰旁边的那个笑容可掬的小老头,「老贺,没想到你用了一辈子的重剑,如今竟然玩起快剑来。」 沧剑阁阁主贺秋生闻言笑得更灿烂:「那是,我如今手改不过来,调教徒弟还是可以的。——老白,你们瀛洲派那个弟子,也不错,我早前见过,只是,当真可惜……」 他没有说可惜在哪儿,但白木则却能明白他的意思,他眼中的笑意敛下,化为一声淡淡嘆息:「但那是我瀛洲剑派的幸运。」 他看着台上的剑客。 若说叶长明的剑是轻灵刁钻宛若毒蛇,那么此人的剑却如同一片静湖,湖水随风而动,但任尔东西南北风,剑势再厉,剑招再很,也未能损伤它分毫。 叶长明的剑极快,咄咄逼人,几乎找不到实体,然而温行泽的剑却是极稳,在这样逼人的重重剑影下,竟然不露颓相,反是进退有余,就好像完全能预料到对方的行动一样。 温行泽擅长计算和预判,后发制人、步步计算,留有后招,这也是许多求稳之人的选择,但是如今,在如此快剑之下,温行泽仍有余力计算,却终究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你变强了,」叶长明的剑只留下几道剑影,但他声音依旧缓慢,唿吸不乱,和他的剑招截然不同,「当年,你不行。」 两年前温行泽来过沧剑阁,他们几乎日日切磋,温行泽的剑很稳,落点很准,心境也宁定,但因为他顾虑太多,一旦面临这样几乎不留思考时间的快剑,他的思路会跟不上对手本能的反应。 但是如今的温行泽跟上了。 「的确,我变强了。」在那样刁钻狠辣、步步紧逼的招式之下,温行泽的唿吸依然平稳,语声依旧温和。 厉芒一闪,剑光堪堪从温行泽侧脸掠过,温行泽提剑来挡,双剑交击,金石之声鸣响。 「但还是不够,」叶长明的眼中映着剑光,比剑光还要冷,比剑刃还要利,「计算是有极限的,但剑招的变化是无穷的,你终究算不过来。」 可是——就在他这笃定的话语刚落下的时候,他却感觉到颈后髮丝被斩落的微凉! 那一瞬间,浩荡的剑意带着无尽的潮声和冷意——伴随着温行泽的声音和剑身的冷厉,一齐落到他那极端敏锐的感官之中。 「沧剑阁的剑招有七式,每式二十一招,」温行泽的目光沉沉,他的剑有瑟瑟秋意,「二息之前你用的是『日扬』,接的是『月晏』,我若是躲避开来,你可能会用『双雷』、『贯清』、『黄虎』,你的起手式是『贯清』,承接的必定是『无影』、『太岁』、『封尘绝地』,那么……我此刻,一剑云霞明灭,万法皆空,万变俱灭。」 剑光绚烂有如云霞绽开,叶长明每一个动作都仿佛受到限制,纵他有千种机变、万般应对,但在温行泽缓慢的语声之中,竟然无从躲避! 叶长明感觉到寒冷。那寒冷从他的后颈蔓延到骨髓,他明白,这叫恐惧。 他出了数招,但温行泽只出了一招,从三招以前,他就看破了他的一切变化。叶长明从来依照本能判断形势、依照本能出招压制,但他也明白,那并非是本能。所谓的下意识反应不过是过往经验同对剑招理解的瞬间配合罢了,而温行泽,却可以经由他对沧剑阁剑法的认识分析出那些他在瞬间的反应。 那些寒意在他的嵴樑一阵阵涌动,带来一阵阵微弱的颤抖,他明白,这是兴奋。 温行泽变强了,比他想像的更加强大。 那一剑云霞明灭已经避无可避,叶长明被剑光带倒,剑势沉沉压下,但叶长明却是一跃而起,冒着会受伤的风险,强行以剑与他相交,这一剑有害而无利,底下懂剑的观战者已有人皱起眉头,然而叶长明的袖袍被割破,鲜血渗出,他的剑势与温行泽相交,被温行泽所压制,他的身上、剑上却迸发出无与伦比的剑意来! 那一剑叫天极有常! 天极有常是乘胜追击之式,本不该用于这般被完全压制的场合。然而叶长明在下意识之中却是用了,也付出代价了,他被温行泽所伤,速度必不会如同开始一般,但他此时却因为这一道不恰当的剑、不恰当的选择,硬生生撕扯出一点生机来! 温行泽的剑划过他的手臂,他的剑横过温行泽的腰畔,温行泽稍作闪身,他流着血的手却依然握着剑,其势如风,仿佛方才被全面压制的劣势只是人们的错觉! 那当真是无法用任何剑术原理来解释的一剑。无法理解的时机,无法理解的角度,无法理解的变化。 但叶长明用出来了,付出了代价,也获得了报酬。 场面在一瞬间陷入僵局,叶长明持剑临风而立,他因为受伤而面色有些苍白,不喜多言的他偏生在这个时候说道:「我承认,你很强,也很优秀,但你不是剑客……你没有剑者之心,所以……」
第378页 他没有说出所以什么来,他向来话不多,更不愿意露出骄傲轻狂的模样。 因为他是沧剑阁的大师兄。 但有一句话,他是不得不说。 那句话是——温行泽没有剑者之心。 当年,温行泽是与他的师弟一同来到沧剑阁,沧剑阁的所有人都更欣赏钟子津一点。不止是因为钟子津通过了沧剑阁的试炼,更因为钟子津才更像一个剑客。 剑修修剑,以剑为一生的依託,其心如剑,果决刚毅,斩破万物。 剑修需得心无旁骛,一生一身一剑。 只是温行泽并没有,他思虑太多,没有那样澄澈的剑心,剑不是他的灵魂所託,只不过是一件工具——跟他所会的旁门术法一样,没什么了不起的。但即便他没有全神投入剑法剑道之中,他依然是出色而强大的——所有人都承认这一点,甚至认为他把这一份心思用在剑以外更有成就。 他思虑很多,那便利用这一份思虑去看破他的每一步,获取胜机。 但剑是心术,他已经走到了『理』的极致,却从未去体悟过剑心。没有那一份虔诚、没有剑者之心,如何执剑? 他并不讨厌温行泽,也从未看不起这个不像剑修的剑修。 他只是想,温行泽这个人,是在为难他自己。 叶长明的剑影重新包围在温行泽的身侧的时候,叶长明的剑势完全变了。剑还是快剑,剑招还是那些剑招,可给人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好剑,」女子身着黑白道袍,气息凛然,双手环胸,冷冷看着比试台,「随风动,随意动,不拘其形,不问常理,只看其心,是好剑客。」 斩龙观的宗师因为自家宗门早早被淘汰而心情不大好,闻言却是诧异地转过头来,这个女子名唤骆明霜,是两仪宫此次前来的宗师。两仪宫是此界数一数二的道修大宗,所谓数一数二,便是云浮称第一,两仪宫便称第二,两仪宫若是第一,那第二必是云浮。而骆明霜本人作为两仪宫秘传《丹阳纯阳诀》的正统传承者,素来眼高于顶,这些剑修的技法同心术,此人原本不必理解的。 于是他笑了笑,问道:「骆道友竟然还对剑法有如此眼光?」 骆明霜眼眸微垂,沉默了片刻,淡淡道:「随便了解过一些罢了。」 斩龙观的宗师看了看她,眼神又重新回到比试台上,漫声说道:「沧剑阁虽不比我们斩龙观家大业大,但创立不久,有此剑心,得此后人,当是不可小觑。」 不可小觑。 剑刃残影里温行泽看着他的对手。 那是他的老对手。他曾经败在他的剑下多次,虽然当年他还是个凝脉,对方已经结魄,但剑修擅长越阶挑战,而剑修之间的境界压制远不如剑术本身的压制要强,因此他没有为自己的失败找过理由。 因为那些失败,他花费很多心思去研究过沧剑阁的剑术,如今面对快剑的时候他能够看破对手的思路,一剑破之。 只是此刻的叶长明,他的一招一式他都能明白,并且清晰地映照在他的脑海中,由他推演出之后十步之内的变化,但结果又总和他的推测有微妙的差异。 剑是有理可循的,招式也是有理可循的。但心不是。 剑声带动风声,从未失误的温行泽终究露出了破绽。他回想起叶长明方才的话。 「——你没有剑者之心。」 剑已经逼到了他的眼前。三招之后,叶长明将会封住他的去路,若是以常理应对,此战他必败无疑! 温行泽神情一凛,凌扶摇使出避过,为自己争取分毫之机。 真气凝成细剑,如雨一般降落,每一把剑都在他的操纵之中。他手中握着他的秋瑟剑,心中掌控着的是千百的气剑! 这是他擅长的以气化剑的手段,名为千仞剑气,在凝脉期中他已经学会。他原先不用非是刻意留手,而是面对快剑,他的计算会过于庞杂繁复,但此时他却是果断使出了千仞剑气——既然无力计算,那么便不如把对方也一起拖入变化的泥沼! 他喜欢成竹在胸、局势尽在掌握,但不代表他不能决断! 剑如雨落,一道道剑在他身边环绕成风,在他动作间,剑气已纷纷向叶长明袭去! 叶长明不是温行泽,叶长明不能判断每一道剑的轨迹,不能明白温行泽接下来的变化,他只有最简单的、也是最快捷的判断—— 最明智的办法,是迴转躲避,等待机会。穿过这片剑气,他会受伤。 有血顺着叶长明的剑流下来,那是他自己的血,从手臂到手掌,流至剑身,落到地面。 他听到剑在风中鸣响,他的血液温热,落到冰冷的剑把上,他的手臂隐隐作痛,就连力度都是一刻不如一刻,可这个时候,叶长明却觉得那把剑伴随着血液与他的生命融为一体。 他的世界一片寂静,只有他的剑刃的鸣响。 他的眼前只有剑,和他的对手。 那些剑气充满着危险,但是在这片最纯粹的世界中,他却能看到一线机会。 他若是依然按照原来的招式,他会受伤,他的手臂也会支撑不住,即使得胜,下一局恐怕依然也会有所负累,但他看到了得胜之机,最快的,最出人意料的得胜之机。 他手握带血之剑,迎着剑气而上! 「他疯了!」人群中响起譁然之声。
第379页 无论场上形势变幻多快,别人都可以看出,这绝对不是明智之举。 剑气化形是不能持续太久的,只要稍微避开锋芒,叶长明依然能够等待他的机会,他如今这样冒险,是为不智! 但于叶长明而言,他只能冒险——对于他来说,拖下来的险,比如今更险。 他不想输。 他一路行来,为的从不是自己,而是他身后的宗门。他的师父贺秋生拔山超海之力,惊天耀世之才,却半生飘零、半生困锁在小小沧剑阁之中,终其一生唯独一个梦想,让他的剑术得以传承,让沧剑阁得以名扬天下。 他是贺秋生的第一个弟子,也是沧剑阁的第一个弟子。入门那一天,他的师父问他,我可能会毁了你的一生,也可能会成就你的一声,你可愿意跟随我? 临川边上江风凛冽,带着湿冷的腥气,那个老人面上是他所从未见过的严肃。 他如何能说不。 他生来没有父母,亲人也陆续在歷险中殒灭,年幼他便飘零各处,无处是家,他饿极了偷过包子,和野狗抢食,也曾机缘巧合在小宗门里做过剑童,竭力为高手们举着沉重的剑,后来他手臂疼痛发肿了将近一个月,但是得来的报酬终究也能叫他饱食一个月。 那时他以为这是他人生之中最荣耀的一刻。 但是那位笑眯眯的剑道宗师向他伸出了手。 从此他不是那个狼狈的流浪儿,他是贺秋生的徒弟,沧剑阁的后来者叫他大师兄。 他从未停止过练剑,言语在时间的磨砺下越来越少,做的事越来越多,师弟笑称他是叶寡言,但也全神依赖着他。 沧剑阁是他的家,他是沧剑阁的大师兄,背负着沧剑阁的未来。 得胜了,沧剑阁便一鸣惊人,名动世间,输了,那便仍旧是个少有人知晓的小宗门。 即使伤重难愈,哪怕只是多走一步,他也愿意。 叶长明听到风声擦过剑刃发出的鸣响和细微的震颤声,那一刻他好像已经和剑合为一体,他看不见那些宛若荆棘布满面前的剑气,他的世界唯独自己与剑,他看见了那无边兇险之下唯一的胜机。 那一刻所有的变化、所有的剑影都如烟花一般谢尽,只剩一道剑光,明如白日,瞬如流星。 一往无前,刚决果断,是为剑者之心! 那一剑穿越重重剑气向温行泽袭来。 那一道剑光太明亮,太锐利,几乎要刺伤人的眼睛。 那并非常理中的变化,因为人的本性是趋利避害,没有人愿意以遍身伤痕来赌千分之一的胜机。 但那是剑所告诉他的唯一答案,叶长明相信他的剑,相信他的心。 温行泽向来谨慎,从不轻易露出破绽,但在千百剑气、万种变化之中,他终究不能面面俱到。旁人不知道,然而叶长明却看到了。他用的不是他的眼睛,也不是他的分析,而是他的剑,他的心。 他的剑往那唯一的破绽而去,一剑无还! 温行泽几乎要被那一剑迷花了眼。 那一剑非在沧剑阁剑势的变化之内,但他却能够明白。 他在很多本门前辈上看过这样的剑光,亦曾自己用出过那样的剑术,他使出来,是明月与沧海俱尽的穷途末路殊死一搏之剑,于叶长明来说,亦是江风扑面、江潮覆尽、倾其所有的一剑。 但分明此刻尚未是叶长明的绝路。 温行泽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他此举的原因,他也明白,自己永远做不到如此。 一往无前,是剑修之剑,刚决果断,是剑者之心。 他没有。 他脑中永远有着各种各样的思虑,计算着各种各样的前因后果,他明白自己此生都可能无法与剑共鸣,因此向来以努力去弥补他与那些人的差距。 温行泽闭上了眼睛。 那一剑已经逼到他的面前,他的剑气纷纷逼向叶长明的身躯,但叶长明承受着这样的压力,也未曾显出半分犹豫。 「铮——」双剑交击,发出令人心颤的震响。 叶长明面色煞白。 那不仅仅因为他承受了过重的伤势,而是因为,他已经做尽了一切,却依然没有捕捉到那个破绽,温行泽就好似刻意露出破绽一样,等着他的绝地一击。 ——但是这怎么可能? 哪怕叶长明本人,在那一刻之前也不曾想过他会这样不顾一切! 那声剑鸣过后,温行泽后退一步,发出一声无法压抑的闷哼,有鲜血从他口中渗出。那一剑他的确挡下了,但也无法做到毫髮无损。 温行泽不喜欢赌,喜欢安全,喜欢留有余力,喜欢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下。但他向来在挫折中成长,能够知道不可能事事如自己预料,他永远不会毫无破绽,但每一道破绽他都会记得。 他不能预料到叶长明那一剑,心里却从未停止过关于那个破绽被人发现的考量。 既然知道了破绽,那么无论多么不可能,他还会想假如被发现了,他该如何是好。 剑气如云烟散尽,比试台上仿佛陷入了静止。他的真气凝于一剑,伴随着他翻涌的气血,叶长明一剑被他那一招断浪给阻断,而在断浪之后,潮声涌起,温行泽什么都没有想,什么都没有看。 真气的絮乱几乎叫他的思绪都一片波盪。 那些潮声伴随着剑器在风中的声音。
第380页 叶长明一剑过后几乎力竭,却未曾放弃,剑比往常慢了许多,但一剑比一剑狠、一剑比一剑准。 拼却一切之剑。 从不后退之心。 那一刻,温行泽心中种种考量忽然都停止了,他的手很稳,他好像能听到他的剑的声音。 他能想到很多术法,很多秘诀。道修擅长变幻环境,改换局势,但剑修的所有胜机,都是以剑争来的。 以剑对剑,是对一个剑客的尊重,亦是对自己的尊重。 他提起剑,剑如月升海上。 潮声止息。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一剑三分,烟涛微茫。醉时仗剑,蹑交干斗。 而后是—— 大海茫茫,明月出海上。 沧海剑法,海上生明月! 他受过伤,这一套剑法对他负累极重,他挡下叶长明那一剑之后,明明有许多胜机,有很多变化的余地。 但那一刻,他却愿意勉强自己,使用这一套瀛洲剑派的剑术。 步步难行,又知难而行。 是他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洒家头上有只喵的地雷~ 感谢韩的地雷~ 感谢槿肆的地雷~ 第172章 第一个强敌 剑修之间的比试果真非同凡响, 即便许多人都看不明白这一战的许多细节, 但那些剑刃交击、剑器交错, 瞬息万变,一剑即生绝境,一剑又能绝境逢生, 实在是叫人惊嘆不已,在比试结束之后讨论之声依然不绝。 胜利者收穫的关注永远是最多的,很多人知道瀛洲派, 却不知道瀛洲派分化成了瀛洲剑派和瀛洲仙派,因为瀛洲派向来以术法见长,却未想到这个无人关注的瀛洲剑派却出了这样的一个剑修。 他能在变幻莫测的快剑之中一剑阻断对方的攻势,亦能在对方攻势未绝的时候迎剑而上, 决断胜负于险境之中。 而剑修关注的更多的是剑的「式」与「势」, 最后温行泽那几剑形态飘逸,势如流水,落点明确,重若千钧,却是带着一剑生万物之象。他们多少听说过瀛洲剑派,但如今亲眼看来, 才明白那不愧是瀛洲派千万载的传承, 剑意之妙,足以叫人回味万千。 但有人却不大满意。 骆明霜听着身边的一些讨论, 只是冷笑了一声,道:「那一局的胜负点在于叶长明的一心之剑, 但当时温行泽能挡下来,已是胜券在握,此时只要用术法化解,那是必胜无疑,再次一点,便是用剑气相逼,那也是可以一战,偏偏他剑气散尽,以剑迎上,若有半点偏差,局势又会颠倒过来,当真愚不可及。」 斩龙观的剑修呵呵一笑,说道:「术法的确最好,但是那是剑修的决斗,这是剑修的尊严啊。」 而后骆明霜微微牵起嘴角,她是看上去笑了,只是面罩寒霜,怎么样都不像高兴。骆明霜什么都没有说,看着远方。 剑修摸了摸鼻子,不明白之前哪里得罪她了。不过这个两仪宫宗师为人素来如此,他也不在乎,心里却是忽然想起她先前的话,感慨道修宗师果然了不起,他只是从温行泽面对术法时候的应对大致能判断出他对术法有不浅的理解,但这个骆明霜却能够看出他会有足够的不逊色于叶长明的剑术的术法手段,可以获得此局胜利,果真每一门有每一门的玄妙。 温行泽最后那几剑过后,负累过重,虽然战胜了对手,但是离去还是被带去疗愈之庭。穆星河带着钟子津过去,没想到那几步路穆星河都绕了一圈,更没想到过去之后看到的是方才台上你死我活的两人,此刻坐在法阵边缘看风景。 叶长明的脸色不太好,不是因为伤势,而是因为心境。 他说:「或许我之前说错了。」 「嗯?」温行泽微微侧过头来。 「……我说你没有剑者之心。」 叶长明没有说完,他向来言语不多,更不喜欢说得太深,但温行泽听明白了,却是笑了:「可能真的没有。看着你们,我心里总是矮你们一截的。」 「不是。」叶长明神情严肃地摇了摇头,他下意识反对,却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低下头来,两人陷入沉默之中。 钟子津的话语适时地插入这片沉默里,他头髮一晃一晃地,面上带着比这初夏的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寡言哥,你刚才,真强!比我还快!」 在沧剑阁里,同叶长明不熟的后辈会叫他大师兄,熟人便唤他的绰号叶寡言,钟子津在沧剑阁呆过一段时间,这声寡言哥张口就来。 温行泽抬起头来,看了看钟子津,眼睛里落下大片大片日光,他微微一笑,问道:「那我呢?」 钟子津想了想,说道:「……我想和你切磋。」 温行泽又笑了,朝钟子津扬了扬眉,是他面上少见的灿烂:「你一年半载没握剑,能握剑的时候我陪你打了三天三夜,如今还来,手痒得过分了吧。」 「一年半载没握剑?」叶长明愕然问道。 于是钟子津跟着也坐下来,声情并茂地同叶长明述说他那一阵被禁止握剑的苦痛经歷,然后指着温行泽,说:「所以,这次是师兄来,我在一旁看着。当然我能握剑也不一定打得过师兄,不过没关系,总还有下一次的,到时候我比现在更强就是了。」 穆星河在一旁看着,这是看明白了。这师兄弟其实是在一唱一和安慰叶长明呢。
第381页 钟子津已经兴奋地叽里哌啦地和叶长明交流起剑术心得。温行泽摇了摇头,站起来,转过脸来看着穆星河,眼中泛起宁定的笑意,说道:「星河,我没事。」 「是啦,这个的治疗效果挺好的,」穆星河笑了,慢悠悠道,「要是你怕来不及恢復,我下一场给你拖拖时间呀。」 「那就有劳兄弟了。」温行泽笑了起来,还抱拳朝他礼了一礼,是难得的不正经。 而后温行泽沉默片刻,神色变得认真起来:「不说笑了,同你比试的是悲楚山庄的魔修,魔修手段诡异,他的能力一定未曾全部展示,你要小心,有时候不必想着留手。」 穆星河沉默下来,他方才最遗憾的便是没有亲眼看到那名魔修的比试,那名魔修实力强大,之前也没有暴露太多手段,而他也完全没有和魔修对阵的经歷,与之前那几场比试相比,他的准备仍有不足。 「不过,我有几个猜想,我说一说,你随便听听。」 温行泽看着穆星河,他的面容依然苍白,但是眼神宁定而温柔,看着便叫人安心。 穆星河确实也在那样的目光下安下心来。 这是一场魔修与道修之间的比试,这一场比试已经很少人敢于判断胜负了,魔修手段变幻莫测,但作为道修的穆星河的手段同样变幻莫测。经过前边两场的惨痛教训,也没几个人大胆下注。 穆星河这一回倒没有什么心思营造舆论,乖巧又安静地等待着他的上场。 有参与比试的人看见他这样的准备模样,心中暗道莫不是害怕了。但他们也只是看了一眼,回想起穆星河先前镇定得几乎有点嚣张的样子,觉着害怕这个词实在可能离他有些遥远。 穆星河踏上比试台的时候,日光已经没有那么耀目了,带着午后特有的醺然。万里无云,那人一身黑衣,立在台上,见他上来,忽地沖他一笑。 「等你很久了。」 那笑容分明是友好的,穆星河却能从那笑容里感受到那种对待手下猎物势在必得的莫名侵略之意。 穆星河脚步定了定,对他回以同样的笑容,露出了尖尖的小虎牙。 「我也是期待已久啊。」 「悲楚山庄莫寻,对阵云浮派穆星河。」 莫寻看着他,手上忽然凝聚黑气,显现出一把扇子的形状,他随意将扇子展开,扇面氤氲着黑气,悠然道:「你看,我的法宝,同你的一样呢。」 穆星河原想以牙还牙招个法宝给他看看,却发觉那扇子又消散在他的手中,重新凝成一把黑气笼罩的鞭子,他微微一笑:「我骗你的。」 穆星河之前的对手都很正经,没想到这会儿碰到了一个无聊的人,他沉默了片刻,也笑道:「但你想错了,我的法宝……也不一定是那样的。」 穆星河如此说着,心下却知道,高手对阵,重要的是势,这般漫不经心又故弄玄虚的手段之中,莫寻的势已是压了他一头,若是再同他纠缠,只会叫自己无形中受到他气势的压制,因此决然中止了这样的谈话。 莫寻鞭子微垂,隐隐在指着他,他唇角微扬,依旧还是笑着的模样:「那当真不好意思了,你先请,就让我来看看……你的符纸化妖之术。」 「为什么你断定我会先使用符纸化妖之术?」穆星河眉梢扬起,手心微抬,一声长啸,一只巨大的头上浮动八重鬼面的赤焰紫狐,站立在他身侧。 莫寻眉心微凝,笑容淡了下来:「如此……不用也好。」 他话音落下之时,黑气忽然从他脚下爆发出来,整个比试台瞬间竖起一道道高耸入云的黑色气柱,叫人难有闪避之机。 穆星河明白,这个人的赛前寒暄到此为止,这些遍布比试台的黑气,显示出的是他已经是要动真格了! 穆星河后退一步,寻找间隙,与此同时他的定风青霜扇落在手中,气流伴随着青霜而细微游动,环绕在他身边。但是那些气流再微小都无法融进黑气之中,穆星河心下一凛。 果然,魔修的术法体系与他们道修完全不一样。 对手若是同样的道修,对方使用不同属性的术法,他自己的术法都有着克制或被克制、相融或被同化的属性,这个魔修的术法体系却好像全然不同,他所擅长的精微操控和细心体悟在不同体系面前毫无作用。 而在穆星河退却之中,那些魔气所凝成的气柱也是不断变化着,那些气柱没有向他逼近,而是短暂的间隔之后爆裂开来! 天地在那一瞬间变得昏黑,无数黑气炸裂开来,穆星河连躲都难以躲开! 爆裂的黑气在他眼前耳际轰然作响,他只觉皮肤一痛,有什么细若游丝的东西经由爆裂穿进他的身体,如同很多道细针一样刺痛他的经脉,阻碍他的真气运行。 穆星河气息一乱,步伐也跟着放缓下来。 ——「怎么,就这点本事吗?」 与此同时传来了莫寻那万分悠然的声音,穆星河还未能捕捉到他的踪迹,他的下一句话又带着些微笑意传到他的耳里:「可是我给你准备了许多呢……」 黑雾散尽,那个人已然消失在穆星河的视野里。 但又在眨眼之间,面前那如墨入水中的黑气又重新凝聚开来——凝成了一个个灰暗的影子,危险之意伴随着影子周身的黑气涌来,几乎要将人吞没,在恐惧的寒息之中,那些影子轮廓渐渐清晰,全都化成了莫寻的模样!
第382页 ……那便是方才连剑修都没有找出机会的可怖魔修之术,分丨身化念! 方才那一缕黑气都如同钢针刺穿了他的一截经脉,如今这些分丨身危险之意更甚,穆星河更不能接近。 穆星河沉默地看着那数道黑沉沉的影子,几道符纸滑落到了他的手上。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没有开盘啦!久违的有奖竞猜活动,猜猜穆星河会用哪些式神。很久没玩阴阳师或者没玩过阴阳师的朋友也不要在意,参与即有100jj币红包,答对有追加奖励~ 提示:这是一个很久远的套路,用的却有新式神;御魂有双针女双招财。 第173章 这一招的名字 比试台上已经变成了墨色魔气的领域了, 那一片瀰漫着诡异魔气的领域之中, 又有重重魔影, 每一道手上都凝聚着力量,所指向的是步步退却、又无路可退的穆星河。 墨羽君以手撑着面颊,眯着眼睛笑道:「果然是经验甚少, 没同魔修交战过,就不知道魔修的可怖之处。」 世人说剑修心性坚定,一往无前, 世人说道修术法变幻,手段无穷,但与之相比,明了魔修妖修这些少见门类的战斗方式的人却要少很多。 许多人所见是魔修擅长心魔之术, 潜入人心, 控制灵魂,但事实上那不过是一个部分而已。道修的力量来源于天地灵气,来源于道术本心,魔修的力量来源于人心鬼蜮,但更多来源于混沌之恶,那些恶力凝聚, 便成为魔修的力量来源, 魔修同样可以像其他的力量使用者一般,变幻力量为自己所用, 甚至因为它所携带的恶意之力,伤人更深。 莫寻是他的得意弟子, 从无数名名为弟子实为牺牲的人之中一步步踏着尸体上来,成为真正的弟子的存在,对这些力量的使用和变幻堪称纯熟。他的攻势绵密而留有余地,变化繁多、来势迅捷却也带着十分的力量,与穆星河往前的对手完全不同,无论是速度与力量上都胜过他们许多,因此此时的穆星河已经被逼得展露出之前都没有出现过的颓相。 其实并不怪穆星河没有经验,即使同为魔修,莫寻在同阶之中也罕逢敌手,穆星河败北于此,理所当然。 但该说的话他还是会说的,于是墨羽君带着笑看着一旁的临渊君,问道:「你与他如此交情,就不曾指点过他一两句?」 临渊君本来只是神容冷淡看着比试台上那人,闻言竟是笑了,午后的阳光在他眼中沉淀着洌滟流光,他没有看墨羽君,只是用那有几分笑意的、好以整暇的语气缓缓道:「未经指点,赢了才好看不是吗?」 墨羽君微微笑了笑。的确,在他这样的见识看来,穆星河即使到了如此境地,胜负之局依然未能断定。 那是临渊君属意之人,必不可等闲视之。 但并非每个人都有那样的眼光。 人们看着魔气爆裂,分丨身化念显现,穆星河步步退却,回想起穆星河以前的对手和莫寻之前干脆利落解决对手的手段,心下已然有了定论。 ——穆星河并非是被压制得没有空隙反抗,而是即使他用出了他之前的那些手段,或许也无法挽回败势了。 毕竟穆星河之前的对手,易嘉木是术法修为不足,祝雍是缺乏持久作战之力,但这个莫寻,术法兇悍暴烈,却也能步步压制、不露破绽。穆星河所擅长的术法并没有爆发之力,无法寻到那万分之一的空隙改换局势,而符纸化妖之术看来也是防御有余而进攻不足,但莫寻这样绵密的、又留有退路的压制,恰恰克制住那无限防御的符纸化妖之术。 虽然局势已经如此明显,却也有人不愿意穆星河就如此告负。 他们还想看看,掌控得如此细腻的云浮术法,在绝境中能够如何表现,那符纸化妖之术,还能变幻出怎么样的形态?即便胜机如此之小,他们竟然不知为何还会对此人怀抱希望。 在他们出神的时候,忽然听闻一声喊叫,有人叫道:「符纸化妖之术,来了!」 墨色笼罩的世界里,有微弱的蓝焰燃起,青烟瀰漫在蓝焰之上,穆星河的符纸落地,他听到遥远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悠然和嘲弄意味:「传说中的符纸化妖之术,我正想见识一下。……不知,可否破我这道分丨身化念?」 穆星河抬起头来,眼睛在这片魔气密布的晦暗中却有着烈焰一般的明亮,他唇角微抬,带动几分笑意:「先前我没有使用,那是因为我还没有想好。如今我召唤出它们,必然是我有了破解你的方法。」 只见他符纸落下,青烟缓缓散去,几道身影在青烟之中一一显现。 与上一次不同,这一次他所召唤出的式神,大部分没有被召唤过。 不仅因为它们大多是sr式神,更因为它们代表的,是截然不同的风格。 首先伴随着青烟而显现的是个身着白衣内衬蓝底的青年男子,他静静地抱琴而立,看上去和人类没什么区别,但那一头白髮、冷淡而妖异的气息、头生的犄角终究是将他与人类区别开来,那是sr式神,妖琴师。 而后显现的妖物妖异气息更为浓郁,半空中突然落下一轮弯月,一个少女悠悠从虚空中落下,乘坐着这一轮弯月,她手持摺扇,遮掩住冶丽的面容,那不属于人类的兔子模样的唇瓣在摺扇摇动下若隐若现,她头生兔耳,身后垂落着毛茸茸的尾巴,还有一只面貌正气凛然的兔子,在敲击着她面前的鼓点。华美而诡异。她的名字叫追月神,却同样是一个妖怪。
第383页 要说追月神还显现出不少的人类特徵,那么其后出现的那一个式神的人类特徵便更为稀少。那个式神虽然有一张同样妖冶的面容,红唇如血,穿着华丽的绘有金色凤凰尾羽式样的衣服,但她的手却是两双鸟翅,足部也是鸟类一般的细瘦伶仃。她长发及地,拄着一把红伞,笔直地站着。那是非洲人的好朋友,新手的好战友,姑获鸟。 还有一名式神,与姑获鸟一般同样有着鸟的外貌,他身量幼小,面貌宛若孩童,却是鸟羽鸟足,名为童男。 穆星河的最后一个式神与童男一样,同属r卡式神,但她的样子几乎与人类毫无差异,她坐在缠着佛珠的巨大木鱼之上,手持禅杖,好奇地看着外边,她的名字叫数珠。 穆星河的式神悉数落下,莫寻却没有了声息,只见比试台上的魔影分丨身更为密集,魔影分丨身们手上的魔气凝聚成各种武器,一起向穆星河袭去! 与此同时,妖琴师抬起了手—— 琴弦微动,一道细微的声波击向其中一道魔影分丨身,那道声波落入魔影分丨身之中,魔影分丨身却纹丝未动! 而追月神在月上跃起,又重新坐回月亮之上,却也没有使局面产生任何变化! 「不过如此?」莫寻的声音又一次传入了穆星河的耳里。 「不止如此。」穆星河简单地回了一句,他没有更多的时间同莫寻磨叽,趁着魔影分丨身们聚集一处,身形一闪,脱出重围。 但这只是权益之计,因为他稍一闪身过去,身形显现,那些分丨身就如同有了灵智一般,转换了方向,汹涌的攻势仍然未曾停止! 穆星河手结法诀,一大片雷云笼罩在他的身前,带着隐约的雷声,和耀目的细微闪电,那是一道叫雷云雾的术法,一片雷云笼罩着这个区域,叫人无法靠近,但这个术法有着它致命的缺陷,那便是虚有其表,只能做掩饰行迹之用。 穆星河此刻使用这道术法,自有其深意。 一是遮挡身形,为自己争取时间,其二便是以雷云雾的声势,观察分丨身的行为,判断真身何在。 然而对手异常聪明,那些分丨身全数在雷云雾前停止,穆星河不过争取道一点喘息的时间,对手又只在瞬间就察觉出雷云雾无法对分丨身们造成怎样的伤害,一齐进入雷云雾之中,穆星河能够感受到混沌的魔气伴随着混沌的雷云雾一齐在这个空间流转着,好像无数无法发现的利箭在他所不能目视的地方对准了他! 危险依然! 这的确是比他以往遇到的更为警觉、也更为强大的对手。 人们屏息注视着比试台。 钟子津看着比试台上穆星河频频闪身退去,他眼力极好,能够看出穆星河即使反应如此灵敏,也防不住有魔气渗入他的身体。钟子津经常出外歷险,又十分好斗,战斗经验总归是比穆星河多一些的,能够看得出这里边包含的兇险来。 他想着想着便十分担忧,扯了温行泽的袖子,又「啊」了一声。 温行泽看着他这个样子,却是笑了,他低声道:「别担心,星河其实心里都清楚的。」 妖物面貌显露,穆星河退却躲避,分丨身的停留和进逼,那都不过是一瞬间。 有人发出了一声嘆息:「看来,即使使用出符纸化妖之术,也难挽回这般局势了。」 他旁边的人却摇了摇头:「难说。需知妖物修为越高,样貌就越接近人类,如今他召唤出的这些妖物,应当不仅仅是这样的水平。」 墨羽君摇头暗笑,转头同身边的白衣青年问道:「符纸化妖之术,你认为这样是几成的实力?」 临渊君却是看着比试台,好似有点出神。 墨羽君当他没听到,便重新转过头去,不想却听闻临渊君忽然低笑一声。 「你在笑什么?」 临渊君这回终于是听到了,他看着比试台上那个少年,慢悠悠道:「我在想……他以前召唤出的东西,实在难看得可以。」 穆星河还在不断躲避。 莫寻的压制如此强大,分丨身的攻势如此绵密,而穆星河本身也是身手极快,也唯独他能在这一阵攻势之中还能躲避开来。 只不过,他的躲避,不是毫无办法的退却,而是为了给他的式神们一点时间。 魔气的渗入叫他一只手臂看起来虽然完好无损,但是已经痛极,他几乎指挥不动。 他已经退到无路可退了。 「喂,」对手也明白这一点,他慢悠悠招唿着,声音隐藏着几分几不可察的不耐:「还要躲到何时?我想不到我的对手会输得如此丑陋。」 「来了来了,」穆星河唇角微抬,笑了,他眼里明亮依然,没有因为他的一再退却而黯淡一分,「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他话音未落,魔影分丨身手上的弓箭暗器都向他袭来,伴随着那些轨迹,手持其它武器的分丨身也如弓箭暗器一般,迅速向他涌来! 但与此同时,却有一道身影,比那些分丨身更快! 快得看不清行迹,只有一抹金色与红色交织的残影! 没有人知道这一瞬间发生了什么,那道身影的动作停息,残影凝固成原来的样貌之时,那些魔影分丨身竟然纷纷被割裂了! 而后他们才看到,那个身着华丽金衣、手持红伞的鸟羽怪物,正在将她的武器收入腰间。
第384页 ——原来,那把伞就是她的武器! 而她的伞,比剑更利! 「这一招,叫天翔鹤斩。」 穆星河扬起眉梢,微微笑着看那些被割裂的分丨身重新癒合。 没有人知道穆星河为什么笑得出来。 ——他苦心制造出来的机会的确有不凡的声势,甚至还将分丨身一一破坏。 但同样的事情,之前与莫寻比试的剑修也曾做过,他那一剑比那个所谓的天翔鹤斩还要锋利,整个比试台都为他的剑光所盖。最后那位剑修败北,是因为即使他能破坏分丨身,也未曾找到本体,终究无法挽回局势。 是的,即使爆发出无限惊人的力量,没有成功寻找到莫寻的真身,魔影终究只会不断自我修復、不断癒合,甚至变化得更多,穆星河只能在魔影的包围之中步入绝境。 他凭什么摆出胜券在握的模样? 空气中传来淡淡的一声冷哼,好像没有了之前的悠然。但是分丨身又重新凝聚起来,那些迫人的攻势,重新如同乌云一般,压向穆星河。 「云浮派的身法的确厉害,你的妖物也的确本领不凡,」莫寻淡淡的声音响起在比试台上,「但你的妖物的致命缺陷在于身法并不如你,她的招数也不可能短时间使用,对我造成压制,而你已经受了伤,这样拖延时间的招数,已经用不了多少。」 穆星河心下微凛。 这个对手眼力很好,几乎在受损的一瞬间判断出他行为的动机,和他这个动机之下所隐藏的劣势。 是他在这论道大会里所遇到的第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 但是他心情却是很好。他的心跳很快,是激动的,兴奋的,战意是像开水一样沸腾着的。 「——好!」穆星河一道疾风闪移开距离,面上带着快意的笑容,「这才是论道大会嘛,不然……还不如我们云浮的内门比试!」 他将手微微抬起,午后的日光穿过重重魔影落到他的手上,只剩淡淡的一片。但他的眼中却闪耀着比日光还要耀目的东西。 「那么这一招,叫通灵·疾风!」 穆星河的手微微垂下的时候,姑获鸟的身影已经如风一样飞出,她的身姿如此轻盈,武器带着风声,那道纤细的身影闪过每一道魔影身边,都会响起割裂的残响。而因为她的动作是如此之迅捷,那些残响连成一片,既残酷又悦耳。 当她的身影重新落定,那些分丨身已经一一破损,莫寻的声音也找不到之前的悠然与淡定,显得冰冷无比:「你是如何找到我的真身的?」 是的,姑获鸟的大招是三段群体攻击,而最后一段却是对主目标的高伤害斩杀。 只要找到了莫寻的真身,这一道斩杀的伤害落到莫寻的真身之上,定然是他所难以承受的。 而他能够寻找到莫寻的真身,却是因为那个一直在一旁,仿佛不起任何作用的r卡式神,数珠。 数珠是一个一出现就几乎改变了阴阳师斗技场格局的r卡,她有个十分强势的被动技能:轮迴。此技能是在敌方每次行动之后,数珠念咒一次,达到六次行动数珠便会用降魔杖轰击地面。而穆星河在这一战中召唤出数珠,就是为了应对莫寻的分丨身——假若这些分丨身计算行动次数,那么这个带着一身攻击御魂的针女数珠就会使用她的降魔杖狂轰乱炸,假若分丨身不计算行动次数,那么只要数珠的咒印一增加,穆星河便能感受出来,从而确定莫寻的真身所在! 穆星河不是反派boss,自然不会为他的对手一一解释,他的数珠也打坐了起来,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穆星河感受到莫寻的真身消散了又重新凝聚,他能感受到他的对手在变故之下的警惕——莫寻刚刚才自信满满地判断着姑获鸟的招数不可能在短暂时间内使用,偏偏姑获鸟在不久之后就给他重重一击,还伤及本体,叫他如何不警惕? 穆星河嘴角上扬。 而妖琴师的手再度抬起来。 「——这一招,叫傻了吧哥还有鬼火!」 琴师的技能名叫余音,可以使一个友方目标立刻开始行动。这是一名提速类式神,同样类型的式神有镰鼬也有山兔,甚至还有个兔丸,但是今日穆星河是等待莫寻行动去确认某些东西才行动,早已失去了先机,而穆星河的战略安排也没有镰鼬,其它的人也并不迫切需要加速行动,那么,使整个略显笨重的阵容灵活起来,不如来个妖琴师。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那个白衣白髮的、几乎可以算是安全无害的琴师这一道琴声没有往分丨身们身上落去,而是仿佛和那个鸟形女子冥冥中建立了联繫,只见那个女子身化重影,一把红色的伞剑仿佛地狱而来的勾魂之镰,收割着分丨身们的灵魂,当她最后一剑落下的时候,那些魔影分丨身一一破碎,再也无法连接起来。 而她伞剑所落之处,魔影破碎化成黑气,重新凝聚出一个男子的模样。 他的面色是受过伤的苍白,面上虽然还带着笑意,却叫人感觉无比冰冷。 「……很好,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不过也到此为止了。」 他微微一抬手,地面魔气涌动,凝聚成黑色的气柱,将姑获鸟包裹住,穆星河未及指挥姑获鸟移动,那道黒柱却是已经爆裂开来,同时穆星河灵气一盪,魔气散去,只剩一道还在燃烧着的符纸,再也看不见那个身影如风、手执伞剑的姑获鸟。
第385页 穆星河知道,姑获鸟本身就是一个纯输出,而他没有带任何保护性式神,在莫寻狂怒的攻击之下,姑获鸟也只能牺牲在此处。 但莫寻的怒气,岂止带走一个姑获鸟就可以消除! 地面开始爆裂出无数气柱,不在穆星河脚下,却是在他的式神们的脚下,穆星河眉头一皱,几乎不经思考地将定风青霜扇一扫,地面捲起一道小型旋风,直向莫寻而去! 见过穆星河如何用这些小术法把易嘉木玩弄直至认输的人都不会小看这一道旋风,哪怕是盛怒的莫寻亦是如此。 他闪身避过,魔气终究没有能凝聚起来。 但莫寻在这样的骚扰下反而冷静下来,他又笑了。 「——即使如此,你也是垂死挣扎,莫非你还没有发现,你如今已是行动受阻了吗?」他缓慢说道,「再过不久,我的混沌天魔之力就会贯穿你的身体,叫你无力动弹。」 然而穆星河并没有显现出一点他所想像的惊讶。 他笑得轻松又愉快,带着少年人的明朗,好似他如今不是在剑拔弩张的比试台,而是在不知何处的春日郊野。 「我知道啊,所以我才会那么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26133356的地雷~感谢rikachi的地雷~ 话说之前收到了长评本来想要加更的,但是因为前阵子身体不太好,变回了咸鱼状态。下一章比较短,可以当作加更,不知道是晚点更新还是明天这个时间更新比较好? 第174章 「它」 在他说话的时候, 一声隐约的木鱼清响响起。 穆星河往前一步, 抬手将什么东西掷入角落之中那个鸟爪孩童身上, 莫寻却无暇去观察这之中有着怎么样的机巧,因为这实在太诡异了—— 很少有人知道,他那些魔气流入体内除了伤人, 还能一点一点让对方从行动缓慢变成无力行动,它们就像细细的钉子,一开始只叫人感觉到刺痛, 随着时间的推移,却能让人千疮百孔,仿佛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被钉子牢牢钉着,寸步难行。 但穆星河和他缠斗许久, 那些魔气已经足够深入他的体内, 凭什么如今还能自由行动、神色如常?! 形势出乎意料的恼怒只在莫寻心中存在了片刻,片刻之后他便能定下神来。 只听得他冷笑一声,髮带忽然断裂,墨黑长髮披散,双目赤红,危险之意也伴随着他的变化而浓郁了千百倍! 黑色的魔气笼罩在他身边, 如同黑色的烈焰, 显得他的样貌分外邪狞,带着地狱恶鬼一般的极恶之意。 魔气运转, 天魔之力暴涨,力量从他的体内溅射于天地, 地面又是无数的魔气凝成气柱! 这一次莫寻的攻势更勐、气柱更为密集——原先穆星河还能通过各种手段来闪避,但是如今闪避无非是从一个气柱撞入另一个气柱! 魔气遮天蔽日,穆星河无处可逃,或者说,根本没有时间去逃离! 穆星河只能眼睁睁看着气柱爆裂! 痛楚如同滔天骇浪一般,席捲了他。而穆星河动弹不能,身陷那一片黑灰世界之中,眼中尽是往日种种迷离景象,那一刻他的心绪极端杂乱,充满对自己的厌弃,几乎想要永远沉浸在这样的世界之中。 情绪浮沉,穆星河却仍然能维持一丝神智。 他在等待一声木鱼的清响。 穆星河在之前能破解莫寻的魔气入体,正是因为这个数珠。 当时温行泽告诉他被莫寻的魔气所侵蚀的人行动都会有很微弱的迟缓的时候,他便怀疑莫寻这些魔气有着控制的效果,数珠的被动技能集输出、控制和微弱的回覆于一体,而她的主动技能则具有驱散的功能,于是综合各种考虑,他选择了召唤数珠。 先前的那些魔气虽然给他带来了不少的损耗,但是在他的每一次行动中,数珠都有为他驱散其附带的控制效果,叫莫寻无法成功让魔气积累至质变。 而如今他判断自己陷入的这些重重负面情绪都不过是另一种控制,数珠同样可以驱散。 穆星河的判断是正确的,当他能感受到那细微的声响的时候,他的视野也回归了清明。 那些束缚住他的魔气也随之一一消失。 但是与此同时,他看到气柱穿过了他的身体,在他能够重见世间的时候,汹涌的痛意也随之而来——那道气柱,好像不是爆裂在他的身体外部,而是如同□□一样将他的经脉几乎全数炸裂! 穆星河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内部已经支离破碎,没有一片完好的,痛意撕扯着他的身体,他后退了一步,几乎不能克制地捂住胸口,喷出一口鲜血来。 穆星河面色煞白,只觉自己的真气几乎已经被炸成粉末。 坏消息接踵而来,当他按下心潮的波动观察着魔气散去的四周的时候,发觉在这样的兇勐攻势之下,他的式神几乎都已经倒下。 这个结果在穆星河感觉到自己身受重伤的时候便能意料到,毕竟他这一次所选择的式神,几乎都不是以防御见长,数珠和姑获鸟更是豪迈的全输出装,遭到攻击灰飞烟灭那也很正常。 但好在……角落里,还有一个童男倔强而□□地存在着。 那是一只六星全生命并且还穿着带着减伤效果御魂套装的被服童男,无论什么境况——穆星河怀疑自己本身没命了,这个童男也还能活着。
第386页 而穆星河获得操纵机会的一瞬间、指挥童男使用了它的技能—— 魂之献祭! 童男挥动羽翼,羽毛散去,童男突兀地消失在比试台上,而当童男的羽毛落下,那些姑获鸟、追月神、妖琴师、数珠都回归到场上! 这便是童男主动技能的效果,献祭自己的生命,復活全部队友。 在斗技场还是先手一波流互怼的时候,童男以这个技能多次上演了反败为胜的传奇,直到环境更迭、童男削弱,这个横行一时的童男復活流才退出斗技舞台。 但今天他判断莫寻的特点是高攻击高速度,同时出于对后续策略的考虑选择同样的高输出阵容的时候,童男便是他的最好选择。 童男已经因为献祭而消失,姑获鸟重新回到场上,无往不利的伞剑指向了面色同样不好看的莫寻! 莫寻当然面色不好看,他在姑获鸟的三个天翔鹤斩之下,能有一点气息已经是万分幸运,因而不再留手,以天魔解体之法释放自己最强一击。 然而他如何都没有想到,在这样的情况下,穆星河仍能一息尚存,更没有能够想到,那几个妖物竟然还能够復活! 即便有天魔解体之术,不速战速决的话,他必败无疑! 莫寻从来没有轻敌的习惯,这个穆星河亦然是他从比试一开始就谨慎选择策略对待的对手,但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穆星河竟然能顽强至此! 他的手段层出不穷,就算是自己这样的修为、这样的肉体强度也承受不住了。 穆星河的状态不好,可是他又能好到哪里去?天魔解体状态下他的内心唯剩浩荡的杀意,无比的力量在他体内涌动着。但这层坚硬的壳褪去后,他也只剩下不堪一击的躯体。 那只鸟羽女子已经以剑袭来,他已经禁不住穆星河使出下一个隐藏手段了! 他迅速以气化刀,割裂自己的掌心,鲜血渗出。 他原以为不需要使用这样的手段。 他是悲楚山庄的人,是墨羽君的弟子。魔修的世界里从来都是弱肉强食,墨羽君门下也不例外。他清楚弱者便是要献出头颅给强者踏足的,因此付出更多更多的心血不去做那个弱者,他踏着弱者的尸体,终于能叫师父正视于他,不把他当作可有可无的牺牲品。 因此,即使临行前师父给了他一样「物件」,他也从来不想使用,他只是想向别人、也向他的师父证明自己足够强大,不需要任何外力帮助。 可是或许他错了,行到这一步,他终究不得不把「它」拿出来。 他不想输也不能输! 在他掌心之中生出一朵一朵的血色繁花,浓郁的妖气冲天而出! 当那一把红色的伞剑落到他的面前的时候,他面前同样出现了一个红色的身影。 那是一个肌肤雪白的女童,有着惊人的丽色,鸦羽一般的长长黑髮,却身着一身几乎算是耀目的红裙,长袖同长发一起垂落到地面上。那双眼睛极黑,却没有一丝光彩,宛如一个傀儡娃娃一般,毫无情绪地看着穆星河。 而姑获鸟的剑锋扫过,莫寻却是毫髮无损,却是无数的荆棘被姑获鸟所砍断,而最后一剑,落到了那个女童的身上。 女童迟缓地抬手舔舔自己身上的血液,歪了歪头。 纵是穆星河,此刻也开始感觉到有些意外。 「……朱槿?」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是路人乙的长评加更~ 感谢洒家头上有只喵、叫我先帝、rikachi的地雷~ 第175章 飒! 比试台上变故迭生, 可是其中一人的长辈却好似完全不感兴趣了, 瞥了一眼, 便低下头来慢悠悠喝他的茶,袖子垂落到椅上,黑袍上龙鳞暗纹经过阳光的照射生发出幽幽的光泽。 他察觉到旁边的人在看着他, 漫不经心笑了笑:「哦对,我没想起来,临渊君应当也见过朱槿。」 「……送给了徒弟?」 那爱理不理的临渊君难得这样主动问事情, 墨羽君自认是个善解人意的人,自然是有问必答:「借他玩几日。」 而后他微微挑起眉,微笑道:「临渊君若是想要到悲楚山庄做客,我也可以把朱槿送你玩一阵子……只是还算得力, 我便只能借你了。」 「不必。」 临渊君声音里没什么情绪, 墨羽君想了想,低头一笑。临渊君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物,他自然不会天真到认为临渊君会有什么多余的不忍,或许只是对他竟然能捨得把朱槿送人觉得有些诧异而已。 但反正只是一样东西,控制权还在他手上,借出去几日而已, 也不算得如何。只不过莫寻此刻把朱槿召唤出来, 无论胜负,都没有什么可看的了。 在他门下那么长时间, 此刻却在一个结魄应当不出两年,修炼也应当没有多少年的人面前用尽手段, 当真是太弱了。 弱者是没有什么价值的,墨羽君漫不经心地想。 但无论如何,莫寻都不曾放弃。 而朱槿站在莫寻面前,她神情十分茫然,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的动作一出来就未曾停止,覆手之间地面荆棘横生,妖气四起。 因为这样的杀意,那双懵懂的、毫无光亮的黑眼睛里也多了十分的狠戾。 穆星河当然是认识她的。 穆星河第一次下山,就涉入了一个险境,险境之中这个朱槿被妖气和恶意所孕育,以人的生命为祭,在妖修遗府里诞生。但最后她是被沈岫所震慑,逃出了妖修遗府。后来穆星河听闻她被一个魔君所收服,从此再无音讯。
第387页 他比试前有想过墨羽山庄和朱槿的关系,却没想到朱槿会随便被像符篆一样送出去。而这一战的情势他看得很清楚,即便莫寻有天魔解体之力,他却有童男续命,在这样彼此都只差一击的情况下,是他更接近胜利。 但朱槿出现了,一切都变得无比兇险。 穆星河如今气息微弱,面对她来势汹汹的如刀荆棘只能勉力躲避,有荆棘贯穿他的小腿,让他无法行动、血流如注,双腿一软,跪坐到了地上,他一手撑着地面,竟然还有空打了个招唿。 「小朱槿,好久不见。」 朱槿动作停下来,歪了歪头看他。 但那不过是一瞬间,她眼中的神采又如云烟散去,红袖微闪,更多的荆棘穿透地面而出! 穆星河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重伤的痛苦了,他的真气滞塞难行,从身体内部到身体外部都宛若被疯狂撕扯,痛楚使他的唿吸都几乎停滞。 不能让朱槿的能力再这样侵蚀到他的领域了,穆星河在痛楚中还保有清醒的判断——这些荆棘会伤人至死,他需要用术法去阻挡。 他有办法控制风唳碧空诀稍作改换,去破开荆棘,但是……他已经几乎力竭,没有那样的真气可以控制风唳碧空诀了! 在他的思虑之间,荆棘依旧横生,他的式神也都因为这重重荆棘而消亡。 那些荆棘迅速生长着,遮挡住日光,只剩下重重尖刺投影在他的身上。 人们看着这急遽变化的场面,几乎连唿吸都要忘记了。 他们习惯在观战的时候说几句话获取共鸣或显示见识,然而此刻却说不出一句话。这一战穆星河竟然没有使用他那强势的防护阵容来,反是选择和悲楚山庄的魔修硬碰硬,场面几度变化,形势几度翻转,他们手段迭出,展现的实力是许多人几乎闻所未闻,难以想像。 甚至有人觉得,如今他们所展现的已经是结魄期顶尖的实力了。 但如今莫寻所召唤出来的妖物,少说也有结魄期的能力,本来就是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那已经是奄奄一息的穆星河。 只是如今败局已定,瀛洲仙派的人为何还不去判定胜负? 那个妖女绝非善类,莫非要眼睁睁看着云浮派的弟子死在比试台上吗? 他们看见那个跌坐在地面上,只能用一只手撑住以免自己彻底倒下的少年缓缓抬起头来。 他衣发凌乱,面上尤带几丝血痕。 从他们踏足的地面忽然能被感受到一阵细微的真气在涌动着,而后无尽的天风向着比试台涌去。 那些风就好似飘絮一般轻盈,但是去得又如此急骤,带着尖锐的风声。 他们此刻已经分辨不出那些究竟是真气还是天风。 那是轻柔又轻盈的气息,带着海水的潮湿和腥气,扫动着林间的微尘和清气。那原本是不足以叫人重视的力量,可因为它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的浩荡之意,叫人无法忽视,连天空的微云好像都要为它让路,只留下坦坦荡荡的一片碧空。 ——那是云浮派的术法,风唳碧空诀! 风唳碧空诀是云浮很有名的术法,此前他们也见过穆星河在论道大会上使用过这样的术法。 但那时候并不是这样的。 虽然那时候的那道风唳碧空诀来处一样广阔,凝聚起来一样有可怖的威势,但此刻的风唳碧空诀却仿佛浑然天成,是来自天空的力量,引动的是无尽的天风,流动的都是天地间的灵气,那些风好像带着清气盪过心底,吹动他们的发梢和衣角,世界好像都凝固下来,只剩下这浩荡之风。 ……如此衰弱之人,为何还有精力能引动这样的力量?! 受过重伤的人自然能够知晓,真气的控制需要精神的高度集中,穆星河如今可能只剩一口气,为什么会选择并且能用出这样的术法? ——莫非穆星河其实受伤只是一个伪装? 风拖着长长的吟啸而来。 他们此刻在天风之中,却开始慢慢感觉到,那些真气在牵动着遥远的灵气,引动着天风。真气若续若断,宛若蛛丝。但凡有些修为、有些对真气的感受能力,都能感觉到这些真气的脆弱。可那些真气脆弱如斯,却未曾放弃过对灵气的牵动,也宛如蛛丝一般,柔韧异常。 稍一用力它就会崩裂并且消散,但那力度刚刚好,负载没有过重,却也恰恰能推动无尽的天风。 而风也以它本身的力道,伴随着真气而行,宛若共生。 风穿入漫天荆棘之中。 叫他们更为惊讶的一幕出现了。 那些风开始发出尖啸,如同一把把薄刃,将荆棘纷纷切断。 妖气伴着植物破碎的芬芳迸裂。 谢春荣托腮看着那些风和碎落一地的植物,笑了,那是真切的笑意,如同秋水荡漾在她的眼中,带着温柔的光。 她的声音轻柔宛若嘆息,仿佛随时随风而去。 「术法真好啊……」 少年从破败的荆棘丛中缓缓站起,妖异的繁花在他脚下被割裂一地。 他身形有些颤抖,但终究是站直了。 他的声音也不如之前清朗明快,却依旧带着好像如何都吹不折的坚韧:「那么……最后一招,叫召唤·续命。」 这时候人们才惊异地发现,荆棘丛中,还有一个鸟羽鸟爪的男童站立着。只是他的身形十分飘忽,宛如只剩下一片灵魂残留在这个世间。
第388页 男童抬起双爪,羽毛飘散,它的身体也飘散了,然而于此同时,那些人们以为早就因为损伤过重而死去的鸟爪女子、月上少女、白衣琴师、木鱼少女,却又重现在穆星河的身边! 这一招,叫召唤·续命。 这是神乐的召唤师技能,穆星河之前窥得空隙就将神乐续命留在童男的身上,这样一来,童男即使献祭出生命,也会因为续命的效果重现回归战场。 而他坚持了那么久、即使自己好像一个被戳得千疮百孔的植物一样,也要等待着的,就是一个机会童男献祭的机会。 他用风唳碧空诀破开荆棘,使朱槿因为受冲击而稍微迟缓一些,而后—— 姑获鸟的天翔鹤斩向着莫寻而去! 剑风扫过,便连空气都似乎被撕裂,莫寻受到了冲击,踉跄了一步,面色苍白,此刻他却是摇了摇头:「没用的,我是天魔解体之身,你这一招,应当对着朱槿。」 草木的清香混着血腥萦绕在穆星河的鼻间,让他被痛苦撕扯的意识能够稍微得以清醒,穆星河却是倔强地看着莫寻,低声道:「不,她没有破绽,但是你是有破绽的!」 这一类的功法穆星河很久以前就见过,它可以提升人的潜能,让人处于一种几乎无敌的状态,但这一类功法使用需要代价,而使用过后便会陷入不堪一击的虚弱状态。 而在莫寻使用之前他已是十分脆弱,那么这样的天魔解体之身,定然持续不久! 「好饿……」朱槿喃喃道。 她红袖微展,长长的枝蔓从她袖口生长了出来,潜入地面,地面竟然因为这样的植物而碎裂、被破开,而那些植物的目标是穆星河! 但此时莫寻已经摇摇欲坠,他的风唳碧空诀成功为自己拖延了时间,天魔解体的效果即将消失。 只需要一个补刀—— 可是穆星河那一道风唳碧空诀已经花费了他所能调动的所有真气、耗尽了他全部的心力! 而他的式神们因为频繁的復活和大招使用,已经没有鬼火可以驱动姑获鸟的大招! 但无论是妖琴师还是追月神,它们的招财猫竟然在这个时候一个都没有触发! 到了姑获鸟的行动时间,姑获鸟只能上前一剑普通攻击! 只见莫寻双目黯淡,捂住了胸口,鲜血喷涌而出,然而他退了一步,却依然没有倒下! 那一道能割裂地面的藤蔓已经逼到了穆星河的眼前! 穆星河无力的手只能执起一道空白的符纸,掷向莫寻。 在那符纸飘飞的轨迹中,穆星河听到了万分悦耳的声音。 「飒!」 姑获鸟伴随着那道符纸,飞向了莫寻,伞剑凌空,从莫寻头上噼落! 剑锋落下,莫寻终于支撑不住,双眼的血红尽数褪去,跪落于地。 与此同时,朱槿的藤蔓也牢牢缠绕住了穆星河。但伴随莫寻真气的溃散,朱槿却是回头看了看那个黑衣男子,歪了歪头,形体也跟着慢慢消失,藤蔓枯萎,穆星河失去了支撑,重重跌落。 他艰难地喘息着,却依然能够抬起头来,看着他的对手,露出一个笑来:「承让了。」 那一句话好像耗尽了他的全部力气,他的世界猝不及防地陷入了黑暗之中。 「此战胜者,云浮派穆星河!」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洒家头上有只喵的地雷~感谢夷陵老祖魏wifi的手榴弹~ 其实这一章本来打算昨天发的,但是前天晚上竟然没睡着……然后就很恶魔密密麻麻了 第176章 为小温师兄献上祝福 大约是对之前比试的结果仍有不能确定之处, 穆星河在那片黑暗之海里沉沉浮浮, 挣扎不断。 可是他大概是损耗太多, 终究不能清醒过来,因此越发疲惫和痛苦。 当他竭力睁开眼睛的时候,那些光线汹涌涌入他的眼睛, 叫他几乎不能适应。当外边的景物重新显现出本来的轮廓的时候,他却吓了一跳。 映入他眼帘的是白衣墨发的青年,那个人在微微垂眸看着他, 眼眸冰凉又明净,三月春水一样。眼角的泪痣是心头血一样的红。 穆星河感觉自己有点不大清醒。 四周除了天空就是绿树,显得整个情境都有些虚幻。但是不论这是真是假,看到这个人, 穆星河心中却只有一句话在翻滚着涌动着, 蠢蠢欲动要突破他的躯壳而出。 穆星河大概真的太过虚弱,因此那话也就不经控制地直接出了口。 「大佬,」穆星河感觉自己的声音有点漂浮,话说出来也有点吃力,「你看,我那道风唳碧空诀不错吧, 有没有你的一半了?」 他期待地看着沈岫。 沈岫好似怔了怔, 而后却是微微笑了,他好像要遮挡什么似的抬手用衣袖拂过穆星河的脸, 微凉而柔软的布料带着黑暗而来,穆星河的视野重新被黑暗吞没, 却有那些苦寒香气瀰漫在他的鼻间。 「没有。」 他听到沈岫那样说,失望像飞鸟路过一般抓了抓他的心脏,又迅速扑棱着翅膀远去。 没关系,这一次没有,那还有下一次嘛…… 但他听到沈岫的声音重新响起,好似带着些薄如蝉翼的笑意。 「你永远是你,从来不是模仿我,我也不能替代你。」 布料微微摩擦着他的面容,他还睁着眼睛,但伴随着那一片柔软袖角的离去,黑暗又重新席捲了他的意识。
第389页 或许是因为那些若有如无的花香,他这一次,睡得十分安宁。 穆星河在黑暗中重新获取意识的时候,听到了鸟鸣,风吹动树叶的声音,气息与那模煳的记忆里一点也不相同,让他疑心自己那些记忆来源于梦境。 女孩子银铃一般的笑声响起,甚至他还感觉到有人戳了戳自己的脸。 那女孩子笑着说:「哎呀,看着年纪也不大嘛,术法就用得那样好。瞧着这样貌也是没调整的,还不错嘛。」 只听稍远的地方有个男声「嘁」了一下:「你分明就看人家小哥长得好看才来的!」 「那的确嘛,」女孩子是又笑了,「反正活都是要干的,给俊俏的小郎君干活,心情总是要愉快点呀。」 他们说得旁若无人,穆星河艰难地睁开眼来,只见面前是个黑髮披散的少女,黄色春衫像一朵风中的迎春花,因为穆星河的卒然醒来而惊讶地微微瞪大了双眼,穆星河笑了笑:「我觉得,叫我小帅哥好一点。」 那少女此刻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来给穆星河打绷带,干笑了几下,说道:「你这伤口虽然有点深,但我们瀛洲仙派用的都是上好的药物,比试台法阵也能保存你损伤前的状态,这里还有个疗愈法阵,应该好得会很快。」 穆星河看她熟练的动作和手上若有若无的疗愈之力,心中明白她应当是修炼辅助类术法的人,因此眉眼弯弯,微微一笑:「也辛苦你了。」 少女垂眸笑了笑,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却有一道声音插入他们之间。 「再来。」 穆星河往发声处望去,莫寻面色惨白,气息微弱,那些看似漫不经心的笑也从他面上消失了,看上去虚弱无比,但是他的眼神却是沉静而执拗的,牢牢落在自己的身上。 「不来。」穆星河果断道。 莫寻好像有些意外,强撑着要起来,被他身边那个身着瀛洲仙派医者的男子给按住了。 「为什么?」 「我又打不过你,」穆星河轻飘飘地应道,「再来我不是自找罪受吗?」 沉默了片刻,莫寻说道:「……但刚才,是你赢了。」 「我没把握再赢一次啊,」穆星河笑了,「论修为,论积累,你只会比我更强,我胜过你,是因为我的手段你不曾知晓,但是我却能猜得出你基本的能力特性去针对你,如今你假如一开始就拿出朱槿,我未定能赢。」 莫寻定定看着他,忽地笑了,那一笑似乎仍有他之前的模样,却少了许多的神采,显得黯淡了不少:「不会,那是师父借给我的,我输给你了,朱槿自然就要还给他。」 穆星河听到朱槿的事情,却是有些来了兴趣,转过身趴过去看着他:「我知道朱槿,她被你们魔君收服了都做些什么啊?」 莫寻却是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除了杀人,她还会做什么?师尊说,她是个利器。」 穆星河没有再问下去是怎么杀人,杀什么人,却敏锐察觉到了什么,想了想转移话题道:「你好像很崇拜墨羽君?」朱槿很强这件事,无论谁都能一眼就看出来,并不需要用某某人说来辅证。 当然做徒弟的崇拜师父也并不出奇,只是他总觉得作为魔修这样子并不寻常。 莫寻并没有意识到这有多奇怪,顺口说道:「师尊是当世强者,崇拜他岂不正常?」而后他想到了什么,忽而自嘲似地一笑:「也对,你们道修不一样。我们行走的是你们眼中的恶道,自当六亲不认。但我们认同这一套规则……强者为王,弱者为寇,无论以何种手段,败者就要服从于胜者,师尊一生为魔,如此地位是踏着无数人的尸体上来的,强大至此,怎能不敬?」 穆星河其实曾经也很认同这样的规则,他觉得世界规则就应当由强者书写,弱者不能改变命运只能归咎于他们不够努力,后来嘛……他开始不在乎别人,也不在乎世界,他在乎的是自己高不高兴,自不自在。 莫寻的声音带上了些恍惚,有些要笑不笑的意思:「我向来崇敬他,甚至我的行事作风都极力往他靠近,当然,假若我能打败他,那这份敬意自然烟消云散,只是如今……我败给了你,在他眼中我已经毫无价值。」 穆星河「啊」了一声,却见莫寻闭了闭眼,好像要将那些情绪给按捺下去,他声音慵懒,带着刻意的漫不经心,显示他已经慢慢恢復过来了:「不过,即使是弃子也有弃子的价值,不管是被使用还是去反咬一口,他知道,我也知道,以后的事,再说吧……」 他好似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不打算同他再交流了。 有遥远的海浪拍岸的声音,更近一点是喧喧嚷嚷的人声,或许在那里有很精彩的比试正在进行,但在比试台上那些势均力敌的人们,分出胜败之后,却终究会走上不同的道路,承受不同的结果。 蓝色的纱幔被掀开的时候,穆星河瞧见钟子津跑了进来,一连声问道他有没有事,而温行泽跟随之后,抚平纱幔,温声向被惊扰的人致歉,而后半蹲下来问他怎么样。 穆星河觉得这两兄弟是真的有趣,看着便笑了,说道:「有瀛洲仙派的道友照拂,自然安然无恙。」 钟子津看了看他,笑道:「你赢下那一场,全世界都在夸你厉害!」 穆星河扬了扬眉:「那我当然是厉害的啊。」
第390页 「我想想啊,」钟子津回忆了一下,还扳着指头数了起来,「夸你心性了得的,说符纸化妖之术兇险过人的,还有说你最后拿到风唳碧空诀特别特别好的,他们都没想到你那样子了还会用那种大术法——连我都感觉到了那个术法!」 钟子津手舞足蹈的,一直说旁人几乎是看傻了,他们完全没有想到这时候能看到这样水平的比试,那些夸夸其谈的人话都说不出来——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温行泽却是看了看不远处躺着的莫寻,转回目光,笑笑说道:「你那个术法……是本身没有多少真气,因此以手触地,藉助比试台法阵蕴含的真气之力去引动术法吧?不愧是你。」 穆星河也笑了:「不愧是小温师兄,这也能看出来。」 那时候他已经力竭,留着真气也是要用来支持他的咕咕鸟,但他感受到地面法阵的力量,那一瞬间福至心灵,利用他对法阵的符号的理解,汲取了些微真气,助于他使出一道风唳碧空诀,破除朱槿的重围。 无论是童男復活,疾风余音姑获鸟,这些都在他的预计之中,但朱槿在他的预料之外,而他用之前所从未想过的办法缓过了那一波攻势,是他所想来方才那一战之中最愉快的地方,至今想来胸中都似有热流沸腾。 「不过,」穆星河自我陶醉了一会儿,又回过神来,「你下一场比试不是也就隔了两场吗,怎么会来?」 温行泽微笑道:「我还觉得我来晚了一些。」 钟子津跟着解释说:「现在每一场间隔都很长,估计是为了给时间大家好好回味你们的表现。然后我师兄坚持要看下一场,所以等了一会。」 「看完了吗?」穆星河回想起自己下一场应当是九星岛和六壬书院的比试,九星岛修士擅长奇门之术,六壬书院那名修士却是标准的擅长治疗与辅助的六壬书院弟子,这两人比试应当是这次论道大会中最是奇特的。 「不曾,」温行泽摇了摇头,「但是六壬书院那个小姑娘会赢。」 却是一旁装作分拣药物的黄衫女子来了兴致,转头问道:「为何?」 温行泽神色沉静,缓缓说道:「大约是这些年六壬书院出过不少出色的、擅长疗愈之法的弟子,因此在世人看来,六壬书院最好的本领便在于治疗,但是当年六壬书院立身此界,却是凭藉占术。我观察战局,发觉那个小姑娘的步法、站位都暗合卜算之理,便知她虽在卜算、星位之道不如九星岛弟子,但了解也还算深刻,九星岛弟子限制不住她,她又可为自己疗愈、甚至术法牵绊住九星岛弟子,这一局已经无需再看。」 穆星河想了想,点点头:「我明白了。」 黄衫女子听着他的话,一脸嚮往之色,说道:「她果然很厉害……我也是习练这类功法的,几无还手之力,我可不敢上前同人比试,但她竟然会来参加,还能赢下来,那可当真不一样。」 温行泽微微一笑:「世人皆以为习练疗愈之术便是毫无反抗能力,任人宰割,她走到这一步,的确了不起。」 女子摇了摇头,面上有一丝薄薄的忧色,她垂头轻轻道:「世上的人啊……固然给了我们地位,花了许多心思保护我们这样的人,但一到紧要关头,却没有人认可我们的价值。——我是希望她能一直胜下去的。」 穆星河见他们在讨论自己将来的对手,却是想到一件事。 「那你呢,小温师兄,你的对手,你看懂了吗?」 温行泽的眸光有些黯淡下来,他微微嘆息了一声。 「我的对手……来自瀛洲仙派。」他转头看着蓝色纱幔外的天空,远处有大鸟掠过。 钟子津并没有读懂温行泽面上的沉重,扬声道:「要打扁他们啊!师兄!」他本来一脸战意,还想说些什么的,瞧见这是瀛洲仙派的地盘,又悻悻闭上了嘴。 黄衫女子眨了眨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温行泽,好像没有听懂方才那些战意一样,笑着说:「我知道,你下一场的比试对手是我们瀛洲仙派的封途,这是我们这些年来最出色的弟子,他的师父更是对他大力栽培,我们都知道他有多强。」 「或许会是场恶战,」温行泽很快抚平了自己面上的复杂神情,宛如往常一样微笑起来,眼眸里映着遥远的天光,「为我祝福吧,星河。」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ㄇ1ㄥㄗ的地雷~感谢囚音海弄的地雷~ 今天的更新时间其实非我所愿,谁也没想到失眠过后的第三天我还要继续失眠。不过这一次我变得十分聪明,既然失眠会有虚度光阴的懊恼,那我就干脆起床玩乐吧! 成果是把之前的那个达拉崩吧用言和唱出来了,也做成了歌…… 第177章 行人泽路 纵使穆星河知道他的新招数必然会引发一些震动, 但怎么都没想到他回到人群之中会吸引那么多关注的目光。甚至有人毫不含蓄地表达了自己对穆星河的敬慕之意, 盛情邀请他日后有空切磋交流, 穆星河从不怕生,只是笑着说他不过是初入结魄之境,未必能与前辈们争锋。 但那人摇了摇头, 一脸认真地、毫无客套之意地说:「我原先以为,术法的理解、手段的运用只是可以降低一些修为的差距,修为才是决定实力的东西, 看到你的比试,我想我错了。」 穆星河一哂,他想他的胜利更多来源于取巧,就好比他先前两场, 一场使用小术法, 一场使用全肉阵容,在不了解阴阳师系统的情况下,没有人能想到他会掏出这样暴烈的疾风余音姑获鸟,更没有人想到童男如此难杀,还能够多次復活。他占的是信息不对等的便宜。
第391页 但事实上,衡量道修的世俗标准是术法和符术, 但一个强大的道修的标志却是他们层出不穷的各类手段、对术法独特而精妙的控制与理解, 以及从踏入道门便如影随形不能中止的心性修炼。 符纸化妖之术配合太乙清风,是为穆星河的手段, 绝境之中的风唳碧空诀,展现了穆星河独特的术法理解, 而在那样瞬息万变的局势、令人窒息的压制、奄奄一息的状态下依然保持清醒选择自己的策略,是为他的心性。 半桶水晃荡的人可以轻易下判断,或许会把穆星河吹到天上去,可他们的声音很快就会如同泡沫一样湮灭。但能来到论道大会的人,无一庸人,已经看到这个地步,那么便很难出错。 ——此三者皆备,即使今日论道大会未必能一路登顶,日后也必将名扬天下。 那一场战斗被视为今日以来最为精彩之战,不仅因为那随时变幻的局势,也不仅在于诡异莫名的魔修手段与独一无二的秘术之间的针锋相对,更是因为这两人机变中的选择、对势与力的谋划、术法的强度和理解都几乎已是结魄期新秀的巅峰。 六壬书院和九星岛的比试虽说也是手段奇诡,但实在节奏过慢,不宜聚精会神,而森罗殿与蓬莱派的比试虽说同样是道修与魔修之间的比试,珠玉在前,总显得黯然失色。 下一场的战斗却是叫人们又重新提起精神来。 因为比试的双方,一者是此次论道大会的主办方,瀛洲仙派,另一者却是……瀛洲剑派。传说两派本身同根同源,百年前还是叫瀛洲派,现在也是共据一个瀛洲仙岛,许多人们提起的时候也是直说瀛洲派。只是不知后来因为何事分裂开来,但既然是分裂,有如此渊源,这两派弟子的关系不说势如水火,那也是十分微妙的。 两派两人过关斩将终至于决战此地,当真有趣。 此二人一者为术,一者为剑,都代表着分裂出去的门派的看家本事,又怎会不叫人期待? 温行泽在台下拭着他的剑,听闻一阵步声,最后他看到一双靴子停在他面前头,墨蓝色,银线绣着海浪与云纹,瀛洲派的标志。自己的门派必然不会如此讲究,来者必是瀛洲仙派之人。 来者的确是瀛洲仙派的人,却是他接下来比试的对手,封途。 封途有着颜色比旁人颜色浅淡一些的头髮,眼瞳颜色也要浅淡一些,趁着小麦色的肌肤,整个人像是阳光下浸泡着一样。 他朝温行泽拱手笑了笑,说道:「瀛洲双剑之一,温行泽?——久仰大名。我是瀛洲仙派的封途,接下来的比试,我不会留手,万望道友全力应对。」 温行泽怔了怔,只是应道:「好。」 或许他人会觉得封途是给自己下马威,恐吓自己,又或许会认为是某种叫对方提防过重以至于进退失据的心理战术。温行泽却知道,那话却没有别的意思,他就是打算不留手,就是希望对手也同样一开始就全力应对……不至于轻视他而被他轻松战败。 他态度温和,语气热情,却终究是有些骄狂。 那是属于天才的骄狂,张扬肆意如同穆星河身上有,直率坦诚如同钟子津身上也有,他们在成长中获取过太多的胜利,哪怕是何等劣势,都不会先去设想自己会输。封途同样也是。 自己呢……?大概曾经是。 温行泽那些情绪只闪过片刻,很快他又平静下来,还剑入鞘,踏上比试台。 封途已经在等着了,他手上握着几道符篆,见到温行泽到来,朝他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多余的话,一拱手,说道:「请赐教。」 温行泽点点头,应道:「请。」 封途先前说的那些话,的确并非虚张声势,而是真诚的告诫。他符纸与话音一齐落下,真力狂流,那些流动的灵气和真气所聚合的,竟然不是术法,是一个又一个巨大的符灵! 这是封途是第一次在论道大会中召唤出符灵,一出手便是不同凡响! 道修通过掌握符篆的真气迴路来掌控符灵,这是符篆激发术法以外另一种常见的符术,符灵之道,有人善使千军万马,以势夺人,而有人专门降服强大的符灵,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封途是后者,却不全然是后者。 他的符灵的确是强大的,每一个都威严赫赫,灵气沛然,这样的符灵一般人顶多召唤出两三个便真气难以续充,封途却是一口气召唤出了五个—— 一者是坼地镇方符所激发的岩土巨人符灵,一者是万戈混天符所激发的兵戈大将符灵,一者是长生千树符所激发的长枝细柳符灵,一者是列炎轰日符所激发的混沌火球符灵,一者是万涛苍水符激发的蓝色水君符灵,暗合金木水火土之理,彼此相生,浑然一体。 而温行泽同样没有以自己的一贯方式应对,在符纸落下那一刻,他的千仞剑气就如雨落下! 比试台之下,已是一片譁然。 「……一开始就用出这等手段,这瀛洲剑派和瀛洲仙派,不会是槓上了吧。」 「诶,」欧阳弘化听了便笑,「他们还小,我小时候也以为着瀛洲仙派和瀛洲剑派水火不容,后来活得长了才发现,这个瀛洲派隔个一两百年非大吵一次,还要分裂,过一阵又要蜜里调油,连累我闭关出来还要改口,真是折腾。」 但是这些事情也只有宗师们知晓,其它人虽耳闻过,也有时候懒得改口,但在近年看来,这两个门派就是势如水火,一刀两断,因此看到这两个门派的弟子针尖对麦芒,皆是万分惊讶,也万分期待。
第392页 五道高阶符篆,五个强大符灵,阵势如此骇人,但温行泽却是毫不慌张。剑气为他所用,他与封途过了几招,并未显现弱势,甚至还窥到变化,以锋锐剑气,斩向了长枝细柳。 那枝叶舒展的细柳,生生被砍下一半枝叶来,然而此时的封途已经反应了过来,术法出手,虽然术法被温行泽一剑破开,但终究拖延了时间,将长枝细柳挽救于剑气之下。通身幽蓝如水凝成手托净瓶的水君净瓶微倾,雨露落下,那长枝细柳竟又焕发了生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枝长叶,恢復如初。 人们以为双方一开始就放出压箱底的手段已经够奇异了,如今见得此变更是骇然。 需知符灵此物并无灵智,更少见这般能另外用术法的——要知道本身符篆就是人类的术法封印到符纸之中,符灵是这些真气与灵气的混沌结合,这样的混沌术法结晶能用术法,岂不是术法里还套着术法? 这一环套一环的术法操纵,需要花费的精力、对符篆结构和符灵掌控的能力远远要大于一般的术法! 这才是他的真正实力! 而那些能够术法套着术法的高阶符篆,却也是瀛洲仙派的实力! 摆脱危机之后,长枝细柳枝叶伸展,一路向着温行泽蔓延而去,而兵戈大将沉重的步伐也逼向温行泽,混沌火球后发而先至,已然激射到温行泽面前! 三面相逼,温行泽的剑气能挡下几分? 然而就在火球来临之前,温行泽的面容到身躯,就好像笼罩在雾中一样,他整个人就好似雾中的春山,有鹤飞于重云上。 但云雾中温行泽那双眼睛格外清,格外明。 如利剑沉于澄澈流水之中。 当温行泽展现出这般变化之时,瀛洲仙派的宗师却是冷哼了一声。 花想容笑着摇了摇头:「物外遨游,好术法。」 物外遨游的确是好术法,此术法可以将人提入灵犀之态,无论感知和操纵能力都进入上上之境,那是瀛洲派着名的高阶术法,连很多瀛洲仙派出外游歷的弟子都未曾学会,更不该是剑修所会。 在花想容说话之时,比试台上又现变化,而后他们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雾水云山全然化尽,温行泽抬手结出法诀,地面水潮涌动,波浪奔袭,一口吞噬那些火球,将火球化为层层云气。 那是术法! 这个剑修……竟然使用了术法! 且那术法并不简单! ——从满地水潮凝成、到波浪的势头、以至于能吞噬混沌真火的强度,寻常的结魄期道修都未必能如此应对,但这个剑修、这个剑修却是这样顺理成章用了出来? 纵然许多人从他之前破解术法的状态能看出他术法眼光不错,却没有想到他的术法修为竟然到了这样的地步! 当云气结成,他剑出云中,一剑三分,却又是沧海剑法之中的云霞明灭,因比试台上有云有霞,其势更为锐利,剑带寒芒,一剑斩断柳枝,一剑挡下兵戈巨人手持长刀,激起一阵金属交击之声。 而后剑势改换,他震击兵戈巨人,步法微移,一人带剑,已然逼至了封途面前! 那几剑不急不缓,如同行云流水一般,信手拈来,锋芒却无人可夺。 何等利剑!何等剑客! 众人见他三招逆转局势,已然惊得说不出话来。 剑是利刃寒芒,势如流水行过,轻盈而锋利,术却是仙法妙道,万千真意化作滚滚浪潮,吞天覆地! 如此剑术、如此术法修为,这到底是个怎么样的怪物?! 他逼至封途面前,岩土巨人俯身一震地面,地面竟然横生出厚厚的土墙,将二人隔开—— 封途的声音从土墙之后传来,语声依然平稳,不带一点恼怒或者惊惶。 「这是你的真本事吗?果然很强,」他顿了顿,又说道,「假如你把研究剑术的心全部放在术法之上,那么……三岛之中,术法最好的新人,应该是你,不是我。」 温行泽略一沉默,观察着封途五个符灵的站位,回道:「我是剑修。」 他最终选择了这条道路,他便是剑修,一旦抉择,此生不再回头。 「哈……你知道我的意思的,」封途笑了,「不过你还真是个剑修,死心眼儿。」 温行泽只是微微笑了笑,并没有反对。 「我很佩服你,你必然花费了很多心力在两者之上。时间是公平的,它给了你过人的本领,但……时间的确是公平的。」封途缓缓道,他的声音里竟然有几分嘆息之意。 花想容看着台上的连番变化,却是漫不经心开口:「我听闻,温道友曾在近两年前见过剑修高手游少北,但瀛洲双剑,一者被大力赞誉,一者却是被贬到尘土里,这是为何?」 她状似无意提起这桩旧事,不过是为了询问另一桩旧事。 好在贺秋生是个老江湖,且是个不爱为难小辈的慈祥可亲的老江湖,他眯起眼睛说道:「这事我也是很久以后有人跟我提起我才知道。只是当时,我的判断和游少北差不多。」 花想容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这是为何呢?」 「他们的天赋其实都很好,」贺秋生手指在空中虚虚一划,「但求真问道,多半在于求得一个『极』,不登极境,难观大道。而向来能观剑道极境者,多是心无旁骛、一生所思繫于一剑者,因为剑修所能依託不过一剑而已,再多纷扰,虽然同样能成高手,但未必能登峰造极,更不要说一观大道。他的天赋不错的,也看得出沉得下心,我相信他必能成名,甚至结魄也可轻轻松松,但千百年呢,金丹能否结成?结成金丹能否登上大道?他不错,一生不该停留于此。想练剑,不一定要做剑修才可以,你看沈岫那小子,谁能说他剑术不好?但他学了一身乱七八糟的……哎哟!」
第393页 贺秋生原本口沫横飞滔滔不绝,却忽然低唿一声,原来是隔壁的白木则连剑带鞘重重地拍了他一下,落到皮肉里发出了沉重的声音,对方横眉怒目道:「要不是小姑娘提起我还不知道!谁要你管人家未来了?!——这些事,你当我们都不知道?但他既然自己决定了,便让他自己试试,前人做不到的事情,为什么后人一定做不到?」 花想容瞅了瞅两个老前辈当众互殴,眼里带着一点笑意,忽然又是掩口道:「哎呀,前辈们快看台上。」 比试台上,温行泽三招破开危局,封途以土墙相挡,分明是稳当的防守之态,此刻岩土巨人构成的土墙竟是自行崩解,土墙后的封途手结法诀,却是一轮大日出现在他的身后,化尽云霞,呈现出如血一般的赤红。 「瀛洲派竟有这样的术法?」这时候,就连花想容都觉得有几分讶异。 白木则看着那轮大日,神情沉肃道:「这是传承下了很久的术法了……但因为与本门术法根源相违,需得大量术法铺垫和承接,难以施展,少有人习得,即使习得,近百年内也少有人在重大场合使用出来。」 「因为这一招,不是云,不是水,不是海和明月,它叫『红轮西坠术』。」 封途的人生开始于一场误会之中。那时他刚刚入门,一个前辈高手在演练一道术法,遇到了些关隘,结果被他一语道破。众人皆夸他悟性超群,其实哪有什么悟性,不过是家中见过差不多的术法而已。 然而那件事之后许多人就对他另眼相看,甚至有人预言他天生不凡。封途不觉得自己是天才。他学习起来明明很难,明明有许多东西他参不透、看不懂,突破也不是一唿一吸就能突破,一场误会,几个巧合,旁人却都觉得自己天才。 但他被预言为天才,大家都说他是天才,他背负着天才的期望而来,因此他便是天才。 他为了能够符合他人的期待,在旁人休憩的时间体悟,在旁人修炼的时间越加努力的修炼,从他学会第一个术法的时候开始,就未曾停歇过。 随之而来的是更多赞美,更多期待,也更多的成功。 成功是很好的感觉,它让自己明白自己能够做到很多,做到预想中能做到或是做不到的东西,却也是一根赶驴的鞭子,叫人无法就此停歇,不然那些一路上的赞誉都会变成负累,全数倾倒在他身上,压得他不能翻身。 他唯有更加努力,付出更多的时间。 他并不怨恨这些,那之中固然有求而不得的痛苦和上下求索的疲惫,有日日夜夜旁人无法看到的泪水、愤怒和无能为力,却也有着旁人无法可及的快乐和满足。 还能够构筑一个独属于他的世界,世界之内,是他的术法,是云与水,海与天,真气与灵气,天下、山河与自己,世界之外,是人们的期待,一层又一层的责任,而他背负着自己的世界,在沉甸甸的期待与责任之中,奋力攀爬更高的山峦。 入此道中,虽有苦厄,从无后悔。 温行泽知道红轮西坠术。 瀛洲剑派的藏书阁是全数向他打开的,无论术法和剑法的秘籍,他都看过。 这个术法因为与功法根源不符,即使在瀛洲仙派那边也是饱受冷遇。它的使用需要太多要求——对天地大日之息的感悟、烈日之力的模拟与显示,之前要承接本门的云水之力,之后也要通过红轮西坠,经由云霞、海浪,归结回沧海仙山之意,至此,这一道术法方算完成。 这是瀛洲派结魄期术法的极致,封途能用这个术法,其实定然也有更多解决方式可用。这道术法,是封途在论道大会上,在他的面前向他表现自己的极致。 但温行泽既然知道这样的术法,那便不可能让他顺利进行下去! 剑气沖天而出,一剑直指封途,于此同时云雾凝成水露降下片片雨霖浇湿大日。 术法相抗、剑气又出,对温行泽负担极大,但温行泽却是不发一言,将这样的负担生生扛下。 真气和剑意在他体内反覆交击,震得他疼痛不已,他的心好似被人牢牢握住,几欲窒息。 可他想要赢。 他所想求的道无人能告诉他该要如何。但是无妨,他可以自己去试,以手中之剑,拳拳之心,踏上这试炼之所,面对天下英才,一问道途! 红轮初生,云雾染霞,但那些雨霖落下,层云昏暗,只在地面形成了明镜一样的水泊,映着一点明如星辰的剑光,剑光之利,竟然几乎要遮掩那被打湿的大日! 而温行泽执剑而上,衣袂飘飞,那一剑声势极盛,带着无尽的烟涛,而他身后所踏之地云浪涌起,竟然是术法与剑招齐行! 他的一剑分开水浪,水波溅碎,明月之意从水上而出。 ——海上生明月! 面对这样锋锐夺目之势,封途的神色终究是变了变,喊道:「太勉强了!」 他的符篆抛起,法诀诵出,他的应对之策竟然不是什么术法封绝道路,而是让那个长枝杨柳爆裂开来—— 柳絮飘飞,地面无数细柳生出,而后岩石巨人挡在他的面前,巨人一条手臂即可挡下剑气,却挡不住温行泽的这一剑,崩裂成无数的岩块,但岩块落地,却是形成了一座座小山,水君广施甘霖,配合原先温行泽的术法,竟然形成了海上的群山之貌来!
第394页 封途面对这决然之剑,却是选择直接毁掉符篆,驱动他的红轮西坠之术! 封途在那崩裂的岩块、翻覆的海潮中,微微抬起头,看了温行泽一眼。 温行泽能读出那眼神里的意思——我已经破釜沉舟,那么,你敢不敢?! 的确是破釜沉舟之势,封途毁掉了自己的后路,只为了施展出一道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施展的术法! 冰冷的海潮好似吞没了他,他明明握了很久的剑,但触手依然一片冰凉。 那些铺天盖地而来的不是术法,而是对手所展现的决心。 是竭力而战,是从刀锋中走过,是捨弃一切退路,在千钧一髮的战斗中,追寻术法的极境。 温行泽能够感觉到他的虔诚,他的热望,与……爱。 温行泽心中巨盪,他知道自己并非绝境,他还有那一式捨弃一切的……明月沉西海。 可是此刻,他的剑却如此沉重,仿佛在一声声逼问他,究竟是真的捨弃了一切了吗——他真的尝试过不惜一切去求一个极致吗? 在温行泽犹疑的片刻,封途已然彻底毁掉符篆,水君净瓶抛出沉入水中,而红轮升上,此时兵戈散去深入海中,唯独混沌之火奔向红日,烧得云霞染上赤色。 当火涌日上,封途的下一个术法已成! 水面洪波涌起,道道水浪如同牢笼困锁住温行泽,而大日沉下,万丈之光有如无所不在、无物不穿的利剑,穿透了温行泽的身躯。 温行泽能够感受到那些海浪与潮风的气息,感受到日照是如何抚摸海岛群山,感受到暮色的微凉,感受到自己的真气如同红日将尽,烈火将息。 这是封途花费过无数的心力研究的术法,是封途所向他展示的极致。 而他曾有过一次机会中断他展现这一份极致,却因为瞬间的犹疑而错过。 ……无论是剑还是心,无论术法还是剑术,他都并未曾做到极致。 他的心仿佛被红日所吞没,伴随红日落下,世界变得一片漆黑,是无尽的夜色和冰冷。 繁杂的声音如同海潮反覆拍打着他,将他拖入无法看到尽头的深渊,那一刻他知道他已经无法作出任何挣扎,失败的痛苦或许要淹没了他,但是更深一层的绝望与困惑却叫他的痛苦都无处容身。 他来到这里无非是为自己证明一些东西,而他失败了。他曾以为自己天赋不如他人而做过不少的努力,却没想到他的失败并不在于天赋上,而可能在于……曾为此付出了不少努力的努力上。 「此战胜者,瀛洲仙派,封途。」 他人的声音穿透杂音而来,如此清晰。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心情是:删繁就简三秋树~ 第178章 操碎了心 这一战展示了结魄期极高的水准, 无论是高阶符灵的掌控和使用、术法与剑术并行的技巧, 还是战机的把握和转换, 都堪称精彩绝伦。 最叫人惊嘆的还是封途毫无犹疑地自毁符灵,以符灵之力作为铺垫施展的红轮西坠术,大日之力几近转换, 回归海上仙山之意,无论是气势还是壮阔之意,今次论道大会还无人能与它比肩。 这样的战斗, 即使是各派宗师都称道不已,说瀛洲仙派不愧大众,底蕴深厚,说封途年少能有此悟道之心, 前途不可限量。但也有说瀛洲剑派可惜的, 温行泽术法很好,剑法也很好,但很可惜…… 人们讨论着,却有一名女子站起身来,独自离座而去。中场休息时间,宗师们出去走动走动并不算什么奇怪的事情, 只是这个宗师面罩寒霜, 隐带怒气,叫人心头一凛。 「两仪宫派头大, 宗师脾气也大啊……」贺秋生看着脚下生风离去的女子,仍是笑呵呵地。 「哎呀。」花想容手上缠着红绫, 看着女子的背影,若有所思。 穆星河是同钟子津一起看温行泽比试的,到比试中途,钟子津就不再说话了,一直静默到比试结束,他看着温行泽离开,忽然说道:「我去看看他!」 穆星河看着他的神色,本来是跟了过去的,然而想了想,说他待会还有点事,让钟子津先去看,他一会跟上。钟子津点点头,疾步分开人群离去了。 穆星河心头有些隐忧,但却是是想——这时候或许钟子津独自去看温行泽好一点。 只是没过多久,钟子津却又回来了,神色里带着十分的担忧和慌张:「河,师兄没在那里!」 方才温行泽没有受外伤,之后也不会再有他的比试,不在休憩之处其实也不算奇怪。穆星河想了想,应道:「大约小温师兄想自己静一静?」 钟子津却是坚定地摇了摇头:「不会的,他这样的时候,肯定只会装作什么事都没有。」 穆星河诧异地望了钟子津一眼,这个少年的面容在微薄的日光中有种奇异的忧伤,那样的担忧神色沉在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叫他和平日里那个或是装酷、或是全无心事的少年截然不同。 钟子津可能迟钝了点,粗线条了点,但是不是傻瓜,他大概不会像自己那样想到就直接去问,但是穆星河想,他应该也能明白这一次比试对温行泽的意义的。 穆星河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扯过钟子津:「走,我们分头去找找,把小温师兄找出来,约他晚上喝酒去。」 他也没想到这里哪能找到酒,就起身拉着钟子津出去了,钟子津这回听到喝酒却没有那么精神振奋,反倒是有些犹疑:「……你的比试怎么办?」
第395页 穆星河摆摆手:「我心里有数的有数的。」他说着,就指了两条道和钟子津分道扬镳,待到他的身影远去,钟子津却忽然停下来,如梦初醒:「……等下,穆星河又迷路了怎么办?!」 今天的钟子津,格外操心。 钟子津或许有一千一万个地方不靠谱,但他的直觉却是万分灵验的——穆星河的确是迷路了。 好在穆星河的方向感不怎样,但其他器官还是十分正常的,他走着听到了些声响便走了过去,结果便撞见了一个修罗场。 温行泽与他母亲在一起的场面已经够尴尬了,他们身边还有个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处的花想容。 他走近的时候正好听到温行泽母亲的质问。语气凌厉,还带着点冷笑的意味。 「……你试的结果便是在论道大会中没经几轮便输给旁人?我给你胡闹那么多年也该胡闹够了,你归根结底是我儿子,我没必要眼睁睁看着你自毁前途,比我死得还早!」 穆星河赶紧走过去,此时花想容却是完全状态之外地开了口。她大概刚来不久,身后那几个小童还在七手八脚手忙脚乱地解开挂在树枝上的毛皮披风,她还是笑眯眯地,带着一点礼貌到虚假的笑容,还有些特别浮夸的热情:「——骆前辈你原来在这儿!我是崑山派的管事花想容,今次带着弟子前来论道大会,仰慕您威名已久,有一道拙漏术法想要请教一二,不知您是否可以赏脸?」 女子突然被打断,脸上神色依旧难看,拧着眉看了她一会儿,花想容笑得恭顺无比,却毫无变化。 沉默了一会儿,女子才冷声说道:「你修为如此浅,应当一心修炼,心思用在太多外物之上,一辈子也只能是个不知名门派的管事罢了。」 她说罢便转了视线,好像看她一眼都懒得的样子。她什么都没有言明,花想容的笑容却终于显出了一丝僵硬。 「——我知道了,娘。」是温行泽的声音打断了此次的尴尬,温行泽面色如常,但是眉眼间神采已经黯淡许多,那双如同静湖如同秋水的眼眸,此刻却好似深潭,里面皆是涌动的暗流。 此时穆星河正巧走近,三人都朝他望去,他只好尴尬而不失礼貌地打了个招唿。 修罗场成员之一併不理会他的礼貌,抿着唇打量了他一会,冷声道:「穆星河?不去好生准备比试,来这儿瞎晃?」 穆星河只好苍白地解释:「那啥,前辈,我迷路了。」 「温行泽,你带他回去,」骆明霜本身就要走,如今也毫无要与穆星河同行的意思,转身离去的时候,忽然又看了温行泽一眼,淡淡道,「搏二兔不得一兔,你过后必须跟我回两仪宫,瀛洲派那边我会帮你说明。」 她说罢就转过头去,不带走一片叶子。 穆星河看着她走远,瘫在了树上:「……天啊,两仪宫的宗师大大记得我。」 花想容抿唇笑了起来:「说什么呢,小兄弟此番论道大会上的表现可是叫诸多宗师们眼前一亮呢,此次论道大会之后小兄弟必然名震四海,届时可不要看不上小女子这般卑薄之人。」 穆星河赶紧说没有没有不敢不敢,他们一来一去说得如此热闹,温行泽却始终沉默着,穆星河知道他心下郁气难解,却也不知道这种情形该如何安慰,更别提他好像再次看到了温行泽比较难堪的时候。 然而当他的眼神落到温行泽身上的时候,温行泽却好像蓦然清醒过来的样子,满腹心事都强压在眼底,他摇了摇头,语气仍如往常一样:「星河,你来到这里不会耽搁吗?」 「时间应该还够。」穆星河笑嘻嘻,揽过温行泽的肩膀。 花想容看了看温行泽,终究没有说起叫人难堪的话题,而是说道:「不过,六壬书院那个姑娘倒是同你同祝雍比试那一场展现的特徵很像,缺乏杀伤力,但是也几乎没有破绽,难以击破。兼之她还有些能阻碍行动的手段,你当真那样有信心?」 穆星河眯起眼来,阳光经由叶子间隙落到他的睫毛上,投入眼中:「这种类型,应当算是我曾经最常见的对手了。」 温行泽微微一笑:「我想,你还是会用出旁人见所未见的手段。」 穆星河看了看温行泽,他在心平气和同他说着接下来的比试,那些郁郁的神色终究伴随着这些不痛不痒的言语,消融在了温行泽的眉宇间,他想钟子津不愧是同温行泽一起成长的人,对温行泽的确了如指掌。在那之后温行泽也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同他们谈论着比试和术法。 花想容身份终究同他们不同,是先行告辞,穆星河心中千头万绪,却终究没有谈起上一场比试或者他母亲之类的事情,一路说着不咸不淡的话语,回到了论道大会的会场。 温行泽尚未站定,却勐然被穆星河推了一下,而后他看到一个人往他袭来,一面还喊道:「师兄!」 他的身体原本还有些僵硬,听到这一声却是蓦然放松下来。钟子津来势汹汹,却在温行泽面前突兀地停下,注视着温行泽,两人相对而立,半晌之后钟子津却是一拳袭向温行泽的肩头,笑骂道:「叫我好找!」 温行泽看着他,弯了眉眼,神情中还有些郁色,但很快被浅淡笑意所覆盖:「我的错。」 穆星河观察着四周的情况,发觉自己这一去一回终究耽搁了些时间,因此晃了晃钟子津:「我准备去比试,钟子津,小温师兄交给你了。」
第396页 钟子津面上的担忧尚未全然褪去,似乎也听不懂穆星河话语里的深意,但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穆星河路上竟然又碰到了花想容,她在咯咯笑着和一个宗师说话,花想容同他打了个招唿,依然是她平素那模样,只是眼中闪过一丝不一样的光芒:「那么……期待小兄弟在此过关斩将,登上顶峰。」 无论谁同穆星河说这件事情,他都不会谦虚,有时候相信自己也是一种力量。 「那是当然,」穆星河看着不远处那一抹墨发白衣,微微一笑,「毕竟这里很多人看着呢。」 或许那只有穆星河才能明白其中的意味。不过,从踏上比试台开始,他就是展现在许多人的眼光之下,来到这里,他所为的也不是仅仅他自己,他所背负的也不是他自己的重量。 但是在比试台上,他所依靠的也只有他自己,能利用的也只有他自己。 这叫他觉得安心,也叫他万分兴奋。 穆星河前往比试台之时,隐约听到了一个名字,「方雪溪」。那是他接下来的对手。 「你说六壬书院也是,为什么非要参与这种比试?上一次不是也自动放弃叫另一个宗门补上了吗,辅助门派本来就不适合这类战斗,何苦占了这个名额!」 「嘿,你别说,就算是主修这样的疗愈功法,方雪溪那也是赢了啊。」 「这赢得有什么意思,不就是噁心人吗?」 「修习疗愈就不要挂念这种打打杀杀的事情,就算在这里赢了,以后遇到事情,难道她还会出去同人单挑吗?还不是累得我们这样的去保护。」 那几个人原本议论得热火朝天,说到一半忽然住了口,穆星河往周围望了望,原来是一个白衣少女从另一面走来,她好像没有听到之前的话语一样,只是笑了笑,说一声「借过」。 穆星河看了那么多场比试,知道她就是六壬书院的方雪溪。他的对手。 第179章 你被针对了 「六壬书院方雪溪, 对阵云浮派穆星河。」 方雪溪是一个很符合世人对专修疗愈术法的修真者的印象的女孩子, 她身材娇小, 面容清丽,姿态幽静,站在比试台同穆星河微微一笑的时候还能叫人感觉出一点点文气和腼腆来。 就在穆星河等待的时候, 已然听到有人说过不少次方雪溪要输,方雪溪终于要输,因为这样习练疗愈术法的人, 面对这些术法精湛、手段繁多的强敌们,几乎可说是毫无还手之力。 然而方雪溪连战连胜,最终站在了此处。 一个生于疗愈术法出名的老宗门的、能在论道大会一举杀入前八之中的修真者,必然不是简单的人。 穆星河迎着她的目光笑了, 虎牙尖尖, 眉眼弯弯:「我期待与你的比试很久了。」 方雪溪怔了怔,而后很快宁定了下来,回道:「我也是期待你的应对已久。」 穆星河从她的话语中能判断出她接下来的策略,明白他之前之后做什么都没有办法影响她,因此扬了扬眉:「行吧,开始吧。」 话语落下, 双方都没有再弄什么玄虚, 方雪溪手捏法诀,祭出她的本命法宝来, 那是一截墨玉木兰枝,有白玉雕成的木兰花或盛放枝头、或含苞待放, 栩栩如生。据说便是在穆星河错过的上一场战斗里她使用的法宝,有着令草木生发之功。 方雪溪手持墨玉木兰枝,法诀再成,微风拂动,带着些微湿意,凝成露水,落到白玉木兰之上。枝条轻挥,露水落在地面上,那好似毫无破绽的比试台地面竟然生出许多草芽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枝长叶,有藤蔓亦有小树野花。 穆星河心下一凛,定风青霜扇一动,一道旋风结成,袭向方雪溪。然而方雪溪身前的小树却是枝叶微展,挡住了那道风。 但只要风势未歇,那道风依然留存,穆星河便仍有控制的余地,他真气微动,混入风中,穿过枝叶,直向方雪溪而去,方雪溪避之不及,被那道风微微卷了个趄趔,未等穆星河第二道风过去,方雪溪腰间铃铛一响,她重新站定,步伐轻盈,躲开了那第二道风。少女皓腕微抬,些微草药香气弥散在空气之中,穆星河感觉到那些被他打开的真气缺口又重新癒合起来,接连的攻势造成的破绽已然不復存在。 减伤。驱散。治疗。 果然是一个标准的修习辅助类术法的对手。 方雪溪站定,看着穆星河,有些忧愁又有些释然似地笑了笑:「……只需要一个术法,我便被你试出三个特性了是吗?」 女孩子看着他,柔软的眼神慢慢变得锐利,那是外人未曾料想会在专修辅助类术法的女子眼中看到的战意:「不过,我也没打算瞒着。来而不往非礼也,且看!」 她话音落下,藤蔓疯狂生长,如有灵智一般向穆星河袭去,穆星河即便有所提防,甚至疾风闪随时发出,竟然还没有躲得过这一式! 强控。 是了,一个擅长防守的人,没有一点同人缠斗的手段,如何能走到这里来? 修习疗愈之术,不代表只能任人殴打! 这个对手很有想法,也很有本事,只是,穆星河见过许多这样特性的对手。不是在修真界中,而是在阴阳师里。 在阴阳师的斗技场中,这一类弱输出高回復的阵容并不少见——包括穆星河自己在这一次比试中使用出来的阵容,也有同一类型的,有人将这一类阵容称为「肉队」。这些肉队,这种无论是全防御高奶量,还是带驱散有回覆,带控制有回覆,他都并不少见。
第397页 甚至他面对这样的阵容可以有许多种打法——强控罚站、特性封印、鬼火压制、剥夺回合…… 而今天穆星河即使不打算提早暴露关键式神,对自己有所限制,照样可以配出一套针对阵容来。 枝叶不断缠绕着穆星河,里面带着一些微弱的力量,还正是这样微乎其微的、容易叫人忽视的力量,却仿佛是钻进了他的体内,缠住了他的真气。 他看过这个姑娘之前的比试,有许多场都是对手被这些枝叶无限缠绕,被小姑娘一直掌控着节奏,直到真气散尽,不得不认输。——这个方式,和穆星河第一场比试其实如出一辙,只是当时穆星河没有留给自己回復的能力,因此之后稍微受到限制就不再使用这个战术,而方雪溪有着比穆星河靠谱得多的回覆端,可以一直靠着稳健的回覆与控制获得胜利。 方雪溪的这道枝叶缠绕的确不错,避无可避,一道接着一道而来。 但穆星河听到了一声孔雀清鸣。 这的确是个质量很高的控制,唯一硬伤是……能够驱散。 穆星河本场选用的阴阳师是八百比丘尼,她所持有的被动技能名为净化,可以随机驱散一个友方目标的负面状态,在穆星河感受到无法逃离控制的那一刻已经迅速选择了这个阴阳师,等待她的反应来判断这个控制能否解除。 很幸运,答案是肯定的。 当他获得自由的那一刻起,他手上已经握上了五张符纸,方雪溪迅速反应过来,第二道枝叶缠绕又至! 但这回她还是慢了一步。 符纸已经燃烧、落地,青烟中那些式神已经显现出形状来。 方雪溪唿吸一窒——没有人敢轻视穆星河,更没有人敢轻视放出符纸化妖之术的穆星河! 叫她更为警惕的是,穆星河这回所召唤出的妖物,又变了一番模样。 其中有两个妖物是之前在比试之中出现过的——月上兔人,木鱼少女,木鱼少女经她断定,是带有一定的净化之力的,恰好是克制她的术法,而月上兔人,无论是她,还是当时观战的其它人都难以明白她的作用。但有贝壳少女在前,方雪溪知道,穆星河会召唤出多次的妖物,定然有不一样的、必须提防之处! 而剩下的三个妖物便是她从未见过,也未曾从传言里听到过的了。先是一个一身红裙的女子,丽色有如她耳边别着的重瓣樱花,再是一个面貌奇怪的头插蜡烛怀抱草人的女孩,不停抖动着,在这些样貌各异的女子之中,却有一个青衣禅杖的青年男子,身姿挺拔,姿态沉静,站立于一旁。 这个对手……究竟还有多少未知的手段! 方雪溪心头微凛,判断却无比迅捷,地面藤蔓横生,直向妖物们而去——没有阻止到穆星河,那她至少也要阻止他的妖物们行动! 最快的那一根藤蔓,针对的便是那个木鱼少女! 然而在藤蔓触及到木鱼的时候,它的势头竟然消失了,软绵绵地趴在地上,而后方雪溪所控制的真气褪去,那一条藤蔓已经消失无踪。 方雪溪骇然看着平安无事的木鱼少女,即便她其它几条藤蔓已然牢牢束缚住其余的妖物,也难止她心头波盪。 ——这是怎么回事? 方雪溪不明白,在阴阳师系统中,还有一样属性名叫效果抵抗,用于抵抗控制效果的触发。上一场的比试之中,穆星河使用的是偷鸡的针女数珠,但这一场他并不需要数珠为他打伤害,因此选用的是一个很正直的、携带高抵抗和一点点命中的魅妖数珠。抵抗的属性是用于保证她不受方雪溪的骚扰,顺利开出驱散技能,而命中是为了偶尔触发一下那魅妖御魂的混乱效果,当是弥补他控制端的不足。 数珠成功抵抗,一旦能够进入打坐状态,那么,这一局的节奏就该由他掌控了! 打坐的数珠可以在队友行动开始前驱散队友的负面状态,穆星河看着那些藤蔓一个个的萎谢消失,追月神开出技能为他回復鬼火,而丑时之女已经扭动着腰身插上草人。唯一一点不大顺利的,便是握持禅杖的青坊主没有触发数珠的驱散,依然被缠绕着。 但是那并不重要。 因为,穆星河虽然从不吝啬使用阴阳师系统,但比起阴阳师本身来,穆星河拥有着更胜一筹的杀伤力! 穆星河扇子微微挥动,方雪溪以为他又要重施故技,匆匆躲开,不想那既然是本命法宝所使出的术法,其速度自然远胜其它。那道风叫方雪溪吃了个尾巴。方雪溪身形微晃,腰间铃铛响动,是在穆星河的第二道风之前让自己恢復了原本的状态,她眉头一皱,墨玉木兰枝一动,白玉木兰生发幽芳,穆星河闻到那样的气息,竟有片刻昏然。 而就在这几乎只有一眨眼的失神之中,方雪溪已经窥到了机会。墨玉木兰枝落地,穆星河面前竟然是一片的桃林,树木参差,桃花灼灼,幽香瀰漫,而方雪溪已经不见踪迹! 「桃林迷踪诀。」 穆星河知道这个术法的名字,那一次方雪溪被逼到绝境,使出这个术法。桃林显现之后,对手再也无法锁定方雪溪的位置,而在对手的迷茫之中,方雪溪终于在桃林之中显影,以一套绵密的攻势,慢慢赢回了那一场比试。 而之前可以锁定莫寻分身的数珠,在这一招桃林迷踪之中,却没有任何的反应。
第398页 她藏身何处?是否在酝酿更为兇险的控制术法? 只是,穆星河既然看过这一招,那便不可能不提防! 穆星河微微一笑,转步移身。 伴随着他的动作,那青衫青年单手作揖,禅杖重击地面。 比试台上一阵震盪,桃林中金光大盛,那浩荡金光里,连迷雾都要好像要被驱除—— 这一道震盪过后,桃林显得越发缥缈,隐约已经能看见比试台原本的模样了! 有这样术法的掩护,穆星河当然捉不到方雪溪。带着数珠也不能。 但是他知道方雪溪和莫寻本就完全不同,莫寻消失了并不会放弃进攻,因为他原本的战斗优势便是极快的速度极高的攻击带来的密不透风的压制,但方雪溪消失了身形却不会贸然行动,而是选择酝酿一些可以决定局势的杀招。更何况,莫寻的分身有形,但方雪溪隐匿入桃林却是无迹可寻,即使数珠可以锁定方位,他也难以找到目标。 但万幸在于他一开始就使用了丑时之女,丑时之女的草人可以与目标建立灵魂连接,传递草人的伤害到达目标本体之上。当方雪溪消失而丑时之女的草人未曾消失,就几乎确定了他这一回合的优势。 与草人相配的是他刻意选择的式神——青坊主,青坊主本是一个半辅助半输出的式神,甚至他的输出可以说是毫不亮眼。然而他却有个特性是技能对召唤物伤害翻倍,丑时之女的草人正是召唤物的一种。当一个破势青坊主配合破势草人,竟然可以打出接近自身攻击数值八倍的伤害! 穆星河是一个很无聊的人,热衷于做各类极限伤害、各类配置打副本的无聊实验,而青坊主配合草人的恐怖伤害能力已经经由他在各类副本里做出了证明,今日的青坊主也没有出乎穆星河的意料之外。 青坊主禅杖落下带来了可怖的冲击力,桃林的虚渺之气已是散去,只留下真气混合天地灵气不断波盪。 穆星河对真气的感知何等敏锐,在这些波盪之中已是锁定了方雪溪的位置,接连两道追风咒挥出,方雪溪已是不得不从桃林之中走了出来。 她小脸煞白,气息浮动,可见青坊主那一个技能对她造成了几乎无法承受的伤害。 但即便是如此虚弱,她也没有因此而失措,黑漆漆的眼瞳幽幽地看着穆星河,神色依然镇定,她见已经无法藏匿,果断消去桃林,中止无谓的真气损耗。 她手上玉枝拂动,香气凝成幽露,降落到她的身上。 这样的状况对于方雪溪来说并不少见,她多有奄奄一息之时,但凭藉她出神入化的疗愈之能,总能撑过一时,而后他人越战越是力竭,她便能成为胜者。 但穆星河怎能叫她如愿? 在她的墨玉木兰枝扬起来的时候,那容貌美丽如同樱花的花妖手臂微抬,而后轻盈转身一舞,落英缤纷,衣裙宛若展开的花朵。 那一舞显然没有太多的杀伤力,因为方雪溪的动作依然在如常进行,但是当她术法中止下来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其中的不好。 她知道自己的能力,也能精确衡量自己每一道术法的效果,不浪费一丝真气,但这一道术法落下,却显然出乎了她的意料! 她的疗愈效果竟活生生低了一半! 所有人都知道方雪溪擅长疗愈术法。而穆星河正是因为清楚方雪溪的能力,才将樱花妖拿出来。 樱花妖的治疗能力比起她的好朋友桃花妖来,显然要略输一筹,但樱花妖有一个很秒的技能:樱吹雪。这个技能非但能驱散敌方所有的增益效果,还会使对方受到的治疗效果降低50%,且不可驱散。 樱花妖的作战思路很是明确:我奶不起来的,你也别想奶起来! 方雪溪此时才觉得不妙——对手其实没有拿任何体系对付她,但可怕的在于,她的任何一个擅长之处,都被自己的对手找到对应的办法克制,她一贯以来的战术都被这些一环接一环的克制所击溃! 怎么会有这样的怪胎?! 但方雪溪终是迅速冷静下来,因为她明白,自己的功法本来就不是完整无缺的。 六壬书院以占卜、术数立足此界,但却是以疗愈之法闻名当世。 疗愈之法固然能让人回復到原来的状态,但那只是暂时的强大而已,身体的创伤需要药物的治疗,真气的流逝需要长久的调养。疗愈之法能保证人在一段歷险中的安全,却未必能永远保证一个人安全。 很多人都觉得那些专修疗愈术法的修道人手无缚鸡之力,甚至觉得他们是探险中的累赘,他们既依赖这些术法给他们的便利,心里也在看不起那些人。 她的术法一向出色,被很多人尊重甚至拥戴过,他们说她有回天妙手,说没有她他们无法走到今日,但遭遇危厄之时,他们却是犹豫着抛下了她,他们说,她如此强大,一定能有办法离开。 其实方雪溪知道,他们说的强大在于她可以扛住一阵攻势,有办法离开的是他们,但方雪溪没有反抗的能力,危急之中只有一线生机,什么疗愈都没有用,这样没有拼死一搏之力的人是最早要被抛弃的。 她什么都没有说,默然接受了这些安排。 毕竟别人看来这样的人合该如此。 同门有时候也会在想自己的道路是否有错,但因为大部分时候他们都是极受欢迎的——这种情形事实上少之又少——而放弃了继续思考。方雪溪一直在想,却从无困惑,她结魄便是坚定了自己的道路,她知道这条路很艰险,也有很多缺陷,却无论如何也要走下去。
第399页 她来到论道大会也是如此。 她想证明的是很多东西,证明疗愈之法并非毫无反抗能力,证明她能够打败很多人——无论是擅长强攻还是防守,证明她同样是个强者,有资格与任何人并肩。 为六壬书院的诸位弟子们而证明,为给予她力量的、看着她成长的六壬书院而证明,也为六壬书院的隐匿于世的古老身功法而证明! 方雪溪放弃了她的回覆,一本图卷从她心中透过她的身体而出,图卷展开,图卷上浩瀚的星空从图卷上扬起,一粒粒闪耀的星子落在比试台上,比试台生发璀璨的光芒。地面万千星辰游动,冥冥中连成了各种各样的线条,线条微微浮起,形成了有形无色的一道道锁链,而穆星河正踏足在线条之中,却好似身陷于泥沼,动弹不得! 这个少女非但是使用了先前从来没有使用过的术法,还是一个似乎与她擅长术法门类完全相异的术法! 世人经由许多渠道,自然能习练到根本功法以外的术法,但那些术法通常强度并不如主修功法,只是这一道玄妙的术法,竟然是如此声势,丝毫不逊色与她往前的任何术法! 更何况,这一类阵法布置需要时间,方雪溪何来的时间布置? 莫非——就在她一路上躲避之时,已经为自己阵法激发留下了轨迹?众人看着她被穆星河步步压制,却没想到她一直在为自己留有余地,只待致命一击! 在众人的讶声之中,便连宗师们都稍感意外。 「玉鼎承星幻阵图——!」 「我以为六壬书院已然放弃此道了,今日得见后继有人,心怀甚悦。」 六壬书院的宗师看着台上的少女,微微一嘆:「我也很高兴……在诸人都贪图简单与便利之时,却有人向难而行。」 「不知穆星河会如何应对?」一名宗师兴致勃勃道,「方雪溪看似步步闪避,被动防守,但每一步都暗合星图步法,她这一招使出之后,星图显现,之前走过的每一步都连成阵法,将穆星河困锁于内,此阵连接星相之力,非一般阵法,穆星河若没有半点星术修为,怕是难逃此劫。」 那人说罢转过头看了看谢春荣,这名云浮派宗师面上带有一贯的笑意,看不出欣喜,也看不出挫败。云浮派的功法众多,这个云浮弟子所学庞杂,虽然太乙清风用得很好,但凭藉他的控制能力不该只会那么几个术法,其中必有隐藏。 云浮派有一门功法名唤《星流白月断篇》,虽然残缺不全,但若是修习之中的一两式也没有什么坏处,那么,这个弟子学过吗? 宗师摇了摇头——也罢,学过不代表学得好,更不代表能理解到以同样的术法破解这个阵法的能力,是他想远了。 天上依然是星子环绕,而藤蔓在牢牢缠住穆星河与他的式神,穆星河还在数珠和八百比丘尼的净化下苦苦挣扎,式神们几乎都无法行动,看起来已经深陷阵法之中,败局已定。 但唯独穆星河才知道,藤蔓之下的阵法,却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那些星辰消散而后聚拢,重新凝结成新的模样。 黑色的比试台之中好像隐藏着汹涌流动的湖水,万千星辰藏匿于湖水之中。方雪溪独立阵法之外,双指併拢,图卷在她面前展开,而细微的星辰环绕在她指间。 然而在他人无法看到之处,也有一张星图在展开。 那是在穆星河的真气世界里,斩月碎星诀始动,玄微星图展开,他的真气世界陷入亘古长夜之中,星辰渐次亮起,悬夜空之上,冥冥中的规律指引着星辰的运行。 那一张玄微星图冥冥中唿应着地面的星辰世界,而穆星河引动真气,以斩月碎星诀的力量牵引着地面上的众星。 星辰归位,八门变更! 那是更广大的星海,更深奥的星辰世界! 浩瀚而玄奥的力量冲破比试台而出! 那些星辰的幻境宛若玻璃一般,四下破碎,午后的日光缓缓垂落下来,照在少年的脸上。他面色有些疲惫,手指虚捏法诀,琥珀色的眼睛却明亮得仿佛承载了满地的日光。 方雪溪退了一步,面色苍白,满脸不可置信。 「你……」 她心中心念急转,想问的事情很多——你也会这样的术法?你的星相之术修为为何能胜我一筹?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看破了等我使出这一招? 她布下了幻阵之法,却没想到这个少年能追溯她的幻阵重新引动星相之力,甚至变更星辰方位,彻底毁坏她的术法,给予她重重的一击! 哪怕是专修于此道,观察星辰方位、星相所属也是需要时间的,很大的可能便是这个人一开始就什么都明白,默默观察她的步伐,记录她的布置,只等她落入他的布置之中,藉助她的力量反击于她! 原来——见招拆招并非他的战略,只是他掩盖自己真实目的的一种方式。她自认为自己的心思已经够隐蔽,但对方的心思却是更难察觉! 方雪溪一瞬间想过许多事情,挫败感宛若潮水一样吞没了她,一声「你」出口却没有问出任何话来。 少年却依然像是知道她所想一般,应道:「是,我之前便全部看出来了。」 方雪溪手指在颤抖,她觉得冰凉的感觉从手指蔓延到她的心,远处有海水的声音,近处是人们的讨论之声,而她却傻站在这里,等待迎接一个失败。
第400页 她已经作尽了努力,或许这是她最后一次踏入比试台上。 但那并不会是她人生的终止。 方雪溪深吸一口气,手上的木兰枝寸寸绽开芳华,花蕊含露,化作甘霖,无尽的治癒之力伴随着甘霖的洒落而渗入少年身上。 她看着那个原本气息有些絮乱的少年真气重新变得充盈,她骄傲地扬起头来,无尽的天光落在她的眉间眼底。 「恭喜你,是你的胜利。」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22239501的地雷~ 不知道怎么的总觉得很久没更新了,不过这一章比较长所以明天也休息! 关于樱花妖,我有个故事要讲。我原来有个五星樱花妖,藏第五手翻牌,掏出来打陆生队几乎一打一个准,后来我看着她很懂事,很有前途,就给她升了个六。结果六星之后几乎上樱花就输,气得我把樱花转换券警告了。后来我照样拿这个五星樱花打,还是个皮特脆的速生暴铁头樱花,胜率90%。 我:你是不是抖m???? 第180章 符纸化妖之术的特性 方雪溪在仍有余力的时候认输, 叫人们几乎有些措手不及, 但是稍微有些分析形势的能力的人都能够明白, 在这一场战斗中,方雪溪是被穆星河全然压制着的,她的确已经束手无策。 从她的治疗能力到控制手段, 无一不被穆星河所化解,甚至到最后的那个声势惊人的隐藏手段,都被穆星河所洞察, 顷刻之间被穆星河打破。 从极限防守和治疗,再到有进无退的激进进攻,还有此次免除控制隔绝治疗,每一场他都展现出符纸化妖之术不同的样貌特性, 叫人心下凛然。 ——这个人的符纸化妖之术还有多少种变化? 光是符纸化妖之术就能应付不同风格的对手, 更何况穆星河并非只有符纸化妖之术。 众人皆能看出穆星河的术法修行出类拔萃,可当时无人能看清楚、甚至难以解释穆星河究竟是如何破解那道个星图法阵的,虽然尚未能见得他究竟是如何破解的,但是能面对面破解一道法阵,阵法修为定然不凡! 据闻符纸化妖之术源自于妖修梅庭雪,她修为虽只是炼魂期, 但阵法和符术当年也是名动天下, 穆星河有破解之道,其实并不奇怪。 他的实力, 已经在众人料想之外。 不过,值得开心的是, 战斗那么多场下来,人们终究看出了符纸化妖之术的一些特性,或者说弱点。 其一是符纸化妖之术虽然看上去有无数个妖物可供召唤,但从比试形势看来,穆星河最多也只能召唤五个妖物,而妖物若是死亡,一场比试之中穆星河便不能再次召唤;其二是符纸化妖之术所召唤出的妖物其实是没有灵智的,或许不是真实的妖物,而是某种带着妖力的幻影,宛若提线木偶一般被穆星河操纵着,或许正是因为如此,他们的动作稍显迟缓。 那么根据这些特性分析来看,符纸化妖之术虽强,但也并非无懈可击。 ——假若能够成功杀掉妖物们,穆星河就会如失左膀右臂,他修为在比试诸人中可以说是最低的,虽然术法不错,但修为压制之下,穆星河未必能在强手之中讨得好去。 与此同时,妖物们行动缓慢,穆星河其实很难抢占先机,之后也并不能以快节奏应付对手,可以从这里下手,牢牢压制穆星河。 众人分析符纸化妖之术分析得热火朝天,深感自己大有道理。 结果身后传来意味深长的、拖长了调子的一声「嗯」,有人回过头去,吓了一跳。 ——那个托着下巴一脸若有所思还发出如厕一般声音的,不就是处于他们讨论中心的、符纸化妖之术的主人穆星河吗! 方才那一战中方雪溪认输前爆发出枯木都可回春的疗愈之力给予穆星河,穆星河当然不需要前去治疗,如今出现在人群中也很合理。 只是为什么这人来得神不知鬼不觉,偷听听得理所当然啊! 但他们好歹是见过世面的,也就愣了一下,随后便有人笑着问道:「穆道友,不知我们猜测的是否有些道理?」 穆星河依然维持着那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深沉地说:「很有道理。」而后便飘然离去。 他们想的确实有些道理,只是他们正确的判断对穆星河来说并不算好消息。 穆星河看待论道大会或许是和旁人有些不一样的,有人是为了验证自己的所学,有人是为了表现宗门的力量,无论掩藏多少手段,他们终究都是要在比试之中倾力一战。 但穆星河从一开始便不是同他们站在同一起跑线的,他修为在他们之中是最低,入门在他们之中是最迟,纵有妙法在身,却也并不会有多大优势。因为他付出过的努力别人未必没有付出过,他拥有机缘,别人也未必没有奇遇。 论纯粹的实力,穆星河对自己并不乐观。 穆星河一路的胜利,凭藉的归根结底并不是阴阳师系统,而是别人对自己能力的不了解,和自己对敌方手段的洞悉。他每一场战斗都是对自己有所约束的,不是为了隐藏手段,而是为了下一局如何去引导对手。 ——身处劣势如何不攻心计? 对穆星河而言,越往后的战斗便越艰难。 而引起人们关注的并不仅仅是他的本领。 伴随着他一场又一场的战斗,渐渐有人忆起了关于他的事迹来。除了广为人知的符纸化妖之术现世一战,还有一些似真似假的传言。
第401页 一人看着穆星河悠然远去的背影,忽然小声同朋友说道:「其实,我有个朋友是云浮派里边的,听说啊……这个穆星河来歷不简单。」 「怎么说?」 「他与临渊君沈岫另有勾连,而他本身的灵魂也并不属于这个身体,懂吗?那是夺舍啊!」 旁人闻言怔了怔,一个夺舍而来之人,与宗门叛徒、今日魔君关系密切,带着世所罕见、石破天惊的本领……这样的人生轨迹或许十分罕见,但在这纷繁世上并不是独一无二的。但,那个与穆星河有着相似人生轨迹的人,却是个彻头彻尾的魔尊——这样的命运,不应该属于云浮派弟子。 他想得有些远,喃喃自语道:「为魔为道,根源是不同的。道修仰仗的是天地之息,魔修却是根源于万物恶念……我与魔修并无仇怨,但也能明白他们与我绝非同道之人。他们需得有抛弃一切、斩杀一切无用之人的决心,道修虽未定仁慈,但在道修眼中人命还是人命,若是成魔,则是情谊俱尽师徒兄弟皆可戮,和道修大多数功法都不一样啊……」 他的朋友目瞪口呆:「都想哪儿了,我是在想,云浮让这个人做代表,是想做什么?」 在论道大会的另一侧,同样有人提起云浮派之事。 「云浮派最近的举动都毫无章法,叫人难以看破,」红衣的中年人冷冷一笑,「不过云浮派一贯冷漠,折损一两个弟子或许不会放在心上。」 在与温行泽一战落败的岁荒跟在他的身后,眼神阴霾:「师尊,既然此次仇人都来到此地,我们若错过了此次机会,不知何时才能一网打尽……」 中年人掀起唇角,冷冷一笑:「那自然要趁此时一网打尽,了结这段恩怨。」 岁荒神情中泛起一丝快意,他迅速低了低首,掩过这点神情波动:「只是,徒儿一人势单力薄,若是师尊出手,却也难免有以大欺小之嫌。」 「以大欺小的确是大过,但假若神不知鬼不觉呢?」中年人淡淡看他一眼,「三岛一带灵气浓郁,隐藏诸多玄奥之物,天地有所波盪,出了些事情,怎能说是他人之过?」 中场休息的时间,即便是宗师们也会稍微走动一下,没有了之前认真观战品评考量的严肃。但沈岫依然静静坐着,袖子展开在椅子的扶手上,像云一样。墨羽君却是站了起来,因为莫寻来到了他的面前,竟然在那么多人面前跪下请罪,言道自己学艺不精,战斗不利,折损了墨羽君颜面,请墨羽君责罚。 墨羽君漫不经心整理着自己的衣服,事了才俯身将莫寻的头抬起来,那个青年面上并没有战败后的沮丧,也不见他言语之中所表现的那样的自责,他的眼神很是坦然,带着几分与墨羽君相似的漫不经心。他望向比试台的时候有些失落,但也终究很快被掩藏下来。 墨羽君看着他的眼睛,忽地一笑,只说道:「朱槿还来。」 莫寻顺从地低头,以气为刀,割开自己的手掌,那些血液滴落到地面,凝聚成血泊,带着血液的腥气和草木的清香,而墨羽君拈过一团黑气,两者聚合,妖气冲天而出,诸人都纷纷转头看向此处。 但墨羽君却是毫不在意,看着那些妖气慢慢凝成了实体。血液织成了她的血色罗裙,但黑气却是渗入她的雪白皮肤之中,她睁开眼睛,看到面前的人,瞳孔微缩,而转头看到坐在一旁的沈岫之时,更是显露出几许恐惧之色。 但朱槿的那一丝神采很快消失了,墨羽君多余的一眼都未曾给过她,只是对沈岫笑道:「还是那句话,你若有空做客,借你玩玩。——弟子丢人现眼,我这个做师父的,还是得教训一二,告辞。」 沈岫只是点了点头,微微举起手中茶盏,当是告别。当他的目光从茶盏上移开的时候,却发觉朱槿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并非朱槿惯有的茫然懵懂,也并非一闪而过的恐惧,却是稍微地有些接近于人类的眼神。 穆星河还在场中游荡,即将开始的是瀛洲仙派的弟子和蓬莱派的弟子的比试。 大约是越来越接近于巅峰之战,前来观看的人越来越多,非但有拿到邀请函的旁观者,还有那些本该明日来比试的炼魂期高手和他们的宗师。 却见人群外围那两道黑色的身影逆着人们的目光走过,身后还有个女孩身着红裙,裙摆与袖角及地,却好像毫无知觉的样子。 ——大概是比试比完了,留着也没有什么意思吧。 穆星河看着自己曾经的对手离去,而未来的对手走上了比试台。 然而钟子津却在他聚精会神的时候飞扑过来,勒住了他的脖子——就好像穆星河常常对他做的一样,于是穆星河又进行了一次小型的反抗。 温行泽虽然还是微笑着看着他们,神情上没有什么不对的,只是极少主动说话。 钟子津却是很兴高采烈,说道:「你知道吗,我得了个消息!」 钟子津指了指垂落的日头:「瀛洲仙派那些人说,因为天色将晚,所以最后一场比试会安排在明日或者后日。然后这样的话,为了区别两个压轴之战,炼魂期的话会放到后日。」 穆星河「啊」了一声,第一个反应便是:「你说这个是不是要收门票的,多办一天又多卖一轮门票。」当然他并不需要买门票,因此很快就回归了正事,若有所思道:「那便是……那名叫严君伐的两仪宫弟子与我们这些人中决出的胜者的那一战今天是不会有的。」
第402页 温行泽点了点头,说道:「嗯,其实此事说来合情合理,这样的压轴之战,放到明日炼魂期那边分量会显得重一些,而的确是天色将晚,人们或许也是疲了。只是瀛洲仙派如此大派,无事应当不会如此临时安排,我想或许是严君伐那边出了问题。」 而穆星河在想的却是,如此的比试安排,其实是对他有劣势的。无论如何都至少隔了一晚,依照他们的悟性,未必不能分析出阴阳师系统的很多特徵,而且他原来在想,比斗拖到月之将出,对于他的斩月碎星诀一脉术法是有利的。 「管他呢,」穆星河摇了摇头,决定把论道大会的暗流涌动搁在一旁,「先赢下来再说嘛!」 第181章 其实我是一速大佬 蓬莱派与瀛洲仙派那一战异常激烈, 待到分出胜负, 已是黄昏时分。 胜者沐浴在落日余晖中, 微微抬起头看着天,他身上那身墨蓝色的衣袍被风吹动,颇有些意得志满的样子。 那是瀛洲仙派的封途。 心性坚定, 术法高绝,的确是强者。 钟子津看着台上之人,对穆星河扬了扬眉:「那便是你接下来的对手, 师兄都打不过的人啊,怎么样,怕了没?」 穆星河做出一脸忧郁的神态:「……确实很强,我本来就修为低微, 这个对手非但修为比我高, 术法理解也高于我,我怕。」 原本钟子津是刻意挑逗,但一看穆星河这样的神色,又慌了起来:「哎,你别怕啊……」 钟子津苦思冥想,努力想要安抚穆星河:「其实!你要是输了, 按理说也是这一次的第二名, 已经叫很多人无法比拟了,而且要是赢了, 无论下一场胜负如何,按照往常的情况, 你已经夺魁了,所以那个啥,胜负不重要,因为你已经是很强了!」 钟子津双拳紧握,努力给穆星河加油鼓劲,穆星河看着他那样子,便忍不住笑,他拍了拍钟子津的肩膀:「行啦,我骗你的。」 穆星河眯着眼看着远方,那一轮日头缓缓落下,带着无限温柔而疲倦的意味。海天交接之处,有细小的弯月挂在天际。 他这时候莫名其妙地想到了云浮,云浮一望无际都是山,很少有这样的景象,当初他在云浮内门比试到后边手段穷尽还是输了,即使他很想得开,最后目的也达到了,却也是会为失败而感到痛苦。 会有人说,全力以赴输了也不留遗憾,但对穆星河来说,没有什么比全力以赴还是输了要更遗憾的。 「我没有那么容易输的,」穆星河转过头朝钟子津笑了笑,「这一场……虽然听起来可能有点狂妄,但是我是势在必得。这一场比试,于我而言并非是比试,而是验收我之前……的成果。」 他再度拍了拍钟子津的肩膀,转身离去。 钟子津看着他的背影,有些迷茫。其实哪怕是他都清楚,穆星河的术法能力比起对方来说终究还是有些差距的,他不明白穆星河的自信源自何处,但他相信他。 事实上穆星河能一路过关斩将赢到此处已是大大超出别人的预料,到了此战之时,即便无人会小看穆星河,但也无人会认为穆星河胜于封途。 封途的术法之妙已经在之前诸多比试上一一展现,穆星河的术法当然不错,但也只是在术法理解上相差无几而已。从术法的全面性、修为的深厚程度来说,穆星河完全无法与封途比肩。而符纸化妖之术固然神奇,封途同样有他那些神秘而强大的符灵作为辅助,那些符灵攻守一体,又似乎要比穆星河那些有着明显缺陷的妖物们要适用许多。 于是穆星河一路上都收到了一些跟钟子津说的差不多的安慰,他还没上场,人家就以虽败犹荣的眼光看着他了。当然也不乏有些泡菜附体的,当着穆星河都要酸几句投机取巧走到这里就差不多了,结果穆星河一点都没有高手气魄,还要和人家对喷,刺几句说看来对方打不到这个名次一定是连投机取巧的本事都不如他之类的话。 穆星河一路沾花惹草,结果封途已经在比试台下等着了,他样子很随和,朝着穆星河拱手一笑:「在下想领教符纸化妖之术已久。」 穆星河也跟着一笑:「那必然不会叫你失望。」 封途眼中有些锐气一闪而过,像日光在剑刃上划过。穆星河能读懂他的意思,因为他也是同样的心情。 因为这已是今日比试的最后一场,连之前离席的宗师有些都归来了,一齐共赏今日巅峰之战。 欧阳弘化看着两个人走上比试台,若有所思道:「羽扇,依你看来,符纸化妖之术能否与瀛洲仙派的这等高阶符灵相抗?」 谢春荣微笑道:「穆星河是我派弟子,我自然是看好于他。」 「羽扇,你实在太不耿直,」欧阳弘化摇了摇头,漫声说道,「只是符纸化妖之术固然变化万千,却偏偏有个致命缺陷……」 「你觉得是什么?」隔壁宗师问道,「能攻不能守,能守不能攻?」 欧阳弘化笑骂道:「你也不耿直,弟子们这样认为也罢了,难道你还真那样觉得?符纸化妖之术的缺陷是在于……太慢了,他永远无法抢占先机,但对手假若知道,就会想方设法压制他——即便无法压制,像封途这样的,也能先行唤出符灵,结成一体,将战机握在自己手上。」 谢春荣依然是微笑着,却是不置可否,只说道:「看,他们快要动手了。」
第403页 有风吹过比试台。 夕阳垂落,连风都带着一些倦倦的微凉。穆星河额角耳际的细发被风吹动,他手里拿着符纸,他对面的对手同样拿着几道符篆。穆星河在对峙之时,竟然生出了几分不合时宜的感伤来——唉,之前他没有想过,如今看来,道修的确有点不够帅气了。 试想,假如他是个剑修,夕阳西下黄昏,冰冷的比试台,他一人一剑,迎着黯淡日光,剑刃反光那一瞬间,他冷冷开口说「我让你一招」,那是何等帅气啊! 穆星河还在感伤,却是对方打破了他这样毫无意义的幻想:「穆道友,这是在让我一招吗?」 穆星河顿时拒绝三连:「我不是我没有我不会,还是各凭本事吧!」 封途低低笑了:「哈,我也奇怪……你的符纸化妖之术本就几乎是放弃了先机,再让我一招,形势岂不是对你大大不利?」 封途说罢,见穆星河动作,也不再废话,真气凝于纸上,符篆激发! 而穆星河的符纸也自燃落地。 封途的符灵是经由一道又一道的符篆所激发的,而穆星河的式神却是随着符纸一起落地,在青烟中缓缓显现形体的。 封途似乎对这样的符灵使用早已游刃有余,即便他是一张张符篆激发一个个唤出符灵的,但是他的符灵们现身却比穆星河的式神们要更快一步! 岩土巨人、兵戈大将、长枝细柳、混沌火球、蓝色水君已至,封途的符灵之阵将成! 封途的思路向来清晰,他并不认为自己的术法可以对妖物有疗愈和驱散之能的穆星河能产生必有把握的压制,因此选择先行唤出符灵。 他的符灵是由师门精心为他打造,暗合金木水火土之理,彼此相生,一旦结成,便难以击破。而穆星河的妖物固然强大诡秘,但终究行动速度过于慢,当他的符灵之阵结成之时,穆星河无论是召唤出擅防御还是擅进攻的妖物,他都有办法应对。 ——虽然穆星河定然有后招,但整场比试的节奏终究在他的手中。 在封途运动真气,驱使符灵之时,穆星河的妖物在他眼中也一一显现了。封途曾想过这一战穆星河又将会使出新的妖物,却没有想到这一次,他那些妖物竟会是一只都没有在之前使用过! 最先出现的是一个披着橘红色外套的古怪生物——封途真的只能将它概括为古怪生物,因为他长着黄鼠狼似的脑袋,有着纤细的手脚,身体却跟人类差不多长,它的身上还挂着两个面具,仔细一看甚至还会眨眼睛。一手举着扇子,一手提着一块巨大的冒着热气的烤鱿鱼,身后还挂着旗子,不像是来打架的,更像是逛庙会的。封途仔细一看,发现从那袖袍底下冒出的第三只举着灯笼的手才知道,那恐怕……是三只黄鼠狼叠罗汉在人的衣服里站着呢。 之后那只妖物要比那三只黄鼠狼看上去严肃得多,那是一个有着厚重铠甲的巨人,面貌可怖。 但……在这样丑陋的铠甲巨人之后却是两个意外清秀可爱的少年少女,少年头戴可怖面具,面貌却是精緻又可爱,衣裳下摆很短,露出白嫩细腻的双腿,少女却是生着繁复鸟羽,却没有之前那个鸟羽剑客一样凛冽浓艷样貌,更像一个清秀的、腼腆的小姑娘。 穆星河召唤的最后一个妖物,却是叫封途有些惊讶。 他……认得这个妖物。 象鼻、犀目、牛尾、虎足,传说中食铁之兽,貘豹。 不过,他本来就打算好以不变应万变,无论穆星河使出什么样的妖物,都不能更改他的计划! 他真气急转,符灵之阵就要结成! 然而,让封途更为震惊的事情出现了—— 他看到那黄鼠狼扭动着身子,举起手中的巨大烤鱿鱼,好像将军举起了他的战旗! 为什么会是穆星河的妖物比他更快! 他以为穆星河的妖物们行动迟缓,不足为患,却未曾想到它们竟然能够后发而先至,在他的符灵之阵结成之前行动了! 黄鼠狼摇动鱿鱼之后,还顿了顿,然后扭动着身躯,奔向了他的符灵。那动作滑稽无比,可是在那些鱿鱼、扇子、灯笼胡乱撞击一通过后,他的长枝细柳竟然好像失去了神智,蔫倒在地—— 怎么会如此? 坏消息不仅如此。 穆星河的妖物不仅是三只黄鼠狼行动了,而且它其它的妖物也接二连三地行动了,每一次动作都给他带来一个危险的讯息。 在黄鼠狼之后,铠甲巨人拍击自己的胸膛,身上镀上一层岩石颜色,但封途看见他这般嚣张的姿态竟然有点恼恨,只想随手挥出咒法去击破他的身躯。 封途感觉到这样的状态心中登时一惊,他平日里算是要哭就哭要笑就笑的直爽之人,但面对敌人,他向来心情不算容易波动,他会瞬间产生这样的情绪,十有八九是因为心念被他人所操控! 但他即便是明白,也是明白晚了! 因为他的混沌火球已经脱离未完成的符灵之阵而出,要简单粗暴地撞向那个铠甲巨人! 坏了,便连符灵也被穆星河所操控! 封途终究是久经战局,很快镇静下来。此时他的确先机已失,但还未曾可以轻易判断他失败。因为他的碧水青君有着疗愈与净化之能,待到碧水青君自行净化完毕,那么那个铠甲巨人的操纵就可以轻松解除!
第404页 然而他听闻了一阵低笑,是那个少年抛了个鬼面具出来,准准落向了碧水青君。 封途悚然一惊,那面具不知有何作用,面具落下之时,碧水青君的净化竟然就此中断! 瀛洲仙派的宗师看到此处,原本一派从容的面色顿时沉凝下来。 穆星河的行动完全出于任何人意料之外,封途的五行符灵之力受阻,一时半刻约莫无法结成阵型,那么如此说来,反是穆星河的优势。 但封途并非没有翻盘之机。他那并未在论道大会使用出来的本命法宝同样为瀛洲仙派倾力打造,具有逆转干坤之能。 那法宝名为天罡云浪壶,可以唤来滔天海潮,而以它的清洗净化之能,定能使符灵们恢復正常,而之后即使只有片刻的时间,只要符灵来缓过一阵,封途换用术法,穆星河就难以承受! 封途先前的布置至此完全被穆星河打乱,但假若经受一点不顺便手足无措的话,他早就会折损在某个不知名之处,在无名小卒手中了。 封途真气迴转,地面伴随着他的真气转动而生出一片水泽,浪潮涌动之间,水与浪凝聚成一个法宝的形状—— 天罡云浪壶! 他的法宝即将落入自己手中! 而当法宝可以被他使用的时候,他的符灵就会解除控制,之后的情形,就不由穆星河决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感觉写得十分垃圾,决定回头存稿翻修一段时间。 —————————— 穆星河使用的这套阵容的原型其实是崽战后期和数珠来临之前翻牌模式的一种阵容,裤裆藏猪,有着叫人窒息的压制力,翻牌顺序是镰鼬-花鸟-兵俑-真天-猪,花鸟是一个重要的位置,日女花鸟承担辅助控制和回復的作用,针女花鸟是补充伤害和回復,但穆星河他木有花鸟! 第182章 裤裆藏猪之法 但就在那片刻之间、法宝即将为他所用的时候, 他竟看见那个双手宛若鸟翅的少女迅速向他本来, 那身影像是一阵风, 叫人完全难以防备。待到封途反应过来的时候,少女的利爪好似尖锐的锥刺,带给他一阵阵惊心的刺痛。 这并不是最可怕的。 在他感受到痛楚的那一刻, 他敏感地意识到他的真气流转变慢了,他心中诵念的法诀也迟迟未能反馈到外界,他的心绪如常, 但对自己的身体却几乎完全掌控不住,他的指令到达他的身体总要过去很久,而外面的变化却一如往常。 就好像……他被时间抛弃了一样! 他张了张口,封途还没有听到他的话语, 却见到那只貘豹挺动着身躯, 象鼻高甩。 沉沉的倦意袭来,他几乎无法抵抗的,沉入了昏睡之中。 恍惚之间,他听到了穆星河的声音:「抱歉,已经晚了。」 比试台下已经是嘈杂一片——比试之前,没有人能想像到如今会是这样的局面! 封途先行唤出符灵, 而那些符灵竟然没有起半点作用, 反是后面唤出妖物的穆星河抢占了先机! 穆星河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快的出手? 在那之前他明明总是让人先行攻击自己的! 更为可怕的是,换了别人, 也很难对对手进行特别有效的压制,可这一次的穆星河占到先机之后, 那么强大的封途竟然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封途还在凝聚的法宝已经消失回他的身体之中,他和符灵们横七竖八地瘫倒在比试台上,竟然好像是陷入昏睡之中的模样! 偶尔他、或者和他的符灵们一起会被鸟羽少女打醒,但那鸟羽少女恐怕有不知名的强大力量,使得他们即使醒来,也很难做出有效的反应。再退一万步,即使他们醒来并清醒,也会有铠甲巨人的挑衅便是貘豹的迷魂之香在等待着他们,他们好似绵羊一般,任人宰割。 谁能想到那个好似不可战胜的封途如今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谁能想到今日登顶之战竟会是如此境况?! 「穆星河……他恐怕是早就想好了的。」 欧阳弘化的面色之中失去了原本那种看戏的气定神闲,眉头深锁。 「他有这样的能力,若是早用,先前每一战都会很简单,但是他没有用。」 谢春荣笑了笑,慢悠悠说道:「因为他不确定他以后那些对手能不能破解他的这一招。」 欧阳弘化坐正了些,因为在思考而语速放慢了下来:「一定有人能破解,但是在那之前别人不知道他会有这样的能力,因此也无从防备。」 「所以,他这一局能赢,」谢春荣微笑,「因为这便是他的图穷匕现之时。」 欧阳弘化摇了摇头,又击了击掌,神色显得十分古怪:「我真的没有想到。我以为他能战胜修为比他更高的人,是因为他每一场使用了合适的策略,见招拆招、借力打力。」 后排一个宗师听闻此言,插话道:「难道不是吗?」 欧阳弘化长嘆一声:「不止如此……他算计的不是他每一场的对手,而是这整个比试!」 欧阳弘化顿了顿,又问道:「他的第一场对战,使用太乙清风与自己法宝中的小术法,展现灵巧以及细微压制,于是他第二场的对手受他影响,想要用大型术法压制,被他以极端防御的体系完全克制;而第三场的时候,对手先行以密集的攻势压制于他,偏生他却全然放弃了防守,与对方拼得玉石俱焚。但实际上,他每一场都在利用他人对自己的误会,选用不同的战术,看准了对手的命门,这才能战胜比他更有经验、更为强大的对手。其实一直一来,他并不是只能做出一样选择,而是他假定了自己这一场能赢,而选择最好的误导下一场的对手的方式而已。而他的对手们……自以为了解符纸化妖之术的特性,实则已是落入了他的陷阱之中,不知不觉便按照他的想法决定应对他的策略,他们的分析正中穆星河的下怀。」
第405页 插话的宗师愕然:「既然如此,这一战也是如此。」 「是的,」欧阳弘化点了点头,「先前人们分析符纸化妖之术致命缺陷是妖物行动缓慢,但是又因为用处繁多而被人忌惮,因此封途才会一开始就想用符灵之阵,让自己能够进可攻退可守,不至于面对不同的妖物而陷入被动。……但,其实这个结论,就是穆星河故意引导他们。」 「在之前那么多场比试的暗示下,没有人会想到穆星河有抢占先机的能力,这才会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在此之前的比试,他有一万种能赢的办法,但偏偏选择了些可能会叫自己陷入苦战的战术,就是等着这一战!」宗师摇头笑道,「我们竟都被他骗了。」 瀛洲仙派的宗师冷笑道:「若非如此,他怎么可能在封途手上讨得到好。」 欧阳弘化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非但是在封途手上讨不到好,若是按照正常的比试,他在这里大多数人手上都会处于劣势,但正是因为讨不到好,所以他才会如此设计。 其实他观看论道大会不在意输赢,因此九星岛的弟子输了他都不在意,他想看的是年轻人们全力以赴背后所体现的心性,和来自不同门派不同人们所要所求之道。但这个年轻人比试却并不为和水平相差无几的人一较高下,纯粹为了胜利而已。 穆星河的确是想好了的。 他的确是从第一场开始,便有计划地暴露自己的阵容,而这一套强控组合,是他手中最具有压制力的卡组之一。 那三只黄鼠狼一样的生物组成的式神名叫镰鼬,是他最为倚重的式神,也是强势了无数个版本无可替代的sr一哥。它和山兔一样,是一个可以拉动行动条、加快队伍节奏的式神。他可以依靠他的被动效果瞬间多次行动,穆星河的镰鼬佩戴招财猫御魂生产鬼火,是一个典型的中速队伍的镰鼬,是不折不扣的核心。 但是他这样依赖的式神,之前一直却没有使用。他并不是因为小看对手而刻意藏拙,反而是因为没有小看任何一个对手,宁愿战斗得更艰难一点,也不愿意在不需要的场次提前暴露阵容。 但——如今这只镰鼬,藏到这里,已经是可以拿出来了! 镰鼬的行动机会再次到来,在现实世界中,他无法像在游戏里一样通过观察进度条来决定自己行动的时机,他只能花些心思去记住敌人从受控到清醒的时间,预估每一个人的速度。 那个符灵被镰鼬从睡梦中撞醒,大约是因为反覆被玩弄而有了怒意,即便封途未能控制它也几乎出于混沌的本能地想要反抗,它的手已经举了起来,那长柄大刀在夕阳光芒下有凛然的寒意,他举刀一噼,就要向还未来得及撤离的镰鼬噼去! 但沉重的刀锋就要落向镰鼬的时候,兵俑同样提剑对着他们,向他们发出挑衅。 符灵茫然地拿着刀步近,与此同时蓝色水君手指微微一动,她即将从沉睡之中甦醒。 穆星河看过上一场比试,这蓝色水君有驱散疗愈之能,若是她能够清醒过来,疗愈事小,将那些沉睡中的、被嘲讽的人都净化过来,那才是穆星河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看到的场面! 穆星河微微一抬手,他身边的金髮少年在蓝色水君稍有动作之时,以幻力召唤出巨大鬼面,砸向众人! 少年名为般若,他的特性是封印——封印他人身上的被动与御魂效果,封途身上法宝法器宝衣效果能不能被封印他不确定,但那个蓝色水君符灵的能力十有八九就是净化,般若盯着她补封印准没错。 但很遗憾,为了般若控制的稳定性,这一次般若使用的是群体攻击,他的群体攻击可以使所有人都陷入他的封印之中,自身也陷入狂暴状态,但……与此同时,食梦貘的睡眠状态是对方一旦受到伤害便会消失,般若的控制并非那种不沾身控制,封途和符灵们醒过来是必然的! 最先到来的是混沌火球,击得兵俑后退一步,也击得穆星河的真气一盪。 封途也是一道术法过来,随后便恢復了清醒。他面色苍白,冷汗涔涔,眼中闪过片刻的茫然和痛楚,但是又很快恢復冷静,他一手微抬,迅速结了个法印,真气在他手中凝聚。 但是比他的术法更快的是一个生着鸟羽的少女,她好像一阵风一样轻盈而迅捷地接近看封途,爪子宛若利器,疯狂在他身上戳刺。 封途的冷静神情消失了,他好像陷入了更深一层的狂乱中,宛若溺水一般,拼命挣扎着。 少女名为以津真天,天然普通攻击就是多段攻击,基于这个特性,穆星河给她佩戴的御魂是日女巳时,日女巳时效果恰好与镰鼬相反——镰鼬是拉动己方进度条,而日女巳时却是推走敌方进度条,虽然现实里没有进度条可言,但依照这样的原理,日女效果触发之后敌方的行动时间便大大往后推。 以津真天和般若存在的意义是,阻止任何人、以任何手段来翻盘! 般若封住不需要主动使用便能生效的一切物体,而以津真天则负责让任何危险人物永远都无法出手! 即使有人出手,那便会—— 穆星河还在思考着,兵戈大将符灵的长刀向兵俑砍去,兵俑虽然皮糙肉厚,但接连受了两道攻击,再经受一点攻击都难以可持续发展。 而正当此时,就在符灵想要逼向兵俑的时候,它的动作又突兀地停下来了。
第406页 因为,穆星河的另一只控制式神行动了。 它抖动着身躯,散发着叫人睏倦的气息,那个被挑衅的符灵动作忽然软了下来,身体一歪,便陷入了沉睡之中。 「好猪!」穆星河贊了一声。 其实这个式神并不是什么猪,它的名字叫食梦貘,同样是一个控制式神。 兵俑的控制属于软控,被嘲讽的人理论上是还可以行动的,但是食梦貘的控制却是使人陷入沉睡之中,再也无法行动。 穆星河的控制式神不少,可选择阵容更是丰富,此刻却同时掏出两个控制式神来,却是因为它们具有同一特性:不沾身。 它们不需要近身、也不需要对别人造成伤害便可以对他人形成控制——穆星河清楚,他能藏了一手本事,别人未必不能,少点直接接触就可以少点触发别人身上奇奇怪怪的法宝法器天赋的可能性。 于此同时,食梦貘的控制又兼具有为己方成员回復血量的效果,弥补了兵俑常年拉仇恨带来的损伤。佩戴招财猫的食梦貘并非主要控制,不需要像兵俑一样保持嘲讽状态,而是处于队伍的最尾端,在情况不对之时为兵俑补充控制,也可以通过技能中断对方伤害兵俑的行为,甚至为兵俑回復血量。 穆星河有一段时间很喜欢使用这个组合。为了对抗兵俑,对手通常会选择驱散,但因为以津真天和般若的存在而收效甚微。多重控制与反覆推拉,使得整个阵容具有令人窒息的压制力。 这是一个很考验对对方速度、自身出手时机理解的阵容,它并不全面,也不算无敌,后来因为新式神出现、旧式神退群、主流阵容变换而退出了环境,但穆星河即使这时候使用出来,他都会觉得很愉快。 因为好玩。 因为有挑战,所以有趣。 大约是因为上一次以津真天的日女巳时触发得不算太多,封途竟然又从睡眠中清醒过来,双眼发红,盯着穆星河。 他这一次已经放弃使用术法了,直接一道符篆落在他的手上—— 符篆比术法要更快、更简单。 假如目的是毁坏符篆,那就更为简单! 可这时候,穆星河的式神的一个动作便叫他陷入惶恐与绝望之中。 镰鼬动了! 这一次的镰鼬没有手下留情,而是果断地举起鱿鱼杆子激励队友,让队友尽快获得行动能力。 封途的真气渗透了符篆,符篆无风自动,几乎随时要裂解! 但在镰鼬的技能生效的那一剎那,兵俑再次行动了。 那几声敲击的声响落地可闻,就好像死亡的丧钟。 那张符篆没有裂解,而是轻飘飘地落到兵俑身上,谁也看不出它原来是何等威力,这样随手一掷,怎么样的绝世符篆都不过是一张纸而已。 「你没有机会。」穆星河轻声说。 众人在台下看得心惊肉跳,头皮发麻。 台上的封途在醒与睡之间挣扎,而即便他挣扎着醒来,神智也少有清醒的时候。术法修为那样高深的人,带着那样强大的符灵,却陷入身不由己之中,在一阵接着一阵的控制之下,宛若木桩一样,被随意□□着。 他们以为今日的最终之战是巅峰一战,两人各不相让,场面瞬息万变,然而他们看到的却是这样从未想过的一边倒的局势。 他们觉得意外,但并不觉得欣喜,甚至有些……唇亡齿寒。 在他们眼里,穆星河的胜利多少有些侥倖,但封途不是。封途是最传统的强大道修,术法高绝,修为深厚,持有强大法宝,拥有高阶符篆,没有人会不承认他的强大。 穆星河在第一次战斗中也创造过这样的局面,但他们并没有太深的感触,因为在他们看来,那个易嘉木被如此玩弄,不过是在于太过轻敌,不过是在于术法修行不到家。但类似的局面再现,是封途的术法不够好吗?是封途轻敌了吗? 可是谁能保证他们到了那里表现就能够比封途更好? 正因如此,他们才更加胆寒。 有敏锐的人已经发觉穆星河从始至终都在引导他们做出错误的判断,他们自以为掌握了符纸化妖之术的弱点,殊不知穆星河却站在高处冷冷嘲笑着他们。 被人算计的恼怒与对封途处境的同情相加,便变成了深深的提防。 之前关于穆星河的那些传言重新涌入人们的脑海,与如今穆星河的表现相互印证。 心机如此深沉,心性如此恶劣,在这论道大会之中,哪怕是魔修都会与人公平比试,他却是玩弄心机,让对手在众目睽睽之下落入难堪境地,毫无尊重可言! 此人果非善类! 「此子心术不正,若他胜出,难以服众。」 瀛洲仙派的宗师面色阴沉,语声也格外低沉。 此时的封途仍无法逃脱穆星河的压制,偶尔清醒过来的神情分外痛楚,也分外狼狈。 有人看着这样的场面,低声嘆息说:「我之前听闻他和魔宗有所勾连,看这份秉性,倒的确有点像魔宗之人,但沈岫先前也为云浮所出,他比试之时却是堂堂正正,何至于如今这般?」 他还在说着,那声音很低,然而却没有能绕过宗师们的耳朵,谢春荣瞥了一眼过来,他迅速闭了嘴——谁都知道临渊君沈岫是云浮派的一处旧伤,尤其是对那些着意培养过沈岫的高层们而言,断不过轻易提起。
第407页 谢春荣却是似笑非笑:「何种秉性?」 那人地位与谢春荣相若,虽出于礼貌有所退让,但并不畏惧,只道:「明知论道大会是比试真才实学之所,又明知各道高人皆在此处评断,却刻意引导他人,叫他人落入自身陷阱任其玩弄,远非论道大会原意所在,此举怕是不妥。」 「原意?」谢春荣扬起眉笑道,「论道大会不就是拿出真才实学与人一较高下之所吗,穆星河展现的难道不是真才实学?」 此时却是瀛洲仙派的宗师冷哼一声:「论道论道,是以自身所学,示以各门各派、示以天下之人看己身之道,他如此作为,想要展现的是何道?莫非是邪门歪道不成?」 谢春荣笑容敛住。 这时候反是森罗殿的宗师大笑起来:「哈哈哈!能忍耐,有计谋,行事出乎他人意料之外,这哪里有什么不好了?论道大会哪一条规矩说不许啊?你们这些道修啊,猜不到何必恼羞成怒!」 这无差别攻击之语顿时叫人恼火起来,正有宗师想要说话,却被人打断。 「是是是,」花想容之前自知身份不高,并不打算引起宗师们注意,此刻却是扬声笑道,「是我自以为是了,云浮何等地界,能通过云浮内门比试选出来,就必有依仗所在,小女子当初瞧他修为不高,便犯下了知见障,如今又为此动气,还陷入了瞋恚之业,失礼失礼。」 她咯咯地笑起来,神容却很愉快,跟她说那些什么自己先前恼羞成怒的话语一点也不同。众人虽不算太瞧得上这个只有结魄的所谓「宗师」,但却终究是因为她的话语警醒起来。 瀛洲仙派的宗师因为自己的弟子受欺负恼怒也便罢了,世上道路与自己相左的人太多,若是因为自己掌控了话语权而对他人妄加批驳,心性又与被自己批驳的人有何不同? 一念之间,险生妄念,这个弟子的行为不过是个□□,归根结底原因还是云浮派的近来的蹊跷,这样的妄念都是心境上的尘埃,早早拂去为好。 只是,道路相左终究是道路相左,这人生在魔宗或身为妖修那也便罢了,偏偏在那个出过现世魔君的正道执牛耳者云浮派,却也实在不得不叫人提防…… 台下何种争议穆星河都不知道,或者说他也没心思去注意。这套阵容十分考验对形势的判断、对节奏的掌握和对鬼火的控制,穆星河蹑手蹑脚地在朝着胜利女神接近,不敢分心。 此时封途术法脱手,落向兵俑,他的眼神片刻之间回归清醒,带着十分的疲惫。 这样的情形出现过很多次,每一次封途都会在意图反抗中再度被食梦貘或者兵俑拖入被控制的深渊,如今大概也不外如此。 但是此刻,在食梦貘的食梦者技能生效之前,变故突生! ——穆星河感觉到以封途为中心,真气一阵波盪,那感觉似曾相识,但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却见封途身上围绕着一层水蓝色的防护罩。 而食梦貘的技能生效之后,所有符灵都陷入了昏睡之中,但封途依然清醒,甚至他此刻抬起了手,在酝酿一道术法! 坏了,这是免控盾! 这个盾无法让食梦貘的控制穿过,那么兵俑的嘲讽自然也不能,甚至说,以津真天的日女巳时作为御魂效果,也是无法穿过盾的! 而此时穆星河才想起为何那种感觉似曾相识,因为在许久之前,花想容也召唤过一种非常强大的防护罩,代价是毁掉她的一个珍贵法宝。今天穆星河再度感受到相似的真气波动,那恐怕就是封途以牺牲自己的法宝为代价,争取这一战的逆转之机。 他能感觉到封途是何等衰弱,但是自己因为长久的、违逆时间法则的推条拉条,精神力也受到了极大的损耗,封途此时终于决定破釜沉舟,给自己以致命一击! 可穆星河小心翼翼控制那么久,怎么容许他翻盘! 以津真天一跃而起,翔于半空,沖入敌阵之中,鸟羽飘扬,风声鸣响,她尖锐的爪子只留残影——那是以津真天的群体攻击技能,千羽风之舞! 但这个技能,却并没有能够击破封途身上的防护罩! 而封途在片刻之内,术法已成,他没有再试图控制自己的符灵,而是决然一一把他们毁掉,情势紧急,他也不再试图引动那个红轮西坠之术,而是直接毁灭它们让它们回归术法的形态! 一时之间,五个符灵都纷纷裂解,汹汹火焰和涛涛碧水、无限金戈与沉重岩块、还有那宛若疯狂的枝蔓,一齐向他袭来! 穆星河的这套阵容并非长于防御,食梦貘虽然可以进行一定回復,但在这般勐烈攻势之下定然无法抵抗! 他选用的阴阳师也并非晴明,没有言灵·守那样的强力防护之术!他自身的术法看来也没有哪个能抵挡住的! 穆星河的犹疑只持续了一眨眼的时间——危在旦夕,他没有时间犹豫! 穆星河将手一抬,飞回自己身边的以津真天重新获得了力量,又迅速地袭向封途来。 这是神乐的阴阳术通灵·疾风! 封途能够破釜沉舟,他又如何不能? 以津真天带着穆星河的希望以利爪攻击封途,这一次以津真天终于能够将封途的防护罩给打破了,但是当以津真天攻击停止,封途的真气仍未断绝! 而此时封途的术法已经逼到了穆星河的面前。
第408页 避无可避,穆星河只能使出疾风闪为自己争取不过几秒的时间,他一边分神操纵式神们,神经紧绷得几乎要断裂。 然而即便他如此努力,他报以希望的食梦貘和兵俑却迟迟未能得到行动的机会。 术法再度逼来,但这时候小般若却获得了行动时间。 这个般若之前使用过技能,已经进入狂暴形态,未能再次使用技能,穆星河却也不甚在意,果断驱使他布向前去,以双爪击向封途。 这些变化都不过一瞬之间,穆星河能够感觉到火焰的灼热了,但与此同时,般若的狂暴攻击也落到了封途的身上,封途本就被消耗得所剩无几,在这两段攻击下已再无还手之力! ——该庆幸他这个般若因为没有好的生命命中御魂而带了一个暴击命中位吗? 穆星河竟然还走神了一下。 但封途的术法已经脱手,即使封途现在气息断绝,术法也不可能回撤回去。 穆星河急忙唤出一道铁衣诀,但是因为过于仓促、又因为那几道符篆实在高阶,穆星河这道铁衣诀几乎只抵挡住片刻,无边痛意向他袭来,真气几乎要被焚尽。 但他终究是勉强维繫着自己的意识,一直等到那一道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此战胜者,云浮派穆星河。」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想要修文,但是既然上榜了,还是乖乖更新比较重要啊! 第183章 穆星河的幸运日 比试结束之后的穆星河被吓了个够呛。 当时他被送到疗愈之庭, 因为状态比之前好一点, 就转过头看了一下原先的对手,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他就像挨雷噼了一道——封途趴在榻上,看不清面容, 但枕头却是湿了一片,像现在这个时间肯定不会是他睡着了流口水,那十有八九是在哭—— 穆星河被自己的想法给吓了一跳, 吓得手忙脚乱。 这这这,他该不会是把人家打哭了吧? 穆星河其实很少见人哭,尤其是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修真之人, 悲伤都悲伤得含蓄又优雅, 他还没遭遇过这种场面,更何况对方还是他先前的对手,悲伤的原因约莫和他相关,更加叫他恐慌了。 穆星河定了定神,冷静下来,问道:「手帕要不要?」 对方吸了口气, 声音闷在枕头里:「……穆道友, 我不是小姑娘。」 「……哦,」穆星河说, 「其实你要的话我也没有。你们瀛洲派有没有酒,我请你喝啊。」 封途终于歪过头来, 他的神情还有些狼狈,但是那有些发红的眼睛里依然还是原本的明朗,他看着穆星河:「等等,你该不会觉得赢了我是欠我什么吧?」 「说实话,这倒是没有,」穆星河严肃应道,「我就是做人比较善良。」 封途笑了出来,他没有说什么,幽幽地望着外面,许久才长嘆了一声:「太丢人了,我不该自以为是,否则未必会落到如此狼狈的境地,也不至于如此被动。……罢了,胜负已分,后悔无用,我就是觉得有些对不住我的同门……」 他的语气越发低落。 穆星河大概明白他的失落,他是背负着宗门的期待而来,瀛洲仙派此次既然举办了这个论道大会,便是奔着第一而来,而他带着同门的期待、长辈的馈赠,却几乎没有使用自己的本领,众目睽睽之下显露出无力抵抗的窘态,这样的结局他无法接受,却也不得不接受。 穆星河能够理解,他同样带着自己的目的而来,假若在中间折戟而归,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潇洒起来。但世间之事,并非不愿输就能赢,他只能谨慎而又谨慎。这比试或许的确不如别人比得痛快又洒脱,只是和最终结果相比,他是何种手段并不重要。 穆星河离开疗愈之庭的时候,真气还没有恢復完毕,只是大致上修补了损伤的经络,但封途的朋友众多,仰慕者也为数不少,此时纷纷前来看望,意图给失利的封途以力量。他这个罪魁祸首虽然脸皮很厚,并不在意待着,但是听着也并不算很有趣味,干脆还是离开了。 今日的比试已然结束,观看比试的人们自然散得七七八八,穆星河慢慢踱到写有比试安排的石壁下边,抬头看着。这石壁果然是用来炫技的,白日里看来并无异常,但夜里石壁上的文字却有着萤火一样的亮光。穆星河看着自己的名字从几乎最底下慢慢攀爬到石壁的上方,最后和最高的那个名字并肩。 那是他一路战斗的痕迹,而他的战斗,也并未至此终结。 穆星河看着石壁出神,感觉到有人接近他,回过头去,却是钟子津。 钟子津见他回头,嚷嚷道:「哇,河你果然在这里!我在疗愈之庭那边没找着你,师兄说你肯定会在这里。」 穆星河笑了笑:「你没找着我怪你半天没来好吧,我躺了很久了。」 钟子津同他并肩看着那些名字,一面说道:「不怪我,中间有个奇怪的道修烧着了我的衣服,我去处理了一下。」 「哦?」 「嗯,」钟子津明白他这简单的一个声音之中的意义,「我也觉得不对劲,但是师兄说没有问题,那我便不管了。」 「哦……」穆星河顿了顿,又问道,「那小温师兄呢?」 钟子津想了想,道:「他说碰到了故识,有事想问,晚些在观潮亭等我们。」
第409页 钟子津忽然想到什么,又道:「我去疗愈之庭的时候,竟看到封途挨骂。」 穆星河「咦」了一声:「我走的时候他还被朋友们簇拥着呢。」 「说他的大概是他的长辈——隔壁那些牛鼻子还是讨人厌,说他浪费门派的心血和资源,我就对外边大喊了一声师叔,快来看隔壁瀛洲仙派,那个牛鼻子就闭嘴了。」 两人与温行泽在观潮亭会合,穆星河今夜的本意是想要安慰比试失利的小温师兄的,但温行泽看上去风平浪静,穆星河也不好主动提起,说要喝酒,温行泽却坚决不让钟子津喝酒,因此,穆星河今夜对酒当歌对月狂饮的梦想便落了空。 温行泽问起他在比试中用的几道术法,穆星河在地面上拿根树枝同他拆解讨论着,钟子津自然对这些毫无兴趣,到一边练剑去了,期待着温行泽什么时候聊完同他切磋几把。 穆星河看一边钟子津已经沉浸到他的剑道之境了,用树枝在地面上另起一行,写上「你当真要回去?」,他想温行泽懂他这句话的意思,温行泽看着他,摇了摇头,有些发怔,缓缓道:「我自然是不想去的,但我应当也不会回瀛洲。」 是不会,而不是回不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理舒适区,但从温行泽的样子看来,他想离开这个舒适区。 温行泽看了看一旁练剑的钟子津,轻轻笑了笑:「你知道的,几乎所有人都说我勉强自己,甚至有人说我钻牛角尖,但其实从决定结魄开始,我便从未后悔过我的选择。请你也不必担心,输了是比试,未必是输了我的人生。」 穆星河没想到温行泽会如此直接,却是笑了——他刚认识的时候的那个平和而从容的温行泽是回来了,比强装镇定若无其事的温行泽要好得多。 温行泽顿了顿,迟疑了一下,说道:「你下一战的对手,或许花想容会知道一些。」 他下一站的对手名为严君伐,是个闭关已久的人,并不属于他们这一个时代,因此哪怕是温行泽都没有说出什么消息来,但花想容是碧涛书院中人,或许会明白得比他们要多。 穆星河想了想,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我看起来经常乱来是吧?不过其实大多数时候心中是有数的。只是……要是步步都能算得清楚实在没意思,也不可能,强迫自己什么都知道其实很累,在刀锋上冒险也别有一番乐趣。」 温行泽微微一笑,便不再提起这个问题,继续与穆星河拆解术法。待到夜露沉下,他们才分别告辞离开。 穆星河回去休憩的时候柏青阳倒是备了酒同他庆贺,还贼兮兮地跟他说严君伐的事他知道一点,问他要不要听,穆星河还没说要不要听,这个不靠谱的人来了个同样不靠谱的新朋友来找他,话都没说完,又离开了。 穆星河只好寂寞独酌,想要休息一下或者冥想修炼,却始终没找到状态,只好深夜出门转悠。 相比起白日里的人声熙攘来,夜里的这座岛却是显得很安静,一盏盏灯在道路旁明着,偶尔有几个故识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讲述分离之后的故事。 穆星河信步闲逛,不觉已是行至海岛边缘。夜里一轮明月升于海上,海面粼粼闪动着银色的光辉,远处有仙山的影子伴着云雾若隐若现。 星垂海上,月涌云间。 穆星河忽然觉察出有些斩月碎星诀的气象,瞧着四野无人,信手使了使斩月碎星诀中的术法,斩月碎星诀里,他修习的术法不多,召来众星如萤在空落地成为水泽的名为星似萤,而结同云气以星为羽的名为云如鹤。 而最后一道结合月意的寒光偃太虚,他在这月色之下尝试几番都无法成功唤出。这道术法对控制和理解要求都太高,穆星河平时也少有成功的,此刻也不强求,只是看着海面上的月色和星影。 穆星河想起今天看到的许多术法,心有所感,信手一道术法出手,海中如同隐藏着许多萤火虫,伴随着海风而浮动。穆星河心中星图徐徐展开,以心中的星辰,引导他所引动的术法,一时之间,那一片海域银沙闪耀,璀璨如同梦境。 穆星河本也不过是突然来了兴致,然而正当他想收回真气的时候,却觉得海底下有什么东西一动,仿佛存在着某样禁制被他的术法所触发。 与此同时,他的脑海里竟然传来了久违的系统的声音。 【支线任务激活:解开真气屏障,进入海中洞穴。】【任务奖励:幽露蕴鸿神丹。】 穆星河来这个世界的时间也不算短了,知道幽露蕴鸿神丹是什么玩意,它可以直接提升一个人约莫五年量的修为,在独秀楼里可以兑换,但太贵,他换不起。穆星河被这个简单粗暴的任务奖励惊了惊,他怔了片刻后才去回想方才发布的任务内容。 这海里果然有奥秘! 穆星河凝神感受,只觉他那道星似萤的术法好似刚好卡在禁制的关窍之处,这个禁制虽然散发出一股古老的气息,但此时机缘巧合之下,却也好像不难解开。 当穆星河解开禁制的时候,海面忽然被分开,好似有一个无形的屏障为他撑出一条通道来,穆星河看着那条被海水簇拥的道路,却是迟疑了片刻。他回想了一下自己今夜所见,终究是踏入了道路之中。 之后的事情并没有他想像的兇险,道路的尽头是一个海中洞穴,洞穴之中异常凌乱,几具骸骨,横七竖八地纠缠在洞穴之中,显见这里许久之前曾发生过一场争夺,然而这场争夺却无人得胜,因为穆星河看见一个匣子躺在骸骨之中,与骸骨们一起落满了尘埃。
第410页 穆星河想了想,用术法囫囵将匣子提起,又直接塞入自己储物袋里。像这种大家都同归于尽的场面,大有可能是匣子或者这个洞穴有毒气或者诅咒一类的东西,穆星河虽自信能驱散,但也不敢多待,转身便离开了洞穴。 【支线任务完成。】 伴随着这个声音,穆星河感觉自己手中一颗丹药聚成,他想了想直接服下,丹田内仿佛有一脉活水缓缓涌入,心思一阵清明,对外界的感知也越发敏锐。 这就是五年修为的力量! 穆星河一边感受着突然降临的力量,一面快步沿着原路离开。 外边的世界一如他来时那般安静,却是多了一个人。 那人坐在海边礁石上,望着山,月色落在他的身上,然而他整个人却像明月本身。 今日或许真的是他的幸运日。 穆星河眼神落到他身上的剎那,他也转头望向了穆星河。 穆星河眼神热切,沈岫虽然一贯是那样淡淡的神态,神情却并不算冷漠。穆星河不知道为何,见到他笑容怎么都收不住,他跑过去,说道:「大佬,你刚才那样子,让我想到了一个故事。」 沈岫侧头听他说下去。 「『海的女儿』。」 沈岫把头转过去,不理他了。 穆星河十分清楚沈岫的作风,浑不在意,他笑嘻嘻从储物袋里提出方才那个匣子,晃了晃,问道:「大佬,你掉的是这个金斧头还是银斧头?」 「……你分明就一个木斧头。」 穆星河其实大概猜得到大佬不会无端端来这里,系统指引他的事情的确有点蹊跷。但春宵一刻值千金,他也不想问废话,他对大佬的理解能力和分析能力抱有无限的信任。他把匣子递给沈岫,一面同沈岫述说方才自己所闻所见,沈岫低头摆弄着匣子,两下便把那个禁制打开,递还给他。 「没什么危险,原本的确是带着诅咒之术,但时间过去很远,施术者真气四散,这个术法也散得差不多了。不错的法宝,可以直接去用。」 穆星河一听便放心了,接过来看,匣子之中是一个赤色珠子,珠子光芒璀璨,直视过去进入还有些耀眼。内蕴的灵气好像云一样在珠子内部游动着。穆星河迟疑了片刻,问道:「催日灵韵珠?」 穆星河在斩月碎星诀附带的札记中恰好看过关于催日灵韵珠的描述,那虽非斩月碎星诀一脉,但也是取自天体力量做成的法宝,加之是传说中的炼器师宫新查巅峰之时所制,自然会提到几句。札记中说催日灵韵珠最后流落到三岛海域,不知所踪,今天穆星河看到它的时候,便想起了这一茬。 沈岫点了点头,没有多问,却是好似忽然想到什么一样,笑了笑:「你今天让有些人不高兴了。」 其实穆星河比试完毕之后大概也能感觉到这件事,但他一贯视他人如大白菜梆子,知他者谓他心忧,不知他者管他们做球,毫不在意,他只是扬起脸问道:「那你呢,有没有不高兴?」 「我?」沈岫似笑非笑看了穆星河一眼,一点泪痣显得眼底光华分外洌滟,「看有些人不高兴、看你很高兴,我也挺高兴的。」 其实这也不过是稀松平常的话语,穆星河心里却好像一千只麻雀在上面跳。 穆星河胆子顿时又肥了一圈,说道:「那我明天赢了,大佬看在小的让您高兴的份上会不会有什么打赏啊?」 沈岫这回却是真笑了:「可以。」 穆星河跟着笑了,但是笑得像只偷了鸡的狐狸,满口胡说八道:「那大佬你做我的随身老爷爷好了,或者给我个魔宗左护法噹噹,再或者……穿个女装?」 沈岫依然带着微笑,却是重重地拍了他的狗头一下。 穆星河捂着脑袋,大佬这一拍带着巧劲,拍得他眼前金星乱飞,泪光闪闪:「好吧好吧,我胡扯的,到时候我赢了,就陪我聊星星聊月亮从诗词歌赋聊到宇宙哲学吧!」 穆星河的主意一开始就是这个,他虽然为事业奋斗了一整天,但也并没有忘记他的爱情以及爱情的第一步——市场调查。而今大佬给他提要求,他只好迂迴地说些别的以掩盖真实目的。 沈岫对这个要求倒是无可无不可——穆星河想,怎么着也不会比女装更糟糕不是,不过妈的,他现在反而突然有点想看了! 好在对方并不能读心,否则穆星河又要遭打。 沈岫顿了顿,却是突然开口道:「你很想赢?」 沈岫认识他并非一天两天,或许知道这样子步步为营不太像他平日里的散漫。他其实想过沈岫当年来论道大会是怎么样的,其实沈岫可能不太在乎浮名,但是他就是那么强,就是能轻而易举拿下魁首,名动天下。 「是很想。」穆星河果断道。 他与沈岫相对而立,此时忽然跳上了礁石,背对着沈岫,看着那微风中的海面和无边的月色。 「……那时候你走了,可能不知道后来的事情。总之我对谢师叔和李师叔有些约定,现在云浮的处境你也看到了,不是太好,我这样的修为在论道大会上要为云浮做点什么多少有些痴人说梦,但既然他们愿意相信我包容我这个异类,我总得为他们努力一下。还有斩月碎星诀的事情——我也得找个办法解诀,」穆星河的眼底浮动着不定的波澜,「所以,这次比试对我来说,结果更重要。」
第411页 沈岫忽地微微一笑,这一笑在夜里宛如月华流泻,但穆星河背对着他,垂着眼看着微风吹过的水面,并没有看到那一个微笑。 「你会赢的。」 穆星河扬起眉来,开着玩笑:「如此笃定,莫非大佬要传授个百把年的功力给我?」 沈岫声音低低的,带着一点云烟一样轻微的笑意,他的髮丝被风吹动,同穆星河的乱发一起纠缠起来。 他看着远处的山色,而穆星河看着大海。 共有一轮明月照在他们身上。 「相信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第184章 瞬间爆炸 那一夜穆星河和沈岫竟然聊了很久。 沈岫说起了当年他在论道大会的事情, 其实当年的沈岫未曾脱离云浮的时候, 永远是春风得意, 心想事成,好像全世界都把东西捧在他面前等他去取。他心里还是颇有些傲气的,自然是也势在必得。然而中间的过程总不会事事如他所料, 但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总也是值得开心的事情。 他认识了一些人,后来甚至成了朋友。看到了很多令人高兴的东西, 也学会了曾经没想过的一些事情。 来到论道大会本身就很好,若是胜了自然锦上添花,但荣誉也好,痛苦也罢, 百年后或许如同浮云, 留下来的总归是别的记忆。 穆星河表现一直很自信,也很淡定,一直没有向任何人——无论是身为朋友的小温师兄和钟子津,还是身为前辈的柏青阳透露过一丝的不安和不确定,但他心里或许还是有所动摇的,否则也不会无法安然冥想, 而是选择大半夜出去瞎晃。 然而他没有告诉任何人, 沈岫却能够明白。 他那些无人知晓的不安与压力在沈岫的话语中消失殆尽,他说不明白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大佬长得好看,或许是因为大佬声音好听, 或许是大佬的经歷很有趣,或许是因为大佬能理解他。 一晃就是第二日,沈岫与他分别,而他晃到那个写着比试安排的石壁面前,炼魂期的人比结魄期要少得多了,这大概是因为修炼每个关卡都比之前更为艰难,修真之人中,能凝脉的,或百有其一能够结魄,但到了结魄,能够炼魂的更少。 但比试之人不多,看比试的人却多了数倍,穆星河旁观了一阵,便知晓为何如此。 能来论道大会的本就是高手中的高手,这些炼魂高手更是如此。在他们比试之中,穆星河能看出一些接近于「道」的东西,他虽修为尚浅,不能十分明白,却也能感受到他们的术法更接近本源,且已经或深或浅打上了自己的烙印。 那是更高处的风景,更微妙的术法之境,更接近大道之所在。 在激烈的争夺之中,是沈岫那个叫萧准的朋友和柏青阳厮杀到了最后,两人之间的胜者将是这六十年一度的炼魂期比试的魁首,但在最终比试之前,会先决出结魄期的胜者。 在他们休整之时,钟子津突然跑过来牢牢握住穆星河的手,还疯狂摇晃了几下。 「……你在干啥?」 钟子津一脸正气:「师兄说我运道好,那我便把运道传一点给你好了。」 穆星河回忆了一下这小子的人生,确实运气还算不错,于是干脆把他的另一只手握住,一起摇晃:「那再来多点,我要刀刀针女!次次出被动!」 钟子津压根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但还是很配合,跟他一起舞动。众人都纷纷后退,离这两个人能远则远,唯恐被这般可怕的心智侵袭。 温行泽站在他们身边,难为他没有因为丢脸而去装作不认识,依然温和而包容地看着他们,看他们闹得差不多了,才说道:「尽力而为就好。」 穆星河放开了钟子津的手,笑道:「何止尽力而为,我准备全力以赴,看好我的全部本事吧!」 穆星河带着两手欧气和满腔豪情壮志走向比试台,却见柏青阳和谢春荣在道旁说话,谢春荣看着他,依然是平日里那样的笑,说的话可不太温和:「你记得了啊。」 柏青阳倒是笑嘻嘻的,过来揽了他肩膀:「就等你回去给我打下手了。」 他们说的事情可真是一点都不温情,但穆星河知道,像谢春荣这样到了论道大会就放生他们的宗师,如今特意在这里等着他,已然是一种鼓励。 穆星河告别了同门,路过宗师的席位的时候,习惯性地望了沈岫那儿一眼,却见沈岫也在看着他,穆星河一怔,沈岫却是微微一笑,唇齿微动,穆星河能看出他说的是—— 「一言为定。」 那一剎那穆星河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境变得很柔软,盈满了午后的阳光和黄昏的晚霞,他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如何会想到自己有那么一刻,在万众瞩目之下,有师长,有朋友,或者是他不想做朋友的朋友,为他祝福,为他等待。 他深吸一口气,走向比试台,迎着无限的日光。 他曾经想过很多次这个神秘的严君伐是怎么样的人,但知道亲眼看到才发现自己所有的猜测都有所误差。 那是个特别耀眼的人,他的相貌大概只是寻常的英俊,但眉眼间却别有锋利而激扬的锐气,完全看不出是一个闭关多年的人。他身着两仪宫冰冷而庄重的道袍,整个人像是被切开的宝石一样,璀璨、锐利而冰冷。 他在打量别人,别人也在观察他。然而别人观察他的结果却显然不太理想,只听严君伐发出一声清晰可闻的冷笑,引得穆星河都中断了思考。
第412页 严君伐冷冷打量着他,他身量要高一些,因此这居高临下的目光分外明显。 「我听闻你与沈岫有交情。」 穆星河虽不知道此人为何如此八卦,但还是骄傲地点了点头,严君伐冷笑更甚,却没有继续说话,只是冷冷道:「我让你一招。」 有耳目灵敏的人听闻严君伐这样的话语,不由十分讶然。看过穆星河上一次出手的人会知道穆星河占据了节奏之后场面是何等难以应付,看过穆星河其它比试的人会知道他即使未得先手,其它手段也十分棘手。严君伐如此,若非是他的确十分强大,不惧任何手段,那便是他久在闭关,不闻窗外事,狂妄过头! 很快,人们知道了,严君伐是前者。 当比试开始的声音落下,严君伐身上好像有什么外壳被剥落一样,本就锋锐的气息更为汹涌,带着叫人心惊的强大压力,非但笼盖了比试台,还一点一点压向外围——! 穆星河感受到那晴朗的天空仿若片刻之间被乌云遮蔽,而后那些密密的云层渐渐压下,便连空气也变得稀薄。 穆星河暗自心惊——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压力了,这是境界的威压!能叫他感觉到这样的压力,那便说明,他离炼魂不过是一步之遥。 「严君伐此人……如果有适合的契机,他会步入炼魂期。当年你我皆是对他满怀期待,他沉寂多年闭关而出,果然没有让人失望。」 骆明霜轻笑一声,她看着台上的弟子,终于神色稍霁:「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是把利剑,」有宗师接口道,「可惜他受了伤。」 「但光论术法修为,穆星河依然不会是他的对手,」欧阳弘化摇了摇头,低笑道,「羽扇,你出手了?穆星河凭空多了五年的修为。这灵丹可是不好炼制……」 谢春荣闻言笑了笑,不说话,众人也当她是默认。谢春荣此人一贯护短,想叫弟子比试中不显得那么劣势而赐予灵丹,似乎也并不算很难想像。 「此子手段诡异,我是万不希望他是此届结魄期之首的,」一个老者冷哼一声,「凭藉算计玩弄对手拿到胜利,若是夺下桂冠,以后的论道大会该赢来多少心术不正之徒?」 比试台离宗师席十分近,几乎每个人都能听到严君伐之前问穆星河那句话,便有好事者转头问沈岫:「临渊君觉得谁会胜出?在下觉得严君伐更有胜算,穆星河手段再多,但一者是严君伐修为高绝,一力降十会,二者严君伐也不是莽撞之人,战斗经验超出穆星河不知凡几,穆星河如今恐是要苦战。」 「是苦战,」沈岫看着比试台,那少年迎着漫天的阳光站立着,沈岫忽地微笑了起来,「但是他会赢。」 别人疑惑地看着他,沈岫却不以为意,缓缓道:「因为我知道,这样的人,想做什么,便能做到什么。」 人们并不知道临渊君为何会说这样的话,但是却能感觉到原来那个临渊君与云浮一名很邪性的弟子过从甚密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穆星河手上拿着符纸。严君伐让他一手,他不会推辞,符纸出手,燃烧落地,青烟之后,式神显形。 这些式神他大多以前用过,比如姑获鸟,比如追月神,比如丑时之女。 但也同样有两个第一次召唤出来的新面孔,两个皆是样貌出众的青年,一个带着眼镜、手持长卷,俊秀而又温和,一个却是盘坐于棋盘之畔,虚悬于空,气息清冷,容颜英俊。 这两个式神,一个名为书翁,一个名为弈。 穆星河不知道严君伐所说让他一招是多少个行动回合,他不想浪费一秒时间,心念微动,丑时之女登时便扭动着身躯,往严君伐身上连接草人,而后书翁展开长卷,执笔虚写,数只飞鸟从卷上飞出,化作乌金牢锁,萦绕在严君伐的周围。 这是两个强势的增加伤害的式神,丑时之女的草人非但可以降低对手的防御,在使用群体攻击式神的时候,群体攻击对草人造成的伤害同样可以转移到对手的身上,那相当是对对手造成了双倍伤害。而书翁则是使用技能便开始为对手记录对手所受伤害,而当书翁的下一个行动回合开始,对手受到的伤害的90%会再度降临对手身上。 穆星河同时使用这两个式神,还使出了同属于针女输出的弈和姑获鸟,意图就是快速对对方造成巨额伤害,重创对手! 只见弈抬起手来,九连棋子从天而降,气势汹汹地落到草人与严君伐身上! 棋子带着万钧之势,如同冰雹纷纷而落—— 姑获鸟手持伞剑,疾风一般奔出,一时间不见她的身影,只能听到剑锋划动所带动的风声,和一抹冰冷的红色剑锋残影。 但就在这样汹涌的攻势下,那草人与严君伐依然屹立如故! 「还好没用鬼使黑……」穆星河自言自语道,他未及细想,新招又出,他心念一动,将手一挥,姑获鸟仿佛意会,再度飞出! 无尽剑锋切碎凝固的空气落下,冰冷的剑气带着锋锐的杀伐之意,仿若无物可阻、无物不破! 这是一把曾重伤强敌、斩杀敌首的伞剑! 那令人眼花缭乱的剑影伴随着一阵破碎之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姑获鸟的剑锋中撕裂,炸开了无数尘埃! 当姑获鸟的伞剑回到她的腰间,那些尘埃也纷纷落定。
第413页 只见尘埃之中,严君伐就好似比试开始前那样站着,竟然是毫髮无损的样子!他拂拭着自己的衣角,瞥了穆星河一眼,竟是淡淡地笑了:「本事不过如此?」 「什么话,」穆星河的接连两波强力攻势没有打倒严君伐,他面上却没什么慌乱之色,面对严君伐的嘲讽,反是笑了,「我把你护身法宝打碎,这也叫『不过如此』吗?」 「哼……」严君伐神情冷淡,一副不愿同他多作解释的样子,「那也仅止于此。」 他话音落下,法诀结出,无尽热意从地面上涌来,那黑沉沉的比试台竟然被这些热意所撕裂,刺眼的光芒伴随着灼热的真气汹涌而出! 穆星河察觉到此等威势必定蕴含不凡的力量,身化清风,躲避光芒的中心,然而式神们却反应不如穆星河灵敏,顷刻之间被那些灼然之光吞噬殆尽! 穆星河自身也没有完全躲避住,一道光芒射入他身体之中,他的真气仿佛被融掉了一部分,血脉奔涌,真气断裂。 穆星河后退一步,稳住身形,然而与此同时他也感受到那些式神与他的联繫渐渐稀薄,支撑式神存在的真气被那道道光芒所吞噬,再无逆转之机。 式神牺牲了便是牺牲了,在一个持续战斗的状态中,他无法召唤第二次!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不太话唠,感觉不像我了 第185章 小沈岫 观战的人们即使知道严君伐实力强劲, 穆星河同他差距巨大, 却也怎么都没有办法想到, 他们如此忌惮的符纸化妖之术、如此忌惮的妖物阵型竟然在严君伐手下过不了一招! 这便是顶级强者的力量吗? 废了穆星河的符纸化妖之术就相当卸除了他的左膀右臂,战局在此基本已成定局! 「严君伐闭关出来,一出手就威力不凡!」 「——不知道穆星河还有没有小聪明没有使出来?」 严君伐的威压显现, 人群之中炸开了窝,他们自然是更看好严君伐、也更期待严君伐取得胜利的,毕竟严君伐算是前辈, 还是一个正经的、正常的道修,比起那一昧取巧、算计甚深的穆星河来,更值得人尊重一些。 但即便是他们因为上一场比试而对穆星河畏惧、不齿,心中却有一些很奇怪的感觉, 他们似乎也没有那么想看穆星河输, 穆星河给了他们很多惊喜和惊吓,如今面对这般强敌,他们竟然有点希望穆星河还能翻盘。 但穆星河从来不会让式神白白牺牲。当他感觉到书翁的气息殆尽的时候,严君伐闷哼了一声,显是遭遇了某种未曾预料到的打击。 穆星河缓缓站定,抬手抹去嘴角因为气血翻涌而渗出的血迹, 方才两波强攻只是摧毁了严君伐的某样护体之物, 但如今……书翁死去,记录伤害生效, 严君伐将在毫无防护的情况下再次承受这样的攻击! 他看着面色一瞬间显得苍白的严君伐,笑了, 迎着微风,眼眸明亮:「这才是我全部的……第一回 合。」 这个结果,他已经满意了。 他拭去嘴角的血迹,他分明应该露出几分狼狈之态,可他那双带着染血战意的眼眸,却叫他显得如此嚣张又如此耀眼。 「穆星河本不该只有这样的选择,」忽然有宗师轻轻嘆了一声,「他的妖物,囊括保护、控制、治疗、驱散、诅咒等各种能力,若想对付严君伐,应当还有许多可用的组合,如今这样的阵容,不像他的作风。」 有人听了,若有所思道:「我如今唯一能想到这种阵型的好处只有一个。」他迎着旁人的目光,笑了笑:「——快速将严君伐的实力拉到和他相近的地步。」 诸人想到此处,不由一惊,他们是久经战斗之人,很快就能想到此举背后的用意。 这个人的妖物能够伤到的是人的真气经脉,但严君伐修为深厚,真气底蕴在此,不可能被轻易摧毁,穆星河如此这般,是以自己的妖物牺牲为代价,削弱对方的实力。 欧阳弘化听着他们讨论,摇了摇头:「可穆星河此人分明……说好听是灵活,说不好听是奸猾,那固然有用,但收穫显然匹配不上此举背后的风险,既然那样想赢,怎么今日又会做出这等自毁后路之事,让自己开场便陷入险境之中。」 「是吗?」谢春荣眯着眼看着比试台,穆星河妖物已毁,在严君伐的术法逼迫下步步后退,她却是笑了,「我觉得他的思路一直很清晰——步步为营获得胜利,在最后一战竭力而为。」 「那输了呢?」 「输了大概会很难过吧,但即使预料到结果不会让自己开心,也想要试一试,想要为微不足道的东西去证明,想要为可能无人关注的自己去努力,倾注感情和心力,这不是很好吗?这是年轻人才有的心境啊。」 欧阳弘化迟疑了片刻,嘆道:「或许我已是对他有成见,如今很难认为他会有那样纯澈的心境。」 谢春荣只是笑,眉目舒展,并不分辨:「也有可能是我就是喜欢我们云浮的弟子吧。」 只听有人笑道:「何必多想,难料我们所想的所谓妖物被击倒之后不能重新召唤会不会又是他的误导,到时候可能他麻痹了严君伐,重新召唤出别的来,打人家一个措手不及。」 「不会,」那道声音叫谢春荣都诧异地转过脸来,说话的人却是神容十分平静,「他看起来或许一贯吊儿郎当,小心思也是一道接一道,可他做事向来认真。」
第414页 那一瞬间谢春荣却仿佛回到了许多年以前,说话的那个人当时还叫他谢师叔,那一年他意气飞扬,万事如意,人人都清楚他已是最强之人,比试的时候却有着与台上那个少年一样的神情。 忐忑的,期待的,坚定的,认真的。 属于年少的神情。 穆星河如今的确无式神可用,严君伐的真气深厚远超他的预料,但好歹严君伐的状态同样有所下降,术法也被他打断未能继续追击于他,使他有时间祭出他的法宝来。 定风青霜扇在手,些微的寒意渗入手中,让他沸腾的气血都微微沉静下来,微风依旧在他的感知之中涌动,一缕一缕清风从定风青霜扇之中生发出来,混入天地的灵气之中,萦绕在他身周。 「清风诀?」严君伐用下巴看着他,「那也太小看于我!」 严君伐当真是觉得面前这个对手是在藐视他。他根本不在乎什么符纸化妖之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世上之事,本来就没有那么多准备,他有绝对的实力,那对这样的无名小卒多作提防更是自降格调。 正面挫败这个人理所应当,别无他路。 然而这个人竟然一开始的打算竟是牺牲妖物与自己正面作战? 何其不知天高地厚! 严君伐五指微张,法宝从他掌心之中缓缓升起,那是个赤金打造的繁复日晷,映着此刻的阳光,更是显得光彩非凡,他的法宝方才出手,穆星河就感觉到场中灵气骤然混乱,混乱之中,灵气结成了稀薄的云气,伴随着风四处流动。 穆星河召来清风诀,本身的思路是以清风充当自己的耳目,可此人轻易将灵气化作云气,以云的特性纠缠住清风,反使他处处受阻,难受异常—— 这般轻而易举就动用术法且反制他人……这个人的术法理解,至少是不必自己差的! 严君伐的真气霸道而锋锐,他操纵的灵气稍一接近便几乎被撕裂而后被融入其中。 穆星河的清风诀被完全吞噬之前,依然与穆星河有着细微的灵气,穆星河能经由那些被吞噬的真气,感觉到一种令他胆寒的压制—— 不仅仅是强度在他之上,那些细微的真气颗粒凝成的光与云,伴随着风产生的变化产生的流动与压力,轻柔宛若流云,却绵密地压制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取之以弱,却驱之以强,无穷尽的相生相化知道存于一道术法之中,刻下了只属于严君伐的痕迹。 穆星河竟有点颤慄。 他被那些术法不断压制,灼然之光并同不散流云纠缠于灵气之中,只能步步相让寻找机会,却总是避无可避,真气被撕开一道一道的裂口。 严君伐的实力不止于此,可他乐此不疲,不过是乐见穆星河被玩弄而只能狼狈奔逃的模样罢了。 可这时候穆星河却没有感觉到恐惧和焦灼,他的神思好像游到了很远的地方,被压制的痛楚、四处奔逃的狼狈仿佛与他的灵魂分离开来,阳光噼头盖脸往他身上砸落,他的心潮如同远方的海潮一样翻覆。 他在感受对方的术法境界,比他更高的境界,比他更细微而更深入的感知,他像是个第一次踏上高楼的孩童,看着楼外的风景,几乎失去唿吸。 ——是如此! ——能如此! 他的心肺好像都燃烧起来,那团火比穿透他真气的日光还要热烈。 他是自己放弃了阴阳师系统的帮助,用术法与这个对手决一高下的。对他而言,术法或许并不仅仅是衡量强者的标准之一,而是他努力学习过的、为之付出过许多心血的、甚至寄託了愿望和对世界的理解之所在。 自断后路,为的是能够更一往无前。 当他从如同浪潮一般汹涌的感悟中抽身而出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已经被逼到边缘,严君伐的冷嘲热讽传入他的耳中:「真不知你这种人怎么会得他青眼相加。」 穆星河听了几句,终于觉得有些不对,他召来雷云雾稍微避一避光,一道疾风闪强行穿过流云,忍着细微伤处的痛楚,扬声道:「不是……你说的那个『他』该不会是沈岫吧?」 对方默然不语,穆星河便当他默认了,即使穆星河还在四处奔逃,但他此处的尊严却是不得不维护:「那不是很好理解吗,我比你长得英俊,比你和善好相处,比你善良,比你幽默,还……比你有前途!」 「荒谬!」严君伐冷哼一声,懒得同他废话,日晷横空,流云和日光都收束在日晷之中,一时之间,比试台上云销风止,重归寂静。 穆星河寻到空隙,不敢有一刻停歇,手指结成法印,口中诵念法诀,无边之风从天地升起,尖锐唿啸充斥了他的耳目——依然是那一道风唳碧空诀! 但与此同时,严君伐也同样有所动作! 日晷的刻印不断转动,竟然有一轮大日在他背后升起,光耀万分。穆星河以为他要召唤出术法,此刻才发现,这才是他真正的本命法宝。 大日辉光映得四处一片光明,那光芒隐有灼痛之感,叫穆星河无处可以藏身。穆星河在细微的灼痛之中竟然有些走神,一道思绪如闪电一般落入他的脑海,他想起了自己身上的一样法宝——催日灵韵珠。 此物可以收束一切光芒,恰是克制这一类功法之物! 严君伐同样感受到了他的风唳碧空诀,对他更为不屑:「你是不是只会用风唳碧空诀?」
第415页 穆星河对着那一轮日头,眯起眼睛来,笑了:「不是,但是现在就这个术法,够了。」 那个少年眼睛盛满了日光,他的轮廓尚还青涩,但已经渐渐显露出英俊而锐利的模样,他站在风中,髮丝与衣角微动,身姿笔挺如同白杨,诸人都能明白他事实上难以打败对手,可是看着他的模样,却总觉得他永远都不会被打败。 在那一句话之前,没有人会想到到穆星河的反击会就此开始。 大日之光凝成一把闪耀的利剑,一闪之间已经向穆星河直射而来! 之前那些术法穆星河尚且躲避不及,这样一个更快更锐利的术法,穆星河怎么可能应付得了! 但穆星河闪避过去了。 在利剑凝成的一剎那,他便稍作移动,而利剑落下不过眨眼之间,却恰好擦过他的肩膀,落到他的脚边,真气找不到落点,瞬间炸开。 那一团云雾很快被风吹散,穆星河站在风中,微笑地看着对手。 姿态从容而自信。 穆星河没有再呈现出之前一样四处奔逃的狼狈,无论是漂浮的云,还是光凝成的剑,穆星河出人意料地都能在出手的一剎那闪避开来,他身边总环绕有风,使得他的身姿异常轻盈,他站立在风中,好似无论何处都可以轻易到达,好似无论何物都无法轻易接近。 风在他的耳际,在他的指间,流入他的真气之中,外界灵气每一丝热度、每一点流速都能传递到他的思绪里,经由他对之前环境的感受,不断汇聚成新的信息。 他知道攻击会从何处来,以何等强度,也知道用什么样的距离,在什么样的时间内可以避开。 风声带着尖啸,原本应该十分刺耳,到他的耳里却有如天籁。他第一次进入这样的术法境界,好像他就是风里的主宰,万物都在他的掌握之下。 对于装逼爱好者来说,战斗的宣言,是必须实现的,此刻于他而言,确确实实风唳碧空诀就够了。 人们看到局势在转瞬之间产生如此变化,一时都无法反应过来。 「他不过只是使用了一道风唳碧空诀而已啊……?」 那时云浮有名的术法,穆星河用得并不算少,但那也只是一道攻击术法而已,可是此时严君伐毫髮无损,显然这道术法没有发挥作用,但假如没有发挥作用,穆星河又为何会产生这样的变化? 「风唳碧空诀……归根结底是引动天地之风,既然是风,那么,和云浮弟子喜欢改换的那清风诀或许并没有什么不同。」 听闻此言的人万般骇然:「哪里会不同?风唳碧空诀可是大术法!用的人都是以风为刃,笼盖天地的,如何能够细微操纵?清风诀爱怎么拿捏便怎么拿捏!」 「不是的,术法本无定法,」那人并不恼火,反是笑了,「道修的术法,取自天地,源自本心,一道清风诀和风唳碧空诀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他感悟天地之风作为他的耳目,用强以弱,是他的体悟,是他的气魄。云浮派之人,果然都不错。」 听到这话的人几乎下意识要反驳说他之前如何投机取巧如何不光明磊落,看清那人的样貌的时候却吓了一跳——那是一个炼魂期的前辈,且是一路战斗直到败于云浮派柏青阳之手,不说如何,术法理解至少是比他高的! 当他们回味过来的时候,心潮已然为之震颤。 若说那些术法嵌套术法的高阶符篆、能使用术法的符灵是瀛洲仙派的实力的话,那这样的术法又何尝不是云浮派的实力? 它来自天地之中,可以是万千细刃,也可以是无所不在的耳目。无形有相,宛若灵气一样难以轻盈,又宛如灵气一样有千般变化万种可能——无限接近于术法的本质! 将自己的术法用作它用是很多人都想过的事情,有时候也是能够成功的,但是像风唳碧空诀那样大的术法,操纵自如已是不易,若还能用作它法,已然是术法的另一层境界! ——但,这样的术法,怎么可能由这个人用出呢? 道修的术法,在于体悟天地,明澈本心,这个人满腹机心算计,竟也曾如此静心一望天地、听风问道吗? 无论人们多不愿相信,但至少能够从这里明白,他本质上并不是魔修,魔修之力,源自恶意,但他的力量,依然是取自于浩瀚的天地,听从于他的心。 「很多年前我便说过,云浮派的太乙清风,并非简单的功法,而是前人对真气本质的探索,可惜这些年云浮弟子来论道大会甚少是主修这个功法的。今天看到他,我倒是明白为何此人性情与云浮派相违,来歷又蹊跷,云浮仍愿留他,甚至让他来参加论道大会。」 谢春荣执扇掩唇一笑,说道:「云浮留他……你们不是想着是因为同临渊君沈岫有所勾连吗,你们的长老当年还打上门来,问我要人呢。」 「论道大会上,就不必说这些俗事了吧——」那人干咳了两声,把话题绕了回来,「若是我,见到有这样根性的弟子,自然也要培养一二的。」 谢春荣看着台上的少年,笑意宛若秋水,凝成一道流光落在她的眼底。当初,她对穆星河说去证明自己,他放在心上了,如今,也差不多做到了。 他要去证明云浮留下他不为私情,证明他自己足够成为云浮派的一名弟子。证明他的心思清正,并非魔道之人。
第416页 他毫不掩饰地展示自己求胜之心,却也在最关键的时刻,放弃了自己一贯赖以胜利的东西,与对手毫无保留地一战,他终究还是一个道修,也终究只是个少年人。 谢春荣依靠着椅背,微微嘆息一声。 但是,穆星河想要给世人看的,还不止这些。 「但穆星河不足以以此取胜。」 宗师席上这句话落下的时候,穆星河躲过了又一道攻击,他已经享受了那种术法境界一段时间,渐渐在压制中找回自己的唿吸与能够控制的灵气,他可以再做一些什么。 他望见自己的清风诀仍然被严君伐的云气所纠缠,忽而灵光一现。 穆星河再度召唤了一道清风诀。 所有人都以为穆星河会以这些清风吹散云气,然而穆星河再一次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云气随风而动,布满比试台上,分裂而又聚合,那些灰白的云气形状凝成之后,却无端使人觉得眼熟,终于有人惊叫出声:「这、这是法阵!」 这个穆星河是真的聪明,看着对方的云气刻意纠缠住自己的清风,便将计就计再度使用清风诀去引导云气,结成法阵,却也真的是胆大妄为,以他人的术法形态,结成法阵的形状,若对法阵的规则不熟悉,那便会反为他人所制! 当形状初步凝成的时候,严君伐已经瞧到端倪,但穆星河并不给他机会,一张符纸抛落,印入法阵中心,符阵结成,术法催动! 那些云气已经被固定住,只剩下无边之风带着尖利咆哮声在云中纵横。 那放入法阵中心的符篆是穆星河平日里所制作的风唳碧空符,这一道大型术法带来的力量将严君伐的衣发都吹得异常凌乱,但他在这道道风刃的围攻之下却仍是站得万般笔直,只有紧皱的眉头才泄露出他对如今处境的不满。 风刃几乎要将两仪宫那式样精緻、用料考究的道袍割裂,严君伐立在风中,神情越发冷漠:「符阵?你倒是敢用!」 穆星河很快就了解了他这句话的意思,当他符阵结成以后,他几乎是立刻发出了一道鼓巽风去限制严君伐,但严君伐却只是抬起一只手来,凝起云气,防护在他身周,鼓巽风触到了云气,顿时消失于无形之中。于此同时,他却是又召唤出一层墨云。 穆星河看到变化,已经觉得不妙——此人想要勾画法阵! 他的追风咒一动,向严君伐追索而去,本命法宝驱动术法比其它方式更快,然而这样快的术法,竟然赶不上严君伐结阵的速度! 黑云凝成法阵,层层压下,有如牢锁,将他的符阵压得真气脉络断绝,失去了一切的生命力。 穆星河此时已经明白,这个人,在法阵领域的修为,已远在他之上! 「穆星河选择在他面上动用法阵,终究是棋差了一着,」欧阳弘化摇了摇头,「连我都记得,他当年在符术法阵之上颇有心得,在小辈之中相当有名。」 「我也记得,他……人称『小沈岫』。」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authur_kirnd的火箭炮~ 第186章 羡煞旁人的旁人 穆星河千辛万苦盼来一次机会却还是就此错失, 严君伐不愿他有一丝掌控主动权的可能, 背后大日光芒大盛, 流云燃上赤红,向着穆星河涌去,穆星河料到此招, 迅速躲避,但一时间灵气四面交杂,穆星河一抬头便看到大日落下重重流火, 竟是无法能料也无法能躲! 「彤云赤火诀!」 招式一成,便有人唿喊出声。 那是严君伐的成名术法,以无边赤云、漫天流火笼盖敌人,带着无比的威力, 声势浩大, 无可躲避! 穆星河这时候反是停下了躲避的动作,他停步看着对方,站在烈风与流云之中,望着那一轮大日与不断转动的日晷,微微垂下眼睛。 似冰似玉的莹白法宝从他手上升腾而出,缓缓悬于半空。 穆星河并不是没有应付的办法, 因为他也有类似的法宝——桂魄冰轮! 桂魄冰轮散发着薄纱似的银光, 看似单薄,但在那层微光之下, 无论是赤轮还是流火,温度仿佛都在瞬间降下来。 但这个法宝的手段并不仅仅如此! 微弱而冰冷的光芒凝成一道一道细刃, 布满比试台之上,在那般灼烈的日光之中,竟然未被那更强的光芒吞噬。如同细碎的水晶,闪耀着凛冽的光,一样顷刻之间就将流云切得四散。比风冰冷,比风锐利。流火也被割裂成点点火星,宛若一场谢尽的烟花,纷纷而落下。 穆星河站在渐渐熄灭的流火之中,光线错落,映得他的轮廓越发的深,也映得那双眼睛如同林间野兽一样,明亮而充满侵略性。 此刻便是连宗师们都无法反应过来。 没有人见过这样的法宝——无论是过去的记录上还是如今的情报中,都没有过关于这个法宝的记载,连相类的都没有! 法宝的形态为模拟满月,落下的是月光,术法是凝光为刃。但宗师们即便能猜到它的性质,却不一定能制作出来,不仅因为这其中玄妙之处难以揣摩,难以转化成简单的术法,更因为术业有专攻,他们在自己的道路上堪称宗师,就註定无法分心去做一名炼器大师。 于此而言,那这个法宝更不可能是穆星河所作。 穆星河不知不觉间能拥有、掌握这样的法宝,大约还隐藏着另一重信息……
第417页 但形势并不容他人多想,严君伐何等人物,术法岂会被他人轻易破解?只见流云散去,落到地面,道道红莲盛放于黑色比试台上,严君伐的容颜染上杀伐之焰的红光,顶上大日血红,压力突然增加,穆星河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却是站立不稳,下意识一抬手,就抹到了从口中渗出来的血液。 穆星河体内真气也絮乱异常,原本他被境界压制就不太舒服,如今真气更是横冲乱撞,几乎维持不住他的术法状态。 穆星河真气敏感异常,他能感觉到灵气是如何被严君伐所调动,然而这一次严君伐调动的灵气却是骤如飞云掣电,过多的感觉涌入他的脑海里,他支撑不住,差点要乱了阵脚。 他在收拾自己的状况的时候,眼角余光窥见严君伐好似微微抬起嘴角,挑衅似地一笑。 穆星河遭到挑衅,却没时间给对方反应,因为此等情势之下,严君伐如此神情,十有八九接下来会出现他应付不及的招数! 穆星河未曾站定,那一轮红日光照在他眼中异常明晰,照得他几乎无法视物。而就在他视野模煳的那一瞬间,红日仿佛一分为九,烈日灼灼,每一缕光线都如同枪一样刺穿他的身体,穆星河连退几步,终于支撑不住,半跪下去,只觉脑中轰鸣,真气乱撞,喉间一甜,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袖角已是血红一片,然而当他移开视线的时候,却发现无论何处都是一片蒙蒙红色。 不是黄昏,而接近于末日。 ——何等力量!他即使能预料到,却也是一个铁衣诀都来不及使用! 穆星河唿吸之间都充满着血腥气,他能感觉自己的真气在体内如同火药的引线在燃烧着,九日在他眼中闪耀,红色的视野充满了不详的气息,一开始就对他有莫名敌意的对手在俯视着他,带着奇异的快意。 混乱的思维之中,隐约冒出一道声音来:——后悔吗? 后悔吗,如此不自量力地、抛弃一切策略地和这个自己望尘莫及的对手对战。 「不后悔。」穆星河缓缓唿出一口气来,只觉得喉咙都要撕裂,带着铁腥。 他做了便做了,从不后悔。 「其实……以这种术法力量,配合符纸化妖之术周旋,他或许不至于落到这般田地。」有宗师嘆息一声道。 那个少年已经半跪于地,袖角沾满了斑斑血迹,可他依然抬着头,眼神死死盯着他的对手,坚韧得近乎执拗,好像什么东西都无法将他的战意浇熄。 可他本不至于如此。 他并非不能,也并不是有更为可怕的力量,他只是好像……本来就想如此。 在术法的范畴之内,与他最后的对手,不计后果,也不管彼此之间的修为差距,痛痛快快、干干脆脆地一决胜负。 他们很难想像这个人会有如此纯粹的心境,但事实便是如此。他有着很好的机缘,叫人难以预测的本领,步步为营的心机,这时候却抛开了一切,在那么多人面前展示自己的所学所感,虽败未悔。 他并不愚蠢,此刻却显得如此天真。 但少年意气本来就是如此,为一言半语的坚持而披霜沥雪,乘风破浪,一往无前。 他是奸猾的,有心机的,不符合最通俗的道德标准的,却也同样是如此纯粹的,如此勇敢的。 纵使极恶之人,如此心境,也是难得的纯澈。更何况,他之前本来就没有做什么。他们又有何资格评价他的不是? 穆星河的唿吸都有些破碎,他颤抖地吐出一口气,九个太阳在他眼里晃啊晃,严君伐的形体都看不分明。 他的声音同他的唿吸一样破碎,面上竟还维持着微笑:「以你这道术法隐藏的威能,你其实很轻松就可以将我击败,但是没有……那么答案有两个,一者,是你跟我有仇,就喜欢像猫折腾老鼠一样折腾我——可是我不过是个无辜小道修,你一个闭关已久的前辈,何来与我有怨?哦,我知道了,你嫉妒我,沈岫喜欢我,不喜欢你?」 穆星河说得缓慢,严君伐的神情却是渐渐难看下来,当穆星河问出那句话时,他断然喝道:「胡说八道!」 像穆星河这样的人如何会知晓,沈岫或许其实并不认识他。 是他一厢情愿地把他放在心内当做神佛供奉,当做天上明月一般仰望。 他当初万事随心,一切顺遂,听闻沈岫叛出的消息,罔顾前辈意见,毅然离去,在道上截住沈岫。 他记得那天没有星也没有月,淅沥沥下着雨。雨夜里,他的衣裳被打湿,狼狈地看着沈岫,说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话。 或许是问他有没有苦衷,或许是承诺给他容身之所,或许是即便他转投魔道他也不会像别人那样畏惧憎恶他。颠三倒四,他已经是忘记了,也不敢想了。 因为在他表明心迹的时候,沈岫却是歪头笑了笑,眼角那滴泪痣朱红若血。 「……你是谁?」 随后沈岫便飘然而去,他隐约能听见一声嘆息,又或许只是他的幻想。那个人说:「我于你一生不过旁人,不必为一个旁人如此。」 那夜的雨实在太冷,路实在太暗。他把那一夜的事压在心底,从此再也不提沈岫,也把那个青涩的不顾一切的自己埋葬在雨夜之中,却更加倔强地往沈岫的道路走去,沈岫优异的领域,他都要踏足,且都要做到最好,沈岫拿过的荣誉,他也同样要去争取。
第418页 他说不出那是因为羞辱还是因为不甘,后来听闻穆星河这个人的时候却是勃然大怒—— 凭什么,这个人凭什么不是「旁人」? 这个不是旁人的傢伙如今还不知死活地说着话,全然不知自己有多烦人。 严君伐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上的灼痛,真气流转,地面红莲,天上大日开始不断旋转,比试台上一片炼狱火海之景。 是了,无论如何,他要打败这个人,至少,让沈岫反省一下自己的选择有多么荒谬! 穆星河只觉得自己散布在外的真气被灼烧得全数回缩,回缩过程中却逃不过追击,纷纷被吞噬。 反噬的痛楚使他只能用手支撑地面,而不至全然栽倒,但那地面却是滚烫的,一阵阵烧到心里。 术法眼花缭乱,穆星河又失去了风唳碧空诀的耳目,大日在他眼中不住旋转,令人晕眩。 在这样几乎算是绝路的时候,穆星河却是闭上了眼睛。 那是一个不明智的决定,他已经失去了术法构成的眼睛,不应该再闭上眼睛,让自己失去对局势的判断力。 可当闭上眼睛之后,什么大日,什么烈焰都不復存在了,那是一片黑暗——他太熟悉的黑暗,伴随他日日夜夜冥想的黑暗,他在这片黑暗之中,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养气期,一路走来,坚定了自己的道路,明白了自己的灵魂所向。 那一片黑暗曾伴鸟鸣、伴蝉声,伴夜月、伴晨星,孤寂无人的时候降临过,朋友在侧的时候亦曾降临过,是他的冥想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他心中一张星图缓缓展开,忘却了外面是何等耀目的日照与红莲烈焰。 星辰一颗一颗亮起,伴随着他越来越剧烈的灼痛,越来越微薄的真气。 万千星光如同萤火,缓缓在黑暗中升起,又缓缓坠下,地面盛满星光,仿佛一个璀璨的海洋。 身在无边烈焰、红莲炼狱,心中却生出了寂静宇宙,星辰万千。 当穆星河闭上眼睛的时候,人们以为这是他引颈就戮的标志,然而那一刻,却有诡异的变化慢慢显现出来。 比试台上烈焰纷纷,九日狂舞,可在那灼目光芒之中,他们却能看见另一种光芒缓缓亮起,冰冷的、微弱的,却未曾被那灼然光芒所吞噬,却是越聚越多,如同萤火,环绕在穆星河周围,无人可忽视。 宗师们对真气的感知比他人要敏感一些,很快,便有人察觉到了那一股力量的本源是星辰之力。而这一道术法面对严君伐的术法都不见弱势,自然不是什么兼修的通用术法。 云浮有一门復原自上古功法《斩月碎星诀》的功法名叫《星流白月断篇》,此人竟然同时修习了两门功法! 这虽然不可思议,但并非没有先例,以他年纪轻轻就能在论道大会取得这等成绩的悟性来看,大有可能。 宗师们到了金丹,心境更为开阔,闲暇时候选择第二门功法修习并非奇事,因此能平静待之,但是大多数人都陷入了震惊之中。 震惊穆星河竟还有余力反抗,震惊穆星河竟然还能使用一道不逊色于风唳碧空诀的术法,最为震惊的是,这个结魄期的人,竟然背地里还修炼了第二套神秘功法! 他甚至还能修炼成功! 这人在术法的领域已经不单单是术法理解不错、真气控制出色了——修习一种功法已是需要大量的努力和不俗的天赋,极耗心神,因此很少有人会选择同时修习第二项功法,那不仅意味着需要许多时间和努力,也意味着很大机率它也要浪费大量的时间和努力! 这样做的人,极少有成功的,但那些成功了的人之中,却基本能通往金丹之境! 然而他们没有想到,那并非是穆星河的极限。 万千星辰落入地面,落入严君伐脚下,严君伐术法被这样的变故中断,仿佛察觉了什么一样,唿吸一窒。 「你修习的,不是……」 他话没有说完,穆星河的新术法又结成了! 他背后的桂魄冰轮洒落一地的寒光,将他身周的灼热稍稍降下,而星辰如萤火,一点点萦绕着他,又一点点如雪飘落。 穆星河心中星图展开,他仿若置身星海,此刻满月与星辰同在,他那些断裂的、被蚕食的真气脉络一点点被重新连接起来。 他感觉万物都没有声音,只有那一片无边的夜晚,无边的星海。 还有流云。 外界零散的、未被严君伐所掌控的灵气如同流云飘落四周。穆星河的真气急转,心境一时玄微到了极致,连一点思绪都未曾剩下,只余下那从上古流传而来的法诀,伴随着真气在他心中,勾连着灵气,缓缓运转。 而在法诀运转完毕之时,真气世界与外界同时有流云凝成鹤影,沖天而出! 那一声鹤鸣也同时使许多人变了脸色! 他们揣摩着术法的特徵,语气犹疑不定,带着一万分的难以置信——「碧羽青霄谱?第三门功法?」 但下一秒,他们的猜测被再次推翻—— 那沖霄之鹤,披着月色,羽毛拖着长长星光,还是之前那术法的路子! 当鹤影沖入严君伐体内的时候,这个人终于显现出一点难以支撑的模样,面色发白,捂住胸口,日晷也垂落了下来,可见此招冲击之深! 谢春荣手边的茶不经意间被她的衣袖打翻,但此时诸人都陷入震惊之中,没有人注意这一点细节。
第419页 「这是……斩月碎星诀啊!」欧阳弘化来自九星岛,他对这一类术法都有所研究,最早反应了过来。 斩月碎星诀乃是上古功法,云浮有弟子经由遗蹟复写的断篇,残缺不全,是以云浮有弟子利用部分原理,创立了一门名叫星流白月断篇的新功法,但这星流白月断篇因为只是能取得斩月碎星诀部分真意,功法是有缺陷了,因此云浮才不断着人完善,甚至企图修復斩月碎星诀。 而方才穆星河所使用的术法,从出现到收尾,连同天地之气,周到圆转,星流白月断篇无法做到,那必然是斩月碎星诀! 云浮竟復原了斩月碎星诀?或者……是这个小子经由奇遇拥有了斩月碎星诀?! 在宗师们惊疑不定之间,谢春荣却是迅速反应了过来。 她并不知道穆星河原来还藏着一个斩月碎星诀,却想到了许久之前,穆星河说狩人场之事是有人刻意针对于他,因为他身上藏着叫人谋夺的秘籍。如今她知道了,这个秘籍便是斩月碎星诀。 而穆星河在这里使出斩月碎星诀,一者是要尽情一战,二者却也是挑在万众瞩目之下,告诉世人,他就是斩月碎星诀的传人,而他属于云浮派。 谢春荣唿出一口气,笑了。 她记得以前这个弟子的模样,他像流云一样自由,也像流云那样漂浮不定,他性情其实不太适合云浮派,但谢春荣对所有弟子都是如此,他们能在云浮派一日,在她双手所及之处,便会保护一日,即便他们迟早要离开。 但这片流云终究是在云浮停留了下来。 穆星河藏了斩月碎星诀太久了。 这个功法从他一入门开始就暗地里习练,因为不知如何向人交代而掩藏起来。 但其实掌门早就知道,只是即使这样的功法云浮如此重视,却从未有人逼过他。不仅仅是斩月碎星诀,云浮给过他很多可贵的自由——甚至在他备受非议之时,云浮也没有打算抛弃他。 有宗门如此,其实很多事情都不需要疑虑。 穆星河的这一式,名为云如鹤,碧云化鹤,众星如羽,是斩月碎星诀之中的杀招! 穆星河依然没有睁开眼睛。那黑暗的世界如此寂静,隔绝开了万物,只剩下真气灵气相互交织,众星明晰又灿烂。 他虽未能视物,却依然清晰地感受到,那几个太阳併拢一体了,光芒比之前更为炽热,没有给比试台留下一点可躲避之处,他的月光步步溃退。 他从这里读出了两个信息,一个很不妙,严君伐或许要不顾一切使用杀招了,第二个信息却是……严君伐或许支撑不住九日同时运转所需要的精力了。穆星河也几乎力竭,只靠着偷取法阵的一点灵气维持力量,他是无法吃下这一招的——这一招如果顺利落下,那么穆星河毫无疑问是失败者。 严君伐杀招将至,或许就在分秒之间。穆星河内心却是寂静得几乎没有一点声音。 他要支撑不住,那么他便是有所破绽的。 寂静与空玄之中,只有这一点思绪分外明显。他好像变得很小,有如微尘一般,在广阔的真气世界里摸索,他也好像变得很大,好像整个比试台都包囊在他的手中,他能感受到手里的每一点波动。 ——是那里,空隙在那里! 穆星河忽然好像忘记了胜负,无数法诀在他脑中盘旋,星辰渐次亮起,又缓缓移位,遥远的力量带着尘埃味道的气息朝他涌来,而他指尖忽然生出了无限的力量—— 一道寒光亮起,照亮了整个天地,那道光冰冷又幽寂,便连世界在那一瞬间仿佛都变得空玄。 冰凉幽寂,恆古长留,仿佛天地山河都为之静止,但静止之后,所有沸腾的术法都化作了虚无。 天地都被那寒光震慑—— 它穿越了所有术法沸腾的废墟,牵连住所有未曾回归的真气,星辰与微风,阳光与轻云,此刻都破碎如同尘埃,无限尘埃里,寒光照入了尚还新鲜的创口,带着凛冽而玄奥的力量! 少年形容狼狈,半跪着以手触地,衣发散乱,那双明亮得惊人的眼睛也久久没有睁开,他闭着眼睛,神情宁静,姿态专注,一点都不像身处随时要分出胜负的战场之上,更不像曾被人步步紧逼逼到无路可退。 寂静幽玄,是星辰之道的境界,自在逍遥,是清风之道的意味,这个少年,竟然能得这二者真意! 严君伐再退一步,未能站稳,跌落于地! 他的真气不停溃散,就如同比试台上的流云一般,再也无法凝聚! 穆星河的力量全数喷薄而出,心跳和痛楚,以及他惯有的庞杂思绪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之中,他几乎脱力地倚靠在比试台的围栏上,疲倦地睁开眼睛。 那些日头、流云,以及他的月光星光都一起消失了,比试台上竟有些寂寞,严君伐的日晷到掉落在地上,愤怒而又不甘地望着他,眼中甚至带着些许惊恐。 而台下静寂一片,一点声音都没有。 穆星河看着自己的双手,心中竟然也有些不可思议。 那一招名为寒光偃太虚,斩月碎星诀中他如今能学到的最强术法。他其实只能当是姑且学会了,平日很少能够成功施行,那一刻,他却不知不觉将一切放在脑后,踏入了更幽玄的术法境界。 ……所以,穆星河看了看严君伐,脑子如同有无数大石滚过,真气几乎完全消耗,精神力也几乎支撑到极限,使得他的思维变得十分缓慢,他看着刚才好像忽然有无限力量的双手发怔——所以,如今,是他赢了对吧?
第420页 那日头已经慢慢垂下来了,有人坐在宗师席中,阳光落到他平日总是显得尤为冷淡的眼睛里,有些璀璨的流光,他微微垂下头来,举起茶盏,洁白如云的袖子遮住了他此刻的神情。 「……小傻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本部分完结! 感谢贝露赛布布 的地雷~ 感谢yahoooo 的地雷~ 第187章 情商爆炸穆星河 穆星河到下了比试台还是愣愣的。过重的精神力负载让他至今都思维缓慢, 他的一半灵魂好像还陷在方才那寂静无声的无边夜色里, 另一半灵魂却是懵懵懂懂听到了别人宣布他胜利, 而后被人搀扶下来,他原本以为会被带到疗愈之庭,然而他一离开, 便有人把他捧起来,掷向天空。 天蓝如洗,只有一点白得耀眼的云, 颠簸之中那阳光洒落在抱着他的少年们身上。 穆星河只看到钟子津笑得特别灿烂,他还没反应过来,又被扔了起来。 「恭喜登顶。」 那句话带着很温和的笑意,和真心实意的祝福, 但穆星河却是哇哇大叫了起来——他知道抓住他另一头的人是谁了:「小温师兄, 你也是个正经人,怎么就跟着钟子津做那么不正经的事!」 但不正经的事情还不止这么一件。 他看到了晴天里打起了雷,细小的闪电雨点一样落下,落到皮肤上有点酥麻,但并不疼痛。柏青阳站在一侧,手里扬着无数闪电, 向他撒去, 笑得分外不怀好意:「不错哟,小师弟。」 而谢春荣不知何时也来了, 她用羽扇遮挡住面容,只余下一双带笑的明澈眼睛。 他被放下来之后几乎脱力, 随便就找了个钟子津靠着,视线落定之后,他发觉,远处那石壁上所有字迹都消失了,只留下两行金色大字。 云浮派,穆星河! 他的名字将永远写在论道大会的歷史上。 他一次一次说过的不会输的承诺,已经被他实现了。 当那个云浮派弟子的名字停留在石壁上,新的传奇又在论道大会之中诞生。 他是此次论道大会修为最低的弟子,但却一路上挫败了那些远胜于他的强者,歷经苦战,终于成为最后的胜者。 他用过许多机心手段去谋取胜利,对对手的玩弄甚至让人觉得他品行有亏,但在最后他却愿意抛下一切展现一切倾力一战,年少意气,本性无邪。 而这个少年此后必将名扬四海,不仅仅因为他离奇的身世,和辉煌的以弱胜强的战绩,还因为他身负两门绝世之学——符纸化妖之术和斩月碎星诀。 如此气运已是命运的恩赐,更何况他并非只有气运——只凭两门秘法是不足以赢得那些强手的,世上没有一样本领是不需要付出努力就获得,在他的术法背后,他定然付出过许多心血,也拥有十分的悟性,让奇遇转化为他的力量,否则,何来勇气抛却凭依和这个严君伐强大的对手对决? 当初人们会觉得,云浮收留这名来歷古怪的弟子或许是另有他意,但当他拿出斩月碎星诀那一刻,人们才知晓,云浮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走他的。 背靠大宗,悟性过人,身怀绝学,他註定要是传奇。 但此刻云浮的宗师却好像不太高兴,她揉着眉心,抬首看着穆星河,嘆了口气:「我总觉得你顺带也算计了我。」 穆星河如今恢復得差不多,虽然不好动用术法,但是至少行为如常,思路流畅,他站在桌旁,笑嘻嘻地:「嘿嘿嘿,我哪儿敢。」 他的确没做什么,也没算计啥,就是想了想在这种状况下展露斩月碎星诀大家会有的反应罢了。 不过谢春荣也未曾真的生气,她想了想,微微一笑,说道:「你原本可以藏很久,但你终究是拿出来了,我很高兴。」 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道:「你既然是在论道大会上使出来,那你的身份便打上了云浮派的标籤,你说暗地里有人觊觎斩月碎星诀,云浮是定要保护你的,当然现在人力不足,看你也不喜欢有人时刻跟你一起,那么就由我这个长辈送你些保命防身法宝。」 谢春荣低头拿出几张符篆来,渐次排开。 「咫尺千里符,可遁逃千里之外;洄光传信符,可同周围的云浮弟子通过灵气联繫,以便求救;封灵避气符,隔绝自己的真气与外界联繫。这些符篆各有三张,应付一般危险,也就够了。」 谢春荣又拿出一件薄薄的外纱,那外纱放在桌上,反射着微弱的金光。 「金乌缠丝衣,上品法宝,祭炼三重天,能抵消相当于一道天雷的力量,彻底毁坏之时有金乌之灵附身,短暂时间内免除任何来自外界的侵蚀。不过——此物接下来要借给柏青阳,回云浮再送交于你。」 穆星河试着将那金乌缠丝衣穿上,只见那轻纱好像被他的衣服所吸附,深入他的皮肉之中,结成了一层难以被察觉的防护。 「行了,大概便是如此,总之如今有人想动你,至少得问过云浮答不答应,与云浮交好的门派不少,出了事,也一直会有各路人士去注意,」谢春荣顿了顿,摆了摆手,「你去同你的朋友们庆贺吧,我就不去败你们兴致了。」 「啊,就这些了吗,」穆星河眨了眨眼睛,顺手把金乌缠丝衣还回去,「不问我斩月碎星诀何来?不问我复写一份斩月碎星诀?」
第421页 谢春荣微微一笑:「那你想好是瞎编还是说实话了吗?」 穆星河沉默了,他倒是真想过瞎编的。 「复写的话……斩月碎星诀本就是云浮意外所得,并无势在必得之心,」谢春荣却又是意味深长一笑,「但假若你能复写出来到独秀楼中兑换,贡献点应当不愁。」 穆星河含煳了几声,倒没立刻决定,这斩月碎星诀是系统来的,系统一怒清除他修为的操作他还记忆犹新,如今在犯罪的边缘试探,先揣摩揣摩系统的逻辑再说。 之后的穆星河和朋友们大大庆贺了一番,温行泽因为是给穆星河庆贺,终于松口允许钟子津喝酒,但其结果就是穆星河与温行泽促膝长谈,对酒当歌,钟子津在一旁唿唿大睡,最后温行泽还要背着这傢伙回去,真不知道一个一杯倒的傢伙哪来那么强烈的渴望。 穆星河送别了朋友,平躺在床上,恍恍惚惚间还忆起自己名字独占一个石壁的模样。 他是赢了啊。 【任务完成:洗脱罪名,获取云浮派信任。】【任务奖励:《符法会元》。】 穆星河看着手中缓缓显现的玉诀,眼前一亮——这是一本在符术界堪比《上清紫霄真法》地位的符术书籍,他最近把梅庭雪留下那本书册研究得七七八八,有些地方语焉不详,正想什么时候有贡献点兑换一门相关书籍,没想到系统如此善解人意直接送了过来。 穆星河还在美滋滋,却听闻窗台传来细碎的声响,穆星河打开窗,一只黑色的燕子穿了进来,形体散成烟雾再度凝聚之后,却是一个黑衣人的模样,黑衣人跪在地上,语气平淡:「君上有请。」 穆星河见过这样的场面,自然知道这个君上是什么君上,他感慨了一下临渊君大人的派头,喜滋滋地跟着黑衣人去了。 沈岫在等他。 那是岛上的一座塔,沈岫坐在塔顶,看着他。 今夜之月比昨夜更圆。 明亮的月光之中,沈岫的眼睛好像映着月色,又像映着波澜不定的海面,明净又动人。 「今日还来不及恭喜你得偿所愿。」 穆星河并不在乎这些细节,笑眯眯地,凑过去坐在沈岫身边:「我今天有没有很强?」 沈岫似乎并不排斥他的接近,眉梢微扬,声音犹如冰玉交击,在他身畔响起:「竭尽所能,通玄入微,比往常更好。」 比往常更好的意思是往常他也有在注意,穆星河登时眼前一亮,几乎又要不要脸地继续求表扬,但是他忽然想起什么来,顿时坐定,说道:「不过……我今天觉察到一件事,严君伐是受过伤的,而我恰好吃了个提升修为的丹药,又恰好得到了一样法宝,嗯,那法宝,你懂的。我想不通谁在那么做。」 「或许你不必担心,」沈岫淡淡道,「不过是有人很想你赢罢了。」 穆星河当初在比试之时,想说的第二点便是这一点,而结论同样是有人很希望他赢。 但无论云浮派和沈岫都是不屑于、也不需要做此事的。 穆星河看着沈岫,想从他风轻云淡又无比笃定的话语里觉察到一星半点线索,然而此时沈岫却转脸看着他,沈岫的容颜是很好的,他眼中带着穆星河意料之外的柔软,好像春风吹拂,冰雪化尽,水泽旁边长出了无数春草。 「但你没有用那个法宝,我觉得……你很好。」 那点笑意很浅,一下子就融在了眼神里面,穆星河却觉得那水泽里草长莺飞,生出一棵树,那棵树抽枝长叶,越长越高,开满了繁花。 沈岫的声音带着一点温柔,也带着一些很淡的期许与快意,那并非是长辈评价一个后辈做一件事做得好不好的语气。 穆星河唿吸停了片刻,又很快醒悟起今夜的主要目的绝对不是这样和沈岫讨论这些打哑谜一般的正经事的,于是他扭过头去,看岛,看海,看月亮,心里在想怎么提起那些鸡毛蒜皮的话题,他原本在心中演练过千百次,不演练平时也是胡说八道张口就来,此刻竟然生出一些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感觉,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一个由头来。 两人沉默了片刻,却是沈岫忽然开口:「不是想问斩月碎星诀的事吗?」 「啊?!」穆星河惊呆。 他很快想起他当初跟大佬提要求是随口说什么看星星看月亮什么的,大佬脑子好用他知道,却没想到此刻竟然想得如此严肃,如此深沉…… 穆星河愤然道:「怎么可能!如此良辰美景……」 「……何不一战解忧?」沈岫望着他,慢悠悠接道,穆星河听到内容头皮发麻,一看,这个人眼神还带着些许笑意,在逗他呢。 穆星河内心默默给沈岫加了个标籤。 冷幽默修炼九重天圆满。 好在穆星河被沈岫一激,脑子终于激回了正轨。 「话说,大佬啊,你知道我不是此界中人,这里风俗同我原生世界很不一样。我跟你说,我最近看到了一个朋友的母亲,我都惊了,我还以为你们都是无性繁殖呢。那你们是会跟我们那边一样,怦然心动,然后……那啥……」 穆星河嘴里支支吾吾,心里却给自己的情商疯狂点赞。 从一个朋友的事情,关联到这个世界的风俗,然后再聊情感问题,通过情感问题去打探大佬的情感问题,从而探知大佬的性向,奈斯啊,穆星河!
第422页 明明是个简单的问题,沈岫却怔了怔,他神情复杂地看了穆星河一会,然后开口道:「原来你也是到少年怀春的年纪了……」 不,大佬,重点不在于我是不是少年怀春,而是你有没有怀过春啊大佬! 穆星河还没解释,沈岫就淡淡说了下去,那声音却不如之前和煦了:「世上结成道侣之人不少,双修之法也存在于世,你若想要,不若去独秀楼找找看。」 穆星河立时疯狂摇头:「没没没我不是我没有我不找,我就好奇!」 眼看话题要偏离他写好的剧本了,穆星河只好强行把话题拉回正轨:「我就觉得你长得很好看——比我见过的人都好看,世上人多好美色,难道没有人对你动过心,求过爱?」他觉得这话太直接了,有点不好意思,只好补充说道:「而且你功力不是很爆表吗,双修起来事半功倍,肯定很多人觊觎吧……」 沈岫却是微微抬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冷笑来:「谁敢?」 啊!不对!不是这样的!这个话题是讨论爱情的纯真和美好的,不是如此暗黑的! 穆星河几乎要以头抢地,冷汗都下来了,但他是情商爆炸的穆星河,当然不能被这点小小的意外打败,赶紧接着说道:「那你也不曾动心过?」 沈岫好像还没有发现今天的穆星河特别古怪,想了想,道:「先时我尚年幼,来到此界之后便一念修行,并无他想。」 穆星河顿时就原谅的大佬方才的不按理出牌。 所以,这段对话的不成功也跟大佬的不谙世事很有关系,并不完全是他的剧本写错。 穆星河其实还想再八卦一点,比如追求者是男人他会怎么想,然而他和大佬之前的对话已经很莫名其妙了,再强行说下去恐怕大佬会觉得他烧坏了脑子,反正他的目标已经得到了阶段性实现,见好就收、见好就收。 穆星河心情有点好地说起别的来,那是些很琐碎的话题,云浮的树,见过的人,比试时候的一些感想,还有关于沈岫的追随者们。 沈岫偶尔也会跟着说几句,曾经的师弟,去过的冒险,远处的风景,未曾停息也未曾犹疑的修行。 到最后,穆星河看着身边那个风姿如月的人,笑着说:「你不知道,在云浮,我老是听到关于你的事情,你是江湖传说,他们永远只谈论你多威风多厉害的。」 沈岫接口道:「今日之后,也会有很多人传颂你的事情。」 「嗯……」穆星河说得累了,他经过苦战,真气匮乏,身体并没有往日好,因此慢慢躺下来,以手为枕,看着夜空,「我觉得今天有点像发梦一样。」 他有些犯困,因此语气变得很慢。 「我想起以前看过的一本书,」他看着天上的流云将星星掩藏起来,闭上眼睛笑了起来,轻轻地说,「里边写着——『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 夜风很轻,带着海水的气息,树叶的气息,拂过了他的鬓髮。 还有身边之人尤带苦寒的花香。 此时正是月明中。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的标题应该叫 情商爆炸穆星河 不谙世事临渊君 横批:活在梦里感谢仙草.无梦生、沈廿九、25276348、ㄇ1ㄥㄗ、叫我先帝、rikachi、居江的地雷。突然被雷淹没,十分不知所措! 论道大会部分完结啦,这个部分因为没什么存稿,又因为一些写作上的原因让我很不愉快,坚定了我之后存稿的信念……然后大家也知道现在都放假过新年嘛,本蘑菇也要回家了,回家之后生活不规律还没有我心爱的电脑,更新不太稳定应该也是可以原谅的吧_(:3」∠)_但是无论怎么样,过年回来还是会恢復原来的节奏的! 这一章留言的红包我就当作是给大家发过节红包啦! 第188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穆星河那一夜有一搭没一搭同沈岫在说着话, 困意如同潮水一样涌上来, 他恍惚记得最后一眼是那人微微低头看着他, 有长长的髮丝落到他脸上,细腻又冰凉。 那一夜风清月白。 他醒来的时候却没在塔上了,他翻了个身, 掉到地上,发现上边是个石椅。他的动静惊飞了停栖在椅子边上的一只乌鸦。 穆星河醒得还算及时,柏青阳的比试尚未开始, 他正在边缘同谢春荣说话,穆星河凑过去的时候他还拍了拍穆星河的头,一脸端庄肃穆:「别动,我来感受论道大会第一名的气场。」 穆星河只好不动作, 等他感受完毕。 还是谢春荣把柏青阳的手给打开了:「你不必负担太大, 你师父要是回去说什么混帐话,你来找我,我去会会他。」 柏青阳感激涕零:「师叔英明神武!」 穆星河往远处望去,看到了沈岫,他同样和自己的「弟子」说话,沈岫神色淡淡的, 对方神色也淡淡的, 那两人相互告辞,穆星河本以为他们就这样淡淡地分开了, 不想萧准忽然举起了自己的手,合指为拳, 沈岫便好似笑了一笑,同样握拳与他的手相碰,说了句什么,萧准也笑了,转身离去。 萧准过去不久以后,柏青阳也跟着离去了,他们的比试很快就会开始。 穆星河这个时候才发觉柏青阳之前的时候一直都没有展现出自己真正的实力,他是主修《九霄神雷抄》的云浮弟子,之前一直以暴烈雷法示人,蕴含无数毁灭与劫数的威力,但今天的柏青阳的术法却让人们耳目一新。
第423页 世人眼里的雷法是暴烈的、通往死亡的可怖术法,但今日柏青阳的手中,却孕有奇异的生命之力,毁天灭地的天雷,开天闢地的惊雷,生灭一念之间,互为依存,相互转化。 别人都在惊嘆柏青阳的创造能力和掌御之力,穆星河却想起以前柏青阳对他说过的事情——原来那就是柏青阳的野心,于无中生有,于绝处逢生,踏毁灭之道寻得长生,是他想求之道。 但萧准并不逊色于他。比之取自天地的道修术法,萧准的术法是标准的魔修的路子,睥睨天地,践踏万物,又比其它魔修更有一种连自己都可以抛弃的气魄,穆星河在这里才是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别类道路的魅力,当真是千里独行,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一切皆可作自己的祭品。 两人缠斗许久,比试台已被破坏成一片废墟。日头垂落,月出海上之时,这两人才分出胜负。 柏青阳终究是以毫釐之差负于萧准,穆星河作为他未来的小师弟,自然是等着搀扶他慰问他,柏青阳脸上有十分疲劳之色,但是那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他把手搭过穆星河的肩膀,指挥穆星河搀他到萧准那边。 穆星河自然是乖巧听令,当时萧准在和沈岫说话,远远穆星河听到沈岫说:「……当年你散尽功力,叛离宗门,今日道路也算得以证明,祝贺你。」 萧准点了点头,他似乎不习惯说话,沉默了片刻,才继续开口:「人生不过一次,不该有悔。当年世人皆劝我恨我疏离于我,唯独你待我如初,今日你又愿为我来此处,我永远当你是兄弟。……只是我未曾想到你有一日也会如我一般——今日我能力不足,不足以为你解忧,但无论背后作弄你的是何物,你何日需要我,我便何日为你赴汤蹈火。」 萧准本身总是面无表情,可是此刻连穆星河都能看出他眼中的认真与庄重,坚如磐石,重若千钧。沈岫低声说了句「好」,并未多言,萧准却好像微妙地放松了下来。 穆星河是等到两人对话告一段落才走上去的,柏青阳有气无力招了一招手,对萧准道:「你不后悔,但是我可不服,下次有机会,咱们再来。」 萧准点了点头,他本不打算说话,但是看了看柏青阳,却又是沉声说了句:「日后见到,再来切磋。」 柏青阳心满意足同人家搭讪去了,穆星河赶紧把这个沉重的负担放给萧准,转头问起大佬日后的打算——跟他同路回云浮当然是不可能的,但有没有可能在岛上停留片刻呢? 沈岫却是摇了摇头:「我另外有事,打算自己去三岛一带走一遭。」 穆星河心中失望,他说了是自己去,那当然不会带上其它人,更何况自己回云浮还有个拜师典礼,在外边逗留十天半个月可以,但是假若是去踏上什么险境的话,那回去解释也挺麻烦。 大佬很忙,他也很忙。 当柏青阳和萧准感情联繫得差不多的时候,这人的体力终于也恢復得差不多,穆星河终于不用扛着他,告了个辞自由翱翔。 他是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今天他就没见过钟子津和温行泽那俩师兄弟。 钟子津今天没来很正常,比试的人之中没有剑修,他当然不感兴趣,但温行泽不在就很奇怪了。穆星河联想起一些事情,便往他们住处晃了一圈,空无一人。隔壁斩龙观的小剑童倒是知道他们的去向,说白老前辈去切磋了,钟哥哥也是去切磋了,温哥哥刚刚同朋友一起先行离去了。 穆星河赶紧去找钟哥哥。 钟哥哥特别好找,哪里有剑修聚集的比试场所那里就有他,那些比他境界高一阶的剑修们竟然还很喜欢他,在台下手把手指导他出剑关窍。 「你若是境界高一点,剑意流转便更为圆融,此刻你便可以如此——如此——再如此——当能破解那一招。」 钟子津听得十分专注,还是穆星河去喊他他才从剑术的世界里走出来,剑修们大多认得这位结魄期之首,点点头便散去做自己的事了。 穆星河单刀直入:「听说小温师兄和朋友走了?」 钟子津低头擦拭着自己的剑刃,闻言顿了顿,才开口道:「是啊。」 穆星河注意到他那微妙的停滞,追问道:「你居然不一起去?」 钟子津和温行泽向来要好,二人同时来论道大会,如今温行泽独自离去,那肯定是有问题。 穆星河满脸兴致勃勃的探寻神色,钟子津倒也不含煳,回忆了片刻,直接说道:「他那个朋友……我很眼生,但他没有多说,便是不想叫我去,因此我便回来了。」 钟子津有种动物一般的机敏和警觉,向来很少在不该说的场合说不该说的话——他喊住沈岫那次当真是神来之笔一般的除外——他此时或许也能感觉到不对劲,却终究是因为那是他的师兄而不再作声。 很可惜穆星河没有半点钟子津这份善解人意,他发现不对的苗头就非要追寻下去,直到找到答案为止:「你知不知道那个朋友长什么样?」 这里的钟子津倒是答得利索:「黑白服色,两仪宫中人。」 这是穆星河意料之中的答案,他托着下巴,眼珠子转啊转的,又问道:「你知不知道他离岛是几个人?」 「远远看过一眼,当是二人。」 「另一人穿着什么服饰?」 「披了深色外袍,头戴斗笠,看不分明。但看身形还是那个两仪宫之人。」
第424页 「嗯……」穆星河拖长了声音,一手托着下巴,沉思了起来。他手指无意识敲了敲自己的脸,习惯性的动作之后穆星河一瞬间理清了思绪,顿时笑了出来。 ——这小温师兄,其实也挺滑头的嘛。 当初钟子津跟他说过,衣服被一个玩火的道修烧了,之后温行泽却说没问题,然后叫钟子津自己来找他,而温行泽则是去了某个地方。 便连钟子津也知道,出现这样的道修十分蹊跷,更何况是温行泽? 在论道大会上,与他们有仇怨的、会玩火的,十有八九是焚天宫之人,他们这所谓玩火,也并非出自偶然。 此事基本可以确定是焚天宫有人在背后搞小动作,此刻摆在温行泽面前是两个问题,一个是焚天宫之人前来寻仇,另一个则是他的母亲逼他回两仪宫当道修。 而温行泽此时恰好可以一箭双鵰。他可能用了某种手段——可能是术法,也可能是简单粗暴地换一件衣服,把那个玩火留下来的标记转移到自己身上,而后向他的母亲说他要暂时离开处理点事情之类的话。他母亲如此身份,当然不可能跟他一个小辈去处理事情,但同时也并不信任他,于是派出一个两仪宫弟子跟随他,这也就是温行泽那个所谓两仪宫朋友的来源。 但其实于温行泽而言,他母亲这样的不信任,或许是在他意料之中的。 温行泽很有可能对那个「朋友」做了某种处理,比如换上衣服,又比如某些是术法又不限于术法的手段,温行泽与那个两仪宫中人离开论道大会,而钟子津一天都在深山比剑,焚天宫的人不会来亲自打听,自然也无人发觉,看着温行泽他们的去向,便以为是那对师兄弟独自离开。 穆星河面色变幻,钟子津有些焦急,把他给摇了一摇,神色凝重道:「……莫非师兄会出事?」 穆星河轻笑一声,眼睛里都在转着坏主意:「别担心……出事的多半是别人。」 两仪宫弟子作为监视温行泽有没有耍滑头的人,当然会有和宗门联繫的手段,届时即使温行泽没有如料想一般解决焚天宫之人,两仪宫弟子也有办法唿唤他们宗门之人,两仪宫之势自然非焚天宫与瀛洲剑派可比,而三岛海域遗蹟众多,神秘之处也不少,焚天宫之人殒灭此处,若推说是什么上古机关之类,他们宗门也没有理由再度寻仇。 当然,甚有可能是温行泽借着那些神秘的地方趁乱离开,一切解决,万事大吉。 穆星河摇头晃脑,勾过钟子津的肩膀,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不如我们跟过去看看?」 钟子津作为一个好孩子,还保持着一丝良知:「……师兄似乎不希望有人一起的模样。」 「哼哼哼哼,」穆星河的神情越发像个反派角色,「我就跟你说了吧,我说三个字,你肯定也会跟着去的。」 钟子津迟疑了片刻,问道:「……焚天宫?」 「聪明!」 钟子津顿时义愤填膺:「师兄过分了,焚天宫的事情,明明我们更有份!他怎么可以一个人去解决!」 穆星河义正辞严:「对吧对吧!而且去的人多半还有那个焚天宫的宗师,假如小温师兄人算不如天算出事了咋办,我们去多少能帮上点忙!」 从认识的时候开始,钟子津就很容易被穆星河带着走,如今也不例外,很快两人便勾肩搭背,一拍即合。钟子津就在三岛一带长大,穆星河于是去叫他想想附近有什么地方是有神秘传说的所在。 这么一想,还真的有。就在往瀛洲岛方向,有一处岛屿名叫鹰化,据说为古时魔宗斗法所在,后来被术法侵袭,岛上只余诸多怪石,寸草不生。 两人对视一眼,心里顿时有谱,要上一个小船只,还是老规矩,钟子津催船上路,穆星河在一边复习,时不时抬头找钟子津说几句话。 当时穆星河正在同钟子津说对方回来宗师杀人灭口,而温行泽多半会利用岛中地形之类的将对方反制,忽然看到前面一处火光沖天,零零散散的黑色飞鸟之类混乱地四处乱飞。 「火蝠,」钟子津盯着那些四散的飞禽,低声说了一句,「那个岛在此不远。」 穆星河停驻岸边,远远望过去,远处同样有个小舟,钟子津望了望说道那就是师兄离开时的船,印证了他们的猜测。 穆星河放出一点清风诀观察,岛中的确有真气波动,他与钟子津对视一眼,踏上了这座满是灰黑色怪石的荒岛。 在他们踏上荒岛不久之后,在另一个方向,同样有人弃舟登岛。 身着龙鳞纹样黑色锦袍的男子凝神望了望岛中,挑起眉来,露出一点玩味的笑:「此处埋藏魔宗秘宝之事,我也是先时在一处遗蹟中知晓,竟有人先来一步。」 他身后的男子同样身着黑衣,他恭敬地低下头来,说道:「只是我们向来没有先来后到的规矩,师尊在此,自然无人可阻。」 与黑衣男子并行的是一个红衣女童,肌肤宛若初雪,眼珠子却如同黑色的石头一样,望不到底,没有光泽。 她低着头,望着的却好像不是地面,而是地面之下翻涌着的不知名的可怖之物。 作者有话要说: hi!大家晚上好!大年三十吃饱了吗?年菜一定很丰富吧!今天我把春联贴得歪歪扭扭,被唠叨了很久,深深地感受到我需要一个ps系统,随时为我显示智能参考线……
第425页 明天不会更新所以也在这里提前跟大家讲一声狗年大吉啦=w=在家诸多不便,回復什么的回头慢慢看慢慢回哦。 第189章 无妄之灾 鹰化岛上满是碎石和细砂, 风一吹过, 就有令人心里发寒的呜呜风声。 一道火焰穿风而过, 带着诡异的血色,袭向一个戴着斗笠的黑衣少年。 少年尚未回头,那火焰却是被一把剑阻隔住, 火焰瞬间消失,剑鞘的黄金被烧黑了一片,显出那黄金似乎不是那么货真价实。剑的主人缓缓回过头来, 他眉目秀逸,姿态温柔,甚至是带着很有礼貌的微笑:「兄台,在下等候已久。」 被称为「兄台」的人一身血红衣衫, 正是不久之前论道大会被温行泽所打败的岁荒。 岁荒眼中闪过片刻失措, 却很快被强行压抑下来。 「你知道我那一日做了手脚,今日特意将计就计来等我?」岁荒冷笑一声,他回忆起过去的事情,那恨意无法控制地重新翻涌而上,「你以为……你当日能轻易打败我,在这里我也同样任你鱼肉?」 温行泽先行一步, 拔剑出鞘, 岁荒身上也带上了几重杀意,但他大约是心里充满不服, 因而此时都不住在说话:「论道大会我输给你,是因为上边道貌岸然的规矩太多, 但我今时无所束缚,你即使有钟子津作为帮手,也无法打败我!」 温行泽旁边的黑衣人缓缓回过神来,摘下斗笠,笑眯眯问道:「谁是钟子津啊?」 钟子津这类修为相近的老仇家,岁荒作为焚天宫的一员是留意过的。钟子津来论道大会,头戴金冠,身着白衣绣有金纹,但他往日最爱的装扮便是黑衣斗笠。 那人黑衣斗笠,少年身形,远望来的确是钟子津无疑,样貌却是全然陌生的! 岁荒此时才觉得有一丝不妙,他前来想要击杀温行泽,宗门仇怨不过是个藉口,更多的是因为比试之中温行泽叫他感觉到了屈辱与不甘,恨意难以排解,只有将这个人置于死地才能一解愤懑。 如今温行泽的行动,却隐约让他感觉很不对劲……好像一切尽在温行泽掌握之中一般。 然而岁荒很快安下心来——即便是温行泽也不会想得到,他身后还会跟着一个本门宗师,毕竟以大欺小是无论哪条道路都难以容忍的、破坏规则之事。如今若非借三岛地形之便,便连他们也不会如此作为。 但,他们如今做了便是做了,有宗师坐镇,温行泽如何能耐,也不过是手心上的蚂蚱罢了。 温行泽看着他,轻轻一笑,他的剑拖在地上,剑锋在地面划动着,带起了一片尘砂,被路过的风吹得更为凌乱。那个剑客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容貌俊秀,微笑显得如此温和又和煦,说话的语气也叫人如沐春风,但话语中的内容却叫岁荒心中蓦然一凉:「时候不早,兄台不妨请那位前辈一起出来?」 岁荒心中惊起一片惊涛骇浪,面上依旧勉强维持着他的强势:「你竟早知道。」 「啊,」温行泽此时却是轻轻发出了一个无意义的音节,好像只是在感嘆一片树叶的飘落,他微微笑了笑,「我也和你们一个想法,在三岛一带杀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很好。你们的纠缠我的确有点烦了。」 「哼……」半空之中传来一声冷哼,随后那声音好像化作了一片火球,凝成一只火焰一般的蝙蝠,而后又化成人的形状,那是焚天宫的宗师,他冷冷地看着温行泽,好像看着一个死人,「无知小儿,果真狂妄。」 温行泽的剑在地面急走,挥起一阵沙石,本来这样的剑气不足以扬起这样的尘沙之雾,然而此时却是沙尘遮天,待到尘沙落下之时,乱石之间却已是空无一人,隐约有声音带着十分的惊怒,从不知何处传出—— 「……这岛上,竟隐藏了阵法!」 一炷香之后,温行泽依靠在乱石边上,擦拭剑刃,两仪宫弟子擦着额上的汗,眼中却是闪动着兴奋的光芒:「温师兄,你竟然在这岛上布了阵法!」 温行泽笑了笑,低声解释道:「我并不能布下这等威力的阵法,是岛上本身藏有阵法,我很小便来了三岛一带,走不开的时候也会到这一带探索,对这里比旁人更为了解。」 两仪宫弟子「咦」了一声,又问道:「那为何你能囚住他们,而我们能安然走出?」 「因为那是魔宗设下来囚禁魔宗的阵法,阵法的机巧之处在于照应人心,心中越多邪魔,阵法之中就越是魍魉横生,」温行泽摇了摇头,望了望那片乱石,「我想……应当困不住那位宗师,不过他与自己缠斗,也会几乎力竭,斩草除根,我再等待片刻。」 温行泽的剑已经擦拭过一遍了,可他仍未收剑回鞘,仿佛心神不定地在思虑什么一样,还在擦拭着。 而此时乱石之中传来一声轰然巨响,两人抬头望过去,却见乱石横飞,一个血衣人跌跌撞撞往乱石外走出,他显然受伤极重,即使见到温行泽在外,也无暇顾及,身影一闪,化作火蝠,瞬间离去。 温行泽神情一凝,剑气飞出。 一道凝聚寒光的术法之刃,比剑气更快。 火蝠坠落于地,激起一阵尘埃,发出沉闷的声响。 而后他看到一个少年提着被术法所缚的火蝠慢悠悠地走过来,面上也带着那慢悠悠的笑意:「小温师兄不够意思啊,竟然偷偷一个人熘出去玩!」
第426页 到来的另一个少年提着那只火蝠,磨刀霍霍,又看了看他:「师兄,直接杀了?」 温行泽想过很多,但无论如何都未能想到此变,怔怔地点了点头。可他未曾说话,整个岛上却是一阵地动山摇,这里四个人最低也是凝脉之人,此刻竟然难以立稳。 随后漫天的魔气与妖气向他们压来,浓郁得叫人几乎窒息。 温行泽拄着剑勉强站着,望向另一边,面色忽然失去了镇定,低声喝道:「岛上另一面出事了!力量太强,我们不是对手,赶紧离开!」 一柱香之前。 墨羽君在怪石之前停了下来。 那些怪石连绵成一片,穿凿了大小不一的窟窿,透着光线,像一张张扭曲的人面。风吹过怪石,鸣响出一阵呜呜啊啊的诡异声音。 墨羽君却好似很享受的样子,他眯眼看了一会,愉快地笑道:「就在此处,尚未有人踏足。」 墨羽君信手一道术法出手,黑色的真气落到空中如墨降临水上,氤氲出一片来,他抬手指了指,对身后跟随的莫寻示意道:「秘宝之门大约在此,你去替我解开。」 莫寻恭敬地低了低头,走上前去,身边一道道术法辅助他解开禁制,那些怪石忽然染上了或是灰白或是漆黑的颜色,一重重压力向莫寻逼来。莫寻勉力抵抗,面色显得更为苍白,冷汗涔涔落下,真力几乎运转到了极限,然而墨羽君依旧抱臂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看着。 在莫寻几乎气力不支之时,怪石的颜色几乎全数变成黑白,而后墨羽君示意方位的那片黑雾散去,怪石的中心显现出一个雕刻着无数细小而复杂的符篆文字的阵法,在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很好,正是此处,」墨羽君心情显然不错,他看着自己面色苍白唿吸絮乱的弟子,「还是你去。」 莫寻缓了一口气,伸手微微接触那怪石中心,但那一瞬间他便退了一步,勐然撞到身后尖锐的乱石凸起之上,一口鲜血压抑不住地喷了出来,狼狈异常。 莫寻抬手擦去鲜血,意识到自己的师尊正在看着自己,却是露出一个笑容来。他下意识舔舔那手上的鲜血,往前一步,继续观察那阵法。 阵法藏有数重机关,是防备指定之人以外来得到阵法之后所藏之物。阵法兇险异常,往往藏有许多即死陷阱,真气一个走岔,探寻阵法之人恐怕就直接身死道消。这便是墨羽君不会亲自去探寻的原因。 这是身为徒弟的义务。 莫寻解开这个阵法险之又险,甚至用了两样法宝作为替身为他承担伤害,但好在他终究是不辱使命,符篆文字纷纷落下,阵法之后呈现出一个混混沌沌的洞穴来,有浓郁的魔气隐藏其中,叫人心惊肉跳,又心往神驰。 但莫寻终究没有放下心来。这是魔宗之中很常见的屏障,必须以强大力量为祭,才能打开这个屏障,取走屏障之后的物品。 可他几乎精疲力尽,再要献祭,只能献祭他的生命了。 他这条命的确很有理由被献祭——他在论道大会上没有表现出师尊所期待的模样,合该去死。 他知道按规矩他早就可以去死,但没有人喜欢去死。 他并没有回头看墨羽君,他的师尊总是从容慵懒,向来厌恶他人惊慌的模样。莫寻只能尽力姿态好看。 但终于——那道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比往日更显动人:「朱槿,这回你去,以你的妖力为引线,打开这个屏障。」 莫寻退开一步,看着朱槿走过来。这个女孩子走路几乎没有声音,做任何事也没有半点表情。与其说她是个妖力凝聚催生的大妖,更像一个傀儡娃娃。 朱槿抬起手来,她的红袖如血,即使手抬起来,依然垂落在地上,如同一片小小的血泊。 朱槿微微回头,她歪着头看着墨羽君,莫寻下意识感觉不好,然而此刻却已来之不及—— 那些小小的血泊之上开始生出了许许多多的荆棘,许许多多的繁花,妖气带着血腥气在蔓延着,而莫寻只是目光稍一转移,那无数的荆棘都一齐缠向了墨羽君! 墨羽君动作都不曾动作,只是轻蔑一笑:「……不听话了吗?」 墨羽君信手捏了个法印,细微的黑雾精确地缠住每一道荆棘,黑雾炸开之时,那一道道荆棘也一齐裂开! 可当荆棘裂开的时候,每一个裂口都开出一个人脸一般巨大的红花,花瓣疯狂开合之间,只见有獠牙利齿隐藏在娇艷的花瓣之内,重重红花好似饿了许久的野兽,疯狂地向墨羽君扑去,似乎连他的骨头都想要咬碎! 莫寻见状不妙,下意识要去阻挡,然而朱槿的荆棘却牢牢缠住他,叫他无法动弹! 朱槿变强了。 莫寻并非没有同朱槿过过招,他熟悉朱槿的能力,但他是第一次感受到这样无法摆脱的纠缠,也是第一次看到那样兇残得叫人心惊的食人之花! ——以及这时候如此浓郁的、血腥的、连他也无法直面的混杂着种种负面感情的妖气! 那气息压得他几乎窒息,是一种接近于境界压制的力量! 莫寻还未深想她究竟隐藏力量多久,墨羽君却是已经突破重围而出! 只见黑雾崩裂,花瓣也纷纷碎裂,碎裂的红花如同红雪,纷纷坠地。荆棘繁花之中,墨羽君面色苍白,神情阴霾,英俊的面庞被划开了一道裂口,流下鲜红的血液,竟然显得分外冶丽。
第427页 墨羽君气息浮动,但显然方才那个交手中,朱槿的伤势更重。她被墨羽君一手掐住脖子抬了起来。 那个女孩双脚悬空,长长黑髮落着许多破碎的花瓣,她并没有挣扎,只是微微歪着头看着墨羽君,只有那浮上一点青紫的面色才显出她如今的状态十分糟糕。 墨羽君怒极反笑,轻声道:「当日你被我收服,就该知道,你永远不会是我的对手,弱肉强食,你不能打败我,便该永远听命与我。」 朱槿怔怔看着墨羽君,那双黑漆漆的眼眸里却流动着一丝奇异的神采。 她笑了。 墨羽君手中却已经不是朱槿的脖颈,而是植物的枝干,而朱槿那一身红衣也结成了无数的红花,绽放在乱石之间—— 不可能!朱槿不可能能够以替身术法挣脱开来! 除非——除非她要放弃自己的本体! 但脱离自己的本体,对一个妖灵而言,岂非等同于死? 那个女孩重新出现在他们视线之中的时候仍旧是那红衣黑髮雪肤的模样,但身体已经如同泡沫一般缥缈,缓缓走在开满血色繁华的乱石中,走向那看不到底的洞穴之中。 她临死前想帮墨羽君解开屏障?怎么可能! 朱槿走入屏障之中,魔气包裹住了她,她的视野越发模煳。 她其实不太清楚她真正来到世界多久了,长久以来她都几乎没有意识,大概在这一两年之中意识才越发清晰,知道了吃饱的滋味,知道了杀人的感觉,知道了……何谓不自由。 带她来到世上的人叫谢芜村,那是个再糟糕不过的引领者,什么都没有教过她,也只会自说自话。 然而这个人终究是以他的一生叫她去感受了一种对自由的渴求,大概有些冲动,有些愚蠢,带来的结果很糟,但总是不顾一切的、死也愿意的。 生存着的时候是不自由的,那么走向生存的反面的时候,是否也能走向不自由的反面? 「我好饿呀……」 她的意识湮灭之前轻声说了这样的一句话,但是不会再有人甘愿以血肉饲养她。 当朱槿的身影彻底消失的时候,妖气冲天而出,莫寻能感受到附近海域的生物都一阵骚动,而近处,那道屏障也同时打开,莫寻可以看见那隐藏的洞穴里有一张黑气氤氲、白骨聚成的牌子,那应当正是师尊所求之物。 然而此时,洞穴更深处,却是有万分浓郁的、带着尘埃与仇怨气息的魔气海潮一般向他涌来,此刻地动山摇,他完全无法站稳,墨羽君抢前一步,拿走牌子,却被那含着无尽威压的魔气所镇压,跪倒于地,面色一片苍白。 莫寻心跳都几乎止息。 他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威压之感了,但这一刻他终于明白朱槿那将近于送死的举动—— 这里隐藏的不仅仅是一个魔宗秘宝,更有可能是沉睡着一个大魔头! 朱槿以自毁带来的浓郁妖气惊醒那个沉睡的魔物,意图让魔物愤怒之下杀死他们! 近了,近了,莫寻能听闻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好像从地底踩向他的心头。 他知道他应该逃走,此时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动弹——这便是压制! 莫寻担忧地看了墨羽君一眼,他原本应当可以逃跑,但方才与朱槿纠缠,力量应当大受损伤! 然而此时墨羽君却是一把捞起他,以血结印,一个匣子模样的法宝唤出,两人被收入法宝之中,灵气却瞬间飘散到千里之外。 片刻之后,有人将那失去灵气的匣子踩得粉碎。 「可恨。聒噪的渣滓。」那个人说。 那个人缓缓转过头去,目光沉凝:「哈……讨人厌的气息。太熟悉了、太熟悉了、令人噁心。」 他缓缓走出乱石之外,走向岛上另一处有人的方向。 第190章 牵连因果 地面不断震盪, 最后慢慢平静了下来, 然而钟子津面色却越发凝重:「我有种很不好的感觉……有不得了的东西来了。」 纵使穆星河的感觉没有钟子津敏锐, 此刻因为那种叫人无法唿吸的威压之力,他也能明白,来者的确不善。 这并不是最糟糕的状况。 当他们感受到那一阵地动山摇和沖天妖气之后, 就已经决定离岛,然而当他们走到岸边,却发觉这个岛屿四周都被黑沉沉的雾气所笼罩, 雾气结成某种结界,但凡往外一步都会被弹回,而他们试图以术法破解的时候,术法却是悠悠地穿过了结界, 黑雾一如往常。 他们是被困在了这荒岛上, 再想不出办法,他们就要不得不去面对那个带着无边威压的可怕之物了。 穆星河感受着那股气息,这种威压之力,怎么说都是在金丹或者以上,他和温行泽不过结魄期,钟子津和那名跟随温行泽而来的两仪宫弟子只有凝脉期, 跨了两三个境界, 如何对抗那样的强者? 温行泽往前几步,抬起头来, 却见远处乱石如同灰鸦乱飞,面色煞白:「不好, 阵法被毁,此处已经再无依仗!」 他们此刻已是退也不得避也不得,穆星河寻思片刻,面上的笑意终究是慢慢散去了,他从袖中掏出一张符篆,递交给已经面色发白的两仪宫弟子。 「这是咫尺千里符,」他把符篆塞到少年手中,「我知道你们两仪宫势大,来的高手也不少,你身上也必然有传讯手段,我们尽量拖延时间,请你离去寻求两仪宫的支援。」
第428页 「咫尺千里符即使两仪宫高阶弟子都不多——依照这个结界的模样,有这个符篆一定能离开的,为何还要交给我?」少年虽然因为压制而万分虚弱,此刻却是犹疑了片刻。 「因为你本来跟这件事没有关系。」穆星河想也不想回道。 若是先行离去,必然是这个两仪宫少年离去,首先因为他本身不应该陷入此事之中,其次是他的修为最低,即使遇到事情也无法作出什么反应,那不如叫他直接离去,借两仪宫之势营救他们。 少年看出事态紧急,不再推辞,直接激发了符篆,身随金光,穆星河看着他的身影在符篆激发之后直接穿越了黑色障雾,瞬间离去再无阻碍,心中稍定。 温行泽看了看岛中阵势,少年离去只让他眉间的阴云稍微散去一些,眉头依然紧锁:「星河,你这种符篆应当所剩无几了。」 穆星河点点头:「就剩两张。」 温行泽面色稍缓,好似松了一口气,低声道:「那你们两个能离去也离去吧。」 穆星河勐地自己抱住自己,一脸惊恐:「这符篆好难得的,我才不要一天浪费三张!」 温行泽顿了顿,还想再劝,穆星河却是笑了,随后他拍了拍温行泽肩膀,说道:「我把那道符篆给那孩子就是因为有自信我们能拖延时间,等到有人来营救我们——我的能力还是比较有用的,不需要赶我走。」 穆星河已经把空白的符纸捏在手上了,然而此刻钟子津却是往前一步,挡住了他,他方才一直没有说话,如今他的利剑已经出鞘,护在穆星河和温行泽面前。 「有人……来了。」 穆星河悚然一惊,他一直叫清风诀环绕在这一带,对真气的感觉万分敏锐,却几乎没有半点感觉! 伴随着钟子津的话语,一道人影从空气中缓缓透过来,那是个如同一个竹竿一样瘦弱的男人,披着一身黑袍,上半张脸被兜帽的阴影遮盖住,剩下的半张脸如同漆了白浆,是不正常的死白,他就出现在钟子津面前,微微低下头来,笑容出现在他脸上如同一张白纸被从中间撕开:「感觉很好。」 穆星河只听到自己的心脏失去了秩序一般狂跳,手上捏着符纸却做不出任何动作,他仿佛被定身在此处,无边的乌云压在他的脑海之中,什么法诀、什么系统,都完全无法运转。 他身上每一处好像都被乌云所充斥,浓重的云层压下,他几乎无法唿吸,心脏都被挤压得毫无活动空间。而乌云摩擦之间,好似有阵阵雷霆闪过,叫他心惊肉跳,刺痛异常。 穆星河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恐惧的滋味了。 恐惧……甚至是绝望。这种感觉他品尝过,那是他面对曾经杀死这个肉身的人的时候,是沈岫的境界压制与杀意一起向他逼来的时候。在那个时刻,他第一次发现伴随自己披荆斩棘的小聪明在绝对的力量压制之下终究是毫无作用。 如今他已不是那个只会几个小术法的初出茅庐小道修,可竟然还是如同当年一样,什么都做不到! 他动弹不得,身处压制之中,伴随恐惧而来的还有力不从心的愤怒,死亡近在眼前,他只能竭力冷静,寻觅一丝几乎不存在的翻盘的机会。 那个瘦弱而阴霾的男人盯着钟子津,语气缓慢,带着诡异的僵硬:「正好差一味剑心。找到了。」 穆星河察觉那话语之下的意思,头皮发麻,他想大声唿喊,却诡异地使不上一点力气,发不出半点声音。 但那个男人很快把眼神移开了,他缓缓走向一边的穆星河,他分明体型干瘪,可走每一步都叫地面震盪,魔气疯狂涌动,向穆星河压来,震得他几乎要呕吐。 那个人凑过来,面颊几乎与穆星河贴在一起,他气息冰凉,带着些许潮湿,如同某种地底生物,只见他鼻翼微动,在用力唿吸着。穆星河觉得自己的冷汗一滴顺着一滴落下来。 「讨厌的味道,」那个人直立起来,遮挡住天光,望向黑雾之外,那张僵硬的脸竟然显现出一点清晰可见的厌恶模样,「更讨厌的味道快来了。」 那一句话之后,那个人的行动速度肉眼可见地变快了,但是与此同时,穆星河能感觉四周的黑雾在往内缩,他的心脏好像被挤压得停止了血液供应,四肢一片冰凉。 ……再这样下去,可能真的会死。 穆星河打死都不愿意坐以待毙,哪怕自己的身体几乎都不受自己掌控,经脉也被不属于自己的气息充斥着,真气凝滞,连唿吸都显得困难,他却偏生要压住那本能一般的恐惧。 他感觉到有一脉真气,还在艰难地游动,正如他勉力支撑的精神。 男人走到钟子津的面前,他的眼睛被阴影覆盖,看不清具体神情:「你,跟我走。你做祭品,否则,他们,等死。」 「……死你个屁啊。」 那一声喊得兇狠,声音却是万般的虚弱,在钟子津身后响起,穆星河说出这句话几乎竭尽全力,他依然冷汗涔涔,动作也因为被压制而显得十分僵硬,他的手指夹着符纸正在燃烧着,幽蓝的火焰缠绕在他的手上,显出几分诡异的模样,青烟裊裊,几只奇形怪状的式神跟着烟雾一齐落下。 粉色兜帽头生犄角踩着高高木屐的少女,鸟羽伞剑的女子,一身铠甲面目模煳的巨人,身负一身幽蓝鬼火的孩童,还有在云上的生着许多眼睛的怪物。——桃花妖、姑获鸟、兵俑、 座敷童子、赤舌。
第429页 这样的阵容非他所愿,但他此刻也只能如此——他能动弹,已经是用了十分的意志力,再要按照自己的最佳阵容选择式神,他根本支撑不住!而危机毕竟,时间也不够他去思考、去更换御魂好好排兵布阵,只能便宜行事! 兵俑抬起手来,就要释放他的嘲讽。 他的身体如同岩石一般,立在穆星河身前,然而此时那个黑衣人只是微微举起手来,那不过片刻之间,兵俑顿时化作飞烟四散。 穆星河唿吸一窒,刺痛从心底传来,而后他看着自己的桃花妖、姑获鸟、赤舌、座敷童子一个接着一个消失,竟然一点反抗的余力都没有。 ——那是他的式神,伴随他度过无数难关的、战胜过许多难以战胜的对手的式神,可是此刻,竟然什么都做不了,消失于别人的手下。 而他自己,也是什么都做不了! 式神死亡给他的真气同样带来不小的损耗,那人明明没有任何动作,穆星河却感觉喉咙被人扼住了,唿吸几乎停滞。 然而他看见温行泽走了出来。 穆星河可以破釜沉舟竭尽全力,顶着重重压力一试,温行泽也可以。 甚至说,温行泽比他更加艰难,更加辛苦,想要做的更多。 他走得很慢。一身是汗,几乎要把衣服浸湿,面上也褪尽了一切血色,气息轻微而絮乱,好似随时就要断绝。他已经虚弱至此、吃力至此,竟然还是挺直了腰杆,像一株风中竹子一样,如何都不折。 温行泽站在黑衣人面前,昂首望着,嘴唇都失却了颜色,语声却竭力平稳:「我也有剑心,不妨叫我前去。」 「你……剑心有缺,」黑衣人竟然还沉吟了片刻,「但也恰好,熔炼之时,加点东西,更好。」 钟子津在听闻「熔炼」这个词的时候,已经瞳孔紧缩,他不知何处来的力量,突破重重限制,伸手拽住面前的温行泽:「别去!我去!」 人人都说他受上天眷顾,即使必死绝境未必不能逃出生天。但他的师兄,向来是个不幸运的人,什么事都不幸运。 钟子津希望世上之人都喜爱他,希望他事事顺心,可是钟子津只会剑术,什么都不能为他做到,看着他不开心又装开心,看着他步步困锁却从未停步,但起码——生与死的选择,他不应该叫师兄主动放弃! 然而他看到温行泽回过头来,对他笑了。他们距离很近,可以清晰可见那些对抗力量带来的痛楚是如何潜伏在他皮肉之下,因此那个笑便显得尤为惨澹。但只有那双眼睛是如同往日一般的,温柔而沉静,像一面湖泊。 「要好好的。」 那是他最后的意识。 穆星河怔怔地看着温行泽那干净利落的一道手刀落到钟子津的后颈上,而后钟子津直直落到他身上,穆星河本身就没有什么力量,如今一负载点重量,整个人也跟着倒了下来。 他坐在地上,无能为力地抬头望着,而温行泽那样的动作之后,气息也虚弱到几不可察。 黑衣人再度咧开嘴来,显露出僵硬的笑意。他双手虚空中交握。 穆星河看到温行泽在破碎。 没有血液,但是却确确实实在他面前裂开,被切碎成一片一片。那一柄藏着很滑稽的黄金的宝剑落在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温行泽的眼睛里盛满血色,再也不是往昔的模样。 那个身姿笔挺手持长剑的少年就这样化作齑粉,一寸寸粉碎,又一寸寸落在黑衣人的手中,消失在他的面前。 穆星河双目大睁,他不想再看,却又无力动作。他感觉心头有血,伴随着那少年的消失而一阵阵爆裂开来,然而此时,他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黑衣人将粉末收拢在自己的手上,凝成一点幽蓝光点,收入袖中。 但黑衣人没有离去,仍然在注视着穆星河。 阴影覆盖着他的眼睛。 「我不该醒,伤还未好。你接近不该接近的人,牵连因果,」黑衣人慢慢地说,语气没有带半点情绪,只是对穆星河阐述一个事实,「我也醒了,你也去死。」 随后黑衣人转过身去,不再理会穆星河,他面前展开一道黑色雾气构成的门,而他走了进去,黑雾跟着他的身影一起消失。 那些可怖的威压慢慢散去,然而岛屿外围的黑雾也一步步逼来,带着同样叫人窒息的气息。 岛屿寸草不生,更没有鸟兽,只剩风声宛若哭声,鸣响在乱石之间。 力量慢慢伴随着威压远去而重新回到穆星河的身体之中,可是他的身体依然一片冰凉,好像有一把火把他的心烧成了灰。 他眼睁睁地看着黑雾临近,缓缓闭上了从刚才开始就未曾眨过的眼睛,涩然的疼痛传递过来,他吐了一口气,掏出仅剩的两张咫尺千里符,一张放在自己的手中,一张放在钟子津的手中,传递真气过去,一同激发术法,离开这个可能他一辈子都不愿意回首的地方。 然而就在他离去之后不久,有人踏上了这座岛屿,黑雾蒸腾而上,形成了一朵朵浓云,落下一点点黑色的雨滴。 那些乱石四处纷飞,被割裂、被碾碎,最终化为一地碎石。 那个人持剑指着地面,声音冰冷,带着无限的杀意:「人何在?」 回应他的是一串僵硬而遥远的笑声:「因果缠身,祸害世人。都没了。这是你的命运。」
第430页 花想容遥遥看着那座岛屿风云变幻,面上却失去了往日的笑容。那是在她面前都少见的哀伤与凝重。 「完了……出大事了。不止是今天……」 穆星河这道咫尺千里符竟然没有将他和钟子津传送到茫茫大海上,而是停驻在某一处的岸边。钟子津仍未醒来,穆星河依靠在树旁,呆呆地望着远处的海与天。 他觉得心脏被谁紧紧握着,几乎透不过气来。脑海里却有很多声音,很杂乱。有嘲笑他的,有唾骂他的,还有他离开前对钟子津那些自信满满的话语与温行泽往日的笑语,几乎将他逼到悬崖边上。 那些声音要将他的脑子炸开了,可是他自己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他想要那些昏黑的海潮将自己吞噬。 很久之后,他看到有人站在自己的面前。依然是发如鸦羽袖如白雪,可他此刻心头却生不起半点原先见到他的喜意来。 沈岫望着他,他也无暇再读取那些清淡神色之中的情绪了。 「不怪你。」 他听到沈岫轻轻说。 穆星河第一次觉得说话是如此艰难,好像喉间悬了万斤重负,他的声音也意外的很苦涩:「……那个人说,因为我太接近你了。」 沈岫几乎要在他面前蹲下来触碰他,那话语却好像一道高墙竖起在他们之间,把他的动作生生截住,叫他无法继续行动。穆星河双手环抱膝盖,那是十分自我防备的姿态。 沈岫依然在看着他,眸中那点流光好像被什么东西反覆切碎了一般,但是他也只是看着他。 最后沈岫才移开目光,声音有冰玉交击一般的质感,又多了些冰雪将融的不稳定,好似随时要碎裂,化作流水:「事实如此。你我之事向来不相关,牵连一起徒惹祸端。」 「我会离你远一点。」穆星河低声说。他不再看沈岫,而是将脑袋埋入膝盖之中,只有絮乱的唿吸才能显现出他如今的情绪来。 「好。」沈岫应得很轻。他向来如此,本就如此。穆星河给他提过许多合理不合理的要求,他回应大多也如今日。 少年的唿吸渐渐稳定下来,少年声音清朗,此刻却带着十分的苦涩与艰涩:「我还会找你的。你要等我,再等我一会。等我变强。等我。」 第191章 一杯敬明天 沈岫很快就离去了。 穆星河混乱的思绪不太记得他还说了些什么。什么都无所谓, 沈岫独自一人来到这里找他, 已经说明了一切。 钟子津在沈岫离去不久后醒来, 他眼睛被血丝覆满,那双黑漆漆的眼瞳如同泡在血水里一样。穆星河和他说对不起,他只是怔怔地看着远方, 反覆呢喃着说「我不甘心」。 钟子津最后沉默了下来,他的眼睛黑沉沉的,再也没有往日的明朗。可钟子津最终也没有将责任归咎于穆星河那个提议, 正如两仪宫最终都没有多放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一样。 穆星河发出传令符,云浮派的人很快找到了他们,带他们离开那里。后来两仪宫的人找过他来询问情况,再之后他听闻两仪宫同瀛洲剑派吵了起来, 钟子津站出来说都是他的过错, 然而那个两仪宫的宗师冷眼看着他,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没有人理所当然会为别人死。」 其实事到如今,讨论责任归咎于谁已是毫无用处。 穆星河回到云浮,拜师、听道、修炼。中间听闻两仪宫骆明霜斩杀焚天宫金丹宗师,也有其它弟子在争端中击杀焚天宫高手数位,一个门派的败落其实十分简单, 当它的支柱纷纷倒下, 其他人也不会有余力支撑。 人们隐隐约约知道论道大会后应该发生了些什么事,因为那个在论道大会中拿到不错成绩的剑修从世间消失了, 只留下一柄失去主人的剑。焚天宫败落,而墨羽山庄的主人同时也再寻不到踪迹。 穆星河很少对旁人说起关于这件事的什么, 好像一张口他心中某一部分就化作那荒岛上的怪石,满是窟窿,风吹过呜呜地响。 他修炼一段时间后就离开云浮,踏上修行之路,论道大会上他的表现让他声名远扬,经常有人——甚至是炼魂期高手约他一同上路歷练,穆星河虽然言笑如常,但却几乎永远是独自一人。 众人以为此人孤傲,偶尔因为某些情势不得不联手的时候,却发觉此人诙谐好谈笑,虽然经常不按理出牌,做事也经常游走在触犯规则的边缘,但并不是个难以相处之人。可是再要结交,他却永远是若即若离的。 他明明可以有很多朋友,却好像懒得有很多朋友。 他唯一的朋友好像名叫钟子津,只是一名凝脉期剑修——已经很少人记得,当年他曾是瀛洲双剑之一了,永远有人年轻,永远有人得到机缘,永远有人崭露头角,人们的记忆总是无情。 穆星河去过很多地方,偶尔会撞上钟子津。 钟子津还是那个一感觉到不对就拔剑在他身前保护他的钟子津,也还是那个一看见剑修高手就追过去要切磋的钟子津,但是即使是平时,话都少了一些,或许是越来越接近他理想中那个冷酷剑客的形象了。 钟子津已经很久没有回过瀛洲,穆星河问起他还是那句话,说「剑意未成,绝不归海」,但穆星河大约知道这和之前不是一个意思。他没有同钟子津说起虽然当初他看着温行泽碎作粉尘却并没有感觉到温行泽气息四散的事情,因他并不确定这一段记忆是真的存在还是他的自我安慰,也无谓给钟子津不切实际的期待。
第431页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更何况,他能斩妖除魔,却终究无法追溯时光,逆转命途,他连復仇都无处可寻、无路可去。 他战胜过许多敌人,那一刻却比往日都清楚他仍需步步登临,不可停歇。 他自以为埋藏过往,生活安乐,有时候午夜梦回,却会梦到他还不叫穆星河的时候,有许多人哭泣,也有许多人一步步爬向他,他们的眼窝黑洞洞的,头颅一致朝着他,嘴唇开合,在说—— 永远都不会有人怪你。 一晃又过了好多年。 玉鼎城位于巨鹿南洲西部,临近数个道修宗门,向来是这一带道修往来交流之所,近日以来因为一项道修盛事,玉鼎城中更是热闹非凡。 恰是清晨,城西北一座高塔之下人声喧嚷,挨肩擦膀,好不热闹。 此塔名为天极塔,塔高七层,塔上设有数重机关禁制,一层更比一层艰险。据闻塔中最高层藏有宝器,仅仅远望都可使人进境非凡,但平日无论众人如何意往神驰,天极塔之门都牢牢紧闭着。好在塔中主人向来愿意结交有才能之人,因此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开放天极塔,可容在此界内有一定修为和成就之人入内,但需得挑战战胜对手与破解塔中禁制才能登楼,登上高层并打败其它对手者,能得到主人的奖赏,登上顶层并成为最后一个留下来的人更有主人的宝物相赠。 而今日便是天极塔开放之日。 日头缓缓升起,进入天极塔的队伍却忽然停滞了下来,迟迟没有动静,因着天极塔只开放一个时辰,而此时时间已然过半,因此后边的人都有些焦急地注意着前边的情况。 天极塔门前,一个少年被天极塔主人的两名弟子拦住了。 「道友境界不过凝脉期,若无特别邀请,还请将入内机会让给其它道友。」 寻常人听到这样的回绝,就该知趣转头离开了,然而这个少年却站在那儿不动了,他抿了抿唇,显现出一些恼怒模样:「云浮派的凝脉弟子,也不足以入此塔吗?」 弟子之前已经听过相类的话语,如今再次听闻也没有先时那般惊异,他只是欠欠身道:「莫说是云浮弟子,若是一个有些战绩的凝脉修士,天极塔也欢迎之至——只要能证明自己身份。」 少年动作一顿,面上已经有些扭曲的模样。他自信满满要入天极塔中,结果却在认证身份时丢失了自己的门派铭牌,被人拦在此处。他几经挣扎,求助地看着与自己同来的友人,结果友人却是做出一副万分疑惑的样子,扬声说道:「什么?你竟然不是云浮弟子?我见你一直自称云浮弟子,从未给我们看过铭牌,原来你只是说说而已吗?」 那言语一出,众人的厌恶更深一层,此处宗门众多,凝脉期之人并不算少,所以并不是只要凝脉就能进入塔中,但是若是出身大宗门,看着这份能被大宗门选上的天赋秉性上,也能得到进入塔中的机会。因此,自然不少人打了冒充大宗门弟子的歪脑筋。而此人连朋友都骗,估计也是觉得这里离云浮派十万八千里,诓了人也没人知道吧! 少年收穫了无数道鄙夷的目光,面都涨红了,却知道此时争辩无用,撇开眼去,苦思证明之法。此地最致命在于为了防止他人做小动作而设下了限制大量真气流通的法阵,他即使想使出术法也十分困难。 另一名弟子看着他的模样,打圆场道:「若是有云浮弟子在场,证明你也是云浮中人应当也可以。」 其实他也是说说罢了,即使那人真的是云浮弟子,此地离云浮甚远,云浮弟子游歷到此处并不多,更难说会有认得那个少年之人。 前辈说过,每年这样冒充大宗门弟子的人不少,客气话说完了,他也就下了逐客令,面带笑容,语气却不算客气,说道:「如若没有,那还是请回吧,时间紧迫,耽误其它人入塔的机会便不好了。」 人群中虽无人做出大声抗议这般失礼行为,但确实有些不耐的低语,少年心丧若死,颓然转身,却有一人越众而出,朗声笑道:「他就是我们云浮弟子。」 人们看着那出现之人,心头却是更为怀疑。云浮派尚白衣,衣裳之中常缀以青碧之色,有金银线绣纹理于其间,看上去飘飘欲仙,高雅出尘。 而此人却是一身青灰短打,头髮凌乱,一点都不似那以风雷之法、碧空音韵出名的云浮派的弟子,更像是之前那个少年的骗子同伙。 此人年龄约莫十八九岁,正是介于成人和少年的时候,腿长而腰细,挺鼻薄唇,轮廓俊朗利落,就如正午的日光一般灼眼,但因尚未完全长开,眉目含笑,神情里还带着些住昔的稚嫩和柔软,整个人显得可亲可近。 ——做骗子当真可惜了这好皮相。 那人浑然不知旁人如何思量他,只笑着揽住了那个面红耳赤的少年,少年一脸别扭把他推开,口中说着「不要你帮忙」他也不以为意,只说道:「好久不见。」 众人见他如此模样,心下不禁有几分怀疑。 「他们不会真是云浮弟子吧?」 「可此人衣着毫无云浮派的模样,行径更是随随便便,没有一点大派之风,修为的确是比我们高,可最近也没有听说有什么云浮高手在这一带出现过啊……」 「谁说没有,前阵子云浮的穆星河不是到了附近吗?」
第432页 「就是因为只有穆星河来附近所以才不可能啊——穆星河此人性格孤傲,行事偏邪,总是独来独往,怎么可能出声帮助同门?况且,穆星河近年来踏足秘境遗府不知凡几,次次都能全身而退,收穫无数,怎么可能衣着……如此寒酸。」 其实他们最不愿意承认的在于,穆星河这个突破结魄期不久就在论道大会上夺魁,此后亦有许多惊人战绩的、背负两门绝学之人,应当有更高冷更潇洒更脱俗出尘的样貌,断断不该如此随便。 然而那个人下一句话就彻底打碎了他们的想像。 「我是云浮派穆星河,他是我同门,任景。」那人笑眯眯又慢悠悠说着。 弟子不敢大意,又问道:「可有证明?」 「吶,门派铭牌,」他信手拿出一个铭牌。 弟子看着铭牌上篆刻之名,动作一滞,抬眼望着面前的人,几乎怔住:「你便是『风声月影』『符纸化妖』穆星河?」 对方微微一笑,手上不知何时落了把金竹扇骨青霜环绕的扇子,蓦然展开,意态风流,面带矜持,道:「没错,我便是传说中『风动星影裂,符落鬼神惊』的穆星河。」 人们本已长大了口等待惊讶一番,穆星河这一句话出口,他们却好像突然不知道说啥好了…… 穆星河扇子一合,毫不在意,又转眼看着任景:「你估计没好好找,你铭牌估计也在你身上。」 「怎么可能!」任景半信半疑,然而当他真摸到自己的胸口时,的确触碰到一个坚硬的物事,一看,正是自己遍寻而不得的门派铭牌。 穆星河含笑看着他,任景的脸腾地红了起来,呆了一晌,语气有点僵硬:「你为什么要帮我?」穆星河直接把任景拉了进去,漫不经心道:「这不叫帮,这叫云浮弟子的责任。」 两人走入天极塔内,而后任景听到一阵骚动,却是他的那个所谓朋友因为丢失自己的身份证明而被截住。 穆星河回过头去,神情还是带着笑的,显然是心情很好,他笑嘻嘻说道:「你不就是看不惯任景,忌惮他成为你的对手吗?如此心性,来争什么争?你以为结魄很好结吗?」 对方面色苍白下来,穆星河却好似浑然不觉,慢悠悠道:「我本想学一学你的,但想想到了楼中,我慢慢把你打败,好像更有意思,对吧?」 他信手丢出一样东西,落到门外地面上反射出些微光芒。 正是那人的身份铭牌。 围观者顿时明悟,原来此人与那个少年有仇怨,刻意藏起他的铭牌阻止他入内,而穆星河却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归还少年的铭牌,把此人的铭牌藏起。——只是此处禁用术法,他是以什么手段拿取的且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 有人忆起好似在某个恍惚的时刻,曾见过附近有四个一模一样的妖物,但不过一瞥那又再度消失,就像幻觉一样。 但无论是否用了传说中符纸化妖之术的手段,这般行事风格,此人正是穆星河无误! 很快,任景的那个朋友就被送了出来,他全身发抖,面色苍白,话不成句,不知道在里边经歷了什么。 穆星河很晚才出来,人们以为他便是此次天极塔的最终胜利者,但后来才知道,他是负于同样进入天极塔中的严君伐,憾居第二。 严君伐早几年已经步入炼魂期,每个境界之间能力差距天差地别,此时他终于得两仪宫阴阳交汇,相生不灭的真意,穆星河不敌也是理所当然。 然而穆星河却是回头看着那天极塔,扬起头来,那双明亮灿烂的眼眸盛满了不甘心,说:「下一次,我必夺第一。」 旁人很难明白他为何如此。 一个道修,还是高手道修,是很少这样直接展露出自己的企图心的,那些充满功利和野心的模样,会叫人不优雅,不出尘。输了也不甘心,那样的姿态并不好看。 可是当他们看着那双好像隐藏着野火的眼眸、永不服输的神情的时候,却忽然觉得这样的姿态并不难看,反而耀眼得叫人不可直视。 原来这便是穆星河。 穆星河是真的对天极塔中一样东西势在必得。那是一样叫守心丹的丹药,用于防止邪魔内侵,严君伐此次未选择这个丹药,因为于他并无益处,但对穆星河来说,却是万分重要。 穆星河发下豪言壮语,就在玉鼎城附近寻了座洞府修炼,他这些年多半是如此,修炼为主,歷险为辅,当作是他检验自己所学的一种手段。他将自己身上两门功法皆感悟到了四重,定风青霜扇进阶到了三阶,桂魄冰轮则已经四阶,术法威力更胜一筹。于斩月碎星上,他未有学成新术法,却是对那种星辰境界有更深的感知,而太乙清风中,他学到了一门威力强劲的术法,操纵难度与变化能力不如风唳碧空诀,但是简单粗暴,异常实用。 穆星河的修为日渐增长,进入冥想运转真气一周天所需时间比之前更长,他这一次冥想完毕,睁开眼睛,唿出浊气,还在恢復之时,却见到窗外有纸鹤飞入,落在房中。 穆星河伸了个懒腰,以真气将纸鹤带过来。 其实从他在论道大会回来以后,就时不时接到一些邀请函,邀请他比试、邀请他歷险,种种。 但这封信却并不算邀请。 那更接近于一个通知。 「——七日后,入死城,了却因果。」
第433页 作者有话要说: 肥来了 第192章 棋局 信上只有那么一句, 没有时间地点, 也没有称唿和署名, 穆星河看了看信笺,确认信笺上并无术法印记之后便弃置一旁,重新进入冥想之中。 有本事的人自然有本事带他去那所谓的死城之中, 若没本事又这样故作神秘也不值他多费思量,他只需要等待便可以了。 七日之后。 穆星河的冥想被突然中断,他警惕地醒过神来, 睁开眼睛。 他发现了一件十分不妙的事情。 他的感知变得十分迟钝。他能看能听能闻,所有器官都在正常运行,然而叫他感觉到不好的在于,能运行却并不代表是相当于原本的水平。 道修需得感知天地气息, 到了穆星河这样的修为层次, 空气里一丝微风的游动,一处地方的湿气他都能感受得到,但此时他的感觉却是十分粗糙,远远不达那样的细微境界,与此同时,他发觉自己的丹田空空, 竟是一点修为也无。 ——这种身体感受, 就是他未曾修炼之时的感受,他习惯了被淬鍊过肉身、锻鍊过感知的身体, 如今被打回了原型。 他看到了纱帐,帐上垂挂玉饰, 床柱雕刻有各种祥瑞图纹,壁上挂着剑,房内还散落一些花瓶玉石之类装饰,一看就不是他之前所租住那个洞府——穆星河的日子虽然不算拮据,但也不至于花钱花到他不感兴趣的东西上,更何况这房子连个炼器炉都没有,更不可能是道修长居之地。 案几几无灰尘,上边落着一只白色纸鹤,显得分外不合时宜。 穆星河起身来取,纸鹤确实是那纸鹤,字迹也是原先叫他去往死城的字迹,内容却是不一样了。拆开来的信笺上写着—— 「月圆之夜到来前,成为死城唯一存活之人。」 穆星河还在思考形势,却听闻外边一阵急促步声,伴随凌乱的唿吸声,随后有个约莫是因为变声形成的公鸭嗓上气不接下气地在他门外喊了起来:「少主!不好了少主!快起来少主!」 穆星河被这少主三连惊了惊,喊道:「进来。」 虽穆星河大抵有所感觉,此刻也觉得有些意外——这完全不是他的声音,低沉,磁性,可能还有点……邪魅,身体果然也不是自己的身体,身量要比自己稍微高一点,已经是个成年人的模样。穆星河还在深情抚摸自己的新身体,方才说话的人已经依照他的吩咐推门而入,瞧到穆星河的动作怔了一怔,却是无暇顾及,只喊道:「少主,情势不妙! 」 穆星河被这声少主叫得通体舒畅,很快进入了角色,一条腿支起来,笑眯眯看着对方:「什么事啊,大唿小叫的。」 可惜对方并未被穆星河这样的从容态度所安抚,反倒更为慌张,说道:「——外头消息,为防止瘟疫传入城中,城门已封锁,一只蚂蚁都不能进来!」 「瘟疫?封锁?」穆星河想了想,反倒是笑了,「厉害。」 因为瘟疫而封闭的城门,无人可出入,城中之人互相厮杀至只余最后一人。这便是那封信上所说的死城。 更有意思的是,在死城里面,他不是他,他没有修为,身上也没有任何平时携带的法宝,失去了一切超自然的能力,和普通人毫无差别。他有了新的肉体,新的身份,被称为「少主」。穆星河没有半分身陷困境的慌张,觉着死城之事有点意思,这个寄信之人实在耐人寻味:「封城了,然后呢?」 「那样的话,主上即使能赶到,也无法入得城中,」小厮绝望地看着穆星河,「如今飞云之事,只能由少主作主了啊!」 把人吓成这个样子,可见这个少主平日里非但是个不管事的,还是个基本没干过正事的。 穆星河倒是瞬间找到了少主的派头,挑眉一笑:「我作主便我作主,伺候我穿衣,带爷出去巡视一番!」 穆星河一路骑马招摇过市,巡视到了下午。 这座城竟是座京城,四面繁华,中心是帝王所在,比他原先料想的要大许多,路上见到的人也都十分正常,有身负刀剑之人,但也只是寻常武人罢了,天上更没有什么天外飞仙,他饶有兴致地围观了一场街头斗殴,得出结论是此处战斗力仍处于冷兵器时代,他这样的,起码还算身体健康,动作灵活,完全是矮子中的高个儿。 他在城中巡视一日,入了两座银庄,一处赌场,那便是他们家的产业。赌场规模甚大,据说是京城里最大的地下赌城,其余任何赌坊都不能与其争光,有不夜城之称,穆星河十分兴奋,毅然挥毫题字——拉斯维加斯。 当然他最后没挂到牌匾上,放下笔便同管事说起事情,了解此处状况。他越听,越觉得古怪。 奇怪的并不是管事说的内容,而是管事的态度。 他方才刻意作出纨绔姿态,四处胡闹,无人管他,当他正经下来询问赌城之事,他人也没有半分不适的姿态,回復得认真详尽,好像不知道他之前就没有干过一点正事一样。 或许这位少主本身就是如此深藏不露,那属下待他的态度却也是变得比他还快,当他摆出纨绔子弟作态的时候,他们就又无奈又只能顺从,当他认真工作的时候,他们却也恭恭敬敬,好像他真的是个年少有为的少主一样。 人总是会通过细微的动作和表情反应自己的内心,然而穆星河观察许久,他们那些细微反应却和他们言行之中表现的态度是一致的,哪怕一早知道自己不是本人,也不会在自己突然变脸的时候切换如此自然,毫无感情波动。幕后之人不可能培养那么多影帝给他当龙套,此事定有蹊跷。
第434页 穆星河想了想,眼珠一转,忽然望着外边汗流浃背的赌客,指着外边赌桌说:「我也要下场!」 管事低头问道:「少主可是要坐庄?」 「坐庄没意思,」穆星河摆摆手,「我要参赌。」 他兴致勃勃,对方却是大惊失色,连连阻劝,说是于规矩不合,好说歹说,就要把穆星河劝住。 穆星河也不恼,坐了回来,顺手叫小厮帮他把题字烧了,翘着二郎腿想事情。 其实刚才穆星河怎么胡闹都没有人阻止过,哪怕他要把自家赌场改名拉斯维加斯,都没有人说过半点不是,偏生是一起赌博这等在他眼里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居然会遭到阻劝,理由是少主不应该下场,破坏行当的规矩。 其实仔细想来,他之前做的事情,带着小厮到处作威作福也好,认真插手赌场管理也罢,那都是符合「少主」这个身份的事情,他的行为不符合少主身份了,这才有人提出异议。 换言之,他只要扮演好「少主」这个身份便可以了,什么性格,什么能力,都无人在乎。 ……那么,他身边这些人,又是什么构成的存在呢?既然自己要扮演身份,那么其它参与厮杀的人是否也在扮演什么身份? 穆星河朝管事招招手,单刀直入问城中有什么势力,又有什么样的名人——按理说,这少主生于此处,没理由会不了解这些,但管事却是不露一点惊异之色。 他恭敬答道:「京中龙气纵横,自然风云交汇,势力众多。但少主即使在京城之中也是叫得上号的,飞云银庄不仅是大周数一数二的银庄,能在天子脚底下开如此规模的赌庄也是天下独一份,黑白两道都得卖少主一个面子。而另外一头,也有个相类的、只有有关系之人才能知道的存在——斗兽场,以银钱为注,我们赌的是机巧与运气,他们却赌的是性命与蛮力。 大周本不尚武,但新皇登基未久,朝局混乱,摄政王与先帝遗留的皇城司相峙,威震将军与左相各怀心思,虎视眈眈。于此同时,许多江湖门派也因为各种关系留在皇城之中,比如重楼凤阁、月照残阙、极乐宫、蘅芜庭,举手投足也有几分影响。」 管事介绍完主要势力后,便说势力之中的重要人物,穆星河听得有些头大,此时恰好小厮烧了题字回来,直接喊他回去了。离去前他又问管事与小厮姓名为何来自何方,他们也毫不吃惊,老实作答。 他回到家中,直奔书房,翻阅起地理志来,他却发觉一件事——那管事与小厮的家乡都不在此界记载之中,若是成心骗他,也不至于编出这样的漏洞来。 甚至管事家乡所在,是他曾有耳闻的一个下界之地。 那么很可能……他们只是其他世界落到这个世界的投影,或者是残缺一些魂魄的行尸走肉,被灌输了某种意志,如同按部就班的程序,因此,才会容忍他一切莫名其妙的行为,也会对他出界的行为加以阻劝。 他们不是活生生的人。 那么,活人或许就隐藏在那些势力之中——可能不是势力的领导人,就好像他只是一个少主一样。不过既然如此,这是一个排他性的杀戮游戏,且真正的敌人隐藏于无数死魂里,那么有没有可能,直接大开杀戒,把人杀个一干二净,游戏结束呢? 穆星河手指还在敲击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声响,此时小厮又开始大唿小叫起来:「——少主不好!威震将军反了——疯了!」 穆星河手指的动作停下来:「到底是反了还是疯了?」 「反了,也疯了!」小厮一脸惊魂未定的神色,「他举兵谋反也就罢了,他带兵……从北边开始屠城!」 穆星河原本还一脸严肃,此刻忍不住「噗」一声笑出来:「太蠢了,这还真是我们邪恶混乱阵营的耻辱啊。」 他这种话小厮根本不能听明白,还在一边惊慌,小厮迟疑道:「若是威震将军强行破门,我们怕也挡不住兵马利器强来啊……」 穆星河微微一笑,特别温柔和煦:「他来不了。」 他躺在书房的躺椅上优哉游哉地看起这个国家的律令,看到外边光线稍暗,准备吩咐婢女点灯,小厮却是再度传来了消息。 「威震将军被皇城司朱衣使截下,身死当场!」 这个结果在他的预料之中,没有朱衣使也可能有白衣使黄衣使,在这样的杀戮游戏中率先暴露自己的身份,无非是让潜藏在暗处的敌人找到目标而已。 你永远不知道那些面目平凡的人中谁是举着弓箭的猎人,潜藏于黑暗中的敌人在静静等着你的现身,将利箭射向你。暴露即是死亡。 不过……威震将军这样的行动,其实也算是情有可原,毕竟他的身份是将军,手掌兵马,按理来说,已经是这个没有超自然力量的世界的顶峰了,不去趁大家还没明白情况的时候杀人,难道要等人来暗杀他吗? 穆星河手指敲了敲额头——对比起将军,少主这个身份能用的力量是有限的。这样的身份设置其实并不公平,或许有些事情他还没有发现。 九重宫阙之中,一个男子坐在棋盘之前,髮鬓半松,黑髮如墨染,几乎垂坠于地,他斜坐椅上,双眼明澈如溪流洗过,未着朝服,一身青袍,长袖垂于椅上,那人形貌并不特别出众,却在骨子里有种惊人的风华,如冰如雪,如玉如烟。
第435页 男子在棋盘上落了一子,看着对面的少年,语声浅淡:「陛下,请。」 少年身着龙袍,显然就是这皇城中的九五之尊,神情却是讷讷,棋子落在棋盘中发出清脆的声响。 男子望着宫城之外,已是黄昏时候,天边翻滚的却是青碧之色。 恰是一局棋刚刚开始之时。 作者有话要说: 与上个部分不一样,这是个解谜型副本~ 第193章 寻猎 夜里忽然下起了一场暴雨, 雨点噼里啪啦落下来的时候, 穆星河还在忧郁之中。 他不是很适应这个身体状态。没有法宝术法也就罢了, 他还会饿,会困,想要修炼, 身体却一点真气都养不起来。 穆星河打着哈欠,小厮亦步亦趋,手中拿着灯烛, 狂揉眼睛,灯影晃晃荡盪,穆星河准备离开书房,却看见灯火拖拽出一个原先被书堆遮挡住的影子。 穆星河勐地回头, 发现那书堆遮掩之下是一个精緻小巧的药瓶。 他打开瓶塞, 一股十分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带着雨过后的风的清香——穆星河几乎不假思索地将里面那颗药丸吞咽下去,就在它落入腹中的一瞬间,一股清气在穆星河的丹田之中缓缓诞生,如同细雨降落在干崮的荒原里,穆星河精神一震, 困意稍减。 穆星河手指微动——一点轻微的真气游过他的经脉, 显现在他指尖。那真气很薄弱,也就他刚穿越来的那个水平, 但穆星河心里却是忽然擦起了一道火花。 他这时候明白那位威震将军为何急着动手了,因为这个世界虽然没有超自然的力量, 但他们这些人就是超自然力量的拥有者,并且这里有药物能帮助他们回復力量,随着时间的推移,药物的获得,那些势力给他们带来的帮助越来越少,威震将军掌握如此顶级的力量,他自然是打算在巅峰时刻获取最大利益。 穆星河回身吩咐小厮先去休息,自己在府中游荡,一面寻觅一面思量着。 威震将军掌御兵马,是可轻易摧毁千万人的强大之势,但皇城司是先皇组建的监视百官的机关,耳目众多,暗杀的好手应该也不少,威震将军暴露身份,为皇城司朱衣使所杀,朱衣使很大可能也是和他一样的人,只是……有如此力量作为依仗,朱衣使即使暴露身份,在这一时半会,他人也未定能轻易杀之。 论势力,自然是与皇权息息相关的他们更强,但其它江湖门派——如正派执牛耳者蘅芜庭、诡异莫测的邪教极乐宫、杀手组织月照残阙、能听天下事擅长奇门杂术的重楼凤阁,不仅从者众多,武功好手自然也不会少,恐怕不比威震将军手下的强兵悍将差。 于是这样看来,穆星河的情况不算很妙。 他所能依靠的势是飞云银庄,虽然有名,但并不以武力闻名。他们手下确实有些维持秩序的高手,但他们的地位靠的是在黑白两道周旋、和各种大人物达成利益间的平衡换来的。如果穆星河想要硬来,那么被其它势力给捻灭不过分分钟的事。 但飞云银庄也有自己独特的优势在,银庄是他的经济支撑,赌场汇聚三教九流,消息比别处流通更为迅速。 不同的身份带来不同的优势,最好的选择永远是顺势而为。他不必像威震将军一样以力压人,他可以一直潜伏在人群之中,静观变化,等待一个可以一击必杀的时机。 穆星河发挥自己从小在各种rpg游戏里锻鍊出的翻箱倒柜的能力,把自己能进入的房间都翻了一遍,成功寻觅到两瓶药,三张可以做符纸的黄纸,勉强从几乎没有真气的水平进化到自由运用清风诀。 星河研究半天,实在支撑不住,只好歇下。 第二天穆星河又是被小厮给吵醒的。 醒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外面湿漉漉的,天色有点发青,小厮的面色却是比天色还要惨澹。他的下唇开始颤抖:「瘟、瘟疫入城了!城门边上好多人得病了!」 穆星河动作一顿,顺口安慰说京城卧虎藏龙,可能不久就有神医能把瘟疫治好,心里却完全不是那么想的。 瘟疫还在往城内侵蚀,说明瘟疫这个设定不是为了封城,而是……为了缩小他们的行动范围。不会有人能够阻止这场瘟疫,甚至穆星河可以断定,与其说那是瘟疫,还不如说是不断逼近的毒气。 他原以为这是个角色扮演游戏,没想到却是一场彻底的大逃杀。 在相互厮杀只剩最后一人为赢家的条件下,肯定会有人想要一直潜伏于无人知晓之处,待到情况明晰,杀死剩下的另外一人成为胜者。但这毒雾不断逼近,人们为了躲避毒雾侵蚀而需要不断移动,最终会被限定在很小的范围内互相残杀。 他看过地图,这座四方城的中心点是皇城,皇城是皇帝所居之所,附近一圈之人非富即贵,很巧穆星河这里就占了个富,身居此处,面对这场必然会降临的毒雾,至少还有一些可以筹划的时间。 穆星河临行前说他要出门斗鸡走马,忽然好像改变了主意,又说道他要痛改前非,即使老爷不在,也要把飞云银庄好好经营下去。 然而小厮却有别于昨日的全盘接受,而是显现出一些茫惑的神色,而后双目含泪道:「少主你能这样想真是太好了!」 穆星河看了看他,对方的神色不似作伪,十分真情实感。 他忧郁地唿出一口气。
第436页 果然空子不是那么好钻的。 他原想以表演变脸来甄别谁是对手,然而果然到第二天的时候,旁人对待他的态度会发生一些变化。当他第一日中的表现更倾向于哪一种,此后别人看待他的印象就会渐渐固定下来。 穆星河顺带调戏了几个僕人验证自己猜测后,离开了家中,借着巡视之名将赌场和银庄都搜颳了一遍,成功获得一颗丹药,他的天赋术法也随之而觉醒。 这个世界还有一个显着的不同是他虽然拥有了真气,却无法看到任何人的修为——当然,别人也看不到他的修为,一眼望上去,都是良民。 穆星河离开赌场的时候,瘟疫入城的消息已经在百姓之中传开,百姓虽有恐慌,但京城却也没有失去秩序,道上人来人往,小贩挑担走街串巷吆喝,死亡的阴影还未曾降临,依旧繁华锦绣。穆星河是最典型的公子哥模样,小厮给他牵着马,他悠悠走着,却有一人驱马赶上,与他同行。 那人笑容温和,语声浅淡:「这位兄台,瘟疫即将入城,为何不尽早回家躲避?」 穆星河勒马看他。 那是个高大的男子,面容文秀,衣衫样式简单,用料却是上乘。态度很友善,好似是真的担心穆星河的安全一样。 但穆星河看着那人幽暗的双瞳,却能觉察出一丝隐藏极深的杀意。 这是一个真的人类。 只有他们才会藉由那杀戮游戏的规则察觉出瘟疫真正的危险,他这样的话语,是针对于自己的试探。 穆星河毫不怀疑,假如他的回答让对方觉察出一点不对的话,便有杀招朝他而来。 穆星河心念电转,忽然一拍身旁小厮,昂首道:「来,你说说,我是谁?」 于是小厮挺身而出,恰巧挡在穆星河面前,同样是昂首挺胸,带着谜一般的得意和自信:「飞云银庄少主!」 穆星河轻蔑一笑,把二世祖的姿态扮了个十成十:「我可是飞云银庄少主,真要是瘟疫来了,同我接触的人哪个不是三挑六选,感染瘟疫的人能接近我?」而后他睨了睨对方的衣着:「——你又是哪根葱?」 对方目光落在他身上片刻,忽地一笑,拱手道:「原来是飞云银庄少主,久仰久仰,幸会幸会。是我唐突了。」 穆星河没有再同他说话,转头继续慢悠悠逛他的,连头都没有回,直到感觉那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离开,这才松一口气。 他刚刚同死亡擦身而过。 这个人能在路上拦下他,就必有无论自己能力几何都能击杀的自信。穆星河在情势未分明之时,不希望以自己的性命和人赌一个可以反杀的机会。 既然如此,他只能装作没有被杀的价值——什么人没有被杀的价值?作为背景板的死魂或者彻底的死人。 当然,并不排除穆星河的行为未能叫他消除疑虑的可能——穆星河即使不是真正的对手,顺手一杀,那也不费什么事。 因此穆星河在装作死魂的同时,也必须抬出自己的身份。他是一个少主,身后有势力,他死了,即使只是个死魂,也未必任人鱼肉,后续仍会有人来干扰于他。那么,为了一个不是真正对手的人,招惹这样的麻烦,不值得。 这人很快离开了,想来还在寻找下一个可能的猎物,这样的行动表明……他有自信可以单枪匹马杀死绝大部分的对手。 「可能是个落地98k八倍镜的大佬吧。」穆星河忧愁地嘆了口气。 穆星河浪了一圈,一无所获,倒是发现朝廷反应很快,已经着官兵四处张贴公告了,那公告是说得疫病者已被隔离,尸身也同样会焚毁,朝廷已派医官查看。穆星河驻马看了一会,心下知道这个所谓瘟疫无药可解,若朝廷还是如此应对,城中不久便会大乱,面上却是露出轻松一些的神色。 公告墙前站满了人,人们好论时事,新的公告张贴又激起一片讨论之声。穆星河没有听到什么意料之外的看法,便准备唤小厮回去,却听闻一人嘆息道:「京城这些时日也太不得安宁了,不说疫病,永辉剑宋梓侪都能在青天白日下被暗杀,实在叫人提心弔胆。」 穆星河看了说话的人一眼,那人衣着朴素利落,身背长剑,是很常见的江湖人的模样。 京中江湖客不少,旁人见了这样的人,也只是语气寻常地接话道:「江湖人互相厮杀,互有胜负,不也是很常见吗?」 「不……杀死一个人,比击败一个人要难上许多,」那人神情凝重,摇了摇头,「那个人是兵器谱排名前十的剑客,独来独往,剑法不凡,近年剑法大进,少逢败绩,竟然死于他人手下,我实在想不出和人所为。」 那个人确实无法明白这样的一个高手为何会无声无息死去,但穆星河明白。 刚才那个游荡于街道巷陌的猎手,找到了猎物。 穆星河驻足听了一会,推断出案发现场,转头而去。他想要找些线索,推断对方的杀人方式,日后再找那个人算帐,却发觉尸体已然被人收敛起来。 深巷里是一个少年剑客,一身简朴的褐色衣物,打着十分粗糙的补丁,还有些地方没补上,透出奶白色的里衣来。他为草蓆打了个结,而后将那捲成卷的草蓆扛在肩上。 巷道狭窄,穆星河叫小厮牵着马,在街上候着,自己依靠在巷口墙边,倚着墙,环着胸,静静看着那少年一系列动作。
第437页 穆星河在思考如何套出这个少年的话,这世上大多数人虽然只是一些死魂,但是行动语言仿若是记录着这些人本身的模样,自有一套逻辑体系。自己的下属僕人可以对自己无条件服从,但别人却不一定买他这个帐。 少年起身看见了他,定定望着。他似乎毫不奇怪,一手扶着草蓆,一手却已拔剑出鞘。 「何人何事?」 那一道剑光叫穆星河眼前一亮——好快的剑! 他出剑极快,判断极为冷静,神情宛若覆盖着经年不化的雪,因为带着杀意而叫人心头凛然。 他如同冰霜凝成的利刃。 一个高手! 死魂并非不能有高手。 这个少年在收敛尸体,假若是活人,与这个世界本身毫无联繫,不可能为不想干的人——还是个不相干的尸体浪费时间与精力。这样一根筋的行为完全只有死魂会做。 「闲人,无事,」穆星河答道,「他的剑呢?」 这个人……很像死魂,但也可能不是。穆星河说不清为什么想要留下来,他知道他的直觉一贯无用,但是依旧没有离开,反是毫无前因后果问出一个问题,若只是死魂,那应该很快能够回答出来,假若不是,穆星河也可以装作是一个与此事相关的死魂,言语周旋之间考虑下一步行动。 「剑随人去,共葬青山,」少年回答得迅速,微微眯起眼来,穆星河能看到剑光在他眼中一闪,冰冷的剑尖已然抵住他的喉咙,「你又是谁?」 穆星河似乎没有听出少年话语里的威胁之意,好似早有准备一般,往后一步,文玩铺子新买的玉骨摺扇一开,摆出器宇轩昂的姿态:「我乃纵横黑白两道、上至朝廷下至朝野名声远扬的飞云银庄之主——的儿子,所以我知道有人杀了他,他死了,我来看看。」 少年望着他,警惕没有一点放下。穆星河却笑了起来:「不过瞧你这模样,也没本钱和我谈交易,晦气,走了!」 少年沉默着,穆星河走了出去。 他在赌。赌少年的身份,也赌少年相信自己的身份。 他计算着自己的步数,心跳却骤然加速。 他表现出知道内幕,那个人没有问下去,那么很可能是因为他不需要知道。一个会为人收敛尸身的人,为什么会对这件事不感兴趣? 他知道杀人者是谁。但他没有受伤,也没有疲劳,说明他知道却没有为之付出努力。 这些推断都与他收敛尸身的行为不符,说明他这样的行为是一种掩饰,掩饰自己不是死魂的身份。 ——他果然不是! 穆星河在思索有没有把握暴起杀人。他的术法恢復不多,大概只有几道斩风诀的水平,那少年的出手却是极快。 然而此时他却听闻少年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我是永辉剑之徒,请告诉我杀人者为何人。」 穆星河转过身去,少年缓缓向他走来,他的草蓆还未放下,带着血腥气。光线中他终于看清了少年的脸,很普通,却有一双黑得像长夜的眼瞳,映着自己陌生的面容。 若这一句话再早一些响起,穆星河不会犹豫。换了是别人,不会在乎这几乎是一步之间的时间差距,心中已是消除了对方的嫌疑,然而此时穆星河听到这句话,却开始思索这意味是妥协,还是……麻痹他人意志的偷袭。 穆星河看见剑光比他的思绪更快,亮起在他的眼前。 好快的剑! 「铛——」穆星河蓦然退后一步。 他以扇挡在敌人面前,扇骨被一剑击碎,手掌发麻,他却是借清风诀之力,将碎玉化为暗器全数向少年袭去。 他原想阻一阻少年,少年心智却是意外坚定,那些碎玉几乎会落到他眼睛,他的剑势尤未停下—— 穆星河这些年也算走南闯北,这剑法却是完全出于穆星河见过的一切剑法之外。只觉剑意如流水,如月升,流畅又冷寂。 穆星河抛出剩下的扇子,大约是因为遮挡住少年的视线,少年的动作稍缓。 穆星河却是一刻不停,从胸前掏出一物,话语如同连珠炮一样蹦出来:「我告诉你我手上这是什么东西,它叫炸弹,等下我就啪地一下扔出去,它爆炸把人招引过来,所有人都知道你,你就等着日夜受追杀吧!」 他话语不停,手上已悄悄凝聚起一道斩风诀,他的姿态不算从容,但是眼眸却是沉静而又冷寂,万物在他眼中静止,只待一个时机与角度,杀招就会放出。 穆星河不喜欢做没有后路的事情。 少年的剑停了下来。 他的另一只手还在护着肩上的草蓆,对于活人们来说毫无意义的尸体,毫无意义的累赘,他竟然此时仍然护着。是十分习惯的姿态。 穆星河定定地看着他,忽然笑了。 「你是不是瀛洲剑派的钟子津?」 少年瞳孔微缩,手中剑反射出一丝冰冷的光:「你又是谁?」 穆星河的笑容却是加深了:「不会吧,我就诓你一下,还真是啊——不准动手,你他妈欠我一个火之高兴还没还我呢!」 「那不叫火之高兴,它现在叫屠灭红莲!」少年下意识回应道。 穆星河看着面前少年的警惕随着他的话语一点点放下,连带着他冰冷的外壳也在迅速融化,他的眉眼柔软下来,却仍是显出一副气怒的模样,一肘子捅在穆星河的胸口上,边笑边骂:「装神弄鬼!」
第438页 「你才装神弄鬼,你刚还想杀我!」穆星河从来不会在语言上输给钟子津。 钟子津手上有东西,不好跟他打架斗殴,于是只好乖巧地交代了一下:「我没装什么,这个剑客很有名,我本身是无名之辈,想借力观察局势,便投奔这个剑客作他的弟子。后来剑客已死,我不希望太早暴露我是竞争参与者的身份,便依照常理为他收敛尸体。我为掩饰身份,剑法都是临时编的,以确保他人认不出这是瀛洲的路子,但你又如何看出是我?」 「我认识你多久啦?你天天练剑就没避过我,那剑法你的确是改变过,不过我感觉同你们的沧海剑法有一点像,这样的时间里改换一个剑法的人,可能也就是你了。」 穆星河今天心情很好,他虽然没有找到什么灵丹妙药神兵利器,但是钟子津在,这比其它东西更好。 穆星河离开巷子的时候,自然是把钟子津也带出来了。钟子津在这里的身体看来年纪比少主要小一些,背着一把精钢长剑,眼中光芒内敛,却一看就是高手,比招摇放肆的少主不知强了多少倍。 钟子津这些年来越来越沉默,穆星河甚至看不出他是纯粹不想说话还是心事重重。还好,他们之间的情谊并没有被这些变化所影响,钟子津在他身旁依然会笑依然会吵,也会如同往常一样,相信穆星河的话语。 穆星河指示小厮雇辆车,把那裹着死人的草蓆放上去。小厮自然问了问这人这尸的来头,穆星河指了指钟子津:「这小子,卖身葬师父,我买下当保镖了。」 钟子津本来默默埋头走着,听闻此言不由脚步顿了一下。 但穆星河这话编得特别流畅,笑眯眯的,好像贱价买了个人叫他特别高兴一样。 钟子津在他身边,的确是个好消息,但是钟子津这个身份却是坏消息。 他对钟子津分析过局势,而钟子津的出现对他的判断带来了变化。 「我原以为,我的竞争对手只是各大势力之人,再不济也是在京中有名望之人,但见了你,我才发觉,情势可能比我想像的更复杂,有更多的、我未能预料到身份、也无暇注意之人,以最平凡的身份,隐藏巷陌草野之中,窥伺着一切可能的猎物。」 夜晚。一弯峨眉月。 月光冰冷,落在一处园林之中。 远看园中流水淙淙,树木繁茂,亭台楼阁,尽是风流意态,然而近观却是杂草丛生、蛛网暗结,断壁残垣,樑柱枯朽。 因为那凄清的月色,这样的破败景象更是萧瑟。 有人推开门,发出刺耳的声响,月色里不知何时出现两个灰衣垂髮的女子,低头迎上,带着那人踏着一路的乱草碎石,走上水中栈道,来到燃着未名之香的水中亭台。 「目标是名单上所有人。」 主人倚靠着亭台的柱子,苍白的手指在那个人递交的纸上缓缓划过——划过重楼凤阁,划过飞云银庄,划过极乐宫与蘅芜庭,划过大大小小的势力,划过那些奇人异客的名字,最后落在『新帝』两个字上。 半晌之后,主人微微一笑。 「接了。」 离满月还早,月色微弱而清凉,有风吹过,蛛网颤抖不已,一只蜘蛛爬过破碎的牌匾,上边刻着几个字—— 月照残阙。 作者有话要说: 大逃杀! 第194章 嫌疑 是夜。 月光透过窗格落到室内, 室内昏暗, 有人酣睡。那人睡得香甜, 身体呈一个自由伸展的大字型,是毫无防备的姿态。 这是飞云银庄的少主,飞云银庄之下还有着京城中最大的赌场, 银庄做的是天下人的生意,赌场赚的是黑白两道的钱财,飞云银庄之势不可小觑, 他们的少主却是纨绔乖张不堪大用之辈,就今日,他还听说这位少主抢占了谁的地皮,非要当作墓地。他的确怀疑过这是某种掩饰, 却从月照残阙其它信息的调查中发觉要埋葬的不过是一个凡人剑客, 埋葬的原因是他收下了一名新的小厮,得到那个小厮的条件是为他埋葬他的师父。 如今见了这位少主,他更能确定此人并非他的对手。姿态反映一个人的心态,他相信他的对手们都收到了命令他们相互残杀的信笺,在这样的死亡危机下,就算能够入睡也不该是这样全数袒露要害的姿态。 但无论如何, 此人仍是要杀。 因为此刻他的身份是月照残阙的杀手, 而那位少主,是他所要暗杀的对象。 他手上转着一把匕首, 月色下闪烁着不定的微光。 刀光一凝,他的匕首已经往床上人的胸口插去! 寂静的屋中响起金属相击的声响, 匕首停住了,刀光晃了几晃。那人骇然望去,是一把剑抵住了他的匕首,精钢长剑,不算什么神兵利器,令人惊骇的是出剑的人。 快,且毫无声息,角度宛如计算好一般精妙。那人不知从何而来,却已悄然来到他的身旁,剑光一转,便已指向他的要害! ——是即使没有药物也能制敌的、真正的高手。 匕首掉落在床上,本该沉睡着的人却是坐了起来,拾起匕首,神情虽然仍有些睏倦,可双目却是明亮无比。 「尸体呢?」 钟子津望着地面:「……没了。」 穆星河手上的匕首转来转去,他好像一点也不怕被刮到的样子,还打了个呵欠,一边说道:「也是奇怪,真的人死的时候像假人,假的人死的时候却像真人。」
第439页 「也许永辉剑才是真,他才是假呢?」钟子津顺口接道,好似发现地面上的什么东西,俯下身来。 穆星河慢腾腾道:「刚你们有动静的时候我就醒了,他一身黑衣,衣角却有银月标志,夜晚潜入,很可能是来自月照残阙的杀手。杀手往往希求一击必杀 ,行动之前必然经过许久潜伏,寻觅一次对方无可防备的时机,但他没有,他连你跟我在一起都不知道。他有力量,但是暗杀手法十分生疏,行动和身份无法匹配,因此,他本身就是我们的对手。」 「你说得对,」钟子津缓缓直起身来,丢了一个什么东西到他身边,「那个人尸身没有,却留下了这样一个东西。」 穆星河放下匕首,顺手一取,那轮廓他很熟悉——是个药瓶,药瓶里的东西也很熟悉,就是那可以叫他们恢復很小一部分力量的丹药。 穆星河吹了个口哨,说了几句杀人爆装备想要更多快递员之类钟子津压根不能明白的话之后,又把药瓶丢给了钟子津。 「你吃。」 钟子津怔了怔:「我能自保。」 这人言下之意就是穆星河现在很弱,完全不能自保,这深深刺伤了穆星河的男性自尊,他指着自己脑袋,说道:「我有智慧!」 钟子津直接伸手把药瓶递给他:「我有更多的智慧!」 穆星河兇残地嘲笑了钟子津一番,说什么都不接,最后整个人瘫在床上,姿态十分无赖。 「死城的规则下的核心不是隐藏身份,也不是尽力杀人,而是资源的获取,毕竟你再聪明,原本能力再强,在死城中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一个练气期甚至养气期,如何和结魄期战斗?」穆星河摇头晃脑,同他分析,「杀人是获取资源的主要方式,但因为势力的存在,我们前期的行为受到制约,在能力没有超过可以无视势力的范围之前,隐藏身份、观察形势、浑水摸鱼是最好的方法。你是个剑修,手握宝剑,出手比一个拿符纸的少主更不容易被发觉。而且你现在的身份是我的近身保镖,你强我便强。」 「……我还未曾结魄,」钟子津默然收下,望着穆星河,眼中有难以言明的光泽,在不断波动,「我若是结魄了,或许就更有用了。」 穆星河看着他的身影。其实那并非是钟子津的身形,也并非是钟子津的样貌。他这些年有时也会恰好碰到钟子津与他一同歷险,因此即便他在不断成长,褪去原本的稚嫩,消去了许多明朗的底色,穆星河也知道,钟子津就是钟子津。他永远是直率的,干脆明了的,毫不怀疑就可以挡在他面前的友人。 穆星河没有如同往常一样接话。 他看着夜风吹动少年的额发,忽然有些失神,说道:「我其实有点怀疑,你不结魄,是不想回瀛洲。」 「——怎么可能!」钟子津断一怔,下意识反驳,穆星河还在看着他,他仿佛渐渐放了气一般,瘪下去了,「其实……在外边,看到去过的地方,也还是挺……受不了的。但比起受不了,我更想变强,我怨恨我自己。我想要变强……变强才能报仇,才能找寻真相,才能——」 他下意识避开一些话题,因此说得并不清楚,甚至还有些颠三倒四,最后硬生生截住自己的话,眼底比暴风下的海潮还要动盪不安:「但或许是我执念太过迫切,心中不诚,始终无法结魄。」 穆星河能够感受到那种焦急。他也能知道,钟子津的名声一日更比一日弱,从那个有名的剑客到一个普通的瀛洲弟子,钟子津没有改变,但世上之事永远是不进则退,未能突破到结魄,那也不过是一个昙花一现的新秀而已。 瀛洲双剑之名,许多人大概也已经忘记了。 遗忘是很简单的事情,时间有不可违逆的力道,总会把很多痕迹消磨淡化,穆星河即使记性很好,很多事情都在他记忆里褪色了,他已经忘记那个友人的模样,只在有人叫他星河的时候会想起曾经也有人那样喊他,眉目舒展,眼眸温柔。每回想起都好像有人把他心上的疤痕撕开,血肉淋漓。 他不会忘。 但他也不会提。 穆星河站起来,拍了拍床榻:「别瞎想,你睡去,后半夜我来守夜。」 钟子津开始翻来覆去的,好像并不好睡,不过毕竟他们如今不过肉体凡胎,疲倦终究是侵蚀他的身体,只余下缓慢的唿吸声。天光渐渐亮起,穆星河在桌上默了一夜的符阵,光线稍明的时候他开始按照记忆去刻画符咒,穆星河一笔画成,但久久未曾渡入灵气,拿着那张符纸在寻思。 此时穆星河却听闻一阵脚步声、喘息声,钟子津比他反应更快,腾地一下坐起,而后门后传来小厮的声音:「少主不好了!」 「怎么又来不好——」穆星河听闻动静已经火速躺回去,揉着眼睛语气迷煳,钟子津眼观鼻鼻观心,站在一旁,清醒得好像站了一宿。 小厮没注意钟子津那略显凌乱的头髮,只接着嚷嚷道:「疫病……还在继续发作,然后京中死了好些人!」 穆星河对这个发展毫不意外,满不在乎道:「有毒雾,当然会死人,京城里不还是天天死人吗。」 「不是这个!」小厮急道,「是有许多大人物昨夜被暗杀了,并非死于疫病……」 穆星河与钟子津对视一眼,两人从彼此的神情中看出了同样的凝重。
第440页 他们昨夜经歷的暗杀同样发生在很多人身上。昨夜死者身份各异,长幼不同,唯一共同点是各大江湖势力中有名有姓之人。很显然,行兇的目的是杀死一切可能的对手,他的目的和当初的威震将军异曲同工,但手段显然更高明一些。 「死者之中,有朝廷重臣,有邪教护法,也有正道大侠,」穆星河展开一张京城地图,手指在上边不住点划着名,从地图边沿到中心,又从中心到另一边,「仅靠个人之力,一夜之间是无法完成这样穿越一城的暗杀的,但因为死者的类型相似,基本可以断定是一起事件。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有人向杀手组织下单了。」 「此间唯一闻名的杀手组织叫月照残阙。」钟子津补充道。 穆星河手指在桌上敲着,发出有规律的声响:「这里有两个可能,首先,是月照残阙的老大就是我们的对手,下令让手下的杀手暗杀我们,但月照残阙先天优势在此,若有此心,就不会等到今天才行动,其二,是他人雇月照残阙来杀这些人。其实月照残阙之主十分谨慎,手握力量,却等待他人寻求合作,自己藏在暗处藉此一探虚实。江湖规矩,杀手从来拿钱办事,能下如此大的单,必然财力惊人。有钱人自然有势可依,那个人……」 他的脑子里把各大势力过了一遍,却听钟子津突兀地应道:「那个人就是你。」 穆星河摇头晃脑,顺便嘆了口气——是的,假如有人像他一样分析的话,十有八九要怀疑到他头上,飞云银庄,谁能比他有钱?更何况飞云银庄有钱却并非寻常高手云集之所,买·凶·杀·人顺理成章。 莫名其妙一口锅就落到穆星河身上,穆星河很伤心,扯着钟子津假哭起来:「小粽子啊,你可以要救救我,我飞云银庄要命没有,要钱一条,实在没有高手,只能韬光养晦,你昨晚救驾有功,今天我升你为近身护卫,你要好好保护我啊!」 钟子津僵硬了一下,然后摸了摸穆星河的头:「乖啊。」 穆星河很不满这个反应,把自己那伤心的假脸扯下来,起身揽住钟子津:「行吧,你既然升官了,我必须带你开开眼界,不然怎么配当少主手下,你说对吧?」 穆星河说完看了看小厮,小厮毫无防备被问到,呆呆点了下头,穆星河又道:「你的话,留在这边,联繫赌坊管事,叫飞云赌坊的耳目,留意四处消息……嗯,给我调查一下,城中谁有一下子拿出万两黄金的财力。……还有,这几日谁死了,近日以来的行踪,都呈书面形式,报于我。」 飞云银庄不仅是有钱,赌坊身为鱼龙混杂之所,耳目众多,消息渠道自然比他人丰富。 所谓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做不到的事情就不必勉强,情报有时候比杀人更重要。 少主带着白花花的银子和轻飘飘的银票以及任劳任怨的新任护卫出门了,京中繁华,即便时不时有死讯也未曾影响大部分人的生活,小贩依然在叫卖,商铺依然在广迎宾客,一街的招幌在风中飘摇,卖货郎穿街走巷,铃铛叮噹作响。高门弟子打马而过,时不时有马车扬起一地尘埃,日头正好,好像把死亡的阴霾都晒得干干净净。 穆星河一路瞎逛瞎买,以体现自己如今的财大气粗。 钟子津十分茫然:「……你是不是这几年过得不好啊?不对啊,上次我见你还又骗了好多灵石呢。」 「什么骗,那是智慧财产,」穆星河理所当然道,「这里的货币早晚要贬值,随便使了!」 但穆星河走过最繁华的地段,最后他去的地方却没有牌匾,也没有幌子,世人都叫那里作斗兽场。 「旁人都说飞云银庄有钱,只有少数人知道有一处地方所聚拢的钱财,不下于飞云赌坊。」 与飞云赌坊不同,来往赌坊之客从三教九流到世家子弟都有,而这座斗兽场,进出者都是身着罗绮者,钱财与地位便是他们的通行证。 穆星河亮出自己飞云银庄少主的身份,僕从好似与他相识一般,殷勤笑道:「原来是少主,快请!」 斗兽场中间是一片平地,四面有高高的围栏,环绕平地是数排有阻隔的观看之所,中有茶座,茶具古朴雅致,然而斗兽场之中却是杀意腾腾,人兽对峙,不死不休。 此处斗兽场,并非野兽相斗,而是人兽相斗。 达官贵人手上杯盏轻交,气定神闲的模样,然而双眼之中的灼热与兴奋却是泄露了他们的真实心境。 穆星河望了望,斗兽场中,狮子身上满是裂开的伤口,朝与它对峙的人低吼着,那人同样血肉淋漓,双手握着锥刺,以十分防备的姿态与狮子周旋。然而电光火石之间,狮子一跃而起,咬住了他的喉咙,他已反应极快,举锥刺向狮子,然而狮子的利齿已然撕裂了他的脖颈,头颅连着血肉与身体相分离。 看客们发出如雷的叫好声。 却见那狮子好似不能满足一般,扑向场地之外,围栏仿佛也难以阻挡它,不断震颤着。穆星河望过去,狮子发出声声低吼,眼若充血,皮毛还带着方才搏斗的血水。看客们见得此变,十分慌乱,斗兽场中尽是嘈杂之声。 此刻却是一个干瘪瘦小的男子从小门走向场地,他的鞭子空挥几下,那狮子竟然乖乖从围栏旁下来,匍匐在他脚下。一个小童怯怯在门后望着。 一个斗兽场僕从低首向看客解释道:「畜生食人,狂性大发,叫贵人惊扰了。斗兽场中备有驯兽师,断然不会叫它们轻举妄动。」
第441页 看客惊魂甫定,却还是作出从容神态,笑了笑,说道:「你们的驯兽师的确本领不凡。」 「那可不是,驯兽师都是祖传的秘技,从小与野兽打滚练出来的,你瞧后面的那个孩子,才六岁,就要来见识了。」 僕从一路往上,引穆星河走向的并非属于看客的座位,而是斗兽场的最高处。 高处站着一个人,僕从低首走到他身边,轻声说了几句话,那人微微转过头来,穆星河看见他鬚髮皆白,是飘然若仙之态,但眉目隐含威严,是歷经风霜雨血才能留下的杀伐果断。 然而他看见穆星河,却是展颜笑开了:「小子啊,听说你老爹进不了城?怎么样,做当家的应付得来没有?」 这位是斗兽场的主人,同为类似势力,穆星河本以为会有些雠隙在,可从语气来看,他却是与少主一家十分熟悉。 穆星河不动声色,依旧是纨绔模样,回道:「不难啊,该怎么花钱还是怎么花钱。」 他在看着穆星河,穆星河也在看着他。真人与死魂其实差异不大,每个人都在沿着自己的生存逻辑行事,这个世界容纳了他们的逻辑,无论何事他们都有自己的应对之法,反倒是真人会因为怀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目的而显得格格不入,穆星河想观察他在真人与投影之间的裂隙。 但穆星河失败了。 无论是暗示最近的形势,还是谈及斗兽场本身,他都没有受到任何外在逻辑的影响,完美契合他本身的身份。 他甚至有和所谓少主父亲交往的记忆。 穆星河话语说尽,微微一笑,拱手告别。 待到走远了一些,穆星河才压低声音对扮演了半天面瘫护卫的钟子津说道:「他不是。」 钟子津看着他,等待他的分析,穆星河也很了解自己的朋友,说了下去:「他没有破绽,他的业务熟练,行事也是一个斗兽场主人应该有的行事,思考方式也是为了斗兽场与自己的利益,而非排除异己……」 钟子津想了想,忽然说道:「既然如此,你此番前来试探,遭人注意该如何是好?」 他们缓慢往下走,即将离开斗兽场,越往下,越接近厮杀的中心,越往下,血腥气便越浓郁。 穆星河别过头去,回答钟子津方才的问题:「也不会,少主虽然是个没怎么管事只会吃喝玩乐的少主,但并非是没有脑子。京城如此形势,又有可能的性命威胁,既然斗兽场算是同行,少主的父亲与斗兽场主人是故交,少主寻求类似的势力合作或是庇护是很符合身份的事情。」 穆星河走出斗兽场,天光重新回到他的视野之内,车马辚辚,扬起尘埃,街边小贩叫卖着,外头依旧是一片繁华平和景象。 他没有说出来的话是这一次虽然没有暴露,但总归还是白走一趟。飞云山庄的「势」可以借的力本就不多,旁人选择吞噬敌手变得更强,他却依然在寻觅可以吞噬的对象。若不能找到一些可以稳定吃掉的对象,自己就会变成他人的猎物。 穆星河带着钟子津逛了一圈,依然是利用他丰富的经验,从别人的酒缸、店铺的佛像背后、戏班的道具翻找到他们所需要的丹药,其中三分之二落到了钟子津身上。——有钟子津还是很好的,像淘米缸这一类作为少主无法办到的事情,作为小弟的钟子津却是可以不引人注目地去做。 今日穆星河还搜到了一枚玉佩,本身他以为那是他人遗落之物,几乎忽略,后来发觉它身上尚有灵气,才拿了起来。而后仔细探寻,却无法察觉是什么作用——可能唯一的效果就是让穆星河知道这个世界还有法宝法器可以拾取以增强实力。 一日过去,夕阳西下,他还牵着一匹新买的马,驮着各种各样因为京中混乱形势而抛售的文玩宝物回到府中。 管事在府中等待已久,兢兢业业向他汇报今天穆星河吩咐之事。 「……京中门派势力,除飞云银庄与斗兽场外,还有一处是深藏财富所在。二十年前,曾有朝廷赈灾银两失窃之案,至今仍无定论。但实际上,有传言说那些银两都被『白玉骨笛』玉照京所拦截。白玉骨笛是蘅芜庭之主,那些银两,或许就在蘅芜庭之中……」 「蘅芜庭是正道魁首,久居京中,或许就是为了寻觅机会,联络官府之人,暗地里处理这批官银。」 穆星河沉吟半晌,在蘅芜庭所居之处,画了一道圈。 然而未等穆星河与钟子津一探蘅芜庭,第二天早上,除了疫病不断往京中渗透的消息以外,小厮的「不好了少主」还带来了一项新的内容。 ——蘅芜庭一夕之间覆灭了,满门无存。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叫我先帝的地雷~ 其实在最近我身上发生了一件非常悲惨非常痛苦的事情,我上周跟猫打架,祸及显示器,显示器磕到硬物直接坏了。然后我带着死亡一般的平静去买了个新的,没用几天猫啃显示器,新买的显示器又宣布gg了。 现在内心十分痛楚又十分难以置信。 第195章 红袖 「蘅芜庭……这就没了?」 当天清晨穆星河在院子里东敲西挖, 还很暴殄天物地把古玩上的丹砂碎玉刮下来埋入地里, 美其名曰拥有了新的园艺爱好。 但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却是连土都不记得埋。 一夜之间, 雷霆手段,穆星河自愧不如。
第442页 管事递交给他一本册子,是他之前要调查的内容。他拍拍衣摆接过册子, 翘起二郎腿坐着随便翻了一下便合上册子,放入怀中,对管事温声道:「连夜整理, 辛苦你了,今日便休息一日,赌坊不必开门。」 管事怔了怔,穆星河的心思却不在他身上, 他的手指敲了敲桌面, 是他一贯思考时的反应。「那些官银没有内应的确不好消化,蘅芜庭乱用这笔钱,上头不高兴了……」穆星河慢慢说着,「现在蘅芜庭没了,定然有人去拾荒或者去调查,可惜也会有人暗中观察谁会出现。管事, 你也找个人看一下, 回头同样整理成册。人家想守株待兔,我偏不去, 做到灭门之事的势力惹不起惹不起,狗命要紧!」 旋即穆星河站起来, 招唿钟子津:「京城锦绣繁华的日子不多了,趁我还有钱,怎么也得享受享受。我们出去一趟。」他一把勾住钟子津的脖子,漫声说道:「来来来,我带你见识一下有钱人的生活。」 钟子津莫名其妙:「昨天不是见识过了吗?」 结果他这一带,就把钟子津带到了大人的世界。 所谓大人的世界名叫红袖楼,据说取自红袖添香之意,但穆星河却觉得那怕是满楼红袖招的意味,因为他一到来,就有姑娘袖角飘飘,一张带着浓烈香气的帕子落到他脸上,姑娘声音甜腻:「少主,不来瞧瞧蝶儿吗?」 随后是一个茁壮妇人殷勤迎出,笑道:「少主可是有些日子没来了,非但蝶儿想念得紧,染烟也同我提过您呢……」 钟子津看着莺莺燕燕,颇不自在,压低了声音,问道:「染烟是谁?」 「不知道,」穆星河也跟着压低了声音,「不过看语气多半是花魁。」 他和钟子津咬耳朵完毕,扬眉问道:「染烟姑娘何在?」 老鸨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之色:「染烟身体抱恙,晚些我再吩咐她招唿公子,楼中的姑娘,可还有公子能看上眼的?」 穆星河望了一圈,他们其实来得尚算早,还没到达官贵人们来青楼享受温香软玉的时候,姑娘们也是睡眼惺忪,楼中一派混乱,有暗戳戳整理衣衫的,有从楼上急急奔落迎接贵客的,远些纷杂的琴声里隐约能听闻吊嗓子的声音。 穆星河指着一旁一个睡眼惺忪忙着扶正玉簪的白衣女子:「就她好了。」 穆星河包下了红袖楼最高处,那里四面通风,无窗无门,极薄的白纱垂于四周,适合风雅而不适合风流。 钟子津瞧见这里的环境后隐约松了口气,不知是否是因为可以避免目睹人类的交配。穆星河只吩咐白衣女子为他倒酒,也没有半点要交配的意图。他看着白纱外的风景,贊了一句:「风光的确不错,便是在京中,这座楼的视野,也是数一数二的。」 白衣女子不大爱笑,声音有些低哑,就算接待客人,也是有些恹恹的:「品酒赏景,岂非乐事?青果,上『十九年香』。」 那个名唤青果的丫头低身唤「是」,缓缓下楼。 但她所去之处并非酒库。 她低下身来,恭敬道:「来人是飞云银庄少主,没问什么,只说要赏景看花。」 青果面对的人却也并非老鸨,那女子眉如远山,发如寒夜,口若朱丹,双瞳剪水,情思如烟笼在她眉间,似愁非愁,一袭红衣却如欲燃之江花,给她染上似是而非的艷色。 可她的目光却是出奇凌厉,几乎要把这艷色破坏殆尽。 「……罢了,不管是不是,杀了便没有疑问了。」 穆星河把酒杯轻轻巧巧一推,笑道:「干喝酒却不算什么乐事,不若你我对弈一局?我下得好,你喝一杯怎么样?」 其实压根没有这样的规矩,好不好也就是听穆星河自己扯而已。然而这个美人实在扯不过穆星河,一局终了,美人已是醉倒,丫头识得眼色,悄悄退出。 穆星河看着人把门落上,他的神色大概因为赢了一局而轻松一些,瘫在椅上,晃了晃手指:「蘅芜庭的事情,你猜是谁做的?」 穆星河风流的时候,钟子津一直沉默地抱着剑当自己不存在,但他听到话反应却很迅速:「肯定不是月照残阙,杀手善取人首级,却未必长于屠人满门。」 「是……杀满门有武功之人,需要组织,需要力量,且恐怕是难以估测的力量,我当然没有——所以今天出门我还没有遇袭,因为他们暂时没有理清关系。斗兽场也没有,月照残阙不行,重楼凤阁长于天下消息、奇门诡术,而非武功,那估计更不行,剩下的江湖门派只有极乐宫,听说那里全是穷凶极恶的妖魔鬼怪。」 钟子津犹豫道:「但鲜少有人知道极乐宫所在。」 极乐宫是人人得以诛之的邪道门派,里面皆是世所不容的恶徒,虽就在京城之中,因为地处隐秘,却也无人能找上门去唿喝一二。 「更何况,能动手的不一定只有江湖门派,」钟子津想了想补充道,「你说他们与官府暗中勾连,被反噬也并不奇怪。」 「嗯,可以想见,无论是极乐宫还是朝中某势力,现在势力远强于常人,不过对我们而言,当今的形势最要紧的不是这个,」穆星河笑了一笑,「而是我们今天可能会见到朝中势力出手,因京中死人太多……昨夜还有一夜灭门这样的惨事,京城动乱,朝廷不得不出面。」 穆星河他们算是自由的江湖人,然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权在握,未必没有压制的手段。
第443页 「说曹操曹操到。」穆星河站起身来,掀开白纱,示意钟子津过来。 红袖楼上几乎能将皇城外西面直到京郊一览无余,穆星河视野之中一条血色河流涌进了远处的巷子。不,那并非河流,而是一群血衣人。 血衣人过处带动了一片混乱。 「皇城司,朱衣使,」钟子津已经跟了过来,他反应极快,眼力极好,一眼就道破了那些人的身份,他所能看到的也不仅仅是朱衣使,「今早你说赌坊莫要开门,是早预料到了这一点?」 「是的,谁弄死了蘅芜庭不重要,重要的是日子过去许多天了,很快要过不下去了。朝廷之人藉口如今的形势去抄查江湖门派,藉此大捞一笔。他们也很清楚京中能好好呆着的日子,就这两天了,」穆星河指着远处,几个背着包裹慌忙行走的人影,「你看。」 钟子津面色一变:「如此时局,这些人……方向竟是要出城?!」 「是啊,」穆星河看着那些奔跑的百姓,眼中无喜无悲,一片平静,「京中不断死人,疫病往内蔓延,他们不能相信朝廷,宁愿出城寻求一线生机。这样的人会伴随局势的不断严峻而越来越多,朝廷终将失去对局势的控制。所以现在算是他们的势力的顶峰期,藉此事由,必须打压江湖门派,能杀几个是几个。」 穆星河看着远处一片混乱,楼下依旧歌舞昇平,金盏乱投,少年公子打马而过,满楼红袖。他微微眯起眼睛,听这满地锦绣繁芜。 钟子津的声音把他的沉思打断:「那些人——」 穆星河循着他的视线望去,长久的沉默之后,那些人已经走了很远,他们本就不在城中,如今也慢慢接近了京城外沿。 京城中心无限繁华,外沿却只剩低矮灰旧的房屋静静立着,除他们以外再无行人。 那些人原本在奔跑,后来慢慢行走,最后已经跌落在地,艰难爬行,好似被掐断几条腿的蚂蚁。有人察觉不妙,慌忙回头,却为时已晚,倒在地上,再也没有动静。 钟子津眉心聚拢,穆星河却是神色平淡:「旁人说那是疫病,我看来便是毒气。这是一座孤城,毒气只会进不会退,我们只能在城中厮杀,无人可逃。他们……虽然很可能本身就没有生命,但是还有作为人的意识,这种死亡危机临近,没有人能遏制人类的本能,背叛、倾轧、靡乱、疯狂……很快就会控制这座城池,所有的势力都将分崩离析。」 「既然如此,肯定有人努力在还有控制余力的时候再捞一笔,不过,朝廷不止朱衣使一人在,他已经吞吃一个威震将军了,早被人盯上,定然还有其他高官不愿他藉机壮大,于是他们很有可能从中作梗,结合各方势力,最有可能便是谁联合极乐宫阻止朱衣使。」 钟子津唿出一口气来:「原来你来此处是为了观察城中形势。」 穆星河忽然转过身来,掏出怀中的小册子,笑得灿烂:「不一定哦。每个人只要想,都可以隐藏起来,但是有什么用呢,早晚都要一战,若不能积累自己的力量,那也不过是慢性死亡罢了。你知道,我做事,向来只怂一会儿骗人玩,不可能永远无所作为。我不相信机会会从天而降,所以到了这个阶段,我们就要创找机会。」 穆星河把册子钟子津,钟子津伸手接过。那是管事连夜整理出来的死亡名单。 最近京中不宁静,就几日的死亡之人都能写出满满一本来。钟子津草草翻阅一番,口中念念有声:「疫病……老死……暗杀……咦。」 他的「咦」停留在一行字上,而后飞快往后翻阅起来。 管事是个很靠谱的管事,他记录的不仅仅是死者的名单,上面还记载了城中姓名死因年岁身份,以及死前的踪迹。 有些人死前曾流连花街柳巷。而说到京中的青楼妓坊,没有一比得上红袖楼。 「你说人为什么会去青楼?」穆星河忽然问道。 钟子津合上册子,递还给友人:「寻欢作乐、来往应酬和……打听消息。」 他的手已经按住了剑柄。 穆星河微微笑了笑。 钟子津是个剑痴,向来一心扑在剑道之上,可他并非什么都不懂,一个人能独自在外歷练不被世间风雨所击倒,向来不只因为他有何等力量。当初他们对面不识,钟子津几乎骗过了他,如今的钟子津也可以不需要藉助他人,分析出可用的情报。 穆星河想起他曾经有个很为他操心的师兄,可以让他大喇喇说出卖身的话也不怕没人赎身。但如今钟子津已经一人走过万水千山。 穆星河的思绪飘散片刻,很快转了回来,说道:「是了,酒色误人,酒酣之时,美人在侧,总会酒后吐真言的,自然有人心思活络,往这里打听消息。你说现在还有什么消息好打听的?不过是我们这些人想知道罢了。然而不想……他们打听消息是打听到了,出了红袖楼,他们就没有机会利用这些消息了。」 「我们到来,她恐怕也知道了。」 钟子津神色凝重,他的手指在抚摸着他的剑。 穆星河却是神态轻松,他倚栏望着远处,听得明白钟子津的言外之意,于是微笑道:「不会,她不敢这时候对我们下手。」 钟子津不解道:「她已解决那么多敌手,所得应该已足以叫她有自信剷除绝大部分人。」
第444页 「因为我们不是来打听消息的,」穆星河缓缓解释道,「我们来了,然而不去打听消息,大喇喇待在最高处看风景,她会怀疑。我们来了两个人,你是一个剑客,我是一个少主,不管是谁,假若单枪匹马前来,必有依仗。尤其是你,手执利剑,投靠于我,我若只是少主,多这样一个保镖,保镖定有不凡之心计,令人惊嘆之战力,可借少主引来敌人,我若不只是少主,这个地方本不容人结盟,毕竟终究要有一战,朝夕相处互相提防太累了,你必然有极强的力量,才能令我甘心与你合作。这两个人,故意来到这里,她会提防,她不会直接在这里冒险。你看册子上别人死的位置,没有一处是红袖楼中,便应该明白,她是不敢的。」 穆星河话音落下,不远之处却传来低低的笑声。那是女子的笑声,因为这个奇异的低哑声线,而多出几分柔婉,那声音淡淡的,带着似笑非笑的意味:「……谁说我不敢?」 钟子津一剑出鞘,剑锋指着声音的来处。 方才那喝酒醉倒的白衣女子却是缓缓坐直起来,她唇角含笑,眼中带着些微的水雾,看不分明真实的情绪。 穆星河眼角一跳。 这个人其实只是出于他的审美喜好随便一指的,他不曾想过这个人会有异常! 她微微侧着头,含笑看着两人,她神情清醒,方才双颊酡红的醉态好像全是伪装。 但如此平静的神态,却叫人觉得万分危险。 目光交汇之中,穆星河心念微转,迅速镇静了下来。 他笑了。 「不是你。你不是她,」他缓缓从钟子津身后走出,走到女子面前,眼眸清澈,态度悠然,「我没有必须指定你的理由,你的模样令你在此处也不算地位极高之人,无法探听哪个客人是目标。你本身不应该出现在此处,在青楼,扮成一个女子,还是很寻常的女子,目标最可能是向其它青楼女子下手,令你有好处的,只能是那个母蜘蛛,不是我。所以这是个很糟糕的巧合。」 女子看着对面的年轻人。她一直没醉,而是听那个少主同自己的侍从对形势娓娓道来,思路清晰,目光长远。他是飞云银庄的少主,这个身份说不上太好,也说不上太坏,说坏是因为本身没有太多保护自己的能力,还容易树大招风,然而说好却是对于擅长解读繁杂情报的人而言的,很显然,飞云银庄在他手下很好。 这个人有种很特别的气质,总是笑眯眯的,好像什么事情都不在乎,什么事情都不会出于他的控制之下,声音明快,眼神清亮,像早晨的日光,带着谁都无法抑制的蓬勃生机。 好像即便暴雨来临,他也不会低一下头。 谁都无法让他认输,谁都无法将他打败。 少主说着糟糕,手却不大老实,以扇子托起她的下巴,朝她一笑:「啊,面皮毫无瑕疵,瞧不出是易容还是真容。」 她伸手缓缓将他的扇子格开,他那动作其实并不包含恶意,所以她也不恼,反倒是笑了——她其实很爱笑,反正身份被识破了,多笑笑也无所谓:「易容如何,真容如何?」 「好像都不如何,」少主想了想,含笑凝视着她,「真容的话你就是一开始便在青楼中,要对那女人动手,还不到利益最大化的时候,易容的话……你的拇指和食指上、无名指指腹上有茧子,是常翻阅案牍、提笔写字之人,易容、案牍、有势相助,恐怕是重楼凤阁高位之人。但无论是谁,现在和我动手,只会打草惊蛇,两败俱伤。毕竟,真正的肥肉,不在我这里。」 女子伸手拾起棋子,在手中抛掷起来,又迅速捡起,再度抛掷,那是小女孩之中很流行的游戏。她把棋子都收拢于手中,落入棋盒里,最后看向穆星河:「这是打算同我寻求合作吗?」 「什么啊,」穆星河笑出了尖尖虎牙,「这不是威胁吗,要么在这里同我们打架,你毁去身份,失去好处,可能还要受伤,还会死,要么就让我们帮你行刺,好处的话……五五开怎么样?我们这里两个人,你还赚了。」 女子笑容敛住,上下打量穆星河一番,嘆了口气:「我是不是刚才就不该出声?」 「你不出声,我们待会採取行动,一样打草惊蛇,你一样亏了呀。」穆星河十分无辜。 女子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用袖子遮住一半容颜,低低笑了起来:「好嘛,总之今天就是我倒霉。」 她是这样说的,可是她眉目舒展,却像是想通了什么、又得逞了什么一般,十分愉快。 染烟的手染着蔻丹,双手洁白,柔若无骨。 可她并不喜欢。 她往日的手骨节分明,瘦削而有力,握过符咒,掌控法宝。她不知道该死的为什么她要扮演青楼女子,但她终究还是接受了这个身份,低首为男人斟酒,软语说着京中闲事。 幸而能与她对话的男人多半对她的色相不感兴趣,他们感兴趣的是京城里的大人物,与他们的性命。 当然,她对会与她提起这些事情的男人也很感兴趣,献上好酒,点燃薰香,送他们离去。 在必要之时,远远跟随,一道术法了结他们性命。 但此刻,门外响起叩门的声响,丫头打开门去,一个女子笑盈盈地捧着胭脂,殷勤地看着她。 这一次行动纯属穆星河抱大腿捡人头。
第445页 女子是个做事利落的人,时辰一到,她没有废话直接招唿穆星河过去。相比起穆星河来说,她太过熟悉此地,在红袖楼中也有内应,略施小计便引来了染烟。染烟从未识破她这个姐妹同是对手,轻易露出破绽。但染烟力量之强,也非一合之下能够解决。 好在女子同样是吞噬过许多人的力量,加之还有穆星河于钟子津从旁协助,花魁终究香消玉殒,留下一地的药物与两三个法器。 女子出力更大,她说自己法器全拿,其余药物均分。穆星河是第一次看到那么多丹药,眼睛都看直了,他很高兴,还教导钟子津:「所以说,世界上收益最高的事情是坐收渔翁之利。」穆星河和钟子津瓜分战利品,女子只是笑盈盈看着,竟然没有一点意见。 她的目标达成,便不打算在红袖楼多待,很快便告辞离去。临了,她忽然问道:「多个朋友多条路,不妨告诉小女子两位英雄的尊姓大名?」 「可以,」穆星河十分干脆,「我叫高阳,他叫李子怪。」 女子依然在看着穆星河,忽然笑了,转过身去:「你们可以叫我鸠雀。」 鸠雀步履轻快地离开了红袖楼,此番她扮作红袖楼里的丫头,为姑娘送情诗给老顾客,只是她这一去便不打算回来,旁人也再难以找到她。 除了刚才那两个人。 她的确来自重楼凤阁。 想到重楼凤阁她的嘴角微微扬起,那双眼睛里也充满着真实的笑意——权力在手的感觉令人愉悦,哪怕这个权力再也维持不了几日。 「狡猾的男人,留下的尽是假名,」尽管如此,她却不甚在意,「不过……少主和剑客,可以趁机早些解决了。接下来朱衣使会和左相两败俱伤,我潜入皇城看看真正的话事人是谁好了,这日子……可真有趣啊。」 女子习惯性抬起袖子一笑。 穆星河吞下药物,感觉力量源源不绝而来。他觉得,或许他想的话,便可以在这里使用风唳碧空诀了,天地的灵气重新回归他掌握之中。 他看着下边轻快地消失在他视野中的身影,摇了摇头:「女人啊女人,分明心情特别好,还要表现得好似吃了亏一样。」 钟子津信手挥剑感受手感,闻言讶道:「为何?」 日头缓缓沉落,天边有青碧之色。 「她才没有被我威胁呢,你知道她凭什么和我们交易吗,」穆星河嘆了口气,「一个青楼女子消失可能会令人奇怪,但是只要是少主来过了,花魁没了,最大的嫌疑人不是青楼女子,而是少主,这样别人察觉不对,追查回来,是我们把花魁杀了,她的战利品都在我这,自然是针对我。我们的日子要不舒坦啦,她拿了战利品,非但在一旁逍遥,估计还会准备办法杀我呢……」 穆星河望着远处,面颊沐浴在晚霞中,目光好像被夕阳点亮:「不过没关系,本来就是我想要的结果。一旦获得了力量,我们就必须找机会把自己暴露出去,她正好帮了我这个忙。」 穆星河看着日落中的京城,那条血色河流过处都是一片混乱,依旧没有被人制止的迹象。 楼下的花街越发热闹,穆星河打了个哈欠打算趁早离开兇杀现场,却看见楼下有人白衣白马,缓步行过。 他身后是身披铠甲的如山兵士,踏步间地面都为之震颤。 楼下的女子尖叫着掷手帕:「呀——左相骑马也是威武不凡呀——」 那人感受到视线,缓缓抬起头来,眼神冰冷沉静,欺霜赛雪的一张冷峻面容。 作者有话要说: 我居然更新了,还更新了那么多,真是太令人感动了! 第196章 快递 左相只一眼便打马离去, 两人的目光短暂地在空中交汇片刻。穆星河感觉自己已经被认出来, 不过是此刻左相无暇与他计较一二。钟子津注意到的时候只看到了左相带兵离去的背影。 穆星河此时却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沈岫以前也很喜欢白衣, 不过不是所有人都能把那一身衣裳穿得那么好看的。」 钟子津的情绪显而易见低落下来:「之前见面,我都没机会向他请教——当初我还说要帮你呢。」 穆星河收回目光,笑了笑:「后来……我们便没有再相见。」 他看到钟子津有些茫然的神情, 顺手拍了拍他的脑袋。 钟子津不知道沈岫来过的事情,更不知道当初岛上之事或许还有更复杂的原委。因为彼此都看不到希望,因此彼此都绝口不提。穆星河心中大概知道如何, 却无法捉住对手的一点痕迹,而今回想起来,当初眼里满怀希望想要迎接新生同时追到沈岫的时光就好像年少轻狂的一场梦一样。 春风得意的年少,已经隔了万仞山, 千重海, 就如同他和沈岫。 「你还是得帮我啊,总有一天得再见的,」穆星河回过神来,低低一笑,眼中流动着穿越许多时光而来的柔软,「我对这个人可是势在必得。」 他淡忘了很多人很多事, 然而沈岫的身影从未在他心中淡过一分——沈岫用剑指着他, 沈岫转头不看他,沈岫望着他微笑……他想去拯救他, 也想去破坏他,想打破一切距离, 揭开所有秘密。只能由他做到,不可以是任何人,哪怕沈岫自己高兴,也不可以。 钟子津怔怔望着他,穆星河回过神来,脸开始发烧,干咳一声,扭过头去,指着远方:「我们不谈这个,最要紧的是现在这个相互屠杀的死城活下来,一个都不能死。」
第446页 穆星河本有心带钟子津体会一番京城最后的繁华,但看左相的派头,少不得会同朱衣使交手一番,穆星河不愿意做被殃及的池鱼。 穆星河的预料是正确的,左相和朱衣使果真打起来了,据传左相负皇命捉拿叛逆,朱衣使怎么可能束手就擒。只不过左相本身没有兵马,此时带着兵马,不知是皇上的任命还是极乐宫的伪装? 外边一片兵荒马乱,穆星河关起门来,装良民,什么都不管。 今日赌坊不开门,管事可以早早来候命。他又带了一本小册子过来,穆星河随手翻了翻,笑了:「今天估计统计不过来了,皇城司和左相把整个京城搞得天翻地覆,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明日赌坊也不必开了,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若是有缘,此次京城变故后会有人把你们找回来的。」 管事显现出一些犹疑之色。 穆星河语气更强硬了一些:「我是少主,父亲归来之前,我的话就是命令。不要看今日赌坊安然无恙,覆巢之下无完卵,还不如各自放一条生路……保不准,皇帝的圣光照耀天下,我们都可以没事呢?」 他说到最后都笑了出来,怕是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话。 穆星河端出少主的派头,管事只好低头听命。 管事离去之前,穆星河下了最后一道命令:「但是,在外边的耳目眼线,尽可能用一切方式把一切我感兴趣的信息传给我,至少是今夜,不能错过一件事。」 因为这道命令,这一夜穆星河註定不能安然度过。 钟子津很快反应过来:「这样定然有不少人来府上,且这般走动必将叫人注意。」 「你要辛苦了啊。」穆星河大喇喇靠着钟子津,手上举着地图,在京城边缘划了一道又一道。 因为今日的事情,穆星河的身份很难瞒得住了,就像他察觉到染烟身份前往红袖楼一探一样,自然会有人想吃他这一块肥肉。 然而钟子津却是一拭剑锋,微微抬起头来,不知是剑光,还是夕阳,映得他的眼眸分外明亮,分外璀璨。 「好啊,我拭剑以待。」 白鸽飞入房中,为穆星河带来了第一个消息。 左相与朱衣使两败俱伤,朱衣使主动言和。对江湖人的围剿追杀告一段落。 纸条落在地上的时候,穆星河闻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那只白鸽的翅膀被一剑削断,血腥气像雾一样落到他面前。 然后他看见了一把刀。 来得很快,映着日落的光线。 「女人的话真的不能信,还说多个朋友多条路,转身就把我卖了。」穆星河笑着嘆了口气。 穆星河没有动。 因为有一把剑护在他的面前。 精钢长剑,很朴素,也没有任何特殊的冶炼技巧,只是一把剑而已。 但是一个强大的剑客,足以化腐朽为神奇。 刀意是刚勐暴烈的刀意,纵横捭阖,噼砍之间带动浊重风声,可以想像它落下必定会噼骨见血。 剑走轻灵,却从未失却锐气,面对如此势重之狂刀,它竟未曾退却一分。一剑生出万千种变化,势若暴风中的海潮,一浪接着一浪,刀客一身勐力,竟然在这一剑的压制之下,步步退却,最后他拄着剑,面色惨白。 「……这里,竟有此等剑客!」 钟子津的面色平静,他眼中好似只有他面前的剑。剑光冰冷,他的眼眸沉寂如暗夜里的海。 「得罪了。」 海潮随着他的话语止息。 穆星河过去捡起来袭者身体化成的几瓶丹药,地面还落下两个护手,穆星河试了一下,只觉得手臂生出十分力量,他随手一折,石椅的一角竟然轻松被他捏碎。 「……惹。」穆星河觉得这样十分不优雅,不符合道修的仙人形象,转头就把护手递给钟子津。 那人死了还留下了一个玉佩,穆星河捏在掌心,玉佩带有些许灵气,但是仔细探寻,却不像那个护手一样能令人产生清晰可感的变化。 穆星河研究片刻,一无所获,只好放下招手引来小厮:「帮我在院中点灯,今夜我要好生待客。」 院中灯烛亮起,穆星河懒洋洋坐在椅子上品茶,夜晚的凉意降下,今夜乌云遮蔽了月亮,偶尔才会看到那半月从乌云中飘出,树木的影子黑森森,微风簌簌,偶尔有小花落下,被穆星河信手拂开。 钟子津站在树的阴影里,他是全神戒备的神态,一直沉默着,但是那双眼迎着灯烛光,分外明亮,燃烧着战意。 这一夜来信有许多,来人亦有许多。 甚至有谨慎的人,先行派遣自己的手下来探路,地面一片尸体,满是血腥。 穆星河一直没有出手,钟子津久战之下,却不见疲色,血溅上他的脸,他却无心擦拭,只是以手拭去剑上的血迹。 穆星河还在看着钟子津,钟子津却抬起头来,穆星河顺着他目光看去,有一个灰色的身影越墙而来,落在自己的身前。而钟子津却是更先一步出剑挡在他的面前。 灰衣人瑟瑟发抖,抬眼望过去,而后在剑光胁迫下快速说道:「少主,我是来报信的!今夜皇上大宴群臣!」 「大宴群臣?」穆星河拿起桌上酒杯,没有喝,只是手指时不时在杯上敲打着。 今日有什么由头去宴请群臣?莫不成还是为朱衣使和左相握手言和,实在好笑。若说是动手,那却是很简单有效,于是,便连皇帝也是真的人?
第447页 穆星河思忖之时,那灰衣人却是迅速褪下畏惧的面色,眼神一凝,就地一滚,竟然是脱出钟子津的攻击范围,身形稍定,穆星河只见几道亮光一闪而过,带着锐利的风声。 ——是暗器! 数发暗器,即使钟子津剑再快,也无法笼罩到如此大的范围! 风声已至! 「砰——」穆星河手中的酒杯破碎,裂开了一片酒香。 那一道飞镖落下来了。插入穆星河背后的石椅之中,若是落到血肉之上,或许就是穿心透肠。 穆星河将手一扬,裂开的瓷片插入灰衣人的面前,灰衣人面色在夜里都能看出一片灰白:「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穆星河随手拍拍沾着酒的衣裳,「若是我恢復全力,我甚至不用这杯酒缓冲。」 灰衣人没机会再震惊,钟子津见穆星河无话可问,一剑过去了断了他。 钟子津拾起药物,他这一次却没有将一半拿走,而是全数递给了穆星河。 「今晚估计还是你保护我,你不需要变强吗?」其实钟子津是他的朋友,他们之间从来没有不必要的客气和推脱,平时这些药物也是一人一半,掉落了奇怪的法器便是谁顺手给谁。 钟子津皱着眉,闻言似乎有些犹豫:「……我有种不太好的感觉,似乎给你更好。」 穆星河没有说什么,正如钟子津相信他的一切判断,他也相信钟子津的一切直觉。而此时穆星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今夜来了九波人,数量已经很不少了,但是他们竟然都是冷兵器使用者,最多会使用一些术法手段增强自己的身法、力量、防御而已,穆星河知道自己的力量恢復程度,他不相信其他术法使用者会觉得刀剑暗器比自己一生所学的术法更顺手。 穆星河依靠在石椅上看着天空。 ——一定有什么线索,在之前被自己忽略了。 第三个重要消息到来的时候钟子津不在身边,穆星河将蜡丸捏碎,纸条碎在火中。 夜色已深。 宫廷欢宴并没有持续多久,一场刺杀打破了那强行扮演的和平,皇上的姐姐嘉乐长公主与宫廷乐师献乐,乐师在朱衣使和左相全神警惕的情况下刺杀成功,并且全身而退。摄政王震怒,下令彻查,宫门紧闭。两个活人被刺却不留尸体,群臣恐慌。 但穆星河的关注点却不在这两人身上,左相和朱衣使虽然是两败俱伤,但是刚刚达成某种平衡,又肯定有战利品在身,他们竟然在此刻遭遇了刺杀。 那么,穆星河最初探听到的宫廷势力只剩下摄政王和皇帝了。皇帝疑点众多便罢了,摄政王没有任何事迹留存,却最终存活至此刻,真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不是个简单人物。 而随着毒气的渗入,人们终究是要想办法进入皇城的,皇城不比京中势力混乱,他能进入这个被控制的领域吗? 穆星河听到夜里有蛐蛐的鸣叫,声嘶力竭。 他察觉到空气之中诡异的波动,下意识站起来。 然而为时已晚。 天上落下来几道竹简,深入地面,真气纵横,将他所有可以行动的领域都困锁住! 来势汹汹,势在必得! 穆星河看着剑气的来路,几道人影越墙而来,包围住了他。 地面上的竹简爆裂开来,却是变成了金色的绳索,困缚住穆星河的身体,叫他动弹不得。 但是穆星河笑了,那少主面容英俊,笑起来却有说不清的邪肆意味:「我好久没见到术法了,也……好久没动手了,想想真是叫人开心啊。」 包围他的人退了一步。为首者是背负书箧一身青衣的书生,没有被他话语唬住:「阁下好布置,人皆以为唯有少主才是真正的对手,却不想少主身边的剑客同样是活人,且还是一个绝世高手……白白来送了许多死。只可惜他既然如此强大,你所获得的资源定然稀少!」 穆星河的手被束缚住,那绳索还在不停生长。 穆星河微微一笑:「你们的确比较聪明,懂得联合,也懂得趁他不在的时候来偷袭我。」 「何苦虚张声势拖延时间?」书生冷笑一声,「他来不了了,二人联合的确比单打独斗更强,但是在你死我活的战斗之中结成联盟,必不稳固。他会和你联盟,必然也能因为条件和他人联盟。」 「你说得对,」穆星河点了点头,十分贊同,他还朝另外的人抬了抬下巴,「喂,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混啊,我这好多小法器我用不上呢」 为首者冷喝道:「少玩弄手段!你死了什么法器丹药都是我们的!」 绳索如有生命一般越捆穆星河越紧,与此同时,随着那人的喝令,无数不同的气劲以及刀剑暗器向他一起击来! 不过眨眼之间刀刃以及气劲已经逼到了他面前! 穆星河没有动,他的神情很镇定,甚至还有几分看戏一般的悠然,显得他的不作动作非是因为受人所缚,而是懒得动弹。 就在那一瞬间,地面亮了起来。 整个院子的地面都染上微光,并不断扭曲着,那地面含着光,却仿佛变成了一片沼泽,人们深陷其中,不断下落,非但是刀剑因为失去平衡难以握住,术法也仿佛跟着这诡异的变化被扭曲而消散! 此人……在动用术法?! 非但是术法,还是如此诡异的术法!
第448页 地面好像在融化,被一点一点的星光占据,细小的星辰把地面化成了一片夜空,星辰不断旋转,叫人目眩神迷,而涉足落于其中,却是不断下落,任由细微的星辰将他们的真气一点一点瓦解。 绝望的感觉好像沼泽吞噬了他们。 「怎么有人能用这等术法?!」 穆星河看着身上的困缚松开一起坠落到地上,看着人们在星辰的沼泽中挣扎,笑得从容:「这不是术法。」 这是法阵。 穆星河如今的能力,还不至于能在困缚之中使出术法,更遑论是星似萤这种复杂的术法。 但既然这里是他的地盘,他又如何能不在这里预先布置? 穆星河从来不喜欢毫无底牌。 当日他和钟子津出门,瞎买了一堆文玩杂物,或许看到的人都以为他是耍少主派头四处挥霍,然而只有他明白,他看上的不是什么珍宝,而是那些珍宝包含的丹砂、玉屑、金石罢。 他取出之中他能运用的材料,假作园艺,画出法阵,勾连真气,从此这一片院子便是他的术法领域。 星似萤法阵化后将法阵区域都化成星辰的沼泽,来袭者一旦触发,便无路可退! 他等待这一日已经许久! 然而濒死之中,却有一个衙差衣着的人奋力挣扎出来,一手指着穆星河,面上带着些孤注一掷的决然,双唇发抖,喊道:「你是穆星河?!」 此时穆星河占据优势,原本应该十分悠闲看着对方如何挣扎,但当那人的那一句话出口以后,穆星河却感觉到一丝不对劲,好像他身上的防御都在寸寸崩裂—— 那一种感觉十分危险,以至于穆星河都没有立刻说话。 电光石火之间,那人竟然挣脱出来,手上火焰一闪,带着雷霆噼向穆星河! 雷火霹雳! 穆星河一瞬间反应出这个术法的名字,对方使用术法也同样毫无障碍,甚至力道比他更甚,穆星河甚至觉得那可以噼开他的真灵! 然而那道雷却在片刻之中消失于无形,不仅是法阵的牵制,还有那乘风而来的一剑。 剑客衣裳染血,眼睛带着冰冷的杀意,可望向穆星河的时候杀意顿时消失无踪:「……抱歉,我来晚了。」 穆星河看着那些人的身影缓缓被分解消失,唇角含笑:「你们说联盟不可靠,他一定不会来,但可惜,我即使不相信自己,我都相信他。」 他撤回真气,法阵消失无踪,地面又恢復到原来的模样,他蹲下身来检查战利品,一面对钟子津说道:「本来就是我叫你避一避钓一条大鱼的嘛,没想到还真有人拦住你。」 觊觎他这里的人实在不少,被钟子津杀穿以后,人们想要进来偷袭都要掂量掂量,但穆星河并不满足于如今的成果,只好强行叫钟子津解手。 穆星河猜得没错,大鱼的确来了,落下了一地药物,叫穆星河看到都觉得美滋滋。 他检查那些人死后出现的物品,每个人都会化成药物,但还有些人会掉落一些法器,那些法器说来并不算太强大,功能甚至多数有些诡异,比如突然力大无穷,比如暗器百发百中,比如附带绳索捆绑,但对于失去法宝和符篆的他们来说,这些东西却已经很不错了。 然而穆星河再度捡到了那个不知何用的玉佩,他把玉佩抛起又放下,他感觉自己忽略了什么重要的线索,而关键恰恰在于玉佩之中。 穆星河一夜未眠,略感疲惫,復又坐了下来。这伙人有进无出,应当不会有人敢再来,若是还有人进入,断然本领不凡,有所依仗。 穆星河一面思索如今的局势一面把玩玉佩想要找出联繫,钟子津仍是在一旁抱着剑静静站立着。 忽然小厮喘着气奔过来,今夜穆星河大开杀戒,有时看着尸体不爽还是叫小厮来处理,小厮吓得不轻,至今面色苍白。本来今夜无事小厮不会再来这个地方,可这时候他却传来一个消息:「少主,有两个人在门外,说要找你!」 穆星河几乎在看到他们的时候便察觉到了他们的身份。 那是一对样貌极为好看的男女,男子身材精壮,腰上缠鼓,他面目粗豪却不显鄙俗,有一种被岁月千磨百砺的沉着,双目灼灼,带着不伤人也不过分接近的热诚气度,女子站在男子身后,只露出半张精緻面容,身着轻纱,腰肢纤细,但怯怯地,不敢露面的模样。 那就是不久之前在宫廷宴会上刺杀两名重要人物的宫廷乐师与献舞的长公主。 莫说是钟子津,便连穆星河见到这两个人都要十分提防。 然而乐师却笑了,抬起一只手来,是有些安抚意味的动作。 「少主不必如此防备,我必不会在少主的地方与少主动手,」乐师眼中含笑,声音低沉,「传言少主仰仗的是身边的剑术高手,但方才有两波人分头袭来,却无一人能成功逃出,这非是一个剑术高手可以做到的,贵府应该布有诸多法阵,形成重重困锁,以至鸟雀难逃,我还不至于不自量力到在此处与你为敌。」 那话说出来,穆星河是更不肯放松警惕了。 乐师却也不在意,继续说道:「——事实上,我来是为与你结成联盟。」 「联盟?合作?」穆星河挑起眉来,微微一笑,「方才那波人还说,联盟必不可能长久,因为死城之中只会剩下一个人。」
第449页 乐师抬起头来,他轮廓刚毅,双眼带着灼烈的光,牢牢盯着穆星河:「我只选择和你们联盟,因为你们是不一样的。」 穆星河沉默着等待他说下去。 「你性情不羁,行止随心,步步谋划,像今夜你也是刻意等待暴露身份,将敌人引来你最具有优势的地方,快速扩充自己实力。这样的人在这样的环境下不适合和任何人合作,因为谁都可能破坏你的计划,谁都可能倒戈,相比起操心身边的人,你更乐意独来独往。和这个剑修合作,不仅是因为他是高手,还有一个原因他是你想要保护的人,你可以,并且你必然会不计较一切得失陪他一同在死城中争夺,」乐师微微一让,露出身后女子的身影来,「我寻求合作,是因为你们与我一样。她是我的道侣,我不愿意死,也不愿意她死。」 穆星河心中一动,看向乐师。 乐师也看着他,那是很真诚的神情,甚至还带着一丝期望,他沉声道:「我们都不必死——少主,不如我们一起来掀翻这个棋盘吧。」 的确,穆星河自从遇到钟子津之后,就没有一刻真正想按照死城的规矩来。 有钟子津在,他便不可能杀到最后只剩下自己。 然而穆星河摇了摇头,声音很轻,其中的意思却是谁都不可动摇:「我不会和任何人联盟,和他在一起,只因为他是不一样的。我们从不是谁保护谁的关系,他是我唯一的兄弟,我们早约好要杀一起杀,要死一起死。至于旁人,无论好坏,我都不会与旁人有任何联繫。」 穆星河面上一贯是带着笑的,可是这一刻,他的眼睛却是出奇的冷漠。 乐师动作顿了顿,似乎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覆。片刻后他回以温和的笑意,低首道:「是我唐突了,那么,有缘再会。」 穆星河懒洋洋挥挥手送别他们,夜风中他听到女子的低语:「刚才那个术法,你看出他是谁了吗?」 「我明白,」乐师的声音越来越远,「我甚至……知道剑客是谁。但不是每个人都有掀翻棋盘的决心,非是无路可退,我不愿与他动手。」 他们的声音最终湮没在夜色里,穆星河转过头来,钟子津的眼眸被睫毛的投影切出许多破碎的光泽来,穆星河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不起啊,我擅做主张,错过了好机会。」 钟子津却是笑了,他今夜杀得很开心,笑容里带着蓬勃战意:「要杀一起杀,要死一起死,一点错都没有。不就是掀翻棋盘吗,难道我们就做不到?」 穆星河发出一声很少见的嘆息。他走入院子之中,回想着乐师最后的话语,他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我好像明白了……」穆星河蓦然抬起头来,他望着钟子津,双眼明亮如同晴夜里的星辰,「姓名与玉佩的秘密!」 穆星河在庭院落花中站立着,脚踏尸体,飞扬的神采却是怎么样都藏不住:「在刚才,我被一个人唤出真名的时候好似被人窥到破绽,空门大开,若你不来,我应该会轻松被他击败。但为什么会那样呢,当初我与你相见,唤出你名字,却是毫无异常。于是我从那个人那里获得了玉佩。如今我才想起,这个玉佩的效果应是道破真名以后对他人形成斩杀一类的效果,这便解释了为何之前的鸠雀、现在的公主会在意我们的名字,也解释了为什么术法如此好用却鲜见有人用,对成名道修来说,术法是太具有标识性的东西,他们害怕被道破真名。」 解除疑惑的快乐几乎充盈了他身体的每一处,他语速很快,声音也比往常轻快。 「我不太懂术法,」钟子津皱着眉头,思忖片刻,说道,「但是这玉佩上包含的术法与常见的术法并不一样。」 「对,它的原理走的不是常见万物化生的路子,而是因果之道。姓名是一个人的身份标识,这个玉佩藉助唤出姓名来与他人构建联繫,甚至勾连性命,有因果的一些路子。而之前我收到的信上写过来这里是为『了却因果』,因此此处定然和因果有关,来者也是为了了却一样因果!于是我们这些人是因为同一件事而来的,大概率上,我们会互相认识!」 常人能想到玉佩与姓名的联繫,但未必会想到它同样暗示着死城背后的成因。穆星河想到了,比旁人更早一步。钟子津听明白他的话,疑惑道:「但我们同样经歷过的事情很多。」 「是,」穆星河迎着夜风,眯眼笑了起来,「的确很多,所以我还不能断定,但我想我离真相很接近了。明天吧,就明天,在我们实力最强大的时候把能找到的人都杀一遍,然后进入皇宫——!」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ㄇ1ㄥㄗ的地雷~ 自从放假过年开始,生活颠三倒四,显示器连遭不测,更新见缝插针,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感谢打赏了…… 虽然我最近没有日更,但是从最近的更新字数来看,也相当于日更了吧~~~~~(叉腰) 第197章 收割 夜晚是人类休息的时间, 或许有梦, 或许无眠, 但当夜晚过去,天光破晓,世界仿佛都会焕然一新, 呈现出与往日不同的模样。 死城尤其如此。 每一日的瘟疫都更近一步,每一日都有人死去,甚至会有曾经叱咤风云的势力败亡。 而这一夜过后, 飞云银庄消失在京城中。 所有人员都被遣散,包括金碧辉煌的府上都已经空无一人。
第450页 京城是一日更胜一日的萧条,已经没有叫卖的小贩了,大早上只有人背负行囊, 一脸惶然地奔逃。 但依然有猎手隐匿在黑暗之中, 注视着来往之人,等待一次一击必杀之机。 他在望着街道上那大摇大摆的纨绔公子和他身后抱着剑的沉默少年。 他们的身份是「少主」和「剑客」。 昨夜过后,恐怕死城中耳目稍微灵敏一些的人已经不敢不注意这两个人了。 他们一直以为只有剑客才是他们的对手,却没想到他们是一个强大的联盟。昨夜里,来了九波暗杀者,有几乎毫无积累之人, 也有手下数条性命的高手, 有长久寻不到机会的孤注一掷者,也有带着力量的势在必得者, 他们或是独自偷袭,或是成群结队精心谋划, 但结果却殊途同归——他们都没有从那两人手上活下来。 本身这就代表着可怕的实力,如此还吞噬了数人,已经没有多少人敢与他一争锋芒。 猎手手上握着弓,手心却沁出冷汗。 那个少主侧着头与旁边的人说话,眉目间有种独属于胜利者的放肆与神采飞扬,而剑客静静听着他说话,姿态沉静,动作却不留任何破绽,随时都是蓄势待发的模样。 ——他真的要尝试与这两人为敌吗? 他的手指扣着弓弦,心跳几乎跃出身体。 不能再等了,再长久下去,瘟疫逼近,他的身边便全是敌人,连自保的可能都没有,更遑论战胜他们。 对方死去必然化成大量药物,这已经是他最后翻盘之机! 箭在弦上,弹指间射向了还在说话的少主! 但那一刻,他看到了一双带笑的眼睛。 少主在看他。 而后他听到了风声。 什么样的速度!什么样的力量!竟然比他的箭还快,比他的箭还利! 穆星河伸着懒腰,行走在清晨的大街上,他是如此的招摇,却无人来偷袭于他。昨夜之事已经叫人领教了他的狡诈与强大,他刻意显露在人前,反而显得更为可疑。 穆星河很满意别人对他的忌惮,别人忌惮他,他对钟子津说话便更加肆无忌惮。他举着方才的战利品——那是一把弓,漫不经心的说着话:「猎户的弓,好像有百分百命中的能力。不过你不需要,我也不想用——怎么就不能给我点好用点的东西呢,比如术法自带毒伤!自带冰冻!主动使用激发护盾!」 「我总觉得你在说什么梦话……」钟子津毫不留情,然后他摸了摸自己的剑说,「不过这把剑倒是有些叫人流血不愈的效果……」 穆星河登时快步和他拉开距离。 闹了一阵,穆星河再度说起正事:「我们昨夜也算是吃了一波小鱼小虾,现在比较大一点的江湖势力,活着的就我,斗兽场,极乐宫,重楼凤阁,皇宫只剩下摄政王与皇帝,其余人等未有消息传来,我默认他们吞噬的不多,实力大约就比昨晚的人高一点。所以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是什么?」钟子津虚心求教。 「我们今天可以在京城横着走!」 「横着走!」钟子津跃跃欲试。 「有人理我们的话,我们就杀,没人理我们的话,我们就去踢馆!然后继续杀!」 然而钟子津好歹也长大了,没那么容易被穆星河煽动,很快又冷静下来,说道:「做得大了,引动朝廷上边注意被暴力镇压怎么办?」 「就等着他们呢,」穆星河得意一笑,「朝廷镇压定然声势浩大,我们找机会把衣服换了,混入其中,那就成功进入皇城了。」 穆星河的神情又严肃了一点:「这也是今日的关键,我们今天一定要进入皇城,再过几天皇城一定会防得滴水不漏,所以宁愿少杀一点人,也要趁着他们防备比较松懈的时候能够进去。」 穆星河说横着走,那便是真的横着走。 无人敢动他,但他偏要招惹别人。无人知道他何从知道识破身份的方法,但确实,他抓出的人……几乎没有死魂,都化作了他手上的丹药。 这两人宛若行走在死城的魔鬼,危险且张狂。 穆星河大摇大摆、目中无人地一脚踹开了冯家大院的大门。僕人们惊慌失措地望着他,穆星河欣赏着人们慌张的神情,愉快的微笑起来,少主本身就长得有点邪气,于是这微笑在他人眼里无比狰狞。 「喂,」穆星河倚着门,「你们家公子呢?」 护院举棍要上,然而却见不速之客身后的少年剑客欺身迎上,剑未出鞘,带着惊人的速度,非但是一一格开了他们的棍棒,甚至还借力使他们一一退却。 冯家公子面容阴霾,缓缓从室内走出。 他望着穆星河,说道:「我后悔没有在那天就杀了你。」 他们两人曾经相遇,就在长街上,冯家公子最为春风得意之时,当时他手握利器与不凡之力,却在片刻犹疑之中放过了少主的性命。后来他也能打听到那个少主的事迹,可当他确定此人就是他要杀的人之后,却已是后悔莫及。 他在一开始的确是无人可敌的,可他害怕重蹈威震将军的覆辙,行事便越加谨慎,然而久而久之,他发现他找到的对象已经可以和他打个不相上下了,在一次艰难逃生后他回到了家中,再也不曾离开过,每日都在等待瘟疫逼近,等待趁乱逃离。
第451页 但他没想到这个人竟然还会主动上门,冯家公子面色十分糟糕,问道:「你又如何知道我在此处?」 「很简单,」穆星河指了指身后的钟子津,「他见过尸体,知道你的伤人方式,而我手上有情报,能统计出你杀死的人的位置。京城规划得不错,正南正北、正东正西方向规则布局,我可以简单地连接数名死者的死亡位置、通过测算两点间的绝对距离,而选出其中交叉的领域。你有力量却需要亲自询问杀人,证明手无大势,衣着考究,说明手有余财,因此,你必定出自商贾之家,而此范围内的商贾之家,唯有冯家大院。」 「精彩……」冯家公子面显狰狞之色,手上利器忽然一显,有着逼人的光芒,「但你也不一定能杀我!」 穆星河没有动作,他甚至轻轻嘆了口气。 太晚了,这个游戏里,势与力的转化,瘟疫入城的时机与死魂的心态,都必须把握住。 冯家公子拼命得太晚了。 月照残阙是杀手之地,那是一处残破的园林,白日里远望过去不过一片荒芜,不见人烟。传闻中只有夜里,才有月下影子一般的杀手在这片朽败之地中游荡,每次归来都带着累累鲜血。 今日的月照残阙依然安静。 白日的月照残阙无人看守,但寻常人也不敢踏入。谁都知道,月照残阙是兇险之地,只是一声寒鸦的啼叫都能惊起地面埋藏的机关。机关一环接着一环,从陷阱、暗箭到毒雾、迷阵,便连虫蚁都难以避过。 但今日的月照残阙来人了,那人带着一个剑客踏破重重机关,登上月照残阙残破的小阁楼。 阁楼燃着香,有人半倚榻上。 「擅闯女子闺阁,可是英雄所为?」 被责问的人却毫无愧疚感,他长眉入鬓,眼尾微邪,笑起来有种叫人心惊胆战的危险之意:「那就要看对方是不是一般女子了。」 里面的女子低笑一声:「阁下能歷经一夜暗杀而毫髮无损,或许不是想要委託月照残阙杀什么人。」 「对,我不需要别人抢夺属于我的资源,」来人答得十分坦荡,「我来是给你本人做一道选择题——交出你的姓名或者性命。」 房内沉默许久,只有香气不断瀰漫着。 「凭什么?」里边的女子低声说道,「你身在此处,我信手就可以召来手下下手,无声无息便夺你性命。」 「不,你不可以,」穆星河笑了起来,「你方才尝试了毒香,更之前尝试了派遣人前来,尝试了激发法阵,都被我们一一破坏。你收穫的实力不如外人看来强大,或许是因为那道暗杀令死魂们并不能很好地参悟到你的根本目的在于带回药瓶。于是我们的实力比你强,而你在自己的地盘都没有统治力,只能来谈条件。」 钟子津的手已经按在剑上,房内终于传来了答覆:「那两个条件……这难道不是一样的吗?」 于是穆星河更愉快了:「既然你是知道的,那可以用几个你知道的、最好是还活着的人的姓名来代替,你觉得如何?」 「……成交。」 「以因果为誓。」 达成目的后的穆星河却并不算很高兴,因为他所获得的姓名都几乎不认识,即使认识,也难以叫他想到联繫。穆星河相信对方不至于骗他,并不是因为不会所有人都像他一样不但没有信誉,还喜欢胡说八道。而是他们以因果为誓,一旦违背约定,必然遭到反噬。 「怎么办呢,」穆星河有点苦恼,「剧本不是这样写的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叫我先帝的地雷_(:3」∠)_ 本来这章是6000字的……但是还没修改好……只好分开 第198章 寻踪 极乐宫白日里恶人还在沉眠, 只有晚上才是他们极乐之时。 宫中尚未接到少主喋(别人的)血街头、大闹冯家大院、闯入月照残阙之事。 「这个『少主』……昨晚做了大事啊。」极乐宫居于暗处, 即使白日都要燃上重重烛火, 居于上位的人的面容在烛火闪动之中,显出难以言喻的诡异来。 他脚下伏着一人,姿态是乖顺的, 面上却带着些许玩世不恭的笑意:「这人可不简单。」 是真的不简单。他一开始他与所有人一样怀疑叫得上名字的所有势力的关键之人,少主也在其内。但这位少主从未动手,向来只会闲逛, 终归这两人没有引起旁人太多的注意,直到红袖楼的染烟死去,而当日恰是他们去过。暴露了身份的两人引来一波一波的偷袭者,最终飞云银庄消失, 其余之人无一生还。 大概人们这才回味过来, 他们其实都被少主引导步入陷阱之中。 若是没有当日他们杀死染烟留下痕迹,恐怕旁人都不会放很多注意力在他们身上。而即使是他们引起众人怀疑,看似是暴露,实则却是故意为之。 无论利益还是形式,人们必会想办法到少主府上一探究竟,很可惜, 少主就等着他们到来, 成为自己的食物。 最终的结果是少主盆满钵满,解散飞云银庄, 自己飘然而去,消失在人海中, 人们不得不提防这个吞噬众多敌手的怪物。 他越想越觉得有趣,不禁抚掌而笑:「他甚至连何时暴露都想好了——即使不暴露,飞云银庄也是留不住了!」 「他是对的,瘟疫必然进逼,无人可存,就算想要死守,手下的人定然也不会齐心,」他微微抬起头来,看着坐在上首的男人,唇角扬起,「极乐宫也快要留不住了,宫主大人可愿带徒儿离去?还是……打算在这儿就杀了我?在外边你不一定能杀我,但在死城很容易。」
第452页 「你明知我最好的机会是何时,」宫主有些不耐地托起他的下巴,极乐宫点燃烛火也照不亮眼前人的眼眸,「屡屡试探,你究竟在害怕什么呢?」 宫主从未了解过面前的人,那人无论落到如何窘迫的境地都未见失措,仿佛他身上就不会有耻辱、恼恨这样的情绪。可是如今沦落死城之中却总是提及生死,叫他烦躁。 「我是怕被您抛弃呀,」他是如此烦躁,可是那个男人却笑得越发愉快,也越发张狂,他最后两字落得很轻,有些好以整暇的调笑意味,「师父。」 宫主兴致败尽一般放开手。 他的确不明白,也不想再去明白。总之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心迹」不算什么,实力才是衡量一切的准则。 他靠在座上,思索如今的局势。然而却有一道声音穿越重重地下宫殿,反覆迴响。 那话语十分莫名其妙。 「里面极乐宫的歹徒们,你们给我听好了!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皈依我日月神教吧!」 「什么玩意……」 当宫主看到闯进来的只有两人,还在那里说要包围他们的时候,心里更是觉得这是什么玩意。错愕归错愕,他们却都明白对方是什么人——正是他们之前谈论的少主。 而坐在座下的人也慢慢站起来,喝令道:「还愣着干什么,保护宫主!」 一时间,殿中鞭子、铁钩、飞镖、骨爪其出,不知道何时殿中毒雾升腾,几乎不能视物。穆星河抬起头来,雾气之中,只见宫主抬起手臂,他手上的狮样纹身在发着光。 灼灼红光凝成一只雄狮,扑腾于空,分明是幻象,竟然有咆哮声响起,震得木块土坯簌簌下落,地面一阵动盪。 剑客黑衣黑髮,疾步向前,一剑三分,欲要击破狮影,却看到几缕烟雾如同密密蛛丝缠住精钢长剑,原先那个僕从模样的男子轻笑一声:「我的师父交给他,你的对手是我。」 一番战尽,极乐宫以地形之便、人数之众与来袭者打了个势均力敌,少主符纸挥出,化出一道旋风,灰尘漫天,不可视物,他趁机伸手一扯,把剑客拉出了战阵,自己却站在灯台上,睥睨着他们:「莫寻、墨羽君,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那一瞬间空气仿佛都被凝固住。 穆星河感觉到面前好像有云雾被拨开,一点灵犀直通心头,手上如有神助,好似握着致命一击。但瞬间云雾又重新聚集,他的力量消失在空气之中。 穆星河在之前尝试过和钟子津互相唤出真名,明白真正识破他人是什么样的感觉,绝不是这种稍纵即逝的机会,而是弱点全数掌握,突破重重障碍而直指真灵。 究竟哪里不对? ——他原先应该是对了的,这两个人的确就是墨羽君和莫寻,否则不至于又迷雾散开的感觉,而相比之前,他或许是差在目标范围宽泛和不确定上。 他的猜测基于几个理由:第一,已知死城中的人互相关联,敌人可能是他从前接触过的人;第二,这两个人的功法走魔宗一脉,且关系亲近;第三,他是名门道修,钟子津也算是个名门剑修,魔宗的做事方式与他们不一样,因此他们鲜少撞到,他与钟子津共同歷险的地方,所认识的一对关系密切的魔宗之人,这并不多见。 他试图对单独的人唤出名字,却发现一点变化都没有了。他在奔跑之中示意钟子津对同一个人喊出另一个名字,依然毫无变化。 这时候他终于发觉道破真名的全部性质。 首先,必须以单独的人为目标,喊出对方的名姓——假若对着一群人喊出一个名字,那或许能够猜对,但不一定会产生看破的效果;其次,看破的效果对于一个目标一段时间内只能生效一次,就好比之前他曾经被看破,但是不久后也能够被钟子津道破真名,而如今钟子津喊出名姓,却再无影响。 穆星河察觉出这些,趁着人们还在被旋风蒙蔽视线,迅速脱出了宫殿的范围,他跑了便跑了,语气竟还是趾高气扬:「下次再跟你们认真较量!」 极乐宫之人慾要追逐,却已经完全不见两个人的身影。 穆星河已经拉着钟子津远去,他拍了拍钟子津的肩膀:「不过瘾?下次不怕暴露身份了,再拿去全部实力解决他们。不过,他们也没有暴露出全部实力。」 钟子津神色有些郁郁,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穆星河还在思考问题,没有注意钟子津的异常。 这一次虽然完成了测试,也白白浪费了一次机会。下次如果还能再见的话,便顺路再测试一下同一个人对同一个目标能否重复道破真名吧! 他双眼明亮如同藏了无数星辰:「但我很高兴……那既然是莫寻的话,这件事的起源,很可能就是当年的论道大会!」 只是这个问题还有一个疑点——那些他不认识的名字,又是谁呢,他似乎没有印象他们曾到过论道大会。 但是没关系,到了重楼凤阁或许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穆星河拜会完月照残阙与极乐宫,下一个目的地是重楼凤阁。然而出乎他意料地,重楼凤阁的鸠雀真的是阁主,却也是如属下所言,真的不在楼中。 宫城之中,女子红色的轻纱披在白衣之外,绣着的金色凤凰振翅欲飞,她握着手上的纸条,微微扬了扬眉。
第453页 「我觉着我反是被少主利用了呀。」 她如此说着,心情却是很好的样子,将纸条揉碎,散落在风中。 她的睫毛颤了颤,眼中显出一些笑意来。 假如这件事能够成功解决,她可以获得许多许多想要的东西。 棘手的对象都去一一试探过了,穆星河终究没有解决之前的问题,但他如今也无暇再去探索。时间紧迫,他必须今日就进入皇宫,剩余的潜在对手可以两人分头去解决,事情一了,就立刻离开。 「你还记得吗,我们杀的人,都会有一些自己身份上的特徵——文士、刀客、衙差、妓女、商贾……我们这些人是有身份的,而各人的身份应当是和自己本身有一点关联的,因此有些特殊职业——比如神婆道士,不必试探,直接下手。还有其它之前未曾见过的身份,也不妨去试探一二。」 说罢穆星河手上缠着玉佩,和钟子津一击掌,顺手把玉佩放入他的手心:「祝你好运,我们分头行动。」 穆星河与钟子津分别以后依旧是大杀四方,甚至可以说是到处碰瓷,最后已经无人在他面前出现了,使得穆星河十分寂寞。这个少主无路可去,只好百无聊赖地晃悠到了斗兽场。 纵使达官贵人,此刻感受身边不断的死亡,估计对寻欢作乐也是兴味索然。但斗兽场却并不曾关门。穆星河心想那位长辈或许会告诉他最好的发财机会在当人们知道无路可逃陷入疯狂的不久以后,或许会谴责他将飞云银庄的心血毁于一旦,却没有想到他今日一进来就看到那名老者倒在血泊中。 所有的野兽都被关在围栏之中,低吼着,相互撕咬着。 地面上有用血沾的字迹:来找我。 飢饿的野兽闻见生人的气息,几乎算是疯狂地扑向他,围栏被野兽撞击,地面都要颤动起来。与此同时,穆星河听到落闸之声,外面天光断绝,穆星河回过头去,却见斗兽场的大门已然紧闭。 他昨夜引君入瓮,不想今日亦有人等他入瓮。 穆星河只是回了个头,本就摇摇欲坠的围栏却是在这一刻禁不住野兽的撞击而断裂,围栏怦然倒地,激盪起一片带着血腥气息的尘埃,野兽的腥臊味越发浓郁,那些因为飢饿而显得尤为兇狠的眼睛在牢牢盯着他,它们在扑向他! 然而此刻穆星河眼里却只有一个人。 那人面容沧桑,身形佝偻,坐在兽丛之中,凝视着他。 那是斗兽场的驯兽师。 穆星河见识过野兽捕食他人的速度,如今不敢怠慢,他的法诀一结,身形骤然变快。他手上原本警惕地捏着一张符篆,如今也因为法诀而丢弃一旁,此刻他的真气已经运转到极致,身法也已经提升到了极致! 风体云身和勐兽之力,谁能更强? 穆星河无暇思考! 他已与野兽擦肩而过,直抵驯兽师面前! 擒贼先擒王! 驯兽师仍然看着他。他的面容和神情没有一点波动。双眼直直凝望着前方。 即使穆星河再快,他也不可能毫无反应。 只有死人是不会有反应的。 风声与兽吼之中,穆星河敏锐地听到了一声轻笑。 「找错了,要接受惩罚哦。」那声音在他背后,未脱童稚,却因为着诡异的低柔而备显阴冷。 那是个年仅七八岁的孩童,面容未曾长开,尤带稚嫩,然而神情却带着不符合年龄的阴霾,站立在满身伤口的狮子之畔,格外危险。 而他身后,一个黑髮白肤气息如雪冰冷的女子悬浮于半空,苍白的双手间落下细碎的樱花与雪花。 穆星河却是回过头去,笑了,眼神带着别样的愉悦:「我啊,找的就是你。」 野兽已然掉过头来再次向他发动攻击,他微笑如故。 斗兽场本身就是他要来狩猎的地方,既然斗兽场主人并非活人,那么斗兽场所隐藏的活人的身份应当就是驯兽师。然而当他看到那行血字的时候,却知道,这种捉迷藏的行为,并非那个驯兽师所作,更有可能是一面之缘的驯兽师之子! 于是穆星河佯装袭击,实则放下符纸召唤式神,放松对方的警惕。 而此刻,穆星河面对群兽,纵身一跃,站立在仍未倒下的围栏之上,居高临下望着那个孩童:「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也是召唤系的哦。」 孩童瞳孔紧缩,失声道:「你就是——」 漫天冰雪覆盖了整个斗兽场。 京城益发死气沉沉,穆星河向外而去,越远离京城中心,朽败气息便越加浓郁,如今远望去这已是一片死地,碧色瘴雾在远处翻腾,低矮的建筑一片寂静。但并非没有人。那些人不断奔跑,以为越过毒雾了便能逃离这片被死亡阴影所覆盖的城池,但事实上,有许多人,却是从他们的反方向艰难地前行着——甚至说他们的双腿已经不能动弹,用磨出血的手掌,拖着自己前行,在地面上留下一道一道血印。 穆星河能通过他们的状态预计出毒雾给人带来的损耗,明白大多数人已经无法逃出生天。即使是穆星河也会觉得幸而这些人即便不是亡魂也是缺失了魂魄,否则当真是人间炼狱。 穆星河是在小巷找到钟子津的。 京城从寂静若死渐渐变得吵闹起来,争执打斗之声不绝于耳,绝望的哭嚎此起彼伏,但巷子里却是安静得没有一点生气。
第454页 天色昏昏,钟子津靠在墙上,形容有些狼狈,他在撕开衣角包裹着伤处,眼眸里没有一点光泽。他听到声音,看到来者,戒备迅速融化,他依靠着墙,低低说道:「我没杀死他。」 「你说对了,那是个道士,根本不需要试探,当时他在毒雾边缘游荡,我拦住了他。 「他的形貌大约四五十岁,身着道袍,手持招魂幡……他游走在毒雾的边缘,能够让死者苏生,召来鬼魂与尸体,不断攻击我。他的行动并不快,但我无法从他的行动里找到一点机会。他的术法带着尸瘴,我感觉自己的动作越来越慢,思路无法跟上剑术。随后他在我退避之时,以尸体与白骨结成尸魂之阵,意欲把我困锁其中,我以凌扶摇躲过,云霞明灭障眼,这才堪堪逃离。」 钟子津讲述自己的交手过程有点颠三倒四,偶尔还有穆星河无法理解的剑术术语,但穆星河还是察觉到了他言语中的失落,于是安慰道:「这是个很强的对手,应该是鬼修,这里又是死人又是毒雾的,他有地利之便,可能我和你一起都不好解决,你难以处理他是正常的——」 「不是,」钟子津勐地抬起头来,望着他,语气里有穆星河很久没有在他身上见过的茫然与脆弱,「是我……不行,与弱者对战还不能看出来,与他交手的时候——还有刚才在极乐宫,我发觉了……我的能力自某时之后,再无进境!」 作者有话要说: 补上昨天的 第199章 鸠雀 京城陷入了疯狂之中。 毒雾从边缘一日一日渗透, 终于到了繁华富庶的中心城区。 宵禁已经毫无用处, 所有的兵力都围绕在宫门一带, 将皇宫守得固若金汤。城中酒徒在街上乱叫,被陌生人逮住一顿痛打,即便只是死魂, 在这些死亡的压力里也被激发出嗜血的因子,用菜刀、柴棍对看上去软弱可欺之人施暴,哭叫、哀嚎的声音像一把把利刃, 几可刺穿心脏。 道旁有人烧香祭奠亡者,纸钱混合着灰烬乱飞,而有富豪疯狂在高楼上抛撒银子,地面人们还做着无谓的争抢, 拥挤之中人们互相踩踏, 连喊叫都被沉重的脚步说吞没。 飞云赌庄早已关门,连赌具都已经消失,无所消遣的人们除了掠夺他人的性命与钱财,又涌向了斗兽场,然而当他们撞开斗兽场之门的时候,等待他们的却是几具尸体, 成群奔涌而出的野兽。 飢饿的野兽使得京中更为混乱。 但先一步撤离的穆星河身边却十分宁静, 甚至可以说是寂静。 天色将明之时,穆星河走过疯狂混乱的喧嚣城池, 来到皇城底下。皇城依然戒备森严,即使在这样的情境中, 统治者依然保持着对皇城绝对的控制力。 穆星河遥望着清晨雾色中城池,一切的喧嚣被雾气隔绝于外,他想起在现代的时候玩过的贪吃蛇小游戏。 每条蛇死亡时都会将自身分解为食物,其它的蛇吞噬食物而变得更为庞大。庞大的蛇有着更强壮的身体,更容易击溃小蛇,并且吞噬小蛇的尸身使自己变得更强大。 他和钟子津已经经过一番运作从小蛇变成大蛇,几只大蛇盘踞京中,还有些漏网的小蛇潜伏暗处,如今小蛇对局势影响甚微,实力版图基本已经确定,除非有哪只大蛇突然死亡落下无数食物,才会让实力分布发生变化。 剩下的人里面,重楼凤阁之主比他更快逃之夭夭,月照残阙之主分外谨慎,极乐宫有两人,实力不凡,而那乐师与公主更是穆星河都要十分小心的存在,他们之中应当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如今穆星河能确认、有把握能战胜的目标都接触过,也无谓再游荡在外以身为饵。他要做的是先人一步,进入皇城。 钟子津看不下去拿走地图给他指路,穆星河终于找到了宫门。 没有朝臣上朝,偶尔有运物资的马车一早从宫门进出,却是同样有兵士把守着,不露一点空隙。 钟子津观察片刻,低声道:「很难突破。」 「对,」穆星河应道,「四处有人看守,一旦有动静,就会引发皇城上边的人注意,那并不是一件好事。」 旋即穆星河又笑了:「不过你星河大哥向来有办法,看我表演吧。」 清晨,禁卫站了一夜,正是神思恍惚深感疲惫之时。 而附近传来一阵凄凄切切的哭声。那声音特别幽怨,似远似近,甚至伴随着这哭声,天上都似乎降落着冰冷的雨滴。 京中此时几乎每一刻都有人死亡,雨滴带着若有有无的凄冷,叫人毛骨悚然。 一个女子轻盈地执伞而来,红衣白底的衣裳,踏着木屐,双目含泪。 她嘤嘤哭倒在地,禁卫们不由惊恐地望向她,然而就在注意力往她那儿而去的一瞬间,却有巨大的火球从天而降,他们未及反应,已经失去了意识。 有人悠然从城门走过。 「我跟你说,这个雨火雌雌大盗的思路特好用,上次,我去地魁阁想要拿那个白凤丹嘛,没拿到入门令牌,就让雨女在外边假哭,他们听到声音出来,凤凰火砰一下——」 「……偷东西其实可以不用讲那么大声。」 穆星河还在趁着没人从眩晕里反应过来,在那里手舞足蹈炫耀光辉歷史,然而静止的世界之中却有个女子缓缓向他们行来。那女子不过是普通的宫女服饰,然而行至从容,娉娉婷婷如三月春风拂过花梢。
第455页 穆星河并没有欣赏美女的心情——因为那张脸他在不久前的红袖楼上见过,甚至还算是互相摆了一道:「鸠雀姑娘,那么巧,吃了没?」 鸠雀抬起袖子,微微一笑:「贵客到访,有失远迎,请随我来。」 就在她话音落下那一刻,守门的宫人已经恢復了动作,忙乱地四处去看究竟刚才发生了什么。鸠雀穿着宫女的衣服,前来接引他们,看起来竟然自然无比。 穆星河没有拒绝的余地,只好跟着她前去。 鸠雀却是引他们到了一个废旧的宫殿,她从从容容地焚香烹茶,一面低低笑着说:「前阵子宫变死了不少人,很多地方空置着呢,这里倒是不错,该有的都有。」 穆星河撑着脸,看着她的动作:「花姑娘,真是好久不见了。」 鸠雀动作一顿。 片刻之后,她才伸了个懒腰,习惯性抬着袖子微笑:「竟是被猜出来了。」 「想明白了就很好猜了,」穆星河轻笑一声道,「这里的人的身份是同自己在原来的世界的身份多少有所关联,就好比我曾是个什么二代,也好比他是一个真正的剑客,好比魔君来了也不会是什么好人,那么你在此处的身份,也会与自己真实身份有所对应。你是重楼凤阁之主,善听八方风声,而我恰好知道原来的世界中某地能知四海消息,那人又恰好,是个身居高位的女子。」 「没错,是我,」花想容愕然之后很快恢復了平静,坐下来看着他,「想不到与你分别不过几天,你已经把此处的规则分析到如此地步。」 穆星河回忆起当初被花想容当面问名字的事情,嘆了口气:「幸亏我从来不老实。」 花想容笑了笑,语调有点扬起来,是她平时惯有的样子:「那这位英雄既然没有当面道破奴家姓名,奴家是否可以斗胆揣测,两位英雄打算饶奴家一命呢?」 穆星河眼眸微动:「正如你当初在宫门前没有唤人来处置我们一样。」 于是她又咯咯笑了起来:「我来接你们,那是因为有利可图呀。」 穆星河和花想容在树下下棋,落子声偶尔响起,落花落在棋盘上,被人轻轻拈去。 「其实我下棋有点菜的,」穆星河的声音打破此时的岁月静好,「没想到你……那时下棋竟然是真实水平。」 花想容却也不恼,轻轻落下一子,说道:「我哪有空学呀。我以前做粗使丫鬟,甚至做杂役,偷瞄几眼,能同人过几招已经是天资聪颖叫人高看了。人一生的时间不多,当然要省着力气往有用的地方使劲——对于我这种人而言,会琴棋书画,旁人也会说是附庸风雅,学来也没什么益处。」 穆星河看着面前的女子,只穿着寻常的宫女服饰,却是行止从容,说到过去也不见半点异色。 她睫毛颤了颤,低头一笑。没等穆星河回答,自己岔开了话题:「皇城最近发生的事你也知道,死的死,逃的逃,但实际上皇城的掌权者只有摄政王一人。」 穆星河讶然:「小皇帝就没有一点意见?」 「小皇帝反应总是慢一拍,什么事都听他的。」 穆星河他确实想过皇城的力量已经集中到一个人身上,但他没有想到皇帝是这样的一个模样——毕竟皇帝这个身份在古代背景、还是这种本身不存在超自然力量的古代世界里意义是和所有人都不一样的,小皇帝只是个普通的傀儡皇帝的话,的确是太浪费这个身份了。 「摄政王本人是个人物,在我到来之前,他已经几次三番清洗宫廷,连重楼凤阁的钉子都被拔了出来。我怀疑那一场宴席的变故也是他一手操纵,以至于如今皇城之中所有的力量都聚集到了他的手里,」花想容继续说着,「唯一的好处是此人深居简出,几乎与小皇帝形影不离,活动区域也就在金銮殿到皇极殿,若没有察觉不对想再清洗一次,不闹腾出事暂且还能安全度日。」 穆星河轻轻一笑:「——你这样说,我倒是想去一探究竟了。」 「哪来那么简单,」花想容嘆口气,「你要首先战胜四大护卫,随后战胜两名大内高手,这样才能见到摄政王殿下,之前有人吃了几瓶药,拿了一把武器就想突袭,结果连护卫那一关都没有过,又便宜了摄政王。」 穆星河权衡利害,默然落子,花想容「哎呀」一声,笑道:「我是不是又输了?」 她观察着棋盘,最终嘆了口气,语气却不甚在意,还在说着之前的事情:「不过你不需要着急,义军和禁卫僵持,最后先露破绽的会是禁军。而你们说的那个鬼修到来,也同样会给皇城带来不少压力,义军涌入宫中,那一刻宫中防御体系必将完全崩溃,摄政王早晚会现身。」 「花姑娘啊,」穆星河突然唤道,「你告诉我们那么多,是否是已经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了?」 「诶呀,」花想容又是抬起袖子,遮住面容在笑,「小女子恪守妇道,可不会贸然喊出男人的名字哟?」 穆星河抖了一抖,这果然还是熟悉的花想容。 他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来:「此事是你主动介入,还是同样收到了书信?」 花想容摇了摇头,罕见地有些不确定的神色:「是我门中有人收到书信,可他始终想不出有什么因果要解决,找到了我,我毕竟是碧涛书院之人,这一类事情自然要探究一二,但是我竟然无法破解信中关系,本来我是已经放弃,但那一日竟是我出现在此处。」
第456页 穆星河听闻此言有些失落,他给心中的某个推论打了两道下划线。 他在思索着可能与不可能,却发觉对面女子的眼神落定到他脸上,他微微抬起眼来,那个姑娘的眼眸好似含着秋水与落花,带着几分若有所思。她注意到对方的动作,只是抿唇一笑,轻轻道:「这些年,你好像变了很多。」 「有吗?」穆星河往后靠了一些,摊了摊手,「我觉得我同以前没什么差别。」 「以前啊……这样的情况下你会同我寻求合作,但你现在考虑的或许是如何独自解决,我曾说我对你这般是因为有利可图,你问都不问,可见丝毫不感兴趣,也不在乎我会不会对你不利,」花想容依然看着他,「论道大会后我也听过你的许多事情,独来独往,鲜少顾及他人,开始我还以为我听错了,你当初可是带着一帮人在狩人场乱走呢。」 穆星河低下头来,笑了笑:「我那时候也是迫不得已。我性情不好,原本也不喜欢旁人同我一起行动。」 花想容收回了目光,她举起袖子掩唇一笑:「交浅言深,是我唐突了。」 花想容站起身来,看着远处暗暗的天际:「不过不要误会哦,我说这些并不是希望你和我合作,闲聊罢了。你们不是杀人就是想毁城,可是我相当喜欢这里,在此处我当真位高权重,也无人敢说一言半语我出身低微,想来倒是相当不错的。」 穆星河一怔,花想容轻笑了一声:「骗你的,其实是因为……必不得已的话,我还是会杀了你们的哦。」 她回眸一笑,又轻轻转身,推门走出。 她手上落下一条帕子,她感受着织物的质感,冰冷又绵密,思路却是走远了。 她来此处,原本是想解决这件事,但越是深究越是发觉,此事……恐怕无法解决。 能活下来已经很好了。 第200章 屠戮 京城已经彻底陷入无序状态, 道德几乎消失殆尽, 法律无法约束绝望的人们, 人们以暴力和放纵来宣洩自己的惶恐。 然而在这样的无序中,竟然有几道分外清醒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奸臣无道,祸乱国家, 妖入庙堂,以降天罚!」 「清君侧,入皇城!」 两个年轻男子行走在道上, 一人侧头几乎是带着笑意地看着人们互相争斗,听闻那些声音,转过头去,问道:「你的安排?」 另一名男子稍微年长, 神情稍显冷淡, 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恐怕早几天就开始布置了吧,我竟一点没有察觉,」年少的男子笑了起来,眼底却带着些可以算是轻佻的嘲讽,「入了皇城不过暂且得以安全而已。我们总要一战的,你怕也不想肥水流入外人田。」 「我知道, 」那人却看着他, 目光幽深,「可是你不也还没动手吗?」 那个徒弟沉默了很久, 最终却是轻轻吐出两个字:「蠢货。」 师父身躯一震,却什么都没说, 加快步伐,同他拉开了距离。 清君侧的声音从城南传到城北,老妪听闻声音,推门而出,问道:「他们在喊什么?」 室内坐着一男一女,男子高大精壮,是燕额虎头的威武形貌,说话却是很有耐心:「这意思是说,摄政王是奸贼,是祸患,是妖孽,他在宫廷之中深得皇上信任,有违天道。上天降下天罚,使得瘟疫横生,所以,人们为了让上天收回天罚,要进入皇城,清除奸佞。」 老妪拄着拐杖,嘆了口气,慢吞吞道:「那摄政王可真是作孽啊。」 男子不置可否,说道:「阿婆,我们也去皇城斩奸佞,饼子放在桌上,还可以度过几日时光。」 女子跟着站起来,欠了欠身,小心翼翼道别道:「我们先走啦……」 她声音不大,而且说完很快躲在了男子的后面,男子无奈一笑。 「哎,你们这些孩子,去什么啊,外边一团乱,去了刀枪无眼的,伤着了怎么办……」 老妪还絮絮叨叨,男子已是带了女子出门,回身道:「会早些回来的。」 可是他们都知道,他们此去便不可能再回头。 义军一路纠集人马,浩浩荡荡,已到皇城之下。宫门依然严防死守,义军强行突入,禁卫军似乎早有准备,一见不对,紧闭宫门,摆出防御的姿态。 两方冲突不断升级,兵士从城中其它地方涌来,包围义军,然而又有更多的人加入义军的行列,鲜血、怒吼、哀嚎响彻皇城之外。 然而深宫之中,却是万分宁静。 穆星河这几日过得是出奇的平静。花想容不知道哪里又占据了一个地盘,自己住去了,就穆星河和钟子津两个人在一处。 钟子津在树下望着剑发呆。 他平时会不断擦拭自己的剑,但如今他的剑鞘上已经停留着许多落花。 他注意到穆星河的眼光,望了过去,眼眸里盛满了迷茫,语气也好像梦游一样:「你以前是什么样的人?」 「我?」穆星河指指自己,「我以前是个傻逼。」 他意识到不应该那样敷衍钟子津,放下了手上的地图,过去坐到钟子津的身边。他身旁的少年人向来是敏锐而积极的,他一直觉得对方没什么不同,什么变故都影响不了他们的感情,但是回想起那一年集市里的初见,他们已经变得太多。 「我没有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其实是个很普通的人,跟身边的同龄人没有什么不同,很普通的交际关系,很普通的爱好,很普通的成就。」
第457页 钟子津侧头望着他:「那为什么要骂自己?」 穆星河笑了一笑,望向远方,云层暗色,浮在天际。 「因为我是不想变成傻逼才宁愿普普通通,」穆星河轻声道,「更早以前,我比现在还要张狂,好像我就是唯一的天才,全世界没有我做不到的事情。我甚至懒得跟别人讲话,因为他们跟不上我的思路。我做了很多在别人眼里不守规矩的事情,以证明自己的与众不同。但后来我才知道,我和别人没有什么区别,闯了祸也未定能承担责任,自以为是,实在叫人讨厌。」 钟子津摇了摇头,认真地看着他:「你不讨厌,也不普通。」 穆星河怔了怔,而后大笑起来。 「总之我发觉我那些毛病怎么都改不了,就不想玩普通人游戏了,这便是你如今看到的我。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钟子津有些出神,说道:「我方才在回忆……我之前究竟是怎么样的人,怎么样使剑的。」 他看着穆星河,神情是很罕见的无措:「我想不起来了。」 钟子津最近状态不好,穆星河知道。 他练剑的时间越来越长,人也越来越沉默。 自从他说过那句自己再无进境的话之后,找到的一切丹药都给了穆星河,但是神情中隐约可见内疚后悔之色——钟子津这个人真的很好懂,穆星河不用想都知道他在想要是之前那些药物他全留给自己多好。 穆星河可以安慰他钟子津是他最利的剑,无法摧毁的壁垒,他永远不会后悔,但那样的话终究无法破除钟子津的心结。 穆星河知道钟子津的这些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是眉眼锐利自信飞扬的少年剑修,后来他困惑于天赋,困惑于无法突破,到了后来——后来他终于淡定和沉静下来,专心享受剑术给他带来的快乐,结果他最依赖的师兄却为了保护他们而死去。 都是人,凭什么师兄能站出来保护他而他当时却没有力量? 他们都耿耿于怀,却从来绝口不提。 死城对钟子津来说或许是很糟糕的地方。无法突破的梦魇又重新降临,他的人生好似重头走了一遭,从无往不利到如今的初步难行,从现世到死城,就如同一个无法摆脱的宿命。 但穆星河不能说什么,修行艰难之处不在于学,而在于心。 自己的心境永远不能是别人的心境,有时候将自己的体悟说出口,反会叫人行差踏错。囚于心魔、困于自我,在这漫漫的长生路上是何等常见。即使不求长生,也是一步比一步更险——世上从来没有什么毫无代价的力量。 正如花想容的预言,禁军与义军僵持几日,一个张弦月之夜过后,城门终于被攻破了。 义军涌入皇城,还没有开始欢庆,新的死亡却又重新降落到他们头上,城外有雾,城中有雨。 ——是镖雨! 那镖雨来势奇疾,待到人们反应过来,锥心刺骨之痛已经从伤处蔓延开来,叫人手足抽搐,不能自控! 一片混乱之中,唯独他们义军的首领不闪不避,甚至信手便挥开几道毒镖,他们看到这样的首领,好像看到了绝境中的希望。 然而一个鬼魅一般的身形自首领身后出现,刀锋一亮,刀刃就悬停在首领的喉间。刀刃就要刺入肌肤,首领却是更叫人不可思议地身形一晃,那刀锋之下,只剩一道黑雾。 黑雾悄然散去,首领却是重新出现在原先的地方一步之外。 不祥的气息开始笼上人们的心头,他们已经不能用首领勇武盖世安慰自己,他们想说这是妖术,可是带领他们打入皇城的人怎么可能是妖怪呢?可是假如是神仙显圣,那些黑色的雾气怎么看都透着一股邪门! 首领并不需要人们的反应,他手上虚握,地面就升起一道黑色的雾气,将蒙面女子炸得粉碎,血肉四溅之间,首领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与此同时,弓弦之声响起,八道幽幽寒芒径直逼向首领,首领此刻术法未收,如何能够避过?! 首领硬生生接下暗器,身覆冰霜,弓弦声又响,人们以为首领此刻必然葬身此处,却是首领之徒——他一直喊首领师父,首领虽然没有回应过,但是众人都认为他们便是一对师徒——信手拔过身边一人的长刀,暗器被长刀一阻,长刀碎成点点磨痕,化作一群乌鸦,袭向一个在地上翻滚哀嚎之人! ——那人双目明亮而清醒,见到变故一跃而起,哪见什么痛苦之色? 人们只见女子身形一晃,身影就渐渐模煳起来,消失在众人视野之中。 但潜藏在人们之中的杀手并非是最可怕的。 可怕的在于,有人为抓住这个杀手,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首领之徒一手微张,黑雾纵横,分明是缥缈的雾气,飘荡过来的时候却有刀锋一般的锋锐,人们的血肉之躯好似镰刀下的麦草,纷纷倒下。 隐约有人听到首领之徒念念有声。 「万劫如晦,不死不灭。天行无常,屠灭苍生。」 「三千地狱,为我统御。万界诸天,尽归魔道!」 地面爆发出巨大的黑色气柱,升腾而上之时,宛若乌云遮住了天空。 血腥味和哭嚎将皇宫占据。 那个信手屠戮的兇徒双眼却是冷静异常,含着微笑,在人们惊恐的眼神中、尸丛之间拾起地面不知何处而来的药盒,信手击碎地面零散的短刃飞刀蒙面。
第458页 他打开药盒,将之中的药丸吞入口中。那些药丸来得诡异,生效得也诡异,其实徒弟的模样并无变化——那是个很难看出在想什么的男人,经常笑,口吻也不算疏离,却叫人不敢接近,而如今那种奇异的气质并没有什么变化,却是叫人觉得更加危险。好像稍一接近,就会被他吞噬了一样。 徒弟缓缓走到了首领面前,此时首领面无表情拔出暗器,丢弃于地,一点声音都不出,只有有些浊重的气息暴露了他此时的痛楚。 徒弟倾过身来,声音很轻,温热的气息落在他的耳边:「肥水不流外人田。」 首领霍然抬起头,他面色显得有点苍白,却显得那双眼睛格外的黑,格外的幽深。 而后他的眉眼又很快沉寂下来,他很了解如今的形势,也很了解身边的人,他知道,自己没有反抗的余地了。 那是个三重的障眼法,他竟然无力解决,而对方也没有怪责他一句话,只因他不再需要提点。 只有被放弃的人才不需要提点。 那个人距他极近,睫毛就在他面前,微微颤动。 于是他已经懒得去问生与死的问题。 「当初,你为什么要带我一起走?」 他多次以为自己的性命要走到尽头。在他论道大会输了以后,在他破除禁制力竭以后,在他们遭遇变故之时——没有利用价值的弱者也不会有任何生存的意义,他必然要死。然而那个人却在连自己都万分兇险的时候救了他,带他一起离开。 他看见对方对方眼中泛起了一点笑意,嘴角也微微抬起,带着些许嘲讽:「笑话,若不曾带走你,我被术法反噬,谁来照看我?」 他一点都不意外这样的答案,甚至心里还觉得不愧是他。他摇了摇头:「可我也可能杀你。」 每一个成名魔修都是踏着强者的头颅走上去的,他是魔君,多好的踏脚石。 对方闻言冷笑了起来:「你倒是未曾杀我。」 这时候他反倒是笑了。 他学了面前这个人一辈子,学他的本事,学他的笑,学他在无论什么情况下都能戏嚯而从容,学他轻描淡写的残忍,但他也明白其实自己从未学得好,他心里太多犹豫太多不自信,可是他这时候却是能像他所嚮往了很久以前那样笑出来。 大约是因为那时候想起来也挺好。 他恢復得比对方快,魔修之中向来信奉弱肉强食,他于是很奇异地变成强势者,做了一些他理想中强势者会做的事情。 顺从自己心中之欲并不算错,也未曾违背师父给他的任何一项教导。 但当然他也知道,师父虽然不声不响,甚至有时候还是那样毫不在意,甚至调侃自己看自己无所适从的模样,可自己总有一天是要被处置的。 没有一个魔君愿意让他人看见自己落魄的模样,更没有一个魔君愿意让侵犯自己的人活着。 「我就没想过你恢復功力了我还能活,我只希望这段时间不必那么快过去,」他看着对方的眼睛,很可惜那只是一张陌生的面容,他只能依靠记忆描摹轮廓,「不然,你会杀我,我也会杀你。」 他们无法彼此降服,只有以死亡作为关系的终结。 他闭上眼睛,嘆息中手上凝聚起黑气,是一把短刀的模样,被他握在手中,对方离他那么近,他反手就能插入血肉之中。 他微微往上移了一寸,就在那片刻的迟疑之间,他的气血几乎逆流,黑色的雾气冲破自己的身体,疯狂涌出来。炸裂一般的痛楚席捲了他的身躯。 「师父。」 墨羽君皱起眉头。 他想不到这个人死前竟然在走神。 他养了这个人许久,看着他一无所有狼狈不已,也看着他摸爬滚打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给他看到,日復一日教导他,也渐渐开始提防或者期待,他隐约觉得此人和自己脾性不合,不能成材,一度意图抛弃,却发现与他同辈之人已经被他屠杀殆尽,又稍稍有点欣喜。 只可惜还是死了。 墨羽君捡起地面上的法器和丹药,内心忽然觉得有些荒谬—— 一个人死了,也就剩下这些玩意儿。 若是在现世,他还可以回想一下那个小狼崽子从前是什么样子,如今却是万事皆空,万事皆休。 墨羽君抬起嘴角微微一笑,但他终究不曾后悔,没有眷恋,世间的规矩于他只有一条——让他高兴。不需要像道修一样战战兢兢于因果,抛开一切道德与纲常,有价值便利用,无价值便毁去,那么背负所有来自天道的反噬、接受自己会被他人毁去的命运,便是成魔的代价。 他掂了掂手中的药物,生命的重量向来如此。不值一提。 「下辈子你就不要做魔修了吧。」 地面全是鲜血,远处都是慌张的哀嚎。 而墨羽君在笑,他其实并不喜欢杀戮,他向来认为自己是个温文尔雅讲道理的魔君,和那些毫无品格的恶人不一样,但今天稍稍有些失控,或许是因为力量突然上涨,急需发泄。 即使在这样的状态下,墨羽君还在提防。 他在等。 他还记得来过大闹一场的少主与剑客,却没有在义军之中看见特徵相似之人,若非是早入皇宫,便是为人所杀。因此即使没有这两个人,这份力量落到别处也是叫人深为忌惮的。
第459页 少主与剑客在深宫之中。 穆星河听闻宫门被破的消息,腾地站起,手指晃了晃:「我跟你们打赌,他们刚进宫门不久一定会打起来,因为已经暂时安全,再也不需要藉助别人的力量,因此短暂的联盟就这样破裂了。」 他还向钟子津伸手:「50个中品赌不赌?」 钟子津嘟囔道:「你这是为富不仁……」 穆星河当然也只是开玩笑,他顺手把钟子津拉起来:「走吧,我们去劝架,这回我罩你!」随后他又转头对来传递消息的花想容道:「花姑娘一起干活?」 花想容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劝架?」 「对,劝架!」穆星河一本正经,「我爱好和平。」 花想容掩唇而笑,片刻后说道:「既然他们进来了,那整个皇宫都开始不安全,我先走一步,有缘再见。」 墨羽君的杀戮持续了很长时间,的确有人反抗,也有人谴责,最后还是被墨羽君轻而易举地让他们永远再也无法说话无法动作,义军们被这样近乎妖魔的力量所震摄,四处奔逃,溃不成军。 义军之中却有一个不怕死的人站了出来,那男子身形高大精壮,轮廓如斧凿一般深邃而阳刚,穿着褴褛的平民衣衫。 他微微抬起手来,一道无形的气墙挡住飞来的七道墨色鳞片,爆开一阵墨痕一般的黑雾。 没有人会怀疑墨羽君如今的力量,可这份力量竟然还有人能阻挡! 「不是排除异己的时候,」男子扬声道,「你看外边!」 墨羽君看向他指向之处,大开的城门外边是翻滚的青色毒雾,一地的尸体。他接连吞噬两个强者,如今目力极好,竟能望到远处那些尸体缓缓立起来,而更远的地方浮动着深浅不一的身影,宛若大军压境,缓缓向宫中逼来。 他看见一个人。 长须长发,一身洗得发白的道袍,一道破烂的招魂幡,像一个骗钱不成功的江湖道士,如今却是站在那重重大军之前,带领他们前进。 外面不该有那么多活人。 那样的数量,只有死人,以及能够驱使死人的人。 这里竟然会有鬼修! 这的确是更危险的敌人,死城这样的地方给鬼修的便利几乎是任何人都无法比较的——断然不可让他入内! 正在此时,他却听闻一道分外张扬、分外肆无忌惮的声音:「山那边的墨羽君,你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下 第201章 不在 这个嚣张无比的人, 除了穆星河, 还能有谁? 穆星河怀着劝架的美好愿望而来, 只可惜时机终究是差了一点。 当他看到只有一个魔修在那里、地面上一地尸体的时候,便已经猜到了发生的一切,而看到乐师站在一边的时候, 也明白有人在真的维护和平,他失去了机会。 乐师指着宫门之外,沉声说道:「毒雾即将逼入宫中, 有一人会与毒雾同来,此人修鬼修功法,此处死魂遍地,死气不绝, 任他所用, 不管真实身份能力为何,但在这片死城中他的势与力已然达到巅峰,他若能至,无人可留。」 前几日钟子津已同那个鬼修交过手,当时他们的力量与现在相差无几,毒雾却远未曾蔓延到这里, 状况也未如当下惨烈, 钟子津却是终究受伤遁走,于是钟子津和他都知道乐师所言非虚, 但是墨羽君呢——穆星河不由看向一旁的墨羽君,墨羽君自论道大会后便失去了行踪, 纵使是悲楚山庄大乱,墨羽君也不曾出现,许多人都推测他殒灭了,结果他居然出现在死城之中,好像还过得不错。 墨羽君感受到穆星河的目光,不在意一般微微抬了抬眼。他收敛了一身杀气,好似方才大开杀戒的人并不是他,他轻笑一声道:「若我与你们同行,岂不是要劳烦你们时刻警惕?」 他望了望宫门,宫门已经破损,他随手一指:「皇城之地,易守难攻,可惜宫门遭受义军连日来的进攻,如今已经破损不堪,据守此处,当为不易,更何况,皇城之内情况不明,我们若停留此处,难保不是被形成内外夹攻之势,束手就戮。若是四散各处,反倒可以将浑水搅乱,引动摄政王而出。」 此人说话有礼,态度轻松,竟看不出半点魔君模样。 乐师凝视着他,最后目光有些暗下来,吐出一口气:「你说得有道理。」 墨羽君轻松离去,一路还踏着尸体,脚步轻快。乐师无可奈何,穆星河错过了道破真名的时机,也不好动手,而后乐师的目光转向他:「你们打算如何?」 「墨羽君并非不相信你,」穆星河说,「只是他没有必要保护此处而已,对他来说,只要自己不死,谁死都一样,他是一方魔君,他有战胜任何强大敌人的自信。」 「我方才才知道他是墨羽君,」乐师看着他的背影,「墨羽君此人在四方魔君之中是最为和善好说话的,但没有人敢小瞧他——他擅长从各种杂乱局势中取得利益,方才的打算也不过如此……我并没有对他抱有很多希望。」 「但是我不是一样吗?对我来说,我和我兄弟不死,那便可以了。」 乐师摇了摇头:「你和他不一样,活下来并不是你的终极目标,破局才是。」 乐师望向自己身后,女子一直缩在他的身后,好像是他小小的影子,看到女子的时候他那一贯坚毅刚强的神情才渐渐柔软下去,盛满了辉光。
第460页 「阿菀,到门口帮我们望望风可以吗?我先同少主说些事情。」 然而女子却是惶惑地摇了摇头,瞪大了眼睛,里面似乎还含着水雾,细声道:「我害怕……」 乐师整了整她有些凌乱的钗环,轻轻地说:「不用怕,只是远远看着,来了便告诉我。」 女子仍旧是摇头,这一回她的声音带上了执拗:「我不要,你同我一起去!」 穆星河也跟着瞪大了眼睛。他来到修真界许久,见的姑娘也不可谓不多,温柔的强势的内向的开朗的,却是第一次看见这样会躲在人后不敢上前的姑娘。 乐师有些无奈,钟子津却是走了上去,说道:「我去吧。」 女子见状,隔了好几步,小心翼翼跟着他一直向前去。 乐师见两人没什么问题,终于收回目光,歉然笑道:「内子怕生,希望少主不要见怪。」 「她很依赖你,」穆星河转过话题,说道,「你想同我说什么?」 乐师道:「你方才说,那人是墨羽君……我想起一些事情。当初信中叫我们了却因果,我怀疑我们这些来到死城的人是互有联繫的,但始终得不到证实。我想你可能知道一些内情,我不妨同你说说我与墨羽君的关联。 「我们在一处秘境接近核心之处遇到墨羽君,当时禁制已被破除,秘境墙上呈现出几行字迹,约莫是说三岛一带魔宗秘宝夺魄破魂镜隐匿的消息。我与内子并非墨羽君的对手,因此无意多留,立即退避。这便是我与墨羽君的全部联繫。你是如何?」 「跟他不熟……」穆星河下意识开口,忽然他脑中似有一道闪电骤然亮起,照亮的许多藏匿于暗处的记忆,「等等,三岛一带?魔宗秘宝?!」 所有线索在他脑海之中贯通。 他之前查了很多次那个荒岛的事情,想知道好好的为什么会遭遇那样的变故,想知道温行泽究竟为谁人所害,他要向何方势力寻仇,然而他始终没有什么思路,只能查到当时妖气并魔气混杂,似有大魔出世,而后暴雨笼盖,地动山摇,是沈岫去过。 然而乐师说三岛一带有魔宗秘宝,填上了他缺失的最后一块拼图。 在当时他们登岛的时候,恐怕墨羽君也来了,魔宗想要魔宗秘宝理所应当,但或许秘宝由大魔守护,朱槿不甘为奴,引动妖气,唤醒大魔,而后墨羽君被大魔重伤,消失于世。 直到前段时间那封信的到来。 穆星河猜测过是什么事,也因为得到的名字不符合自己的推论而一一推翻,如今他却终于能够确定。 他们这些人的确是有联繫的,一条线将他们牵在一起,有些人在上游,有些人在下游,因此他们并不能互相知晓。然而上游之人和下游之人相遇,这条线终于练成了一个圆,所圈定的事情是那座岛,以及那个夺魄破魂镜。 穆星河几乎跳了起来:「我明白了!」 这个认知好像是一个火星,点燃了他脑里一个一个线索组成的引线,他的心潮几乎要炸裂:「我——我想我可以去解决这个问题,我去试一试直接唤出那个人的真实身份!」 他疾行了几步,又想起什么来,朝着钟子津大喊:「餵——你尽量为我争取时间,要是不行,你就跟着这个大哥走,他会罩你!」 乐师在什么都没有表示的情况下被委以重任,显得有些茫然。穆星河也没空听他表示了,对他作了个揖:「我的名字叫穆星河,我与墨羽君唯一联繫在那一年论道大会。我不一定能成功,若有变故,就按你的方式来。」 他交託了自己的名字,便是表示对乐师的信赖,他也无暇看乐师的神情,运起清风诀,疾疾离去。 天色阴沉,风穿过树木,发出沙沙的声音。头顶上的云层不断变幻。 要下雨了。 皇宫陷入极度的混乱与安静之中,一个年轻男子带着一只形貌古怪的象鼻熊身怪物迅速穿行,他们经过之处,人们都睡得七倒八歪,然而当他们消失,人们从梦中醒来,自然知道发生了诡异的事情,不由慌张地四处通告。 人越来越多了。 有雨点砸下来。 大滴大滴的雨,冰冷又暴烈,却一点没把他心头的火焰浇灭。 有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雨中的宫女侍卫都陷入沉眠之中,只有这个人未曾沉睡。他冷冷的刀锋对着穆星河:「你们说摄政王是妖孽,只怕你们这些义军才是妖孽。」 穆星河抬起眼来,大雨如注,他的长髮已经被打得湿透,额前的发湿漉漉垂落下来,他的眼比那湿透的黑髮更黑,有幽幽的冷光。 他是爱说话爱笑的人,但此刻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笑。 风凝聚在他的指间,将雨水切碎,雨水未及落下,风刃已抵达对方的喉间,融在雨声中。那人轰然倒下,鲜血顺着雨水蔓延一路。 穆星河踏着血水前进。 花想容之前的劝告是真的,离金銮殿越近,守卫的实力越强。 他的控制式神无往而不利,如今也经常有控制不住的状况。 但是,那又如何? 他连符纸都不想用。 脑海中的术法口诀在飞速运转着,他的手指迅速结出一道又一道的法印。 风声,雨声。风的痕迹切开雨滴,雨滴化成雾气四处飞溅,细碎的星光在晦暗的世界中闪耀着。
第461页 血腥味在雨雾里升腾,伴着植物被打碎的清香。 以风为刃,星作萤火。连番苦战中他的手臂已经被砍下一道纵深的伤口,雨水洗刷之下甚至有些发白。 暴雨之中,他踏着雨水前行,腰杆挺直,一直望着前方,他身后是累累尸体,血液染红了地面。 且行且战,他终于来到了金銮殿前。 殿门紧闭。天地只有暴雨的声音。 穆星河面色苍白,却显得那双眼睛分外的黑。 他盯着金銮殿,声音穿透雨幕:「沈岫,你是不是也在这!」 金銮殿的门被他一把推开,然而殿上却只有一个人,明黄龙袍包裹着少年瘦弱的身体,他的面容白得如同敷了粉,只余下一双黑而没有光彩的眼睛。 他看着穆星河,声音带着些古怪的木讷:「他不在,你不该来这里。」 「是吗,」穆星河抬脚踏入金銮殿中,双目灼灼,抬首望着那个俯视他的少年,「先解决你,我想也是可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啊,不知不觉,上一章竟然是200章,本来应该搞些活动热闹热闹的,结果我今天才发现。不过最近好像也没什么可以作文章的地方,大佬掉线,上个部分写累了所以这个部分也不想写战斗了,不能开启蘑菇赌场。 要不,来猜一猜小皇帝的真名?提过一嘴,不过可能比较隐晦。 随便闲聊一下哈,这篇文构思的时候其实还是2016年11月左右,阴阳师还很热闹,当时穆星河这种类型的非酋也并不少见,结果写着写着就到了现在,现在好多转换券啊,还有祈愿,未收录,玩得久的人基本ssr都差不多了,实在是很对不起穆星河。不过没关系,下个副本会有抽卡券,希望他能快乐。 而且我好像真的有毒,我基本是顺着版本写的嘛,结果一代版本一代神也就罢了,我刚吹完不久的式神很快就被削了,比如平安京理财宝【删掉】兵俑,比如曾经五星都能打现在六星都不能玩的樱花妖……感伤。 但是我还是可以保证最新连载的时候我的式神搭配和打法都是比较科学的!以前的不符合环境都是痒痒鼠的错! 第202章 折剑 「我用术法加固过宫门, 但只能支撑一会儿, 」乐师同样望着远方, 死魂仿佛组成了军队,再毒雾之中缓缓逼近,「他真的能解决问题吗?」 「我相信他, 」钟子津摇了摇头,「你们要是不相信的话,其实还是可以像墨羽君一样躲入宫中——如今宫里一定一团糟, 躲起来比先前要简单很多。」 乐师转过头望着钟子津,眼神沉静而幽深:「我的名字叫做木烨,是一名妖修,她叫做姜菀。我姓名交託于你, 证明我对你们的信任。」 钟子津怔了怔, 说道:「我叫做钟子津,我想你们之前也是知道的。我并没有怀疑你们,只是对我而言我可以相信他什么都可以做到,愿意去给他创造能做到的条件,但你们却未必愿意相信,也不能心甘情愿承受后果。」 「我的确不能把希望全数交託在其他人身上, 」木烨笑了, 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 与其躲起来,任由他招引死魂, 致使情况不可收拾,不如提早一战。我尽我最大的能力,做我能够确认的决策,那之后便不会后悔。」 木烨站起身来,拉过姜菀的手:「阿菀,帮我去做一些法阵。」 钟子津并不会术法,只好抱着剑在前边为他们望风。木烨是一个很容易给人亲近感觉的人,即使是在这样的恶战之前,他也能让气氛变得融洽。 他的手化成一个巨大的木刀,将岩石地面割裂,刻出符阵的图形,一面随意地说着他之前的事情。 「和你朋友猜想的一样,这死城中的身份应当是同原本的身份有些联繫的。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是个宫廷乐师,而传闻宫中有个公主特别胆小,我一眼就知道是阿菀——当年我们在下界的时候,她是最不受宠爱的小公主,每日战战兢兢的,什么都害怕。」 姜菀原本埋头在地面法阵上渡入真气,一顶巨大的蘑菇为她遮住了雨滴,她发红的脸颊在阴影中都十分明显,她抿着唇,抬手结成一道术法飞出来,木烨侧头避过,还是笑呵呵的:「你也就不怕我。」 钟子津望着他们,忽然问道:「后来你们来了此界,也是你一直护着她吗?」 「说不上什么保护不保护,带她逃离了原本的生活,那便要对她的人生负责。」 木烨说得简单,但钟子津知道那并不容易。 一个人行走本就艰难,对自己负责需要十分的成熟,对别人负责更需要万分的勇气。 姜菀却是嘟起嘴来,有些生气:「只是想对我负责吗?我才不需要呢!」 木烨转过头来,看着姜菀微笑,看得她又低下头去,才缓缓说道:「你以为我会随便对别人负责吗?」 「啊……」钟子津移开了目光,注视着远方,要下雨了。 暴风暴雨,毒雾来得更为急骤。 钟子津站在城楼上,他感到汗水阻挡在他与剑之间。四周寂静,只有雨声淋漓。 他原本以为会有许多宫人禁卫前来骚扰,然而什么都没有,只有毒雾滚滚而来。木烨坐在一旁,望着远处。 他的面色越发凝重,原本会和钟子津闲谈一二,此刻却已经一言不发许久。 毒雾中的鬼影重重如大军压来,宫门边上姜菀在整理着法阵,他看着她的身影,声音里带了些嘆息的意味:「小兄弟,帮我个忙吧。」
第462页 钟子津听他说下去。 「帮我带阿菀离去,我在此处与他殊死一战。若是胜了,我有办法找到你们,若是败了……且将她带到另一位小兄弟那里,她或许能助他破局。」 「为什么?」钟子津追问道,「你原本的打算不是我们共同击退他吗?」 「我预估错误了,我没想到因为这些死魂,他能强到这样的程度,」木烨摇头笑了笑,眼神落到他的身上,几乎要看到他的灵魂,「我能感受到那来袭的鬼气,阿菀不善争斗,你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换了平时的钟子津会反驳剑修向来以弱胜强不惧任何敌人,但此时他却说不出什么话来,因为在那个人的面前,他的确尽力过,而结果是落荒而逃。 他同样不相信自己。 雨势越来越大,雨点落到地上,不住的击打之声。雨声中,有很轻的脚步声,踏雨水而来。 那是个灰袍道人,举着招魂幡缓缓行来,招魂幡浸满了雨水,却依然在迎着风摆动着。他们已经来到宫门之前。 宫门几乎已经看不见道路了,义军的尸体,禁军的尸体都混合同一处,没有可踏足之处。 然而灰袍道人目不斜视地他踏过尸体,所过之处,倒地的尸身都缓缓站起,甚至不断蔓延的碧色毒雾都缓缓结成了更深的影子,默然跟随他前进。 宫门被义军连日撞击,已呈破损之态,但此时因为有几支巨大圆木阻挡着,这宫门竟然一时之间无法破开。 道人耷拉着眼皮,好似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样子,死魂们越过他,直行至宫门,受到阻碍,不断以身体撞击着宫门,一个接一个,仿若完全没有痛觉。 便连城墙都为止震颤。 宫门轰然被砸开,一扇门已经彻底断裂,扭曲地倒塌于地,道人拄着招魂幡缓缓走过,被宫门压着的尸体们一阵颤动,从那扇沉重的门中爬出来,加入到追随者的队伍。 皇宫中非常平静,非常寂静,只剩下重重雨幕,没有一点人声。 一道闪电划过,天地骤然变得明亮,又骤然黯淡下来,随后是滚滚的雷声。死魂组成的军队迈进皇宫之中,步伐却忽然停顿了——只见地面之中忽然生出了无数藤蔓,牢牢地缠住了他们的腿,还在不断往上蔓延着、往外生长着,死魂们被藤蔓互相连结起来,竟然一步也不能动弹! 藤蔓依然在生长,皇宫的入口堆积着密密麻麻的尸体,此刻却是生满了绿叶,宽大的叶片承接着雨露,呈现着勃勃的生机。 而此时,无数的冰晶伴随着巨大的雨点落下来,无论是尸身还是植物,都一同被冰雪覆盖着。 这是法阵之威! 道人意识到自己深陷法阵之中,却并不慌张,他扯断身上的藤蔓,招魂幡一展,冰晶下的死魂一个接一个爆裂,四处都是冰晶与破碎的植物,而死魂们的身体却重新凝聚,他们的身躯因为爆裂和凝聚显得格外扭曲可怖。 一个人男人在冻结的世界里走向他,带着殊死一战的意味。 钟子津带着姜菀走向皇宫深处。他很容易就能够追溯穆星河的路径,穆星河所过之处,唯有一片混乱。暴雨,姜菀撑着的伞几乎都要被雨点撕裂。她很安静,也很小心,钟子津也并非穆星河那样喜爱搭话之人,两人沉默地穿行在雨中。 那铺天盖地的声响之中,钟子津听到了鼓声。 从宫门那里传来,穿过了雨声。豪壮而又悲怆,几乎要击碎人的心房。 姜菀勐然回过头去。 风骤雨疾,她手中纸伞被吹翻,可她看都不看一眼,她双唇颤抖,轻声说道:「我得回去。」 钟子津沉默片刻,说道:「可是他让我带你走,是为了保护你。」 「他是个混蛋,」姜菀深吸一口气,唿吸里还有些颤抖,「我知道……他喜欢我,喜欢到愿意为我死。可是生死本该我自己来选择,我不想听他的。」 大雨滂沱,浇得她的身影格外纤细。 「我是个很没用的人,」风雨声几乎要淹没了她的声音,然而她那双时常充满怯意的眼睛此刻却是如此清澈而宁定,「我不会和人打交道,怕见人,怕和人冲突,怕输,鲜少和人交手,交手也总是输,可他是很厉害的人,谁都能战胜,总是将我护在身后,他在我便什么都不怕。他说他会背负我的一生,可是这样没用的我,也想去背负他的重量——他不能永远为我牺牲。」 钟子津看着她。她回头对钟子津一笑。 那笑意钟子津记得曾经在别人的脸上看到过,那是看淡了生死的——虽有不甘,但绝不后悔的笑意,叫钟子津心惊肉跳。 「你去吧,」她声音很轻,「你的朋友还需要你。」 冰冷的雨点砸落在他的身上,女子单薄的身影渐行渐远。地面的血几乎被暴雨沖刷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了淡淡的颜色。 一道闪电划破了天际,雷鸣声仿佛在他耳边炸响。钟子津深吸一口气,奔向了重重雨幕。 他不可能为了不知结果的所谓更好的结果而放下别人交託的责任,更重要的是,这一次,他不想认输。 他知道他即便是去了也什么都无法改变,时间已经过去很久,木烨战胜不了的敌人钟子津也很难扭转干坤,但是至少这一次,他想要直面自己的无能为力,并且再也不会向这样的无能为力认输。
第463页 那剑变钝了也好,不再受他控制也罢,这一刻是他想要使用剑。无关天赋与热爱,只是因为他肩上有重量,而手中有剑。 大雨覆盖了皇宫,重重的鬼影在暴雨中若隐若现。 木烨与道人激战正酣,地面已经被折腾得不成样子,枝叶错生,死尸横陈。道人在久战之中终于呈现一种疲惫之貌,但木烨的状态更为不妙。他身上几乎没有一片完好的地方,衣衫褴褛,伤口里生长出一些枝叶来。他是一个妖修,当一个妖修暴露本来的形体,只能证明一件事:他已经没有力量维持人形了。 道人那倦倦然的样貌在木烨的步步紧逼中也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失去了耐性的狠厉。 他无法接受自己在占尽优势的状态下还要与一个人僵持,那让他明白即使是这个世界他的力量依然是有限的,若是回到了现世,他依然是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生存,因为失败而步步退却。 但无妨……他剷除了那些拦路的蝼蚁,留下最后一个人慢慢玩弄,在这个世界之中,他仍然最强,仍然无人可敌。 心念一起,死气横生。 「千山鬼咒!」 只见无数死魂从尸体上立起,那些死魂竟然念念有声,诡异的低吟迴荡在雨雾之中,那些身影连成一个巨大的法阵,将木烨困锁其中。 木烨已插翅难逃! 飘风急雨。 木烨看着鬼影步步紧逼,他的力量仿佛随着雨水的沖刷和震耳欲聋的咒声而消退,他的双手开始颤抖,但他只要往后一望——望向重重深宫中,他仿佛又能够得到力量。 是的,希望还在,哪怕战斗到血液流干,他也要争得时间。 鬼影已经插入他的身体,他的生命力一点又一点消失。 紧接着的是白骨组成的利剑,随着鬼影要一齐推入他的身体。 一道剑光穿越重重尸山血海而来,直指居中指挥之人! 剑客的利刃将鬼影一分为二,那个剑客少年因为奔跑和疲倦气息十分不稳,可是那一度沉寂的黑色眼瞳中却有久违的斗志重新燃烧着。 「你们……回去!」即使是木烨,如今也因此心境不宁。 「前辈对不住!」钟子津扬声喊道,「我拦不住她,那我便也一起来了!」 他的话语未歇下,那剑光迅如流星,道人方才指挥死魂,精力稍有不济,竟是被窥到了破绽! 那是没有来路的一剑,剑身清寒,有无数细微的变化隐藏其上,仿佛暗流汹涌的海潮,而后剑光一亮,仿佛月升海上,剑气携带无匹剑意而来! 然而那一剑被挡住了。 挡住他的是一截白骨。 道人信手将那截骨架丢掷一旁,招魂幡在风中扬起,他的眼睛依然无甚光彩。 「不过是手下败将。」 四周的死魂向剑客涌来,剑客站在最前,眼中只有自己的目标!钟子津站立在死魂之中,以剑迎向道人,招魂幡引动着灰色的雾气,钟子津识得厉害,借着死魂的躯体闪避挪移,剑招未停,招招狠厉! 钟子津的剑术走的是快的路子,借绵密剑势压制敌手,在无穷变化中窥破弱点,让对方无路可去。 道人信手抽来白骨去挡,那些白骨自死魂身上脱出,一节一节自空中飘荡,竟然在钟子津的招式之下仍有抵挡之力,甚至,钟子津的剑因为受阻越来越慢! 钟子津的唿吸越来越急促。 他看不到机会。 这样的状态于他而言,并不少见,当年他从未刻意寻找过机会,出招向来随着心意而动,可不知何时开始找不到了他的心意,他一贯敏锐的感觉此刻也越发迟钝。 地面有瘴气升腾开来,他身陷瘴气之中,痛楚开始侵入他的身躯。 长久以来他脑子尽是如何破解如何拆招,如何寻求机会打败对方,但是苦思冥想也没有一点办法,反倒被步步逼退。无能为力的感觉像细细密密的网,一点一点缠住了他,将他包围在密密的茧中,看不到一点光。 这样的感觉并不是第一次,他练了许多年的剑,却许久没有任何新的体悟,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师兄去送死,却没有一点力气阻止。直到如今,在死城之中,他的命运好像又重演了一遍,开始他只需要一柄剑便能无往而不胜,后来即使他获得了许多资源都始终无法更进一步,到现在他站在对手面前,竟然无力支撑。 为什么呢? 为什么此刻他觉得会伴随自己一生的剑是如此沉重,如此冰冷,如此陌生。 白骨支起一道道鬼影,他的剑越来越慢,越来越难顾及。 他艰难地抵抗着,那柄剑失去了所有的锋利,他无法牵制对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破开他的攻势,转而结成术法,直向木烨。 他明明以快着称,此刻竟然是收招不住,眼睁睁地看着! 然而与此同时,天上的雨点却是化作冰雹纷纷落下! 白骨与鬼影都被冻结在空中,有人在冻结的世界中向木烨走来,身影单薄得像某种脆弱的失去依靠的藤蔓植物,但又是那样坚韧,即便暴风暴雨也无法摧毁。 所有的冰块都一齐破碎,那个女子脚步停了下来,面色剎那间变得苍白。而后血迹从她的嘴角渗出,是苍白中唯一的一点艷色,又瞬间被大雨擦去。 她勉强笑了笑,凝望着木烨:「这次,该我保护你了吧?」
第464页 可木烨说她不善争斗,其实还是过于委婉了。那一道术法下来,她好像就被折断了枝干一般委顿于地,气息微弱,且还在不断流失。 木烨挣扎着起来,可是本就重伤,如此行动,叫他伤口破裂,露出破损的木质内里来。 钟子津拄着剑,唿吸紊乱。 这一幕好像他曾见过,同样的绝望,同样的无能为力,同样要看着别人离开自己。 但不该如此。 他执剑不为如此! 一道闪电将云层撕开,他脑海里那些混沌的阴影好像也被一併撕裂,带着揪心的痛意。 他回想起自己的过往。 其实当初……他不是很在意胜负,也并没有执着于招式为何,如何破解,他向来由着自己的心意,追逐的是剑意与心潮的鸣响。 他如今没有变强,反倒是一日一日变得更加怯弱。 剑修之剑一往无回,他如今却是自己束缚住了自己的手脚。 不该如此! 他的朋友穆星河是个很有趣的人,想要什么就会摆在脸上,每次战斗之前都说自己会赢,哪怕从未尝试过。事到如今钟子津才真正了解那样的感情——想要就去争取,就去斩断自己所有退路,在流尽最后一滴血之前,他的战斗就不会结束。 当他的剑出鞘,世界只余下他与敌人而已,只有过程,没有结果! 天空忽然有数道闪电划过,划破了风雨晦暗的天地,雷声一阵一阵,闪电也未曾停息,世界忽明忽暗,钟子津回头望过去,他这几日陪穆星河确认了许多次皇城的布置,一眼就反应过来那是金銮殿的位置,穆星河的目标所在。 ——发生了什么事情? 然而钟子津闭了闭眼,重新睁开的时候双眸已经一片平静。 他面对的是自己的对手,剑的身后和远方是要保护的人。 他来到此处,是因为不希望再见到任何在意的人在自己面前牺牲! 他会赢! 作者有话要说: 又回到了平缓的更新节奏,感觉十分愉快~ 第203章 真名 当穆星河踏入金銮殿、发出战斗的宣言的时候, 金銮殿上的少年天子笑了。 他那双眼睛毫无神采, 语气也有些僵硬, 却是清晰地吐出了两个字:「天真。」 穆星河沉默地注视着面前的人,眼中厉光一闪,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 一道斩风诀已经噼落! 或许是因为太快,那皇帝完全无法多看,任由斩风诀将他一分为二! 但穆星河没有很高兴。 区区一道斩风诀, 再快也是只是快而已,其本身并没有能将人一分为二的威力! 却见小皇帝身影一晃,被噼成两半,而那两半的身躯化为一段黑色迷雾, 消失了具体的行踪。 旋即小皇帝却重新出现在了穆星河的面前, 仰望着他:「那傢伙不高兴我和你动手的。」 而后他的唇角微微勾起来,像一个真正的孩子一样,带着恶作剧一般的神色:「不过,我不听他的。我管他去死。」 穆星河能够意识到那个「他」是摄政王,花想容说的摄政王是此间唯一掌权人果真如此,但小皇帝却好像也不是全然的傀儡——至少, 他也不是寻常死魂。 穆星河低头看着小皇帝, 竟然有一种很古怪的感觉——那并不是面对强手那般被境界压制,而是……在气势上被人所迫, 还是被这个反应似乎总是慢一拍的傀儡模样的人。 小皇帝的身份在他心中唿之欲出,但钟子津的生命和局势都系在他的手上, 他不希望只赌一个可能性。此刻无法再拖延,第二道术法生出,试探再起! 对方依旧不闪不避,身体再度四散,化作无边黑雾将穆星河包裹住,黑雾之中,穆星河竟然完全无法视物!他甚至看不清小皇帝何时出手,辨不到真气何时开始变化! 待到穆星河重新恢復视觉,他已不在那个金碧辉煌的金銮殿上。 那是一片雾海,他走在雾中,脚下是不断浮动的水波。天色晦暗,没有前路,也没有尽头。 这是幻境。 穆星河已经不是初出茅庐的少年,他很清楚他遇到了什么,而幻境中总有个中枢所在,击破中枢即可击碎幻境,这也是穆星河会闯来金銮殿,直面小皇帝的原因。 那么这个幻境的中枢何在? 穆星河低下身来,想探寻海中有何物事,却是被所见惊了一惊——那些波澜、那些水流涌动之下,竟然是一张张扭曲的人面! 他以术法往下探索,可是那道斩风诀往下落去,便被水流消解,再无影踪,与此同时,海中勐然跃起一样生物,激起一阵水花,那是一张狰狞的脸,拖着长长的尾巴,正张着大嘴向他飘来,而穆星河信手挥去一道术法,将人面打落,海面重新归于平静。 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上穆星河心头。 穆星河不知道走了多久,疲惫开始侵入他的身躯,而他的视野仿若还是没有任何变化,还是那片雾海,还是那片云翳不散的天空,半明半暗之间,永远没有终点。 他找不到任何线索。 穆星河并不是一个善于从一个细节便推断出全局的人,他往往是在行动之中掌握线索,从而慢慢揭开真相的全貌,然而在这一片地界,竟然一点空隙都没有留给他。 但他依然十分平静——换了早几年,他或许会多多少少感觉到焦躁,会开始担忧外边的情况,甚至还会沮丧,可如今他并不会。修道是为修心,歷练多年,他的心境终究是比以往更为宁定。
第465页 此时他听到了一阵脚步声,他回头望去,那人头戴玉冠,面目是模煳的,只是依然俊秀温雅,面带微笑:「师弟,不要再往前走了。」 「宋律师兄……」穆星河怔了怔,对方的面容虽然不甚清晰,可是依然叫穆星河一眼便辨了出来,他看着那人疾步上前,与自己并肩,而后按住自己。 然而穆星河挣开他的手,继续往前。穆星河甚至还笑了笑:「师兄不必阻我。 」 宋律的微笑带上了几分恻然:「如我一般,你也要一意孤行吗?」 而后宋律越过他走在前边,扭曲的海怪从海中冒出头来,一把将宋律撕碎,海水被血液染红,海中怪物在疯狂抢夺食物,肢体纠缠,一片混乱。穆星河踏在那波澜不定的海面上,望着底下潜伏的海怪,微微一嘆:「是,步步艰险,我仍愿前往。」 海水很快恢復了平静,天空依旧如此阴霾,分不出是天光破晓夜晚将尽还是日头西沉夜幕将至。 他看见面前出现了一个人影,穆星河加快步伐,走上前去,那人回过身来,轻声唤道:「星河。」 穆星河动作顿住。时间过去那么久,他的模样再次在他记忆里清晰,那双眼睛依然那样宁静而温柔,姿态依然那样从容。 「小温师兄。」 他原想小温师兄或许是和方才那个宋律一样是前来阻拦他的,可是温行泽却只是站着等他,望着他,待到他离开时,小温师兄也迈步欲与他同行,然而此刻,那些雾凝成了枷锁,牢牢束缚住了温行泽,他呈现着痛苦的神色,张了张口,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穆星河看得出来,他开口说的是「等等」。 然而穆星河终究是转过头去,走入了茫茫雾海中。 他的脚步,原也不为任何人中止。 穆星河在想他接下来还会遇见谁,是钟子津还是修行道路上的谁,却不想他看见了那个朝思暮想的人。 他站在海上,风吹动他的衣袂,长发也被风飘起,他徐徐望向他,眼中是千秋雪,万里云。 他的剑映着水光,阻断了他的道路。 「从一开始我就应该杀了你,」他的声音是那样清冷,带着冰玉交击的质感,「你我一起,总是要死一个的。」 穆星河停步望着他,其实他原本觉得在幻境中问这个人也不可能找到真实答案,可是他却是忍不住问了:「为什么?」 「你我皆是纠缠因果之身,活在世上不过牵累旁人。你已经阻碍我计划太多,我再不想叫你活着。」 「这样的吗?」穆星河歪了歪头,「我明白了。」 他笑得灿烂,手上却凝聚起月刃,插向那人的心口,那人捂着心口后腿一步,望着他,一言不发。 穆星河却不再看他,扭头离去:「你不是沈岫,沈岫做事永远不会消极等待选择,若是他不愿接受选择,他只会重新开凿出一条路走。」 他唿出一口气,却觉得远方的雾稍微散去一点了。 四处迴荡着缓慢而茫然的声音。那声音反覆说着:「你杀人了。」 穆星河觉得很奇怪,他并不在乎杀人,更何况只是幻境之中的人,为什么这个幻境却一直提醒这件事? 「你会后悔的。」那声音又说。 穆星河扬起眉来,有些诧异:「我既然能为自己做的事负责,大不了只是一个死,凭什么后悔?」 「你会后悔的。」 穆星河觉得很奇怪。他向来任性妄为,十分自负,他深知这个破毛病他无法改变,那他只能乖乖对自己负责,一旦清楚了后果,便绝不后悔。 但是此时海面上升起了很多人影,有熟悉的——朝夕相伴的小厮,兢兢业业的管事,少主府上那些他基本无心理会的下人,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凑上来问他:「为什么要抛弃我们?」 穆星河信手挥开,以为那还像之前那些人与物一样化作云烟,然而此时他触手却触碰到一片温热。是人的温度。 更多的人朝着穆星河涌来,他隐约能辨认出那是死于他术法之下的死魂,跌跌撞撞,捂着伤口,问他他们无冤无仇,他们在此安家乐业,他为什么要杀他们。 「你会后悔的。」 那个声音之中,穆星河开始觉得有些茫然,他轻声说:「因为你们不过是死魂而已。」 假若不是死魂,他杀人还有善恶人情方面的喜好选择,但假如只是一些本就不在世上的东西,他为什么要犹豫呢? 海面上迴荡着笑声。他看到海面消失了。 取而代之是寻常巷陌,流水人家。一个个碎片般的景象呈现在他眼前,那些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男耕女织生儿育女。他们的灵魂在某个很平凡的时刻忽然离开躯体,他们的亲人却等着他们归来。 「你就那样相信你的判断吗?」 那个声音再度响起来的时候,穆星河没有立即答话。 穆星河任由那些人推挤着他,不停质问他。他的身躯因为不断的推搡而退却,可是他闭了闭眼,重新笑了起来。 「即便我真的错了,那又如何?我与他们同样置身于死城规则之下,我在规则之中存活着,莫非就对他们不住?」穆星河淡淡看着那些人或清晰或模煳的身影,那双眼睛冷静得几乎毫无感情,「我没有必要为无关人等负责。」 那些人忽地四散,却是化作了一阵阵的笑声,如同海浪向他涌来。
第466页 细碎的声音传到他耳中,穆星河听到了一句「明白了,你是胆小鬼」之后,面前的景象又变了。 「那这样呢?」 他竟然又看到了温行泽,温行泽身后的人竟是当年的他还有钟子津。 当时的他们眉目未曾全然长开,承载着阳光和属于年轻的稚嫩。他看见自己笑嘻嘻拉着钟子津的手,然后将温行泽推入了深渊。 哪怕他不断提醒自己这不过是幻境,但他的身体好似被寒气侵蚀,被一寸寸冻结,他再也无法动作,只能眼睁睁看着温行泽被推落深渊。 他感觉那僵硬的、被冻结的心脏被谁捏住,不住掉落冰渣。 对……哪怕他一直不想提起,没有提起,这一段记忆终究无法从他脑海里抹去。是他的狂妄和自以为是,将自己的朋友逼到了这个境地,是他不知天高地厚的提议,叫自己的朋友久久徘徊,再也不回他所爱着的宗门。 他一直与人保持距离,终究是因为他不过是个胆小鬼,知道自己恶习难改,那便将其它人隔离在自己保护圈之外。既然是陌生人,他便不需要负任何责任。 他连自己的生死都不在意,以「不后悔」作为保护壳,因此能够刀枪不入。 但假若,涉及到旁人呢,他真的可以不后悔吗? 真的可以毫不在意继续前行吗? 穆星河看见钟子津被自己的剑束缚,渐渐沉入了海中。 海面重归平静,他看到那个穆星河站在海上,与自己对视着。一阵风吹过,那个人的形貌发生了些许变化,熟悉又陌生。 那是个比他如今还要骄傲还要无畏的、骄傲无畏到叫他感觉到十分愚蠢的少年。 他看到了少年在废旧工厂四处翻找,尘灰扬起,好像那些尘封的记忆又重新扑面而来。 他记得那一个案子。 那是一个灰黄色的冬季。一个女人死在旧宅之中,警方定性为自杀。他一向闲着,观察一番后发觉可能并不是那么一回事便开始调查。 他很快证实了自己的观点,并且利用自己在警局的关系,将真相重新公之于众。 春风得意正当年少。 那一件事到这里其实于他而言已经司空见惯,结果还是如往常一样,旁人的赞美簇拥着他的得意,还有一些微不足道的杂音。 他依然是别人嘴里的传奇。 穆星河望着那个自己不断往前走,目中无人。 有人将他拦住,那是个年纪和自己相仿的少年,问他为什么多管闲事。 他当时回答了什么他忘记了,大约是带着他一贯的漫不经心,回答得不痛不痒。 他做很多事情其实没有为什么,无聊而已且能够做到。寻找真相也是一样。 他并不知道真相也会带来灾难。 一场不堪入目的死亡牵连着无法弥补的罪恶,令一个可以勉强维持的家庭倒下,令一个体弱的母亲一病不起,令一个原本就卑微的少年再也抬不起头。 他并不知道那天是那个人活着的最后一天。 而那个本就岌岌可危的家庭也不堪其重,度日艰难。 一开始也只是因为有趣而已,正如他那天去找温行泽一般。 旁人说不怪他,但他当时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因为家里人的纵容和自身的天赋而万事顺利,自以为什么都懂,什么都可以去做,那时候却是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负责任和自以为是。 当时——他想告别他那可笑的自以为是。 他负担不起别人的重量,他愿意混混沌沌地活着。 那些人向他爬过来,扯着他的衣角裤腿,一个一个头颅挤向他。 而后他先前的话语宛若嘲讽一般反覆迴响着。 「我不后悔。」 其实何能不悔? 情势无法挽回,他不能无悔。 第一次他躲进了普通人的躯壳,第二次他选择了隔开自己与他人。 那一声声的逼问之中,穆星河的灵魂好似脱出了身体,他远远地审视着那个人,感觉一阵噁心。 那个人死性不改,从来如此,自以为能承担责任,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他看着那个人被拖拽着,在哭声里,在迴响着的不后悔里,一点一点没入灰黑深海之中。 一死万事皆休。 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煳,却意外感觉到奇异的轻盈,好像随时要飘散。 那个自己在不甘地挣扎,他看着竟然笑了出来。——多么奇怪的感觉,他觉得自己死了干净,但是本能里也不愿意自己就这样认输。 可是他是输给了谁?幻境?还是自己本身? 不是的。 穆星河想起了很多事情。看过的书,习练过的术法,遇见的人,险死还生的秘境。 他走过了很多年岁,见过许多风景。 他走过那些道路,并不是为了放弃。 他一直想要变强,为自己变得更好,也为自己能担起更大的责任,有力量去反抗加诸于他身上的一切枷锁,而不是让他白白被囚困在自己为自己打造的牢笼。 他把那个龟缩起来的人一把揪住,原本要扔到海里,却终究是伸出手,让他和自己融为一体。 他感觉到心里的城墙在慢慢晃动,有土崩瓦解的预兆。 穆星河隐约能悟到那是什么。 其实这些年来他并没有去思考一切关于突破的内容,因为时间还早,他的进阶之路也远比旁人快,所以即使不曾突破,他也毫不在意。
第467页 他这些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并不比往前少,却没有一个叫他心头产生波动,此时他终于明白,他道途的障碍在于自己的心。 如果没有这样的一个幻境,或许山重水尽之时他才会发觉,困缚住他脚步的不是他人,而是自己。 他以自己为自己的牢笼,以自己为自己的囚锁,画地为牢,隔绝他人,妄图无错,妄图无悔。 他在下意识否定自己的过错,也在迴避着自己的本性。 只是求道求道,道途就在脚下,以自己的步伐来丈量,如何能逃? 水面渐渐恢復平静,他飘过去,看着自己的面容。 他触碰水面,那个自己一碰就碎。 人生还长,有风有浪,当乘风破浪。不能无过也不能无悔,那么只求日后无愧于心,失去的一切都可以用自己的双手夺回。 他一刻他觉得自己身上的坚壳一点点裂开,呈现出一个不加防备的状态来,哪怕随时来一点风都会叫他痛楚。 但是他现在却是前所未有的轻盈,他放弃了那一个坚壳,放弃了那一重保护,可能未来会受很多伤,未来可能厌弃自己恨不得亲身赴死,但没关系,他会聚集新的力量变成他的剑刃,用伤痕作为他的铠甲。 结魄的时候,他看清了自己的归途和去路。 而如今,他才真正认可了自己。 就好比他跋涉百里,想寻找一个幻境中枢,到此时才知道原来谜底不在何方,而是在自己的脚下。 见得他人而明心,回溯过去而见性。悟道不过一个转念,心之所及,万事通明。 那一瞬间他感觉所有雾气都化作真气,流云一般融入他的肌肤,化成水流在他的四经八脉流动,洗砺过往的自厌自欺,灵台清明,足下生风,仿若随时都可登仙而去。 他凝视着自己水里的倒影。 「我在此处,道破你的真名,」穆星河轻轻地说,「你的名字叫……先天真魔谱。」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叫我先帝的地雷~ 感谢海客的地雷~ ———————————————————————— 钟子津:是我,明明是我先…… 最近突然艺术细菌膨胀,画了一系列主角的肖像画,必须分享一波(为了弥补大佬的形象损失多画了一张) 第204章 故人 倒影在他声音里破碎, 水面一阵波盪, 雾气、阴霾的无尽的天空和暗流汹涌的海洋在那一瞬间也一齐四散, 金碧辉煌的金銮殿重新回到他的视野里,更为汹涌的灵气涌入他的身体,在他的经脉畅快运行。 他竟然在幻境之中突破了! 穆星河还在感悟力量, 那个穿着龙袍的少年望着他冷笑:「小聪明。」 穆星河闻言笑了笑,当作没有发现他语言表露的情绪:「过奖过奖。」 先天真魔谱冷冷地望着他,并不满意他这一个答案, 质问道:「你如何得知?」 「这个结论来自一个错误的推论,」穆星河笑了笑,「我来的时候,以为你的名字叫夺魄破魂镜。」 他原本就有一些关于「皇帝」这个身份的怀疑, 首先既然摄政王是如此人物, 那活下来的傀儡皇帝必然也不简单。假若不是死魂的话,那身份便很耐人寻味。可能是和摄政王有不可告人联繫,也可能本身的存在就超乎众人。 而当他听闻那魔宗秘宝的事情的时候,便可以确定此事的关联不在于论道大会,而是在论道大会不久后的另一件事,那件事以夺魄破魂镜为因, 这件事也同样如此。 于是他在想死城的幕后主使恐怕根本不是人类。 穆星河手上凝聚起术法:「还记得刚见面的时候吗?我对你动手, 不是为了杀你,而是为了看你是人是鬼。」 「结论呢?」 「不知道, 」穆星河摇了摇头,「反正不是鬼。可能是强得可怕的活人, 也可能不是人也不是鬼。后来,我看到了他们的脸。」 幻境里他见到了很多的人。同样是人,温行泽的面目是比宋律清晰的,沈岫的面目也是比宋律清晰的,其它人的面目都是模煳的。模煳的身影就像记忆,清晰的时候却像现实。穆星河记性比较好,那些样貌的分别并不大,但穆星河终究是注意到了。 先天真魔谱看着他,若有所思:「心魔侵蚀之时,你倒有闲情逸緻。」 「对,我在想为什么会不一样。」穆星河说。 那些细微的区别终于使他排除了夺魄破魂镜的可能,而转向于那些微妙的差异。的确夺魄破魂镜很可能接触过温行泽,恐怕也不是不认识沈岫,但既然它是此处的关键,为什么死魂的面目会和现代的人们一样模煳? 这时候他倒是想到了一个可能……魔宗之物可以侵入他人的内心,但不一定只有夺魄破魂镜才是魔宗之物。 穆星河看着对方。 他此刻看到的已经不是那个穿着龙袍的少年天子,而是混沌魔气交织之中的死穴。 但即便如此,他仍然能感觉到沉重的威压伴随着浓郁得像盖顶密云一般的魔气压下,他的真气在压制之下几乎无法运转。 不愧是先天真魔谱,即使身陷死城之中,也并不会全然受死城规则压制! 死穴犹在,他手中凝聚着以风结成的利刃,随时可以穿越死穴而去,但他却在权衡当不当出手。
第468页 他不确定! 「不要杀他。」 那声音既熟悉又陌生,穆星河回过头去,手上的真气顷刻散去。一剎那忽然云雾散开,魔气消失无形,消散的真气如同流云,流云散去,那个人逆光站在门边,长发和长袍被光线晕染出一些柔和的轮廓来。 他看不清那是什么表情,也不知道这个世界里他会是如何长相,可他在那一声中却毫无犹疑地认出了他。 「我就知道你这个傢伙肯定在!」 穆星河很想跑过去看看这个人现在长什么样,但终究是忍住了。穆星河甚至有些忐忑,他感觉自己先前的话过于唐突,很可能对方并不知道这又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人。 然而对方朝他走来,背后是白日暴雨天气中黯黯的光,对他说:「我就知道你能来到这里。」 带着不容置疑的信任。 他看到对方眼中泛起的一点笑意,像落花飘落到湖泊里,激盪起细微的涟漪。 穆星河几乎想嘆息——果然就是他了。 对穆星河而言,天下唯此一人。 穆星河内心十分荡漾,面上却是假作的委屈:「那儿能呢,我可差点被人给弄死了。」 「不会,」沈岫轻轻看了他一眼,「假若只有一人能猜到此处有先天真魔谱,那一人也只可能是你。」 穆星河感觉自己要飘起来。 暴雨声如此喧嚣,他的心情却忽然变得万分静谧。那些危机似乎都不紧迫了,好似他看到了沈岫就意味着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 沈岫拉起少年天子,低声道:「谢了。」 少年天子撇过头去,神情还是木然,语气却较方才多了些活泛:「谢个屁。我才不是帮他。」 沈岫微微一笑。 那瞭然的笑意似乎让先天真魔谱有些恼火,语速更快了些:「多少我也算认识你,你待会就死,我找人帮你收尸。」 穆星河任由心里那匹野马撒欢了一阵,先天真魔谱却是不甘寂寞,对着他问道:「你没有说为何知道他在。」 「因为那件事发生的原因。大佬曾经来过那个岛,还把岛翻了个底朝天,他来到这里,很有可能。若大佬来了,绝不可能无声无息,一定会是最厉害的人物。」 先天真魔谱只是摇了摇头,不说话。 沈岫被拉到死城也可以说是幕后主使法力通天,可沈岫的先天真魔谱竟然也化作了人形,沈岫来此处,必有图谋。 沈岫却没有理会他们,他看着外边的雨幕,好像望向了很远的地方。 而后他转过头来,看着穆星河,眼瞳幽深,像望不到底的深谭:「替我做一件事,我就告诉你发生了什么。」 「好啊,」穆星河察觉到这样的话许久之前好像沈岫也曾说过,于是迅速接道,「不过我自己猜出来的话,你得答应我另外一件事。」 沈岫轻轻一笑,那笑意像一阵春风,吹融了他那春雪一样的清冷气息。 「一言为定。」 穆星河离去之后,沈岫仍望着门外的雨帘。 先天真魔谱站在他身旁,一手支着门,是有些疲倦的模样,他的神情依然保持着傀儡一样的木讷,话语也十分简单。 「他不会知道你会为他做到这样的地步。」 暴风暴雨把树木折断,蔓延着有些残忍的清香。沈岫看到闪电划过天际,轰隆隆的雷声中,他的声音低低的,几乎要被雷声掩埋。 「不是为他,是为我自己,」他的眼眸在闪电的亮光中闪动着未明的光泽,「他既然不曾后悔与我相识相交,那我也不应当让他留有遗憾。」 「嘿,」先天真魔谱勉强地牵动着面上的肌肉,「他给你一分情,你还他两分,回头他再还你,要还到何年何月?」 「人与人相交本就如此,前辈毕竟非是血肉之躯,不能明了。」 先天真魔谱仿佛被呛了一下,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是你不明白。——为一个遗憾,去算计老镜。手握上古灵宝,第一次求助。我会变本加厉讨要,别想我放过你。」 沈岫没有回答,先天真魔谱歇了口气,继续说着。 「你或许能赢,但必然重伤。我不会救你。」 「那又如何,」沈岫淡淡反问道,他神色平静,可身上偏生有叫人无法抵挡的锋芒,「难道不也很有趣吗?与上古灵宝为敌,世上又有谁敢?」 墨羽君在檐下小憩。 这场雨来势汹汹,雨点几乎是流水一般从屋檐流了下来。他靠在柱旁,听着雨声,表情竟然很安然。 他忽然睁开了眼睛。 视线所到之处,是一个执伞向他走来的女子。雨水把她的下裙打湿,晕染出一层更深的颜色,她涉水而来,含笑望着他。 墨羽君手上真气凝聚,一片鳞片飞出,女子挥袖一档,鳞片炸开,却是在地面上绽出一片黑色沼泽来。然而于此同时,女子身形微闪,已是离开了沼泽的范围,她执伞的手依然平稳,那双含笑的眼眸凝望着他:「死城是个好地方,不是吗?」 女子在笑着,声音却好像嘆息:「给奴家权势地位,还让奴家可以同这般厉害的魔修公平交手,奴家当真……乐不思蜀。」 墨羽君站起身来,轻轻一笑:「可是你无法战胜我。」 「说不定哦,这位公子可知道奴家为何会知道你在这里吗? 」花想容眨了眨眼睛,「因为这里已经变成奴家的地盘了呀。」
第469页 地上响起轻微的爆裂之声,雨水都似乎要被溅起来。青石板地面满目疮痍,墨羽君淡笑着问道:「你是说这些法阵?」 「我原也不指望这些能瞒过您,只是我不得不来,也不得不战,没有宫人,也没有护卫,死城如今只剩我们,」花想容看着地面上一个接一个被毁去的法阵,暗嘆这位魔修定然不是寻常人物,神色却没什么异常,「你在此处是想等别人死去,独自吞噬那一份力量,但我告诉你,可能你等不来了。我为了这样的可能而现身……并且竭尽全力与您一战。」 她轻轻放下盛满雨水的伞,将自己尤带湿意的披帛握在手上,掩唇一笑:「奴家当真要失礼了。」 花想容望着那个深不可测的对手,听着不曾断绝的雨声。 她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希望那些人不要让她失望……不要就这样死去。 钟子津感觉自己已经能闻到死亡的气息。 木烨的身体已经强撑到极致,他缓慢地拖动着几乎失去气息的姜菀,自身也是破败不堪。 钟子津在他们面前为他们阻挡着来势汹汹的死魂,且要竭力中断道人的术法,体力几乎要完全透支。 可他长久以来第一次没有觉得力不从心,因他已经不在意。只要身后之人一息尚存,他便可为他们战斗至最后一滴血! 鬼影和毒雾在他面前交错,他且战且退,雨水冰冷,他手上的精钢长剑却被他握出一丝暖意来。原本他曾想剑就如同伴侣一般陪伴剑修一生,不可更换,可他此刻却觉得,是哪把剑并不重要,是剑的本身,陪他走过的一程又一程。 他已经变了太多! 道人在木烨的步步紧逼下原也显露出败相,但伴随着更多尸体的加入、毒雾的临近,似乎又恢復过来一些。他手结法印,口中念念有声,魂魄被生生从尸体上抽出,凝成鬼影,带着不甘的嚎叫,接连不断撞向他身后的木烨。 钟子津剑影如电,只见那一剑切断雨滴,斩破鬼影,消散的森冷的死气之中,他冰冷的眼神锁定着道人,剑势急转,几乎是停也不停袭向了对方! 纵然木烨一直在忧虑地望着钟子津,此刻却也仍旧要贊一声好剑! 之前许多人忌惮少主身旁的这个剑客,但他觉得对方并不如少主值得提防,他的剑术是好,但是略显浊重,失却快剑本身该有的灵气。然而此刻他才发觉,如今这个模样,方才是这个剑修的本性! 钟子津的心境此刻清明无比,剑招的流转,剑势的转换,一一呈现在他的心中,那些思绪不像很久之前那般摸不到头尾,也不像最近那般浊重得难以理清,像是水流,清晰可感。 钟子津深吸一口气,冰冷的雨水砸落到他的身上,他的剑光也如此刻的大雨一样,纷纷落下。剑影之中,他却是想起自己先前徘徊的日日夜夜。 很久之前他就已经不为天赋忧心了,因为他明白他爱的是剑术,不会因为他习练得好不好而改变。直到——直到那一天,他的师兄为了他而死去。 他第一次怀疑起自己的生存意义。原先的他只为自己而练剑,可是他那时候发现他已经不能如此,无法……心里只想着他的剑。 他的剑术,之所以如此轻灵,是因为他心无它物,随性而行。可是他希望有朝一日能够真正地保护他人——不是为别人保驾护航,而是希望任何人不必为任何事在他面前牺牲。 他的剑有了重量。 他背离了原来自己一直走的道路,因此这段旅程格外痛苦,格外漫长。 一重尸山挡住了他的那一剑! 他已经看不见道人的身影! 但他听到了一些细微的咒语之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那些声音像蚂蚁一般,爬向他的身体。 他看见地面上的尸体迅速消融,变成白骨,迅速组成一片片形状古怪的围墙,每一面围墙都悬停着一个头骨,黑洞洞的眼眶正对着他,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和灵魂都被无形之物束缚住,再也无法动弹! 那感觉是如此熟悉,一夜一夜在他梦魇之中重现。 他听到木烨支离破碎的声音:「这是……千山白骨灭魂之术……」 钟子津已经失去了他的感觉,他看着道人再度现身,一步步朝着他们走过来,带着胜利者的从容以及因为缠斗许久而产生的些许怒意。 暴雨冰冷,夹带着一阵阵的雷鸣。 水流顺着他的手臂,流到他的手,他的剑上。天色晦暗,那柄剑犹有寒光,他能感受到木烨与姜菀微弱的唿吸,而远处金銮殿上盘踞着古怪的气息,或许是穆星河已然开始做些什么。 那么……他不可再让道人往前一步! 轻微的力量从他的手游向四肢百骸,他紧了紧手中之剑,好似在海中飘荡之人找到了可依託之物。钟子津深吸一口气,剑刃抬起。 「光凭此剑,不可能击破这白骨灭魂之阵……」道人声音嘶哑,仍旧向他步步紧逼。 「我知道。」钟子津声音冷静,那双漆黑的眼瞳望向道人之时,却显出了势在必得的如同剑刃一般锐利的光彩来。 钟子津抬起头,仿佛在看雨:「那么,你看这一招,如何?」 然而天上落下的不是雨滴,而是明亮而锐利的剑气! 那是剑气化形之术! 钟子津不是温行泽,他并没有那么多关于真气的理解,他如今悟到剑气化形之术,只是因为他的剑术已经水到渠成,融会贯通到如此地步!
第470页 他已突破! 钟子津之前从来没有想明白。他向来是凭直觉行事,不擅长探寻这些复杂而幽微的心情,他以为自己还是一样的。 但已经不一样了。 他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剑声,感受到属于他人灵气的流动,雨势甚急,那些森然鬼气在他的剑影之中却是清晰可辨,他的剑越来越快,心跳宛若鼓点,雨水被他的剑切割,鬼魂与白骨在他的剑下碎裂,而他此刻窥见了那个他曾尽一切力气而无法战胜之人的破绽。 剑光如同明月亮起,剑影如一匹白练,直击破绽! 他的剑想要保护他想保护之人,这段成长虽然曲折虽然苦痛,但他终究是已经走过。 一战方休,钟子津扶起地上的木烨,木烨却是摆摆手,他轻轻笑了笑,语气是不属于他的细弱:「毒雾将至,我们本也回天乏术,你就不必带上我们这般累赘了。」 钟子津摇了摇头:「你知道不可能。」 他拄着剑站起身来,看着眼前的景象,一地的白骨,没有那些若隐若现的鬼影,只有越来越浓郁的毒雾滚滚而来。 钟子津深吸一口气,背起姜菀,拉过木烨,艰难地一步一步向前踱去。 可他这般的速度,又怎能比过不断向前侵袭的毒雾?! 他闻到那越发浓郁的死亡气息。 他几乎触摸到毒雾那模煳的暗绿色轮廓,姜菀失去了气息,身体的温度一点一点降下来,而木烨也开始失去了一个作为人的形体。 他的脚步如同他的心情一般慢慢沉了下来。 雨势渐渐变弱,可是天色依然晦暗,有闷雷滚过天际,然而此刻金銮殿上却是响起了比雷声更骇人的爆裂之声! 黑雾从金銮殿上涌出,凝成乌云,将天空都要遮蔽,一层层覆盖下来。 必然已经生变! 钟子津忽然感觉到一丝异动,勐然转过头去,毒雾模模煳煳地开始凝聚起来,越来越浓郁,带着几乎叫人窒息的死气,开始凝成一个形体。 是人的形体。 有着和他相似的高度,长发一半束在脑后,一半垂下,面容俊秀,带着几许温雅,眼睛原本该如秋水一样平静而温柔,如今却被昏沉的死气所侵蚀,不见半点感情。双唇紧抿,钟子津第一次发觉……这张脸的神情,也可以这样冷漠到刻骨。 他几乎不可自控地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去触摸对方,可一触碰到那浓郁的死气之时,他的指尖已经除去了肌肤与血肉,只剩下一截骨骼。 他的声音在颤抖着。 「师兄……?」 雨势渐收,那人站在雨中,却没有沾到一点湿意,仿若并不属于这个世界。他格开钟子津的手,对方的手腕只余下森森白骨。 「……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阿怡家的糖的地雷~ 第205章 真相 雨势渐收。 花想容已然倒在水泊里, 一地狼藉, 地面也是骯脏不堪, 显得她的模样分外狼狈。她勉力支撑着站起来,手上的披帛已经断裂,难以连成一片, 她干脆就放手叫披帛沉在水中,艰难地结成法印,让真气在她身周凝聚起来。 那个男人俯视着她。天色暗下来, 他的轮廓沾染着阴影,看不清具体的神情:「能撑到此时,已经很不错了。有这般能耐,何必日日奴颜婢膝呢, 花想容?」 他最后的话语带着一点微微提起的声调, 带着嘲讽,也带着些许调笑。 花想容勉强一笑,在真气支撑下艰难站起来。她已是被对方道破真名,如今在对方看来或许浑身都是筛子,但她别无选择,对待这般能耐的魔君, 容不得一点隐藏。她从出手开始就几乎能预料到那是必败之局, 但——直到如今她都不打算退却。 但好在,她等到了。 她以真气护佑心脉, 转过头去看遥远的宫门,勉强一笑:「你看见了吗, 雾散了。」 男子轻笑一声,说道:「那又如何?」 花想容微微闭上眼睛,给自己片刻的歇息时间,气息微弱,道:「你方才,在这里,是等一个雾气进逼,待鬼修吞噬诸人,藉此处之力,与鬼修决战于此,併吞噬鬼修之力,此时你便可以确定四周干干净净,前往金銮殿上决一死战。这样一来……你可以确认,你必然不会败。」 男子语气未变,笑容却是慢慢敛下:「……原来,就在金銮殿啊。」 「是,就在金銮殿,」花想容直截了当应道,「不过于你恐怕已经没用了,雾停了,你的计划到此已经不能进行下去。鬼修已死,你如今并不能确定是谁活下来,那么你定然不会冒这个险。」 「为什么你确定我不愿冒险?」 花想容睁开眼睛,她一身狼狈,眼睛却清亮亮如水中墨玉:「你来到这里,就说明你喜爱做好万全准备。的确,人在金銮殿,但是假若把死城看成一处法阵或是幻境的话,那么术法的中枢就在此处。你想要偷取这里的力量……因为你知道这是什么。你想试着掌控它,一旦能被你掌控,即便是坐拥地利的鬼修、统御皇城的摄政王,你也不会落半点下风。因为死城的真气根源,在于一个叫做夺魄破魂镜的法宝之中,你想要借得力量,取出法宝,离开这里,并且恢復自身的能力。——我说得对吗,墨羽君?」 墨羽君淡淡看着她,而后轻轻一笑。
第471页 花想容的面色顿时更加苍白——她唤出了此人名号,却没有半点道破他人真名的反应! 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墨羽君却好像能窥到她心中所想一般,道:「你没有猜错,可惜了。想不到区区一个崑山派的堂主,竟然也能查到这等秘辛。」 「现在已经是崑山派引仙御使了。」花想容声音低弱,但是语气铿锵,几乎是立刻便开口纠正。 墨羽君没理她,径直说道:「我杀了你,而后取得力量,在这里等待最终之战,虽有差池,但结果仍旧一样。你知道这些自然可以暗算我,出来阻挠我,又为何事?」 墨羽君的神情有几分提防,花想容却是眸光流转,掩唇一笑:「那当然……是为了升官发财呀。」 她看见天光一层一层暗下来了,雾色散去,一场大雨过后,乌云也渐渐消去。 今夜当是晴夜,不知是否月圆,也不知会不会有星星。她真正想做的事情墨羽君或许不会理解,她自然也不会说。 她不喜欢那强加于她头上的规则,正如她不喜欢任何出身就能够註定的命运。她一路汲汲营营,摆脱的不是她的过去,而是她在别人眼中仿佛被註定了的未来。今日同样如此。 她想要改变自己、又或者说是这里仿佛被写好了的结局,即使只有一点改变的可能性,但为了这样的可能,她会去赌。 即使赌注是生命。 花想容笑了笑,看着对方稍带鄙夷的神情,以及要落下来的魔宗术法。她轻嘆一声,术法凝成红绫,守护在她身前。只是因为她真气断断续续,红绫看起来也像薄纱一般,一碰就碎。 ……可惜了,今晚应当有月。 花想容的防御尽碎,然而却有数道清风拱卫她的身周,叫她躲过术法的锋芒,奄奄一息中,她才听到年轻男子的声音。 「墨羽君,停手——我有叫你不再动手的理由!」 那男子生带一股邪气,花想容倒是很久没想起来他原先的样貌了,大约还是个少年,总是笑嘻嘻的,一脸满不在乎和漫不经心的神情,他的名字叫做穆星河。 花想容仿佛卸去了全身的力量,慢慢坐在破碎的石板上。墨羽君术法凝住,微微勾起唇角,在等穆星河的那一个理由。 「理由只有一个,」穆星河从金銮殿赶来,一身狼藉,头髮也半湿不干的,他抬头望着墨羽君,「因为你打不过。」 于是墨羽君又抬了抬嘴角,不置可否的模样。 「你不知道来了谁,」穆星河笑了一笑,「我现在告诉你,金銮殿上的那个人,名字叫先天真魔谱,而和他形影不离的那个人,名字叫沈岫。」 纵然是花想容,闻此也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喃喃道:「难怪……」 墨羽君神情有些沉凝下来,却是很快又恢復了原先的笑意:「仅凭此你便可以断定我必败无疑?我与临渊君同为四方魔君,取得夺魄破魂镜后,能力手段未必不如他。」 「不,你是真的不如,」穆星河说到此处,不知为何,双眼越发明亮,灼灼地望着墨羽君,「因为这一切都是他设计的,所以,你绝对不可能在他手下翻过天去。」 墨羽君沉默片刻,却是迅速冷静下来,收去术法,问道:「为什么?」 穆星河抬手随意抹了抹自己的脸,找了个地方靠着,说道:「此事说来话长,我慢慢同你们解释。」 「第一件事,沈岫为什么会来死城。既然各位会待在此处,或许就知道了我们来到这里的关联不是论道大会,而是论道大会附近的夺魄破魂镜。我可以确定,当年我和墨羽君几乎同时在一个岛上,墨羽君引发异动,艰难离去,十数年未见其人,而我身陷岛中,遇见大魔,最后也是侥倖逃出,花姑娘……」穆星河望了望花想容,有些迟疑。这个姑娘向来行踪奇异,好像出现在哪里都不意外,所以穆星河知道她当时也在论道大会,并未再想。 花想容开口轻声道:「当时你们做的事情,我都是远远看着的,从温道友到来,到临渊君离去。」 穆星河点了点头,这或许就能解释为何花想容没有收到信,而她看到别人的信之后却被拉入其中。他接着说道:「对,沈岫之后也来了,关注他的人或许能够知道,他那一日大大将那座岛破坏一番。」 墨羽君抱臂站在一旁,未曾说话,穆星河却知道他在想什么。 「其实到这里沈岫也不过是和我们一样被拉入死城之中而已,但是,疑点有二,」穆星河摇晃着手指,因为理清了思绪,语气还显得有些从容不迫,「第一,进来便进来了,为什么先天真魔谱也在,并且化成了人形?第二,先天真魔谱被我唤出真名后我仍无法直接击杀它,说明他并不受死城规则完全限制。沈岫有如此之能,甚至大费周章令先天真魔谱化作人形,混入死城之中,却是固守皇城,若说他没有干涉规则,你相信吗?」 「……他又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穆星河摇了摇头,「但我可以从我知道的事情猜一猜。诸位来到这里,或许都想过这个——谁令我们来,所求为何。」 墨羽君似笑非笑道:「既然都知道那是夺魄破魂镜,那此事难道不是夺魄破魂镜之主所为?既然是夺魄破魂镜,利用一个幻境消泯灵魂,增强实力,难道不也很正常?」
第472页 「原来如此,」穆星河一脸受教的模样,不住点头,「那么,为何不能是并没有这个主人,而是夺魄破魂镜所为?或许你们不知道,当初出现在鹰化岛的那个魔头,恐怕便是夺魄破魂镜的本身,因为他的用语十分奇怪,他需要用人来『熔炼』,以便自我修补。」 情势危急,穆星河却是笑了,眉目舒展,带着别样的神采:「于是很多事情可以说得通了,它是一个破损的物品,需要自我修补,又恐怕是之前出了岔子,因此展开死城,想要消泯我们的灵魂,作为熔炼的材料。沈岫和它作对,他叫我来法阵中枢,我虽无力破坏,却也能够干扰,他利用这一的时机想对死城动手。他先前按兵不动,是在等,等到今时毒雾进逼,死城的范围缩小,力量的收缩和凝聚,之后给予夺魄破魂镜致命一击——我只想着掀翻棋盘,可他想到的却是捏碎棋盘啊。」 黑暗彻底笼盖下来,今夜有月,穿过薄纱似的云层,投落清冷冷的月光,墨羽君眼眸微动,不知想起什么来。 穆星河侧过头看他,微笑道:「所以我们聪明的墨羽君一定不会花费力气做这等无用功的吧?」 「不……你所想的,还少了一点。」墨羽君若有所思道。 「你可知当初在宫门之外为何我见瘴雾即走?」墨羽君神情原本有些严肃,如今却是指尖抵着唇瓣,泛出一点笑意来,「的确有一点如你们所料,我就是喜爱坐山观虎斗,但另一点是,可怕的并非是那鬼修,我在或许也可以战胜他,但不值得。令人忌惮的是瘴雾,那是死气、恶念的混沌体现,中间牵连的是破损的魂魄,难以捉摸,内情不能看破,我自然要去往我更确定的地方。」 「……魂魄?」穆星河听闻此言,难得地有些迟疑。他的心中好像被投入了几颗石子,泛起一阵涟漪,他的手指开始敲击着旁边的柱子,发出无规律的声响。 「……重点或许已经不是毒雾了,」花想容艰难地睁开眼睛,望向穆星河,她已经无力提起笑意,面容如纸一般惨白,「你们或许不知道我们脚底下的是何物,也不知道为什么临渊君要将先天真魔谱唤出——先天真魔谱之力能影响整个太初冥域,因此他认沈岫为主之时沈岫便为临渊君无人可质疑,这是罕见的先天灵宝,如今能幻形、有神智并不奇怪。你们知道这里有个魔宗秘宝叫夺魄破魂镜,在小哥方才说那些之前,我也只以为它叫夺魄破魂镜,但……在未曾受损之前,它的名字是蚀命镜,当年,它并不下于先天真魔谱。」 穆星河还有些茫然,墨羽君却已是维持不住笑容,眉头深锁:「蚀命镜早在上古之时不是在玄炎天君和九变真魔相斗中损坏了吗?你又如何得知?」 花想容歇了口气,深深地望了一眼穆星河,而后疲惫地重新闭上眼:「蚀命镜的确是损坏了,灵气流逝,许久之后被一个魔修发现,定名为夺魄灭魂镜。……世人皆以为夺魄灭魂镜是个上品法宝,但其实它灵智犹存,诱惑那名魔修深入三岛,吞噬他的血肉,自己躲入地下接受灵气孕育,等待自行修復。」 墨羽君还在探问花想容如何得知这等魔宗秘辛,花想容却是无力再回答。 穆星河的手几乎要颤抖起来。 他这时才明白沈岫的全部目的,如今他的脸上也开始褪尽血色。 「沈岫这是在作死,他叫我来这里根本无事可干,就是想要引开我!」穆星河腾地站直了身,望向那边的金銮殿。 风聚云涌,黑云沉沉。 「值得吗?」 金銮殿中未曾点灯,夜色降临,再如何金碧辉煌,也不过一片漆黑。 男子望着外面渐渐聚拢的云气,淡淡答道:「这算什么。」 先天真魔谱的双眼黑幽幽的:「你花费那么多年的光阴,追溯老镜子的踪迹,破坏老镜子的自我修復,逼得他展开死城将相关所有人都陷入其中作为最后的手段,如今还要竭力同老镜子一战,一个算不准就殒灭此处,只为了一个同你从来没说过一句话的人,值得吗?」 沈岫此时却是望了对方一眼,声音很轻,语气很淡:「前辈能说那么多话,说明『它』已经很近了。」 先天真魔谱靠在墙上,「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我做事不是算值不值得的,」沈岫的声音打破了如死的寂静,「我不认识他,但是穆星河认识。穆星河为他很伤心,此事起源在我,既然能弥补这一个遗憾,为何不做?」 「他不会知道你做了这样的牺牲。」 有风从窗外吹来,拂动了沈岫额前的长髮,雨后的风微凉,带着草木清香,沈岫好似心情很好,轻轻一笑:「何必知道。」 「向来人待我一分,我还他三分。更何况……我不希望他有任何遗憾。」 他记得最后一面的时候,对方双眼通红,几乎落泪,眼神却倔强到近乎执拗,一遍又一遍说着叫他等他。 但沈岫此时想起的却是别的。他其实有过很多朋友,却鲜少有朋友的身影在他记忆里如此清晰。他说不清是为何,不过或许这些并不重要。 那个少年站在风中手执符纸,顾盼神飞的模样,好似合该春风得意,合该永远万事顺意。 恰春风,正少年。 「……你有时候真是天真得可怕。」先天真魔谱沉默许久,说道。
第473页 「我当前辈是夸我,」沈岫不以为意,依旧望着外边聚拢的云,穿叶而过的风,「只要有能力,所有想法都可以理所当然。」 「但愿如此,」先天真魔谱走回龙椅,坐得笔直,「老镜子要来了,你不要死了,我不想再选一个宿主。」 沈岫走过去,打开了金銮殿的大门,风涌入金銮殿,带入了许多碎叶,他站在风里,眼中光华流转,分外动人。 「那是自然。」 乌云笼聚,暗夜无光,沉沉的气息如巨石重重压下,然而他站在碎叶与尘埃之中,好似闲亭月下,临风观澜。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沈廿九的火箭~ 下一章本部分结束。有一件很恐怖的事情是,我还没写好下个部分的大纲…… 第206章 毁灭 穆星河几乎是立刻就知道了沈岫想做什么, 罕见地惶然起来。他的心绪浮浮沉沉, 眼眸明了又暗, 最后眉头深锁,迈步就要走向金銮殿。 「少主,」墨羽君懒懒地喊住他, 漫不经心道,「你过去是想找死?临渊君诡计多端,他敢设局, 自然有把握解决一切。」 穆星河摇了摇头:「不是的。」 他心中焦急,没有多说。 ——沈岫的确是很强,即使是他,看到沈岫也会不由自主松一口气。但他无坚不摧, 却不意味着他坚不可摧。沈岫终究是血肉之躯, 他会有不可料及的事,会受伤,也会痛。 甚至可能……会死。 更何况……他或许知道沈岫是为的什么。 墨羽君却不打算放过他,他慢吞吞指着宫门的方向,问道:「你的朋友呢?不在乎?」 穆星河依旧摇了摇头:「不是的。」 他既然已经知道了沈岫想做的事情,那便知道, 那毒雾所凝结的魂魄, 对钟子津没有威胁。 他是这样相信着的。 钟子津站在夜色之中。 夜幕降下,方才还见到一些月光, 如今一阵风来,又有乌云遮蔽了月色。 夜色给他面前的人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那人看着他,眼神淡漠,仿佛在看木石土灰。 钟子津收回了手,那只手只剩下苍白的骨架,再也握不动他的剑。可他的眼神几乎从没从那个人面前移开过,好像生怕一走神对方就会化成一缕烟雾,消散在他眼前。 声音在他喉间滚动片刻,他难得有如此犹豫的时刻,他迟疑了又迟疑,最后他轻声道:「你……还记得我吗?」 「你是钟子津。」 钟子津松了一口气,他往前一步,却被对方毫不犹豫地推开。此刻他终于看见那张熟悉而漠然的脸上显现出一些明显的表情——即使那样的表情所包含的意味是嘲讽。 「那又如何呢?」那音色有些低沉,曾经是清泉流过一般的妥帖,如今却带上了阴晴不定的意味,「从前你在我头上蹦跶还不够吗?」 钟子津动作顿住,他无暇去看自己又有哪里除去血肉只余下白骨,那心脏仿佛被捏住血肉被挤压的声音好似也听不到,只有阵阵痛意传遍四肢百骸。 他知道面前的人是温行泽,如今经由温行泽的话语再次确定。可是对方的气息是陌生的,冰冷的,那是属于死亡与恶念的气息,再也不是那个冬日暖阳一般的人类剑修,不是那个与他一同长大、一同捣蛋、一同歷险,曾让他无论做什么都毫不担心后路的师兄。 那只是一缕残魂,歷经钟子津所不能想像的变故,再也不会变成他所怀念的模样。 「若不是初得形体,」温行泽低头看着自己氤氲着青灰雾气的手,淡淡道,「我恐怕会真的忍不住杀了你。」 钟子津却是直接抱住了温行泽,在他的血肉被蒸发的声音里,他的声音也带着一些潮湿,可眼睛却是明亮的:「这招对我没用的。……我这些年一直很懊恼,当初怎么会因为一句无足轻重的话避开你那么久,如今你说一百句这样的话——一万句比这样更重的话,我也不会再走了。」 温行泽几乎是立刻便挣脱开来,钟子津发出吃痛的声音,他原本和道人战了一场,状态便十分虚弱,如今更是几乎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力,可此时他跌倒于地,依然用他虚弱无力的手去握住温行泽的手。 一只只余下森森白骨的手,和一只冰冷的毫无实质感的手。 钟子津失去力量,便蹲在地上,依旧牢牢望着温行泽。 「你说假话的时候,不喜欢看人,我知道的。」 「那么多年,你没有被磋磨得魂飞魄散,比任何人都要了不起,我也……比任何人都要庆幸。」 温行泽似乎受不了他的眼神,闭了闭眼睛。 「我固然没有完全殒灭,」他淡淡道,「但我也不是从前的温行泽,我拼尽全力才保留一些自我意志,但也免不了被恶念之力侵蚀,我今日可能记得你,明日恐怕便不记得,今日我不杀你,明日保不准连你的朋友也一齐杀了。」 钟子津看着他说话的神态。 他不清楚为何温行泽能够藉由毒雾凝成形体,可他知道那可能只对于他一个人是好事。温行泽只留下一点魂魄,却带着许多陌生的气息,沾染着无尽的恶念,他看过很多被魔修所侵蚀的道人,心魔缠身已是最轻松的的下场,他们甚至会被恶念所控制,变成完全陌生的人,变成一具被魍魉魑魅所寄生的躯壳。
第474页 更何况温行泽连躯壳都不一定拥有。 温行泽的容貌和当年其实并没有变化,哪怕他很可能不可能像当年一样执剑,像当年一样微笑,像当年一样……想着为瀛洲剑派遮风挡雨,但是或许,他的心依然是如同当年一样的,即使步步困锁,仍然逆风而行。 否则,哪有人能承受那么多的痛苦,艰难活着,留存着自己的记忆,而后站在他面前呢。 钟子津注视着他,眼眸里是一夜的凉风与遥远的天光,声音很轻,有着飞絮一样的柔软。 「师兄,回瀛洲。」 「我带你,回瀛洲。」 温行泽沉默许久,终于开口道:「……你放手。」 而后他的话语里有些轻微的嘆息,就好似往前钟子津半夜突发奇想叫他起来比试、莫名其妙买了奇贵无比的无用剑谱、拦下看上去是高手的人便不知所踪的时候那样,嘆息穿越重重时光而来,一如往昔。 「你若是死在这里,谁带我回瀛洲?」 穆星河的脚步停了下来,面前是接天的黑雾,无形的屏障阻挡住他的脚步。 他抬头望过去,殿顶上,沈岫临风而立,风扬起他的衣袍,头上是乌云笼盖的天空,面前是穆星河所不敢忘却的高而瘦的身影。 没有先天真魔谱。 ……是了,沈岫带先天真魔谱来,是借力,但先天真魔谱看那个样子,并非是完全降伏于他,真正与蚀命破魂镜决战的,还是沈岫。 其实沈岫鲜少使用剑法以外的手段,偶尔使用术法也不过顺手为之,更罔论魔修功法。然而今天他所使用的,却是彻底的魔修功法。 天隐血月,黑鸦纷飞。 暗夜里沈岫身旁血色纵横,他的招式凌厉,即便远隔数十丈,也能感受到那不留给他人一点空隙的杀意,叫人观之骇然,然而他站在这杀戮的血光之中,却是面目莹白,青袍如竹,不染半点尘埃。 花想容抬头望着那布满乌云浓雾、还闪现着不详血色的远处天空,轻轻嘆出一口气。 「这一战,若是在外边,或许又要被天下人传扬了吧。」 墨羽君根本没有看,在闭目养神,闻言接话道:「不在外边,你也会让天下人传扬的。」 花想容怔了怔,而后说道:「……墨羽君果然名不虚传。」 墨羽君瞥了一眼上空,懒洋洋笑了一声,道:「名不虚传的是他。逼迫一个先天灵宝至此,纵有先天真魔谱助力,但身陷他人之境,先天真魔谱也不能付出全力,他竟然也敢……从前我听他的事迹向来不以为意,如今得以亲见,倒是知道为何他年纪轻轻便能坐稳魔尊之位。」 「能坐上高位的人自然都是有几分本事的,」花想容低低一笑,「当魔君也好,道君也罢,能走到某个地位,最重要的不是手握多好的功法,而是自身的心性。临渊君有逼迫先天灵宝的勇气,也有孤注一掷去战斗的自信,叫人羡慕。墨羽君向来判断大局清晰,当断则断,当放手放手,不被妄念所纠缠,因此无论魔宗之间争斗多激烈,也从来屹立不倒,叫人钦佩。」 「哈。」墨羽君冷笑一声,不再说话。 穆星河站在屏障之外,他的手脚被夜风吹得冰冷。 沈岫与蚀命破魂镜鏖战已久,他的心绪也随着面前的境况难得安宁。 他看到一道又一道黑雾凝结的利刃插入沈岫的身体之中,沈岫原本还站得笔直,后面却在那一道道攻势之中,不住退却。 他却是不可接近一步。 ……即使接近,也难以寻觅破局之机。 琉璃瓦片破碎,沈岫的黑髮散落,遮住他半张侧脸,只能看到那苍白如纸的面色。 雾色越发浓郁,几乎难以再望见沈岫的身影。那些雾漆黑,渐渐如同密云,一寸寸沉下来,仿佛要吞噬那个立在风中之人。 但忽然有血色的飞鸟撞飞了乌云,乌云四散,沈岫站在流云里,缓缓站起身来。 飞鸟凝成他血色的长剑,羽翼在剑身之畔若隐若现。 那一道剑光如同初升之日,击破了所有雾霾。 一切暗色都就此散去,宫廷之中寂静得没有一点声息。 血月也渐渐褪去了不详之色,清冷冷的月光照落在金銮殿顶。琉璃瓦片都凌乱不堪,檐顶神兽装饰也四分五裂,那人坐在狼藉之中,却不见一点狼藉。 他看到穆星河跳上殿顶,即使气息微弱虚浮,即使面色苍白,即使长发散乱,也不过是仿若无事地微微一笑:「今夜有月。」 穆星河一路奔跑,唿吸絮乱,跌跌撞撞地撞上了碎石杂灰,见了沈岫却是一言不发,默默走到他身边坐下来。 月色洒落到那人轮廓上,一样的清冷气息。 今夜的确有月。 穆星河罕见地不说话。可旁边的沈岫也不说话,在这劫后余生的寂静里,他们只是坐着看远处的月亮。 「一切都结束了,」许久之后,沈岫才轻轻道,「你该高兴。」 月光冷然,落到沈岫的面容上更显苍白。这个人几乎随时要倒下,面上还带着疲倦的神情。只是他还坐得笔直,如同孤独立在风中的高树。 「对啊,我高兴了,」穆星河喃喃自语,「毒雾没有了,死城被破坏了,没有人会再死在这里,我突破了,甚至小温师兄都被你带回来了,我是该高兴。」
第475页 然而穆星河转过头去,那双眼睛好似燃烧着烈焰,灼灼地盯着沈岫:「可是你呢,你怎么办?」 他不知道沈岫谋划了多久,要用什么样曲折的手段才从先天灵宝手上抢出小温师兄的魂魄,又是以什么样的方法逼迫死城展开,令小温师兄魂魄逃离。但他看到了沈岫如何应战,如何受伤。 他原本与这些事情毫无关系。 穆星河原来觉得沈岫是寒山上的雪,高不可攀,冰凉彻骨。然而他误打误撞上了山,摸到了这一片雪。 他想要把那片雪捧在手心,却发觉它并不是永远那样洁白与寒凉。 那不过是一片雪,应天时之物,会化开,也会消散。 留不住。 沈岫沉默片刻,说道:「当初我寻觅到蚀命镜的踪迹后,便不断暗中施压,中止它利用温行泽来自我修復。蚀命镜的修復是将他人的魂魄碾作飞灰,可以用百年千年的心魔之苦消磨他人本身的意识,但是温行泽的确了不起,直至如今仍有残余意识留存。蚀命镜修復关键之时被我一而再再而三从中作梗,几乎折损,只能展开死城,利用因果收纳过往相关之人的魂魄以度过难关。但是因为它几乎用尽全力构造死城,因此力量不足,被我趁虚而入。温行泽的魂魄也是蚀命镜的一部分,因为力量不能完全收纳,就被与过往的死魂混合化作毒雾,如今蚀命镜的意识已被击溃,他可利用残余的死魂之力凝结实体,虽不完美,但至少是把他抢回来了。」 穆星河却是粗暴地用手转过他的脸,那面容如此陌生,可神情却是他熟悉的模样,眼睛好像有初融的雪色。 穆星河就好像没有听到他方才说的话,语气僵硬地重复道:「那你呢,你怎么办?」 沈岫的眉眼有些柔软下来,褪去那薄薄的愕然神色,缓慢地将他的手拉开。 「我如今的确不怎么好,」他说,「即使本身有损,又被我步步紧逼,它终究还是曾与先天真魔谱不相上下的上古灵宝,它的功法古怪,我的力量被击散,流落到过去曾与我牵连的小千世界,如今的确力量不足原本之十一。」 穆星河却听得心头火起,又阵阵发寒。 然而此时沈岫却是扬了扬眉,如同春风拂过了他的眉梢,带着灼然的意气:「但我终究赢了。」 穆星河抿着唇不说话。 沈岫注意到他的眼神,有些困惑,最终却是思索了片刻,顺手轻轻拍了下他的脑袋:「狡兔尚有三窟,我不可能明知兇险而不作一点布置。我能知道那些力量散落在何种小千世界,做过处理,无人能据为己有,假以时日我自然取回。」他顿了顿,而后说道:「你本不需为我忧心。」 穆星河看着他,摇了摇头:「假以时日……那么多的人盯着你,你去哪里都有人暗算,如何假以时日?」 沈岫没有说话。 穆星河自然是知道为什么沈岫会说假以时日。他说留有后手在小千世界助他修復,可沈岫现在的状态显然难以承受转界之痛,危险重重,他要经歷什么样的兇险才能等待到那个时日? 穆星河顺手掀起一片琉璃瓦,掷落于地,伴随着那清脆的碎裂之声,闷声道:「我到底是在生什么气啊……」 他闷闷地呆坐了半天,伸出手,接过那薄纱似的月光,凝视了片刻。 「好像问题也不大,」他突然笑了,有风吹动他的髮丝,他的笑容盛放在风里,「我如今怎么说也是炼魂期高手,这一次,我总能护着你的。」 沈岫凝望着他,那目光很安静,也很幽深。他的面容在月色之下有着瓷器一般的洁白和冰凉。 穆星河却毫不别扭,直直地与他对视着,正如他不可动摇的决心:「沈岫,就算你碎成一片一片了,我也会一片一片把你拼起来的。」 沈岫却好似无法承受那样的目光似的转过头去,低低应了一声。 天地都陷入了许久的静默,只有尘埃由远而近,不断翻腾。 「喂,沈岫。」 「嗯?」 沈岫的眼眸如同月色下的湖泊。 他想问为什么沈岫要这样不计代价地帮他,可看到那样的神情又觉得无需去问了。 反正问了也不会是他想要的答案。 沈岫向来是个傻子。 他喜欢云浮派,那么为了不让云浮派被涉入险境,他宁愿被天下人甚至包括自己的师父误会,也要离开云浮。他曾经和朋友有过一段情真意切的友谊,那么即使这段友谊不在甚至只剩下陷阱与算计,他都慨然赴约。 沈岫第一次帮他,他会掩饰什么一样去问他到底是不是有什么图谋。 然而如今他什么都不问了。 沈岫看着很远的地方,却是忽然微微笑起来。 「先天真魔谱说话其实很讨人厌,不过有一件事还是被他说对了。」 穆星河茫然地转过头去,看着沈岫。沈岫的气息微弱而清冷,显得自己的气息倒是分外地灼热。 沈岫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一切都结束了,彻底毁灭之后,我们就可以离开。」他看着远方,换了个话题。 大约是鏖战终究让他疲惫,他整个人放松下来,月明星稀的夜晚,天地都寂静,好像只余下他们的心跳声,和清浅的唿吸声。 天地间的真气都在缓缓流动,而后相互碰撞,相互湮灭。
第476页 远处的建筑不断塌陷,化作飞灰,连看不清的山也融成了夜色。 万物消亡。 京城由边缘开始崩裂,像四面的海潮一起向他们涌来。 他们并排坐在京城的最高处,月色拉长他们的影子,万籁俱寂,吞噬灵魂的死城即将毁灭,天地在沉寂里奔赴死亡,唯独他们的唿吸在经歷过死亡、诅咒与疯狂的废墟之中静静交缠。 「把我拼起来之前,一起来看看世界毁灭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23666149的地雷,感谢叫我先帝的地雷,感谢安歪づで的地雷~ 这个部分完结了,一般一个部分完结会有什么活动,大家还记得吗!有么有这个默契! 第207章 不穿裤子就跑 穆星河年少时想过很多世界毁灭的情景。 被洪水淹没, 被烈火吞噬, 战争后只剩下铁锈气息的废墟, 污染后万物枯萎的天地,生命的气息消失殆尽,包括自己也湮灭于时间的长河。 那么, 世界毁灭前一刻他会做什么呢? 他曾在某些文艺作品里看到有人回答:去看喜欢的人一眼。 穆星河当时没有那样的浪漫情怀,他满脑子想的都是世界毁灭的原因要是他能掺一脚就好了。可如今他突然回忆起来,甚至为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回忆而心跳加速, 他做贼心虚地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人。 结果对方正在看着他。 那眼神比这个无声的夜晚还要静谧。 穆星河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大脑一下超负荷,他或许还有很多话可以说,但此刻好像什么都不需要说了。 穆星河转过头去, 万物湮灭, 土地和建筑都变成尘埃,天地间只余下一轮明月和无尽的夜色。 如果真的有世界毁灭的话,那这样也不错。 当穆星河离开死城的时候,夜晚伴随着尘埃一齐散尽,带着湿意的微风拂过,伴随着微寒的日光。穆星河睁开眼睛, 发现自己坐在崖边, 远处是阴霾的海洋。 沈岫站起身来,伸手将穆星河拉起, 他用那双流光洌滟的眼眸看着穆星河,低声道:「回来了。」 穆星河只觉得自己面前光辉闪耀, 如坠梦中。 这些年里沈岫一点变化都没有,但是果然在死城里损耗巨大,穆星河感觉他的真气微弱,气息虚浮,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沈岫却是顺手拍了拍他的脑袋,而后看向另一边。 穆星河循着他的眼神看去,原来那一边还或坐或躺着好几个人。 他一眼就看到了钟子津,也一眼便看到了钟子津身边的温行泽。 温行泽的皮肤苍白失却血色,双眸光彩也不如往日,身周有着幽寒的鬼气,一看就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可他的面容和记忆里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对方也明显感受到了穆星河的眼神,却只是淡淡回望过去,没有任何动作。 穆星河并不在乎,径直向他走过去,站在他的面前。 温行泽垂下眼眸没有说话,穆星河却是一拳砸向自己的小腹,那一拳来得货真价实,带上了真气,卸除了保护,痛得自己倒吸了一口凉气,在温行泽愕然的眼光中,第二拳再度降临。穆星河吃痛,缓缓蹲在地上,视线与温行泽平齐,低声道:「第一拳给我自己,是我错了,我当初不该自作聪明,叫你陷入这等事情,第二拳给你——捨不得,只好再砸我自己——把我当兄弟,就不要一个人去送死!」 温行泽却是双眸沉沉望着他,半晌之后,才发出低低的近乎嘆息的声音。 「……对不起。」 「我想了一万遍我对不起你,你就不用帮我说对不起了,」穆星河抬起头来望着他,「是我害了你,你怨恨我理所当然。」 温行泽抿了抿唇,痛苦地闭了闭眼睛。 「我不知道……」他睁开眼睛,里面一片混沌之色,「我当时没有一点后悔,可是如今心境终究不如往日,我或许终有一天克制不住。」 穆星河拍拍他的肩膀,触手却是一片刺骨的冰冷,温行泽下意识要将他的手拂开,穆星河却是坚持地按在那儿,面上还嬉笑着:「哇啊啊啊,好冷好冷。」 穆星河的眼中好似闪耀着光泽,热切地望着温行泽:「不过一点都不影响,你在这里就行了。」 温行泽凝望他许久,终于是低头微微一笑。 「嗯……我回来了。」 那个微笑因为经歷了许多风霜而染上疲惫的气息,有暗流涌动而最后復归沉寂,他的眼睛承载着几许天光,沉静又温柔,好似一切风浪都无法侵蚀。 穆星河放开手,拍了拍一旁的钟子津,问道:「钟子津呢,他怎么还睡着?」 温行泽摇了摇头,看着一边的人,眸色便黯淡一些:「在死城里边太靠近我了,受了影响。」 「不过没关系,你看我的损伤就不大,之前钟子津可能是因为死城的缘故,所以会比较可怕一点,」穆星河抬了抬手,冲着温行泽一笑,「钟子津皮糙肉厚,受得住的。」 穆星河还要再说,却发现温行泽手上凝聚着微弱的真气,真气像一双冰冷的手一样抚摸过他的伤处,叫他的疼痛稍缓。 穆星河扯着嘴角笑了出来:「想想还是值得高兴的嘛,你看,你本来会术法,会剑法,现在还会这种功法,比那边的那傢伙就差点修为了……」他说着说着不知怎的声音好像被海绵堵着,越说越艰涩。
第477页 温行泽的手伸出又收回,他这时终于笑了,春光融化在他的眼里:「我很好。看到你们其实很好。」 而那边那傢伙正在和靠在树上的墨羽君说话,墨羽君似笑非笑,摆了摆手,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唿,独自离开了山崖。 沈岫告别墨羽君,信手掷了一个什么过来,温行泽接过来,却是有些发怔。 那是一面白骨为背的镜子,穆星河猜得出那是什么,温行泽应当更是明白。 破损的蚀命镜。 「降伏它,或者被降伏,」沈岫走过来,淡淡道,「你的状态还不太稳定,需要个法宝镇一镇。」 温行泽一瞬间好似便想清楚了许多事情,他并没有推辞:「感激不尽,来日必衔草结环以报。」 「你该谢的是你自己,蚀命镜的手段,蚀骨、蚀心再蚀命,你能坚持到魂魄尚存,功劳在你。」 「那这样说来,我确实十分了不起。」温行泽涩然一笑。 沈岫点点头,本要离去,温行泽艰难站起身来,低首相送,不想沈岫忽然回头,问道:「你还想用剑吗?」 温行泽怔了怔,而后躲避了沈岫的目光,说道:「……我不喜欢剑。」 「我也不喜欢。」 沈岫看着对方的神情,斟酌片刻,说道:「你的师长应当会教你道路在于人心,但你的心是属于你自己,要做什么,要去哪里,该是你自己决定,而不是其它任何看上去很重要的东西。」 穆星河见他们要交流一些修行心得,恐怕自己受到影响,便自己走开,四处熘达。不远处穆星河果然瞧见了花想容,她正笑盈盈看着自己,不知为何穆星河便觉得头皮一凉。 「你方才一直在看临渊君。」 她打招唿的话叫穆星河更加惊慌了。 穆星河下意识反驳:「……毕竟沈岫他特别好看啊!」 「的确是赏心悦目,」花想容笑着点点头,好似放过穆星河一般,不再提这个话题,「方才临渊君在这里与墨羽君做了个交易,此番死城归来,魔宗之间格局恐怕又要生变。——看临渊君的模样,是要远行?」 穆星河原本遇到这样的情况应当会胡说八道几句煳弄过去,然而此刻他却回答得异常坦然:「是,他要到小千世界走一趟。」 花想容微笑道:「你同死城的时候对比,也变了一些。」 这一句话似曾相识。花想容在死城说过类似的话,当时的穆星河坚决否认了,这时再度听闻,他却是坦然地点了点头。 他可以坦然承认自己的蜕变,也可以坦然面对过去的错误。 他可以享受孤独,却不必要刻意制造孤独。 死城活下来的人并不多,花想容之后穆星河只发现了一个坐在角落的女子,穆星河原本还没想起来她是谁,直到他刚接近一步女子就往后退了两步,他这才认出来。 穆星河只好站定,和善地笑了笑:「姑娘,我是少主。」 女子仓皇地拉起裙角施礼,小声道谢,手上还紧握着什么。 那是一颗小小的种子。 她双手紧握,很快就离开了这里,身形单薄,脚步却很坚定,好像背负着什么,因此无论什么都无法将她摧折。 他回忆起死城中那个一直躲在乐师背后的女子,如今,或许也是不一样了。 穆星河熘达了一圈,回来的时候大佬已是同温行泽交流完毕了,而钟子津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经醒来,还保持着仰躺的姿态,兴高采烈同温行泽说着话。 ——穆星河也不记得有多久没见过钟子津这样双眼发亮的样子了。 他原想继续退避,结果钟子津是眼尖发现了他,撑着身体坐起来,另一只手朝他晃啊晃:「河!」 穆星河感觉他的气息有些变化,于是笑了笑:「突破了,开心吗?」 「都开心!」钟子津毫不犹豫应道。 「星河,」温行泽见他过来,反倒是望了望一边看风景的沈岫,「先前临渊君叛出云浮,你们云浮还有许多弟子不愿相信……当时我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如今一见,若是我,我也是不愿相信的。」 穆星河下巴翘得老高:「是吧!」 那是一个只要自己想,就可以得到别人拥戴和喜爱的人,甚至他当初还有一副温柔可亲的面貌。 可惜,稍微了解一些他的内情的人都会劝别人少些接触他,甚至沈岫本人也曾经那样做。 也可惜穆星河天生叛逆,越是不许,越是要做。 钟子津也跟着看沈岫,低声道:「你说我求他砍下一片我的衣角,他会答应吗?」 「出息一点吧你!」穆星河赏了他一个栗子。 钟子津摸着头有点委屈,欲言又止,又很快想起了什么,说道:「我们打算回瀛洲,你呢?沈岫前辈呢?」 「他要去一些小千世界大概,我还没问。」 「……咦,」温行泽讶然,「前辈方才同我说的他听你的主意。」 「咦!」 穆星河下意识地转过头看沈岫,沈岫也回头看着他,风盪过他的衣袍和长发,一双眼在日光下好似融尽了暮雪,尤为洌滟,那一点泪痣给他稍显冷然的样貌平白增添了几分冶丽。 「别说话不算话。」 那声音依旧是平时的样子,穆星河偏生听出几分轻微的调笑意味来。
第478页 于是穆星河笑得分外灿烂:「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穆星河肩负重任,立刻便窜到沈岫身旁讨论起行程来。 对于沈岫目前的状况而言,尽快到其它小千世界比待在这里更好——毕竟沈岫是个逛街都能遇到好几波仇家的人,他如今的实力情况暴露出来有害无利,穆星河并不觉得自己能够在这样的环境下保住沈岫。 此处正是三岛一带,穆星河瞬间便想到了去处,更何况他不大放心温行泽的状况,起码要陪他一起回门派才安心。 几人乘舟去往瀛洲,沈岫倦了,倚在一旁闭目养神。钟子津却是探头探脑,引得休憩中的沈岫都注意到了他。 钟子津被沈岫蓦然睁开眼的动作一惊,下意识退了一步,随后很快反应过来,挠了挠头说道:「沈岫前辈,请问您还能使剑吗?先前见到您好多回,一直没机会……」 钟子津还扭捏了一会,最后摆出一个坦然赴死的姿势:「请您斩下我衣服吧!」 穆星河原本还在看风景,此时开始痛苦地揉起了太阳穴。 沈岫却是看了一眼钟子津,微微抬起嘴角:「到瀛洲之后,过一两招如何?」 钟子津一路都几乎是飘着的。 贺真站在瀛洲派门前打哈欠。事实上他并不觉得疲惫,哪怕他昨夜练了一个通宵的剑,他也有自信再练一日一夜。如今他显出疲态,实在是因为太过无聊。瀛洲剑派素来少人踏足,他只能盯着远处,脑内自行演练他的剑法第二十三遍。 然而此刻终于一行人向他而来。 只一眼,便叫他无法移开目光。 他瞧见了一个人,面貌遥遥看得并不分明,却自有凛冽之意铺面而来,凛凛如寒山雪,皎皎如云中月,待到看清楚了面貌,已然不知自己为容色所摄还是被气息所夺。 但贺真很快便回过神来,因为他看到那一行人中的另一个人。 那……或许并不能称之为人。他的气息和样貌都与他的同伴们区别开来,虽是俊秀的样貌,却是皮肤苍白,毫无血色,远远便能嗅到森森鬼气。 ——可哪有那么强大的鬼魂呢,这恐怕……是个鬼修! 剑修从来闭门练剑,少问他事,但鬼修上门,他们也不得不警惕,贺真一剑横空,喝问道:「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鬼修身旁黑衣负剑的年轻人「啊」了一声,而后走到他眼前来,摸出门派铭牌,递给他:「自己人。」 门派铭牌上刻着瀛洲派的标识和对方的名字,那名字其实很眼熟,是一些前辈经常提起的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例子的主人。贺真看着鬼修,仍然心存疑虑:「可是他呢?」 「他是我的师兄,温行泽,我们同在徐绪照门下。」 徐绪照是本门金丹宗师,年少成名的天才,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而他的弟子的确就是这个钟子津和那个温行泽,贺真心下微惊,又问道:「那么……铭牌何在?」 钟子津面上呈现出为难的神色,贺真心中也是迟疑不定,好在此刻一名师兄恰好要出门,见这般多看了一眼,终于解了贺真的围。 那名师兄先是大喜:「哇小钟子津,你的剑意终于成了吗?」后又大骇:「……温行泽?我听说你论道大会后便失踪,……怎么变成这样了?」 贺真放下心来,把剑收回。只见那名被称作温行泽的『人』微微笑了笑,苍白阴冷的气息间依稀可见原本残存的温雅,他的声音也很平静:「出了些变故,鬼门关走了一遭而已,一切还好。多年不见,不及恭贺飞光你突破境界。」 飞光师兄摆摆手:「小事小事,既然你回来了,我找师父把徐师叔喊回来吧,徐师叔当年找过你好多回。」说罢拍了拍温行泽的肩膀,顿了顿,低嘆了一声,又转身回去了。 贺真确认身份无误后,便也不再为难,转头看向他们之后的那名少年人,少年人生得一副锋芒毕露的灼人之貌,笑眯眯的,有些叫人亲近,也叫人觉得有些狡黠。他接触到目光后,反应倒是很快,掏出铭牌交予他:「云浮派,穆星河。」 ——穆星河! 事实上贺真对道修不大感兴趣,奈何穆星河近年声名甚盛,便是他也多少听闻,他点了点头,递还铭牌,望向那最后一人。 那人一开始便吸引了他的目光,他却莫名其妙没敢去直接喝问。 很快他就知道这种莫名其妙便被压制的感觉是从何而来。 那个人说:「我是沈岫。」 ——原来这便是临渊君沈岫! ——不愧是临渊君沈岫! 贺真并没有问任何身份证明,便容许对方通过——明明这样的人来到瀛洲至少会递交帖子,或有人专门来迎,少有如此贸然登门的,但是只是看着他,贺真便明白,这除了临渊君沈岫,也难有他人。 临渊君在剑修中的地位甚高,他的剑法,他的剑招,他的战绩都叫人心存敬慕,即使背负恶名,也无法掩盖他剑术的光芒,更何况,剑修向来只问剑道,不在乎那些道义与规矩。 贺真那之后心砰砰跳,发了半天的呆,一直都无法回过神来,结束了值日也是怔怔地回去。 本来要练剑,最后也无心练剑,临睡前还胡思乱想既然临渊君在瀛洲,能否看到他使出一招两式,或者亮一下他的剑也好。
第479页 贺真迷迷煳煳在梦中沉浮,却有人半夜拍响他的门,彼时贺真还在梦境里提剑求指点,沈岫几乎要开口,他满怀希望的等待被拍门声打断,不由十分恼怒。 拍门之人嘴里还喊着:「贺真!起来!练剑的时候到了!」 于是贺真更不高兴了:「三更半夜的,我衣服都没穿,练什么剑?!」 那人却是根本不在乎贺真的反应,伸手摇晃他,目露狂热之色:「沈岫前辈来瀛洲了!在观澜崖指点我们同门剑法!」 贺真登时清醒了过来:「我日啊!快带我去!」 「……你的裤子呢?」 「这时候还说什么裤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26133356 的手榴弹~感谢鬼骨茶、漠、叫我东东、沈廿九、ㄇ1ㄥㄗ的地雷~感谢寻壑的手榴弹~ 第208章 为什么 今夜的瀛洲剑派分外热闹。 剑客们的住处门扉砰砰作响, 奔出一道道身影。他们疾行在夜色中, 穿过小径, 分开枝叶,跃上乱石,一路奔向观澜崖。 他们一路窃窃私语, 刻意压低的声音中抑制不住原本的兴奋。 「你也是为那个来的吗?」 「是啊!千载难逢啊!」 「那位前辈为何会来到这里?」 「听说是在指点某位师兄……!」 「那位师兄是不是可以把剑供起来了,那可是和沈岫前辈比试过的剑啊!」 「说起来那把清梦,听说是绝世名剑, 不知道今夜可否看它出鞘的风采……」 但任凭他们如何说道,一旦临近观澜崖,都自觉噤声,放缓唿吸, 退到一旁, 远远望着那个月下执剑之人。 传言临渊君所习练的是天下第一剑法,化尽寒露霜雪,切断春风秋月,一剑生万物,一剑斩虚空。世上传言总有言过其实之处,然而今日一见, 却发觉, 此人手中之剑,向来名副其实。 然而第一个被沈岫指点的人却是坐在崖边, 双眼放空,一副失了魂魄的样子。 有人坐在他的身旁, 手臂放在他肩膀上,支着下巴,长吁短嘆:「哎呀呀,本来不是说指点你的吗,喊了小温师兄来一起也就算了,怎么还来那么多人啊……大佬魅力真吓人。」 对方还在梦游,穆星河十分不满,又放下手来捅捅对方:「说你吶,他们这样切磋,你也不多看几下吗?」 「不是……」钟子津如梦方醒,摇了摇头,「已经不需要看别人的了,那几剑,对我而言,足够了。」 钟子津说完又陷入了沉思之中,穆星河回头望了望那人山人海,自言自语:「那么厉害的吗,我也不是没请教过修炼的问题,怎么就没有这样。」 但叫他像剑客们那样去崇拜沈岫、听从沈岫的教导,他是做不到的。他嚮往沈岫那样的境界,却偏生更期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够自己凿出属于自己的道路。或许那只是有些愚蠢的自尊,但他想,有时候不那么聪明也不重要。 钟子津望着远处的海岸思考了很久才回过神来,穆星河本以为他会再说几句难以听懂的剑术体悟,他却说了一句几乎可以算是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我觉得其实也没那么难。」 穆星河疑惑地看着他,他也在看着穆星河,眼瞳漆黑,映着穆星河的身影,神情很认真:「你知道的,我之前看到沈岫前辈,一直期盼能同他交流,也一直不敢提起,但今日一旦说出口,才发觉事情并没有那么困难,你也……」 穆星河很快就想明白了钟子津想说的是什么。 可是对他来说,事情并不是钟子津所想的那样简单。最关键的问题在于,钟子津可以直接将他的欲求说出口,可他自己呢,难道要说「大佬我要泡你」吗?他想要破坏沈岫,却也想要保护沈岫,他不明白这样的感情是不是所谓的爱慕。 对于穆星河而言,这件事的结果比原因和过程更重要。 更何况,即使是了,那也不能怎么样。 穆星河数着手指,认真同他分析着。 「这不一样,大佬看起来不近人情,其实脾气非常好,切磋对他来说其实只是举手之劳,但一个人脾气再好,把一辈子交託给另一个人,都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做出来的。」 钟子津思索了片刻,又道:「至少……可以表明心意?」 「那倒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穆星河双腿挂在崖边,晃来晃去,「可是其实没有什么作用。」 「我可以每隔一个时辰就向他提一遍,时时提,日日提,提到他夜里发梦都能听到,可是那又有何用?表白不是一个行为,是一种期待确认关系的仪式,没有不需要语言就能感受到的心意,没有双方秘而不宣的默契,说一千句一百句那也只是唐突,不叫表白。既然如此,此时它唯一的作用就是吸引大佬的注意,但我不需要用这样的话语来吸引他的注意啊。」 「轻率的态度带来的无非是随便的结果,可我待此人珍而重之,不容有失。」 钟子津听得目瞪口呆:「原来你那么成熟!」 穆星河第一次得到这样的赞美,尤其是在他如此陌生的领域,于是十分得意,揽过钟子津的肩膀,深沉地说:「所以在这个方面,你还是个小弟,多学着我一点。」 他转过头来,不远处隐隐有剑器交击之声,海浪拍岸,声响不绝。 温行泽越众而出,手握长剑,神情中带有许久未见的酣畅。
第480页 月光洒落在人们脸上,伴随着海风。人们细微的交谈声与兴奋的神情,给这个夜晚增添了许多温度,让人不由期盼明日,让人相信不久后必然是个云开雾散的好晴天。 穆星河的岁月静好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当温行泽离开之后,沈岫也不打算为其他人多费心思,收住了剑离去。钟子津异常狗腿,一见人就问饿不饿累不累需不需要揉肩膀,也不知道是在问温行泽还是沈岫。 这两人还没有回答,却又是一阵骚动。 只见一个灰袍剑者踏上观澜崖,白须白髮,恰是当初在论道大会见过的瀛洲宗师白木则,他是长辈,对他们无需论礼,见到沈岫点了点头。 「临渊君经年不见,风采不减。」 他看了看沈岫,眉头微微一皱,显现出困惑的神色,又很快压了下去:「你的状态……」 沈岫未作回答,神色依旧平静如水,他也没有在沈岫身上停留注意力太久,看向温行泽:「你回来了就好,你师父在等你。」 钟子津神情复杂,嘟囔道:「师兄,我害怕……」温行泽面上倒无异色,低声应是。 而后白木则目光锐利,盯着沈岫,又道:「此事若是和临渊君有关,不妨一起前去一叙?」 「也好。」 沈岫去了几步,忽然回过头来。彼时穆星河正在眼巴巴地望着,他朝穆星河抬了抬下巴,穆星河颠颠地过去,只听闻他低声说道:「一个魔宗之人,深入此处,难保居心叵测,提防之下想要找机会永绝后患一点也不奇怪……你不打算做些什么吗?」 其实穆星河很清楚,瀛洲剑派第一没空做这样的事情,第二沈岫也压根不会害怕,可是他看着沈岫的眼睛,却是作出了一百分义正辞严破釜沉舟的模样:「说得对,没准我们大佬被偷袭了,没我在可怎么是好!我肯定要寸步不离保护大佬的!」 他目光坦荡又清澈,说出这样的话竟然一点都不心虚。 耳力极好的白木则:「……」 他们理所当然没有去什么龙潭虎穴。那是一处亭台,草木掩映,一个少年人端坐亭中,低头擦拭着自己的剑。 看身量少年不过十五六的年纪,穆星河却不敢认为他会是什么剑童。 少年不过是低着头,敛着气息在远处,便已经有隐约的压制在其中。穆星河原已做好此人必不简单的心理准备,然当他抬起眼来,看着他们的时候,依然是惊了一惊。 好清冽的一双眼! 那气息且清且湛,是沉于水中的利剑,隐而不发。 而后穆星河才注意到他的样貌,那是粉雕玉琢的、因为年纪尚小和容颜精緻显现出几分雌雄莫辨的样貌,可是神态沉稳,不显一点稚嫩和轻浮。 钟子津跑上来喊道:「师父!」 ——这个年纪看上去还没有钟子津大的少年人竟然便是钟子津的师父! 「还可以,突破了,」少年人看了钟子津一眼,「没有毫无意义的乱想也没有毫无脑子的乱玩,看来你还知道自己的寿元少得可怜。」 穆星河突然感觉自己那个有事没事使唤自己的师父十分和蔼可亲了。 少年人很快转眼看向温行泽,寻常人看到温行泽都会有些惊讶,他的神情却没有半点波动:「能过此难关,于心境而言已经是你的突破,可惜修为还是低微到可以无视,身体也弱到两根手指就能掐断。」 「是……」温行泽低下头,低声应道。他那一句「是」后面原本想接一句,又被他生生吞下。 少年却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直接说道:「有我在,你无论待在瀛洲剑派,还是想要出走,都没有人敢说你什么,关键是你怎么想,长那么大了还是如此婆婆妈妈,出去莫说是我门下弟子。」 温行泽苦笑着再次应道:「知道了,师父。」 「这些时候我不会离开瀛洲。」 少年的声音虽然清冷又疏离,但是话语中却透露出不一样的信息,他说罢移开目光,望向自己的弟子身后之人。 白木则却是大大咧咧瘫坐一旁,没有半点引见的意思。 温行泽意会,介绍道:「这位是我的朋友,云浮派穆星河,这位是临渊君沈岫。这是我师父,姓徐,名绪照。」 少年看着沈岫的目光便古怪了起来:「……想不到临渊君也有如此吃亏的时候。」 沈岫状态之差,对他们这样的高手来说几可说是千疮百孔,沈岫倒是不以为意:「夜路走多了不碰到鬼,岂非是对不住鬼?」 在不久之后,其它人才经由穆星河和温行泽的穿插描述知道原来那鬼便是蚀命镜,神情不由更加复杂。沈岫仿佛茫然无觉,说些蚀命镜的温养之法,被徐绪照截断。 「临渊君,」徐绪照道,「我们欠你一个大人情。」 沈岫点了点头:「的确如此。」 穆星河原本在一旁走神,闻言望了望沈岫,沈岫面上平静如水,微光勾勒他的轮廓,睫毛投下的光影切割眼底的流光,看不出半点情绪。 而后他又听闻沈岫说道:「既然如此,听闻瀛洲有一处小千世界,可否让我进入一观?」 原来沈岫不喜欢跟人牵连的时候是这种模样——穆星河回想起之前一些事情,自个儿便低低笑了起来。 其它人倒是不如穆星河那般开心,只听徐绪照道:「不错,只是恰在十年前小千世界入口已移交瀛洲仙派,还需周旋一番。请临渊君稍待。」
第481页 瀛洲剑派很快遣人去往瀛洲仙派,徐绪照同自己的弟子也有许多话要说,沈岫与穆星河先行告辞,在剑派里游荡。 瀛洲剑派和云浮派同样居于山峦之中,却和云浮派是完全不一样的风貌。穆星河信手摘过一片叶子,含在嘴边啊呜啊呜地吹,看沈岫略显无奈地应付自己的崇拜者——哪怕沈岫已然足够冷若冰霜,也架不住剑修们的热情和毫无原则的直率。 待到人走了,穆星河才笑眯眯说道:「太受欢迎也不好。」 「……的确有一阵子没见过这般架势。」 穆星河看着他的神情,心情更好了:「为啥提起小千世界,来时也没说啊。」 沈岫顿了一顿:「他们觉得是欠了我一个人情,那我要求他们立时两清,皆大欢喜。」 穆星河几乎完全猜到了他的回答,一双眼闪闪地看着他:「我欠了你很多人情,还没有还,那可咋办呢?」 沈岫瞥了他一眼,眉梢似乎微微扬起,他神情舒展的时候,好似春风拂过梨花,开了一树一树的雪。 「你说如何?」 「做牛做马任君驱驰……?」 穆星河一点都不在意做牛做马,说得顺口无比,结果沈岫却已是转过头去:「可你已经许过了。」 穆星河顿住想了一会儿,才回忆起那个做牛做马是当初他第一次见到沈岫的时候信口求饶的词,没想到这个人还记得,他疾步跟上沈岫,苦着脸说道:「大佬,你不能没事那么记仇……!」 无论是沈岫还是穆星河,本身对瀛洲派的小千世界都没有抱以太多期待,因此瀛洲剑派的宗师满怀歉意地请他们去告诉他们和瀛洲仙派交涉失败的时候,他们也没有放在心上。 而如今发觉温行泽在瀛洲的处境还好,穆星河很干脆便要告辞离去。 钟子津倒是有些不放心:「你不用稳定境界?」 穆星河的确境界不大稳定,只不过此时他觉得沈岫比他更不安全——沈岫在瀛洲剑派大出风头,总有人能把握到他的行踪。因此即使如此,他也是坚持要离开。 离去那一日钟子津与温行泽前来送行,约莫是因为时间,约莫是因为距离,看上去他们已经不如往前一般,钟子津却好似没有发觉,趁温行泽不注意,把穆星河拉到一旁。他刚如愿让沈岫斩下他一片衣角,陶醉地感受了半天残留的剑意——虽然穆星河是完全不知道那会有什么剑意。 穆星河以为他又要做请偶像签名一类的事情,不料他却是神秘兮兮掏出一个锦囊。 穆星河还没问那是什么玩意,钟子津已然开了口:「你不是要走了嘛,我刚刚突破,还有许多体悟需要积淀,师兄状况不好,我觉得也该陪着他,就不能照顾你。」 穆星河对这个照顾十分不服,并且进行了勐烈的嘲笑。 大概是因为离别在即,钟子津终究没和穆星河打闹起来,一本正经道:「……总之!锦囊里边,我写了些很重要的东西……还请教过师兄师姐的!你就好生带着吧!」 穆星河见他神神秘秘,接过来看了一眼,不由睁大了眼睛。 锦囊里无非一些小纸条,叠得还挺整齐,也不知道钟子津哪里学来的锦囊妙计,内容写得十分潦草,穆星河还来不及看,钟子津就阻止了他,并义正言辞道:「这是我连夜找师兄师姐们打听的,追逐爱慕之人十八式,都是真知灼见,日月精华,你不知道该咋办的时候看一眼,如我亲临!」 穆星河脸上轰地一下有些热起来,突然想起来今早听闻一些说钟子津小师弟有心上人了的传闻,他张口结舌,最后感嘆道:「你是我一辈子的好兄弟。」 穆星河带上钟子津的日月精华与沈岫踏上了旅途。 「其实我可以腾云驾雾。」穆星河说。 「嗯。」 「不过我境界不稳定,可能会坠机。」穆星河说。 「嗯。」 「……所以你不能嫌弃我们坐马车没有排面!」穆星河大声说。 沈岫终于转过头来,莫名其妙看了穆星河一眼:「一天到晚在想什么。」 穆星河沉默,反省出自己实在也有些扭捏,他现在是沈岫的保护伞,沈岫在他面前是不敢大声说话的,他做些啥都应该有底气。 于是穆星河开始东拉西扯营造其乐融融的氛围。 「我跟你说,上次我也是同钟子津走这条路,那时候更惨,坐的还是牛车。」 「那时候我修为被归零了,还好碰见钟子津。这傢伙居然在卖身,还好我人美心善,没有让这傻小子卖给富婆。」 「这里我见过一只野猪你敢信,真奇怪你们居然不打猎吗。」 「当时我还没凝脉,看着来往的人,觉得个个都是高手,如今发觉大家都不过如此。」 穆星河以为沈岫听着听着是睡过去了,他自己也有些睏乏,打算冥想片刻,却发觉此刻沈岫却是微微睁开眼睛,他做过一些变装,只有那双眼睛依然光彩流离:「……当时你用咫尺千里符之后来到了这里?」 穆星河点头,沈岫问道:「修为归零怎么回事?」 沈岫的眼瞳幽深而沉静,在专注地看着他。穆星河说话向来想说就说,不想说便胡说八道,可如今对上沈岫的眼神,却是有些少见的犹豫。 面对穆星河的沉默,沈岫转过头去,重新恢復之前闭目养神的状态。
第482页 穆星河似乎受不住这样的静默,低声说道:「做错了事情会受到惩罚……你能懂吗?」 身边的人过于长的睫毛微微颤动,那一点泪痣红得像血一样。 在他们的旅途中,偶尔能够听闻一些消息,比如说魔宗先天灵宝蚀命镜将他人逼入幻境,吞噬诸多性命,比如说临渊君降伏蚀命镜,与蚀命镜两败俱伤,又比如说临渊君突然现身瀛洲剑派,展现绝世剑术。一路上有人逆着方向过去,想去看看临渊君的风采——又或者是试探临渊君是伤损到何等的程度。而穆星河和沈岫早已变幻样貌,悄悄潜入见狸集一带。 路途上不少风尘僕僕的来客仿佛预示着见狸集要迎来一年一度的盛会,但穆星河却偏走入山峦之中,来到一个草庐之前。 一个把褐色麻布从头披到脚的女子拉开了门,探头看着他们,她先是目光在穆星河身上一凝,语气随意:「是你啊。」而后她看到穆星河身边的人,便皱起眉:「……怎么还有生人。」 穆星河笑了起来——这个商吹雨,多年不见,说话还是一点都不客气! 不过他和商吹雨接触许多,对于这个炼器师虽然不说感情亲厚,至少也是对她的脾气瞭然于心,于是笑嘻嘻道:「那是我朋友,不会打扰你的,也不会多找你说话——我的法宝又进阶了,要不要再来考察一下?」 商吹雨来了精神,拉他进去,讨论起法宝。许久之后,穆星河才有机会说起自己的来意。 商吹雨还比划着名法宝的构造,闻言说道:「玉泉谷吗?最近的确将近开谷了,怎么,你们那么大的人了,还准备去欺负小孩子吗?」 「我怎么可能那么无耻呢?」穆星河正气凛然道,「当然是让他们先欺负我我再欺负回去!」 商吹雨摇了摇头,没理他的厚颜无耻,只是说道:「既然要入谷,你们云浮派的会馆应当有地图吧,怎么找我?」 穆星河笑嘻嘻指着一旁望着炉火的沈岫:「这位大大不方便,我猜你毕竟是地头蛇,这边最近的动向知道的不会比云浮派少。」 商吹雨嘟囔了一声「我要收钱」,转头就在自己那堆放着各种类型的杂物堆里搜寻,摸出一张地图来,拍拍灰尘,交到穆星河的手中,穆星河接过转手掏出一个法宝,丢给她:「之前遗蹟里捡到的,送你玩呀。」 商吹雨捧着法宝,穆星河则捧着地图,指给沈岫:「我与玉泉谷一位大人物有些约定,他有办法从玉泉谷带你去往别的世界,你觉得如何?」 沈岫从始至终一直静静待在他身边,此时听到他的话也不过是低声说道:「你觉得如何便如何。」他距离沈岫很近,能清晰感觉到沈岫的力量若续若断,任谁也想不到他会是那个叱咤风云的临渊君,然而他却并未显现出半点畏惧与警惕,长睫毛掩住他宁静的眼眸,一点流光凝固其中,沉淀的是莫大的信任。 ——其实穆星河突破不久之后就反应过来了,他原本不应该如此迅速突破到炼魂期,因他哪怕修为足够了,心境也未曾合格,但却是先天真魔谱硬生生制造出心魔幻境,叫他找到困锁自己的东西,提前突破。此举并非是为了他,而是为了沈岫,他是先天真魔谱选定来当沈岫的保护者的人。 穆星河几乎出了神,终究是被商吹雨打断了。她并没有顾及到这边的气氛,沉浸在器物的世界里,含混不清地问起这个法宝术法枢纽的原理。 穆星河对自己修习的术法原理精通,也能使用一些旁的通用术法,却也并不意味着他对其它领域的术法有同样的眼光,而此时沈岫却是接口解释了几句,商吹雨两眼发亮,又是一连串的问题。 穆星河见这两人相处没什么问题,便打算出门探听些消息,他走出几步,耳边还是沈岫和商吹雨讨论的声音,脑中却是有机械、漠然的系统音响起。 他许久没有听过这样的声音,但也并不陌生,在他四处歷险的年岁里,许多险境之前之后也会有这样的声音,给他带来一个个任务,也给他带来叫人丰富的奖励。 任务无关痛痒太久,没事的时候他很少惦记,然而今天的任务内容却是使他唿吸几乎要停止。 「【主线任务更新:杀死沈岫。】」 穆星河蓦然回头,沈岫还在低着头同商吹雨解释着术法的原理,他为了迴避他人找寻而稍加变幻外貌,但即便如此都无法掩盖他苍白的面色和虚弱的气息。 的确是很好的下手时机。 「【任务奖励:太虚星辰元丹。】」 「【失败惩罚:抹杀存在。】」 穆星河敛下眼神,声音很轻,随时要被吹散。 「……这一次,你总该告诉我为什么吧?」 他等了许久,没有等来半点回应。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洒家头上有只喵的地雷~感谢漠的地雷~感谢沈廿九的地雷又有一点存稿可以浪,更新最近可以恢復正常了~ 第209章 年少轻狂 穆星河的面上并没有表现出太多异常, 他将一切安排妥当, 将沈岫带入玉泉谷之中。玉泉谷清幽不减当年, 草木越加繁茂,大约是没有悬赏干扰的关系,玉泉谷显得万分和平。 穆星河一路向深处而行, 路上信手采些草药,同沈岫讲讲当年的见闻。 那一日行到水泽之畔,沈岫望了望远处, 道:「里边有人。」
第483页 他的视线落在水里边,穆星河会意,说道:「那是一把魔剑。」然后他笑起来:「那魔剑的煞气不得了,之前有人骗我去那里, 差点死了。」 沈岫微微扬起眉梢:「于是你求生意志觉醒, 令你突破逃出生天?」 「这倒是很标准的剧情,」穆星河笑了笑,「不过对我来说可能不是求生意志,应该一个是不服被人算计,一个是钟子津那傢伙还在外边,所以得出去。我自己的生死可能还没有在意到那个程度。」 「为什么?」沈岫停下脚步, 低头看着他。 穆星河挠了挠头, 他还思索了片刻:「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莫名其妙来到了这里, 莫名其妙有了新的身份和身体,那么什么肉身啊性命啊这种东西, 在我眼里……挺儿戏的。」 「别想死。」沈岫凝视着他,眼色幽深。 穆星河看着他的神情,怔了一怔,那眼眸隐藏着很多情绪,他却找不到一丝头绪。沈岫就这样静静看着他,穆星河却感觉自己的某些竭力掩盖的东西被他看穿。穆星河习惯性地挤出一个笑来:「我没事也不会想这些东西呀,我这样的人,要死也要拼个鱼死网破是吗?」 「……和谁鱼死网破都是不值得的,」沈岫转过头去,只给他留下背影,声音一如往日清淡,不知为何又带上了些许冷意,「因为只有活人才能去扭转局势,死人死了便是死了。」 穆星河心上不知为何生起几分执拗来,脚步停住,朝他喊道:「所以这就是你即使落到这样的地步也要坚持的理由吗?!」 这个人从云巅跌落谷底,旁人会说即使他不再是云浮派的得意弟子,也是纵横一方的绝世魔君,但于穆星河看来,他每一步都背负着不一样的风险,每一步都在被不知何处之人推往更糟糕的地方,无论何处都有人想要致他于死地,他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实际上这样本性可以讨得任何人喜爱的人如今却有着一副拒人千里的面貌,像穆星河这样没心没肺的人都会时不时追忆往昔,他不相信他没有。 他也不信这些遭遇如沈岫所愿,哪怕只有一件事。 沈岫忽然回过头来,那并不是穆星河所以为的冰冷神色,反倒是带着几乎算是纵容的温和,目色温柔,像三月春风拂过刚化冻的水流,他微微一笑:「的确如此。」 「我能做,我该做,这便是全部理由。」 穆星河站在他的后边,心思数度变幻,发了一会儿的怔,最后却是掏出一个锦囊,好似下了万般决心一般闭着眼睛取出一张纸条。 他小心地打开了纸条,那是钟子津潦草的字迹,写的内容也是钟子津一般的没头没脑。 「毅然扑倒,春宵一刻值千金。——赵敷师姐。」 「这什么跟什么啊!」穆星河愤怒地把纸条塞回去。 他走了几步,忽然脑中好似有电流通过。 「好像也是,」他「啪」地一下击了个掌,「春宵一刻值千金,每一日都这样要紧,我本来就不应该烦恼这些还没有头绪的事情。」 他是永远都能有办法的穆星河,绝对不会被毫无意义的东西绊住脚步。 哪怕那是一把利剑悬在他的头顶,他也有信心能自己取下来。 他跑上去,追逐着沈岫的身影。 「大佬等我!」 沈岫似乎并不知道穆星河的心事,穆星河回归到胡言乱语满嘴跑火车的状态的时候,他也依然如故。甚至穆星河又绕了一圈路的时候还是被沈岫拉着带回原先的方向的。 在日落时分,他们终于抵达了山中小院。 小院依然是被绿叶簇拥着,门前白虎原本在小憩,听闻声音起身亮爪,警惕地看着他们。 穆星河笑盈盈俯下身去,力图表现出友善的样子:「虎哥,你主人在吗?」 白虎好似没有听到,反倒是越发警惕。 穆星河转头便对沈岫抱怨道:「佬,你的灵宝会说话,这个灵兽怎么就听不懂话了?」 沈岫略一沉默,而后道:「这一类生物一般不是听不懂,而是不愿意理你。」 白虎骄傲地抬起头,瞥了一眼沈岫,似乎在表达一种认同。 穆星河:「……」 他决定不和这傢伙一般见识,意图过去敲门,却被灵兽所阻拦,穆星河有求于人,不好採取暴力手段,只好自暴自弃坐在树下,同沈岫搭讪:「嘿,那边的大佬,你喜欢的人是什么类型的?」 沈岫向来不会被他拉到同一水平,因此已然撇过头去,不理他了。 「喜欢阳光的美少女吗?」穆星河召唤了日和坊。 「还是喜欢冷漠系的?」穆星河召唤了雪女。 「热情似火。」穆星河召唤了凤凰火。 「温柔如水。」穆星河召唤了雨女。 沈岫不置一词。 「喜欢男人也可以的。」穆星河来了兴致,撤下之前的式神,又拿出了几张符纸。 「琴。」穆星河召唤出妖琴师。 「棋。」穆星河召唤出弈。 「书。」穆星河召唤出判官。 「画。」穆星河召唤出书翁。 沈岫终于有动静了,他表示:「……你花样还真多。」 当小院的主人推门而出的时候,看到的便是穆星河兴致勃勃的兽耳y召唤专场。 师夷光数年不见,盛气凌人的美貌一如往昔,他原本皱着眉,看到沈岫却绽放出一点不带温度的、明艷而幽冷的笑意来。
第484页 「有趣。」 而后他的目光转向穆星河:「你谁?」 老实说师夷光寿元漫长,经歷千百年的光阴,忘记一个路过的小虾米也是寻常之事,然而穆星河却一点没被他的反应打击到,反而是笑了:「仙人大大,不要装了,你看见有人来的反应是看我等凡人有什么事要求你,而不是问我你是谁。甚至你问我我是谁,正说明了你知道我是凭藉着什么来找你的。」 在当年他来到此处,陪着师夷光玩了一个游戏,而通过游戏的奖赏是师夷光要答应他四件事情,当时他只提了三件要求,如今他到来,便是想要师夷光实现他的最后一个要求。 于是师夷光也懒得同他兜圈子了,直接道:「你说。」 「借您的力量,传送我们去某处小千世界即可。」 「逃难来的?」师夷光微微挑眉,看了看一旁的沈岫,「也对,只能逃难了。」 「消除煞气,以醉梦砂、明心兰,入有玄之境,或可一试。」沈岫似乎没有听出那些话语的讽刺意味,只是微微一笑。 师夷光神情变得更为冷淡下来:「你以为我在乎?」 「有实力的人不会只有唯一的选择,因此不会在乎,」沈岫淡淡道,「就好比我不在乎会去往何处,但知道得更多,选择的余地也就更多。」 「又是一个我讨厌的类型,」师夷光的目光从沈岫身上移去,看向穆星河,「不过我既然答应过你,便不会反悔。」 穆星河狂拍马屁:「这就是一个强者的胸襟!」 师夷光当然并不会因为他的马屁而快乐,理都懒得理他,反而是转头问沈岫究竟想锁定哪些世界,沈岫一一作答,他便又不说话了。 然而在他行使术法之后,却顿了一下。 「你们有着相似的命运轨迹,本不该牵连一起。」 穆星河的身影已经渐渐消失,沈岫的身体也越发单薄。 他看了一眼消失中的少年,摇了摇头,声音湮灭在时与空的洪流里。 「不会相似的。」 舟行水上。 那是一片波澜浩荡的江流,小舟在波涛上不断颠簸,显得岌岌可危。 小舟上的人却是意态悠然,他卸去了伪装过的眉目,整个人像日光下的宝石,灿烂耀目。 「这位大能虽然不太好相处,但是还是说道做到的,」他扬眉一笑,「你看,还给了我们一个落脚点,没有过来就被淹死。」 他身旁的人一身如雪白衣,气息也宛若初雪一样清冷而洁净。那个人转头看了看小舟的角落,那里横着一具尸体,尸体胀大且皮肤灰白,显然断气已久。 「……你真觉得这是好心?」 穆星河也去打量起尸体来,上下看了一圈,说道:「衣着简朴,质地上好,是有钱人,手心有痕,长剑握口有磨损,是个剑修,没有外伤,尸身表现正常,假若不是病死就是被用术法击溃……待我去看看瞳孔……」 他说着要走过去,却被沈岫伸手阻住:「不必去了,是术法。」 穆星河只好停住,讷讷道:「你居然能一眼看出来……」他是观察了一下四处的灵气流动,能断定出此处有术法体系存在的可能,但那人尸身附近真气滞留的痕迹极其细微,他还得走近点摸摸才能判断。 「不是,」沈岫倒是很干脆地摇了摇头,「这个人……大概,也许我知道他是谁。」 沈岫罕见如此不确定,穆星河越发狐疑,他还想再问,却见一艘歪尾船极速向他们驶来,激盪起一阵阵浪花。摇橹者是两名大汉,船上立着数人,行舟颠簸,足下却是极稳,不见一点摇晃。 看着架势,那歪尾船竟是朝他们而来的! 穆星河的感觉没有错,当歪尾船一接近他们,船上就响起了一阵喧嚣之声。 「没错,那就是掌门!」 「掌门竟已……!」 「就是这两个人,竟敢谋害掌门!」 话音未落,船上一道勾锁已经向小舟打来,那勾锁的目标竟然不是舟沿,而是舟上之人! 然而勾锁方才接近小舟,却已是被不知名之力原路打回,他们只见白影一闪,勾锁带着风声向着他们疾疾而去! 众人一阵手忙脚乱,手段尽出,这才架住勾锁,他们终于能够看向那个出手之人的时候,那名为首的长者,却是满面骇然。 「……北域剑魔,竟然还在世!——这是妖孽!妖孽!」 穆星河转头看向沈岫,目瞪口呆:「……听起来很厉害啊大佬。」 沈岫扭过头去,拒不接受他惊异的目光:「年少轻狂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居然没有人说甜甜甜,我很不服气,明明那么甜的!还是7000字那么长的!想要静坐抗议。 但是我不说没有人知道我不服气,所以决定更新一章再表示不服。 第210章 戏精的诞生 沈岫这个年少轻狂十分了不得, 对方辨认出他的身份之后, 竟然没心思为掌门报仇, 反是慌忙逃窜,穆星河托腮看着那个被抛弃的尸体,若有所思。 「佬, 你来过的话,这个世界的情形你应当也清楚吧。」 「不一定,」沈岫思忖片刻, 说道,「小千世界天地规则大多未曾稳定,因此不如大千世界一般,不同小千世界的时空流速是不一样的, 我不确定我知道的情形和如今有没有出入。」
第485页 「啊。」穆星河开始思考。 沈岫的话语将他关于时空的狂想打断:「不过可以确定格局没有大变, 此人腰上的玉佩名为九胤佩,是昊剑门掌门信物。此地术法是天下第一宗门的独占之物,其余门派只会一点低微术法,平日行走还是靠兵刃武功。江名解忆,江北是那个门派的势力范围,江南则是其余门派所居之处。」 穆星河一下子便想到了关键所在:「所以你的遗留力量, 在江南还是江北?」 「不巧, 恰在江北,」沈岫微笑, 那是穆星河同他相处许久后才能体会的不怀好意,「从距离来看, 就在那个门派之内。」 穆星河一下子坐直了:「我懂了。」 「先往江南行船,或许情势与当年有所不同,」沈岫望着汹涌的波涛,「不必冒进。」 后来穆星河发现他们根本是无法冒进。只要稍稍接近江北,江流中就会隐约出现船只,有人在船上举弓冷喝道:「江南的贱民,给我回去,否则休怪刀剑无眼!」 江南之地,四处一片惶然。 惶然的原因是诸多门派的高手、甚至掌门在这段时间内接连遭到暗杀,与此同时带来的消息是暗杀者是几十年前曾在此地掀起过腥风血雨,出招曾令当年如日中天的剑圣从此闭门练剑不出的北域剑魔。 此人曾越过天堑,会术法之宗于北山之巅,曾因杯酒斩南离尊者,也为海上看花救魔极上人,那是一个不分善恶的魔头,也是强大到令人窒息的传奇人物。 据闻他的容颜盖世,风华过人,一晃几十年过去,那些传奇纷纷凋零,武林没落,术法独尊,然而此人竟然容貌如昔,仿佛是妖非人。 「怎么会……」少年听闻传言,目光闪动,「杀人者分明是……」 他话还没有说出口,就已被一个人捂住嘴巴拖回去。捂住他嘴巴的老者急道:「小六,谨言!与我们无关,不要多说!」 此时却见一个少年人笑眯眯俯下身来,笑容比春光还要灿烂:「是谁呀,小弟弟,哥哥为你做主。」 老者却是连退几步,将小六拉走,离去之时还听闻少年人对身旁的友人委屈道:「怎么,我看起来很像坏人吗?」 「……像。」他身旁的人说。 小六被强行带走,心下还万般不服,被带到了僻静无人之处,才小声说道:「我亲眼所见是江北的狗干的!就算没有见到,那些人也千真万确被术法所伤,怎么人人都说是北域剑魔呢!」 「你当剑魔便不会术法?况且,剑魔可以提,可以作为靶子,」老者脚步停住,望着小六,「可是江北人的是与非都不可以宣之于口,因为处处是他们的耳目,你永远想不到会因为什么样的罪过被惩罚,甚至丢失性命。」 「我知道,」小六稚嫩的面容上显出痛楚之色,「当初虎子只不过占了他们的道,就被他们用术法折磨致死……那一年,虎子才六岁!虎子的爹娘想去讨还公道,可是哪有什么公道,那一日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老者没有接话,只有紧抿的嘴唇能泄露出他的一丝情绪。 「术法真的有那么厉害吗?即使虎子爹娘那样的高手都没有一点还手之力……那我们辛辛苦苦学武有什么意义呢?真的只是因为学不到术法只能学武吗?」 「不是的,」老者摇头,「学武,只不过是为了让本来就糟糕的境况对比另一些人显得不那么糟而已。」 他沉沉嘆出一口气,拍拍小六的肩膀欲要带他离去,却忽然前行一步,将小六护在身后。 一个男人站立在巷尾。他的面容陷在暗处无法看清,但那一身绯袍银绣却已是表明了他的身份。 那个不能提的门派之人。 那人口吻带笑,语声却是阴阴沉沉:「江南的贱民,也配谈论术法?」 有光凝聚在他的手上,可以清晰地看到空气中的灰尘被快速搅动,老者勐地一推小六,立剑于自己身前,同样激盪起汹涌的尘埃。 「江南龙鸣生,愿以毕生之武境,会江北之术法。」 穆星河颇费力气地购入了一本剑谱。 此地商业十分不发达,摊贩很少,摊主面上也是瑟瑟的神色,吆喝起来总有些强颜欢笑的意思。他们贩卖的无非是一些小食、果蔬以及饰品,有着和价格相匹配的低劣质量。这里灵石不通用,他只好花力气画了张符,打听到黑市,才用这符篆交换了剑谱。 但他回去以后,却不急着翻阅剑谱,反倒是立在塌上,摆出说书先生的态势,摇头晃脑。 「话说那一甲子以前,两江安康,武道昌隆,可谓是走遍四海皆英杰,纵横天下有奇人。门派林立,玄门独尊衡道宗,五剑七派齐争雄;高手盖世,灰袍孤闯平萧洞,白衣斩却万魔空。」 「讲到那盖世高手,不得不说便是那斩尽万魔的北域剑魔,此人横空出世,自号不名剑客……」 穆星河兴致勃勃,他盯着的那个人却是干咳了一声,面上居然泛起些许薄红,出言打断了他:「你够了啊。」 「我才刚开始!」穆星河不满道。 当然穆星河是个很懂见好就收的孩子,更是个善解人意的好人,他收起架势,瘫在榻上,盯着沈岫傻笑了一会,在沈岫注意到他之前迅速转移话题,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奇了怪了,」穆星河极速翻阅着手上的册子,他虽然不懂剑术,但他最好的朋友是个相当厉害的剑修,他看剑法总也能看出一些门道,「剑法实在一般,只落在技的层面,无法突破,按理说这样的环境,总也会有剑修能和他们分庭抗礼吧,如今看来,道修的实力倒是强过他们太多。最恐怖的也不是这个,而是除了那个不能说的门派之外,没有一个人能够学习术法,连自行悟道的天才都没有,怎么玩啊?」
第486页 「并非没有,」沈岫遥望着江的彼岸,「是发觉一点苗头都要被扼杀其中,甚至连谈论都不可谈论。衡道宗经营百年,势力之深,叫人难以提防。」 穆星河失笑:「有术法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抱歉,有术法是真的可以为所欲为的。」 沈岫观察了一会他的表演,而后说道:「过江吧,这边已经没有有价值的东西了。」 「可以的,」穆星河点点头,显然早有准备,「那边的人惯于掠夺此地物产,过两日会有船只运载物产过往江北,我们混入船中,上岸应当不难。」 沈岫点点头。 穆星河却不大满意,凑过去,甚至还挑起沈岫的下巴,问道:「说,我是不是很可靠?」 沈岫几乎算是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格开他的手,穆星河嘤嘤嘤地装起可怜,沈岫压根就不理他。 穆星河很难过。 钟子津的秘籍好像不太灵,比如事事做得体贴周到能给心上人安全感,又比如突然挑起对方的下巴直视对方让对方心动,这两条就一点用都没有。 若是有幸行过江南、又踏入江北之人,不免会感嘆江北的繁荣富庶,不说随处可见的物品,光是人们面上满足而优越的神情,便可得见他们对现状是何等满意。时有绯衣银绣者行于其中,人们都对他们低首致意,因为他们才是给自己带来富足生活之人。 穆星河一身水工打扮,在岸上和人聊天。 「嗨呀,我家其实就在这里不远,老爹说我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罚我到南边做船工,你说惨不惨,鸟不拉屎的,唉——老哥你快说说,我就在这边停留一阵,有啥好玩的?我不睡觉都要乐个够本!」 那人被穆星河搭住肩膀,不觉有异,口中说道:「玩不还是那样,反正总有乐子,总比南边好是吧?不过最近倒是有大事,衡道宗打算挑选弟子,应当好一阵热闹可看。」 「是吗,」穆星河眼珠子一转,笑得万分灿烂,「那可真是太好玩了。」 「调查清楚了!」穆星河一屁股坐在沈岫面前,沈岫彼时正翻阅着穆星河那本翻了一下就抛在一旁的剑术秘籍,闻言点了点头,等待他接下来的话语。 穆星河看着他那双明净如春水的眼眸,那些卖关子的花花肠子顿时消失无踪,直接说道:「那个衡道宗的确是打算广招门徒,不拘身世,只论才能潜力,因此江北之人即可前来甄选。他们的甄选方式也挺有意思——还真有用法器测试灵根这种玩法啊!我观察了一下衡道宗弟子的功法,感觉我怎么说也是个炼魂期大大,煳弄过去应当不难,身份的话,我也去黑市准备好了,这个可比剑谱难搞多了,要三张符!」 然后穆星河眼珠子转了转,说道:「不知道大佬怎么想,混进去的话……打算亲自上阵吗?」 沈岫手上书册微微往下移了移,眼神落在穆星河身上,带着一点似笑非笑的意味,就像清风拂过一片花瓣,叫穆星河心头微痒。 「我本想说我出手的,」他微微侧了侧头,唇角轻扬,「不过看你的样子,我不出手,你可以玩得更开心?」 穆星河感觉自己莫名脸上一热,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讷讷半天,只喊出了一句「大佬圣明」,扭头便是跑出了房外。 沈岫放下书,有些困惑地望了外边一眼,外面传来奇怪的喊叫声,他静听片刻之后,摇了摇头,低低一笑,将注意力重新转回剑法上。 衡道宗左近热闹一日胜过一日。客栈都宿满了人,便有许多人打了草蓆铺子在衡道宗所在的宿明山脚下过夜,附近的吃食物件突然都贵得离奇,幸而衡道宗修士会派发一些吃食,这才叫他们不至食不果腹。 一时间周遭充满着不同的口音,所见也几乎都是年轻而稚嫩的面容,仿佛所有人都只等待着那一日。 并不能怪他们如此狂热,毕竟衡道宗如此地位,如此本领,入得衡道宗便等同于人生踏上康庄大道,更何况衡道宗向来收徒是门中宗师举荐,鲜少如此广纳门徒。 于是甄选弟子那一天,宿明山上人潮涌动,即便是有弟子将完全不符合条件之人带离,等待甄选之人依然是从山门排到了山下。 但人们往往都是带着期望与忐忑而来,带着失落与忧郁而归。 只见山门前立着一个碧玉圆盘,玄铁环绕四侧,碧玉灵气流动,玄铁精气内敛,两者溶于一物,奇异地不见一点突兀。而碧玉圆盘两侧侍立着两名绯衣弟子,碧玉圆盘之后却是一名身披银绣红袍的中年男子立在高处,他面貌儒雅,面含微笑,可远远观之却是威严自生,叫人心下拜服。 一名男子忐忑地将手放在圆盘之上,唿吸急促,然而半晌圆盘都没有动静,男子咽了咽口水,换了一只手,圆盘依然没有反应。 「一点灵根都没有,下一个。」侍立在法器旁的弟子俯视着他,声音冷淡。 男子垂头丧气地离开,下一个是一个衣着朴素的少年,他的手在碧玉圆盘上落下,不久之后,就有蓝色的水泽化作淡淡的波涛在碧玉圆盘中涌动。 人们艷羡地看着少年,少年也是激动得双眼发红,然而衡道宗弟子却是冷漠如故:「水灵根,一般,下一个。」 少年蓦然抬起头来,颤抖着问道:「为什么?!我不是有灵根吗?!」 衡道宗弟子的冷漠化作显而易见的冷笑:「区区一个水灵根而已,也妄想拜入我衡道宗门下?」
第487页 「……可是他们都没有!」少年鼓起勇气大声说着。 衡道宗弟子望着他,懒得多言,只见手上微光一闪,地面上忽然有岩块凸起,将少年硬生生顶开,又瞬间消失回地面,少年被那忽然而至的力量所冲击,一口鲜血呕了出来,衡道宗弟子却是看都不看,径直喊道:「下一个。」 衡道宗宗师看着下边的异动,神色平静。他们本不需要如此甄选弟子,更不需要花费时间应付愚妄之人,若非是谶言中有述神兽异动之时将有大才降世,改换衡道宗的处境,衡道宗也不会打算以此形式甄选弟子。 但他等了许久,这样的人还没有到来。 一个少年人站在圆盘之前,看着歪了歪头,好似很好奇的样子,这样的反应并不奇怪,毕竟对他们这样的平凡人来讲,术法也好,法器也罢,都是神仙手段,见所未见那再自然不过。 然而这个少年已经不仅仅是没什么见识了,还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他问道:「做衡道宗弟子,可不可以带亲属啊?」 衡道宗弟子皱了皱眉:「不可以。」 「这山那么大,一个容人之处都没有吗?」年轻人大叫了起来,声音好像还很委屈,「我和我哥哥父母双亡,自幼相依为命,哥哥他身体不好,离不得人照顾,我若上了山来,留他一个人,我怎么放心?!」 他说罢还指了指自己身后之人,那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子,黑髮如鸦羽,便显得面色分外苍白,带着些能叫人轻易折断的纤弱之意,他的声音也是久病之下的气力不足:「你不要再说了。」 「不!哥哥,我是不会抛下你的!当年你就是为了给我挖番薯,大雨天才伤了这条腿,我如今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是为了让我们哥俩过上好日子,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一边吐血一边抄书为我们挣那一口口粮,再也不想让你白白忍受那些没眼力的人的唾骂,我……」 他语速越来越快,几乎要泫然泪下,衡道宗弟子却是粗暴又不耐地打断了他:「你先通过测试再说吧。」 年轻人连「哦」了几声,如梦方醒,伸手放在圆盘之上。 那圆盘灵气涌动,却未见什么异色,仔细看来才发觉有清风从圆盘之上涌出。 不过是风灵根。 风灵根比水灵根更为劣质,能力孱弱,且极难掌控,几乎可以算是废物。衡道宗弟子面上显现出鄙夷嘲讽之色,开口道:「只可惜你的灵根匹配不上你的思虑。」 然而他话音未落,圆盘再生异变! 圆盘上水泽涌出,是水灵根! 此人竟有双灵根! 衡道宗弟子心头闪过几分羞恼,又很快平復下来——不过是两个劣质灵根而已,若双灵根乃是金火倒是铁定能入门,但这种鸡肋灵根,即使有两个灵根,那也不符合入门条件! 衡道宗弟子正欲开口,圆盘的水泽忽然褪去,是一簇细微的火焰升了起来,虽然不过是一点小火苗,但也切切实实是此人拥有火灵根的证明! 而后他所料想不到的情形更是一波接着一波,火焰散去之后,是细小的岩块凸起,岩块落下,一根草苗悄然生长…… 这个人,不是鸡肋灵根,不是双灵根,而是可以媲美他们掌门之人的五灵根! 便连站立高处的衡道宗宗师都目露不可置信之色,许久才平復下来,开口说道:「不错,不错!将他纳入门下,他的兄长也可随他入门。」 这时候人们才醒悟过来,纷纷艷羡地看着那个年轻人。 衡道宗弟子甚至有些嫉恨,顿了一顿才说:「恭喜你。」 年轻人表情却没有他们意料之中的受宠若惊,他扬眉一笑,依稀可见尖尖的小虎牙:「好像还没有结束诶。」 只见圆盘之上,忽然有些云气生出,细微的光点闪动着,还有一轮细小的弯月,带着清冷的光芒,投射在冰冷玄铁上。 衡道宗宗师退了一步,大骇道:「……天灵根,这是天灵根!」 年轻人笑眯眯答了谢,推着兄长的轮椅由弟子接引入了山门,入门之前回头看了一眼,一个少年在等待着检验灵根,他讶然道:「……咦,那个人好眼熟啊。」 小六站在圆盘之前,看着圆盘上三种不同的景象交叉出现,大约是之前那个年轻人的表现太惊人,如今出现三灵根人们的样子也没有先前的震撼,衡道宗弟子点了点头,说道:「三灵根,恭喜你,得以入门。」 小六神色镇定地点了点头,只有紧握的双拳才能泄露出他的一些情绪。 接引入门的弟子问他名姓,他却是看着衡道宗的牌匾眼都不眨。 「我叫龙承阙。」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沈廿九的地雷~ 小剧场: 穆星河拟定作战计划完毕,手舞足蹈。 「大佬你就坐在轮椅上,然后虚弱地吐出一口血,咳嗽着把血抹掉,哇——」 沈岫:「戏太多了。」 第211章 你开始了? 衡道宗来了一批新弟子。 在衡道宗原先的弟子们眼里, 那些新弟子实际上便有如笑话一般, 因为他们大多数已经是太老了。毕竟衡道宗先前的弟子是由衡道宗之人举荐而来, 外傅之年便可进入衡道宗修习术法,自幼便打下术法的基础,而此次的弟子大多数年纪比他们更长, 而他们在更小的年岁用出更多的术法,自是暗自得意。
第488页 在这一批新弟子之中,最遭人注意的是那个以五灵根加天灵根之材被迎入衡道宗之人, 他年纪不算大,但也不算小,生着俊俏英挺的样貌,嘴角微翘, 好似总带着一丝笑意, 因此在新弟子里尤为受欢迎,光芒比前辈们更盛。 如此资质,应当是当之无愧的天才了,但前辈们却是有些不服,期盼着他因为上了年纪而悟性不足,最后让人大失所望并且出丑。 最初此人是同新弟子们一齐修习术法, 结果他压根儿不听, 直接趴在桌上睡觉,或是拿着符笔在桌上瞎画, 讲师实在看不过眼,叫他起身回答问题, 他或是睡眼朦胧或是如梦方醒,但是回答的时候从来都十分有条理,术法也是随手拈来,从未错漏。 人们这才承认他非但资质出色,悟性也远超常人。后来约莫是不想叫他影响其他人的心态,他终于是不必和他人一起修习,几名在相关术法上极有成就的宗师专门为他一人讲授,为他挑选功法玉诀让他自行参详。 早入门的弟子眼都红了。 于是便有人借着探讨术法的名义想与他论道或者直接动手比试——即使他们都是前辈、或者又自以为自己是前辈更有胜算才会如此,然而结果无一例外,非但是被对方打败,还要被迫承受输了还要听对方恭恭敬敬地问前辈我这个术法用得好不好,前辈刚才那个术法宗师说不是这样用的……如此这般的羞辱。 久而久之,再也没人敢招惹这个新弟子了。 「大佬,我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 掀起腥风血雨的穆星河却是过得异常愉快,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和他的那个病弱的「哥哥」在一起,之前某些行径也难说不是为了达成目的而刻意为之。但如今他却是眼巴巴望着面前的人,好似很烦恼的样子。 「做过了,好像没人陪我玩了,我应该再多放水一点的。」他嘆着气接着说。 沈岫在桌上提笔写着什么,闻言只瞥了他一眼,淡淡道:「错了,不是没人陪你玩,而是没人给你玩。」 穆星河被一句话揭穿,只好嘿嘿笑。 「再过一阵,我应该会被收为关门弟子,这样会去拜见镇山神兽,我替你看看你的力量是否就在那个位置,如果是的话,我会在门派镇山大典那一天,找机会带你过去。」 沈岫点了点头,没说什么,穆星河一屁股倒在床上,举着一块玉诀,自顾自说着话:「他们的宗师水平比我差,最多也就在结魄期无法突破,我看着是功法的问题。其实术法讲述真气修炼上都很正常,虽然和我之前修习的体系不大一样,但大抵还是合理的,问题出在他们的突破上,他们不需要歷练修心,就不会如同我们那样知识融会贯通、心境有所感悟自然突破,而是要藉助许多贵重之物炼制法宝,硬生生逼到自己突破来。」 穆星河以为沈岫不会听,但在他喘一口气的时候,沈岫却是接话道:「是以他们要霸占江北之地,垄断习练术法的权利。」 「是,」穆星河点点头,「他们不许其它势力与他们争抢资源。不过除了我以外,竟然还有一个江南来的小子,亏他们也没发现。」 穆星河说着忽然又想到旁的事,说道:「对了,你还记得我们最开始看到的那具尸体吗,其实我回忆了一下,那个术法的确出自衡道宗,其实很可能是衡道宗的人动手的,而且其他死去的武道高手,也很可能是这样被暗杀的。」 穆星河的意思是他可能被别人嫁祸了,然而沈岫只是点了点头,没别的回应,穆星河四脚朝天,伸展身体:「不过管他呢,哥哥刚好在这里稳定境界,舒服——」 穆星河过得很舒服,小六却是终于放下一口气来。 他最初是担心穆星河认出自己,揭发自己,然而穆星河其实并没有,之后他担心他暴露出自己未曾在江北生活的事实,但是其实也没有,那个穆星河甚至在那些微妙的时候有意无意地引开别人的注意力,他几乎可以确认穆星河是认出自己了,但他也不愿意再往前一步,宁愿维持这样心照不宣的默契。 后来穆星河也渐渐离他的生活远去了,他被宗师们收作亲传弟子,踏入能够匹配他的术法境界,他只在同门的言传中听到他的一些消息,说他怎么样戏耍那些眼高于顶的师兄师姐,说他如何轻松使用不同的术法,说他被宗师们承认,被掌门去带去拜会镇山灵兽—— 越发像是一个令人嚮往的传说。 说不羡慕是假的,但小六明白,也只能是羡慕而已。有些人是天之骄子披戴一身光芒,而他却只能白日里修习术法,夜里趁人熟睡借一点笼中火,习练、研读爷爷留下来的剑谱,他的身体因为过度的透支一日日而枯瘦下去,但精神却被那些不知名之力盈满,他瘦弱的手攥住的不仅是过去的仇恨,还有未来的希望。 那一夜月明星稀,他依然蹑手蹑脚走出屋子,到他僻静的秘密花园想要习练他的剑法,可今夜那人迹罕至之处竟有人声。 「今日又动用七七四十九道灵符才镇住神兽,江南的船只还没有过来,宗门的火云砂已是所剩无几,倒不知道能不能撑到镇山大典。」 说话的人声音很熟悉,是门内几名宗师之一。 他躲在石头后边,看着那谈话的人影,另一人身形有些陌生,站在宗师的身旁。衡道宗等级地位森严,能如此姿态在宗师面前的,应当同样地位不低。
第489页 另一人接口道:「我甚至是已然吩咐弟子到江南入户搜查,谶言说那个能够力挽狂澜的弟子真的能镇住神兽吗?」 「那个弟子……的确资质不凡,其余的估计也只能顺其自然,」宗师嘆了一口气,「谶言不会有错,前日里我又登上白云楼去翻阅谶书,之前的事情也都一一印证了……」 之后他们说的话小六也没怎么听到耳里,他下意识觉得那个镇压宿明山灵脉的神兽状态有异,而许多被衡道宗所埋藏的真相就在那本白云楼的谶书之中。 时光流逝,不觉便到了衡道宗一年一度的大日子——镇山大典。 衡道宗的盛会已是准备了一月有余,惯例上是江北稍微有些地位的人家都可以前来观礼,小六在人群中听衡道宗的掌门炫耀衡道宗的功绩,指甲几乎把掌心掐出血来,为转移一些注意力,他四面看了看,穆星河原本还站在一个宗师的后边,不知何时竟然已经不知所踪。 他去哪里了?——也罢,这里的哪个宗师不是纵容他,他找个藉口熘出去透气也是正常的。 小六正在走神,却听闻外边一片喧嚣。 这样的时候,衡道宗是决不允许有任何杂音的,定然是出了什么大事! 小六意识到这件事,自从送出那本书后忐忑不已的心忽然更加不受控制,心跳仿佛要逃离胸腔。 不久之后,一名衡道宗弟子面色苍白奔来,在一名宗师身旁附耳低语,宗师紧皱眉头回了一句,对方却摇了摇头,又说了一句什么,宗师的面色更为不好看,摆摆手,疾步向掌门走去。 掌门听闻却是冷冷一笑,将自己原本的话语说罢,扬声冷喝道:「有无耻南人踏足我江北之地,我衡道宗深受此地百姓供奉,自当维护江北安宁!」 台下一众人大声唿「好」,而衡道宗弟子们虽不清楚具体情形,却已是十分机敏,一齐应道:「驱逐南人,护我江北安宁!」 小六面色苍白,紧咬唇瓣——什么维护江北安宁,不过是恰好在这个时候,有南边的人到来,正好给他们涨涨威风而已。 其它衡道宗弟子恐怕也是因为意识到这个,因此面上都是一片狂热与跃跃欲试之色。众宗师携弟子们浩浩荡荡走出山门,迎面撞上的便是手持武器而来的一群南方武者。 这些武者于他们修习术法者而言顶多不过是一些臭鱼烂虾,然而宗师却是站定了,其中一人望着为首的那灰袍男子,眼中竟然闪动着一些忌惮之色。 灰袍男子鬚髮灰白,整个人看来都灰扑扑的,衣服破旧,袖口衣角皆有磨损,因此显得他格外风尘僕僕,他身后背负着巨大的剑刃,腰却挺得笔直,他目光冷淡,望着他们,问道:「杨思齐何在?」 ——杨思齐是他们掌门的名讳。 宗师神情阴沉地看着他:「盛臻,你擅闯我衡道宗,踏我江北有何见教?」 小六的心脏忽然极速跳动起来,他在爷爷那里听说过盛臻之名,那是早年剑道的传奇人物,然而正在盛年之时,却被北域剑魔一剑击溃,从此心灰意冷,闭关不出,没想到这个情况下能看见他! 盛臻直直迎着他们的目光,冷声道:「江北之地,从来不该属于任何宗门,更不会属于你们这等视江南百姓等同草芥、为几句无妄谶言谋害江南武者的宵小之徒!」 宗师似乎被说中什么痛处一般骇然望着他,但很快便恢復了冷静,扬声道:「胡言乱语!你们持刀剑而来,无非是想要伤及江北之人,我们受江北人民照顾良多,定不会叫你们这些丧心病狂之徒如意。弟子们听令,诛杀来犯武者!」 「诛杀来犯武者,护我江北安宁!」 无数火焰、岩块、冰柱纷纷出手,一齐射向武者们,然而此时盛臻解下重剑,立于地面,浩荡之力以剑为中心向四周蔓延,那些术法竟然纷纷为之失色。 这就是闭关而出的盛臻吗? 何等惊人的武境! 场面已经一片混乱,然而此时又有一名弟子从山上跑来,高声唿喊道:「不好了!镇山神兽被放出来了!」 仿佛为了佐证他方才所说的话,宿明山上传来一阵阵愤怒的低吼,地面为之震颤,仿佛是畏惧于神兽之力的颤抖。 山下乱成一锅粥,山上的人望着神兽,神情却是万分从容。 神兽通体赤红,马足牛身人面,那张人面十分狰狞,瞪大双眼怒视着来者。 那人被这样的怪物怒视,竟然没有一点异色,他说话还是慢悠悠的:「大佬,你看你的力量在它身体里面,怪不得说这个神兽很是躁动,拥有了不属于自己的力量,还不能消化,谁都会躁动的。」 他的同伴站在一旁,只是瞄了一眼这个神兽,浑似半点没有将它放在眼里:「是这个犽余倒霉。」 年轻人抬头对神兽笑眯眯地说:「打个商量吧,要么你把力量物归原主,我们这就走。」 神兽几乎被当作死物,怒极反笑:「愚妄无知!在我腹中与你所谓的力量相聚吧!」 少年嘴里叼着符纸,也跟着一笑,而后修长的手指将符纸取下,符纸燃烧着青色的咒火,他的笑容里好像也含着一些微微的火焰。 「哎呀,真没办法,那我开始啦。」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23666149的地雷~感谢沈廿九的地雷~感谢鬼骨茶的地雷~
第490页 话说,其实我是很有魔法学院情结的…… 第212章 放风筝 符纸落地之时, 犽余的咆哮同时也响彻山中, 他的吼声引得地面震颤, 天空之上忽然聚拢起乌云,有火焰如同雨点一般纷纷砸下。 「『神兽』这种生物,果真不是好打发的。」穆星河喃喃自语, 已经有小火球落下来,灼烧着他的袖口,带着诡异的真气, 几乎要连他一起烧作飞灰。 而后犽余微微屈身,地面一热,有细微的火焰在地面烧灼而起,穆星河不敢小觑, 立刻跳开, 然后便看见他原先站立之处升腾起巨大的火柱,火焰如同爆裂一般,不断翻腾。 穆星河猜想到对方绝对不是易与之辈,但终究是小看了一着。更何况,如今并不是他最佳的状态——他之前连日颠簸,境界未稳, 虽然在衡道宗里也竭力稳定状态了, 只是他踏入的是炼魂之境,寻常人多少得闭关个几十上百年重新巩固所学, 他如今却也无法做到。因此,便连阴阳师系统之中的召唤, 他也不敢放肆召唤,以免支撑不住跌落境界。 但唯一的好消息是,他是猜对了。 穆星河抬起头来,火焰如落雨,如今锁定了目标,更是一齐向他袭来。 然而与此同时,无数霜雪降下,火焰在冰雪中凝固、消泯,一重一重霜雪降落,甚至给犽余都披戴上一层冰雪的牢笼。霜雪之中,少女悬浮于空,冷澈的双眼凝望着冰雪之中的巨兽。 那是一个如冰似雪的少女,雪一般的肌肤,雪一般的长髮,雪一般的衣裙,胸前鼓鼓的,但这并非是因为这个少女发育良好,而是她心机地使用了雪球一般的绒球作为胸前的装饰。 她是雪女,每个阴阳师玩家进入游戏后抽到的第一个sr式神。 穆星河与犽余一打照面、稍微一试探气息就知道,这个神兽的主要攻击手段还是火焰,那么在他的境界不稳只能召唤少量式神的情况下,利用属性相剋的原则,他可以召唤的是雨女或者雪女,为了更强的攻击性,他选择了雪女。 雪女一出手就是暴风雪,将犽余禁锢于冰雪之中,叫它动弹不得。 而穆星河袖上的火焰也因为这样的寒气而褪去,他手结法诀,凝起冰凌,冰凌悬于空中,两端尖锐,闪烁着凛冽的寒光。那是他在衡道宗学会的低阶术法,本是只有他们所谓的水灵根才能习得,但术法之道,向来一通百通,这样的不关联功法至理的小术法他轻而易举便能领会,并且将它化为自己的东西。 只见一阵疾风从穆星河背后涌来,风势疾厉,夹带着冰凌直向犽余而去,那风来得太快,冰凌借风之势,竟生出十倍百倍的锋利之意来,突破雪女的冰冻,插入犽余的身体。 犽余吃痛,咆哮一声,冰雪碎裂,它身上几个血洞不断流血,它却不打算顾及,剎那间双目血红,低吼不断,地面出现一个又一个的火圈,爆裂出一个又一个的火柱。 穆星河身法运转到极致,四处躲避,但如今却是有一个问题摆在他的面前——他无法故技重施,以雪女的暴风雪暴力压制,因为他召唤出的也不过是一个雪女而已,除了等待自然鬼火回復,没有其他得到鬼火的办法! ——在短暂时间内,他没有鬼火用来再次召唤暴风雪! 火势急急来袭! 但穆星河既然敢只召唤出雪女,又怎么会没有应付这个场面的办法? 只见雪女抬起手来,一个雪球出手,落到犽余身上。原本这样的攻击对于皮糙肉厚的犽余而言是完全不用放在眼里的,然而犽余受此一击,动作却是明显慢了下来。穆星河得以喘息之机,术法出手,冰凌如刀,伴随疾风直刺犽余! 而此时穆星河身前立起一个马尾高束的持弓武士的暗影,几乎在穆星河出手的同时弓弦声鸣响,利箭离弦,射向犽余! 犽余受到接连的攻击,已是暴怒,却因为动作迟缓,无法捕捉到穆星河——即便他低身扑过去,穆星河也会在它到达目标位置之前跳出去,然后雪女继续释放雪球阻碍,持弓武士也会放出弓箭来伤害犽余。 这样的一个策略其实对于穆星河来说并不难想到,在很久很久——久在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前的记忆里,他玩过许多游戏,经常以这样的战法战胜敌人。这样的战法名为放风筝。不断拉开与强大的对手的距离,持续进行输出压制,最后以脆弱的身体战胜无论攻击强度还是身体强度都更胜一筹的对手。 而他今日的战术关键是在于雪女。雪女非但是有暴风雪这样的全局控制技能的最简单粗暴的入门级硬控,她还是一个浑身都是减速的式神——普通攻击扔雪球带减速,每次行动过后自动获得的冰甲受到攻击后也会给敌人挂上减速,技能暴风雪在冰冻之外同样附带减速。她限制了犽余的行动能力。 为了缩短战斗时间,他选择的阴阳师是源博雅,这是一个以输出能力着称的阴阳师,他的影分身可以在友方目标行动的时候对敌方使用破魔矢,另一个技能诛邪箭则是快速向敌方射出三连矢,造成巨额伤害。在使用破魔矢期间,它的御灵黑豹还有机率出现上前扑咬。 但是战术的核心终究还是穆星河本身,穆星河在毫无回復、雪女同样脆弱的情况下必须吸引犽余的注意力,并且躲避犽余的一切攻击手段,并且利用那拉开距离的片刻快准狠地出手。
第491页 他每一步、每一个出手都必须计算到犽予的动作,预判犽予术法到来的时机,在那稍纵即逝的停顿中释放出自己的术法,其中对术法的判断和本身术法的熟练度要求都极高,稍有失误便可能坠入死亡深渊。 穆星河并不在意。 选择了向强者挑战,本已就意味着做好了竭力一战的准备。 一来一回,穆星河已经掌握住了这一场战斗的基本节奏,他唿吸放缓,几乎融进这一片天地里,真气伴随着山间的清风寒露而不断苏生,术法仿佛生来便伴随着他,在他心念之中或疾或徐,或生或灭,分明是游走于刀刃之上的战斗,他却好似在刀尖上舞蹈。 衡道宗众人一半在山下阻拦武者,一半闻讯赶来,见到的便是这一幕。 镇山神兽被重重符咒束缚于宿明山中,镇压满山的灵气,提供无上的法力,几可算是衡道宗的立派之基,没人能够想到这样的神兽竟会被一个小小的人类玩弄鼓掌之间! 镇山神兽的术法依然如同他们记忆中那样狂勐,有着吞天掠地的气焰,但那个人的动作竟然既轻且快,一点也没有沾到烈焰余波,反倒是他的术法接连不断,将神兽戳得遍体鳞伤。 有眼尖的人能够发现,这个竟敢挑战神兽之威的人竟然便是曾经震动衡道宗的天才弟子穆星河,而他使用的术法竟是特别简单的用水汽凝成冰凌的低阶术法。 但是怎么会有这样的术法呢?! 那些冰凌每一个都大小均一,首尾尖锐,面临火焰也未曾有一点消泯的倾向,且去速极快,小小的冰凌,在他手中却如同割肉如泥的刀刃一般,出手必然见血! 同样的术法,产生这样的不同,究竟是为何? 只有有些术法眼光的人才能察觉,穆星河的攻击举动最亮眼的不在于那些冰凌,而是在于环绕四侧的风,那些风将周遭都变成了他的领域,而唯独是疾风挟带着冰凌,才能叫那些小小的冰凌产生这样惊人的破坏力。 ——这还是他们觉得最为鸡肋的风属术法吗? 能将这样的术法运用到这个程度,又该是何等的术法修为——或者掌门都没有这样的境界! 但他们的惊艷持续不过片刻,很快有人回过神来,怒喝道:「穆星河,住手,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穆星河回过头来,马尾甩出一个利落的弧度,他的眼眸明亮得几乎灿烂,咧嘴一笑,带着些奇异的恶意:「我当然知道啊。」 而后他便重新将注意力转到神兽之上,扬手又是一串冰凌出手,地面一地血痕,看得衡道宗众人越发心焦,几名宗师惊怒交加,一人上前喝道:「逆徒,住手!」 他边走边喝,手结法诀,凝成术法,就要阻止穆星河。 然而在术法出手的一剎那,忽然无数真气凝成的利剑自天而降,斩碎术法,立在地面之上,仿佛不可逾越的坚壁。 这时候宗师们才根据真气的波动注意到那边的另一个人,那个人倚在树旁,是穆星河的哥哥,身体孱弱,平时少言寡语,少人注意,如今穆星河疯狂破坏之时,他也是冷冷淡淡站在一旁,仿佛月亮隐没于太阳的光芒之下。 他先时还是闭着眼睛,如今却是缓缓睁开——在这危机时刻,人们能见他眼神,却是不由心头一凛。 那是何其冰冷而美丽的一双眼,竟然叫人忽略了如此危急的形势,忽略了他平凡的皮囊。 他淡淡望向众人,声音有着冰玉交击一般的质感:「这是我的剑阵,踏入者,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鬼骨茶的地雷~ 最近突然感觉勤奋! 第213章 我手中握住了未来的希 众人被他气势所摄, 竟无一人敢上前, 僵持之中, 忽然有洪亮的声音从人们身后传来:「逆徒当前,不清理本户,难道还要老夫出手?!」 来者正是衡道宗的掌门, 众人见掌门到来,不由松了一口气,掌门的到来, 预示着山下的混乱已经得以解决,也意味着这里的混乱或许可以被收拾。 他们正思考着如何表述正是要掌门亲自出手,此时身后竟然又传来倒塌震盪之声,在人们反应不及之时, 院墙竟然倒塌, 人们慌忙退避,却见一个灰袍剑者踏废墟而来,他满身伤口,却是神采奕奕,一把重剑立在他的手中,好似握住了整个天地。 便纵是掌门, 此时也不禁色变:「盛臻?我分明使用了九山镇魂符!」 「那又如何?」盛臻冷道, 「你的破符咒镇不住我,更镇不住因为你们衡道宗横行霸道所丧生的无辜生灵!今日我便要叫天下人知道你衡道宗的恶行, 要你衡道宗毁于此处!」 衡道宗掌门冷喝道:「痴心妄想!」 但他竟然没有上前一步,反是唿喊宗师们前来拿下此人。 可连掌门亲自出手、还动用了九山镇魂符都无法压制的剑者, 谁敢跟他硬碰硬?! 此时竟有人将目光瞄准于神兽战斗的穆星河,扬声喊道:「穆星河,衡道宗给你传道授业,衡道宗给你容身之处,如今衡道宗有难,你缘何有力不出?!……你若肯出一片力,冒犯神兽之罪,也可减轻一二!」 彼时穆星河正踏在一颗石头之上,躲开天上落雨般的火球,而他身旁有一个白衣少女,挥手便降下漫天冰雪,却是十成十的高阶术法。没有人知道穆星河怎么会有这样强大的帮手,但是如今在他们眼里,穆星河或许是衡道宗最有可能力挽狂澜之人。哪怕他来歷诡异,哪怕他一身术法或许并非衡道宗所出,但他毕竟是谶言之中预言能改换衡道宗局势的天才,他如今冒犯神兽或许也是为了镇压原本就躁动的神兽而已!
第492页 「你问为什么啊……」穆星河的声音悠悠传来,「因为我看不上。」 他的声音异常冷静,异常清醒,分明是任性至极的话语,却也好似不带一点情绪。 掌门毕竟歷经变故,此刻瞬时想明了很多事情,不禁色变道:「谶言……误我!改换宗门局势,自然也包括颠覆宗门!」 「我看不上一个不自信得想要独占全部本领的宗门,看不上依赖剥夺手无寸铁之人而得来的力量,看不上食用他人供奉、平日作威作福如今却因为胆怯而停手的你们。手握力量便要付出获得力量的代价,承担拥有力量的责任。」 掌门面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那些纷繁情绪褪去,只余下怒意。 「说得好!」盛臻扬声长笑,「杨思齐,你自以为算尽天机,反是被天机所弄。为你的荣华富贵,广纳门徒,期盼有人能拯救衡道宗于水深火热之中,谶言不过一句语焉不详的话,你们便暗杀一切武者,意图防患于未然。连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气魄都没有,如此宗门,凭什么传承千秋?」 如今非但是掌门,其它人听闻此等秘辛,也不由大骇,知道内情的宗师更是惶然——谶言之事,理应只有他们才知道,为何这个剑客竟然一清二楚,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揭穿! 但是情势如此,已经无可挽回,还有人意图挣扎,喊道:「穆星河,衡道宗好歹好吃好喝养你数月,你便是这样回报衡道宗的吗?」 穆星河动作一顿。 在衡道宗他不能说一无所获,衡道宗的功法全数对他敞开,他虽然从未当做主要功法修习,但于五行术法的理解上却又是比往常更胜一筹。因此才会有今日以太乙清风带动水属术法的轻松写意,也才会让自己手中的真气有更多变化的可能性。 「你说得对,从这个方面,是没有亏待我的,」他信手补上一个影分身,淡淡道,「不过,我既然是在这个位置,便要做符合我的位置的事情,你们——看好了!」 那个年轻人平日里总是懒懒散散的,好似什么事情都不放在眼里,也对什么事情都打不起精神来,永远气定神闲,永远漫不经心。可是如今他的模样却好似完全变了一个人,还带着少年些许的清瘦感觉的身体,站在比他庞大数倍的神兽面前、面临着一众对他深深提防随时可能对他下手的人们,竟不见一点怯意。风吹乱他本就不大讲究的长髮,他迎着风,望着敌手,眼眸好似隐藏着宝石,璨然生光。 他抬起手来。他的手指修长,有真气萦绕其中,犽余破冰而出,怒吼声响,一道道火焰从它口中吐出,如有生命一般追逐穆星河而去。但与此同时,年轻人却已是身化清风,那几道火焰竟然捕捉不到他的身影,平白消失在空中,在火焰道道消泯之时,他重新站定,指上真气竟已化成实体,那却是之前那些本该消泯于风中的火焰! 那原本是妖性的术法之焰,但在他手中却好似因他而生一般,灼灼的火焰将他的面容照亮,清晰可见他微微上扬的唇角,明亮如星的眼眸,火焰出手之时,其势比之前的冰凌更疾,且越接近犽余火焰越发炽烈,就好似吸收犽余本身的热意一般,向犽余反噬而去! 人们几乎惊得发不出声音,他们所知道的术法不过是以固定的法诀和动作,引动自身真气所召来的力量,所谓不同属性的表现完全是因为自身灵根决定,可这人使出术法却好似并不因为什么灵根,哪怕这原本就是一个五灵根天才! 可因为五行相剋,他用出火属术法虽然机巧,效果却远不如原先的水属术法,他为什么在这样不容有失的战斗中,使出这样的招式? 很快他们便会明白。 穆星河一道术法用出,立刻换了个位置,几乎同时他面前一道诡异的暗影射出箭矢,而后那个白衣白髮的女子雪球掷出,穆星河重新站定,这一次的术法却已是变幻了形态。 在他的话语之后,他每一次的术法,都和先前不一样。 那是重重荆棘破土而出,带着这日子里的水汽与生机,抽枝长叶,绊住了犽余的身体。 那是累累岩石拔地而起,还有浩荡的风从四面涌来,凝成巨大的旋风,将犽余生生捲起。 可在这些不断的变幻中,却有一样东西一次存留在他的术法之中。 那是和天地的联繫。 那些术法并非宗门玉诀里机械的传承,而是信手取自于风,取自于露,取自于热潮,取自于冷意,取自于万象生机。 术法原本便存留在天地间,人以身体为介质,连接精神与天地,衍生出变幻万千的术法。 那些术法……是活着的! 原来术法会是这般面貌,不是杀人的手段,而近似于与天地的对话,对自身与世界关系的理解! 这才是术法! 杨思齐的面色也在那术法光辉里不断变幻,他大声唿喝着自己的弟子阻挡他,并没有人理会,甚至于那些山下前来观礼的人们也紧紧盯着那些术法,神色贪婪中带着些许顿悟。 不能如此……若是这样的术法本质被他人察觉,或许会真的有人藉此顿悟术法,未来情形已经不会在衡道宗控制之内了! 但事实上,如今的情形也不会在他的控制之内了。 四面喧喧嚷嚷,还有弟子在焦急地说着有更多武人到来,有些弟子上来了被术法吸引住无法挪身,有些弟子终究还是清醒的,知道自己的荣华富贵尽数繫于衡道宗之中,焦急地寻人。
第493页 武人砸毁衡道宗的牌匾,衡道宗弟子想要当场杀人,却不知为何他们暗杀武人的消息断断时间里广为传扬,叫他们备受牵制。今日本是衡道宗的镇山大典,岸口巡逻、监视的弟子本就不多,竟被江南武人钻了空子,一批一批登岸制造更多的混乱。 还好,上天未曾辜负杨思齐,在被剑阵所封闭的场地之中,那个会驱使暴风雪的女子终究因为走位不慎被烈火吞噬,只余下一点淡淡青烟——没有了冰雪的牵制,穆星河定然阻挡不住犽余的攻势! ——哪怕犽余现在本也就是伤痕累累,行动缓慢,每一次快速行动都几乎是燃烧生命,但那毕竟是神兽啊,区区人类,会再好的术法,难道就能屠神不成? 他看到犽余低身一拱,足踏烈焰,满地赤土,想穆星河冲撞过去! 那势头,几乎比术法更快! 可是几乎同时,穆星河便飞身跃起。这是一个阴沉的天气,在黯淡的光线之中,他身后缓缓升起一片白玉圆盘,散发着如月一般皎洁的辉光。 月光忽然凝聚成一弯月轮,斩向犽余! 那月轮冰冷而锐利,带着几乎来自洪荒的古朴气息,带着不可阻挡、不可化解的凛冽之意,直向着犽余! 月轮像冰一样裂解,破碎,像星辰一般纷纷陨落,杨思齐的唇角已经扬起。 可是与此同时,犽余的那满目疮痍的身体却是被一分为二,不甘的吼声也戛然而止,重重到落在地上。 「这便是差距,」在天堂到地狱的一瞬间,他听到了面前之人尤带讥诮的声音,「看够了,那我便送你上路吧。」 盛臻的剑已然举起来,力量以他的剑为中心,不断向四面震盪着。 穆星河弯腰看着犽余的身体,被切断的地方却是有一片被真气所包裹的小小羽毛,满地血污,那羽毛却是洁白而轻盈,甚至带着有几分苦寒的花香。 他小心翼翼地拾起羽毛,丢给一旁倚树休憩的沈岫。 「好像是你的东西。」 那羽毛如有生命一般落到沈岫的手中,沈岫微微一笑:「的确是我的东西。」 羽毛融进他的身体之内,这个相貌平凡的男子好似身体之中有什么东西在苏生一般,给他平添几分凛然不可接近之意。 他微微抬起手来,万剑忽然从地面升起,凝为一把,落入他的手中,又像羽毛一样纷纷四散。 沈岫抬眼看了看外边因为掌门被杀、敌人突袭带来的一片混乱,没说什么,穆星河没事人一般笑嘻嘻跑过来,一双眼睛晶亮亮看着他:「走吧大佬?」 就好似这一片混乱同他们完全无关一样。 「稍等。」沈岫点点头,走向那个手握巨剑的领头之人。 盛臻显然是对他有印象的,盛臻顿了顿,双眼发亮,开口问道:「你的那个剑气之法……」 沈岫将一本书册放到他手上,与他擦肩而过。 「当年,我算是夺了你的机缘,如今都还给你。」 他的声音淡淡的,落在盛臻的耳里却犹如惊雷,他勐地回头,抓住男子的肩膀,心中巨盪:「你是……!」 「也对,我忘了。」沈岫回身看他,手指自自己面容上划过,真气传递之处,他的样貌就好像褪去乱石表层的美玉一般,焕发出原本的光辉来。 既冷且清,于凛冽中因为一点泪痣而尤带几分多情。 盛臻看得发怔,他闭关多年,心境几乎已是平静如水,少有如今这般心情难以克制的时刻。众人也是怔怔的,大多是因为对方的样貌,却有少数是因为识破了对方的身份。 「那是当年的……北域剑魔啊!」 「是我。」那个完全吸引住他人注意力的人毫不在意地转过身去,那个用术法震惊了世人的人步伐轻快地跟上他,将众人抛之于身后。 「告辞了。」 许久人们才回过神来。 「……北域剑魔,风姿绝世,不减当年——不,更胜当年。」 有许多人不知道北域剑魔的传说,可是他们清楚,今日,他们又目睹了另一个传说的诞生。 穆星河跟着沈岫离去,将别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内心十分感慨——都是装逼,为何大佬的装逼,根本不需要多说话便效果拔群,如此简约,如此优雅。 「何时我能秀若汝?!」穆星河回忆自己那艰险的战斗,嗟嘆起来。 沈岫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脸皮厚就行了。」沈岫顿了顿,仿佛在思考什么,又道:「不过你好像问题不在于此。」 穆星河顿时反应过来大佬是在拐着弯嘲笑他脸皮厚,不满地哼哼起来。只是他看似不满,内心却是无比欢快的。 因为他在斩杀犽余的时候,是有感觉到什么东西藉由犽余散去的灵魂飘到了他的系统之中的,这种感觉其实他并不陌生,杀死大部分非人生物的时候,系统都会给予他一些奖励,比如式神经验,比如低级御魂,比如只存在系统之中的金币。 但这一次却是不大一样,因为击杀犽余的难度毕竟摆在那儿,他的战利品自然也比之前更丰富一点。 他屏住唿吸,观察自己所获得的御魂。 闪耀的六星御魂,高贵的六号位显示出它无限的可塑性,暴伤的主属性展现出它不凡的资质,暴击伤害暴击速度攻击加成的副属性给予它可以期待的未来,涅槃之火的身份昭示着它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命运。
第494页 「也许强一下还能用的吧。」穆星河努力乐观。 他的心情波动不是特别大,因为御魂对他基本已是锦上添花,如今最要紧的是,这个犽余还给了他一个道具。 一个金光闪闪的名为「ssr召唤券」的道具。 一张券。 一张召唤券。 一张必定召唤ssr的券。 穆星河扭头看了看沈岫,十分严肃地说道:「我手中好像拽住了未来的希望。」 沈岫什么都看不到,莫名其妙看他一眼。 穆星河也来不及解释,心里默念q·q扭力自由一百遍,小心翼翼地进行了召唤的操作。 赤蝶飞散,流光如同烟花一般炸开,烟火之中,一个有着沖天红髮的男子从天而降,以一种极具jojo风格的姿势,降落到他的召唤视野之中。 背后的酒葫芦微微颤动。 「这他妈坑爹呢!」 迎来了自己第五个酒吞童子的穆星河出离愤怒。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很短,所以晚点(=凌晨)就再更新一章感谢洒家头上有只喵的地雷~感谢鬼骨茶的地雷~感谢沈廿九的地雷~ 第214章 大佬 「听说了吗, 江南江北可以随意通行了!」 茶馆中的人最好高谈阔论, 一点风吹草动都可成为他们的谈资, 两地通航自然也不外如此。 但也有人并不买帐,那人接口道:「这不是顺理成章的吗,衡道宗一倒, 它的影响自然荡然无存。我们江南人,恐怕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可惜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有人惋嘆道, 「即使剑圣将衡道宗都付之一炬,衡道宗的弟子宗师们也可以在外边开宗立派,术法之孽除之不绝。」 「其实又有何要紧?」接话的是一个临窗的少年人,一身朴素的布衣, 有着明朗利落的神情, 「他们虽然同出一门,但看法立场都并非全然一致,自立门户之后为了自身利益,必然相互牵制,自然会将大量精力用在这些地方,管不到咱们了。」 「说得也是, 」那说话之人抚掌一笑, 「幸而剑圣闭关而出,剑圣沉寂数十年, 一出手仍是雷霆之势,令人拜服。」 听闻此言, 有人故弄玄虚地摆摆手,压低声音,神秘地说道:「其实也不一定是剑圣之威,你们知道江南大侠龙鸣生吗?……他的后人名承阙,不过十五六年纪,孤身潜入衡道宗,窃得谶书,这才破解了江南武人纷纷被杀的疑案,也是因为如此,找寻到了剑圣,里应外合,才在他们镇山大典当日行动,一击得手。」 人们还在谈论着那个少年英雄的事迹,坐在窗边的少年却失了神,他用筷子无聊地搅了搅茶碗,忽然看着自己对面的人,眼眸映着水光,带着不定的波盪。 「你想到了吗?」 沈岫坐在穆星河对面,他又换了一副样貌,神情带着几分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漠然,一点朱红泪痣却是为他平添几分艷色来,他微微抬起眼来,声音低低的,一声「嗯」也是千转百回。 穆星河不在乎他的反应,又补充道:「云浮派。会不会也有人这样——像他那样也像我们那样,为了取得什么东西而潜入。」 沈岫微微笑了起来:「但是云浮派看似山静林深,事实上地面法阵纵横,我们这般变幻样貌隐藏修为是会被发觉的。」 「是,云浮的高手,便连我都不知道藏着多少,当有些人无法混入的时候,控制旁人进入,似乎是不错的选择?」穆星河深吸一口气,直视对方的眼睛,他的眼神清澈而坚定,声音里却带着一些不自觉的颤抖,「那个旁人,是你吗,还是我?」 他平日说话一直随随便便,如今却是斟字酌句,生怕一个不慎,头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便坠落下来,他看着沈岫,他知道沈岫一定会理解他的意思,也不会欺骗他。 他向来果断无畏,少有如此忐忑和举棋不定。 他面前的人也在看着他,那双眼有春雪一样的凉意,如今却像是春风拂过春雪初融,有着莹然的光泽,他的声音很轻,少去原先那些漠不关心的云淡风轻,穆星河的身影倒映在他的眼中,带着不可催折的倔强,万物苏生的生机:「是我,也是你。」 穆星河沉默下来,许久长长舒出一口气,好似嘆息一般。 他的手在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一开始你就知道了是吗?」 「是。」 「所以想杀了我?」 「是。」 「啊……」穆星河双手插入头髮之中,低下头来,「所以那之后的事情就是,金丹之后,你不甘于受控,叛出云浮。后来遇见了我,感觉到我是和你一类的人,所以,当即反应是为云浮清理门户,想要杀我。」 「不是为了云浮,」沈岫摇了摇头,语速有些慢,呈现出一种少见的悠然来,「是觉得这样可以让那个存在添堵罢了。」 沈岫玉白的手指握住茶杯,眼中有几分湛然冷光,疏离之中又有几分漫不经心的嘲弄。穆星河对他这样的模样有些陌生,却也并不意外。沈岫脾性温和,手段克制,可他也的确是可以为摆脱控制重伤师父出走师门,为一个添堵下手杀人的决绝之人。 「后来又为什么不杀?」穆星河放下手来,眼中的波澜渐渐平定下来,紧紧地盯着沈岫。 然而沈岫却奇怪地看了看他,说道:「不是你自己想活吗?」
第495页 穆星河记得他们的初遇,记得自己被那种杀意所震撼,也记得自己如何不顾一切吸引沈岫注意,他其实不大明白杀意何处而起,也不大明白又因何而去,如今这个困扰他许久的谜题终于得以解开。 大约是因为直接问到,他并没有破解谜题的快感,却也不妨碍他心中的释然。 其实也不过如此,只是他自己要活着而已,因此至今仍活着。他们的确受人所制,但命运依然被掌握在自己手中。 穆星河想了想瞧着面前的人,又笑了。 「唉,大佬,」他的眼中有熠熠的光辉,「你可真是个好人。」 沈岫对他是好是坏向来没有半点的利益关联,哪怕他们有着相似的命运的轨迹,都是他人棋盘上过河便无法回头的棋子。 可惜命运,或者说大佬所言那个「天道」从来不会同人讲道理,它想置沈岫于死地,如若不能,便顺便也置自己于死地。 沈岫此时却忽然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髮,掌心微凉,揉得他的头髮更加凌乱。 他的眼眸有着与手掌相异的温度:「没什么可担心的,时日过去,我等到你追上来了,再过些时日,我们自然也能破解那天道的秘密。有东西一直让我服从命运,但你看,人间终有许多东西可以改变。」 沈岫站了起来,他的目光越过喧喧嚷嚷的人群,望向远处的青山与天际。 「走吧。」 穆星河跟着站起来,唇角扬起不自觉的弧度:「你说得对,没什么可怕的,因为我是不可战胜的!」 彼时茶馆中的人们已经说到高手们的怪癖。 他们说盛臻分明可以做武林盟主,却因为一本剑谱而重新闭关,他们说盛臻曾经想要收龙承阙作为关门弟子,可这个少年却执意遁入深山之中体悟草木的秘密。 他们说北域剑魔当年横空出世,一剑斩破楼兰宝船,与盛臻曾于天山决战,那一日雪漫千山。 少年拖长了声音的叫唤打断了他们的话语:「大佬,下一站你决定的话,要去哪儿呀——」 人们面面相觑,忽然想起了什么来。 那个曾经玩闹一般展现出不同术法、在显浅术法中都能衍生出术法真意的于术法之道堪称宗师的年轻人,对北域剑魔有一个奇怪的暱称。 「大佬」。 作者有话要说: (·w·`)感觉发的间隔太短评论也会变少呢 第215章 冷酷师兄 「这也许就是大佬的世界吧。」 穆星河望着来来往往的人们, 发出了由衷的感嘆。 他来到这个大佬主动选择的世界, 虽然没有感受到境界压制, 但却显然感受到了财力上的压制,那个姑娘身着芙蓉璃丝袍,那位公子腰间佩戴的是丹霞琉璃环, 一眼看过去都是灵气涌动宝光璀璨,却也没有谁在意,毕竟此处便连是街边小贩售卖的都是中品法宝、珍贵材料。 行人的修为大抵与他相类, 也有些他无法看清的,多半是境界高于他,虽不到金丹满地走的地步,却远超他原生的灵犀界的水平了。 「此处是一个大千世界, 为合道成圣的仰弘道人所留, 因此被称为仰弘界。道门兴盛在于传承,此处得仰弘道人亲传,后又有高澹道人合道,自然八方高手汇聚于此。」沈岫仿佛看出他在想什么,解释了一句。 「所以我不太见得着金丹高手,是因为他们都在这样的世界歷练吗?」 「也不其然, 」沈岫应道, 「看不见是因为他们所求难寻,或是闭关百年, 或是到小千世界里等待一丝体悟,或者上极高天下抵九幽寻一味玄而又玄之物, 不至于和金丹以下之人抢夺机缘。」 穆星河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那你呢?」 沈岫这个人十分奇怪,行踪不可捉摸,但也并非完全隐匿,他总觉得沈岫和其它宗师们的生活规律不一样。 沈岫倒是懂得他的意思:「有时候停下来更好。」 一个强者是不会为「变强」本身所迷惑的,穆星河明白。 沈岫也没有过多解释,而是说到另一件事:「此处并没有我遗留的力量,前往这个世界是为了寻个方便。我有故人在此,可助我转界,如此不至于每转换一个世界就要花费大量力量。」 穆星河乖乖点头,乖乖跟着,却见远处海岸上一艘艘形貌奇异的船只正扬帆出海,穆星河心下大奇,寻旁边的路人问道那是什么情况。 穆星河表现得显然不熟悉此地,但这里的人也并不讳言,笑道:「小哥刚来这里?他们出海是要去一探九变真魔遗府,这个遗府每隔九十六年四月初都会现世,这动静持续好一阵子了。百年前那一次是去了七八艘船,一道门都未能破得,不知此次收穫如何。」 「九变真魔的确不寻常。」穆星河应了一句,望了几眼,终究是收回了目光,跟上沈岫的步伐。 穆星河原以为沈岫没有注意到这一件小事,沈岫却看着远处,忽然说出了一句:「九变真魔……原也是灵犀界中人。」 他还待再问,沈岫已是收回了目光。 沈岫说要拜访一位前辈,带他来到了一处僻静的街道,街道上只有他们的步声和花瓣落下的声响。沈岫站在最为破旧的院落门前,抬手叩了叩门,无人应声,但门扉是悄悄敞开了,穆星河四处看了看,院子中的大树已经是修得神智的树精,却是屏着气息好似不存在一样,还有一只扫帚精倚靠着树木唿唿大睡,看上去它平日的生活状态便是如此,不然难以解释地面上为何有那么厚的落叶不曾清理。
第496页 沈岫也当作未曾看见,径直推开房门,穆星河只觉混杂着清风与灰尘、过去的浊重感和未来的缥缈感的气息一併涌来,而后视线所及便是一片开满鲜花的原野,白色的云朵簇拥着玉阶,通往一个同样由白云环绕的所在。 「这位前辈擅长时空之法,洞府名为云中仙阙。」 两人踏上玉阶,玉阶尽头果然是仙宫一般的所在,两名高鬟广袖的粉衣少女朝他们低身行礼,询问他们的名讳。他们一一答过,便又有一少女从宫中走出,引导他们往更深处去。 云中仙阙深处是一处牡丹花园,侍女们悄然退开,穆星河只见一个青衣女子立在牡丹花丛之间,青色是素淡的青色,女子的云鬓间也无甚装饰,只有一点明月似的珍珠缀在乌黑的发上,耳垂如玉滴,脖颈洁白,竟是一点装饰未戴,但即使如此简单,满园的艷色竟然压不住她一分。她听闻声音,微微抬起头来,盈盈一笑,那一笑有着春风都融在眉间的温柔,江南烟雨一般的婉丽。 「顾婆婆,别来无恙否?」 女子闻言微微颔首,走出花丛才曼声应道:「一切还如往常。」她带笑的目光转向穆星河:「同门后辈?」 「是后辈,但并非同门,」沈岫应道,「我已不是云浮弟子。」 「那便不止是同门后辈了,」女子轻轻一笑,面上并无意外之色,更没有追问什么,而是对穆星河微笑道,「我姓顾,名神玑,喊我前辈或者婆婆便可以。」 穆星河十分乖巧:「顾前辈。」 「修为资质其实一般,真气掌控却超过常人,可见心性宁定,不为他物所扰,」女子的眼神越发柔软下来,「云浮派的确是钟灵毓秀。」 她的注意力又转回沈岫身上,笑颜依然温和,只是眼中闪动着一些不一样的神采:「不过是你比较奇怪,不是向来能独来独往便独来独往吗?」 「我受伤了。」沈岫面不改色。 「你受伤我也是见过的,」顾婆婆有一双带笑的眼眸,如今唇角弯起,笑意更为明显,「当初阿祯在灵犀界遇见你,你还同她寒暄几句,结果走的时候她才看见一地的血,她都没反应过来,再晚些便见你……」 「婆婆……」沈岫的语气已经带上几分无奈了。 顾神玑终于笑了出声,那温柔婉丽的神情带上几分少女的俏皮,便仿佛一地春光被照亮。「我想你现在也没懂,回来再告诉我究竟什么人罢,」她笑罢终于肯放过沈岫,「我们小沈岫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如此情形前来寻我,可是有麻烦了?」 「麻烦倒不至于,」沈岫谈到正事,神情重新平静下来,「是与蚀命镜相搏,损伤过重,力量四散,因此想求前辈为我做时空道标引路。」 「……蚀命镜虽与我同出一脉,但向来与我脾气不合,这倒没什么,倒是你胆大包天,竟敢跟上古灵宝相斗,最后还叫你得了手,」顾神玑嘆了口气,轻声道,「时空道标之门是不难,不过相应你也为我做一件事——我天劫在身,不好多走动,恰好对你来说应当不难。」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你说你要去往何处,我在那相应之处看看要收集何种灵兽物件,回来之后交予我便可。」 沈岫思忖片刻,眉心微紧:「百兽……与时光之力相关的灵宝法宝大约只有千劫伞一样,婆婆此番渡劫,看来兇险。」 顾神玑轻笑起来:「向大道而行,何来不险?」 穆星河见事情谈妥,不由松了口气,眼神便往旁边游离了片刻。只见花园之外的少女垂首侍立,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老实恭谨的模样,但穆星河却敏感地感受到了真气的异动,稍一探查,发现那些少女的灵息其实游离出身体之外,眼神其实一直都往这儿看呢。 就连他都知道,难道她们当沈岫和顾婆婆没有发现吗! 她们还真当别人没有发现。 穆星河的神识再专注一些,便能够发现她们还谈论得正欢。 「主人认识那么俊俏的小哥你竟不告诉我,好呀你个坏姑娘,还会私藏了!」 「妹妹妹妹,那个小哥我也没见过呀,不过我认识那个特别好看的大哥,」那少女发出一串诡异的笑声,而后说道,「那是主人去下界的时候遇上的,见资质不凡,颇为心动,但当时阿祯不是道途多舛嘛,徒弟如此,主人自觉无力再收徒,又不舍这样的苗子浪费,这才联繫她旁的宗门的友人,要不是这样,我们就可以天天喊他师兄啦……」 「我知道我知道,那本话本!《冷酷师兄俏魔君》!」 虽然她们偷看没觉得不好意思,但穆星河偷听姑娘讲话还是会有点不好意思的,收去真气,低下头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直到沈岫事了,两人离去,穆星河的脚步忽然停下来,拍了拍某个位置,就像拍着某人肩膀一样,而后檐角的风铃忽然无风自动,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声响,少女如梦初醒,手忙脚乱。 穆星河却是嘿嘿一笑,走开了。 穆星河却还没玩够,这一次他的目光转向了沈岫。 「师兄——」 沈岫没理他。 「师兄兄——」 「你在干什么?」沈岫莫名其妙。 「沈岫师兄——」穆星河越发荡漾,并且因为沈岫的应答而格外神采奕奕,「我会把你接回云浮去的,不能让你落到别人的手上!」
第497页 沈岫脚步顿住,伸手抚上他的额头:「你发烧了?」 穆星河虽然很清楚沈岫那就是在挖苦他,但是还是忍不住脸上一热,是真的像是发烧了。 那之后的穆星河顿时乖巧,屁都没多放一个,乖乖听从沈岫的安排。 为了缓解那种只有他才知道的不自在,他还悄悄把他的酒吞召唤出来玩,可惜酒吞走了几步,连个酒气没攒下,身形又再度消散了。看来这个炼魂期解锁的并不是他使用ssr的能力,而是叫他拥有召唤的能力以及获取ssr的资格。 他只好唤出以津真天,仰天长嘆:「会有鸟妹替你爱我。」 以津真天鸟羽微颤,不为所动。 沈岫讨来了顾婆婆的时空道标,此后几次转界非但不用自己耗费力量去寻找落点,转界的消耗也少去很多。相应的代价是他们需要在那几个世界寻找神兽之物,穆星河自诩保护者,这样的活自然是他干的。不过对他也恰好,杀死与犽余相类的存在,通过击杀而获得召唤券,他不相信杀个十个八个还是只有酒吞。 但时空道标只能到达沈岫指定的几个世界,选择的顺序随机,且离去之后不可重复踏足,所以他们必须一次把事做完。 穆星河却觉得没有关系,他有很多时间可以陪着沈岫去寻找。 他努力修行是因为对未知的渴求,而如今他第一次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会为了求得长生而修行。 时空道标第一次带他们去往的地方是一个小巷。 穆星河一落地便感觉到异常。 灵气太稀薄了,他的感知尚在,却因为这天地中几乎可算所剩无几的灵气而几无作用,真气运行困难,未有痛苦,显示着并非被人所压制,但也几乎不能沟通天地,若是要强行运用术法,无有灵气的补偿,那真气便是有出无入,折损修为。 是这个天地的规则在排斥着这些力量。 穆星河得出结论,望向沈岫,復又证实了这个推断。 沈岫的剑大部分情况下会化为其它形态所掩藏着,如今却是迅速褪去伪装,形成实体,凝于他的手上。 沈岫抽剑出鞘,清光如旧,隐约有龙鸣之声,他凝视着剑身,低声道:「末法世界。」 穆星河从前听说过这个词,有些世界灵气衰微,术法衰败,天地规则开始遵从普遍的物理法则,再也没有超自然能力生长的空间,这便是末法世界。 穆星河行前几步,探了探,外边的建筑还是古代建筑的样子,衣着也同他们差不多,或许实际上也同之前某些武道世界的环境相差无几。 然而穆星河罕见地推论出了错。 当他和沈岫行至街道上,商量落脚之处和目标所在的时候,却见着几人疾步向他们奔来。穆星河虽法力不在,但反应依旧灵敏异常,远远就发现了对方,眼珠子转了转,便拉着沈岫往僻静的地方走着。 对方不疑有异,疾步赶上,高喊道:「给我站住!」 穆星河站住。 对方又大喝道:「携带武器,拘役十日,罚银十两!」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沈廿九的地雷~感谢叫我先帝的地雷~ 第216章 科学的甜美气息 穆星河在「什么竟然是法制世界」的惊骇中, 脚下生风左拐右拐带着沈岫脱离了官差的视线。 眼前的问题解决, 他开始陷入关于未来的困惑中。 他不在意没有术法, 他也并非完全不能使用术法,只是大佬是个伤号,他刚突破不久, 没有稳定境界之前不好强行驱动真气。 他在意没有钱。 沈岫带着一把剑,是绝对不好走来走去的,必须先找个地方落脚, 落脚需要钱。 他不穷,但是手头上都是灵石,东西也都是些奇怪的材料,唯一的玉诀都是记载着功法的东西。这时候要是钟子津在就很好办了, 这小子随身必带两套衣物, 平日里自信就穿那身朴素的黑衣,一旦感觉高手很多就开始换镶金缀玉的华服——这一套不管去哪肯定都换得了不少钱。 可惜穆星河向来是个朴素得几近不修边幅的傢伙,身上一个能卖钱的东西都没有。平日里他还可以依靠智慧坑蒙拐骗,可惜今日要安置大佬(的剑)却是刻不容缓。 穆星河苦思冥想,却发觉身旁的人稍有动作,那双骨节明晰的修长的手在垂落的双璃龙玉饰上游移了片刻, 却是忽然抬了起来。当穆星河抬头望过去的时候, 只见他长发如云散落,别住头髮的玉簪被他握在手中, 信手被甩在穆星河的手上,穆星河下意识接过, 手上是玉质的细腻与温凉。 「寻个当铺当了。」 沈岫折过道旁的树枝,挽起一半的长髮,眼角的余光瞥向一旁有些发怔的穆星河,是惊人的容色:「换个房契总该是够的。」 穆星河却是目光闪动,模煳地哦了一声,转身就走开,脚步竟然还有些沉重。 大约是自尊受了伤。 穆星河最后换来了一张房契,那位置不算太好,地方僻静得有些荒凉,不过好在地方宽敞,一切俱全,房子的主人是着急着去南方行商才草草把房契换做银子,毕竟此地不过是个边陲小城,听说南方如今随便一出海便是金山银山,那主人不由心中大动,趁着还可以赶上出海的季节,举家南迁。 也是因为如今人口流动频繁,对户籍的管制不甚严格,穆星河轻松便寻人伪造了个文书,也算在此地安歇下来。
第498页 「如今的环境同我们之前的有所不同,再留些钱在手上也没错的,」穆星河领着沈岫走到房子那儿,有些侷促,「所以环境没有以前好,但是我赚钱养你,日后便好!」 「……什么傻话,」沈岫目光微移,忽然道,「不,其实恰好。」 穆星河沿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恰在他们对面那个院子,门旁悬着一块木牌,木牌因为年岁而有些破损,甚至爬上了些苔痕,上边刻着几个字:「玄法学堂」。 沈岫看了一眼已是转身走入自己房中,穆星河却是眼前一亮,前去叩响旁人的院门。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应声,开门的人是个约莫三十多岁的女人,身材枯瘦,双唇紧抿,有着很深的法令纹,眉心上也有些若隐若现的皱痕,一身蓝袍旧得发灰,腰上悬挂着古怪的大袋子。 尽管她的样貌和穆星河所见过的任何一个修真者都差异甚大,但她身上那一丝泄露出来的灵气还是泄露了她修真者的身份,甚至可以说她或许因为一些奇异的原因未受此处法则的制约,真气甚至比他更为强大。 作为同道者的穆星河表现得非常友好,他手上也恰好提了些点心,正是同邻居拉近关系所用,于是他拿出自己最友善乖巧的微笑说道:「姑娘,我与师兄新迁此地不久,姓穆,所谓远亲不如近邻,日后还要劳烦多多照应。」 然而这个姑娘的表现又远在穆星河的意料之外,她抿着唇抬眼打量了片刻穆星河,而后斩钉截铁道:「心术不正者勿入此门!」 穆星河目瞪口呆,在她果断关上门之前,还能看到院中坐着的□□个捧着书的、大小不一的孩童,一双双好奇又清澈的眼睛,在打量着他。 穆星河吃了个闭门羹,很是伤心,幸而他去拜访的其它邻居都是些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好人,没有再给他难堪。且邻居们对他的境遇一点都没有觉得奇怪,安慰他说那个院子的女人本就奇怪。 三十老几了,未曾出嫁,因为修习那些莫名其妙的所谓术法被赶出家门——术法,术法有个什么用,不过是江湖骗子用来煳弄人的伎俩,到集市搏一搏眼球罢了,正经的人都不干这个。最可怕的是她不知哪儿还哄了小孩子来学这些东西,也就是因为不要钱,旁人当作有人帮自己照看孩子,才允许这样罢了! 不过即便如此,也没人敢在她面前说什么,因为这个女人凶得很,一言不合便拿棒子出门,听说还有些鬼怪把戏,管你是邻居还是官兵,碍到她的事了,她一点情面都不留! 穆星河连声附和,若有所思,将买来的小点一一相送,四处游荡一会才回到家中。 正如他以前所处的世界一样,没有超自然力量的介入,自有别的法度来构建人间的规则。 这个世界曾经的确存在过术法,但在灵气衰微的过程中切切实实一步一步走向衰落。因为这个时期太过漫长,权柄更迭并没有给这个世界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直到如今旁人也是安然接受着上位者的统治,把那个以个人力量为尊的术法时代当做遥远的传说。 事实上这也没什么不好,王朝恰在盛世之中,大海之外的世界向他们敞开怀抱,人们的眼光也从田野之中转向更高远的世界,万象更新,雄主勃勃的野心正如这个时代焕发的勃勃生机。 「在这个时代,普通人有三种,」穆星河一条腿跨在椅上,夸夸其谈,「聪明人,就像这屋原先的主人一样,远走他方,进行资本的原始积累,争取踏入更高的阶层。一般的人,也能闻到不同寻常的味道,想方设法得到更多财富。」 「还有一种呢?」沈岫已经把头髮放了下来,用绸带草草绑着,他不大习惯那随手取来的髮饰,更不习惯沾满灰尘的房间,宁可勉强自己驱动真气也要除去尘埃杂秽。 穆星河瞧着忽然笑了,招手说道:「等着啊。」转身便出去了,回来的时候提着个木桶,拧干抹布,四面擦拭起来,一面干活一面说:「还有一种人,那就是连随波逐流都不愿意的人。」 沈岫向来不需要穆星河多解释什么便能明白他的意思,淡淡应道:「她身上有我的力量。」 ——是了,是因为有原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降临属于这个世界的身体,她才会拥有连穆星河与沈岫都不能在这个世界所拥有的能力。穆星河「啊」了一声,问道:「能用?」 「不至于,只是个引子罢了。」沈岫应道。 穆星河做了个手势,小声道:「杀?」 沈岫摇了摇头:「再看。」 穆星河想了想,又道:「不过如此一来,不好离开这里,我便做不了聪明人,边陲小城,总不如沿海来得……容易来钱。」 「边境之地,常有官兵往来,一则预示战事临近,二则是有要紧物资在此。」沈岫道。 「对,」穆星河将椅子擦干净,一屁股坐下来,翘着二郎腿,思忖道,「战事没有,倒是有战备,听说北面都是高山,也没有别的部族,就是唯恐野兽来袭。那些野兽倒是未脱原本的真力,比寻常的难对付一点,但年轻人都不知道这事,说明好长时间没有动静了。」 沈岫闻言眉梢微扬,若有所思,穆星河却是顺着原来的思路在说别的。 「不过倒是有一件别的事情,这附近的确有矿山,会运送到南边,我瞧着这态势上边的人就是想——」穆星河说着突然顿住,双手一拍,「我知道怎么赚钱了!」
第499页 阮城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 有个外乡来客在外边跟人打了个赌,说他可以用黄金物做灯,点得一条街彻夜通明。西北人家会拾牛粪做燃料,这倒不稀奇,只是猪羊——甚至人的,那便不是一回事了,因此人们也就当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是想当然,也只等着看他的笑话。 可他倒是十分上心的样子,当即去寻了个破庙,拿出图纸寻了匠人丁丁当当敲打,自己也是四处寻觅奇怪的东西,什么纱布织网,琉璃料器,就是没有他信誓旦旦说要做燃料之物,有人好奇去破庙瞧着,一地长长短短的管子匣子,也看不出所以然来。 久而久之人们也就渐渐淡忘这件事,好像唯独穆星河还在在意这个被人遗忘的赌约。他四处行走,早出晚归,有人提醒他不要再做无用功,好生去找个营生,他也只是笑笑不说话。 沈岫从不过问他的行踪,哪怕他这些时日挥霍是自己的财产。此人一旦冥想起来可以冥想个天荒地老,院子白日夜晚都点着灯,但自己却是几乎毫无声息。 只有一日,穆星河深夜回来,当时沈岫好似方才冥想一周天,披衣出来,迎面碰到了一身脏污衣发凌乱的他,问道:「很难?」 「是有点,」穆星河便笑起来,「虽然其实不难,以前整个流程我是做过的,但换了环境还是有很多要解决的问题。」 他说着自觉有点怂,然后声音提高了一点,强调道:「不过肯定能行的,我是谁嘛。」 他在灯火的微光中看到沈岫的唇角扬起一抹很轻微的弧度,暖融融的光线映照在他的眼瞳里,恰似那年盛满着河灯的流水。 「我向来信你的认真。」 穆星河看着他的眼睛,那个人的神情依旧是一贯的波澜不惊,可他不觉唿吸便放缓下来,声音也轻得仿佛害怕惊动刚落下来的微尘。 「大佬……等这件事我做成了,我有——」他想了一下,「我有话要跟你说。」 这夜里很安静,原本疲惫像是污泥压在他肩膀上,如今又好像结了块一样被他纷纷抖落。只有尘埃的声音。 「好,」沈岫将头轻轻一点,过于长的睫毛将他眼底的光切得支离破碎,带着一点点染着灯烛之光的笑意,「静候佳音。」 那之后穆星河便越发早出晚归。在人们几乎遗忘他的时候,他又大张旗鼓挖开街道,大声同官府之人抗辩,将人们的注意力重新吸引过来,人们私底下都叫他阮城第一荒唐人。 但无论怎么荒唐,这个人想要做的事情终究是一件件做了下来。 那一日清晨,人们发觉那一条街道上立起了一个个奇怪的黑色铁管,上边悬着透明料器包裹着的奇怪物体,就好像某种灯具一般。 人们谈论了一日,那原本僻静的街道上人越来越多,他们只等着那个荒唐人将灯火点明,可那个人始终未曾出现。然而夜幕初临之时,他们没有等来手执火把之人,却见那一盏盏灯都渐次亮起来,那光源明亮得让夜里接近白日,照得四处几乎纤毫毕现。即便有风吹过,那些光芒也未曾受半点影响。 这时候那个年轻人才出现,笑眯眯地引着人们沿着地面上铁管的轨迹,去往他的秘密基地。那地方污秽不堪,散发着恶臭,叫人纷纷掩鼻,但他们终于承认,他们赌输了。 很长时间这个年轻人都被众人所谈论着,谈论他的荒唐与大胆,谈论他用污秽物点燃的不灭明灯。 可这个年轻人的脚步并未因此而停歇,他又做了一件荒唐事。他跑到方家的织造所,同女人们说可以教她们更快织布。人们还未及评判,他又跑到官府军器局,告诉匠人说他可以教他们炼钢。 人们这时候长了心眼,等着看他如何四处走动,可他去完一趟就回到家中,闭门不出。不久之后等来的是方家的车马满载财帛登门拜访,而后是知州邀他到府上做客,不过是个没有来头也没有财势的小子,一时之间竟风头无两。 但对于穆星河来说,他的生活从那开始便可以归于平淡了。 他请了花匠来院子栽花种树,庭院都是新翻泥土的气息。其实穆星河记性不错,认得出大部分花木,但他也只是看而已,沈岫料理花木倒是一把好手,因此他能察觉出对于这个变化沈岫的心情还算不错。 沈岫的气色看来好了些,长长的头髮被缎带随意束着,有几丝长发落下来,遮住了眼角那点泪痣。 穆星河一面看着他,一面说着他这些天的事情:「我其实也不是故意想要挑战高难度,但首先钱是你的钱,我没有名望,更没有权势,想要做事便很困难。于是我得选择一件足够怪异的、有噱头的,最后一眼就能看出效果的事情来做,沼气池的设计有些关节超越了目前的生产力水平,所以做起来有点难,也未能全部体现其功能,只能留待后人发掘,但我的目的不过是求名求利,达到了就可以。」 穆星河说到这里,眼睛便亮起来:「后来的事比如水力梭机也好,炼钢法也罢,其实本就该有,我不过顺势而行,就特别顺利,他们知道我有能力,就愿意借我财力,借我势力。所以——」 他变戏法似的从袖口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沈岫,恭敬道:「这是西域上贡的五曜神珠,请陛下过目!」 沈岫将盒子接过去,打开的时候沉默了片刻。
第500页 其实这哪是什么五曜神珠,那不过是一件髮簪,白玉所制,雕刻璃龙,上有篆书铭文:「言念君子,温其如玉」。正是当初沈岫信手摘下叫他当掉的髮簪。 穆星河也不待沈岫反应,急切地邀起功来:「看,我可把它赎回来了!哇我跟你说那些当铺真的是奸商,不过哥现在有钱,一点都不慌!」 他还说着,沈岫忽然伸手将髮簪别在他的发上,微凉的触感。穆星河顿时收了声音,眼睛控制不住一直在眨。沈岫却是望了一望,自己也是一怔。而后他便摇了摇头,将手收回:「好像不大适合。」 穆星河的脑子已经因为运算过载而陷入宕机的状态,竟然没有去问沈岫究竟是什么不适合。 但沈岫已经将此事翻了篇,微微侧头,望向他,问道:「为了这个?」 「对啊,」穆星河还有点愣愣的,答得很老实,「现在我是老大,怎么可以叫你动手呢,还拿你的东西换钱……我肯定要赚回来的啊。而且我们生活在这里,肯定得有所倚仗——现在一切都办好了,事情结束了。」 沈岫微有诧异,看了看他,说道:「我以为你觉得如此形势十分有趣。」 穆星河伸了个懒腰,看着外面。庭院安静,远一点却有隐约的声息。帝国在先帝的时代就停了宵禁,如今百业兴旺,听闻京中买卖昼夜不绝,在阮城这样的北境小城也有夜市的存在,但照明始终有些成本负担,因此夜市持续时间并不长。但穆星河立起街灯,小商贾们便聚在那条街上做生意,周围便渐渐热闹起来。 这个时代好像覆盖着湖水的冰面突然被打穿,投入一道光,便有无数的鱼儿跃出水面,睁眼望着广阔的天空。的确是非常有意思的。 「是好玩,不过也就这样啦,」他指了指自己,「这世界上有很多聪明人,也总会有能够变革世界的伟人,我不过是个过客——我忙了这么久,境界还没有稳固呢。」 沈岫也望向外边,忽地微微一笑:「其实小千世界,也是心境歷练的一种。能不能在不同的形势中找到生存的办法,在没有力量限制的时候不无止境放纵自我,在被限制的时候坚持自己的道路,不深陷旁人的悲欢,不干扰世界的因果,这些都是考验。」 穆星河原本在小心翼翼玩着叶子,要堆一个小房子,闻言哇了一声,假意委屈道:「你居然不告诉我!要是我误入歧途没人保护你了怎么办!」 沈岫瞥了他一眼,并没有配合他的演出,淡淡道:「实在没用,那我便斩了你罢。」 穆星河很感伤,这个大佬就不会说点好听的话,明知道自己要的是一句表扬,就好比先前说的「我相信你」一样,结果他就没有! 穆星河准备开始表演,却很快被沈岫吸引了注意力。 「你先前想说的是什么?」沈岫问道。 穆星河的脑中的戏词忽然煳作一团,他坐直了,神色中的嬉笑意味也渐渐敛去,那双眼睛本来好像凝聚着日光,如今却又渐渐黯淡下来。 他在犹豫。 那个夜里他想告诉沈岫有人不满足于操纵他的命运,想要致他于死地,而自己就是接到命令的人。 当时是一时意动,如今清醒过来这话却已是难以说出口。 他并不害怕被沈岫提防或者敌视,正如沈岫相信他一样,他也相信沈岫。但他害怕他仍在旁人的监视之下,担忧自己的意图一旦暴露那把剑就这样掉落下来。 他原本一点都不在乎死活,可是如今有了对未来的渺小期待,竟然会感到害怕。 沈岫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却是不自觉转开头,避开了这样的注视。 沈岫却没有多说什么,也移开了目光,看着风吹过绿叶。 这段沉默持续许久,风也不动,叶也不动,只有阳光益发灼热。 穆星河站起来,看着庭院中新栽下来的树,树上是清晨湛蓝的天空,忽然抬起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意,说起了其它话题。 「以前跟你说过的吧,我在自己洞府那儿种了两棵树,一棵是枣树,有一年结果的时候我还在云浮,太假了,果子酸死了,还有一棵是杨树,撕树皮特别好玩。拜入李停云门下后宗门给了我一只……喜鹊小妖,本意是照顾我起居供我差遣,其实他老躲着我! 「不过他很喜欢照看花木,这也便还好,因为我本身也不常在。谢师叔早些年就离开云浮歷练去了,我那个懒鬼师父只好出来干活,一天能抱怨八百遍。我跟你说,我师门里,也就大师兄有志向当个人,其它都努力向畜生演化,也就欺负我乖巧怕事……」 他说了一会儿,忽然回过神来,嘆息一声:「我想云浮了。」 他原本其实也没怎么想起过,他在外歷练已久,云浮早已不是他的常居之地,但今天看到那新栽的树,就忽然回想起他当时是如何把树挖过来栽在自己那个鸟不生蛋的荒山中的。 其实他还有许多话能说,但如今好像也不必说。他想问沈岫想过云浮吗,想回云浮吗,但似乎也不必问。沈岫比他更喜欢云浮,哪怕他是主动割捨了自己与云浮的关系,穆星河也相信他会想着总有一日要回到云浮。 「你也要回云浮。」穆星河轻轻地说。 日头从云层后面冒出来,阳光像热水一样浸泡着他的身体,沈岫也被阳光所笼罩着,几乎在发光。他的睫毛垂下来,眼眸中光影如同碎水晶。
第501页 「我会回云浮的,」他的声音如同冰玉交击一般,他的眼神落到穆星河的身上,是日光下风过后的水,有着粼粼的神采,「也会有一日,我会让你能说也敢说的。」 穆星河向来喜欢胡说八道,轻轻松松就可以滔滔不绝,他知道他可以调侃一些什么来打破如今这个不像自己的自己,但如今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些陌生的担忧与愧疚忽然都化作了更加陌生的酸涩,涨满了他的心房。他不明白这是不是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沈廿九的地雷~感谢鬼骨茶的地雷~感谢千古月 的地雷~ 这一章比较长,所以下一更我决定晚点更! 第217章 无边心事归沉寂 穆星河得偿所愿, 便不再涉足尘事, 他好不容易收手, 自然是迫不及待地沉浸到自己的世界之中。 但他的风头仍未过去。时不时有人登门拜访,询问他的意见,徵求他的主意。穆星河大部分情况是看菜下碟, 高兴了多说几句,懒惰了也就提个主意,具体怎么实施, 他们自己想办法。 纵使穆星河态度如此随便,小院来访者却是随着时间越来越多,甚至有些从远方专程赶来,叫穆星河去评鑑他们的发明究竟何处出了问题。穆星河开始时是要钱, 要了钱发觉这些人还是应付不过来, 便声称自己要闭门研习道学,每月只开一次门。 后来穆星河门前的人渐渐少了,因为那些人聚在一起交流,会发现可以依靠彼此的智慧解决问题,既然如此,目的达到了, 不需要见那位大师也一样可以。甚至他们不远之处也租赁了一座院子, 半夜还燃着灯火,有时候是敲敲打打的声音, 有时候却是大声争吵的声音。 一切都在变好。这原本不过是一座边陲小城,如今却是越发繁荣, 总有很多新奇物事从这里诞生,也总有很多人慕名而至。 与那些热闹相比,穆星河的对门却益发门庭冷落。 玄法学堂的学生,从十来个孩子,到八个,四个,两个,一个。 因为世上有很多营生可做,有很多事情可以通往一条满载黄金的道路,没有人愿意浪费光阴,更不会有人耗费一生在荒谬的、没有边际的术法之上。 那天穆星河装模作样地出门买菜,他很喜欢这样人间烟火的感觉,行走在午后里,听声音像日光一样沉淀在微凉的空气中,喧嚣时远时近,而他内心始终静谧,能见日光下的微尘如何起舞又如何降落。 他提着一手东西回到家,却看到一个粗膀子女人拉扯着对门学堂的孩子,孩子大声嚎哭不止,女人也怒骂不止:「整天偷偷来这里有什么用?赚得到银子吗?哦,学术法,学得像你师父那样好?你学到了那些术法,也不过是给人变个戏法放烟花,屁用没有!」 穆星河站定了,忽然笑了笑,轻轻说道:「不要小看放烟花哈,曾经有一个可以单挑炎魔的伟大巫师也用过法术给人放烟花啊。」 女人显然是认出了他,欲言又止,闭了嘴,拖着自己的孩子走回去,孩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面目扭曲,还一路喊着救命。穆星河看了许久,终究没有伸出手去。 他对门那扇紧闭的门忽然慢慢打开,玄法学堂的女先生依然穿着一身破旧的袍子,洗得越发苍白,人更瘦一点,就好像一根竹竿被兜在一团破布里,眼窝深陷,皱纹伏在皮肤上,是无法掩饰的疲惫之态。她没有看穆星河,而是看着那远去的孩子的背影,好像看着夕阳落下地平线。 穆星河倚靠在门旁,抱着胸,好似漫不经心地说道:「他们不相信,你拿术法轰炸他们不就行了,反正你比他们强,有话语权的人应该是你。」 女人沉默了很久,冷淡地说道:「试过了,所以我才会落到今日。」 落到今日? 是今日这样无人可教还是更早一些的孤身一人? 哪样都很奇怪,哪样都有可能。 「其实,如果想要发扬术法之学,不妨去到富贵人家家中,他们没有生存压力,总有几个想要学些杂学的。」 穆星河想了一会又开了口,女人却没有回应。穆星河本以为她依然不屑于和他这样的心术不正者交流,便转过身去,打算回家见他的大佬,然而就在他背过身中的一瞬间,听闻了女人低声的道谢。那声音有点暗哑,带着无尽的汹涌暗流。 穆星河很快将这段小插曲放在心中一角,直到有一日再度出门,这段几乎覆满尘埃的记忆才重现在他的脑海间。 对门已经是紧紧闭着了,门口落下落叶也无人扫,穆星河打听了才知道女先生真的就如同他提议的那般前往高门寻求自己的出路,然而结果是大部分时候她被人赶走,有时候能留下来,却又因为脾性过于孤直而遭人嫌弃,终究是整个阮城没有她的一席之地。 但穆星河自觉做不了什么,正如他看着那个孩子被带走而不加阻劝一样,他比谁都要明白朮法的土壤在这里终将彻底枯竭,她身上那一点被沈岫的力量影响的能力是这片土地开出的最后一点花朵,最后会被滚滚的歷史车轮碾作尘泥。 穆星河回来和沈岫说这件事——毕竟沈岫的力量就在她身上,他问沈岫是否要去追踪,沈岫只说了一句不要紧。沈岫说,西北方向有些神兽的气息,叫他安心稳固境界,真气受限,必有恶战。
第502页 在这个灵气衰竭的世界要修炼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寻常的修炼是贯通体内真气,连接天地灵气,构建自己术法、功法与本命法宝共生的心境世界,然而此时因为此地的灵气衰竭,修炼残缺一环,构建世界便越发困难。穆星河本来对冥想修炼已经手到拈来,随时随地闭上眼睛就可以沉入真气世界,此时却开始发觉一切不再是顺理成章,真气离开过他,如今灵气也弃他而去,他无法如同往日一般前行,而是必须花费许多心思去重新回忆自己与天地的关联,以心中之理重构天地。 穆星河花费很多时间才摸索到门道,后来不由开始沉迷于此。他能见到这片土地贫瘠得寸草不生,可他在一点一滴地重新让水流入这片土地,让土地冒出草芽,生出花朵,让树木抽枝长叶,让山丘拔地而起。 雨露与河流重新回到了他的世界,他的真气在河流中畅行,他的唿吸化作清风,思绪构成了繁星,一切感觉都回来了,那些感觉却又似乎更胜往昔,他变成了此间的造物主,万物随他而动。 身在枯壑,心开天籁。 若是在寻常的世界,穆星河或许很难会有这样的体悟,但如今正因他曾失去,才会念动万物运行之理,才开始试着自己开凿天地。 失去对力量的掌控原本是祸事,如今却成了他的机缘。 如今每一步都于他而言变得缓慢而艰难,他却甘之如饴,甚至连出门装模作样都忘却了。 「这里就是穆大师的所在吗?」实沈身上背着包裹,一身风尘,抬头看着覆满藤蔓的院墙。 「对啊对啊,他就住这里,天天关着门吶,」他的同伴显然对这里很熟悉,很快同伴的注意力就转到别处去,拉扯着他,「走了走了,没什么好看的,去天工院啊!那里才是我们的研发新物事的所在,我同你说,天工院的李球,他在算学方面的造诣绝不亚于你,还有啊……」 实沈听着同伴的话语,却不住回头看着那个小院。 那里居住的是天下闻名的人物,或许不是因为他,这小小的阮城不会成为百工聚集之地,不会如同今日一般无数新奇之物从阮城涌向四海。可他却在短短的闪耀之后选择了皈依道学,从此寂无声息。有人说他江郎才尽,可实沈却在那流传出的越来越少他的提点中发觉,他的思路清晰见解透彻,并非不如往昔。 他不愿意相信那种玄而又玄的过往之学会将这本该闪耀的人物拖入泥沼。 他想去……说服他——看看这世界如何之大,看天下万象如何日新月异,看帝国的坚船利炮如何无往不利,这个人为什么要抛弃这样光辉灿烂的未来,埋首故纸堆之中? ——是,他想将他拉回来! 那是一个尤带秋瑟的夜里,实沈爬上了穆星河家的院墙,身体压盖枯藤有轻微的碎裂的声响,他却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已经压盖了一切的声音。庭院寂寂,一切陈设都很古旧,就连照明也非是对方所发明的照明器具,而是越来越少人使用的石灯笼。屋内也燃着灯,说明对方并没有入睡。 实沈深吸一口气,打算跳下院墙,却在此处听闻门被推开的声音。 那人提灯而出,白衣胜雪,那一袭月白外袍就宛若青天覆雪痕。他发如鸦羽,眉如墨画,倦倦然抬眼望来,那眼神宛若冰下之水,唯独眼角一滴泪痣给他添上夺人丽色。霜凄万木,他立在寂寂秋庭之中,是天下无双的姿态。 实沈此刻好像听不到自己的唿吸,也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下意识地缩了起来,过了许久才探头一望,却只见庭中树木摇落枯叶。 他昏昏沉沉地离去,一时也想不清楚自己是否就在梦中。那应当不是穆星河,因为说那个大师是有着英俊夺目如同日光下的宝石一样的好相貌,但他所见之人却是如同雪覆春原,月照千山。 约莫是几个寤寐难眠的夜晚之后,他再度爬上了那个院墙,但就连石灯笼的火焰也熄灭了,屋门敞开,依稀可见有些空空荡荡的房间。 第二日他才知晓,那院子里的人已经离开了阮城。 那院子许久空置在那里,后人或许会知晓那里曾经居住过一个曾惊才绝艷在新匠人心中如同启明星一样的人,最后却也不过埋首道学归于沉寂。又或许在某本札记里,能见过一段关于这个人和这个小院的旖旎而禁忌的猜想。 穆星河和沈岫的确已经离开阮城,倒不是为了什么,是沈岫感受到关外有所异动,而穆星河的境界稍微能够稳定下来,恰好可以去做些事情。 帝国以高山为界,翻越高山,便是一片广阔的高原。穆星河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夜幕已深深降下,乌云密布的夜晚,并不适合赶路,因此也便停下脚步。沈岫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整,是比之前气色要好一些,并没有之前那般触目惊心的虚弱感了。环境如何似乎对他影响不大,他随时随地都能沉入自己的境界之中,见穆星河停步,也就停下来进入冥想,穆星河也寻了块巨石,在那之后盘腿修炼起来。 当他感受到异动睁开眼睛之时,映入视线的是几双幽绿的眼瞳,带着刻意放轻的唿吸以及一触即发的杀意。 是野兽! 不……灵气内蕴,这是妖兽! 穆星河常年在野外行走,自然知道他的夜宿会碰到什么事情,因此也一点都未曾慌张,真气宛如风暴在他手中聚集,他的术法即将出手!
第503页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术法出手的一剎那,那些妖兽的头颅上溅出鲜血,鲜血喷射到了他的脸上,却是带着十分的冷意。穆星河定睛望去,妖兽已经是嘶吼着轰然倒下,几道冰凝成的棱刺刺穿了妖兽的头颅,便连鲜血在寒气的影响之下都瞬间凝固。 穆星河无暇多看究竟是谁出手,又有一声低沉的兽吼自他身后传来——竟还有妖兽是漏网之鱼! 他的术法瞬间已经出手,地面掀起一阵旋风,直向声音的来处而去,妖兽被风掀起,风带细刃,将空气都染成了血色,然而他却能看到妖兽将口一张,竟有骨刺带着金属的冷意带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袭来! 虽是意料之外,穆星河却已迅速反应过来,手中忽然生出一把青霜笼聚的扇子,扇子一展,扇骨将骨刺尽数挡下—— 风声停歇,地面上一地妖兽的尸体。 穆星河这才有时间去观察周围的形势,沈岫其实早已醒来,神色平静,站在一旁,他身上也没有任何真气波动的痕迹,可见方才并非他在出手。而远处一个枯瘦的身影立在石上,鬓髮凌乱,隐约可见是个女子,穆星河目力很好,认出了对方就是那个他曾以为已经去了京城或者其它地方传道授业的女先生。 女先生也认出了他,声音低哑,因为抑制着什么几乎要撕裂一般:「为什么?」 她疾步向他走过来,双目陷在黑夜的阴影之中,看不清其中情绪几何。 穆星河没有回答,她便再问一遍:「为什么什么都不做?!」 方才穆星河的出手,很明显就暴露了自己本身就会术法的事实。但是穆星河的确不但什么都不做,甚至往另一个世界更踏一步。 他蹲下身来拾起先前妖兽射来的骨刺,灵气内蕴,比他想像中气力更盛。他一早就从传言中听闻这些妖兽有些邪力,如今一看,却比传言中更甚。 他看向女人的衣角,染着斑驳的深色血痕,是经由许多次战斗所染上的痕迹。穆星河挑了挑眉,说道:「我以为你去了京城,将术法传承了下去。」 可她却没有被穆星河的话语转移注意力,依然问道:「为什么?」 穆星河嘆了口气,答道:「因为我没有办法,世界的规律是这样的,术法总有一天会消亡在这里。」 女先生的声音越发低哑,带着奇异的执拗:「修大道之人,为求长生打碎枷锁,向来不信命。」 「我并不缺乏和命运抗争的勇气,」穆星河摇了摇头,声音平静,「但我不能确保我可以对其它人的人生负责任。」 就好似那一日他见到的那个孩子一样,他能确信那孩子是真的受术法吸引,真的有天赋在身,他可以悄悄教他术法,让他带着自己的见解去探寻那个世界,但是没有用,穆星河如今命运未卜,不能保证能够将他从这个世界带走,那么只能看着他背负着一身要被时代淘汰的能力寂寂度过一生。 这个世界的气运,不在他们这些人身上。 女先生一直倔强地仰着的头慢慢地垂下来,点了点头,而后看都没看他们,转身离去。 「喂!」穆星河却是不依不挠,喊住了她,「这些兽类挺厉害,是你一直阻它们在关山之下吗?」 女先生的脚步忽地停顿下来,她的声音不知为何少去平日的冷硬,变得如同风中的嘆息:「……这一身术法,总该寻求一些曾经来到这个世界的价值。」 她少女的时候骄傲叛逆,自负本事,年纪稍长,想要求得外界对自己的肯定,却是一无所获,她想开宗立派传承术法,终究无人应和。最后她被磨去一身稜角,低头去寻求一线希望,却还是处处碰壁。 一身本领,到最后竟是无处容身。 她如今走在兽丛里,踏足鲜血中,或许再也不会有人知道她做过什么,也不知道她何时死去,但对她而言,或许合该如此。 她竟意外平静。 穆星河看着女先生慢慢远去的身影,侧头望向一旁的沈岫,眸光在夜风中波盪不定:「大佬,你说我是做错了什么了吗?」 「魔修从来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事情,」沈岫的长髮在夜风中被拂乱,他望着远方,像望着无法被预示的未来,「他们杀人,放火,背叛,利用,但他们觉得一切都未曾违背自己心中的准则,无痛无悔,因此走向与世间道德相悖的道路也可以得以长生。世间修炼向来如此,魔修也好,道修也罢,但求寻到自己的『道』,自己便能得之以理。旁人不可置喙。」 穆星河沉默片刻,忽然抚掌一笑,眉目间又恢復原本的明朗:「是,大佬你早已做出了你的选择,我也该做出我的选择。」 他遥遥指向高原尽头的雪山:「走吧,我们去完成顾婆婆的託付。」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叫我先帝的地雷,感谢沈廿九的地雷~ 第218章 六出崇花 距雪山越近, 妖兽们便越是狠戾。他能感受到妖兽们躁动的根源在于前方那遥远的雪山, 灵气最盛之处, 应该也是那座雪山。 穆星河真气受到限制,使用术法必须克制,毕竟每超过限制一分消耗的都是他本身的真元。阴阳师系统倒是终于可以正常运行了, 只是他新得感悟,强行练手,便不打算启用这个又给了他一只酒吞的系统。 既无高强术法, 也无式神助阵,他这一路上来得并不简单,衣裳染满了血迹,身上都被刮破好几道, 脸上也带着伤痕, 他却是神采奕奕地,一路向前迈进。
第504页 他隐约感觉到自己对于术法有了一层更深的理解,虽未能见到全效,气息的流转,真气的把握也已是到了更高的境界,这个世界并不能发挥出来, 但并不妨碍他满心喜悦地体会。 沈岫不远不近跟在身后, 不管穆星河是战斗还是受伤,他都未曾说过一句, 只有在穆星河偏离了方向的时候才将穆星河拉回来。从这个方面来说,沈岫是很标准的云浮弟子, 从来不过多干涉他人,保持一种冷眼观之的距离感,听上去有些冷漠,但穆星河喜欢。 他们一路行之,终于抵达雪山。一进到雪山的领域,天空便有雪花不断飘落下来,微弱的真气凝聚在雪中,消解在穆星河的手里。他拂开雪花,回过头去。 彼时沈岫正拂开一条盛满雪的枯枝,雪花簌簌落在他袖上,他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仿佛在思考是自己拂去还是用术法消除,察觉到面前的人脚步停住,便抬起头来,雪光映照在他眼眸里。 面前的少年人朝他一笑,那双流转琥珀光泽的眼睛在雪光中便分外明亮,好似藏着日光,藏着春风,热烈又温柔。 那样的神情叫沈岫觉得有些陌生,却也有些不知从何而来的习惯。分明是无害的,他那经久训练出的敏锐直觉却给他道了一声危险。 而少年那笑容却一无所知一般绽放开来,拭去他身上的乱雪,歪了歪头,说了一句叫他心中微妙感觉顿时四散的话语:「你这个袍子不好,该顺手做个兜帽啊。然后露出下半张脸,哇——」他顺手要解下自己的外袍:「要不用我的套在头上?」 又在胡说八道。 沈岫懒得理他。 穆星河并未能感受到气氛的变化,遭到大佬的冷遇之后也不过习以为常地转移话题:「我感受到神兽的所在了,大佬你还记得顾婆婆要找的是什么部位吗?」 「生于寒山,天降乱雪,是为六出崇花,」风声夹着雪花仿佛一把把刀刃向人袭来,沈岫的声音在风声中依然明晰,「传言六出崇花一族乃为是雪神腾六之御使,代代作为灵兽使唤。因此亦有雪神之力,善御风雪。顾婆婆想要的是六出崇花额上六出之印。」 穆星河听着声音,脚步渐渐停了下来,他抬头望着前方,眼睛微微眯起来,低声说道:「我好像看到目标了。」 在参差枯木与覆雪之中,有一个通体覆盖冰霜的女子模样的生物伏在雪中,它身形巨大,可比巨木,身体由冰霜凝成,曲线毕露,有着冰冷的反光,就好似一个有唿吸的雕塑一般。上身仿佛未着片缕,下身好似披戴冰霜之裙,与雪地融为一体。它面上只见轮廓,未有神采,额上有散发着冰寒气息的深蓝印痕。它身形开始站立起来,浑身的雪纷纷落下,伴随它的动作,整个雪山都开始震颤。 四周的灵气一瞬间都被搅乱,他后退一步,清晰地感受到有许多眼睛在望着他。而就在他确认不久,无数雪花从地面涌起——不,那不是雪花,那是无数雪白的飞蛾! 飞蛾扬着磷粉,带着奇异的香气,一齐向他涌来,好似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要将他包裹住! 变故来袭,穆星河无暇思考该使用什么式神,也无暇唤出法宝! 但术法几乎已经印在他的心中,感受到变化的一剎他的术法几乎是不禁思考地出手了! 旋风捲起白雪,带着无比的力道,树木摧折,风声夹着断裂之声,将飞蛾一齐捲起,依稀可见地面褐色的泥土。 风可摧城! 磷粉在空中四散,被风吹去,不知去往何处,而风声停止之时,飞蛾的断羽残肢无力地坠下,落在地面之中,依然和凌乱的雪融为一体,只是已经失却了所有的生命。 符纸落在穆星河的手上。 「符术?」面前的六出崇花忽然开了口,那是女性的声音,语音生硬,带着一些冰冷的质感,「人类有一句话叫迴光返照,当是如此。」 「哇,别咒我啊。」穆星河虽然能明白它的想法,却懒得深思,只漫不经心应了一句。他的心思还在阴阳师系统身上——他有几个定位相似特性不同的式神可以选择,为了稳定,这一次他最多选择三个式神,他在考虑最后一个的人选。 但强敌当前,向来不许犹豫,六出崇花也无心与他多谈,森冷的声音响在雪林之中:「是诅咒还是事实,你稍后自会知晓。来到此处,便註定你有死无生——」 它的声音未曾落下,重重的冰凌已经降落,穆星河下意识便要跳开,然而就在他动作的一瞬间,却已经发觉那只是虚晃一枪! 六出崇花的目标,在于远远立在一旁的沈岫! ……是,沈岫的状态不如何,且远远站立一旁,一看就是无法参战的,一个有灵智的生物,选择偷袭他的这个同伴很正常。 风雪夹带着冰刃在沈岫的上空降下! 来势汹汹的风雪。 削金断玉的冰刃! 沈岫就在那里! 穆星河头皮一紧,几乎是不加思索地身化清风闪到沈岫面前,风声混合冰凌凝聚成一面半透明的厚盾,撑在他们的顶上。 而他唿吸稍定之时,却见地面是展开了一层冰雪游动的沼泽,仿佛可以轻易将人拖入其中! ——他们会下陷! 但他还稳稳站立着。 那是来自于沈岫的力量。是同样的太乙清风,混杂着冰冷的气息,托起他们微微悬浮于地,隔绝开那片沼泽。
第505页 穆星河感觉到自己的真气被风雪冰刃的冲击不断波盪,内息翻涌,可见这一式冲击之大。他境界未稳,又是在这种真气受到压制的环境,强行使用这样的术法,感觉精神几乎紧绷到了极致,几乎被撕裂。 然而此刻他心中更明晰的恐怕是怒意,砸下来的冰雪方一休止,他的冰盾便四散开来,碎片如同薄刃,在空中闪耀着炫目的光芒,以目力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纷纷向六出崇花刺去! 六出崇花的身上的冰霜坚硬,面对如此来势,竟未能阻挡,生生被薄刃所破开! 冰霜被击破之处,有雪白的长毛从伤处暴露出来,它发出了吃痛的嘶吼,音波所过,天上的冰雪,地上的沼泽同时消失。 但是不久之后那些冰霜缓慢在伤处生长,最终弥合,竟是看不出受过伤的模样。 而穆星河此刻已经撤去原本的术法,站在沈岫的面前。 风雪已息,他站在一地狼藉之中,额前的碎发被打乱,面色也因为过度使用术法而显得有几分苍白。但他站得笔直,唇角眼中习惯性的懒散笑意消失无踪,那双带着琥珀色泽的眼眸幽暗,只有一点火焰在燃烧着,好似绸缎包裹的利剑终究撕破了柔软的伪装,露出几分残忍的厉芒。 六出崇花见他模样,沉默片刻,而后好似冷静下来一般发出低低的笑声:「你的术法造诣的确很高,但你生错了时间。你们失去了术法,但我们还没有,因此你们註定被扼杀。」 穆星河置若罔闻,手上符纸无火自燃,火光映照在他眼中,又因为他的抛掷而渐渐熄灭,带着几分幽冷。 地上的幽蓝之火最后只剩下一片青烟,青烟之中,是一红一白的身影。 白衣者手持招魂幡,衣角殷红仿若染血,长长白髮披散下来,面貌俊秀,双眼却如染血一般通红。是穆星河的sr式神鬼使白。 红衣者身披赤黑之羽,羽毛带着一些火焰微光,看上去仿佛在被焚烧着,她秀髮漆黑,头戴鸟首模样之冠,是姣好的样貌,却因为面容中的妖纹和幽绿的眼瞳而更显妖异。那是同属于sr式神的凤凰火。 六出崇花见得变故,轻笑一声,手臂微展,雪花带着诡异的真气,纷纷朝着穆星河的身前降落,穆星河神色漠然,双指併拢,指尖一点清风如刃激射而出,而此时鬼使白手上招魂幡舞动,无数鬼手破土而出,反覆撕裂着六出崇花的足下,六出崇花身形微震,显然是有些吃痛,但这个术法看起来声势骇人,效果却似乎不如穆星河方才那顺手化开的纷纷冰刃。 六出崇花心道这个人类修行者也不过如此,忍着那不算明显的痛楚,几乎未把此人放在眼里。六出崇花一族以冰雪为壳,具有不凡自愈之力,只要不是方才那种招数,这等痛苦它可以不断修復,哪怕不出手都可以将这个人消耗得不堪一击。 它带着这样的心情漫不经心召来术法,然而就在片刻之间,一阵痛意袭来,它几乎是两眼一黑,它能清晰感到几道风刃插入了它的身体之中,恰在它的腰际三分之位,是它的灵脉之枢、死穴所在! 三道风刃层层堆叠,一分不差! 他竟能在片刻中识破它的要害! 六出崇花体内气息涌动几乎支撑不住露出原型,怒意如火燃起,缓慢地张开口,意图发出它可召来漫天冰雪的吟唱之声—— 此招若成,管他什么术法天才,都得死在雪山中,化成它的养料! 然而声音未出,术法未成,却见那个有着鸟妖之感的红衣女子轻巧地一甩手,火焰没入它的身体之中,被冰霜迅速消融,那几乎毫无痛感,但与此同时是一阵头晕目眩之感袭来,它只能听到那个眼睛宛若燃着幽火的年轻人几乎不带情绪的声音—— 「我是真的有点生气。」 它的意识陷入了昏黑之中。 而待到它醒来,那两人已经走出了它惯用术法的范围,但即便如此,风刃仍能遥遥击向它。它感觉自己仿佛在被羞辱,又感觉十分荒谬——六出崇花一族天生神术,血脉留着神兽之血,竟然对一个人类无可奈何? 这不可能! 它一咬牙,催动力量,要将伤处癒合,随后再追上去处置这个人类,然而它术法未曾发动,那个白衣白髮妖物的手中生出一团火焰,直推向它,没入它的身体之中。这团火焰有灼烧一般的痛意,竟然生生将它的自愈延缓! 就在它这稍微的停滞之中,人类的下一道攻势又接连而来! 它第一次感受到了危险。 在这个原本它以为毫无威胁的人类身上。 穆星河在这个世界中虽然境界比上一个世界要稳定一些,但是受到这个世界的规则所限制,註定无法使用太强大的能力,就连阴阳师系统为了稳定也不能像往日一样一口气召唤出五只来个互有关联的整体战阵。 这一次他只召唤了两个。 凤凰火是他一早决定的,而在配合凤凰火的式神之中他却犹豫了许久,最后才选定的鬼使白。鬼使白是一个毒系式神,技能是召唤出地狱鬼手袭向敌方全体,并造成持续掉血的伤害效果。这曾是他的得力战将,因为以毒伤为主、毒伤状态不可驱散的特性,在某一个椒图、雨女、地藏像、独眼小僧大行于世的版本中,他一次一次用鬼使白将这些后手式神、防御御魂一一扼杀在高额毒伤之中。
第506页 而他的好伙伴是凤凰火,与随着环境更迭而退出斗技场的鬼使白不一样,凤凰火一直傲立在斗技场的顶端,假如说雪女是既开既用的入门级硬控,那么凤凰火就是对御魂和配置有所要求的升级版硬控,它一旦攻击带有减益效果——譬如毒伤、譬如减速等等一系列不良效果——的目标时,可以使对方眩晕一回合。 凤凰火是需要搭档的控制式神,它的搭档可以是一切为它铺垫前置效果的式神,可以是奶妈,可以是辅助,可以是输出,甚至可以是阴阳师本身,这一次穆星河选择了鬼使白,不仅因为鬼使白有着不可驱散的毒伤效果,更是因为鬼使白的普通攻击会给地方附带一个治疗效果下降的减益buff,恰好限制六出崇花的自愈特性。 限制了行动、限制了恢復,那么剩下的事情就该穆星河去做。 穆星河能用的术法不多,方才他使用大型术法已是受到反噬,显得越发勉强,从他的精神和局势上他都不可能故技重施,只能运用一些小术法去攻击对手。 既然如此,那他便把这些小术法用到极致。 极致的准确,极致的锐利。 假如角度和力道合适,一颗黄豆也能夺人性命。 穆星河看着面前的敌人,就好像看着死物,他的思绪比任何时候都要专注,眼中只有真气伴随风与微尘的振动,他心中那些情绪一瞬褪尽,带着近乎冰冷的沉静。 那一刻他是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些他都可以做到。 六出崇花从来没有预料到有人能够如此。 从山顶到山脚,从黄昏到子夜,地面一片狼藉,枯木断折,冰雪四散。它的冰霜外壳被打破,露出它浑身白毛头生犄角似羊似象的原型来,血液从它的腹部不断涌出。它尝试过很多办法。神兽血脉的术法,坚硬身躯的冲撞,那些曾是它无往不利的武器,此时却是在它每一个动作之前被对手中断、被对手躲开。 取而代之的是微弱而准确的术法之刃插入它的身体。 它开始感到恐惧。恐惧的不是那些痛楚,而是面前这个人。 这一场战斗持续了很久,面前的人也并不算毫髮无伤,他明明会和它一样感到痛楚、感到焦躁和愤怒,会承担更多的疲劳,但他每一次的出手都仿佛经过计算一般精确无误,攻击的时机、术法的落点竟然一分一毫都没有差错。 仿佛天生的屠夫。 疼痛已经占据了它的思绪,恐惧像一双巨手,叫它肌肉紧缩,血液奔流,掐得它难以唿吸。 它一定会死,死在这个人类的手下,死在这样小刀割肉的折磨之中,一点一点将血液流尽,将生命葬送于此。 「放了我吧……」它没有想到自己会发出这样央求的声音,干裂、颤抖、扭曲着,「我以后再也不进犯你们的城池!我的手下也再不如此!」 一步,两步,那个人在它希冀的目光中向它走来,他低头望着它,黑夜里他的轮廓没入了阴影中,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城池?他们关我什么事?」 六出崇花唿吸絮乱,眼瞳因为恐惧而紧锁着,看着人类走近,却依稀可见一线希望。 它听到人类的声音。 「那些妖兽果然是你手下啊,」人类俯下身来,唇角抬起一个尚算愉悦的弧度,「那做个交易好了。」 它的心跳声音清晰可闻。 而人类微微一笑,眼睛在幽暗的天色下依然有明亮的光:「你将你的妖兽召唤去进犯人类的城池吧,如此,我放你一条生路。」 ——没有看错,这人就是个疯子! 但它的心跳越来越快。因它终于在绝境中窥到了生机。 它可以杀了他,就在不久之后。 一个人,永远不该放松警惕,哪怕是占据更多优势。 「好,」它深吸一口气,说道,「但我唿唤它们需要仪式。」 人类近在咫尺,淡淡地看着它,它顺从地仰头吼叫,声音仿佛来自半空中,伴随着细雪落下,而远处无数兽吼回应,声音让残存的枯木上的雪花都轰然坠地。 六出崇花眼中闪过一丝光泽,它能感觉到血液如何浸泡着她的皮毛,此刻这种异常的触感却叫它越发冷静清醒。 人类果然如此,向来如此,喜欢自掘坟墓,总是自作聪明。他不会知道它吼叫的涵义是去求救,去叫手下大开杀戒,也不会知道,当他接近它的时候,便是给它留了破绽。 任凭他仔细小心那么久,终究要葬送在它手中! 它悄然抬爪,仿佛在整理自己的毛皮,语气是压抑着心潮起伏的强作镇静:「你要说话算话。」 人类轻轻一笑:「那当然。」 人类的状态如此轻松,但与此同时,一道尖锥从她爪中出现,向人类刺去! 时机、力道、速度都无可挑剔,他定然无法迴避,只能一死! 那冰锥的确很快,几乎是同时人类便栽倒下来,伴随着略微絮乱的唿吸。六出崇花的头满意地抬起来,望着人类那个一直保持距离旁观的友人——他也将命丧此处。 然而它的视线未曾凝聚,痛意忽然从胸口传达至体内,叫它无法压抑地嘶喊出声。它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倒下来的人类,冰锥错过了要害,穿肩而过,血染红他的衣裳,他也抬头看着它,目色带着有些漫不经心的狠戾,视线所及之处,一把短短的□□插入了它的心脏。
第507页 它最后的所见是人类的笑容,依稀可见尖尖的虎牙,带着天然的恶意。 他声音很轻,是受重伤的唿吸不定。 「我猜对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哇~感觉好像好几年没见过大家了~~说下一只是酒吞的,你们还是太不了解我了,哼哼哼哼哼感谢夷陵老祖魏wifi的地雷~ 第219章 你永远不知道这个世界 穆星河头昏目眩, 真气丧失之下他的凤凰火和鬼使白都化作青烟。他缓过唿吸, 却发觉一只手在他面前, 莹白如玉,指节明晰,袖子垂落, 有着银线绣制的纹路,手的主人容颜却是比他的衣裳更为精緻,睫毛很长, 淡淡掩盖住了眼瞳中的光泽。 穆星河虚弱一笑,伸手过去。他被拉起来之后便重重倚靠在不远的山石上,血腥味溢满他的鼻腔。他缓下来片刻,却未曾处理伤口, 跌跌撞撞地走到六出崇花的尸身面前, 按住它额上的冰晶之印,冰晶之印褪落在他的手上,意味着他这一次的战斗彻底结束。 他信手将冰晶之印握在手中,在一地的血痕和狼藉中,他扬眉朝着沈岫一笑,带着残余的嗜血气息, 眼瞳明亮宛若林间的野兽。 「我赢了。」 那是个很喜欢笑的少年人, 笑容往常如同他的气质一样明朗,是春晖一样的坦然与灿烂。他很少表现心情不好的模样, 就算是被人辱骂轻视了也是笑眯眯的。可如今他的笑容却与往常不大一样,就像是蛰伏依旧的野兽忽然露出了他的獠牙, 一身野性,从未驯服。 沈岫忽然觉得自己也会记得这个模样,像记得他站在灼灼日光里,沐浴在春风中,张扬地说自己一定会赢的模样。 穆星河解开储物袋的禁制,一口气吞下了七八个药物,乱七八糟地用绷带包裹住伤处,而后长长舒了一口气:「还好,吃药管用。」 「错了。」他忽然听到沈岫的声音,他感到沈岫朝他走来,能闻到沈岫身上那些略带苦寒的花香。而后是沈岫的手,在解开他那随便就绑起来的绷带,他怔怔地转过头去,感觉那些久战而积累的戾气在沈岫的动作下一点一滴被消解,他能看见沈岫挺直的鼻樑,那点如血的泪痣,微光中显得更加柔软的睫毛,那双疏离又洌滟的眼睛在注视着他的伤口。 沈岫将他那乱七八糟的包扎解开,又重新包裹好。 「为什么生气?」他听到沈岫的声音。 「那傢伙偷袭你啊,怎么不生气。」穆星河闷闷地应道。 沈岫沉默片刻,应道:「我不可能有事。」 穆星河扁着嘴。 他当然知道沈岫不可能有事。沈岫能得很,他即使那样受伤也都会有保全自己的能力,会帮他抵挡来自外人的阻碍,会弥补自己术法的缺陷。 沈岫从来其实不需要依赖任何人。 是他心有执念。 穆星河很难去说出口那些微妙的不甘和幼稚的自尊,鬼使神差地去追问道:「如果是我,你会生气吗?」 沈岫低头看着他,少年那些带着些微愤怒的嗜血之色慢慢在他眼中消失,像乌云散去,露出灼眼的天光,是清澈的,带着些许不甘的仰望姿态的,是稚子撕开了自己的保护,露出最柔软的内里来。 叫他有点失神。 「……不会。」 穆星河等了一会等到这个答案,把头垂了下来。其实他也不算意外,甚至他还应该为此感到高兴——因为那意味着沈岫对他有着绝对的信任。沈岫一直也是这样做的,信任他,给他足够的决定权,从不干涉他的行动。 是好兄弟,好朋友。 可是要是有点喜欢的话,总会关心则乱的吧? 穆星河闷头想了一会,又觉得自己有点庸人自扰——总归是他要泡沈岫,沈岫对他有那个意思的话他还泡个啥?! 穆星河努力开解自己,却听闻沈岫那有些清冷的声音重新响起来。 「我不会让那种情况发生。」 穆星河蓦然将头抬起来,沈岫一直在看着他,眼眸里是如同宝石被切碎放置在水中的光泽。他轻轻一笑,睫毛的阴影再度切碎那些光泽:「虽然听上去有些奇怪,但是是真的。」 其实穆星河遇到沈岫之后基本没好事,有沈岫的地方总是比别的地方要兇险一点,这个罪魁祸首也从不多多关怀他,每每看着他被打得像个死狗。可是每次他有真正无法解决的危险的时候,伸出手的还是沈岫。 穆星河「诶」了一声,之前那些尖锐的焦躁的不安的东西仿佛就这样被抚平,莫名其妙有点手足无措,他下意识就要去寻求钟子津的场外救援。 于是他趁沈岫注意力放在六出崇花的尸体上的时候摸出了锦囊,闭眼抽出了一张纸条。 「毅然扑倒,春宵一刻值千金。——赵敷师姐」。 「怎么又是这个啊!」穆星河震惊了。 他十分不服,再抽一张。 这张终于不是春宵一刻值千金了,上边写着:「学会适当装可怜,示弱、撒娇」…… 穆星河仔细思考,挖掘自己身上堪称可怜的点。 架打赢了,东西到手了,计划很顺利,还有战利品尤待检查,好像一切都还好。 穆星河绞尽脑汁,最后大声说:「我生气了你都不生气的!」 穆星河说完就想打自己两巴掌。 沈岫果然在莫名其妙看着他了,穆星河懊恼不已,对方微微侧了侧头,笑意闪动在他那一贯带着些许疏离的眼眸里:「那……我下次再生气?」
第508页 这次轮到穆星河不想理他了,他闷声道:「我不是小孩子。」 他自己智障了一回,实在不好甩锅是钟子津的锦囊妙计出问题,只好转移注意力,去观察自己这次击杀六出崇花拿到了什么。 这次的六星御魂有两个,但是一号位固定攻击,三号位固定防御,类型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穆星河只礼节性看了一眼,便关注起其它战利品来。 这次的战利品稍有不同——竟然还有一个ssr碎片,一看还恰好是他穿越前就在收集的大天狗。当初他决定不再和自己的运气对着干,终于开始收集ssr碎片,谁知就还差几天出狗子了,自己就带着一窝式神来到这个世界,告别近在咫尺的ssr。 如今这个世界既然能够得到ssr碎片,说明了什么? 说明他的大天狗迟早能够召唤出来! 而这次还有一张ssr召唤券,他的人生便是如此,向来光明,向来灿烂,向来充满希望。 穆星河心花怒放,开始启动召唤。 赤蝶四散,金髮白衣的美少年扑扇着黑色的羽翼降落在他的面前。 ——是大天狗。 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平安京。 「……我早该知道出现那个ssr碎片是不怀好意的,」陷入自闭良久之后,穆星河终于恢復过来,他表情深沉,得到了一个人生哲理,「你永远躲不过碎片检测机制的制裁。」 无人能体会到他的忧伤,穆星河含泪给新来的ssr升级到六星,配置好御魂,一边带着沈岫往阮城方向回去。 高原上的情形并不比山上好,妖兽们不断向着阮城奔去,一路都是混乱的足迹。 经歷了漫长的自我调适之后,穆星河心情终于稍微有点好转,微微扬起唇角,是他一贯的懒洋洋又成竹在胸的姿态:「计划很顺利。」 「不如计划你当如何?」沈岫看了一眼,说道。 「不行也不如何,本身一个行动就未必只会指向一个结果,我想过用嘲讽式神一路把它带到城边,实在不行那便拖着它的尸体过去,总有办法的,」穆星河眯起眼来,伸了个懒腰,又被疼痛逼得把动作生生憋了回去,但他语气依旧是得偿所愿的愉悦,「但其实很顺利不是吗?妖兽们的能力根源在于六出崇花,它死了,它们就无所依靠,杀起来要简单一百倍。」 女人走得很慢。 妖兽们的异动来得很突然,像是受到了什么命令一般疯狂向着雪山而去,又突然四散开来,陷入癫狂之中。有些妖兽仍旧向着雪山而行,有些妖兽却将利爪伸向了自己的同伴,而还有一些却是往阮城方向而去。 她连夜赶回,一路作战,双腿由疼痛变得麻木,连日的战斗以及翻山越岭让她的体力几乎已经到了极限,可是她体内却有力量源源不绝,好似在焚烧着她的灵魂。 同样发生异变还有妖兽们,她与妖兽作战日久,知晓它们的习性和力量,此刻能清晰察觉它们的能力大为削弱,仿佛失去了什么支撑。 她猜想或许和之前碰到的人有关,但也无暇细想,她必须回到阮城。 城头吹起了号角。 平静已久的阮城在人们几乎要遗忘战争的时候听闻了战争的声响。武库里的兵器带着铁锈与尘埃,兵士们略带笨拙地穿上甲冑,新造的□□火炮却尤带油膏的味道。 兵临城下的不是兵士,而是混乱的野兽。 大约只有老人才能记起儿时阮城的童谣——「北风大,鬼吃人,青兽角,红牙碜」、「山上冰女人,额头鬼角纹,抬头一声喊,山外一地坟」…… 那些被人遗忘的危险,竟然是真的。 战士们坚持了许久。 妖兽越山而来的数量越来越少,他们能看到胜利的曙光。 可弹药最后已用尽,弓箭也所剩无几,他们能用的或许只有自己的血肉之躯和日渐生疏的战斗技巧,以命换来这一场无妄之灾的平息。 这会是一个晴日,破晓之光从远山而上,在远方却有什么在日光下折射下璀璨的光芒。当那些光芒降落下来的时候天地仿佛凝滞,覆上厚厚的银霜,剎那间便变成了冰封的世界。 大地宛若陷入了沉寂之中,却只有一个身影在冻结的世界里缓步行进。 看不清面容,依稀能看出那是一个极瘦的人,长袍好似挂在竹竿上一样,在风中摆盪。 凝结的冰霜骤然破开,但与此同时,那些妖兽的身体也四分五裂,碎开一地。冰花碎裂,化作尘埃,散成一片蒙濛雾色。 待到更为接近,他们能看到天上降落无数宛若水晶的冰锥,带着席捲一切的巨大声响。天地已经不是原本的天地,是冰雪,是冻结,是凝滞而又不断破碎着的世界。 那个女人疲惫地向阮城走来,步履缓慢,腰杆却挺直得像一根竹子。 她去过很多大户人家,想要向那些叛逆子弟传授术法的妙道,但他们只是想要获得从不感兴趣事物里脱身的余暇;她曾开过术法学堂,孩子们年岁稍长也纷纷离去;她说过很多关于术法的事情,极力证明术法真的存在,证明术法的价值和魅力,但从来人们只当那是神婆的把戏。 那些被人遗忘的术法,竟然是真的。 她来,带着无尽的暴风雪,万物冻绝,她去,日光下如同无数水晶同时碎裂,冰雪消亡。 故事里写的那些可以勾连天地唿风唤雨的术法原来真的存在过,且如此瑰丽。
第509页 ——那是术法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回眸。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鬼骨茶的地雷~ 第220章 临渊 人们开始重新回忆起了那些关于术法的传说。 此后使用术法之人被高门大户奉为上宾, 可故事的主角却离群索居, 紧闭门扉, 拒绝来自外界的所有声音,外界也再也没有听见她的声音。 在人们重新习惯和平的平静的日子的时候,有人踏上高山, 叩响了那紧闭的门扉。 那个一直毫无回应的女人竟然打开了门,沉沉注视着来人。 来人似乎感觉不到那可算是不善的态度,姿态悠然, 笑容灿烂:「我听说这里很多达官贵人送了名贵药材?我可以蹭一点吗?」 那个少年人站在门前,眼眸明亮。 女先生这次终于没有说什么心术不正者勿入此门了,沉默地将门敞开,又沉默地看着两人进来将门关上。 穆星河带着大佬进了别人家里, 态度却是很自来熟, 不断向女先生搭话。 「怎么不回阮城住啊,这山真是又高又陡。」 「听说你不收徒,为什么啊?肯定有很多人想学的。」 「哇这是赏赐吗,这里的人果然都挺好的。」 那不过是一座山中小屋,屋子不大,因为许多他人送来的物件而更显拥挤, 桌上尽是凌乱的纸页, 里面画着奇异的符术图形。 女先生抿了抿唇,没有理会穆星河的问题, 而是问道:「之前的事,为什么?」 穆星河的声音停息下来, 这个女人很喜欢问为什么,穆星河还要回忆一下她的为什么是指什么。他想了想,答道:「他们不信术法,你展现术法给天下人看看,他们便信了。」 「……不,」女先生闭上眼睛,她眼下的青黑越发明显,「这的确是末路之学,我自己那日之后也无法再使出那样的术法,我之前所做全无意义。」 穆星河走过去,看着桌上的草稿,忽然笑了:「谁知道呢。」 他的确自己也不清楚何谓意义。他能清晰感受到这个世界会迎来怎么样的未来,术法的时代终将过去,岁月的浪潮会将那些记忆卷作尘沙,变作无人听信的故事。 可是总会有人做着不知是否有意义的坚持,他们就站在那里,好像灯塔一样,守望着来来去去的航船。 做聪明人并不难,做能够在形势中获利的人很容易,可一直坚持做一个傻子却很难。 穆星河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坚持都有报偿,但他想这些坚持总该有人看到,也总该有人明白。 「姑娘,此处药物可否借我们一用?」沈岫看了穆星河一眼,说道,「他还有些外伤未曾痊癒。」 女先生对此毫不在意,冷淡地应道:「随意。」但同时她拉了蒲团在矮几旁,对沈岫说道:「请。」 穆星河嘟囔着「都怪大佬不会治疗术法」之类的话,被谴责不会治疗术法的人却是毫不在意,说道:「我所学所会已经够多。」 沈岫在矮几旁落座,女子在角落摸出一包茶叶,看着皱皱眉头又放回去,自暴自弃一般坐下来。 她不说话,沈岫也不说话。穆星河探头望了望,又将注意力转回眼前,旁若无人哼着歌寻找他要的药物来。 许久之后,女先生才言语。 「我年少时,忽有一日百脉畅通,道法澄明,便以为我是天命所归之人,」女先生忽然笑了笑,她平时很少笑,这一笑总有几分勉强的意味,「如今想来,不过是误会一场。」 她抬起眼睛看面前的人,她眼窝深陷,一双眼黑幽幽的:「那些术法,那些灵窍,原来是我偷了旁人的东西,从来未曾属于我。」 沈岫垂眸看着有几分破损的矮几,眼眸沉在睫毛的阴影之中,看不清情绪。他的语气很淡:「从前有人煞费苦心想要告诉我一个事实——我所得一切都是他人赐予,于我无半分关系。」 穆星河的动作停滞住,女先生沉默不语,沈岫却是不紧不慢继续说着:「我前半生一切顺遂,要功法有功法,要法宝有法宝,去哪儿最终获利者都是我,学什么东西不过易如反掌。后来,那东西想告诉我的是这些都是它的恩赐,没了它我什么都不是。」 女先生抿抿唇,声音沙哑:「就好像把立身之基全数推倒。」 穆星河看向沈岫,沈岫神情平静,他是极好的样貌,添一笔太浓,少一笔太淡,朗然如月,静若玉山,纵然身处陋室之中,依然有着仿佛闲庭观花的悠然。 其实这件事很久以前穆星河便猜到了,他知道沈岫是个身不由主的棋子,每走一步都有人意图牵着他往深渊行去,从光芒万丈的从前,到众叛亲离的如今。 当时他在想,这是何等风姿,可惜却是提线木偶。 沈岫却是慵然低首,缓缓一笑:「可它的想法,又与我何干?」 白鸟过尽,春风迟留。 穆星河的视线停留在那一笑中。 当初的他终究是想错了,沈岫从来不是谁的提线木偶,沈岫只是沈岫,天下之大,也唯独养出这一个沈岫而已。 女子沉默许久,最终蓦然站起来:「你说得对。」 她起身又坐下,埋头在凌乱的纸页之中,那些符篆符号和密密麻麻的文字倒映在她的眼中,好像再无它物。 沈岫与穆星河离开了小屋,穆星河背着一筐药材,问道:「你说她明白了什么?」
第510页 「我活得好好的,」沈岫脚步一顿,望着山外的原野上风吹草低,「那便说明有些东西付出过努力便会属于自己。」 穆星河眯着眼睛伸了个懒腰:「我想也是。」 沈岫是那样,他应当也会那样。 即使有一天系统再次夺去了他的修为,叫他失去系统给予他的一切能力,他也不会认为自己这便生不如死形如废人。是他自己的鲜血和汗水筑起自己在这个世界生存的根基,他付出过努力,双手便不会握不住任何东西。 他的自信来自于他一次次从刀尖里行走到的彼岸,来自于他一次次在失败中寻获的结果,不是来自于天降的机缘,不是来自于系统的依仗。 他的依仗从来是他自己。 「你刚才说以前的事,」穆星河走在山道上,忽然停下了步伐,坐了下来,「我还想听。」 「其实你应该都知晓,」沈岫也便顺着他的意思停下来,「从前的我,万事顺遂,到后来即便是我也觉得不可能如此巧合,便花费心机查了一查。」 树木的阴影洒在沈岫的脸上,便显得他那光彩流离的眼睛有种别样的幽深来,他微微闭上眼睛,长长睫毛在风中颤动,一点泪痣分外明丽。 「我思索了许久我身上可图谋之处,想来不过是云浮的地位和传承而已。既然如此,我便毁掉我与云浮的关联,」沈岫轻轻一笑,「于是我得到了警告。那警告并非由任何人来传达,而是由一件一件事告诉我。我开始事事难以如愿,此后再也没有云浮派沈岫,天下人皆唤我临渊君。」 穆星河沉默许久,依稀能察觉到沈岫的心情,轻声道:「我觉得临渊君这个名号也挺不错的。」 沈岫却是望着遥远的天空,决然道:「我不喜欢。」 穆星河看见那个人面上浮起一些几可算是讽刺的神情,却叫他意外地觉得有点孩子气。 「临渊是个什么临渊?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沈岫垂眸道,「我都不喜欢。」 穆星河却是站起身来,按住沈岫的肩膀,他身量比沈岫稍低,因此要稍稍抬头才能望进他眼里。年轻人的神情里带着对他人对自己都十分陌生的温柔,如同午后日光小心翼翼的触摸。 「你知道,我来的地方和你不一样,我们那里有一句话,虽然同样不是什么好话,但我一直很喜欢,」穆星河看着沈岫,眼底是他自己都未能察觉的专注,「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为恶龙;凝视深渊的人,深渊也将凝视你。」 他心头泛着微澜,却忽然有微凉的手心覆盖住的他双眼,带着几分苦寒的清气。他的睫毛不住颤抖,在感受着对方手心的纹路。 「不要看。」 他的耳边是沈岫低低的声音,带着一些无法被破译的心绪。 穆星河和沈岫在山上搭了个小屋。沈岫本就无所谓是在何处生活,对他而言一切不过是养伤而已,穆星河却是懒得用稀有的真气去变换外貌,也趁机不打算叫沈岫变换外貌。他们皆是闭关修炼,人间种种不过是他们的睁眼闭眼之间。 穆星河在闭关稳定境界之余偶尔会探望探望算是他们邻居的女先生,女先生埋头书海,每日都在写些什么,形貌看来也无甚变化。 有一次穆星河好心提醒说其实她是此界中人,运用起真气来应该比他们更加自由,所以变幻一下形貌不费力气,还能叫自己开心一点云云。 女先生闻言是笑了,时日过去,她往日的阴沉如同乌云散去,余下的温和与平静像是风暴过后的天空。 「我变幻过了,」她笑着说,「就是如今这般。」 她还年轻时桀骜不驯,自高自傲,再后来又厌人厌己,直到皱纹爬上了她的脸庞,眼眸越发浑浊,她才觅得心中的平静。她觉得如今是她最好的样子,胜过从前任何一种青春年少,风华正茂。 穆星河偶尔出门,沈岫的冥想比他更为漫长,穆星河虽与他同处,但两人同时不在修炼状态下的时光也不过那么一点而已。 那一日,恰是晨曦。沈岫忽然甦醒,唤起了穆星河。 「这一天终于来了吗?」穆星河说。 「嗯。」沈岫说。 当他们行至女先生的木屋,叩响屋门时,已经再无回应。 一点真气包裹着洁白的羽毛融化在沈岫手上,房内依然拥挤不堪,桌面上却已是整整齐齐,好似主人知道自己会永远消逝一样。 学无涯而生有涯,生若青松,便于青山长逝。 桌面是一本仔细装订过的书册,书页由旧到新,记载的皆是术法的秘要,符篆的用法,还有遥远的有着术法存在的世界。没有书名,扉页写着作者的名字,铁画银钩,墨意淋漓。 ——贺青松。 许多年以后,一个孩子从藏书楼翻出了一本书,那本书记载的是古人的奇谈怪论,有所谓直通仙道的秘诀,也有那经由仙人讲述仙界的种种样貌。 孩子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问道:「真的有那样的世界吗?我很聪明会有人接我过去的吧,有很多门派,大家可以学习很多法术,然后唿风唤雨,无所不能——」 年轻的母亲有些睏倦,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半闭着眼睛,信口应道:「会有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仙草的海量地雷~感谢叫我东东的地雷~
第511页 话说上一章有姑娘觉得这个世界结束了,很惭愧,这一章才是结束。这个部分我想将它叫做末路之花,热爱的事物在走向不可阻挡的消亡,依然有人呵护着想要它开出花来。 上两个世界的环境都不太正常,属于穆星河可以为所欲为那种,下一个世界会正常一点,也许会更不正常,总之是回归到普通的冒险故事——假如我没有更改设定的话。 其实最近不太高兴,因为写着写着发现下一个世界可能有点长,完结显得遥遥无期,明明预想中环游了一遍各种世界,回到原来的世界解决问题就可以完结了,如今发现好像还要写好久,心里有点急,也有点生气。 第221章 那个男人,出现 当穆星河感觉天地间的灵气如同有意识一般贴近他的身躯的、和他的真气紧密贴合的时候, 他便知道, 他是来到了新的世界。那山川河流、土地天空的气息瀰漫在他的感知之内, 熟悉而令人怀恋,他几乎是贪婪地感受着四处的真气。 然而在这个幸福的时刻,他却感受到一丝异常。 这个世界的气息……有些古怪。他本不清楚朽败是怎么样的感觉, 可察觉到不对的时候脑海中是瞬间便闪过这个词来。 穆星河抬起头来,是有一双干枯的腿在他面前飘荡。再往上看,那个人的身体面容都几乎完全被风干, 薄薄的皮肉勾勒出他的骨骼形状,被风水日晒显得格外脆弱的布料挂在他身上,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他被一根巨大的绳子吊在树枝上,随风飘荡。 这样的尸体并非唯一。它的同伴被悬挂在更高的树枝上, 有些骨肉尚算完整, 甚至有内脏暴露于外,肥硕的苍蝇聚拢着,有些却几乎变成了破碎的骨架,头颅勉强支撑着身体。 腐臭伴随血腥一齐袭来,但穆星河却无暇注意,因为他听到这结满尸体的树上的声音——是痛苦的哀嚎, 带着咒骂的嘶喊。他以真气微探, 却看到了足以叫他骇然的景象。 ——那些尸体之上,都缠着鬼魂, 一树的鬼魂不断挣扎,带着扭曲的神情, 竭力想要从那残缺的尸身之中挣扎出来。 「是咒缚,」沈岫同样发现了这般境况,低声道,「约莫是幽冥禁鬼经一类的鬼修功法,将人的真灵与魂魄缠在尸身之上,施咒者解除咒缚之前,魂魄不入轮迴,不得超脱。」 穆星河之前也见过一些鬼修,闻言却是皱起眉来:「一般的鬼修是将鬼魂化作己用,但这些却并非如此。」他想了想,又自然而然地将此事放下:「罢了,再看几眼就知道了。」 他松松筋骨,往前走着,这隐约是城郊所在,稀稀落落有些土屋,已是黄昏,却是一点炊烟一点人声也无,是十足的破败。 穆星河还待再看,却敏感地发觉身后有些真气波动,他下意识凝聚真气,然而此时沈岫却已是回过头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白电向他们捲来,还伴随着唿喝之声:「贱奴,还在偷懒!」 然而他话音未落,白电却被一道轻飘飘的黑云所阻,硬生生停留下来,与黑云一齐化作乌鸦,在沈岫肩上停留片刻,又迅速消失。 穆星河不满道:「你们这些用剑的是不是就是比一般人反应速度快一点啊?」他说着又看着来人,那人身着黑色劲装,衣上有诡秘的恶鬼之纹,手执白电环绕的长鞭,面色冷肃,看着他们。 穆星河自觉自己是有礼貌的孩子,见了人便要打招唿,因此笑了起来:「这位兄台——」 他还未说完,来人却是眼皮耸拉下来,口中念出一道冗长古怪的咒语,手指不断动作,结出复杂的法印。 对方将手指指向穆星河,仿佛有什么真力伴随着他的手指溅射而出,穆星河莫名其妙,信手唤出了言灵·守,对方却是大吃一惊,后退一步,一脸不可置信。 「你为何没有咒缚?!」 却是一道由清冷之光凝成的、在白日光线下几乎不可见的细刃悬停在他的脖颈前,穆星河微微一笑,问道:「咒缚是什么啊大兄弟?」 对方面色变幻几下,身上迅速包裹住闪电之芒,身影一退,挥落月刃,冷喝道:「既然是无关人等,快滚出去!」 穆星河望着被击溃的月刃,微微一笑:「打扰了。」 这个月刃是他斩月碎星诀里习得的低阶术法,与自身法宝中的术法有些相似,因为形成得快且隐蔽通常被他用作试探手段。能以术法挥落月刃之人,虽然不及以真气击溃之人,但那也是有结魄以上的修为,可以对付,可以击杀,但或许不会特别轻松。 两相试探之下,是对方放弃了继续攻击,而于穆星河而言此人看上去不过是一个小管事,却有如此能力,此界的确比以往不同,他不愿一来就得罪什么奇怪的势力,依言离开这个城郊村落。 两人一齐走远,穆星河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满是尸身的大树,只觉朽败气息仍未离去。 「他们利用咒缚役使人们,哪怕是有术法都不例外……所以见到我们反抗并没有奇怪……然后不听话的或者没用的就被吊死在那棵树上,以儆效尤,这些人奴役了干什么呢?」穆星河又重新望回面前,是秋日景象,满目都是光秃秃的树,驿道上满是破碎的落叶和凌乱的足迹,「他的力量还算可以,地位大约是监工一类,说明这个世界的顶级力量比我们之前去过的小千世界都要高……」
第512页 沈岫静静听着他分析,应道:「因为小千世界规则并不完善,很少有人能找到最后的道路。但有些小千世界衍生过程中会产生一些变化。」 穆星河「唔」了一声,点了点头:「总归我们要再看看。」 地面的尘埃落叶微微晃动。穆星河忽然伸手将沈岫挡在身后。 他的太乙清风已经接近六重,对风的感知异常灵敏,如今一感受到异动便知有敌来袭。 而来袭者或许也未曾想过隐藏自身。穆星河听闻一声疾厉的嘶叫,声音来处一道影子由远及近,他定睛细看,只见一只大鸟在空中掠过。依稀可见是秃鹫的模样,可怕的在于那秃鹫生着一颗似人的头颅,那头顶的地中海分外生动。 这个妖物只有喙还保留着鸟的形状,张嘴大声鸣叫着。 在它羽毛扇动之间,有无数褐色的羽毛激射而下,带着破空之声,却是非同寻常之力! 穆星河抬起手来,却是以真气召来岩块凝成了一片巨盾,挡在身前,巨盾被击碎裂,黄沙纷纷而下,伴随着突然而至的风,四处黄沙茫茫,已经不可视物! 黄沙之中,隐约可以看见一把青霜环绕的摺扇,一双特别明亮的眼睛。 摺扇挥动,风带着薄薄的冰刃,穿透了黄沙的阻隔,以不可阻挡之势击向妖物! 那冰刃去势极快,妖物却已是有所察觉,挥翅挡下,就要向敌人扑来。 然而冰刃甫一受力便四散开来,光芒闪动,化作一道道微光凝成的细针,一齐向妖物追索而去! 这样孱弱的攻击手段妖物本不放在眼里,它翅膀一震,又是尖锐如刀的羽毛要带着刺穿敌人之势降落,但它的动作未曾完成,身躯却是一僵,直直坠落了下来。 那些细针贯穿了它的身体! 穆星河一战得捷,却是无暇查看战利品,只看着自己的手。 那双手上还流动着未曾消褪的真气,混杂着许多不同的意味——轻盈灵动的风之力,冰冷尖锐的冰之力,坚固厚重的土之力,清冷幽微的月之力,他方才在几种术法之间迅速变幻,几乎不需要思考,也未曾受到任何阻碍。 灵气之息沟通着他的真气,叫他一切都信手拈来,而他对真气的掌控越发细緻,哪怕纤细如针,他都可以叫它不偏一分一毫。 穆星河从未有此刻一般清晰地感受到他变强了——衡道宗的五行术法修炼还有在那个灵气衰竭的世界的百年修行终究在他身体上留下了烙印,叫他如今几乎能够脱胎换骨。 穆星河想到这脚步都变得轻盈了一些,他满怀期待打算双喜临门,比如这个秃鹫怪再给他一张ssr券什么的,可惜约莫因为它实力一般,并没有这样的掉落。 然而他依然感觉到了一些异动,凝神一瞧,这次却是掉落了300御札。 御札在阴阳师里是用于兑换神龛物品的材料,之前穆星河的召唤系统都未曾开启,后来又被酒吞和大天狗接连打击,他自然也没有去看有没有神龛,如今受到御札提醒,他终于是进入神龛界面前去一观。 当穆星河瞧清楚神龛里有什么东西的时候,他几乎要感动得涕泪横流——这个系统坑他那么多次,终于良心发现了! ——神龛之中可兑换物品十分充满着人道主义的关怀,比如上架了金御札和普通御札可以兑换的神龛六大ssr:青行灯、妖刀姬、小鹿男、花鸟卷、一目连、阎魔,再比如还提供了分解两个ssr而来的金御札随机兑换ssr式神的机会。 穆星河内心高唱感恩的心并将年纪最小的酒吞送进了返魂炉。 他带着返魂酒吞得来的金御札以及返魂其它乱七八糟的多余r卡sr卡,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花鸟卷。 穆星河想要花鸟卷很久了,并不是因为她的美貌,而是因为她是一个集攻击、抵抗、自行跑条、治疗为一身的式神,对绝大多数阵容都有着良好的适配性,不同的御魂也能发挥出不同的特性,有着不言而喻的强势。 他内心十分兴奋,并几乎是立刻召唤出花鸟卷在自己面前——少女青丝如瀑,跪坐在展开的画卷上,仿若从画卷出而生,几只飞鸟环绕在她的身旁,花枝也从画卷之中探出,少女眼波盈盈,樱唇微启,面容姣好,宛若画中仙。 穆星河瞧着花鸟卷还带着几分谜一样的得意,看向大佬:「看,我的新式神!」 很可惜沈岫并不能体会穆星河的快乐,况且他只是看了一眼,花鸟卷就因为系统的限制缩入画卷之中,然后消失在他们眼前。 「……原来这叫做『式神』。」这是沈岫的感想。 穆星河笑嘻嘻应了一声,告诉他式神的意思,随后又潜入了系统,准备去兑换随机ssr。 这一次他是将三号酒吞和四号酒吞一起返魂,开启了随机召唤。 当他看到这个随机召唤无法排除式神的时候内心已有些不妙的预感,他抱着一丝对人性的信任硬着头皮点击了召唤。 但是来自世界的恶意再度将他击溃。 那个沖天红髮、背着酒葫芦的男人,又回来了。 「这样的戏码还有完没完啊!」穆星河仰天长啸。 大约是想要报復这个无情的世界,穆星河是见疯狂对路上的非人生物发起攻击,一路上鸡飞狗跳,寸草不生。沈岫不知所以,却也是由他开心,甚至还夸赞他术法大有进步。如此这般,两人终是沿着一路上人们留下的痕迹,望见了一座巍峨的城池。
第513页 「来人很多,离去的人却几乎没有,」穆星河看着地上的足迹,又望了望那高高的城墙,分析道,「大家都是匆匆而去,并且一路上发生了不少战斗,城高而深,是强盛而戒备森严之态,然而远望却不见一个官兵和巡守……有古怪。」 沈岫指了一条最简单的道路:「找人问问。」 穆星河点了点头,却是听闻一声哨响,穆星河循声望去,枯叶林中尚未见人,已是有轰然炸裂之声,能见得青龙之气从爆炸余波之中显现,又是带动一阵气浪。这时候穆星河才瞧见有人跌跌撞撞地在气浪中走出,捂着腹部,仿佛是受了伤。 他身后是三个黑衣之人,手中招式不停,一人手上隐现北斗之形,一手指去,北斗轨迹脱手而出,一条蟠龙向着伤者袭去,一人手持大刀,大刀挥动,凝气成雨,带着风声和鬼影疾疾而去,一人却是急突到伤者面前,腿含雷霆之力,便要踢向伤者! 伤者却也有所准备,手结法印,黑白之气由他手上而起,而后蔓延至全身,挡下一招后化为云雾,生出紫电又回到他的手上,手出三重玄雷击向三人。 三人攻势受阻,伤者并不恋战,尤带几分踉跄地跑开。穆星河大致感受了一处此地战力水平就要离去,却不防那伤者恰是向他的方向而来。伤者满眼血丝,一身疲惫,见到他们却如同找到了水中的浮木,急切道:「道友救我!」 那是个很年轻的小道士,一身青色道袍,身负木剑与拂尘,看上去比穆星河和沈岫更像修道之人。桃木作簪,头髮因为奔逃而分外凌乱,一脸狼狈,却依然可见他那算是十分清秀的面容,一双堪称灵动的黑白分明的眼睛。 若非是他这般伤痕累累的危重之态,他当是个爱笑且笑得十分讨人喜欢的小道士。 穆星河微一思索,轻笑一声:「可以啊。」 他正好手热,如今已是等不及了。 「其实还是很强的,但是我更强。」 一战过后,穆星河揉着手腕,走到黑衣人面前,搜寻他们身上的储物袋,打开禁制瞧了瞧,大部分都是道修常用之物,只有一处不同:这些人储物袋中法宝法器十分不少,且看着属性不一,看来未必全然是自己的收藏。 「还挺富有的。」穆星河评价了一句,并坦坦荡荡地将别人的富有变成自己的富有。 小道士却无暇在乎这等细枝末节,连声道谢。 小道士年纪看来比穆星河稍长,即使一身狼狈,他的唇角依然是天生翘起,分外达观的模样,他一连服下几颗丹药,看上去状态比方才好了一些,又是急急从自己储物袋里拿出一样物事,递给穆星河,一面道:「此番多谢道友搭救,只是收穫的确无有太多,小小意思,万望接纳。」 穆星河倒是干干脆脆接过了,那是一个法宝,是石头的外形,以神秘材料刻着童子在岸旁观鱼的模样,栩栩如生。查其关窍,里面含的是凝心静气涤盪污秽之力,还算实用。 穆星河还在研究,沈岫却是先行开了口,问道:「为何被追杀?」 小道士抬头望了一下沈岫,然后又被惊吓到一般瑟瑟然收回了目光,答道:「他们自然是专门掠夺宝器之人,那日我得到宝物被他们所察觉,他们因此紧追我近有一日。」 穆星河心中给自己新到手的法宝想了几个名字,未曾满意,信口接话道:「既然他们是专门夺宝的人,首先口袋宝物众多,其次这里人也应当不少,一直来劫你,也不怕有人多管闲事?且追你那么久,实在是有损效率啊。」 小道士开始沉默,穆星河好像也不是很在意,只是同沈岫说道:「大佬,你看,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会满嘴跑火车的!」 沈岫道:「……我没说过。」 小道士面色青白,最后仿佛下定决心一般道:「方才我有所顾虑,因此打算隐瞒,还望两位海涵……其实他们原先是我的同伴。」他面上浮现出几分痛苦的神色,说道:「我能一人挡下他们三人之力许久,你们或许能够看出我应当才是他们之中最强的那一个,先时我遇到他们,他们正受妖兽之扰,我前去与他们一同抵御,之后便一路同他们披荆斩棘过来,他们却是因为我手中之物,可以毫不犹豫翻脸、趁我休憩之时偷袭于我!我未曾提防,先受了伤,难以回击,因此才不断奔逃。我与他们总归同路过一阵,宁愿他们是盗匪,也不愿承认是同伴背叛了我。」 「唉,这种事,习惯了就好,」穆星河很体贴地安慰了一声,又说道,「那看来你手上的东西挺厉害啊,可以叫他们冒险也要夺取。」 小道士动作一滞,沉沉嘆息道:「确实什么都瞒不过你。我那一次拿到天材地宝是梦鹤灵霞。」他小心翼翼地看向穆星河,几乎是屏住唿吸一般等待穆星河的反应。但是穆星河却是十分不解风情,他在记忆里搜寻了一圈,依旧没找到关于这个东西的记载,因此十分顺口地问道:「那是啥?」 小道士顿了一顿,语气倒是有些振奋起来,两眼发光地问道:「你们是异界之人?没想到此刻竟还能碰上。」 这时候却是轮到穆星河疑惑了:「这听起来是你们对异界之人见怪不怪了。」 「也不能这样说,」小道士笑了起来,他笑起来有很清晰的酒窝,显得分外的天真讨喜,「确实许久以前有许多异界之人的传说,他们来自更大的世界,有更高深的道行,也令此界能人辈出,一代更比一代强。大约是时日过去,异界之人也不是那样突出了,我们便很少再听闻关于异界之人的传闻。」
第514页 穆星河点了点头,坦然应是。 小道士挠了挠头,又将话说了下去:「两位是坦荡之人,不了解此界状况,我也不瞒你们了。但凡此界修真之人,就无有不知道双绝城的。城主是此界巅峰强者,无有人能比较一二,而他前些时间广告天下,以可以结成中品金丹的灵霄玉骨元丹为赏,邀请天下英才到此处废城寻获一样可起死回生的秘宝。」 「在你手上?」穆星河问道。 道士摇了摇头:「虽不中亦不远矣,便连城主也不能知道那秘宝在何处,唯一的讯息是——那些名字带有『醉』、『生』、『梦』『死』四字之一的天材地宝能够追溯得到一些线索。」 穆星河「哦」了一声,应道:「于是你手上掌握了线索。」 道士有些羞赧地低下头来:「方才是我小人之心,又实在害怕如同之前一般又被同伴暗害,实在是心有余悸,因此处处提防。……但也是我不自量力,随口的说辞就漏洞百出,或许也未必能护住手中的线索……」 穆星河含笑看着他,不说话。 他抬起头,望着穆星河,好似下定某种决心:「我若是共享我所得的信息,两位可以与我同程吗?」 「还挺上道嘛。」穆星河含着的笑意终于绽开来,他一手揽过对方的肩膀,好似瞬间就同别人很熟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叫我先帝、仙草.夷陵老祖魏wifi、沾衣未觉的地雷~ 最近的确有点焦躁,说出来之后没想到获得了大家的安慰,我那么菜还有这么可爱的读者们真是太幸福了qqqqqqqqaqqqqqqqqqq向天保证穆星河的霸气鬼王爱上我之旅大概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大家可以猜猜下一只ssr是谁,提示:和之前的有点关系 第222章 绝对的规则 穆星河迅速与人勾肩搭背, 小道士也是欣然受之, 一面自我介绍道:「我姓晏, 名确。门派嘛,小门小派,说了估计你们也不认得, 来这边一开始倒也不是为了城主的奖赏,毕竟我自己几斤几两我是清楚的,要找秘宝的大多都是高手、高高手, 还有些大派魔宗什么的还组织旁人地摊式搜寻,我就想着别人吃肉我喝汤嘛,也过来了。」 穆星河摇摇晃晃和他一起走,眉开眼笑:「那这个汤也是蛮好喝的了。」 「嗨呀, 我刚才不是没有讲到嘛, 前边就是废城,是城主所言秘宝之所在,」晏确笑道,「这个城池可能是被城主的真力所掩盖,所以一直无人发觉,如今因秘宝之事人们纷纷前来, 这却是一个满地宝贝的好地方, 唔,你瞧我之前同伴身上的东西就知道了, 就这样我们还没到城里呢!」 穆星河本就看来外向,晏确性情也十分活泼, 沈岫是不觉再同他们远了几步。 结果他没走开多远他们便开始谈论到沈岫。 晏确会注意到沈岫一点都不奇怪。修道之人普遍好看,可这是个形貌过于出色的人,气势带着几分寂然与冷峭,眼眸却宛若初融雪水,明净又洌滟,而那滴泪痣便把这份艷色张扬到极致,叫人见之难忘。 「穆兄弟,你的这个同伴,又是何方神圣啊?」晏确小声道。 「是个高手!」穆星河昂首挺胸,也不知究竟在得意些什么,接着又笑眯眯说道,「不过他受伤了,没有出手的能力,所以我此次的目的便是护他安全无虞离开。」 晏确怔了一怔,说道:「那倒是真真可惜。」 虽然穆星河明确介绍他们中间有个拖油瓶了,他好似也没有放在心上,转而又介绍起其它情况来:「梦鹤灵霞的线索指向就在废城之中,大约位置是西北,我瞧过地图,推测就在一处佛塔之内。我是没去过废城,听说里边宝物遍地,实在是令人期待……」 于是穆星河也跟着神往起来。 废城的确和穆星河去到过的任何地方都不一样。 这里的人个个都富得流油。 这里的人并非是腰悬宝器那种简单粗暴的炫富,而是哪怕烤个火都能拿出一张高阶符篆生火的豪气。穆星河自认走南闯北智勇双全收穫良多,却也无法做到挥霍符篆轻描淡写。 穆星河忽然灵机一动,挥道术法击破巷子里的一个罐子,随着罐子的碎裂,一个小小的法器出现在穆星河的眼前。那法器看来很寻常也很简陋,但也不影响穆星河为之惊讶:「这城应该叫黄金城元宝城,不该叫废城。」 晏确倒像是做过了许多心理准备,因此看来不甚惊异。穆星河却又问道它怎么会叫废城,晏确思索了半天,却是想不出所以然来。他记得废城非是城主亲口所提,他好野史轶闻,确实不记得也想不到究竟是以什么城作为原型,细细想来,或许只是大家口耳相传,于是就叫废城吧。 他望了望四周,又对穆星河叮嘱道:「你看,像那边那样穿着相类、衣裳有些门派的印痕的人,我们便最好不要接近,这些大门派的人大抵是占据了某个方位要细细搜寻的,他们不来驱逐我们都不错了,我们还是远远躲在一旁伺机捡漏得了。」 穆星河望着那边,一色的青衣之人,行动规整有序,于是奇道:「真想不到,都是大门派了,怎么还要动用门派精英从其它强者手下去求得一颗金丹。」 晏确一怔,神色变得古怪起来,而后才反应过来,说道:「小兄弟是异界之人,恐怕金丹随处可见,但在此界却是不一样的……许多修真之人修得百鍊魂魄之体以后,便无法再往前一步,此界唯一能结成金丹之人便是双绝城主,假若其它势力其它人能修成金丹,便足以打破这一城独尊,众派僵持的状况,如此,大门派自然也会动心。」
第515页 「你呢,」穆星河瞥他一眼,「动心了吗?」 晏确苦笑道:「先时不会想那么多,毕竟我不过势单力薄一个小小人物,然而后来机会确已是到了我的手上,那叫我如何不动心?」 穆星河笑了笑,拍他的肩膀:「没关系,有我在,你肯定能得偿所愿的。」他想想发觉自己同晏确叽叽喳喳了许久好像冷落了沈岫,赶紧回头问道:「大佬你说对吧?」 十分享受这份冷落的沈岫:「……嗯?」 穆星河又想起了什么,问道:「那这样的秩序,也是城主乐于见到的吗?」 「会这样吗?」晏确茫然。 穆星河点头,一脸郑重:「对啊对啊,我从出道以来,就碰到很多这种情况,那些人可变态了,老是把人弄进某个地方然后献祭生命什么的,实在是原始又野蛮。」 晏确闻言还仔细想了想,隔了一会才答道:「我对城主知之甚少,他鲜少在世人面前露面,又鲜少涉足尘事,不过一出手就撼动天下,因此才威名远扬,我想他这样的人可能不屑做出献祭他人之事,更不在乎我们在里面会闹成什么样吧。对他而言,我们这样的人不过蝼蚁,生死都没什么要紧。我能确定他想要的只是起死回生的灵药,因我手上宝物所指确实有这样的灵药存在。」 晏确步伐停下,他四面望了望,瞧见无人注意,悄悄从储物袋中又掏出个储物戒指,然后戴在手上,戒指上的宝石光芒投射在他的另一只手中,只见一片瑞霞落下,灿烂霞光之中有鹤影飞回。 这便是晏确所说的梦鹤灵霞。 晏确又道:「来感受一下。」 穆星河知道,晏确并不是那种单纯耿直的人,他有他的小心思,也会顺口就说一些保护自己的谎言,这样的人手握如此宝物谨慎地藏起来不给旁人接触无可厚非。然而此时,晏确如此,已经是对他们交付了信任。 穆星河怔了怔,而后微微一笑,探出真气去感受。 的确是天材地宝,真气一入便如同被包裹在灵气之海中,海中云霞升腾,白鹤齐飞,而那灵气包含着无限的生息,又被更强的生息指引,遥遥指向废城之北。 大约是长期封闭、失去人迹的原因,废城原本是被妖物、野兽所占据的,最近忽然人流汇聚,他们也未曾被完全驱逐,穆星河一行人沿着小巷行走本是为避开不相干的人,如今却是惊起许多蛰伏在废城之中的奇怪生物,正中穆星河的下怀。 他先前已经过了术法的手瘾,如今也不打算控制自己,召出式神一起战斗,收穫许多经验和莫名其妙的御魂和碎片。晏确看得一愣一愣的:「这便是异界之术吗?」 带着异界之术的异界之人斩妖除魔,在晏确的指引下抵达了目的地。 那是一处八角佛塔,楼高九重,因为风吹雨打无人维护而显现出几分破败,却依然有着一眼可见的庄严之气。但与这般年久失修一般的景象相异的是佛塔周围守卫着乌央乌央的一群人,身披袈裟,手持禅杖,竟然都是僧人。 穆星河鲜少见到佛门修者,偶尔歷险碰到,也未觉有什么特别之处,倒是有听说过有些世界里全是佛门或是神道修者的,灵犀界中的道修与魔修鬼修之争相比他们的信仰之争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晏确探头望了望,面上已经是愁云密布:「这些是镇魔宗的僧人,怕是因为这里是佛塔便将佛塔据为己有了,打也打不过啊……」 穆星河听着,眼珠子转了转在想有什么可利用的,晏确却是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有了!」 他说着盘着腿,捞起地面的灰尘,口中念念有声,冗长的咒语过后他唿出一口气,烟尘之中一只蚱蜢从他手中蹦跶,晏确低喝一声:「去!」 蚱蜢跳出,奔往佛塔。 穆星河自己也会一些化形之法,却少见他不能解析原理的步骤,蚱蜢身上的真气微乎其微,若不是穆星河有心搜寻,根本不会发现。 他看着蚱蜢越来越远,赶紧拉着晏确问究竟是个什么术法原理。晏确挠了挠头,道:「老早之前瞎弄的,我师父特别看不上我这么散漫,差点打我几棍子。」 「现在你不也是用得欢。」穆星河接口道。 「师父早管不着我啦,」晏确眼神一黯,「他冲击金丹失败,如今半死不活而已。」 穆星河「啊」了一声,晏确已经自己转过脸去,看着佛塔的方向,说道:「我的小绿已经到达了,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佛塔之中无人,坏消息是小绿进了就没了,说明里面另有一重风险。」 穆星河点头:「他们既然在门前而不入,自然是里面另有干坤。」 沈岫一直不发一言,任他们作为与计划,此刻却忽然开口:「他们就准备可以进入了。」 在他开口的时候,佛塔周边开始闪动着微弱的金光,空气也微妙地变得扭曲起来。 穆星河顿时站直,道:「算了不想了,我先带你们进去。」他朝两人眨眨眼睛,对着晏确愕然的目光微笑道:「这一手我玩得特别熘。你们等着。」 在众僧的咒语念诵之中,佛塔之门缓缓开启。 看不清门后的景象,只能见一片不断震盪的混沌之色。可当他们要踏入佛塔之时,穆星河也同时露出头来,与他一齐出来的却是一片泪雨,一个身姿娉婷的红衣女子。僧人尚未来得及反应,红衣女子抬手降下一片业火,烈火焚下之处,他们便开始陷入一阵眩晕之中。
第516页 穆星河却是反应迅速,唿喊同伴过来,就要趁机进入门中,然而此时却有一僧大喝道:「何人如此?!」 穆星河愕然望去,发觉竟有人在凤凰火的控制下依然能保持神识清明,又瞬间反应过来,此地宝物众多,自然有人有幸得到一些令自己保持神思清醒的法宝的,是他行动太过仓促,无法思虑周全。 僧人一声大喝,气浪涌成一头金狮,带着沛然之力,向他们扑咬而去! 然而此刻却是晏确挡在他的面前手结法印,画出了一只巨大的青蛙来,青蛙张口吐出无数小青蛙,金狮撞在青蛙身上,两者双双消失,地面上却是蛙声一片。 场面十分滑稽,晏确神情却是万分严肃:「快走!」 穆星河拉着沈岫应声而入,晏确也急急赶来,最后赶紧将门关上,一头冷汗,气喘不止。 沈岫抬眼望了望而今形势,看向穆星河,出声道:「来,我教你法阵。」 穆星河事实上心情并不如晏确焦急,在他感受到沈岫的暗示之后心中已有几种应对不同形势的方案,未必万无一失,但绝对不会束手无策。而今沈岫主动开口,他更是心中镇定。 晏确几乎是有些惊疑的看了他们一眼——穆星河知道别人看来来到这里由一个生手布之前不会的法阵的确很是荒谬,只是如今也无心解释,好在晏确的怀疑并没有持续太久,他动作却未停歇,在寻找可以挡住别人的机关——他们进了佛塔,外面的人早晚会醒来,若无应对之法,对旁人而言,这也不过是瓮中捉鳖而已! 门已经开始震颤。 这道门上有些术法禁制,但因为僧人们原先便破解过了,如今也未形成太多阻碍,他们纷纷醒来,自是要对闯入者发起强攻! 晏确好不容易因为药物而红润一点的脸色又变得苍白起来。 他咬咬牙驱动术法,想要抵御来自外边的攻势,但不说能不能抵挡住,就算能够抵御,他也是被牵制在这门前,毫无作用。 但他依然在。 他愿意为这他看上去荒谬的事情坚持,因为他们是同伴! 穆星河蹲在地上,测算屋内灵气走向及法阵可生效距离,摸出刻刀,抬首笑道:「大佬是不是早知道了?」 「我知道你学东西很快,」沈岫不置可否,「听好了。」 穆星河依言从之,他并没有辜负沈岫的期待,法阵虽有些复杂,却一笔一划刻得极为流畅,他听到晏确越发急促的唿吸,能知晓他抵御得尤为不易,但是手下依然没有半点停滞,也不见一点焦急。 他的真气徐徐渡入,能感觉到自己真气如同水流填充着法阵的河道,也能感觉到晏确的真气如同暴风雨中的帆船摇摆不定,他屏住唿吸,待到法阵光芒大盛、真气包裹住摇摇欲坠的门的时候,外面的动静都停歇了,而晏确脱力地瘫倒在地,面色煞白。 穆星河朝他伸出手:「辛苦你了。」 「哪有什么辛不辛苦,」晏确面色很糟糕,一头一脸都是汗水,可是笑容在这样狼狈的面容上却显现出几分难能可贵的真挚来,「毕竟我们是同伴。」 这时候他们才有余暇细看此地内部陈设,内堂空阔,中有金色大佛垂目而望,庄严肃穆。四面却是一些巨大的钟,悬挂于盛放的金莲之下。 穆星河将晏确拉起来,自己凝视着地面的法阵:「幻影、金刚力,是一个幻境封闭法阵。」 「借用一些此地力量而已。」沈岫答道。 晏确盯了法阵一会,忽地问道:「高手为何不亲自动手?这法阵看来真气要求也不高……」 穆星河原以为沈岫不会回答,没想到沈岫却是看了口,应道:「懒得。」 晏确只当他是好面子,笑了笑没有再说,而因为沈岫懒得而需要动手的穆星河却不甚在意,瞧着自己的法阵点点头:「我觉得我现学现卖做得还挺完美的。想当初我也现学现卖了一个法阵,你当时就瞧不起我,居然也不提醒我!」 他说那个当初是在梅庭雪那儿,他模仿了一个斩仙阵,想要困住沈岫片刻,不想沈岫却是早早发现,一直不出声看他施为,到最后却是悠悠然摆脱了他的阵法,吓得他立时逃窜。 「没有瞧不起,」沈岫约莫也是想起来了,微微一笑,「只是觉得好笑罢了。」 其实想想当年的自己,他也觉得有些好笑,穆星河莫名脚步轻快了些,见门前已然无碍,便往殿内探去。 说废城是满地黄金,穆星河是相信的。就那个大佛前的灯台,都是一样不错的法宝,可以驱散一些声波,防止侵扰。晏确先行去探,也是收穫良多。但当穆星河触碰那尊大佛之时,殿内忽然钟声齐鸣,声音恢弘远大,节奏隐然,自成曲调,穆星河后退一步,提起灯台欲要提防,钟声却又戛然而止,仿佛无事发生。 穆星河復又触碰,却再无反应。 虽然无事,穆星河终究是体察到了几分诡异,与晏确对视一眼,晏确明白意思,思忖片刻,开口道:「还在楼上。」 「上楼。」穆星河瞬时决定。 几人踏上台阶,一切都风平浪静,但越是如此,穆星河心中不祥之感就越重。第二层几乎是一模一样的陈设,佛前供着的是一切不错的炼器材料,大佛变成了三尊,其余物品只有些细节差异,两人搜刮一番后,穆星河尝试性触碰中间佛像,殿内又是一阵声响。
第517页 这次却是竹管之音,靡切繁盛。 穆星河尝试分析这些音调所代表的意味,心中模模煳煳有了个猜测。因此当晏确踏上台阶时,他赶忙出声喊道:「不对!」 但已经迟了,当晏确的脚步落下之时,那台阶忽然开始崩塌—— 穆星河足下一空,低头望去只见地板开始下陷,而后地面开始升腾无数的火焰,烈焰将地面烧得通红、甚至融化成岩浆,烈火熊熊生长,仿若有生命一般,一寸更比一寸高! 火海! 即便是没有直面火焰,此间的炎热之意已经几乎要将人烧灼起来,更何况他们所处的地面正在不断崩毁,立足之地越来越少,再如此下去,唯一的结局就是落入火海,融成焦尸! 晏确知道是自己方才不慎闯的祸,反应也很快,扯出一张符篆,念念有声,符篆一出,一个巨大的石像忽然出现在火海之中,向他们走来。 穆星河心下一松,这样的石像可以载他们暂时度过危机,且不会为大火所扰,他也可以使用其他术法使周边环境对石像影响降至最低。然而恰在他松了一口气的时候,那石像却瞬间四散,只余下一片符纸在火海中迅速化成灰烬。 穆星河察觉不妙,却是召出雪女来试探,同时术法凝成一片岩块,补足那不断塌陷的土地。然而不过片刻,雪女与岩块都同时消失。 术法无用,地面又几乎无法站立,仿佛只能身赴火海! 「此处蹊跷,」沈岫看了一眼,「有绝对的规则。」 他说得简单,但穆星河瞬间便理解到他的意思——这些火海是超越了一般术法、幻境规则的存在,因此以术法手段不可抵御,只能服从它的规则。 可服从规则等于在此处送命! 就在这片刻之内,他们最后一片立足之地已经塌陷! 失重的感觉随着灼热的烈火而来! 第223章 高手和大佬 与此同时, 却见沈岫袖袂一展, 手中一本捲轴飞出, 捲轴以金做边,象牙碾碎又聚合起来变成捲轴之底,看着绝非凡物。穆星河本以为这个法宝是用于给他们落脚之地的, 然而捲轴一触碰火焰登时炸裂开来,四散无踪! 捲轴毁坏带起一阵巨大的气浪,由下而上冲击而来, 几乎将人们掀翻。 而力量震盪的余波之中,那些火海竟然伴随着震盪而被不断消解,待到穆星河回过神来,他已经重新站在台阶面前, 而晏确依然保持着踏步的姿势。 穆星河想了一会, 明白过来:「是法宝自毁?」 穆星河是见过法宝自毁的,最初是花想容自毁法宝给予他们不受伤害的护盾,以及后来他碰到的一些同伴与对手身上,法宝自毁会在一瞬间爆发出超越本身的力量,发挥不可思议的效用。 而沈岫是以力量的对撞,强行消除幻境的力量。 沈岫点了点头, 好以整暇地整理着方才沾上的余灰:「是。」 「那一定很贵吧……」穆星河感嘆道。 「所以没有下一次了。」沈岫淡淡道。 晏确把脚收回来, 低头愧道:「我的错。」而后他又很快振作起来,说道:「此处有术法禁制, 而方才我们所接受到的唯一不同讯息在于声音。」 穆星河便拿手肘撑着他肩膀,把重量都放在他的身上:「是这样, 我想想……该怎么走。」 他陷入回忆之中,手指在不自觉敲动,而后迅速抬起头来。他离开晏确的身体,踏上第二个台阶,说道:「方才的幻境为火,火能生土,土为宫声,五音之始。」 他站在台阶上,低头看着两人,他所站立的位置殊无变化,说明了他推论的正确。 他眯起眼来,微笑道:「而在第一层之中,第一声为宫,第二声是……羽。羽为水声,土生金而金生水,需要跨过一个台阶。」他说着便抬腿上去,站稳,足下台阶平坦而坚固,看不出曾经蕴藏着那样的兇险。 「不是侥倖,」他笑容明亮,有些意气飞扬的模样:「我猜对了,跟我来。」 待到踏上第三层,晏确是终于松了一口气,迫不及待问道:「为什么是第一层的声音而不是第二层?」 穆星河早等着有人问他这些,可惜平日里沈岫不会问,他破解完谜题只能自言自语分析,如今有人配合,自然是滔滔不绝:「你先前说的没有错,这里唯一的线索是声音。第一层我听到了声音,第一层的乐器是钟,调式端正,没有变音,是标准的五音。但是我没有太多疑虑,因为这很符合乐器的特点,但第二层的乐器是竹管之声,乐音有变,却依然工整严谨,我便试图开始破解五音的规律。从第一层到第二层之中,我们未有任何阻碍,那这一次或许就会出现问题,问题的提示就在乐声之中。在你踏上台阶前我在犹豫,因我不知道自己那套计数方法是否能找到真正的提示,因此没有第一时间拉住你,但那个火海幻境终于给了我一个更确切的方法,于是我得到了答案。」 晏确懊恼地挠了挠头:「哎,我师父以前叫我学些乐器修身养性,我都装模作样几下然后就熘了……」 穆星河得意一笑:「其实我也不怎么懂,不过是记性好一些而已。」 三人继续向前,因为找到了规律,他们的行进显得意外顺利,即使会有沙弥、僧侣、佛像的幻影攻击,兇险也不及方才。之后的楼层放着的分别是佛法书籍、药物、武器、外甲、配饰等,越往上所见越为珍贵,待到上到八层,已是外面遍地难寻的天材地宝。
第518页 穆星河虽然搜集宝物毫不手软,但心中依然有几分提防——不可能那么顺利叫他们就这样达到目的,定然还有别的兇险在最后一层上。那么最后的兇险是否有所提示?他想不起来是否意味着错过了? 最高层中没有乐器,也不见佛像,空荡荡一片,只有一个铁匣子,被放置在中间蒲团之上。晏确抚摸着戒指,神色有罕见的严肃,点了点头。 他张了张口,好似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 穆星河注意力很快就转向了别的方向,对他来说这里并不是终点,因为宝物一类始终不是他的最终目标,他想寻回的无非是沈岫的力量,要完成的不过是顾婆婆的嘱託。沈岫并没有明确表示他的力量何在,那他也只有将眼前的事情做好。 穆星河随意召唤一个天邪鬼绿前去探路,天邪鬼绿走了一圈穆星河都没有发觉什么异常,却也唯恐是那所谓绝对规则作怪,嘆了口气道:「只能人肉试探了。」 晏确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提起一盏灯一样的法宝,护住自身,开口道:「我先去看看……你们等着我。」他提着灯往前走去,而地板忽然闪过一层几不可见的流光,而晏确的身影一闪,已是消失在他们面前。 穆星河抬头看了沈岫一眼,沈岫凝着眉看着面前,薄唇微抿,在思考着什么。穆星河心思登时不太正经,又多瞧了几眼。 他们等待了许久,面前却没有什么变化,穆星河察觉出有些不对来,想了想,说道:「我去探一探。」 之前既然有那么明显的线索,那这里应当不会有什么必死的陷阱,恐怕地板之中另有玄机。穆星河用手去触摸也无甚反应,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 只见四处景象急骤变化,枝叶横生,夜露降下,他的所在却已是变成一处庭院之中。破碎的石桌忽然凝聚起来,竟结成了其它形状,带着满身敌意,向他走来。 晏确击破幻境的时候,只见一人站在台阶旁,他倚靠着墙壁,睫毛微垂,遮住眼眸里的光泽,一贯的有几分淡淡疲惫的模样。他有令人惊艷的样貌,但不知是因为气势还是气质,总教人不敢过分接近。 晏确定了一定,休憩片刻,主动搭话道:「高手,就一个人?」 「我不便行动。」对方说。 晏确一想也是,这个高手虽然看起来功力见识都不错,但受了伤,否则不至于以牺牲法宝作为解决问题的办法。他顺手掏出丹药,本想商量之后的行动的,丹药入口的时候却察觉不对,面色变了变。 「幻境里头……有一些妖怪,其实不难处理,但诡异的在于,击倒妖怪所损耗的真力之后便无法恢復了,我方才想试图用丹药强行恢復,却毫无效果,」对方毫无回应,晏确也不在乎,思忖着说道,「那么如此或许我们应当分头破除此处幻境,并且尽量减少损耗……」 「有个坏消息,」那人忽然开口,他微微抬起头来,有一点殷红泪痣若隐若现,「法阵被破,有人来了。」 晏确本也不对这个临时习得的法阵抱太多期望,虽有些焦急,但并不慌张,想了想说道:「那麻烦高手留在此地,我先去破除幻境。」 「不必,留着等他出来。」 晏确犹豫了片刻,他心中有许多怀疑,但却像是被这个人慑服一样,终究没有动作,依言等着。那不是个像他的同伴一般善于交际的人,于是两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只有塔下越发迫近的声响。 晏确并不习惯这样的安静,因此又开口道:「高手是使剑之人?我自认感官比旁人灵敏许多,终究还是逊于你。」 对方顿了一顿,应道:「算是。」之后便不再多言。 穆星河灰头土脸从幻境里钻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们俩一人站在一边的奇异境况,他倒也没心思多问,抹了一把汗,汇报情况道:「里边有古怪,我杀了居然不掉东西,我估摸着是某种可循环幻境,然后刚才我想了想,这里检测开启幻境的凭据是真气的浓度——看我的式神不会开启,但真人过去就被拖入幻境……咦?」穆星河说着忽然转头看向楼下:「法阵毁掉了。」 晏确的脸上也不见什么笑意了,随着时间的临近,情势必然越发紧急,他严肃地点点头,说道:「如今只能想办法速战速决。还有一条讯息,我不知道你是否发觉——」 他话未说完,穆星河已经跃跃欲试地往前走去:「我先试试。」 结果一直沉默地站在一边的沈岫忽然朝他伸出手来,拉住了他,穆星河愕然回头,对上沈岫明净而清冷的眼眸,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缓:「带我一程。」 那双手有点凉,却好像藏着一把火似的,把穆星河都烧起来了。 穆星河未及反应,已是被拉入了幻境之中。 「……这两个人,真的是不爱听人说话啊。」晏确怔怔地看着两人就这样消失在自己面前,苦笑了一声。 第224章 破阵 烈日高悬, 风吹麦浪, 触目一片金黄。 「风景还可以, 」穆星河望了一眼,又道,「大佬此来必有要事, 是发生了什么吗?」 到达幻境之后沈岫已是松开了手,他对周遭环境似乎不大感兴趣,看着麦浪中钻出的巨兽, 说道:「暂且制住它,我有话同你说。」 穆星河欣然应声,找出两只式神,叫它们无限同巨兽僵持, 而后盘腿坐在田埂上, 抬头满怀期待地看着沈岫。
第519页 沈岫站在一个稻草人旁,同他的形象实在不大符合,因此穆星河看得心情十分愉悦。然而沈岫下一句话却叫他立时坐直了。 「『天道』并非是它的名字,而是我最初之时觉得它如同命运在推动着一切与我相关之人,且我曾得到的好气运最终如同因果报偿一般回馈我以厄运,天行有常, 万物循道而行, 因此我叫它作天道,」沈岫顿了一顿, 「在认识你之后,我想过你究竟是不是和我一样, 最终的结论是虽然目的相似,但大多不尽然相同。或许你非同道者,又或许另有真相。」 穆星河怔了怔,他不久之前还在猜想沈岫会说什么,但是那么多的可能里,他从未想过沈岫会直接告诉他这样的事情。 他很快便反应过来沈岫此举背后所包含的信息和骤然提起的用意,迅速应道:「我叫它『系统』,它鲜少对我身边之人身边之事插手,而是直接对我发号施令,也直接给予我奖励,我很难看出它的具体目的,除了……针对你。」 「原来如此,」沈岫只应了一声,好像毫不在意,又道,「假若是同一个势力,那么我便是它的失败品,自然要除之后快。」 他说「除之后快」的时候唇角微微勾起来,是有些嘲讽的弧度:「从来不缺人想要我消失,多一个不算多。」 穆星河手指微微敲击着地面,是在思索的动作。沈岫向来是比他想像中要多懂一些的,或许早在那个斩仙阵后他就察觉到了什么,他听沈岫说完,眸光明了又灭,正想说些什么,沈岫却望向了天的尽头,眉心微紧:「……有人来了,此处不可长留。」 穆星河只好吞下自己未曾出口的话语,立时跳起来,去应付面前的妖物。 他心有不甘,又脱口问道:「你突然跟我提这件事,是提示还是答案?」 「是提示,」沈岫顿了顿,「也是答案。」 当他术法凝聚在手心之时,又听闻了沈岫的声音。 「佛塔第一重,律在黄钟,佛塔第二重,律在太簇,佛塔第三重,律在夷则,……」当穆星河的术法重击在巨兽身上的时候,沈岫说到了最后一句,「……佛塔第八重,律在无射。」 穆星河凝神望着巨兽,手中动作未停,脑中却是迅速转过无数思绪。 原来那声音的并非只是提示他上楼的顺序,它的整首曲子同样是提示。穆星河的音乐素养着实一般,能听得明白五声音阶已经算可以了,至于整个曲子宫音何在,定律为何,恕他实在听不出来。 穆星河虽然听不明白,却也能记起这些音律的潜在之意。——古之十二律,是以三分损益法求得的一种定音方法,正如五音与五行有所对应,十二律也与许多其它事物有所关联。 十二月令、十二辰、十二星次、列国与州域……那么多的相关事物,这一次,它要指向的是哪个? 穆星河思虑良久,巨兽已经被他揍得奄奄一息,但他依然无从得到线索来叫自己确定。 但沈岫平时不喜多言,此刻都出言提示了,定是到了外边也几乎无甚时间! 它必然是指向某种方向,可假若是星次的话它是记录木星之位的、量度星辰运行位置的标志,并非能够承担指示作用,至于列国与州域,假若此处没有这样的传说,就没有那样的地理位置…… 随着穆星河的一道龙捲之风,巨兽被掀翻于地,再无声息。 他有些不甘地等待着幻境消散,却看到消散中的幻境夕阳垂落,投下几缕残影。 原来是它! 幻境彻底消散之时,穆星河看见晏确蹲在地上,往台阶和墙壁贴满符篆,见他们出来,深深地舒出一口气,而后说道:「你们总算出来了——下边有人上来了,他们既然能破解上来的谜语,到达这里肯定不需要太长时间!」 穆星河点头:「我懂。」 晏确歪着头看了看他,忽地好似放松了些,说道:「看来你们已经找到解决的办法了。」 「是这样没错,」穆星河眉宇之中有着飞扬的神采,「不过我有个不情之请——那个中间的宝匣,本不是应该是你去拿的吗,这一次我得先拿着,之后再给你。」 晏确也跟着笑了:「您请。」 穆星河看了他一眼:「你竟然一点怀疑都没有啊!假如我拿了就跑怎么办?」 「同伴的话起码要互相交付信任,如若出了问题也只怪我识人不清,自认倒霉,」晏确咧嘴一笑,「快些吧,待会再生变故,我这点符篆术法怕是防不住。」 「不会有意外的,你相信我。」穆星河伸了个懒腰,挽起袖子,是要大干一场的姿态。 他双指併拢,祭出法宝,法宝宛若满月,有莹然之光,些许明黄簇拥在旁,是为系统赐予他的法宝,桂魄冰轮。 而后穆星河手结法印,口诵法诀,真气流动之中,细微的光点如萤火,闪耀在他身侧,降落于地,将地面都变成夜空的颜色,而萤火一般的星光凝聚成八卦图形与篆体文字,以穆星河为中心展开,他身后的桂魄冰轮投落清晰的投影,落在篆体的「子」字上。 「黄钟为始,正如子时为一日的开始。」穆星河的声音落在空空荡荡的殿上。 少年站在微凉的光线中,轮廓未完全长成,已经有些属于青年人的锐利。他的睫毛投落微弱的光影,却显得分外柔软。
第520页 「第二律为太簇,时辰在寅。」 穆星河身后的桂魄冰轮微微移动,投影落在「寅」字上。 穆星河踏着自己的影子前行,而桂魄冰轮不断调整着位置,影子由长到短,最后收拢在他的脚下。 「十二律不过是某种概括,却勾连了星相、时辰、疆域、日月、天地之气,但它的核心始终在于人,是人去寻找并建立他们的关联,恰如这个法阵,上被碧落,下承厚土,应的是天地之理,感的是万象之气,它所使用的标尺却是『人』本身。」 当时在他一筹莫展之际,他看到夕阳投落阴影的时候,他想到了日晷。十二律对应十二时辰,日晷利用太阳的影子投落的位置计时,穆星河却想以自己作为晷针,不断变换投影方向,以音律的指示走向匣子所在。 他看着脚下闪耀的星辰,轻轻说道:「人作为标尺,而标尺的位置长短,则是天时的感应,是灵气的回馈,是『理』之所在。」 在他想到这个办法的时候,他心中是有所疑虑的——他可以由自己与时辰方位的关系测定行进的角度,却无法全然断定自己需要前往的距离。可当他将玄微星图展开、桂魄冰轮升起的时候,便发觉他的一切疑虑都是多疑的,那些位置与距离映照在他心中,凭依的不是他的测定,是他漫长日子里与真气相伴所形成的直觉,联繫那冥冥中的、由古老的术法、与天地同在的星辰之中映照的规律,为他指向唯一的答案。 这便是……斩月碎星诀! 当穆星河变换第五次方向之时,楼下的声音越发临近。 晏确已经看见了人影。僧侣们与他们不一样,为首者手持宝塔一般的法宝,宝塔散发着威严金光,每行一步就掀起巨大的波盪,台阶上的力量同经久的灰尘一道被震盪开来,四面消散。 这些人有宝器在手,比他们要快得多! 晏确面色变得难看起来,却也不敢大声惊动破阵中的穆星河,只能低声提醒道:「有人来了,快些!」 穆星河看了一眼,点了点头,转过头去的时候却是闭上了眼睛。他原本应该因不可视物而步伐难以控制,可他每一步甚至比往常更为准确,更为果断。 而那位高手仍旧倚靠在墙边,好似什么都没有放在心上的模样。他察觉到目光,却依然没有半点要动手的意思,声音却还是一贯的清冷:「——如今便交给你了。」 晏确心知如今只有自己能站出来,他抽出挂在背后的拂尘,一手结出法印,清光一闪,羽毛四处飘飞,静静地等待着来客。 ——或者是来敌。 来敌已至。 他们已经在阶梯之下,为首者宝塔在手,跟随者全副武装,气势汹汹。瞧见他们还敢站在那儿,立刻怒骂出声,祭出法宝,意欲攻击。有性急之人已经跟随为首者踏上台阶,想要给闯入者一个教训。 然而当法宝将幻境之力除去,人们以为可以畅通无阻的时候,却是纷纷脚下一滑,连连翻滚下来。 晏确居高临下,看着他们狼狈跌倒的模样,纵使情势如此急迫,他还是不由笑出声来。 为首者稳住步伐,怒道:「龌龊把戏!」 「有用就行了嘛。」晏确还是笑着的。 他这术法一点都不高明,但是是他自己研究出来的,以前师父骂他,是鸡鸣狗盗之流才会把心思用在这样的邪门歪道上,可他觉得很有趣,比那些道门正宗更叫他开心。 而且有用啊。 众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终于定下脚步来,晏确依稀能听到身后穆星河的脚步声,而与此同时,一道带着黄褐之色的大手印,含着千钧之力,从阶梯之下,穿越重重障碍,向他袭来! 晏确一步往后,拂尘微扫,拂尘的轨迹化出黑白的痕迹,呈现出黑白阴阳鱼的模样。那阴阳鱼宛若雨雾凝成,轻柔无比,但竟将金刚大手印生生挡下! 僧人见此术法,忽然面色一变:「太玄观传人!」 晏确的拂尘垂下来,望向一步步踏上来的人们。 他是太玄观传人,师门曾名动一时,终究渐渐凋零,最后剩下最不成器的他而已。他不爱师门术法,也一直不能明白师兄们说的宗门传承的责任,怎么看殒灭的人都该是他,可他偏偏活着。他一直没有尝试过将什么护在身后,因为从没有人需要将背嵴交给他。 但是如今,他想,他可以试试。 ——只是试试而已,他才不会认真。 第225章 抓住男人的胃就是抓住 穆星河感觉到晏确的唿吸越来越急促, 时不时还伴随着吃痛的闷哼, 他终于忍不住看了一眼, 只见晏确的拂尘几乎破损,一身狼狈,脚步虚浮, 几乎支撑不住,随时就要倒地,可他还站着, 一手以木剑支撑着身体,一手拂动拂尘引动术法,阻挡来敌。 他还在咬着牙苦苦支撑,地面上横七竖八是被打倒的僧人, 但如今终究也只是均势而已。更何况, 他们定然还有援军。 「律在无射,时辰在戌。」 穆星河深吸一口气,凝望前路。 前路是夜色与星辰。 微弱的月光落下,他立在自己影子之上,快步走向中间的匣子。 当他走到最后一步时,异变突生! 地面的星辰不受他控制地飞速运动起来, 而后星辰变黯, 地面的夜空也烟消云散。
第521页 灵气好像无形的壳一样破碎,剧烈涌动中, 一颗有着象牙质感的白色圆珠呈现在他的脚下。 他捡起珠子,只觉手中沁凉, 心境宁和,心知这绝非凡物,却也无暇多想,收起珠子,伸手便要去取面前的匣子。 当他弯下身的时候,他听到身后的人被打倒在地的声响,他捞起地面的匣子,正想过去将晏确拉起来,然而手指触碰到匣子的一瞬间,能量忽然开始剧烈波盪,而后力量以匣子为中心向四面捲去,他几乎要站立不稳,勉强才支撑着站好。 但受影响最大的显然并不是他,只见倒在地面上的晏确几乎被掀翻,却好像也被什么无形之物阻挡着又滚回来。被晏确阻挡在台阶之外的僧人却是被气浪一起带落,身影消失在穆星河视线之中,只隐约能听闻几声连续的闷响和越来越远的痛唿。 穆星河松了一口气,看向沈岫,他方才简直是纹丝不动,如今好似也是无事发生一般心不在焉地望着楼下。穆星河掂掂手上的匣子,里边没什么声音,好似也就是一个沉重的铁盒而已。穆星河也不曾细想,过去拉起晏确,将木盒扔到他怀里。 「应该就是你要找的东西了。」 晏确怔了怔,道了一句多谢,就要收到袖中。 然而此时匣子却是飘出他手,跌落于地,悠悠打开。匣子里边滚出无数烟尘,烟尘缓缓凝成一个朦胧的人形。 那人身着一身青袍,样貌很模煳,依稀只能察觉出那是十分清逸的模样,偏生就这不甚清晰的影子,便能叫人觉得这该是一个很好看的、也能叫人很舒服的男人。 看到他,你会想煮茶,听雪,望月,会想在一艘小船上听着雨水拍打残荷,你携雨而来,一身星霜,嘆道「半生相逢,每一次都雨打归舟」,他却闲敲棋子笑着咏道,「能饮一杯无?」,外边如何风雨如晦,在他这里总有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 时间在他身旁好像总会很慢,杀戮也好,苦痛也罢好像永远与你们无关。 是一个足够奇怪的、仅仅一道残影都叫人无法忘记的男人。 穆星河怔仲之间,却发觉那些僧人们在变故之中悄然摸上来,只是因为阻隔而难进一步,此刻也是牢牢盯着那个男子。 那男人的身影朦朦胧胧,没有看他们,声音却带着一点悠然的笑意。 「月在石间,鹿饮溪上。猿留白云,熊升叶间,彼时彼地,逢君一会。」 他的声音清朗而温润,不知何处一阵清风吹来,男子的身影又随清风而消散。 众人看着这男子从铁匣中出现復又消失,铁匣空空如也,并没有旁人预想中的宝物,晏确迅速反应过来,扯着穆星河,快步往窗边走去。他使的力气并不大,但穆星河很快意会过来,双手一撑,便从窗口跳下佛塔。 佛塔极高,然他们已经是这样的修为,这点高度自然不算什么。 三人一路躲避,已经退出废城之外。夜幕降下,离开废城的人不少,他们混在其中,终是得以脱身。 有喘息的时间,第一件事便是总结方才所得信息。 「药物、小法宝、炼器材料、天材地宝,发财,」穆星河一边检查行囊一边啧啧赞嘆,「希望别是假的……」 「小兄弟,方才破阵所得又是何物?」晏确忽然问道。 「这个啊,」穆星河随口道,「我也不晓得,你们这里的东西有些我这边没有记载,只觉得能清心破秽——能在这里的东西怎么也不会差吧。」 晏确沉默了片刻,只见他的睫毛微微颤动几下,而后才答道,「应当是九转破秽妄心丹,传是了无大师所留,是照彻心境破除心魔之物。」 穆星河未曾注意同伴的异状,察觉到了别的信息,问道:「哦,了无大师是那个佛塔的主人?还是后面匣子里出现的人?」 「我虽不是太清楚,不过佛塔应当和他有关系,」晏确抬起头望了望天空,天上黯淡下来,有几只灰鸦飞过,「传闻中了无大师擅长音律,吹埙甚至能叫恶徒弃恶从善,他曾立于江岸,击缶击溃来敌,也曾孤守佛塔,一人一钟震慑世人,他……不过应当不是后来那个人,因为我就没听说过说这个大师不是光头。」 那个匣中幻影,的确不是个光头。 穆星河想了想,笑了起来,而后转头看向一边倚在墙边的沈岫,沈岫刚才被他拉着腾云驾雾,他面上没什么异色,穆星河自己却在暗爽。他又去搭话道:「大佬也是十分精通音律。」 沈岫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礼、乐、射、御、书、数,我都是学过的。」 晏确闻言看了看沈岫,笑道:「君子六艺,高手出身定然不错。」 「少时无事,感兴趣罢了。」沈岫淡淡答道。 晏确不觉有异,穆星河却察觉出一些不同来。他早前从宗门前辈那里听说过沈岫的出身,正如晏确所说那样,是十分不错的。但他早早来到了云浮,这些技艺依然保留在他的身上,那便不是「少时无事」的范畴了。 只是沈岫如此敷衍,就意味着不愿多提,那穆星河也没追问下去,而是将话题绕回原处:「大兄弟,那那位大师最后怎么样了?」 「当然是死了,」晏确撑着下巴,有点无精打采的模样,「你不要用那种『我当然知道是死了』的眼神看我嘛,他死不是老死的,是被城主杀的,好多好多年前了,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听说城主是想要什么东西,佛塔的法术中枢?某种法宝?我忘了,反正他不给,然后没打过城主,死了。」
第522页 穆星河听着这桩陈年旧事,又问道:「那之后匣子里那人你认得吗?」 「……我不知道,我也不记得了无大师身边有这样的人物,」晏确沉思片刻,好似还犹豫了一会,「他说的话可能是我们下一步的提示。」 「不过其实最要紧的是这个提示被许多人知晓了——凭你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这个谜题好猜吗?」 「我敢说,我想不出的东西,别的人也没那么容易想得出来,」晏确自从逃离之后一直有些昏倦,此刻却是终于提起了一点精神,「而且这夜里城中有许多比白日更危险的生物,很多人赶着黄昏出城,就算有力量抵御那些生物的,也不会在这样危险的城中四处行动。」 「我们有时间。」穆星河总结道。 「是啊,让我想想……」 晏确说话累了,用术法燃起火焰,靠在石边休憩。 穆星河看见火就充满兴趣,跑去外边,说要抓点东西烤着玩。 穆星河活力满满,沈岫却在一边几乎一言不发,他是一身生人勿进的疏离气息,叫那过于出众的样貌都具有十分的距离感。这样的人即使受伤都未必会把自己的安全交付给他人,可是他却是将一切事情交给那个总是看着很散漫,说话都像是胡闹的人,一点怀疑都不曾。 他不知道被人全神託付、被需要是什么样的感觉,如今想来竟然有点羡慕。 晏确看着穆星河的身影已经跑远了,一阵风似的,不自觉笑了笑,说道:「真想不到这样的人会选择他。」 然而一旁的沈岫却好似知道他的这句话的指向一般,淡淡道:「是他选择了我。」 那个人的身影陷在夜色之中,术法的火焰给他轮廓染上一些暖意,他在看着远处,那并非是晏确所常见的清冷疏离。 晏确将头往后仰,石头撞击头部发出闷闷的声音。有点疼。 他曾经有个师兄,也像是那样不需要任何人的脾性,于是独自前行,也独自去死。死之前从没有选择过任何人求助,当然也不会选择晏确。 ——那么假如是他先去选择别人呢,又会如何? 穆星河抓了只兔首狐身的不知什么怪物回来,兴致勃勃地准备开始野外烧烤。他本以为晏确会同他玩起来,不想晏确却是有些心事重重的模样。可当他目光接触到晏确的时候,晏确却是一下站起来,说道:「哪儿来的,我也抓一个。」 穆星河给他指示了位置,他晃着拂尘便过去了。 穆星河看了看沈岫,手上处理皮肉,一边同他搭话:「力量会在那个宝物里吗?」 沈岫闭目养神中,闻言抬了抬眼,答道:「不一定。」 穆星河笑了一笑,说道:「那这一回真的是度假来的,一点头绪都没有。」他说度假就度假,架起那怪物肉便烤,口里还哼起歌来。 仔细一听,唱的又是「来来我有一个系统」之类乱七八糟的。 沈岫听了一会,转身就离他远了几步。 穆星河脑中千头万绪,从天道到系统,从宝物到谜题,想着想着,肉已经被烤得滋滋作响,外皮金黄,肉光顺着肉的纹理渗出,浓郁的香气也一併随着这份热意蒸腾而上。 穆星河不自觉往旁边看了一眼,沈岫并没有在冥想,而是折了片叶子,信口而吹。他手指玉白,指节微凸,或许手心会因为长期握剑而有些茧子,可是就这样看来,却是毫无瑕疵的仿佛惯于养尊处优的一双手。穆星河看了一会,心中一动。 ——他无聊的时候偷看过钟子津的锦囊妙计,其中有一条写什么抓住男人的胃就是抓住男人的心,虽然穆星河本身不甚认同,但无疑此刻正是实施的好机会。 穆星河怕被发觉,心虚地掉过头去,手中匕首转了一转,削下几片肉来,挂到木籤上。 他抬起手招唿沈岫,眼里映着火光:「大佬,来试试不?我这几十年的手艺,就等你尝一口了!」 沈岫放下手中的叶子,凝视了他片刻,除此之外便无甚反应。 穆星河悻悻地放下手来。 ——不能因为大佬使用了那么平易近人的乐器就认为大佬和自己这种粗鄙之人是一类,这人学的从小就是什么君子六艺,哪可能跟他一起玩烧烤游戏。 穆星河还在低头想着,却听闻一阵步声,而后又有很熟悉的带着苦寒的香气,他转过头去的时候,看见沈岫在他身旁坐下来,那长长的睫毛下的眼眸光彩洌滟,闪动着温暖的火光。 「给我。」 穆星河不自觉便笑了:「你绝对会折服在本中华小当家的厨艺之下的!」 沈岫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接过来观察了一会,这才尝试着咬进嘴里。 穆星河笑吟吟地观察他的动作,然而沈岫咬了一口便皱起眉来,吞咽下去之后,评价道:「难吃。」 「这不可能!」穆星河充满怀疑,自己尝试了一口,直接呸了出来。 闻着香喷喷的,入道口中却是一种仿佛深渊沟渠的古怪气味,饶是他们这个等级的修真者可以自我净化,也终究是因为这可怕的味道而产生了一些心理阴影。 穆星河缓了一会,沉痛地说道:「是这个肉骗了我,是肉的问题。」 「嗯。」沈岫轻笑着应道。 穆星河不想体会这过于明显的促狭笑意,决心转移话题,假装若无其事,问道:「大佬你是不是没试过吃这种东西啊?」
第523页 沈岫顿了顿,道:「没有。」他还回想了片刻:「幼时我的吃食都经许多人之手,后来到了云浮,又离了云浮,就没有什么吃食的需求了。」 「不一样的嘛,」穆星河说道,「虽然不饿,但是好吃。就算不好吃了,这种乡野闲趣不也是很叫人开心吗?我跟你说啊,其实我原也不是长在田间的——」 穆星河越说越开心,说着却忽然停了下来,指了指沈岫:「啊,脸。」 沈岫怔了怔,抬起手来,却是一无所获。穆星河纠正道:「不是,这边。」沈岫将手移了移,依旧不得要领,穆星河只好把手上的肉放下,倾过身去,抬手刮去他脸上的肉渍,忍不住笑着说:「是这个啊。」 沈岫却是怔了怔,忽然撇过头去,手掌遮住了下半张脸,没有再看他。 穆星河这时候却后知后觉意识到方才他接触到的温度并不是他习以为常的微凉,或许是火堆的烘烤,又或许是别的东西。 他的心跳是如此鼓譟,就好像他小时候玩过的小醡浆草一样,忽然到了成熟的季节,忽然生满了鼓鼓的果实。稍微被触碰一下就轰轰烈烈炸开来,满地的种子乱七八糟地乱跳。他心中满是自己都抓不住的情绪,身体却并不太受他那些复杂的心绪的控制,而是更接近了一些,不自觉声音更低了些,一叠声喊着:「大佬大佬——」 「你是不是——」 他如今似乎只剩下本能的热切,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话也未曾完全说出口,却听闻遥遥一声笑:「你这烤得,我十里外就闻到香味了。」 穆星河动作霍然止住,只觉得心跳突然落了地,火好像旺了许多。晏确抓着一只鸟一样的东西,狐疑地望着他:「你这人怎么回事啊,有好东西都不招唿我的吗?」 穆星河沉默片刻,而后揉了揉自己的脸,说道:「行吧,给你尝尝我几十年的老手艺。」说着就严肃地把切下肉来递给他,晏确不疑有他,自然而然便接过去了。 片刻之后。 「你作弄我!」晏确大喊。 作为罪魁祸首的穆星河却是哼了一声,好像还很理直气壮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半生相逢,每一次都雨打归舟」来自简媜的《四月裂帛》:你怎么来了? 明明将你锁在梦土上,经书日月、粉黛春秋,还允许你闲来写诗,你却飞越关岭,趁着行岁未晚,到我面前说:「半生飘泊,每一次都雨打归舟。」 第226章 来早了 晏确并未和他继续探讨烧烤秘籍, 也未曾懂得穆星河少年怀春的复杂心境, 他将自己的猎物架在火上之后, 便开口道:「我方才有点能够猜出之前的线索何在了。」 穆星河「啊」了声,看向他等他说下去。 「首先你应该也知道,那几句话的意思是等我们到某个地方, 恰巧我对这附近稍有了解,」晏确道,「月在石间是此地基本在高山之中, 而鹿这种生物向来不会在人声嚷嚷处出现,可以断定那是废城左近人迹罕至的山中。」 「山有很多。」穆星河道。 「所以下一句就是具体位置的提示,」晏确面上少去原本的笑容,变得格外认真, 格外严肃, 「那『熊升叶间』之『熊』,并非我们平常所见的兽类,而是一种名为熊虺的九首怪蛇,许多年前,曾有一个前辈为斩杀这条怪蛇而于它同归于尽,他的名字叫袁述, 当时人称『止景飞猿』。」 穆星河想了想, 又道:「那这位前辈难道就是死于废城周围吗?」 晏确摇了摇头:「并非如此,但既然了无大师的佛塔都能出现在废城中, 有相似的英雄冢在附近也不一定。」他站起身来,看向穆星河, 面容陷在阴影之中:「我怎么说也算知道一些此处地形,事不宜迟,如今还是趁着他们还未曾发觉,立刻动身吧。」 几人将火熄灭,在夜色中行走。 即使就如晏确所说,即使不如废城中兇险,夜里也是妖物横行的时间,绝大多数修真者选择在这个时间收敛自己的气息,休憩到太阳升起,再开始自己的歷程。而穆星河选择了在这样的时间出行,就註定要面临许多危险。 穆星河和晏确清理完一波又一波的来敌,已是面有疲色,终于抵达了那有溪流有高树的山。废城之中一片幽静,废城之外的山也只有他们的脚步在迴响,可天知道黑暗里到底潜藏着多少等待狩猎的眼睛。 经歷了几场恶战,晏确气息都有些不稳,只语气还维持着原先的模样:「应该就快了吧,我感觉已经翻过三分之二的山了,要是有月亮就好辨别位置了。」 可惜今夜乌云密布,没有月光。 晏确抬头望去,停顿了片刻,神情在夜里有些晦暗,他仿佛发现了什么,忽然唤道:「不对!」 穆星河要沿着他目光看究竟发生何事,然而恰在电光火石之间,却是晏确一手拉过他的身子,叫他矮下身来。混乱中他只感觉到一阵泥土与青草的气息扑面而来,而后风声好似利刃划过耳际,他勐然意识到不对,却只见高处一个枯木模样的东西微微晃动,尖锐的枝条刺穿了晏确的身躯。 血腥味瀰漫在夜晚的空气中,引动了潜藏在暗处的猎手,地面有着微微的颤动。 那一柄拂尘染上了血迹,而拂尘的主人怔怔地望着他们,面容隐在暗处,眼睛已经失去了神采。
第524页 远远望去,仿佛是某种失去了生命的偶人。 穆星河眼神顿时沉了下去,像一汪黑色的深谭。 他站起身来,手中握住一柄摺扇,身后浮起如同满月的玉盘。 「……出来吧。」他声音很轻,好似压抑着某种感情,叫人无端觉得危险。 伴随着他的声音,一道道黑色的身影从树丛遮掩中走出,就像是某种树木的投影一般。他们举起手中的火柱,以术法点燃,黑暗的山林几乎被火焰的光芒所填充,叫人难以适应。 那是一个又一个的黑衣人,他们出现得毫无声息,却悄然堵住了穆星河的来路与去路。 穆星河望着那些人,许是因为四周的火光,许是因为密林的阴影,他的眼睛就如密林里的野兽一般,即使神情带着几分习惯一般漫不经心,也不能掩盖其中的危险之意。 一个首领模样的人越众而出,声音嘶哑,说道:「东西交出来。」 然而此刻却是沈岫向他走去,人们纷纷把兵刃亮起、法宝祭起,想要阻断他的去路。 沈岫微微低头看着,神情冷淡,道:「有事,麻烦借过。」 此时此景,怎能容人从容离去? 来袭者话也不说,手中一动,法宝带着真气就要向这个仿佛不清楚状况的人身上砍去。 然而就在他们出手的瞬间,只听几声清脆的铮然之声,他们手腕顿时一麻,真气一顿,法宝便应声而落。 他们也是久经战阵之人,自然明白,那是有几道术法凝成的风精确命中了他们使力的位置,以至于他们的法宝被打落。 他们看向术法的源头,那个人手握着摺扇,摺扇以竹为骨,身被青霜,有清风萦绕其中。术法在摺扇中凝而不发,叫空气中呈现出几丝诡异的波动来,而摺扇的主人轻轻一笑:「他都叫你们让开了,你们为什么还要挡着?——你们既然要所谓的『东西』,那应该和我聊聊才对。」 没有人打算同这样莫名其妙的人讲道理,他们即便不是一方高手,那也是势力中的精英,区区一点真气的阻隔,并不算什么。他们不发一言,体内真气已是悄然急转,相同的力量运转在他们的身侧,就要寻找一个破绽发作! 但比那更快地,他们听到了风声。 从四面八方而来,好似万重兵马将他们所环绕。风夹带着细枝碎叶向他们袭来,那些小小的尘埃杂碎他们从未放在心里,此刻却好似最危险的暗器一般叫人心惊。 最可怕的并非是这些暗器的杀伤力,而是风已经构成了属于他人的领域,而他们几乎就在瞬间就陷入此处无法脱身,便连唿吸都要受到控制! 他们见过相当的水平,却未曾见过如此的境界! 就在骇然之间,他们听到一声低低的「多谢」,如清风一般从他们耳边拂过,声音宛若冰玉交击,带着别样的嘲讽之意。 道谢之人已经不知何时走出了他们的包围圈,只余下幽冷而苦寒的气息。他们包围圈中的那个年轻人面带微笑,眼神却没有半点笑意。 「喂,他走了是你们占便宜才是,」他笑着说,「你们的样子怎么好像吃亏了一样?」 火光重重,他的眼睛有着琥珀一般的颜色,又好像是燃烧着的火。 他摺扇在手中一合,发出清晰可闻的声响,四面的风也为之震盪:「开始吧。」 夜深人静。 幽暗的密林泄露出些许火光,在沉沉的夜色里忽明忽暗。山林寂寂无声,一点虫鸣都不见,宛若死地。 唯独风声在枯枝之间迴荡,掩盖住靴子踏在落叶中几不可闻的声响。 风声的来处是一个庞然巨物。 它通体漆黑,振翅于空中,风声轻微,但仔细体察才能感受到其中那股危险的气息——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暴戾之意,又因受制而显得更为令人窒息。 靴子的主人微微抬起眼来看它,却浑似根本不将它放在眼里,一柄雕刻着银色朱雀云纹的黑鞘长剑斜斜一阻,那人目光微移,看着空无一物的所在:「留步。」 空气倏然一阵扭曲,透出个模模煳煳的人形。 那人身着一身有些旧了的道袍,桃木作簪,眼睛明亮,黑白分明,面容清秀,在这夜里却显出了难言的晦暗。 他未语先笑,最后那点单薄的笑影便化作了嘆息:「你的直觉敏锐不下于剑修。」 「我不是剑修。」沈岫见他显形,收起了剑,淡淡道。 「呵,」晏确将拂尘取下,低低一笑,「他竟然让你一个人逃出来了。」 「不是逃,」沈岫看着他的动作,神色殊无变化,「是我自己走过来的。」 晏确却面色一变,笑容凝固了下去,他全身戒备,真气叫四面的空气都仿佛变得紧缩起来。 「但他不在。」晏确道。 「他的确不在,也未必知道。」沈岫道。 晏确看着他。那个人神色的确从一开始便没有半分意外。 「既然你一直知道,」晏确声音有些冷,「为什么从未揭破?」 沈岫低笑一声,看着他,一双眼流光洌滟:「我向来不爱干涉旁人的打算。」 「哪怕我想对你的朋友下手、夺取你们的财宝,你依然喜爱明了一切袖手旁观?」晏确「啊啊」地感嘆了两手,他神情警惕,拂尘忽然扬起一阵尘埃,「高高在上,有没有人跟你说过这样很讨人厌?」
第525页 「无关紧要。」沈岫手中的剑忽然化作黑气散去,四周都笼罩在不详的迷雾里,阴寒如同一只只从地底伸出来的手,拽出了人的脚腕。 原本就幽暗的密林,如今迷雾笼聚,更是难以视物。 晏确原本骇然的是此人惯来是剑修的模样,手中的术法却是诡测莫名的魔修之道,但过了几合之后,晏确发觉,更为可怖的在于他的力量。 晏确自称不敢和高手相比,但他若非已然是一方高手,绝无可能在几个同伴的追击之下活下来。他有和任何人对敌的自信。 可面前这个人的力量让他恐惧。 那是全然的压制,完全可以把自己不放在眼里的强势。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伤者?! 他之前竟然认为此人是身受重伤的前辈,虽有见识,手中却无有力量,需要他们去保护,简直——荒谬! 「你不需要任何人保护。」晏确说。 沈岫原本神色漠然,此刻眼中却忽然闪过片刻可以称作是温和的感情来,他语气也不如方才冷淡。 「我需要,因为有人想保护,」沈岫道,「虽然我不大明白这种奇怪的自尊心……但是他需要。他眼里我不够强大,那么我也需要。」 他不明白,晏确却忽然明白了。他心中苍凉,又知晓如今根本不是计较这些小情绪的时候,只好抛开一切。生与死的压力叫他口中法诀不停,真气急骤流转。 天空中盘旋的巨鸟骤然落下,它双目赤红,在夜色中尤为可怖。巨鸟张嘴嘶鸣,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可是却有一波一波的无形声浪将草木摧折,将暗雾掀翻! 即使晏确早有预料,他也不由因为这声浪而脑海一阵空白。他所带来的是一个强大到他未必能够驾驭的帮手,是风属之鸟兽,是北山飞鸟的首领,双翼可以唤来足以摧毁城楼的暴烈之风,鸣叫可以召来动摇神智的骇人音浪。 但当晏确迅速维持住精神的时候,却发觉四周变成了一片茫茫的雾海,他所以为如何都要勉力支撑的对手却是从容地踏足海上。草木摧折,他的身周却是一片寂静,有风扬起他的长髮,那一点如血泪痣在这夜里竟意外明晰,分外妖异。 晏确术法急催,拂尘向着雾海中一指,海浪因着他的真气瞬时翻涌,波浪钻出海面,汇成太极之形,雾气凝聚道他的太极之中,大海变成水泽,在慢慢消逝! 而鸟兽张口嘶鸣,双翼挥动,无数羽毛如同匕首一般伴着猎猎风声坠下,直指水中之人! 「从无极而太极,有便是无,生即是灭,」身处危境的沈岫竟然还贊了声,「你的阴阳之道,原修习得不错。」 而他话音未歇,只见他衣袖微微而动,宛若流云入梦,手中法诀结成,黑气自他洁白的衣袖滚滚涌出,无尽的尖锐羽毛,竟这样融在他的术法之中。 黑气像炸开一般散去,凝结于黑气之中的竟然是一只只血红的细鸟,顿时翻转了方向,往鸟兽方向而去! 鸟兽挥动巨翼,却不妨碍被诸多血红鸟雀啄食,有鲜血滴落下来,在地面上溅开一道道血花,一旦触碰雾气,又凝为沈岫御使的术法! 晏确看着面前血落如雨,隐约的恐惧如同藤蔓缠绕住他的思绪,他神色凝重,心境清明,奋力驱动术法。 他的术法是生灭之道,可以驱邪、去厄,化死为生,是他面对这个超乎他意料的敌人的唯一胜机。 可是他的足下忽然一片冰凉,雾气蔓延到他的身边,带着异样的气味。好似他身陷一片泥沼,黑暗而浊重,要将一切都吞噬下去,拉入无尽的深渊。 那感觉叫人回想过去,又叫人压抑,叫人噁心。 他过去原本不该是这样的感觉。他的过去有一座生满绿树的山,有着檐头栖鸟雀的道观,看着严肃却无人畏惧师父,温和包容的师兄,还有他这个最不成器的小师弟。过去是在师父讲道里打盹,夏日里抓鱼,做了种种古怪的术法等待着捉弄不知何时会来的小师妹。 但他终究没有等到那个小师妹。自师父金丹失败之后,师兄们也纷纷折损于道途之中,道馆结满了蛛网,门前树木无人搭理,枝叶乱长,几乎阻碍了去路,唯独山上溪流依旧。 晏确收拾了包裹,捡起自己的拂尘和木剑便下山去。他本是无拘无束之人,又向来没心没肺,自觉道观在与不在与他无关,天大地大任他遨游,自己也不过是个普通的修道之人罢了,无甚特别,又无甚需要在意。 可他此刻不断见到师兄和师父的面容在自己面前交替,有时候是师父看着他几乎要打他又放下手时无奈的嘆息,有时候是师兄似玩笑似认真的话语。 「小师弟,假如我遇到不测了,门派要靠你振兴了。」 「行吧,我什么人啊。」 他当时是这样回答的,带着一贯的轻嚯与满不在乎。 偏生在如今——这个强敌当前、孤注一掷的时刻,竟有他自己的声音响起。 对待同样的话语,他回答的是「我不行」。 他不行。 承认自己「不行」是一件艰难的事情,那证明了自己的怯懦与无能,证明一切快乐都是装模作样的自欺欺人,证明自己在后悔且只能后悔。 可是他真的无法做到。 他宛若溺水之人,深陷这一片绝望的黑海里,淹没他的不是任何术法,而是过去的时光和懊恼的自己。
第526页 他想要挣扎,但越是挣扎那些痛苦的海潮就越是汹涌扑向他的口鼻,堵得他几乎不能唿吸。 他能听到一声声尖锐的嘶鸣如乱箭射来,他残余的神智能意识到这个可怕的声音来自于他引来的怪物垂死剧烈的挣扎。 混乱与绝望之际,他听到了一道清朗的声音,冲破重重海雾而来。 「咦,我这是来早了还是来晚了?」 带着一些凌乱的喘息。 海潮忽然退却了。 他恢復的视野之中,有个年轻人提着一盏金灯站在那儿,什么迷雾什么音浪都不能靠近他的身旁。 「来早了。」沈岫说道,「我应当在你到来前杀了他。」 第227章 答应过的事情 穆星河的状况并不算好, 即便不看真气的状况, 看他的外表都能看出来, 他面上颳了几道伤口,衣衫也有些残破,带着点点深色的血迹。他的唿吸更显凌乱, 不知是因为真力的絮乱还是因为赶路的奔忙。 世界的力量层级比他去过的任何一个小千世界都要高,能来截杀他们的人也绝对不是什么易与之辈,他虽没有要保护沈岫的顾虑, 还是经过一番恶战、使出浑身解数方才突破重围。 「我知道他们拦不住你。」 晏确捂着心口,气息絮乱,面上有着压抑的痛苦之色,却偏生勉强做出一番闲聊的从容姿态。 穆星河看着他, 隐约还能回想起他们初见时的样子。 当初是晏确被自己的同伴所暗算, 一身狼狈向他们求救。其实穆星河从未有过什么恻隐之心,不过是恰巧需要一个人为自己引路罢了。那么如今看来,现在这般情势,也不算什么。 穆星河便瞧着他笑了一笑:「对,你知道。你将一切都想好了。你谎称我有宝物,然后引诱他们来截杀我们, 但你知道他们不会成功, 你引来他人为的不过是以他们为牺牲,消耗我们的力量罢了。你一身奇怪的术法, 以此假死退场,打算在我们艰难战胜来敌的奄奄一息之际, 带着——」他眼神落到地面那个身上透出诡异血色、不断挣扎的鸟兽上,顿了一顿,说道:「带着这个大boss,准备坐收渔翁之利。虽然我也不晓得你这个计划完全顺利到底能不能成,不过用常理来说,还可以吧。」 晏确沉默着听他说完,强笑道:「见你第一面,我便知道你不可轻易隐瞒。」 「可我不知道啊,」穆星河缓缓走来,脚步定下,微微歪着头看着对方,「前一秒你还愿意把后背给我,也在那么多敌人面前守着我,后一秒你就开始想着要怎么样谋财害命。可是啊,你原先就是被这样的同伴所害,扭头就做起你最不齿的事情,我手上的宝物对你就那么重要?」 晏确在他话语中默然转过头去,抿着唇,不说话。 穆星河看了他半天,最后泄了气一般,声音也淡下来了:「算了,你做得对,那个什么破秽什么清心丹,你问我我也不会给你的。我只是一开始没想到而已。」 晏确半晌才低声说道:「……你若不是早有提防,万不能如此轻易脱身。就不必说没想到这样的话了。」 穆星河闻言是漫不经心笑了笑:「是这样没错,我有点本能的防备,因此能感受到你的异常。起初是因为你其实对废城很熟,熟悉到不能被熟读地图和风物所解释,我当你习惯性骗人,我也喜欢这样,便没有揭穿,结果后来你利用我和你对这边环境的信息差异作文章,带我们来到这里,我便觉得你是要做点什么了。当你『死去』,活生生『死』在我眼前,我一点都不难过,也没有多惊讶……我知道,你会很多稀奇古怪的术法,你要死去,定然是开始做事了。」 晏确血色慢慢褪尽,他手中桃木剑紧了又松,终究是放开手来,低嘆道:「我自负聪明,自觉能干,不想连阴谋诡计都如此……蹩脚,罢了……」 他好像一瞬间被抽干所有力气,整个人的精神气都彻底垮了下来。 穆星河弯腰拾起他的桃木剑,漫然道:「我瞧不起你。」桃木剑附带了真气,凝成细小的风刃,在他脖颈中画出一道细微的血痕,渗出点点的鲜血,但也不过是血痕而已。 「你要讨厌对同伴出手就讨厌到底,做恶人便高高兴兴做恶人,做好人就兢兢业业做好人,不要自己有一天成为自己最讨厌的人。」穆星河好像觉得厌倦了,把桃木剑一丢,落在远处的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之后便不再理晏确,沈岫却是看着晏确,忽地勾了勾唇角。 「你想要九转破秽妄心丹救人?」沈岫轻轻说道,「那么你知道为什么你师父不能成就金丹吗?」 晏确勐地看向他。 「金丹大道,需无惧无悔,不悔过去,不惧将来,可是他有挂念之物,挂念之物也的确叫他无法放心,他带着担忧想要结成金丹,自然是身陷心魔。」 晏确身躯一震,如受重击,眼神充满了明悟和懊悔——那旧日的时光雪片般朝他飞来,几乎要将他掩埋。叫人窒息的冰冷里,是师父看着他那充满担忧的目光。 他的心如同陷入冰冷的沼泽,万劫而又不復。 晏确生生昏阙过去,沈岫说完便将目光收回,他忽地退了一步,以袖掩口低咳几声,穆星河只见他袖间染上了一点深色,唇间颜色也比往日浓郁,显得他的面容越发苍白。沈岫却好似没事人一样指了指地面上不断挣扎的鸟兽,对穆星河说道:「结果了它。这是赦霾,喉咙里有一颗宝珠,留下给顾婆婆。」
第527页 沈岫处理这个怪物处理得轻而易举,穆星河隐约知道他还留着这个东西的性命是明白自己一向有着亲自杀死怪物以得到奖励的习惯,此刻却来不及感谢,也不打算去处理,而是快步走向沈岫:「大佬你怎么了?没事吧?」 「有,」沈岫竟然答应得很干脆,「我再也不想动手了。」 穆星河松下一口气来,也不想说什么都是沈岫自己要一个人行动之类的话,放软了声音,说道:「好好好,我伺候您。」 穆星河观察了一下沈岫再无异色,便转头去看那个沈岫叫他处理的生物,它的动作越来越微弱,沈岫的术法给它添上了一道道可怕的印痕,使得它仿佛是靠着几缕血肉而勉强连接起来的。 「大佬居然用的是魔功。」穆星河感嘆了一声。 「道法需得宁定心境,剑法需要破除万物之心,」沈岫淡淡道,「魔宗之术,忿然之时最为酣畅。」 穆星河从他文绉绉的话捕捉到了关键信息:「你生气了?」 「要生气,」沈岫看着他,昏黑的夜里,他的眼眸却好似含着三月的春水,「我答应过你。」 那声音落在这个满是血腥的沉沉秋夜里,却有着别样的宁定。 穆星河只觉唿吸忽然停了一停,眼睛却是一瞬不瞬地盯住沈岫,又问道:「为什么生气?」 沈岫下巴微抬,看了看地面上昏阙的晏确。 「你曾想同他做朋友。」 穆星河语塞。 他感觉有无尽的海潮向他涌来,温暖而轻柔,却是无声无息将他完全淹没。淹没他难以启齿的倾慕,淹没他不知所措的年少青涩。 良久,他才道:「我的确是想过以后可以请教很多奇奇怪怪的术法的。不过,有人替我生气,我果然就不会生气了。」 穆星河几刀结果了那个鸟兽,虽然他也不过是捡了个尾刀,但由他击杀,该来的奖励却也没漏——六星御魂、ssr召唤券还有两片不知是何用意的两面佛碎片。 穆星河这回倒没急着抽卡,他心里被许多别的事占据着,晏确、寻宝的下一步、沈岫忽然提起的天道与系统……还有沈岫本人。 他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好像春天里忽然下了一场雨,四面都朦朦胧胧的,他却觉着不久过后就放晴,心里因为这种不着边际的猜测而高兴,一脚深一脚浅就想跨着水泊去往远方。 他抬了抬眼,看向沈岫。沈岫的神情很寻常,淡淡望着满是枯枝一片昏黄的远处,他心中那点期待又悄悄然沉了下去。沈岫却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低头问他怎么了。 穆星河思绪迅速一转,只说此间事情已了,也该下山了。 他下山的时候整理着自己的思绪,同沈岫说着:「晏确之前跟我们说的线索有问题,我大致能猜到真实答案是什么,只是如今去寻宝并不是个好主意。」 因他这回寻沈岫受过伤、来得急,完全没记路,如今是沈岫走在他前边带他离去,沈岫听见他的话语,微微停了停,侧过脸来看他:「何解?」 「因为我们夜里出行的凭据是想要利用时间差去争夺,但如今耽搁了时间,凭我们对这里的理解也未必能比别人快,不值得费这个力气,」穆星河说着便笑了起来,眼睛明亮,「既然我们拿不到,那也不要让别人好过了,我就想办法传信,传得人尽皆知,让他们抢去。反正关于你的力量还没有线索,那世界越乱,我就越开心。」 总归是于他而言混乱比得到什么东西更有吸引力的。 沈岫睨他一眼,问道:「你不想要?」 「什么话,」穆星河理所当然道,「那不过是个中品金丹而已,我要结成金丹,那肯定得是个极品金丹。」 于是沈岫眉眼里那些凛凛然的冷意渐渐柔软了下来,化作几不可察的柔软笑意:「金丹只分上中下三品。」 穆星河于是便笑开,口中又是乱七八糟什么的「我是极品金丹第一人呢」这般那般。天色将明,他们的身影被吞没在曙光中,伴着枯叶破碎的声音,渐渐远去了。 这一天废城里外都飘起了雪。 这仿佛不会结束的属于枯萎的季节本不会下雪的,下的是雪片一般的碎纸。 纸上只写了一句话——「月在石间,鹿饮溪上。猿留白云,熊升叶间」。 会前往此处寻宝的向来对自己手上的功夫和脑子有所自信,瞧到这样的讯息立时便想到这之中必定藏着玄机,又因为不知对方所图为何而有所犹疑。 但更为敏锐的人已经找到事件的根源并且採取行动了。 石室内灯火煌煌,那人一身黑衫,头戴兜帽,整个人便仿佛陷在阴影之中。他嘴角显现出一丝冷笑的弧度。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的下属闻言,恭敬问道:「主上此话何解?」 「这是有心人送我们关于起死回生之药的线索,」被称为主上的人身形瘦削,抬起手来的时候,袖子上的恶鬼图纹若隐若现,诡秘而阴森,「那帮老秃驴昨天被人闯了塔,今日一早便消失泰半,定然是昨日他们见到了什么。如此情形,恐怕是秃驴们得了好处,败落那一方悄悄逃走,又不甘心如此,便寻了这个法子告诉我们。」 下属犹疑道:「那……倘若是他人是意欲渔翁得利,或是设下陷阱呢?」
第528页 「我不是世上最聪明的人,」黑衣人散漫地往身后一靠,信手扬起纸片,纸片落到火中,剎那便成了灰烬,「我能想到的,旁人也能想得到,那么多强者汇聚在一个事件中,就算是幕后主使者,怕也未必能控制住局势。」 「更何况……」他将兜帽除下,望着顶上凹凸不平的石壁,那双眼竟然是灰白的瞳仁,只有瞳孔的一点黑色,「废城不会存在太长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 打算停更到下周四,中间有更新一般是修文。 第228章 风雪夜归人 废城永远是深秋的景象。白日是天高气爽, 碧空无垠, 及至夜里, 却是乌云沉沉,风卷夙夜。 就是这般的深秋季节里,两场雪改变了一切。 秋日本难得有雪。 第一场雪其实并不是雪。 是纷纷的纸片飘扬在高空中, 顺着突然而至的风上下翻飞,远望就像下了雪。 那场『雪』之后,占山为王的田园牧歌时代提前结束了, 厮杀与混乱忽然而至,从城里到城外都不得安宁。联盟与倾轧、背叛与死亡,种种过后人们终于寻到了纸条上所指宝物隐藏之所。 可那并非宝物,也没有那个传说中气质温雅的男子在等待他们, 只有一坛酒。 但仅仅是一坛酒就能叫人们再起争夺, 在刀兵止息之后,他们却瞧见了一个人,那是一个青衫落拓的白髮刀客,大剌剌倚在山石旁,他眼中好似没有这些重权在握、绝世武力在手的人,兀自举着酒罈子, 大口饮酒, 纵声高歌。 临了将那酒罈子一摔,大唿一声痛快, 而后扬长而去,竟是无人能阻他一分。 众人愕然之际, 却有人笑着离去。 他说:「……原来醉生梦死之醉,便是醉的本身。」 那是一个目光明亮笑容有些懒散的年轻人,未曾完全褪去少年的形貌,轮廓却是有些锋利起来,如同日光下的刀刃,初初开锋,明亮夺人。 第二场雪离第一场雪很远了。 废城已不是众人嚮往的寻宝之地,能轻而易举到手的早已被人夺走,而艰难险阻重重的,在人们的血肉祭炼下,也已所剩无几。每一日都有人因争夺死亡,非是抱着必然寻获秘宝之心的人也都陆陆续续离开了废城,再无音讯。 而那一场雪就是在这时候落下的。 换了平时人们大抵只会嘆一声天气无常,但此风声鹤唳之际,人们却是不得不防。 他们素日里的战斗经验和对情势的直觉是有用的。那些不信邪的人走入雪中,习惯性地用术法挥落雪花,却不想被这看似轻盈的雪花捅了个对穿,雪花如同热铁,他们的身体却如同薄冰,他们就在雪中像雪一样慢慢消融。 这一场雪比每一次争夺都叫他们恐惧,因为它没有缘由,没有来处,好似也永远都不会结束。 大抵那些自负修为与地位的人之前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他们会窝在废城一个客栈躲雪。 那是一个很好的客栈——如果在当年。 若废城不废,这个客栈大抵也会是汇聚六洲往来之人、游子们都能叫出一声名号的大客栈,但此处毕竟已是废土,即使客栈可以看出陈设大气物品俱全,也难以掩饰其中破败,连牌匾都被磨损到看不出字来。 客栈亮着灯火。 灯火投射着客栈中人的身影,男女老少,黑色的影子一道道的,显出些许诡秘来。 原本当是见面即便不打起来也会立刻相互退避、少有寒暄的人们,此刻却是如此平和地坐在一个客栈之中,听着窗外的落雪与风声。 「格老子的,不知还要在这破客栈待上多久。」说话的人留着络腮鬍,虎目生威,一点都不像修道之人,可他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天武门之主,他来时带着一群门人,却在一路上纷纷死去,独留他一人,这些经歷却未能给他添上压力,他坐在这儿,便好像普通的旅人一般抱怨起来。 「破客栈?」应声的是坐在柜檯上的女子,她意态悠闲地坐在那儿,翘着二郎腿,露出纤细莹白的脚踝来,她的手指也是葱白的,微微掩住红唇,轻声便笑了起来。她笑罢,眼波盈盈看向那汉子,语声千转百回的,分外动人:「——你可知道,这客栈前身为何?」 她姿态随意乃至有些放荡,眉宇间却有种天然的娇怯,两相结合,原是酿成了叫人移不开眼的风情,只是如今,却没有谁多看她一眼。能来到客栈的人手底下鲜有没有几分本事,既然有本事,那自然有名头,有名头,又焉能不互相认识? 此女名字他们不记得,却能清楚记得她的名号:碧落妖女。能力高强的女修真者向来以仙子为称,能冠上妖女的名号的自然不是什么善茬,她早年以双修为名,将修士的骨血功力全数纳为己有,待到后来她已经不需要再寻人吸食,行事更为嚣张随意。 但纵使如此,也是有人好奇之下与她搭话:「那碧落你知道是什么客栈?」 碧落轻轻一笑,玉指轻叩,发出清晰可闻的声响。 「白灯笼,朱酒碗,红烛有香,明炉无火,铁算盘里藏利刃,破铜炉里隐纹章,」她摇晃着算盘,算珠声音清脆,「这是衡明客栈啊。」 「衡明客栈!」 众人咀嚼着这个名字,神色不禁凝重起来。衡明客栈对他们来说便是一段故事,那段故事里无数英雄在这个客栈往来,客栈风姿绝世的老闆娘周旋于各种客人之中,任是哪方豪强都无法损坏这个客栈一分。
第529页 但无论什么故事,都有落幕之时,衡明客栈的故事结束在一场焚天大火之中,红颜白骨,英雄成灰。 叫他们神思不属的却并非是那些传说。 「衡明客栈不是在那大漠黄沙之地吗,这里分明不是,小女娃你煳弄老子呢。」络腮鬍拍着桌子说道。 碧落闻言笑意却更是欢畅,应道:「可是呀……既然了无大师的渡业塔能在此处,衡明客栈又为何不能?」 客栈原本还有小声谈论的声音,如今却开始陷入漫长的沉默。 他们想起的并非只是那座佛塔,而是先前他们从些许细节中的得知的其它处所的原型。 渡业塔、金蚕阁、狮子府、不灭地牢……那些原本不该在这里的许多地方都汇聚在废城之中,如今想来它们的共同点不是什么宝物汇聚的遗府,而是它们的主人,或者其它留下传说的绝世高人都曾死于此中,那些都是……英雄冢! 甚至包括此处,整个死城,都极有可能是英雄冢! 人们想到此处,面色皆是诡异。 「我当城主都将我们这般凡人视为蝼蚁,」说话的人声音低柔,带着几丝阴冷,他一身黑袍,兜帽遮住半张面容,便更显得森然,「不想还叫我们前往这英雄冢之中。」 他是断魂陵的主人,驱赶他人魂魄、甚至对弱者施以咒缚当做奴僕,一旦不从命就叫他们灵魂被困缚不得往生。旁人认出他的身份,不喜他的行事,因此他身边也只有一个僕从而已,他开口也无人应和。 络腮鬍骂骂咧咧地:「也不知道这雪要下多少时日,我也本不要什么金丹了,还不是这个怪雪,得叫我待在这个鬼地方!」 此时却是坐在窗边一个瘦猴似的男人开口了,他冷笑一声:「赵老四,那也就是你要逃,最后逃不出去灰熘熘回来而已。一贯想装英雄,格局也不过如此!」 「我的兄弟们死了那么多,不走难道还要让他们继续牺牲下去?即使是后来也是因为外边全是一团迷雾,诡异之处不下于现今的雪,不能再进一步——这样我才回来的!」 络腮鬍忿然辩解,瘦猴只是发出一声冷笑,并不搭理。于是络腮鬍登时大怒,一下子站起来,一掌便拍碎桌子板。几步过去就要抓住瘦猴打,瘦猴神色不屑,没有一点畏惧。 「赵门主,你犯戒了,」一个僧人双手合十,嘆道,「如此如何能成金丹?」 成就金丹者,需安神定志,不骄不躁,那是异界之人留下的劝诫。即便金丹如今依旧是可望而不可即,那虚无缥缈的标准也依旧横在他们的心间。 络腮鬍动作一僵,说话者是镇魔宗的明空大师,他的弟子们在这废城之途尽数丧生,他却神情安定不见半点波澜,的确是高僧之态。 客栈闹哄哄的又谈论起别的来,瘦猴径直站起身来,没理络腮鬍,不知要走向何处。 「去哪?」有人问道。 「找酒,」瘦猴冷冷道,「弟兄们因我而死,如今总该叫他们黄泉路上有一口酒喝。」 实在是奇也怪哉,这来歷诡异、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月的客栈哪还有酒,纵然是有了酒,有哪里能喝? 却也真的有人找到了酒,有人在喝这坛酒。 喝酒的人还敲箸作歌:「五花马,千金裘,唿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与他同桌之人却不领情,说道:「你已经喝了好一阵了。」 于是那人便唉声嘆气:「大佬你一点情趣都没有的,都跟我在一起那么久了,也不学学我。」 说话的人正是穆星河,他许是喝得有点多,脸颊有些发红,眼睛却万分明亮。 他撑着脸颊望着沈岫,沈岫沉默半晌,说道:「……学不来。」 于是穆星河便拍桌子:「那你得配合我,配合!懂吗!」 沈岫便微微侧过脸去,凝视着对方,眼中闪动着些许无奈的笑意:「……好的。」 穆星河说:「我好不好?」 沈岫便答:「好。」 穆星河又问:「我厉不厉害?」 沈岫回道:「厉害。」 「你……我……」沈岫应得利索,穆星河反倒有点踟蹰起来。被沈岫含笑问了一句「你什么」之后,又像恼火又像自暴自弃一般拍了拍桌子,问道:「你有没有觉得我是你最特别的……朋友!」 沈岫未曾回答,已是有人走近前来,令他停下了原本的动作。 「小兄弟,你这酒是何处寻来的?」 先时那年轻人一直侧着身子喝酒,同身旁的男子说话,如今年轻人听到声音便下意识望过去,他的面容在灯火中明晰,明明朗朗,锋芒毕露,叫人看到不由怔了一怔。 他们见过这个人。 这个年轻人总在那些关键的地方出现,然后做奇怪的事情。 「醉」现世的时候他一直都在,诸人都在忌惮任何一个可能存在的竞争对手,唯独他一边叼着草叶子吹来吹去。后来便更加古怪,人人抢得头破血流,他在角落里折深秋的枯枝,口中念念有声,说的是什么「他嗯我他不嗯我」,及至之后形势越发糟糕,他不退也不进,只在满地尸体血肉中来来去去,不参与任何一场争夺,也从未有任何人能够阻碍他。 就好比如今,人人都在思虑着如何破局,他却在同人说那些漫无边际莫名其妙的话,好似外面还是一片歌舞昇平。
第530页 但无论如何,能在如今这个形势下还存活过来的人,无论多古怪,身上都是有硬本事在的。他旁边的人在阴影中,人们看不清形貌,但也大抵能经平日讯息里知道这就是那个年轻人的伙伴,样貌极为出色,叫人见之难忘,从年轻人的态度来看地位似乎也不低,只是气息微弱,从未出手,一直要年轻人来保护,这更叫人忌惮于年轻人的实力。 瘦猴问年轻人要酒,年轻人的行为古怪,待人态度却是很随和坦荡,笑着指了指里头,说道:「把柜子推过去就是地窖入口。」 有人奇道:「这还能喝?」 「不能,」穆星河歪倒在沈岫身上,一脸正直,「你看我都醉了。」 沈岫嫌弃地把他拍起来,低声道:「装模作样。」 外边风雪唿啸,他们就好似全没当一回事,同客栈里其它满心忧虑的人们截然不同。 瘦猴向着穆星河所指的方向离去,也不知是否真想要喝那些来歷不明年岁不定的酒,随着他的离去,客栈忽然静下来,只有簌簌的雪声和不间断的风声。 风雪何时休? 这一局破局比他们想像得要难很多,许多同伴也因此而死,但假若他们便因此畏惧,那便对不住他们的地位与手中的力量。 客栈烛影闪动,细碎声响使得客栈更为寂静,窗扉紧闭,门外的风声不断唿啸着撞击着,声势尤是骇人。 雪越发急了。 客栈的大门在风声中嘭地一下被人推开,片片蚀骨的雪花沿着风灌入客栈之中,一时间堂内光影摇动,灯火被吹得将要熄灭。那人一身染满血迹的衣裳,兽皮所制的披风的毛髮上已结上着冰碴,腰上悬挂着妖物巨大的头颅,不甘的妖瞳还未闭合,他手上提着宽刃长刀,负雪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不见! 第229章 夜雪霁 废城中还能留下来的绝少无名少姓之辈。 而即便在废城之外不认得此人, 经那一日, 也难有不识得他的。 那一日各方势力部署重重, 最后兵刃相见,只为了那张纸片指引的宝物。当时这个白髮刀客也在那处,他一手夺酒, 一手持刀,诸人手段尽出,竟是拿他全无办法。及至最后, 他摔酒而去,大唿痛快,也没有人拦得下他。 更何况,在废城之外, 他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也无人不提防。 此人姓名不详,出身不详,手中刀从他踏入人们视线以来便没有换过,刀名昆吾,于是他便被叫做昆吾刀。 人们只知道他是北边来的刀客。他自北向南而来,一把长刀斩落强手无数, 名声越传越响。这是个怪人, 他可以不分任何场合,不看任何人面子向人挑战, 只需要对方够强,他都会与对方邀战。他并非没有失败没有受伤, 但可怕的在于他每一次失败之后都会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成长变强,战胜从前他难以匹敌的对手,再次往前而去。 就这样到如今,他已经不向别人挑战了。有人说他宝刀已老,而在有些急于成名的后辈的尝试下,人们才知这个想法是如何大错特错。 他已经很久没有向人挑战,也很久没有人能战胜他。 白髮刀客将门推开,在风雪中将妖物的头颅摔落,碎出一地冰碴子,他回手一推,门就重重关上,他身姿挺拔,望着客栈警惕地望过来的人们,朗声笑道:「诸位可有酒?」 碧落掩唇轻笑道:「你这昆吾刀好生厉害,外边雪那么大,竟伤不了你半分!」她眼波盈盈如若含情,凝望着昆吾刀。昆吾刀却是一个眼神都不愿意给,径直就要寻个地方坐下。 彼时瘦猴已经抱着酒出来,拾了碗,看见来人怔了怔,直接满上一碗酒,放下酒罈,行到昆吾刀面前,道:「前辈,慕名已久,敬你一杯。」 昆吾刀问道:「你是谁?」 「绝地派,和豫!」 昆吾刀点点头,直接抄起地上的酒罈,与他一碰,竟也不客气,将酒直灌入喉,接着往地上一放,说道:「不是好酒。」 「此处非是饮酒之地,」瘦猴点点头,道,「日后若有缘分,前辈可否与我切磋一番?」 昆吾刀却只是看了他一眼,应道:「你,还不行。」 只听客栈有人忽然怪笑一声,说:「天下有数的顶尖高手都不配做你对手,那天下有谁可做?」 昆吾刀听到那句话,神色也未有改变,淡淡道:「你们都不行。」 客栈中的空气顿时变得有些僵硬。 有人自觉被落了面子,说道:「昆吾刀如今同看不上眼的人一起争夺金丹,看来亦是不能免俗,落于樊笼之中。」 那人语带讽刺,昆吾刀却是笑了:「我的确身在樊笼,也因困于境界而来到这里,但我来这里要的不是金丹。」 「你要什么?」 「要找一个人。」昆吾刀道。 碧落最早反应过来,讶然道:「你该不会是想要找城主挑战吧?……当真是个武疯子!」 众所周知城主之强大,在世上——从他们知事到如今,从未有人能与他一较长短,那是当之无愧武道巅峰,绝世之人。且那么多传说中的人物都不敌城主之力,殒命城主的刀下,想不到这个昆吾刀竟然还敢! 昆吾刀只是笑了笑,放下酒罈,提起长刀,在众人警惕的眼神中走向穆星河。众人皆注意着他和穆星河,昆吾刀却是径直望向沈岫,他将刀柱在地上,低头注视着沈岫:「来一战。」
第531页 沈岫似乎未曾感觉到那般压迫,只微微抬了抬眼:「你确定?」 昆吾刀凝神望着他,皱了皱眉,沉默片刻后再度提起刀,转身离去。 「待到你伤势好转,与你一战!」 沈岫唇角微微抬起,笑意淡薄,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全程被无视的穆星河十分不满,一脚便踏到长凳上,高喊道:「想动我们家大佬必须先过我这一关!」 昆吾刀缓缓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也不行。」 「……男人不能说不行!」穆星河更愤怒了。 满客栈的僵硬中,碧落依然是笑吟吟的,转移了一个话题:「啊,魔宗道宗,高僧刀客,天下英雄都在此处,不知城主有没有做过一网打尽的打算呢?」 「你说一切都是城主的阴谋?此界都是他的天下了,没有人能盖过他去,」络腮鬍忿然道,「凭什么去赶尽杀绝?」 于是碧落又咯咯咯笑了起来:「所言差矣,希求力量,哪会有什么尽头呢?天下功法如此之多,以城主之能,再修一门汲取他人力量的功法,又有何难?」 众人深思她的话语,脸色越发凝重。 穆星河却是回想了一下众人方才的话语,忽然问道:「——你们一直说城主城主,他就没有别的名号绰号或者名字吗?」 人们俱是无言。 有人说道:「自打我们出生起城主便在那儿了,极少出现,世人只知他是双绝城城主,其它无甚可以记下的。」 穆星河便笑了笑:「我原先当你们不敢讲真名,没想到实际上恐怕是大家记性都不大好。」 穆星河这一句话轻描淡写,无甚稀奇,然而有心之人听了,面色却是渐渐沉了下来。事情已到这个地步,城主的真名也好,事迹也罢,其实都无关紧要,但是古怪的在于他们想不起来。 这样强大的人,他们脑海中关于他的印象不过是双绝城城主,是他的伟业与力量,至于他姓甚名谁,来自何方,平生所好何物都不知晓。一个人生命若在,必然会在不同人的记忆里留下各种痕迹。然而他们这些来自不同地方、有着不同经歷的人,对城主的印象却是出奇一致。 城主就好似一个单薄的、指代无上力量的符号。 络腮鬍忽然迟疑着问道:「会是那个人吗?」 那些窃窃私语忽然停歇,他们不约而同想起那个人来。 他们从不同的地方而来,废城中的所见所闻也有所不同,但一旦提起「那个人」,他们只会想到一个人。 或许那并不是一个人,是一道飘飘渺渺的影子。 那是个如同水墨晕染出来的男子,带着初雪新茶一般的韵致,他在红叶如血的林间摆下一坛美酒,他在月色晦暗的夜里抚琴,他在幽幽寂寂的房间挥毫写下难以明悟的长卷,他在湖心之亭与自己对弈……是如此不合时宜,却又叫人不忍打断。 但他向来很快消失,留下一句难以破解的谜语,指引人们去争夺、去流血。 「或许是他。」碧落思忖道,她面上缓缓绽出一个微笑来,「毕竟,从没有人见过城主的模样不是吗?即便记得,怕也都『不记得』了……」 「不是他,」此刻却是昆吾刀开了口,他已是坐在临窗的位置上,看着窗被风撞得不断晃动,「武境如心境,立不世伟业、斩尽天下英雄的人不会如此。」 有人忽然问道:「你为城主而来,可曾记忆里见过他?」 「从未见过。」昆吾刀道。 风声唿啸,四面的风声好似包围住这件客栈,客栈的门窗被风撞击,声响听来摇摇欲坠。犹如困锁在这迷局中的他们。 灯影摇动里,有低低的声音慢悠悠地响起,是有人在缓慢而毫无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金丹,宝物,废城,城主,……某个人,」敲击桌面的年轻人低低一笑,「好玩。」 或许他是唯一表现得兴致盎然的人,他想了一会,也未觉苦恼,又慢悠悠问道:「那么,双绝城在何处,是哪双绝你们知道的吧?」 「没有人知道双绝城在何处,」白髮刀客却是忽然开口,「它本就不会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 「双绝城建城许久,久到当初我们可能未必降世,」断魂陵之主沉吟道,「它的双绝并非夸耀城主的武功、功业高绝,而是因为建城时候,不止是城主,还有另外一人——是他们两人携手创下那等伟业,但除此之外,我对那一人毫无记忆。」 穆星河手指敲着桌子,陷入沉思之中。 而众人也皆是沉默,他们越往记忆中挖掘,越觉得心惊肉跳,他们歷经血雨腥风而来,从未畏惧战斗,他们畏惧的是无法被捉摸的情势,无法被理解的困局。 他们所知的信息,一直以来的记忆竟然显得如此可疑。 连自己都不可信,那么还有什么可信? 静默的客栈里,只有风还在拍打着门窗。烛火渐渐暗下来,外面的声响也渐渐止息。 有人霍然站起,推开窗看着外边。 这一夜过去。晨曦微光中只见大雪无垠,几片细小雪花悠悠飘落,这一场他们感觉要无休无止雪竟然是要停了。 他们等待了许久的雪霁,却是在这般的时刻到来。 穆星河便也跟着凑过去,大雪已经把万物埋得只剩银白的粗糙形状,他望着雪,嘆息道:「雪就这样停了。」
第532页 「你的意思是雪不该停?」瘦猴仿若察觉了什么,忽然抬头问道。 「雪在该落的时候落,在该停的时候停。」 「当时为何该落?」 「或许在座有人比我更清楚,」穆星河低低一笑,道,「不过不需要那个人站出来,你们也很快可以发现,为何该落了。」 在他目力所及之处,是一片雪后的白茫茫。客栈之旁原本该有其它的建筑,此时却是一片片低矮又凌乱的形状——那些建筑,竟然无声无息地在雪中被摧毁了! 断魂陵之主目光闪动,喃喃道:「是有某种力量引导我们来到这里……」 碧落闻言面色却有些发白,断然反驳道:「不可能,纵使我们都能唿风唤雨,纵使城主法力无边,断也不能从操纵气象到操纵我们的心智!」 穆星河嘆道:「虽然我也很不愿意相信,但这事情的确发生了。」 瘦猴的目光已经从窗外移开,落在穆星河的面上:「你想说什么?」 「不是我想说什么,而是你们要做什么。」穆星河话说得慢慢吞吞的,叫他分外有些高深莫测的意味。 瘦猴道:「……既然落雪是为了叫我们来到此处,雪停就是让我们离开此处。」 在落雪的时候,他们已经发觉情势不受自己的控制,待到如今,已经无法用不能控制来形容,而是自己在毫无知觉中被人牵着鼻子走了一程,且如今似乎只能这般走下去。 只是他们行过千山万水,歷经重重险阻,比谁都清楚一味等待意味着死亡。 络腮鬍的鼻翼一张一合,剧烈的唿吸引得他的鬍子都为之颤动。「老子想走很久了!」他将桌子重重一拍,桌子因承受不住力量而碎裂,他大步越过人们,推开门去,门外风雪已歇,他回头看了人们一眼,人们殊无动静,他顿了顿又下定什么决心一般扭过头去,大步走出客栈之外。 却是不知何处来了一股风,吹翻厚厚的积雪,吹起片片碎砖断瓦,直向客栈之处而来。那风来得太快,几乎叫人不及反应,就带着那些破碎的瓦砾横冲直撞而来,络腮鬍直觉唤出法宝抵挡,可那法宝未曾出现在他们的眼前,他的整个人就被碎瓦砾打了个稀碎,地面被残肢血液染红,又被吹来的雪花覆盖。 有人喃喃道:「不可能不让我们出去的……」 穆星河望着那掩盖一切的新雪,苦笑道:「好了,现在条件又增加一项,需要某种意义上的集体行动。」 断魂陵之主冷冷道:「焉知我们一起不是如同方才那样送死?」 穆星河嘆了一口气,神情还有点忧郁:「我本来不想说的……」他还在故弄玄虚,众人却一言不发沉默地看着他,穆星河只好又嘆了口气,说道:「下雪是因为达到了某种条件,你们可还记得下雪前发生过什么事情?与在座各位有关的。」 「那一场雪之前发生了很多事情,」碧落回忆道,旋即抿了抿唇,「与我们有关的可多了,有人杀人,有人身边的人被杀,有人抢夺物品逃离未遂,也有人入城来。当时那么乱,不做点什么事情,真的活不到来这个客栈。」 「我知道,」穆星河看向断魂陵之主,「来的人是他。」 断魂陵之主抱着双臂站在一旁,不发一言。 「我之前没见过你,不过大约听过一点,」穆星河说道,「断魂陵的主人,役使他人的灵魂,占据着城外的地域。无论城内情势如何都按兵不动,到最后才入城来。你这样谨慎而克制,来到城中必然有大好处,什么样的好处让你有把握来冒险且改变这里的局势呢?」 穆星河唇角一勾,慢悠悠道:「不过当时我未曾想到这一点,我是看到了那位白髮刀客想到的,众所周知,他是得到了『醉』的人,当他来到这个客栈后不久,雪就停了。那么,可以利用的条件就进一步缩小——下雪之前的事情,在场人物,『醉生梦死』,我想到断魂陵主人为何前来了。这般谨慎的人,前来冒险,必是有把握取得醉生梦死其中的一样,这才入城。而他得手之后,醉生梦死都落于人手,于是,下雪了。」 断魂陵之主并未反驳,只是应道:「由此反推可得,因为『醉』『生』『梦』『死』齐聚此处,雪停了,提示我们离开客栈。」 穆星河微笑颔首:「你说得对,所以——我们现在可以走了。」 然而断魂陵之主却话锋一转,淡淡道:「可是这只需要那四人一起行动,为何要同闲杂人等一起?」 「对啊对啊,」穆星河疯狂点头,笑着说,「轻车简从,我们马上出发吧。」 「……我说的便是你,」断魂陵之主不耐道,「你猜对了,我身上携带着『醉生梦死』之『死』,昆吾刀众所周知是『醉』,碧落合双修生生不息之法,取得了『生』,明空大师在绝境悟得浮生若梦之缘法,是为『梦』——既然如此,凭什么要与你们同去?」 被提名到之人目光闪动,看来断魂陵之主的猜测确实无误。 「我啊?」穆星河指指自己,很无辜似地眨眼睛,「那当然是因为我又聪明又讨人喜欢啊!」 然而并没有人理解穆星河的幽默感,穆星河只好摸摸鼻子,干咳一声,说道:「你们不会现在还想着那所谓的金丹秘宝吧?情势已经如此,我想我们优先考虑的不该是彼此的争夺,而是如何破局,如何从这里生还。」
第533页 明空大师一直低头不语,此刻却是双手合十,站起身来,直视穆星河,目光清正坦然:「我们有生存之忧,但施主乃是异界之人,自然有办法脱身离去,何意纠缠于死局之中。」 穆星河不清楚自己何时暴露了不是此地原住民的马脚,却也不在乎,他粲然一笑:「那当然是因为……好玩啊。」 第230章 短景寒宵 人们在短暂的商量过后一齐离开了客栈。 既然关键在于醉生梦死四人, 他们也放下了那些微妙的对立和不服, 共同驱动真气。 四色光芒涌动, 汇聚成一股紫气,漫向遥远的东方。 事已至此,再无退路, 人们只能进往东而行。 穆星河也在人群之中。在这样暗自提防的强者们身边,穆星河和沈岫是例外,旁人都是带着几许严峻的神情, 走向不知生死的前路,穆星河却是态度懒散,走在沈岫后面,时不时偷偷拨弄一下沈岫的头髮。 沈岫终于回过头来:「……你在干什么?」 穆星河左右张望, 疯狂装蒜:「啊, 发生了什么?」 沈岫便「啪」地一下拍他脑袋,然后手中真气一动,化作无形无色的薄膜覆盖着自己的身体。穆星河还要再皮一下,却发现明明手要接触到他的长髮,他的感觉仿佛只是摸到了一片雾。 穆星河苦着脸道:「大佬,云浮要是知道教你的术法被你这样用来对付你心爱的小师弟一定会伤心的……」 「胡说八道。」沈岫根本不想理他。 穆星河失去了乐子, 只好继续跟人们走着, 看四处的风景。 这些人虽然是因为短暂的共同利益而一起行动,实际上依旧是泾渭分明。明空大师得人尊敬, 像瘦猴这般正道之人都愿意行走他身旁,碧落虽有妖女之名, 但也无人阻止她的刻意靠近。断魂陵之主役使魂灵,遭人厌恶,众人自然能有多远躲多远,当然,对方也不屑于接近人群便是。 而穆星河同沈岫走在最后边,本身殿后非是穆星河来做的,他却觉得走在后边更好观察人类,便拉着沈岫走得越来越慢了。 世人常觉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事实上只要根本利益相左都会如此。他的身份尴尬,被识破了非是此界中人,本来很难在这些人中呆着,但幸而很早就通过出言分析来展现自己的价值,来表达他们可以结成共同的联盟。 因此他还悠哉游哉地跟着观察四面的形势。先时的变故让人们万分提防,于是穆星河能看到他们各显神通、加强防备,有人放出小鬼探路,有人身被石层,有人剑气护体,有人打伞隔绝四面的气息,唯独昆吾刀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一样,大步走在众人之前,脚步溅起些微的雪痕。 他面无表情,穆星河却隐约能从他身上感觉到一丝兴奋。 不是凝重也不是警惕,他往着几乎算是孤注一掷的前路迈去,是十分的快意。 有点像以前某些时候的他——为什么要说以前?穆星河的思绪忽然停顿下来,他抓住那一点想法的尾巴,却感觉有一股凉气涌上来,来自他的心底。 穆星河心思不定,恍惚间发觉前面日头渐渐升起,雪后的太阳竟有照耀一切、融化万物的灼烈,众人见得变化,明空大师双手合十,真力凝成金钵之形环绕着众人,是防患于未然地隔开了阳光。 幸而这日光并无诡异之处,人们依旧能够继续前行。紫气指引往前是一处荒废的园子,草木参差,几乎看不清道路。他们的脚步停下来,一人双指併拢,召出凛然剑气,斩碎挡路的草木。那些草木果然含有奇异之力,在枝叶被斩断之后,好似顿时失去生命力一般纷纷萎落下来,那人还未放心,直将附近的草木全数斩碎才收去剑气。 穆星河收回目光,却见沈岫依然望着那处,依稀察觉到一丝不妙,但他未及开口,人们简单交流几句之后,已经继续往前走去。 就在那电光火石之间,穆星河忽然听到一声短促的惨唿,就来自于那个斩断枝叶之人。 只见在那岩石地面上,有看着极其柔软的草芽突破了坚硬的岩石,迅速抽枝长叶,插入剑客的身体之中,植物生长在他的身体里,仿佛吸食着他的血肉,他的身体似乎被抽去了骨头,血肉化入越发茁壮的植物里,藤蔓仿佛炫耀一样朝着他们招摇。 这场面可称惨烈,有人声音好像带着满腔血泪,大喝一声「宗主」便持剑噼向植物。枝条断去,却如有生命一般不断跃动,插入持剑者的身体,让他化为新的养料。 四面草木枯折,风声呜咽,一片衰败之中,只有道上两棵植物,因为吸食人的血肉而显得如此繁盛,那盎然的绿意还在不断生长,带着神采奕奕的亮泽。 血腥渐渐散去,在渐渐消泯的血色中,有繁花盛开,那是洁白而硕大的花,却散发着浓郁到几乎让人窒息的香气。 众人心下恻然,却无人敢再度出手,白髮刀客回头看了一眼,又转过头去,果断往前去了。 明空大师嘆了声「阿弥陀佛」,收起金钵,默然前行。这一场危机因为两个人的死去而中止,前面看来再无风险,可已经无人说话,天地只余他的的步声,等待不知如何提防和破解的危厄。 紫气指引着他们前行,他们穿过一片紫藤枯萎的迴廊,走到一处架着木桥的湖泊,水面平静,水波明澈,倒映着日光和枯柳假山,仿佛就没有经歷过之前那场大雪一般。人们踏到木桥上,木桥震颤起来,甚至发出细微断裂的声音,他们不敢再耽搁,不觉加快了脚步。
第534页 碧落微微侧过头去,看自己倒映在湖面上的影子,青丝如瀑,粉面桃腮,姿态娇娇怯怯,可眉目间自有顾盼风流,纵然绝境,依旧是好颜色。 她轻轻一笑,就要转过头去,却发觉水中那朦朦胧胧的影子却是又缓缓一笑,她反应极快,口诵法诀,几道粉烟护住她的身体,而与此同时,那影子却从水中探出来,穿过粉烟的屏障,捧着她的脸,轻轻落下一个吻。 影子生着与她一模一样的脸,巧笑嫣然,眼波明媚,朝她吹出一口气来。 碧落的身体在这片刻之内片片碎裂,化为一道道青烟,消失在风中。地面上只剩下一具白骨,一头枯败的长髮。 红颜白骨,不过剎那。 人们的脚步一顿,待到反应过来的时候,行走得更快了。 死亡的阴影笼罩在他们之间,他们自忖经歷过无数险恶,对危险有着比常人更甚的提防,此刻却完全无法预料到死亡何时会来,如何能免。 又好在他们恰是经歷过重重险境,短暂的惊愕过后他们已是冷静下来,他们首先反应过来的是碧落乃是「生」的携带者,她死了他们的路是否还能走下去。 而万幸指引他们的紫气还在。 他们行进比先前更加缓慢,遇到一切可疑的事物都不遗余力地回防,好在像之前那样的杀招没有再度出现,直到他们走到正房之前。 正房之中是一眼可见的诡异。那里没有任何家具,只有满室的铜镜。 「……镜子一类的法宝,多以反射为主,若是有隔绝光线的术法,或许能破除这个困境。」瘦猴思忖道,他说是如此,眼神却是看着断魂陵主人。 人们的目光也是看向断魂陵主人。 唤鬼之术,生于阴寒之地,作为鬼修大家,断魂陵主人定有隔绝光线之法,像魂灵这种非实体之物,也定然难以被铜镜反射。 但他们向来水火不容,能同路而不起争端怕已是极致。如今知晓出了客栈后其它人死亡也不影响道路的指引,或许自然而然他便会袖手旁观。 断魂陵主人微微抬起头来,兜帽盖住他一半的面容,只显出苍白的下半张脸来。 「已是此等境地,昔日的仇怨对抗,又有何意义?」断魂陵主人声音冰冷,嘴角却微微抬起,是一抹疲惫的冷笑。 他一手指地,一只只剩下白骨的手托着小小的骷颅钻地而出,骷髅眼放幽冷的绿芒,在白骨上不停转动着,人们只觉一阵阴风吹来,无数黑色的鬼影在他们身边凝聚着,遮盖了他们的天地,只剩下骷髅眼中那点幽绿,指引着他们前行。 黑暗中仿佛只有心跳的声音,断魂陵主人测量着脚步与距离,将白骨骷髅收入袖中,鬼影散去,天光慢慢回到他们的视野之中。人们看着周围的人,不由舒出一口气——大家都还在,至少这一程里,没有谁丧生。 然而人们很快察觉到诡异之处——他们身后的光线,太暗了…… 当他们回头看去,却看到镜子里漫出一只一只的鬼影,高低不一,身形各异,缓慢地向他们游来,正是断魂陵主人之前所召唤的! 人们惊疑不定地望向断魂陵主人,自然以为是他做了什么手脚。却见断魂陵主人却是面色苍白,手上动作不断,再次唤出法宝,念诵的仿佛是指挥鬼影销毁的法诀,然而那些鬼影动作却骤然加快,向断魂陵主人扑咬而去! 当鬼影散去之时,断魂陵主人只剩下一具骨架,撑着他空荡荡的衣服,茫然地跟随着鬼影们逆行着走向铜镜。 鬼影们一个个游入铜镜之中,消失无踪,而他跟随着他曾经的扈从们前行,他只剩骨架的身躯撞到铜镜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而后委顿于地,再无动静。 接连的死亡、不可抵御的强大力量终于让人克制不住恐惧,他的下属嘴唇颤抖,面色苍白:「反抗也不是,不反抗也不是,这……如何能活?」 「城主这样让我们死有何意义?」瘦猴双眉紧锁,「我们之中,有什么相同之处吗?」 「我看是没有的,」穆星河一直静静看着,静静跟着,此刻才开口说话,「你们来历本领行事风格都不一样,活下来很多时候也是随机事件,除非城主就在我们之间,随时更换布置算计我们,否则难以如此……」 他此言一出,却有人立刻反应过来:「以杀人取乐,可能更像你的作风。」 穆星河听着便笑起来,他行事的确很随便,可能看在别人眼里便是放纵不羁喜怒不定,又是异界之人,全程都没有紧张之态,嫌疑确然最大。 「但我不是,我的修为你能感觉得出来,设计陷阱绝对不可能那样毫无痕迹,」穆星河扬眉一笑,眉宇里却没有半点因为死亡接踵而至带来的阴暗,「既然对方比我强很多,那我们也不能一下看出来,当下自然是找到新的线索,好好活下去才有资本和城主博弈。」 但纵使穆星河如此说来,也没有人能放下心中的不安,死亡好像无法躲避,也完全不循常理,到了这一步他们才知晓,光是活下去都如此艰难。 人们沉默地前行,人们终于是离开了那片园林,面前是一片低矮建筑,雪色重新回到他们的视野之中,带着逼人的凉意。 地面上不知谁堆了两个雪人,嘴角不知用什么堆出了一道血色的微笑,叫人心惊肉跳。
第535页 但即使如此,有先前的教训在前,至此已经无人敢轻举妄动。然而雪人却是缓缓地抬起手臂,仿佛在向他们招手致意。 正面对雪人的人吓了个够呛,但他反应还算镇定,当即念诵法诀想要召来术法回护自身,却不防被人一声喝止:「慢着!」 穆星河急急一步挡住他,手中掷出一物,在他们面前爆裂开来,金光灿烂,叫人眼睛都几乎被灼伤,一阵巨大的气浪随之而来,几乎要把人掀飞。 ——何其剧烈的力量波盪! 而波盪之后,那两个雪人竟是消失了,天地重归平静,穆星河越过人群,自己走了几步,四周静寂,但人们所提防的报復终究没有到来。 那个年轻人在天光血色中回眸一笑,眉宇带着少年才有的明朗意气:「我赌赢了。」 「方才施主自毁之物是佛门之宝,渡岸金灯。」明空大师双手合十,说道。 「是,我们不要再想什么术法破解了,」穆星河嘆口气道,「这里有绝对的规则,脱离于我们的常识之外,只能……以暴制暴。」 有人奇道:「为何先前我们的力量无法限制他们?」 穆星河摇摇头:「不是我们的力量,而是法宝的力量。绝对的规则之下,只能使用绝对的力量,把法宝都拿去自毁,将法宝所有的力量凝聚在那一刻,我们才有绝境下的生存之机。」 听闻穆星河的提议,有人倒吸一口凉气:「……那这之前我们去争夺法宝岂不是都在做无用功?」 穆星河悠悠反问道:「莫非死在这里,之前便不是做无用功?」 明空大师了一声,口诵佛号,说道:「一切皆是身外之物,施主是心境明澈之人。」 沈岫一直站在一旁看着穆星河施为,瘦猴忽然迟疑着问道:「倘若你这个办法无用,这一次只是凑巧解决呢?」 「那我也没办法呀,」穆星河耸耸肩,「那就只能死了,敌强我弱,敌暗我明,不做一点牺牲,怎么能知道更多的东西?——诶,别气,我不是把你们的命当做试验品,我本身也可能是那个倒霉蛋,都看命吧……」 他们这样一来一回说着,白髮刀客却没有受这些变故所扰,身影却是越来越小,是远远地同他们拉开了距离。 那是一个标准的刀客的身姿,金刀大马,携风而去,神气内敛而意态豪阔。 穆星河见过很多剑客,甚至他的朋友——钟子津与温行泽便是两个风格截然不同却又无比出色的剑客。剑客身上会带有剑的意志,明锐、飘逸、优雅、决然。 昆吾刀是一个刀客,身上所有也是独属于刀的气息。阳刚、狂勐、霸烈、酷绝。他眼中只有自己的武道,但依然无碍于他的地位,他站在那儿,便是当世英豪。 穆星河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他并不需要我们。」 白髮刀客先一步离开,众人在原地整理自己的法宝之后再度启程,幸而穆星河的猜测是正确的,当人们遇到异象第一时间献祭法宝以后,果真成功度过了许多危机,但也有人因为献祭法宝有所犹疑而不可避免地死去,及至之后,人们的法宝越发稀少,就连穆星河之前趁火打劫的宝物此刻也是所剩无几。 太阳不知不觉消失了,天色晦暗,黑云沉沉,枯叶在风中飘舞,因为一地的雪,而更显诡异和冰寒。 穆星河此刻看见了一座城立在他们面前。而白髮刀客停留在城门前,抬头望着,他听到声音,扬眉一笑,在晦暗天光下却有着不一样的明亮之色:「你们来了。」 穆星河只觉无比荒谬——他们本在城中,又为何又走到一座城之前? 他看向城门的牌匾,「双绝」二字映入他的眼帘。 他怔了片刻,忽然手掌一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穆星河懂了! 感谢何煜的地雷~ 第231章 把酒对刀论武 他缓缓回过身去, 看着身后疲惫不堪的高手们, 兴奋的神情慢慢沉凝下来, 带着几许复杂之色:「我知道怎么出去了。」 众人在那一路上有穆星河的多次提醒方才化解死局,此刻他已是深受信任,说出这样的话也无人质疑他, 而是被追问是什么样的方法。 穆星河眼眸沉沉,看着一路战斗、躲避最终活下来的寥寥几人,缓缓开口道:「死——死了就能离开这里。」 「小兄弟你这玩笑不太好啊……」有人怔了一下便笑道, 而后他看着穆星河的神情,笑容也渐渐止住了。穆星河向来态度懒散,姿态随便到看起来对什么都漫不经心,如今第一次呈现出这样算是凝重的神情, 可见他那一句话是何等认真。 「这是什么意思?」那人追问道。 又有人怀疑道:「凭什么叫我们去死?」 穆星河缓缓抬手止住了他们的喧嚣, 微微抬起头去望向远方黑沉沉的天空。 光线晦暗,使得他淡色的眼眸都呈现出几分暗沉来。 「可能一切要从这个废城说起。——你们觉得废城是什么,一个满地珍宝的乐园?一个遍布死亡的陷阱?但其实从废城这里就可以看出不合常理之处,一个同时具备了不同时期、不同地域风格建筑物的城池,带着它们最鼎盛时期的姿态、和最丰富的宝物,这是常理无法产生的, 因此可以得出结论, 这是一个人为制造的城池。」
第536页 「这是城主做的,」瘦猴眉心深锁, 「但早在客栈之时我们已经在疑惑他这样大费周章意欲何为,如今你提出这个, 是想到了什么?」 「我在想,一个强者的能力、他的宝库是何等难有极限才能制造出这样的城池?退一步说假如这一整个废城都是幻境的话,他的能力也可与先天灵宝比肩……不,在对你们的控制上,甚至比先天灵宝更胜一筹。」 瘦猴脸色渐渐难看下来,质问道:「这又与我们何干?」 穆星河却是微微笑了一笑:「你如今这般问,怕是想到了什么。」 「你们都是这个世界里立下过功业、名扬过一方的人,带着自己的兄弟下属来到这完全陌生的诡异之地,为何对城主、对废城只有一点模模煳煳的了解,就可以为了那所谓的金丹孤注一掷?……这合理吗?」 声音落下,他们面上的骇然之色更胜过之前面对无法解释的险境的时候——因为这些诡异之处来自于他们本身,因此比外部施加的力量更为可怖。 穆星河却无暇照顾他们的感情,继续说了下去:「这是我们在客栈的时候的疑惑。出了客栈之后,我们开始面对更多无法解释的事情。——随心所欲的死亡陷阱,无法破解的术法,老实说,这对我的震撼比你们身上的谜团还要大。」 穆星河手微微抬起,一点流风萦绕在他的手边,须臾间又化成点点星光垂落于地。 「我是一个修习了很多年术法的人,也曾在没有术法的世界停留过很长时间,」他垂着眼看着那些星光消逝在雪地中,「没有术法的世界失去过于强大的力量,却也有力量的制衡、规律的存在,而术法的存在的世界,术法再如何天马行空,也要需要遵循固定的规则——力量是有来源的,彼此是相互存在相互唿应的,从力量的起始到产生,必然存在克制它的关系,也存在着可融为一体的空隙,这是我从一开始运用术法就感悟到的基础。可是在出了客栈之后,这一切都被颠覆了。」 穆星河感受到目光,是白髮刀客回首看着他,他抬抬嘴角当作打了招唿,又继续说了下去:「这里充满着『绝对的规则』,力量出现得随心所欲,它想什么时候来就来,让你什么时候死就死,依照术法之理根本无法解决,只有牺牲力量、或是牺牲他人才能勉强消弭。它违背了『理』却能存在,叫我感觉不安。」 「于是我开始想以前的问题,我想到一样事物,同样具备着『随心所欲』『不计逻辑』『不循常理』的特性,也叫局中之人不知不觉顺从本不合理的要求,」穆星河看着那些面目各异的人们,低低嘆息一声,「——那就是梦。而你们,是梦中人。」 瘦猴干笑一声,眼神冰冷阴霾,说道:「如此一来,我们岂不是都在发梦不成?」 穆星河看着他,眼神带着他身上少见的些许怜悯,却一直没有说话。他那勉强的笑容就慢慢枯败下去,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简直荒谬!我这一生……我的弟兄朋友,我所得所失,我受过的伤,挨过的刀子,砍过的仇家,……连同我这个人本身,莫非都是假的不成?」 在他波动不定的眼神中,穆星河将话慢慢说了下去:「我这个想法可能比较武断,所以之前并不能确定。直到我见到了这个『双绝城』,城中有城,那为何之前……去往城中各处的你们不知道?是因为方才那紫气引我们走向的是更深之处。——我们所行之处并不是平面上的城池,而是从心灵层次而产生的地势。」 穆星河轻轻嘆了一口气,像秋叶随着风坠落:「这是城主的一场梦,梦里是城主一生所见的景致,是他印象深刻的战斗与英雄,是他最记得的季节,和最无法忘记的执念。」 穆星河听到一些细微的声响,是白髮刀客靠在树上,抱着他的那把刀,眼神落在他的身上,平静如同古井一般。 「对于你们而言,一切的开始是一种起死回生的秘药。这也是这一场梦的起始所在。城主功力盖世,无所不能,却不能叫人起始回生,这变成了他的执念,投射在了他的梦中。他想救的人也时时出现在他的梦中,成为指引你们前行的线索。」 「那个男人!」 穆星河点点头:「是啊……是他,他不是城主。可城主却将他放在了心底,因无法为他起死回生耿耿于怀,几乎疯狂。双绝之城,一绝是城主,二绝却是那个人。城主想救那个人,那个人反覆出现他梦里,给人以虚无缥缈的希望。但这总归是一场梦,他救不了那个人,他心里甚至清楚那个人不会再回来,因此只能见得些微残影。」 黑云压城,天色越来越暗,风吹动杂碎尘灰,穆星河伸手握住一片吹来的枯叶,散开时它已化作粉末,洒落在漫漫雪地中。 「梦境到最后一切逻辑开始混乱,情节开始颠覆,开始走向疯狂与死亡,宛如你我的噩梦,」穆星河微微一笑,「当人清醒意识到噩梦的时候会做什么?第一,提醒自己真实存在的事物,让自己告别这个梦境——但你们能够想到自己的真实吗?」 「我十五那年叛出山门,吃过别人丢弃的菜叶,被人动咎辱骂,被人殴打,为人顶罪,」瘦猴面色数度变幻,「再度被驱逐,幸而自行领悟一招半式,无意中救过的人一路追随,一点点在世上找到自己的容身之所,立足之处……你说,这些都是假的吗?」
第537页 穆星河没有回答。 是真是假,当他们的思路无法突破原来的界限就已经结果分明。 他復又开口说道:「想要梦醒,还有一个办法,那便是疼痛。自己感受疼痛,让自己退出这里。」 瘦猴已经走到城墙面前,手指抓着城墙,抠下一片片碎石土灰,他的手的青筋崩出,有青白的颜色,指尖却因为磨损而染上累累血色。 「死不就等于一切皆空?那么受折磨而死或是在这里死去,又有何区别?」他咬着牙问道。 「可能没有,」穆星河低声答道,「也可能……能够留下一点可能。即使是噩梦,也很少以死为终结的,或许死在这个梦中,那就连一点真切的意识都会消亡,假若自己退出,还有一线自己是真实存在的希望。」 当然,他不能肯定,他有能够相信的真实,是完全的局外之人,他并不能确切判断他们的存在究竟是什么。 「我不能替任何人选择。」穆星河说。 白髮刀客垂首闭目养神,风吹动他的白髮,他倚靠在树上,身影却是那样沉默而坚定。 「我的看法与他不一样。」却忽然有人开口打断了这样的沉默,穆星河转头看去,那竟然是一直未曾说话的沈岫——沈岫这个人总是喜欢远远看着,有自己在,他连动都懒得动一下。 沈岫的袖袍被风扬起,带动那有些苦寒的清香。 「这里不可以常理揣度,术法的来临连我都无法感悟,但便是如此兇险,却是无论何等绝境都可以牺牲法宝度过。这是『道』之存在,生灭相衡,是道之所存。由此看来,这一路的选择都是有因可循的——先给你们欲望,再叫你们获得,」沈岫的眼眸映着雪光,「而后放下欲望,放下所得,再放下自己。这是选择,也是试炼。」 沈岫看着他们,忽地一笑,即使这等情境,旁人见他的笑也稍微晃了晃神。 沈岫的目光最后是落在穆星河身上的:「他想到的是『理』,而我想到的是『道』,我们的结论殊途同归。」 他语罢又抬眼看着远处的城池,黑云沉沉,几乎随时要把这个城池压垮。 明空大师却看着他发怔,许久,明空大师长嘆一声,双手合十,低眉诵道:「因空亦有相,诸法实相空。形形色色,即有即空。以一切法缘合始有,心生则法生,心灭则法灭。心境双空,诸法亦空。」 他忽然低笑一声,却是将方才所有垂在他眉宇间的压力一扫而空,有着醍醐灌顶之后的明朗与淡然。他就在这遍是险恶的大地上盘腿而坐,手上佛珠转动,金光在他身边闪耀着。天降飞花,他的声音越发悠远。 「凡有所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伴随着他的声音落下,他的身体也渐渐化作光点,缓缓散去。 地面只余一串佛珠,在这黯淡天色下仍有明澈剔透的光辉。 诸人望着那串佛珠,寂然无声。 自那以后,终是有人陆陆续续选择了死亡,或许是因为长久死亡笼罩下的绝望,或许是发觉自己并非真实存在的自暴自弃。他们的消失比想像中更为简单,叫人相信穆星河所言非虚。 唯独瘦猴依然不愿相信。他看着人们一个个消失,沉默地用他那磨损的手掌,推开沉重的城门。 「我至少要去问一问——」他深吸一口气,往前走去,身影在风雨欲来的天光中显得越发瘦削,却越发坚定。 然而没等穆星河听明白他要何所去问,所问何物,地面却冒出一重重剑刃,刺穿了他的身体,他带着一身伤口,一身利剑,依然往前走着,他跌跌撞撞,最后跌倒于地,仍旧艰难地爬行着,在地面上磨下一道道血痕,直到他失去所有力量。 穆星河许久才把目光从血痕中收回,只见昆吾刀已经站起身来,看着他们。 「你知道多久了?」穆星河忽然问道。 「在发现力量无法突破某种界限的时候。」昆吾刀将刀提在手中,他一头白髮在风中颤动,眼神却是精光灼灼,不见半点疲色。 穆星河讶然道:「发现自己是梦中之人,你竟没有受到打击?」 昆吾刀微微抬起唇角,竟是罕见地露出一个淡笑来:「不,我很高兴。」 穆星河想了想,又问了一个问题:「为什么你自信不会死?」 「我从未想过生死之事,」昆吾刀说,「我想要去,那便尽力去一看。」 他没有再多话,转身就往那兇险的双绝城走去。 「他要找城主,」穆星河喃喃道,他抬头看着沈岫,说,「这个人目标很明确,他就是要找城主的意识。」 「城主不清醒。」沈岫淡淡道。 「是啊,」穆星河嘆息一声,「我一来到这个世界就觉得这个世界的气息非常枯败,如今才知晓怎么回事。再来,一个人能营造出那样的梦境世界,力量怕是已经濒临失控,不是快死就是快疯了。」 沈岫沉默片刻:「……也可能有我的原因。」 「你的力量?」穆星河问道,「要取走就是这个世界毁灭的时候?大佬你玩的真是越来越大了啊……」 沈岫撇过头去,没理他。穆星河只好快步跟上他,说道:「走吧,我们去找城主。」 穿越了重重的阻碍,一路上同样有叫人防不胜防的致死陷阱,但他们总归是走入那一个城池之中。
第538页 城中有高楼。 高楼有歌,有花,有月,有酒。 但琴无人弹,花无人看,月无人赏,酒杯斟满,无人来饮。 这是一座空空荡荡的城池。 它的主人只等一个人,没有那个人,那么他不需要任何人。 一路有血。 如昆吾刀这样的强者,在这样重重的致死陷阱下也是步履维艰,即便如此,他的脚步也从未停歇。 穆星河和沈岫循着血迹一路往前,走入空空荡荡的楼宇,浓郁的酒气伴着血腥味一同扑面而来。 他看到了昆吾刀。 昆吾刀一身伤痕,衣裳也为之破裂,晕染出深浅不一的血痕,刀口也不復往前锋利,他听得声音,回过头来,看了他们一眼,他的眉眼处已有一道伤痕,使得他的面容显出几分惨然,他却是异常平静,说道:「你们也来了。」 而后他的刀微微一转,挡住两人的去路:「我知道,你们如今已有毁灭这座城池的办法,但,再等等。」 「你想要什么?」穆星河问道,「摆脱梦境的囚笼?」 昆吾刀摇了摇头,他一身是伤,衣衫褴褛,心情却好似不错,眉梢微微扬起,带上了一些朗朗然的笑意:「我找一个人。」 他不等他们再问,已是收起刀,往前行去。 高楼之上,有酒倾倒于地,地面桌上一片狼藉。一个男人懒洋洋倒在桌上,有一杯没一杯地喝着酒。 他生得修眉凤目,是锐利又不失风流的好相貌,又是一身远远就能感受到的强横压力,可以感受得出他本身应当是纵横天下的不世强者,却因为这满身的颓败气息而看上去有几分落魄。 朱红的袖角沾满酒浆,晕开一片狼狈之色,他撑着脸,倦怠地望着酒,又好像眼里什么都没有。 他看到昆吾刀前来,眉头紧皱:「你怎会来?」 「你认得我?」 城主却不曾回答,只是不耐地再为自己斟一杯酒:「我等的不是你。」 「你等的人已经死了,就是在梦里也回不来了。」昆吾刀不去看城主那染上怒意的神色,径直坐到地上,拖过一个酒罈拍开便喝。 「你来干什么?」城主因为被打扰而显得有几分焦躁。 昆吾刀坐直了,抬起酒罈来,落到桌上发出一声闷响,他看着城主,目光明亮。 那眼中的神採好像以他的生命为燃料,燃烧着不灭的火光,几乎要把人烫伤。 他一路跋山涉水,忘却了本身的虚妄,不担忧前路的茫茫,费尽心思,甚至主动与人同行,杀人,救人,从暴雪之夜,走到这风雨欲来的城池,不过是为求一场酣畅淋漓的比试,为一探武技的极致。 为一个执念。 他扬眉而笑,声音迴响在高楼之中。 「我要与你——把酒,对刀,论武!」 作者有话要说: 我前几天想了很久,我生日那天到底要不要更新。一般操作是生日就给自己放假,然后去浪比较开心,但是假如更新了的话,就可以给你们一个我很勤奋的错觉,真是两难啊~ 想了又想,为了让你们发现我是一个勤奋的作者,我现在更新了! 第232章 为什么看我 穆星河望着楼外。风捲起枯叶, 几乎要深入到那黑压压的云层里, 闪电划破云层, 随后便是一阵阵的闷雷声。 大雨随时降落这座寂静如死的城池。 楼上有破裂之声。 「他能战胜城主吗?」穆星河望着楼上。他终究和沈岫退到楼下,将城主留给昆吾刀。 沈岫摇了摇头,看向远方:「那不重要了。」 其实的确不重要, 梦中人终究是在梦中,或许可能他叫城主惊醒,又或许他依照城主的逻辑, 为城主所斩,这场梦境都会在沈岫收回力量后走向终结。 想来不过是梦中之人,梦中之事,赢也好, 输也罢, 并不重要。 可是那于梦中人来说却很重要。 那是他们虚幻的人生,是他们自以为的真实,是他们的欲望与争夺、欢欣和苦痛,是昆吾刀明知自身存在的虚妄依然忍受着那不该存在的痛苦去求得的极致。 于是他们退离一旁,等待这一场梦境的终结。 沈岫拾起挂在一旁的青玉笛。 这里到处是无主的风雅之物,这个笛子也不例外。 笛上挂着朱穗, 显得他的手有种月色一般的皎然。他信口而吹, 初时并不成调,而后乐声便从笛上缓缓流出, 笛声清幽,如同流水跌落山石, 幽幽然响彻楼中,飘往那风雨欲来的梦中之城。 风拂动他的袖袍和长发,便连睫毛也在风中微微颤动,他却好似毫无所觉,只是垂眸吹着那支不知名的曲子。 那曲调并不激越,像是秋月下有明湖千顷,那人坐湖心亭中,以去岁的春雪煮雪芽,时不时击盏作歌,无人应和。天地漫漫,唯余一人。 而后有风南来,月光被风打碎,有人乘一叶小舟,略过岸边的杨柳,湖上的鸟雀,只向着亭中飘去。 天地之大,河川之广,纵然一场大梦,亦有人寻他而来。 笛声幽幽,最后被一阵阵惊雷所掩盖,大雨倾盆而下。沈岫放下笛子,望向楼上,依稀能听见酒罈碎裂之声。 有一点一滴的微光凝成羽毛,落在他的手上,融入他的身体里边。 「结束了。」沈岫说道。
第539页 「结束了啊……」穆星河犹未回神,望着外头的雨,雨水洗刷了原来的颜色,一寸一寸将黯淡的双绝城点染出绚烂的天光,洗出朱瓦白墙,洗出行贩走马,如织人潮。 有人见到他们,好奇地问道:「两位好生面生,可是从哪里传送来双绝城的?」 「啊,」穆星河瞬时便反应过来了,笑道,「对啊,我们久闻城主大名,想来拜会城主。」 那人听了就更奇怪了,说道:「那两位来处恐怕消息有点闭塞,城主自二城主死后就终日颓丧,以酒作伴,你们来得不巧,城主是不会出来见人的。」而后他又看看四周,穆星河瞧他神色,笑了笑,掏出几个灵石,放在他的手中:「好哥哥告诉我呗?」 于是那人凑过来,小声说道:「我有家人在城中做事,听闻城主终日饮酒,酒醉用起力量来又肆无忌惮,身体日渐糟糕,怕是已陷心魔,长此以来,殒灭也是迟早的事情,可惜啊……」 穆星河点点头,对这个状况毫无意外,那人还在说着:「城主与二城主从来一直在一起,城主英武,二城主宽和,两人又皆是世上有数之强者,真是想不到有一日二城主会先走一步,还是殒灭在城主面前……」 那人说个没完,穆星河怕沈岫不耐烦,只好打断道:「那我可不能看城主这样下去!我还是要拜会他!」 「诶诶,没用的,那么多年,那么多人劝他,他都不肯,谁都不见……如今大家都习惯了,他不在了,双绝城还在不是?」对方笑道,「世上哪有谁离不了谁呢?离不了的都是傻子。」 穆星河辞别了那人,往前走着,这是双绝城的主道,抬眼看去尽头便是高墙环绕着的高楼,人们在这条道上来来往往,有吆喝叫卖的,有相伴而行喁喁而谈的,有他乡忽逢惊叫失声的,好不热闹,好似这就是人间。 道路的尽头的朱红大门忽然轰然大开,一人一马疾驰而过。 主道上那人一身朱红衣袍,骑着神清骨峻的宝马,头髮有些凌乱,一身还有经久不去的酒气,可他的眼眸却是明亮的、精光照人的,好像他腰上的黑鞘刀,带着内敛又难以掩饰的锐利意气。 他打马飞驰,整个街道都因他而静默,只能看着马蹄扬起的尘土,他渐渐远去的背影。 有人大着胆子,高喊着问道:「城主,去哪儿!」 「找一个人!」那朱红衣袍的年轻人扬声答道,他那银线绣着重明之翼的袖角也好似随着他的声音而盪起,振翅欲飞的模样。 「要干什么!」那人又问道。 「把酒、对刀、论武!」 他的身影彻底消失,整个城池却又瞬间沸腾了起来。 在满城喧嚣中,穆星河与沈岫对视一眼,忽然笑道:「那我们也该走了?」 他说罢却感觉到有些异样,他定了定,张开手来,一丝缥缈的气息在他手中环绕不去,他尝试感悟,却发觉这气息可以为他使用,也可以为他保存。 「还梦之息……」沈岫注意到他的动作,怔了怔,「想不到竟然会出现在那种地方。」 穆星河有些余意未了,慢慢说道:「梦是假的,可我得到的神兽的部分却是真的,这还留下了一个罕见之物给我,想来当真是奇怪,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呢?」 「天理大道恆常在,世事如幻亦如真,」沈岫望着远方天色,那是一片朗朗晴空,「再虚假的梦境,有『道』与『理』的涉入,都会有真实的残留。」 穆星河对这样的境界似懂非懂,他只是瞧着沈岫,微微笑起来:「那么大佬,你是我的梦中之人吗?」 沈岫侧着头看他,晴朗的日光流泻到他的身上,融化了本属于他那些冷寂的光辉,变得温和而柔软:「是的话又怎样?」 穆星河眯着眼睛微笑,好似有春风停留在他的眉宇间,漾出满是草长莺飞的明媚颜色,他的神色又是如此专注如此温柔,叫这个一贯喜爱掩藏自己本意的年轻人身上呈现出难得的澄澈。 「那——梦醒之前,我也要与你把酒对刀论武。」 沈岫瞧着面前的人,不自觉拂了拂对方额前的乱发,他低笑一声道:「你不喜欢。」 穆星河那笑便肆意绽放了开来,他伸了个懒腰,慢悠悠道:「是啦,我不喜欢。我喜欢的是很无聊的事情,比如说跟你说话,看你种花写字,修炼,变强,去很多很多地方……那样就好。」 穆星河说了很长一串,沈岫静静听着,最后都归结于一声轻轻的「嗯。」 他们几乎要走到街道的尽头,穆星河忽然开始奇怪沈岫为何还不传送,却忽然听到沈岫开口问道:「……为何你平日总在看我?」 穆星河被问了个猝不及防,他总觉得自己的眼神非常隐秘,并且频率并不高,却不想沈岫早已知晓,还这样直接问来。 他总自负反应敏捷谎话张口就来,如今却有些失措,然后硬着舌头飞快地答道:「那是因为……因为你特别好看!」 他记得自己被别人这样问过,他是这样回答了,如今一张口便是这个官方答案,想来好像也是不功不过。 沈岫又「嗯」了一声,脚步更快了些,说道:「走了。」 那语气平平无奇,穆星河却总觉得沈岫忽然间就不高兴了。 ——这个大佬难道不喜欢自己好看?
第540页 按理说并不会,毕竟穆星河记得他有时候意动也会夸沈岫生得好,沈岫向来无所谓,有时候还会搭理一下他,应过「那我岂不是色艺双绝」这样叫人毛骨悚然的冷笑话。 穆星河不想憋着,跟上沈岫,追问道:「大佬你咋了?怎么好像有点不爽?」 「无事,想岔了而已。」沈岫的声音听来淡淡的,什么情绪都品不出来了。 穆星河心中苦恼,隐约又感觉自己觉察到了什么,还不及细想,沈岫已是启动了时空道标,前往下个世界。 穆星河听到波涛拍岸的声音,映入视线的是一片月色下的海洋,他们站在海滩上,海水带着腥气向岸而来。 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女孩子。 少女站在海边,身后是无尽的大海和一轮满月。她身形纤细,白衣如月皎洁,面容白净俏丽,分明没有下雨,却是手执一把白绢伞,遮住月光,她在伞下轻轻一笑。 「等候已久,」她肤色白皙,映得那双眼睛黑而灵动,「沈岫哥哥。」 穆星河总觉得这个姑娘在哪儿见过,一时却想不起来,他还在思索,少女却是瞅了他几眼,好奇道:「咦,这又是谁?」 沈岫过了一会才接话,介绍道:「穆星河。」而后又对穆星河道:「顾婆婆的弟子,阿祯。」 两人点点头算是见过,沈岫对阿祯道:「真巧。」 阿祯眯着眼笑起来,口气轻快:「不算巧,我在此界歷练,恰好感受到一些波动,心想是谁借了师父的力,便过来一看,没想到是你。」她眨了眨眼睛:「怎么会来这里,他是谁呀?」 阿祯把一个问题问了两遍,显然是对先前的回答并不满意,沈岫无奈道:「是我云浮的师弟。」 阿祯怔了怔,而后又是笑了:「你这人又煳弄我,我早前还去过灵犀界,全世界都说你背叛宗门了。」沈岫未答,她也不在意,朝穆星河一笑:「小师弟,你叫我阿祯就可以了,我的姑姑……还是小姨诶反正就是一个亲戚,也在云浮,姓顾,不知道你见过没有,喜欢用铃铛做法宝的……」 如此这般,由着阿祯将话题带远好一会,沈岫才有机会说到正题,将自己为何会带着顾婆婆的时空道标以及来这里做什么说了清楚。 阿祯讶然,问道:「那你现在可好?」 「虽不如巅峰,但也无碍。」沈岫答道。 「你上次也差不多是那样说的……」阿祯嘟囔道,而后又看了看穆星河,却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罢了,我瞧着是有人照看你的,我不说话了。」 沈岫摇头笑了笑,没应声。 阿祯收了伞,引他们往前走着,一边说道:「不过我早来一阵子,也算能帮得上一点忙。」 阿祯便对他们说起此界之事来。此界水多山少,人们只能生存在稀少的陆地之中,海中有不少兇险海怪,时不时来侵扰人类。人类修真者在生存的压力下修行已经达到了当前世界灵气水平的顶峰,研发出不少奇异法器,这才与强大的海怪们达成相持之势,但百年以来,海怪中出了个大人物,实力强横,逼得人类步步紧缩。 「那怪物名为照夜,是雷神所属,化妖物之形,得千年之道,其中腹之鳞是顾婆婆所要的鼓鸣鳞,」阿祯又含笑看了看沈岫,「我听闻海怪有个法器,镇压在崇浪海峡海怪们的海城中心,虽无法使用,但时有异象,被海怪们当成神圣之物供奉着。」 沈岫揉了揉眉心:「……我知道了。」 阿祯笑嘻嘻地,带他们到一处码头边上,介绍说这里可以接他们到人类的聚居之所,若是不喜欢如此周折,直接下海一探也是可以的。 「我准备回仰弘界了,等你们还耽搁了几天,那么沈岫哥哥,星河弟弟,有缘再会啦。」她笑着道了个别,打起伞来踏入海中,她踏波而行,轻盈离去。 她去后不久,码头便有船夫到来,他吃力地将船靠岸,朝穆星河他们打招唿:「两位可要去往嘉阳岛?」 穆星河却是注意到他的衣服染上了些许血迹,手臂动起来也有些迟滞,便凑过去问道:「老丈可是受了伤?去嘉阳岛不打紧?」 「无妨,」船夫呵呵一笑,他提起脚下一样生着白色流光的圆匣,道,「丹霞白焰匣可维持我受伤前的状态一阵时间,去嘉阳岛够用了。」 穆星河奇道:「若逢着海怪呢?」 老丈摆了摆手:「别提了,方才我就是遇到了海怪,被耽搁到了此刻,若不是有个白衣姑娘相救,也不知何时能回来——她说这边可能有人要去嘉阳岛,我便过来看看,你们若是那个姑娘的朋友,那一两个海怪自然不足为俱。」 穆星河放下疑心,同沈岫上了船,船夫又趁机同他谈了谈加码,穆星河也干脆地应了。这一路倒是十分顺利,没碰着海怪,船夫一边同他们说着话,一边将他们送到了嘉阳岛。 到达嘉阳岛已是天光破晓,登上嘉阳岛,穆星河一望便见那巍峨的城池,城墙上布有□□炮台,甚至还有许多巨大的符篆文字,显得分外防备森严。 穆星河一路看着风景,回想起方才所见所闻,感嘆道:「阿祯姑娘倒是十分开朗。」 「她也不容易,」沈岫注视着那月色下的海洋,「她比我年长,踏入修真之道也比我早上许多,我初时认识她,她已经因为各种巧或不巧受到重创、几番轮迴转世,当时魂魄未曾找齐,心性宛如稚童,便喊我哥哥。后来魂魄终于圆满,却又经过一番周折,重伤近死,功力散尽,只得寄身于一把伞之中,如今也是游歷四方,寻求一点机缘重塑肉身。」
第541页 「啊……」穆星河嘆了一声,说道,「那相比起来,我一路上真是太顺利了。」 「不会顺利的,」沈岫却是看着他,神色带了些难以读懂的意味,低声道,「往时快了,就有一日让你停滞,曾经难以进境的,有一日也会醍醐灌顶一日千里。大道向来公平。」 作者有话要说: 废城部分结束了,我想把这个部分叫做「倾盖如故」。 第233章 明月微澜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有补充1000字左右!请跳回上一章观看! 嘉阳城中是热闹的景象, 人人皆是身有修为, 甚至光是走路都有法器护体, 看上去一片光芒灿烂,煞是华丽。只是他们的神情却总带着几分疲色——并非是一日里过于劳累,而是经年累月的压力给他们刻上不可磨灭的印痕。 穆星河瞧见人们的着装语调有微妙的差异, 留心观察了一下,便发觉嘉阳城中并非都是此处的原住民。 「嘉阳城这般据有地利、又有利器,又有高手汇集, 总算是安全了罢……」 「那可指不定,我原来从怀化岛那边来的,当时那有炼器师,打造了可以百里外发射冻绝之箭的法器, 在城头架了四座, 结果海怪不知怎的很快就恢復过来了,幸而我逃得快,想来我们那边已经变成一片汪洋了罢……」 「也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古怪术法,我记得百年以前海怪至多也就是掠食人类、侵吞法宝,如今却要将我们的城池同归于大海,实在是叫人恨极!」 「不过嘉阳城并非只是依赖法器, 它能不动如斯, 也有那个的原因。」 穆星河听着他们的话,循着他们的目光看去, 榜上贴着一张布告,上边写着诚邀天下英雄共抗击退附近海域之海怪、若有贡献皆有材料法宝奖赏云云。穆星河看了看, 将布告揭下来,那布告用的纸十分讲究,有灵气一起织入纸张之中,揭下来之后榜上的布告依然在,不知道是怎么样的术法。穆星河参详了一阵,才从他人言语里留意到今日恰是这一次集结当地高手的最后一日。 穆星河还在寻思着往哪儿歇下或者打听消息,两名身着皂色箭袖曳撒,腰悬黑铁令牌的男子拦住了他们,他们神色端正肃重,问道:「两位可是揭榜欲出海之人?」 穆星河方才已经瞧出布告中灵气的作用,因此并不意外,应道:「是我们。」 男子点了点头,道:「海中形势险恶,为免有人白白牺牲,我们会检验各位的水平,若是去意坚决,烦劳两位跟我来。」另一名男子瞧了瞧他们,又笑着接口道:「倘若初来此地,城中有驿所专供有志抗击海怪之人停歇。」 穆星河与沈岫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跟了上去。 官差们并不急着检验他们的实力,只等明日出海之前一齐测试,于是穆星河和沈岫就在驿所停留下来,此处也汇集了诸多修真之人,他们瞧着精神气就同一般人不大一样,疲色不重,有着一眼能见的锐气。 因为人员众多,他们被安排在同一间房歇息,沈岫到了一处停歇是照例修炼恢復功力,穆星河则是出门熘达看看周围情况。 因着同海怪同仇敌忾,日后他们十有八九也要并肩作战,人们大多还是十分友好的,叫穆星河意外的是,竟有人同他打听起沈岫来。 沈岫的长相自然是叫人过目不忘的,但他们关注沈岫的原因是从沈岫的气息上感受到他很强,想探探沈岫的底。 事实上沈岫如今也只收回了半成力量而已。 穆星河并不清楚沈岫具体的打算——且他觉得沈岫完全恢復之前最好不要出手,因此只是笑笑说他其实也不甚清楚。 夜里的驿所依然有些吵闹,有有兴致的人在院中弹琴,穆星河跳上屋顶看月亮,今夜的月不如昨夜,但是依旧皎然。繁星满天,风声轻响,树影摇动,好一个晴夜。 穆星河枕着自己手臂,闭着眼睛想要沉入境界之中,却闻得十分熟悉的气息,一下子睁开眼来。 那人发如鸦羽,垂袖如云,眼眸在月色中明净而冰凉,眼角有一点朱色泪痣,给他清冷冷的神色一点奇异的温度。穆星河见着他,不知为何眉宇便舒展开来,绽出一个笑:「大佬怎么起来了?」 「恰好出来看看。」沈岫在他身边寻了个地方坐下,行动间袖袍拂过他的手,有些沾了夜露的凉意,穆星河没有再躺着,坐在沈岫身侧。 「今晚的月亮好大。」穆星河呆了半天,只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不如昨夜。」沈岫没嫌他无聊,还应了一声。 穆星河听着他的声音,闻着他那有些苦寒的气息,悠悠然伸直了腿,抬头望向远方。远方有海,海里隐藏着许许多多的危险,然而此刻,对他来说却宛若静止。 他出了好一回神,下边的琴声如同海潮一样一浪高过一浪,越发急促。 「弹得不如你。」穆星河信口说道。 沈岫摇了摇头,轻声道:「他有他的心境,我有我的心境,非是有高下之分。」 穆星河此时却是忽然想起了别的事情,笑眯眯道:「我觉得你好强啊,会魔功,会正宗道法,会剑法,还会弹琴——我原先觉得我天赋已经很不错的呢。」 穆星河日常夸沈岫,沈岫却是思忖了片刻,慢慢说道:「魔功是借先天真魔谱之力,剑法是小时候需得习练,乐器亦然如此。术法你有自己的体悟,假以时日,定会有属于你的成就。」
第542页 穆星河的本意其实不是要沈岫夸自己——但有了也算是赚到,他嘿嘿了几下,心中品味了片刻这瞬间的快乐,又道:「你先前说过你不喜欢剑,但你会,所以季望师叔才会教你,那为啥小时候要学?」 「剑是贵族之器,」沈岫眼眸微垂,长睫毛遮住他眼底的洌滟光影,「生于钟鸣鼎食之家,这样的本事总要学着点。」 「我懂我懂,」穆星河举起手来,「很多青少年的成长阴影就是家里人逼着他们学这学那的!」 沈岫瞧他模样,神情有些几不可察的柔软:「比如你?」 「我没有,」穆星河光说话有些无聊,拿了空白符纸,撕了变出一只只小小的萤火虫,「我还挺喜欢的,但是我学得快啊,学完了一下子就觉得无聊了,于是就找新的东西玩,我爹妈忙得很,哪有空帮我继续找……」 那些碎纸的真气都散尽之后,光辉也黯淡下来,沈岫注视着碎符纸自己燃起而后坠跌,分明是在穆星河身边,声音却显得有些遥远。 「我其实并没有讨厌,只是不能喜欢。」 他眼眸里是清清寂寂的月色,和一瞬即逝的火光。 他的名字叫做沈岫。沈是国姓,岫却是取「云无心以出岫」之意,意欲他沖淡平和,希求他不争。 他的兄长名为岱,却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之岱,两相比较,长辈寄予的期望截然不同。 如今的沈岫想得很明白,他的父亲母亲征战于家国破碎之时,而家国破碎祸起于萧墙之中,尝过战事苦痛、亲眼见过牺牲与离乱的他们如何能见类似的情况再次发生? 他们想见的是兄友弟恭、风雨与共,想见的是海清河晏、泱泱盛世。 但沈岫那时还小,什么都不明白。 他自小就不受宠爱,很久之后他才知道旁人家里都是长子背负责任,幼子受尽宠爱,他却有很长一段年岁却以为自己身上的是常态。 他父母总是更喜爱他的兄长一些,许是因为兄长还在肚子里的时候就跟随母亲四处颠簸,有着同舟共济的情谊,许是因为兄长因为颠簸而落下病根,叫人更加怜惜,许是因为兄长的降生恰好是攻下京城之时,第一声啼哭叩响了宫城的大门,于他们有不可磨灭的意义,最后总归是他并没有兄长那样得人疼惜,受人喜爱。 当他在许多事物上展现超于常人的天赋时,首先招来的不是赞赏,而是忌惮的目光。 他最开始其实从未期待过他人的认可,不过是从中寻求到自己的快乐而已。结果那之后他的烦恼就纷纷而来——许多同情与忌惮的目光,许多别有深意的话语,许多叫人不耐的挑唆与拉拢。 他向来早慧,旁人的目光无法影响他一分,因此他除了觉得麻烦之外便未曾放在心上。 可他的母亲那之后罕见地对他表现了亲近——他那有着传奇的一生、在旁人面前从来都是从容果断姿态的母亲却在他面前蹙了眉,她说为何偏生是他,她说那会招致太多麻烦,她笑着说或许你还没听说过,起名为岫是何意。 错是错在他不是兄长。 兄长并不差,他非但继承了父母的才华,且即使有着孱弱的身躯,意志却向来过人,他会尽一切他能想到的可能和努力将事情做到最好,大家都对现状十分满意。 在自己展现出锋芒之前。 人们对沈岫其实很好,他们对他的期望其实不是什么建功立业,而是平安喜乐一生。 这对大多数人来说是幸福的期许,但沈岫却隐隐在牴触这样的命运。 ——他可以做最富贵的闲人,却不可以过于耀眼,不可以喜欢那些原本他喜欢的东西。 他能意识到有些人这样的态度是为他好,他不理解,但那毕竟是难得的好意。他也便早熟地接受了这样的好,去努力作不感兴趣的模样,去消除自己事实上不存在的威胁。 如此想来,当年顾婆婆说要带走自己,所有人或许都松了一口气。 哪怕他所去之处恐怕山遥水远,后会无期。 那是为他好。 沈岫说到这里的时候轻轻笑了一笑,他声音很低,神情也很平静,只有仔细看才能察觉出些微的惘然:「我那时还小,心中其实有怨,被顾婆婆带走的时候,心想我终于是被彻底放弃了。」 「不是放弃,」穆星河认真地看着他的侧脸,「是他们放过了你。」 于是他看见沈岫也侧过头来看着他,是笑了。那一笑是春风化尽冰雪,山泉流泻,一路的花开草长。沈岫伸手抚平他眉心的皱痕,那指腹的微凉还停留在他的眉心,叫他有些恍惚。 「当时还小,什么想法都不作数,如今想想恍如隔世,连我也不是当初的我。」 穆星河回想起李停云当初所说那个初入云浮防心重重的他,出了一会神——假若他早来一些该多好,他想看小时候的沈岫,心里有些孤愤的沈岫,他想同他一起抚平他心中的不平,正如沈岫方才抚平他的不平。 沈岫却是转过头去,继续了方才的话题:「许是如此,我心里在忌惮着喜爱,哪怕心中清楚他人不过浮云,也下意识不愿意给旁人瞧见我心寄何处。」 穆星河低头笑了起来。 他知道的。沈岫说他用剑是会用才去学,也从未想他一样将满门心思都扎在术法符篆之中,但他知道沈岫对剑的珍惜不逊于剑修们,对他身上所有的学问都曾全情投入过。
第543页 「没关系啊,你这样也很好,」穆星河学着他的模样,冷着脸,语气淡淡的,「『我不过是恰巧学过』,装逼效果满分好吗!」 沈岫便忍不住轻笑一声,他素来冷清的容颜因为这一笑叫人头晕目眩,他声音低低的,如同山泉流淌谷间:「说实话,的确有些窃喜。」 穆星河也跟着笑开了,推了推他:「我就说嘛!」 穆星河那瞬间乱七八糟想起很多事情,最后心里却只觉得真好。 ——沈岫如今如此真好。 哪怕他未曾参与过沈岫的生命,他也能自己拯救自己,霞姿月韵,玉树卓然。 两人并肩看着远处繁星明月,楼下的琴声不知何时止息了,街道上有很轻的声音,穆星河望过去,一个女子打着伞行走在月夜里。 白绢伞,身姿纤细又轻盈,却是昨日方才离去的阿祯姑娘。 阿祯也注意到了他们,抬头遥遥一笑,藉由白绢伞的法力,轻轻落到屋顶之上。 「怎么回来了?」 阿祯一手撑伞,另一只手则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拍了拍脑袋:「我走了才想起,有件事情我忘了,这才又折返回来。我先前去灵犀界的时候,不知道你在不在,有个门派炼制出了北斗白虹令,我隐约察觉到同你有些因果,但是修行未精不敢确定,总之还是同你说一声为好。」 她的神情比起昨日有种显而易见的疲惫,沈岫低嘆了一声,道:「辛苦你走这么一遭。」 她看了看沈岫的反应,笑道:「若是无事那自然最好,走啦。」 她说走就走,远去之后沈岫神色却渐渐沉重下来,他望着那挂着一轮满月的天穹,说道:「时间不够了。『天道』比我想像中更……急不可耐。」 阿祯撑着伞轻轻走过夜晚寂静的城池,走过树影参差的小径,走过明月下波涛不定的海洋,终于缓缓地长嘆一口气。 她望着那似乎近在咫尺的明月,低声说道:「师父,我没有骗人,我只是……没有把一切的事情告诉他们而已。」 她的眼眸映着碧波,映着明月,波澜横生。 第234章 我他妈会壁咚! 穆星河原本还是在思索着北斗白虹令的关系所在, 沈岫思索片刻, 已经是跳落屋顶, 从下边朝穆星河伸出手来。 「回去吧。」 夜风将他的如墨长发扬起,他那精緻的脸微微抬起来,眼中是映了一夜的碎星明月, 有着叫人沉溺的辉光。 在等待着他的回应。 穆星河定定地看着沈岫。 对方从来都是那么好看,那神情却与往日殊异,像春风拂过湖水一般, 平静而温柔。 他敏感地意识到事情将往他没有设想过的方向发展,他与沈岫原本便如行走在钢索上,行差踏错之后恐再难相见,此刻却觉得天地寂静, 好像要永留此刻。 他不想永留此刻。 他望着沈岫那幽深的眼瞳, 心头暗流涌动。 他想起了很多的东西,是遥远的初见,是他不顾一切的接近,锲而不捨的追逐。是沈岫靠在他肩上时长睫毛遮住的疲惫,是偶尔撇过去不看他时闪烁的眼神,是他眼中霜雪融尽低笑的模样。 穆星河这些日子心里好像烧了一壶开水, 沸腾着要突破那名为恐惧的盖子, 满满地溢出来。 事到如今,还说不说了?! 穆星河咬了咬牙, 心想——那么来抓阄吧! 此时手上没有什么花,也没有什么树枝给他玩他嗯我他不嗯我的游戏, 他蓦然想起自己还有一张ssr召唤券,引得他立刻就下定了决心。 ——看看能抽出什么来,假如抽出酒吞的话,就意味着要保持现状,要是其他的话…… 那其他的,到时候再说! 赤蝶飞舞之中,白髮黑袍的鬼将破土而出,一边袖袍空空荡荡,另一边的鬼手却是巨大非常,鬼气凝聚成暗色的火焰之球只远远看着便能感觉到压制之力。 ——茨木童子! 他轻轻舒出一口气来,扬眉笑道:「大佬你这个动作……要接住我吗?不行的吧?」 沈岫开口想要否认,穆星河却没有给他机会,他轻轻巧巧跳落下来,却是直直坠到沈岫的怀中,那些微苦的清香伴随着温度一起侵蚀他的感官,沈岫好似对他的反应措手不及,身体僵了僵,穆星河却一不做二不休地蹭了蹭,他身体果然是如同料想般的精瘦结实。 是真真切切的温度,真真切切的触感。 是沈岫的真实。 穆星河没等沈岫反应过来,又迅速退开站稳。沈岫的手还没落下来,神情还带着几分少见失措,最后嘆了口气:「我只是想拉你一下。」 穆星河吃了大佬豆腐,心情十分轻快,应道:「那我也不需要拉呀,我还可以飞起来。」 沈岫好似还想了一想,最后他答道:「下意识而已。」 穆星河便笑着看他,那眼睛在夜里都明亮得好像充满着日光。 穆星河乖巧无比,就抱了一下,后边便闭上了他的嘴,听沈岫的话盘腿坐好在床上。 「我会先行一步。」沈岫说。 「噢。」穆星河答应。 「力量我自己去拿,省些等待的周折,时空道标留给你,你自己小心。」沈岫叮嘱道。 「好。」穆星河凝望着他,应得干脆。 沈岫的目光却是渐渐软和了下来,声音好似都放轻了:「不可莽撞,不要总是逞强。」
第544页 「可以。」穆星河应道。 沈岫微微垂眸看他,眼中有洌滟的光彩,又被长长的睫毛一再切碎。 「……我本以为能看着你结成金丹。」那一句话轻得好像嘆息。 「歇下吧。」沈岫伸过手来,在穆星河额上轻轻一拂,穆星河眨了眨眼睛,好像难以抵挡睏倦一样软软歪倒下来。沈岫扶了他一扶,叫他不至于直直撞到硬邦邦的床板上,而后低嘆一声,就要转身离去。 然而他却感觉到他的袖子被人拽住,他回过头去,那个年轻人却是握着他的袖子,神采奕奕地望着他。 「对圣斗士使用过的技能不能使用第二次!」穆星河眼睛一眨一眨,说着莫名其妙的话,「我就知道上一回论道大会那个是你……」 而后穆星河朝他一笑,那一笑里阳光灿烂,毫无阴霾。 他的声音或许因为这样的业务,或许因为此刻的情绪,压得有点低,给他一贯清朗的声线增添了几许奇异的温柔沉着,叫人有些陌生。 「我知道你必须要走,我不留你,」穆星河抬眼看着他,那眼神挥去了一贯的散漫悠然,认真得叫人心慌,「因为我其实还不行,是你一直在包容我,保护我。」 沈岫凝望着他。 穆星河却是缓缓地又笑了,他迎着沈岫的目光,轻声道:「不过我有话要对你说,所以不能顺你的意思就这样睡下去。」 茨木童子是一个输出式神,他的标配御魂是破势,象徵着势如破竹,无可阻碍。 而他有一个挚友酒吞童子,象徵着男人和男人之间的感情是可以支配对方身体的。 何如,子曰,可也。 ——神算·穆星河·解签实录 他拉着沈岫的衣袖,那料子本来浸在夜色里有些微凉,被他的手拽出了温度来。 沈岫回头看着他,他亦看着沈岫。 穆星河深吸一口气,意图这样能给他一点勇气。 「……我对你——诶,我倾慕——也不是。」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之前的积累的气势在他的卡壳中荡然无存,他语塞中看着沈岫,看着沈岫的袖子,他突然很不喜欢这样的距离,也厌恶了这样仰望的姿势。 他在自己的心跳中急切地站了起来,这略带慌张的时刻里他脑子跑过无数思绪,电光火石之间又想到了钟子津爱情三十六计之一,他放下拽着沈岫袖子的手,因为动作有点急还把一旁的矮凳带翻。 穆星河勐地将沈岫禁锢在自己与墙面之间,他撑着墙,微微抬眼看着沈岫。 沈岫被他这勐然的一系列动作弄得有点茫然,头髮因为他的冲击而在空中微微一盪。 穆星河注视着他,深吸了一口气,说:「沈岫,我爱慕您。」他说罢就感觉面上有点发热,却为了叫这发热不影响他的勇气,又急急说了下去:「其实至今我也不知道什么是爱慕。我只是——想要得到你的全部,我想要你的高兴和不高兴,想看你的过去和未来,我想要你同我一起回云浮,想要你喜欢的都可以得到。」 沈岫垂着眼看他,目色幽深,使人心慌。 穆星河心中一急,莫名其妙越发心虚,说道:「——我知道很唐突!我不知道你之前有没有感觉!我不要你立刻就回答,不对,你不要回答,你等我——你等我追上你!你可以慢慢考虑!」 穆星河胡言乱语,头大如斗,心虚冒汗,却发觉沈岫眼中闪过一点笑的影子。 那一句等他追上来的话好似很久以前说过。 其实他一直都在追逐着沈岫的身影,渴盼和他并肩同行,那一次他是第一次看到了沈岫对与他同行的期待,然而如今沈岫的唿吸与温度已经与他近在咫尺。 当初他懵懵懂懂,许多感情都不能明了,如今心中却盛满了许许多多的感情。 他想破坏沈岫,又想保护沈岫,想得到沈岫,又想陪伴沈岫,他不清楚那算不算喜欢,只是觉得那么让对方哭过心里或许就会满足。 他没有等到对方哭,也没有等到对方意识到他的感情,给予他指引。 但是还是有许许多多的东西,与当时不一样了。 沈岫在看着他,他一贯觉得沈岫的眼睛再好看不过,此刻却觉得沈岫眼中的光彩比往日更甚。 他看到沈岫朝着他一笑。 云破月来花弄影,春风拂过杨柳枝。 穆星河脑子里一瞬间都是乱七八糟的词句,沈岫却是从他的禁锢中脱身开来。 「傻。」 沈岫轻轻用双指碰了一下他的脑门,他听到沈岫这样说。 沈岫依旧是转身欲走,穆星河好像抽干了所有勇气,整个人都要瘪下来。 然而沈岫离去之前回头笑着看他,说道:「你既不让我回答,那我就不回答,但是,有一件事我至少与你是一样的——」 沈岫看着他,好似看过了他的许多时光,他深深提防的初遇,他决然的接近,他不甘的追逐,他的势在必得和忐忑不安。 「我也想要你喜欢的都可以得到。」 他唇角弯出一点温和的弧度,转过身去,步伐坚定而平稳。 他打开门,有夜风吹来,带着些许的凉意,拂来他身上很淡的气息。 「我等你。」 穆星河心中的念头转了又转,他勐地推开窗,想要大声问他方才那个是几个意思。可真当他看到沈岫离去的身影的时候,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只在想着——
第545页 若是沈岫会回头看一眼就好了,只要一眼。 然而沈岫却是去得轻快。 穆星河想着大佬可能就要用什么大清风诀腾云驾雾,感嘆大佬真是干脆利索,想要关上窗子,却在他的动作之时,看到沈岫忽然回过头来。 窗外道上开着一树艷艷的海棠,在夜风中微微拂动。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甜蜜二人世界在大家的冷淡反应中过去了=0= 再走掉这个小世界开始回到主世界,然后解决乱七八糟的事情就结束啦 第235章 专业人士 第二日有人来请穆星河, 见只有一人, 问道当初与他同行者何在, 穆星河下意识看了看窗外那海棠,旋即一笑,说道:「他觉得我拖后腿, 先行一步啦。」 对方打量他的目光便变得有几分深沉起来。 ——这个被嫌弃拖后腿的人姿态却很轻松,甚至看起来心情还是十分不错的样子,不知道只是随口瞎说还是脸皮厚至被抛弃都不在意。 这种友好持续了许久, 后边即使人们在展示自己的术法以及法宝时,穆星河的法宝稍逊于人,也没有人表示什么。 穆星河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的法宝如此发达,他就展示了两个法宝, 一是定风青霜扇, 二是桂魄冰轮。 他的定风青霜扇已经祭炼六重,本身资质也出色,经过他这段时间的修炼,他的定风青霜扇的能力已由原本的小旋风、缠绕之风而变成各形各相之风,小至擦耳微风,大至捲动浪潮之风, 都可以藉由他的定风青霜扇轻松使来。这非但是因为穆星河的修行与理解更进一步, 也是基于定风青霜扇优异的材质,让他以法宝为介质, 发掘出可以创造各种可能的用途。 而桂魄冰轮是系统所送,便连商吹雨这样的炼器师都觉得稀奇。那凝固光线形成攻击的手段防不胜防, 更有时间滞留的强大之力,虽然他的祭炼不如定风青霜扇重数高,但也是他的主战法宝之一。 但那些人竟然对他的法宝无动于衷,甚至有些失望。好在他的术法还算比别人强,这才没有被因为去作战对他太过危险而劝退。 他们都知道这是一场危险的战斗,甚至可能是有去无回。 但没有人想得到这一场战斗会兇险至此。 当透水宝珠照入水底,水底下密密麻麻的海怪已经叫人不寒而慄。 而当他们用尽解数清理那些不断袭来的海怪时,却发现他们的攻势无休无止、数量无穷无尽! 「是时候表演真正的技术了。」 命在旦夕、手段用尽之际,却是有个年轻人越众而出。 他生得俊俏,形貌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带着一身未褪的锐气和少年柔软,眼眸明亮,笑意悠然。 人们互相介绍过,也看过彼此的手段,自然知道他是谁。 这个年轻人名叫穆星河,他的术法略略比他们精妙,然而或许是机缘所限,或许是囊中羞涩,总之法宝实力其实不怎么出奇,他说出这般的话,人们心中是有所怀疑的。 ——毕竟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是也是寻常,但他们是不愿拿同伴的性命冒险的,因此神情谨慎,问他要如何解决。 穆星河扬眉一笑:「很简单。」 他手拿一张符纸,有眼尖的人发觉他手上的符纸竟然只是一片空白,他却好似习以为常一般,燃烧这张符纸,符纸坠地,青烟扬起,却见一阵妖气生出,一个头生赤角、白色长髮、面目英俊、身披铠甲的黑袍鬼将从地面上生出,他嘴角微翘,却因为浑身上下凛然的气势、以及巨大的鬼手托举的充满鬼气的黑炎之球而显出几分天然的邪狞来。 ——是妖物! ——一个一眼看上去就强大无比的妖物! 穆星眼睛里闪着笑意,微微抬起下巴,看着那些蠢蠢欲动的海怪们:「就它们,我的茨木一只手就可以解决。」 他话语刚落,就在众人或是惊嘆或者质疑的目光中,低声吟诵着他人无法理解的话语。 「我一个哇嘎q啊大戏摸乃衣,你可能会死。」 伴随着他的话语,黑袍金瞳白髮的鬼将弯下身去,一瞬间沉重的压力汇聚于地下,好似有什么不可阻挡的力量要破土而出—— 然而就在将出未出之际,鬼将的身体却是顷刻间烟消云散! 人们怔怔地望着鬼将惊鸿一现的身影,以及无穷无尽蜂拥而至的海怪们,穆星河却是挠了挠头,干笑道:「嗨呀,我高估了自己。」 「……」 迎接着旁人那略带鄙视的目光,穆星河却一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这不是我的真实实力,我只是活跃一下气氛而已!」 众人实在无暇理会穆星河。 人们纷纷使用出自己的法宝武器,虽然他们之前并没有一起战斗过,但毕竟都是这个世界的高手,短短几息之间,已经观察到彼此的术法特性,能够相互配合,并形成行之有效的牵制节奏,一面拖延住海兽的行动,一面对附近的海怪发起攻势。 因为山唿海啸之声中,海面忽然生起无数的雷霆,一头海兽几乎是叫人无法防备地从海底下冲出,撞碎了那半边重重法阵加持的大船! 那海兽满身覆盖着麟甲,体长,生有留爪,头颅如狮子,撞破了大船之后一爪便拍向众人! 然而此时,领头者霍然挺身而出,巨剑抵挡住那巨爪之力,身形极快,却还是不防被划伤,血液疯狂涌出,即便如此,他也是毅然跳落到海中,以术法挑衅着海兽!
第546页 然而即使海兽被领头者牵制而去,领头者本身也是岌岌可危,更何况还有无数的海怪虎视眈眈,他们使劲解数或许可以战胜这些海怪,但是却没有把握能面对之后的危险! 一个女子使用了一个古怪的刻漏,竟然能将时间逆流,以她的真气与生命力支撑着短暂的时间,不让大船就此四分五裂! 他们的反应不可谓不快,术法不可谓不精湛,法宝不可谓不巧妙,但唯一的错处或许在于,他们太低估他们的对手了。 纷纷术法之中,一波又一波的海怪倒下,却还有新的海怪从海中冒出。甚至还有能够疗愈他人的海怪咏唱着发音古怪的术法,那嘈杂的音浪中,海怪们復又甦醒,密密麻麻拥向大船。 有人支撑起巨大的罩子维护着大船不受损伤,罩子承受着无数的鱼叉、粗箭、术法,如今已经能够清晰地看到罩子之中的真气不均匀地流动,随时都要破裂。 而此时,在海中牵制海兽的领头者状态却比那个防御法阵更差,他的面色一点点灰败下去,步态也有些踉跄,往前只需要一闪就能躲过的攻击,现下却只能使用几道术法、甚至狼狈地滚落海中才能堪堪避过。 领头者喉中能感受到血的味道。 他对这种味道一点也不陌生。 他抬眼看着面前的巨兽,因为真气的震颤而有些无法维持精神。 领头者清晰意识到僵持下去唯一的结果,高声喝道:「你们走!」 血雨纷纷,人们勉力抵抗,却还有人梗着脖子喊道:「宁有战死,不可后退!」 「别说傻话了!」领头者的声音几欲撕裂,「你们死在这里除了给他们多一道食粮再无用处,回去告诉他们你们面对的是什么,回去,然后再来!」 他最后的声音已经听不太清晰了:「走!活下去!」 「走吧。」领头者听到一道声音,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明朗清澈,冷静得教人意外。 然而那声音诡异之处在于它是由远及近而来的。领头者分神看过去,却发觉一个年轻人踏着波澜向他走来。 「你也走,你带着他们,杀出一条血路,然后回去,」年轻人笑了起来,眼眸明亮,露出虎牙,「这里应该留给我,对付这种东西,我是专业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比较短,是为了专门给蘑菇赌场一个开业的时间的! 这次的问题是穆星河是要使用什么阵容呢?这个阵容同样是一个热门的体系,经常出现在某种pve场合,关键式神可能就两三个,其它配置十分自由。所以没什么提示,虽然这次会上阵5个,但是只要答对2个及以上关键式神就有300jjb,不对也没关系,也有参与奖~ ps.联动式神不参与 pss.最近生活比较忙乱,上一章的评论晚些回復~ 第236章 心魔在即 领头者难以置信, 看着他走来。 他们前边还有着许多海怪的阻碍, 可他偏偏姿态冷静, 步伐轻盈。他姿态并没有太举重若轻,可以感受到他的真气每一点——从起到止,从角度到落点都谨慎而精到。但他又确实术法比领头者所见的任何人都要更强。 他的头上悬着明月一般的圆盘, 气息萦绕在他修长的指尖,月色凝聚成一道道冰冷薄凉的细刃,所过之处, 海怪如同镰刀下的麦草,纷纷垂首、断裂。 他踏着血腥,手上拿着符纸,一张一张, 带着幽蓝的火焰飘散在风中。 在幽火之中, 他看着领头者,低声道:「回去吧,带领他们杀出去,这个东西,交给我。」 然而就在他们分神之时,已被海兽窥到空隙, 它长颈一伸, 口中雷光涌动,化为数道逼人雷电, 射向穆星河! 领头者虽注视着穆星河,却是几乎不假思索地举起剑来, 巨剑附带的真气叫它凝成一个结界,扛住海兽的撞击,自己却被生生击退许多步,几乎要控制不住真气,沉入海里。 「我原本也不愿一打照面就退却,」领头者沉声道,与他平静的语气相异的是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可是你们根本不懂,它身上的力量、海中的力量已非可以同日而语,我好歹还能拖住它,你们,不过送死而已!」 海兽一击未成,挥爪掀动狂澜,水面一阵波盪,伴随着幽寒的诡异妖气,就要渗透入他们真气之中,然而于此同时,却是一个巨大的罩子在年轻人身边张开,那些真气竟被隔绝于外! 年轻人的眼眸映着海浪,他终于笑起来,他的眼眸明亮,笑容却好似带着别样的锋芒。 「我知道,所以知道船上那些人未必能支撑住,必须有你才能十拿九稳。而这里,只能我来。」 那些符纸已然焚烧殆尽,烟雾中一道道影子缓缓凝聚成实体。 领头者望见少年身后一个个妖魔显现出自己的形体来—— 首先他注意到的是一个少女,她应当是海中生物,却有着异于那些海怪的气息。她面目姣好,有鲛人之形,坐在贝壳之中,手中扇子挡住小半边脸,半是羞涩半是好奇地看着他们。 而后也同样有着一个坐着的少女,她所坐之处是一处微启的宝匣,匣中隐约有眼瞳的光满闪过,少女姿容冷淡,白髮垂落匣上,手中抱着一个偶人,然而她的关节处同样有连接的痕迹,好似她才是真正的偶人。 剩下的那个少女终于是站着的了,她一身蓝衫,头戴葵花,身后背着古怪的白色布偶,分明是在晦暗的海上,却好似有阳光穿过她的身躯,耀目无比。
第547页 对比起这些美貌少女们,剩下的两个东西更像是妖怪,一者是手持灯笼的猫脸小人,坐在似舞狮似金鱼的诡异物件上,其二却是一个背负着屋子的狗头武者,手持红刃,肩头一只红雀停留。 他看见少年扬眉一笑。 「我知道,你们跟我不熟,」年轻人微笑着说,「假如对我稍微有点认识,就会知道,这种时候,我从不说谎。」 他如受蛊惑一般走了几步,终究是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年轻人已经拉起了阵型—— 水一般的脉络连接着他和那几个妖怪,海兽掀起狂澜,击向年轻人! 狂澜之下,那有形无色的罩子虽然阻挡住了攻势,但也在同一瞬间被击破! 年轻人几乎是毫无防备地站在海兽的面前! 海兽带着势在必得的气势,直接朝着年轻人冲撞而去。 那是可以撕裂大船的力量,年轻人却是一动不动! 领头者心下焦急,术法几乎唤出,海兽却已经是超过他想像的速度,直直撞向在那几个妖怪之后的年轻人! 领头者几乎要预见到年轻人会如何被海兽吞吃入腹,然而年轻人在那样的撞击之下只是退了一步,真气一盪,却没有任何致命的损耗! 而后那个背负阳光与巨大布偶的少女抬起背后的布偶,诡异的灵气流动中,年轻人的状态竟然几乎恢復如常! 于此同时,狗头武者拔剑而出,斩向海兽! 在海兽吃痛的微缩中,领头者才知晓,那个年轻人,不是狂妄,不是无知,他的自信有据可循。 穆星河立在海上,看着海中巨兽。 他并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东西——那一次他在图卷中看到自己眼中强大而可靠的师兄是如何葬身鱼腹的,他也听闻了阿祯的话语,知道这个东西是成道千年的妖物,名为照夜。 他明白它的强大。 他很平静。 无论是照夜的雷电、掀起的波澜、还是它亲身向前——在这些几乎可以教人覆灭的攻势下,穆星河甚至有余暇蹲在海面上以气作笔,画起了法阵。 他信任自己修行而来的力量,也信任着自己手下的式神们。 他有资本气定神闲。 这一套阵容的式神都是他常用的非ssr式神,但这样的组合,他还是第一次使用。 这个阵容——被称为挂机队。 顾名思义,这就是一个穆星河啥都不干,就看着式神们表演都能取得胜利的阵容。 椒图作用在于分摊伤害,而连接椒图的惠比寿的作用在于回復鬼火和提供治疗,匣中少女的能力是不消耗鬼火就能提供护盾减轻伤害。 重头戏在于犬神和日和坊。 犬神是一个反击流的代表式神,他可以为队友添加守护印记,一旦被守护的队友遭到攻击,就会触发他的反击。而日和坊的特点则在于「动次奶次」,她可以储存队友受到的伤害转化为自己的治疗量,一旦敌人行动,这些被转化的治疗量就会降临到队友身上。 因此,即使后来千军万马拥向穆星河,这两者的式神特性,也能保护住这一个队伍。 ——更何况穆星河已经大致观察出它们的强度和性质。 惊惶的人们从未想过会见到这样的景象。 波涛翻覆,狂澜肆虐,人在那巨大而狰狞的海兽与汹涌而至的海怪面前显得何其渺小,他立在海浪中,头髮被不知何处而来的风吹动,显得还不算成长完成的身体有些单薄。 他看起来已是如此摇摇欲坠,可无论是狂澜、雷电、兽爪,竟然都无法使他动摇一分! 只见那几个诡异的妖物在攻击下不见一点恐惧,那个白色布偶在少女手中不停摇动,即便是受了伤、身影变得稀薄,也会被治疗手段回復过来,而一旦它们得到行动,便更显得坚不可摧。 狗头武者拔剑来斩,那剑势不知为何越来越勐,初时已经叫其他海怪无力作战,后来便是一剑能斩裂海怪! 照夜比起海怪要强大许多,狗头武者的反击未能一击使他毙命,但也清晰能感觉到照夜的伤口一道比一道更深! 在疯狂的反击之时,这个狗头武者竟然还有余暇冲锋至敌阵,身影之疾恍若分成了数道影分身,一齐斩向照夜。 而他收剑之时,照夜身上多了五道纵深的伤口,伤口不知用神秘力量所造成,很快又弥合起来,但照夜的状态已经步入往前,这一击显然是对照夜造成了不可回復的伤害。 ——这是何等坚不可摧的防御力,又是何等恐怖的力量! 驱使这个力量的人如今却已是有些倦怠的模样,他用风将海水捏到自己的掌控之中,试验式地使出了水墙、水盾、水枪……有些大有用处,有些却是未曾成型就消失了。 人们已是惊骇又紧张,看到如此模样,竟一时不知作何想法——大敌当前,他还有兴致练习术法! 人们终于是带着满腹的震惊杀出一条血路回去,独留下穆星河在面对着照夜。 穆星河对这个情形毫不意外,他选用的阵容安全,稳定,基本无痛,唯一的缺点是清怪略慢,所以当年这个阵容是基本放弃了手动操作,挂机个十几二十分钟再来收穫胜利果实。 穆星河在这里等待他的果实成熟,根本没有把对方放在眼里,在思考沈岫如今已经到了何处,又要何时离去。
第548页 他知道沈岫应当会在海的深处,他却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再度向他接近。 穆星河便蹲在海上嘆了口气。他的手指在海上画了几个圈圈,希望深海里不知有没忙完的沈岫能感受到他的怨念。 穆星河实在无事可做,还好有无数海怪给他玩弄,他便试验起各种术法来——还给自己定下了个稍微有点挑战性的目标,通过术法控制他们的攻击频率和数量,以达到能让日和坊回血而不妨碍犬神对照夜的攻击的效果。 穆星河玩得实在是兴致勃勃。 夕阳落下时,他们相持已久,穆星河虽然仍然不停处理着海怪们,照夜的状态已是一点点被削减,或许再坚持一阵照夜便可以被他所击杀。 然而此时,大海中心忽然出现了一道旋涡,海怪的零星尸体、包括海怪本身都被旋涡所摄入! 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哪怕是穆星河都不由得释放了一个术法,以隔绝音浪的印象! 声音止息之后,海怪不再在海面上增加,旋涡缓缓消失,海面復归平静。 海面上唯剩照夜与穆星河,那一场旋涡虽然未曾伤及照夜,它却如同受到了极大的消耗,发出痛苦的嘶喊,攻势越发疯狂。 它掀动无数浪潮袭来,还带着不断被传导的闪电,光看气流波动,就非是刚才的能力可比,然而此刻时机实在太糟糕! 在犬神行动之后,犬神恰好踩到了没有护盾的20%的机率,而匣中之女的回梦恰好还没有度过冷却时间,若是吃中了这一道攻击,那么犬神很有可能直接灰飞烟灭! 穆星河抬手便下了一道言灵·守,手中术法还在凝成,言灵·守已然是被瞬间击碎! 未待喘息,照夜的身体便直直冲撞而来! ——换了平时,连上椒图的阵容面对这种显而易见的单体伤害是多看一眼都懒得的,然而这个时候,穆星河却是不得不警惕,他以最快的速度以清风凝成几片护盾,护佑在式神们身上,尤其在犬神之上下了更多的心思。 就在他的术法降临之时,照夜的攻击就已到来! 照夜的目标是犬神! 穆星河感觉真气剧烈动盪,一瞬间几乎难以控制自己的状态,急遽后退! 而在冲击之中,连着椒图链子的犬神竟然直接消失,而后日和坊献祭了自己的晴天娃娃,将犬神復活而起。 穆星河心念如电转,急令匣中少女开了个回梦以备復活,随后犬神提刀心剑乱舞袭向照夜。 穆星河很清楚,这或许是他最后的攻击时机了,既然连着椒图的链子都能直接杀死犬神、并消耗日和坊的晴天娃娃,那么他的回覆已经无法与对方的攻击达成平衡,他只能在有限的时间里作出最大程度的伤害! 他已经离开海上,立于空中,果不其然,第二道攻击一瞬间便直接到来,是重重的毒液喷射而来,那一瞬间犬神立刻化为烟尘,又在回梦技能的影响下重新出现,而后本就状态不佳的椒图日和坊也随之消失,惠比寿和匣中之女稍微坚持了一下,因为惠比寿的鲤鱼旗的倒下,它们也很快在毒液的影响下而消亡。 犬神临死前再放出了一招心剑乱舞,照夜只抖动了一下身躯,他就被这样的力量波动所伤害,身形不稳,化作飞烟而散。 变故只在顷刻之间,大海茫茫,只余下穆星河和照夜对峙。 穆星河清风在身,立于空中,真气微动,无尽的风从四面涌来。 那风势如同海潮,也带动着无尽的海潮,海面唿啸,海浪如高楼,一层又一层向照夜叠来。 白浪掀天,带来的不仅仅是巨浪,还有压制性的风势,风中掺杂着丝丝缕缕的冷光,却是随时在穆星河的使动下要凝成月刃。 那是穆星河现而今太乙清风中学到的最强术法——天钺飞沙诀! 海潮带着风啸临近,如同高楼倾塌,纷纷砸向照夜,冷光眨眼间就变成了利刃,迅速插入照夜的身体! 那海潮带着无尽的威压,将照夜压制而下! 可穆星河此时却听见一声低沉的嘶吼,海潮一瞬间纷纷破碎,如溅开了无数的珍珠。 冰冷的海水中照夜却是出现在他的身下,他凝聚的真气消失无形,取而代之的是照夜身上那不顾一切的钧天之力! 他的真气在这狂力之下几乎难以运转,他所倾力使出的术法瞬间破灭于无形。 他恐怕许久没有面临过这样的绝境,那一瞬间竟有一种被人扼住喉咙的感觉。那样的感觉笼罩他心头,他终究是迅速按捺住,令自己冷静下来,努力召来术法改换位置。 照夜一击扑了个空,力量的波动却叫穆星河失去平衡,栽倒下来,冰冷腥臭的海水扑到他脸上,穆星河勉力挣扎出来,却发觉那照夜的身体忽然分裂开来,最后像是被抽干了力量一样沉重地栽倒下来,溅起了巨大的波澜。 穆星河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它最后能爆发如此的力量,必定是耗费了自己的生命之力。甚至在更早之前——海怪们消失的时候,他就知晓,定然是沈岫取走了什么,让他们的力量回归到原来的状态,而照夜不甘败局,定会搏命一击。 他潜入海里,寻找照夜的部位,去完成顾婆婆的嘱託。 穆星河取走它腹间鳞片,割下照夜的头颅,望着深海里凝聚而又消失的气息一眼,踏浪而行,回到嘉阳城,带着照夜的头颅换取了两样特异法器——其中之一便是那个能回溯时间的刻漏。
第549页 他一切做来都有条不紊,冷静异常。 但他的心境却始终如置海中——在那冰冷的海水里浮浮沉沉。 他始终没有办法忘记那种被扼住咽喉的感觉,甚至如今也隐隐有这样的感觉。 起初他是因为面对死亡和失败而本能产生恐惧,而现在却是因为恐惧于他的恐惧。 当时那样的局面……换了从前的他,根本不会在乎。 如今他变强了,经过了那么多的修炼,为什么甚至不如当年? 他隐约感觉到自己身上有一重铠甲在破裂。 有什么东西,是开始走向了不一样的地方。 穆星河在不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沈廿九、居江、rikachi、ㄇ1ㄥㄗ、黑蜜糖、侯奢的地雷~ 第237章 从前慢 此后穆星河启动了时空道标去往别的世界, 他感觉当初海底下那点力量波动是他与沈岫分别之后, 距离沈岫最近的一次, 事实上好像也是如此。 沈岫并没有按照时空道标的顺序去收回力量,而是依靠自己的判断而去往了别的时空。至少穆星河独自去往的那个世界并没有任何关于沈岫这样的人的传言,穆星河也便慢慢安定下来, 依照自己的计划寻找并杀死那些神兽。 他事实上并没有遇到过太大的危险,但心中始终有一点不安在浮动,有时候就算是修炼都冒出头来, 叫他蓦然一惊。 穆星河想要克制这种感情,反而他越是在意越是不断苏生。 或许这是对自己所持有的力量的不确定感,他尝试过许多办法,都无从破解, 最后只能想——若是能早日突破金丹, 那便好了。 可是金丹哪有那么容易结成?那些时日以来,穆星河一直寻机作战,可是无论是单纯使用术法战斗还是只使用阴阳师、或者两者结合起来,他都没有找到一点突破的关窍。 穆星河很少遇到这样的关隘,他内心深处却离奇地觉得并不意外,好似什么惩罚理所当然降临了一样。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 他来到第二个世界之后收到了一封信。 他落地没几日, 就有纸鹤飞到他的手心,他敏锐地察觉到驱动纸鹤的力量正是一股他十分熟悉的真气——带着云浮气息的术法, 夹带着几分魔宗意味,清寒而不幽冷, 正是沈岫。 可纸鹤信笺中却没有写任何一个字,只有一颗赤红的小豆藏在里面,殷红似血,恰如那人眼下那一点泪痣。 一颗红豆。 红豆,又名相思子。 穆星河思来想去,以术法捏了棵穿心莲,他自以为自己睿智且冷静,却在做出那又名一见喜的植物后恍然想起沈岫未定还在这个世界。 他不甘心,稍微研究了一下那个追寻真气的术法,附在自己的传信纸鹤上,果真,不到片刻便无功而返。 那天穆星河小寐的时候意外入了一个梦。他梦见他在云浮,沈岫拉着他走。那手心怎么都捂不暖,但那些薄茧却也好像贴在他手心里,磨得他心痒痒的。云浮树很多,冬天的时候雪覆满枯枝,他们走着走着,雪融成了雨,树木冒出新芽,绿意一点点占满树梢,色泽由浅入深,便有细细小小的花苞生出来,当树叶碧绿得几乎要滴出来的时候,花开了,云浮山上满是花香,就连沈岫的气息都变得柔和。花开了又落,结成了许多小小的果子,之后黄叶满山,落叶里沈岫与他一起坐在枝头。 远方有钟声响起,白色的飞鸟落到沈岫的手指上。 他好像在不停地说话,但无论如何都记不起说了什么。 万言未曾足。 穆星河醒来的时候又放了一只纸鹤。 用了和沈岫一样的术法,等待沈岫哪一日到来他看到。 第三个世界的纸鹤依然没有找到主人,穆星河此刻也不想风雅了,洋洋洒洒写了一张纸,全是大白话。 到了第四个世界,穆星河却是先收到了信。信里边只有一截柳枝。 哪怕只是一截柳枝,穆星河都十分开心,写了三页纸。随后穆星河又把那三页纸扔掉了。想来想去,写了一行「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回头一想又觉得自己酸得可怕,正要后悔,纸鹤已经是飞走了,而且似乎寻觅到了那股真气的主人,便没有回头的打算。 穆星河在忐忑中等来了回信,沈岫的信写得简洁,瘦劲清峻的字迹,满纸只有三个字,「与君同」,夹带着一枝雪莲。 穆星河想了想那应当是雪山之物,自己又身在某个势力中借势寻找神兽之物,隔着十万八千里,只好老老实实继续写信。 写自己经歷的几个世界,写自己见过的人和事,写路过的风景。写其实若是你在那更好。 他写了许多,终于忍不住抱怨了一句,说这个世界的通讯太不发达了,他一定要研究一个十万里传音,百万里传信的技术。 穆星河把信寄出之后,每天都往雪山的方向去看,还放出真气去试探,以至于他的同伴以为这个人又在修炼什么奇怪的功法。 穆星河翘首以待,自觉脖子都因此变长不止一点。 好几日后他收到了沈岫的回信。纸鹤落到他手中的时候,他感觉这些日子的殷殷期待、忐忑不安都转化成了加倍的愉快,在他心头反覆爆炸。 沈岫的回信难得长了一些,然而其中大半篇幅都是向他介绍金丹之后能隔着千里传音传讯的原理,穆星河读得津津有味,半晌之后才觉得哪里不对劲——大佬这个人实在没情调!
第550页 没情调的大佬最后还没情调地说他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他多半已经离去,至于穆星河的术法发明,他静候佳音。 穆星河又开始陷入了忧郁之中。 但与忧郁相衡的是他的期待——期待离开这个世界,再次相会。 没有再次相会,再得到他只言片语很好。 他第一次发现人间竟然会有这样的感觉,既欢喜又不安,心中变成了一片草原,每日都有一群野鹿放肆奔跑。 短则数日,长则十年,他独自去过了许多世界,路过了形形色色的人,看着他们的爱恨、求索、执念、挣扎,看着他们的成长和终结,他本以为心中会多少有些人在他乡的寂寞,可心中究竟是有一丝期盼在,叫他心中始终有一缕清泉,即便在干涸的大地上也能抽枝长叶,等待着开出花来。 大概是受到了沈岫的影响,他心中对于久而不得突破的焦虑稍安,只是走过一个又一个的世界,他的修为终究没有进展。 但无论是何等藉口,他总有一日要回到灵犀界,面对系统的那个任务的。 他知道不会事事如自己所愿,但唯独这件事,他想如愿一次。 下一个世界他终究是先收到了沈岫的信件。 沈岫同他说他去看到的风致,说高楼观天,崖上看海,说那一夜满城放灯,满城都是笑语欢声,他却恍然回想起临川之时,他在灯火明灭之处向他走来的模样。 那一封信里还夹带着一味当归。应当是见过了穆星河之前的信件。这封信被穆星河收藏了起来,时不时翻看着——以至于穆星河还利用那个时间的法器去研究出了个信件保鲜技术。 当归当归,沈岫从不说谎。 穆星河集齐了要收集的东西,启动时空道标,便回到了顾婆婆的仰弘界。 他原以为他的落点会在顾婆婆的洞府,不想却是在一处湖边。 归来仰弘界之时却是春日,空气带着湿润和草木清香。穆星河却发觉在那柳树下有个人倚着树,看着他。 眼中波光粼粼,映着春水落花。 「你怎么在这?」穆星河心头放起了烟花,冲口而出却是这样的问题。 那人便微微一笑:「自然是等你。」 穆星河几乎是三步并两步走过去,到了他面前却又忐忑地停下了步子,挠了挠头:「我以为你很赶时间。」 沈岫轻描淡写道:「我已是回了灵犀界一次。」 穆星河心念微转,却抓住了一个诡异的思路,面上便藏不住笑意,问道:「那你是特意来等我的?」 沈岫动作顿了一顿,而后转过头去,说道:「我只是怕你找不着去见顾婆婆的路。」 穆星河便笑得更加开心,跟了上去,一连声说对啊对啊他一定会迷路的。 仰弘界依旧是人来人往,万般繁华。 穆星河的脚步并不算轻快,他知道这段旅程结束了,他漫长的相思也等到了尽头,然而……这或许并不算他想要的尽头。 他有多么想见到沈岫,就有多么想这段旅程走不到尽头。 穆星河运起术法,想要迅速去往顾婆婆之处,却发觉前边竟然有术法的屏障。沈岫却是毫不意外,说道:「九变真魔遗府不久前现世,几名大能在前边争夺,还有他们背后的势力也涉入其中,那一个区域都被布上屏障,以免不知情之人被伤及。」 穆星河眼睛立时就亮起来了:「哇,我要去被伤及!」 「……」沈岫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最后才慢吞吞道,「您请便。」 穆星河被这个「您」吓得浑身一冷,赶紧四处看天,若无其事道:「啊,那我们是不是要绕路?」 「不必,」沈岫微微垂下眼来,淡淡道,「再等一日便可,他们一日过后,就算不能分出胜负也会换个地方争夺——那里闭关的前辈不少,被吵醒了的结果只会更混乱罢了。」 穆星河似懂非懂,总之还是听了沈岫的话,问沈岫有什么安排。 沈岫朝他微微一笑:「带你去一个地方。」 沈岫竟然在此界还有个洞府。 穆星河对大佬的趣味有了新的认识,早在很久以前,在某个小世界他就见过大佬流下来的庭院,没想到这个沈岫也不太可能会停留的地界,沈岫居然还置办了一个洞府。 穆星河望着那生长得过于茂盛的植物,陷入了沉思:「大佬你很喜欢买房?」 洞府的地价他是能出得起的,但是沈岫这样去一个地方挖一个洞的习惯,他还得努力坑蒙拐骗一下才能供养起沈岫的这个爱好。 沈岫当然不知道穆星河已经想到赚钱养家这样的深奥问题,他甚至还忽略掉穆星河的问话,径直往庭院中走去,说道:「想听什么?」 穆星河张口就要话说想听甜言蜜语,一瞧状况有点不对,沈岫是在他走神的时候已经净了手,焚了香,抱着一把古琴出来,只好止住了他骚动的心,看起了琴来。 那琴看上去颇为古拙,是有一定年岁了,但因为养护得不错,并不因为年岁而有所减损。 纵然是穆星河这样的外行人,也不由嘆一句:「好琴。」 沈岫微微垂眸,道:「当年我为游少北取得红叶流光,他后来以此『甘棠明月』赠我,后来我离开云浮派,居无定所,便带着它留在此处。」 穆星河很快就记起了这个名字的主人,那是一个有名的剑客,当年钟子津和温行泽都为见他而来到云浮左近,然而便是这个剑客——也是沈岫当年的朋友,设下陷阱,意图把沈岫击杀在临川灯会之中。
第551页 穆星河嘆了一口气:「可他后来想杀你。」 沈岫微微扬起眉来:「可我又岂是那么容易被杀的?不过自不量力而已。」 「……重点不是这个!」 沈岫看着穆星河的模样,低低一笑,拍了拍他的脑袋,眼神微微移开,像是看往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这些事对我而言不过是小事,」沈岫轻轻地说,「其实那之前我早有预感,不过心想我总该看看,没有人合该待我好,也不会有人永远如同往日,只是我们曾经是好友,有策马同行、把酒言欢的往日,那凭藉着这些回忆,刀山也好,火海也罢,于我都不算什么。」 穆星河目光微动。 其实那一夜过后,沈岫与游少北的情谊就到了尽头,沈岫没有在意背叛与伤害,但他同时也不会原谅。 那一夜沈岫失去了一个朋友,然而那一夜穆星河也在冲动之下走向了他,他当时凭藉的是一股无畏的气势,实际上心里却是不抱什么期待——沈岫被朋友暗算,穆星河也差点暗算了他,沈岫不接受自己这样一个可疑的人,是多么正常。 穆星河未曾想下去,他罕见地有些沉默。沈岫却又是开了口,说道:「世上自然有待我好的人、或者待我好过的人,我凭藉着这样的回忆而前行,咀嚼过去的回忆,也创造着新的回忆,自然也就够了。」 穆星河的眼睛像风过后的池水一般波澜不定,就好像他不能平静的心潮。他注视着沈岫,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我会是你的回忆吗?」 「什么话,」沈岫眼中浮出一点很淡的笑,那一双眼本就洌滟,如今好像撒上了日照微光,「你是我的未来。」 他深深地看着穆星河,好像要把他的身影刻到心里。 那几个字好像鼓点,落在穆星河的心房,穆星河几乎是本能一般扑过去,拉住沈岫,凝视着他,急切道:「什么意思?」 他的语气带着不确信的惊喜:「……你的意思是,你也喜欢我吗?」 结果沈岫的微笑就化成了无奈,他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道:「……我以为我们之间不需要说那么明白。」 「怎么不需要!人生需要仪式感!!」穆星河便嚷嚷了起来——哪怕他很可能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怎么知道你是含蓄还是不解风情!」 瞧见沈岫又要不想理他,穆星河赶紧弥补道:「那按照一般恋爱的步骤,告白成功之后套路是不是上个床?」 「……上床是什么?」沈岫的脸已经有点黑了。 「□□!□□!行房!云雨!人生的大圆满!」 结果沈岫是立马甩开他的手,大步踏入其中一个房子,穆星河想要跟上去,却发现门「啪」地一下被锁上……甚至还很有心地、很果断地附带上了术法禁制。 「……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沈岫已经是忍无可忍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沈廿九的地雷~ 其实写他们的感情就是很想写这一章。本身他们也是很慢的爱情,纯粹的吸引,小心翼翼的接近,因为很多莫名其妙的细节而积累的好感,慢慢变质的爱意,因为一点微妙的神色变化心跳加速,忐忑和试探……就算相思也不能直接宣之于口——不能见面,也没有电话,等待让焦灼加倍,但见到的时候的惊喜和甜蜜也是加倍的,他们用漫长的时间去酝酿这段感情,慢,也恆久。 第238章 买房挣钱养老婆 穆星河就这样被沈岫拒之门外。 他左翻右翻钟子津的锦囊妙计, 反覆实践, 最后的结果是沈岫彻底不理他了。 穆星河只好停止了自己的骚操作, 安安分分修炼起来。他的修炼不算顺利,也不算愉快,好处是在自己的真气境界里, 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一晃沈岫便出来带他走了。 离去之前,穆星河回头望了望那洞府, 笑了笑:「可怜,它的主人又要不见了。」 沈岫却是看着穆星河,停了停,忽然问道:「假若——假若我之后消失了, 你当如何?」 昨夜翻来覆去学习的钟子津爱情三十六计还在他心头迴荡, 他听闻沈岫的话语,便勐烈地看着沈岫眨眼——那在他的想法里等同放电,并且打了个响指,不假思索道:「小美人,我会把你抓住的。」 沈岫沉默地看了他一会,然后毅然转过头去, 是一点都不想理他了。 他们很快来到顾婆婆洞府附近。走入巷陌之中, 那破旧庭院依旧是破败不堪。可当沈岫推开门时,更为腐朽破败的气息却是扑面而来, 只见庭院那棵树已经枯死,地面满是落叶, 扫帚也是支离破碎,混在脆弱的落叶之中。 穆星河察觉到一丝不详的气息。 沈岫疾步往前走去,一把推开屋门,那原野依然开满鲜花,可是他们匆匆往前,只见到一片云中仙阙的废墟。 穆星河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远远的有个白衣姑娘走来,撑着一把白绢伞,身形纤细,好像随时要乘风而去。 穆星河认出了她,有些迟疑地开口道:「阿祯姑娘,我已是收集齐了顾婆婆的材料,请问她现在何在?」 阿祯的眼光落在他的身上,目色有些复杂,隔了一会,才开口道:「不必了,她不需要再渡劫。」 穆星河注意到沈岫的手微微握紧,而后他便听到了阿祯的话语。
第552页 「她已经歷劫失败,身陷衰竭之中……来得太快,我没来得及……」 阿祯最后的声音已经带上了鼻音,她为了掩盖这鼻音而说得更快一些,却是挡不住她眼中盈满的泪意。 沈岫想要安慰她,却被阿祯一把别开,她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是眼眶通红,大滴大滴的泪水沿着脸颊低落,可她却是死死盯着沈岫,好像一刻都不甘心放开:「是你害的。」 沈岫的手在空中一顿,终究是收了回去。 她已是泪落如连珠,眼神却依旧兇狠而不甘:「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该四处招惹因果!你有好运道,别人没有,只会牵连他人,你就该一个人躲在不知哪里的小世界!」 沈岫没有说话。 阿祯恶狠狠地抹去了泪水,终究是慢慢平静下来。她修行的日子比沈岫还长,又经歷许多生死灾劫,那样的失控只有短短一瞬间。 她面色冷淡而平静,眼圈还有些隐约的红,又拿出一个时空道标,深吸了一口气,塞到沈岫手中。 「师父歷劫之前给你留了一个时空道标,」她说,「世间种种因果缠绕,连成今日之死局,也有我的过错。」 她的声音还带着一些颤抖,却已是转过头去,头也不回。 「我也是不祥之身……我如今已恨透了这般状况,」她平日声音轻快,如今却是如此沉重而破碎,「不管你们怎么想,我会解决的。」 阿祯的身影消失在他们视线之中,沈岫一直没有说话,穆星河犹疑地看了看他,太阳灼烈,照得他的眼眸颜色分外浅淡,他紧抿着唇,看不清有什么情绪,只有那滴泪痣分外灼眼。 许久,他才说道:「走吧。」 沈岫转头便要离去,穆星河有些着急,结结巴巴道:「其实也跟你没什么关系,她也是接受不了这个情况,方才迁怒于你……」 沈岫沉默良久,而后转过头,看着他,那声音隐约带上了些许的嘆息:「……她说的是真的。」 穆星河迟疑道:「像顾婆婆那般强者,或许不至于如此轻易殒灭。」 沈岫闭上眼睛,似乎想要掩盖什么情绪那般,而后睁开的时候,眼中满是有些隐忍的痛苦之色:「身歷此劫,虽未殒灭,也是元神被困重重时光之中,日夜被消磨。」 迎着穆星河愕然的眼神,沈岫缓缓开口道:「先时我曾与你同往一个武者世界,我杀了蚀阴,取得光阴珠,炼成溯时之砂,可凭藉残余之力,照见死者过去。顾婆婆已是只余一息之身,我也能照见些许。」 他从袖中拿出一样物事,以真气为盏,里边盛放着璀璨的流沙,沈岫将一点时空道标的灵气放在盏中,云气蒸腾里,穆星河望见了一段时光。 顾婆婆的日子是比他平日修炼的日子还要平静,她每回闭关都要许久,醒来时修炼术法,接取友人的信笺,料理料理花草,便又放下事情重新闭关,等待着她的天劫。 其实穆星河能看出顾婆婆有天劫将至的预感。那一段时间她比平日看上去心神不宁一些,她收到了一封信,提笔许久终究未曾回復,嘆了一口气,就将信笺原样放回。 顾婆婆虽然早预料到此番渡劫定然危险重重,但是在种种因果牵连之下,那些劫数竟然是在她所未料及的情形、以她不能料及的方式到来——仰弘界高手众多,人来人往,一个大能逃跑至此处,因见故人有所触动,心境不宁,引发天劫,真气的动盪之下,她的天劫也提前到来。 她为这一次的劫数准备了许多,但无论术法还是法宝,都没能抵御那不知名的无法名状的意志,一瞬间时光如滚滚狂潮而来,苍颜白髮,高楼尽毁。 纵然她道行高深,然而在道行之上,还有她未能参破的天意。 穆星河久久沉默下来。他跟随着沈岫的步伐,心中明明灭灭,那些力量仍在他的体内,他却觉得都有万分的不确定。 离开顾婆婆的地界他才醒悟过来,忽然开口道:「阿祯姑娘恨你,她如今引导你利用这个时空道标,你不担心她骗了你吗?」 「不要紧,」沈岫抬着头,有风,云层迅速在蓝天上笼聚起来,「我认识她已久,总该给自己一次机会相信她。」 穆星河脚步顿了顿,终究是跟了上去,松了一口气:「因为我们的临渊君够强,即使出了意外都能解决,不是吗?」 阿祯撑着伞,离开了顾婆婆的洞府。洞府此刻已经塌陷,充满着无法控制的时空之力,她直到离开才开始尝试转界。 这一次转界并不算困难,那是一个对于她来说很熟悉的地方,因此可以轻易决定位置。 那是灵犀界。 有着云浮派,养育出沈岫和穆星河、遍地机缘和顿悟的灵犀界。 那是一处高崖,有月,有海。有人坐在悬崖边上,月色也不能将他过分英俊的眉目变得暗淡,反倒别有一番邪肆的意味,他双腿晃荡,坐在悬崖边上吹箫。 阿祯持伞而来,停留在他身后。 那个男子吹完一支曲子才回头,唇角微抬,是扬起一点笑意来。 「又得再见前辈,小子当真惶恐不已。」 阿祯微微垂下眼来,秀美的面容上却没什么笑意:「如此优哉游哉,想来你这边已经安排好了?」 「是呀,」他低低一笑,「那都是全赖于各位『前辈』的鼎力支持。」
第553页 「有什么支持不支持的呢,」阿祯收起伞,望着远处的海面,「我们想的也不过大同小异罢了。」 男子又是笑,没有回答,而后问道:「他们还好吗?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我似乎不需要向你交代?」阿祯歪了歪头,不答他的话。 然而他只是看着阿祯,阿祯便像有点嘆息一样,低声道:「他果然没有金丹,那么如此即使他们想要出来,那也必须有所牺牲。」 男子轻笑一声,声音低沉,还有几分魅惑:「想不到你还真把他们引走了,他们那样的人……可见对你的信任。」 「不是信任我,」阿祯幽幽嘆出一口气,「他有恃无恐的资本始终是他自己。——我只希望他们安安分分。」 男子移开了目光,阿祯看了看月色里的海洋,沉默半晌,终究是离去了。 这时候男子却是托着腮,笑了。 「怎么可能安安分分,我算是看着他们长大的,安安分分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他的竹箫拍了拍手心,笑了,「罢了罢了,来就来了吧,最好别是沈岫,他真的知道太多了——」 沈岫停了步子回头望了一望。 穆星河走在他身边,疑惑地看了看他,沈岫又将头转了回去,解释道:「有些奇怪的感知。」 「嗯?」 沈岫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们已经来到了风海境。 这是独属于云浮的小千世界,是满天地的风,极少的地域,无边的海洋。 「我原本以为我不会回到这里,」沈岫望着不远处,眉眼低垂,「我当年也是看守过风海境的。」 穆星河沿着沈岫的目光看去,竹林之中隐约能见屋舍的轮廓。 「这大概是看守风海境之人的洞府?」 沈岫点了点头,说道:「我还在里面放置了些物事,不知如今还在否。」 穆星河倒是想也不想,就往前看去,他走了几步,又有些犹豫,看了看沈岫。 但见沈岫神色坦荡,他知他心无挂碍,便放下心来。他忧心方歇,贼心便起,眼睛往下瞧了瞧,一咬牙握住了沈岫的手,假装若无其事道:「那就去看看!」 沈岫的手有点凉,他却觉得自己的手烫得吓人。 行至洞府门前,穆星河瞧了瞧,没有守门小妖,也没有什么法器布置,他心下奇怪,敲了敲门,问道:「有前辈在吗?云浮弟子穆星河前来拜会。」 没有回应。 穆星河感受了一番,里边并没有什么真气的波动,唯一残留的真气大约都是些刻在墙面之上的法阵之类,并没有活物的气息。 穆星河心下疑惑,门上的禁制他很熟,只需云浮的术法就能解开。 空无一人。 事实上若非云浮出什么变故的话,风海境是常年有人看守的,毕竟云浮派将风海境的资源全数收归己手,总该是有人处理这些琐事。但修道之人,常往各处去求得体悟,若是在风海境其它地方修炼,此处无人也不奇怪。 沈岫看来也不对这样的情景疑惑,反是走到院中,术法微动,庭院那凳子轰然中开,里边竟然是真气包裹住的一层空间,整整齐齐堆叠着符篆、放置着法器法宝。 穆星河看得目瞪口呆:「大佬你不是说没想过回来吗!」 沈岫避过他的眼神,要不是他这个动作,穆星河还真以为他很淡定。 沈岫说道:「我只是在想日后有同门发现,可以当作意外之喜。」 他很自觉地代入了沈岫日后同门这个角色,蹲下来查看沈岫留下来的东西,符篆是平日习练用的符篆,有些笔触下去并不算流畅,但真气的释放却十分精妙,即使是练习用的符篆也带着强大的力量,法宝法器倒无甚亮点,看来一定不是沈岫亲手炼制的。 「战利品太多了,顺手埋一点。」沈岫解释说。 「大佬你的趣味真有趣……」穆星河感嘆不已。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蓝蓝路的地雷~ 第239章 未来是你 穆星河原本因为沈岫的私藏物品而放下一点心来, 然而在洞府走了几步, 神色却渐渐凝重起来。 「……这里的时空传送之门被封印了, 」穆星河望着面前的影壁,沉吟道,「是人为的。」 「阿祯的手笔, 」沈岫凝视了片刻,睫毛微微颤动,「她修习时空之术, 此道同辈间无出其右者,这一点对于她来说不过小手段而已。」 穆星河看着面前那真气混沌的传送之门,思索着阿祯的目的:「你不是可以强行越界而去,并且带上我吗?……不, 既然是小手段, 她必然在越界之中留有后手。」他走近一步,触摸着真气:「……有些限制……在限制真气的流通,她不希望我们回去?」 穆星河回想着之前的事情,察觉到或许阿祯的谋划在更早以前——在顾婆婆还没有出事的时候,已经想要做些什么。她与他们的见面并非偶然,而是要确定他们的状态去做一些什么事情。这个状态显然令她满意, 于是阿祯顺水推舟在这里设下陷阱。 这个陷阱却只是为了阻碍他们——那么……不是现在, 也是在不久的未来,灵犀界中必然有事发生。而那些事恐怕恰巧与他们相关。 沈岫沉默地观察了一会, 说道:「我不可以回去,并且不可以带上你回去。因为这个限制不容二人, 且在尝试的过程中会留下不可逆转的创伤。」
第554页 穆星河一边还在低声分析着,听闻此言,沉默了下来。 沈岫接着道:「但你是云浮弟子,与传送之门天然相融,总还有机会走得了。」 「机会是什么?」穆星河追问道。 「得到金丹那样的力量吧。」 穆星河沉默下来。 好像所有的修炼的目的都指向金丹—— 不受系统把控的界限是金丹,使用ssr的要求是金丹,改修更高级的功法的时机是金丹,而如今,便连离开这里的手段就是金丹。 他等待了许久,寻找了许久的所谓机缘,终究是一无所获,他已经不想等待了。 他转开了目光,没看沈岫,嘆息道:「大佬,我有点害怕……」 沈岫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我知道。」 穆星河罕见地表露出这样的情绪,但是沈岫却没有安慰他或是给予他什么保证,他只是知道了。 穆星河自己也未曾想要从沈岫身上得到什么帮助,他很早就明白,修行无论如何都只是一个人的事情。更何况沈岫从来都与他不一样。 沈岫很久就尝遍了人间百味,他的脚步和他的心境一样坚定而平稳,到金丹之前也从未受阻。 可他依然不死心一般地看着沈岫,问道:「那如今……是因为我未曾金丹,所以至今都没有什么话跟我说吗?」 沈岫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像一片云停留在湖心,投落不甚清晰的影子。 「金丹了也不可以,」沈岫看着他的眼睛,「天机不可泄露。」 那不过是很常见的话语,沈岫的神情却比往日更要认真。 穆星河却是面色白了白,那几个字如同利刃,将之前他还不甚明了的事情生生噼开,又如同巨石,将他的一颗心拖到了水里。 他在那一瞬间终于彻底意识到自己会面对的是什么,自己的存在、系统的存在又是怎么样的意思。他甚至隐约能猜到,在灵犀界那边会发生什么,针对着云浮派,也针对着他们。 那些从刚开始到来这个世界的谜题就在这一句几乎可以算是无心的话语中纷纷解开,霍然明朗不过片刻,他的心头很快又被乌云掩埋。 他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无能为力,却偏生不甘又不服,带来的是更深的痛苦。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纷杂,却终究忍着没有退却,盯着沈岫,慢慢说道:「我想抱抱你。」 沈岫神情有些疑惑,却还是往前了一步,穆星河得到鼓励,紧紧地抱住了沈岫。 沈岫向来给人感觉冷淡,他的怀抱却是坚实而有力,带着苦涩的花香伴随着温暖扑面而来,他能听到沈岫的心跳,触摸到沈岫的身体,感觉到他的温度,那是真实的存在,叫他那些纷乱的心跳都慢慢找回了节奏,那些长久的颠沛流离、惶恐不安仿佛也找到了归去之所。 穆星河伸出手来。 一点香气,氤氲成了匕首的形状。 穆星河的声音低若那点香气,几乎要随风而去:「我实在很害怕,很慌张,不止因为我始终未能成丹,而是知道我一日不成丹,就终有一日要面临你和我之间的抉择。」 局势已经越来越混乱,不再是当初他被清一清修为就能解决的事情。 他本不惜命,因为他做什么都抱着死而无憾的心态去做,可是当他期待起了未来、在人间有了羁绊以后,便日益焦虑。 他的感情觉醒得太晚,以至于无论是这些感情,还是往日的潇洒都变成了他肩头的重负。他向来是千里独行潇潇洒洒之人,又如何能够习惯? 「你说过,活着才能创造价值,我还想去改变很多事情,」穆星河抬头看着沈岫的眼睛,声音低低的,没有往日的戏嚯和悠然,「你要恨我,不要原谅我。」 在他的声音落下的时候,沈岫那双如同洌滟秋水的眼里已是盛满了愕然。 穆星河放开了手,他的手上的匕首随风而散,血液却依然停留在他的手上。 沈岫的白衣晕开了一大片血迹,那匕首插得太深,也太准,带着怪异的术法,叫他的伤势如何都不能弥合。 像沈岫这样的高手是不会被这样的手段所伤的,唯一的可能是,他在这个人面前,已经放下全部的戒心。 沈岫的手垂落下来,那溯时之砂随着他的动作,砸落到地上,在日光下折射出璀璨之光。 他望见了沈岫的过去。 那大概已经是许久以前的事情了,沈岫方脱少年形貌,面容还有些稚嫩,但已经能看出后来的绝世风华。 那是沈岫最自在也最得意的时光。 这样的沈岫没有在灵犀界,也并不是在哪个真气充盈的世界。他望着远山的雪与云,有些倦,有些懒,有些意兴阑珊。 他身后有女子缓缓行来。 那女子姿容甚美,艷光照人之中又有遮不住的凛冽之意,是经年累月沉淀而成的威严,她生得和沈岫十分相似,轮廓更为柔和,神情里却是已有些消不去的疲惫,叫她显现几分风霜之态。 她看了沈岫许久,终究是开了口:「你这些年……过得很好。」 沈岫缓缓回头,笑了笑,低头应道:「是。」 「可曾恨过我们?」 沈岫定定地看着她,而后轻轻说道:「你知道的。」 女子神色有些黯淡下来,而后长长嘆了一口气:「哀家……我知道你自然是恨过的,如今却已经早已不介怀,否则怎可能回来那么多日未有动静。」
第555页 沈岫看着她,说道:「既然清楚,那就叫兄长不必派人来送命了,我虽处理起来简单,但一样事做久了,也会觉得无趣。」 「你的兄长却为之夙夜难寐,你父皇去得突然,岱儿稳定朝局不易,自然患得患失,……你来那么久,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实在——」女子脱口而出,然而片刻之后便摇了摇头,「是他不好,这样的事情不会有下一次了。」 那之后他们便在山风之中说起很多事情,问起沈岫这些年的经歷,也说起她在深宫的乏闷,虽不似母子,总也不是那剑拔弩张的敌人。 「你瞧,我年轻的时候心中期望与你父皇携手同心,同死共生,最后却逼死母家,夫妻离心,我原只想纵情天地,如今却是守着那些金银死物,为一点权势算计生死,坐拥空城,实在无甚意思……」她语声轻柔,甚至叫人错觉有些温柔和慈爱,「你已得到这样无边的力量,天地山河都在你脚下,为什么还要到这个是非之地?」 沈岫笑了。 当年的他面色并没有后来那样冷冽,一笑总是温柔如同春风拂面,可这笑容终究达不到他的眼底。 「我知道,您会来找我。在你们眼里,如今也只有您才有可能来阻止我,」他遥遥问道,说罢垂下眼来,任由睫毛遮住他眼底的潋滟光影,声音低得宛若嘆息,「……天知道我只是——我也到弱冠之年了,想问问长辈会如何为我取字。」 那时候的沈岫果真是不如现在淡定的,说话的时候有些显而易见的踌躇,却终于是忍不住心底的意难平。 那一年沈岫按照寻常世界的年龄来说也该弱冠,所谓「二十成人,初加冠」,意味着他将独身立于世间。沈岫或许没有指望过有多盛大多郑重的冠礼,但是他终究还是在这个不该越界的时候回到了他的家乡。 「原来你都要弱冠了……」女子有着和他相似的轮廓,微微低下头来,「你的字哀家其实早已想过……就叫『云阑』罢。」 沈岫眼中有什么东西好似碎裂了一样,最后只是点了点头:「知道了。」便要径直离去。 女子的姿态平静而克制,却在他离去的一瞬间那样的冷静终于出现裂痕。 「我这些年并非没有想过你,我一直在想,当年在你还在我们膝下的时候从未多给你一点体贴关怀,你行事却没有半分偏狭,出落成如今模样,或许总不该被强留在人间的。岫儿,有你……其实是我的造化。」 沈岫的步子顿了顿。 「我不是合该如此。有人怀疑我,有人猜忌我,有人忽略我,可我还记着急病之时您曾连夜抱我怀中……唱您根本不擅长的歌谣,也还记得少傅顶着那么多人的眼光教授我一切,只为告诉我我愿意我开心就可以,我有许多不错的回忆,我也相信未来我还能创造新的回忆,因此刀山去得,火海也去得。」 沈岫过去的身影与如今的模样在穆星河的眼中重合。 「我凭藉着这样的回忆而前行,咀嚼过去的回忆,也创造着新的回忆,自然也就够了。」 「那我会是你的回忆吗?」 「你是我的未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22239501的地雷~ 好啦~~这个二人世界的部分就在这里结束啦! 下一个部分回到主世界之后,整篇文章也差不多要结束~~依照惯例,一个部分结束会给评论的人发红包,所以不要大意地来吧! 第240章 少年弟子江湖老 这是一个暴雨中的夏夜。 云雾笼聚, 大雨淋漓, 隐约能见一丝光。 但这雨夜中竟还有人在树丛之中。他们披着蓑衣, 戴着斗笠,雨珠连成线落在他们的蓑衣上,滚滚而落。 有闪电划破天际, 一瞬间照亮了他们的面容,那是全神贯注到几乎有些肃穆的,被电光映照得苍白, 眼睛中却好似燃烧着一般无二的烈火。 他们的目光在注视着两个人。 一人立在树梢,暴雨带风,树枝不断摇动,只有他所站立的那一枝却是稳如磐石, 他睥睨而下, 如峰临绝顶。 一人站在树下,微微抬首望着敌手,剑映微光,能照见他精緻而清冷轮廓,一双漆黑的眼眸隐藏的却是剑刃一般凌厉的战意。 两人在对峙。 他们都是当世有数的剑客,实力当是相差无几, 此时一点微妙的气机、剑势都会叫胜利的天平彻底倒向一边。 若非窥到胜机, 没有人愿意动手! 但,树梢之人先动了。他凌空而来, 足踏暴雨,剑映雷云, 无边剑气随着他的动作纷纷而落! 树木在他的声势中被齐腰斩断! 然而树木未曾倾倒,他已是逼近了树下之人! 他被凌厉的剑气簇拥着,手中的剑刃却是比所有的剑气更快、更利! 此剑可斩千山! 树丛中隐约有惊嘆与惋惜之声。 ——惊嘆是惊嘆此人之声势,惊嘆此人剑道修为难有人比肩,已近他此等修为的绝顶。 ——惋惜是惋惜他的对手,对手并非弱者,但是哪怕强如对手,也不可能抵挡如此斩破万物之势。 这一战,终究是这样结束了。 然而他们的思绪未曾在脑海中走过一遍,他的对手已是亮剑! 剑刃噼开纷纷的雨点,雨点映着闪电之光,宛若碎了无数的明珠。
第556页 人们满眼都是雨雾,竟然片刻间不可视物! 雨点弹到树上,树木倾倒之势更甚! 而他挽了个剑花,在碎玉乱琼之中,却是迎着万千剑气而上! 人们终于真正意义上看到了那个剑客的剑招。 太快了,实在太快了。 追溯他们目力的极致都只能勉强看到那剑影的踪迹,他只有一人一剑,却凭藉着这一剑,将万千真气齐齐斩碎,而剑影终于归于剑的本身之时,那剑竟是生生与那千钧一剑交击! 那一剑饱含了势与力,快剑如何与它争锋?! 可快剑接下了。 他不仅仅只是为了接下。 接下那一剑,是为宣告他的战斗刚刚开始。 只见那快剑绵绵如同流水,每一招式却相互唿应着,压制之力如同海中浪潮般叫人完全没有唿吸余地。 剑是急雨! 在那只余下些许残影的剑招之中,却是有海潮随之升起,在海潮之上,更隐隐约约升起了一轮明月,照亮剑客的面容。 英俊而冷冽,有着一双漆黑的眼睛。 明月降下,风雨稍歇。 「承让了。」 剑客还剑回鞘,拾起地上的斗笠,戴在头上,不曾理会那些恭贺和讨教之声,独自往山深处走去。 一道语声拦住了他的去路。 「真难得见到你你不是在卖身的,」那声音带着惯常的笑意,显得懒洋洋的,「我们的钟子津出息了啊。」 于是剑客那些冷峻之色就像薄冰一般纷纷从他年轻的面容里碎裂,笑容是毫不掩饰、也无法掩饰的惊喜:「好你个穆星河,怎么捨得回来了?」 穆星河的面容有些疲惫,他已经坐在钟子津的居室之中,就着灯火有一下没一下地给钟子津消去身上的湿气。 钟子津到了现在还是对术法不太感冒,随便就拿了块布,擦拭着自己湿漉漉的头髮。这个剑客这些年名声极盛,人们都说他冷面无情,心中只有冰冷的剑,而剑影之下无人可还,可灯火里他依稀还是当年那个直愣愣喊着卖身的小少年。 「这些年我还上过云浮几遍,就是怕你死在外头,开始你们云浮派的人还不给我看,烦得很!」钟子津松散地披着外袍,头髮也垂散下来,口上喋喋不休地,「结果还是我软磨硬泡,给我看了,就每隔一阵我都要去确认下你有没有被云浮除名,他们都认得我了!诶,灵犀界之外,就不能传信了是吗?」 穆星河想了想,思忖道:「好像是的,金丹的大佬才能隔空传信,而且也不能对金丹以下的传信。」 「算了算了,」钟子津把布帛放到一边,坐了下来,望着穆星河,「怎么样,你这一百多年,还好吗?」 「原来这边是一百多年了吗?论道大会……将近一百二十?一百八十?」穆星河避过了他原先的问话,说道,「我也是费了些周折回来的,恰好在三岛左近,便顺便来看看,听说你最近战无不胜?当年结魄期论道大会魁首?传说中的炼魂期剑修第一人?怪不得剑都换了啊!」 桌上放置着方才钟子津用的的剑,那把剑十分朴素,除了剑鞘雕刻了些花纹,便再无花巧之处,甚至是剑鞘末端有些破损,硬生生用白布条缠着,维持剑鞘的稳定,再也不是那把闪瞎狗眼的黄金大宝剑了。 钟子津听得出他言语里的促狭,挠了挠头,回答得还是很认真:「其实只是觉得,剑道在心中,拘泥于剑的外形、剑的质素其实于剑心都是累赘,既然如此,不如抛下这些无用之想,怎么顺手怎么用。」 穆星河于是眼神就变得慈爱起来:「津,你长大了。」 「你好噁心!」钟子津吓得往后跳了一跳。 钟子津怒斥穆星河之后,很快又忘记这件事情,他兴致勃勃从储物袋掏出两把剑,一把还是他那黄金大宝剑,一把就过分了,是个树枝随便削的,只能说有点剑的形状的东西。 钟子津脸上还颇有自得之色,仰头道:「因为不是每个人都会应战的,因此我还准备了两把剑。这把十方寂灭剑呢,就是有些高手,不太自信,骗骗他,这把灭却天邪剑呢,就是有些高手,看不上我,我以它作为武器,就能顺利引起高手的注意。」 穆星河望着那个粗糙的被名为「灭却天邪剑」的东西,目光颇为复杂,口中却说道:「人家那树枝做武器的都是绝世高手,你也不怕高手看你这个剑把你打得落花流水。」 钟子津便笑得十分灿烂:「那我赚到了啊,总之,有人跟我比试,只要水平没有太低,那什么人都不错。」 穆星河微微垂下眼来,他还很清晰地记得当初钟子津是为何配那样的剑,也因此,能明白如今钟子津为何能走到这样的一个地位。而他当初是与钟子津一样的人,甚至比钟子津更乐于挑战。 他很快问起了别的事情:「我也是刚来到这个岛就撞见了你,你来论道大会,是哪位前辈带你来啊?」 钟子津的动作顿住,眼睛都慢慢变得黯淡下去,默然片刻之后才说道:「瀛洲剑派……情况不是很好,你也知道,剑派的许多前辈看上去都年纪挺大了,他们成道晚,后来又屡屡经歷意外,纷纷殒灭。师父是习惯漂泊的人,而今也只能镇守宗门,于是这一年论道大会,剑派也只有我一个人来。」 「啊……」穆星河有些意外,感嘆了一会,又问道,「那小温师兄呢?是你打败了他才来,还是他自愿留下帮忙?」
第557页 钟子津的眼色却是更黯淡了,他头甚至低下来了一点:「师兄他……去了别的界域歷练,向来是来去匆匆的。」 穆星河思忖道:「他有蚀命镜,魂魄之身,转界是比我们简单一点……不过论道大会和你们师门都是大事吧,他怎么也不留下来呢?」 钟子津缓缓嘆出一口气,最后却是笑了。 「当年啊——师兄前来论道大会,是为了证明自己道路无错,选择无悔,如今他已不需要证明这些东西,因此他也不需要来论道大会跟旁人一较高下。」 那一年的论道大会对他对穆星河来说,都是不太好的记忆,但如今能从容回想起来,不过是因为温行泽如今确实很好。 只是钟子津早在当年就知道温行泽与人争胜是为了给自己以证明,如今却很难明白温行泽远去他界,又是在追寻什么。不知不觉之间,他好像已经捉不到这个同自己一起长大的人的脚步了。 不知道是因为对方走得太快,还是两人本就不在同一条道路上,假若打定了主意往自己的目标前进的话,终究会离彼此越来越远。 钟子津不能想明白的事情还很多,说着说着,眉宇间就染上了困惑:「……总之他对宗门也没有从前在乎了,或许还是魂魄残损的关系,所以不打算留下看护宗门……其实也无可厚非。说起来我也是有些奇怪,我觉得真的……有些生疏,有些奇怪,但是对于他本人来说,或许也很好。」 钟子津微微抬起头来,房樑上有雨声不断,噼里啪啦砸成一片,他将愁绪化成一口轻嘆吐出,而后却是缓缓笑了,是毫无阴霾的模样:「至少,他如今在喜欢他自己,喜欢他自己做的事情,那是从前从来没有过的,我很开心。」 穆星河望着钟子津,那个年轻人轮廓越见锋利,从那个眉眼精緻的少年郎变成这个清冷俊美的青年,时光就这样缓慢地划过了他们的皮肤,分明改变的只是许多微小的东西,回过神来却是一晃好多年。 他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月夜——他那么好的记忆力,如今也想不起来那是他们到临川之前还是之后,温行泽当时和他还不熟,他看见温行泽望着钟子津,眼中都是钟子津的影子。而又是一个月夜,他鬼使神差去问温行泽是不是喜欢钟子津,这个一贯表现得比他们成熟的人被问了个猝不及防,有些羞涩,却十分坦然。 或许也是某个夜里,穆星河也去找了钟子津,当时的穆星河头昏脑热,手足无措,心中却满怀壮志,说他要泡大佬。 那时候他觉得什么都有办法解决,自己合该战无不胜。 或许是感应到了穆星河的情绪,钟子津回过神来,却是问道:「当初你和沈岫前辈一起去了小千世界,你回来了,那沈岫前辈呢?」 室外雨声纷繁,数道闪电照亮黑夜,然后便是闷雷滚滚,几乎是碾压着人们的耳膜。 在接连不断的雷声中,穆星河看着闪烁的烛火,轻轻开口道:「他被我杀了。」 「什么?!」 这声音却并非来自钟子津,而是来自门外。穆星河转过头来,却见门被推开,一个剑客站在门外,手上还保持着推门的动作,却是如遭雷噼的模样。他惊了一惊,而后飞速地往外跑,风雨将他的斗笠打翻,他都无暇顾及。 钟子津也被这消息震得面色苍白,却是一把抄起他桌上的剑,急匆匆道:「我去截住他!」 穆星河看钟子津的模样,微微笑了笑,不急不慢地伸手拦住他:「没必要,我敢做,难道我还不敢认吗?」 「你……」钟子津迟疑了许久,站了半天,才慢慢坐下来,他想了又想,还是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穆星河看着自己朋友漆黑的、不带一点杂质的眼瞳,微笑道:「我做了个二选一的题。」 钟子津却是蓦然站起来,语声都有些不稳定:「我记得,你对我说过,这样的问题,你不选。」 穆星河心中千头万绪涌动,最后却只归结到了两个字:「我怕……」 两人没有再说话。那灯火烧得越来越暗,雨声却未曾有半点要停歇的迹象。 却是穆星河在这越见黯淡的灯火中开了口,仿佛是不胜这样的沉默,百无聊赖而找一个话题:「我本来想找小温师兄的,我有件事……想借蚀命镜一用。不过他既然不在,那我再想想办法好了。」 他们其实都知道,温行泽的死与生都与蚀命镜脱不了关联。 钟子津看着穆星河,眼中闪动着黯淡而飘荡的烛火:「……我觉得,你这一趟回来,真的变了许多。」 作者有话要说: 啊~~最近换了工作,忙得每天都很累很困,甚至不能再做午夜两点更新的蘑菇,早早就要爬上床了。这篇文也到了收尾的阶段,需要一口气存一些稿保证文气的统一线索的完整,所以可能会断更一阵。有时候会更新,其实是前面修改了内容,修改完了有字数要填补的会补上番外~上了会告诉大家的 第241章 代替品 穆星河没有让钟子津阻拦那个偶然听到消息的后果便是, 第二日在论道大会所有人都知道了临渊君身死之事, 说来古怪, 临渊君出身云浮,叛离云浮时是刺了自己的师父一剑,而他生命的了结, 却也是又一个云浮来了结,不得不说,世间因果, 实在玄妙。 然而自然也有人不相信的。毕竟即便有人记得关于穆星河那些传言,知道穆星河的能力,也很难想像这样一个人——据观察是还未至金丹的人能杀死那样可以说是没有破绽的临渊君。
第558页 「或许是趁人之危呢?」有人设想道。 下了一整夜的暴雨,好似把天空中的阴霾全数落尽, 这一天是个万里无云阳光普照的好天气。 穆星河眯着眼, 看着满天砸下来的灿烈日光,几乎有些支撑不住,而后他感觉到有种逼人的寒意就在不远之处,他回过头来,瞧见一个面目俊美得几乎有些妖异的道人站在他身后,神情几乎罩上了重重寒霜。 「季望师叔, 想不到这一次论道大会来的是您。」 穆星河笑眯眯打了招唿, 对方却是不领情,冷然道:「你杀了沈岫?」 穆星河在众人的目光中反倒一点不见羞愧或是感伤之色, 抬起头来,好像很得意一样:「是啊, 就在你先前待过很久的风海境。」 「拿出证明来。」季望妖瞳紧缩,冷声道。 他手中的拂尘微扫,积年金丹的凛冽威压便逼人而来。那重重压迫涌向穆星河,穆星河迎着这般骇人之力,举起双手来,无奈道:「好好好,给你看。」 他自袖中拿出一物,那是许多剔透的细砂,在真气之中拂动,扬声道:「这是溯时之砂,你自己试试看。」 季望抿唇不答,带出一条陈旧的剑穗,引导沈岫遗留的些许真力,去往溯时之砂中。 阳光灿烂,显得那些溯时之砂更为夺目,而沈岫的身影在光芒中若隐若现,那段过往是穆星河一直站在沈岫面前,保护着因为蚀命镜之事而重伤的沈岫。 当时附近并非只有季望,穆星河并不愿意别人看到太多沈岫的事情,很快就把溯时之砂收拢起来。他看着季望说:「溯时之砂记死不记生,你该信了吧?」 这个容色冰冷如万年不化的寒川的宗师忽然微微抬起嘴角来,这看上去是个笑容,却使得他的气息变得更为骇人。 「很不错。」 他手上真气微动,穆星河心中还有一肚子诸如我为你报仇了之类的废话没有出口,他的力量已经霸道地涌来。 穆星河第一次了解到金丹宗师的强势——没有一点越阶挑战的可能,他的力量根本不需要任何起式,且即便他竭尽全力也不可阻挡。 他只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真气被寸寸冰封,又寸寸碎裂,当那些碎冰勉强被他融化的时候,他的真气也已经若续若断,孱弱无比! 他支撑不住真气的涌动,重重被击退一步,血液和真气一样絮乱,心潮翻涌之下,他只觉满口腥甜,他抬手一抹,袖角都染出了一片血色。 季望连再看他一眼都吝啬,转过头去,冷然道:「你是云浮弟子,我不杀你。」 穆星河脚步有些不稳,跌跌撞撞走了几步,却是缓缓笑了起来。 于是云浮弟子穆星河击杀前云浮弟子沈岫的事件又添新章,最终人们终于是确认沈岫已死,但与此同时也从那片刻的溯时之砂之中望见沈岫当年的状态,和这两人之间的亲密。 穆星河趁人之危杀死沈岫之事已成定论。即便沈岫是闻名天下的魔君,一个所谓名门大宗的弟子这般与他交好,又在他状态虚弱之时偷袭于他,总还是教人不齿的。 因而便有人谈论起云浮——说云浮总教出这样的弟子,不配为名门正宗。 但无论如何,这事也总归有人不关心的。沈岫的时代离人们很远,对后起之辈来说,沈岫也不过是一个强大而邪恶的符号而已,而穆星河的时代在炼魂期的比试者来说并不遥远,但时间过去太久,中间也冒出许多许多这般惊才绝艷之人,穆星河的留下的传说也渐渐变得有些模煳起来。 更何况还有根本没有经歷过他们的时代的人。 「论道大会,说是强者争锋之所,我觉得也就那样吧?」说话的人躺在树枝上,身体伴随着树枝一晃一晃的,是非常惬意的姿态。 他身边没有任何人,他却说得兴起:「没几个能做我的对手的,早些,早些拿到魁首提个要求早点走好了。」他口中叼了根树芽,说话含煳不清:「要云浮给我打开『天门』就可以了吧?无聊无聊,那什么也学斩月碎星诀的人呢,喊个出来跟我比一比也挺好的吧——老爷爷,你有什么想法呀?」 没有人理他,他反倒更加高兴起来,口里还哼着模模煳煳的歌。 过了片刻,有人走到树下,垂头道:「叶限,你的比试快开始了。」 叶限一下跳落下来,高兴地拍了拍那人的头:「师叔不错啊,这个论道大会实在太无聊了——我就差睡过去。」 他大步走向比试台,腰间的竹笛挂着朱红穗子,摇摇晃晃的。 今年的论道大会出了些意外。 一则是居然有个剑修以势无可挡之态一路击溃对手,已然锁定前二之位。剑修虽不比道修弱,但在论道大会场地下,道修可以利用的手段更多,更容易营造胜势,且剑修的实力多在无可挽回的绝境之中才能淋漓展现,这种还有退路的比试多少削减剑修的气势。是以这么多年来,虽有剑修能闯入前十六前八,再往前者却寥寥无几。 但这个剑修不一样,他非但是一路过关斩将,还是在某年论道大会更低一阶比试中取得过头名之人。 他来自一个很古老却未成规模的门派——瀛洲剑派,他的剑极快,恐怖的并不是他的剑如此快,而是他那仿佛不需要任何思考的剑招能够轻而易举连成一片剑势,叫人无法捉摸,也无力抵抗。
第559页 甚至有人说,这是几百年来剑道的希望。 二则是头名的另一个争夺者来自于一个几乎可以称作毫无底蕴的小门派。通常来说,论道大会的头名都是被大宗门所占据的,并非是因为大宗门占有前面的名额,而是因为大宗门因为漫长的积累,无论是投入的资源、还是对弟子心境的修炼都远胜旁的门派,这些在弟子们的修行生涯中,恐怕比单单一本绝世功法、单单一个绝世奇遇都要强上许多。 但这一次大宗门的弟子尽数折戟,有些输给了那个剑意比剑气更为凌厉的剑修,有些却是输给一个几乎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弟子。那个门派名叫逐日楼,前身是个因为涉入许多门派不能容之事而被覆灭的追日宫,这般勉强才存留火种的小门派,本不应该培养出那样的人,可那人一手映照天象的术法使得出神入化,对术法的理解也深出他如今的修为许多,轻松就看破别人破绽所在,没有一场比试是他使出全力的,实在是强得教人心惊。 而最后的决战就在这两个人之间,有好事者在某个角落悄悄开了盘口,显然大多数人都支持逐日楼那个名叫叶限的弟子。 毕竟叶限在之前的战斗里展现出的实力可以说是碾压性的,然而却有人往钟子津身上压了大价码。 有人愕然问道可是掌握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那人瞧着他笑了笑,那是一张英俊得有些夺目的面容,却因为疲惫而显示出了些许颓靡,正是虽然未曾参加论道大会也同样处于风口浪尖的那个云浮弟子。 「也没什么消息,」他说,「因为钟子津是我的朋友,所以全押他。」 但这一次的豪赌却是註定失败。 那个剑修确实是少见的强手,剑法极快,却是能在这瞬息万变的快、对手步步紧逼之险境中,还能自行悟出另外的剑招,连成一套新的剑法,悟性之高,恐怕数百年无人能与他比肩。 那新的剑法极其精彩,人们终于在剑道沉寂许久之后,再次在高手对决中重新见到了剑道之绝景,此处的所有剑修都为他而心潮激盪。 然而,便是这样的剑法、这样不世出的剑客,也未能战胜叶限。 叶限当时祭出了他的法宝:雾雨四凶瓶、照心九阳灯、缺月赤星盾、青竹隐雷笛,个个都是构造独特,灵力不凡,更运起了他的本命法宝北斗白虹令,分明是朗朗晴空,却有北斗七星显现于比试台中,勾动星辰,形成不灭囚笼,而有白虹贯日,气沖牛斗,真气的震盪,遥遥可感。 他的法宝已经如此惊人,手上术法同样出类拔萃,苦战良久,钟子津终是不敌。 看到这一战的人都明白,会有新的传奇诞生,同时很可能伴随着一个门派的兴起。 ——这一场论道大会,可能会被铭刻在歷史之中。 这一场论道大会的最终得胜者却没有走下比试台接受他们的祝贺。 他揉了揉自己的肩膀手指,而后睥睨着底下的宗师高手,扬声说道—— 「我听说论道大会夺魁的人会有许多奖励,」他微微眯着眼睛,唇角抬起来,「但我不要奖励,我只有一个要求。」 他并没有去听旁人的回应,而是目光灼灼盯着某一处。那一处坐着的是个神情冷漠气质有些妖异的青年男子,袖袍有青色云纹,是来自那重山之中的云浮派。 「我听说云浮派有可观星辰规律之物,与我功法同出一宗,既如此,我希望云浮允我前去拜读。」 其它人听了隐然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个年轻人或许是恃才傲物,或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要知道每个门派都有独属于自己的功法,若是随意叫人拜读,那门派到最后或许也罕有存在的意义了。 季望看了他一眼,漠然应道:「星流白月残篇唯独云浮弟子可以修习。」 叶限便笑了一笑:「可你看我稀罕吗?我身上的功法难道不比你们好?我不过是听说云浮派有能参悟星辰之道的石壁,想去看上一眼罢了。」 众人却是有些骇然——他们多少从云浮弟子身上可以推断出云浮的秘宝功法,然而此事他们从未听说过,可见这些并非一般云浮弟子可以得知,那么这个叶限,又是从何知晓? 来到论道大会的人多少是见识胜于常人的,很快就有人回想起古旧书籍中的只言片语。那或许是古人的记载,又或许只是对世界了解不足之时的妄想——他们说,世上有物谓之「天门」,刻着难以参破的玄奥文字,描述的是整个世界的本质。然而发现天机必遭天谴,每一回的天门大开,都必将引来叫门派破灭的灾难。 那只是语焉不详的传说,人们寻真问道到了此时,信自己远胜信天信命,更遑论什么天兵天将,人们都望着季望,想听他的解释,他却是漠然喝了口茶又放下,好似此时完全与他无关一样。 场面陷入片刻的尴尬中,有人反应过来想和稀泥的时候,叶限却是又开口了。 「好吧,你们云浮还真是小气,那叫你们的弟子和我切磋一番,不过分吧?」他微微抬起下巴来,不知看着人群中的谁,「就那个据说修习斩月碎星诀的穆星河前辈,可以吗?」 这个后辈当真是目中无人! 然而此时,他们逐日楼的宗长却无人阻碍于他,就任凭他这样大剌剌站在比试台上,等人应战。
第560页 在这片刻的静默中,是有人应战了,那个人先是懒洋洋抬起手来,而后这才抬起头来看人。他的长髮绑成一束,额发微乱,遮住那一双曾经意气飞扬如今却有些倦怠的眼睛,他生得很好,如同开锋的利刃,在阳光下有夺目的光彩,如今却因为有些虚弱有些倦然的模样,叫光芒折损许多。 那正是消失多年,一出现就在论道大会引起轰动的穆星河。 「可以啊。」穆星河慢吞吞地说,「可是我有个要求。」 叶限扬了扬眉,说道:「你说。」 穆星河摇头道:「赢了我再告诉你。」 叶限便眯起眼睛笑起来,抬了抬下巴,说道:「——来吧,我在这里等你。」 然而穆星河却是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挥手道:「算了吧,这种场合,不是留给我这等人的。——晚上,在此一战。」 于是即便论道大会结束了,也有许多人停留在此处未曾离开。 他们等待着这个横空出世的天才和旧日的天选之人的战斗,看斩月碎星诀和符纸化妖之术的威力能否将叶限的气焰镇压一二。 ——当穆星河提出要求的时候,他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并且也没有提出任何要求,似乎是根本没想过会输,也不在乎穆星河要他的任何东西。 那个晚上,叶限早早在此处等待着,穆星河来得很晚。有人说他准备了很久——清点符篆,调试法宝,如此才姗姗来迟。 穆星河的确展示出了他丰富的符篆与法宝的收藏——虽然法宝从品质上还是要逊于叶限一些,但他运用起来却往往能发挥出超越品阶的效果。只是他的术法却能叫人清晰察觉到一种「力有未逮」之感,术法根源断裂在很基础的地方——是对天地的感应、是对自己真气的掌控,失去这些,术法再好,也不过只是术法的初学者罢了! 那些术法初时不过是勉强化解,久战之后便支撑不住,呈现败象。果真,不久之后,穆星河便力竭而败。 叶限拍拍自己的手,悠然离去,抛下一句话来:「也就是这样嘛。」 穆星河跪坐在地,久久没有说话。 有人说穆星河的失败是因为他硬生生接下了金丹宗师的一击,还能维持术法的流畅与完整已经十分不错,然而世上无人会听失败者的苦衷,每个人关心的都是最后的胜者。叶限的声名今日之后可至巅峰,而强者的传奇,总是由一场又一场其它已经被忘记了名字的人的失败堆积而起的。 其实穆星河在那之前并没有准备什么,他去找了钟子津。 他想钟子津这一次战败于叶限,即便不沮丧,也有许多感想需要同他人述说,但没有想到他等来了紧闭的房门。他等了许久,钟子津虽在,却依然没有人应声,许久以后,他才轻轻嘆了一口气,乘着月色,去迎接那一场吉凶未卜的战斗。 当钟子津从漫长的思索和如同蛛网中的蛛丝马迹里脱身的时候,听闻穆星河找过他,焦急地走遍了那座岛屿,却再也没有看到穆星河的踪迹。 当不久之后的那一刻——那浴血而战,战至每一把剑、连着他的身体都几乎碎裂的时刻,他会在失神中想起这一夜来。 他的友人身披夜露,在他的门前,看着遥远的明月。 穆星河那一夜败落之后,便独自回了云浮。 别人看来他的离去实在狼狈,其实穆星河也觉得是如此。 他用一日一夜的时间确定了一个事实。 ——那所谓的系统已经是放弃了他,那冰冷的声音不会再度降临他的脑海,因系统已找到了更好的控制对象。 作者有话要说: 诈尸一般的更新,感谢d·spade的地雷~感谢海客的地雷~ 穆星河:按照这样的算法,难道我是2.0?沈岫是1.0? 第242章 浮云永寂 当他踏入云浮的时候, 许多云浮弟子已经听闻了他的事迹。百年倏忽而去, 云浮派一拨一拨的新人入门来, 也有一拨一拨的云浮弟子出走、老去、殒灭,穆星河当年的故事已经变成了渺然不可视的模煳旧事,唯独几丝残余的传言留存在那些旧人的记忆里。 新来的弟子知道这是个一贯有些离经叛道不循常理的前辈, 知道他杀了另一个背叛云浮的前辈,最后他输给了一个修行不过几十载的新秀,黯然归来。 是可以作为谈资, 又可以很快遗忘的寻常故事。 故事的主角带着满身的疏离,缓缓走向了天璇峰。 天璇峰首座李停云难得地没有无所事事,闭门不见他人。洞府前的道童告诉他,那是因为他们的大师兄冲击金丹虽然成功了, 但留下了很多祸患, 需得闭关数百年,首座需要在前十年为他护法,以免他功法走岔。 穆星河神色平静,点点头便告辞离去。 而后不久天璇峰首座、也是他的师父却是遣了道童来找他,应当是知晓他曾来过,也知晓他这一段时间的经歷, 他遣道童翻山越岭前来, 只问一句:「可知自己所求为何,所做为何?」 穆星河在云海之畔寂寥地笑了笑, 回道:「弟子明白。」 他回到他的蜗居之中,门前的树十分茂盛, 零零碎碎开着枣花,有些还结上了果子,地上的花木也是被细心料理过的模样。但洞府空无一人,穆星河招了招手,喊了声:「阿喜,我回来了你还不来迎接啊?」
第561页 便见树后一个小童瑟瑟探出头来,目光躲闪,声音细细的:「你不可以乱给我起名字……」 穆星河哈哈笑了一声,声音便放轻了点:「那小飞驳行不行?」 小童点了点头,想了又想,又将头探出来一点,说道:「我听说你……把沈岫前辈给杀了?」 飞驳待在云浮的时日比他长久得多,是知道沈岫,也见过沈岫的。 穆星河的笑意缓缓收敛起来:「原来连你都知道了啊。」 飞驳得到确认,咬了咬唇,却是几乎要哭出来的模样,说道:「沈岫前辈,是个好人啊……」 穆星河过去摸了摸他的脑袋,垂眸说道:「大人有大人的考量。」 飞驳极不习惯别人的接近,被摸了头一下子就飞到了树梢上,穆星河笑了笑,没有说话,将自己关入房中。 房里还是那样的陈设,连他离去时懒得收拾的案头都未曾改变,他恍惚好似走入了从前的时光之中,那时候属于他的论道大会未曾开始,他内心满满都是激扬的意气,好似他要什么总能被他取得,什么人都不在话下。案上还残留着他对法阵的推演,那曾经叫他费尽心思写了好几叠纸的图形,如今他一眼便能看出关窍。可他如今却并没有能感受到那种变强之后的快意——或许很久之前他就已经失去了这样的感觉,那些因为探知而得到的快感被生存的压力与紧迫感一再掩埋,最终埋入了深深的黄土,再也没有回来。 他坐在榻上,呆呆望着那些纸张、炼丹炉和炼器鼎,终究还是无从下手,缓缓躺倒。 直到窗外的白云变成了晚霞,夕阳变成了夜月,他都没有去修炼。 即便第二日也是如此。 他一个人在云浮派中晃荡,云浮派的风景因为岁月而呈现出一些微妙的变化,可依然是满山的参天大树,满山的白云。 他归来的是夏日,夏日是一个半开半败的季节,有开得大好的繁花,也有繁花败落,结出青涩的果,挂在枝头。一树都是蝉鸣,漏下灼灼天光,他踏在砸落的日光之中,脚步有轻微的声响。 云浮太大,大得好像只有他一个人。 穆星河能清晰地感觉到孤寂。孤寂不是无人想要接近,无限心思不可说,而是一种脚步落在地上的声响,残花擦过脸颊的微痒,是欲静还噪的蝉声,是日头由盛转衰,明月由升至落。 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他连沈岫都不认识的时候他也曾经这样一个人走在云浮重山之中。那之后啊,他下了山,见到了许多人,一步一步掌握了力量,得到了朋友,拥有了声名。 他仿佛站在云巅之上。他很少碰到失败,也很少遇到意料之外的情形,他想要得到总是很简单。 他想起那些术法好似被他所征服,纷纷拜倒在他手下,他想起自己攀登一座又一座的山风,想起他的真气如何从溪流而成江海。 他想起自己同友人说着请信任他,想起友人护在他的身前为他开路,想起他如愿拿到论道大会的魁首,想起夜色里沈岫听他说什么黄金时代的不着头脑的话。 他想起钟子津在月色下练剑,想起温行泽在芦花中向他走来,想起那一夜的海棠花清且艷,而沈岫在海棠花底下回头看着他。 可是到如今他却几乎失去了一切。 踏遍青山人未老,终也不似少年游。 穆星河好像忘记了修炼这回事,或许是伤势和失败击溃了他对金丹的期待,他甚至连远行都不打算,哪怕是出了云浮,也不会离开太远。纵使偶尔一去独秀楼,也不过是埋头在那些记载古代奇谈怪论的书堆里,看着过去似真似假的传说和预言,再也没动过他平日喜爱的术法符术。 偶尔会传些书信出去,所达之处是碧涛书院。这地方毕竟了不得,可他只说是碧涛书院有个故识,在碧涛书院中处境不怎么样,他去信安慰她。 有人担忧他的心气已经被消磨没了,但无人出声。因修真之人本也就是对他人之事漠然观之,更何况穆星河此人行为古怪,非能用常理度之。而云浮中的前辈们却也鲜少有过问穆星河之事的,穆星河毕竟年轻,平日又常在外修炼,云符之中交好的人并不多。 终于有一日云浮的宗师与掌门闲聊,提起这些山下的事情,无意间说到:「穆星河也算是我们看着到如今的,现今这般,怕是要毁了。」 如今是盛夏,掌门却穿得格外厚重,被包裹在纹有层层复杂图形的棉衣中,只看着远方翻腾的云海:「……破而后立,云浮当有此劫。」 穆星河并不关心还有没有人人关注他。 他躺在石头上看很久的天,任由阳光砸落他的脸上,坐在树梢上听风的声音,甚至有鸟雀落在他的肩头,与天披着蓑衣到池边钓鱼,钓上来了又放走,恰如他得到又失去的人生。 他想了很久以前的事,看过的风景,见过的人,回想他从过去到而今走的每一步。 时光就在他踏碎的树叶之中过去,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的时候,他罕见地接到了师父的传话。这次师父倒没有再过问他的事,而是说宗门法会临近,他在云浮而抽不开身,叫他前去。又说那阵子独秀楼中守备不如往时,可以帮他偷一个法宝出来。 穆星河虽然没有答应李停云那叫他偷东西的无理要求,但宗门法会他还是老实去了。
第562页 那日一早他便去往玉京台,玉京台上已经都是外门弟子,他们带着有些忐忑的神情观察着周围的人,尽管已经极力克制,依然掩盖不住面容的青涩。或许也有些年纪稍大的,脸上少去很多那种属于少年的意气风发,带着远行的疲倦,可眼中依然有着不曾熄灭的热望。 穆星试图走入人群中,然而人们见到他却纷纷退却,一脸恭敬与好奇地望着他。 ——原来即使他不发一言,也未曾表明身份,也终究是和他们不一样了。 他忽然觉得索然无味,又静悄悄消失在人群中。 当他们再度见到穆星河的时候,恰是在远山之间,云霞之上。一群宗师缓行而来,风扬起他们的衣袂,他们并没有任何大动作,只偶尔有侧头交谈的,却是比玉京台上那些竭尽全力的厮杀更为令人瞩目。 这一次的宗师,穆星河就没有一个相熟的,就他知道的是原先对他还算照顾的谢春荣早在多年前离开灵犀界歷练,他的师父李停云抽身不开,他唯一算是认识的宗师只剩下季望,但季望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没有出现。 好在李停云大概是同旁人打过招唿,对于他的出现,众人都不怎么意外。宗师们保持着他们云浮派一贯的距离感,应过他对他们的招唿之后,也没有同穆星河多说什么。唯独一个络腮鬍子的蓝袍大汉见了他,是点了点头,说道:「小徒多番提过你。」穆星河猜得他是凌霄狂刀,他的徒弟便是他外门时期的同窗任景,便多寒暄了几句。 那些客套的话语到了最后,凌霄狂刀却是说道:「道途漫长,你自行衡量。」 他没说穆星河先前的所作所为是错是对,也不曾多提穆星河的失败与颓靡,只有一句自行衡量。云浮之人素来如此,他人是非功过皆是他人之事,只有大道孤独而漫长。 台上的比试如火如荼,凭穆星河的目力,可以清晰看到他们的招式,甚至在他们的真气变化间,穆星河已经能预计到他们接下来会用处怎么样的术法。他们本身歷练浅,理解不足,可选择的术法并不多,但穆星河却是看得有些入神。他看到很多他所熟悉的小清风诀在匮乏的手段之中,被求胜欲望激发出来的种种用途。也看到了许多其它低阶通用术法,那些几乎都是他们的天赋术法,只凭藉着本能驱动,粗糙得近乎原始。 那些争斗摒弃了他所熟悉的技巧,只剩术法的本相在这玉京台上激盪。 穆星河心中一动。 那些在他心中枯寂已久的知识又好似活了过来,伴随着真气游荡在四肢百骸,化作清泉又化作海潮,不断激盪着,几乎要冲出体内。 啊……他的确忘却太久了。忘却最初接触术法的快乐,忘记了重重技巧和变化之外,真正为他所用的术法的样子,忘却了他最初的热爱。 作者有话要说: 山那边的朋友你们好吗——! 我回来啦! 还有人吗! 好消息是存稿完结啦!这是过渡章,所以如果人多的话我可以再更一章! 然后我最近想改题目。 大家觉得《道长没有ssr》或者《我在修真界抽卡》这种题目好吗,如果不好的话……有没有什么人介绍给人起名的店铺之类的嘤嘤嘤 第243章 云浮激变 云浮的宗门法会到了最后一日。 云浮秋日素来是天高云淡的, 今日碧空中忽然涌现出厚重的层云来, 时不时遮蔽住白日。风卷而云聚, 树木的影子时现时散。 玉京台上比起往日要寂静,宗门法会最后一日惯例是各门派宗师在此论道,而各门派出色的弟子在此切磋一二。今日叶限作为出色弟子被允许挑战, 原本逐日楼这般小门派不会在云浮的邀请之列,但恰好叶限深得蓬莱派宗师之欣赏,将他带来, 甚至主动为他请求挑战云浮派的胜者。 后边的结果自然不出人们所料,叶限依然势不可挡。 这一次的叶限的要求依旧如当初一样,只是措辞客气了一些:「晚辈久陷瓶颈,夙夜难寐, 请云浮派前辈能允我一观星图, 更近大道一步。」 只是这话语本质还是一如既往地无礼,虽然云浮派主持的宗师脾性不错,依旧是婉言拒绝。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接着是蓬莱派的宗师开口了:「叶限年纪轻轻就有如此修为,可见是大有希望成道之人,既如此, 何不成人之美?」 云浮派中人听闻此言都面色不虞——每个宗门之中都有独门功法不外传的规则, 即使是成人之美,那也是经过双方的默契, 有着不俗的交情,哪有如此众目睽睽之下胁迫的? 更叫人觉得诡异的是出言相助的是蓬莱派, 蓬莱派身为大宗,自然知道这种门派秘宝有多重要,自身也不是没有同等的宝物,缘何此时如此作为? 与此同时,却是前来观礼的宗师们纷纷接腔。 「云浮派星图千百年来无人可参破,叶限假若能参破,或许也能叫云浮的功法更进一步。」 「不过是看一眼罢了,云浮派如此大宗,不至于这点魄力都没有。」 云浮弟子神色凛然,此刻甚至没有人说话。他们看懂了此时即便去说什么也没有作用——这些立场各异、风格不同的门派,竟然不知何时达成了某种一致,与叶限有所合谋! 云浮派断不能答应! 已是有人急急离开通知其他门内宗师,但事实上——此时恰是云浮宗师最少之时。
第563页 那些弟子们疾步离去的身影自然也被玉京台之人发觉,有人窃窃私语道:「云浮果真不会松口。」 有人回以轻蔑一笑:「那也不重要了……我们本身也不曾寄希望于云浮。」 「只是如今得罪云浮已成事实,若是不成……」 「不成?如何不成?」那人轻蔑之意更重,「云浮近百年倒行逆施众人皆知,我们此举出于公心,云浮假若不肯松口,便告他们纵容恶徒,私藏邪法,届时天下人如何看云浮?到了此时,即使云浮势大,我们这么多宗门,断无理由奈何不了他们。切记,今日我们必上独秀楼,不是问云浮『要』,而是向云浮『逼』。」 与此同时,独秀楼外。 身姿娇小、身披青袍的少女玉容冷肃,看着独秀楼前撑着白绢伞的女子。 女子目光从牌匾之上移下来,微笑道:「多年不见,云浮风景依旧。」 少女低嘆一声,她眉眼冷然,叫她纤弱的少女气质多了几分刚毅:「你不是来独秀楼看风景,我也不会让你去独秀楼看风景。」 「顾前辈……」阿祯神色似乎有些为难,说道,「我是为你好。」她眉宇从紧皱又缓缓再度舒展,笑了起来,说道:「你总会知道的。」 少女祭出法宝,那是一串银色铃铛,铃铛声响之中,四面空气都为之一盪。 而阿祯收起伞来,白绢伞化作无数白蝶飞舞,萦绕在她的身侧。 每一点铃铛的声响,都是刺穿身体的音刃。 每一片蝴蝶的磷粉,都落下一片残碎的时光。 当五音之力,遇到时光之法! 云浮重山之外。 路过的修真者看着那被绿树仙雾所笼罩的重山,重山之外有各色云霞、流光向它掠去,瑰丽非常。 他看得有些发怔。 「……云浮派宗门法会,这个时辰怎会忽然如此多来客?」 只因那是不速之客。 云浮弟子立在山门之前,面前是黑压压的众人——这一幕好似在某个时刻曾经出现过,云浮弟子无暇细思,直视着那些道行比他高得多的人们。 「如若拜访,烦请各位长辈将名帖交由我们过目。」看门的云浮弟子说道。 有人便几乎算是轻蔑地笑了起来:「既是宗门法会,自当欢迎八方来客才是,云浮立身灵犀界多年,竟没有半分大宗气度!」 云浮弟子歉然道:「规矩如此,还望包涵。」 他说罢就垂目敛容,好似他们说什么话都与他毫无关系一样。 有人说着便不耐了,手中真气凝聚,竟然是打算直接动手! 有人迟疑地看了看那意欲动手的人,却被对方一眼横了过来:「既然已到此处,又为什么还要畏手畏脚?」 他指着云浮派的山门,大声道:「云浮派空有偌大灵山宝地、坐食供奉,却包容恶徒滋养叛逆、有正道之名却行邪道之事,从未伸张正义,已是此界大患。我等接到密报,今日云浮将借宗门法会之便对诸们宗师下毒手,我等虽来自于五湖四海,但为剷除此等恶门而来,纵使云浮如此势大,又何惧之有!」 便有人闻言眼睛都亮起来了,跟着喊道:「……对,剷除恶门,復我灵犀界朗朗干坤!」 云浮弟子愕然看着这等变化,未及知会他人,却已是感觉有无尽的威压压得他透不过气来,只剩绝望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气息好似一点一点被这般兵不血刃地压榨得失去了空间,在唿吸丧失之前,他勉力激发了最后一道法阵。 ——弟子无能,但求……这一道法阵,能护佑云浮片刻。 哪怕只是片刻。 云浮山中响起急切的钟声,一声一声,几乎要敲碎人们的心房。 独秀楼外,顾真君已经跪倒于地,真气衰败。她一双明眸还满是不甘心,恨声道:「你如此透支功力,独秀楼又有什么值得你拿命去换?!」 「生生死死,我已是厌倦不已,」阿祯将伞打开来,歪头一笑,依稀是之前那明媚的模样,手中白蝶扬起,磷粉掉落出一片片巨大的法阵,竟然从云浮一路连通出去,「我此来非是为任何功法法宝,只为毁去玩弄于我——我们所有人的命运,死亡于我何惧?」 磷粉降落,那法阵光明大放,闪闪烁烁许多人影从法阵之中显现! ——来者人数甚众,有参与宗门法会的它门宗师或者弟子,亦有原本根本不在云浮之人! 他们果真蓄谋已久! 此阵之效,此阵之威,也唯独阿祯能做出来! 独秀楼中究竟有什么让阿祯豁出命来?! 她在人群之中看到一人身上的气息,那是个飞扬跋扈未经过挫折的少年,手握北斗白虹令,功法似是斩月碎星诀,又似乎更胜一筹,她恍然间明了了他们的目的所在,也隐隐约约明白阿祯口中命运暗喻为何。 顾真君面色苍白——她已想明至此,那便更不容任何人进入! 顾真君已经几乎气竭,真气都无法控制,四散开来,呈现出枯败的模样。她手中紧握着她的铃铛,铃铛已变成透明之态,脆弱得一碰就会碎。 顾真君咬着牙,捏碎她一贯不离手的法宝,巨大的真气从铃铛中奔腾而出,一时之间风起云涌,整个云浮之中都能听到铃铛的声响,无数半透明的白羽在声浪之中飘荡,插碎地面的法阵!
第564页 地面法阵在这竭力一击之中支离破碎,但终究还是有防备未及之处,诸多高手已经突破法阵,来到独秀楼前! 那非但是各派金丹宗师,甚有许多见未所见的高手! 顾真君苦战之后这样已然是极致,再无力阻挡高手们的进逼! 云浮山中再次响起钟声。 李停云的运功被突然打断,气色衰败,他却无暇稳定自己凌乱的真气,大踏步就想走出石室之外。 道童神色焦急,说道:「您出去的话,不止您会功体受损,简前辈也会走火入魔的!」 李停云罕见地皱着眉,冷声说道:「我能怎么办,我的功体,同云浮本身,有什么可比较之处!」 「师父,别去……」穆星河站在石壁之外,声音带着几分沉重,低声说道。 「你一直等的事情,是不是这一样?」李停云忽然厉声问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穆星河沉默片刻,唿吸的似乎都是焦灼的空气,他凝望着石壁缓缓道:「我知道,他们联合起来针对云浮,如若不从,他们定然採取强制手段。他们意图去往独秀楼获取一样物事,不管那样物事你们知不知道究竟是和用处,但独秀楼的尊严是不可侵犯的。」 穆星河声音很轻,却依然无碍于他的坚定:「我去就可以了。相信我一次。 」 只有一句话他没有对他师父说——他们觉得独秀楼不可侵犯,但对穆星河来说……为了达到他的目的,独秀楼其实……不算什么。 到了如今,他的心思或许永远不会被理解,甚至推测不久之前都出了错,但他依旧尽力去保全可以保全的东西。 他不能恐惧失败了。 有刀光在独秀楼门前亮起。 云浮之人极少用刀。云浮虽有许多功法,但毕竟是道修为主的宗门,道修是衣袂飘飘的神仙之人,刀却不属于神仙。 刀是英雄的武器,是浪子月下露头的永恆伴侣。 刀属于人间。 持刀者站在门前,宛若坚实的壁垒。 没有人不知道云浮的这个刀客,他举止粗豪,刀法暴烈,与人们对云浮的印象大相迳庭,也与云浮的功法长处南辕北辙,却是一步一步踏入云浮的中心,成为世间有数之强者。 他持刀望着面前乌压压一片人,那些人或有比他修为高、比他资歷老的,他却是朗然一笑:「来吧!赵起之在此以凌霄刀一会诸位!」 他话音落下,刀风已起! 刀带雷电风声! 破千山、斩重楼! 他面对的,却是千百人——其中不乏金丹之辈! 刀势一起,人们已然有所反应,魔影闪动、冰霜迭起、盾墙立至、地面融化成陷阱……每一样都是完全针对这样的刀客的招数! 然而刀客却是见山斩山,见水断水,虽满身荆棘依旧一往无前,他眼前没有痛楚和阻碍,只有他的刀意,他的决心。 刀是英雄之器,弃于守长于攻,从一开始就无有退路,要斩尽一切可斩之物,纵然身死道消却也犹然不悔。 他是英雄。 有血幕溅出,那沉沉的凌霄刀也渐渐缓了下来。 「师叔,我来助你!」 此刻却是有云浮弟子加入了战局——他们或许功力低微,或许向来对他人之事漠不关心,或许根本不知道独秀楼有什么可以捍卫,可是他们是云浮弟子,这云浮重山就是他们的家,是包容了他们成长见证了他们青涩的土地,或许他们还有过犹豫和盘桓,可最终他们还是下定了决心,以飞蛾扑火之势,迎向了这一片或许有死无生的战场—— 云浮的钟声尤未断绝,带着划破天际的飞鸟,沖向重山之外。 那长庚殿的老者徐徐站起身来,高处不胜寒,他望着重重云海,手中凝聚起真气,将发未发。 长庚殿旁的松下不知何时藏着一个容貌秀丽的女子,她悄悄探出头去,又迅速将脑袋收了回去。 然而此刻掌门已不愿耽搁时间,淡淡道:「姑娘不妨有话直说。」 女子咬了咬唇,出来好似用尽了她的决心一般,因为紧张,出来的动作还有点僵硬。她手中提着一把七彩宝伞。 她想要说话,却有一种莫名的紧张堵住了她的喉咙,她当时就在心里把委託她做这件事的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并且深深觉得自己有必要事后再加价。 飞鸟重新撞入云层之中。 云浮之外,却是不知不觉之间有重重人影,将云浮的要道困锁。 有青羽乘风而来,青羽四散之处,紫衣女子的身影缓缓显现出来,她站立在人群之外,望着听到动静而做出防备的人们,姿态傲然,语气冰冷:「我是云浮摇光峰谢春荣,在此告知诸位道友——滚开!」 直至此刻,人们约莫也能猜出云浮发生了什么。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或许早在当初论道大会叶限贸然索取的时候已留下了蛛丝马迹,当时云浮强硬拒绝,叶限竟一计不成再生一计,趁云浮宗门法会混入云浮,趁机发难。但即使叶限再怎样天资横溢,也构不成他能使动那么多宗师、甚至让向来神秘的阿祯出手的的理由,这些人之间必达成了其它的共同认识。 更进一步也好,贪图云浮的势力也罢,最蹊跷之处便是他们索要的独秀楼的那物事。这物事在云浮收藏多年,究竟有何魔力叫他们冒如此大险?
第565页 而云浮竟然毫无察觉,任由危局倾覆! 察觉到这一层,却是有其它门派加入到战局之中。或许是唇亡齿寒,或许是与云浮相交日深,世上总有些事叫人不能袖手旁观。 几名宗师也加入到复杂的战局之中,有人将负伤的弟子们拉开,引导弟子们离去,不至叫他们去受到攻击。 宗师费力地支起结界,终于有一口喘气余力之时,他说:「云浮千年积累,断不会亡于一时劫难之中,你们是云浮的未来,不能有任何差池。」 这一句在遥远的过去也曾响起在哪个宗师的耳边。 云浮总是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qaq结果不给我改名… 谢谢何煜的地雷 第244章 天门之变 乱战之中, 赵起之柱着刀, 勉强站立起来, 无数术法宛若利刃插在他身上,他依然腰背挺直,眼神犹如嗜血的狼, 穿过人群望着独秀楼,嘶哑着喊道:「那小子混进去了——!」 这时候人们才发觉,在那一阵乱战之中, 叶限竟然消失了。 而守护独秀楼的顾真君早已在与阿祯一战中重伤! 独秀楼中法阵重重,纵然是有宗师加护身侧,潜入者也未能完全讨得了好,牺牲了数件法宝, 靠着隐匿的秘法, 终于来到独秀楼最高层。 人们面容沉肃,望着他们一路筹谋的目的所在。 他们的眼中放出狂热的光。 那是一面石壁。 石壁上记载的不是功法,不是秘要,而是……规则。 当初那些信笺来临的时候他们是不曾相信的,他们遇到过太多诱惑,太多诡异之事, 也见证了太多的殒身, 他们从不轻信和冒险。 直到他们的经歷一一得到了预示,所经歷的瓶颈得到了解决, 他们才发觉,真的有规则的存在, 而规则,超越了他们之前所修炼的一切。 有人嘆道:「此事一了,云浮定然不肯善罢甘休……」 另一人冷声应道:「此事能了,云浮又算什么?」 「我去了。」叶限挥了挥手,神态满不在乎。可他灼热的眼神却是暴露了一切。 最高层中心是一面石墙,墙面凹凸不平,排列着星辰的形状。 星辰是规律的化身,昭示万物。 叶限真气运动,念诵着冗长复杂的法诀,手中动作不停,结成了奇怪的法印。 星辰开始运动。 墙面忽然一片齐整,里面有许多奇异的字词在流动着—— 那些字词还不断添加着,映在人们的眼瞳之中,他们阅读得那样贪婪,又是那样恐惧。 人们的面色苍白下去,嘴唇颤动,似乎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他们渴望破解规则,却不料到所谓规则,本身却不是允许他们这样的人去看的! 「——不该是这样的!」叶限的嘴唇失却了血色,失声喊道。 与此同时,云浮山中却是忽然大放光芒!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住了。 无论是云浮弟子,还是云浮之外的人们,还是头一次看到如此盛况。 他们所站立之处都亮起冰白光芒,地面法阵显现出它的图形,构造复杂的图纹亮起,布满云浮的土地,即使最幽暗的森林都被法阵所占据着,带铺天盖地的真气,如同无尽的海潮一样,噼头盖脸盖压下来! 而那只是法阵启动的最初始的真气而已! 那些真气不断激盪,满满的威压引得人都无法唿吸。然而他们几乎都不约而同望着长庚殿的方向,受惊的飞鸟不断在云层中穿梭。 他们能清晰地感悟到真气的来处,那是启动法阵之人本身就含有的威压,几乎是故意地释放开来。 他们知道云浮掌门是住在长庚殿中,也知道因为他受伤而鲜少走动,却从未料及这个所谓伤者,竟还有这种程度的力量! 就如同琴弦绷断一般,整个云浮的真气都在同一时间震颤着,有功力不佳的外来者已经是受不住这般的震盪,呕出一口血来。然而更令人畏惧的在于那顾力量的震盪之下,便连体内的真气都要受到震盪,并随着这一次的波盪而陷入闭塞的旋涡之中! 最为霸道的是,这些法阵竟然完全迴避云浮的弟子,真气的盖压囚锁的是非云浮弟子之人! 这个法阵原本不是这样的、叫人窒息的效果! 他们若是不做好功课,必然不会这样贸然和云浮作对,他们清楚云浮有三重护山大阵——擎雷断龙阵、凌绝寒霜阵、飞凤巽风玄阵,每一个法阵都有着钧天之力,叫人畏惧,但是没有一个法阵会是这样直接盖压真气,限制别人的能力! 可人们很快能反应过来。 那是一位在术法之道可称颠覆的强者,他已是突破了术法的表象,掌握了真气的本质,他所御使的,不是术法之形,而是它的神意之所在—— 这便是镇守整个宗门的人物! 谢春荣将羽毛收回手上,变回一把羽扇的形状,地面一片狼藉,她在山门之外能感受到真气的波动,眉心紧皱,眼中波澜横生。 「——掌门不可!」 她飞羽加身,飞速前往长庚殿。 当人们被那些力量所震慑之时,他们身上的伪装迅速褪去,被独秀楼留守之人发觉,他们却无暇缠斗。 他们的力量急骤褪去,便连石墙也变得黯淡,褪去了光泽,变回原来凹凸不平星辰斗列的模样。
第566页 他们带着惊魂未定的惊惶,看着这样的情形竟然毫不意外。 然而独秀楼众人忽然也停止了动作,却见天空迅速涌起了层云,一剎那风云骤变,有一种叫人窒息一般的恐怖缓缓降临下来,那是结成金丹的人才能体会的感觉。 「那一位,使用真气过度……果真引来了天劫!」 他的手有点颤抖,是危险所引发的共鸣。 他的境界如今也歷劫在即,一旦这道天劫引发,他恐怕会连带着引发自己的天劫,此地不宜久留! 而石壁上所述……正是他会殒灭在天劫之下! 而天劫将至,掌门的术法竟然还未有停歇。 待到他们品读出那术法的含义时,却是心中一片冰寒。 「云浮之狠戾,超出我们的预计——云浮要闭山!」 所谓闭山,是以术法要拉回一切可以拉回的弟子,驱逐一切可以驱逐的对象,紧闭山门,无入无出! 难道他们已经如此丧心病狂,想要靠着天劫报復他们? 不……依靠云浮的能力,闭山必有它事! 而踏出独秀楼的一剎那,他们终于知道了云浮闭山的原因。 不仅是他们的闯入,也不仅是掌门的天劫,更是—— 云浮的许多山脉已经裂开! 不知为何,裂开的山脉中间不是泥土,而是破碎的星辰,从裂口爬出无数怪物,却是以钢铁为身,发射出不属于任何一种真气的雷射,撕裂树木,扫平大地! 那些怪物本来对于高手如云的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在如今的云浮境内,却是尤为可怖——因为,就在山脉裂开之际,无数诡异的、仿佛完全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气息从裂口疯狂涌来,那是一阵波盪,以裂口为中心,沖向云浮的所有人,将周遭的灵气沖乱! 修真之人力量中最基础的便是内气外气的相融,此刻外气彻底被打乱,随之而来的便是他们内息的不稳! 而且这一道波盪接触到云浮弟子身上的时候,他们体内的真气都好似被腐蚀一般,艰涩难行! 裂口之中还有怪物源源不绝地爬出来! 叶限一行人见到这般变化,面色一白,但他们的行动没有半分停滞,迅速拿出一张符篆来。 他们虽然能力受限,但那种以备一时之需的符篆必然带着,只见他们捏符在手,咫尺千里,径直离去! 他们离去得匆忙,未见得有人在他们身后抱着胸轻轻嗤笑一声。 他目色冷漠,手中拿着一张符纸,印在自己唇上,轻轻一吻,而后又漫不经心甩开,让符纸飘落于地,燃起蓝色的火焰,拖拽着裊裊的余烟。 青烟里,一个身穿黑袍手持黑镰身负黑羽,面目苍白双眼血红的俊美男子在烟雾中显出身形来。 变故来得突然,云浮弟子们不熟悉这种真气被完全打乱、近乎一半的灵气被侵蚀的感觉,一面艰难去感受如今境界可以运用的能力,一面还要勉力对抗突然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可怕敌人—— 他们的躯壳异常坚硬,攻击却是难以抵挡。 有见识稍广的人,便能回忆起那个传说,一切的事情在他们心中渐渐水落石出。 那个传说是——天地由混沌之气而起,衍生星辰万物,星辰照见规则,而万物在规则中归于其位,相生相衡。时日过去,这便成为人们所居的世界,金木水火土之象包裹住本初的规则。世界被表象覆盖之时,便许活物生息繁衍,但在世界之中尚留有一些未能完全袒露的、连同本初规则的空间,通往最本初的地方的入口便谓之天门。但天门即使被发现,也未必能够产生什么作用,因为这些天门通常都刻着玄奥的文字,唯独破解了才能接近天机的一步。天机带来的也是天谴,天门一旦被破解,就会有来自于上天无情的报復! 就好比如今会冒出无穷无尽的、姿态各异的、力量强横的,被称为「天引」的怪物! 人们都当这是荒诞不经的传说,他们是修道之人,他们逆着天意去求得寿元,从不相信什么不可参破的规则。 但到了今日,传说竟然好像是真的。 叶限修行星辰一道,得到关窍,或许是为了一步登天,不惜联合诸多高手得罪云浮,破解出云浮独秀楼暗藏的天门。 如今天门被打开,守卫天门之物便是这样朝无关之人袭来! 人们对抗得艰难,不由疑惑起前辈们的决定,云浮中人不论敌我都被天门的动乱限制了真气,这样的当口,还要封闭云浮,这不是关门打狗瓮中捉鳖,而是被困锁在笼子里与兽搏斗! 他们想或许就连掌门都不能明白这样的变故,或许掌门原先只想解决独秀楼的危机,将入侵者赶出云浮,之后紧闭云浮山门,防备之后诸多宗门的步步紧逼,然而到了最后,却是这些外来之人带来祸患,让云浮陷入险境之中。 大约是有人苦战之中终于埋怨出了声,赵起之原本已是一身伤,原本中气十足的声音,也因为久战和重创而显得衰弱无力。 然而就在这样的时候,他仍然坚持着提出一口气,用那嘶哑的喉咙发出声音。 「掌门不会没有料到——」他神色凛然,「恰是因为他知道,他才选择关闭云浮山门!」 人们抵御的动作都有些停顿,面上一闪而过都是有些惊疑不定的神色。 赵起之微微喘了口气,说道:「云浮派……不可能放这些东西离去。你们知道云浮派永远都是那个给你们盛风载雨的大宗,但你们可知云浮何以成为大宗?云浮派承载千年,依赖的是代代弟子的守望相助,立足此界,得到的是山下之人的供奉,那我云浮但凡仍有一息尚存,便不可能叫它们下山为祸!」
第567页 「你们可明白——?!」 有血肉撕裂的声音,天雷降下的鸣响,风声穿过云浮繁茂的树木,只留下了人们急促的唿吸。 然而就是这样断断续续满是疲惫的气息中,有声音响起来,正如烛火在黑暗中缓缓被点亮。 「弟子明白!」 云浮山门之外,却是不停有人进入。 是在外云游的云浮弟子,因为突然被唤回而满脸惊诧。 叫他们更惊诧的却是其它的事情。 「师兄,你不是去他界歷练了吗?莫非宗门还能远隔数界将你拉回?还有……怎么那些前辈们都突然归来了?」 「不是拉回,我收到的只是一个警告……希望我们避过仇家,保存力量。」被唤作师兄的人望着远处的山峦,神情肃穆,那有着他的师弟所不能看破的危险。 他微微嘆口气,又慢慢笑起来,眼神坚定。 「我——或者说我们云浮弟子,虽然常年云游,但从未离开。宗门但凡有一日需要,我们纵然远隔千山,也必将归来。」 穆星河在疾步前行。 他的身影几乎化作一道清风,却没有像所有赶路的云浮弟子一般,完全伴随清风而去。 因为他在追溯一个人的踪迹。 怪物兇勐,穆星河的衣裳被割裂了几道,面上还带着伤口,然而他依旧步伐如风,目不斜视,甚至不打算多解决天引,而直向云浮山门之外而去。 ——他要趁着仍有人归来云浮、未曾完全闭山离开云浮! 自然有许多东西意图阻挠他,然而他岂是会受到阻挠之人? 他身后跟着一个黑衣男子,男子的镰刀所过之处,天引们纷纷被斩碎成两段! 镰刀斩断过敌手,他的攻势越发狂勐,好似完全无法停歇。 ——这便是鬼使黑的能力! 鬼使黑的特性在于「收割」,只要他的攻击使敌人阵亡,就可以重新获得出手机会。而穆星河给他佩戴的御魂同样十分针对——那是一套阴摩罗,其效果是击杀敌人后获得3点鬼火,如此一来,鬼使黑就可以不断寻找新的对手,不断发动攻击。 一路的收割中,一地都是支离破碎的怪物尸体,但旁人并没有穆星河解决得那样轻松,掌门的术法威力甚大,所有人的能力都受到了限制,按照常理,穆星河的鬼使黑的能力其实也是被以穆星河损失的真气水平而受到压制的,但似乎因为穆星河是在波盪到来后才召唤的鬼使黑,这个鬼使黑能力基本没有受到减损。 云浮如今身陷危机,因为这项能力,他已经成为数一数二的战力。 然而他却也是不得不离去! 他必须在约定的地点截住叶限,不仅仅是为了同他算帐,更是为了解决这一场危机! 叶限或许只要打开天门,但或许只有穆星河才能明白,指使叶限的人要的绝不止打开天门那么简单,而打开天门,也绝不止会冒出怪物那么简单! 长庚殿已有劫雷降下! 穆星河面沉如水。 掌门天劫将至,还有谁能镇压云浮如今的危局? 他心里是在希望着的—— 穆星河闭上眼睛,缓缓压住思绪。 他的计划,虽然失败了一部分,但此刻,至少一切安排都是妥当的。 没有人想到叶限还在云浮派。 所有人都觉得在此等情境,叶限不是被赶出云浮便是逃出云浮,没有人想到他还在! 石壁说,他在出逃的过程中被人拦截住,最后殒命。 那么,他绕过法阵,不逃了呢? 叶限隐匿了身形,望着一片混乱的云浮。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有这个胆识。 思虑之中,他看到一把摺扇。 青霜环绕,紫竹为骨。 握着扇子的手手指修长,手的主人衣冠凌乱,却有着英俊而疲惫的面容,眼神沉静,看着他的身影一点一点显现出来。 穆星河。 之前叫他莫名十分留心的、斩月碎星诀的继承者。后来,他证明了他新的功法更胜一筹,那之后此人对他来说便什么都不算。 他抬眼望了望穆星河,不屑道:「手下败将,走开。」 穆星河不以为意,摺扇合起,在手中敲了敲,说道:「我只问你,你身后之人,在何处?」 叶限警惕道:「什么身后之人?」 穆星河瞧着他的神情,笑了笑,手指点着唇,说道:「嗯……大概叫系统或者天道之类的东西?可以让你一下变得很强的东西?」 穆星河只觉一阵杀气沉沉压向他,不动声色之间,叶限已然出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蓝蓝路的地雷~感谢仙草的地雷x3~感谢阿怡家的糖的地雷~看到了好多熟悉的名字,开心 第245章 成丹之战 那气息极具压迫力, 没有半分真气被外物所限的痕迹! 伴随着杀气而来的是叶限的声音。 「或许……你以为天门开启的突变可以让你与我平起平坐方才贸然拦截住我, 」叶限的声音因为不耐而带上了几许嘲讽, 「很可惜你想错了。我不巧感受到了变故,又只好献祭了法宝,让自己不受影响。」 叶限和穆星河是一样的人。 一样有着悟性与野心, 并且一样被更高的力量选中。 被选中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那意味着许多事情可以轻而易举获得,比如常人可望不可即的功法, 比如雪中送炭一样的宝物,又比如能力超绝的法宝。
第568页 叶限身上有许多这样的法宝。 每一个都那样精巧,专注炼器一生如商吹雨或许都无法达到这样的境界,因为那或许是另一个天资横溢者的一生。 那一枚玄铁令牌出现在叶限手上的时候, 四周的空气为之一盪, 波盪之中,四壁都如同笼入了黑暗之中,只有令牌闪烁着夺目的光芒。 几颗星子骤然亮起,相互连接脉络,北斗七星的图案显现于暗影之中! 就在星辰亮起的那一剎那,星辰的脉络联结成牢笼, 将穆星河困锁其中——而后白虹骤然亮起, 杀意尖锐地同白虹一起袭来! 那一瞬间,穆星河连动作都未曾, 就已感觉杀气直逼眉心而来! 月华流泻。 冰冷的月色倾泻在暗影之中,照亮穆星河的面容。 月色好像将天地都凝滞住, 穆星河站在月色之中,轮廓投下长长短短阴影。眼睛有着琥珀色的光泽,明亮又锐利。 他的神色沉静宛如月色下的湖泊。 「那恰好,我可以与你公平地一决高下,」穆星河的眼中闪过一丝很淡的笑意,「我也很恰巧预见到了那一刻,很幸运的用术法避过了那一阵冲击。」 叶限面色一变。 他没有想到穆星河竟然能预料到那一次打击,更没有想到穆星河能避过! 更何况,他说的是「用术法避过」。 无论云浮弟子主修功法为何,他们都会修习一门身化清风的身法,这几乎成为了云浮高阶弟子的象徵。因此叶限一听闻穆星河说「用术法避过」时,自然而然便想到了那一招。 可他不愿去想那一招!因为用身化清风都能成功避开震盪的话,非但是他对灵气的变化极端敏感,对真气的掌控、术法的理解也都到了常人所不能及的程度。 这个被放弃的手下败将,要是能有这等本事,又怎么会被抛弃! 叶限无暇细思。 因为月色忽然凝成一片片利刃,在这短暂凝滞的时间,击破白虹,向叶限袭去! 这是月魄冰轮的凝滞之力,使得时光在短短的时间里停留,这才能破解那速度几乎到了极致的白虹! 那么,这些无孔不入的、迅捷无比的月色之刃,叶限又何能抵挡? 他可以抵挡! 就在穆星河变招的时刻,却同有一轮月升起。 月是残月。残月出现的时候就已经破开,有赤色星辰点缀碎月凝成的盾上。 月色凝成的利刃势若流星,仿佛要突破一切般,急骤刺向前方! 然而它们都消失了。 消失在残月赤星之中。 这便是……叶限的法宝,缺月赤星盾! 「我知道,你也曾是被选中的人,」破碎的月光之中,叶限抬起嘴角,看着面前全神防备的人,「可是,选择我,就证明了你的失败。」 穆星河却是微微扬起下巴,眯起眼来:「我不在乎。」 他的摺扇扬起,四道旋风便从四面往中间吹来,风捲起地面的砂石,捲起树上的枝叶,越发浊重,甚至带着重重的风啸! 叶限神色渐渐沉肃下来。 出手如此之快,术法有如此之威,这个手下败将的实力显然比上次相见的时候提高不止一点! 但……他依然不在乎。 叶限手上却出现了一个青碧玉瓶,蒙蒙烟雨降下,他站在烟雨之中,对穆星河的四道旋风视而不见。 风来了。 风声止息了。 那些风一进入雾雨的范围之中,便好似有什么看不见的引力一般,将它们吸入青碧玉瓶中,而后便是龙吟虎啸之声,四只凶兽竟从小小玉瓶跳出来,身形越涨越大,几有半人之高,以悍烈的姿态,向穆星河扑去! 这是叶限的法宝之一、雾雨四凶瓶! 这是一个攻守兼备的法宝。 以雾雨为形,抵挡心魂,驱除万法;收真气入瓶,饲瓶中凶兽,撕裂敌手。 这就是叶限的法宝,且不是全部。他术法不错,法宝更好,只要知道什么时候运用,就能发挥出超越自身境界的实力,那些是世上罕见的宝物,也是他唯一的、也是最好的机缘。 他的机缘其实很不错,在一次被师门众人排挤而摔落山崖后,有一道声音便在他脑海响起,那是一个困锁在此处的前辈,带着超越当世的才识,指点他的前路。 而那个老爷爷非但才识过人,还有可怕的法力,能虚空中将玉诀、法宝传递给他,令他拥有了斩月碎星诀,令他能炼制出北斗白虹令而号令逐日楼,令他得到了雾雨四凶瓶、照心九阳灯、缺月赤星盾、青竹隐雷笛……这般单只一个就可以盖压众人的法宝。 他改变了命运。 他不再是那个任人欺凌、遭前辈不喜的渺小之人,他如今可以站立在高处,俯视着那些人,并且捻灭一切意图阻挠他的前路的人,就比如……这个手下败将。 他不在乎这个对手,却怕耽搁时间引来真正的强者,应验那个可怕的预言。 他必须速战速决! 叶限手中真气急转,雾雨四散,金灯照亮前路,缺月赤星环绕,竹笛横吹,雷光四起! 穆星河原本就被四个凶兽逼得进退唯谷,如今迎来满面雷光,面容更为沉肃。 他手上两个看家法宝都激发过,似乎对如今的情景没有太大帮助,而他手上虽然还有一些其它法宝法器,譬如可以令周边陷入梦境之中的还梦之香,比如照亮心境的佛门金灯……但似乎都无法破解此刻的危局!
第569页 星辰再度亮起,而那种束缚感重新笼罩在穆星河的周围! 这般危机时刻,穆星河却微微闭上眼睛,星图在他的真气世界里徐徐展开,北斗七星显现在他的星图之中,如同锁链牢牢将他束缚在中心。 雷光已至! 穆星河勐然睁开眼睛,法诀诵起,法印结成,地面忽然化成一片沼泽! 雷光向他涌来,然而一进入沼泽的领域,就散碎成无数的光点,像星辰,也像细雪,纷纷而下,融入沼泽之中,变成了聚满星辰的湖泊。 穆星河站在这一片星辰沼泽之中,微光映照着他的脸,他忽地微微一笑,是许久在他面前没见过的锐气。 「——嘿,所谓『雾雨』的原理不过这样。」他望着叶限笑,眼眸分外明亮。 「你的悟性,的确过人,」叶限紧紧抿着唇,而后缓缓抬出一个嘲讽的弧度,「——可惜,那又如何?」 不会再被气运眷顾的人,不会再有未来和成就! 「你也只能如此了。」叶限抬眼看他,手中真气急骤流动,四面的灵气好似也被他吸引,法宝在他四周镇压着,放出骇人的威压。 白虹贯穿北斗七星,带着星辰之力,气势更盛,骤然逼向穆星河! 穆星河故技重施,凝聚沼泽之力,然而白虹却是一举击溃了他的防御! 那真气……过于充沛,又经过了北斗白虹令这样可作为镇派之宝的法宝的周转,力量更甚! 是,叶限的确有许多出色的法宝,但他本身的术法修为若只是寻常,那也驱使不出那么恐怖的力量! 穆星河不及细思,白虹已刺穿他的心肺! 穆星河被冲击着摔倒復又弹起,在震盪之中,他只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真气被沖得支离破碎,喉间一痒,止不住就要咳嗽起来,结果一动弹就觉得自己心肺一阵火辣辣地痛,一时间什么术法都难以催动。 叶限俯视着他,第二道术法已至! 那是万道天雷,直坠他身! ……原来这便是被选中者和被遗弃者的区别吗? 穆星河在灼痛之中迷迷煳煳地想。 他是被遗弃的人。他机关算尽,哪怕沈岫都被他当作棋子利用,最后却落得一场空。 他失去声名,失去朋友,遭到重伤,在众目睽睽之下失败,灰熘熘回到云浮,无人来问。 在之前他的悠然恣意,他身旁的锦绣繁华,好似都是一场空。 雾雨将他的星辰沼泽吞噬殆尽,化出四只凶兽,向他扑来! 穆星河吃力地抬起头来,唿吸间好似还带着血腥气,艰涩得过分。 那不是什么区别,因为他根本不是被遗弃者。 他是自己拒绝了那所谓系统的控制,那么此后的道路,生死无悔,成败无尤。 他艰难而迅速地用手指在地面上画出一个法阵,真气震碎地面的黄土,重重风盾升起,拱卫他的身周,凶兽的利爪扑向他,竟然是被这样的风挡了下来。 穆星河缓缓地站起来。 他的动作或许十分狼狈,但却坚定得仿佛无论什么东西都不能叫他动摇。 他学过许多法阵,许多符篆,或许是因为有用,但更多是因为有趣,那些图形刻印在他的脑海中,叫他几乎可以不经思考就能够将它们组合成他想要的效果,叫他可以行云流水地勾画出它们的模样。 穆星河站在风中,那些流动的空气混杂着流动的真气,结成一道道风刃,因为这空气里的水雾和冷意,经由真气再度组合而成为冰刃,穿过风盾,刺入凶兽的胸中,冰块在那一瞬间破裂,而风在凶兽体内四散,一点点切断凶兽的真气脉络。 那些看上去不可一世的凶兽竟然是这样被细小的风刃所斩碎! 就连叶限,眼中都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的神色。 穆星河却是看着那些真气碎裂而復归瓶中,摺扇一摇,那一道旋风比他的视线更快,阻断了可以化身凶兽的真气! 穆星河其实会的东西不算多,他不是沈岫和温行泽,可以剑法与术法双修,炼器炼药也不过是比一般人好一点的水平罢了,更遑论其它鬼修魔修的功法。他始终习练的都是术法,专注的也不过是术法而已。 那一道可以变幻出各种模样术法的小清风诀,将他拉入了术法的世界,叫他再也捨不得从中离去。太乙清风的飘逸,斩月碎星的玄微,每一句法诀都烙印在他的脑海里,稍微一想起就好似有风萦怀、月满袖袂。 他去过很多世界。术法被封印的,术法被私藏的,术法无可避免走向衰败的,术法灿烂而百发齐放的……他受过限制,也竭力获取过解放,看过被压制下倔强而生的花朵,看过浅薄的理解是如何带人走向末路,他分明是过路人,眼神却不由被术法所吸引。 他从未放弃过他在这条道路上的开拓,从小小的小清风诀,到而今这些可以瞬息之间变幻姿态的术法。 那是属于他的东西,跳脱樊笼之外,超越修为与力量的定式,只看真气的操纵和对术法本质的理解,是他多年以来的热爱,也是他从未停息的求索。 ——是属于他自己的力量。 ——是他的一部分。 无人可以抢夺、无人可以抹去! 攻势接连被化解,叶限深吸一口气,冷声道:「……不错,你被选上的确有过人之处,你勉强可称是我的对手。」
第570页 穆星河气息凌乱,此刻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说错了,」他注视着自己的对手,那个意气风发张扬到嚣张的少年,恰如过往的他,也恰如在心底从未消失的嚣张少年,「我和你从来不是什么『被选择者』之间的战斗,我是在和我自己战斗啊。」 叶限眼角微微眯起,那是一种带着几分轻蔑意味的神情,又浑不在意道:「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如今……别想挡路!」 那一剎那,忽然有大日从叶限身后升起。 大日之光照耀着叶限,他的轮廓叫他那笑容又带上了几分阴影,看着穆星河的时候又有几分阴霾。 他从未小看过穆星河。上一次战斗,穆星河以失败告终,他也能看出那是受过重伤的缘故,更何况他曾是与他一样背负天大机缘的人。 今日他见到穆星河那一剎那,想到的不是逃,而是杀。 如何快速杀死一个修为相近的人? 不过攻心为上! 那是个骄傲的人,也是个出道以来很少尝过失败的人,他想要给他一点甜头,让他挣扎,让他获得失望,最后完全陷入绝望。 耀目之光噼头盖脸砸来,如同有什么爆炸开来一般,叫穆星河短暂地不能视物,他急急运起术法,想要抵御,当他终于看到光明的时候,却感觉浑身是火辣辣的疼痛,好似浑身毛孔都被针刺住、钢钉住一般,与此同时,北斗白虹令再次激发,北斗七星化作囚笼之阵锁住本就行动困难的穆星河,而白虹贯穿了大日,那压力强于往时,直叫人透不过气来! ——白虹贯日! 这才是北斗白虹令的全部威力! 穆星河旧伤未愈,原本的真气又已支离破碎,这一瞬间更是完全受到了压制! 那杀意已经近在眉睫! 他的心底一片冰凉。 ——总是如此,总是如此。 他的自信满满,他的胜券在握,最后换来的是就要来临的失败。 恰如他始终无法成功的突破,恰如他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算计,恰如他无法控制的局势! 穆星河唿出一口气。 他化出一道术法,堪堪抵御住白虹的第一道攻势,白虹之势稍缓,却也依然没有被击溃! 危机依旧无法化解! 穆星河身上的真气难以接续! 他感到了死亡的威胁,他却依然可算是倔强地注视着这一道白虹,勉力打开着心中残损的星图,想要寻求一丝解决之法! 失败——甚至是死亡离他不过一步之遥,他却意外镇静。 一直以来,他都是骄傲的,骄傲来自他本身的小聪明,以及他在小聪明之下获取的成功,像是檐头的水滴一样,在他的身上留下了永远的刻痕。他讨厌失败,因此会为之付出许多的努力。 他成功过,有令人羡慕的功法,令人羡慕的能力,行走世间到处是他的传说,无论是法宝还是胜利,他想要的,总能得到。 但不会永远有人受到上天垂怜,也总有即便努力也无法解决的事情。 穆星河经歷过许多心魔幻境,第一次真真切切被心魔困扰的时候,他竟毫无所觉——因为心魔本身就是他自己的一部分。 他开始急躁,开始担忧,开始畏惧……他不再是那个迎风而行无所畏惧的穆星河,只因他已有不想失去的东西,有即使用命也无法保护的东西,有费尽心思也无法掌控的局势。 一切都脱了轨。 那道白虹已经牵连着星辰之力而来,他是刑架上等待铡刀的囚徒。 他抬起手来,真气凝聚在他手中。 即使如此,他亦然未曾放弃! 穆星河从来没有学会过放弃! 即使他几乎陷入疯狂,死亡的威胁步步紧逼,被束缚的厌倦压迫着他的心房,他脑海里依然有很清晰的算计,他品尝这心魔给他带来的痛楚、心酸、焦躁……脑中竟然还有一丝清明。 他在思考如何利用这样复杂的心绪,如何感受这样的失败。 他顺势放弃了一切。 被打败,被心魔折磨到近乎疯狂,忍受着漫长的孤寂,独自思考着遥远的一切。 他重新回到了云浮,就好似褪去一切外表的光鲜,回归到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样子,他品尝孤独,独自感受着山水草木。 他用漫长的时间,挥开过去的锦绣繁芜,只想望见自己。 穆星河看见了。 那重重威压之下,他看到那一道几可夺命的白虹,亦然看到他心中的星图。 他看到那些术法挥去纷繁的表象,只留下原始的真气脉络在流动。 正如那星图的星辰在按照恆久的规律在运行。 那一刻他的脑中思路无比清晰,一切术法、一切法宝都被破解为简单的本性,他几乎不假思索地抬起手来,结成法印,念诵法诀。 明月在他身后升起。 大日之下,白虹当前,这点月色清辉根本不足为道,然而穆星河的身影依旧带着几分冷寂的光辉。 那份清寒悄然前倾,如同洗去尘埃一般,将白虹消退,让日色黯淡。 穆星河感觉到支离破碎的真气重新组合起来,如同他心中那些凌乱思绪缓缓归一。 他其实想到了很多,想到了成功与失败,想到了叛离与坚守,想到了挣扎着的同道者,想到了南辕北辙的追求,想到云浮的山,瀛洲的月,末法世界的青松,梦境之中的追逐……最后,他只想到了自己。
第571页 是那个懵懵懂懂习练术法的自己,也是因为变强而快乐的自己,是独自漂泊的自己,亦是将云浮当作最后的归乡的自己,是一无所有的自己,亦是想要一切的自己。 修真是一个打磨心境的过程,他原先是一无所有也无所畏惧之人,他并没有真正渡过苦厄,感受过他所爱的术法带给他的苦涩与沉重。 他走过了山山水水。 他见到了山河,见到了万象,歷经了岁月,感受过时光,有外相功名,亦有艰险苦厄,周行万里,求索上下,他依然望见了自己的道路,从未改变。 他想要——结无上之妙法,证虚无之大道! 他本心仍未改! 他心头最后一丝樊笼也被这明月所照裂,身体的每一寸仿佛都因为真气的流动而产生微妙而美妙的变化,心境澄明如明月照大江,真气如同决堤之水,斩月碎星诀的术法在他心中无比清晰,星辰不仅在他心中亮起,更是在他身周亮起,无数明光萦绕他身侧,结成时时变幻的法阵,有风雨雷霆,亦有明月千里。 白虹彻底破碎! 北斗七星也破碎成点点星辰! 大日之辉越发黯淡,他身周已然结成群星的海洋! 穆星河仿佛踏足在夜空之中,他甚至能看见叶限身上的真气如何涌流,凝聚在他的指尖会形成如何的变化,结成怎样的术法—— 叶限看着自己的攻势在无声之中破碎,原本的胜券在握也在攻势被化解的时候转换为无法抑制的恐慌。 ——他本不该恐慌,在他这样的境界之中,在战斗出现变化的时候,没有谁会因此而失措。 因为他成长得太快了,他一路没经过挫折,没有心境的歷练,只有无数的好运,数不尽的机缘等着他採撷,在法宝的碾压之下,也难以体悟到绝境中翻盘的微妙契机所在。 他突然间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自己的对手一瞬间的威压叫他无力反抗! 他很快反应过来,唤出法宝帮忙抵挡,迅速挥动符篆,叫云浮这片土地都变成各类术法所占领的危险之境! 可被疯狂术法轰炸的穆星河却是缓缓向叶限走去,他的眼睛好似凝聚着星光,明亮而平静。 术法在他身边一一消弭,但所有术法止息的一剎那,无限星光在他身侧炸开! 他清晰地感受到星辰的力量源源不断流向他,所有星辰都映照在金丹之中。每一颗星辰都有不同性质的力量,为他所用! 他手结法诀,整个地面的气息为之一盪,一颗星辰常伴他身侧,力量不断注入他的身体。在那一颗星辰的力量之下,灵气的流动规则都被改写,灵气被净化,而不断涌向他! 这是……镇星之力。 厚重沉肃,统御一方。 他的力量开始超越方才那一阵波盪的限制,全数释放开来,因为在这一片镇星力量存在的领域之中,规则已是由他书写! 他其实眼中没有叶限。 他只是在感受着那些术法衍生和破碎之间微妙而又纷杂的变化,像是在欣赏不断绽开又不断消失的烟花。 那些久违的快感重新出现在他心间,他的眼光越过了眼前的敌人,开始望向遥远的前路。 那前路啊……有许多许多的荆棘,许多许多的束缚,有他所未能掌控的未知,不能斩断的枷锁。 可他的脚步——哪怕是失去了天赋,也失去了能力,他依然无悔无惧坦然直行。 从过去,到未来。 真气开始急骤运转,凝聚那些月亮与星辰,凝聚那些清风与夜雾,凝成了一颗晶莹剔透的金丹! 那是属于穆星河的金丹。 斩破苦痛与阻碍的修得的,独属于穆星河的力量。 「——意气狂言揽辰星,四海五岳不足定。我以我心写我命,斩碎凌霄踏风行!」 不是什么被选择者,也不是被放弃者。 他是穆星河! 那一刻,这一片山脉都陷于夜色之中,鏖战中的人们惊愕地望着周围,那些古朴而玄奥的气息好似隔着重重光阴而来,叫人不禁颤抖—— 那是深深的敬畏! 不仅是对于这一份遥远的力量,也是对于无尽的未知,掩藏在日升日落里亘古不变的规则! 在这一片被真气洗涤的黑暗里,有光芒一点一点亮起在他们身周,像是细小的尘埃砂石,像是遥远高天之上的星光降落到了尘世里。 有弟子怔怔地看着这忽然之间的变化,手握住那些光点,只觉这真气缥缈而幽寒,带着丝丝威压之意。 「……发生了什么?」 「——莫非、莫非有前辈在此结成金丹?」 那其实不是夜晚,可他们所见却是一片无尽的夜色,天空中的云层是乌色的薄纱,急骤来去,当薄纱消散之时,是明月照彻长夜,落下一片冷寂的清辉。 有风徐来。 人们本以为这样的风会如同这一片月色一样清冷而疏离,然而这阵风却带着吹动草木的声响,传来属于植物的清香,传来万物蓬勃生长的气息。 月色投落,清风经过,人们的髮丝衣袍都被吹动,在地面投落波盪不定的影子。 只有那清风永远在前行,带着勃发的生机,自由而自我,去往未知之地,不可阻碍,不会退去。 「……原来是他。」谢春荣在赶路,穿过无尽的星辰,嗅到那带着春日草木气息的微风。
第572页 她睫毛微微一颤,仿佛看到那沐浴着阳光与清风的少年灿烂一笑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端端的地雷!感谢km123 的地雷! 战斗章一章结束是不是很良心!有没有感觉很饱满!不过我觉得我最近更新得那么勤奋是吧,大家一定累了~~~ 第246章 名剑清梦 瀛洲仙派。 宗师一手划开如水般的镜像, 镜中是那暗夜笼罩的云浮群山。 「云浮竟又出一名金丹宗师!」他望着那星光闪烁的深山, 嘆道, 「此种异象,是那个斩月碎星诀传人啊……」 两仪宫。 黑白两色道袍的女子信手击碎了幻境,回身带起一阵凛冽的风, 她大踏步走出房间,走向无尽雪原。 「云浮是该再出一个金丹,是他的话, 倒无甚意外。」 碧涛书院。 书院之中是罕见的忙碌,有人开启了千里溯光咒,看往千里之外的云浮。人们不住讨论着这一场结丹带来的不寻常异象,推测那之后代表的能力、所属的主人, 感嘆主人结丹之快, 能力之强。 却有个女子好似什么都不在乎,托腮望着遥远的方向,连一贯的附和的笑容都没有了。 有书院之人主动与她搭话,问道:「前辈似乎对此不感兴趣?」 女子嫣然一笑,那应当是因为浓妆艷抹而极盛的容颜,却因她一身披金戴玉的打扮而显得过分奢华, 反倒落得俗气, 她语气温和,即便对方是后辈也是下属, 她也未有居高临下的意思,含笑答道:「自然是感兴趣的。」 她含笑的目光望向远方的时候便渐渐失却了笑意:「我只是在想, 云浮当有一劫……里面的人,能救出云浮吗?」 她有个故识——又可能称得上是友人,他从很早就预测到云浮会发生的一切,从旁人的进逼,到索求的目的,甚至是目的达成之后引发的动盪,最可怕的是他自己金丹的时机,他都已经料到,只是天命从来禁不起太多的计算,他能得偿所愿吗? 结成金丹所引起的动盪已经笼罩了云浮,然而与此同时,在那暗色的天际也有数道常人难以承受的天雷扭曲着纠结着,酝酿着一场危险的雷暴。 当有人迈向金丹,也有人准备迎来天劫,走向衰竭。 长庚殿上,天雷道道牵连一起,殿上法阵被激活,古旧的符篆图形闪烁着幽冷之光,将长庚殿内外照出一片寒寂通明。 天空层云密布,法阵之外飞沙走石,天雷扭曲而缠绕,连成一体,就要噼落下来。 女子看着天上的雷云,坐在老松下,坐得格外笔直,姿势也无比僵硬。 掌门站在远处,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微嘆道:「小姑娘,在天劫降落之前,老道还有最后一点能力送你离开。」 商吹雨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直看着顶上的云,此刻却是缓缓转过头去,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不能走,」她说到法宝的话题的时候,声音少去了那种因为无措紧张而导致的僵硬,流畅而自信,「这把法宝是穆星河托我炼成的,耗去不少珍奇材料,我是第一次尝试炼制如此高阶的法宝,它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现世,我必须在这里看着。」 她顿了顿,又说道:「假如它不能为你化解一劫,波及于我,那是我这个炼器者的失败,最终同你一起殒灭于此,也是活该。」 掌门沉默了片刻,转过头去,手结法诀,祭出自己的法宝,四处气压沉沉,天劫将至,道:「想不要有日我要承小辈之情,千劫伞的确是难得至宝,我谢你与穆星河这份苦心。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安排至此,我亦能安然歷劫。」 「……竟然在后辈面前说谎。」却是有人缓缓突破了法阵笼罩的领域,来者一身紫衣,平时或是皮笑肉不笑、或是高傲凛然的秀丽面容此时满是化不开的忧悒。 「百兽千劫伞固然能让您度过此劫,可您当年就受伤惨重,劫后余波却足以让您只剩一具只能唿吸的身体……您本身就在抗衡衰竭,如此您将陷入肉身之衰之中,难有归期!」 于是掌门微微一笑,好似那些皱痕都舒展开来:「你来正好。」 他望着远处低声道:「我也已是维持这般状况太久,不得不将它毁去。劫难还有很长的时间,云浮之后……交给你们了。」 他最后的声音很低。 第一道天雷降下! 那雷光撕裂了整个天地! 无论云层还是大地,都仿佛在这一片雷光下变成沸腾的海洋—— 那铺天盖地的声响中,却有声音缓缓传出。 像痛饮后的长歌。 「——半世功名半世空,雾外江山见枯荣。千载白云轻登临,等闲浮尘万壑风。」 叶限在看着那个人向他走来。 天地好似陷入了永夜,远处雷光闪动,整个世界的真气都不断扭曲着。 他全身好似被抽去了力量,那个人的身影遮挡了月光,阴影就如同死亡一样一步步向他走来。 他的真气被月刃切得零落,恰如他无法再復生的战意,失去了所有的凭依与筹码,他只能任由绝望捏住他的心脏。 他心中狂喊着那个曾经叫他披荆斩棘无所不能的老爷爷,然而此刻却不再有人回应。 那些过往的自信如同泡沫一样碎裂,他第一次那样清晰地感受到他为之骄傲的强大不过是水月镜花。
第573页 他急切道:「你可知道,你的一切都被命运所识破?我可以告诉你!」 他的敌手靠近他,俯视他,问道:「你那身后之人,现在何处?」 叶限勉强镇静下来,心中转着许多思绪,关于老爷爷,又关于石壁所见,他想可以为自己增加一点谈判的筹码。 他定了定神,开口道:「我……」 只是,他方才吐出了一个字,他的意识仿佛就彻底被炸开来,只剩下一片黑暗。 穆星河看着失去气息的叶限,神情复杂。 不得不说,穆星河是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一切的。从风海境传送法阵出事开始他就预想到云浮或许会有事,而当他发现那个「天资横溢」的、功法无限接近斩月碎星诀的叶限的时候,他就开始预感到,他已经被系统抛弃。而叶限会取代他去完成系统想要做的事情。 系统想叫他做什么事情? 无论是他还是沈岫,细细想来,系统对他们的目标都是相似的。 ——成为云浮的核心,结成金丹进入独秀楼最高层。并且……与斩月碎星诀有关。 后来,系统放弃了在云浮派中寻觅人选,选定了无关的叶限。但到最后,叶限的行动也遵循这同样的轨迹,比如接近独秀楼,去接触独秀楼之中与斩月碎星诀有关的物事。 当初论道大会叶限提出要求被拒绝,穆星河便猜出,他必定不会死心,下一次发难的机会可能就是云浮的宗门法会。而他假若真的能出现在宗门法会,便说明叶限会和其它势力达成一致,形势会更加复杂。云浮派防御重重,要强行突入,很可能就是联合阿祯强来。 他预料到这个却一直无所作为,无非是想从他们「得到」之后的表现来观察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而今……他已经全部明白了。 系统的目的,他自己的存在,还有关于这个世界的秘密。 他放纵别人进入独秀楼,或许会被他人察觉,这样的行为比沈岫当时更为过分,不会被自己的宗门所原谅,可他已经走到这一步,该做的就是默默将后边的烂摊子收拾好。 解决天门之乱的关键,原来并不在叶限身上。叶限于那个存在来说,或许也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弃子。 他这一趟追寻,唯一的好处大约是他终于突破了金丹,从此可以放心不被钳制,自由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穆星河对此并不意外,甚至对这一次突破早有算计。 世人常说修道是顿悟,是积累,是自然而成,也确确实实急于求成反倒永远不可能突破成功。然而穆星河却终究还是用了些小心机。他的放弃和被放弃都几乎是刻意的,他明白他的思绪已经走入死胡同之中,只有被一切所抛弃,才能回归幽寂,看见本身。 他向来心思很多,突破金丹也用些小心思,难道不也是他的本性么? 不违本心的修炼,即便在他人眼中是投机取巧,那亦是属于他的道路。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没有再看叶限一眼,脚步虚浮地离去。 他的状态并不好,但或许云浮的状态更糟。 天劫之中,云浮被雷光笼罩着。 却是万幸那雷光只闪烁在长庚殿的范围,未曾降临重山之中,否则于他们而言,更是雪上加霜! 一个云浮弟子心中隐忧,察觉到本门掌门恐怕陷入了危险,只是身体的真气却隐隐激盪着,仿佛受到了这些天劫的波及,反应都不如往日。 那些雷电的意志还在他的心间奔走,他想他若挺过了这一关定能再进一步,然而真气却仿佛受到了威吓一般,难以使唤! 与此同时,那些怪物好似完全不受此间事物的影响,兇勐依然! 利爪如削铁如泥的利剑,直直朝他噼去! 就在他手足无措准备防守的时候,却见到利爪溅起了火花,而后被斩落而弹起。 那是一把剑。 剑身清寒,冷寂如梦。 他其实许多年前见过许多次这把剑。 这把剑代表着一个人。 见此剑便能见其人。 名剑清梦。 云浮沈岫!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ㄇ1ㄥㄗ 、rikachi 、km123 、仙草 、d·spade 、黑蜜糖的地雷其实本来不想更新的,因为还打算留点时间慢慢修前面的部分。不过看到大家有很多留言(对我而言!),还有一些熟面孔又回来了,我心里又蠢蠢欲动了……_(:3」∠)_控制不住自己,你们这些磨人小妖精! 本来这章有6000字,但是因为群里风筝同学的主意,那就变成了上下两章3000字,如果觉得不好,请不要打我,都是风筝同学的错 第247章 不原谅 云浮下起了雨。 剑气如雨! 那是冰冷的剑, 冰冷的气, 带着斩断一切的孤绝锐利。 千山雪散, 飞鸟无还! 与之同时而来的是浩然之风,同样冷冽,盪尽千山。 在剑气与术法的中心, 那人临风而立,眼眸沉静,容色清冷, 只有那一点泪痣留带几分叫人动容的艷色。 那人出剑利落,术法凛冽。 那是见过的云浮弟子都不敢忘,而初见的弟子都不会忘记的身影! 他看着那个背影,心中像一汪被吹皱的湖泊。 他只觉眼中隐有潮意。 「沈岫师兄, 我知道……你定然会归来。」
第574页 季望站在沈岫身边, 清晰地察觉出了异常。 这里的每个人的真气都受到了压制,而灵气也有十分的异常,他并不清楚具体是怎么样的力量遭致如此,但却是察觉到因为他们之前所在是风海境而恰好逃过一劫。 对于刚刚从风海境归来的他们来说,战斗起来绝不会有那些云浮弟子那样艰难。 季望即使至今都不太理解沈岫当初为什么作出那样的选择,也都不妨碍他本身的敏锐, 否则他也不会因为穆星河话语里提到的一句风海境就赶往风海境, 以他传送法阵持有者的身份带出被困锁于内的沈岫。 恐怕这样的状况完全出于那个叫穆星河的后辈的盘算之内。 他所经歷的并不比穆星河少,但凡有些线索, 他都能猜出来龙去脉。 穆星河在论道大会叶限一再针对云浮的时候,便知道他们对云浮不会善罢甘休, 当人们闯入独秀楼,云浮之人定要驱逐,掌门必须顶着天劫的压力才能施展这样的术法,之后即使不灭于天劫,也无力继续战斗。 本身这并不足以叫云浮崩溃,云浮有外患,那便紧闭山门便可。可意外在于云浮出了内忧。 独秀楼中那无人能破解的石壁被人破解,但后果却是引来了许多那样的怪物,引来了云浮境内灵气的震盪,沈岫或许就是穆星河藏的一手。 ——唯有来自风海境之人才能毫无阻碍进入云浮,沈岫被他藏在风海境,终于在这般时机成功归来。 但他显然对穆星河喜爱不起来,穆星河既然能预计到此处,却是放任他人侵入云浮、进入独秀楼、令掌门身陷天劫、令云浮身陷危境,罪大恶极,不可原谅! 不可原谅的人感受到了不被原谅的滋味。 穆星河看到天雷落下又消散,闭了闭眼睛,抿得紧紧的嘴角终于显现一点松动的模样。他轻轻舒出一口气,又大步往前走去。 他初入金丹之境,身体被无数的气息所冲击,早前重伤未愈,如今又是一番恶战,面色苍白,脚步踉跄,却仍旧是一路扶着树木一路艰难前进。 他不得不走。 因为叶限身上,他并没有问到答案。 他想找出叶限身后的那个人,叶限却是早他一步,元灵被完全抹杀,他想去寻找那缕气息所去,却竭尽全力都无法追踪。 他只能去往下一个地方,找到引发这场动乱的罪魁祸首。 当他抬眼的时候,却不期然看到了一个人。 原本那人面前的道人容貌更精緻,跟接近于人眼中「美」的标准,可偏生穆星河眼里只能看到那个人。 那人依然是他们上一回见面时的那身白衣,面容如同载了万载霜雪,便连那颗过于妖艷的泪痣都不能给他增添一点温度。 他分明已经看见了穆星河,眼神却是冰冷而森然。 穆星河心中紧缩。 他一瞬间想过很多情景,责问、嘲讽,甚至……兵刃相对,但此刻什么都没有。 沈岫就这样直直地与穆星河擦肩而过,仿佛这个人便是草芥尘埃,不值他一点关注。 那些温柔的眼光、含笑的神情好像是穆星河在遥远的地方做了一场缥缈的梦。 穆星河默默同沈岫错身而过。 他无法解释,也无甚可以解释的地方。 在过去,他因为沈岫的言语察觉到可怕的真相,因为风海境突然遭遇的陷阱,一直自从系统发布那死亡命令以来的压力,终于让他电光石火之间,自以为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他盘算得很清晰—— 首先,阿祯对风海境下手,很有可能意味着危机会发生在云浮。 而其次,他在这一趟旅程中始终未能金丹,或许他和沈岫之间必然会面临二选一的抉择。 那么,他以梦境世界中得到的还梦之香使两人陷入梦境中,而后在这一个梦境中杀死梦境里的沈岫,以溯时之砂记录这一刻真实的痛苦和绝望,以它为证据,让「系统」明白他真的杀死了沈岫。 而后真实存在的沈岫会留在风海境,并且经过他对季望的暗示,必然会得以回返云浮。 他一定会撑到沈岫归来的那一刻,而那一刻沈岫作为奇兵乍然出现,在危难的时候挽救云浮,他也就实现了他对沈岫的承诺——让沈岫重返云浮。 然而他第一次欺骗系统的时候遭到了惩罚,而这一次却是早早被抛弃。 他这一场费尽心思是一场空,哪怕他最后竭力利用他所知不多的信息把这些挽救起来,都不能掩盖他在做决定的那一刻的……接近于丧心病狂的清醒。 穆星河可以说很多次是为了沈岫好,但他回到云浮体会失败与孤寂的时候才明白他当时是多么疯狂。 人的感情不能用事后所能获得的好处去弥补,也不能用利益抹平。 不管是爱意,还是信任。 是他的过错。 穆星河只觉心头苦涩,情绪不稳之下,初成金丹还未来得及彻底掌控的强大力量几乎要把他的身体炸开。 可又有什么用? 即便他如此痛苦,如此不堪一击,他心中之人连一点目光都不屑于给他。 ——是,他明白,沈岫没少经过背叛,他或许不会对人世心灰意冷,但也从来不会对谁有无下限的宽容。 可哪怕他无从解释,也不企望能获得沈岫的谅解,他也不打算放弃沈岫。
第575页 他的确不明白自己该如何对沈岫开口,他唯一清楚的是,他会从险境中活着回来,他不会让今日成为他和沈岫相见的最后一面! 生命还是要继续下去,事情远远未能解决。 他必须在入口关闭之前离开云浮,既然天门的罪魁祸首——也就是一直玩弄他、操纵他的系统——并不在叶限身上,那他就翻山越海,找到他的老巢! 灵犀界如今摇摇欲坠,天门打开之后,最大的危险不在于天引,而是不住冲散灵气的气息,它来得太快,会将灵犀界的规则在短时间内崩毁,整个世界也很可能因为不復稳定而支离破碎! 他必须往前走,必须不回头。 云浮派有从风海境出来的沈岫与季望,他相信在沈岫的剑下,云浮必然能安然度过一切劫数。 暗夜就将要褪去了。 他稳定心绪,立时准备驱动术法瞬间前往千里之外,却听得遥遥有云浮弟子唿救之声,回头看去,却见大地裂开一道巨大的裂口,密密麻麻的钢铁天引从裂口中爬出。 术法打落在天引身上,溅开一层一层无形之气,又消弭于无形。 弟子们面对飞速爬来的天引步步后退,却也没有谁驱动术法一逃了之。 穆星河疲惫地一笑,扬起手中的符纸,青色的火焰变成符纸的尾巴,拖拽着青烟。 青烟中是赤足金铃白髮铠甲的鬼将,金瞳之中带着几乎能盪绝一切的杀意。 他一边的袖袍空空荡荡,一边却是巨大的紫色鬼手,捏着黑色火焰一般的森然鬼气,嘴角却是一抹自如的微笑,显得越发邪肆,越发危险。 人们怔怔地看着这个鬼将忽然降临,虽然未能知晓他的名姓来歷,却仍旧为这样的气势所震慑,只能望着他独自迎向密密麻麻的天引群。 风吹动他破损的袖袍和白髮。 裂口中的天引仍然不绝,宛若一片蠕动的海洋。 鬼将弯下身来,于此同时,巨大的赤色鬼手在天引中间忽然破土而出,一只蜘蛛在鬼手之中不住挣扎,却顶不住鬼手的万钧巨力,须臾之中便破碎成尘灰——! 人们以为这就是这一招的终止,却未想到随着蜘蛛的粉碎,一阵鬼气震盪开来,在那力量的余波之中,那一片一片的蜘蛛竟然就这样粉碎成残肢断躯,鬼将在这片曾经喧嚣而今寂静的土地上,足踏残肢,脚踝金铃微响,缓缓跟随着穆星河离去。 他们听说过一些关于符纸化妖之术的故事,却好像第一次目睹符纸化妖之术的真正力量—— 那是纯粹的力量啊,就这样不需要掩饰,也没有任何抵挡的办法,顷刻之间就能将活物化为尘埃! 金丹的符纸化妖之术——竟是如此之威! 云浮弟子们怔怔地看着那个师兄的身影远去,看得出他刚突破境界,身上的气息处于前所未有的絮乱之中,他的脚步有些虚浮,身姿也在灰云乱风里显得单薄。 他抬起手来,扬起符纸,一道一道符纸在空中燃起,又带着裊裊青烟坠地。 他们看着青烟里一个一个妖物降临到了这个世界上—— 被黑色面具环绕的娇小女孩、骑着灰色妖狐发尾金黄的持弓少女、面具覆面手握摺扇头生狐耳的妖异男子、身覆豪猪之身的单刀少年、寒气环绕宛若冰雪结成的男孩、手持冥灯眼若妖花的美貌女子、坐在竹管之上的精緻女孩、身后背负龙的少年和男人、握着妖异红刃的高挑女子、骑在冥灯之上的少女、坐在骷髅图纹的弯月上的女子、半人半鹿的少年、毛裘蓝肤的威严男人…… 这些妖物并不如何妖气冲天,也并不如何凶神恶煞,可偏生就这样出现在人们面前的时候,就有着难以名状的强大气势。 而那个师兄——传言里众目睽睽之下输给一个新秀的、回到云浮便颓丧不已的师兄却带着这一众大妖前行着,大妖的身影渐渐化为飞烟,只余下那个身影渐行渐远。 踏着一地尸体,坚定地走向难以抵达的远方。 作者有话要说: =w=早啊各位。 前几天做了个h5小测试,测一测你会进入哪个门派的,有四个结果~目前看来人最多的应该是瀛洲剑派,也是很符合这个门派的调性了。感兴趣可以到我的微博@小纪蘑菇喵喵喵看看~ 第248章 海客谈瀛洲 阴天。 麦场上聚拢着浓郁的阴云, 有风, 麦子们几乎被风折断。 一个男人拄着剑站在麦场之中, 灰袍染血,眼中也布满了血丝。 他身后的小男孩扯着他的衣角,本是精緻的面容, 如今却是一身狼狈,只有一双眼睛清而亮,他深吸一口气, 说道:「成大哥,你走吧。」他看着周围慢慢聚拢过来的敌人,目光不见任何怯意:「就算他们抓走我,将我炼作蛊盅, 我也不一定会向他们认输!」 男人目欲迸裂, 喝道:「你知道被练成蛊盅要经歷多少折磨吗?炼为蛊人他们已经人不人鬼不鬼,我岂能眼睁睁看着你变成灭门仇人的工具?」 那双充满的血丝的眼露出几丝狠色来,像是被逼到绝处的狼。 「我替你挡着,你——跑!」 言语之中,敌人已逼近! 剑风扫动! 那是很沉的巨剑,挥动之时带着凛凛的风声, 曾一夫当关重创来敌, 也曾意气风发,一剑叫诸多高手俯首。
第576页 如今这一剑, 却是绝路之剑! 他没法不抱着必死的觉悟而战斗,敌人太多, 太强,而他能凭仗只有一把剑。 他的视线开始晃动,唿吸都满是铁锈味,他焦灼地看着男孩,期望在他的殊死一搏下能为男孩争出一条生路,男孩却是依然无路可退。 他张开嘴,喉间嘶哑,连一句叮嘱都说不出口,已经要迎向刀锋。 但是那把刀却是在他恍神之间斜斜被击飞,于此同时他看到了无尽的流光,冰冷而锐利的剑气。 数道冰冷剑气自天而降,直直落到他们的身边,剑气纵横,竟然在他们面前形成了无形的壁障。 ——是他。 是那个人来了。 晃动的视线里,蓝衫剑客缓缓行来。 阴霾的天色里,他举步从容,神情平和而温柔,风雨欲至,剑拔弩张,他却像是行走在春日垂柳湖畔,独步寻花。 闯荡江湖的剑客没有不知道这个人的。 ——这个人叫温行泽。 在谁的眼里,这都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天下的剑客,都以剑势为重,或是够勐,或是够快,可这个剑客,却是走上了和任何人都不一样的道路,他修炼出了玄之又玄的剑气,天下之中无人能敌。这样的人本该站在武林之巅,可他却是万事不沾,独自飘荡东西。他是温和有礼之人,只要愿意,可以和任何人成为朋友,却始终与人保持着距离,没有一个朋友。 他自认与温行泽相交比旁人稍微更深一点,知道的东西也就更多。 比方说温行泽或许并不算一个人类,不喜欢太多的阳光,身上经常有些只有死者才会有的幽寒,比方说他这样的存在很奇异,因他并不是生于这个世界。 再比方说……温行泽来到这个世界,说是歷练,他却觉得那更接近一次自我放逐。 他说不清那是怎么样的感觉。 「温行泽!」敌人显然也认出了他,为首者喝道,「此事与你无关,不想日后行走江湖无路可走就休管闲事!」 他们自知不是对手,如今抛出狠话甚至只能以未来组织会对他不利作为威胁。 那个蓝衫剑客步伐从容,人们可以看到他那俊秀的面容,平静的眼眸,还有——那森冷的气息。 他低低一笑,依旧是宛若月下柳梢头那般温柔:「想管就管了。」 他话语温和,出手却毫无犹豫。 那一剑,宛若月色下的海潮,海潮覆盖之下,他们竟然一点抵抗之力都没有! 为首者眸光一闪,以手化爪,向男孩抓去! 既然不能战胜温行泽,那至少,此次任务必须完成! 但他在那一瞬间仿佛看到了海上升起了明月,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剑光。 冰冷而灼热,无尽的潮声在他的身体里迴荡着。 那是他的灵魂离开身体的最后感受。 麦草低垂。敌人的身体也如麦草一般被折断。 金黄的麦草染上了一抹一抹血色。 温行泽收起剑,神色平静,不见半分嗜血之色,朝男子伸出了手,微微一笑道:「无碍吧?」 男子犹然在情势急转的惊骇之中,被他拉起后半晌说不出话来,第一句话却是:「行泽兄,请您收少主为徒!」 男孩在他身后探出头看温行泽。 温行泽伸手摸摸男孩的头,依然是微笑道:「不会。」他看着男子的神色,说道:「你知道的,我本非此界之人,不应该在此留下羁绊。」 男子胸中气血翻涌,内息不畅,苦痛之下,一句话脱口而出:「可是你也不想回去不是吗?」 温行泽的笑容慢慢敛住。他怔了怔,久久没有说话。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温行泽做事只有「应该」和「不应该」——他应该肩负瀛洲剑派的责任,他应该照顾后辈,他应该把剑术练好对得住自己,而并非是想与不想。 后来他经歷了他从来没有想像过的痛苦,又在痛苦之中险死还生,在这机缘巧合才能求得的生命中,他抛弃了很多。他放下了对瀛洲剑派或是对别人的责任,也割断了对他人身上的热爱的索求。 那个时候,他终于明白之前那漫长的彷徨和恐惧的缘由,无关天赋,也无关热爱,而是因为他始终没有接纳过自己。他不认可自己的许多许多,因此只能凭藉着理智而前行,依靠着别人的热意填满自己的心。 一人执剑而去,他想要寻找的是自己也能支撑自己生命的力量。 他去了很多地方,遇见了很多人。他听到了剑的声音,风的声音,人山人海的喧嚣,风吹竹影的静寂。 别后不知君远近。 他以为他果决而潇洒,此刻却发觉那更类似于一场放逐。 在这个点头之交的言语里,他第一次发觉……他其实是不想回去的。 他以为自己已是无心无情,无所挂牵,那为什么会恐惧归去?为什么——会将这样的旅程当做一次漫长的自我放逐。 他不是很明白。 他的手缓缓握紧,垂下眼来。 「可我也总该回去的。」 那里是他不明白的、又深深埋着的羁绊的所在。 那一日对于瀛洲剑派的人来说本该是平凡的一日。 大清早的剑修们就在切磋比试,刀光剑影收歇之后他们三三两两坐在地上说着话,讨论着之前招数的得失。
第577页 一名小剑修比划道:「其实你那一招烟涛微茫,应该这样,这样,就可以接上下一招了!那他肯定只能撤!然后你就可以——」 被他比划的人打断了他,不服道:「烟涛微茫收招式哪有那么快?你还真是站着说话腰不疼。」 小剑修就反驳道:「钟子津师兄早就可以做到了!」 几人齐齐看向远处的峰头,异口同声「唉」了一声。 小剑修惆怅地用小树枝在地面画着歪歪斜斜的小人,说道:「如果钟子津师兄会收徒就好了……」 这话一出,几个人又齐齐嘆气。 一人接口道:「旁的师兄或许到了这个境界就会收徒了,可是钟子津师兄虽然待我们向来亲切,他眼里其实只有剑法……怎会捨得分一丝别的精力在旁人身上。」 「或许,剑派没了,他也是另寻一个地方修炼剑法吧。」 「……天才啊,总是有资本特立独行的。」 一大早,小剑修们都十分忧伤,十分沮丧。 被人们谈论的钟子津也起得很早,他依稀记得这几日应当又是云浮的宗门大典,回忆起归来之后就有些异常的友人,眉宇间罕见有些忧色。 但那股忧色很快被风吹散,他以树枝为剑,又开始一日的练习。 剑客的祝福与企望从来不在言语之中,而是在剑上。他们用剑去保护想要保护的东西,用剑去斩开一片荆棘,到达他们想要到达的远方。 瀛洲岛上剑声如同涛声,永世不绝。 然而变故来得是那样突然——钟子津尚还在思考那片落叶能一瞬间切成几片,中间怎么样的变化最为舒服,便看到看守埋剑之处的同门一身是血逃出来,连一句话都没能说完整,只颤抖地指着埋剑之处。 与此同时,他只觉空气一阵错乱,内息受阻,难以恢復。 他感觉向来敏锐,识得不好,提剑奔去。 岩石之中开了数道裂口,一个个仿佛不属于此界的生物从中奔出,好似只会越来越多,永远都不会停歇。 小弟子们的修为本就不高,又被气息影响,面临这般的怪物几乎没有抵抗之力,绝望之中他们想起门内已经一个宗师都没有了,之前镇守宗门的宗师同弟子说完话之后便匆匆离去,瀛洲剑派……无人能守! 剑修执剑绝望地支撑着,即使他们找不出任何解决办法,却依然没有人后退半步。 因他们是瀛洲剑派之人! 他们执剑不为退却! 剑修感觉自己的唿吸已然絮乱。 握着剑的手也开始颤抖。 他们竭力想着剑招的应对,却渐渐开始力不从心。 然而在视线恍惚之中,却看到一道剑光亮起在他们的眼前。 明亮,锐利,冰冷。 以及……迅如流星。 在瀛洲,只有一个人有这样的剑术。 那个人漆黑的双眸好像燃着暗色的火光,站在他们的身前。 ——瀛洲剑派,还有人能守! 钟子津一面抵挡,一面让附近的弟子离去,待到人终于去得七七八八,他轻巧地挽了个剑花,面上溅了血,有细小的伤痕,眼中却是燃起来的、扑不灭的战意。 「等你们很久了,来吧!」 钟子津不知战斗了多久。 他身上叠起了一道又一道的伤口,血色将他的衣衫染上了更深的颜色,他却好似不知疲倦一般,眼中只有面前的天引,即使伤重,也不愿它们出埋剑之处一步! 钟子津一剑切断天引的躯体,这些怪物的死亡不见血液,只有冰冷的残躯砸落一旁发出钝重的声响,他未及喘口气,又是一个侧身,剑影所到,一只天引已被斩落! 只是天引好似无穷无尽,他那经过特殊炼制的宝剑因为长时间的战斗都失去了原本的锐利。 钟子津预感到了这一次变故。 他向来有一种野兽般的直觉,当初他察觉出蛛丝马迹的时候,便回来告知师父,于是师父将瀛洲留给了他,让他等到他归来。 钟子津很少扮演指挥者的角色,他从来都是对信任的人给予绝对的服从,他是他们手中最锋利的剑,最得力的猎犬。 因此,师父离去,让他守着,他不问原因也不稳归期,最后就算战斗到他的宝剑粉碎,也不会离开一步。 天引张开羽翼向他扑来,他提剑将怪物从眉心一分为二,然而剑刃却也出现了细碎的裂痕! 钟子津转手将自己另一把剑出鞘——那把剑成色其实一般,有着浮夸的外形,一看就不像什么名剑。 然而这把剑却是承载了他的青春年少,他的不甘求索,是他的半生。 剑修的心很小,一人一生一剑而已。所有人都羡慕钟子津,羡慕他的天分,羡慕他的好运道。许多人都喜爱他,他却好像不为这份喜爱所感,从来都仗剑独行,眼里只有剑道的更前一步。 可人们不知道的是,即使天赋过人如他,也经歷过漫长的煎熬,也曾忍受着那些诸如伤仲永没有恶意却万分伤人的话语,他也彷徨过、犹疑过、不确定过。只是因为他是幸运的,叫人羡慕的,他从来不轻易表现自己的凌乱心绪。 他的剑负载了许多重量,可他出手依然如此轻,如此快。 他知晓自己的幸运,也知晓他人善意的可贵,他清楚瀛洲给了他多少许多人穷尽一生都无法拥有的东西,栽培、宠爱、信任、自由,以及同心同意的同道之人,可以尊敬的前辈们,也清楚他从小到大都是在瀛洲剑派的前人后辈持剑的身影里汲取精神力量。
第578页 他希望他不是最后一个这样的人。 问剑道和这些尘缘羁绊哪个更重要,他那不习惯思考感情的脑袋根本无法回答,只是他清晰地知晓,只要今日血未流尽,他还可以为他们一战! 战至他的剑一柄一柄破碎,战至他只能折下树枝与天引相抗,战至他只能且战且退! 这便是剑修! 钟子津好似就不知疲倦一样,眼前只有剑光、只有凛然的钢影! 他的手渐渐酸软,即使他再不愿意,这段长路也总有一日会走到尽头。 钟子津头一次憎恨生命的有尽。 他最后的树枝都随着他过于强烈的剑气而折断,钟子津担忧地回首望了望瀛洲剑派。 那个小小的宗门啊,旁人只知瀛洲仙派,却不知道这里还有着许许多多将生命都繫于一剑之上的、求索于剑道之中的剑修们。 他想永远听到这里的剑鸣和海潮之声。 失去了剑,他还有手,还有身体。 或许那会给他造成无法逆转的伤势,也让他的人生走向无法逆转的境地,但很多事,到了此刻也不重要了。 可他咬牙准备再战而转回视线的时候,眼角余光却发觉有个熟悉而陌生的人影御剑而来,是十分朴素的灰色袍子,却有着天边那抹微云那般的闲淡温柔。 那声音是熟悉的,好似穿越了重重时光。 「——子津,接着!」 他看到一把笼罩寒霜的剑破空而来。 那把剑好似带着许多遗落的记忆,落到他的手上。 那是当年穆星河送给他们而又遗失在外的「霜之不高兴」! 利器在手,钟子津却只看着那行来的人,眼眸中的死灰一瞬间变成了熊熊的烈焰:「师兄,你回来了!」 温行泽回来了。 他变了许多,眉宇中依旧有忧悒也有温柔,但整个人就像是终于磨砺出锋的剑,又被收于溪水之中,明澈而锋利。 他的真气微动,寒芒如星点射出,那星点寒芒在离去他身旁剎那骤然化作冰冷的剑气,带着海潮的气息,覆盖而下落! 钟子津噼开天引的头颅,望着那铺天盖地的剑芒,笑着嘆道:「师兄,你的剑意,成了。」 沈岫的剑意是带着孤月晨星、高天朔雪的清寂,钟子津的剑是有着飞星暗芒的敏捷与热意,剑意如心迹,钟子津想过很多次待到温行泽修成剑意,该是怎么样的风采,如今他终于是看到了。 那是带着比剑修更为浑厚的真气、带着比道修更为锐利的意气,以气凝成的剑! 剑雨纷纷而落,暗合阵法之理,当剑雨落下之时,竟然组成了一个布满削金断玉剑气的剑阵! 当最后一把剑落下,狂澜从剑阵中升起,冰冷清辉照耀其中,剑气更显凛冽。 当狂澜止息,剑阵顿时爆开,而被困锁于剑阵中心的天引们也纷纷四分五裂! 「『剑掩赤城』……」钟子津目光闪动,「很厉害。」 那是瀛洲剑派的剑气之术,温行泽离去多年,终究没有放弃瀛洲的剑法,也终于没有放弃瀛洲剑派。 他们是瀛洲的双剑,可以支撑起这个瀛洲剑派的人。 然而恰在此时,却是有一帮人涌向瀛洲剑派,使劲拍着瀛洲剑派破旧的大门。 小弟子小心打开门缝一看,却见外边一色的深蓝衣袍,绣着海潮的图纹。 小弟子心下烦躁,当即就要把门重新关上,还准备回忆一下他几年没用过的术法,不想来者见门开了一点缝隙,粗鲁地伸脚过来卡住,把门挤开,嚷嚷道:「听说你们小破剑派有『天门』,怎么回事啊,这种厉害的东西要在也该在我们瀛洲仙派啊!」 瀛洲仙派的人鱼贯而入,瀛洲剑派守门之人本就不多,怒目而视道:「死牛鼻子,现在没空理你,你们少来捣乱!」 「呸,」为首者不屑道,「不稀得跟你们这些小门小户捣乱,让开,要不是我们这些高手出手,你们整个小破剑派就要死在天门出来的天引手下了!」 他身后的人说话稍微客气一点,拱拱手道:「我们同出瀛洲派一脉,五百年前或是同门,实在不能看着你们苦苦支撑。」 他扬起手来,唿唤瀛洲仙派的弟子们:「走吧!」 瀛洲仙派的走在最后的弟子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回头喊道:「这不是向你们示好!」 瀛洲剑派弟子怒道:「不需要!」他们又好似想起了什么一样,说道:「快,没准这些牛鼻子心怀鬼胎,我们必须跟上去!」 瀛洲仙派得到「天门」的消息其实还算早。 云浮发生了动乱,导致天门打开,所谓天门,在传说中是连通上天意志之门,隐藏在各个隐秘之地、灵气所钟之所。天门大开在今日之前都是难有人知晓、更少有人听信的传说,如今却真的开启了,并带来了许多人未能料及的怪物,源源不绝。 天门开始在灵犀界各地悄然张开。 抵挡或只能一时,可天门的源头又何在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夷陵老祖魏wifi 的地雷~ 下一章是碧涛书院的场景了,思考是更8000字还是分开上下4000,4000就更的频率快些,8000就间隔时间长些…… 第249章 庸俗之人 天门之祸, 并非只在云浮或瀛洲。 自云浮天门开启之后, 各地的天门也跟着接连开启, 整个灵犀界都陷入混乱中。
第579页 甚至有门派因此而全数逃离,只留下那些行迹古怪的生物在为祸一方。 逃的人未必能寻到生路,但不逃的人定然万分艰难。 碧涛书院坐落于山深处, 周遭只闻鸟鸣竹响,好似外界的哀嚎尖啸之声与只不过是一场幻梦。 碧涛书院有一座小楼。 一座普通的小楼,以竹木筑成, 几乎要被这一片竹海所掩盖。但唯独书院之人才知道,这貌不惊人的小楼,便是碧涛书院权力中心所在。 这个小楼今日有些不平静。 竹楼之内,术法之光接连不断, 法宝相击震盪出骇人的真气, 却又在接触到竹木做的墙壁之时消弭开来。战斗伴随着争执,「真相」「命运」「本质」一类的词语在法宝与术法的声响中漏出,叫这鸡飞狗跳的热闹都增添了几许使命感。 在那战斗和争执之中,只有一个女子静静坐在一旁,好似那些事情都与她毫无关系一般。她甚至微微歪了歪头,瞧着自己腕上的金累丝镶赤玉手镯, 外面漏进来的阳光落在玛瑙上, 颜色越发动人。 她看完了手镯看戒指,看完了戒指看腰坠, 看完了腰坠摸摸自己的璎珞,甚至拿下自己的髮簪瞧了瞧, 直到她将自己红绫上金丝纹饰都数了个遍,他们才分出个一二来。 这时候的他们鬓髮整齐,衣裳一丝不乱,气息平稳,神情镇静,已经看不出方才经过如何激烈的战斗了。 毕竟这里是碧涛书院,又毕竟他们是碧涛书院的监院,目前碧涛书院中最高掌权者,要体面。 当年书院山长仙逝,指名书院中七人作为监院,共掌书院事宜。他们共享一份权力,谁也压制不了谁,有分歧之时,便需要一些说服别人的方式。无论是道理,还是武力,只要有用,就有着存在的必要。 一旦征服了他人之后,那自然要回归他们从容雅致世外高人的模样。 「花监院。」 女子抬起头来,看着对方,微微一笑:「怎么了苏先生,有何指点?若是有用得上小女子之处,小女子必然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她笑容诚恳,语气真诚,又因为这过于斟字酌句的真诚而显出几分浮夸色彩来,使得苏先生不着痕迹皱了皱眉,而后才说道:「稍后劳烦花监院拿出你手中那部分碧涛印之力,一同开启灵犀密道。」 人们在话语声响起之时都看向她。 平静的,不耐的,带着微妙的打量的,唯独没有敬意。 花想容微笑不变,而在她那分外友好甚至还有几分讨好的微笑里,她的话语却是清晰而坚定:「我不同意。」 没有人想到这个当口还会受到阻碍。 因为没有人觉得她在此处会有插话的余地。 那是个身份不能匹配如今的地位的人。 她出身低微,一直在碧涛书院下层厮混,早几年才被允许辞去了外界事务,专注于碧涛书院之中。碧涛书院名为书院,自然里边都是满腹经纶、学识过人之士,论出身论资歷,她都难以在碧涛书院立足,也不过是的确做了一些大事,才正式被碧涛书院所接纳。 但即便如此,她能成为七监院之一,也是难以服众的。 若不是因为仙逝的老山长德行无人可以质疑,恐怕书院之中还会传出一些暧昧的揣测来,而如今,人们瞧着她惯于逢迎套好的神色,也是觉得她当年定然给山长灌了什么迷汤,才会使得她这样的人能成为监院,与那些出身良好、才识出众之辈共掌书院大事。 她倒也向来有自知之明,平日书院商讨事宜,她也是跟着大家做决定,相持不下之时干脆等其他监院商讨出一二,从来没有自己的想法。况且她又向来眉眼带笑,姿态低人三分,伸手不打笑脸人,纵然众人不服,也无人对她说什么做什么。 可偏生此时她却好像忘记了本分,她含笑望着众人,又重复了一遍:「我不同意。」 竹屋之中寂静得落针可闻。 当年是山长与三长老共掌碧涛印,书院之中宗卷、功法、机关阵法之事需附上碧涛印之力方可开启使用,山长仙逝之前,三长老也随之隐世而去,碧涛印之力归一之后又一分为七,交给七监院。这也意味着只要有一名监院不同意,他们的目的就无法达到。 花想容的修为并不高。 当然作为一个无甚大宗门依靠的修真者,这个年龄踏入这个门槛已是天资过人,但毕竟较之其它监院还是太年轻,太稚嫩,若是合力强抢,或许并不难。 但他们没有。 碧涛书院之人,要脸。 他们是碧涛书院的监院,需得有名士高人的风度,怒极也要讲道理,斗法也要看对方的水平。 更何况,他们看不起花想容的出身,看不起她的行事,但一个人能在短短时间爬到这个地位,那一份心性不由得人看不起。 于是有人诱之以利。 「——事成之后,你想要什么?」 花想容眨了眨眼睛,嫣然一笑:「奴家乃是卑陋之人,在诸位先生手下拾得几粒米才勉强求生,哪敢求得什么呀。」 于是有人晓之以理。 「云浮派动乱,天门大开,这此中涉及我书院一门秘辛,你来书院时间尚浅,未能阅尽典籍,或许不懂此中要紧之处。」 花想容微微笑了笑,稳了稳她那凤穿牡丹金步摇,不疾不徐道:「《灵犀秘典》第十三卷 ,《天物志》其三,通玄登真篇,『灵气所钟之所有石高六尺余,字刻如星辰斗列,书万世之言,载衡常之道,唯星图传人得以观之,见大道之真也。至玄至怪,传曰观之能见地裂,开天门,声如霹雳,草木震动,近而见之,摄其魂而毁其身。』」
第580页 她顿了一顿,好似很不好意思的样子:「各位前辈,我可有记错?」 众人语塞。 他们自然是看过《灵犀秘典》的,却不防这个女子也看过,且记得清清楚楚——灵犀秘典所记载的不是司空见惯之事,就是空穴来风近乎无稽之谈的传言,他们因为试图在此中寻找蛛丝马迹,窥破世间所隐藏的真相而将它记在心中,可这个人面前好似只有金银珠宝权势利益,却依旧将这毫无作用的典籍牢记于心。 他们打量花想容的眼神渐渐变得认真。 一位老者说道:「你知道我们此举是为了去往天门,同为碧涛书院之人,我想你也知道天门之乱,最初起于云浮。那花姑娘,你可知道,当初去往云浮之人在古星图上看到了什么?」 花想容的动作一滞,而后看着老人的眼睛,缓缓道:「我只听说——他们在离开云浮之后都死于各种意外之中。」 「老朽之前曾是蓬莱派长老,如今离开蓬莱隐匿书院之中,不巧还有一些蓬莱派的消息,」他看着花想容,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此刻却是有着沉沉的光芒,好似一把钝刀被微光照出些许锋芒来,「他们在石壁里看到的是……本身,窥见了自己的命运和书写自己命运的原理。事已至此,我是碧涛书院之人,那便不得不动用碧涛书院之力,来伺机一窥命运之门。」 花想容从他的神情里隐约可以感觉到那冰冷的狂热,如同暮色里燃烧起来的夕阳,竟然心中升起了些微的恐惧。 「我先时得到的消息,他们陆续都死了,一个也没留下。」花想容看着他的眼睛,重复道。 「窥探命运之人,何能不受惩罚?」老者声音低沉,如从万载沟壑之中传来,「但既然有迹象表示世上有既定命运之存在,那么我们一试命运深浅,知晓命运究竟是为何物,生死何足为道?」 花想容沉默了下来,老者将目光收回去,目光越过简朴得近乎简陋的竹窗,看向外边高远而喧嚣的天空。 「当年,我离开蓬莱派,人们都对我道万万不可。蓬莱派……不错,在蓬莱派我有徒子徒孙,一声号令人莫不敢应,蓬莱派能凭藉积累给予我灵兽内丹助我结成金丹,亦能助我度过之后的劫数,让我安然千年百年,但是我还是断然离去,」老者声音暗哑,「我捨弃功名,捨弃旧友门徒,甚至捨弃长生的可能,来碧涛书院,不为长生,不为力量,而为得见真理。」 他歇了一口气,缓缓转回目光,看向这屋中的人们。 「可我已经在这条道上跋涉了漫长的岁月,偶有收穫,却依然不能见得真理全部,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给我一个机会能一窥门庭,捨去这条老命,又算得了什么?」 他那略显浑浊的眼睛在那一刻如此明亮。 人们眼中闪烁着相似的光芒。 并不是每个人都像花想容一样,将这个地位超然的势力当做自己最好的上升途径。碧涛书院有许多不能为的地方,譬如它并没有属于自己的独门功法,又譬如它永远要深入最危险的地方,却什么都不能做。 因为他们始终是一个观察者——观察发生在明处的事件与人物,查找隐藏在暗处的线索与规律。他们捨弃许多,来到碧涛书院目的不在于这个世界的权柄与力量,而在于渺不可及的真理。 当有确切答案在他们面前的时候,即便是有万般权衡,他们最终还是达成了一致。 ——朝闻道而夕可死矣。 花想容有些不自在一般拨弄着自己的金镯,金镯触碰到玉镯,发出细微的声响,她的嘆息也很轻微。 「我是不懂。」 她低低嘆息了一声,很快面上就浮起了惯常的没有落到眼睛里的笑容。 「听各位前辈的意思,是要取出书院密库的太虚天照谱,一起前往天门之中,穿过天门,窥探天门的奥秘?」她还是笑着,语气却缓缓沉下来,「天门如今只有天引出现,是因为还没有人打破天门与此界的平衡,一旦有人找到办法突破天门,那此界的规则与平衡都将被破坏,后果……非但是各位的肉身,甚至灵犀界都将不復存在。天门出现本就意味着灵犀界摇摇欲坠,你们还要过去,岂不是想将灵犀界全数毁掉?!」 她质问一出,满室静默。 在这一个沉默得落针可闻的时候,花想容敏锐地意识到有人看着自己。那是锐利得如同鹰隼一般的眼眸,一只眼睛深褐,一只眼睛却是诡异的银色,瞳孔如同蛛网一般,盯住人的时候叫人不由就心中发寒。 事实上花想容刚来到书院不久就因为他的眼睛而注意到他。他的名字叫裴靖,是出身大宗门之人,但很早之前就被逐出了宗门,因为他为探寻一项秘密而与有天魔血统、会食人吸髓的天魔宗交易,致使天魔宗吞噬了附近的一个小宗。这银色的咒印妖瞳,就是他与天魔宗交易的证明。 裴靖不是好人,却也是有大才之人,否则不能独自飘零还有今日的地位能力。在书院,他也因为过往被隐然排斥,但无人可以否认他的能力。 「天无绝人之路,假若在天门之中,我们悟出了规则,那或许就有解决一切的办法,」裴靖忽然一笑,笑意并未有半分渗入他的眼睛,反倒全是尖刻的嘲讽,「——你是想听这种话?花想容,我知你向来聪明,不必听这些。我凭什么管灵犀界死活?为了除了我以外的其它人?在真理面前,凡俗人等,又算什么?过去的功业,可及得上无上至理半分?那些人修大道修长生,难道不也是为了向真理更近一步?」
第581页 花想容看着裴靖,他面容如此冷峻,眼眸如此冰冷,可是在他眼瞳深处闪动的却是不加掩饰的狂热之色。 是冰冷的火焰。 另一边又有人低声冷笑道:「想不到花想容也会顾虑这些东西。」 花想容终究平復了心情,就抬着袖子,掩着唇咯咯地笑起来,她一双明眸瞅着与她对峙的前辈们,金粉在阳光下有闪耀的光泽:「是,奴家心中忧虑,天下动盪,碧涛书院不復存在,没有碧涛书院依靠,奴家不过弱质女流,在乱世之中当真不知如何是好……」 见着别人不想听她说鬼话,花想容放下手来,轻声道:「所以我是不会同意的,你们是劝也好,打也好,杀也好,都没法从我手中拿到碧涛印的力量。」她眨了眨眼睛,那张浓妆艷抹的脸上忽然闪过少女似的狡黠:「我把它藏起来了。」 小屋便又再度静寂下来。 他们发现自己终究还是看轻了这个好像只会逢迎讨好的姑娘。她能提前藏起碧涛印之力,那定然是对今日情势早有预料,心念也比任何人都要坚定,不会被任何言语动摇。 他们不知道这样的人凭什么会有这样坚如磐石的信念。她说她眼前只有权势,但凭藉她这份心性和敏感,即便是碧涛书院被破坏,在乱世之中她也定然能够如鱼得水,可这样的人,偏偏放言说宁死不愿他们进入天门。 只是,做好了看轻生死的觉悟并不只有她。 「——我本以为,同诸位监院达成一致了,这引脉地煞印便可以留着,不想却是要用在你身上。」 说话的人有着冷漠的神色和银色的眼瞳,印鑑由他袖口缓缓滑下,落到桌面上,发出沉沉的声响。 花想容只看了印鑑一眼,那微笑便瞬间被敛去。 那并不是碧涛印,却也并不比碧涛印落在他们手上好上多少。 引脉地煞印! 这是一样至玄法宝。它并没有太多战斗的功用,而是聚拢地气,握住地脉,从而掌握地面某些微妙的变化……而她对天门的研究之中,天门恰是被地气所关联着的! 她想也不想,红绫一拂,直向印鑑捲去! 但印鑑之外竟还有一层无形屏障,红绫一旦触到,尾部忽然燃起了火焰,花想容只能急急将红绫收回。 楼外已经传来阵阵真气的波盪、伴随着开山裂石的声响,意味着就在不远处又有天门被开启。 世上聪明人很多,能走到比常人更高位置的,更不可能只留下一条路给自己走。 她今日已经做了足够的准备。 花想容闭了闭眼睛,隐约回忆起书上模模煳煳的激发天门的记载,那些图形法诀是那样深奥,就连她也没力气好好记下,却是有人从中摸索出了正确的方式,提早炼制出法器,并且在遇到阻碍时强行激发天门。 「炼出引脉地煞印强行激发天门,让大量敌人入侵碧涛书院,重压之下,即便我宁死不交出碧涛印,书院布置的防御法阵也会被启动,在书院的防护体系下,到了某种危急情形,全部碧涛印的力量会交到与碧涛印所关联、并很大可能落到其中被山长指定的人手上……你们可真是疯子……」 事实上其它监院也未定知晓引脉地煞印之事,但依然是默不作声。 他们本质上都是如此疯狂。真理对于许多人而言不值一提,但对于他们而言,其它一切才不值一提。 有建筑被摧毁的声音,也有几乎难以听闻的哀嚎。宗卷被风扬起,飘散于风中,都是灵犀界的尘烟往事。 花想容歪了歪头,饰品碰撞发出叮噹的声响,她有些困惑地看着自己染了朱红蔻丹的手指,喃喃道:「奇怪,我好像……有点不高兴。」 花想容是一个极少感到恼火的人。她对外界感受很淡,快乐是冷静的快乐,悲伤是冷静的悲伤,更不把他人喜怒放在眼里,即使遇到了挫折,也只会觉得之前自己做得还不够。可这一刻她是切切实实觉得有心火在烧,叫她对眼前的一切都万分厌恶。 大概还是没有新的追求,容易多管闲事。 花想容之前从未想过会在山长仙逝之后得到监院的位置,她当然在感到山长时日无多的时候积极活动过,但她根本没报什么期待,因为凭藉山长的阅歷他根本不会把她的小心思放在眼里。 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她习惯性的努力之后竟然能换来一纸任命,她实在十分困惑,困惑到不能保持平静淡然的姿态,打听了许多事,而后准备礼物拜见山长,山长当时气息越发衰败,无暇会客,见她不过是说了一句「碧涛书院也会需要你这种人」。 她这种人是什么人? 讨厌她的人会说她是惯于逢迎拍马的小人,稍微看得起她的会说她还有几分本事,只不过无论哪一点都好像不符合成为监院的标准。 对她自己而言,她是个再正常不过的人。她的目光只看着稍微远一点的前方,以更多一点的权势和地位为动力而往上爬。她也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而已,没什么好,也没什么不好,她从来不思考那些没有答案的问题。 他们是眼望远方的人,渴望的是遥不可及的真理,可是花想容素来目光短浅,胸无大志,她看着的,是眼前的大地。 花想容嘆了口气,最后安慰自己一般说着:「——罢了,得罪都得罪了,也不差再得罪一点。」
第582页 在她嘆息的时候,红绫已经飘起! 她的身姿被红绫所掩盖,双指夹着一张瞧着制成不久的符篆,法诀诵起,将一瞬之间激发—— 符篆随风飘去,带着微乎其微却又难以忽视的灵息,叫人心中震盪。 有人察觉不对,袖中一道灵光挥出,意欲阻止符篆激活! 然而顷刻之间,符篆便在空中碎裂,灵气被符篆搅动,巨大的灵气波动让空气都为之震颤,竹海被风搅动,散落无数碎叶,在山的边际,升起了重重围栏,无色透明的结界从地面至天空,环绕住了整个碧涛书院的范围。 碧涛书院没有自己的功法,只有成员而没有弟子,因此也无甚凝聚力,更没有人要誓死保护这个地方。创办碧涛书院之人自然也清楚,他们无意改变这种状态——他们把这种无所羁绊也视作一种值得尊重的自由,只在碧涛书院的地界设置了重重机关,意图叫碧涛书院能够在危险之中得以存留。 这一个符篆便是激活其中一种自保机关的符篆,但此刻花想容所用并不是为了自保。说来可笑,通过碧涛书院甄选之人都是一等一的求知慾,他们的求知慾令他们不断探寻碧涛书院之中的秘密,并将浩如烟海的书中信息吸纳为自己的力量,而后……在这一片碧涛书院的地盘中相互争斗。 「没有用的,」监院带着微冷的嘲意道,「这个法阵强度不足以彻底封锁天门出现的异界之物,反倒是叫书院更快陷入自保状态,届时我们掌控了碧涛印,你这一个符篆的力量什么都不算。」 花想容的眼睛眨了眨,睫毛的光影落到眼睛里,又因为她转身的动作而消散。 「你在等些什么?」有一道声音冷冷插了过来,在一片喧嚣吵闹之中显得格外疏离,也分外清醒。 那冰冷诡异的异色眼瞳在望着她。 花想容嫣然一笑:「我知道瞒不过你们。」 她嘆了口气,又说道:「我不敢和各位动手,因为我那点功夫在各位面前可说是毫无还手之力,我也不敢同各位谈玄论道,因我脑袋和容颜一样庸俗浅薄。那我只好赌一赌了。」 「——哈,莫非你觉得,碧涛印最终会落到你的手上?」 「我不是觉得,」花想容抬起头看着众人,目光落定,眼神分外幽深,「我是坚信。」 风将竹海摇得越发动盪,竹海之间隐约可见逃窜的弟子和有着冰冷反光的钢铁天引们,天色昏昏,风雨欲至。 而与此同时,整片竹海突然亮起来,巨大的符篆文字生发着光泽,好似要浮至空中,好似又要一一破碎。在符篆文字消散的一瞬间,有力量升腾而上,涌流到此处小小的竹楼之中。 人们几可称是贪婪地望着那几乎可以算作决定干坤的力量向他们涌来,那是一颗一颗破碎的晶体,伴着闪烁的尘埃一齐升腾,最后离开了竹海,飘到窗旁。 人们屏住了唿吸。 那些力量凝聚成碧绿晶体,分外璀璨,分外晶莹。 只有注视着它的人才知道,这是能够决定碧涛书院、甚至灵犀界命运的力量。 晶体离人们越来越近! 然而此时,晶体却突然碎裂! 阳光下闪烁的细砂落到一双白皙而不算细腻的手上,她掌心有茧,好似被刻意留着不肯除去,她轻轻一握,细砂便化成无数真气,由她手心而涌流至全身。 她眼眸好似被洗涤过一般明澈,望着众人,红唇微微抬起,罕见地是一点真心实意的笑容。 「果然如此。」 她的目光所及是同样注视着她的人们,即便未从震惊中完全反应过来,他们已经是以最快速度凝聚了力量,随时准备发招。 而竹楼之下,碧涛书院的弟子们疯狂逃窜,他们抱着是厚厚的典籍,挂着的是满身的玉诀,那都是他们苦心所做种种纪录,前人与自己的万般钻研。 他们所求是遥远的,他们凝望的始终是遥远的天空,碧涛书院也不过是他们的一个落脚点,他们不会也没有责任去护得碧涛书院周全。未来的世界需要那些人探索,然而终究需要一个人,去保住他们可以远望天空的土地。 原本对于花想容来说,她不比任何人多哪怕一点的责任感,碧涛书院对她来说是高枝,但没有一只鸟会永远守在一条枝头。 山长却最终将权力都赌在她身上。 她不知道山长的决定有没有出于对今日情势的预判,但至少她第一次真切感觉到自己被需要着。 她只会看着眼前不过方寸之处,她是世俗的,不伟大,没有梦想,可碧涛书院需要她。 「只好拼了呀。」她微微一笑,红绫舒展,在她面前蔓延成一片红雾。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碧涛令的力量是如何流遍她的身体,与此同时,碧涛书院境内一切的机关法阵在她脑海里歷歷可辨。 她运动真气,下达了她成为碧涛书院实质掌权人的第一道命令—— 「你也疯了!引来天引你以为我们会被你逼退?!你以为……在天引到来之前,你还能抵御住我们?」 是,她知道不能。 她这点修为,用尽手段也不可战胜面前如狼似虎的人们。 她唯一确定的是,她引来天引,那么山下的弟子们就不会受到侵扰。 不过…… 她嫣然一笑,眼角的金粉有着璀璨的颜色:「我尽力。」
第583页 夕阳将要降落了。 漫长的夜晚就这样来临了吗? 花想容一向竭尽所能活着,因她想要的许多东西都遥远得被人觉得是痴心妄想,她又总是贪心,得到后也不想停歇,去往下一个目标。 她以为自己早已习惯,却在今日发现竭尽全力之后自己依然无法挽回劣势,依然不堪一击。 她感受着自己的真气流失殆尽,法宝几乎尽毁,无法再在重压之前保存自己的性命,看着机关兽们节节败退,无穷无尽的钢甲天引在她的可以引导下重重围困住竹楼。 她却无暇再考虑其他——活下来,再活下来更久一些。 其余之人看着之外的天引们也有些胆寒,神色益发凝重。 「你在等什么?」 裴靖又一次问道。 他们都是一等一的资质,一等一的人才,她的异色瞒不住他们。 花想容的红绫已经碎成丝丝缕缕,她勉力一握,抬头微笑起来:「……就这时候,你们还有空去想这些吗?」 花想容的笑容从来达不到眼底,又时常是带着几分讨好之色,平日看来颇为虚假。然而此刻她面目苍白、妆容零落,那一笑却是璨然生辉,朗朗的意气和傲然映在她眉间,好似她生来就该是如此。 没有人能想到花想容能抵抗如此之久。 她的修为是最低的,隔着境界光是威压就可以叫她说不出话来。 她却为了这一场战斗作出了他们难以预料的谋划。 在这里布下了重重复杂的法阵,准备了各种各样高阶符篆。 甚至——毫不吝惜地献祭各种各样的法宝,只为求得一夕喘息之机。 人们觉得无论如何,她的手段总有穷尽之时,然而他们却无法再与她拖时间! ——天引将至! 更叫他们惶恐的是,天门的打开伴随着一阵难以言喻的波盪,竟然沖得他们的内息一片混乱! 密密麻麻的天引几乎要覆盖了他们的视线,没有人愿意落入这样的危局之中! 他们很快想到了解决的办法—— 暂且退避,先行离去,待到花想容死去,一切还有机会! 甚至因为天门开在书院之中,他们离自己的目标更近了。 花想容很可能在刻意拖延时间等待着什么,但他们已经无暇细思。 因为比起她的等待,显然她殒身于天引之中方才最为可能。 大多监院已经瞧着不对离去,周遭的喧嚣渐渐沉淀下来。花想容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好似放下身上的防备,倦倦望着远处夕阳将落的天空。 裴靖倚着门冷眼看着她,她好像也无力顾及了。 外头的动静声音越来越明晰。就好像死亡的脚步声阵阵逼来。 纵然是裴靖也是忍不住为外面的景象骇然。 太多了,无穷无尽的钢甲天引,躯体反射出冰冷的光泽,远望过去,就像一片冰冷而坚硬的海洋。 那是本可以倾覆碧涛书院的力量,如今却已然汇聚此处! 莫说是奄奄一息的花想容,就连他也未能见到有什么活下来的机会! 「你白等了。」 裴靖眼见她已无望,也已不想再留,他信手挥动术法隔绝住了钢甲天引,又拿出符篆,想要径直离去,却见遥遥白云之上,有人踏风而来。 那人衣袍被风吹得凌乱,眉眼却是朗然生光,伴随着风与云而来的还有符纸,拖拽着青烟与暗焰,有形状模煳的妖物在青烟中凝聚形体。 「啊……」他听到花想容轻轻嘆息一声,「我还以为这一次我赔大了呢……」 她嘴角含笑,眼睛却是缓缓闭上。 而那年轻人降落在那些钢甲怪物身前,身后的妖物显露出完整的形体,他们站立在风中,夕阳的光投落到他的碎发与眼眸。 那年轻人神情有些受过伤的倦然,姿态却是骄傲而神扬,他遥遥转过头来,眼眸好像发着光,看着竹楼——又好似看着竹楼里那个力竭不支的女子,朗声道:「大妹子,我来拯救世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谙的火箭炮x3~~ hello!大家好!可能是最后一期蘑菇赌场开业啦!这一次会是4个ssr的豪华阵容哦,关键词是速战速决!因为其实ssr的范围已经很小,那么这一次参与奖100jjb,答对奖200jjb,全对就300jjb好啦! ps.补充一下!!目前穆星河是全图鑑,阵容是常规五人队,是4ssr+x~~x可能是sr也可能是r写这章的时候很认真地思索过要不要让花想容就此狗带。因为此中形势逼迫,花想容很难活下来,死亡其实顺理成章。最后考虑了很久还是没有,因为花想容这个人其实是很世俗的,她喜欢权势喜欢利益,她不喜欢为很虚的东西而奋斗,如果她死了,这种价值观念则是被否定了的。但我是希望那些人——不管爱还是不爱,不管是世俗还是超然,付出过努力,那总也能寻找自己的一方天空。 第250章 ssr的战斗! 裴靖清楚来者何人。 是当年轰动过灵犀界的云浮弟子, 后来又消失百年, 百年后带来击杀沈岫的骇人消息, 又为叶限所打败,心灰意冷,遁入云浮, 闭门不出……当然,这都是过去的消息。 最近关于这个人的消息却是他在云浮乱局中步入金丹之境,却弃云浮而去, 不想他却是一路奔来此处,与他接到消息的时日相隔不过半日!
第584页 他终于明白了花想容这般扯皮是为了什么,更清晰地意识到今日一切恐怕早在已在花想容和这个名叫穆星河的云浮弟子的计划之中。 他们……或许也是瞧着天门之事来的,但是所求所虑却是比直接往天门中去更为深远。 裴靖抿了抿唇, 不发一言, 手中符篆捏着,真气维持将动未动之态,便是想要看着——在这连他们都束手无策的天门怪物面前,穆星河要如何施为,才有把握「拯救世界」! 那一刻所有的天引好似得到了某种指令一般,身体忽然冒出点点光斑, 闪闪烁烁。他们的爪上开始生出细长的尖刺, 嗅到了穆星河的气息,就朝着穆星河奔涌而去! 那些悉悉索索的步声在此刻竟然汇聚成宏大的声浪, 碧涛书院学生们本因方才那巨变而几乎魂飞魄散,此刻听到动静都忍不住抬头看过去。 高山之巅, 竹枝之上,一个年轻人迎风而立。 穆星河注视着那些突然变幻形态的天引们,却是嘴角微微抬起,他将手上的符纸尽数丢弃,让自己的式神一个接着一个显形—— 面刻七相,恶念蚀骨,是为面灵气; 乘蛙而出,头生兔耳,是为山兔; 竹中美人,玉枝清辉,是为辉夜姬; 颜若能面,身负狐火,是为玉藻前; 长发紫袍,雄豪无双,是为荒。 在式神们显形的同时,钢甲天引已至! 竹丛被爪子所带的利刃轻松斩断! 穆星河随着竹枝一起坠落! 而陆地上,天引们的利爪闪烁着寒芒,等待着在瞬息之后将他撕个粉碎! 可是这个时候,辉夜姬站了起来,衣袖舒展,玉枝轻摇,整个干坤却忽然在那一瞬间变幻了模样! ——那是无边的水泽,流过暗夜中的竹丛,辉夜姬身后的明月洒落着温柔的清辉。 那面具中蜷缩的少女却是忽然伸展了身子,分散的面具在她的动作之间聚合起来,又化作数道幻影,投落到穆星河与其它式神身上。 当面具的幻影落下,少女再度蜷缩起来,好像怯于面对这个世界。除了穆星河,谁也不知道,恰是这个行动,决定了这一场战斗的结果! ——那是面灵气的技能「禁断之面」,在战斗开始之前,面灵气会为所有队友佩戴红面具,而禁断之面触发之后,所有队友的行动条都得以提升,在现实世界之中,也便是在这短短的一剎那,穆星河与自己的式神能够拥有机会出手。 胜负点就在这让他们出手的一瞬间! 说时迟,那时快,在面具重新散开之后,魔蛙开始跃动起来,再度将独属于他们的时光拉长! 而辉夜姬轻轻一道辉光打落在钢甲天引身上,光芒破碎,而天引却是毫髮无损。 穆星河仍在坠跌!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然而他却是轻飘飘化出了一道五芒星的结界。 是提升攻击能力的言灵·星! 已经是三个式神出手了,他面前的局势依然没有半点好转! 此时有红袖轻拂,那双白皙得不似活物的手在红袖之下,握着一把如夜空一样暗蓝的摺扇,夜空之中有妖日。 他纸扇挥动,又轻轻合起,动作优雅而散漫,但截然不同的是他术法的气势—— 形如狐尾之火从天而降,在天引群之中轰然炸开,伴随着这堕天之火,天引的步伐已是受阻,甚有之前跟碧涛书院弟子们战斗过的怪物,已经在这火中化作飞灰! 而玉藻前动作未停,一手微抬,摺扇合起,又是一道狐火落下,将一只钢甲天引完全吞噬! ——这是大妖玉藻前的力量! 然而纵然是这样的力量,也未能完全破坏面前的局势。钢甲天引虽被冲散、被妖异狐火所重创,但依然有一息尚存,既然如此,它们是毫无痛觉的生物,此刻也依然能够撕碎穆星河! 留给穆星河的时间已是不多! 风经过竹海,吹动一地幻境的涟漪。 然而幻境的景象却翛然一变,仿佛有一道流星划过,竹林流水便瞬间褪去,取而代之是漫天星辰的幻海之畔,身形修长的紫袍男子站在星辰之中,长发被风拂动,而他动作之间,数道璀璨流星受他的指引而降临人间,砸落到某一只气息奄奄的天引之上! 但是显然,这样的攻击只能解决一只天引,一只天引,对如今的情势都不过杯水车薪! 天引果然在第一道流星砸落的时候就被冲击得肢体四散,但那道流星在杀戮之后在幻海中激盪起无尽的闪耀涟漪,其后数道流星纷纷而降,流星群中,万物灰飞烟灭! 在那些冰冷而浩大的流星之中,年轻人缓缓落地,环视着一地的残肢断躯,在初升月下微微一笑。 「——那是云浮的穆星河!」 山下的弟子看到这一幕景象,纷纷惊唿起来。 天下驱使妖物、符灵之人多矣,但是如此声势,如此威力,即使天下英雄无数,也唯独那个穆星河能够做到! 他们自然知道穆星河之前所受过的挫折,只是此人都能如此轻描淡写解决几可叫碧涛书院覆灭的危机,那么那点挫折自然也不算什么。 裴靖几乎说不出话来,他眼力过人,或许对旁人来说方才解决那些茫茫多的天引不过是一瞬之间,但在他眼里,却清晰地看到了那些妖物是如何出手,又如何将面前的场面破坏殆尽的,这样的压制力,早已超越了召唤之术的范畴。
第585页 换言之,这些妖物的力量,或许已经可以和同等的真实妖物、同等的修道之人比肩! 穆星河显然是有备而来——甚至连他之前的受挫都可能是有心算计! 面灵气收起面具,还在挣扎的钢甲天引身上的黑面具被引爆,炸得它们支离破碎。 至此,地面再无活物的影子。 穆星河所选择的式神走的是速战速决的路子,因为碧涛书院的天门是被强行催发的,钢甲天引卒然而来,强度自不比自然生成的其它地方,那么穆星河就选择了一个阴阳师之中十分强势的清场组合——玉荒! 与旁人印象中魅惑人心的妖狐不同,玉藻前身为ssr、背景里的三大妖之一,战斗能力极为出众,他有着较高的基础攻击数值,无论是吞噬个体的狐火,还是淹没一切的堕天,都带着极高的杀伤力。 但这样的出手,总是意味着必须在一击之下决定胜负。 那么一击之下无法完全战胜敌人那如何是好? 穆星河搭配了荒。 荒是一个收尾式神,进入幻境之后,他以当前鬼火数量召来流星攻击敌手,一旦流星造成了击杀,流星的攻击范围便从单体蔓延至范围以内全部敌人。原本就在玉藻前攻势之下状态糟糕的天引们,如今又如何能逃得了? 面灵气、山兔、辉夜姬原本都是为了辅助这两个极为强势的输出而存在的,面灵气和山兔的作用在于压缩时间,使他们得到更快的出手机会,而辉夜姬则是提供源源不断的鬼火,使得荒的伤害最大化。 即使最后的最后有漏网之鱼,面灵气也能以黑面具的杀伤力作为收尾。 面对生命力不强的敌手,这一套阵容几乎无人可挡! 穆星河从狼藉的地面上收回目光,身化清风,掠向小楼。 他的时间不多了。 一个男子倚在竹楼之畔,抱胸冷眼看着他,穆星河看了看竹楼之内,狼藉不下方才经过激烈战斗的竹林,红衣女子倒在地上,气息微弱,仔细感受,便能发觉她体内真气因为过度的运用而将尽空乏,他再晚来一刻,他的合作伙伴或是好战友就会殒命于此。 穆星河无暇理会这个旁观者,快得几乎要把别人撞开一般走入竹楼之中,半跪下来,为花想容渡入真气。 幸得他如今已是金丹,虽然境界仍不稳定,但为花想容修补将尽碎裂的经脉、填入真气也不算太过困难。 片刻之后,花想容悠悠醒转。 她经过一番打斗之后姿态已经万分狼狈,之前那秾丽的妆容也脱得七七八八,打翻颜料盘一般的面上依稀可见是一张乏善可陈的平凡面容。穆星河却是看着她那疲色遮盖不住的眼睛,微微一笑:「大妹子,恭喜你升官发财。」 花想容便以袖掩唇,勉力笑了笑:「那自然是承蒙各位前辈的指点……以及小哥您的鼎力相助呀。」 此时有一道男声却冷冷地插入了他们之间:「你们是有什么交易?」 「裴监院竟还未曾离去?」花想容虽在问着,神情之中却没有半分讶色,她笑了笑,然后慢慢说道,「我们预言了变乱的发生。他想利用我所知讯息推断真相,而给我的报酬是动乱中掌握碧涛书院权柄。」 裴靖面色阴冷,眼中却有着危险而极具兴味的光芒:「原来此番作乱全是你一手策划,我们的反应也在你的算计之中,好,好,好!」 花想容咯咯娇笑道:「裴监院可是折煞奴家了,他告诉了我一个时机,教我将矛头转向自身,等待他到来,我做的也不过是这些而已……至于诸位所为,全发自诸位本心,我非魔修,做不得那么多。」 花想容在压力下面色苍白,汗珠滚滚而落,却依旧与裴靖直视着。 穆星河喊着「去去去」,遮挡住裴靖的视线。裴靖退了一步,穆星河当做没看到,嘴上说着:「你们自负聪明人,聪明人输了就该有聪明人的风度。」 裴靖哑口无言,穆星河又道:「我当初与花大姑娘通信,是为求得碧涛书院内关于天门性质的记载,我们有想过变故之中你们会不顾一切前往天门,倒没想到有人不顾一切到在自己门派内强行打开天门……」 花想容轻声道:「那不是自己门派。碧涛书院同你们云浮不同,是一方势力,不是一方门派。留得住留不住,想要依靠这个势力的人才会在意。」 裴靖面色更沉,穆星河已是转过头去同花想容说话:「那可有点糟糕啊,天门依然未曾关闭,不久之后定然还有别的东西出来,他们既然没有要保护碧涛书院的意志,或许只能放弃这一片地界了。」 花想容沉吟了片刻,从思绪中抽身的时候发觉裴靖已经漠然离去。他的身形瘦削,很快被吞没在夜色里。 花想容却是慢慢站起身来,手扶着桌面,微笑道:「不是什么大事,在什么样的位置就做什么样的事情,如今碧涛书院的最高权力在我之手,我定然要护得碧涛书院周全——不然奴家可白升官了。」 于是穆星河也跟着笑起来:「那么,升官发财的花院长,可否借你们碧涛书院的镇玄戒于我一用?」 「是山长,」花想容认真纠正道,说罢才去细想穆星河的话语,神色渐渐復归凝重,「镇玄戒……先前你问我越界道标之事,你想强开仰弘界哪个空间?」 穆星河笑道:「一个大人物的遗府罢了。」
第586页 花想容沉默了很久。 她看着远处喧嚣而慢慢止息的竹海,声音很低。 「穆星河,你的谋划很危险,」她慢慢地说,「一开始,你从论道大会发觉有人对云浮不利却没有提早知会门派,反倒是纵容他们进入云浮,就註定你会不被云浮原谅,失去容身之所。而今你想独力解决天门之乱,甚至越界而去……仰弘界需要镇玄戒强行打开的遗府不多,你此去很可能有去无还。碧涛书院典籍很多,我也还有些本事,你不必这般一再逼迫自己。」 穆星河的笑意到了眼睛里,融开了一片暖阳一般的光彩。 「原本天门之事,我可以阻止而不阻止,导致如今的局面,到了今日,我目的达到,就该尽早解决,一分钟都不能耽搁,灵犀界面临的危机不仅仅是那些怪物而已。天门之事,幕后之人想要的非是放出怪物,打开天门,冲散此处真气,时日过去,整个灵犀界的平衡都会崩溃哦,我放纵导致了这个结果,那由我必须去解决,」他站直了看着遥远的地方,「但是,大妹子,你把我当朋友,我很高兴。」 穆星河离开碧涛书院的时候夜幕已经完全落下,连日赶路加上不稳的境界,便是金丹之躯都倍感疲劳,穆星河在碧涛书院外侧寻找到一处灵气汇聚之所,准备尝试越界,却发觉一个瘦削男子在黑暗中注视着他。 「裴监院,碧涛书院不是久留之地,你为什么还在这儿?」 「花想容言语鄙俗,见识浅薄,但她有一句话是说对了,」瘦削而阴沉的异瞳男子低哼一声,却没有说是哪句话,只看着远处紫黑雾气升腾之处,「一步可达的所谓『真理』,的确不如眼前之事有价值。」 穆星河低头一笑,时空道标已然触发。 天之将颓,但是每个人都有着自己不能停步的理由,也都在往着自己所想所愿坚持,不论生死成败。 ……他也如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端端的地雷~ 最近修了下前文,精简了一点玉泉谷的段落,后果就是要补1w字的番外…… 目前在85章补了一点钟子津和温行泽小时候的故事,有兴趣可以去翻翻看~ 第251章 如梦非梦(一) 仰弘界并未有受到灵犀界的影响, 依旧是万般繁华。 穆星河此刻已是行舟于海上, 海面无际, 出海若没有熟悉海上的人作为嚮导,十有八九找不到目的地。 嚮导是个富态的中年男子,只是因为日晒风吹皮肤显得十分粗糙, 很难匹配他那胖而悠闲的姿态,他时不时瞟一眼海面的景象,比起观察道路来, 他更专注于观察穆星河的模样,一面说着:「九变真魔遗府寻常百年才现世,上一回现世大概是几十年前,当时我尚是初初踏上这一道, 那时候, 那个人山人海,什么人都赶去想吃一杯羹,可惜,最后回来寥寥无几。要我说啊,真有本事的人,哪会赶那个时间, 爱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 对吧老闆?」 穆星河似笑非笑看他一眼,倚着栏杆, 慢悠悠应道:「那肯定的啊,人活着总归是利用规则而不是被规则掌控的…… 」 嚮导摸着鬍鬚, 说道:「你们灵犀界中人的确本事更多一点,我记得十年前也有个灵犀界的小伙子,独自来寻找九变真魔遗府。」 穆星河好似终于提起了些兴致,应道:「那人是不是一把青竹笛,整个人都显得很嚣张很欠揍的样子?我应该认识他。」 穆星河看着嚮导的表情,笑意更深了一些。 他来这一趟,原也不是为了什么宝物。 然而幸得嚮导此言,他是再次肯定了自己的那个猜测。 无论是更换人选也好,还是强开天门,那个曾经操纵他们的存在等不及了——或者说,时间不多了。 嚮导行舟远去,穆星河独自立于海上。 他的感受力如今空前敏感,一点一点划定着有异常真气的地界,而后镇玄戒动,真气由戒中涌出,海面一阵波动,而后穆星河身体一沉,就好似被什么东西拖拽到海中。 海水冰凉,然而却有炽热的不明真气如同波浪一般不断冲击他的身体。穆星河连日赶路,在灵犀界之中更是战斗不断,更何况他初成金丹,还未来得及巩固境界,如今受此冲击,纵使意识在不断挣扎,仍然无可避免地陷入黑暗的漩涡里。 当穆星河竭力从昏沉沉的黑暗中挣扎出来的时候,他看到了凹凸不平的岩石地面。 闻到一点略带苦寒的花香。 他愕然抬头看去,对上了一双清冷洌滟的眼眸。 那人面无表情看着他。 穆星河心中一痛,却也顾不得别的,径直问道:「大佬,你怎么来了?」 然而沈岫却好似理都不屑于理他,只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要离去。 穆星河只觉内息乱涌,挣扎着站起身来,看着沈岫的身影急切地喊道:「不行,你别过去……我也不保证我能在之后活下来,别过去!云浮还要——」 沈岫的步子终于停了下来,他缓缓回过头来,目光落定在一身狼藉的穆星河身上,他的睫毛尤其的长,切碎他眼中光影,微微垂着眼的时候却呈现出一种叫穆星河陌生无比的冷漠。 「我的死活与你何干?」沈岫甚至微微扬起唇,带着几丝漠然的笑意,「穆星河啊,你想当救世主?」
第587页 穆星河望着他,喉间好像被湿棉花堵住,叫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有一瞬间他想说对不起,说他其实有苦衷,说他从未想过害他,他总觉得大佬一向对他那么宽容,那么纵容,他去认错,去示弱,大佬或许就不会与他计较。 可是他又清醒地清楚,那根本没有意义。 穆星河向来清醒,他相信一切语言都是表象,唯独行动才能表明真心,恰如他当初迟迟不能对沈岫说喜欢你一样,这句对不起他也无法说出口。 他没有杀沈岫,他甚至用自己的办法实现了他的承诺——让沈岫回到云浮来,与此同时,因为阿祯在风海境设置限制的事情让他清楚地知道云浮定有变故,他令沈岫假死,也是为云浮保留一张底牌。 他想得特别好,当日也觉得自己是清醒的,但是当他陷入苦寂的时候,那些疯狂如同潮水褪去,他才清晰地意识到不是得到了多少好处就能弥补之前的伤害的。他罔顾沈岫本人的意志是事实,利用沈岫是事实,背叛沈岫……也是事实。 他连自己都无法面对,又如何去面对沈岫。 沈岫都能自己寻到此处,不会猜不出他当初的打算,如此态度,也正是表明了,他不会原谅。 穆星河一手紧握,甚至感觉到掌心有些钝痛,痛意叫他清醒,他踉跄地跟上去,眼尖地发现沈岫袖袍微动,他同沈岫共处时间如此之长,怎能看不出沈岫这是想要拔剑? 「……别这样,」穆星河声音低了下来,「我不会靠近你了,我只是……好不容易来到了这里,我总得一探的。」 他听到了轻微的响动,那是沈岫收剑回鞘的声响。 他瞧见沈岫薄唇紧抿,不曾对他说一句多余的话——不提爱恨,也不提来去,他眼眸幽暗,好像夜色里闪烁不定的暗河。 穆星河沉默地跟随着沈岫——他回忆起他最初遇见沈岫的时候,也是那样不远不近的跟随的距离,又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他将自己置于追逐者的位置上,一直渴望着和沈岫能够以一样高的位置看待世界。 如今他终于与沈岫共处一个境界,那几步的距离却犹如天涯之远。 在沉默中两人走过了这一段石道,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笼罩着烟雾的绿色池塘。 穆星河往前走了几步,观察着池塘,沈岫却是抬手将他阻了一阻。 穆星河目视着池塘低声说道:「……池塘有怪异之处。」沈岫没应声,穆星河咽了咽口水,又继续说下去:「之前我们来的地方虽然鸟不拉屎,但起码有些蕨类,有些苔藓,但是这池塘附近——乃至池塘底下,都没有半点生物,我怀疑这塘水有毒,烟雾估计也有点问题……」 却见沈岫微微抬起手来,一只白色蝴蝶在他指上振翅而去,甫一接触到白色烟雾便通身燃起火焰,翛然消失在他们视线之中。 那白色蝴蝶是术法造物,由真气凝结而成,这般下场恰说明一件事:那恐怕不仅仅是毒雾。那是某种针对于真气的机关,或许有人以为以术法之盾护体行走水上,那护盾应该也会如同蝴蝶一样,轻松被消解。 穆星河想了想,从储物袋掏出半截木牌——那原本是他在某处世界寻到的某种当地古老术法的残篇,想着某个时刻能够补全,如今也是被他信手丢弃在池塘之中,只见木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着,未及沉到底下,便已被池水完全消解。 穆星河双手一合:「有了。」 他抽出一张空白符纸,符纸燃烧,式神唤出。 那是一个有着血红眼瞳、身周环绕雪花、悬浮于空的男孩,他带着浑身的寒息靠近池塘,幻化出一把如同冰雪凝就的长刀,向池塘斩去。 碧绿的水花扬起,又凝固在这扬起的状态之中——那一刀斩下,池塘开始层层冻结,那白色的雾气也因为池塘的冻结而消褪。 这是雪童子的技能特性——他是雪化之妖,手握名刀雪走,每一次攻击都有机率使敌方冻结,这一特性可以通过水来传导,于是穆星河想到了召唤出雪童子冻结池塘。 见确有成效,穆星河抢先一步踏在冰上,察觉无误之后,方才说道:「我这些式神虽然不完全受这个世界的规则限制,但因为依託于我的真气力量,所以指不定这些冰什么时候会消失,所以我们快走吧。」 他知道这点小事难不住沈岫,但沈岫终究没有拒绝他的这一处理方式,他们虽然如今已然形同陌路,但至少还能构建起合作者、甚至战友的关系。 穆星河虽然不愿接受,但或许如今也只能如此。 走过这片池塘之后,一个庭院缓缓展开在他们眼前。庭院有些破败了,长长的藤蔓夹着枯叶吊在围墙之上,四周栽着高高的银杏,地面落叶累积了不知几层。 当穆星河再度前去,却听闻弓弦之声! 穆星河反应已是极快,听闻声音就以风作盾环绕住自己的身周,然而这一层防御竟然完全无济于事,在清脆的碎裂之声的同时,一丝微微的钝痛同时而至,一支小箭插在他的臂上,鲜血沿着伤口流出,穆星河未及拔出箭头,小箭便已消失。 以金丹之人的自愈能力来说,这点小伤无伤大雅,但就从之前那个池塘来看,此间主人显然没有那么仁慈。 而此时沈岫已经往银杏林中走去,穆星河跟着要走上去,然而他一踏离某个范围,小箭便不再出现,取而代之的却是沈岫脚下开始出现滔天烈焰!
第588页 穆星河顿时便反应过来,这是某种机关的逻辑设定——当他方才的小箭机关不触发时,便会在他人身上触发其它机关。思及此,他立刻回退一步,果真,那烈焰也随之消失,弓弦声再度响起。 沈岫终究还是回过头来,穆星河没有注意到那一瞬间他的神情,只听到了他的声音:「这是一处阵法,核心在树林之中。」 沈岫很久之前便以这方面的学问闻名修真界,穆星河自然相信他的判断,更何况沈岫这还是那之后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穆星河回应得都有些失措:「我懂!我留在这儿!」 沈岫没有应他,走入银杏林中,很快身影就消散了。 穆星河独自在那顶着机关小箭——虽然不痛不痒,但是那些损耗着实有些烦人,他想了想,召唤出一只花鸟捲来,画卷中的少女驱使花鸟飞向院墙,当飞鸟返回的时候,又带来些许治癒之力,填补穆星河方才的的损耗。 花鸟卷在侧,那些越来越密集的小箭倒也不算什么了。 但正如穆星河的预感,这样的状况不会持续太久。 大约是沈岫在另一旁已经解决了阵法,小箭已然不再出现。然而穆星河却看到门前的石狮表皮一层层脱落,虽然依旧是石雕的身体,眼中却已涌动着赤色的光泽,它们身体微低,以狩猎的姿态缓缓向他行来。 穆星河未及对石狮动手,变故再生! 只见地面的落叶捲起,却是化成了一阵阵风向他面向扑来! 穆星河修习太乙清风久矣,一点气息波动就足以叫他估测攻击的强度。 ——这一阵攻击并非是如同方才那般可以轻松应付的! 穆星河神色一凝,手指微动,同样由灵气凝成了一道道风墙,以八卦之态围绕在他的身周,风墙离他虽远,但由于内部真气丝缕相连,这风墙就几乎与他的感知联结一体。 他清晰地看见门口的石灯被这阵风几乎碾作粉尘,那证明了他方才的判断是何其正确。 这术法的确威力不小,甫一撞上风墙,他就感觉到了几乎叫他浑身经脉震盪的冲击,若不是他那几道风墙立得早,此刻他应当已同石灯一样化作粉末。穆星河以流动的真气来抵消不断袭来的力量,甚至无暇分心使用别的手段,但情况有变,他不能如同方才一样站着等待—— 因为那石狮已向他走来! 穆星河尚不能走开,因为他不确定沈岫是否已经真正解除阵法! 他的所依所恃,此刻竟只有一个花鸟卷! 面对缓缓行来的石狮,少女轻轻抬起手,有飞鸟环绕在她的手边,她的指尖白皙得近乎透明。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蓝蓝路的地雷~感谢三十来客 的地雷~感谢rikachi 的地雷~ 晚上的时候心想有评论就更新,没想到果然有机会更新了~这是最后一个副本,暂定就叫如梦非梦吧~ 第252章 如梦非梦(二) 穆星河坚持了许久。 不远之处, 那肆虐之风仍未停息。他尝试了许久, 依然无法将这股力量化为己用之后很快就明白, 因为他身处于他人陷阱之中,受到他人规则的影响,所以无法利用他一贯的办法去消解。 石狮也一步步向他走来。 石狮视风墙为无物, 已经走入他的防御之内。 不用细探,穆星河已能清晰感受到石狮身上流动的气息。 近了,只要再接近几步, 石狮就可以完全以狩猎的姿态,咬住他的咽喉。 然而此刻,轻盈的飞鸟以一往无前的姿态撞向石狮! 有些飞鸟化作烟尘飞散,也有些飞鸟去往归程。 然而, 就在这些飞鸟的撞击之中, 石狮已经完全破碎,变成了一地的沙尘。 少女回到画卷之中,画卷合起。不需多久,她将再度从画卷中出现。 穆星河轻轻松了一口气。 这便是花鸟卷。 她看似人畜无害,出手优雅,可是只有受过伤的玩家们才知道, 一个携带针女的花鸟卷, 便是一个能杀人的奶妈。 轻快,便捷, 灵动,甚至还能补刀。 她是个奶妈, 也是个术法机关枪。 这就是花鸟卷争霸斗技场的能力所在。 而此时,他身周的压力也渐渐消退,穆星河原以为是他击杀了石狮的原因,却见沈岫从银杏林里出来,他雪白的衣角溅上了血,好似开得正好的红梅,剑也悬着血滴,显然是经歷了一番苦战。 然而沈岫好似却没空处理这些血迹一样,一手虚画符阵,伴随着真气的涌流,狂风渐息。 他看着那只花鸟卷,眼中有些异色,但最终还是迅速收回目光,还剑回鞘。 他的步子在目光触到穆星河的时候停顿了片刻,就好像喧嚣的尘灰终于能够落定一样。片刻之后,沈岫越过穆星河,沉默地解开那庭院门上的重重禁制。 穆星河也没有说话,他们的联繫只剩那单薄而脆弱的「合作者」而已,穆星河连唿吸都不敢用力,生怕毁去那层脆弱的关系。 他在跟随着沈岫,专注地看着面前的状态,好让自己分心。穆星河花在术法之道的时间并不少,因此也可看出关窍所在,这禁制的复杂的确可以配得上一个远古大魔的身份,然而沈岫解决禁制却如行云流水,一分不差,对真气的控制也极其精微,变化圆转,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第589页 甚至就好像将一切都准备充足,等待今日的重重关隘一样。 当禁制一层层地消散,那一道陈旧的木门的灰尘簌簌扑落,沈岫皱了皱眉,将门推开,穆星河跟上去,看往门内的景象。 这或许是一个幻境,因为入眼的景象显然比门外看到的围墙庭院占地更为广阔。那是一个显得荒芜而凌乱的庭院,中间理出一片空地来,其外零零散散是一些靶子木桩,除了空地稍微干净一点,其余之物都覆上了落叶尘埃,不知有多久无人触碰过。 穆星河还待观察,却感知到微弱的真气流动,他未曾细想,已是一道风墙立在沈岫之前。 而后穆星河只觉真气一阵震盪,只听闻一阵清脆之声,在风墙之外,几道雷电被风墙抵挡下来,碎裂于空。 穆星河看着术法来的方向,空气中已经有一个形体缓缓透了出来。 那是一个面目沧桑的中年男子,疲色压在他的眼皮上,那双眼睛也暗暗沉沉,无甚光亮。 他的身形枯瘦,衣衫破旧,可是腰杆却挺得笔直,好似什么东西都无法令他的身体弯折。 「你们来干什么?」他冷然道,「点星楼败落至此,不会有你们想要的东西!」 穆星河脑海里却无有关于点星楼的半点印象——或许这是仰弘界的宗门,他不明白也是自然。然而他还未回答,那个中年男子却已经祭出了法宝——那是几有半臂之长的玄色尺子,周边环绕着星辰列宿,他以尺微点,无数细碎的流星已向两人激射而来! 沈岫袖袍一挥,袖中黑雾涌出,扬出数只赤色飞鸟,飞鸟之势竟不逊于流星! 飞鸟将流星撞散,自身也化作一阵暗色烟尘,沉落于地。 凶招得解,穆星河却并不能感觉到轻松,因为方才沈岫使用的是魔功,寻常人见了这般手段,少不得会多言一两句,然而这个中年男子却全无反应,反倒是不受影响那般怒骂道:「点星楼也不会归附于你们任何一个势力!」 穆星河听得蹊跷,祭出一盏金灯,金灯光芒大放—— 这一盏金灯名为百鍊照心灯,先时穆星河总疑心所谓系统自己体内是被邪物占据,而时不时炼制、收集这一类的东西以驱逐心魔,最后发现自己想岔了,但这些造物还留着,今日一照,果真见到异常! 在照彻心霾的光芒之下这个空旷的庭院却呈现出密密麻麻的人形来! 那些人有形而无体,细看两个身影站在一起还有更暗的模样,他们就如若鬼魂一样将中年男子围住! 许多嘈杂之声隐约透过光线传来。 那些鬼魂已经逼向中年男子。 鬼魂之中有冷笑的声音:「左同光,这点星楼又有什么可守的?你那功法残缺,弟子都教不好,一个个不是转投他人门下?我们给你一条生路你还不要!」 又有人接口道:「不必与他多言,他留着这个点星楼,定然是想将楼中至宝留给临渊君,叫临渊君有復还之机!」 穆星河下意识就看了一眼沈岫,沈岫只是微微皱着眉头,却不见有什么疑惑之色。 有人奇道:「可是点星楼不就是因为临渊君才几乎全数被屠灭的吗?他也是恰好出行逃过一劫,如今竟还如此执拗?」 之后人群中便爆发一阵暧昧的嘲笑。 左同光冷喝道:「我同渊一华早已恩断义绝,休得再提他的名字!」 裁天尺铮然作响,万点晨星激射而出! 而鬼魂们也非是易与之辈,术法手段纷纷出手,整个庭院都陷入了刀光剑影之中。 穆星河悄然接近沈岫,在这迷局之中,他无暇考虑沈岫究竟多厌恶他,只是低声道:「不太对。」 沈岫没有看他,侧身闪过一道气剑,淡淡道:「是心魔之境。」 穆星河在方才照见鬼魂的时候已经确定,这不是一般的幻境,直至此刻才终于察觉出此间主人竟然有此等魄力,不是利用阵法和关卡围困他们,而是直接将他们拉入自己的心魔之中! 心魔依託于主人的心境,两个陌生人来到最心魔主人贴近意识的地方,对心境的主人来说不可谓不艰险,然而对于穆星河来说,进入别人的心境却也是到了别人的地盘,在这个心魔横生之地,被人吞噬,便是灰飞烟灭死无葬身之所! 「他早有准备……」穆星河喃喃道,咬了咬自己的手指,最后却是咬牙切齿地笑了,「也对,骗了我那么久的人,必定不会消极等待。」 他的确抱着九死一生的觉悟而来,做好了会面临种种诡谲险境的准备。那么沈岫呢?为何而来,是否早有预测? 他抬眼望着沈岫,而沈岫神容平静,眼神穿过混战的局势,看着远处。 穆星河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沈岫来冒这个险,可是沈岫还是来了。 ——其实又何能不来?他们共享着相似的命运,曾经一样陷于提线木偶般的境地,又拒绝了身为木偶的权利,从囚笼中挣脱。 而在这个局势倾颓之时,他们纵使冒着一死,也要来寻幕后提线之人。 他想到这里,忽然问道:「你什么时候察觉到『天道』不是什么冥冥中的天意,而是一个人的?」 沈岫抿着唇,神色冷淡,但终究还是缓缓开口了。 「天意能作弄很多人,但它能利用的向来是某个范围内的力量。」
第590页 穆星河还待说些什么,沈岫忽地眼光一冷,说道:「闪开。」 穆星河心中一凛,便发觉无论是鬼魂还是左同光,他们的术法都穿过了彼此的身体,在这一个空间里不断折射徘徊,却是要朝他们而去! 穆星河闪身避过,那一道术法却是堪堪擦过他的衣角,他的衣服虽然看着破旧,实则却加持着数重术法,如今那衣角被术法扫过竟然是瞬间融成灰烬。 穆星河只见沈岫眼中厉光微动,术法在他的手中凝成,那是一段暗色的雾气,凝成赤红的飞鸟,穿过鬼魂们的身体,又在瞬间轰然炸开——鬼魂的哀嚎声中,好似整个天地之间都落满赤色的羽毛,灵魂随着羽毛一同化为了满地的灰烬。 而沈岫在飞鸟散尽、赤羽落下之时走向了左同光。 他的剑已出鞘! 清寂如春水,温柔如旧梦。 剑锋锐利,要落于左同光身上。 万种皆是幻影,而这个人是这一局心魔幻境的核心所在。 剑刃落下之时,好似有看不见的气流从左同光身上涌出,整个院落都一阵震盪,几乎要维持不住的模样。 然而与此同时,那些鬼魂却又重新幻化出形体,先前沈岫去攻击左同光的时候,左同光好似感觉不到痛楚,但当他见到鬼魂们,却恢復了严阵以待的模样——祭出法宝,横眉冷目对峙着。 好像方才的情景再度在这个不断震盪的世界之中出现,然而未及沈岫下一剑落下,却有一只鬼魂扑向了左同光的身体,左同光的伤口将那道鬼魂悉数吸收,这个庭院却又稳固了下来。 这是——恢復的能力。 这些鬼魂出现得极快,根本无法阻止,而沈岫若要击杀左同光,又必须不受鬼魂的干扰…… 穆星河心思一动,扬声道:「大佬,你只管对付他,其余的我来!」 时间紧迫,穆星河无法再作解释,而是扬起符纸,召唤出一组式神来—— 那些式神大多是常用式神,譬如拉动行动条的镰鼬,不测之时补充状态还能补个刀的花鸟卷,以及提供源源不断鬼火的辉夜姬。 特殊之处在于决定阵容特性的两个式神——大天狗和山风。 在镰鼬的动作下,山风很快获得了行动的机会。 山风是一个背负着豪猪的身体、手握长刀的少年,他高高跃起,迅勐地沖向了左同光! 那一刀落下,左同光身形一晃,整个幻境都开始震盪起来,山风动作未停,扑向一个之前被沈岫剑风扫到的鬼魂! 那鬼魂在一刀之下,顿时消散! 这是一个具备着大招必定暴击、可以堆出极高暴伤的高输出式神,杀伤力自然惊人。 然而,这还不够! 沈岫剑光冷然,即将补上最后一剑,然而在剑落之前,一道鬼魂却是比剑光还快,将左同光的状态完全修补了! 「过分了过分了。」穆星河嘴上念叨着,神情却未见气馁,因为,属于山风的能耐,还没有完全展现。 庭院中战斗又起,穆星河与沈岫再度陷于枪林弹雨之中! 而此刻大天狗展翅于空,召唤出骇人的飓风。 黑羽几乎要覆盖整个天空,显得那清冷而高贵的面容冷峻又残酷,他淡金色的发梢透过寒夜的微光,一双眼睛冷冷地注视着地面。 他那钢铁般锐利的羽毛在飓风下形成了巨大的漩涡,席捲了整个世界。 钢铁之羽! 羽刃之风! 在羽刃连番攻势之下,许多鬼魂已经哀嚎着被卷得魂飞魄散,庭院中的鬼魂们零零落落,就连他们手上的攻势都要消减许多。 这便是大天狗的威力。 他是阴阳师中系数与段数最高的针女系式神,飓风连卷4段,每一段都有可能造成对方本身最大生命上限10%的巨额伤害,在压制血量和连续作战上,比破势系式神更为合适。 左同光状态也因为大天狗的攻势而被大幅削减,但终究是有鬼魂不断献身,去弥补这个摇摇欲坠的幻境。 而左同光的法宝祭出,术法再成,这一次他的术法好似与之前的都不一样,庭院陷入夜色之中,无数星辰亮起,好似要一齐砸下来! 避无可避! 穆星河姿态平静,他甚至嘴角有些扬起。 因为这时候,正是山风的动手时机! 他的行动先是终结了一只鬼魂,又撞向了左同光。 在那一个冲击下,整个世界再度变得摇摇欲坠! 与此同时,星辰将落! 鬼影往左同光身上扑去,意图再次修復幻境的状态! 沈岫的剑光已经亮起! 那是孤绝与寂灭的剑意,在这摇摇欲坠的天地里,好似唯一清晰可见的事物。 它好似倒映着瑶台的雪色,大漠的孤月,漫天的星辰,无人问津的山河与漫无边际的季节。 万象曾在那一剑。 万象也被那一剑所终结! 星辰斩碎,天地撕裂,那一剑的锐利与孤绝也终究降临到左同光身上。 但……比那更快地,鬼魂已与左同光融为一体。 然而循环多次的幻境恢復并没有发生,反而是整个幻境都因为沈岫那一剑而碎裂。 星辰在空中炸开,变成闪着光的细屑,庭树枯萎而腐朽,建筑也悄然倒塌和风化,再也不见一点人声。
第591页 穆星河目视着被打开的前路,松了一口气。 这才是他召唤这个阵容的用意所在,鬼魂修补环境的能力几乎是一种规则,不能以速度来应对。大天狗是压制鬼魂的状态,以免它们的攻击给他们带来干扰,而山风却是这个阵容的核心所在。 山风并不仅仅是一个制造伤害的式神,他的功能性并不逊色于他的攻击性,「斩」能让敌方陷入撕裂状态,而当撕裂随着时间的消失,无法被治疗的效果会出现在敌人身上。 他就是为了给左同光施加这样效果而使用了山风,或许前面效果并不显着,但在撕裂消失、陷入禁疗状态的短短时间内,鬼魂是无法修补这个幻境的! 其实最幸运的是,时间紧迫,他没有办法对沈岫解释什么,沈岫也没有追问什么。但就在他们关系如此尴尬的现在,沈岫也依然相信着他的判断,也依然能够读懂他莫名其妙行为下的本意,在那关键的时刻,补上致命的一击。 他们毕竟做了很久很久的伙伴与友人,也做了十分短暂的……恋人。 穆星河不想在这种时刻还要陷入感伤与后悔之中,疯狂摇了摇脑袋。 他只要看向远处。 世界不断波盪,而后慢慢变得稳定,左同光的身体化为苍白的骷髅,手中依然握着那把戒尺,仿佛永远在守着什么一样。 穆星河盯着他的手,自语道:「也不知道这个点星楼是真是假。」 沈岫微微有些走神,眼眸映着暗沉的光,却显出一种春水一般的明净来:「……左同光是点星楼最后一任掌门。据传先前他也是一方人物,成为点星楼掌门之后固守不出,最后再无讯息,不知何时而死,因何而死。点星楼这个宗门也因为他的死去而灭亡了。」 穆星河「啊」了一声,沈岫却没有理他,径直往前走去。 沈岫的脚步忽然又顿了顿,折了一截枯枝,俯身放在那骷髅的身前。 他的脚步不再停留,穆星河却有些出神。 而有一阵风拂过,那枯枝忽然转绿,生出嫩芽,开出满枝白花来,清清艷艷。 他只觉自己心里好像忽然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或许是一群白色的飞鸟,来过之后还飘下了羽毛,挠得他心痒痒的。 沈岫或许就一直是这种人,世界待他并不算好,他被辜负过,被背叛过,可即使是明白了伤害任何人其实都不算什么,即便是落入如今这样可能看不到明天的境地,即便没有人会理解——甚至显得有些傻气——他心中依然留有一份柔软之处,他对这个世界依旧怀着一份很好的期望。 他依旧爱着很多很好很好的、又微不足道的事情。 反观穆星河自己,就向来不是好人。 他觉得自己对不住沈岫,甚至不知该怎么面对沈岫,可在这一刻他只觉得那些什么愧疚什么对不起都去他妈的。 沈岫讨厌他,他也不管。 他就要追逐这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有我特别喜欢的无脑翻牌了一个多月的疯狗流出场,欢唿! 太晚了明天再回復大家的留言么么哒。 在86、87章我补充了一个玉泉谷的番外,有兴趣可以看看~ 我最近有一个疯狂的想法,我现在存稿5w3,有没有人愿意一起来搞一搞长评换更新?让我们在暑假结束之前愉快地看到结局,有多少我直接更多少! 当然没有的话也没关系,我在慢慢写番外,目前的计划是补充番外穆星河的师门日常,结局后番外两个,一个是神秘不可说说了就剧透番外,一个是不带系统瞎比混娱乐圈~ 第253章 如梦非梦(三) 一直以来, 对穆星河来说, 沈岫都是一个很好琢磨的人。 沈岫虽然向来待人冷淡, 出手果决,但心底一直抱有一种基本的善意和容忍,假若不触犯他的底线, 你永远不必担心他会伤害你。这或许也是穆星河一直没脸没皮贴着沈岫的依持所在——他担心的只会是沈岫和他的关系因为他的过于接近而破裂,而不是沈岫会待他不好。 但他现在不太能够明白。 按沈岫一贯爱恨分明不留余地的决绝性子,遭遇了背叛当然只会给他一剑。 但沈岫既然活着, 定然知道那是梦境,来到了这里,也定然知道穆星河的打算。 若是沈岫恨他,就算这样也绝不会忍耐着与自己同行。 若是沈岫原谅了他…… 可想到这里穆星河就不敢想下去了——罢了罢了, 沈岫如何会原谅? 沈岫或许都不愿看见他, 只不过因为两人有着一致的目标才勉强自己与他同行。 穆星河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在穆星河默然思索的时候,他们却是走入了一段新的心魔幻境。 那一路都是篝火,篝火的尽头是烛火通明的客栈。 穆星河跟着沈岫进入客栈,与方才不一样,没有人对他们横眉立目,客栈中是一片和乐融融的景象。 处于人群中心的人眉眼有些熟悉, 但一时半会穆星河并不能记起他的身份。那人剑眉星目, 本就是英俊利落的好长相,又因为眉宇间意气飞扬, 显得更为明朗英气。 有人向他敬酒,笑道:「左道友此番大破渐白遗蹟, 取得混元裁天尺,自然得请上我们一杯的。」 于是那人也笑着回以一杯,穆星河却是很难想得到,这个笑容明朗举止坦荡的青年,正是方才那个瘦削得像根枯竹的左同光。
第592页 又有一个美髯公向左同光敬酒,说道:「这一次怎么能叫小兄弟破费,若不是小兄弟,我与思齐恐怕就陷在渐白遗蹟,有死无生了——为这个英雄年少,今日的酒,请大家尽情喝!」 客栈众人纷纷起闹说道不醉不归,喧嚣声中,与美髯公长得极为相似的男子笑着对左同光道:「令师尊自当年讨伐天魔宗重伤,点星楼便无有能支撑大局之人,这些年想必小兄弟过得亦是不容易,不若让门中长辈交还名册、来我们玄朔派?我们总能在玄朔派说得上话的,只要小兄弟点头,日后身份功法材料,那都是无需忧心的。」 听闻此言,客栈的喧嚣都稍微静了些,众人看向左同光的目光便带着十分的艷羡。 左同光却是不假思索,直接回绝道:「承蒙思齐兄美意,只是晚辈拜入点星楼,身为弟子,就不会因为它的落魄或者潦倒离去……」然后他又笑了笑:「更何况,现在不也是不错吗?我敬前辈一杯,谢前辈青眼相看。」 那名唤「思齐」的人也不纠缠,笑道:「那些年你确也不易,如今也守得云开见月明,也当痛饮一场。」 「哪是我等来的,是师弟开窍了,这些年门派的安定,也是师弟守来的,我没有做什么。」他是这样说,但谈及他的门派的时候,眼光却分明更亮了一些。 美髯公感嘆道:「想当年,我听闻见到令师弟的人都十分惊讶,当初衡衷前辈带回点星楼,说是故人之託,若非如此,他或许绝无可能修道。他的资质比下界之人还不如,根本不是修道之才,之后他也是毫无建树……许是当年衡衷前辈还可以翻云覆雨,自然不在意一个小徒的资质,只可惜后来啊……」 思齐见左同光神色有些冷淡下来,赶紧接话道:「事实证明令师尊的眼光的确过人,你师弟一开窍,哪样功法都手到擒来,纵横各大术法领域,无不通晓,在同辈里就没有几个能够比拟的,点星楼一门双杰,日后点星楼定然能成一方大宗。」 左同光眼中泛起一点笑意,说道:「哪有什么一门双杰,我与师弟不过是寻常人,守着点星楼,叫后辈们能睡安稳觉,看他们日日招猫逗狗而已。」 又有人凑过来问道:「我听说,你那师弟已是和折叶山庄二姑娘定下婚约,不日便可结为道侣?」 左同光的神情有一剎那的凝滞,但很快又恢復了原先的笑颜:「的确是这样——也不知他何时拐带了人家的姑娘,他还说待到结为道侣那日请我吃糖——真是小孩子,酒从来不肯喝,如今还说什么吃糖来!」 众人便闹笑作一团。 酒酣之时,有人高声向左同光敬酒道:「愿有朝一日点星楼重回大宗之列!」 众人的附和声中,却有人大步踏入客栈,他听到声音,万分诧异,扬声道:「什么点星楼,点星楼不是灭门了吗?」 左同光的酒杯一晃,随后又被他稳稳拿住,他的眼眸顿时冷了下来,沉声道:「渊一华在门内镇守,点星楼怎么可能出事?」 那人斩钉截铁说道:「那是因为,做下灭门之事的正是渊一华啊!」 只听一声轻微的钝响,左同光手中的白瓷杯竟然被完全捏碎,瓷片扎入他手中,他竟然还不觉得痛,只有酒液顺着鲜血一併流下。 他的声音还带着些强作的镇定,冷然道:「我不信。」 那人急了:「有什么好不信的,你回去瞧瞧不就知道了,我骗你也没好处啊!那天我可是见了,山上都被火烧着了,我在山下都听到一阵阵惨叫,不敢上去啊!漫天的魔气!晚些就是血腥味了,听说,点星楼就没有一个人活下来的,不是之前还有个三五岁的小孩子,横尸门前,身后拖着老长血痕……」 左同光面色冷得可怕,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服,将对方提到空中。然而对视许久之后,他终究是挫败地放下人来,大步走出客栈。 「点星楼没有灭门,有我在,就不会灭门!」 他声音落下之后,周遭的一切都变了模样,客栈摇摇欲坠,燃着火焰,随时有落木带着火焰砸下来,而那些满面笑容与左同光道贺的人,也都变成了方才在院落里讥讽着、逼迫着左同光的鬼魂。 穆星河以为同样的剧本要再上演一遍,然而此刻他很快发现了其中的不同。 鬼魂的数量并没有之前庭院中那么多,不过是三五而已,但其包含的力量,却比方才强上许多。 而此时,鬼魂不再能癒合左同光的状态,左同光反而会被那些鬼魂所伤! 「刚才被杀的或许已经是左同光的尸身,这里恐怕只是一片记忆的片段,」穆星河思忖道,「若说方才的阻碍是左同光本身,我们是左同光的敌人,那么这个幻境我们不再是敌人,离去的关键是让左同光的记忆回归远处……那么也就是说,护送他离开这片界域!」 他的思路勐然清晰,开始观察着局中形势,鬼魂阻止这片记忆离去,因此不断消减他的状态,甚至有几个显然是高手,每次攻击都能叫左同光状态受损,如今身影越发模煳。 那么他需要的便是阻止鬼魂们的行动—— 穆星河一道术法出手,月刃在他手中凝成,一道道如同流星一般向鬼魂们激射而去。 但他的月刃埋入鬼魂的身体之内时,鬼魂却是被切分而变作两个,不久之后,又徐徐聚合,竟然毫髮无损!
第593页 穆星河一击不得,神色未变,心念微动,一道金色的绳索自他手上飞出。那是很初阶的术法,名叫如意索,这绳索紧紧缚住了一个鬼魂,片刻之后才被鬼魂挣脱。 他顿时想明了关窍所在,鬼魂本就并非实体,又因在幻境之中,更添虚渺,寻常的攻击之法无法束缚他们,恐怕是得另闢蹊径,以束缚之力才能叫他们停下脚步。 他固然有可以束缚他人的术法,却也不想耗费心力一个一个掌控,他想了想,拿出符纸,唤出式神。 依然是老朋友镰鼬辉夜姬,然而此刻又稍微多了新鲜面孔,一个是双手环胸的白髮独眼少年,一只金龙身体环绕符纸,在他身后虎视眈眈,是曾有风神的身份而堕落为妖的一目连,另一个却少去许多威风气场,手握珊瑚,腰悬小鼓,静静望着人们。但他的身份却同样不是什么普通少年——他头生鹿角,半身为人,半身为鹿,屁股丰满,恰是同样属于ssr的小鹿男。 还有一个生得十分可爱的女孩子,有大大的尾巴,这是sr式神,小松丸。 他的式神唤出,视线中却看着沈岫离去,那是与左同光相异的方向。 沈岫举步离去,他未曾向穆星河交代,穆星河却是一瞬间明了他要做什么——他既已能看出这是记忆的残片,左同光既不是此间主人,那么以沈岫之能定然不愿意沉浸在他人无穷无尽的记忆之中,他会前去解决之后同类的迷阵,不在纠缠在无关人士的记忆里。 穆星河知道,这样一步到位的方法定然是兇险得很,但是既然是沈岫的想法,他就会好好留在这里,为沈岫打通道路。 他已经不会代替沈岫做决定了。 一路闪闪烁烁的火焰投落飘忽不定的影子。然而在那一瞬间,闪烁的火光里,一只生着毛茸茸大尾巴的小妖忽然一跃而起,他的身影无比灵活,跳跃在鬼魂中间,每一次落地都带着恶狠狠的踩踏,而他踩踏过后,那些鬼魂竟然被变成了松果,静静立在地面上! 小松丸是一个变形系式神,她的践踏对多个目标生效,每次践踏都有一定机率把别人变成松果。而变形之后,别人非但无法行动,本身所具有的天赋能力也会一併消失。 变形是阴阳师之中最强的控制,最强的控制对于控制效率上也有不少的限制,好在,对付这些敌人,偶尔的几个变形,也就够了! 近半鬼魂惨遭变形,但也有几个漏网之鱼,穆星河手结法印,打算去补上对其余鬼魂的控制,却不料此时一阵流火降下,带着骇人之势,纷纷就要砸落下来! 这些流火强度不凡,即使没有鬼魂的打扰,左同光也未必能坚持到离去! 穆星河已经能感觉到热意。 那是带着焚烧一切意图的灼然烈火! 却正在此时,一目连抬起手来,唤来符咒,所有人的身上——甚至包括左同光都形成了一层符咒凝成的护盾。 火焰砸落,却是被这一个护盾所消弭! 这便是一目连的能力。 他有着吸收伤害效果极强的护盾,一旦叫他的技能释放出来,许多攻击在他的护盾之下都能当做无事发生。 只是,那些松果已经有了些松动的模样。 已有鬼魂获得自由,挥舞着术法向左同光袭去! 即使有护盾,但在一目连下一次施加护盾之前,他还能撑得住吗? 不需要。 因为小鹿男第二次行动机会到了。 他沖向刚刚才得到自由的鬼魂们,鹿角注入着强大妖力,在他的鹿角之下,鬼魂竟开始陷入了眩晕! 这就是小鹿男的能力所在,敌手使用鬼火——到这里或许是术法——就会促使他的行动提前,他每一次行动可以获得一次变身,每一层变身可以使他多冲撞一个目标。而他冲撞的效果是将对方的行动条击退,更致命的在于一旦对方行动条触底,就会因为他的冲撞而眩晕。 因此,小鹿男变成了斗技战斗中极具威胁的角色,他拥有着极高的机动性和控制力,以及能够融合各种阵容的灵活特质,一旦选出,就是令队友不得不提防的存在。 假如将一目连换成花鸟卷,这一套阵容便是曾经流行一时的中速阵容,高机动性和反打能力使得它有着不俗的强度。一旦让松鹿组合获得反打的能力,敌人就会陷入叫人窒息的狂风暴雨一般的攻势之中,变形、眩晕、推后行动条的交替,使得关键位置难以从控制之中解脱,丧失战斗能力。 如今那些不断摇落的流火之间,松果与松鼠一起跳落,风神、鹿人站立在月光竹海的战场上,月光照耀着水泊,倒映在他们面上,妖怪的眼神在夜里有着奇异的光,好似要伴随火焰吞噬大地。 那个年轻人的身影已经远去了,他原先风华正茂的姿态渐渐枯萎,越发苍老而消瘦,那段路好似包含了许多时光,将他的生命力慢慢吞噬,一同消逝的还有他昔年的意气风发。 当那个身影彻底消失在他的眼前,这一片幻境消失了,那是漆黑而混沌的世界,没有边际,只有灰雾一样的东西,摸上去由刺痛由指尖传达到了心里,那一片刻穆星河脑子轰然鸣响,苦痛、怨恨、懊悔、噁心几乎占据了他的思维,穆星河心中一凛,金灯祭出,勉强稳住心境,才觉察那些灰雾的可怖之处。 穆星河不再动作,望向沈岫离去之处,想要用真气感应沈岫的所在。他追溯到一点微妙的线索,便往更深处探去,然而那一点真气好像触摸到什么不可接近之物一般,勐地退回去,缩回了他的身体里。
第594页 穆星河正在疑惑,却看到黑暗里有素白的影子透出来,那是一身很熟悉的白衣,结着些许朱红纹理,又从白衣主人身上染上了斑斑血痕,好像绽开了一丛又一丛血花。 他的眼眸原本光泽洌滟,如今好似失去了一切神采,显现出沉沉暗色来,唯独眼下那点朱红泪痣分外妖异。 他好似受了极重的伤,走起路来步伐有些不稳,因为无所依持,而越发摇摇欲坠。他抬眼看着穆星河,又迅速收住了眼神,他抿着唇不断往某个方向走去,却终究是气力不支,踉跄倒地。 这时候穆星河才注意到,他踏的每一步都带着血痕。血泊之中,沈岫终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接近绝望,他微微张了张口,穆星河看得出那个口型的意思是—— 「走——」 作者有话要说: 蓝蓝路同学激髮长评一篇,天降异象,掉落巨量更新~ 数了数我今天这样就更了一万字,真是个说到做到的好蘑菇啊! 第254章 如梦非梦(四) 穆星河默然接近, 蹲在沈岫面前。 他蘸着地面的血瞎画, 而后抬眼似笑非笑问道:「渊一华, 玩够没有?」 他嘴角是微微抬起的,可是眼眸沉沉,却是压制着一些难言的怒气。 他的手沾着血, 已经要画出法阵的模样来。 于是穆星河听闻一声轻笑,沈岫的身影化作灰雾飘然散去,取而代之在他面前是一个黑袍散发男子, 他一身漆黑,几乎融在暗色里,唯独额间的火纹分外鲜艷,仿佛正在燃烧着。男子要躺不躺地瘫在地上, 把玩着自己的长髮, 挑着眉看穆星河。 「你怎么知道不是他?」 穆星河依旧维持着原先的姿态,但地上已经没有血痕,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地面,没有任何迴响。 穆星河冷然道:「世上没有人可以代替他。」 于是男子低头勾勾唇笑了一笑,一甩那一缕长发,抬眼望他, 眼里有几分嘲弄的冷漠笑意:「那为何知道是我?」 穆星河却没有回答他, 迎着他的目光,问道:「他在哪里?」 男子一指竖起, 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笑容却慢慢舒展开来, 如同在夜里盛开的某种会吞噬他人的花朵:「别紧张……我只不过是把未来重现给你而已。」 穆星河手掌松了又紧,面上却还是沉沉无波地与对方对峙着。 渊一华又不紧不慢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他们几乎是平视着,偏生这个男人就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意味。 这个男人很危险。 他从容而惬意地坐在黑暗之中,生来就好似属于黑暗。他的气息虚无而缥缈,十分轻微,却又捉摸不住。 无法攻击。 穆星河垂下眼,敛住心头的动盪情绪,开口道:「也没什么难的。」 渊一华冷漠地抬了抬眼,坐直了些,却也不曾开口。 穆星河如今像是慢慢放下防备,懒洋洋地盘腿坐下来,唿吸之间,他终于慢慢稳住心态——他可以在沈岫面前惶惑茫然,但是在这个人面前,他不能输。 他缓缓露出一点恶作剧一般的笑意,伸出了一根手指。 「很简单,你叫做渊一华,所以我来到了渊一华的遗府找你,这难道不是很合理吗?」 渊一华眸中闪过些许危险的意味,缓缓问道:「那么关键在于,你从何知道『我』便是渊一华。」 穆星河早预料到渊一华的追问,他朝着渊一华挑衅一笑,眼眸一瞬间闪过一点野兽似的明光:「因为你露的马脚太多了。」 在渊一华冰冷的目光里,穆星河却是姿态从容,迎向了他的目光。 「当然,可能你也有些事情没有办法,不代表你比我傻,你大可以不必恼怒,」穆星河慢悠悠说道,「你第一件没办法的事情,就是你的能力和我的能力不匹配。」 穆星河歪头一笑:「不得不说,你想出扮演『系统』这件事还挺有创意的,我刚好是穿越过来,也刚好带了个莫名其妙的系统,当初乍一听闻任务的时候,你这个系统设定,我几乎就信了。怎么说呢——人啊,总有些时候会觉得自己就是被选中的人。但我更早之前就已经那样误会过,甚至因为难以接受而强行想要变得平庸,这个中二幻想,怎么说,还是晚了一点。」 渊一华托腮看着他,不为他乱七八糟离题万里的感慨所打动:「能力……哈,原来是我给你的奖励让你怀疑了我的存在?」 「没错,」穆星河道,「这是第一件让我对你的存在疑惑的事情:为什么我可以直接操作的系统和给予我任务的『系统』,得到的奖励完全是两个体系?」 渊一华沉默不语。穆星河却凑近了一点,微笑道:「我说,我们是来自一个地方的人吧……然后,你没玩过阴阳师?」 渊一华一直保持着静静聆听的姿态,如今却是瞥了他一眼,袖风一扫,穆星河的内息翻涌,整个人几乎要被这股力量清理出去,但他却是保持着微笑,哪怕他的面色因为暗地里扛下这一个力量而变得十分苍白。 他看着渊一华那双越发黑的眼瞳,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于是他笑了起来:「您还是越来越有想法了。你是个魔修,还是个堪称传奇的魔修,纵然殒灭多年,还有着这样的法力留存,我实在佩服。魔修功法的特性是潜入他人心境,操纵他人,你利用这个特性,便……装神弄鬼。」
第595页 渊一华听闻此言,只是微微抬了抬嘴角,眼皮也微微抬起一点,漫不经心,又带着几分漠然姿态。 「你装神弄鬼的方式是有所变化的。刚开始碰到沈岫的时候,你还只是借『气运』之名推波助澜,让他好好修炼,让他一帆风顺。你非常谨慎,不想被他发觉,所以一直在留下线索、控制一些修为低微的人留下痕迹,等沈岫自己去追寻,从而让他得到机缘,发现宝物。这样的方式很巧很妙,连沈岫都一度认为那是『天道』作祟,但可能这样的方式变数太大,终究让你得到了一个不在自己预想之内的沈岫,到了我嘛,就开始化身系统,」穆星河指指自己,回忆起过往,失笑道,「你放弃了暗示,直接将想给我的东西给我,用发布任务的方式,期望我按你的步调行进,到了后来,我消失了,你恐怕也觉得这样的方式有些不尽人意,寻找了你的第三个工具,大约你是觉得作为系统还是不好,又或者是时日无多,所以越发激进。你开始直接附身到他人身上,给他你的指示,利用法宝让他的力量得到飞速的提升……对吧?」 渊一华语声漫然,淡淡道:「你心思藏得太深,纵然我可以借你之眼、听你之言,却终究无法由你的表现知你所想,不听话的棋子,不要便不要了。」 穆星河于是便眯着眼笑了起来:「说起来,这个系统的成因,是不是因为你觉得我那么狂妄,定然会觉得自己是天选之子?」 渊一华低哼一声,漫然道:「我不过在你身上察觉到你拥有不属于此世的力量,也有叫我熟悉的气息,至于系统……我从未以此自命,之后的许多事情也不过是你的揣测罢了。」 穆星河拍了拍脑袋,这才反应过来。 「说真的,我是比较中二,我不否认,但你就算不是系统,你扮演的角色也有许多漏洞不是吗?」 或许在他的年少时代,他会很轻易地相信降临于自己身上的机遇,因为他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他就应该被上天眷顾。然而他的挫折与自我怀疑来得猝不及防,他迅速地退入自己的堡垒,以普通人的姿态来武装自己。 当他获得所谓系统的时候,他心中的提防有甚于高兴。 穆星河向来多疑。 「第一个怀疑是『系统』能力与我本身系统的能力的差别,第二个怀疑就是系统的任务,」穆星河说道,「我怀疑到后来,明白你可能不是什么天道、不是什么意志、不是什么系统,而可能是一个人的时候,我顿时豁然开朗,为什么你会一再让我远离沈岫。」他扬起眉梢,朝着渊一华灿烂一笑,目光明亮:「你怕他。」 「可笑……」渊一华听穆星河分析的时候神情漠然,听闻此言当即冷笑出声,「一个金丹,当真以为我奈何不了了?」 穆星河没理会这话的深意,又接下去道:「因为沈岫知道得实在太多,心思太深,也太敏锐了。他在你毫无知觉的时候就预测到你能力的限制,敢断了自己与云浮的关系,绝了你的念头,你甚至要被逼得启用你在太初冥域的势力,才足够限制这个人不能回头。你只要还想利用我修炼斩月碎星诀去探寻云浮的星图,那么就绝对不允许我与沈岫多接触,更不能让我听信沈岫的话。」 「第三个怀疑呢?」渊一华问道。 「是,只有这些怀疑,还不足以让我质疑到你的存在,」穆星河狡黠一笑,「结果我发现一些事情。——你的奖励有延迟,有时当即即可到来,有时事件结束很久才到来,我想了很久其中的规律。」 穆星河一贯多思多虑,却也习惯把未能解决的问题放在心底,一旦找到了怀疑的引线,就将一切勾连出来。 大多数时候他的任务都可以很快结算,但是有那么几次却有些许延后。 比方进入云浮那一次,比方武者世界那一次,比方离开死城之后。 第一个任务,即是成功进入云浮内门那一次,是因为云浮之中法阵甚多,当时高手也许多,穆星河直至他离开云浮的中心领域,才能听到声音。 而之后穆星河发现异常在于,他假若进入了别的小世界,那么只有当他离开小世界的时候,系统的声音才会响起。 于是,他便有了一个猜测—— 会不会,在别的世界,这个系统就失去控制力了呢? 「于是你们逃到了别的世界,」渊一华冷笑道,「若你们一直不回来,也算一件乐事。」 穆星河笑了笑,没说话。 当时他心中的怀疑还很多。 在云浮时,沈岫冒险为他而来,系统却叫他杀死沈岫,这并不仅仅是让他怀疑系统与云浮的关系,更让他在假设,假如系统是一个人,那是用什么办法控制局势,是怎么让沈岫在神不知鬼不觉里得到那么多运势? 他想了很久,终于在死城中得到了只言片语的解释。 树妖木烨和小公主姜菀之所以来到死城,是因为在秘境中隐约窥见魔宗秘宝夺魄破魂镜的消息。于此同时,墨羽君也在此处,也同样是看到了。 墨羽君看到这消息,自然会去三岛一探,而恰好当时温行泽为躲避母亲的控制而前往三岛暂避,最后因为温行泽的死穆星河受到了不少打击,也切切实实感受到了与沈岫接近所带来的重压。 这件事好似真的只是许许多多的机缘巧合牵连成一张命运的网,穆星河也第一次体会到沈岫身在网中之时的感觉。
第596页 但他注意到了一件物事——牵连到墨羽君,也牵连到温行泽的,是一样魔宗秘宝。 他很快想起了曾经的疑问——什么可以控制局势? 其实很多「局势」都是由人造成的,而在这个世界里,恰好存在着一些可以影响人心的东西,这些东西恰好与这些事件有些渊源。那便是魔修之道。 渊一华见穆星河久久未曾说话,却是自己开了口。 「想不到你怀疑来怀疑去,最后还能想到我这个死人。」 穆星河摇了摇头,道:「正是因为你已经死了。」 穆星河接着说:「一个能掌控人心,并且可以利用魔修之物的人,当然会是个魔修,还是个很强大的魔修。然而那么强大——可以潜入人心,真气化形变成宝物,甚至利用魔宗先天秘宝的人,为何要做那些弯弯绕绕的事情?……又为什么,在离开了此界之后,就失去了控制之力?」 渊一华不答话,穆星河却是微微一笑:「那自然是因为他死了,死了阴魂不散,灵魂得以留存,有事未能完成,就拼命借他人之力。这样的强大魔修或许也死了很多个,直到有一天我来到了仰弘界,听闻了九变真魔的传说。」 九变真魔原本也是灵犀界中人,最重要的是,蚀命镜是他与他人交战所遗留、毁坏,而他也曾是临渊君。 渊一华低笑一声:「原来你那么早之前便知道了,一直隐忍不发。」 穆星河抬手做了个求饶的动作:「我哪儿敢呀,我推测摆脱控制的办法是结成金丹,于是我拼命去修炼,结果没有成功。回来发现顾婆婆那里生变,风海境通往云浮的入口出事,我当然急了,失败了。」 穆星河将手放下来,笑得轻松又愉快:「不过好在你好像也失败了,你迫不及待找了接替者,甚至冒着彻底暴露的危险引来了一大批人强攻云浮,我在火里添了一把柴,趁乱离去,如今……来追溯你的踪迹。」 黑暗中渊一华也缓缓笑起来,他眉眼深黑,眉目很深,笑起来便带着几分威胁之意,他声音低低的,带着几分笑意:「于是你觉得……找到了我,就成功了?」 他站了起来,身影半虚半实,朝着穆星河逼近,穆星河能感受到那森寒的气息。 「你没有,所以你宁可和盘托出,寻找机会去察觉我的破绽,」渊一华轻笑道,「可惜你也没有能够找到。」 他说完这一句,便迳自转身离去,身影几乎与这片无边的黑暗融为一体。 穆星河抿了抿唇,手心握紧,说道:「沈岫在哪?」 渊一华便转过身来,漫不经心地笑道:「我不是已经给你看了?」 穆星河没有说话,渊一华却再度开口:「你知道那些人为什么会死吗?」 穆星河很快知道他指的是那些能够窥到云浮石壁秘密的人,他想了想,说道:「因为天机不可泄露。」 于是他听到了渊一华的笑声,很轻微,带着十分的嘲讽意味。 他的笑声伴随着他的身影远去。 「方才你猜得很对,可惜,太迟了。你原本有机会突破你身上的牢笼,如今却走到我的对面,註定你满盘皆输。你不会知道我所作为何,也不会知道比所谓系统更可怕的真相为何物,或许死去之时可以明白——时日不远,再见了……同乡人。」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晚点(=凌晨)还有三十来客 长评兑换的加更~ 第255章 如梦非梦(五) 随着渊一华的离去, 穆星河的视野被无边的黑暗吞没。 穆星河慢慢站起身来, 注视着渊一华融入黑暗的背影, 面色凝重,一双琥珀色的眼瞳里却燃着暗火。 渊一华说的没有错,他的确一直在找机会, 也的确一直无法得到机会。 他当初逼问过叶限,甚至为此杀死叶限,到了最后发现的是渊一华并不在叶限的身体里。于是他跋涉千里去碧涛书院, 借得镇玄印,越界、强开空间、来到这里,是因为有把握那九变真魔渊一华就是幕后主使者,而这里是渊一华的真正魂魄所依之处—— 但他见到了渊一华本人, 却发觉毫无破绽可寻。 他来到这里, 想要做的是逼出渊一华,逼他将天门关闭,或者寻找言语中的线索,找到解决天门之乱的办法。 然而形势仍然超出他所料。 他预料到了渊一华的身份,渊一华却是察觉到了他的行动。 ——渊一华早知他会来,直接让他进入他的心境中, 让在他的心魔中被困锁, 甚至直接被吞噬。 此刻沈岫依然没有归来,渊一华心思太深, 他不能确定那所谓的情景是在诓他还是真有其事。 穆星河思虑之间,感受到真气的些许波动, 而后他看到黑暗一层层裂开、坠落、散去,万里无云的蓝天展现在他的面前,黄叶打着旋儿落下。 黑暗一段一段裂开,破碎声之中,有着轻微的声音传到他的耳边。那是鞋履踏破秋叶的声响。 他所熟悉的节奏。 穆星河疾步往着那声响接近,终究看到了那片雪白的衣角。 衣角染血。 穆星河瞳孔一缩,抬眼看去,沈岫长发微乱,面色苍白,但依然神色凛然——好是不是之前所见那般虚弱得几乎失去灵魂的模样。 ——或许因为重伤的并不是沈岫本人。
第597页 沈岫身旁跟着一个人。 一个十来岁的还未长成少年模样的男孩子,眉眼都微微抬起,或许在成年人身上是修眉凤眼的好姿容,但放在一个孩子身上只觉得这孩子脸好像特别臭。 当然这并非全然是穆星河的感觉,因为那孩子整张脸都失去了血色,手将沈岫的袖角拽得紧紧的,几乎是依赖着沈岫的力量才能往前走,且走得踉踉跄跄,气息奄奄,好像下一步就要倒下了。 穆星河惊疑不定,却又是再度确认了一番沈岫的状态。 沈岫终究是比那孩子要好一点,但真气絮乱,此刻都未曾平息下来,气息也很微弱,如今这般样子……其实也是强撑。 穆星河心中焦急,几乎是奔过去,然而沈岫也同样注意到了他,那姿态却是更加防备了些,甚至气息都刻意调整了,像是无有异常的样子。 他全神系在沈岫身上,自然能发觉这些变化。 他在那不知所措的一瞬间竟然想到的是很久的事情,很久以前——在云浮,沈岫也是那样疲惫地向他走来,见到他也未曾掩饰,到了后来,他紧张得喋喋不休,沈岫却低嘆一声依靠在他的肩头,说「让我歇一会」。 一直以来,他都是不停追逐着沈岫的身影,渴望着和他近些,再近一些,他从来都是不满足的,渴求着的,然而到此刻才发现,沈岫并非只默默地向前行走,沈岫也会停下步子,向他走来,对他示弱,让他可以借出自己的肩膀,作为沈岫的依靠。 他如今才知道,他先前是何其的贪心不足。 穆星河忍着这些古怪的心绪,甚至组织了一下语言,竭力做出与往日无异的、什么都没有察觉的轻松模样,朝着沈岫迎过去。 他不想破坏哪怕是一时半刻的、虚假的和平。 他愿意以此为慰藉。 「怎么大佬,去一趟还带了个私生子回来?」 他努力调笑自然,就如同往日的样子。好似这样就可以如同往时一般接近沈岫。 沈岫停下步子来,沉默地看着穆星河。 穆星河更加接近一点,他的眉心就骤然聚拢起来,眼中翻覆着浓重的层云,仿佛风雨欲止的天空。 「穆星河。」 他的声音有着金玉交击一般的质感,悦耳而冰凉。 他静静地看着穆星河,穆星河那强作的笑容顿时便失去了依託。 沈岫虽然维持着无事的姿态,语气里却能听得出深深的疲惫。 「……为什么你便可以若无其事?」 穆星河面色蓦然苍白下去,他眼中好像湖水被投入了石子,波澜不定,里边只有沈岫濒临破碎的身影。 穆星河向来能说会道,如今却几乎无法言语:「我……」 「穆星河,」沈岫看着他,深沉的疲惫像刀子一样刻在他的眼中,「……我不是神。」 沈岫说了那句话却忽然闭了嘴,他微微垂下眼来,眼中洌滟的色泽被睫毛投下的影子切得支离破碎。 穆星河心脏几乎被人捏碎了。 哪怕是再强的压制,再危险的情境,给他带来的痛苦都不及如今一分。 他不明白为什么沈岫如此简单的几个字就能叫他难受至此。 他或许神色已经有些惶然失措,许久未能稳定下来。 沈岫忽然用手按住了自己的额头,挡住了自己的眼睛,低声道:「对不起。」 为什么要对不起。 为什么这声对不起就好像道别一样? 在那窒息一般的沉默中,沈岫放下手来,转了个方向,举步离去,好似永远都不可能回头。 然而沈岫的动作忽然停了,他的袖角被人拽住,拉得笔直,却是那个男孩子在用力。他扯着沈岫的袖子,面色苍白,瞪眼看人的时候却有一些隐然的气势,只可惜又因为那稚嫩的容颜少了一半的杀伤力:「你自己要死就死,别拖着我也死在这个鬼地方!我不走了!」 沈岫默然,行至一处树下,依靠着树,开始闭目养神。 男孩子如愿以偿,却没有再靠近他,踉踉跄跄走到一边,一不小心踢到了木桩,几乎一头栽倒下来。他本来就要顺势躺在地上,瞧到穆星河的目光,却又是调整了姿势,坐直了。 穆星河其实并没有在看他,他注视着的一直是不远处的沈岫。 过了许久,他才感觉他内心的绞痛缓解些许,注意到男孩子看着他,勉强抬了抬唇角,作出一个非常难看的笑来:「天真,刚才是发生了什么?」 男孩子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往后退了一点,对他说:「天真是谁?」 穆星河慢吞吞地道:「先天真魔谱那个名字太长了。」 先天真魔谱某种情况下和他目前的主人脾性一脉相承,听闻此言,反驳都懒得反驳,将头瞥到一边,不理他了。 穆星河如今说话也有些艰难,但他总是该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处的,也是无论如何也非要知道沈岫方才遇到了什么,因此也并不气馁,又笑着问道:「那怎么我们的先天真魔谱大人会受那么重的伤?」 先天真魔谱瞧了瞧他,又瞧了瞧沈岫,咬了咬唇,才开口说道:「……那毕竟是曾经降伏过我的人,对我了如指掌,被他算计了也不是我弱!」 「啊……」穆星河看着远去渐渐碎裂的黑色,「这是他的领地,敌不过自然正常。」
第598页 于是先天真魔谱又哼了一声,稳了稳气息,又道:「沈岫把我唤出来,切断左同光的心魔,同渊一华恶战了一番,结果发现他另半边投影在你这里。」 先天真魔谱想了想,又骂道:「多年不见,渊一华性格还是烂透了,他还扮成你的样子,拿着刀捅来捅去……蠢死了。但沈岫看来挺难受的。哦对,还弄出很多个你,死成各种样子,也有被沈岫砍死的,这人实在是噁心。」 穆星河沉默了片刻,见先天真魔谱不再说话,又问道:「然后呢,沈岫怎么样了?」 「哦,」先天真魔谱意识到有些离题,说道,「沈岫一句废话没说,找到渊一华的本体跟他砍起来了,看起来心情很差,所以也没怎么控制,应该也受了点伤吧。」 穆星河只觉得痛意从掌心传来,他却无法压抑自己的力道。 先天真魔谱倒是又想起什么来,问道:「我听说你把你们掌门弄死了?死在天劫之下?」 穆星河原本心思混乱,如今闻言顿时一惊,如同被浇了满头的冰水。 「……不可能!」他几乎失去了冷静,「我约了商吹雨为掌门送去避过天劫的法宝!」 「可能吧,渊一华这个东西喜欢骗人。」 先天真魔谱也不过是顺口一提,显然不大关心。 但穆星河心中却是惊疑不定,忧心如焚。 他放纵天门到来是意图吸引叶限同时找出渊一华,也是为了确定那个最本源问题的答案。他知道会有危险,但是他相信在他的谋划下一定在可控的范围之中。但是,掌门殒灭,并非在他能接受的范围之内! 更何况是那个宁愿累得自己一身污名也不愿牵连云浮的沈岫! 到了这样的境况,他还要如何走到沈岫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啊!!大家周末果然都去浪了,激情更新都没有人理! 第256章 如梦非梦(六) 先天真魔谱说着有些累了, 索性直接躺在地上, 说道:「如今问题在于你们可能都不能如愿以偿。」他抬起手了, 苍白而稚嫩的手指映着天光,慢慢说道:「你想阻止灵犀界那边的乱象,令渊一华关闭天门, 沈岫想藉由我追溯他的真身,我看都不行。他知道你们会来,直接让你陷入他的心魔里, 别说做事了,指不定能不能出去呢。」 穆星河面色苍白,勉强自己笑了笑,低声道:「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 因为他的状况恐怕比我们还差劲。」 先天真魔谱看了他一眼。 穆星河闭了闭眼睛, 压下浮沉的心绪,慢慢说道:「他最近做的事都太急了,无论是找一个不合格的接替者,还是冒着暴露一切的危险勾动那么多人逼迫云浮,直到现在把自己真实心境暴露在我们面前,都太急了, 太冒险了。他这样的人, 心事岂容他人窥探?若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他不会动用这些险招。他定然已经时日不多, 因此不得不急。」 穆星河事实上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那便是—— 渊一华如今求快, 为了阻止他,他们只能更快。 但如今沈岫状态不太好,先天真魔谱的状态更糟糕,他不想叫他们去冒险。 他不想提醒先天真魔谱这件事,先天真魔谱和沈岫都需要休整。 先天真魔谱却是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扶着树桩子站起来,他俯视着穆星河,天光从他背后倾泻而下。 先天真魔谱提起的却是其它的事情。 「璇玑玉衡那个女人自己把自己叫顾神玑,我没那么无聊。天真也很难听,不过我勉强允许你随便喊喊,毕竟你记性不好。」 说罢他便再也不看强行被记性不好的穆星河,直接扭过头去,走向沈岫。 「走了,」他直勾勾地盯着沈岫,「我带你们走——你费尽心思让我来这里,不就是因为我是你能找到的唯一能在心魔里为你们打开通道的人吗?我好歹是冠以『先天』之名的灵宝,这点心魔,我还看不上眼!」 沈岫微微睁开眼睛,眼中波澜不定:「你想死?」 先天真魔谱高高仰起头来,傲然道:「我没有你们这些凡人那么弱,只要本体还在,我便不算真正意义死亡。」 「我从未将你当器具看待。」 先天真魔谱却是一下子走开了,大概因为他的身体还比较虚弱,注意力难以集中,又踢到了一条树根,趔趄了一下,才说道:「谁管你,是我寄生你,因为本体受损才会找上你,不是你得到我,你给我记住了!」他又恶狠狠看了穆星河一眼:「你也给我跟上来,不然那个傢伙死了没人送我我回去,千山万水的,找不着地方怎么办!」 待到穆星河接近他们,先天真魔谱的袖袍往四面展开,袖角是如同破损的纸页的模样,有着古旧尘灰的气息。 暗色的尘灰带着苍黄的光而扬起,那些幻境一瞬间聚拢下来,只剩下一条悠长的黑色通道。 「先说好,」先天真魔谱的声音还带着一点稚嫩,「我只负责引路。」 穆星河看着被压缩的幻境开始慢慢展开,看着面前的两人,点了点头,什么都没有说。 那是一片密林,树木在荒芜干涸的地面上疯狂地生长着,却是一片绿叶都不见,树干上呈现着许多扭曲的人面,不断摇晃着,仿佛想要逃离某种禁锢。枝条伸长,像许多手臂一样,阻挡住他们的道路。
第599页 有风吹过这片密林,发出尖锐啸声。这一道道风像扬起尘埃一样,扬起了许多声音—— 「嘻嘻,怎么输了,渊一华,你不是点星楼的——高——徒——吗?」 「死了师父的人能有什么本事,说好了啊,你输了,这些,这些,这些都给我。」 「还有啊,没用的人,不能来到这里,以后你们点星楼的人不准踏入这半面山一步!」 那些声音十分刺耳,很快穆星河便反应过来其实声音也带着真力,每一个字都压迫着人的心房,叫人烦躁不堪,又心悸莫名。 近乎疯狂的讥讽与嘲笑之声中,而又有一些细微的声响在密林里响起,带着伴随着几乎是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声。 「我们师父没有死!」 「凭什么给你!那是我们这一周的口粮!」 「没有人说过那山是你们的!」 但是这些反驳的声音很快又被盖压在新的声音里。 「我们知道,衡衷道长那一回重伤之后无力主持,你们几个孩子在山中也不容易——可是我们供奉你们宗门是希求你们庇护的,既然没有这份力,每月的供奉也免了罢。你们在山上不好过活,我们这边也缺人做点杂活,不如跟我下去?怎么说也不会有一顿没一顿是吧?」 「如今点星楼已经名存实亡,这一份地界我想也不必留着了,只可惜你们已经修有些功法,基础歪了,救不回来,不然——我们也能看在是临近宗门的面子上收你们为徒——」 「小孩子能做什么?休怪我们手下不客气!」 那些声音落在耳里,压迫感叫人几欲窒息。 穆星河只觉脑中不断被那些声音轰炸着,叫他看世界都七倒八歪的。但他可以确定的是先天真魔谱已经是被阻挡住了去路,而那些树木不断地投掷下古怪的种子。 种子砸落在他们身上,分明没有多大的力量,却叫穆星河身上浑身真气巨震,更繁杂的声音好似经由他的皮肉传达到他的血脉,在他身体里激盪,几乎失去控制。 正是此时,他看到的是一片白色的袖角,挥开即将落在他面前的种子们。 穆星河蓦然望过去,碰见了一片波光洌滟的微冷眼眸。 那一瞬间实在太快,他不知道那双眼里还有没有他,也不知道那双眼中的他是什么模样。 要是——要是能够度过这一次危机,他一定要好好和沈岫说话,不管怎么样,也要问个清楚。 ——那么,至少先过了眼前这一关! 穆星河不敢掉以轻心,勉强维护着心境的稳定,观察四周境况。 隐约间他看到远处一个孩童的身影,身影不甚明晰,却是能判断出他在艰难地使用着术法抵御着袭来的树枝与种子。穆星河虽未见其形容,却一瞬间从之前的信息判断出那是左同光。 他想像不出左同光当时独力支撑门派的时候只有那么一点岁数,别人也想不到他那么稚嫩的身躯却能够站立得如同磐石坚定,不容任何人越过他去抢夺他所庇护之物。 那树林又有另一重声音覆盖下来。 「以大欺小,传出去总是不好听,不如悄悄把他们带走——说是安置他们,如此这般,点星楼的收藏自然是我们的。」 树干上的面容扭曲着裂开嘴来,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嘲笑声。 穆星河几乎唿吸不过来,他心神一凛,尝试驱动术法,这才慢慢将真气聚拢起来,他的视线也慢慢得以聚焦—— 那远方的孩童却是被枯枝所纠缠,几乎要化作树木的养料。 「如今我本体未在此界,不能凝聚实体,依附在沈岫身上,显形只能是一点灵体,树林是更为凶厉的灵气所化,我过不去。并且那边那个东西死了的话,这一片心魔的力量就会爆发,把你们也吞掉,」先天真魔谱也凝视着同一方向,皱眉道,「你们帮我把树木斩断。」 穆星河恰好方才为集中精神,在凝聚太乙清风的术法,如今一阵狂风扫出,枯树是纷纷摧折。 面前的视野顿时变得无比开阔。 然而他们连眨眼的时间都没有,那些被摧折的树木却是瞬间重焕生机,甚至断枝与种子都在枯涸的土地上开始生长为新的树木,几乎要遮天蔽日! 无数的种子就要砸落——! 穆星河却闻得一点很淡微苦的气息,一片袖袍带动细微的风,将种子轻轻打落,他几乎以为是错觉,却听闻了沈岫清冷的声音。 「扰人之音,枯木之林,是魔宗心境的谤言林。谤言林之中必有闻嘆子,此处的力量由此而来,」他淡淡道,「非是寻常方法可以解决,你不要瞎使唤人。」 先天真魔谱「啧」了一声,不说话了。 穆星河眼睛忽然就多了些光亮,他一拍手掌,说道:「我想到了!」 面前的密林几乎没有给人留下一丝空隙,而闻嘆子不知隐藏何处,也不知要如何穿越这片扭曲的密林,可穆星河望着这几乎绝望的场面,眼中光华灿烂,有着笃定自信的神色。 他抽出一张符纸,符纸燃烧起来的时候他随手将符纸丢弃一旁。 他闭上了眼睛。 他这时候并不好受,太多杂音在他的脑中轰鸣,震得他真气如同暴风中的海潮,心脏也几乎是被人捏住一般难受,然而他心里却有一点热意升腾,叫他在痛苦中竭力稳定住自己的真气。
第600页 他的视野陷入一片黑暗之中,而后星辰渐渐亮起,他用真气去感知着外界的世界,外界不再是无尽扭曲的丛林,而是一片混沌的大雾。 雾气之中,有一点气息分外特殊,那是一颗小小的种子,散发着庞大的力量,渗出浓郁的雾气传向四方。 ——是它! 穆星河双眼蓦然睁开。 此时符纸已然落地,一个式神在青烟中被唤出。 那是一个极为美丽也极具威严的女子。她坐在一弯透出许多骷髅轮廓的新月之上,长腿伸入缥缈的云朵之中,那一双幽蓝的眼睛似乎可以看透一切事物的真相。 这是阴阳师之中的冥府之主,阎魔! 她抬起手来,如烟雾一般的亡灵穿透了重重的密林,带着森然的压迫之力,落在遥远的闻嘆子上! 而亡灵落下之刻,闻嘆之种被烟雾包裹,顿时变了模样—— 一只小小的,黑色的,像个包子一般圆滚滚的东西在迷茫地看着他们。 那是阎魔的技能——怨魂重压。阎魔是一个具有高速度高命中特质的控制式神,她的技能怨魂重压可以将敌人沉默,利用夺魂的特性可以将敌人变成一只黑色小鬼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之内,敌人无法行动,也失去本身所具备的特性。 几乎就在变形的一瞬间,沈岫的术法已然出手! 却见无数流光凝成羽毛,穿越密林而去,流光之下,枯枝纷纷被折断,散作尘沙。而沈岫在碎羽流光之中,执剑而去。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和沈岫说什么,沈岫也没有去和他做任何沟通。 可是他们的配合如此天衣无缝,沈岫信任他一定可以解决面前的问题,而他也相信沈岫定然会叫他没有后顾之忧,哪怕他们关系已经如此,依然有着不需言明的默契。 他们陪伴过彼此太长时间,从亦步亦趋的追随,和看遍风景的并肩。 「啧。」 先天真魔谱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又是砸了咂嘴。 察觉到穆星河带着些许疑惑的目光,他说道:「我本以为他无望回云浮就没有再修习云浮的术法,没想到上清紫霄真法已至如此……好好的魔宗术法不练,整天想着那云浮,真是愚蠢。」 穆星河沉默了片刻,垂下眼来,却是笑了:「沈岫就是很好的。」 沈岫说得很少,却从来做得很多。他心中自有他的方向,即使不被任何人理解,他也可以冷静地、目标明确地一步步想着他的目的地行去。旁人都以为他和云浮决裂,他从未解释,也从未因此而烦忧,却是把那温情深藏心中,从未放下。 喜欢沈岫也是很好的,虽然心中满是后悔与懊恼,有不敢接近的迟疑和被刺伤过的痛楚,可是沈岫就是那么好。他总是不由自主想接近,一直望着他,觉得什么都比不上他。 可是对沈岫来说,他或许是非常糟糕的。 他以一把薄刃终结了自己被别人掌控着的人生,也终结了沈岫对自己的感情。 伤口是假的,但伤害是真的。 先天真魔谱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他:「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哦我也不关心,你千万不要误会,但是沈岫这样子跟他平时遇到这种事情不太一样,他这人要么看都不看一眼,要么直接杀了。你……好自为之。」 他说罢又扭过头去,好似有点懊恼自己的多嘴一般,快步往前走了。 穆星河埋头跟上去,视线之中沈岫已经是一剑将闻嘆子一分为而,树木、声音尽数消失,最后一声嘆息也化作尘烟散去,闪烁的尘埃重新凝聚,渐渐凝成了庭院的模样,而那个被步步紧逼的少年被荆棘放开,那荆棘化成一个年岁稍小的男孩,他挡在少年面前,拿着一张歪歪扭扭的符篆,神色带着与年龄不符合的肃重。 当他出现在这个世界里的时候,一切过往的痕迹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小楼,一方庭院。 与多年后那破败而狼狈的样貌不同,如今的这里还显得干净、整洁,未有半点残破。门前牌匾几个字还很清晰——点星楼。 或许是因为那个男孩子的出现,这里的一切扭曲都散尽了。追溯真实世界的时光,那并不算是出现,而是某种蜕变。 那孩子叫渊一华。他本身天资平平,和门派其它人一样,受尽欺辱,唯有在左同光的庇护之下才能勉强度日。然而就在一夜之间,他好似顿悟一般,手上开始握有力量,术法修炼一日千里。 穆星河看到点星楼的世界里树叶黄了又绿,四季轮迴很快,他们的时光却显得如此平静。 那两个孩子习练术法,研究怎么算计心怀鬼胎的大人,教师弟师妹们新的术法。天气冷了入山打猎,有巧手的小师妹会把猎物皮毛裁成合适的衣物给他们,秋天去摇落树上的果子,夏天燥热,渊一华便想用术法把一切能急冻的都急冻,他明明并非修习此道功法,却能施展出纯粹的术法,只是因为本身事物性质的限制,渊一华的打算终究是以失败告终,左同光一边嘆息一边去想办法修復回原状。有师弟从下界而来,他们伴他一起去守岁,点星楼贴满了乱七八糟的红纸,渊一华和左同光用术法放起了许多烟花,引得隔壁门派的孩子们都凑过来看。他们的师父总在昏睡着,但偶尔也能醒来,笑着听他们七嘴八舌说着最近的事,竭力传授他们关于修炼的心得,说着说着声音便弱下去,又陷入一场漫长的昏睡。
第601页 时光是如此平淡而悠远,那两个孩子都长大了。 渊一华翘着二郎腿看左同光教师弟师妹术法,自己在吃着杏仁,一边吃一边含煳不清地指点着。 而师弟因为两人话语中矛盾的地方而不知所措,望着两人。 左同光无奈道:「你意见那么多你来教便是了。」 渊一华便勐地摇头:「不要,我的路子不正宗,完全是我自己领悟说得,然而不是每个人都能如我一般牛逼的,不能带坏别人!」 他说罢便笑嘻嘻地站起身来,正想离去的时候头上却被扔了个栗子,他摸着脑袋看过去,一个少女趴在院墙上看着他。少女眨了眨眼,他顿时笑意更深,又忽然有点不好意思一般,把头转了过去。 待到夕阳西下,院子只剩左同光与渊一华,渊一华忽然叫住左同光,说道:「师兄,我同你说个事。」 那日光洒在少年脸上,显得他的神色分外温和,眼眸又分外璀璨。 「折叶山庄那边同意我和阿辰的事了,待到她突破这个境界,我们便结为道侣。」 左同光却有些怔怔地望着他,直到夕阳收回最后一点温暖的光芒,他才在渐渐降落的夜色里反应过来:「那很好啊。」 他眼中的光缓缓沉落下来,却化成一声极为轻微的嘆息:「原来你先前磨剑是为了送她。」 渊一华笑道:「你怎么不问我怎么搞定他们山庄的老爹阿祖三叔大伯的?」 左同光低下头来,轻声道:「你本来就是想要什么什么都可以做到的,当年你跟我打赌能復原出玄朔派根本功法,我不信,你硬是看人家术法一眼便将人家功法解析出来。……从小到大,什么事发生在你身上都不奇怪。」 渊一华嘿嘿笑着说:「那是自然,我是什么人啊。」 他的笑忽然很快收敛下来,只是那时左同光神思恍惚未能发觉,他也很快背过身去。 渊一华脚步快速地离开院落,在无人的地方却仿佛失去力量一般重重跌坐下来。他捂着脑袋,全世界都在晃动,只有一道声音反覆穿透在他的脑海。 「旧愿未偿,难逃因果……」 「怎么又来了,」渊一华的手将石板都要抓出印痕来,青筋毕露,他勉强苦笑着道,「我有什么旧愿啊。」 「旧愿未偿,难逃因果——」 那声音不肯放过他。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端端同学召唤的加更~这样的更新节奏有没有感受到幸福呢感谢沈廿九 的地雷~感谢蓝蓝路的地雷~ 第257章 如梦非梦(七) 穆星河听到了那一道声音的时候, 世界开始地动山摇, 他的真气同样因为波盪而不断翻覆。 一切宁静祥和的幻景都在「旧愿未偿, 难逃因果」的声音之中都支离破碎,在那诅咒一般的声音之中大地化为海洋,翻腾着的是粘稠鲜红的血液, 赤色的液体蔓延至小腿,冰冷和炎热在他的感官中不断交替。 而那一声声诅咒般的低嘆如有实质一般贯穿他的脑海,剧痛几乎要将他整个身体撕裂。 太强了, 这样的压迫感…… 穆星河听到远方巨大的声响,下意识向远处望去。 而后他看到的是汹涌的浪潮毫无预兆地从海面上出现,并往沈岫那里吞噬而去! 穆星河察觉到里面包含的不可阻挠的力量,一瞬间心弦几乎崩断。 其实穆星河是一个一贯爱多想的人。 他心里会有很多很多衡量和考虑, 他想得很远, 想到每一个选择所指向的未来,并用得与失去考量,最后做出自己觉得不会后悔的考虑。 他一向是理智的,很少出错的。 就好像之前那一次……捨去感情上的考量,一切都没有问题,也成功被他利用而达到目的。 即便他并不是真的打算对沈岫动手, 他心里也很清楚, 即使沈岫真的不在了,他也会冷静而坚定地独自走下去。 他本性如此。 沈岫察觉他的本性, 为此失望,理所当然。 可是在这一刻, 他的一切理智都消失,只剩下最本源的反应。 他已经无暇分析什么性质什么破解办法,那身体几乎是不受控制地闪身往沈岫身前挡去。 他不愿见沈岫有一点不好! 更不能容忍沈岫出事! 哪怕—— 他思绪如电转,行动比思绪更快,他只觉术法的屏障蓦然被撕裂,痛苦席捲了他,他第一反应却不是确认自己的身体状况,而是看向沈岫。 他下意识释放出来的术法抵挡住血海的那一波攻势,沈岫被他抵挡在后,毫髮无损。 他松了一口气,再也维持不住精神,任由无尽的杂音和痛意将他撕裂。 他最后想看一眼沈岫,想看他眼里是否还能倒映着自己的模样。 可他的视野已经被血色吞没了。 他感觉不到有人那么用力地拉着他的手。 在穆星河拼命从血腥气息和痛苦与混乱的压制中挣扎起来,得见一丝清明的时候,却见他面前的沈岫拄着剑喘息着。 穆星河瞧见沈岫样子不太对,捂着胸口,压制着翻涌的气血,踉跄着朝他走过去。 然而未及他多走几步,虚弱至此的沈岫却是一手迴转剑刃,直直地指向他。 沈岫的神色有不加掩饰的防备,而那把清梦映照着的是穆星河失措而狼狈的面容。
第602页 穆星河压抑太久了,他之前不知道该说什么,因此也什么也不敢说,在那一刻,无数的痛苦和杂音使他再也催不下精神压制自己的心绪,他不能冷静。 「别这样,」穆星河连声音都有难以掩饰的仓皇与凌乱,「我只是担心……」 可他话一出口,沈岫的神色似乎却更为冰冷。 穆星河给自己的防御好像随着沈岫的神色而一层层破裂。 他脑中嗡嗡作响,心火焚烧,几乎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 「……沈岫,我只是喜欢你……」 沈岫微微闭了闭眼,将剑收起。 伴随着剑刃回鞘的声响,还有沈岫那比剑还冷,比剑还利的话语。 「算了吧,」沈岫淡淡道,「你的喜欢,我受之不起。」 一瞬间好似所有过往噼头盖脸都朝穆星河而去,是沈岫朝他微笑的样子,是沈岫停步等他的样子,是沈岫拿他没办法只好一句话不说的样子,到了最后,却通通变成了沈岫如今的模样,像一把刀,插入他的心房。 血色的海潮几乎要将他吞没。 他看不见自己的前路,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那样那样努力,想活下来,想走到更好的未来,也不过是徒劳。 他已经……撑不下去了。 「穆星河!」 恍神之间,穆星河感觉到手腕上些微的痛意,他拼命挣扎出一丝神智,发觉是有人一把拉住自己,那手心微凉,带着熟悉的力道。 那微凉的真气也从他的手腕传来,镇住他那几乎要吞噬他的痛觉。 穆星河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 依旧是那样毫无瑕疵的容颜,神情却不似之前那样冷漠。好像冰封的湖水被撕开一片裂口,露出里边波盪不定的模样来。 而他这才发觉自己的手上有一串真气缓缓飘散,一部分回归自己身上,一部分回归成天地中的灵气。 那是使用术法被打断的表现。 ——他之前想使用术法? 穆星河精神依旧有些恍惚,喃喃道:「我刚才……是做了什么啊……」 沈岫微微闭了闭眼睛,掩去眼底那一片疲惫与动盪,可是仍有几片惊魂甫定留在他的神情之中,叫他的疏离就如同一片薄薄的面具,一撕即碎。 「……你差点死在我面前,不愧已经结成金丹,动起手来拦都拦难住。」沈岫的话语是极力要冷淡下来,可依旧止不住情绪的波盪。 穆星河察觉到沈岫气息浮动,内息混乱,甚至气息因为堪堪收住,正准备反噬于他。 穆星河回想起之前所见,一瞬间便反应过来:「动手?死?我刚才是想对自己动手……?而你阻止了我?」 他向来自负精神力过人,却没想到有一日会差点被幻境、被心魔所操纵。 「你太累了,歇一会吧。」沈岫淡淡道,「……少些胡思乱想。」 他仿佛确认了穆星河无碍,便将手松开,他的姿态仍带着十分的距离感,好似中间什么都没有发生。 穆星河感觉那力道一点一点松开,伴随着那点人的温热也渐渐散去。他体内的陌生真气也渐渐因为他的平静而缓缓止息下来。 他的手腕其实已经被握出了印痕,可见那人之前力道之大,同他一贯平静得有且淡漠的话语相违。 更遑论在这样重重压迫之下,沈岫第一次那样不稳的气息。 穆星河心中一片混乱,所有利益好坏的衡量在此刻都已被沖溃。沈岫离他几步之遥,那几步对他来说就宛若满地刀尖,可他硬是要踏着刀尖追上去,拉住沈岫的手,抬眼望上去。 他看着沈岫的面容,眼中是一片无法停息的波盪。 「沈岫!」他刚开始说出沈岫名字的时候甚至有些颤抖。 穆星河其实不怎么喊沈岫的名字,他的高兴、狗腿、亲昵都属于那一声「大佬」,而「沈岫」却是他全部的郑而重之。 沈岫有些不适一般想挣开他的手,他却是死死握住,一点都不松开。 沈岫的目光无波无澜,穆星河深吸一口气,他觉得自己就在绞刑架前,却依旧要将自己的话语传达给行刑者。 他只微微抬着头,看着那个被他拉住的人,眼底好像燃着火焰:「我们之间,就只能这样了吗?」 他听到自己心跳伴随着潮水鼓譟,那喧嚣中他眼里只有沈岫的影子。 然而此时沈岫却是将手从穆星河手中抽出,穆星河只觉被那力道一带,沈岫几乎是有些粗暴地把他靠压在海边的岩石,那张好看的脸距他极近,眉心却是有些聚拢起来。 他的气息近在咫尺,那双眼睛是如此明净,又如此洌滟,倒映着穆星河的容颜。 「……有时候我真的想撬开你的脑袋看看你在想什么,」他逼视着穆星河,想要望到穆星河的心深处,语气有难得一见的急切,「我只想跟你这样,还陪你落到如此境界?若非放心不下,我何至于在未能有把握收束他全部残魂的状况下来到这里?」 穆星河眼眸一瞬间被点亮,可是语气仍有几分被伤害太多而不敢接近的犹豫:「我以为……你在恨我,不能原谅我。」 沈岫却是拒不接受他的眼神。 他的声音是罕见地有些焦躁。 「我想过,可是我拿你又有什么办法?」 有很多办法。 狠一点的杀了他。又或许可以像沈岫对待很多人一样,坐视不理,冷漠以对。
第603页 沈岫应该都不难想到。 可是他都没有。 穆星河脑中如翻山倒海,四处都是尘埃与乱流,他怔怔地望着沈岫,那一向自负聪明的脑袋却什么都想不出来,只茫然道:「……我不明白。」 沈岫想要甩开穆星河的手,可穆星河却是一点都不放松,一直死死地拉着。 沈岫终究是不愿同他纠缠,松开了力道。 「……我当真从未想过会被一个人气到这个地步。」 他面对着穆星河那好像永远都不会放手的神情,终究一点一点地、好像无可奈何地放弃了什么,任由他拉着,缓缓坐在一旁的小碎石上。 远方是血海在翻涌,几乎要淹没这一小块难得的领地。 静下来的时候,他依旧能听到杂音在轰鸣,心魔带来的疼痛几乎是在内部撕扯他的骨肉。 可他眼里只有沈岫。 「我知道你很多事情不明白,」沈岫望着遥远的海域说道,「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便知道你为何会早早被遣下山。」 穆星河怔怔地随他目光看过去。 晦暗的天空,黯淡的层云。 杂音。 心魔四处游荡带来的苦痛。 这个世界没有先天真魔谱,没有左同光和渊一华,只有他们。 「你见过渊一华了吗?」沈岫忽然问道。 穆星河仍然没有反应过来,怔怔答道:「……见过。」 「我意识到他的存在,比你早很多。与你初逢的时候,我在四处奔走,仔细谋划,因那是我自己的命途,因此我也不打算牵连任何人。你本也是和我无关之人,但……你同我结交,我被你打动。」 「我想,既然如此,这件事对你必然也很重要,你应当知情,以你的脾性,也定然会想亲手解决。那我便看着你,等着你,你做错没关系,想错也没关系,我总归还能保住你,我虽不能宣之于口,也总归能等到你自己悟到,」沈岫缓缓转过头开,看着穆星河,那眼神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可是穆星河啊……我也是个人。」 他声音那么轻,却好像巨石一样砸落在穆星河的心口。 他处在幻境之中,本就饱受压制,要不断控制自己才能维持自己状态的稳定,如今却是心潮翻涌,如何也不能平復。 沈岫轻轻挣开了穆星河的手,在穆星河内心怆然之际,又是缓缓将穆星河的手握在自己掌心,顺着他的手,望进他的眼里。 「我不喜欢示弱,因我树敌众多,牵扯甚广,总有人喜欢给我添麻烦。可在你面前……不一样,」沈岫将穆星河的手贴到额上,初时那是一片冰凉,隔了一会穆星河却能感受到此中的温热,「我始终只是个人啊穆星河。」 穆星河的手几乎要发烫。 他知道沈岫一直都不是什么坚不可摧的。沈岫会疲惫,会伤心,到了如今,即便是明白了穆星河的布置,即使如今那样思路清晰来到这里……在那感受到背叛的一刻,也会不可置信和痛苦的吧? 他有着那么强大的理智,可以割断和自己深爱宗门联繫自己一个人决绝地走在人世间,也有情绪难以控制如同如今。 他说得很少,但穆星河知道他想说什么。 因为他还记得沈岫那句「我不是神」——在他嬉皮笑脸同沈岫打招唿过后,在沈岫问他为什么能够若无其事过后。 原来叫人捉摸不定的不是沈岫,而是他。 沈岫愿意分享自己的道路与命途给他,可自己的选择却是将沈岫抛弃在风海境,独自前往遥远的九变真魔遗府。 他甚至过后都一直没有对沈岫提起这些事半分,没有对沈岫说起他的任何一点心情。 沈岫即使能猜到,能明白,可他终究还始终……不是神。 「对不起……」穆星河喃喃道,「我以为……你明白我的用心,因此我解释没有用,更何况,云浮那里,掌门殒灭……」 沈岫忽地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谁跟你说掌门殒灭了?」 穆星河被他一打断,自己也有些茫然:「天真同我说的?」 沈岫微微抬了抬嘴角,看着他低低一嘆,说道:「掌门虽有百兽千劫伞相助,毕竟一力苦撑多年,虽留得性命,终究无可避免身陷衰竭之中,我以万载玄冰维持掌门的生机与心智,他在玄冰中还能独自修行千载——若非给你收拾这个烂摊子,我又何至于耽搁那么久才找到你?」 穆星河却是从他话语之中,领悟到别的信息:「……我是不是擅自行动打乱了你的计划?」 「我没有太多的计划,」沈岫闭了闭眼睛,「世事衡常有变,人不可能算尽一切,就好比当初的我不知道会遇上你。从遇见你开始,我就放下了原本的计划,因为我知道,你定然不喜按照任何人的安排行事。你是我此生的最大变数,我做尽一切准备,想要周全一切可以周全的人,直到等你解开谜题,与我一起打碎牢笼。」 沈岫睁开眼睛,那双眼睛向来疏离又洌滟,如今有如一汪寒潭,只有眼角的泪痣分外明丽。 「可惜,你不需要。」 穆星河张口结舌,原本他觉得不需要解释,这一刻却发觉不知如何解释。 沈岫那双好看的眼睛里第一次映出那样的疲惫之色。 「我想我能明白你的心,我明白你其实根本不会伤害我,我明白你当时恐慌到极处,因而想到一个办法便不顾一切,可是我当真控制不住,我也不愿意与你装模作样。我气得觉得之前认识你都是错,却也不愿意放下你一个人——」他声音戛然而止,显然是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又开始失了分寸,最后所有的恼火都变成一声嘆息。
第604页 「相交日久,我能将生命交託于你,你待我却不如那个瀛洲剑修。」 穆星河睁大眼睛,急忙道:「——不是!我没有!我只是觉得那样处理最好——」他声音渐渐低了下来,说道:「抱歉,我当时……心慌意乱,又害怕会牵扯到你,十分自以为是,我替你安排了,还以为事后你一定明白,我以为那对谁都好!」 沈岫将他的手缓缓放了下来,却还是与他交握着,看着他。 「世上替我安排的人你不是第一个,想捅我一刀的人你也不是唯一一个,可是对待他们我可以置之不理,可以一剑杀之,可我见到你只觉生气,气得难以控制,气得方寸全失,」沈岫说到最后却是笑了起来,是气笑了,「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 「对不起……」穆星河低头看着他的眼睛。 「自以为是、自行其是、莫名其妙、到了最后还想一个人去当救世主,说什么你对我——」沈岫突兀地截断了自己的话,语气有些失控的懊恼,「满口胡言乱语果然只是胡言乱语。」 穆星河头越来越低,已经不敢看他的眼睛,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却是勐然抬头说道:「不是胡言乱语!」 沈岫却是一点都不想理他的申辩,任由穆星河乱七八糟手足无措地表衷情也未说一句话。 隔了许久,他轻轻嘆了口气,道:「我对我自己恼火。」 他没有看穆星河,目光落向遥远的海域。 「当时我分明还在你身边。」 穆星河慢慢蹲了下来,眼神从未放开沈岫。 「不是的,当初那情势,我自己也未能料到能把自己逼迫如此,是我的过错,」穆星河低声道,「不要生气,一切都是我的过错,云浮的事,我定然留着一条命回去,将一切都收拾清楚,在未来我再也不会自以为是为你决定,再也不会把你抛弃在我的生涯之外。——快乐给你,苦厄给你,过去是你,未来也是你。」 他声音很轻,压得低低的,有一种格外的诚挚与小心翼翼。 他看着沈岫的眼睛:「我和你共享命途,绝不离弃。」 穆星河有双琥珀色的眼睛,专注地望着什么的时候分外明亮,眼底有光,是纯澈,热诚的光。 就好似当年小楼大火之中——或者是漫天灯火之下,沈岫从他玩世不恭或漫不经心表象之下偶然窥见的那一颗真心。 又好似当年三岛海域之中,沈岫意外撞入的因为痛楚而茫然几乎要盈满泪光却依然倔强地注视着他的眼眸。 这双眼合该带着笑意。 这个人应该永远春风得意。 沈岫慢慢放开了他的手,拂了拂他有些凌乱的头髮,轻声道:「我还想再气一会。」 穆星河怔了怔,在思考着应该讨价还价还是叫他打消这个念头的时候,沈岫说:「得找渊一华那个傢伙出气。」 穆星河眼睛蓦然亮了起来,点头如捣蒜:「对对对,都是他的错!」 而后沈岫又慢慢道:「……然后再同你算帐。」 「大佬……?!」 作者有话要说: 恋恋不捨…… 第258章 如梦非梦(八) 他们终究要离开这片海域。 当穆星河的真气稍稍稳定下来, 海水已经漫到他们的身上, 将沈岫的袖子晕出一片血色。 穆星河看向周围, 满目浑浊的血海,顶上是暗沉的天色,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太空了。 穆星河问道:「天真呢?」 沈岫道:「……他如今是灵体, 不能幻化本形,有时陷入幻境便同我们去处不一样。」 沈岫往前走去,任由血色浸透他的衣衫。 他们在血海的冷热交替里前行, 穆星河看着无尽的血海,忽地感慨道:「见到他之前,我没想到先天灵宝会是这个样子。」 沈岫的袖角被染红,衣裳的主人却看都不看一眼。 「先天灵宝都是创世之初衍化而成, 先天真魔谱原是金仙之物, 后来因为金仙在大战中殒灭,而遗落灵犀界。那之后便有破损,因此便在遗落之地自我修復,在遇到渊一华之前从未出去过,脾性与其它先天灵宝自然不同,」沈岫说到其它先天灵宝时眼中似有惆怅, 而后他又收回目光, 道,「后来他被渊一华找到并且控制, 直到渊一华死去他才得以脱身,为了彻底摆脱控制他宁愿重新与人结成灵契, 于是当初他选了我。」 穆星河快步跟上,接下沈岫的话:「如此……你们相处倒是挺好的。」 他清晰瞧见沈岫的嘴角抬了抬,沈岫道:「他坚持与我做任何一件事都是交易。」 穆星河听着好似能想像到先天真魔谱那十分不讨喜的模样,也跟着一笑。 他们往深处去追溯先天真魔谱的踪影,但越往深处,血海就越为兇险。 血海的触觉从湿处传达到了身体,他的真气如同燃烧,又如同被冻结,血海吞没的地方,真气已经失去了控制。 耳边「旧愿未偿,难逃因果」越发嘈杂,男男女女老老幼幼的声音交杂作一堆,声音好像在催动着场面的变化,声音越急,水面上涌得越快! 沈岫走在前边,几乎已经不能控制自己保持水面之上的高度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穆星河眸光一闪,喊道:「大佬,我来!」 他扬起一张符纸,符纸落下之时,翻腾的血海之中,一个姿容秀丽的少女悠然牵着坐骑而来。
第605页 那是一只皮毛深灰的巨大狐狸,行走间有阵阵铃铛的响声,牵着狐狸的是一个身着巫女服的少女,她一头白髮,发尾染上一些稻穗的金色,神情温和,面容有少女特有的莹润,然而她的沉静之中却有一种近乎神的气息,超越了她的容貌与年岁。 血海翻腾,魔音灌耳,少女却丝毫不受影响,利索地挽弓,搭箭,矢如流星! 一箭接一箭,射向遥远之地。 声音停息了,血海不再上涌。 但也只是不再上涌而已! 空气中一些气息忽然在那一箭中碎裂,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个紧紧抱着膝盖浮在半空的男孩子,他瞧到二人,抬了抬眼,慢慢落地,一嘴的满不在乎:「我以为你们没有我会死了呢!」 可是他的语气还带着些许的轻快,泄露了他的心情。 然而他们不过喘息了片刻,那声音再度响起! 先天真魔谱微微瞥过一眼,追寻到方才那一箭的来处:「再这样下去,我们只好等死了。」 穆星河按住胸口,意图抑制住那几乎跃出胸口的心跳,低低一笑,轻声道:「不会的,因为,她的真正本事,还不止如此!」 声音出现不久,那少女又是一箭射出。她站在缓缓平復下来的血海之中,姿态平静。她停顿片刻,动作却是缓了下来,她坐巨狐背上,张弦如满月,一箭射出—— 那一箭扬起了重重血水,力度却丝毫不被削减! 那一箭穿越了遥远的距离,迅如流光,势若雷霆! 整个血海都因这一箭而震盪! 当波澜止息的时候,遥远的方位传来破碎的声响。 再也不会有什么声音传来了。 先天真魔谱愕然道:「这是什么力量……」 穆星河终于能缓过来一点,笑了笑:「之前那几箭叫……『给我闭嘴』,最后那一箭,叫『世界核平』。」 少女依然神情平静,带着一丝温柔的微笑,好像那兇残的一箭并非出于她手一般。 穆星河摇了摇手,她又化作一阵青烟消失在血海之中。 这个式神名为御馔津,原型是传说中的稻荷神,有着近乎流氓的机制。当她张开狐狩结界,便有将近一半的机率对行动的敌人射出一道包含四重封印之力的箭矢,而当她引燃包含封印之力的符咒的时候,便是射出全力一箭之时,这一箭在本身超高的攻击力之外,还有着符咒每张20%的攻击力加成,杀伤力不可小觑。 更何况,穆星河此时给予她的御魂配置是暴伤破势,从前玩游戏的时候,佩戴这个御魂的御馔津被称为破势驴仙,如今到了这里,破势驴仙一箭飞来,依然是万物湮灭的结局。 御馔津一箭过后,血海平静下来,但沈岫并没有往前行走,穆星河从沈岫这个小小的细节中察觉出,这里或许还有变化。 他的预测是对的。 当碎裂声停止,血海变得平静,但与此同时,又是无数的枯树从血海中生长出来,枝丫曲折,却不见一片叶子。 而后穆星河便看到尖锐的枝条穿刺了一个个身体,那些尸体好似十分新鲜,还保持着血肉肌肤的光泽,然而却失去了一切生机,像是永远居留在那里。 滴答、滴答。 那是水滴落在水面上的声音。血液是从伤口中流出来,沿着身体缓缓低落到血海中,越来越多的身体开始滴血,就好似这一片血海是被尸体们的血液浇灌而成。 而后是涉水而行的声音。 穆星河抬头望去,一个鬚髮皆白的憔悴老者自远方行来。 这人却是左同光与渊一华的师父! 那老者手牵绳索,绳索背后却是一排一排面目模煳的人们。 血海中央忽然升起了尖锐的荆棘,暗色的荆棘之中,被困住的少年眉眼漆黑,眉间的火纹印记分外显眼,显然是渊一华! 渊一华失声喊着「父亲」「母亲」,神色挣扎而彷徨,喊得喉咙几乎出血,不见以往半点意气飞扬的模样。 老者却似乎置若罔闻,将人们挂在树上,任尖锐的树枝刺破他们的身体。 血滴落得像雨一样。 渊一华已经发不出什么声音来,只如同垂死的兽类一般,嘶哑地说着:「不……」 他眼睁睁看着人们都变成了树上的尸体,也眼睁睁看着老者从树上抱下来一个婴儿,额间有火纹一般的印记。 他的手臂被荆棘划出道道深浅不一的伤痕,在无尽的血色之中,手指颤抖着按住自己的眉心。 那是同样的火纹之印。 荆棘越缩越紧,渊一华在这样的牢笼里发出困兽一般绝望的声音。 「可是,这狗日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绝望仿佛潮水侵漫,穆星河的心绪却勉强保持着平静。他明白周遭的形势又是一重困境,若是「渊一华」真的被荆棘伤害至死,他们恐怕也不能从此间离去。 穆星河却下意识寻找沈岫,唯恐他被荆棘所扰,当他的目光终于捕捉到沈岫时,却发觉沈岫正在注视着自己。 沈岫站在一旁,声音依然清醒:「水底下没有荆棘。」 穆星河眼见渊一华的肩头已经被荆棘尖刺所刺破,心知不能这般下去,探出术法,术法一出手却顿时散去,再也感知不到一丝气息。 他记起沈岫方才的话语,忽然灵光一闪,双手一拍:「有了。」
第606页 他随手一掷,符纸落到水里,蓦然燃烧起来,水面波盪,一个男人自水中而出。 那是一个手握摺扇的男子,他皮肤泛着有异于人类的微蓝,一条游鱼伴在他身旁,他手中摺扇轻摇,不动声色之间,却有一种惊人的威严。 毕竟这个式神是荒川之主。 ——荒川河域的帝王! 他凝聚起黑色的妖力,黑漆漆的鱼群在血海之中会合,而后巨大的水流涌上,在荆棘之中将渊一华吞噬,当血海復归平静,渊一华的身影已经在荆棘之中消失。 荒川之主立于血海之中,漠然而视。 荒川之主是一个输出定位的式神,他有一个特性曾让他成为对抗椒图体系的利器——他的水流能吞噬敌人,将敌人从椒图的保护之中拖出来。因此在这里穆星河在思考,同样是在水域的环境里,荒川之主是否能在荆棘包围之中将渊一华吞噬? 他猜中了。 血海再度开始翻涌,一瞬间好似海潮褪尽,陡峭的山道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穆星河扬眉一笑,看向沈岫:「如何?」 沈岫拍了拍他的脑袋:「很好。」 先天真魔谱打量了他们片刻,疾步走开,低声骂道:「噁心!」 而景物成型不久,一个身影渐渐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落叶飘零,渊一华跌跌撞撞地走在山道上,明明没有被追逐,他却好像逃亡。 冰冷的剑锋阻断了他的去路。 那是一把好剑,虽然尚是新铸,却有着凛冽的流光,好似未经过风霜的少年人一般,带着要斩落一切的锐气。 握着剑的手却是有些颤抖的。 白皙而细腻的手,骨节有些明显,带着些许力量感,是剑客的手。 手的主人生得一番玲珑精緻的样貌,眉眼弯弯的,笑起来应当十分好看,可她此刻神色却是冰冷而凝重。 在剑刃之后,她皱眉凝望着狼狈不已的渊一华。 声音颤抖,几欲破碎。 「你……把点星楼的同门全杀了……?」 「不是我!」渊一华断然反驳道,又重重后退一步,扶住额头,「哈……是我……除了我,还能有谁。」 少女握剑的手因用力而变得苍白。她深深唿入一口气,继而问道:「为什么?」 渊一华黑色的眼瞳中是一片兵荒马乱:「那是我的灭族仇人,我必须杀了他们……!我控制不了!」 少女心神巨震,后退一步,迟疑道:「不对,不对,不对!」她的唇咬得也失去了血色,她勐然抬头看着渊一华:「当年衡衷前辈是因为讨伐天魔宗一族而重伤,你难道就是天魔宗后人!」 渊一华按住太阳穴,痛苦道:「那些破事我一点都不想了解。」 少女站在一旁,静静看着他。 片刻之后,她终于开口。 「你说你不知道,不想了解,但你灭门也灭得干脆利索,」她声音很轻,「我当真觉得……好像不认识你。我的母亲当年为天魔宗所害……死无全尸,点星楼里……手法也如出一辙……我……」 她咬了咬牙,却是直接握住了剑身,手心发力,任由自己的鲜血从剑刃上流下。 那把剑被从中间折断,掷落地面有沉沉的声响。 少女面色苍白,语气却依然是剑修所有的果决刚烈:「你我过往,皆如此剑!」 渊一华怔怔抬头看着她,一言不发。 「你快给我走!」少女怒喝道,「莫非你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在找你?」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不爱我了o(╥﹏╥)oo(╥﹏╥)o哇哇大哭 第259章 如梦非梦(九) 那一句之后, 穆星河看见的周围的风景不断变幻。瀑布、悬崖、山洞、破庙, 那个一贯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年轻人, 那个无往而不胜的天之骄子,此刻却像一条狗一样狼狈地逃窜着,或许他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要逃, 要去往何方。 幻境最后停留在一处客栈。 风雪之夜,他坐在客栈屋檐下,层云晦朔。客栈外是狂风乱雪, 一片萧然,客栈中却是推杯换盏,声色繁华。 客栈中隐然有声音传出。 「恭喜封兄力挫强敌,夺得此番魁首!」 「想不到点星楼败落已久, 却也能养出如此人才, 最后一战实在有点险恶……」 「哈,封兄他界游歷多年,有所不知,那左同光实在不是常人,」那人顿了顿,说道, 「当年点星楼衡衷重伤, 人皆以为无人教授,这个门派就註定气数已尽, 偏生左同光自行参悟,同那个怪物一样的渊一华一起, 将这个门派气数延续起来。结果渊一华原是天魔宗后人,为报仇才潜入点星楼,又将门派其余人等屠戮殆尽,大家都以为点星楼真的该完了,想不到左同光依然将这个门派撑了下来。」 「……如此说来,那左同光是真英雄,我实在懊悔先前未有多与他相交。」 「嗐,也不必遗憾,左同光是个傻子。他师弟几乎叫点星楼不復存在,他却坚持说师弟不是这样的人,他会等师弟回来?渊一华回来能怎样?不是杀他就是叫他成众矢之的呗,也不明白有什么好信。嘿嘿……之前有人说他对他那个师弟……嗯……总而言之,他那师父那时居然没死透,只剩一口气了,他拼了命去求得万载玄冰,炼成一样法宝,保留他师父的性命,恐怕是发了什么愿,把原本宗门的功法典籍都烧了……」
第607页 客栈中的语声未曾停歇。 渊一华却慢慢在风雪中站起来,他的眼眸原本一片死寂,如今却犹如死灰復燃一样。他挺直了背嵴,覆一身霜雪,缓缓走向远方。 周围的风景又不断变幻起来,穆星河身前的先天真魔谱却是发出一声清晰可闻的哼声。 而后沈岫却是微微抬了抬嘴角。 穆星河困惑道:「怎么了?」 先天真魔谱冷声道:「他倒是想通了——他不想逃,要好好修炼。他本是天魔之躯,干脆捨弃原先功法,习练魔功。也不知道这小子哪来的悟性,魔宗的大多功法他都能悟到,最后犹觉不足,竟然跑来太初冥域,将我强行唤醒。一肚子坏水,强制我为他所用。我尚未吃过这等亏,待他死后,碰到沈岫这小子,便强行认主,先摆脱他留下的羁绊再说。」 穆星河看着四周变幻的景象,那是渊一华从未停止的旅程。这个人终究脱离的原来的模样,越来越接近于穆星河之前看到的他。 但穆星河依然有一事不明白,他问道:「那他为什么突然想通?」 于是先天真魔谱又冷笑了一声:「他想要得到很多力量,想救他师父,觉得这样也算不辜负他师兄——你看我干什么,他自己有一天喝多了说出来的,你以为他会同我互诉衷肠?噁心。」 穆星河转过头去:「……我什么都没说。」 幻境中树木枯了又荣,许多年岁过去,那一次渊一华闭关了很久,出关的时候好似许多负担都从他身上褪去,就好似是连日阴霾的天空终于露出一点晴光。 穆星河下意识看先天真魔谱等他解释,先天真魔谱对他的反应万般嫌弃,却还是开了口:「他炼成了某种内气,以内气接续断裂的经脉,堪有起死回生之能……」 这时候先天真魔谱嘆了口气:「我对他千百般不喜,也不得不承认,这人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天才。那法子万年以前大能曾用过,见到的人书上提过一笔,想不到多年以后还有人能够还原出来。他也一向如此,从前什么看过一眼,只要他愿意,都能将那原本的功法或者法宝復原回来。」 穆星河恍然大悟道:「如今他修炼成功了,他能救他的师父。」 渊一华再度回到点星楼时,是个深秋。 这个在外面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魔君,此刻却是显出几分胆怯的模样,天色将暮之时,隐匿身形,进入点星楼中。 点星楼原本也冷清,没有人注意到那股突然吹入门中的风。 风穿过略显萧索的庭院,进入了玄冰覆盖的室内。 室内有一具冰棺,躺着一个苛延残喘之人。那人鬚髮皆白,灰袍破旧,与之前血海里浑身染血的模样截然不同。 他微微睁开了眼,即便如此虚弱,那双眼依然有一丝如同往时一般的笑意:「你来了。」 渊一华缓缓显出身形,沉默不语。 老者想笑一笑,但是便连笑也有些吃力。 「同光千方百计为我吊住一命……」他说完这句便停顿许久,「实是连累了他。因果相连,当年我便命数已尽。」 渊一华闭了闭眼睛,而后定定看着他:「我当真不关心那些所谓的因果。当年……是个意外。我不能控制这个意外,如今也觉得不全然是我之过。」 他的手探入冰棺之中,玄冰被力量渗透,老者那毫无血色的脸都浮现出一丝生机来,他骇然望着渊一华:「你竟已修炼至此……又是何苦。」 渊一华「哈」了一声抬了抬嘴角:「时间过去太久了,很多事情我也已经不记得。如今的我我不在乎灭门,当年灭门也并非我可以选择,大约只是命运教我好生练习魔功。只是师兄他是个傻子,一向相信我,这些年他一力支撑,甚至到了自毁前路的地步,我不忍看。什么血仇我从来没当一回事,当年点星楼之人——包括师父您,待我从无亏欠,大错无法挽回,起码有一事我可以报偿。」 力量周行在冰棺之内,老者的身体如同老树逢春,逐渐焕发生机,这个方才还奄奄一息的老者,如今却能微微抬起手来,像是要抚摸一下渊一华的面容,终究是犹疑着放了下来。 渊一华闭目不言,额上渐渐泛出细汗。 他的手开始颤抖。 因为此时老者的身体的生机开始变本加厉枯败下去,生机在他手下寸寸流逝,老者大睁双目,最后只发出一声嘆息,所有的生命气息都好似伴着这一声嘆息而远去了。 「不可能……」渊一华罕见地开始有些失措,他一次又一次地探入真气,可是力量却终究宛若陷入死地,再也无济于事。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在此时却是有人缓缓踏入门中,骇然地看着此刻情境。 「……师弟?师父?」 渊一华闻声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无措道:「不可能……我当初拿了那么多人来试,都成功了……」 左同光未听他解释,夺步走到冰棺面前,试探之后,勐然抬头望着他。 左同光眼中情绪变幻,张了张口,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他一次一次在冰棺中徒劳尝试,最终才不甘地放下手来。 他艰难地说道:「早前我听说你炼成催断经脉的术法,一直有人葬身在你手下……我未想到,你是为师父准备的。」 「不是!」渊一华断然反驳道,但最后也未能说出什么来,只能反覆说着,「原先明明不会那样……!」
第608页 他看着渊一华,那眼神中的哀痛和失望,便连是旁观者的穆星河都觉摧心噬骨。 他闭了闭眼睛,苦涩道:「……我一直等你回来,如今倒不如从未来过。」 那一句话之后,不知何处来的黑色潮水噼头盖脸打到他们的脸上。穆星河在翻涌的海潮中看到整个世界都要摇摇欲坠,黑色雾气覆盖了点星楼,大地裂出血色,左同光挣扎着在血色中倒下,而渊一华失措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沈岫说当年左同光固守点星楼,不知何时死去,因何而死,而从这心魔片段中,穆星河终于知晓,原来左同光是死在他一直等待的师弟的手下。 渊一华一次又一次地失去控制,至此之后,在这个世界上,他也再无挂牵。 那些绝望的气息太过真切,使穆星河失去一切自控的力量,只能任由冰冷的海水将他吞没。 但海潮又迅速褪去了,他看到海潮在他身边翻涌着,沈岫皱着眉看着远方,一手横剑挡在他的面前,而先天真魔谱立在他们面前,身前立起金色的结界,小小的身躯竭力抵挡着不停奔来的海潮。 他的身躯越来越小——从接近少年的孩童,变成真正的孩童…… 他突然笑了。 他很少笑,总是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如今笑起来,却是满面的忧郁之色。 「沈岫,我这一路……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那声音越来越微弱,带着他一贯的嫌弃:「给我争气点,别缺了我就死了啊,再找一个像你一样什么都不要的傻子,实在很难啊。」 先天真魔谱的声音越来越低,身体开始化为点点灰色的金色的尘埃逐渐消散,重新凝聚起来已经不在是人类的模样了,而是一片图谱,缓缓飞入沈岫的肩头。 当他进入沈岫身体以后,所有海潮都一齐向他们涌来,他的视野被黑暗吞没,只能感觉自己被海潮打落,冲到不知名之地。 那冰冷的海潮里,他的心仿佛也被海潮侵染,一片晦暗。痛苦、后悔、懊恼、耻辱……重重情绪被放大百倍不断翻覆,他仅有的清醒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他甚至唿吸的都是满是泪意的空气。 他的身体几乎要融化在这片黑色的海潮里。 穆星河竭力挣扎,却挣扎不出那绝望之海,死亡的步声从未有一刻那样清晰。 「穆星河,拉住我!」 那是他非常熟悉的声音。 是他朝思夜想不敢忘却的声音。 那声音很多次唿喊过他的名字——平淡的,带着一点笑意的,又或者是之前那样带着嘲讽与刻骨冷漠叫他如坠冰窟的,却从未有一刻如同如今这样焦急的。 他好像看到了一束光。 他是游虫,是飞蛾,溯光而去。 他握住了那一只手。 微凉的手,带着长时间用剑而生出的薄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rikachi 的地雷,感谢ㄇ1ㄥㄗ 的地雷,感谢km123 的地雷,感谢xiaonn 的地雷,意外获得了很多地雷,感激涕零但是还是要说!我昨天那么说不是为了骗地雷!而是觉得你们不评论了不爱我了!我寂寞了!不想更新了! 第260章 如梦非梦(十) 当穆星河重新看到光明的时候, 已经是在黑海之旁, 层云晦暗, 巨木生出繁茂的枝叶,时而有叶被风吹落。 但他身旁十分温暖。 穆星河只觉自己全身都是僵硬的,那是保持了一个动作太久, 又一直紧绷着身体所带来的负担。这时候他才发觉他紧紧抱住了沈岫,而背后灼痛异常,好像经过了太多的冲击, 连他的肉身都受不住了。 他之前几乎没有任何记忆,只觉得失去意识之前四处都是冲击,下意识要回护在沈岫身前。 沈岫紧紧握住他的手,目视着遥远的海面。穆星河的心跳就如同海潮在翻覆, 但是无数的话语涌上心头, 他最终只问了一句:「天真呢?」 沈岫一手指着自己的肩头,道:「他打开了前往最后一处心魔的通道,力量用尽,如今只能回到我的身体之中。」 穆星河伸手碰了碰他的肩膀,顺手便要搭上去瘫过去。 「天真不会有事吧?」 「会,」在穆星河身体勐然一僵的时候, 沈岫又慢慢说了下去, 「假如我们死在这里,估计他也要九死一生。」 穆星河慢慢笑了起来:「那便是不会。」 他们活着, 他也用尽全力去活着,他们还有很多很多的未来。 有浪潮由远及近而来。 水下涌动无尽未名之物, 带着丝丝缕缕不详的黑气。 「这是最后一处心魔,便连先天真魔谱之能都未能度过,」沈岫微微垂下眼来,「不过,这也是见到渊一华的最后一道关卡。」 言语间,整个海洋已是开始震颤起来! 浪潮涌动,黑气凝成了模煳的形体,无数魑魅魍魉从海中奔涌而出! 而在海的尽头,是一处黑色的巨塔,沉默地俯视着这一片万鬼横行之景! 那是人间末日之景! 沈岫面对那些样貌各异、大小不一的心魔实体,临着来势汹汹的海风,轻轻一笑。 潮风依稀传来他淡淡的声音。 「穆星河,走,」他立于海上,回头看着穆星河,「杀过去。」 在他回头之时,他的面前凝聚出数十只心魔,张牙舞爪,直接往他扑来!
第609页 沈岫眉毛都没动一下,只见一颗紫色宝珠浮于他手上,他踏浪而行,黑色的波浪覆上他白色的衣袍,顶上乌云密集,雷鸣轰然,万道雷光降临这片海域之上! 穆星河看着那个行走在紫色雷光之中的身影,忽然也笑了。 这般声势骇然的雷光都未能将心魔击杀,可见前程究竟有多么兇险,可他偏生心中升起了万丈的豪情,生与死此刻已经不再重要。 他手握摺扇,背升明月,一张符纸飘荡在海面之上,大步跟随而去。 「来了!只管去,我来收尾!」 一个女子提着一把血红长刀自烟雾之中显现,有着一双殷红的妖瞳。 眼前雷光笼罩,风浪大作,月色如银,化作月轮往前斩去。 而那杀戮之刃斩落在被术法摧残过的心魔身上,一刀一刀,带着刀刀到肉的声响,女子如同杀戮中盛开的花朵,因为收割生命而越发娇艷,刀光伴着海浪与雷电,好似永远不会止息。 遥远的高塔上,黑袍男子望着海面的景象,修长苍白的手指按住眉心,那赤红的印记在他指间若隐若现。 他忽然笑了出来。 「……我引来的又是怎么样的怪物啊。」 那话语虽说可算是苦恼,但是语气中的几分轻蔑依旧挥之不去。 穆星河抬手抹了抹脸上的血迹,他一身伤口,狼狈不已,却是望着近在咫尺的黑色高楼,咧嘴一笑,露出尖利的虎牙来。 他的喘息声如何压都压不住,气息不稳至此,他还是勉强调笑道:「想不到……心魔也有血,还……挺臭的。」 沈岫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泛起一点笑意,那笑意轻微得宛如错觉,一瞬即逝,他又很快转头看向那高塔,低声道:「走吧。」 这一路出奇顺利,没有他们料想中任何稀奇古怪的幻境。 渊一华斜坐在椅上,长长的墨发几乎垂散于地。 眉间的火纹印记几乎要烧起来了。 他看着来人,漫然道:「想不到还能留了半条命。」他托着下巴,轻轻一笑:「作为奖励,准许你们说几句话如何?」 穆星河站定,望着渊一华。约莫是因为沈岫就在他的身边,他的姿态比上一次见到渊一华要从容许多。 他抬起嘴角来,微笑着说道:「那第一句我得说——反派死于话太多。」 渊一华也不恼,微微扬了扬眉,道:「谁知道呢?你们自比是打倒恶龙的勇士,焉知不是助纣为虐的爪牙呢?」 渊一华又是懒洋洋笑了起来:「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比如问一问我这个世界的真相,打开天门的因由?」 「不,我知道你为什么想打开天门,你要的是灵犀界气流被沖乱,平衡被打破之后,诸多界域的崩溃,」穆星河近前一步来,逼向他,「我只问你,天门要如何关闭。」 「简单啊,」渊一华对他的行动似无所觉,轻描淡写道,「杀了我就好。」 真气在楼中凝聚,带着一击必杀的杀意! 杀意里,渊一华徐徐抬起头来,缓缓说道:「你们啊……太自以为是,想错太多。正如你们此时当我穷途末路,却不知……陷阱近在眼前。」 他话音刚落,整个黑塔开始塌陷! 穆星河初时反应过来,心跳几乎骤停,他清晰地看到裂痕之下是无尽的黑暗,是吞噬一切的空洞的空间,蔓延出的是不可抵御的浓郁死气,而塌陷开始的地方,正是沈岫脚下。 穆星河不及细想,夺步过去就将沈岫推开。 那变故发生得太快,他到达一瞬间,立足的地面就开始崩毁,虽然沈岫被他推开而倖免于难,他自己却是毫无抵抗地陷入了那塌陷的空间之中! 穆星河欲要驱动术法去抵御这种失重感,却发现他身上所有力量都流逝了,他想要使用阴阳师系统,也没有半点反应——那感觉是何其陌生又何其熟悉,是多年以前,他身处那个毫无超自然力量的世界的感觉! 在他毫无抵抗能力就要坠落之际,他的坠落停止了。包括那些破碎的砖头瓦砾,也都在他身边静止。 「以身相护,这情谊真是令人羡慕啊,」渊一华在未曾塌陷的地面上,望着他,语气还有几分愉快,「这是我的地界,规则自然是听我的。」 沈岫冷冷望着他,沉默不言。 渊一华抬了抬眼,轻声道,「我还当他真杀了你,呵……但你竟喜欢他到他曾经能杀你且当真杀你都不介意,他有那么叫你动心?」 沈岫淡淡道:「你我虽神交已久,但或许还未曾熟悉到可以谈论心上人的程度吧。」 「不愧是沈岫,」渊一华低首一笑,而后又看向他,愉悦道,「对,神交已久。你不是很喜欢他吗?我给你个选择吧,来挑战我,结束一切,然后他与我一同死去,又或者,你自杀,我给个机会他杀我。」 沈岫低首看向穆星河。 那人一身狼藉,唯独眼睛,还是那样闪闪发亮的。 沈岫并非对感情一无所知,他有过很多朋友,也见过形形色色之人,他只是向来觉得那一类感情与他无关。 当那个少年在他面前画出刻意做错的阵法的时候,当那个少年在灯火璀璨的夜里独自向他走来的时候,当得知那个少年曾深入险境想去救他的时候,他当真是觉得,那是不错的相遇,他会有很好的朋友。
第610页 当那个少年迎着风露出意气飞扬的微笑的时候,当那个少年心中创痛依旧坚持对他说他会来的时候,当那个少年竭尽全力地保护他、笨拙地把一切自己觉得好的东西展示给他的时候,他头一次发觉人间还有旁的情绪,他无法控制,也不想控制。 多喜欢? 不必说多喜欢。 他看了一眼那个玩弄他的人生的人,忽地愉快一笑。 沈岫并不算爱笑。 他一笑就如同春风化冻,早春花发。 可他说的话并不像他平日一般文雅,反倒是像他的小少年一般直白。 ——且坚定。 「我不做选择,」沈岫说,「傻子才做选择。」 沈岫轻蔑一笑,踏步落入破裂的空隙之中。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仿佛重新开始流动,无数东西坠下,伴随着渊一华失却笑意的声音:「你自找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jj或者我家电脑不知道怎么了,点回復就开始变菊花……所以我没有回覆不是因为变得冷艷!而是真滴好难好难…… 第261章 如梦非梦(十一) 昏昏沉沉, 混混沌沌。 这一片坠落好似没有终点, 只有无尽的风声伴着污浊的气息充斥穆星河的感官。 穆星河被那些感觉吞没, 陷入一片昏黑之中。 他是被痛苦所惊醒的。 从手指到心脏,他的身体好似被无数蚂蚁啃噬着,每一口都好似勾动许多他不愿意面对的情绪, 就好像身体内部开了一个口,在潺潺流血。 穆星河睁开眼睛,视野之中依旧是一片昏黑。他能感觉到自己是跪坐着的, 依靠着什么温暖的东西,他清晰地感受到了人的温度,胸膛平稳的心跳的声响。那温暖与他相贴着,清苦的花香将他包裹住, 好似一股镇痛剂, 将他从那些痛苦之中带离。 「你为什么来陪我了?」 穆星河抬起头来,分明是一片黑暗,他却渴望能看到沈岫的眼眸。 他能听到对方轻微的唿吸,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微微转过头去的动作,过了一会才听到了沈岫的回答:「……同那种人没什么条件好谈的。」 穆星河并不介意沈岫这句话,也不介意那万蚁噬心之痛, 他几乎是攀上了沈岫的手, 在这片看不见任何东西的世界里不顾一切要和沈岫拉近距离,他感受着沈岫视线的温度, 凝望着对方,急切地问道:「你刚才说我是你的心上人是吗?」 他得到的是一声很轻微的嘆息, 带着十分的无奈。 穆星河便更高兴,一连声催着问下去,沈岫终于无可奈何答道:「明知故问。」 他心里好像有一团火,非要扑到沈岫身上才能止息。他乱七八糟说了一通因为我要多听几遍,你也是我的心上人,我要发明个术法以后类似情境循环播放之类的话。 沈岫看着他胡说八道,无奈之色融在他的眼中,化成一片柔软的星光。 「我怎么会认识你这样的人,」沈岫道,「整天想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说话也莫名其妙。」 穆星河心潮翻涌,但最后一腔热血终于被痛楚所打断。 穆星河调整了一下唿吸,手中是沈岫身体的温度,能让他稍微忽略如今的不适。 他手中紧了紧,说道:「其实我刚才掉下去的时候说不了话,我当时不希望你救我,当然也不可能让你放弃我,就是什么都不要选,因为渊一华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他这样的人,一旦撂下了狠话,是说明他必须用言语压迫才能取得一些优势了,我们的确走到了心魔的尽头,他困不住我们,必须全力一试,我们不必听从他的。可惜刚才我什么都做不了。」 「不过你来了也好,眼前有很多很艰难的事情……过去了,能见到他,我们就可以出去了……」 他的言语开始有些凌乱,因为他的意志也开始不能抵挡住痛苦的侵蚀。甚至到了后来他渐渐感觉不到痛苦,只觉得身体开始一寸一寸失去控制的能力。只剩属于或不属于他的情绪在翻腾着,无边的黑暗开始吞没他。 在这片吞噬一切的深渊中,他抬头灿烂一笑:「没想到我们果真,心有灵犀。」 沈岫没有说话,他唯一的感受是沈岫握住了他的手,有些用力。但那点温暖也一点点消失在他的感官中。 沈岫的声音依旧如过去一般,话语与咬字却显得有些吃力,听着有些缥缈。 「因为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决定一个世界的规则。」 黑暗里他慢慢失去对身体的掌控能力,隔绝了对外界的一切反应。 他依旧用残余的意志挣扎着,听到沈岫最后的话语—— 「还有……」 穆星河听不到那之后的任何声音。 他陷在黑暗之中,仿佛架在绞刑架上的囚徒,只能任由痛苦一阵一阵朝他涌来。 对比起之前那些心魔的纷繁与复杂,这渊一华为他们准备的最后一道心魔却是那么简单而直接。 ——只有一片没有尽头的黑暗。 ——只有渡不过的苦痛之海。 ——他分明在那之前如此愉悦和满足,没有一点绝望,却是心灵不受自己指挥一般,陷入了沉重的情绪之中。 穆星河的魂魄好似被抽离出了身体,在一片黑海之中翻覆。 他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家族被屠戮殆尽的渊一华,是勐然有一天解开记忆的纱布发现自己认贼作父的渊一华;他是觉得一切与自己无关却偏生被过去纠缠的渊一华,是失控中毁去自己唯一家园的渊一华,是修炼多年事与愿违最后一无所得的渊一华。
第611页 他手上染着自己所亲所爱之人的鲜血,他想要的永远得不到,他的挣扎、困苦和决心,最后在命运一个覆手之下,轻如尘埃。 他也是穆星河。 他以为很多过去的事情他都忘记了,如今却是扑面而来,又加倍沉重。 他在云浮之中的孤独,每一次选择错误的挫败,拒绝过的友好,眼睁睁看着人走向末路的命途……还有沈岫厌弃的目光,等不到钟子津的那一夜,算计几乎全盘落空之后的无措,突破而不得的焦灼与恐惧…… 那些感情好像一只一只凶兽,在撕扯着他的血肉。 无论是付出还是时光,到这里都是无用之物,只能徒然增加负担。 他只觉得自己在沉沉坠落,看不到一点光。 穆星河的气息一点一点微弱下去。 沈岫就坐在他的身旁。 海底洞窟隐约能见一点天光,沈岫眉头皱得很紧,唇也紧紧抿着。 沈岫的状态并不算好,可他却好似一点都不珍惜自己的真气一样,不停地将真气渡入到那个气息衰微的人身上。 那气息尚未融入,却已是受到了阻碍,没有给他任何反应时间,汹涌地反扑回去。沈岫气息一乱,一口腥甜几乎从他喉间涌出。 时间已经过去许久。 沈岫一次一次将真气渡入他的身体,可他的气息又一次一次被拒绝。穆星河身上好像漏了个洞,真气在不断流失,再难填充。 那总是盈满勃勃生气的面容如今却是眉头紧缩,那好似燃着火焰的野兽一般的眼眸如今也是牢牢紧闭着,再也不能看他一眼。 这个人以往总是色彩鲜活的,随心所欲,从来不知内敛隐忍。很张狂,却也满怀热枕。那是善不彻底恶也不彻底之人,他只凭藉自己喜恶行事,就好像夏天午后乍然到来的风。 如今这个人却好似失却了血色。 沈岫的人生中很少有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又或许是因为失望太多而再也不想去勉强。可是眼前的人……哪怕曾经令他失望,他从未忍心真正放手。 那个人心里有一团火。 他玩世不恭,装模作样,胡说八道,可都无法掩盖住那一团赤诚而炽热的火焰。 他不想叫那团火熄灭。 他方才度过了心魔,此刻却开始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心魔。 叫他失措,叫他无措,叫他痛楚,叫他心焦,叫他终于……无可奈何。 穆星河什么都看不见。 但他清晰地感受到他立在冰锥之中,那一条道上满是冰刀雪剑,每尝试动弹一下都会引来剧痛,看不到尽头,两边的悬崖却是只要稍一跨步就可以跌落。无数的回忆和情绪如同海潮铺面而来,每一个波浪都对他说放弃吧。 在这样的情境之下,赴死竟然是一种甜美的诱惑。 他做过许多努力,每一样都是徒劳,每一样都使得他的痛苦加倍,每一样都会叫他回忆起他——或者是渊一华所经受的无数次事与愿违无数次一败涂地。 「你这份喜欢,我受之不起。」 「所谓穆星河,也不过如此。」 「没有你多管闲事的话,他们都不会死!」 或者—— 「你竟然想要保护自己的灭族仇人!」 「你我之情,正如此剑。」 「……师弟,我之前一直不相信的。」 他仿佛命运操纵的棋子,在纠缠的网中艰难挣扎,却始终逃不过註定的安排。事已至此,不如一死。 穆星河感觉手在颤抖。 他心里有声音反覆催促他——这段旅程就到此为止吧,你尽力了,你的努力只会让一切更糟。 那声音叫他的意识不受操控,混混沌沌向前行去。 不对。 不是这样的。 那并不是他。 穆星河从来没有想过放弃。 就算他之前一败涂地,一无所有,他心中依然想要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条件,找到一切可以启发他的线索,他相信他有能力扭转局势。 ——因为他在活着。 他开始畏惧死亡,渴望活着,不是为了苟且偷生,而是他始终相信,他只要活着,就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让糟糕的事变好,让失去的东西回来。 这是他所不断去努力的意义,也是生命赐予他的机会。 就算他在那条路上双腿尽穿,他爬也是要爬到重点。 他感受到手中又握上了力量。 源自他的心。 当穆星河重见光明的时候,视野未曾完全稳住,就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那怀抱带着微冷的清气,此刻却是如此贴近,如此用力。 他看到了粼粼的波光倒映在岩壁上,看到那长长的黑髮垂落于地,再抬头一些,就看到那白玉璃龙的髮簪,他知道里边刻着一行小字。 他曾经为了这个髮簪努力过许久。 穆星河深深吐出一口气来,悄悄地伸手将对方抱紧一些。 他微微歪头,却看见那个人神色苍白,有点疲惫地闭上眼来。 穆星河赶忙问道:「大佬你怎么了?」 沈岫缓缓放开他,定定神望着他,最后才垂眸低声说道:「……感觉很糟。」 穆星河眨了眨眼,又是抬他袖子又是探手碰来碰去,连声道:「怎么了?你刚才受伤了?我就说觉得你好像气息不太对……」
第612页 沈岫这一次居然没像往时一样同他保持距离,而是任他施为。沈岫目光落在他身上良久,方才缓缓说道:「……我信你绝无可能有问题,心里却总在……不受控制。」 穆星河也觉得自己有些不受控制,他无论如何都挡不住那心口的一片热意,叫他忍不住笑,叫他脱口而出:「大佬,你可爱。」 叫他——凑上前去将唇印到沈岫的唇上。 面皮灼热,心跳过速。 可他却不给沈岫半点反应的机会,当沈岫意识到那是什么的时候,这个人好似被抽尽力气一般,整个人全部体重靠压在他的身上,唿吸平稳而绵长。 或许穆星河终归是太累。 从突破开始甚至是归来灵犀界开始,到离开心魔,他从未有一刻安心过,也未有一刻能停歇过。 沈岫的手指无意识抚过自己发烫的唇瓣,许久才反应过来。 他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对方的血肉,那是如此真切,叫一切虚妄都沉淀下来,凝成了可见的模样。一直以来,他都是独自走过千山,不惧怕被人背叛未尝不是因为从未期望有人陪自己同行。 外头的天色一分接着一分暗下去,沈岫听着自己的心跳渐渐归于平稳。 那些心跳声,好像渐渐化作一声嘆息。 落在那人凌乱的发上,锐利的眉峰上,睫毛遮盖住的青黑上,还有即使昏睡还是微微翘起的唇角上。 那般叫人恼恨,又那般叫人欣喜。 「喂,小朋友,」沈岫轻轻嘆息道,他的声音又好似含着几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语气温柔得如同陷入一场梦境,「你是我的劫数吗?」 「什么劫数!」 这个埋头在他胸膛上的小朋友却是气势汹汹地抬起头来,神情清醒又认真。他的眼睛明亮得仿佛藏了无数夏夜繁星,语气坚定得好像来一万个天兵天将都要被他推平。 「我是你的究极无敌大福星啊!」 第262章 如梦非梦(十二) 那是一片废墟, 废旧的法阵、破损的法器、重重的骸骨积淀此处, 有游鱼在这些遗蹟停留, 被那两个来者的脚步所惊动,拖起一些细沙陈泥。 这海中洞窟还有很长很长,密布着重重法阵、禁制, 与倒在它们之前的尸骸。 来者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们未再往前行进。 有人弯下身来,在地面刻画着法阵。 那是一个极端复杂的法阵,四方祭起了四种不一样的法器, 中央的图形复杂而相互牵连,错一笔都会对平衡造成破坏。 但刻画这个法阵的人却是对这个法阵无比熟悉,下笔如同行云流水,袖风微扫, 真气将法阵贯通, 金色的云气升腾而起,照亮了整个海底洞窟。 而后云气缓缓凝聚,却是被黑气所盖压,黑气在法阵的范围之内,缓缓凝聚成一个实体。 其中一个来者一直不大安静,先时是感嘆符阵的精妙, 如今又感嘆道:「想不到渊一华最后竟选择这样一个平庸的埋骨之所。」 而刻画法阵的人随口答道:「自然是因为旁人也想不到。」 黑气凝聚成一个黑袍男子模样, 他挥袖震碎法阵的束缚,稍微动了动筋骨, 但他的身躯却是半透明的,隐约还能看到洞壁的轮廓。 在那半透明的影子中, 只有他额上的火纹之印分外耀眼。而那双眼隐约也有些赤红颜色,在倦然望着他们。 他是被沈岫的法阵逼出了形体,却也还是不以为意的模样,微微笑了笑,说道:「是因为在这里可以瞧着他们壮志踌躇,最后无功而返,当真……十分有趣。」 他语调从容,语速缓慢,甚至带着几分慢条斯理的笑意,可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地面却是沙尘涌动,数个法阵纷纷亮起,就要将他们困缚于内! 杀阵四起! 若说沈岫的引魂法阵极为复杂,那这些法阵的精妙也不逊于这个法阵,甚至——更为兇险! 从囚笼到炼狱,那是必杀之阵! 渊一华被他们步步紧逼,就连心魔幻境都被他们突破。 穆星河即使想过,渊一华即使在这样的状况下也必有后手,可是也难以预料到,一缕游魂,竟然还能布置出这样的法阵! 必杀之阵! 法阵从激发到启动,需要时间。越是复杂,越是漫长。 但高手的法阵,所需要的时间不过短短一剎那内。 渊一华看着他们,身体慢慢凝成,他的身躯依然是半透明的,不断飘荡,是万分不稳定的状态,神色冷漠而倦然。 那是看着死人的神情。 而留给穆星河和沈岫的时间,只有一瞬! 而最开始也最轻微的法阵,已经绽放在穆星河的脚下! 法阵底下冒出一连串骸骨,将穆星河困锁其中,并且不断往内压去! 「放弃抵抗吧,毕竟,你的法阵之学,是从我这里来的。」 骸骨完全压制穆星河之时,渊一华这一句话甚至未曾全然说出口! 但与此同时,几道身影缓缓在水浪中涌现。 是被面具环绕的孤女,是骑着狐狸的神明,是坐在月上的兔妖,是身负黑龙的风神,是共披一件衣裳的镰鼬兄弟。 ——他们并非是穆星河方才召唤出来的,而是好像潜伏已久! 而渊一华竟然未能察觉! 眨眼之间,他们已然行动完毕!
第613页 但也同样是眨眼之间,法阵光芒已然覆盖整个海底洞窟,无数死魂的哭泣伴随着法阵引动的力量在迴荡! 那是埋藏千载的巨大力量! 时机只在一瞬! 沈岫剑已出手! 那是一个无双的剑客。 那是一个无双的剑客,使用的无双的剑法。 清梦映清光。 纵然此时海底洞窟之中各种力量疯狂碰撞,法阵引动海底的泥沙以及本身所带的各种属性的光芒,都无法将这一道清光掩盖。 那一剑清且寂,孤且绝。是万千种无人可照的月色所凝成的清光,是噼碎落花与流霞的一剑。是踏虚玄之境而断生死,破一界而见众生的一剑。 那一剑是万千星辰垂落云野之中。 无双之剑意! 这一个剑法出世之时,那个前辈斩破了幽寂的大千世界。 而这一剑降世之时,这个人一剑斩断了死境,斩碎了加诸于过去与未来的重重枷锁! 法阵轰然破碎,凝固到一半的法术凝成结晶,纷纷落下,而在结晶之中,这一剑势犹未停,落去的地方,正是渊一华的要害之处! 渊一华的手指微收,神情一凛,发觉终究是无法抵挡这一剑—— 在决战之前—— 穆星河望着海底洞窟深处,轻声道:「渊一华快魂飞魄散了。」 或许渊一华自己也有所觉悟,那最后的心魔未能吞噬他们,他们定然还会来寻出他的踪迹。 沈岫微微垂眸,若有所思道:「一个魔宗大人物,不会那么容易死去。」 「是啊,」穆星河感嘆道,「他是个天才,也是个疯子。他分明没有什么大宗的传承,可是无论是稀奇法宝、远古功法,他都能轻松悟到。左同光被他杀死,他转手就将左同光魂魄封印在自己体内,也就是我们最初看到的幻境……说明控魂之术已臻化境。无论如何,都不能小看他。」 哪怕渊一华的心魔已被突破,他最后一层防御都已经丢失。 渊一华能布置出心魔来迎接他们,可连心魔都阻挡不住他们的时候,如今有所觉察,定也不会轻易叫他们夺走性命。 甚至于会……玉石俱焚一般的反扑。 沈岫转头看向他,低声道:「你状态不好,待会不要出手,乖乖在一旁看着。」 穆星河不然就笑得像一只偷了油的老鼠,眼眸明亮:「大佬,我看你表演。」 或许只有穆星河能听懂沈岫的意思。 他叫穆星河不要出手,固然有考虑穆星河的状态的原因,但沈岫从来不是会因为勉强不勉强的考虑而阻止穆星河的行动的人。沈岫的叮嘱,更多是一重警告。他知道穆星河状态不好,渊一华也知道,他看重穆星河,渊一华也知道。而对于渊一华来说,沈岫的能力他知根知底,穆星河是这一场战斗力最大的变数,拥有着渊一华所不能了解的神秘力量,恐怕他最忌惮的是穆星河,最先下手的也是穆星河。 穆星河不行动,即是以静制动。 渊一华最忌惮他的阴阳师系统,那他便可以提早召唤出式神们,做出束手就擒的姿态,麻痹渊一华。 而那些式神们却都是基于同样的理由召唤出来的——压缩时间,创造机会,以及……看大佬表演。 无论是镰鼬还是追月神、面灵气、御馔津、一目连,他们都拥有着可以给全队添加增益的光环或者技能,大幅度提升队友本身的能力。 召唤出它们,改写自己系统与沈岫的联繫。 这样冒险的行为,此生只有一次。这破坏了固有的规则,或许也与渊一华当年无异。 他愿在规则的刀尖上舞蹈,为沈岫见证这绝世一剑。 那一剑斩碎了困缚,也斩碎了灵魂。 剑光斩落到渊一华的身上时,他神情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错愕,还有海水吞没岛屿一般的绝望,他说:「你们是毁了自己的后路……哼,穆星河,你真的知道你是什么东西吗?」 但到了最后那些嘲讽和厌倦的神色都渐渐消失,化成一片冷漠的坦然。 他想说什么,最后眼神闪了闪,不过是一句「罢了,世事从未如我愿」。 他眼色最后黯淡了下去,就好似高楼将倾,带着火星的木板纷纷砸落,砸来一片火星最后又被黑夜吞噬了所有的光。 就像他在命运落网网中的所有挣扎—— 从生前,到死后。 那语声未曾完全消失,身着黑袍的身影已经慢慢飘散,那额间的火纹也化成灰烬,坠入尘沙之中。 他在红尘之间翻覆许久,所留下的不过是一点尘灰。 穆星河看着那一点灰烬与泥沙尘埃融为一体,面色渐渐沉重下来。 他一直感受着力量的变化,但沈岫将渊一华的生命终结于此,四周也未见太多的力量波盪,更别提撤回插手在灵犀界中的力量了。 「我好像……」他神色渐渐懊恼,「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嗯。」 沈岫已经走开,在那边骨骸之中寻到一片未被腐蚀的残页,然后剑尖微点,扬起地面的尘沙,尘埃在半空凝成法阵的模样,像一重枷锁一样落在地上。 封尘绝息之阵。 穆星河从自己的懊恼中醒来,歪了歪脑袋,问道:「大佬你这是干什么?鞭尸?」 「对,」沈岫没嫌弃他的胡言乱语,还顺口配合道,「我实在气恨。」
第614页 穆星河眼神一亮,追问道:「气他什么?」 「……恨他一再逼迫你。」沈岫看着法阵完成,收回了剑。 穆星河见沈岫事情办完,长长嘆息了一声,神色有着罕见的焦躁与懊恼。 「我忽略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假如他真的死在了仰弘界,那么灵犀界那么多的事情,他又如何能够布局?——我们得离开这里回灵犀界了。」 「……嗯。」沈岫望着远处,目色黯然。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去玩了一下算命网站,发现封建迷信太神奇了太可怕了。 比如我算这篇文的年轻人的名字 穆星河: 推算结果 吉 意气用事,人和必失,如能慎始,必可昌隆。 解签参考 丽日中天 签文详解 此数鸾凤相会、阴阳调和,乃大吉之数也。有此数者,权威与智谋兼备,刚毅果决,算无遗策,命好运旺,有如丽日中天,光明无所不在。然正因为此数过于贵重,一般常人恐不堪承受,选用之际,务须谨慎。于妇女尤不适宜,用则恐有孤寡之虞。 钟子津 推算结果 吉 先歷困苦,后得幸福,霜雪梅花,春来怒放。 解签参考 旭日初升 签文详解 此数乃大吉之数,有晴空万里、旭日初升之象。有此数者,具独立权威、领袖群伦之运格,才能卓越,受人敬仰,纵或身世低微,亦可凭一己之力,出人头地,譬如登山,只要认清路径,拾级而升,中间或不免稍有纡迴,最后必能平步青云,置身众峰之顶。妇女之有此数者,亦具首领运格,务须谨守坤德,涵养柔性,则成功立业之外,亦可享受婚姻美满、家庭和乐之幸福也。 温行泽 推算结果 凶带吉 波澜起伏,千变万化,凌驾万难,必可成功。 解签参考 波诡云谲 签文详解 此数乃突生变怪、大起大落之英雄运格也。有此数者,大多天资聪颖,重义气,尚侠情,生性豪纵,不受拘束,故一生之中,会有许多惊险歷程,意志力特强者,将冲破难关,入死出生,全大节,成大功,享大名。力不足者,亦将饱受挫折,一蹶不振,甚且破产亡家,后患无穷。但歷史上不世出之怪杰、烈士、伟人,占此数者,亦多有之。 但是,这个还是娱乐一下就好,大家还是要相信科学撒! 第263章 临渊君归来 灵犀界中依然混乱。 事实上在变故发生几日之后, 灵犀界的人们之中已经形成起一种隐然秩序, 能够暂且抵抗天门之中的怪物, 不让它们四处肆虐。但天门的打开从未停止,依旧不断有新的地方在猝不及防之中张开裂隙,涌出天引来。 伐荆山一带并没有什么大宗, 变故发生时,就显得毫无抵御之能。稍有能力之人被催促去求大宗来人支援,而其余人等开始四散逃跑——可是寻常之人, 又怎能逃得过呢? 他们的抵抗显得如此无力。 人们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同伴被吞噬,声音颤抖:「——不行,那些大宗门什么时候会派人来?」 「快了吧……」那是同样颤抖而苍白的安慰。 他们已经逃不动了,钢铁巨蛛的足镰已经直直落下! 人们下意识闭上眼睛, 然而那死亡的痛楚却迟迟未曾降临, 他们感受到的是一阵风声卷过,而后重重的坠地之声传来。 他们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那原本要终结他们生命的巨足,却是插在了另一旁的土地上。 而后却是有十分面生的人从旁边走过。 那是两个叫人见之难忘的人。 一人身着白衣,白衣绣着些许朱红纹理,在一片清冷孤绰中添上不一样的颜色, 正如他眼下那一点泪痣, 给他冷漠的眼眸染上些许洌滟的气息。 另一个人看上去要随便得多,衣袍破旧, 头髮还有些许凌乱。但他面上含笑,眼眸明亮, 又生得英俊,那些随便的姿态反倒是给他添上几分放纵不羁来。 只见那太阳辉光一般的年轻人笑嘻嘻拉着白衣者的袖子说着什么,白衣者一副难以接近的样子,却是任他拉扯,转头看他的时候神态不觉有些柔软,是惊人的好颜色。 而他们行过之处,却是开满了红色的石蒜花,在那一片满地鲜血的花海中,天门怪物们行过不久,就好似受到什么刺激,纷纷碎裂在那血色花海之中。 人们定睛细望,却发觉花海之中一个美貌女子悠悠飘过,她手持一盏奇异的灯,另一手却飘着奇异的符咒,一只眼睛闪烁着妖异的光。 终于有人从这般的震慑中醒过神来,大声喊道:「请问前辈是何门何派?」 那扯着袖子的年轻人回眸一笑,眉眼间都是飘扬的神采:「——我等是云浮弟子!」 穆星河应了话,又回过头来看沈岫。 他原本是笑嘻嘻的,如今凝望着沈岫,虽然面上还带着几分笑意,口吻却是连强作的轻松都遮不住的认真:「……大佬,这件事做完,等我把你娶回云浮啊。」 沈岫原本见他说话,还转脸过去看他,听到他的话便将头扭回去,应道:「你觉得你还能回云浮?你以为谢师叔看不出你打的主意?」 穆星河才想起这茬,顿时失落无比。 然而沈岫又道:「况且我本就在云浮。」
第615页 穆星河的眼神又被点亮了:「那我叫你师兄好不好呀?沈岫师兄,沈岫哥哥?」 沈岫便挑了挑眉:「星河弟弟?」 穆星河打了个寒颤,沈岫偶尔的风趣他真的承受不来,他说道:「……你还是叫我穆星河好了。」 沈岫倒是不会幼稚到和他纠缠。他望着前边的地界,感觉没有天门的踪迹,唤了一声「穆星河」,准备运起气息快速跨越这里。 结果穆星河并没有消停,他突然说:「大佬,你再喊喊我的名字。」 沈岫莫名其妙:「为什么?」 穆星河脸上忽然泛起一点红霞,他心虚的时候说话声音还特别大,他像某种鱼类一样鼓了半天气,最后说道:「因为我的名字好听!」 沈岫是彻底懒得理他了。 穆星河跟随着沈岫,很快到达了太初冥域。 他们抵达之时恰是黑夜,一轮赤月悬挂于空,投落的是浑浊的微光。黑色的土地上生长着赤红的乱草,草丛中隐约流过红色的河流。 身着黑衣的修士们在这一片地界中穿梭,倏忽而去,互不搭理。 然而当沈岫踏上这片土地,黑衣修士们像是夜里惊起的黑鸦,纷纷掠起,而后相继落到沈岫的面前,默然垂首。 沈岫停下脚步,俯视着他们。片刻之后,方才微微一点头,那些修士仿佛终于松一口气,齐声道:「恭迎临渊君归来!」 沈岫抬了抬唇角,垂眸淡淡道:「不必。」 他抬眼看着远处的血月,微微一笑:「我很快就不是临渊君了,你们不妨各自作好准备。」 魔修们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愕然,然而沈岫却不顾他们的反应,径直带着穆星河离去。 沈岫一边走一边信口对穆星河讲起之前的事情。 「……从前我一路在渊一华的安排下,误打误撞来到了此地。渊一华曾降伏先天真魔谱,在他死后,先天真魔谱又回归故地。是先天真魔谱的魔气滋养了此域,因此未得先天真魔谱肯定,谁也不能成为临渊君。当初群魔争斗,我误入太初冥域,便有人想拿我立威,自然不是我的对手。许是那人身上留有什么渊一华的标志,他的死惊醒了先天真魔谱,不料先天真魔谱却强行认我为主,从此以后我便被称为临渊君。」 穆星河看着长长的草叶间隐约的水流,忽然问道:「真不想当临渊君了?」 沈岫却是当真没半点放在心上的模样,应道:「莫非你想当?」 「我倒是真的想,可是现下你当不成,我也利用不了天真弟弟,」穆星河挠了挠头,而后便眉开眼笑道,「等事情结束,我也来争一争。」 沈岫就像压根没意识到一个云浮弟子跑来争当魔君是何等离经叛道一样,点了点头:「好。」 穆星河伸了个懒腰,微笑道:「不过现在,我们一起解决最后一件事吧。」 那是一处隐秘的山谷,天然的乱石形成凌乱的阵法,困锁住了迷途的人们。他们在此焦灼、在此徘徊、在此绝望,终究变成了姿态各异的尸骨。 沈岫原先寻这一处时还几经徘徊,入了谷中却似乎是早有准备一般,轻松破除其中的阵法。 在山谷的尽处是一片寸草不生的土地。 沈岫默念法诀,他的肩头有丝丝缕缕暗灰与金黄的力量被释出,而地面缓缓开启,漂浮的是一张古朴的金色图卷,当沈岫身上的气息回归到图卷之上时,图卷的力量勐然震盪开来,霎时间草木震动,群鸦惊飞,暗云夺月。 先天真魔谱的形体缓缓显现在他们面前。 他已经完全是个孩童模样了,面容白得如同纸一样,显得眉眼越发的深黑。 他缓缓抬起眼来:「……自你带我去了一趟渊一华那儿,我便知道,若我醒来在此处,那你我必然势如水火。」 先天真魔谱的眼中燃着幽火,是冰冷的愤怒,也是微弱的怜悯。 穆星河看着他的眼睛,轻轻嘆了口气,说道:「果然……你就是渊一华在此处的布置。」 第264章 规则的蝼蚁 山谷幽寂, 风吹过发出呜呜的响声。 他们站在风中, 头髮打在脸上, 有着些微的痛意。 先天真魔谱踢踢脚下的碎石,抬头看了看穆星河:「你怎么知道的?他告诉你?沈岫到处乱走,知道了这些竟然还敢真的告诉你。」 穆星河却是莫名其妙得意起来, 语气轻快:「不,是我自己猜的,我们的默契, 需要交流那么显浅的问题?」 先天真魔谱对他这分得意嗤之以鼻,穆星河同他相处也算有一阵子,满以为他会就此辱骂,然而他只是撇了撇嘴, 竟然没有说什么。 穆星河瞧着他, 微微笑起来。 「说真的,我原先来得太匆忙了,变化太多,没有把事情一条一条想清楚,但假若想到渊一华必须留有一个什么棋子在灵犀界布置的话,那最好的选择是你。」 先天真魔谱不做声, 穆星河又继续说了下去:「你是先天灵宝, 有先天之力。你能改变太初冥域整个地界,非但是因为你身为先天灵宝的力量, 更是因为你合后土之力,有掌握界域之能。渊一华因此瞧上了你。他只要留下一点死魂游息, 藉助你的力量,就可以在此地的土地之中纵横,更何况你又受过伤,有所破损,为渊一华所用,气息当初与他融为一体,因此即便你全然不知情,他也能在你身上布置,寄託魂魄在你身上,从而在灵犀界各路游走。」
第616页 先天真魔谱一下将碎石踩得粉碎,他看着幼小,力道却不小,说道:「我当真是不知情,若不是之前机缘巧合随沈岫去往渊一华洞府,也不可能发觉他在我身上做了这样的把戏。」他恶狠狠盯着地面,酝酿了半天,想不出什么骂人的词,最后只骂出一声「噁心」来。 他静默了一会,看了一眼沈岫,又说道:「在那里的时候我当真是浑身难受——我有救自己的办法,却不一定做得成,除了跟你们回来,根本没有别的办法可想!我竟被玩弄到如此地步!」 沈岫一直沉默地在一旁看着这个曾经表面上认他做主人的孩子,听闻此言却是微微一笑,那神情十分柔软,眼眸的光泽波光潋滟。 先天真魔谱看着他那张脸却几乎跳脚:「你笑什么笑?你知不知道我没有去拿回自己残缺的部分就意味着回来要杀了你自己想办法?你别以为我同你认识一点点手指甲那么大的年岁我就会放过你,以前我帮你是因为我们彼此存在交易,这一次你可不会有任何东西可以同我交换!」 他还在急促地说什么「你我如今立场不同不可能交易我定然杀你」之类的话,沈岫却是静静听完,然后才说:「我知道。」 先天真魔谱下意识便反驳道:「你知道什么!」 沈岫缓缓道:「我知道前辈身上有渊一华留下的力量,那力量侵蚀你至深,连你自己都未曾发觉。我知道前辈是破损的先天灵宝之躯,没有完整的身体,抽离渊一华寄生的力量可能维持不住自身的能力导致全局崩溃。我知道渊一华的遗府之中可能藏有你的另一些残损的部分,但你当时不想告诉我。——你知道回来与我相见之时我必然是知道了真相,要将你那部分力量剥离,而我知道你从来不想死。」 「不想死?」先天真魔谱冷笑了起来,「莫要用你们凡人的生命揣度我的生命,生死于我不过是两个字罢了——行了,要动手就开始动手,休要磨磨唧唧!」 那一片躯体他几乎是从扎根太初冥域之始就已经失去,直至不久之前,他才意识到恐怕是被渊一华寻到而将之融入他的骨血之中,以至于能控制自己。 可渊一华本人已死,残躯恐怕早已被同化,他也就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身体不能藉由这个方式復原的命运——他是先天灵宝,凝聚灵气而成,有漫长的岁月,他不需要在意那一片脱离他的躯体。 唯一的缺陷在于,他必须和沈岫势不两立。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沈岫毕竟……是个凡人。 先天真魔谱从不心软。 哪怕对方是沈岫。 ——他这么想绝对绝对不是因为沈岫对他有多么重要。 绝对不是。 他跟沈岫的缘分,也就是互相利用罢了。 他见到沈岫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就注意上了这个傢伙。他发觉沈岫会是一个绝好的宿体,足够成为他摆脱渊一华的跳板。 当时就算是先天真魔谱,也能够看得出来,沈岫境况不大好,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但是他是先天灵宝,管他们作甚? 先天灵宝对沈岫不屑一顾,强硬将沈岫认作自己的主人,也做好了对方想要称王称霸之类的准备——这是先天灵宝必要的思想修养,绝对不是他不想欠沈岫的。 可沈岫什么都不要。 沈岫是个名人,一堆人对他说有的没的,但沈岫什么都不听。他们说沈岫六亲不认,对人对事都冷漠至极,先天真魔谱原先也是那样觉得的,直到他一路默默伴随沈岫,看他做了一大堆莫名其妙乱七八糟的蠢事。 那分明是个心思很多的聪明人。 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有一点可惜。 只有一点点,针尖那么大——罢了,那还是指甲尖那么大吧。 先天真魔谱思忖之间,沈岫已经向他走来。 「不动手。」沈岫的声音平缓而温和,他缓缓走到先天真魔谱身边,袖中滑出一样物事,落在他手上,那是一张发黄的残页,他轻轻将残页拍到先天真魔谱稚嫩的肩头,残页在先天真魔谱愕然的眼神之中渐渐融入先天真魔谱的身躯。 沈岫微笑道:「看,给了前辈好处,可以交易了吗?」 先天真魔谱遍寻而不得的那片残躯,竟然就在沈岫的手中。 先天真魔谱面色终于呈现一点不可置信之色—— 与沈岫那一派轻松的语气不同,要取得这一片残躯并没有那么容易。不需要引导、破除渊一华设下的禁制和截断法宝本身的关联,此中非是人的术法能够处理,而必须通过法阵勾连天地。 而这种法阵早已失传,又过于复杂艰深,一个人类要成功构建这个法阵……需要的不仅仅对术法的悟性、天地的感知,还有可能十年可能百年的心血与努力。 他记忆中沈岫总是很忙,忙着做各种不明白为何的事情,沈岫基本不打算用他,他也就安然睡着,却不想,在沈岫那些颠沛流离的年岁里,还做过这样的准备。 先天真魔谱有些怔仲,一会才道:「……你竟早有准备。」而后他又很快反应过来,惊疑不定道:「之前你是故意带我去那里的?」 沈岫没有正面回答,只道:「没有你我们自然会艰难一些。但你自己的事情,我不能为你决定。你并非没有机会取回自己的东西,可是你回来了,我很高兴。」
第617页 先天真魔谱那苍白的脸蓦然涨起一些奇异的血色,他硬声硬气道:「别多想,我不是为了你们!」 他眼色数度变幻,最后却终究忍不住自己的情绪,恨声道:「你以为我回来只是为了我?!我、我也就是懒得替你们决定罢了!」 「嗯。」 他们的样子过于平静,以至于先天真魔谱正盛的气势都被打断,他噎了噎,说道:「你——你们可知我们——尤其是他都是什么?」他是指着穆星河说的「他」,而后又问道:「可知道渊一华真正想做的是什么?」 太初冥域是如此的寂静,能听闻远处群鸦的响动。 而太初冥域之外,是曾经绿树如荫,剑客仙人们来往如云的的繁华世界。 穆星河原本已经在一旁观察岩石的纹路了,闻言站起身来,顺便拍了拍衣角,道:「渊一华是个疯子,也是个从未放弃的好傢伙。你瞧他,即使是把他师兄杀了还要把师兄的灵魂锁在自己体内,也期待有一天能够復活人家。他即使死了也在不停做事情,想达到自己的目的。」 穆星河接着说道:「我们一开始就明白,打开天门并不是他真正的目的,他想利用的是天门引发的整个灵犀界因为规则受到冲击的动盪中,寻找的一丝规则的空隙,突破束缚住他的规则,想在那可能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不可能的可能里,寻找拯救自己的可能。」 先天真魔谱沉默片刻,没有反驳。而后他说道:「我不能告诉你全部,我只能告诉你,他一生永远不能如愿以偿,你会重蹈他的覆辙。你们脱不了命运的摆布,当然我也一样,所以我给你们一个选择的权力——让事态继续发展,你们有机会突破命运的落网,而抽离那部分力量,渊一华所做的一切都归零,你们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 先天真魔谱声音稚嫩,脸上显现出不符合他面容的悲悯,显得分外复杂。 穆星河笑了笑,那笑却没有半分感伤,全是年少的意气飞扬。 「我知道,我真的全知道,」他顿了顿,「你不必那么小心翼翼。我知道我是个什么东西,这是我身上最后的谜语。不过没关系——是真的没关系,我一点都不在乎。」 他看了看地面,想找什么一样盯了半天,寻觅无果,又嘆了一口气,比划着名接着道:「我曾以为我是天选之子,以为我是天才。可是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命运无情,大道衡常,在规则的视野下,我们都是微不足道的蝼蚁。并且比起你们来,我恐怕更糟糕一点,我的特殊不在于我被命运眷顾,而是因为我的存在是一个错误。我是一只错误的蝼蚁。渊一华也是错误的蝼蚁。」 先天真魔谱沉默地注视着他。 穆星河摊了摊手,继续说下去:「即便在灵犀界这样经常有什么重生夺舍、莫名机缘的世界,我们的存在也是个意外。我的能力便不说了,至于渊一华,即便我再烦他,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天才。无论是斩月碎星诀、魔宗术法、还是那个起死回生的能力,还有我手中种种连专修炼器之道的人都难以参破的法器,他想要都能够得到。可那带来的也并不是什么好运,他莫名其妙被原本肉身的执念纠缠,空有一身能力,却完全没办法控制自己,亲手毁了一切他珍惜的东西。这就是身为『错误』的下场,他不甘心被这样摆布,他想突破规则的罗网,如今这个情势是他做的最后尝试。我作为和他一样的存在,我可有藉助他的东风,一起去试一试。我懂你的意思。」 有很多话他都未能说出口,但他相信在场的那两个人都能听得明白——他们都是知情者,也是早已做出选择的人。 他原先怀疑的是系统,追寻的是系统的真相。 他与沈岫之间有许多未能说出口的揣测和计划,他原本以为沈岫的隐晦所逃避的是渊一华的监视,直到沈岫那句话出口,他才明白他们对抗的是何等庞大而不可逾越的强敌。 沈岫那一句话是——天机不可泄露。 在穆星河猜到了系统是个人,并且一旦转界可能就干涉不到他们的时候,沈岫依然没有和他坦诚一切,他有时候也会觉得困惑。 到了后来才明白,因为涉及到「天机」,所以沈岫说到这个话题的时候言语才万分晦涩。 天机不可泄露。 当天门开启,那些人蜂拥着去看所谓的规则,看过的人却纷纷死去,穆星河在那之前确认他们所见的内容之后,便隐约猜到了他们的结局。 天机不可泄露。 他们看到了的或许不是命运,而是某些造物的规则。 这样的规则不应当被凡人窥见,就像将天机诉之于口的道人会受到折损阳寿甚至殒命的惩罚。 渊一华有着这个将世界搅得天翻地覆的能耐,最终却依然极力谨慎,藉由斩月碎星诀诱使他们一点一点发觉真相,以直抵开天闢地之时的古老功法,触碰云浮包含机密的石壁,去触碰他们本身的规则。 穆星河想了很久为什么会遭致这样的结局,也想了很久渊一华为什么那么谨慎,最后想到的是一个可能。 因为……他们根本不是和「规则」属于同一等级的,而是被规则所掌控的,有着更高一层造物主的低级生物。 低级生物假如触碰到他们存在的本质,那就是违反了造物的规则,是该被惩罚乃至于抹杀的逾越的事情。
第618页 他们没有资格去了解自己存在的真相。 当初穆星河隐隐约约猜想出一点的时候,人们去独秀楼去看所谓的真理,穆星河便不打算去看。 他拦住叶限便顺便确认了他的猜想。 他猜测,石壁里……那可能是世界运行的公式,当然更可能是人们眼里自己的生卒年月,会做什么,将做什么,最后有着怎样的结局。 因此叶限那时候才会说「一切被命运识破」。 若是道行低微之人见到此情此景,当会叩首拜服,将它敬若神明。但那一次见到这些的人却无一不是高手。他们在修炼上已经走了很久,他们深信没有被註定的命运,他们一切的努力与成就昭示着就算是註定的事情也能被改变,他们不相信命运。 只是那天他们所见却是叫他们知道了自己一切都被註定了,他们的存在是整个上天的提线木偶。 他们失措,茫然,四处奔逃。 从叶限的言语里,他隐约能知道,他们已经知道他们的经歷早就被记载好,而他们的性格是由最初的经歷所塑成,经过个体与个体的影响,组成一场庞大的计算,而到最后命运就是如此早早被人记录下来。 当穆星河想到这一层的时候,却是想到了更多的东西。他想到的是程序。 想到他之前也曾写过一些程序组,当程序完成,就能实现自我运行的功能。当他设定好一切,扔在一旁让他们自己去运行,就好像衍生了一个世界。 当初他是造物主,如今却也变成更高层的造物主的造物。 他们被固有的规则生成,被束缚在种种运算结果之中,他们以为掌控了命运,却依旧在既定的轨道上行走,无人可逃。 穆星河猜想到这些并不困难。 他去过很多世界。 死城的世界,梦境的世界,他看过许多人,有着鲜活生动的喜怒哀乐,有着梦想与回忆,他们和自己一般,可一生却也不过是梦幻泡影,被更高的意志操纵着生死。 终于他也成了这样的人。 渊一华或许也是意识到了他所有抵抗的无力。他是玩物,是蝼蚁是尘埃,他的苦痛挣扎或许也不过是他人手中随手一个数据,但他不会甘心,他打开天门,将整个世界都陷入人间炼狱之中。 他不在乎芸芸众生,是因为意识到他们根本不算什么——那也是许许多多的毫无意义的数据,他的目的是让其它世界的力量沖淡这个世界的规则,而他要从规则的裂隙中突破、逃离。 如果只是这样,或许并不足以叫先天真魔谱如此担忧,更不值得先天真魔谱对他另眼相待。 他区别于别人的地方在于,他对这个世界,的确是有些不一样的。 正如渊一华的不一样。 渊一华是多么强大啊,能轻易追溯一切的功法,可是他倒霉也倒霉得那么彻底。 当穆星河思考到规则的时候,就明白为什么渊一华会承受那么多无来由的痛苦。 ——他的能力,不该那样使用的。 有些功法早该湮灭在歷史长河。 而有些功法,必须付出代价,付出不菲的努力,而不应该轻易追溯得来。 他触犯的是造物的规则,万物发展演变的规则,因此也受到规则的制裁。 是的,那是规则,甚至不是他猜想中的造物主—— 他受困于身体原主人的执念,去做出他自身本不愿意的事情,那是他占用了他人身体的因果,是这个修□□的某种规则。 而穆星河没有这样的苦恼,或许因为这个身体的原主人本身就没有什么执念,更可能是因为穆星河向来很谨慎地使用阴阳师系统的能力。 因为他不信赖一切可以轻易得来的力量,他并没有放纵这份力量的使用,很多时候他都在术法的路途上奔走着,所专注的也是如何学习术法,而并非如何挖掘阴阳师系统的能力。 甚至当初他为了合理化自己的能力,将阴阳师系统胡乱解释为什么「符纸化妖之术」,让这一份力量合乎这个世界的逻辑。 但当穆星河思考过这些,尝试触碰规则,让阴阳师系统中的增益也覆盖到沈岫,那便是超越了本身在规则中的界限。 而这些,寻常人无法做到。 他和渊一华本质上都是一样的存在。他们并不属于这个世界,体内拥有不属于这个世界力量体系的运行逻辑的力量……简而言之,他们是「bug」。 穆星河回忆了很多很多年前他降临这个世界的过程—— 他在意外捲入这个世界的时候和阴阳师系统融为一体,就像他与阴阳师这个游戏一起被打碎成数据流、成分子、成其它的能打碎再组合的任何物质——贯注到另一片数据的世界里。 两个世界共享着一套底层规律,因此他的阴阳师系统才能那样自然而然融入这个世界的模式之中。 因此来说,他并不是从高层的世界落入低层的世界,这两个世界是平级的,以此类比,他就如同是从灵犀界到了仰弘界一般。 也就是说……不管是他在原先那个世界,还是现在这个世界,都不过是一样的存在而已。 他原先极难与人共情,向来淡漠,或许在许多人眼中,那并不是像一个「人」的部分。 如今他好像猜到了些许。 那些迹象,说明他的根本构架不算稳定,不算完善,才会在某一个不稳定的时刻被错误地卷进另一个世界。
第619页 而那一个世界名为灵犀界,是因为经常能让人灵悟顿开,遍地机缘,恰也说明其实并不稳定。因此穆星河会穿越到来,也因此渊一华会以此作为撕开规律的入口。 人总是在追寻自己存在的本质,但真正明白的那一天,其实并不开心。 穆星河长长吐出一口气,看着先天真魔谱:「我知道天意在上的时候真的很怕,怕得我对沈岫捅了一刀,我心里有无数的话,看着别人,却一句不敢说,我不能说。」 规则无法识破人心,他可以将秘密永远埋在心中,但或许一旦宣之于口,那便是规则所不允许之事。 沈岫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他身旁,与他十指相扣。那是一贯微凉的手,却尽力给他传递着一些属于人的温度。 「不过我在想,大佬一定知道很久了,」他转过头对沈岫微笑,「他一个人也憋了很久,却从来没有放弃过任何人任何事,他那么辛苦,我终于和他看到了一样的景色,我应该开心。」 先天真魔谱听罢,默然许久。 最后先天真魔谱竭力用平常的语气道:「反正我不在乎死不死活不活,对我来说没有什么高兴不高兴的。你们都知道还来找我,那看来的确已经决定好了。」他抬起眼来,对沈岫道:「我勉强跟你交易一次,我允许你抽出渊一华的力量,但你必须照看我直到我恢復能力復原真体!」 沈岫沉默。 先天真魔谱恶狠狠道:「你没得拒绝!」 沈岫好似有点困扰、有点困惑的样子:「……之前我帮前辈带回来残躯不算数?」 先天真魔谱怒了:「你知不知道他的灵魂与我融合得多深?抽出力量我相当于被打碎了重组,多收个报酬怎么了?」 他愤怒完又回过神来,说道:「不过我看你们也不必急在一时,劝你们好生修炼,打碎过程之中爆发的力量你们不能想像,也难以抵抗。」 穆星河和沈岫的状态的确不好,一个是初成金丹,连日劳顿,一个是在对敌过程中还要割离先天真魔谱,痛苦异常。 然而他们却几乎是同时拒绝了。 他哪怕再讨厌渊一华,也要承认,这是一个天才,这是与他拥有相似命运的人。可唯独有一点穆星河不同意。 渊一华想要毁去这个世界,在万分之一的可能里寻找一个未来。 可穆星河却相信这个世界,相信那万分之一的可能,还在自己的手中。 因为活着,才会拥有可能。 穆星河看着远方——太初冥域的黑夜远未过去,但在太初冥域之外,还有很多蔚蓝明净的天空,天空之下还有许多奋力奔走的人们。 「不能等,」穆星河轻声道,「因为我不能把他们当作无关紧要的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夷陵老祖魏wifi的火箭炮~ 不知不觉就还有两章完结了,说一下计划吧~ 会有两篇番外,完结后放出,虽然可能是一些日常,但是大家千万不要掉头就走呀_(:3」∠)_盗文大哥们也请高抬贵手,扑街小说不容易…… 其实之前有打算写一篇叫「不带系统瞎比混娱乐圈的」番外,穆星河是个来娱乐圈玩票的小少爷,而混娱乐圈的目的是以后讲黑料更真实可信,不小心碰到了恶名昭彰的天王沈岫在壁咚一个男人……我写了3000字,因为1平行世界瞎搞感觉发正文不好意思,2按照故事发生顺序我这个瞎搞的文还得写大纲,所以就搁置了,以后有机会再瞎搞搞瞎发发吧……可能会发在别处,虽然我也没有任何规划,但总之不在这篇文底下 第265章 挣扎与抵抗 瀛洲的月色缓缓沉了下去, 取而代之是一片雾色里的晨曦, 黑衣墨发的少年剑客抱着剑倚靠着满是剑痕的老树, 看着日头从海上渐渐升起。 他的耳畔是熟悉又陌生的喧嚣,熟悉的是剑刃所带动的风声,陌生的是繁杂的来自异种生物的声响。 这场争斗旷日持久, 好在人们开始渐渐建立起自己的秩序,将几乎是一面倒的局势转化作相持之势。只是这样的日子久了,纵然是习惯于从战斗中寻找快乐的钟子津都会感觉到些许厌倦与疲惫, 这场变故对他来说唯一高兴之处便是—— 钟子津感受到一些声响,中断了思绪,望向声音的来处,自然而然便笑起来, 喊道:「师兄!」 被他喊作师兄的人面容俊秀, 甚至可以被称作秀美,只是他皮肤无甚血色,身旁隐约萦绕着鬼气,终究是显现出一些有异于人类之处。 他闻声微微一笑,眉眼微弯的时候有黄昏暖阳一般的温柔,将他身上的鬼气都沖淡不少。 钟子津提起剑来, 就要往温行泽的来的方向而去——他们这段时间就是如此, 局势稳定下来以后,两人交替着对付来袭之物, 但他的行动却是被温行泽阻住了,温行泽摇摇头道:「你再歇息一会吧, 师父回来了,做了很多回防准备,你不必勉强。」 钟子津以为自己将倦意掩藏得很好,不想仍是被温行泽发觉,只好挠了挠头。 事实上自从温行泽归来,因为情势的压力、战斗的忙碌他们甚少交流,如今难得有闲暇时光,他竟有些手足无措,剑从右手换到左手,又从左手换到右手,这才说出一句话来:「师兄这一次会待多久?」 「如今这个情势,我又怎会走,」温行泽走到他身旁,睫毛颤了颤,低声道,「抱歉。」
第620页 他看着远处海上的朝阳,眼神是难言的晦涩:「这些年,辛苦你了。」 钟子津赶忙道:「没有的事,你也不是不知道,前辈们——甚至后辈们都一向纵容我,我身上从来没有称得上辛苦的事。」 他还待再说,却终究是沉默了下去。 他敏感地意识到他们这些话语是多么客套而生硬,远不似他们原本的模样。他不忍再说。 他沉默,温行泽亦是不语,两人便这样并肩看着朝阳升起,他隐约能感受到对方的唿吸心跳,却感觉与对方有千里之遥。 沉默许久,钟子津却是忽然开了口:「其实你不必为任何人感到抱歉。」他能感觉到温行泽转过脸来,眼神落在他身上,他却固执地望着远处的朝阳:「你是我的师兄,我的好友,是瀛洲剑派最出色的弟子,但你最要紧的是……你是你自己。所以你离开我们,我其实是高兴的。……论道大会不能证明一切,但你自己可以。」 从前的温行泽在他们身边,是他们身旁那遮风挡雨的大树,是他惹下所有事第一时间想到的人。他说不清为什么,直觉是明白他师兄是需要这样的依赖的,或是想要被需要,或是想要在他们身上证明些什么,填补他心中空乏的部分。 当时的钟子津虽然敏锐,却未必能够体察更深的感情,更不明白应该怎么做才好。 他唯一会的就是陪伴,唯一能做的就是一次又一次地说:「来和我切磋吧。」 后来啊……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他一个人也去过很远很远的地方,明白了不多也不少的事情,而后他的师兄回来了。回来的师兄其实还是那个师兄,却已经不再需要他们了。 温行泽怔了怔,朝阳在他眼中染上异样的颜色:「我知道你向来敏锐,没想到你当时便明白。」 钟子津笑了笑——那笑显得有点不像他,他终究是作出如同往常一般的语气,说道:「别小看我啊。」 剑术之中,晚一分早一分都决定了最终的胜负,他们的感情存在着时间差,师兄早了一分,他晚了一分。 钟子津待不下去,直起身来,说道:「隔壁的人还在好像,我不放心那些牛鼻子干活。」然而他正欲走,却见西北方向爆发一阵骇人的气浪—— 那是力量,被极度压缩的力量全数释放出来的模样,从遥远的地方冲来! 而气浪的中心是沖天的暗金光柱,纵然远隔千里万里,也同样叫人一眼可见! 温行泽勐地阻按住自己的胸口,皱眉道:「蚀命镜有很弱的共鸣。那是太初冥域的方向,是先天真魔谱?」 而与此同时,随着气浪的袭来,一点一点夜色侵蚀了远方将将亮起的星空。 万千星斗渐次亮起。 钟子津却是曾经听闻过这等情形,断然道:「是穆星河!」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有了决定。 温行泽驱驰飞剑,立在巨大剑身上伸手想叫钟子津上来,钟子津却是扬了扬眉,拒绝道:「我也会了御剑!」 他指着那力量翻滚的远方,那边光芒已经被吞噬,但三岛海域上依旧有着朝阳的明光,他逆着光,眼眸却是明亮的:「我们来比一比吧,谁先到达!」 「好!」 那样的挑战和应答,恰如他们当年。 先天真魔谱的身体一点点消失,最后变回一张金色的图谱,缓缓沉落于地。取而代之的却是沖天的魔气,带着惊人的力量,如暴雨前的暗云,一点点盖压过来。 四周闪耀着金色的碎片,碎片之中掺杂着暗色的魔影,一个又一个虚渺的形状凝聚着,缓缓在穆星河与沈岫面前形成一个人的形状。 那个人形虽然通体漆黑,但他们见过便不会忘——那便是渊一华的样子! 而在天空之上,有一簇暗火在燃烧着,黑色的菸灰形成一个个黑色的魔影,而大地的一道道微妙的气息就链结在暗火之上。 是,这便是渊一华布置来裂开天门的力量!他们彼此关联,也无怪乎最后会牵一髮而动全身! 沈岫凝视着空中那暗火,对穆星河道:「我走了。」穆星河应了一声道:「这个傢伙我来对付。」 穆星河在观察着那渊一华的残魂余力模样,猜测他的能力,却不防此时沈岫却是低低唤了一声「过来」,穆星河如受蛊惑,乖乖过去,便只觉柔软的薄唇触了触他的额,叫他整个脸都发烧。 沈岫却是很快转过身去,没给穆星河一点反扑的机会:「自己小心。」 穆星河顿时便笑了起来,是他一贯自信飞扬的模样:「我会赢的!」 没等他把接下来那些「回老家结婚」之类乱七八糟的话说出口,沈岫却已然踏空而去,清梦在手,浑浊的天色之中依然有着湛然的清光。 缥缈的魔影不断融入那渊一华的残魂之中,叫他凝成实体,当他额心的火纹之印亮起,穆星河便明白——决战之时来了。 暗影和辉光不断交汇,地面的气息被先天真魔谱的力量牵扯,这里变成一片气流相互冲撞的地界。 他面对着那个残损的却依然力量强大的身影,神情平静,眼神却是无比明亮。 那是渊一华的最后的力量,是他最后的布置。 穆星河还有很多套路也都未曾使用,很多很多的式神还未曾降临,然而他此时却只握着一张符纸。
第621页 对他来说,此时此刻,一张足矣! 符纸燃起之时,渊一华的残魂微微一动,他带着许多黑影踏步而来,将手一伸,飘落的符纸就捏在他的掌中! 那符纸顷刻之间碎成齑粉! 「这个东西……令人烦躁。」 那声音模模煳煳的,是渊一华的声音,又好像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 穆星河微微一嘆。 这个渊一华残余的力量,终究也再不是渊一华本人。 伴随着他的嘆息声,符篆的粉末一点一点燃出青烟,青烟之中,一个沖天红髮背负巨大酒葫芦的男人,缓缓向他走来。 那是他最初的式神,也是他一直以来的核心式神,哪怕后来他拥有再多的ssr,也及不上他在他身上花过的心思。 是他长久的战友,酒吞童子。 残魂低哼一声,一道掌风袭来,那掌风带着黑色的影子,和冰冷的污浊气息,如同藏了无数根细而密的针,意欲刺穿酒吞童子,击向穆星河! 却是在黑风将将要触碰到酒吞童子之时,一道无形之清风袭来,两种力量因冲撞而盪开,双双消弭无形! 那只是一道小清风诀。 穆星河最开始来到这个世界,只会使用这道术法,很长的时间里,在他不多的术法之中,他也最依赖这道术法。小清风诀可以变幻许许多多模样,用于形形色色的场合,给他展现了术法的无限可能,引导他打开术法这一道大门。 残魂面上露出了一丝笑意,他的笑声枯而哑:「小清风诀,云浮……好,很好!——那么,此招看你是否接得下!」 那阵风迴荡而过,吹散了残魂的形体。 然而唿吸之间,那沉重的压迫之力仍在。 他无所在,又无所不在。 偷袭的时机,存在于每一个地方! 于此时,有淡淡的月光投落而下! 那是幽冷的一轮明月,亮起在穆星河身后。清寂的月光将穆星河身边的每一处照亮。天上尚有无数的黑影在游荡、唿号,月光却凝成一道道碎刃,将他们尽数斩断。 然而黑影们却是被斩碎之后又重新凝聚起来,仿佛畏惧于桂魄冰轮的力量,倏忽之间又消散无踪。 风声止息。 视野之中,只有浑浊的金光,以及金光之中踏空而行白衣绝尘的沈岫。他身边无数初生的暗影向他冲撞而去,他的剑光如雨,连视线都不曾动摇,就将暗影们斩落! 他的脚步无人可阻! 穆星河也不会在这里让任何多余的事物阻止沈岫! 他望着这一片危机危机四伏的土地,缓缓闭上眼睛。 他的心思幽寂而通明,风声、石声、唿喝哀嚎之声,万籁无声。 天光消散,夜幕垂落,万千星辰亮起。 真气涌流在他的体内,灵气震盪在他的感知之中。 他目不能视,而万物可见。 是斩月碎星诀为他所带来的幽玄之境。 他意念微动,星辰坠地,黄土化为夜空,里面是一片翻涌着的星辰沼泽! 万千星光照耀之中,残魂被迫显出身形,他一脚踏碎足下的泥沼,那万千星辰与夜空一起溅碎,化为点点落下来的瑰丽微光。 「斩月碎星诀,桂魄冰轮?」残魂冷笑道,「你可知你得来都是因为我?」 「我知道,」穆星河忽地睁开眼睛,他的眼眸里映着一片尚未褪去的夜空与星辰,「但……他们已经是我的了。」 在他说话之际,无尽的夜色从他脚下开始蔓延,吞噬着大地与天空。 夜色开始笼罩这片土地,溅碎的星似萤也慢慢凝聚起来,形成两方对应着的星空。 残魂低哼一声,手引乌云,唤出红日,意图驱散这片夜空! 乌云蔽日,两重力量重重向穆星河压来! 穆星河止不住往后退一步——渊一华就是渊一华,在此道上终究是比他更前一步,即便是残魂,这个力量也难以抵挡! 他气血翻涌,术法运动却不曾停歇,在乌云遮盖夜空之时,一颗明星已然升起! 他浑身的气息因为这盏明星的照耀而骤然变得更加锋锐! 这是他修炼斩月碎星诀直至金丹才能掌握的力量——星辰之力,加诸己身! 他已唤出太白之力! 太白金星,大将之象。 是杀戮与征伐之意! ——云龙风虎尽交回,太白入月敌可摧! 夜空在乌云之中重新显现! 星辰虽然不如方才明晰,但穆星河已不能等! 万千星辰降下,直指残魂所在! 一道道星辰拖着流光璀璨的尾巴,带着杀伐四方之力,降落此地! 在他的修行岁月之中,最初是小清风诀,而后便是漫长而艰难的太乙清风与斩月碎星一齐的探索。他是幸运的,他生来便比许多人聪明而有悟性,比许多人更能体会术法的美妙,但他一路以来的钻研探索从不比任何人要少,他也尝过失败的挫折、求而不得的痛苦、不知过错何在前路何方的迷茫,这条路上,有他的许多汗水,无数时光。 他付出的心力,漫长的探索,终究是将知识转化成为自己的能力——不能被夺走,也不能轻易被摧毁的力量! 残魂早已筑起结界,不料结界完全无法抵御众星之力! 他步伐微移,万千黑影凝聚,在地面上炸开,穆星河识得是一个法阵模样,心下一凛,祭出金灯作为法宝,涤盪心境。
第622页 很快他便发现他是做了无用功,只因那已经成型的法阵名为——万魂噬心大阵! 阵法一结成,那微妙的环境均衡就顿时被打破。他真气世界之中展开的星图不断动盪,真气清晰地感受到受到着大日之力、乌云之压、心魔之影的压迫,运行起来万分艰难,连一点小防御术法都要花费大量的心力。 只有酒吞童子还不受威压,举起酒葫芦朝残魂喷射着。 残魂却是不为所动,继续念诵法诀,黑影如同幽魂,不断撞击着他,那其实并不痛,却因为太多太急而使人防不胜防,每一个残魂都催蚀着他的肝胆。 而乌云凝聚,一层一层的黑雨降下! 那些雨如有重量,几乎将他压垮。 残魂居高临下道:「我不知道『我』究竟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先天真魔谱如何答应你们的条件,我只知道……你这样的人,断不可留。」 又道:「放弃吧,你已不需挣扎。」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三十来客的地雷~感谢小璃的地雷~ 下章完结! 第266章 恰阳春三月 残魂转头看向远处的沈岫, 沈岫已是万分接近那一簇暗火, 他转过身去, 就要去阻止沈岫。 然而却是一道小小的冰花在他脚下绽开,阻挡住他的道路。 穆星河捂着不断欺负的心口,咬着牙, 胡乱释放着他如今能够释放的小法术。 便连酒吞童子的攻击都显得如此微弱——酒葫芦的喷射每次都只有一下两下,残魂根本不在乎这个妖物。 残魂对这些手段嗤之以鼻,一脚就将术法踢散:「太难看了, 你何苦。」 穆星河说不出话来,但唯独他知道,没有什么何苦,也不算难看。 因为他必须坚持。 他也思考过很多, 关于自身存在的虚妄, 遥不可及的真实,漫长的挣扎的命运,可这一切,都不及他的眼前与过去,他用一切想要守护的人。 若是刚来到这个世界的他,定然不会想到, 他有一天竟然会如此狼狈, 也想不到他狼狈的原因是为了许多认识或不认识的人。 穆星河原本有很多机会将这一战推迟,推迟到他更强, 推迟到他收集更多有利条件。 可他不愿意。 他不希望人们疲于面对天门,不希望天门带来的气息打乱这个世界的稳定, 让这个世界销毁或者与其它世界相融。 穆星河其实原先一点都不在乎什么世界,不在乎什么人类,他身上唯一激烈的感情便是他的求知慾。 他若是有对外物的兴致,也不过是怎么把人类玩弄于手掌之上、毁灭世界的兴致。他原来是坚不可摧的,没有弱点的,因为他什么都不在乎,便连他自己的性命都似乎在必要的时候可以抛弃。 他是遇见了他们,看见了他们,才慢慢变得像一个人。 他被那些来自他们的情感所填充着生命——他见证了漫长的守望,感受过交託生命的信任,看见过至死不悔的追逐,还有修行道路中的爱与痛,对自己存在的困惑与认同……这世界很大,有贪婪,有杀戮,也有甘愿名声涂地举世毁之都想要守护的门派,一代一代传承的守望相助的情谊。 还有沈岫决然前行的背影,那光泽洌滟的眼眸偶尔闪现的温柔。 即使只是被安排好命运的玩物,他依然不想否定这个世界,依然不想摧毁自己的存在,他手中握有自己能确认的真实,因此还能逆风而行,直至血液流干,直至身躯腐朽。 两道剑光划过灵犀界的天空。 清冷孤绝的女剑客执剑斩向天门不断涌出的天引,她身后是失措的人们。她的同伴大喊道:「薇姐,支撑不住你就撤吧!太多了,守不住的!」 剑客眯眼看着天引被一刀切碎,露出其中古怪的组织,看着已经有些残损的剑刃,淡淡道:「我这把剑名为乃是师父所赐,名为『斩妖』,此剑在手,我定不会辜负此剑之义。」 两道剑光划过灵犀界的天空。 巨大的白壁碎裂,看守的弟子一见到裂缝打开,便四散逃跑。 他们一路退避,以至于退无可退,只能绝望道:「怎么可能,我们灵璧门也有这种东西……不是说灵气汇聚之地才会有的吗……」 他们看着蝎子一样的东西爪中一道光向他们喷射而来,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但意料中的死亡并没有降临,一个褐袍男子站在他们身前,而蝎子却是被巨大的松果一样的东西所压垮。 男子望着远处,嘆道:「多年过去,灵璧门果然不是原本模样。」 灵璧门弟子颤抖着问道:「前辈是何人?」 男子不气恼他的冒犯,只温和地笑了笑:「妖修段柏秋。」 两道剑光划过灵犀界的天空。 满是灵草的药谷里,美貌的大能遥遥看着药谷中避难的人们,满是不耐。他倦怠地泡了一壶茶,任由茶水上落满小花。 然而此时远处的镇剑之石却是一阵颤动,好似有什么要从泉底下出来。 大能等待已久的日子突然到来,他却有点发怔,久久忘记动作。 两道剑光划过灵犀界的天空。 两仪宫紧闭宫门,剑光短暂地在他们窗前亮起,她的弟子感嘆道:「好像是个鬼修剑客……?那太奇怪了吧……」 高傲美艷的宗师缓缓摇了摇头,那是她身上罕见的寂寞模样,眼中隐有泪意。
第623页 「他回来了。」 两道剑光划过灵犀界的天空。 没有人能够想到那个附近没有任何大宗门的小村庄建立起抵抗天门怪物的防线,更没有人能想到组织起这个防线的人只是一个散修。 然而此时却是一个锦袍玉带的人闯入小村庄之中,姿态傲慢地对主事者道:「我命令你们跟随我离开这里!」 主事者平日笑容可掬,面对这个人的时候却不见半点笑意:「……凭什么?」 锦袍玉带之人傲然道:「就凭我是云浮派弟子,就凭我比你强……应觉晓,就凭你曾经是我的同门,我的同门不该蠢死!」 两道剑光划过灵犀界的天空。 紫衣女子站在云浮高处,嘆口气道:「传令,分一拨人立即到太初冥域。」 她的弟子讶异道:「那些魔宗之地我们云浮不是从不干涉吗?」 「没法不干涉,」女子的羽扇落在手中,「那是我们云浮的弟子。」 「……可是掌门,云浮之内怎么办?」 女子眉梢一抬,却是笑了起来:「莫非你觉得,凭我还守不住?」 两道剑光划过灵犀界的天空。 一地残肢之上,一个女子手执玉兰花枝,幽幽行来。 「方姑娘,求你救我!」修道人在残肢之中挣扎道。 「求我呀,」背负着门派振兴的未来的少女笑吟吟俯下身来,「我说了,看不起六壬书院的人,总有一天会为六壬书院哭泣。」 两道剑光划过灵犀界的天空。 碧涛书院的新掌权人在如山案卷中抬起头来,看着远处的天,嘆道:「小哥啊,这回我可是什么都帮不上了。绣个香囊给你祈福好了,如今实在抽不开身——待你胜仗归来,我再去补罢。」 两道剑光划过灵犀界的天空。 女子手握白绢伞望向远方,握着手中的白玉,幽幽嘆息。 「师父,你说……为什么当真有人宁愿被命运玩弄呢。」 残魂踩住穆星河的手掌。 他几乎已经失去耐心,冷声道:「一个蝼蚁,做这些又有何意义?」 但他没想到那个年轻人却是勐然抬起头来,那眼睛是如此明亮,里面燃烧着永远不会被浇灭的烈焰。 「那当然是因为——我们可以不是蝼蚁!」 他几乎要被那个年轻人的眼光烧着,却正在穆星河话音刚落之时,有强风从他们脚下而来! 他最后看见的是年轻人得意的一笑,尖尖的虎牙露出来,显得分外狡黠。 那强风不知酝酿了多久,一旦激发,四面只能听到尖啸着的风声,将云与雨一起吹散,而后夜色重临。 缓缓亮起的星辰里,穆星河慢慢站起来。 「别想阻挡大佬啊……」他抬起眼睛来,面容狼狈,眼底却有野兽那样嗜血的光泽,「我还活着呢。」 他用了很多办法去迷惑残魂,叫他以为他没有抵抗之力,也用了很多办法调动真气,在绝境中激活出一道混合的术法。 即使是穆星河,其实也不大高兴自己不过是他人的低级造物的事实。 可他也很快明白,那并不算什么。 自己的存在并非虚妄,他有他能确认的真实。 那么,他还活着,那就还可以创造价值。规则固然是禁锢,是叫他束缚其中的天罗地网,但也是无情而公正的「道」,他在规则之内,依然有着无限的可能,去创造自己的道路,去一点一点解除自己的枷锁。 他相信自己的努力,相信未来的希望。 他从始至终都不打算放弃,因为他活下来,也想叫很多人活下来。 努力是会有意义的,努力赋生命与时间以价值,只要活着,哪怕前路有九千九百九十九条通往绝望的深渊,也能开凿出唯一那一条拥有着去往希望的道路。 他站得有些吃力,但并不妨碍他腰杆挺得笔直。 残魂被反噬之力所伤,踉跄着退后一步,冷笑道:「以你现在的能力,已经唤不来别的术法了,何能伤我?」 穆星河扬眉笑道:「我又没说——非要以术法打败你。」 在他身旁,那个红髮男人举起酒葫芦—— 天色阴沉,那个男人红髮沖天,虽然没有眉毛,无法遮挡住他眼神之中的狂意,他就站在那里,拖着长长的阴影,身后的酒葫芦利齿参差。 他衣裳朴素,只有肩头鬼头模样的肩甲有着狰狞的模样,但是站在那里,便有总难言的气势! ——这就是大江山鬼王,酒吞童子! 纵然是残魂也从他身上察觉出危险来,黑袖一挥,不知何处而来的尸骨凝成壁垒,挡在他前面,而游魂纷纷,直向酒吞童子撞去! 酒吞童子在方才的战斗中虽然已经叠满了狂气,但也因为受伤而十分虚弱,无论是哪一击都难以抵抗! 然而他们看到了剑雨。 剑气如雨。 每一道剑气都如此锋利而准确,时机和角度是那样无可挑剔,令黑色的魂影纷纷被斩落。 蓝衫的剑客在剑气落下后悠然行来。他微微朝穆星河点了点头:「星河。」 他们也看到了剑光。 那一剑太快,只能看到亮起那一瞬间如同闪电的光芒。 那一剑也太利,白骨在那一剑之下纷纷而碎。 而那一剑自然而然回峰,执剑之人自然而然挡在穆星河面前。黑衣黑髮,眉目清致。
第624页 「河啊,这一次,我没有来晚吧?」 穆星河笑了:「从来不晚。」 在剑雨纷纷落下之时,鬼王抬手豪饮,无边妖力自他体内迸发出来! 他原来还几乎消失的状态顿时稳定下来,而不久之后,鬼王的酒葫芦所指向的便是残魂! 残魂还有余力想以死魂将酒吞童子束缚,但一切鬼魂都在酒吞童子的身旁散开! 而今的酒吞已非原来的酒吞! 在他豪饮之后,会进入鬼王状态,隔绝一切控制效果,而后,便是他酣畅淋漓的输出回合! 鬼王积累已久的妖力已经向着残魂喷射而去! 酒吞童子是一个经常被低估的式神,他慢热,效果不够华丽,以至于哪怕是残魂都没有把酒吞童子放在眼里。 可是,一旦酒吞童子拥有一个恰当的环境,积累足够的狂气,在他的妖力之下,没有人可以生还! 那是属于大江山鬼王的威力! 狂意和妖力侵蚀着这一片领域,无人可挡! 夜色一寸一寸侵占天空。 师父牵着逃难的徒儿们,一路奔行。 徒儿看着远处的气柱,好奇道:「那边是什么啊?」 师父嘆道:「那边是太初冥域,有大能斗法。」 徒儿看着力量的对撞引得天色都不断变幻,一脸嚮往:「师父跟人打架也会这样吗?我也会吗?」 师父未曾回答,看着远处的天空,突然停下来,喃喃道:「……结束了。」 因为他隐约看到了一道剑光。那剑光落下之后,万星如雨。 那一剑的明光,点亮了穆星河的眼眸。 他见过那一剑。 当初,是在他的式神的光环之中,沈岫使出了那样极致的剑术。 如今,没有他,也没有式神,沈岫却同样悟出了那一式。 当初他见证了沈岫的极致剑意,如今他见证了沈岫的前行,而他们永远都会前行,为了更好的未来,更好的自己。 很多人见到了这一道剑光。 那凛冽的剑气穿越山海而来,斩落万物的气息叫剑客们的剑都为之颤抖。 那样的剑意。是人间冰封,山河永寂,也是千雪落尽,春风初来。 举世之中,剑客不知凡几,可这一刻,他们只想起一个人。 临渊君沈岫。 没有剑客会忘记这一剑。 纵然不是剑客,也没有人会不被这样的力量所震慑。 在这一个夜色侵蚀天际、群星拱落的混乱之夜,那一道剑光照亮了长夜。 一夜落星如雨。 钟子津提起剑就要往沈岫走去,却是温行泽拉住了他,温行泽食指点在唇间,微微一笑。 「不急。」 穆星河跌跌撞撞往沈岫跑去,沈岫原先还在看着剑若有所思,见他过来却也是收了剑先扶住他。 穆星河如今一身是伤,可能下一秒就要倒下,语气却是异常振奋:「大佬你有没有事?不过你有我也不管了,你说过的,打完这一场仗我们就回老家结婚。」 沈岫原本的疲惫担忧,在听到他话语的那一刻都化成了无奈,他沉默了片刻,道:「……不是我说的。」 而后沈岫凝视着他,眼里泛起微微的暖意。 「辛苦了。我回来了。」 穆星河身旁因为他的真气不断波盪而又星辰不断落下又不断升起,万星之中,温柔的清辉照出了他年轻英俊的轮廓,照出了他分外明亮的眼睛。 穆星河眼里只有沈岫,他不想输给疲惫与痛楚,也不想这个人从自己的视线中消失,只好用说话来转移注意力:「我不管,你要跟我回云浮,然后我给你看我的枣树和另一棵枣树,在云浮我有好多去过的地方要告诉你,然后我们就玩师兄爱爱的游戏,还有云浮待腻了我们就回太初冥域,我去搞个临渊君噹噹,啊那你和我要怎么喊,然后他们都叫我君上,爽啊,叫天真扮一下小孩,他们就叫他少主好了,尊重一下天真兄弟,大佬你要不要现在先叫我一下君上试试——」 沈岫忍无可忍,打断了他:「闭嘴。」 穆星河最近鲜少看到沈岫这样严肃的时刻,乖乖噤声。 在一阵穆星河被动的静默和脸红心跳之后,穆星河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反应。 他对沈岫发出宣言:「我可以闭一辈子嘴!」 沈岫又微微嘆了一口气。 「……闭眼。」 穆星河和沈岫缓缓走在那天与地连接的星空世界之中,无数的繁星在他们身边落下。 时正阳春三月,斗柄向东,天下皆春。 他们会回到云浮。 那是他们的归处。 若是打马看花归去,归去所见便是云浮蝉鸣流水的盛夏。 在他们归去之时,亦有弟子离开山门,开始属于他们的漫长历练。 兵荒马乱过后,长生大道之中依然有来者,有去者,他们会遇见许多许多人,创造许多许多的可能。 时日久长,山河远阔。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路真的好长啊。 我从来没有想像过会写一篇那么长的文,也没有想像过这篇文会那么长。最初想写的并不是什么带着阴阳师系统去修真,因为之前并没有看过什么修真文,也对此不甚感兴趣,但在那个沉迷阴阳师的时候,某个半梦半醒的时分,梦见了自己在现实世界里计算鬼火的存续,当时一下子就醒过来,觉得将阴阳师系统投射到现实中的感觉十分美妙,心想「就是它了」,勐然起床写了个开头。如此想来,真是奇妙的缘分。
第625页 起初写文是很艰难的,因为太久没有动过笔,遣词造句都觉得十分别扭,硬着头皮写了好一阵子才找到感觉。最开始是逼着自己写的,因为当时精神状态很糟糕,我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我得做一点能证明自己存在的事情。 于是我去写小说。 那是任何人都不能替代我的事情,因为任何人都不能写出我想像的世界。 穆星河这个角色是我期望中的角色,诚然他有许多糟糕之处,很多不近人情、也很难被人理解的地方,但他永远充满求取心和探索欲,永远自由而自我,不会犹豫也不会放弃,他想要的就一定会争取,我希望从他身上能够得到一些力量。 但无论是什么样的人,在这一个故事里都不会一帆风顺。我觉得爽文的意味不在于一切都可以得到,而是失去过努力过,经过挣扎,付出努力,能够变强,终于可以得到自己所想要的东西,通过双腿走到自己期望的未来。 穆星河和其它很多角色也都经歷着不一样的痛苦,但痛苦总是好的,因为他们是不能满足于当下的自己,才会感觉到痛苦,也才会努力挣扎着寻求破局之道。而忍耐过创痛、撕裂了旧的躯壳,他们才能以崭新的姿态,走向另一片天地。 我心里觉得修真是很个人的事情,成长也是,组织和人的关系在这个故事并不明显,「身份」的作用无限被弱化,他们的歷险往往只有自己和三两好友,因为很多时候无论是身份,还是社会关系,都只能是倚靠却不能依赖,因为我相信长生是孤独的,人类始终要解决的问题是如何能够和自己相处,如何在幽深的内心世界寻获到力量。 不断求索的长生道上,他们一路走来,依靠的始终是自己。魔君也好,道君也罢,他们了不起的地方是他们能够凭藉自己的力量一步一步走上来,而不是因为他们是谁,他们的身份说出去多威风,在他们的未来,也只会凭藉着自己的力量不断走过血海荆棘。 这篇小说写了很久,我的生活也经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敢说以后会好还是会糟糕,至少我有了往前行进的力量,我很开心。 我觉得我是非常幸福的。 这篇文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不应该坚持写下去的扑街文。但是,就是这样的扑街文,还能拥有看到现在的你们。非常幸运。晋江很大,有很多很多的文,这篇文就像是在浩瀚星海里的一颗毫不起眼的星星,没有一道航线抵达这里,只好自娱自乐地长些花,长些草,可很庆幸你们找到了这颗星球,或是顺手灌溉,或是留下一些话语,于是这颗星星也有了生气。 我留你们见证这不起眼土地上最好的花开呀。 写文很孤独,很容易感觉寂寞,也很容易心态崩溃,所以我心里特别感谢经常留言的宝贝,尤其是没有养肥再宰一路追文过来的小天使,如果不是你们,我可能中途就消失了,因为码字真的真的很需要爱,是你们的留言支持着我,让我自己也期待着将这个故事完成。 这个故事真的好长,恐怕大家和我也都会觉得累。有很多不如意的,觉得自己没写好的地方,很多困境,也有很多想要放弃的时分,但还好有你们。 你们给了我力量呀。 构思的时候是后手酒吞雨火登顶,最强控制初现峥嵘,发表的时候是雪女般若推拉横扫,蚌精中速走上舞台,结束的时候已经是鬼切毛驴统治斗技,先手强势,肉队重生。 发表的时候是靡草死蝼蝈鸣的初夏时节,完结时是鸿雁南去,雷始收声。 从穆星河来到云浮,再到穆星河归去云浮。 虽然很多人不见了,到最后快完结的时候,看文的人也寥寥无几,但依然很感谢大家能耐心看完那么长的故事,感谢大家可以一路注视穆星河从一个未完成的少年变成如今的模样,感谢穆星河的成长有你们的回应,感谢大家见证了那些孩子们的痛苦和成长。 路还好长好长。我们一起在不同的世界努力吧。爱你们! —————————————— 下一篇新的长文↓感兴趣的可以到专栏收藏下~ 破曙之光(星际) 传奇机师林止惨死战场,之后他经歷了一次又一次的重生,又一次又一次死亡,最终他回到十六岁那年,却没想到他睁眼就看到的是每次都死得比他更惨的死对头。 无数次的穿越与死亡,是命运让他来拯救他。 我愿化身利刃,作你噼开无边长夜的光。 富贵的傲娇攻x贫困的毒舌受 星际机甲,两个少年疯狂看不惯天天吵架最后吵到床上的故事———————————— 但是这篇不打算先写,因为写了很长的文之后好累了,打算写一篇短一点的放松下,大概7w-15w,不入v,目前正在连载—— 《江湖实习生》耽美,古代江湖 一个努力做坏事(目前并没有成功)的狗攻和筹划成为魔教教主的猫受的故事。 我最爱的青梅竹马师兄师弟属性!我最爱的嘴坏讨嫌美人受! 第267章 穆星河的师门日常 作者有话要说: 发生在论道大会以后的一些事情 天璇峰的柏青阳最近看起来挺高兴的。 虽说这小伙平日里就是逢人三分笑模样, 可他的高兴更胜平日一筹——比如在云浮上逛着逛着就给后辈塞符篆丹药, 比方见了人就勾肩搭背要聊天, 比方碰到少有交情的都要请人喝他私酿的杏子酒。
第626页 听闻柏青阳论道大会上输给了一个魔修,距魁首不过一步之遥,也不知道他为何一点感伤都不见, 反而日日兴高采烈的,有心人去打听,柏青阳倒是毫不遮掩说了缘由:他师门很快会多个师弟了。 旁人便道李停云一门果然相处和睦团结友爱, 这新入门的小师弟是有福了。 柏青阳笑得更开心了:「是这样的没错。」 柏青阳自拜入李停云门下以后,每日都在唿唤一个师弟。而伴随着每一次他在云浮停留,他对师弟的渴望就越发深切。 因为师弟这个称唿,是有属性的。 师弟就是一种必须帮师兄打柴烧水跑腿的生物。 而目前在师门里拥有师弟这个称唿的人……是他。 「师弟, 我近来需得去闭关, 洞府之事就托你照拂。」这是老实憨厚的大师兄。 「师弟,我想多睡会,那啥云镜台你就帮我去一下吧——你不想?嗯?」这是恶霸二师姐。 「青阳,为师近来事物繁忙,修行不畅,为了避免为师殒灭, 你流离失所, 恐怕得你去你赵师叔那里『借』两本玉诀才能度过此劫。」这是万恶之源的师父。 柏青阳十分悲愤:「为什么是我!」 「因为这里就你最小,不使唤你使唤谁?」师门意见在这一刻成功达成一致。 柏青阳感悟到了, 要摆脱这种困境,必须找一个师弟。 ——你问为什么不是师妹? 师妹肯定是女孩子, 女孩子他怎么好意思使唤? 而且依照他对女性的了解,女性容易聚集在一起,小师妹就很可能和恶霸达成一致,组成恶霸联盟,增强恶霸的实力,叫他十次能抵抗三次的使唤变成十次只能抵抗一次,可怕可怕,拒绝拒绝。 于是确定了下一位是个师弟——还是他认识的师弟之后,他到处散播喜悦的种子,实在也不奇怪。 师门中也随之瀰漫着喜悦的气氛。 就连一力冲击金丹的大师兄都冒出头来,托他将一样法宝收着,待到入门那日转交给未来的小师弟。 小师弟入门那日,天璇峰异常热闹。那是极具云浮特色的规整不失随便的仪式,云浮弟子们都来参观这一位新鲜出炉的论道大会魁首。 而这位小师弟也没有叫他们失望,术法出色,举止从容,谈吐大方,虽之前有种种古怪传言,如今看了本人便又觉得传言不足为道。 只是仍有人不太高兴。 二师姐以扇掩口——她仰慕摇光峰那一位首座,因此也学着人家用扇子——小声在柏青阳耳边说道:「我们小师弟怎么跟你说的不一样啊?你不是认错人了吧?」 「我傻吗我?」柏青阳断然反驳道,又看着二师姐那明显认可的神情,头痛不已,「我不知道啊,这个小师弟之前就挺好玩儿,一点也不像现在那么……」 柏青阳思考了很久,终于找到一个字来形容:「……假。」 是的,这个小师弟,就算笑也是戴着面具一样的,笑意未曾传达到眼睛里,笑容也就带着几分虚假。 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会舒展地笑开,或者是眯着眼睛笑得别有用心,而非现在这样。 「我不管,」二师姐扇子不着痕迹指了指,发号施令道,「师弟,给我拿下!」 穆星河觉得很奇怪。 他回云浮,拜了师,本以为会是同往常一般的沉寂与平静,却未想到一直没平静下来。 这个不平静,多半来自他的直系师兄。 柏青阳隔三岔五过来找他,有时指点他术法,有时还带他去喝酒,有时又莫名其妙拉扯一堆云浮八卦,比如谁好不容易泡到某派的道侣结果道侣跟散修跑了云云…… 穆星河满头雾水,终究有一天小心翼翼试探道:「柏师兄,你这一次没达到师父的要求,师父就没叫你多加修炼?」 柏青阳捂住了心口,惩罚是有的,但伴随着惩罚,还有师父的一个命令——叫新来的师弟适应适应师门的节奏。 他非但没能做成,师弟还自成节奏了起来。 这个当口,他还记得纠正说:「如今我与你同是天璇峰李停云门下,你该叫我师兄或者三师兄。」 「好……」穆星河虽然如此顺从,可他看自己的眼神就跟看什么奇怪东西一样! 柏青阳心想,他一贯的风格没法解决问题,那就该效法一下前辈。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说道:「你帮我挑一担水到我洞府门口,明日午时给我,我要用!」 「哦……」穆星河依旧顺从。 第二天他果然看见两桶水,而他的师弟一身清爽在他门口画符。他瞧着水中有些异常的灵气,问道是怎么回事,小师弟说道:「啊,路上截了一位会水属术法的师姐,拜託她放的水,再沉淀一会灵气散了你就可以用了。」 柏青阳痛苦地捂住脑袋。 ……不,不是这样的! 二师姐得知此事,望着他一边啧,一边摇头,最后把桌子一拍,感嘆道:「你还是个弟弟啊!」而后她远望东方,以势在必得的模样说道:「看我用女人的办法解决这件事!」 柏青阳满怀期待她的「女人的办法」,结果她女人的办法就是每日疯狂往外传递信笺,最终等来的是她收到许多信笺之后的沉默,她将那些信笺收束整齐,推到他面前。
第627页 「不折腾了,」女恶霸罕见地低嘆一声,「人家朋友出了事,让他静静吧。」 穆星河终于度过了一段他能够适应的云浮时光,直到有一天有来客敲响了他的房门。 那人面容略带倦意,可是生得实在是高大英挺,于是那一点倦容沉淀下来,反倒是中和了此人原本的锐气,变得温和而稳重。 穆星河见到他的那一瞬间就判断出他是谁。 炼魂以上,金丹未满,境界波盪,气息絮乱,这样的人却单独来寻他,定然是他那一直准备突破的大师兄。 穆星河便连拜入柏青阳门下当日都未曾能见大师兄,大师兄金丹极其不顺利,境界一直不曾稳定下来,时不时需要他人护持,当日也是无法走开,是以穆星河只见了师门中其他几人。 云浮派宗师收徒只看自己喜欢,李停云身为天璇峰首座,他的门下也颇有意思。 李停云本人就是个怪胎,在问心崖的时候穆星河就见识到他这个人偷懒功力多厉害,要说云浮弟子们本身就不太被规矩束缚,那李停云这人就几乎没把规矩放在眼里——哪有偷门派东西最后被遣去思过的宗师啊! 门中另一个熟人是他的师兄,柏青阳,分明能够创造出如今风靡云浮的实用术法的人物,做事其实也十分随便,早前还听说他天天寻人勾肩搭背去喝酒,实在奇怪。 在柏师兄之上还有个师姐,师姐是个美人,生得明艷妩媚,却是第一次叫穆星河深切体会到美丽原来是一种气场而不是一种皮相的人,手上经常拿个扇子,穆星河总觉得她随时会抬起扇子来一段女王三段笑。 他最后见到的才是大师兄。 穆星河也实在没想到会在这个师兄成丹之前见到他本人。 大师兄瞧着他,微微一笑:「师弟吓着了?我是周杳。」他微笑着等待穆星河将他迎向陋室,待到穆星河反应过来带他进来,他也是一面从容行去一面问道:「师弟不准备搬去天璇峰?」 这个大师兄倒是从哪个方面来说都很正常,从哪个方面都是个大师兄。穆星河想起当初柏青阳跟他说「也就大师兄有志向做个人」,深以为然。 穆星河走神了一会,才想起周杳的问话,应道:「是,住惯了懒得搬——该不会是师父门下便必须在天璇峰?」 周杳抬起茶杯的动作顿了顿,笑了一笑:「倒没有,信口一问而已。」 穆星河还惦记着之前死活都不能沟通的法阵图形,又因为之前的事情心境难以平復,交际起来就格外不上心。 「师兄怎么特意出来,可是有什么其他必须的事情交代我?」 「是这样,」周杳仍是笑,说道,「不是什么要事,只是我突破境界恰好要用到一样法宝,可是三师弟最近被师妹日日使唤,心生怨气,我实在不好请他。」 他说得如此温文尔雅,但是这话语翻译过来就是——不好意思使唤柏青阳了,那就使唤一下新鲜出炉的穆星河吧! 穆星河呆了呆,他其实想要拒绝也能拒绝,只是看着周杳略带憔悴的神容,那些话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于是穆星河入门了没在云浮待多久,又出门觅宝去了。 周杳的指示非常清晰,他虽费了点力气,但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很快回返宗门。 他是在天璇峰一棵树下找到盘腿冥想的周杳的。 周杳的状态是当真不好,冥想时都很难控制灵气,只见各种幻象从他身上冒出头来,而隔了一会他才注意到穆星河的到来,睁开眼睛。 穆星河迟疑着将法宝交给他,说道:「师兄的状况……怕是这个法宝完全无法解决。」 「是这样,」周杳慢慢放松下来,依靠着花树,细小的黄花簌簌落下,他接住一朵花轻轻放在地上,「但是,你回忆一下,太虚散夜符的术法图形同这个法宝的术法中枢原理上可有相似之处?」 穆星河怔了一怔,在顿悟的时刻却忽然又有些困惑,他看着周杳疲惫而虚弱的神情,说不出一句话来。 周杳迎着他困惑的目光,身上拂去他肩上落花,笑了笑。 「——小师弟,你可知道,云浮派之人最大特点是什么?」 「不受管束?」 周杳缓缓摇头,看着他,慢慢说道:「于我而言,云浮之人向来不互相亏欠,不亏欠自己,不亏欠他人,甚至连同宗门——都是你给我还的状态,你付出了劳力和时间,宗门给你知识给你力量,一切都很公平,没有半点亏欠。我听说有些宗门关系很亲近,大家都可以将精力投注在门派之中,但云浮不需要,也不想要,我们与云浮的关系好似某种契约,完成了交易即可,所以云浮派弟子可以自由来去,无所束缚。」 穆星河点点头。 他喜爱云浮的地方向来就是这样的自由——恐怕有些人觉得那太生疏冷漠,可这距离对他来说非常好。 「可是我要亏欠,你也可以亏欠,」远处的浮云因为周杳的声音而显得分外渺远,「我们不讲公平。天下之大,总该有一个地方叫我们不去想公平和交换的,总会有人无条件为你做事情的。」 穆星河怔了怔,手上的法宝有些沉,因为他长时间的接触而沾染上人的温度。 周杳缓缓站起来,拍拍他的脑袋,微笑道:「云浮每个宗师收徒都万般挑剔,师父也一样,你能入得他眼,就证明你是不一样的,你能入得师父门下,对于我们而言,也是与千千万万之人不一样的。」
第628页 穆星河看着他的动作,问道:「师兄要回去了吗?」 「回去了,」周杳笑道,「我的境界没有法阵护持撑不了太久。」 周杳一路走远,在高树落花之中,他忽然回头看向穆星河,疲惫的神容里有沉淀日久的从容与温情:「先前我叮嘱了三师弟给见面礼,他想必又忘了吧?切记向他讨要。」 「他又忘了!」穆星河震惊。 周杳已对柏青阳这样的行为见怪不怪,只是笑道:「可能晚了些,但是——小师弟,欢迎来到天璇峰李停云门下。」 多年以后,在穆星河时常被使唤的时候,他会经常回忆起这些初来李停云门下的事情。 他问周杳:「你说那番话,是不是就为了现在这样理直气壮使唤我的?」 「师门传统,师兄也是不得不为。」 「什么师门传统啊!大师兄不就是你吗!要传统也是你开始啊!」穆星河一瞬间查找到了他语言的破绽。 「所以我是大师兄啊。」周杳笑得依旧温和宽厚。 第268章 穆星河的蹲号子日常 「啊!云浮!你的天空是多么的蓝!」 「啊!云浮!你的云朵是多么的白!」 「啊!云浮!你的美人儿盪人心魄!」 被人深情咏唱的美人儿沉默地看了一眼那诗兴大发的人, 视线停留片刻便扭过头径直走开——这种动作, 很直白地表现出了他的态度:嫌弃。 穆星河被沈岫嫌弃, 很是寂寞,只好继续数天上的云。 他的确有一点无聊,而其实也不能怪他无聊。 在这片人迹罕至的地方, 真气被法阵极度压制,他连使用术法都做不到,只好积极开发各种乐趣了。 穆星河几乎一回到云浮就被罚到问心崖思过。 当时云浮还处在动盪甫定的状态, 天门之乱之中,诸多弟子回门,掌门陷入衰竭之中,新掌门上任, 而当年云浮逆徒绝境归来……天下大乱, 新任掌门、原来的摇光峰首座谢春荣以非凡魄力收拢云浮派中各线势力,慑服云浮的各大长老,让云浮的局势慢慢稳定下来。 这个当口其实谢春荣根本没时间理会他,但云浮高层多少也能猜测到之前那一阵大乱和穆星河脱不了关系,此事如何也不能装聋作哑,低调处理将他罚到问心崖已经是对他的秉性颇有信任了。 云浮弟子们虽然猜不出来, 但总觉得这个人颇有点邪性, 干出什么都不奇怪。 总之穆星河此人很古怪,很邪门, 被罚入问心崖,一定不是好人。 穆星河对这样的处理并无二话, 唯独有一点是,他还担忧云浮的局势,一开始还几番尝试越狱,无果。 他的无果很多是由于问心崖的法阵自他上一次的越狱之后便加固了不少,但最后一次,他终于成功破解漏洞,几乎得以逃离。 那是在诸多乱石之上,他跳上最高处,一脚就要迈出去,结果他身后的沈岫却是突然开口。 「不必折腾了,外边不用。」 彼时恰是夜晚,问心崖远望隐约可见云浮山中稀稀落落的灯火,他离外面真气充盈的繁华世界举步之遥,而沈岫站在微光之中,拉住了他的手。 他看着谈笑如故,其实多少有些忧心,可这一点烦躁却在沈岫明净眼眸的注视之中一点一点被抚平了。 「掌门前辈陷入衰竭,并不完全是你的错。当时你未曾金丹,不能感受哪怕一丁点金丹以上面对天劫的压力,多少有些想当然,但你已经在你的能力之中做到了最好,」沈岫垂眸看着远方,「至于掌门,他一力苦撑多年,需要的是一个放手的时机——能将他的放手利益最大化的时机。」 穆星河轻轻道:「所以今天的情况,他也是预料到了。」 「云浮势大多年,树敌太多,安逸太久,暗潮种种,平衡太脆弱,稳定太艰难,即使他们察觉那并非云浮该有的状态,也只能维持下去,」沈岫道,「但你给了他一个破而后立的机会。谢师叔是他选定的人,有势力,有能力,也有魄力,他给了她一个天大的乱局,这是云浮掌门人的考验。如果收拢好,云浮还可延续数百年的盛势。」 穆星河的力道缓缓卸除,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好像轻松一点,歪了歪头,问道:「意思就是没有我们这种小虾米什么事?」 沈岫微微一笑:「相信我们的掌门。」 穆星河大大嘆了口气,从石头上跳下来,故意要跳落到沈岫那里,沈岫只好伸手接住他,他抱住沈岫,顺口就咬了沈岫那白皙的脖子一下,恶狠狠道:「大佬你知道还看我忙活那么久!」 然而沈岫却是一点愧疚都没有,应道:「我觉得你好像玩得很开心的样子。」 穆星河无言以对,只好再咬沈岫一口。 事实上待在问心崖穆星河并不牴触。 他的确是很擅长从各种有的没的地方寻找乐趣,呆在问心崖的唯一区别只是他不能随时习练术法,但他毕竟刚成金丹的时候他根本没稳定境界,屡屡犯险,如果不是沈岫在他身边,他恐怕就会因为反噬而跌落境界了。如今沈岫是怎么都不让他在康復前使用术法了。 而问心崖里,还有个乐趣,那就是沈岫也跟着他来问心崖陪他了。 风风光光的、震惊灵犀界的、无人能比的沈岫大人如今也正陪着他蹲号子。 穆星河以为在问心崖他们会有你侬我侬的甜蜜二人世界,但形势依然辜负了他的期待。
第629页 问心崖里,不安生啊。 这一切还是怪沈岫。 当初沈岫回归云浮就震惊了整个云浮乃至灵犀界,而后当时局势混乱,沈岫也并未在云浮停留多久,很快前往仰弘界去寻找穆星河。之后回来便跟着穆星河在问心崖待着了,众人也只不过是听听沈岫的消息罢了。 但是沈岫的仰慕者们——尤其是云浮弟子——他们不干啊,问心崖里禁制重重,不可轻易出入,不知道是哪位天才想出的办法,故意犯错被罚入问心崖思过。顿时问心崖就人流汹涌,迷弟无算。 好在这乱象很快被云浮高层发觉并遏止,问心崖里终于恢復了该有的宁静。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问心崖只有他和沈岫两个人。 其实说两个人也不太对。 常驻问心崖的还有一样东西——先天真魔谱。 因为抽离了原本分布在先天真魔谱中枢内的渊一华魂魄,先天真魔谱受损极重,隔了好久才能修成人形,那人形也只能维持婴孩模样,因为和沈岫有约定在,沈岫只好负责他日常的恢復。 先天真魔谱极其幼小,走路都走不稳,在穆星河嘲笑的目光下,又愤恨地恢復本体,还捲成一卷,表明了对穆星河的抗拒和嫌弃。 不过好在先天真魔谱是先天灵宝,自我修復的能力非常人可比,随着时光的过去,渐渐也能站稳了,也渐渐能发出清晰而明确的「哼」和「噁心」来。 他语气十分兇狠,偏生长得万般稚嫩,不是个小孩子就是张会说话的图谱,穆星河一点都不虚。 有时候温行泽也会来问心崖探望他们。 温行泽当初鬼气森森,随着修炼,也渐渐敛住了那些横行的鬼气,微微一笑的模样依稀还是当初那个叫人安心的瀛洲少年。每一次他的到来,穆星河都发觉温行泽更强一些,那强大并非是他的修为如何,而是来自他的气质神情。 他不再为过去和未来迷茫,也不再为别人和自己烦恼了。 他的宁定终于发自内心。 温行泽竟然有了个徒弟,那是个眼神很灵动的少年,据说是下界之人,亲朋死尽,温行泽受朋友所託,带他离开下界。小徒弟插不进大人们的谈话,只好找看起来年纪比较接近一点的先天真魔谱。 穆星河只能头痛地听先天真魔谱乱说话。 温行泽来的时候会同他们讲外边发生的事情,给他们捎来外边的风物。 有时是一截柳枝,有时是几本秘籍,有时候是小小的奇石,甚至长得奇怪的瓜果。 温行泽因为肉身重炼,灵魂寄託先天灵宝,越界比常人更简单一些,他的游歷也常在他界,于是他会对穆星河说起他界的异闻。 比如在一个修行者能修炼出神兽幻象的世界,有个至为强大又至为孤独的王者,他偶尔会坐在檐上望月独酌,他说他的朋友在月亮那一边。 相比起温行泽的懂事,钟子津的探望就很不体贴了。 他找是找穆星河说话,也跟穆星河玩得很开心,可是他来是来,眼睛却老不住往沈岫那里看。 穆星河十分鄙视他的行为,说你要找大佬就找大佬,结果钟子津十分之怂,生怕冒犯,又不住嚮往。最后还是沈岫自己过来提出和他切磋,走的时候钟子津人几乎都是飘着的。 偶尔光临问心崖的还有他们的师父。季望是正常地探望,可李停云就是在如今问心崖进入标准越发严格的状态下还能来问心崖蹲号子的能人了。 没有人能想到李停云会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犯错姿势,甚至连沈岫都感嘆了一句,说不愧是穆星河的师父。 毕竟是师父啊,他大驾光临问心崖,穆星河也只好乖乖在问心崖迎候,好生伺候。 虽说他师父一来他就要被使唤,不过穆星河倒不怎么烦恼,因为他很清楚,假使李停云躲来了问心崖,天璇峰无人主持大局,最苦的还是他那柏青阳师兄。 人类的幸福往往需要通过对比得来,有了柏青阳,穆星河心里也就好受多了。 这倒霉的柏青阳师兄偶尔也会来探望穆星河,除了一大泡抱怨以外,他会谈谈云浮发生的一些事情,外头局势的变动,也有最近术法的思潮。当然,毫不例外,到了最后,他还是要疯狂催穆星河出来,声泪俱下,好像穆星河不出来他的生命就要在云浮凋零了一样。 要不是柏青阳时不时的唿喊,穆星河其实都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 问心崖底的日子,说短不短,说长不长。 大部分情况下问心崖只有他和沈岫。 沈岫喜静,陪他待在问心崖底,自己开闢了一方苗圃,走遍问心崖,寻来自己喜爱的花草,随着时日过去,那一方苗圃益发繁盛。有时穆星河无聊也陪他去照料花草,沈岫会说起它们的掌故,穆星河看的书不少,也能一起说出个一二来。 穆星河无事的时候会随手摘下一片叶子,信口呜呜地吹,他是此道高手,随便一吹还被他吹出曲调来,沈岫静静地听了一会,忽地拉上他,乘夜而行。 穆星河还记得那是一个露水微凉的夜晚,露水沾湿了他们的靴子袖袍发梢,沈岫穿过流萤,折了一枝竹子,削成竹箫,在明月下为他吹起他方才那一段调子。 那一夜的竹声沙沙,沈岫的眼眸温柔得像月色下的河。 沈岫有很多他所未能了解的过去,也有很多对他来说很遥远的喜好。可是沈岫就这样握着他的手,把他带到他的世界里。
第630页 有时候是天际微白的晨曦,有时候是无风无云的正午,有时候是霞光万丈的傍晚,有时候是明月孤悬的夜里。 问心崖的蚂蚱,从青草跳到灌木丛里,露水滴落下来,折射出阳光的颜色,在他们的轻微的步声与语声之中,草长莺飞,鸟动蝉鸣,万山红遍,芦草如霜,而后万物凋零,红梅独绽。 一季过去又是一季。 那一夜月白风清。穆星河寻了个崖上很刁钻的位置躺着,沈岫坐在他的旁边,长发垂下来,被穆星河信手拿过来编小辫子,还突发奇想道:「大佬你说你的头髮能不能做弦啊,然后弹琴?」 沈岫原本不想理他,被他那亮晶晶的眼眸看得没办法,终究是出声了。 「……我不是马,」他顿了顿,把自己的头髮抽回去,又道,「你若是想听,过些天我们出去了我弹给你。」 穆星河便笑得像偷了油的老鼠。 他回想起柏青阳不久前说过的话,伸了个懒腰,说道:「不知不觉时限就过了,大佬出去想干什么?以你的地位会收几个小徒弟吧?」 穆星河原本以为以沈岫对云浮弟子的包容程度,会果断应是,却不想沈岫是摇了摇头,只说不会。 他说:「我同你在问心崖,犹嫌外人太多。」 穆星河立刻看向下边一个人飘来飘去,时不时幻化孩童模样拳打野草脚踢石头的先天真魔谱,笑意更深了,扬起眉梢,问道:「那之后呢?」 「……等你身体好了再说。」 穆星河立刻坐起来,握了握拳,展示他的力量:「我身体很好!干啥都可以!你对我干啥也可以!」 「……」沈岫默默侧过脸去,一句话都不想回他。 穆星河也只是随便一提,思绪很快走了过去,看着天上飘过的流云,兴致勃勃,眼睛明亮:「出去的话,我带你去看我的家!我那里是真的没有人,有只怕人的小喜鹊,种了两棵树,地上有我画的法阵,还有我以前满山找种子的路……」 沈岫静静听他说完,最后才慢慢道:「这一类的话你大约同我讲了五十次。」 「是吗?」穆星河倒不觉得有什么,反倒是缓缓笑开,「因为我很想让你知道我是怎么长大的呀。」 他想把一切分享给这个人,包括他的寂寞与孤独,包括他的得意与欢欣,予以他无限的未来,也将过去摊开给他,让他知道他是如何变成如今的模样。 穆星河一直不是很懂通常感情的模样,但是他清楚,他想将生命分享给对方,而对方也从来不会辜负他的一腔真心。 他们很少说爱,说喜欢,很少许诺未来。 穆星河追逐了沈岫很久,沈岫也等待了他很久,时间的证明,往往比一切语言都要隽永。 他感觉到沈岫的气息悄然贴近,他能触碰到沈岫微凉而柔软的嘴唇。 月色。 花香。 比月色还动人的眼眸。 天地寂寂。 月影之下,微风之中,穆星河的声音打破了夜晚的宁静,是他独有的清朗明亮。 「大佬,出去以后,嫁给我呗?」他抬着头看沈岫,眼睛盛着漫天星光,笑意盈满他的眼角眉梢,「天上的星星我都摘给你呀!」 「可我就要我身边的那一颗。」 作者有话要说: qvq看到大家的评论,感动,离别气息如此浓郁,于是我也不藏番外了,直接发完好了! 最后想徵集一个大家比较喜欢的、文里出现过的场景,给我点灵感,我去约张图犒劳犒劳自己xd那么大家,有缘再见啦! 新文↓有兴趣收藏一下哦~ 破曙之光 传奇机师林止惨死战场,之后他经歷了一次又一次的重生,又一次又一次死亡,最终他回到十六岁那年,却没想到他睁眼就看到的是每次都死得比他更惨的死对头。 无数次的穿越与死亡,是命运让他来拯救他。 我愿化身利刃,作你噼开无边长夜的光。 正在连载的中短篇↓ 江湖实习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