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闻录》 第1页 [现代情感] 《奇闻录》作者:凤鸣九皋【完结】 【文案】 短篇小说汇集,以巧、险、奇、悬为特点。 内容标籤: 三教九流 前世今生 传奇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无 ┃ 配角:无 ┃ 其它:无 ================== ☆、清明上河图 序 北宋翰林待诏张择端,数年呕心沥血画成《清明上河图》,进贡给徽宗赵佶。靖康之难后,《清明上河图》流落民间,后历元、明、清,碾转飘零三次入宫又出宫,成为帝王权贵巧取豪夺的目标。 逊帝溥仪,以“赏赐”其弟溥杰的名义,将《清明上河图》等大批珍宝、书画,盗移出紫禁城。无论在天津法租界的张园,还是伪满州国的长春,溥仪都将《清明上河图》视为重宝。 1945年8月日本投降,溥仪一行在渖阳机场起飞,准备逃往日本,起飞后被苏联红军迫降截获。溥仪被苏军送到西伯利亚□□,随身携带的珍宝、书画,由苏军交给当时的东北民主联军,东北联军再移交给东北人民银行保管,至此再没有人知道《清明上河图》的下落…… 一、来歷不明 新中国成立后,渖阳东北□□研究处研究室的研究员白仕望,是个“来歷不明”的人,说他“来歷不明”,因为他的履歷表上孤儿的身世,表明了一切无需赘述,尘世上乱七八糟的关系,就因为“孤儿”两个字,被斩切干净。 白仕望自小在北京琉璃厂的古玩铺打杂,因为天赋过人,古玩铺的老闆特意栽培,让他读书写字,言传身教古书画的鑑赏方法。白仕望又跟北京的书画大家来往密切,书画鑑赏造诣日见深厚,以至深不可测。白仕望跟一般书画鑑赏家不同,有一个关于他鑑定书画的故事,说一天有个人拿了一张古色古香的画,让他看是不是宋代真品,他打开画不急于细看,而是站在画前面闭上眼睛禅定了好一会儿,睁开眼睛肯定地说这是真的。那人奇怪地问,你没有看怎么就知道是真的?白仕望说,这画的气息只有那个朝代才有,决不会错的。那人觉得白仕望很荒谬,再找人鑑定,有说真的,有说假的,后来找到民国怪才收藏鑑赏家张伯驹过目,张伯驹细细看了,这才确定是真迹。这个故事流传很广,也是白仕望被举荐到渖阳东北□□的一个起因。 白仕望到东北□□后,不喜欢穿制服,就喜欢穿一袭长衫,戴副小圆眼镜,梳着髮丝不乱的分头,说话温文尔雅,不管遇到什么情况,神色一贯波澜不惊,举动轻手轻脚,这都是长期在古玩铺养成的习惯。白仕望虽然同人交往寡淡,可鑑赏古书画的功夫在那儿摆着,研究室以至整个东北□□没人敢小看了他。 1950年8月1日,中苏达成协议,苏联将溥仪和随从及伪满大臣一干人,移交新成立的中国政府接受思想改造,交接地点在黑龙江省绥芬河火车站。 1952年,白仕望等人受命鑑定与整理东北银行所存歷代书法名画,并参与溥仪所盗国宝拨交东北博物馆的接收工作。东北□□点名白仕望担此重任,所以白仕望是第一个鑑定溥仪所盗国宝的人。 东北银行移交给博物馆的文物,全都堆积在临时库房里,等待专业人员进行必要的分类整理和鑑定真伪及年代,在临时库房里完成入藏的前期工作。临时库房里,藏品堆积如山,鑑定工作由于细緻而进行得很慢,又不断有新徵集的文物进来,但大多是战争年代收缴来的。开放式的货架、封面式的橱柜、抽屉柜、操作台,满满当当都是等待鑑定的文物,杂乱无序不知前世今生的样子,让人兴奋又头痛。白仕望不管鑑定别的,只管鑑定古书画。 这个临时库房,白仕望来过好多次了,就算鑑定出了稀世珍品,他也没有感到欣喜若狂过,更没有觉出临时库房有什么特殊气场。临时库房里安静、凉爽,虽然藏品堆放得毫不在意,却满眼古色古香。 那是一个星期天,别人休息去了,孤寡的白仕望,却像往常一样泡在临时库房里消磨时间,除了鑑定文物,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想要做的。那天外面的阳光很明媚,明媚到让白仕望有点儿不知如何是好。白仕望宿命般走进临时库房,刚戴上套袖,就感到库房内原本明亮的阳光,一下子昏柔起来,就像门窗全被古绢布遮严了,阳光只能滤进跟绢同样的暗黄色。白仕望恍惚怔忡地站在操作台前,忘记了自己要干什么,潜意识中一股巨大的熟悉气息扑面而来,浩浩荡荡有如季节在应合着十二农时发生一般,无人能够阻挡,可那是什么呢? 库房里的景物淡化消失了,白仕望发觉眼前疏朗开阔起来,早已不是什么库房了,而且发觉他正骑在一匹马上…… 二、惊马懒卒 清明时节,汴京郊外平畴沃野一片生机,河流小桥扁舟,老柳树根盘节瘤,枝条间新绿萌动。一小一老两个脚夫,赶着五头毛驴,驮着木炭向城里进发。 时近中午,离脚夫远远的前面,一行十来人的官员亲属,从郊外踏青归来。便服出游的白提刑骑在马上,殿后的家僕挑着食具,前面轿中的娘子,难得乘着清明出来玩耍,採摘下来的花枝,都插满了轿身。即兴捕猎到的两只雌鸡,家僕显摆地担在肩上。 前面的白色官马,突然狂奔起来,三个家僕大唿大叫着去追赶惊马。白提刑皱起眉头,心想:清明放假,才出来半日,衙门就有事相召,长官平时懒懒散散的,浑不把公务当回事,放假了倒横生出事端来。福全那厮真是个杀才,家里的那匹白马,是我上下衙门骑的,马掌坏了还敢驱使了来接我回去,明知道我骑着马,还单挑了它来,怕是这厮想骑着风光一回吧。才喝斥他好好牵着,回去到铁匠铺钉马掌,这又怎么了,人喧马惊的?千万不要踩撞了行人。
第2页 惊马闹出的动静还真不小,前面路边的一头黑驴,受到惊马的冲击,又叫又跳起来,幸亏有缰绳牵制着它。坐在茶肆里的客人,闻声向外张望。一老翁急忙招唿在路边玩耍的孙子回家,另一个持杖老者慌忙侧身而逃,道中的算命先生,步伐踉跄得让人担心他会跌倒。白提刑看得直摇头:还没进城,就先扰民了,这个该杀的福全。 前面行人渐多,几个正要下河拉縴的汉子,乐于助人地当道扯起縴绳,横空一拦,才将惊马阻于绳前。福全跑得气喘吁吁,也不管那马人立躜蹄,一径儿伸手向前抓住马笼头,使出全身力气制服它老实下来后,这才破口大骂:“嚼草的畜生,迟早上杀锅的东西,有本领再跑一个给我看。”骂过惹事的白马,才一迭声地给几个縴夫道谢。縴夫们嘻嘻哈哈夸着好俊相的白马,背起縴绳,下河道拉一艘私家粮船去了。 白提刑催马赶过来:“全福,好好的马怎么就惊了?” 全福刚才那阵急追,差点累得吐血,红头涨脸地说:“回大官人话,小的鞭梢掠了马眼,因此受惊疯跑,多亏几个拉縴的扯起縴绳,才拦下马。要是一直跑进摊贩密集的城内,不知要给大官人惹下多少麻烦。” 白提刑哼一声:“你知道就好。提刑院的鲁大人怎么说?” 福全说:“鲁大人差一个排军拿帖子来请,要大官人回衙门议事。我思忖大官人素爱面子,这才拿了白马来接您回去。” 白提刑颇不以为意:“平时当值鲁大人都无所事事,这时要我回衙门,想来是要会同什么人玩耍去。” 说话间,后面的轿子赶上来,白提刑的娘子梳着盘福龙髮式,穿着短褙子服,掀开轿帘向外面问道:“可有踩伤行人?” 白提刑将马带过来一些说:“有惊无险,娘子放心。” 汴河里的客货船只往来穿梭,私粮纷纷进京囤积待价。路上牛驴车辆、挑夫行客,络绎望城内进发。高处的砖砌望火楼上,没有一个潜火兵值守,楼里却摆着休闲用的桌凳,楼下的两排兵营,已被改为饭馆。沿小河边有处衙门的快递铺子,门前老柳掩映平桥淌流,门口坐卧着九个神情慵懒的的兵卒,两只行李箱早已打理妥当,就等里面的长官出行了。可里面的长官迟迟不见出来,连院子里待发的马都等得没精打采了,大大咧咧地卧在院子里懒得动弹,马夫一手扯着马缰绳,倚坐一边好整以暇地随时待命。长官不着急,下面的兵卒都乐得偷享半日清闲。 全福看着快递铺门口的兵卒,不无羡慕地说:“好清闲的差使,他们早上就该出发了,这都午时了,还一个个跟散了身子骨般在门口瘫着。” 白提刑悠然自在地骑在马上,司空见惯地说:“庸官必出懒卒,不知道多少事儿耽误在他们手里。” 三、虹桥险情 一行人马顺着大道来到虹桥前,那座气势宏伟桥面宽阔的无孔大木桥,有如飞虹横架在进城的要道上,落成后不知道惊异了多少人的眼光。在这水陆交通要地,不仅虹桥两端摊贩密集,甚至侵占到了桥面上,堵塞了桥上通行。家僕来旺和保儿,一边一个紧紧扣着白提刑的马缰,白提刑饶有兴致地观看着熙熙攘攘的行人。 虹桥上突然人声鼎沸,许多人爬在护栏上向桥下看,原来桥下有艘大客船的桅杆,眼看就要撞到虹桥了!这一险情的制造者,是那几个只顾埋头拉船的縴夫,他们人都进入桥孔下了,竟然忘了告诉船上放下高高的桅杆过桥孔。眼看就要发生桅杆撞桥事件,船上的人急了,有一个人拿起长篙撑拒桥体,竭力要阻止撞桥。船上中间一人像是个主事的,指挥着船夫们放桅杆、转舵向应对险情。一时间,桥上观者揎袖挥臂,恨不能噼手拉住大船撞桥。有一个人甚至跑到桥头卖绳索的摊前,拿了一捆绳子从桥上甩下来,要援助船上的人。船上人置身险境,更是手忙脚乱。 白提刑看到大船已经打横,桅杆也将放倒,险情大体解除,已无可观,提马上了虹桥。要下桥时,迎面上来一乘轿子,直直冲白提刑而来,轿前的家僕粗声大气地向白提刑这帮人说:“这是蔡大学士衙门的董书办,闲人让道。” 来旺过去理论:“我还没说话你倒吆喝上了,我们提刑白爷公务在身,误了公事,你担待得起吗?” 两个小厮各为其主,言来语去打口舌仗。白提刑不耐烦,叫回来旺:“让了他又不小了我,牵马靠边儿站,让他家先过去。” 白提刑发了话,来旺再不服气,也只得牵了马贴边站了,让董书办的轿子大摇大摆地过去。轿里的董书办掀开轿帘扫一眼白提刑,白提刑扭过脸去,只作不见。 前面有辆驴拉的串车,到了下桥的吃紧地儿,驾辕的汉子吃力地压着车杆,减缓车子顺坡下滑的速度,免得撞到行人。来旺一肚子气没地儿出,这时找到个出气筒,扬声喝斥那拉车的汉子:“拉个死蠢笨重的破车,尽在这节骨眼上碍事,以为这桥上是你家场院,想怎么拉就怎么拉?” 下了拥挤的虹桥,身后的汴河也拐弯东去了。在高大的土夯木排叉柱城门前,护城河水波涟漪,平桥上好些人凭栏观水看鱼,几个小乞丐纠缠着他们讨要施捨,有人被纠缠不过,拿出几文铜钱转身打发小乞丐。城门大开,城楼上下没有一个城卒守值,单檐五嵴顶的城楼里,只有一个闲人在平坐里向下张望,土夯的城墙上长出了荒树,一副失修的样子。护城河的平桥上,一辆串车出城而去,苫布罩着鼓满满一车东西,苫布竟然是大户人家精美的草书屏风!真是物非所用。
第3页 下虹桥走老远了,来旺还气唿唿的:“大官人怎么长他人志气,那董书办不过是一书吏,职位不比您高,当着那么多人,敢让家僕对咱们喝五吆六,明摆着欺人太甚。” 白提刑像被噎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说:“现在是新党得势,咱们这些旧党哪能跟他们争风头。旧党如苏轼、黄庭坚等人贬遣外地不说,他们的书画、着述,朝廷下旨焚毁,民间一概不得收藏张挂。刚才那辆串车,就是把旧党文士的书画,一堆儿推出城外销毁,谁家敢留着这些祸根惹是生非。那董书办是新党一派,又是当权蔡大学士的心腹,你说咱们惹得起吗?” 四、驼队疑点 几匹骆驼缓缓进入城门洞,载着像是书册之类的东西,要出城去。一个牵头驼的汉子,一手指着前方,喝人让道。白提刑本来没有注意这几匹骆驼,汴京有驼坊,汉人、胡人驱驼运货是汴京很常见的一景。引起白提刑注意的是,骆驼载物很少,这不合常理。牵驼的汉子,虽然穿着和周围的人差不多,但那一口拗舌的胡音和深睛厚唇,明显就是北方来的胡人。近来辽人来汴京的不少,远道而来互易,回去时往往驼载如山,才不枉跑来回。这么点货物,怎么看都像是做做样子掩人耳目。别人没注意这个细节,白提刑起了深深的疑心。 目送着小小驼队出了城门,白提刑也进了城门。城内景象与城外明显不同,城内人烟凑集房舍严整,酒家正店的彩楼欢门、器作卦馆、王氏纸马铺、香软子冷饮摊,等等铺肆数不胜数。一进城的城根下,剃头修面的对面,是处税务所,占据要道,就等货物进城交税。税务官在里面登记税簿,外面一个税吏指着装有纺织品的麻包,给车夫报出一个税价,车夫们显税高,大声争辩,吵嚷声引得城楼上的人向下观看。 税务所的旁边是个酒店,三个兵卒押运军酒前在做例行的武器检查。白提刑看到这儿摇头自语:“望火楼成了虚设,兵卒们倒酒做起了生意,不务正业呵。”后面轿中的娘子,叫歇了轿子,掀轿帘吩咐跟轿的侍女:“这儿有刘家香铺,刘家上色沉檀拣香,是城内最有名气的,你去买些我熏衣服用。走这半日,有些口渴,那卖香软子的虽然是路边摊货,前几天喝过一次,好甜糯的口儿,一併买些拿回家慢慢喝它。” 白提刑看见王留生带着一个童儿迎面走来,王留生是一个学富五车同时又很清高的人,从不屑于跟权贵打交道,汴京的文人官宦,都以能同王留生攀上交情为荣。白提刑在马上侧身堆笑,正要殷勤打招唿,那不通人情世故的王留生,竟然拿“便面”遮了脸,避什么厌物似的,假作没看到白提刑,带着童儿扬长而去。白提刑很觉不悦,心想:“幸好没有打招唿,否则真要自讨没趣了。像王留生这样的清流文人,也不过贪图个高洁的虚名,终究于世无济。” 前面就到白提刑的宅子了,左边是“赵太丞家”的医铺,赵御医退休后,在家开堂坐诊卖药,他的治酒所伤真方集香丸,是解酒病的一绝。鲁提刑嗜酒,害酒病是常有的事,白提刑心想买些治酒病的药送给鲁提刑,也算还了他上次送自己蜡烛的情。白提刑住了马,掏出碎银给来旺:“你到赵太丞家买几盒醒酒的药,我在这儿立等,买来后同我上提刑司去,其余人回家去吧。” 来旺接了碎银应声而去,白提刑无事乱张望,见左边卦馆的棚下挤满了人,外面写有“解”字的招牌惹人眼目。也难怪问命的的文人多,清明节后的月底,就是汴京三年一次的进士考试。 白提刑一等二等不见来旺回来,正不耐烦,来旺拎了药回来了。白提刑问:“也不见那边有多少人问病,怎么这时才回?” 来旺说:“前面两个妇女带个小儿看肠胃病,罗哩罗嗦问个不休,赵太丞只顾同她们搭话,把我晾一边儿排队。” 白提刑不悦:“那赵太丞又不是不认识你,这点方便都不与你。” 赵太丞医铺右边就是白提刑家宅,这时白宅门口站着个人,背着个包袱提着盒点心,向坐在门口的门房问话。白提刑看看不认识:“那个人像是走亲戚的,我却不记得有这样的亲戚。” 来旺仔细辨识后一口咬定:“一个问道的路人。” 那人大概问好了路线,抬头看了看要去的方向,转身走了。 五、金国的奸细 白提刑到了提刑司,鲁提刑已经在厅里坐等了。鲁提刑是正职,作为副职的白提刑,表面对他唯唯喏喏,暗中却嘲笑他碌碌无为。 白提刑赶忙上前一揖说:“长官何事见召?” 鲁提刑还一揖:“李巡按弹劾你我玩忽职守,今胡人驭驼来往京都,名为贸易,实是刺探我朝虚实,弹劾密抄在这儿。” 鲁提刑拿出一份密抄递给白提刑,上面被弹劾的人名中,列有“鲁连横、白仕望”。白提刑吓出了一身冷汗:“长官可有消灾良方?” 鲁提刑说:“所幸被弹劾的人中有不少新党,这奏摺被蔡大学士截留未送,想来已经不碍事。” 白提刑擦擦冷汗:“好险,我早就疑心来东京的胡人中有奸细。和我朝接壤的是北方辽国,如今辽国虚弱,无力对我朝大举用兵,辽国奸细不足为虑。”
第4页 鲁提刑摇摇头:“李巡按厉害,竟然查出一个奸细是金国的。金国又在辽国之东北,越辽来宋,野心不小。朝庭已同金国缔结盟约,商议夹击灭辽,宋金两国交好,就算是金国来的奸细,也不过是想了解我朝地理风俗,李巡按小题大做了,要出政绩也不是这样耸人听闻的。” 白提刑深觉不安,辽国已是案上鱼肉,金国不会那么仁义的,恐怕对约为兄弟国的宋,该出手时也决不会手软。就算预测到未来,也无能为力去改变什么,所有的现象都在表明积重难返。 …… 1125金国灭掉可做为北宋屏障的辽国。1127年,金国悍然发兵攻入汴京,掠二帝及后宫佳丽三千北归,北宋灭亡。《清明上河图》下落不明。 尾声 …… 吱扭一声,临时库房的门被人推开了,脸庞圆圆的杨仁恺走进来:“白仕望,你还真在这儿?别人说你在这儿我还不信。” 白仕望只管失魂落魄地站在操作台前,对同事杨仁恺的到来毫无反应。杨仁恺跟白仕望的关系不错,见他这样子十分惊奇,拉住他的胳膊摇晃几下:“白仕望,你丢魂了?” 白仕望这才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来:“你找我?” 杨仁恺说:“你是宋画专家,我是请教来了。交接单上写这儿有三幅《清明上河图》,你说说张择端的会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白仕望又有点儿走神,但思路极清晰,仿佛一切歷歷在目:“溥仪盗出宫三幅《清明上河图》,估计他也不知道哪幅是真的。我告诉你,真迹中没有画到金明池,虹桥是木桥不是石桥,城门是土夯的,其它版本都是砖包墙。整个画面是实情不是实景,如果是实景的话,会限制住他以画谏言的苦心。杨仁恺,你将要成为《清明上河图》画成八百年后,新中国第一个签定出真迹的人。” …… 杨仁恺真的成了第一个发现《清明上河图》真迹的人。《清明上河图》入藏故宫博物院。白仕望却不辞而别离开了东北□□,就像他来歷不明一样,下落不明了。 ☆、墙上有件男风衣 墙上有件男风衣 一、奇怪的旅店 清清瘦瘦长髮披肩的小晚,看起来小鸟依人,却是个独宿单飞的背包客,近些年几乎走遍了大江南北。晚秋的一天黄昏,小晚走进了北方一个叫滨北的临海小镇,慕名住进了一家叫“解生禁”的旅馆。“解生禁”里的建筑呆滞冷硬,两座六十年代建的筒子楼,楼前栽种着合抱粗的白杨树,高高的围墙上拉着铁网,大门口有岗楼。“解生禁”里的设施虽然都做了新饰和升级,仍在力求復原和营造特殊气氛。走进禁锢欲如此强烈的地方,要是还不明白这儿的前身是什么所在,那就去看院中立着的简介牌吧:滨北监狱。 北方滨北小镇,因临海晒盐成为旧时最有名气的晒盐场,上世纪六十年代,滨北设监狱,滨北晒盐场变为犯人劳动改造的场所,几年前,滨北监狱整体搬迁到现代化管理区,遗留下一座森俨的狱舍无人问津。滨北人杨老怀有感于许多人一辈子没有住过监狱,突发奇想把滨北监狱盘下来,开了家“解生禁”旅馆,要满足大多数人的好奇心。“解生禁”的前身虽然是监狱,现世却跟外界畅通无阻,每个“囚室”里都安装有电视、电话、卫生间,而且为了方便旅客,“囚室”多改成了单人间,旅客都有房门钥匙,出入随便。这儿的饭食特别好吃,做出的海鲜一品煲,也就是煲八爪鱼,香味老远就能闻到,让人垂涎。 小晚风尘僕僕地走进了“解生禁”,办了入住手续后,一个五十多岁被人称为冯姨的女人,把她领到了302房间。冯姨给小晚打开房门后,嘱咐了小晚一声有事找她就走了,甚至都没有向房间内张望一眼。302房间卫浴齐全,除了窗户小点铁条粗些,其它看进来还算舒服。室内摆设简单,挂壁电视、电话,一张单人床,一桌一椅,床单、被套、枕袋全是白色的。客走房间净,里面收拾得还算整齐干净。奇怪的是墙上的衣钩上,赫然挂着一件男式风衣。那风衣的衣相很好,垂括有型,散发着淡雅香气,经典的卡其色,大戗驳领双排扣英伦肩袖和显形腰带,一看就价值不菲,起码不是地摊货。 这件风衣十有八九是前房客遗忘下来的,小晚有点儿奇怪,收拾房间的冯姨,怎么连这么显眼的风衣都不收拾去呢?看来这前房客是个男子。对前房客是个男子这件事,小晚有点儿好奇,什么样的男子会穿着这么一件帅气有品味的风衣?小晚打电话叫来冯姨。 冯姨有礼貌地敲门后进来:“什么事?” 小晚指指墙上的风衣:“这是前房客忘在这儿的吧?” 冯姨看看墙上的风衣:“应该是吧。” 小晚:“请收了去吧,那人要是回头找,你们也好还给他。” 冯姨却说:“忘记告诉你,我们这儿凡是房客遗留下的东西,都要放置在原房间不动,等失主自己回来找。” 小晚:“你们不收去保管,要是后住的房客把前房客的东西拿去了呢?” 冯姨有点闪烁其词地说:“要拿去也随意,反正我们是不拿的。”
第5页 小晚:“这是你们这儿的规定吗?” 冯姨:“不是明文规定,是我们谁也不想拿。” 小晚:“为什么?” 冯姨:“自从有了‘解生禁’,这件风衣在这儿就挂着了,你也住不了几天,就让它在这儿继续挂着吧。” 冯姨含煳其辞,不愿深说,看小晚没有其它事,推说要去打扫别的客房,带上房门离开了。冯姨不肯收去风衣,让小晚隐隐觉得其中有故事,后来想想,监狱改造成旅馆已经是件奇怪的事,再有点什么不合常理的事也不足为怪了,况且这件风衣品相极佳,又有好闻的香味,挂在这儿也增加点温馨气氛,唯一不足的是不知道穿这件风衣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晚是个自由撰稿人,喜欢晚上守着笔记本电脑熬个通宵达旦。天说黑就黑了下来,小晚到前面食堂大厅吃过晚饭,就回到302房间整理床铺,打算早早睡下,奔波了一天身体很累。躺下了却怎么也睡不着,窗户外杨树枝叶在风中窣窣大响着,其间像有什么长条状的东西缠在权叶上,啪啪啦啦随风时急时缓,扰得喜静的小晚心烦意乱,只好坐起来打开电脑码字,偏电池放完电,床边又没有电插口,桌子那边有电插口,电脑线却不够长,小晚只得离开暖和的被窝,坐到桌子那边去打字。秋夜寒意袭人,又远不到供暧时节,房间里凉森森的,小晚只坐了一会儿就觉遍体生凉。 墙上的风衣暖暖地勾引着小晚,小晚停下打字犹豫了一会儿,站起身取下风衣。风衣上不沾一点儿灰尘,散发着暖洋洋的香气,好像有人刚刚脱下它,小晚不禁抱在怀里嗅了嗅,感嘆香味的淳正典雅。小晚把风衣披在身上,风衣长过膝盖几达脚踝,穿这风衣的人一定是位高个子。风衣很快驱走了小晚身上的寒意,小晚周身暧融融的。小晚开始写稿子,可怎么也集中不起精神,置身于如此舒服温暧的风衣里,老有种被最亲近的人怀抱的错觉,但小晚从没有过恋人。小晚怔在自己毫无来由的思绪中,再打不出一个字。 后来,小晚还是脱下风衣依旧挂到墙上,上床睡去了。第二天,小晚起来后已经九点多钟了,冯姨过来打扫卫生,完事后从墙上取下风衣,拿一把小扫子,仔细扫了一遍风衣上不存在的浮尘。 小晚不解地问:“你天天清理它吗?” 冯姨说:“都养成习惯了。” 小晚追问:“这风衣又没有主人,你为什么这样小心对待它?” 冯姨脱口说:“它怎么会没有主人。” 小晚:“那它的主人是谁?” 冯姨讪讪地掩饰说:“它的主人把它忘在了这儿,再说一件这么精緻贵气的风衣,哪捨得它蒙尘沾垢。” 小晚觉出冯姨有意隐瞒风衣的故事。 二、树上的镣托 在“解生禁”里,旅客最感兴趣的是旧监狱里的奇异事件,但“解生禁”里的工作人员却避而不谈,被好奇心深厚的旅客问得紧了,也会说出一两件,说着说着就打不住了,最后往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冯姨就是这样一个藏不住故事的人。 冯姨走后,小晚不习惯吃早餐,就到走廊里晒太阳,十点钟的秋阳明艷温暖得让人什么也不想做。楼前大杨树身上的疤痕,像极了通观四面八方的天眼,向上收束生长的大枝条上,最高处缠挂着两条长长的布条,不知经过多长年月的雨淋日晒,颜色惨澹得勉强能看出是红色,风一吹就发出啪啪啦啦的声响,风越大响声就越急乱。昨晚就是这么两条奇怪的破布条,严重干扰了小晚的心神。那么长的烂布条,是怎么飞到高高的树梢上去的?离住宿楼这样近,可以说正对着302房间的门口,有碍观瞻又影响旅客睡眠,这儿工作人员怎么就不把它们摘取下来? 十一点半,小晚去食堂大厅吃午饭,大厅里飘着煲八爪鱼的诱人香味。小晚要了一份八爪鱼,还没有吃就看见冯姨过来收拾邻近餐桌上的垃圾,小晚问冯姨:“302房间门口杨树上缠的烂布条,你们怎么不取下来?” 冯姨把桌上的剩菜倒进垃圾桶里:“一直在那儿挂着,大家都习惯了。” 这话回答得跟风衣在墙上一个调子。小晚採取迂迴战术:“冯姨还没有吃饭吧,这儿的八爪鱼不错。” 冯姨不由吸了一下鼻子:“我们这儿的招牌菜,做不出来时内部禁用。” 小晚看到她这个勾动馋虫的小动作,大方地把面前的那份八爪鱼向外推了推:“这份没有动,我还不饿,冯姨要是不嫌弃请吃了吧。” 冯姨疑惑地看看小晚,小晚坦言直告:“我是个自由撰稿人,喜欢写些奇闻异事,想听你说几个有趣的故事。” 冯姨伸手拉过去那份八爪鱼,也不客气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我讲的故事就当你用这份八爪鱼买的吧。” 小晚笑了:“我先不问302房间风衣的故事,我要先知道杨树尖上缠挂的烂布条,究竟是什么东西,原来是作什么用的?” 冯姨说:“那是镣託儿。” 小晚:“什么是镣託儿?” 冯姨:“‘解生禁’的前身是监狱,你们现在住的都是牢房,那时这里关押的都是犯人。案情重大会判死刑的犯人,一进来就要砸上死镣,死镣是铆死的,扣眼中间穿过一根拇指粗的铁铆钉,铆钉两头用钟子砸扁,这样脚镣就打不开了。犯人在短则半年长则数年等死的日子里,分分钟钟都要戴着这个死镣。死镣是纯铁的,很重,短时间内就会把脚踝磨烂,所以带死镣的犯人,都要用很长的陈布,在脚踝以上缠成厚厚的一圈,镣环托在布上面,这样就磨不到踝骨了。监狱里的人,把缠裹脚踝的陈布叫做镣託儿。”
第6页 小晚:“那这镣託儿怎么挂到树尖上去了?毕竟是不吉利的东西,这么些年你们怎么也不清理了去?” 冯姨也不急着解释,这个故事也许讲的次数多了,早已养成不忙着说完的习惯:“戴死镣的人到了该上法场的头一天,要把死镣砸开换成活镣,就是换成带锁的,为的是法警执行死刑完毕后,把镣子带回来。这个程序叫‘踢镣换锁’,要是听到用钟子噹噹砸开死镣的声音,就说明有人要上路了。这监狱关押的最后一批犯人中,有个叫姜艺的女死囚,据说是含冤进来的,‘踢镣换锁’后把长长的镣託儿丢在地上,那天有好几个‘踢镣换锁’的人,地上解下的残破镣託儿,乱糟糟的一片,让人看了头皮发麻。这时突然起了一阵旋风,别人的镣託儿被旋得七零八落仍在地上,只有姜艺的镣託儿被高高地旋升到了杨树尖上。” 小晚听得半信半疑:“怎么能确定那镣託儿就是姜艺的?” 冯姨嘆口气:“姜艺的镣託儿和别人的不一样,她是把自己的一条红裙子撕成条缠在脚踝上的,所有戴死镣的犯人中,就她的镣託儿是红的,还是大红的那种,让人看了过目不忘,这一挂在树尖上,就好些年,我们也奇怪它怎么就不脱落。” 小晚:“好像你亲眼看到似的?” 冯姨:“我叔叔冯大拿,自建狱开始就在这里当狱警,只要是这里面发生的事,没有他不知道的,我都是听他说的。‘解生禁’的杨老闆不让我们这些干活的人,讲这里面怪异的事,怕吓着旅客,我们这些人有条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谁也不挪用和贪占来路不明的东西,尽量让它们维持原样。” 小晚:“这是为什么?” 冯姨压低了声音:“哪座监狱里没有冤死鬼,那些东西上附着深幽的怨气,像那杨树尖上的镣託儿,就是姜艺不甘心含冤死去的证明,没人愿意触动它们沾染上晦气。再说了这儿的杨老闆,也希望保留下一些物证,好烘托‘解生禁’前身为监狱的气氛。” 小晚想到自己房间墙上挂的风衣,听得头顶上嗖嗖冒凉气:“气氛被你这一渲染,还真够吓人的。302房间墙上挂的那件男式风衣,难道也是什么冤死人留下的物证?千万别拿这个吓我!” 冯姨忙摇头:“姑娘别怕,那个没事的,你不是见我打扫卫生时拍扫过它吗?它不是死人遗物。” 小晚担心地说:“我昨天夜里披过它,还感觉非常舒适,要是死人遗物我就有心理阴影了,这风衣到底是什么人又为什么留在这里的?别拿不知道应付我。” 冯姨才要说,一个服务生喊冯姨过去打扫客房。冯姨说声不好意思,收了那份只顾讲故事没顾上吃的八爪鱼,匆匆离开了。 看冯姨离去,小晚又点了一份八爪鱼慢慢吃着。那件墙上挂着的男式风衣,和树尖上缠着的镣託儿,让她莫名愁惘得难受。 三、风衣的故事 下午,小晚寻遍了“解生禁”开放的角角落落,也没有找到冯姨。小晚想想墙上挂的那件男式风衣,冯姨要是不在入夜前把它的来龙去脉讲清楚,她肯定会疑惧得胡思乱想的,这个夜晚是不能睡着了。 小晚遍寻冯姨不见,满腹心事地回302房间去,刚走到楼梯口,有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的中年男子,从楼梯上下来,两人擦肩而过。那男子帅气的外形,吸引着小晚多看了两眼,男子眉目俊朗,却有着一股深深的郁结之气。紧跟着男子下来的竟是冯姨,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小晚喜出望外,一把拉住冯姨:“原来你在楼上,害得我到处找,快说说302房间风衣的故事。” 冯姨苦笑,压低了声音说:“杨总找我有事,这个时候哪顾得上给你讲故事。” 小晚好奇:“哪个杨总?” 冯姨看前面的男子走远了些,才舒口气:“这儿的杨老闆杨老怀,就是刚过去的那人,平常不上‘解生禁’来,今儿一过来就上302房间去了。” 小晚奇怪:“怎么独独要上302房间?” 冯姨:“墙上挂的那件风衣就是他的,他上去是看他的风衣。” 小晚更奇怪:“他的风衣不放在自己房间,怎么挂在客房不取回去?你不是说是客人遗留下来的吗?感觉这么诡异呢。” 已经走过去的杨老闆,返身折了回来,高大的身材停在小晚面前,竟然让小晚莫名感到了一阵寒意。 杨老怀目光沉沉地盯住小晚问:“你住在302房间?” 小晚点点头。 杨老怀:“叫小晚?” 小晚点点头。 杨老怀:“是个作家?” 小晚想点头,又觉得自己充其量是个自由撰稿人:“离作家还远,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作者。” 这次是杨老怀点点头了:“我听冯姨说了,你想知道风衣的故事,我是当事人,你要真对风衣的故事感兴趣,由我讲给你听好了。” 一旁的冯姨适时插话:“杨总叫我去就是打听你的,这下好了,你让杨总给你讲风衣的故事吧,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小晚有点儿瞠目结舌,想不到这么容易就见到了风衣的主人。杨老怀给小晚释疑:“因为你是个作家,我希望你把这个故事写出来。”
第7页 小晚跟着杨老怀进了总经理办公室,办公室里仅有一桌一椅,简陋得让小晚不敢相信。杨老怀自嘲地笑笑:“这儿原来是审讯室,我保留了原样。” 小晚脱口问出:“在这里面你是把自己当审讯员还是当犯人?” 杨老怀毫不介意这无礼的问题:“你问我答,看起来我更像是一个犯人角色。在你提问题之前,请先听我讲一个真实的故事。” 小晚想不到杨老怀如此心怀坦荡,忙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滨北镇上有不少靠渔业发家的人,杨老怀的父亲就凭此富甲一方,当了一辈子渔民的父亲,一心要儿子从政,所以杨老怀大学毕业后,进了滨北镇政府工作。杨老怀大学的恋人姜艺,正跟杨老怀热恋得如漆似胶,不管不顾地跟了来。为了让姜艺也进入滨北镇政府,杨老怀利用父亲的钱财和关系,费了好多周折,才把姜艺调进去。 姜艺在学校里就是校花,进了滨北镇政府后,让镇长汪海洋百爪挠心,在工作上施尽手段挤兑杨老怀,想独占姜艺。杨老怀新来乍到,受到当权者汪海洋的挤兑后,在滨北镇站不住脚,只得申请调离滨北镇,打算稍后姜艺也调走,汪海洋百计阻挠不放姜艺,姜艺不想得罪汪海洋,只得虚与应付待机调离。杨老怀看出汪海洋的意图,心想跟姜艺快点结婚就能打消汪海洋的企图,于是两人大张旗鼓地购买结婚衣物,高调宣扬就要结婚的事情,想让汪海洋知难而退。汪海洋看两人秀恩爱,极是恼羞成怒,一次,汪海洋以公事陪酒为名,把姜艺灌醉后姦污了。 姜艺把被姦污的事情哭诉给了杨老怀,杨老怀对汪海洋的新仇旧恨一起来,陪同姜艺一次又一次上告汪海洋,都被汪海洋在市政府当政法委书记的爸爸轻易按下了。正当悲愤的姜艺和杨老怀申诉无路时,汪海洋突然中毒死了,姜艺和杨老怀成了重要的投毒嫌疑人。姜艺知道杨老怀没有投毒,极力证明杨老怀无罪,最后姜艺被囚进了滨北监狱,很快判了她死刑。 姜艺进了滨北监狱后,住在302房间。杨老怀对这一冤案回天无力,托父亲的熟人狱警冯大拿,把他准备结婚穿的一件高档风衣,拿进去给姜艺披,那是姜艺最喜欢看他穿的一件衣服。死囚本来不能接受狱外的衣物,狱警冯大拿送进去给姜艺,这就不是个什么事儿了。生还无望的姜艺,在生命的最后几天里,日夜穿裹着杨老怀的那件价值不菲的风衣,仿佛感受着杨老怀的拥抱。 姜艺死后,另一个犯人供出毒死汪海洋的另有其人,因为汪海洋结仇太多,那个投毒人想浑水摸鱼,结果害得姜艺和杨老怀成了最大的疑犯。冯大拿可怜姜艺死得冤枉,特意把姜艺穿过的那件风衣,保留下来还给了杨老怀,杨老怀睹物思人肝肠寸断。不久后,滨北监狱整体搬迁,杨老怀发大誓愿,一定要把废弃的监狱,改成任人来去自由的旅馆,用于宽慰不能把姜艺活着解救出来终生愤恨,并且特意把姜艺穿过的那件男式风衣,挂在302房间的墙上。于是,汪海洋把父亲给他的财产,用来开了“解生禁”,解生命之禁锢! 这就是302房间墙上挂着的奇特风衣的故事。 杨老怀声音沉哑地讲完风衣的故事,最后说:“如果不是姜艺极力证明我无罪,也许冤死的就是我。” 小晚一时无话安慰杨老怀,这个时候什么安慰都是苍白的。小晚想起她前天晚上披上风衣的感觉:舒服温暖得让人迷醉,犹如置身最亲近之人的怀抱。唉,那也许是姜艺在生命最后几天最温馨的感受吧! ☆、大老闆和小前台 大老闆和小前台 1、时来运转直升总办 京城二环银座大厦的高层,设有鸿福集团的办公总部,鸿福集团的分公司列布大江南北。集团的董事长聂梵,是个神一样的女人,关于她的种种说法,白小雅早有耳闻,比如说她姿色过人,跳起舞简直能颠倒众生;比如说她训起总办的高管来,往往把他们骂得狗血淋头;比如她有八部豪车,还常开上军车外出……可惜白小雅一次也没有看到过聂董,这不奇怪,一个高站云端,一个低入尘埃,白小雅从没有想到会跟那个云端里的女神有交集。 白小雅在鸿福集团下属的公司打了三年工,一直在一线做着体力活,混迹在那些大多数来自乡下的打工者中,她吃着鲜少变化的大锅菜,睡着挤沙丁鱼似的公寓,惺松着睡眼去上早班,筋疲力尽地半夜才归。很多人喊吃不消,白小雅却受益于这样的超强度工作,她是个胖子,也不算太胖,喊了n多年减肥口号,体重一直在做着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顽抗。来到公司后,白小雅的体重神奇地减下去了,大圆脸变成了瓜子脸,眼也大起来,同以前一比确实好看了一些。白小雅暗自得意,哪是真要打工,减肥才是她留在这儿的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京城文化深厚,她看看故宫逛逛前门大街,会会文友听听讲座,觉得混在最底层也有最底层的好处,没有上去下不来的难堪。忘了介绍,白小雅是个业余作者,发过很多文章,在公司的打工者中也算颇有名气。可京城毕竟不是家,碌碌无为的打工生活,白小雅终于厌倦了,体重也减不下去了,遂打了辞职报告,等着捲铺盖回乡下的老家。 公司的一线经理找到白小雅,说:“回什么家,聂董喊你去总部办公室上班。”白小雅懒懒地说:“编吧你,我写故事正少素材呢。”
第8页 一线经理正儿八经地拿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王总监立等你回话。” 白小雅半信半疑地接过手机:“喂,您好,我是白小雅。” 手机里一个悦耳的声音说:“您好,我是总办的人事王总监,你是白小雅吗?” 白小雅有点儿信了:“我是白小雅。” 王总监说:“是这样的,聂总听说你能写东西,也在网上看了你不少作品,觉得写得不错,要你到办公室来上班。” 白小雅这下真信了:“王总监,我啥也不会操作,去了能干什么?” 王总监说:“考虑到你没有办公经验,来了就先干些杂活,跟别人学习,手头熟了再独当一面。” 白小雅看看一线经理,为难地说:“可我已经交了辞职书。” 一线经理忙对着电话说:“王总监你放心,聂董要的人我哪敢放走。” 挂了王总监的电话后,一线经理笑嘻嘻地说:“小雅啊,你还真有两把刷子!前天聂董在会议上把你好一顿夸,说这样的人才搁一线干不用动脑子的活儿,那就太浪费了,研究研究把你弄来放哪个部门合适。呵呵呵,大伙还真当回事在那里好一阵讨论,末了聂董说放企划部比较合适。” 白小雅觉得一线经理那几声呵呵,不经意间暴露了他的态度。哼,只要给我一个好的平台,那就让你看看我白小雅的本事。 白小雅第一次走进云集着各大公司精英的银座大厦,看着服饰精美昂然进出的男女,不时间杂着黄髮碧眼的外国人,再看看毫不起眼甚至带着土俗气的自己,心里一下子变得惶然起来,仿佛被这大气势给吓了一下。 白小雅呆模呆样地站在大厅里,查看大屏幕上滚动出现的各楼层公司名称。保安过来问白小雅干什么的,白小雅说到十八层的鸿福集团总部。保安要白小雅到前台登记。白小雅就走到前台去,前台招待是个年轻女孩子,细眉红唇身骨瘦秀,眼目中透着灵醒劲儿。白小雅在女孩子的指示下,填写来客登记表,不知是紧张还是眼拙,竟然写错了地儿,女孩子始终笑盈盈地指点她改正,保持着得体的礼貌。白小雅感嘆大地方的招待就是有素质。 登记完了,保安帮白小雅刷了门禁卡,又给进了电梯的白小雅刷了楼层。白小雅晕晕乎乎上了十八层,出电梯又迷方向,只得记得一线经理告诉她出电梯左走再左转。总算摸索到了总办门口,隔着宽大明亮的玻璃门,就能看到总办大厅里布置得端雅大气,书架、古玩、盆景、观赏鱼,想到一线经理说总办的租金一年六十万,再看看这管窥到的场面,白小雅就给聂董的排场震得直吸气。 白小雅在门口逡巡了一小会儿,里面的职员都在安静地忙碌着,毫无遮拦正对着大门的条案状前台,空荡荡地没有人值守岗位。白小雅推门进去,还是没有人看她一眼问一声儿,白小雅奇怪怎么就没有一个负责接待的人过问一下?只好问大厅离门最近的一个职员:“你好,我叫白小雅,是来找人事王总监的。” “你稍等,我去人事部告诉一声。”那个职员客气地要白小雅坐后,起身进了旁边的人事部隔间。 “白小雅吗?你好你好。”悦耳的声音带着京韵儿,抢人一步先到,一个衣衫飘逸身材高挑的女子,从人事部走出来。 王总监的翩翩风采,令白小雅印象深刻:“王总监好。” 王总监:“我估计你也快到了,还一直念叨你路上会不会堵车,在北京要是没遇到过堵车,就跟买彩票中了头彩一样。这地儿还好找吧,咱们进去说话。” 在人事部,白小雅拘谨地坐在王总监对面,聆听王总监介绍总办的大概情况,和拉家常式地对她问东问西。白小雅不敢多说话,只用最简短的句子回答,她乡音重,虽然在北京混了三年,一开口还是有着重重的地方口音。王总监显然没有在意她的口音,依旧亲和力十足地跟她拉近距离,在了解了她的基本情况后,王总监终于说到了重点:“咱们总办少个前台,你也看到了,先干着,慢慢熟悉办公设备。其实这迎来送往的最锻鍊人,对你有好处。平时负责会议室和聂董办公室的清洁工作,也就是抹抹桌子吸吸尘,没有多少活儿累不着人。聂董一个月来不了几次,甚至不来一次,也就是说大环境比较宽松。” 白小雅有点犯傻地问:“聂董不来,咱们就可以不受约束?” 王总监笑笑:“不要会错我的意,我想说的是聂董不来咱们就不会有压力,大伙工作起来更轻松愉快。” 白小雅感到了紧张:“聂董是个严厉的人?” 王总监斟酢了一下用词:“在聂董的商业帝国里,她的威严不容挑战,只要我们做好了工作,就能感到她的春风浩荡,否则——” 2、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白小雅到总办都上班一个月了,连聂董的影子都没看到过。总办设有财务部、行政部、人事部、企划部,前台招待归行政部管,王总监把白小雅丢给管行政的办公室主任后,就基本不过问白小雅的工作了。办公室主任知道白小雅是聂董点名提上来的人,对白小雅还算客气,没那么多杂事支派她,但该交待的一样不拉交待了,先领着白小雅到聂董那豪华的办公室转一圈儿,说不要因为聂董不常来总办,就玩忽职守她办公室的清洁工作,桌椅要三天打一次蜡,能拿动的玉石瓷器,拭擦时要轻拿轻放,打坏一件你都赔不起。还有这风水摆设,都是风水大师看过的,不要乱动地儿,更不能让它们缺少了水……白小雅这时觉得自己真是从小村子里出来的人,爱好文学发表文章就算有见识吗?错!以后要好好跟随在聂董后面长见识呵,只要聂董不嫌弃她。
第9页 只要没有紧急任务,白小雅每天的工作程序基本没变化,上班先餵食那一大缸昂贵的血红鹦鹉鱼,接着打扫卫生护理绿植,之后接接电话送送信件,再复印、扫描个文件什么的,空闲时间很多。经理们各管各的下属,职员只求做好自己的工作,没有人去管和自己不相干的事和人。白小雅那阵子看起来是总办最悠闲自在的,没什么人多麻烦她,没什么事必得她去干。连白小雅自己都觉得她是个可有可无的人,这是个不好的感觉,毕竟总办不是慈善机构。 把白小雅喊到总办的人,难道忘了她在北京还有个中枢机构?白小雅开始有意无意地探听聂董的行踪,这个说聂董在乌鲁木齐,那个说早飞去南昌了。白小雅最后归纳出的信息是,聂董行踪不定,但说回来就回来了。 那天,白小雅懒懒地坐在前台,看着门口那盆叶片开裂卷黑的大芭蕉出神,行政司机小黄拎着公文包匆匆进来:“小雅,聂董正在地下车库停车,很快上来,你先烧壶水,再把聂董的办公室收拾一下。” 消息太过突然,白小雅惊得从转椅上跳起来,冲进聂董办公室手忙脚乱地收拾去了。大厅里的职员听说聂董将到,一个个眼明手快地把电脑桌上,跟工作无关的杂物,快速隐匿起来。 白小雅刚回到前台,也没敢坐,聂董就像阵风般进来了。虽然有过种种臆想,白小雅还是有些瞠目结舌:这是一个精练毫不盖过优雅的女人,比起王总监的谦和,更有一种贵气内敛却暗中慑人的气场,尤其是她很美,一出场就会无悬念地成为众人的焦点,何况这又是她的地盘。 “聂董好。”白小雅心理上矮下一大截,问出的好,怕聂董听见似的,紧张得脸也红了。 聂董含笑向白小雅点点头,没作出更多的关注,径向她的办公室走去。大厅里的所有职员,齐刷刷地站起来,纷纷毕恭毕敬地问好聂董。王总监从人事部快步趋出:“聂董回来了。”轻易不出来的财务部李经理,也闻声出来迎接聂董。办公室主任忙接过聂董挎着的包。聂董仪态万方地跟下属打过招唿后,就进了她的办公室。白小雅傻傻地站在前台那儿,不知干什么好,办公室主任也不支使她,自已进去出来地给聂董倒水沏茶送东送西。 后来白小雅才意识到,侍候聂董是她这个前台招待的职责,也是表现自己的机会,怎么就让办公室主任代劳了?第一个照面她白小雅就辜负了聂董的赏识。 聂董呆在总办的时间不长,处理了点事儿就离开了,众人又是一番恭送。让白小雅奇怪的是,聂董来时身上散发出的淳雅香气,人走了大厅里竟还能嗅到幽幽的余香。 聂董一连几天来总办后,那天刚上班,王总监把白小雅叫到人事部问话:“平日你是怎么擦聂董办公室桌椅的?” 白小雅没想起哪里不妥:“天天用干净的湿布擦一遍。” 王总监苦笑地挑起细眉:“没有按吩咐打蜡吧?” 白小雅感到不妙了:“看着挺干净,就没有经常打蜡。” 王总监嘆口气:“聂董的办公桌椅是红木的,柜子是金丝楠木的,根雕是阴沉木的,都是极昂贵的木料,不能用水布擦。那张红木桌上有两条轻微擦痕,修家俱的仅是磨去擦痕补补色,就收了七百元。你天天用水湿布擦,桌面都裂出了许多细小的纹路,也怪我没去检查你。聂董很生气,说你这不是护养,是在搞破坏。还有门口那盆大芭蕉,她进门就看到了残败的黑叶片,上面还有蜘蛛网,玻璃门上有不少手印,等等,由此她断定你对工作很疏懒。她没有骂你,把我好一顿数落,说我没有尽到督管责任。可你归行政部管,我再过问就是越权了。咱也不多废话了,你快去补救工作上的不足吧,聂董下午可能还要来。你一定要记住,聂董是个有洁癖的人。” 白小雅知道闯祸了,啥也不敢多说,加倍细緻地搞卫生去了,一上午没敢停一会儿。就剩下会议室的大玻璃桌没擦了,聂董突然来了,说要开个行政会议,总办的全体人员参会。 一二十号人围着大玻璃桌端然肃坐,聆听上首的聂董训话。白小雅在离聂董最远的位子坐下,不敢看聂董,眼神不安地在桌面上睃巡:玻璃桌面简直就是尘痕的照妖镜,在明亮的光线下,桌面上下那些絮状的、条缕状的、甚至斑斑点点的尘痕,一览无余。白小雅暗中叫苦:我每天都擦一次,怎么还这样不堪入目? 聂董说要召开年度峰会,各分公司的老总将云集总部;聂董说小雅要负责所有的会议记录;聂董还说了什么,白小雅就听而不闻了,桌面的脏污让她十分焦虑。聂董本来要说大事的,可突然厉声责问白小雅,仿佛不先处理这事,就没办法接着讲下去:“白小雅,你是这样给我擦桌子的?我就是怕别的桌子藏污纳垢,才特意弄张玻璃桌。这是我见过的最脏的桌子!总办就这么点卫生,你能不能用点心对待?散会后立即把它擦干净了。” 一桌子人全看向白小雅,白小牙雅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脸上的红晕一直涨到耳根:“是,散会我就擦。” 让白小雅如坐针毡的会议终于结束了,白小雅留在会议室准备搞卫生,聂董刚出会议室又转回来,笑吟吟地嘱咐:“小雅,别忘了会议桌。”柔和的语气跟先前的厉声责问,有如冰火两重天。
第10页 干净的湿毛巾、废报纸、玻璃刷、玻璃水,能用的工具全用上了,爬在桌面上,钻进桌面下,白小雅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看着光洁了,阳光一照,还是不尽如人意。白小雅哀嘆,就为总办有这么张难搞的玻璃桌,不能久留此地。 3、 很有几天聂董没来总办,听说飞去了福州新开的公司。白小雅一直绷着的神经,这才敢松松,聂董飞离北京,意味着白小雅又可以坐在前台,疏懒掉每天的一半时光。连王总监在值班日趁着没有外人,一改淑女范儿,走着舞步笑嘻嘻地跟白小雅说:“没人管喽。” 总办的工作午餐,都是后勤的小郭每天十二点送上来,到楼下时就电话通知前台。前台的总机十二点准时响起,白小雅也没看来电显示,条件反射地抓起电话就喊:“小郭同学,你想把俺们给饿死嘞,麻熘儿送上来。”白小雅没等对方开口,就哇哇了阵家乡话。小郭是她老乡,两人对话都嫌普通话拿捏,私下全熘家乡话。 电话里的声音有几分迷惑和不悦:“说什么呢?我找人事王总监,麻烦你转她的分机。” 白小雅意识到犯了前台大忌,通电话后不管对方是谁,都要说标准的套话:“您好,这是鸿福集团总办。”羊都亡尽了,也没必要补牢了,白小雅正正腔调:“请稍等,这就给您转。”下手麻利地转走电话,原以为这事就完了。 人事部敞开着玻璃门,分机竟开着免提,身材那么高的王总监,不敢坐,弯着腰接电话。白小雅才听了一句,就惊悚地把耳朵支了起来,刚才要她转电话的声音,这时正狂风骤雨地袭击王总监:“前台是公司的一个脸面,现在的前台简直就是一只乡下的笨小鸭,说话南来北往的,蓬松着头,眉眼都不修饰,年龄还偏大。当务之急,你要对她进行培训,让她机灵起来,先从普通话培训她吧。” 王总临一迭声地说:“是是,聂董,我会按照您的指示办。” 白小雅的脑袋轰地一下:完了,又撞到聂董的枪口上了! 白小雅通红着脸,怔怔地盯着王总监走过来。王总监同情地说:“大概你也听到了聂董的电话。”白小雅点点头,王总监接着说,“总办的人还培训普通话,外人知道了一定会笑,我得执行聂董的任务,咱俩拍个工作照,我再把接电话时应该说的礼貌用语,列出几条,你没事就多练练。” 王总监把培训白小雅说普通话的工作照,发到集团高管的微信圈里。这下子各分公司的头头脑脑们,都知道总办的前台竟然不会说普通话了。这还不算,聂董隔三差五就往前台打电话,说是找这个长那个的,以前也没见她打来过,明摆着就给白小雅施加压力,逼白小雅尽快学好普通话。白小雅一见聂董的号,就会紧张得嗓子痉挛。王总监安慰她说:“聂董注重培养你,你要真的一无是处,在总办还能留到现在?” 总办的小职员在窃窃传言,说聂董回北京了,而且是由两个人搀扶着回来的。白小雅懵了:生龙活虎出去的呵,回来咋就这么不堪了?司机小黄证明说聂董只是有点腰椎管狭窄致使的腰疼,别无大碍,又说新公司问题一大堆,聂董近来压力较大。 白小雅不敢有丝毫大意,把总办清洁得一尘不染,随时恭候聂董大驾光临。这期间最受聂董器重的汪总,不时交待白小雅写些材料,如市场调查、规划报告等。白小雅初次写公文,难免不懂套路,财务经理和王总监,感念白小雅平时给她们做卫生,都乐意尽心指教,甚至在复杂的数字统计方面代笔。 意外总是层出不穷,那天白小雅上班后去餵鱼,差点吓傻:鱼缸内的照明灯灭了,缺氧、低温、水极混浊,九条血红鹦鹉平躺缸底,仅有两三条奄奄一息。昨天下班前停电预警灯就亮了,怎么就没有人明白?一条鱼七百元事小,这外号发财鱼的东西要是全死了,岂不预兆着集团霉运当头,加上聂董折腰而归,这比擦不干净会议桌严重十倍!白小雅报告王总监后,十万火急地打电话催鱼老闆快送活鱼来。 买电、换水、换鱼,白小雅边帮鱼老闆忙碌,边祈祷聂董千万别在这节骨眼上来。谢天谢地,水清鱼欢,看起来比往常更赏心悦目。 中午时,聂董穿着一身清爽的运动服,推着购物车腰直步轻地上来了,这个要强更要面子的女人,推着购物车是防止人前因腰疼露出佝偻相。聂董跟经理们在大鱼缸前,谈笑风生地赏了一回鱼,白小雅直庆幸鱼换得及时。 给聂董烧水沏茶时,白小雅没倒矿泉水就先烧壶,聂董一声不吭,也不看白小雅,直接把危险的空壶拎一边去了。白小雅体会到了什么是恨铁不成钢。办公室主任得知聂董中午要吃粥,殷勤熬出粥舀出一碗送进去。汪总过来,见锅里还有一碗粥,说他也来一碗。白小雅把粥全舀给汪总后,端着空锅去水房清洗。 洗锅回来,总办里硝烟瀰漫,聂董在大发雷霆:“看看给我招些什么人,能不能找个机灵的!” 白小雅不知道哪儿惹火了聂董,刚上前就被聂董一把推开:“你离我远点!” 白小雅由最初的惶恐,变得倍觉委屈,以至心灰意冷,既然聂董要她离远点,她就远远地走开了。王总监手足无措地来找白小雅:“聂董发火你还不快去边上伺候着?”
第11页 白小雅执拗地说:“不去,她正烦我,我再凑上去,更招她烦。” 王总监没办法:“非常时候你也别撑她的眼,找点活儿慢慢干,熬过这窘局吧。” 快下班时,白小雅觉得想好了,她去找王总监:“我不能达到聂董的要求,你给我张离职单,我走人。” 王总监嘆口气:“我真心疼你,聂董发脾气,肯定有原因,你先别急着离职。” 一句心疼话,让轻易不落泪的白小雅,再堵不住泪腺,无声地哭成了个泪人。王总监忙递过纸巾:“刚才聂董也表示后悔了,说她这段诸多不顺,压力大易发火,大家别介意。她是董事长,不好给你道歉,明白吗?”下面是一堆劝慰话。 白小雅心里异常酸疼,就一直哭,出了人事部还是哭,紧绷着嘴却堵不住眼泪。由于哭得眼睛通红,她不敢看同事,同事也不敢看她,没人再支使或麻烦她去干什么。她无声地哭了一个下午。 下班后聂董没走,白小雅也不能走,不知从哪天起,只要聂董在,她就得侍候着。王总监还笑嚯白小雅是聂董的人,哪知白小雅伴虎的滋味。 留下加班的人开始吃外卖,财务经理见白小雅坐在前台不动,好心地要她去吃饭,白小雅赌气说不吃。聂董好像忘了骂过白小雅,远远地喊:“小雅,过来吃饭。”白小雅不敢说不吃:“我吃过了。”聂董像嘆气又像无奈:“说你像受气的小媳妇吧,你的脾气又这么大。” 直到十点半白小雅才离开总办,晚上睡觉,又从梦中哭醒,怔忡半宿,不明白她如此努力,为什么还是狼狈不堪。北京虽好,怎如乡下安逸。 第二天白小雅打起精神去上班,聂董五点就在总办处理事务了。白小雅进去给聂董倒茶水,坐在软椅上看手机的聂董忽然说:“知道昨天我为什么发火吗?我还没有喝粥,你就给我倒掉了。” 至此白小雅才明白聂董发火的原因:“剩下的粥汪总喝了,我洗的是空锅。” 聂董仿佛愣了一下神,微有懊意地继续看手机,什么也没有说,可再有事喊白小雅时,声音柔和得整个总办都以为笨小鸭是她的亲信了。 隔两天,聂董在家里一早就给白小雅打电话:“你过来帮我收拾一下,我要去福州。” 白小雅立即打的赶过去,顺路给聂董带去一份爱吃的煎饼果子,特意夹了辣根。聂董一开门就问:“给我带早餐没有?”白小雅心说:“我再笨也记得给你带早餐。” 说是收拾,其实聂董要白小雅给她腰上贴换膏药。吃过早餐,聂董见地上有煎饼屑,也不支使白小雅,佝偻着腰亲自打扫。帮聂董整理衣服时,白小雅大开眼界,那么多名牌衣物,都能占一个房间了。聂董分类,白小雅管叠整齐,由于腰疼,聂董干一会儿就要坐下休息喝些水。白小雅见她杯子空了:“我到楼下给您再倒一杯水吧。”再想不到聂董竟然说:“我怕麻烦你。” 平日在聂董家收拾东西,到饭点都是叫外卖,今儿聂董却要白小雅出去买回扁豆角,亲自动手爆炒了扁豆角,配上馒头片做为两人的午餐。整个总办有几人吃过聂董亲自动手的小灶?白小雅受宠却不若惊,也许潜意识里去意已决吧。 饭后接着收拾衣物,两人竟然说了许多话,从识人术到成材,聂董侃侃而谈。在翻到一件银白的貂皮坎肩时,聂董说:“朋友送我的,也就几千块钱吧,我一直没穿,给你了。”白小雅见上面的标价牌写着两万一,忙推辞:“您留着吧,给我也是糟蹋了它。”聂董不容多说:“回去记着拿上它。” 说是收拾东西,更像是聂董特意找白小雅去谈话。傍晚时,聂董开车要去美容院,说是顺路,其实拐了一个弯把白小雅送到住处。 很快年关就到了,白小雅的老公一直催她离职回家相夫教子。总办的人事部在安排春节值班人员,白小雅没看到自己的假日,去找王总监,说没假日她只好辞职。王总监尴尬地说:“这是聂董的意思,不准任何人请假和辞职,大概是针对你的。知道吗,你前段时间写的计划书是用于贷款的,要是请外面的人写得出十万元。咱们集团打算办份内刊,好通报各地分公司的情况,你是一个编辑的料呵……” 白小雅不辞而别了。聂董自有聂董的商业帝国,可在白小雅的骨子里,她是个自由写作者。 ☆、鸩 鸩 衣带镇上来了一只奇怪的鸟,是喜欢养鸟的夏天首先发现的。 夏天跑来告诉三月时,三月正在门诊里给一个妇女看病。三月的诊所开在衣带镇的商业街上,处在繁华的街段。三月的医术不坏也不好,来找她看病的人也就不多也不少。夏天坐在一把椅子上。三月看看夏天,继续给病人看病。病人走后,诊所里再没旁人,夏天说:“有一只奇怪的大鸟落在镇中心那棵最大的槐树上,我从没见过那么奇怪的大鸟。”三月对夏天的话不感兴趣。夏天接着说:“那只鸟落在浓密的树冠里,叫声非常大,怎么听怎么像一个女人在悽厉地大哭。”三月从白皙的脖子上摘下听诊器,略感好奇地问:“还在那树上吗?”夏天从椅子上站起来:“我带你去看看,来时它还在那树上。”三月说:“它又不是呆鸟,一直站在那儿等你带我去看。”夏天坚持说:“它站在那儿好长时间了。”三月犹豫了一下:“算了,不过是一只鸟。”夏天还要坚持:“不是普通的鸟。”这时进来一位衣着入时的少女,三月微笑着问少女看什么病,少女看看夏天,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夏天识趣走出诊所,隐约听见三月问少女:“几个月了?做人流?”夏天不由心想:“看样子她还是个孩子,怎么做人流来了?”终究事不关己,夏天没有多想那个有问题的女孩子,他更关心那个奇怪的鸟究竟是种什么鸟,不知道飞走没有。
第12页 夏天走到镇中心的大槐树下,仰头细细搜索树冠,哪里还有怪鸟的影子,好象这儿从来就没有怪鸟栖落过,怪鸟只是夏天脑里的幻像。夏天呆呆地站在树下,心想这鸟飞哪去了呢? 夏天的妻子二红是个唱戏的。衣带镇的大红戏剧,在方圆百里内极有名气,有着传奇经歷的大红是团长,二红是大红的妹妹,更是团里的台柱子。 一个溽热的夏夜,大红戏剧团在衣带镇唱夜戏,戏还没开始,演员在后台忙于化妆。无所事事的夏天穿着小背心拿把纸扇站在后台看演员化妆,恰好站在二红身后。长相俊俏的二红束着头髮,对着镜子扑粉描眉,还不时绷绷嘴角挑挑眉毛,看眉眼是否画得好看。二红的这些小动作,让夏天看得着迷看得眼痴。天实在太热了,二红一边画眉描眼一边出汗,额上汗津津地闪着亮。夏天不由得给二红扇起扇子来,凉风顺着二红的脖颈钻进衣内,二红顿觉遍体生凉,回头看看,见是白面长身的夏天在给她扇风,二红的脸上浮出一丝诧异,眼中则笑意盈溢,连声向夏天说:“谢谢,谢谢。” 二红是土生土长的衣带镇人。衣带镇上的名人富家不多,二红是名人,十六岁出道唱戏,二十四岁就名声大噪,衣带镇上没人不知道唱戏的二红。夏天家是衣带镇的首富,夏天的父亲经商挣了很多钱,偏偏夏天不喜欢经商喜欢养鸟,家中有鸟数十笼,甚为壮观,只给鸟添食换水一项就要忙活半天。衣带镇上生活经验丰富见多识广的老人,无不暗嘆夏天养鸟是败家之象。夏天这个衣带镇上的首富之子,在衣带镇上也是无人不知的。夏天给二红打扇,二红描画过的美目仅向夏天笑眯眯地看了看,就让夏天下了要娶二红的决心。 夏天娶二红,在二红这方面总有点高攀的嫌疑,二红毕竟是个唱戏的,也幸亏夏天的父母喜欢二红,再经巧舌如簧的媒人从中大力撮合,夏天才得以和二红喜结秦晋之好。 家里有个美娇娘,而这美娇娘又是个懂风月的可人,外人指不定多艷羡夏天呢。夏天才结婚那阵子,确实幸福了一段时间,可慢慢的两面人之间就产生了看不到的隔阂。一年四季随团到处演出的二红,这些年戏是越唱越好了,人反而越唱越忧郁起来。夏天养鸟的热情不知不觉大不如从前了,鸟是越养越少,到如今先前的数十笼也就只剩几笼了,他对什么都难以产生激情,觉得自己的日子实在过得无聊。 衣带镇上来的那只奇怪的大鸟,引起了夏天的极大兴趣,他有许多养鸟的书,翻遍那些书也没查出那是种什么鸟。那只鸟几乎天天在镇中心的槐树上栖落一阵子,仿佛那儿有它的巢。夏天将槐树上的每一个枝干都搜索过了,槐树上除了往常就有的三个斑鸠窝,再没有其它鸟窝了。夏天告诉过好几个人,说有一只奇怪的大鸟落在槐树上,他们不是不以为意,就是不信,偶尔有人肯随夏天去看鸟,也是一无所见,于是就笑夏天妄言。 夏天听了一晚上那鸟的悽厉大叫,在半梦半醒中,怎么听怎么像一个女人在嚎,第二天起来,由于晚上没睡好,神思就有点恍惚,发了一阵子呆,觉得应该告诉三月那鸟的叫声有多奇怪,并且一定要带三月去看看那鸟。 三月的门诊里一直有病人,三月一直不停地询问病情开方拿药。夏天坐在诊所里一个不碍事的角落里,听那些病人唠唠叨叨唯恐不详细地诉说着自己的病疼,夏天奇怪这些看上去好好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多排遣不去的疼痛。这些病人只顾自身那些夸大了的甚或根本就没有的疼痛,没有一个人说到镇上来了一只怪鸟。夏天试着和一个离他最的男人说起怪鸟,那人很奇怪地看着夏天,仿佛夏天在说胡话。 夏天在那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从九点一直坐到十一点,十一点后三月的诊所里才安静下来,在这两个忙碌的钟头里,三月得闲便用眼角的余光瞟瞟夏天,既是安慰夏天耐心坐在那儿,又表示了她的歉意。 诊所里一时安静下来,三月起身洗了双手。夏天忽然指着胸口说:“给我也看看,这儿疼。”三月让夏天解开两粒上衣扣露出胸口,然后把听诊器贴在夏天的心脏部位,听了一会儿说:“没问题啊。”夏天委屈地坚持说:“我这儿真的很疼。”三月看了一会儿夏天,拿开听诊器,用手掌按住夏天的胸口,轻轻地揉了一阵子,柔声问:“还疼吗?”夏天的泪落了下来,他听了一晚上的鸟叫,听得神思都恍惚了,一直想哭。 三月说:“今天病人真是出奇地多,忙乱到这时,早饭也没顾上吃,我出去买些东西。”夏天这才感到他的肚子也饿了,随口说:“多买些回来,我也没吃。”三月到诊所旁边的饭店里很快端回来两大碗热气腾腾的牛肉刀削面,一人一碗,两人面对面吃起来。夏天唏哩唿噜的,吃得非常舒心,一时忘了那只叫起来像女人哭的怪鸟。三月看夏天吃完仍一副意犹未足的样子,就把她吃剩的半碗现推过去:“把这半碗也吃了。”夏天看看三月:“你不吃了?”三月笑说:“我在减肥。”夏天就把三月的那半碗也吃了。三月看着夏天吃,眼波柔柔的。三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要命地喜欢夏天。 农历四月十八,衣带镇古庙大会,大红戏剧团要在衣带镇演出一段时间。大红戏剧团终究是名团,方圆村寨赶来看演出的人山人海,更多的人是来看二红的。二红的知名度在这一带非常高,众人对二红戏艺的评价是唱戏如说话,在戏剧界这是最高的评价了。戏台搭在衣带镇中心的一片开阔地,离戏台不远就是那棵大槐树。小商小贩云集戏台四周,连棚接摊,一片集市景象。
第13页 开戏第一天,夏天兴致勃勃地也去看了,他要看看二红的戏唱得到底有多好。夏天站在人堆里,嘴里嗑着瓜子,伸着脖子看台上演出,有那认识夏天的说:“给老婆捧场来了?”夏天笑笑,依然伸着脖子看台上。台上二红和一白面书生正缠绵悱恻眉目传情,由于二红戏功好,就越发显得情真意切相思入骨。那认识夏天的就又调侃夏天:“你老婆演的好戏啊。”夏天本来就看得不自在,听人这么一调侃,脸上就挂不住了,转挤出人群,远远离开戏台,遥观了一会儿,依然觉得场面扎眼唱词刺耳,大感没趣,胡思乱想难怪二红对他冷淡,原来尽在台上恩爱缠绵了。夏天越想越没趣,干脆戏也不看了,信着步子往回走,不知不觉地走到了三月的门诊前。夏天对着门诊前的广告牌子发了一回怔,苦笑自己的腿怎么把他搬移到这儿来了。夏天想回家,腿却走不开,手更是掀开了宽条子的塑料门帘。门诊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病人,连三月也看不到。诊所里散发着淡淡的药水味,夏天对这药水味很熟悉,这药水味对夏天有种强烈的安抚效果,仿佛三月的体香。夏天正奇怪三月哪去了,忽然看见白色的药架后站着一身白衣的三月,正无声无息地看着他。夏天吓了一跳:“躲那儿干嘛?”三月不回答夏天:“二红不是回来了吗?”夏天不由生出一股怨气:“回来了,正在那儿唱大戏呢,风光得很。”三月闷闷地说:“那你还来这儿干嘛?”夏天也闷闷地说:“心里烦。”夏天突然又想说说那只鸟了,“这一唱戏,那鸟是不敢来了,戏台离槐树那么近。”三月不想说鸟,只想说二红:“这么些年了,你们怎么就没要个孩子,你看她那身段,窈窕得风摆柳似的。”夏天苦笑:“二红舍不下唱戏,再说感情是风摆柳就能摆平的吗?反是越摆越不平。”两人不再说话,从外面传来二红那迷人的清晰的唱腔,绵软微哑,有种独特的悽美,在衣带镇上缭绕。三月听了一会儿,心里生出一阵迷惘,像是自语又像是说给夏天:“她心里也不甜,总是这么唱,心境不悲苦也要给唱得悲苦了。”午后的阳光绵软无力地充盈着诊所,三月和夏天各怀心事地对坐着,均感对方光明而又虚幻。 下午戏散后,夏天闲着没事,也不到做饭时间,就又去戏台那儿转悠。前台的观众都已走散,有几个小贩还在台下支着摊子,看样子留待夜戏时继续做生意。台下纸屑果皮一片狼藉。 夏天转到后台,演员大多卸了装净了面干各自的私事去了,还有两个身着戏衣的演员像在那儿切磋演技或是传教身法手式。夏天一手掀开幕布,将颗脑袋探进里面。那女的是二红,正双手巧翘兰花指拢在眼前徐徐推出,含羞带娇地念白:“我把你个冤家——”对面那个长相俊俏的白面书生躬身敛袖施礼,一双圆目滴熘熘地看向二红,恰在此时,夏天的头从幕缝中钻进去,大眼和二红的美目接个正着。二红勐可看见夏天,不禁怔了一下,脸上顿时褪了娇羞的神色,兰花指改成甩袖,向那书生,更是向着夏天,甩出一个水袖,又甩出一个水袖,然后收式罢演。两个水袖甩得那书生一头雾水,连不懂戏的夏天也看出来这时节哪该甩水袖啊。 夏天好象看了不该看的情节,尴尬地向二红点点头,又向书生点点头:“你们接着练,接着练。”二红没理夏天,边脱戏衣边向书生说:“这段戏的重点就这些,咱们有时间再练吧。”书生不认识夏天,看看夏天,又看看二红:“他谁啊?”二红将戏衣在衣架上撑挂好,面无表情地说:“我老公。” 二红跟夏天回到家后,夏天努力拿出殷勤的样子帮二红做饭烧菜。二红也向夏天表示着她的温婉,但她的温婉里有着分寸和矜持,不含有柔情和爱欲,夏天被得体地屏在温婉外面。 吃晚饭时,夏天想起二红甩的那两个不合时宜的水袖,就停下筷子问二红:“那含情脉脉半推半就的时节,怎么会甩出两个水袖?”二红不动声色:“哪两个水袖?”“我在后台看到的那两个,好象还冲着我来的。”夏天毫不含煳。二红看了夏天一会儿,放下筷子,向着夏天虚拟着甩出左手,接着又甩出右手,然后呀一声,声音娇哑地唱:“呀,那人,你看这红尘纷纭苦海无边,好不不愁煞人也。”唱完,淡淡地问夏天,“这两式水袖不在这儿甩出又该在哪儿甩出?”夏天想说不是这句唱词,而是那句“好把你个冤家”,想想,隐忍了,两人就又闷闷地吃饭。这样吃法让夏天不自在,就想找话说轻松一下:“镇上来了一只奇怪的大鸟,平常就落在戏台旁的那棵大槐树上。”二红不想听夏天说鸟,以前她每次回家,一看见夏天那一笼笼挂满院子的鸟就生气,就忍不住骂夏天不长进是鸟人,不知何时她再回家时不骂夏天也不骂鸟了,好象既看不见鸟也看不见夏天了。有时夏天倒倒希望她骂骂自己和鸟。二红对夏天的鸟话置若罔闻。夏天不认趣,一说起鸟就忘乎所以:“那只鸟的叫声很悽厉,怎么听怎么像女人在大嚎。它看起来很兇勐,长喙利爪的,别的鸟都怕它。”二红甚至没看夏天一眼,她吃完饭就匆匆出门赶夜戏去了。 夏天既没有去看二红的夜场,也没在戏散后去接二红,他躺在家里,听着夜深人静远远传来的唱戏声,心里堵得慌,在床上辗转翻侧越想越烦,直到夜戏散场二红回去家,他的心一下平静下来,假装睡着,支耳听二红开门进来接着开灯,他想这阵子二红该上床了,下面却没了动静,他猜不透二红在干什么,睁开眼想看看,却见二红站在床边悄无声息地看着他,脸上的神情既疲惫又迷惘。他吓了一跳,二红也感到意外:“没睡?”夏天假装才睡醒:“这 不才睁眼。”二红上床躺下,她身上的女人气味,让夏天有一阵子想干点夫妻间最根本的事,他真的有点按捺不住了,又不知如何开始,就侧身看看着二红。二红脸上还残存着没洗净的油彩,让夏天觉得眼前的二红有点迷幻。二红一上床就睡着了,和夏天连句温存话都没有。夏天看着看着就生出些气愤,这气愤越生越多,最终把他体内那点欲望挤兑得无影无踪了。
第14页 夏天暗自气恼着,忽然听见二红在梦里唱出一句:“我把你个冤家,”夏天一下子想起二红甩向他的那两式水袖,侧耳想听二红下面的唱词,二红没有唱下去。就在夏天以为二红不再唱梦戏了时,二红却又唱出一句和上一句相连的词来:“想得好苦啊。”这声音非常有韵味,丝毫不输白日在戏台上的唱腔。夏天不得不佩服二红好戏功。 夏天还是睡着了,他梦见无数白雪雪的水袖翻翻滚滚地向他甩来。。。。。。 三月在诊所里没有病人时,就忍不住去看二红唱戏。三月看二红在台上风姿绰约声情并茂,往往看得眼痴听得发呆,心想二红真是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三月实在想不明白夏天为何对二红这么美丽懂风情的女人缺乏激情。 三月的丈夫是位军官,一年没有多少探亲假,三月懒得去部队小住,更不想去部队做随军家属,她的丈夫一直想接她去部队。 夏天是三月自小就认识的一条街上的玩伴,他们的婚外恋情,决非□□使然,更不是一见钟情,而是那种无话不说的友情升温的结果,介于情人和友人之间。夏天觉得自己压抑苦恼,需要一个女人安慰并听他倾诉,三月正是这样的女人。 戏唱到最后一天,二红的嗓子出了问题,疼得不敢发声,那天的下午戏二红没唱,她到三月的诊所看嗓子去了。 三月的诊所里一个病人也没有,三月在里面坐得昏昏欲睡。二红来了,縴手掀起帘子向内哑哑地问一声:“有人吗?”三月站起来,看是二红,有点意外:“没演出?”二红认识三月,但不熟,向三月嫣然笑笑,指指嗓子:“嗓子疼,给我开点药。”三月给二红检查了嗓子后,又顺便给二红把了把脉:“你体质偏虚,应注意休息。”二红苦笑:“我身心俱累,身体哪能好得了。”二红给自己这话触到痛处,不由黯然神伤。三月看着神色惨澹的二红,心里不禁生出些怜悯和羞愧,不知怎地她竟想和二红说说夏天,却又无从说起,心里恍惚有个什么想法。 二红走后,三月心里的那个不甚明了的想法,突然明朗确定下来:她决定关闭小诊所,离开衣带镇,到丈夫的部队上做随军家属。 大红戏剧团结束了在衣带镇上的演出,又到别处去了,二红因为嗓子没好暂留在了衣带镇,镇里那棵最高大的槐树下又恢復了安静。 有一天,夏天高兴地告诉二红:“那只怪鸟又飞回来了,你要不要跟我去看看?”二红了无兴趣地说:“不去。”夏天的兴致一下减掉一半。他又跑去告诉三月:“那只怪鸟又飞回来了,就落在那棵槐树上,你跟我去看看吧。”三月不想去,她想把自己的决定告诉夏天:“你听我说,”夏天为那只怪鸟激动着,根本不听三月想说什么,继续着他的鸟话:“我在一本古书上查到了那鸟的名字,它叫鸩,鸣声大而悽厉,性情兇勐,羽毛有剧毒,用它的羽毛在酒中浸一下就是着名的鸩酒,鸩酒的毒性极大,几乎无药可救。” 三月终于被夏天对那鸟的解说打动,也不想扫夏天的兴,就随夏天去看鸟。到了槐树下,两人仰疼了脖子瞪酸了眼,也没看到那只叫鸩的鸟。夏天在槐树下走来走去,惊喜地捡起一根有点与众不同的鸟翎,坚持说这就是那只叫鸩的翎毛。三月想到自己要离开衣带镇,就再没心情看鸟,对夏天捡的那根鸟毛也不大相信,她想告诉夏天自己要去部队的事,想想又觉得不说也罢,反正要走了,说不说结果都一样。 三月说走就走,衣带镇上,夏天再也看不到三月了,就像看不到那只也许压根就不存在的鸩。 夏天拿着那根捡来的鸟毛,一直在想它究竟有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厉害。 二红的嗓子一好就要回剧团,临走时,二红拿不定主意地问夏天:“我们是不是离婚算了?”夏天对二红的话不置可否,一副离不离都行的样子。 夏天想试验一下他捡来的那根羽毛究竟有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厉害,就有羽毛浸过酒,在每一个鸟笼的水罐里滴进一点,然后静观变化:凡是喝过水的鸟儿都死了。夏天的鸟儿全死了,夏天觉得自己也死了。夏天突发奇想地认为他和二红以及三月的感情,就是一杯被鸩羽浸过的酒,一种没有解药的毒酒。 ☆、神香 神香 神香,就是敬神礼佛或者居家时焚的薰香。“嘉香斋”是家百年老字号,出品的虔静神香系列,一直被国内的制香行业觉得不可思议。 “嘉香斋”的传承人沈小棋,是个其貌不扬的文弱女子,自从接管了“嘉香斋”后,行事低调,以致外界多不知道沈小棋是何许人。自小生活在香料堆中的沈小棋,天生与香亲近,五岁就能有模有样地搓出品相匀净的竹芯香。上学后,又跟着爷爷学习识辨香料和制香技术,能融会贯通佛典香方跟人体经络医理的关系。 这天,“嘉香斋”来了一个俊雅的男子,指名要见沈小棋。接待人员把男子请进会客室里。会客室里布置得很雅致,瀰漫着氤氲的香气,也不知是从什么地方散发出来的。 男子看到沈小棋时,有点意外,没想到赫赫有名的“嘉香斋”,传承人竟是个女子,还这么年轻。沈小棋中分的长髮,柔顺地垂在肩上,脸上细眉长目,神色水样柔静。
第15页 男子的语气含着怀疑:“我听说这儿特制的药香,能助人安眠,想定制一些,看能不能帮到我。” 沈小棋走到距男子两公尺远的地方站住,察看了一番男子的神色,给出诊断:“你的失眠症,至少有两个多月了。” 男子一愣:“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从病发到现在,整三个月了。” 沈小棋身上散发出的轻柔异香,不仅没有被会客室内的氤氲香气淹没,反而以极强的渗透力,播扬出它的独特气质。男子不由吸吸鼻子,奇怪什么香气,沉静得这么悠长内敛。 沈小棋没有回答男子的问题:“为特殊客户定制的药香,比如像你这种安眠神香,收费三百元一支。” 男子虽然早知“嘉香斋”的工艺香昂贵,却也没想到这么高价:“三百元一支?外面好的手工香,也才五十多元。” 沈小棋心安理得地说:“如果你知道它的工艺流程、用料和药效,就不嫌贵了。” 男子只好说:“那就先定制五支吧。” 沈小棋走近去,伸手翻看了男子的眼睑,又把诊了他的脉搏,吐气如兰地说:“你眼睑苍白脉象滑乱,不是五支安眠神香就能起作用的,十支也许有疗效。”从沈小棋身上散发出的馨香,并没有因为距离更近而浓郁起来,但抚人心绪,令人神经松懈。男子有一瞬时的恍惚失神,思维却不迟钝:“我想处方药的效果会更好点。” 沈小棋明白他还是嫌贵:“你吃过不少安眠药,那些药片带来宿醉般的乏力,你一定觉得不好受。” 男子无奈地笑笑,表示确实如此,然后拿出钱夹,数出一千元:“这是订金,等我来取香时,再钱货两清。这是我的名片。” 男子叫傅军伟,名片上除了手机号和名字,再没有别的说明,连住址都没有。沈小棋礼貌地把自己的名片交换给傅军伟。沈小棋的名片上,也仅有手机号和名字,但散发着和她身上相同的轻柔异香。 送走傅军伟后,沈小棋开始制作药香。“嘉香斋”虽然号称百年老字号,经营规模却从未扩大过多少,因为它的第一条铁规就是:传承手工,精益求精。“嘉香斋”是把神香当作工艺品来做的。在“嘉香斋”为数不多的工人中,人人都有一手搓香的绝活,但配制香粉的技术,只有“嘉香斋”的传承人掌握着,向来秘不外传。 在“嘉香斋”的香料库内,罈罈罐罐地摆放着数百种香料、药料,大多被加工成极细的粉末密封起来。无论哪种香料药材,沈小棋只需嗅嗅气味,就能确定它们的身份。 苏合香、沉香、麝香、丁香、檀香、冰片、牛黄、硃砂……沈小棋一一称出所需药料、香料的质量,共计二十八种,带回到她自己独享的工作间,将它们掺兑均匀。再挑选出十支细秀的竹籤——香骨,胶水浸润香骨后,一把十支搌成扇形,放在香粉中上下左右搓动。这时,手上工夫最为重要,几次上胶几次搓粉,直至香肉匀净,香脚莲细,香味远串,怎么看怎么有□□时,才算是搓出一支品相上佳的神香。机器加工出的神香,绝少这么有□□的。 香脚染上色后,上架晾晒,经一日夜,就能成品出售。这样搓出的神香,仅摆放在那儿,就芳香扑鼻,更不要说在静室点燃了。 不知因为什么,沈小棋亲手搓这十支药香时,心境格外柔和,老是飘忽地想:傅军伟那优雅的气质,应该跟这和合出的神香般配。 到了取香的日子,傅军伟准时来到“嘉香斋”。沈小棋已经把十支安眠神香,包装进精美的圆纸筒里。傅军伟拿出两千元,准备钱货两清,沈小棋倒漫不经心地说:“我不急着收钱,等见了疗效再给也不迟。”傅军伟问:“要是没有疗效呢?”沈小棋说:“没疗效连先前收下的一千元也退还你。”傅军伟突然想开玩笑:“我故意说没有疗效,你不吃亏了?”沈小棋指指包装好的神香:“它能依殊胜缘起,消宿业除怨报去灾病,特制的神香,更是点于有缘人,我怎么会担心你说谎。”傅军伟连连点头:“我要是为这么点小利说谎,和你就无缘分了。”这话听起来怪怪的,沈小棋的脸色,不易觉察地一红,岔开话题:“安眠香一夜一支,睡时点燃,插香地点离床头两公尺。” 十天后,傅军伟神采奕奕地来到“嘉香斋”,二话没说先奉上两千元钱:“三个月来,我从没有睡得这么沉稳舒服过,你的香比过灵丹妙药了。”沈小棋对顾客的赞嘆,向来泰然处之。 此后,傅军伟经常来“嘉香斋”,每次都藉口买香,口味还很挑剔,评头论足中很有他独特的见解。沈小棋暗中引为知音。傅军伟来的次数多了,沈小棋某次似笑非笑地跟他说:“其实,即使你不是真的来买香,我也很乐意招待你。”傅军伟被沈小棋说破心思,干脆坦白:“老找藉口也很麻烦的,我只是想来看看你。”这回答在沈小棋的意料中,不由轻声说:“你想来只管来好了,都随你便。”傅军伟吸吸鼻子:“奇怪,你身上刚才还是种清新的迷迭香,这会儿香气却甜蜜起来,也没见你点沉香啊。”沈小棋笑笑:“我这里还缺少香气吗?你辨香的能力很强,一定做着跟香有关的工作。”傅军伟忙撇清:“我对香料倒是略知一二,本业却跟香行不搭界。”
第16页 一次,傅军伟找到沈小棋,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块巴掌大小的深色木材:“帮我看看这块老香料的真假。”傅军伟拿来的那块香材,整体呈墨绿色,甜香扑鼻。沈小棋好看的长目瞬时睁圆了:“你哪儿弄到这么大块的奇楠香?沉香是香中的极品,最高级的沉香就是奇楠香,你这块连油脂都冒出来了,更是了不得。用刀削削,质感就像削蜡烛。” 傅军伟得意地摸摸宝贝:“你还真不负我望,一眼就识出它是奇楠香。这块是奇楠香中的莺歌绿,俗称绿棋。我父亲是专门收藏各种沉香的大户,这块绿棋是他的镇香之宝。原始沉香在中国基本已无产量,现在越南上等的野生沉香,年产量也仅有二十公斤左右。” 沈小棋惊奇地盯着傅军伟:“你这样懂行,怕不是来找我辨它真假的。” 傅军伟说:“我父亲说过,凡是能认出这烂木头是奇楠香的,就有资格做我们傅家的儿媳妇。” 沈小棋的脸一直红到耳根,连身上散发出的香气,都变得馥郁起来:“认识奇楠香的女子,恐怕不止我一个,你家都要去做儿媳妇?” 傅军伟指指自己迷人的眼睛:“认识奇楠香的女子,还得迷住我的眼睛,只有这样我才会拿出宝贝。” 沈小棋故意说:“我要是不答应呢?” 傅军伟也不着急:“那我就把这块百年不遇的奇楠香,留在你这儿,直到你答应。” 沈小棋不禁莞尔:“这求婚的方式很奇怪,感觉你把身家性命抵押在我这儿似的。” 傅军伟还真大方地把莺歌绿留在了“嘉香斋”,沈小棋大是感动。傅军伟再来,沈小棋就把他当男朋友了。 “嘉香斋”配制神香的秘方,放在沈小棋卧室的保险柜里,钥匙仿制成项坠,时刻不离地吊在沈小棋的脖子上。一次,傅军伟跟沈小棋在“嘉香斋”吃饭时,傅军伟不小心把一杯牛奶,洒进沈小棋的脖颈里,傅军伟手忙脚乱地帮沈小棋擦拭,沈小棋苦笑:“你是越帮越忙,我还是去换件衣服吧。”傅军伟忙说:“我能帮你把那个项坠清洗干净。”沈小棋就把项坠摘下给了他。看沈小棋去换衣服,傅军伟清洗项坠后,随手在一块早备好的橡皮泥上印了一下。 又过了几天,沈小棋把莺歌绿郑重地还给傅军伟,含蓄地说:“这么贵重的东西,放我这儿实在不合适,你的要求我都会答应。”没想到傅军伟只是收回了莺歌绿,什么也没有说,好像忘记了此前求婚的事。 傅军伟走后,再没有来“嘉香斋”,沈小棋打他的手机,他竟然换了号码,这让沈小棋很觉不祥。 一个月后,一直默默无闻的“祥云香业”,隆重推出一种新产品“奇楠一线”,因为香味奇佳价格低廉,很快霸占了香业市场。 沈小棋让人买来“奇楠一线”样品,点燃品香后,一脸惊疑,忙派助理去调查“祥云香业”的老闆是谁。助理回来说“祥云香业”的老闆,是个叫陈芝的女子。沈小棋心想自己跟这陈芝不认识,往常没有交集。助理把最重要的放在后面,说陈芝的未婚夫叫傅军伟,就是常来“嘉香斋”的那个。沈小棋的脸一下就白了,难怪“祥云香业”生产的新品种,跟“嘉香斋”的品牌神香,两者在香味上惊人地一致。沈小棋手扶香案,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嘉香斋”百年的名头,这么轻易就被人挖了墙角,但另一种更深的伤痛,则来自情感的受伤。 这种秘方生产的东西,往往连官司都无法打,因为秘方一般不能申请专利。还好,国内的香界,每三年都有一次评比会,届时制香大师将评出业界公认的仙品。制香人没有不想藉此出名的。 今年适逢其会。品香室里,正襟危坐着十几个制香大师,静等嗅辨“虔静神香”跟“奇楠一线”的高下。傅军伟西装笔挺地走进品香室,把手里擎着的一把线香,分给每个评委一支。沈小棋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傅军伟看到沈小棋后,神色慌乱了一下,很快就能若无其事地走过去,递一支香给沈小棋:“我们公司的新产品,希望能听到你的评论。”沈小棋没接递过来的香,神情极淡地说:“那我就提前告诉你,它的香味过于单一了,还没有成熟。”傅军伟得体地转向评委:“我父亲是个专门收集沉香的制香师,他说沉香是生命中最好的香,这‘奇楠一线’是他研发出的新产品。” 沈小棋听着傅军伟冠冕堂皇的说词,再想想自己此前和这个伪君子的亲密,忍不住落下两滴羞辱的眼泪。 评委纷纷点燃手中的“奇楠一线”,品香室内很快飘缕飞丝起来,沁人心脾的香味,高雅尊贵,尽显王者气息。评委扇香入鼻,赞不绝口。傅军伟面露得色,沈小棋则沉静若水。 另换了品香室后,沈小棋拿出一盒手工搓的“虔静神香”,仅那温润沉静的品相,就让评委们爱不释手。神香分发给评委点燃后,菸丝裊裊香气袭人。评委嗅香后面面相觑:“这跟‘奇楠一线’的香味毫无二致啊。” 沈小棋一一收走评委手中的神香,熄灭,再从盒中取出相同的一支,点燃后擎在手里,趺坐闭目。评委不明所以地看着沈小棋。
第17页 沈小棋手中的神香,有油脂从香头渗出,如泪滑下。神香飘逸出的香气,先是温婉清雅的,慢慢地变得纯醇馥郁,又转辛凉甘甜,渐归悠长内敛……丝缕萦绕韵永缠绵,闻之令人心神宁静,却不能用言辞尽述好处。 同一种香,换到沈小棋手里,竟能这样繁复多变,只觉无香可及妙不可言,真是顶级的嗅觉享受!评委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傅军伟在香味中恍惚失神,慢慢拿出一只项坠般的钥匙,伸向沈小棋:“是我偷偷翻拍了你的秘方,可你才是无法复制的神香!” ☆、非常保姆 非常保姆 左安看着圈里多少有点名气的男人,明的暗的大多有了情人或者红颜知己,最不济的也在和一些女性崇拜者通着信,心里就有点点艷羡。 市文联是个闲散单位,有名望有才能的人,都在拿着公家的钱干着私事:书画家忙着办画展卖作品;小说家忙着出书讲学;诗人并不觉得自己神经质,整日无病呻吟自以为感情第一流;杂文家沦为文摘公,天天在报刊堆里东翻西捡,到处查找可用素材,以便生发高论。 左安虽然不是名人,却有着名人的所有劣习,比如浮躁,比如好名,比如轻视同行。左安不容易出名因为他是词人,一个严守格律讲究韵脚的词人。如今那些流行歌曲的词作者,又有几人是按词的要求去创作的,他们甚至不懂词是怎么回事,但这不妨碍他们因歌词而走红,写歌和写词往往成为两回事。左安是规规矩矩的词人,写的词不断在各地报刊发表,发表了也就发表了,没有读者给他写信,仿佛没有人看到,连编发者也无话可说。左安常嘆生不逢时,每恨不能生在宋朝。词人成了怪物,一说是词人,听的人就会用怪怪的眼神看你,仿佛你是从发黄的旧纸堆中钻出的。你如果有勇气问他们词是什么,他们大多茫然不知,最多知道上学时语文课本中的几首。你不死心地问词怎么写,他们就会用更怪的眼神看你,仿佛你问他们懂不懂甲骨文。 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左安决定改行写小说,再说词太短赚不来多少稿费。圈里的知名小说家一帆,原名王治国的,一年能写三本言情小说,拥有许多读者。左安的妻子易菲就喜欢看一帆的言情小说,三十好几的人了,还相信书上那些瞎编的悽美故事,常看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后来听说一帆就是左安单位的王治国,不胜诧异,说看不出老实巴脚还有点丑的老王,竟是写艷书编煸情故事的高手,人真是不能貌相的。 易菲上大学时崇拜琼瑶,日里夜里希望能成为琼瑶小说中的女主角,嫁给左安多半是受琼瑶的影响。那时左安还是农村出来的穷大学生,酷爱写词,教文学的老师是个词作者,惺惺相惜,动辄就说左安怎么怎么有才,若干年后必是一代词家。易菲看老师都这么抬举他,他又仪表不俗,还真觉得他不是一般人,心想农村出来就农村出来的吧,琼瑶小说中的男女主人公不就是只讲感情不讲门第的嘛, 文联在市委大院里。上午,左安在单位里坐了半晌,看着那些有头有面的人物点个卯应个到接下来各忙各的去了,觉得心里空空的没着没落起来。书法家大风给人请去吃饭,小说家一帆忙着跟出版商联繫出书事宜,诗人凯歌给一来歷不明的女子用电话约了出去。。。。。。剩下的就只有左安和小丁了。小丁是新来的年轻人,一张好看的娃娃脸,嘴甜得像蜜罐,见了谁都喊老师,平时抹桌子扫地倒茶递水传送信件分发报纸,没人支使他这么干,他却乐此不倦。左安有时就琢磨这小丁怎么这样勤快,活雷锋似的。 左安喝了两杯茶看了几张报纸,说有朋友约他吃饭,让小丁留守岗位,他骑着自己那辆旧自行车除了车铃不响哪儿都响地出了市委大院。市委大院的门卫老刘总记不住左安的名字,左安跟他打了三四回招唿,他次次叫错左安的名字,大风,凯歌,一帆,他能远远地只看背影就认出来。左安觉得老刘挺那个的,就不再理老刘,出入经过门门岗时故意视老刘如不见。 左安骑着破车径直出了市委大院,顺着新安路回家了。哪有朋友请他吃饭,他是跟小丁瞎扯淡的。新安路的尽头是南宛小区,左安新近在这儿买了房子,宽敞的三室一厅,想想都觉得美气,他将其中的一间布置成了书房,闢作私人领地,日常钻进去,觉得就是在过着准文人的书斋生活了。 早退回家的左安在书房内构思着他的第一篇小说,他坐在高背椅里,一手捏着菸头置放在嘴边,双眼微眯,处于出神状态。。。。。。 下班回家的易菲见厨房内冷锅冷灶的,忍着气推开书房门,里面左安正在吞云吐雾,她立时就发火了:“又抽菸,又抽菸,你不是说戒了吗,早回来不去接小斗,也不做饭,你看看几点了,你以为我是保姆啊,尽该伺候你。”左安理亏似的忙将菸头摁灭在菸灰缸里,四岁的儿子小斗从妈妈的身后探出头冲着他扮鬼脸,又挤进来爬上他的膝头要笔玩。 易菲去厨房手忙脚乱地做饭,气唿唿地遥控左安将小斗的脏衣服扒下,换上左边挂衣柜里那件淡蓝的,然后再把脏衣服洗了晒在阳台上。左安不敢违逆妻子,能住上这么舒服的房子,多亏妻子的娘家拿出一半钱才实现了他梦寐以求的愿望。在这个城市,许多市民只要往上查三辈,就能查出是农民的后代,但易菲家不,就算向上查六辈仍是市民。所以易菲总说左安骨子里存有农民的劣习,天生的,用俚语说就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比如左安不爱洗澡,爱生嚼大葱大蒜,最不雅的是夜里老放屁,真是有辱斯文。易菲不能忍受左安的坐吃等穿,家务活最少也要两人扯平,谁也别闲着。
第18页 一阵忙乱后,两人终于能坐在饭桌边吃饭了。左安有口无心地说:“每天为三顿饭忙得焦头烂额,不如请一个保姆算了。”易菲当真起来:“就是,我们单位的人大都雇了保姆,没雇保姆的也是因为有老妈在管厨房。别人雇我们不雇,好像我们多抠门似的,还不能雇老的和丑的,我们单位的那帮人,总爱拿别人家的保姆说事,还评比。”左安听得稀奇:“你们银行部门都养着些什么人,真是小资得可以。”小斗一边吃一边玩,弄了一桌子饭粒菜汁,易菲用筷子敲了一下小斗的头:“有这个小祖宗添乱,再不找保姆我可真吃不消了。”饭后,左安自觉地送小斗去上幼儿园。 下午四五点时,书法家大风又给人请出去吃饭。大风临走时跟左安说:“一块儿去吧。”左安巴不得他说这一声,反正吃的又不是他的,不吃白不吃。 请大风的是某公司的马经理,财大气粗附庸风雅浑身给包在名牌衣服里的一个人,请大风无非是想要大风的一幅字。大风的字在这个城市很有名气,市里几家有名大饭店的匾额都出自大风之手。左安跟小说家一帆出去吃饭的次数最多,跟大风吃饭只是偶尔的事。吃这样的蹭饭,左安是心安理得的,有时甚至会觉得自己也在受请之列,因为请吃饭的人听说左安是词人,总会说:“久仰久仰,您能一起去吃饭是我的荣幸。” 到了市里那家最有名气的“皇都”大酒店,马经理要了包间,还点了小姐陪洒。小姐芳龄二十,风姿卓绝。大风一见倾心,以开玩笑的口气向马经理说:“谁能得到这样一位红颜知己,实在是人生一桩美谈。”马经理就意味颇深地笑笑:“大书法家是想夜读□□红袖添香了吧。”大风遂作出调侃的神情:“怎敢和你左偎红右依翠的大手笔相比,我只想有一双素手给我研墨执绢而已。”说罢两人相对大笑,左安也跟着笑,小姐更是嫣然巧笑。小姐给左安劝酒时,左安只觉香气袭人美色眩目,一时竟有点心跳气喘,多少年没有这种热恋时的感觉了。那顿饭左安喝了不少酒,晕晕乎乎的总觉有双素手在眼前晃。 像左安这种不雇保姆的双职工家庭,只有晚饭和休息日才能将饭吃得从容丰盛。因为和大风在“皇都”吃过了饭,左安就不再吃晚饭。易菲一人在厨房烹煎炒炸地忙乎,弄得满屋子飘香,嘴里还哼着歌,多快活似的。左安一边看电视一边感嘆人只有在自做自吃时才不会迁怒旁人。 易菲吃过晚饭,洗涮完毕,又打发小斗睡下,这才坐到电视机前。八点一到,易菲霸道地抢过遥控:“《还珠格格》开始了。”左安嘆口气:“你就不能口味高点。”易菲白他一眼:“你口味高,见了美女还不照样暴出眼珠来。”忽然想起一件事,觉得好笑,“我们单位有几个男同事看《还珠格格》竟然不清楚剧情,照样看得欲罢不能,你说怎么了,原来是看里面的大小美女。”说起美女,左安想起“皇都”的那位绝色小姐,不由嘆口气:“美女都在别人家啊。”易菲警惕起来:“怎么,嫌我是黄脸婆了?”左安作出嘻皮笑脸的样子:“唐朝有个御史裴谈,最怕老婆,常说三怕:一,当老婆年轻貌美时,看她如活菩萨,人怎能不怕活菩萨;二,等老婆儿女养育满堂时,看她如九子魔母,人怎能不怕九子魔母;到她年老色衰,薄施脂粉,有青有黑,状如鬼怪,人怎能不怕鬼怪。反正你是貌美如花时我怕,年老色衰时我也怕,哪敢嫌你是黄脸婆。”易菲才骂得一句贫嘴,忽然停了电。 左安摸索着点亮蜡烛,柔和的烛光令室内一下温馨起来。易菲的脸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很女人味,她看着左安抒情似地说:“我一直很喜欢烛光,小时只要妈妈一给我点蜡烛我就停下了哭闹。”左安调侃:“是不是很暧昧。”易菲双手环抱住左安的脖子,整个人贴在左安身上,只管发泻着一腔突如其来的柔情蜜意。雪白的墙上映出两个合为一体的影子。左安看着易菲,似坏笑似挑逗:“饱暖思□□,前人说得一点不错。”易菲笑骂:“怕我缠你当太监好了。”左安抱起易菲进了卧室。两人正在床上缠绵,一边的小斗给声响惊醒,黑暗中害怕地哭叫着妈妈。易菲忙一把推下左安,爬过去抱住小斗:“宝宝别哭,妈妈在这儿。”等哄拍小斗睡下,两人早已兴意阑珊了。左安说:“小斗不小了,这夫妻间的事不经意中让他耳喧目染的,会给他造成不良影响,该让他另睡一间了。”易菲抱拍着小斗说:“孩子太小,还不能自己照顾自己,一人睡觉晚上踢了被子怎么办?有保姆照顾就好了。今天下午我还真去了一趟职介所,他们保证两三天内给提供一个高档次的。”左安笑了:“你买家电啊。” 那天上午,左安早早从单位回家,正在书房绞尽脑汁写小说,忽然有人敲门,开门一看,门外站的竟然是他十四年前的初恋情人胡蝶。虽然时隔多年,胡蝶并没有什么明显变化,仍能一眼看出她就是胡蝶,从衣饰上看不像是从乡下来的,倒像是惯住城市的。左安惊异中带了警觉,但他接着看到胡蝶手里拿着职介所的介绍信,一下子明白胡蝶是来干什么的。 胡蝶勐一看到左安,更是大出意外,呆在门口,眼中竟泫然有泪。两人相对发愣,都恍惚如在梦中。胡蝶首先打破僵局,勉强笑笑:“这是你家?”左安说不出话,只能点头代替回答。胡蝶很快镇静下来:“职介所给我的地址是四单元三楼,女主人叫易菲,再想不到男主人会是你。你说我这个保姆当还是不当。”左安一脸窘态:“哪敢让你当保姆。”胡蝶走进门打量着室内摆设,唇上慢慢浮上丝不易察觉的讥笑:“有空调有冰箱,看来你过得还真不错,难怪乐不思蜀。反正我到哪都是打工,不如给熟人打工,一个月三百元,这是一般价,另外管我吃住,带孩子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我全包,包证不会拐带主人一针一线。”左安的脸一直红到耳根,才张开嘴,胡蝶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你觉得别扭是吧,说实话,我有难处,你留下我就是帮助了我,再说你出钱我出工,两不亏欠,全当以前咱们不认识。”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嗒嗒的,像个娉婷的女人走来。胡蝶看看门,又看看左安,脸上现出一抹复杂的表情,但这种表情稍纵即逝了:“你太太回来了,左先生。”在左安觉得这话像尖锥。
第19页 易菲推门进来,随手将坤包丢在客厅的沙发上。胡蝶凭这个动作就断定回来是女主人,她迎上去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您是易菲太太吧,我是职介所介绍来的,叫胡蝶,刚才我正和您先生做自我介绍。”易菲满意地打量着胡蝶:“名字好人也不错呀。职介所说你上午来,我就特意早点下了班。你先熟悉熟悉我家的环境。”易菲领着胡蝶逐个房间看着:“这是厨房,那些煤气灶电热锅什么的会用吗?”胡蝶走近看了一遍:“太太,这些东西我以前使用过,不会有问题。”易菲更满意了:“你以后别叫我太太了,我怎么听怎么跟电影上似的。我今年三十四岁,你呢?”“三十二。”“比我还小两岁,你就叫我易姐吧。” 左安听两个女人哌哌叽叽的像挺投缘,暗舒了一口气,不知是喜是忧。他和胡蝶十四年没联繫了,再想不到会以这种方式见面,而且胡蝶成了他家的保姆,此后,一个夫人一个情人,如何相处?如果坚辞了胡蝶,胡蝶有难处,他不帮胡蝶谁帮?可让胡蝶给他一家三口做饭洗衣,又觉于心不忍。左安心里为难着,其实左安潜意识里想留下胡蝶重温旧情,这隐秘的念头,左安不仅不愿意承认,而且没有形成明显的意识。 易菲把保姆应做的事向胡蝶交代一番,比如买菜去东三条;洗衣服要内外分开洗;左安书房的书信稿件不要乱翻乱看,更不能随手丢弃,说不定一片烟纸盒上草草写下的几行字,正是左安创作出寄到报刊杂志社就会发表的好词。等等,等等。易菲成了碎嘴的女人。听着妻子喋喋不休,左安不敢看胡蝶,别扭得浑身燥热,说声去接小斗就熘下了楼。到了外面给秋风一吹,左安才觉一身的燥热下去好多。 等左安接回小斗,易菲和胡蝶也做好了饭。吃饭时,胡蝶不和左安一家同桌吃,易菲把她拉到桌边:“吃,进了一家门就是一家人,哪有我们吃你看的事。”左安忙将一把椅子挪到胡蝶背后:“坐,坐。”小斗歪着头看胡蝶:“妈妈,她是谁啊?”易菲在小斗脸上亲亲:“她是你胡蝶阿姨。”小斗想想:“我怎么从没见过?妈妈,胡蝶阿姨很好看,眼睛像小燕子。”胡蝶不再推让,坐下泰然自若地吃起来。倒是左安如坐针毡,不住用眼角偷看胡蝶,饭吃到嘴里味同嚼蜡。左安第一个吃罢饭,说单位有事就匆匆走了。 离上班还有一个半小时,左安来这么早真是破天荒头一遭。左安靠坐在办公室的长椅上,两眼盯着门外发怔。门外热烈的秋阳儿直晃人眼,不远处是架葡萄,正结得硕果纍纍。左安恍惚觉得耳边响起一片蝈蝈的大合唱,此起彼伏,好似潮头,一潮接着一潮。豆地,大块大块的黑豆地,支立的豆棵和交掩的豆叶,蝈蝈伏在豆叶里叫得热烈而亮丽:“吱吱,吱吱。。。。。。”不知为什么,左安一想到胡蝶,就想起他少年时在农村田间所常见的景象,就像他一想到易菲就联想到高楼耸立的城市。 胡蝶是左安高中时的同学,起先两人只是一般同学,因为胡蝶长得美丽,左安常常注目她。胡蝶不经意间看到几次左安那种怪怪的呆呆的眼神,不由怦然心动。很快,两颗年轻的心撞出了爱情的火花,他们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地恋爱了,并且偷尝了禁果。恋爱影响了两人的学习成绩,高考时,胡蝶名落孙山,左安勉强上线。左安去省城上学时,胡蝶眼儿红红的去送他,他发誓说毕业后一定娶胡蝶。左安上大学的第一年,两人通信频繁,第二年书信渐稀,第三年,左安就不给胡蝶写信了。胡蝶独自去了她从没去过的省城找左安,好不容易找到左安就读的大学,正在她向人打听时,恰恰看见左安和一窈窕女生勾肩搭背相拥相抱地走了过去。胡蝶顿觉脑中一片空白,心中有个什么坚固的东西哗地碎裂了。胡蝶转身回了乡下,不久就嫁了人。。。。。。 “左老师,来这么早啊,这有你一封信。”小丁举着一封信走进来。左安惊醒似地抬起头,接过信掂掂份量就知道是封退稿信,懒懒地拆开看,果然是退稿信,心里一阵沮丧。随着小丁之后进来的一个人伸手抓过稿件:“什么大作,我看看。”原来是小说家一帆。左安脸上有点发红:“一个短篇,人家给退了回来。”一帆看看信封上的地址,不客气地说:“你初学乍练写小说,怎么能眼睛光盯着大报大刊,要知道那些大报大刊多是优用名家的。稿子我看看,合适的话就发在我主编的那份期刊上。”左安忙说:“真给发了,我请客。”其实左安心里并不怎么看得上一帆主编的那份市级期刊。一帆随便翻看了几页稿子就顺手放进公文包里:“上午,下边县里一个爱好文学的银行行长请我吃饭,拿着一叠酸文假醋的文章要我指正。我知道那人单位阔,想拉他的贊助,就捂着鼻子说好,他听了信以为真,高兴得都找不着北了。最后我给了他一个编委的虚名,拉了他三千元的贊助。”左安问:“他给你看的文章发了没有?”一帆点上一支烟:“发了,我给它动了大手术,变得面目全非了。现今的刊物编不出水平,主要是关系稿太多,就拿我编的刊物说吧,我的作品在别的刊物上发了,那家刊物的编辑寄来稿件我怎么能不给他发表,得罪了他,就别想在他的刊物上顺利发东西了。”左安嘆口气:“裁判有吹黑哨的,编辑有发黑稿的。都办着刊物,干脆近水楼台先得月,自家稿子在自家刊物上发多方便,自家的园地,种苗种草还不由着性儿。”一帆苦笑:“谁傻帽到在自家刊物上讨人嫌地左一篇右一篇地发,想假公济私就只有和别的刊物互易阵地,或者在自家刊物上接二连三发稿后署一个谁也想不到会是他的古怪名字。”一帆的手机响了,他接听了一阵唔唔几声,就走了出去。
第20页 左安无所事事地坐着,胡思乱想着胡蝶这时在家干什么,会不会东翻西寻地发掘她自以为的隐私?这么些年她是怎么过的,又怎么从农村到省城打工?左安很想回家趁易菲不在时细细问问胡蝶,又觉有愧于她,她若算起老帐,岂不是自讨没趣。 下班后人都走完了,左安估计易菲已回到了家,才磨磨蹭蹭离开单位。经过菜市场东三条时,左安买了一只活鸡。小商贩捏着花母鸡的胸脯跟左安说:“你捏捏,肥腻得很,两年养小母鸡,正好吃,黄焖清蒸随你便。”左安觉得小商贩话中有话,好像在说胡蝶怎么怎么的,脸就有点红。小商贩找左安钱时,给了一张十元的□□,左安心不在焉地收了钱,走了老远方想起那钱有点异样,拿出细看,还真是假的,气愤愤返回去找那卖鸡的小商贩。小商贩赌咒发誓地说这□□不是他的。两人争吵起来,许多人围过来看,还指指点点的。左安面红耳赤地败给了巧舌如簧死不认帐的小商贩,心想不过是十元钱,犯不着跟这种小人怄气,权当交了学费买了经验。小商贩倒像无端受了羞辱,向着左安悻悻离去的背影狠狠吐了口唾沫。 易菲见左安拎着活鸡回来,夸张地说:“太阳今儿从西边出来了。”左安依然在沮丧□□事件,想跟易菲说说,又怕易菲责骂他有眼无珠,落个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只得隐忍着一肚子气。 胡蝶摆出饭菜,不待易菲再让,自行坐到桌边。左安一直没心情,饭后在书房码了一会儿字,觉得文思枯涩。客厅里,易菲和胡蝶在看《还珠格格》,电视里那些俊俏男女无聊的笑嗔嬉闹,透过书房的门缝钻进来,让左安心烦意乱。左安决定去睡觉,他走过客厅时,见易菲穿着睡衣坐在沙发里正看得出神,胡蝶和小斗玩积木,双眼直瞟电视。左安忽然想起苏童的一部《妻妾成群》的小说。 左安双手枕头,盯着房顶想心事。不知过了多久,易菲抱着小斗进来了,接着隔壁房间的门开了,想是胡蝶也去睡了,再听听客厅,已经寂然无声。易菲看看表:“都十一点了,怎么还没睡?”左安翻个身,压低声音:“我就奇怪你和新来的那个胡蝶,怎么一见如故,她才来一天,你倒像和她有着八辈子的交情。”易菲安排小斗睡好,自己宽衣解带:“还别说,我一见她就满意,人长得清清爽爽的,连小斗都喜欢,又会做事又会说话。”左安想想,还是小心地说了出来:“你觉得她是一般人吗?”易菲光着身子钻进左安的被窝:“倒是她什么都会做让我觉得不是一般人,也许是保姆做得时间久了,都成保姆精了,这样不是更好吗。”易菲光滑的身子缠住左安,“你好像对她很冷淡。”左安慌忙掩饰说:“你们女人的事,我瞎掺和什么。”随即翻个身,以背对着易菲。易菲从后面扳他的身子:“转过来呀。”左安一想到隔壁睡着胡蝶,任易菲怎么调情就是没有一点激情和欲望,气得易菲踹他一脚背过身睡了。 今天是双休日,易菲领着小斗去了娘家,左安推说写稿没去。其实左安哪是真心写稿,坐在书房却侧耳倾听胡蝶在厨房洗涮东西,一片水响声。左安实在坐不住了,就去厨房看。胡蝶繫着围裙在洗一摞摞许久没用过的碗盘。左安站在门口,胡蝶听见了却不看他。左安看了一会儿,心里生出许多怜惜,走近胡蝶,声调柔和得自己都难为情:“歇歇吧,那些东西洗了也没用。”胡蝶停下洗涮,双手沾满了洗涤剂丰富的泡沫,有一缕头髮垂到脸前,很碍眼。左安忍不住给她撩起。胡蝶看了他一会儿,面无表情地推开他的手:“这不是你能随便帮忙的。”左安尴尬地缩回手:“你到底有什么难处,说出来我会尽力帮你。”胡蝶冷冷地说:“没难处。”左安不明白了:“那你怎么出来当保姆?”胡蝶看向别处,眼中有种冷冷的东西让左安心里发凉。胡蝶说:“我想体验一下城市的生活到底有多大诱惑力。”左安明白胡蝶话有所指,内疚地说:“所以你就出来当了保姆。”胡蝶冷笑:“像我这样农村出来一没文化二没背景的女人,不当保姆还能当白领金领?”左安脱口说:“那倒是,你出来多久了?”胡蝶收拾起碗盘,解下围裙,自顾走进客厅。左安跟到客厅,带着一脸想知道胡蝶这些年是怎么过的期待。胡蝶在沙发上坐下,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你想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的吧,我可以毫不保留地讲给你听。你大学毕业那年我结了婚,不久生下一个儿子。那时我有一个亲戚在这个城市做生意,人手少要我去帮忙,我就把儿子留给婆婆出来了。后来亲戚的生意做赔了,要回老家,见我不想回去就给我找了一份做保姆的工作。说来你也不相信,我在这个城市干保姆这一行都快十年了,期间换了不少人家。你奇怪怎么一次也没见到我吧,我也奇怪这十年怎么一次也没见到过你。省城就是省城,我越干越不想回乡下。在来你家之前,我在照料一个半身不遂的局长,餵他吃饭给他洗澡。”左安面露不愤之色:“你一个年青女子,餵他吃饭也就算了,怎么还管洗澡?”胡蝶大眼闪了一下,里面溢出一丝丝柔和,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因为他们给我的工资高。局长虽然半身不遂了,口齿也不清,却色心不死,每次我给他洗澡,他都用一只能动的手胡乱摸我。”左安几乎气愤得喊起来:“老流氓!你怎么还在他家做事?”胡蝶神情低落下来:“所以我不干了,他的儿女说给我加钱。”“加钱也不能干!不知道那个老流氓在位时祸害了多少女子。”左安气愤得脸都红起来。胡蝶盯着左安足有一分钟,左安感到手足无措。胡蝶接着说:“他们给我加钱我还是坚辞了那份噁心的工作,我走那天,那个老局长哭得呜呜响,我看都没看他一眼。”左安不觉把手按在胡蝶肩上,安慰她:“好了,现在没人敢欺负你了。”这次胡蝶没拂去左安的手,只是一脸倦容茫无所视地盯着客厅一角,像是说给左安听又像是自语:“谁知道今后还会不会有人欺负我。”左安此时看到的是一个楚楚可怜无依无靠的女孩子,她单薄的肩膀凄楚的眼神都让左安心疼,禁不住一腔柔情就要喷薄而出时,墙上挂的电话响了,左安一惊,以为是易菲打来的,顿时消失了对胡蝶的柔情。原来是一帆打来的,告诉左安他的那个短篇还可以,已经给他编发了。左安连声道谢,说一定请一帆吃饭,挂断电话,左安就满脑子是他那个短篇小说了,兴奋得脸上焕出光采,连声问胡蝶他大前天在东三条买的鸡呢。胡蝶也替他高兴:“鸡还在阳台上餵着。”左安大声说:“杀了咱们吃黄焖鸡,庆祝我的第一篇小说发表。”胡蝶提醒他:“一人吃偏食你老婆会不高兴的,还是等她回来一块儿庆祝吧,我可不想当你们的和事佬。”左安忽然神秘地说:“知道吗,其实那鸡是我特意给你买的。”胡蝶露出一丝讥笑:“那我更不敢吃了。”左安无奈地说:“那你午饭做什么我就吃什么好了。”胡蝶想想说:“吃煎饼卷大葱怎么样?”左安乐得一拍手:“美食啊。”
第21页 胡蝶进厨房摊煎饼,左安跟进去打下手。一张张薄薄的煎饼,在胡蝶的巧手下很快叠了一沓,香喷喷热腾腾的,令左安恍惚回到了和胡蝶恋爱时的日子。 煎饼端到饭桌上,一根剥得干干净净的葱白递到左安手里。左安拿起一张薄如纸的煎饼捲住葱白,塞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吃起来。胡蝶双手托腮,眼珠不瞬地看左安吃。左安有点不好意思:“我的吃相很难看吧?”胡蝶摇摇头。左安敞开肚子大吃一气,直至吃完所有的煎饼。胡蝶问他饱了没有,他一手按着肚子说:“我从没吃过这么饱,都弯不下腰了。你去厨房给我抓几个红枣来。”胡蝶奇怪:“要枣干什么?”左安说:“去除嘴里的大葱味。易菲最讨厌我生吃大葱大蒜,我每次吃了大葱大蒜就嚼几个红枣,一吃就没葱蒜的难闻的气味了,还挺见效。”胡蝶唇上不易察觉地浮上她那惯有的讥笑,什么也没说地去厨房给他抓了几个红枣。 一帆带来的几本刊物,还散发着油墨的清香。左安细细看着刊物的封面,觉得它素雅中透着大气,待翻到刊有他那个短篇的页码时,就觉心中有种什么花儿在怒放,在一瓣瓣绽开,顷刻达到花期的鼎盛。左安想:“这是我发表的第一篇小说,表示着我可以由一个词作者转变成作家,这篇小说对我来说意义不凡,我要给胡蝶看看。”他首先想到的是与胡蝶共同分享喜悦,没有想到易菲,他不觉得这有什么异常。 几本刊有左安小说的刊物,整整齐齐放在左安面前的办公桌上。小丁笑嘻嘻地靠近去:“左老师,能让我看看您的大作吗?”左安巴不得有人传阅,却故意拿捏着说:“瞎写的,不好看。”小丁拿起一本,才看了几行就夸起来:“左老师真不简单,开头就这么有气势,大手笔啊。”左安听了心里很受用,觉得小丁挺有眼光,以前真是小看他了。 下班后,左安兴沖沖地骑着车回家,脖子上挂的手机响了,他停下车,一脚支地,一手拿出手机放在耳边。“我是易菲,下班后你拐个弯去接小斗。”原来是易菲打给他的。左安不满地说:“你不是顺路吗,我这一拐可就多拐出三四里呢。”易菲生气了:“我有点事,你别跟我讲三话四的。” 等左安接了小斗回到家,易菲已经安然坐在家里了。左安问她:“你不是有事吗,怎么反比我早到了家?”易菲白他一眼:“一直是我接小斗,你也该尽尽责任了。”左安忽然气愤了:“你这不是故意折腾我吗。”易菲也来了气:“你干嘛那么大声,小斗是我一个人的?”两人你一嘴我一舌地吵起来,越吵越有气。胡蝶在旁冷眼看着,唇上浮着她惯有的不易为人察觉的讥笑。左安忽然看到胡蝶嘴边的讥笑,一下子气馁起来,颓然坐在沙发上。胡蝶适时过来劝解,易菲指着左安向胡蝶说:“这人越来越不像话,你让他一寸,他就要进一尺。” 易菲上班走后,胡蝶故意向左安说:“我还以为你们多恩爱呢。”左安悻悻地说:“恩爱个屁!”胡蝶听了这话,就又露出唇上的讥笑。左安看到了,觉得浑身不自在,也有点点生气,就打消了要胡蝶看他那篇小说的念头。 小斗晚上跟着胡蝶睡,易菲已经顺利将他移交给了胡蝶。 易菲这几天心情很好,单位不仅给她加了薪水,还提升她做了财务科的科长,用易菲私下向左安炫耀的话就是:“这回我可是名利双收了。”左安也觉得高兴。易菲比起以前,好像在性生活上恢復了第二春,夜夜缠着左安。左安虽然也想满足她,可心有余而力不足,偶尔激奋起来和易菲云雨时,却提心弔胆惟恐弄出声响惊动了隔壁的胡蝶,常常心意沮丧地半途而废。开始易菲还体谅他,以为他工作压力大,或者是身体不舒服,后来见他次次如此,就疑心他得了阳痿,劝他去看看医生。左安矢口否认得了阳痿,可不管他怎样努力,那东西仍是死蛇一条,丝毫没有奋怒起来的意思。左安的性无能,惹得易菲常常无端发火,这令左安越发不能尽人事。 有次半夜,左安起来想去卫生间小便,才要开卧室的门,听见隔壁的门开了,胡蝶小跑着去了卫生间,很快卫生间里响起了哗哗的小便声,在这静夜里显得很响亮。左安不觉呆站在门后,想起小说家一帆在言情小说中常用的一个词“春涧流水”。说也奇怪,这静夜中的“春涧流水”声唤醒了左安□□的那条死蛇,它在多日的冬眠后,竟然一下子奋然昂起了头。左安正觉全身血脉奋张时,易菲醒了,见灯亮着左安站在门后,随口问了一声:“干嘛?”左安吃了一惊,欲望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含混地说:“我小便。”易菲转个身又睡了。左安回到床上,侧耳听着动静,卫生间的门开了,接着是隔壁的门开了又关。一切恢復了寂静。左安在暗中睁着眼躺了许久,觉得小便憋得很难受,才起身去了卫生间。 这夜,左安失眠了。 文联主席和几个才名昭着的文人,应外省兄弟单位之邀前去採风。谁都知道所谓採风就是出去游山玩水,不仅吃喝有人照管,而且有出差补贴费。这样的好事是轮不到左安头上的,和文联主席同去的有小说家一帆书法家大风,另有一个受文联主席青睐的传记女作家,圈内人都称她为“美女作家”,她不以为嚯,反而很受用这称号。文联内没资格出去採风的文人,都有些愤愤不平,说文联内有这“□□”掌权,别人是再没有出头之日了。一时人心怨怼,单位纪律越发涣散。
第22页 左安巴不得文联主席一直在外採风,他去单位上班和其他同事一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这段时间左安有两个短篇在一家全国颇有名气的刊物上发表了,他不觉就有点看不起一帆办的刊物,写了小说都是遭大刊退稿后才给一帆的刊物。 易菲上班去了,左安在书房写东西,总觉心猿意马的写不下去。胡蝶在打扫卫生,弄得客厅里一片声响。左安奇怪易菲怎么放心他和胡蝶孤男寡女呆在家里,若换了自己是易菲决不请像胡蝶这样年青又有姿色的保姆。胡蝶那双眼还是那么迷人,不知道肌肤还像不像从前那样滑腻富有弹性。。。。。。 书房的门开了,不知为什么胡蝶站在那儿看着左安,眼神如怨如慕的,看得左安怦然心跳,觉得胡蝶的眼神在鼓励着他去做什么。左安毫不犹豫地走过去将胡蝶拉抱在怀里,胡蝶竟然一声不响也不反抗。左安在心里想像了多少遍的今天这一举动,果然如愿以偿了。左安激动得声音都有点变了:“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胡蝶仍然一声不响。任左安抚摸亲吻和剥脱她的衣服。。。。。。胡蝶终于激动起来,她气喘吁吁满眼含泪:“我在这个城市找了你十年,为了找到你,我一直在这个不容易存身的城市里坚持着,坚持了十年。说实话,我恨你,可我更爱你。不是冤家不聚头,想不到我会把自己送到你家里。“左安给她的痴情感动了,更紧地抱住她,喃喃地说:“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胡蝶悽然笑笑:“我并没有觉得你对不起我,环境不同了,人是会变的。”左安又愧又爱地看着胡蝶:“今后我会加倍补还你的。”胡蝶唇上不经意地又浮上一丝讥笑:“补还我什么?”左安发誓说:“我要永远跟你好下去。”胡蝶冷笑:“你想长期包二奶?”左安恬着脸说:“包二奶又怎么了,二奶才是真爱。我们单位的书法家大风置别墅金屋藏娇,和一个小他二十岁的大酒店小姐姘居,家里家外地两头跑还挺忙乎;还有我们的一把手,眼看六十岁的人了,把一美女作家怜惜得不得了。况且你是我的初恋情人,有首歌不是公开唱说情人是老的好吗。”胡蝶鄙夷地说:“文人无行。”左安看看座钟,放开胡蝶,意犹未尽地表示遗憾:“易菲要下班了,还是打扫战场吧,免得她回来起疑心坏了我们的长久大计。”胡蝶苦笑:“你还真想长久包二奶啊。”左安依然恬着脸:“到嘴的鸭子我可捨不得让它飞了。”胡蝶不由嘆口气:“命,都是命啊。” 左安再想不到易菲会给他买回一盒伟哥。易菲说:“给你的,我盼着久旱逢甘霖。”左安心头漾上一层愧疚:“这东西喝了会伤身子,其实,我行的。”易菲怀疑地盯着他:“你说你行,可次次都不行。”左安无话回答,接了伟哥,不由心想:“女人就是女人。”随手将伟哥丢进抽屉里。易菲看他漫不经心的样子,觉得受了羞辱,觉得自己犯贱,心里有气又无端由发作,一连几天不理左安。左安也不刻意讲和,怕胡蝶说他惧内因而看不起他。 左安乘着头儿不在单位纪律涣散的机会,能不去单位就不去,躲在家里和胡蝶偷情。有次左安和胡蝶完事后,满足地嘆口气:“难怪有人说偷来的才是最好的,说这话的人若不是亲身体验怎么知道其中的美妙。”胡蝶则忧郁地说:“这样欺骗易菲,我心里不安。”“心里不安的该是她,是她先抢了你的情哥哥。”左安觉得自己这话是在不怀好意地怂恿胡蝶继续和他好下去。胡蝶越觉不开心:“这样下去,恐怕总有被发觉的一天,那时怎么收局?”左安想想说:“我们节制中加上小心,她是个马大哈,不会看出问题。”胡蝶摇摇头:“就算她不能发觉,我也不能一辈子在你家当保姆。”停停,看着左安故意说,“长久的办法倒有一个,你和她离婚娶我。”左安一怔,脱口说:“这不行。”胡蝶当下冷笑了:“我就知道你不是真心对我好,只是玩玩。“左安连忙抱住她表白:“我是说离婚了小斗怎么办,孩子小,心灵会受创伤的。我对你是真心的,要不我跪下发个誓。”胡蝶厌烦地推开他:“哪个真的要你离婚,我是不敢有这奢望的。”胡蝶只觉心里一片冰凉,茫然盯着她心爱的人,仿佛遭了海难,好不容易挣扎着爬上一个孤岛,可这孤岛也沦陷了,她无路可逃,只能眼睁睁地葬身大海,她不想挣扎,挣扎也没用。此前,她一直觉得自己真要他离婚他也会答应的。 左安又有一篇小说在大刊物上发表了,他心里禁不住地得意。那天下午三四点钟,左安一边想着已发表的那篇小说会给他带来什么影响,一边爬在书房的窗台上下望熙熙攘攘的街道,胡蝶出去买菜这时该回来了吧。左安自从和胡蝶好后,不仅文思泉涌,而且连连在有影响的大刊上发作品,他觉得全身充满了创作的活力,这一切是胡蝶给他的。左安因为心情不错,就盼着胡蝶快点回来。他爬在窗台上用一种怡然自得又有所企盼的心情俯视着街道。很快,尽管行人如织,他还是一眼认出了拎着食品袋的胡蝶。胡蝶的身材很高挑,细腰娉婷的,走起来很有女人味。左安用欣赏的眼光看着胡蝶,忽然生出想在胡蝶身上试试伟哥的念头,遂转身去卧室的抽屉内拿出原封没动的伟哥。。。。。。
第23页 胡蝶轻声哼着歌儿从楼下上来。左安看看表才三点半。易菲五点下班,常常五点半甚至更晚才到家。左安在卧室内静候着药效发作,故意不理胡蝶。胡蝶一点也不知道左安的这些鬼心思,嘴里哼着歌儿自顾忙着家务。左安还没见过这么快乐着的胡蝶,她多像一个勤快而又知足的家庭主妇,可惜这个家不是她的,痴痴寻了十年才寻着的情人也不是她的。左安油然生出一腔怜惜,觉得只能用肉体来补偿她的这份痴情了。 伟哥很快起了作用。左安开了卧室门,悄悄走近正在厨房背对着他削土豆的胡蝶,从后面勐地揽腰抱住她。胡蝶吓了一跳,笑骂:“冤家,吓死我了。”左安嘻皮笑脸地说:“这会儿我特别想要。”胡蝶想挣脱,无奈他抱得太紧,嘆了口气,颇有自责的意思:“早知道你这般难缠,真后悔当初。你这样不节制,出了乱子可别怪我,反正我是有心理准备的。”左安□□焚身,更不搭话,抱起胡蝶进了卧室。不知为什么,胡蝶又重复了一遍那句不吉祥的话:“出了乱子可别怪我,反正我是有心理准备的。” 左安很快进入颠狂状态,等听到门响时什么都晚了。那时胡蝶面向着卧室的门,她比左安更早地听到了卧室外的动静,也知道是谁进了来,但她一动不动地躺着,嘴角浮上惯有的讥笑。 左安听到背后有人惊叫了一声,他一下子像从云端摔到了坚硬的地面上。易菲站在卧室门口,神情极怪异可怖。左安面如土色,仓皇中竟滚落到床下。胡蝶坐起整着衣服,看看左安的狼狈样,唇上的讥笑更明显了。胡蝶没有看易菲。易菲从极度的羞辱中回过神,并没有像胡蝶想像中的那样大哭大闹,她堵着门口,神情嫌恶而又绝望地问左安:“说,谁勾引了谁?!”左安提着裤子,不禁瑟瑟发抖,冷似的,看看胡蝶又看看易菲,然后低下了头。易菲悽厉地大叫一声:“说,谁勾引了谁?!”尖锐的声音像把刀子刺进左安的心窝,他偷眼看看胡蝶,小声说:“她勾引了我。”左安的声音虽小,却像炸雷响在胡蝶心里,有什么一直温存在心的东西应声裂成碎片,孤岛沦陷海中的绝望再次抓住了她。她陌生地看着左安,嘴角的讥笑比任何时候都明显,全然无视易菲的存在:“我一直准备着这一天的到来,我要看看你到底会怎么做,果然如我所料,一到关键时刻,一到有碍你的前途和名声时,你就会毫不犹豫地牺牲我。” 胡蝶的东西给易菲统统扔了出来:“滚,滚得远远的,永远不要让我看见你。”胡蝶面无表情地捡着自己为数不多的几样东西。里面易菲开始哭了,一遍又一遍地说:“左安,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我要跟你离婚。”胡蝶知道他们是离不了婚的。胡蝶甚至有点同情易菲。 胡蝶决意离开这个耗了她十年青春的城市,这个城市没有她的爱情,就算有也是虚假的□□的。 ☆、寻找特勤分队 寻找特勤分队 1. 敦煌联防队的指挥长郭培元,民国二十年,曾秘密向外派出一支特勤分队,执行特殊任务。开始,特勤分队每过一段时间,还回联队部领取供养,后来就跟联队部断绝了联繫,三四十人一去不返,消失在河西走廊的茫茫戈壁沙漠中。 郭培元多次派人寻找未果,更让他恼火的是,隔不多久,就有特勤分队袭击村民的消息传来,受害的地方,不断趟地去省联防总部告状,告敦煌联防队纵容部属扰民。省联防司令严责郭培元把特勤分队找回来,并派下一个叫林泓光的,给郭培元当参谋长。郭培元虽然恼火特勤分队背叛他,但更疑忌省联防插手,不过那个清清瘦瘦的林泓光,是个懦弱的人,自从来到联防队后,事事由郭培元说了算。郭培元自恃牢牢掌控着联防队,也就没把林泓光放在心上。 联防队到处张贴告示,说有报告特勤分队行踪的,重赏。很快就有村民到联队部报告来了,说一群兵匪,上午刚袭击过他的村子,抢走不少吃食用物后,沿着大泉河谷向南走了。 空茫苍凉的戈壁沙漠上,除了漫天黄沙和绵延无尽的沙砾坡,哪里有特勤分队的踪影。郭培元穿着防沙防寒的黑色皮衣,神情沉郁地骑在骆驼上,他身边的林泓光,依然是那副听命于人的窝囊样。一百名联防兵,装备齐全地分乘着骆驼,一字尾随在后。眼看太阳贴近沙砾坡,沙子闪烁出成片成片的金光。郭培元回头向身后的部属喊话:“弟兄们把骆驼打起来,天黑前我们赶到前面的千佛洞(莫高窟)歇下。”细腿长颈的骆驼,被策动得奔跑起来,践踏得鸣沙山下的沙子,发出阵阵凄异的声响。 军驼转过一个沙砾坡,前面的一支商旅模样的小驼队,引起了郭培元的警惕。那支小驼队,由四个男人七匹骆驼队成,看那四个男人的相貌衣着,三个深目高鼻白皮肤,显然是外国人。牵骆驼带路的人,缠着长长的头帕,应属当地土着。郭培元喝住他们,进行盘查。一个头领模样的外国人,见遇上当地的联防队,并不慌张,从身上拿出一张通行证,上面盖有省联防总部的大印,文字大意说,兹有美国学者布朗,肩负中西学术交流之使命,所经关卡要塞,均望放行。 郭培元狐疑地打量着红鼻头的布朗:“你来这沙漠腹地能交流什么学术?”布朗用流利的汉语说:“我是实地考察丝绸之路的。”郭培元想了想:“那就是说你是探险家了?”布朗向驼囊中取出一个小相机,躬身递给郭培元:“这件小礼物不成敬意,请长官收下。”相机在那时很稀缺珍贵,郭培元的目光一接触到相机,满腹狐疑就变成了热情好客:“我们要赶到前面的千佛洞宿营,而且还要在那儿驻扎一阵子,你要是也打算在那儿过夜,就跟我们一块走吧。”布朗忙说:“长官公务在身,请先走。”郭培元收下相机,硬要做人情:“要说这沙漠中能住人的地方,只有前面的千佛洞了。近来这一带匪患严重,你还是跟我走安全,除非你有什么不方便的。”布朗看没法推辞,只得跟随郭培元的驼队走。
第24页 他们很快到了千佛洞。鸣沙山东麓十多米的断崖峭壁上,高低错落鳞次栉比地凿有近千个洞窟,南北绵延三里,上下分作五层。由于无人管理,且又年代古远,底层的石窟,被崖顶流泄下的沙子几乎壅塞住洞口。上层的石窟,也多有坍塌或者进沙的,不知什么年月修起的栈道,朽危不堪。 郭培元让部下住进洞里,军驼集中在洞崖下的空地上,留下两个联防兵看守兼放哨。布朗一伙,傍着军驼扎下帐篷,在帐篷里过夜。卫兵给郭培元和林泓光,各寻了一个整齐的石窟,在烛光的映照下,窟里壁画绚丽多彩,塑像慈悲威严。 2. 布郎盘腿坐在帐篷里,就着玻璃罩灯,习惯地写下一天的见闻。随风扬起的沙子,细碎繁密地打在帐篷上。这个曾在美国陆战队服过役的冒险家,自从听了同行在中国敦煌的千佛洞,盗取大量经书、壁画的故事后,野心大起,决定到中国沙漠中的石窟寺院攫取宝物。在做了大量准备工作后,他带着两个助手来到中国的敦煌,在当地又僱佣了一个土着人做嚮导。嚮导告诉布朗,千佛洞里只留有壁画和塑像了,经卷几年前就被中国的有关部门搬运一空了。布朗心想获取一些精美的壁画也不错,幸好来时做了准备,总之,决不能空手回去。没想到快到千佛洞时,遇上了联防队,在听说联防队要在千佛洞驻扎下来时,布朗十分焦急,联防队一旦在千佛洞驻扎下来,他万里迢迢耗资无数奔这千佛洞的企图,不就落空了吗? 当布朗跟随郭培元到了千佛洞后,鸣沙山断壁上的千佛洞,如蜂巢般布满崖面,大小深浅不一,在夕辉下,虽然破败不堪,却古朴神秘。布朗当时激动得差点跪在地上,郭培元和部属,却毫不以这些为意,他们只是把这残破的石窟群,当成能遮风避雨的洞子,在这儿驻扎下来,好方便四出寻找特勤分队。 布朗写完日记,在帐篷里思谋来思谋去,折腾到半夜,最后决定铤而走险。布朗叫起两个助手,密语一番后,架上吊锅,捡来河谷里的干柴,煮出一锅香喷喷的牛肉。两个看守骆驼的士兵,垂涎欲滴地看着指挥长的外国朋友,在帐篷前大口吃肉。布朗盛出两份牛肉,和一个助手端过去。夜间寒气重,两个士兵正需要什么暖暖身子,见热气腾腾的牛肉送来,毫不疑心有诈,接过就吃。布朗和助手,却出其不意地抽出细长的铁丝,兜头勒住两个士兵的脖子,扭转身背对背地勒扛下去,两个士兵没哼出一声,手脚乱挣扎了一阵,就瘫软下去了。 得手后,布朗看看对面断崖上的石窟,死寂沉沉的,遂让助手解开领头骆驼的缰绳,打它起来走路。其余骆驼纷纷从地上跪站起来,一个接一个地跟着领头的骆驼走。原来,这百匹骆驼是串在一起的,后一匹骆驼的缰绳,系在前一匹的鞍上,本是防它们晚上散走不好管理,没想到方便了布朗,加上它们是军驼,平时训练有素行动默契,轻易就让布朗的助手,把这队高大的傢伙带离了千佛洞。布朗和剩下的两个人,手忙脚乱地收拾起帐篷行李,躲藏在一个偏僻残破的低层石窟里。 郭培元半夜起来小便,出石窟站到栈道上。沙漠中月光昏淡,向下看一览无余。郭培元小便完转身回去时,觉得什么不对,勐地想起下面没看见军驼,这一惊差点炸起全身汗毛,喊起联防队下去查看。 联防队的骆驼一匹也没留下,旁边布朗的两顶帐篷也不见了,地上躺倒两个联防兵,已经被人用细铁丝勒死。看骆驼浅浅的脚印向东去了,显然不是刚刚被偷走。郭培元带人向东追了一段路,一无所见,因为对方情况不明,担心中了埋伏,只得折回千佛洞前,等天亮再说。 堆堆篝火在千佛洞前烧起,郭培元派出士兵严戒千佛洞三面,防备有人偷袭。林泓光若有所思地问郭培元:“谁有胆量偷去我们联队的军驼?”郭培元神色沮丧地坐在火堆边:“在这大漠中纵横的特勤分队就敢。”林泓光:“他们也太大胆了,为什么只偷走骆驼?”郭培元有点不耐烦:“我们没有了骆驼,能靠两条腿在大漠中追下去?很明显,那群疯了的傢伙,在警告我们别找他们的麻烦。”林泓光:“可三个外国人也不见了,他们把东西收拾得很干净,不像遭劫被袭,倒像有所准备,联队的骆驼被他们拐带走,也不是没有可能,问题是他们为什么要冒死这么做?”郭培元回答不出,也不信这种猜测,胡乱说:“他们想贩卖骆驼。” 3. 天快亮时,左面沙砾坡上和哨兵,突然大声喝问:“什么人,再靠近一步就开枪了。”接着是一声枪响。谁都以为枪是哨兵开的,可那个哨兵却一头从沙砾坡上栽下去。仿佛一阵沙尘暴,数十骑人马旋过左面的防线,眨眼就包围了郭培元的联防队。 联防队的轻重枪枝一致对外,郭培元却不准联防队开枪。那些骑在马上的人,也不攻击联防队,只是声势骇人地在他们四周飞驰唿啸着,像是示威,更像是久别重逢的欢唿。借着火光,可以看到马上的人都拿着□□,跃然衣衫褴褛,却分明是联防队的装束。郭培元这边的人都明白,他们遇上要找的特勤分队了。 郭培元把□□装进枪套里,向特勤分队激动地喊话:“弟兄们,我来接你们回去。”飞转的马队渐渐停下来,一个方脸大个的汉子,沙哑着声音问:“你是郭官儿?”在联队部,郭培元带的老兵,都喜欢称唿郭培元为我们的郭官儿,这是种暱称。郭培元做出一副惊喜的样子:“程麻田,你一年不回联队部,就不想我这个做哥哥的?跟我回去,我给你摆酒庆功。”程麻田是特勤分队的队长,是郭培元发誓要找到的人。程麻田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郭官儿,你请回吧,我们就不回联队部了。大家弟兄一场,所以我才过来见见你。”郭培元急了:“程麻田,我可是特意来接你们回去的,你们出来的这一年军饷,回去后我加倍发放给弟兄们。”程麻田哈哈大笑:“郭官儿,我们不稀罕那点军饷了。”郭培元疑心大起:“你们找到东西了?”程麻田不置可否,撮唇打声尖利的唿哨:“我们是决不再回去了。”说完带着特勤分队,一阵风地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第25页 郭培元丢了军驼,又被程麻田戏耍,气得黑血上涌,跳着脚骂娘。林泓光说:“刚才我们可以射杀他们以正军法。”郭培元哼一声:“你才来几天,了解这支特勤分队吗?他们可都是从联队十里挑一选出来的,其中有不少人是枪法精准的狙击手,尤其是那个程麻田,是整个联队里枪法最好的。要是我下令开枪,你我早血染黄沙了,还能站在这儿说话吗?他们出来一年了,这一带的地形还有谁清楚过他们,所以我们不能打不能追,只有在这儿等天亮再说。” 郭培元确实有意放过特勤分队,因为他疑心特勤分队找到了东西。天很快就大亮了,四望黄沙漫无边际,仅凭两条腿向大漠深处追特勤分队,明显不可能。郭培元决定先徒步回联队部,取了供养和坐骑后,再出来找特勤分队。于是,郭培元带着联防队狼狈地往回走。 再说布朗的助手,骑上领头的骆驼,一路急行,天亮后看已经远远离开了千佛洞,按照布朗的计划,把后面骆驼的缰绳,从领头骆驼的鞍上解开,这样走在第二的骆驼就成了领头的,然后在它屁股上狠抽一鞭,它负疼狂奔,带领着后面的骆驼继续远离千佛洞。布朗的助手,则拨转骆驼,返回千佛洞。 大沙漠中,别指望依靠脚印追踪什么,一夜过后,什么脚印都会被风沙抹平。郭培元不奢望找回军驼,只希望带着联防队顺利回到联队部。他们正艰难地走着,林泓光突然惊喜地指着前面大声说:“骆驼,那不是我们的骆驼吗?”在一个沙砾坡下,大队骆驼静静地卧着,没有人看守它们。联防队先是呆了一会儿,接着哗地扑过去,纷纷搂抱住自己的坐骑。郭培元惊诧极了,不明白骆驼怎么会在这儿,但他很快意识到什么,跨骑上骆驼,果断地命令联防队:“立即转回千佛洞。”林泓光问:“为什么?”郭培元驱策骆驼奔向千佛洞:“明摆着有人要把我们调离千佛洞,除了特勤分队还谁?” 4. 郭培元的联防队一离开千佛洞,布朗就开始探查各个石窟。石窟内的佛、菩萨、金刚、飞天等等,无论塑像还是壁画,一个个传神灵动精美飞扬,极尽信徒对佛和极乐世界的想像。布朗既震撼这佛的世界,又狂喜不虚此行,他挑选那些画幅完整色彩鲜艷的上好壁画,用化学药液把它仔细粘揭下来。由于无人管理佛洞,每个佛洞里都积有厚厚的一层沙子,壁画、塑像无不蒙尘,稍有风起,就有细雪绵雨样的沙尘从窟顶飘下。布朗要看清和粘揭下壁画,得先费许多工夫把壁画上的沙尘清扫干净,这註定要耗费他许多时间。那个把军驼丢在远处的助手也回来了,布朗和两个助手,费了半天劲,也只粘揭下两幅壁画。 在主窟群的第三层,有个外表不显眼的中型石窟,里面塑着四尊高大的金刚力士像,他们体魄雄健肌肉凸结,守护着佛界。这个石窟里的壁画,明显比别处精美,让布朗略觉奇怪的是,洞内沙子特别多,不像是风力吹灌进来的,倒像是人为堆积在四壁根下的,尤其是南壁下的沙子堆的更高,都埋到了壁画下部。布朗和两个助手,用小铲清理南壁下的积沙,想让壁画完整地露出来。 三个人正忙碌着,石窟外面朽危的栈道嘎嘎吱吱乱响,布朗机警地躲到一尊金刚力士后面,两个助手竟到洞口去看。沿着栈道上来的,竟是程麻田和他的特勤分队。程麻田手里提着□□走在前面,见石窟里站着两个外国人,又见南壁下的沙子几乎被剷平,额上立时就暴起了青筋,貌似极度紧张,平举起□□怒问:“你们在这儿干什么?”两个助手不会汉语,面面相觑着不知怎样应付程麻田。躲在金刚后面的布郎,见程麻田的装束和联防队的一样,还以为郭培元的人回来找他算偷骆驼的帐,更是大气不敢吭一声。幸好石窟里光线昏暗,金刚又塑得高大,程麻田才没发现布朗。 原来,郭培元在寻找程麻田时,程麻田也在密切监视着郭培元的动向,郭培元的联防队一离开千佛洞,程麻田就带着特勤分队回来了,因为探马往返报告,路上耽误了时间。到了千佛洞,见石窟下面站着几匹骆驼和一个当地嚮导,一审问嚮导,说三层的那个石窟里有外国人,程麻田当下就带人直奔了上来,果然看到两个外国人,在用铲子清理南壁下的积沙,大是恼怒。程麻田不是孤陋寡闻的人,也听闻过一些外国探险家到处寻找宝藏的故事。 布朗的两个助手,本能地觉出了危险,悄悄地把手伸进腰里,刚抽出□□,程麻田毫不迟疑地扣动板机,连发两枪,枪枪毙命。布朗的两个助手,再想不到会命丧异域。 程麻田吹吹冒烟的枪口,骂说:“连外国人都跑来中国偷盗了,真是没有一块安静地儿了。我辛苦一年积攒下的东西,是那么容易让你们拿去的?走了一个郭培元,又来两个外国人,看来我真该另找地方了。”程麻田让士兵点燃一根蜡烛,他拿着走到南壁前蹲下,下面的沙堆已被剷平,但沙迹满壁。程麻田手反覆抹着墙壁,很快,南壁的下面,显出三尺高的内洞口线。程麻田吩咐士兵,把石块堵塞的洞口砸开,洞口一开,里面另是一个小洞。在千佛洞,有不少这样不足一人高的小洞,原是僧人坐禅修行的,也叫禅窟。 躲在金刚后面的布朗,惊诧地看着那个神秘的小洞,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但知道决不是等闲之物。程麻田让一个士兵弯腰钻进小洞,向外递东西。借着内洞口的烛光,布朗清清楚楚看见,那些一次又一次递出的东西,竟然是些金、银、铜器具和兽角、珍珠、玉石,那些东西样式古雅高贵,一眼就能看出全是古代的珍宝。布朗看得瞠目结舌,都忘记了自己身处险境。
第26页 外石窟的地面上,摆满了许多人梦寐以求的珍宝,当最后一件东西从内洞递出,程麻田不放心,亲自钻进内洞查看有没有遗留的,确定内洞空了,才出来让士兵把地上的珍宝打包:“全带走。” 5. 敦煌的鸣沙山下,星罗棋布着大量汉、唐古墓,绵延四十里,据说其中葬有小国的藩王和贵族,不断有人在那一带,掘捡到奇珍异宝。郭培元想私自敛财,亲自挑选组建起特勤分队,秘密派到鸣沙山一带寻找宝藏,说白了就是盗掘古墓。郭培元许诺找到宝物后,就从那些宝物中拨出不菲的一部分,做为特勤分队的遣散安家费。特勤分队由程麻田带领,以外出缉匪的名义派出,他们带着挖掘工具和枪枝、□□,游荡在鸣沙山下,时间一长就引起了省联防的猜疑,责令郭培元务必召回特勤分队。林泓光就是在这种背景下,被省联防的司令派下督促郭培元召回特勤分队的。郭培元明白,特勤分队找不到宝物也就罢了,要是找到宝物,林泓光就是替司令没收宝物来了。郭培元在意外找到军驼奔回千佛洞的路上,就下定决心,无论程麻田找没找到宝物,都要把这支背叛他的特勤分队就地解决掉,免得这支到处流窜的兵匪,成为省联防总部掐捏住他脖子的理由。 敦煌的春季,天空灰暗压抑,风往往把库姆塔格的沙子,吹扬得遮天蔽日。程麻田的特勤分队,除了几个人跟着程麻田上到石窟里,其余的乱闹闹地聚在断崖下。他们出来日久,真的把自己当匪了,连起码的防范都没有布置,更想不到联防队这时会悄悄地回来。这给了郭培元一个绝好的时机,一百名联防兵,在郭培元的指挥下,快速进入射击位置,重机枪手在制高点上,架起冷森森的机枪。郭培元无情地看着他曾经的部下,决绝地发出命令:“一个不留!” 瞬时响起密集的枪声,毫无防备也来不及防备的特勤分队,肉身惨遭子弹洞穿,人和马血肉横飞,以各种痛苦怪异的姿势,散布在千佛洞的断崖下。一分钟后,枪声停止,郭培元铁青着脸色,别过头去,不忍多看昔日老部下的惨状。 “日你祖奶奶的郭培元,你还真下得了手!”程麻田抓着栈道的护栏,冲着下面破口大骂。下面的长□□支,一齐转向程麻田。程麻田挥挥□□:“郭培元,算你狠,咱们做个交易,我由你处置,但这几个弟兄你就放条生路吧,你应该知道,我手中的枪会给我赚够本的。”郭培元冷笑说:“成交。”程麻田就从栈道上把□□丢下去,他身后几个士兵,也纷纷把□□丢下去。郭培元疑心重,先让十几个联防兵上去看押住程麻田几人,然后才拿着□□走上栈道,林泓光紧跟在他后面。 联防兵押走几个特勤分队的成员,石窟里剩下郭培元、林泓光和程麻田。地上的珍宝奇玩辉耀一室,郭培元从地上抓起一个镶嵌着珍珠宝石的犀角,回头看看被林泓光看守着的程麻田,十分感嘆地说:“程麻田,你真能耐啊,一年工夫就掘寻出这么多绝世珍宝,难怪你不肯跟我回联队部去。” 金刚力士后面的布朗,唯恐被发现,使劲往泥塑像上贴。那塑像年久失修,本就起膨开裂的表面,禁不得布朗的挤压抓攀,金刚的腰身上,哗地掉下一大块泥皮。这响声让郭培元反应过激,抬手一枪撂倒程麻田:“你敢伏下人算计我!” 布朗高举着双手,战战兢兢地从塑像后面走出来:“是我,我跟这儿的人都没有关系。”郭培元根本就不容布郎解释:“那你躲在泥像后面干什么,分明就是程麻田一伙的。”话没说完枪声响了,布郎的探险生涯就此结束。 一直站在郭培元身边的林泓光,突然屈臂钳制郭培元的脖子:“你在杀人灭口!”郭培元竭力挣扎:“为财宝疯狂的不止我一个人,我就知道司令一直在关注着我派出的特勤分队。”林泓光的臂力十分惊人,牢牢控制着郭培元:“你下一个要杀的人是我,然后把罪名推给死去的程麻田。”郭培元的脸已经憋得紫红:“这些东西,我们一人一半好了。”林泓光把郭培元手中的枪,扭转向郭培元的心脏部位,冷冷地说:“我要全部。”一声枪响,郭培元的胸口溅出血汁。林泓光松开手臂,郭培元沉重的身体扑倒地上。林泓光大步走到洞口的栈道上,向下面的联防队大声说:“郭指挥长被程麻田打死了。”然后低骂一声,“去他妈的司令。” 联防队离开千佛洞时,军驼上装载着奇珍异宝,但他们走的不是回联队部的路,也不是省联防总部的路,只有林泓光知道他们要去哪儿,他们将成为第二支不回联队部的特勤分队。 ☆、南海夺宝 南海夺宝 清朝鬼船 林红是名研究海难事故事的学者,1842年沉没在南海区域的“恆祥号”大商船,是她近来研究的课题,为此,她专门去了广东沿海的一个小渔村。那个叫望岩子的小渔村,据说离“恆祥号”沉没的地点最近,村子里流传着很多有关“恆祥号”的故事。 林红到瞭望岩子村后,寻访了一些上岁数的渔民,当他们听林红问“恆祥号”的事,不约而同地说那是艘鬼船,遇难的一千人,全是被鬼撺掇到船上送死的。林红笑着说自己是来调研海难事故,不是来收集民间故事,希望他们能客观地讲一讲有关“恆祥号”的传闻。老渔民们摊摊手,说村里不管流传哪种说法,最后都会把“恆祥号”归结为一艘鬼船,这可是有人证的,林红要是不相信,尽可以去找强子再问问。林红奇怪了,一百多年前的沉船,怎么现今还有人证?
第27页 望岩子的地形落差比较大,民居叠层起伏的,像他们祖辈面对的海浪。林红一路打听,终于在一个像是浪尖的高处,找到了强子的家。 强子是个体格健壮的小伙子,皮肤闪着光津津的赤铜色。林红拿出名片给强子:“我是来这儿调研‘恆祥号’海难事故的,为什么这个村子里的人,把‘恆祥号’称为鬼船,还说你是人证?”强子用手抓抓脑袋:“我要是人证,活到现在怎么也接近二百岁了,那不成人精了?”林红笑了:“我说也是,可那些老人,都一脸庄重地要我来找你,鬼船一说,到底怎么回事?” 强子让林红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坐下,又端出一盘香蕉:“‘恆祥号’的故事,我是从爷爷那儿听来的。‘恆祥号’是艘三桅大帆船,长五十米,宽十三米,道光二十二年,从福建泉州的港口出发,要去印尼一带。船上连乘客共海员,约有一千人,其中就有我爷爷的老爷爷。”林红敏感地插话:“你祖先也在船上?”强子说:“我祖先是福建泉州人,他搭乘‘恆祥号’是出洋做苦力的,那艘船上有很多人和他一样。上船那天,我祖先就感到了情况诡异,起锚后帆还没有升起来,巨大的商船就自己行驶了,像有什么在推着它走,挂上帆后,它就更快了。一出海,这艘船就不受舵手控制了,自行改变航线,一船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到了阳江海域时,船长决定把帆落了,看它还走不走,它不但没有停下来,反而向一座明礁撞去。结果船毁人亡,只有少数几个人得以逃生。我祖先抱着块木板,在海上漂浮了两天,被望岩子的渔民搭救后,他就在望岩子定居了下来。” 林红惊喜地说:“你是‘恆祥号’倖存者的后人,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的全不费工夫。”强子又抓抓脑袋:“所以望岩子里的人,都说我是鬼船的人证,其实他们是指我祖先亲歷过那场海难。”林红问出她最想知道的:“‘恆祥号’究竟沉没在什么地方?”强子想想说:“我爸爸说在羊角岛一带,我爷爷曾说在扣扣岛附近。”林红脱口而出:“你祖先是倖存者,逃生后又在这儿定居,怎么会连沉船的地址都不清楚?”强子不满地看一眼林红:“他们说不清,你说的清吗?”林红认真地说:“我研究过许多有关‘恆祥号’的资料,其中有个倖存者的陈述,说船在经过三星礁时沉没了。再结合其它资料,我以为沉船的位置,应该在三星礁东面。”强子的脸色一下变得凝重起来:“那是艘鬼船,就算在三星礁沉没了,也会在海底自己走到别处。”林红说:“我希望它走上岸来,这样许多谜就都解开了。”说完,觉得好笑,就笑起来。强子反皱起眉毛:“你要它载着上千具尸骨走上岸来?”林红一怔,隐隐觉得在什么地方得罪强子了,就想换个话题:“你知道‘恆祥号’上压舱的是些什么?”强子闷声说:“压舱石。”林红才不相信:“商人重利又善算计,哪有漂洋过海只带些石块压舱的?”强子真的不耐烦了:“我祖先没说过这个,我哪知道。” 不速之客 林红在望岩子一户好客的人家住下后,决定去三星礁实地察看一番。望岩子里的渔民,一听林红要租船前往三星礁,个个摇头拒绝,说那片水域极不干净,常有船翻人亡的事发生。林红一再提高租金,终于有个渔民同意载她前去。 碧波荡漾的三星礁水域,看起来跟别的海水没什么区别,载林红的渔民却说:“下面的地形很复杂,深深浅浅的有许多暗礁,一些致命的暗礁,今天在左面出现,明天就会隐伏到右面去,村子里的人称为鬼礁,我们渔民一般不上这块儿来撒网。”林红突然用手一指:“那不是一艘打渔船?”渔民顺着林红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强子,整个望岩子也就他能在这儿打渔,他家祖辈是靠这片水域吃饭的。”林红奇怪:“他不怕这儿危险?”渔民笑笑:“他是鱼精投胎,有一身罕见的潜水本领,大海淹死鱼,也淹不死他。他对这片水域,比对他居住的望岩子还熟悉。” 两人正说着,强子的马达小船照直驶过来,近了,强子沖渔民喊:“快带人离开,她不知道这儿危险,你也不知道?”渔民不服气地回喊:“我们看看就走,这不是没事嘛。”强子勐地命令渔民:“左转,左转!”渔民看看海面没有异常情况,不明白强子为什么要他左转。“下面有暗礁!”强子又是一声大吼,渔民这才看到前面水下有团黑影,忙乱地左转渔船,还是慢了一步,船身擦着暗礁过去,差点翻了船。 强子靠近后,让林红上了他的船,然后把渔民的船引航出了三星礁。 他们刚出三星礁水域,迎面遇上一艘小客轮。强子让渔民先回去,他驾驶着马达小船,紧跟在小客轮后面,像条甩不掉的尾巴。 林红不解地问强子:“你跟随着它干什么?”强子说:“我跟踪它好些天了,它鬼鬼祟祟在这一带出没的样子,实在可恶。”林红再看看那艘小客轮,也觉出了它的可疑,它来来回回地在羊角岛和三星礁之间转悠,好像在探测什么。林红让强子再靠近小客轮点,从船上的标志看,那是艘英国船,像是在搜索这片海床。林红心里一惊,暗暗祝愿千万不要是英国人哈彻来到这儿。哈彻是国际上臭名昭着同时也是最成功的盗捞者,是各国海洋考古学家的恶梦。林红跟强子说:“它是沖‘恆祥号’来的,现在国内国外,不知有多少人在打‘恆祥号’的主意。”强子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紧咬着小客轮。
第28页 小客轮被强子尾随了几圈后,做贼心虚地离开了,强子这才载着林红回瞭望岩子。 过了两天,望岩子里来了一个中年人,自称是跨国打捞公司的业务主管,来这儿高薪聘请潜水员。主管是个中国人,在听说强子后,几次登门游说,以比别的潜水员高出一倍的薪金,签约下了强子。当这个中国帮办,听说在海难事故研究方面多有佳绩的林红,就在望岩子渔村里时,立刻给他的老闆打电话,老闆回覆说,一定要争取林红跟他们合作。主管以为邀请林红合作,会有难度,不料顺顺利利就把林红拉拢过去了。 主管带着林红和强子,去见他们的新老闆。在那艘漂亮的小客轮上,两人见到了一个很绅士的英国人——波利先生,波利红脸膛高身材,会说汉语。林红暗舒一口气,庆幸这个英国人,不是那个难对付的哈彻。 波利开门见山地跟林红说:“我在中国的学术报刊上,读过林小姐对‘恆祥号’沉址的探讨报告,非常有见解,跟我的推测很接近,可要在漆黑的海底,找到‘恆祥号’,就像你们中国说的‘大海捞针’那么困难。让我失望的是,在这片你我认可的沉船水域,声吶探测不出可疑点。林小姐能不能把我们搜索的范围,再精确一点,我想直接派潜水员下去探摸。”林红说:“我试试吧,我想大致范围应在扣扣岛附近。” 一张货单 波利的小客轮上设备齐全,装配有先进仪器,可容三十多人在上面工作、食宿,林红和强子分别有自己的卧舱。 吃过晚饭后,林红正在自己的卧舱内研究图纸,强子敲开她的门,不客气地用手指点点桌子上的图纸:“你真要帮波利找到‘恆祥号’?”林红反问强子:“你不也是在帮波利找‘恆祥号’?”强子闷声说:“真的找到‘恆祥号’,波利会把船上的东西全带走,他是个盗捞者。”林红故意说:“连你都说那是艘鬼船,就算波利找到它,又能把一艘鬼船怎么样。”强子急了:“你铁了心要帮波利?”林红忽然嘆了口气:“就算我不帮波利,波利也会继续找下去的,那时我们就更不知情了。既然你说船上压舱的是些石头,那就让波利捞去吧。”强子直直地盯着林红,张张口,却没有说出什么,扭身走了出去。 林红继续看图纸。强子从外面又转了回来,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从贴身衣服里,拿出一个薄薄的防水包,打开,从中取出一张摺叠着的纸,纸的样子看起来很老旧。强子把纸递给林红:“打开看看。”林红好奇地接过黄旧发脆的纸,小心打开,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小楷毛笔字。林红略略看了一遍后,惊诧地说:“这是一张货物清单!”强子压低声音:“它是‘恆祥号’载货清单。”林红惊喜得声音都有点发颤:“德化官窑瓷瓶一千对,大中小号盘、碟八十万个,茶杯十万个,茶托十万个,茶叶五千斤,丝绸两万匹,各种金、银器物重一万两……,天啊,这么多压舱的东西!你这货单哪来的?真实可靠吗?” 强子卖了一个关子:“你先说这么多东西,能不能让波利盗捞去据为己有?”林红毫不迟疑地说:“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都不会答应让波利这么做的,可我怎么相信这货单的真实性?”强子语出惊人:“我祖先就是‘恆祥号’的船长,在那场海难中,他怀揣着装在瓶子里的货物单,倖存了下来。这张货物单,是我家祖传下来的秘物,一辈又一辈人,奢望着把沉在海底的财富打捞上来,同时,它也激励着我家几代人,在这片水域守护着沉底的‘恆祥号’。”林红接口说:“鬼船就是在这样的意图下,被你们编造了出来?”强子难为情地抓抓头皮:“我祖先说船是在三星礁东面,遇上颱风触礁沉没的,那儿水面下的情况,确实复杂险恶,很适合编造神鬼传说。”林红有点煳涂了:“你家几代人费尽心机隐藏实情,你怎么又要帮波利找到它?”强子把货物单包好,放进怀里:“我只有加入波利的行动中,才能知道波利的计划。” 林红突然问:“你为什么相信我一定会站到你这边?”强子有把握地说:“从你向波利提供的沉船地点分析,我相信你不想帮波利找到沉船。”林红一怔:“那怎么能说明立场问题?”强子说:“在望岩子,你跟我说船沉在三星礁东面,可你跟波利说的却是扣扣岛附近。”林红分辨:“沉船地址本来就是靠推测的,今儿东明儿西,是很正常的。”强子不想跟林红争论:“我家几代人,早就把三星礁、羊角岛、扣扣岛水下的情况,摸了一个清清楚楚,波利要你把目标缩成一个点,我就想问问你会把点定在哪儿。”林红郑重地说:“除了三星礁东面,我会把点定在任意一处。”强子放心地笑了:“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做。”林红说出她的担心:“要保护‘恆祥号’不被盗捞,你不觉得仅凭我们两个的力量太弱小了?”强子指指自己:“我是海里淹不死的鱼,波利跟我在海里斗,吃亏的是他。” 海底沉船 第二天,海上风平浪静,是潜水员下海作业的好时机。林红把标出沉船地址的图纸,拿给波利看。波利命令小客轮开到扣扣岛西边某处停下,十几个潜水员,背着氧气瓶纷纷跳进海水中。强子钻进水下后,没有像其它潜水员那样忙着找沉船,只是追鱼逐虾地休闲着。
第29页 潜水员忙碌了整个上午,一无所获。小客轮只得开到下一个可疑点,让潜水员继续作业。如此这样白忙碌了几天,波利自作主张带潜水员到三星礁东面探摸。到了三星礁东面时,船上的声吶探测仪,突然有了强烈的反应。波利大喜,把潜水员全部赶到了水下去探摸。 强子滑进海里,故意跟别的潜水员分散开,一个人潜进三十多米深的黑暗海底,目标明确地向前游去。很快,他游到了一座小山前,哪是小山,是一艘大沉船倒扣在海底,船身有一半被泥沙掩盖,露出的部分有个大洞,显然是在触礁时被撞破,许多鱼儿把船洞当成栖身的所在,沉船四周散落着各种形状的瓷器…… 强子侧身从破洞口游进船舱里,船舱里的空间狭□□窄,在强子头上探照灯的照射下,触目所见尽是散乱的瓷器和遇难者的白骨。 强子从破洞口游出船舱,又围沉船转了一圈。他家几代人,为了这个不见天日的庞然大物,费尽心血地守护着这片水域,如今不知能不能躲过波利这一劫。强子深怀感触地看看船头上画着的眼睛,转身游离了许多人梦想找到的‘恆祥号’。 在回去的途中,强子遇上了另一个游过来的潜水员,他向对方打手势,表示那边探摸过了,没有可疑目标。对方掉头游走了。 上到小客轮后,强子向波利报告下面没有特殊情况。波利怪怪地盯着强子,一旁的林红,表情喜忧参半地默不作声。波利让强子跟随他进工作室,在声吶探测仪前,波利指着电脑屏幕上乱纷纷的白光点,问强子:“这就是你刚才去的地方,那些白光点是什么?”强子暗吸了口凉气说:“那儿没有沉船,倒是有很多贝类生物,这些白光点可能是它们。”波利生气地说:“我不会连贝类都分不清,只有精美的中国瓷器,才会在黑暗的深海里,发出这种高贵的光。年轻人,你为什么说谎?”强子坚持说:“我没有见到什么瓷器,那儿的地形很复杂,找什么东西,真的是大海捞针。”站在波利身边的林红,一再打势要强子闭嘴。 波利突然笑起来:“我忘了告诉你,在你的头灯里,装有水下搜索视频发送仪。”说着,波利点开视频,屏幕上立时出现了强子游近沉船的影像,尤其在强子从破洞口进入船舱后,满舱的瓷器被波利定格在屏幕上。波利不再掩饰他的狂喜:“中国小子,看在这些瓷器份上,我原谅你说谎。在国际上,中国的瓷器很值钱,这些瓷器会让我大赚一把。我要从菲律宾僱佣一条打捞船,只要打捞成功,我的声望就会赶上当今世界头号冒险家哈彻。”强子急得眼睛都红了:“沉船是我家几代人守护在这儿的,我祖先就是这艘船的船长,你没权打捞它,它沉在中国的领海,你打捞它就是盗捞!”波利笑得更狂了:“我没时间听你说什么天方夜谭,我只知道弱肉强食。在打捞出传说中的‘恆祥号’前,我只能把你扣留在船上。” 船覆人亡 那几天风大浪高,波利的盗捞船队,还是偷偷汇集到了三星礁水域。潜水员陆续把沉船上的一些器物捞上来,大多是些精美的瓷器。这些战利品,让波利更加快了盗捞的步子。从菲律宾僱佣的打捞船也到位了,六十多米长的打捞船,像是个海上巨无霸。 强子被囚禁在小客轮的卧舱里,外面各种船只的引擎声,刺激得他发狂,他徒劳地打砸着卧舱门。 波利下到一艘汽艇上指挥打捞,林红和他在一起。因为少一组数据,波利要林红乘另一艘汽艇,去小客轮上的资料库中查出来。 林红坐着汽艇回到小客轮上,向看守强子的水手说:“波利先生要你放开强子,水下有项作业,只有强子能完成。”水手疑心地看看林红,林红指指汽艇上的驾驶员:“他可以作证。”水手看驾驶员是波利的亲信,就去开了卧舱放出强子。 强子从卧舱出来,看着不远处乱纷纷的打捞场景,血红着眼睛问林红:“他们得手了?”林红还没有说话,下面汽艇上的驾驶员大声责问水手:“你怎么把人放出来了?波利先生只说要数据,没说放人。”林红忙说:“波利先生只跟我说过,他不知道。”水手拦住强子,拿出手机:“你们别走,我打个电话问问波利先生。”林红趁他按键,给强子使个眼色,强子心领神会,看水手站在船舷边,勐起一脚把他踹下海里,紧接着自己也跃进了海中。 汽艇上的驾驶员,正纳闷着强子哪去了,强子从汽艇后面悄悄爬上来,摸到驾驶员身后,驾驶员只来得及扭回头,就被强子弯腰拱背扛翻到了海里。强子掌控了汽艇后,从小客轮上接下林红,然后掉头沖向打捞船。 打捞船那儿,瓷器和其它一些东西,被一批一批地吊捞出水面,无数遇难者的尸骨,被从沉船下搅翻起来,漂浮得到处都是。三星礁水域下面的暗礁,给波利的船队,制造出不少麻烦,但这阻止不了盗捞者的狂热。 林红虽然是波利的合作人,狡猾的波利,却不许她带向外联繫的通讯工具,强子就更没有了。所以当林红髮现汽艇的前甲板上,躺着从驾驶员口袋里滑落的一部手机时,不禁喜出望外,她捡起手机,按下一串号码…… 波利看着源源不断吊捞出的瓷器,眼里放射着贪婪的光,但他还是做出一个惊人的决定,向身边的人说:“在国际拍卖市场上,有一个颠扑不灭的真理,那就是物以稀为贵。这艘沉船上的瓷器太多了,我们要挑出精美的,把剩下的销毁,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这些出水瓷器在市场上的身价。”
第30页 一艘汽艇噼波斩浪地冲过来,波利惊诧地看过去:“那个中国小子怎么出来了?”强子驾驶着汽艇照直撞向波利,波利的汽艇慌忙躲开,波利气极败坏地命令水手:“把那个中国小子给我抓住。”几艘船应命而动,发动引擎围追强子。 强子驾驶着汽艇,在三星礁水域,忽左忽右地疾驶着。那些追逐强子的船,猝不及防就会撞上或擦着水面下的暗礁,碰得船翻人仰纷纷落水。波利恨得咬牙切齿,等强子旋一周驶回来,波利早已握好□□等着强子了。强子的汽艇飞驶过来,波利一枪射中强子的胸口,两船擦身而过。 强子捂住向外冒血的胸口,踉跄几步,滑坐在前甲板上。林红惊慌地去扶他:“你中枪了?”强子忍住剧疼:“我还撑得住,你会不会开船?”林红说:“会。”强子:“你先把引擎灭了,再把舱里的那盘缆绳拿给我,驾驶座下有把水手刀,也拿来给我。”林红先熄灭引擎,让汽艇□□在海面上,再找来缆绳和水手刀。 强子挣扎着把缆绳的一端系在汽艇后面,交待林红:“我去把绳子繫到波利的船舷上,看我举手,你就全速开船,咱们拖翻那个洋毛子。”眼看波利的汽艇开过来,强子把水手刀衔在口里,抓住缆绳的另一端,身体沉重地翻落水中。随着强子没入水中,海面上浮起海带般飘动的鲜血。 波利的汽艇靠近林红,波利看看海面的鲜血,冷笑说:“看来他死在海里了。” 强子一进入海水中,就觉恢復了元气。他蹬划开四肢,潜伏到波利的船下,用水手刀把缆绳截下一段,一道又一道地缠绕住汽艇尾部的叶轮,然后从侧舷浮出水面,再把缆绳系牢在左舷拦杆上,最后他身子向上一涌,向林红高高地举起手。 林红看到强子要她开船的信号,发动引擎全速前进。波利要追时,船却动不了地方。系住汽艇左舷的缆绳,突然从水中绷直了,一下就拖翻了波利的船,波利被船扣进了水中。 强子游过去,一刀刺进波利的肚子里,再拖住波利乱蹬的长腿,不许他浮出水面。直到把波利淹死,强子才筋疲力尽地从海水中露出头。 林红跪爬着把强子拖上汽艇。打捞船那边,显然发生了局势扭转性的变化,因为许多水上警察,已经收管了波利的盗捞船队。 林红说:“是我给水上公安局打的电话。”强子欣慰地笑笑:“我才知道凭个力量,是保护不了这些水下宝藏的,还得依靠国家。” ☆、虎兄虎弟 虎兄虎弟 1、民国动物园 渚南市的市立动物园成立之初,很是轰动一时。1934年的渚南城,没有多少人知道动物园是什么样子的,建动物园简直是领风气之先,这得归功于新派人物顾统植。 顾统植是渚南的市长兼城防司令,年轻时也是热血青年,祟尚武功留过西洋,毕业于美国的西点军校,回国后受到□□的器重,官做得顺风顺水蒸蒸日上。可是随着官越做越大,人倒越活越渣,官场的腐败无一不染,不仅喜好声色犬马,还贪生怕死只想苟且偷安。顾统植要建动物园,市内有关部门哪敢不紧赶着去落实。说建动物园,也没有什么理念指导,只说是教育民众博识广知,胡乱在市内的最大公园里圈出一片地,拉起铁网盖些兽棚。 兽棚建成了,动物哪来呢?顾统植号召社会人士捐赠,说有捐赠奇禽异兽的,行令嘉奖,并可终身免费游览动物园。在顾统植的大力号召下,还真有不少社会人士捐赠出猴、鹿、狼、孔雀、大象、斑马、骆驼等等的。除了捐赠,顾统植把接受的重复动物品种,跟人交换没有的品种,对方不愿交换也不愿捐赠的,只好收购,这钱当然不是顾统植私人出。 顾统植觉得动物园应该筹备得差不多了,就前去察看,见收罗来的动物品种不少,大型勐兽有也狮、豹、熊,可就是没有老虎。顾统植很不高兴,向跟在身后的教育局长说:“虎是兽中之王,动物园少了老虎还叫动物园吗?” 教育局长赔着小心说:“前几天有个叫大牛的猎户,送来一只母虎,因为捕猎时重伤了它,抬来一会儿就死了。这几天我们一直在大力寻找老虎,毫无头绪。” 顾统植不悦地哼一声:“动物园归你教育局管辖,你要负起责任来,别拿不好找搪塞我。中国没有狮子,还能从外国弄了来,老虎是本土生本土长的货,竟然寻不来,你还好意思说。动物园少了老虎,就少了王气,渚南有动物园没有老虎,就少了霸气。开园之日,蒋委员长的夫人要来视察,到时没有老虎岂不是笑话?你尽快弄来一只老虎。” 教育局长诚惶诚恐地说:“是,是,我们停下一切工作,去寻找老虎。” 顾统植想了想说:“算了,算了,还是我下令吧,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捐献的重赏,匿藏不报的严惩。” 过了两天,那个叫大牛的猎人,给动物园送来两只虎崽子,说是先前送来母虎的幼崽,是隔天从虎穴中掏摸出来的。顾统植听说这事大喜,赶到动物园去看。那两只幼虎圆头圆耳虎目炯炯,很有精神。顾统植小有遗憾地说:“要是两只大虎就八面威风了。” 旁边一个壮实的汉子说:“有小不愁大,三年后它们就是一对儿并肩王。”
第31页 顾统植问那汉子:“你就是捐献这两只小老虎的人?” 汉子说:“俺就是大牛。” 顾统植上下打量一番大牛:“不当兵可惜了你这好身板。说吧,要什么奖赏?” 大牛想也不想说:“我不要奖赏,我喜欢这两只小老虎,想跟着它们在这动物园里当名餵养工。” 顾统植有点儿意外,这大牛特憨了吧,不要奖赏不说,还要当餵养工,要知道动物园餵养工的待遇是很差的,年轻力壮的没有人乐意干,招来的几个人也是老弱病残。顺水人情干嘛不做,顾统植一口就答应了,并开玩笑地跟大牛说:“你要是不想干餵养工了,就找我当兵去。”于是大牛就成了渚南市立动物园的一名餵养工。 开园那天,蒋委员长的夫人虽然没有大驾光临,渚南城的市民却万人争游,都要一睹动物园里的奇禽异兽。顾统植为此很是洋洋得意,报纸上更是一片吹捧。大牛对别的动物不感兴趣,独对两只小老虎倍加上心,无论餵食还是清理卫生,工作做得一丝不苟,平时无事就跟两只小老虎戏闹,两只小老虎像家猫那样依恋大牛。大牛管两只老虎中体形稍大的叫虎兄,体形稍小的叫虎弟。 1937年日军全面对华侵略,全国一片恐惶,随着经济萧条物价上涨,渚南市再没有人关心动物园了。动物园的经费本来就不足,国难当头更加朝不保夕,园方只得狠命缩减动物们的口粮。食草动物的日子还好过些,食肉动物基本全天处于飢饿状态。两只老虎已经成年,它们体格硕健发育良好,胃口惊人,以前动物园一天供应每只虎六只活鸡,现在每天只能吃上一只鸡。大牛跟两只虎兄弟的关系再好,如今也不敢同它们亲近了,它们每天饿得眼睛发绿,看见活物就虎视眈眈跃跃欲试,大牛哪敢虎口晃悠。以前大牛给两只老虎清理卫生时,都不用串笼,串笼就是在打扫笼内卫生时,先打开虎笼的侧门,把老虎赶进一侧的笼子里,关闭锁好侧门后,再打开虎笼笼门,进入虎笼里打扫卫生。现在必得先串笼,才能放心地进虎笼打扫卫生,严重缺少食物时期,人虎已经不能相互信任。 大牛想尽办法给虎兄弟弄吃的,动物园里有竹林和松林,平常有许多小鸟栖落里面,大牛就打小鸟的主意,他张网捕鸟给虎兄弟补充营养。开始所获甚丰,后来越捕鸟越少,一天也捕不到三两只,甚至一只也没有。虎兄弟每天都眼巴巴地盼望着大牛带吃的来,虽然那些小鸟只够它们打打牙祭,它们还是痴痴地等大牛拎着小鸟出现。大牛见捕鸟不济事了,又去下夹挖洞抓老鼠,为了两只虎兄弟,大牛想尽了一切手段。这期间动物园里饿死了一只老狼,大牛同主管商量后,拖了死狼餵虎兄弟。虎兄弟为了争食狼肉,吼叫着爪牙并用凶相毕露,差点兄弟相残,最后总算共享了一顿大餐。大牛看得心惊胆战,更不敢像以前那样同虎兄弟亲近了。 大牛对虎兄弟的前景忧心忡忡,有一天找到动物园的主管,诉说虎兄弟吃不饱,园内其它动物不断在饿死。主管无可奈何地说:“这都天下大乱了,人命眼看都不如狗了,你还管动物吃不吃得饱。实话告诉你,我连妻儿都快养不起了。” 大牛不甘心:“顾司令最喜爱这对虎兄弟,你跟他说说,怎么着也拔点经费,别给饿死了。” 主管苦笑:“你认为顾司令真喜爱老虎?他是叶公好龙!没听明白这个词?直白了说,他是好虚名,动物园一赔钱,他就撒手不管了,还说什么让咱们自负盈亏,也就是扔烫手山芋了。” 大牛赌气说:“我最清楚动物受飢挨饿的情形,我去找顾司令说去。” 主管对大牛白白眼睛:“你去恐怕连门也进不了,就给人轰出来了。顾司令现在正忙着给老娘办七十大寿,听说还请了大戏班,哪有时间管你的这些杂碎。” 2、双虎出牢笼 顾统植紧锣密鼓地准备给母亲办七十大寿,为了显示隆重,他特意请了一家名气很大的戏班,在渚南市的大戏园连唱七天。一时渚南市无人不知顾司令在给老娘办大寿。 按说国难当头,地方长官理应做出表率,大力削减一切不合时宜的娱乐活动,顾统植怎么逆时而动?原来渚南市的有钱人,看日本侵略中国之势锐不可挡,渚南市危在旦夕,都想逃难到大后方。渚南的城防司令顾统植,及时发布政令,说为了保护渚南各界的精英人士,将组建“有生力量储存团”,给予重点保护,就是说去大后方,有特遣部队护送通关过卡一路畅行,至于谁是应保护的精英,顾司令说了算。顾统植爱财,渚南人都知道,顾统植哪是真心实意要给老娘办大寿,明摆着是要借这个由头大发国难财,还美其名曰“有生力量储存团”,呸,老百姓都知道那是拿钱买命的“外逃团”。想逃到大后方去的有钱人,纷纷备下丰厚的寿礼给顾统植送去,还唯恐顾统植嫌少不让自己加入“外逃团”。 大戏园离顾统植的公邸不远,唱戏第一天,宽阔的戏园子里就挤满了人,这些人可不是一般老百姓,都是有钱人。能进来看戏的,必得先给顾统植送过礼,才能领到一张特殊门票,持有这种门票唱戏期间可随便出入。就连钱不多的人,都在打肿脸充胖子,拿出半生积蓄孝敬给顾统植,为的是能进入“外逃团”。
第32页 开戏第一天,顾统植陪着母亲坐军车早早来到大戏园,老寿星入座一号包厢,茶房连忙水果点心地侍候着。顾统植军装笔挺地登上戏台致词:“今天是我母亲七十大寿,感谢各位大驾光临,顾某不胜荣幸。人不能忘本,俗话说无本之木无源之水不能久远,顾某的本就是母亲。”顾统植说到这儿,台下就有人极小声地讽刺说:“你这生意做得一本万利,整个渚南城的财富都被你算计到手了。”这话顾统植当然听不到,咳了一声接着说:“眼下国是艰难,大家坚忍一些日子就会渡过难关,可孝思不能暂缓,因为人生苦短世事无常,顾某就怕子欲养而亲不在,所以给母亲办这个七十大寿。”台下刚才低语的人,就又晒笑:“好一番冠冕堂皇的说词,如果不是逃命要紧,谁管你办七十大寿还是八十大寿。”这话顾统植当然还是听不到。 顾统植一讲完,台下就掌声雷动。顾统植下了戏台,进包厢陪母亲看戏。台上开戏,开场就唱《麻姑献寿》,满台簇锦团锈,一片管弦悠扬。 再说动物园的虎兄弟,饿得没精打采爬在地上不动弹,大牛心疼得连以身食虎的想法都有了,他听说顾统植公邸里要大摆酒宴,想着去收集些剩骨头给虎兄弟吃,老这样呆看着虎兄弟活活受饿决不是办法。 大牛来到顾统植的公邸门口,门卫见大牛两手空空一副乡愚模样,问干什么的,大牛吭吭哧哧说想讨些剩骨头。门卫以为大牛是叫花子,不容多说就把大牛轰走了。大牛在门口远远徘徊着,见顾统植陪着母亲坐车去了大戏园,就尾随了去,企望能找到机会亲口跟顾统植说说虎兄弟挨饿的事,最不济也要讨到剩骨头。 大牛没有特殊门票进不了大戏园,只能在门口眼巴巴瞅着,一个在戏园子里扫地的妇女,因为常去动物园,所以认识大牛,以为大牛想看蹭戏:“养老虎的,想看戏?” 大牛忙使劲点头:“我进不去。” 扫地的妇女说:“拿上这两样东西,装作扫地的随着我就能进去了。我再带我儿子去动物园看老虎,你得同看门的说说不能要我门票。” 大牛一迭声地答应,手里拿着扫帚和撮箕跟着妇女进了戏园子,果然没有人过问他。大牛胡乱扫了几下过道的垃圾,就伸长着脖子找见了顾统植在包厢里,作出进去清扫的样子走进包厢:“顾司令,我是动物园里餵老虎的大牛。” 顾统植正嗑着瓜子,对大牛还有些印象:“怎么跑这园子扫地了,不在动物园干了?” 大牛说:“我还在动物园餵老虎,你再不管管,两只老虎就一定会饿死的。” 顾统植愕然:“它们饿死跟我有什么必然关系?” 大牛:“你给些经费它们就饿不死了。” 顾统植沉下脸色:“战争时期军费都紧张,就算有钱也得用在刀刃上,那些畜生只会白白浪费钱物,再说动物园归教育局管,你该找他们去。” 一边的警卫过来向外赶大牛:“原来你不是扫地的,怎么进来的?快走块走。” 大牛被赶出戏园子后,十分沮丧地回动物园去,正走着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飞机的轰鸣声,天空一队超低飞行的日军轰炸机,死神一样快速罩住了渚南市的上空。渚南市甚至没来得及拉响防空警报,就这儿那儿被空投下的□□,炸得烟火沖天了。大牛吓坏了,只觉得天空瞬时昏暗下来,刚才还明晃晃的大太阳看不见了。他本能地向着动物园跑去,一路上见许多人尖叫乱逃着,还有一些人浑身是血,也不知伤了哪儿,他甚至被一具尸体绊了一脚,什么建筑炸塌后堵住了道路。 大牛终于跑回了动物园,动物园里一片狼藉,虎棚被炸得大开花,笼子里空荡荡的不见了虎兄弟!别的动物有的被炸死,有的四下逃散,一只雉鸡傻傻地站在甬道上,任大牛在它旁边跑来奔去,浑无反应。周围没有虎兄弟的尸体,看来它们跑了出去。大牛刚松了口气,又担心起来,这两只饿虎跑出去,人畜就得遭殃了,得找它们去。 顾统植决没有想到日军会空袭渚南市,焦头烂额地布置兵力防守,私下打算着挨过这一阵子,就携财南逃到大后方去。更让顾统植想不到的是,第二天日军就兵临城下了,顾统植大乱阵脚,让自己的嫡系部队守城,杂牌军出城当炮灰,必要时他带领嫡系部队弃城而逃。顾统植的私心昭然若揭,渚南市内民众惶恐军心涣散,城外的日军没遇到什么大的抵抗,就攻进了渚南市。守城的国军散流进居民区,同进城的日军做着巷战。 3、虎虎生天威 两只老虎从炸毁的虎棚里跑出来后,并没有跑远,由于受了惊吓,一头钻进动物园里的一个假山洞里。 大牛等空袭过后,漫无目标地寻找虎兄弟,没找到虎兄弟却碰到了顾统植。顾统植从公邸匆匆出来,正要上车去巡防,看见魂不守舍的大牛贴墙站着,回头跟身边的一位军管说:“那个叫大牛的会打枪,是个当兵的料,征去补充兵力吧。”于是大牛穿上了顾统植部队的蓝绿色军装。 空袭过后的夜里,虎兄弟在山洞里饿得受不了,出来咬死一只散逃出来的只鸸鹋,饱了肚子后又潜伏进山洞里。第二天下午的枪炮声惊扰了虎兄弟,枪炮声一直响一直响,让它们烦躁不安,它们缓步走出山洞,突然一发炮弹落在假山上,炸得山石迸溅,虎兄弟差点惊破虎胆,立即四肢轻捷地窜离开假山奔出动物园。
第33页 虎兄弟顺着大道狂奔,拐弯时迎面撞上一队穿黄军衣的日本兵。日军见眼前跳出两只斑斓大虎来,都觉得像踏进了神话中。日军还在错愕,深受惊吓的虎兄弟可毫不迟缓地纵身扑进日军中,虎兄扑翻中间一个留短髭的军官,血盆大口一张一合,就把那军官的脖子连带着肩膀咬穿了。虎弟的两只利爪则把一个日军抓了个稀巴烂,肠子都出来了。日军惊骇地醒过神来,持枪抵御,虎兄弟也不恋战,丢下尸体转身窜入巷道错综复杂的居民区。 大牛穿着蓝绿色的军装,爬在一堵残墙后面。日军攻入渚南城里后,顾统植的部队就再也集拢不到一块儿了,活着的兵士们各找暂时的避难所持枪抵抗,都知道这不过是在苟延残喘。虎兄弟弓嵴直尾地窜过来时,大牛正紧张地扣着枪机监视对面动静。 “虎兄虎弟!”大牛激动地丢了手中□□,从残墙的缺口处站出来,迎着虎兄弟大喊。 虎兄弟硬生生收住带风的脚步,见是大牛,稍作迟疑后,晃晃脑袋温驯地走过来,卧伏在大牛脚下。大牛悲喜交加,抚摸着虎兄弟硕大的脑袋庆幸说:“在下一刻就能要人命的时候,想不到还能见到你俩,死都无憾了。” 远远能看见日军无头苍蝇般搜寻着虎兄弟,大牛低声跟虎兄弟说:“这儿不安全,咱们转移。” 大牛弯腰带路,虎兄弟肚皮贴地潜随。不远处的大戏园完好无损,侧边的太平门半开着,一人二虎从太平门进去。一进去大牛就觉得里面太诡异了,下面空荡荡的大戏园子里,台上竟然有板有眼地在唱戏,演员们神情麻木,像群能自动演出的木偶。原来巷战一开始,有几个演员跑出戏园子逃命,被日军打死在外面,其余人不敢再出去,闷呆着更加害怕,干脆按部就班地唱戏,麻木掉神经听天由命去。 大牛太累了,依靠着太平门坐下,虎兄弟一左一右爬在他身边。大牛将两只手分搭在虎兄弟背上,看着戏台上走莲步甩水袖掠髯口翘雉羽,心里迷惘得不知道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 一队穿黄衣的日军,撞开大门闯进戏园,看台上依旧在演戏,目瞪口呆下以为活见鬼了,惊奇过后冲着台上乱枪齐发,演员纷纷倒地。 日军一进戏园,虎兄弟就感到了危险,悄悄地爬退出了太平门,大牛直到日军开枪,才惊梦般朝太平门外翻滚,可惜太晚了,日军发现不显眼的太平门口坐着大牛,掉转枪口打死了他。虎兄弟看一眼爬在血泊中的大牛,牢牢记住了穿黄衣的日军模样,纵身隐进了一片废墟中。 夜色很快笼罩住了渚南城,进城的日军开始屡屡遭到两只勐虎的袭击,死伤人数已达二十多人。情形往往是这样的,进行清剿的日军小分队,突然就会被什么掩体后窜出的虎兄弟扑倒咬死,它们攻势凌厉,一扑就中,直咬日军要害,鲜有日军逃过虎□□下来。虎兄弟仿佛知道枪的厉害,一攻即退决不逞强,瞬时逃得无有踪影,过不久又会在另一个地方故伎重演。真不知道虎兄弟是怎么辨别日本人的,没有一例中国军人被它们误伤。再加上中国军人的负隅顽抗,死亡的日军数目随着夜色的变深而增多。少将佐佐木二被咬死后,日军的恐惶就像瘟疫一样蔓延开了,他们不敢在城内停留,连夜撤出城去。 顾统植躲在一个军事防体里,等待着被日军打死或者活捉的命运,日军竟然莫名其妙地撤出城去!顾统植惊喜过望,自以为卫城胜利了,日军是被他的部队打跑了,又听说死了日军少将佐佐木二,立即令人电告□□,说渚南保卫战大获全胜,击毙敌少将佐佐木二。□□通电嘉奖。 天明后,顾统植收拢残部巡视城内状况,突然遭遇虎兄弟呲牙拦住去路。顾统植大惊:“这两个畜生跑出来还不逮谁咬谁,乱世连畜生也出来横行。” 虎兄弟见士兵都穿着和大牛着装一样的蓝绿衣服,很快收敛了兇相消泯了戾气,疲惫地转身离去。顾统植看虎兄弟懒懒地走开,防线大开时机绝佳,遂拔枪连连射击,虎兄中三弹,虎弟中两弹。可恨二虎没有死在日军手里,却死在顾统植枪下。虎兄弟临死前相继发出的虎吼,几要震颤了整个渚南城。 副官称赞说:“司令神勇,连毙双虎,也赶得上景阳岗上的武松了。” 顾统植摆摆手:“惭愧惭愧,没有亲手打死佐佐木二,只是打死了两只畜生,也算是给渚南的百姓除了两害。这虎拖去让人剥皮,留待着我也做张虎皮交椅。” 隔两天,日军大举进攻渚南市,顾统植弃城而逃,渚南市沦陷。 ☆、影杀 影杀 冀南的魏起之,出身于皮影世家,祖上从事皮影雕缕可追溯到清代,那时皮影正极盛于河北。到了魏起之这一代,已是二十一世纪,皮影早已退出歷史大舞台,但被列入国家非物质文化保护名录,连同魏起之也成了受保护的艺人。魏起之雕缕出的皮影,实在精绝得夺人心魄。 在小城的繁华地带,有魏起之的两间工作室,他雕缕的皮影倍受海内外收藏家的青睐,“魏起之工作室”也跟着声名远播。在他的工作室里,本来有一个助手,因为生病辞职了。皮影的制做流程是首先选用上等兽皮,经过刮、磨、洗、刻、着色等二十四道工序,手工雕缕三千多刀才成。如此大的工作量,没有助手的帮助,烦琐的程度是可想而知的,况且魏起之正倾尽心力雕缕一套《水浒》人物,这工作已进行了将近十年,一百单八将就剩下十个人物了,光着手雕缕前的准备工作就花费了一年多时间,虽说就要大功告成,可还有很多工作要做,缺少不得人手,所以魏起之紧急招聘助手,美术院校毕业的优先。
第34页 广告一贴出去,就有一个长眉细目的女子来到“魏起之工作室”,自称毕业于省美术学院,对这儿的工作很感兴趣,希望能当魏起之的助手。魏起之看了她的毕业证和她带来的一些画作,觉得很满意,就留下了她。 女子名叫东方秀,皮肤白皙身材窈窕,有极好的美术功底。魏起之手把手教东方秀制做皮影,东方秀极其聪明,很快就掌握了所有的工序。魏起之制做皮影前,很重视选料,他亲自去养牛场挑选那些六岁左右毛色光滑皮肤无损的黄牛,宰杀后剥出上好的兽皮,再把兽皮泡制、刮削、打磨制成半透明的皮革,然后才在皮革上绘制旋刻成各种人物的影子,影子雕完,开始敷彩,色彩大多是魏起之採用当地的矿植物做成大红大绿杏黄等鲜艷明亮的颜色,给影子上彩后效果异常绚烂。脱水后缝缀,最后装上籤子,一件皮影就完整地制做出来了。魏起之为了把一百单八将各自的特色表现出来,都翻烂了两部《水浒传》,他交给东方秀的活儿,一定要按他的要求完成,不能容忍一丝疏忽,雕缕、上彩、缝缀,尤其是在活动关节刻出□□式的骨眼,这些重中之重的工序,都是魏起之亲自动手,交给东方秀的活儿也就是刮磨皮革、脱水等。 魏起之年近四十还没成家,他为了完成一百单八将的制做,呕心沥血得都要发狂了,哪有时间和精力去谈婚论嫁。一个大男人连谈情说爱的心思都没有,更不要说安排日常起居了,睡时在□□的上面扒个窝能躺下就行,衣服穿脏了就脱下丢一边去,实在没什么换了,回头在脏衣服里捡干净点的再穿上,吃的全是方便面。自从东方秀来做他的助手后,他很快就改变了脏乱差的面貌,东方秀不仅是他工作中的助手,还是他日常生活中的保洁员。魏起之对感情再迟钝,也觉得自己越来越有点离不开东方秀了,虽然还在全力以赴地做着他的未竟事业,心里却会时不时掠过想结婚的念头。 在魏起之的贮藏室里,有许多牛皮,连魏起之也不清楚在近十年里他用了多少张牛皮,他泡制、刮磨、雕缕它们,皮革的好坏,他的手一摸便知,尤其是经过东方秀刮磨出的半透明皮革,柔韧得让他都想捂在心口,他自己都没有刮磨出过这样绝佳的皮革,在这样光滑玉润的皮革上雕缕,简直是种享受。 一百单八将中,只有三个人是女的:母大虫顾大嫂、一丈青扈三娘、母夜叉孙二娘。魏起之浓墨重彩地设计着她们。 在一个阴雨缠绵的下午,东方秀将一张刮磨好的皮革放到工作案上。魏起之正伏在案上用刀细细地雕缕着影子。东方秀说:“这张也好了,质感真的不错。”说着俯下身去看魏起之手下正雕缕着的影子,她离魏起之很近,魏起之只觉她吐气如兰,不知怎地身上少有地躁热起来。因为是下雨天,工作室里没有人来,只有魏起之和东方秀。魏起之摸了摸那张皮革,皮革非常透明,柔韧得几乎可以称得上温滑,这么绝佳的品相和质感,连魏起之也是头一次遇到,他真想捂在心口。他心里忽然激动起来,手饥渴似地在那张皮革上摩挲着。东方秀的手按在案子上,连魏起之也不明白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他竟然摸到了东方秀的手上。东方秀微笑地看着魏起之,神态不拒反迎,魏起之的胆子就大了,将东方秀揽入怀内,双手从后面伸进东方秀的上衣里,在她的背上摩挲着。东方秀的后背是那么细腻温滑,魏起之的第一感觉竟是刚才摩挲那张皮革的感觉,这感觉好奇怪,竟能在这时引起他想在上面雕缕的冲动。 一天,一个美国富商闻名前来拜访魏起之,魏起之一看来人,就知道是个喜欢中国零碎的主儿,他穿着盘扣对襟黑色真丝褂,挽着白雪雪的宽边袖口,大裆裤软底圆口布鞋,手腕上戴串玉石佛珠,手里还拿把精緻的檀香木扇,要不是他长着高鼻蓝眼,魏起之还以为演上海滩的黑社会老大跑来了。这个美国商人还有一个中国名字,叫秦明月,大概除了中国的零碎,他是连中国的古诗也喜欢的。秦明月跟魏起之大着舌头说:“魏先生,我很仰慕您,和您制做的皮影,我能不能看看您那些中国的瑰宝?”魏起之从箱里一件件取出凝聚了他无数心血的宝贝。秦明月仔细地看着皮影,激动得脸都红了:“worygood!太漂亮了!”他一边啧啧赞嘆一边用手机忙不迭地拍下一张张皮影,忽然说,“这些,所有的,卖吗?”魏起之还没说话,站在一边的东方秀说:“不卖,这可是魏老师十年的心血,也许就是他这一生中的绝品,要作为代表作流传下去的。”魏起之说:“秦先生,这可是《水浒》中的一百单八将,还有三个女英雄我没雕完,您觉得能值多少钱?”秦明月不假思索地伸出五个毛茸茸的手指:“五十万人民币。”魏起之淡淡一笑:“免谈吧,我可不想贱卖了老祖宗的手艺。”魏起之说着挑起一件皮影,捻动签子,让皮影作出各种动作,秦明月看得眼都直了:“价钱,不是问题,您要多少?”魏起之很随意地说:“一百万。”秦明月还是吓了一跳:“一百万美元?魏先生,说笑吧?”魏起之开始把皮影往箱里收:“人民币也可以。”秦明月笑了:“我们成交,都不许反悔。”魏起之其实只是想看看这十年心血的价值,并不真的想卖,他捨不得出手,可说出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再说能卖到一百万也值了,自己还可以再花费十年雕缕出一套更好的《水浒》人物,于是他咬咬牙说:“不反悔,可您得等我把剩下的三个人物雕完。”秦明月忙说:“那当然,那当然。”
第35页 送走秦明月后,东方秀一反往常的温婉,冷冷地问魏起之:“你真的要卖吗?”魏起之觉得她的神情有点反常:“我就是靠这手艺吃饭的,我不是一直在卖吗?我不卖它们挣钱,哪里弄钱给你开工资?”东方秀说得有点风马牛不相及了:“那些皮都是上好的。”魏起之回到案边继续他的工作:“我选皮向来都选上好的,那些牛都是我亲自相看过的。”东方秀的神情明显郁冷起来:“你在它们身上刻了多少刀?”魏起之头也不抬地说:“每件作品的完成,都不少于三千刀,否则,就不是一件精雕细缕的好作品。”东方秀冷冷地看着魏起之,直到魏起之回身向她要刮磨好的皮革。 东方秀拿给魏起之的就是他想捂在心口的那张,皮革透明得几乎能穿过目光。每件皮影高约一尺左右,这张皮革刚好够做三个影子。魏起之早已将三个女人的形象瞭然于胸,画过小样觉得满意了,就开始在皮革上绘制旋刻。 当最后一件作品装上籤子,魏起之终于结束了他歷时十年的宏大工程。一百单八将各具特色,没有一个类似的,若是绘画,还能比较容易做到各不相同,可这是皮影啊,连魏起之也意识到日后就算再花费十年雕缕一套,也决不会出新了,他的才能已经止于此了。魏起之将皮影全部拿出来,案上、桌上、椅上摆满了,就挂在工作室里,一时整个工作室里,到处都是绚丽得逼人眼目精緻得夺人心魄的皮影。魏起之看着自己的作品,不知怎地竟流下了眼泪。 为了庆祝完工,魏起之买了好些吃的东西,排满了一桌子,又开了一瓶白酒。两人对坐,魏起之不知道东方秀竟然这么能喝,她也不用魏起之让,只管端起来一饮而尽,一杯接一杯,还频频向魏起之照底。魏起之也放开了量喝,两人很快就干完了一瓶,再开一瓶,很快又完了。魏起之不胜酒力,只觉得晕晕乎乎眼前的景象都要颠倒了。东方秀大概身上躁热,先是脱下了外衣,后来连内衣也脱了,就剩下胸罩。魏起之醉眼朦胧地看了一眼东方秀,这一看惊得酒都醒了,踉跄站起,围着东方秀看了一圈:东方秀的前胸后背上赫然贴着母大虫顾大嫂、一丈青扈三娘、母夜叉孙二娘的皮影,色彩绚丽得眩人眼目。魏起之急了,上前用手去揭,抠摸了半天,才发觉是纹在身上的。东方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都笑了出来。魏起之含混不清地说:“原来,是,是纹在身上的啊,谁把我的作品给你纹了上去?”东方秀笑得怪怪的:“是你雕缕上去的啊。”魏起之真的醉了,只说了一句“我只在牛皮上雕”就扑在床上睡死了。 秦明月来提货了,当魏起之打开箱子让秦明月验收时,发现少了三件皮影——顾大嫂、扈三娘、孙二娘不见了,但更怪异的事在后面,那些精美绝伦又极其柔韧的皮影,竟然在阳光下迅速褪去了光艷的色彩,全都晦暗得辨不出了颜色,皮影朽糟得像出土文物,手一触碰就成了一片渣渣。 怎么这样了?!魏起之骇异得目瞪口呆。这时,东方秀脱去上衣,露出背上逼人眼目的纹身。魏起之瞠视良久,只觉心闷气闭,咕咚一声向后栽倒。 ☆、千年咒 千年咒 神秘咒语 中永村是个歷史悠久的的村子,村子里的人大都从事着一项古老的职业——制作穿着衣服的小泥人。中永村属于古都西安的范畴,凡是来西安游玩的旅客,往往会买上一两个出于中永村纯手工制作的小泥人,还可以另外单独买几件给小泥人换穿的小衣服。中永村的小泥人又叫着衣俑,它的上肢是木制的,可以自由活动,衣服能换穿。 端木瘦林是中央美院的高材生,他第一次来西安就被中永村的着衣俑迷住了,那些小泥人一个个拙朴古雅,散发着遥远年代的神秘气息。端木瘦林利用假期,第二次来到了中永村,想深入了解小泥人的究竟。 中永村是个城中村,村里的姓氏很少,基本上都姓白,白春桥是村里最正宗的制俑高手,端木瘦林在村人的指引下,走进了白春桥的家里。白春桥是个身材瘦高神色冷漠中年汉子,在听了端木瘦林的自我介绍后,也没多说什么,径直把端木瘦林领进他的小作坊,一个制作着衣俑的地方。端木瘦林极有兴趣地观看着那些成品或者半成品的小泥人,在作坊最里面的墙上,有个小供龛,里面供着一个反绑双手跪着的着衣俑,跪绑俑的后面还贴着张画有奇怪字符的黄纸。端木瘦林好奇地问白春桥:“这跪着的人是谁?”白春桥说:“我的先人,也是这个村里白姓人家制俑行业的神主。”端木瘦林指指字符:“他后面的那张黄纸上的字符是什么意思?”白春桥语出惊人:“一张诅咒我们中永村的千年咒语。”端木瘦林吃惊地仔细辨识自左而右横写的字符,确实像是什么字母,但他一个也不认识:“这上面说的是什么呢?”白春桥依然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祖辈传说是诅咒我们中永村的人不能走出村子另谋职业,所以村子里就制俑这一种古老的职业。”端木瘦林哑然失笑:“都什么年代了,你们还信这个?不过这黄纸拓片上的字符倒真的像什么文字。”白春桥有些不高兴地说:“你不是中永村的人,自然可以不信,如果你是中永村的人,就不敢不信了。”白春桥为了验证他的话,领着端木瘦林逐一去看村里的那些家庭小作坊,在中永村,没有一家小作坊不供着跟白春桥家一样的跪绑俑和黄纸拓符。后来端木瘦林想到了一个重要问题:“既然有拓片,那一定是从什么东西上拓下来的,我能不能看看原件?”白春桥就从自己家里搬出一块不大的石刻,只看石刻的样子,就能断定是件古物。白春桥拿出一张黄纸,给端木瘦林认真地拓下一张完好的字符:“你是从京城来的,能不能帮我找个懂这字的翻译出原话?”端木瘦林问他:“这么多年,你们就没找人破译这上面的内容?”白春桥说:“找了许多人,没一个知道这上面到底是什么东西。”端木瘦林:“既然是咒语,你们村里有没有应验什么奇异的不可解释的怪事?”白春桥顿时讳莫如深地说:“在中永村,没人会跟你谈这些事,我只希望你能帮我们找个学者或者语言学家什么的,把这咒语的内容弄明白。”
第36页 被诅咒的中永村 中永村初看起来和别处的村庄没什么大的区别,可处身其中细看之下,就会发觉有许多诡异的地方,首先是每家小作坊里供着的跪绑俑和据说是千年咒语的奇怪字符,再就是村子的布局是个圆形。白春桥说,歷年历代,村子里都是先修一条圆环状的路,再让增多的村民依路建房,这是老辈留下的规矩。中永村里到处可以看到废弃的俑人,小的不过一寸,大的近于真人,零落散乱缺胳膊少腿的,让外人初看乍见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这些残俑多是在制做过程中损坏而随意丢在村中什么地方的。 端木瘦林在白春桥家中住下来,晚上吃饭时,白春桥从另一间房中扶出一个骨瘦如柴四肢绵软无力的年轻男子坐在桌边,年轻男子有二十多岁,瘦得眼窝深陷颧骨高耸,整个人都脱形了。吃饭时,年轻男子竟然没有力气端起碗,白春桥一勺一勺地餵他。白春桥见端木瘦林惊诧地看着他们,苦笑说:“这是我儿子,两年前得了这怪病,先是浑身没有力气,后来连路也走不成了,现在吃饭对他来说是一件困难的事,更多时他拒绝吃饭。”端木瘦林同情地说:“没到医院看看?”白春桥把一勺奶粉强行灌进儿子口里:“大医院看遍了,有说是进行性肌无力,有说不是,反正谁也治不好,只好在家里这么耗着。”面对这样的事实,任何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端木瘦林不说话了,他看到墙上的镜框里镶着白春桥一家四口的合影照,里面那个浓眉大眼精神饱满的小伙子,应该就是面前这个瘦得七分像鬼三分像人的年轻人,而另一个文静美丽的女子不用说是白春桥的女儿,还有一个中年妇女,应是白春桥的妻子,看起来,这是一个幸福美满的四口之家。端木瘦林想说点别的:“你女儿看起来很漂亮。”没承想白春桥却平静地说:“三年前就死了,死时也是瘦得皮包骨头。”端木瘦林吓了一跳:“他们的妈妈哪去了?”白春桥给儿子擦去嘴角的饭迹,近于麻木地说:“半年前她出去给景点的商贩送小俑人,就再没有回来,有人说在她常走的小路上看到了一大滩血迹。”端木瘦林觉得气氛在地一寸一寸地变得压抑,连唿吸都有些困难了。白春桥突然用近于崩溃的眼神盯着端木瘦林:“你一定要帮我帮整个中永村,弄明白这千年咒语究竟说的是什么,村子里许多人家都遭遇过可怖的怪事,他们一般保持沉默不向外人诉说,因为村子里的人相信这是一个不能解除的千年咒语,是一种阴毒诡秘的惩罚。” 那个夜晚,端木瘦林彻底失眠了,第二天一早,中永村里就传播开了一条新闻,说早几年脱离制俑业跑到外地做生意的白老二,在家资千万时突然被车撞死了,头硬生生地给挂倒他的车拖磨没了,那个惨啊,就像给人砍了头,今儿一早骨灰送回中永村安葬。让端木瘦林感到奇怪的是,中永村的人对这样的祸事,并没有表现出更大的意外,好象早就预知会这样,他们宿命地对待一切不幸。 端木瘦林本是来了解中永村着衣俑的,没想到被中永村的千年咒语牢牢吸引了方向,他准备第三天带着字符拓片回北京,找学者看看到底是种什么文字。第二个夜里,他还是失眠,正在床上辗转反侧,白春桥敲开他的门说:“我带你去看看中永村的地形。” 端木瘦林跟着白春桥穿越中永村,爬到村外一个高高的土丘上。那晚的月光很好,看东西不用费什么眼神,土丘下的中永村一览无遗尽收眼底。端木瘦林不明白白春桥要他看什么,除了觉得中永村像个圆丘外,实在看不出别的。白春桥提醒他:“你看这圆丘像什么?”他这么一说,端木瘦林还真的看出点异样,整个中永村中间高边缘低,不由脱口而出:“像座坟墓!”话一出口端木瘦林就后悔了,怎么能当着白春桥的面说出这样不吉利的话。白春桥幽幽地嘆口气:“你说对了,它就是座坟墓。”过了一会儿,白春桥又说,“我家里有几本白姓祖谱,也许里面的东西对你有用。” 端木瘦林在跟着白春桥回村时,一路上看到那些断头残肢的废俑,再想想那许多小作坊里一排排栩栩栩如生的成品小俑人,只感到背上一阵阵凉嗖嗖的,莫名觉得这村里真正的主人不是那些靠制俑为生的村民,而是这些神形毕肖真人的泥俑。 跪绑俑 白姓祖谱很厚,线装的纸张已经泛黄变脆,封面上写着《九修白氏祖谱》,这是清朝同治年间第九次重修的祖谱,祖谱中说的明白,白姓祖先在中永村居住的时间最早可追溯到唐朝。端木瘦林在灯光下小心翼翼地翻看着祖谱,当他看到中永村原名冢俑村时,心里不由一阵狂喜,他觉得自己已经向那个千年咒语靠近了,可接下来又语焉不详,只有简单的世系宗支的关系了,但祖谱中不容忽视地提到了一个叫白彦的重要人物,说他是一个当世无双的制俑高手,后来遭人陷害屈死狱中。 端木瘦林在祖谱中并没有找到真正有关千年咒语的线索,关于跪绑俑的故事,还是白春桥告诉他的。白春桥说,他的祖先白彦生活在唐朝末期,是一个技艺高超的制俑人,也是白姓的始作俑者,所以今天制俑的白姓后人,都供奉白彦的神像。唐朝的制俑手艺相当于今天的丧葬品工艺,无论唐三彩还是着衣俑,都是陪葬品,没有人买回家摆起来当装饰,因此,白彦虽然手艺精绝,依然是一个低贱的手工艺人。白彦住的村子很小,只是几户制俑人的工作区,没有外姓人乐意搬来和这些卑下而又带着阴森气的制俑人住在一起。白彦在当时名气很大,长安城里的王公贵族都喜欢找白彦给他们死去的亲人制作着衣俑。着衣俑的衣服多是丝绸的,比塑衣俑造价成本高,所以白彦多是给那些有钱人制俑。有个叫徐信的大官,特别羡慕皇帝的仪仗队,想在阴间过一把皇帝瘾,重金让白彦偷偷给他制作整套的皇家仪仗队。白彦整整花了两年时间才做出精美庞大的仪仗俑,在徐信的安排下,仪仗俑被偷偷地放进了徐信生前造好的大墓里,可不久就有人告发了这事,徐信被以大逆罪斩首。直到换了皇帝,徐信的儿子徐仕也做了大官,因为一直疑心是白彦告的密,就找机会把白彦拘进牢中,致使白彦屈死狱中。徐仕仍是不解恨,让人模仿白彦的样子造出一批跪绑俑,做为徐家后人的陪葬品,还请法师在石碑上刻了咒语竖在白彦居住的村子里,并给村子取名冢俑村,诅咒白彦的后人世世代代以制俑为业,时不时遭受神秘可怖的诅咒。
第37页 关于跪绑俑的来歷,白姓祖谱上没有说,地方志上更无记载,但在中永村却家晓户喻并且人人深信不疑。白春桥说,跪绑俑是白姓宗族记忆中的硬伤秘闻,所以歷代修谱不做记载不上方志。那神秘的千年咒语,至今没有人能解读出来详细,如果能译出原文,中永村的千年咒语就自动解除了。 咒语原是吐火罗文 端木瘦林回到北京后,找了许多学者看他从中永村带回来的字符拓片,竟没有一个人认识,就在端木瘦林感到绝望甚至怀疑这也许根本就不是文字时,一个研究古老语言的权威学者闻讯亲自找他来了,在看了拓片后,肯定地说:“这是一种已经消失了的古老语言吐火罗文,所使用的字母是中亚婆罗米斜体字母,书写习惯是从左到右横写,在公元六至八世纪流行于塔里木河流域,吐火罗就是月氏。在唐朝近三百年间,国都长安始终留住有许多外国人,主要来自北方的突厥人和西方的回鹘人、吐火罗人、粟特人、波斯人、大食人和天竺人,他们和汉人接触亲密,尤其是吐火罗人,擅长神秘的咒语,被汉人请求施咒仇家也是极有可能的事。”端木瘦林觉得心中的迷团越来越清晰了:“您能告诉我这些吐火罗文是什么意思吗?”学者说:“我拿回去仔细研究研究,全部弄明白了再告诉你。” 第二天,老学者兴沖沖地来了,高兴地跟端木瘦林说:“这哪是千年咒语啊,简直就是一首中外交好的颂诗,把这些吐火罗文翻译成汉语就是‘我留住在长安这座繁华的城市,就像住进了天堂,这儿的人优雅而又慷慨,让我这个异域的人再不想离开。’” 端木瘦林想不明白中永村的人为什么会把这么一块表示中外友好的石刻当成了咒语,村里那些时不时发生的可怖怪事又怎么解释?端木瘦林邀请老学者一块儿去中永村。 中永村的人在听了老学者的译文后,都错愕得说不出话来,那个阴险地罩了他们祖辈千余年的咒语,竟和他们毫不相干!老学者的解释是中永村临近长安,那时只有几个制俑人居住的作坊区,也许真有一个叫白彦的制俑人被仇家仿制成了跪绑俑,恰好有个好事的吐火罗人一时心血来潮刻了这么一块小石碑竖在了作坊区,就算在唐朝,也没多少人认识吐火罗文,当地人因其文字诡异,就穿凿附会地跟跪绑俑联繫起来当成了咒诅白姓后人咒语。 至于白春桥为什么会有两个瘦枯而死的儿女,端木瘦林从医学的角度找到了原因,中永村有这么一个千年咒语,外面的女子都不愿意嫁进来,以致许多人家只好近亲结婚,白春桥的爷爷和奶奶就是堂姐弟关系,生下的后代有基因缺陷才出现了怪病。别的不幸,都是村人自觉不自觉地归咎于那个无所不在的千年咒语,他们不自觉地活在想像中的咒语中。 ☆、桃花瘴 桃花瘴 广西多大山长谷,山上谷中荆楱遍布,谷中最着名的是桃花谷,绵延几十里的巨大山谷里,生长着不计其数的桃树。桃子成熟时因为没人採摘,落下的厚厚一层桃子,腐烂醺人,又有动物尸殖,以致年復一年,土质异常肥沃,谷中的桃树疯长得都变异了。若逢桃花开时,更是一谷绚丽的云霞,远远看去,恍若仙境。 1944年,日军南方军第21师一部,从越南突入中国,进攻广西,守防广西的一支桂军,狼狈退逃深山中,日军尾追不舍,两支队伍在密林中做着迷藏,时有厮杀。英夫带领的小分队迷路了,更要命的是他的右腿被流弹射穿,山中潮湿不堪又少医药,几天下来,英夫的右腿就化脓红肿得水桶粗了,挪一步都困难,英夫知道再这样下去他会没命的,他必须找个地方医疗并休养。幸好英夫找到了一个很小的寨子,寨子里的人住着吊脚木楼,他们从没见过日本人,但他们很快知道来的这些穿黄军装说着听不懂语言的人不是中国人。英夫学过汉语,当那个白鬍子老族长惊疑地看着他们时,英夫知道在这大山中,他需要这些土着人的帮助,英夫把一个打火机送给老族长:“这个,给你。”老族长不知道打火机有什么用,英夫就演示给他看,从没见过打火机的老族长,看着英夫随心所欲地点火熄灭再点火地玩弄着那个精緻的打火机,很是惊奇。英夫炫耀够了这才把打火机放到老族长手里:“我们是来自日本帝国的军队,那是个讲究礼仪和荣誉的国家。我受了伤,你能不能,找个医生给我看看?另外,我们想在寨子里休整一下。”老族长紧紧地握着打火机,高兴地说:“你们是尊贵的客人,能招待你们是我们寨子里的荣幸。你的腿看起来伤的可真不轻,都快把裤子撑破了,我马上让人找来桃花,她可是我们寨子里最好的医生。” 老族长一边让人即刻找来桃花,一边让人在寨子里安置下那些日本兵。桃花穿着腊染裙抱着个小木匣来了,英夫想不到在这么闭塞的地方竟有这样娇艷的女子。桃花打开木匣,里面排放着银制的小刀小剪小夹子,还有一些小瓶子。桃花先把英夫的裤管剪开,清洗了伤口,然后用手按按英夫红肿的大腿,看看英夫说:“感染得很严重,再晚几天会要了你的命,现在我要割开溃烂的地方挤出脓血,会很疼的,你怕吗?”英夫说:“只管治,不怕疼。”这两天,那条伤腿让英夫恨不得把它锯掉。桃花用小刀割开肿烂处,向外仔细地挤着脓血。英夫疼得嘴牙咧嘴,只好转移注意力去看桃花那张离他很近的脸,不觉越看越着迷,几乎忘了腿上的疼痛。桃花处理干净伤口,撒上小瓶子里的白色药粉,最后缠上绷带,忽然奇怪这个面相英俊的军官怎么一声也不叫疼呢?一抬头看见英夫正专注地盯视着她,脸一下就红了:“好了,注意别走动,休息几天就没事了。”英夫连声道谢。
第38页 英夫从老族长口里知道寨子叫古隐寨,传说古代有个避乱的人隐居在这深山老林里,后来又有几个外姓人住进来,代代延续渐成村寨。古隐寨几乎与世隔绝,寨子里的民风极是淳朴,他们友好而又好奇地接纳了英夫带领的这支日军小分队。 桃花每天去给英夫的伤口换药,英夫的腿好得很快。一天,桃花又去给英夫换药时,斜倚在床上的英夫拿给她一个金坠子:“这是我妈妈给我的,要我送给未来的儿媳妇。我的腿伤,要不是你给治,说不定这条腿早就坏死了,为了表示感谢,我把这个东西送给你。”桃花忙说:“你妈妈给你的东西哪能乱送人。”英夫故意说:“我只把它送给我喜欢的人。”桃花的脸刷地红了,英夫看她不作声,就笑笑,欠身想把金坠子挂在她脖子上。桃花一按他的伤腿,他疼得哎呀了一声,桃花就势扶他躺到床上:“伤还没好就胡思乱想了?惹我生气就不来给你换药了,让你一条腿蹦着离开寨子。”英夫苦笑一下,乖乖地躺在床上,静静地让桃花给他换药。桃花这次换药不再像以前那样有条不紊了,她显得慌乱,连动作也了草了许多,临走还差点把药匣忘下。英夫看看手上的金坠子,大声追问已经出了门的桃花:“这金坠子你到底要不要啊?”桃花模煳两可地回答他:“等你伤好了再谢我吧。” 寨子里本来很平静,现在突然住进来一群来歷不明的兵,族长还待为上客,寨子里的男女本能地觉得不安。那些日本兵吃住安乐了,就露出了本性,要找女人。寨子里的女子大多有点姿色,这越发让那些日本兵按捺不住,虽然英夫一再说不能像在大山外面那样糟蹋花姑娘,还是有几个日本兵搔扰了寨子里的女人。女人告到老族长那里,老族长生气地去找英夫,英夫将部下集中训话,告诫部下不得再犯类似的错误,在这样的深山老林里,如果得不到寨子里人帮助,他们就会吃苦头。 隔了一天,还是出事了,寨子里的两个女人被日本兵□□了,寨子里的人激怒了。老族长再次找到英夫,指着英夫的鼻子颤着鬍鬚说:“你们忘恩负义丧尽天良!”英夫还能忍耐着不发作,旁边的副手一拔军刀向老族长瞪眼说:“我们没有杀人已经是你们天大的福气了,你们支那人的命贱过蝼蚁,杀多少都不足惜。”老族长听不懂日语,但能看明白拔出军刀的傢伙是条中山狼。英夫喝退副手,强笑着给老族长道歉:“老人家息怒,我一定查出干坏事的人严加惩办。”老族长顿足捶胸地自责:“我白活了这一大把年纪,真是老煳涂了,竟干出这引狼入室的蠢事!” 桃花再给英夫换药时,一句话不说,动作也很生硬,英夫自然知道桃花在生气什么。拆去绷带后,桃花冷冷地跟英夫说:“你的伤已经好了,我希望你们尽早离开寨子,再不要回来。”英夫看看右腿,伤口癒合得很好,英夫感到很满意。就在这时,一个哨兵跑来报告:“有情况,寨子外面发现了桂军,大概想进寨子里。”英夫边向外走边传令:“全体集合,进入战备。” 很快,寨子外面响起了密集的枪声。寨子里的许多人惊慌地跑到老族长家里,桃花也在人群中。枪声渐稀渐远,好像桂军逃走日军追了出去。终于,寨子里静了下来,但人们还是不敢轻易离开老族长家里,都祈求那些日本兵再不要回来了。就在寨子里的人还在余悸中时,英夫却又领着人回来了。原来英夫发现桂军被寨子里的人引领着很快消失在密林中找不到了,英夫在这带的密林中吃过苦头,知道没有寨子里的人做嚮导,他们找不到逃匿在密林中的桂军,甚至不会走出这林海。英夫回来是想在寨子里找一个人给他们做嚮导,并带足吃的东西,可寨子里的人对他们很是牴触,没有人愿意给他们当嚮导,更不愿意给他们吃的。英夫就让部下自行在寨子里搜寻食物,能带多少就带多少。那些日本兵有了英夫的怂恿,不仅搜寻吃的,还抢劫起了财物。寨子里的人拼命护持家产和日兵撕夺,日兵就开枪杀人□□妇女放火烧寨。 老族长怒视着他盛情招待了这么些天的英夫,悲愤得都要吐血了:“你,是个畜生!”英夫冷笑:“只要你派个人好好给我们做嚮导找到那些支那军,我们立刻离开寨子。”老族长一顿手杖:“我们寨子里的人决不会带你们去杀我们中国人!”一个日兵用□□抵住老族长的胸口。桃花从人群中走出来,平静地向英夫说:“我给你们带路,我经常在山中採药,地形比寨子里的人都熟。”英夫高兴地说:“好啊,有你带路我不胜荣幸。”桃花在转身出寨子前,很特别地看了一眼英夫:“你是我救治好的,也应该由我送你出去。” 时值二月中旬,又逢春雨连绵,桃花带领着英夫的队伍,在湿气蒸腾的山林中走了多半天,英夫一再问桃花:“你真的知道那些支那人的部队藏在哪里吗?我们哪时才能走出这迷宫样的密林?”桃花微笑说:“快了快了。” 他们终于走到了桃花谷,桃花脸上的笑更深了,指了那一谷云蒸霞蔚的桃花说:“过了这条山谷你们就走出深山了,你们追赶的那支队伍就是从这儿出去的。”英夫从没见过这么多盛开的桃花,多得就像谷中平涌出一长幅美极了的壮锦,只觉绚丽得夺人心魄,奇怪的是在那桃花最密集繁盛的上方,聚集着浓厚的烟雾,并带点浅淡的粉红色晕,因为谷中无风,那非烟非雾的迷人气团不散也不流。英夫大声赞嘆:“好地方,真是人间仙境!”桃花就又笑笑,只是那笑看起来冷冷的。
第39页 桃花率先下谷,英夫随后,一行人尽数走进谷中没于桃花里。谷中腐殖质异常肥沃,树下花瓣积落如毯,在这阴雨的天气里,都腻烂成浆了,树上的桃花反而开得妖艷非常。越向谷中走,那非烟非雾的浅红色气团越是蓬勃盛大。英夫很快就觉得头疼噁心继而呕吐不止,看看部下,都和他一个症状,个个痛苦不堪,桃花也不例外。英夫惊慌地问桃花:“这症状很像中了毒,怎么办啊,你能治吗?”桃花冷笑:“这里是无人敢来的桃花谷,你们中的是桃花瘴,凡是中桃花瘴的人,最后都会全身痉挛地死去,这种瘴气没有药物能治。”英夫绝望地看着桃花:“你是故意把我们引领到这儿来的?”桃花不再冷笑,挣扎着离英夫远一点:“我只希望死时能离你远一点。” 原来,江东岭南,土地卑湿,春夏之间,风毒弥盛,又山水湿蒸,致多瘴毒,瘴有多种,其中尤以桃花瘴为酷烈为诡异,中瘴者无一能生还。 那年,走进桃花谷的日本兵,尽数死于桃花瘴。 ☆、夜戏 夜戏 2012年5月,山西“台辽戏剧团”,到太行山深处的村寨送戏,实行“小山村看大戏”的文化活动。麻黄镇管辖的几个小山村,是剧团此行的演出点。 剧团一路颠簸着,到达了第一个演出点鸡冠村。鸡冠岭下的鸡冠村,有百十户人家,已经算是比较大的山村了。剧团到了鸡冠村时,天已过午,他们这次送戏进山村,是有政府财政拨款支持的,所以自带伙食,不用打扰地方。剧团的作息规律是,白天休息晚上演出。 “台辽剧团”的团长刘琦,在村子里选了一块平坦开阔点的地儿,让人搭起戏台,准备晚上演出。. 到了晚上演出时,戏台上灯火辉煌,布景、戏衣鲜明得眩人眼目。由于在户外,有灯的台上和无灯的台下,照明效果反差很大,前排的观众尚能辨清面目,后面稍远一点的观众,就模煳得难分五官了。山区终究是山区,“台辽戏剧团”也算是省里的知名剧团,可到了山区里,知名度急剧下降,来看演出的观众,往多里数也不过一百人,还尽是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太。山村人口本来就少,这些年年轻的男女,又都外出奔城市打工去了,能凑出这百十名观众,也不容易了。剧团演员的素质还算高,并不因为观众少,就省减了做打念唱的功夫。 第二天,“台辽戏剧团”转移到洼洼村演出。洼洼村比鸡冠村更小更僻远,有了在鸡冠村的演出经验,团长刘琦提前给演员打下预防针,他调侃说:“山区空气好,背景宏大,我们团这次出来演出,就当是一次集体彩排吧,有没有观众,就不要介意了。”还真不幸给刘琦言中,洼洼村的观众,又比鸡冠村的少了一半。观众稀缺,演员的入戏情绪就不好上来,戏做的懒洋洋的。 在接下来的几个演出点,情况越来越不堪,山户人家分散得连炊烟都互不相见,谁还奢望观众能蚁集蜂聚在台下?即使稀稀落落仅有十多个观众,剧团也得大锣大鼓地开唱,因为这是上面下的任务。 这样孤家寡人自娱自乐地演出了几天后,剧团转到了鹿岭寨,鹿岭寨的观众稍多了一些,可能跟住户密集起来有关,这让演员的精神振奋了许多。那个晚上在鹿岭寨的演出,时间拉长了不少,直到十二点才结束。明天再去一个演出点,剧团的演出任务就完成了。 观众散后,演员在后台忙着卸装,刘琦在前台打理着杂事。忽然,一个干部模样的中年人爬上戏台,走到刘琦面前,递上一个粗糙的红色请贴,笑眯眯地跟刘琦说:“我叫王志,代表十字村的全体居民,热烈欢迎你们前去演出。”刘琦勐一看到那个干部模样的人,不禁有点发怔,那人穿着有四个衣兜的灰色制服,给人一种时光倒流的怪异感觉。 刘琦接过请贴,请贴上的毛笔字体隽秀清劲,大意是恭请剧团明晚去十字村演出。这年头能写出一手好毛笔字的干部,很少见了,用请贴请戏剧团的做法,在民俗中也近于绝迹,在山区里还能偶有所见。下贴子请,让刘琦觉得对方很正式很诚恳。 刘琦有点为难,在剧团的演出计划中,十字村不在日程表上。刘琦想婉拒,可看到王志眼中的热切期望,再加上这几天处处受冷落,顿感与其去突袭一个小山村,还不如去受邀请的地方好,就鬼差神使地答应了,说明天一准去十字村演出。王志高高兴兴地走了,刘琦看王志爬下戏台,很快消融进浓浓的夜色中,这才想起忘记问十字村怎么走。 在山区问路最大的问题,是很难遇上人。剧团一路打听着,两次误入歧路后,总算摸到了十字村。剧团的成员下了车,都想看看十字村的状况,结果发现几乎座落在山顶上的十字村,仅有十几户人家,还有几处小院子是废弃的,大概主人不是搬到了山脚下,就进城打工去了。一个演员泄气地问刘琦:“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你不是临时起兴吧?”刘琦苦笑:“我哪知道来的是这鬼地方,既然到了这里,这里就是我们的最后一个演出点,就算是唱给满山的石头听,我们也要完成任务。” 刘琦本想随便找一个平坦地儿能搭下戏台就成,没想到绕山村一转悠,出他意料地发现了极大一块平地,只是到处摆布着条石,那些条石有规则的,也有不规则的。刘琦一眼相中了这地儿,起码解决了观众的座位问题,他奇怪这么一个小山村,怎么会有如此大的一空地。
第40页 十字村的住户虽然少,剧团在搭戏台时,还是惊动了几个淳朴的山民过来围观。刘琦问一个穿千层底圆口棉布鞋的老人:“大爷,这么大一块场子,原告是干什么用的?”老人局外人地背着手,橛着黑褂子的衣角说:“这里原是一个大採石场,场主前两年病死后,这个场子就撂这儿没有人管了。” 戏台搭好后,直到傍晚,刘琦都没见王志出来露露面,不由心里滋生出怨气,心想什么人啊,请他们来时十分诚恳,等他们来了,却不尽一丝一毫的地主情谊。 山里的黄昏比平原上来的早,可能跟高山峻峰的阴影有关。天一昏暗下来,开场的锣鼓就繁密地敲打起来,这时,王志行色匆匆地赶了过来,他到后台找到刘琦,一脸歉意地说:“实在慢待你们了,我忙着到各处通知你们来演出的消息,还好,人都通知到了。”王志那四个衣兜的灰色制服,又让刘琦恍惚生出一种隔世的异样感觉。刘琦定定神,一边感谢王志的热情,一边心想:“巴掌大一个小山村,用通知得这样辛苦吗?就算全村出动,又能有多少人,除非他翻山越岭通知其他村庄的人去了,那样的话,今晚的演出或许还有点人气。” 开场的锣鼓仿佛只敲了一会儿,天就黑了下来。戏台的下面,慢慢地聚拢起一些人,涓流汇聚般,人越聚越多,数量很快超过了刘琦的想像。刘琦高兴地心想:“这个王志还真没有白辛苦,居然通知来了这么多人,怎么着也有三四百人吧。” 戏剧正式开场后,台下已经坐得黑乎乎满显人了,而且还在慢慢增多。剧团唱的多是传统剧目,这伊伊呀呀的慢节奏文化,就是在人口密集的城镇,也难得有多少人看,今夜台下却挤挤挨挨了一大片观众,人数好像都上千了。这场面感染得剧团里的演员,跟打了鸡血针似的,精神全抖擞了起来,倾尽所能,不断获得观众一阵又一阵的热烈掌声。 搭戏台时,刘琦因为见十字村极小,认定观众一定少得可怜,担心演员抱怨他耗费人力物力,就特意安排演出短剧目,想尽早结束演出平息演员的怨气,哪知王志的能力实在太强悍了,一下子通知来这么多观众,都数以千计了。这么多人来捧场,刘琦不可能随便只用一个短剧目打发他们,可后面再演出一个传统大剧目,也是不现实的事,所以刘琦决定短剧结束后,再加上一个综艺节目,综艺节目可长可短,很适合应付热情的观众。 相声、小品、歌舞过后,刘琦为答谢盛况空前的观众,亲自出场献艺。刘琦当团长前,是团里的台柱子,以演老生着名,帽翅功在山西省的戏曲界第一。只见刘琦乌纱帽的两翅,先是上下摆动,接着左右旋转,再前后绕圆圈,正颤得欢势,突然一齐凝滞下来。观众不由得屏住唿息时,右侧的单翼纱翅却又旋转搅动起来,左侧的仍然纹丝不动。这炉火纯青的功夫,让台下的观众暴发出叫好声,以致峰迴谷应得盪人心魄。刘琦大是得意,越发卖力。 刘琦一退回到后台,就见王志笑眯眯地在等他:“刘团长的帽翅功是童子功底吧,神了!看得下面文工团的几个小兄弟心痒手痒,你不介意他们上台献丑吧?”刘琦忙说:“不知道下面还有兄弟单位,欢迎欢迎。” 四个生龙活虎的小伙子,穿着灰色战士服跳上台来,他们都拿着乐器。圆脸的用唢吶吹了一曲《百鸟朝凤》,恍有百鸟齐集;瘦高个的用二胡拉了《二泉映月》,极具阿炳遗风;另两人对打竹板,噼噼啪啪的花板,紧凑繁密得间不容髮。刘琦大是称赞年轻人的热忱和技艺。四个战士最后合唱了一首《义勇军进行曲》,一下子把观众的情绪推到了高潮,下面跟唱的人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高亢激奋,好像隐雷滚滚。刘琦竟然听得热泪盈眶,又奇怪都这个年代了,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对革命歌曲动情?台下数千观众又是从哪儿来的?刘琦的疑心越来越强烈。 刘琦摘下头上的乌纱帽,从后台走下去,绕到旁边走进阵容庞大的观众群,他要亲自问问他们是从哪儿来的。由于明暗差别大,在台上只见万头攒动一片模煳,到了台下,借着台上的灯光细看,刘琦吃惊得脚步钉在地上不能移动。观众绝大多数是年轻人,许多人穿着灰色军装,混杂着其他服饰。这些人中,有十七八岁的纯真少女,有儒雅和蔼的学者,有敦厚平实的工人,甚至还有身怀六甲的母亲…… 这些观众太诡异了!刘琦正感到不能移动无法唿息时,看见王志笑眯眯地向他走来。王志热忱地握住刘琦的手,摇动着说:“我代表各机关、团队以及工厂的同志,感谢你们带来这么精彩的节目。”王志的手虽然握得很紧,却毫无温度。刘琦只觉有种森凉凉的寒意,从王志的手上一直传到他的心里。刘琦结结巴巴地问王志:“他们,都是从哪儿来的?”王志放开刘琦的手,一指前面那排干部模样的观众:“那是总部各机关的首长同志,再后面是各报社、广播电台的同志,边上是鲁艺文工团的,他们都是很有才华和热情的一群年轻人,那是兵工厂的工人……”王志一一介绍着观众团队。刘琦直听得头上狂出虚汗,他神情恍惚地走回后台,这样诡异的事,他要是告诉剧团的人,准会引起大恐惶。所以他极力隐忍下心中的疑惧,一直到节目结束。节目一结束,台下那些观众,就潮水般下山去了,漫山遍野都是荧荧辉辉的灯火。
第41页 天一亮,剧团里的人就起来拆戏台,准备返程。昨晚上的盛况,今天还刺激着大多人的神经,他们一直在感嘆观众的热情。从起来就没说过话的刘琦,突然问他们:“统共几十人的小山村,一夜之间怎么会来那么多人看戏?”一句话把大家问得毛骨悚然起来,这么显而易见的大疑问,大伙儿怎么昨夜集体脑残了? 刘琦一个人在十字村上上下下地转悠。在一棵高大的柿子树下,刘琦又看到了那个橛着黑褂子衣角的老人。刘琦走过去问:“大爷,你们这十字村里,以前驻扎过什么部队没有?”老人认真地说:“我活了九十岁,穷山恶水的十字村里,从没有驻扎过什么部队,倒是七十年前,有好几千人在这十字岭上集体跳了下去。”刘琦一惊:“老人家,您能不能说详细点?”老人好一会儿没说话,就在刘琦认为他不想说时,他却开口了…… 1942年5月,日本侵华总司令岗村宁次,调集了三万精锐部队,报復性奔袭位于太行山的八路军总部,被包围的基本都是后勤、管理、文艺兵和新闻记者,八路军只有几百将士与日军对抗突围。在十字岭崎岖险峻的山道上,流动着辎重、驮队和各种职业的人群,近八千人。由于敌众我寡,没有退路的人们,不愿被兇残的日军俘虏,除了战死外,几乎全部跳下了万丈深渊。这是一个悲壮的牺牲事件,却被歷史一笔带过。太多牺牲在太行山下的人,现在已经无从知道他们的名字了。 故事说完,老人好像在佐证它的可信度,最后补充说:“我有一个能写一手好毛笔字的叔叔,当时在后勤机关里当文秘干部,就是从十字岭上跳下去死的,他叫王志。” ☆、鹰扬道长 鹰扬道长 鹰扬道长是我们那地方一个极有名气的人物,外人传他能唿风唤雨撒豆成兵,又会神机妙算,为人很有胆略。 鹰扬道长幼为孤儿,被一道士收养,在他十二岁那年和师父外出,看到两头硕健的大牛在田中恶斗。顶红了眼的牛兇狠异常,粗壮尖锐的牛角能挑破对方肚腹,不分开它们,一定会造成伤亡。牛的主人不敢上前,只能远远地站在一边惶急地吆喝。鹰扬道长见旁边有头小牛,就折下一截树枝鞭打小牛,小牛受疼鸣叫。正恶斗的母牛立时回护小牛,向着鹰扬道长直冲过来,鹰扬道长就近攀上大树,安坐枝上,悠然下望。母牛绕树两圈,又舐舔小牛,然后领小牛自去,两牛罢斗。自此,鹰扬道长多奇事,名声渐起。 1941年,鹰扬道长60岁,主持着占地百余亩的三清观。三清观是我们那地方的骄傲,歷史可追溯到明朝,观内老树苍森碑石林立。那年四月,小日本进犯到我们那地方的邻省,很快,有关小日本的种种暴行,就流传到了我们那地方,有说小日本的刺刀雪亮雪亮的,锋利得穿透胸口都没声音,挑人像挑谷捆;有说小日本的机关枪火力十足,突突突,一条火龙,一扫一大片,人倒遍地;有说小日本的□□威力很大,通通通,狼烟四起血肉横飞......我们那地方的老少爷们,虽然听得胆战心惊,却觉得那种可怕的事只会发生在别处,和他们沾不上边,还互相安慰说:“咱这地儿穷山恶水的,小日本奔这儿来图啥呢?”可随着流言的炽盛,恐惧像瘟疫一样到处传播着。 鹰扬道长决定到小日本占据的邻省去看看,他扮成江湖游医,挑着面上书“祖传秘方专治疑难杂症”的小旗幌子就进了小日本重兵盘踞的德阳城。当时驻守德阳城的是川田茂兵团,这个装备精良的兵团,三天两头出城清乡,往往把整个村庄都烧成废墟,或者将一村人口赶拢到一堆儿,全部射杀......鹰扬道长耳闻目睹小日本的种种兽行,常常义愤填膺。 一天,鹰扬道长正在德阳城内挑着看病的小旗幌子行走,迎面跑过来两个斜背着枪的“皇协军”,一边一个抓住鹰扬道长说:“可找到你了,快跟我们去给太君的夫人看病。”原来鹰扬道长在德阳城的这些日子,给不少人看好了病,一传十,十传百,许多人都知道有个云游的道士能妙手回春。鹰扬道长的师父是个医术高超的道士,他跟着师父学医,医术自是不同寻常。 鹰扬道长跟着两个“皇协军”来到川田茂的住处,那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庭院,一进院门,鹰扬道长就感到了气氛的紧张,留着短髭的川田茂,对着正房门拄着一把军刀,杀气腾腾地黑着一张脸站在院子里,正房里传出一个女人垂死挣扎的惨叫,几个德阳城的名医和接生婆,战战兢兢地靠边站着。“皇协军”把鹰扬道长带到川田茂面前,点头哈腰地说:“太君,人给您找来了。”川田茂把瞪红了的眼艰难地从正房门那儿移到鹰扬道长身上,暴躁地说:“快进去医治,你们这些中国的饭桶医生,里面的大人孩子要是活不下来,我就用这把刀把你们的人头一个个砍掉。” 鹰扬道长走进正房,看见一个日本待产妇正在床上折腾得死去活来,边上一个中国的接生婆小声说:“她都折腾一天了,我看八成是横生。”一个白鬍子老中医嘆说:“搁西医那儿,这是剖腹才能解决的,中医没办法啊。”鹰扬道长挽袖洗手,在产妇圆鼓鼓的肚上按摸了几下,心中就有了底数,跟接生婆说:“准备接生吧,胎儿果然是横着的,我给她顺正。”说着双手推太极般在产妇的肚子上缓缓转动。产妇的腹部受挤压,越发叫得悽厉。外面的川田茂再忍耐不住,一头闯了进来,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用刀指着鹰扬道长:“老道,若有闪失,我第一个砍下你的头。”鹰扬道长甚至不看川田茂一眼,用毫无感情的语调跟产妇说:“胎儿已经顺正,你先吸气,在宫缩时屏气用力。”产妇照鹰扬道长说的去做,仅仅过了十几分钟,接生婆忽然惊喜地说:“头露出来了!”待产妇再次宫缩时,鹰扬道长顺势自上而下一推产妇的腹部,胎儿产出,产妇终于虚脱般静下来。鹰扬道长起身洗手,淡淡地向川田茂说:“恭喜太君,大小平安。”傻了似的川田茂,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呛啷一声扔下了手中的军刀,啪地拢腿站直,向鹰扬道长鞠下一躬:“谢谢道长,有用得着我地方,一定为您效劳。”鹰扬道长仍然淡淡地说:“救死扶伤,医家本职,何况妇幼无罪。日后,我的家乡如果不幸遭遇兵祸,还望不要洗劫三清观。”
第42页 那年八月,小日本还是推进到了我们那地方,他们一路鲸吞蚕食,像个消化不良的饿死鬼,见什么吃什么,把经过的村镇统统划为日占区。抗日游击队机动灵活地在战线过长的日占区内出没着,把日军搞得焦头烂额而又什么也逮不着。占据我们那地方的是川田茂兵团,游击队把川田茂惊扰得草木皆兵,看谁都像游击队,血洗牛家村、清剿白冠镇、火焚大西庄......川田茂又使出了他的惯用伎俩,恨不得把中国人杀尽灭绝。 在这场空前绝后的兵祸中,唯有三清观不受兵灾,难民传言鹰扬道长能撒豆成兵拒日兵于观外,所以日兵不敢侵扰。难民遂视鹰扬道长为救星,纷纷涌进三清观。观内的道士见进来的难民越来越多,就关闭了观门。后来的难民,见观门紧闭,拍门号哭,鹰扬道长于心不忍,令开门放进,并说观内能进多少难民就进多少难民,只拒日兵不拒难民。百余亩的三清观,只三日便人满为患。 因为观内有不少女难民,那些零星的日兵不断闯进观来强拉“花姑娘”。来搔扰的日兵大多知道鹰扬道长是川田茂下令保护的人,可他们屠杀中国人惯了,觉得鹰扬道长横坚不过是一个中国人,只要不杀了他就不算违令。他们又打又砸地叫开观门,在惊恐的难民中搜出女人,强拉出观。鹰扬道长虽然每次都挺身而出庇护女难民,无奈那些日兵来的人数一次比一次多,总免不了有被拉出去的。有次,一个被强拉出去的姑娘,竟用藏在身上的一把匕首捅穿了一个日兵小头目的肚子,姑娘虽然当场被另外几个日兵开枪射死,可这事并没有结束,因为被捅死的日兵是川田茂顶头上司的侄子。川田茂很快受到上司的指责,说他坐视三清观内窝藏逆匪,任由道士聚众滋事。这指责可不轻,川田茂立即亲率大队人马团团围住了三清观。 川田茂对中国的术士很感兴趣,在鹰扬道长治好他夫人的难产病时,他就觉得鹰扬道长不同凡俗,到了我们那地方,又听了很多有关鹰扬道长的奇闻,什么能撒豆成兵唿风唤雨之类的,越发觉得他是个会旁门左术的人,就想借这个机会开开眼界验证一下真伪。 川田茂挎着军刀戴着白手套,傲慢地站在三清观的台阶上,向被赶拢到一块儿的难民说:“交出你们中间的逆匪,否则统统杀掉。”说着他用力做出一个刀噼的手势。鹰扬道长越众而出,他穿着青布直掇,白袜黑鞋,梳道士髻留三缕长须,飘然有仙气。鹰扬道长神色沉静:“我愿以项上人头担保观里的这些人都是难民。”留着短髭的川田茂看着他冷笑:“听说你法术无边,能唿风唤雨,何不用你的法术庇护他们?”说完令人架起木柴点燃,很快火势汹汹。川田茂又示意日兵从难民中拉一男子推入火中,男子哀嚎奔出,復被推入。川田茂看着鹰扬道长说:“此时不唤大雨浇灭烈火,更待何时?”男子火人般几次奔出几次被推入火中,最后扑于火中再不能爬起,不久便被烧成一具焦尸,惨不忍睹。鹰扬道长紧紧闭上双目,眉须皆颤。 川田茂冷酷地盯着鹰扬道长,无不讥嘲地说:“看来道长还是吝于赐教,再拉一个出来!”难民无不惊慄,齐求道长施法。鹰扬道长勐睁双眼,凛凛有威:“我能入油锅而不死,如果你肯放过观里难民,我就为你施法。”川田茂顿时兴致高涨:“我曾见过中国术人探臂入油锅取物,但那是骗局,道长真能跳入油锅呆上三分钟,我即刻退兵,决不食言。” 大锅支起,油倒锅内,烈火烧烤下油很快沸滚起来,再烧下去就要着火了。川田茂逼视着鹰扬道长:“道长请吧。”鹰扬道长从容跨进油锅,似入浴池,蹲下,仅留头部在油外,只见皮肉受炸时蒸腾出阵阵青烟。川田茂看得目瞪口呆,怀疑面前的场景是幻觉。鹰扬道长沉静地浸在沸油中,只是面皮由红变紫。旁边看表的日兵报告三分钟已到,鹰扬道长圆睁双眼,炯炯逼视川田茂:“你想食言吗?!”川田茂向他的兵士做了一个撤的手势,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出三清观去。 等日兵走尽,鹰扬道长勐然从油锅中挺出,大叫一声仰身后倒,等人扶起,已经气绝。 三清观至今有鹰扬道长像。 ☆、抵死纠缠 抵死纠缠 白苇认识羽小冰的过程丝毫不浪漫,大学一年级新生入学,从乡下来的白苇对学校里的一切都觉得新鲜,一个人从教学楼转到操场,再从操场转到图书馆,他漫无目标地看着走着,最后就遇上了羽小冰。羽小冰手里提着个大包包,穿着牛仔套裙,柔顺的长髮很随意地束在脑后,一看就知道也是刚入学的新生。今天是新生报到的最后一天,羽小冰看到迎面过来的白苇,很有礼貌地向白苇问路:“你好,请问到教务处怎么走?”她一口极纯正的普通话,让乡音很浓的白苇无端觉得有点自卑,他矫舌拿腔地告诉了羽小冰,羽小冰谢过他走了好一会了,他还在为自己那走腔跑调的普通话羞惭。 等到新生上课,白苇发现向他问路的羽小冰竟然和他是同班,而且就坐在他的前排。羽小冰品学兼优,尤其是她身上透着的那种在高贵环境中养成的优雅气质,把班上绝大多数同学比得相形见拙,她不仅被班里的男生评为班花,甚至还有男生说校花也非她莫属。大学里的普通话要求很严格,白苇听前排的羽小冰把普通话说得那么好,心生羡慕,用心练习,很快也能用普通话谈吐自如了。白苇自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只有坚持不懈才有希望达到目标,考上大学就是他最好的一个成功例子。
第43页 羽小冰坐在白苇的正前排,这给了白苇很多欣赏她的机会,在白苇的眼里,羽小冰无论怎样都是优雅的。他几乎没有和羽小冰交谈过,他不知道怎样去和她交谈,他不会油嘴滑舌,他在班里只是个木讷而且相貌和成绩都平庸的男生,平庸让他有点自卑。他慢慢知道了羽小冰的一些情况,那都是他刻意打听出来的:羽小冰出生在这个大城市,父母都是省级干部,如此优越的背景,连校长都对她另眼相看。 一个星期天,班上一些同学商议去登乐阳山,其中就有羽小冰,白苇在他们出发时才临时决定参加。乐阳山是座风景山,出城五里就到。出发时天是微阴的,大伙儿还说:“这天恰恰好,给我们遮了老阳儿。”到了乐阳山,大伙儿兴致高涨起来,说一定爬到山顶。 乐阳山高八百多米,虽然不是太高,但有的路段很陡峭。山脚处遍是松树,大伙儿找到登山路径,一哄而上,开始还互相招唿着,爬到半山腰,有累的停下歇脚的,那些体力好的继续奋力上爬,人也就稀稀拉拉甩开了距离。羽小冰落在后面,她看着跟不上前面的同学了,干脆坐在石阶上歇着。白苇故意落在羽小冰的后面,一个四肢强壮的大男孩落在最后,给羽小冰的印象是挺窝囊的。羽小冰看白苇慢吞吞上来,就笑着说:“白苇,只顾看沿路的风景了?”白苇红了一下脸,看看越发阴下来的天空:“快下雨了,我可不想被淋在山顶。”好像应着白苇的话,天上果真大滴大滴坠下雨点来。羽小冰忙站起:“你早知道会下雨,就不该上来了,我们快下去吧,这半山腰没地儿给我们遮雨。”说着向山上望望,“上去的还好,那儿有个亭子给他们躲进去。”雨点越来越密集,噼噼啪啪的,砸在石头上就是一个个大湿印。羽小冰双手捂着头和白苇转身下山,白苇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给羽小冰披在身上:“别凉着感冒了。”羽小冰看看只穿了一件黑色秋衣的白苇,把外衣推还给白苇:“你就不怕自己受凉感冒了?”白苇再次把外衣给羽小冰披在身上:“我身体好,从小很少生病,别推让了,我们快下去吧。”羽小冰只好披了他的外衣。两个人才走了一小段路程,由于石阶上有青苔,雨后滑腻,羽小冰一不小心滑了一脚,要不是白苇在旁边伸手拉住,弄不好这一脚会让羽小冰一直滚下山去,事后想想都怕。就这一跌,让羽小冰崴了左脚,还硌伤了右腿,走路疼得直咧嘴,还跟白苇笑着说:“这下好了,上来时是爬上来的,下去时差点没滚着下去。”羽小冰一边笑一边疼得直吸凉气。白苇看了很觉心疼,扶着她一步一挪地下着台阶,走着走着,白苇在羽小冰的前面蹲下身去:“我背你下山。”羽小冰忙说:“不要啊,我不想带累得你也滚下山去。”白苇固执地说:“爬到我背上,我背你下山。我是山里孩子出身,自小在山里疯跑,不会有事的。”羽小冰看雨越下越大,自己这么一步一蹭也不是办法,就爬到了白苇的背上。白苇的步子确实很扎实,如履平地,让她感到很安全,她想到上山时的情景,不解地问白苇:“那你怎么上来时反落在最后,真的看风景?”白苇又红了脸,将羽小冰的身子向上托托:“真看风景,一路欣赏着就落在后面了。”心里却说,“我在后面看你呢。”羽小冰嘆口气说:“也没什么风景好看的,真后悔来这么一趟。”两人一路说着下了山,到了山脚的亭子里,都淋得落汤鸡似的,白苇更是雨水汗水交织了一脸,几乎累爬了。羽小冰感动地说:“谢谢你背我下山。”白苇希望她还能说些别的,她却什么也没说。 回到学校后,白苇很期望经过这件事能让他和羽小冰的关系密切起来,羽小冰以前对他客气到只会点头,现在主动和他说话打招唿了,但也仅限于此。白苇本来就是木讷的人,羽小冰又过于优秀,他既不善于也不敢表达对羽小冰的爱慕。在大学四年里,不知是羽小冰故意迴避了给他表达感情的机会,还是他自觉不配,反正在四年里竟没有一次机会让他明明白白表达出对羽小冰的爱慕。在大三时,他眼睁睁地看羽小冰和别的男生谈恋爱,看他们出双入对勾肩搭背地风花雪月,只能心里隐隐作疼。 仿佛眨眼的工夫,白苇他们就毕业了,在大多数同学毕业即失业的情况下,白苇跟着他们跑人才市场,到处递学歷发邮件,谋一份工作并不时跳槽,无根无基地漂在这个城市不舍离去,成了真正的“贫二代”,拿着低微的工资,还不时遭人白眼。和白苇他们相反,羽小冰凭藉着她雄宏的家庭背景,一毕业就到政府部门工作了。 白苇快有一年没见到羽小冰了,他虽然有羽小冰的手机号,却从没打过,他想自己这么落魄会让羽小冰看不起的,等混好了再联繫吧,他暗自激励自己说:“为了羽小冰,一定要努力啊。” 那天,白苇刚从路车上下来,站牌下一个人就沖他叫起来:“白苇,白苇。”白苇扭头一看,竟是羽小冰,羽小冰兴奋得捡到个大元宝似的向他挥手大叫着。白苇傻傻地站着,羽小冰跑过来说:“白苇,真是你啊。”站牌下等车的人都上了路车,白苇指指路车:“再不上就开走了。”羽小冰说:“让它开走吧,我们找个地儿好好聊一聊。”
第44页 两人进了一家餐馆,因为是午饭时间,要了饮料点了几样菜。羽小冰比以前更优雅了,是那种成熟的优雅,她笑着问白苇:“快有一年没见你了,在哪儿高就?”白苇惭愧地说:“到处给人打工,漂着呢。”羽小冰善解人意地立即换了话题:“我可一直记着大一时你背我下山的事。”说起学校的事,两人就有了共同语言,说着吃着,不觉就过了两个小时,羽小冰看看手机上的时间说:“当差不自由,我还得上班。”白苇站起要去结帐,羽小冰一把拉住他的手说:“这次我请客。”白苇说:“哪能让你请客。”羽小冰将他的手拉得更紧了:“为什么我就不能请客,你别死要面子了。”羽小冰的手修长温软,白苇给这手拉着,觉得心都要化了。羽小冰付了钱后,和白苇走出餐馆,两人站在附近的十字路口等路过车,等了一会儿,路车还没来,白苇看跟人约定的时间快到了,跟羽小冰说:“我要去的地方离这儿不远,过了这个十字路口就是,我先走一步。”羽小冰叮嘱他说:“那你注意点。” 白苇的手经过羽小冰的拉握后,留有淡淡的香味,这香味让白苇有些恍惚,他一边横过马路一边忍不住将手放在鼻子下闻着,就在这时,一辆急驰而来的汽车毫无预兆地将他撞飞起来,在他还有最后一丝意识时,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了羽小冰那惊慌惨厉的大叫:“白苇,白苇。。。。。。” 羽小冰再想不到白苇在她的眼皮子下出了车祸,那血淋淋的车祸现场,很让她受刺激,有好多天她不能安心上班。在政府部门,羽小冰有自己的一间办公室,那天羽小冰处理完手头的工作,抬头竟看见靠墙的沙发上安安静静地坐着白苇,仍是那天在餐馆看到他的样子,羽小冰吓得头髮都要坚起来了:“你,你。。。。。。”白苇流露出他惯有的羞怯和木讷:“我不知道自己该上哪儿去,就身不由己地跟了你来。”羽小冰觉得自己都要瘫在椅子里了:“你有什么未了的心事吗?只要我能帮你的,一定竭尽全力。”白苇摇头:“没有,你工作,我不打搅了。”白苇从沙发上站起走了出去。羽小冰看着明光光的外面,觉得自己产生了幻觉。 第二天,羽小冰看到那个沙发上又坐着白苇,依旧安安静静地坐着。羽小冰的头皮又炸了:“怎么又来了?”白苇期期艾艾地说:“我不知道,心念一动就到这儿来了。”羽小冰问:“你是想跟我说什么吗?”白苇说:“我只是想看到你。”羽小冰的眼圈就红了:“上大学时,我就知道你一直对我好。”白苇说:“原来你知道啊。”羽小冰点头:“我早已从你的眼神里知道了,可爱情是两方面的事,你激不起我对爱情的那种感觉。”白苇黯然神伤:“你太优越了,所以我一直没敢说出来。现在我觉得自己行动如风,想去什么地方可以随心所欲,横亘在我们中间的所有障碍都消失了。”羽小冰流下泪来:“可你知道自己怎么了吗?”白苇说:“我只想爱你,身不由己地纠缠着你。”羽小冰的泪更汹涌了:“如果你还活着,你这么执着,我们也许有可能,可现在人鬼殊途,我们是决不可能的了。”一句话说呆了白苇,他怔怔地站着,终于明白了自己已死,绝望地看着羽小冰:“我还以为我们中间的障碍都消失了呢,羽小冰,我爱你!” 羽小冰已经看不清白苇的脸了,他成了一缕看不清的魂影儿,很快消散得没了踪迹,地上只蜕留下了他穿过的衣服鞋袜,空荡荡地昭示着曾有一个叫白苇的人穿过它们。 ☆、春梦无痕 春梦无痕 王念寥睁开眼时,只见红日染窗,摸摸身边,南楠已经走了。她看看凌乱的被褥,想想昨夜的情景,不由脸上洇浸出这么些年少见的胭脂红,那是娇羞不胜的胭脂红。她一直以为自己这些年,早已磨练得老皮厚脸不改颜色了。惭愧,昨夜和南楠极尽缠绵,至今犹觉四肢瘫软宿乏不消。 王念寥从床上爬起,拉开白色窗纱,打开窗扇,立时就有一股清爽的带着阳光气息的春风,从窗外徐徐吹进,将素净的白窗纱鼓鼓扬扬地吹拂起来。王念寥给这清爽的春风一吹,顿觉神清气爽心情格外地好。她依窗而立,有一瞬间觉得她就是某部言情大片中幸福的女主角。 带着少有的美好感觉,王念寥把自己修饰一番后就上街了,走不多远,在小吃一条街上随意找了个小摊坐下。像王念寥这种把写作当成生活的独身女作家,往往不习惯自做自吃,写作起来,她宁肯吃冷馒头喝白开水,也不愿花工夫下厨烹饪,况且她正在写一部长篇小说,评论界又对她十分看好,说她极有潜力,属于实力派。王念寥却觉得评论界这样往死里夸她,多少有点不怀好意。 王念寥前面有个中年男人,背对着她喝豆浆,头一低一低地俯向小桌子上的碗,他那件白色的羊毛衫上,很显眼地沾着几根长长的头髮,一看就是女人的长髮。王念寥不知怎地就联想到这个成熟的男人,昨晚和一个什么的女人厮混在一起。 王念寥吃过早点,付了钱,然后步行去大红屋。大红屋离王念寥的住处不远,王念寥觉得她这种不主动锻练身体的人,外出时最好以步代车。
第45页 大红屋是这个城市以聚集文化人闻名的大酒店,大客厅和小雅室里,都挂着名人字画及祝贺开业的匾牌,这些价值不菲的东西,无声地向每一位顾客宣传着老闆的交际能力和修养。老闆姓周,原是文化人,后来弃文从商,总难泯灭文人本性,又喜张扬,凡是在大红屋组织的文化活动,比如知名刊物开笔会,名人雅集,作家住宿,他一律给以最优惠的待遇。 王念寥到大红屋是应一位晚报编辑的约请,约定时间是十点半,她看墙上的挂钟才十点,就要了一杯高浓度不加糖的咖啡,一边慢慢喝着,一边在心里温磬着她和南楠昨天的意外想见,藉以打发等人的无聊时间。 王念寥和南楠是在大学时谈的恋爱,大学快毕业时,两人从学校的集体宿舍搬出,在校外租房同居了,毕业后,因为工作在不同的城市,两人分了手,也许还有别的一些杂七杂八的原因,反正不仅仅是因为两地工作。这样音信隔绝了六年后,王念寥再怎么也想不到昨天下午,南楠天上掉下来般出现在她面前。那时王念寥在家里聚精会神地敲小说,双手在键盘上翻飞如蝶,脸上因为毛细血管充盈了鲜血而显得红扑扑的。王念寥写作时往往伴有身体反应,因情节不同而有不同的反应,时而双眼神采奕奕,时而紧咬下唇,时而加大敲击键盘的力度。王念廖很讨厌有人在她写作时来访。门铃响了好一会儿,她才不情愿地起身去开门,当门外微笑着的南楠完全进入她的视线时,她的心一下狂跳起来,潮湿的双眼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个久违了的人。南楠很自然的张开双臂,做出拥抱的姿势。王念寥正要投身入怀时,脑子里一个闪念,让她竭力克制住了那个不知在小说中描写了多少次的相拥而泣的冲动。南楠微笑说“看见我意外吧。”王念寥稳住情绪,看看南楠的身后:“就你自己?”南楠故意说:“还有一个。”王仿寥紧张了:“谁?”南楠指指身后:“影子。”接着向门内张望,“你这样拦着门不让我进去,不方便招待我?”王念寥这才回过神,一把将南楠拉进去,随手关上门,咬着下唇似哭似笑地说:“我是孤家寡人,关起门来自成一统。”…… 王念寥慢慢呷着咖啡,脸上微微洇出的胭脂红,让她这种三十岁的女人,自有一股特殊的成熟魅力。旁边有一个年轻的男子,从王念寥走进大红屋的那一刻,就开始注意她了,他用眼角的余光时时看向王念寥。周老闆和王念寥熟,这时过来说话,他白面长身,西装笔挺头髮油亮,一副儒商的模样,坐到王念寥的对面:“大作家,有段时间不来我这儿了。”王念寥已把那杯咖啡喝露了底:“不是有人约我,我还真没有时间来坐会儿。”周老闆看看左右:“人还没来?”王念寥说:“我来得早了点。”周老闆殷切地说:“那么,再来一杯咖啡?”王念寥不置可否。周老闆叫人送上一杯咖啡,还要接着和王念寥聊,那边有人找他,就走了。 王念寥旁边的年轻男子看周老闆走了,下了决心似地走过来:“您是王念寥老师?”王念寥看不认识他,只是点了一下头。年轻男子的脸色因为心情激动而显得红润润的,是那种细皮嫩肉的红润,因了年轻而显得格外好看。王念寥不由多看了他一眼。年轻男子有点紧张地说:“我叫鲁小艺,师院文学系的三年级学生。我很喜欢您写的小说,希望您能给我签个名。”他边说边从包中拿出一桿原子笔和一个笔记本,轻轻地放到了王念寥面前的桌子上。他这种小心翼翼的动作,让王念寥生出几分好感,正签着名,那位约她的老编辑来了,口里一迭声地说:“对不起,对不起,让你久等了。”王念寥把笔和本子推还给鲁小艺时,由于只顾和老编辑客气:“没关系,是我来早了点。”没注意碰了鲁小艺的手,她倒没觉得什么,鲁小艺却触电般缩回了手,以致于本子和笔都掉在了地上。王念寥和老编辑一齐看向鲁小艺,鲁小艺的脸红到了耳根,他弯腰从地上捡起笔和本子,向王念寥羞涩地笑笑,说了声你们谈就走了。有一瞬,王念寥觉得鲁小艺的神情酷似六年前初和她谈恋爱的南楠。老编辑随口问了句:“他是谁?”王念寥说:“一个文学青年。” 老编辑是向王念寥约稿的,他想让王念寥在他编辑的晚报文艺版面上开个专栏,栏目叫做“世说新语”,每周两篇文章。王念寥先是推辞,说她正在写一部长篇小说,出版社催得紧,她无暇他顾。老编辑很诚恳,说每篇不过一两千字,甚至几百字,对她来说不过小菜一碟,她闭目养神的工夫就能写出来,在这个城市,晚报拥有十万读者,并不是哪个作家想在上面开专栏就能开的。王念寥不想得罪老编辑,况且晚报的十万读者,对她也是个不小的法码,作家都希望读者越多越好,王念寥也不例外。老编辑对王念寥最后的许诺是稿酬从优,千字百元。 从大红屋出来,天已过午,王念寥回家又敲了两个小时的稿子,总觉心猿意马的,南楠在她心里纠缠着,让她无法安心。下午四点钟,她突然想起要好好准备一顿晚饭,就关了电脑出去买菜。在菜市场採购了许多东西:脆灵灵的小黄瓜、青郁郁的小油菜、白生生的豆芽、被五花大绑的大闸蟹、挥舞着大钳还想捍卫地盘的小龙虾,等等等等,最不可思议的是她竟然在一个乡下人那儿,买下了一只据说有五年鸡龄的老乌鸡。她把这些死的活的,好不容易搬运到四楼她的家,只觉手臂都要累掉了。稍作休息,她要做家庭煮妇的心情,还在无限热情地高涨着。打开音响,选播刀郎的《情人》:“你是我的情人,像玫瑰花一样的女人,你那火火的唇,让我在午夜无尽的消魂……”
第46页 客厅里的电话响了,王念寥以为是南楠打回来的,拿起电话开口就问:“你几点回来?”电话里传来的竟是几百里外妈妈的声音:“念寥,妈准备明天去照顾你几天,你上次说为了赶稿子吃不好睡不好,妈不放心。你刚才问谁几点回去?”王念寥真想打自己一个嘴巴:“妈,我在问一个女同学。”电话那头就喋喋不休起来:“你一个独身女孩子,交朋友可得千万小心点,别让人骗了。”王念寥笑着说:“妈,你放心,我智商高,不会上当受骗的。我已赶完了稿子,有时间照顾自己了。”王念寥的妈很固执:“妈很长时间没看到你了,明天我就过去。”王念寥吓了一跳,脱口而出:“你可千万别来!”王念寥的妈愣了一下,试探着问:“有什么不方便我去的?”王念寥很后悔刚才的话,只能厚了脸撒娇说:“妈想哪去了?明天我要去南方开一个笔会,一去十多天,你要是大老远的来了,岂不白跑一趟。一开完笔会,我就回去看你好不好?”这时,厨房里散发出了焦煳味,王念寥慌了,“妈,快挂了电话吧,菜都烧煳了。”王念寥的妈比王念寥更着急:“快看看去,别着了火。” 王念寥边看时间边准备菜,她要赶在南楠回家前烧好所有的菜,等他一回家,就变魔术般一样样端出来,然后看着他吃,并且捡好的挟给他。王念寥给自己的想像鼓舞着幸福着,六年来她几乎忘了自己是个女人,整日想着怎样挤进那些一流作家的行列,自己吃饭都懒得做,更不要说用一腔柔情烧一桌子力所能及的菜给别人吃了。 六点钟时,南楠回来了,这是一个完全成熟的男人,身材高大眉眼俊朗,有自己的一套为人处世规则,别人轻易影响不了他。他一进门就脱下米黄色的风衣,不经意间流露出男主人才有的心安理得。王念寥真像一个贤妻似的,一边嘱咐南楠洗手准备吃饭,一边卖弄厨艺地向外络绎不绝地端菜。饭菜上齐,看上去满满一桌子美味佳肴,红红绿绿的挺招人眼馋。南楠在桌子边坐下,笑问:“请哪位贵客?搞这么隆重。”王念寥挨着南楠坐下,柔声说:“六年来,我就盼着这样的重逢,如今天遂人愿,你说我能不庆祝一下吗?”南楠深觉感动:“我这次出差,偶然遇到我们大学时的一个老同学,向他打听你的情况,才知道你住在这儿,只是没想到你还是独身,你为什么就不”王念寥挟一筷子菜堵住他的嘴:“我们昨晚不是说好互不探问个人隐私吗,你有老婆,我不反对,也没兴趣过问,因为我觉得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我现在的感受。你来了,住在我这儿,我把自己给你,我心甘情愿,和旁人无关。”南楠嚼着口里的菜,皱了皱眉头说:“作家,这菜你尝过没有?”王念寥反问:“怎么了?我觉得不错啊。”南楠将桌子上的菜逐一尝了一遍,毫不客气地说:“你的厨艺差极了,真不知道这些年你是怎样填饱自己肚子的。”王念寥顿觉委屈:“你以为随便什么人我都会烧菜给他吃,既然这些菜入不了尊口,我一个吃好了。”说着脸子就耷拉下来了。南楠看她不高兴,自觉失言,将脸凑过去说:“都怪这张嘴胡说八道,你打几下出气吧。”王念寥扑哧一笑,忽然想起一件事:“我妈打电话说明天来我这儿住几天。”南楠立时紧张了:“你妈来了我怎么办?”王念寥故意说:“你走,让我妈住这儿呀。”南楠急了:“你不会让你妈等我走了再来?”王念寥点一下南楠的额头,笑说:“看把你急的,我已经挡了我妈的大架,说我明天去南方开笔会,这阵子不在家。” 吃过晚饭,收拾妥当,两人说好,王念寥去敲两个钟点的稿子,南楠在卧室里看书。王念寥才敲了半个钟点的稿子,南楠就耐不住了,看不进书又睡不着觉,一会儿喊:“念寥。”王念寥应他:“等一会儿。”过了一会儿,南楠又喊:“念寥。”王念寥不应他,他就隔一会儿喊上一声,喊魂似的,喊得王念寥心神不定,几次敲错字,末了嘆口气关掉机:“冤家,我的魂都要给你喊没了,到期交不出稿子,你去替我挨骂。” 王念寥的写作进度因为南楠的干扰而有所延缓,为了赶稿子,她早上四点就要起床,南楠犹自抱着她不放,嘴里含混说:“干嘛那么辛苦,要是缺钱,我给你。”王念寥挣脱他:“这和钱是两码事,我不能因为自己交不出稿子,就拖了出版社出丛书的后腿。”王念寥起床后也没洗漱,从卫生间出来就进书房敲稿子去了。 六点钟时,南楠起来准备早饭,他动作娴熟地煎蛋煮奶,轻手轻脚地在厨房里忙碌。六点半时,他喊王念寥出来吃早饭。王念寥看着做好的早饭,心里一阵温热,恍惚觉得她就是这个男人的娇妻,由衷地说:“谢谢。”南楠耸耸肩:“谢什么,这早饭又不是只做给你一个吃的。”王念寥突然想问问他是不是经常给妻子做早饭,一想到南楠的妻子,王念寥虽然对她一无所知,心里仍不免浮上些妒忌,对自己和南楠眼下的亲密关系很觉茫然。 吃过早饭,南楠出去忙他的业务了,王念寥继续敲他的稿子。电话接二连三地响起来,先是一个文友说心里忽然觉得难受,想找她聊聊;接着是一个同学找她帮孩子入小学;再一个是大红屋的周老闆,说穆老要来这个城市,点名要见见她。等等,王念寥不胜其烦,索性拔了电话线。
第47页 门铃突然响了起来,王念寥只作听不见,以为来人过一会就走了。门铃固执而又小心地响着,听起来很有耐心。王念寥心中不觉滋生出怒气,觉得这些随便占用她时间的人真是无耻。等门铃声再次响起时,王念寥冲过去一下拉开门,冷冷地看着门外的陌生人。陌生人是个保险促销员,当他拿出保险资料,正要谦逊而又滔滔不绝地宣传时,王念寥的怒火再也遏制不住了:“我什么保险也不买,请不要浪费我宝贵的时间!”说完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王念寥坐在电脑前还不到五分钟,心思还没完全回到小说里,门铃声又响了,王念寥这次真的给激怒了,她又冲过去勐地拉开门,向着门外就是一通大嚷:“你这人烦不烦,我说不买就不买,你再不走,我就打110了!”王念寥以为仍是那个惹人烦的保险促销员,可看到对方几乎被她吓倒的样子,竟是上次在大红屋让她签名的鲁小艺。鲁小艺惊诧地瞠视着王念寥,被突然加到他身上的责骂吓坏了,脸都红到了脖子,仓惶不知所措地说:“王老师,对不起,打扰您了。”鲁小艺边说边向后缩着身子,准备随时离开。王念寥不好意思起来,但怒火一时无法消尽,就想找个人听听她的烦恼:“你别介意,我不是对你发火的,刚才有个保险促销员在这纠缠不清,你说这号人烦不烦,你越不想要的东西,他越想强加给你。还有一些人,你想静下心来做些事,他偏跑来有事没事消遣你,唯恐你寂寞似的。”鲁小艺尴尬地听着王念寥这些没头没脑的牢骚,针对他似的,走不是留也不是,况且王念寥站在门口一副不让他进去的样子。王念寥终于发现了鲁小艺的尴尬:“你找我有事?”鲁小艺连忙从一直抱在怀里的包内拿出一本书:“这是您写的书,我特意买了本,想请您在这上面签名。”王念寥有些感动:“你是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儿的?”鲁小艺说:“我是通过大红屋的周老闆知道的,请原谅我的冒昧。”王念寥依然没有请鲁小艺进去坐坐的意思:“你稍等,我去拿笔。”王念寥从不喜欢陌生男子进入她的房间。 打发走了鲁小艺,王念寥继续敲稿子,可老觉心浮气躁文笔枯涩,午饭时只吃了两根火腿肠,喝了一杯白开水,下午接着敲稿子,还是进不入佳境,敲出来的字也是死模死样的,不知所云。 傍晚,南楠回来得早了点,王念寥还没有准备晚饭,南楠下厨很快弄出了一桌子饭菜。王念寥半真半假地说:“不好意思,又要你做饭。”南楠也半真半假地说:“谁要是娶了你做老婆,侥倖不饿死,也会瘦成干柴棒。现在流行成功的男人不取成功的女人,担心自己在家的舒服程度下降。”王念寥敏感地说:“所以你不娶我这种独立特行又往往把琐事弄成一团糟的人?”这时,南楠的手机响了,王念寥戏说,“是你老婆打来要你束紧裤腰带的吧?”南楠看看来电显示,无奈地说:“还真是。”他神色坦然地跟妻子通起话来,“我一切都好,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住在宾馆里,这里条件不错,正在陪一个客人吃饭。”……王念寥看着南楠,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个词:恬不知耻。她一边听南楠和妻子通话,一边装作不介意的样子吃饭,她的胃里没吃什么东西却满满的,有一瞬,她感到南楠极其陌生。等南楠放下手机,王念寥突然说:“你以为你是谁?”南楠一怔:“怎么了?”王念寥什么也没往下说,站起身去书房敲稿子去了。南楠有所明白,可没有跟过去说好话。那个晚上,王念寥敲稿子一直敲到凌晨三点多钟。 周老闆再次给王念寥打来电话,说穆老来了,今天上午十二点在大红屋吃饭,一再说要见见她。 王念寥对着镜子梳理披肩长发时,发现额头上有了许多细细的皱纹,发间还藏着几根白髮,由于经常熬夜,两眼有点肿胀,一副睡不醒的样子,她不由嘆口气:“老了。”不觉就有点点悲凉,是那种花儿还没盛开就凋谢的悲凉。南楠倒是越发显得年轻了,不仅四射着成熟男人的魅力,而且事业蒸蒸日上,难怪别人说男人三十一枝花,女人三十豆腐渣。想到南楠,就想到南楠的老婆,王念寥无端地觉得那个女人,一定比自己年轻漂亮。 王念寥来到大红屋时,穆老还没光临,周老闆说很快就来了,耐心等一会儿。王念寥就坐在一张餐桌边上等,她漫不经心地看着四周吃饭的人,很觉得无聊。忽然,她看见鲁小艺从外面走进来,不知怎地就产生了一种要他过来坐坐的念头:“鲁小艺,这边来。”鲁小艺循声看来,见是王念寥叫他,先是一脸疑惑,接下来就变成了惊喜,走过来说:“王老师叫我?”王念寥示意他坐下:“你知道穆天星是谁吗?”鲁小艺说:“知道,中国最有名气的作家。”王念寥笑笑:“对,中国最有名气的作家,屡被诺贝尔奖提名屡不中的那位。今天他要来这儿,你想不想见见?”鲁小艺不相信地看着王念寥:“我有这机会吗?”王念寥说:“你只要跟着我就能见到他。”鲁小艺还是有点不相信:“你不是心血来潮吧?”王念寥似笑非笑地说:“还真是心血来潮。”鲁小艺怔住了,这时周老闆跑来说:“穆老来了。”就见一行人走了进来,中间是一个鹤髮童颜精神矍铄的老人,左右是市宣传部的部长和文联的正副主席及本市的几个知名作家。王念寥从座上站起来,鲁小艺忙跟着谦恭地站到王念寥稍后的地方。王念寥微笑迎上去,才要说一些欢迎话,老作家一眼看到她,径直走过来拥抱她,嚷着说:“王念寥,很久没见了。”王念寥也抱了抱老作家,在众目睽睽之下,脸上不由泛上点潮红:“穆老肯到我们这个小地方来,是我们的荣幸。”老作家哈哈大笑,携了王念寥的手,在周老闆的导引下进入雅室,余人尾随跟进。鲁小艺看看除了王念寥谁也不认识,进了雅室又没人招唿他,只得尴尬地站在门边傻笑,看大伙儿寒暄做官面文章,后来觉得大没意思,就悄悄退出了雅室。
第48页 在周老闆的安排下,大伙儿纷纷入座。王念寥坐在老作家的身边,忽然想起鲁小艺,左右看不见,遂走出雅室找,恰恰看见鲁小艺正要走出大红屋,赶着喊住他:“鲁小艺,你去哪里?”鲁小艺站住说:“那些人我一个也不认识。”王念寥也不管鲁小艺愿意不愿意,只管拉了他往回走:“既来之则安之,当逃兵可没出息。” 当王念寥拉着腼腆的鲁小艺走进雅室时,在座的人都不解地看着他们,老作家指着鲁小艺首先发问:“这是哪位?”王念寥让鲁小艺在她身边坐下,笑着跟老作家说:“我的一个小朋友。”老作家来了兴致:“怕是文坛上的一匹黑马吧,都写过哪些文章,说来听听。”鲁小艺满脸通红地说:“我不会写文章。”老作家不相信:“能得到念寥青睐的,哪能不会写文章,奖掖后进是我辈责任,年轻人不要谦逊。”鲁小艺求援地看着王念寥,希望王念寥给他解围。王念寥给老作家倒上一杯茶:“穆老,您就别难为人家孩子了,他不过一个文学小青年,因为仰慕您的大名,我就带了他来。” 服务小姐送上菜谱,宣传部长请老作家先点菜,老作家点了一个“四川水煮白肉”后,又将菜谱递给宣传部长,宣传部长捡那昂贵的菜点了一个,随后把菜谱传给了文联主席。菜谱传到王念寥手里时,她看看鲁小艺,将菜谱放到他手里。鲁小艺拿着菜谱像拿着一块烫山芋,点也不是,不点也不是,一桌子人都看着他。王念寥轻声说:“你随便点一个。”鲁小艺红着脸点了一个便宜的“麻婆豆腐”。 酒菜上齐,席面上顿时热闹起来,众人杯盏交错笑语喧譁。老作家颇有酒量,别人敬他的酒都喝了不算,还替王念寥接了两杯,直喝得红光满面妙语连珠,连荤笑话都出来了。只有鲁小艺默然坐着,没人理他,老作家大概念他是仰慕自己才来的,就给他倒了杯酒:“小朋友,喝。”鲁小艺感激地说:“谢谢穆老。”端起一饮而尽,却呛得连声咳嗽。老作家又给他倒一杯:“不错,再来一杯。”鲁小艺面有难色,端起才要喝,旁边王念寥笑着从鲁小艺手里接过酒杯:“穆老,他是我带来的,你灌醉了他,我就麻烦了,这杯,我替他喝了吧。”说完,两指轻拈酒杯,一啜而尽,神态娇人,鲁小艺不觉看得眼呆。对面的宣传部长站起来,隔桌递过来一杯酒:“我的也得喝。”王念寥接过来笑道:“部长大人的酒怎敢不喝。”又是一啜而尽。又有文联的正主席敬酒,王念寥一反常态地来者不拒。 酒至半酣,周老闆带着两个服务小姐来献菜,小姐将几盘精緻的小菜放到桌子上后,周老闆向着大伙儿说:“这几样小菜是我奉送大家的,穆老能来我这儿,我深感荣幸,大红屋也会因为接待过穆老而身价倍增。”王念寥向老作家耳语:“穆老,这个周老闆可有一副绝好的嗓子,最擅长京剧的梅派,您不想听听?”老作家顿时有了兴趣,不等周老闆说完就打断他的话:“我先谢谢周老闆的高情厚意,听说周老闆绝好一副嗓子,我这次来到这儿,如果能听周老闆唱一段,也不虚此行了。”周老闆向着老作家满脸堆笑:“只怕咶嘈了穆老清听。”大胖子宣传部长说:“老周,穆老想听你唱,你扭捏什么,再说你好歹也不负盛名。”其他的人跟着哄请,周老闆就不再推辞了,况且他也想露一嗓子,名人聚饮,此举最易成为佳话。小姐打开雅室一角的音响设备。周老闆请老作家点唱。王念寥说:“穆老,周老闆的《贵妃醉酒》唱得最好。”老作家说:“那就请周老闆唱一段《贵妃醉酒》吧。”小姐选出《贵妃醉酒》的伴唱碟,电视屏幕上出现了风冠霞披雍容华贵手执纨扇的杨贵妃。音乐响起,悠扬动听的京胡很快让周老闆进入了角色,只见他轻掠鬓角巧翘兰花指,慢启双唇韵味无穷地唱道:“一碾冰轮出海岛,”只此一句,满座叫好,真真的罄声玉音裊裊绕绕。 鲁小艺听得入神,王念寥凑近耳边问他:“感觉如何?”鲁小艺老实说:“再想不到周老闆唱得这样好听。”王念寥近嚯地小声说:“他像不像人精?”鲁小艺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后来脑子里灵光一闪,也低声向王念寥说:“我觉得你们搞艺术的人都是人精。”王念寥笑笑:“你悟性不错,早晚也会成人精。”一旁的老作家见两人交头接耳,忍不住问:“说什么呢?”王念寥凑到老作家耳边说:“说周老闆是人精。”老作家仔细看看白面粉腮双眼微饧正唱得投入的周老闆,忍不住笑说:“你这么一说,我看还真的有点妖 。” 酒席散后,送走老作家。王念寥喝得真的多了,鲁小艺送她回家,由于大红屋离王念寥的住处不远,两人步行回去。走着走着,王念寥头重脚轻步子不稳了,鲁小艺只得半拥半架着她走,并好心地劝她:“酒喝多了会伤身子,你是名人,这样的聚饮一定很多,以后可要少喝点。”王念寥苦笑:“你以为我经常这样?我心里难受,非常非常难受。”鲁小艺小心地说:“能不能向我说说,这样也许你心里会好受点。”王念寥扬手摸了摸鲁小艺的头:“你还是个孩子,哪懂感情的事。”她这话很让鲁小艺觉得伤了自尊,所以有一阵子鲁小艺一言不发。王念寥忽然唱起歌来,还挥动着手臂:“自古多情总被无情伤……”
第49页 快走到王念寥的住处时,王念寥勐地推开鲁小艺,弯腰呕吐起来,一股难闻的气味立时散发出来。鲁小艺看她吐得难受,忙给她捶背,没想到她扭头向鲁小艺吼:“走开,离我越远越好。”鲁小艺愣住了,委屈自己好心没好报。鲁小艺不知道王念寥此时宁愿男人看她光身也不愿看她呕吐。 鲁小艺最后还是把王念寥送到了家。王念寥一进门就脱了那件沾了秽物的外衣,还要接着脱吊带内衣,忽然看到鲁小艺站在门口看她,就住了手,笑问:“弟弟,你今年多大了?”鲁小艺刷地红了脸,忙将脸扭向门外说:“二十一岁。”王念寥羡慕地嘆口气:“我做你姐姐都显老了,年轻真好。” 南楠三岁的小女儿因病住进了医院,南楠接到妻子的电话后,忧心如焚,立即收拾东西准备回去。王念寥在一旁看着南楠手忙脚乱的样子,觉得这一幕在她今后的记忆中一定很滑稽,她像看一个陌生人那样看着南楠,忍不住问:“你很喜欢你的女儿?”南楠头也不抬地说:“每当我出差回家,她第一个扑进我怀里,用她温热的小手抱我脖子,用她那小孩子特有香味的小脸贴我,我向来把她当心肝宝贝。”王念寥羡慕地说:“有个小孩子真好。”南楠抬起头看她,笑笑地说:“我们也要一个吧。”王念寥竟觉得南楠这话有点不知廉耻,也笑笑地说:“我还真想要一个。”她把话说了一半,后一半她在心里说,“但不是和你。” 南楠坐的是上午九点的火车,王念寥没有去送他,当南楠出门时,王念寥提醒他:“想想,还有什么东西忘在我这儿没有?”南楠感到这话怪怪的,也没有深想别的,他只想快点见到女儿。 火车进站开始检票时,王念寥突然出现在候车室里,她找着南楠,将一个手提袋交给他。南楠向手提袋里看看,见是他的一件衬衣,遂笑了说:“这东西又不重要,放在你那儿,下次我来时再穿,你是想送送我吧?”王念寥一点也笑不出来,咬着下唇看了南楠一会儿,说:“是你的东西都带走吧,我要搬家了,你下次来时会找不到我的。”说完扭头就走。南楠喊她:“念寥,等我下次来时向你解释。”王念寥心里说:“我和你没有下一次了。”她走得更快了,很快淹没在人群中。 王念寥回到家后,只觉心力交瘁,委屈得想大哭一场,不知怎地就想到了妈妈,一想到妈妈,她马上抓起电话打过去,带着哭腔说:“妈妈,你怎么还不来看我?”王念寥的妈妈吓了一跳:“你不是去开笔会了吗?又怎么了?慢慢说,妈听着。”王念寥平稳一下情绪:“妈,我病了,没去开笔会,没人照顾我,一个人好可怜啊。”王念寥的妈妈焦急地一迭声地说:“你先去看医生,妈明天就去,明天一早就去。” 晚上,南楠打来电话,王念寥接了默默地听着。南楠的声音显得很急切:“念寥,你怎么不说话,我知道伤了你的自尊心,我向你赔不是。”王念寥幽幽地说:“我哪还有自尊可伤。”南楠更惶急了:“总之,你得原谅我,你不原凉我,我就活得没意思了。”王念寥不想再和他纠缠不清下去:“孩子没事吧?”“没事,是她妈大惊小怪的,孩子一看到我高兴得不行,完全不像生病的样子。”南楠一说到他女儿,话就不由多了。王念寥更听得心灰意冷,懒懒地说:“没事就挂了吧,我还得赶稿子。” 王念寥刚挂断电话,南楠又打了来,王念寥看来电显示上仍是南楠的号码,就没接,由它响着。电话固执地响个不停,王念寥心里生出一些厌烦,伸手拔下了电话线,电话顿时哑了。 王念寥呆呆地坐着,恍惚觉得做了一场春梦。 王念寥终于写完了那本书,她把那本书命名为《春梦无痕》。毫无疑问,那本书中揉进了她在现实生活中无法言说的感情。 ☆、王者之香(完结) 王者之香 邓飞扬是个制香师,长得目俊体健捲髮覆肩。他制作出的纯绿色无添加剂植物精油系列,因为集天地精华,香味醇逸自然,一再创下新嗅觉,成为制香界的传奇人物。 在香道中,有种流传已久的说法,说有种神秘的王者之香,不仅自身香气奇异,更重要的是能统摄世俗的所有香源。邓飞扬一直在寻找这种王者之香,同行都认为这不过是种无稽之谈,邓飞扬却深信不疑。 邓飞扬有自己的种植园,那是座流线型的小土山,上面花团锦簇地栽种着他需要採集研发的花花草草。 一天,邓飞扬应邀出席一个香水新品发布会,会上化妆品界的大鳄、影视圈的靓女俊男、全国各地的经销商,与会嘉宾济济一堂,人人衣袂生香。邓飞扬坐在前排的嘉宾席中,习惯性地闭目细嗅着周围的香气,入鼻尽是闻惯的凡品,上品廖廖。在这汹涌的暗香中,香味丛生驳杂,邓飞扬以他敏感的嗅觉,感受着香气的繁复多变和冲突容兼:有的香气霸道强悍,一上场就压倒屏蔽对方;有的香气温良谦让,跟对方并行不悖各播其芳。突然,邓飞扬的鼻子大大地扇动了一下,接着眉毛皱拢到了一起,熟悉他这表情的人,都知道他在捕捉气味的重要信息了。一股细细的香气,若有若无地矜矜持持而来,跟邓飞扬嗅过的所有香味不同,带着种让人不易觉察的犯晕气息,一嗅之下便觉欲罢不能生死相从。这种深藏不露却气势慑人的气息,只有嗅觉极其敏锐经验十分老到的制香师,如邓飞扬之类的顶级人物,才能分辨得出捕捉得到。
第50页 邓飞扬惊异地睁开长目,搜寻香源,只见满场尽是香衣美颜,竟然嗅不出香源所在。若在平常,只要香味一出现,邓飞扬都能轻而易举地找到香之所来。这奇异的香气无所不在,又宛若不存在。新品发布会开得热烈隆重,邓飞扬却如坐针毡,恨不能把每个人嗅一遍。 发布会结束后,邓飞扬回到他的种植园,对那种奇异的香气,着了魔般一再回味。邓飞扬查遍古今中外香谱,没发现一种能类似,嗅尽香样,都是俗品。邓飞扬无法安于寝食,百思不解那奇异的香气是怎样来的,又是如何生成的。邓飞扬再提不起精神去工作,他陷溺于一种对香气虚妄的想像中。 时值盛夏,一个花香瀰漫的黄昏,邓飞扬一身轻软白衣,神情寂寥地站在种植园里的一棵菩提树下。种植园里纵然暗香浮动,邓飞扬的嗅觉只管百味不入。 一股似曾嗅过的奇异香气凭空而来,邓飞扬的嗅觉一下警醒过来,循香看过去,一个步履轻盈的女孩子,沿着绿茸茸的□□走过来,神色自若地站到了邓飞扬的面前。女孩子皮肤白皙神色瓷静,小蛮腰和香肩玉背,因了吊带装和低腰裤而千娇百媚。 邓飞扬瞠视着女孩子:“姑娘,你是怎么越过那道高高的围墙,进入我的种植园的?” 女孩子笑嘻嘻地说:“牵攀着藤萝爬过来的。” 邓飞扬上下察看着女孩子,不由语转关切:“没有摔着吧?” 女孩子原地转一圈,跟邓飞扬老朋友似地说:“毫髮无损。” 邓飞扬:“你为什么要翻墙进来?” 女孩子:“我想见你,大门又关闭着,只好爬了进来。” 邓飞扬:“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要见我?” 女孩子:“我叫安波儿,从小喜欢侍弄花花草草,想在你这儿当个园艺工,你在种植园的大门外,贴有招园艺工的启事。” 邓飞扬这才想起自己招园艺工的事,忙不迭地说:“欢迎欢迎,就怕委屈了你。” 安波儿:“天已经晚了,你既然僱佣了我,就给我安置住的地儿吧,今晚我不走了,从明儿正式开始工作。” 种植园里有邓飞扬的工作室,安波儿在工作室旁边的一间洁净的房子里安下身来。邓飞扬强抑住心中的激动,不敢轻易询问安波儿身上的香气,怕稍有不慎惊走了安波儿。 浇水、剪枝、採花,安波儿对园艺工作驾轻就熟,并能协助邓飞扬炼制植物精油。安波儿身上的香气,在邓飞扬嗅来,并不因为距离近而浓郁,也不因为距离远就稍减,但它是多变的,安波儿不开心时,香气就显得清冽,安波儿高兴时则温馨。大多时候安波儿是心平气和的,以致香气很能抚人心绪,要人放松筋骨。邓飞扬在这样的香气中,身心达到从未有过的最佳境界,再没有嗅到类似发布会里那种摄人魂魄的凌厉气息。 邓飞扬的俊逸和沉静,吸引得安波儿一天到晚粘在邓飞扬的身边。邓飞扬密切观察着安波儿,想找出安波儿跟香气之间的关系。 夏夜再次降临,夜色瀰漫,像是柔和的花瓣,慢慢地收拢了它的娇艷色彩,但香气越发暗盈。 邓飞扬爬在桌子上,手掌垫着下巴,呆呆地盯着眼前几瓶植物精油,苦思冥想着安波儿身上到底是什么香气。 房间的门被人推开,安波儿悄无声息地裹挟着一身异香走进来。邓飞扬有点儿心虚,隐藏起心里的莫名慌乱,坐着没动,脸上笑笑地问安波儿:“怎么还不睡?” 安波儿一副楚楚动人的样子:“睡不着,更喜欢走到你这儿来。” 安波儿更近地走向邓飞扬,在距离邓飞扬一步远的地方站住。从安波儿身上散发出的馨香,带出些许危险气息,微微让邓飞扬犯晕。 邓飞扬有一瞬时的恍惚失神,思维却不迟钝:“别过来!” 邓飞扬说着从桌子边站起来,躲避不迭地绕转到桌子的对面,推出手掌叉开五指,虚空阻止安波儿的靠近。 安波儿刚才不过是试探性地靠近,见邓飞扬对自己的靠近如此紧张,忽然觉得有趣,绕桌跟过去:“你躲着我干什么,我又不是老虎。” 邓飞扬围着桌子转圈:“你要真是老虎,我倒不怕了,起码老虎是有形的。可你身上的香气是无色无形的,偏又无孔不入,你叫我怎么对付它?” 安波儿笑了:“原来你是怕这个,你是我遇到过的唯一怕嗅香气的人。” 邓飞扬苦笑:“你这香气也许能杀人,一般人哪知道其中厉害。” 安波儿口里说着:“我没杀过一个人。”却不住脚步地继续追赶邓飞扬。邓飞扬绕桌子都快把自己绕晕了,安波儿勐地逆向迎来,直接就把自己送到了邓飞扬的怀里。 温香软玉般的一个满怀拥抱,把邓飞扬吓个半死,连眼睛都闭上了。 安波儿笑嘻嘻地拥着邓飞扬说:“看你再往哪里跑。” 邓飞扬极快地缓过神来,心想就这样豁出去吧,就势双手环住安波儿的小蛮腰,嘴毫不客气地贴上了安波儿那诱惑人的红唇:“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的,后果要自负呵。” 安波儿想不到邓飞扬敢非礼她,禁不住脸上一阵滚烫,娇羞由脸颊泛起,一直红到耳根,连身上散发出的香气,都变得馥郁起来。这要命的香气,让邓飞扬顿感心意迷乱。
第51页 安波儿感觉出了不对劲儿,放开邓飞扬想脱身。邓飞扬已经有点儿行为失控了,哪容安波儿退步,修长灵巧的手指,只在安波儿的衣服上轻轻滑过,安波儿衣服上的扣子就开了一半。 安波儿连忙双手捂住衣服:“邓飞扬,你把这游戏玩过火了。” 邓飞扬脸上的神情,像是中了蛊迷:“火是你点起来的,怎么反倒怪我了。” 安波儿摇摇头,明白了目前的窘迫状况后,软了口气说:“邓飞扬,放开我,我不逗你玩了。” 邓飞扬的嘴唇温软湿润,在安波儿的面颊上一吻一印地缓缓上移,动作很是媚蛊彻骨。安波儿心里的异样感觉突然强烈了,身上释放出的气味,开始变得香蛊腻软起来。 邓飞扬被这香蛊腻软的气味熏得心窍闭塞,如痴如醉地感嘆一声:“生尽欢死无憾!” 安波儿倏忽抽身后退,一下冰冷了脸色:“邓飞扬,我可真看错了你!” 安波儿身上的香气骤然变得辛凉清冷,幽幽森森地直钻入邓飞扬的筋络骨缝。邓飞扬顿感怀若抱冰,瞬时寒彻了满腔热血,忡怔地盯着安波儿,慢慢地醒过神来,看着安波儿衣衫不整的样子,邓飞扬羞愧得脸皮都涨紫了,艰难地说:“我,该死。” 安波儿的脸色变白了,一副闯下大祸的沮丧神情:”犯我者死,你死定了。” 安波儿这话说的很轻很细,邓飞扬只顾羞愧难当了,没有听清楚。 经此一事后,安波儿身上的香气再不温馨宁适了,香气杂乱如声中噪音,日日困扰着邓飞扬。邓飞扬病了,整个人就像一棵被拔了根的植物,迅速蔫萎下去,生机一天比一天锐减。医生在给邓飞扬诊查过后,疑惑地说:“脉象寒涩,肌理阴森,身体上没有实质性的病变,可能七情内损所致。” 邓飞扬病后,安波儿就从种植园不辞而别了。种植园内因为少了邓飞扬的管理,一天比一天荒芜,不知名的植物,葳葳蕤蕤长满了种植园,它们须茎昂昂密叶攒攒,以铺天盖地的强悍长势,遮盖席捲了整个种植园内一切人工栽培的花花草草。种植园内满眼墨绿,再不见半点儿花色。 一天,邓飞扬正奄奄一息地静躺在工作室的床上,门突然被人推开了,一阵熟悉的馨香扑鼻而来。邓飞扬睁大眼睛,嘴角浮上微笑:“我就知道你会来的,告诉我你身上的香气是不是王者之香?它是怎样生成的?” 真如邓飞扬所想,来的是安波儿。安波儿神色憔悴,站在床头,疼惜内疚地轻抚着邓飞扬的捲髮:“其实,我跟你不是一个种族,我是异种生香人。在我们的种族里 ,每个人生下来就有一种特定的体香,只有统治种族的王,才有多变并能对人生杀予夺的王者之香。有王者之香的人,是不能冒犯的,冒犯必死。我是生香人的王,喜欢游走有香气的场所,你在新品发布会上,嗅到的就是我的王者之香。” 邓飞扬淡然笑笑:“想不到世上除了我们这些平淡无奇的人类,还真有你们这样奇妙的异种生香人。能体会到至高无上的王者之香,死也无憾了。” 安波儿深为自责地说:“是我一时控制不住□□,害了你。” 邓飞扬摇摇头:“只怪我定力不足,这样死去,也心甘情愿了。” 安波儿深吸一口气,张口吐出一粒黑亮润泽药丸似的小东西,托在手里:“凡是生香人的王,体内都有这种能生发王者之香的凝香脂,我离开种植园,就是去找巫医把它从我体内剥离开来。你吃下它病就好了。” 安波儿说完,不由分说地把凝香脂放进了邓飞扬口里。那凝香脂入口即化,让人舒泰无比的奇香,循着经络血脉飞速扩散,邓飞扬顿感身上充盈了活力,从床上一跃而起:“好神奇的凝香脂!”一句未完转成惊问,“你怎么了?” 只见安波儿香汗淋漓,以致衣服都贴到了身上。安波儿的神情极是萎顿,眼看着形销骨立下去,她边向后退边悽然沖邓飞扬说:“这世上情劫最难逃,邓飞扬,你看清了,从今而后,你要记住我这个异种!记住我叫安波儿!” 邓飞扬双手前伸,一步一趋:“你到哪儿去?” 安波儿一直退到门外,门外墨绿的奇异植物,在安波儿的身后波浪般漾漾动盪。安波儿说:“凡是失去凝香脂的王,都要化为香气。”安波儿看了邓飞扬最后一眼,转身走进漾盪如波浪的植物中,消融了般瞬时不见一点儿踪迹。整个种植园内,瀰漫起了馥郁戾烈的奇异香气,香气如泣如诉如歌如舞如怨如慕,植物上的茎叶间,纷纷吐苞绽蕾,在香气的催化下,如拳头大的花儿,极快开到鼎盛,妖妖艷艷灼灼烈烈,朵朵红若火焰。一时间,种植园内燃成了一片火海。 邓飞扬在火海中香气里,站成了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