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进诡异世界建地府》 1 穿越 “老师,白青好像没有呼吸了……” “呜呜呜。” “老师,诡不知藏在何处。带着白青的尸体也是个累赘,不如把她放下来好了。” 白青从昏迷中醒来,正好听到一道男声说要将她放下。 是谁? 要把她放在哪里? 她睁开眼睛,发现周围是陌生的场景。 两侧数幢楼房高耸进昏暗的天空中,拥挤如沙丁鱼罐头。外墙斑驳,布满霉点。街道狭窄,仅容两辆车同时通过。 路边的电线杆上贴满小广告,不远处的霓虹灯闪烁着五彩的光芒,形如一只张开嘴巴,等着猎物跳进去的恶兽。 一行人六人奔跑在人行道上,其中有五人都是少男少女的外貌。他们穿着不一样的衣物,但明显都精心的打理过自己,预备参加人生中最重要的仪式。此时面色却苍白如纸,脸颊布满汗珠。恐惧令他们的瞳孔扩大,面容扭曲到有些怪异。而白青则趴在六人中唯一一个年长的女人的背上。 此人听到将白青放下的要求,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不行!只要能逃出去,白青一定还有救。” 女人脸上流露出痛苦的神色,显然不能接受白青死亡的可能性。这时,她忽然察觉到背上之人有细微的动作,大喜道:“白青,你醒啦?” 白青不明情况,低低“嗯”一声。忽听身旁一声惨叫,一个正在奔跑的男生向前扑倒在地上,痛呼道:“脚……我的脚啊啊啊。” 惨叫声极为凄厉,绝对不仅仅是跌倒摔疼而已。 白青垂眸,惊异地看到男生的腿竟然是被两条从地面之下伸出来的胳膊抓住了。那胳膊细长枯瘦,皮肤干瘪,呈现不祥的褐色。这绝不是活人的臂膀,力气却大得可怕。短短时间内,男生的脚踝已经被捏变形了!怪不得他叫得凄惨。 更加怪异的是众人都看到,从两条细长胳膊处向外荡起一圈波纹,坚固的地面变成了一汪浑浊的污水。 “咕噜噜”,一颗硕大的头颅从污水滩中缓缓浮现。 这颗头上仅分布着一只细长充血的眼和一张长满利齿的口。猩红的舌头伸出来,在捕捉到的猎物脸上舔了一下,仿佛在品尝男生的咸淡。 男生吓得眼泪鼻涕狂流,瞪大一双眼睛看向不远处的同伴,求生本能令他发出最后的声音:“老师,救我!” 年长的女人伸手一挥,口中念道:“诡影,来!” 只见一张如扑克牌大小的深红色卡牌凭空出现在她身侧,漂浮于半空之中。 卡牌背面花纹繁复,构成一个d字图案。 正面是一个漆黑的影子,猩红的眼睛注视着卡牌之外的一切。 平地刮起一阵阴冷的寒风。 古怪的、令人胆怯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中,黑影从卡牌中遁出,如蛇一般游向半个身体已经钻出地面的怪物。 待到要与怪物正面碰撞之际,又如墨汁滴进水中,顷刻间散去。 再次凝聚时,已经遁进怪物的影子之中。 怪物不动了。 可被它捕获的男生也早已不再动弹了。 男生膝盖以下已经被长舌卷进怪物的口中,地面飞溅喷射状的血液。 不知他是疼晕过去,还是死了。 白青正看得毛骨悚然,却听到背着自己的女人问:“你感觉如何?还能跑吗?” 白青语气略有些僵硬,“能!” 女人将她放在地上说:“诡现身,此时是攻击它的最好时机。我拖延的时间越久,你越有可能等到救援。” 白青被女人的目光镇住了!她的关怀真切无比,难道是这具身体的亲人吗? 女人推她:“跑!跑得越快越好,活下去。” 白青怀中被塞进一物,她来不及查看,胡乱点点头,朝着女人指的方向跑起来,其余四人先后跟上。 她已经确定,自己穿越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脑中随之浮现出一些属于身体主人的记忆。 这是一个不断遭受诡异入侵的世界,时常有诡异事件发生。 刚刚她见到的怪物就是诡。 这具身体的主人也叫白青,和她同名同姓。七岁的时候,父母双双在一场诡异事件中死去。 孤儿开局,堪称主角必备背景。 年纪小小的原主没有选择进孤儿院,而是拿着父亲的抚恤金独自生活。今天是原主的十八岁生日,应国家要求到诡能中心尝试激发诡能——这个世界的人类已经研究出利用诡的力量,制作诡牌克制恶诡的方法。 人类之中只有极少部分人拥有诡能,且能在成年之后被特定的仪器激发出来,而拥有诡能的人才能制作诡牌。 白青看向和自己一起往前跑的几人。 他们和原身一样,都是在不久前激发出诡能的幸运儿。因此,他们才会被留下来。谁知刚好遇到诡异降临诡能中心所在的街区,唯一一个能倚仗的就是中心里对诡有所了解的老师,也就是对白青格外不同的年长女人。 她的名字叫方媛,自称是原主父亲的学生。 多年以来,一直在各个方面照拂着原主。 这也是原主一个小孩子能在混乱的世界安全长大的原因。 方媛的实力如何,原主并不知晓,但白青从方媛刚才的态度中猜到,方媛是无法对付那只诡的。她压下心底的担忧,攥紧藏在怀中的空白卡牌。 这便是方媛刚刚塞给她的东西。 这种空白卡牌由诡力凝聚而成,分为s、a、b、c、d五个等级,拥有诡能的人类可以用它制作诡牌。 这张空白卡牌理所当然是d级卡。 制作诡牌的方法随即在白青脑海里浮现。 说起来,方媛一直在教导原主有关于诡异的知识,并不担心她没有诡能。 一个女生惊异地停下脚步,说道:“前面起雾了。” 她话音未落,灰蒙蒙的雾气已经瞬间浓郁到遮住整个街道。 以至于白青连周围几个人的身影都看不见了。 “你们怎么样了?” “我没事!” “每个人都说句话,确认一下各自的方位吧。” 白青没有报数,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隐藏在暗处的恐怖存在会不会循声攻击。 一开始说话的女生说:“方老师不是正在和诡战斗吗?现在的情况是怎么回事……” 另一个人说:“难道还有另一只诡?” 此话一出,交流的三人都沉默了。 看着这是唯一的可能性了。 这个人崩溃道:“到底有几只诡……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打破沉默,接着是让人牙齿发酸的咀嚼声和吞咽声。 恍惚之间,白青以为自己误入了什么大型猛兽进食现场。 这一声惨叫之后,被攻击的人再也没有发出声音。 周围浓郁的雾气笼罩下,她连脚底的路都看不到,无法分辨恐怖存在的方位,只感觉到一股股阴冷的风不断刮动裙摆。 “发……发生什么了?” 有人忍不住说话,声音里带着哭腔,白青虽然看不到她的样子,但能从他的声音里感受到她的恐惧。 没有人回答。 大家都发现,发出声音是不理智的行为。 诡异很有可能是循声攻击活人的。 现在能做什么? 赌一把自己是不是命足够大,等待救援? 白青不愿意将希望寄托在别人的手中,紧紧攥着怀中的空白卡牌,她现在能倚仗的只有这张卡牌了。只要能制作出诡牌,她就有对抗未知诡怪的希望。 白青收敛思绪,按照方媛教导的那样,屏气凝神,感知诡能。身体有一股股能量冲向头顶,脑中“噗”一声响,她竟在让人毛骨悚然的进食现场中,进入一种玄妙的状态。 眼前场景一变。 她竟置身于另一广阔天地之中,脚下是蔓延的荒芜土地,头顶是一望无际的黑暗。 这是她的意识海,凡是所思,都有回响。 她手中的空白卡牌受其引导,吐出禁锢在其中的黑色液体——这就是牌中的诡力了。 下一步就是用想象力揉捏诡力,构筑一只诡。 这对其他人来说是难点。 百分之九十九的诡能者制作的第一张诡牌,都脱胎于曾见过的诡。只有熟悉该诡的外貌,能力,并知晓它的来历,才有可能在意识海中准确将其勾勒出来,并赋予其自身需要的能力。 原主以前没见过诡,第一次见诡就没命了。 对白青来说,这却完全不是一个难点。 因家学渊源,她对阳间的事情知道不多,阴间的事倒是门清。 幽冥百鬼,她无一不晓,从外貌到能力到来历,可谓是了然于胸。什么吊死鬼、艳鬼、画皮鬼,都是不错的选择,但比起野鬼,她更青睐阴神。 所谓阴神,即为华夏神话中阴曹地府中的神官,其中有无数形象可以借用制卡。 她已经从原主的记忆里发现:这个世界的大致发展和华夏差不多,但却没有神话流传下来。 阴曹地府自然也不存在。 因此,她要制作的是一种很新的诡牌。 白青脑中冒出的第一个诡的形象便是“身穿黑衣,手拿勾魂索,头戴官帽,书天下太平”的范无咎。他乃“无常二爷”之一的黑无常,专司捉拿恶鬼,鼎鼎大名。所到之处恶鬼躲避,厉害无比。 一个黑衣高帽的形象逐渐在虚无的黑暗中勾勒出来,却在完成一半之际,“咔嚓”一声碎裂。 失败了?! 白青捂住闷疼的脑袋,心中已经知道原因。黑无常大名华夏人人知晓,很多人都觉得他和普通的勾魂使者没有差别,但他却并非什么小角色,而是地府十大阴帅之一。 区区d级空白牌中禁锢的诡力,不足以凝聚这般人物。 白青重凝心神,再次来到意识海。 这一次,她要召唤的是地府普通阴差。 虽未有姓名,却是构筑地府的基石。 官虽小,但也是诡的克星。 白青口中念道:“地府阴差,勾魂使者。身着蓝袍皂衣,头戴官帽,腰佩枷锁。生前乃是平常之人,死后魂归地府。受酆都敕令,终日游走阴阳两界,穿梭地府幽泉,缉拿徘徊于人世之魂魄,保生灵免受侵扰。” “勾魂锁拿!” “引路黄泉!” “皆为本职。” 黑色液体缓慢流动,勾勒出一个虚影,再缓缓凝聚成实体。 那是一个容貌普通,面色惨白,眼底泛青的阴差,穿着蓝色长袍,显得鬼气森森,又有一丝正气凝聚眉宇之间。 白青退出意识海,手中的d等级空白卡已经拓印上无名阴差的容貌。只有她能看到的玄奥文字,浮现于卡牌背面。 诡名:无名阴差(无数不知姓名的阴差,构成地府的基石)。 等级:d 能力:1、勾魂,阴差的枷锁套住诡的双手和头颅,可不顾诡的意愿将其锁拿,并使其失去反抗能力(只对同等级诡有效)。 2、引路【隐藏技能】。 她后知后觉的发现,不知何时,咀嚼声已经消失。 这没让白青觉得轻松半分。 她知道进食完毕,诡该寻找下一个目标了。 这时,忽有柔软而冰凉的东西擦过了白青的脖颈,她悚然一惊,心中默念道:“无名阴差,来!” 2 诡界常识 诡牌颤动,牌中阴差的身影消失。 同时,白青的身边出现一个容貌普通,双眼空洞的蓝袍衙役。他比白青高半个头,身形单薄,颇有文弱之态。若非其皮肤青白,眼底乌黑,加上一双靴子血迹斑斑,可能会被误会为人类。 他的枷锁只有巴掌大小,挂在腰间。 除此之外,他的腰间还悬挂着一串钥匙。 白青观他并无神志,更无情绪外露,脸上神色木然。却见他出现之后,先对自己作揖。然后,才重新站起来,站在她一步之外。 有阴差在旁,白青回头一看,却见身后并非是诡,而是刚才一同逃跑的四人之一。 这是一个女生,白青从原主的记忆里翻找出对方的姓名——张小柏。 柔软而冰凉的、擦过她脖子的,其实是张小柏随风飘起的丝巾。 白青看向张小柏时,张小柏也看见了白青。同时,也看到站在她身边呈现护卫姿态的无名阴差,惊喜道:“你是镇鬼者?” 糟了! 张小柏说完,立刻捂住自己的嘴。 然而,已经晚了。 一阵阴风吹过,白青能感觉到有东西出现了。 只见张小柏喉中发出一声急促的叫声,像被什么拖着一样向下栽去。 身旁的雾气散开一点,白青看到地面荡起波纹,一只绝不可能是活人拥有的手从中伸出来,抓着张小柏的脚踝。 巨大的力量拉着张小柏的身体逐渐陷入一汪污水之中。 这一汪污水仿若深潭,能将人彻底吞噬。 同时,还有另一只枯瘦如柴,形如鹰爪的手正伸向一旁的白青。 那浮出水面的,阴冷细长的眼睛盯着白青,流露出贪婪之色,仿佛偶遇超市打折还买一送一的主妇,惊喜得不知怎么才好,动作甚至有点急切。 白青同样惊喜不已,这只诡有手有头!正在阴差技能的锚定范围之内。她仿佛偶遇超市打折还买一送一另有五折优惠券可领的主妇,只求购物车里的商品全在优惠券的使用范围之内——这只鬼千万不要超过d级啊! 她念头一动,站在她身后呈现保护姿态的无名阴差消失了。 张小柏感觉自己的小腿已经彻底泡在冰凉刺骨的水中,冷气一股股从脚底板冲上头顶,她的牙齿不由自主地颤动起来,咯咯作响。她无助地用双手死死抱住路边的电线杆,心中涌起绝望和愧疚,哭着对白青说:“对不起!” 果然要不是她发出声音,就不会害人害己了。 白青面露喜色,略微垂眸,看着她说:“没关系。” 张小柏抽噎着说:“你人真好。” “……毕竟没真的造成严重的后果,算是歪打正着吧。” 就算张小柏没有出声把诡引出来,白青迟早也得想办法让它出来。 不然只能被困死在原地了。 “啊?” 张小柏惊讶,没明白她在说什么。 白青微抬下巴,张小柏顺着她的目光往后看去。浓雾不知何时已经散去大半,她看到一个单薄的身影站在那里,仿佛已经融入建筑物的阴影里,他单手攥着带血的锁链,姿态轻松,似乎游刃有余。 锁链另一头是一副套住诡头手的枷锁,而被套住的诡似乎已停止活动一会了。 张小柏同样没有意识到,抓住她小腿的、完全无法挣脱的力量已经消失不见。 白青低头,疑惑问道:“你不打算爬出来吗?” 难道泡在污水里不难受?就算不难受,和一只诡同泡一池……一般人也接受不了吧? “啊?” 张小柏傻傻看着近在咫尺的诡,那只细长充血的眼睛里满是对她血肉的贪婪,心里骂一句“卧草”,用尽吃奶的力气往外爬。 刚才和白青一起逃出来的四个人里,已经有一个人死掉,准确的说是被吃得干干净净了。剩下的两人赶紧过来帮忙。这时,白青已经拉住张小柏的手了。 两个人离得近,张小柏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的脸,心里有些毛毛的问:“我身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没有。” 白青目光带着欣赏之意。 “你的妆是自己的画的吗?” “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啊!底妆上得特别好。以你的手法就算给诡上妆都能饬捯出人样。” 张小柏是个很爱美的女孩子,一手化妆技术已半只脚跨过换头邪术的门槛。这番夸奖她虽然受之无愧,但是……现在是什么时候? 话题来得太陡,她差点闪到脑子。 而且白青的举例让她觉得怪怪的,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半晌,才憋出一句“谢谢夸奖?” “不用谢。” 等张小柏彻底离开水池,白青才下令让无名阴差将诡彻底锁拿。 无名阴差对着白青抱拳,然后拉动锁链。他似乎并未用太大的力气,连姿势都没有改变,但随着锁链的拉扯,那只诡被他从池中被彻底拖出来,露出全貌。它的身体和头部一样圆,完全是一个球体的样子,下肢细长,双脚扁平,指头相连,说是脚掌,不如说是脚蹼。 这双脚用来走路非常艰难,但它只能在无名鬼差的拉扯下,脱离栖身的污水洼。 它刚离开污水洼,污水洼便随即消失,路面也就恢复原本的样子。 大雾已经彻底散去,道路重新显现。 “诡异降临之处会形成诡域,诡域中的景象和外界并不相符。困在其中的人类视觉、听觉和感知都会受到影响,只有离开诡域,才能恢复正常。” 说话的男生显然对诡异降临的情况有所了解,他见白青看向自己,连忙说:“姐!真想不到,刚激发出诡能,您就能制作出一张诡牌。简直是天才中的天才,镇诡界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 白青从原主的记忆里翻到他的名字了。 一个挺好记的名字——张伟。 白青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的班上都有叫张伟的。 这个名字普遍到什么程度呢?操场上喊一声张伟,绝对有人应声。 激发出诡能的几个人曾进行过自我介绍,剩下的女生,白青记得叫做蓝思婷。 蓝思婷小声接话,“您真的很厉害。我听说,首次制作诡牌的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五十……” 从两人的恭维之中,与制作诡牌相关的常识浮现在脑海里。白青知道了拥有诡牌的人类被称之为“镇诡者”,而制作诡牌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一般会选择特定的地点,保证环境绝对安静,再沐浴焚香,进行制卡。 前期的准备工作更为复杂。 比如,制卡之前,你总得想好制作一张什么样的诡牌吧?哪怕脱胎于曾见过的诡,不需要凭空想象,但要做到熟悉该诡的外貌、能力,就已经不易还很危险了。 而且,同一张空白卡只能进行两次操作,如果第一次失败,就得停下来。因为大部分人都承受不起第二次失败,那不仅会导致空白卡被毁,其中的诡更会反噬制卡者。 制卡者会死的。 白青背后冒出冷汗,她制卡时差点就没命了……虽然占用原主的身体,但原主的记忆并非一股脑塞进她中的,而是触发式的。比如,白青听到“镇诡界”三个字,脑中就浮现出三条广为流传的常识: 【一、诡无法被彻底杀死,但可以被收容。】 【二、人类的一切武器对诡无效,只有使用诡牌才能对付诡。】 【三、破除诡域的办法有且只有唯一一种——收容诡域中的全部诡。】 白青回过神来,只听无名阴差呵斥一声:“勾魂!” 那早已被拽到阴差身边的诡浑身一颤,细长的深红色眼睛失去光泽,连眼珠都凝滞不动了。仿若泥塑像木偶一般,呆愣着走到阴差身后,颇有几分小贼见官的乖觉,肯定是掀不起风浪了。 张伟浑身颤抖起来,劫后余生的幸福感充斥他的心间,但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仿佛还萦绕在耳边,被压抑呕吐的欲上涌,强烈到不容忽视。他没有忍住,扶着墙吐了。 蓝思婷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血肉残渣之上。 那是死去的同伴遗留在世上最后的存在,却难以辨清它们原本属于哪里。 蓝思婷也吐了。 气味瞬间变得难闻起来,张小柏也吐了。 她脸上本就一片狼藉,现在更加狼狈。 白青站在一边,仿佛没有闻到刺鼻的酸臭味,对不远处血肉模糊的残尸也是平常待之。神情淡定,让人侧目。 张伟把胃袋里的东西全都吐光了,只能吐出酸水才停下来,强打起精神夸赞道:“怪不得您能在这种情况下制作出诡牌,这份镇定,我们远远不如……” “没什么大不了的,”白青实话实说:“从小到大见得太多,早已习惯了。” 天天见死人? 还是血肉模糊的死人! 张伟先是浑身一抖,接着激动地道:“您一定家学渊源,难不成是镇诡者家族的大小姐?” 那他们的安全就有保证了。 白青:“不,我家开殡仪馆的。” 张伟:“……” 这是玩笑,还是说真的啊? 张小柏几乎把胆汁吐出来了。直起身体,哀求道:“白……白青,我们赶紧离开诡域吧。” 白青又想起来,虽然破除诡域的办法一个,但想要离开诡域却并非只能破除它——那太难了!大多数诡域里,并非只有一只诡。 大多数镇诡者却只有一张诡牌。 使用起来还有诸多限制,不能在诡域里横行。 原主所知道的办法是逃——逃到诡域的边缘。 那里封锁薄弱,人类可以离开。 “不行!” 白青认出这只诡和之前攻击一行人的诡是同类生物,但不知道它和之前那一只是不是同一只。如果是同一只的话,方媛的情况肯定很不好,也许已经出事了。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揪。接着,她又否定最坏的猜测。 如果方媛连拦住诡几分钟都做不到,也没必要留下来送死。 她相信方媛还活着。 张伟误会了,立刻说:“您带上我,我保证不会碍事。改日一定报答您的救命之恩!我家里还是有点小钱,未来成为镇诡者,您想要别的,我也能给。” 白青说:“我要回去救方老师。” 她刚才已经确认过无名阴差的状态,“勾魂”技能使用是没有次数限制的,再遇上一只诡,他一样能套上枷锁。实在打不过,有他在逃离诡域也不难。 张小柏有些畏惧的看无名阴差一眼,说话都有点结巴了。 “我我我、我能和你一起吗?” 白青无所谓,“脚长在你身上。” 说完,她率先往回走。 无名阴差紧跟着她,被枷锁套住的诡乖乖跟在身后。 张小柏紧随其后。 张伟和蓝思婷对视一眼,连忙跟上,心中暗暗想道:他们不知道诡域的边缘在哪里啊!往回走也许是正确的呢。总之,方向都不确定,还是跟着白青更安全。 3 救人 光线昏暗,扭曲的街道仿佛蒙着一层时光的滤镜,焦黄老旧,越发显得道路破败肮脏。 两旁下水道里一直散发出腐烂气味,比三伏天里的垃圾场气味更加复杂。 起初很安静,街道上只有几人的脚步声。 为了不引来可怕的东西,白青几人的动作很轻,同时失去说话的欲望。 前方却是从模糊到清晰,传来一阵阵哭泣和叫喊声。 随着他们靠近,逐渐能分辨出声音的来源是稚嫩的孩童。 白青起初以为是诡发出的声音,她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而去。穿过一条巷道,躲在一面墙后,探出头。 另外三人一个个汗毛竖起,同样探出头,眼睛甚至不敢完全睁开,生怕会见到什么恐怖的景象。 他们看到了预想不到的一幕。 一群小孩在街上狂奔,朝着这边跑来。细细一数,竟有十六人之多。 这群孩子的年纪相差很大。最大的约八九岁,最小的只有两岁的样子,走路跌跌撞撞,不及路边的垃圾桶高。 他们脸上都带着惊惧之色,眼中包着一汪泪水。唯有年纪最大的那一个表情镇定,不停地说:“大家分开一点!再分开一点。” 寒风吹得他的声音有点发颤,但沉着的语调依旧让小孩们下意识听从他的话。 孩子们之间相距有三米远,年纪最大的那一个才不再要求他们继续分开。 白青心中了然:看来是有别的诡在觅食。 这时,一个孩子猛然爆发哭声。 “大怪兽……又……又来了。” 他的脚下有一双枯瘦苍白布满褐色斑点的手探出来。 “我跟你说过,这不是怪物,是诡啦。” 一个小女孩骂他一句,然后爆发出比他更大的声音。不是哭声,而是尖叫。 那从地伸出来的、青白干枯布满尸斑的双手犹豫了一下,缩回地下。 几秒之后,女孩脚下出现一圈圈波纹。 这只诡眼看要抓到猎物,却放弃,选了一个新的猎物。 年纪最大的孩子——一个男孩,他用宽大的、不合身的衣服裹住自己单薄的身躯,深吸一口气,爆发出比女孩更大的声音。 那只脑袋已经有一半浮出水面的诡转过头,用细长鲜红的眼睛盯着男孩。口腔里的舌头吐出来,带一摊出腥臭的口涎。 又一次,它在即将得手时转移了目标。 转角处,张小柏惊呼一声:“竟然是一群小孩子,怎么没有大人在身边?” 蓝思婷回忆片刻,说道:“应该是诡能激活中心旁边那家福利院里的孩子……” 那没大人就不奇怪了。 福利院工作人员肯定没有孩子多,可能已经死了。 也有可能根本没被卷进诡域。 张小柏看得心惊胆战,压低声音说:“这群孩子真聪明,找到了诡杀人的规律……”这只诡明显和白青诡牌锁拿的那只诡是“同族”,它会攻击发出声音的目标——这一点他们已经发现了!不过,他们没有发现的是这种诡会优先攻击分贝更高的目标,利用这一点,就能像一群孩童一般,暂时逃脱诡的威胁。 蓝思婷胆子比较小,双手死死攥在一起。 “那他们会没事的吧?” “你以为知道诡杀人的一条规律就万事大吉啦。” 张伟面色难看,笃定道:“不!他们不断发出声音,只会招来更多的诡。d等级诡域多以同一诡类群体性出没为显著特征!这个诡域面积不小,只有两三只诡的可能性有多大呢?” 他话音未落,白青已经发现第二只诡循声而来。陈旧、衰败、污水淤积的道路上,出现一个个小水洼,并隐蔽的朝着孩子们靠近。 奇怪的是它攻击的并非分贝最大的孩子,而是一群小孩中落在最末尾的小女孩。 看来诡的杀人规律并非只有一条……理解张伟的潜台词之后,原主的记忆如被激发一般,一串串冒出来。 【d等级诡域多以同一诡类群体性出没为显著特征,数量一般大于等于五。诡域面积越大,诡异数量越多。】 【诡域等级划分:按照其中能量等级最高的一只诡定级。】 白青发现,张小柏和蓝思婷知道诡异,但知道得有限。这可能是该世界普通人认知的正常水平,张伟却是因为家庭条件优异,对诡异世界的了解更多。 原主嘛……她属于家学渊源,乃镇诡者二代。 当然,前缀可以再加一个“落魄的”! 第二只诡出现不到一分钟,又有一只诡被引来。 几人躲在转角处,清楚地看到它的到来。 结局已经注定,这群聪明的孩子绝对无法靠智慧而脱险。 “我们快走吧!” 张伟催促道:“趁诡还没有发现我们。” 回答他的是张小柏和蓝思婷的怒目而视,张伟道:“你们这么看着我干什么?觉得我冷血无情,觉得我自私自利不配为人?” 张小柏说:“你自己知道就好。” “拜托!两位大小姐,你们有几斤几两,自己没数?你们冲上去不仅救不了他们,还会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不如保全自身!容我说句不好听的,我们的命要比一群孤儿的命贵重太多了。一千个人里面才能诞生一个诡能者,只有诡能者才能对付诡。我们是被上天眷顾的人,平白的把生命浪费在无意义的事情上,还不如牢记今天的无可奈何,早日制作出诡牌,来日再遇到同样的情况,多救下几个可怜人。” 这话有点道理,但不多。 特别是在张小柏发现年纪最大的男孩宽大的衣服里还藏着一个婴孩之后,她没有养育过小孩,但直觉小小的婴孩应该还不足三个月。 “但我们并非毫无援手之力,”张小柏看向如保护神一般站在白青身后一步距离的无名阴差,“白青已经是镇诡着了。” “白青刚成为镇诡者,你当她无所不能?我承认白青是天才,但天才也需要成长的时间。她刚制作出一张d级诡牌,才成为镇诡者,就算能够完美的控制自己诡牌,让诡听从她的命令行事。那她也做不到对付数只d等级诡……” 张伟说这些并不是要说服张小柏和蓝思婷,他其实并没有把两人看在眼里。 他自始至终想要说服的只有白青。 救方老师可以理解,白青和方老师明显相识,且感情深厚。而且方老师是镇者诡啊!和一群没什么用处、只是累赘的孤儿能一样吗? 他简直害怕死白青会烂好心了。 “你们别忘记,白青只有一张d等级诡牌。她能以一敌三吗?” 张小柏和蓝思婷愣住,意识到自己的确太过想当然了。 不远处,年轻最大的男孩已经被诡抓住了。他怀中熟睡的婴儿大约是察觉到危险,不安地大哭起来。 那凄厉的哭声拷问着两人的良知,痛苦席卷内心。 张小柏闭上眼睛,不敢看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这时,她听到身边有人说“我能”。 她睁开眼睛,确定说话的人就是白青。 张伟立刻接话道:“没有冒犯您的意思,我就说不行吧……啊?您说什么?” “我说,”白青语气淡淡的,没有起伏,平铺直叙道:“我的诡牌能够以一敌三。” 白青其实一直没怎么认真听张伟的话,一心观察诡的规律,并在等待一个好的时机。 成年者保护幼崽是天理,没什么可推脱的。 现在,时机到了。 无名阴差的枷锁本就不止一副,需要在意的是为诡套上枷锁的距离。 白青上前两步,无名阴差如牛仔套马一样丢出枷锁,接连不断,将相距不到五米的三只诡依次套住。单脚跨出一大步,扎稳马步,用力一拉。 这次毕竟是一对三,无名阴差没有先前应对一只诡时的轻松,但在将三只诡一一从地上扯出来之后,再呵斥一声:“勾魂!” 三只诡的眼神失去原本的凶残和贪婪,犹如一盏盏熄灭的灯,乖顺排成一列。 一群小孩绝处逢生,目瞪口呆,大多都哭起来。唯有最大的孩子能维持住情绪,向白青道歉。 “感谢您的帮助,镇诡者大人。” 镇诡的社会地位是很高的,被尊称一句大人不奇怪。白青询问他:“你们之前待在哪里?” 白青判断,诡域降临之后,小孩们并非一直处于危险之中,否则凭他们多么聪明能干,也绝对活不到现在。 小孩说:“我们之前在一个破旧的房间里。” 他意识到什么,问道:“我们是不是不该出来的?” “或许是的。” 白青问:“你们之前在房间里的时候,有没有遇到诡?” 小孩摇头。 一群孩子在诡域降临的时候,恐怕也难以保持安静。 可他们并未招来诡。 仔细一回忆,就能发现:这种诡每次出现的地点都在马路上呢……白青在心里给诡异取名为“路诡”。 白青决定先将孩子们送回房间,找到方媛之后,再送他们离开。 路上。 张伟紧跟在白青身后,时不时瞄一眼一串四只路诡,身披枷锁,行走间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恍恍惚惚道:“太厉害了。” “我一直觉得你的声音很耳熟,”白青盯着他看了一会说:“诡域刚降临时,我晕过去了。那时候,劝方老师放下我免得拖累大家的……是你吧?” 张伟:“……” 到达一群小孩一开始待的房间之后,张伟就决定留下来。 他怕白青报复自己。 白青根本无暇顾及他的想法,开口让张小柏和蓝思婷也留在这里。 毕竟她们肯定算不是助力。 张小柏目送白青的身影消失,喃喃道:“白青真的好厉害。” 张伟酸溜溜道:“新激发出的诡能,其实没有高低之分。成为镇诡者都要从制作d等级诡牌开始……” 张小柏鄙夷地道:“你不会觉得自己以后能比白青更厉害吧?” “哪能啊,”张伟摆摆手。 “我还有后半句没说……但有些人不过是幸运抽中基因彩票,侥幸拥有诡能,有些人却是天生的镇诡者。” 4 外来者 时间回到三十分钟之前,方媛看着白青的身影消失,注意力重新回到自己的战场上。她的诡牌名为“诡影”,偏向于控制类,弱点非常明显。如果她是在和一个人类镇诡者战斗,对方让光线消失,影子无法投射出现,她就已经输了。 幸好,诡异遵循本能攻击,几乎是没有智商存在的。 长久的僵持之后,诡异动了动。 方媛知道,诡影的控制时限快到了。 她是一名d等级镇诡者,只有一张诡牌。 多年以来,她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尝试制作第二张卡。 以至于诡影已经到达使用的极限。 现在的诡影其实不适合战斗,但意外总是不给人准备的机会。 方媛只得下令道:“攻击!” 诡影双臂扭曲。 形如麻花。 单眼的恶诡双臂同样寸寸扭曲,散发着腐朽气味的皮肤绷紧到极限,但骨骼却始终没有断裂,如同融化的糖液,展现出非凡的韧性。 眼见一计不成,方媛立刻下达新的命令。 诡影双手抓住自己的头颅,像撕开一张纸一样,将自己的身体撕成两半。被它控制的诡异双手抓住自己圆润如球的脑袋,指头险些抓不住滑腻的头盖骨,但努力几次之后,还是成功了。 它的指甲是非常坚硬的,轻松将自己撕成两半。 黑的、红的、白的液体、半固体、固体流淌而出,散发着一股臭水沟特有的气味。对人类来说,过于刺激,对诡异来说,同样如此。 诡影血红的眼睛更红了。 它馋了。 方媛暗道一声,糟糕。极力控制住诡影,甚至直接开口召唤:“回来!” 诡影“站”起来,缓慢走向主人,身形薄如一张漆黑的纸,不断拉扯成各种形状。这是它在食欲和命令之间做斗争的表现,最后,它还是遁进方媛的影子里。 方媛刚松一口气,就见撕裂成两半的诡异抖了抖,漆黑的散发着恶臭的液体流淌得更远了。脚下的影子受到刺激,快如闪电,顷刻间便奔至漆黑液体旁,欢快地将液体吸纳进影子里。 随着影子吃得越来越多,身形不断膨胀。 同时,方媛手中的卡牌颜色越来越深。她的手颤抖着,只觉得鲜红的卡牌如烙铁一般,让人险些要抓不住了。 此时,正在被吃的诡异却是一只手抓住死掉男生仅剩的半条腿,一口气吞进残破的嘴中。瞬间,它的两半身躯重新拼凑在一起。一头扎进污水潭中,潭水消失。 下一秒,方媛脚下的地面荡起波纹。她“扑通”一声掉进其中,呛进几口污水。哪怕情况紧急,也没有丧失理智。手臂划水,希望能靠近路面。 可她还是猛地向下沉去,几番挣扎,也只是勉强吸进两口空气。 那只诡扯住了她的脚。 即将窒息时,她听到急促的脚步声。 “方老师!” 声音熟悉。 ——白青! 白青刚赶到与方媛分离的地方,便见方媛陷入险境。大喊一声,无名阴差当即抛出锁链,却不是要套住方媛,而是攀着方媛的身体,意图“抓住”藏在水中的诡异。 若仅仅套住方媛,底下的东西万一凶性大发直接进食,方媛不死也必肢体残缺。 只见锁链如蛇一般在水下游走,迅速锁定不愿意放开猎物的诡。又如具备活性的水草一般,灵活的缠绕在这只路诡的身上。 抓住了! 无名阴差拉扯锁链。 白青小跑到水洼旁,不顾冰冷的污水有多么肮脏,伸出手拉住方媛。 白青的手是温柔的,触及方媛的身体,只觉得像是触摸到一块寒冰。她使出浑身力气,终于将气若游丝的方媛扯上岸。 此时,她也是气喘吁吁,几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却见一道黑影在路面上游走,飞快奔来。 那是方媛的诡牌,名为诡影。 等等,诡影的状态不对! 它是冲着方媛来的,血红的眼睛散发着贪婪的光芒,已彻底被食/欲支配。 原主的记忆涌现,白青立刻意识到,这是诡牌失控的表现。 【诡牌复苏】 镇诡者利用诡牌来对付诡,但在不断驱使牌中诡异的过程中,诡异也会逐渐复苏,直至脱离主人的控制,并反噬主人。 方媛冻得直打浑身哆嗦,连脑子都是木的,只能勉强反应过来:白青用她给的空白d等级卡牌制作出诡牌了!不愧是老师的女儿! 至于控制诡影,哪怕她没有冻成这样,可以调动身体里的诡能,恐怕也做不到了。 白青可以感知到,无名阴差枷锁只能同时锁拿五只诡。枷锁套在攻击方媛的路诡身上,已经达到极限。 诡影是一道影子,不像路诡一样,胳膊脑袋分明,而且它还具备着变化的能力,大概率可以把自己扯成一碗滑溜溜还特有嚼劲的拉面。哪怕断成数截,它也不会受伤。 无名阴差的技能,根本对它无用。 白青意识到,诡影其实很强。 无名阴差甩动手中的锁链,使用技能“勾魂”,枷住还欲攻击白青和方媛的路诡。同时,将刚扯上岸的路诡略微扯向前两步,挡住诡影。 诡影一口咬住路诡的脚蹼,咬出一个缺口。它砸吧两下嘴,将口中的血肉吞掉。一双血红的眼睛发光,恋恋不舍地看路诡一眼。 这只不会动的大家伙,它本可扑咬一番,咀嚼下肚。 然而,主人的血肉对诡牌的吸引力是巨大的,甚至超脱诡异的杀人规则。 诡影放弃路诡,冲向方媛。 一道身影挡在它面前,正是无名阴差。 只见无名阴差伸手一抓,竟抓住诡影的手臂,将它推出十几米外,避免战斗波及主人。 白青担心阴差身形单薄,颇具书生气质,恐怕不懂打架。没想到无名阴差迅速挥出数拳,一时把诡影打得四处涣散。 “诡影有控制技能。” 方媛艰难开口:“若是你的诡牌被控制,路诡会逃……” 那就麻烦了。 白青蹙眉,她对诡异世界一知半解,忙命令无名阴差小心诡影的控制技能,注意别让路诡跑了。 无名阴差选择加深对路诡的控制,以便抽出手对付诡影。他一抖锁链,拖长调子,大喊一声“威武——” 公堂审案,喊“威武”时可以震慑犯人。 五只共一串路诡转过身,面相白青,锁链“哗啦啦”作响,整整齐齐往地上一跪,膝盖碰撞地面,发出“咚”一声响。 同时,白青听到一声闷响,让她联想到拳头砸在石头上的声音。 “咔嚓——” 一道璀璨的裂纹出现在昏黄的幕布之上。 诡域被一股力量打破了。 一双属于男性的手拉开裂纹,伸进诡域中,轻轻一撕,神秘危险的诡域就像是一块并不结实的布匹一样,轻易被撕开一个大洞。 白青看到—— 破旧斑驳的高楼褪去灰褐的外皮,露出银白鲜亮的肌理。 满是水坑的泥泞道路,变身簇新的柏油马路。 雨后湿润黏稠的空气,更是被汽车喷出的尾气取代。 人类交谈的声音、汽车的鸣笛声、小孩的笑声和鸟兽的鸣叫声组成一支交响曲,打破这一方世界死一般的寂静。 白青还看到,一行三人从外面走进来。 为首的男人容貌英俊,明明还很年轻,眼神却很沧桑,身上有一种垂暮之年特有的沉沉死气。他目光如电,看向诡影。 诡影如同食草动物遇见天敌,迅速蜷缩成一团。化成一道黑光,逃也似的回到卡牌之中。 跟在男人身后的是一名卷毛少年,手里捧着一本大部头硬质书籍,行走间,用食指将滑落的眼镜往上推了推。 最后一人也是男性,四十岁左右,身高约莫一米七。略有些肥胖,需小跑才能跟上两人。 三人的视线落在路诡身上,皆是一愣。 路诡头发散乱,湿漉漉的贴在头皮上。头部极圆,长着一只眼一张嘴,眼睛细长,可以看到牙齿上挂着的血肉残渣。奇异的是它们肚子滚圆,腹部蠕动着,薄薄的肚皮上时而凸现出还未消化的肢体。四肢细长,布满灰褐色的斑点,浑身散发着腥臭的气味。 它们皆有两米多高,怪异而恐怖,哪怕跪着也像一座座铁塔。 白青……白青以为,这几位想必就是方媛拖延时间等待的救援了。 既然危机已经解除,她让路诡都起来。 无名阴差一扯锁链,五只路诡如同经过长期排练一般,动作整齐划一地叩头,对着白青一拜。 “咚——” 五颗圆滚滚的脑袋撞在地上,声音响亮清脆。 地面皲裂。 容貌英俊的男人:“……” 卷发少年:“……” 胖乎乎的中年人:“……” 众所周知,诡异没有理智,只有被本能支配的食欲。 被俘后跪地求饶,肯定不是诡异自发的行为。 而诡牌在还未复苏前,基本还受主人驱使。 结论:让路诡跪下磕头是白青的操作。 白青:“……” 达咩,我可以解释的。 路诡重新站起来,身材相仿,容貌一致的五只好似一堵诡墙,侍立在白青身后。 这令她比忽然出现的三人更有气场。 短暂的沉默之后,卷发少年低头翻阅手中的大部头书籍,口中念念有词:“诡异已被收容,d等级诡域正在破除中……该d等级诡异未曾收录……方媛,d等级镇诡者,诡牌即将复苏,状态危……诡域破除者为白青,上午九点二十七分激发诡能,遭遇诡域降临,成功制作出第一张诡牌,现为d等级镇诡者。天赋卓绝……” 他抬起头,以一种探究的目光看白青一眼,心虚一般,用蚊子哼哼一般大小的声音说:“能让五只同等级诡异跪在脚下,磕头叩首,动作整齐划一,可见控牌能力极佳。” 白青不满地出声:“喂!我听到了。” 卷发少年:“……” 5 讲究人 “白青同学,许文书并非挑衅你。” 胖乎乎的男人解释道:“只是凡启诡书,必得宣读。这是文书的工作,他需要帮助检察官搞清楚诡域的情况。” 诡书? 白青的目光落在卷发青年捧着的书本上……这也是一只诡异吗? 文书? 检察官? 这些都是原主的记忆不曾涉及的范围。 胖乎乎的男人见她好奇,却没有多加解释,只是说:“我没骗你。这些其实是常识,等你上大学就知道了。” 大学? 诡异大学? 原主的记忆冒出来,原来激发出诡能的适龄学生都被强制要求到诡异大学就读……不要哇,她都毕业多久了!不想再上学。 可以不上吗? 答案是不可以。 白青瞬间蔫了。 比起穿越到诡异世界,上学对她来说明显更可怕。 胖乎乎的男人说:“白青同学,一会诡域就会彻底消散。你带着五只诡出现在大街上,肯定会引起骚乱。” 卷发少年……许文书合上书本,插嘴道:“其实也不一定会引起骚乱。这样牵着一串诡行走,其实挺炫酷的,引来路人围观的可能性更大。” 胖乎乎的男人干笑两声,说道:“引来围观也不合适啊……我介绍一下自己。白青同学,我是诡异大学大二的一名辅导员,名叫钱恒。今年兼职大学招生工作,是可以信任的人。你控制的d等级诡异未曾收录过,学校希望能够从你手中买来进行研究。按照市场价格,一只d等级诡异价值一万块,三只d等级诡异可以换一张保质期很好的d等级空白卡牌。”他顿了顿,继续说:“如果你知晓诡异的规则情报,可以再换取一张d等级空白卡,或者三万块钱。” 白青看向方媛。 方媛冲她点点头,意思是男人给的价格公道,可以与他交易。 白青思考片刻,决定换两张d等级空白卡牌和两万块。 一张留着以备不时之需,另一张还给方媛。 钱恒听她说完“路诡”的杀人规则,满意点头。这笔买卖,算学校小赚。 “白青同学,等你入校,可以考虑进我带的班级。有今日的缘分,我一定对你多加照顾。” 钱恒看白青的目光很柔和,哪个老师不喜欢天才学生?幸运得到一个,那是又有面子,又有里子。 接着,他转过身,客客气气对为首的英俊男人说:“请检察官受累,替大学押送路诡。” 男人……检察官神情冷漠,没有说话,跟在他身边的许文书答话道:“不必道谢,这是我们职责范围之内的事情。” “押送几个d级诡异,平时哪里需要劳动检察官和文书。这等于是杀鸡用牛刀,只是事有凑巧……” “钱辅导员不必客气,这事既然被我们撞上,就该按规章程序把诡异了结。我家检察官最讨厌违规操作了。” “有劳了!” “应该的。” 检察官完全无视两人客套的对话,对白青说:“解除你的控制。” 白青心念一动,五套枷锁齐齐解开。无名阴差上前两步,面对她,伸出双手,双掌并拢,大拇指向上,手的位置与心齐平,然后躬身下拜,头弯到手的位置,最后再直起身子。 又是一揖。 动作飘逸,有种特殊的韵味。 整个过程里,无名阴差并没有说话。 旁边,说着客套话的许文书和钱恒停下来,看着这一幕。 白青知道他们一定以为是自己控制无名阴差向自己行礼的,殊不知无名阴差和这个世界的诡异有很大差别,作揖行礼完全是自发自动的行为。 ……白青只能微笑以对,她能对陌生人解释自己诡牌的特殊性吗? 不可能。 这么一想,她特别坦然,与诧异的两人对视。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几秒之后,许文书率先败下阵来,移开目光。 钱恒干笑两声,同样转移视线。 无名阴差作揖完毕,便回到卡牌之中。 冷漠的检察官都忍不住多看白青两眼,才转头望向五只路诡。他的视线落在路诡身上时,眸中闪过一抹红光。五只路诡眼睛刚恢复神采,便僵住了。 卷发少年许文书走到路诡身边。手中的大部头书籍打开,书页快速翻动,将它们吸入其中。 诡域彻底破碎,白青看到一轮挂在天上的太阳。红艳艳的,生机勃勃。 检察官问:“你去医院,还是研究所?” 白青一愣,接着反应过来,对方不是在和她说话。 这位检察官是在询问方媛。 方媛用最后的力气说:“我去医院。” 说完,她就晕过去了。 …… 诡异医院的医护人员抬着晕死过去的方媛登上救护车。 诡异事件后勤部门人员出动,封锁该片区域,救治伤者,清扫诡域痕迹。 另一边,钱恒请检察官和许文书上车。 许文书婉拒了。 一辆黑色的车无声无息停靠在两人身边,许文书拉开车门坐副驾驶。书籍摊开,放在一边。 车辆启动,跟上前面钱恒的车子。 驾驶座上,空无一人。 似乎有一个看不见的幽灵在开车。 “老大,你这位故交之女还挺有趣的。” 许文书攀着桌椅靠背,对一个人占据后排空间的检察官说话。 “哪里有趣?” “别告诉我你没看出来,她第一次制作诡牌……让我看看,诡名——无名阴差。这张牌能同时压制五只路诡,直接打穿诡域。简直是天生的镇诡者!” “哦。” “而且那是个讲究人!你不觉得她一个新晋的d等级镇诡者,比你堂堂a等级检察官的出场更霸气吗?” “……” 纯粹的黑暗席卷车子后排座,检察官的身影消失了。许文书不再能捕捉到他的存在,也知道自己不管再说些什么,对方也听不到了。 显然,老大嫌他烦了。 只是说几句话而已就嫌烦,却在百忙之中,特地抽时间去见白青,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故交,能让老大如此重视。 “胡猜也没用……文书的直觉告诉我,以后和白青打交道的机会还很多。总有一天,我能知道其中内情。” 6 诡异复苏 白青没有去诡异医院。 因为普通人不能进诡异医院,镇诡者没有特殊的理由,也只能在规定的时间探视病人。 今天肯定是不行了。 白青孤零零站在人行道上,辨认道路,朝着可能是家的方向走去。走出半条街,闻到一股甜香。她肚子咕噜一声,身体表达出强烈的进食欲/望。 香味是从一家老式蛋糕店飘出来的,一炉新烤出来的蛋糕被倒扣在不锈钢的长盘中,巴掌大小,表皮金黄。 一看就特别好吃。 白青问老板价格,随即身体主人的记忆复苏。 一个坏消息。 她浑身上下加银行卡余额一起不足百元,准确的数字是87块3毛5分。 小蛋糕一斤十五块,真的不贵,可对她来说竟然是一笔巨款。 “姐……” 熟悉的男性的声音从背后,白青转过头,看到张伟堆满笑容的脸。 “姐,买蛋糕呢?哪能您付钱。我来!我来!” 张伟摸出钱,换来一袋子蛋糕。 白青拿一个吃了。果然如想象中的一样,内里柔软甜蜜,十分可口。 “你也吃。” 毕竟是人家给的钱。 张伟腹中空空但没有胃口,拿起一个抓在手里,根本不往嘴里送。他追上来是想确定一下,白青有没有记恨自己。要是被记恨了,得抓紧时间打消一下白青的恨意。 “姐,你要去哪?” 她原本是还想回家的,现在嘛……白青按住干瘪的肚皮,“大吃一顿。” “啊?” 张伟看向一大袋子甜蜜的蛋糕。 白青淡淡道:“正经人谁会拿甜点当正餐。” “对、姐说得对!” 张伟反应速度很快,连忙附和。 “您想吃点什么,我请客!多谢您救我一条狗命。” 他也不敢说“给您赔罪”的话,万一人家没觉得他有得罪自己的地方呢。 白青眺望远方,“在附近找一家店吃饭吧。只要有肉就行,我每次做完大单一定要吃肉。” 她已经饿得走不动路了。 一听到“肉”,张伟又有点反胃。他干巴巴问:“大单?” “这个你不用在意……” 白青觉得张伟看起来胆子并不大,大约不会想听她工作的二三趣事。 “哦……” 张伟识趣,没有多问。 两人路过一家包子铺,买猪肉包子的客人问老板,“包子是猪肉馅的吧?” 老板叉着腰,翻白眼骂道:“不是猪肉的,难不成是人肉做的。钱货两清,你爱吃不吃。” 张伟捂住嘴,见白青停下来,以为白青要吃肉包子,脸色都变了。 白青没吃,包子很香,但老板不是做生意的材料。 这样的店铺,她不会光顾。 附近只有小店,白青随便走进一家非饭点也有好几桌食客的餐馆。菜单有几十种单品,定价不贵,均价十五。唯有一个豪华盖饭,定价九十九块。 限量出售,每日五份。 今日已售三份。 白青扭头看向张伟,“你请客?” 张伟说:“我请客。” 白青高声道:“老板,两份豪华盖饭。” 胖老板把脑袋伸出厨房,应一声:“好嘞!” 厨房响起锅灶撞击的轻微声响,煤气灶散发着威力。不过短短一分多钟,豪华盖饭就送上来了。 顶上红红的。 下面白白的。 哦,这是一份番茄肉片盖饭。 张伟一看,捂着嘴就跑。 “等等!” 白青喊住他。 张伟嘴唇都在哆嗦,但也不敢扭头就走。 “姐,我……我我……我实在吃不下……” 白青说:“那就不吃。” 张伟露出放松的神态,继续往外走。 白青又叫住他,认真道:“但你得给钱。你说了!这顿你请。” 张伟……张伟付账后逃也似的跑了。 弄得老板特别奇怪,嘀咕道:“别看我的豪华盖饭价格贵,但不管是番茄还是肉用的都是最好的食材,用量相当豪华,而且是我的拿手菜。色香味俱全,并不宰客。美女,你要是吃不完两份,剩下的一份可以退一半的钱……” 白青没说话。 老板低头一看,其中一份盖饭已经光盘了。 白青很快吃完第二份,她是真的饿了。 制作诡牌特别耗费体力,而且豪华盖饭真的好吃。 吃完两份饭,她也差不多饱了。走出餐馆,她依照原主稀薄的记忆,花费两块钱,坐车到半边街站。 这里已经是中央城外城的一环区域,突出一个寸土寸金。放眼望去,全是密密麻麻的建筑物。 原主租住的地方名为安全公寓,租金昂贵。多贵呢?一个月花费两千块。 原主一个月的伙食费仅仅五百! 站在房门外,白青惊呆了。 所谓的房门,其实是一个推拉式小门。 高约五米的空间里重叠数个胶囊仓,有种异形孵化仓的既视感。 刷房卡之后,推拉门可以打开。 白青弯腰钻进里面,发现里面只有一张床。 里面也只能安置一张床,刚好足够睡眠的空间。 洗漱的话,出门左转有一个澡堂。 卫生间就在澡堂的旁边。 “公寓”里没有办法储物,因此,出门右转有一个储物间。里面的储物柜可以使用,小小一格……但需要给钱。 一个月三百块。 这么一间可以把人闷死的公寓,居然要价两千多一个月?哦,她想起来,原来是有附加值的。安全公寓地如其名,处于一环,如遇诡域降临,能迅速得到救援。 这个地方还是方媛帮白青找到的,入住名额非常紧缺,摇号没摇中,还是方媛利用镇诡者的身份拿下的。多年下来,几乎花光了原主父亲的抚恤金。 更准确一点的说法,抚恤金已经花光了。 原主留下的87块3毛5分,她花费两块坐公交。 现在剩下85块3毛5分。 白青和钱恒交易路诡赚的两万块,需得明天才能到账。至于两张d等级空白卡牌,钱恒说会寄给她。 奇怪的是对方没有要她的地址。 怎么寄? …… 夜色正浓,白青躺在胶囊公寓中,闭着眼睛,却根本无法入睡。 天花板一直在有规律的震动,已经持续半小时了。 左边的邻居打呼,隔着一层铁皮,声音被削弱很多,但在安静的夜晚和雷鸣也差不多。 右边的邻居很安静,可能已经睡着了。 白青心生羡慕。 楼下的邻居可能在锻炼身体,狭小的空间里要练瑜伽都很勉强。因此,肢体难免碰撞“墙壁”,发出轻微的声响。 白青本来就不习惯待在活人多的地方,加上本该寂静的夜里一直充斥着各种噪音。 于是一夜无眠。 天终于亮了。 白青爬出胶囊公寓,攀着梯子下楼。听到上方有动静,耷拉着眼皮抬起头,看到楼上的邻居下楼了。 楼上住的竟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对男女,都特别年轻。男的身材孔武,长相周正,应该有长期锻炼的习惯。女的容貌秀丽,身材匀称。 公寓那么窄,床那么小,两个人怎么睡?恐怕只能上下叠着睡,或是左右叠着睡了。 怪不得昨夜天花板规律震动三次,每次半个多小时。 …… 诡异医院,重症监护室。 白青隔着一道厚重的铁门,仅能从一扇窗户看到里面的情景。 方媛躺在病床上,身上缚满锁链。若非还用着呼吸机,生命检测仪,她肯定要对医院的性质产生怀疑。 主治医生穿着白大褂,口袋里揣着一支钢笔。金边眼镜架在鼻梁上,臂弯里夹着一本病历本。 白青说:“这里像牢房,不像病房。” “恭喜你,一眼看透重症监护室的本质。” 主治医生笑眯眯说:“这里既是牢房,也是病房。牢房是用来关押即将复苏的诡异,病房是用来装濒死的镇诡者的。” “濒死?她进医院的时候,伤势并不重。只有一点皮外伤,最多是落水受凉了。” 主治医生盯着白青看了一会说:“你大学没毕业吧?” 白青:“……” 我怀疑你在骂人。 “如果上过诡异大学就该知道,诡异复苏时的镇诡者,血肉之躯在被诡异腐蚀,将飞速衰弱。” “有办法阻止诡异复苏吗?” 主治医生说:“这……我可办不到。医院能做的是让诡异复苏的速度减缓,并用特殊的药物和仪器让镇诡者通过沉睡的方式,恢复到较好的状态。”他见白青蹙眉,慢悠悠继续说:“想要阻止诡异复苏,得靠镇诡者自己的力量。只要她能制作出一张彻底克制当前诡牌,令其死机的新诡牌,就能够续命。” 说起来简单。 实际很难。 方媛难道不知道自己的状况很危险吗?如果她有把握制作出克制诡影的诡牌,不会拖到诡异复苏还不动手。 “她要睡多久?” 主治医生说:“至少五天。” 白青点点头,离开医院。她走出医院,才想起没问主治医生的姓名,不过也没必要回去了。 回去也进不去医院。 她来医院的路上留意过周围的建筑,径直走进一家房屋租售中心。 工作积极热情的小哥立刻把外城的地图调出来,供白青挑选。 白青的视线跳过一环、二环、三环,终于停留在人烟最为稀少的四环。看到一处标识,眼睛亮起来,伸手一指。 “这里有房子出租吗?” 中介看到她手指着的地点,忍不住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看错,惊讶地张大嘴巴。 她挑中的地点名为“永临路”,位置偏僻,人烟稀少。 最突出的特点便是紧挨一家殡仪馆。 7 安顿下来 天上挂着一轮红艳艳的太阳,炙热的阳光洒在柏油马路上。热浪形成一股股气流,卷走小张刚冒出来的汗水。 小张是一名职场新人,准备在房屋中介领域深耕,哪怕遇到的新顾客并不打算买房……买房的话,他赚的佣金会更多。这位顾客只是打算租房,想要租的还是外城四环开外的房子,他也并不因为蚊子腿太小而怠慢客户,积极地按照服务流程带客户实地看房。 毕竟蚊子腿再小也是肉,他上班以来还没开过单,所以哪怕开的只是一个小单,机会都不容错过。 然而,小张没料到自己的胆量比他以为的更小。 刚踏进永临路,他就一点都不觉得热了。 永临路两旁栽满遮天蔽日的大树,不仅将街道遮得照不进一丝阳光,连较矮一点的房屋都被包裹进树冠里,深色的、犹如巨蟒的树根缠绕在墙壁上,乍一看,仿佛具备活着的特性一般,正四处游走,蛰伏捕食。 一辆灵车驶过,带起一阵阴风,刮动树叶簌簌作响。 小张总觉得有无数双眼睛藏在茂密的树叶之中,充满恶意的观察着自己。他觉得身体越来越冷,曾经听过的诡故事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冒出来,在他脑海里蹦迪。 没过多久,又有一辆灵车从身边驶过,隐约能听到里面说话的声音。 “碎成这样,家属要求拼起来,根本办不到吧……” 小张整个人僵住,觉得身上连一点热气都没有了,而且从心底里透出一股寒气。 他忽然间意识到,公交到站之后,路上好像没有遇到半个行人。 “白小姐,我我……我我……我尿急……” 白青打定主意,今天一定要把住的地方搞定,再在一环公寓多住几天,她一定会因为失眠日久而猝死。既然确定自己无法适应环境,那晚点换环境还不如早一点换,她没有折磨自己的癖好。 她挺急的,但不至于觉得中介小哥快要到目的地却想上厕所是浪费她的时间。 “我记得刚才走过的那段路上有一个公共厕所,但是距离有点远。不如去前面的殡仪馆借用一下。” 殡仪馆的性质虽说有点特殊,但都是开门做生意的地方,一般不会拒绝上门的活人的要求。 “不……不……不用了。” 小张脑袋摇得和拨浪鼓似的,逃也似的跑了。 白青在原地等待半个小时,确定对方不会回来了。 她第一反应是对方出事了,所以打电话给门店。中介小哥有留她的电话号码,但她不知道对方的。结果门店一听,竟然说:小哥家里临时有事,抱歉没通知你一声就自行离开。 白青不介意,就说:那你们再派个人过来吧。 电话那头的人说:这单门店没办法接,目前人力不足。您要是能等,过段时间我们招到胆量大一点的员工再联系您? 白青:“……” 白青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小哥没出事,而是被吓跑了…… 这就没办法了!看房没给定金,人家店里反悔终止合约,她也没办法追责。 只能重新找一家附近的中介门店,才能继续看房了。 白青正打算往回走,就见一个中年男人打着电话朝这边走来。 “一直让贵宾挤在太平间里不是个办法,就算还能住得下,没有入殓师,迟早爆满……你说得没错!贵宾不会找茬,也不会投诉,但一直不通知家属举行哀悼会,家属是会有意见的。你好歹送一个能用的人过来救急。什么?没人!” 白青轻拍男人的肩膀。 男人刚才根本没留意到她,此时一愣,稍微将手机移开一点,问道:“什么事?问路吗?” 白青摇摇头。 男人差不多是火烧眉毛的状态,并不想管闲事。 “你看,我这还有事……” 白青说:“我会入殓。” 男人愣住:“啊?” 四十分钟后,男人亲眼见证白青打理出一位贵宾。 这位贵宾没有缺胳膊少腿,但很有可能是被吓死的。因此,脸上的表情很僵硬。直接送到追悼会现场,亲属一定不会满意。 生意就做砸了。 若没点真本事,要想将一张扭曲到有些诡异的脸恢复到安详的神情,那绝对是做不到的。毕竟整容机构千千万,能消除客人的全部劣势并将其转为优势,还让人看不出一点整容痕迹的,那也是凤毛麟角一般的存在。 技术过关都不成,还得审美优秀。 总而言之,男人……这家殡仪馆的老板,逝者关怀公司的负责人张先生对白青大为改观。他起初是不相信白青能力的,白青太年轻了。脸嫩,十七八岁的少女容貌,说懂入殓?实在不可信! 张先生还是领她进门了。 因为他急需入殓师,所以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没想到运气好逮着一位真神。 张先生决定再考她一下,和一名灵车司机一起抬来一位贵宾,说道:“这位贵宾生前爱美,伤口要缝得细致一点。” 他这家殡仪馆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从医院到坟墓的整个过程中的每一个环节,都不必外包,全部是打通了的。 这一位贵宾是三十多岁的女性,难在头首分家。 白青没有管张先生的想法,哪怕双方没有谈好价钱,对方可能有占便宜的心理也不介意。这个环境让她很舒服,沉下心做事更让她有一种三伏天喝到一壶冰水的舒爽。 这个工作间比她原来的更大、空间布局更合理,连工具都更齐全。 除了有时候需要停下来找一下需要的工具,别的都很好。 没什么不足之处。 这让白青有种回到熟悉的环境的放松感…… 白青家里是开殡仪馆的,而且还是家族产业。她没有参加高考,而是在高考前夕走提前批次招生渠道,成为某大学一名殡葬专业的学生,学的就是入殓。 毕业之后,她继承家业。可惜不善经营,加上资本涌进各个行业,连锁殡仪公司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对传统行业的打击极大。 以至于明明有些产业,却一直过着勉强温饱的日子。 好在她本身没有太强的物欲,又足够热爱工作,倒也有一些贵宾认可她家的服务,觉得物美价廉,才让家族产业没有在她手里倒闭,日子倒也过得下去。 谁知道会穿越? 穿越之前,明明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她只是平常的关灯睡觉——她甚至没有熬夜! “白小姐在哪里高就啊?” 亲眼看到白青穿针引线将贵宾的头缝回去,针脚细腻,又撸出一个安详的妆容。张先生心动不已,连忙出声挖墙脚。 “我没有工作。” 白青抬头看张先生一眼,说道:“你这里招人吗?” 张先生其实不太喜欢白青说话的语气,对老板太不客气了!不过他没表现出来,笑着说:“招啊!正要招入殓师。试用期一个月五千,转正六千,购买五险一金。” “一日三餐怎么办?” 附近绝没有一家能解决温饱问题的餐厅。 这里太偏僻了。 张先生说:“咱们公司有食堂,放心吧。” 贵宾的亲友总有需要留下用餐的,他能把这份钱让别家赚去吗?不可能的。 “我没有住的地方。” “员工宿舍随便你挑。” “我能住这里吗?” “……” 张先生说:“这屋旁边就是太平间。” “我知道。” 白青又不是瞎子。 这屋还有一扇门直通太平间,否则刚才贵宾是怎么进来的? 张先生看她是真不介意,又问:“可你睡哪啊?” 白青看向平躺的贵宾……身下散发着柔和光芒的操作台,它是那么的宽敞。铺上一层褥子,躺上去肯定很舒服。 白青想起数个加班的夜晚,曾略作休息的老式操作台。 老伙计和簇新的家伙事没法比。 张先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时神情复杂,做这一行早习惯百无禁忌,但跟贵宾睡同一张床什么的……当然,这也是可以的,但没必要吧? 白青说:“这种操作台还有吗?没有的话,给我搬一张单人床放在角落就行。” 张先生意识到自己误会了,连忙说:“哦哦,有的、有的。那一切就说定了!” 白青没有异议。 她不清楚行情,但直觉告诉她,对方把工资压低了。 可她不介意。 谁让她喜欢这里的环境呢? 她家中经营的产业冷门,自小没有同龄玩伴,导致白青不擅长和活人交流,更不愿意花费时间在讨价还价之上。 毕竟张老板发的工资,她不一定能拿到手。 别忘了,她是要上大学的人。 只要诡异大学的通知书送到手上,就必须去报到了。 这份工作显然是做不久的,能有个暂时落脚提供免费食宿的地方,她赚到了。 白青替贵宾换好衣裙,见张先生打电话让员工送被褥到工作间,问道:“之前的入殓师不会忽然回来吧?我不和其他人共用工作间。” “其实她一直没走。” 张先生指着操作台上安详的贵宾说:“这位就是之前的入殓师。” 白青:“……” 白青握住贵宾的手,为她修复残破的美甲。 张先生连忙说:“其他贵宾还等着的。家属没要求的就不用特地做了。” “毕竟是同事,应该把活做得更精细一些。这是我赠送的内容,算是随份子钱吧。” 白青试图和老板建立和谐友好的关系,许诺道:“未来您要是让我入殓,我是一样的态度。” 张先生脸颊抽搐:“……你不问问她是怎么死的吗?” “见诡了吧。” 张先生唉声叹气:“这就是我招不到新的入殓师的原因,幸好遇见你了。” 刚撞过诡的地方,一般人避之唯恐不及。 “其实应该换个角度对待这件事,刚发生过小概率事件的地方明明更安全……嘿嘿,你不介意吧?” 白青觉得他有点烦:“介意,我们重谈工资吧。” 张先生猛地站起来,“我还有事,先走了。你忙、你忙……” 张先生刚离开,白青整个人放松下来。背塌,肩垮,垂下头,深深看着操作台上的贵宾,语气幽怨道:“我为什么会穿越啊啊啊啊啊……家里三代单传,没有我家族产业怎么运转……” 白青并不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她只是不习惯和人类说话。很多人都有发泄负面情绪的专属树洞,她的倾诉对象并不稳定,但比树洞更生动一些。 她会和贵宾们聊天。 很小的时候,奶奶对她说:青青啊!贵宾只能静静躺着,很无聊的。善良的小朋友愿意和他们说说话就太棒了。 长大后的她意识到贵宾不一定会无聊,但奶奶一定是嫌弃她太过聒噪。不过,习惯已经养成了。 不管遇到多大的事情,只要同贵宾聊一聊,不管多么背着多么沉重的心理包袱都能卸下来。 这也算是一种压力转嫁的方法吧。 “嘟嘟嘟……” 手机响了。 白青拿出手机,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诡异快递为您服务!您有一个快递到了,请问方便签收吗?” 白青猜测是两张d等级空白卡牌送到了。 她站起来,“方便。” “好的,我现在在……如意殡仪馆门口???” 电话那一头的快递员显然迟疑起来,磕磕巴巴道:“抱歉!您或许得再等待一会……我可能是搞错地址了……” 8 第二张D等级诡牌 白青在殡仪馆的大门口拿到属于自己的快递,她接到电话的时候就觉得快递员的声音很嫩。没想到,真的见到快递员,对方的长相竟然比声音更嫩。 他小学毕业没? 这个世界用童/工合法吗? 十岁左右男孩穿着蓝色硬质制服,背后印着硕大的“诡异快递”四个字,斜挎一个崭新的邮差包,站在一个灰色的光圈里。 白青接过快递之后,男孩取出邮差包中的笔,并递给她一张送货单:“请在这里签字。” 交接完毕。 男孩脚下的光圈闪烁,他被吸入其中。 这一幕没有人看见,白青拿着两张空白的d等级卡片回到工作间。一直忙到中午,才去食堂吃午餐。 午餐是自助形式的,但和酒店昂贵的自助餐没法比,好在分量管够。 一天的时光很快过去。 殡仪馆的夜是死寂的,白青一觉睡到天亮。醒来离开殡仪馆,坐车前往诡异医院。 方媛依旧沉睡在无数医用器械的怀抱中,没有醒来的征兆。 主治医生无声无息来到她的身后,出声道:“以方媛女士的检查结果可以确定,凭她自己无法制作出一张可以克制诡影的诡牌。” 白青蹙眉,“那方老师岂不是必死无疑。你说过,续命得靠自己。” “未必,”主治医生推动鼻梁上架着的金边眼镜,说道:“我针对方女士的情况,请教过上级医生。原来是我孤陋寡闻,当世五位检察官之一的落星阁下有一张特殊的诡牌,能够限制他人已濒临复苏的诡牌的行动,不带一丝刺激性的将二者暂时分隔。如果能请到这位阁下出手,方女士就能获得一次尝试的机会。” “这位阁下是什么等阶的镇诡者?” “a等级。” 白青:“……” 别提白青根本不认识落星检察官的事实,就算她能站在对方面前说出请求的话语,人家又凭什么出手?哪怕是a等级的镇诡者滥用诡牌,离死也不远了。 唯一的可能性是她提出交换的条件……可对方能看得上一个d等级的镇诡者吗? 那就只能另想办法了。 这种特殊的诡牌,她能制作出一张吗?念头一生,她竟瞬间想到一个绝佳的好主意。 白青面带喜色,询问友善的主治医生:“我能使用医院的制牌屋吗?” 阳光照射进走廊里,医生的镜片反光。遮住他的眼睛,也遮住大半张的脸。 白青看不见他的表情,觉得他好像有点吃惊,仿佛是遇到会说话的猫,时速100公里的乌龟,以至于对二者的物种产生怀疑的情绪。 “医生?” “不好意思,走神了。” 主治医生说:“我帮你看一下制牌屋的预约情况……你运气不错!现在制牌屋是空着的。我替你申请好了!你可以直接去顶楼。” 白青乘坐电梯前往顶楼,走进一间纯白的屋子里。 这间就是制牌屋了。 几面墙都刷有特殊的涂料,遇到镇诡者制卡失败,空白卡牌中的诡力涌出的情况,可以保证诡力不会扩散。若是诡异复苏,也能短暂的限制一下诡异。看守制牌屋的镇诡者会立刻出动,解决掉诡异。 这种涂料成本高昂,无法量产。 整个中心城的外城区域,制牌屋的数量不超过三个。 而在制牌屋之外的地方制作诡牌是违/法的。 理由:危害公共安全。 一个冷知识:诡域里制作诡牌合情合法。 好在制牌屋是免费的,否则白青刚到账一天的积蓄很可能得舍去让人心痛的份额。 至于制牌屋为什么免费,也很好理解。打个比方,吸烟室收费的话,公共场合抽烟的人会更多。 大部分走进制牌屋的镇诡者都不觉得自己会制牌失败,也不会觉得自己的诡牌会复苏,而且依白青看,镇诡者未必就很富有……富有者也有可能很抠,不愿意付使用制牌屋的费用。 一旦出事,出的就是大事。 那还不如免费。 从城市安全的角度来说,免费是对的。 总之,感恩免费。 白青关上制牌屋的门,屏气凝神,感知诡能。熟悉又陌生的,一股股能量冲向头顶的感觉又出现了。 “噗”一声响,她再次进入玄妙的状态中。 意识来到一片荒芜的世界中,头顶是一望无际的黑暗。 白青想要构筑的诡是孟婆,地府中专司掌管将生魂记忆抹去的阴使。 相传黄泉路上有一条河叫做忘川河,河上有一座桥叫做奈何桥。走过奈何桥,可以看见一个土台,名为望乡台。孟婆就站在望乡台旁,熬煮香汤。 人死后,将在望乡台上看人间最后一眼,然后喝一碗孟婆煮的香汤。那些红尘过往、悲欢离合将会尽数忘去,再次投胎转世又是崭新的人生。 照理来说,孟婆掌管着轮回司,再怎么都该是一张c等级诡牌,但她几乎没有战斗力,说是手无缚鸡之力也不为过。从古至今,没有喝下孟婆汤而投胎转世,结果拥有记忆的各种故事不要太多。可见阴魂稍微有点战斗力,或是打定主意不喝孟婆汤,就有一定的可能性钻漏洞成功。 孟婆自然不以武力见长。 这么一来,d等级正合适。 孟婆诡牌也不是用来战斗的,白青想要的其实是一碗大名鼎鼎的孟婆汤。 喂诡影喝下的话,应该可以让它暂时忘记自己即将复苏,且无刺激性。不至于让它感受到威胁,反而加快复苏的速度,或是直接如在诡域里一样,回到主人的身体里,不断消耗主人、最终吞噬主人。 诡牌实际是存在于镇诡者身体内的,哪怕是再强大的镇诡者,也做不到阻止诡牌回到主人的身体中,也就无法以掐灭诡异的方式救下被诡牌威胁生命的镇诡者。 主治医生的话,启发白青寻找到新的希望。 白青在脑海中勾勒孟婆的形象——阴神的容貌和他们的来历相关。有关孟婆的传说很多,一种为孟姜女1,她在长城下没有找到丈夫的尸体,非常痛苦,用多年时间熬制出可以忘却记忆的香汤,来忘却前世的一切。上天得知她的深情非常感动,免她轮回之苦,在地府为官。 另一种说法为孟婆2生在古代,生来就有慧根,活到八十一岁才死亡。死后得道,成为阴神。 各种说法纷纭,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孟婆为年长的幽冥神官。 白青口中道:“轮回司之主,掌世间记忆。头发花白,容颜苍老,身形矮小,身形佝偻。身穿暗纹襦裙,手持骷髅拐杖,杖悬白色纸灯。真名不可考,世称孟婆。受酆都敕令,驻奈何桥畔,采地狱之花,舀忘川河水,熬煮八味香汤。饮之前世尽忘,爱恨全抛,烦恼顿消。助阴魂重入六道轮回,投胎转世。” “洗去过往” “抵达来生” “香汤已沸!” 空白的d等级卡牌破碎,漆黑的诡力涌出,逐渐勾勒出一个老媪的形象。 一眼看去,一定会被老婆婆的里的老迈腐朽吓得心惊胆战,但若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老婆婆那阴森恐怖的氛围只是地狱的基调,她不复灵动的眸中满是慈悲。 老婆婆身旁有一锅沸腾的汤,正在“咕噜噜”冒泡。她手中有一只碗,碗中装着香汤。 老婆婆一笑,用沙哑苍老的声音邀请道:“喝汤。” 白青:“……谢谢,但不用了。” 老婆婆也不介意,低头用长勺搅动锅中的汤。 白青退出意识海,手中的空白卡牌已经拓印上孟婆的外貌。只有她能看到的玄奥文字,浮现于卡牌背面。 诡名:孟婆(地府流量扛把子,传说真正面貌是个大美人)。 等级:d 能力:1、孟婆汤,孟婆熬煮的香汤,喝下会暂时遗忘一切(对人类和诡都有效果,具体遗忘时间和饮汤者的自身素质相关)。 2、轮回司之主【隐藏技能】。 白青面露喜色,离开医院。 现在就等方媛醒来了。 回去殡仪馆的路上,她忽然想起来:呀!又忘记询问主治医生的名字了。 哪怕只知道一个姓氏也好啊。 算了,还会再见的。 公交车不进永临路,城市便捷交通都不经过的地方,偏僻程度不用说了。让白青搭计程车,她是不愿意的。她和原主都是一分钱掰成两分钱花的人,合二为一之后用钱就更加节省了。 计程车贵得惊人。 她选择步行。 快要到达殡仪馆的时候,一道黑影缓缓遮住挂在天空中的太阳。 不多时,纯粹的黑暗降临。 白青什么都看不到,诡牌无名阴差已经被她召唤出来,捏在手中。 忽然,两点红光亮起。 白青凝神一看,发现驱散黑暗的是一只红色纸灯笼。灯笼上绘制“喜”字,火光摇曳间,又有数点红光依次亮起。 数百红灯笼将周围照亮,显露高低错落的建筑,门前皆挂红绸,连石狮子胸前都系着红绸轧成的花。漆黑的天幕都被映照一片红光,置身其中却没有沾染半分喜意。 因为一切都灰蒙蒙的,让人不免产生一种古旧的屋舍冲进现实的惊悚感。 诡域降临了。 9 诡新娘 “天怎么黑了。” “这这……这是哪里?” “张先生,不要开玩笑了。赶紧放我们出去。” 白青收起诡牌,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见张先生被十几个陌生人围在中间,面对一迭声的质问,汗水直往下淌。 他吓得一时难以发出声音。 倒不是被贵宾的家属们吓到了。 真正让他害怕的是陌生的环境,忽如其来的黑暗和骤然亮起的红灯笼都让他毛骨悚然。这是遇上事了…… 一个激动的男人见张先生半天不说一句话,浑身发着抖,骂道:“王八蛋,你对我们做了什么?”接着,一拳打在张先生的脸上。 这一下倒是把张先生从恐惧中解救出来了,他捂着脸说:“我哪有能耐把你们从殡仪馆瞬间转移到这里,真有这样的本事,我还整天和尸体打什么交道,早就一夜暴富了。”他喘着粗气,大吼一声:“你们还不明白吗?我们这是撞诡了。” 激动的男人放开张先生的衣襟,自我欺骗被拆穿,他绝望了。 张先生挤出人群,看见白青。 白青幽幽道:“老板,你劝我接受工作的时候说过,刚发生过小概率事件的地方更安全……” 张先生无言以对,干巴巴转移话题:“哎!我从不做亏心事,怎么还会撞诡。” “故意压低我的工资不算是亏心事吗?” 张先生振振有词:“生意往来不讲良心。” 白青:听听你说的叫人话吗? “青青,是你吗?” 这时,一道声音打断两人的对话,说话的男生和白青同龄,个头超过一米八,大概有一米八五。身材挺拔,像一棵随风招展的小白杨。 男孩子长得高体态还好,就算五官略有瑕疵,也是妥妥的小帅哥一枚。 更何况他五官都还长得不错。 白青从原主的记忆里翻出此人。高中同学……两个人现在都毕业了!以前一个班的,名叫顾松文。 原主对他的记忆深刻,因为这个男同学从一直在追求她。咦?好像现在都没有放弃。 高中毕业之后,以固定的频率骚/扰原主。大概每隔三天打一次电话,早晚发短信,内容并不单一。除早安、晚安之外,遇到天气不佳时会提前预报,比如下雨提醒带伞,降温记得添衣什么的。 不过原主并不喜欢这个男同学,并且觉得他做的事情没什么意义。下载一个天气预报,比男同学提供的信息更全面。 白青……白青同样的想法。 尽管他从高二一直坚持不懈追求原主,但原主并不喜欢他,甚至对此人没什么好感。皆因顾同学功利性太强,看原主的目光让她觉得自己是迟早要进狼嘴的肉,多少缺点边界感。 “青青?” 白青“嗯”一声。 顾松文立刻靠过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白青:“你今天出门没带耳朵吗?” 她早就注意到顾松文站在旁边偷听自己和张先生说话了。 顾松文脸色都没有变一下,“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用惊讶的语气说:“你在殡仪馆打工?” 张先生一听,这话不对头啊,说道:“殡仪馆打工不违/法吧?” “不违/法,”顾松文挤开张先生,靠白青更近,压低声音说:“你不上大学啦?” 白青瞬间想起必须要上的诡异大学,她语气低落:“不想上。” 顾松文看白青的目光失去热切的温度,“所以你没能激发出诡能啊……” “咿呀——” 细长的调子骤然响起,悠长而阴森,如同无形之物在脖颈后吹来一股凉气。让人头皮发麻,浑身冰凉。 一个人指着宅院叫道:“你们快看!” 红灯笼的光亮有限,只能照亮周围,照不清宅院里站着的那人的面目。他动了!朝着外面走来,身体几乎没有晃动。速度极快,说是“行走”,不如说是“飘来”。瞬间就穿过庭院,来到门口。 又高又瘦的身躯堵住众人离开的道路,接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白青仔细一看,他双手抱拳,脖子前伸,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等等,不对劲…… 白青上前一步,仔细观察这个“人”。他的脸雪白,像是用纸糊过一层。头上戴的帽子,红黑相间的衣服都紧紧裹在身上,分明不是世间任何一种布料制作而成,而是用油墨绘制而成的。 众人都站在原地,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一个胆量大的人上前说:“这是什么地方?你放我离开吧……” 那人不说话,一动不动。 “喂!你倒是说话啊?” 张先生声音发虚的说:“他要是真的说话,那才吓人。你们仔细看看,这是一个纸扎人。” 众人一惊,仔细一看。 只见红灯笼的光照在那人的脸上,不仅酡红的双颊显露出来,连僵硬的神态也暴露了——的确是纸人无疑。 一双油墨画上去的眼睛倒不像是假的,甚至有几分灵动,但越真越显得诡异。 纸扎人制作得再精致,那也不是活人。 众人都很惊讶,怎么才发现他是个纸人。 明明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纸扎人迎着众人的目光,忽的动起来。他转过身,说道:“府中老爷娶太太,诸位贵客请和小人一起到外头迎一迎花轿。” 众人发出惊呼声,呼啦啦散开。 张先生躲得最快,嘀咕道:“纸人不点睛、纸人不点睛……” 白青听见,心想:看来这个世界的文化传承有缺失,但民俗还是保留得比较好的。纸人不点睛是行规,点睛生魂。 这不就活了。 纸人对人类的反应视而不见,一双灵动的油墨眼睛只是定定地看着众人,对尖锐的声音没什么反应。这一点和路诡不一样,搁路诡的诡域,这一波就得嘎好几个人。 毕竟每只诡杀人的规则不一样。 几分钟过去,双方还僵持着。 大概是觉得这样不行,纸人的视线在众人间扫过,最后落在刚才和他说话的大胆的男人身上。 “贵客,不同小人出去迎亲吗?” 大胆的男人快吓哭了。 “不不不……” 他颤抖着说:“你放我走吧。” 纸人疑惑偏头,直接把脑袋偏到胸口,淡定耸肩把脑袋推回原位,一边努力着一边说:“待喜事办完,贵客可自行离去。” 说着,纸人率先飘出宅院。 大胆的男人一吸鼻子,情绪稍微稳定一些,茫然询问周围的人:“是不是要照他的话做啊?” 没人回答。 因为外面响起的唢呐声盖住一切声音,曲调婉转悲伤,和一直没有停下的细长调子应和,令大部分人产生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有人说:“这是哀乐吧。” “婚礼放哀乐不合适吧?” 大部分人都是在殡仪馆被拉进诡域的,殡仪馆一直放着哀乐,能不觉得熟悉吗? 张先生嘀咕道:“傻子,还真以为办的是婚礼啊。”他想起前入殓师的死状,觉得哀乐放得还挺应景的。 分明就是给他们放的嘛。 这样一想,心里凉透了。 他不想死啊。 白青往宅院深处看去,那里不知何时出现数道身影,隐藏在阴影里。人头攒动,数量多到让人怀疑宅子里能不能装得下这么多“人”。 古旧的宅院好像活过来了。 看来宅院里待不下去,白青跨过门槛,走出宅院。 她刚离开,院中就尖叫连连。 接着,人类一涌而出。 顾松文看见白青,下意识挤到她身边,惊恐道:“你看见没?里面好多……好多纸扎人。” 白青没有理他,目光落在长街的尽头。最后一盏亮起的红灯笼处,有五道身影出现。那是人类,脚步声沉重。 他们朝着这边跑来。三男两女,其中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都显然受过一些训练,动作矫健,若非需要保护跑在中间的、一看就出身不凡的漂亮女性,他们还能速度还能更快。 五人后面,一顶花轿撕开浓稠的黑暗,出现在众人眼前。 轿子前面走着媒婆,六个丫鬟。 四个轿夫抬着花轿。 后面跟着,二十几个送嫁的人。 这一行来得无声无息,没一人双脚着地,轿夫抬着轿子左摇右晃,送嫁的飘得歪歪扭扭。 他们都是纸扎人。 最先走出宅子的纸扎人放下唢呐,喊一声:“太太到了。” 一阵风吹起轿帘,白青看到端坐在轿中的新娘。大红盖头几乎把她的上半身盖住,一对儿青莲包在裙摆里,唯有一双柔荑露在外面。 这双手乌黑青紫,仅剩一层皮包裹着骨头,鲜红的指甲尖锐如刀,充满杀机。 这不是一双人类的手。 新娘是诡。 10 五位新娘 花轿在大宅门口停下来。 那一只从大宅里出来的纸扎人却是踮着脚尖,继续往长街的尽头张望。 白青看到,又有一顶花轿撕破无尽的黑暗出现了。媒婆、丫鬟、送嫁队伍几乎和第一顶花轿一模一样,飘飘荡荡的行来。 纸扎人又一次大喊:“太太到了。” 这一顶花轿落在第一顶花轿的后面。 白青看到,又一顶花轿出现在长街的尽头。 顾松文咋舌:“到底有几顶花轿?” 白青看向忽然冒出来的三男两女身上,她并不觉得五人和诡异有什么关系。毕竟她是有一次诡域经历的镇诡者,知道宅院里见到的人类不一定是诡域里的全部人类,就像上个诡域里,她和方媛等人在一处,还有福利院的孩子们在诡域的另一处。 双方是在探索诡域的过程中遇见的。 那个诡域里很可能还有她根本没见到,但已经遇害的人。 现在的情况也一样。 不过这五人和花轿几乎一起出现,知道得肯定更多。 “一共五只花轿。” 容颜姣美,精心打扮过的女人在保镖们严密的保护下开口说出自己的经历:“我们的车开在路上,忽然就被拉进诡域了。不过,附近的街道似乎没什么人。”她运气太坏了。 “我们一进诡域就在那里——” 美丽的女人指向长街的尽头,“五只花轿排成一排,这些人——他们都是纸扎人,不是活人。他们全都一动不动。一阵唢呐声响,才忽然活过来。” 女人以为诡异终于忍耐不下去,要猎杀他们。因此,一路跑来,他们是在逃命。 现在看来,这些花轿和纸扎人动起来……大概是在走某个剧情? 一旁几个明显相熟的人听完她的话,小声商量起来。不一会,意见就统一了。他们放轻脚步,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在花轿之上,纸扎人也没有注意到他们,朝着花轿出现的反方向跑去。 只要能找到诡域的边缘,普通人也能逃离诡域。 这也是一种有效的尝试。 白青装作没有看见,问道:“你们有没有查看花轿内部的情况?” “没有……对不起,”漂亮女人说:“我当时很害怕,不敢乱动。” 现在却觉得当时是一个很好的时机,可已经错过。她现在也有点后悔。 “姐姐,不用说对不起,”顾松文忽然出声,对漂亮女人说:“当时那种情况,你的做法才是正确的。” 说完,他不赞同地看白青一眼:“你不懂不要胡说。” 白青:“……” 这货转移追求目标啦? 结果脑中冒出的记忆否定她的猜测。这货的奇葩行为竟然是常规操作,不吝于嘘寒问暖的同时又一直隐晦的打击原主的自信心。 原主就很烦他,但毕竟是法治社会,一般也就采取无视他的态度,不搭理这货就完了。 顾松文语气严厉:“青青,快给人家道歉。” 白青指着颜色太过鲜艳,以至于有些不祥的花轿说:“看到这台花轿没有?” 顾松文:“你不要转移话题……” 白青微微一笑:“再对着我乱吠,我就把你塞进去。” 顾松文:“……” 难道是没有激发出诡能,打击太大,让她神经失常啦? 心中这样想着,但他并不觉得白青在开玩笑。 白青真的会这样做……他下意识做出这样的判断。 白青和从前好像不一样了……这样的想法在顾松文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但他并没有在意,转眼就把刚才的恐惧抛到九霄云外。毕竟,他认识白青太久了。因此,固有印象深刻。 即使是过分一点的行为,白青也不太反抗。 一个孤儿在学校总是怕惹麻烦的。 毫无疑问,白青是一个很好欺负的对象。 顾松文家境优越,背景在就读的高中里绝对算是深厚的。他本来并没有将同班的一个普通女同学——白青看在眼里,但一个偶然的机会,家里人知晓了白青的父母都是镇诡者。虽然她的父母都已经牺牲,但曾经都非常强大。 继承两人基因的白青有极高概率激发出诡能。 顾松文家里以及亲人中都没有镇诡者诞生,顾松文激发出诡能的可能性不大。 而家中有一个镇诡者太重要了。 家里认为他可以投资白青。 不是用钱投资。 未来白青真的成为镇诡者,会有比顾家更有权势更有钱的家族投资她。 顾家比不上。 这家人想出来的办法是感情投资。 顾松文可以先和白青交朋友,等两个人完成学业立刻结婚。如果顾松文能力够强,未婚就能让白青怀孕就更好了。生出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很好!两个年轻人完全不用操心,家里不缺养孩子的钱。 生几个都不怕。 最好多生几个。 顾松文是带着任务接近白青的,但他不喜欢白青,而且他打心底里看不起白青——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不管是容貌、能力都没有出众之处。 顾松文从小大都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成绩也是名列前茅。多的是美女投怀送抱,追女人更是无往不利。他觉得自己只要认真起来,白青不过是囊中之物。 这份轻视里肯定是有嫉妒的,不过他自己没发现。 漂亮女人一直静静看着两人,在顾松文吃瘪之后,面上并没有露出半点异样的情绪。 “我的年纪,的确能做你的姐姐了。” 她还特地开口,打破尴尬的氛围。 “你们还是高中生吧。” “已经高中毕业了。” 顾松文连忙接话,他一眼就看出漂亮女人身份不凡。四个一看就是专业人士的保镖贴身保护她,进诡域之后依旧没丢掉职业道德。 这种品相的保镖不是有钱就请得到的。 顾松文自豪于家境,心中却很清楚,顾家在外城不过是三流。他出入有司机接送,但司机却并不只服务于他一个人。至于保镖,能请来的遇到事没什么用处,还不如不配置。 漂亮女人却很可能是内城豪门出身的大小姐……如今的恐怖境遇正适合打动大小姐的心,就算无法俘获大小姐,跟着她也更安全。 对方可是有四名保镖的。 顾松文很快知道漂亮女人名叫莎思思,大学毕业没几年。嗯,外表比实际年龄更嫩,又纯又美。 来到永临路附近是为了办事。 顾松文则是交代出到偏僻殡仪馆的原因——远房姑妈去世,虽是穷亲戚但出席吊唁一下还是应该的,否则该被说闲话了。运气不好,碰上诡域降临。先前宅院里的遭遇统统描述一遍,最后连爸妈的姓名都说了。 白青的注意力几乎全放在接二连三出现的花轿上,最先离开宅院的纸扎人更是一遍遍喊:“太太到了!” 又到! 再到! 还到! 最后五顶花轿一字排开,纸扎人们直挺挺站着,静止不动。 剩余的一点注意力,白青搁在“聊天”的一男一女身上。 莎思思的社交段位明显更高……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莎思思怎么有把话题往她身上引的意思? 短暂的安静之后,最先离开宅院的纸扎人又有动作了。他绕着五顶花轿转了一圈,似乎是在数数。确定新娘到齐,才走到第一顶花轿前说:“太太请下轿。” 喜婆们飘到花轿前,打起轿帘。 花轿里穿着红色嫁衣的新娘终于露出真容——盖头没有掀开,脸肯定是看不到的。 “这些新娘是不是太瘦了……” 新娘们的嫁衣明明并不宽大,却空荡荡的。 白青转头看去,说话的是一个中年男人。有点眼熟,她看向张先生。 张先生介绍说:“这是老王,灵车司机。” 怪不得眼熟,白青第一次到永临路看房的时候,曾透过车窗瞥见过他,不过两人没正式打过照面。 纸扎人喊道:“太太请下轿。” 新娘们依次下轿了。 老王睁着迷离的双眼说:“这家厉害了。一口气娶五个太太,还同一天娶进门,应付得过来吗?以后争风吃醋,还不闹翻天哟。我家里就一个还搞不定呢。嗝。” 白青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 老王进诡域前显然喝了不少,微醺都够呛,绝对是喝大了。 等等,进诡域的时间是早上九点多吧?一大清早喝酒???要不就是昨天喝啦一整晚?白青说不好哪种可能更可怕!话说,今天老王应该是不休息的吧,否则不会这个时间点在殡仪馆。 那以他的状态接贵宾,明明是一单生意但车厢爆满不是梦。 不愧是真·灵车司机…… 张先生显然也发现老王喝醉了。 “这个老王,”他铁青着脸嘀咕道:“等离开诡域,我就辞退他。” 喜婆牵着属于自己的新娘子走向宅院,围观的人类纷纷后退。白青见张先生扯着醉醺醺的老王就快和门口的石狮子贴到一块了,伸手拉他一把。 张先生:“怎么啦?” 白青指着石狮子身上挂满的红绸道:“小心一点。” 莎思思问:“这有什么讲究吗?” “大喜的日子,碰到红的不吉利。” 莎思思:??? 11 狩猎 一盆散发着寒气的冰放在宅院门口,五名新娘依次跨过。 纸扎人念道:“新娘举步跨烟火,款款莲步进宅所,饱食终日不挨饿,珍馐自来心中乐。” 听懂珍馐含义的人类,脸青了。 新娘迈着尺子量过一般标准的步伐,走进宅院。每走一步,都让人心惊胆战。她们那纤细的身体给人一种下一秒就会折断的怪异感,那晃动的盖头更是摇摇欲坠,让人疑心包裹在嫁衣里的怪物似乎随时会失控,朝着人群扑过来。 白青的目光落在冰盆之上。 有些地方的婚嫁习俗中有跨火盆的一项,图的也是吉利。 跨冰盆肯定是没有的。 这一只冰盆显然是火盆的代替品。 为什么不用火盆呢? 诡异怕火? 纸扎人高声唱和:“喜宴备齐,宾客就座。” 不知何时,宽敞的庭院里已经摆满圆桌。原本宅院里的纸扎人早已落座,一百多人静悄悄的没发出半点声音。办白事也没有如此死寂气氛,让人心里发毛。 送新娘的纸扎人们有序入内,无声无息坐下。 目前为止唯一能张口说话的纸扎人驱赶人类入席,一个人问:“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 纸扎人说:“吃完酒宴,愿意留下听戏的贵客随我移步,有事需归家的贵客请便。” 一部分人接受纸扎人的说辞,被安排着坐下来。 毕竟目前还没有人出事,许多人心里都抱有同样的想法:也许参加完婚礼,就没事了呢。 莎思思问:“真的要坐下来吗?” 顾松文说:“我觉得听他的比较好……不顺从的话,万一惹怒纸人,应该会很麻烦吧。” “你说得有道理,”莎思思看向白青:“青青,你觉得呢?” 白青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跟这位大小姐这么熟了,语气冷淡:“我觉得最好别理他。” 顾松文叹息一声说:“青青,你不要闹脾气故意和我唱反调。女孩子在喜欢的人面前表现自己没有错,但太过头就不可爱了。现在这个时候,胡说八道会害死大家的。” 这货是想通过打压他人来拔高自己吧。 白青并奉陪,“哦”一声。 顾松文乘胜追击:“你总该有不理他的理由吧?” 白青淡淡道:“一个看你就像在看一块肥肉,等着把你端上桌的家伙。你听从他的话,难不成是想自己变成一盘菜,直接往诡的嘴里钻吗?” 顾松文说:“歪理。” 白青一脚踢中顾松文的膝盖,双手一按,便将他摁在凳子上。 她和原主的性格还是有很大的差别,她不习惯忍耐,有仇一般现场就报。 “既然觉得我说的是歪理,你亲身验证一下真理吧。” 顾松文立刻想要站起来,他心里其实是认同白青的。可他随即发现,自己根本站不起来,身体和凳子好像已经合二为一,彻底黏在一起。 他的脸白了,指着白青道:“你你你……” “不用谢。你挺恶心的,我就不祝你好运了。违心的祝福肯定没啥用。” 这边的动静引来纸扎人,他飘到白青身边,阴恻恻问:“贵客怎么不落座?” 白青面对放大的一张僵硬的油墨脸,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反问道:“新娘怎么直接走了。不拜堂吗?” 纸扎人:“……” 差不多得了! 真以为是结婚吗?还得给你们演全套的。 纸人沉默两秒,又道:“贵客怎么不落座?” 白青说:“我不吃席了。我想去看看新娘。” 纸扎人意味深长道:“贵客,不按规矩乱闯很容易出事的。” 白青:“我没有乱闯啊,你们这里没有闹洞房的习俗吗?” 纸扎人:“……啊?” 糟糕,触及知识盲区了。 “闹喜闹喜,越闹越喜。迎亲的当天晚上,大家聚在新房中,祝贺新人。这是应当的,放心我不会闹得新人觉得尴尬——我会掌握分寸的。” 纸人一时竟找不到阻拦的理由,只能眼睁睁看着白青朝着新娘离开的方向走去。 顾松文使出浑身解数都无法起来。一时激愤,口吐脏话。 白青听见,回头说:“祝你倒霉。这个祝福不违心。”她故意吓人,“至于你骂人……遗言而已,我就不计较了。” 顾松文:“……” 白青走后,张先生和莎思思五人不顾纸扎人的各种威胁恐吓,找尽理由不落座。不知是纸扎人还有别的事情要忙,不能一直和他们在角落里纠缠,还是根本就拿他们没办法。努力几次就不再搭理他们,走到宴席上说:“马上就开席,各位别急。” 话音未落,一行纸扎人从小门里走出来,他们做丫鬟、小厮打扮,角色大约是府中的下人。每个人手里都端着硕大的托盘,里面放着七八道菜。用瓷白的盘子装着,有鸡鸭鱼、还有牛肉,全部都已经冷了。菜肴表面飘着一层油花,也不知道是备餐太久还是肉本来就不新鲜,哪怕是牛肉都色泽惨白,让人一看就觉得反胃,不会有食欲。 唯有一道品相好的是用线绳捆起来的东坡肉,浓油赤酱。麻将块儿一般码得整整齐齐,色如玛瑙。 老王吸吸鼻子,“好香……” 他口水流出来了。 第一个拿起筷子,捞起一块东坡肉。 散发着酒臭的醉张大,将整块肉包裹进其中。酱汁沾满嘴巴,他却毫不在意。咀嚼几下,竟然连捆肉的绳子一起吞进肚中。 老王并没有发现,一块肉下肚,他滚圆的啤酒肚缩小了整整一圈。 顾松文也觉得东坡肉很香,肚子像是打鼓一样的叫起来,但他不像老王一样喝醉了,没准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什么都不怕。他心里知道,诡吃的东西,大约不能乱动。 可他不动筷子不行。 同桌的纸扎人们拿起筷子,一齐看向他。 那惨白的脸在红灯笼的映照下犹如厉鬼,油墨绘制的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光。 顾松文明白了他们无声的威胁——你再不动筷子,我们就动筷子了。 另一边,白青一路尾随新娘来到新房。 一共五间新房。 五位新娘,安排五间新房一点都不奇怪。 唯一的问题在于——这五间新房相邻的。 白青没看到新郎的人影,心想:要是真有位老爷一口气娶五房太太,这么安排效果绝对炸裂了!哪间房里有动静,其他人都能知道。 司机老王的人是醉的,话没有醉。 这位老爷就算是个真皇帝,身体但凡差一点,做不到雨露均沾,后院都得闹起来。 好在此处只是诡域,避免了人间惨剧。 白青基本能确定,诡新娘才是诡域里的boss。 她们的数量正好是五个,符合d等级诡域同一诡异多大于等于五的规则。 当然,这个推理的前提为:之后不再出现其他的诡异,且诡域等级为d。 纸扎人看起来恐怖,但数量太多。几乎塞满整个宅院,粗略估数都有两百。大概率不是诡异,而是受诡新娘控制的某种存在,威胁不大。 除那一个能说话的纸扎人之外,其余的恐怕连和人类动手的能力都没有。 这么看来应该是可以动手打破诡域了,诡新娘有手有头在无名阴差的狙击范围之内……白青没有动手,她谨慎的观察着。 新房里,喜婆扶着诡新娘坐下,便转身走出喜房。 白青借着新房里的光源,看到诡新娘的身影。 忽然,这道身影消失了。 接着,鲜红的盖头从门缝里挤出来,飘向外面。 白青追到庭院时,正好看到一张盖头落在席间一个男人的头上。男人还未能弄明白发生什么事情了,整个人便被吸入红盖头中。 红盖头落在尚存余温的凳子上,又轻盈地飘起来。 又有一张红盖头飞出,这次落在一个年轻的女人头上,女人同样被吸进盖头中,毫无反抗之力。 众人惊恐尖叫,却连站起来都做不到。又有两张盖头飘出来,一张吃掉一个年轻的男人,令一张裹住莎思思的一名保镖。 最后一张盖头竟飘出宅外。 宅外。几秒之后,外面传来惊呼声。 白青猜测外面的应该是之前尝试着从诡域的薄弱地区直接离开的一行人,看来他们没有成功。 诡新娘既然都已经狩猎过,剩下的人该没事了吧…… 这样的想法刚刚闪过脑海,白青就看到第一张飘出来的红盖头又落下啦。直到又吃下去两个人,盖头的颜色变得猩红发黑,才飘向新房。 剩下的红盖头里有两张各吞一人,又先后飘走了。 白青追过去,能够变化为一张红盖头的诡新娘,无名阴差对付不了。敌人的数量不是一只,而是五只…… 她跑到新房外,见正中间的新房房门大开,喜床上不见诡新娘的身影。 只有三具干/尸坐在床上。 鼓胀的眼珠外凸,布满血丝。 失去生机的皮肤黑色皮肤包裹着骨头,血肉显然已经被吞噬殆尽。 挂在干/尸衣物是那么的眼熟,显然他们就是刚才被红盖头吞进的活人。 “小姐,不要看。” 莎思思和剩下的三名保镖也追过来了。 看到这一幕,保镖同样吃惊,提醒得慢了一点。 莎思思捂着嘴,吐了。 12 孩子,该喝汤啦 白青查看其他婚房,床上同样仅剩干尸。 诡新娘不见了。 莎思思没有吐太久,她漂亮的脸因为难受而煞白,对白青说:“孙邻……我的保镖,他碰过挂在门外的红绸。那些红色的东西果然不能触碰对吗?” 毕竟是娶亲,一眼望去宅子内外都是红色,不小心触碰到很正常。 张先生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他差一点就没了。 “不一定,但应该是的。” 白青之前有六成把握,现在有九成。诡新娘婚礼上的红色装饰物,怎么看都透着不祥的意味。 这不是一进诡域就该意识到吗? 还有一成得问过遇害人的同伴,才能凑成十成把握。 白青之前是靠着本能避开让她觉得不舒服东西,现在已经知道原因了——但凡碰过新婚装饰就算是同意娶亲,到点自然该入洞房。 强买强卖的手段,诡新娘玩得够六呀。 庭院里的宴席还在继续,纸人宾客们无声无息进食,连咀嚼声都没有。好像食物一进嘴里,就直接化成水流进五脏六腑一般。 人类宾客沉默地坐着,以自身能够做到的最迟缓的速度吃席。 刚刚的喧闹消失了。 也许是白青一行人的脚步声太响,引得纸人们动作整齐划一地看过来。 莎思思忍不住退后一步,心脏差点跳出胸腔。 训练有素的保镖鼻尖也出汗了。 反而是张先生没有太大的反应……刚才他也没吐。 好歹是殡仪馆的老板,死人见得多,就算样子恐怖一点也不至于吐出来。 白青……白青的步伐没有因为纸人的目光停顿片刻,刚刚肯定发生过什么。 太安静了。 她的目光在席间巡视,看到中间的席桌上,有一具干尸直挺挺地坐着。 鼓胀的眼珠外凸,布满血丝,失去生机的皮肤黑色皮肤包裹着骨头。 这副模样和婚房里的新郎们一模一样。 白青还记得干/尸身上穿的衣服,如果凑近的话,一定还能闻到未散的酒气。 这具干/尸是如意殡仪馆的灵车司机老王。 他是怎么死的? 白青的视线落在其他吃席的人类身上,不一会便发现端倪。旁边那桌的青年人夹起一块东坡肉,塞进嘴里。 他似乎并没有咀嚼就直接吞掉肉块,但咽下去也不费劲。 以白青的视角看来,东坡肉实在是诱人,可惜青年的吃相不佳。他脸上的皮肤像是承受过太强的地心引力一般,古怪的下垂着,几乎露出下眼睑包裹着的红色眼眶组织。外凸的眼睛里满是热切的欲望,伸出泛青的舌头舔着嘴边的酱汁时,还直勾勾地盯着盘子里剩下的东坡肉。 这副样子又足以败坏掉其他人对东坡肉的渴望了。 青年人再次伸出筷子夹肉时,双手一颤,出现肉眼可以观察到的变化——他整个人变瘦了一圈。 一个胖子瘦十斤不容易看出来。 可一个本来就很瘦的人再瘦十斤,带给人的视觉冲击就很强烈了。 他的脸颊彻底凹陷,颧骨像是要刺破薄薄的皮肤钻出来,双手更是萎缩发黑,弹性已经彻底消失的皮肤干枯的裹着指骨。 他的血肉被偷走了。 如他这种情况的人还有好几个。 看来诱人的东坡肉不能吃。 顾松文一看到莎思思,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姐姐,救命。” 东坡肉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 只要看上这肉一眼,他的肚子就咕咕乱叫。闭上眼睛,香味一直往鼻子里钻,口腔疯狂分泌唾液。 不夸张的说,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如此渴望得到什么东西,现在却疯狂的渴望一块肉。 可是不能吃! 司机老王的下场,吃席的每一个人都是亲眼目睹。 忍吧。 再想吃也要忍。 然而,顾松文的视野范围中,出现一只戴着腕表的手。这只手握着筷子——这是他的手。 “姐姐,我的手不听使唤了。求你,让你的保镖们抓住我……” 莎思思看向白青,她不确定能不能碰现在的顾松文。 白青说:“能打晕他吗?” 莎思思点头,“可以的。” 一个保镖上前,手刀轻击顾松文的后脖颈。 顾松文眼睛一闭,晕过去了。 然而,保镖预料到的顾松文会向前扑倒在桌上的情况没有发生,眉头微皱,觉得有点不对。不祥的预感成真,保镖见昏迷中的顾松文一只手摸索着桌面,拿起筷子,忍不住退后两步。 哪怕是壮汉也害怕灵异事件。 莎思思指挥保镖说:“把他拖走。” 保镖深吸一口气,驱散心中的恐惧。双手伸进顾松文腋下,欲将人抱起。却发现顾松文沉重得超乎想象,他用尽全身力气,这人就像是扎根进泥土里的一棵大树,纹丝不动。 另外两名保镖也上前帮忙,最后只能摇摇头放弃了。 莎思思问:“怎么办?” 吃席的不仅是顾松文一个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十几人全部死掉吗? 白青在心中默念:“孟婆,来!” 一阵阴风袭来,白青身旁坐着的几个纸人竟然被刮出好几米远。一位老太太和一口两耳陶釜凭空出现,老太太身材瘦小,却拿着一根比她高出半个头的骷髅头拐杖,杖身悬挂一只白色灯笼,灯笼上写着三个字——孟婆汤。似乎也没怎么用劲,拐杖就被她轻松插进坚硬的青石地板中。 骷髅头吐出一朵青色的火焰,飘落在陶釜下方。 陶釜中的汤清澈如水,却有氤氲的雾气在其中流动,伴随点点荧光,冒起一个个热腾腾的水泡。 “香汤已沸。” 这是被召唤出来之后,她说的第一句话。 老婆婆伸手一抓,左手从虚空中抓出一只陶碗,右手则抓到一柄长勺。 长勺搅动香汤,舀出一碗。 孟婆看向白青,略一颔首。 白青与诡牌心意相通,知道孟婆是在询问:喂谁喝汤? 白青指向席桌上又吃下一块东坡肉的青年,他的情况最紧急。 孟婆端汤的手略往前一伸,语气阴森:“孩子,该喝汤了。” 汤碗便飘起来,径直飘香青年,飘到他嘴边,碗口倾斜,香汤灌进口中。 “咕咚、咕咚。” 青年几口咽下汤,神情由狰狞变为木然,双眼中的欲/望如被清水洗净,眸光澄澈如婴儿。 白青伸手一拉,他就被扯起来。 【孟婆汤】孟婆熬煮的香汤,喝下会暂时遗忘一切。 青年不仅忘记自己刚才在吃席,忘记东坡肉有多么好吃,也忘记自己进诡域的事情。此时的他没有过去,连自己是个人类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孟婆满意点头,对刚熬煮好的一锅香汤的品质很满意。执勺又是一碗,汤碗飘向下一位“东坡肉瘾者”。 直到连晕过去的顾松文都喝下孟婆汤,孟婆还在舀汤,森然道:“下一个。” 白青:“……没有下一个啦。” 孟婆一听,眉眼中萦绕的阴森冷肃愈发浓郁。 她虽然没有说话,但白青能知道她在想什么——喝汤的没了,香汤却还有半釜。 原来孟婆有强迫症啊…… 孟婆的目光移动,落在离白青最近的莎思思身上,出声道:“孩子,该喝汤啦。” 莎思思并不怎么害怕孟婆,她知道这是白青的诡牌。好奇问道:“青青,这汤普通人能喝吗?” 自己召唤出诡牌,她一点都不惊讶。 莎思思早就知道自己是镇诡者了! 白青淡淡道:“能喝,只不过会忘记一切。时间持续四到五个小时吧。” 平时喝一碗没关系,就当体验人生了。 诡域里很危险,没特殊情况喝汤和找死有什么差别。 莎思思缩缩脖子,回避孟婆的目光,撒娇一般用夹子音说:“讨厌,那你还让人家喝。” 白青:“……” 诡牌行为,镇诡者买单对吧? 孟婆意识到人类不愿意喝汤,目光投向纸人。她第一个看的就是唯一会说话的纸扎人,角色大约为这座宅子的管家。 纸人管家:“……” 他转身就想跑。 这次白青没有反对。 喂吧,还有半锅汤呢。 不喝的确挺浪费的。 孟婆心中满意,露出慈祥的笑容:“孩子,该喝汤了。” 一碗汤飘向纸人管家。 13 二次娶亲 “你不要过来啊……” 纸人管家飘出庭院,还是被汤碗追上。他眼见跑不掉,连忙用双手推拒,却因为动作笨拙,不够灵活,根本没用。 一碗汤灌进他嘴里,他的皮肤、头发、衣服有出现晕染的情况,五官有些模糊了。立在原地,神情茫然,不动了。 孟婆又舀一碗汤,看向席间的纸人宾客。 一位纸人宾客被灌进一碗孟婆汤,竟如最柔软的纸巾被淋湿,从嘴巴开始,逐渐融化到肚子,最后连一双脚都化了。只剩下篾条的骨架,孤零零立在席上。 “老身的汤绝不害命,”老婆婆盯着篾条骨架端详片刻,说道:“一定是这孩子自己娇气,耐不得热又惧怕忘川河水……罢了!下一个。” “下一个……下一个肯定是好孩子。” 苍老的声音如洪钟在耳边敲响,席间纸人一窝蜂飘走,涌向内院的方向。数量太多,互相拥挤,竟有几个被内院的门框挤烂的。篾条穿透纸皮扎出,又绊倒后面飘上来的纸人,你踩着我,我踏着你,混乱无比。 好几个纸人都被孟婆逮住灌汤,纸皮濡湿剥落,化为一摊纸浆。 莎思思几人和殡仪馆老板张先生看得目瞪口呆,躲在宅外的一行人听到动静,鼓足勇气趴在大门口往里一看,发现里头的情景竟让人有些看不懂了。 “这些纸扎人搞什么……吓成这样?” “难不成是撞诡啦?” 莎思思喃喃道:“……诡打诡吧。” 好像也不对,白青的诡牌其实没动手…… 场面一时非常滑稽。 忽然,一阵阴风从宅外刮来,纸扎人们身躯凝滞,不动了。 白青只觉得耳边霎时一静,这才反应过来,耳边原本一直都萦绕着悠长哀怨的曲调,只是大脑已经习惯它的存在,下意识将它屏蔽掉了。 以至于让人汗毛竖起的调子停下来的时候,白青才注意到它。 不由微微一惊。 白青可不认为进诡域开始就响起来的背景音乐毫无意义,心中感慨:诡域里真是遍地深坑。 下一秒,她眼前一黑。 怎么回事…… 她最后似乎看到身边的人类已经全部倒下了……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她的幻觉。 白青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坐在墙根底下,背后靠着宅院的高墙。长街上红色的囍字灯笼高高挂起,照亮街道。 一根红绸在距离头顶半米的地方随风飘荡,她避开红绸站起来。 天还是黑的。 墙根底下还躺着近二十人,三名保镖率先醒来,看到头顶飘荡的红绸就是一惊,但他们的反应速度是很快的。没有因为惊恐而站起来碰到红绸,他们与白青打过招呼,态度恭敬。然后,女保镖弯腰将莎思思抱起来,放在安全的地方。 莎思思很快醒来,让保镖们将剩下的人挪换地方,免得误触红绸,出现无谓的死亡。 白青冷眼看着,心想:这位大小姐心还怪好的呢。 没过多久,张先生醒了。 接着醒来的是几个想要寻找到诡域薄弱地点逃走的人。 他们显然没有成功,而且还吃亏了。 张先生和他们聊一聊就什么都打听出来了。对方也不傻,他们没参与娶亲的过程,也需要知道宅子里发生的事情,双方其实是在交换情报。 这一行一共九人全是血脉相连的至亲,会在同一天来到殡仪馆,自然是因为家中有人死去。 张先生亲自接的单子——这家死的是一个二十二岁的青年。白发人送黑发人,惨啊!偏偏又遇到更惨的事情。只怪命运作弄,世道不好。 白青心知,会在如意殡仪馆处理后事的人家,家境一般都不会太好。她之前选在如意殡仪馆附近租房,看重的就是这里偏僻。 中心城是华夏全国最大的城市,华夏的首都。哪怕是外城的四环,其实也是挤满人的,只不过挤满的是穷人。 有权有势的如莎思思对诡异了解颇多,连她的保镖都明显经过特训,才能面对诡异,保持冷静。至于怎么样才能让保镖忠心护主,那就是更厉害的能耐了。 顾松文、张伟等小有权势的人家养大的孩子,对诡异世界同样有一定的了解。虽然遭遇诡异,可能无法凭知道“常识”的保命,但知道内情总不知道要好啊。 这个世界上更多的普通人知道得太少了。 仅限于“世上有诡”,完了。 政/府为国家安定考虑,并不对普通民/众透露太多和诡异相关的内容。了解得越多,只会越绝望。民/众只要知道,政/府会保护他们就足够了。 这家有人知道逃到诡域的边缘,那里封锁薄弱,人类可以逃离,已经是知道得很多了。 想到这里,白青又觉得有点奇怪。 诡域降临的频次极高,里面的确很危险,但总会有人类——普通家庭的人类逃出来。人类的本质是八卦,遇到事情再慌也不耽误发朋友圈,关于诡域的一切是怎么被死死捂住的。 这也是诡异常识之一,原主知道。 【普通人离开诡域之后,有关诡域的记忆会在瞬间淡化,被光速遗忘。】 他们甚至无法凭借记忆知晓自己是否进过诡域,就像梦醒之后,无法确定自己曾做过梦一样……只有拥有诡能,才能记得诡域里发生的事情。 这是什么原理?或许是人类的自我保护机制、或许是诡异力量的影响。 白青不得而知,只能感叹世界好神奇。 等等,这么说来,或许原主也曾进过诡域,只是成功出来之后,又把一切都忘记了? “我们往长街的另一头跑,越跑光线越暗,那歌声也越来越响亮,像是耳边敲钟一般,”这一家人里面明显说话最有分量的中年男人唉声叹气道:“跑着跑着,我看到一道白光。真的,我那会儿还以为就快要离开诡域了。没有想到,跑近一看,那竟然是数百站在一起的纸人。我心一横,准备撞开纸人……” 那时候,他觉得路线是对的。身后还跟着的是兄弟、妻子和女儿,全都是最亲近的人,他想着拼一把,他要是不幸没命,也得给家人留下生机。 “没想到纸墙是撞开了。可抬头一看,却见红灯笼高高挂着。原来我们竟只是从长街的一头,跑到了另一头而已。” 他们走错路了。 男人哭起来。 这一次出错,九个人只活下来七个。 回到长街上的时候,他回头去看,只见跑在最后的他的大嫂和大哥佝偻着腰,不停喘气。他们自己觉得只是跑累了,但每一个回头的亲人都看到,他们的背上趴在一只纸人。白森森的脑袋就搁在他们的肩膀上,正在咧嘴笑嘞。 嘴角都咧到耳根了。 他的侄儿尖叫一声,喊着:“爸、妈,你们背上有纸人……” 他的大哥大嫂扭头一看,吓得双脚一双,眼睛一翻。 两人死了。 那情景,这人现在想起来还觉得不寒而栗,而且他也不确定兄嫂到底是不是被吓死的,没准是纸扎人的某种能力呢? 白青却知道,这人的兄嫂的确是被吓死了。 纸扎人其实没什么能力。 倒是这人提到的越来越大的阴森小调让她十分在意。 张先生又问:“你怎么知道‘诡域边缘有封锁薄弱’地点的?”他连这里名为诡域都是刚从男人口中得知的。 这人说:“一本漫画书上看到的。” 张先生问:“什么名字的漫画书。” 这人说:“不记得了!但我觉得上面说的肯定是真的。” 张先生看向白青,白青说:“普通人到达诡域的边缘,的确可以离开。” 张先生将宅中发生的事情说了。 他还记得白青说过,要确认“新郎”是怎么被选中的。那时,红盖头是有飘出宅子的,而这一家人没能跑掉,回来后一直蹲在外头墙角。 这个中年人又想哭了。 “红盖头带走的是我另一个侄儿。” 张先生还记得男人姓冯叫做大生,安慰他说:“大生兄弟,不怪你,留下来不一定比找出路活下来的多。” 冯大生记得,这个侄儿的确碰过红色的装饰物。他碰的是红灯笼的吊穗,还是主动碰的。 这下可以确定成为新郎的死亡条件是什么了。 这时候,喝过孟婆汤的人开始先后苏醒。醒来之后,意识清晰,唯有品尝过东坡肉的人,失去了与东坡肉味道有关的记忆。 孟婆汤的作用已经消失,时间至少过去五个小时了。 白青也确实有睡饱精力充沛的感觉,只是腹中有些饥饿。 另一边,顾松文一醒来就凑到莎思思身边,谢她的救命之恩。 莎思思:“……”救你的是你正在暗暗内涵心思恶毒,差点害死你的白青,不过她没有解释。大腿明显只有一条,这个姓顾的认识白青,两个人还是同学。万一他知道白青是镇诡者,肯定会舍下脸皮的。 白青万一肯念旧情,哪还有自己抱大腿的机会。 现在还没醒来的只有三个人。 吃东坡肉瘦得不到九十斤的两个人醒了。 顾松文说:“还有一人没醒。” 保镖刚才搬动这个人的时候,动作非常小心。因为这个人瘦得和骷髅一样,再也经不起一点折腾,然而……保镖上前探他的鼻息。半晌,收回手,说道:“他死了。” 话音刚落,悠长哀怨的曲调响起来。 从宅中走出一行纸人,他们两人一组,抬着干尸走出宅子,丢在长街上。穿着衣服的干尸一落地就化作灰烬,被一阵阵阴风吹散。 一个脸上的油墨晕染得乱七八糟,显得有几分可笑的纸人走出,阴森森笑着说:“府中老爷娶太太,诸位贵客和我一起出去迎一迎花轿。” 这句台词婚礼之前出现过,他是纸人管家……白青明白过来,这是又一轮娶亲开始了。 原主记忆里和诡域有关内容不多,方媛大约是准备在原主激发出诡能之后,再教导她诡异世界的知识,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昏迷在医院里,什么都教不了她。 因此,白青并不知道这个诡域的存在是否特殊。 它和路诡的诡域完全不一样。 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张先生指着还在被运出来的干尸说:“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哦,处理一些脏东西而已。各位贵客不必惊慌,我们是在打扫喜房,清理宅院。”纸人管家话音一顿,恶狠狠道:“好给你们腾位置啊。” 这一番话说得众人脸色青白。 白青说:“你弄错我老板的意思了。” 纸人管家看到她,下意识想跑,但又不敢跑,愣愣道:“啊?” “我老板的意思是你们处理尸体的办法挺好,得省下多少燃气和电费啊。这能让火葬场的运营成本大大降低,经营难度直线下降。他想知道,这是怎么办到的?” 张先生:“……”我不是我不想知道,你别胡说。 14 偷肉 纸人管家不敢瞪白青,但敢瞪张先生。 张先生平生第一次被诡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瞪着,体验感可谓是非常糟糕。好在纸人管家还有事,他们也刚醒来不久。 宅子里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做,花轿却已经来了。 不能误吉时。 没工夫和奇怪的人类纠缠。 经历过一轮娶亲,活下来的人都知道,不能听纸人管家的话。这家伙不怀好意,只想弄死他们。 什么吃完席就可以自行离开……呸,这席他们吃不完的。 诡吃完他们倒是有可能停下娶亲的把戏。 纸人管家的脸上重新挂上诡异的笑容,催促道:“贵宾快同我来!” 白青看到,几个离他最近的人被他一催,竟然真向前走去,要迎花轿。正待出声,冯大生已经扯住一名少女,大声道:“你去哪?” 那是他的女儿。 今年十八岁。 这个女孩转过头,神情呆滞,眼珠子凝滞在眼眶里,连转动都不会了。 冯大生的妻子冲上来,使劲掐她一把。 女孩疼得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好疼……妈,你干嘛掐我?” 这段时间,她的妈妈眼泪都已经哭干了。现在没哭,哭不出来。痛苦太剧烈,她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因此,失去对死亡的恐惧。这让她比大多数人都冷静,攥着自己姑娘的手说:“你刚刚跟他走了!你怎么回事?” 那女孩一愣,“我……我不知道啊……” 她知道妈妈不会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使劲回忆一番说:“我是无意识的……” 白青刚才也有一瞬的恍惚,心里猜测:一直萦绕在耳边的歌声大概率有催眠的作用,而且作用是不断累积的。昨天她不受影响,但今天竟有些难以抗拒纸人管家的催促。 这让白青的目光落在纸人管家身上。 她不觉得自己杀意浓重,但纸人管家颤抖起来,语气急促的说:“贵客,今天是府上大喜日子,您可别坏规矩。” 白青听在耳里,自动翻译为:你要是对我动手,破坏婚礼,小心五位太太跳下轿子和你拼命。 这是威胁。 白青已经拿定对付诡新娘的主意,但一打五肯定是不行的。 这里不能待,她转身就走。 纸人管家连忙叫住她,“贵客去哪?花轿这就来了。” 白青头也不回:“厕所。” 纸人管家:“……” 按规矩宾客是得迎花轿,但人有三急……纸人管家发现,她的确没有违规。悻悻然转过头,就见贵客们一个个眼睛亮亮的,七嘴八舌道“我尿急”、“憋不住了”、“肚子疼”。 纸人管家看向白青离开的方向,却已经看不到白青的背影。 这个人类真该死啊。 另一边,白青走进庭院里。两个正在搬桌子的纸人看到她,停下手中的动作。上百忙碌的纸人们纷纷抬起头,油墨画成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一般人肯定直接吓跑了。 然而,诡气森森的情景并没有让白青生出半分胆怯,问就是家学渊源。 白青盯着红木桌子看了一会,问离得最近的纸人:“桌子不是应该很重的吗?你搬着挺轻松啊。” 纸人:“……” “忘记你不会说话了。” 白青其实并不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她只是难以适应活人的交际……出生决定命运,遭到活着的世界对自己的排挤,她坦然面对,但白青的世界并不孤独,她可以和贵客唠嗑。 白青伸手触摸桌子,心中有怀疑,越发觉得桌子摸起来并不像木头。 白青说:“这是纸做的吧?” 纸人:“……” 白青:“现在再装作很吃力的样子,已经来不及了。” 纸人:“……” 白青在纸人中穿梭,摸一摸庭院里的花,抓一把土,用指甲在墙壁上刮动。 纸人们依旧用水墨绘制而成的眼睛注视着她,有几个纸人在她闯进来的时候是蹲着的,现在也还蹲着,抬头看着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种艰难营造出的“上百诡东西一起盯着你”的恐怖早已消失,再有人走进来,也只会觉得场面莫名有些滑稽。 白青嘀咕道:“你永远不知道诡异为了吓到你,在背后做出过多少努力。” 纸人:“……” 几分钟之后,可以触碰的东西,白青都摸过了。她问道:“这些都是纸做的对吗?连宅子也是纸扎的。” 纸人们:“……” 纸人们齐刷刷移开目光,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自顾自继续做活儿。 白青却不用他们回答,纸人们如被戳破大秘密的表现,已经说明一切。 而且她话刚说出口,好似有一块蒙住眼睛的薄纱被摘掉。她看到的一切显露真容,花坛里装的不是泥土,而是褐色的纸屑,就连花坛也不是石头,而是纸扎的。薄薄的纸张里,篾条骨架清晰显露出来。 白青穿过庭院,来到内院。路上没有遇到纸人,他们此时都在庭院和厨房忙碌,还有一批在送嫁。 长廊尽头便是喜房,白青随机选中一间推门进去。 “咦?” 地上竟然堆放着残破的纸人。 白青一看就知道,这是“昨天”挤坏的那些。 怎么不处理掉? 可能是来不及。 喜房装扮得红艳艳的,几乎没有一处可以触碰。白青只是往床底一看——这里能藏一个人!但时间还早。 她离开喜房,从另一条路离开。 “昨天”没有去过厨房,但厨房只可能在这个方向。 果然,她很快就看到炊烟袅袅的厨房。 纸人丫鬟和纸人小厮都待在厨房外面,神情木然地将摆在长案上的菜肴一一放进托盘里。白青一眼就看出,这些菜肴全部都是纸扎的,怪不得纸人能吃。 厨房里……古代一般称呼厨房为火房,灶间火烧得正旺。 纸人怕火,怪不得都不愿意进来。 高高垒起的蒸笼里,诱人的肉香味不断飘出来。 这个香味她还记得——里面蒸的是东坡肉。 白青眼珠一转,见外面有纸人往里看来。连忙矮身躲在灶台后面,默念道:“无名阴差,来。” 一阵阴风刮过,无名阴差出现在身旁。诡牌和镇诡者心意相通,无名阴差知道此时没有危险,对着白青作揖之后,便只顾直勾勾盯着蒸笼。 “你想吃?” 无名阴差点头。 白青又问:“这肉你吃吗?” 无名阴差点头。 白青知道自己的诡牌与众不同,既然无名阴差觉得东坡肉吃下去没坏处,只有好处。那就吃吧!她召唤无名阴差,本来也是想有个帮手可以将肉转移。 留着是害人。 破坏婚宴会让诡新娘暴走……但宴席的硬菜,莫名其妙消失,不能找贵客背锅吧?只要没被抓住,就不算破坏规则。 无名阴差并不怕烫,也不惧怕活。揭开蒸笼盖子,张嘴一吸。满笼东坡肉化为一团漆黑的诡力,被他吞进腹中。 不一会,灶火熄灭。 一个纸人丫鬟走进厨房,揭开蒸笼一看。 木然的眼睛里出现生动的情绪——震惊。 不一会,纸人管家匆匆赶来。小跑进厨房,盯着空的蒸笼骂道:“肉不可能凭空消失……” “哪个贪嘴的人类吃下去,也该把命留下才对。” “肯定是有贼,得把肉找回来。” 纸人管家吸吸鼻子,却没有闻到肉香。照理来说,肉不管被藏到哪里,肉香都是掩盖不住的。嗅着肉香,肯定找到肉。 可是,纸人管家没有闻到肉香。 “难道是鼻子被昨天那碗汤烫坏了……” 他骂道:“真该死啊人类。” 15 另一个镇诡者 白青没有听到纸人管家的咒骂,她已经来到长街上。这会五位太太已经跨过冰盆进门,送亲的纸人进屋吃席,连喜婆、丫鬟、轿夫都有席面吃,街上只有五顶漂亮的红轿子和高高悬挂的红灯笼。 至于人类,全都被纸人管家驱赶到宅中了。 “今天”和“昨天”不一样,纸人管家的声音和耳边萦绕的歌声是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没有人抵抗得住,除非一开始就躲远点。 比如白青。 长街上有数间宅院,只不过除娶亲的这一家,其他宅院都是大门紧闭,还有一间外面挂着一把大锁。大部分人下意识就会觉得,这种房子是进不去。 白青之前也这么觉得,但冯大生一家人没能从笔直的长街上找到出口,反而只是被戏耍般绕了一圈。她就意识到,出口可能在宅子里。 她在无名阴差的帮助下,翻墙进入门口挂的锁都已经生锈的宅子里。宅中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到。白青摸索间,听到隔壁有说话的声音传来。 隔着一道墙,另一边正是办喜事的宅院。 “还好还好,今天没有东坡肉……” 这道声音的主人是顾松文。 张先生的声音响起来,“一定是白青做的。” 只瞧纸人慌乱的样子,就知道有人捣乱。 “她又不是镇诡者,哪有可能办得到。” 白青只听声音,脑海里就很自然的浮现出顾松文狗眼看人低的神情。 顾松文还在说:“我往常在学校里面也没少关照她。毕竟她是一个孤儿,可怜,在班上是边缘人物。老师不喜,同学孤立……” 莎思思觉得他嘴里的白青和自己认识的白青简直不像同一个人,救命!被人孤立?她觉得以白青的性格能一个人孤立整个学校。 “谁知道她是个白眼狼,说她几句而已。我是为她好嘛!她却差点害死我。” 莎思思说:“如果真是白青弄走的东坡肉呢?” 顾松文哪肯在姐姐面前露怯,梗着脖子道:“那我就做这家的老爷,让我娶一个诡新娘。” 忽然,一阵狂风吹过,刺骨的寒意席卷庭院。 莎思思浑身一抖,她感觉刚才有什么东西看了她一眼。围坐在她身边的保镖汗毛竖起,感官比常人更为敏锐的他们都有一种危险袭来的紧张感。 “哒哒哒——” 他们听到脚步声,耳朵抖动,嗖地转头,看向宅院大门。 那里站着一个人,不知何时来的。 狂风从门外吹来,他的衣服却平平整整的贴在身上,没有被错乱丝毫。 他一步步走进庭院。 莎思思终于看清他的脸。 这个人的年纪不好判断。他有一头白发,身躯单薄,很高,至少有两米。自然垂下的双手落在膝盖外侧,身材比例极不协调,简直像一道瘦长的影子。 比头发更白的是他的脸,不仅白,还隐隐泛青。 最诡异的是他额间的第三只眼睛,血红,正用阴鸷的目光看向庭院…… 顾松文声音颤抖:“又一只诡吗?” “不要胡说,”莎思思呵斥道:“这位是特勤队的镇诡者阁下。” 若非来人身上穿的是镇诡者总部的制服,家里又曾特地教过小辈辨认制服,她也一定会以为来人是诡。 因为比起人来,这位镇诡者实在是更像是诡。 阴森可怖的气质也更接近于诡。 围墙另一边的白青比任何人都更早发现这位镇诡者的到来,无名阴差在旁,她虽没有见到镇诡者的真容,却知道:这个人正驱使着的诡牌比无名阴差更强,等级大概率为c。 无名阴差和孟婆都是d等级卡牌……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白青没有执着于立刻找到诡域的薄弱地带,从原路线回到喜房,躲在床下。 不多时,一个纸人喜婆扶着诡新娘走进房间。白青手里攥着两张诡牌,随时准备出手,却见纸人管家乘着阴风狂飙而来,冲进喜房,站在诡新娘面前。 诡新娘伸出一只青白的手,缓缓撩起盖头一角。 白青看到,她细长的脖颈露出来,肉皮青灰,遍布血红的瘢痕。喉咙处有几个血洞,糊着一层白纸。 那脸庞也是由皮肉和白纸拼接而成,边缘白纸染血,肉皮翻起。一对油墨绘制成的细长眼睛里泛着诡异的绿光,虽不显呆滞,但又不像真的眼睛一样灵活,显得极为怪异可怖。 白青正惊讶,原来诡新娘是半个纸人,就见诡新娘拨开嫁衣裙摆,尖锐的指甲如刀一样锋利,在白嫩的腿上一割,一大块肉被割下来。 大腿上的血窟窿很快长出纸皮肤,却又被血肉染红。 诡新娘把割下来的肉交给纸人管家。 纸人管家接过来,一边往外跑一边喜道:“肉又有了!肉又有了。这肉蒸上,宴席终于能像个样子了……” 白青:“……” 这是自割腿肉置办席啊……牺牲也太大了。 当然,诡异肯定不会吃亏的。 这种东西做出来的东坡肉,你吃一块,诡新娘必要用你十斤的肉补贴回来。 令白青奇怪的是纸人管家拿着肉走了,昨天送新娘进喜房坐着就离开的喜婆竟然没有离开,而是走向堆在角落里的残破纸人遗骸。 喜婆抱起一个残破的纸人,来到诡新娘身边。两诡坐在喜床下方的矮几上,将篾条和完好的纸张都拆下来。 白青略往后缩,怕两诡突发奇想朝着床底看来。 幸好她害怕的事情没有发生。 从她的角度,能看到新娘伸出青白干瘦的手,上下翻动,一个新的篾条骨架就扎好了。 这是在扎纸人??? 接着,糊上纸张。 取来油墨,绘制五官。 短短几分钟,一个纸人活过来了。 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 大家都是d等级诡域里的boss,相比起满街逮人拖进水坑里吃掉的路诡,诡新娘的日子过得简直太不容易了……大喜的日子,还得掀开红盖头干活。 白青的脑海里,浮现出五位诡新娘坐在小马扎上日复一日扎纸人的劳作场景。 哎!她们也是没办法。已知,婚礼是很累的一件事。不弄出来点帮手,五只诡怎么做得完所有事情?怪不得五只诡的婚礼一起办,分开办更要命。 这日子过着有什么意思? 我帮你们解脱吧。 变成诡力一切痛苦都消失了。 白青心想:正好,我需要钱更需要空白卡牌。大家各取所需,一拍即合。 我真是个好人。 另一边,特勤队的镇诡者走进庭院,径直来到莎思思坐的这一桌。坐下来,双腿岔开,额头的第三只眼锁定莎思思,说道:“女娃儿,你知道得还挺多。” 他的声音嘶哑难听,语调更是怪异。 “家里长辈在总部任职,回家自然要教我们这些小的。正是特遣队的诸位阁下顶着危险出入诡域,中心城的普通人才能过上平安的日子。” “哦,不必恭维我。讨生活而已。你进诡域也有一天了,告诉我这里发生过的一切。” 他自己的双眼是黑洞洞的,看人的时候也让人害怕,但给人的压力远不及第三只血眼。莎思思心中惊骇,有一种迫不及待照他的话讲述一切的冲动。 说完,他就会移开目光吧。 莎思思从进诡域说起,说到席上的人吃下东坡肉。前有司机老王血肉枯竭而死,后有顾松文被打晕依旧执筷夹肉。白青召唤出诡牌……莎思思停下来,白青是镇诡者的事情,以她原本的性情是绝不会说出口的。 怎么回事? 红眼镇诡者本来听得漫不经心,此时却露出兴味。 “哦,这个诡域里还有另一个镇诡者啊。你见识过她的诡牌,告诉我她用什么办法救人的?” 莎思思开始觉得这位阁下的出现,并不是什么好事了。 因为他说起救人二字,用的是十分戏谑的语调。 该怎么不得罪他的拒绝呢。 莎思思一张口,就把孟婆一碗香汤可让人遗忘一切的能力说了,就连香汤灌进纸人管家嘴里是什么效果都毫不保留。 红眼镇诡者听到一半,已经坐直身体。听到最后,黑沉沉的眼睛里浮现出志在必得的光芒。 “这位镇诡者小朋友,现在在哪里呢?” 莎思思说:“我不知道。” 幸好她是真的不知道。 红眼镇诡者说:“她叫白青对吧?” 莎思思点头。 “这个小朋友挺有趣的,你对她有多少了解,都告诉我。这有助于我破除诡域。” 莎思思说:“我只知道她的名字。” “是吗?” 诡异的红色眼睛从镇诡者的额头消失。 镇诡者放在桌子上的左手手背血肉蠕动,皮肤破开一条口子。红色的眼睛从里面钻出来,盯着莎思思。 距离更近了。 镇诡者用右手捂住左手,背脊绷直,似乎忍耐着什么。一双黑色眸子里反复闪过对莎思思的垂涎,又被理智压制住。 他的状态不对劲。 莎思思脑海中浮现出四个字:诡牌复苏。 “阁下、阁下,我很了解白青。” 顾松文迫不及待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了。他其实很想厚颜无耻的说白青是自己的女朋友,但不太敢欺骗这个一看都不好糊弄的镇诡者。 “父母都是镇诡者,已经死了……” “刚激发出诡能不久。啊!真是一个有天赋的孩子啊……” “还没到诡域大学报到。嗯,那么就还没有官方身份。也是了!哪怕只是一个学生,都该” 这时,纸人管家端着做好的东坡肉走来,看到血眼镇诡者,步伐一滞。停在原地,不敢过来。 席上的人类心中大定,不愧是政/府派来解决诡域的厉害人物。 却见血眼镇诡者站起来,朝着内院走去。 顾松文一愣,喊道:“阁下,你不管我们啦?” 血眼镇诡者道:“我得先找到那位镇诡者小朋友,和她联手才好破除诡域。” “那那……那我们怎么办?” “我也没有办法啊。你们自求多福吧。” “您至少杀死纸人再走啊。他之前逼我们坐下,我们无法反抗。等会他肯定要逼我们吃肉……” “贸然出手,我没准也会遇到危险的。” “可您不是政/府派来保护我们的吗?” “没错啊,”血眼镇诡者“桀桀桀”笑起来:“但我都说不能贸然出手了。你的命是命,镇诡者的命就不是命吗?” 16 螳螂捕蝉 喜房里的诡新娘一口气制作出八只纸扎人,才停下来。一旁给她打下手的喜婆站起来,扶着诡新娘坐到床上。这才领着八只纸人出去,关上门。 时机到了。 白青心念一动,两张诡牌从手中消失,化作两道阴风刮出床底。一道化作满身书生气的无名阴差,手执勾魂锁链,脚踩染血皂靴。手中锁链抛出,如长蛇一般游向端坐在喜床上的诡新娘。 诡新娘没有想到有人会偷袭,而且来得这样突然,连忙伸出双手挡在身前,以锐利无比的指甲为刀,撞向锁链。她本以为锁链会被切断,没想到能够轻易切碎人类骨头、也能从她自己身体上轻松割下肉来的坚硬指甲,竟然被锁链一撞就一节节碎裂。 指甲也是诡新娘的一部分。 她昂起头颅,盖头之下的嘴巴张开,发出一声无声的惨叫。 白青没有听到过诡新娘说话,从“昨天”到现在,她一直仔细观察诡新娘,心中早有判断。诡新娘或许是不能说话的,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这就不能向同伴求救了。 痛得要死也不能发出一点声音。 不过人类是不会同情诡异的。 阴差纵然有思想,却也没有怜惜诡异的想法。堂堂酆都地府的公务员和区区诡异根本不是同一个物种,只想着趁她病要她命。扯下腰间木枷,丢向诡新娘。 诡新娘凶性已被激发,双臂张开正要还击,却被迎头砸来的木枷撞个正着,藏在盖头下的脖子发出“咔嚓”一声,脑袋歪斜至一边。 这是脖子被砸断了…… 无名阴差拉动锁链,眼见木枷就要套住鬼新娘的头和手,绣着一对鸳鸯的红盖头忽然旋转起来,竟将诡新娘的身躯吸入其中,飘向门口。 她要逃! 白青等的就是此刻,喊道:“婆婆。” 那两道阴风中的另一道早已落在门外,化作孟婆和她拐杖、陶釜。一锅汤早已煮沸,正冒着滚滚白烟。 红盖头从门缝里挤出来,迎面就被一柄汤勺击中,掉进陶釜之中。 那孟婆汤不是寻常之物,掉进重物,竟然没有一滴溅出锅外。 “老身平生还是第一次遇见如此贪吃的孩子,”孟婆叹息一声:“毁我一锅好汤……罢了!罢了!这锅汤也不能再给别人喝,那便都给你喝吧。” 说着,手执长勺搅动汤水。这一块猩红的绸缎做成的盖头,便是连一对鸳鸯都已吸饱香汤,如同一件最平常的婚嫁需用到之物,漂浮在釜中。 孟婆这一搅,釜中出现一个漩涡。红盖头顺着漩涡沉到最底下,咕噜噜冒起几个泡。 “喝吧!” 孟婆声音慈祥,但不停用汤勺搅动香汤。 红盖头似乎被搅得非常难受,只得“咕噜、咕噜”喝汤。 那香汤的高度逐渐降低。 只剩半釜时,红盖头再无动静,像一块普通的盖头一样,随波逐流,摊开得平平整整,似乎在说:饶命,喝不动了!真的喝不动了。 孟婆看向白青。 白青连忙说:“婆婆,我以后尽量想别的办法,不毁了您的汤。” 孟婆有些浑浊的目光落在白青的身上,竟有些无限的温情。她将红盖头取出来,递给白青。 “你叫我一声婆婆,我又怎能与你计较微末小事。一釜香汤而已,便是婆婆也随你驱使。拿着!” 白青接过来时,发现红盖头已经干了。触感冰凉,放进怀中,像是怀中揣着一块寒冰一般。她打了一个寒战,才习惯胸口的凉意。 短时间之内……两天之内,诡新娘是不能出来作祟了。 喝下半釜孟婆汤,她现在连自己是诡异都不知道了。 食欲? 那更是忘得一干二净。 一万块到手。 无名阴差随后走出房间,站在相邻的喜房门前,做侧耳聆听状。几秒之后,他转过身,视线扫过通往厨房的一道小门。 阴差不会说话,但白青和诡牌心意相通,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那个镇诡者走啦?” 无名阴差点头,又看向小门。 这次的意思是——快跑! 阴差对恶意极为敏感,刚才躲在小门后偷看的镇诡者恶念滔滔,一定会对白青不利。 白青相信无名阴差的判断,哪怕她没有见过那名镇诡者的真容,哪怕此人是镇诡者总部身份清白的镇诡者,进诡域的目的本该是救人,哪怕方媛曾经对原主说过,镇诡者之间是禁止私自厮杀的,哪怕她对镇诡者总部的印象还不错——闯进路诡诡域的三个人,都是按照规矩办事的。 那为首的被称之为检察官的那人还救了方媛一命。 白青现在已经知道,检察官是很厉害的存在。当然,她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还不多,但检察官的数量,十个手指头应该是能数得过来。 反正是有数的厉害人物。 她遇到的要是这样的人物,那肯定没办法跑。 现在却还能跑,那就要快些跑。 白青跑向宅子的高墙,在无名阴差的帮助下,攀上大树,翻墙来到隔壁的宅子。她本来的打算是一个个击破诡新娘,还是那句话,她缺钱也缺空白卡牌。 现在却只能放弃了。 白青放翻过高墙,那棵她借过力的大树之下,泥土鼓起一个小小的包块。一个满口獠牙的青皮小诡破土而出,他的额头上有一只血红的眼睛,四肢并用,爬上围墙。看着白青逐渐远去的背影,发出一声狞笑。 离开的血眼镇诡者与小诡有所感应一般,脚步一顿,喃喃自语:“跑啦?跑不掉的。” 说罢,大步来到庭院之中,席间众人正在被逼着吃肉。有些是已经吃上了,对他的到来视而不见,全身心沉浸在美味之中。到此时还坚持着,没有动筷子的人类还有理智,求他救命。 血眼镇诡者并不搭理他们,额头上的血红色眼睛闭合之间,一股气浪荡出,席桌皆被掀翻。纸人宾客们身体太轻,全部被击飞。顾松文倒在地上,脑袋还在发晕,就被人一把抓起来,正要骂娘,却见抓自己起来的是血眼镇诡者。 自己在手中如小鸡仔一般,顿时露出讨好的笑容:“阁下,你是来救我们的吗?” “不要老是指望别人救你嘛,人要学会自救。” 血眼镇诡者说:“我现在需要几个人帮我将诡异吸引到一个地方。我之前好像听到你说想要做新郎,对吗?” 顾松文急忙摇头:“我没有……” 救命! 果然g不能立啊。 “桀桀桀,莫废话,难道我还能听错吗。跟我走罢!” 血眼镇诡者一连又抓起几人,用屋檐下挂着的红色绸缎装饰物捆在一处,走出门外,径直朝着隔壁的宅子走去。身后传来奇怪的动静,血眼从前额游走到脑后,看到追来的红盖头,露出垂涎的神色。 血眼镇诡者伸出一只手,捂住血红的眼睛,阻止它攻击红盖头。谁知手心一阵剧痛,他连忙撒手。 低头一看,手心已经被洞穿,留下一个大洞。幸而高温烫熟边缘,倒没出现鲜血喷洒的场景,不然一定会引得血眼发狂。 血眼镇诡者喃喃道:“越来越不受控制了……没关系,只要我能制作出那样的诡牌……一定能阻止你复苏。” 17 第一波危机 四周漆黑一片,幸好包里有手电筒,白青才能借着微弱的光看到脚下的路和宅中建筑物隐约的轮廓。先前她就发现,这间宅子和旁边迎亲有喜事的宅院格局大致相同,穿过庭院便是内院。 可她跨进内院,黑暗倒是退去一些,不借助灯笼也能看清周围的情况,但房屋是没有的,只有一条一眼看不到尽头的路。 “看来,我或许找对地方了……” 诡域没有破除前就想离开,只能寻找诡域的边界。哪怕是普通人类,也可以从那里离开诡域。 白青本以为自己还要多翻几次墙,把长街上的宅子都寻摸一遍才有收获,没想到运气这么好。当然,不排除每间宅子的内院都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路,冯大生一家人不也是从长街的一头跑啊跑,最后是绕一圈,从长街的另一头出来了吗?她遇到的有可能是和冯大生一家人一样的情况。 可不管怎说,现在总是有希望的。她快步往前走着,忽然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住,差点摔倒。幸好身体灵活,腰肢一扭,竟然重新找到平衡,上半身晃动两下又站稳了。 她低头一看。 脚下踩的是平整的道路,别说能把人绊倒的东西,就是铺地的青石板都没有一块是凹凸不平的。 “什么东西?” 无名阴差很少说话,出口都是敕令,这次他也没有说话。而且,他其实也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只是略一思索之后,走到前方开路,不断催促白青快走。 白青点点头,跟上无名阴差的步伐。不过,她也注意着留心脚下。 当迈出去的脚再次绊到东西时,她抬起另一只脚往下狠狠一跺。 嗯,踩到一个绵软之物。 此时再低头去看,便看到脚下有一个小土包。一只青白的手从土包里伸出来,吃痛般颤抖着,迅速缩回小土包里。 这只手那么小,应该是一个小诡吧。 白青想着,就见小土包里探出一个脑袋。娇小的东西一般都带着可爱的属性,但诡异例外。 这颗脑袋明显属于一只小诡,只有成人脑袋的三分之一大小。脸上布满皱纹和斑点,嘴角生着好几个大脓疮,还有不知名的乳白色液体粘在稀疏的头发上,让人一看到他就会生出恶心的感觉。 那细细的脖子、与脑袋极不协调的脖子上还长着一只血红的眼睛,贪婪地看着白青。那满满的恶意简直快要溢出眼眶,小诡嘴里更是发出怪异而高昂的笑声。 正常人看到这一幕就该胆怯逃跑了。 白青……白青很难被贴上正常人的标签,她一脚踹在小诡的脑袋上。 踹得非常准。 踹完一踩,直接把小诡踩回土坑里。 小诡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声,再冒出来头,伸手欲抓白青。 她再踩。 小诡眼珠子滴溜溜乱转,钻回地下,又从白青右脚边钻出来。 结果等待他的又是鞋底子。 狠狠地一脚。 小诡被踩得尖叫一声,不敢再从同一个地方冒头。这次选择从背后出来,结果才伸出半个脑袋就被踩回土里。 一时满心怨恨,但又生出几分诡异一般不会出现的胆怯情绪。可小诡是要拦住白青的,这次选择距离她一米的地方,小心翼翼冒头。谁知眼前一花,只见这个人类轻轻一跃落在自己旁边,抬起脚,狠狠踩下来。 “踩得真准啊……” 一道声音从后方传来,是男性的声音,沙哑难听,语调极为怪异。有点像是许久没有开口说过话的人,忽然开口说话时,声调总出错那样。 白青转过身,看到一个瘦长的黑影站在不远处,几乎比普通人长三分之一的手上提着一盏红灯笼。灯笼上有大大的囍字,想必是从哪个屋檐下取来的。 红灯笼的光照在他的脸上,苍白的脸越发苍白,泛青的面色越发阴森了。 那额间的第三只眼弥漫着血色,正用阴鸷的目光盯着自己。 这是一个比起人类更接近于诡异的镇诡者。 一看就不像个好人。 白青被小诡缠上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跑不了了。这家伙至少是个c等阶的镇诡者,以为他只有一张诡牌就太傻了。 “多谢夸奖,踩得准不奇怪,我毕竟是练过的。” 红眼镇诡者一愣,练过?练过什么?他听说有些镇诡者的诡牌特殊,需要镇诡者进行一些体能的训练。 难不成这个镇诡者也是这样? “你会武术?” “不不不,我经过不懈的训练,练成一手打地鼠的绝活。” 白青不慌不忙道:“人送外号——打地鼠之王。” 红眼镇诡者:“……”他怒气上涌,想说:你耍我? 不过,他没有说,反而怪笑起来。另一只对于常人来说过长的手臂一扯,手中攥着的红色绸布收紧。几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人类踉跄着走进红灯笼照亮的范围里,个个脸色惨白。 白青一看,这些都是熟人。 顾松文,奇葩(前)追求者。 张先生,老板。出去之后,很可能变成前老板。 莎思思……这个不太熟。 以及莎思思的三名保镖。 白青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他想用几人来威胁我?”。 这也威胁不到她啊。 谁知红眼镇诡者说:“诡异追来了。咱们正该一起对敌,才能破除诡域。这会我顾不上这些卷进诡域的可怜人,就先把他们的性命托付给你了。” 说罢,红眼镇诡者把红绸一荡。几人根本无法抵抗他的力道,跌跌撞撞冲向白青。 莎思思到此时也没有太过惊慌,立刻喊道:“青青,后面有四张红盖头在追我们。你小心啊!” 她看出特遣队的这名镇诡者根本不在乎普通人的性命,也无心救人。现在白青才是他们唯一的希望!如果白青死了,这名镇诡者绝不会放过他们。 当然,他不会自己动手。 就像他故意用人类引来诡新娘对付白青一样,他也可以用诡异对付他们。不自己动手是因为特遣队的纪律严明,且镇诡者总部有审查镇诡者的能力,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成事之后,一定会扫除后患。 自己能说出他的身份,哪怕出去之后会失去记忆,留下来也容易招祸……莎思思有点后悔了。她应该积极一些寻找诡域的边界,而不是等着救援到来。 莎思思能想到的,白青也想到了。 毕竟她是见过许文书的。 一个刚进诡域就能知道诡域里发生过什么事情的镇诡者。 白青抬起头,见四张绣着鸳鸯戏水图案的猩红盖头朝着自己飞来,没多看被捆成一串的人类一眼,转身就跑。 红眼镇诡者也被她干净利落的逃跑动作弄得愣了一下。 “现在的年轻人不得了。我在你这个岁数的时候,还是有一点恻隐之心的……” 白青翻了一个白眼,心中想着:我不跑,大家一起必死无疑。我跑掉了,没准他们还有一条活路。 她是没有触犯过规则的。 哪怕在和诡新娘之一战斗的时候,都没有碰触过喜庆的红色物件。 四张红盖头飘向今夜选中的新郎,各位太太挑选着“老爷”要带回家。 红眼镇诡者伸出左手,那只血红的眼睛已经游走到他的掌心,眼珠子转动间,四道黑色的电光飞出,落在红盖头上。 霎时阴风阵阵,四张红盖头几次痉挛,戏水的鸳鸯变成一对报丧的乌鸦,栩栩如生的溪水里浮起死鱼烂虾,猩红的底色越来越红,红得发黑了。 最可怖的是每张盖头上都长出一只血红的眼睛。 一时之间,白青已经习惯的萦绕在耳边的幽怨歌声变得更加响亮,也更加的鬼气森森。 那四张异变的红盖头竟然无视规则,抛弃近在咫尺的新郎,发癫一般朝她袭来。 白青只回头看了一眼,跑得更快了。 红眼镇诡者怕她真的跑出诡域,心中一动,白青就看到前方路上伸出两只小手,欲抓她的双脚。 白青喊一声:“无名阴差。” 只见无名阴差丢出锁链,套住小手一拉。他木然的脸上没有表情,但眸中闪过一丝惊讶之色,白青感觉到他的惊讶,定睛一看,拉上来的竟然不是一只小诡,而是两只。一只头发稀疏,正是刚才被踩过数脚的那一只,一看到白青就龇牙咧嘴,神情狰狞,显然是恨上她了。 另一只扎着羊角辫,系红绳。长得倒是和头发稀疏的那一只差不多,但……这就是两张诡牌了。 锁链先至,木枷套头。 无名阴差喊一声:“勾魂!” 两只小诡双眼顿时失去神采,脚步迟缓走向无名阴差。 红眼镇诡者意念操控小诡,却毫无回应。好像一时之间,自己和诡牌的联系彻底断开了。他心中一惊,竟失声道:“这是什么技能?” 白青当然不可能回答他,一边跑一边让无名阴差将两个小诡丢给红盖头,喊道:“新娘子,赶紧接住你的新郎。” 诡新娘对新郎的执念颇深,最爱吃的就是新郎。 小诡一头撞进红盖头里,红盖头猛地颤动。送上门的食物,哪怕是被控制中的诡异都难以抵抗。这是诡异的本能!更何况她哪里遇到过如此热情的新郎,心中爱意泛滥。 诡新娘身躯出现,撩起红盖头,抱着小诡就亲。 甜蜜一吻,小诡的诡力被吸走大半。 诡新娘开心地笑了。 露出满口獠牙。 两只小诡却是还被枷着,无法反抗。 白青还在跑,她注意力大半在剩下的两张红盖头上,眼角余光却也瞥见红眼镇诡者去救小诡。 诡牌重伤,镇诡者也是要受创的。 见红眼镇诡者无暇顾及自己,白青心中默念道:“孟婆,来!” 孟婆常年守在望乡台边熬煮孟婆汤,不能离开。白青召唤出她之后,她出现在哪里就只能一直在那里,直到重新被白青收回之前,一步都不能挪动。这是孟婆诡牌的特性,白青不可能带着孟婆逃命。 但孟婆牌用得好,可以出奇制胜。 毕竟孟婆熬汤的陶釜是真的很大很大,和一只成年人使用的浴桶差不多。 无名阴差和一张红盖头缠斗片刻,趁其不备,设计令她一头撞进孟婆陶釜之中。 同样的把戏又用一次,效果并没有变差。 另一边,白青快要被红盖头罩住——那会被吸进盖头里,一切都完了。她眼睛一闭,捂住嘴,双手撑着陶釜的边缘,往香汤里一跳。 红盖头一时来不及停下来,一头冲进陶釜之中。 孟婆:“……” 孟婆汤勺一挥,把落水的红盖头摁进釜底。 18 诡眼的技能 好险! 好悬! 运气爆棚! 哪怕一系列的应对中有一点点的失误,白青也已经是人家碗里的菜。哪还能待在自家的锅里,享受婆婆给的特殊待遇。她从陶釜里爬出来,笑眯眯说:“香汤瞧着是滚沸的,但果然不烫呢。” 孟婆说:“酆都里用的火不是凡间的火,肉身入内自然感觉不到它的温度。” 哦,原来如此。 怪不得陶釜下方的薪火堆是青色的。 “啪啪啪——” 一阵鼓掌声从前方传来,血眼镇诡者用一种惊奇的目光看着白青。 “我平生第一次见到将诡牌技能使用得如此花巧的镇诡者。你是有点东西在身上的,怪不得能制作出如此特殊的诡牌……” 血眼镇诡者一看到孟婆,一对黑沉沉的眼珠子亮得发光。 好比穷困潦倒的人捡到金元宝,身患绝症的病人见到菩萨降临,诡牌即将复苏的镇诡者遇到能救命的良药。 白青对血眼镇诡者什么时候从后面来到前头,堵住自己的道路,竟然毫无所觉。对方解决掉诡新娘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而且看起来不像是有受伤的样子。 这么一看,自己似乎毫无胜算。 对方一计不成,显然也不打算罢手。 血眼镇诡者把一对眼珠子从孟婆身上撕下来,盯着白青看了一会说:“你这个人就是有点疯,脑子不太正常了……” 诡牌行为,镇诡者买单。 白青知道自己和诡牌“聊天”的行为,在别的镇诡者看来都是犯病。正经人谁会一人分饰两角,聊得还真像那么回事? “当镇诡者难啊。” 血眼镇诡者伸手去摸额头上的竖起的第三只眼,却被一道红芒灼烧。中指血肉模糊,露出白森森的指骨,接着连骨头都被高温烧成黑色。 他嘴里“嘶嘶”叫着疼,伸手一招:“医诡,来!” 一阵轻柔的阴风刮过,他身边出现一只人形诡异。躯体细长,手脚更长,几乎是血眼镇诡者的翻版。甚至长相都和血眼镇诡者有三分相似,只是神情木讷,且眼眶凹陷得更加严重,使得整张脸都有一种镶嵌进头颅里的怪异感。 他身上穿着白大褂,青灰色的手中提着一只银色医疗箱。 血眼镇诡者伸出手,医诡打开银色医疗箱,取出一瓶黑漆漆的药水在他手指上一喷。 那伤口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 “做镇诡者难啊!” 血眼镇诡者又重申一次,仿佛是真的觉得人生艰难。 “政/府让年满十八岁的少年少女必须尝试激发诡能的时候,根本没有告知我们——一旦成为镇诡者,生命就已经进入倒计时。诡牌是会复苏的啊!而且一定是会复苏的。我们根本就是总部用来关押诡力的监牢,破除诡域的尖刀。总之,绝不是人。看清楚总部的嘴脸,谁能不疯。我就是疯得太晚了……” “你看!” 血眼镇诡者又是一招手,两只缩小一圈的小诡出现在他的脚边。 “这两个都是小诡,他们是我制作出的第一张诡牌和第二张诡牌,能力特别弱,只能在地底下乱钻,绊人摔跤什么的。唯一算得上有用的能力就是‘运财’,可以帮我从富得流油的人那里偷来钱财,并且不被发现。” 白青一听,心中大惊。 这哪算得上“有用”的能力,根本是顶呱呱的厉害技能。 “可有一点好,弱的诡异不易复苏。太过危险的诡域也用不上我。这一只,”血眼镇诡者指向医诡,说道:“他是我在诡域遇险的时候,制作出的一张诡牌。我运气不错,他很实用而且也不算暴戾,唯一的问题是频繁使用它的技能,我渐渐的越来越像他了。从他们,你就可以看得出来,我是一个惜命的人。打打杀杀的事情,我不喜欢的。” “可惜啊,好运气也有用光的时候。我在一个d等级的诡域里,遇到巨大的危机,为了救自己的命,我制作出诡眼。第一次使用它,它就差点复苏了……” “不要诉苦了。你的苦跟我无关,再怎么苦再怎么难,只要你为难我,我都难以同情你。” 白青蹙眉问:“直接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血眼镇诡者噎住,讶异道:“你一个十八岁的小女生,心还怪硬的。” “十八岁、小姑娘,一句话要素过多了。” 白青语带嘲讽,“你就非得拐弯抹角、东拉西扯,说话不能直接一点吗?” 血眼镇诡者:“……” 他一时差点没反应过来……等等,现在谁占上风啊?你不该乖乖听我说话,拖延时间吗?怎么比我还横! 深吸一口,他说:“我需要你的诡牌救命。” 白青一愣,“诡牌还能被抢走吗?” 问完她就知道答案了。 不能。 可以的话,这家伙不会巴拉巴拉说这么多。 果然,血眼镇诡者说:“不能,但我可以制作出一张一模一样的诡牌。我没看错的话,这是一张d等级的诡牌。只要你告诉我她的一切特点,制作起来并不难。” “不要。” “什么?” “我说,不要!” 白青对死亡的恐惧比一般人要弱,她觉得人生只是一段旅程。如果沿途的风景太糟糕,早点结束也不是不可以。 在这里死掉,没准她就回到原来的世界了。 最重要的是观血眼镇诡者行事先兵后礼,漠视人命。到现在为止,这家伙都是“强抢”的态度,根本没提“交换”二字。 得逞之后,留下她的可能性太小了。 万一她出去之后报/警呢? 既如迫害者的愿,还丢掉小命就太傻了。 血眼镇诡者再次愣住,这个小丫头难缠得过分了。 “为什么?我承认,动之以情,我失败了。可你不要命啦?” “我乐意。” “你不配。” “……” 血眼镇诡者怒极反笑,“桀桀桀”大笑几声之后,喊道:“敬酒不吃,那就吃罚酒吧。等会有你哭着求我听你说话的时候。” 说罢,直接动手了。 血色眼睛一睁一合之间,两束黑色电光射出,分别没入无名阴差和孟婆的身体里。 无名阴差浑身一颤,面容更加阴森。额间有一只红色眼睛若隐若现,忽明忽暗。似乎有两股意识在争夺,打得不可开交。 那电光落在孟婆身上,她长勺一颠,电光顺着勺柄落进香汤里。她笑一声说:“况是大诡,也是没有敕令的野物。做贼的,安敢冲进公堂?” 无名阴差听得此话,木然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明亮的神采。那血眼的虚影越来越淡,直接消散了。 血眼镇诡者吃惊道:“你的诡牌为何无法控制?” 白青: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她猜可能是自己的诡牌脱胎于另一个世界的地府神话,诡牌本就比较特殊。有自我意识的话,没那么好操控。 血眼镇诡者见她不答,只以为哪张诡牌有特殊的技能。狞笑一声道:“既然无法控制,那就直接复苏吧。” 白青心中一凛,她见过复苏的诡影什么模样。 镇诡者和诡牌之间是你强我弱的竞争关系,平时镇诡者可以控制诡牌,诡牌一旦复苏,镇诡者犹如老虎变病猫,连清醒的意识都很难保存。 他竟然可以让诡牌复苏吗? 血眼镇诡者终于在白青脸上看到吃惊的表情,虽然不多,但他心中不禁快慰起来,说道:“很多人、包括以优异的成绩从诡异大学毕业的家伙,都没有理解诡异复苏的本质。” 这次白青没有打断他,他现在说的话要素密集,竟是白青还没来得及思考的范畴。 “诡异本就是暴虐、恐怖、嗜血、疯狂,没有理智的存在。也有研究认为,诡异其实是有理智的,只是诡异的思维方式,已经超出人类理解的范畴。诡力凝聚出的诡牌,其实处于一个……”血眼镇诡者一时难以用语言将自己的理解描述出来,思索片刻继续道:“这么说吧!这时候的诡牌是被封印的。以人类的躯体为牢笼,以人类的意志为枷锁。人类也因此可以驱使他们,被称之为镇诡者。可人类啊……那是多么脆弱的生物,诡异又是多么恐怖的存在啊。他们的意志会不断复苏,哪怕你从来不使用诡牌,哪怕你从来不喂给他们诡力,哪怕没有别的诡异刺激他……” “他还是会复苏!” 血眼镇诡的眸中闪过恐惧的情绪,他深吸一口气说:“这只诡眼有一个特殊的技能……你马上就能领会到了。” 话音未落,他抬起头,额间的血红眼睛看上方。漆黑的半空中裂开一道口子,一只血红的眼睛的虚影从口子里挤出来,向下看来。顿时,红光普照。那光比红灯笼的光线更幽暗,更朦胧,洒在白青的身上,她塞在外衣内袋之中贴近胸口的、喝多了的红盖头颤动起来。 同时,她胸中气血翻涌,莫名烦躁,但意识是清楚的,连忙取出红盖头丢开。却见红盖蠕动着吐出诡新娘,诡新娘青白的手撩起红盖头,眼角青筋□□,张开满是獠牙的嘴,带着嗜血的欲望,身躯不断扭曲着。 她的凶性显然被重新激发了。 白青看向无名阴差。 无名阴差是背对她的,呈现保护的姿态。此时滚滚煞气从他身体里溢出,竟是以肉眼就可以看得到。 “无名阴差?” 她察觉到无名阴差状态不对,召唤出对应卡牌的虚影。却见卡牌底部的繁复花纹被染红少许,这红色越来越深,逐渐向上弥漫。 白青见过方媛即将复苏的诡牌,她知道。 当不祥的红色填满整张卡牌时,诡牌就会复苏。 19 第二波危机 白青又看向孟婆。 老太太低垂着头,有白森森、阴惨惨的窟窿幻象从她面容中浮现。釜中香汤咕噜噜冒着泡,滚沸,几乎要扑洒出来。 糟糕! 白青连忙召唤出孟婆诡牌的虚影,只见不祥的赤红已经占据三分之一的牌面。 “桀桀桀……你刚激发出诡能,制作出诡牌还没几天呢。想必是第一次遇到诡牌不听命令的情况,吓一跳吧?” 血眼镇诡者得意道:“更可怕的还在后头。我劝你早些服软,将诡牌的信息告诉我,免得受罪。我教教你,可以从诡牌名头开始,一一说来。” 眼角□□的青筋爬满诡新娘那由皮肉和白纸拼接而成的脸庞,泛着绿光的眼睛好像也被红光染上一丝猩红。她扭动脖子,咔咔两声。鼻子闻嗅,缓慢转身,目光锁定白青,嘴角流出涎水。 “无名阴差!” 白青一步步退向无名阴差。 血眼镇诡者站在远处,笑道:“诡牌现在可不会听你的指挥。” 诡新娘咧开嘴角,穿着绣花鞋的小脚往后一蹬,朝着白青扑来。 血眼镇诡者声音不急不缓,带着戏谑的意味:“再不开口,你便永远不能开口了……” “铮——” 无名阴差一个转身,上前半步挡在白青面前。 勾魂锁链撞上诡新娘锋利如刀的指甲。同上一次相撞的结果一样,指甲一片片碎裂。 十指连心,对诡异来说也是一样的道理。上一次诡新娘无声惨叫,这一次内心的暴虐直接被疼痛激发出来,诡新娘眸中凶光毕现,双手抓住手链,倾身体向前。 二诡呈现僵持局面。 血眼镇诡者惊道:“怎么可能!这张诡牌竟然还受你的驱使?”他眉头紧蹙,不可置信道:“你既能制作出特殊的诡牌,竟还有着绝佳的控牌能力。是了!是了!哪怕是不容易复苏的诡牌,忽然之间受到如此大的刺激,也不该再听从命令才对……必得是有绝佳的控牌能力不可了!难不成我以为你是在发疯的时候,你其实是在进行特殊的控牌训练?” 白青:“……” 喂!脑补过度了啊。 正与无名阴差僵持的诡新娘见白青分神,嘴角露出一丝狞笑。忽的,身体里飘出一只惨白的纸扎人,越过无名阴差的肩膀,抓住白青的肩膀。 苍白的嘴唇张开,吻向白青。 若是被她亲到,白青将立刻获得一段神奇的瘦身体验——血肉被吞,秒变干尸。 血眼镇诡者是绝不可能看白青死的,正要出手,却见白青手里拿着一物对准纸人的脸轻轻一戳。 苍白纸人伸手捂住脸,血眼镇诡者才看清白青手里拿的是什么——一个火折子。大概率是在厨房里得到的。 那么纸人危了……果然,纸人的脸已经燃烧起来。它刚才下意识拿手捂住脸的动作让它的手也燃烧起来。火势汹涌,它连忙缩回诡新娘体内。 诡新娘浑身的血窟窿刚被填满,却又冒起火光,顿时仰天惨叫,凄惨无比。 无名阴差趁机将她枷住,丢进孟婆釜中。 不远处,两只诡新娘正阴森森看向白青。 白青紧贴着无名阴差,提防着他们。 血眼镇诡者用嘶哑的声音说:“你现在最该提防的可不是诡新娘,而是你的诡牌。” 白青抬起头,发现无名阴差几乎已经被滚滚煞气掩埋,只能看到模糊的脸部轮廓。视线继续往上,可以窥见半空中的眼睛不知何时起已红得惊人了。撒向大地的红色光芒不再是薄如轻纱,而是如彩色笔涂上的浓重色彩。 她低下头,看到对应无名阴差的诡牌已经被染红三分之二。 白青心中却没有丝毫的恐惧。 这感觉很奇怪,但她的确不觉得无名阴差恐怖。 “诡牌复苏,先噬其主……痛吧?你现在应该能感受到刀割一样的痛苦,每一寸肌肤下都如同埋了数根尖针,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你的神经。接下来,你会发现连呼吸都是一件困难的事情,胸腔起伏都能带来痛入骨髓的刺痛。再然后,你的脑袋会很疼很疼。似乎有一根看不见的钉子在不断的往里面砸,每砸一下,你的身体都在扭曲、变形……瘦子变成胖子,矮个子变成高个头,是的,你的骨骼变形了……” 血眼镇诡者详细的描述着诡牌复苏时,镇诡者遭受的痛苦。仿佛曾亲身经历过的一般,现在想起来依旧充满恐惧,连牙齿在口腔里撞击,颤抖。 他定定地看着白青,认为没人能在这样的酷刑中保存任何秘密。他吼道:“还不快把你诡牌的特征告诉我!你要知道,这些都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你的诡牌。你会发现,你的诡牌变得邪异无比,凶煞可怖。它用贪婪的目光看着你、看着你,扑向你,吞噬你的血肉。你……你为什么……” 血眼镇诡者终于发现不对劲了。 白青太平静了。 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在承受痛苦的模样。 这个发现让他骤然冷静下来,面露纯粹的疑惑:“诡牌挣脱束缚的过程,为什么没让你痛苦?” “大概因为我的诡牌并没有试图挣脱束缚他们的我……” “怎么可能?” 血眼镇诡者大叫一声,看向半空中的血红眼睛。血红眼睛眯成一条直线,仿佛在窃喜他的失控,又决定如他的意。一时间红色光芒大作,连白青的脸都被红光照得红艳艳的,皮肤都好像是红色的一般。 血眼镇诡者发出“赫赫”的喘息声,他紧紧地咬着牙,似乎在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白青看出来,过度的使用诡眼,让本来都濒临失控的诡眼更进一步的复苏了。 血眼镇诡者几乎要发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这样呢……” 白青手中的无名阴差诡牌彻底被染红了。 只见浓郁的黑色煞气彻底掩埋无名阴差,让他看起来如同一个人形的恐怖怪物,就在煞气浓郁到几乎凝固成实体时,一道白光自煞气的最中央腾起。 却见煞气争先恐后冲进白光之中,由黑转白,慢慢淡去。 等煞气消散得差不多了。 白青终于能看清无名阴差的模样了。只见他眉心处浮现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印记,里面有字,但看不清是什么字。 白光就是从印中涌出的。 随着白光吞吃煞气,荡煞气为清气,白青手中诡牌的红色褪去,直至消失。 诡牌竟瞬间恢复成原本的颜色。 白青冥冥之中有所感应,低头看向卡牌。只见牌面上的玄奥文字被打乱,又飞速重组。 诡名:无名阴差(无数不知姓名的阴差,构成地府的基石)。 职位:酆都小卒 等级:d 能力:1、勾魂,阴差的枷锁套住诡的双手和头颅,可不顾诡的意愿将其锁拿,并使其失去反抗能力(只对同等级诡有效)。 2、引路:阴差可黄泉借道,带领误入诡域的人类前往安全的地方【不满足解锁条件】。 无名阴差从前是没有职位的……职位一栏实则是刚出现的。 白青用自己贫瘠的知识理解这一变化:无名阴差虽然被以阴差的名义制作出来,但他是不受地府承认的。本事是有的,但属于临聘人员。 以前是考编中,现在则是通过“考验”上岸了。 等等,这个世界有地府吗? 或是白青曾经世界的华夏地府给的编制? 一时之间,白青的脑子都混乱了。她匆匆瞥过“引路”技能,心中一跳,但发现“不满足解锁条件”,也就放在一边不管了。 她看向孟婆。 或许因为孟婆并无战斗力的缘故,她受到诡眼的影响较小,复苏的速度也慢,但此时诡牌也已经彻底被染红。几乎是在煞气凝实的瞬间,触底反弹开始。 那刚刚出现在无名阴差身上吞吃煞气的白光又出现了,荡煞气为清气。 孟婆对应的诡牌复原,玄奥文字同样出现变化。 诡名:孟婆(地府流量扛把子,传说真正面貌是个大美人)。 职位:酆都轮回司主事 等级:d 能力:1、孟婆汤,孟婆熬煮的香汤,喝下会暂时遗忘一切(对人类和诡都有效果,具体遗忘时间和饮汤者的自身素质相关)。 2、孟婆可以选择合适地点,设立轮回司【不满足解锁条件】。 孟婆也有编制了! 白青看向自己的两张诡牌。 无名阴差阴森的脸上,浩然正气侵蚀深深鬼气,二者竟各占据半边江山。 孟婆苍老恐怖的容颜依旧,但眼眸更加清明,眸中泛着慈爱的光芒。 这分明是鬼气消减,神气大增,说一句因祸得福也不为过。 目睹一切的血眼镇诡者再不可置信,也意识到白青诡牌的特殊。 “你的诡牌不会复苏……不、不,诡牌实实在在已复苏过了。可他们复苏之后不杀镇诡者,不贪血肉,神思清明,还愿继续受你驱使……” 一时间,他的世界观都破碎了。 “我是在做梦吧。” 孟婆怒道:“吾乃酆都敕封的阴神,只食香火,不食血肉。你这是诽谤,造谣!” 什么贪血肉?血肉对诡异来说肯定都是香的……呸呸呸,可别害得她刚上岸就因为意识形态不够坚定而吃挂落。 血眼镇诡者一脸茫然,神情恍惚。 换位思考,白青能理解他的茫然。没有文化底蕴,他根本听不懂孟婆在说什么。 至于两位阴神愿意守住心神,继续受自己驱使……这一点都不奇怪,毕竟宇宙的尽头是编制嘛。 白青笑眯眯对血眼镇诡者说:“我替自己的诡牌向你道声谢!” 不然考编的机会还不知何时才有。 “你你你你……噗。” 血眼镇诡者被白青的道谢气得胸闷心痛,吐出一口鲜血。一时间心神失守,竟然连警惕诡眼都忘记了。 一时间,半空中的诡眼消失,镇诡者额头上的眼睛睁开。 镇诡者爆发出一阵阵让人头皮发麻的惨叫声,身体扭曲到不可思议的程度,本来就过长的、以至于比例不协调的双臂继续变长,竟然直接垂到地面上。他意识几乎消失,口中呢喃着:“给我……给我……” “把你的诡牌给我……” 白青看到,血眼镇诡者踉跄前行,剧烈的疼痛让他连抬起手都困难,但他还是努力地朝自己伸出口。 “给我,你的诡牌……” 他心中只剩下抢夺白青诡牌这一件事了。并没有发现,自己的皮肤底下鼓起一个个鸡蛋大小的圆球。 这些肉球从躯体的各个部位出现,飞速抽取着镇诡者的血肉,输送往额头。 每到达额头一颗,血红色的眼睛就享受地眯起一回。 诡眼复苏了。 先杀镇诡者,接下来就该噬人了。 白青心念一动,无名阴差丢出锁链。却见血红的眼睛里射出一道红芒,正中无名阴差胸膛。竟是滚烫无比,直接将他的胸膛烧穿。 白青额头一疼。 诡牌受伤,镇诡者也会受到影响。 无名阴差显然不是对手,这张c等级的诡牌技能不少,前有控制、诡牌复苏的两个技能,后有远距离攻击手段——红芒。 无名阴差连近身都做不到。 对付c等级的诡牌,还是要c等级的诡牌才行。 可是,以她的能力还无法制作c等级诡牌,就算可以,她手里也只有一张d等级空白卡牌。 这样不行,想想办法。 可以死,但不能等死。 如今看来,控制和诡牌复苏两个技能,对自己其实都没用。若是能制作出一张可以对付红芒的d等级卡牌,也不是没有胜算。 白青脑中灵光一现,想到一位合适的阴神可以制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