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书友龙傲天》 第一章 坏了!要被查水表了! 庆天六年,五月初九。 江北道,花州,临县。 现今正是子夜,天黑风高,良民早已安寝,开明街上出现了一个身披斗篷的神秘人,他如幽灵般赶路,脚步轻寂无声,唯有影子在月下摇曳。 此人穿街过巷,熟练地避开了巡街使和更夫,甚至没有惊动栖枝的鸟和守护的犬,最终停在一户人家的门前。 敲门。 咚咚,咚咚咚,两长三短。 重复三次。 里头传出推门声,脚步声,而后双开街门的缝隙中透出一丝光亮,是有人披衣点灯而至,低声确认着夜访者的身份:“谁啊?” 敲门的神秘人默然片刻,答道:“斗破苍穹。” 片刻之后,门内传来了激动的回应:“武动乾坤!” 神秘人又问:“天蚕土豆是什么?” 里面的人立刻回答,语速极快,仿佛是背诵了千万遍的答案:“川味小吃,波浪刀切生土豆,以淡盐水焯之,下锅干煸,加盐、五香、胡椒、孜然、辣椒、葱花、香菜、小米椒,拌匀后出锅,很润。” 对于这个世界来说,这无疑是保密度最高的暗语,况且如此长篇大论,只要语气语调稍有停顿变音,便能听出端倪。 来访的神秘人确认接头暗号无误,又确定接头人没有被挟持或者逼迫,于是沉声道:“交稿。” 门应声而开,一名披着半旧外衣的富态员外打着灯笼等在里面,见到神秘人后,精神一振,脸上露出了混杂着仰慕和亲近的笑容。 他深深一礼,礼数周全,语气恭敬,就像在迎接一位盖世文豪。 “见过霸天先生!” “……” 听闻这个强而有力的称呼,神秘人虎躯为之一震,甚至连斗篷的袍角都为之颤动。 哪怕已经听了很多次,一种微妙的羞耻感还是不可遏制地涌上心头。 就好比你的家人知道了你在网络上写文的笔名之后,这事儿就如同量子谐振般迅速扩散到了你在现实中的所有交际圈,此后逢年过节、亲朋聚会,无论是年高德劭、慈爱忠厚的老者,还是小你一辈、调皮捣蛋的熊孩子,你那个充满近未来赛博抽象乐子主义的id,竟成了他们对你唯一的称呼。 ——别叫我笔名了别叫了也别叫大作家了求求你们还是叫我的小名吧! 被称为“霸天先生”的神秘人似乎翻了个白眼,想说点什么,但还是无声地叹了口气,毕竟这不是书友见面会。 而是上传章节的现场。 他从斗篷下拿出了一沓装订完毕的厚厚纸张,递了过去。 那员外登时将灯笼丢下,双手将稿纸捧过。 这员外的宝号是本县经营十数年的陈家书斋,作为书店老板,自是久经文墨,经验丰富,手指用力一压,便确定了稿子厚度。 “好家伙!”员外心中叫道,“天爷爷睁眼了!” 这姓陈的书店老板与“霸天先生”合作出书数月,对于“霸天先生”其人,可谓又爱又恨。 爱的是他故事惊艳,种种创想如天马行空,令人读之,拍案叫绝。 恨的是这厮着实奸懒,无论哄骗求恳,总是不肯多写,有时还要拖延交稿,若是催得急了,更会遭遇常人难以想象的语言暴力和精神羞辱。 谁知今番不仅准时交稿,而且字数之多,远胜以往! 喜事天降,员外眼睛一下子睁大,脸上也变得像调色盘一般——大约有三分惊讶,二分的不可置信,三分如坠梦中的怀疑,以及九十二分的好耶。 后人有诗为证:谁道作者细又短,老贼竟能爆字数! 那惊喜交加的员外捧着书稿,直接蹲在地上,凑着灯笼的朦胧火光,迫不及待地开始追更。 ——记得上次更新还是在上次,短不说,最后还吃了一发大断章斩,难受了他足足一整个月,天天茶饭不思,只觉得有蚂蚁在身上爬。 今日可算好了! 他一边追读,一边又嫌慢了,竟直接张口要求作者剧透。 “霸天先生,学生实在是等不及了,这一月倚门而待,等更新等得浑身难受,终于可以一睹为快——” 在灯光的照耀下,他的表情是这么诚恳,充满求知欲和对文学的尊敬。 而他问出的问题,更是蕴含了“爱情”与“事业”两大人类的至高主题。 只见他挤眉弄眼地问道:“敢问先生,那被下了药的芷彤女侠是否被迫与来救她的龙战天……嘿嘿嘿嘿……还有那为富不仁、猖狂可恨、敢抢龙战天女人的申家,在这一卷中是不是已经被灭门了?” 那“霸天先生”听闻此语,虎躯再震。 就好比你家里人不仅知道了你的笔名,还跑去看了你的文,不仅看了,还看不懂,不仅看不懂,而且还不耻下问,拉着你问一些显然少儿不宜的内容,一脸凝重地审问——你这里表达了作者怎么样的思想感情? 我他妈怎么知道我只是在水字数的! ——别问了别问了你们还是问我什么时候结婚吧! 羞耻感再度涌上心头,这种心情实在不足为外人道,“霸天先生”只好维持大文豪般的高冷,淡然道:“你自己看吧,只是别误了正事,这一次,记得增刊,向周围城镇发卖,把渠道再打通些!” 谈到正事,那员外总算回过神来。 他珍重地将书稿收好,站起身,现出肃然之色。 “霸天先生放心,小可与先生有约,自当全力以赴,让更多的人看到先生的大作,不瞒先生,旬前我亲自带人去剑州发卖,依照您的指点,先说书,后试读,免费赠送前三十章,然后出售余下内容,您的书,卖疯了!” 听闻此言,“霸天先生”发出了一声幽幽的叹息。 这叹息声蕴含着几分失落,还有几分不解,以及几分不爽。 ——狗屎啊,我认真雕琢充满深刻内涵和富有人文关怀的大作没人看,捏着鼻子忍着恶心写出来的整天杀杀杀草草草的爽文却卖得飞起。 可见这异世界的读者品位不行啊,比起点的爷不知低到哪里去了! 员外还以为是霸天先生对订阅成绩不满意,立马打包票道:“先生放心,万事开头难,而今书已经写成了第四卷,咱们的生意正在不断展开,您的……嗯,读者群正在不断增大,早晚有一天,咱们能把书卖到京师去!” 啊对对对,你有本事直接卖到皇帝那里吧,殿试时认出我的文风,封我一个拖更大学士,也是一段佳话。 “霸天先生”不吃员外画的饼,冷冷道:“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请留步。”那员外想起了另一件事,“还有一事……先生最近,须小心些,学生听到了一些不好的风声……” 斗篷人刚刚转身,闻言立刻警觉转头:“哦?什么风声?” 员外露出愤愤之色:“先生的大作卖得非常之好,三教九流,人人爱看,但这世上却总有那么些道貌岸然、嫉妒心重的家伙,羡慕先生文采斐然,自己却写不出,便对您大肆诋毁辱骂,说您写的书都是些……” 他说到这里,面露尴尬之色,有些说不下去了。 “霸天先生”沉默片刻,语气平静地说道:“我懂,都是些垃圾对吧,毫无思想,肤浅,粗俗,教坏小孩子,伤风败俗,胡编乱造,狗屁不通,配角都是弱智,戾气十足,把有教养的名门大派和富家子弟写成卑劣阴暗的恶霸坏人,世上哪有这么坏的人……” 员外听得冒出冷汗,小声道:“原来先生都知道了,但请放心,那只是一小部分人的叫嚣,大部分人都是很爱看的……” 斗篷人默然片刻,淡淡道:“人家也没说错什么。” 确实是这样的。 粗俗不堪,戾气十足,教坏小孩子,伤风败俗,毫无价值。 他知道自己在写什么。 员外听他这番口气,“责编雷达”应声而动,侦测出了“驴日的狗作者想太监了”的高能反应,登时急了。 一是怕这好不容易长出来的摇钱树要倒,二是这《皇图战天传说》他也非常爱看……比市面上他看过的任何话本都要带劲! 于是立刻劝道:“先生,何必管那些穷酸文人放屁?他们倒是自命不凡啊,整天风花雪月、忠臣孝子,要不然就是歌以咏志、文以载道,大老粗们听得懂吗?更何况他们也不屑于写东西给泥腿子们看啊。” 他与这霸天先生签约有几个月了,也稍微摸清了这位大文豪的心思,对方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不仅喜欢赚钱,还希望“更多的人能看到他写的故事”,所以他的劝说也从这里入手。 “我这几个月雇人说书、去市井发卖话本,也与一些人闲聊,问他们为什么喜欢这故事,也好有针对性地去发卖。” 这位员外是在本县深耕多年的书商,谈起业务来,头头是道:“这些人多是市井帮工商贩,说他们一日做工辛苦劳累,休息凑在一起,听一听您写的故事,书里的主角起于贫贱,甚至被权势者欺辱,便如大家伙儿一样,但一朝得到机会,却能够扶摇直上、百折不挠,击溃一切敢于侵犯欺辱他的人,让家人都过上好日子,这样的故事,就是带劲!” “大家听得振奋不已,白天受的委屈辛劳,也就不那么苦了。听完睡觉,还能做个美梦,幻想着能与龙战天一般无所不能,第二天虽然得继续咬牙活着,但第二天晚上还能继续听故事,这也算是个念想。” 他一口气讲完,诚恳地说道:“先生,我是说不出什么大道理的,但爱看您的故事的人一定有很多,何必去理会那些穷酸文人的闲屁?说句不过分的,您的故事是在给一些苦命的泥腿子吊着一口气呢,也让他们平时的郁结烦恼有个发泄的地方,以免他们行凶伤人、害人害己,这可是大功德。” “霸天先生”冷笑道:“用这种虚假的东西?这也算功德?” 员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当然,假的东西,那也比没东西好啊。” “霸天先生”再度默然,片刻后,他长出一口气:“还有什么事?” “说的就是这件事。” 员外点头说道:“那些文人虽然穷酸刻薄,可却颇有门路,说话声音也响。他们正在鼓吹叫嚣,说要将您的作品列为禁书,查抄封存……敝店虽小,倒也有些门路,他们拿敝店没有办法,或许会打着釜底抽薪的主意,毕竟您才是作者,只要将您拿下,书的源头自然就断了。” “霸天先生”略一思忖,道:“知道了,他们动不了我。” “小心无大错。”员外劝道,“先生,还是要多加小心……” 话音未落,他只看到霸天先生猛然回头、看向天空。 黑暗的夜幕骤然明亮。 但见一道号炮冲上云霄,在天空中炸响,夜空放出光芒,清晰可见,也让霸天先生隐藏在斗篷兜帽下的脸庞明亮一瞬。 可惜他此时转身抬头看天,这夜空闪耀下惊鸿一现、剑眉星眸的卓然风姿,只有星、月与夜风得以一见,否则员外一定会惊呼出声。 因为这张脸,临县的人几乎全都认得,因为这个人,花州的人几乎全都知道,因为他的名字,江北道武林与官场的人几乎无不听过! 这隐藏在斗篷之下、以“龙霸天”为笔名写下《皇极战天传说》这种迷之爽文的作者,正是南朝江北道一代武魁、府试剑器术三榜及第大才、被江北武林视为二十年后领军人物的绝世天骄,江湖人称“无缺之月”的李白龙! 随着号炮炸响,喊杀声随之而起,四面八方都响起了巨大的声浪。 “临县三班衙役全伙在此!” “休教走了霸天老贼!” 明明是前途无量、江湖仰望的少年英侠,却因为披着马甲写爽文被官府埋伏围剿,在星、月与夜风的注视下,少侠内心只有一个想法。 ——坏了!要被查水表了! 第二章 断更!我要断更啦! 喊杀声四起,不知有多少人将这片区域团团围住,四下火光起处,火把如萤火般不断挥舞,锣鼓声响作一团,肃杀之意直冲天际,骇得惊鸟乱飞,家犬狂吠,原本宁静的寒夜充满了喧闹吵扰。 附近的民居之中,被吵醒的夫妇将好奇的孩子按回被窝:“不要出去!衙门的公差抓坏人呢!” 显然不是。 因为回荡在夜空的呐喊声,多少带着些私人恩怨。 “活捉霸天老狗!” “把他拘进黑牢里写!” 指名道姓。 而且目的明确。 陈姓员外立刻色变。 毕竟他只是个安分守己的小网站老板,还没经历过被旗下的写手连累以导致监〇部门直接空降至公司开展工作的窘境。 以后他会习惯的。 而现在的他只想跑回家里躲着,刚走几步,总算想起“业绩作者”还在门外,连忙回头叫道:“先生,请……” 却发现“霸天先生”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这亡人,跑得倒快!” 他呆了片刻,先把手中的书稿胡乱塞到怀里,急忙去掩住门,倚在门后,按捺惊魂,一时茫然无比,不知道怎么就惹来了三班衙役。 “……是哪个盯上我家的买卖了?还是老贼拖更,搞得天怒人怨,连衙门的人都看不下去了?” 陈员外胡思乱想间,突然侧耳倾听,发现了一个问题。 “不对……”他喃喃道,“动静闹得这么大,却没有进一步的行动,好像是在故意提醒他们的位置所在……” 与此同时,街道左近。 “你们的人是怎么搞的!” 腰配长刀,脚蹬快靴,墨色披风招展,一名作捕头打扮的年轻女子凤目含煞,正在大发雷霆。 “本人好不容易得来情报,布下网罗,就是为了在今日将那无耻的霸天老贼捉拿当场,因此吩咐诸衙役四散八方,用心潜藏,就是为了打他一个措手不及,你们现在敲锣打鼓,岂不是明摆告诉他哪里有埋伏吗?” 另一名中年捕头眯着小眼,八字胡须,一团和气的样子,显然是官府中的老油条,闻言陪笑道:“上峰,临县是个小地方,衙役土兵都是些吃白饭的腌臜货色,不堪大用,怎能与六扇门神捕相提并论?他们贪功心切,不听指挥,擅自行动,下官回头便狠狠抽他们!” 女捕头望着这棉花包一般的临县捕快头目,眼中的怒火一闪而逝。 她发出一声冷笑,二话不说,按着刀快步离去。 “这小娘皮,仗着六扇门的出身,对咱们吆五喝六的。” 一名捕快凑到捕头身边,低声道:“还让咱们抓霸天老贼……呸,江洋大盗,黑道巨擘,魔门邪徒,这些都不敢抓,居然抓写书的,真真不要脸。” 捕头斜睨了一眼部下:“你这事儿办的不错。” 捕快点头哈腰地笑道:“也是那霸天老贼积了福,咱衙门的人都爱看他写的那三两笔故事,若是被枷进了大牢,又去哪里看龙战天扮猪吃虎的爽快故事?便是看在这份上,大家都会手下留情的,在外面敲锣打鼓吵嚷一阵,将他惊得跑了,也不过是小事一桩。” “很好。”捕头低声道,“一会儿冲进去装模样的时候,吩咐兄弟们招子放亮一些,仔细一些。进去之后,首先要找到《皇极战天传说》的第四卷。” 捕快闻言,眼前一亮,双手搓了搓,低笑道:“大人,看完之后,能不能先给属下过过瘾……” “你还是等两天吧……”捕头压低了声线,“县令大人也要看的。” 捕快大惊道:“这县令大人是读书人,风雅之辈,昨天还骂过霸天先生的书狗屁不通……” “噤声……”捕头小声道,“这就是霸天老贼所说的‘傲娇’的意思吧……” 捕快恍然道:“这傲娇二字也能用在男人身上啊……不过话又说回来,这霸天老贼确实有几分墨水,别的不说,这傲娇二字,真是形象……” “谁说不是呢。” 那捕头叹道:“要不是因为这个女娃子来势汹汹,其实将霸天老贼抓进大牢也是一桩美事。落在咱们手里,再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旁边再摆上烙铁和辣椒水,说不定写得更快,他两个月才发一卷,真真是等的人心焦……” 捕快凑趣道:“大人英明,以小人之见,抓到霸天老贼,先得给他饿上两顿,然后锁进柴房里,拴上狼狗,想跑就咬,不写就没有饭吃!” “嘿,言之有理,落在老爷们手里,可容不得这厮躲懒。以咱们公门中人的手段,非让他一天写上足足的一千五百字……不,两千字不可!” 那捕快听到上司如此言说,一来是凑趣,二来同样是苦老贼拖更久矣,积极献策道:“倒也不必一味勒掯,若是这厮犯倔,反而不美。以属下之见,这事儿还得讲一个威逼利诱。” “哦?”今晚的抓捕行动本来就是虚应故事,寒夜值班,苦差中的苦差,与得力的下属开开玩笑,也算作乐偷闲,捕头欣然道,“计将安出啊?” 捕快奸笑回道:“监牢枷锁狼狗之事,乃是威逼,至于利诱……这个简单,譬如他一天能写满……” 说到这里,捕快停顿了一下,一咬牙,一跺脚,大胆设想道:“譬如他一天写满一千字,便给饭吃,写了一千五百字,晚上睡觉,就能多加一床棉被。他要是写了两千字,那好酒好肉,自不必提,他要是一天竟能熬出三千字来……那就可以给他叫个姑娘!” 捕头闻言,畅想此景。 一想到一天竟能看到三千字之巨的更新,不由哈哈大笑,连声称妙。 两个体制内的条子读者嘿嘿嘿地交流了一下催更技巧,连连点头。 想了想霸天老贼被他们拘在牢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能乖乖写书的模样,顿觉畅快至极,半点都没有公器私用、拘捕良善的愧疚感。 ——毕竟那贼厮鸟每在关键处都要“且听下卷分解”,卷卷都是这样,简直是狗一般的人,便是遭了天谴,那也是应得之报。 何况只是给他换个创作环境……想想看,让他免费去公家的地方写书,有编制的公务员们伺候着他,这福分难道小了吗!? 两人笑了一阵,那捕头突然迟疑:“一天三千字,会不会有点过分?” 他沉吟道:“我记得他曾在第二卷卷末的‘作者的话’中叫苦,说写书之艰,要耗心竭力,巧思布置,字字誊写,血汗融入字中,方有成果,所以请读者把这本书多多推荐给亲朋……我虽不懂,但仔细想来,应该是真的,写书确是不易,逼他一天写三千字,会不会把他累死?” 捕快与他素来亲厚,只是咧嘴笑:“大人,我们俩在这里大半夜的发白日梦,您倒是替霸天老贼担心上了……我们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啊。” 两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同时看向天空。 “是啊。” “希望这次别吓着他,我还等着看下一卷呢……” “应该……不会吧。” 与此同时,月下小巷,有一人急急而逃。 “断更,我要断更啦!” 第三章 怎么又是女捕头 就好比你拖搞到三更半夜,好不容易水够了今天的最低字数,准备上传章节时,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在打开门的一刹那,你发现了一件事。 ——完蛋!我被查水表了! 这里不是地球,所以情况更糟,因为连夜来堵你的并不是严格执法、公正严明、不会冤枉任何一个进步文人的部门。 而是一群封建社会的鸟公人。 半夜交稿,忽闻号炮声起,四下喊杀,这是何等的操蛋。 被迫害的进步文人,自然就是本书的主角,笔名叫龙霸天,真名唤作李白龙,是江北道有名的侠士。 “断更!我要断更啦!”此刻他一袭黑色斗篷,沿着墙壁,在黑影中穿梭,一边走,一边口中碎碎念。 “妈的,妖言惑众的不抓,骗钱敛财的不抓,拿北宁五十贯的不抓,勾结蛮夷带节奏的不抓,竟天天盯着写小说的为难,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走了一阵,没发现后面有人跟来,他驻足望向后面,火光熊熊,喊声震天,不知有多少人在放开嗓门大喊,什么“别走了霸天老贼”、“捉住老贼重重有赏”之类的话语此起彼伏。 甚至还混杂着“让这厮写得恁的慢,捉住了须吊起来打”之类的怪话。 李白龙先生的眼角抽搐了一下:“难道这些人……” 就在此时,他的脑海中响起了一句断然大喝。 “蝼蚁一般!” 那声音蕴含着极度的霸气:“就凭这些杂碎,也配在你面前喊打喊杀!简直不知死活!放开心神,我把力量借给你,今晚月黑风高,正是立威之时,将这些螳臂当车的蝼蚁轰杀至渣,让全县的人震惊于你的强大和残暴吧!” “谢谢,不用了,我拒绝。” 李白龙继续赶路,一边说道:“开什么玩笑,还轰杀至渣,现在的罪名顶多是个非法传播出版违禁书籍,袭警杀人是要负刑责的!” “贫弱!贫弱啊!” 脑海中的声音大喝道:“凡间的律法,怎能束缚强者?你身为我的宿主,要有强者的心境与骄傲,杀几个人又算什么?” 李白龙停下脚步,无所谓道:“好啊,现在就去把他们杀了个人仰马翻,然后惊动州府,六扇门出海捕文书,全天下通缉……” 那声音继续说着强者语:“来多少杀多少!” 李白龙没有理会这杀伐果断的发言,继续道:“六扇门查不到我们的真实身份,但却会封杀笔名,这个马甲算是废了,书以后也休想出版了,陈家书斋的老板就算再爱钱也肯定不敢收我们的稿子了。” “哪怕以后我换个马甲,只要文风和剧情类似,便要被直接下架,没人能看到我们的书,你想收集的愿力,半点都别想得到,你……” 听到这里,孤高的强者立马怂了:“那还是快跑吧,快快快,别被逮到!” 有病。 李白龙翻了个白眼,继续跑路,过了片刻,那声音又喋喋不休道:“不过,如今那些蝼蚁四下围捕,你这般逃跑,被逮住了怎么办?放开心神,借用我的力量,一盏茶的时间你便能逃出生天!” 李白龙不搭理他,继续行进。 “喂!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无视我的好意!本大爷愿意把我那令诸天颤抖的力量借给你啊!你就不想感受一下作为强者的滋味吗?” 李白龙叹了口气:“首先,你现在就是一渣渣,最多也就让这县城颤抖一下,其次,我确实对你的力量有一点兴趣,毕竟开挂这件事还挺好玩的……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咱们得省略那些超脑残超有病的步骤……” “什!什么!什么叫脑残!什么叫有病!你这家伙,完全没有强者之心啊!那是开启力量之门、完成共鸣的咒语!” “不,那是羞耻到极点的二逼发言。” “我警告你!别以为你是我的宿主,我就拿你没办法了!” 李白龙吹口哨道:“好啊,那你再去找一个能写小白文的人好了。” “……可恨!可恨啊!想我龙傲天纵横九天十地,杀得漫天仙佛闻风丧胆,如今虎落平阳,竟然被你这竖子拿捏,我!我恨啊!” 听到脑海中败犬般的嚎叫,李白龙心中冷笑不已。 长久的相处,早已让他摸索到了与脑海中这个老爷爷的相处方式——总之,不能让这孙子抖起来。 他刚想继续赶路,却眼神一凝,停下了脚步。 前方街口,闪出了一个人。 大红披风,宝夏绣刀,冷目凤颜,竟是一名女捕头。 女人长刀斜指,眼中射出凌冽寒芒。 “龙!霸!天!” “……” 他妈的好怪!而且好羞耻!好难堪! ——这是笔名啊笔名!哪有线下抓人喊笔名的!上一个这么干的条子还在被周树人耍得团团转啊你这个无能的税金小偷! 虽然当事人在心中奋力吐槽,但女捕头的语气很肯定。 “《皇极战天传说》的作者,斯文败类,文中痞匪,自甘堕落,写出这种蛊惑人心、粗俗可鄙的文章,叫嚣力量为尊,枉顾伦理道德,你……” 女捕头目光如电,死死地盯着他:“你是不是魔门中人?” ——胡说,我他妈是名门正派的好吗,江北道府台认证的杰出少年,刺史大人都亲自接见过我,参加武举都能加分的! 李白龙屈得要死,但却没有回话,他知道六扇门中有诸多秘法,自己若是开口,就会被对方记住发音语调,日后便有暴露身份之虞。 “被我说中了。” 长刀在地砖上划出火星,女捕头一步步向李白龙走去,她整个人就像是一把正在出鞘的长刀,精气神不断攀升,整个人散发着浓烈的气势。 “你那些粗鄙文章,只能蛊惑凡夫俗子,我承认你有些本领,甚至迷惑了那些衙役,让他们甘愿替你通风报信,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纵然你有此等心机手段,也难逃本人的手掌!” 那女子大喝道:“他们替你通风报信,方便了你,也方便了我,如此,我便能推断出你的逃亡路线,并在此守株待兔——龙霸天,束手就擒吧!” 第四章 要被开盒啦! “龙霸天!束手就擒吧!” 冷月凄风,狭路相逢,长街之上,有两人默然对峙。 一边是社会栋梁,是秩序的维护者,是人民群众的守护者,是正在连夜加班、致力于打击低俗作者、净化社会风气的持械警察姐姐。 另一边是低俗作者。 ——要被开盒了! 如果今晚的事儿能有个欧亨利式的结尾,那李白龙希望这个结尾也要有点前苏的味道。 ——龙霸天,你的事儿发了,跟我们回去说明一下情况。 ——同志,龙霸天是隔壁网站的,我知道那小子住在哪儿! 可惜没有这么美的事情,龙霸天毫无疑问是他开的笔名,而且以现在的窘境来说,盒武器确实是他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得想个办法混过去! 伟大文学家鲁迅教导我们,想要隐瞒自己的笔名,最好是把真名亮出来,用更高贵的身份地位来掩盖自己见不得光的隐私。 就好比你在地球做网文写手,走在路上突然被人开盒,“咦你不是某某某吗”,你心中一震,回头一瞧,对方并不是肤白貌美、明眸皓齿的读者小姐姐,而是有着大学生般聪明笑容、一看就是那种天天躺在床上举着手机看网文面含猥琐时不时发出荡笑的虾头郭楠—— 巧了你也是。 那本着王不见王的原则,你肯定要否定对方的说法吧? 蒙混过关这种事儿放在地球,做起来十分容易。譬如你可以用精湛的演技面露茫然之色,一副“某某某是什么辣鸡完全没听说过”的模样,见你如此,对方肯定会怀疑自己、继而变得唯唯诺诺,死肥宅是这样的。 当然,你也可以用人生赢家的现充之姿直接莽上去,展示更高贵的身份和社会地位,来否定对方“你是网文作家吧”这种极富冒犯和歧视的无礼猜测。 毕竟只有没工作的社会闲散人员,才会幻想自己是个网文作家。 所以你可以傲然举起手机,并且很强者地质问他,“以我迅雷白金会员、qq超级会员和〇神大月卡持有者的高贵身份,会写那种下流的东西吗”。 对方中了这种因果律级别的话术,肯定脱口而出“我超,圆”。 于是话题就能被你糊弄过去,你们俩一起发出死肥宅般的恶心笑声,遂加好友。 ……但这些法子在异世界完全行不通啊! 对方是有备而来的警察姐姐这件事自不必提,若是想要证明自己的无辜,必须得放下兜帽、亮出容貌、自证身份。 这就很蛋疼了。 因为李白龙他……实在过于有名。 武举上考出来的功名,边境上刷出来的军功,师父花钱雇水军帮他炒作的名声,江湖同道们的商业互吹,出身网红门派的流量红利……一切的一切,虽说铸就了无缺之月的赫赫盛名,但也给他带去了沉重的偶像包袱。 以至于不敢冒半点露馅的风险。 更别说把斗篷一掀露出爽朗的笑容说“误会,都是误会,李某也在追查霸天老贼,您可千万别误会,我堂堂江北武魁怎么会写那种东西啊哈哈哈”。 这么说吧,以他此时的成就、名声、人设和人际关系,一旦被有心人开盒冲塔…… 多半就会立刻陷入“他怎么会写这种下流的东西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种人平时心里指不定有什么恶心的想法呢说不定已经干过了”的社会性绝境。 人设塌房不说,还会让他遭受难以想象的荡夫羞辱和恶毒女凝。 ——譬如届时,合欢妖女们便能公然对他说“你写的书我已经看过了,装什么装,不过是个整天想女人的小浪男罢了”,对他百般骚扰,动手动脚。 如果发现这个秘密的人并没有立刻公告天下,那事情就更糟糕了。 因为如果是这样的话,李白龙大抵便要陷入“少侠,你也不想让师门长辈和江湖同道知道你在写什么吧”的生理性绝境。 ——面对古灵精怪、风情万种的魔教妖女的这般威胁时,他恐怕只能摆出受辱侠少的表情,含羞忍辱地褪下衣服了。 如此绝境,当然要勇于捍卫自己冰清玉洁的名声! 武功不弱的捕头在前方堵路,来意不善,社会性死亡的危机缭绕身周,李白龙身为武人,天然有着用暴力解决问题的倾向,事已至此,路止两条。 一,打。 即用无上神功将这女人打至跪地,迫她去做运营官。 二,跑。 “这便是我的逃跑路线哒!想跟我龙霸天斗智你还未够班呀!” 但因为某个很尴尬的原因,李白龙现在既不敢打,也不敢跑。 ——李白龙少侠驰名江湖的人设之一,便是“不世出的武学奇才”,因为他成功地逆练了师门传承的至阴功法,将其转成至刚至猛的阳炎奇功,被几位武林大v锐评之后,更是因此名动武林、万众瞩目。 这套逆练功法的效果极为厉害,内息运转,便有煌煌大日气象,用以催动招数武学,更是刚猛无俦、势不可挡。 另外,它还有一个巨大的优点。 ——会让李白龙少侠拥有全服务器独一无二的酷炫技能皮肤。 法克西巴海公牛! 无论是打是跑,都要催动内力,一催动内力,大日气象便要自行显化,一招之后,谁会败北,谁会社死,清楚明白。 绝境,至此。 看样子,必须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来度过难关了! “——傲哥!救我!” 在李白龙观察守株待兔的女捕头、判断出了唯一解时,龙傲天对这位美女捕头的观察也结束了! 脑海中,老爷爷发出了震惊的暴喝:“大事不好!” 李白龙心中一惊,这女人难道比想象中更难缠吗:“怎么?” 龙傲天如临大敌,厉声道:“不对劲,不对劲,这个女人……超级危险!超级危险啊!” “怎么?她难道隐藏修为了?” “不是!” “她身上带着什么法宝法器?” “倒也没有。” “难道有什么隐藏修为的供奉保镖躲在暗处窥视这里,等我快把她打死时便跳出来出手阻我??” “你爽文写多了。” “……你踏马这么说我真的好吗!”李白龙勃然道,“到底哪里危险啊!” 龙傲天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你仔细看她。” 李白龙定睛看去。 仔细看来,发现这突然杀出的女捕其实挺美,只是出现在这种时间、这种地点,便显得面目可憎。 但抛去这些因素不谈,她现在杀气腾腾、冷目霜颜的样子,仔细验看,似乎有些稚嫩。眼神和气度,不像是见过血的样子,倒像个初出茅庐的菜鸟,但看握刀的姿态气度,显然元功不弱,应有名师教导…… 临县没有这号人物,应该是大城市来的吧……为什么会来抓我? 李白龙看了片刻,没看出什么危险的迹象。 “你还是直接说吧。” “……也罢,你还年轻,没经历这些,难怪看不出来。” 龙傲天叹了口气,缓缓道:“你看此女眉眼锐利、仪姿如刀,必然是意志坚定、百折不回之辈,她今晚在这里守株待兔等你,显然会查你到底。以你的性情和姿色,也必然会吸引到她,届时会跟她产生无穷纠葛……” 两人在精神世界交流,速度极快,李白龙问道:“然后呢?” 龙傲天叫道:“然后?然后你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吗?我跟你讲,这种类型的女人,我……我朋友也曾经遇到过的!” ……嚯。 龙傲天咬牙切齿道:“一开始与你纠缠不休,然后情愫暗生,相爱相杀,你还以为你会跟她发生许多故事,可这种女人啊,在她眼里,所谓的原则、正义和前途才是最重要的,从头到尾她都在玩弄你啊,你能想象吗?” 夺新鲜啊。 “当你向她坦露身份后,她表面与你虚与委蛇、卿卿我我,暗地里早就把你偷偷举报到了上级那边,等天罗地网包围你之后,再来一句‘对不起,我是捕快’……呜呜呜呜!坏女人!还带着自己刚刚订婚的未婚夫来抓我!” 不是,弟儿啊,骗不过哥们也就算了,怎么连自己都骗不过去了。 龙傲天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聊爆了,他情难自禁,甚至声音都为之颤抖,明显是被绽青碧绿的往事勾起了男儿泪。 而后他斩钉截铁道:“听我说!为今之计,你速速凝聚十二成功力,展开突袭,将这女人的脑袋一掌拍碎!只此一道,才能一了百了,再无烦恼!” 李白龙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龙傲天不过是老毛病犯了。 ……妈的,又来了。 “你别不当回事!这可是过来人的惨痛经验!” 龙傲天厉声道:“这可是我……我朋友的亲身经历!跟这种类型的女人纠缠下去的话,不仅占不到什么便宜,身份败露后,要被人追砍通缉!” ……嚯。 老龙说到这里,嘶吼道:“被通缉之后,我朋友好不容易勾搭上的富贵人家的大小姐也跟我朋友立刻划清界限,不久后就跟一个护院仔好上了,那个护院说是什么从穷山沟里长大的,拿着块破玉佩找上门来,说什么受爷爷之托来保护她三年,淦他妈简直离谱!” ……这身贴的。 “我朋友救过的美女杀手也为了他被抓进大牢里,很快就被一个曾有一面之缘的少侠救走了,奶奶滴她胸前还中了一剑!” 要疗伤是吧,这不得淬个毒。 李白龙听到这里,很想穿上白大褂,一脸方唐镜地问龙傲天——你说的这个朋友,到底是不是你…… 龙傲天几乎是在嚎叫了:“可恶啊可恶!靠近女人不会有任何好事发生!我……我朋友的惨烈教训就在眼前,这种正义型的顽固女人最麻烦了!还不速速一掌毙了她,以免麻烦的事情发生!!” 唏嘘。 每次听到龙傲天……的朋友的故事,都让李白龙心情复杂。 傲子的情史,不仅很有深度,而且更有广度。 譬如今天这个是船新的故事,以前听过的,也从来都没有重样…… 种种跌宕起伏的情史,使龙傲天在情感方面完全是个癫佬,对于李白龙在江湖上邂逅的所有女人,他的建议是全数轰杀了事,每次询问原因,他都会给出令人不禁泪目的缘由案例,使李白龙倍感怜惜。 但怜惜是一回事,同意对方杀伐果断的暴论,就是另一回事了。 面对龙傲天的杀人催促,他摇头道:“岂能因这种事情而杀人。” 龙傲天断然道:“你这优柔寡断的心性,如何能做强者?我看你整天跟师门中人厮混,心慈手软……杀人算什么?这世上的世族高门,名派正道,皇权官府,富商大豪,天天都在杀人吃人,不吐骨头!他们所制定的律法道德,全都是最符合他们利益的,你我生为强者,何必去遵守他们的规则?” 李白龙淡淡道:“此女年轻,玄功不弱,必然出身高门,又是从未见过的捕头,多半是名门出来镀金的。” “那又如何?二世祖我杀了不知多少,了不起吗?” “倒没什么了不起的,只是在这里打杀了她,她的家门长辈必然要大举出动,来这里来回搜掠,地方官府也被施加压力,三日一寻,五日一考,分分钟把我们牵扯进来,到时候书肯定要被下架,你的愿力……” 龙傲天闻言断然道:“那权且寄下她一条性命!你等什么,还不快跑?” 神魂交流,只在一瞬,而眼前的女捕头已经放缓脚步,却依然步步紧逼,手中长刀已铿然低吟,气机笼罩,刃起只在顷刻之间! 李白龙叹了口气:“走不了的……” 女捕头逼近,气机锁定,几无退避之路,唯有一战。 然而受功法限制,李白龙不敢贸然出手,他的阳炎内劲极为特殊,武林之中只此一例,除非杀人灭口,否则一旦动手,便会立刻暴露身份。 两害相权取其轻,虽然心里不想,他只剩下一个选择了。 李白龙沉声道:“……把你的力量借给我。” “什么?” “——我说真香!” 第五章 女人,你这是在玩火! 显而易见,李白龙是个来自地球的穿越者。 而龙傲天,则是“有着神秘且牛哔的过往但是被人打爆了只剩下一缕残魂不得不跟在主角身边”的随身老爷爷。 非常经典的网文组合。 这样的老爷爷附体桥段,李白龙在地球时不知看过多少,那时的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也会有被老爷爷附体的那一天。 更想不到他与那自称龙傲天的老爷爷竟会有如此复杂的孽缘和关系。 这个龙傲天……着实有毒。 他自称曾是纵横九天十地的绝代强者,只是一朝被小人陷害,神魂俱灭,只剩下一缕残魂,阴差阳错,被李白龙捡到了。 龙大爷虽然没有细说他自己是怎么被打成渣渣、只剩下一缕残魂的,但李白龙私下认为,肯定是这厮太猖狂太欠揍,这才遭了天谴。 毕竟这厮确实……非常欠揍。 譬如此时此刻,他正在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大笑道:“你不是拒绝本大爷的力量吗?你不是看不上本大爷的本领吗?怎么又过来求我了?为什么呢?让我猜猜看啊!” 他的语速非常快,但神识内的交流只需一瞬,每一个字李白龙都听得清清楚楚,如此更显聒噪。 “因为这个女人来捉拿你了!她的精气神凝练之极,刀法极有火候,虽然在本大爷眼中不值一提,但在此世已经相当了不得了,堪称青年俊杰!” “而你的武功虽然比她强上许多,但你……哈哈哈哈哈哈!” 说到这里,龙傲天又忍不住狂笑起来。 “你师从百花谷,一个全都是女人的门派,修炼的功法乃是玄阴之属,男子修习,根本成不得气候!是本大爷用我那超卓的见识与深厚的经验为你逆转功图、修改口诀,将那百花谷的武学改成了最适合你修炼的功法!” 听他说到这里,李白龙勃然道:“放你大爷的罗圈屁,功法明明是我自己改的!” “狗屎!明明是本大爷改的!本大爷改了最关键的那一部分!” “哟哟哟,最关键?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了!抢功狗又来摘桃子嗷!你改了项目的哪个最关键部分啊?难道是ppt吗?” “是特效!本大爷改了特效部分!” 龙傲天断然喝道:“特效部分才是最重要的!要不是逆转后的心法口诀一经运转,便有灼灼如日、正大光明的煌煌气象,你如何能震惊州府、声明远播?如何能被李元康许为当世武学奇才?如何能被正念寺的贼秃青眼有加、评断有大日如来宝相?你之所以名动武林,被视作新一代少年英侠的领军人物,还不是因为你的功法一看就炒鸡叼吗?” “特效叼,大家回去之后吹捧你都有记忆点!有了记忆点,就能造成病毒营销和传播效果!你的声望不就是不断加一百加一百吗!” 这话倒是没法迅速反驳,可李白龙跟龙傲天驳嘴无数次了,很快就抓住了华点! 他勃然道:“正因为你加了特效,踏马的我都没法隐藏身份跟别人打架了!不出三招就要被认出来!” 龙傲天乐不可支,桀桀狂笑:“对对对,到时候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皇极战天传说》的作者居然是百花谷那名动天下的‘无缺之月’李白龙,哈哈哈哈,妙啊,妙啊!” “妙你妈个死人头!” 神识之中,李白龙怒发冲冠。 精神世界中的交流极其之快,以至于他们还能这样斗口——否则那捕头的长刀早已经砍到脑袋上了。 只听他大喝道:“我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还不是因为你!” 谁知龙傲天立刻沉声道:“是,兄弟,龙某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你为了我龙傲天能够重聚神魂,笔耕不辍,替我收拢傲天愿力,这份恩情,哥哥我永世铭记在心!今天你陷入险境,也是因我而起,我龙傲天愿意将我的力量借给你,助你度过眼下的难关啊!” 这番话说的铿锵有力,好一个恩仇必报的好男儿。 可李白龙却不为所动,他冷冷道:“但借用你的力量,得吼出一些极其二逼狗血的骚话,对吧?” “……那些不是骚话,而是开启力量之门的强者语,当年我龙傲天纵横九天十地、对战无尽仙佛的时候,喊出强者语,就会让我充满力量,这就叫横扫一切,做回自己!” 龙傲天循循善诱道:“来啊,试试看,喊一喊,超爽的!” 李白龙面色阴晴不定:“你是不是在骗我?借用你力量并不需要喊出那些话,你只是单纯想看我喊而已?” 脑海中的龙傲天居然吹起了口哨:“无所谓啊,你再浪费时间,那娘们就杀过来了,她这一刀劈下来,肯定毫不容情,你若是躲避格挡,一定得用上真功夫,一眼就会被她瞧出来历。” “想想吧,被人窥破行藏,你还要不要做人了?” 龙傲天奸笑道:“想想你回到百花谷中,那些平日里巧笑嫣然喊你师兄师兄的小姑娘肯定会用瞧垃圾的眼神望着你,你那师父师姐师伯们又该有多么失望,堂堂白龙公子居然是这样的人!想不到啊,想不到,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啊哈哈哈,社会性死亡,对,社会性死亡!” 说时迟,那时快,距离李白龙五丈之远,女捕头已经悍然跨来! 刀锋飒然,带起一片寒寞的光,其势无比凌厉,宛如月落九天,一线杀机,掀起漫天寒芒,女捕头终于出手了! 躲,就会社死! 打,也会社死! 龙傲天在识海中暴喝道:“你还等什么!” 李白龙低着头,握紧了双拳。 深吸了一口气。 内力催动,扭曲声线。 “女人,你这是在——” 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强者之音。 “——玩!火!” 力量之门刹那洞开,沛莫可御的力量从意识海中轰然涌出,刹那间席卷奇经八脉十二重楼,爆炸性的力量在李白龙体内翻涌奔腾! 识海之中,龙傲天宛如公鸭一般大叫道:“爽啊!爽啊!就是这句话!就是这种感觉!啊!啊!老子的大脑都在颤抖啊!女人!你这是在玩火!说的太好了!我当年怎么没想到这句话啊!” ——烦死啦! 第六章 想解锁战败CG吗! 寒夜长街,女捕执法,长刀掠起寒芒,搅动森寒的空气,直取目标。 下一刻,气浪轰荡。 恐怖的灵压自神秘的斗篷客体内骤然爆发,强大的炁流如潮水般吞吐起伏,令挥舞长刀的女捕头感到极度危险。 可刀势一往无前,轻易退避只会暴露更大的破绽,女捕一声清啸,催动内力,以人御刀,如寒塘夜潮般凶狠压上。 李白龙冷眼注视。 这是他第一次借用龙傲天的力量,两人心神合一,虽只剩一缕残魂,可绝代强者的神魂圣质意味着驾驭一切的知微之境,他感受到一股灵魂层面的升格,仿佛自己已成为更高维度的生命,女捕头那寒锋凌厉的一刀在她看来已无任何威胁,李白龙伸出右手,屈指一弹。 动作轻柔缓慢,却正好拦在刀势进击之途,金铁交鸣,铿锵作响。 女捕头进击受挫,虎口震荡,如鹞子般奋力翻身、向后退去。 下一刻,李白龙从这玄妙的状态里退出。 因为某个聒噪的家伙在神识中大喊道:“力量传输还不稳定!再说几句!你再多说几句强者语!” 女捕头一击失利,反身后退数步,横刀护身:“我果然没有料错,你身怀如此武功,却写此等狗屁文章蛊惑人心,一定另有图谋……好贼子!” 李白龙狂翻白眼,心中更是憋屈,他妈的,这世道,写个杀伐果断的小白爽文都要被当成反社会,有没有天理了,有没有王法了。 更兼龙傲天催促得急,得自这厮的力量也极不稳定,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不暴露,为了自己光明远大的前程,李白龙含恨道:“我不喜欢跟人说废话,你若是感觉你有实力和我玩,霸天不介意奉陪到底!” 神识中的龙傲天听闻此言,虎躯狂震。 他大赞道:“说得好!有理有据,不卑不亢!就是应该这么说,然后引诱对方不知死活地攻上来,再用压倒性的实力将他碾压!你深谙傲天之道,不愧是我认同的好大儿!” 他夸完之后,又开始提建议:“只是你的表情和眼神都苦逼了些,要学会做一下表情管理,要学会邪魅地笑,表情要狷狂一点……” “她根本看不到我的脸啦,我邪魅给谁看啊!” 女捕头再度扑上,刷刷刷连斩三刀,李白龙一边与龙傲天斗嘴,无形真气破空而飞,与此同时,脑海中浮现出无数神通妙法,那是龙傲天千锤百炼的战斗经验与武道真意,万般神妙的精义仿佛不要钱一般涌将出来。 他双掌浮现出了道道银白色的符文,凌空虚按五下,虚无中骤然浮现出一道转动的金轮,自内而外,猛然震出无形的波纹。 一声轰响,女捕头卷起的刀光登时破碎,长靴裂地,噔噔噔后退五步,女人的眼中露出了讶然之色:“好武功!” 当然是好武功! 就连李白龙自己也吃了一惊,刚刚那一掌虚空生妙有,幻化转轮辉芒,乃是极为了不得的绝学,没想到这么轻易便用出来了! “怎么样?怎么样?” 龙傲天在识海中大叫道:“如此强大,如此霸气,如此无敌!这就是本大爷的力量,这就是本大爷的绝学! 他在蛊惑:“想学吗?” 种种令武道强者追索一生的妙法真意不断浮现:“想拥有吗?” 曾经的绝世强者现身说法,掠夺天材地宝,战胜仙佛强敌,天上地下,纵横无敌,诸多史诗般的成就场面掠过脑海,让人不由自主、心向往之:“你想跟我一样,恣肆行事,逍遥自在,睥睨世间吗?” 龙傲天循循引诱,如魔鬼般低语,抛出了他的交易条件:“——只要你好好码字,只要你写出更多的更新,这一切都是你的!” 李白龙喝道:“聒噪,夹了鸟嘴!” 龙傲天的神魂一颤,灌输给李白龙的力量竟然又强了三分,这厮发出了满意的呻吟声,赞叹道:“这句话也霸气外露!学到了,学到了!” 而女捕头被击退之后并未退走,反而倒转长刀,再度扑上。 但李白龙不欲与她纠缠,他只想快点溜掉,免得被人抓到现形,导致羞耻的作品被师门长辈看到、陷入社会性死亡的绝境。 而此刻,龙傲天的玄功武力正在他体内沛然流转,女捕头拦不住他了! 但脑海之中,龙傲天发话:“这就走吗?” 李白龙警惕道:“你想做什么?” “你不是对本大爷的力量很有兴趣吗?”龙傲天说道,“现在就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你都已经喊出强者语了,自觉吃了这么大的亏,难道就不想补偿一下吗?本大爷借给你力量,传授你战斗经验,你多感悟体会一下,对你自身的武学境界就提升越大,这么好的机会,不想试一试吗?” 李白龙面露犹豫之色:“可……” “没什么可是你的,你不用担心暴露行踪,毕竟你现在使用的是我的力量,不会被她看出武功门路!” 龙傲天低笑道:“况且,我还为你准备了礼物!” 听到礼物二字,李白龙警惕了几分:“……什么礼物?” “我已经说过了,你为哥哥我的事情殚精竭虑、笔耕不辍,哥哥我甚是感激,我知道你喜爱武学,所以这几个月煞费苦心,为你编了两套神功绝学,堪称威力无穷,足以让你终身受用不尽!” “此时你我心意相连、力量相通,正是传授绝学的最佳时机,你不想试试看吗?” 他越是这么殷勤,李白龙心底就越是嘀咕。 但龙傲天却没有给他更多的犹豫时间,直接喝道:“废话不多说,这武功好还是不好,就由你亲自体会一下吧!” 与此同时,女捕头也发出了一声厉叱,寒光凛冽的长刀飒然怒斩,迅捷的刀光幻化成几十道寒芒,拼接成致命的刀网,向他迎头罩去! 李白龙抬手意欲招架,突然身体不由自主地一震,与此同时,庞大的信息流浮现在意识海,两套精妙的武学法门已在他脑海中开始演练! 他不假思索,双手探入那片刀网之中,双臂挥舞,手掌翻飞,按、捺、推、弹、引、旋、震,十指宛如穿花蝴蝶般飞旋,刹那间便封住了数十道锋锐的刀气,将这凌厉的攻击化解于无形! 女捕头的刀法显然授出名师、登堂入室,立刻抽刀回退,刀锋斜封,阻住敌人进击之路,望向李白龙的眼神透出极大忌惮之色。 “看什么看,还不快滚——想解锁战败cg吗!” 第七章 把她炼成炉鼎! 这女捕头比想象中头铁。 在进攻受挫、又遭受秘密搜查官之威胁后,居然长刀一扬,再次冲来。 李白龙以新武功对战,交手数合,越发觉得这套招法细腻小巧,又隐藏着无数神妙变化,繁复多变,奥妙无穷。 不愧是龙傲天花几个月推演出来的武学! “怎么样,怎么样?” 龙傲天得意地献宝:“这一套武功,被本大爷命名为‘幻龙千式’,穷究武学变化,比那劳什子‘如来千手法’和‘五罗青烟手’高到不知哪里去了!” “学会这套武功,练到深处,就算十台暴雨梨花针向你攒射,你也能将几万枚飞针一一接住,除此之外,它还是一套适用性极强的神妙武功,蕴含着诸多武学至理变化,千变万化,无有穷尽!” “简单来说,你以肉掌使用幻龙千式,那它就是一门鬼神莫测、手法多变的拳掌功夫,你若是用剑施展幻龙千式,它便是一门幻化千剑、与日争辉的精妙剑法!用刀便是刀气纵横,用枪便是梨花飞雪……” 傲子说到这里,乐出声来:“更绝的是,如果你用笔来施展这门功夫……” 李白龙一开始还听得极为高兴,觉得龙傲天总算办了一件靠谱的事情,听到最后,脸色一下子就黑了下来。 他怒道:“用笔来施展这门功夫,老子的码字速度会一下子提升十倍,你丫是打算说这种话的吧?他妈的,我就知道!” 龙傲天振振有词道:“这不是好事吗?又能打架,又能做工,哦对对对,除了这两件事之外,幻龙千式还有个极为顶用的大用处!” “什么用处?” “我跟你讲,女人是万恶之源,你以后绝不能娶妻,最好不要跟任何女人有所沾染——所以这幻龙千式盘根拂柱,妙用无穷尽也!” 李白龙闻言大怒:“无耻老贼,给我住口!” 神他妈手艺活儿也有教的! 龙傲天嘿嘿笑道:“再试试另一门功夫吧!” 另一种功法的口诀秘法在脑海中浮现,同样深奥无比、蕴涵至理,李白龙默运心经,触目所及,只觉得天地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不远处那女捕头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丝节奏,在他眼中都变得无比清晰,他的洞察力瞬间强大许多,这意味着可以更快地发现破绽。 习武之人有一个习惯,看到破绽就忍不住。 李白龙下意识地抬足跨步,一拳轰出,正中女捕头刀势最脆弱的节点,将她打得倒飞出去。 “如何?这也不错吧!” 龙傲天哈哈笑道:“这心法名叫‘圣龙望气决’……” 李白龙吐槽道:“你的每一门武功都要带一个龙字吗?” 龙傲天傲然道:“那当然!本大爷的每一门武功、每一把兵器乃至每一个部下的名字里都要带一个龙字!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我不想。” “因为我是龙!傲!天!” 龙傲天像献宝一样,继续显摆他这功法的神奇之处:“这心法的好处,你刚刚已经体会了一点,它能放大你的专注,提升你的洞察,让你能够更有效率地战斗,抓住一闪而逝的战机!” “然而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功用!” “另一个功用,在于冥想,在于深刻记忆,你凝神潜运心法,回忆往昔,昔日的记忆就会纤毫不错地浮现心头,让你有过目不忘的记忆之能!” “懂了吗?凭着这心法,你可以在冥想修行中回顾往日的所有战斗,对方的每一个动作你都会记得清清楚楚,你可以研究他们的招法,推演最适合的应对之法,从而提升你的武学修为,更妙的是,运用这种心法……” 李白龙的脸色又黑了下来:“运用这种心法,我可以回想起上辈子的记忆,尤其是所看过的那些小白文爽文的细节,对不对?” 龙傲天讪讪笑道:“这不好吗?你可以取长补短,广采那些大文豪的优点,唉,你要是有他们那么会写,哪里用得着我这般费心?” 李白龙怒道:“他们会写,你穿越过去找他们啊?缠着我作甚?” “你懂什么,这叫养成的乐趣!” 龙傲天叫道:“我在陪你一起进步,你写的好了,我便送给你两门奇功,按你的说法,我可是盟主哩!还不快点说多谢傲天哥!” “吔屎啦龙非凡!” 神识交流的速度极快,一瞬间便是一个念头,女捕头所不知道的是,就在这交锋的短暂过程中,眼前这“霸天老贼”已经跟一个真正的老贼交换了上千字的念头,她数次进攻受挫,已经意识到了对方武功极为卓绝,明显在她之上,技不如人,她已经有了退意。 “他的书戾气极重,对世界的敌意甚深,宣扬复仇,做派极为跋扈,而今一见此人,言语也邪气凛然,武功极高,怕不是个积年老魔头……写出那种书,也是为了潜移默化地改变人性,蛊惑人心……” 女捕头心中思忖道:“这等魔头,非我所能敌,要禀报上峰,再向姨母求援,好在此地便是花州……” 李白龙也在伺机脱战,两人试探性地交战数合,各自已准备后退跑路,就在这时,龙傲天突然说道:“就这么放过她吗?” 李白龙皱眉道:“我说过了,不能因为这种事情杀人。” “当然,我可不想让书下架。”龙傲天回道,“可这女人明显是冲着我们来的,今晚讨不到好,一定会去找援兵,届时纠缠起来,又该怎么办?” ——当然是选择进宫啊! 虽说如此,但如果真的进宫伺候太后,那龙傲天肯定天天吵嚷哭叫,可如果继续写,开盒风险依然存在……李白龙一时没了主意:“先走一步看……” 可龙傲天杀伐果决,斗争经验非常丰富,又通晓诸多秘法,立刻给出了一个方案:“那先将她打败擒下,我有一门合欢秘法,且将她炼魄洗魂,让她变成俯首听命、百依百顺的炉鼎,你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嗯? 第八章 龙傲天的特殊攻略技巧 炉鼎。 多么令人神往……呸,多么令人唾弃的名词! 傲子,想不到你还懂这个咧! 李白龙精神一振,便要让他细嗦。 “把她练成炉鼎之后……”只听龙傲天停顿片刻,语气凝重道,“然后命令她忘却今晚之事,远远离开花州,再也不准回来。” ……嚯。 “——但记得一定要把合欢秘法解开,否则她的身体对你无法自控、情动不已,心里却可以闯入别人,这样就会发生很糟糕的事情……” 牛啊? “记得一定要把她的灵识涤荡三遍,彻底消磨掉秘法的痕迹,否则她心里会隐约想你、记挂你,但身体却可以遇到别人,就会发生更糟糕的事!” ……老龙,有生活啊。 李白龙听着龙傲天喋喋不休的千叮万嘱,主要的啰嗦集中在“合欢秘法炼制炉鼎一定会发生可怕的事情”,反复强调说明。 他欲言又止。 所谓每一条安全守则背后都凝聚着无数的鲜血和教训,可想而知,“很糟糕的事情”和“更糟糕的事情”背后,一定是龙傲天的……朋友的悲伤往事。 这厮的情史,当真碧如苍海、翠若青山,令人闻之,不由猛男落泪。 不过这与他没有关系就是了。 他对合欢功法没有兴趣,也实在并不想去炼什么炉鼎。 于是李白龙拒绝道:“我不想炼这个。” “怎么?” “害怕遇到你曾经遇到的事情。” “……是我朋友!是我朋友遇到的!我可是对女人没有一丁点的兴趣!有哪个娘们出现在我面前,我直接一拳打爆她!我他妈杀杀杀杀杀!” “啊对对对对。” 李白龙点头附和,将急了的龙傲天哄好,又问:“这女捕头如果纠缠不休,确实不是个事儿,还有其他的办法吗?” 龙傲天思忖片刻,老大不情愿道:“还有一个法子……只是有点风险。” “什么风险?” “让你跟这个坏女人纠缠在一起的风险。” “啊这……应该不会吧。” “怎么不会!我朋友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他……” “行了行了,这不是有你保护我吗?” “……说的也是。”龙傲天勉强道,“移魂术,给她直接下个暗示,让她滚出花州,滚得远远的,一辈子不出现在你面前。” “哇哦。” “但这个跟合欢秘法不一样。”老龙说道,“移魂术,是让她潜意识去相信这个暗示,不去怀疑,这需要她对你产生一点好感,以这点好感为基础来施展暗示,她才会深信不疑,不会觉得哪里有问题……” “……她都来开我盒了!看到她的眼神了吗?把我当成写文字垃圾害人不浅教坏小孩子的社会败类了!怎么会有什么好感!” “那只能现场制造好感了。” “啊?” 龙傲天叹了口气,他显然有一种“把好朋友推向火坑”的愧疚感:“其实我这一身所学,什么都可以教你,但唯独招惹女人的方法,我是半点都不想让你沾上,毕竟坏女人实在是太多了……唉,为了我的事……” 李白龙的好奇心算是被勾起来了。 虽说龙傲天名为龙傲天,但跟李白龙印象中的龙傲天有点不同——此人明显是和尚流那一挂的龙傲天,不需要女人投怀送抱,只需要娘们被轰杀至渣,极度厌女仇女,平时还整天规训李白龙,教他守男德,下头极了。 但万物有因有果,龙傲天的厌女倒也不是天生,而是后天的碧海压身、翠云盖顶后的应激反应。也就是说,理论上来讲,这人在发癫前的女人缘是有的,手段也是有的,只是看破绿尘了而已。 而现在,他主张说“我有个技巧,能让现在对你好感度为负数的女角色立刻对你好感度回正”,你问李白龙好不好奇? 作为一个男人,当然好奇了, 来来来,傲天哥指点两句。 “来吧!” 龙傲天虽然有些不忍,但还是打定主意,只是也思虑周全,到时候给这女人下暗示的时候,一定要加上他想到的共计一百四十七条限制条件,确保万无一失,以免让李白龙也遭遇到悲伤的事情。 他做出决定,便不再纠结,指挥李白龙:“她要跑了,现在上去打!” 李白龙依言逼近,轰拳重击,女捕头横刀封锁,错步后退,心下却一沉——对方追击迫近,今晚恐怕无法善了。 李白龙出招压制,心中询问:“接下来该怎么做?” 龙傲天沉声道:“我让你动手时,你出三招,劈、拂、推她右臂肩肘方位,就能让她露出破绽,然后你中宫直取……” 李白龙应声蓄势,左手成抱月之势,右臂从月宫穿出,玄功流转,望舒仙华闪现,皎月孤轮一闪而逝,惊得女捕头横刀后防。 龙傲天停顿片刻,断然道:“撕开她的衣襟,最好摸到她露出的身体!” “……??????” 龙傲天语气中有些不忍和叹息:“这样,她就会爱上你了。” “……” “……” “……” “……” 李白龙面无表情地将对方的刀锋拍开。 然后面无表情地转身就跑。 “逼样的把爷逗笑了!”片刻之后,他的大喊在夜风中飘荡,“就这?就这?就这?不是,你他妈有病吧!?” 女捕头一脸懵逼地看着追风少年狂飙而去,半晌没有回过神来——对方武功之高远在她之上,她还以为今夜必是一场苦战,说不定还要吃亏,没成想这人居然自行跑了,而且,而且还在喊什么? “莫非他有疯病?” 女捕头警惕了一会儿,然后收刀入鞘,喃喃自语:“不管怎么说,此人武功极高,非我所能敌,多半是个赫赫有名的老魔头,自古正邪不两立,我需要正道的支援,幸好此地便是花州,我可以去寻小姨……” 她转身离开。 左近还有衙役们卖力的呼喊。 隐隐约约还有“找到第四卷了”的欢呼声。 然后是“我吊你妈怎么才写了这么点”。 最后是“从犯呢!押上来!给老爷我从实招来!霸天老贼是不是偷偷藏了存稿!通通给我交出来!” 而后便是哄抢、打骂与殴斗声,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对于女捕头来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哼,龙霸天是吗,果然与你书里的主角一般讨厌……” 第九章 人的命运,不可预料 翌日天明。 昨夜的喧嚣吵闹已是昨夜事,新的一天到来,李白龙睡得神清气爽,推门而出,来到院中。 他呼吸着清晨微凉的空气,舒展身体,摆开架势,将昨晚学会的“幻龙千式”演练出一套拳法。 此世有“习武先练功、学术须修法”的说法。 功乃武之根基,法是术之始源,今早这一套幻龙千式,是以李白龙赖以成名的逆练版百花心法所催动的,掌风纵横舞动,大日光轮浮现,确实有日火神芒照耀世间的煌煌气象。 有一说一,龙傲天所说确实不夸张,他李白龙能以弱冠之年名动江北,甚至入了几位大宗师之眼,虽说自身资质过硬、天赋异禀,但这特效的营销效果也确实是好,会让见到的人先加三个印象分。 一想到龙傲天,李白龙微微摇头,又想起了昨天的操蛋事情。 交稿时被水表突脸,又差点被警察姐姐开盒,在社死边缘游走,最后险些信了龙傲天的邪……昨晚回来之后,他们哔哔了一整晚。 争论的观点主要是“扯破衣服摸一把就能加好感是吧你他妈脑子简直有问题”。 以及“你又没有这种经验怎么知道不行”。 后来吵得开始人身攻击。 而后演化为互联网六艺的对轰。 不过双方都保持了一定的克制,李白龙没有拿龙傲天的朋友来说事,龙傲天也没有直接攻击某人整天搞假把式。 吵到最后,反而和谐起来,龙傲天竟先退了一步,论点也很让人唏嘘。 他叹息说:“你不信我这个,其实是好事,总归不会被坏女人缠上。” “……” 泪目了老登。 李白龙一时无话可说,遂睡。 虽然还是对女捕头这事儿有点在意,也有点担心书店老板被衙役们突脸后会遭遇什么,但今晚差点就暴露真身,还是不要冒险乱来了。 第二天一觉醒来,打完拳后,龙傲天也从脑海中幽幽冒出。 “练完了?”他提议道,“要不要先写个几百字休息休息?” “滚。” “好嘞。” 李白龙用毛巾擦擦手脸,然后将一盆水泼到天井,转回书房,照例仔细巡视一圈,没有半点稿子纸笔存留,很好很好。 虽说这个小院是自己平日闲居的私宅,通常并无其他人会来,但小心无大错。 要是某个不速之客在书房里发现大量《皇极战天传说》的废稿…… 一念及此,他打了个寒噤。 网文写手也要学会捍卫自己珍贵的名誉啊! 所以说…… 小学生都知道藏日记本,中学生也知道把闲书的书皮换成课本、才能在课堂上拿出来看,大学生更是知道如何妥善放置学习资料和影像教材。 ——只有不知所谓的丢人玩意儿,才在写网文之后不知掩饰保密,从而被家人轻易窥破行藏,真是笑死人了。 文档上锁有什么用?亲朋问时百般敷衍有什么用?家人进房时切出码字软件有什么用?电脑里整天开着自己小说的后台高频刷新看数据增长然后暗爽是吧,你这虚荣的shake-it,家里的狗都知道你的书是哪一本了。 李白龙这边正在一键无痕,龙傲天的声音又幽幽响起。 “咦,今早就有愿力进账了,是第四卷的,不算那个书局老板,已经有复数个读者开始看了。” “怎么这么快?” 李白龙心下好奇:“稿子交给书局,人家是要排版刊印的,这可是慢工细活——说起来今天得想办法打听一下,陈老板有没有吃挂落。” 龙傲天也觉得奇怪。 不过傲哥格局大,比起“谁先看了更新”,他更关注“谁还没看到更新”。 他肃然道:“还是尽早打听一下,如果这老板被抓到牢狱里,就没人给我们排版刻印发书了,可别耽误我们收集愿力。” 李白龙不说话。 我们…… 这厮倒是一直挺有同伴意识和集体意识的。 他跟龙傲天签的是分成合同,收集到的愿力五五分账,而且龙傲天的猪脑在平日里也有大用。 譬如龙傲天的残魂本源还是顶尖强者级别的,精神力洗练凝实、操纵入微,是个顶好的工业机床,能帮他制作许多有用的物件。 不仅如此,这厮平时还能隔三差五来个盟主什么的,譬如昨晚学到的幻龙千式和圣龙望气诀,在此世也是万金不换的绝艺,乃是黄金萌品质的打赏……作为一个合作伙伴,龙傲天也算做的到家之极。 况且抛开这些不谈,要他自行去收集愿力、帮龙傲天去巩固神魂、治疗伤势……他也不是不愿意去做。 毕竟他与这一缕残魂也不是单纯的宿主与老爷爷间的关系。 作为一个曾经的地球人,他穿越的原因实在是莫名其妙,穿越后的最初经历也刻骨铭心,还好机缘巧合捡到了龙傲天的一缕残魂,这才没有立死彼处,总算在龙傲天的协助下相互扶持、度过了最初的地狱开局。 所以他们俩现在虽然处于共轭父子态,平时相处以揭短、嘲讽、辱骂和互为大爹为主,但说一句是生死之交,其实是不为过的。 虽说在前世时关于“老爷爷阴谋夺舍宿主”这类的网文也看了不少,自己的老爷爷还是有龙傲天之名的名声堪忧、思维异于常人的奇行种,但李白龙却从没有“龙傲天总有一天会夺舍我身体”的忧虑感和防备。 究其原因,他与龙傲天曾经生死与共、互相扶持的交情与“他绝不会害我”信任感…… ——大约占了一成左右。 这信任和感情的分量是如此之重,可以说是情比金坚,所以在得知有了修复龙傲天破损神魂的方法之后,李白龙确实发自真心地为他高兴,并且愿意全力协助。 虽然但是……这法子也太草了。 我,李白龙,堂堂少年英侠,江北道武林之望,名动江湖,天资卓绝,前程远大,我是别人家的徒儿,我是别的门派的弟子,我是别人家的师父揍徒弟时高频率挂在嘴边的人……我怎么就跑去写小白文了呢? 这人的命运也过于不可预料了吧! 想到这里,李白龙不禁叹了口气,想起了自己走上网文写作之路的初衷—— 第十章 父与子 李白龙前世是个文学爱好者。 当然这是高情商的说法。 低情商的说法是“整天不务正业,拿着手机看闲书,能看出钱来吗”。 正如学而优则仕,演而优则导……当然,这里的导是导演的意思。 同理,读而多则写。 很多看闲书看多了的人,都会有一种“也让俺老猪写一写”的冲动。 当然,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大多数人写了几章或者几十章就半途而废了——不过没关系,这半途而废也并非全部木大! 是的,即使是写了几章甚至只是注册了个作者号连一章都没写,这些只有几千字的书和零作品的作者号也会被算进统计数据里,最终汇聚成为“网络文学作家数量累计超过2200万人,累积网络文学作品3400万部”这种离谱的牛逼,被不明觉厉的外行发出蒙在鼓里的惊叹。 而李白龙本来也会为这离谱的数据添砖加瓦的……但他穿越了。 穿越之后,地狱开局,挣扎着活下来,遇到了师父。 被师父带着满天下求医问药,最终打听到一线生机,来到临县,寻到百花谷,连师带徒,被掌门师伯全数收入师门,习武修行,治疗暗伤,应对一些人的刁难,取得一些人的认可,回应一些人的期待。 然后在师门站稳脚跟,乃至崭露头角。 直到大概大半年前,终于得了闲暇,可以稍稍停下来,看看这世界。 偶然间他买到了一个流传民间的话本,一眼鉴定为辣鸡故事,毕竟他前世是看过许多网文的——网文这种文字载体更新迭代十数年、各种技法和理念都极为成熟,与这种异世界原始话本的差距是压倒性的。 李白龙看了几章,便嫌弃至极——开头一点都不抓人,男主太圣母了吧,不是这都不报复回去,给我看麻了会不会写女主啊…… 一番锐评之后,闲出屁来的龙傲天便跳出来跟他抬杠。 抬着抬着就抬到了“你行你上啊”的高度。 于是,李白龙前世的“教练我想写网文”的dna就被狠狠勾动了。 我上就我上。 李白龙咬着笔熬了几天,方知看文容易写文难,口嗨时是“要是我来写不爆杀这些作者”,动笔时就是“嘤嘤嘤怎么没有人看啊网站是不是在打压我”。 如此搜肠刮肚,从致敬到借鉴,总算写了几坨出来。 他自己都觉得写得不太行,奈何龙傲天叫得太嚣张,李白龙一发狠,夜里蒙着脸拘了几个孔乙己过来,给重金勒令他们抄出许多份。 等到白天,就暗中散在各处,看看有没有人会觉得写得不错。 ——龙傲天全程都在不断嘲讽,叫得比“不好的评论我会删”还难听。 然后形式当晚就逆转了。 李白龙写得那几坨有多少人爱看不得而知,毕竟又没有好评反馈,不像这本书总会有带善人和带老板天天投票打赏。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李白龙赢了,而且是大赢特赢。 因为龙傲天当晚发出了喜极而泣的哭喊,就像是抱着电线杆子大哭的中年虾头男般大喊:“我的病有救了!” 在这货乱七八糟的激动讲述下,李白龙弄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愿力,龙傲天感受到了愿力。 准确来说,是李白龙所写的小说所带来的,来自读者的愿力。 愿力在西方似乎可以称之为信仰之力,但在东方,更像是香火之类的、来自众生的信念之力,这愿力是人心中最纯粹的灵光,来源多种多样。 传说中,清官如果受万民敬拜祷祝,就有福灵加身、万邪不侵。 传说中,皇朝统御众生万民,天下敬服,意念汇聚,是为国运。 传说中,圣人著书立说,名垂万古,万世之下,就是立言立德立功三不朽。 “……踏马的道理我都懂,怎么写爽文也行?” 龙傲天也不知道为什么写爽文都行。 ——但为什么不重要,行不行才重要! 这汇聚而来的愿力是纯粹的心灵之光,用途广泛,对于龙傲天来说更是救命稻草——他神魂受损,源质无法补充,早年又因为保护李白龙消耗极多,这两年魂魄每每动荡,甚至都在交代后事了。 而现在,纯粹的愿力汇聚而来,完全可以帮助龙傲天修复神魂、甚至再造身躯! 作为曾经的绝代强者,龙傲天当然有办法利用愿力。 但这里有个问题……这厮胃口有点刁钻。 作为以狂拽叼酷霸著称的奇男子,他能够收集利用的愿力…… ——也得是狂拽叼酷霸的愿力。 那问题是,怎样才能收集狂拽叼酷霸的愿力呢? “求求了,求求你了哥,再写一点吧,再多写一点吧,我感觉我身上有蚂蚁在爬,我大抵是病了,我浑身都在发抖,没有文看我就要死了……” 写爽文,写狂拽叼酷霸的爽文。 扮猪吃虎,装逼打脸,妹子倒贴,配角弱智,神器认主,圣兽俯首,一顿烧烤征服剑圣,虎躯一震小弟来投。 诸如此类的爽文。 让读者看了此类小说,心中升起对傲天行为的向往和期待,心中升起无限的爽感和满足,看得越爽,产生的愿力就越强,就越能为龙傲天所用。 然后,龙傲天就能活下来,他的伤势就会治愈,他甚至可以活出另一世,自由地站在天空之下、微风之中。 感受到了龙傲天的狂喜和期待,一直以来的心事终于有了解决的办法,当晚的李白龙很高兴,很高兴,他露出了温柔的笑容,那是纯粹的、只为挚友感到高兴的、充满了善意和祝福的,最温暖的笑意。 于是他就对龙傲天说出了那两个字。 那一晚,无疑是值得纪念和铭记的一晚。 那一晚,意味着李白龙和龙傲天长久革命友谊迈入了崭新的阶段,意味着两人之间的关系得到了彻底的盖棺定论…… 那一晚,父子名分已定。 终于有爸爸了,龙傲天哭得非常开心。 “你个狗东西啊,趁人之危,你可真该死啊……” 你看,他甚至高兴地胡言乱语。 “你叫我什么来着?”这是老父亲温暖的关怀。 “呜呜呜呜,别烧,别烧书稿,爹,你是我爹,你是我亲爹……” 第十一章 什么?你也看《皇极战天传说》? 既然定下了父子的名分,那就不得不狠狠地写爽文了。 虽然自己来写确实是一坨,但龙傲天只需要狂拽叼酷霸的爽文,那何必要自己去写呢? 毕竟你看,许多网文的主角穿越之后,不是照例要抄诗装逼吗? 他们抄得,我抄不得? ——叫你们抄李白,叫你们抄苏轼,让你们青玉案,让你们两情若是久长时,让你们人生若只如初见,我也要狠狠地抄你们! 毕竟类似的抄诗装逼桥段看得太多,以至于李白龙抄这些网文的时候完全没有一点心理负担——你们整天写这种桥段,被抄也是天理循环! 于是,他凭着前世残存的回忆抄出了很多经典的桥段,看得龙傲天连连叫好,直呼比你自己写得强多了。 ——闭嘴啦,妈的,真烦。 如法炮制,又请孔乙己们来抄书,数量和质量都远胜从前,想必一定大火,龙傲天喜得抓耳挠腮,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只是这次把书稿散播出去后,整整三天时间,居然没有半点愿力进账。 开什么玩笑,难道还有鉴抄小警察跨时空拦截愿力执法吗! 因为是抄的,所以不行? 龙傲天查验一番后,暴跳如雷。 好消息是,抄的也可以,读者们看了李白龙抄的狂拽叼酷霸的傲天爽文,也能产生傲天愿力。 坏消息是…… “愿力都跨越时空跑到【哔——】那里去了!他才是原作者!操!这厮何德何能,愿力给他,他会用吗!?” 啊? 还有这事儿? 李白龙不知道地球上会不会也产生愿力这种东西……大抵是没有的,至少看网文应该是没有的。 ——如果有的话,那网文作者应该会是男科方面的高危职业,毕竟整日价面对短小诅咒,便是天生大器也承受不住。 既然抄过来的爽文全然无用,他便将之后抄的一些存稿全数销毁、替大神【哔——】净了身。 于是,冰冷的异世界又多了一些伤心人。 而意念之中,颗粒无收的龙傲天则可怜兮兮地看着他……那模样就像是被俯冲而下的海鸥叼走了薯条的狗子,此刻正处于最痛的时候。 如果李白龙愿意给他搞到更多的薯条,他看起来甚至愿意多叫一声义父。 没办法了。 只能狠狠地自己写原创了。 事实上,网文确实是有鄙视链的,看多了商业爽白文的读者势必会有更高层次的阅读需求,而且会对之前喜欢看的书抱有否定和鄙视的态度。 李白龙刚好处于这种“网文领域大神”(读者版)的阶段,喜欢锐评,有明确的喜恶偏向,具体表现为对比较基础的商业爽文抱以不屑和批判的态度,简单来说,他认为龙傲天要的那种狂拽叼酷霸的爽文就是一坨狗屎。 这原本不是什么大事,每个人都有选择喜恶的权力,但你明明极为厌恶这种狗屎,但却不得不去弄一坨一模一样的,这事儿就很要命了。 没奈何,既已自居人父,那就得担起责任,这是男人领域的最高契约——无需纸面协议甚至口头约定,只要我应了你一声爹,那你求我做的事,刀山火海,我都得给你做成了。 ……不然就得双倍地喊回去,好没面子。 抓耳挠腮,万般无奈,搜肠刮肚,回忆诸多名作的经典桥段,李白龙来来回回,拼拼凑凑,终于让大作走上正轨。 书名《皇极战天传说》。 男主角名为龙战天,眉清目秀,虎背熊腰,爱好是美人与酒,武器是箫,坐骑是圣龙,志向是争霸天下。 发布之后,读者们看得虎躯剧震。 愿力大汇聚。 龙傲天因此稳固神魂、滋养愿质,止住了伤情恶化的趋势。 他将得到的愿力一分为二,另一半如数交给李白龙,还用了几个月的时间编纂出两套最适合李白龙的绝艺武功,如此一来,他治疗了伤势,李白龙提升了武功,广大群众看到了爽文,书商赚到钱,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不,李白龙那光明的未来天空上漂浮着一朵乌云。 前三卷的发售情况可以说是稳重向好、开局不错,可随着销量增长,盘子变大,确实吸引到了更多的目光和不必要的关注。 昨晚交稿时女捕头横空杀出,让李白龙心中警铃激荡。 虽然他认为写爽文是给龙傲天疗伤的必要手段,但平心而论,他实在不敢让师门和江湖同道知道他写这玩意儿…… ——你看,这剧情整天不是杀就是草的,虽然这些表象剧情之下,蕴含着作者对这个荒诞世界的控诉和讥讽,传达了作者深沉的普世主义情怀和对真善美的向往,可读者境界不够,看不出来。 ——所以某些人只能看到粗俗的表象,偏偏不因为自己的境界低而羞耻,却反咬一口指责我的书低俗,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冤屈事,气冷抖,我们无助弱小的写手该如何维护自己冰清玉洁的名声? 综上所述,因为担心师门长辈境界不够、读不出他对这个世界深沉的爱与控诉,所以李白龙只能默默无闻、掩饰自己的才华。 毕竟创作者,永远都是孤独的…… “——我即使是这么说,师伯们也只是会冷笑着清理门户的!” 书越火,就越怕师门知道,就越怕武林同道发现,然而对于李白龙来说,苦恼绝非只有这一点。 还有……妈的这书卖得也太火了吧! 听龙傲天和书商老板的反馈说,而今的《皇极战天传说》不仅风靡花州,甚至开始向其他城市扩散…… 真是见了鬼了,他自己精心雕琢、充满内涵的大作,喜欢的人寥寥无几,而这种简单粗暴、剧情浅白的小白文,爱看的人如同过江之鲫…… 书卖得越火,讨论的人就越多,喜欢的人多,讨厌的人也会多起来,昨天就听说很多读书人对这玩意儿口诛笔伐,然后女捕头都开始介入了。 李白龙完全不敢想象以后书越卖越火、到处都是讨论和批评这本书的声音时……他的马甲在那个时候如果突然就暴露了,会是个什么情况。 届时面对掌门人震惊的目光,他该如何为自己辩解? 难道要露出阳光的笑容,大喊:“什么?你也看《皇极战天传说》?” 一念及此,李白龙越发不安,只觉得这个日子何时是尽头? “傲宝,傲宝,我们什么时候完本?妈妈怕。” “别发癫,什么乱七八糟的。” 傲子明显在忙正事,也没关注到李白龙心中的不安,他说道:“对了,最近愿力汇聚,我恢复了一些力量,开创了一门新的神通……” “……什么神通?” 话音刚落,李白龙只觉得眼前出现了一幅地图,类似于全息投影,似乎是直接在他脑海中呈现的——看区域位置,就是临县,地图上标注着许多密集的金点,还有一部分是黑色的。 “这什么?” “愿力分布图!”龙傲天傲然道,“有人读了你的书,对本大爷的傲天之道产生敬仰和艳羡,就会有愿力产生,这就是他们大概的分布位置,这些都是好人啊,我们要不要去给他们发点大米?” 李白龙关注的不是这个:“黑色的是什么意思?” 龙傲天迟疑了一下,有些纳闷:“黑色的是无法汇聚的愿力。” “啊?这是为什么?都产生了愿力,自然是觉得故事好,既然觉得故事好,为什么愿力无法收集利用?” “这正是我想知道的……怎么就收不上来呢?” 龙傲天有些费解,李白龙也纳闷,他想了想:“我们去查一下吧。” 开什么玩笑。 读者老爷想消费,谁在卡这个环节?已经有了取死之道! 正要出发,李白龙突然停下脚步,他抬头看去,天空鸟鸣啾然,一只翠鸟闪电般俯冲,落在他肩头,胸前挎着个小小的布包。 他摸了摸翠鸟毛绒绒、透着热意的胸膛,这鸟既不抗拒也不回应,对待他的态度既不热情也不疏离,只是昂首挺胸,瞪着两只圆圆的小眼盯着他,似有催促之意。 李白龙旋即从那小布包中取出一张捆好的纸条,翠鸟立刻振翅,自行飞到厢房侧边墙上挂着的一座鸟栖台前,抬起一只脚扒开抽屉式的鸟食盒,收脚探头去吃。 吃了两口,便不耐烦地用一只爪子将不知何时钻进去的虫子抓出来丢在一旁,继续旋风般啄吃里面的食料。 吃了片刻便饱,然后一脚将抽屉食盒重新踹回去,这鸟旋即振翅飞起,往北面去了,很快消失在晴空之中。 李白龙已经打开纸条,看了一眼,便说道:“三师伯喊我回去一趟,愿力这事儿放放,回头再处理。” “肯定没好事,你要小心。” “不要胡说,三师伯待我最好。” “最好?她那是没安好心。” “傻哔。” 第十二章 懒如猪狗,淫如蛇蝎 既然师门长辈召唤,李白龙便要动身。 但还是得先把家里收拾停当,将所有的“创作痕迹”完全抹消后,才能出门。 他昨晚睡的房子是他的私宅,两进院子,二三百平的样子,坐落在临县城北的春平坊。 以春平坊这个富人区现今的房价,这块地皮要值四百两银子,贵在地段位置、治安条件、环境优势和暴发户越来越多。 但算上这房子建造所用的高级建材、摆放陈设的名贵家具和各种看不见的附加服务,竟是得四千两起步了。 至于他当时花了多少钱买这房子…… 咦,你怎么知道我在两年前的江北府试中夺下魁首、而且是前所未有的剑器术三榜第一,所以被县政府超级加倍奖励了这一套两进别野? 他将门关好,厚重的铁玄木大门并无挂锁的门栓,李白龙只是按了一下衔住门环的虎首,合拢的大门就发出机械闭锁的铿锵声。 随着大门闭合,环绕的院墙发出一阵低沉的嗡嗡声,仿佛有什么机制被启动,两侧院墙有几处标牌同时亮起光芒。 那几块标牌都写着同样的字。 “贵人私宅,内有道门正法护持。本阵图已连入临县武班警讯科,非请擅入者,后果自负。祸福由君,惟自招尔。” 标牌下方,没有留下落款,只有一个印章,印章的外形图案如腾空而起的火云,内有道家云篆,写着飘逸如仙的八个字。 “道法格物,玄元正宗。” ——这几块牌子就值一千八百两。 不过没花钱,这是玄元宗临县办事处在他府试夺魁时送的贺礼。 锁好门后,李白龙转过身,向街道右边看去。 对面的韩府是本县传了六代的大户人家,祖上出过登科武进士,做过一任知州,而今却三代没出什么人才。好在家业够大,祖上置了许多良田,城内也有店面若干,甚至还有两个造纸坊,足够子孙胡混几代。 他家那大宅子,自是也比李白龙家阔气许多,高墙飞檐,朱门广厦,深深庭院之中,有竹叶拂风沙沙传出,也有活水引入池塘的潺潺轻响。 府门高阶之下,有四五个门房坐着闲耍,发现李白龙推门出来,纷纷跳起来退到墙边,垂手低头弯腰,状极惶然。 李白龙懒得经过他们面前、去见他们惶恐胆怯战战兢兢的样子,便向着街道左边行去了,眼神随意一瞥,韩府的高墙上也钉着玄元宗的警示牌。 显然这家县中大户也买了玄元宗的安保产品,但是牌子上的文字只写到“后果自负”,也没有玄元宗的印章logo,只能说是青春版产品。 更别说缺少了最关键的“祸福由君,惟自招尔”。 仅这一句话就值八百两——这基本上是道爷们最庄严的承诺,含义为“超级vip客户,你要是乱闯,我们可能会亲自来干你”。 就这,韩家想买都没有门子呢。 他沿街缓步而走,道路两旁栽着巨大的桑树,冠如华盖,路面由青石板铺就,尚能看到一些水痕,应该是不久前洒过水。 这里是富人的坊区,整洁干净,时值清晨,路上多是一些大户人家出来采买公干的仆役丫鬟,只敢低着头沿着街边墙根急急行走。 像李白龙这样神色自若地行于道间的,只有寥寥少数人,不是身着绸缎的员外,就是身份高贵的武夫,但这些人见到李白龙后,也是客气地退到一边,向他行礼致意。 李白龙客气答礼,寒暄数句,就告辞先行。 沿街徐行,很快到达春平坊东门。 本朝早年实行的坊市制度已在一百五十年前便名存实亡,寻常百姓的居住区已是街市一体,不过富人区依然有安保和隐蔽方面的需求,就如这春平坊一般,依然有围墙、坊门和巡街使。 此时正在坊门处执勤的衙役见李白龙过来,立刻摆出很有精神的样子,原本坐在一旁椅子上喝茶小憩的都头也站起身来。 那都头姓丁,身形胖壮,太阳穴鼓起,脖子粗大,双眼湛然有神,外功颇具火候,很符合齐国地方执法机构基层领导的普遍形象。 只是脸上有淡淡的倦色,昨晚怕是没睡好,不过脸上笑意自然,看起来熬了个快乐的通宵。 他见到李白龙后笑吟吟地打招呼:“郎君昨日歇在这里?” 李白龙点点头:“丁捕头看起来没睡好。” 对方哈的一声乐出来,神秘兮兮道:“好教郎君得知,昨晚虽然受上司委派做事,被消遣了半夜,而且还没抓到正主,不过却有了意外收获。小人近水楼台先得月,跟一班同僚狠狠地看到天亮!” “……” 踏马的居然还有你小子! 李白龙心中恼火,但却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了茫然之色:“什么?” 丁捕头见状恍然,不好意思地笑道:“都是俺们这些腌臜人看的下流东西,说出来污了郎君的耳朵。” ——破案了,确实有你小子。 等丁捕头说到“下流东西”时,李白龙就很有自知之明地对号入座了。 那被“狠狠看到天亮”的,定然是《皇极战天传说》的第四卷样稿。 也就是说,书斋老板也…… 脑海中的龙傲天开始催促李白龙细问。 毕竟老板没了,样稿落入人手,这就意味着第四卷无法刊印开卖,涉及到愿力收集,老龙已经在识海中杀伐果断地大喊取死之道了。 但询问是需要技巧的。 毕竟作为冰清玉洁、名声远播、正气凛然的名门少侠,他如果对“抓捕身份神秘的低俗爽文作者”这件事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关心和好奇,这事儿落在有心人耳中,说不定就会成为名侦探柯南黑幕背景上的那一道闪光。 于是李白龙微微皱眉,脸上流露出了对谜语人的不满,温和但有力的眼神中表达了“你到底在说什么鸡掰”的疑问。 丁捕头见状,心头一凛,立刻赔笑道:“怪我这张鸟嘴,说些没头没尾的话……不瞒郎君,昨日有州郡来的上峰,差遣我等连夜抓捕一个叫龙霸天的文人,那厮写了本鸟书叫《皇极战天传说》,不知为何惹了麻烦……” 李白龙点点头,若无其事地演绎出了“我堂堂名门少侠不会理会这种莫名其妙的腌臜事只是话题已经到这儿了我还得出于礼貌继续问一句”的随意感,语气轻快地问道:“那人抓到了吗?” “没有,只抓到替他刊印的书斋老板。” 李白龙心中沉吟,表面不动声色,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诸位辛苦……此事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丁捕头忙道:“谅龙霸天那老贼,懒如猪狗,淫如蛇蝎,一个臭写字的,何劳郎君动问?我等自行就打发了!” “……” 你再骂! 第十三章 把服务器架到外国去! 万万没想到,大清早的,居然会被读者面刺。 这厮已经有了取死之道! 不过作为一名心胸开阔、宽厚大度的作者,李白龙还不至于跟这浑人一般见识——毕竟这也是他的忠诚读者啊。 不仅不会一般见识,他还要以德报怨,给予对方网文界的最高礼遇。 即,把对方写进书里。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书里的下一只鸭,便姓丁了! 李白龙一念及此,心中冷笑,拱手道:“既如此,在下还有要事,丁捕头,这便告辞了。” 守门的衙役们纷纷回礼,目送着李郎君走出坊门。 丁捕头回过头来,还不知道自己即将成为丁次男,他望着附近一直在偷瞧这里的人们,心中涌出得意。 ——他也是能与李郎君谈笑风生的体面人啊。 趁着这股志得意满的劲儿,捕头大人并没有坐回椅子处喝茶,而是昂首挺胸,缓步走上坊门旁边的望台,作忠于职守状、威严执法状。 这望台高有数丈,登高而望,便能见到春平坊鳞次栉比的屋顶延展开来,尽收眼底。丁捕头示意台上替他执勤的衙役下去,自行站了上去,凭栏远望,目光如电,扫视这看了许多遍的临县县城。 而在他左手边的栏杆旁,钉着一排外形精美、用料考究的鸟舍,时不时有八哥从天而降,进入鸟舍饮水吃食、清理羽毛,又重新飞上天空。 所有的鸟舍侧面都有一样的印章,“万物有灵,能者御之”。 这印章属于齐国六大派之一、与玄元宗齐名的灵御派。 李白龙走出坊门,但见头上高门悬着“春平坊”的牌匾,而左手边立着长方形的标牌,上书铁画银钩的大字。 “前方民坊禁飞,轻功限高两丈。” “禁登高远望、窥视民宅。” “禁飞檐走壁、踩踏民居。” “鹰眼监察,莫存侥幸,违者重惩,国法无情。” 龙傲天在识海中逼逼赖赖:“要去劫狱救那陈老板吗?” 李白龙回答道:“倒也不用,临县的吏治被我们梳理过几次,现今的县吏们都是伶俐人,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陈老板至少不会吃刑讯的苦头。话虽如此,他被一直关着也不是个事儿,但我出面,得师出有名……” 他想了想,说道:“这样,陈老板有妻儿,寻个机会点一点他的老婆,让他老婆带着儿子来花信楼哭求叫屈、请我主持公道,那我再出面,就合乎情理了,不会让外人生疑……” 但这只是把陈老板捞出来。 众所周知,网站的胆子比写手要小得多,昨天差点被开盒,李白龙自己都吓得头皮发麻,更别说陈老板了…… 经此一事,这商人肯定吓破了胆,多半不再愿意刊印《皇极战天传说》,那就得换一个平台连载了。 但换平台也只能解一时之急,只要这本书持续吸引更多的注意,那批判的声音肯定也会越来越大,类似昨夜的变故肯定会不断发生。 想要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避免来自朝廷力量的干涉…… 那只能去一趟北宁了。 把服务器架在宁国,就不怕南朝这事儿了,反正又没有建墙。 这个big胆的念头在脑海中闪过一瞬,旋即被李白龙记在心里,不过现在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事有轻重缓急之分。 “先把陈老板捞出来,第四卷先不用急着刊印,先避避风头,这叫做保护性下架。” 他心中思忖道:“昨晚碰上的那个女捕头十分莫名其妙,但明显是有备而来,居然还问我是不是魔门的,神经病。” 从丁捕头这帮人的态度上来看,暂时问题不大,不必慌张。 至于那个女捕头,也得找个机会探探根脚来历。 此事更是不难,毕竟她昨晚直接调遣临县衙役替她抓捕无辜文人,既有痕迹,一定能从县令那里打听到她的底细,至于县令肯不肯说…… 哼哼。 十二年前百花谷在此地开宗立派时,临县的人口算上周围管辖的村镇共计八千余户,而今已然暴涨到三万五千户以上,皆是由于百花谷在此地经营纺织布锦、提振产业规模,从而鲸吸到了大量的外地人口。 人口增长,就是一等一的政绩,况且纺织业是暴利,每年缴纳的税收何止增了四倍。 人口既多,商业也繁荣,带动着其他指数也增长迅猛,至于武童开蒙数量之类的数据也水涨船高,诸多数据加持,十二年间换了四位县令,每一位县令的考评都是极上上,任期一满就是远大前程。 至于私底下的收入,就更不必提。 有这些关系在,百花谷与每一任县令的关系都公私分明——明面上大家各论各的,私底下都是亲孙子。 有这一层亲戚关系在,请县令帮个小忙不过是小事。 他一边想事,一边闲走,过了前面的拱桥,就是繁华的绫罗巷。 李白龙登了桥,习惯性地看了看河面。 只见河水清澈,水面点缀荷花,几尾游鱼穿梭其中,水质看起来极好,河道两侧建有护墙,隔一段距离就竖着牌子。 这条河也该改名字了吧? 他微微一笑,走下桥去,桥边立有石碑,上面写的却不是桥的名字。 “永禁织染污水入河碑。” 右下角落款。 “县令庞铭携贤弟李白龙勒碑于此,君之功义,在子孙千秋尔。” 背后则是详细碑文,这是上一任县令留下的墨宝,洋洋洒洒介绍了前因后果,当时整顿当地纺织业、规划排污方案的事情意外闹得很大,以至于当时的县令狠狠地蹭到了热度,致使考评好上加好,去年升到花州做别驾了。 而在此事上,李白龙也留下了墨宝。 他的目光越过碑文,转向了河道两旁所树立的标语木牌,那就是他写的。 “滥排污水,绝子绝孙。” 过了桥,才算彻底离开了富人区,市井瞬间热闹起来,小商贩们临街而居,早晨拆了门板,就直接将店面开在街上,开始叫卖。 现在是早晨,做生意的多是卖早点的,光顾的客人也多是薪水不低、懒得做饭、宁愿多睡一会儿的的织户染工。 工人们有男有女,多是夫妻母子一起,或者是姐妹妯娌同坐,并不避讳男人,都坐在街边小店的桌边捧着热气腾腾的汤碗吹着。 汤碗里的通常都是临县本地的一种粥,用桑葚干、药材、粳米、山药、红枣等食材熬煮出来的,不仅饱腹暖胃,还有缓解腰痛、清肝明目的功效,深受织工们的喜爱。 人们不紧不慢地一圈圈啜吸着碗沿,时不时夹一筷碟中的凉拌桑菜,在市井的嘈杂和碗中升腾的热气里低声谈笑,并不太在意身边经过的人是谁。 李白龙从他们的身边经过,穿过繁华的市井,来到一座楼前,匾额高悬,上书“花信楼”三个大字,正是百花谷在临县的办事处。 第十四章 百花谷 春平坊的别野,是李白龙在省竞赛里表现优异、被县政府奖励的,完全是他的私产,而花信楼则是百花谷设在临县的办事处,有属于他的办公室。 如同这个世界绝大多数门派办事处的格局类似,花信楼也一分为二,有两个门户,分为文武两班。 左门为文,右门为武,大厅也是分开的。 左侧一楼大厅是绫罗绸缎的织锦店,展示了百花谷与下属产业出产的绝大部分布料,还有专供女眷出入的侧门和单独的女式成衣店。 右侧一楼大厅则是会客厅堂性质的,可供武夫聚会拜访、切磋比试之用,李白龙平日就待在二楼,他在那里有专门的会客厅与办公室。 因为他是花信楼的坐馆,即是百花谷在临县的门面和代言人。 若有外地的武者第一次来到临县,无论是想定居求职,还是躲避仇家,亦或是寻亲访友,甚至是立派踢馆,都得来拜访他、请他帮忙或者允许。 而李白龙也会在合乎侠理的前提下予以尽可能的帮助和方便。 这可以确保百花谷的弟子行走江湖时,也会受到同样的帮助。 这就是江湖的法则。 他走进武门,一名约莫四十余岁的女子负手而立、等在那里,见李白龙进来,并不行万福礼,而是拱手道:“郎君安好,我已收到卫女侠消息。” “宋婶有礼。”李白龙客气作答,“三师伯召我回去。” “我已备好马匹。”那被称为宋婶的女人径直说道,“不忘楼今早蒸了大馅儿牛肉包子,我已去看过了,确是花糕似的宁英牛肉,用昨日刚到货的银雪面粉发揉好的,记得前日郎君说想吃,我想今天宗门急召,又听不忘楼的伙计说郎君没来,就自行买回来了,已用食盒装好,郎君路上吃。” 李白龙闻言笑道:“宋婶有心,多谢。” “小事一桩,只是我无法在不忘楼买东西,所以一应花费只能挂在花信楼账上,郎君记得平一下。” “这个自然。”李白龙答应下,他在楼梯前停下,以便能平视三步之外的宋婶,“宋婶事务繁多,请自忙去。” 宋婶点头,又问道:“郎君在春平坊的房子需不需要洒扫?” 李白龙心里咯噔一声,不过这纯粹是条件反射。 就好比是你去外地上大学,平时打电话回家闲聊的时候,老妈随口问一句“要不要把你的房间大扫除一下”,哪怕你百分百确定你在上学之前就已经偷偷把自己房间的原力黑暗面全都净化殆尽,但听到这话时还是会咯噔一下。 他不动声色地说道:“也没弄脏什么,过几天再说吧。” 宋婶了然,行礼告辞。 她已四十有余,韶华不再,却依然涂脂抹粉,妆容淡淡,只是行走顾盼间姿态洒然,不似寻常妇人,转身离去时露出后脑发髻,人们才能瞧出她的发式与女子嫁人后的盘发有些许不同。 她原是自梳女。 是百花谷开宗立派、荫蔽笼罩临县后,得以抓住机会改变命运的人。 李白龙走上二楼。 一楼大厅以墙壁隔开,布庄是布庄,武场是武场,因为世俗和江湖泾渭分明。二楼则界限模糊,两边有廊道相连,可以彼此通行,这边是高贵武夫们的会客论武之地,那边则是临县织造巨商们的行会所在。 对,临县的纺织业已经出现了行会组织,总部就设在花信楼。 临县县城有七八成的人口从事纺织染坊的生意,城外村镇更是有大片的桑园,这一条纺织产业链中,百花谷占了大概四成的份额,其他六成则分属城中大户和星罗棋布的家庭工坊。 但毫无疑问,整个县的纺织产业都在仰百花谷鼻息,无论是大户还是小户,所有织造染印出的布匹,若是在临县当地店铺中叫卖,则一概不管,但涉及到对外贸易,就要由百花谷统一定价销售,禁止任何私下行为。 这是大约数年前七师叔加盟本派后,与临县大户们谈下来的生意。 谈成之后,各家布庄就能一起享受百花谷在漕帮的超级vip待遇,运费极低,利润空间就会变大. 好处既然拿了,就要以百花谷马首是瞻,谁要是坏了规矩…… ——那就会有奇妙的事情发生。 实际上控制了临县所有纺织产业的百花谷能从其中获得巨大的商业利润,只此一项,就有数十万两白银的收入空间。 这一大笔钱可以用来扩大生产规模、让钱生出更多的钱,也可以建设门派产业、供养更多的脱产人口。 更可以换成大量的资源,包括且不限于兵器、药材、灵兽甚至功法教材,用以培养出更多更优秀的核心内门弟子。 可以说,健康的财务情况、充足的现金流以及优秀的产业结构,是一个门派能够从无到有、迅速崛起扩张的根本原因。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如今的百花谷每个月要从西川寒山派进口至少二十斤重的冰蚕丝,由门派中巧手如缀星、飞梭如流光的八级织工们织出刀剑难伤、能御内劲的天衣锦。 ——这种奇珍布料在十年前击败了金刚缎和柔云衫,成为兵部指定、殿前龙枪军专用的不动明王甲的内衬原料之一。 每个月织出的天衣锦,会与铁山湖、兽王猎等供应商门派所提供的钢锭铆钉、毛皮革料等物一起交付工部,按照品级,打造出规格不同的铠甲和护身衣,分别配备给名将大帅、陷阵猛将和精英战阵士。 能在这条产业链中占据重要一环,是百花谷的立派之基。 他去二楼处理了一下昨天剩下的一点公务,便从另一处楼梯走下、来到花信楼后院马棚。 一匹骏马果然已经洗刷完毕、备好马鞍,马腹微鼓,马嘴正在反刍,显然已在半个时辰前喂好。 马鞍侧边挂着一个小食盒,打开,腾腾热气与浓郁的肉香一起扑出,甚至马儿闻到都发出了兴奋的嘶鸣。 他推门牵马而出,顺着后街一路行至城门,出城之后便纵马飞驰。 道旁两侧无非田舍,城外的民居以城墙为倚向外延展,再远处就是农田与桑园,再到更远处,农园渐少,唯有桑林与缓丘。 再然后,就能看到山花开始点缀山野,时不时有外来的商队与进城的农车缓缓行进,偶尔也能见到远游的武者捧剑骑马潇洒摇曳而过,斜戴的斗笠挡住升起的日光。 马上相逢,双方点头致礼,交错而过,不留姓名。 再往北,环状的山谷存留暖气,有花儿烂漫如茵,飞鸟游空,下临花海,那便是百花谷了。 第十五章 败犬盟 大齐国祚绵长,国朝以武立世,民间武风盛行。 成千上万的大小门派,数量庞大的武者阶层,共同组成了名为江湖的武侠生态,向国家与社会源源不断地输送人才。 许多年前,皇室与六大派共同议定,将本国门派划分为三等十级。 最低一等的门派,其等级为“一丙”,其规格通常是村镇城乡新开的小武馆。武馆打响名号,招收学徒,经营规模,满足条件后,便可以申请提级至二丙,进而是三丙。 ——到了这个层次,便是一县之中说得上话的角色。 三丙门派升为一乙,便如武者炼精化气、修出内息,乃是鱼跃龙门的质变一关,卡在这个关隘的微小型门派数不胜数。 因为升级条件除了硬性的产业规模、人员数量、纳税额度等要求外,还需要独立的传功版权—— 即至少一门内功、一门轻功、两门外功的自主知识产权传承。 从一乙到三乙的两级,更是一步一个天关,乃至三乙冲击一甲,需要的就不仅仅是门派十数代英才的浴血努力,而是更多只可意会的神秘机缘。 但江湖之所以充满魅力,就是因为充满许多违背常理的神奇事物。 譬如百花谷,从创派的一丙门派,升到现在的一甲门派…… 只用了十二年的时间。 这速度极为离谱,所以成为了江湖中人津津乐道的传说。 须知大部分武林人士修习武道,最初的动机并不是什么“快意恩仇、纵马江湖”,而是“万般皆下品、唯有习武高”,是为了改变自己平凡的命运,是为了有更多的钱、吃得更饱、有更高的地位和更多的尊严。 而站在这些芸芸江湖众生之上的,则是故事和传说里的那群人。 或仗剑天涯,游戏人间,红尘作伴,潇潇洒洒。 或侠之大者,为国为民,镇守边关,孤城北望。 或路见不平,惩恶扬善,锄强扶弱,为民请命。 这些传说故事中最顶尖的江湖人士,通常被称为……武林神话。 而百花谷当代掌门、创派宗师杨瑛,只能算半个武林神话吧。 不过她的外公,是上上上代的武林神话。 而她的父母,是上上代的武林神话。 被她视为义兄、关系极好的家族世交,是上代的武林神话。 她少女时代游历江湖偶遇相救的小道士,则是当代的武林神话。 都说江湖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如果这句话是真的,那她毫无疑问是这个江湖上最大的面子果实能力者。 其后台之硬,根脚之叼,交游之广,人脉之多,简直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 这种人想要自创门派,就譬如顶级富二代创业,实在不是大学生与社畜可比。 所以在十二年前,杨姑娘驾临临县,寻得一处鸟语花香、气候温润的山谷准备建立门派时,她带来的是传承自父系、母系还有大哥哥系三派顶级的武学传承,以及这几位武林神话数十年间积累的恐怖人脉。 加上她本身就交游广阔、生性豪爽,行走江湖时也结交了许多集霸和集美,开派那一天赶来道贺的江湖人士都够开一场武林大会,当场让本地的帮会门派全都学会了什么叫人情世故。 立派之后,就是寻访习武种子、建立门派产业,除此之外,掌门还在发挥自己的人脉优势,邀请原始股东加盟。 还真让她拉来人了。 直至目前为止,算上李白龙的便宜师父,他共有七位师门长辈,均与掌门以师姐妹相称,大部分都是掌门行走江湖时结识的集美,给草创之初的百花谷带来了人脉、核心技术、资金渠道、武功术法等多项拼图。 直至今日,百花谷气候已成,现已是一甲级别的州府大派。 这两年已在谋划入京事宜、冲击二甲了。 至于怎么拉来这些集美的…… 那就得谈到创派理念了。 对外宣传的官方说法是杨掌门游历至临县附近时,见到当地的自梳女为抗拒包办婚姻、争取自由独立所做出的种种努力心有感触,决定建立一个女子门派,庇护天下想要选择另一种人生的女子,让女人能决定自己的命运。 当然也有这种原因啦,但是李白龙和他师父私底下咬耳朵说小话的时候听到了一些内幕消息,与官方宣传口径有所出入。 在讲这个内幕消息之前,我们得铺垫一个前提。 众所周知,江湖上总有一些可歌可泣的情感故事。 譬如一个古灵精怪、身份神秘的小姑娘,会遇到各种腹黑的小王爷、温柔优雅的大神医、霸道冷酷的老皇子、痴情深沉的中侠客之类,并在这些人的热烈追求下左右为男。 当然也有那种初出茅庐的傻小子,偶然间遇到了高贵冷艳的名门侠女、古灵精怪的魔道妖女、温柔可人的绝世医仙等等等等——这个逼也很不要脸,居然还选上了,并且苦恼于到底要选哪一个。 然后经历了各种可歌可泣的诸如跳崖、误会、订婚、抢亲、中春药之类的狗血故事,傻小子最终选定了他的意中人,从此双宿双飞。 那这里就有一个问题了。 ——既然傻小子只选了一个,那些落败了的败犬们又去哪儿了? ——就在这百花谷哒! 所以如高岭之花般出身尊贵、天生不凡的杨掌门,其实也是感情生活的失意者,当时是寻找她的“大哥哥”而不得,心中懊丧郁闷,在花州散心时遇到了另外两位同样失意的集美,几位一拍即合,准备建一个了不起的门派。 后续被掌门赚上山来入伙的师伯师叔,除了李白龙的师父是带着李白龙求医问药、自己送上门的之外,其他大多都有着类似的感情经历,因而被替身使者吸引到了。 倒不是说这个门派只收败犬,但很多败犬确实会跑到这个门派……包括李白这一届的二代弟子,固然有一部分是根骨不凡、自小就被百花谷收入门墙的女孩子,也有一部分确实有着有点坎坷的情感经历跑来投奔习武的。 所以这百花谷与其叫百花谷,不如叫败犬盟…… 在这种门派的风气与大环境下,李白龙作为一个男人,早年被他师父带着拜入谷中,这些年的成长经历,多少有点一言难尽。 不过也没到“风刀霜剑严相逼”的地步。 毕竟人有千面,百花谷里的败犬也是分阵营的。 有“只有柳姐姐那样的人物,才配得上他”的守序善良阵营的。 也有“倘若我问心有愧呢”的守序邪恶阵营的。 也有“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我偏不喜欢”这种混乱善良的。 自然也有“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这种混乱邪恶的。 这些师门长辈由于自身的成长经历和情感经历不同,所以性情、观念和对男性的认知态度也不同,于是对这个唯一男弟子的观感也不同。 而李白龙作为一个表面上风光霁月、龙章玉质、浩气长存、男德充沛的名门子弟,被几位不太极端的师伯师叔所喜爱,也很正常。 有喜欢,自然也有厌恶,譬如某位师伯从他入门之初就抱着“此子他日必成大患”的刻板态度无时无刻不女凝着他,把他视为潜在的渣男。 对此,李白龙的态度是……非常理解。 毕竟此刻在他脑海中吠叫的,也是个混乱邪恶的叼毛。 “女人没一个好东西!” 龙傲天每次来百花谷都要发癫,李白龙每每遇到一位同门,只要攀谈超过三句,他都要锐评一番,以论证对方一定是个坏女人。要么就无死角地观测李白龙的言行举止,规训他守男德,以免发生悲伤的事情。 “注意了!” 他苦口婆心地劝道:“你现在出落得如花似玉,已有十分的姿色,图谋你美色的坏女人想要玩弄你,你是玩不过她们的。若只是要玩弄你的身子,也就罢了,还有那种想要连你的心一起玩弄的,那可就遭了……” 与傲子相识已久,这种鸟话听了千百遍了,若是在几年前,李白龙还会跟争辩一番,现在嘛…… “啊对对对对。” 他随口说道:“全靠你了,挚友,好好捍卫我的贞洁。” 这样说着,他翻下马来,一座小小的村落前方在望,这便是百花谷山门之外的派办村庄。 第十六章 二师姐 百花谷地势特殊,入口只有南向一处。 当年杨掌门从官府申请了开宗立派许可证,便买下百花谷产权,又请来长春门的花匠以万木长春秘法在百花谷周围布下荆棘花墙、以防普通人误闯,并在南侧入口置下驿馆酒家,以待访客。 按照常理来说,大门派的山门脚下会自然而然形成一个村镇,镇中的百姓专门为门派子弟和往来访客服务、获取收益。 门派越强盛,门派历史越久,镇子的规模就越大。 最后甚至会成长为一个与门派关系密切的小城,城中挤满了门派历代长老与真传的远房、近房以及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百花谷由于建立时间很短,又情况特殊,派中的长老们也颇不喜欢外人,所以只是按照朝廷法律强制规定的一甲门派规格,建立了最基本的官府驿站、杂货店、茶水铺、铁匠铺和医馆,以供路过的武林人士使用。 除此之外,还有一座用于门派进出口物资的物流中转站,一座用于登记访客的传达室,以及专供来访的男客居住的客栈。 再加上以上这些功能建筑的雇员所居住的房舍,一起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村落。 李白龙策马行至村口,便跃下马来,这小小的村子也有围墙和望台,入口的牌坊上写着笔力虬劲的三个大字。 溪木村。 名字是李白龙起的。 几年前百花谷从三乙门派正式升格到一甲门派时,须按照律例在山门处建立各种功能建筑、形成村落。 既然建村,就得有名字,毕竟要报备的。 而众所周知,涉及到起名事,便要面临“好名字都被狗取了”的困境。 师门长辈们里虽说颇有几位饱读诗书的才女,想个雅致的村庄名字本来是手到擒来,然而这几年门派扩招,弟子激增,由于生源广泛,弟子们的芳名基本为“王二妞”、“张招娣”与“徐大姐”之流,为了这些前途无量的弟子以后能昂首挺胸地行走江湖,给她们改一个好听的芳名便是长辈们的责任。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反正江湖上几乎所有出身寒微的大侠都有一个不忍直视的小名,拜师入门之后,师父会给你改一个的,这叫赐字。 但改名不是大事,但要改的名字太多,那就是大事了。 由于百花谷新收弟子极多,外门那种武童开蒙班的弟子暂且不论,列入门墙的数十名弟子都要改名,不仅要改,而且要改得优美雅致、朗朗上口、富有内涵,这样的高标准、严要求硬生生把几位才女逼成了起名废。 于是给村子起名这种问题,就被掌门丢给了李白龙。 李白龙想了想,有了。 考虑到他曾在村子附近的某个前朝墓地附近学到了龙傲天教给他的第一门武学——龙吼功,所以就把村子命名为溪木村。 他牵马走进村中。 百花谷创派尚早,没有很复杂的外交关系,又由于某位师伯所率领的派系的影响,诞生了排外主义思潮,所以村中少有外地的武林人士造访或者停留。 人少,当然就不热闹,整个村落静悄悄的。 现在还是上午,正是修行的时间,所以连溜出来到村里小卖部买东西的师妹都见不到,唯有马蹄踩踏青石板路嗒嗒作响。 在村口歇马的茶水铺外,早有一名挽起袖子、以帕巾裹住头发的健妇等在那里。 看到李白龙牵马走来,那妇人上前两步,含笑接过缰绳:“三郎可算来了,让二小姐好等一阵。” 百花谷二代弟子中,李白龙排行第三。 “劳烦余嫂。”李白龙递过缰绳,脸上早露出笑容,看向茶水铺门。 只见屋檐下的风铃密集摇曳,一道白影越过风铃的声与影闪身而出。 与此同时,李白龙的笑问已经传来:“二师姐怎么在这儿?” 来者是掌门座下的二弟子,姓沈,双名剑兰。 她名中带一个剑字,名如其人,气势沉凝,便如一柄藏锋之剑,而双肩如削、手脚颀长、身形高挑匀称,显然是个天生的剑客种子。 等李白龙定睛看向二师姐的脸时,却微微一怔。 以相貌而论,二师姐确实是个美人,但却是个冷艳的冰美人,如空谷幽兰,亦如青空之剑。她的眼中有师门长辈,有师弟和师姐妹们,有剑和侠义,有家与国,但唯独没有胭脂水粉、蝶衫花衣。 至少入门以来,李白龙好像从未见过二师姐沾过半点胭粉。 而今天确实奇了,二师姐还是那个二师姐,但有些惊艳的不同。 ——她的眉毛显然细细描过,而且描得飞云如鬓、英气十足,眼线也细致勾勒,令这凝神若锋的丹凤眼多了一点冷艳的柔情,薄薄的双唇点染了一抹暗红色的胭脂,但这一切全都是陪衬! 真正的点睛之笔,是双眉间的一点朱砂。 这看似淡写、实则精致的描画点染,将这如剑如兰、空幽冷冽的气质放大了数倍,甚至让见惯了美人、眼界极高的李白龙都生出惊艳之感。 他赞叹道:“难怪听掌门说,二师姐惯会藏锋,非常能藏……” 沈剑兰今日新妆,可谓前所未有,在面对师弟的目光时,虽然有些本能的局促和赧然,但还是保持着镇定。 不过听到“听掌门说、非常能藏”这些个字眼儿的时候,似是想到了什么,脸上却不可遏制地浮现红晕。 虽然很快就镇定下来、脸色也正常了。 只听她语气镇定道:“这不是我自己画的,说来一言难尽。昨日例行考核,薛雁来师妹进步神速,挡住了我十五剑,我上个月曾经应承过她,假如这个月考核她能挡住十五招,我便遂她一个心愿。” 她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于是她今天起了个大早,挎着一箱胭脂水粉还背着一个梳妆镜来到我那儿,拉着我坐下便开始胡来。” 此时余嫂已拴好马出来,沈剑兰便向她行礼告辞,李白龙随之致礼,而后便在余嫂的目送下,与二师姐并肩,向着本派山门行去。 小村清幽,石板斑驳,路上无人,唯有村中商铺的店家透过门扉与帘幕,望着两人缓步慢行、低声相谈,偶尔对视一笑,举止从容而寻常。 李白龙转头望向二师姐的侧颜,同门八载,第一次见她盛妆如此,真是绝无仅有,新鲜至极。 ——这般惊艳的容姿,使龙傲天气急败坏的警告就像过耳微风。 沈剑兰察觉到他的目光,转头与他目光对视,表情有些困扰:“师弟之前从未这般盯着我看……真的如此不同吗?” 李白龙收回目光:“二师姐若不自在,我不看就是了。” 沈剑兰摇头,高高竖起的马尾辫微微摇摆,她淡淡道:“我若不愿被瞧,自会找面纱遮脸,没有道理能给师妹们看却不能给师弟看,师弟想看便看。” 李白龙果然又看了一小会儿,方才称赞道:“薛师妹真是国手。” “师弟都这么说,那自然是好的。”沈剑兰淡然道,“不过,画也是我,不画也是我,没甚不同,浪费时光。” “话也不能这么说……至少薛师妹武道进步,是好事。” “师弟说的是。”沈剑兰这才点头,“薛师妹胡闹完之后,便拉着我出门,师妹们见我的模样,不知在欢喜什么,跳叫着都快疯了。” “我虽然不知道她们为什么如此兴奋,但见她们果真欢喜雀跃,便告诉她们,下月考核若有进步神速、脱颖而出的,也可以如法炮制。抹些事物在我脸上也好,写字也罢,都由得她们,我绝不擦掉。”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李白龙不由自主地以地球人的思维去想,他如果在师姐的脸上涂抹东西、写上字…… 沈剑兰见师弟表情微妙,还以为这位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师弟也动了童心,便微笑道:“师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要有这种顽皮的想法。” ——更怪了更怪了! 第十七章 混乱邪恶的败犬来了! 二师姐盛妆加持,更显容颜绝世,冰山幽兰的气质配上淡然的笑意,让人一见难忘,又说出了引人误会的厉害台词,试问谁能顶得住? 即使是正心绝念、自持不动的佛子,也会心生杂念、无法自控吧。 但李白龙不会。 因为有个叼毛在全天候监视着他的男德! 譬如现在,因师姐的容姿、话语和微笑而升起的一丝绮念,便在脑海中龙傲天那“她在勾引你啊!有坏女人在勾引你啊!”的棒喝中烟消云散。 李白龙只是微微一笑。 “师姐多虑了。在人脸上画猪头这种事,只有大师姐会做。” “但你会帮她望风,还会告诉她怎么画最丑,说明你也是会的。” 两人说到这里,都笑了起来。 李白龙、沈剑兰还有大师姐算是本门二代弟子中最年长的几个。 当年拜入师门的时候,李白龙还是个孩子,所以与两位师姐没什么男女之防的顾虑,关系也更亲密些。 如今大师姐已在两年前新科及第、登临天子堂,进了体制,但少时无猜的趣事,却依然未曾遗忘,只是尘封于记忆中罢了。 李白龙稍微追忆了一下往昔,就听二师姐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说到这里,我正要问师弟……这般激励师妹们,是否真的有用?” 有用,应该相当有用。 李白龙前世曾经听过一个说法,说是在全是女孩子聚集的封闭团体里,诸如女校、女性剧团等地方,大家会自然而然地推举出一名最t的女士,默认她作为“男性”的角色。 这事儿不知真假,毕竟他也不认识什么女孩子。 但以李白龙自己的生活阅历和经验推论,这事儿可能是真的。 因为男人们也是这么干的。 ——譬如在qq群之类奇怪的满是男人的地方,大家也会自然而然地抓住一个人缘最好的可怜蛋儿,给他强制安上具有各种属性和黑暗过往的萌妹的身份,并使其成为各路狗群员公用的玩具。 以这样的道理推论,在全员女性的百花谷中,尤其是年少懵懂、天真烂漫的二代师妹们,每天都是繁重的课业和不算精彩的门派生活,而且师伯、师父和师叔们大都有点奇怪——在这样的成长环境中,她们确实会渴望有一个如兄长般、能让她们既敬畏又依赖的人在自己身边。 沈剑兰师姐就是这样的角色。 她沉稳少言、诚于剑道,武功精强又英姿飒然,而且虽是平时甚少谈笑,但对门派归属感极高,认为自己对师弟师妹们天生负有责任,真挚地关照着每一位师妹,这种帅气可靠又潇洒的大姐姐,试问谁人不爱。 所以师妹们今早的疯狂也可以理解。 ——这种年纪的女孩子嘛,你跟她谈奖励,她们也许想要好吃的甜食,也许想要好看的绸缎衣料,也许想要心心念念的一款水彩,但如果你跟她们说,只要好好学习、努力练功,就能把如冷琉璃般不施脂粉、英姿飒然的二师姐随意打扮施妆…… 那她们肯定会彻底疯狂。 他将这番道理说给二师姐听。 二师姐理解得较为费力,但师弟的说辞,她信之无疑、照单全收,只在涉及夸赞的地方稍有动摇:“……我真有这般好处?” 李白龙低笑道:“本派新创,师伯们大多颇不着调,二代的师妹们能够茁壮成长,大师姐和二师姐居功甚伟。” 沈剑兰先是下意识地看看左近,又说道:“弟子岂可言师长之过?” 师弟从善如流,正色道:“本派新创,师伯们敢为人先,大力培养弟子们自我管理、自我约束、自我独立、自我提升的能力,建立了以‘民主自决’为指导思想的二代弟子管理机制,大师姐和二师姐迅速领会师门深意,积极响应掌门号召,为二代弟子的成长和培养起到了良好的导向作用!” 沈剑兰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她脸上浮现出了“只有在掌门和师弟面前才会流露出来”的无奈之色。 并叹息道:“难怪大师姐而今进了羽林馆,还要写信跟你讨论公文到底要怎么写……” 李白龙只是笑。 片刻之后,他听师姐说话:“师弟。” 看过去,二师姐暂停脚步,正色道:“翼护教导师妹的功劳,也有你的一份……师妹们大多很敬重你,只是平时你住在临县,不曾知晓罢了。” 李白龙微微一怔,继而笑道:“哦。” 他自然而然地岔开了话题:“说起来,师姐今日为什么在村口等我?” 沈剑兰刚要作答,突然面色微变,看向前方。 此地已是百花谷谷口,即山门知客亭。 李白龙定睛看去,今日值守的四名师妹正垂手恭敬地侍立,亭上白衣翩然,有女端坐,如一轮孤月悬于清空,散发着森森寒气,永恒而冷寂。 那女子察觉到两人走近,转头一瞥,冷艳如霜的容颜惊鸿而现,却无半点旖旎风情,唯有风刀霜剑般的森然冷意。 她双目如电如剑,目光直射过来,无形的目光竟凭空搅动气流,令李白龙与沈剑兰的衣角向后吹动。 沈剑兰神色不变,拱手下拜:“弟子见过二师叔。” 李白龙跟着拜道:“弟子见过二师伯。” 神色恭敬,动作得体,浑然挑不出一丝错来。 只是他虽然礼数周到,心中却道——坏了!混乱邪恶的败犬来了! 而识海中的龙傲天,也发出了自己的锐评。 “好耶!”他喝道,“这个世界仅存的半个好女人来了!” 一个问题——在一个绿云压身、往事翠然的极度仇女厌女的叼毛眼中,什么样的女人才算是好女人? 当然是仇男厌男、始终与所有男人保持距离与防备之心的女人了! 这人就是李白龙的二师伯,于百花谷创派一代排行第二,在门派中的职务是执法长老、风纪部长、安保队长……以及拳皇。 大名连月遥。 从入门之初就笼罩在李白龙头顶的死亡阴影。 秉持着“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的混乱邪恶的立场。 一直在等他犯错以将他逐出师门、满口极端言论的雌大鬼。 与龙傲天一直未曾谋面的非盟之盟、非友之友。 简单来说,现如今李白龙这一身惊天动地、圆融无漏的男德修为,其中约七成是傲宝数年如一日的言传身教。 另外三成,便是二师伯持之以恒的女凝压迫给他硬生生锤炼出来的反应装甲。 现而今,二师伯的目光只是在沈剑兰的身上停留一瞬,便全数压到了李白龙身上。 她既目光转冷,那方圆数丈之内便寒气森森,这正是寒玉功臻至化境的外相,那几位今日执勤的师妹心中惴惴,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总算被我逮到了。 她心头冷笑。 第十八章 雌大鬼,咬手绢 百花谷拳皇望着眼前的下头师侄,眼中透出玩味之色。 这几日这小子的师父跑去花州公干,掌门又出门云游了,他没了靠山,居然还敢大刺刺地往百花谷跑,真是地狱无门闯进来! 她刚要发作,好好炮制一下这厮,突然目光一转,转回沈剑兰身上。 冷如寒星的眸子闪过一丝愕然。 她才注意到这掌门师姐的二弟子似乎跟平时不一样……化妆了?居然化妆了? 她先是吃惊,而后目光又转到李白龙身上,目光来回游移,像是联想到了什么,冷笑道:“沈剑兰,打扮成这样,原是要给师弟看的。” 李白龙眉毛一挑,抬头就要说话。 而沈剑兰则语气平静地说道:“回师叔的话,弟子今日好奇,打扮描妆了一番,因不知合适与否,便想给师弟瞧瞧,若是有什么错处,请师伯示下。” 她这般脸色平静、语气从容,仿佛在说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浑然没有半点心虚之感,反而让连月遥不好发作。 虽说二师伯是极端的混乱邪恶,但这种阵营仅限于两性关系。 内部矛盾和敌我矛盾她是分得清的。 所以只是狠狠地瞪了一眼二师姐,她的炮口便转回李白龙:“你二师姐不通世情、性情忠直,你若仗着她对你的手足之情,便花言巧语哄她骗她、做下禽兽之事,那天上地下,我总饶不了你!” 说到最后,已然是声色俱厉。 “好!” 脑海之中,傲子断喝道:“听到了没有!要听你二师伯的话!不要乱搞!好女人啊!全世界的女人如果都跟她一般想法,那天下就太平了!” ……他妈的。 李白龙打算唯唯诺诺地应是,反正一贯如此。 通常都是他被二师伯刺了几句,表面上服软,回转头便去找师父、掌门以及三师伯告刁状,师父和三师伯每次都会出面撑他、寻二师伯的晦气,掌门有时候也会下场拉偏架,每次都会闹得鸡飞狗跳。 而连月遥这边只是打了个起手式,这叫先声夺人,她坐在亭上俯视李白龙,心头不迭。 ——接下来就把沈剑兰打发了,然后寻这小子一些错处,让他站几个时辰的规矩……得让他在那些弟子们面前丢个大丑才好。 还没等她说话,便听沈剑兰淡淡道:“多谢二师叔回护,只是弟子虽愚,但却不傻,好坏是分得清的。时候不早,师叔若无其他指示,弟子还要将师弟送到三师叔处听遣,回来再听师叔宝训。” 连月遥面色微变:“是三妹召他?” 沈剑兰回道:“正是。” “何事?” “弟子不知。” 连月遥心念如轮。 坏了。 她有些牙痒——中计了! 今日收到探报,说李白龙这厮来了,她考虑到掌门云游,老六跑去花州,李白龙在门中能指望到的,也就只有老三一个。她早早将人截了,寻出错来,逼他站上规矩,即使老三后知后觉、跑来救场,也于事无补。 可老三居然早有准备,提前伏下沈剑兰来接人! 此举无异于提醒她,“我已经提前算到了你的打算,你能算到我之后有什么计划吗”,也就是说,自己如果一意孤行去寻李白龙的麻烦,就一定会落入老三的陷阱里,被她扣上一些黑锅、陷入被动。 然后就会被早有准备的老三将事情闹大、让她灰头土脸。 可恶! 而且老六只是跑到花州公干,过几天就会回来的,见自己宝贝徒弟被为难,一定要来找回场子。 ——老三再如何,总归是出身名门的世家贵女,虽说说话也会夹枪带棒、行些口蜜腹剑之事,但好歹也存了几分体面。 而老六之阴阳怪气,尤胜老三,又是李白龙的亲师父…… 可恶! 她想到这里,已知自家落入下风,便冷着脸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直至寒风般的冰冷气场消失,值守的四位师妹总算松了口气,这才与沈剑兰和李白龙见礼。 李白龙不好当着她们的面吐槽二师伯、让她们难做,便与二师姐走远之后,这才笑道:“多谢二师姐援手,才让我没遭毒手。” 二师伯隔三差五寻师弟麻烦的戏码,沈剑兰见的多了,而今已见怪不怪:“二师叔对你太苛,我们是都知道的,今日护你,是分内之事。” 她想了想,补了一句:“你若有感激之心,今天的事就不要找师叔们告状了……二师叔对你成见颇深,一方面是她对男人有提防敌视之心,另一方面也是师弟你半分亏都不肯吃,每次都要寻机报复。” 李白龙笑了笑:“我若不想办法报复,而是一味忍让顺从,那今天见了师伯,就要一直跪着说话了……” 他知道二师姐不通人情世故,便仔细解释:“再者,我也不是每次都会寻机报复的,每次都报复回去,会让二师伯下不来台、直接动狠手的,反而不美。我不是让她赢过几次吗?听说那几天二师伯的心情好到不得了……” 沈剑兰是老实孩子,听师弟讲这些玩弄师伯情绪的话,总觉得心惊肉跳、大逆不道。 这边李白龙还在叹道:“师父也说,像二师伯这种色厉内荏、好谋无断的笨蛋最有趣了,如果能看到气急败坏离开的她躲在没人的地方咬着小手绢生闷气就更好了……可惜可惜……” 沈剑兰面色发虚。 她都不敢想象,如果二师叔躲在一边偷听的话…… 李白龙见她表情,就知道她心中所想:“二师伯就算在偷听,也只会自己一个人憋到气炸,而不会跳出来打人,毕竟偷听弟子私下说话,多丢份啊,多不体面啊,二师伯这种要面子的人……” 沈剑兰径直拖着师弟的胳膊,拉着他就走:“别说了,三师叔要等急了!” 谷中气候如春,绿草茵茵,彩花遍地,蝴蝶低飞,有弟子完成课业,正结伴散步休息,便见到盛妆如画的沈师姐拖着李师兄急急而走。 师兄那无奈的样子平时实在少见,师姐那急忙慌乱的样子更是可爱,看得她们掩口低笑,倍感新奇。 她们入门偏晚,平日很少见师兄,只知道门派中有唯一的男弟子,姓李,关于他的事迹,只能从年长一些的师姐们口中得知。 说这位师兄于武学上是天纵之才,已在江湖上有偌大的名声,甚至已然名动朝堂,因为他曾经写过一篇了不起的文章,被计相亲口嘉许推崇。 至于性情如何,这个是不知的,在大家眼里,这样的师兄,一定是严肃沉默、寡言少语的,就像沈师姐那样。 现在看来,似乎跟传言中的有些不一样。 少女目送沈师姐与李师兄离开,突觉脸上触感异样,还以为是飞虫吹到脸上,急忙伸手去拂,却只拈到几条如柳絮般轻柔的丝线。 她以右手笼住衣袖,左手举着这事物,放在阳光下,歪着头去仔细看,只瞧见几条细细的丝线迎风飘浮,看材质,应该是本派纺造的莬素丝。 因为质地柔软,常被织做手帕。 而丝线两端横断,应是被巨力生生扯开的。 “咦……”少女四下看去,“哪儿飞来的?” 这边沈李二人过桥穿廊,绕过花原,已到一处清幽的院落,这院临河而建,水声潺潺,有外门的管事人员进出,见两人来,纷纷行礼。 三师伯姓卫,芳名衡兰,负责本门人事管理。 这里就是她的居所和办公地。 第十九章 锋林火山 三师伯门派事务繁忙,李白龙与沈剑兰被侍女请进偏厅看茶。 二师姐还要照看师妹们的功课,把人送到,便自行告辞离去。 毕竟她与三师伯的关系同样亲厚,倒也不必在乎什么礼仪小节……便留下李白龙自行等候。 吃了些糕点,约莫一盏茶的时分,李白龙便听到脚步声盈盈而来。 温柔的声音由远及近。 “来迟了,累你久等。” 李白龙早已站起身来。 只见偏厅侧门,有佳人盈盈步入,裙摆轻摇,步摇微动,摇曳的风情让人想起了秋日的丰收,流苏如水,云绣的胸襟完全笼住了那端庄稳重的风情,只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 再往上,就是明媚的绝色。 那是有别于青春闪耀的另一种风致,端庄的女子早已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却未梳起云鬓,眼角虽然平滑紧致,眼中却有很多的故事。 李白龙快步上前,躬身拜道:“三师伯。” 沁香拂来,手臂触感柔软,三师伯纤手轻抬,将他扶起。 她虽然面带笑意,语气却有些责备之意:“你跟你师父整天嘻嘻哈哈没个正形,来到我这里,却一板一眼地拿规矩,我可真是有点着恼。” 李白龙也不辩解,叹道:“师父前几天跟我说,‘你这孽徒,在你三师伯那里礼节周到、恭恭敬敬,为何在为师面前却大呼小叫、明嘲暗讽,为师究竟做了什么,使你如此不尊重我’,如此质问,倒跟师伯异曲同工。” 三师伯果然被勾起兴趣,抿嘴道:“你是怎么回答的?” 李白龙又叹一口气:“我怎敢忤逆师长?自然唯唯诺诺地认错。为了打消师父心中芥蒂,我便以师父所要求的‘礼节周到、恭恭敬敬’的方式来对待她。” 师伯笑意盈盈:“然后呢?” “然后,师父见我礼数周全、鞍前马后,一开始非常受用,怡然自得,呼喝支使我做这做那,过了一会儿,便开始感觉别扭和不自在,说看着我温顺的笑容感觉有点不习惯和恶心,后来就开始发火……” “怎么又生气啦?” “因为我夸她‘名门贵女,品性端庄,洁如白芷,馥似杜若,心性空灵如皎月’,她便勃然大怒,认为我在阴阳怪气地嘲讽她。” 李白龙说到这里,双手一摊:“我只是拿夸三师伯的话来夸一夸她,师父便已受不了,说明其有自愧之心、自知之明,这叫山猪不能食细糠。” 卫衡兰听到这里,捂嘴直笑,还不忘伸手轻轻打了李白龙一下:“你这孩子,哪有这么说自己师父的。” 李白龙一副很无辜的样子:“事实正是如此,我若以跟师父相处的态度对待您,您一开始会觉得新奇,可很快就会觉得我轻浮甚至无礼。” 他耸耸肩,一副受不了某人的样子:“就像我以对待您的态度来对待师父时,她一开始会得意,但很快就会觉得我在阴阳怪气,师伯与师父在我眼里都是一般好的,相处方式不同只是性格使然……” 三师伯伸手点了点他:“你从小就是道理多的,我们早已经领教过了,只是你虽如此说,但在你心里,你师父终究是不同的。” 她说到这里,眼中竟闪过一丝隐晦的黯然之色。 ——这黯然伤感,当然不是因李白龙而发。 而是此情此景,似乎勾起了她的伤心过往事。 毕竟三师伯是标准的“明明是我先来的,我还喂你吃过饼呢”的设定,然后大输特输,最终被一个北宁蛮女给牛了。 李白龙却答道:“师父和三师伯都是不同的。” 卫衡兰没有接话,只是拿眼睛看着他。 李白龙没有打感情牌,没有忆往昔恩情,说什么“授艺照料栽培之恩永不敢忘”,只是摊手道:“不然先前的这些话,我敢跟二师伯她们说吗?” 三师伯还是没说话,小脸板着,但嘴角已经在微微勾动了。 李白龙也板起脸来:“事实上,刚刚那番道理,我也没敢跟师父说。” 三师伯没绷住,终于又掩口笑了起来。 而脑海中,傲子的怒吼再难掩饰。 “你他妈的!” 龙傲天狂怒道:“你竟敢拿我教你的法子逆练来讨好女人!我教你的说话技巧不是这么用的!不能反过来用!那是用来让坏女人认清自己的斤两、趁早滚蛋的!而不是安抚一些傻女人女人让她们觉得自己是独一无二的!” 李白龙也不辩解,叹道:“二师伯前几天跟我说……” “——也不许对我用!”傲宝暴跳如雷,“你他妈的快夹了鸟嘴!好恶心啊!” 无视了脑海中龙傲天的喋喋不休与愤怒唠叨,李白龙陪三师伯笑了一阵,见她步摇停稳、鬓钗不动后,又与师伯闲聊一番。 百花谷开派一代的长老级人物共有七位,在门中各有职权,卫衡兰是三师伯,主要职责是协理掌门处置门派一应大小行政事务。 在掌门隔三差五出门抽卡、寻找新的集美和弟子的情况下,她基本就是行使着代理掌门的权力。 李白龙一边与师伯聊天,仔细观察她的气色,师伯虽修习有成、容光艳艳,可眉宇之间,总有些淡淡的忧色和倦色,恐是案牍劳神。 他沉吟片刻,说道:“师伯,是还在担心锋林火山的事情吗?” 锋林火山,南朝六大派之一,与玄元宗、灵御派齐名,锻造冶炼之术天下无双,控制了齐国近半数的钢铁产业,宗派山门所在的无光城乃是大齐兵器重镇,与北宁五兵府并称东楼西寨,天下神兵巧器,多出其中。 大齐军士习练的战阵武学,约有四成,可以溯源到锋林火山的传承,朝堂之中,兵部尚书从来都要锋林火山出身的人来做,六大派所谓的“与国同休、共治天下”,并非是皇恩浩荡的荣宠,而是在开国之前便议定的事实。 与之相比,百花谷这种十二年晋升一甲的“传奇门派”,不过是皓月之下的萤火虫豸,渺小的不值一提。 现在的问题是,月前锋林火山遣使来访,带来了丰厚的订单,希望百花谷能为其生产巨量的特种绸缎……酬劳极重,但条件霸道。 百花谷经过数次商讨,最终选择拒绝。 生意讲究你情我愿,谈不拢便拒绝,也是常事,只是被拒绝的对象是锋林火山这种行事霸道的庞然大物,难免让人心中惴惴。 纵然百花谷也有深厚根脚,锋林火山绝无可能恃凶强来,但师门长老们还是如临大敌,平日多有忧思。 “倒也没担心的,只是偶尔想到,难以释怀。”卫衡兰淡淡一笑,“你也不必挂在心上,专心习武,备战武举,也就是了。” 李白龙见状,只得转移了话题。 自开国以来,出身于锋林火山的状元乃至宰执的名字都得念半天,跟这种庞然大物相比,他这个连中四元的青年才俊、江北武魁算得了什么? 于是,两人又讲了一会儿江湖上的趣事,卫衡兰与师侄谈笑甚欢,自觉终日忙于案牍、忧心锋林火山的烦闷无聊消解了许多。 她沉吟片刻,说道:“这么说来,你平时也很忙?” 倒也不是,主要是傲子整日催更,让他少了些个人时间。 不过第四卷刚刚交稿,又差点被警察姐姐开盒,他这几天便是摸了,谅这鸟人也没话好说。 李白龙见三师伯的样子,就知道她有事托付,于是开口道:“最近县衙没有什么重要的官办活动,临县的大户和门派也没谁家要做寿请客,没什么要紧事要弟子出席,就算有,三师伯的事也更重要,您尽管吩咐。” 卫衡兰不仅待他极好、视他为子侄,更有传艺授业之大恩,无论是从江湖规矩还是个人意愿来讲,三师伯吩咐下来的事,他都不会拒绝。 三师伯微微一笑,缓缓说道:“我有一个侄女,是我嫡亲姐姐的女儿……” 话音未落,脑海中的龙傲天便暴喝一声:“坏了!” 第二十章 原来你也…… 大龄而缺乏主观能动性的单身朋友都知道一件事情。 当你的长辈提起“我有一个xx,是我xx的xx”这种陌生的npc时,用意大致有二。 如果这个npc已然婚配、人生幸福时,那长辈就是在点你。 如果这个npc尚未婚配,那长辈就是想点你。 李白龙这种事已经见的多了。 他不假思索,张口说道:“师伯,弟子的婚姻之事全凭师父做主……” 这几年他身体长成,声名鹊起,觊觎他冰清玉洁之男色的宵小之辈也多了起来,总有武林名宿来明里暗里地打听他的婚配情况、试图做媒。 而谷中的某些长辈也瞧他别扭,未尝没有“早日将这厮拉出去配了、以免它把窝边的草地啃秃噜皮了”的念头。 李白龙当然是拒绝的。 他虽然在百花谷这种门派长大,又被龙傲天一直灌输男德,可即使是这种高压的环境下,潜藏的狼子野心也未曾断绝,怎肯在花朵一般的年纪,就把自己冰清玉洁的身子交出去? 不过,对抗这万恶的包办婚姻制度也是需要技巧的! 最佳的思路莫过于高举“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核心价值观大旗,把事情全都推到师父的头上,表示我是那种最传统、最古板、最守旧的旧时代师宝男,媒妁之言全由师父做主。 ——师父让我娶几个,我就娶几个!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师父真的强行安排上了一款包办婚姻,那怎么办? 那也没关系! 这个时候就要灵活地发扬双标精神,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腐朽思想批臭打倒,然后高举“两情相悦、婚姻自决”的百花谷门派核心价值观,去找长辈们哭诉、求他们主持公道,以免误了自己的终身。 掌门师伯和三师伯就不用说了,素来是疼他的,一定会站出来撑他。 而平日里对他不咸不淡、客气疏离的七师叔绝对会站在他这边,甚至直接杀到师父面前,给她来个面唾之。 毕竟七师叔乃是包办婚姻的绝对受害者,世上没有人比她更冤了。 卫衡兰见李白龙应对得如此熟练,不由心中好笑,她伸手往李白龙的额头上一点,啐道:“你们师徒狼狈为奸、互相推锅的伎俩,以为我不知吗?再者,谁要给你做媒了?好不知羞!” 李白龙愕然:“啊?” 脑海中的龙傲天听闻此言,幽幽道:“那更糟了……” ——闭嘴啦叼毛,都怪你一惊一乍的,我还以为真的是相亲局。 卫衡兰白他一眼:“我是说我那嫡亲的侄女要来临县办事。她年纪轻轻,算是刚刚行走江湖,虽然武功火候已成,但经验仍嫌不足。她哥哥也来寄来书信,央我照拂一二……姐姐的儿女,便如我的亲儿女一般。” 李白龙恍然:“原来如此……师侄惭愧。” 三师伯斜他一眼,继续说道:“只是她行走江湖,乃是磨炼经验的,我若跟在她后面替她暗中扫平一切后顾之忧,反而是害了她。但放任她自己去闯,也并不放心……毕竟她说这次的敌人有点棘手。” 脑海中的龙傲天突然发出一声邪魅的讥笑。 李白龙只当他在放屁。 这厮一贯如此,厌女走火入魔,每次解锁一个新角色,他都要跳出来评头论足、锐评一番,给人贴上标签。 “于是我思虑一番,决定找一个江湖经验丰富、武功高强的门人弟子协助她办好此事。” 卫衡兰缓缓道:“你大师姐已然赴京做官,门中二代弟子,以你和剑兰最为拔尖。只是你二师姐强则强矣,只是不善言谈交际,处世也不如你圆融,而剩下那些已经出师的师妹,虽然都是顶顶出挑的,但跟你二师姐一样,多多少少总有些不足之处。” “说到底,门中二代弟子,能兼具武功、经验、名声、人脉和手段的,也只有你一人了。”三师伯说到这里,诚恳道,“帮师伯这个忙可好?” 李白龙笑道:“师伯有事,吩咐就行,何必戴我高帽?” “我若自居长辈,随意指使你干这干那、做牛做马的,等你师父回来,不堵着我门骂?” 卫衡兰啐了一口,又笑吟吟道:“更何况,今日承蒙你拐弯抹角地夸赞我‘洁如白芷,馥似杜若’,可真让人受用,我也吹一下你,这就叫人情世故。” 明明是长辈做派,但此刻三师伯巧笑嫣然,竟似褪去了如今端庄沉凝的气派,重现了少女时的顾盼流辉,言笑之间,容光绝世,令人不敢直视。 令人隐约窥见十数年前她闯荡江湖时的风姿才情。 李白龙微微偏过目光:“既是师伯嫡亲的侄女,那我当以师妹视之,师伯放心,一定把您交代的事情办得妥妥帖帖。” 话音刚落,龙傲天又发出一声冷笑。 与之前的冷笑不同,这笑声中多了更多的嘲讽。 李白龙恍若不闻,平静地询问:“只是要弟子做什么事?请师伯明示。以及这位师妹何在?还请师伯引见。” “这个先不急。” 卫衡兰摆手道:“今天找你来,实则是有两件事。只是这两件事恰好有所关联,可以一并作为一件事办了。挑你来做这事,除了相信你能照顾好我那侄女之外,也是相信你能替师伯将此事查清。” 李白龙摆正坐姿,来了精神:“请师伯示下。” 他还以为只是带飞一名江湖实习生。 这事儿实在没有什么挑战,而且还伴有“龙傲天叨逼叨”这种全程的副作用,让他提不起精神。 只是三师伯待他极好,恩情也重,情面实在太大,半点推辞不得。 现在看来,还有隐藏任务?哦摩西罗伊…… 卫衡兰明显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下定决心,将手边的盒子打开。 她用随意的语气说道:“最近无事,偶然间得了一本闲书……” 哇,好巧啊师伯,最近无事,我偶然间写了一本闲书…… “叫《皇极战天传说》的,不知你看过没?” 当然看过了,这本书甚至就是我…… “……” “……” “……” 纳尼! 第二十一章 这何尝不是一种play 刹那间,李白龙汗毛倒立,只觉得今日师伯与师侄之间温暖悠然的日常对话里似乎充满了杀机! 就好比你突然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聊天,你还以为是寻常的学业探讨问询,怎料最后话锋一转,班主任说今天你妈来了一趟…… 是的你妈是同校教师!但作为另一个学部的老师,她跑到你班主任办公室的目的通常只有一个!那就是告状! ——于是阳光明媚的办公室变成了冷藏室,你只觉得自己变成了被吊在铁钩子上的半扇猪肉! 在“我妈跑来告刁状了!”的大前提下,似乎你跟你班主任全程轻松的悠闲对话都充满了恐怖的伏笔、戏谑的暗示和致命的埋伏!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李白龙心思电转。 首先要感谢爱告刁状的老妈! 还要感谢会虚虚实实跟他玩兵法诈他的班主任! 是的班主任有时候甚至会说出“你妈来了一趟”这种假情报来骗李白龙主动交代自己的情况——或者在假的情报之中突然来一波真的! 仰赖于这种校园原始情报心理战,李白龙从小就养成了“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因为绝对不是我炸的”这种做大事的习惯,以至于三师伯念出《皇极战天传说》这个生草而要命的名字勾动他心境动摇的时候…… 他依然——面!不!改!色! 只是恰到好处地露出了迷惑之色,然后说道。 “今早出城的时候遇到了本县丁捕头,说他们昨晚受到上司差遣,追捕一个叫做龙霸天的文人,那人写了本书,好像就叫这个名字。” 当然不能说自己没听说过这本书! 人过留声,雁过留痕,虽然三师伯和衙门没有任何交际,但千里之堤本就溃于蚁穴,忽略这种细节的话,这细节早晚有一天就有可能成为狄仁杰转圈说话时的闪回画面的! 他一念及此,忍不住在心中为自己喝彩。 ——老李,细啊! 卫衡兰听到,只是点头道:“哦,昨晚正是我那侄女调动本县捕快助她抓捕那个龙霸天的,这就对上了。” “……” 哦草草草草草草草! 这他妈也能对上? 李白龙这才反应过来,并且意识到龙傲天之前为什么会如此冷笑。 ——也许他自己其实早就明白了,只是在下意识地逃避。 虽然对上了,但是危机仍在! 不如说更大了! 李白龙心念如轮,口中却说道:“原来那位师妹是公门中人。” 卫衡兰微微一笑:“是,姐夫家里,是六扇门世代相传的能臣。” 捏麻麻的,六扇门世家的二代,刚出道就来抓爽文写手镀金刷资历是吧。 显然昨晚跟他交手的那个女捕头就是三师伯的侄女,昨晚见打不过,便跑到百花谷找外援,这是正常的逻辑。 但主要的问题是,那个女捕头将大量的情报和线索交给了三师伯,以三师伯的见识和智慧,能不能推断出他具有重大作案嫌疑? 不能保证完全没有! 李白龙一边疯狂思考自己是不是泄露了什么马脚,一边做出最坏的打算——如果三师伯真的怀疑自己,那么应该如何应对? 这些日子以来,他不是没考虑过身份暴露的事,也仔细考虑了“如果是本门长辈发现了自己秘密”的可能性和后果。 如果发现这个秘密的是师父…… 后果约等于没有。 毕竟他和师父之间要命的秘密多了去了,跟那些秘密比起来,披马甲写爽文这事儿简直是个屁,师父要是发现了这个秘密,顶多拿着这个跟他玩玩情景剧,其他后果一概没有。 如果是三师伯的话…… 坏消息是,三师伯虽然对他很好,但是本身心计颇深。 好消息是,三师伯虽然心机颇深,但是还是对他很好。 所以除非被柯南式的以绝对不可辩驳的铁证压在脸上,否则即使三师伯表示怀疑,也应该坚决地断然否定,如果辩无可辩,那就动之以情。 ——三师伯,你也不想让我失去名誉吧! 他这边还在思索应对之策,就见到三师伯从盒子里拎出一本书来,封面上赫然写着《皇极战天传说》六个大字。 书名旁边的“龙霸天著”更是明晃晃地扎眼,烦死了,比考砸了的试卷上的自己的名字还要烦! 只见三师伯拎出这本书后,飞速瞥了李白龙一眼,掩口轻咳一声,吸引了师侄的注意力,随即眉头微皱,显出肃穆与嫌弃的神色。 她缓缓说道:“昨晚,我那侄女夤夜来访,略显狼狈,自承昨日抓捕那龙霸天,却发现对方是个武功精强之辈……” 李白龙微微皱眉,配合三师伯做出表演:“师妹武功如何?” “比起你和剑兰来,自是远远不如,但家学渊源,刀法与内劲已是登堂入室,不然她父兄不会放她出来行走江湖。” 卫衡兰一边把玩着这本书,一边随口答道。 李白龙沉吟片刻,说道:“这么说,那个龙霸天,武功确实不弱……临县何时来了这等人物?” 他面露沉思,语气自然,演技可谓是滴水不漏。 一边说着这话,李白龙一边望着三师伯完美的侧颜。 修长的睫毛、秋水般的明眸和唇上嫣红的胭脂水润都无法拨动他的心弦半分……这并非是他视女色如粪土,而是因为三师伯此刻正拿着他的巨著。 这给了他极大的不安全感和忐忑感。 就好比你日常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点卯,你站在桌边,他坐在椅上,办公桌上放着一沓厚厚的卷子,那是你们昨晚的作业。 你知道你作业写得不好,你知道这意味着一场狂风暴雨,但你还是希望它会比2002年的初雪来得更晚。 你小心翼翼回答着班主任的问话,但你的心情已经全数悬挂在这一沓卷子上,你希望等你滚蛋之后班主任再批改作业,可惜他已经开始批阅第一张卷子,不过没关系,你记得你的卷子放在比较靠后的位置,你暗地松了一口气,觉得这至少不是个当庭宣判…… 然后你就发现班主任饶有兴趣地看了你一眼,然后开始翻试卷。 他说。 “can-can-need。” 那一刻,你知道。 你恨插队。 你恨搞特殊。 你多么想大声地跟班主任说,虽然妈妈是教师,但我还是想以普通人的身份跟同学们相处,跟他们处在同一起跑线上,享受同样的待遇,不需要多余的照顾,不需要额外的优待,不想因为妈妈是同校教师所以挨更多的打! 但你没有勇气大声港出来。 很显然,童年的阴影将会伴随一个人的一生。 就像如今的李白龙,也只能眼睁睁地望着三师伯捏着他的大作。 那白皙纤细的手指嫩如白玉,指甲上涂着凤仙花油,就像隐隐发着光,可他也无暇欣赏这一幕,因为三师伯此刻正握着他的把柄,可他必须不动声色,要语气平稳地回答三师伯的一切问话,不能有任何多余反应。 因……因为,这种事……这种事情……被大家发现就完蛋了! 这何尝不是一种y。 第二十二章 作者の目前读 洁如白芷,馥似杜若的三师伯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y的一环。 也当然不知道,自己手中的《皇极战天传说》,事实上已经成为了让自己的宝贝师侄提心吊胆、坐立不安的遥控器。 她拈着书本,淡然道:“你那师妹说,龙霸天思想偏激、文中多有蛊惑人心之说,她甚至有些怀疑是魔门中人,我倒不以为然。只是正如你所说,那人武功精强,居然一直潜伏在临县之中,却让我有些不安……你明白吗?” 李白龙正色道:“是,弟子会协助师妹、查明此人的身份。” 卫衡兰欣慰一笑:“你那师妹初涉江湖,雏鸟一样,容易钻牛角尖,望你能多多照拂,把握好尺度。二代弟子中,只你和你大师姐最让我们省心,剑兰虽然剑心通明、行事果决,但总少了些权衡考量。” 李白龙恭敬低头,以示谦虚。 然而道貌岸然的皮囊之下,一颗权衡考量之心已经开始疯狂运行、布局算计。 片刻之后,他抬头低声道:“师伯明鉴,若说临县有不知根底的高手突然出现,弟子第一个想到的不是魔门,而是正道……” “临县虽只是县城,可却有玄元宗、灵御派和漕帮三大正宗名门的分舵,这三大宗门若有高手匿踪于此,也不足为奇。请师伯明示,若是查到此书与三大宗门相关……” 桀桀桀桀桀桀,吃我一记祸水东引! 这三大宗门便是南朝六大派之三,与国同休,何等显赫声势,那二世祖师妹虽说是“六扇门祖传的前程”,但跟这几个超级宗门比起来,那也不过是个稍响的屁,她查爽文作者查到六大派头上,就好比净〇行动扫到了〇〇〇的身上,她父兄怕是要连夜来捉她回家。 是了,就这么干! 李白龙心中计议已定,就听三师伯说道:“你能想到这一点,足见你严谨慎重……其实师伯也是这么想的。” 哦……啊? 他愕然抬头,便看到三师伯已经慢慢翻开了《皇极战天传说》。 等……等一下! 师伯师伯师伯!有话好好说,不要看这种肮脏下流的书! 李白龙整个人都僵直了,只见卫衡兰一边皱眉翻页,一边轻声道:“师伯也觉得此书作者并非魔门中人,而是出身名门正派……” 啊……啊哈哈哈,我乱说的我乱说的,可能真的是魔教中人…… “不仅出身名门,而且可能与我有些渊源……” 啊哈哈哈怎么可能,师伯这种洁如冰雪的高岭之花,怎么能跟这种满脑子都是黄色废料的低俗作者有关系呢啊哈哈哈哈哈…… “他可能知道一些我以前的事情……” 啊哈哈哈怎么可能,师父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您的事情啊哈哈哈哈…… “你看……就是这一段。” 卫衡兰翻至一页,纤指轻点一段,向李白龙的方向微倾身子,将书页展示给他看。 李白龙只觉得诱人的香气浓郁几分,师伯身姿微侧,凝视书页,这专注的姿态更显荣光绝世……可他还是无暇欣赏! 因为美人朱唇轻启,他已经意识到师伯想干什么了! 呀咩罗! 这里……这里不可以! 师伯无法听到他的心声!但见美人执卷,樱唇轻启,声音婉转,如落玉盘,将《皇极战天传说》的精彩段落一字一句读了出来! “只听张玉书深情地说道:‘不错,我今日寻她不见,恨不得自己死了才好,小月离我而去,我也十分伤心,我堂妹逝世,我恨不得随她而去……”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丢了……要丢了…… ——脸要丢了! 别念了别念了别念了师伯求求你别念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毕竟是李白龙! 江北道武魁的心性修为,使他遭遇了这种惨绝人寰的突袭,依然保持面不改色! 可明月照大江般的如山气质之下,是一颗刹那间沸腾翻滚的煎熬内心,就像寒冬天被丢进了火炉,就像三伏天被扔进了冷库,他端坐于厅上,三师伯如落玉盘的清音仿佛隔了一层玻璃罩,刹那地远去了。 霎时间,天地翻覆,时光倒转,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 那是小学时,第一次拿到了作文的满分。 那是寒假时,年后走亲戚,全家夸赞着他的好成绩,母亲欣快地拿出了他的满分作文,并且开始全文朗读。 那是理想啊,作文的题目是理想,母亲一脸“吾儿有大帝之姿”的欣慰表情,因为他自诩将来要做联合国秘书长。 ——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这就是全世界最大的官了。 他记得那时候母亲的朗读,以及亲戚们的夸赞,夸赞这孩子从小就文采好,有悟性……这个确实,毕竟他那时不到十岁,便已经完全理解了大文豪鲁迅先生的一句话——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而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别念了,妈妈,别念了别念了。 他只垂下眼帘,直至妈妈把作文念完,直至大人们的笑声停歇,直至妈妈摸着他的头,笑吟吟地说,想做联合国秘书长啊……真棒。 他只是勉强地笑着,默默无言。 啊,妈妈,你一定不知道吧。 在这一刻,就在这一刻,成为联合国秘书长的理想,已经就此消亡了。 你的儿子,产生了新的志向。 儿子我呀…… ——想做宇航员呵…… 他实在想不到,时隔许多年,还会遭遇相同的暴击! 三师伯那要命的咒语还在继续。 清脆悦耳的声音穿过回忆的厚障壁,传入李白龙的耳中。 可无所谓了,已经全都无所谓了,他坏掉了,他完全坏掉了,被当众朗读作文也好,玩这种“作者の目前读”这种超高校级的羞耻y也好,对于他来说,都无所谓了…… 血槽已空,你再打一百亿的伤害,关爷球事? “你……你后来这样,我很疼心,也很惋惜,我愿意付出一切,来换得能与你再见面,这样的心意,我对你们四人是一般的……” 念吧,念吧,最好都念完,切,还有错字,明明是痛心,怎么就疼…… 李白龙神色微动——三师伯何等才情,怎么会念错字? 他瞥了一眼师伯手中的书卷。 虽然这书是他写的,但他之前根本就没有直视的勇气,毕竟有很多人不太敢直视自己的试卷,尤其是放在老师手里的那种……而现在,他定睛看去,发现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师伯?” 他双手伸去,恭敬相请。 卫衡兰微怔,但还是将书递过去。 入手,抚摸纸质,翻页,扉页,末页,中间的章节跳跃着翻阅。 手指在颤抖。 大脑在颤抖。 灵魂在颤抖。 李白龙面不改色。 这本书。 这本寻常的书。 这本被师伯寻常读出来的书。 这本带给他寻常的羞耻情绪、寻常的冲击感、寻常的挑战和寻常的大危机的书—— 还! 他! 妈!!!! 是! 盗! 版!!!!!!! 刹那间,心如死灰的枯槁世界鲜活了起来,李白龙就似被人当头劈了一刀,整个魂灵都在战栗,难以言喻的狂怒在心中升腾。 他想起了王司徒的吠,想到了田文镜的妈,想到了乌蝇哥的饭。 耻辱、委屈和怒火交织一处、激荡振动。 这情绪如此浓烈,若能冲破次元壁,必然能引起极大共鸣、余波响彻多元宇宙。 因为这情绪的本质,是李白龙穿越到异世界都躲不开的魔咒,是网文的跗骨之蛆,是朕的钱(嘉靖腔),是无数人喊出来或没喊出来的怒吼,那便是…… 〇趣阁!我〇你〇! 李白龙面沉如水,将书放在桌子上。 决定了。 被查出身份也好,社死也好,马甲笔名暴露也好,被开盒也好…… 在这些事情发生之前。 我要找到印盗版书的这帮人。 ——然后把他的头盖骨拧下来当碗用! 第二十三章 哄堂大孝 坦白说,李白龙自从踏上码字这条不归路开始,他就设想了诸多可能会发生的风险、变数以及妙妙事件。 譬如被朝廷某部门以“传播低俗物品有伤风化”为罪名捉拿。 譬如被多管闲事的江湖少侠以“你这个文章不够正真气”为由追查。 譬如被扭曲的黑粉以“桀桀桀桀看我把你的笔名告诉你的亲朋”为动机进行开盒冲塔、社死于天下。 譬如被邪恶却美丽的魔教妖女以“少侠你也不想被世人发现这件事吧”为把柄进行要挟,自己不得不摆出受辱侠少的表情脱光衣服。 譬如被格调高雅、审美极佳、慧眼识文豪的纯洁美丽高贵优雅大方可爱的隐藏身份的神秘多金女读者垂青,从此过上幸福快乐的一生。 唯独没有想到的……是明明穿越到了异世界还要被盗版搞心态! 更可恶的是,还有一个王八蛋在说风凉话。 “我觉得还好吧。”龙傲天明显在憋着笑,又有些认真。 他很无所谓地道:“你又不指望那些稿费,有盗版其实更好——你看,要指望着陈家书铺把这本书卖到全世界,得猴年马月的?但加上盗版,那可快得多了,不管正版盗版,都会贡献傲天愿力给本大爷,有了这玩意儿,盗不盗版有什么打紧的?” 李白龙勃然道:“放你妈的屁!” “怎么就放屁了?” “只要有流量和热度,连妈都可以不要是吧?” “骂谁呢你!”傲宝叫道,“他急了他急了!” 两人开始在精神世界里叫骂。 李白龙虽然极力压抑情绪,但卫衡兰从小看他长大,终于是发现了一丝端倪,她望着面色深沉的师侄,疑惑道:“你怎么啦?” 听师爷的话——伊贼,伊贼。 李白龙搁置争议,暂且平复心情,缓缓道:“这种低俗粗陋的书,污了师伯的眼睛。” 卫衡兰低笑,柔声道:“傻孩子,净说些傻话,世间最低俗鄙陋的,却是人心,更恶毒更低俗的话,我以前不知听了多少了,现在回想起来,不过是微风一阵。相比那些,这书里的事和话,反而可爱的多。” ……啊? 李白龙虎躯一震——竟有这种评价? 只见三师伯伸手轻抚粗糙的书页,微笑道:“这书中的龙战天,也许在你我看来,有千万般不好处,可唯有一处是好的……” 她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讥嘲:“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愿意去争去抢去夺。人活一世,也当如此,无论男人还是女人,要有争竞之心,若是胸无大志、得过且过,只是在白白浪费天赐的礼物……” 卫衡兰眼波流转,似是想到从前,不由得发出一声冷笑。 “——那么鸡飞蛋打,失却一切,可半点怪不得别人了。” 李白龙正色敛容,屏息听训。 至于傲子,傲子听了这话,ptsd犯了,连坏女人三个字都喊不出来。 卫衡兰很快从过往的执念中挣脱,自嘲一笑:“果然是老了……明明是许多年前的事情,却依然会生出怨怼之心,在晚辈面前失态。” 李白龙站起身来,躬身道:“有朝一日,必让师伯通达念头。” 傲子从ptsd里挣脱开来,还很时髦地用上了地球的名词:“上当了!她在pua你啊!她在你面前时常这么说就是为了让你上进、替她报复回去啊!” 李白龙暗中翻了个白眼。 这叼毛,学了个新词就乱用。 pua? 当年被师父带着拜入百花谷时,三师伯见他体弱,就传了他一篇锻体的口诀以改善武骨。 事后师父发现,才知道这是易筋洗髓、万金不换的绝艺。 在百花谷的前三年,他只是在温养经脉、疗愈暗伤,在此期间,三师伯前后教了他五套武学,乃至今日习练起来,都觉得学无止境、受用不尽。 在他显露天资、将百花谷镇派心法逆练成至阳至刚的阳炎奇功后,三师伯认为之前教的武学已不太匹配现今的功法,来贺他时,居然又教了一门刚猛无俦的顶级外功掌法。 与逆练后的至阳内劲简直是天打雷劈般的合拍。 在他年过十六、有志武举时,三师伯又赐他一本包罗万象的兵法奇书,竟是前朝武王所著的孤本……天知道三师伯都是从哪里弄来的。 最关键的是,这些兵书武学,大都是三师伯私人的传承,并没有录入百花谷门派传功典册,也就是说,李白龙事实上已是卫衡兰的真传弟子。 那么问题来了。 一位你刚入门就觉得跟你很投缘的师门长辈,平日鼓励你用功上进,然后源源不断地传给你各种此世顶级的功法、武学和兵书……这叫pua? 至于“替她报复回去”这种说法就更可笑了。 李白龙既然接受了三师伯的传功授艺,那无论是按照江湖规矩还是个人道德律,就意味着他已然承袭了三师伯的一切因果和过往恩怨。 何须三师伯pua?等他长大之后,自己都要去替三师伯出口恶气。 至于今日帮带三师伯的小侄女,这种小事,更不必谈,只要三师伯开口要他做的事情,他都是无法拒绝的。 ——如果这件事不是“开自己的盒”就更好了…… 李白龙一念及此,心中怆然,而卫衡兰早已起身扶他坐下。 “我也不用你帮我去寻他晦气。” 只听三师伯柔声道:“你初来百花谷时,咱们就一见如故,我将你视作弟子看待,你待我也没半分差池处,咱们间的亲厚,自是没说的。师伯年轻时遇人不淑,险些托付了终生,实在是毕生恨事,本想着已看破世情,在此了却残生,往事种种,早已不萦于怀……” 龙傲天不合时宜地大喊起来:“扯谎!扯谎!你自己看她的眼神!我敢说她现在还恨得咬牙切齿、一直在伺机报复呢!” “只是昨晚看了这一卷闲书,竟是勾起了我的心事。”卫衡兰握住李白龙的手,柔声说道,“师伯有心亲自去查,只担心打草惊蛇,所以请你代为查探一二,查一查这个龙霸天的底细……” !!!!!!! 师伯,我还是去跟谢教主火并一场吧。 别查了别查了…… 师伯啊我只是剧情所需写个渣男而已啊,而且下意识拿你遇到的那个渣男做了点参照,但也只是仅此而已啊,只是一部分参照啊,我还参照了其他人,你看甄嬛她们也没来说什么吧? 而且那几个女角色也跟你一点都不像啊,仅仅是渣男角色有点像吧,你这是无端联想好不好! “我怀疑此人知晓当年的一些端倪,是我行走江湖时的故人,毕竟他书里那个张玉书说的话,简直跟那天杀的一模一样……” 不不不,不是故人。 都是孩子我不懂事,听师父讲过后,在书里乱写的。 李白龙心中暗暗叫苦——别查了别查了,师伯你别查了,再查就查到师父头上了! ……咦? 咦!!!??? 等等! 李白龙心念一动,似乎又想到了一条未曾设想的道路! 毫无疑问,他是怕社死的。 可是有的人明明活着,其实早已经死了,那种人就算社死,好像也没有什么关系耶! 再加上,某人在百花谷的声誉实属恶名昭彰,如果被认定为《皇极战天传说》的作者,即使百般辩解,也没有人会相信的! 好像真的可以! 李白龙,孝心大作。 第二十四章 我可是拜读过李师兄的大作啊! 都说“有弟子服其劳”,那么师父也应该为弟子的行为买单。 所以,将“龙霸天”的马甲扣在自己师父的头上,李白龙觉得很合理。 他心念转动,正要思考这个计划的可行性,便听三师伯低声嘱托道:“此事不大不小,你见机行事,凡事以保全自身、翼护师妹为先,切莫逞强。如若发现重大线索,一定第一时间告知师伯……” 李白龙心中念头转动,口中只能连声称是。 “须提点你的,就只有这一条。”卫衡兰握着他的手,眼波流转,轻笑道,“除此之外,照看师妹,追查缉拿,权衡利弊,如此种种,却没什么不放心的,你一向办事得力、进退有度,师伯就尽数托付给你了。” 听师伯如此说,李白龙便起身应道:“必不负师伯所托。” 卫衡兰拍了拍他的手,而后说道:“清歌,进来见见你师兄。” 她声音轻柔,却已蕴含真力,如清风徐拂,缓缓送出。 片刻之后,李白龙便听到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轻快的喊声急急而来:“来了来了!” 那声音清朗活泼,透着少女式的鲜活。 李白龙转头望去,便见后堂处帘幕微动,幔帐后方,先歪出一个小脑袋,黑白分明、波光如泓泉的明眸在堂中一转,定在李白龙身上。 目光甫一接触,她人便笑了起来,笑得眉眼如弯月,脸颊也堆出了点婴儿肥,小小的脑袋也随着这笑意的扩散而微微摇摆。 是……是条子! ——一刻都没有被甜妹的外表所迷惑,此刻警钟长鸣的,是昨晚差点被开盒拘捕的低俗写手龙霸天! 他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小姑娘。 没错就是昨晚那个不由分说便迫害无辜写手的凶暴的蛮不讲理的污蔑良善的打压文艺创作的税金小偷! 这厮跟昨晚杀气腾腾的模样截然不同……简直形同两人!昨晚板着一张脸,又凶又暴,穿着朝廷鹰犬的狗皮,喊打喊杀,拿着人民的血税,迫害着进步文人,简直面目可憎,谁知脱下官服、换上常服之后…… 可恶!现在笑得这么可爱给谁看呢! 人前人后两幅面孔,你这个双面人! 不需傲子提醒,李白龙已在心中构筑了对坏女人的立体防御! 他无视了傲子的大声称赞,对出现的少女致以温暖却虚假的虚伪笑容。 那女孩儿已然从帘幕后跳出。 她不再穿着昨晚那身巡捕专用的黑锦镶红、獬豸纹绣的公务战斗服,而是一身鹅黄配素白的衣裙,上身窄袖修身、便于活动,下身裙摆偏短、美观与实用并存,脚踏白色的素云厚底靴,一派江湖侠女的流行打扮。 李白龙只是目光一扫,便认出她穿的这套是百花谷天衣阁夏季推出的【衔花听香】系列,瞧她选的时装颜色,肯定是高定。 ——另外还加了配饰,一双银灿灿雕纹精美的护腕,还有珠玉绫腰镶嵌金扣饰,这一套在天衣阁的拿货价就得八十两银子。 她是京城人士,这套也是在京师买的,那就是二百两了。 ——李白龙之所以这么熟悉,是因为零就是他添上去的。 正审视间,这少女虽然甜甜地笑着,却在三师伯的注目下摆出大家闺秀的风仪,端庄优雅却步履轻快地向前,活泼地敛衽屈膝、福了一礼,笑容依然活泼,轻快地说道:“小妹沐清歌,京城人士,李家师哥万福。” 若是江湖儿女,萍水相逢,以武人之礼抱拳即可,而少女敛衽行礼,口称小妹,则是更亲近了一层,是以卫衡兰为纽带、兄妹相论。 李白龙神色微动,余光看到卫衡兰只是微笑,心中微叹,立刻回礼作揖:“愚兄李白龙,师妹见礼。” 齐国尚武,以武立国,所以繁文缛节更多。 他与这沐清歌如此见礼,并非客套,而是在卫衡兰的主持下,宣告了某种超越亲缘的关系纽带的结成。 ——他虽然名义上只是卫衡兰的师侄,但实际已是其唯一的真传弟子,承其衣钵,继其传承。 在这个国家,这样的关系代表了“传道”、“授业”、“养育”、“改命”等几大恩情,其含金量之重,在本朝价值观看来,甚至超越了父母血缘。 以这样的身份关系,足可以与卫衡兰的血亲侄女结作兄妹,也受本朝社会伦理观念的认可和支持。 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李白龙就正式确定了对沐清歌的翼护与教导义务,沐清歌也要以兄长之礼事之。 更重要的是,沐清歌的家族,那京城六扇门的刑狱世家,也会承认这段关系,将李白龙作为亲近的子侄辈来看待……将来李白龙考取武举功名、入朝为官,沐家会合情合理合法地为他提供助力和提携。 这无疑是三师伯的好意。 有了这份关系为基础,然后他这段时间用心地保护和教导沐清歌、助她完成任务,那此事之后,沐家一定会专程来感谢。 一来二去,两边便能亲近起来,日后进京赶考,乃至登科入朝,这就是天然的人脉和助力。 只能说在事业和前程方面,三师伯对他真的算是苦心孤诣,不遗余力地为他谋划布局、穿针引线,这几年开口吩咐他办的事,都对他或多或少有着这样那样的好处。 甚至连师父都会私下感叹说“你三师伯对你未免太好,说起来有些难为情,我甚至觉得她想吃你的嫩草”。 可惜师徒讨论了许多次,猜测推演,都不得头绪,三师伯也一直没有流露出任何端倪,而傲子提供的诸多“朋友假说”也都完全对不上…… 以至现在,李白龙只是怀着“师伯的恩情还不完”这种心态照单全收了。 他如此想时,卫衡兰一脸“真·姨母笑”的模样,看着自己的血亲侄女与得意弟子相互致礼,便笑吟吟地将他们同时扶起。 “好,既如此,便有兄妹的缘分了。你们要像血亲兄妹一般,互相扶持,互相敬爱,都是好孩子,一定要好好的。” 李白龙看着眼里满是温柔慈爱的三师伯,又看着笑容无邪、娇俏可爱的沐师妹,突然涌现出了“对不起我是卧底”式的羞愧。 唉,师伯好心办了坏事。 这兄妹之礼已成,我便不好哄这个欺压良善的小条子去踢六大派的钢板、好让她父兄直接杀到临县揪着她的耳朵拖她回家了…… 只听三师伯又对他说:“你这师妹初入江湖,一应规矩技艺门道,都要仰赖你多多提点引导照应……” 她转而又对沐清歌笑说:“你生在京城,才情不凡的青年才俊想必也见过不少,可天下之大,不仅仅是京城有人才,你也见见沧海遗珠。非我夸口,我们这名震江北道的风云麒麟儿,绝不比六大派的天骄差上半分。” 李白龙躬身道:“师伯谬赞,别宠坏了孩子。” 卫衡兰掩口轻笑,很满意李白龙此时说出的俏皮话——这意味着师侄已经不把沐清歌当成外人了。 而笑容甜美的小师妹则是一直盯着李白龙看,饶有兴趣,此时笑吟吟地说道:“小姨多虑了,我可是久闻李师兄大名了……” ……嗯? 只听沐清歌望着李白龙,眨了眨眼睛,笑容意味深长。 “我可是拜读过李师兄的大作啊!” !!!!!! 第二十五章 《临县调查》 “我可是拜读过李师兄的大作啊!” 师妹清脆甜美的声音响起。 这一瞬间。 李白龙心肺骤停。 ——就像是听到了柯南动画片的关门声。 通常来说,等这破哔门再度打开、冒出白光的时候,就有一个考不了公务员的小鬼拿着变声器细数犯人的罪恶了! 所以要在开门声响起之前,把情况搞清楚!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什么大作?怎么突然说出这种没来由的话!给我搞清楚了!我可是堂堂正正的对社会有益的进步青年,有正经职业和体面工作的!有优良的政治面貌和官方的人才评定,还有很多资格证书和奖状呢! 才不是那种不结婚不工作不出门不社交只知道窝在家里对着电脑屏幕一边敲击一边发出神秘笑声写出可疑文字的无业游民呢! ——这一瞬间,在李白龙眼里,沐清歌那娇俏可爱的面容似乎透出了深沉的黑暗。 果然是个两面人! 摆出这副可爱的样子,其实是个粉切黑吧!难道已经看破了我的身份!还是仅仅在诈我!或者说要摆出一副猫捉老鼠的样子,好好地戏弄我、享受其中?还是要以此做把柄,威胁我做一些屈辱的事情! 不愧是六扇门世传的差佬手段!你这警界的大败类! 李白龙下意识地就想要对抗调查。 但下一刻,一道灵光划过脑海。 都说童年的阴影会伴随一生……其实童年的教训也是。 一段来自古老过去的心理活动,重新浮现于脑海。 “啊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我的大作仅仅是摸底考试满分的作文啊不是我流传于班级同学间的小说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咦咦咦班主任我没有露出心虚的表情真的没有什么瞒着你的你要相信我!” 谢谢你,吕老师。 谢谢你的如炬目光,以及你的数学课堂。 如果说严厉的数学课教会了我什么深刻的人生经验的话,那就是经过了大样本统计和复杂计算之后,使我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 ——死不认账,收益期望更高! 柯南动画片的大门打开了! 李白龙的内心已经被理智和淡然所充满,慌乱不存,他露出了恰到好处的茫然之色,并无多余的激动,主打一个死不认账:“大作?” 沐清歌笑容更盛,笑眯眯道:“是《临县调查》啊,我看过的!” ——靠。 妈的还真是我写的小作文? 李白龙仍不放松,只是不好意思地笑笑:“不懂事时乱写的,引起好大风波……没想到师妹竟然看过。” 别看他现在是低俗写手,曾经也是写小作文倒逼舆论的一把好手啊! 几年前,由于百花谷的大力扶持和技术推动,临县纺织业发展迅猛,排污日益严重,赤练河臭不可闻,已经到了影响当地居民身体健康的地步。 为了说服掌门推动治理排污的计划,李白龙整理了临县诸多医馆十几年的问诊记录、本县县志的水文纪录和临县染坊织场的生产流程,绘制和总结出了简单易懂的图表和趋势曲线。 除此之外,又走访老中青三代织工们,记录他们的观点和想法,最终整理出了一篇名为《临县调查》的论文。 详实的数据、可靠的来源如钢铁般不可置疑,连小孩子都能看出产业污染程度会极大影响居民健康水平这一雄辩的逻辑关系,并且认可文章中的推测——伴随着时间的推移,临县居民所受的影响会越来越大,潜在的健康风险最终会造成极大的经济损失和人口损失,以及可预见的名声损失。 再加上文章最后还有极为有效可行的治理计划,条分缕析,还附有专业织工和水利师的献计献策,看起来可行性极高。 于是掌门立刻同意了李白龙的提议。 有了百花谷的强压,无论县衙还是织户都只能听从,治污规划工作就此展开。 迄今县城河道,已能盛开莲荷。 穿越之后,也曾除恶扬善,也曾扶助弱小,可治污治水是李白龙顶着许多人的反对和不理解、最终做成的,而且也确实如上一任县令所说,是功在子孙千秋的大事,算是他穿越之后的生平第一等畅快事。 但这事儿还有个挺大的插曲…… ——那就是《临县调查》这篇小作文被爱嘚瑟的杨瑛掌门拿去跟闺蜜们吹牛逼,说瞧我门下唯一男弟子竟是如此逸才,可见我力排众议收他入门是如此英明神武云云……可惜掌门忘了告诉闺蜜们不要转发。 所以吹着吹着,这篇文章便被吹到了某位朝堂重臣的案头。 之后场面便控不住了。 起先是被这位重臣点赞之后发到朋友圈、分享给了同僚们。 而后开始小范围传播。 最终落到了本朝计相的手里。 计相坐镇经纬局,管理天下统筹事,最重实务,一观此文,如获至宝。 看了数天之后,又传堂下官吏习之,锐评说“调不厌精,查不厌细,如此有益国家,汝辈当效此法,勿惜纸墨”。 意思让公务员们好好领悟其中的方法论,以后公文奏章就照这个来。 作业加了许多倍,官场上肯定很高兴,对李白龙的感激可想而知。 更要命的是计相实在过于喜欢,天天在他的朋友圈里狂推。 众所周知,大领导们总是爱折腾的,毕竟他们当年都被折腾过,现在折腾也折腾不到自己身上,那当然更要可劲儿折腾了——毕竟我当喽啰时被折腾,做大哥时却不去折腾别人,那我当年不是白被折腾了吗。 于是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当效此法”的命令已经扩散到了整个朝堂几乎所有行政部门。 高兴的官吏肯定更多了…… 果不其然,沐清歌眨了眨眼睛,低笑道:“三年前的事啦,那段时间阿兄和父亲天天秉烛至深夜,翻来覆去地看师兄的文章,一边看一边抱怨,说您没事找事,害得他们如此辛苦……师兄肯定不知道吧。” 李白龙无奈道:“惭愧惭愧。” 我他妈当然知道了,否则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敢去考武举? 当然是害怕各大考场上出现考官监察们“穿白袍的便是李白龙!”“竟是此獠?”“苍天有眼!今日送到我手里!”的切齿低语啊! 沐清歌抿嘴道:“我听阿兄抱怨久了,自己寻来《临县调查》看了,只觉内容枯燥、让我昏昏欲睡,但粗略看来,其中记载极为详实,甚至连贫贱丐户的话都会一一记录。当时我就在想,写这文章的一定是个细心善良的人,后来才听说,竟就是百花谷的李师兄……” “这么说来,在三年前已有缘分了。”卫衡兰看了李白龙一眼,瞧他面对可爱师妹的称赞,依然面不改色,心中暗自点头。 她口中笑道:“看来不必担心你们相处生分了……天色既近中午,我们用过午饭,你们便出发去临县吧。” 三人在卫衡兰的居所用过午饭,三师伯又跟沐清歌说了些体己话,李白龙趁机去寻二师姐、聊了聊沐清歌之事,又去师父的院子看了看。 师父未归,房间倒也有人日日打扫,他替师父处理了一些积压事务,无非是天衣阁的订单往来、供需之事。 ——师父在谷中的权职主要有二,对内是主司术法传承教导事,对外是天衣阁的首席服装设计师。 所谓天衣阁是百花谷名下的子品牌,专门负责设计和出售受江湖女侠、世家女眷所喜爱的各种高定服装。 有李白龙这个饱受前世武侠网游荼毒的狗东西的襄助,近年来天衣阁声名鹊起,氪佬顾客的数量节节攀升,品牌价值已经打出去了。 高定成衣业务也渐渐成为了百花谷的重要业务,这业务而今牢牢握在师父手中,也是他们师徒俩在门派中大声说话的重要底气。 李白龙处理好了这些事项,便起身回转三师伯府上,与等候的沐清歌会合,向师伯告辞之后,便带着新认的沐师妹离谷。 至溪木村,接了坐骑,两人乘马离村。 沐师妹毕竟年龄不大,频频回头,颇有不舍之色。 李白龙见状,安慰道:“沐师妹忙完手头的事,可以在这里小住一段时间,谷中气候温暖,景致怡人,派中师姐们大都性情随和温柔、愿意与你结交,三师伯视你如亲女,这里可以成为你第二个家的。” 沐清歌闻言回头,露出大大的笑容,用力点头:“嗯!谢谢师兄!” 故作可爱,可笑可笑。 李白龙对这种程度的卖萌是拥有完全的抵抗力的! 旋即就听到沐清歌有些可惜地说道:“只是我既入了六扇门,就不能由着性子来了,想要来这里小住,得等几个月后的休假了。” 李白龙随口道:“那也好啊,几个月后,谷中西南的花海就建成了。” 沐清歌眼前一亮,好奇道:“花海?” “对,谷中西南方有一片数十亩的缓坡平原,原本是开垦的良田,后来掌门买下此地,田亩就荒废了。今年本门启动了三期建造计划,已经规划到这片平原,经过讨论后立项,将这片平原命名为奇香原,打算种植一片占地数十亩的花海,规划花种,使其有四时不败之花,引入萤火虫种,使夏日夜晚花海荧光如浪,使百花谷名副其实。” 沐清歌听到这里,面露神往之色,又赞道:“不愧是李师兄,寥寥数语就能勾勒出这花海的风物情致,果然是能写出那种文章的人呢。” “……” 谢特! 第二十六章 坏女人说谎的味道! “……” 说什么“不愧是能写出那种文章”的人…… 李白龙又被戳了一下肺管子。 他看向师妹,只见她一派天真烂漫,心中不由惊疑不定。 这条子,是不是在意有所指? 到底是我风声鹤唳,还是她在阴阳怪气? 正惊疑不定间,沐师妹却又继续追问道:“这么大的花海,是要派中的师姐们精选花种、一一栽种吗?” 李白龙收拾心情,失笑道:“当然不是,工作量太大,而且如此大规模的花海,得协调植物密度、调和地力,避免长出杂草滋生恶虫,这样的本事,百花谷暂时是没有的。建造花海的工程,万木长春门已经竞标成功了。” “这个门派我是听过的。” 沐清歌奇道:“只听说他们隐居密林,与草木为伴,引导巨木形成腔室、住于树屋之中,平时养护林木,售卖果实取利。我最喜欢吃的果脯和松子,都是从万木长春门在京师的店铺中买的,很好吃呢……他们还做这营生吗?” 李白龙失笑道:“万木长春门确实有林木种植和果园经营之类的业务,百花谷也聘请了十多位出身万木长春门的桑师指导临县的桑树种植,不过仅仅靠着卖松子和果脯可卖不到二甲门派的评级,他们的主要业务还是打灰……我是说营造。” 他见沐清歌茫然不解,便细细讲述起来。 本朝以武为尊,民间门派众多,但凡门派立世,首看财务来源。 小微门派的财源主要是朝廷补贴、接外包和打零工,中小门派就可以授徒收钱、投资实业和开店收租。 至于再大一点的门派,就要有自己的核心竞争产业了。 譬如百花谷就是深耕纺织业、涉及军工领域,并且极力扩展上下游业务。 而万木长春门、登峰造极阁、天工开物坊等大型门派,则是聚焦第二产业,主攻家园系统。 试问荒无人烟、远离村镇的荒郊野岭,为什么会有占地广阔、雕梁画栋的世外高人的豪宅? ——你好,这些门派建的。 试问大侠名宿、世外高人的隐居地,为何居所精致、物资不缺、有吃有喝? ——你好,这些门派建的。 试问名门大派的宗门,有的建在高山之上,有的在荒岛之间,有的在湖心,有的在孤峰,偏偏还亭台楼阁、广厦百十,都是怎么建的? ——你好,还是这些门派建的。 开山造路,引水改道,高峡出平湖,平地起山峦,无论是奇绝的风景,还是恢弘的建筑,只要付得起钱,都能给你造出来。 倒不如说,世上大多数高门大派,其宗门所在的风物,为世人称道的奇景,山门的恢弘景观,基本都是后天生造出来的。 毕竟名山大川就这么多,早就被狗占完了,后发门派想申请一块开山立派的宗门发展用地都千难万难,还想着有什么先天的风景名胜?吃屁去吧。 就好比你门派发迹了,不想住在城里受官府辖制,不仅想把办公大楼建在山上,而且还得是张家界这种砂岩峰林地貌,风景要一等一的好。 不仅如此,人文方面也要紧抓,山下还得有盛产美酒与极多支线的繁华村子,又要有船只直达首都的港口,山上还要有瀑布莲池云山落日,亭台楼阁自不必说,还要引进一群基因突变的巨力丹顶鹤做上下山的短途航班。 除此之外,直通山下的消防速降通道得留一条,至少上冻后能让你的小徒弟哼着《forya》这首歌一路短道速滑狂飙下去。 比起这些要求来,你想给门派改一个诸如快活山、高兴庄、逍遥派或者自在门的奇怪名字都不算什么事儿了,真正的问题只有一个。 ——你他妈要求这么多,涉及的图纸都够设计院的cad民工加班三个月了,这么大的工程量,你不给打灰门派来做,难道要让你几个弟子和那个老哑巴亲自去扛大包吗? 这世上哪有什么洞天福地、仙宗山门? 只有营造门派在替你门默默打灰。 沐清歌虽然出身京师六扇门世家,可父兄属于刑名系统,平时忙于工作,哪怕有时间教导她,也只会讲一些家传的技艺传承、经验教训和江湖险恶事,断不会跟她讲整个武林的运行逻辑和轶事。 今天听李白龙以这种船新的视角去讲解,她只觉得最近行走江湖所遇到的一些奇事和趣事都有了根源和因由,恍然道:“原来是这样啊!师兄纵横江湖,果然见多识广,比我们这种生于高门的笼中鸟好很多呢。” 李白龙只是笑笑:“各有各的好处,也各有各的坏处。” 沐清歌撇撇嘴:“师兄说话,就跟爹爹一样,四平八稳,不肯轻易展露态度和立场……” 她转而高兴起来:“不过无所谓!我既来到江湖,就可以自己去看,自己去想,看不明白、想不明白时就问师兄,只要师兄愿意答我,那就好了!” 这样说着,少女笑容灿烂,注视着李白龙。 可惜毫无用处。 女孩儿在明媚阳光下所展露的风情,落在李白龙眼中,却涉及到量子力学的高级学问。 ——这条子到底是天性烂漫、活泼可爱,还是心机深沉、善于伪装,隐藏在可爱外表下的真实颜色到底是粉还是黑,难道只有在劈开她脑壳的那一瞬间才能坍缩成可观测的唯一结果吗…… 心中想着这种恐怖的事情,他脸上却微笑道:“师妹但问无妨。” “嗯嗯!”沐清歌用力点头,“以及,虽然小姨一定已经说过了,可还要再说一遍,追捕龙霸天之事,也一并拜托师兄啦!” ——好哒!看在三师伯的面子上,不会让你被欺负得太惨哒! 李白龙心中森然冷笑。 沐清歌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赧然道:“师妹无能,奈何不了他,只能麻烦师兄,却又无以为报。幸好我们家还算薄有家底,我父兄都是知恩图报的人,假以时日,一定有能回报师兄的地方。” 虽然作为“低俗写手龙霸天”,李白龙对这口莫名黑锅有些牙痒,但这位小师妹说话如此坦诚,倒也有趣。 他想了想,回道:“我本来要说‘师伯对我恩重如山,我助你是天经地义,并不需要师妹报答’之类的客套话,但我知道今日帮你,沐家一定会有所回报,所以我会全力协助师妹,至于回报,那也坦然受之。” 沐清歌微微一怔,笑容又灿烂几分:“师兄真是妙人,难怪小姨如此喜欢……那万事就拜托师兄了!” 李白龙轻勒缰绳,使马速放缓,正色道:“师伯既有吩咐,那师妹的事就是我的事,这是不消说的。只是在我这里,师妹的安危是第一位的,师妹的正事却是第二位的,这得与师妹提前说好。若遇要紧事,我以师妹人身安全为先,哪怕放跑了嫌犯,也是无可奈何的……届时师妹勿怪。” 沐清歌点头道:“师兄放心,小妹并非任性之人。我知师兄的顾虑,若遇上要紧危机事,我必以自身安全为先,绝不让师兄为难。” 李白龙举起右手,沐清歌也举起左手,两人的手掌在空中交击三下。 啪啪啪。 相视一笑。 就听沐师妹笑嘻嘻道:“师兄说话行事,条分缕析,内容分明,可见思虑清晰、长于写作,不愧是写出那种大作的人啊!” …… 又来了又来了又来了! 为什么每次这么夸我都会让我觉得她在意有所指! 究竟是她心机深沉、故作试探,还是我内心肮脏、草木皆兵啊! 搞不懂,完全搞不懂啊! ——虽然搞不懂,但李白龙心中又开始变得肮脏起来。 他又开始琢磨是不是要让这个小条子撞块钢板,然后哭唧唧地被沐府的大人领回家。 这样想着,他见话题铺垫得差不多,就开始进行侦查试探。 “让我先了解一下情况。” 他沉吟片刻,说道:“实不相瞒,我这三年以来已是长居临县,可在今日之前,倒未听说过龙霸天其人,师妹既远在京城,怎么会千里迢迢行至临县,专要缉捕一个写书的文人?他究竟是犯了什么罪过?” 沐清歌似乎已经料定他有此一问,立刻回答道:“说来惭愧,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偶然间发现了这样一本书,只觉得此中内容粗鄙不堪、煽动性极强,自觉作者不是善类,便自告奋勇来查一查这龙霸天的底细!” ——交代了!她已经交代了! 她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语气中甚至有些雀跃激动:“我还以为……哼!那龙霸天武功如此高强,却躲在临县写这种见不得人的东西,其中一定有阴谋!请师兄一定要助我一臂之力,查清其中的内情,教上司和同僚们也知晓我的本领!” 李白龙爽朗地笑了。 “原来如此,我逐渐已经理解了一切。”他微笑道,“就交给师兄我吧。” 秘密搜查官是吧,我会尽快让你进过场动画的。 与此同时,意识海中,傲子牌男拳雷达发出了警告。 “闻到了。”只听龙傲天阴恻恻地说道,“坏女人说谎的味道。” 第二十七章 容华阁 两骑并行,比回百花谷时要慢一些,一路上李白龙与小师妹聊了些江湖故事,也听对方说了些京城逸闻。 交谈对话可谓俱欢。 从沐清歌的眉眼目光、肢体动作和语气来看,好感度已经从六十刷到了七十二,人物评价大概变成了“幽默风趣、体贴可靠、值得信赖的好师兄”。 不过不要误会,李白龙虽然出身于百花谷这样的门派,但本身并不是一个游历花丛、身经百战、善于言辞的情圣海王。 毕竟有傲宝这样一个极端厌女的郭楠随身,还被二师伯这种混乱邪恶败犬时刻男凝,他很难有锻炼的机会你知道吧。 之所以能在短时间内通过语言速刷沐清歌的好感,是因为他在运用一种船新的、活用傲宝的两性交际技巧,其原则是…… ——每与傲反,事乃可成! 即在与异性交流和相处方面,凡是傲宝不许做的,那么干就完了,凡是傲宝鼓动去做的,那反着来就行了…… 当李白龙意识到这一点并稍微尝试后,惊人的成果就在不断出现。 只是二师伯的死亡男凝实在吓人,他也没有什么很中意的意中人,傲宝察觉到他的小花招后又闹得厉害,所以这绝学并没什么发挥作用的地方。 不过有时候被二师伯连月遥猜忌阴阳、男凝锐评得烦了,确实会有某种咬牙切齿的不爽念头——他麻麻的,要不要把傲子这一套男拳心法逆练起来、全须全尾地用在二师伯身上,看看到底能发挥什么样的效果? 这个念头甫一出现,便遭掐灭。 ——二师伯确实天香国色,以容颜而论在整个门派都能稳居前三,但人实在太癫了,不敢冲不敢冲。 不过今日,这心法再度建功,短时间内通过对话就刷高了好感! 而且是在傲宝的主动指导下完成的! “这都是为了制裁坏女人!”龙傲天在脑海中叫嚣道,“与她逢场作戏、虚与委蛇!然后狠狠地拿捏她!狠狠地算计她!” 傲子说完之后,忍不住又叮嘱道:“你要记住,这只是逢场作戏!千万不能当真!我可跟你说,这世上的很多事,坏就坏在逢场作戏,什么假扮爱人,假扮未婚夫,假扮丈夫,作着作着就当真了!而且是自己当真了,坏女人没当真!妈的!我当时就躲在床下,她不知道,就跟她的……” ……别说了别说了。 以及,坏女人是谁? ——当然是小师妹沐清歌! 这不仅仅是龙傲天基于平等仇视每一个女宝的原则所下的定论,连李白龙也觉得这个莫名其妙的小蹄子需要吃一点苦头。 没有任何客观真相作为佐证,也不依据任何法律条文,仅仅是出于不喜欢某本书的内容、主观觉得书中的思想有问题,还要开盒查一查作者的成分,先入为主地认定此人可能跟魔教有关系…… 这种阻碍文化市场百花齐放的虫豸,当然要被人民的铁拳狠狠地惩罚! 至于傲子之前的断言…… “我怎么知道她哪里说谎了?我只是知道她说谎了!” 龙傲天絮絮叨叨道:“坏女人说谎,本来就是不需要有理由的。以我朋友所遇到的情况而论,大致可以分为几类,有时候坏女人是习惯性地说谎,有时候是隐藏部分事实、说谎对她有益,有时候是她还没做出决定……” 李白龙听着他那没有干货、全是瓜田的讲座,又瞥了一眼身侧笑颜如花的女孩儿,心中阴阴地笑了。 不管你是无端来为难无辜写手、文坛栋梁的镀金二代,还是别有所图、对亲爱的师兄隐瞒撒谎的粉切黑条子,既来了临县,就由不得你了…… 正这时,小师妹欢快的声音响起。 “师兄,看到城墙了!咱们快到了!” 他回过神来。 此地确已在临县郊外,近些年本县发展迅猛,城墙外多了许多依城而居的民宅,而且还在向外圈扩散,已经形成了两个规模不小的集。 此时路上已颇多行人,通向县城的大道两侧已有不少店铺,路边有人拉客,初级的商业活动已在此地颇具规模。 目光放远,稍远处的民居鳞次栉比,宅前的空地上晾晒着各种颜色的布料,从远处看去,连成一片,随风拂动,也算一景。 只是这些大多都是印染与织工差劣的粗布,难以跟城中织户出产的相比,但胜在价格便宜,即谈即买,量大实惠,会在这种城外私户买布的,要么是来自偏远乡下的村人,要么是外地来的小奸商,他们讨价还价的声音一路传到了大道上。 在各式混杂的声响中,李白龙与沐清歌跃下马来,牵绺徐行于市井。 道旁热络,多是运货送货的车马与挑夫,载着生丝、桑叶、布匹、染料与木柴等物运送腾转,百姓与行人夹杂其中,空气里满是鲜活的市井味道。 ——这味道主要有新鲜食物的香气,混杂着货运牲畜粪袋里漏出来的臭气,掺上远处私营纺染工坊里的刺鼻染料味,辅以道旁桑树的独特香气,各家烧火点柴的烟味,经过一整个上午的混合发酵,那叫一个地儿道。 沐清歌身为京中贵女,不说娇生惯养,总是锦衣玉食的,李白龙前世是个地球现代人,穿越过来十几年,新鲜劲早就过了,确实受不太了这种过于鲜活的市井味。两人屏息速行一阵,直至气味稍散,方才出了口气。 临县的县城大门已在视线能及之处了。 大门处排着长长的队伍,人车如流,出入有序,有四名县兵维持秩序、引导放行。排队的百姓们或步行或牵驴,挎着包袱,负着行囊,皆左顾右盼、神色自若,或与身边的人低声谈笑。 临县城门很宽,按照朝廷规定的大县规格,最多能供四架大车并驾齐驱,可这些百姓车马进出,只占了中间两个车道。 而左右两条宽道空荡荡的,并无一名百姓去占去走,仿佛有无形的围栏划出一条隔离线,使这些藐视规则又惧怕强权的黎民不敢跃雷池一步。 清脆的马蹄声响起,李白龙与沐清歌一前一后,经过排起的长队,踏过空旷的走道,行向城门。 正在排队的人们的目光既无羡慕,也无敬畏,只有天经地义的淡漠。 城门处摆着一张桌子,有县衙的一名文书站在桌后,正与一名头发花白、身穿黑色短衫劲装的中年武夫说话。 那县吏文书见到李白龙,本来想撇下那武者、过来招呼,但却见李白龙以目光示意,心中了然,便加快了语速。 他抖了抖手中的通行证,说道:“阁下,国法县规,不可轻疏,我再确认一次——尊姓为秦,并山人士,初来临县,是为走亲访友,年齿……” 听他每说一句,那武者便点头应一句。 那文书问完个人信息,又照例宣讲道:“阁下须知,凡外地武人初来本县,须携此证前往县衙,听县尉大人宣讲本县法规、签署知情声明,而后加盖印信,方能在本县自由活动。” “除此之外,县衙也有临县武者手册发放,列有本县基本情报,包括官商正店、医铺药店、驿站、铁匠铺等诸多店铺指引,以及大小门派的收徒、招聘、业务开展等情况。若有所需,请领一本,手册免费,只是要缴纳一百文押金,归还之时,若完好无损,则押金全数退还。” 这些话语都是题中应有之意,本朝天下各州府郡县都有类似规定,那武人知晓规矩,并无异议,只是耐心听着。 “另,本县以织造闻名,历代县尊劝桑劝织,现今正是招工旺季,本县织造总行诚招精干武者指导生产,阁下若有未来可期的子侄晚辈有闲,尽可推来应聘,每招一人,便有返利,待遇从优,县衙更有每日口粮补贴……” 听到这里,原本态度耐心礼貌的武者神色微动,下意识问道:“口粮?” “口粮。” 那文书语气加重,重复一遍:“补贴以每人修为境界、工时成果而定,县尊亲自作保,招工武者事宜已在临县持续八年,规矩齐全,公平公道,阁下若想为门中子侄寻个短期的差事,详情请去县衙农桑房询问。” 那武者听到这话,表情不变,勉强颔首,只是手掌却微微颤动。 衙役文书说到这里,询问道:“言毕于此,阁下知情否?” 那武者已有些心不在焉:“在下已全部知情,感谢上官解说。” “不敢,证明在此,请阁下审阅,无误后请用印。” 那中年武者快速扫视一圈,旋即从领口拽出贴身挂着的铁牌坠,小心翼翼地将那牌子印在落款处,内力催动,便在纸上留下了印章字样。 “好。”文书检查无误,将证明双手递去,客气道,“劳烦垂听。” “不敢不敢。” 中年武者收好通行证,却转身先向李白龙这边拱手行礼:“世兄久候。” 李白龙回礼道:“前辈慢行。” 那武者只是目光一扫,便从李白龙的气度与沐清歌的衣装上看出了分寸,他甚至不敢再攀谈几句,只是礼数周到地再度行礼,就匆匆进城了。 “李郎君今日回得早些。” 那文书吏将中年武者的入城记录迅速归档,而后绕桌迎上,脸上不再是之前公事公办的微笑,而是要热情得多。 “师门有事相遣。”李白龙微笑着向沐清歌介绍道,“这是本县李押司。” “不敢不敢。” 李白龙常住临县,沐清歌是六扇门阿sir,进城手续即快且好。 及至牵马入城,沐清歌回头,尚能看到李押司在城门口揣手眺望,笑吟吟地目送。 她是京城名门贵女,早已习惯了旁人的示好和热情,反而觉得李押司与那中年武者一板一眼的问答更有意思。 沐师妹回想着之前偷听到的细节,忍不住询问道:“师兄,之前那押司说织造总行招人,所谓‘指导生产’是什么意思?” 李白龙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就是打工咯。” “打工?” “做工。”李白龙解释道,“百花谷近几年特殊订单激增,一些简单的生产和质检环节需要武者深入参与,门中忙不过来,只好面向江湖招工……” “那怎么叫做指导生产……” “是我的主意。”李白龙闻言叹了口气,“十年锻体,十年练气,十年江湖,练得一身金刚神力,最后进厂做挽花工。虽然倒也赚得多,但太难听了,人家拉不下这个脸,你换个说法,他们心里就会好受很多。包括说让他介绍‘未来可期的子侄辈’,而不是说‘想赚你就来’,都是给人家留着面儿呢。” 沐清歌这才恍然:“师兄心地真好。” “将心比心罢了。”李白龙淡淡道,“大多数人习武,受限于天资、师资和粮资,是练不出什么名堂的,所求者,不过是想过得更好一点罢了。” 他引着沐清歌转向另一条街道:“走吧,我们先去花信楼安顿一下。” 一路看些县城风物,很快到了花信楼,自有仆役将马收好,李白龙引着沐清歌参观了一番,最后带她上了二层。 “这几日师妹就住这里吧。” 他指向其中一处客房,房门侧边悬挂藤牌,上书“容华阁”三字,字体娟美秀丽:“房间内外相隔,有小厅、卧室和书房,平素只有本门长辈会来小住,偶尔会用来招待百花谷的贵客,都是些名满江湖的侠女,整洁雅致得很。” 沐清歌谢了一声,拎着行囊进去安置,才进门不久就一声惊呼,又将半个脑袋探出房门,露出灿烂的笑:“多谢师兄美意!” 李白龙笑道:“你还是谢谢宋嫂把房间收拾打理得这般好。” “谢谢宋嫂!” 宋嫂作为花信楼的管事侍立在侧,闻言只是淡笑低头,以示答礼。 待到沐清歌咚咚咚的雀跃跑动在房间中响起,李白龙的嘴角露出一丝得逞的笑意,转头看向宋嫂,宋嫂也淡然望着他。 “郎君。”她语气平静地询问道,“还是老规矩吗?” 李白龙眼神纯净,表情和蔼:“这可是三师伯的侄女,我情同手足的亲师妹,当然要像招待那些名门侠女们一样好好地招待她呀。” 第二十八章 大齐第一男公关! “师兄,再等一小会儿喔!” 轻快的声音从门缝里钻进来。 沐清歌喊完这句,又咚咚咚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仿佛这一间被命名为“容华阁”的房间里放满了充满诱惑的邪恶玩意儿。 ——确实是这样的。 也就是沐清歌这小条子初涉江湖,家里又是做刑名的,还不曾接触到本朝武林的名媛圈子,不晓得这容华阁的利害,不知道这是何等要命的地方。 没错,这是李白龙少侠专门用来公关江湖名门侠女的至尊vip套房! 套房里除了卧室、书房和小厅这些题中应有之义外,最关键最灵魂的,是一个超大型的衣帽厅。 里面摆满了天衣阁自创建以来所推出的包括绝版在内的众多时装、单品和鞋帽,有时候甚至会放进各种概念装和样品。 除此之外,各种冬日时装、夏季专属、节日礼服、新年限定之类的东西,也是应有尽有。 以及最灵魂的,几个大小不一、位置讲究的见了鬼的超大穿衣镜。 ——这在如今这个时代乃是绝杀。 所有的布置与摆放细节是由李白龙一手设计的,沉浸着了地球现代文明经过一百多年发展的消费主义思潮,处处体现着卑鄙的地球人对心理学和营销学等学问的终极把控,而且还混杂了龙傲天所提供的逆向思维。 ——基本上可以说,在整个世界你找不到比这个房间还要邪恶的地方了。 即使连二师姐沈剑兰这种油盐不进又呆又冷的姑娘进了这房间,也驻足了整整一刻钟的时间,方才回过神来夺路而逃。 二师姐尚且如此,更别论其他的女人,基本上只要是被李白龙招待住进花信楼的女侠贵妇,就没有不迷糊的。 来谈商业合作的,一溃千里,来访问交际的,好感刷爆,最次最次的也要被狠狠地爆金币,爆完之后还会想“薅这么狠,百花谷会不会破产”。 而今他把沐清歌安排进容华阁里,其光明的动机可想而知。 ——你这反动腐朽的朝廷鹰犬!不是要用进步文人的鲜血染红你的乌纱帽吗!那就尝一尝正义的糖衣炮弹吧! 事实上,早在百花谷初见时,李白龙就留心了,沐清歌穿的那套【衔花听香】时装是今年推出的流行款,这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而且这一套衣服一定是她或者她家里给她买的,而不是三师伯所赠。 因为他看得清楚,她这套衣服配了【云丝缠凤衔银珠】护腕和【仙翎金风扣】腰带饰,这两种配饰是专供京师冤大头的。 只能说还真有大聪明买啊我敲。 再加上这一路闲聊,话题自然而然就能转到天衣阁,沐清歌毫无防备,三言两语就被李白龙画好了用户肖像。 ——这世上有很多女子不爱红妆华裳、自有追求抱负,可沐清歌小师妹很显然不在此列。 那他只好尊重、祝福然后狠狠地公关了。 李白龙在自己的房间里将行动计划又盘了一遍,时间又过去一刻钟,他看了看天色,便推门出去,来到容华阁门前,敲门。 片刻之后,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门被拉开一些,门后露出小师妹通红的脸蛋,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注视着李白龙,眼中情绪非常饱满。 有喜悦,有满足,也有点不好张口的小羞惭。 李白龙斜眼一瞄,看到小师妹露出的一段白皙脖颈下方的衣领,还是之前穿的那身【衔花听香】。 再通过门缝看向屋里,小厅的桌子上放着一件海蓝色的衣裙。 很显然,他已能够想象出这半个时辰内发生的情景——沐清歌像快乐的小鹿般在衣帽厅里蹦跳着,拿起一件又一件从未见过的衣裳,在巨大的穿衣镜前扭动着身体,将衣裙比在身前,想象着自己穿上后的样子。 之所以没有直接穿上身,一方面是出于礼貌教养,不好意思随便试穿不属于自己的衣服,另一方面是忠于职守,惦记着自己还有正事…… 李白龙笑容温和,可道貌岸然的面孔之下,卑鄙的野兽已经露出獠牙。 “刚刚忘记说了。” 他相信在这一刻,沐清歌心目中的自己必然是无比伟岸。 “我怕师妹拘束,里面的衣服,是用来向贵客们展示百花谷取得的人文成就的,有很多是已经绝版的、外面买不到的,小师妹可以尽情试穿,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ok,就是这个眼神。 是好感度上升的表现! 天杀的,李白龙觉得自己可以干礼宾培训了! 他知道这一刻在沐清歌的心中,自己的笑容和样貌一定极其帅气。 “小师妹试穿后的衣服,只需要放进收纳箱就好,宋嫂会安排专人清洗的,毕竟这些只是展品……若有非常喜欢的,尽可以对我说,我会让人找找,若仓库有剩下的,便可以送给师妹。” 哼哼,到时候看看你试穿的衣服,就能归纳出你的喜好范围。 然后精准地向你推送更多类似风格的时装。 ——这叫做“猜你喜欢”,小娘们! 沐清歌的眼神彻底变了。 她虽然生于钟鸣鼎食之家,自小锦衣玉食,但有赖于李白龙卑鄙的营销策略,有些东西是她再有钱也得不到的。 她惊喜到甚至变得结结巴巴:“这、这多不好意思啊。” “几件衣服,我还是能做决定的。”李白龙微笑道,“就当是感谢师妹对天衣阁的支持……我们这是在回馈忠实客户啊。” 不要不好意思。 ——我还要把这项支出写进账簿里作为你被双规时的证据呢! 很显然,六扇门的反腐倡廉学习教育工作做得并不到位,以至于沐清歌这种刚刚开展工作的年轻人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身陷民营门派的拉拢围猎之中。 那么,等待她的将是什么呢? “师、师兄太客气了!”沐捕头还在试图维系一名六扇门名侦探的体面,她勉强道,“师兄稍待,小妹马上跟您出门查案,衣服的事情以后再说!” 噫,一个月十几两银子你查什么案啊。 “我看今天天色也不早了。”李白龙微笑道,“师妹舟车劳顿,昨夜恐怕也没睡好,今天不如好好休息一番,明日养足了精神,再去查案?” 沐清歌下意识地向窗外看。 晴空白云,天日高悬中天,正是下午时光,天色显然还很早。 她吞了口口水,白皙修长的脖颈能清晰见到喉处的滚动。 这意味着一名朝廷公职人员内心的挣扎与迟疑。 这就是李白龙想看到的! 第二十九章 我有一个作家朋友 沐清歌,在动摇。 容华阁中琳琅满目,摆满了只存在于京师闺阁口口相传的华美奇裳。 有的已在数年前就成为绝唱,只能在《南方有佳人》这类图册画刊中得见,有的依然在京师正店中出售,可价格高昂,并非她所能轻易负担。 说来惭愧,有几件特别喜欢的,因为实在买不起,她甚至偷偷去买了仿版,但也只是压在箱底,夜深人静时会偷偷穿来看看…… 至于穿出门去,是万万不敢的。 因为在京师大家闺秀的圈子中,穿山比买不起更丢人。 既是仿品山寨,质量必然低劣,她今日摸到正版实物,方才知晓织法、设计和款型的巨大差距,更何况款式又如此丰富齐全,几乎让她幸福得晕过去,只想着把自己永远关在这里,再也不出去…… 但是。 这华美的衣裳,这琳琅的珠宝,这精巧的配饰,这梦幻的天堂,真的能让一名光荣的六扇门执法者放弃她的立场、职责和操守吗? ……能。 她只是在做最后的挣扎:“职、职守要紧啊……” 众所周知,当你邀请你的作家朋友去摸鱼玩游戏时,他跟你讲“人家还、还要码字呢”,并不意味着他真是一个守身如玉、坚贞纯良的小作家,他实际上是一个整天想着大游戏的小烧货,只是在嘴硬罢了。 只需要两样东西,他就会乖乖服从。 其一是“就玩一把”的谎言。 让他能催眠自己,“只爽一次,再放纵这一次,就安心做一个认真码字、让读者幸福的贤良作家”,如此一来,就可以最大限度地抵消摸鱼玩游戏带来的罪恶感和背德感,给予堕落者以正当的放纵借口和虚假安慰。 其二是“我都上线了”的强硬的既成事实。 人的本性毕竟是倾向于甩锅的,这既定事实会让事情的性质从“诶嘿,大、大游戏,给我大游戏,我要嘛”转变成“就这么想要吗,真拿你没办法,就帮你一次吧,不、不要搞错了,才不是我想玩呢”。 毕竟错的不是我,是勾引我(玩游戏)的那个人,抛开拖更的事实不谈,难道他没有一点责任吗。 至于爽完一把之后,面对“再来一把”的邀请,他虽然会发出“不可以,读、读者还要看更新呢”的悲鸣,但点击“继续游戏”的动作却毫不迟疑,所谓“亲爱的(读者),对不起”的喃喃自语,不过是〇猪堕落于快乐时眼角滑落而下的虚伪眼泪罢了。 眼前的小条子虽然不是网文作家,但已经表现出了与某些网文作家相类似的本质。 譬如热衷迫害进步文人(指将某些码字飞快的勤快同行蔑称为黑暗破鞋)。 以权谋私(指以更新胁迫读者们收集〇图上贡)。 耽于享受、玩忽职守(指什么指我们文化人就是这样的)。 等等等等。 那么适用于网文作者的引诱技巧,想必也可以活用于小条子身上。 撒,让我来细数你的罪恶吧。 李白龙先是给予沐清歌以虚假的谎言来说服和安慰。 “不过半日,打甚么紧。” 他有理有据地劝说道:“师妹,我已经将这事情想了一遍,你昨晚突袭龙霸天,却未得手,已是打草惊蛇。我若是此人,就算不立刻远遁千里,也要潜藏起来,静观事态变化……” 沐清歌不由自主地点头。 ——此乃“你可以先在这里玩玩”的谎言。 “所以,抓捕龙霸天,不是一朝一夕能做成的,即使今日你要去查案,不过是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转,指望今天就能找出重要线索、乃至把他挖出来,实在是白日做梦。所以我觉得,不必徒耗时间,不如养精蓄锐……” 看起来,小师妹已经被这虚假的谎言给说服了。 那么,接下来,就是强硬的既成事实了。 “我已经想好了。”李白龙温言道,“抽丝剥茧,追查行踪,搜寻消息,得从本地地头蛇做起……我得整理一下思路,然后请本地官民帮忙。” “等有了头绪和计划后,再跟师妹分说,而在此之前,师妹不如在容华阁小憩,其中珍玩华裳,不过赏玩之用,以免师妹无聊。” 沐清歌现在的注意力倒有四五分在容华阁,但也听明白了李白龙的思路,只是有些赧然:“我怎好在此享受、坐视师兄思虑奔走?” “既是师伯吩咐,师妹不必生分。” 他微笑道:“这些只是准备工作罢了,一些与当地人打交道的繁杂事,师妹只会觉得无聊,不如好好休息、以待用武之时……难道还信不过师兄吗?” 沐清歌闻言,连忙道:“当然不是!我……” “那就好好休息吧。”李白龙说道,“有什么需要,就跟宋嫂说,容华阁万般华裳尽可取用。” 见沐清歌的操守已经摇摇欲坠,李白龙帅气一笑,说出了广告词。 “我听人说,女为悦己者容,而除此之外,女人也可以为悦己而容,这就是我和师父创立天衣阁的理由,师妹,好好取悦自己吧。” 啊,听到了。 ——是被朝廷公职人员被腐蚀的声音! 主动替沐师妹关好门,而后就听到了她的脚步声越行越远、越来越快,最终轻快地奔向衣帽厅,李白龙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以糖衣炮弹和物质享受笼络和诱惑六扇门公职人员,诱骗对方玩忽职守、放松警惕、沉溺享受,那么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当然是打着沐捕头的旗号、开展自己的工作了。 脑海之中,傲子大声喝彩。 “好啊!”他赞叹道,“你玩弄女人的样子真是靓仔!就应该狠狠地摆弄她们!” 闭嘴啦弱子。 李白龙自行下楼出门,向着临县县衙的方向走去,嘴角渐渐露出狞笑。 盗版耻,犹未雪,写手恨,何时灭。 ——看我把你们都撒了! “……那你去县衙干什么?”龙傲天不解道,“直接打上门不好吗?” 李白龙冷笑道:“他妈的,我一年在临县,花了这么多银子,养了这么多人,去打个盗版也要自己动手吗?” 当然是喊差佬来做事啦! 捏麻麻的,昨晚还敢开我的盒,真是反了天了! 第三十章 临之城的传奇,大名鼎鼎的吴畏! 临县的县衙的格局,是和别处相同的。 正大门牌匾高悬,左右两侧立着两个大鼓,右边那个叫“堂鼓”,是衙门自用的广播系统。 早晨晚上捶它,那是通知县政府工作人员该上下班打卡了。 有公审案子的时候捶它,那是告诉闲出屁来的刁民过来看热闹了。 这叫做升堂鼓。 审案结束时捶它,那就是诸位从小到大面对喜欢的异性而练得非常擅长的乐器——打退堂鼓。 有时候老百姓要报官告状,可县令可能在后堂跟各位领导讨论工作,又可能在跟县长夫人汇报工作,这个时候,民众便可以自行击鼓。 但此中的含义,并不是“青天大老爷我冤枉啊”,而是“狗官快来出上这个逼班”。 至于说,有没有电视剧中那种用来鸣冤的登闻鼓……这世界是有的! 就在堂鼓的另一侧! 号称“一响鼓时,合县震动”、“二响鼓时,州郡闻之”、“三响鼓时,上达天听”,是为登闻。 但凡鼓声响起,本县必将记档上报,州郡也会派专门官员下来核实,而且所有审理和处置情况都要汇总上报中枢,由朝廷亲自审核查阅,在此过程中,凡有阻拦、敷衍、弄虚、作假和威吓者,一律重罪论处。 围绕着登闻鼓所设立的法律机制极为完善,执行起来也效果不错,从客观上确保了社会正义的伸张和上级对下级司法机关的督查…… 但其中有一个小小的细节问题。 ——登闻鼓的鼓槌重四百八十斤。 这就诞生了本朝的一个著名冷笑话……朝廷下令各州府郡县削减登闻鼓槌的重量,会被武林士人们视为德政。 出身百花谷的李某就是这个笑话的实际发明者。 但正如科目三的发明者当初也想不到这玩意儿能火到国外,他也想不到这冷笑话能传播开来,甚至外销到国外,被北宁蛮子拿来嘲讽南朝体制。 不过他对此倒是毫不担心。 ——因为他递出去的刀子实在是太多辣! 此刻,百花谷李某从衙前广场处走来,目光在登闻鼓上一扫而过,落在西侧院墙旁的亭上,亭上挂着“旌善申明”的匾额,亭中有铁石铸造的碑板,一分为二,刷着红黑两色漆,分别贴着一些文字。 红色部分的最新文字是“百花谷李白龙公子惠赐纹银四十两,五月官戏添增四本三折”。 下一行是“隆盛和武馆十二位高徒四月廿五日救耕牛于北桑乡壕壑,活一户生计,善莫大焉”。 再后面是“铁线门响应县尊号召,协助南桑乡农户采桑收茧”。 这便是旌善了。 后面还有个长的,是三月的大热搜。 乃是“朱家庄朱五郎之母野外遇蛇,朱五郎负母狂奔二十余里至县,手足酸软,兀自爬行,乞求路人相救。灵御派怜其孝,解毒相救,县尊感其孝,赐银赐药,遣车送还。县令曰,圣天子以孝治天下,黎民以孝事师亲”。 这就不是旌善了,是县令要写进政府工作报告的政绩。 黑色部分也贴着文字,对应“申明”,基本就是蓝底微博,乃是对违法犯罪行为的通报。 内容基本都是“叼毛因作奸犯科,被铁拳狠狠地惩罚,你们也要老实老实滴,不然也死啦死啦滴”诸如此类的玩意儿。 东边院墙旁也有个亭子,亭子上写着“敬圣演武”四字。 这亭中的内容乃是武者专享版块,贴着武林大事、武者优待政策调整、各府军卫监征兵通知、县衙外包任务招募和本县武者晋升公告等消息。 有三个身穿贴身短打的少年站在亭前,勾肩搭背,抻着脖子,正吃力辨认着告示上的文字,想象和向往着那个他们从未涉足过的江湖。 李白龙收回目光,走入县衙大门。 临县县衙五进,占地广阔方正,四平八稳,走入大门就是第一进,大路两侧有四处院落建筑,分别是招待所、机关食堂、监狱和三班衙役值班室。 沿着大路直走,便是仪门,仪门平时不开,来往人员通常走旁边的角门,仪门之后的二进,就是县政府的办公区域,道路两侧分布着吏户礼兵刑工六房,尽头则是衙门的断案正堂。 即电视剧里发生“民妇天生神力啊”、“大人你还说你不会武功”的地方。 到了二进之后,人便多了起来,户房、礼房和工房前都有人排队办事,有布衣也有富户,时不时有皂隶出来叫号,现场其实非常热闹。 刚一进门,便遇到一名身穿半旧绸衫、发须皆白的武者昂首走来,一个少年跟在他身后,挑着两个锁住的大箱,沉稳地小跑。 李白龙见到他,拱手道:“吴世伯,晚辈有礼。” 那老人见了李白龙,脸上浮现和煦笑容,抢上两步回礼:“见过武魁。” 这位老者已是七十二岁,乃是临之城的传奇,大名鼎鼎的吴畏。 ——顺便一提,这名字的赛博度不比孙〇克高2077倍。 他的人生可谓是“大齐梦”的典型代表。 父母农家出身,他幼时被当地武师发掘收徒,二十一岁过府试、成为秀才,他的蒙师收了一大笔转会费,把他交易到了州郡上的某个一甲门派。 二十四岁时便通过解试,做了武举人。 次年进京赶考,不第。 之后的六年,被门派重点栽培、倾斜资源——即送他去边军参加武训,作为锐士上阵迎敌、于生死间积累临战经验。 又花费重金,请三甲宗门的名师对他进行一对一辅导。 又让他游历江湖、阅览世情、结识同道。 见他从小打的基础稍有欠缺,还从教培门派买了两次易经伐髓套餐,给他优化武骨、补全根基。 之后,吴畏又进京考了两次,皆不第。 三十岁出头时,便被门派优化、清退出武举序列。 后转入宗门中层管理岗,参与门派产业事务——主要任务是挟枪带刀,与“友派朋宗”们进行商战。 借此机会与三教九流打了很多交道,遍观世情。 三十五岁时立下大功,给友宗带去了重大损失,所以被掌门重赏。 掌门的意思是由门派出钱出面运作,以吴畏武举人的身份,去谋一任州中的巡检,虽是卑职,毕竟官身,已足够后半生安身立命。 他想了一夜,拒绝了,恳求离宗,拿一笔遣散费,带着家小回临县,买了一块地,盖了一间小小的武馆,建立了一个微小型门派。 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只知道他筚路蓝缕,起于微末,从抢衙门的外包任务,到培养武童拿朝廷的门派补贴,乃至收购产业田铺,参与本地事务,渐渐将一家名不见经传的门派做了起来。 并在五十三岁的时候,用这些年经营积攒的积蓄,从老门派那边买来一门心法和一门身法的传功版权,与他自创的拳法和棍法一起,凑齐了“独立武道传承产权”这一最关键的硬性条件,使他的门派从三丙成功晋升一乙。 门派评级从丙到乙,便如武者炼精化气、修出内劲一样,是鱼跃龙门、登堂入室的标志,意味着功名利禄,源源而来。 他只用了不到二十年的时光。 在寻常县城里,乙级已是地方支柱门派,深度参与地方事务,乃是当地武林的参天之木,吴畏从一介农夫之子打拼到一县武林名宿,自然是当之无愧的临之城传奇……而且是活的那种。 可惜造化弄人,吴畏在临县大名鼎鼎没几年,一个叫杨瑛的小女侠就跑到临县北边开始画圈了。 第三十一章 自知之明 十二年前,一位名叫杨瑛的武三代来到临县创业。 百花谷飞速崛起。 直接就把临县的友商压得喘不过气。 不过还好还好,我大齐的武者,但凡是年纪大些的,因为见过世面,所以都有一个特性,那就是懂人情世故。 所谓江湖上的人情世故,无非是沉住气、看得开、怂得快。 所以百花谷立派之后,吴畏前后打听了一圈,便知道了厉害,根本不用杨掌门教他规矩,他就已经在考虑怎么当狗才能多喝几口汤了。 于是,根本没有发生任何冲突,吴畏便摆出一副甘附骥尾的模样,处处隐忍退让、伏低做小,百花谷在临县的任何事务都全力配合。 这便是人情世故的好处。 普通的猫头鹰见到凤凰飞过,会以为对方来抢自己的死老鼠,而吴畏看到凤凰飞过,却扔掉爪中的死老鼠,毫不犹豫地跟在凤凰后面、为其护航。 于是凤凰也给了他一点残留的练食和醴泉。 所以,铁线门在他六十五岁时晋升二乙门派。 按照门派发展的客观规律,这本应是他七十三岁后才可能发生的事情。 这么懂人情世故,他对李白龙的态度自然极好。 ——毕竟吴畏曾在甲级宗门里读过研,还参过军,又做过访问学者,他知道真正的天才是什么样的。 两边见礼完毕,李白龙看一眼吴畏身后的少年。 那少年十三四岁的样子,却已经筋骨有力、肩宽背阔,眼神湛然有光,肩上的扁担弯如弧月,他看着却毫不吃力,显然底子打得很好。 只是看着一派单纯无邪,望着李白龙,满眼都是好奇。 一副还没有被这世道欺负过的样子。 李白龙指了指他的扁担,笑问道:“世伯来取皇粮?” “人老力衰,领些嚼谷,胡乱度日罢了。”吴畏抚须道,“我老矣,今生不做他想,儿孙天资有限,只望这曾孙争气。” 他说完,便朝着挑担的少年说道:“阿生,给武魁叩头。” 少年明显有些不太情愿,但碍于曾祖的威权,还是乖乖舍了担子。 “世兄免礼。” 李白龙阻止了他。 少年就坡下驴、顺势没跪,并投来感激的目光,因为自尊得以保留。 而因为没有受这一礼,李白龙自然也免掉了将来照拂一二的道义。 两人都觉得自己赚了。 吴畏老爷子不这么认为,但他毫无办法,不过老人做事讲究火候和分寸,他岔开话题,问道:“武魁是来拜访县尊的吗?” 李白龙答道:“我找冯国忠有事。” 冯国忠乃是本县县尉,总管临县武事,实权在握,乃是县衙二号人物。 尤其本县县尊还是文举出身、熬资历熬出来的吏转官,平素便被功勋武官转业的县尉轻视和压制,这县衙中谁说话最响,那还真不好说。 吴畏刻意结交、着实巴结了县尉大人数月,才让对方对他的称呼从“吴老前辈”变成了“吴老哥”,勉强论上了交情。 而这般出身边军、久经战阵、与县尊分庭抗礼的豪杰人物,在李白龙嘴里,只是轻飘飘的“我找冯国忠有事”。 些许感慨只是升起一瞬,便立刻烟消云散,吴畏客气道:“可有用得上铁线门的?敝派门众武功不成,但跑腿打杂还是得用的。” 李白龙很礼貌地致谢:“若有所需,一定相求。” 吴畏知道这是客套之言,不过江湖嘛,本来就是互相客气客气,对话已至尾声,他又问道:“解元郎,明年便要进京入试了?” 李白龙答道:“大宗师说我武道火候已成,自古无场外的武进士,如不进京考上一考,如何甘心?” 吴畏听得这话有点怪又有点熟悉。 好像是那些考来考去都考不中的老白痴才会讲的话,他当年听过许多。 而李白龙自武童试起高歌猛进,至江北道解试拿到魁首,已是连中四元,足见前途无量,说这般暮气沉沉的怪话,真是令人费解。 想不明白,那就说吉祥话吧。 于是吴畏拱手道:“令师姐金榜题名,高中探花,当年合县欢庆,犹在眼前,愿解元郎宏图大展,成就姐弟同朝的佳话。” “承前辈吉言。” 言谈甚欢,而后作别,吴畏站在原地,目送李白龙信步走向兵刑工房后方的县尉衙侧门,这才回过头,瞪了曾孙一眼。 “听到了吗,人家明年就去武举了,你今天不磕这个头,他日便是把脑门磕烂,人家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唤作阿生的少年眼神明亮,摇头道:“我若是个天资有限的无能之辈,今日磕破了脑袋,人家也只会客气几句,不会把我放在心里,既然如此,何必叩头?他日我若功名有成,以同乡后进之身去拜他,人家怎会不见?” 吴畏显然爱极了曾孙,并未真正生气,他本来想再教训几句,但见到这孩子昂扬的少年意气,一时有些怔然。 而后,他伸手弹了阿生一个暴栗:“小小年纪,哪里学的这番道理?” 那少年意气风发,骄傲道:“是从一本了不起的书里学的!我这道理,叫做莫欺少年穷!” 少年人讲话,天真又可爱,吴畏本想教训几句,突然想到了自己曾意气风发、目空一切的少年时光,最终莞尔一笑。 罢了,儿孙自有缘法,老贼何必啰嗦。 “走吧,回家,今晚给你炒点聚犀米吃,再给你固一固根基。” “好啊!” 老翁负手,少年挑担,祖孙一前一后,慢慢远去。 风中隐约传来少年郎好奇的询问:“阿爷,登闻鼓槌真的有这么重吗?” 这边,李白龙已来到县尉署的小院。 院子里有四个县兵,有两人赤着上身,正拿着石锁打熬力气,另两个围坐在石桌边,正在聚精会神盯着桌面,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见李白龙来,健身man撇下石锁,慌忙披衣,两个坐着的听到动静,转头一瞧,便跳起身来,急忙迎上来,唱喏道:“见过云骑尉。” 李白龙亲热地拍拍他们的臂膀,问道:“冯老二呢?” 那几个县兵显然是李白龙的相识,没有什么拘谨之色,七嘴八舌说道:“近日外地武者不少,今天已是第五个了,县尉哥哥正在教他规矩。” 一名县兵搬来石凳,用袖子擦了几回:“云骑尉少坐,我去通告一声,教县尉哥哥快些打发了那鸟人。” “倒也不用,等等也无妨。” 李白龙走向石桌,目光不由投向桌面。 桌面摆着一个汤盆,两只海碗,汤盆里放着大半盆炒黄豆,粘着盐粒,散发着诱人的焦香,一只碗里堆着切好的熟牛肉。 另一只碗里则是金黄色的粉末,乃是牛乳或羊乳熬煮成糊后晒干所得,桌边放着水壶,两只茶碗里满是乳黄色的奶香。 黄豆,牛肉,奶粉,这算是习武之人加餐补气力的经典小食了。 除此之外,这桌上还放着平平无奇的被拆开的一沓书稿。 李白龙随意一扫,入目便是不堪文字,显然非常低俗。 “……” 县兵们如梦初醒,立刻去拢藏书页。 活像是被班主任抓现行的傻哔学生。 李白龙神色淡然,指而问曰:“此为何物?” 一县兵赔笑道:“是本耍趣的腌臜书,云骑尉是不知道的。” “……” ——你他妈都说是腌臜书了,我还能不知道是哪本吗!? 第三十二章 你想对可爱可敬的读者老爷做什么!? 这般说着,县兵们便要去收拢遮掩那“腌臜的耍趣书”。 “一边去。” 进步作家龙霸天先生语气淡淡,伸手去拿稿子,他既如此说,县兵们便不敢再动,只好苦着脸退到一边。 李白龙将桌上的书稿抄在手里,目光一扫,就知这是昨晚被查抄的《皇极战天传说》第四卷的原稿,用手一捏,便知道只有四分之一的篇幅。 他微微思索,便想明白了原因。 ——好好好,拆成几份换着看是吧! 你们是偷带闲书入校的高中生吗? 今天早晨,他已在丁捕头口中得知,整个衙门的公安系统正在连夜超前点播,但现在亲眼所见,依然觉得十分生草。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那县兵一眼:“何什长,此物从何而来?” 被点名的何姓县兵有些臊眉耷眼,闷声答道:“好叫李百将得知,是昨夜查抄得到的,我等趁着县尉哥哥教规矩时,从他桌案上偷偷拿出来看。” 谢特。 李白龙叹了口气:“冯二哥也看这个?” “原是不看的。”何县兵老实回答道,“这书是第四卷了,昨夜查抄时便被抢做四份,今早上,礼房的孔书办还在跟兵房的人争抢吵嚷,还动了拳头。县尉哥哥把他们骂了一顿,说‘我倒要看看这鸟书有什么意趣处’。” 李白龙眼角微抽:“……然后呢?” “哥哥看了一会儿第四卷的残页,便差我们寻来前三卷,已看了半日了,点卯时都要把书夹在桌下翻看。” “……” 这帮差佬的精神生活匮乏成这样吗! 李白龙扬了扬手中的第四卷残页:“……看完了?” “这倒没有,我跟县尉哥哥小时候拜的同一家武馆,同一个识字先生教的,他有不会念的字还要找我问哩。”何县兵说到这里,自己都笑出声来,“他看书跟钻研秘籍似的,得用手一字字指着读,能有多快?” 其他三個撮鸟也噗嗤噗嗤地低笑起来。 就在此时,龙傲天在脑海中说道:“大部分黑色的。” “什么?” “这几个读者的身上有愿力反应,可我只能收取一小部分。” 傲子话音落下,李白龙的视网膜上便浮现出地图投影,整个临县的范围清晰可见。他目光到处,地图自行定位至县衙,放大。 县尉署的区域有四个黑点,黑色中缠着一点金芒。 刚好对应眼前这四个叼毛。 右侧方位,也有两个黑点,其中一个黑中带着一点金,另一个全黑。 李白龙看向右边,那是县尉署正堂。 莫非…… 他正沉吟间,便听到正堂里传出响亮郑重的声音。 “我已知悉并同意以上全部条例……” 紧接着出现了一个复读机的声音,将这话跟着念了一遍。 县兵们纷纷说道:“完事了,要完事了。” 何县兵可怜巴巴地看着李白龙,李白龙略一思忖,心里冷笑一声,将第四卷的残稿递给了他。对方如蒙大赦,慌忙捧着残稿跑进厢房。 想必是要把偷出来的闲书重新放回班主任那里了。 “武者千金一诺,在下愿遵守国法与临县当地法规,助官护民,礼敬同道,若有违例,甘愿受官府之合法惩处,皇天后土,武道先贤,于此共鉴。” 等那复读机又念了一遍,便意味着县尉的“教规矩”走完了流程。 李白龙与县兵们等在外面,片刻之后,便见县尉送人出来。 本县县尉姓冯,大名冯国忠,通常来说,武者叫这种名字的,基本都是军旅出身,或者家世师传有浓郁的军事背景。 冯国忠属于前者。 他也出身寒微之家,原本叫冯二牛的,被下乡搜寻生源的县中武师挑中、收入门下习武。他武骨着实不凡,肯吃苦,进境也快,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很快暴露了一个致命的问题——人太笨了,悟性根本不行。 打熬力气,锤炼筋骨,刻苦用功,这些都没问题,可涉及到进阶一些的武学理论和知识体系,他便痴痴呆呆,不明所云。 靠着不凡的武骨和力大砖飞的牛劲儿,他倒是通过了县试和府试,可院试考秀才时,除了各项武试之外,便会开始考行功路线图解、大周天几何、拳法赏析、心法阅读理解等理论知识。 而他,连“此条运功路线会引发走火入魔”这种判断题都蒙不对。 从院试考场中出来,冯二牛彻底死了心、明白了一件事——他跟别人不一样,不能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武举上。 武举这条路走不通,又不肯年纪轻轻去看家护院、打工进厂,留在武馆里做师兄拿工资,又觉得没甚前途,对不起练武的辛苦。 于是冯二牛咬咬牙,径直投了军。 对于像他这种武骨不凡、只是因为脑子太笨被武举淘汰的武者来说,军队是最有前途的另一条阶级上升通道。 毕竟军队不用学太多理论知识,讲究从实践中来、到实践中去。 毕竟懂的都懂,不懂的就下辈子再说嘛。 反正除了投胎率比较高之外,实在没什么缺点了。 冯二牛年轻气盛,没有去厢军混日子,直接去了投胎率最高、前程也最大的边军,签了契文、参加了三个月的军训,便被调到两江防线的核心重镇、北击宁虏,历战十二年,冯二牛也变成了冯国忠。 而今他因积功被恩主举荐,转入地方官员序列,却依然保持着军人的日常做派和饮食习惯,所以并未发福,依然面容枯黄、眼若鹰隼,顾盼扫视,气势阴鸷,看到李白龙后一怔,眉毛便松解开来。 向李白龙颔首示意后,他依旧送人出门,步伐静慢有度,因为贴身穿着软甲,所以身架雄健、犹如瘦虎,从侧面看,永远都像一张绷紧的弓。 确实如此,他身上永远带着三样以上的武器,解决问题的思路通常直接且粗暴,有一定的战后创伤应激障碍,所以时常散发着独属于边军的“活着就是赚到”的亡命气质。 在官场上,有这样的同僚乃至上司,无疑是一件惨事。 在李白龙私下编撰并大受官场好评的“大齐官吏十大至暗时刻”中,“你的佐贰官是边军重镇出身用北蛮人头堆出官身的老丘八”位列第七。 与这位气场阴鸷的沙场老兵相比,他旁边的复读机,一位初次入城的武者,就显得平平无奇了些。 李白龙看了那人的背影一眼,心下有些奇怪。 按照龙傲天给的“优质读者分布图”来看,衙门里的好人属实不多,大多数都是黑点,少部分才是金色。 可就算是黑色读者,也多多少少带点金色,意味着龙傲天好歹能有些愿力能吸,而眼前的外地武者遍体通黑,意味着傲子连一点瓜枣都收不到。 奇怪。 那身材高瘦、表情木讷的外地复读机满面风霜,目光深沉,似是早已失去武者的锐气,也不去看周围人等,只是低眉顺眼地被冯国忠送出,怂怂的样子,很符合下层武师在生活重压下的疲惫模样。 他也看《皇极战天传说》?为什么无法收取愿力? ——李白龙望着对方的目光不由自主流露出审视和沉思。 而在他目光深沉变化之际,正被冯国忠送走的外地武者突然身子一颤,脖颈微拧,步履稍顿,这是心有所感、下意识要回头张望的肢体语言。 可下一刻,他依然小步前驱、头颅微低,居然硬生生压住了身体的本能反应,随着冯国忠走出县尉署。 见此情形,李白龙心下一动。 龙傲天与他形影不离,默契早生,已是阴恻恻道:“我记住他的读者编号了,今晚要不要去找他聊聊,问问他为什么一点愿力都不肯给?” “干嘛!?你想对可敬可爱的读者老爷做什么!?” 第三十三章 你们皇批没有自己的书评区吗? 厉声喝止了傲子的人肉企图,李白龙还在思索。 ——愿力怎么会吸不到? 毕竟他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所以没什么头绪。 傲子也不得其解。 他的“傲天中文网”今天解锁了新功能,居然可以查看读者的ip分布,虽然仅限于一县之地,但也足够好玩。 这厮从早晨一直玩到现在,终于发现了大问题——能够提供傲天愿力的读者固然很多,可地图上的黑点竟也不在少数,每一个黑点都代表着无法收拢利用的愿力,仔细数来,居然占了三成之多。 百分之三十! 看得到,吃不到,这种滋味,简直百爪挠心,对于急需愿力疗伤的傲子来说更是如此,从百花谷回城之后,他便一直在叫嚣,一边查着路人的成分,一边催促李白龙狠狠地搞清楚其中的原因。 李白龙倒是没这么急切,毕竟对于他来说,重中之重还是防社死。 所以这个“读者ip分布”功能,李白龙没太在意,只是第一时间让傲子查了查百花谷宗门之中是否潜伏着不思进取、玩物丧志、偷看闲书的坏师妹。 结果让他这个师兄老怀大慰。 ……百花谷暂时还没被低俗小说所污染。 这意味着暴露的风险非常之低!至少不会被熟人认出来! 当时的百花谷只有两個人有愿力反应,一个是三师伯,另一个是沐师妹,此是情理之中,只是两人的愿力也是黑色的,这就不知其故了。 “总不能是因为她们虽然觉得书还不错,但是也有自己的忍道,所以并不会认同傲天之路吧?” 李白龙目光扫过四名县兵,这四人也是黑的。 ——三师伯和沐清歌倒也罢了,这四个丘八叼毛,整日饮酒吃肉拿俸禄赌钱逛窑子,自来也一样的货,哪来的忍道。 正思索间,冯国忠已送人出门,回转过来。 这县尉脸上的客气假笑变得真诚起来,脸上的肌肉带动着几条淡淡的刀疤扭动着,看起来较为狰狞。 他大步上前,突然抱拳躬身:“见过少爷!” 李白龙转身作势便走。 冯县尉哈哈大笑,抢上来按住他的肩膀:“李兄弟开不起玩笑吗?” 说着便顺势搂着他的肩膀,走向正厅,转头叫道:“老何,让小厨房弄些正经吃喝来,粮肉从老子的账上走!” “好嘞!” 李白龙随口问道:“刚刚那人,什么路数?” 冯国忠脚下一停:“他有问题?” 李白龙便将刚刚的情况描述了一下:“……能意识到我的注视,灵觉敏锐,便已不凡,想要转头查看,是武者的警惕本能,顷刻间便控制躯体、抑制本我,这份自控力已算超卓,能看而不看,藏头露尾,必有使命。” “不愧是你,我听将主与夫人讨论,说你金榜题名、高中之后,最好全力打点运作、谋你调任麟台武尉府,说以你的才能资质,一定能在武尉府大放异彩,你看看你刚刚捕风捉影、一叶知秋的样子,确实很合适嘛。” 冯国忠哈哈大笑,用力拍拍李白龙的肩膀:“那人手续完备、证件齐全,路引上更有五处州府的署衙行印,如此便够了。探查他的行迹与使命并非我之职权……毕竟临县这地方,六大派中有三个设了分舵,这暗流下的算计和争斗,还能少得了吗?我拿县尉的俸禄,凭什么要操知州的心?” 李白龙异议道:“伱便是拿宰执的俸禄,也不可以操。” “……你他妈的。”冯国忠笑骂一句,继续解释道,“再者,临县人口众多,鱼龙混杂乃是常事,经常会有隐藏身份的高人过来走上一遭,只要他证件无伪,便是大宗师自称开蒙武童,我也点头称是。” 说到这里,他补充道:“当然,你要是觉得他不是好人,那咱们就抄抄他的底儿。” 话说到这份儿上,李白龙自然明白。 他对此也无异议。 大齐领土广袤,人口众多,武者如云,临县这种人口众多的富庶地方,也常有强者游历至此,遇到一个隐藏修为的武者,也没什么出奇的地方。 说到底,他只是在意对方为什么纯黑。 略过这个话题,两人去了正厅坐定。 冯国忠亲自给倒了茶,而后居然从官府的袍下裤腰处拔出一本《皇极战天传说》,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 “……” ——不干净了!我的书不干净了! 还没等李白龙发作,冯国忠边看边说道:“兄弟稍待,等我看完这一段,你是不知,早些看到兴起处,那杀才便来签通行证,让我憋了几刻钟……” 说着他便开始沉浸式阅读,一边看一边抚须,沉吟点头,状极赞叹,发出了鉴赏名著的声音。 “……” 别看了别看了! 龟孙子你别看了!爷爷怕! 毕竟不久前刚刚在三师伯那里经历了“作者の目前读”这等惨事,李白龙坐在新读者身边,总觉得很没有安全感。 ——就怕这杀胚突然发出不明所以的狂笑,然后横过身来,将手中的书贴向他的脸,指着书中的低俗文字说“你看你看这书真他妈带劲”。 龙傲天居然还在添乱,只听他兴奋道:“看页码,他应该是在看龙战天雨夜破庙英雄救美,救美这一段很没必要,可杀人这一段太爽了!” “住口!” 精神世界中,李白龙按捺不住,勃然道:“为什么要对不感兴趣的人讲书的剧情内容?知不知道这样很影响别人?怎么?你们皇批没有自己的书评区吗?哦,原来没有啊,不过关我什么事!” 辣鸡作者怒喷读者,傲子首当其冲,气得哇哇大叫。 只不过这事儿还没完,冯国忠看这一段时,看到兴起,居然一跃而起,在正堂中走来走去,手脚舞动,眉飞色舞,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李白龙视若无睹。 ——只要对方不过来推书安利,他就觉得是晴天了。 他正在那儿小确幸呢,傲子突然发出惊疑:“这……” “怎么?” 龙傲天凝重答道:“他刚刚看书时,愿力增长明显。” “……这不是正常的事吗?” “是黑色的部分增长了,金色的部分纹丝不动。” “他本来就是黑色的,这也正常吧。”李白龙沉吟道,“只是金色的部分到底是怎么出现的……” 他看向冯国忠,对方脚下生风,在厅中来回走动,边走边看,手中捧着的书卷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出纸张粗劣的纹路和晕染的墨。 而龙傲天的惊叫声响了起来:“等等——门口那四个夯货……他们提供的金色愿力在增加!” 第三十四章 你看把他给骚的 金色的愿力在增加。 这话翻译翻译,就是说…… ——订阅涨了! 李白龙眼神闪动,心中巨震。 他并未立刻起身,反而沉稳地舒展身体,顺势站起,踱步至门边,看向门外院里。 只见何县兵他们又从署中偷出了昨晚查抄的第四卷原稿,正津津有味地读着,时不时发出低俗的笑声,笑完之后各自挤眉弄眼,又互相推搡一番。 活像是在学校里看闲书的好学生们。 视图中,这四人的金色愿力正在微小地增加着。 难道说…… 李白龙转回身,看向近在咫尺、聚精会神看书的冯国忠,抬手。 老冯只眼前一花,书卷便被轻轻夺走,他的大脑甚至慢了两拍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手中空空如也的触感甚至在此之后。 他先是恼怒,然后回过神来,腆着脸笑道:“好哥哥,容我看完,再看一小会儿,马上就好了!” 李白龙略微一翻,又看向尾页,便确定这本书是盗版,他没好气地说道:“你这书从何而来?” 冯国忠一边伸手来要,一边说道:“让老何找来的……兄弟,快给我,很急,而且很快就能完事!” 李白龙略一沉吟,扬声道:“老何!老何!” 脚步声迅速靠近,何县兵喊道:“云骑尉有何吩咐?” 李白龙将书一挥:“这书从何而来?” 何县兵是与冯国忠一起参的军,听他认真动问,便条缕清晰地详细答道:“回云骑尉的话,小人一个月前偶然间从街上买的,前后一共三本,分别三卷,乃是我们兄弟几个轮流出的钱,哥哥今日讨要,便从箱中翻出来。” 共享账号是吧……不对,踏马的居然还给盗版交钱!你脑子呢! 李白龙不动声色,继续问道:“你这书是陈家书铺印的吗?” 何县兵瞠目结舌,呆了片刻才答道:“小人实是不知。” 对于他来说,书就是书,买到就行了,管它娘的是哪个书铺印的。 李白龙知他心中所想,也不至于对他发火,想了想,从荷包里振出一粒碎银,隔空丢给他:“你且去陈家书铺买这三卷书来。” 他不说缘由,何县兵更是不问,捧着银子应道:“是!” 说着便转身小跑离去。 冯国忠这厮书瘾犯了,便在身后小声道:“哥诶,先让我看完?” 李白龙心中已有计较,便不理会他,坐回椅上,装模作样地翻看那本盗版书,淡淡道:“老何已去买了,买回来你再看。” 老冯抓耳挠腮:“你现在容我看完呗?看哪個不是看。” “不太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 李白龙并不回答,只是一页一页翻下去。 虽然上午已在三师伯那里接触到了盗版书,但先前气得三尸暴跳、怒气冲天,又在三师伯身边,所以没有认真去研究。 现在看来…… 粗劣的纸张,意味着成本更低,字迹味道很重,说明油墨也不行,同样的字有明显的差别,用的是雕版,经常能发现错字,说明审阅不严甚至没有审阅……可这样粗制滥造的玩意儿居然也能占据一定市场。 如果他的猜想是正确的话,那么…… 冯国忠小声道:“哥诶,要不然把书分成两半?” “不。” “怎么大白天跑来消遣我。”县尉无奈道,“为什么啊。” “哪个特意来消遣伱。”李白龙淡淡道,“你非要看,那就来抢。” 冯国忠没了火种,只能闷闷地坐在一旁,端起茶来喝了几口,耐着性子等了好一会儿,百无聊赖地叹了口气,问道:“说起来,二小姐回来了吗?” 李白龙随口答道:“掌门师伯未归,不过五日前有信送来,说在江川访贤。” 冯县尉点点头:“二小姐总是闲不住,爱出去逛。” 这二小姐,自然是百花谷掌门杨瑛。 她家是边军将门,当年冯二牛便是投到了她父亲的辖区,因为人笨、武骨不错又有一股子我他妈练爆的狠劲儿,渐渐名声传出,偶然间被掌门之爹碰上,令其倍感亲切。 所以被收入麾下直属卫率,做了一名低级军官。 作为亲兵,自然亲厚些,能叫杨瑛一声二小姐的。 又由于军功能给武举加分,先前的三年间,李白龙每年都要去两江防线搞假期实习,这几年两国虽然未有大战,但边界上打草谷、走私和武者叛逃事件时时发生,两国武者都将边境冲突作为以战养战的绝佳机会,所以两国国境线龙蛇并舞,可谓是学分遍地都是。 不过师公治军很严,肯定不会帮他刷分,只派了冯国忠传帮带,这就是两人交情的来源。 当时的冯国忠只以为是伺候大少爷郊游,毕竟想想看,一群娘们教出来的小白脸,能有甚血性? 没想到李少侠到了边境,就跟回到家了一样,没有半点不适应,说话又好听,人蛮好的。 后来他发现,不仅人蛮好的,这李贤弟更是能打能杀,手段十分狠毒,最喜欢设伏截杀北宁南下的打草谷的队伍。 最近一年的实习中,冯国忠作为副手跟着李百将轻骑侦查北宁,发现了北蛮子秘密兴建的大仓,军情回报,引得杨军主亲率精锐武者突击群长驱而入,将北宁三年之功烧了个精光,震动边境,捷报飞奏朝廷。 事后论功行赏,李白龙因不在军旅序列,属于假期工,所以军功策勋折半计,即使如此,也累功封了云骑尉。 冯国忠更是因此沾了大光,直接从边军转入地方官序列,杨家运作一番,直接让他来临县做了从七品的县尉,而这只是开始。 因为临县而今还是高速发展的红利期,各种数据迅速增长,当地主官哪怕什么都不做,考功都会是上上,冯国忠在临县做上一任县尉,就能升到正七品的正印县令,成为真正的父母官,一县百里侯。 宗门大派盘根朝野的利益关系,就是这么一点点织出来的。 有这几层关系在,冯国忠在临县地界,肯定是唯杨掌门马首是瞻,第二亲近的,当然是当时的李百将、云骑尉,现在的解元郎了。 所以李白龙从他手中抢书、将他撇到一边,冯国忠也只是小意哀求,并不会生气发火,更别说动手抢回了。 见李白龙不为所动,冯县尉无奈道:“行行行,你是哥,我拿你没辙,今日寻我有何事?速速说来,我马上与你办好。” “一言难尽。”李白龙晃了晃手中的书,“简单说来,就是这事。” 老冯愣了片刻,惊讶道:“谅这龙霸天那鸟厮何德何能,怎么连你都惊动了?他一个写书的……难道是犯了什么忌讳?” 〇〇〇部门的鸟规矩这么多,我他妈怎么知道? 除了盗版问题之外,还有“防止开盒社死”和“打发沐清歌”这两件大事要做,倒不如说后两者更重要些……这就是李白龙来找冯国忠的原因。 他将书放在膝上,直接进入正题,开始询问龙霸天之事。 “这鸟书挺有意思的,写这个的最起码是个妙人。” 作为边军出身的直肠子丘八,冯国忠锐评一番:“杀人不隔夜,报仇报到家,宽恕他妈了个逼,写得真他娘的好。我小时候在武馆识字的课本如果是这个,而不是什么《武训》和《武德》的,那我说不定都考中进士了。” 谁要听你的书评啦!说点有用的! 李白龙刚要发话,便听冯国忠说道:“不过……” “不过什么?” 老冯挑了挑眉,神秘兮兮道:“不过依我之见,这叫龙霸天的厮必然是个雏儿,没尝过女人的滋味,跟发春梦似地写女人,你看把他给骚的。” 第三十五章 要呵护萌新茁壮成长哦 你看把他给骚的……你看把他给骚的……你看把他给骚的…… “……” 语言的霸凌,回荡耳畔。 伴随着龙傲天声嘶力竭的狂笑。 “我早就说了,写什么女人!你看看你,还要被人当面笑!丢人现眼!” 闭嘴啦!和尚文大晒啊。 李白龙在精神世界中捍卫着自己的尊严——虽然但是,全无卵用。 继三师伯的“作者の目前读”y之后,他又遭遇了贞男羞辱。 还有正义吗!还有底线吗! 当一个纯情自持、洁身自爱的大好男儿因自己的贞洁而遭到羞辱和评议,这难道不是整个社会的道德滑坡吗!? 可惜,哪怕心中有千种悲愤、万种控诉要宣泄,李白龙依然要不动声色。 因为冯国忠这厮是边关打老仗的丘八,刀山火海里滚出来的,在前线战阵中打杀了十几年都不死的人,一定极端机敏警觉。 李白龙如果在他面前作色,他一定会怀疑这是石砸狗叫。 他白眼道:“说点有用的。” 冯国忠之前给臭外地的教规矩,念了好久的经,嘴巴都说干了,正一杯一杯地灌着茶,闻言转头对着大门,把喝进嘴里的茶叶沫子“啐”的一声吐飞:“什么有用的,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解释道:“昨天有个漂亮的小娘们来找我,拿的是京师六扇门的牌子,说请我配合查案,我瞧她一没有州府公文,二没有六扇门文书,便知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按朝廷律例,拨她捕班差役了事,没想到是要抓写书的。” 冯县尉说到这里,越发不屑。 毕竟边军出身,牢骚多,逼话多,什么都看不惯:“老子们在前线,尸堆里吃饭,血水中躺尸,那才叫吃皇粮的。这些六扇门鹰犬,放着北宁奸细不抓,放着贪官污吏不抓,去抓写书的,也叫吃皇粮的,操!” 骂骂咧咧完毕,又问李白龙:“你打听这個干嘛?” 李白龙叹了口气:“那吃皇粮的漂亮小娘们,是我三师伯的外甥女,昨晚抓那写书的,没想到对方是个硬茬子,没抓到,就跑到百花谷求援。” “哈!” 冯国忠幸灾乐祸地笑出声来,径直问道:“所以卫女侠点了伱的将?” 李白龙无奈:“对,让我帮那小师妹捉人。” 当年的冯队正乐了:“这可算是知人善任,你可太擅长这个了……抓到了吗?我对这书的作者倒是挺感兴趣,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人。” “没有……千头万绪,一言难尽。”李白龙摊手道,“特来与你商量。” “哦……”冯国忠闻言点头,旋即狐疑道,“咦?” 先前说的“知人善任”和“你可太擅长这个了”,说的是军中旧事。 这几年边境未有大战,但私下摩擦极为频繁,走私、寻仇、打草谷、叛逃和刷学分事件经常发生,自然也有军中武夫结成小规模部队驱入敌境搞事,两军高层对此都是默许甚至鼓励态度。 李白龙进杨师公的军中实习,打的就是用北宁军事贵族的脑袋瓜子换武举加分、策勋封转的主意,他管这个叫猎杀对决。 只是边境线极为漫长,少见人烟,想遇到心仪的大鱼,那更是难上加难,常常有猎杀队出去三五日,却两手空空、无功而返。 在这种大环境下,李白龙短时间内就名声鹊起、备受瞩目。 因为这厮的kda实在是太高了。 每次出门,从不走空,最差都能补掉一大条兵线,宛如开了天眼一般,甚至能从苍茫的野原和茂密的森林中察觉到敌人的蛛丝马迹。 对于这种挂哥,大家对他的态度是分层递进的。 一开始觉得给这厮好狗运,这都能捞到军功。 再然后就觉得这小子居然是个福将,这都能撞上大鱼。 后来就觉得……这家伙会不会是北宁派来的卧底。 最后就麻木了,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大哥带带我…… 乃至于今天,两江防线依然传扬着李白龙的名号,许多中下级军官和武夫都被他带飞过,这无疑助长了封建迷信之风,有关他的流言越传越离谱。 甚至当地的军旅文化都因此有了一些变化。 譬如有一次李白龙率队归来,有同袍在营中相见,笑问说“李郎君今日又满载而归吗”,李白龙想起前世事,便提起装满脑袋的麻袋,笑说一句“大吉大利,今晚吃鸡”,这话传入伙夫耳中,当晚竟真的做了鸡。 继而猎杀队每有斩获,归来的第一顿饭一定要吃鸡。 再后来,有猎杀队出发,出营前的一餐也要吃鸡。 图个吉利嘛。 又一次李白龙遇到空手而归的其他猎杀队,问起情况,听对方说无功而返,便安慰道:“空军嘛,也是兵家常事,下次组队一起飞。” 虽然不知道“空军”是什么意思,但被军中的文化人解读为“无功而返、两手空空的军士”,倒也合理。 自然而然的,“空军”便成为军营中用来嘲讽或者诅咒同袍的脏话。 然后,便被武夫们用来自嘲了。 后来,边塞诗中居然出现了“今日思李郎,缘是又空军”的诗句。 有这种名声和战果加持,两江边军中关于李白龙的传言,最科学、最理性的,也是“此人极擅求索、游猎、缉杀与追击事”。 最离谱的则是“此人生晓阴阳,能听幽冥鬼事,北宁蛮虏,身负大齐黎民血债,冤魂缠绕,怨哭不绝,李君闻之,追魂索命”这种村愚传闻。 冯国忠作为李白龙的“传帮带”老班长,几乎旁观了李某人的整个军旅兼职生涯,很多离谱流言背后的真相,他都曾是亲眼目睹的。 所以自然而然的,他要比不明真相的路人更加迷信。 “这世上还有你抓不到的人?”他纳闷道,“还是你其实不愿意抓?” “……” 法克! 这浑人脑子不好又封建迷信偏偏能误打误撞一语中的! 冯国忠本能地觅到战机,他本不是个精细人,就爱打破砂锅问到底,径直追击发散道:“难道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 李白龙还没答话,老冯就跟傻子一样哈哈笑了起来:“你该不会也喜欢看《皇极战天传说》吧?” ——闭嘴啦皇批! 李白龙沉着迎战,没好气地说道:“今早刚从老丁那里听到这本书,上午师伯说了这事儿,我顺手拿来翻了翻……” 冯国忠挤眉弄眼,嘿嘿道:“怎么样怎么样,觉得怎么样?” “太差了!”李白龙傲然道,“简直太差了!虽然并没有仔细看书的内容,但这本书的读者的素质太差了,由此可见书根本不行!” 冯国忠骂道:“呸。” 听闻此言,冯老二倒也没觉得奇怪,在军中厮混时,李白龙就经常说些不着四六的骚话,他询问道:“那你是要帮那小娘们抓人了?” ——呸。 李白龙早已打好腹稿,便将沐清歌之前所交代的查案动机给讲了,又评价道:“没有律法条例支持,仅仅是主观觉得这书不顺眼、觉得书的内容有问题,便要动用手段去查作者,简直无事生非,我实不喜。” “确实。”冯县尉点头,“狗屁官僚就爱瞎折腾……你不喜,怎不推拒?” 推拒容易,但我还得继续写文啊!一天不把沐清歌打发了,就得一直活在被开盒冲塔的阴影下,我有什么办法! 李白龙心中暗恼,口中解释道:“三师伯恩情极重,近年少有差遣,这次开口,我实在不好拒绝。” 这也很合理,冯国忠不疑有他,问道:“那么,你有何打算?” “我也用不着什么打算。”李白龙回答道,“昨日沐师妹率衙役围堵龙霸天不得,对方受了惊吓,怎肯再轻易现身?说不定已经躲得远远的了,沐师妹在这里一顿折腾,多半还是要无功而返。” 冯国忠与李白龙相熟,了解他的思路,接口道:“可你受卫女侠之托,总要做些事情,以示你已尽力而为,并未敷衍?” 见对方如此上道,主动脑补,李白龙欣然点头:“然也。” “他既然已经躲得远远的,你又不肯真的下力去查……”老冯敲了敲桌面,沉吟道,“那你要做些什么事?” 李白龙没有回答,反而问道:“听说昨晚还是抓到了人?” “一个书商,陈家书铺的老板。”冯国忠随意回答道,“龙霸天每月都要找他交稿付刊,我中午时去探了他,刑房的人守规矩,倒是没有下狱,也没勒掯财物,只是拘在巡捕衙的偏房里,说让他配合问话。” 好好好,作者行为,ceo买单,我看这也很合理啊。 李白龙啧啧两声:“……这人还好吧。” “没受多大惊吓,我问过孩儿们了,巡捕们也觉得他冤,并未为难。”冯国忠笑道,“只是从昨晚到现在,拢共七八波人接连来问他龙霸天的事,他把嘴皮子都说破了,见了我,只央求能让他写服辩,省得再废口舌。” 李白龙闻言,心念一动,故意道:“我瞧经此一事,这老板必然怕了,以后龙霸天就算再度出现、给他交稿,他大概也不敢印了。” 冯国忠一时没明白过来:“那又怎样?” 他毕竟是今天刚刚看网文的小白,对这个新世界缺乏认知,觉得好看的文章都是从地里长出来的,一切都是天经地义。 不像本书的读者老爷们,懂得要用投票、打赏和赞赏的评论来呵护刚刚入行的萌新作者茁壮成长。 李白龙不无恶意地说道:“你不是觉得《皇极战天传说》很好看吗?” 老冯呆呆地点头。 “县尉,你也不想以后看不到第五卷吧?” “????!!!!” 第三十六章 给我狠狠地订阅! “县尉,你也不想以后看不到第五卷吧?” 面对李白龙充满善意的微笑,冯国忠猛然打了个激灵,身体后仰。 “你想干什么?”他瞪眼道,“我可不是那些北宁俘虏,由得你胁迫摆弄。” 在军中时,他是见过李白龙的逼供手段的,“xx,你也不想xxxx吧”是此人威震边关的名人名言。 在他手中,无论是北宁武道名家,亦或是战阵勇猛武夫,任由铁骨铮铮不屈,最终都要落个心防崩溃,喊出“大汗/主人/父亲/师父救我呀”的绝叫。 “……”李白龙翻了个白眼,“我的意思是,第四卷之后,就没有新的了。” 他见老冯一脸茫然,便解释道:“那书铺老板因为印这本书,大晚上被衙役们破门拘押,换做是你,你敢再印吗?” 冯国忠呆了片刻,猪脑方才将这逻辑理清。 按照常理来说,他今天才入坑,第一卷才看了不到四分之一,伱跟他说这本书没有后续了,他可能不会有太大的感觉,毕竟还有三卷呢。 可…… 他颤声道:“那芷彤女侠解毒失败、不得不被龙战天肌肤相贴以内力逼毒之后的剧情,没有了?” “……” 这他妈不是第四卷最后一章的剧情吗!老子亲手断的章! 李白龙心细如发,虽然心中吐槽,但没有流露出半点异色,只是茫然问道:“你说什么?” 冯国忠手舞足蹈地描述道:“就……就是第四卷,我今早收上来的,看了一段,都立起来了,草,我敢说龙霸天定是個雏儿,女人哪有他想得那般好……” ——这种有失偏颇的谬论没有必要发表的! 还有你这厮,先看最新一章然后再跑回去看第一章是吧? 这种看书习惯…… 其实也挺好的。 李白龙打断了冯国忠的话,以最残忍的方式。 “不管你已经看到了芷彤女侠被怎么样了,还是说你想看到芷彤女侠被怎么样了,亦或是你想不到但龙霸天想到该怎么把芷彤女侠怎么样了……” 他恶毒地说道:“反正她都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了。” 老冯如遭雷击。 他看了看李白龙手中的第一卷。 想到了短短半日间,自己竟从书里获得了如斯快乐,里面的情节比起从小到大看过的一切戏文、听过的一切评书都要痛快,而现在…… “不可能!”他突然暴跳起来,厉声道,“狗贼安敢如此!” 李白龙摊手道:“出版行业营商环境这么恶劣,动不动就被拘到巡捕衙,哪个敢再印这本要命的书?” 这官场中的害群之马冷笑道:“他敢不印我就把他拘到监牢里。” “……” 冯县尉,你凶过〇〇〇呀! 所有的对话都按照预想展开,李白龙循循善诱:“你拘他有什么用,就算老板敢印,龙霸天若不愿写,能印出个什么来?” 冯国忠狗躯巨震。 他脑子宕机片刻,如梦初醒。 然后看向李白龙,拱手躬身,口称哥哥。 李白龙拿出军中做派,大马金刀地坐着,拿腔道:“嗯?” “哥哥,不如您辛苦一遭,把那龙霸天拘来可好?” 冯国忠堆出笑来:“今早让老何他们替我找前三卷来看,便听他们叫过苦,说龙霸天一两个月才出一卷,直直让人心焦,想必是那厮琐事缠身、为世俗所扰,这才写得慢了。” 这浑人口沫横飞:“刚巧衙门还有一两间净房,我们请他前来住下,更供他一日三餐,四季常服,又有五刑三木,不在话下,这岂不两便?” 吔屎啦雷。 李白龙在心中的小本本上阴恻恻记了一笔,皱眉道:“为了这种事把人拘来,你良心被狗吃了?” “这不是玩笑嘛?”冯县尉求恳道,“这鸟书写得真不错,若是没了第五卷,实在可惜,好哥哥,你平素最是点子多的,拿个主意可好?” 李白龙假意思忖。 毕竟需要时间来做做心理建设。 ——毕竟计划实行得这么顺利,笑出声就不太好了。 冯国忠便坐到一旁,嚷嚷道:“你要闹出些响动,让卫女侠知道你帮那沐小娘们查案已经尽了力,所以今日找我,肯定是想让我帮忙配合一二,做兄弟的当然义不容辞,只是兄弟也有忙想让你帮,你也不好辞吧?” 听到这话,李白龙叹了口气。 “帮你抓人,有违侠道,你是不要想了。”不等老冯失望,他又说道,“不过这事儿我倒是有个计较……” “计将安出?” “你想让龙霸天继续写书,却又抓不到他,那还能怎么样?”李白龙笑眯眯道,“当然是哄着他,请着他,求他回来写了。” 冯国忠闻言一怔,而后作色道:“呸!这等写字的穷酸,没开荤的淫虫,有多大的脸面,敢让我去哄求延请?” 这无知的畜生!遭瘟的丘八!惫懒的配军! 李白龙暗自咬牙,脸上却还是要笑吟吟的:“你既抓不到他,又舍不得芷彤女侠的艳事,便不要在这里狗叫了。” 所谓军中人物视尊严如性命,那是对外时才这样,在系统内部的交流中,没脸没皮、乱认老子才是常态。 于是冯县尉听了李白龙的嘲讽,龇牙道:“汪汪汪汪汪——狗叫了又怎的?快帮我想个法子,让龙霸天乖乖回来写文!” 李白龙刚要说话,外面脚步声响起。 何县兵去而复返,在院内报道:“云骑尉,小人得书归来。” “进来吧。” 老何快步入内,躬身将三卷《皇极战天传说》放在桌上,另有零散铜钱若干,被麻绳串着,也压在书皮上。 李白龙瞥了一眼冯国忠,见他无动于衷,皱眉道:“你倒是看啊。” 冯县尉不满地嘟囔道:“方才看至兴起,你偏偏打断,平白败了兴致,现在没了鸟性,你偏又要人看,这跟砸窑子踢门有什么区别?” 他见李白龙瞪一眼过来,便不再说话,委委屈屈地抽出新买的第一卷,将身子转到另一边,愤愤然翻到前页,顺着看下去。 龙傲天不待吩咐,已经自觉进入工位,报告道:“已在监控他的后台信息与阅读情况了……还不给我狠狠地订阅!” 第三十七章 盗版,任何时候都要打,不打不行! 冯国忠虽然说“没了鸟性”,可面对《皇极战天传说》这种超越了时代的正能量大作,他还是很快就沉浸进去了。 李白龙瞥了他一眼,将桌子上剩下的铜钱递给何县兵:“劳烦你了。” 何县兵满不在乎地接过:“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打什么紧?只是巡捕房的人惫懒,小人险些没进门!” 李白龙挑眉道:“什么?” “陈家书铺今日没开张,门上贴着封条呢,还有两个撮鸟守着,并不放我进去,说封上官之命暂且查封,让我去韩家书斋买。” 何县兵口齿清楚地描述道:“我想,云骑尉特意点我去陈家书铺买,必有缘故道理,我去韩家买了别家印的书,说不定就误事,于是便搬出县尉哥哥的名头,将那两个贼厮喝退,强闯进去了!” 草,怎么连网站都给封了? 李白龙纳闷地问冯国忠:“……你干的?” 老冯依然背对着他,正渐入佳境,不耐烦道:“关我屁事。” 李白龙思忖片刻,问道:“书铺里有人吗?” “好像都在后院,我在店中喊了几声,方才有伙计出来接待。”何县兵笑道,“那厮不敢要我的钱,说情愿白送,操,他算哪路鸟人,也配白送云骑尉东西?我便教他算账找钱,那厮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银称都不会用了!” 李白龙心下起疑,又问了几句,便让何县兵下去。 ——因为另一件事已有结果了! 精神世界中,龙傲天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凝重。 “看到了吗?”他沉声询问。 李白龙也郑重回答:“……这很清楚。” 象征着冯国忠的“读者账号”,一个黑色的光点,其中的金色部分正在缓慢但明确地增长着——因为他现在正在愉快地阅读、 阅读着一本从陈家书铺买来的……正版书。 而且是用李白龙的钱买的!不限时免费了属于是。 “……” “……” 虽然这個对照实验还不算非常严谨。 但以这个猜想为基准的话,所有的奇怪现象都能够被解释。 虽然同为《皇极战天传说》的读者,但阅读着陈家书铺刊印的书籍的人,其产生的傲天愿力以金色形态呈现,可以被龙傲天吸收并利用,而阅读盗版书的读者,其愿力可能就是黑色的,无法被傲子使用! ……这他妈是为什么? ——这他妈也太扯了吧! 李白龙先觉得惊讶,后感到荒谬。 再然后,精神世界中便掀起滔天巨浪。 那是源自龙傲天的咆哮怒火。 “那都是本大爷的愿力!本大爷的!三成!三成啊!他〇个〇〇的,我要把他们的〇〇给咬掉!扔给狗吃了!” 傲子暴跳如雷,杀意沛然。 听到又急又破防的狗叫,李白龙反而愉悦了起来。 啊,现在是……回旋镖时间! 他慢条斯理地说道:“之前是谁说的来着?正版盗版其实无所谓,只要传播得够远、能带来愿力就行了?” 龙傲天的叫声立刻哑火了。 李白龙追击道:“你怎么就急了?你不是觉得甭管正版盗版,订阅钱根本无所谓,只要传播广了,愿力就能多,至于这么做有没有屁目,完全无所谓?” “……” “发现不对劲了是吧?觉得这一套不灵光了?急了?现在火急火燎,股东是不是踢你屁股了?是不是发现财报不行……” “……闭嘴!” 龙傲天恼怒道:“别忘了,愿力也有你的一半!” 李白龙阴阳怪气道:“诶哟,您可记得清楚呢,得亏我不指着这个过日子,否则早该饿死了罢!” “……别说了别说了。” 傲子终于讨饶——被回旋镖打,又不占理,自然会被李白龙打得大败亏输,他低声下气赔笑道:“哥,是我错了,以后不敢跟您犟,咱们一门心思打杀这些鸟盗版,您说往东,我绝不往西……” 李白龙拿捏道:“打杀?怎么打杀?” 龙傲天杀气腾腾地放出了“读者ip定位图”,冷笑道:“凭我对他们的身份位置了如指掌,这不挨个开盒过去,教这些看盗版的瞧瞧我的手段!” “糊涂!” 李白龙厉声道:“盗版读者也是读者,可能也有一颗善良的心,可能看盗版的原因只是不知道正版在哪里,可能在某一时刻便被感召入正、跑来送钱,伱这不加分辨便去开盒,岂不是坏了我们的大计!” 他苦口婆心地教导着:“真正可恶的,是做盗版的这批人,把他们掐了,岂不胜似开万千个盒?盗版读者们无盗版可看,自要跑来看正版,届时再施手段,教他们加倍吐出钱来,也就是了!” 谅龙傲天一介被打得神魂俱灭的叼毛,岂见过这番手段,闻言如听天书,连声称妙,不在话下。 今时今日,李白龙和龙傲天,总算统一了一个核心的思想。 盗版——任何时候都要打!不打不行! 冯国忠那厢看完这段精彩剧情,回头一瞧,便见解元郎凝神静坐,唇角微笑,面藏杀机,眼露贪婪,不由骇了一跳。 “看完了?” “看……看完了。” 李白龙起身道:“走,办正事去。” “……什么正事?” “弄出点响动,让三师伯知道我已在全力协助沐清歌师妹做事,再办些实事,让龙霸天看到诚意,愿意回来安心写书。” 冯县尉眼前一亮:“怎么办?” 李白龙扬了扬手中的第一卷盗版:“先去找苦主……带我去见陈老板。” “得嘞,就在巡捕房,我引你去。” 冯国忠连声答应,面露喜色——他是军人,又数次追随李白龙纵横边峪,早已习惯听云骑尉吩咐,而今李白龙给出方案、指名方向,他根本不加以思索,只顾执行,而且深信一定会有成果。 军旅之中,才是最迷信强者的地方。 所以藩镇军阀,常常横行,历代王朝,时时防备。 两人走出署厅,刚进院子,便有一名书办来访,对方捧着一沓稿纸,正含笑与何县兵等人说话,见两人出来,惊道:“见过李解元!” 李白龙客气地点头,便站在一边,那书办知道分寸,上前躬身笑道:“县尉大人,小人们自清晨赶工手抄,已抄得第四卷七成篇幅,原稿在此,交与县尉,请惠赐第四卷剩余篇目,小人们抄完即还。” ……好狗贼!还敢手打! 精神世界中,龙傲天已在叫嚷血洗临县县衙了。 冯国忠下意识去看李白龙。 李白龙思考片刻,抬头看天。 老冯立刻会意,白眼道:“不给。” 何县兵立刻上前,劈手从书办手上夺来原稿,伸手赶人:“请。” 那书办瞠目结舌,但看到这一院子的丘八满脸的嚣张模样,更兼本省解元就在眼前,他便是有八个胆子也不敢发作,忍气吞声,恨恨退下。 何县兵又将石桌上散乱的残卷收拢好,与刚刚抢下的稿件合起,便是第四卷完整的样稿,整理整齐后,便恭恭敬敬地捧给李白龙。 李白龙伸手接过,望着那书办离开的背影,目光幽然。 半晌,他收回目光,对冯国忠说道:“走吧……话说陈老板没受苦吧?” “没有关在狱里,只是拘在雅间,人没遭罪。”冯国忠面色古怪,“只是精神有些不佳……” “为什么?” “因为一直有人来问他催他逼他吓他哄他。” “……”李白龙看了他一眼,“他跟你说的?” “不,主要是我也催了。”老冯嘿嘿一笑,搓搓铁扇般的大手,“我说我有个朋友,很爱看那种剧情,让他叫龙霸天多写点。” 第三十八章 明明是我先的! 临县县衙的监狱系统,跟别处是相同的。 都是分为轻狱、重狱、女监和死牢,按犯人罪名、身份和性别的不同,分开关押,以免惹出事端。 但若有人涉入案中,却一时没有勾兑上罪名,又因为案情复杂,一时不能放人回家,再加上涉案者身份不凡,种种因素叠加,导致衙门执法者不好直接将其押入轻狱,于是,巡捕衙偏厢就多了几间雅座。 昨日夜间,巡捕房的雅间就入住了一位新客人。 这新客人可了不得。 从天蒙蒙亮到现在,吏户礼兵刑工六房,县丞衙,县尉衙,诸班捕头,甚至两位师爷……县衙大小官吏人物,居然都跑来探视了一遭。 有的人是好奇心使然,就是过来看两眼,有的人则要关起门来,与房中人密谈一番,最长可达半个时辰。 有的人去而复返,居然还带了些吃喝用的物件。 至于家属送来的信件、衣物和吃食,清早就有衙役专门带进来了。 如此门庭若市,对于巡捕房来说实在是一年少有,早晨来当值的杂役看到这盛况,瞧的惊疑不定,忙问同伴说:“莫不是解元郎被拘进来了?” “呸,你这外乡人小看谁呢!” 被询问的同伴乃是临县本地人,很以李白龙这位解元郎为傲。 只听他傲然反驳道:“以我们李解元今时地位功业,若是要被官府缉拿,必然是犯了死罪天条,要钦差携金牌亲处、下天牢死狱,星夜解送至京师三堂会审的,说不得便是个斩立决、再传首天下,岂会拘在这等腌臜地方?” 乡窝宁听得惊疑不定,总觉得哪里不对。 仔细问时才知道,住进雅座的果不是李解元,而是一个书商老板。 老板姓陈,经营的是临县云锦街陈家书铺,名字唤作陈柏棠的,是本县有名的员外。 他的书铺生意印售一体,已经做了二十余年,历经三次扩张,雇有拣字工四人,排版工两人,染印工四人,刻工七人,管事二人,伙计四人,又有本县茶楼酒馆共计一十二名说书人,每月从他那领润喉钱。 企业雇员如此之多,自然是经营有方、生财有道,陈家书铺深耕当地市场,占据了临县出版行业半数份额。 从乡下农家买给孩子的《武蒙要训》、《三式经》和《千字诀》,到大内秘书省编纂的、城中武馆用以教授学徒的《基础武学》系列丛书,乃至衙门的公告和手册,各行各业的传单广告,就没有陈家书铺不接的业务。 更别提各种传奇话本、小说故事,更是卖得极其火爆。 ——近几十年来,有赖于朝廷一直将派遣官吏上城下乡教文识字作为国策推行,以求提升孩童的武蒙率,大齐文艺界也沾了识字率上升的大光,发展得那叫一個百花齐放,民间娱乐产品的需求量日渐增长。 在诸多文艺形式中,陈老板极端痴迷闲书。 都说真正的粉丝不会坐以待更,而是会去主动开他妈一个网站,用以开拓市场、培养受众,他用了十几年的时光,硬是在临县培养出了一个稳固的读者群体,也因此打出了名号。 甚至都有邻近州县的臭码字的捧着自己写的书,不辞辛苦跑来投稿。 陈柏棠毕竟是小县城的乡绅,见识有限,并未意识到自己的产业已经悄然间完成了从印刷业到出版业的蜕变。 他只是耐心地审阅每一份投稿,将优秀的内容印刷投放、给予作者润笔,小心呵护着每一个萌新。 投稿的内容良莠不齐,这是常事。 只是有一种感觉一直萦绕在陈老板心间。 ——他不是在针对谁,他只是觉得大齐所有的话本小说,无论是附近州县的投稿,还是从大城市传过来的爆款,似乎全都缺了点什么,让他觉得不太得劲。 终于有一天,长久的守望得到了回报。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份写着《皇极战天传说》字样的书稿神秘地出现在他的案头,作者名居然叫龙霸天。 那一晚,陈老板的虎躯震了又震,根本停不下来。 这本书跟他之前看过的所有的话本都不一样。 ——主角不讲武德,没有半点菩萨心肠,不饶恕,不慈悲,说杀就杀,半点都不婆妈,恩怨分明,各报十分……天杀的,简直就像北宁蛮子一样! 但是好带感!好好看! 陈柏棠几乎瞬间嗅到了这本书的巨大商业价值,以至于他在后续的商谈中一口答应了“龙霸天”提出的分成协议。 ——天知道对方为什么会拒绝润笔费,而是会一脸理所当然地提出“利润我要分五成”这种离谱的要求! 他十分不愿意,但还是分了。 因为商人的本能让他意识到,只要这个“龙霸天”能够源源不断产出这种质量的书稿,那他就能在有生之年达成另一个事业上的飞跃…… ——把陈家书铺开到花州城去。 《皇极战天传说》的出版确实带来了预想中的巨大反响和热度,陈老板有条不紊地规划着扩张事宜,再布局一段时间,就可以去花州考察开店事宜了……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美中不足的…… 那就是老贼写得恁得慢,着实让人心焦,偏偏还催不得。 上次壮着胆子催了催,对方便勃然色变,厉声叱责。 “我把你这贪心不足的奸商,敲骨吸髓的恶棍,路灯挂着的资本家,木桩串着的吸血鬼,你个拼夕夕杀千刀的,你个挤牙膏的皮衣佬,猪场里卖纹玉的,提瓦特里赌石头的,直播间里演戏的,电视机里弹广告的!” “你怎敢用你这强欲之壶般的大嘴信口干涉神圣的写作事业?我们文人可是有风骨的,岂能容伱红口白牙、争多嫌少!快走快走!再啰嗦一个月连这些字都没有!你这厮催更,竟是连钱都不加,真真该死!” 暴风般的输出骂得陈老板抱头鼠窜、不知西东。 他心中气苦,却又毫无办法,对方明显不是那种读书不成、写点故事来换润笔费的穷酸,难以拿捏,非常难缠。 而且还有更要命的。 当时挨骂,他气不过,壮着胆子回了两句嘴,对方果然骂不过他,陈老板正得意间,便见到老贼擎出拳头,虚空晃了一拳。 恐怖的拳锋便如飓风般吹得他脸上皮肉抖动。 再睁开眼时,作者の反催更铁拳便停在他的鼻尖,再近一寸,便能在陈老板的脸上开一家酱油铺子。 ——小妇养的,竟是个先天武者! 他吓得手脚冰凉,终于熄了催更的打算,只是吃了对方说的“你卖的多了,我自会考虑多写”的饼,开始着手扩大销售面、进行营销事项。 就在一切稳中向好之际…… 他进班房了。 昨夜之事,恍如梦境。 收到新稿的喜悦,提前试读的兴奋,被衙役破门的惊吓,被轮番盘问的恐惧,悲与喜交织在一起,带给他的,是梦一样的时间,是即便被带回衙门、送进班房后也要大声喊出来的委屈…… ——明明是我先拿到书稿的,为什么你们却抢去看了! 所以芷彤女侠到底有没有被……可恶啊!当初为什么不先看那里! 第三十九章 怎么又断在这里! 陈老板自昨日进班房,念了一晚上芷彤女侠,烦恼极了。 而今胡思乱想许久,脑子里居然开始思索书中的剧情,更觉百爪挠心,正苦恼间,便听脚步声靠近,房门被径直推开。 他站起身来,便看到本县冯县尉昂然而入,身后跟着一位目若朗星、风度翩然的郎君,伸手在被推开的门边上敲了两下。 他本想对县尉行礼,见此人后,惊而下拜:“见过李解元!” “员外请起。” 陈老板听到温和的对应,对方语气轻柔,云淡风轻:“陈员外认得我?” 不知为何,陈柏棠听到这问,只觉得脖颈凉嗖嗖的。 他微微打了寒噤,只道是自己惊惧一晚,又见贵人,所以寒毛倒竖。 于是定定心神,回答道:“李郎君解试夺魁,乃是江北道解元,合县欢庆,被家乡父老引以为临县之傲,小人仰慕风采已久,岂能不知?” “原来如此,谬赞了。”解元郎微笑道,“陈老板不必多礼,快请坐吧。” 两边坐定。 陈老板虽是县中富户,也算名声不小,可面前的两位是本县举足轻重的大人物,远非他所能比,因此只得战战兢兢坐在下首,屁股沾着椅沿而已。 李白龙与冯国忠交换一个眼色,老冯耸耸肩:“你自己问呗。” 从我的同伙口中审问出关于我的消息是吧。 这也太刺激了。 李白龙心中好笑,沉吟片刻,说道:“陈员外……” 见对方慌忙起身,他安抚道:“员外请坐……我并非官身,这也不是审案,只是有事请教而已,只盼员外尽心回答便了。员外昨夜遭遇,本人已尽知,十分同情,一定会全力协助员外脱困、早日与家人团聚。” 一番话听得陈员外感激不已,正要起身行礼,被李白龙按下了。 他坐回椅子,只觉得舒心了不少,便听解元郎问道:“听请县尉与衙门诸公说,陈员外是受龙霸天之事拖累牵连,据说此人在员外宝号写书……” 陈员外倒吸一口冷气,又惊又喜:“解元郎也看这书?” 麻麻的,把你这种见到同好的眼神收起来! 叔叔我啊才不是皇批呢! 还没等李白龙回答,陈员外像是想起一事,惊讶地望向冯县尉,脱口而出:“县尉大人,难道解元郎便是您所说的那个朋友?” ——他妈的当然不是!那是他自己! 李白龙立刻拿出丰神如玉的公子架势,淡然道:“并非如此,此书我只今天看过,只是受人之托,涉入此事,故来相询。” 听闻此言,陈员外心下失望,他疲惫地叹了口气,用沙哑的嗓音说道:“小人姓陈,经营云锦街陈家书铺,那人姓龙,叫做龙霸天的,给小人书铺供稿。小人与此人初识,是在……” 他念经般毫无感情地说话,显然从昨晚到现在,已经跟形形色色的人讲了不知几遍,已经到了麻木的程度了。 他妈的。 ——就像是在《法治在线》上看到同伙正在以忏悔的口气交代犯罪经过,而且还提到了我这个同伙的名字,“总之非常后悔”结识了我…… 李白龙不动声色地倾听着陈老板的口供。 偶尔问出几個问题,然后满意地点头。 ——很好,这厮什么都不知道,我果然没有留下任何破绽。 正问答间,李白龙见陈老板有嗫嚅之状、欲言又止,不禁心念一动。 他温声询问道:“陈员外若有疑问,不妨直言,这并非审问,而是商谈,若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也尽可直说。” 很显然,李解元令人如沐春风的态度收获了陈员外的感激,也增加了他的勇气,陈柏棠怯声道:“解元郎介入此事,是要抓那龙霸天吗?” “这倒不是。”李白龙坦然道,“以我看来,龙霸天写这本书,既不违反朝廷律法,也不违背江湖道义,我何必与他为难。” 陈老板精神一振,又狐疑道:“那……” “有人怀疑他来历可疑,想要找他出来,问上一问,查上一查。” 李白龙诚恳道:“如果陈老板能做个中人,请龙霸天出来一叙,那再好不过。我可以保证,绝不会有任何人为难和逼迫他……在江北道,我李白龙的话还是有些斤两的,有此一诺,刀山火海也送他离开。” “解元郎的话,我自然是信的。” 陈老板黯然神伤:“只是龙霸天从未以真面目示人,我猜他绝不愿意暴露身份……而且经由昨晚一事,他也许再也不会出现了。” 一直在听热闹的冯国忠猛然转头:“你也这么觉得?第五卷没了?那……那芷彤女侠脱衣逼毒失败后的剧情再也看不到了!?” 陈柏棠原来十分消沉,听闻此言,如遭雷击。 脱衣逼毒失败? 他愕然抬头,大脑转了两圈,才反应过来冯国忠在说什么。 ——这是他那晚所未曾看到的第四卷剧情啊! ——那是他从昨晚到今日一直都在心心念念的第四卷剧情啊! 他明明这么惦记,这么珍视,这么想念,盼望了这么久,终于在昨晚即将得到,却十分珍惜的,想要慢慢的,慢慢地去看,去品,为什么…… 为什么被眼前这个什么都不懂的丘八给捷足先登了!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还是这种丑陋的、粗俗的、胡须遒张的、皮肤粗糙的、健壮的杀胚! 一时之间,他只觉得心神沦丧,苦涩的滋味在心中翻涌,毒藤般缠绕着他的魂灵,注入致命的毒液,使他痛苦之余,甚至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欢欣感,他一边想要逃避这个事实,一边想要从对方口中得到更多的细节…… ——等等。 等一下? 陈柏棠回过神来,瞪着冯国忠:“……脱衣逼毒失败后的剧情,再也看不到?” “是啊。”冯国忠有些莫名。 “您没有看过第四卷吗?”陈老板心中升起了不好的想法,“里面没写吗?” 老冯看了李白龙一眼,如实答道:“我今早收来一部分第四卷,正是结尾部分,写龙战天经过苦战,终于解救了芷彤女侠,可惜女侠身中媚药,诸多解救法门无效,龙战天万策用尽,最终只道一声得罪,在芷彤女侠的软弱推拒下褪下她的衣服,要肌肤相贴、以内力逼毒,然而药性剧烈,两人相贴甚近,反而让龙战天也中了毒……” 他说得较为详尽,又点评道:“这部分写得非常香艳,让我遐想万分,最后却戛然而止,让人不悦。” 陈老板默然片刻,勃然色变。 “怎么又断在这里!泼贼!不当人子!怪不得我昨夜问时,他避而不答,让我自己看!原是心虚!” 他跳将起来,大声怒骂。 “无德老贼!丧心匹夫!安敢如此!” 第四十章 角色都有自己的生活! 仿佛是要把昨晚的惊魂不安全都宣泄出来似的,陈员外指天骂地,跳脚不休,大声辱骂着无德文匪和文艺界的大败类。 进班房的惊吓经历已经让这可怜的书店老板情绪失控。 于是这发泄似的辱骂很快变成了细数龙霸天的罪恶。 从狗一样的断章。 到对他这个书店老板的剥削压迫。 从万恶的分成协议,到催更就骂的强凶霸道。 从拖更少更,到对经营模式的指手画脚。 ——更可气的是一些不懂装懂的指手画脚后来发现居然是对的。 一开始用词还文绉绉的,骂出火性来,陈老板便开始叫嚷难懂的乡下俚语。 冯国忠出身军旅,军中最盛行的便是粗口和黄色笑话,是以他听得津津有味,边听边笑,还跟李白龙搭话:“这乡巴佬还挺会骂的。” 是啊,他妈的。 李白龙冷眼旁观。 脑海中龙傲天的爆笑声嘶力竭,更显道德沦丧。 “兄弟诶,不是笑你。”傲子最近屡占上风,非常畅快,他忍笑道,“只是觉得自从你开始写书,有趣的事儿就越来越多,哈哈哈哈哈哈!” 李白龙终于绷不住了。 “畜生,笑甚么!”他勃然道,“我正在被万恶的资本家和剥削阶级羞辱,你作为头号皇批,不思为爹分忧,居然还在看笑话!?” 傲子反喷道:“狗屎,我前不久才打赏了两门神功给你,用你的话说,这可是大盟哩,衣食父母!明明我才是你爹,看看儿子的笑话怎么了?” “老东西,伱教的武功最没用啦!”李白龙直接戳他痛点,“你那劳什子幻龙千式,最适合让技师来练呀!” “——操!” 傲子被一击破防,然后就是一些让人听不懂的绿话。 而陈老板的临县雅言也说到了尾声。 也许是心火发泄出来,使人变得冷静,也许是陈老板发现了现在的处境,注意到了解元郎无声的注视,他终于讪讪然停了下来。 只听他惶恐道:“失礼失礼,太过失礼了,解元郎见谅,小人平时并非如此,只是老贼欺人太甚,您实不知,龙霸天恃文逞凶,不当人子……” 不不不,我可太知道了。 我甚至知道下次交稿时要怎么消遣你了! 陈老板情绪激荡,兀自叹息道:“唉,芷彤女侠,芷彤女侠……” ——别他妈念了!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很下头很恶心?别在幻想女角色的肉戏了,每一个角色都有自己的生活! 被这厮当面痛骂,李白龙居然没多大火气,毕竟今日已经挨了两回面刺,这一回的强度属实不行。 以至于他面对陈老板时,甚至会产生一种“你今天是不是没吃饭”的怜悯。 “陈员外,冷静一下吧。” “是是是,小人……惭愧。” “无妨,喜怒哀乐,人之常情。”李白龙摆了摆手,继续问道,“那以您之见,龙霸天确实是不会再出现了?” 陈员外迟疑片刻,小声道:“小人也不能全然确定……这种事不好说的。只是如果官差还是像昨晚那样追索,那他多半是要扬长而去。” 李白龙径直问道:“倘若放陈员外回去,龙霸天会来见你吗?” 陈柏棠闻言失惊,慌忙起身,哀声道:“解元郎,小人全家并无武人,只是操持贱业,养活家人而已。那龙霸天实是强横武者,心性难料,我岂敢居中做饵?若事不成,他怀恨报复,只怕小人全家难保。” 李白龙失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武者争端,不涉凡俗,这是江湖公理,我还不至于做出如此下作事情。我只是想见一面那位霸天先生,请您把话带到,仅此而已。另外,还有一事,要请教陈员外。” “解元郎请讲。” “我听说,龙霸天是个身手不凡的武者,此等人物,足以在天下任何一個州府寻到美差,扬名立万,恐怕也不在话下。” 李白龙询问道:“可他藏身临县,写出这样一本书来,所求何事?” 陈员外思忖了一小会儿,这才谨慎开口。 “我不过是升斗小民,不知道武者心中所想,以小人之见,此人写书,看重二事,其一,对钱财看得重,拒绝了小人的润笔费提议,居然要对利润五五分账……看得出来,他很贪财。” “其二,很好名……他与小人交谈时,总是寄予期许,说让小人用心经营,早日将他的书卖到大齐诸境,甚至畅销列国……” “想要赚到更多的钱,也想让更多的人看到他写的书。”李白龙闻言思索片刻,展颜笑道,“无非名利二字,很正常啊。” ——很好。 他心中暗自得计。 在他披马甲写书时,便考虑到防止身份暴露、开盒社死的事项了。 重中之重是“龙霸天”这个马甲的人设,一定要做得天衣无缝,而且与李白龙明面上的身份无有任何相似之处,以使别人没有任何无端联想的理由。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当然是对钱的态度。 作为百花谷最优秀的弟子之一,李白龙是不缺钱的——他出师扬名、踏入江湖之后,便不再领门派的月例银子,门派会直接将几处产业划到他名下,其利润任由他支配取用,作为行走江湖、结交朋友的花销。 这是武林门派对待优秀门人弟子的惯例。 另外还有武举解元身份所提供的福利金,云骑尉策勋的俸禄……这一部分的收入也较为丰厚。 但这两种收入相比于最后一种,实在是毛毛雨。 他还是天衣阁的少东家。 天衣阁是他们师徒两人创立的品牌基业,根据与掌门的约定,要将所得之利解送三成至门派库府,剩余两成用于天衣阁发展与师父一脉的弟子培养,剩余五成,便是师徒二人的私产,李白龙可以随意取用。 如此人设,自然跟“贪钱重利”的龙霸天没有半点关系。 “我大概明白了。”李白龙看了一眼冯国忠,又笑着对陈员外说,“此事之后,您还会刊载龙霸天的小说吧?” 陈员外一时语塞。 他从昨晚到现在一直在天人交战,纠结的就是这事儿。 这是个典型的“互联网困局”,即平台要在“内容”和“监管”这两方面做个权衡,《皇极战天传说》无疑可以让他的书铺大赚特赚甚至更上一层楼,但类似昨晚的水表风险也显而易见,这个痛点让他委实难以决断。 不过没关系,李白龙见过猪跑。 “好教陈老板得知,冯县尉虽是军旅出身,却素慕风雅之事,尤爱传奇话本,很赞赏陈家书铺在临县文化事业中所做出的巨大贡献。” 李白龙淡淡道:“他认为临县桑种植业规模极大,有原材料产地优势,造纸业发达,对出版行业天然利好,又有深厚的市井文化土壤和人文基础,所以支持并鼓励相关从业人员放心大胆地引进和推广以《皇极战天传说》为首的一系列优秀的文化作品,而县尉署也将予以大力的支持和帮助,维护文化出版行业的合法权益和产业利益……” 说完之后,解元郎云淡风轻地点点头。 冯县尉在旁边凶神恶煞地问道:“听懂了吗?” 陈柏棠早已目瞪口呆。 好厉害! 他已经逐渐明白了一切。 果然是一省解元、武举之才,天生的做官材料! ——居然能把索贿说的这么正气凛然! 第四十一章 一箭雕雕雕雕雕 被拘到县衙,又被公然勒索,但形势比人强,陈老板只能服从。 他半是无奈、半是哀怨地说道:“小人懂了,愿将小店两成干股,奉送县尉,今后小号生意,就拜托……” “……你乱说什么!”冯国忠大惊跳起,嚷道,“谁要拿你钱了!” 一县官吏权柄惊人,勒掯平民、索要门店股份,确是常事,被勒索的人家若无后台支应,多半都要脱层皮去。 只是冯国忠身为杨家亲兵,受将主恩举、踏入官途,若是在临县勒掯百姓、鱼肉乡里,简直是打二小姐杨瑛的脸面。 借他八个胆子,他也是不敢的!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坐在一旁的李白龙说道,“你若能出力,拿钱也是应当的,既拿了钱,出力也会更积极。” 冯国忠很害怕:“二小姐若是知晓,得拿我做御龙拳桩……” “掌门师伯那边自有我去分说。” 陈柏棠只是悲哀地听着两人讲话,没有任何插手的余地,也没有抗议的勇气,哪怕对方讨论的是如何分割他的心血和家业。 他自怜的心情刚一升起,便见到解元郎转头。 “陈老板别伤心得太早,我有一个计较,你听我讲完再做决定。” “……解元郎请说。” 李白龙从袖中抽出一本书,封面赫然写着皇极战天传说,看得陈老板心中一惊——但下一刻,他的眼神变得惊疑起来。 “陈员外且来细看,此书是贵店刊印的吗?” 陈柏棠闻言,抢上两步,立刻开始搜检李白龙拿出来的书,只看了两眼,便双手发抖,面色涨红,显然气得不轻。 “两位容禀!”他切齿道,“小号刊印之书,末页书皮上必有【云锦街陈家书铺刊印】字样,此书没有,必是盗印无疑!” 陈老板将这本盗版书翻得哗哗作响:“纸质粗劣,必是最劣的桑皮纸,油墨轻重不一,必是赶工刻出的雕板,还有错字,乃是刻工技艺粗略、检板粗疏所致……我陈家书铺要是印出这种烂纸,小人便自投赤练河去!” 李白龙明知故问:“那此书是自何而来?” “还能从何而来?”陈老板厉声道,“此乃逐利贪婪之徒,将小人独家刊印的图书私自盗印、售卖取利。小人印书售卖,费尽心力,所得之利,且要分润龙霸天五成,这些贼厮印书,却能尽取其利,如此行径,与土匪盗贼何异!?” 他说得义愤填膺,可谓字字泣血。 但冯国忠却有些不以为意。 毕竟不同的社会时期有不同的社会共识。 在如今的大齐,社会舆论虽然已有了基本的版权意识,但仅限于武者阶级。你抄袭或者盗印别人的武学秘籍,那肯定人人唾弃,而且还是违法行为,一旦受害者报案,麟台武尉府的人便会来干你。 可类似的侵权行为如果延伸到民用领域,譬如话本小说之类的东西,时人便不放在心上,官府更是懒得管——毕竟闲书而已,值什么。 李白龙明知故问:“没有报官吗?” “自然是报过……县尊斥我多事,说我印书所获之利甚巨,不要贪得无厌,让别人赚一些也无妨。又说天下之大,总不能这本书只许我一家来印,天下州县何止千百,天下书铺何止千万,我也管不过来……” 陈柏棠说到这里,一声叹息:“确实,临县不过天下小小一隅,我已是听说,《皇极战天传说》已被路过的商队带到其他州郡,已有书商刊印了,久而久之,天下州县无算,必然到处都是盗版……”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精神世界里,一直在旁听的龙傲天似乎也意识到了他的傲天之路上究竟有何等的艰难险阻,一时麻了。 以大齐疆域之广,州府之多,盗版怎么管得过来!? 傲子怔了一会儿,突然说道:“兄弟,我们去争霸天下吧!” “……伱觉得这事儿难还是打盗版难?” “好像是这事儿更难一些……” “好,非常清醒。” 李白龙称赞了一句,旋即对陈老板说道:“也就是说,盗版每多一本,你就要少赚一本的钱。” “是。” 陈老板心有戚戚,连连点头。 “你少赚一本的钱,龙霸天便少拿一本的分润……”李白龙说到这里,看向冯国忠,“盗版如此猖獗,出版市场这么黑暗,官府却不保护作者的合法权利,我要是龙霸天,别说不肯写了,说不定都要反他娘。” 冯国忠若有所思:“你是说……” 李白龙不理他,转向陈老板,说道:“陈员外,我来问你,若县尉署涉入盗版事,为你主持公道,查抄盗版商铺,毁其雕板,驱其刻工,收缴市面上的盗版书籍,你的书铺生意,会涨几成?” 陈柏棠闻言,身子猛然一抖,眼神放出光来,他盘算片刻,飞快说道:“解元郎当面,我不敢说大话,有人只是嫌贵,若无盗版看,也未必会来小店买正版……可终究是有人会来的!三四成!至少三四成!” “若县尉署助你打击盗版,严厉执法,使你生意增长,那你每月利润增长的部分,规出一个定额来,送到冯县尉府上使用,你看如何?” 陈员外张大了嘴,一时以为还在梦中。 平心而论,他其实是不愿意的。 正如他不愿意跟龙霸天五五分成。 但成功的商人,往往会在理性和感性之间,永远选择理性! “小人愿意!” 哪怕会在夜深人静扒拉算盘时唏嘘不已、咒骂某人贪婪无度,但并不妨碍他会将对方那一份的分成一毫不差地算好、分出。 “如此,陈员外就静待佳音吧。” 李白龙取出了一沓厚厚的稿纸,放在桌上,推向陈员外:“此物归还,员外小心保管,再弄丢了,那位龙霸天先生可是会生气的吧。” 陈柏棠认出稿件,一时哽咽。 李白龙悠然看着,心中却冷笑不迭。 捏麻麻的,连稿子都守不住,还得我亲自去找回来,还得负责捞你出去,做ceo做到你这份上可谓丢人之至。 ——还不快说多谢作者哥! 此番事了,两人离开,陈老板千恩万谢相送不提。 外面夕阳斜照,晚风吹来,其声寂寂。 冯国忠多了一条财路,却并无什么喜色,他还没想明白:“不是,不是来办事的吗?怎么就打盗版了?还有那沐清歌的事呢?” 李白龙运筹帷幄,一箭数雕,正得意间:“这不是都办成了吗?” 冯国忠纳闷道:“什么?” “陈老板说了,龙霸天爱名爱利,你打了盗版,一是能让他分到的钱更多,二是让他的正经读者更多,他岂不高兴?见到你们官府着力打击盗版、甚至主动推广宣传他的书,他以为得了知音,岂不会回来继续写书?” 冯国忠将信将疑:“听起来有些道理……这样就行?” 李白龙白眼道:“若是不行,便是他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再来找我,我便直接追索缉查,揪他出来。” 冯国忠对他抓人的本事信之不疑,闻言喜道:“这個好,一言为定!” 他便忽略了这个问题,喜滋滋地又问道:“那六扇门小娘们的事儿呢?他让你抓龙霸天,你只是在打盗版,如何能应付卫女侠和她?” 李白龙摊手道:“我打盗版,便是在抓龙霸天。” “……啊?这是怎么论上的?” “龙霸天昨晚被突袭,按照常理来说,一定远遁千里,可如果他写书是别有图谋居心,便一定不会轻易放弃临县的局面。” 李白龙的眼中闪过睿智的光芒,智珠在握地分析道:“你看,现今陈家书铺被官府封了,可市面上依然能买到《皇极战天传说》,你说那是盗版,是逐利贪婪之徒私下盗刻,那我也可以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龙霸天假借盗版之名,隐藏在地下,偷偷继续刻印售卖他的书?” 冯国忠瞠目道:“自己做自己的盗版,脑子有病吧?” “通常来说不会,所以有网……有人如果这么做,那肯定有一些没屁没眼的肮脏图谋。” 李白龙深沉道:“陈家书铺被封,依然有书在卖,那我合理怀疑是龙霸天藏匿的小作坊在继续刊印,这也是很合理的怀疑吧?那打击盗版、追查源头,也是很正常的操作吧?能抓到龙霸天,那是最好,若是抓不到,也打击了一帮逐利盗窃之徒,也算他们活该……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冯国忠总算听明白了,他喃喃道:“你这么一折腾,便是徒劳无功,卫女侠和六扇门娘们也无话可说……一石二鸟,还利用官府帮你做事,妙啊。” 是啊,还清理了盗版,扩大了潜在正版用户,这意味着更多的傲天愿力,除此之外还把陈家书铺的生意与县尉署捆绑,有你出面站台,就能很大程度避免更多的开盒风险——我都数不过来这一箭射下多少雕了! 李白龙想到这里,几乎忍不住笑出声。 不愧是我。 一念及此,与冯国忠走在县衙内里,而今夕阳西下,衙门下班在即,少闻人声,他忍不住道:“今天的县衙真安静啊。” 第四十二章 你正版爷爷来了! 庆天六年,五月初十。 江北道,花州,临县。 现今正是子夜,天黑风高,良民早已安寝,开明街上出现了一群身穿公服的捕快,他们如丧尸般赶路,脚步狂放,群魔乱舞的影子在月下摇曳。 “各位大人,这条路!” 引路的人身穿绸衫,员外打扮,乃是个白身,提着灯笼,照亮前路,领着一群捕快汹汹而行,脸上满是“轮到三十年河西了!”的快意。 这员外大名陈柏棠,乃是临县陈家书铺的主人。 就在一日之前,此时此刻,他被网站旗下的低俗写手连累,大半夜被一群公人破门而入,还没捂热的稿子被全数搜走,人也被拘到衙门雅座看守。 整整一日,又被各路人马轮流打听狗作者的线下信息,催更之言更是听了无算,甚至还有“我有一个朋友想多看那种剧情”之类的生草书评。 他无数次哀怨地表示,书铺在刁钻惫懒的叼毛作者面前,完全是弱势群体,根本没有议价和议更空间,没想到听的人只露出“你狗日的还装起来了”的神秘微笑,让他根本无从辩解。 毕竟以常理而论,书铺确实是穷酸文人们的爹。 臭写字的费尽心血写出一本书稿,投到书铺,要被老板左右挑刺,如果采纳了,书铺便给出一笔润笔,也就是一次性买断,然后就能拥有这本书的后续一切版权。 以后不管印出多少本、卖了多少钱,都跟原作者毫无关系。 分成是不可能分成的,哪个敢跟老板提出这种条件,非得连人带书被扔到臭水沟里,区区码字帕鲁,你不写有的是帕鲁写。 也是陈老板十世善人,命中合该得遇龙霸天这种万年不出的善男子,这龙霸天实在能文能武,不仅书写的好,而且善于商战、敢于商战,在他的大力规劝下,陈老板十分情愿地接受了五五分账的分成合同。 并在《皇极战天传说》大卖了三卷之后,成功被龙霸天连累进了班房。 被拘了一天,又没個罪名,打听不到是谁要整治他,便是想要使银子,也浑然没有思路,陈老板提心吊胆了半日,事情在傍晚迎来转机——名动州郡的本县名人李白龙李解元如天神般降临,解了他的苦难。 李大侠待人宽厚、善解人意,能想人之所想、急人之所急,实非强凶霸道、惫懒刁钻的龙霸天可比。 陈老板迅速被其人格魅力所征服,并答应了解元郎提出的条件。 解元郎走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有县兵进来放他回家,先前塞进衙门的打点也如数奉还,陈老板如坠梦里,先是回家安抚了嗷嗷大哭的妻儿,又洗浴更衣,要去拜谢解元郎的恩德。 他知道自家是个普通商贾,与李白龙这种宗门天骄、科举武魁身份悬殊,甚至不敢登花信楼的门,思虑一番,便原样回到衙门,打算去拜冯县尉的门子——毕竟按照解元郎的指派,他以后要分红给冯县尉的,多少算个自己人。 到了县尉署,接待他的是个县兵,没想到解元郎居然留在这里与县尉吃酒,听说他来了,便请他进去。 陈老板战战兢兢地陪了末座。 他武骨有限,并没有走武道之路,自然吃不得武飨,只能吃些垫桌应景的凉菜、喝杯淡酒,打算坐一会儿就告辞离去,突然听到李白龙与冯国忠席上闲聊,说起什么时候派人打击盗版窝点的事儿。 陈老板立刻就坐不住了! 常言道夺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陈柏棠在这临县着实有不少血海深仇。 ——他经营陈家书铺许多年,又是雇人说书,又是让小孩打广告,时不时搞免费阅读日,甚至还资助戏班演故事里的曲目,好不容易在临县培养出了一个规模不小的稳定读者群体,没想到盗版狗来摘果子了! 那些盗版商公然盗印他的独家书籍,而且用劣质纸墨降低成本、与他打价格战,告官官不管,告民民不究,连一些平素里与他笑脸相迎的友商,私底下都干着没屁没眼的勾当。 陈老板每每思之,恨不得把他们的妈都给杀了。 事实上,若不是怕引火烧身,又怕友商们也如法炮制,陈柏棠真的想去某个服务行业下订单了。 如今,天爷爷开了眼,李白龙大侠急公好义、佛子心肠,见不得书商被盗版欺凌,要出铁拳重重惩戒奸商,陈老板恰逢其会,岂有不公报私仇之理? 他顾不得失礼,在席间站起,长身而拜,请求二位给他一个带路开盒的机会。 李解元慷慨答应,于是陈老板与负责今晚行动的捕头约定好了动手的时间。 然后便有了今晚的猛男夜行。 他一马当先,急急而走,根本不用看路。 因为仇人家的地点和路径,已经在无数个夜晚的梦中走过无数回了! 跟在他身后的众位捕快县兵大多都是《皇极战天传说》的读者,爽文看多了,所以很理解陈老板装逼打脸、念头通达的诉求。 他们又知道陈老板被霸天老贼所累、无故吃了挂落,对他略感怜惜,又指望着这个唯一与霸天老贼有所怜惜的人能够转达他们催更的拳拳之心,因此也着力配合。 反正头儿也有吩咐,只要不弄出人命,今晚由着陈老板来。 不多时,一帮人便横行到了一户临河宅院门前。 陈柏棠抬头看匾额,想起昔日携礼前来、低声下气商量着,请对方不要刊印自家盗版,结果被对方阴阳怪气地顶了回来,一时恶向胆边生,大喝一声,抬脚猛踹大门:“操!” 这大门闭得紧紧,乃是沉铁木所制,纹路黢黑,用料不凡,后面还插着又粗又大的门栓,陈老板只在十九岁勉强混了个武童的学历,岂能弄开? 作用力反震之下,他的右腿当即被挫了一下:“……嗷!” 身边的丁捕头扶住他,无奈摇头,另一只手按住门,一推一振,粗大的门栓登时断开。 捕快们撞开大门,涌了进去。 陈老板双目赤红,道一声谢,便甩开丁捕头,一瘸一拐蹦了进去,怒声咆哮:“盗印狗!你正版爷爷来了!” “……” 丁捕头示意两个得力下属去护住陈老板,又招呼其他人手,布置任务:“去后院搜检,扣下雕版和成书,缉拿匠人,作为人证物证,把事情做的漂亮些,今晚的事儿,可是李解元吩咐要做的!” 等到手下们依令而行,丁捕头吸一口寒夜凉风,又打了个打哈欠,慢慢向内院走去。 好困,他想。 昨天下午刚下班,还想晚上去哪儿耍耍,便被县尉喊去,给他派了个任务、跟着六扇门下来的捕头去办差,折腾到半宿,竟意外获得了霸天老贼的新稿,他近水楼台先得月,与一班同僚狠狠看了好几遍,等放下书稿时,天已经大亮了。 天亮就要上班点卯,毕竟县衙考评极严,他今天照常去春平坊值班,还偶遇了解元李白龙、顺嘴聊到了龙霸天之事。 李解元果然是个有侠义之心的,还提议要不要帮忙。 ——开什么玩笑,正如他所说的,霸天老贼懒如猪狗、淫如蛇蝎,哪里能劳动解元大驾? 他昨晚通宵一夜,今天便打算下班之后、早早回家睡了,没想到临近下班,便有县兵相召,去请他来县尉署一叙。 去了后,便见到李解元在跟冯县尉吃酒,冯县尉已有三分醉意,见他后笑道:“老丁,你好狗运,解元郎瞧得起你,专要抬举你啦!” 解元郎风度翩翩,温和地笑说:“还要丁捕头答应才是。” 他这才得知,解元郎与冯县尉有商定,要去清扫什么盗版窝点,商定人手时,李解元似乎想到了今早的愉快交谈,居然来点了他的将。 丁捕头昨夜没睡,已是困得要命,可领导都这么说了,哪里能拒绝? 他无奈应下,见天色尚早,本打算回家歇歇,与自己的相好儿亲热一下、放松放松。 没想到甫一回家,就看到他的相好儿在收拾行李——下午月蘅织场遣人过来,说最近订单增长、业务繁忙,请她这个曾经的优秀员工回去指导帮忙一下,短则十余日,多则一个月,便能回来了。 月蘅织场是百花谷在临县开办的大型纺织中心,丁捕头便有一万个不愿意,也不敢不放人。 这就很草了。 丁捕头是修炼有成的武者,血气惊人,便是一两晚不睡觉,顶多是很困,但实际也不打什么紧。可相好儿的进了厂,意味着至少十天半个月之内他难近女色,这可真是难捱。 好嘛。 连续两天,加班加到大半夜,何等勤勉,最长一个月难近女色,又是何等清苦。 “我这招谁惹谁了我……” 第四十三章 骂不过是有原因的 连夜加班的丁捕头一边自怜,一边走入后院。 捕快们长驱直入,火把的光将黑暗的宅邸照成一片,哭喊和叫闹声不断响起,场面极为混乱。 老丁刚一进来,就看到陈员外在打人。 又听到妙音仙乐,从陈老板嘴中喷薄而出。 “——我把你这杀千刀的獠奴,剐万刃的贼厮,牛顶的臭鳖,马推的亡八,驴压的骚龟!” 陈柏棠骑在一人的身上,老拳如雨点般落下,打一拳骂一句:“昔日乃公上门好商好量,被你这小妇养的羞辱讽刺,料想过今日吗!” 被打的人拼命护住头脸,不住哀叫,听陈员外怒骂,挣扎着喊道:“陈二哥!我等均是街坊邻里,你因这事引公人上门,好不心狠!” “直娘贼!还敢应口!” 陈员外又一拳击下,发狠道:“抄我的盗我的,今日便让你连本带利吐出去!” 今日既是衙门突脸,事情便难以善了,形势比人强,那人便服软道:“陈二哥莫打莫打,小人认赔!再不敢盗印了也!” 陈员外面露狞笑,又一拳正中鼻梁,给他开了个大染坊:“泼杀才,趁着乃公去县衙做客,便上蹿下跳、勾结旁人,甚至上门恐吓我妻,要趁机低价买下活字、侵吞老子的家业,当我不知吗?” 那人连声推脱抵赖,赌咒发誓:“岂有此事!小弟只是担忧哥哥,上门慰问嫂嫂,若有二心,死于天雷之下!” “你这狗一般的人,也配见我浑家?还担忧?”陈柏棠冷笑不迭,刚要张口称颂,神色微动,先伸手揪住对方衣领,“我且问你,令堂现在何处??” 那人不明就里,但见陈员外正要搓招蓄力,当即惶然答道:“老母在乡下老家!” “不在就好,伱听我此言!” 陈柏棠断喝一声,轰出认真一拳。 紧接着是突破天际的怒吼:“——放你娘那和尚走完道士走、招完苍蝇惹臭虫的腌臜混沌乌漆墨黑大开门!” 那人吃打不过,又被骂了许多临县雅言,终于告饶,求着要写服辩。 “写,仔细写!”陈员外活动着手腕,踢了他一脚,“有哪个狗胆生毛的也在偷偷刻印老爷的书,全都招出来,便饶了你的性命!” 众多衙役捕快全程目睹,尽皆欢喜赞叹。 他们见陈老板完事,甚至想鼓掌以示敬意。 丁捕头本来昏昏欲睡,愣是听精神了:“好骂啊,陈老板,看不出来。” “大人见笑。”陈老板赧然道,“小人之前并不是这样,只是这几个月屡屡被龙霸天欺凌羞辱,又不敢骂回去,心中便积压了许多恶言,今番发泄出来,便舒服多了。” “……原来如此。”丁捕头突然觉得,在他的心中,霸天老狗的形象又具现化了几分。 他继而劝道:“话虽如此,憋闷积压心中,实在不好,你对霸天老贼有怨,私底下骂出来又能如何?” 陈员外一听此言,人都矮了三分,下意识环视四周,压低声音道:“可不敢骂,那人心眼小的很,万一被听到了,他便要寻机报复。” 先前在李白龙和冯国忠面前,他骂过龙霸天,一是因为那是惊惧交加,一时失控,顾不得许多,二是解元郎当面,那可是名动江北的武魁,有他在身侧,谅那霸天老贼也不可能悄然近身、去听他的粗口。 而现在,漆黑夜间,声也寂寂,说不得老贼就在暗中盯梢…… “呵。”丁捕头满不在乎道,“我今天早晨还骂他懒如猪狗、淫如蛇蝎呢,又能怎样?我现在仍是这般骂,他还能把我怎么样?” 陈老板不敢接他的话,借着灯笼的光看着盗版狗写出来的服辩,说道:“我们可以去抓下一家了。” 一段时间前,县尉署。 李白龙被冯国忠留下吃了晚饭,饭桌之上好办事,便趁着酒劲和高兴,将打击盗版的计划不着痕迹地落实了下来。 可惜他碍于身份,不好亲临现场。 否则盗版狗的末日,真想亲眼目睹啊。 今晚的饭局较为热闹,先是来了陈老板和丁捕头,将两人派出去之后,六房之中户房和礼房的人也来了,还喊了典史相陪。 来做什么?当然是赔罪。 这些小吏虽然位卑,但在临县却是世代相传的铁饭碗,有权但没前途,自然要寻租、涉足一些灰色地带。 昨日陈老板被拘进衙门,有些人眼红书铺的生意,便要使些手段,想低价买下陈家书铺的两副印刷活字,甚至今天礼房的书办忙活了半日,几乎将皇极战天传说的第四卷全都手抄下来,也是想将其交给外面翘首以待的盗版印刷商,想要抢先印出第四卷,狠狠地赚上一笔。 可惜这些阴谋算计,在李白龙涉入此事的那一刻,全都成了烈阳下的肮脏黑雪、瞬间融化,这些人甚至不知道解元郎是来干什么的,但并不妨碍他们第一时间偃旗息鼓、乃至寻求补救。 李白龙得知前因后果,心中冷笑,只是大庭广众,倒也不好发作,以免显得自己太急,反而暴露出一些马脚破绽。 所以他宽厚地表示没关系,并且向几名衙门官吏透露了自己的来意——奉三师伯之命,协助六扇门捕头探查龙霸天的底细。 龙霸天在暗,李白龙在明,为了将此人勾出来,需要一些计划,而这则需要衙门的人多多配合。 这几名小吏自然唯唯应是。 而后,县令大人也来了一趟,毕竟以李白龙的身份前程,即使一县百里侯也要看重。 县令乃是一县之主,掌管的是民生与武道的大事,什么龙霸天什么六扇门,他是不放在心里的,至于什么打击盗版的过家家,他也毫不在意,只是李白龙的面子他得给。 所以,在听到“打击盗版盗印、规范出版市场、发展优势文创产业”的大旗,县令也捧了捧臭脚,对此事进行了“高度评价”和“大力支持”。 算是给这事儿定了個调子。 有了官府背书,这事儿推动起来会更加顺利。 县令坐了一会儿就告辞离去,丁捕头和陈老板早就去清扫窝点了,这顿饭也就进入了垃圾时间。 就像现代社会的聚餐活动到了后半段时,必然演化成大家各看手机的局面,这个世界虽然没有手机,但冯国忠他们已经染上了看闲书爽文的恶习。 看就看吧,不时还发出痴笑声。 或者乐出声来后便四下顾盼张望,不知道在瞅什么——别看了,没人笑你,没人注意你,也没人想知道你在看了什么。 李白龙作为原作者,更是如坐针毡,生怕冯国忠这厮突然挪过来跟他说“来,你看看这段劲不劲”,看天色不早,便选择告辞离开。 出了衙门,夜幕悬天,月光洒下,李白龙漫步一阵,终究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在高处观察了一下宵禁时县城涌动火光的方位,判断出了盗版纠察队此刻的位置所在,并悄然潜了过去。 到了附近,便听到陈老板和丁捕头又在说他的坏话。 夜色遮住了李白龙少侠宽厚大度的微笑。 他又跟着盗版纠察队,看他们又开了两家盗版窝点,一开始兴致勃勃,后来便觉得索然无味,那些做盗版的看起来既不穷凶也不极恶,落网的时候只会狼狈求饶,只是一群普通的叼毛罢了。 龙傲天始终兴致勃勃:“好啊!做得好啊!收拾了他们,订阅就涨了,愿力就有了!” 他又很大西王地提议道:“他妈的,要不要把他们的皮都扒了,挂在城门口?盗版贩子就要杀杀杀杀杀,看看以后谁还敢干这个!” 李白龙只当他在日常发癫,根本没有搭话,眼见抓捕现场已没什么好瞧的,他便悄然退去。 不多时回到花信楼,楼中只有几盏孤灯亮着,李白龙推开正门,宋嫂在一楼等候,见李白龙回来,起身见礼。 “宋嫂怎么还没歇?”李白龙看看楼上,“沐师妹吃过了吗?” “傍晚郎君遣人送回消息,说不回来吃饭,我便去不忘楼订了餐,给沐小姐送上去了。”宋嫂一板一眼地回答,“沐小姐一直待在房间里,只出来……嗯,活动了三回,已经待了四个时辰了。” 好,很好。 李白龙心中阴恻恻地笑了。 《临县调查》这篇文章在体制内推动了一场公文革命,甚至六扇门的捕头出任务时,也要条分缕析、认真详实地写报告。 既有报告,当然必有查证。 而这小条子已经陷入了民营门派腐蚀公职人员的物质陷阱中,今晚只是个开始,非得消磨她七八天的时光,等她回过神来,便会知道任务报告已经写无可写。 “师妹,你也不想让你的公务报告里写满‘今日无事,勾栏听曲’吧?” 陷入了那种绝境之后,该怎么做,就不用师兄教了吧? “宋嫂。”他一念及此,恶毒地叮嘱道,“明天您去一趟库房,把之前封存的三大箱玩偶拿来。” 宋嫂眉毛一挑:“是被您称作玲〇贝尔的那些吗?” “对——跟她说,这些是试作品,以后要投入市场的,让她随便挑,随便玩,有什么意见,尽管提。” 宋嫂不问缘由,点头应是。 李白龙安排好了这一切,便悄然返回房间,料理了一些公事,便早早上床睡觉。 傲子今天刚开了读者后台,正在不断地刷新数据、监控读者的订阅情况,看起来,他要玩一宿了。 翌日,天明。 李白龙刚刚睁眼,便听到傲子的叫喊。 “你总算醒了——他妈的什么情况,明明已经扫了盗版窝点,怎么盗版读者的数量还在增加?” 第四十四章 上热搜了! 抄了盗版窝点,结果盗版销量居然还在增长? 李白龙正纳闷间,眼前浮现光幕,标记出了新盗版读者“误入歧途”的时间段和ip地址。 傲子的服务十分周到,甚至还给做了图表。 “我盯了一夜了!”龙傲天斩钉截铁道,“自早晨开始,又陆续诞生了几十个新的盗版读者!” 李白龙一看果然如此,思忖片刻,也不得其解。 ——明明昨晚已经用铁拳狠狠地打击了窝点,怎么盗版贩子在清〇行动后为什么还不收敛、不收手? 见龙傲天焦急,他安慰道:“不慌,既然能借助官府力量抄了盗版印刷窝点,断了来源,盗版便蹦跶不起来,至于还有盗版增加,可能是昨晚没扫完,一会儿就去衙门看看他们抓了多少……” “除此之外。”傲子报完忧之后,也报了喜,“正版的读者也增加了,愿力迎来了小幅度增长,不错不错!” ……这狗头!报忧不报喜是吧! 李白龙看了一眼后台数据,便起床穿衣,下意识看了一眼容华阁的方向:“沐师妹呢?” 龙傲天神魂强横,观听八方,更要防备坏女人夜里摸老李的被窝,因此对沐清歌的动向了如指掌。 只听这忠诚的贞洁哨兵报告道:“她在房间里来回跑动一夜,半个时辰前才安静下来,许是睡了。” 李白龙看看天色,现在是辰时。 也就是说,小条子大概是早晨六点睡的。 我靠。 ——怎么六点就睡了!? 他瞠目作色道:“她居然睡得着?她这个年龄怎么睡得着的!” 看来糖衣炮弹的吸引力还不够大,还是要加大当量啊! 李白龙眼珠一转,又生出许多善意,打算在这几天慢慢释放在沐师妹身上。 离开房间,在楼中的练武房里做完早课,李白龙动身去不忘楼吃了早饭,清了之前的账,便慢悠悠晃去了县衙。 何县兵他们照例在县尉署天井侍立,见李白龙来,纷纷拜见。 “老何,问你件事。”李白龙招了招手,询问道,“昨日听老冯说,他之前看的盗版书是你们买的?” “是有这事儿,云骑尉。”何县兵伶俐答道。 “在哪儿买的?” “这……”何县兵挠挠头,“是路上推车叫卖的货郎,车上什么都有。” 李白龙若有所思,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他想了想,嘱咐道:“我有事请你们帮忙。” “您但说无妨。” “你再寻些人手,只去街头巷尾,替我打听一下,现在还有没有人卖《皇极战天传说》,如果有,他们的货是从哪里来的——昨晚捕快们扫了一批盗版窝点,我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 “这個容易,弟兄们做公人的,认识许多本地泼皮。”何县兵满口答应,便风风火火地去了。 李白龙目送他离开,然后进了屋。 冯国忠刚点完卯,正在县尉署枯坐,竟不像昨天那般手不释卷,而是一副心神不定、恍恍惚惚的样子。 他见到李白龙后,眼神活泛起来,像看到救星似的,急忙滚将过来,纳头便拜:“哥哥救命!” 李白龙皱眉道:“你又作什么怪?” “第五卷……”那冯老二抬头,可怜巴巴地说道,“我要看第五卷……” “……” 他妈的这就看完前四卷了!? 李白龙见他这两眼通红、头发散乱的样子,便知这畜生熬夜了。 ——可悲捏!只有区区大学生才会熬夜看小说吧!杂鱼杂鱼! 见他露出嫌弃之色,冯国忠不以为忤,厚着脸皮说道:“哥哥,难得我爱看书了,你便帮我寻出龙霸天来,催一催他可好?” “昨日不是说好了暂时不抓吗?”李白龙皱眉道,“再者,他前日才写完一卷,短短几日间,如何能变出第五卷来?” “我问过老何了!听他讲那霸天老贼,乃是一头惫懒的奸驴,定是整日闲耍摸鱼,因而耽误了写书,若是任由他的性子,第五卷怕不是要等两个月!” 那冯老二叫道:“不若提前抓了这厮来,以夹棍烙铁好生相劝,教他痛改前非,从此专心写文、再无躲懒之心,那岂不是伱我的一桩功德?” ……这贼配军,催起更来比起点的带善人还要心狠啊! 李白龙心中大怒,倒也不好发作。 这读者老爷欲求不满、需索无度,柔弱的作者不堪伐挞,权宜之计,便是章推某些小浪蹄子的书,以便分担一下火力。 他便说道:“这临县书局,又不止卖这一本书,你不如去看看其他的书。” “已经寻过了。”冯国忠挠挠头,苦着脸道,“太雅了,我看不动。” ——你狗日的能不能别骂了!? 李白龙只得转移话题,问起了昨晚打击盗版窝点的行动成果。 冯国忠好歹知道正事要紧,答道:“老丁他们忙到了五更,好家伙,抓到了许多人呢,几乎把临县的刊印场封了八成,我跟你讲,陈老板真是爽到了,我亲眼看到他把一个盗书贼捆住了,吊着打。” 他啧啧道:“若不是每家都抄出了不少盗印的书刊,我几乎都以为是陈柏棠栽赃陷害、趁机清扫竞争对手呢。” “……” 唉,封建社会如此不注重人权,真叫人遗憾。 冯县尉说了一通,转身给自己和李白龙倒了茶,递了一杯过去:“所以,这些人你要怎生处置?全都押在轻狱里,可热闹得很,吵嚷半天了,有人在讨饶,有人在喊愿意赔钱,有人在叫冤,这些人的亲属也在想办法、走关系,今天一大早,就有两个人问到我这里了……” 老冯说到这里,不屑地嗤笑一声:“他们还以为这事儿是我搞的,七拐八扭地来问我要多少钱。” 李白龙沉思片刻,说道:“先关两天再说,让他们吃些苦头,他们公然盗印别人的独家刊物,仔细论来也是个盗罪,关几天也不算冤屈。” 傲子之前提议,对这些盗版贩子直接扒皮充草,这个肯定是不行的,但若要轻轻放过,也对不起“作者の目前读”这种y的耻度。 况且抛开私人恩怨不谈,打击盗版是为了以后不出现盗版,所以对这些人的惩戒和威慑,得确保以后他们不会再印盗版,甚至要让他们主动去抵制和举报盗版,否则惩戒之后,过段时间,盗版多半还会冒出来…… 这需要一个系统性的机制,才能长久地解决这个问题。 李白龙一时没有完善的主意,便打算先拘这帮人几天,以便他细细思量该怎么炮制这群叼毛。 “扣他们几天,倒是容易。”冯国忠对此倒无意见,只是问道,“但如果求情的人多番上门、问我到底想干什么,我应该怎么应付他们?” “这事儿简单。”李白龙闻言冷笑,“昨天县令大人来时,不是把这事儿定过调子了吗?” 有些事儿,没上官方通报,只是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屁事儿。 但上了官方通报,就是另一回事了。 就像之前盗版泛滥,陈老板也不是没找过县衙告状,可县令大人掌管一县事务,平时忙得紧,又嫌老陈的孝敬不太够,懒得去理这种小事。 所以面对陈柏棠的冤陈,县令大人便予以怒斥:“你身为读书种子,印这些荒唐文字、赚些铜臭钱也就罢了,别的同行为了养家糊口,印了你家的书,多少添补生计,你也要赶尽杀绝不成?” “我知道是你独家的,抛开这个不谈,难道天底下只许你印卖这些书吗?圣贤之学播传天下,你几时瞧见圣人收钱了?劝你思圣贤而内自省,不要做那逐利恶徒,瞧你这满身铜臭,臭不可闻,快走快走,污了我的书房!” 一通乱骂,让陈老板委屈难言,心中更是积压了许多妙语。 而现在,这事儿有李白龙介入了,性质就不一样了。 昨天与老冯喝酒时,县令就主动来了一趟,面对“盗版肆虐、挤压出版业与进步文人的生存空间”一事,县尊大人便有了另外的说辞。 “现在有些逐利之徒,太不像话了,作者心血苦熬积累,书商辛苦排版付刊,他们便能轻轻巧巧拿去,这等卑鄙行径若不制止,那岂不是在助长不劳而获的妖风?作者的成果被轻易掠夺,若是心灰意冷、封笔归隐,以至临县文脉受阻,那岂不是我作为县令的罪过?” 同样的事,县令的态度可以因立场风向而无缝转换。 这便是“官字两张口,怎说都有理”的魅力。 “县令大人既这么说了,那昨晚的行动无疑就是打击盗版、整治出版环境的官方行为,若是有人来蛮缠,你就扯出这张虎皮来。” 说到这里,李白龙还是有些牙痒痒。 他以前只是埋头写书,竟不知道盗版肆虐事,也不知道县令大人作为一县父母官,对文艺战线的工作竟然如此不重视! ——此等昏官,比地球上的领导简直不知低到哪里去了! 这回非要给他加加担子不可! 他又与冯国忠说了会儿话,茶水续了两回,何县兵就回来了。 老何先是拜过冯县尉,便对李白龙说道:“云骑尉,那些泼皮还在打听,小人得了些消息,故先回来禀告。” 李白龙给他倒了茶,递过去:“慢慢说。” 何县兵道了声谢,拿杯在手,禀道:“昨晚丁捕头他们做的好大事,今早消息已经传开了,种种流言四散,又说这本书因为一些杀人放火、奸淫掳掠之事,即将被官府抄禁,很多人感到好奇,就跑去买这本书看了!” ……草。 上热搜了是吧? 第四十五章 小学生的钱,可以骗,但不能抢! 李白龙听到这消息,惊讶之后,再是恍然。 难怪订阅增加了! 原来是上了热搜,所以流量来了! 这事出乎意料,却在情理之中,李白龙恍然之余,复又动念。 等一下。 愿力这种东西,当然越多越好,既能给龙傲天治伤,也能给李白龙提升内力修为,原本以为只要写书发书就能获得,没想到有盗版横插一手,经由龙傲天计算,由于盗版肆虐的缘故,他们至少损失了三成的愿力。 这让傲子痛彻心扉,天天嚷嚷着要把这部分损失找补回来。 那么问题来了,怎么提升愿力获得量呢? 已知愿力是正版读者看书之后产生的心灵之光,相当于订阅。 而网文作者想要增加作品订阅,除了努力码字、赢得读者欢心之外…… ——这不是还可以运营嘛! 昨晚之事引发的热搜,无疑就是一场无意识的营销,因为社会治安事件引发了大众对《皇极战天传说》的好奇,从而增加了销量。 李白龙作为从地球而来的穿越者,对这个可是太懂太懂了! 而且他也不仅仅是一个普通写手。 他可是高贵的武者阶级,而且还是官武勾结的典范人物,是拥有极大社会影响力和资本实力的乡贤! 想搞一点“高端运营”,那可太简单了。 脑海中的龙傲天也在狂喜乱舞。 只是傲子人笨,还没想到这层。 李白龙脑海中念头起伏,终究没把自己的大胆设想说出来。 须知以他此时的社会地位、江湖地位和武功成就,在临县一地,几乎说一不二,做起“将《皇极战天传说》指定为所有武馆武塾的课外必读读物”这种事来,可谓毫无难度。 但作为一个地球人,他无疑有着自己的底线,那就是…… ——小学生的钱,可以骗,但不能抢! 所以这大胆的想法,就没有必要让傲子知道了,以免他纠缠不休,逼着李白龙去干这种进校签售、向小学生卖书这种没屁没眼的畜生事。 这個决定刚做出来,他便听到傲子的叫声。 “老李,我想到了——” 龙傲天兴奋地说道:“我们的思路出了问题……之前我们总是在想,怎么把书写得更好,好吸引更多的读者来看,其实好像不用这么麻烦的!” ——住口!你竟敢碰这个滑梯! 傲子似乎发现了新大陆般,嚷嚷道:“我们可以去骗,去哄,去炒作,去铺天盖地打广告,去雇一帮人四处讨论炒热度,这样的话,书就算不好看,也能哄骗一批读者过来……” 妈的,之前跟他说了太多地球上的无聊事了! 李白龙适时地浇了一盆冷水:“说得好,但毫无意义,只要盗版还有存在的土壤,你这样搞也只能弄出一群白嫖怪。” “……”龙傲天熄了火,又怒道,“那先把盗版都撒了!” 安抚了这躁动的家伙,李白龙这才转而询问何县兵:“除了陈家书铺之外,市面上是否还有人在兜售皇书的盗版,这个打听清了吗?” “打听清了。” 何县兵乃是冯国忠的老乡兼心腹,办事极为得力,条理清楚地解释道:“还真有,这书在这几个月卖得很火,许多货郎商贩都进过货。” 他这一去,问了几个货郎与地摊商贩,了解得很清楚。 “他们是从临县几个书铺里拿的货,那些书铺开的条件优厚,说如果到时候书卖不出去,允许他们回来原价退钱,所以他们很愿意进货,毕竟不会赔,而且据他们说,霸天老贼那本书卖得很不错……” 6。 这帮盗版贩子还挺懂。 李白龙心念一动,让人去找来盗版贩子们的服辩——昨晚陈老板带捕快一个个开盒过去,连打带骂,有不少人当场吃不住肉体和灵魂的终极羞辱,老老实实写了供状,将自己丧尽天良的盗版行为交代了出来。 他将供状上的交代与何县兵提供的情报说法结合来看,便知因果。 原来这些书局一开始盗印皇书,是直接在本店售卖的,如此明目张胆,自然引来陈老板上门质问,他们便不好这么干了。 一是因为要脸,毕竟同行,总不好做的太难看。 二是因为陈老板的仙音十分悦耳,他们双亲俱全,实在无福消受。 于是权衡之下,便有大聪明想出一套主意,只印不卖。 把印刷出来的盗版直接批发给零售商。 由于盗版的质量差,所以成本低,于是定价也低,足以与正版进行竞争,他们又允许零售商将卖不出去、书封完好的书退回,于是游商货郎们用脚投票,便做起了扩散盗版的爪牙。 于是事情就棘手起来。 陈老板听说之后,也曾气势汹汹地跑到街上抓盗版零售商,可货郎游商们做的都是小本买卖,乃是市井之徒,斗争经验十分丰富,被陈老板揪住之后,未曾聆听仙音宝训,便抢先倒下,在地上打滚哭嚎。 一边打滚,一边叫喊着“陈家书铺的大掌柜打人啦,这是要逼死我家啊,老母还等着米下锅呢”、“我不要卖女儿,求求您啦”之类的鸟话。 于是陈老板这个盗版受害者,便成了为富不仁、与民争利的恶徒,直接从道德制高点跌落,承受着围观群众的指指点点,只好狼狈逃窜。 去找县尊诉苦,也被臭骂一通。 “原来如此。” 李白龙看完之后,便明白前因后果。 今早增加的这些盗版读者,乃是由于听说了昨晚的大新闻,一时好奇,跑去买书,而盗版窝点虽被查抄,但零售商们的存货却没被收缴,所以盗版书还能正常售卖……毕竟断的只是源头,水流一时干涸不了。 这种现象,当然要狠狠扼杀。 毕竟以现在的情况,每卖出一本盗版书,收到的愿力便要少上一分。 傲子叫嚣道:“找些捕快上街,一个个游商货郎挨个搜检,勒令他们将盗版存货全都上缴,然后警告他们,谁再敢卖盗版,摊位都给他掀喽!” 李白龙皱眉道:“盗版贩子倒也罢了,这些小商贩,做的是小本买卖,花钱进的货全都被收缴,就相当于本钱蚀了一小半,这是要出人命的。” 老龙毫不在意:“关我们什么事?他们卖这个,就要有承担风险的觉悟!” “话虽如此,可蚀本之后,他们就要整日价愁云惨淡、唉声叹气,说不定就要卖儿卖女、卖血卖汗的,哭天喊地的动静可吵了。”李白龙淡淡说道,“老爷我心善,听不得这些动静。” “……”龙傲天哼了一声,他与李白龙相处许久,听到这话,便知道对方主意已定,只是悻悻然道,“那就任由他们把手头的货卖完?” “倒也不用。” 李白龙略一思索,便有了主意:“以县尉署的名义公告,限定他们三天之内将手中的盗版存货交到县衙,县衙会以超出进货价一成的价格收购,钱当然是从盗版贩子的身上出,这样,他们就不会蚀本了,还能赚一点。” 将这个决定说给冯国忠听,老冯自无不可,任由李白龙折腾。 这个习惯是从战场延续下来的,他习惯性地服从李白龙的一切决定,也从来不问为什么,因为对于他来说,服从云骑尉的一切命令,意味着两件事——一,能在生死一线的战场上活下来,二,还能立下功绩。 所以李白龙大早晨跑过来,还很热心地打击盗版,在外人看来未免有些瞎折腾,但冯国忠却没有生疑,毕竟李白龙永远都有自己的计划。 讨论了一下计划细节,李白龙便喊来何县兵,遣他去执行。 “三件事。” 条分缕析,一条条派遣下去。 “第一件事,去寻户房的书办,让他通知本县的几个市监,以最快的速度向各游商小贩通知,令他们停售皇书,并限三天之期,将盗版存货卖给衙门,过期不候,三天之后,再卖就是违法,直接查抄违法所得。” “容易,户房的人昨晚刚刚被云骑尉拿捏过,不怕他们不听话。”老何略略一想,爽快答应,又问道,“既让他们停售,若是他们在这三天偷偷继续售卖,应该如何惩罚?云骑尉须知,这等市井之辈,专爱钻空子的。” 李白龙微微一笑:“我自有办法,你先听第二条。” “是。” “找你的市井朋友们放出流言消息,就说衙门正在讨论要不要封禁《皇极战天传说》……”李白龙压低了声音,叮嘱道,“至于原因,当然是因为它涉黄!很黄很暴力!让人看了想扯旗呀!当然,你们可以再加入一些具体的书里的内容,我没看过,所以不知道,你们可以自己加一些吸引人眼球的那种!” 何县兵听到这话,很认同地点点头,继而赶紧答应。 “第三条嘛,是实际操作,说起来挺麻烦……” 李白龙露出阴阴的笑容:“伱跟我来,我们去街上演示一番。” 第四十六章 中学生的钱,可以骗!也可以抢! 时已上午,日光渐升,街头喧闹,有人急急而奔。 他肩宽手长,猿背蜂腰,目光灿然有神,根基显然极好,只是稚嫩的面庞和唇边散乱的胡茬暴露了他的年纪,这还是个少年郎。 这少年姓吴,乃是临县铁线门的高徒,谁都知道他是吴畏老爷子最喜欢的曾孙儿,整个门派也对他寄予厚望。 他大名本叫做吴敌的,只是吴畏老爷子觉得这名字太招摇,说出去让江湖同道笑,便先叫他小名,唤作阿生,等日后武举出头再说。 阿生今年十四岁,正是对一切事物充满好奇的年纪,少年心性,总有想不完的想法、问不完的问题,即使日复一日、繁杂辛苦的习武也未能耗掉所有的精力,少年人拥有特权,他当然有自己的小秘密。 譬如,在十四岁的今年,阿生发现了第二个新世界。 迎着风和日光奔跑,少年的心脏砰砰乱跳,胸前贴肉的硬质触感让他心潮澎湃、浮想联翩,满心都是雀跃和期待。 就在今天一早,早课之后,他买到了《皇极战天传说》第三卷。 本来打算把第二卷再看一遍,再去买第三卷的,但今天听师兄私下说,昨晚官府在查抄这本书的书商,怕是要被禁了! 他怕看不到第三卷,只好急急出来买了。 也罢也罢,好在书钱不贵,至于今天,风和日丽,正好读书呢! 少年穿街过巷,一路到了城南,直至一处小河流水、鸟鸣啾啾的树荫,他熟练地翻上枝头,躺在粗大的杈上,忙不迭掏出怀中的第三卷。 寂静幽幽,鸟鸣水流,除此之外,唯有书页翻动。 少年聚精会神,浸入了书中的世界。 那里的每一日都很精彩,有看不完的风景,斗不完的恶人,行侠仗义,快意恩仇,不像现实中,枯燥不变的一日一天接着一天。 书里的故事,实在是精彩太多了。 这里有酣畅淋漓的战斗。 还有大汗淋漓的战斗…… 阿生看到一处,面孔微红,心虚地看看周围,然后在书页上折了個角,翻了几页,跳过了这一部分。 有些内容,更适合在夜晚看,毕竟能一举两得。 他平复躁动的心灵,继续看了下去,突然听到有人喊他。 “吴世兄。” 寂静的环境,突如其来的问候,宛如轰雷一般在少年的世界中炸响,阿生吓了一大跳,几乎要从杈上跌落地面。 他稳住身形,便觉得枝杈摇动,定睛一看,只见一道人影踩在枝梢末端的细枝上,身形随着摇曳的枝干飘摇起伏,正一步步稳稳向他走来。 阿生看得又羡又怕,手脚一软,顺着树干滑了下来。 但少年根骨不凡,灵巧地在地上翻了个滚,卸去下冲之力,翻过身来,便发现刚刚来的那人已站在他面前,笑容莫测:“世兄,别来无恙啊。” 啊! 阿生这才看清楚……这是解元李白龙!昨天刚见过的! 昨日他不肯给这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解元郎磕头,还被曾祖教训了一顿,今日无人之地,竟被此人寻上门来……他想干什么?难道要打我? 少年一时惴惴,脸上浮现惧色。 “世兄别怕,我也不是什么恶人。” 眼前的人和蔼地对他说道:“只是想问问……你在这里干什么啊?” 糟了! 阿生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将书藏在身后,心虚道:“没……没什么!” ——蠢材!闲书要藏在袖子里!藏在身后铁被老师发现啊! 李白龙逼近一步,冷笑道:“我看你是一点都不懂啊。” 阿生闻言更是心慌:“我……我不明白!” 解元郎不屑地切了一声,旋即变脸瞪眼道:“给我看看!” 阿生惊叫一声,转身就跑,但以他的年纪武功,岂是一省解元的对手,李白龙伸手一扳他的肩膀,少年便如螺旋般转回一圈,藏书的双手不由自主地伸出,就像主动将手中的闲书递给李白龙一般。 李白龙轻巧地将手拿过,任由阿生一屁股坐在地上。 ——爽咩!欺负初中生真的太爽了! 他翻了翻这书,连看都不用看,果然是盗版……毕竟是由傲子直接从读者后台定位开盒的!岂会搞错!? 阿生一屁股跌在地上,又惊又怒,又见到另一旁人影闪动,一名穿着县尉署公服的县兵走了出来,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 他这才知道怕了。 也不管自己被没收的书了,少年撑手跳起,转头就跑。 但一句话飘来,让他停下了脚步。 “世兄。”身后的解元郎诚恳道,“你也不想让吴老爷子知道,你在看这种书吧。” 少年被拿住死穴,艰难而坚强地回头,眼睛滚动着一点泪光,颤声道:“你……你要怎样?我……我可不会给伱磕头的!” 带人围堵初中生的人渣耸耸肩,晃了晃手中的书:“谁管你啊,我且问你,你知不知道这是盗版?” 阿生眨了眨眼睛:“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喜欢的霸天老师,只跟陈家书铺签过合同,所有的书都由陈家书铺付版刊印,而你买的这个,是别家书铺私下印的,说白了,就是盗书,而你,是购买赃物的帮凶。” 听到了这个指控,阿生的猪脑有些过载,但这个年龄的少年倔强且自尊,让他自承错误,那可比杀了他还难。 于是他便倔强道:“我怎知道?市面上有,我就买,须怪不得我!我又不知道这是偷的!” 他妈的。 小小年纪看盗版,还不知悔改,小心长大后变成网文写手啊! 李白龙不与他辩解,只是将那本盗版书丢给了在一旁观摩的老何。 “这是本县县尉署的何县兵。”他对阿生介绍道,“你买了盗版,应该自悔,需要补救。你既看了三卷,便着你去陈家书铺买三卷正版,还要让陈家书铺给你开个发票、按上手印。” “买完之后,你要拿着购买证明和正版书来县衙找何县兵,这样,衙门便不计较你助纣为孽、购买赃物的罪过,也不通知你的家长了,知道吗?” “……” 阿生听得心中冒火——你当我傻啊!为什么还要花一遍钱? 不过少年狡黠,他见形势比人强,便满口答应:“好的好的。” 事后跑个无影无踪,你还能怎样? “别急着糊弄。”李白龙看穿他的想法,阴恻恻道,“以今日为限,今晚之前你要是没把购买证明拿来,那我便去找吴老爷子,跟他说你在看这个。” 对于孩子来说,叫家长永远是最大的杀手锏。 阿生害怕,但依然嘴硬:“那……那又怎么样!我也要告诉阿爷,你欺负我!再说,看这书又如何?我喜欢看,犯什么王法了?” 李白龙嘿然一笑。 “我会告诉吴老爷子,你偷偷跑到无人处看这本书,一边看,还一边……” 他说到这里,挑了挑眉,另一只手在空中虚握,上下不断套弄。 何县兵首先噗的一声笑了起来。 阿生旋即也明白了。 毕竟这是他发现的第一个新世界。 少年涨红了脸。 这个威胁,正中靶心。 这个年纪的少年视尊严如性命,又将那种事视作羞耻之事,被家里人知道在看闲书,无非是被重责一顿,要是家里人以为他看书时在那儿做手艺…… 阿生一念及此,又屈又气,狂怒道:“你胡说!我没有!你说是就是啊!” “对,我说是就是。”李白龙傲然道,“本人乃江北道武魁解元,他日必是朝堂重臣、一代武宗,岂会空口白牙冤屈你?说你导了,你就是导了,你看吴老爷子信我还是信你,小兔崽子。” 话又说回来,由李白龙这个“将来的朝堂重臣、一代武宗”亲自教导阿生江湖险恶、清浊难辨的道理,也算是值回票价啦! 阿生并不知道自己省了多少学费,只气得浑身发抖,转头就走。 李白龙在后面叫道:“今晚之前,否则我晚上就去你家还书啦!” 等少年走得没影,李白龙转回头去,看向一直看戏的何县兵。 “你学废了吗?” 他指示道:“把这一套教一教儿郎们,然后就去街上钓鱼执法,谁在货郎游商们那里买盗版书,你们先别动商人,只去抓读者,抓到之后便逼他们去陈家书铺买一套正版,不然就以购买贼赃之名拘进牢里蹲两天,懂吗?” 何县兵听到这里,人有点麻。 “看什么?这些盗版读者买的正版,属于额外销量,有一部分是要拿出来给县尉署分红的。”李白龙低语道,“你们钓的越多,分的就越多……” 何县兵的主观能动性增加,兴冲冲地去了。 “不得不说……” 一直没说话的龙傲天幽幽出现。 他叹息道:“你比我当年畜生多了。” 第四十七章 经典背刺 阳光晴好,微风吹拂,今日原只是寻常的一日。 只是一张针对盗版读者的看不见的大网,正在临县上空徐徐落下。 第一个受害者已经委委屈屈地去陈家书铺入正了。 冯国忠手下的县兵们已经开始出动,并指挥三班衙役和市井泼皮,开始一系列的炒作与引流活动。 计划已经开始执行,李白龙闲来无事,便登高望远,龙傲天打开他的“傲天中文网”,开始实时监控盗版与正版的增量情况。 这一套盒系统比想象中好用。 但凡兴冲冲去买书的,只要拿到书,必然会先打开看几眼,既然看到了内容,无论正版盗版,都会有极为极为微小的愿力反馈,这极微弱的愿力甚至无法被龙傲天收拢,但是作为ip定位点,就十分好用了! 所以几乎可以做到盗版读者一有动作,便被傲子定位开盒的速度。 既然可以快速定位,就意味着能够快速行动。 于是…… “赵二!把驴车停下!刚刚买了什么,交出来!” “宋三,你的事儿发了!刚刚跟谁眉来眼去的?” “小乙哥,你还看这种书咧!” 无论是积年的惯犯,还是懵懂的萌新,全都中了钓鱼执法的毒计,在“去买正版”和“进班房蹲几天”之间,他们只得选择前者。 毕竟小小县城,熟人社会,街坊邻居俱是相识,如何跑得了!? 李白龙观察了一段时间,听了何县兵的成果报告,点点头。 “果然,市井商贩有天然的叛逆性和对抗性,不会乖乖听话的。” 有关禁售皇书和三日内上缴的限令,虽然已经通知下去了,但是临县的小商贩几乎没有行动,毕竟限期三天,他们便不急。 况且衙门虽然说以高于进货价一成的价格收购,但是这些小商贩深知物以稀为贵的道理,又听说皇书的限售令,便打算私下提价再卖——卖给衙门,利润只一成,我自己买,利润能有两成,那当然是先卖着了! 可惜他们的想法早已被李白龙所料到。 并加以利用。 就有了捕快的钓鱼执法! “盗版读者来买书,虽然没买到生书蛋子,但却被捕快揪住、强令着去补正版,一本书花了两份钱,他们对这些游商岂有好脸色看?这种消息传得最快,用不了多久,人们便不敢在游商这里买盗版书了。” 李白龙得意地解释道:“我固然可以想办法以最快的速度将市面上的盗版书全都收拢,可一些读者想要看书,还是会去搞最便宜的书买,盗版的土壤还是禁之不绝,以后必然死灰复燃。但我现在放任游商们卖盗版,可读者买一本,便要被逼着去补一回正版,挨了打,就长记性了。” “长此以往,消息传开,他们权衡买盗版被抓的风险,就会用脚投票,届时市面上就算还有盗版,他们也不敢买了……这就叫培养读者的正版意识!” “……”龙傲天听到这里,默然道,“你这个正版意识的培养办法是不是不太对?” “怎么不太对?” “……就是钓鱼执法,诱骗他们,然后狠狠爆他们金币,用这个方法来培养正版意识,好像有点不对吧。” 李白龙闻言,振振有词:“我说过了,盗版读者也有一颗善良的心,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盗版读者明明有善良的心,但还是去看盗版?原因很简单,那是因为他们钱太多,那颗善良的心被金钱蒙住了!” “我狠狠地爆他们的金币,把蒙住他们良心的钱全都爆出来,于是,那颗蒙尘的善良之心就重新焕发光芒,你看,他们被爆金币后就成为了正版读者,这就是心灵变善良的铁证啊!” “……” 老龙一介只会战战战杀杀杀的叼毛,完全被绕进去了。 “再者,他们入正,好处大大的有。” 李白龙嘿然道:“他们多买了一本正版,花了冤枉钱,看书时肯定要看质量更好的正版,而且为了对得起自己多花的这些钱,肯定要猛猛看,认真看,仔细看,产生的愿力肯定也更多吧?” 这话能听懂!傲子变得高兴起来,果断道:“那继续狠狠爆金币吧!” 这样说着,他便再次进入工位,开始更认真地定位盗版读者。 与此同时,陈家书铺。 陈老板折腾了一晚,早晨才睡下,睡了三個时辰便兴冲冲地起床,只觉得神清气爽、念头通达,几个月的郁结一扫而空。 一觉醒来,好事临门。 “东家,今天开张之后,便有人来买《皇极战天传说》!”书铺的管事禀告道,“销量比往日此时涨了百十本,只是有些人冤冤屈屈,显得不太乐意。” 陈老板看了看账本,也觉得有些奇怪。 他思虑转动,便喊来两个伙计,命令他们上街打听打听。 又让丫鬟准备了几个果品礼盒,提着上了街,寻了几名刚刚离开的顾客,开始做用户调查。 “原来如此。” 半个时辰后,消息汇总,陈老板也就知晓了因果。 “衙门办事就是爽!” 公告游商,炒作舆论,钓鱼执法,这一套连招在冯国忠与何县兵看来,可能只是云骑尉高深莫测的布局。 但在陈老板这种内行看来,才知道厉害。 “这样一来,临县盗版,短时间内便能一扫而空,也就是说,《皇极战天传说》只有我家能刊印出售了……” 陈柏棠坐在后堂,沉吟盘算道:“好厉害……” 售书营业额增长,按照约定,陈老板要把一部分分红献给县尉署使用,在钱财方面,解元郎是为县尉寻一条财路,可这只是小事,解元郎这两日翻手成云、覆手为雨,肯定不是图这点利润,而是…… “龙霸天……”陈老板喃喃道,“一夜之间打空所有盗版,增加陈家书铺的销量,既是示好,也是示威,因为陈家书铺开张与否,也全在解元郎一念之间。他是想告诉老贼,只要还想在临县发书,就必须过他这一关……” 这就是临县乡贤的手段吗? 这种超越了商业规则、仿佛天外妙物的一击,实非陈柏棠这种普通生意人能够想象,他只是稍稍有些担心。 “老贼应该如何应对呢……” 不过他也无能为力。 无论解元郎用意如何,陈家书铺都是彻头彻尾的得益者。 既如此,只能配合一下解元郎了。 陈老板想明白之后,便开始进行商业布置。 首先是每个月从书铺里领润喉钱的茶博士和说书人。 “就说官府要封禁此书,因为有些内容过黄过暴……” 陈老板说的很含糊,可那些说书人却十分了然,毕竟靠嘴皮子吃饭,讲些下三路的事儿实属正常。 这些临县主播拿了钱,各自去了。 然后再通知管事。 很快,书铺外面就挂上了各种标牌横幅。 “《皇极战天传说》大促销,前三卷捆绑出售最低可至七折。” “一次购买三卷、或已买齐三卷者,可获赠第四卷打折券。” “《皇极战天传说》第四卷已进入刊印阶段,不日将堂堂发售。” 昨晚放出来时,陈老板便紧急安排第四卷排版刊印了。 这消息一传出,买的人更多了。 “愿、愿力更多了!一直在增长!”等到下午,愿力已经开始进一步反馈到龙傲天身上,傲子既惊且喜,“强而有力,强而有力啊!” 盗版读者获得了善良的心,正版读者收获了第四卷即将发售的惊喜,衙门的人得了分红,书店老板得了销量,傲子得了愿力,而其中的一半愿力会化作纯粹的真融,增进李白龙的元功。 所有人都有光明的未来。 其乐融融间,风里却夹杂着某个少年委屈的喊叫声。 “你们……欺负人呀!我刚买的前三卷,你们就打折!” 第四十八章 天生就会赚女人的钱! 繁忙一日,入夜之后,李白龙返回花信楼。 宋嫂照例守在大堂,见了李白龙,先是拱手行礼,而后压低了声音,低声道:“沐小姐下午醒来、用过饭后,出去逛了半个时辰方回。” 李白龙心中微凛,点点头,笑道:“出去活动活动也好。” 这样说着,上面传来动静,沐清歌的脑袋从楼梯口探出,表情有些赧然,但还是在微笑:“师兄……小妹实在惭愧。” “师妹说得什么话。” 李白龙对宋嫂点头,以示告辞,走上楼梯,一边走一边说道:“晚饭吃过了吗?味道还习惯吗?” “很好,宋嫂把一切都安排得很妥帖!” 两人就在二楼的一间会客室坐下。 沐清歌这个六扇门调查员在民营门派的糖衣围猎下随波逐流了两天,羞耻心还没有完全消失,面对李白龙,有些坐立不安。 她默然片刻,红着脸道歉道:“我以前不这样的……” 李白龙愕然道:“师妹说什么?” “我是说……”沐清歌小声道,“我这两天沉迷衣裳,有些不像话,以至于误了正事,让师兄一个人在外面奔走……” 别啊,挺像话的,你若不在这里挂机,我哪有空间翻云覆雨? 李白龙笑道:“人靠衣裳马靠鞍,喜欢这個这是人之常情,师妹不必介怀,而且也没误正事,事情在按部就班地进展。” 沐清歌微微抬头,瞥了李白龙一眼,又低下头,细声细气道:“今天小妹出门逛了一番,见有很多捕快公人在办事……” 来了! 李白龙表面云淡风轻,内心却郑重以待。 在临县的诸多作为,肯定瞒不过三师伯和沐师妹,如何向她们解释自己这些行为的动机,乃是重中之重。 只见他微微一笑:“正要跟师妹说呢,我今天和昨日联合衙门诸部门,断掉了《皇极战天传说》这本书的盗版分销渠道!” 沐清歌闻言,抬眼望他,大大的眼睛里充满迷茫之色。 李白龙胸有成竹地向她解释自己的思路。 大抵就是四十一章时他解释给冯国忠听的那一套。 将“打击盗版”和“抓住龙霸天”巧妙地结合在一起。 沐清歌虽然是个图样的小条子,但还是有自己的思考能力,远不如冯国忠那般对李白龙无条件地信之不疑,她思索了一会儿,似乎有些将信将疑,又问道:“那陈家书铺……师兄也把老板放回去了?” 李白龙点头道:“师妹想要调查龙霸天,而敌暗我明,此人又没有留下什么线索,为了防止他见机不对、远遁千里,所以要麻痹一下他,这就是我放了陈老板、让书铺继续营业的原因。” 他见沐清歌微锁黛眉、还在思虑,便听傲子喝道:“压上去!这种脑子一根筋的面嫩小娘皮,最受不了的就是自己拖别人后腿!” 李白龙心念一动,便立刻用上了傲子的男拳绝学。 “毕竟师妹那晚布下伏兵去捉龙霸天,却没料到对方本领不小,使得那龙霸天从容逃去,又有了警惕心,没被师妹抓到什么线索。”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临县茫茫人海,找一个武功高绝、了无踪迹的人,何其难也,只能抓住《皇极战天传说》这唯一的明线……” 沐清歌闻言,面色一红,歉然道:“是师妹急躁,连累师兄奔走。” “好,控制谈话节奏,牵着她鼻子走!” 傲子指挥若定,看得出来经验确实丰富。 只是片刻之后,他便露了原形,忍不住殷殷劝诫:“我跟你讲,这种责任心强、又缺乏变通的女人挺可怕的,我朋友曾经遇到过一个差不多的……” 别说了别说了! 你现在已经很周可(joker)了,再说就要再加上一个反字了! 李白龙一边吐槽,一边掌握了谈话节奏,露出可靠的笑容,安抚歉疚的沐师妹:“三师伯待我恩重如山,沐师妹便如我的亲妹妹一般,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那龙霸天虽然狡猾,可我们并非毫无办法,他既希望有很多人看到他写的书,那只要我们控制住出版渠道,他就休想一直隐身沉默!” 小条子已被他引入谈话节奏中,顺着他的思路往下思考。 她喃喃道:“所以……” “所以,断掉盗版窝点,是示威,也是示好,我已拜托陈老板向他传达善意的会面请求,很快他就会知道,在临县这种地方,我让他发书出版,他才能发书出版,我如果不许,他便什么都做不了!” 说到这里,李白龙都不禁为自己喝彩。 ——他妈的,控制出版,拿捏网站,我简直比广〇还要威啊! 不容置疑的坚定语气,胸藏惊雷的平静神色,还有小幅度但有力的肢体动作,在傲子详细的演说指导下,李白龙已经让沐清歌极为信服了! 说起来,龙傲天作为老爷爷,实在是很称职,除了武学教授和战术指导外,还提供炼器、口才、音律等生活技能指导,简直全能。 就是挺爱唠叨的…… “我跟你讲,就这一次啊,就这一次,本大爷的演说口才是用来团结和感召无数的好兄弟团结在我麾下、一起争霸天下的,不是用来玩弄和引导坏女人情绪的,这次是特殊情况,你以后一定要把这些技巧用在正途……” 知道啦,男妈妈。 “所以下一步……” 迎着沐清歌信服和期待的目光,李白龙图穷匕见。 他沉声道:“我将允许陈柏棠老板,发售《皇极战天传说》的第四卷。” 沐清歌略微惊讶,可目光中只有静待的聆听,而非质疑。 “先前跟你说过了,我怀疑龙霸天除了陈家书铺外,另有地下作坊印刷皇书,端掉盗版窝点乃是示威,教他知道临县是谁的地盘,可手段激烈,也许会让他知难而走、从此消失,这样反而不美,所以允许陈家书铺发售第四卷,便是缓和龙霸天的敌意和抗拒心……” 这番歪理,听得沐清歌缓缓点头。 而脑海中,傲子的奸笑已桀桀而起。 是的。 封禁盗版,钓鱼执法,炒作引流,一切的一切,最终目的,还是尚未发售的第四卷——这可是一大波愿力啊! 据傲宝说,得到第四卷发售的大量愿力,会让他受损的神魂得到初步稳定,使他能腾出手来做点别的事,而且愿力五五分成,这波愿力能够极大稳固和加持李白龙的元功,使其内力修为更进一大步……所以确保第四卷及时顺利地上市,才是目前的重中之重! 沐清歌这回有了些小迟疑。 她是很不喜欢这书的,也先入为主认定了作者不是个好东西,恨不得将他立刻捉住审问一番,而现在,非但没抓住,还要让他发售新卷…… “小妹非是质疑师兄决定……”她犹豫道,“此人若是魔教匪类,写书是为了传播他的极端思想,我们任由他发售第四卷,岂非协助匪徒?” 李白龙失笑道:“他已经发售三卷,满县皆闻,岂是差这一卷?我们如果扣着第四卷不发,他自觉出书无望,肯定跑掉。若是看到第四卷尚能顺利出版,便知道我们其实也是怀着善意的,他至少会放松警惕,至少会去继续跟陈老板接触,只要这样,我们就有抓住他的机会……” 沐清歌被他说服,若有所思,慢慢点头。 “是……”她低声道,“最多一个月,他就要发第五卷了,那时必然要跟陈老板联系,而他也会意识到,第五卷是否能发售,其实取决于师兄……” 李白龙点头道:“然也。” 心里却在狂笑。 最多一个月?桀桀桀桀,愚蠢咩! 杂鱼女捕!太天真了!太小看人了! ——看我给伱拖更到武举结束! 你有本事就在临县一直等到我金榜题名吧! 等我一甲及第,直入麟台,去做了经纬院编修或者武尉府行走,第一件事便是把你这小条子调去守水塘呀! 沐清歌不知师兄的丑恶嘴脸,她已信服了李白龙的安排谋划,但身为公职人员的羞耻心,已不允许她继续摸鱼。 所以她不舍地看了一眼容华阁的方向,而后坚定道:“师兄成竹在胸,小妹马首是瞻,从明日开始,便去协助师兄,总不好在此沉迷。” 呵,想逃? 除了二师姐之外,没有哪个女人能逃得过容华阁的硬控! 李白龙故作为难地挠挠头:“这几天都是琐事,一直在跟本县的官绅武民打交道,其实也没什么需要协助的……” 沐清歌坚持道:“小妹总要做点什么的。” 李白龙为难了一下,最终无奈道:“罢了,我与师妹直说,这两天我请县兵和捕快帮我处置盗版事,还雇了许多市井泼皮,这些都是要用钱的。除此之外,查抄盗版的收益,陈家书铺的分红,这些利益划分,我与冯县尉可以直接定下,大家做起事来就无顾忌,可如果师妹跟在旁边,那他们可能会觉得别扭和顾忌,有些事情就会变得很麻烦……” 沐师妹听懂了,毕竟是京城人士,这点悟性是有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确实不太方便跟着…… ——堕落的摸鱼之心复又萌动。 这好像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吧,不是我贪图享受…… “还有,师妹毕竟是跟龙霸天交过手的,如果他藏在暗地里窥伺临县变化,发现你一直跟着我,可能会觉得我这一番作为,只是想引他出来……” 沐清歌听闻此言,啊了一声。 好、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所以,师妹且在容华阁练功修行,也就是了,这些琐事,还是由我来办,等到事情进展,师妹再出马也不迟……” “那……”小条子还在挣扎,“那多不好……” “就这么定了。”李白龙阴险地发动了最后的连锁手牌,转移了话题,“师妹,容华阁里的限定时装,都已经试过了吗?” 沐师妹嘴唇颤动,羞赧地说道:“不,只试过一小部分。” 这些衣服极为端丽华美,穿脱也较为麻烦,但毕竟是衣服,最多五分钟就可以穿脱一套。 ——然而女孩子穿上好看的衣服,是要对着那几扇巨大的穿衣镜臭美很久的!这可太耗时间了! 李白龙温柔地问道:“有特别喜欢的吗?” 沐清歌微微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了几套她先前就心心念念的绝版高定时装。 “哎呀……”卑鄙的营销者故作为难,“这几套却没有存货了,毕竟出得很早,而且做工要求很高,很有收藏价值,仅剩的一些典藏版在这几年被各大门派陆陆续续买走了,容华阁里的是最后的展示品……” 听闻此言,沐清歌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讨要这些,忙不迭说:“师兄无需为难,只要穿一次,小妹也算得偿所愿了。” 李白龙摇头道:“华裳虽好,但只穿一次,此刻惊喜的心情和美好的容姿,也会在记忆中渐渐淡去吧……太可惜了。” 确实。 沐清歌有些哀怨地看向李白龙——你说这个有什么用?又不能给我。 “我倒是有个计较,虽不能将这几套衣服送给师妹,可却能将师妹穿着华裳的美丽时光存留下来,即使几年十几年后,也能让师妹记起今时的心情。” “啊?”沐清歌呆呆地说道,“什么?” “几个月前,掌门师伯跑来找我,说她想在百花谷的一片荒地上种一片大大的花海,还想弄点萤火虫,让夜里的景色看起来也很叼。” “可在门派会议上被三师伯和七师叔否决了,说耗费钱财,工期漫长,还要招标,收益为零,还得后续维护,非常麻烦,完全没有意义。” “掌门师伯争不过她们,却又不甘心,于是跑来向我问计。” 李白龙说到这里,耸耸肩。 “我便给她出具了一个旅游项目计划,不仅是种植花海,还要打造其他人工美景,然后吸引各大门派和家族的贵妇太太、千金小姐、知名女侠等身份尊贵的女子前来旅游,并参加百花谷的各种游玩体验项目。” “项目的内容之一,便是穿着天衣阁的绝版高定时装,去欣赏百花谷的花海、悬瀑、落崖等绚丽的绝景……” 李白龙露出了温和善良、人畜无害的微笑。 “但美人驻足美景,这惊艳世间的一幕,只有此时此刻的天地才能一见,过了一段时间,也会从当事人的记忆里慢慢褪色消散,这岂不可惜?所以敝派也会提供一项核心服务——” “有从丹青门重金请来的画院师妹们,笔法专攻写实,心思细腻灵巧,画技惊为天人,能将女士们身着霓虹、翩跹于百花谷绝景前的惊艳一幕,完完整整存留于画卷之上、使这一刻化为永恒,虽经历时光而不朽!” ——沐清歌,娇躯剧震! 她身体在颤抖,灵魂在尖叫! 是啊。 虽然得不到这些绝版时装。 但是如果有画师画下来的话…… 那她可以在小姐妹们那里得意几十年啊! 李白龙的话语宛如斧头一样劈在她的脑海中,什么龙霸天,什么皇极战天传说,什么六扇门的任务,全都消散了! 她颤声道:“画……画下来吗?” “是,正如花海计划已经开始招标,我们已经从丹青门招到画师了!” 李白龙得意道:“她们专攻写实,下笔栩栩如生,能捕捉和画出顾客在绝景下的最美丽的一刻,而且经过我的p图……我是说美图指导,已完全能做到‘似真亦幻’的地步!” 似真亦幻,也就是在栩栩如生之余,还能给你p的更好看! 当然,在项目介绍里,当然不能跟各位有钱的女顾客说“p的更好看”之类的话,更加专业、更加体贴的说法当然是…… ——这只是在还原您的美貌哒! 沐清歌听他讲这些细节,已是心神摇曳,不能自已。 岂止是她,当这个项目计划书在门派会议上提交后,所有的师门长辈都一时沉默、无话可说。 甚至出身漕帮身份尊贵、平时对李白龙不咸不淡的七师叔都破天荒赞了一句——你这人,天生就会赚女人的钱啊。 “师妹,这个旅游计划还在准备当中,但已经在小范围测试了,你明日不如带着喜欢的衣裳,回一趟百花谷,替我们测试一下画师的功力技法,然后给一些宝贵的意见?” 这样的低语,就像是在诱骗无辜少女的恶魔。 沐清歌身为公职人员的羞耻心还在对抗这种堕落的冲动。 可惜,她还是太年轻了。 “另外,忘记跟师妹说了,有些衣服,要有特定的妆容,才能匹配哦。” 李白龙絮絮低语:“敝派有位叫做薛雁来的师妹,于妆造一道,乃是国手,明日拍照……哦,画像时,师妹不妨跟她聊聊?” 我再在场地上布置一个美妆博主!就问你该如何应对! 沐清歌,一败涂地。 “那就这么说定了,师妹,天色不早……哦,你醒的也不早,没关系,夜里漫长,师妹不妨去挑拣一下明天要带到百花谷里穿的衣裳……” 此乃绝杀。 ——我就没见过春游前能睡好的小学生! 沐清歌已全然沦为了傀儡,脚步发飘,走向了容华阁。 去吧,去吧。 李白龙在身后目送。 ——挑衣服挑到凌晨三四点钟,然后兴奋期待到七八点才睡,下午三四点醒来,赶到百花谷,你猜怎么着?已经晚上了! 一日复一日,你便溺死在作息地狱里吧! 这就是敢开我盒的下场! “我觉得……”傲子语气凝重地锐评,“你跟她待一个月,她就要变成你的狗了……之前居然差点被她开盒,也是够搞笑的。” “吾观此人,插标卖首耳!” 李白龙傲然道:“这小条子,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啧。”龙傲天问道,“接下来怎么做?” “按部就班,稳步推进,让第四卷顺利发售。” 李白龙看看天色,也走向自己的房间,准备准备,也该睡了。 小条子不过如此,社死的危机眼见就要度过,第四卷也将发售,带来的愿力将稳固龙傲天的伤势、提升自己的修为……一切都很顺利。 毕竟…… “只要第四卷发售,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四十九章 请给予每一个网文写手以残酷的金钱羞辱 翌日。 作为一个写手,每日最快乐的事情,莫过于一觉醒来,均订涨了,票也有了,打赏也有了,还能听到读者们的哀求。 “作者大大,少写一点吧,孩子看不过来了,别累坏了身体。” 李白龙虽然还没有到这种令人艳羡的境地,但是他的订阅确实涨了。 “立竿见影,立竿见影啊!” 傲子这回拿出了“读者阅读时间分布图”,显示昨天夜里,有许多读者在挑灯夜读,愿力增长,自不必说。 “其中还有不少,是盗版转正、洗心革面的好读者啊!” 据图表显示,有不少像阿生那样的原盗版读者,被逮了个正着,然后被阳光温柔的捕快哥哥晓之以狱、动之以刑,最后幡然悔悟,主动补了正版。 这些人的愿力也发生了可喜的变化,短短一夜之间,不少人的黑色愿力已经逐步转回金色愿力、得以被龙傲天吸收使用。 至于为什么?多半是想着“可恶,竟然多花了这么多冤枉钱,一定要狠狠看回本”,所以拿着正版又从头看了一遍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 李白龙若有所思,心中又浮现出许多善意,准备继续大力规劝盗版读者回头是岸、乖乖吐出钱来。 他穿衣起床,又照例问傲子:“沐师妹几点睡下的?” 龙傲天正在继续刷新后台订阅数据,闻言感应一番,不耐烦地回道:“现在还在床上翻来覆去打滚呢。” 好啊,健康的美国作息,就要达成哩! 李白龙轻手轻脚地出门,出去第一件事便让宋嫂安排送信,向百花谷中负责旅游计划的导游师妹细说此事。 并且叮嘱她召集丹青、美妆、女红等各个专业的师妹,一起上阵,专要拿这位从京师来的、身份尊贵的沐清歌小姐练手。 百花谷能不能凭此机会狠狠地爆全国乃至诸国的贵女夫人们的金币,就取决于她们从沐师妹身上榨取的经验值了! “这样的话,小条子一觉醒来,便能看到华丽奢侈的迎宾马车停在花信楼下,吴师妹还要带着四個外门礼宾部的师妹候在这里,抬手就是一堆贵宾礼遇,此等阵仗,能让社恐直接死过去。” 李白龙阴险地想道:“她要是好意思说‘对不起,我不想去了,还要协助师兄做正事呢’之类的话,那我才佩服她呢——给我乖乖去百花谷领教一下资本主义消费陷阱的威力吧!” 将沐师妹要摸的鱼安排好,李白龙便又晃去了县衙。 “陈老板一早来过了,那厮不敢见你,便托我来谢你。”冯国忠笑吟吟地说道,“夸你说一不二,雷厉风行,昨天书铺的收益便开始猛增。” 李白龙问了几句,得知陈老板趁着皇书的热度,已经开始了第四卷的预热和炒作活动,心中暗自点头。 当初选陈老板来合作,不是没道理的,此人深耕临县市场十数年,在总共三万多户的一县之地中硬生生培养出数千规模的付费读者群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改变了一整个地区的文娱习惯,足见手段。 倘若在别的县城出版这书,卖个一两百本就不错了吧。 话又说回来,现在的愿力堪堪够老龙稳住伤势、保住性命,想要让他恢复力量、重塑金身,所需要的愿力何止天量,仅仅在临县一地守着几千付费读者写,怕是写到《赘婿》完本都搞不定呀! 开拓县外市场,早晚要提上日程。 只是外面的世界譬如黑暗森林,盗版横行,读者也毫无正版阅读习惯,想想真的太难,而陈老板似乎在出版业方面很有一套,要不要…… ——开门,老乡,管理层收购啦! 他将这事儿记在心里,何县兵便来报告行动结果。 共有两件事。 其一,是关于先前被扫荡捕获的那些盗版贩子。 “几乎已经全部认栽,情愿认罪认罚,不过有几个贼厮鸟有暗中藏匿的秘密刊印窝点,并未被我们扫到,所以不肯主动交代窝点所在。小人们未得云骑尉吩咐,所以并没有上刑,陈老板听说亲自去骂了,有个骨头硬的厮挺了半个时辰也不松口——好家伙,连旁听的捕快都受不了了。” 李白龙微微皱眉。 倒也不难理解,这几个盗版贩子应该还存有侥幸之心,不肯交代刊印窝点所在,是不想让窝点的印刷器具被充公没收,毕竟那些可是生产工具,只要能够保全这些东西,就有东山再起、把钱赚回来的机会。 天真。 关于如何惩戒和处置这些盗版贩子,李白龙已有定计。 不过现如今,盗版分销渠道已被行政力量直接切断,那么此事就可以先不管,毕竟现在重中之重是确保皇书的热度、读者的正版意识以及第四卷的顺利上架。 于是老何开始向他汇报第二项工作。 即昨日的钓鱼执法情况。 这些数据,龙傲天手里的肯定比老何的更详尽,李白龙只是略略听了,然后勉励了他们几句,又取了些银子,让他散给马仔们,权当辛苦费。 他妈的,作者自己拿钱去打击盗版,岂有此理。 ——这钱也合该盗版贩子出! 何县兵得了钱,自也高兴,想起一事,继而问道:“有一事要听云骑尉吩咐——兄弟们昨日在街上清扫盗版,遇到有人买了别的书的盗版……” 他看了一眼李白龙,问道:“这事儿该不该管?” 李白龙一怔,然后明白过来。 哦,同行,不,是友作的书! ——正所谓死道友爽到贫道,当然不该管啦!读者giegie只需要看我的正版就足够啦! 这卑劣阴暗的念头刚一出来,便被李白龙掐灭了。 他写书只是为了收集愿力,倒也不是靠稿费过活,表现出贪财特质,不过是为了与皮下的身份划清界限。 而其他写书的作者,都在每天宵衣旰食、辛苦码字,只为了养家糊口、在这个冰冷残酷的世界挣扎求生,他们与本书的作者一样,都需要怜爱的呵护和金钱的羞辱。 管!当然要管! “虽说我决意清扫盗版,只是为了调查龙霸天之事,可盗版肆无忌惮、巧取豪夺,损害的也是无辜者的利益,既是错事,管管无妨。” 先前跟县太爷吹牛逼的时候,定的调子也是“清扫非法盗版刊物,整治出版环境,大力鼓励文艺创作,发展地方特色文化产业”,既然扯上了这杆大旗,那就不能只打击《皇极战天传说》的盗版。 他见何县兵虽然答应,但脸上略带难色,稍稍一想,便知道大范围打击盗版会很大程度增加工作量,一两日也就罢了,长久下来,必然疲惫。 此事易耳。 无非是加钱以及给编制。 “打击盗版,不仅陈家书铺,临县的其他书铺书店都会受益,这样的话,他们增加的营业额划出一部分来作为版权维护基金,我看也很合理。” 李白龙对冯国忠说道:“既是跟县尊说过了,依我看,整治盗版专项行动就可以常态化开展了,甚至可以在县尉署下面再开一个班,专门做这事。” 冯国忠一介粗胚,对文艺战线的重视程度约等于零,但李白龙既然想搞,那他就没有任何反对的理由,况且这事儿还对老何有好处。 “就这么着吧。”于是县尉说道,“就当替父老乡亲做一件好事,我去县令那边走一趟,请他正式出具一个公文,着县衙六房配合。” 李白龙点头。 那么,从今天开始,打击盗版就正式成为了一项公务行动。 用行政力量规范文艺市场,梳理出版链条,甚至扶持书商。 这样的话,盗版持续清理,正版大行其道,他就能狠狠地赚愿力了! “……咦。” 在他做出将所有的盗版一视同仁、全都狠狠打击的决定后,一直在监控读者后台的龙傲天,突然发出一声惊讶的声音。 “怎么了?” “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感觉某种重要的事情悄然发生了……说不清道不明,就像是心血来潮一般。” 下一刻,傲子便沉思道:“哦哦哦,我想起来了,好像是那种‘此时此刻,在场的人们都不知道,命运的车轮已经在悄然转动了’的感觉!” 李白龙的好奇瞬间变成了吐槽:“……在我老家,这种恶心的叙事手法十几年前就没人用啦!” “哪有的事!明明很酷啊!” “龙傲天这种设定其实也过时十几年了!” “胡说!人们心中的龙傲天是永远不会消散的!只是变成了〇炎而已!” 正驳嘴间,冯国忠哈哈一笑,凑趣道:“说起来,你不是讲究凡事都要师出有名吗,所谓打击盗版专项行动,是不是也得有个名字?” 李白龙闻言,思考片刻。 傲子已经叫起来了:“当然是叫狂龙行动!” 呸。 ——这种事情,当然要叫清〇行动! 不过不知为何,总觉得叫这个名字有些危险,像是犯了某些不可直视不可提及的大能的忌讳。 李白龙本不想搞这种形式主义,然而冯国忠倒是来了兴致,一直在催,他思索一阵,便敷衍道:“就叫利剑行动吧!” 于是。 傲子在很恶心地配着旁白:“此时此刻,人们都不知道的是,这个随便拍脑子想出来的行动,将在这个世界产生多么深远的影响……” “——闭嘴啦!” 这种行动只会产生更多跑到〇的福利姬和被无辜轰杀的网文写手啦! 冯国忠跑去找县令,县令爽快地答应了“利剑行动”的提议,整治盗版专项行动正式开展。 沐清歌去了百花谷,理所当然地陷入了集美特攻的消费陷阱,一时无暇顾及临县事。 临县之中,盗版清空,《皇极战天传说》的热度持续走高,街头巷尾,无聊的人们都在讨论这本书到底有多黄多暴。 日子又过去两天。 在陈老板被放出来的第四日,《皇极战天传说》第四卷堂堂上市! 第五十章 兄弟,你要宝贝不要 今日的临县一时喧嚣。 临县只是个县城,以纺织业为支柱产业,工人们日夜纺织,生活本就乏味,一点新鲜事便是大新闻。 在这种工作单调、收入又高的地方,文娱产业便有天然的生长土壤。 从街头巷尾的传言,到茶楼酒馆说书人的添油加醋,“因为过黄过暴即将被官府查抄”这等谣言,更是直击人性深处对“杀与操”的原始渴望。 种种因素叠加,使得皇书高居热搜榜一。 今日第四卷发售,便是万人空巷的场面,读者们看到内容后自来水地互相剧透安利,更是加剧这一趋势。 今早陈家书铺刚开张,读者便涌了进来,前来买书的人一直都没停过。 有翘首以待的老读者,也有被热搜卷进来的纯路人,还有前不久刚被钓鱼执法的前盗版读者,怀揣着因一口气入正三卷而获赠的第四卷折扣券。 众所周知,打折券不用,便是亏了! 直至接近傍晚时分,铁线门的阿生终于出现在书铺门前。 他知道门中的几个师兄弟也爱看皇书,必然要去排队求购,他少年面嫩,不好意思让门人知道,便苦捱到现在,才偷偷摸摸去买。 摸了摸怀中的打折券,少年想起先前的强买之事,愤然嘀咕。 “亏死你,亏死你,我要大模大样拿出这张券来买书!亏死你!” 排了好一阵子队,终于轮到他了。 可阿生预想中的“陈柏棠看到他手中的打折券,脸一下子黑了下来,露出肉痛之色,旋即眉头一皱,心生奸计,便要赖账,然而阿生大吼一声,怒斥其奸,使得陈老板唯唯诺诺,只好乖乖收钱给书,周围的群众投来赞许的目光,路边的小姑娘见状,双颊晕红,偷偷瞧他”这种剧情并没有发生。 忙碌的伙计以最快的速度检查了他的折扣券,并且爽快地收钱给书。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阿生有些懵逼,拿着第四卷挤出了人群,心情慢慢被喜悦和期待所填补——不管怎么样,第四卷,买到手了! 他跑向自己的秘密基地,准备立刻追更。 前些天的遭遇,让少年有了别样的人生体悟,对《皇极战天传说》的认可又多了几分,变成了更忠诚的书迷。 他之前觉得,这本书哪里都好,故事带劲,情节动人,书中的世界也自由广阔,令人神往,但却有一点美中不足。 那就是书里的反派,太假了。 世界上哪里有这么坏、这么不讲道理、这么虚伪的人? 阿生以自己的人生经历来看,临县里到处都是好人,阿爷对他寄予厚望,父母疼爱他,师兄弟们都对他很好很好,临县的人,都很友善地对待自己,从小到大,他没有遇到什么不平事,没有听过什么不平事,甚至没有见过什么邪恶的人…… 哪像霸天前辈的书里,四处都是自私恶毒、漠视人命、欺压弱小的恶徒?现实中根本没有好吧! 然而事实证明,他错了,错的很厉害。 因为前几天,他就被一个邪恶的带恶人给堵了! 这個人身份极高,武功卓绝,乃是本省解元,前途远大,居然污蔑威胁他这个小孩子,还逼迫他去买什么正版……蛮不讲理,强凶霸道,几乎是书里反派的真实写照啊! 霸天前辈没有夸张乱说!世上真有这种坏人! 世事真是难以预料,霸天前辈没有教会他的道理,居然被李白龙这个虚伪可恶的家伙给教会了! 他想到本省武魁的嘴脸,不禁啐了一口。 被阿生所惦记的“虚伪邪恶之徒”,正躲在他的别野中静修。 春平坊是富人区,治安极佳,院子里有玄元宗道门正法护持,足以隔绝不速访客,李白龙坐于静室之中,流转元功,大日金轮隐隐浮现。 斗室之中,隐有龙吟阵阵,龙形的虚影盘旋绕转,将虚空汇注而来的神妙力量化为真融元炁,任由李白龙吐纳取用。 第四卷既已上架半日,订阅已如潮水般涌来,算上前几日的大力引流与劝人入正所获的愿力,是时候来一波分账了! 元炁汇聚,融入四肢百骸,周天窍穴吞吐灵光。 这是传习自龙傲天的“龙汲导引术”(傲子命名版),以身为鼎,吞噬周天灵气入体,是来自天外、更高维度的修行方式。 与这个世界的吐纳法有本质上的区别。 因为这个世界的天地之间,并无一丝灵气。 所以龙傲天这效率惊人、极为玄妙的导引术,也只能吸收导引被傲子汇聚而来的愿力,若是自己凭空修行习练,那自是屁都吸不到。 如此修行了两个时辰,李白龙神念一动,收功落鼎。 龙吟消散,虚影无踪。 傲子在精神世界中问道:“怎么样,突破了吗?” “……这不叫突破吧,水到渠成的事。” “你懂什么,这种说法有一种升级流的美!” “总之,成了。” 李白龙双臂一振,功成日轮,虚挥一拳,空气震荡,烈阳灼灼的内劲在体内奔涌如流:“这里没有水晷测量,但我自己估计,已是从五品的规模了。” 大齐以武立国,武者是最大的特权阶级,这个阶级天然掌握暴力性。 为了加以引导、控制和剥削,朝廷和六大派便设计了诸多复杂的体制和系统,对他们进行效率更高的统治和管理。 其中最重要的一个体系,就是武者的阶序划分和评级系统。 一个武者的社会地位与身份待遇,与评级系统紧密相连,朝廷与社会会对此人的武学成就、功名贡献、门派出身、技艺特长、工作岗位甚至税务情况等,对这名武者进行综合打分,最后的分数就决定了此人在“江湖”这一庞大生态系统中的位置、待遇乃至前途。 对于大部分武者来说,这些评价指标之中,最重要的是武学成就。 准确来说,是武学成就中的内功修为。 内功是武者的根基,也是“武骨”好坏的最直观表现,一名武者天资高低,首要就看内功修行的速度和成效。 拳法高低、剑法强弱、实战水平高下,这些很难用统一标准来精确描述,但内功修为水平极容易量化,标准统一,绝无模糊界限,即使是乡镇之地,也能用水晷法和悬叶法来进行精确测量,公平公正,难以造假。 所以,本朝习武练武,最看重的就是内功修为,一个武者的社会评价,最核心的一点就是其内功评级的九品划分。 ——因为这关系到皇粮武飨的发放量,这是大多数武者的命脉所在。 毕竟这个世界,是没有天地灵气的。 李白龙今日吸纳愿力、转化真融,将自己的内力修为增进到从五品的规模,便已见好就收,剩下的愿力暂且贮存,作为后备。 毕竟在这个世界,修行速度过快是有违元炁守恒定律的,绝非“我是天纵之才”这个理由可以解释。 过于高调招摇的话,真的会有恐怖的利维坦来探查拷问你的秘密。 “还好,老张的速度还是比我快不少,所以不算夸张。”李白龙喃喃道,“但不管怎么说,不到二十岁,从五品内力修为,也算一甲之才了……” 距离武举还有数月,这段时间预先铺垫一番,再存一些愿力,武举之前冲到正五品内力,武举便可拥有巨大优势,再加上这几年他准备的各种实习、军功、专利所带来的加分,以及上辈子小镇做题家的丰富经验,必然会成为殿试夺魁、独占鳌头的大热门。 更何况还有傲子这个外挂。 不对,开老爷爷挂……不算开! 这老爷爷要是药o或者鉴〇之流也就罢了,整日打拳的虾头男,天天精神污染我,影响我的心理健康、身体幸福,他帮我开的挂,是精神损失费哩! 虾头男拳师并不知晓李白龙的心理活动,突然神神秘秘地发声:“兄弟,你完事了吧?” ……操!伱还有脸提起这句从六年前就被封印的禁语! 李白龙没好气地说道:“怎么?” 只听龙傲天神神秘秘地说道:“我也升级了……兄弟,你要宝贝不要?” 第五十一章 〇秘复苏 龙傲天神魂受损,所以需要李白龙写爽文收集愿力为他疗伤。 以此人当年名动九天十地、迎战万古仙魔的实力,想要伤势尽复、重塑金身,所需的愿力简直天量。 不过,饭可以一口一口的吃。 《皇极战天传说》发售了三卷之后,产生的愿力已经压制住了傲子摇摇欲坠的神魂、稳定了他的伤势,第四卷发售之后,近期增长的愿力使龙傲天能够修复一小块神魂残片、解放出一点玄奥力量。 “虽然只是一小部分,但已经足够化腐朽为神奇、让你这等蝼蚁惊叹了!” 傲子哈哈狂笑,向李白龙吹着牛逼。 “哦哦哦,好厉害啊。”李白龙很不给面子地敷衍,继而径直问道,“那么,你到底觉醒了什么新技能?” 这厮傲然一笑,卖关子道:“当然还是运用心灵之光的那一套!” “哇,好废柴。” “……放屁!” 龙傲天最吃嘲讽技能了,闻言便立刻将卖关子的事儿忘到了脑后。 他忙不迭地开始解说:“你知道的,我可以通过你写爽文,来收集读者们的心灵之光,即傲天愿力,这傲天愿力,其实就是凡人们对本大爷的无限神往……” “但问题来了,人心难测,变化万端,读者看你的小说时,除了会被书里的剧情所爽到、产生傲天愿力外,还会产生其他的情绪。” “这些情绪有好有坏,有多有少,也会跟傲天愿力一样,被本大爷收拢到手中……” 龙傲天桀桀笑道:“一来,这些情绪愿力,数量稀少,形同鸡肋,二来呢,与本大爷相性不合,收之无用,所以被我挑拣出来,置存一边。毕竟在今天之前,我稳定神魂、维持伤势不恶化,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而现在,订阅狂增,使得本大爷伤势稍复、神魂凝聚,现在得以腾出手来,就可以做点什么了!” 李白龙闻言,虎躯一震:“难道说!?” “就是如此!”傲子桀桀道,“你已经想到了吧!” “我已经完全理解了一切。”李白龙双手合十,诚恳地拜托,“拜托了,把‘我也想成为后宫王’的愿力加持在我的身上、让我拥有女性降智光环吧!” “……” 傲子一愣,勃然斥道:“下贱!无耻!没有这种能力!就因为有伱这种整天做白日梦的没出息的家伙在,我们男人才会被坏女人误解!” “嘁。”李白龙嫌弃道,“你好没用啊,比五条悟还没用。” 傲子气得哇哇大叫,又害怕李白龙真的走入歧途,便苦口婆心地劝。 又拿出了真实的案例,即“我有一个朋友,曾经开过后宫,结果朝夕相处、依赖信任的正宫大妇卷走了很多钱,连官府都不帮他”。 劝完之后,又回到正题。 “总之,我又自创了一门绝学,可以将收集到的来自读者的负面情绪具现化、炼制成仆从傀儡,使其拥有神妙诡异的力量……” “——等等。” “嗯?” “你刚刚说,读者的负面情绪?” “啊对。” “大〇饶命是吧?”李白龙勃然道,“整天净是些歪门邪道,你们就不能搞点正能量的东西?” 龙傲天纳闷道:“你书里有这种东西吗?” “……”李白龙涨红了脸,“怎、怎么没有!痛击邪恶、战斗不止,乃是勇气,与美人花前月下、海誓山盟,是为爱情,保护弱小的生命,乃是仁慈,主张莫欺少年穷、斩草需除根,乃是以发展观看待问题,当然是智慧!” “我这书,勇气、爱情、仁慈、智慧俱全,你将读者因这四大美德产生的情绪提取具现、炼成实体,对此世的芸芸众生,岂不是一件美事!” “什么乱七八糟的!” 龙傲天渐感不耐,说道:“现在字数不多,读者也不够多,产生的负面情绪种类繁杂,量却不多,我现在力量有限,只能挑总量最多的一种负面情绪炼制成傀儡——这是第一只,你便瞧好吧!” 他说完之后,便从虚空之中浮现龙形,身躯游转,龙爪箕张,笼罩虚空,竟凭空抓出一团黑色球体。 那黑球表面似有烟雾缭绕,不断浮现出诡异扭曲的脸庞。 那些人脸,或絮絮低语、阴阳怪气,或嘶声尖叫、狠厉威胁。 或大声呵斥、如驱牛马,或言辞卑微、可怜求肯。 或抽风呓语、形同疯魔。 无数言辞,犹如魔语,仿佛要钻进人的内心深处、灵魂尽头。 龙吟升起。 无形的力量将这情绪的本源抽出,于虚空之中塑出形体,这是属于龙傲天的神通妙法,于是,幽暗的冥河深处爬出了摇摇晃晃的鬼躯。 虚空之中,有新的诡异正在复苏。 龙傲天的断喝声响彻脑海。 “看好了,这就是本大爷虚空生妙有、无形化有质的造化之力!” 他为自己的新功法命名。 “这奇功绝学,便叫做——【神龙决·五鬼搬运术】!” “……” 李白龙作为写手,精准点评:“你这个不知所谓的神龙诀就像是一个蹩脚的起名废想不出‘带龙字的酷炫御鬼术’所以干脆硬凑了個不明觉厉的前缀。” “啰嗦!” 两人正争吵间,黑雾散去,静室的空地上多了一个鬼气森森的身影。 李白龙望着那身影,微微皱眉。 他的武道修为已经登堂入室,可面对这个奇诡之物,几乎刹那间就产生了极为不舒服的烦躁感…… 这种烦躁不安,似乎源于本能,而非是后天的感知。 这就是诡异吗…… 这个被【神龙诀·五鬼搬运术】以负面情绪炼制出来的诡异,此刻正安静地站在原地,它的下半身甚至手脚都有些半透明,穿着一身奇怪的袍子,整个身体看起来都有些虚无,介于实体与半实体之间。 它也没有脸,脸部贴着一张纸,就像是古早恐怖片里的清朝僵尸一样,只是僵尸脸上贴着黄符,他的脸上贴着一张能遮住整张脸的纸。 龙傲天解释道:“它刚刚诞生,而且读者的负面情绪总量不太够,所以现在连面目身体都不太清晰,但力量却是完整的。” 李白龙好奇地站起,慢慢走近,问道:“你这是什么鬼,有何本领?” 话音未落,那鬼骤然抬头,直勾勾地盯着李白龙。 是的,虽然整张脸都被纸盖着,但李白龙心有感应……对方在看着他! 然后,他听到了对方的话语。 那话语低沉无比,似男似女,老少难辨,可拥有诡异魔力,直入心底,似乎能够拨动心弦。 它说。 “哥,再更一章呗。” “……” 刹那间,李白龙汗毛倒立。 随着魔音入耳,一股诡异的精神力量直入魂灵,巨大的羞耻心和愧然感骤然涌上他心间。 ——是啊,我怎么忍心摸鱼,我怎么好意思拖更,我这几天一个字都没舍得写,背着读者们偷偷吃喝玩乐,我简直是世界上最无耻的人! 强烈的羞愧升起,继而,一种去码字的冲动占据脑海,强烈的责任感鞭策着他的魂灵。 仿佛“再更一章”是回应整个宇宙的希望,有无数双渴求的眼睛如小鹿般正默默盯着他,一旦辜负这些期待,世界都要被失望的眼泪所淹没,码字是他唯一的使命,是他活着的意义…… “——滚啊!” 砰的一声,刚刚诞生的诡异被一拳轰飞,如挂画般印在墙上。 李白龙喘了两口气,羞耻心和码字冲动尽去,摸鱼拖稿的鸽子之心再度占据高地,无耻惫懒的狗作者又回来了。 好险。 差点就变成码字母猪了! 他瞪着挂在墙上的鬼物,终于意识到自己先前不安和烦躁的缘由。 原来是鸽子精遇到天敌了! 他妈的。 ——这竟是个催更鬼! 第五十二章 猛鬼催更 “你这是什么鬼啊!害人不浅啊你!” 惊魂稍定,李白龙便将炮口对准傲子。 “你他妈的!哪家正经读者会有这种负面情绪啊!你刚刚创造了宇宙里最邪恶的鬼物啊!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邪门的东西!” 作为一个已经写了四卷书的爽文写手,他当然已经练就了“你随便催,老子随便摸”的厚脸皮,等闲读者的催更,犹如过耳狗叫,不值一提。 倘若只是个莫名其妙的鬼在他面前叽叽歪歪,倒也罢了…… 但这催更鬼是有精神力量的! 只说了一句“哥,再更一章呗”,就能让他这个没脸没皮的老鸽子产生愧疚之意、码字之心了,这简直太可怕了! 傲子也彻底弄清楚了这催更鬼的力量,乐不可支。 “你狗叫什么!”他叱道,“这是读者们殷切盼更的拳拳之意具现为鬼、来催伱更了!此乃对你的鞭策和期许,还不说一声多谢读者哥!” “吔屎啦雷!” 李白龙跳脚道:“这东西最适合的用处,便是我写大纲招些写手组成工作室来制造流水线网文,让这鬼东西来做监工!” 他说完之后,若有所思,摸摸下巴:“……咦?” “咦你個头啊!你让别人写,愿力还是会到别人那里,我截不走!” “我不是说这个。” 被打到墙上的催更鬼滑落下来,站在原地,既不生气,也不委屈,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李白龙。 或者说,盯着场中最狗的鸽子作者。 ——触发鬼的杀人规律了属于是。 李白龙被它盯得发毛。 不过此人脸皮巨厚,抗性一会儿就上来了,很快便能迎着催更鬼的目光四下打量,突然问道:“它的行为是受控制的吗?我能控制它吗?” “遗憾,只有我能控制它。”傲子坦然答道,“因为它是我以【神龙诀·五鬼搬运术】创造的,也只有我能用此法驾驭和控制它……” “那么……”李白龙问道,“你能控制它去催别人更吗?” “……啊?”龙傲天讶然道,“什么?” “啊你个头,什么你个鬼!你只想过对我用吗?” 李白龙怒不可遏:“这种邪恶的禁物制造出来,当然要拿去迫害别人了!岂能我一人受苦!不对,你一次都不许对我用!” 傲子无意间居然得到了拿捏李白龙的武器,闻言桀桀怪笑:“那得看你的表现和诚意了……” “你敢用这鬼东西害我……”李白龙断然道,“那我就要去相亲了!” “……”傲子一怔,旋即大怒,“你敢!” “这些年有的是武林前辈、同道朋友要与我做媒,这你是知道的,门中也有长辈想要把我尽快配了,你也是知道的!” 李白龙要挟道:“我便不断去相亲,遇到好的,我甚至还要谈恋爱!我他妈还去喝花酒!说不定还要成亲!还要纳妾!我要你眼睁睁看着我每天跟不同的坏女人亲亲我我、花前月下,无能为力地看着我坠入火坑!” 龙傲天暴跳如雷:“自甘堕落!想这么气我是吧!你以为……” 突然间他就沉默了。 李白龙旋即也沉默了。 总觉得……哪里是不是不太对劲? 两人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默契地达成了核平衡状态。 “你刚刚说,要拿它催别人的更?”傲子问道,“你要催更哪个作者?” “思路放宽一点……”李白龙望着催更鬼,想起之前那诡异的精神状态,幽幽道,“好像可以催的人,不只有臭码字的吧?” “谁啊?” “我们很快就知道了。” 临县县衙。 轻狱之中,兀自关押着先前被开盒的盗版贩子们。 有些已经认栽,写了服辩,情愿赔偿,而且那晚被捉贼拿赃,印刷器具、颜料和成书都被抓了现形,可谓是无从抵赖,完全是砧板上的猪。 但有几人,狡兔三窟,并非是家庭作坊模式的刊印点,他们虽然人被抓了,但是印刷窝点却好端端的,衙门又没有上刑,所以一直只是不说。 李白龙原打算好好炮制他们,但现在,似乎有了更好的办法。 被选中的盗版贩子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驭鬼者盯上了。 他只是怔怔地倚坐在石床上,望着眼前的纸笔,愣愣出神。 这供状,到底是写还是不写? 写了,虽然能被放出去,但这些刊印的家当器具,恐怕就要被没收了,不写吧,家人来送饭的时候说了,这事儿好像是个大人物推动的,所以县衙中的吏员们都不敢收钱宽纵,顽抗下去,后果难料。 到底写不写啊? 这种想写又不想写的纠结之心,已经让邪恶的鬼物闻着味儿来了。 “哥……”突然有人在他耳边说道,“你再写点呗。” 那人吓了个机灵,整个人跳了起来、滚落出去,回过头来,便看到一个脸上贴纸的怪人手脚并用,宛如蜘蛛一般向他飞速爬来。 “你是何人!” 他吓得汗毛倒竖,只觉得青天白日、寒气森森,只跌坐在地上,一边后退一边惊声尖叫道:“来人!来人啊!” 没有人回应,没有捕快来查看,就像是声音没有传出去一样,只有那在地上阴暗爬行的家伙,发出一阵令人恐惧的呓语。 “哥,再写点呗,再给我看点呗……” “——写什么啊!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听闻此言,催更鬼一个狮子摆头,看向地上的纸笔,然后爬了过去,将纸笔直接抓到了盗版贩子面前。 对方先是一愣,惊怒交迸:“你是来逼供的?不!我不写!” 这就坏了。 竟然对抗催更! 不仅触发了催更鬼的催更规律,还强行对抗、引发了鬼的第二条规律! 那可怕的家伙迅速进入二阶段,动用了新的技能。 只听催更鬼突然状若疯癫般地叫喊:“我好痒啊!再给我看一点!就一点!哥,一点就够了!你再写一点啊!我好痒啊——” 它说到这里,猛然抬头。 那盗版贩子只能看到他脸上贴着的一张稿纸。 听到对方口中传来的幽幽怖言。 “我的身上……”催更鬼嘶吼道,“好像有蚂蚁在爬啊!” 随着话音落下,竟然真的有密密麻麻的蚂蚁从催更鬼的袍下蠕动爬出! 沿着身体四下爬动,爬满手脚,爬满脸上的稿纸,甚至…… ——爬到了盗版贩子的身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人鸡皮疙瘩团团暴起,身上不可遏制地开始发痒,只觉得一万只蚂蚁在啃噬自己的灵魂,让他感受到一股彻如骨髓的折磨! 恐怖的经历让他心神俱丧,爬满全身的蚂蚁甚至在试图从各个孔洞钻入他的身体,面对着催更鬼的低语,感受着前所未有的恐惧,他心灵瞬间崩溃,狂叫道:“我写!我写啊啊啊啊!” 话音刚落,蚂蚁,鬼,全都消失了。 他眨了眨眼睛,浑身汗水湿透,刚刚的一切,犹如幻觉。 是幻觉吗? 他望着落在地上的纸笔。 不写是不是也可以? 懒惰之心刚一升起,催更鬼的身影森森浮现。 “狗作者……”它阴恻恻地喊道,“我……” “别说了!别来了!我写!我写!求求求你快消失吧!” 再也不敢有侥幸之心,可怜蛋儿连滚带爬,抓住笔杆,开始写供状。 于是,催更鬼转移了目标。 又成功地劝更了两名盗版贩子,使他们开始勤快地写自己的供状。 轮到最后一人时,稍稍受阻。 对方居然有些武道修为在身,虽然不高,但是精神强韧,到底胜过凡人,面对“我身上有蚂蚁在爬”的能力,他竟能以坚强的意志抵抗。 甚至还试图反击、对抗催更怨力。 但是。 催更鬼是龙傲天以超凡秘法所炼制的诡异,融合了《皇极战天传说》数千读者的催更怨念,岂是此等蝼蚁能够抵挡的? “哥,你再写点吧哥,我好痒,我好痒啊……” 牢狱之中,类似的情景,闭目凝神、运功抵抗的盗版贩子,趴在他身前狗叫的催更鬼,以及,被龙傲天增强功率、加大力度的催更。 “再给我看一点,一点就够了,哥,我的身上好痒啊,好像有……” 催更鬼的声音,变得更加森然恐怖。 “好像有……” 它说。 “——有蟑螂在爬啊!” 先前蚂蚁已经爬了两次,硬是被那人扛下来了,这次故技重施,他还以为又是蚂蚁,没想到台词更换,令他一怔,下意识睁开眼睛—— 然后,他就看到了连路过的广东人都会尖叫的,地狱图景。 “呀呀呀呀呀呀呃哇呕呕呕呕呕呕呕呕……” 第五十三章 乐极生悲 青天白日,猛鬼催更。 显而易见,临县将多出一条新的都市传说。 李白龙和龙傲天又试验了一会儿,总结出了催更鬼的助人规律。 其一。 催更鬼的催更能力是超越物理规律、带有很强精神效果的,能够直指人心、牵动目标情绪,可谓是“人惧鬼狗叫,鬼晓人心鸽”。 但对目标催更,是需要消耗催更鬼本身的力量的。 今天这一顿折腾,消耗了催更鬼一半的能量。 还好,这力量是能够补充的。 但正如傲子只能吸收运用傲天愿力一样,催更鬼也只能吸收补充来自读者的催更怨力,包括进一步的强化升级,都需要这种怨念。 ——孩子们,这一点都不难! 毕竟第四卷刚发售不久,也就是说,再过一段时间,看到卷末的读者们就会吃到李白龙的大断章斩! 更别说在第四卷和第五卷之间的长草期,催更怨力自然会源源而来。 笑死,根本用不完! 而催更鬼的第二个特性,就像李白龙猜测的那样。 这并不是一个专攻拖稿狗作者的鬼。 它的“催更”能力,适用性范围相对较大。 任何有着“有要写的东西但实在懒得写所以拖一拖吧”的想法的人,似乎都会吃到特攻,要写的东西越急迫、越重要,催更的效果就越好。 正面例子就是这几个盗版贩子。 他们被勒令写供状,不写的后果实在难料,想写的话又有颇多顾虑,如此特性正中催更鬼下怀,所以会被狠狠爆杀。 至于反面例子,李白龙偷偷去找了丁捕头,此人数次对“龙霸天”口出善言,都被李白龙听到,理所当然要受一些善报。 老丁先前已经深夜加班数次,今天终于被放回去了,可惜相好儿被李白龙暗施手段、调到织场干活去了,以至于孤棍难鸣。 李白龙来时,他闭门锁户,正在床上发电。 催更鬼很有素质地在外面喊了几声,让这厮先有個心理准备,以免把人家吓出个好歹来。 丁捕头修为精深,只是骇了一跳,他又是粗人一个,乃是基层执法领导,本身也没甚好写的东西,似乎也催无可催。 但饶是如此,催更鬼无孔不入的狗叫和精控还是让他心浮气躁、烦闷无比,龙傲天加大功率催了一刻钟,催得丁捕头无能狂怒,吼叫着“催什么,让我写什么呀”之类的话,最终竟从书房翻出了被他压了半个月的几件不要紧的公文,连裤子都没穿好,就开始批改。 好好好,公务员就应该这么狠狠地催! 骂我懒如猪狗是吧? ——今日老爷便教你勤似牛马! 李白龙以德报怨之后,这才示意傲子收工。 至此,催更鬼的特性,已经摸得差不多了。 对于那些无更可催的人,催更鬼也能以精神攻击对其进行骚扰和影响,毕竟人生在世,总有些鸽事,总能被催到。 只要被催,就会精神动荡、心浮气躁。 在性命相搏、生死一线的交锋中,这种能力可以起到极大作用。 但是受益者武功越高、精神越坚韧,抵抗的力度就越大,催更鬼所消耗的怨力就越大,所以,想要在战斗中活用,必须进一步强化催更鬼的力量、提高它的怨力上限与质量,而想要做到这一点…… 那就要狠狠地断章和拖更! 第四卷发售,内功有所进境,傲子也获得了他的第一个替身使者,可谓喜上加喜,社死之事,好像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李白龙踌躇满志,又装模作样地返回了县衙。 冯国忠见他来,笑道:“巧了,那帮盗版贩子全他妈招了,供状都写了整整一页,除了盗版的勾当之外,还交代了一些不轻不重的罪过,问他们怎么现在服了,他们个个闭紧嘴巴,只是不说。” 好,这才对啊! 天下之大,芸芸众生,凭什么只有写手才享受催更待遇? 催更鬼一出,这世道人人有鬼催,人人有字写,这就叫天下大同啊! 李白龙拿过几张供状,翻看一番,这些人已全然交代了自己的盗印窝点,不禁点头,下意识说道:“老丁这人,做事勤快,不妨给他加加担子,这些窝点,就让他今晚去扫了吧。” 话音刚落,何县兵进来报告:“丁捕头来了。” 李白龙一怔,抚掌道:“妙哉,果然是先天牛马圣体。” 却见丁捕头进来,捧着一沓公文,神色还有些恍惚,对两人行礼之后,便上前几步,羞愧道:“县尉大人,属下惭愧,竟积了一些公事……” 公文摸鱼,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冯国忠也经常做,毕竟公门中人,第一课要学的,便是分辨出什么事拖不得,什么事可以小拖,什么事随便拖。 他伸手接过那一沓公文,啧啧道:“老丁,怎么转性啦?” 丁捕头一脸微妙,又有些余悸。 冯国忠好奇道:“你怎么了?” “许是这几天公务繁忙,相好儿的又……”丁捕头吞吞吐吐,有些拿不准主意,“今日竟遇到一件怪事。” “什么?” “属下今日在家闲坐,半梦半醒,忽而有一只小鬼入梦……” 丁捕头神神叨叨道:“这鬼甚是惫懒!竟给我套上了畜生的笼头,驱我去拉磨!我不干时,他以皮鞭连抽带打,骂说‘队里的驴都不敢这么歇’,我便要反抗,谁知这厮将我整个举起,往石碾里塞,便要将我磨死,一边塞,一边问我,写不写?写不写——我哪儿知道要写什么?” “他折磨了我许久,我搜肠刮肚,终于想起了有公文积压,只得说写,翻出这些来,批改完毕,那小鬼就再也没出现。” 说到这里,他茫然道:“两位见多识广,属下这是不是撞邪了?要不要找玄元宗的道长,或者正念寺的大师,驱上一驱?” 冯国忠闻言喜道:“这个鬼好!只是脑子不灵光,有此神通,何不去缠龙霸天?缠他三年,便有无量功德,可立地成佛了也!” ——你脑子转的倒快! “就是说啊,它来缠属下作甚?”丁捕头苦着脸说道,“我这是招谁惹谁了我……” 冯国忠见下属如此,便宽慰道:“鬼神之说,终究渺渺,许是你这几天过于操劳,又思念相好儿,这才生此幻觉。这样,你这两天且在家里歇歇,若是那小鬼再来缠你,便让解元郎给伱引荐些有道之士,你看如何?” 这样安慰一番,县尉又对李白龙说道:“你这盗版窝点,就换人来扫吧?”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李白龙便点头应允。 送走丁捕头,冯国忠翻看了一下他送来的公文,突然咦了一声。 “怎么?” “这些公文倒是些不重要的腌臜事,只是有一件……” 老冯递过来一件:“有个诏南国的豪强大盗金盆洗手、退隐江湖,入了大齐地界,拿到了正经身份,已秘密定居在花州地界营生。诏南国受他所害的苦主们寻仇无路、伸冤无门,只能通过鸿胪寺恳求本朝做主。” “你知道的,他虽是大盗,但又没在大齐犯过案,公门中人谁愿意折腾?就只随意地通告江北道,看看有没有爱管闲事的少年英侠出手……” 他说到这里,示意江北道名声最大的少年英侠:“你要不要把他开了?锄强扶弱,伸张公理,乃有侠名,而且你最擅长追踪抓人,这厮躲得再甚,也能被你揪出来,如何?” 李白龙接过公文,点头道:“若是恶人,除之无妨,不过眼下事情繁多,却不能立刻去抓他,我要先做完三师伯和沐师妹的事。” “这事儿也不急,抓不抓随你。”冯国忠自无所谓,又问道,“你那沐师妹,那个六扇门来的捕头,现在何处啊?近日都没见过。” 李白龙闻言,差点笑出声来。 她已经在百花谷堕落了好几天啦! ——现在应该在帮忙设计bjd娃娃吧! 一想到那晚气势汹汹、险些开了他盒的小条子,而今在他的消费主义大棒下娇躯狂震、欲罢不能,真是让他兴奋不已啊! 这种得意,持续到了告别冯国忠、回到花信楼的那一刻。 本应该沉沦于百花谷的沐清歌出现在他面前,脸上尽是悔恨、惶急和不安,见到李白龙,颤声道:“师兄!” “师妹,怎么了?” “公文报告……”小师妹惶然道,“公文报告没法写了啊!” 啊? 你也被催更鬼缠住了吗? 还没等李白龙细问,沐清歌便恐慌道:“今天六扇门来信,说让我把这些天的任务记录整理一下发回去,总捕头们要看!” “……” ?????? “……” ——畜生!你说甚?他妈的谁要看!? 第五十四章 大齐点子王 晴天霹雳。 李白龙虽然脸上不动声色,但心中已经掀起了万丈波澜。 总捕头们?要看你的行动流程报告? 他!妈!的! 畜生! 你之前不是说,之所以来调查龙傲天,只是你闲出屁来时看到一本无脑爽文,觉得作者思想有问题,所以就来查查看他的底细吗? 这种小孩子过家家一般的烂事,六扇门总捕头们也要过问吗!? 李白龙火冒三丈,几乎就要暴跳如雷。 他这些天把小条子耍的团团转,又在临县呼风唤雨、大搞特搞,趁机扫除盗版、推动第四卷上市、狂收愿力,可谓一举数得。至于沐清歌的所谓调查,只需要将她拿捏一番,装装样子,最后把调查报告弄得花团锦簇,又让几个本地知名人士来帮她吹吹牛逼,这事儿便能糊弄过去了。 毕竟只是个小捕头来这里调查一个小作者而已! 可现在!这畜生居然说,这事儿竟入了六扇门总捕们的眼里? ——那可是这個国家最精明、最敏锐的警察!一辈子办了不知多少大案铁案,是一群有着野兽般的直觉和心境的老条子! 这些名捕只要稍稍看看小条子的任务报告,肯定就能发现,在这次事件中,有个家伙过度活跃,并在其中上蹿下跳,做了不少奇怪的事…… 那被开盒社死的几率就大大增加了! 而且最他妈扯淡的是,“公门中人执行公务时务必要写出精细入微、条理清晰的报告”这种规定,还是李白龙自己写的小作文导致的! 而基于这个原因,同样被公文所苦的老条子们,在发现“李白龙”这个名字时,“捕风捉影”、“牵强附会”之类的技能强度肯定要上buff的…… 李白龙心中冒火,但依然不动声色地相询。 沐清歌愧疚至极,几乎要声泪俱下。 “小妹并非是故意隐瞒师兄,前来调查龙霸天,确实是上司委派,之所以之前不跟师兄言明,乃是因为此事涉及魔门,按照六扇门规程,须得保密,我连小姨都没说……” 李白龙的声音高了八度:“——魔门?” “是。”沐清歌语气低沉,“事到如今,不瞒师兄了,约莫月前,六扇门谋划了一起针对魔门巨擘的围剿行动,小妹机缘巧合,参与其中,在格毙匪首之后,我们从此人的随身物件中,寻到了一本奇怪的书!” “……” 法法法法法法法克! 我原以为我这本烂书只是涉黄! 居然还涉恐了! 李白龙尽力掩盖自己的痛苦面具:“……是皇极战天传说?” “正是。”沐师妹答道,“总捕头说,那魔门匪首将此书随身携带,说不得有重大缘故,所以命我暗中调查,看看该书作者是不是邪徒恶人……” “……” 放屁! 没听说过! 我只听说过某人由于玩或者不玩某个游戏,会被旁人定义人品甚至评断人生是否相对失败,却没听说过反着来的! 怎么可以听风就是雨!读者是什么成分,岂能由作者负责任! 然而李白龙心中如何抗议,事情似乎早有定论。 他心中警铃大作,尽力稳定情绪,沉声问道:“所以师妹的调查目的是什么?一定要查出龙霸天与魔门勾结的证据吗?” 沐清歌听出弦外之音,连忙否决道:“当然不是!小妹出身公门世家,自小父兄言传身教,怎会胡乱攀附、连累良善?总捕头的命令,也是着我明察暗访、求证真相,调查龙霸天究竟是否与魔门有所关联……” 哦,调查。 调查不是审查,调查意味着没有带着预设立场和任务指标来办公。 意味着还有腾转挪移的空间。 李白龙稍稍松了口气。 调查嘛,最佳的结果,肯定是“经过没日没夜的攻坚和一丝不苟的调查,以沐清歌同志为首的工作组排除万难,反复确认,最终得出结论,笔名为龙霸天的文字工作者是心系国家、倡导正真气、弘扬真善美的高雅作家,并无通匪嫌疑,建议朝廷大力表彰,请入作协前三排,并发放老婆嗷”。 但沐清歌之前有所隐瞒,致使他失了先机,来不及周密布置,所以这个完美结局,可能达不成了——欠我一个老婆嗷,小条子! 虽说是较为温和的调查,可危机仍在,六扇门的名捕们火眼金睛,恐怕真能看出什么端倪,我该如何应对呢…… 正思索间,小条子怯生生道:“师兄,总捕头们要看我的任务报告……” 那就让他们看你整天在勾栏听曲啊! 虽然想这么说,但事已至此,两人几乎已在一条船上,李白龙只得露出微笑:“我们这几天在做的事情,师妹都知道呀,照实写就是了。” 沐清歌脸红过耳:“可……可我整天都在……” “师妹分明在暗访。” 虽然这小条子隐瞒消息,险些误了大事,可六扇门的老条子们派她来调查皇书,总好过派来一个心思缜密、直觉惊人的轮椅男。 李白龙虽然恨得牙痒,但不得不帮她遮掩。 毕竟这可是能被糖衣炮弹轻易腐蚀的笨蛋公务员,就好比是奥马哈海滩上精擅人体描边、命中率趋近于零的德军机枪手,美军都不舍得打死他们! 他面色从容道:“我本来就是奉命协助师妹的,又不是六扇门中人,所以我的计划和行动,也可以视作师妹的计划和行动,反正我们都商量过的。” “这怎么好意思……” “既是三师伯的嫡亲侄女,我们便情同兄妹,不必如此生分。” “可……”沐清歌小声道,“我不知道具体的细节……” “……” 好好好,我还要辅导你写公文! 李白龙暗自咬牙,面上只是微笑:“此小事也,我来替师妹筹划。” 沐清歌的作业写了三个小时。 好消息是李白龙趁机塞了私货、给小条子埋了一点雷,并在此过程中考虑好了应对之策,最后将小条子的报告辅导得花团锦簇、四平八稳。 “今晚辛苦师兄了!” 沐清歌放下笔,揉了揉手腕,如释重负。 “天色不早,师妹也早些休息吧。”李白龙站起身来,“以及,既是六扇门总捕头相询,那我们这两天就要有实际行动了……” 小条子神色一变:“师兄已经有龙霸天的消息了吗?” “暂时无法确定,所以需要明日去查验一番。” “好,一切就拜托师兄了,明日见!” 离开沐清歌的房间,李白龙脸上的微笑慢慢消失。 “我觉得这坏女人不太简单。”龙傲天语气凝重,沉思道,“你看,她跑来临县查案,什么都没做,天天爽来爽去,伱还得给她擦屁股。”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李白龙回到自己的房间:“得做点什么,否则就要被六扇门盯上了!” “话虽如此,你要怎么办?” “首先,这事可能不算严重,如果老条子们真的重视,就不会派沐清歌这个菜鸟来。但即使如此,调查结果也得逻辑洽合,否则他们就会发现不对劲的地方……”李白龙冷静分析道,“所以得有调查的过程和结果。” “什么结果?” “结果就是,‘抓到疑似龙霸天的嫌疑人,是个有些来头的比较厉害的叼毛,可惜拒捕被杀,无法进一步确定他的身份’。”李白龙已经想出对策,“也就是说,找一个替死鬼,把马甲的锅扣在他头上,弄死他算逑!” “毕竟我们已经把第四卷发出去了,愿力不断入手,距离写出第五卷至少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这段时间里‘龙霸天拒捕被毙’,完全死无对证……” “一两个月后,就算第五卷发出来,沐清歌和六扇门哪怕回过神来、再赶来查案,那等他们赶到时,第五卷已经应卖尽卖、愿力大收特收了!” 龙傲天听到这里,问道:“那第六卷怎么办?” “第六卷?” 李白龙森然冷笑,“到写完第六卷的时候,武举都考完了,现在我已是从五品的内力修为,到武举之前,我们用愿力把内功冲到正五品,再加上我的武功学识、勋爵人脉,一甲名次,十拿九稳。” “按照大齐律例,正五品修为的一甲武进士即可直接选调麟台十二府任职,师伯已经给我规划好了,要么去经纬院,要么去武尉府。” “去经纬院的话,计相可一直盼着我呢,来了就会委以重任,他妈的,经纬院掌握朝野发展统筹事,捏着全天下的命根子,六扇门的老条子便是胆边生毛,也敢管本朝财经领导小组成员的业余爱好吗?” “去武尉府就更好了。”李白龙狞笑道,“老张和七师叔都有门路,做出成绩就会升,武尉府监察总摄本国武者事,不去查六扇门,老条子们就要谢天谢地了,敢来查我,便是倒反天罡,一个个都要去守水塘呀!” 龙傲天见他考虑周全,便点头问道:“那谁来做这个替死鬼?” “也是天理昭彰,护佑善人义士!” 李白龙从怀中抖出一纸公文,得意道:“我惦记着丁捕头那日温暖人心的善言,所以用催更鬼去勉励他一心为公,从这老登的身上爆出了一个支线!” 正是丁捕头交给冯国忠,又由冯国忠派发给他的任务单。 他喜滋滋地展开此物,说道:“这个诏南国的货,臭外国的,跑来大齐养老了!他润到异国他乡,全无根脚,身无长物,只有从本国民众身上剥削掠夺的血汗钱,岂有不被狠狠爆金币的道理?” “而且还是个作恶多端的大盗,杀之无妨,我便把低俗作者的黑锅扣在他头上,提前弄些证据备好,然后把他趁机打杀了,给六扇门来个死无对证!” “歹毒,歹毒。”傲子锐评,继而问道,“可这厮又不在临县,你怎么扣锅?怎么做证据链?怎么让条子们相信?” “这便不得不提到我今日的第二桩善果了!” 李白龙得意地拿出了今日催更盗版贩子们所得到的供状! 他哼哼道:“这些厮咬牙不招,今日才供出盗版刊印窝点的所在,简直天赐良机,明日我拿着这些供状,带着沐清歌去查封,刚好能从其中的窝点,找到重要证据,直接指向这个诏南国大盗!” 龙傲天替他查漏补缺:“证据?难道要留下书信地址吗?会不会太刻意。” “当然刻意!所以不能做得这么糙!” 李白龙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我有一个计划,一个好点子……” 第五十五章 作为名门正派的少侠,当然要有杀手组织的VIP会员! 计划已经很明确。 李白龙已经想好了剧本—— 明日他便拿着今天得到的盗版贩子供状,带着沐清歌,去一个个搜检盗印窝点,去寻找是否有龙霸天活动的证据。 结果在其中的一个盗印窝点中,发现了一個武功惊人的盗印成员,此人极为心虚,见到李沐二人,便径直逃窜、似乎有重大隐情! 两人衔尾追击,一路出城,暗中跟随。 那人极为警惕,行踪更是神秘,一时竟跟丢了。 好在追踪他的人,是在两江防线大放异彩屡立战功、尤擅追缉摄踪事的云骑尉李白龙!硬是通过一点踪迹,一路追到此人老巢。 沐捕头和李少侠居然在这里发现…… 呱!一个曾在诏南国掀起腥风血雨的大盗巨匪,竟然隐居在此,居然还在写一些又黄又暴的腌臜文字,毒害我们大齐的中小学生呀! 试问一个臭外国的刑事犯,仗着没有引渡条约,千里迢迢跑到大齐服务器上发书,传播下流思想、出版黄暴书刊,究竟是何居心? 面对沐捕头和李少侠的现身质问,那“龙霸天”大吼一声说,“我是来养老的,你们要干什么”,旋即冲向两人,而他即将面对的,是警民鱼水情、官武一家亲的双剑合璧,在混乱中,卑鄙下流的文匪被果断击毙。 他的邪恶洞窟,也被大火吞没。 低俗作者伏诛,硬盘被毁,存稿被烧,听着,多么悦耳。 这样的剧情发展,虽然有点漏洞,但足以暂时应付六扇门,等第五卷发售、这些人回过味来,李白龙便要考武举去了。 等考上武举,那社死的威胁就会迎来重大转机。 当李白龙金榜题名,进入本朝最高贵的实权部门,眼见前途无量时,写爽文这种恶习,便会成为雅好。 毕竟身份高到一定程度时,利用权力索要太阳能打火机和进口糖果、购买复装打折茅台这种事,也会有不同的社会评价。 那么,这个完美的计划,只缺少了一个环节。 那就是躲在盗印窝点里的“龙霸天”的马仔,一个提供“追踪此人、保持不被发现”的任务的npc。 最佳的人选莫过于催更鬼,此鬼阴气森森,绝非善类,而且行踪诡异,非常适合逃窜,也能凭空消失。 “不行。” 龙傲天否决道:“它不能离我太远,而且它有一定的自我行为逻辑,并不是我如臂指使的傀儡,换句话说,它跑在路上,看到有人触发了他的催更规律,便会被吸引注意力、甚至主动跑过去。” ——好没用啊!整天只会催更和狗叫的家伙! 总算李白龙智计百出,便立刻启用了备用计划。 “那得雇一个人来了……” 这个计划极为机密,事关遮掩笔名马甲事,所以人选务必保密。 于是不能找熟人。 “保密,最好跟我没有任何交际,不知道我的身份,不明白我的动机,即使计划暴露、事情传出,也牵扯不到我……” 李白龙喃喃道:“这样的话,最合适的人选只能是……” 杀手。 保密,专业,执行力强,甚至不必知道雇主的身份。 就这么办。 李白龙做出决定,打开房间墙壁夹层中的箱子,翻出几块玉牌。 作为名门正派的少侠,有几个杀手组织的玉级vip会员,很合理的。 那么,该选谁呢? 这个世界,历史悠久,名声远播,业务范围横跨齐宁,威震诸国的最强大最古老的杀手组织,名字叫做…… 收钱杀人店。 这名字刚健朴实,稚子亦懂,乃是古老的黄金时代的命名风格,名字跟那个时代的气质一样,简单,高效,有一种粗犷原始的生命力。 而到了白银时代,新建立的杀手组织,要么叫“借刀堂”这种简练而有韵味的名字,要么叫“界青门”这种奇妙但森然凌厉的诡名。 乃至青铜时代,社会浮躁起来,新成立的杀手组织往往会叫“听雪楼”这种微妙文艺、不知所谓的风格,不仅软弱,简直软弱。 李白龙的目光掠过这些玉牌。 江湖上有名的杀手组织都在其中了。 最专业最高效的,莫过于老牌杀手组织——收钱杀人店。 可正如其名,这个组织只管杀人,虽时代变化,朝廷管控能力越发完善、刺杀难度剧增,众多杀手组织纷纷倒闭或转型,唯有它依然守着千年老店的品牌承诺,收钱杀人,简单明白,童叟无欺。 而这个组织近年来所做出的最大改革,被江湖认为是向这个时代做出了妥协让步,也只是推出了一个名为“拼一刀”的功能。 譬如你有一血海深仇的仇家,可惜对方武功精强、势力庞大,你报仇不得,想要找收钱杀人店,可价格太高,你出不起,那就可以用拼刀功能! 只要你仇家够凶够威够狠够霸,那就一定有很多仇家,你只需要在收钱杀人店发起限期拼刀活动,而伱仇家的仇家们也有此需求,便可以参与众筹,一起凑齐刺杀此人所需要的天价佣金……这就叫拼一刀! 然后就可以等好消息了! 不过这功能虽好,李白龙这次下单却并不是要杀人,他的目光转向借刀堂等玉牌……都不行,毕竟时间紧迫,最好明天,最慢后天,就要发动。 这个任务是有时效性的。 ……等等。 时效性? 李白龙神色微变,返回保险箱,又找出一个玉牌。 有了! 前面说了,随着时代发展,朝廷机制完备,管控力增强,很多杀手组织的生意便不好做了,纷纷倒闭或者转型。 这里就有一个转型成功的组织。 虽然名义上还是一个杀手组织,也接刺杀单子,可这个组织作为现今这个“黑铁时代”的新生杀手组织,在商品经济高速发展的时代中,其管理层以思路灵活、打法大胆著称,懂得锐意进取、扩展业务范围。 因为其招募培训的杀手来源广泛,三教九流无一不包,在一次偶然的业务反馈调查中,其管理者突然发现,他招募的杀手们,除了杀人之外,好像也会做其他很多事情! 跑腿送货,乃是常事,甚至教武下厨,奏乐跑马,占卜算命,锻骨按摩……总能找到擅长这些的杀手! 于是他决定转型。 从刺杀组织,转为“什么都会做”的万事屋机制。 为了适应转型、降低用户的戒备,组织成员也不叫杀手了,改称骑手,意为快马加鞭而至、为您效劳。 而且这个组织很有广告思维,每次完成任务后,必然留下一块蓝底铁牌,上面勾画一个简单的神秘符号,犹如饿鬼吃豆。 而转型后此组织的最大卖点,莫过于时效性。 依靠灵御派的传信禽兽和组织自研的阴符系统,便能做到极为高效的全国消息传递网络,一接到订单,便能由该地分舵自行委派给附近的骑手,一旦接单,便能星夜而至,尽全力在雇主指定的时间内将事情做好。 所以非常符合李白龙此刻的需求。 只要接单,事情便能稳妥办好。 这个转型大获成功、活出第二世的杀手组织,本应该改名的,可是转型太过成功,品牌名字已经深入人心,所以还是保留了之前的名字。 它的名字叫做…… 【死了么】。 “就决定是你了!” 李白龙将临县地图打开,放在桌上,根据盗版贩子的供状,先标定了那几个盗印窝点的所在,然后开始挑选“异县相遇、尽享爽文”的地点。 “虽然是个简单的计划,但保险起见,还得选个合适的地点,总不能他在前面跑,我在后面追,结果引起注意,让灵御派、玄元宗或者漕帮的人发现我在追这厮,便出手帮忙,把他给截了……” 他思忖一会儿,确定了最佳位置。 “城南是中下层平民的聚集地,并无大派分舵,附近也没有执勤的捕头战斗群……就是这里了!” 确定时间,确定地点,他便取出【死了么】组织的下单说明书,开始在特定信纸上,以阴符转译任务需求。 “日期……地点……” 填完之后,李白龙写上了任务需求。 “于此地停留驻守,若遇人破门而入,跳窗即走,不许交战,不得停留,沿地图既定路线逃跑,及至县城东侧梅花村,跳赤练河远遁,任务即完成。” 他写完之后,又增添备注。 “不许交战,但要引起一定注意,不过不得停留!” 想了想,又加上一条:“骑手需内力七品以上,轻功过六段,有丰富的逃遁经验,性格沉稳低调不多事,诚实可靠优先。” 行了。 写完要求,封存阴符,李白龙又从箱中取出一个竹筒,打开,里面睡着一只鼠鼠,将阴符封好、固定在白鼠的项圈上,他取来一点水,滴入鼠鼠口中,对方不多时便翻动身子,幽幽醒来。 见到李白龙,吱吱惊叫几声,便飞速远去了。 约莫一个时辰后,窗外传来几声鹧鸪轻叫。 李白龙悄然出门,一刻钟后返回,取回一个新的竹筒,还有一副阴文。 “接单很快啊!” 好消息,不仅有人接单,而且明天下午就能开工! 李白龙译完阴符,露出满意笑容。 只要守在目的地,见人就跑,哪怕事后追查到我,我也能推得一干二净,这么简单的保密任务,哪有做不好的道理! 稳了! 第五十六章 不是,你怎么还接顺风单啊! 灯火飘摇,映出桌上的阴符,无需工具书转译,内容已印在脑海。 “于此地停留驻守,若遇人破门而入,跳窗即走,不许交战,不得停留,沿地图既定路线逃跑……” 附有路线图,清楚明白。 “简单。” 接单的骑手将目光投向一侧墙壁,临县的地图挂在那里,画了很多路线,这个小县城的规划细节,已全数印在他的脑海里。 “这可真是最近最近好的消息了。” 他叹了口气。 组织终于做了一回人。 他所在的组织转型大获成功,近些年算是风光无两,业务不断扩张,可骑手们身在局中,却知道转型的代价到底是什么。 为了保证口碑、时效和成果,组织发放任务的频率一月快似一月,让人疲于奔命,几乎没有喘息之机,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控制一切,计算出他们每一个人的潜力,几乎极限地去压榨和逼迫。 想不接单、多歇一歇?可以的。 只是你只要拒绝次数够多,便会被标定为刺头,派给你的单子数量就会直线下降,而且尽是些报酬较少、过程麻烦的烂事,非要你辛勤工作、弥补缺失,组织才会大发慈悲,给你派些好单。 你若不想干了,那也由你,只是违反契约,违约金先给我交了。 若是不交…… ——伱的同事就要有需要及时查收的新订单喽。 若只是这样,倒也罢了,多劳多得,少劳少得,虽是辛苦,好歹心服。 只是近几月来,这一套派单机制越发诡异。 越是那些日日上工、兢兢业业、很少休息的骑手,便总会收到一些报酬不高瞎折腾的碎活儿,反倒是有些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居然时不时能领一个大肥单爽赚一把,这样算来,兢兢业业的骑手疲于奔命、累得要命,也只是比后者多赚一点点,简直是在欺负老实人。 他从上個月到现在,一直在干一些莫名其妙的碎活儿烂活儿,怒气和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而更令他愤怒的是,组织居然预料到了他的愤怒,在他撂挑子之前,突然给他派了个超级肥单,让他的一腔怒火没了发作处。 这让他有一种被看穿的羞耻和愤怒。 他姓白,按照【死了么】现在的规则,他的称呼便是“白师傅”。 白师傅今年已经四十七岁,在组织中属于优秀员工,他的简历引人注目,最值得称道的是五品的内力认证评级,八段的轻功证书,以及综合评分为【玄二五】的外家拳精通。 这个意味着他将一门玄级外家拳法练到了圆满之境。 “二五”这个数字要分开看,是指外家拳评级的两个重要指标。 二指的是他倾全力一拳可击碎两件叠放在一起的制式护甲板。 五指的是他可以在一口内息之内连续出拳击碎五件护甲板。 这个拳法评分结合他的内力品级,行家便能推测出他大概的战斗风格与行功特色。 这样的内外修为,在一些武道不兴的偏远地区,可称宗师。 以这等武功,白师傅本可以在大齐境内寻到不错的差事、体面地生活,可惜世事艰难、命运弄人,早年被大门派优化时发生的一些事,使他从此上了黑名单,能够养得起他的不敢雇他,愿意雇他的养不起他。 旁人遇到这事儿,要么直接投了北宁,要么润到周边小国、另寻他路,可白师傅却有牵挂执着,最后便投身组织,做了一名骑手。 这个非黑非白的灰色世界中挤满了像他一样的失路人,每个人都有说不完的故事,每个人都有难以重来的悔恨和遗憾。 “但至少能活,还能赚不少,足以攒下归隐后所需的钱钞和粮引……” 他又看了一遍刚刚送来的阴符。 任务内容,以及完成任务后的约定凭证,乃至结算方式。 “出手阔气的雇主,莫名其妙的内容,完成起来却很简单,总之,也是个不错的单子。”白师傅默默想着,“组织总算做了一回人……” 雇主只要求他在合适的地点、合适的时机闹出一定响动、引起注意力,然后按照制定路径逃窜,简直毫无难度。 又是加急的单子,报酬极为可观,这样的雇主,他非常喜欢,甚至想给对方留下极佳的印象,以便下次有需要时、直接指名。 白师傅很有服务意识地思考起来。 嗯,雇主要求我弄出些响动、引起注意力…… 这不是正好吗? 可以两个任务合在一起做。 毕竟这是临县,百花谷的势力范围,在这里,没有什么响动,会比把“无缺之月”李白龙打至重伤更大了…… 他目光转动,看向了桌上的另一件阴符。 组织这次对他很不错啊,居然在派给他一个超级肥单之后,又给他追加了一个“从这里跑到那里”这种几乎白送的好单。 那一件阴符上,写着一个丰厚报酬的任务,是他来到临县的原因。 “伏击百花谷李白龙。” “须殴至仁心堂七级重伤标准,不许打死,不可造成无可挽回之伤势,其余随意,不限地点,须保密行踪、不留手尾……” 洋洋洒洒的任务要求写了不少。 可报酬却惊人丰厚。 雇主似乎势在必得,甚至还附送了明显从“白猿辅导”处买来的情报,其中罗列了“无缺之月”李白龙的武功修为、各项评级乃至应对方式。 最近,白师傅一直都在研究这份情报。 不到二十岁,六品内力修为,青年才俊。 战阵经验丰富,枪术可称卓绝。 他的目光在一列数据上停留了几息——六品内力,大枪穿深居然高达十二寸,果然是历经战阵练出的破甲能力……不能让他拿到长兵。 剑术以迅捷精准见长,剑速为四念一剑,一剑穿十七叶,是天赋惊人、出手狠准的快剑手,也不能让他拿到短兵器。 还好,相比之下,拳掌功夫平平。 毕竟百花谷,女子门派,功法阴柔,本不以拳风掌力见长,他就算是天纵之才、能逆练本派内功,但与之匹配的招法如何能跟得上? 白师傅作为【死了么】组织的得力拳师,接了许多滴滴打人的活儿,顾客好评度高达百分之九十八,出手镇压天才少年这种事,着实做过不少。 他的好评主要集中在“下手有分寸”和“事后跑得快”,可以说是业务精熟,对于李白龙这样的目标,他很快便制定了战术。 偷袭。 贴身强攻、以硬碰硬,迅速将对方打懵、放倒。 击晕之后,溜之大吉。 “再是天纵之才,毕竟年轻,我比他多了二三十年的修行历练,五品打六品,优势本就在我,又是敌明我暗、出其不意的偷袭,岂有失手之理?” 稳了。 这是个大单子,他已来临县数日,秘密踩点,规划筹谋,小心地观察了李白龙几次。 对方少年意气,又将临县视为本派核心所在,几乎毫无警惕,不带兵器,这几日都在四处晃荡,殊不知无形的恶念已经将他悄然笼罩。 青年才俊,终究小看了江湖险恶。 白师傅并不在乎雇主是谁,也不知道雇主与李白龙有什么恩怨,更不会在意这一单是否有得罪百花谷的风险……事实上,组织能将订单派到他的手中,就肯定预先已经做过了风险评估,觉得没甚问题。 他自己也觉得没问题。 百花谷根脚恐怖、人脉广泛,这是对的。 不好得罪,这也是对的。 可百花谷最大的人脉系在两人身上。 其一是掌门杨瑛,其显赫家世自不必说,最重要的是此人年幼时与一位张姓小道士有旧、甚至可以说情谊深重,这张姓道士以一己之力再造玄元宗道法派武学道统,几有天下无敌之势,如今乃是被指定的下一任玄元宗掌教,等当代道子卸任,他便是这世间最有权势的人之一。 其二则是百花谷七长老,虽然百花谷从未承认,但大家都知道百花谷老七是漕帮的马小姐……由于那一件举世皆知的尴尬事,马小姐离开漕帮、隐居百花谷,可并不妨碍她还是漕帮大龙头的亲妹子。 而且也是由于那件尴尬事,漕帮上下对她既愧且惭,百花谷近年来在商界攻城略地、无往不利,也离不开漕帮的全力协助、有求必应。 所以这两个人,是万万得罪不起的,她们的嫡传弟子,也要小心应付,否则一不留神,引来六大派之二兴师问罪,灭门只在顷刻之间。 可李白龙不同。 他并非是这两人的嫡传弟子,比起百花谷那些曾经名扬江湖的女侠,他的师父可谓平平无奇、普普通通。李白龙现如今的名声,只是源自其惊人的天赋和武举的功名,他没有家族,没有出身,什么都没有。 所以,如果有哪个人或者哪个组织想对百花谷做点什么,那一定会对李白龙下手,因为对于百花谷来说,他既重要,又没那么重要。 “你之所以要被打,就是因为这个吧……” 白师傅微微摇头,将李白龙的资料全然焚毁,一时也不由喟叹。 天赋惊人、前途无量的天才俊彦,一旦卷入这个层面的阴谋算计,也不过是任人拿捏的玩物,命运不能自主。 只是喟叹归喟叹,惋惜归惋惜,单子还是要接的。 白师傅以外家拳宗师之身,沦落成接单的骑手,十二年奔波劳苦,胸中的血早就凉了,十几年前他这个出身平平的小武者被这个狗入的世道日得凄惨,如今李白龙这种出身不凡、前途远大的少年英侠也要被这狗入的世道日上一通,如此一看,狗世道倒显得公平起来。 火盆吞噬了阴符与情报,明天就要做事,白师傅将临县的地图取下,投入火中,他想了想,又将床头上的一本书丢进火里。 那书制作粗糙,上书《皇极战天传说》第三卷。 听说第四卷发售了……算了,不买了。 烂书一本,不看也罢。 火光升腾,照耀白师傅明灭闪动的面孔,望着在火中渐渐化灰的书本,他的脸上浮现出讥诮的笑。 真烂啊,书里的反派恶人,烂的跟现实中的一模一样。 真烂啊,书里的主角龙战天,在这狗入的世道里,从未出现过。 第五十七章 武以食为天 翌日。 李白龙等沐清歌起床,在花信楼吃了宋嫂煮的早饭,便动身了。 他已经写好了“震惊,诏南国大盗竟是爽文写手”这等剧本,从【死了么】雇来的担任任务npc的骑手也已经就位,好戏便可以开演。 不过定的时间是下午。 毕竟做戏要做全套,毕竟盗版贩子们供出来的窝点有数个,“查抄的第一个窝点就发现了事关龙霸天的重大线索证据”这种事,略显刻意。 而且事后的任务报告也写不好看,体现不出“调查组努力攻坚、卓绝奋斗、从海量纷杂的线索中梳理出明确的证据链”的含金量。 两人动身时间较晚,一上午只开了两个盗版窝点,李白龙看看天色,想了想与“npc”约定的时间,便决定拖上一拖。 “时候不早了。” 他与小条子走出盗版窝点,已有县兵闻讯而来、清点封存物证,李白龙说道:“我看师妹今早也没吃多少,不如去吃午饭?” 沐清歌今天干劲满满,似乎要向师兄力证自己不是随波逐流、耽于享受的警界败类,所以一直很卖力。 不过涉及到吃饭,她却不能说“师兄我不饿,我们继续吧”,因为武者有武者的礼仪,那就是…… ——你自己可以不饿,但不能假定你的同伴不饿。 所以她没有迟疑地同意:“好,师兄,武以食为天,吃饭的事可不能马虎……您这些天很是照顾小妹,所以这次,小妹来会钞!” “可别了。”李白龙笑道,“这可是临县,吃饭让你花钱,师伯都要怪我。” 他不容沐清歌反对,便做出决定:“走吧,去尝尝临县的武飨正店,叫做不忘楼的,宋嫂应该给你点过这里的外卖。” 临县武飨正店的格局,跟其他的地方是相同的。 都是店前插着武字大旗和皇家正店旗,整個店面散发着凡人勿进的气息,经过的路人纷纷绕开避走,门前有两名武者把守,进店的生面孔,都要检查武牒、确认其武者身份。 李白龙是临县名人,自不必检查,他带着沐清歌走进店里,立刻便有店员出来招待,引着两人上了二楼的包厢。 不一会儿,便有一名厨子捧着两本菜单走了进来,笑着行礼:“解元郎,有几日没来了。” 李白龙笑与他见礼,然后向沐清歌介绍,“这位是不忘楼大厨王师傅,我打小就吃他做的饭,王师傅,这位是我沐师妹,京城来的贵人,你可是本地名厨,可别在人家面前丢份啊!” “哎哟,那可得拿出真本事来了。” 那厨子笑着见礼,然后恭敬地将菜单放到两人面前:“临县是小地方,敝店武飨种类不多,沐小姐不要见怪。” 沐清歌含笑客气几句,打开菜单,扫了几眼,微微一惊。 “上品聚犀米,湖东道出产,麟台农院测算评级,品质【地五六】,每两蕴含元炁十二钟,单价需粮引三铢、白银二两。” “中上品银血面粉,山南道出产……” 一县之地,竟有这等品质的武飨,应该是六大派的缘故吧……毕竟临县有玄元宗、灵御派、漕帮三家分舵,已超过一些郡城。 王师傅见她吃惊,心中得意,便要依次介绍本店名菜。 沐清歌摇摇头,笑道:“我只是区区从七品内力修为,吃不了这么多的,劳烦王师傅,要三两上等聚犀米,配一升凡品的南吴珍珠米,用青梅雪水煮成梗米粥,再来一罐飞云牧场的上品肉酱,也就够了。” “配菜就要蜜炙火腿,油焖鸡,鲜切嫩笋,炸酥藕……” 她点了一些,便问李白龙:“师兄吃什么?” 配菜只是用来垫肚子的,李白龙完全不需要。 他径直点了正餐:“切三斤宁英牛肉来,再配五罐上品肉酱,照着师妹的做法也给我来一份梗米粥。” 此话一出,沐清歌便吓了一跳,而后由衷赞道:“师兄果然天才。” 江湖深远,武道流传,总有许多久经考验的规则、经验和传说,不断被师长教给后辈,其中有一条江湖经验流传深远,简单却正确。 一个武者,饭量越大,就越有前途。 王师傅却不见怪,笑眯眯道:“食量又有见长,得提前恭喜您了,沐小姐却不知,我是看着解元郎长大的,他从小就能吃。” 他收了菜单,笑着离开,不多时,便端回一个大托盘,盘上放着六罐密封着、兀自散发寒气的肉酱,又有天平秤,以及两只米罐。 “两位,请验看。” 他将密封的米和酱一一展示,又将米罐打开,当着两人的面加入珍珠米,称量,重新封装,做完这一切后便笑说:“小人的灶台在甲三区,请两位随意观赏指点、稍稍等待,告辞,告辞。” 说完便离开,下楼,很快便出现在了一楼的厨房区。 两人所在的包厢是半开放的,从靠桌的围栏往下看,便能看到楼下的厨房区有厨师们来回忙碌,厨师们的所有动作都能尽收眼底。 不管楼上楼下,大堂包厢,在这里用餐的所有武者,都可以随时看到厨师的动作和厨房的情况。 这是大齐每一家武飨正店的标准装修。 因为被厨师们所过手和烹饪的食材,都是武者们的心血和命脉。 李白龙收回目光,淡淡道:“武以食为天啊。” 沐清歌是京城贵女,从小锦衣玉食,对这句话并没有十足感悟,但见师兄如此言说,只是点头附和:“是啊,不吃饭不行啊。” 这个世界是没有天地灵气的。 但却有武者。 武道入门,先要锻骨强体,等体魄精强、圆融无漏之后,就能炼精化气、在丹田生出内息,此为内力,内力既成,武道之路便算略窥门径。 内力是武者的根底,是武者血气精神的具现,是天地间最奇异的一种力量,能让武者的血肉之躯发生超凡脱俗的蜕变。 它运转周天经脉,流转于窍穴之间,汇聚于腿脚,便能飞檐走壁、日行千里,汇聚于手臂,便能开碑裂石、摧枯拉朽,聚眸则目如炬,凝耳能听风鸣,修行到神妙精深处,甚至可以天人交感、悟出上古时代的御质奇术,获得操纵风雷霜火的可怕力量。 而万事万物皆有诸因源头,内力自然也不可能凭空而生。 传说中餐风饮露、吸收日月精华的仙人不过是编纂的神话,武者超越凡人的奇伟力量,只能从饮食中得到滋养。 刚刚习武的武童,只需要足够的凡人饮食,便能强身健体、满足习武所需,随着筋骨增强、锻体圆满,便能从海量的肉蛋奶粮中榨取到一丝元炁,聚而成内息,能做到这一点的,便有成为武者的天赋。 随着修炼日深,内息壮大,武者的饭量就会逐渐增大。 因为内力不仅是武者的根底和命脉,还是一只贪婪的猛兽。 凡人生存于世,每一刻都要消耗能量,即使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也会自然耗能、不吃饭便要饿死,若是有大体力劳动,能量消耗更是巨大。 武者更是如此。 内息既成,便在体内流转不息、行走周天。内力流转窍穴,天然就有损耗,它是贪婪饥饿的猛兽,猎食元炁是它的天性,只要有所损耗和使用,它便会驱使着武者去摄入元炁,就像是人体一旦饥饿,人的食欲就会猛增。 所以习武之人,饭量往往奇大。 等到内功修炼有成、壮大到了从九品的规模,也就是朝廷规定的九品炁流制的最低标准,此人即可称武者。 而从九品的内力规模并非是某个人一拍脑袋想出来的标准,而是从一种亘古就有的现象中总结出来的规律。 正如水会在某个温度结冰,会在某个温度沸腾,当武者的内力达到了从九品的规模,意味着他已难从普通的凡人饮食中补充每日的元炁损耗。 因为人不可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吃饭。 哪怕能做到,肠胃也万万难以容纳消化如此之多的食物。 而成为从九品之后,武者如果还想增长修为、从每日巨大的饭量中解放出来,那他的选择只剩下一个。 食用含有大量元炁的食物。 吃一两这种食物,便胜过吃五斤凡粮。 但是,巧了。 蕴含着大量元炁的米面粮油、肉蛋奶蔬,其种植与饲养的方法,销售与分配的权力,全都掌握在朝廷……或者说,皇室与六大派手中。 每一个武者都要去官府进行身份登记和内力评级,就是因为朝廷会给每一个登记的武者发放皇粮武飨,以满足其日常所需元炁。 可朝廷发放的份额,只够日常维持所需,确保你境界不退而已,伱若要继续修炼,或者比较频繁地跟别人打架动手,那这点皇粮就不够了。 想要更多吗?那也可以。 有好几条路呢。 其一,考武举。 有功名的武者每月能分配到更多份额,若是功名有成、入了编制,那便是有了真-铁饭碗,官员俸禄有一部分专门的皇粮。 其二,去参军。 军队之中,武飨最厚,毕竟拿命去拼,而且战阵士每日元炁损耗巨大,津贴当然也最多。若是能积功升迁、甚至策勋轮转,则武飨福利更大,本朝五大军事系统月月招人,有命你就来。 其三,去上班。 大齐朝廷鼓励门派创业,会根据各门派的缴税额度,返还大量的粮引进行补贴。粮引者,就是购买武飨的凭证和资格,武者想要购买更多的皇粮,包括去官方正店吃饭,都要拿着粮引和金银去买。 如此一来,门派们用心经营产业,缴纳税款,得到的粮引就可以用来吸引和雇佣武者来上班,不仅能吸纳大量的武者就业、消除社会的不稳定因素,还能提振生产力,毕竟武者干活儿可比泥腿子利索多了。 至于武者干了太多的活儿,泥腿子怎么办呢? 废话,当然是去给武者老爷们种地产武飨去了。 顺便再多生些孩子嗷。 ——不然呢? 这一套体系,于开国之初便已初步建立,经过历朝历代的修补完善,而今已极为成熟,齐国以其天然的高组织度和暴力性完成了对武飨资源的集中控制,并构筑了“江湖”这一庞大的生态系统,将武者阶级圈养其中。 然后,就可以源源不断地收割大中小门派和无数武者的劳动与智慧,以武飨为饵,使他们自愿向国家输送税款、成果、人才和生命。 因为武道修为,不进则退。 内力修为越高,对武飨的需求就越大,甚至连躺平的余地都没有。 因为你作为高阶武者,一旦摄入元炁不够,饥饿的内息便会一步步蚕食你的元功根基、修为境界,让你多年苦修、毁于一旦。 直至你功力倒退到从九品,才会愤怒而无奈地停下。 这个修为退步、根基侵蚀的过程,实是天底下恐怖的酷刑。 也正是因为有这种机制在,朝廷的控制力空前强大,可以肆无忌惮地推行官绅一体纳粮、压制地方权力,大刀阔斧地推动有必要的一切改革。 因为本朝真正的精兵强军,乃是由全员武者组成的。 一支总数三百的武者军队就可以弹压一州,能将一支上万的凡人部队冲垮驱赶、肆意砍杀,而三百人的后勤压力对朝廷来说,几乎为零。 所以,也可以毫无顾虑地提高民众的识字率、增加武童的开蒙数量。 都识字了又怎么样?民智开了又怎样?难道还能造反吗? 这样的国家,这样的世界。 就像一只不可名状、不可直视的恐怖生物,无意识地活着,无意识地呼吸,吞吐着所有人的生命。 就像李白龙先前问龙傲天,你觉得争霸天下容易,还是打击盗版容易? 连龙傲天这种目空一切的强者,都不得不承认,打盗版要容易太多了。 饭菜陆续端上来了。 蜜炙火腿、油焖鸡之类的配菜,倒也罢了。 聚犀米、宁英牛肉之类的元炁食物,在武者的世界里一向执行分餐制,只有非常亲密的关系,或者非常高的地位,才不会在意这个。 李白龙作为师兄,分给沐清歌一块牛肉,小条子推辞了两回,最终以筷子切下了大约一两的份量尝尝鲜,她只是从七品武者,主食还是粥和肉酱。 《武经》有云,食必有粥,餐必有醢,醢就是肉酱,将珍贵的元炁食物熬粥做酱,更利于消化吸收,刚入门的武者都要这么吃。 像李白龙这种大块吃肉的,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让人羡慕。 “我现在已是从五品修为,武举之前便要冲到正五品,所以要提前铺垫,从今天开始就要增加饭量,过两天就要回师门报备。” 朝廷对武者的掌控能力超乎想象。 因为所有的武飨都要去指定的地方领取和购买,所以朝廷对每一名武者的元炁补充情况了然于心,如果想查,必然能查到。 而李白龙身为天赋惊人的少年解元,必然受人瞩目,若是被有心人发现他明明吃得很少而内力修为却突飞猛进,这种悖逆元炁守恒定律的事,必然会在此世掀起巨大波澜。 甚至会有难以想象的恐怖存在直接来探查他的秘密。 毕竟这个世界的绝大多数武者,都要遵循“武以食为天”这套体系生存。 而能够脱离这套元炁资粮系统管控、从某种程度上摆脱武飨依赖的武者,朝廷一般把他们定性为—— 魔门中人。 而按照这种定义来看,可以通过写书收集愿力、再由龙傲天直接将其转化为元炁供自己吸收为内力的李白龙…… 简直是天生的魔主。 第五十八章 骑手打人啦! 用过午饭,结账。 不仅要付粮引和银钱,还要用各自的武者文牒来记账画押。 大齐每一家的武飨正店都要如此记账,每半月便要将经营销售记录对账备份整理上报,最终汇聚到朝廷中枢,被经纬局收录。 毕竟是麟台正府、宰执亲率,经纬局统筹天下事,一切政策决定的根据,就是这些从全国各地汇总的数据,这是他们的权职。 吃饱之后,又被请到不忘楼后面的静室中打坐行功、调和元炁,这也是所有皇粮正店的标配,等离开不忘楼时,两人已是神采奕奕。 大量的元炁食物入体,消化系统开始工作,内力即将得到巨大补充,反过来影响躯体状态,一种欢欣和兴奋充斥身体,该做事了。 “走,去开下一个窝点。” 城南。 将罐子里的肉酱刮干净、涂抹在最后半张饼上,白师傅慢慢地将饼嚼细、咽下,闭目调息一阵,缓缓吐出一口气。 又将囊里剩下的生脉饮倒进肉酱罐中,用力晃振几下,这才一饮而尽,舔掉边沿残存的汁水。 吃饱喝足,气力完备,元炁升腾,该干活了。 希望一切顺利。 白师傅压下心中的烦躁之心,潜心静待。 他接了顺风单,按照约定,今天得完成两个任务,其一是把李白龙打成重伤,其二是在特定的时间从这里跑到那边。 这两个任务,分开来看都不算难,可一天之内要完成两個,却也不易。 他昨晚计议已定,打算先把李白龙殴上一顿,制造混乱,然后紧急机动至跑腿任务的地点、潜藏到指定时间,然后完成任务。 最后沿着第二位雇主给的逃跑路线逃脱。 两个任务连在一起完成,连打带跑,一次完成,十分利落。 这样的话,下单打人的那位雇主会觉得,他在完事之后逃跑利落,办事得力,非常专业。 而下单跑腿的那位雇主则觉得,好家伙,让你制造一些动静,你居然跑去把李白龙打了,真是办事实诚可靠,五星好评。 非常完美。 可计划和现实总有一些差距。 他本打算早早去偷袭李白龙,谁知花信楼有玄元宗阵法护持,这阵法乃是一项安保机制,闯入其实不难,难的是闯入这种行为是打道爷们的脸。 他不敢硬闯,好不容易等李白龙出来了,不仅带着个女娃子,而且一上午都在临县城北晃悠,逛一会儿,就拣一家踢门而入。 不一会儿里面就传出嚎哭哀求之声。 再过一阵,便有一些捕快县兵来查抄东西。 ——欺男霸女,真是堕落! 他不敢离得太近,一直没有发现动手机会,因为这里是城北,位置尴尬,六大派的三家分舵都离这片不远,他虽有把握打倒李白龙,但却无十足把握做得悄无声息,一旦消息走漏,六大派的分舵成员就能立刻杀来。 一上午的时光就这么空耗。 白师傅有些焦躁,认真分析了一番,最终决定更改计划。 先做完那个跑腿任务,再溜回来揍李白龙一顿。 虽然麻烦些,但是相对灵活,毕竟打人任务的时间要求相对宽松,跑腿任务则要求准时完成。 就这样吧。 他现在已藏在雇主指定的任务地点,房间里满是油墨和桑皮纸的味道,装订好的书堆在角落,散乱的纸张满地都是。 闲来无事,白师傅随手翻了翻这里的书。 有他前不久在花州随手买的皇极战天传说,还有一些没看过的小说,许是临县本地的吧,还有些是流传于大齐全境的各种演义故事。 这些演义啊,全传啊,大多都是大齐古今的英雄故事,有些主角甚至是六大派的祖师人物,甚至是本朝太祖。 传了不知多少年的东西了,从他太爷爷辈就开始看的老书,不知为何还有人在印在卖,官府有时甚至都会派发,天下州郡县镇,传的到处都是。 老百姓们早已经对其中的许多典故了如指掌了,甚至乡野村夫会买来给孩子作为识字读本。 而白师傅对这些的评价,是不如皇极战天传说。 虽然皇书也很烂,但至少烂的真实。 正冷笑间,以白师傅耳力之敏锐,突然听到谈笑声由远而近。 他神色一凝,来了吗? 是谁? 雇主的要求很简单,一旦有人破门而入,便可跳窗而走,具体由谁来破门而入,却没有说明。 所以白师傅如果不讲究的话,甚至可以雇一个小孩来破门而入,那也算任务完成,事后复盘起来,雇主也无话可说。 但他白师傅行走江湖做骑手,靠的是信誉口碑! 一切都要按照雇主的指示来做。 如果来的人破门而入,那无论这人是谁,他都会立刻逃走! 白师傅静气凝神,盯住门户。 下一刻,一声爆响,房门被轰然踢开。 一声似乎有些熟悉的断喝响起:“双手抱头!蹲下!” 木屑纷飞的一刹那,白师傅已经看清了来者。 “!!!???” 时间往前拨回一点,李白龙带着沐清歌到达了“舞台”。 错不了,这就是他跟骑手定好的业务地点。 好戏就要开始了! “就是这儿!”龙傲天证言道,“里面有人在等着呢!就一个人!好家伙,还是个盗版读者!咦,等等,这读者编号我见过……” 捏麻麻的,居然是个看盗版的骑手! 等完成任务后写评价时,准时程度和服务质量都可以打五颗玉,但服务态度要扣半颗嗷! 在这儿就好! 那么,故事的剧本就要开演了! 李白龙沉心静气,这场大戏最重要的一环就要上演,他瞥了一眼沐清歌,将对方护至身后,大步向门户走去。 以他的惊世智慧分析,这场戏的最大风险在于小条子,所以他下单的时候还制定了一个武功高于沐清歌的强手来做这事儿,为的就是防止对方逃窜之时,竟被沐清歌所拦截…… 除此之外,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快快快! 破门!逃跑!追击!一气呵成! 要让小条子来不及多想!要让她发现不了一点问题! 李白龙大步上前,一脚踹出,大喝道:“双头抱头!蹲下!” 木屑纷飞间,他看到了等在房中的那人的模样。 两人目光相对。 第一个念头。 咦?竟然是之前在冯国忠那边见到的复读机? 第二个念头。 嗯?他怎么还不跑?快跳窗而逃啊!这不是下单时着重强调的吗? 不是,他妈的这骑手怎么一副见了鬼的样子?他又不知道我就是雇主,而且我是谁很重要吗?这任务只是让你跑路啊!又没有让你来打我!你还在犹豫什么? 这人的工作素养根本不行啊!就这!就这!〇了么的骑手就这水平!? 等等。 ……不对! 李白龙神念一动,元功自行流动。 继而,脑海中的龙傲天暴喝道:“留神!” 恐怖的风压骤然暴起,澎湃的流风狂烈四溢,吹拂房中漫天的纸张,万千片印好之后没有装订的纸页如浪潮翻滚,充溢整个房间、隔绝了两人的视线。 那是强大武者全力行功、催动内劲引起炁流卷动的攻击征兆! 漫天狂舞的纸片中,有一张飘飘摇曳,横在了李白龙的视线之前。 上面的文字清晰可见。 “极劲!极凶!极霸!面对这狂猛重拳,龙战天露出放肆笑容……” 操! 哪来的弹幕!? 仿佛真的在映衬此刻情景,在文字如雪花般飞舞的乱象中,一道拳风犹如电闪轰雷般撕裂滞空的纸张,挟着滚滚音爆,势不可挡地轰了过来! ——卧槽! 第三个念头。 淦!〇了么骑手打人啦! 第五十九章 名门少侠的风骨 事起突然。 跟在李白龙身后的沐清歌只觉得汗毛倒竖,恐怖的风压在房中卷起,又从房屋缝隙吹出,如鬼哭,如狼嚎,令她立刻按住刀柄。 下一刻,便见眼前的李师兄后垫半步,振声咆哮! 狂暴的声浪搅动空气,轰入密室之中,在墙壁之间来回反射增强,震得瓦罐皆碎、窗框脆响,一切桌椅物件皆被吹飞。 敌人一往无前的拳锋为之一阻。 与此同时,沐清歌视线所见,李师兄已拿桩凝步、力从地起,玄功流转,日轮浮现,但见他双臂轮转、各画半圆,旋即交错推掌,两道刚猛无俦的掌力前后奔涌,双浪交叠,瞬息推出,无形的气劲狂吟如龙!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之后,沛不可御的两股巨力撞在一起,宅子柱梁齐断,刹那崩塌,乱石残木横飞,无形的气浪肆意咆哮。 沐清歌见机极快,看到李白龙掌力横推、炎光涌动,便立刻翻身后跃,避开这毁灭般的交击声势,落地之后,她便立刻看向李师兄。 一击之下,师兄被震得错步后退,连续七八步方才稳住身形。 见此情形,沐清歌并未喊什么“师兄你有没有受伤”之类毫无用处只会牵扯注意力的屁话,而是立刻紧紧盯住倒塌房屋处的烟尘。 炁流骤起,吹散迷烟,袭击者渊渟岳峙,于废墟中傲然而立,强劲的内力修为,外家拳宗师的威势横压而出,来者不善,棘手的强敌。 沐清歌判断场中形势,立刻如豹猫般扶地跃跑,沿弧线绕至袭击者侧方,距离地点把握得恰到好处。这个位置,敌人若要袭击她,需要回力转身集气,用时最长,而且会把致命的空门侧翼暴露给李师兄。 她选定位置,便压低身形,左手扶住刀鞘按动机括,右手握住刀柄,刀锋出鞘半寸,开始凝神蓄势,锋锐的刀意升腾而起,沿着袭击者气场最薄弱的角度切入,牵制住强敌的几分气机。 白师傅别扭地晃了晃身子,微微皱眉。 沐清歌一直紧盯目标,见到对方稍漏忌惮之色,立刻攻心,断然喝道:“六扇门办案!你是何人,竟敢袭击公差!?” 不好…… 白师傅心中微惊。 他原以为跟在李白龙身边的这个小妞只是个百花谷的弟子,修为不高,至少在他眼里不值一提,没想到骤遇惊变,这小姑娘竟然能迅速判断形势,而后移形换位、侧翼牵制,形势时机,把握极妙。 其刀势神意,显然师出名门…… 而且还是六扇门的!? 任务横生变故,让他心下有些烦躁。 然而最大的变故,是目标的武功超乎意料。 刚刚两人照面,白师傅当即震惊,但瞬息之间便做出决断、决定打翻李白龙再跑,毕竟这机会简直天赐,一次可以完成两個任务! 可他骤起发难,虽然未能蓄贮拳势,但还是抢占先机、以有心算无意,又是五品打六品,压倒性的优势,本拟一击便能建功,没想到李白龙竟以后发制人的至柔拳意,瞬间轰出了两记至刚至猛的掌力! 这种刚柔并济、动静相谐的武道极意,乃是白师傅一辈子都难以仰望的高峰绝巅,绝非李白龙这不到二十岁的少年能够自己领悟的。 是谁教他的? 百花谷还有这种内家大宗师吗! 目标的武力超出预估,势在必得的杀拳被强行接下,虽然李白龙依然被他的拳风劲力击退,但白师傅心中雪亮,两人间的战力差距是微妙的。 所以,此刻伫立废墟,虽然依旧保持压迫性的姿态,但白师傅心中已有些打鼓。 不过些许杂念,下一刻便被抛却。 任务失败意味着评分下降,雇主的怒火暂时不说,今后的订单质量必然直线下滑,他是五品内力修为,每日所需的元炁惊人,为了赚取更多的武飨粮引,他并没有在此地轻易退却的理由。 ——我比他多活了二十多年,二十多年的历战经验,二十多年的心性修养,二十多年的风霜磨砺……会赢的! 白师傅重振旗鼓。 “江北武魁,无缺之月,好大的名声。”他瞥了一眼李白龙,拂了拂袖上的灰尘,嘲讽道,“不过尔尔。” 以他之前接“滴滴打人”订单的经验来看,少年成名的英侠,视尊严和名声如性命,只要被略略嘲讽,便会心浮气躁、乱了分寸。 然而,对面的李白龙露出赧然笑容,诚恳道:“不好意思,都是我师父雇水军大v硬吹出来的,我是网红少侠来着,水分大得很。” ——开玩笑,我跟傲子吵了多少年,他是什么强度,你是什么强度,还激将法,你搁这儿夸我呢! 白师傅见他毫不动气,心中又是一滞。 “前辈不要白费口舌了,刚刚那一拳势在必得、杀气沛然,想必是专门为我而来,咱们手底见真章就是。” 李白龙吐气静息,神色平静,无有被偷袭的惊怒,也没有被激将的怒吼,语气不疾不徐,温和有礼,缓缓说道:“我也不问前辈‘谁派你来的’这种废话了,止有一言,希望前辈听得清楚。” 白师傅见他举止沉凝、进退有度,早已熄了小觑之心,而他接人订单,忠人之事,自也没什么好说的。 当下盯住李白龙,沉声回道:“请讲。” “我这人心善,很少杀人,习武不易,江湖相逢,总会留下一丝余地。” 李白龙整理了一下护腕,语气平和:“待会儿前辈被追得山穷水尽、求死不得,又无人接应你时,可以投降,若有疑难,我还能替伱想想办法。” 白师傅笑了笑。 下一刻,两人身形消失。 极限的速度在空中留下了一白一灰两道人影,音爆的狂响轰荡炸开。 沐清歌按刀凝神,集中目力,眼眸快速闪动,捕捉着交锋的迹象。 甫一交锋,两人以快打快、以刚对刚,呼雷引风般强攻硬碰,一是试探,二是为了以高爆发打发压制对方,以交锋点为圆心,数丈之内布满了凌厉的罡气,散落在两人周围的木柱屋石不断碎散崩裂。 一轮强攻,旗鼓相当,两人齐齐后退,流转内息回炁,复又战起。 沐清歌伏身按刀,目光冷厉,如盯住猎物的猫儿一般步步趋近,她步法奇异,进退的幅度极有分寸,刀锋蓄势,已如半开之弓。 白师傅正全力对抗李白龙的强攻,只觉得对方的功法如骄阳酷烈,炙热的气息被刚猛的掌力放大,不断试图灼烧他的经脉窍穴。 而身侧不断逼近的沐清歌虽然武功平平,但刀意锋锐,犹如嘤嘤而叫的蚊子,虽不致命,但却让他不由自主地焦躁分心。 可恶! 他稍一分神,便被李白龙捕捉到破绽,左拳右掌,横砸竖托,白师傅屈肘拨挡,震开李白龙双臂,左手中宫直取、直击胸膛。 这一拳要让李白龙后退回救。 没想到对方居然不躲不避,反而双臂向外猛扯—— 一股锐利的幻痛感从前臂传来。 白师傅浸淫拳理数十年,反应极快,立刻缩手后撤,饶是他应对之快,还是觉得指尖疼痛,抬手看时,左手手指已被削下一层血皮。 什么东西? 拳师惊怒交迸,仔细看时,李白龙双臂护腕之间,居然连着一根丝线,以白师傅的惊人目力,竟也无法看清这丝线的编织纹路。 ——对方以拳掌相攻时,虽是正常的武学招式,可随着臂转腕挥时,这条丝线便如死神的锁扣悄然张合,一旦目标上套,只消李白龙双臂猛然向外一拉,强劲的力道就能让这条坚韧的丝线变成撕裂血肉的利刃。 想明白此节,余悸方从心底升起,刚刚自己如果反应稍慢,恐怕左臂就算不被切下,筋络血管怕是也要被切断了! 他妈的名门正派! 骑手怒视李白龙:“你一代武魁,名门弟子,用这种卑鄙手段!” 李白龙傲然道:“少见多怪!本人师从百花谷,以织造立派,懂一些舞针弄线的事情,有甚稀奇!我又没在线上涂毒,已是名侠风骨了,还不快说多谢白龙哥!” 白师傅勃然大怒,稍一止血,复又冲上。 他挟怒火强攻,可顾虑李白龙双臂间曲直自如的生死线,总是束手束脚,李白龙知他顾虑,招数更是奇诡大胆,总是试图将白师傅的脑袋套住,或者手臂切掉,用意如此昭彰,更添对方怒火。 “——混账!” 又对攻数合,两人身形短暂拉开,白师傅见李白龙碎步趋近,双掌震颤,引而不发,知道是虚实交迭、出其不意的招法,这厮竟以这等粗浅手段来引诱他这等外家拳宗师,实在小觑旁人! 久战不下的焦躁,差点翻车的余悸,怒火实在难掩,白师傅一声长啸,双掌猛然平推,去你的虚虚实实,老子给你来一记实打实的! 没想到李白龙也双掌平平推出! 四掌轰撞,内力对冲,白师傅先是一喜——他要跟我拼内力? 开什么玩笑,我可是五……等等! 骑手心中一震,抬眼看到李白龙嘴角冷笑,只觉得对方内劲奔涌若江河流淌,肆无忌惮地冲击而来。 他要跟我拼内力! 与此同时,沐清歌一声清叱,长刀出鞘! 在两人内力拼撞、心神高度集中之际,这个六扇门小捕快居然抓住了最合适的机会,蓄势出鞘,刺目的刀光掠过午后的骄阳。 不好! 白师傅脸色涨红,狂喝一声,硬生生分出一股内息、两分心神,锁定身后,等这小女捕不知死活地攻过来,便要给她来一记直入灵魂的振刀! 刀意狂烈如电,斩过长空。 ——于半空消融。 如雷霆般出鞘纵劈的沐清歌斩出了蓄势已久的刀意,锋锐的气势甚至骗得白师傅分神回防,可刀行半空,旋即收敛。 沐清歌奔跃之间,身体猛然转向,向着北面飞窜跃走。 白师傅弹反振刀的蓄势全数落到空处,只觉得气血翻涌、烦闷欲呕,他见沐清歌逃走,更是知道对方心思,可现在他已处于内力拼斗的环节,李白龙见他分神,阳炎炁流更是如烈日熊熊而至,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坏了。” 这厮还在轻描淡写地嘲讽:“她去摇人了,你猜临县有几个六大派分舵?” 可恶! 拿不下李白龙也就罢了,居然还被一个七品的小娘们戏耍拿捏! 白师傅怒发如狂,可名门少侠还在展示他的风骨。 “不会吧不会吧……” 李白龙望着白师傅指尖凝固的血迹,故意压低声音,对近在咫尺的白师傅发出贱兮兮的声音。 “——不会有人真相信我没在线上涂毒吧?” 第六十章 一朝看盗版,终身傲开盒 “——不会有人真相信我没在线上涂毒吧?” 贱兮兮的口气,神神叨叨的话语,令白师傅心中大震。 他作为老江湖,身体流血见创,第一时间便会考虑是否中毒。 可伤口殊无异状,战前必服的测毒显影丸又没有反应,李白龙又叫着“还不快多谢白龙哥”,战斗又急迫,他便一时放松警惕,没有深究此事。 而现在李白龙居然如此言说…… 畜生! 他爆喝一声,拼着经脉冲荡,强行内力增幅、狂猛冲击,以五品内功修为爆发式冲压,果然一举压制李白龙,将对方甩开之后、抽身而退。 并开始调息运功、检查指尖伤口。 一连换了四五种验毒法,伤口毫无反应,没有任何中毒迹象。 白师傅暴怒道:“信口雌黄!你还有脸自称名门弟子?” 有没有涂毒? 确实没有。 非不愿也,实不能哉。 这内力灌注后坚如钢丝、足以切金断玉的丝线,是考中解元之后,隐居在百花谷中整日醉心纺织的五师伯送他的礼物,被他命名为生死线。 五师伯武功奇高,织出这等丝线后,便也揣摩了一套匹配的武学技巧。 李白龙学会之后,便觉得这套生死一线、切血割肉的武学与异宝过于毒辣,最好只用在卑鄙邪恶的宵小之辈身上。 既是用在卑鄙邪恶的宵小之辈上,那自然不必讲什么江湖道义,涂毒也是很合理的。 然而众所周知,不谈剂量谈毒性只是在耍流氓,丝线不过立锥之地,涂毒的剂量可想而知。若是寻常毒药,毒性有限,江湖上都有解法,若是毒不死人,日后传扬出去,难免有辱李白龙作为名门少侠的清誉。 至于那些起效极快、药理狂猛的毒素,涂在生死线上,便能腐蚀基质,令其坚韧的物性受损,战斗之中极容易被扯断,便显得鸡肋起来。 不过没关系。 李白龙不玩毒,但却是玩战术的。 面对白师傅的愤怒指控,他笑道:“老登,你听好了,这可是仁心堂出产的无色无味的新药,你中毒之后还运功强打,此刻便要毒发了也!” 白师傅如何肯信?只是冷笑。 便听李白龙继续说道:“中了此毒,毒性却不先影响经脉肌理,而是深入心魂,使人产生幻觉幻听、看到幻象,继而腐蚀心智、神识昏聩……!” “谎话连篇!”白师傅一振双臂,“我现在便打死你……” “哥,再更一章呗……” “!!!????” 凄凉诡异,幽幽入耳,白师傅汗毛倒竖,举臂横扫,身侧有黑影飘然后退,他转头定睛一看,心下凉了半截。 须知他浸淫拳理数十年,耳目何等聪明,竟不知这东西何时出现在身边,眼见那人脸盖白纸,双足悬空,手部虚幻,绝非人类! 什么东西!? “你刚刚在打什么?”李白龙好奇地问道,“每个人中毒之后好像会看到不同的幻象,你看到什么了?” 这人是不是在唬我!? 白师傅怒视李白龙一眼,又警惕地回去盯那凭空出现的鬼东西,可转头一看,心中更惊,那东西已经悄无声息地没了踪影! 李白龙又问道:“伱又看到什么了?” ……分不清啊! 这是怎么回事! 怪事怪相,令人疑神疑鬼,白师傅万万想不到,自己练拳数十年的心性,居然短时间内就被这卑鄙的名门子弟搞崩,又兼沐清歌已跑得远了,说不定援军已在路上了…… 得跑! 白师傅压步冲拳,诱使李白龙回手防备,旋即虚晃一招,向南边逃去。 至少……第二个单子要做完! 然而冲出数步,李白龙以从斜刺里杀出,刚猛的掌力催动悠然龙吟,排山倒海般压了过去。 “前辈,我不逼你。”两人再度交锋,拳掌交错,李白龙淡然道,“回答我几个问题,就放你离开,解药也可以给你。” ——鬼才会吃你给的解药! 白师傅不断向南突破,然而李白龙以慢打快,又使出后发制人的拳理、封住他的逃跑路线,他数次冲击,全然不得其利,内力流转已稍显滞慢。 糟糕,刚刚拼斗内力时消耗太大了! 他先前试图压制李白龙,强攻强打,内力本来消耗就大,又被李白龙逼住强行拼斗内力,期间被连续两次诱骗,消耗更是甚巨。 但按照常理来说,李白龙区区六品,与他搞这种消耗战,应该比他更先撑不住才是,可刚刚与其交手,对方的内力依然生生不绝、充沛无比,瞧他眼中神光湛然,小腹微涨,很明显…… ——他妈的饭桶!大中午吃这么多作甚! 今日出师,何等不利,白师傅狂叫一声,终于放弃了“至少完成一個保底任务”的念头,开始全力猛攻李白龙。 拆过八招之后,对方一记刚猛掌力推来,白师傅不惊反喜,硬扛一招,借势翻滚跃动、向后方飞去,借势逃脱。 他受这一掌之力,身子直接撞入临户院中,沿着宅墙一路摩擦飞出,这才卸去劲力、反身飞逃。 李白龙刚要去追,便听那失修的房子咔咔作响,房顶逐渐塌陷,毕竟五品武者沿墙卸力,震得这旧屋再无支撑,屋内传来惊慌的哭喊声。 操。 李白龙杀机顿起,目光阴冷地瞪了一眼白师傅的背影,便飞身冲入屋中,那户人家的大人都出去做工,屋中只有一对老夫妻看着孩子,听到隔壁武者争斗,早就吓得躲在桌下不敢言语,谁知亦遭池鱼之殃。 李白龙掀开桌子,往外提人,先救出两个老的,又拽出一个孩子,回过身来,便见到那吓坏的老婆婆一个劲地指着屋中,便要下跪嚎哭。 屋内的西房传来哭喊,房顶砖瓦已轰轰落下。 李白龙冲进屋中,还未进入西房,屋梁已轰然垮塌,房屋就此塌陷,他单手擎住半塌下来的房梁,准备强行推入西房救人,突听一声咔嚓巨响,西房的墙壁已被刚猛的拳力轰塌。 外面阳光射入,冷厉的阳光下,细小的烟尘当空乱舞,空气中传来老两口的喊声,李白龙凝神冷视,去而复返的袭击者从屋侧破墙而入。 找死! 他凝神戒备,准备抵御对方的趁虚而入,然而下一刻,右手托住的断梁一轻,竟被对方从另一端掀飞。 那人又扫开断木,抓住了一个嗷嗷大哭的孩子。 见卑鄙的名门弟子望过来,白师傅冷哼一声,将那孩子远远掷出。 李白龙飞身接下,将孩子还给他的爷奶,老人们千恩万谢,孩子却大哭,两手在胸前乱抓,掏出了怀中硌疼自己的硬物。 原来是一小包碎银。 再抬眼看去,去而复返的白师傅又已逃之夭夭。 转头看着心有余悸的祖孙四人,李白龙颔首道:“四位受惊,实在过意不去,宝厦重建事,便交给花信楼了,这是赔偿。” 他将一张百两银票放入老人手中,这才纵身离去。 脑海之中,龙傲天问道:“还追不追了?” “当然要追。” 李白龙回应道:“五品修为,与我并无冤仇交际,来偷袭伏击我,只能说是受人指使。现在百花谷多事之秋,任何风吹草动都要郑重以待,一定要拿下他严加审问,区区小善,岂能抵罪。” 傲子呵了一声:“那刚刚为什么不直接打爆他!” “他五品的内力修为,精擅外家拳,看起来四五十岁,正是精气神尚未下滑、经验又最丰富的时候,要是把他逼急了,跟我做困兽之斗……我一个江湖萌新,跟五品的外家拳疯狗死斗,那可得遭老罪了。” 李白龙哼哼一笑:“再说,我他妈模范市民,每年要给县衙捐多少钱?被匪徒袭击,岂有自己打的道理,当然要找捕快叔叔了!” 他又想起刚才的事,说道:“总算他还有武者的骄傲,若是个生性凉薄的狂徒,不顾忌周围的百姓,那死伤一定惨重。” 这般说时,已追出很远。 白师傅的打人任务是大单,所以提前几天来临县踩点,大街小巷,隐蔽路径,踩得比本地人还要熟悉。 他既已逃窜,便在临县的街巷中左躲右闪、钻洞翻墙,全都走刁钻的拐角小路,八段的轻功脚力又极为了得,不多时便已远离交战地点,本拟这就甩脱李白龙,可以从容规划下一步计划,但是…… “前方道路尽头左转!” 龙傲天的导航在脑海中回荡。 自从白师傅那罪恶的大手伸向《皇极战天传说》开始,一切就已命中注定,他的读者编号已被记录,他的ip地址被实时定位,“傲天中文网”全程精准锁定,还在为李白龙实时制定最近路径! 只能说除了傲子的语音包比较恶心之外,其他都很完美! 白师傅还没喘两口气,便心血来潮,向后望去,只见李白龙的身影幽幽浮现,正迎着太阳奔跑,爽朗的笑容透露出令人发寒的冷意。 怎么可能! 他是怎么发现我的! 正所谓,“一朝看盗版,终身傲开盒”,列位看官请牢记,支持正版好兄弟,预知后事如何,啪!请看下章分解。 第六十一章 灵御派不养闲人! 我就知道那种大肥单不是这么好接的! 见李白龙如跗骨之蛆般吊上,白师傅心中叫苦,被对方找到,就意味着捕快甚至六大派的人很快就能合围……那时就真的走不了了! 白师傅心念如轮,立刻改换方向,准备投赤练河逃生。 然而李白龙是本地人,早已预判了他的打算,直接转向拦截。 白师傅无奈,再次换一条路线逃跑。 数次兜转拦截,连骑手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已经被李白龙逼着进入了一个微妙的坊区范围……这地方名叫春平坊。 富人区,有专门针对武者的规章制度。 白师傅兀自拔足飞奔,李白龙已抄近路逼近,两人四目相对的那一刻,白师傅猛然加速、试图脱离,然而卑鄙的名门正派并未追击,而是蓄势沉肩,将握在手中的三枚石头猛然掷出! 空气嗡然震荡,三枚飞石撕开音波,如天外流星般分三路攻向白师傅下身,力道惊人,发出尖锐爆鸣。 白师傅感应到后方风声紧急,此时又在逃命途中,注意力高度集中,武者千锤百炼的本能取代了思考,攻袭来袭,当然要躲! 他纵身拔地而起,轻易躲过飞石的攒射—— 坏了! 一个念头浮现脑海。 与此同时,春平坊入口瞭望台上空,一只在空中盘旋的八哥振翅俯冲,黑翼鼓风,俯冲而落。 它闪电般飞到白师傅头顶左近,在空中嘎嘎大叫。 “你已超过轻功限高!你已超过轻功限高!” 飞禽居高,拍翼飞动,紧紧追着白师傅穿街过巷,一边追一边喊道:“立刻停在原地,等候巡街使处理!你已被锁定!你已被锁定!” 与此同时,又有几只八哥从四面八方飞来,在左近处的街道上空四下大喊:“附近有违法武者,危险程度一筹!一筹!无关人等缓行!” 白师傅心中叫苦,脚下不停,那头顶的畜生居然还在嘎嘎大叫:“在这里!在这里!哔——哔——哔——” 可恶! 白师傅气得几乎吐血,他妈的临县! 一个小县城,安保措施这么齐全干什么! 须知武者修炼轻功,能高来高去、飞檐走壁,寻常人家里用来阻拦飞贼小偷的高墙深院便没了用处。 就算武者们不做贼,也喜欢天天抄近道,动不动就在人家房顶飞来跳去玩什么大轻功,一点都没考虑到居民们的隐私和感受。 长此以往,搞得小姐受惊、夫人怀春,老爷们的假山浪战也不再隐秘,着实让人膈应,也成为了社区治安的痛点。 官员们倾听诉求,也为了方便管理武者,往往会在城市中划定禁飞区和轻功限高区,严格限制武者们美特斯邦威。 既是规章制度,就要有严格有效的监管措施与惩罚办法。 后者容易,可前者却难,毕竟捕快队伍有限,仅凭公务人员们的一双肉眼,很难行之有效地监管一整個片区。 最完善最有效的方案,是玄元宗的浑天相星盘。 其外形如锅盖、刻有星象秘术,架在限飞区域,犹如陀螺般不断转动、扫描四野,若有武者跃出限高区,则会被立刻锁定、投射在星图之上,便能锁定其位置。 像皇城大内、武飨产区与大仓、大派禁地、中军大营这些要紧的地方,还会增加元炁照射功能、配置术法队,相星盘一旦锁定擅闯者,便能引导玄元宗的雷部小组进行超视距轰击,真正的查打一体。 这套系统哪里都好,只一个缺点,太贵。 不仅设备贵,后续的维护费和人员培训费更贵,就连穷一点的州郡都不堪负担,这也是玄元宫产品的特点。 而预算不足的客户有物美价廉的需求,便有人会给出解决方案。 ——买不起玄元宗的高精尖产品,你可以买猴版的啊! 不就是监察限高区吗? 生物科技一样能做到! 灵御派自八年前改革之后,便开始布局下沉市场,玄元宗的相星盘响应快、锁定久、范围大,可小县城不需要这种功能,于是灵御派抓住用户痛点,推出了能耗更低、价格更优的生物智能监控技术! 八哥这种鸟类,聪明,视力好,会飞,还能讲话,而县城人少,又不是天天有人四处乱窜,几只八哥配合捕头战斗群,便能监视一坊之地! 不仅是官用的监控鸟,私宅的安保系统也一样用得上! 玄元宫道门正法护持家宅、警戒毛贼?太贵了!养只猫一样能做到!还能帮你杀蟑螂驱老鼠,没事还能rua着玩呢! 事实上,灵御派去年推入市场的“猫狗双全、再加一鸟”的看家护院套餐,便大受欢迎。猫负责守夜,以及被rua,狗负责护主,以及被rua,鸟负责报官,以及被rua,这一套打法在中产阶级与小武者阶级中简直大杀四方。 灵御派那“万物有灵、能者御之”的logo,短时间内便印满大街小巷。 客户喜欢,有的人却难以喜欢了。 譬如正发足狂奔的白师傅,事到如今,他如何不明白李白龙要掷出那三枚对五品武者毫无威胁性的飞石? 他妈的名门正派! 一念及此,越发觉得天上的畜生聒噪,白师傅一路狂奔,顺手掰下墙边泥块,手腕一抖,劲力透出,泥丸向空中激射! 没想到那八哥竟提前身形一偏,居然躲过去了。 白师傅吃了一惊,便听那空中的八哥再度叫喊、换了话术,声音竟有些气急败坏:“袭击在编公务鸟,罪加一等!罪加一等!” 而在周围街区示警的八哥居然也改了口:“危险程度升级!二筹!二筹!捕头即将到来!在场功名武者请协力,县衙记功相酬!” 白师傅见一击不中,那挫鸟又口出威胁之语,心中更怒。 他从腰间摸出飞镖,便要来一发狠的——这是正经的暗器,可比泥块强多了!打的又远又准,不信弄不死这只聒噪的贼厮鸟! 也就在此时,天上那只八哥似乎也意识到死亡的临近,立刻停止警告,在天空开始进行落叶飘机动,飞行轨迹变得难以捉摸。 作为县政府用治安专项预算从灵御派采购的公务鸟,它不仅经过了严苛的自我保护训练,而且还接受了完善的话术培训! 只听它在空中机动时,兀自大声喊叫:“我是队长级公务鸟!采购价白银一百八十两!伱打死我,须赔三倍,灵御派自会有人来找你要钱!” 又有一只八哥从西方振翅疾冲,接上了这鸟的话:“你赔不起时,灵御派便会抓你去挖矿铲粪割草耕地喂牲口抵债!” 又飞来一只八哥,语气恐怖,嘎嘎威胁:“灵御派牧场矿洞林园农田千千万,总有你干不完的活儿!” 一时间,街区附近警告路人的八哥已全数冲来,在天空四下乱飞,只听它们异口同声地啸叫:“灵御派不养闲人!不养闲人!” 白师傅虽是骑手,然而五品强者,外家拳宗师,自有傲气风骨,便是撞上了李白龙这等人物,也进退有度、气势相当。 而现在他手握飞镖,足以轻易杀死天上任何一只八哥,可听到这些挫鸟喊出的话,看着这漫天乱飞的八哥,便似看到一团团沉重的银球在空中乱飞,一念及此,心下便虚了。 握镖的手竟然凭空软了几分。 他敢接殴打李白龙的活儿,便是自忖能跑掉,而且事成之后,组织也会保护他,避免他被百花谷报复。 而他要是欠了灵御派的钱……组织会直接命令他赔钱的! 而且赔不起时,灵御派真的会抓他去挖矿修路干农活! 须知灵御派是南朝六大派之一,从前行事规矩板正,饲养战兽灵宠,售卖肉蛋奶蔬,育种种植而已。可自从八年前开始进行改革,从那以后,就越发不当人,种种惊人操作不绝于耳,也不知是哪个坏心烂肠的贱人教的。 他虽是也饱受【死了么】组织的盘剥压榨,可平日里听到灵御派各种做派,总觉得现在的名门正派做起事来,是不是有点太魔门了。 此等淫威赫赫,让白师傅这样的胆大包天之辈都心有余悸,一时不敢下手,而逃生之途,只争间发,他此时犹豫片刻,前路便有卧虎相拦。 丁捕头率部下常驻春平坊,见灵兽示警,便率战斗群前来。 “你是……” 还未问话,老丁便见李白龙从后方飚来,便厉声喝道:“拿下了!” 身边的捕快是他的副手,闻言注视白师傅片刻,目光在他身形、双眸和双拳上停驻片刻,便将手中的长棍交给丁捕头,反身就走。 “此人走的是拳法路子,准备弧月阵!” 几名捕快飞奔回到瞭望台一楼的岗哨中,将身上的腰刀解开扔下。 那副手进入岗哨武器库,先取出两扇更加灵活、设计用来抵挡拳劲渗透的小圆盾,递给两名捕快,又扔给他们二人两柄破炁锥。 旋即抽出两杆钩镰大枪,扔给另外两人。 然后是两副铁挠飞钩。 最后他抽出两条铁锏,自己拿在手中,挥舞两下,劲力灌注,铁锏划破空气,呜呜作响,泛起令人不安的虚影。 “此人是个强手,能被解元郎追杀,至少得是个六品。” 说完之后,那丁捕头的副手便露出狞笑:“太好了!按照律例,抵挡这等强者,战斗津贴至少抵得上一个月的武飨配额,兄弟们都卖力些!” 第六十二章 江湖第一课 这边丁捕头抖动长棍,已朝白师傅当头砸落。 不过他只是临县的一名得力捕头,虽然年年考评中上,但绝无可能是五品拳师的对手,几招过去,便见不敌。 然而本朝武道兴盛,万法流传,捕快身为国家公职,朝廷是有专门为这个职位设计的包括《治安棍术》、《保安拳法》在内的一整套武学体系的! 只见老丁抖开棍花,连扫带缠,既不求胜,也不求退,只是如牛皮糖一般乱缠,居然一时粘得白师傅无法速胜。 正落下风间,便是风声猛恶,丁捕头的副手手绰双锏,凌空从后方飞身而跃,双锏下劈,蒙头盖脸地猛砸过来。 白师傅振气挥拳,正中双锏,将这莽汉打飞。 但这一合之机,两侧钩镰枪便分袭双腿,他沉着后退,又有两名捕快以盾护身,从两侧逼近,破炁锥专克外家硬功、凶狠直刺,逼得他回拳应对,与此同时,两道飞钩已经扣向他的双臂。 “可笑!” 他脚下移形换位,稍一引导,两道飞钩便互相纠缠、捆在一起。 然而两个使飞钩的捕快经年并肩训练,早有默契,飞钩纠缠,并不急于解开,反而同时力贯手臂,抖动锁链,那缠在一起的两道钩锁便宛如巨蟒般抖动发力,在空中狂舞呼啸,嗡嗡作响,从半空甩至白师傅身后。 旋即从背后向他缠去、压缩对方的躲避空间。 刀盾手与钩镰手两翼掩护,使双锏的配合丁捕头进击,八人合围弧月,便是专门为捕头战斗群设计的应对外家硬功高手的弧月阵。 捕快连吏都算不上,但毕竟是武人,是能吃皇粮武飨的。 是以除了日常工作外,又有上司一日一练、三日一训、五日一考,考核不达标、训练无成效的,便会被随时清退…… 毕竟是能吃皇粮的!你不想吃有的是人想吃! 这七名精英捕快以丁捕头为核心,围着白师傅转灯般厮杀。 他们的修为在五品强者面前不值一提,可兵器精良、针对克制,又久习阵法,而捕快传习的武学核心要义便是一个“拖”字,便如一個修为平平、但却可以心分数用分攻合击、又擅长死缠烂打的赖皮武者。 仅以拖住敌人为目的,居然将一个五品高手缠住了十几合! 十几合交手,不过短暂时光,而李白龙已奔袭而来。他见输出位已满,并未上前合攻,而是站定边角、虎视眈眈。 远方马蹄声动,县尉冯国忠一马当先,沐清歌跟在后面,带着一群挟弓绰枪的县兵,气势汹汹,奔杀而至。 冯国忠端坐马上,视线更远,又是边军出身,判断形势既快且准,立刻看清状况,催马抢住另一处阵脚,略一挥手,县兵们便各自行事。 何县兵率众人飞身上房,居高站位,十余名县兵一半挟劲弩,一半挟重弓,各自选择阵位与同伴,瞄准被捕快们缠住的白师傅。 冯县尉握出大枪,看向李白龙,微微举枪示意,便要将这枪扔过去,见李白龙摇头否决,便持枪在手,轻夹马腹。 他的战马乃是灵御派所赠,通灵凶猛,知晓主人心意,自行挪动步伐,观察前路,拟定冲锋的线路。 沐清歌从侧方绕行到李白龙身边。 “师兄!”她言简意赅地说道,“我身份卑微,怕进了六大派分舵无法取信于人、白白耗费时间,所以直接去找了冯县尉,请他来做处置!” 确实,六大派身份超然,眼高于顶,不会理会寻常武者,若沐清歌是掌门师伯或者七师叔的侄女,早就把玄元宗或者漕帮的人拉来了。 可惜并不是。 至于六扇门捕头的身份,在六大派眼中更是不知所谓,皇室鹰犬而已。 李白龙点头,赞了一句:“你做得很好。” 话又说回来。 从遇袭开始,这小条子所做的每一个决定、每一次动向,无不切中肯綮,一点时间、一点机会都没有浪费,与她先前被糖衣炮弹玩弄得痴痴呆呆的没出息的样子形成了鲜明对比……这六扇门世家的家教未免也太好了。 他心中生疑,斜眼瞧去,沐清歌浑无所觉,只是专注盯着场中,叫道:“啊,师兄,这贼人反而在缠着这几个捕快!” 确实。 李白龙一直在观察场中,形势早已变化。 那袭击者见到增援赶来,反而贴身短打、缠住丁捕头一行,逼得他们无法脱身,以至于八名捕快事实上成为了他的肉盾,不仅弓弩手无法发箭,场中武功最强的李白龙和冯国忠也难以轻易出手切入。 捕快们虽然能与对方一时僵持,可对手毕竟是五品拳师,实力与经验远超这群基层公务人员,久战之下,必生破绽。 “他要抓住丁捕头做人质。” 李白龙看了两眼,立刻做出判断,示意冯国忠准备突进。 谁知白师傅虽然与几人交战,但一部分精力始终放在李白龙身上,见他对另一侧的县尉使了眼色,便知对方有所决断。 他一声厉喝,双臂勾拿推动,丁捕头虎口一麻,战棍被绞得飞上天空,便见对方五指似钩,当胸抓来。 其余捕快立刻回救,然而交锋既久,武功路数便被看破,白师傅左臂信手挥洒,两名刀盾手拿桩不住,向侧边歪倒、与两名钩镰手撞在一起,他继而屈肘猛撞、击向双锏猛男,这一招势大力沉,便要将对方逼退。 然而那捕快觑出主官危机,居然不闪不避,双锏依然狂猛落下! 砰的一声,捕快胸膛正中,被打得向后飞去,白师傅无奈缩回右手,弹开飞落的锏梢,丁捕头得以逃脱,被其余部下护着后退,见心腹被这势大力沉的一肘击中胸膛、远远飞出,立刻红了双眼。 这贼子武功卓绝,外功精湛,老宋胸膛吃这一下,岂有命在! “狗贼!” 他正要上前拼命,却被部下拉住,因为白影闪动,李白龙见阵法告破、立刻移形补位、截住白师傅,两人交锋,罡气四溢,逼得众人不住后退。 丁捕头连滚带爬冲向被打飞的心腹,对方飞出后撞倒摊位,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已是不知死活:“老宋!老宋!” 刚抱起来喊了几声,突然听到对方哈哈笑了两声。 在丁捕头又惊又喜的注视下,老宋扯开公服,露出胸前绑带,又从中拔出一个布袋,打开口子,无数的瓷片碎块如沙般落下。 这是……镜天窑烧制出产的陶瓷护板! 由于其特殊物性,能抵挡外家重拳、内劲渗透,将袭来的劲力悉数吸收,行走江湖,很多人买来用于防身,以及阴人。 由于价格不菲,临县县衙是决计不会配给捕快的,之所以有,是源于花信楼的捐款赞助——谁都知道,李白龙少侠最钟意警民合作的! 丁捕头一屁股坐在地上,抓住护板套,用力掷向其他又惊又喜的捕快:“看到了吗!这东西戴着硌人,但真能救命!以后谁敢不戴……我他妈……” 这老粗说到这里,语气哽咽,一巴掌扇在老宋的头上。 白师傅目光所及,看到这一幕,稍稍松了口气。 “前辈为何释怀?是庆幸自己自己没杀捕快,还是没伤人命?” 平静的言语却伴随着凌厉的招式,白师傅拆解应对,却不说话。 可他沉默,对方还在继续哔哔:“我瞧前辈也非恶人,就不要抵抗了吧,何不坐下来聊聊?不必害怕我会报复,你跑来打我这事儿,根本不重要,谁派你来打我的,对我来说才很重要。实不相瞒,我是一定要从前辈口中得到答案的,您跑也没有用,而且……” 面对白师傅的冷笑,李白龙幽幽道:“如果真的是某个了不得的人派您来打我,您完不成任务,哪怕逃出临县,也未必落得了好啊……” “……” 他妈的! 高强度追逐,白师傅精神高度集中,此刻听到李白龙提醒,才想起来这次一连做砸了两个任务! 他却没听懂李白龙的弦外之音。 “收手吧,前辈,就算您能逃走,也要被衙门通缉,何必多吃苦头?”李白龙劝道,“若有为难处,不妨直说,我也颇有些人脉路子,能替前辈想想办法,我们名门正派,最讲道理,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们商量着来……” “去你的最讲道理!” 这话居然点爆了白师傅:“你们名门正派,最是无义,背信之辈!” 他狂喝一声,掌力猛增,雨点般的攻势向李白龙打去。 冯国忠早已不耐,见谈判崩掉,大枪挥动,马蹄声起,如疾风迅雷般冲掠过来,枪尖如寒星直刺:“给脸不要脸!” 单凭李白龙一个,白师傅就未必拿得下,更何况冯县尉乃是功勋老兵,实力绝非丁捕头可比,马势如奔雷冲荡,兵锋直指,浓烈的杀气自背后戳来,白师傅汗毛倒竖,预感到了生死危机! 关键时刻,他不再犹豫,将眼中的一丝肉痛之色压下,猛然振衣,袍底飞出一物,升至空中,猛然绽放。 强烈的辉芒实是超过一切火焰日光,令关注他的人同时惊叫闭眼,冲来的战马发出惊慌的嘶鸣,李白龙错步后退,冯国忠急忙勒马,全场武功最高的两人被强光所慑,白师傅再也无人阻拦,而这正是他的脱身计划。 等到众人再度睁眼、看清场中时,他已经消失无踪。 “妈的!玄元宗的调调儿也拿出来了!”冯国忠安抚马匹,定睛看去,白师傅早已一路撞出城去,藏入坊区,直入桑林,冲进赤练河中。 “没关系。”李白龙淡淡道,“跑不了……他抵抗意志极强,我们想在城里将他直接镇压擒拿,不是易事,他跑了反而更好办。” “确实,跑出县去,大爷玩得更尽兴。” 冯国忠森然冷笑,对着丁捕头下令:“老丁,去翻出这厮在县衙署的备案,发海捕文书,向周围郡县报告,锁掉他的户档武牒,驿监沿途通告本州所有武飨正店,但凡此人出现,便招呼阖店武者合击!” “他竟是个五品武者,我瞧得起他,便给他定个了不得的赏格,生擒者,赏粮引八百铢,格毙者,奖粮引四百铢!” “老何,去跟兵房的人说一声,向临县各武馆门派公告,命他们派遣精英门人弟子,参与此人的搜检围剿!” 冯县尉说到这里,脸上满是腾腾杀气。 调到富庶县城做县尉,虽是美缺,然而无趣,人都是贱骨头,安逸久了,居然想念在边关刀口舔血的牲口日子。 今次围猎五品,好歹动动筋骨。 “他是五品武者,这一路打下来,元炁消耗甚巨,我断了他的粮路,穷追不舍,再历两战,此人便要内息枯竭、真融崩解,到了那时候……” 冯国忠狞笑道:“我要这拳法高手跪在我面前,求我赏他一口吃的。” 说完,他一挥枪尖:“去吧!” 捕快县兵,齐声应是,一批前去通知衙门各房出具文书、调遣人马,另一批则去通告本县各门派武馆,要他们出人出力。 这是朝廷法度。 各门各派,都领朝廷的补贴,拿朝廷的粮引返税,享受各种政策,自然也有义务,这就是义务之一。 但凡当地衙门有令、需要地方门派协助,凡甲级以下的门派不得以任何理由拒绝,即使是甲级门派,原则上也不能拒绝。 尤其是这种围剿犯罪武者的活动。 衙门未必需要他们出这份力。 但朝廷希望他们都来做看鸡的猴。 冯国忠下令之后,最后看向李白龙:“伱要不要也让百花谷参与一下?” 李白龙微微皱眉:“我看就不必了吧。” “你最好跟师门商量一下。” 冯国忠望着天边日光。 边关厮杀,尸山血海里打滚,老冯早已心如铁石,看事看物,冷血客观,只是令他总是想不通的是,李白龙有时狠得让杨军主都忍不住去请了正念寺的大师来“查查心魔”,有时候却过分心软。 “知道你心疼师妹们,只是我辈武者,行走江湖,早晚要看的。” 老冯语气淡淡,漠然道:“武以食为天,是每一个师父教给徒弟的江湖第一课,但若不亲眼见见,一辈子都学不会的。” 第六十三章 二师伯与臭小鬼 武者炼体强身,修行炁法,超凡脱俗,拥有远超凡人的伟力,常言道身怀利器、杀心自起,武者若是犯罪为恶,破坏性也远超凡人。 所以大齐法制,对武者控制更严,刑罚更厉,制度也更完善。 好在武者受限于元炁补充,捉拿通缉起来往往比凡人更加容易。 凡人若是犯案,窜入山林,若有德贝之资,说不定荒野犹如度假,躲一段时间不成问题,而武者想要这般躲藏,难度极大。 因为凡人的食物无法满足元炁的消耗,除非省出武飨口粮提前藏好、以作补给,否则武者绝难在荒郊野外久藏。 事实上,天下州郡县城,各处道路驿站,门派据点,藉由各处武飨正店和皇粮领取点组成的网络,便是朝廷给武者们划定的活动范围。 从某种程度来说,武者甚至比平民更不自由。 “此人连续苦战,内力消耗甚巨,又是个外地来的,看年龄和做派也是个老江湖,所以一定会在附近几处藏些武飨补给。” 李白龙翻看着地图,宛如运筹帷幄的军师般自信。 “所以不仅要封掉他的武牒户档,还要描影画图、传晓各处,毕竟那未必是他的真实身份。而且还要穷追不舍,不断与他交战,迫他继续消耗元炁、又无暇补充食物。” 大齐行政效率极高,地方衙门控制力惊人,临县尤其如此。 冯国忠的命令下达,本县各门派武馆便集结人手、配合衙门搜山检海。 县尉乃一县武事长官,有临机决断之权,便下令各门派分组队伍,互相保持一定距离,沿着指定位置合围扫荡。 遇袭则立刻发出讯号,冯国忠等高手便会直接赶去支援。 作为计划的实际制定者,李白龙智珠在握,笑容露出八颗牙齿,对着身边的冯国忠帅气而自信地说道:“每支队伍上空都有两只灵禽监视,杜绝了被敌人快速突袭、全军覆没的可能性……” ——即使你这么说…… 老冯面露为难之色一边点头,一边目光向后瞄。 “哼,你一定想问,搜索队的武飨该怎么供给,毕竟敌人可能会截粮……” ——不不不,我一点都不想问,我百分百信任你的安排,拜托你不要硬拉着我说这些了,我一点都不想跟你待在一起…… 今日明明天气晴暖,可老冯却觉得后背冰凉。 这绝非错觉,而是有一位寒玉功臻至化境的武道强者正在面无表情地看着这边,这绝美的仙子宛如月宫主人,她那惊艳世间的眸中只有一个人的身影,冯县尉作为池鱼,只想奋力跳开。 一只有力的大手握住了老冯的胳膊,李白龙笑容殷切,诚恳道:“我计划组建一支空中运粮队,就由……” 冯国忠露出笑容,高叫道:“连仙子来了!冯某有礼!是找李解元吗!” ——你個没义气的贼配军!伱甚至不肯再叫我一声李兄弟了! 李白龙恶狠狠地盯着老冯狼狈逃窜的身影,深吸一口气,转头。 脸上已经露出了委屈的神色,眼中泛起泪光。 如果不是害怕适得其反,他甚至想先打个奶嗝儿。 “师伯!”他撒娇道,“有人打我!” “……” 地上起了一层寒霜,连月遥柳眉倒竖、瞬间破功,怒道:“恶心!把你这副惫懒样子收起来!我可不是三妹,不吃你这一套!” 见到他这副样子,二师伯不禁想起当年。 当年这厮刚刚被六妹带入门,还是个刚十岁的孩子,身受重伤奇症,粉雕玉琢,偏又冷漠疏傲,伤势发作起来只是闭目咬牙苦撑,便像是一只孤苦伶仃的小狗,确实有一点点让人可怜。 虽然此情此景此人,都让她想起了那个狗男人……然而臭小鬼刚刚十岁,性子未定,人格未成,倒也没有那么碍眼。 还记得他刚住下来的那晚,六妹在跟掌门师姐密谈,她左右无事,想出去走走,顺便去看看这臭小鬼是不是伤势发作咽气了,没想到走近一看,三妹这个不知所谓的家伙,居然已经在给臭小鬼喂饭。 可恶! 气得她把那一盒吃不完怕放馊的糕点炸成了冰坨、丢进了水里。 ——怎么又被人抢先了! 从那以后,她便看三妹有些不顺眼,至于臭小鬼更不必提,无疑是个善于伪装、骗取女人同情的渣滓,跟那个狗男人一样一样的。 时光飞逝,臭小鬼一天天长大,乃至伤势尽复,性格也开朗起来,不复先前的沉郁阴鸷,百花谷的长辈们都欣喜于这一变化,除了连月遥。 在她眼中,长大后的李白龙不仅长着一张小白脸,而且性情果敢明决,有时还会表现出令人费解的悲悯善意,总之……越来越像狗男人。 可恶! 若不是知道那贱婢生下的是对双胞女胎,她都几乎以为李白龙是狗男人留下的孽种,但饶是如此,这种越发相像的气质让连月遥更是不爽。 她曾经试图干涉敲打,迫使李白龙“走回正路”,成为一个心若冰清、傲骨卓然的贵公子,然而成效甚微,臭小鬼与其师父乃至掌门沆瀣一气,日渐嬉皮笑脸,唯一的傲骨则体现于日常顶撞二师伯、绝不肯真心顺服。 而今时光飞逝,当年的臭小鬼已是解元之才、名动江北,与之同步变化的,是连月遥的奇怪心境。现在的她已经陷入了某种偏执的情绪之中,热衷于突然出现在李白龙的生活之中,给予其无处不在的恶毒女凝。 如果非要用一句话描述其动机的话…… ——我就喜欢看到你因为师伯的威严和注视而坐立难安、浑身别扭但又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啊,猢狲猢狲! 今番李白龙城中遇袭,自觉此事并不简单,于是将此事飞报百花谷,卫衡兰果然大为重视、即刻做出应对。 三师伯本打算亲自来一趟、确保袭击者能够落网,可惜掌门外出云游,三师伯是门派的实际管理者,实在分身乏术。连月遥听闻此事,便想第一时间赶去嘲笑李白龙,于是自行请缨,要去“督促门中弟子缉凶”。 本拟三妹要拒绝一番,没想到对方答应得非常爽快。 她一路兴冲冲来了,见到李白龙后,更要拿捏姿态、高高在上地讥讽训斥几句,没想到臭小鬼惺惺然作柔弱之态,装给谁看呢! 然而吃了这一套,连月遥先前积蓄的气势便已泄了大半。 但还是作色训斥道:“你今日横遭此袭,便是往年行走江湖时心慈手软、胡乱与人为善,行事未能斩草除根,才招致了今天的祸患!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找你为难,简直丢本派的脸面!” 李白龙唯唯诺诺地称是。 他要是不软不硬地顶回去,倒也罢了,这般低眉顺眼,连月遥更觉气闷,呵斥道:“且问你,你有没有堕了百花谷的威风?” 李白龙答道:“多谢师伯挂怀,弟子并未受伤。” “谁问你这个了!”连月遥冷冷道,“打你的是何来路?” 说起这个,李白龙更觉无辜,他明明只是雇了个骑手跑腿,没想到在任务地点被狠狠地打了,天可怜见,从来只有骑手嘟囔一句“肥头大耳”然后被豪拳狂轰的份儿,从未听过说骑手敢打雇主的!简直倒反天罡! 所以说,这厮到底是不是我点的骑手师傅? 真正的骑手是鸽了没来,还是被这厮提前沉塘了? 他妈的,不管怎样,此间事了,一定要写信给【死了么】狠狠差评! 种种疑难,复杂至极,李白龙又没法老实说“回禀师伯,弟子今天下午约了个跑腿儿师傅”云云,于是只能推作不知。 “孽障孽障!” 连月遥趁机狠狠辱骂:“追了半日,连谁要打你都不知道,事到临头,还要门中长辈来替你出头!你要知耻!” 正挨骂间,后方脚步声起,继而有声音传来:“连仙子?李贤弟?” 李白龙如蒙大赦,抬头看去,喜道:“熊师兄!” 来人穿着短衫,裤脚挽着,腿上还沾着些泥点,居然还背着个斗笠,身材矮胖,看起来倒像是个庄稼汉,望着李白龙,憨憨地笑着。 连月遥见状,皱起眉头。 “今日从北桑乡回来,在城门口听兵丁说起今日事,便来看看。”熊师兄微笑道,“听说袭击者武功不俗,李贤弟没受伤吧?” “自然没有。”李白龙笑问道,“师兄又下乡了?” “是,北桑乡有一户耕牛前些日子陷进壕壑,虽被救了,但受了些伤,我这两日下乡作访,顺便去瞧瞧恢复情况。” 这位熊师兄叫做熊敬炎,乃是灵御派在临县的分舵负责人。 灵御派自改革之后,门派经营方针发生根本性变化,各地分舵数量猛增,灵御派分舵每至一地,分舵弟子必倾巢而出,走访农村,拜访农户,向地主百姓们推销耕牛、猎犬乃至灵猴,价格甚优,甚至还提供无息贷款。 若是实在无法负担,灵御派甚至提供零首付服务,又在当地成立农社,指导生产,甚至与当地农户签订采购协议。 这些经营政策无疑需要灵御派弟子深入基层,而熊敬炎以身作则,常年在田间地里厮混,他的行为,便是灵御派弟子这些年在整个大齐的写照。 他与李白龙相见,聊了几句,见连月遥在一旁虎视眈眈,会心一笑,便说道:“李贤弟还要抓捕犯人,运筹帷幄,想必极忙,我就不打扰了……哦,还有一事,在下得请教一下连仙子。” 熊师兄—— 我滴超人—— 李白龙满心感激,急忙对二师伯说道:“那弟子先行告退。” 连月遥冷哼一声,目送李白龙逃之夭夭,而后凌厉的目光落在熊敬炎身上,不耐道:“何事?” 她看所有男人都不爽,熊敬炎也挺让她不爽的。 倒不是对方得罪了她什么。 只是临县乃是百花谷地界,六大派有三派设了分舵,玄元宗和漕帮都是派女子来做舵主,方便平时沟通,大家都是好集美。 只有灵御派不知所谓,居然派了个男人过来。 熊敬炎笑了笑,并不以连月遥态度为忤,只是慢条斯理道:“今日袭击李贤弟的人,我翻过其登记册录,问过其武功路数,假身份,武功不弱,这等样人,多半是在大齐的灰色地带做些不黑不白的勾当……” 连月遥皱眉道:“那又怎样?” “我素闻在百花谷中,连仙子最不喜李贤弟,然而李贤弟立身清正,连仙子无可奈何,若是心中憎厌,寻些不三不四的江湖人来……” “放肆!” 连月遥一声断喝,森然道:“你作死吗?” “哈,是熊某黑心烂肺、胡猜乱说,打嘴,打嘴。”熊敬炎笑眯眯地拍了两下自己的嘴巴,以他灵御派舵主之身如此道歉,连月遥也无话可说。 “只是……”熊舵主道歉之后,笑容有些神秘,“那人若不是连仙子找来的,那事情可就更麻烦了……嘿,告辞,告辞。” 什么意思? 连月遥思虑一下,毫无头绪,只觉更加厌烦,却见到这灵御派的臭男人转身便走,飘然而去。 他虽然从头到尾都笑眯眯的,言辞恳切,态度恭敬,可六大派出身的倨傲态度,简直掩都掩盖不住。 ——莫名其妙! 什么更麻烦了? 罢了,等我把那个袭击臭小鬼的贼子抓住,寒玉真气封脉凝血,岂有不招?拷问一番,就有结果。 二师伯一念及此,露出冷笑。 至于怎么抓住贼子? 那就要问臭小鬼了! 而从临县逃出生天,此刻被衙门与诸门派围剿追捕,甚至被连月遥乃至灵御派舵主惦记的白师傅,此刻竟已沦为手下败将、阶下之囚。 他正趴跪在地上,脑袋被人踩住,就像狗一样。 由银雪面粉发酵制成的面饼,被撕成小块,一点点地扔到他的嘴边。 扔到了,吐舌头就能够到的距离。 第六十四章 白兴祥 饿! 好饿! 非常饿! 正如凡人无比饥饿时,脾气会变得暴躁,身体会变得难受,猎食的冲动将统治身体,饿死的过程更是天底下最惨烈的经历。 武者因饥馑带来的掠食冲动和身体痛苦,远胜凡人。 因为内力是贪婪的野兽,若是猎不到足够的元炁,便会反噬武道根基。 元炁消耗甚巨,内息随之动荡,真融蠢蠢欲动,白师傅的身体在发抖。 他的元炁,在与李白龙交战时消耗不小,虽然在接下来的追逐与突围战中有意识节约内力,可毕竟还是会消耗许多。 可真正让他陷入山穷水尽之境的,还是刚刚的袭击。 他逃出临县,一路奔窜,首先找到了自己事先埋藏补给的地方,那里存着一些武飨,吃了便能回复元炁、以应对接下来的围剿。 作为一个经常接些不那么合法的订单的骑手,他的逃跑经验丰富。 谁知刚刚挖出武飨,袭击便从天而降。 对方武功强得出奇,以他五品拳师的武功,居然只挡了两招便被放翻在地,本以为是李白龙的师门长辈出手截击,这人偏偏又是个男的,若说是临县六大派分舵的强者出手,武功路数又有点对不上。 对方的内劲有一种湿热的悬浮感,招数奇诡灵动,不似中原武功。 反倒像是南方边境小国的路数…… 败北之时,白师傅一边告饶,一边奋力瞄了对方一眼,旋即便被脚踩脑袋、掀翻在地……但一眼就够了。 看清那人的脸之后,骑手的心中升起了阴森寒意。 他自从被大门派优化、上了行业黑名单之后,在大齐的灰色地带混了十几年,走南闯北,经验丰富。做骑手有一个好处,能够遍观世情,不仅能看到大齐阳光之下的世事,也能看到阴影之中的另一個生态,在那里有一些不愿意吃皇粮武飨、不想受朝廷操控的武者,选择了另一种活法。 而这群武者之中,有一小部分人,选择了最极端的那一条路。 白师傅看清了那个人的模样。 此人脸色略显苍白,眼中有血丝,体态有些不协调的瘦,看面相总觉得有些暴躁易怒……白师傅的脑海中回忆着这个人的外表特征,再结合此人具有悬浮和虚幻感的内力,恐怖的猜想在脑海中浮现。 魔门……是魔门! 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感和战栗感涌上心头。 毫无疑问,魔门是全体武者的公敌。 当遇到了一个比你弱小的魔门中人,你会憎恨。 当遇到了一个与你武功相仿的魔门中人,你会忌惮。 当遇到了一个武功比你强、甚至已经打倒你的魔门中人时…… 除了恐惧,伱不会有第二种情绪。 关于魔门的恐怖传说涌上心头,白师傅的牙齿都在打战——怎么会这样!不仅没完成任务,居然还被魔门狩猎了!? “哎哟,还挺机灵的。” 踩住他的人笑道:“不要怕,我最近有吃有喝,每天都饱饱的。” 说罢脚下用力,浑厚的内劲渗入,如磨盘一般开碾。 白师傅的护体内息自行流转,开始对抗异种内力的入侵,对方的功力远胜于他,这种强弱悬殊的对抗只能造成元炁的加剧流失。 这让白师傅感到极度不适,又释然地松了口气。 对方在磨灭他的元炁内息,看来确实不打算做那种事情…… 继而他又忧虑起来,这是作为砧板之鱼的悲哀,身陷人手,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何种命运。 削弱内息元炁,通常是逼供或者胁迫武者的第一步。 元炁耗空,内息饥饿,便要自行吞噬武道根基,这个缓慢而可怖的破坏过程无异于让武者亲眼看着自己光辉闪耀的人生逐渐崩解,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痛苦可怖至极,通常来说,审讯武者不需要什么秘法和刑罚。 只需要将武者弄得极度饥饿,然后将一碗武飨放在他面前,用时或长或短,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屈服。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这魔门中人内力极深,很快又磨掉白师傅大量元炁,内息的饥饿感和猎食冲动进一步放大,白师傅呼吸开始急促,身体开始震颤。 就在这时,食物的香气传来。 他瞳孔微微扩大,口水不由自主分泌。 对方打开了他先前藏好的粮袋,蕴含丰富元炁的食物香气勾起了难以抵挡的欲望,内息在贪婪地咆哮,元炁持续的消耗更是加剧了这一冲动,白师傅用力地呼吸着。 “你知道的,驯服畜生,比如鹰啊狗啊的,就是要先打再饿。” “饿上几顿,饿得它快死了,满脑子都是‘我要吃饭,给我一口吃的’,然后它就不会在乎别的,不会在乎什么傲骨,不会在乎什么主人不主人、屈服不屈服,只有快饿死的时候,它就会知道,什么都不重要,吃饭才重要。” 那人踩着他的头,像践踏地里的尘土。 他无力反抗,无力挣扎,就像他无法阻止内力流逝,无法阻止内息带来的掠食冲动,甚至无法阻止他的骨头发出哀鸣。 “武者,其实也一样的。” “什么尊严,什么傲骨,什么信念,什么正义,全都是虚的,饿上几顿,感受到根基动摇、境界跌落,往日的汗水、今日的荣耀、将来的保障,全都因此化作空幻泡影,然后就会知道一件事,武者……” 那魔门中人微微一笑:“武者,都是狗啊。” “武飨就是狗链子,只是这链子够长,平时没什么感觉,只要有那么一只手这么一收,诶,你就知道自个儿是个什么东西了。” 他将饼掰成一片片,充满元炁的食物落在地上,落在白师傅嘴边不远。 距离很微妙,张嘴吃不到。 但吐舌头就能够到,可以用舌头一点点把这些食物卷到嘴边吃下。 就像是狗,面对主人慷慨抛洒的食物,要伸出舌头,在肮脏的地上卷起带着尘的食物,摇着尾巴高兴地吃下去。 狗不会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饥饿的内息也不会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但是。 ——不能吃。 白师傅闭紧眼睛,强行抵抗着元炁的诱惑和本能的冲动。 “唉,你看看你,跟我以前一样倔。” 那魔门中人嘿然道:“那时我师父饿了我几顿,给我讲了狗链子的道理,又问我,眼下有这么个机会,让你能够脱离这条狗链,再也他妈不用看朝廷或者六大派的脸色,我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我自然是愿意的,于是便学了师父教给我的秘术……” 那人说到这里,自己都笑了起来:“然后就变成了魔门中人。” 白师傅忽而悚然。 对魔门的恐惧和敌视,刻在了每一个武者的骨子里。 “从此江湖上人人喊打喊杀,大家都是没脑子的货色,流言传什么就信什么,我当时很不服气,我也没干什么啊,你们凭什么觉得我是坏人?” “后来就真干了坏事,但却不是什么‘你们冤枉我是坏人,我偏要坏给你们看’之类的理由,而是因为,干坏事真的很爽。” “我不会被武飨的狗链子拴住,我不用担心被官府通缉,我想逃到哪里就逃到哪里,谁也抓不住我,我可以对不长眼的贱民和脑子不清楚的武者大开杀戒,这才是强者的权柄,可以为所欲为地对待弱者!” “后来我一路逃到了诏南国,爽啊,小国武道不兴,治理混乱,挤满了亡命之徒,很多齐国的大人物都会把黑手套养在这里,我在那边是狠狠地爽了许多年,没有狗链子,整日逍遥自在,师父说的没错,这就是做魔门的好处……只是呢,那个老不死的,到死也没跟我说一件事……” 魔门中人松开脚,蹲在白师傅面前。 白师傅此刻的内息元炁几乎全部耗光,打冷战般地哆嗦着,仅凭最后的意志,对抗着狗的本能。 那人重重地叹了口气:“师父没跟我说,虽然挣脱了武飨这条狗链子,但我其实还是狗,有一条长而无形的狗链子一直拴着我,我却一直无所察觉,因为主人们的狗实在是太多了,用都用不完……直到最近。” “我被他们一拉链子,扯到了齐国,还要在这个奇怪的地方隐居,还得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比如,把一本闲书看熟。” 他将手中的小半块饼塞进嘴里,咀嚼,这声音唤起入骨的麻痒,几乎让白师傅忍不住吞下地上的饼渣。 ——不能吃。 尊严之类的无聊的东西还在支撑这副饥饿的躯壳。 直至一声霹雳般的问讯,从耳中钻入。 “白兴祥,怎么还跟十几年前一样倔啊?” 白师傅如遭雷击。 已经很久没人……这么叫过他了。 第六十五章 后悔的狗 往事浮现脑海,那时他还叫白兴祥,响当当的字号。 学武,强身,考取功名,有所成就,从一个普通的小镇走出,成为父母的骄傲,开蒙武馆的名人……那时自以为是天之骄子,此生必然光芒万丈,美好的日子长长久久,而且一定会一直延续下去。 直至命运的惊变打破美梦。 并非是什么波澜壮阔、可歌可泣的悲壮故事,而是大门派的日常吞并、裁撤与遣散,世道不公,乃是常事,可当时的白兴祥并不明白这个道理。 他腿脚不利索、跪不下去,又年轻气盛,被同门撺掇着出头,他自以为天资不俗、难以替代,说话必有分量,可事实并非如此。 长老们当面说的客气,“我们是名门正派,最是讲理,有什么问题可以慢慢商讨”,等刺头们全都浮出水面,接下来便是清算之时,宗门的轻蔑态度透出一个残酷的事实——这片土地,从来不缺天资不俗的武者。 于是原本前途远大的人生,瞬息转折。 被排挤,被边缘化,武道受阻,境界跌落,最终失意离开。 然而残酷的惩罚并未结束,各大产业的门派背景盘根错节,主事者稍一打听,就能知道往日发生的龃龉,没有人敢雇用他——所谓名门正派、从不暗箭伤人,只是因为人家哪怕只玩明面上的规则,也能让人混不下去。 那时的白兴祥心下雪亮,他遭遇这些,是老门派在背后发力,长老们希望看到自己跪下求饶、恳请原谅,以震慑其他门人。可那时候的白兴祥自持傲骨,哪怕从绝云峰上跳下去,也绝不肯再吃宗门的一口饭。 时乖命舛,走投无路,最后投身大齐的灰色地带,做了一名骑手。 白兴祥也变成了白师傅。 这十几年风餐露宿,吃尽了辛苦。 甚至不敢告诉父母自己现在的境遇,甚至还要若无其事地继续资助幼时的开蒙武馆,改变了他命运的老师父还在那里授徒…… 午夜时分,也曾回首往事,面对涌上来的失意和遗憾,他只能拿自己的气节和傲骨聊以慰怀……至少,他不是狗,至少,他没有跪下。 至少他现在能通过自己的勤劳和努力来维持境界、积攒粮引,将来存够积蓄,便可以归隐,像师父一样开一间武馆,去改变那些可怜孩子的命运。 “你还真是没用啊。” 调侃打破回忆,恶梦般的任务经历紧跟着噩梦般的结局,他一连搞砸两個重要订单,最后居然被魔门中人俘获,对方竟然知道他的身份。 勉强抬头,那人正微笑着盘着他的脑袋。 “五品修为,战斗经验丰富,打人的活儿接过许多,全都完成得不错,身家清白,经历简单……找你这样的人选,着实费了不少功夫。” 那人笑道:“本来打算呢,你将李白龙打成重伤,逃出临县之后,再把你擒拿住,驯服了之后教你一些话,让你说给百花谷和官府听。没想到伱这厮这么没用,幸好我们也考虑到这种可能性了……” 白师傅如坠冰窖。 这个丰厚的打人任务,原来从头到尾都是雇主的算计? 他蓦然想起李白龙先前的话。 “如果真的是某个了不得的人派您来打我,您完不成任务,哪怕逃出临县,也未必落得了好啊……” 一时之间,他甚至想笑。 “现在也为时不晚,白兴祥,实话跟你说,你的狗运到了。主人觉得你是个可造之材,教我来渡你,眼下有件事情,你须得做好。做得好了,你就有重新来过的机会,难有寸进的武道修为也能再次起步,甚至以更体面的身份重返钧天门……” 随着一句句话说出,一样样物品落在地上。 凤字真意的拳谱,一份空白的国子监文书,甚至是钧天门的长老玉牌。 白师傅瞪圆双眼,他行走江湖,眼力老辣,只略略看上几眼,便知真假,尤其是玉牌,钧天门便是他的老门派,三甲之阶,横压一道,长老玉牌绝难作伪,而凤字真意的拳谱更是本派不传之秘,那拳谱随意打开,只一眼便能看出真假。 他望着玉牌,百感交集,脑海中闪过长老倨傲的表情,咬牙道:“你拿这些来哄我做事?空口承诺,焉知不会卸磨杀驴?” “眼界渺小,何其可悲,你须得知道,对于主人这样的人来说,对你这种蝼蚁说一句谎话,可比拿出这些东西要难受多了。” 以这魔门中人的可怖武功,居然说出这种话来,语气之坚,信念之深,简直像是在说“太阳从东边升起”这种天经地义之事。 白师傅无从反驳。 内息冲荡,饥饿感反过来驱动神魂,强大可怖的敌人,惊人的诱惑,无论如何,拒绝都是最不明智的选择。 可对方轻蔑的态度犹如对待野地里的饿犬。 一股莫名的对抗心在阻止他屈服。 是啊,在这里屈服的话。 十几年前的抵抗又是为了什么?这些年的风霜又有什么意义? 天人交战间,只见那恶魔般的魔门中人俯身,微笑,说话。 “别装了。” 揭破了他心底最大的秘密。 “你……早就后悔了吧?” 谎言并不伤人,真相实乃利刃,简短平和的话语胜过世间一切恶言,径直切入十几年的浑噩时光,插在迷茫痛苦的魂灵之上。 白师傅身体紧绷,疯狂地开始挣扎,发出野兽般的嚎叫。 一只手牢牢地按住他。 就像十几年前的那一只手,就像是操纵他人生命运四十几年的那一只手,只是死死地按着他,看着他哭,看着他笑,等他自以为拥有一切,然后将其夺走,等他自以为失去一切,又送到他面前…… 是啊。 与他一起入门的同年,当年选择屈服做狗,现在已是地位尊崇,弟子满院,三品修为,受一州之地崇敬,他三年前远远看到,一时无言。 是啊。 父母已老迈,开蒙的师父也垂垂老矣,他的人生自十几年前迅速滑落,现在只能奔波劳苦、被组织压榨,写信回家,只能报喜不报忧。 午夜梦回,回想前事,无数次扪心自问。 在他被组织操纵和压榨时,在他感叹资粮不足、内力难以进步之时,在他失意于劳苦时,心中的阴暗便会浮出水面,嘲笑他,辱骂他,恶毒地讽刺他,质问他这一切是否值得,质问他是否悔恨。 现在还要像狗一样,被人踩在地上,连肚子都填不饱…… “你四五十岁,昏昏潦倒,对得起白子轩和朱思武吗?” 白师傅一怔,更癫狂地挣扎起来。 这是他父亲和老师父的名字。 ——他这才想起,对方知道他的名字,岂不是说明…… 不可能的,这种事情…… “怎么,指望【死了么】会严格保守你的情报吗?”那恶魔摇头笑道,“别傻了,你以为这种规模的组织,想开就能开起来吗?也不过是狗而已。” 过往的经历,心底的秘密,人生的软肋,一层层被扒开。 白师傅只祈祷这一切都是噩梦,下一刻就会惊醒。 然而饥饿和恐惧始终盘根心头,践踏他的骄傲,呵斥他的尊严,让他抛弃一切无用之物,认清这狗入的世道。 是啊,狗入的世道。 不知为何,他又想起了《皇极战天传说》,先前还说错了,现实中的反派恶人,比书里更恶啊…… 他听到了哗哗翻页的声音。 茫然抬头,瞳孔微缩,继而他觉得荒谬,甚至想笑。 ——那个魔门中人的手里,居然也拿着一本《皇极战天传说》,跟他说话时,似乎也一直在看。 正看书的人注意到他的目光,无奈道:“看什么看,我跟你一样,也是狗,主人命令我把这几册书看熟,他既有所安排,要让计划缜密、绝无疏漏,我也只能从命。” 他不屑地翻看,哼了一声:“要我说,这书的作者真是天真得离奇,首先,真正的恶人可比书里的坏多了,其次,书里的主角绝不能在世上存在,即使有,也早早死了……” 是啊……是啊。 确实是一本烂书。 白师傅万念俱灰,粗重地呼吸,地上的尘土被他的呼吸吹拂,四散飞扬,不断地离合聚散,半点不由己意。 “好了,已经说到这份上了,你是聪明人,应该不用我再费唇舌,你已四十有七,当知时光无价、人生难返,不是所有人都能在行差踏错十几年后、仍有第二次选择的机会。” “接下来,你要在包围和围剿中不断逃脱挣扎,把戏演足全套,然后在山穷水尽之时被捕投降,然后你得这样做……” 他随意地说着,似乎并不担心白师傅是否会听进去、是否会服从。 说完细节,魔门中人慵懒地伸腰。 “一会儿我来考考你是否记得清楚,现在,奖励奖励你。” 那人伸出脚来,踢了踢地上的饼块。 “嗟。”他平静地说道,“吃吧。” 白兴祥喘着粗气,短暂的时光里,掠过了十几年的光阴记忆,无数次重新选择的光景,父母恩师的脸庞,还有另一种人生,可以弥补的缺憾。 然后,白师傅的喘息声变成粗重的嚎哭,继而变成无声的呜咽。 最后,狗伸出舌头,卷动着地上散落的面饼,将肮脏的尘土一并吞入口中,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第六十六章 且正衣冠 日升月落,如此两度。 白师傅已经逃亡整整了三天。 在突破了底线之后,人的堕落速度往往超出想象,既已否决了这十几年的坚持和原则,傲骨和尊严便毫无意义。 白师傅见过熬鹰,他觉得自己现在就是那只鹰。 在临县官武的合围剿灭下,他用尽浑身解数、压榨元炁,奋力逃生,他知道官府的用意,围捕高阶武者的精要在于一个“耗”字,耗到猎物内息竭丧便可一拥而上、大获成功,官差们有的是时间。 而他不得不继续逃下去。 而每每逃到安全地点、松了口气的时候,前来驯服他的魔徒便如阴影般森然现身,因为熬鹰的游戏还在继续。 那人出现后,先是对他进行考问,问他的使命,问他投降后该说什么话,问他在狱中该坚持什么。 也问他在完成使命之后,主人将如何营救他,又将如何给予他极大的恩宠和赏赐。 那人的话语中有诡异的魔力,想必是练了某种摄魂术,配合着生灵本能的渴望,能营造出极深的暗示。这些话和一些理念,在这个过程中与极度的饥饿感和服从一起,刻在白师傅的脑海中。 在所有的考问都给出正确答案之后,那人恩赐般地将武飨洒在地上,任由他贪婪地啃噬,不许用手,只许用嘴,每次的份量拿捏得恰到好处,既能让他补充元炁的损耗,又会让他保持饥饿感,饥饿能让狗保持工作状态,也能让它们对主人心生敬畏和依赖。 自尊和骄傲也在这个过程中被反复摧折。 内息是执着于武飨的贪婪野兽,这個过程持续数次,便能轻易建立起“见到主人便能得到吃的”的可怕反射,期待渐起,畏惧和讨好因此而生,人的灵智因此化为尘土,反抗的意志被纯粹的本能所覆盖。 魔门中人所使用的技巧,是早在千百年前便有人发现的残酷秘密——只要方法得当,拥有奇伟力量的武者,其实比凡人更容易驯服。 所以,无论是战场的失陷还是江湖上的遇伏,武者的自杀率居高不下。 而白师傅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为时已晚。 在逃亡的第三天夜里,天黑风高,寂静的夜晚唯有虫鸣,远处能见到旷野中的火把,那是围剿的队伍分为两班轮倒、连夜搜索扫荡,最大限度地剥夺猎物的休息机会。 白师傅总觉得这次的围剿极为可怕,对方似乎一直能掌握他的大体位置,搜索合围的队伍虽然并不众多,但总能将他困在一片区域。 如果此刻并未饥饿难耐、神识昏聩,白师傅甚至能发现另一个现象——前来驯服他的魔门众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有时甚至会露出没来由的焦躁和不安,此人功力卓绝、远胜于他,其神念必然强大,那种不安和烦躁,乃是武者对于自身位置即将暴露的警惕和预知。 可惜现在的白师傅满脑子已是饥饿和渴望,他见到“主人”到来,虽然未动,唾液已大量分泌,身体兴奋地颤抖,内息的条件反射已经建成。 他的心灵已经被原始的情绪占据,没有一丝悲哀的余地。 可这次,主人没有给予他一点点的元炁食物。 而是放下手中的口袋,里面装着上百斤肉干。 他迫不及待地上去检查,可鼻子已经给予了失望的答案,全都是凡人的食物,也许一个饥肠辘辘的人会因为这些食物献上全部的子女,甚至去践踏世间的一切道德律法,可这无法满足一个五品的武者。 “来。” 恶魔看出他的失望和不满,并未生气,而是露出诡异的笑容。 他说:“我帮你摘掉这条可憎的狗链。” 紧接着,这人传给了他一套艰涩的口诀心法,教他引导经脉、调脏理腑,以内劲冲击穴位,打开人体的窍要和枷锁。 白师傅已习惯了服从,于是按诸法搬运周天、引导元炁流转。 然后,更剧烈的进食欲望,充斥脑海—— 回过神来之后,他已经在大口吞吃袋子里的肉干。 武者只能食用武飨,乃是因为凡人的食物虽然蕴含元炁,但是数量极少、榨取困难,而武者虽然体魄惊人,但毕竟肉体凡胎、难以打破生灵的界限,哪怕能够持续进食,可肠胃容量有限、消化速率也同样受到限制。 而有一种不知从何时何世传下来的秘法,可以打开这一限制。 它以内息辅助消化,以身体受损为潜在代价,能在短时间内吃下并消化大量的食物、并更彻底地榨取转化其中的元炁。 于是,修炼这种异法的武者得以在一定程度上摆脱武飨的限制,以田间种植的凡粮和天生天养的野味过活,可以不受朝廷的控制。 后来,他们被统一定性为魔门中人,被天下武者恐惧和敌视。 归其根本,乃是人性贪婪、喜走捷径,修习此法的武者由于食量奇大、消化能力极强,很快就开始拓展食谱,然后,就有一部分人发现了更合适的食物——他们称之为高效。 从前的白师傅虽然听过魔门的传闻,可传说经过加工夸大,往往似是而非,夹杂着极大的偏见和恐怖。 如今他意识到了事情全貌,却已身在局中。 往日里能把肚子撑爆许多次的肉干被风卷残云地吃下,内息狂暴地搅动和挤压,以惊人的效率压榨着其中的养分,因饥饿而昏聩的心智略略清醒,白师傅百感交集,这并非是摘除一条令人憎恶的狗链。 而是被戴上了第二条狗链。 “主人”的计划是让他向临县众投降、按照计划说出供词、做出指认,为了防止他在狱中翻供,便给他又上了一层枷锁。 魔门中人的身份。 但凡练有此功,便是魔门中人,而对待魔徒,朝廷和江湖的态度罕有一致——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白师傅修炼此法,已打上了魔门的烙印,如此一来,无论什么样的刑罚和诱惑,都无法让他变节,因为一切的许诺和安排,都会在“魔门中人”的身份暴露的那一刻化作泡影。 真是缜密的计划啊。 白师傅吃完肉干,腹中传来阔别已久的饱足感,主人早已飘然离去,留下一句“山穷水尽时便可投降”的吩咐。 他算是脱胎换骨,或者以堕落成魔,可此刻的心中唯有茫然,他茫然望着漫天星月,只觉人生漫漫如夜幕,一切星光如影,美好却抓碰不到,黑暗死寂是永恒的宿命,是他自十几年前美梦惊醒后的人生旋律。 白兴祥痴痴傻傻,最后狂笑起来。 他是在第四天清晨被发现的。 由于近几天内息消耗巨大,那上百斤肉干只顶用了半夜,后半夜时搜索队合来,白师傅不得不继续逃窜,直至临近清晨,饥饿感再度迅猛袭来。 由凡食榨取提供的元炁,终究不如武飨精纯。 转化出的内力也有一种缥缈的虚幻感。 当这部分内力被消耗,内息的饥饿感更甚,驱使着白师傅去猎食去吞噬,甚至于遥遥看到远方的人影和清晨动身出门的农人时,他都感觉到一股毛骨悚然的冲动……这冲动让他恐惧,让他疯狂。 慌乱的逃跑和漫无目的地搜索间,他遇到了一只吊睛白额虎。 内息空荡,心境动摇,他甚至差点连老虎都打不过了,奋力震散这畜生的大脑之后,庞大的虎躯轰然倒下。刚刚的争斗时间短暂,但也消耗元炁,白师傅望着这千多斤的大虫尸体,腹中的轰鸣如黄钟,震荡心魂。 饿,饿,饿。 几天的驯服,动物的本能已能每每凌驾于人的灵智。 身体和意志都没有了抵抗的人性,饥饿的鬣狗扑了上去,翻开沉重的虎躯,苦修数十载的手上功夫如鹰钩,撕开了虎腹柔软的皮肤,翻滚腥臭的血污涌了出来,他却唯有兴奋,双手猛然探了进去。 掏出了鲜嫩多汁、诱人之极的肝部。 温热的触感犹在掌中颤动。 他双目圆睁,张开牙齿,狠狠地咬了上去,撕扯,吞咽。 身体几乎半趴在虎尸之上,连撕带咬。 ——然后他听到惊呼声。 “阿……阿爷!这边!” 有人。 被发现了。 作为狗的声音在脑海中喊着——跑,逃跑。 因为主人吩咐说山穷水尽时投降,现在还不到那个时候,要尽力地逃跑,要把戏演的真实。 除此之外,脑海中还有压抑着的、几乎听不清的声音。 那个声音说——停,停下! 然而饥饿感翻滚狂涌,压制一切理性和非理性的声音,他现在只想吃,撕咬,吞吃,将肚子填满,谁都不能阻止我! 他听到脚步声,听到冲上天空的响箭,听到风声,有很多人在向这边赶来,可这些声音都毫无意义,掌中捧着的温热,新鲜的血肉,甜美的元炁,脆弱到可以成为食物的生命……这才是这个灰暗世界中的唯一亮色。 直至腹中满涨、饥饿感稍稍消退。 白师傅这才慢慢抬头。 他看到了一个少年,应是某个门派的人吧,第一个喊出声的就是他,此刻正在一个老头儿的身边,被十几个同门拱卫着…… 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有惊讶,有害怕,还有鄙夷。 白兴祥突然想起了数十年前,遥远的记忆中,家乡也缉拿过逃犯吧,他被师父带着去“见见世面”,看到了被饿的奄奄一息、苦苦哀求的通缉武者,那时他站在人群里,与对方目光相对,当时的心情,又是什么样的呢…… 他木然转动目光。 另一边衣裙飘摇,青春美丽的少女们站定另一角,她们各持兵刃,英姿飒爽,美丽的身影引得周围的人频频注目……他突然想起少年时记忆中的那个她,他曾经跟她说,我会成为大侠的,很厉害的大侠。 临县的武人,百花谷的侠女,还有临县的公差们。 不断赶来合围的追捕者,十几个人,几十个人,上百个人,许多道目光投来,四面八方,有鄙视,有惊讶,有不忍,有茫然,有戏谑,有讥嘲。 他们昂首挺胸,腹中饱足,眼里有光。 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可怜的猎物。 这也是很合理的,毕竟我是…… ——等一等。 心底压抑的声音突破了迷茫的雾障, ——等一下! 我……我…… ——我是武者啊。 我是家乡最有天分的孩子,我是十四岁就进入钧天门学艺的天才,我是三十三岁就晋升四品的青年才俊,我境界跌落后还能咬牙修回五品,我一直没有低头,我一直在凭傲骨做事,我……你们…… ——你们这些鼠辈蝼蚁!修为低劣之辈!我一个指头就能碾死你们! 凭什么这么看我! 目光从木然转为茫然,而后是愤怒和不甘,可眼神转动间,他下意识望向双手,粘稠的血迹反射阳光,模糊映出一个人的影像。 满脸血污,胡子和头发都被鲜血浸染,满身衣服残破,牙齿间嵌着肉。 好像是一条饿疯了的狗。 原来如此。 白师傅突然感觉到一股彻入骨髓的荒唐与滑稽。 原来如此。 原来白子轩所生养的、朱思武所教导的、钧天门所开革的…… 竟是一条狗吗! 我竟也是个武者?我也算是个武者! 他嘶声狂笑,疯癫的笑声宛如鸦鼠狂嚎。 这辈子的记忆汹涌而来,曾经前途无量,一朝不肯下跪,人生骤然跌落,恐怖的宿命在今日完成闭环,如果说十几年前的抗争和傲骨只换来了今日的下场,那所谓的尊严和骄傲又有何意义! 汹涌的泪水滚滚而落,流在满是血污的脸上,已分不清从眶中滚出的是泪还是血,唯有疯狂的狗在癫狂地哀嚎:“——武者为何?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武者为何!” 狗咬住了白兴祥,将他拽向无尽的深渊、撕咬吞吃。 这狗入的世道,果真站着不如跪着,既然如此……那就换个活法吧。 人群耸动,有人赶来,白师傅心有所感,猛然抬头,他记得这目光所带来的感觉,前些日子在县尉署中,他与李白龙第一次见面,便已认出了此人的身份,他的目光从背后射来,让他强忍住回头的冲动。 这是他的任务目标。 以前是,现在也是。 他赢了,他来了。 “……我投降。” 这就是做狗之后,主人指给他的第一个目标。 白师傅声音嘶哑,犹如恶鬼,他身体在颤抖,难以言说他此刻的心情,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李白龙,以扭曲的声音高声道:“我交代——” 话音未起,他看到李白龙扬手,一团灰色的物体凌空飞来。 用了巧劲,跨过遥远的距离,缓缓地落在他面前。 那是一个袋子,袋口自动散开,露出了令武者痴迷的香气。 袋中叠着一套衣服,两只毛巾,上面着面饼肉干、生脉热饮。 还有一扇铜镜。 紧接着掷来的,是一大囊清水。 白兴祥一时愣住,嘴边的话哽在喉中,他茫然抬头,便见到李白龙声音传出,回荡四野:“今日事了,劳烦各位襄助,花信楼自有薄礼相谢,嫌犯由本人接手,诸位这就请回,他日李某自登门拜谢……” 人群骚动一会儿,旋即在各派长辈和长官的招呼下,收回宛如针扎的目光,开始转身离去。 白兴祥僵在原地,只是愣愣看着李白龙。 看到他目光投来,平静如湖水。 他突袭对方时,对方便是这样的表情目光,平静地说,被追得走投无路时记得投降,若有疑难,还能替你想想办法。 在城门口被截击时,他说,我瞧前辈也非恶人,就不要抵抗了吧,何不坐下来聊聊?不必害怕我会报复,你跑来打我这事儿,根本不重要,谁派伱来打我的,对我来说才很重要。 他原以为这是名门正派的虚伪嘴脸,从来只是在故作宽容。 而今围猎合拢,袭击者已沦为饿狗,走投无路,人格陷入泥中,对于这个名门少侠来说,此役已大获全胜,正是快意恩仇、嘲笑敌人之时。 而他的目光依旧像前些日子那样,平静如湖。 甚至有一种自己难以理解的悲悯。 “都结束了,前辈,你要跟我走了,但在此之前……” 少侠的声音轻柔平静。 “且用餐饭。” “且正衣冠。” 第六十七章 归乡 擦身,净手,洗面,漱口。 用餐。 白兴祥跪坐在地上,将武飨置于身前,细嚼慢咽,姿态从容。 这样的饮食习惯,他已经抛却了十多年,因为这只适用于钧天门武飨无忧、前途远大的青年才俊,并不适合风餐露宿的辛苦骑手。 李白龙在一旁安静等待。 吃完,净手,以生脉饮漱口,白兴祥瞥见旁边放着的肉酱罐,略微犹豫,又洒然一笑,将生脉饮倒入罐中,悬摇振动,啜饮而尽。 而后他对李白龙拱手。 “李公子当面,在下白兴祥。” 李白龙坐在他对面还礼:“原来是白先生。” “不敢当。”此时白兴祥谈吐有度、仪态从容,已非先前所见的满脸风霜、阴郁沧桑的骑手。 他轻声道:“在下冒犯解元郎虎威,行莽撞之事,犯了天大的罪过,没想公子以德报怨,即使大获全胜之际,依然给在下留了尊严体面,我痴活四十载,不承想世间竟还有仁侠之风,实在既惭且愧。” 李白龙并没有自矜之色,颔首以示谦逊:“世人忧患极多,武者也不免俗,所以我为人处世,常留三分余地。前辈不是恶人,没必要喊打喊杀。” 白兴祥笑了起来。 他笑了两声,又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撞塌那间房子,确实是失手,然而去而复返、救出稚童,又塞了银子,并非完全出自本心歉疚。” “我当时犹豫一瞬,才选择回头救人,因为少侠武功卓然不俗、手段百出,让我忌惮戒惧,所以预先做件好事、教您看到。如果走脱不掉、失手就擒,您这样的名门侠士念及我的善举善心,多半就能高抬一手、网开一面。” 曾经的骑手坦然相告:“我辈行走江湖,常会做一些不那么光明的事,又要与难缠的人打交道,所以会使一些心机手段,装装可怜,显出迫不得已的无奈,有时便能被轻轻放过……实际不是什么好人,让少侠失望了。” 李白龙闻言也笑了起来,指了指白兴祥。 紧接着,他又说道:“论迹不论心,况且前辈确实称不上什么好人,但也绝不是恶人就是了。” 在白兴祥看来,这话比之前更天真。 他本不该对恩人指手画脚,但看着对方平静诚挚的目光,念及对方被阴谋者盯上的事实,忍不住说道:“恕我失礼,这浊浊尘世,人心难辨,善恶岂能轻易评定知晓,少侠行走天下,还是不要轻信人心。” 李白龙望着白兴祥,语气淡然:“我就是知道。” 这话既武断又执拗,可不知为何,迎着李白龙的目光,白兴祥竟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仿佛对方此言的凭恃,乃是世间不可动摇的真理。 罢了。 白兴祥释然。 以虚度数十年的浑噩之躯,如何有资格评断眼前光明闪耀的少年。 还是依从本心、自行其事吧。 “我乃是商州人士……” 白兴祥细细介绍自己的生平出身。 拜入钧天门的经历,乃至开革离去的全都因由都解释清楚:“最终在【死了么】做了一名骑手,尘世打滚求活而已。今次来临县,正是组织派单,其中一单报酬丰厚,乃要将少侠殴至重伤,但却不许打死,另一单后面派来,只让我跑腿逃窜,有何用意,就非我所知了。” 原来如此。 虽然这两天回过味来,隐隐有所猜测,可正主亲口承认,还是让李白龙有些牙痒——狗日的剥削骑手,坏我大事,真是罪大恶极! 只是这事真是奇怪。 行走江湖,有仇家倒也不奇怪,但真正强大的冤家对头绝不会只雇一个五品骑手来寻仇打人,而杂鱼弱子们也出不起【死了么】的天价佣金…… 心念电转,李白龙拱手道谢:“多谢白师傅相告。” 虽然这么说,他心下却有些失望,对方既是【死了么】骑手,雇主身份一定极为保密,绝对不是他能知晓的……问不出来了。 白兴祥说完之后便低下头,默然了一会儿。 李白龙见他表情,便猜这厮可能在为以后忧虑。 毕竟连续做砸两个单子,大数据派单之下,待遇可想而知。 捏麻麻的,我都想给你打差评! 罢了。 他想到这人之前生吞虎尸的可怜样子,摇了摇头,说道:“我之前说过,前辈若有疑难,我还能替你想想办法……在下说到做到。” “前辈这次失手被抓,按律当惩,不过我作为当事人若不予追究,处罚则轻,罚金也一并由我给了。前辈在【死了么】错失两单,若做不下去,我可以代为介绍工作,虽是累点,但是体面……” ——给我去灵御派做项目经理啦! 白兴祥猛然抬头,怔怔地望着李白龙。 “……前辈?” 过了片刻,前骑手失笑。 “倒不是……算了,没什么,确实有事要拜托公子。” 他轻声道:“在下父母恩师,犹在家乡,公子既手眼通天,还请照拂一二,使他们莫被牵连。” “啊?”李白龙愕然,“【死了么】现在的骑手处罚措施这么激进吗?” 白兴祥没有理会他的话,从容道:“雇主是冲着您来的,绝非打一顿就能了事。他们已知道我的身份,本拟我将公子打成重伤、逃出临县,他们便将我擒拿,将我驯服,教我供词,而后将我交给百花谷……” 李白龙眼神一变,冷然道:“什么供词?” 白兴祥只是摇头:“抓我的人跟我说的,我既没有打败公子,这计划便行不通了,于是那人便折磨我、逼我就范,要我在山穷水尽时投降,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指认公子,说我奉命来临县取货,无意间撞破公子秘密,被杀人灭口……就是刚刚差点发生的事情。” 李白龙目光深沉,询问道:“指认我什么?什么秘密?” 白兴祥凝视着李白龙,在一瞬间,眼神有些恍惚迷茫。 他突然微微咳嗽了一声。 语调也变得沉重,话语变得艰难。 “指认公子……” 他的表情很怪异,似乎对那指控也感到荒唐和费解。 “……就是《皇极战天传说》的作者。” “……” 李白龙坐在原地,目光茫然,仿佛听不懂人话。 “我也实在费解,这到底是为了什么……”白兴祥又咳了一声,“说到底,我只是一个棋子,一条狗,一只信鸽,只需要在恰当的地点,传递出一個我无法理解的讯息,而真正的……真正的阴谋者,则会用这个讯息与其他的讯息一起,组……组成致命的……” 他说到这里,又咳了一声,血沫从嘴中喷出。 李白龙回过神来,神色猛变,去抓白兴祥的手腕,高声道:“二师伯!熊师兄!快来救命!” 白兴祥手腕一翻,推开了他的诊脉。 他既沦丧魔门之手,为人驱策,执行阴谋,岂有不拴链的道理。 只是茫茫人世,人心难测,那阴谋者也许驱策万乘、凌驾众生,可长久高高在上,似乎已经忘记了一个道理。 链子能拴住狗,也能套在人的脖子上。 但人是拴不住的。 灵御派的熊敬炎师兄闪身而来,二师伯随后赶到。 “他中了禁制,已经开始发作,得立刻……” “李公子。”白兴祥注视着李白龙,皮肤如火般炽热,他努力让语气更平稳,“想要对付你的人,以我双亲恩师为饵,逼我构陷于你,又以武飨诱我,让我失去自我、沦为走狗,我本打算认命的……” “可沉沦江湖十余载,除了父母恩师之外,只遇你一人真心待我,能在我山穷水尽之日,尚存我尊严体面,让我记起来我还是一个人。” 武者的元炁内息全力压制着爆发的禁制、维系着摇摇欲坠的生命。 “此恩于我,形同再造,可能你无法理解……可行事在我。此命不足惜,然而我亦冒着连累父母恩师的危险,向伱示警、而非阴谋构陷……”他说到这里,勉强露出笑容,“不敢说是恩情,至少也算投桃报李、有来有还吧?” 李白龙握住他的手,温言道:“白兄大恩难报,天下之大,世事之艰,很少难过生死,请让我们施治。我有一好友,在灵御派中地位尊崇,敝派掌门与七师叔更是能在玄元宗和漕帮说得上话,以三大派之力,天底下没有做不成的事,白兄种种疑难顾虑,都是小事。” 白兴祥闭上眼睛,轻声道:“如果是我请你不要救我呢?” “……白兄!” “我奔波半生,实是累了,到底是做狗好还是做人好,这辈子也分不清了。我相信两位武功通神,三大派手眼通天,可尘事茫茫,即使苟活,也不过是在尘埃中打滚,狗链一直拴在身上,实不自在。” “所以,李贤弟,请让我死吧。” 他睁开眼睛,望着少年为难的表情。 既已练就魔门功法,体内便留有痕迹,按照本朝律例,便是魔教中人。 他知道李白龙有法相救,也相信对方会为自己尽心安排、躲开追杀,然而幕后的黑手绞尽脑汁,想要围猎构陷李白龙,卑劣的阴谋早已伏好,白兴祥哪怕中途反水翻供,也能为其所利用—— 哪怕届时他躲得再远再深,一旦被幕后黑手的鹰犬寻获擒拿,便能给李白龙安上一顶“私纵魔门匪类”的罪名,这在本朝是大罪,即使贵为解元,也要落入尘埃,他日李白龙身份越高,此事的风险就越大。 他既要报答恩义,岂能将这天大的破绽留在世间。 所以,在决定放弃污蔑指控李白龙时,前路便已清楚明白。 只是大丈夫生于天地,既已死志慨然,就当自行其是、问心无悔,其中的道理缘由,就不必说给这个赤诚的少年听了。 不知何时,重然诺、轻生死的豪侠之心,已悄然回到这落魄风霜十二载的男人身上,他只看到李白龙的眼神从犹豫到动摇,最终化作叹息。 很好。 白兴祥反手握住少年的手,微笑。 “叛出师门之后,还能结识豪侠,不枉此生。” 他抬头望向天空。 飞鸟从林中起,振翅掠过天际,太阳晴好,天空阔阔。 他仿佛看到了家乡变幻多样的云气,风在树梢轻鸣,母亲在灶前坐着补鞋,时而抬头看院中的他在挥汗如雨,露出慈和笑容,那时的他还有梦想和前路,有喜欢的姑娘,江湖对那时的他来说,是枝头尚未成熟的果实,是她辫梢皂荚的香气,是踏过青石板路的气派马车,是每一个踏实的睡梦。 那时的他说,娘,习武真有趣啊。 该回家了。 “你要小心,那人出身魔门,实力超卓,内力修为至少三品,甚至二品……”他吃力描述着敌人的样子,可对方犹如幽灵鬼影,神秘莫测,只能略略描述一些基本信息,他实在不知道更多。 “够了,白兄,你不必再……” 眼前昏暗,内息空竭,前所未有的释然却填满心间,白兴祥下意识地呢喃:“对了,他还在看皇极战天传说,他的主人要求他看熟,莫名其妙,明明是本烂书,书里的反派,比他们差得远了……不……不对……” 他吃力地睁开眼睛,目光移动,转到李白龙脸上。 啊,不对。 这狗入的世道,倒也不是没有像龙战天这样的人。 他露出笑容,头慢慢地垂下。 “也……也没有那么烂啦……” 第六十八章 打爆他的狗头! 时如流水,逝如流水,一去难回。 生死之间,一切话语已无意义。 李白龙坐在新朋友的身边,握住他的手,望着他释然地归乡,白兴祥那张饱经风霜、而今从容的脸上,犹自带着笑意。 在场的几人安静地看着。 虽然他们尚不知事情的全貌,但已从只言片语中猜出了一些端倪。 他们出身高贵、武功卓绝,与白兴祥这样的输家相隔天渊,可生死间有大恐怖,连强者的武者也无法抗御,因此,能够横跨阴阳、直面死亡的坦然,才会被认为是这世间最高贵的力量。 足以让强者和权势者予以敬意。 连月遥斜睨一眼李白龙,发现臭小鬼正襟危坐,脸上殊无悲喜,仿佛云端高坐的神明,望着芸芸众生的既定宿命、生离死别,唯有看破一切的怜悯与遗憾。这样的不动清心、天人之傲,本是她心目中最理想的男人所应有的姿态,可不知为何,如今她竟有些不太舒服、不太喜欢。 默然片刻,她冷冷道:“生死有命,世事无常,你的……朋友是自己选的,已比旁人要好得多,你不必过于介怀。” 李白龙犹然神游天外,闻言回过神来:“……二师伯说的是。” 他今天才认识白兄。 对于他过往的了解,也只有刚刚听闻的短叙,而他这几日吃的苦头,被折磨得丧失神智的痛苦,也实在不得而知,这个蹉跎一生的男人的故事和遗憾,也已随着生命的消逝,永远磨灭在时光的长河之中。 至于他以生命乃至更珍重的事物为代价、向李白龙传递的信息,却荒谬得让人难以置信,回想着那个荒唐的“指控”,李白龙甚至有点想笑。 可看着白兴祥的遗体,他却笑不出来。 多荒唐啊。 这个世界。 龙傲天保持着前所未有的沉默,此时才说了一句话。 “不要辜负他。” “嗯。” “有人要害你。” “对。” “有头绪了吗?” “很多。” 李白龙保持端坐,神魂的交流隐秘沉凝。 他问道:“周围的人……探查清楚了吗?” “搜查队集结的时候,我无聊时都扫过一遍,约三成是读者,现在的话,大部分人已经走远、正返回临县,留在附近的人都对得上号。” 白兄临终前所透露的关于逼迫他的人的信息,很多都非常有用,而看起来最没用的那条消息,反而是最有用的。 ——那人在看《皇极战天传说》。 既是读者,必然产生愿力,无非是金色与黑色,无非是多寡而已。 既有愿力,便能被龙傲天侦知。 然而龙傲天神魂有限,侦测范围也有局限,无法跨州连郡、扫描世界,现在的最大范围,也不过是笼罩临县县城而已。这样的范围在城中绰绰有余,但放在广袤无垠的城外大地,便有些不够看了。 之前追捕白兴祥的时候,也要让李白龙运用自己的追索能力确认大致方向,肉身移动到一定位置,才能让目标显示在小地图上。 而现在,龙傲天的实时侦测范围内,没有发现陌生的读者编号。 李白龙抬起头来,望着周围的风景。 敌人既折磨白兴祥,逼迫他投降诬告,如此计划,想必会遥遥观察,龙傲天侦测不到读者信号,便说明他在范围之外。 这里是一处山坳,不远处便是被打死的老虎,背面靠山,西侧是丘陵缓坡、视野清晰,相应的,敌人若是在远距离暗中窥伺,就一定会在西侧方位……所以往那個方向找,也许就能找到线索。 甚至直接定位到还没走远的这个人。 而且,还有最关键的一点。 “不仅是魔门,而且内力湿热悬浮,乃是南疆武学路数……”李白龙在神魂中默默说着,精神海中慢慢泛起波涛狂澜。 “自称原本在诏南国兴风作浪,最近才被狗链子拉回来……” 这话听起来。 怎么这么耳熟呢。 他最后看了一眼白兴祥,缓缓站起身来,叫道:“老冯!” 冯国忠已让何县兵将人马带走,自己带着几个人留在原地,闻言走近。 “一会儿你亲自派人,将白兄锁好,把他装上囚车。” 李白龙淡淡道:“这是反抗官差的大案要犯,又隐藏巨大秘密,一定要保密押运,不要与外界接触。” 冯国忠略略一想,就明白李白龙用意:“瞒得住吗?” “瞒的越久,战略空间就越大,尽力为之吧。” “好,我亲自来办。” 嘱完之后,李白龙又来到来到熊敬炎身边,一揖到底。 他沉声道:“我求熊大哥一件事情。” 熊敬炎眸光闪动。 他与李白龙相交磊落,自在心间,以往托请所求,都是坦率直言,能做就尽力而为,不能做就从容相告,无论结果,不损私交。 像今天这样郑重行礼相求的,还是第一次。 看了一眼白兴祥,熊敬炎心有所悟,于是面对深揖的李白龙,他并不躲闪,也不相扶,而是坦然受了他一礼:“兄弟请说。” 李白龙将白兴祥的身世与家庭情况相告:“白兄性命受制,父母恩师亦被威胁,尚能舍生赴死、不肯诬我,此乃大恩。敌人凶狠,说不得便要害其家眷,若不能保,小弟此生难安。商州路远,若亲自去救,一时难以赶到,灵御派分舵遍布天下,强者无算,请熊师兄援手则个。” 果然如此。 “既是豪侠遗属,岂能不救。” 熊敬炎略一沉吟,答道:“敝派的商州主事鹿师兄是我同门,我以本派秘术向他传讯,请他全力以赴,除此之外,商州知州乃我旧时挚友,商州城的两个三甲门派,也都是本派亲密的合作伙伴,我与他们都有些交情。” “师兄恩义难报。” “休说这个,今日之事,换做是你,你也会全力相助的。” 熊敬炎向白兴祥微微颔首,沉声道:“兄弟伱看好,我既点头,待消息传到,今天哪怕圣旨下来,也害不了尊亲尊师。若是人力不及、尚晚一步,那天涯海角,我替你把仇家杀绝、断其血嗣,不留一人。” 然后便向李白龙一点头:“有人要诬你,可要小心些。” 说完他便反身离开。 旁边的连月遥冷冷道:“你跟他关系挺好啊,难道自家师门里没人吗?” 李白龙缓缓吐口气,转身看向二师伯,单膝跪下。 二师伯先是微惊,又看看周围还在的人,竖眉道:“干什么?让你跪了吗?起来!” 李白龙低头道:“我求二师伯一件事。” 连月遥目光转向白兴祥,又看向李白龙,眸光闪动,眼前似又浮现另一人的身影。她自小封心绝情,情感异于常人,实难理解世上竟有一种傲骨,虽万刃加身而不改其志,却可以为了素不相识的人摧折。 真让人讨厌。 她素袖轻拂,将李白龙震起身:“站着说话!婆婆妈妈,好没出息!” 说完,她横了一眼等在旁边的冯国忠、沐清歌等人,叱道:“我自与门人说话,你们杵在这里做什么?没眼力见!” 威势横压,迫得几人狼狈退去。 李白龙微微松了口气。 “师伯容禀,有魔门匪类出现,折辱逼迫白兄、诬陷于我,不管动机如何,所图一定甚大……” 连月遥没听到先前白李两人的对话:“我还没问,魔门要诬陷你什么?” 李白龙眼角微抽。 事情紧急,他顷刻间做出决断。 ——敌人费尽心思想要“诬陷”他,多半还有后手,他现在若不坦然面对,反而遮遮掩掩,后续暴雷出来,更显自己心虚。 而且兹事体大。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来路、什么目的,可不会有三品甚至二品的魔门强者甘受驱策、百般谋划,只为了给他扣一个爽文作者的马甲帽子。 这事儿必有厉害后手,现在已不是瞻前顾后的时候。 他无奈道:“说起来弟子也觉荒唐,魔门想诬陷弟子是《皇极战天传说》的作者。” 连月遥纳闷道:“什么是《皇极战天传说》?” 李白龙低声道:“……就、就是一本闲书。” “莫名其妙,是何道理?” “弟子实是不知。” 见连月遥不再追问,李白龙松了口气,将话题引回正路。 “本门近日乃多事之秋,先有袭击,后有魔门,敌暗我明,必有毒计谋划,须得探查清楚。除此之外,白兄以大恩待我,弟子却难以回报,逝者已逝,生者无所能为,只有抓捕凶手,替白兄雪耻雪恨!” 他抱拳再礼,深深低头:“然而敌人是魔教匪类,弱则三品,强则二品,弟子力弱,实难匹敌。若潜心修炼、以待来日,然白兄之仇,虽一时无可待也!敌人身份,已稍有推测,弟子擅追缉之术,一定抓住魔匪踪迹,求二师伯协力弟子、打上门去……” 他猛然抬头,眸光如火,怒意沸然。 “——打爆他的狗头!” 第六十九章 魔门是大便 虽然不清楚那些人栽赃诬陷他的动机是什么。 但可以确定。 ——是敌人。 敌暗我明,敌人动机不明,势力不明,阴谋不明,下一步计划不明。 可谓情报稀缺,浑然没有思考的借力点。 看来只能被动挨打应付、等待敌人进一步出招。 然而…… 在这种情报大劣、一团迷雾的情况下,依然有两点优势。 “第一,敌人很有可能没有料到白兄的选择。” “第二,他们绝对不知道我们的能力。” 哪怕为此事筹划已久、计划缜密,但即使天底下最算无遗策、聪明绝顶的智者,也万万推断不出“只要看过此书,便会被作者永远标记”这件事。 这就是李白龙的机会……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威胁白兴祥的魔门中人,突袭他,镇压他,然后从他口中拷问出敌人的计划! 目送冯国忠亲自带人将白兴祥“押”上了囚车,以黑布遮住,李白龙心底的激愤之心稍敛、更添几分冷静。 计划还要完善一番。 “沐师妹。” 他喊住小条子。 出城追捕白兴祥时,沐清歌能发挥的作用便进一步缩小,只能跟着大部队搜掠,只是日日搜山检海,她便可以正大光明地狂水调查报告,居然从未问过“师兄抓这个人跟调查皇书有什么关系”之类的问题。 问也白搭,毕竟是在《皇极战天传说》的印刷窝点里发现这个人的,而且还试图反抗,你说他有没有嫌疑!? 只是世事多变,出人意料。 当时雇用白兴祥跑腿,只是为了将写爽文的黑锅栽给诏南国大盗,没想到当初在箭落点处专门画的靶子,居然在弓箭射空之后、自己凑了上来。 通过白兴祥的描述,几乎可以九分肯定,那个从诏南国跑来花州“养老”的所谓大盗,便是阴谋算计李白龙的魔门匪类。 居然还敢抢先污蔑我是龙霸天?果然是魔门妖人,人人得而诛之! 李白龙只觉得世事荒谬、倒反天罡,我们名门正派的少侠,该如何捍卫自己冰清玉洁的名声?气冷抖,后面忘了。 思虑之后,便将此事告诉沐清歌。 魔门既有此等阴谋,未必防得住,现在告知,以示他胸怀坦荡、光明磊落、问心无愧,省得日后暴雷,显得他心中有鬼、刻意隐瞒。 “师兄是龙霸天?” 沐清歌闻言失笑,一脸不信。 李白龙无奈道:“好嘛,查来查去,我倒是变成作者了。” 小条子也跟着笑,继而神色微凝,她又看了一眼李白龙,笑容又绽:“总捕头们着我来查《皇极战天传说》事,乃是因为魔门巨擘身上带着一本此书,所以要查查作者与魔门的关系。如果师兄是龙霸天,那我就可以打道回府了,毕竟江北解元、无缺之月,难道还能是魔门匪类不成?” 妈的,小条子这话怎么有点…… ——等等。 听者有意,李白龙刚要陪笑,心中巨震。 迷雾中敌人的魔形,翻云覆雨之阴谋的真实动机,似乎明晰了一点。 沐清歌仍在说话:“只是小妹既知此事,便一定要上报六扇门……” 这是理所当然的。 朝廷公务人员行走江湖之时,最高优先级就是消灭魔门,一经发现魔门踪迹,需立刻上报,并就地集结部队、屠魔卫道。 毕竟,北宁蛮子尚能交流,魔门匪徒非我族类。 “师妹当然要上报。” 武林人士行走江湖之时,也有几個要时时牢记的天条,除了“武以食为天”这一根本原则之外,还有一点尤为重要。 那就是…… ——魔门是大便。 沾上之后,恶心一辈子,哪怕你只是不小心沾上的无辜者,官府档案上也会永远留下相关的隐形记录,平时没什么,日后你行走江湖,若是某地有魔门教徒作祟,而你恰好在附近,六扇门肯定会找上门来、问这审那。 便是没沾上,只要靠近了,也可能会蹭到一身味儿,别人闻到味儿,就会四下传播流言,说你肯定那个了,否则为什么会这么臭。 所以,魔门是大便。 平时有多远离多远。 而如果因为机缘巧合、各种不可抗力,使得你必须深入一线、与魔门教徒对峙,那记住,一定一定要广邀人手,请同道、官府、乡贤、名宿等人来做证人,证明伱与魔门不共戴天,只为打爆他的狗头而来。 李白龙本拟跟二师伯一道、星夜突袭,淦爆魔门匪类狗头,将他抓回来严加拷问,被沐清歌无意提醒,才想起这一着。 ——平时也就罢了,现在多事之秋,万万不能马虎。 “我已将事情经过写信飞传三师伯,师妹回去之后,直接去百花谷,给六扇门的报告如何写、何时送,能否听一下三师伯的意见?” 沐清歌略一犹豫,便爽快点头。 毕竟是小姨,她在花州最信任的人。 事关魔门,这事儿没有必要一个人扛。三师伯智计不凡、谋而后动,被掌门托付监派重任,如此大事,须得长辈掌舵。 “师妹跟三师伯说,我与二师伯打前锋,去追缉魔门妖人下落,后续增援与布阵事,请三师伯居中谋划策应,一应事宜,由本门传讯渠道联系。” “小妹晓得了!” 李白龙安排好事情,便看向一旁,怕二师伯等的不耐烦。 一看之下,心中一惊。 二师伯居然已经走到冯国忠身边,目光凌厉瞪视。 天底下就没几个男人不怕二师伯的,老冯汗出如浆,不知如何惹了这罗刹,正无助地看着李白龙,目光中充满乞求。 李白龙刚想去解围,便听二师伯径直问道:“我知道你,你是掌门师姐家里的亲兵,姓冯,我且问你,《皇极战天传说》是个什么书?” ——二师伯!你还真好奇啊! 老冯刚刚吓得战战兢兢。 毕竟知道这百花谷二当家生平最恨拈花惹草的男人,他冯国忠虽不是什么边境上淫掠敌国妇女的渣滓,但着实喜欢被动,在两江边境的妓馆中有不少露水姻缘,所以生怕这多管闲事的连仙子清查他的个人生活作风问题。 原来你问这个啊! 这贼配军大松一口气,也不回答,忙不迭地从马鞍侧囊里翻出一本书,三步并作两步跨到连月遥面前,一躬到底,将这本书高高捧起。 ——冯二牛!我吊你妈的! 连月遥嫌弃地看了那书一眼,毕竟被肮脏的丘八反复翻看,甚至都能看到油脂印,闻到令人不悦的臭味。 以她的爱洁,根本不肯碰一根指头:“你只需告诉我就行了!” 冯国忠搜肠刮肚、绞尽脑汁,以毕生所学结结巴巴道:“是……是一本……快……意恩仇和……谈……谈情说爱的书……” ——好! 这厮已经把这辈子所有的文采使出来了!说得好啊! 连月遥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具体说一下,是不是有什么……” 话音未落,香风过耳,铃音响动,沐清歌默默趋前,双手将一本精致完整、洒了一点沁然熏香的《皇极战天传说》第一卷递了上去。 小——条——子—— 臭男人看的书脏的要命,说不定还沾着什么可怕的玩意儿,连月遥自然是碰都不肯碰。 可美少女的书香香的,甚至可以贴贴,就没有这个问题了。 在李白龙平静的目光中,二师伯接过了那本书,还给了沐清歌一个赞许的眼神:“你是三妹的亲戚吧?挺懂事的。” 然后对李白龙说道:“走吧,你且去追,我边跟边看。” “……” 作为两江防线的刷分狂魔,李白龙的手中不知陷了多少宁国武夫,许多突入齐国边境打草谷、烧杀抢掠的北宁军事贵族,都被穷追不舍的李白龙率队死死咬住,最终驱得对方山穷水尽、走投无路。 他们最后几乎都被插在齐国边境,肋骨被扒出、拉向后背,展如鹰翼,一臂指向北方,一臂指向下土黄泉,为所有试图越境的北宁蛮子指出路标,成为流传于边境甚至北宁境内的恐怖传说。 在无数的追击战中,李白龙都是带来恐惧和死亡的那个。 因为他极少被北宁人反追,总能事先嗅到危险、远远避开,让每一次围剿都落到空处。 ……而这次追击,是他最难受的一次。 二师伯的目光如芒刺背。 刚启程没多久,他便听到后面爆炸声起,果然《皇极战天传说》被炸成了漫天冰屑,傲子这不嫌事儿大的混账还统计了一下阅读数据,二师伯这本书明明是沐清歌后来买的正版,可看了好一阵,一点愿力都没产生。 好家伙,好家伙。 李白龙心中叫苦,也不敢回头,只顾正气凛然地搜寻线索、追击敌人。 片刻之后,身后寒气涌来,二师伯森森出现。 “这书你看了没有?” “……”李白龙声音平静,“三师伯委派任务之后,看了一点。” “你是不是很向往龙战天?” “二师伯说笑了。”李白龙淡淡道,“该是他羡慕弟子才是。” 二师伯闻言哼了一声,这个回答姑且让她满意。 但还不忘敲打一番:“这书中的丑事,你若敢做,瞧我怎么炮制你!” 李白龙愕然道:“什么丑事?” “你……哦,哼,还能有什么丑事!” 连月遥转移话题:“我听掌门师姐夸言,你在两江防线以追索事闻名三军,名字甚至传入宁帝耳中,这魔门中人不比北宁蛮子,藏匿踪迹的事情,他们是极熟的,你能搜到吗?” 李白龙没有立刻答话,而是微微侧耳,仿佛在倾听,似乎这无处不在、轻飘微扬的风中吹拂着无数的声音,随风飘摇而落的叶子也能传递讯息。 “能的。” 远处山间,正在飞身赶路的提摩柯突然停驻脚步,阴冷的目光搜寻四野,武者强大的神念扫荡来开。 “又一次……”他喃喃道,“怎么回事?是错觉吗……” 山风呼啸,不知为何让这个魔门强者心生厌烦,因为风吹山间,呜呜咽咽,不知是不是错觉,在那一瞬间,他似乎听到了…… ——一条狗在几天前的哀嚎。 第七十章 邀月 找到了。 从动身出发到现在,历时大约三四个时辰,李白龙与二师伯一路追击,终于在阳照县西侧的群山间发现了敌人的踪迹。 “在附近……” 李白龙停驻脚步,侧耳倾听,风中传来呼啸的乱音。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无处不在的微风只是过耳吹拂的清爽气流,但在此时的李白龙听来,风中缠着许多令人恶心的怖音。 哀嚎、祈求、惨叫、诅咒……令他心烦意乱,令他心神动荡,令他的灵魂感到一阵阵撕裂的痛苦。 这滋味并不好受,让他想起了不愉快的儿时经历。 那时的师父还不是师父,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女孩子,背着他走遍大半个齐地、寻医问药,最终停在百花谷。 就是这里。 诏南国大盗,在边境兴风作浪几十年,肆意为恶,受害者众多。 对的上。 他在精神世界中默然道:“老龙,开机。” 傲天中文网的网站后台上线。 读者愿力分布图投射在眼前,这里地处荒山僻壤,四下渺无人烟,而小地图上,十数個黑色的光点就坐落其中、集在一起。 “果然还有同伙。” ——后台随即关闭。 之前说了,傲子的小地图范围有限,在追捕白兴祥时不能做到实时锁定,只能确定大体方位后追踪过去,才能重新将他定位。 只是那魔门中人既看皇书,又与白兴祥多次接触,居然一次都没有被网站后台锁定ip,这绝非巧合能够解释,大胆推测,这强大的魔门中人多半神念强大、警惕心极强,甚至能预感到冥冥之中的窥视。 所以确定位置之后,傲子立刻关机,以免引起对方过度的警觉。 “留下访问记录了属于是。” 针对这个问题,龙傲天还在想解决办法。 李白龙不太在意这个,对于他来说,结果才重要。 “二师伯,找到了。” 他对连月遥说道:“弟子这就通知三师伯。” 从身上取出毫笔密纸,李白龙唤来天空中盘旋的灵禽,将写好的讯息放在它胸前的布囊中,又喂了一些食物,目送它展翅回飞。 三师伯行事明断果决,接到他的传书后立刻做出安排、启程出发,两边现在相隔不到十数里,以武者的速度,很快就能赶到。 连月遥等他做完,这才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从始至终,她只是跟着李白龙赶路,甚至没看到对方在某个地方有过多停留、寻找什么蛛丝马迹,似乎有无形的低语一直在为他指引前路。 李白龙勉强一笑:“弟子有些与生俱来的天赋,很难向师伯解释清楚。” 二师伯哼了一声,虽不满意,但也认可了这个结论。 武者最信天赋。 有的人吃上蕴含十钟元炁的食物,能将八钟甚至九钟的元炁留在体内、化为充盈内力,这就是顶级的天赋,能让任何一个门派为之疯狂。 但有的人只能将两三钟元炁存贮体内、化作内息,拉出来的那坨只好卖给官府集中回收做肥料,只能说这也算是一种天赋。 天赋这种东西,又叫武骨,几乎是一个人能不能练武、适不适合练武的唯一标准,既实际,又虚无,再天才的人也无法将其准确描述……所以连月遥也没有深究,淡淡道:“怪不得掌门师姐说,你最适合去武尉府。” 李白龙只是一笑。 灵魂上的撕裂感一浪接着一浪,主动使用这种天赋是有代价的。 然而来自神魂的力量宛如纯净的清泉流淌,抚平痛苦,厚重沉凝的魂质保护着他,脑海中的龙傲天发出了一声叹息。 “这次是特殊情况。” 老龙说道:“其一是敌人棘手,其二是壮士恩义,我们须得全力以赴,所以我不反对你用这个,以后可不许这样。” “好。” “也就是最近收获愿力惊人,我神魂强度日增,才敢让你一试……” 龙傲天喋喋不休道:“两江防线那个活地狱也就罢了,你愿不愿意听,都能钻进你的耳朵里。花州这块地界相对太平,伱想要那厮的踪迹,便要主动去找去听,你既打开灵窍,那些鬼东西便要涌进来,岂有你好受的?” “这次也就罢了,以后你若是滥用,我早晚有压制不住的时候,到时候幼年之事重演,你生不如死、气息奄奄的遭遇,难道还想再受一次吗?” “好啦,啰嗦得像个老妈子。” “呸。” 原地休息一会儿,吃了点东西,震荡的魂魄渐渐平和。 天空鸟鸣啾啾,灵禽飞落,李白龙拿出回信,对连月遥说道:“三师伯她们即将赶来,我们可以行动了。” 连月遥皱眉道:“浪费时间,我现在就能打进去。” “三师伯说了,务必等她们赶到再动手。” 李白龙解释道:“一是万无一失,毕竟要抓活的,二是要等证人过来……事关魔门,一切行动都要光明正大,否则日后便是话柄。” 魔门乃是心腹大患,朝廷对于剿灭魔门事有着一整套完备的官方流程,地方发现魔门,须得立刻上报,并按照魔门中人的武功强度、爪牙规模,从上一级政府调集人手、并行剿灭。 百花谷既发现三品甚至二品强度的魔门中人,理应立刻通报州郡,由花州知州调动当地厢军、甲级门派联合出动,布下天罗地网,可此事隐情不小,又可能涉及到针对百花谷的阴谋,敌暗我明,唯一的胜算便是快速突袭,来不及报告州府,现在便要打上门去、让敌人措手不及。 所以,三师伯并非是孤身前来。 而是带着沐清歌、冯国忠、熊敬炎师兄乃至吴畏老爷子。 这几个人看着像是来凑数的,但实际并非如此,乃是京师六扇门、当地官府、六大派代表和本地民营门派掌门,有这几个人在场,那今天的行动便是堂堂正正的围剿魔门,可谓师出有名,撇去了任何私下沾染魔门的嫌疑。 事后幕后黑手再要搞事,也难拿今日之事说话。 连月遥看那封回信,目光掠过一众臭鱼烂虾的人名,最终落在熊敬炎的名字上,不禁哼了一声。 临县有三家六大派分舵,却只来了一派。 玄元宗不来也就罢了,毕竟他们功法特殊,强则强矣,但绝不适合偷袭和伏击,那道姑若是全副武装而来,以魔门中人的神识灵觉,远在十里之外就能感应到一股毁天灭地的元炁波动正在接近,傻瓜也知道逃跑。 漕帮不来也正常。 老三既亲来,百花谷管理事务就拜托给了七妹,防务则暂时托付五妹。 七妹既在门中坐镇,现在又是多事之秋,漕帮分舵的三娘子肯定要守在七妹身边,毕竟这就是她调任临县的全部意义。 不过,灵御派跟百花谷没有太多交情,三妹居然一请即来,那姓熊的未免也太热心了些…… 连月遥看向李白龙。 “你之前跟那人说,你在灵御派有个身份尊贵的朋友?” 李白龙这才想起,先前苦劝白兴祥时说漏了嘴。 “……是。”二师伯目光如电,他只能承认,“是笔友,经常通信。” “多尊贵?”连月遥追问道,“男的女的?” “自然是男的。”李白龙回答道,“至于多尊贵,他没有说过,只说日后有机会见面,我把我的故事告诉他,他便告诉我他的身份。” “你们没见过,怎么知道是男的。” “说话口吻,笔锋字迹,弟子还是认得清的。” ——而且还有傲子严选! 龙傲天亲自认定,没有闻到一点坏女人的味道,那必然是男人无疑了。 连月遥不承想李白龙还有这等密友,还要再问,便看到东侧毫光招摇,灵禽轻鸣,援军就位。 敌人的洞府藏于山间,入口隐秘,本需要细细搜索,然而灵御派能御万灵,搜检狡窟乃是拿手好戏,熊师兄已答应帮忙。 不多时便探明了数个入口与逃脱密道。 动手的信号传来。 连月遥平复心境、流转元功,做好战斗准备。 她看了李白龙一眼:“在这里等。” 李白龙沉声道:“我随师伯进击。” “敌人不弱,你不过是六……咦,竟然又有进境。”连月遥见他元炁翻滚,知道这小子又有提升,还是摇头,“弱则三品,强则二品,你能挡他几招?” “敌人目标是我,我若不在,他见师伯威势,必然逃之夭夭,我若在场,他只要稍有犹豫,就能为师伯所趁。” 这卑鄙无耻的魔门匪徒要污蔑他是龙霸天,说不定洞府中就有伪证。 ——我当然要去趁机销毁正确伪证、保留错误伪证! 另外还有一句话没敢说。 二师伯挺笨的,只顾乱打,他若在场,说不定还能套些话。 总之…… 李白龙正色说道:“我相信二师伯会保护我的。” “命是自己的,岂能寄于旁人之手?”二师伯冷若冰霜,叱道,“你若学艺不精,被打得伤筋动骨,可别怪我!” 说完便提气纵跃,冲上天空。 此时夕阳西下,黄昏时节,天空昏沉,月未东升,一道孤影冲天而起,元炁迸发,举手邀月。 于是天幕之上,真的升起了一轮孤寒冷月。 寒玉功全力展动,二师伯汇聚天霜,俯身下冲—— 但见一轮冷月拖拽寒霜飞雪,如穹星般向着洞府入口轰轰而落! 第七十一章 警惕你身边的魔门中人 洞中灯光闪动,风声呜呜,石桌之前,提摩柯微微皱眉,手腕一抖。 一团墨水从笔尖垂落,滴在信上。 他警觉起身,烦躁感涌上心间。 就在刚刚,武者的神念灵识自行动荡,这近乎心血来潮的感觉让提摩柯心中凛然,隐隐间,他又听到风中传来的无数冤咒哭嚎,转瞬即灭。 这已经是今天第五次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熬了白兴祥三天,将其驯服,遥遥亲眼见他被搜索队寻获,便返身折回,继续完成主人交付的任务,谁知行不多时,便从远来山风间听到奇异喊声,连续数次,奇诡无比,前所未见。 刚刚又听到这奇异啸叫,继而是一种令他烦躁不安的奇怪预感。 武者虽灵觉惊人、重视预感,可是也有限度的,他今天回洞府前数次心血来潮,前后搜掠,来回兜圈,却什么都没有发现,久而久之,无可奈何,只能将其归结为任务数次失利后的心神不宁。 毕竟主人交代下来的事情,着实有些难办。 ——李白龙。 他想到这个名字,重重吐了口气。 一开始他奉命搬到大齐花州,是想要亲自伏击对方,由主人暗中谋划,让“诏南国大盗躲到花州养老”的情报以最自然的方式送到李白龙手中。 此人自居侠士,好管闲事,必然会找上门来,怎会料知隐居在此的大盗不是六品的小国匪类,而是二品的魔门巨枭。 所以,只要李白龙敢上门惩奸除恶,那后果自是不必说的,这个洞府隐在山野,无论武功多高都无法探到,便是痛叫“师父救我”,也毫无用处。 此后种种,便可尽由他拿捏。 没想到如此巧妙自然的情报输送,居然悄无声息没了动静。 甚至搞不清楚,情报传输是在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还是已经送到了李白龙手中,只是这厮乃是欺世盗名之辈、并无惩奸除恶之心。 主人想要环环查证,又怕动静太大、打草惊蛇,想要从另一個信息链再传一次消息,又怕李白龙早已收到情报,短时间内连传两次,恐惹疑心。 话又说回来,他总觉得这次服侍的年轻主人做事谋划有些瞻前顾后、谋多而断少。 ——然而主人做事,岂是走狗可以谏言,他也只能执行命令。 后来主人索性再生一计,直接雇一个清清白白的骑手去殴击李白龙,后再将此骑手擒下、逼迫他屈服,让他去作伪证。 却又搞砸了。 ——这姓白的曾是钧天门的天才,三十出头便臻至四品境界,境界跌落后居然还能修回五品,以此天资才情、武道经验,居然打不过李白龙? 还好,主人这次的“多谋”这次总算生效了一回,考虑到了姓白的拿不下李白龙的可能性,也给出了相应计划。 于是提摩柯便在城外截下白兴祥,驯其为犬。 又教了魔门功法,给他套上第二道链子,便觉此事大功告成,在目送对方被搜索队擒获后,便自信转身收枪。 毕竟狗做久了,自然而然便觉得天下诸事,唯有铁链与骨头。 他返回洞府,先向主人写信、报告了此事的进展,送出信后望着一桌信纸,无奈叹息,一天到晚,怎么有写不完的东西。 他还要继续写与“龙霸天”的交流信。 以及“龙霸天”的回信。 毕竟他作为魔门巨枭,乃是龙霸天的同伙和忠实读者,甚至会协助对方印刷刊付书籍,而理所当然的,能写出《皇极战天传说》的龙霸天,当然是魔门的秘密支持者和同情者,书写和传播这本书,也是魔门的一次用意颇深的秘密行动。 ——至于传播这本书是为了什么? 不需要解释为什么,反正魔门行事,无不有重大阴谋,甚至不必去编这个阴谋的具体细节,名门正派和官府会自己替你想好的。 我只需坐实我这个魔门中人跟龙霸天的亲密关系。 至于‘李白龙就是龙霸天’之事,则是由另一个与我毫不相干的人揭示。 两件事风马牛不相及,可只要把两件事同时捏在手心,由一个身份地位极高的人借题发挥,便能将这前途无量的江北武魁逼入死角。 毕竟是魔门,谁沾谁死。 稍微一发散,休说功名如何,武道修为尚不能保。 “可怜的家伙。” 他重新坐回石凳,按捺住“先休息一下吧”的摸鱼之心,继续编造信件。 写这玩意儿极为枯燥,他只能构想一下李白龙接下来的凄惨境况,聊以作乐。 “这就是不做狗的下场啊……天真的武者,总是还不明白,狗链子有人握住,其实是一种幸福,至少别人见你有主,打你主意之前就会仔细想想。” 这百花谷也一样,明明有两个主人可选,却偏偏还要保持所谓的风骨和独立,被另一个手持狗链的人盯上,也是自找的啊。 “很期待啊,百花谷,还有李白龙,你们这次,会选择哪一条狗链呢?” “——轰!” 剧烈的震动在这一刻咆哮撼动。 地动山摇,森然寒气沿着隔断良好的洞穴狂涌而入、四下逸散。 提摩柯愕然起身。 据说此世神功妙法渊源流传,许多武道传承承溯古仙,保留了上古炼气士妙法真经的一丝道韵,是以武道强者修为深处,便能溯古追源,领悟上古时代的御质奇术,而此刻爆发涌来的元炁如广寒玉霜,正是…… “寒玉功!” 那个移星宫的杀星来了! 洞府入口烟尘弥散,二师伯一击之下,大地如波浪翻腾,隐秘的入口被整个掀开,连带小半个山头都被轰塌。 李白龙手绰长枪,背悬长剑,挥枪扫开尘埃,冲了进去。 “他妈的,好劲啊!” 龙傲天目睹这一击,口沫横飞,代入感拉满:“这一招要是你轰出来的,我他妈能爽半个月!你升级好慢啊!什么时候伱也能这么叼?打个魔门的渣滓还要摇人!你再强一点就可以直接上门碾压他们了!都怪你不好好码字!” 这燕国地图怎么会狗叫啊! 李白龙懒得理他,进入洞府之后,只觉周遭寒气森涌,二师伯的寒玉功凝霜封冻,将这打理精致、温暖如春的洞府化作冰封地狱。 寒霜延伸至洞穴深处,这就是二师伯的进击路线,沿途净是些冰雕甚至碎片,还有些冰雕还在微微挣扎和呻吟。 ——刚刚二师伯轰开洞府,挟月陨之势冲了进来,沿途所经,洞府中的闲杂人等甚至来不及反应,便被广寒霜潮冻得气凝血封、惨不堪言。 李白龙帮活着的人解脱,又叹了口气:“二师伯天生性格淡漠,手段好生残酷……” 话音未落,前方侧壁的岔口有人影飞跃而出,那人一脸惊怒,运功抗衡霜冻,见到李白龙后不假思索,大刀狂舞,当头劈来。 李白龙右手一拧,长枪螺旋钻出,强大的回旋之力荡开刀锋、势如破竹,正中此人胸腹,将他的脏腑绞做肉泥,肠子流了一地。 此人瞬息即毙。 龙傲天赞叹道:“这一枪好,你心肠挺好,他心肠也挺好。” “哦对。” 李白龙仔细观察了一下此人的肠胃,果然粗大强韧、远胜常人,又看看此人面相:“这人看起来也像是个魔门中人啊……得留个活口。” 魔门中人能够以大量凡食榨出元炁,除了内息稍稍虚浮之外,其他倒与寻常武者无异,甚至魔门中人也可以武飨为食,而且消化吸收效率更佳。 这就意味着魔门中人实际上可以混迹在寻常武者之中,甚至可以正常进入大齐武功体系中,乃至潜伏在朝堂内部。 那么,如何来判断隐藏在众人之中的魔徒呢? 以前是很简单的。 魔门中人可以短时间内食用并消化大量凡食、榨取元炁,元炁既被吸收,而相应的,凡食中的其他养分也同样会被魔门中人快速消化,这自然带来大量的营养物质,理所当然,会使吸收者迅速增肥。 再加上魔门行事,昼伏夜出,远离人群,鬼鬼祟祟,又以阴沟老鼠自居,怕被人发现秘密,所以离群索居,不与人交流。 所以…… 当你发现周围有人体格过胖!皮肤苍白!睡到中午!晚上亢奋!与人说话唯唯诺诺!不敢与异性对视!不喜扎堆!不爱合群!整天在做一些奇怪的事情!看一些奇怪的东西!只与别的同样奇怪的人交流! 不要犹豫!这他妈就是个魔门中人! 快去附近的官府举报吧! 正因为这个特征极其明显,魔门的肥肥们便如黑夜的星火,如此显眼,被正派扫荡,登时迎来浩劫。 残存的魔门中人痛定思痛,想出应对方法,或加力练武减肥,或试图催吐,或钻研新法、收敛肥肉,总算控制体型。 可外形问题虽然解决,可肠胃问题随之而来,长期暴饮暴食也带给身体带来一系列变化,有经验的公差仔细观察,还是能判断出魔门中人的征象。 李白龙观察了几个死者,便知道他们应该都修炼过魔门秘法。 “那个人的门徒吗……” 洞府内部轰荡传来,想必是二师伯与敌人交上了手,李白龙快速赶路,斜刺里又杀出一人,短剑直刺,阴森无声。 长兵在狭窄地形中无往不利,然而被敌人从侧面暗门贴身袭来,便施展不开,李白龙从容弃枪,肩头微耸,背后长剑自行出鞘,逼退来敌。 李白龙更不接剑,而是趁机突袭,掌风如狂龙怒吼,压得对方嘴巴微张,呼吸困滞。 与此同时,一丸丹药破空飞出,正中此人嘴里。 咕嘟一声,便被吞了下去。 那人惊怒交迸,作势欲呕,哪里吐得出来,只觉得药香满嘴,怒道:“你给我吃了什么毒药!” 李白龙淡淡道:“封创止血丹。” “?????” 那不是伤药吗? 那人脑中疑惑刚起,便看到李白龙回身握住剑柄,一蓬剑光宛如天星散落,四念一剑,共出七式。 于是,短剑脱手,手足四肢鲜血喷涌,气脉被封,最后一剑挑回空中的短剑,引导剑锋,将那魔门中人钉在了墙壁上。 “回见。” 已近交战之所,空气轰荡咆哮,两道身影以快打快,墙壁不断滚落碎石,提摩柯被寒玉功压制,见到李白龙从门后闪出,怒发如狂。 “你……你是李白龙!”他喝道,“你们怎么知道……” “受人之托,来还你一条狗链。” “什么?” “我想把狗链塞进尊腹之中,给您放个风筝。”李白龙提起长枪,锋芒指向提摩柯,神色平静,“——请阁下成全。” 第七十二章 给你整波大的! “请阁下成全。” 武者年轻气盛,长枪直指,挑衅积年老魔。 提摩柯怒极反笑。 “狂妄!”他双目如电,神念压来,断喝道,“区区从五品之身,也敢挑衅二品宗师!你家长辈没教过你……” “聒噪!”寒潮涌动,连月遥移形换影,一掌劈下,“我百花谷弟子,想说就说,想做就做,你这风筝,他今天放定了!” 两名武道强者轰然交锋,拳风对撞,罡气狂涌,无形的气浪吞吐涌动,在山体空间内挤压碰撞,形成恐怖飓风、将室内的一切掀飞撕碎。 李白龙倒转枪头、插枪在地,以大日元功催动兵锋,切开横来的风压,向两侧轰流的气浪吹动他的袍角。 但见他持剑在手,圣龙望气决全力流转,看破元炁纷扰的表面,试图抓住武道强者全力交锋的最弱节点,寻找旁击策应的时机。 提摩柯凝神与连月遥交战,仍觉李白龙剑意如针,量小而质足,稳如山岳,引而不发,犹如嘤嘤响动的蚊子,令他好不厌烦。 他数次想要出手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贼,没想到此人极为乖觉,没等出手便立刻移换方位、寻求连月遥翼护,居然让他找不到半分机会。 袭击不成,他便出言嘲讽。 “区区从五品,蝼蚁一般,留在这里,全然碍事,还得要长辈分心照顾,竟敢口出大言,真是厚脸皮!” 话音刚落,连月遥已拍出旋风般的一串重击,冰如棱刺,四下飞射:“今日便让你在从五品小辈面前被打成死狗、放作风筝!” 提摩柯愕然。 ——我自激将他,你怎么中招了? 他旋即心中一动,似乎想到了一条道路。 李白龙见状,立刻截下话头:“说的是,差点忘了,魔门妖人隐居在此,必有图谋,我得去搜一搜,看看有什么线索人证。” 提摩柯只是冷笑:“死到临头,犹不自知。” 好!回话了! 李白龙淡笑道:“自以为得计,真是贻笑大方,你觉得伱们的计划天衣无缝吗?想给我栽上私通魔门的罪名、拿捏百花谷?” 提摩柯心中微震,却笑得意味深长:“再想想,想不到也没关系。” 他妈的,这招是我跟傲子玩剩下的。 李白龙看出了他的装腔作势,于是后退两步,微笑道:“那我去你的房间搜一搜,想必能找到一些用于栽赃陷害的信件证据……” 哼,找到又怎么样?你以为仅止于此吗? 提摩柯只是冷笑,他紧守门户、全力应对连月遥的攻势。 下一刻,便听李白龙说道:“找到之后,我便仿写一些、涂改一些,把与魔教私通信件的收件人改成你主人的名字!” 狗的忠心犹如本能,在这一刻立刻激活。 提摩柯心神一乱,当即中了一掌,回过神来,便知中计,狂怒地呐喊出来,李白龙见状哈哈大笑,见此人急了,更不停留,转身就跑! 狂怒的狗刚想去追,然而心神的破绽岂能被连月遥放过,虽然以二师伯的惊世智慧不屑于去理解这些智斗和算计,可她只需要明白一件事就好了。 “不管他要去做什么,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蝼蚁蝼蚁!” 提摩柯被迫返身应敌,激将道:“我这洞府之中,伏着得力干将,他区区从五品蝼蚁,孤身涉险,一定尸骨无存!” 连月遥讥笑,招式依旧沉凝有度,章法不疾不徐,甚至懒得出言反驳。 “……” 你妈的为什么! ——怎么现在又不吃激将法了! 提摩柯心念电转,身形闪动,作势逃窜。 连月遥紧随其后,两人追逃交锋,轰鸣的爆响渐炸渐远。 李白龙旋身离开,脑海中龙傲天问道:“你知道他主人是谁?” “我怎么知道?”李白龙目光闪烁,冷然道,“等拿下他,就知道了!” 这洞府开凿日久,结构复杂,房间众多,若是一间间搜过去,过于麻烦,然而傲子是有雷达的,现在可以开机了! 既寻目标,李白龙便径直找过去,踢开房门,果然有人躲在里面,李白龙长剑一指,淡淡道:“兄弟,我忙,做个交易,告诉我你老大的房间在哪里,我便放你跑路,以后生死由命,凭你本事,你看如何?” 说完之后,他剑尖微扬,诚恳补充道:“劝你立刻配合,不要想别的,我们名门正派,最怕伤了和气。” “好……好……” 那人满脸惧色,跪在地上,膝行数步,就要说话。 然而下一刻他猛然低身,毒烟从背后机关、直取李白龙,继而狼跃而起,十指幽蓝,抓向猎物咽喉! 李白龙轰出一掌,无形气劲吹散毒烟,剑光一闪,便将此人双掌钉穿。 他抬高长剑,痛得对方双臂尽量上伸,剑柄轻转,便让他惨叫出声:“给脸不要脸……说不说?早点说还能少吃点苦头。” 想不到这厮咬牙不说,依然露出怨毒目光。 李白龙摇头道:“他妈的你们这些魔教妖人,总小看我们名门正派。” 他猛然抽回长剑,痛得对方身体抽搐,没等惨叫出声,剑光再闪,已将其双腿刺穿,那魔门中人痛得鲜血淋漓,站立不住,只能跪下。 李白龙更不多话,一脚将他踹向墙壁,左手按住他的脑袋、顶住墙壁,向着一侧摩擦拖行:“说不说!?说还是不说?” 凹凸不平的墙面粗粝之极,不多时便磨破皮肤,拖出一片淋漓血道,那人只觉李白龙手似铁钳,牢牢将他箍住,四肢受创,更是难以挣扎,只能连跪带爬,被李白龙按着一路摩擦,这种无力的绝望感瞬间扎入心田。 他只觉脑袋不断轰撞墙面,入耳尽是轰响咚咚,侧脸如火烧般剧痛,先是脸颊,再是眼皮,甚至是眼球,他甚至能隐约听到骨头的哀鸣…… “——别!别!我说!我说!” 李白龙居然毫不停留,一路继续拖动:“那你愣着干什么?” “在那边!那边啊啊啊啊啊啊!” 得到答案之后,李白龙松手,那人半脸血肉模糊,痛得几乎昏死过去。 “哥们,对不住,我们名门正派一般不用刑,所以我之前建议你立刻配合,否则就会伤了和气。” 李白龙叹了口气:“毕竟,动刑就是结仇了。” 那人愕然抬头。 剑光一闪,一点寒光已穿过他的咽喉。 他更不停留,按照指引方向往提摩柯的房间方向走去,沿途顺路又抓一个魔门之辈,花了片刻时间与其交心,便说服其暂时跟随自己。 来到房间门口,李白龙指而问曰:“我问你,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人脸上青紫,双臂颤动,低声道:“大……大人的卧室。” 李白龙欣然点头:“好,您先请。” 说罢一脚将其踢进去。 机关触动。 紧接着机括声起,毒箭乱射,登时将那人扎成了刺猬。 看来确实是机密要紧的地方,甚至不许门徒靠近,若是非请勿入、触动机关,便会被乱箭射死……果然是魔门风格。 “魔门妖人,整日自相残杀,委实让人厌恶。” 见此情形,李白龙并不戒惧,他素来行事莽撞大胆,并不在意什么机关陷阱,于是毫不犹豫地跑到附近请来一位魔门,鲁莽地把此人扔了进去。 ——我们莽夫就是这么刚!有陷阱也是硬扛! 他牵着人莽了一圈,发现再无陷阱,便请这位出人不出力的朋友暂且休息,自己却辛苦地开始在屋内翻找。 “果然。” 桌上散落着一些信件,柜中箱里都有,李白龙不由冷笑。 二师伯突袭进来,交战地点却不在这里,也就是说,以这魔门贼厮的武功,有空跑出去迎战,却“来不及”销毁信件,意图真是过于明显了。 他翻看桌上信件,连连冷笑。 果然是魔门贼子与“龙霸天”的书信,这活儿忒糙,事儿忒恶心。 龙傲天问道:“要烧掉吗?” “敌人摆明了要栽赃,定有后手,现在烧掉,显得心虚。” 李白龙森然冷笑,擎出笔来,幻龙千式最是精擅手艺活儿,如今他指腕灵活,稍一观察对方笔迹,便能将字迹分毫不差地仿出来。 他看了看桌上的信件,将第一页烧成飞灰,又拿出一张信纸,将那第一页重写了一遍,一些细节,悉数修改。 只是开头“霸天兄当面”之类的问候语,被改成了玄元宗张真人的名字。 “狗日的想要害我?”他狞笑道,“看我给你整波大的!” 他急公好义,乐于助人,是江湖所尽知的,看这魔门叼毛码字稀烂,便开始热心帮他改文,眼见众位江湖高人和门派天骄渐渐私通魔门。 下一刻,他突然神色变化,左近墙壁震荡渐近,石床左侧密门洞开,提摩柯挟着滚滚狂风势不可挡地冲了出来! “蝼蚁!”魔门中人狂喝,“安敢如此!” 这洞府修筑得极为用心,密道勾连相通,提摩柯先前作势欲逃,引得连月遥追踪不休,可逃亡通道四通八达,那连妖女不熟地形,不断被落下的机关石所阻,渐渐被他甩在后面。 提摩柯不急逃脱,毕竟被敌人打上门来,算是极大的疏漏,必须弥补错误,他想起李白龙先前的狗叫,便索性从密道中直回卧室…… 果然被他撞见了! “给我过来吧你!” 抓住李白龙,今日之事便有转机! 他伸出五指,罡风腥臭,诏南国毒瘴遍布,当地武学多偏奇诡,提摩柯身形犹如鬼魅,闪电般向李白龙袭来—— 视野中的李白龙错步后退,竟不惊慌。 反而嘴角露出笑容。 玉手温软,从身后按住李白龙左肩,轻轻一扳,将他搂至身后,另一只手轻轻接过他手中长剑,剑出如银丸,化为漫天飞星。 剑光如瀑雨,横出漫天银河、簌然而落,剑气如潮,剑鸣阵阵,伴随着清越悠扬的叱音冲荡满屋—— “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 第七十三章 武林之上 光刃如瀑,锐不可当,布满整个石室。 提摩柯以炁流御体,不住后退。 来人不过三品规模,然而剑气纵横,御幻千刃,那锋芒破空的精妙剑意,令魔门强者也要稍避其锋。 百花谷创派七人之中,有一人剑术双绝。 “姜璃书!” 但见那秀逸绝拔的紫衣女子将李白龙护在身后,手腕金镯铃动,袖带飘摇如仙,长剑微颤,利刃泛起一泓剑芒、锵然龙吟。 李白龙从身后探出脑袋:“怎么现在才来!” 那飘逸如仙的女子并不回头,左手如拈花,回手一弹,正中孽徒脑门。 “怎么跟师父说话的?” 那女子凤髻蛾眉,仪态端庄,无论妆容身段,看起来都是优雅秀美、端庄清丽的贵女,看起来比李白龙成熟许多,但话语声音却清越如幼凰。 “收到三师姐传信,我可是星夜赶回来替你出头!你应痛哭流涕才是!” 李白龙闻言嗤笑:“然后躲在暗中观察,等最帅的出场时机是吧!” 毕竟是许久的师徒孽缘,姜璃书脸皮够厚,若无其事地说道:“你就说这一剑帅不帅吧——救你狗命,怎么还不快说多谢璃姐姐!” “帅啊,帅极了,不仅出剑,还念诗呢!”李白龙啧啧,“只可惜自己脑袋空空,想要逼格又没什么文采,这些御剑诗还是央徒弟帮忙想的!” 惊鸿一剑、清逸如仙的气度被破了小半。 姜璃书呼吸一滞,脸上微红,旋即傲然道:“那又怎样?有弟子服其劳,我身为师尊,抄抄徒弟怎么了!?” 两人正驳嘴间,提摩柯斥退剑气,本拟放些狠话,却见狗男女师徒旁若无人地开始打情骂俏。 他心中愤怒,刚要进击,背后压倒性的威势步步传来,原是连月遥尾随追上,步步压来,转眼间便陷入重围之中,更让他心浮气躁。 提摩柯猛然醒悟,急忙收敛心神。 ——不知不觉间,竟又被狗男女搞了心态。 “魔门逆匪,正邪之间并无转圜余地,你今日败局已定。” 李白龙见二师伯压来,便出言攻心:“然而,交由朝廷明正典型、凌迟处死,与送到灵御派服刑挖矿、赎去前罪,两者之间,仍有微妙不同。你若识相,我可以帮伱运作一个待遇好一点的监狱。” 提摩柯目光森冷,四处扫视。 连月遥,姜璃书,两人在此,他便绝无机会,今日之战,可谓大败亏输,而主人的计划……可恶!她们怎么能找到我?怎么这么快!? 他既已判清形势,便决意脱身。 即使狼狈逃回、被主人重责,也好过在此处陷落。 强者气机变化,只在一瞬,便被察觉,连月遥从身后冲上,姜璃书移形转位、剑芒侧击,李白龙飞身退出石室—— 提摩柯仰天狂嚎。 两位百花谷女杰见多识广,可眼前一幕,仍超意料之外。 只见这魔门巨枭狂吼连连,全身皮肤颤抖滚动,偏瘦削的身体居然如气球般鼓胀起来,颤抖的肥肉从四肢、腹部乃至其他部位不断弹出,顷刻之间,这魔门中人居然就变成了一个肥不可言的大肉球! “咦!这不是那什么……”姜璃书惊叫道,“那個大欢喜男……” “什么乱七八糟的!” 连月遥挥掌横扫,提摩柯虽然身形变胖,然而速度却未稍减,一掌挡来,元炁暴涌,力道大的出奇,竟将二师伯震得后退数步! 姜璃书持剑牵制,剑气横扫:“小弟给我讲过那个故事!” 连月遥居然输了一招,怒气冲冲地再度冲上:“谁问你了!” 提摩柯嗡嗡狂笑:“还不够!” 他猛然轰出数掌,直击姜璃书,后者剑速提起,已至一念之速,念起而剑出,于元炁薄弱之处快进快去、绞碎凶烈罡气。 然而内力的差距是明显的,提摩柯以几乎挥霍的姿态疯狂使用元炁,姜璃书功力逊色,遮拦不住,被迫后退,连月遥从另一侧攻上,然而先前无往不利、压制魔徒的寒玉功居然也难以侵彻其至密浓烈的护体罡气! 这是怎么回事? “师伯师父!”李白龙在门口窥探,目中光华流转,“他先前藏肉敛身,如今在直接消耗这一身肥肉供给元炁,不能久耗——老登,办减肥班啊!” 两人都是武道强者,一经提点,立刻领悟。 魔门既能快速消化大量食物、榨取元炁,那自然也能直接炼化己身。 食用大量凡食能让自己迅速长胖,若是变成死肥宅,就容易被名门正派围猎,然而只要摸索出一门体修秘法,便能从物理层面把自己ps成身材极好的帅哥美女,一身压缩隐藏的肥肉脂肪,反而会成为巨大优势。 ——甚至能变成有别于经脉系统的第二个储能池! “就你话多!” 本来现形之后,提摩柯打算虚张声势、胡诌一个阴功邪法,令强敌知难而退,谁知片刻之后,便被李白龙窥破本质,他怒道:“你先给我死来!” 李白龙机灵至极,喝破对方底细之后转身就跑,背后的肉球隆隆直追,师伯和师父在后面狂轰不休,都被提摩柯强行挡下。 那魔徒边追边喊:“跑得了吗?此等妙法,才是打破枷锁的自由之匙,你们拴狗链而不自知,有眼难识神通,比我可悲的多!” “有什么了不起的!” 姜璃书催动剑气,不断削断头顶岩壁石块、砸向提摩柯,试图以此法困住体型硕大的肥肥,一边骂道:“这套功法你们藏了多久了?待我把此事上报朝廷,让天下州郡县的城门口都加上地磅,专门称你们这些臭猪!” 提摩柯被这一言破功,勃然狂怒。 ——这女人果然是李白龙的师父!嘴巴都一样刁钻! 追逃阻击,一路轰来,猛然天地开阔、空气一清。 李白龙跃出洞口,提摩柯随后追出,突觉上空风声猛恶,抬头一瞧,卫衡兰身如惊鸿,在夕阳斜照下惊艳一瞬,蹁跹身姿凌空斜击而下,灿若亮银、遍布倒刺的长鞭卷向他的脖颈。 他轰击数掌,元炁狂涌,将长鞭扫到一旁。 卫衡兰双手皆戴爪刃手套,反手回捞,直取首脑,速度快的出奇,然而这摧枯拉朽、裂金断玉的爪法被肥厚的脂肪天克,三师伯十数招间已经得手三次,提摩柯居然不痛不痒。 这魔头以二品宗师的底蕴吃出一身生物电池,催动燃脂大法,短时间内烧出来的无限火力居然让百花谷三大强者都无可奈何。 魔门被庙堂江湖视为心腹大患,严令发现即消灭,不是没有道理的。 连月遥与姜璃书迅速赶到,三人合击,将提摩柯围在核心。 刚刚一番乱战,魔门巨枭的体重已直降百分之五,他虽然一副势不可挡的模样,可心中已渐焦躁,体重大起大落极为伤身,吃出这一身来并不容易,眼下占据优势,他却有点拿不准主意,究竟应该立刻远遁,还是…… 他瞥向李白龙,此人是最大目标,可精乖的小子早已站得远远。 他又看向远处的人影,男女老少皆有,站成一处,遥遥观战,看起来武功低微,简直莫名其妙……咦? 提摩柯瞧见那穿着杏黄衣裙的少女,心中微动,他记得这个人,主人讲过计划,如果现在把她抓做人质…… 此念一动,他看到那群人中一个作庄稼汉打扮的雄壮汉子上前一步,截断了他看向沐清歌的视线,遥遥看过来。 一股悚然感涌上心间。 提摩柯心下立刻做出决断,内炁爆发,逼退围攻,向远处遁逃! 连月遥径直追上,卫衡兰抖动长鞭,也要跟上,却见李白龙提气纵跃,与其师会合,遥遥喊道:“三师伯,魔匪从众与物证都在洞中,请师伯与各位同道去检查存证、以待朝廷接手,至于此人,我与师伯师父先去追!” 卫衡兰略一思忖,高声道:“好,你们务必小心!一定抓活的!” 此次突袭,已告胜利,然而不擒魔首,不算全胜。 “是!”李白龙高声领命,看向师父。 突然发现姜璃书居然停下脚步,怔怔地望向北方密林,那边高山耸立,夕阳西下,彩云遮掩天空。 李白龙微微皱眉,却见师父目光怔然,竟透出前所未有的不安之色,他心中一惊,跃到师父身前,“怎么?” 姜璃书的脸上渐见苍白,低声道:“他们来了。” “谁?” 师父看向他,露出苦笑。 李白龙心中震动。 与此同时,狂追提摩柯的连月遥居然也停下脚步,凝重地看向北方。 大地震动,由远而近。 正在狂奔的提摩柯心有所感,连连长啸,喜不自胜。 ——这只是狗的本能。 北方密林鸟惊,烟尘渐起,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在轰荡行军,一支旌旗,两支旌旗……旗帜招摇,打出旗号,武人退避,官府静迎。 “大队人马……” 旌旗既出,来者是谁,已无悬念。 卫衡兰面如寒霜,来到李白龙身边:“果然是锋林火山……好快!他们怎么知道……” 下一刻,三师伯的话语咽在嘴边。 即使是早年名动江湖的名侠,以三师伯的胆识阅历,也在这一刻愕然,她望向天空,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连月遥停在一处山丘,负手而立,目光闪动,衣带飞扬。 远处传来惊呼,沐清歌等人更是惊异。 来者既是锋林火山,那即便带来千军万马,也不是什么奇事。 但众人目光所及,除了地面烟尘飞扬、大队旌旗之外,天空之上,夕阳辉光,横斜的彩云中飘出一道黑点,于武者们的惊人目力下渐露真形。 形似纺锤,通体皆白,侧面纹画五兵图样,下悬厢室,尾部有螺旋叶桨、轰轰转动……人造之物,此刻浮于长空,宛如天上宫室,如此奇景,即使在场的武道宗师、江湖名侠,都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沐清歌喃喃道:“这是什么啊……” 吴畏年老,阅历丰富,可依然满眼震撼,喃喃道:“锋林火山啊。” 他年轻时自诩天资不凡,也曾气盛,觉得所谓的名门,所谓的天骄,其实也没什么出奇处,只是底蕴更甚、资源更好罢了。 但等他游历世间,才知江湖不过江山一角,武林之外,是整个世界。 武林之外,是诸国林立,是齐宁相争的血腥战场,他曾以为武者的世界不过是练功和争胜,后来他才知道,武者真正的世界,是锋林火山势不可挡的钢铁洪流,是玄元宗摧城拔寨、崩裂天地的毁灭力量,是正念寺佛光轮转,是灵御派操纵万物……是能与这些力量抗衡的,北宁六宗。 老人低声叹息:“六大派啊……” 史书由胜利者书写,历史真相,常被史官扭曲,然而大齐一朝,立国源头,却从来公正记载,不会有一点偏私。 相传上古末法时代,天地崩毁,众生陨灭,废墟之上,不断有人杰挺身而出、翼护百姓,镇守一方。而后灾难退却,人类重新繁衍,围绕着最后守护者们的山门,文明重新建立。 时光荏苒,北方先出雄主、统一北地,七座金帐伫立,众而归一,而后有铁蹄南下,直指生活富足的南民。为了保护无辜的百姓,齐国太祖与六派祖师论道盟誓,折服,妥协,请求,商讨,退让。 最终决定统合所有的力量、人口和土地,成立一个前所未有的王朝。 从一开始,六大派就不是门派。 而是伪装成门派的,诸侯国。 现在,锋林火山,来了。 大势横压,山雨欲来,唯有灵御派的舵主仰望着天空的造物。 “坏了。”熊敬炎低声说道,“还真让他们造出来了……” 第七十四章 八锋天军 提摩柯狂奔不休。 主人,主人来了! 兴奋与恐惧交织一起,至少他能够保住性命了! 是的,他的主人,正是锋林火山的贵人。 他在流窜到诏南国的某一天、被扯住狗链子的时候,便知道了这一点。 高贵的六大派豪族居然在豢养魔门,提摩柯很轻易地接受了这一设定——倒不如说,这才是理所当然的。 毕竟人心如鬼蜮,高贵的六大派有时也需要黑手套,他们数百年经营,与国同休,早已攒下数不清的棋子。 提摩柯是其中比较好用的一枚。 魔门,意味着好拿捏、没有道德底线,不会讲良知和善念这种无聊的东西,大盗,意味着心狠手辣、又懂得分寸,毕竟刀口舔血,弱肉强食的道理比谁都懂,他这一枚棋子日子相对逍遥。 平时在诏南国作威作福,接到命令,便起身动身,完成任务之后便潜回,锋林火山会秘密供给他武飨、兵刃、药品和金钱。 就在不久之前,他又被启动。 只是这一次,向他下达命令的已经不是老主人。 他被移交给了锋林火山的一位新贵,作为奖赏。 这位新贵已通过考核测验,成为锋林火山的天骄之一,最多二三十年后,就可以进入锋林火山的核心决策层,成为这个国家乃至整个世界最有权势的人之一,所以提摩柯对这个安排毫无异议。 新主人给他的第一個任务,居然是助他构陷百花谷的一名年轻人。 不仅简单,而且被他玩砸了。 他甚至不知道怎么搞砸的!明明已经驯服了白兴祥,明明计划应该顺利地发展下去……为什么百花谷会突然杀来?她们怎么知道我的洞府? 本以为会在百花谷三大高手的围追堵截下最终陨落。 没想到主人如神兵天降、赶来了这里! 好在提摩柯还有理性,并没有做出窜入锋林火山阵中这般惊人之事,反而方向偏折、避开大队,心中也随之打起鼓来。 这次失败,非他之罪,然而终究办事不力,主人一定责罚,还好他是二品魔门宗师,与寻常狗碎不同,终究是…… ——风声。 天空之中,传来奇异的呼啸。 提摩柯愕然抬头。 高空之上,翱于天穹的飞舟之中,宽阔的舱厢分出隔断,隔出的斗室之内,八名武者分坐两排,听到金磐声动,连续三重。 此乃出击之信号。 左上首坐着的武者应是这八人的首脑,沉声道。 “服药。” 战士们取出木匣,打开,匣中分装丹药,颜色各异,以药衣包裹。 众人按顺序依次吞服。 不动,自持,五气,逐火,归元。 这几种药会在战斗过程中依次化开,为服用者提供对战魔门的药性。 “振衣。” 炎气升腾,武者们皮肤转红,眸中似要冒起火焰。 他们四人穿戴重甲,浑身钢铁披挂,身躯雄壮如巨灵天神,另四人则身披贴身轻甲,黄铜般的金属色偏折耀光,伴随行功炁转,炎浪翻滚,八人战甲上的奇异部件发出嗡嗡轻鸣,藏于金属下的转子开始转动。 首领将战盔带上,其余三名重甲武者也同样带上钢盔,全覆式的头盔隔绝一切,经过特殊处理的赤红色晶体片保证视野,头盔槽扣卡住,他们运功时所散发的惊人炎力悉数被战甲吸收,汽鸣声渐渐尖锐。 其余四名轻甲战士戴上了翼状轻盔、护目风镜。 “请兵。” 巨刃竖起,拳剑弹出。 臂铠的精巧机关开开合合,露出黝黑的喷口和闪光的尖钉。 他们的武器与江湖武人所用的利刃兵器截然不同,厚重,沉凝,透着血光,还有用途不明的额外设计和部件。 每一件武器都是大师之作,乃是锋林火山的顶级匠师们根据他们每个人的臂展身长、内炁性状和武功进境特殊订制,每三个月就要调整一次。 ——就像他们每个人所习练的《御火功》一样,每段时间都要被传功院的精算师们修订优化,提升效率。 一切就绪。 首领拉下手边的长杆,脚下的隔板轰轰而开,高空的劲风呼啸卷入。 “魔门有罪,斩以正威——诛之!” 一道道身影冲出飞舟,劈开高天之风,轰鸣而落。 四名重甲武者如流星飞坠,连人带甲有数百斤之重,如此坠地,十死无生,然而锋林火山巧器无双,战甲背后嗡嗡长鸣,四道喷口居然吐出浓烈烟汽,反冲之力抵消坠势,凶悍的钢铁之躯接连落地。 巨灵武者们站直身躯,头盔镜片红光爆绽,一支支形状各异的靠旗从他们背后升起,空气在旗帜周围扭曲,那是炽烈高温的逸散反应。 巨剑挥舞,火光燃起,首领向着提摩柯一指,四名陆行骑士迈开铁步,轰轰隆隆,大地震动,向着惊怒交迸的魔门迎了上去! ——主人要杀我!? 此念一转,提摩柯又惊又怒,先是委屈,而后不解。 最后变成歇斯底里的狂怒。 但是要杀他的,并不是一个名为“锋林火山”的武林门派。 而是拥三省之地而北拒宁虏、主兵部训六军、掌握天下半壁煤钢矿石定价之权、大齐神兵重器半出其门、麾下统合三乙以上门派二百七十四的…… ——军工复合体! 在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狗不会有一点反抗的念头。 他狂叫着转向逃窜。 然而天空风声激荡,另外四名武者在空中飞折跃扬、遨游变向,宛如苍鹰破风下击,截向意图逃跑的魔门匪类! 看到这一幕,远处的沐清歌震惊无比,她即使出身京师名门,可却从未听说过这种事:“他们……会飞?这怎么可能?” 自人类降世,仰望天空便是本能,轻功至强的武者也只能短暂浮空,难以像传说中仙神那边凌虚御风,天空本就不是凡人的领域…… 可现在这一认知被打破。 那几名锋林火山武者居然可以在空中如鸟般轻盈折跃、肆意遨游? “功法,轻功,以及巧器。” 一旁的熊敬炎语气平和,做出解释。 锋林火山的根本大法是创派祖师留下的《御火功》。 名字简陋,可却是许多高门大派镇派心法的起源,军中流传的战阵杀伐武学,约有四成是从此功中化出……这功法至阳霸道,直指上古御火奇术的质相本源,习练有成者能获得惊人炎力,举手投足,火焰护身。 但却有一个致命缺陷。 功力越深,修习越精,元炁内息的火劲便越发炽烈,人体不过血肉之躯,岂能抵挡烈焰焚身?所以天资不足者强行修炼,与人交战时若运功过猛,有时便会自己烧死自己,打架时便要束手束脚。 只有天资精湛、能将内息控制、自由流转的人,才能放心御火。 这个散热问题极为棘手——若是门人行走江湖,穿着布衣软甲,倒也罢了,可军阵之中,需披重甲,激战烈度又大,散热问题便被无限放大。 锋林火山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便着手解决问题。 无数能人智士提出设想方案,最终产生两条成熟的路线。 其一,锋林火山的重步兵们会在重铠后背焊接数支套满鳍片的靠旗,接口就在背部的四处火真窍穴,以此传导逸散多余的热力。 其二,另外一群巧匠从烧水中获得灵感,在武者身上配置小型的循环装置,以水汽转换、散出热量,效率相对更高。 后来这些人发现,由水变汽、体积暴增,能产生极大的扩张之力。 这股天地自然之力……似乎是可以利用的。 于是思路变化,从单纯的“由水汽导热”,变成了主动追求利用。 以此开发相匹配的功法武学,设计全新的装具器械,最终锋林火山内部诞生了一个全新的流派,以擅用蒸汽之力著称,他们将自己称为…… “汽宗。” 如飞鸟游于空中的武者舒展身体,后背精巧的装置如鸟翼般展开,阀门打开,剧烈压缩的蒸汽锐鸣喷射,巨大的冲力被精妙的轻功所利用,借助这汽力与风翼,这几名武者便可以在空中自由变向、折跃冲刺! 武学与巧器结合。 此为…… 大!轻!功! 子曰,高打低,打傻哔,四名汽修凌空杀下,于近地处甩出钢绳、钉住附近山石林木,机轮转动,喷气变向,便在山林间飞跃如灵猿。 高速移动间,他们臂铠张开,尖钉寒芒闪现,呜呜气鸣声中,一道道破炁钉在蒸汽的推动劲射下击向试图逃逸的提摩柯! 魔门已入穷途,奋力挡开破炁钉,汽宗武者已是挟劲风合击。 他们速度极快,每一击拳剑刺杀除了充盈鼓荡的真火炎功之外,还蕴含着嗡鸣的蒸汽推力,只纠缠数十息,大地震荡,四名焰流武修踏地而至。 汽宗武者们见状,先是各自掷出一枚气罐、当空爆裂,又卸下背后水箱、挥剑斩爆,而后不约而同、齐齐抽身飞退。 提摩柯闻到空气异状,已知不好,然而赶来的四名重甲武者已经齐齐飞跃而起,高举的巨刃长兵泛起流焰长舌……悍然劈下! 轰的一声,弥漫的可燃气体被瞬间点爆!炽烈的流火爆鸣轰然四溢,紧接着水汽弥散、遮挡一切视线,而锋林武者们全副武装、佩戴目镜,丝毫不被干扰,各自趁着爆裂之势、重新杀回战场。 烟尘弥漫,唯有时时闪逝的刀光。 势在必得的杀意,神兵天降的威势,剧烈的爆炸既是斩杀魔门的战术,也是生人勿近的警告,逼近的连月遥和卫衡兰也只能无奈停下。 “四名焰流,四名汽宗,此等修为武备……”熊敬炎叹了口气,“必是出身八锋天军,锋林火山的镇派战团。” 这个军团,沐清歌却是听说过的。 数次齐宁大战的胜负手,世间至强的重装军团,扫荡冲击如钢铁天幕、势不可挡……她想起刚刚的赫然声势:“八锋天军……有多少人?” 熊敬炎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看得她渐渐毛骨悚然。 “既能称军,你说有多少人。” 这位出身灵御派的临县舵主低声说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提醒身边的人:“至少八名八锋锐士随行,此人必是锋林火山天骄人物,如此声势,处心积虑构陷阴谋,可见来者不善、势在必得,百花谷有大麻烦了。” 说话间,地面奔袭的大队出现。 飞艇横空,锐士迎战,大地的震荡隆隆接近,旌旗如林,数百名甲士披坚执锐、如虎奔袭,除了本派八锋战旗之外,另有旗号。 “原来是他……” 锋林火山,八姓轮庄,夕阳之下,旌旗招展,上书闻人二字。 烟尘既落,交锋已毕,八锋天军的锐士提着提摩柯的脑袋缓缓走出。 天穹之上,有清晰平和的话语垂落,仿佛仙人对凡间说话。 “锋林火山,闻人琢,见过百花谷诸位。” 第七十五章 笑柄 本以为可以快速突袭魔门巢穴、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 没想到锋林火山从天而降,一切的先机和优势都失去了意义,六大派的庞大体量犹如远山阴影,直压在百花谷上空。 然而对于李白龙师徒而言,真正的危机却更加恐怖。 姜璃书目视飞艇侧面的八锋图案,身体微颤,眼中透出惶惑。 紧接着她只觉右手一热,李白龙来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低声道:“阿姐,你先回谷中去,这里多待无益了。” “徒弟有事,我却远远避开,才显得奇怪。”姜璃书勉强一笑,但却有些支撑不住,低声道,“小弟,我……我是不是该跑路了?” “是我们。” 李白龙纠正她,注视着天空的奇观,缓缓吐出一口气。 至此,猜测变成了现实。 而且情况远比他想得要严重。 “我们先看看几位师伯怎么说。” 他握了握师父的手:“宽心,锋林火山再如何,还能把我杀了不成?只是你可别掉链子,被发现了身份,咱们便是逃到北宁,也未必能活。” 身影闪烁,三师伯已趋近前来。 姜璃书不着痕迹地将手挣开。 卫衡兰没有发现师徒间的小动作,事实上,她现在已无暇顾及这些小事,三师伯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低声道:“大事不好,你掌门师伯跑得太远,一时难以赶回,你立刻回谷,求你七师叔带你去漕帮总坛避避风头!” 姜璃书神色一震:“到了如此境地?” 三师伯黛眉微蹙。 哪怕白兴祥袭击之时,她便意识到此事是锋林火山在后面捣鬼,但飞艇横来、甲士天降之后,她才意识到对方是何等的势在必得。 “先前锋林火山来下订单,霸道地要求我们退掉已接业务,腾出所有人手织机专门为他们生产巨量的特种布料。但当时来的人虽然地位高贵,但也不过是台前人物,我们还以为这只是正常的商业来往,对方条件又苛刻,思虑再三便给他拒了。” 卫衡兰叹了口气,细细解释。 百花谷不过一甲门派,相比锋林火山,简直是皓月之下的一道萤火,拒绝需要勇气,拒绝之后,也难免心中惴惴。 当日她听到李白龙遇袭,便猜是锋林火山不满于脸面被拂、出手敲打。 而后李白龙既说事关魔门,又有办法追查到敌人行踪,卫衡兰便定下计策,趁势突袭、生擒魔门徒众,拷问出情报消息,拿住证据。 然后请掌门师姐与七妹请出漕帮和玄元宗关系,邀锋林火山说和,将此事放于台面之下、轻轻揭过,大家就当无事发生。 然后言辞恳切地表达歉意、说明拒单的缘由和难处,那么锋林火山顾及六大派脸面,又输了这一手,百花谷又给了台阶下,此事便能过去。 至于报复云云,是想也不会想的,江湖乃是人情世故,大家和气生财便好,怎会闲得无事,去跟锋林火山这种庞然大物作对? 然而世事难料,情势突变。 ——动手敲打百花谷的,不是被拂了面子的那个台前人物,而是挟飞艇天军、精锐卫队而来的锋林火山天骄! 他如此汹汹而来,显露武力,展示威势,所为的,必然不是什么脸面和场子……而是更加实际的东西! 所以一定更加势在必得! “如此一来,之前的安排就没有意义,伱既然被他栽赃魔门,那毫无疑问,你就是他的突破口,诸多阴谋算计、大势压制,都要落在你身上。” 卫衡兰忧心忡忡,说道:“事已至此,你留在这里只会横遭折辱摆弄,快回去求七妹,她面冷心热,一定不会不管你的!” 李白龙思虑再三,摇头道:“不能走。” 卫衡兰怒道:“你这孩子!你以为六大派都很讲道理吗?” “正因为如此,才不能走。他摆明了要拿我开刀,我若跑了,岂不任由冤枉污蔑?留在这里,尚有见招拆招的余地。” 李白龙冷静道:“再者,我若走了,对方可不会不了了之,他既摆出如此阵势,那么不管所求为何,一定势在必得,那么诸多阴谋算计和压力,还是要压到门派头上……师门恩重,我岂能一走了之,让别人顶雷?” “犟种!” 卫衡兰又急又气,想要打骂,却下不去手,眼前的弟子目光镇定、神色平静,哪怕面对前所未有的敌人也面不改色、无畏迎之。 这样的气魄胆识,原也是她亲手教出来的,按照心中理想的那个样子……在那该死的狗东西的性情上,再加点担当和野心。 事已至此,只希望奋力周旋,拖到掌门师姐回来、想出办法。 那边天穹隆隆,飞艇缓缓降下,在渐黯的天色下越发庞大恐怖。 地上已升起熊熊烈焰,于大地行军的甲士们整齐列阵,旌旗如云。 三百人。 卫衡兰冷眼旁观,数出人数。 这些并非是八锋天军,而是锋林火山八姓之中,闻人氏的私军。 虽然不如八锋天军精锐,但也按照锋林阵战法训练,悉数披挂重甲、呼吸悠长沉凝,居然俱是武者……很显然,这次行动不仅是锋林火山调拨飞艇、派出天军跟随,闻人氏更是集结家兵、为本族天骄以壮声势。 真的是势在必得。 后方脚步声起,有三人接近。 沐清歌从容站定,对卫衡兰说道:“小姨。” 卫衡兰心中稍慰,轻声道:“好孩子。” 冯国忠站在一旁,对李白龙点点头。 熊敬炎最是放松,只是凝视着锋林火山的飞艇,目光深沉。 吴畏则远远地站在那边,表情为难犹豫,见李白龙望过来,露出苦笑。 李白龙对他招了招手,示意他离开,吴畏犹豫片刻,还是留在原地。 于是便没有再管,李白龙回过头来,对着熊敬炎说道:“熊师兄,好意心领,你不必留在这里的……” 虽然六大派地位等同,可他一個灵御派区区分舵舵主,在锋林火山天骄面前根本没资格说话,强行凑上来,说不定就要堕本派威风。 对方只是淡淡回道:“好奇,想看看,李师弟不必管我。” 卫衡兰见他如此,心中微动,想要利用一下灵御派的大旗,可转念一想,一个分舵舵主,又有什么能倚仗的,况且对方出于义气留下,自己若强行把他捆上战船,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说到底,还是自家人靠得住。” 卫衡兰低叹一声,再抬头时,目光冷下:“百花谷创派十二年,一直顺风顺水,世间的好事岂能尽是我们的,过了这一关,百花谷才算是大派!” 飞艇缓缓落下,悬下长梯。 有两位翩翩公子、富贵王孙飘然而下,身后还跟着一位面容清癯的黑衫老者,眼中神光内敛,明显是打手之流。 周围刀枪如林,甲士致礼,威势沉凝显赫,衬得百花谷区区数人形单影只,犹如庞大阴影下的渺小虫豸。 “连仙子,卫仙子,姜仙子。” 说话的人风度翩然,一身蓝锦云袍,笑容和煦,谦恭有礼,对三人一一问候,显然事先做了功课:“小可行至途中,听得探报,说百花谷诸位正行诛魔之事,此乃正道义事,岂能不加以援手?万望各位不要嫌我多事。” 众人虽知他不怀好意而来,可锋林火山天骄以礼相待,她们也不得不客气还礼,而后便听那闻人琢介绍道:“这位是十六王爷的世子。” 皇族? 卫衡兰心中一凛,不好的预感弥散开来。 那位世子玉袍金带,形容潇洒,气度尊贵,惊艳的目光从卫衡兰等人脸上扫过,旋即收敛,礼数周道:“区区闲人,诸位有礼。” “卫女侠。” 见礼之后,闻人琢并不兜圈子,他挟大势而来,岂会遮遮掩掩说话。 只听这位宗门天骄扬声道:“本门仰慕百花谷针工织法甲于天下,诚心相邀、加盟事业,前日有老奴无状,得罪诸位仙子,致使谈判无功而返,今日受山主特遣,小可挟诚心重礼而至,万望答允。” 来了。 卫衡兰淡淡道:“迟老先生礼数兼备,并无失礼处,只是百花谷门派微小,产能规模有限,无法满足贵派需求……” “此事本门已尽知,也有两全之道。” 闻人琢淡笑道:“锋林火山富甲天下、巧匠无算,治下人口众多,足可协助百花谷扩大规模、提振产业,小可今日,正是为此而来。” 这话连二师伯都听懂了。 接受投资,由锋林火山协助扩大产能,甚至扩展门派规模。 但是…… 要做狗的。 卫衡兰淡然道:“兹事体大,须得掌门师姐回来定夺。” “自然。”闻人琢微笑道,“小可有的是时间,能等杨仙子回来。毕竟前日接的线报,说临县地界有知名武人私通魔门事,小可也正欲调查清楚……” 众人心中皆是一震。 来了。 闻人琢乃是六大派天骄,做事说话,直来直去,根本不曾弯绕,目光突然凌厉,直指李白龙:“毕竟,说贵派李少侠私通魔门,可真是不得了。” 连月遥刚要说话,便听李白龙淡淡道:“阁下若有证据,请去官府举报。” 他话音未落,闻人琢身后的黑袍老者目光凌厉,神念径直压来:“锋林火山天骄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吗!?” 连月遥拂袖挡下神念压制,怒视此人。 李白龙不疾不徐,淡淡道:“本人是江北解元、本朝举子,又是云骑勋爵,军武功名皆有,即使在京师之中,也有说话的资格,锋林火山天骄好大的排场,也敢让军功举人闭嘴吗?” 那老人被反将一军,刚想冷笑,便听闻人琢说道:“奚老,不必动怒,李师兄说得对,而且除此之外,他其实也有在我面前说话的资格,毕竟无缺之月,在我们这些六大派天骄耳中,也算有名呢。” 被称为奚老的老者知道少主性情,便凑趣道:“老夫有所不知。” “确实,这可是本朝秘辛。”闻人琢淡然道,“这位李公子,曾有机会拜到玄元宗张真人门下、成为其开山首徒。” 这还真不知道! 奚老这次真的正眼看了一下李白龙,连一直云淡风轻的世子也面露惊讶——玄元宗只有一个张真人……乃是斗部之主、下任掌教! 将来老掌教卸任,便是道子,统御玄元道门! 他的开山首徒? “是啊,杨谷主手眼通天,此事本来几乎板上钉钉,然而这位李公子心肠极好,想要走之前为家乡父老做些事,便跑去临县治污理水,还写出了一片惊天动地的好文章……” 闻人琢望着李白龙,眼中闪过一丝讥诮。 “这文章实在太好,名动朝野,为计相所推崇,而后重臣们发现,这位即将成为玄元宗下任道子大徒弟的年轻人,不仅武学天资卓绝,而且拥有近乎天授的理政之能。此等人物,不让他在朝堂做官,难道要让张真人梳理完玄元宗武藏之后,再让他的弟子将道门政务梳理一清吗?”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起来。 “于是天地合力,硬生生地断了他的通天之路。”闻人琢望着李白龙,微笑道,“否则今时今日,我见了他,得恭敬三拜,口称师兄呢。” “老夫懂了。” 奚老望着李白龙,叹息道:“天下竟然有如此蠢货。” “是,只是因为一群贱民……”闻人琢说道,“所以此事,我等六大派天骄尽知,这位无缺之月,实在是我们口中的……笑柄。” 奚老哈哈大笑起来。 锋林火山的甲士们应和哄笑,声震四野。 恶意和嘲笑席卷而至。 百花谷众人气得浑身发抖,哄堂大笑中,有声音打破平静。 “傻逼。”李白龙淡淡道,“你妈死了。” 笑声瞬间消失,众人表情愕然,闻人琢的笑意僵在脸上,他甚至觉得自己听错了,继而,怒火高涨:“——你说什么!” 甲士们杀意汇聚,重压而来。 李白龙摊手:“没说什么。” 奚老怒意勃发:“你竟敢辱骂天骄?” “没骂。”李白龙面不改色,“锋林火山难道要冤枉人吗?” “冤枉你?”闻人琢怒意上涌,他本以为折辱一番李白龙,便能让对方心浮气躁、让自己掌握主动,谁知这厮竟…… 他冷笑道:“以我的身份,会冤枉你?这里的人都听到了,李白龙,你辱骂本门天骄,便是侮辱锋林火山,我现在就能让人……” “他没骂。” 声音切入,同样平静。 “你是何人,敢……” 质问的声音行至途中,便告消散,众人目视之下,熊敬炎上前两步。 “灵御派说,他没骂你。”他淡淡道,“锋林火山,不要仗势欺人。” 第七十六章 熊敬炎 “锋林火山,不要仗势欺人。” 暮色渐生,火光冲天,兵锋之下,熊敬炎负手而立,出言打断锋林火山的汹汹军势、滔天气焰。 他虽孤身一人,语气淡淡,却让周围肆无忌惮的恶意和敌意稍敛。 这并非是由于他个人武力如何。 而是因为他背后站着的,是当世的另一巨头。 这些锋林火山出身的甲士素有傲骨,眼高于顶,视寻常武林门派如无物,他们毕竟有骄傲的资格。 可这骄傲在同为六大派的灵御派面前,不算什么。 李白龙说出恭喜发财时,锋林火山挟兵锋而至、以魔门嫌疑居高逼问的气势便被解构成村夫互骂,闻人琢稍稍分心,熊敬炎便趁势压上,以灵御派的对等姿态顶住,便将闻人琢架在了不上不下的尴尬处。 这几乎是今晚锋林火山泰山压顶,己方陷入重兵重围,于话题、气势和实力方面被全面压制后的唯一解法。 奚老见今晚交锋的节奏二次遇阻,便接过话题,要以身份地位压过熊敬炎一头:“我家少主,乃锋林火山天骄,奉山主之命来此,你……” 熊敬炎的语气混若无事,似乎并不忌惮,他答道:“我就是灵御派。” “可笑!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县城舵主……” “但在这里,在你我脚下这片,我的话就是灵御派的话,我的态度就是灵御派的态度,我们灵御派,就是这样的规矩。” 熊敬炎平静说道:“老狗,我怕你年老无知,特意告诉你这等规矩,现在你听到了,还要跟我这么说话吗?” 奚老闷哼一声:“好,看来伱非要硬出一头,只是你今日蔑视我宗门天骄,坏了两家和气,你上司若是追究你今日擅专之事,看你怎么交待!” “灵御派的事情,岂是你能管的。” 熊敬炎看了一眼奚老:“你今天大放厥词,对我无礼,我记住了,今天你们人多,来日定要你好看。” 一个小小舵主! 我还没跟说要跟你计较,你反而先顶上来了! ——甚么“今天你们人多,来日定要你好看”,难道这個县分舵的舵主还敢跟我单打独斗吗? 奚老怒极反笑,点头道:“好,定会领教阁下高招!” 这番对答,针锋相对,杀气四溢。 在场众人,唯有沐清歌初出茅庐、最是弟弟,听得暗中咋舌不已。 ——她与熊敬炎算是今日初识,只觉对方性情温厚宽和,并无六大派横压世间的傲气,不仅会与她攀谈,还会主动解答她的一些疑问。谁知锋林火山当面,他便跟吃了炮仗一样……这就是六大派的日常吗? 这边熊敬炎已经转向闻人琢。 可恶。 锋火天骄心中暗恨。 今夜如神人天降,天上地下,大军合围,百花谷不过数人而已,又在荒山野岭,压倒性的优势,想必能将这些老弱妇孺拿捏明白,说不得便能乘胜追击、逼迫这些娘们低头……谁知道这灵御派居然像疯狗一样横插一杠! 不过,倒也正常。 灵御派这几年改革之后,极不老实,不仅到处扩张市场,还想独立建军、染指兵道,扩大在军事领域的话语权。 如此痴心妄想,当然要被迎头痛击。 如今,这飞艇如九天巨兽、横亘虚空,如此大国重器,则显出锋林火山的无穷底蕴,这兵道征伐一途,乃是本派天道,至于灵御派之流,只需饲养巨兽、培育战马便好,不要整日痴人说梦了! 他冷笑间,便听熊敬炎劈头说道:“你方才指控百花谷李白龙勾连魔教,此乃重罪,诬告也是要反坐的。休说他是名门举子、军功勋爵,便是寻常武者,也不是锋林火山想定罪就定罪的……你既如此说,须有证据!” 闻人琢冷笑回应:“我只说传言如此,既是传言,须得调查,若无此事,必然还他清白,若有此事,便将他索拿下狱、明正典刑!” 熊敬炎打起灵御派大旗,步步紧逼:“江北道可不是锋林火山的王土,你在这里,岂有调查之权,若有魔门证据,你应该去六扇门出首相告!” 话音未落,站在闻人琢旁边的十六王世子柔声道:“可也并非灵御派之封。江北道奉圣而敬天子,一向乃是我族祖地。” 熊敬炎气势微滞。 “我辈皇族,与魔门誓不共天,既闻魔门事,必要严查到底,只是在下力小身微,正巧闻人兄乘舟而来,于是出言相邀、请闻人兄助我除魔……” 世子微笑道:“这番解释,熊舵主满意否?” 熊敬炎皱眉道:“听闻世子封地并非花州……” “皇叔日前调遣,着我来临县办差,既有皇命,我在此地便有临机之权,管涉魔门,也是分内事。”世子微笑道,“舵主要看皇叔手谕吗?” 大齐皇族众多。 但能被不冠以任何前缀、称之为“皇叔”的,只有一人。 熊敬炎眼中闪过一丝忌惮,缓缓道:“世子轻涉其中,祸福难料,不如专心去做皇叔托付之事。” “放肆。”听闻此言,世子笑容收敛,一振折扇,哼了一声,“皇族如何行事,也容不得灵御派教训置喙,此事之后,我要去麟台参你一本。” 熊敬炎面对此等威胁,仅以摇头作答。 他回望面露得意的闻人琢——这人为了百花谷之事,居然拉上皇族作保、拿下大义名分,果然有备而来。 “既有调查之权,本人无话可说,只是天下事无非公道二字,你若罗织罪名、胡乱编排,临县有三派分舵,众人目睹,可不会服的。” 不等对方回答,他转头对卫衡兰说话。 “卫女侠,今日事毕,在下要回分舵,既是顺路,不如容我与百花谷诸位同行?天色已晚,不要耽搁人家查案。” 卫衡兰微笑道:“自是方便的,请。” 如此一来,百花谷众人便能扬长而去,闻人琢绝无借口强留。 ……这六大派间的规矩真是麻烦! 可他却不得不遵守。 冷冷目送众人离开,他望着李白龙的背影,阴沉说道:“今日之辱,来日必有报偿!” 李白龙停步回头,惶恐道:“我若道歉求饶,天骄能原谅我吗?” 闻人琢想起刚刚的羞辱,森然道:“天下岂有这般好事!” “哦,那没事了。” 李白龙抚掌道:“且教汝母还阳,听我一言——我焯……” 吉祥话还没说出口,连月遥折身返来,捂住他的嘴巴,拖着他就走,月夜之下,只听李白龙呜呜咽咽,挣出嘴巴,叫道:“记住嗷,你爹也呜呜……” 闻人琢气得浑身发抖。 ——若是市井泼皮,被人骂上两句,简直如同挠痒,可这等天骄贵子,从小到大,何时被人恭祝过全家花开? 他强忍怒火,维持天骄体面。 然而片刻之后,熊敬炎的声音幽幽传来。 “他没骂你。” 闻人琢全身发抖,终于破防,几乎便要立刻下令甲士围杀。 却被奚老一把按住胳膊:“此是激将法!你在这里师出无名、随意动手,玄元宗和漕帮可就有十足的理由踩进来了!还有灵御派,他们非乐死不可!记得山主吩咐,不要误了大事!” 月轮渐升,众人急急赶路,连月遥冷声叱道:“你嘴巴好脏!当着长辈的面,说这种怪话,让人恶心!” “是我污了各位长辈的耳朵。”李白龙歉然道,“只是先前不骂那一声,节奏就要被那厮掌握……” 但第二骂是故意不小心的! 他说到这里,对熊敬炎讲话:“还要多谢熊师兄肯替我出头。” 话说到这里,卫衡兰也向熊师兄点头:“熊舵主今夜援手,百花谷必不敢忘,雪中送炭胜过锦上添花,能在此等困局中慨然相助,敝派感念大恩。” “卫女侠不必客气,今夜之事,并不只是为李贤弟出头。” 熊敬炎坦然道:“实是灵御派与锋林火山有敌对的战略性原因。” 卫衡兰心中一动:“锋林火山如此霸道,欺我……” “卫女侠不必说了。”熊敬炎径直打断她的话,“敲敲边鼓还成,灵御派可没有任何理由全面干预此事,这实在超出我的职权。” 三师伯默然无话。 今夜能够全身而退,已是侥幸,锋林火山的庞大阴影依然高悬。 一干人等趁夜赶路,披星戴月,数个时辰之后,终于见到临县轮廓,他们在通向百花谷和临县的分岔路口停下。 歇客亭旁,有三五人正在等待。 “县尉哥哥!” “阿爷!” 何县兵和铁线门的人守在这里,分别迎上。 今日大事发生,李白龙要跟师长们回谷中商议对策,分手在即。 他叹了口气,对冯国忠说道:“你是县尉,不能擅离职守,否则就要被借题发挥,接下来可有你好受。知道怎么做乌龟吧?” 冯国忠挑眉道:“老子正经是朝廷命官、功勋老兵,还能咬掉我的鸟去?” 李白龙笑了笑,他确实不太担心冯国忠。 ——今晚闻人琢来势如此之凶,但还是死咬着自己开火,并不敢扩大打击面,只此一事,他便知道这位宗门天骄的顾虑。 他继而又对吴畏老爷子说道:“老伯,今日之事,足感盛情。” 铁线门不过二乙门派,相较锋林火山这等巨兽,休说蝼蚁,连夸克都算不上。飞艇降临之际,他就该逃之夭夭、有多远跑多远,但仍是咬牙等在那里,这样的举止,也能称得上一声仗义了。 吴畏苦笑一声:“有始有终而已……天色不早,小老儿告辞。” 李白龙想了想,说道:“此事风波过后,愿与阿生小兄弟交个朋友。” 老人脸上的恍惚瞬间被惊喜所取代,他明白今夜的苦撑有了回报。 正要喝令阿生相谢,谁知那犟种居然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吴畏大怒,正要呵斥,却听李白龙笑道:“先前不小心得罪了一下阿生兄弟,改日一定赔礼……” 阿生依然记得当日之辱,他既看《皇极战天传说》,深谙三十年河东之理,刚要傲骨铮铮地说一句莫欺少年穷,便听这道貌岸然的名门伪君子笑道:“阿生兄弟,以后可要少看些《皇极战天传说》了……” 吴畏闻言,先惊后怒:“你看什么了?” 阿生既怕且恼,耳朵已被阿爷拎住,他少年意气,犟气上涌,反正也要被阿爷重责,那就跟你这老登爆了! 于是他便冲着李白龙叫喊道:“龙战天可比你强多了!你这个以大欺小的……” 还未说完,便被吴畏捂着嘴巴,如拎小鸡般拖走。 走时还不忘向李白龙苦笑致歉。 两拨人先后离开,沐清歌想了想,说道:“小姨,师兄,我想去城里。” 卫衡兰惊道:“你这孩子说什么?” 风雨已至,临县岂是好待的? “锋林火山既来,又将师兄作为突破口,那临县便是风暴眼。”沐清歌认真道,“所以这里必须有人盯着……我最合适,六扇门身份可以护我。” 话虽如此,但是…… “承蒙小姨和师兄照顾,我也想做点什么。”沐清歌仍在坚持,卫衡兰决断不下,就在此时,熊敬炎丢出一块令牌。 “若六扇门身份无用,遇到危险,擎出此令符、发动机关即可。” 如此,卫衡兰只得叹一口气。 “我陪师妹去一趟花信楼。”李白龙说道,“顺道取了陈老板家小。” 敌人若要借题发挥、从龙霸天身上入手,那陈柏棠一家便是突破口。 “早已经接到百花谷安置了。”卫衡兰瞥了一眼他,“先前你让清歌送信、跟我汇合时,她便跟我提到此事,当场就办好了。” 李白龙闻言,看了一眼小师妹,对方向他轻轻眨眼,竟透出一股陌生的灵动狡黠,而后便笑着隐在了临县城外的夜色中。 场中外人,只剩下了熊敬炎。 “李师弟,各位仙子,熊某这就拜别。”他也告辞说道,“今日之事极为重大,我必须亲身报告,所以要离开一段时间。” 李白龙怔道:“熊师兄要走吗?” “也想留在临县尽力声援,但毕竟无关痛痒,又有重任在身,不得不去。” 熊敬炎淡淡道:“师弟,你乃天纵之才,愚夫庸人不能识,此时艰险,不过小事。盼你忍字当先,留待有用之身,天下之大,道路殊途,武举做官并非唯一前路……须知,忍一时之气,日后才能绝人九族。” 这番“金玉良言”听的人人面色古怪。 李白龙只得苦笑点头。 熊师兄说完之后,突然向李白龙深深一礼,紧接着又拜卫衡兰等人。 众人讶然侧身,不敢受礼,李白龙扶起他来:“师兄为何……” “刚刚是好朋友说话,现在是灵御派说话。” 熊敬炎推开他的手,对卫衡兰淡淡道:“卫女侠,今晚本人施以援手,不敢挟恩图报,只盼接下来的话,万勿怪罪。” 卫衡兰若有所思,沉声道:“请讲。” “锋林火山此番,势在必得,定会以诸多手段迫使百花谷就范,构陷李师弟,只是开始。而百花谷创派以来,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看似繁荣,实际如空中楼阁,万难抵挡锋林火山攻势……这个是不消说的。” 熊敬炎语气平静地下了论断。 “百花谷想要安然度过此事,选择其实不多,要么是向锋林火山妥协,换取一时平安,要么是彻底倒向漕帮或者玄元宗,成为其中一派的势力版图。灵御派无意干涉贵派选择,但却对百花谷有一个要求。” 他上前一步,隐隐约约,仿佛黑暗的远山轰然压来。 “无论如何,都不许对锋林火山妥协,不许给他们织一寸布。” 他的语气变得森然。 “否则今晚之事,锋林火山做得,灵御派也做得。” 第七十七章 上策与中策 火光烈烈,十数个大型篝火将黑暗的旷野映得纤毫毕现。 匠师们正在忙碌修整调试,以让飞艇再度升空,而趁此机会,闻人氏的甲兵们已开入提摩柯的老巢,寻找“证据”。 在此期间,旷野搭建大帐,请贵人们暂时小憩。 帐中的闻人琢依然怒气不减。 他历经考验,家族奋力襄助,使他登临天骄之位——天骄权位尊崇,起初是荣誉的称号,后来便是尊称重任。获此称号,几乎便能成为门派将来的舵手之一……家族和锋林火山,都对他寄予厚望。 出山之后,八锋台便对他委以重任,派他降服百花谷、展示声威。 为了将首秀漂亮完成,家族倾力派出三百部曲甲士助他,皆仿照八锋天军训练法,悉数尽是武者,这股力量,在齐宁战场上也举足轻重。 父亲甚至将一枚重要棋子交付,助他成功——乃是二品的魔门宗师,办事得力,忠心耿耿。 然而托付他手,出师即死。 废物!竟被发现行踪,误我妙计! 闻人琢咬牙暗恨,然而提摩柯二品宗师,并非是可以随时抛弃的死士,眼下竟折在这里,父亲心中一定失望…… 需要将任务漂亮完成,才能补救。 正思索间,家族的部曲已经初步整理了提摩柯洞府的残余。 “人都死了,很多物证都被打烂,然而……” 家族武士捧着托盘,将寻找到的一些碎纸证据递上,而后退下。 闻人琢扫视几眼,突然冷哼一声……虽然都是些碎片残页,但拼拼凑凑,还能见到原貌,纸上分明写着某个了不得的名字。 他翻看几眼,突然露出讥讽的笑。 奚老坐在一旁,问道:“怎么了?” 闻人琢将托盘上的“证据”推了过去。 老者看了片刻,皱眉道:“提摩柯怎么会写这种东西?” “自然是被人改过的。” 闻人琢冷笑道:“李白龙他们干的……真是可笑。这种小聪明,在锋林火山面前,岂有用处?我能让提摩柯写一份,便能再变出一百份!” 奚老收回目光,武者目力惊人,短时间内,他就看到了几个让人心惊肉跳的名字,不由说道:“此物麻烦,还是先毁了吧。” “不必!” 闻人琢想起今日之辱,切齿道:“我偏要留着,待李白龙沦为阶下之囚,我便将这些纸片洒在他脸上,嘲笑他的天真幼稚……这個跳梁小丑!我还要把这玩意儿带回山门,日后与同辈天骄们笑谈耍乐时,也拿出来博他们一笑,教大家都瞧瞧无缺之月的惊人智慧!” 时光流逝,夜色渐深。 众人已返回百花谷,值此大事,睡意全无。 门派正堂,百花谷创派一代列座,李白龙站在自家师父身后侍立。 七位长辈之中,掌门师伯杨瑛在外未归,四师伯仿佛人间蒸发,五师伯整日闭门绣花刺织,几乎不主动过问门派任何事务,在场就座的,只有二师伯、三师伯和师父,堂中灯火通明,众人默然以待。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响起,一名英姿飒爽、马尾高束的女子推开大门,锐利的目光在房内一扫,微微点头示意。 然后便将一位面纱轻笼、仪态纤稚的妙龄女子请了进来。 那女子一身白衣,如冷浸溶月,看起来天资灵秀、气殊高洁,只是本应灵动光秀的双眸,竟却平静如湖,映出如同槁木的心湖。 李白龙低头道:“七师叔。” 三师伯与师父起身相迎:“七妹。” 锋林火山压来,掌门未归,这位最后加入的七妹,乃是漕帮龙头的亲妹子,此时此刻,便是百花谷的最大指望。 “两位姐姐都坐。”七师叔声音淡淡,说话直来直去,自行坐定之后,翻手擎出一纸书信,“大哥回信了,他向来公私分明,能说的事情全在信上。” 卫衡兰正襟危坐,向本朝诸侯王之一表示尊敬:“多谢七妹金口。” “首先说锋林火山为什么要对我们下手。” 六大派高高在上,每一个决策都不为人知、难以捉摸,百花谷尚在茫然间,便临兵锋压顶,可对于其他六大派宗门来说,此事无有秘密。 “那个飞在天上的东西,被称为飞艇,是锋林火山筹划许久的战略计划,他们内部称为‘六军阵台’的,可视为一个能搭载武者、术士和巧器的空中战舰,用我哥哥的话说,是锋林火山‘意图推进并主导下一代战争形式’的决战武器……八锋台对此物寄予众望,要以十年之功打造完全、一举竣工。” “本来这东西要在三年后才出厂,可近两年,锋林火山受到了某种刺激和压力,决定加快进度,令此物抢先出世……” 李白龙听到这里,眼神微动。 “而代价就是各种工艺工序未能万全,第一艘产物也比预想小了很多,最重要的是……”师叔停顿了一下,缓缓说道:“此物的蒙皮需要大量针织技术极高的特种布料,以锋林火山的原计划所扶持的织造门派,并未完全掌握工艺技术,规模产量根本达不到要求……” 众人纷纷啊了一声。 难怪前些日子锋林火山第一次派来使者,虽携厚礼,但态度霸道,要求百花谷退掉所有既往订单……原来是为了此事。 真相揭露,可却是最坏的结果,卫衡兰想的深远,眉宇闪过忧色。 ——如果只是门派倾轧、大鱼吃小鱼,或者是锋林火山与诸派争竞、敲打百花谷立威,那此事仍由转圜余地。可事关锋林火山的重大战略,那对方一定势在必得,所以会有今日泰山压顶、飞艇横来! 所以,先前分别之际,熊敬炎会口出威胁之语,几乎勒令她们决不许给锋林火山织出一寸布来! 她一念及此,看向李白龙,彼此心中雪亮。 所谓“锋林火山受了某种刺激、决定加快飞艇进程”云云,能刺激这个跨州连郡、甲士无数的兵道巨擘的……多半就是灵御派! 七师叔注意到几人表情,问道:“怎么了?” 卫衡兰定了定神,将今日之事说了。 “那便说得通了。”七师叔神色平静,“大哥早跟我说,百花谷的好日子不会平静多久,只是没想到,居然会以这种方式卷入六大派的争锋之中。” 卫衡兰苦笑道:“所以……” “所以不能向锋林火山屈服。” “是,屈服一次,其余诸派,也知百花谷可欺……”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不能得罪灵御派。” 七师叔径直说道:“得罪锋林火山,对方跨州而来,派出甲士,罗织罪名,借势压人,尚要顾虑掌门师姐与我,而得罪灵御派……” 她说到这里,冷笑一声:“灵御派甚至不用派人上门找茬,只需要撤回桑师、树苗、蚕种的支持,结束协议,便能要我们好看。他们若是心肠好,什么都不做,来年本派织造产量,便要锐减三成,他们要是心肠不好,去播撒点病变,使桑枯萎、令蚕死绝,简直无法可想。” “灵御派还能以此法威胁本派上下游合作门派,他们管这个叫‘长臂管辖’,毕竟耕牛战马、肉蛋奶蔬、战兽灵宠、米粮面油,总有能拿捏住人的地方,一年之内,我们的生意伙伴便要鸟兽散,生意至少要跌去六成。” “锋林火山想要威胁和打压哪个门派,尚要直来直去、用刀剑说话,可世间许多门派,还没得罪灵御派,便被对方的手段潜移默化架在半空。稍不合意,对方便抽板踹柱,兵不血刃,便能让对方上门求饶。” 七师叔说到这里,无端发出冷笑。 “大哥说,灵御派近年来手段越发阴狠,杀人竟不见血,肯定有坏心烂肠的狗头军师无事生非、教唆勾引、胡说八道,让灵御派决策层得了灵感。这人天生坏种,可谓衣冠禽兽、道貌岸然,到底是谁,漕帮非常感兴趣。” 卫衡兰并不在乎别的,现在听到七妹解说,方知熊敬炎的威胁是如此实际……既然飞艇关乎锋林战略、两派争竞,那百花谷若是屈从、给锋林火山提供飞艇蒙皮布料,那灵御派的报复一定如影随形、绝无商量余地! “三姐听懂了。” 七师叔目光仍无波澜,仿佛在说寻常事,目光直视卫衡兰:“掌门不在,三姐便是本派话事,今日锋林危机,说是大劫也不为过,三姐有何对策?” 三师伯苦笑道:“我既无深厚根脚,也无与六大派交情,自家姐妹,也不必逞强,此事只能仰仗掌门师姐与七妹,有什么话,请七妹直说。” 七师叔点头道:“好,我也没什么妙计,只是转述大哥的建议而已。” 漕帮之主的建议。 众人神色郑重起来。 而七师叔的目光则转而看向李白龙。 李白龙被她的目光看得有些莫名,然后才听到七师叔说话:“灵御派既如此说话,屈服于锋林火山的选项,乃是下策,是万万不能选的。” “这样的话,想要度过此次危机,本派有两条路能走,分为上策和中策……只是这两策,大约都得委屈一下李白龙。” 咩啊。 李白龙更加奇怪,但还是说道:“既是百花谷门人,本门面临重大变故,弟子也应当挺身而出,何谈委屈。” 一直不说话的师父看了几眼七师叔,目光突然变得不善。 卫衡兰也说道:“师妹从头说起,如何要委屈了白龙?” “锋林火山来势汹汹,但终究是要顾虑我和掌门师姐。” 师叔今晚说的话,比平日里一个月说的都要多,轻轻拈开面纱,淡玉般的唇瓣抿了几口茶,李白龙很带眼色地跑去斟茶。 “譬如说那个闻人琢,若是欺侮于我,那我大哥甚至可以正大光明地登上锋林火山山门,斩下那人头颅,锋林山主还要谢我大哥替他管教门人。” “掌门师姐也是同理,若是闻人琢对她或者剑兰她们下手,那张真人也能开口介入,只一声便能让他灰头土脸滚回去。” 七师叔看向李白龙,摇头道:“所以那人知道分寸,盯着李白龙下手,漕帮和玄元宗便无合适理由切进去,甚至根本不想干涉。毕竟六大派之间也有默契和潜规则,不会轻易摩擦冲突,否则后患无穷。” 她叹了口气:“原因很简单,百花谷是独立的门派,逍遥自在、不由人管的代价,就是这个。” “譬如我在本门,漕帮龙头的妹子,平日里叔伯们疼我,本帮帮众敬我,所以百花谷借着我的关系做生意、赚钱,都没问题的,平时遇到什么小麻烦,漕帮随手解决,那就解决了,也不算什么。” “可这次的对头是锋林火山,锋林火山又没动我,只是对一个非我弟子的人下手,而且理由堂堂正正。我就算强求大哥帮我,可漕帮并非我家私产,叔伯们会同意我大哥,为了一个跟本帮没有从属关系和利益输送的门派,与锋林火山那样的对手强行冲突吗?” “玄元宗那边同理,而且情况更是不如,张真人只是下任掌教,而且与掌门师姐的人情,难道会比兄妹手足更亲厚吗?” 这番话让众人默然无声。 过了片刻,卫衡兰涩声道:“所以……” “所以,中策是,漕帮,玄元宗,选一个。”七师叔语气淡淡,“百花谷左右逢源,借着两派之势,冲天而起,已是侥幸,现在锋林火山窥到弱点,以势压人,除了正式加入一派、成为其势力版图,已别无他法。” 她看向李白龙:“之所以是中策,乃是锋林火山正在构陷于你,如果本派正式臣服玄元宗或者漕帮,敌人计划落空,便会毫不犹豫地陷害你,虽不至死,可你武举之途就到此为止了。” “因为从今以后,你的每一次科举、每一次升迁,都会有锋林火山背景的人跳出来,不厌其烦地说你有私通魔教的案底。” “除此之外,本派谋划二甲之事,也必然会被锋林火山阻挠。” 七师叔叹道:“还有最重要的,既然臣服于六大派,无论玄元宗也好,漕帮也好,以后便要受制于人、听命行事……永远跟以前不一样了。” 卫衡兰摇头道:“这个不行,不能坏他前途。” 武举之途,几乎是武者的唯一天路,李白龙如此英才,岂能因此废止! “那只有上策了。” 七师叔又看了李白龙一眼,目光奇异:“只是也得委屈一下你。” “……”李白龙耸耸肩,“师叔但讲无妨。” “我大哥说,漕帮可以帮忙,不用百花谷加入,百花谷也不必加入玄元宗,以后还是独立门派,任由各位师姐心意做事。” 如此优厚,必有条件。 卫衡兰沉声道:“怎样?” “我大哥有个女儿,想招李白龙入赘。” 七师叔望着师侄,单刀直入:“伱若答应,我立刻回信,两个时辰之后,两家便能交换婚帖,你便是漕帮龙头贵婿。你若愿意,今晚就可以去找那什么锋林天骄,当面扇他耳光,他若还手一下,漕帮便让他死在江北道。” 第七十八章 润! 拜入一个女子门派,有美丽的师伯师父师叔师姐师妹们,整日被美女包围,武举功名有成,江湖赫赫有名,典型的大齐梦,完美的管理式武林!可一朝被锋林火山陷害诬告,沾染魔门嫌疑,被剥夺功名,留有污点案底,武举之路断绝,削除勋爵,天下之大,无处可去,本门也被吞并…… 不!!!!! ——觉得眼熟吗? 这样的场景,即将在临县上演! 除非李白龙能做出生命中最重要的决定! 向所有人证明,他有硬吃软饭的才华和实力! 加入漕帮的行列吧! 成为百万漕工的精英! 让漕帮物流体系和金融服务惠及整个大齐! 成为龙王! 不再隐忍! 成为——漕!帮!赘!婿! 面对七师叔的提议,李白龙只觉愕然,脑海中便闪过如斯想法。 他甚至还自己配了一段音乐。 “不行!” 然后,他听到二师伯怒火中烧的断喝。 甚至师父都被这一声吼吓了一跳,旋即也跳了起来:“不行!” 她怒视七妹,怒声道:“这是什么馊主意!入赘?你们想得倒美!” 马小姐佩戴面纱,教人看不清表情:“这叫什么话,漕帮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门派,可能做龙头的女婿,也不至于辱没了李白龙吧?” 这话倒是无从反驳,漕帮位居六大派之一,盘踞天下通衢之地,大齐命脉、鬼斧神工的大运河便在其掌控之下。 能做漕帮龙头的女婿,前途地位,自是贵不可言……毕竟这可不是什么皇室驸马,在漕帮,赘婿也能掌权的! 七师叔又说道:“难道这主意不好吗?那锋林火山以为李白龙并无根脚,所以专挑他下手,这是他们的计策,也是反击的机会。一旦李白龙做了大哥的女婿,谁还敢讲他私通魔门?他甚至可以借势打力,把对方弄得灰头土脸、狼狈逃窜,锋林危机,当场终止。” 这位身份尊贵的女子悠然道:“如此,百花谷不必倒向谁,依然可以做独立门派,李白龙入赘漕帮,前途无量,岂不两便?” 师父显然真是急眼了,一般来说,无从反驳才会无能狂怒。 她很没素质地开始攻击本人:“这种话亏你说得出口!强配婚姻,你自己是吃了大苦头的,怎么能如此坑害小辈?” 师叔居然不怒,淡淡道:“首先,我是嫁人,他是入赘,那能一样吗?” “……” 姜璃书完全被噎住。 “其次,是大哥提的,我只是传话,而且……”她那平静无波的双眼居然微微弯起,“李白龙有心上人吗?若有,此事就此罢了。” “他……” 姜璃书语塞一瞬,还没讲话,便听连月遥劈头盖脸道:“有没有都一样!百花谷弟子,岂能入赘、改姓移宗?” 七师叔语气不疾不徐:“你们为什么不问问他自己的想法?” 二师伯和师父以百分百的同步率一起来了个狮子摆头。 “……” 好可怕的眼神! 更可怕的,是爆发于脑海中的嚎叫。 “一定不行!万万不可!” 傲子鬼哭狼嚎,狂叫道:“从未见过面、由媒妁之言定下婚约,我跟你说,这是天底下最可怕的事情啊啊啊啊啊啊啊!” 即使听惯了龙傲天朋友的故事,李白龙依然被这次的惨烈嚎叫给吓到。 “……”他惊疑不定,“怎么了?” 傲子痛苦道:“你根本不知道有多少人……” “……” 好了,可以了,到这里为止吧。 他定了定神,在满屋长辈危险的目光注视下,坦然道:“我与漕帮龙头的明珠从未见面,更不知彼此心性和人品,仅因自己以后的利益、此时的得失和面临的危险而决定终身大事,弟子自然不愿,这也对那位姑娘不公平。” 啊,二师伯赞许的目光! ——他妈的好难得! 七师叔似乎也预料他会如此回答,语调依然平和:“如果伱不做此选择,即使百花谷倒向玄元宗、逼退锋林火山,那对方也不会善罢甘休。至少,你私通魔教的污点不会轻易洗掉,武举之途和仕途都会受到巨大影响。” 在这個世界,现于武飨,武举几乎是武者最顶级甚至唯一的前途。 更何况李白龙天资卓绝、德才兼具,不仅在武举之路上势如破竹,而且早已名动朝堂,可谓是前途远大。 远大到了李白龙的长辈们,都不忍心看到他断绝此路。 在她们默然注视下,李白龙只迟疑了一秒钟。 然后坦然一笑:“人生在世,岂能事事尽如人意,天下道路千百条,武举未必是唯一出路,若锋林火山能颠倒黑白、只手遮天,浊浊尘世竟不能还我清白,那这武举……不考也罢!” 掷地有声。 甚至在屋外旁听的漕帮三娘子都忍不住投来惊异的目光。 武举之途,乃是武者们心中天路,谁能轻轻放下? 即使连月遥都心神微震。 她想起三两年前,这小子已长大成人,在谷中多有不便,江湖也有风言,修习的武功路数也跟百花谷传承颇有不搭,掌门左思右想,决定豁出面皮,去求玄元宗张真人收这小子为徒,居然真的求成了。 本拟大事已定,谁知横生波澜,李白龙转学之事受阻。 本要成为天下第一高手、玄元宗下任掌教的开山首徒,无疑一步登天,日后张真人接任道子,以李白龙的资质才情,保底也是玄元宗的四号人物,甚至努努力,被指定为掌教接班人也不是毫无可能…… 但是落空了。 本以为即将乘风化龙,没想到世事无常,这样的落差,无异于尊贵的皇子一夜之间沦为乞丐,谁受得了? 她听说此事,又见掌门苦着脸要去传达这个坏消息,便兴冲冲跟着去了,本拟看到臭小鬼天塌地陷、失魂落魄的样子,可那时他在治水,一袭短衫,满身污泥,听到这消息愣了片刻,然后耸耸肩。 “算了。”他说道,“造化弄人,有点不爽,但也没什么办法。” 于是便告退,继续去治理污水去了。 那一瞬间,连月遥的心情实在难以言喻。 ——她本以为,傲骨天成、心若冰清的浊世佳公子,才是一个男人该有的样子,可设想中所有丰神如玉的潇洒与远离尘世的骄傲,竟不如此刻满身泥泞的耸肩一笑。 而现在,面对漕帮龙头的看重和招婿,一边是今后永世的富贵荣华,眼下的危机也不足为惧,另一边是武道之途受阻、从此背上魔门污点…… 他说,不考了。 因为不愿与素不相识、毫无了解的女人厮守终身。 连月遥一时有些恍惚,一时有些失落,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六妹,看向三妹,甚至看向七妹,所有人神色各异,似乎被各自勾动心事。 这样重大的决断和舍弃,又是为谁而做的呢…… “——好兄弟啊啊啊啊!” 傲子嚎叫道:“我就知道你是不会背叛我的!” 这厮感动至极,斩钉截铁道:“不考就不考!武举算什么东西!我们修改分成!以后愿力,你六我四……不,你七我三!我们他妈的写爆!狠狠地弄几本大爆款出来!把愿力拉满!然后灭了锋林火山!” “……” 别搞错了!才不是为了你啊叼毛!真恶心! 不过武举之路,确实对李白龙没有那么重要,相比之下,漕帮赘婿虽然听起来富贵荣华,可上门女婿,岂是这么好做的? 漕帮龙头也不是做慈善的,招李白龙为婿就是在打锋林火山的脸,他冒着两家冲突的风险也要招揽李白龙,必是也想要一个狗头军师……翁婿关系不比笔友,强势老丈人逼你做一些不想做的事,你一个赘婿该如何自处? 就在这时,七师叔打破沉默。 “你若不答应,武举之途暂不用说,而百花谷也只能择一派投靠,帮派事务前程,不能自主,从此受制于人。” 李白龙表情微滞。 卫衡兰终于开口。 她柔声道:“本门开派十二载,近几年有所成就,门下弟子,不说仙姿国色、天下无双,至少也才情兼具、教养清正,所以江湖同道、名家大族,常有前来求亲。若是我们做长辈的可以随意指定弟子婚事,那百花谷的人脉关系、生意规模,要比现在强上许多的……” 三师伯瞧了李白龙一眼,微笑道:“可世事无常变幻,姐妹们多受情伤,深知情苦一字,终身大事,岂能轻掷。” “所以百花谷立世以来,绝不会以弟子婚嫁联结奥援,本门上下,当以堂堂正正的手段才情、辛劳智慧,在这江湖之上立身,为天下女子做出表率。十二年始有成绩,我们姐妹,常以此为傲……” 她话锋一转,虽嗓音柔美,然而斩钉截铁、不可摧折的意气,却横贯其中:“而今虽然强敌压境,可若让弟子违背本心、入赘漕帮,换来百花谷安宁,那从今以后,我们还有什么脸面自称是独立门派、自主自由?” “这番道理,掌门师姐若在,也是会同意的。” 卫衡兰目光灼灼,注视李白龙:“你既是百花谷弟子,应当尊师重道、谨遵门派之令。今日不管你如何作想、有无顾虑,师伯以代行掌门之令命你,不许答应漕帮延揽、去做上门赘婿!” 李白龙长出一口气,拜道:“弟子谨遵师命。” 七师叔心如平湖,见此事罢休,也不生气。 “如此,只有中策一路可走,二选一……不,此事重大,非得掌门师姐专断,那就是选玄元宗了。” 此事几乎板上钉钉。 杨瑛掌门的关系归根结底,还是得攀上玄元宗一系,如果说百花谷必须倒向一派,必是玄元宗无疑——虽然七师叔与漕帮关系更亲厚,可如果选了漕帮,那百花谷今后,谁是掌门,谁是老大,大家应该听谁的? 卫衡兰也知道这个道理,沉声道:“对。” 七师叔语气平和:“那以后漕帮的优惠待遇和各项福利好处,就没了,以后生意可以照做,只是得公事公办了。” “情理之中。” 既已选边站,断无两头通吃的好处。 卫衡兰缓缓道:“既然如此,那本派从今日起约束弟子,暂停一切门派活动、闭门不出,等待掌门师姐归来、与玄元宗谈好合作事宜。” 她说到这里,长出一口气,半滴眼泪在凤目滚动一圈,终是没落下来。 并入玄元宗版图,从此就不是自主门派,自由之说 虽虚无缥缈,可落在实处,重于泰山。先前锋林火山来下订单,虽然态度霸道,但也挟重礼请托,依足规矩,而今番既已臣服玄元宗,日后玄元宗有类似订单需求,就只需要下达命令,百花谷就得乖乖照做。 卫衡兰与杨掌门志同道合、意气相投,要建立一个女子门派,使天下女子都能依照自己想法而活……可十二载的心血,远大的志向,最终不得不屈从于江湖倾轧、世道规矩,这天下之事,似乎本不是她们能说了算的。 众人不禁戚然。 “罢了,等掌门师姐回来再议吧,加入玄元宗,虽不自由,但也好处极大。”卫衡兰强笑,又看向李白龙,“当务之急,是锋林火山罗织罪名、冤枉于你,本派与玄元宗谈妥之后,一定会尽力为你奔走、请玄元宗替你洗刷冤屈以正名……你不要自暴自弃,还是要考武举。” “本派弟子们都要在武举上有所建树、在庙堂站定,为师门带来庇护和荣耀,否则,玄元宗也好,漕帮也罢,所谓的关系后台,都是外力……” 她说到这里,一时有些哽咽。 李白龙默然至今,站起身来,向三师伯拜道:“有朝一日,定会让百花谷脱离玄元宗、昂首挺胸,自立于世。” 卫衡兰对他点头微笑:“定然如此……时候不早,大家先歇了吧。” 今日惊变,时已半夜,商讨已出结果,加入玄元宗便能应对今日困局,可无论如何,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李白龙跟在师父后面,返回本派住处,面色深沉。 脑海之中,龙傲天沉声道:“有想法吗?” “有。” 李白龙阴沉作答:“武举之途怕是走不通了,锋林火山不会善罢甘休,然而,还有一个沉重的打击……对方污蔑我为魔门的思路,是先把龙霸天定性为魔门作者,再揭露我是龙霸天,两件事捏在一起,不合起来,就能威胁百花谷,合起来,便能把我钉死。也就是说,不管此事怎么收尾,龙霸天这个马甲,恐怕跟魔门脱不了干系了……” 傲子听出厉害,惊怒道:“那皇书无论如何都写不了了!?” “能!” 李白龙杀气腾腾道:“只是在临县甚至江北道,写不了了……正好,武举考不成,书写不了,在百花谷按部就班练功,也没什么意思,干脆跑路算了!跑到灵御派地盘,跑到玄元宗地盘,跑到杨师公地盘,甚至干脆润到周围小国甚至北宁,哪里都行,他妈的在那里写爆,攒够愿力,再回来打爆锋林火山,只是……” 他狞笑道:“只是就算要跑路,走之前不给那闻人琢来波狠的,我心难安!” 第七十九章 噩梦 夜色深凝,百花谷弟子早已安睡,一片寂寂然,姜璃书师徒一前一后,走向本脉的别院,师父一直默然不语。 院落灯盏摇曳,宋嫂守在门房,她本在花信楼工作,然而锋林既来,三师伯处事周到,临县中所有的百花谷成员早已全数撤回,以免被敌人所趁。 她端来热饭与糕点,便告辞退下。 屋内烛火光照,映得师父肌肤胜雪、桃眼似花,这样的场景,李白龙见过不知多少回,况且今日之事过于沉重,伊人如此风姿,竟无半点旖旎。 良久,姜璃书苦笑一声:“我们还是太弱了。” 李白龙故作沉吟:“……要么,我去找七师叔吧。” 师父瞪了他一眼,又叹了口气:“也许当时我不应该逃掉……否则闻人氏这个莫名其妙的小辈,又算得了什么?” “痴话。” 李白龙柔声道:“你若不逃,怎么会遇到我?如果遇不到你,那现在……会是什么情况,我根本想都不敢想。” 话语勾动往事,姜璃书陷入回忆,眉眼柔和,嘴角露出笑意。 她轻声道:“无论如何,现在都比那时候好多啦!” “嗯,比起一个被追杀的小鬼带着一个奄奄一息的病秧子四处逃窜,现在的情势真的要好太多了,人得知足。” 李白龙也微笑:“武举也好,前程也好,其实都不重要,对于我们来说,现在能安稳活着,就算赚到。” 其余所有的努力,武举也好,发展天衣阁也好,展示价值,结交笔友,都是为了日后有一天若被发现,尚有转圜挣扎的余地…… 姜璃书想到锋林阴影,微叹一声:“你有什么想法?” “短时间内,武举是不用指望了,至少这一届考不了了。” 李白龙停顿一下,从容说道:“如今百花谷并入玄元宗,此事几乎定局,事毕之后,我打算出门散散心。” 姜璃书点头道:“也好,我和你一起去。” 李白龙目光稍移,轻声道:“有点扎眼,我自己动身,稳定了你再过来。” 师父先是一怔,然后豁然探过身来,直视李白龙眼睛。 李白龙转开脸:“领口,领口漏了。” 姜璃书置若罔闻,径直伸手,将他脑袋扳过来:“你想干什么?” 李白龙目光转动,不跟她对视:“……孩子想自己闯荡,私人空间来着。” 只见师父目光锐利,喝道:“去伱的私人空间,你有什么是我没看过的?你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嘿,巧了,孩子偷偷写了一本书,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姜璃书算是世界上最熟悉最了解李白龙的人了,见他遮遮掩掩,便推出他的打算:“你不忿这次被打压算计,却一时无法抗衡锋林大势,但咽不下这口气,还是想要让闻人琢好看……所以打算做完就跑,是这样吗!?” 李白龙无可抵赖,只得吹了两声口哨。 师父哼了一声,猛然将他一推,自己坐回椅上:“百花谷既倒向玄元宗,那锋林火山便要铩羽而归,想要本派织品,就得跟玄元宗谈判了,所以你想做点什么,连累不到师门,倒可以放手去做。” 她沉吟盘算:“做了之后,势必得罪锋林火山,不过他们本来不会放弃污蔑你,所以这也没什么。事后跑路避风头,倒也有地方去,你虽然没能拜入玄元宗,但老张……嘿,躲在玄元宗地盘上,锋林火山确实没办法。” “再者,你也可以去灵御派地盘,你那笔友神神秘秘,但必然是灵御派贵人无疑,家里的大人恐怕权势极大,他们既采纳了你的一些馊主意,一点香火情总是有的。况且最近灵御派与锋林火山针锋相对,你给铁子们添了堵,灵御派自也心中暗爽,照顾一下你,想必没什么问题……” 思忖间,师父已经预先想好了退路。 既觉得没问题,便问道:“你想怎么报复锋林火山?说来听听。” “还能有什么主意?” 李白龙无奈。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傲子最近虽然得了许多愿力,可就算再强,挡得住八锋天军和那三百闻人氏精锐甲兵吗? 就算挡得住……他妈的挡得住才会出大事! 跟师父倒是无需遮掩,他闷声说出计划。 “安排时机,打闻人琢的闷棍,拿下之后,拖他出城,迤逦游遍江北道,让他露個大脸,然后拖他去花州敲登闻鼓喊冤,说他冤我私通魔门!” 既然对方一定要用魔门嫌疑来诬他,以后也一定会拿此事来阻他武举之路……事已至此,无可转圜,那就爆个大的,主动把此事掀到台面上去,把这事儿搞得人尽皆知,让大家伙儿都好好看看闻人天骄的风采! 姜璃书听到这霹雳般的计划,叹道:“这样,跟锋林火山就是死仇了。” 李白龙冷冷道:“本来就是死仇。” 师父无话可说,又问道:“闻人琢身边有三百私兵,八名八锋天军随行,那个老头更是难缠。甚至不必说他能通过天骄考核,自身修为也一定不弱,可谓重兵防卫,连你五师伯也很难把他们都挑了,况且她也决计不会管这种闲事、替你出头——你要怎么打他闷棍?” “他又不总是被马仔们围着,设计让他落单,便有机会。” “再落单,身边也一定有人守着,你现在从五品修为,怎么……” 姜璃书说到这里,面色骤变。 她脸上浮现出了惶急担忧之色,更甚于初见锋林火山之时,几乎是厉声喝问:“你还想用那个法子?想也别想!我不同意!” 痛苦的回忆涌上心间。 她当时被难以想象的强敌追杀,偶然在山野中捡到奄奄一息、虚弱待毙的李白龙,将对方从死亡线拉回、稳住性命之后,敌人便袭杀而至。 她见形势危急,自知难以逃脱,便要引颈待戮,只求对方放过那个什么都不懂的险死还生的小孩……可她的秘密实在重大,所有的目击者都要杀死,敌人乃是当世强权、何等庞然大物,怎会在乎蝼蚁生死? 即将殒命之刻,那个被她护在身后的孩子,将她推到了一边。 他虚弱至极,推人的力道微乎其微,可姜璃书还是不由自主地跌到一旁,旋即,难以言喻的恐怖感觉涌上心间,她当场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追袭的强敌已经全部死去,不仅如此,死相实在惨不堪言,而且绝非死于当世的任何一种武功术法,每个人都毫无反抗,仿佛是被爬上人间的地狱恶鬼们一路拖下十八层,又丢回了人间。 惨烈的现场,只昏着一个完整的小孩。 她心中发寒,但走投无路,又看那孩子气若游丝、即将送命,索性豁出去了,就背着这孩子上了路,开始了前半段充满诡异恐怖的旅程。 强敌来时,那孩子便睁开双眼,恐怖的事情顿时发生。 姜璃书昏迷过去,昏迷前的记忆也变得支离破碎,而追来的敌人全都凄惨死去,武力越强,死得反而越惨,这种规律几乎没有上限,仿佛冥冥之间,有一个难以描述的恐怖怪物暗中守护着两个孩子。 而相对应的,那孩子的身体越发虚弱,几乎随时都有可能死去,只有一股奇怪的力量一直在维系着他的生命。 她实在无法,咬牙布局,顺势导引,借助魔门之事设下规模庞大的陷阱,将方圆一道之地的追兵几乎引在一起。 在她的记忆中,那一晚,是李白龙最后一次使用他的“能力”。 此后她终于甩脱追兵,背着这个身世神秘的弟弟,开始了浪迹半个齐国的寻医之路……最后,两人来到百花谷,终于扎下根来。 时光飞逝,八年转瞬而过,当年怪病缠身、气息奄奄的小孩子早已成为了玉树临风的少年,过去的苦难记忆,似乎也随之尘封淡忘。 姜璃书偶尔想起往事,有时甚至觉得,当初的种种怪事是不是她的噩梦和幻觉,以前也许跟现在一样,每天都平静美好,她与阿弟相依为命。 而今晚,锋林火山的阴影再度出现。 李白龙声称能够打败锋林天骄,这不得不让她重新记起往日噩梦。 她几乎咬牙,泪水甚至充盈起来:“你还想再死一次吗?” 李白龙见她要哭出来,也慌了起来:“不会的,师父,我不会用的——真的,真的,你想想,犯不上吧,对付这种人根本犯不上吧……” 姜璃书关心则乱,安慰之后,这才慢慢沉下心,还不忘瞪李白龙一眼:“你干那事儿时,我也要盯着,真的用了,这辈子再不理你!” 李白龙只得连连点头。 而后,姜璃书又忧心地替他谋划善后事。 “你搞出这种大事、拖死狗一样拖他到花州敲登闻鼓,到了那个时候,本派也跟玄元宗谈好了,此事爆开,玄元宗也能出面声援,将私通魔门事绞成一锅乱酱、让你好歹全身而退。只是此事之后,锋林火山丢了大面子,一定要找回来,几乎不会有任何和谈的机会,你基本上永远都别想进官场了……” 李白龙对此确实没执念。 在这个世界,武者受制于武飨,但写网文可不是死路一条! 真的写出名堂来,休说什么做官,便是改天换地,也并非没有说法。 他无所谓道:“就算进了官场,也不过是给六大派当狗,没什么区别的。” “话虽如此,不行,你这法子太烈,还是得降低一下烈度,出口恶气之余,还不能让锋林火山面子折的太狠。你可以把目标锁死在闻人琢身上,就像他们针对你一样……我帮你参详一个更好的思路。” 李白龙虽觉麻烦,但见师父郑重其事、眉头紧锁,心中不禁一叹。 这世道,真无聊啊。 六大派横压一世,权势滔天。 即使如百花谷这般江湖新贵,在其阴影之下,也喘不过气来。 即使如李白龙这种坐拥老爷爷挂的穿越者,想要报复,也得想这想那。 就像此时计议已定,明明出口恶气之后就能龙入大海,明明继续写书、收集愿力,总有一日能将今日之辱百倍偿还。 但。 总觉得哪里不太得劲,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他与师父又谋划一会儿,天色更晚,睡意上涌,便各自睡下。 ——毕竟事关重大,百花谷出路唯有一条,那就是闭门锁派,等掌门师伯回来、与玄元宗定好协议合约,从此加入道门版图,才能对抗锋林火山。 届时,才是李白龙动手跑路的机会。 在这之前,要忍耐。 直至第二天清晨,起床后的李白龙,收到了一个消息。 “闻人琢在世子的邀请下,派兵封锁了临县,打着搜捕魔门要犯的旗号,在城中大肆搜掠、关押良民,要罗织罪名……” 三师伯面若寒霜:“他们要迫你现身、逼你犯错!你不能去!” 第八十章 山雨已至 今日清早,刚刚从睡梦中苏醒的临县,便被恐惧所笼罩。 巨大的飞艇横于天空,遮蔽太阳。 非鸟而翱于虚空,对于这个世界的人来说,便是不可想象的奇观。 昨晚即使连月遥、卫衡兰这等当世高手,在目睹锋林火山飞艇降世,犹自震惊不已,更何况临县的平民百姓。 人们目瞪口呆地望着遮天蔽日的飞艇缓缓降下,犹如天兵的锋林武者们先行降落、迎接身份尊贵的天骄和世子,复由腾空而起,飞上云端,宛如神话中的巨鲲,在天上缓缓盘旋。 甚至有人在焚香求祷。 紧接着,令人恐慌的消息就传来。 临县四门,已被一群身披战甲的甲士封锁,许进不许出,内外隔绝,又有一批如狼似虎的甲士在城中四处搜掠抓捕。 本县武馆门派全都闭门,街上也没有了公人的踪迹,街上的人越发稀少,百姓若无正事,全都躲在家里,只有迫于生计的人依旧愁眉苦脸、小心翼翼地走在街上,他们还要活命。 毕竟只是生活在一个小县城的普通人们,绝难想象临县之外的世界,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敢知道、不想知道。 县衙已被占领。 闻人琢与世子坐在县衙正堂,刚与县令谈完,目送县尊擦着汗走回后堂,相视一笑,而后喝道:“县尉冯国忠!进来叙话!” 外面叉手而立的老冯扫了一眼各自脸色惴惴的同僚,又看了一眼堂前侍立的八锋天军,将帽子取在手中,理了理头发,振声喝道:“焯!” 而后大步走上前去。 临近堂前,对闻人琢理也不理,只对世子唱喏:“原,靖盛军百夫长,策勋武骑尉,临县县尉冯国忠,见过贵人!” 世子还未说话,没想到这丘八便以径直发难:“恕我边军出身,粗鲁野蛮,斗胆一问——贵人虽是皇室血脉、身份尊重,可国有国法,正堂大位乃是一县掌印正官所在,世子为何端居其上、提审呼喝本朝官吏?” 闻人琢刚要发作,旁边的世子便微微一笑。 “且先教你明明白白。” 他并不因为冯国忠的顶撞而动怒,而是慢条斯理说道:“皇叔日前向我传讯,着我来临县调查本地书刊市场的情况,我便来了……” 冯国忠闻言愕然。 他自然知道皇叔是谁——大齐只有一个人可以称之为“皇叔”,便是那位剑守国门镇江山、保扶幼主登龙庭的昭王! 但是,皇叔派你来……调查书刊出版事? 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即使让李白龙这個当事人来想,也未必能理清头绪,何况冯国忠的猪脑。 但他知道,世子没有胡说八道。 毕竟对方这个皇族哪怕去伪造圣旨,也决计不敢来捏造昭王手谕。 ——所以说,这命令的内容是不是过于离奇了? “本人起初觉得奇怪,然而与闻人兄结伴来后,才发现临县本地流传内容极端的邪书,内容魔气凛然,疑似与魔教相关,岂不正应了皇叔叮嘱?” 世子说到这里,挥开纸扇,得意一笑。 ——我竟然很快就领悟了皇叔的深意!不愧是我! “魔门匪类,人人得而诛之,我有皇叔托付,又身为皇族、恰逢其事,岂有不挺身而出之理?”世子断然喝道,“既负皇命,又为皇族,在皇族祖地,就有便宜行事之权,那我坐知县正堂发号施令、审问官吏,你可心服!” 冯国忠惶惶然,叫道:“服了!服了!” “你作为临县武官,统管一县缉查盗匪事,居然放任魔门在辖地散播邪书,不仅如此,你还下令捕快县兵为其提供便利……” 世子猛然一拍惊堂木,厉声道:“说!李白龙化名龙霸天、勾结魔门,在临县传播《皇极战天传说》事,你到底知道多少!?” 在一旁旁听的闻人琢欲言又止。 这个蠢货…… 锋林天骄心中阴沉——皇族人才济济,蠢货的比例也不小,这厮比起其胞弟,相差岂止道里计……可却不得不借他皇族的招牌。 他一念及此,便听冯国忠哈哈大笑。 “李白龙?皇极战天传说?” 他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事情,傲然道:“解元郎文武双全,才情明耀当世,这乃是杨夫人亲口嘉许的,其边塞诗传唱两江,声动天下,‘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宁虏终不还’之句,我这大老粗都已听熟!” “他的文章,计相赞过,他的诗词,文宗评过,《皇极战天传说》是什么腌臜东西,伱竟有脸安在他头上?怎么不说你娘生平最爱唱十八摸!” 世子豁然起身。 “放肆!你私通魔门,不知回头是岸,死到临头!” “放肆的是你!”冯国忠厉声道,“你身负皇叔密令,居然跑到临县构陷忠良,逼我这边军武勋污蔑袍泽,我实话告诉你,姓冯的顶天立地,岂是出卖同袍之辈,你用性命要挟我,嘿,我这条烂命啊……” 他官袍震碎,露出遍布伤疤、狰狞无比的上身,踏前一步:“——早在两江边关,为皇上死过好几回了!” 世子面露杀意,扬声道:“来人!将他打入大狱动刑!” 后方锋林武者趋近。 冯国忠毫无惧色,冷笑一声,面孔涨红,身躯青筋尽绽、骨肉遒结,正是内炁逆冲、碎经裂脉的前兆。 “边军策勋,大齐武官,岂可受辱!” 他森然道:“你若折辱于我,我便自绝经脉,死于堂前。你身负皇叔密令,来临县公干,第一件事便是逼死功勋尉官,看你怎么向昭王交代!我是边军丘八,死人堆里滚过几次,活到现在,早赚够啦!只是世子殿下,我这边军丘八烂命一条,你要跟我换一换吗!” 世子眼中凶光闪动,但显然已被说中软肋。 一个从七品县官,死活都是小事,可他此番前来,奉的是昭王手令。 ——这蠢货。 闻人琢目光淡然,终于开口:“你畏罪自杀,也……” 冯国忠不等他说完,径直道:“我是杨军主亲兵,杨二小姐家奴,从前救过她的命,若逼死了我,你也有份,二小姐自会寻人来跟你吵闹!” “……” 闻人琢冷笑道:“你这武功低微的丘八,也配救杨宗师?胡吹大气!” “确有此事。”冯国忠露出亡命之徒般的笑,“不信你问二小姐。” 闻人琢也被架住。 救没救命根本不重要!杨瑛怎么说才重要! 她如果一口咬定真有此事,豁出脸面哭啼啼地到处喊“我的救命恩人被锋林火山逼死啦”,按照六大派的潜规则,张真人是真的有理由出头的! 何况杨瑛此人,根脚深厚,郊游广阔,其父母、外公、师公、世交之流,要么修为惊人,要么位高权重,虽然单个儿拿出来,绝难跟锋林火山这等当世列强相比,但如果张真人挟玄元宗之势发难,这帮人敲敲边鼓、摇旗呐喊,必然也会掀起滔天巨浪、让闻人琢灰头土脸! 这贼配军! 闻人琢挟锋林火山大势而来,虽然无往不利、横压百花谷,但既借门派之势,便要遵守六大派的潜规则。 所以今番行事,尤其顾虑分寸,免得不小心直接波及到杨瑛或者马小姐的身上,引来玄元宗与漕帮干涉。 本来想从临县下手,寻些重要人物恩威并施、使其构陷李白龙,冯国忠与李关系密切,本以为是个有勇无谋的丘八,吓唬诱骗一番,再许以锋林火山的前程富贵,便能让他屈服……没想到居然是个滚刀肉! 他一念及此,喝道:“临县流传魔门匪书,你作为县尉,难辞其咎、责任重大,现将你革职看押、软禁于县尉署,不得离开,等候调查清楚。这也是朝廷法度,你便是去大理寺喊冤,这流程也无问题!若想自杀,便随你吧!” 冯国忠将官帽一丢,仰天大笑出门去,大模大样回到县尉署。 何县兵等人候在那里,脸现忧色。 老冯坐回堂中,将一杯茶喝尽,吐出一口气,脸色凝重。 “哥哥。”何县兵低声道,“情势如何?” “不妙……锋林火山隔绝内外,捕风捉影,势在必得,一定要把罪名扣在李兄弟头上,他们正是为此而来的。”老冯缓缓道,“他们现在四处抓人,多半要用刑折磨、摧残乡里,逼迫李兄弟现身,如此,便能让他坠入陷阱。” 何县兵咬牙道:“这高门大派,土匪也似!云骑尉他……” “这计策算是用对了。”冯国忠已无刚刚在堂上时的莽气,他对李白龙了解极深,有些时候明知道是陷阱,他都会跳下去。 “那……那可如何是好?” “……” 冯国忠目光怔然,望向堂外天空,眼中不舍与犹豫闪动。 而县尉署外人影幢幢,锋林火山的武者盯住这边,这是完全的软禁了。 过了一会儿,老冯收回目光:“我受杨军主重恩,又被李兄弟数次救命,这官身策勋,也是沾他的光。百花谷又是二小姐基业,如今有难,岂能不奋力相救?如果锋林火山毒计成功,将李兄弟诱来、形式无可转圜之时……” 他闭上眼睛,淡然道:“我就死了吧。” 何县兵闻言,惶然跪下,泪水难抑:“哥哥!” “哭什么?我们都是打过仗的人了,你应该知道,宁虏强横,要想打赢,必须有人豁出命去,六大派也与宁虏一般。我们这些寻常人,无有根脚势力,唯有血胆而已,若想要寻出一线胜机……” 冯国忠长叹一声:“也只能豁出命去。” 边军豪杰,虽也怕死,可已做出决定,就从此舍去杂念。 他现在担心的,是别的事情。 “他们奈何不了我,但会找其他人下手……不知这些软骨头们,有几人撑得住?” 牢门打开。 令人不悦的潮湿空气混杂着恶臭,迎面而至。 “只冯国忠是个硬骨头,其余衙门官吏,包括县令,只是晓以大义,他们便从了。” 闻人琢淡淡道:“灵御派横插一手,想要证据,那就给他证据。临县县衙官吏的指认,总是证据吧?陈家书铺的老板跑得无影无踪,可其他印那邪书的书商一个都跑不掉,早已什么都招了,这总是证据吧?临县百姓,看过这书的人可不少,这些人的说法,总也是证据吧?” “再加上临县本地知名门派的指认,官,武,民,商,证据俱在,灵御派也无话可说。再加上先前的证据,便能将李白龙钉死。” “门中得意弟子勾连魔门,百花谷定受牵连,如此一来,第二环施压便能展开,本门后续的手段便能徐徐展开,多方发力,不怕百花谷不从。” 说到这里,锋林天骄不忘对身边的世子拱手:“这一切如此顺利,还得多谢世子借我大义旗帜、助我行事。” “哪里。”世子温和道,“我辈皇族,能结交六派天骄,本也是昭王所乐见的。况且打击魔门,皇族天职,义之所在。” 两人对视一笑。 其余的事情,就不必说出口了。 ——先前锋林火山向百花谷下单,只求对方全力生产特种布料就好,现在大军压来,慑服对方,所以如今的条件,就不会那么宽容了。 百花谷生意兴隆,几乎日进斗金,乃是一大块肥肉,而这一次降服百花谷后,发财是肯定的,经济上的好处,他可以全数送给这位世子。 此人好色,若是肯再加力助我,也不是不能替他想想办法…… 闻人琢想到此处,伸手延请。 现今临县之中,官、商、民三方证据已经解决,只剩下武人这块骨头。 牢门打开,刑架上的人银发散乱、一身狼狈,正是铁线门老门主吴畏。 第八十一章 书中的道理 锋林火山主杀伐之道,刑讯手段之多,世人难以想象。 即使灵御派横插一脚,玄元宗和漕帮的身影若隐若现,在临县之中虽然得世子背书相助,可终究也不能做得太过难看。 即便如此,六大派的手段也非区区一个二乙门派掌门可想。 吴畏血气翻涌,头痛欲裂,肉体的痛苦不足道哉,但内息的空虚确实天底下最难熬的酷刑……因为这直指武者根本。 昨晚锋林天降,这等争端,不是一个二乙门派可以牵扯,他与百花谷分别、回到临县,当晚便觉得心惊肉跳、彻夜难眠。 本觉得闭门不出、两耳不闻,便能捱过此事,谁知一早见到飞艇横据,锋林武者开入县衙,吴畏便觉得大事不好。 他是老江湖,一有警惕,立刻决断。 当即开始遣散门人家属,让他们尽可能向外跑……然而四门已被封闭。 这些年扎根临县,四处置产,此时便起了作用,他便安排众人尽可能分散,住在临县各处,闭门不出,只等风波过去。 只是被困县里,便是瓮中之鳖,内外隔绝,毫无办法。 他是老江湖,知道锋林火山是何等巨头,百花谷决计自身难保,不禁自悔——昨天受邀围剿魔门,明明与灵御派舵主同行,可他自知身份卑微、不配跟六大派结交,根本不敢与熊敬炎主动攀谈。 否则昨晚厚了脸皮,求得灵御派一诺,至少可以把阿生送过去。 但话又说回来,当晚谁又能知,今日的情况会如此之坏呢。 他还在疏散门人,锋林火山的武者即刻上门。 普通衙役登门,还要顾虑铁线门这“本县名门”的名头势力,可区区二乙门派,在六大派面前,尚不如路上碎石硌脚。他被径直提到县衙牢狱,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借口,审讯者开宗明义,着他指认李白龙通魔。 他严词拒绝,对方也不生气,便开始上手段措施。 以内炁为磨盘、磨光他体内元炁,这是照常惯例,内息那恐怖的饥饿感就能让高贵的武者自行屈服……但吴畏不曾。 紧接着便是锋林火山的手段。 “多少算是个硬骨头。” 面前有人说话,他吃力地抬头。 “何必呢,我看过你的卷宗,一生习武不易,居然能白手起家创派至二乙,一生事业,都要葬送此处吗?” 闻人琢温声道:“也得替后代与门派考虑吧。” 吴畏微微摇头,只是露出苦笑。 这高高在上的贵人,不识人间疾苦,以为刑罚折磨、威逼利诱就能成事,可铁线门扎根临县,岂能长腿跑了? 今日他诬告李白龙简单,日后临县地界,铁线门怎么混得下去?锋林火山再厉害,也不至于把百花谷连根拔起吧? 世子见他如此,皱眉到闻人琢身边耳语几句。 “原来如此,此事好办。”闻人琢淡淡道,“你若怕百花谷事后报复,便给你一笔钱花销使用,你甚至可以把整個门派迁到锋林火山王土,你家里若有天资不错的血脉,我也可以给他许一个前程,如何?” 吴畏沉默不语。 闻人琢忍住烦躁,以他身份,屈尊跟一个不知所谓的二乙掌门说话,已是降贵:“我昨晚是见过你的,伱被百花谷邀请除魔,想必关系不远,如果能将他们昨晚湮灭证据、杀人灭口的证言说出,替大齐揭露魔匪诡踪,实是大功一件……不要犹豫,这样的机会可是不多的。” 听到此言,老人心中苦涩弥漫。 他昨晚见飞艇空降,便知不好,本应逃之夭夭,想必百花谷也不会说什么,可鬼使神差,那时他觉得雪中送炭的机会绝无仅有,便想留下来卖个好儿,料想算不得什么大事,锋林火山也不至于搞什么株连。 谁想今日如此。 这就是小门派的宿命啊,尘世打滚,必须谨小慎微,每一次抉择都会导致难以挽回的困局…… 只是电光火石间,吴畏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他突然明白了心中那本能抗拒的缘由。 锋林火山势大,条件又堪称优厚,可他却不愿屈从……本以为是顾虑百花谷的报复,但这一刻他似乎有所明悟。 不仅如此。 他听到对方的招揽,听到对方高傲的许诺和条件,想到的,是李白龙从来随和的笑容,是他在临县中治理污水的善举和公平处事的态度,吴畏与百花谷其他的仙子门众交际极小,但从临县来看,李白龙塑造了这个门派的奇特气质,强大从容,平和宽厚,对一切美好的事物抱有善意。 江湖如丛林,弱肉强食也,强弱胜负,从来与善恶无关,吴畏七老八十,应该了解这个道理。 可他竟执着地觉得,这一次百花谷不会倒下。 与其背信弃义、污蔑豪侠,他宁可选择另一条路。 与其同意锋林的招揽,捧住对方施舍的好处和“前程”,他宁可用更高的代价,为阿生换来百花谷的感谢和回报。 所以他慢慢抬头,乱发掩盖,苍老面容,目光坚定轻蔑。 尊贵的人被这样的目光激怒。 “给脸不要脸。” 闻人琢哼了一声,下令道:“让他开口,看看他的骨头有多硬。” 吴畏不为所动,缓缓闭上眼睛。 他既已做出决定,那就有心理准备,现在需要考虑的问题只有一个……死扛越久,百花谷欠的人情就越大,阿生将来的路就越宽。 一想到被他寄予厚望的孩子,对黑暗未来的恐惧也冲淡不少。 好在,阿生已经逃到隐秘之处了。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到前些日子,那天他带阿生去衙门领取皇粮武飨,遇到来寻冯县尉的李白龙,他让阿生磕头,阿生竟不肯,错过了给解元郎留下印象的机会,事后见责,少年理直气壮、意气昂扬,说要以自身的武举成就来入对方之眼,而非卑躬屈膝、求得一丝机会。 他说那个叫做,莫欺少年穷。 天真的少年不谙世事,只觉世事简单如书中所言,可尘世繁乱,向来不尽人意,谁让这世间有武飨为枷,谁让这世上有六大派呢。 阿生,这个头,阿爷替你磕了…… 刑讯者木然而至。 就在这时,世子微笑开口:“我倒有个主意。这老先生被魔匪迷惑,固执己见,不如拖出去示众,教他家人也来劝劝。” 吴畏心神俱震。 他虽然竭力控制自己,然而微小的身体表现,岂能瞒过武道不弱的两人,闻人琢冷然发笑,示意手下将吴畏拖出。 “好主意。”他说道,“杀鸡儆猴,还能引出李白龙。” 世子好奇:“还能引出李白龙吗?这我却不知道。” “我们在临县搜捕,打的是百花谷的脸,这些蝼蚁,命贱如草,偏偏有一些不知所谓的人自诩豪侠,将他们过分看重。他们做得过火,李白龙就越发忍耐不住,他要是缩到底,这辈子都没脸在临县行走。” 锋林天骄冷声道:“所以我们在临县搜寻证据、获得供词,一方面搅得蝼蚁们哀哭不止,李白龙早晚要来,临县陈设重兵,我们有大义在手,他来为民出头,便要落入我们掌中,任由我们摆弄,届时李白龙在手,百花谷无论如何都要落入下风、不得不跟我们谈判妥协。” 世子点点头,不过也只是点头而已,他是皇族,天生尊贵,难以理解这种思维动机,他也很少见到这样的人:“你很有把握?” “对。”闻人琢淡淡道,“《临县调查》这个大笑话,已经能说明一些问题了,傲上悯下,重诺而轻死生,他骨子里也不过是这般人而已。” 日光渐升。 临县略显冷清的街道上,一名少年衣衫破烂,头脸涂黑,挎着一篮脆梨,沿着街角,小心翼翼地行走,一边叫卖,一边打量四周。 突然一只手从身后伸出,拍上他的肩膀。 少年一惊,反肩后撞。 旋即被拿住臂膀,整个人被架进一旁小巷。 那少年奋力挣扎,转回头去,随即一怔,一位有些眼熟的俊俏小哥儿将他按住,另一只手还提着一串医馆的药包。 “别叫,别激动,我昨晚见过你,我叫沐清歌,是百花谷卫衡兰女侠的后辈,昨晚曾与你阿爷吴畏老爷子一起缉捕魔门,记起来了吗?” 被抓住的乔装少年乃是阿生,他心中稍安,紧张道:“你怎么认出我来的?我分明乔装打扮过了!” 沐清歌漂亮的双眼微微翻白,语气无奈。 “你打扮成穷苦人家、卖梨为生的孩子,可哪家穷孩子的肩背像你这般厚实?还有走路姿势,哪家卖梨的打小就练硬桩拔步、走起路来四平八稳?穷人家的小孩儿从小就在市井的恶意中过活儿,整日小心翼翼,哪会像你这样看人直来直去,一脸从未被欺负过的样子?” “啊?” 阿生有些脸红,他还以为自己的伪装天衣无缝。 他再仔细看沐清歌,发觉对方与昨晚的漂亮姐姐相比,真的是截然不同……感觉完全是另一个人,不仅是变装打扮,还有更多说不清的东西。 他先茫然,后又惊喜:“姐姐,你是来帮铁线门的吗?” 沐清歌叹了口气,微微摇头:“你阿爷被抓了,临被抓时送出信息,说自己绝不屈服,若事有变,请百花谷稍稍关照你……” 少年的眼中闪过希望的火光。 可这光芒转瞬渐黯。 因为沐清歌继续说道:“百花谷经逢剧变,暂时难来临县,师兄托我找到你,把你带到灵御派分舵安置。我去了你阿爷提供的地址,发现你已经离开,沿途搜寻,就看到一个从小有名师指点、根基深厚的卖梨小鬼……” 少年再度脸红。 便听沐清歌说道:“跟我走吧,灵御派分舵是现在最安全的地方了。” 她示意阿生跟上,可倔强的少年竟站在原地。 “你……” 阿生轻声道:“我安全了,阿爷还在牢里,我家也有许多人被抓,我一路走过来,其他门派的很多人也被抓了,很多书店老板也被抓了……我听说,这些人很凶,我听说,已经有人被打死了……他们怎么办?” 沐清歌默然片刻,轻声道:“……我不知道。” 若是寻常恶霸甚至当地武者为恶,她早已挺身而出、插手此事了,可锋林火山势在必得,事情更关乎大国战略、两派争斗,休说她这区区六扇门小捕头,便是沐家这等京师大族轻涉其中,也后果难料。 阿生又问道:“百花谷能安排我避难,能救出我的家人们吗?” 沐清歌微微皱眉。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我们铁线门什么都没做,为什么会被这么厉害的人抓起来,我也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跟百花谷有关,我也不是说,百花谷就一定要救我们……” 美好平静的生活在一天之内翻覆,阿生神态迷茫,但语气却很坚定。 “我只是说,如果百花谷没法做什么的话……”他轻轻摇头,后退两步,“那我就不能跟你走,我不会去什么灵御派分舵。” 沐清歌莫名有些焦躁。 她与这个小孩子几乎毫不认识,前来找他,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可看着对方坚定执拗的眼神,她总觉得有些不安,有些烦闷,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世道不应该是这样的,她想。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生在京师豪族、六扇门世家,她的父兄都是当世名捕。 所以理所当然的,比所有人都要更早明白世情、知道世上有许多的妥协,许多的不甘,许多的迫不得已。 加入六扇门,其实也不过是由于家中的压力,如果可以,她还是愿意做那种毫无出息、混吃等死的二世祖……就像之前在花信楼沉迷于糖衣炮弹、温柔陷阱,有几分装模作样,有几分顺势而为,就真的说不清了。 但此时此刻,面对少年的目光,她竟想躲闪。 就像童言无忌,小小的孩子总会问父母许多稀奇古怪的问题,而有些天真的询问,却能勾起为生活奔波所苦的大人们的心弦。 感慨持续一瞬,她轻声道:“世事难尽人意,灾难降临,百花谷尚不能自保,你阿爷也只是想保护你,你不要让他失望。至于解救他们,是大人的责任,你现在无能为力,只能保留有用之身、以图将来。” “我躲进灵御派,才叫无能为力,即使外面发生什么,你们也一定不会允许我出去做些什么了。” 阿生又后退数步:“我留在这里,还有做些什么的机会。” “不要任性了。”耐心飞速消退,此时的临县危机四伏,逗留的时间越久,风险越大,沐清歌已打算强行将少年带回。 “姐姐,不要逼我!”阿生叫道,“你若强逼,我一头撞死!” 执着的少年,是天底下最难缠的家伙,沐清歌见他眼神认真,便知遇到犟种,一时不敢硬来:“你留在外面有什么用?小小年纪,能做到什么?” “我留在外面,便是为了等待‘能做到什么’的机会!”阿生扔下竹篓,摆出防御架势,断喝道,“莫欺少年穷!” “……” 他这番话语,沐清歌觉得荒谬,又有些想笑:“你还信这书里的东西?” 阿生惊讶道:“原来你也看?” 呸! 见到这少年清澈的愚蠢眼神,沐清歌更觉烦躁:“你当个耍乐的书看也就罢了,难道还真信书里的说法?现实里没有什么龙战天,也没有什么在关键时刻站出来替弱者扫平一切的人……不然呢?你以为你是龙战天吗?” “当然不是啊。” 阿生保持后退,轻声道:“阿爷被抓走,我无能为力,连救他都做不到,哪里算得上龙战天呢?” “只是书里所言所述,从来不是主角因武功高强而勇敢,而是主角因勇敢挺身而出、越战越勇,于生死搏杀之间提升了武功,这两者是不一样的,即使是弱者也有勇敢的余地,也有能做点什么的机会。” 沐清歌听他振振有词地解读,只觉得荒唐至极:“你讲的这些事,恐怕连作者都没想到吧!不过是一本乱编的书,你怎么会相信虚构的东西?” “可能吧……我一直在想,龙霸天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会不会武功,如果会武功,那现在这种情形,他怎么不站出来……” 阿生说到这里,竟是一笑:“后来也释怀了,姐姐,我不是相信他书里虚构的东西,我只是想,龙霸天在书里讲的道理,并不是他编出来的,而是一直以来都存在于世的,只是恰巧被他写出来了而已。” 沐清歌心中微震,她还想说点什么,突然转头。 巷口转出两人,目光不善,大步而来:“你们俩在这里做什么?” 阿生见状,转头就跑,沐清歌刚想阻止,堵截者已经加速。 女捕头无奈抽刀,刀光横扫,将两人截住,双方交战数合,一边是闻人氏亲军,另一边只是个初出茅庐的捕头,沐清歌遮拦不住,眼见即将落败,便断然后退、取出令符,发动其中机关。 信号冲天而起,顷刻间便有回应,那两名甲士瞧出端倪,一时两难,不过多时,便有灵御派分舵成员风驰电掣而来。 “他妈的铁佬,滚开!” 两名灵御派帮众飞跃房顶、半空中便喝骂出声,旋即落地将沐清歌挡在前面,戟指道:“灵御派的朋友也敢为难,都活腻了吗!?” 即使锋林火山兵锋围城,灵御派临县止一分舵、势单力孤,然而其帮派成员依然气焰彪炳,他们确实毫无畏惧。 两名甲士对视一眼,嘴臭对喷了几句,然后骂骂咧咧地离开。 “熊大人说,持令牌者便是好朋友,着我们用心关照。”那两名灵御派成员转回头来,已换了另一副嘴脸,甚是客气,“请姑娘随我们去分舵暂避。” 强敌既去,沐清歌急忙回头奔找,阿生从小活在临县,对地形的熟悉远胜于她,早已跑得不知踪影。 第八十二章 鼓 “姑娘,恕我们无能为力……” 灵御派分舵成员为难的神色落入沐清歌眼中。 熊敬炎昨晚交给她一副令牌,这令牌也替她解了锋林火山之围,只是阿生逃得无影无踪,以这个天真孩子的执拗脾气,见到家人长辈身陷囹圄,或许会做出不可挽回的冲动事情,若是落入锋林火山之手…… 沐清歌无能为力,只能求助于灵御派。 然而这几人只是普通的分舵成员,在这种微妙关头,没有自行其是、扩大冲突的权力,更不可能受沐清歌驱策。 “姑娘手持令牌,便是灵御派的好朋友,若遇不谐事,我们全力相救,这是不消说的。”对方为难道,“多庇护一个孩子,也不是难事。只是那孩子跑得无影无踪,若是能找到还好,如果已经落入锋林火山手中,我们就没办法。” 这两人瞻前顾后,不肯担责,与昨晚熊敬炎的雷厉作风大相径庭。 但仔细想来,确实是人之常情,他们只是普通的分舵成员。 而昨晚熊敬炎区区舵主,面对锋林天骄的盛怒针锋相对、寸步不让,恐怕才是异数。 她径直问道:“不知熊舵主去做什么,几时回来?” 对方回答:“实在不知,我等位卑,并不敢问。” “熊舵主有留下什么吩咐吗?” 对方犹豫,似不肯说。 沐清歌心念转动,想到熊敬炎这些日子以来的过分热情和关心,而且绝大部分的热情和关心,都不是冲着百花谷去的。 她压低了声音:“是跟李白龙师兄有关的吧!” 对方神色微动,已被六扇门捕头识破。 她直视着对方,直至对方无奈叹气:“确实如此,熊舵主嘱咐我们,要关照保护持有令牌者。除此之外,闭门锁户,不得与锋林火山为敌。但若李白龙少侠深陷重围、即将沦为阶下之囚,则要不计后果,全力将其保下……” 不计后果…… 沐清歌咀嚼着这四个字。 对于六大派级别的门派来说,“后果”这两個字,可远不止性命。 片刻之后,她便下了决定。 “有能联系到熊舵主的办法吗?” “是的,然而……” “我能借用贵派的传讯灵禽吗?”沐清歌果决说话,“想给熊先生和李白龙师兄捎一段信。” 她受李白龙之托,要救吴畏的托孤,然而情势严峻,已非她的能力所能解决,为今之计,只能将问题还给当事人……然后尽力而为。 今早百花谷送来信件,除了托付救人之外,还讲述了解决方案。 小姨告诉她,百花谷已决定倒向玄元宗,待掌门人回来、与道士们拟好章程,便能行反击,教锋林火山知难而退,在此之前,务必忍耐。 也就是说,在玄元宗援手之前,百花谷必须坐视锋林火山在临县的一切行径,冲动只会导致坏的结果,这意味着一些可能会发生的后果和危险。 从高度利益关联的冯国忠,到无辜却也无关紧要的百姓们,甚至某种程度自作自受的盗版书商们,以及决意以生命为子孙铺路的吴畏。 还有一个无辜执拗的少年。 忍耐。 在无能为力时,忍耐是唯一的抉择,是为了将来能够有所报偿。 可对于一些自诩为侠的人来说,这种代价,也许太大了。 沐清歌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始写信。 先写给熊敬炎。 她一边写着内容,一边叹气……我真是胆大包天。 事情砸了的话,六扇门的活儿都做不成了吧,肯定会革职禁闭在家,过几年风波稍缓,便被远远嫁出去,这辈子只能生儿育女、相夫教子了。 然后写给李白龙。 给李白龙的信写得很短,先说收容阿生的行动失败,再说铁线门被抓的现状,以及疑似动刑的传言。 她犹豫再三,再三,又给信上添了许多话。 都是阿生所说的话。 那些刚刚发生的,无聊、空洞、天真、幼稚的对话,是一个生于殷实之家的少年对侠义的浅薄理解,对责任的幼稚定义,是他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愚蠢坚持,是以虚无的书本的指引、实践于现实的……愚行。 《皇极战天传说》是他此刻行为的精神指导。 阿生说,书中的道理并非是龙霸天写出,而是自古以来就存在于世界、存乎于凡人的心中,偶尔被勇敢者所拾捡,于是这人就成为了侠士。 而龙霸天,只是恰好将这道理写出来了而已。 甚至于,作者信不信这道理,都没关系,他自己相信就够了。 沐清歌犹豫再三,在信上写下了最后一句。 ——是这样吗,师兄。 两只灵禽飞上天空,沐清歌遥遥目送,转身离开。 她还要去找阿生。 此刻若是躲在灵御派里,就是躲在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此事过后,她可以返回京师,做她的大小姐和六扇门捕头。没有人会责怪她,锋林的阴谋本也与她无关,她只是个身不由己的小捕快,不会有人对她有所苛求。 但全身而退意味着坐视一切发生,坐视愚蠢的少年踏入死地。 这对于她来说,代价也实在太大了。 不久之后,衙前广场。 闻人琢听着关于灵御派的报告,不禁冷笑。 广场上渐渐有人聚拢,是三班衙役受强令驱策、喊县中百姓来看,脆弱的凡人们神情木然,后又讶异,因为广场中央跪着的,是本县名宿。 少年得志,去大门派打拼闯荡,做了武举人,最后衣锦还乡,一手建立起了一个了不得的门派……是吴畏老爷子。 他此刻衣衫破烂,银发散乱,满身血污,跪在地上,犹如狼狈的乞丐。 四面八方射来的视线,将武者的自尊之心戳的千疮百孔。 而更令吴畏不安的,是人群中似乎有熟悉的人。 ——虽然严令门人躲在城中各处,不得出门,可消息散开,铁线门吴老爷子被枷在广场示众,那些门徒是性情中人,谁肯躲在家中不出? 而且,还有他的阿生。 他近乎慌乱地搜寻着那个他最担忧的身影。 “如果在这里公开你的罪名,铁线门以后就没有任何前程可言了,勾结魔门的嫌疑将永远伴随他们一生,这岂是小事?” 闻人琢声音淡淡,传入吴畏耳中:“猜猜看,人群之中,有多少你的门人徒众,乃至家属后代?你自己不想活了,他们活得了吗?” 吴畏气息冲荡,虚弱至极,心念如乱絮,飘摇凋零。 他一介平庸的武者,岂能跟世界上最残酷的力量对抗。 “你若现在当着众人的面,说出真相,让临县的人都瞧清楚李白龙的嘴脸,我便仍算你回头是岸,所有允诺的条件,全都作数。” 吴畏心念电转,恐惧和侥幸心理并存,即使已下定决心,可血肉之躯,总有贪生怕死的本能,他身体颤抖,本能在催促他屈服。 只是他突然想到阿生的脸,少年眼神明亮,看着自己的目光,充满了崇拜和信赖,阿爷是他的太阳,是他的遮挡,是他的引路人。 “他的路……还长。” “什么?” “他信了我这么久……现在我要是塌了,他还能信什么?” 莫名其妙的话语。 但已从中听出了拒绝。 闻人琢森然冷笑,目光一扫,身边的武者抽动长鞭,将吴畏掼在地上,狰狞的血痕在背上绽放。 锋林天骄环视周围,人群发出恐惧的嘈杂。 他扬声道:“李白龙!” 声音远远传出,临县众人听到这熟悉的名字,纷纷惊讶。 “你私通魔门,伱的同伙还在替你遮掩,你只会躲在暗处,坐视吴畏帮你死扛吗!?” 一鞭接着一鞭。 吴畏内息早已耗尽,只是一个七老八十的老者,纵然筋骨强健,岂能抵御,他在地上翻滚,被抽得鲜血淋漓,令人不忍直视。 被聚在广场的人们,在极度的恐惧和不安中,听着闻人琢的高喊。 他们先是惊奇,又面面相觑。 “李白龙——要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打死吗?” “要让铁线门帮你顶缸吗?” “被你连累、被抓进监牢里的,有多少人!?” 闻人琢平静地高喊,心中却在狞笑。 李白龙当然不在临县,这话不是说给他听的,是说给这些愚蠢的民众听的,一个个恶意的种子将会萌发,败坏掉他虚伪的名声,否决掉他以前在临县的一切善行,而且这声音,最终也会传到对方的耳中。 毕竟,自诩侠义的蠢货,最吃这一套。 很快,李白龙就会挣脱门派的束缚,愚蠢地跑到临县、自投罗网。 在临县的天罗地网中,他只能束手就擒。 一旦李白龙落入己方之手,那百花谷就会全然被动,下一步计划就能立刻推动。 类似的事情,闻人琢已经做过很多回了。 这些愚蠢单纯的所谓侠者,一个都活不久。 ——就在这时,人群发出惊呼。 一道身影越众而出、迅捷飞驰。 却没有冲向广场中心的吴畏。 而是越过旌善亭,越过碑文上所张贴的本县武者种种善举褒扬,避开广场四周的武者,向着县衙大门的方向冲去。 正在地上滚动的吴畏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然挺了起来。 他嘶声道:“——阿生!” 下一刻,他便被闻人琢踩住后背、踏在脚下。 “这小孩儿是谁啊?你的孙子吗?”闻人琢笑道,“刚入门不久啊,倒是挺勇敢,他怎么不来救你?他是想干什么?诶哟……” 锋林天骄慢条斯理地笑了起来,仿佛见到了天底下最大的滑稽事。 他微笑着说道:“想敲登闻鼓吗?” 吴畏吐出鲜血,身体疯狂地挣扎,可惜锋林火山,锋林如山,一只脚踏在他的身上,便让他无能为力,只能如野兽般嘶吼:“阿生!停下!” “你说句话,我就让人拦住他。” 闻人琢如恶魔般低语。 “不然,我也想看看新鲜——多久没见敲登闻鼓的了?” 吴畏嘴唇颤抖,他那冲动天真的阿生已经出现,坚持到现在的理由似乎已无意义,死的恐惧,生的折磨,所有的一切如山般压来,碾去了一切凛然的牺牲意志和铮然铁骨,他宛如蝼蚁般低鸣。 “我……”他喃喃道,“我……” 本应该妥协,但望着阿生不曾回头、一往无前的身影,屈从的话语就像是被封在喉中,吐不出来—— 敲响登闻鼓。 少年耳边呼啸着风。 他已注视阿爷已久,哪怕听到阿爷的呼唤,他也不曾回头。 本想留待有用之身,看看能不能做点什么,然而阿爷被拉出去示众,鞭打脚踢,也许下一刻就会被活活打死……于是少年就动了。 已无暇思索什么应对之策,他弱小,他无能,他只能做到一件事。 敲响登闻鼓。 阿爷说过的,两声响鼓,州郡闻之,三声响鼓,上达天听。 没有人来救阿爷,没有人来救他们,临县被隔绝,百花谷不敢来,他没有别的选择……敲响登闻鼓,可能也不会有什么青天大老爷来救他们,至少能让发生在临县的事情,让州郡知道,让朝廷知道。 敲响它!敲响它! 少年纵身疾驰,心脏砰砰乱跳。 可能会失败……不,很可能会失败! 这里的人,武功都强于我,如果被他们拦住,那一切皆休……那样的话,就跟阿爷死在一起吧! 他用尽全身力气,狂奔…… “阿生!接住这个!” 身后传来叫喊,不是阿爷,是那位姓沐的姑娘……接住什么? 啊,那东西被暗器打落了,打斗声,沐姐姐被拦下来了……不回头! 敲鼓敲鼓敲鼓! 他目光扫视着附近的武者,目光警惕、恐惧又祈求。 如果被他们拦住,那计划就失败了,他们会阻止我吗?会杀了我吗? 登上台阶。 谁都没有动。 他们的目光或冷漠,或戏谑。 为什么? 少年无暇细思……敲鼓敲鼓敲鼓! 登上台阶,跨上衙门,巨大的登闻鼓泛着黄铜之色,古朴厚重,据阿爷说,是工部所制、部署州县,所以三通鼓可上达天听。 鼓槌就在鼓边。 四百八十斤。 他双手抱住鼓槌,重……太重了!但是,举起来!举起来! 少年肌肉遒张,骨头都在轰鸣,尚未登堂入室的内炁疯狂运转,拼命加持,一寸一寸,鼓槌在奋力的嘶吼声中被缓缓举起。 “阿生——停下——” 阿爷,没办法了。 敲下去之后,就会被这群人杀死吧,但是这是能唯一做到的事情——这样的话,阿爷,父母,师兄们,都有机会活下去吧…… 所以…… 响,响起来! 艰难跨出一步,少年仿佛托住山岳,举着鼓槌奋力砸向登闻鼓。 槌面交接。 咚。 半声闷响。 鼓面嗡嗡震动,力道应声而发,工部巧夺天工的造物将鼓震的反作用力凝为一束,推着四百八十斤的鼓槌反向压下,折断了倔强的武骨,碾破了稚嫩的皮囊,宛如一座山压向一个人,将他压在大地之上、尘埃之中。 登闻鼓为武者提供了上达天听的渠道,为朝廷提供了监督下级机构的方式,然而这套机制从设计之初便已决定了,这鼓只能被人敲响,所以,没有人去拦阿生,谁都知道结果。 吴畏发出了野兽般的嚎叫。 闻人琢挪开脚,任由老者连滚带爬、冲向他的阿生。 少年仰天在地,身体诡异地扭折,世道的重压乃是如此,他眼睛染上血色,迷茫地望着湛蓝的天空,也许想过自己的死,他却没有想到方式。 吐出几口血,他无神地看着扑过来的阿爷,勉强露出笑。 “好无趣啊,阿爷,这个世界……”他慢慢道,“我想去书里……” 轻笑声在不远处响起,世子一直在目睹一切。 “天真的小孩,做愚蠢的事情,这鼓,你们是敲不响的。” 确实,沉闷的鼓响只有半声,甚至连“合县震动”都做不到,那半声奇怪的响动只够传到城门外不远,落入一个全力赶来的人的耳中。 在县城不远,李白龙停下脚步。 他收到信便赶来,他设想了无数个行动方案,他怀里还有七师叔的令符,如果形势无可挽回,他可以持此令符自承漕帮赘婿身份……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是所谓侠者的执着,还是沐清歌的那封信。 但如今,一切都已失去意义。 范围已近城市,龙傲天的地图上标定了阿生的读者编号地点,他亲眼看到阿生的金色光点冲向县衙正门,在爆发出浓烈无比的光芒后,旋即寂灭。 半声闷响遥遥传来。 龙傲天平静道:“他死了。” 李白龙没有答话,他站在县城前,眼神平静,面色平静,平静地转身离去。 第八十三章 伤他妈的头! 灵禽的速度远快于人类。 当李白龙返回百花谷中时,谷中的长辈们早已知道临县的事情。 她们对阿生没什么印象,却知道这个男弟子的性情,甚至已经准备出发去接应强闯临县的李白龙……见到他冷静回来,都松了口气。 只有二师伯觉得不太对头。 旁人身在局中,偏爱某人,唯有二师伯的性情,看问题更加全面。 她知道李白龙和狗男人一样,虽然表面温厚宽和,但内心实在犟得像一头牛,遇到那种事情,当场发疯大闹一场倒也罢了,居然能冷静回来…… ——只能说明这厮准备发更大的疯。 可是,又能怎么办? 一直以来,她都对犟驴毫无办法。 李白龙冷静地回到别院,把自己关在房中。 姜璃书心中担忧,却也不擅自进去,只通过门缝,瞧见李白龙背对大门坐着,不知道在干什么,她轻轻敲门,便听弟子平静道:“请进。” 师父进来,有些小心翼翼,轻声道:“你还好吧?” “没事。” 想要安慰,却不知从何安慰,她只知道阿生是吴畏最喜欢的曾孙,寄予厚望,吴畏被锋林事牵连,承诺绝不出卖,只托孤百花谷……所以李白龙有足够的理由自责、愤怒和怨恨吧。 师父想了想,说道:“两刻钟前,我们收到传讯,掌门师姐今日晚间就到,玄元宗的代表已经从花州出发。等我们加入玄元宗版图、抵定大事,锋林火山便要计划落空,到了那时,我们就按你的计划,狠狠报复回去……” 李白龙的动作稍稍停顿,问道:“阿姐,我有一个问题。” “你说。” “这算是报仇吗?” “嗯?” 李白龙低头继续做他的事情,声音平和:“伏击闻人琢,将他抓住,让他游行江北道,丢一个大脸、狠狠地折辱他,这是报仇吗?” “这……” “就这样,还得顾忌锋林火山的反应,不能让这個大门派丢脸过大,事后还要考虑对方的报复,还好,我与灵御派交好,我们门派跟玄元宗很有说法,甚至漕帮也瞧得起我,要招我做女婿……” 李白龙喃喃道:“是啊,我有的是后路,我有的是后台,所以可以去对付闻人琢,毕竟能担得起后果,有灵御派、玄元宗甚至漕帮可以帮我遮风挡雨,所以我可以去做……师父,从昨晚开始,我就觉得这逻辑不太对。” 他一直背对着姜璃书,握着笔,不知道在写什么。 一边写,一边说话。 “我在想,究竟什么是侠义,什么才叫大侠,我出去惩强扶弱,是因为我肯定能打过恶人,我面对官府和大门派不屈服,是因为我的后台搬出来能压过他们,我一直在做很有把握的事情,风险永远都扫不到我,当然,我并不是在矫情什么,有这些东西而不用,才叫傻,这个我是知道的。” 他叹了口气:“可不知什么时候,事情就变了。这些倚仗,反而成为了考虑的先决,我要报复锋林火山,第一要考虑的,就是后台能不能罩得住,如果罩不住或者罩不太住,我是不是就不去做了?” “甚至是……” 他停下一会儿,又继续说道:“甚至是,我知道自己大概会很强很强,强到难以想象,所以现在根本不必去报复锋林火山,到了以后,到了足够强大的时候,我想让他们怎么死,他们就得怎么死……所以,现在就不做了吗?” 姜璃书听得有些糊涂。 她知道李白龙现在看起来平静,内心却风云激荡,说出口的言辞,不过是心里混乱激动的言辞,本质上,则源于无能为力的痛苦,以及性情与世道的冲突……八年前她见到的那个小男孩,其实一直都没有变过。 而李白龙,他其实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只是说不出口。 化名“龙霸天”写书这件事,可以让师父知道,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可事到如今,他已说不出口……但不是因为写那些内容而羞耻。 而是因为,在阿生的读者标记如烟花般消逝、复又寂灭之后,另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耻心和冲击感,在持续撼动着他的魂灵。 “来到百花谷后,我……我一直活得很舒心。” 他低声道:“我的阿姐安顿下来了,我的好朋友也慢慢没事了,百花谷发展顺利,师姐有前程,师妹们茁壮成长,我学会武功了,我考上功名了,我在天下也很有名,朝中有欣赏我的人,六大派里也有欣赏我的人……” “我吃饱了,我不用为武飨和前途忧愁,我坐在绝大多数武者难以企及的高位上,然后……然后……” ——然后写一些连我自己都不太相信的无聊东西。 我甚至会想,这么粗俗、肤浅、垃圾、愚蠢的故事,这种上辈子连看都不会看的无脑的东西,为什么还会有人买。 我吃饱了肚子,还要在书里教育别人。 教育一些整日为武飨奔忙、向世道低头的武者,要不屈从邪恶。 教育一些整日奔波劳苦、辛勤流汗的平民,努力,生活会更好,可能改变命运的机会就在明天。 然后,真的有人信了。 他几乎没有与阿生认真交谈,他几乎无从得知这孩子对《皇极战天传说》的真正态度,沐清歌今天送来的那封信里讲了一些少年天真的言辞,他尚不知几分是真、几分是假,绚烂爆开的金色烟火便已说明一切。 “真蠢……”李白龙自己都笑了起来,“我还抓住他,戏弄他,勒索他,逼他去买正版,他……” 他还给我们提供愿力。 姜璃书默默上前,轻轻按住他的肩膀。 “师父……”李白龙低声道,“我还以为,我这种人,所谓天下众生忧患苦楚,早已无法让我动容。” 师父无言,唯有右手轻轻用力。 “我知道掌门安排妥当,三师伯自有定计,我知道熊师兄的叮嘱,说我前途远大,隐忍一时,将来必能雪恨,可……” 可有一个愚蠢的、毫无根脚的、天真幼稚的孩子,在连大人们都无能为力的绝境之下,依然慨然奋身,去做他畏惧但决然的行为。 李白龙将笔搁下,拿起一张纸。 上面没有写字,只是画着各种图形。 “可我,等不及了。” 姜璃书垂下细长的睫毛:“嗯。” 片刻之后,房门打开,两位师伯已站在外面。 李白龙上前,双膝跪下:“师伯,弟子顽劣,野性难驯,即将闯下大祸,请师门早早预备。除此之外,还有一事,要请阖派上下,协助弟子。” 卫衡兰注视他良久,轻轻点头。 于是,派中大仓开启。 百花谷以织造立派,庞大的府库中分门别类,放置着样式不同、性能不一的各种绫罗绸缎、布匹织料,几名弟子略一搜检,便在入库时间最近的货仓中取出了一匹匹沉重柔韧的布料。 是约一个月前织出来的……样品。 随着代理掌门号令,所有的弟子停下功课作业,开始聚集。 与此同时,各式命令以掌门的名义发出,灵禽出动,有的飞向本县周边,有的飞向临县城中。 约莫三个时辰后,所有需要的事物已装上马车,李白龙长出一口气,最后看一眼百花谷山门,露出淡淡笑意。 已经待了八年了。 今日之后,要过很久才能回来了吧。 来送他的人寥寥无几,李白龙向长辈们与二师姐行礼,沈剑兰一直在谷中教导师妹们,今日才知临县风云变幻,她竟无力翼护师弟。 “师姐不必忧愁自责,世间大事,我等凡人,本就无能为力。” 他与沈剑兰拥抱:“我会没事的,师姐好好照顾自己。” 在他的印象中,这是二师姐第一次红了眼:“至少带着这个。” 李白龙接过师姐的佩剑。 他自己的剑在昨晚被师父拿去对战提摩柯,二品魔门强者功力惊人,剑被震出多处损坏,现在还没有修好。 “还有这个。”装满酒的葫芦,“且为师弟壮行。” 李白龙摇晃酒液,隐约闻到酒香,露出喜色:“哦,这个好!” 目送师弟潇洒驾车离开,沈剑兰深吸一口气,对卫衡兰躬身道:“弟子想要为下一科武举准备,请各位师长不吝教诲。” 时至下午,李白龙驾车马车停到一处隐秘林中,位置偏僻,人迹罕至,距离临县不过数里。 天空之上,庞大的飞艇遮天蔽日,犹在缓缓盘旋,就像遮住太阳的乌云,投下令人怖惧的影子,压在整个临县的心头。 马车抵达不久,行踪隐秘的七师叔翩然而至。 李白龙正在地上忙活,转头见到七师叔一身赛霜欺雪的白衣,略略一怔,而后从怀中掏出漕帮令牌,双手递过,躬身道:“谢七师叔。” 先前收到沐清歌来信,他本拟冲入县城救走阿生,长辈们不肯放人,僵持不下时,七师叔便递来这令符。 若事不谐、即将沦落敌手,便擎出此令符、自称漕帮赘婿,便能反败为胜……然而如果事后不认,龙头便要亲来阉了他。 现在,这个保命符,也用不上了。 七师叔随手将令牌接过,淡淡道:“我听说了……有没有后悔?如果答应入赘,那孩子想必就不会死了,临县今天的事情,也不会发生。” “有一点吧,但临县今日的事情,并非我的责任,我也不会过分苛责自己……天下惨事,倾尽所有纸笔也难写尽,但全都有头有主。” 李白龙直起身来,直视七师叔的双眼:“……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七师叔心中觉得纳闷,可她想问的问题并不是这个。 望着在地上铺好的占地巨大的布料,布料下面还有一个巨大的圆柱支撑,好像是在搭一个帐篷,她径直问道:“你这是要干什么?” 李白龙简短地回答:“闻人琢欺人太甚,又兼欠下血债,我要报复。” 七师叔冷笑一声:“锋林火山势大,如果你报复过猛,对方的反击你便扛不住,如果报复轻了,伱念头又不通达,有什么意义呢?” “师叔看着就好。” “我只是想知道……不,我只是想理解一件事。” 漕帮马小姐的目光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似是想起了她直至现在都绝难释怀的刻骨铭心事,那件事情颠覆了她的世界,改变了她的人生,让她的余生都在痛苦的毁灭中度过……她不理解,她直至现在都不理解。 “为什么。” 她询问道:“你如果想要潜伏隐忍,就应该当做无事发生,以待后来。你如果要念头通达,就应该接受漕帮善意,然后痛痛快快地报仇……为什么你们什么都不选,偏要选第三种最坏的选项?” “两个谬误。” 李白龙整理好了地上的布料,又从马车中取出了一个庞大奇怪的金属物体,上面形似莲花开放,下面是个巨大的罐子,装满了液体。 他细致地用各种线和金属将它与庞大的布团连接固定。 “其一,入赘漕帮,漕帮可能会最大限度让我去出气,打闻人琢,嘲讽他,羞辱他,让他颜面扫地,我想都没问题……可漕帮不会允许我报仇。” 怎么不会? 七师叔先是惊讶,然而望着李白龙越发放肆的笑容,她心中一震,若有所悟:“……你想怎么报仇!?” “第二个谬误,这第三条路,不是最坏的选项。” 李白龙没有回答问题,而是继续解释,与此同时,大日神芒从指尖迸射,那巨大的金属灯盏被点燃,骤然亮起凶烈火光。 他伸脚一勾,地上铺展的巨大布团被巧劲掀起,宛如庞大的云团充溢空间,漫天鼓荡,撑起一片虚空,最下方是猛烈燃烧的焰光。 那云团掀起之后,并未迅速下落,受热的空气充盈鼓舞,将致密厚重的布料撑起,气流转动,渐渐撑起巨球的形态、全数浮向空中。 露出了布料之下的圆柱。 那是一个大竹篓,与撑起的云团以线缆相连。 七师叔本就聪慧过人,见此情形,先是惊讶。 而后便猜出了李白龙的计划。 即使漕帮贵女,也被这个计划惊到,她不可置信道:“你疯了!” 李白龙哈哈一笑:“七师叔,我做了漕帮女婿,龙头允许我做这事吗?” 七师叔张口结舌。 “这次允许,以后遇到类似的事情,我能继续搞这么大吗?” 并无话说。 “那这漕帮赘婿,不做也罢!”李白龙邪魅一笑,翻身跨入筐中。 浮力充盈,遥遥欲起,这本是世间最寻常不过的力量。 七师叔念头纷乱,似是看到了另一个疯子,她咬牙道:“你这么做,没有漕帮庇护,更是死路一条……还说没有发疯!你们究竟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呢? 李白龙身在筐中,望着外面风物。 原因恐怕有很多吧……所谓侠义也好,良心也罢,不甘心,愤怒,仇怨,想要让那王八蛋痛苦哀嚎的憎恨,可能什么原因都有吧。 但如果想要说的简单一点…… 我想以后能理直气壮地拿起笔来,写一如既往的肤浅故事,能畅快淋漓地发泄情绪,让主人公做正确的事情。 我想下笔之时可以念头畅快通达、顺畅无滞。 而不是想起一个死在登闻鼓下的少年。 可这样的理由,不足为外人道也。 浮力升腾,这个简易的热气球已摇摇晃晃,开始升空,李白龙抓住缆绳,居高而下,望着气流翻涌,风儿将师叔的面纱吹开些许。 真是个美人呢。 想起她的故事,令人叹息的无常过往,他微微一笑。 “就当是为了师叔好了。”他说道,“我来证明给您看,第三条路。” 马小姐一时怔住。 她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天空。 难以理解的自然之力托举着李白龙冲上天空,而远处山头,掌管百花谷术法传承事的姜璃书招摇施法,风儿听她号令,将升空的热气球引导方向。 向着天空之上盘旋不休的庞大鲲鹏。 “好久没坐这玩意儿了。” 李白龙抓住缆绳,天空风来,地平线却在遥远天际,地面的风物越来越小,视野越发宽广,他看到了百花谷,看到了临县,看到了芸芸众生。 是时候把目光投向天空了。 天空云气稀淡,空艇横飞,庞然大物。 闻人氏精锐在地,八锋天军和奚老狗随行闻人琢,锋林火山自诩这是天空奇观、武者万难攀登,所以任由它昂然高飞、翱于天际,可谁能想到他们这次的目标来自另一个世界,天空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神秘。 而此时此刻,同样飞于高天的年轻人只有一个想法。 ——他妈的,跟他爆了! 风声呼啸,高度攀升,李白龙笑容越发炽烈,既已做出决定,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没有顾虑,也不考虑什么后路,先爆了再说! 精神世界中,龙傲天桀桀狂笑。 “真的想好了吗!”他兴奋地压不住声线,“干了这一票,可比杀了锋林火山们的妈还让他们难受,此后一定翻山倒海、挖你出来!” “那就让他们追吧——又不是没追过!” “打算躲到哪里?灵御派还是玄元宗,甚至是北宁?” 李白龙昂然答道:“哪里都行,但就不用想着投靠什么六大派了,天下乌鸦皆是一般,从来束手束脚,从今以后,只顾写我们的书,升我们的级,然后……杀他们的妈!” 他紧盯着越来越近的飞艇,狞笑道:“而且最该考虑后果的可不是我们啊,是闻人琢这个王八蛋!” “他高高在上,自以为可以随意拿捏老子,觉得我们想要反抗,也只能被动迎战……他妈的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他逼死阿生,污蔑老子,今天便让他百倍偿来,更要让他痛彻心扉、仓皇绝望如丧家之犬!” “锋林火山为了压制灵御派,强推飞艇下线,横掠齐国,展示武力,便是要掌控战略主动,打造战争平台,增加话语权。闻人琢深受重用,担负使命,自以为掌控一切、能在天下面前露脸,我便让他和锋林火山在天下人面前,把屁股一起露出来!” “我把这玩意儿给你爆了,看你这锋林天骄,如何向八锋台交代!” 言至于此,飞艇总算发现了这个飘摇而上的奇物,正要变向转折。 然而李白龙已经飞跃而起,抓着缆绳爬上热气球顶端,热气球高度更升,居高临下,笨重的飞艇即使转弯变向,也在气球低处,李白龙纵深一跃,向着飞艇的方向俯冲过去! 劲风呼啸,高天森寒,然而内炁运转,大日真诀煌煌而发,宛如高居太阳神宫的天帝见到人间妖魔遮蔽天日,于是遣帝子挟太阳真火下界诛魔。 李白龙挟日火神芒呼啸冲向飞艇。 驻留武者已经翻出飞艇、准备迎战。 交战在即,李白龙突然说话。 “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太伤闻人琢了?” 然后他哈哈大笑,龙傲天也哈哈大笑,精神世界沸腾如海,滚滚愿力化作真融咆哮龙吟,两人意念合一,剑芒如龙,撕裂天空,异口同声—— “——伤他妈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