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婚丫鬟》 第1章 试婚丫鬟 “你既然领下试婚这一差事,就应当知道该如何行事。” “全程需闭口不言,时刻留意姑爷的行为如何,是否有短小无力、无法久持等不能外道的隐疾。” “不可行魅惑之姿,更不可主动承欢。” “试婚为期三日,事后勿忘服下避子汤药。” “但凡有违反一条叫人知晓了,别怪我不顾情面拔了你的舌头将你发卖出去!” “都记住了么?!” 秦嬷嬷色厉内荏,视线泛着寒冷的精光紧盯着眼前的女子锦鸢。 虽说她性格怯弱、姿色也不出众,但妙在通身丰腴腰肢纤细,是爷儿们喜欢的美人骨雪肌,少不得要敲打她几下,已绝了她将来想要爬上姑爷床做妾室的心思。 锦鸢屈膝应下,脸色已隐隐有些发白。 秦嬷嬷目的达到,便让她收拾东西,乘上一顶鸦青色小轿离了国公府,前往赵府。 赵府后门口的小厮早早收到了里头传来的口信,说是有位国公府来的试婚丫鬟要来,届时可不用下轿,直入大公子的清竹苑中。 抬轿的轿夫笨口拙舌,口音浓厚。 小厮听不懂,生怕耽误了大公子的事儿,正着急时,轿帘掀开一小角,伸出一只白皙秀气的手来。 手腕纤细,压着只素镯,愈发衬得肌肤白皙滑腻。 随后,便听见一道细柔怯怯的声音响起。 “我是受国公府沈大姑娘之命有事寻贵府赵大公子,烦哥哥通融,放我们进去。” 说着,葱白似的指尖往外探了探。 小厮连忙捧着手接上。 一小块碎银子落入他掌心里。 小厮连说话都不禁放柔了声音。 生怕吓到了轿子里的姑娘。 “是是是,主家早有交代,姑娘客气,且在门口稍后片刻,我这就去寻引路婆子来带姑娘一行过去。” 小厮很快寻得一位引路婆子,引着轿子入内。 望着轿子消失的方向,面有忧色地叹道:“这么胆儿小的娇娘子,大公子去岁才从战场上回来,只希望别被大公子吓哭了才好。” — 赵非荀的名声,锦鸢自然是听过的。 赵家世代簪缨,曾出过两位国师、一位宰相,扶持过四代帝王,家中宗祠里的丹书铁券都收了七八块了。 如今的家主赵言煜任太傅之职,迎娶禾阳郡主为妻,夫妻恩爱举案齐眉,为京中佳话。 育有一子。 便是赵非荀。 不学父亲致仕,偏提枪上马上阵杀敌,年纪轻轻便已攒下不少军功,去岁在战场上受了重伤,禾阳郡主入宫在帝后面前险些哭晕过去,这才逼得皇帝肯让这位英才回京休养。 单单休养又太浪费人才,索性把城羽营指给他管辖,负责京中护卫。 气得禾阳郡主又要入宫哭诉。 这还让不让她儿子好好养伤了! 皇帝为安抚禾阳郡主,金口玉言为赵非荀指了门亲事,便是国公府嫡长女沈如绫,于今年秋日完婚。 赵家世代为官,赵非荀更是当朝新贵,是极好的婚事,只是国公府不知从哪儿听说了,这位赵将军去岁在战场上伤到了要紧之处,这才需要回京休养。 沈如绫得知后哭死不肯嫁。 国公爷夫妇疼爱嫡女,没法子,只得豁出去老脸,向赵家提了个‘试婚丫鬟’的法子。 赵家虽有微词,但是陛下亲口赐婚只好接受。 锦鸢才得以能过来试婚。 她从中午守到晚上,赵非荀才从外回来。 就听见门外院中传来一连串沉稳有力的脚步声,锦鸢的心立刻悬了起来。 脚步声匆匆,却不是朝着她这个屋子来。 随后,听见一个嬷嬷的声音响起。 似乎是同院中的人说了句什么,那脚步声变了方向,很快来到屋外。 门扇上立刻映出一个高大的身形来。 锦鸢站起身,眼神充盈着不安紧盯门口,眼睫颤着,嘴唇紧抿,指尖在微微发颤。 吱嘎—— 门扇推开。 她矮下半个身子叫福。 “大公子。” “抬起头来。” 男人嗓音冷冽低沉,单听便知是个威武伟岸的男子,是在后宅的锦鸢从未听过的男子声音。 她愈发紧张,脖子僵硬着缓缓抬起。 一张素净白皙的鹅蛋脸便印入了赵非荀的眼中。 他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一眼。 眼前这胆怯的小丫鬟,就应该是沈家送来的试婚丫鬟,姿色平平、眉目闪烁胆怯,沈家这是既要确认他的无恙,又不想让他起一丁点纳妾的心思。 这还未成婚,算盘珠子都快蹦到他脸上来了。 赵非荀眼底闪过一抹讽刺。 随后掀了下袍子在桌边坐下,却见小丫鬟还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他指在桌上敲了两下,冷冷道:“杵在门口作甚,过来侍候。” 锦鸢这才如梦初醒般,垂着脖子走到圆桌边上。 见桌上摆着茶壶,便执起茶壶,要为他斟茶。 茶水将要倒下,赵非荀忽然抬手盖住茶盏。 锦鸢不曾料到他有此举动,心下一慌,茶壶里的茶水不小心撒了出来,将赵非荀的袍子都打湿了。 她慌忙下跪请罪。 “奴婢万死,大公子恕罪!” 吓得一截脖颈都没了方才的颜色,煞白煞白的。 “给主家奉茶不用探茶水冷热?粗手笨脚的蠢物,你们国公府便是这般随意挑了个人来打发我的不成?” 赵非荀有意为难,加重语气,视线自带威压扫去。 小丫鬟肩膀抽动两下。 眼前的青石板上晕开两团泪痕。 哭了。 赵非荀素来是混在男人堆里的,训起兵来什么粗口脏话都骂的出口,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怎么还能把人给训哭了? 赵非荀颇为无语。 这沈府当真是来膈应他的? 他揉着额头隐忍不耐烦之意,若非她试婚丫鬟的身份,早就要将着小丫鬟赶出去,他最是厌烦哭哭啼啼之人。 “你哭什么。” 语气沉冷,听着就叫人胆颤。 锦鸢连忙磕头请罪,眼泪珠子成串砸下,紧咬着生怕哭出声音来,“大公子息怒,求大公子开恩,别将奴婢赶回去……大公子开恩!” 眼前的男人气势太过骇人,压得她喘不过气。 锦鸢生怕他真的动了怒气要把自己送回去,顾不得许多一个劲磕头请罪。 一旦被送回去…… 她怕是连国公府里的差事都要丢了。 那家中病重的父亲怎么办?小妹怎么办? 一想到这些,她拼了命的磕头,连痛也顾及不上。 看的赵非荀皱眉。 这小丫鬟是不要命了这么磕头? 第2章 试婚之夜 在锦鸢又要磕下头时,头顶上方忽然罩下一大片暗影。 随即,下颚被一只粗粝手掌托住,整张脸被迫抬起,掀起眼,她看清眼前男人的模样。 眉目疏朗、鼻梁高挺,薄唇微抿下压。 肌肤不似京中贵公子那般白皙,泛着蜜色,眉宇间自带坚韧沉稳气势。 通身另有一股矜贵冷寒。 她吓傻了,甚至连哭都被吓得止住了,看着男人轻启薄唇,语气冷冽压下:“国公府没教你规矩?主子问话为何不回!” 漆黑冷沉的眸子似一潭黑泉,不敢久视。 锦鸢下意识想要低头。 却不妨下颚被抬起。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肌肤被大公子触及,脸薄如纸,脸色不受控的涨红,可眼神却是慌乱无章的,她无法低头,只能垂下视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抖着声音回他那句质问:“奴婢是…是沈小姐房中的二等丫鬟,服侍小姐已有八年,家事清白、身无疾患,是国公夫人挑选后定下的……并非……并非随意指派来的……” 她虽说的磕磕绊绊,但回答的还算周全。 刻意下压的眼角挂着一滴将落未落的眼泪珠子,无端多了份楚楚可怜。 她这般模样,愈发显得他阴沉骇人的恐怖。 “我问的不是这句。” 锦鸢愣了下,掀起眼睑。 萦绕着雾气朦胧的眼瞳,怯生生、敬畏的投来视线。在意识到这个动作为逾越时,慌乱的再度下压。 那双眸子实在太过干净,赵非荀凝着她的眸子,不容她一丝隐蔽。 “我问你为何要哭。” 锦鸢哪里敢说真话,“是奴婢失礼——” “啧,”赵非荀厌恶着咂了下舌,收回捏着她下颚的手,“看来是听不懂人话了。”说着,朝外提声:“来人!将这名丫鬟送——” “公子!” “大公子!” “奴婢说!” 她惊慌失措的叠声哀求,杏眸中盈满了柔软无辜的雾气,眼泪不受控制的从眼角滑落,愈发害怕他这说一不二的性子,“奴婢说,只求公子别将奴婢送回去……” 赵非荀收住声,视线冷淡的看她。 “说,我的耐性不多。” 锦鸢伏下身,泪流满腮,强撑着一股力回道:“奴婢常居后宅服侍主子,大公子英姿……自是敬畏……” 她不敢直言,说自己是怕犯了错被退回去后国公府不要她,家中没了生计来源才哭,但这些话是她如何敢说,若是说了免不得被老夫人当做她卖惨博得大公子同情,那又能来论她的错处。 赵非荀对她这冠冕堂皇的回话不算满意,看着她哭哭啼啼,嫌聒噪,才一时放过,“起来。” 锦鸢如蒙大赦,叩头谢恩。 才站稳了身子,就听见大公子言:“去洗漱后再来侍候。” 锦鸢的身子僵硬。 她屈膝领命,“是,大公子。” 这一晚,终究还是来了。 耳房里早已被备下汤浴,待她洗漱完毕,穿着寝衣出来,赵非荀也已洗漱妥当,穿着淡青色里衣坐在床边,微微闭目,没了初见时锦衣佩剑时的肃冷骇然,更多了豪门府邸的华贵慵懒之意。 听见她的脚步声靠近后,赵非荀才睁开眼。 眼神锐利,直逼入人心。 锦鸢尚未触及全部,心中惧意已起。 她步子缓了缓才接着走近,局促、紧张的不知当如何时,却被大公子拽住手腕,猛一失力,一阵天旋地转,等待回神后,她已被压在柔软的被褥之上。 男子灼热的体温逼近。 她从未与外男如此接近过,当下心脏险些从喉咙口跳出来,眼神中的慌乱无处遮蔽。 “大公子……”她手心皆是汗意,眼神慌乱的不敢直视上方的男子,“还未灭灯……” 这亦是试婚的规矩之一。 怕未来姑爷见了旁的,以此而有比较。 赵非荀嫌规矩麻烦,不耐烦答应了,却未抽身离去,只是支起些身子朝着桌上烛火处挥了下袖子,内力送风而至,烛火瞬间熄灭。 屋中暗色笼罩。 床帘垂下。 床内更是暗的看不见人脸。 锦鸢松一口气。 “而后呢。” 赵非荀的声音再度响起。 黑暗中,他清洌的气息随着低沉暗哑的嗓音一并传来,令锦鸢再一次紧张起来。 她鼻尖冒汗,小声道:“大公子,您稍稍起身,奴婢……自行褪衣……” “好。” 赵非荀异常地好说话。 但锦鸢已是紧张的顾不得注意这些。 她颤抖着指尖,尽管四周黑暗,她确信大公子也无法看见她的身子,但没由来的,她就感觉到一股强烈的视线仍盯着她。 衣衫褪落。 窸窸窣窣声响起。 在安静时更是被无限放大。 锦鸢无措的几乎想要哭出来,她是清白姑娘,亦是想将女子最珍贵的送给未来夫君,可卑贱之人何谈未来,一家子的生计死死压在她的肩上。她将自己的廉耻亲手褪下,缓缓躺下,轻声道:“大公子,奴婢好了。” 她以为自己伪装的很好。 却不知,声音里细微的颤栗早已被赵非荀察觉。 试婚,不同与人圆房那般。 此时躺在床上未着一缕蔽体的锦鸢更像是一件工具,用来检验沈家未来的姑爷能否出\/精、繁衍子嗣的工具,自尊、清白、贞洁,在权势之下,不值一提。 她紧张害怕,但心中更涌现层层叠叠的绝望,哪怕她在黑暗中不能视物,也仍闭上眼睛,尽量不让自己的情绪泄出来。 赵非荀常年征战沙场,练就一双夜间亦能视物的双眸,他低下头,看着躺在一旁未着半缕的身子。 盈盈白皙。 起伏有度。 却因害怕,纤细的胳膊在胸口环住,挡住春色。 挤压而下,反显妖媚欲色。 如果不是赵非荀刚才几次试探此女性子胆怯,否则定会以为这小丫鬟存了魅主的心思。 他也脱去里衣,伏低下身,眼底裹着一抹凌厉的狠色。 沈家送来的试婚丫鬟。 不能不用。 但—— “啊……” 从方才起就闭口不言的小丫鬟似是承受不住,昂着脖子,低呼出声,察觉后又连忙用手死死捂住嘴唇。 赵非荀洁身自好,亦是向往父母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恩爱。 他也幻想着将来能与妻子举案齐眉。 可陛下,却送了个烫手山芋来。 国公府绝非良配。 但眼下风波未起,他更不能让国公府起疑。 所以,这试婚丫鬟—— 要用,又不屑亲自破她。 念毕,他推送一物,听着小丫鬟死死咬唇忍着的声音,从唇间娇哼出声,浑身染粉,原本平平的颜色在此时恰如缓缓绽放的媚花,妖得出奇。 他亦是男子,哪怕忍力过人,身体也不禁起了反应,他生生忍住草草破她后,不再停留,披上外衣离开。 独留锦鸢一人躺在床上,死死咬着手背垂泪。 毁去女子清白,竟会如此剧痛。 痛到她根本无暇去留意嬷嬷叮嘱她的一二事项,内心惊惶不安不知要如何交差,但又想起还有两晚,忆起疼痛,脸色煞白,环着身子止不住的瑟瑟发抖,只盼着三日早早了结拿了银子回家才是。 锦鸢又躺了片刻后,才拖着身子清洗。 出来后,已有一位嬷嬷在房中候着她,桌上多了一碗黑浸浸的药。 第3章 避子汤 嬷嬷面目和善,语气也和蔼,“老身是清竹苑中的管事婆子,姓姚,姑娘随院中其他丫鬟一般唤我姚嬷嬷便可。因姑娘身份较旁人不同些,这几日不便让其他人来侍候姑娘,姑娘有任何事情直接来寻老身就是。” 锦鸢福身,双腿酸疼支不住,身子打了下晃。 嬷嬷是过来人,上前扶起她一下,“姑娘适才承欢,喝了药快歇息去,不必勉强自己。” 嬷嬷关切的话语,令她的心温暖。 而她能回馈给嬷嬷的,只有当着嬷嬷的面一口喝完避子的汤药,将碗盏交给嬷嬷,“劳烦嬷嬷了。” “姑娘好生歇着吧。” 嬷嬷合上门离开。 锦鸢拖着刺痛的脚步挪到床边,动作僵硬的躺下。 这一夜,噩梦连连。 许是被赵非荀威胁的话吓到了,她梦见自己回了国公府,不久后赵家悔婚沈家迁怒于她,她被赶出国公府,父亲病重药石无医撒手人寰,小妹被拐入青楼咬舌自尽,她万念俱灰之下跳河寻死。 在水中窒息灭顶的绝望瞬间将她淹没。 她拼命挣扎妄图求生,却怎么也浮不上去。 “救……” 她张口欲言,猝然惊醒,浑身冷汗,剧烈的喘息着。 才发现刚才不过是一场噩梦。 她此时仍在赵府的清竹苑中的一间偏房内,而今日是她当试婚丫鬟的第二日。 幸好是梦。 而现实又好到哪里去。 锦鸢掩饰好自己的情绪,在她洗漱妥当后,姚嬷嬷敲门送来早膳。 清淡爽口的几样糕点,还有一碗红豆红米熬煮的稀烂的粥,姚嬷嬷说不知姑娘的口味,就选了些容易克化的。 锦鸢起身道谢,将早膳通通下肚。 倒是姚嬷嬷有些意外,和善的笑了一声,“姑娘用饭用的这么好,瞧着让人胃口也跟着好起来,小厨房里还备着几样点心,老身再端来给姑娘用罢。” 锦鸢连忙摆手,谢过嬷嬷,脸色微红着解释道:“我因需要做些洒扫粗活,所以胃口比姑娘们大了些,让嬷嬷笑话了,方才那些已经足够了。” 嬷嬷也不再坚持,收起食盒,提了句:“这三日姑娘不好出门,倒是可以去院子后头那一片竹林、小池旁走走解闷,只要不出清竹苑的门就成。” 锦鸢道谢,送嬷嬷出门。 她身为试婚丫鬟,自是代表沈府。 本来不敢乱走闲逛,怕惹出什么笑话、犯什么错事,令小姐蒙羞,但在屋子里枯坐了小半日,满脑子只有昨晚过分逼真的梦境。 逼真到像是不久之后就要发生的事情。 她愈发心慌难安,坐立不定,踌躇片刻打算在外面的小院子里走走透透气。 清竹苑里人声安静,不像小姐院中丫鬟成群,姑娘们叽叽喳喳嬉笑盈盈的分外热闹。 四下无人,她胆子也大了些,朝嬷嬷提及的竹林走去。 穿过竹林,遥遥见一小湖。 京城位于北方,气候干燥,罕见湖泊。 要挖一池湖动辄千金,是寻常府邸供养不起的奢侈,而这清竹苑内就有一池不小的湖,可见赵家家底殷实。 锦鸢本也同京城所有人一般都喜水,但昨晚做了个投湖的噩梦,这会儿看见湖水,那种窒息感再度涌上来,她用手压着胸口,喘息困难,慌不择路的转身离开。 在小路转弯时只顾着低头走路,不查对面来人,一头迎面撞了上去。 额头触及硬物,撞得她后退连连,脚步踉跄,险些后仰着要跌倒下去时,腰间搂上一条结实的胳膊,生生将她拉了回去,惯性之下,头面又撞上来人胸前。 咚—— 撞得一声闷响。 她顾不上疼痛,睁眼看去,入目是铜黄盔甲,再是一双漆黑沉冷的黑眸。 是大公子! 锦鸢心慌的面上血色全失,就要退开下跪磕头:“奴婢万死!无意冲撞公子——” 实则赵非荀耳力过人。 早早就听见陌生而慌乱的脚步声,不是清竹苑里的人,不用细想就猜到是昨晚送来的试婚丫鬟。 听她脚步声有异,赵非荀立刻起了防备心。 他故意站着不动。 却没想到此女一头撞了上来,再看她一脸煞白的脸色,惊慌到失神的眸子,别说是细作了,连当个侍候丫鬟他都嫌蠢笨。 但——蠢也有蠢的好处。 赵非荀耳边听着她诚惶诚恐、细颤的声音。 低头,见她露出一截没了血色的脖颈,视线再滑到她脸上,隐约看见她额上一片红印,沉声问道:“撞疼了?” 锦鸢愈发低头,都快埋进胸口,抖着声:“回大公子,奴婢无事……” “你抬起头来。” 锦鸢愣了下,不敢不从,才僵硬着脖子缓缓抬起头,吓得双眸不安的闪烁着恐惧的神色,白惨惨的一张鹅蛋脸上,连撞了两回的额头红了一大片,分外刺目。 “大公子……” 她怯声唤人。 像是怕他,又像是委屈。 那双眸子里的神色,干净而澄澈,仿佛能一眼见底的干净。 可怜的让人不忍心继续欺负。 偏被他扣在身前的身躯傲人,腰间柔软似稍加用力就能被掐断,随着急促不安的呼吸声,不可避免的有所牵动。 赵非荀眸子暗了下。 松开胳膊,曲起在她额头上敲了下,擦身越过她离开:“一见我怕成这幅模样,难不成我是猛虎野兽能生吞活剥了你不成?” 他虽收了力,但男女力道悬殊。 到底还是留下了痕迹。 锦鸢额头中心一块红的分外明显,匆匆躲进偏房后连姚嬷嬷都发现了,“姑娘额心怎么红了一块?是撞到什么地方了吗?” 锦鸢支吾着蒙混过去。 想起赵非荀临走前的举动,心慌意乱的平复不下来。 赵非荀离开赵府,接过缰绳,用手顺了两下坐骑的鬃毛,问:“此女的底细查过了?” 轻风抱拳回复:“是!根据线人回,锦姑娘是七岁时因家中贫寒自卖入沈府,家中母亲早亡,有老父缠绵病榻,还有一幼妹,进入沈府后一家子虽不至于饿死,但也过得拮据。还有,锦姑娘胆怯人又老实心软,时常多做许多差事,哦对了,还有一小厮对锦姑娘颇有好感,据线人说,试婚之事定下来后,小厮打算要迎娶锦姑娘过——” 赵非荀夺过轻风手中的马鞭,翻身下马,冷冷瞥了眼:“让你打听这些了吗?” 轻风哆嗦了下:“啊……那属下再去打听!” “不必了!”赵非荀抽下马鞭,“一个没胆子的小丫鬟,能有多少事情值得线人冒着暴露的风险去打听。” 呼喝一声,策马疾驰离开。 轻风连忙翻身上马追去,内心略有不解,今儿个总觉得大公子火气有些大啊,回头让姚嬷嬷多做些清热降火的羹汤,一定是京城气候干燥所致。 第4章 大公子……这不合规矩 出门闲逛一程遇见大公子后,锦鸢打定了念头,之后两日连门都不会再出一步。 姚嬷嬷来看了她一回,不曾问及她为何不出门逛,只细细询问她做什么针线,会打什么样式的结子,拿了不少丝线来让她打发时间,熨贴的关心着她。 锦鸢心中感激,谢过姚嬷嬷。 一下午她都沉心于打结子。 让自己静下心来,不去想旁的杂事。 本以为要到夜间才会再见赵非荀,谁知傍晚时,嬷嬷就来传话,说是大公子命她去演武场。 锦鸢匆匆放下打了一半的结,整理衣裳随着出门。 心中忐忑不安。 她是试婚丫鬟,只需要夜间服侍大公子即可。 为何傍晚还要传她过去? 想起白日里的相遇,她脸色隐隐白了下,姚嬷嬷恰好看来,锦鸢随口挑了个问题,以此来掩饰自己的不安。 “嬷嬷,何为演武场?” “我家公子是武将出身,虽从边关回京,但每日都会在一处练功,那处地方就叫做演武场,姑娘随老身去看了就知道了。” 嬷嬷带着她绕过曲廊,来到一大片找平还铺了石板的四四方方空地上,一旁竖着一排木架子,上头插着一件件锦鸢叫不出名的兵器。 而演武场正中间,一魁梧身型男子手持长缨枪,一招一式犀利划破长空,带起猎猎风声,每一刺力量之大,毫不怀疑能直接将人贯穿。 不只是威武凌厉,眼前男子的招式更是带着杀人的血腥气!教观者敬畏、后怕,不敢轻易靠近—— 姚嬷嬷不知何时离开了。 锦鸢生性胆小,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脚下不慎踩到一杆枯枝,发出细微的断裂声。 即便如此细微的声音也没有瞒过赵非荀的耳朵,他余光见小丫鬟煞白了一张脸,这才想起自己方才让嬷嬷去传她了。 赵非荀收势,开口时才发现自己不知道这小丫鬟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她姓锦,勾手叫她:“你,取条干净巾子过来!” 锦鸢在另一边的架子上看见挂着几条汗巾,踮起脚取下一条,捧着小跑前去,螓首微垂,双手递上,不禁意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被交叠着掩在素色衣裳下。 只听得她绷着恭谨的语气:“大公子请用。” 赵非荀一手拄着长缨枪,一手拿起巾子擦拭练出来的热汗,视线从那抹白皙上挪开,“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贱名锦鸢。” 锦是京城小姓,但也不罕见,他母亲那边有一房亲戚就姓锦。 “哪个鸢?” 她仍垂着视线,连姿势都不曾变化,谨慎着答:“鸢飞鱼跃的鸢。” 赵非荀挑眉,“你识字?” “奴婢不识,”她不愿说出实情,是她自今年开始就频繁做梦,梦中有人说她的鸢是鸢飞鱼跃的鸢,是纸鸢的鸢,更是老鹰的鸢,这些梦境她羞于启齿,但又怕赵非荀追问,怯声补了一句:“是小姐教奴婢的。” 她口中的小姐,便是沈如绫。 赵非荀懒得听沈家的事情,更对自己的未婚妻毫无兴致。 擦完脸上的汗,随手解开衣袍裸露出大片铜色结实的肌理,擦拭腰侧胸膛的汗水。 眼前的小丫鬟涨红了脸,极力避开视线。 赵非荀余光瞧见,“亏你还是国公府送来的试婚丫鬟,假若你家小姐嫁入我赵家门,你在房中侍候时也这样闪闪躲躲的不成?” 语气轻描淡写,却烫得锦鸢耳垂血红。 “回大公子,奴婢是二等丫鬟,按规矩并不会随小姐入赵府。” 不是不在房中侍候,而是根本不会进赵府。 这话本没有错,却不知哪个字惹怒了赵非荀。 只听见他冷笑一声,“不入赵府?” 听得锦鸢心口狂跳,愈发做恭敬状,低垂的连脸色都不可见。 随之两腮一痛,粗粝长满厚茧的手指用力掐住她的脸颊迫使她抬起脸,他不曾惜力,沉声命令:“下次回话时抬头,记住了吗?” 久经沙场的武将身上隐有嗜血凶狠。 视线压迫逼视,令人生出一种沦为猎物的恐惧。 可—— 他言语里的意思比恐惧更骇人。 下人回主子话时,如何能直视主子。 锦鸢乱了心绪,听闻赵非荀赵大将军不近女色、杀伐果断,北疆那些妖娆异女都不曾让他动心,为何、为何他偏偏要对自己这样? 难道只是因她是试婚丫鬟? 令他不必顾忌世人眼光,可以任由他为所欲为? 锦鸢愈发怕他的喜怒不定,只想退开躲开,视线更不敢触碰他的眼神一下:“大、大公子……这不合规矩。” 她越躲,赵非荀却不肯轻易松开她。 他扣住她的手腕,用力拽起,将人逼至自己的身前,“规矩,”他淡淡一笑,眼神却幽暗涌动:“你确定要在这清竹院中和我强调规矩?” 这一眼,是上位者被卑贱之人的睥睨。 如是一只蝼蚁,只要她敢露出一丁点反骨,立刻就要被碾死。 锦鸢浑身一颤,身躯对威赫权势下意识的臣服。 “奴婢……记住了……” 这一句出口时,她眼眶一阵酸痛。 连她都不知道,自己竟是落下一滴眼泪。 她怕的唇色褪去,生怕又要惹他动怒。 但他似乎在得了自己的臣服后,眼底那抹戾气淡了些,粗粝的手指擦过她的眼角,动作毫无温柔之意,“你又在哭什么。” 哪怕他此刻不见怒色,可锦鸢却愈发怕的狠了。 不知他究竟要如何…… 她胆战心惊,声音里夹着哭调,“大公子莫要为难奴婢……”如果是其他府中姐妹面对眼下的处境,或许会动了旁的心思,但在她领下试婚这一差事时,国公府就将规矩说死了,一旦她起异心有的是法子发卖自己,她要供父亲的药钱,要养着小妹,她的人生卑贱脆弱如一张薄纸,经不起一丝风吹,她大着胆子说道:“今秋后……我家小姐就要嫁入赵府,您是未来姑——” “哐当!” 赵非荀忽而扬臂,将手中的长缨枪投掷,稳稳当当投入远处的武器架中,发出一声巨响,打断锦鸢似是而非的话。 他松开了紧扣锦鸢手腕的手,低言一句‘秋日’,伴着一声嘲讽哼声,随即不再理她,扬长而去。 眼睛盯着投入的长缨枪。 锦鸢心口狂跳。 思绪还未定下来,又听见远处的声音传来:“锦鸢,来书房侍墨!” 她视线慌乱寻着赵非荀的背影,无助的只想要落泪,只盼着早些熬过三日才好。 只盼着这不过是他的一时兴起。 第5章 背拥 赵非荀武将出身,健步如飞,哪里是锦鸢一个久居后宅女子能跟上的。 再者她有心故意拖延着,隔了许久才敲门进书房。 恰好赵非荀已清洗结束,着一件暗青竹纹银绣镶边的圆领长袍,并未带冠,仅用一根灰黑素簪束起。 褪去武将的坚毅肃杀。 多了几分京中贵族男子的慵懒闲散。 只是他五官深邃,并不似京中男子那般儒雅俊秀,带有边境之人的凛冽阳刚。 在锦鸢进来时,他撑着胳膊正在书案前写大字,抬眸扫来,视线是摄入心底的冷冽,“来了?” 锦鸢矮身蹲半福:“是,大公子。” 她虽为国公府二等丫鬟,但所有月钱都补贴给家中,经年累月她过得也节省,从不为自己置办什么鲜亮值钱的衣裳首饰,装扮一如她容貌,清水寡淡,与她青春正好的年纪截然不符,只见乌黑的发间簪一只桃红绒花——这是京城里女子人人都买得起的首饰。 赵非荀视线从她发间的绒花移开,再次落回书案上,将未写完字继续,口中却道:“还当你怕的躲着不来了。” 锦鸢心虚了瞬,在外时她的确起过这个心思。 “嗯?”听她不吭声,赵非荀挑眉追问:“被我说中了?” 锦鸢不慎撞上他投来的视线,这会儿他心情似乎不错,眼底的肃杀凌厉都被冲淡了许多,锦鸢胆怯,慌不择言了句:“奴婢是国公府送来的试婚丫鬟,侍候大公子笔墨非是奴婢职责所在。” 说完后,话过了脑子,她骤然染红了脸颊,恨不得要把多嘴的舌头给咬断。 她都说了些什么…… 赵非荀恰好写完一字,哑然看她一眼,知道小丫鬟蠢笨,却没想到能愚笨单纯至此,言语淡淡问了句:“按你所言,是在提醒本公子命你侍候枕席才是该做的正经事?” 锦鸢惊吓的瞪大了眸子。 脸颊飞红。 像是被吓呆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回。 “奴婢、奴婢绝无此意!”她屈膝又要下跪。 赵非荀制止她下跪,叫她到书案旁来。 锦鸢平稳紊乱的心跳,故作平静缓缓走去。 赵非荀指了下宣纸上写着的一个字,笔锋遒劲、运笔豁达,即便锦鸢不认得字,也知道这个字写的极为疏阔。 似乎赵非荀在等她回复。 “公子的这方大字写的真好。” 锦鸢认真的夸奖,语气真挚。 赵非荀皱眉,他虽不是这个意思,但这小丫鬟连夸人都不会夸?他曲指敲了两下桌案,“这字不认识?” 锦鸢又抬眸看了眼,才摇头回道:“奴婢不识得。” 赵非荀脸色闪过一抹意外,能记住鸢飞鱼跃却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他沉声言:“这是你的鸢字。”视线紧盯着她,不错过她脸上一丝表情。 锦鸢心跳倏然快了一拍。 还不等她抓到什么,赵非荀已将她的表情看在眼底,她不善夸人,似乎更不善欺人,就差将‘鸢飞鱼跃’不是小姐教的这几个字明晃晃写在脸上。 赵非荀最厌恶有人在他面前卖弄心思,手中的毛笔被他丢开在一旁,“是你家小姐没好好教你,还是,另有不能言及的旁的人没认真教你。” 语气冷凝,字字裹着寒气。 她惧怕之下跪在他脚边,螓首低垂,削瘦的肩头细颤: “是……是小姐看书时随口提了一句……奴婢愚笨,不曾记住。” 从他低头看去,像一只瑟瑟发抖的猫儿。 他视线毫无温度的落在她背脊上。 “连自己名字都记不住,是愚笨。” 他每说一个字,这只可怜的猫儿就颤栗一下,吓得仿佛要被吓破胆。 赵非荀移开视线,还是放过了她:“起来。” “奴婢……谢大公子。” 她撑着胳膊起身,刚才怕的狠了,这会儿膝盖在发软,险些站不稳栽倒。 “过来。” 她才将将站稳,又听见他下了新的指令。 随着声音看去,赵非荀朝后推开一步,言下之意是要让她站在书案前? 在锦鸢意识到后脱口而出:“奴婢不敢僭越。” 身子甚至还朝后缩了下。 这退开的一步,令赵非荀彻底丧失耐心,一把拽过她的胳膊将她身子困在书案与自己胸前,她个子不高身量却不瘦弱,赵非荀留的空不多,两人几乎是紧挨着,彼此的气息混杂。 锦鸢无处可避,两边出路都被他的胳膊挡住。 她眸色染泪,身子都止不住颤栗。 不知是恐惧还是羞恼。 赵非荀视若无睹,“自己拿笔。” “奴婢,奴婢……”她气息不稳,怕的快要哭出声来,“是为粗鄙之人,不当识字。” 此时此刻,她竟然还要退开? 赵非荀性子本就暴烈,刚才已放过她一回,小丫鬟反倒愈发没个分寸,当下不再怜她一分,“不当得识字当得何事,”夹杂着恶狠狠的威胁之意:“侍寝之事吗?” 锦鸢知道自己惹了怒,怕他真的要行事,哪里还敢多说一个不字,慌忙将细长的笔杆抓在手中,“奴婢学!奴婢愿意学的……” 盈盈可怜。 连身子都僵硬着不敢动一分。 赵非荀稍加威胁,看她胆小的动也不敢动,再瞄到她握笔的姿势,反被气笑出来,“你这是要提笔写字还是抓稻杆?” 锦鸢下意识就松开了手,耳垂染红。 她没写过字,更没有读过书,但也听出来是赵非荀在笑自己的握笔不当。 她松开笔杆有些无从下手,身后的赵非荀圈住她的身子,长臂伸出,拿起笔杆放进她手中,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按着教她如何握笔。 武将常年骑马持刀,手掌宽大、骨节粗大,指腹、掌心处都长出厚厚的茧,擦过她的手背,蜜色的肌肤包裹着白皙的手背,调整着细长葱白的指尖,她卸了力,不敢动生怕触碰到他,任由他摆弄。 耳畔,是他微烫的气息。 她心跳如擂,险些要承受不住闭眼时,耳边传来低哑的问询声:“握笔姿势当是这样的,记住了吗?” 她视线偏移,他也偏了头,视线看向她的脸确认。 视线相撞。 第6章 拿我院里的东西送其他男人 本只是不经意的触碰,赵非荀眼底的漆黑冷色有些骇人,就在锦鸢想要躲开时,他的手掌忽然落在她的肩上,将她定在原地。 赵非荀对她有利用之意。 但这一瞬,小丫鬟侧眸望来的眼神,却令他生出一缕微妙的熟稔。 “我们之前曾见过?” 眉间微蹙,似是想确定什么。 锦鸢错开视线,不敢看他,只盯着手中的笔杆,怯声回道:“奴婢自七岁起就入国公府当差,不曾见过大公子。” 也是。 一个国公府的丫鬟,他常年久居边境,二人怎么可能有交集。 是他 这些日子思虑筹谋之事太多,竟连一个愚笨丫鬟都令他起疑。 赵非荀将那短暂而激烈的情绪驱逐出脑,手掌摁着把她的头扭了过去,又伸手把住她的手腕,男子宽大厚实的手掌再度将她的手包裹起来。 蜜色的肌肤,骨节粗大。 葱白柔软的手,连圆润干净的指甲都透着女子的娇软。 笼在一处,瞧着令人面颊微烫。 “我教你写鸢。” 他带着她行笔。 一笔一划写着鸢字,笔锋遒劲有力,心却做二用,更像将这个胆怯的小丫鬟圈在怀中。 杂念起,气息热。 频繁触碰的肢体,自她身上传来的干净柔软的气息,一如她澄澈的眸色。 又令人遏制不住的想起昨夜娇艳怒放的颜色。 他严苛律己,甚至连一名通房丫鬟都不曾有,他更自认耐力过人,当年中了北疆的毒也撑住了不曾碰那些异女一下,但昨晚却因一个颜色平平、胆小愚笨的试婚丫鬟起了念,甚至此时也—— 他垂眸看去,眼底已起暗色。 本以为小丫鬟会燥的恨不得离开逃开,却发现她眸子闪着细闪的光,因落笔写下自己的名字,脸上甚至连胆怯都悄然消失,全神贯注的任由他写下鸢字。 赵非荀训兵脾气火爆,一遍不过两遍就要发怒,这会儿难得有耐心,一遍遍带着她写鸢字,直至他的异样已无法遮蔽,连小丫鬟都似察觉,身子再度僵硬的不敢动一下,握笔的手也止不住抖,“大、大公……子……” 听着语调,又像是要哭了。 赵非荀松开她的手,嗓音压下暗哑:“你退下吧。” 锦鸢如蒙大赦,放下毛笔快步离开,连一瞬都不曾犹豫,扭身速速跑了出去。 那迫不及待的背影,看的赵非荀想要气笑一声。 明明是个试婚丫鬟,却如此容易胆怯害羞,国公府当真是会挑人。 一念闪过,他敛起笑色,坐回太师椅中,单手支着额角,平息体内的燥热。 “笃——笃——” 门外轻风敲门进书房,端着一汤盅放在书案一角,瞧着大公子脸色不善,闭紧嘴巴躬身正欲退下。 “站住。”赵非荀扫过他送来的汤盅,“什么东西,谁让送来的?” 滚回来的轻风回道:“是清热降火的汤水。”见大公子不解,轻风体贴的解释道:“咱们常年久居边境,京城天干物燥,大公子这两日瞧着有些上火,属下请姚嬷嬷特地给您煲的,”他嘿嘿一笑,“降火降燥的。” 赵非荀揉了下额角: “……滚。” “嗳!” 轻风一溜烟跑出去,还不忘合上门。 赵非荀盯着汤盅,端起喝了口,满口鲜甜,厌恶的皱眉,立马将汤勺扔回去,暗骂一声自己被轻风带着发蠢,还真信他的水土不服之言。 视线却落回书案上的大字。 他眸子眯起。 鸢—— 意同纸鸢。 她是沈家送来的试婚丫鬟,再过两日就要回国公府,自昨晚起的异样,今夜试过就知。 — 锦鸢从书房里出来后回了偏房。 手上继续打着白日里还未完成的结子,眼睛分明盯着手上的丝线,但思绪却不受控制,似乎身后的灼热气息如何都挥之不去。 窗外的天色逐渐沉下。 夜幕深,烛火点起。 她烧丝线收尾时,险些被火舌燎到了指尖,烫的她猛一下缩回手含在舌尖,待冷静些后,看着手中的绳结,才发现自己从中间起就错了,只得拿起剪子剪开,重新来过。 耳边想起嬷嬷的叮嘱,今晚又是试婚第二日,定是逃不掉,想起今晚又要遭遇一遍昨夜熬人的痛楚。 她反复拆着绳结,内心烦闷。 又想起大公子喜怒不定、脾气难测的性子,她心中止不住的涌起惧怕,正不安时,忽然紧闭的房门冷不丁被推开。 锦鸢吓得跳弹起来,抬眸看去。 见是赵非荀来时,一张脸白了些,慌忙屈膝福礼,声音抖着请安:“大公子。” 她起的太急,针线篓子里的丝线来不及收拾,只来得及将手中乱糟糟的结子藏在手心里捏着。 赵非荀迈入屋内,反手合门,淡淡看她一眼,“在做什么?瞧见我来吓成这样。” 他人高腿长,身躯健硕宽厚,两三步便已走到锦鸢面前。 宽厚结实而高大的身躯投下暗影,冷冽的气息也一并袭来,将她裹住。 锦鸢螓首低垂,怯着声解释:“回大公子,奴婢是在打结子,怕大公子看了笑话。” 赵非荀嗯了声,“拿来看看。” 锦鸢胳膊微动,刚要抬起时,想起丝线的颜色,又迟疑了瞬。 赵非荀见她又开始拖延磨蹭,顿时没了刚进来时的好心情:“别让我重复第二次。” 锦鸢不敢再拖。 胳膊抬起来,手腕翻转,捏着的手掌心打开。 露出被她藏在掌心里的结子。 是一个打了一半的梅花结,用玄黑混丝金的线,显然不像是打给女子用的配色,赵非荀眼色骤沉,小丫鬟看着胆小如鼠,却一次次在他面前藏这些小心思,语气不由得添了几分狠:“这是替谁打的。” 他虽未呵斥,但声音已是不悦。 锦鸢本不心虚,心中磊落。但莫名惧怕他的威严,手心生出冷汗来,“是……是奴婢随手……” 话音未落,她只觉得下颚一痛,低垂着的脸被粗粝的指腹捏住用力抬起,被迫迎上他犀利审视的眸底,听得他讽刺的反问:“随手打了个男子用的样式?” “奴婢不是故意为之!” 她张口辩解。 她性子软,被恐吓两句,眼睛都忍不住红了。 她平时瞧着貌不惊人,但求饶时,隐忍时,那双眸子里水色潋滟涌动,脸色苍白,嘴唇却被咬着嫣红,一副楚楚可怜的作态。 却不肯说出半句实话。 赵非荀将她的性子摸了个清楚,甩开她的脸,冷声质问:“拿着我院中的东西去送给其他男人,你们国公府送来的人真是好大的规矩!” 这一句罪扣得过重。 锦鸢重重下跪,膝盖砸在石板上,昂着头,红着眼框诉道:“奴婢从无旁的男人!更不敢擅拿大公子院中的一针一线去送旁人!大公子不信尽可以让人来奴婢的身,若能查出端倪,奴婢任凭公子处置发落!” 她说的又慌又急,最后一句话强忍着委屈,眼泪凝结在眼眶里打转。 只不过…… 她跪在地上,抬首看人的姿势,自上而下望来,更像是殷殷哀求承欢的眸色。 第7章 第二次侍寝 “求公子信奴婢……” 她浑然未知,仍在继续,眼梢染红,媚而娇艳。 赵非荀滑开的视线落在桌上的针线篓子里,发现里面的丝线颜色大多偏沉稳暗色,不见一抹女子用的艳色。 小丫鬟胆小,不敢直接开口索要这些东西打发时间。 只有可能是姚嬷嬷拿给她用来打发时间,但清竹苑中的下人穿衣习性随他,穿暗色、深色的多,而这小丫鬟不肯说这缘由,怕是觉得说出来后,会对姚嬷嬷有愧? 这个猜测粗想时只觉得离谱。 但浅念一过,视线再看回小丫鬟倔强隐忍的脸上,忽然觉得不是没有可能。 小丫鬟愚笨且善良过了头。 果真是个蠢物。 “起来罢。”他将手里捏着结子扔回针线篓子里,随口提了句:“正好还缺一个压袍子的玉饰,明日我让人把玉佩送来。” 锦鸢惊愕抬头看他。 眼梢染红未消。 “奴婢——” 她下意识想要拒绝,在触碰到他的漆冷深邃的眼神后,到嘴边的话戛然而止。 赵非荀眸色清冷的落向她,眸中不染怒色,却更让人心生惧怕,“去洗漱来侍候,”说着微顿,“别告诉我,这也不是你身为试婚丫鬟该做的。” 她双手扣着抵在腰侧,屈膝应是。 “请大公子稍后,奴婢……这就去。” 她的嗓音在颤栗。 甚至于迫不及待的转身就要离开。 哪怕洗漱后就要侍候他,但眼下她只想离开赵非荀面前一刻,好让自己得以喘息。 她走的步伐飞快,脚边的裙摆被带起翻涌。 身后传来他辨不出喜怒的声音,“我不急。” 这话实在臊人。 说的像是她在急着侍候他一事。 锦鸢的脚步瞬间缓了下来,脸颊染上羞臊的颜色。 若能化形为狸奴,定是一只炸了背毛的猫儿。 赵非荀不再看小丫鬟的反应,眼中划过一抹极淡的笑意,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兀自为自己倒了一盏茶水缓缓饮下。 待锦鸢洗漱出来,屋子里的烛火已然熄灭。 她在耳房门口缓了缓,目之所见,是一片影影绰绰的黑。 入夜后她视力极差。 好在偏房里东西不多,她借着朦胧的月色,勉强辨别前行。 走了几步后脚上踢到一个东西,她下意识低头看去想要躲开时已晚,整个人朝下栽去,但意料中的撞痛并未袭来,反而是落入一个微热、坚硬的怀中。 腰间被一双手稳稳扶住。 隔着单薄的里衣,掌心灼热那一片肌肤。 她心口急急跳动两下。 赵非荀到底是武将出身,反应极快,一把将人扶住,“愚奴、那么大一个凳子都能撞上?” 两人挨得极近。 但她仍看不清他的表情。 “奴婢——”她的脸色有些不安。 赵非荀察觉有异,略躬身垂下头看她,“你眼睛怎么了?” 这般,两人愈发近。 似乎连呼吸都在鼻尖。 锦鸢哪怕不能视物,亦是忍不住错开视线,小声解释:“奴婢夜里视力弱。” “夜盲症?” 锦鸢愣了下,“奴婢不知。” 在赵非荀看来,她素净的脸上有迷惘之色,似乎从未听过这病。 他松开手,语气淡淡问:“还能自己走?” 小丫鬟点头,表情格外认真回了是。 赵非荀无言挑了下眉,转身朝床榻走去,身后果真响起她跟上来的脚步声,只是挨得过近。 更像是坠在他身后的猫儿,无声又乖顺地尾随着,连一个声都不敢发出来。 他忽然止步。 身后的小丫鬟不妨,轻轻撞上他的后背,却又极快推开一步,清冷月辉落在她脸上,清晰照出她满脸的惊惶不安,口中又道:“奴婢无意冲撞大公啊——” 身体骤然失衡、凌空。 猝不及防的变化让她顾及不上规矩惊叫一声。 可在反应过来是被赵非荀打横抱起后,她的脸上血色全无,眸底染着慌乱。 双手胡乱撑在他的胸口推拒着。 “大公子不可——” 身子亦是不安分的挣扎,情急之下,动静颇大。 偏赵非荀锁的紧,根本挣不脱不了分毫。 女子斜襟样式的里衣挣扎时微微敞开些,露出大片似白霜乳白的肌肤,及一抹藕粉的小衣,将女子的丰腴紧紧束着,箍出沟壑。 赵非荀夜间视力过人,便是移开视线也已无用。 喉结上下滑动,眼底暗色沉浮。 “敢再动下试试看!” 嗓音压抑着警告之意。 小丫鬟意识到后脸颊煞白紧接染红,不敢再动,柔软的唇线紧紧抿着,无辜微红的眼角下垂,是她一贯示人的胆怯,鸦黑的眼睫不可告人的颤着。 青纱帐落。 身子被扔在被褥上,撞得她后背微有些疼。 还未等她直起身,一具温度微热的身躯压下来,将她眼中为残存的暗影都彻底遮住,粗粝的指尖擦过胸口娇嫩的肌肤,勾起刺痛,她猛然想起嬷嬷的话,伸手拽紧自己的衣襟,双眸无神的迎上赵非荀的方向。 怯着声哀求:“奴、奴婢自己来……” 赵非荀气息沉而缓,胳膊支起。 “好。” 锦鸢的眼睛不能视物,但耳力异常敏感。 在听见他起身的动静后,才护着胸前散落的衣衫起身,指尖摩挲着滑到腰侧,手心渗出汗水,解开系带。 明明已是第二次侍寝。 可今夜、此时,却比昨晚更令她紧张、恐惧。 她拨除所有衣衫,耳垂已是鲜红的要滴血,面颊更是绯红一片,视线下垂着,手臂松松环着胸前随之躺下。 一如昨晚。 她轻声开口,“奴婢好了。” 可与昨晚截然不同。 她不再是被用来检验的工具,不同于昨夜毫无怜惜的占有,男子宽大的掌触碰着肌肤,包裹着,有些不得章法的探索,指尖每一次的触摸,令她羞愧的恨不得要躲起来。 裸露的肌肤微凉。 她忍不住颤抖一下。 赵非荀察觉,手掌探了下她露在外的肩头,“冷?” 嗓音低沉暗哑。 呼吸也较之急促了些。 锦鸢只摇头回他。 赵非荀没了耐心,动作粗鲁着拨开她,胳膊支起身子,上臂肌肉遒劲鼓起,视线垂下裹着暗光看她。 一边逼迫她:“说话。” 她预感到之后的疼痛,身子怕的止不住的抖着,双手却不敢触碰他,只死死揪住身下的被褥,“大公子……不合规——” 下一瞬—— 痛几乎贯穿她! “啊……” 瞬间眼泪从眼角溢出。 赵非荀额角紧绷着青筋,垂眸看身下的小丫鬟宁愿咬着唇也不肯开口,就知道这又是她试婚的规矩。 她越是如此,赵非荀越是设法要折腾她。 动作间带上狠劲。 帐中喘息声起伏。 床笫之间,情事难消。 可于锦鸢而言,却只是不见尽头的折磨痛苦,揪着被褥的指尖几乎要掐断,痛感丝毫未退,本以为与昨夜那般隐忍片刻就行,今夜却迟迟未放过她,一动一静皆是痛。 痛得顾不得眼泪滑落。 怎么……还未结束…… 第8章 多谢大公子……垂怜 她不敢出声,只一味的隐忍着,唇间染上血腥气。 赵非荀嗅到血腥,垂眸看她,漆黑如墨却又似有暗涛在涌动,他抬起手,指腹落在她的唇边,伸手擦去。 他似乎不知身下的女子有多纤弱。 擦去后,紧接着又有血珠子冒出来。 双唇被血色染的艳红刺目。 他还要擦,锦鸢畏惧着他的眼神,在指腹再一次落下前,微躲开头,下一瞬下颚被用力钳住,压下灼热的气息。 她眸子睁大,甚至忘记推开、拒绝。 “大……公子……” 她落泪,抓着间隙想要求他,不知柔声哀求时的样子,眸染泪色点点,唇上红色艳艳,又似昨日,如媚花悄然绽放,勾人堕落。 让人想要狠狠欺负蹂躏,直至花朵怒放。 将她不为人知的娇艳彻底在眼前绽放。 她不是要守着规矩吗。 那他就成全她。 男人带上狠劲,撞得她气喘连连无暇再说出一个不字来。 见她咬着唇连哭声、叫声都不敢透出来,他掰开她紧咬的唇,再狠狠欺她…… 夜色漫长。 于锦鸢而言,无异于地狱。 待赵非荀终于放过,他随手擦拭后起身,粗糙布满硬茧的手掌在她脸颊上摩挲了下,弯腰低下视线,声音平和,眼底一片寒冽:“你所谓的那些试婚规矩,本公子替你守住了。” 一句话,又将她拉回绝望的黑暗中。 她眸子无声,不自觉的睁大着。 眼角颜色妖冶,她的心却痛的麻木不堪,可偏偏她还要爬起身,连为自己披一件衣裳都做不到,赤裸着身子,伏着跪在床榻上,卑微如蝼蚁,“多谢……大公子……垂怜……奴婢……” 她几乎要忍不住嗓子里钻出来的哭声。 回应她的,是离去的脚步声。 她瘫软着身子倒下,扯过薄被盖住自己,眼泪不断涌出,原来这位赵将军从头到尾都把她当成玩物戏耍,高兴了就逗一逗,她惹得生气了就那样凌辱她…… 只因她是试婚丫鬟。 将贞洁任由他作践的奴仆。 他们是主子,她是奴婢。 理当如此…… 才对…… 她接下这份差事的时候就应当想到这一晚迟早会到来的,主子喜怒时,拿他们下人出气发泄已是惯例……她应当习惯了的…… 锦鸢含着泪,闭上眼睑。 任由眼泪滑落。 试图睡过去,睡着了便一切都不记得了。 熬过这一晚,就只剩下一夜,她就能回国公府,回到自己熟悉的生活中去,不必再日日夜夜受这样的折磨了…… 似睡非醒间,她听见姚嬷嬷的声音响起。 “姑娘,锦鸢姑娘,”姚嬷嬷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将声音放的很轻很柔,“姑娘醒醒,喝了药再睡。” 锦鸢睁眼醒来,拥着薄被坐起。 赤裸的肩背上布满欢愉后的青紫痕迹,越往下颜色越深,愈发显得锦鸢醒来的脸色苍白,连唇上也有未愈合的伤口。 姚嬷嬷看的心惊,连忙拿起外衫替她披上。 大公子常年在外征战,据说在北疆边境那儿别说是女子了,就是头母猪都见不着,大公子守了进十年的边疆,莆一遇上这样娇弱的试婚丫鬟,难免不知疼惜下手重了些。 但也……实在太重了些。 连姚嬷嬷也心疼眼前可怜的女子,低声安慰道:“大公子是武将出身,让姑娘吃苦了……”她又将衣衫拢了下,声音缓缓,带着干燥的温暖,“今夜姑娘先好好歇息,明日有了精神泡个澡,老身去拿些化瘀消肿的药油替姑娘揉开。” 锦鸢向姚嬷嬷颔首,垂着眼,瞧不出神情:“多谢嬷嬷。” 言罢,她端起汤药,一口饮下。 满口苦涩灌入喉咙口,才压下心底麻木的绝望。 她递还空碗,扯了下嘴角,露出个虚弱的笑来,“夜深了,嬷嬷也早些休息罢。” 姚嬷嬷仔细看了眼她红肿的双眸,说不怜惜是假的,大公子对国公府提出试婚的法子定是有怒气的,但御赐的婚事,哪怕有郡主娘娘在,也没办法轻易退婚,最后受罪的也只有这可怜的姑娘。 她能多帮些就多心疼些罢。 “我先扶着姑娘歇下,再去打水来替姑娘擦洗,好让姑娘睡得舒服些。” 锦鸢慌忙开口:“奴婢卑贱不敢劳烦嬷嬷!” 姚嬷嬷轻拍了下她伸来的手背,和蔼笑笑,“姑娘不必怕,老身悄悄的,不让那些人瞧见去碎嘴。” 嬷嬷故意说的诙谐,令她安心。 锦鸢无法再推辞,眸光湿润的,“让嬷嬷操劳了,锦鸢谢过嬷嬷。” 在擦洗后,身上当真舒服许多。 还未等嬷嬷离开,她撑不住汹涌袭来的睡意,沉沉入睡,梦里无梦,酣睡至天明醒来。 身子比昨日还要疼。 她咬牙忍着,幸好在国公府里做惯了杂活,底子还不错仍能忍着藏起不适。 晨起后姚嬷嬷送来早膳。 瞧着数量比昨日的要多了两样。 糕点精致,粥则是加了的滋补的枣子枸杞等。 她胃口极好,再加上这些早膳实在好吃,忍不住全部吃下肚后才觉得有些撑着了。 姚嬷嬷看她抻着脖子抿着嘴唇不说话的样子,脸上带着笑意,“瞧着姑娘好胃口,脸色也好了不少,只是吃完记得坐会儿再歇息。” 锦鸢面颊微红,小声颔首应,“是,嬷嬷。” 她起身,同嬷嬷一起收拾碗碟。 嬷嬷却不让她动手,将她赶到一旁,“今日天气好,姑娘就去院子外坐会儿,晒晒太阳,这些留着老身来收拾。” 锦鸢挣不过姚嬷嬷,又不想去院子外,生怕再撞见赵非荀,只站在一旁看着。 待嬷嬷利落的收拾妥当,一回头就看见个眉眼安静的姑娘站着,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姑娘生的不算顶好看的,皙白的肤,莹润的鹅蛋脸,微粉的唇角,站在那儿就觉得是个乖顺、少言的软性子,怯怯的模样,招人怜惜。 嬷嬷眼中便也生出几分疼爱之意来。 也不急着送食盒回去,而是招了院里的小厮,从隔壁屋里搬来一张软榻,放在窗下,恰好温暖的阳光洒满床榻。 “姑娘坐上头躺着歇会儿。”嬷嬷将她按着坐下,又把针线篓子拿来,“若是无趣,就手上做些小东西,别累着眼睛。” 锦鸢又要起身谢她,被嬷嬷瞪了眼,才不敢起身。 这大半日,她便晒着太阳、小憩着混过。 她掰算着时辰,熬过今夜,国公府里的小轿就来接她回去,不必再受那位将军的折磨…… 只是侍寝之事,她当如何回老夫人? 正烦扰时,嬷嬷又送来一件烦扰事教她估计不上自己先前愁的。 嬷嬷拿了块玉佩给她,说是大公子让交给姑娘的。 锦鸢抿着唇,伸手接过,只觉得烫手。 姚嬷嬷察觉她神色有异,想说两句时,窗外传来唤声,嬷嬷从窗口应了声后,又看锦鸢,柔声叮嘱:“今日郡主娘娘院子有客来,老身领人去盯一眼席面,姑娘只管在院子里歇息。” 锦鸢起身送她,“嬷嬷不必担心奴婢。” 嬷嬷带了两个人走,清竹苑里更安静了。 内院里像是只有她一个活人在喘气。 她手上打着结子,余光偶尔触及被她放在针线篓子里的玉佩,念及昨晚赵将军说的话,他竟然真让人送了玉佩过来…… 昨晚那般欺凌她。 又为何要来要她的东西…… 锦鸢不愿再想,故意不打梅花结,手上刚完成一个平结,从外院里传来脚步声,不多时就进了内里的小院,只听一道女子脆生生的声音。 唤着:“荀哥哥!” 语气透着亲密之意。 第9章 她是通房丫鬟?! 院子里无人应她,一片静悄悄的。 只有那姑娘的声音还在响着。 锦鸢坐在窗口的榻上,矮了些身子,好不叫自己被外面的人看见。 一来是姚嬷嬷并未提及今日有人来小院。 二来她身份尴尬,是国公府送来的试婚丫鬟,自然不能不知情的外人道。 “荀哥哥!” “荀哥哥你在嘛!” “是樱儿来找哥哥啦!” 外面的年轻姑娘又叫了几声仍无人回应,姑娘身边的丫鬟才劝道,可能是荀少爷不在院中。 年轻姑娘娇气的哼了哼,喋喋不休的撒着气。 丫鬟无法,一个劲儿的哄着。 锦鸢愈发小心,不敢透出一个声来。 不妨丫鬟眼尖,看见一扇窗子开着,不顾规矩直接上前查看,自然也看见了藏在窗下的锦鸢,“小姐,这儿有个躲懒的丫鬟在!”说着又瞪了眼她,“还不快滚出来见过小姐!” 锦鸢只好硬着头皮出去。 她穿着素净、发髻仍是丫鬟打扮,的确与清竹苑里的丫鬟并无太大的区别。 她走到年轻小姐面前,刚要屈膝请安时,眼前的人猛的扬手狠狠抽了她一记耳光! 甜美的面容立刻变得扭曲起来,狠狠咒骂着:“偷奸耍滑的贱婢!主子不在屋子里就惯会躲在旁边享清福,连本小姐来也不知道滚出来侍候!” 锦鸢的脸颊被扇打的火辣辣的疼。 耳朵里嗡鸣声不断。 国公府便是惩戒下人,也只是打板子、罚月俸,再重些的就是直接发卖出去,鲜少会有主子掌掴正经的丫鬟的,更何况还是像锦鸢这样二等丫鬟。 锦鸢忍着屈辱,须臾后才屈膝行礼:“小姐恕罪,奴婢——” 她还未说完,就被眼前的乔樱儿不耐烦的打断。 “荀哥哥院中的两个大丫鬟我都认识,从没见过你贱婢,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乔樱儿自小被娇惯坏了性子。 在长辈面前嘴甜似蜜,能将人哄的合不拢嘴,背地里对待下人是非打即骂,跋扈嚣张至极。 锦鸢回答的愈发小心,“回小姐,奴婢是前日才来清竹苑侍候大公子的。” 她生有一把好嗓子。 缓缓说话起来时让人听着就觉得慢条斯理,分外顺耳。 她皱眉:“叫什么名?” “奴婢锦鸢。” 乔樱儿的视线再次盯在她身上,傲慢下令:“你抬起头来!” 锦鸢不得不从。 抬起头来。 日光笼罩下,她的容貌平平,只是生的一双好看眼睛,脸上虽有恭顺之意,但眼睛明亮有神,望着人时眸色潋滟。 但也只是一双眼睛好看些罢了。 乔樱儿当下并未放在心上,心中甚是不屑。 这个丫鬟看着也不是个伶俐的性子,可比荀哥哥另外两个大丫鬟差多了。 她安了心,打算移开视线时,一旁的贴身大丫鬟却附耳轻声提了两句。 乔樱儿听后脸色略不自在了瞬,顺着大丫鬟的话看去,果真看见眼前这名丫鬟的脖子里有那些痕迹,她脸色一变,眼底的嫉妒与怒气撞击爆炸燃烧而起:“不可能!我才见过母亲,母亲从未和我提过为荀哥哥收了通房丫鬟!” 她不敢置信地嚷着。 嗓音尖锐刺耳。 盯着锦鸢的视线愈发憎恶,恨不得要把人盯穿、盯死。 锦鸢连忙低下头,以此来掩盖自己身上的痕迹。 心顿时紧张的几乎要从喉咙口跳出来。 听这位小姐的称呼,称郡主娘娘为母亲,从前听说娘娘只有一位独子,或这位小姐是偏房妾室所生,若也是赵府里的人,她就不必那么害怕身份暴露。 她明日就要回公府了,便是再委屈,今日也不能出什么乱子。 锦鸢愈发恭敬,但在乔樱儿眼中这番作态无疑就是狐媚子的把戏。 乔樱儿语气愈发嚣张逼人,手指直指着锦鸢,语气尽是贬低与厌恶:“一定是你这贱蹄子勾引的荀哥哥!否则荀哥哥怎么会看上你这种蒲柳之姿的货色!”又怒极的指挥丫鬟:“怎能让这种妖精继续留在哥哥院中!去——去把她的外衫剥了,压着她去见母亲,让母亲去处置这不要脸专会魅主的贱婢!” 丫鬟肖主。 乔樱儿跋扈,下人的性子更不遑多让。 中气十足道:“是!” 双手撸起袖子,向锦鸢扑过去。 锦鸢哪里同人这样拉扯过,没一会儿就被丫鬟揪住了外衣往下扯去,她急忙伸手拽回来,不妨丫鬟暗地里使动作,手指狠狠拧一下腰间软肉,登时痛的她估计不上,彻底撕下她的外衫。 哪知丫鬟用力过猛,连同里衣也剥开。 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 上面遍布青紫未退的痕迹。 明眼人一看就便知是放肆欢愉后留下的印记。 饶是丫鬟也被这些鲜明的痕迹吓到了,这贱婢身上都这副模样了,显然已彻底侍候过荀少爷了。 丫鬟连忙去看自家小姐。 乔樱儿虽未经过人事,但透过丫鬟方才的言语,她如何还不明白! 荀哥哥的婚事是赐婚也就罢了,结果眼下连一个丫鬟都敢在她前头了! 乔樱儿五官扭曲起来,身子气的颤栗,“把、把她的衣服通通给我扒了!” 丫鬟得令,继续发力。 锦鸢拼了命拽住里衣,使了劲的撞开丫鬟,重重跪在乔樱儿面前,脸色煞白、眼角鲜红,“小姐是主子,气恼之下要扒了奴婢的衣服拖出去见夫人,可出了这个门就要逼着奴婢去死啊!奴婢命贱,但即便是有错也该是由大公子来罚奴——” “啪!” 紧接着一掌狠狠扇下来。 打的锦鸢的脸歪过,唇上才愈合的伤口再次开始渗血。 乔樱儿打了人尚不解气,“不要脸的贱蹄子!到这会儿了还惦记着我的荀哥哥!今日母亲不处置你,我也要将你赶出去!”她瞪着自己的丫鬟,“还愣着做什么!剥了她的衣服啊!” 丫鬟再次扑过去,这一次不再惜力。 锦鸢不是她的对手。 挣扎几下,就被丫鬟拽住发髻,手上专挑腰间、臂旁的地方下了死手的拧她。 “小姐……”锦鸢身上的衣服已遮挡不住身子,她落泪哭着,哀求着,已顾及不了体面,“奴婢错了……您饶了奴婢一次……奴婢再也不敢了……” 乔樱儿眼底划过精光,娇斥一声:“晚了!” “不要……” 锦鸢伏地下身,手上拽着贴身里衣。 背脊赤裸着,露出深浅不一的印记,刺激的乔樱儿愈发恼怒,“蠢货!扒个衣服都不会吗!本小姐养了你这个饭桶不成!” 丫鬟也被骂的恼怒,怒气冲着锦鸢撒。 抬脚狠狠用力揣着她的背脊,恶声恶气的骂着:“松手!小娼妇——松手!” 一脚又一脚结结实实的踹在锦鸢的背上。 她硬生生忍着,哪怕指尖已经扣出血、哪怕胸口翻涌着腥甜,她不肯松手也不肯抬头。 无论如何她都要拖到姚嬷嬷回来—— 绝不能给国公府、给小姐惹祸。 也不能让国公府寻到她的错处,把她发卖出去! 她咬牙忍着,咽下满口血腥气。 “小姐息怒……奴婢……”她气息不稳,声音更像是垂弱的小兽,“再也不敢……了……” 丫鬟啐了一声,抬起脚攒着劲,照她的背上又要踹去—— 第10章 你脸上是谁打的 “住手!” 呵斥的声音从小院门口的方向传来。 凌厉威严。 让人闻声已生出畏惧之意。 锦鸢浑身一颤,却不敢抬头去看人—— 是大公子回来了。 可她如此狼狈不堪…… 她瑟缩着自己的身躯,恨不得将自己缩进避不见光的角落里去。 一旁耍威风的丫鬟不再敢落脚,双腿一软已经下跪,看向门口站着的高大威武的男子,而乔樱儿的反应比丫鬟更快一步。 她提着裙摆,脸上盈满清甜的笑意,飞奔而去:“荀哥哥!你可算回来啦!” 乔樱儿的声音如怀春少女甜美,俏生生的停在赵非荀面前,昂着脑袋,一双漆黑乌润的眸子笑意弯弯,比春日里的甜酒还要甜上一分,撒着娇道:“樱儿好想荀哥哥呀~” 赵非荀面容沉肃,视线扫向眼前的乔樱儿,哪怕他看见了跪在院中的小丫鬟,看见她的狼狈,也不曾多分出一个关心的眼神。 反倒是对眼前的乔樱儿问着,“你怎么来了。” 乔樱儿撅了嘴,不满着控诉:“荀哥哥都不看我写来的信么,我们这个月搬回京了,这几日才安置妥当,母亲设宴,我娘、两个兄长都来了,只不过那儿无趣,我就禀了母亲来寻哥哥玩。” 赵非荀思虑一瞬,才想起某日陪同母亲一起用膳时听她提过一次,乔家要回京来了。 乔家不过是门商贾之户,士农工商为最低。 会与乔家有来往,也是因乔樱儿的生母与母亲是幼时的手帕交,母亲在生他时伤了身子不能再有身孕,乔母便让自己最小的女儿认了母亲做义母。 乔樱儿幼时几乎是在母亲跟前长大的。 后来乔家生意去了南方一家子都跟着搬过去,过年时才会略走动走动,他戍守边塞,不常在家中,最后一次见乔樱儿,已经是去年中秋那时。 他收回思绪,“我稍后还要出门,没空陪你。”说着就要让人送乔樱儿回去。 “不嘛!我才来,荀哥哥就要这么打发——” 赵非荀抬起手,在她脑袋上轻轻拍了下。 才露出一抹兄长的严肃,“不许胡闹。” 乔樱儿早已不将他当成兄长看待,男女间如此亲密的接触,令她面颊微微红了,垂下脸小声嘟囔:“人家不是小孩子了,还这样哄我……” 赵非荀愣了下。 视线从乔樱儿脸上的红晕掠过。 沉了些语气:“听话,等我空些再带你去骑马。” 说完后便抬脚往屋子里走去。 从头到尾,视线都不曾看一眼院子里的丫鬟。 而锦鸢听着脚步声愈发靠近,恨不得头紧紧贴在地上,细白后背上的肌肤随着她的胆怯、不安,微微颤栗着。 脚步声靠近。 接近—— 锦鸢的心跳声几乎要从嗓子里蹦出来。 接着经过。 她混乱而恐惧的心跳声才逐渐平稳下来。 可下一瞬,赵非荀的脚步顿下,视线才淡淡从她裸露的背上移开,随手拽下身上的斗篷扔在她背上,“衣不蔽体成何体统,还不快滚回屋里去!” 带着体温的斗篷兜头罩下。 挡住了微凉的春风,用黑暗遮住了她的狼狈。 被罩在玄金斗篷下的身子颤了颤。 细弱的声音从底下传出来。 “多谢大公子……” 赵非荀的眸色暗了下,昨夜承欢后的小丫鬟,也是用这样的语气回话的。 乔樱儿在看见他的举动后,心中大醋。 连忙跑到赵非荀身旁,拽着他袖子撒娇撒痴:“荀哥哥,你可要为我做主啊,她欺负樱儿!” 赵非荀本清冷的面色,勾出一抹未达眼底笑,嗓音沉沉,“确定是她欺负你?” 乔樱儿未看懂他笑的意思。 连忙故作委屈着点头,“她见樱儿来也不出来侍候,说自己是哥哥的大丫鬟,是侍候过哥哥的人,樱儿这样的身份不配让她侍候……”乔樱儿暗暗用力掐了下自己的大腿,逼出两汪泪色盈盈,“荀哥哥,你真的收了这么跋扈的丫鬟当房里人么?” 这脏水兜头就浇下来。 锦鸢哪怕再懦弱,也撑着胆子为自己分辨:“奴婢没有!” 她从宽大的斗篷下钻出来,眼神不自觉染上哀求之意,望着眼前冷若冰霜的男子,眼眶骤然酸涩,水色朦胧,“奴婢不敢对小姐不敬——” 话被毫不留情的打断。 乔樱儿娇声斥她:“主子们说话哪有你这个奴才开口的份!”仿佛被她抓到了要命的错处,指着俯趴在地上的锦鸢,委屈的告状:“荀哥哥你看!你在她都敢这般放肆,私底下还不知如何猖狂!你一定要好好收拾这个没规矩的丫鬟!” 锦鸢不敢再开口,眼中皆是哀求。 她愈发柔弱可怜。 哪怕心中畏惧的连手都还在抖,可她仍撑着胆子抬起脸让自己的面庞完完整整的落入赵非荀的视野中。 赵非荀看清她面容时,眉头皱了下。 乔樱儿见状欢喜,只当是认为自己的告状让荀哥哥厌恶这个狐假虎威的贱婢了,还没来得及开口,听见荀哥哥问:“你脸上是谁打的?” 锦鸢慌张着垂下头,身子瑟瑟发抖。 羸弱而可怜。 她怕—— 怕被发现自己卑贱算计的心思。 在赵非荀发问后,跪在锦鸢身边的另一个丫鬟已经抖得不成样,他才撤了视线再次看向乔樱儿。 乔樱儿心慌了瞬,旋即露出委屈的表情,眼泪迅速积蓄在眼眶里,要掉不掉的,“荀哥哥竟然怀疑樱儿么?明明是那个丫鬟冒犯樱儿在先,樱儿的丫鬟看不过去才动了手……荀哥哥真的要怪樱儿么……” 说着,她埋进帕子里,呜呜咽咽的小声哭了起来。 肩膀一颤一颤的。 一派小女儿假哭的姿态。 赵非荀厌恶这些女子心计把戏,语气过分冷静而显冷漠:“她的衣服也是你丫鬟脱得?” 乔樱儿的哭声顿了顿,视线游移,含糊着说了句:“是……是争执间无意撕开的……吧……樱儿当时被吓坏了,不记得了……” “让樱儿受委屈了。” 赵非荀淡声道。 这一句话令乔樱儿心绪起伏,娇羞垂眸,内心大喜,果然荀哥哥心里还是有她的! 她羞涩着用帕子半掩着脸:“荀哥哥信樱儿就——” “轻风!”赵非荀移开视线,直接出声打断乔樱儿的话,沉着脸下令:“把这个不知规矩的蠢奴扒光了衣服扔出门外去!” 第11章 欺负我清竹苑里的人 “荀哥哥!” 乔樱儿以为是自己听岔了,大惊失色:“她可是樱儿的丫鬟啊,而且尚未婚配,荀哥哥让人脱光她的衣服扔出门去,岂不是要让她羞耻致死?” 赵非荀恍若未闻,眼神凌厉催来轻风。 轻风的身手也是浴血沙场练出来的,一手反绑丫鬟双手,一把扣住她的肩膀,直接从地上拖拽了起来。 丫鬟瞬间慌了,大声呼救:“小姐救命——救救奴婢啊……” 乔樱儿连忙看向赵非荀,“荀——” 却被赵非荀凌厉的眼神骇的愣住。 赵非荀嘴角勾起,一如乔樱儿记忆中的兄长模样,伸手拍了下她的脑袋,可他的眼底毫无笑意,甚至冷的吓人。 “今次她欺负的是我清竹苑里的人,看在樱儿的面子上我可以不同她计较,今后她再仗着你的势去欺负京中其他贵女小姐身上去,连累的可是樱儿。就是因为是你的丫鬟我才出手教训,好让她深刻记住自己是什么身份。”话音落,他脸色一变敛起笑意,厉声:“拖出去!” 将乔樱儿吓得抖了下。 脸色煞白。 心脏却突突直跳。 丫鬟凄厉的哀求声从后方不断传来,“小姐……小姐!!!救救奴婢啊……奴婢可是全都是为了您……”每响起一声,乔樱儿的脸就白一分,直到听见丫鬟叫出‘奴婢都是听您的话行事’,乔樱儿的脸色陡然僵硬,立刻表明了立场,“樱儿谢荀哥哥出手教训刁奴。” 对—— 她绝不能让荀哥哥知道是她的主意。 舍弃一个丫鬟算什么! 她不能失去荀哥哥对她的偏心才是最最重要的! 赵非荀懒得为乔樱儿分太多的心思,招手唤来另一个侍从,“送乔小姐去娘娘院中。” 乔樱儿自以为掩饰的好,面上强行装出依依不舍的表情后才跟着侍从离开。 无关人等一一离去。 院子里忽然安静下来。 赵非荀才垂下视线,如视一只卑微乞求的蝼蚁,声音听不出冰冷之外的意思,“你还要跪到什么时候?” 锦鸢撑着胳膊,拢紧斗篷缓缓起身。 “多谢大公子恩典。” 她屈膝谢恩,身子摇摇欲坠。 似风中浮萍、雨中芰荷,是天生怯弱怜美之物。 “为何不说你是国公府送来的试婚丫鬟?”赵非荀上前半步,这名胆怯的小丫鬟已是被吓得后退一步,脸色煞白,愈发显得脸颊上的手掌印鲜红。 他的口气咄咄逼人。 哪怕锦鸢有理可说,也被这沉沉压下的凌厉气势吓的不知如何说,更怕刚才自己不能明说的心思要被他察觉,惹怒他。 螓首低垂,颤颤可怜。 甚至连眸子不可见。 赵非荀心底冷笑一声,说这个小丫鬟愚笨,却也知道示弱,故意把脸递到他眼前叫他看见,利用完后又彻底缩回去—— 看来前两日是他低估了她。 他抬手,又想要钳起她的脸时,姚嬷嬷匆匆回院的脚步声传来。 才令赵非荀收回手。 姚嬷嬷前脚才进院子,就听见大公子下令:“从今日起,清竹苑大门、内院门上各添一名值守侍卫,除院中当值、父亲母亲身边的贴身长使、女使外,闲杂人等未经通报一概不得放行,违者军法处置!” 姚嬷嬷连同身后两个大丫鬟纷纷领命。 “是,大公子!” 赵非荀抬脚朝书房走去,扔下一句:“嬷嬷,领她下去涂药。” 赵非荀进了书房后,姚嬷嬷屏退两个大丫鬟,上前扶着锦鸢,一眼就看见她脸上鲜红的掌印,不由得心疼道:“姑娘受罪了。” 又伸手,替她拢好斗篷。 锦鸢经历刚才那一遭,得嬷嬷温言关心,心中暖意涌过,眼眶湿漉,缓缓摇了头,“奴婢无事,嬷嬷不用担心奴婢。” 受辱而不生怨怼,不见哀怨,更不因大公子那缥缈的青眼得意。 仍能柔善至此,怎能让嬷嬷不心软一分。 “回屋里去罢。” 嬷嬷扶着她走了两步,锦鸢停了下来,嬷嬷低头看去,是一支桃红色绒花簪子。 入院以来,锦鸢头上只带着这一支簪子,嬷嬷认出来时锦鸢已弯腰捡起。 繁盛的绒花已被碾踩的不成样子,脏污一片。 嬷嬷见她望着簪子出神,暗暗叹息一声,温言宽解:“如今海棠花开的正好,前几日院子里的姑娘们新得了几只海棠簪子,老身年纪大些戴不得这些,正好给姑娘,不至于叫春色都关在盒子里头。” 锦鸢回神,拿回簪子收进袖中,浅浅笑了下,“多谢姚嬷嬷。” 院中二人进了屋,站在书房内的赵非荀不经意将视线从外收回,转身走到架前,抬手取下一柄玄铁所造长剑,随之门外轻风敲门而入。 “回大公子,已将那名丫鬟遣至门外。” “再命人去打听,乔家此次举家回京所为何事。” 轻风应了声是。 回话间,赵非荀已提剑朝门外走去。 倒是轻风意外了下,大公子何时对乔家如此上心了?难道是因为那位乔家小姐?非要说的话,大公子和乔家小姐还是青梅竹马,难道大公子喜欢那样式的? “轻风!” “是!属下在!”轻风听见不耐烦的催促声从门外传来,连忙撵上,不敢再胡思乱想。 — 偏房内,姚嬷嬷侍候锦鸢从浴桶里出来,又让她趴在床榻上,用手心捂热了药油,将她背上的青紫痕迹一一化开。 最后又取了消肿的膏药仔细抹在她脸上。 嬷嬷才问起出什么事。 锦鸢仔细一一答了。 姚嬷嬷听后难免有几分自责,“是我不好,这几日命小厮不准入院子里伺候,又将院子的两个大丫鬟都带走了,这才让姑娘受了这无妄之灾。” 锦鸢连连摇头,“不是嬷嬷的错,是奴婢胆小怕瞒不住身份才先躲开了,若我当时就出去露了面,也就没有后面的事,与嬷嬷无关,嬷嬷不必为此自责。” 姚嬷嬷拢着她的手,知她心善,也就不再瞒她:“这位乔小姐是郡主娘娘认得义女,并非是赵府里头正经的主子。” 锦鸢不解,“奴婢听她称娘娘为母亲。” 姚嬷嬷轻笑一声,她面相和善,提及乔家人却有一分轻视,“乔家不过是三流商贾门户,结了郡主娘娘这门亲,自然嘴巴甜会来事。都搬去南方了逢年过节也不嫌舟车劳顿赶来赵府给郡主娘娘拜年。” 锦鸢似有所察,顺着道:“奴婢今日看乔家小姐对大公子似不寻常……” 嬷嬷颔首,肯定了她隐晦之意,“老爷瞧不上乔家,这一两年走动不似从前频繁,不知怎么今年又搬回京城里。” 锦鸢不再出声问下去。 从今日看来,乔家小姐连她一个丫鬟都动辄嫉妒、打骂,定然没有歇了对大公子的心思。 御赐的婚事无法更改,但若乔家不要体面了,铁了心要为女儿挣一个贵妾的名分呢? 这些消息国公府肯定无法得知。 如果她能带回去告知老夫人,小姐也能提前有所准备,自己回去的日子也能过得好些…… 嬷嬷笑了声,不经意打断了锦鸢的思绪:“瞧我这年纪大了话也多了,让姑娘听老身絮叨。” 锦鸢感激眼前的嬷嬷。 她起身下床,对着嬷嬷深深蹲福一礼,“奴婢深谢嬷嬷提点。” 姚嬷嬷受了,伸手扶她起来,目光和蔼而温暖的看着她素静的面庞,嗓音带着岁月沉淀后的平静,“你我皆为主子们的奴才,寄人篱下的苦也只有自己才知晓,老身同姑娘颇有眼缘,能帮衬些的尽量帮衬些,好教姑娘少吃些苦。” 锦鸢再次谢过嬷嬷。 第12章 受伤换药 直到嬷嬷收拾好了东西,出门前无意看见针线篓子的玉佩,提醒了声让她身子好些后抽空做好。 锦鸢微愣,才应下。 嬷嬷待她的好,她能回馈却只有这些小事。 她重新挑了线,认认真真打了一个精巧的梅花结,最后再将玉佩穿过,下面再系上鸦青流苏。 玉佩昂贵,但梅花结的选色、样式丝毫不显小家子气,反倒因其中鸦青色混着金丝线,更压出沉稳不俗的贵气来。 窗外夜色渐深。 她将玉佩重新藏回针线篓里,想着明日离开时亲手交给嬷嬷,起身去耳房洗漱。 昨夜荒唐无度,她身子仍然不适。 想起夜里即将到来的折磨,忍不住瑟瑟发抖。 锦鸢泡在浴桶中,温水漫过肩胛,氤氲的热气模糊了视线,才止住些害怕。 她环住胳膊,无声安抚自己。 只要熬过今晚,明日她就能回国公府,就能领了赏赐回家探望父亲、小妹,就能将清竹苑里一切不该有的彻底烂在心底,永不见天日。 只要今晚再吃些苦头、忍些时候就好。 只要熬过去…… — 待锦鸢洗漱完毕出了耳房,门外传来脚步声,听着像是大公子的。 还未等锦鸢辨别明白,房门从外推开,赵非荀跨步进屋,右手提剑,血滴从指尖滴落,右臂上划开一大个口子,半条袖子都被血色浸染,触目惊心。 锦鸢见状,吓得面无血色:“大公子——” 被赵非荀一个眼神打断。 他反手关门,低声不悦斥她:“闭嘴,你是要把人都招来吗!” 赵非荀夜色归来,浑身染血,眼神更裹挟着不曾遮掩的嗜血杀气。 胆怯的小丫鬟哪里见过这幅场景,心口狂跳,抬手捂住嘴巴,生怕自己叫出声来。 见小丫鬟僵在原地不敢靠近,赵非荀皱了眉:“过来。” 她才怯怯得靠近几步。 像只吓破了胆的兔子,脸都白了。 “大公子您受伤了,奴婢替您去请大……” 话还未说完,就被赵非荀的声音打断,“小伤而已,犯不着兴师动众,拿着——” 话音落,接着她怀里猛的一沉,沉重的剑压下来,拽的她双腿一软险些栽倒,脸色都憋红了。 赵非荀径直往桌前走去,没听见身后跟来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小丫鬟双手搂着剑,正憋着劲儿,晃晃悠悠的朝着他走去,见他回眸,“大公子,奴婢无用……这剑实在太沉了……” 小丫鬟素来胆怯如鼠。 这会儿费力的说着话,面颊憋的通红,只着白色里衣下丰腴的身子微微晃着,透出有几分委屈。 赵非荀深深看了眼,抬脚走去,一手把剑从她怀中提起,一边垂下视线,小丫鬟被罩在他的影子里,下意识的昂面望着他,眸似点漆,即便在暗面,她的眼神也仍澄澈。 也是小丫鬟先撤了视线。 她垂首福身,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脖颈,“多谢大公子。” 柔柔切切的嗓音。 像是羽毛扫过。 男人脖间喉结错动,移开视线,转身继续朝圆桌走去,“开门去。” 锦鸢略有不解,但仍是照做。 谁知才拉开门,站在门外的轻风正抡起胳膊准备敲门。 两人视线一对,轻风的拳头转而摸了下脑袋,淳朴一笑:“锦姑娘,”说完后才注意到她的衣着,脸红着飞快避开,把手里攥着的东西一股脑的塞给她,“这是止血药,还请姑娘替大公子上药!” 锦鸢看着怀里的小瓷瓶,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奴婢不……” “锦鸢。”从屋里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过来替我包扎。” 语气强势,不容人拒绝。 锦鸢稳了稳心神,朝轻风浅浅颔首示意,“奴婢关门了。” 轻风愣了下,才点头:“请便、姑娘请便。” 门扇合拢,轻风站在门外,挠了下后脑勺。 大公子受伤了不急着包扎反而急着要赶回来,难道是为了这试婚丫鬟? 应当……不太可能罢? 这丫鬟瞧着姿色平平、胆怯的不敢大声说话的模样,不像是大公子会喜欢的女子脾性啊。 门外的轻风还在寻思着,屋内的锦鸢正站在赵非荀身旁,按他的吩咐脱去外衣、中衣,只剩下里衣,而后用帕子擦拭干净伤口,再上药包扎。 他略说了一遍,就让锦鸢上手。 她在国公府里侍候的都是女子,从未替男子宽过衣。 繁复的腰带、系带,她都需要摸索。 再加上赵非荀身姿颀长、肩宽结实,腰腹劲瘦,展开胳膊站在他面前褪去外衣时,她愈发显得娇小玲珑,自上而下的视线灼热,耳垂、脖颈、脸颊不受控的红了起来。 心中慌乱,手上动作更利索不起来。 动作间难免触碰到他,终于脱到中衣,她暗中松了口气,小声请他坐下,自己则是去端来清水,将帕子浸在里面。 他坐下后,仍显高大,受伤的那条胳膊支起些,仍有血在渗出。 那一条里衣的袖子染血,红的触目惊心。 锦鸢单是看一眼就眼前阵阵发黑。 抬起手,想要把他的袖子挽起,手止不住的颤抖,微微抿起的唇色煞白。 “你再慢下去,是打算让我淌一夜血?” 赵非荀看向她,彻底没了耐心。 锦鸢身子颤了颤,“奴婢不敢!” 赵非荀冷冷哼了一声,抬手直接撕下半臂袖子,随手扔在桌上,再朝她伸了下手。 锦鸢怕的不知该做什么。 她大着胆子抬头,脸色苍白,“大公子要什么……” 赵非荀看着她恐惧而迷惘的脸,险些气笑出声。 这个小丫鬟怎如此愚笨。 “巾子拧干给我。” 他压着怒气。 “是……是!”锦鸢明白过来,脸色唰一下窘迫的涨红,之后不再问出那般蠢笨的问题,伶俐的接帕子、洗帕子、递止血药,最后又看着他用干净的布条将伤口包扎起来,动作熟练而利落。 包扎后,赵非荀吩咐她把染血的衣服拿出去给轻风处理掉。 锦鸢照做。 轻风又递进来了一套干净的衣裳供大公子替换。 她捧着回屋,就听见赵非荀的声音从耳房里传来。 这是要让她……侍候洗浴? 锦鸢的脸色烫了下,只能进去。 她用的浴桶也在这间耳房,但小得多,人只能屈坐在里面,被一扇屏风隔开,另外置了浴盆、方椅,炉子上还暖着温水,以供随时取用。 赵非荀坐在椅子上,手掌撑在大腿上,里衣已脱去,露出精壮的上身。 蜜色肌肤、其下的肌肉蕴含力量。 那双漆冷的眼睛闭着,“帮我擦拭身体。” 不是侍候桶浴就好。 锦鸢悬着的心落了些下去。 “是……” 她仍不敢看,垂着头绞干巾子,先在他后背擦拭,余光不可避免掠到几分。 就是这几分,让她手上的动作顿了下。 第13章 食髓知味 大公子的后背上,疤痕累累,最长的一条从肩胛骨扭曲延伸至腰侧,斜跨后背,她想象不出究竟要受多大的伤才会留下这条伤痕,更不用提后背其他细小的疤痕。 这些,都是大公子在边疆受的伤……? 因这些触目惊心的伤痕,让她顾不上羞涩。 手上更不敢用力擦拭。 手上动作愈发放轻。 生怕自己用力,要擦痛他。 却不知她刻意放轻的动作,更像是四处点火。 擦完后背,洗了一遍巾子,绕到他胸前,手撑着巾子擦去。 胸口的疤痕也不少,而颜色最浅的一条,是从腰腹处一路朝下,被裤带挡住,愈合的疤痕还是粉色,她看见莫名脸色一烫。 那下面不正是…… 而她前来试婚最大的原因就是传闻赵将军伤到了要紧处。 如今看来…… 不是空穴来风。 可大公子…… 她越想脸色愈发窘迫发烫,手也不敢继续擦下去,顺势再去洗巾子。 才转身,就被赵非荀拽住胳膊,闭着的眼睛睁开,冷沉眸子盯着她,听出她急促慌乱的呼吸声,眼神更是闪躲着,“又被什么吓到了?” 他开口问,让锦鸢更不知所措。 “奴婢、奴婢……不敢说!” 她恨不得一头碰死,也说不出口自己刚才想了什么。 赵非荀不愿放过她,攥着她胳膊的手掌收紧,听她吃痛的嘶了一声也未松开,察觉小丫鬟的视线几次落在他胸口,眯起眼追问:“是被这些伤痕吓到了?” 小丫鬟竟胆小至此。 锦鸢不敢说真心话,立刻顺着他的话应下。 她垂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敬畏些,“大公子戍守边疆多载战功赫赫,身上所有伤疤皆是您拼命搏来的功勋,奴婢人微言贱,不敢害怕,是心生敬畏。” 耳房狭隘。 她的声音一字不落的传入赵非荀耳中。 随着话音,脸上的情绪敛去,只余下冰冷的暗色,他呵笑了声,“你也会说这些阿谀奉承之言。”冰冷的语气刚落,看着眼前胆怯的小丫鬟,忽然暴怒呵斥:“滚出去!” 拽着胳膊的手也用力拂开。 锦鸢踉跄一下,被一声怒喝吓得六神无主,不敢逗留,几乎是逃着退出耳房。 她坐到床畔,胸口的心脏狂跳不止。 不知自己如何惹怒了大公子。 难道是自己刚才说的话? 可…… 这些不都是为奴为婢该会说的么? 锦鸢抚着心口,还不等她心绪平稳下来,看见赵非荀已换上干净的里衣从耳房里出来,大跨步伐径直朝她而来。 锦鸢要起身:“大——” 被行至面前的男人扣住肩膀用力推倒在床上,随即便是健硕的身躯压下,将投来的烛火光亮彻底遮挡。 男人的眉宇间结着隐忍的怒气。 锦鸢不知缘由,潜意识的恐惧。 她双手推着他的肩膀,不敢用力,只怯着声提醒:“大公子,您受伤了……” 小丫鬟眸子闪烁不安。 赵非荀看着她的害怕,支着胳膊撑在她的脸庞,嗓音沉如深海涌上的寒:“而后呢?” 锦鸢眸子睁大,嘴唇微微颤栗着。 而推拒他的手上加了力道。 赵非荀抬起那条受了伤的胳膊,宽大而有力的手掌毫不费劲的一把将她的手腕扣住,用力拽起,抵在她头上方。 “不如让我来替你回答。”他轻描淡写的开口,但手上的动作充斥着戾气,另一只手从她的脸颊旁抬起,指尖擦过她的下颚、脖颈,来到衣领旁。 哗—— 布帛撕裂。 露出大片肌肤,就这么昭昭的在他眼皮子底下。 于锦鸢而言已不是羞涩,而是羞辱。 她挣扎扭动着肩膀,眼角染红,出声哀求:“大公子……您不要这样对奴婢……大公子……求您……” 赵非荀眼神冷冷垂下,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的哀求。 心中怒气非但没有褪去,反而更甚。 暗色欲色混杂,他扔开手中的布帛,掐住她的脸颊,迫使她昂头,压低嗓音:“认为以受伤为由就能劝我免了你这一夜是吗。” “奴婢不敢……” 眼前男人的怒气已如风雨欲来之势。 她畏惧至混乱一片,张口示弱着。 只换来赵非荀勾起唇边的一抹嘲讽,“你不敢?你不敢的事情还少吗?” 她眼底皆是慌乱,眼泪从眼角落下。 “大公子……何出此言……” 鼻尖红着,气息急促却又被她压抑着。 一喘一息,身下的胸脯起伏。 这是哀求的丫鬟该有的形色吗? 分明是媚色之姿。 赵非荀的视线自上而下,将她的眼泪、喘息一一看入眼中,心中燥意涌动。 她胆小怯弱,却敢当着他的面一件件脱去衣裳。 她声称不敢,却顶着这幅外人不可窥见的姿色落泪啜泣。 她看似顺从,一次次的推拒时难掩媚色。 正如她眼下的模样。 他的指腹粗粝,捏住锦鸢下颚的手指松开,再一次落在她的唇上,动作不轻不重着摩挲着唇瓣,眼神幽幽。 这份不明的情绪,让锦鸢止不住的颤栗。 她怕的连哭声都不敢发出来。 赵非荀的视线盯着她的唇,上面的伤口因反复裂开几次,哪怕不再有血丝渗出,也仍鲜红刺目。 指腹摩挲两回,颜色更艳。 身下的小丫鬟,眸含泪色,在晕黄的烛火下,娇媚而柔弱。 他以为试过就知,三日之期到了回国公府后,他只需利用这三日的相处及她贫瘠的家境,便能毫不费力从她口中套取消息,却未想到…… 眸色沉下,摩挲唇瓣的力气加深。 有一瞬失控的恼怒,但很快被欲望压制。 他试过了。 且食髓知味。 他生性霸道手段强硬,想到的东西更是从未有过失手的时候。 今夜,亦是如此。 容不得小丫鬟再生出一丝一缕推拒的心思。 揉着唇瓣的手移开,锦鸢还来不及调整呼吸,下一瞬,双唇被压住,猝不及防的夺走了呼吸。 生长在后宅之中的锦鸢,身负试婚之责的锦鸢,她知道如何同房,男子如何占有女子…… 这些都是国公府里的嬷嬷告知她的。 但嬷嬷从未告诉她,男女之间,能有如此亲密的动作。 第14章 第三次侍寝 他的呼吸灼热,捏住她的下巴,强烈的占有欲像是要将她碾碎,霸道强势的夺走她所有的气息,如此过分亲密,让她恐惧、颤栗。 她挣扎抗拒,要将他驱赶出去。 每一下挣扎,换来的是愈发凶狠的掠夺。 他不准她退,更不准她咬紧牙关。 她畏惧落泪浑身颤栗,呜咽声压抑的从喉间传出来,又被堵着,变了声调也变了意思。 娇艳的花束,妖冶的绽放。 他撑起些胳膊,呼吸沉而烫,眸光一寸寸扫过小丫鬟,被深吻后的唇红肿难消,眼角的嫣红似哀求的媚态,眼神迷离涣散,盖住了心底最深处的惧怕。 如此娇媚的小丫鬟,只能他一人能占有。 他沉了眼色,语气却在此时拟出温柔,回答她刚才那一问:“魅主的是你啊,锦鸢姑娘。” 锦鸢猛地瞪大眼睛,眸色旋即涌上惊慌。 “奴婢没唔……” 岂容她辩驳。 赵非荀的动作不似昨晚那般狠厉,甚至还有了几分耐心。 可他越是这样,她愈发颤栗畏惧,生怕他某一刻变本加厉露出本性,而她的隐忍,亦成了赵非荀折磨的发泄处。 锦鸢咬牙忍着,告诉自己,熬过今夜就好。 过了这一夜,从此与大公子再无干系。 但这一夜却无比漫长。 从撕裂的剧痛至折磨,再是麻木,而后也逐渐适应,浑噩间似有旁的迷惑住了她,低啜着忍不住哀声求着,自己未守住,破了试婚的规矩…… …… 云雨方歇,枝头缀露,娇娇颤颤,将坠未坠。 燃了半夜的烛火摇曳,在墙上投着交叠身影的姿色风情。 锦鸢虚软的恨不得倒头就睡去,余光中见赵非荀胳膊伤处渗血,包扎的布条已是殷红一片,不知又出了多少血。 她坐拥薄被虚挡着身子,哑声道:“大公子,您的胳膊上的伤……” 情事初结,她浑身肌肤泛着粉,眸色含着盈盈水光,望向人时,潋滟之色下仍能窥见澄澈。 像是真的在担心他的伤口。 方才欺负小丫鬟这么狠,她碰了胳膊几回,自己都没和小丫鬟计较,她倒是内疚上了。 赵非荀哦?一声,挑了眉,看她:“要替我包扎?” 锦鸢怔怔看他,触及他略含戏谑的神色,飞快垂下头,“是。” 这下倒是赵非荀意外,“这会儿见血不怕了?” 锦鸢轻声回了声是。 背过身穿上里衣,再披上件外衣下床去,等她再回床边,已将一应东西准备齐全。 她坐在床边,垂着脸,按赵非荀方才的手法一步步来。 伤口是被利器割开一横条口子,血肉翻开,狰狞血腥,除了恐惧外,还有对血腥的不适,这会儿也统统都被她压下。 赵非荀耐着性子看小丫鬟动作。 她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着,分外认真。 嘴唇绷紧,额头紧张的都冒汗。 专注的模样印入赵非荀眼底。 到了最后包扎打结的一步,锦鸢手上实在没有了力气,手心都是虚汗,怎么也结扎不起来,赵非荀抬手,从她指尖擦过,单手顺畅的打了个结。 锦鸢…… 她收回手,面颊微红,指尖微热。 侧过身,端起地上的铜盆要离开,又被拉住胳膊,掌心的灼热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 她垂着的眼睫颤了颤,仍背对着他,只稍稍侧首,“请大公子放奴婢去耳房清洗。” 赵非荀扫她一眼,口吻淡淡:“你还能有力气走过去?” 腾地一下,小丫鬟的脸颊涨红。 “奴、奴婢……” 看她慌乱不知如何应对,赵非荀心情大好,语气也随和了些,“放着明天再收拾,你不累我也累了,回来歇下。” 锦鸢不止是脸红,连心跳都彻底乱了。 她颤着声,回:“试婚丫鬟不得侍候大公子留宿。” 被一声冷哼打断,语气又冷下:“看来你是彻底没把我的话听进去,”说着就要扬声叫人进来,“来——” 锦鸢慌了下,她都忍过三夜,若今晚被退回去,岂非功亏一篑,等到回过神,才发现自己放了铜盆捂住大公子的唇。 锦鸢:“奴婢僭越!” 她急急撤手,又要起身下跪请罪。 赵非荀没有拦着她,眼神冷冷看她,“起来,上床,躺下。” 一词一句,能听出不耐烦来。 锦鸢暗暗咬了下牙,只要熬过今夜,只要屋子里的事情无人说出去…… 她膝软无力,撑着床沿才起身,爬上床,放下帐子,才在外侧躺下,侧着缩起肩膀,几乎半个身子都悬在床边,生怕碰到旁边的赵非荀。 殊不知这些心思早已落入他眼中。 眼底划过一丝笑,伸手将恨不得与他泾渭分明的小丫鬟拽到胸前,垂下视线,不出意料看见她惊慌失措的眼神,如受了惊的梅花鹿。 “大公子……” 她的拳头已抵在他胸前,这会儿不敢用力。 嗓音细颤的可怜可爱。 赵非荀才知,女子能柔顺无辜的如此顺眼。 这小丫鬟愈发合他的心意。 他的手指拂过她的眼梢,微热的面颊,动作是生涩的温柔,最后掰开她咬着下唇齿间,放过可怜的唇瓣,在心思起来之间闭上眼。 这一日他的确疲累。 闭上眼很快沉睡。 哪怕身旁睡着一个国公府送来的小丫鬟。 锦鸢则试图从赵非荀的臂弯里钻出来,人已经熟睡,她动作分外小心,挪了许久后才钻出,背过身去,不敢再靠近他一寸。 屋子里的烛火未灭。 隔着帐子朦胧透过的光亮。 她伸手,按了下胸口,紊乱的心跳声在夜间如此明显。 她无声告知自己,需要冷静。 自己只是一个试婚丫鬟,大公子对自己的温柔也好,强势也好,对她的欺辱占有也好,都是一时兴起,她绝对不能当真,更不能生出一丝心思来。 明日…… 等到明日回了国公府,她便与清竹苑的一切再无干系。 身体叫嚣着疲倦,但精神却异常亢奋,许久才得以入睡。 她又做了那个漫长而真实的梦境。 梦见她回到国公府,场景一转,小姐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老爷、老夫人在上座怒目而视,她被五花大绑赶出去国公府去,府里的婆子说要将她发卖去窑子里,她跪着抱着婆子的腿苦苦哀求着,换来是无情的推搡,那一刻心中生出的绝望,几乎要了她的命…… 她睁眼醒来,才从梦境中逃离。 可胸口那股灭顶的绝望,仍残留在心底挥之不去。 为何又是这个梦? 是她思虑过重才会做这些离奇的梦么。 她尚未明晰的思绪被帐外的声响打断。 第15章 试婚已成 赵非荀已起身,在小厮的服侍下穿戴官服。 京中武将官服为暗红色圆领窄袖长袍,外穿护胸甲胄,比起战场上的重装铠甲轻便不少。 愈发是剑眉星目、不怒自威。 抬眸看来时,意气风发,眼底自有喝令千军万马的兵戈铁血铮铮。 隔着纱帐,亦是令锦鸢生出敬畏之心。 她匆匆套了衣裳下床请安。 “大公子。” 赵非荀看了她一眼,“过来。” 锦鸢想着今日要回国公府了,不愿再惹他不快,因而分外顺从,垂首走到他面前两步,脸就被他捏住抬了起来。 侍候的小厮怔了下,从未见过大公子对哪个丫鬟、姑娘如此亲近过,连忙束手退到一旁去,不敢再多看。 难道大公子对这位国公府来的丫鬟…… 越想越觉得心惊。 小丫鬟眼下乌青难掩。 她肌肤白更是明显,眼底还有倦色。 赵非荀:“昨晚没睡好?” 锦鸢想摇头,但下颚被禁锢着,她垂下眼睑,声音压得很轻,“谢大公子关心,奴婢睡得很好。” 低眉顺眼,恭敬的毫无脾气。 这是今日要回国公府了,连怕都不怕了。 赵非荀松开她,转而调整着手腕上的射鞲,“今日几时回去?” 锦鸢退开半步,略躬腰回:“与来时一致,午时前国公府的轿子来接奴婢回去。” 赵非荀听后神情并无变化。 调整好射鞲,提起小厮双手捧来的长剑,跨步从偏房离开。 衣角翻扬,挺拔的背影沐浴在阳光下,周身浮动着光。 恍如神只。 她福身蹲的久了些,望的也久了些,眼睛微涨,才移开视线,转身去洗漱、收拾东西。 她来时只有一个包裹,里面放了两件替换的衣裳,走时也只有一个包袱,姚嬷嬷拿了些糕点果脯给她,锦鸢不敢收,姚嬷嬷叹息,她才拿了两样糕点,又谢过嬷嬷的疼爱。 巳时才过,国公府的轿子便来了。 一同来的还有位秦嬷嬷,是国公夫人身边的得力婆子。 两位嬷嬷各自见了礼,客客气气的说上几句,秦嬷嬷收下落红的巾子,背着人悄悄打开确认一眼,知道未来姑爷并无大问题,心中一安,就带着锦鸢要走。 姚嬷嬷有些意外,但锦鸢到底是国公府的丫鬟,也不好多说什么,一路送至清竹苑小门外。 — 赵非荀名义上是回京休养,实则还领了城羽营统领一职。 他身居从二品位,按官职来看因为副将,但他战功累累、骁勇善战,陛下虽有心晋升他为从一品位,因赵家一家门里出了为太傅,再出一位从一品的将军,难免让朝堂百官忌惮,加之赵非荀才二十有三,便压了他的官职。 特地准赵非荀领着城羽营直接受陛下调派,以示恩宠。 城羽营原受兵部管辖,日常训练也和兵部在一处。 归到赵非荀麾下后,在京城城南另拨了一处空置的府邸给城羽营使用。 这日,赵非荀从赵府出来打马至城羽营训兵。 他严于律己更严于律人。 将军营里那一套规矩搬到城羽营里,原先散漫的众人被狠狠收拾了两个月后,对这位赵将军打从心底敬畏,见了他恨不得绕着走,更不敢偷懒耍滑,就怕挨上一顿军棍。 一入城羽营,统领带着两个属下来报,京郊扶褚山下的村民去衙门告状,说山上来了一窝盗贼,吓得他们夜不敢出户。 京兆衙门便求来城羽营,希望他们能支援几个兄弟过去,冲个士气。 原以为是一句话就能应下的事情,谁料赵非荀不准。 他眼神肃冷,看向摩拳擦掌的统领:“城羽营职责在京中,城外事与营里弟兄有何干系?再者,扶褚山已经到延陵地界归在青州府,与京兆衙门又有何干?” 统领被问得哑口无言,后背生凉,拱手请罪: “是属下失察!” “青州府这几年不得圣心,前几日才因赋税一事遭圣上训斥,你这个京中统领倒是义气,主动替青州去灭火,上赶着给人递刀子来捅我?” 统领吓得扑通跪下:“属下蠢笨!被忽悠了几句冲昏了脑袋,请将军责罚!”跟着身后的两个部下也一起跪下。 膝盖砸的不轻,听得轻风自己的膝盖都觉得疼。 赵非荀看都不看地上的几人,越过他们朝后面的演武场走去,“自己去领二十杖军棍!” 统领磕头谢恩。 等人走了后直起身,反应过来后,不敢置信道:“二十棍?将军只罚了我二十棍?” 不应该啊! 搁以前不得罚他个五六十棍再加两个月俸禄? 不应该啊…… 统领一肚子的不解,连挨军棍的时候都在琢磨这件事。 赵非荀监督了会儿营中的将士练功,又拎出来几人切磋,打的连连求饶后才收手。 离开时在城羽营门口看到好几个今日休沐的侍卫,一个个都急着往外跑,连轻风看着都觉得实在不像话,赶在赵非荀开口前叫住他们:“站住!回来!” 侍卫们看见轻风,再看见旁边站着赵非荀,不敢耽搁立刻滚回来排排站好,等着挨训。 “将军……” 赵非荀嗯了声,语气听着还算平静:“你们家人都不在京里,这会儿急着出去做什么?” 这几个侍卫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你拱拱我,我撞撞你,没一个敢先开口。 轻风上前一步率先给排头的侍卫头上一巴掌:“将军问你们话一个个耳朵都聋了?!” 这群小兔崽子敢在大公子面前耍滑,这是等着挨罚呢吧! 被打的年轻侍卫哪里还敢再瞒,一咕噜都吐了出来:“是是外头来了个货郎挑着卖姑娘用的首饰,有人去看了说好看还便宜。我们昨天领了俸禄,打算买两个给家里头的姊妹、内人……” 才说完,轻风就嘶了声,扬手要有一个个打过去:“你们这群——” 赵非荀开口:“一个个的还穿着城羽营的衣服拥在外面被人看见像什么话!” 侍卫们纷纷低头认错:“属下知错,这就回去换衣服!” 轻风:……? 还不死心了? 还得非得当着大公子的面说出来? 又听见赵非荀道:“轻风,去把货郎叫进来。” 轻风心底叹息,是这群小兔崽子执拗他实在爱莫能助了,没听见大公子都发话了?他拱手应一声:“是!大公子。” 第16章 她走了? 片刻后。 轻风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珠子。 ??? 请货郎进来?? 轻风还以为是自己听岔了,慌忙看向自家公子,撞上赵非荀冰寒的视线,掉头朝外跑去。 他还是赶紧把货郎请进来罢! 侍卫们亦是吃惊,但也难掩欢喜,纷纷谢过将军,一窝蜂把货郎给包围了,七嘴八舌的比较起来,这人说我阿姐喜欢这个,另一个我家里小妹白戴这个好看,还有个腼腆的,拿着一只镯子爱不释手,想的黝黑的脸都红了,被弟兄们一顿打趣。 最后都买了两三样。 待侍卫们离开,货郎过来叩谢将军,非但没有赶他走,还允准他进来做生意,家中病重老妇能有银子喝药了。 赵非荀并非仁善之人,面对货郎的叩谢,神色也是淡淡,“今日徘徊在城羽营外兜售一事,念在你可怜份上不予计较,今后若再明知官邸仍要前来,别怪本将治你的罪!” 货郎连连磕头,涕泪横流。 赵非荀看见他货担上的簪子,还余下一支绒花簪子。 山茶花绽,黄蕊点芯,艳而不俗。 正如那小丫鬟。 赵非荀弯腰,伸手点了下一支绒花簪子,“轻风付钱,命人送货郎出府。” 而后人已朝府外走去。 轻风愣了下,大公子要买簪子? 送谁? 这是什么情况? 他一时慌了,一边从腰间掏出一小块碎银子扔给货郎自行取了簪子,一边叫来一个侍卫,匆匆叮嘱一句盯着几眼货郎出去,这才跟上赵非荀。 二人骑马回赵府。 进了清竹苑,见姚嬷嬷从偏房里捧着被褥出来,屈膝见礼:“大公子。” 赵非荀脚下停住,“她走了?” 姚嬷嬷颔首回了:“巳时刚过国公府里就来了人接姑娘回去。” “知道了。” 赵非荀脚下才变了方向,往书房而去。 轻风跟着侍候多年,略能窥探出几分心思,大公子这是……不高兴了? 难道真的是对那试婚丫鬟有了意思? 正琢磨时,姚嬷嬷走来递给他一物,和蔼道:“这是锦鸢姑娘留下的,你去书房记得交给大公子。” 轻风愣神的那一会儿,就被嬷嬷在手中塞了东西。 低头一看—— 好家伙,这不是大公子的玉佩么? 难道是大公子送给锦姑娘,锦姑娘不要了又留下的? 这让他去送不是找不痛快吗?! 轻风顿时苦了脸,拱手连连告饶:“嬷嬷让我去送这东西,这不是为难小的么,还请嬷嬷疼疼我罢!” 姚嬷嬷抱着被褥,和蔼一笑,“书房重地,老身可不敢进。” 说着转身就走。 轻风…… 低头看着手里的一个玉佩,一个簪子,再想到大公子那样一个冷若冰霜的性子,特地给锦姑娘 挑了簪子赶回送人,结果人跑了,还把玉佩给还来了。 他、他、他这算是什么事啊! 轻风仰天流泪。 锦姑娘,你就不能晚个一个时辰走吗?! — 锦鸢一直坐在轿子里不曾露面,并未发现秦嬷嬷的异常。 直到下了轿子,嬷嬷领着她惠安居见国公夫人,锦鸢才察觉到嬷嬷待她的脸色有几分冷色。 进惠安居,嬷嬷先进去禀报。 锦鸢站在外头候着。 半盏茶后,里面的下人才叫进。 她略躬身进入厅内,还没来得及福身行礼,就听见自一旁传来一道呵斥声:“跪下!” 锦鸢被吓了一跳,膝盖软着立刻跪下。 秦嬷嬷呵斥过后,厅堂的几扇门从外拉上,屋子里陡然昏暗下来,只有上座的位置点了一盏蜡烛。 秦嬷嬷靠近几步,厉声逼问:“混账东西!还不快如实招来,你在赵府里都做了什么不要脸面的混账事!” 这一瞬锦鸢慌了神。 心跳险些从喉咙口跳出。 浑身血液逆流,一股脑涌向头顶。 难道是那些事情被嬷嬷和老夫人知道了? 她心底顿时没了底,强撑着虚软的身子磕头,不愿自己的心虚透出来,“奴婢僭越,不知嬷嬷未出此言!奴婢在清竹苑中恪守试婚规——” 话未说话,秦嬷嬷一把狠狠揪住发髻。 锦鸢吃疼,被拽着抬起脸。 秦嬷嬷扬手,照着她的脸颊啪啪甩下两个嘴巴子,下手极狠,两边的脸颊痛的麻木。 扇完耳光后,嬷嬷还不松手,低下头,视线恶狠狠的逼视:“别给老婆子装什么无辜!如果姑娘真的恪守规矩,那为何今日我才进赵府,郡主娘娘身边的人后脚就来传话,命我早些领了你回来?!” 嬷嬷手下使劲,几乎恨要将她的头皮拽下来,见她仍是一脸故作的无辜,心中恼怒更甚,手下又是下了死手的耳光扇下去,“本以为看着是个老实的,没想到竟然是个心怀鬼胎的狐狸精!说——”嬷嬷凑近她的脸,满脸威胁恐吓之意,唾沫溅在她脸上:“在赵府到底做了什么事!” 锦鸢被打的脑袋嗡嗡作响。 脸颊胀痛红肿。 眼中因疼痛、害怕而渗出眼泪,她无助的摇头,满目哀求的望着眼前的秦嬷嬷,“奴婢不敢啊……”她低声哭着,“奴婢三日里一直在清竹苑中不曾离开半步……更不曾见过郡主娘娘……又怎么会惹郡主娘娘嫌恶……” 她咬紧牙关,死死撑住。 秦嬷嬷啐了她一口,“还敢狡辩!”手上仍揪着她的发髻,转身回头去看上座的国公夫人,一口咬定了道:“夫人,这丫鬟嘴硬的厉害,依老身看不动刑是不肯说出来了!” 上座的国公夫人装扮的雍容华贵。 通身金线斜织正纹绿枝桃红牡丹的锦缎褙子,里头衬了件暗绿竖领中衣,下身是百褶百蝶穿花祥云底的墨绿长裙,正襟危坐在一把太师椅上。 手边的方桌上点着一盏琉璃罩灯。 昏黄的光线打在国公夫人的脸上,暗影身前,从自下而上,如端坐如庙堂之上的菩萨。 面对秦嬷嬷的询问,威严的菩萨投来视线。 锦鸢哀泣着求饶:“老夫人……奴婢没有啊……奴婢不敢……” 而那一刻,烛火摇曳。 暗影波动。 恍惚在眨眼间就成了金刚怒目。 锦鸢骇的怔住。 秦嬷嬷松手,朝外击掌两下,立刻有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各自执着小儿臂粗的棍棒进来,一左一右站在锦鸢身旁,一人一手猛地扣住她的肩膀用力将她压到地上。 力气大到要捏碎了她的肩胛。 秦嬷嬷后退一步,扬手下令:“给我打!” 第17章 给我狠狠的打! “夫人——” 锦鸢哭着求饶。 棍棒紧接着落下,狠狠打在她的背脊上。 一下、两下。 痛的人险些晕死过去,额头上渗出冷汗涔涔,哀嚎了一声后,只余下痛苦的呻吟声。 秦嬷嬷挥了下手,打手婆子止住动作。 “说!你究竟做了什么事情才惹得郡主娘娘如此动怒!若把小姐也一起牵连进去,你这条命就是死都不足惜!” “又或是你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再不说就继续给我打——” 秦嬷嬷窥夫人眼神,下了狠心狠手。 锦鸢听见打字后,身子狠狠颤了下,后背已疼的要了半条命:“奴婢不敢……奴婢不敢逾……”眼泪顺着面颊淌下,忍着后背的剧痛,还要抽出一丝头绪来,试婚共三日,前两日她自问无愧于心,只有昨晚她没守住规矩。 可即便坏了规矩,那三日在清竹苑中侍候的人只有姚嬷嬷,一个大公子的小厮、侍从,甚至连两个大丫鬟都不曾如内院侍候,既然如此,又如何会是因昨晚的事情令郡主娘娘恼怒? 锦鸢像是抓住了一根稻草的落水之人,飞快的思索。 这迟疑的表情落在秦嬷嬷眼中,便是心虚、认罪。 秦嬷嬷恨笑了声,“好个锦鸢姑娘!竟然还真的动了歪心思想爬到主子床上去,全然没将叮嘱你的话记在心里!那今日也就别怪我动手教训!给我狠狠的打!” “是!” 打手婆子中气十足应声。 抡起手里的棍棒狠狠打下来。 剧痛再次袭来,几乎要打断她的背脊,她失声叫出声,眼泪跌落,脸色煞白虚汗满额,张着口求饶:“奴婢说……奴婢……说……” 秦嬷嬷抬手,婆子收回棍棒。 她昂起下颚,态度傲慢,“姑娘早说,也就不必受这皮肉苦了。” 锦鸢趴在地上,从脸上滑落的汗水将青石板洇湿一块,因剧痛而喘息急促,“可能是昨日……奴婢在清竹苑中……有位……年轻小姐来寻……大公子……” 她断断续续的说着,眼角嫣红。 面色煞白,嘴唇却发白。 鬓边碎发被汗水打湿,黏在脸上。 黑的发、漆黑的眸子,眼角却是一抹红色,秦嬷嬷看着,才发现这平日看着颜色平平的丫鬟此时竟如此……羸弱动人,那一双含泪的眸子看来时,比狐狸精还要勾人。 嬷嬷暗骂一声,就怕她在赵将军面前也这副模样,看锦鸢的眼神更是嫌恶,快走两步上前,一个眼神命婆子把她从地上拎起,扬手又用力一个巴掌,“大公子?!”语气嘲讽,啐她一口,“才去了几日就把自己当成将军的人了?不要脸的贱蹄子!劝你趁早断了这念想!即便大小姐嫁过去,也绝不会让你跟着去魅主!” 说着又甩一掌下来。 锦鸢的两侧面颊被打的红肿不堪。 口中内壁柔软,磕到牙齿破了皮,满是血腥气萦在齿间。 她咽下绝望与委屈,麻木的流着眼泪,认罪:“奴婢失言……奴婢更不敢有哪些心思……是赵将军……小姐误会奴婢是将军的通房丫鬟……后赵将军外出归来……因不便直言奴婢是国公府送去的丫鬟……那位小姐使了脾气,将军不纵容便罚了她的婢女……” 秦嬷嬷越听越皱眉,不耐烦出声打断她:“什么年轻小姐,郡主娘娘、赵太傅只有一子。”说着瞪她一眼:“如果被我查出来是你杜撰的胡话,直接打烂嘴巴!” 锦鸢早已痛的麻木。 她卖身为奴多年,今日是第一次发现,命如草芥这词说的便是她这等奴仆。 口中腥甜越浓,令人作呕,她却不能露出表情,强忍着压下,“那位小姐口口声声唤郡主娘娘为母亲,唤赵将军更是亲昵……” “满口胡言乱语!太傅大人与郡主娘娘是京中的佳话,从未听说过太傅纳一房妾室,又是从哪儿蹦出来的一位莫名其妙的小姐!”秦嬷嬷恶声训斥,转身对国公府夫人道:“夫人!锦鸢心存妄念更满口混言,依老身之见干脆打死或毒哑了发卖出去,也对郡主娘娘有个交代,以示国公府门第森严!” 发卖? 打死?! 锦鸢彻底慌了,她挣扎着朝国公夫人爬去,却被身后的婆子拽住:“夫人!夫人开恩!奴婢所说绝无半句虚假啊!” 从头到尾,坐在上座的国公夫人都只是压着视线,不做声。 手中盘着一串佛珠。 看也不看堂下的闹事。 面对秦嬷嬷满口威胁之言,却是默默纵容。 在锦鸢说完上面那句话后,盘着佛珠的手指停住,视线看来,看似温和,却毫无温度,“且慢,让她继续说。” 话是对秦嬷嬷说的。 在国公夫人的眼中,都不屑同这卑微的婢女说话。 锦鸢如溺水之人,闻言用力磕头谢恩,“多谢夫人……”她伏跪在地上,心知这是她仅有的一次机会,答得更加小心,“奴婢也同秦嬷嬷一般觉得蹊跷,更是担心大小姐今后入赵府,不知赵府里还有一位正经小姐,按着那位小姐拈酸吃醋的性子,大小姐温柔善良,怕是要吃亏。奴婢就向清竹苑里的姚嬷嬷偷偷打听,嬷嬷见奴婢受了无妄之灾,一时心软就告诉了奴婢,那位小姐并非是府里的正经主子,而是郡主娘娘收的义女,年纪小时在赵府养过几年,因是商贾之女,知晓此事的人并不多。” 她虽然性子胆怯,但并非一味懦弱没主心骨的人。 再加上攸关性命,她答得缜密详尽,再加上姚嬷嬷告诉她的那些事也编入通通说了出来。 乔樱儿在赵非荀处受了委屈,自然会回去向郡主娘娘告状,告状时断然不会说赵非荀欺负她,肯定会说丫鬟魅惑主子,郡主是知道锦鸢身份的,但试婚一事有损赵非荀脸面肯定不会说出口,那么只能认定是锦鸢有问题,才有了今日秦嬷嬷听到传话。 这前因后果听的人略一思索都能对上,教人不信都不行。 第18章 是我们误会了你 秦嬷嬷听完后,立刻惊疑着问锦鸢:“听你这么说来,那乔家见做不成正头娘子还不死心,又动了让女儿做妾的心思?”嬷嬷语气急切,仿佛要塌了天,又急慌慌的看向国公夫人,“夫人,大小姐还未入门,这妾室都快登堂入室了,这可如何是好!” 国公夫人收起佛珠,缓缓起身,淡声说了句‘住口’,接着走到锦鸢面前,竟是伸手要将她扶起来。 锦鸢愣住,心中却只剩下惧怕。 不知国公夫人此时要对她做什么。 锦鸢受了伤自己根本无力站起来,还是打手婆子架着她的胳膊起来,单起身这个动作,牵动后背,痛得她冷汗涔涔。 国公夫人收回手,语气和蔼道:“好孩子,你一心为大小姐,倒是我们误会了你,你也别怨恨嬷嬷心狠,我只得绫儿一个女儿,对她的婚事自然紧张些。” 锦鸢连忙低下头,不敢看眼前似菩萨般和蔼的夫人。 心中愈发惊怕。 “夫人言重了,奴婢是大小姐的丫鬟……心中不敢有一丝怨言……” 国公夫人善意颔首,语气颇为欣慰:“今日你先下去好好休息,等伤好些后再来仔细回话领赏。” 锦鸢还要叩头谢恩。 又是疼出一身冷汗。 最后是打手婆子架着她出去。 院里的婆子们是惯会拜高踩低的,一路上动作粗鲁不说,进了屋子后直接将她往床上一扔,不顾她后背的伤痛,临走前还骂她一声狐狸精,没将她打死那是夫人心善云云。 锦鸢趴在床上,死死咬着唇闭眼落泪,哪怕知道她们素来如此,但这些话听入耳中,岂能好受? 后背一身接着一身的冒冷汗。 就这么忍了大半日,与她同住的一等丫鬟妙辛下值回屋。 一进屋就看见锦鸢趴在床上,浑身湿透,像是从水里刚捞出来,把她吓了一跳。 “你几时回来的,怎么成这样了,还出了这么多汗?”妙辛是个单纯直爽的性子,虽是一等丫鬟,但与锦鸢一同进府,两人比旁人更交好几分,见她这样,紧张的凑近关心,惊呼了声,“呀!你的脸——我这就去拿冰帕子来!” 妙辛一并端了盆温水来,坐在床边绞着帕子。 大家都是做奴才的,虽比其他下人身份高些,但国公府里的几位主子脾气都不好,发起火来对一等丫鬟都动辄打骂的。 更何况是锦鸢这试婚丫鬟。 妙辛还要替她擦身换衣服,同屋的另一个丫鬟椒叶进来,瞧见后嘲讽一句“哟,这伺候过未来姑爷回来小蹄子就是不一样啊,连妙辛姐姐都使唤的动了!” 锦鸢向妙辛摇了下头,“多谢你,剩下的我来就好。” 倚在门口的椒叶嗤了声。 锦鸢才挨了打,在秦嬷嬷眼中已然记了一笔,椒叶又是她嫡亲外甥女,不愿和她计较。 妙辛却不怕这些。 当下甩了帕子发作起来,叉着腰指着椒叶一顿骂:“你有本事当着我的面再骂一遍试试看!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张口闭口就骂人小蹄子,我呸——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模样,自己那一等丫鬟的位置是怎么来的,还需要我拍你脸上不成?” 椒叶被骂的满脸涨红,指着她气道:“你你你——你敢这样骂我!我要告诉秦——” 妙辛上前顶她一步,看着椒叶踉跄的退出去,叉腰哈哈仰头一笑,指着门外:“你去!超不过架都要去找你老娘告状,没用的东西!” 把椒叶骂的捂脸捂着跑了。 妙辛赢了一仗,身心舒畅。 又回屋里,对着锦鸢挤眉弄眼:“瞧见没,她就是个纸糊的老虎,吵不醒就只会哭,有我在你甭怕她!” 锦鸢虽浑身疼痛,但看着妙辛故意来逗她开心,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之后两日,锦鸢一直在屋子里养伤。 她身上的伤怕妙辛看了担心,没有让妙辛帮忙擦洗过,再加上手头上也没有药可以用,只能硬生生的熬着,好在脸上的红肿淡了些,只要不凑近看,便看不出印记。 过了两日,国公夫人才再次传她去问话。 除了国公夫人、秦嬷嬷外,这日沈如绫也在。 锦鸢站在堂下,万般谨慎的答话。 问的多是清竹苑的人口多少,性子如何,是否好相处,将军身边有无什么通房大丫鬟,将军性格如何,在那事上如何云云。 锦鸢一一答了。 只不过最后一个问题她不敢如实答:“赵将军常年驰骋沙场的大将军,孔武有力、气势如虹,奴婢胆子小,只顾着怕了。” 国公夫人听后颇为满意。 看来这赵将军不是耽于皮色的正直性子。 院子里的人口也简单,没那么多通房丫鬟,是个洁身自好的。 按着他如今的年纪,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反倒是沈如绫听后不高兴起来,“听这丫头这么说,这赵非荀分明是个不懂情趣的莽夫,只知道舞刀弄枪的!”她扭着身,挤到国公夫人坐着的老料黑湘妃玫瑰椅上,“女儿想要未来夫君知冷知热,能同女儿月下拨弦,女儿不想要嫁给莽夫!” 国公夫人瞪她一眼,“胡说!婚期都定了别使什么性子。那知冷知热的、能陪着你吟风颂月的,能给你多富裕的日子?” 国公夫人钱氏是个面善心狠的性子,对嫡女疼爱不假,但也严厉。 沈如绫被不轻不重的教训一句,噘着嘴反驳,声音到底也小了些,“那他还有个青梅竹马的妹妹等着当妾室呢。” 钱氏盘着手中的佛珠,表情淡然,似是已有主意:“此事你不必管,母亲会想办法解决。区区商贾之女,怎配与我国公府的嫡女共事一夫。” 似乎是已将赵非荀视作囊中之物,不允许他人染指。 沈如绫哼了声,脸色仍阴郁着。 显然在锦鸢口中听过后,愈发对自己未来的夫君不喜欢。 钱氏方才看向站着的锦鸢,面上露出一抹浮于表面的慈祥浅笑,“前几日辛苦你了,今日允你一日假,家去好好放松一日,明日再回来当值不迟。”说着,对秦嬷嬷略一颔首,“赏她。” 秦嬷嬷应下,走到锦鸢面前递上一个绣样精致的钱袋子。 当初命她领下试婚差事时,曾说事后有三十赏银。 锦鸢双手接过,想下跪磕头谢恩。 有了这笔银子,父亲能再换个好些的大夫看病、吃几幅好药,幼妹也能穿上新衣裳了,且还能有些盈余贴补家里生计,今后两年能过得宽裕些。 心中对国公夫人心怀感激,但荷包放入手中的瞬间,她察觉到了不对劲。 三十两银子不该这么轻。 钱氏、沈如绫已从堂上离开。 她忍了三日,甚至赔上了清白,一半是为了这三十两的赏银,当下顾不得其他,拉开荷包倒在手中,滚出来的皆是绞碎的银锞子,断然是不足数的。 锦鸢起身追上秦嬷嬷。 第19章 马车私会 “秦嬷嬷!嬷嬷请留步!”锦鸢小跑着绕到秦嬷嬷跟前,先矮身福了一礼,“嬷嬷,奴婢请教一问,当日夫人应允下来的赏银是多少?” 秦嬷嬷揣着手,皮笑肉不笑地答了:“三十两纹银。” 锦鸢把手往前递了递,掌心朝上打开:“奴婢从银袋子里只拿到了这——” “我当着夫人的面,十足绞了三十两银锞子进去,姑娘这是怀疑到老身头上去了?!走!夫人还未走远,咱们去夫人面前说道说道!”秦嬷嬷扬手扣住她的肩膀,轻蔑一笑,“姑娘别往后缩才是!” 锦鸢方才还笃信,此时却动摇了。 迎上秦嬷嬷讽刺的轻笑,她心中不甘心却还要死死遮掩。 她强忍着,指甲扣入掌心,“既然嬷嬷说是绞了三十两进去……那必然不会有偏差……许是奴婢……路上走得慌忙掉了……”她一字一句缓缓说着,眼眶中蓄起雾气,“方才是奴婢冲动了,还望嬷嬷海涵……” 秦嬷嬷似乎是料定她会有此反应,松了扣住她的肩膀,略扬下颚,“姑娘自己想明白就好,得亏是老身,换成旁人,哪容得一个二等丫鬟扑头盖脸的来质问!” 锦鸢垂首,死死忍着情绪。 屈膝福身,“奴婢……谢过嬷嬷……” 她蹲着,秦嬷嬷却故意从她身旁用力擦身而过,动作之大,竟是将她撞到了地上,手掌撑地,掌心一片火辣辣的疼,这一摔更牵连着后背的伤势,可秦嬷嬷像是没看见一般,甚至都不曾回头看一下。 锦鸢撑着爬起身,咬着唇快步朝府外走去。 这一刻,她只想尽快逃离国公府。 银子定是秦嬷嬷昧下的。 她若是跟着秦嬷嬷去夫人面前分辨,嬷嬷是夫人身边的老人,有的是法子让人从她身上‘搜出’银子,倒是她百口莫辩,再加上前几日赵府一事,夫人会如何罚她? 若是……她胆怯不敢去夫人面前,秦嬷嬷就能顺理成章的昧下银子。 这是她用自己的清白换来的银子! 她如何甘心?! 不甘心—— 可是…… 比起不甘心,她更需要保住二等丫鬟的份例。 自己同秦嬷嬷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要这么欺她?锦鸢又恨自己的懦弱,就连此时出府,她都要低着头生怕被人看见她哭了。 在赵府里隐忍、胆战心惊的熬了三日。 回了国公府后挨了打骂,连银子也被克扣了…… 即便她再能忍着,这些事情叠在一起也足以将她的心冲垮,一出后门,她便跑出巷子,只想找个偏僻的角落痛哭一场后再家去,免得让爹爹、幼妹担心。 才绕进一条无人巷子里,身后冷不防伸来一只大手猛的捂紧她的嘴巴,胳膊夹住她的肩胛用力朝着后拖去! 拐卖?! 锦鸢吓得顿时六神无主,疯狂拍打踢着后面的人,还试图呼救出声,却丝毫伤及不了身后的拐子,任由拐子将她扔上一驾马车里去。 她颤栗着抬首看去。 马车里坐着一人。 锦鸢在过分的恐惧与绝望中,眼泪簌簌流下,在抬首时,恰好从眼眶里涌出一行清泪,滑过早已湿漉的面庞。 落入对面之人的眼中,发现这小丫鬟在被吓哭前已经哭上了。 他前倾了些上身,面容探出暗影中,男人年纪尚轻,通身气势凌人,面孔冷硬,五官深邃,难掩俊毅之貌。 低冷的嗓音从薄唇中淡淡吐出,“今次我可没为难你,你这小丫鬟怎么又哭上了。”说完这句话后,他顿了下,眯眼更凑近些:“脸上是让谁打的?” 他的语气更冷了些,眼神则盯着她面颊上未褪的印记,虽不明显,但他眼力素来过人,再加上小丫鬟皮肤白皙,这会儿一哭一红,更是明显。 而锦鸢在看清楚马车中人的容貌后,微微怔住。 甚至连委屈、不甘、恐惧都忘记了。 她跌坐在马车里,昂头望着他。 是……大公子? 可他们早在试婚结束那日,便不该再有关系。 理智逐渐回笼,耳边响起秦嬷嬷训斥的声音。 …… “大公子?!才去了几日就把自己当成将军的人了?不要脸的贱蹄子!劝你趁早断了这念想!即便大小姐嫁过去,也绝不会让你跟着去魅主!” 锦鸢压着轻声,垂下视线,唤道:“赵将军——” 这声才出,眼前赵非荀陡然变了脸色。 欺身逼近,单手掐住她的下颚,用力将她拉至自己身前,眼底冷色浮现:“有求于我时口口声声大公子,回了国公府才几日就成了赵将军,嗯?!” 锦鸢被迫抬起头,仍压低视线,不敢直视他。 垂着的眼睫细细的颤栗着:“奴婢不敢僭越。” 赵非荀语气更冷:“小丫鬟,你不敢的事情可真不少。” 这一句话,又令她想起了那三晚的幕幕。 还未等锦鸢有所反应,唇上便被压住,分明也是柔软的唇,却成了粗暴的掠夺,又像是发泄。 虽然马车窗、门紧闭,但外面的声音能清晰传入马车内,听着声音还像是在街上前行,外面路人无数……而她却被人扣着这般欺负…… 她愈激烈挣扎,男人抵着她后脑勺的手越是收紧,几乎想要将她拆吃入腹。 隔着马车壁,听着外面的动静,她整个人想是被架在火上烤着,备受煎熬。 生怕赵非荀的动作再过分些,她不敢再动,只能顺从他,任凭他夺取,耳中则时时刻刻留意着外面的动静,生怕被外人察觉。 她一心分做两用,心弦紧绷,身子更加敏感。 没一会儿腰肢便已在亲密之下软了下来,呼吸紊乱,心跳更像是要从喉咙口蹦出来,浑身发热。 她身子下坠,已无力支撑住,赵非荀才放开她的唇。 小丫鬟眸中水色潋滟,双唇嫣红泛着薄薄一层水光,眼睫上挂着湿漉漉的痕迹,毫不自知这幅模样有多媚人,喘着气息求他:“大公子开恩……放过奴婢……罢……” 赵非荀看她一眼,嘴角微上扬,眼底仍幽暗不见底色,轻浅嗯了声,“说罢,脸上是谁打的。” 他一边说着,压着她后脑勺的手前移,指腹摩挲她的脸颊,并不用力。 每动一下,锦鸢便心乱一寸。 第20章 求您不要再折辱奴婢了…… 实情她怎能说出口来? 他们本该再无干系,也不该再见面。 这些后宅之事,又何必说给无关之人去听。 锦鸢垂眸,鸦黑的羽睫挡着神色,“是奴婢家中老父身子不好,奴婢心中实在挂念,在日前当值侍候主子时出了岔子才挨了罚。” 她答得恭敬,小心翼翼。 却不防赵非荀猛地将她的脸抬起,视线不经意撞上的瞬间,锦鸢心颤,立刻挪开了视线,脸上的慌张险些没有遮掩住。 赵非荀冷笑一声,“连个谎也不会撒。” 锦鸢面颊微微泛红,口上仍说着,语气也急切了分:“奴婢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欺瞒大公子!” 小丫鬟一着急起来,连耳垂都红了。 既然她自己愿意守着,他也懒得置喙。 赵非荀这才放过她,松开她的脸,身子撤回端坐正了,语气轻慢着点她:“起来罢。” 锦鸢垂首谢恩,心中紧绷的弦仍未松懈。 赵府的马车内宽敞,锦鸢不敢离他坐的近,选了靠外的一侧坐下。 马车忽然颠簸一下,锦鸢还未坐稳,后背用力撞上身后的靠板,她一时疼的嘶了口冷气。 赵非荀瞥了眼,言语微冷:“你们国公府里的丫鬟都如此娇气不成?” 锦鸢撞了一下疼的还未缓过来。 她垂首,松开咬着唇的唇,“是奴婢无用。” 气息不稳。 似有隐忍之意。 这些小动作如何能瞒过赵非荀的眼,他眯了下眼,发现小丫鬟的脸都白了。 刚才那下能让人疼成这幅模样? 他直接动手一把将人扯到面前。 男人的动作又狠又急,锦鸢猝不及防的从长座上跌落下来,又被扯着到他双腿中间,随后又落下一只大手加了力,把她的摁在腿上! 锦鸢慌得低声哀求:“大公子要做甚——” 她看不见动作,但却能察觉到他手上的动作。 话音未落,另一只手竟是一把捞起她的外衣掀开。 锦鸢心悬在嗓子眼,伸手用力推开他,压着声音:“大公子不行!” 可一个女子的力气如何能撼动他? 赵非荀压着她脖颈的手用力,全然未将她的抵抗放在眼中。 掀开外衣、继而是里衣,背上交错红肿的痕迹在白皙的后背上暗红的刺目。 显然已打了有几日。 赵非荀武将出身,这些棍刑即便是落在将士身上也够他们疼上几日,更不用说是落在一个小丫鬟身上。 他在红肿上摸了下再一嗅,甚至不曾没有药油味。 小丫鬟就这么生生熬了几日? 男人眼角渗出寒意,指尖摩挲在那一道道骇人眼球的伤痕之上,语气极冷,可手上却把控着轻重,沉声逼问:“你是出了多大的岔子,竟让国公府里连辊刑都用上了?” 便是他这外男都知道,母亲院中的丫鬟犯事多是罚跪、打手板子,实在严重的直接发卖出去就是,辊刑用在女子身上很容易就打出人命。 国公府如此滥用辊刑。 - 锦鸢要扯回衣裳,不愿背后的伤痕再让大公子多看一眼! 如此丑陋、不堪,怎能让主子看见? 可压着她的手不让她动半分! 她羞愤的恨不得跳窗躲开,也好过被这样看、被这般追问,她用力扯着,只听见一道布料裂开声,是衣裳被扯裂开了。 锦鸢的理智也随同这道裂声,被撕成了两半。 她伏着头,眼泪从眼眶汹涌而出,压抑着崩溃的啜泣声,一字一句控诉着:“奴婢本就是卖身入了国公府当侍候人的奴才,主子们喜了赏、恼了罚,这些都是奴婢的命,奴婢认了!与大公子有何干系,奴婢命贱身贱,受不住大公子这样关心。请大公子放过奴婢,勿要……勿要再折辱奴婢了……” 小丫鬟素来隐忍、怯懦,何时这样言语有棱角过。 赵非荀垂眸,看着小丫鬟哭的颤栗抖动的身子,扣着她脖颈的手腕到底还是松了分力。 他抬手敲了一下车壁。 即刻从窗子外传来轻风的声音。 “大公子。” 赵非荀掀落小丫鬟的外衣,挡住后背上交错的暗红:“取一瓶活血化瘀的药油来。”末了又补上一句,“还有一套女子衣裳。” 马车外的轻风迟疑了会儿才应声。 锦鸢逐渐冷静下来。 方才还忍得住哭声,这会儿却小声抽噎起来,哭的险些过了气,连支起身子的力气都憋着哭尽了,无力的伏在他的膝上。 听到赵非荀最后补上的那一句话,脸上又是一烫。 四周僻静。 这会儿连脚步声都听不见了。 锦鸢拢住衣裳正要起身,被赵非荀摁住后颈,随后听见他推开小窗的动静,从外面接了两样东西进来,再将小窗合上了。 摁着她后颈的手非但没有挪开,另一只手又掀起了衣裳。 锦鸢惊恐的蜷起身子,低声急问:“大公子要做什么!” 她一着急,身上便会发红。 娇软的声音又急又颤。 再赵非荀看来,像是只受了惊炸毛的狸奴。 他一时没忍住,顺手捋了一把,嗓音冷静自持,“你背上的伤不上药,是打算疼上半个月吗?” “……小伤。” 他手动了下,专挑瘀血最重的地方按了下。 小丫鬟叫出声,后背都疼的抖了下。 但也只是叫了一声,便咬牙忍着。 赵非荀…… 这小丫鬟倒是真能忍。 在她背上拍了下,口吻严厉些:“衣服脱了过去趴好。” 锦鸢咬着唇:“大公子把药给奴婢,奴婢能自行上药的。” 赵非荀懒得和她再哆嗦,逮着一个地方手指头又摁下去,接连几下,锦鸢疼的眼泪都掉下来了,一叠声求饶:“奴婢知道了……大公子手下留情……” 她轻喘着,嗓音娇气。 赵非荀不再看她,“住口。” 锦鸢不明,但听着他语气不善,又怕他下手折腾自己,膝行到长凳旁,解开衣裳,一件件褪下,浑身通红,连脖子都不曾幸免。 但赵非荀当真只给她上药。 药油在掌心搓热后再背上抹开,他常年骑马勒绳、舞刀弄枪,掌心遍布着硌人的茧。 女子后背肤如凝脂,比起上药时的暧昧灼热,反而是被他的掌心擦的更痛,她咬着唇忍着,生怕再发出声音惹得赵非荀不快。 却不知,女子压抑的气息、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后背,一寸寸让赵非荀的眼底染上了浓墨的暗色。 抹完最后一遍药油,赵非荀扯起衣裳把她从头兜住,“穿好后敲车壁。” 说着便推门跳下马车。 锦鸢从衣裳底下钻出来,发现小门禁闭,真的只剩下她一人,马车里充斥着浓烈的药油气味,而被她拥在胸前的衣裳更是在抹药时滴上了褐色的药油,气味更浓。 后背上火辣辣的发热,极大缓解了钝痛。 她跪坐在原地,一颗心煎熬且混乱。 第21章 她一切都愿意去做 轻风送来的衣裳许是从成衣铺子里现买来的,估计她身份,买的是寻常的棉布裙子,浅绿外衫、湖蓝的裙,腰身做小了,穿上身反倒将锦鸢的曼妙勾勒出来。 她心中乱,也不曾注意到。 匆匆穿好衣服后就敲了下车壁,生怕让人等久了又要恼。 赵非荀进了车里。 视线随意从她身上扫过,回正后似是注意到什么,又移过去看一眼。 这穿的是什么。 他拎起手边的斗篷扔过去,“披上。” 小丫鬟吓了一跳,抬头看他,杏眸水汪汪的,还未开口情绪早已都写在眼底。 无非是什么奴婢不敢之类。 赵非荀眼神骇人,扫去一眼,小丫鬟噤若寒蝉,垂首把斗篷围上,挡住身子,瞧着表情还有些不知名的委屈。 赵非荀摸索着指腹,沉下的嘴角上扬了些。 停了许久的马车缓缓晃动前行。 锦鸢小心翼翼的问着:“大公子要带奴婢去哪儿?” 她惦记着老父、幼妹,每日都惦记着家去看看。 赵非荀不曾回答,反而另问她:“每月都是这个日子休沐?” 锦鸢心惊,扣着掌心的手指收紧。 这些都是后宅琐碎之事,他是从何处知晓的? 脸上不敢露色一分,垂首应了声“是”。 赵非荀扔过来一样东西,落入锦鸢的怀中,她低头看去,耳边听他说道:“每月休沐去城羽营后门出示这东西,自会有人来接应你。” 扔来的是一块令牌。 沉甸甸的金色,上面刻着一字。 锦鸢不识字,但也知道令牌意义非同,她心中惊疑,脱口问出:“大公子给奴婢这令牌是何意?” 小丫鬟被吓到,视线撞上他看来的眸子才慌张垂下脸,不敢再逾越抬首。 这会儿胆子倒是又小了。 赵非荀浅浅勾了下嘴角:“等下去后自然知道是何意。” 锦鸢自认愚钝,仍不解。 她还要追问,隔着马车壁传来轻风的声音。 “大公子,到了。” 锦鸢看向赵非荀。 他却对自己扬了下颚,命她下马车。 锦鸢心中狐疑且不安,提着心推开小门跳下车架。 马车停在一条幽静的巷子口,锦鸢看着眼前的巷子觉得眼熟,轻风已来到她面前,朝外伸了下手:“锦鸢姑娘,外面请。” 她轻福一礼,已作谢礼,方才走出巷子。 不远处,竟是自家门口。 一位郎中推门而出,小妹锦蝶一路送出来,十岁不到的小姑娘有模有样的福礼谢过大夫。 这位郎中面生,不是常给爹爹看病的那位。 是爹爹病得又重了? 家中只剩下半两不到的银子,哪里请得起其他郎中来看病? 锦鸢心绪混杂,快步跑上前去,扬声唤人:“小蝶!” 小妹看见锦鸢回来,故作成熟的脸上立刻露出小儿才有的灿烂,对郎中道:“是我姐姐回来了!”又朝着锦鸢用力挥着胳膊:“姐姐!” 锦鸢还未站定,小妹拉着她的手,高兴的脸颊微微发红,叽叽喳喳的说起话来:“前天爹爹染了风寒我吓坏了,正打算出门去请大夫,恰好遇上这位袁大夫在我们家屋前避雨,大夫特别厉害,把了脉后就说爹爹的病能治好!这才吃了两日的药,爹爹的气色已好了许多!姐姐快随我进去看看爹爹!” 小姑娘一人撑着家中的各项杂事,见锦鸢回来,止不住的撒娇、依赖起来,连平日里的半分稳重都飞走了。 锦鸢心疼幼妹,摸了下她的脑袋,“好,姐姐等会儿就进去看爹爹,你先进去等我。”说完后,她看向站在一旁的大夫,见他衣着不俗,不似街上医馆里坐诊的寻常大夫,便存了分谨慎,先屈身福礼:“家中老父缠绵病榻,幼妹年小不经事,有所懈怠之处,请大夫海涵一二。” 袁大夫摆手,和气回道:“姑娘客气,行医救人乃医者本性,自不会在意这些虚礼。” 谈吐讲究,想来诊金必定不菲。 锦鸢伸手拿银袋子,问道:“幼妹在家不敢交付过多银子,不知拖欠大夫诊金多少,今日我一并补上。” 袁大夫留着山羊须,捋了一把,笑的意味深长:“诊金老夫已从某位大人出收过了,万不能再收姑娘的。” 锦鸢微愣。 大夫毫无解惑的意思,交代了句隔两日再上门出诊,便大步流星的离开。 锦鸢攥紧手中的银袋子,回眸看向自己来时的巷子,思绪剧烈起伏,难道是—— “姐姐!” 才浮现出来的念头被小妹热闹的叫声打断。 小姑娘每次见她回来,黏人的厉害。 这会儿迟迟不见姐姐进去,耐不住活泼的性子跑了出来,拽着锦鸢的胳膊拖她往家里走去,“姐姐呀,快快跟着我进去看看爹爹!爹爹真的好了许多!小蝶还等着姐姐夸小蝶将爹爹照顾的好呢!” 锦鸢只好跟着她进屋。 屋子里收拾的干净,三月的天气不冷不热,窗子敞开透气,屋子里并无常年卧榻人有的异味,只有淡淡发苦的汤药味。 锦父生的眉清目秀,原来也是私塾里的教书先生。 七八年前锦母突发重疾逝世,二人鹣鲽情深,锦父深受打击,自此一病不起。 病了这么多年早已瘦的脱相,面颊凹陷的厉害,眼窝下陷,身上死气沉沉,眼中毫无求生之念,若非还有一双女儿,锦父早就要撇下人世间去同锦母相会。 时隔一个月再见锦父,身子仍瘦的吓人,但眼神不再浑浊,反而亮了不少,还在病重,但精神显然已回来了不少。 锦鸢惊喜,忙到床边仔细询问。 小妹到底年纪小,只一个劲的说袁大夫厉害,还是锦父答得仔细。 说吃了袁大夫几服药下去,又和袁大夫聊了几句,夜间安枕,胃口也好了,胸口那股郁结之气也散开了些,身子也轻松了些。 锦父缠绵病榻这几年,寡言郁郁寡欢,今日说话条理清晰,虽然底气还不足,但依然好了太多。锦鸢听得激动、高兴,眼眶都红了,挨着她坐的小妹看她哭,也跟着掉眼泪珠子。 锦父笑呵呵的哄她们:“小蝶在我跟前不知哭了多少回,你姐姐难得回家休息一日,别招她眼泪。两个丫头都不许哭了啊。” 姊妹二人对视一眼,泪色闪闪。 当真是又哭又笑。 锦鸢今日受的所有不甘、委屈,都在此刻化为心甘情愿。 苦难、折磨都冲着她一人来就好。 只要爹爹好起来。 只要小妹过得开心。 她一切都愿意去做。 又和锦父、小妹说了两句话,她便说要去街上买肉,今日好好庆贺一顿。 她跨着竹篮出门,确认小妹没有跟上来,才绕进那条巷子里。 第22章 ‘让你住手听不懂吗!’ 马车还在原地停着。 轻风早早听见锦鸢走来的脚步声,抱着剑避开些。 锦鸢敲了门,低声唤‘大公子’,得里面回应一声‘进’后,才爬上马车进去。 赵非荀闭目假寐。 即便在私底下,他身姿亦笔挺板正,锦服下的肩胛疏阔,身上毫无世家公子的放荡形骸。 锦鸢跪在他脚边,低声谢恩:“多谢大公子救家父之恩。” 话音落,赵非荀才掀开一丝眼睑,看她。 小丫鬟像是下定了决心,竟敢昂起脸面与他对视,眼底的胆怯不安被她死死摁住,口齿清晰着道:“奴婢命贱,若能以一人换来家中老父康健,也算奴婢回报了父母多年的养育之恩。” 男人绷紧唇线。 显然因小丫鬟的话恼怒。 她低下磕头,被赵非荀一把掐住脖颈,迫使她抬起来头,只见他眉眼具冷:“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手上失了轻重,锦鸢忍着,眸子澄澈的望着赵非荀:“是。” 她越是如此故作淡定,越是让赵非荀想要看她失控、求饶,哭的楚楚可怜。 “很好,”男人眯起眼:“若我说想在马车里要你也愿意?” 娇弱的小丫鬟因这话身子晃了下,她咬着唇,面颊苍白如纸,眼中似积蓄着山间雾霭,密集而浓密的睫毛微颤,继而下压,苍白的唇动了下,还是羞于启齿,手指按上腰间束带。 以色事他人,终是不耻之举。 他能知道自己休沐的日子,还在国公府外侯着,显然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试婚三日,她才得了十两银子。 如果她顺从,再次抛下廉耻能换来爹爹的康健,这么算来还是她赚了。 锦鸢满口苦涩泛出,手指已解开腰带。 抽开外衣的系带,露出里衣。 手指微微颤着摩挲到里衣的带子,一如试婚第一晚,她亦是这样一件件褪下衣衫。 “住手。” 赵非荀的声音猝然响起。 锦鸢恍若未闻,手上的动作还在继续。 手指已捏住里衣的边领,手腕外翻,衣领从肩头滑落,雪腮香肩,鹅黄色抹胸束住丰满,掀开春色的皓腕猛的被拽住扯开来。 动作粗鲁蛮横。 “让你住手听不懂吗!” 耳边炸开质问声。 锦鸢抬眸望他,眼角滑落隐忍的眼泪,顺着面颊滑落。 赵非荀分明厌恶女子哭哭啼啼,可眼前小丫鬟满目无措落泪的模样却令他的心刺痛一瞬,肢体动作比思绪更快一步,已抬起擦去她脸颊的眼泪。 锦鸢怔住。 赵非荀意识到自己失态后,抽回手,语气已恢复冷肃:“穿上衣服,我对此等放浪之事全无兴致,只需你听从吩咐办妥几件事,袁大夫自会尽心医治你父亲。” 锦鸢瞬间低下头。 脸颊上被他擦过的地方火辣辣的发烫。 竟是……她误会了。 是她自以为是自作多情了…… 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否则真的要在这马车里臊死了。 “大公子请说。” 她嗓音轻,头垂得愈发低。 “第一件事,半月后你家小姐会去京郊五通观进香,届时你设法随行。” 他说的轻描淡写,在锦鸢听来如雷霆轰来。 原来…… 如此啊。 锦鸢不知此时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她恭敬应声,稍稍背过身极快穿上衣裳,面颊滚烫的要烧起来。 在听见赵非荀让她出去时,锦鸢甚至连礼仪都忘记了,只想着快些离开,跳下马车后一路小跑着离开,背影慌张。 赵非荀合上开了条缝隙的小窗,视线幽暗沉寂。 他确信自己从未见过锦鸢。 但在相处时,总会有一瞬自己不受常日里理智的控制,对此女子一而再、再而三的行特例。 究竟是为何? 他拄着额头,不得其解。 直到轻风隔着窗子提醒线人有了动静,他睁开眼,眼底已无暗色,窜动着熊熊燃烧的野性:“把人带去城羽营。” - 锦鸢一路小跑,思绪逐渐冷静下来。 自己是个貌不惊人的二等丫鬟,如果不是她担了试婚丫鬟的职责,赵将军当不屑碰她。 赵将军是未来姑爷,是小姐的如意郎君,是国公府的贵婿。 那三晚不过是当了一回发泄、验证的物件罢了,而他对自己的种种,大概也是冲着小姐去的,正如这一日,他将自己拐上马车,最后不也是为了半个月后见一面小姐。 是她想多了…… 本就不会发生的事情,她却信以为真了。 锦鸢捏着袖子擦去满脸泪痕,吐出浊气,进了市集采买。 买菜回去后,小妹说她在府里辛苦一个月了,回家了就得好好歇着,死活不愿意她进厨房里去,自己则踩在板凳上,抡着纤瘦的胳膊,铲着锅里的菜,在厨房里忙的团团转。 锦鸢悄悄在门口看。 想起几年前,每个月回来都能看见小妹的手上、胳膊上在做饭时烫的都是燎泡,眼睛里裹着两包眼泪,却还对她说姐姐小蝶一点儿都不疼。 一晃几年过去,如今已经能挑起家中这么多琐事。 心中即骄傲也心疼。 因锦父还不能下床,她们就把饭菜搬到床边吃,暌违多年,三人有说有笑。 小妹胃口小,早早吃完,坐着闲聊手上也不舍得停下来,拿起衣裳缝缝补补,这一幕更是让锦鸢心疼这个过早懂事的幼妹。 “屋子里光线暗,以后白日里去外头做,你年纪还小,别早早熬坏了眼睛。”锦鸢放下筷子,忍不住叮嘱她。 小妹笑着点头,十岁的小姑娘嗓音仍稚气,但说话间已有大姑娘的成算,“姐姐说的话小蝶都记得,是我想多捏捏针线缝补练手,等爹爹好了后,去街上的绣坊里当学徒,学徒一个月虽没多少银子,但学出来后也能帮着贴补家里。” 锦父欣慰,抬手摸了下小妹的脑袋。 “我们小蝶长大了,也懂事了。” 得锦父夸奖,小妹羞涩的抿唇笑了下,“其实,小蝶还有一个私心……”她犹豫含糊着。 锦鸢温柔的看她。 如今锦蝶身上穿的都是她从前穿的旧衣裳,颜色浆洗的发白,上头不知打了不少补丁。 以为是小姑娘长大了想要买好看的衣裳、首饰了,分神想着今日裁的布料带回去得赶紧做好,下个月回来前再买两支绒花簪子,一并送给小妹才好。 十岁的大姑娘,是该打扮自己了。 “你说,姐姐听着。” 小妹黑漆漆的眼珠子亮晶晶望着姐姐,“小蝶想攒些钱,帮姐姐赎回卖身契,小蝶还要替姐姐攒嫁妆!” 锦鸢惊愕的看着眼前的幼妹。 随即,心中被感动冲垮。 她是情绪内敛的性子,此时难掩心中情愫,展臂将幼妹拥入怀中,哑着声:“谢谢小蝶,姐姐太高兴了。” 姐姐一哭,愈发坚强的小妹哪里还忍得住。 反手用力抱紧姐姐。 锦父看着姊妹俩抱成一团失声痛哭,眼眶也不禁发红,有这一双互相扶持的女儿,是他之幸,亦是他之责啊。 “小鸢、小蝶都不许哭了。”锦父清了清嗓子,煞有其事的训她们,“饭前才说过一回,这会儿怎么又哭上了,快收住!” 姊妹俩才缓过来。 第23章 女儿一辈子不嫁人 锦鸢擦干眼泪,又捏着帕子替小妹擦干脸上的泪痕,柔声道:“家中生计有我在,姐姐更希望小蝶能学一门喜欢的手艺,爹爹和姐姐都希望小蝶过得开心,”说着,她看向锦父,“女儿在国公府里,吃穿用度一概不用家里贴补,还能拿回来银子,女儿想再呆几年,等家里日子好些了,再想办法赎身出来。” 锦父沉默,看着眼前言语缓缓的长女。 与亡妻眉眼神似,都是揉了水的性子,看似柔弱,实则内心比任何人都要坚强。 他不算一位合格的父亲。 当年亡妻在时极力反对小鸢卖身入府为奴,可亡妻走后他一病不起,全靠小鸢才撑起这个家。 小鸢非他亲生女儿,这些年下来,早已成为家中顶梁柱。 他对长女,是愧疚更甚过疼爱。 “小鸢,是爹爹拖累你了。”锦父开口,“旁人家的女子及笄一过父母就要操心婚事,你如今已十九,却还要累的你为爹爹、妹妹拖着不能嫁人。” 嫁人…… 这一词让她恍惚。 从前她想要等家里日子好些后,赎身出来寻个老实本分的人嫁了。可她早已做了试婚丫鬟,不是清白之身,还能嫁予谁。 锦鸢咽下喉间的晦涩,缓缓摇头,笑的明朗:“爹爹说什么话,女儿一辈子不嫁,只想和爹爹、妹妹一起把日子过好。” 小妹听后,从她怀里探出头来。 眼眶里还挂着眼泪,煞有其事道:“这可不行。” 惹得父女两人齐齐看她,问她缘故。 小妹道:“隔壁家贺婶家石头的三哥哥,隔三岔五就让石头来问姐姐何时归家呢!石头的三哥哥的力气比牛还大!脑袋还聪明!好多姐姐都想嫁给他呢!” 小妹说完还不肯停,亮晶晶的瞧着自家姐姐:“不过姐姐这么漂亮,嫁给谁都是高攀姐姐了!” 锦鸢被小妹打趣红了脸,故作恼怒的打她:“小小年纪说这些也不害臊!” 小妹也不躲开,赖在锦鸢怀里,没脸没皮的撒娇。 惹得锦鸢打也不是,骂也不是。 锦父看着姊妹俩热闹,亦是满脸笑容。 下午在家中呆了大半日,锦父便催着锦鸢回国公府去,这些高门大户里的规矩大,动辄打骂奴才,他怕长女回去的晚了要挨罚。 锦鸢本想说主家允许她在家中留宿一晚的,又想起自己背上的伤,若是要住下来小妹肯定要和她一起睡,被发现了反而要让他们担心,还不如不住。 把银子留给锦父后,便回了国公府。 先去院子里的管事嬷嬷处记了外出归来的档后,才回房里忙些自己的事情。 她们平日里会得些丝线、好料子什么的,锦鸢就攒起来,空时绣了帕子、团扇,打了绳结拿出去偷偷的卖,贴补家用。 将屋子里收拾妥当后,她才坐下来做针线。 不知不觉,夜色渐深了,同屋的妙辛才回来。 见她一脸疲惫,锦鸢忙放下手上的东西想倒给她杯热茶,不妨坐的久了,后背一动刺痛万分,不由得僵住缓了缓。 “哎呀!你还是坐着罢,我自己来就成。”妙辛坐下倒了两盏茶,推了一杯给她,好奇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在家里住一晚?” 锦鸢浅笑了下,双手拢着茶盏,“他们总觉得我在府中当差辛苦,怕再让他们担心。” 妙辛了然,念了句也是,捧着连喝两盏茶。 锦鸢:“今晚不是你值夜,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妙辛顿时苦大仇深起来,指了个方向,“又不高兴了呗。”嘴上虽然抱怨着,但也不敢说的太大声,怕被人听了去,便凑近了一通抱怨:“让做嫁衣,其实也不用亲自动手,就意思意思绣上两针,不肯,怎么都说的都不肯,最后把秦嬷嬷也惊动来了,又开始闹着不乐意嫁,总不能说那位吧?只能训我们这些贴身丫鬟,站着挨了半天训才放我们回来。” 说完后,妙辛又豪饮一盏茶。 咚地一声撂下茶盏。 “得亏今晚不是我值夜。” 锦鸢掩着唇悄声问:“是谁值夜?” 妙辛对上她的视线,纤细的眉一挑,用口型回道:“椒叶。”说着再也忍不住趴在桌子笑的肩膀直颤,“你呀哈哈……是没看到那小蹄子的……哈哈脸色哈哈哈,真真是看的我畅快啊!” 锦鸢也跟着笑出来。 笑着笑着,妙辛怎么也止不下来。 锦鸢察觉出不对劲,才发现妙辛仍在笑,但眼角都是泪色。 “妙辛……” 妙辛用手偕去笑出来的眼泪水,迎上锦鸢担忧的眸光,终究没忍住,一边落泪一边诉着苦:“如果不是我老娘惦记着我每月的三瓜俩枣要给我那哥哥讨媳妇,我宁愿做个二等丫鬟。自从定下婚事后小姐性子愈发大,四个一等丫鬟谁没挨过嘴巴子,都说大户人家的大丫鬟都是小门户里的娇小姐,可哪家的大丫鬟动辄就要吃耳光的!” 越说泪淌的越急,妙辛用帕子胡乱擦去,压着哭声道:“今日因着绣嫁衣,训我们四个大丫鬟有多难听,外面的那些小丫头都听见了!一点儿也不给我们脸面,关上门来我还能笑笑椒叶,明儿不知道又要因什么闹,更不用将来都要跟着去赵家,不知是什么光景……” 妙辛是个爽利人,今晚却尽说丧气话。 她知道自己收不住了,埋在掌心的帕子里哭。 锦鸢嘴笨,只能顺着妙辛的后背,无声的安抚她。 等到妙辛缓过来,锦鸢才柔声问:“今儿上街我买了饴糖带回来,吃么?” 妙辛先是愣了下,随后看锦鸢认真询问的表情,破涕为笑,“吃!怎么不吃!今后再苦那都是今后的事情,不碍今晚的甜。”朝她伸手,“快拿来给我吃!” 锦鸢也松了口气,高高兴兴去拿。 把一包都给了她。 又是把妙辛逗笑了,这姑娘当真是实心的可爱啊。 却不知,这实心的小丫鬟,半夜无眠。 妙辛的哭声在耳边挥之不去。 后背的疼痛也在提醒自己,国公府里的主子们都不是心慈手软的,更有那佛口蛇心的。 若是…… 她手悄悄探入腰间,摩挲到一块温润的玉佩。 若是自己与大公子私底下碰面的事情被发觉,受罚的只会是她,皆是她是生是死都未知…… 锦鸢猛的闭上眼,不敢去想最恶劣的结果。 可若是不去做,爹爹的病怎么办? 她今日才亲眼看见爹爹好起来,才在家中听到欢声笑语,才看到小妹露出孩童似的依赖,她已经不愿再倒退回从前的日子。 只盼着,大公子与小姐见面后…… 一切都能好起来。 她要想办法陪同去上香,哪怕力量微薄,也希望能派上些用处。 第24章 桃花宴上会将军 锦鸢重回院子里当差。 她还未想跟着进香的法子,另有一桩差事寻上了她。 前一日小姐剪坏了嫁衣惹得国公夫人动了怒,命她静心思过,不准离开房间半步。 小姐哭、夫人怒,后宅里的下人们愈发伺候的小心谨慎,唯恐触了霉头要挨罚。 隔了一日,也不知是哪个婆子向国公夫人进言,说小姐如此不喜未来夫婿,定是听多了谣言,觉得赵将军浴血沙场是个可怕之人。不如让他们见上一见,赵将军那般好的模样、家势,京中哪个姑娘会不动心,小姐见了真人,说不定就不闹了。 国公夫人还在犹豫。 又听婆子劝,他们婚约是御赐的,借着桃花宴帖子去宴席上见见也不是什么不守规矩的事。 左右两个孩子今年就要大婚的。 国公夫人已经动摇,又担心桃花宴上人多,意外见到还好,但若刻意去寻被人瞧出来了,虽有婚约,但传出去终究不好听。 那婆子又道,小姐身边不有个现成的认得未来姑爷的丫鬟在么?让她跟着一同去,避着些人指给小姐认一认人。 国公夫人想着倒也是个法子。 那赵非荀她是见过的,样貌英俊性子沉稳,当真是个不错的好孩子,绫儿见了,定会改观些。 于是,次日国公夫人就解了沈如绫的禁足,命她带上椒叶、锦鸢去魏府赴桃花宴。 魏家与赵家原是有亲的。 加上魏家主母、禾阳郡主又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手帕交,更是亲上加亲。 这次桃花宴是魏家主母攒的局,禾阳郡主自然会赴宴。 自古桃花宴就是打着宴会的名义来相看适龄男女的,魏家给国公府下了帖子,郡主娘娘也定会携子赴宴。 沈如绫察觉出母亲的意思,上了马车就挂着脸。 在她看来,行军打仗的都是莽夫。 她堂堂国公府的嫡女,竟然要嫁一个粗鲁莽夫! 偏偏母亲还要想尽办法让他们见面,还把一个试婚丫鬟打发来教她认人,沈如绫一肚子怒火无处发泄。 进魏家后宅时,锦鸢扶她迈过一个门槛,沈如绫故意绊了一下险些跌倒,反手就甩在锦鸢脸上,低声斥骂:“不长眼的东西是怎么扶的!我今日身上穿的可是上好的浮光锦,跌坏了将你卖了都赔不起!” 锦鸢知道小姐脾气大,不敢辩驳半句,立刻蹲下身请罪:“奴婢愚笨,还请小姐恕罪!” “滚去外头候着!别去里头给我丢人现眼了。”沈如绫抬手扶了下簪子,点着椒叶的名字:“你一个人跟我进去赴宴。” 锦鸢还想请罪,被椒叶用力挤开,昂着下颚朝她讥讽一笑:“小姐的话没听见吗?只要我一人陪着进去,怕带你进去丢人现眼。” “小姐——” 锦鸢还想要追上去,但主仆二人已进入赴宴的园子里,身后又有其他家的小姐、夫人络绎而来。 锦鸢不敢再小跑着追上去,怕闹出动静惹人注目,只得躬身退到一旁。 椒叶扶着沈如绫,回眸看了眼,悄声禀:“小姐,锦鸢那丫头果真不敢再追上来了。” 沈如绫端着高门贵女的架势,高傲的昂着下颚,眸光朝前,语气透着不屑:“知道了。还有、今日如果看见了那莽夫,你也不必提醒我。” 那莽夫,在沈如绫口中指代的是未来姑爷。 椒叶迟疑,“可夫人……” 被沈如绫一个冷眼打断,“要我提醒你谁才是你的主子不成?再说,你本就不该认识那莽夫,即便事后母亲问起来,也是锦鸢那丫头躲懒去了,才错过了见面的机会。” 椒叶立刻谄媚道:“是,奴婢哪里认得什么将军呢。” 心中巴不得立刻看见锦鸢那死丫头被夫人狠狠责骂的惨样,最好能把她彻底赶出去! 这样立荣眼里就只有她一个了。 主仆二人各怀心思,得意赴会。 另一边。 锦鸢躲园子外一段偏僻的回廊里,旁有一丛花树虚掩着,藏在此处恰好能看到园子门口出入的人。 小姐是故意不愿意见赵非荀才把她支开,锦鸢又怕自己没办好夫人交托的差事,回去又要受罚。 今日这桩差事两边总要得罪一边。 小姐脾气大,最多也只是甩几巴掌、踹上几脚。 而夫人……是个狠心的。 锦鸢仍会想起那日在厅堂中所见的佛口蛇心。 她绝不能让夫人再挑出她的错。 索性咬了牙定了个胆大的主意—— 如果见了赵将军出现,她就跑出佯装迷路,请轻风携她一同去宴会的园子里,这样一来,小姐当着众人的面便是不愿意也会见到将军。 虽然唐突了些,但她暂时只想出这个法子。 她琢磨的正认真时,冷不妨有人拍了下她的肩膀,吓得锦鸢险些叫出声来,心都蹦到了喉咙口:“谁!” “是我!” 一道明朗的嗓音响起。 “立荣?” 锦鸢见了真人,心才落回肚子里去。 她放下手,被吓了一回语气也不见恼怒,反而有些诧异着问道:“你怎么也会在魏府?” 立荣、锦鸢、妙辛三人是一齐进府的。 立荣身量只比锦鸢高出一个半个头,偏瘦,面上总是笑嘻嘻的,瞧着有股机灵劲儿,颇得主子们的喜欢,如今正跟着管事办差。 立荣摸了脑袋笑着道:“我上午才跟着师傅从庄子上回来,跟着二哥儿来赴宴,派我给魏家三公子送些东西,我才送完出来,远远的看着人像你,没想到还真是你猫这儿。” 锦鸢淡淡笑了下,“是这样啊。” 立荣眼神游移了下:“是真巧,也教我省些回府寻你的功夫。” 锦鸢耐心着问他:“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立荣含糊了声不是什么大事,揣在袖子里的手磨磨蹭蹭拿出来后,又飞快往她怀里塞去,“给你的!” 锦鸢自然不敢接,侧身躲着要避开。 立荣哎唷了声,愈发使劲往她手里塞去,“不是什么贵重的,看你时常戴着绒花,我买来给你随便带着玩儿的!真不是什么贵重的!你就收下吧!” “我真不能收——” 两人互相推却时不慎失了力,立荣不知怎么就盖上了她的手,锦鸢慌乱之下立刻收了手,簪子掉在了地上。 立荣心虚着立刻蹲下身去捡,口中说道:“是我唐突了,你别生气。” 锦鸢并未多想,看着簪子被立荣捡起来,多少有些愧疚,轻声道:“我没生气。” 她性子软,嗓音便会更软。 垂眸低语时,愈发显得娇弱。 立荣认识她多年,吃准了锦鸢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换了个语气问着:“既然你没有生我的气,为什么不愿意收下?我给妙辛带的她都收下了。” 原来不单给她一人买了? 妙辛也有? 第25章 胆敢躲在此处私相授受 锦鸢忽然窘迫起来,脸颊都红了,“你、”她瞄了眼立荣攥在手里的绒花簪子,是铺子里常见的桃花样式,并不像是特意买来的,顿时声音小了下去,“怎么不早说。” 在试婚之前,立荣曾说过几句胡话,害得她这会儿多心闹了笑话。 立荣越瞧她,愈发觉得好看,不由得口吻促狭了几分:“你误会成什么了,说来听听?” 锦鸢瞪他一眼,杏眸汪汪,更似娇嗔。 看得立荣恍了一瞬。 手中的簪子被锦鸢取走,又浅浅笑了下,“让你破费了,等今年你过生日,我和妙辛凑个整也送你份礼。” 她说完后,立荣却没什么反应。 “立荣?” 锦鸢伸手在面前晃了下,好奇着问:“在愣什么神?” 立荣这才回神。 他只看见锦鸢对着他笑颜巧兮,桃花般的唇张张合合,愣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说了什么,又怕自己表现的太明显了把她吓到,指了下她手上的簪子:“要不戴上看看?” 心里则想着要赶紧去买支差不多的簪子送给妙辛。 妙辛嘴巴实在厉害,免得她在锦鸢面前胡咧咧他的坏话。 锦鸢看着园子门口无人,簪进发髻里,“看着了?” 立荣满足的点头,真心话不小心溜出口:“真好看,谁也比不上你戴绒花好看!” 锦鸢瞬间涨红了脸,抬手就要把簪子拔下来,语气佯怒道:“你再胡说我真要生气了!还不快些回国公府找你师傅去!” “好好好你别生气啊,是我嘴巴贱,这就给你赔礼!”说着拱手要同她作揖。 锦鸢气的跺脚,左右留心着生怕被人看了去,“你别闹了!快些出去!” 面颊倒是愈发红了,语气也真恼了。 却不知,这一幕落在不远处的人眼中,更像是在打情骂俏。 女子戴上簪子,被男子说了两句,又是跺脚又是娇嗔,男子则忙不迭的作揖赔礼。 看着关系分外亲密。 不见丝毫的怯弱不安之色,是在赵非荀面前从未有过的自在模样。 赵非荀瞥了眼,“那是魏府里的奴才?” 轻风也看了眼。 他不造啊! 只能小心窥探着大公子的脸色,试探着回道:“属下……去问问……嗳大公——” 话还未说完,自家主子已经疾步而去。 轻风连忙闭紧嘴巴,不敢嚷嚷出来,一路追了过去,内心大骂那不长眼的奴才,怎么就缠上了这位锦姑娘啊! 锦姑娘在,那沈家小姐肯定也在。 天爷啊这都是什么热闹! 可别闹出什么事儿来,不然回去郡主娘娘非得要把他的皮给揭了! — 锦鸢看见赵非荀,不自觉害怕起来。 还未等人走到面前,她已经拽着立荣行礼,屈膝垂首请安:“赵将军。” 立荣被拽了个踉跄,有些诧异锦鸢的力气竟然也这么大,接着听她叫了声将军后,连忙下跪叩头请安:“奴才请赵将军安!” 赵非荀冷眼看着伏跪在地上的奴才,语气严肃:“好大的胆子,竟敢借着桃花宴躲在此处私相授受!” 私相授受是淫秽之罪! 这罪名落实了后是要被捆了发卖出去的! 锦鸢急得下跪磕头,“奴婢不敢!将军明——” 被赵非荀冷声打断,“问你话了?” 锦鸢颤了下,再不敢多言半句。 赵非荀扫了眼跪着的小厮,“你,应何处当差?” 面前赵非荀语气如阴云重重笼罩着,立荣尚未见人面目,单凭气势就已经让他畏惧的喘不过气来,虽然知道当务之急是要撇清私相授受的名头,但嘴巴先冒出了句:“回将军大人,奴才是国公府里的小厮,今日是替府中二哥儿给魏三公子送东西来的。” 锦鸢的心猛跳一下。 隐约觉得不妙。 果不其然,听着赵非荀冷嗤声,道:“国公府真是教出来不少好规矩啊。”说着口风一变,“轻风,去把魏三叫来认人,看是否真是国公府里的人。” 魏家几个公子自小就跟着赵非荀后头混,如今年纪大了,一个个见了他还会规规矩矩的束手叫声非荀哥哥。 “将军息怒!请将军开恩!”锦鸢一个劲的磕头请罪,话音又怯又急着解释:“奴婢与立荣自幼相识,在府中是偶然遇着才叙话几句,绝不敢有私相授受之意!求将军明鉴!不要请来魏府的人!” 今日桃花宴,京中那么多勋贵人家都来了! 他们皆是国公府的奴才,小姐今日也在席面中,而且赵非荀他还是小姐的准夫婿,一旦惊动了魏家的主子,这件事如何能按的下去! 届时坏了小姐的名声,抹黑了国公府,回去是要被夫人活活打死的! 锦鸢怕的浑身冒冷汗,砰砰磕头请罪。 哀声求着将军息怒、将军开恩。 立荣也慌了,跟着一起磕头请罪。 赵非荀看都不看二人一眼,淡声重复一句:“去请。” 轻风一时拿不准自家公子的决定,他这是要去呢还是不要去呢?这一去,是锦姑娘要被剥一层皮了啊……他犹豫片刻,抬脚试探着离开,抱拳道:“属下这就去。” 赵非荀背手而立,并未制止。 这一瞬的沉默如千斤重的石头猛的要将锦鸢彻底压垮,缓缓抬起头,隔着眸中的泪光看他,绝望着问他:“大公子这么做是想要逼奴婢去死吗?” 她使出浑身的力气,才问出这一句话。 肩头止不住的颤抖着,在赵非荀冷冽的眸光看来时,锦鸢已低着头去,将脸上的痕迹彻底遮去,只有她发间那支廉价的簪子分外醒目。 小丫鬟并不蠢笨。 赵非荀忽然觉得没了意思,斥了声:“滚!” 跪在地上的两人皆是一愣后才反应过来,这是赵非荀放过他们了!赶着磕头谢恩,生怕他要反悔,从地上起身后正要一起离开,轻风却插入两人中间将他们隔开,语气不冷不淡的盯着锦鸢道:“桃花宴的园子是在那边,锦姑娘别走错了。” 立荣意外,还不等他想明白,眼前抱着长剑挡在面前身材壮实的侍卫冷冷看他,“还不滚?” 立荣连着腿都在抖,连声道这就走,一路踉跄着跑出了门口,身后那道让人胆颤不安的视线才消失不见。 他抹了把额头,一手的汗。 靠着墙壁跌坐下去,手脚瘫软,一身都是劫后逃生的冷汗。 “娘诶吓死我了……” 缓过来些后,担心起锦鸢来,她胆子小,会不会要吓坏了。但……想起那个侍卫怎么会知道她的姓? 随后哎哟了声,是他把锦鸢去赵府当过试婚丫鬟的事情给忘了! 赵将军的侍卫知道她也正常。 高门大户的,通房丫鬟多的是,堂堂将军大人,还大小姐的准夫婿,怎么可能会去刻意为难一个小丫鬟? 是他被吓傻了,才会胡思乱想。 立荣甩了下脑袋,把那些微妙的心思甩了出去。 第26章 ‘赵将军\’ 锦鸢在门口守着他们时原想豁出去了,请轻风给她指路,但在发生刚才的事情后,念头彻底打消,只想尽快从赵非荀面前逃离。 越快越好。 甚至连夫人的命令都被她抛之脑后。 轻风骂了声立荣后,锦鸢也低着头转身就要走,脑子混沌,并未将察觉出轻风的话外之意。 她离开之意太过明显,全落入赵非荀眼中。 才走了一步,胳膊被猛的向后拽去,连带着将她人也一起拽了回去! 眼前一花,后背撞上回廊尽头的墙壁,旧伤未好,粗鲁撞击之下,她疼的眼中顿时泛起泪花,抬头看去,迎上赵非荀冷漠垂下的视线。 他并未先看她怯弱无辜的面庞,而是盯了眼她发间的簪子上,抬手拔下。 簪子捏在他的指尖被撵了两下,上头的桃花打了个滚儿,娇颤颤的晃动着绒毛,一看就知是市井里的货色,他视线移开,才瞟向小丫鬟娇白的面庞。 脸上只见畏惧、胆怯。 她在自己面前似乎只有这些表情。 不禁令他想起小丫鬟在那奴才面前的娇嗔自在,手里撵着簪子,语音淡淡的问她:“这是在替自己找接手的后路了?” 锦鸢面颊苍白。 是畏惧他的喜怒不定,更是怕他的种种手段。 连连摇头,嗓音已带着颤音。 “奴婢没有……” “最好是没有。”赵非荀冷笑一声,扔了手中的簪子,“廉价的货色。” 怯弱小丫鬟似是被刺了下。 那一句话是养尊处优、高高在上的主子们才会有的语气。 不是恶意的嫌恶,而是打从心底发出的不屑之意。 锦鸢看着那枚桃花簪子被扔下,在地上滚了一圈,桃花粉的绒毛立刻沾上了地上的尘土,愈发入不得主子们的眼。 对她而言,那是自小一起长大的立荣送的礼物。 亦是她能买得起的首饰。 从前她也是日日戴着这样的簪子。 虽廉价,但从簪娘的手中做出来,也是有人想要真心买回去,而不该被他们这些贵人们玩弄、利用后,再践踏到泥土里去。 就像她一样…… 锦鸢盯的久了,眼睫微微扇了下,开了口,声音微不可查,“正如将军所言,让将军见笑了。” 赵非荀耳力过人,两人又近,如何会错过。 他逼近一步,扬手扣住她的下颚把她脸抬起来,耐着性子问:“叫我什么,嗯?” 语气不算狠厉。 但谁知温柔背后的狠厉会何时爆发出来。 锦鸢嗫嚅着唇,后背生疼,指甲抠进掌心,她在害怕,可偏偏还要说:“赵将军。” 她像只瑟瑟发抖的猫。 被猎人掐住要害,还妄图以卵击石的亮出利爪,嘶嘶的恐吓猎人。 倒是比看惯了的满脸胆怯来的新鲜。 赵非荀竟没恼起来,眼皮垂下多看了小丫鬟几眼,嘴角勾了下,语调平和的同她说,“看来是我没说清楚,每月让你去城羽营后门做什么。” 他说的慢条斯理,锦鸢察觉出话外藏着的意思,耳边如砸下一个平地惊雷,她遏制不住惊恐之色。 赵非荀抬手,手指碰了下她苍白的唇色。 却未离开。 指腹从触摸变成揉弄,看着她眼底仅存的底色彻底被击散,愈发贴近的胸膛被她用手挡住,看她脸上一寸寸涨红,不是羞色:“大公子不是让奴婢……陪同小姐进……” 随着她说话,唇上的手指竟就顺着滑了进去。 她立刻张口缩回舌尖生怕碰到。 赵非荀勾唇一笑,眼底似有邪气,探入的手指愈发深入,触碰她壁上软肉,锦鸢顿时血气上涌,双手用力便要将他推开,可胸膛实在坚硬,她怎么也撼动不了,反而还被他轻而易举的扣住手腕拉高了抵在头顶。 他低头,逼近。 气息冷冽,眼神异常锃亮,教人害怕。 锦鸢当真怕了。 这儿是园子外,大庭广众之下,还是在魏府。 她的主子就在园子里。 一旦被人看见,她必死无疑! 她连连摇着头,杏眸中迅速攒起了泪色,眼角殷红的一塌糊涂,被他搅弄的口齿不清,“大公子……不要这样……” “求……唔……” 哀求的话被堵住。 肆意妄为的手指抽出,被其他取而代之。 手腕被扣住抵着,腰间被另一只手大手掐住,她整个人如傀儡般被控制,连呼吸都不由她做主。 胸腔里的气息被夺尽,呼吸间都是他身上肃冷的气味。 不见一丝温柔,更像是掠夺、占有、发泄、警告。 她僵硬的视线动了动,胸痛凭生出干涩的痛,游走全身,一点点剥夺她的希冀。 赵非荀退开半步。 面前的婢子已瘫软着跌滑下去,脸上落满泪水,柔弱可怜的让人更想要狠狠欺负,令她开至茶靡。 他低下视线,压下逐渐失控的欲望,告知她:“我赵非荀碰过的女人,就是死,也别想落入其他男人手中,趁早断了不该有的心思。” 惊雷过后,这句话更像暴雨砸下。 她浑身冰凉,如坠冰窖。 下意识昂首去看他,只看到他抬脚离开的颀长背影,更见他毫不留情的碾踩在绒花之上,彻底让桃花凋零,那般难看的躺在肮脏的地上。 脑袋里炸开了无数质问声。 他到底要做什么? 要拿她当妓馆里用来发泄的妓子不成? 为何是她? 他是将军,更是高门大户里的大公子,想要什么样的女子寻不到? 难道就因她当了试婚丫鬟? 锦鸢理不清思绪,浑浑噩噩的撑着胳膊从地上站起来,眼睛盯着地上被毁了的簪子,走过去弯下腰捡起来,仔细吹去上面的尘土。 飞尘迷了眼睛,她眼睛刺痛,眼泪淌得更凶。 若是如此,当初她拼死也不要接下这差事…… 今后她该怎么办,该怎么做才好…… 她矮下身躲藏了许久才止住。 园子里桃花宴过半,椒叶出来寻她,拽着她的胳膊就往园子里去,嘴里骂道:“出来一趟不知道伺候小姐不说,就知道在一旁躲懒!回去我定要告诉夫人,让夫人好好罚你!这会儿你赶紧去桃花林里折几枝桃花回来给小姐送去,我还要回去伺候小姐!”骂骂咧咧说完后又瞪她一眼,“今日出来算便宜你了,只让你跑一趟腿!” 锦鸢才哭过不久,不敢抬头,生怕被察觉。 低着头应下,“好,我这就去。” 椒叶看着锦鸢一如既往的是只锯了嘴的葫芦,重重哼了声,甩着手离开,往抱厦那边走去。 此时亦有几个婢女往桃花灼灼盛放的林子里的去,估计是那地儿草木茂盛,加之春日百虫苏醒,椒叶不高兴去,才把她拖进来。 锦鸢强行打起精神来,随婢女们一同去折桃枝。 无论如何,她也要将夫人的差事完成才好。 完成后,她才能躲过这一劫,然后去想之后的事情该怎么去面对。 便是绝望,她也必须要迎头往前走。 身后无人能做她的退路。 第27章 可不就是你将来的儿媳! 魏家主母出身侯府,最是风雅、独爱桃花,嫁入魏家后,魏大人为了讨新妇欢心,大手一挥,在后院栽了实木桃花树,品种繁多花季不同,能从初春一路赏到夏初。 京中高门侯府里的夫人小姐们,也都爱来赏花。 桃花宴一茬接一茬,还能促成不少好姻缘。 因为在京中也有了个说法,若能得魏家一枝桃花,必定婚姻顺遂美满。 婢女们穿梭在桃花林里,你一言我一语的商议着攀折哪支好,远远瞧着,桃花林里一片热闹景象。 锦鸢也折了枝细长的红碧桃花枝,走在婢女们中间一道回抱厦,她颜色平平,并不惹人瞩目。 倒是魏家主母瞧着她手里捏着的桃花枝,同旁边的禾阳郡主闲话两句:“你瞧那丫鬟手里的枝,捡个敞口青骊粗砂瓷瓶插上,上边斜走的枝条剪了去,敞口再架一块嶙峋长条儿石块,那意境就出来了。” 禾阳郡主也好这些雅致的技艺,这会儿却不开口,望着那群婢女。 魏家主母好奇,顺着郡主的视线看去,挨近了些,避开身后侍立的嬷嬷婢女们,“瞧什么呢这么出神?” “有个小丫鬟看着模样有些面善。” 禾阳郡主性子清冷,只对自己愿意交往的人才亲近些。 听她说一个丫鬟面善,魏家主母顿时就来了兴致,问:“是哪个丫鬟的好福气,竟是让你说出这话来,快快指给我看一眼。” 禾阳郡主无奈乜她一眼。 年近四十的当家主母了都,在闺中姊妹面前还会如此缠人。 禾阳郡主虚指了下,“喏,那个。” 能带来今日桃花宴的丫鬟多是贴身一等女使,吃穿用度堪比小门户里的小姐待遇,婢女们年纪又轻,凑在一起走着,手里头还拿着各色的桃花枝,远看去笑语吟吟入春画。 也算是赏心悦目。 魏家主母寻见了禾阳说的那丫鬟,仔细瞧了会儿,看见入第二个圆桌,同其中一位小姐说话后,魏家主母拿起一把团扇掩着唇,扑哧一声轻笑出来。 “哎唷!”她笑的眼角细纹都眯了起来,细语打趣道:“怪道说是一家人呢!那小丫鬟的女主子那可不就是荀哥儿将来的新妇、你将来的儿媳么!” 禾阳郡主连瓷碟里的核桃仁也放下不吃了,眯了眼睛看去,见一碧色衣裙的妙龄女子,体态婀娜、眉目多情,举手投足间也能窥见大家闺秀的风采。 禾阳颇为满意,试婚一事她虽心里有些想法,但今日见了真章,觉得也配得上荀哥儿,脸上露出抹浅笑。 耳边响起魏家主母邀功声。 “国公夫人把她这宝贝女儿看得极严,都不见带出来走动,今日我还是特地叮嘱了下面的人留心,人来了再悄悄来告诉我。你既然满意,不然叫来看看,你不愿意露面躲在屏风后面也成。” 禾阳郡主捏起一块核桃肉堵住她的嘴,皮笑肉不笑:“多劳你费心,改日设宴请你可好?” 魏家主母忙用团扇掩面,乐不可支。 叠声回:“好好好!” 还扭头告诉自己的贴身嬷嬷,说记下了,改日去郡主府上吃席。 引得站着的嬷嬷、婢女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禾阳郡主清冷的面上也见笑意渐浓,正要笑骂她一声时,从远处传来一道男子们轰烈的呼喝声,引得这边的女眷们纷纷看去。 今日桃花宴男女不同席。 女客在桃花林旁的抱厦里吃茶赏花,男客则是在桃花林右边的草地上蹴鞠。 隔得有些距离,只能见个模糊的背影,倒也不干涉。 但方才赵非荀领头踢出了一个好球,带球单枪匹马越过三人一脚入门,动作漂亮引得男宾们都忍不住鼓掌喝彩,这才闹出了声大动静。 抱厦里的女客们纷纷交头接耳,好奇着男客那边是谁踢了好球,竟得了这么热烈的彩头。 沈如绫也在席中,与三位闺中姊妹坐在一桌。 听得有人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道:“那边得了喝彩的是谁呀?” 自然也有人回。 “是赵将军呀~” 姊妹们便纷纷眼神打趣的看向沈如绫,要拿她玩笑几句。 沈如绫面上应付着笑,心中却满是尴尬,恨不得离席立刻离席而去。 明明是风雅的赏花宴,他却偏要蹴鞠引人注目,一大帮男人追着一个皮革的球跑啊踢啊,尘土飞扬、浑身汗臭,狼狈难看至极。 沈如绫拿着团扇挡着脸。 在旁人眼里是害羞了,实则是她怕自己的表情露馅。 站在身后的锦鸢心情与沈如绫截然相反。 暗自松了口气。 贵女们都在讨论赵非荀,她的差事也能算完成大半。 女客这儿的宴席过半,魏家主母起了兴致,也要下场去踢上一场,临时组了一对娘子军,个个绑了襻膊挽起外裙,卸下钗簪环佩,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往另一小块空置的草地走去。 地方就挨着男客。 此次聚会,身份自然以魏家主母、郡主娘娘身份最为尊贵。 魏家主母下场,郡主娘娘带头捧场,大多贵夫人、小姐也跟着去瞧着热闹。 沈如绫心中不喜,捏着团扇半遮着面,坠在后面慢腾腾走过去。 看见边上有投壶的地方,寻了个借口说自己技痒想去玩会儿,过会儿再去看蹴鞠,与贵女们分开,带着两个丫鬟去一旁玩投壶。 锦鸢取来一把箭。 方要递上去,就被椒叶一把夺过,还把她挤到一旁去,颐指气使道:“你上那边去站着,小姐投完后就把落箭捡拾回来,去吧!” 沈如绫沉着脸,心中犹自不快,哪里愿意理会丫鬟们间的龃龉。 锦鸢忍下,说了声好,往壶边走去。 从不远处传来‘将军好球!’的大声恭维声,愈发勾起沈如绫的烦躁,她抽出一支箭,眯起眼瞄准壶口,用力一掷投出去—— 咻。 箭撞上壶口弹落。 她恼怒更甚,一连抽了五六箭接连投出,全都未中。 沈如绫眼底燎着怒气,侍候的椒叶也愈发小心翼翼,祈祷着赶紧中一支! 最后一箭眼看着又要失守,从旁边飞来另一支箭,撞上沈如绫投出的箭,纠正了它的方向,两支箭一同落入壶中,箭头撞上壶底,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那支从身后投来的箭几乎是擦着锦鸢的耳边而过。 绝非是女子投的出来的力道。 锦鸢转身看去,是位着月白色圆领长袍的陌生男子,面容清隽,眉目温润儒雅,嘴角微扬,自带一份笑意。他单手背在伸手,一手稍撩起袍子,大步走来,是文人雅士才有的动作。 锦鸢迟迟没听见椒叶的喝止声,她快走几步挡住男子的去路,不让他继续靠近小姐,面上又福了福身,客客气气的问道:“公子留步,不知公子寻我家小姐为何事?” 第28章 将军看的难不成是你 长袍男子果真停下,拱手见礼,“姑娘好。” 接着又向锦鸢身后的沈如绫作揖,“小姐好。”说话的语调温和缓慢,“在下顾生,是青州人士,是书院里的教书先生。顾某方才并非有意唐突小姐投壶,想先人曾有云,夫投壶者不使之过,亦不使之不及,所以为中也,方观小姐投壶数次,有过之,亦有不及之,是为心之不静,很不该继续投掷平添烦扰,故而出手打断,若有冒犯,顾某在此先赔礼了。” 他措辞周全,表明心迹后又要作揖赔礼。 沈如绫站在原处听了,心中恼怒散了大半,又听他谈吐文雅的说起投壶礼法,对这位温文儒雅的年轻公子友善了几分,“公子客气了。”说完后,又淡淡呵斥了声锦鸢,“退开,不得对顾公子无礼。” 锦鸢福了福身,致歉道:“公子见谅。” 顾生眸色温暖,言语更是温和平静,仿若三四月春日软绵的风,听的人身心顺意,“草木蔓发、春山可望,以盼盛景能解小姐心境。”他拱手垂眸,“顾某还有俗事缠身,这就告辞了。” 他竟能懂自己心境… 沈如绫张口,似欲言。 但看着顾生离开的背影,听着远处传来的喝彩声,她抿住唇角,终究还是闭口。 椒叶小心的揣摩沈如绫的脸色,瞧着不像刚才那么阴沉,问道:“小姐,咱们继续投壶?” 沈如绫收回眼神,掩盖住眼底的黯淡之色。 兴致寥寥回道:“不投了。” 椒叶立刻应了声,转身就指挥起锦鸢,“快把箭都收了,小姐不投壶了。”说完,又殷切扭身的问沈如绫:“不如咱们去看看蹴鞠?奴婢听着女客那儿魏大娘子下场了。” 沈如绫点点头,竟是答应了。 椒叶忙陪着她去蹴鞠那边,留下锦鸢在原地收拾。 锦鸢自然知道因试婚一事后,小姐不喜自己,今日她又领了夫人的差事来,如今差事能糊弄着交差,能不在小姐面前露面,她也乐的自在。 只是… 小姐一向孤傲。 方才投壶被打断不见她恼怒,反而还平静下来,愿意去看蹴鞠。 “嘶…” 锦鸢忙不迭抽回手,慌神之下指腹不小心被箭头划伤,她含着指腹,不再胡思乱想,专心收拾残局。 收拾完毕后,锦鸢也跟在沈如绫身边看着场上的蹴鞠。 魏家主母当真是五艺精通的妙人。 蹴鞠场上攻势飒爽,带球过人,统领全局,队里的女子都以她的安排为尊,很快就将对面压的兵败如山倒。 女客们纷纷为魏家主母喝彩。 锦鸢也看的认真,视线不敢往男客那边看一眼。 男客、女客的比赛恰好同时结束,魏家主母抹着额汗,气喘吁吁的下场,坐在一把圈椅上,卸了襻膊,同走上前的禾阳郡主说了两句话后,就见她们使了婢子,将赵非荀叫了过去。 簇拥着沈如绫的小姐们眼神暧昧的瞅着她。 她们离得远,听不清楚说了些什么。 见赵非荀请过安,说了几句话,就朝着沈如绫这边看来,小姐们暧昧着羞红了脸,纷纷看向沈如绫,连椒叶也不由自主的紧张着,小声念道:“小姐…是赵将军…” 锦鸢心知赵非荀看的是小姐,但仍觉得那视线灼人,刚才被触碰过的肌肤更是火辣辣的发烫。 心跳着蹦到喉咙口。 连忙低头挡住自己的脸。 沈如绫虽不喜赵非荀武将的鲁莽,但在人前不敢忘了自己的身份,在赵非荀看来时,浅浅一笑,不迎合也不胆怯,端庄轻浅福身回了一礼。 规矩体面极了。 赵非荀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沈如绫松了口气,脸上佯装的浅笑瞬间收起,今日桃花宴的主人是魏大娘子,只要魏大娘子没开口,郡主娘娘碍着主家面子,也不该召她去见。 幸好没叫她去见。 否则,以自己此时心境,再见赵非荀从蹴鞠场上下来,浑身是汗,后背湿透的狼狈样子,她不确定是否能掩饰心中的厌恶。 想起婚事,她心中更是烦闷。 桃花宴进尾声,众人陆续离场散去。 沈如绫也带着两个丫鬟出园子,坐上马车回府。 在马车上,椒叶将憋了一路的话故意在小姐面前抖落出来,语气不善的叫了声锦鸢,“我忍了一路,在外面顾及国公府的体面才没有说你,刚才在蹴鞠场外,大家活儿都知道将军看的是小姐,小姐还未说什么,你倒是惹了眼,莫非是要让人都知道你做了试婚——” 沈如绫睁眼,呵斥:“闭嘴!” 椒叶似乎愣了下,旋即不甘心道:“小姐…是她…” 沈如绫冷冷剐她一眼,“自己掌嘴。” 椒叶万般委屈,但不敢不从,自行扇了两巴掌,才听到沈如绫说停下,她立刻捂着脸上,心中对锦鸢恨意更深。 沈如绫训完椒叶,才看了眼缄默的婢女。 锦鸢是从粗使丫鬟提上来的,看着寡言怯弱,沈如绫性子孤傲,自然也喜欢性格鲜明活泼的丫鬟,再加上试婚一事,对锦鸢更是不喜。 但今日在顾公子出现时,她应对的远比椒叶这没脑子、咋咋呼呼的婢女要周全。 “今日,”沈如绫缓缓开口,语气带着恩赐的施舍,“你侍候的不错。” 锦鸢还未反应,椒叶先惊愕的瞪大了眼睛。 锦鸢垂首,语气一如既往的本分:“奴婢之责,愧不敢当。” 椒叶险些咬碎后槽牙。 凭什么! 今日都是她鞍前马后的伺候着小姐,她不过是侍候了一回投壶、捡了点箭、又拦了个公子,凭什么功劳都被她占了去! 反而自己挨了打! 她不甘心! 椒叶是个小肚鸡肠的性子,在沈如绫面前怕挨罚不敢发作,回府后背过人处处刁难锦鸢,但仍不解恨。 夜里下值回屋,妙辛见了她担忧的一通询问,怕她又被夫人、小姐责罚了。 锦鸢微笑着安抚她,“我没事,不必紧张。” 妙辛一脸的不信:“不说夫人,小姐没罚你?没打你?桃花宴上真见到赵将军了?” 锦鸢点点头,“见着真人了。” 妙辛诧异的啊了声,压低声道:“她那么不喜将军,今儿个你非要把人指认给她,肯定心里不痛快要拿你发泄,亏你还能笑得出来,是不是打脸了?”妙辛凑近了,盯着她的脸仔细的瞧,“好像没什么…”接着疑了声,手指碰了下锦鸢衣领上的红点,“你这儿是怎么了?” 锦鸢心弦一颤,抬手遮住避开。 笑着回道:“是…许是去桃花林折花枝时被蚊虫咬的,不碍事。” 妙辛也没多想,“也是,林子里的蚊虫最毒了。”身子退回去,从袖子里摸出一样东西来,“今儿立荣回来,奇奇怪怪的非要送我这绒花簪子,说咱们都有,让我一定要收下。” 锦鸢盯着妙辛手里的簪子,和立荣送她的一样。 也是桃花。 耳边又听妙辛问,“立荣也给你送去了吗?” 第29章 出城上香遇山贼 锦鸢想起赵非荀离开时说的狠话,胸腔涩痛,故作平静回说,“是啊,在魏府里遇到立荣,他也给我了。” 妙辛嘶了声,紧张着问:“椒叶看见没?” 锦鸢摇头。 妙辛长松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见锦鸢不明,她眯起眼笑着点了下锦鸢的额头:“这事估计就你们屋外的不知道,那死丫头见立荣这两年得了主子派遣,动了心思,她处处找茬针对咱们,也是嫉妒咱们一起长大的情谊,尤其是你。” 锦鸢忽地掀开眼皮看她。 妙辛看她这反应,觉得实在迟钝的可爱,故意不说破,半笑半讽:“椒叶那人和她老娘一模一样,都是无力不起早的货色,眼见着立荣起来了才动心思,前几年你看看他们,眼底哪里能看得见立荣小子。” 两人闲话几句后,才各自洗漱上床。 熄了灯,锦鸢捂住自己脖子上的痕迹,在黑夜中心思起伏。 难道立荣… 闭上眼,又想到赵非荀的所作所为,心头闷塞得喘不过气,便是入梦,也是噩梦不断。 一入梦里,她像是被困在其中,怎么也逃不出来。 梦见她与赵非荀之事被揭破,夫人盛怒,婆子压住她灌下一碗毒药将她毒哑了,任凭她嘶吼挣扎,陷入绝境。 之后一连几日,都是噩梦缠身。 她怕这些梦境预示着未来之事。 几日下来消瘦许多,平寡的眉眼间添了几分清愁,多了几分颜色,再加上她在魏府护主,入了沈如绫的眼。 期间,锦鸢收到了家中传来的口信,说爹爹大好,都能下床走动几步了,心中自是欢喜,又想起即将到来的进香之日,她满心不愿,但也只能小心筹谋,慢慢在院子里显露头角。 知薇院里婢子婆子不少,其中关系权势复杂。 福嬷嬷是原是国公夫人钱氏的人,后嫁了庄子上的管事,又回来给小姐做了奶嬷嬷,如今是院子里的管事嬷嬷。除四大丫鬟外,地位以她为尊。福嬷嬷这些年仗着奶大了姐儿,愈发爱吃酒赌钱,沈如绫不大喜她,又碍于奶嬷嬷的身份不好随便打发出去,就等着出嫁后寻机放她去庄子上养老,传出去也不至于被外人闲话。 四大丫鬟里则分家生子与外头买来的。 妙辛虽是外头买来的,但做事利落性子爽利,沈如绫最爱用她,丫鬟们皆以她为首。 其余三人,椒叶、拂冬、挽夏都是家生子,四人面上和和睦睦的瞧不太出来,私底下多少对妙辛有些龃龉。 剩下的便是几个二等丫鬟、粗使婆子、婢子,分做上面三派。 锦鸢与妙辛是一同进屋的,也算归在妙辛那边,这几日见主子常派遣她,院里的人见风使舵,都开始唤锦鸢做姐姐。 倒是椒叶这几日挨训挨打最多,她将这些耻辱不甘通通记在锦鸢头上,彻底将锦鸢恨上了。 这些院中琐事暂不再表。 到出府上香那日,沈如绫早早就指名让锦鸢、妙辛二人陪同前往,另带了五个粗使婆子、一个马夫随行,自京中出发前往五通观。 五通观坐落于京郊,需绕过扶诸山。 从早起出门天公就不作美,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山脚下的路泥泞难行,马车走的更是缓慢。 山里幽静,听着雨声,别有意境。 沈如绫心情甚好,路上同丫鬟说说笑笑,是这些日子以来鲜见的好心情。 锦鸢却有些心不在焉。 她不知赵非荀会在什么地方出现…亦担心他们的事情被外人发现… 她一心分做两用,难免对外面的动静疏漏。 直到马车忽然停下,妙辛掀开一道帘子问婆子:“出什么事了?怎么不走了。” 外面的婆子声音僵硬着回道:“妙辛姑娘…咱们恐怕…是…是遇上山贼劫道了…” 妙辛愣了下,视线顺着婆子的眼神看去。 只见在他们马车前方,有四五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手里提着棍子、钉耙,浑身邪里邪气的,朝着马车一步步靠近。 那真的是…… 山贼?! 妙辛立刻缩回马车里,脸色煞白,迎上锦鸢不安的眼神,她咕咚咽了下口水,扭头看向沈如绫,低声且快速道:“小姐我们遇上真的山贼了,好在人数——” “哗——” 垂落的帘子从外被猛的掀开。 一张纵横着刀疤的脸猝不及防的闯入她们的视线,在看见马车里是三个妙龄女子后,山贼脸上的表情瞬间扭曲淫秽了起来,单手抹着唇角,呼朋唤友道:“哥几个今天有艳福了!里面的娘儿们瞧着个个都光滑水灵的,依我看也别给老大留着了,咱们自己爽完再说!” 闻声而来的其他山贼立刻淫笑应和。 “好主意!老子正愁玩腻了老娘儿们,想换换口味呢!” “俺、俺来瞧瞧!” 还有与粗使婆子、车夫的打斗肉搏声。 马车里的三人瑟瑟发抖,脸上毫无血色。 那刀疤山贼对她们的美色垂涎三尺,正要爬上马车把人扯下来,手才碰到妙辛的脚,妙辛吓得一脚踹过去,闭着眼大骂道:“谁敢!此乃是国公府的马车!你们胆敢威胁官眷!是不要脑袋了吗!!” 山贼歪脸避开,狞笑一声:“去他娘的国公府!这个山头是老子们的地盘!天王老子来了都不管用!”顺势扣住妙辛的脚踝,用力一拽直接半个身子都拖了出去! “放开我!!” “妙辛!” 锦鸢见妙辛被拽住,抓起马车里的茶壶用力朝山贼的脑袋上掼去! 一声闷响。 锦鸢手里的瓷壶应声裂开,山贼的脸上淌下一道暗红的血流,视线缓缓抬起,如秃鹰般犀利的盯着锦鸢,抬起手摸了下额头,“臭娘儿够辣啊…”说着,舌尖舔了下嘴唇,“看老子等会儿怎么玩死你——” 锦鸢吓得连忙松手。 妙辛得以从山贼的手里逃开,她在地上捡起碎片,反手就朝着山贼的眼睛上用力插去! 便是山贼也没想到,这两个丫鬟这么难缠。 身子往后仰去避开这一击,见外面兄弟把人收拾的差不多了,“弟兄们快来收拾这两个臭娘儿们!” 立刻有山贼讥讽着回:“你个王八犊子,三个娘儿们都降不住!” 还有个山贼啐骂了一声:“艹!被跑了一个老婆子!” “你他娘的舍不得啥,是老娘儿们还没玩够是么!” 接着响起一片淫笑声。 已听不见任何打斗的声音。 这些山贼的脚步声齐齐朝着马车靠近。 妙辛连滚带爬的退回马车里,展臂将锦鸢、沈如绫护在身后,手里死死攥着一块血淋淋的瓷片,声音紧绷:“小姐、锦鸢,你们别怕——这儿是条大道!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锦鸢也学着她,从地上捡起来一块瓷片捏在手里,手冲着帘子的方向,“小姐,奴婢们会保护您的——”她的声音在颤栗,不知是刚才那一掼击引起的,还是心中对未知的恐惧,她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听他们说,有个婆子逃了,定会搬来救兵!” 被她们齐齐护在身后的沈如绫怕的连一句话都说不出。 可对于妙辛、锦鸢而言—— 她们即便一样害怕,也仍要把主子护在身后。 并非奴性,而是为了得救后不被主子赶出去,丢了饭碗。 山贼们已经围在马车四周、掀开帘子。 一张张脏污的脸上皆是垂涎、肮脏的表情,令人作呕。 他们伸长了胳膊去拉拽,哪怕锦鸢、妙辛拼了命的挥舞着手里的瓷片,还是被他们扯住拽下,摔落到泥泞不堪的路面上。 第30章 多谢赵将军出手相救 有两个山贼在看见泥水打湿了妙辛、锦鸢的衣衫紧贴身躯,勾勒出年轻女子曼妙的躯体,便已忍不住的伸手去扯自己的裤腰带,淫笑着朝着她们扑去。 更有一个山贼已经彻底将衣服扒了,正钻进马车里去,沈如绫吓得尖叫不止—— 锦鸢手脚并用,试图从地上爬起来,追上的山贼捉住了她的脚腕,再次将她拖拽了回去。 雨水落下,打湿她的面颊。 浑身脏污,仅有脸色雪白如霜,眼中蓄满恨意的眼泪,手中仍不断朝山贼挥舞着瓷片,嘶声裂肺的叫着:“滚开点——离我远点——” “别怕别怕啊,老子会让你爽的…”山贼扯掉裤头,笑的露出一口黄牙:“别叫,今天下雨,没人会走山路的,嗓子叫哑了等会儿哭起来可就不好听了。” 张开着胳膊扑过来。 锦鸢努力睁大了眼睛,反手拔下簪子瞄准他的喉咙刺去! “别碰我——” 她虽命贱… 她虽已被破身… 但拼死也绝不会让这些山贼得逞! …… “无耻山寇!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敢强抢民女!还不快住手!” 一道厉呵声响起,正义凛然! “我已经叫了官差来捉拿你们!快快将她们放了!” 山贼们这才看向嚷嚷的男子。 见是一个背着书框的文弱书生男子,嗤笑了一声,语气颇为不屑:“哪儿跑来的病秧子!”扭头叫了声‘老四老五你们几个,赶紧去把那酸秀才捆了扔下去喂野狼!别耽误哥几个快活!’ 被点名的‘老四’骂了声‘怎么又是老子,老子衣服都脱光了!’,但又不得不从马车里退出来,招呼了站在一旁放风的兄弟朝着男人走去。 沈如绫见山贼跳下马车后,浑身颤栗着探头朝外看去,刚才仗义相救的男子竟然是在魏府有过一面之缘的顾生顾公子! 只见他一身青衫,面对粗鲁的山贼毫不胆怯,手持一根棍子反抗,口中仍在叫着让山贼放过她们。 沈如绫胸中似有浪涛翻涌。 在看见顾生被山贼一拳撂倒时,她的心猛的被揪起。 就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重重马蹄声,从声音听来人数众多! 山贼们顿时止住了动作。 顾生抬袖擦过嘴角的血迹,笑的坦然:“我早已说过寻了官差来捉拿你们——” 刀疤山贼低咒一声,“他娘的!现在可不能被捉住!”转而扬臂一呼:“弟兄们撤!” 自然有人不满:“老子裤头都扒了这就撤了?!” 被刀疤山贼跑过去狠狠踹了一脚,“娘儿唧唧做什么!老子说的话不管用了是不是!等回了寨里让老大把你孙子一起剁了!!!” “别别别——我撤我撤!” 山贼们纷纷捡起衣服胡乱裹上,翻身上马接连离开。 她们… 逃过一劫了? 锦鸢撑着胳膊,从地上爬起来,发现浑身都在颤抖。她环住胳膊,混乱的视线搜寻着妙辛的身影,“妙辛…” 无意看见小姐从马车上跳了起来。 “小——” 不是朝着锦鸢、妙辛而来。 而朝着方才出声救她们一回的男子一路小跑而去,一向爱洁的小姐,竟然都不顾及脚下的泥泞要拖脏她的衣摆,也不嫌弃漫天细雨打湿发髻。 沈如绫来到顾生面前两步外止住,微白的唇抿了下,眼中的眸光异常明亮,从袖中拿出一块帕子递过,面颊浮现两抹极浅的绯红,郑重道:“今日多谢顾公子救命之恩。” 尽管声音已故作平静。 但锦鸢侍候了沈如绫多年,如何听不出她话音之外的情绪。 但顾公子是…? 锦鸢不解的抬眸看去。 发现这次救她们一回的男子竟是在魏府唐突过小姐一回的顾公子。 未免太过凑巧。 锦鸢微蹙了下眉心。 而重重马蹄声靠近后声音也有了变化,见两人骑马而来。 一人是轻风。 另一人则是赵非荀。 隔着斜织的细雨,锦鸢望去的视线有些模糊,从脚底涌上来的寒气却在此刻达到了巅峰,冻得她浑身冰冷,甚至连血液都凉透了。 即便隔得这么远,她也能清晰的感受到,赵非荀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如瞄准猎物的猛兽,带着高高在上的施舍与掌控。 她死死咬紧了牙关才止住身体的颤抖,今日她们遇到的事情究竟是意外还是有人费尽心思的安排……? 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锦鸢,你受伤了?”妙辛抱着胳膊走来,亦是浑身脏污不堪,被冻得瑟瑟发抖,但仍在关心着锦鸢。 锦鸢被妙辛的声音打断恐惧,慌乱的移开视线,对着妙辛牵强的笑了下,“我没事,你呢?那些山贼没欺负你吧?” “我也没事,”妙辛摇头,说着语气微顿:“只是小姐…” 视线看向正在与陌生男子说话的沈如绫。 沈如绫心比天高,对未来夫婿更是挑剔,连赵非荀都入不了她的眼,眼下她却肯与一青衫男子交谈,粗看男子衣饰,绝非出身家境殷实。 “许是小姐在谢他相救之恩。”锦鸢不知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妙辛的,“小姐与那位顾公子在魏府里有一面之缘。” 妙辛了然,视线一晃,看见骑在马上的两个男子,顿时脸色一变,连忙抬手拍锦鸢,低声急问:“我曾陪同夫人远远见过一次,鸢鸢鸢你帮忙看一看!那位是不是赵将军?” 锦鸢心要跳到嗓子眼,生怕被妙辛看出端倪,也装作吃惊的飞快看了一眼,“是——” 还未说完,听着妙辛念了句“糟糕不妥!”就扯着胳膊朝他们走过去。 这一段路,锦鸢步步煎熬。 不敢表露脸上,只能把头低了又低。 顾生虽被山贼揍了一拳,但谈吐间不见落魄、羞恼,仍是一派的温文儒雅,说起话来使人如沐春风,面对沈如绫的谢礼,他大大方方的伸手接过,拱手道谢。 随后,看见骑马而来的只有二人,上前几步,拱手一礼,态度温和,但也丝毫不掩盖语气中的好奇之意,“多谢两位侠士出手相救,才逼退了那些山贼。只是顾某有一事不解,还望侠士解惑。方才的马蹄声急似有数十人,是否余下之人都在远处候着不便露面?” 赵非荀一身玄衣金丝暗纹锦袍,通身的贵气逼人。身下坐骑高大、鬃毛暗红,与中原常见的马种截然不同,马头微扬,一股桀骜不驯之意。 视线投来,如睥睨众生的神只。 “雕虫小技罢了。”他松开些缰绳,语气漫不经心着,“不过是在半道遇上一个婆子四处求助,说她家的主子被山贼围住,这才路过看看。还未来得及出手,谈不上相救二字。” 顾生听出他谈吐讲究,知他并非寻常人家。 “敢问侠士是…?” “城羽营统帅。” “赵将军?!”顾生难掩吃惊之意,“您竟是赵将军!” 赵非荀并未否认,移了视线,越过顾生,淡淡落在沈如绫面色清冷的脸上,音调轻慢着,“沈小姐受惊了。” 沈如绫略昂起下颚,视线直直迎上这位态度高高在上的莽夫、她的准夫婿,屈膝福了福,语气冷淡,听不出多少感谢之意:“多谢赵将军出手相救。” 救命之恩和出手相救。 赵非荀轻哼了声,嘴角勾起的笑有些意味深长。 手指摸索着马鞭一端的纹理,回了一句:“客气。” 第31章 大公子…奴婢…疼 两位主子间你来我往,外人听着客气,可知悉内情的两个丫鬟、轻风却险些各自没绷住。 轻风清了下嗓子,抱拳道:“属下去看一眼那些昏倒在地的婆子和马夫有无大碍。” 赵非荀收回视线,“去罢。” 锦鸢不愿继续留在赵非荀视线下,自他出现起,心中那根弦始终紧紧的绷着,侧过身,轻声向沈如绫禀道:“小姐,奴婢担心婆子们、马夫,也想去看看他们。” 沈如绫适当露出担忧之色:“替我去看看他们。” 锦鸢应声,在转身离开时,听见顾公子有几分好奇的问道:“二位认识?” 妙辛快人快语,答道:“顾公子有所不知,我家小姐是国公府里的大小姐,与赵将军的婚事还是陛——” “住口。” 话还未说完,就被沈如绫呵斥打断。 锦鸢这会儿走的有些远了,后面又说了什么,实在听不真切,她心头有些疑惑,妙辛虽妙语连珠,但做事说话都稳重,为何会突然说这一事… “锦姑娘。” 轻风的声音响起,她才止住这些思绪,掀起眼睑,视线柔和的看向轻风。 尽管衣物染遍泥泞,鬓角乱发,但她性子内敛又温柔,面对不令她紧张的生人,瞧着只觉得是位性子柔和的姑娘,看着就让人觉得舒适。 轻风也不由得放轻了些语气,生怕自己从军营里带出来的糙气吓到人: “这几人是被山贼打昏了过去,没法叫醒只能等他们自行醒来,估计要等上些时辰。” 锦鸢问:“马夫也是吗?” 轻风点头,耿直的抛出来一连串问题:“马夫伤的更重些,估计醒来了也没办法赶车了。你家主子打算怎么处置他们?总不能让他们一直在地上躺着不管,把他们都塞进马车里的话,谁来驾车?你们三人怎么办?” 锦鸢听的一阵头疼。 这些事情最终还是要小姐做主。 她思虑片刻,便向轻风央求道:“劳烦轻风大哥帮忙,把四个婆子和马夫搬到一起。” 她求人声,嗓音更不自觉的放软几分。 话音落,轻风还没答应,身后先一步传来一道冷冽的嗓音:“如何了?” 似一二月的寒风,冷不防的从锦鸢的衣领里钻入。 冻得她打了一个寒颤。 她按着身后传来声音的方向,略含胸往旁边退开两步,规规矩矩的守着礼,“赵将军。” 赵非荀将她的动作收入余光中。 轻风简单答了一遍,又说要把人都搬到一起,等沈小姐如何处置,赵非荀颔首后,他撸起胳膊,将袍子塞进腰间后去搬人。 锦鸢也紧接着屈膝回道:“奴婢一同去。” 赵非荀跨出一步,好巧不巧的就堵在了她的面前,视线不看她,手上动作慢条斯理的圈起马鞭攥在手中,“你就这么去,嗯?” 嗓音低而冷沉,逼人。 锦鸢不懂他话里的意思,眼神怯弱的看他。 在她抬脸时,他用收短的马鞭挑起她的衣袖,袖子早已被泥水打湿,被掀起后,露出泥泞脏污下一节纤细的手腕,上面压着一只素镯。 锦鸢被这个调戏的动作吓得愣住,须臾后才忙避开手,惊慌失色通通写在了脸上,甚至因小姐、妙辛都在身后不远处,她怕的连话也不敢说出口。 赵非荀垂眸,将她的神色看入眼中。 眼底闪过一抹笑。 小丫鬟的胆子还是这么小,再逗下去估计又要哭了。 他放下手,扬了扬下颚,“手里那东西你还打算捏多久?” 锦鸢低头看去,才发现自己手中还捏着用来驱赶山贼的碎瓷片。从山贼手中逃出,紧接着赵非荀又出现了,她时刻悬着心吊着精神,竟是连这都忽略了。 她缓缓松开手,一阵刺痛顺着手掌蹿起。 瓷片落地,掌心开始渗血。 僵硬的五指、掌心逐渐恢复痛觉。 她皱着眉,忍着。 小丫鬟浑身上下都细皮嫩肉的,掌心里血色混着泥色,伤口看着触目惊心。 看的赵非荀直皱眉,语气冷下:“你是蠢吗,碎瓷片握这么久都不觉得疼?” 锦鸢放下手,不敢再继续留下,垂首回道:“奴婢无碍。” 说着屈膝行礼后就要离开。 沈如绫就在身后不远处,还有一个外人在,当着这两人的面,赵非荀也不能不对自己如何。 锦鸢笃定这个念头。 才敢如此行事。 却不知—— 在她屈膝下去的瞬间,受伤那只手的手腕猛的被赵非荀强势扣住,他甚至上前一步靠近,两人距离比刚才她和轻风相处时更近。 而在他们背后不远处,她隐约还能听见小姐、顾公子的说话声。 锦鸢紧绷的弦险些断裂。 她瞬间掀起眼睑,脸色煞白,眼神晃动着不安惊惶,低声开口,偏还要死死压住想要尖叫出声的冲动:“您要做什么!” 后背皆是冷汗。 赵非荀面色生冷,语气寒戾着问她,“不疼?” 锦鸢的心跳如雷,在嗓子眼徘徊。 在马车里那样折辱她,现在在外面,在她的主子面前,在他的未婚妻面前还要这样欺辱她… 锦鸢眸似点漆,里面稀碎的光闪着。 咬着唇,低声回他:“疼。” 他却还不满意。 捏着她手腕的指腹上移,脸上的表情纹丝不变,手上却狠狠按下去,疼的锦鸢险些没忍住叫出声。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试图转移疼痛。 耳边是他轻描淡写的问话:“几日不见连人都不会叫了?” 锦鸢眼眶已染的通红,强迫自己开口:“回大公子…奴婢…疼…” 她性子软弱,即便心中有恨有怨,眼神也不够有力道,像是只可怜的,毫无威胁的狸奴。 一只入了赵非荀眼的狸奴。 他松开了手,“等会儿来找我上药。” 锦鸢惊愕的去看他。 只能看见他朝沈如绫等人走去的背影。 她不敢多看,生怕自己脸上的表情被熟悉之人看出端倪,连忙背过身去,因他那一句话,内心几欲崩溃。 他究竟要做什么… 平复许久,才强迫自己收敛起情绪。 掌心的伤被她用帕子扎紧,虽痛,胜在不淌血。 等轻风把四个婆子、马夫搬到一处,赵非荀已经把现状告知沈如绫。 赵非荀、轻风今日是要去三十里地外的驻地看望从边疆退回来的将士,他们也驾了辆马车、一辆板车,从大方向看来,与沈如绫去五通观是顺路。 而顾生则是去五通观送檀墨,所以才背了一个书篓,与沈如绫更是顺路。 沈如绫是主子,需要她拿主意。 今日与赵非荀接触后,除了莽夫、粗鲁外,对他更多了傲慢、心思叵测这两个印象,心中万般不愿意和他同行,提出要在马车里等着国公府派人来接。 第32章 小丫鬟始终不肯长记性 赵非荀颔首,轻描淡写的说了句:“沈小姐不怕山贼原路返回的话,自便。”他叫了声轻风后,拽住马鞍利落翻身上马,肩上披着的斗篷划出一个凌厉的弧度,“我们走。” 沈如绫脸色登时发白。 他明明身为自己的未婚夫,竟然都不愿陪着她一起等?! 可想起那些山贼的奸淫之举,她打从心底作呕,若是再遇上山贼被玷污了身子,她宁可一头碰死也绝不苟活! 眼下也只能忍气吞声些。 “小姐啊…”妙辛看着赵将军都要走了,急得小声去拽她袖子。 沈如绫不耐烦的抽回自己袖子,出声道:“赵将军若不嫌弃我等累赘,不如顺路结伴而行?” 赵非荀才勒住缰绳,回了一个半笑半讽的淡笑。 不在人前,他的这位未婚妻连装都懒得装了,求人都是这么个傲慢的嘴脸,当真是国公府里教出来的好规矩。 沈如绫看他不说话,笑的又冷,心下有些忐忑,“赵将军意下如何?” “沈小姐都开口了,本将岂有拒绝之理。” 沈如绫还礼,身后的丫鬟也跟着蹲福。 就此,三行人短暂同行。 昏迷的婆子们、马夫被轻风搬去那辆运货的板车上,板车也套了匹马,上面还有棚子遮着,五个人在一起虽然拥挤了些,但终究是粗使的婆子们,身上脏的泥泞不堪,沈如绫不愿他们弄脏自己的马车,自然也不会为他们开口,让他们进赵非荀的马车。 沈如绫带着两个丫鬟仍坐国公府的马车,只不过驾车的是赵非荀带来的马夫,顾生也一同坐在外面的辕架上。 马车缓缓起步。 从外传来嘚嘚儿的马蹄声,又听见道熟悉的声音唤了声‘锦姑娘’。 锦鸢心弦颤了下。 沈如绫、妙辛都看着她。 锦鸢垂了视线,忙低声解释:“那几日…在清竹苑里时,奴婢见过他两回,许是路上有什么事要同我们说,才唤奴婢。” “那就去问问。”沈如绫应了声。 锦鸢这才敢挑起马车的帘子,露出半张怯柔的面庞,扬声叫了声‘轻风大哥’,看见一匹骏马靠近,才继续问道:“是有什么事么?” 丫鬟的嗓音软绵,带些畏生的颤意。 轻风骑在马上,半弯下腰答她,“外面雨下了,山间路难行,到五通观还有一个多时辰,你们几个姑娘的衣裳都脏了,别着了凉,后面马车上还空着,可以去更衣。” 她和妙辛的衣裳沾的都是泥水,黏糊糊的贴在身上,气味难闻不说,春寒料峭,寒气入骨,这会儿坐定后冻得手脚都凉。 沈如绫爱洁,她们也自觉坐在靠外的位置,用半旧的褥子垫着,生怕弄脏车里。 靠外风也大、雨丝也都飘在身上。 就这么熬到五通观里,实属折磨人。 轻风好心,锦鸢不敢擅自应下,不由得看向沈如绫。 妙辛与她亲近些,忍不住低声求她,“小姐…” 沈如绫才松了口,“多谢你的好意,我的丫鬟稍后就去借用马车。” 轻风听后,回了句沈小姐客气,打马回去。 锦鸢、妙辛欣喜,齐齐道了声谢谢小姐。 沈如绫仔细看了眼自己带出来的两个丫鬟,若不是看在她们刚才维护自己的份上,她断不会容忍她们衣裳肮脏的坐在马车里,柳叶眉拧着,眼神嫌弃的扫了眼,“好了,赶紧去换了衣裳再回来侍候,别把马车里也弄脏了。” 妙辛翻出两人的衣裳,将一套交给锦鸢,轻声问:“咱们…谁先去?”她低语一句,仅两人可闻,“我有些怕…” 锦鸢比妙辛更怕。 又不敢让人瞧出来。 她接过衣裳后,咬了咬牙,勉强扯了个安心的笑颜,低柔着回:“别怕,我先去。” 马车停下,在她下车后才继续前行。 雨势渐大。 她不敢在外多停留,抱紧怀中干燥的衣物,朝后面一辆马车而去。 无人在外驾车。 套车架的马紧跟着前面骑马而行的轻风,竟然都不需要人拉着缰绳,就分外乖巧的走走停停。 轻风停下,马也停下。 锦鸢收回惊讶的视线,向轻风快快福了福身,才撩起裙裳登车。 她铺了块旧布,怕自己的衣裳弄脏内饰。 转身合上车门。 马车缓缓起步前行,再无人前来,她仍不敢松懈,手脚利落的脱去外衣、中衣、外裙,连同脏了的云袜一并脱下。 她带了水囊来,小心着打湿帕子擦拭身上残留的泥水,收拾妥当后,正弯下腰拿起干燥的中衣,听见背后的小门吱嘎一声开了。 以为是风吹开的。 她含胸护着,伸臂想去合上。 却见赵非荀堂而皇之的登车,她惊愕的失口叫了声‘大公子’,随后速速收回手,背过身子挡住自己外泄的春色。 赤裸的后背,止不住的颤栗。 背上旧伤淤血才消,躬身时显出一面纤细脊背。 赵非荀单手合门,将风、雨嘈杂声一并关在了门外,车内安静的能听见小丫鬟紧张的喘气声。 跟了位娇纵跋扈的主子多年,她怎还会如此胆小。 还呆,还蠢。 像只让人逗弄不尽兴的花狸。 赵非荀浅浅勾了下嘴角,“不看你,先穿好衣服。” 锦鸢脸色涨红,手忙脚乱的穿着衣裳,鼻尖都紧张的冒出了一层细汗,系带的手指僵硬,她也不敢低头去看,胡乱穿好后归拢了脏衣的包裹,往车门的方向挪了下,飞快抬眼看了下他,“奴婢好了…这就出去…” 他未有反应。 锦鸢当他默许。 轻咬了下唇,起身推门要走。 手指还未碰到小门框,腰间按上一只手,掌心滚烫,便是隔着春衫个险些将她烫到。锦鸢的心脏猛跳一下,慌忙回眸去看身后的男人。 小丫鬟云眸潋滟,水色涟漪。 眼角微红,轻轻向下压着,似是藏着些不敢言说的委屈。 看的人… 赵非荀眼神幽暗一瞬,没等锦鸢看懂,按在她腰间的手收紧,将小丫鬟扣在面前,手松开,小丫鬟胆子大了要挣扎,被他用腿夹住,嗓音低沉,不夹杂情绪,“伸手。” 就这么两个字,小丫鬟的身子晃了下。 娇面煞白。 视线压的极低,一眼都不敢再看眼前的男人。 赵非荀耐着性子,忍住心底不悦,抬起手贴近的她的面庞,小丫鬟竟是侧了下脑袋避开,偏偏她胆子小,做完这个动作后,下压的鸦黑眼睫还在害怕的抖着。 他冷笑一声。 手上用了力,强迫她的脸贴上自己的掌心,眼底的阴寒逐渐渗出,指腹轻轻的摩挲着她的看似温顺木讷的眉眼。 马车里安静的让人心惊。 他的指腹挪动一下,锦鸢的心便猛跳一下。 没一会儿,已紧张的气息不稳。 她悬着半日的心,此时提到极致,长时间胆战心惊下,她已经快撑不住了… 赵非荀却似乎以此为乐,反复用这些动作试探、折磨着她。 他的视线紧盯着小丫鬟的脸,观察着她每一个看似温顺实则处处是叛逆的眼神,不禁想起试婚那几日,她可比这会儿听话多话,怯弱的像是只兔子,吓一吓,就会落泪,又怕又不得不依附他。 果然啊,不放在身边日日看着,小丫鬟的心就野了。 再怎么时不时训她一二,小丫鬟也始终不肯好好长记性。 动不动就想从他面前逃开。 念落,他的手不慎失控。 第33章 每次都要哭 小丫鬟疼得轻嘶了声,眼眶里水色娇颤。 赵非荀才松了些力道,移开手指,看见她脸颊上落下一个鲜红的指印,他用指腹轻轻抚摸着那个指印,沙哑着声音问她:“疼吗。” 他究竟要…做什么… 锦鸢已是撑到极限,她怕极了这个喜怒不定的男人,更怕他狠辣的手段、无处琢磨的心思,“奴婢…不疼——啊……” 下颚再次被他指腹用力掐住。 从进来开始屡次闪躲不敢看他的视线被强迫抬起。 迎上他阴沉莫测的视线,语气却莫名温和,“还是不长记性啊,别怪本将动手罚你。” 她眼底震荡。 胆怯与恐惧积累到身体已无法承受,她崩溃着昂面望着眼前冷血无情的男人,“大公子…您究竟要奴婢做什么…为何…” 不能放过她…? 但这句话,再没机会问出口。 她被扣在怀中,一条坚硬的胳膊勒住她的腰间,将她凹出一个过分的弧度,应承贴和他的身躯。 急促的喘息声被平复。 但远不满足于此。 他对小丫鬟身体的渴求,比想象中更难以抑制,一旦沾染,得其中美好,再难撒手推开。 方才锦鸢急着逃离,衣服穿的潦草,系带松散。 轻轻一抽,或是拨弄就开了。 微凉的肌肤被炙热掌心温着,很快也滚烫了起来。 马车外雨声渐大、马蹄踩过地上泥洼积水的声音,轻巧的盖住从安静的马车里不慎传出来一两道轻喘声,任是谁也不会想到,国公府的丫鬟,会背着自己的主子,与未来的姑爷在马车里厮混。 漫天的春雨,成了最好的帮手。 马车逼仄,虽无人敢来打扰他们,但赵非荀骨子里仍受身份克制,自己并非色欲熏心的登徒浪子,何必自降身份贪这一响的欢。 小丫鬟面皮薄,若真这么做了,不知道要哭出来多少眼泪。 自己也不能尽兴。 他抽回手,压下眼底暗欲,神情逐渐恢复清冷之态,低头看着怀中瘫软下滑的小丫鬟,见她面颊酡红,张着小口喘息着,眼神似有些空洞、虚软,凝不住焦点,可双手还不忘抵在他的胸前。 喃喃哀求着:“不要…” 赵非荀才欺负她一回,便放她这一次。 拿起一件自己的斗篷罩在她肩上,还未落下,她撑在胸前的手忽然用力,借力将自己推开。 身上又没力气,直接跌了下去。 被赵非荀一把捞起来扣在怀里。 小丫鬟咬着唇,不吭一声,任由眼泪簌簌涌出来。 她哭起来没声音,仍是那副乖顺垂眸的表情,只不过不停的涌着眼泪,他想看仔细了,把她脸抬起来,看小丫鬟哭的眼角通红,鼻尖也红了。 实在可怜。 像是他做了多恶的坏事。 赵非荀心底最后的一丝不悦也被她的眼泪浇灭了,他从军多年,早已不像京中子弟那样记得随身携带帕子,也不嫌弃小丫鬟脏,用掌心拭去她的眼泪。 口吻似是有些无奈,“怎么每回都要见你哭一回,”他动作刻意放轻,显得有些不自在的生硬,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和之意,“哪里来这么多眼泪,嗯?” 锦鸢惊魂未定,生怕他又起邪念,只想着尽快逃开他,绝望过后,才被迫冷静下来。 听出他话里揶揄,脸颊不受控的涨红。 被教训过后的小丫鬟不敢再动,倒是安分温顺的坐在他怀里,垂着头,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低垂眉眼,面颊微红,不安又怯怯,也不再掉眼泪。 赵非荀抬起手,摸了下她的脑袋。 颇为喜欢她这副模样。 “伸手。” 锦鸢脸色又白了下,已经深刻知道他性子疯,只会下狠手使劲折腾她,她出来已经够久了… 再不回去,小姐定会生疑。 哪怕心中怕他又要做什么举动,但仍伸出了手。 赵非荀手指扣住她的掌心,将掌心反转朝上。 她五指微微蜷紧,掌心包扎的帕子已经被血水弄脏,他皱了眉,抽出一把匕首,寒光出窍,刺了下锦鸢的眼,往侧避了下。 赵非荀看她躲,嗤笑了声:“胆小如鼠。” 锦鸢抿着唇,不敢接话。 接着,赵非荀一手扣住她的手腕,一手拔开水囊塞子,清洗掌心的伤口。 凉水刺痛伤口,她下意识的要往后缩手。 赵非荀捏了下手腕,头也不抬:“忍着点。” 语气强势。 上药,包扎,一气呵成。 直到松开了她的手,锦鸢还呆愣的看着眼前的赵非荀,他当真是替自己包扎了伤口… 在赵非荀冷冷问她‘这会儿不急着回去了?’,锦鸢才回过神,深深低下头,手异常麻利的穿好衣裳后,连看都不敢往他的方向去,抱紧了包裹,低声道:“多谢大公子,奴婢告退。” 没等马车停稳,就已跳了下来,一路小跑着追上前面的马车。 胸腔中混沌一片,思绪混乱。 想起在山间路上说的就是找他去上药…所以刚才在马车里他说的那一句伸手,就是打算上药么…是她自己担忧太多才会有那些事…? 可今日种种,分明他是为了小姐。 又为何一次次来招惹自己。 还在马车里那般… “锦鸢?” 妙辛挨近了她,手里抱着包裹,另一只手在她面前晃过,“后面的马车很热么?怎么脸这么红?” 锦鸢下意识的用手捂住脸。 心跳快了几拍。 扯着嘴角笑了下,摇头道:“没、没有,是我急着跑回来才这样。” 妙辛点头,“那我也去了,你在这儿陪着小姐。” “好。” 她颔首,柔声应下。 在妙辛下车时,她似是想起什么,视线往外看了一眼,看见赵非荀骑着那匹暗红色骏马,头戴斗笠,肩披蓑衣,因眉眼、举手投足的气势醒目,一眼看去便知不是寻常百姓。 又见他身量高大,腰挂刀鞘。 走在山路间,连着路人也对他们这一行人避让一二。 锦鸢看的久了些,赵非荀五感敏锐,偏首投来视线,精准的看向她所在的方向,把锦鸢骇了一跳,手一抖放下了帘子,连忙缩了回去,不敢再看。 心口狂跳不止。 好在沈如绫正在闭目休息,并未发现她的异样。 马车内里一片安静,从外面传来车轱辘碾过湿地的动静,一声连着一声,往复循环。 外面的雨声小了些。 许是美景难得,马夫忍不住说了句:“这景色真好看啊,难怪你们这些读书人都喜欢在山野之中定居。” 顾生回应着温和一笑。 “是啊。” 声如润雨,细细斜织着落下。 不经意,悄然的,钻入了沈如绫的耳中。 连同后面那一句随口念的诗句。 第34章 悔至今日觅萧郎 “莺初解语,最是一年春好处。微雨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马夫:“顾公子说什么?” 顾生又是柔和一笑,“叹这春色正好,莫要负了。” 马夫是个大粗人,闻言哈哈一笑,“我只听说负心汉,怎么还有负春色呢!” 也把马车里的沈如绫逗笑了。 马夫又问:“顾公子笑什么?” 顾生摇头笑着不语,从怀中拿出一把笛子,轻轻吹奏起来。 笛声悠远,似能绘景。 雨雾纷纷,洒在竹叶上沙沙作响。 凝神谛听,方可闻笛声中深藏的一丝一缕的愁绪,令这竹笛声更添份难得的回味。 也如方才他未念的半首诗。 沈如绫启唇,眸子看向垂落的帘子,那儿隐约勾勒出一个清瘦的身影,低声缠绵念道:“休辞醉倒,花不看开人易老。莫待春回,颠倒红英间绿苔…” 锦鸢听不懂这些诗词。 只觉得有些哀愁。 “小姐…?” 沈如绫不曾理会她,仍直勾勾盯着那个方向,呢喃一句‘他是懂这首诗的…才会留半首,又吹笛来奏…’复又想起在魏府初见,他说的那些话,今日他一举一动…沈如绫已在心中将他引为知己。 顾公子身虽不富裕,心洁而不染凡间杂尘。 这样的男子… 为何她今时今日才遇见… 锦鸢小心观察着小姐的表情,见她眼神涌动,似有他意,锦鸢不敢细想,轻声唤她:“小姐,您说什么?” 沈如绫抬起手,示意她住口。 “嘘,”她目光微亮着,“别扰了这笛声。” 锦鸢视线滑动。 耳边是似怨似诉的笛声,眼前是小姐一反常态的神色,她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心口猛跳两下,几乎要挡不住震惊的眼神。 笛声很快结束。 妙辛回来后,沈如绫仍如旧,与她们闲话几句,等着抵达五通观,再无其他异样。 锦鸢释怀。 或许是她忧思过度才多了心。 — 在抵达五通观后,轻风帮着卸下昏迷的婆子、马夫,就与赵非荀离开了,并未停留。 顾生见她们三个深闺女子,主动替她们寻来观里的道士,帮着将五人转移去西跨院里香客们能住的客房里,又请来略通医术的道士看诊,忙活一通下来,安置妥当后,外面已天色微暗。 顾生不便久留,起身告辞。 “今日天色已晚,顾某也会借居观中一夜,若小姐、姑娘们有任何事情,都可来客居寻某。” 沈如绫福身,柔柔一礼,“劳烦顾公子。” 顾生谦虚避礼,“沈小姐客气。” 送顾生出去后,沈如绫舟车劳顿一日,又遇上了山贼,安顿下来后难掩倦色,两个丫鬟侍候着她洗漱躺下歇息。 沈如绫独住一间客居。 妙辛、锦鸢的客居还在后面小院里,需要走上几步路。但这次出来只有她们两人跟来侍候,必定有人要贴身侍候,怕小姐夜里要水无人伺候。 “我先去寻观里的道士,请他们往府里捎一封口信回去,回来我们再商量。” 锦鸢轻声说着,顺手端起铜盆往外走。 却被妙辛伸手拦了下,对她摇了下头,“你去托人送口信回去,之后你也客居里歇息去,不必再来了,我守着小姐就好。” 锦鸢轻轻皱了下眉,“不好,一夜…” 被妙辛微笑着打断,她轻推着锦鸢的后背,推她屋外走去,“你没侍候过小姐,难免手生,没得为此得一两句不是…”又回头看了一眼屋子里安睡的主子,才继续说下去:“况且你夜里眼睛不好,还是我来吧。” 锦鸢感激:“那就辛苦了你…” 被妙辛扑哧笑了声,“同我还这么见外,快去吧。” 说着赶她走。 锦鸢走到门口,又听见身后妙辛来叫她。 锦鸢回眸,柔着眉眼问:“怎——” “嘘。” 妙辛看了她一眼,拉着她一起走出屋子,将客居的房门拉上后,一脸神秘兮兮的从袖子里拿出一样东西交给她,“下午的时候小姐都在我也没给你,这是你落在赵将军的马车里的吧?幸好后头进去的我,不然这种姑娘用的东西丢在未来姑爷的马车里又要扯出多少事来。” 她一壁说着,一壁将簪子还给她。 锦鸢听她说下午马车里的事情,先是心惊害怕,接着又听见簪子,再是一头雾水。 低头见自己手里塞进一支茶花绒花簪子。 可这…不是她的。 锦鸢想要如实说,话到嘴边又拐了弯。 下午那会儿,是她先离开马车,再是赵非荀,随后才是妙辛进去。 而妙辛已笃定这是她的,若她说不是,在未来姑爷的马车里找到一枚女子用的簪子,这件事总要报给小姐听,小姐如果那这件事发作,又说不愿意嫁赵非荀,那才要想妙辛说的那般,扯出来多少事故。 锦鸢咬了咬牙,一口应下,收了簪子,“是、是我的…” 妙辛送了东西,单手托着腮,饶有趣味的瞅着她,左看看,右看看,才笑吟吟的问她:“你日子过得比我还要节俭,何时舍得买这么好的簪子了?还是说——”她噙着笑,眼中有笑,“是谁送的?让我猜猜,定然不会是立荣…” 她越说,锦鸢的脸越红。 妙辛愈发来劲,从她手中抽走那支绒花簪子,娇笑一声:“也难怪立荣送的绒花簪子不入你的眼不见你戴,原来是有更好的——” 笑着斜眼打趣她。 “你、你浑说!” 锦鸢心虚,立荣的簪子早就被赵非荀毁了,她如何能戴着示人?只是妙辛打趣的是在露骨,她只装作恼羞成怒遮掩,“你再浑说我和立荣,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妙辛笑躲着。 把茶花簪子抛给她,“好好好,我不说了啊,”她跑到门口,语气却又一边,笑着同她扮鬼脸:“我让立荣亲口和你说!” “你——” 锦鸢羞恼的跺脚。 妙辛拉开屋子躲了进去,料定锦鸢不敢再追进去闹。 锦鸢站在屋外,缓缓敛起脸上的羞恼。 低头看手中的茶花发簪。 红的像是泣出的鲜血,这个念头将她自己也吓了一跳,不敢再看,忙收起来。 在观中寻了位道士托去口信,回客居休息。 今日雨夜,月色昏暗,她便是点了蜡烛也难以视物,索性早早躺下歇息。 宿在道观,那些噩梦再次寻上她。 她梦见自己一身白衣站在月色苍凉的院子里,头上就簪着一只艳红的绒花簪子,面如死灰,遥遥望着远处的喜悦唢呐之声,泪痕满面。 锥心刺骨之痛,仍不能让她醒来。 硬生生将她留在梦中。 醒来时,她才发现枕巾已湿透。 这一年来,每次做的梦境一次比一次真实,仿若她曾亲身经历过,梦中的绝望、痛苦,她一一尝遍。 但梦见的都是将来之事… 难道真是预示未来? 第35章 大婚过后抬你做姨娘 次日雨停。 五通观坐落在半山腰上,山上植被茂盛,观中亦是花树繁盛。 春雨过后的清晨,观中树叶如洗过般翠绿,空气清新,加之观中早上香客少。走在其中,让人神清气爽。 锦鸢、妙辛跟着沈如绫去大雄宝殿进香祈福。 结束后,妙辛到山门口接国公府来的人,锦鸢跟着沈如绫在观中的后跨院闲逛。 逛了片刻,沈如绫说她手帕落在了客居里,命她回去去取,自己在这儿等她回来。 锦鸢从命,向西跨院走回去。 刚走出后跨院,余光中见一身影从另一条小道而过,往后跨院走去。 锦鸢本不在意。 走了两步后,才想起那个身影有些眼熟,再仔细回想,像是顾生顾公子…? 小姐将她打发走去取帕子。 顾公子又刚好过去。 如此巧合,她怎能不在意。 当下犹豫片刻,还是转身又折返回去。 回到后跨院她走出来的那院子前时,隔着扇月洞门,听见从院子里传来一男一女交谈的声音。 锦鸢的心陡然沉下。 他们是无意撞见还是私下相约…? 小姐今年秋日就要与赵府大婚,观中眼下虽无旁人,但如果被人看去与一外男私会,是要毁名声的大事! 锦鸢悄悄隐匿身影,沿着月洞门旁闪入。 幸好院中花树繁盛,她藏身躲在一棵海棠花树下,透过枝丫间稀疏岔影,只见小姐与顾公子相对而立,相谈甚欢。 他们身后得桃花花树,满树的桃花怒放。 树下的两人看起来眉眼皆是笑吟吟的欣喜,男才女貌,都能拓入画中。 听着他们谈论歌词歌赋。 锦鸢也甚少见小姐笑的这么开心,用手虚掩着唇,一脸小儿女般的娇艳模样。 不知说到了什么,顾公子从袖中拿出一块帕子递过去。 小姐抬眸,怔怔看他一眼,又低头将它推了回去。 两人手碰在一处,却无人避嫌。 锦鸢大惊失色,忍不住用手捂住了唇。 脚下动了位置,不小心踩到一根枯枝,发出轻响。 已被那边的沈如绫察觉,她立刻扭头看来,清声质问:“谁在那儿?” 语气中是戒备之意。 她也知道私见外男不妥。 沈如绫见无人应声,立刻朝着锦鸢躲藏的方向走来,仍在问着:“有谁在这儿么?” 锦鸢牢牢捂住嘴巴,不敢露声。 希望能蒙混过去。 若不然在小姐走到第三棵树那边的位置时,她也要先一步露面。 沈如绫先一步察觉到藏在花树后的人影,看见那裙裳的颜色,猜到是自己的贴身婢女,心里松了口气,转过身,对担忧着跟来的顾生莞尔一笑,“好像是只花狸,听见人声就跑了。” 顾生毫不怀疑,眼神从花树上轻轻掠过。 颔首,温文儒雅道:“这五通观中的确有不少花狸,许是跟着师父们焚香祷告久了,比起山下的颇多几分灵性。” 沈如绫柔应了声,语气微顿,“方才…与顾公子相谈甚欢,今日过后,不知何时才能再得见…” 她落寞的垂眸。 沈如绫生的明艳动人,平日里不常做女儿家的娇态。 此时落寞叹息,便是连鬼神见了都要不忍于心。 顾生道:“我已经在京中长居,今后有缘自然能见。”至此,他已不再谦称为顾某,说完后,拱手要辞别时,忽又目视沈如绫,语气说不出的温柔细致,“几日后在仙韵湖旁有一画扇会,有不少文人墨客都会参加,沈小姐对诗词颇有造诣,若是方便,倒可前往品鉴游玩一二,权当散心。” 沈如绫脱口应下,语气中掩饰不住喜悦:“自然赴约。” 得顾生温和一笑。 二人辞别,沈如绫目送顾生走出院子,转过身来时,脸上的笑意瞬间敛起,低声呵斥:“还躲着不出来吗?” 锦鸢才从树后走出来,到她面前,正要屈膝行礼时,沈如绫已抬手朝着她脸上用力扇去,柳眉倒竖满面怒容:“锦鸢、你好大的胆子,胆敢偷听主子说话!说——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是我母亲?还是秦嬷嬷?!” 锦鸢挨了打,立马下跪。 连连摇头辩解:“无人指使奴婢,奴婢更不敢!” 沈如绫逼近她一步,视线咄咄逼人:“不敢?!做都做了还说不敢!”她嘲讽一笑,随即脸色再变:“母亲与秦嬷嬷当真没有看错人,主子面前看着是个锯嘴的葫芦!不知肚子里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心思!” 沈如绫手指直直戳在她面前,腕上带着的镯子撞出响声,娇斥一声:“说!你究竟怀的什么心思!” 锦鸢已是双眸含泪,昂着头,苦苦哀求,“奴婢绝无什么心思…是方才出去时…看见一人走来…背影像是顾公子…奴婢担心小姐才折回来的…” 沈如绫放下手,却眯起眼,视线愈发凌厉凝着她:“顾公子于我们有救命之恩,为何你见顾公子就要折返回来?” 锦鸢跪着的上身微微晃了下。 是她急着辩解,将心中担忧一并说了出口。 她咬着唇,脸色一寸寸失了颜色,心知再怎么遮掩也瞒不过去了,索性一并说出口。 她缓缓抬起眼,眸子不敢闪躲,直直望向眼前的沈如绫,微白的唇掀起,晦涩道:“小姐,顾公子终究是外男…您于今年秋日就要与赵将军大婚——” “啪——” “住口!” 沈如绫毫不留情的甩她一掌,语气厌恶道:“你明知我厌恶他,如今我尚未嫁进他家,难不成和顾公子说几句话都不成了?”她忽又顿了顿,狐疑着看锦鸢,“你处处为他说话,莫非…锦鸢你对那莽夫有意?” 锦鸢骤然粉面失色,磕头行礼:“奴婢绝不敢有意,若有就让奴婢天——” 沈如绫视线幽幽,眼眸思绪流转。 她看着在自己面前磕头发誓的丫鬟,渐渐生了一个念头,脸色柔和不再见憎恶,甚至还弯腰亲手将锦鸢扶了起来,语气一派体贴大度:“也是,你曾是他的试婚丫鬟,将第一次都给了他,对他有意也是常情。你也知道我不大喜他,只要你肯将这些事情守口如瓶,大婚后我就抬你为姨娘,让你去服侍他,如何?” 锦鸢震惊,吓得心头猛跳,“奴婢…” 沈如绫欺身挨近,在她耳边低语威胁:“你如果不答应,我就向母亲告发,说你对赵非荀存了龌龊心思,母亲自会有无数手段处置你。” 说完后,沈如绫退回去,仍旧笑吟吟的端看着她。 锦鸢后背遍布寒意。 她视线慌乱着移开,不敢再看。 第36章 ‘命中有缘\’ 从小姐话中听来,她并不打算与顾公子断绝来往,甚至还要继续…而自己要替小姐遮掩,一旦东窗事发,小姐是主子,可她是丫鬟,那是要被夫人打死的罪名!如果真能瞒天过海,到了赵府里,小姐心性计较、赵将军更是喜怒不定…与她而言那日子与炼狱并无区别… 可这件事她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 国公府里的这些主子,动辄以她性命要挟。 她该如何破局… 她不过只是想要挣些银子养家糊口,不愿卷入这些纷争中来。 锦鸢口中苦涩难忍,绝望如磐石压在心口。 敛目屈膝行礼,眼中滑落清泪。 “奴婢…”嗓音弱颤,似枝头振翅而飞不得的蝶,“今日什么都没有看见…” 沈如绫缓缓展颜一笑,“这才是我的好丫鬟。锦姨娘,叫来也顺口,是个不错的名号。” 院中二人却不知,月洞门外另有人在。 椒叶本来寻主而来,冷不防听见沈如绫说的最后那一句话,而锦鸢只低着头,想必是害羞欣喜的不知如何是好了。 看着小姐对锦鸢这般亲近,嫉妒不止。 又听见姨娘一词,扶着墙壁的指甲抠入砖缝之中,甚至指甲别了都没察觉到痛楚。 姨娘… 那个贱蹄子不知怎么忽悠了小姐,竟然小姐开口允诺她姨娘之位—— 赵将军的姨娘,要比那些八九品的夫人还要体面! 明明她们四大丫鬟都不曾得小姐允诺,却被这个小蹄子抢了先! 她定要让立荣看清楚这个小娼妇的真面目! — 国公府里来人接了沈如绫等人回去。 一进府中,国公夫人钱氏已是心疼的将沈如绫拉到自己面前,仔仔细细的将她看一遍,又听沈如绫说了山贼之事,更是心疼的恨不得把那些山贼乱棍打死。 钱氏搂着沈如绫,一面发落昨日随行的所有下人。 四个婆子、马夫护主不力,各打五十大板找了人牙子发卖出去。 连两个贴身丫鬟也要一并罚。 妙辛、锦鸢纷纷跪在地上,连一声都不敢吭。 沈如绫淡淡拦了下,“母亲,妙辛与锦鸢昨日一心护着女儿,并无什么大错。” 钱氏松开她,拍了下她的手背,似是在教不懂事的女儿,“主子受惊,奴才也该罚,没有受赏的道理。等绫儿今后当了家,自然就能明白母亲的用意。”说罢,视线睥睨扫过跪着的婢女,说了句各打十板。 二人磕头谢恩领罚,得以退下。 花厅里,钱氏看着沈如绫端庄清傲的眉眼,心中满意,手中捻着褐红佛珠手串,语气状似不经意着开口:“昨儿个有个婆子逃出去叫人相救,等叫来官差赶去时,马车已经不在原地,她跑回了家中,说的事将母亲吓了一跳,幸好五通观里的口信来的及时,否则母亲都要无法入睡了。” 沈如绫点头,应道:“是,多亏那婆子叫来了人,女儿才没被山贼欺负。” 钱氏颔首,语气愈发慈爱,“听说,救下你们的是赵将军?” 沈如绫愣了下,想要说是顾公子。 但迎上钱氏的视线,她还是应了,“是。” 钱氏感慨,“那是你们命中有缘,否则怎会恰好是他来救你呢。” 沈如绫念了句‘命中有缘’后,嘴角略含一丝笑意,是啊,的确是他们有缘,只是这缘…来的有些太晚了。 钱氏看她提及赵将军已不再抗拒。 女子都爱英雄救美的故事,连自己女儿也不例外,她也能放心了。 小姐不再抗拒婚事,众人皆是松口气。 秦嬷嬷喜气洋洋道:“昨日之事多亏赵将军相救,才使得小姐脱险。夫人,是否要备些礼送去赵府?” 钱氏喔?了声,问她:“以什么名头去送?” 问的秦嬷嬷一愣。 一旁另有一个婆子听了,眼珠子一转已有了念头,哎哟出声,“秦嬷嬷当真是糊涂了不成,这事如何能张扬!咱们小姐还是黄花大闺女,出门遇着山贼虽脱险了,换成旁人都恨不得捂得死死的,不被人知道才好,嬷嬷你倒是奇怪,竟然还要大张旗鼓的让小姐未来的婆母都知道,这不是让郡主娘娘对咱们小姐有成见么!” 秦嬷嬷顿时没了主意,立刻看向钱氏:“夫人,老奴万万没有这个意思!” 钱氏看了眼婆子,捻着佛珠,淡声道:“她说的不错,我也正是担心这些。从今往日,小姐遇着山贼一事谁也不许再提,就当没有这件事。”而后扫众人一眼,“都记住了么?” 众人纷纷行礼:“知道了,夫人。” 说话的婆子则是背了人,勾唇一笑。 几日后,赵府禾阳郡主院中。 郡主一手拿着金剪子,一手拿着各色花枝,剪去斜枝,插入长颈天青瓷瓶中,端详几眼很是满意。 贴身侍候的嬷嬷捧了净手的铜盆来,又奉上丝帕。 净手后,由着嬷嬷擦上香膏。 旁边另有一个年岁较长的婢女在回话,说的正是前几日大公子去京郊驻地时,绕道去了趟五通观,昨日轻风回来,才说是在路上救下了沈国公的大小姐。 禾阳郡主开了口,饶有趣味:“这倒是个佳话,什么时候的事儿?” 婢女:“就是六日前,大公子出发那日的事情” 禾阳郡主脸上的趣味淡去,缄默一瞬,挥手屏退婢女。 四下无人时,身边的嬷嬷说:“老奴看啊,国公府这事做的的确不妥。大公子从山贼手中救下了他家女儿,换做其他人家,早早备上厚礼来谢了,他们家可倒好,这么些日子了,连个动静都没有。总不能是因为两家有了婚约,连这些礼都懒得周全了。” 禾阳郡主端起茶盏,呷了口茶,“当初他们听信传言非要试婚,我已不悦,如今看来…” 她欲言又止,摇头叹息。 嬷嬷也应和一声,“只盼着沈小姐不要学了那些才好。” 提及沈如绫,禾阳郡主才携了分笑,“那丫头,我在魏家远远见过两面,看着是个知书达理,懂规矩的。” 嬷嬷笑,“能得娘娘夸的,定然是好的。” 禾阳也笑了,“我觉得好有什么用,要荀哥儿觉得好才行。我瞧着樱姐儿也好,又是知根知底的门户,可他不喜,我又能如何?” 嬷嬷听她又提及乔家伤神,连忙闻言宽解。 - 话又回到国公府中。 自从沈如绫上香回来后,愈发爱用锦鸢,隐隐有与妙辛平起平坐的意思。 院子里女人多,是非闲话也多。 开始传小姐想要在出嫁前将四大丫鬟打乱了重定,如今看来,锦鸢必定要上位,那原来的大丫鬟自然有一个要下去,小姐近日没少嫌弃椒叶粗笨,看样子十有八九是椒叶下去。 这话也传入了椒叶耳中。 还有好事的明里暗里嘲讽一两句,让椒叶赶紧找个人家,否则到时候从一等丫鬟跌下去,可就没人要她了,椒叶当即撸了袖子去抓人的脸。 四大丫鬟里,椒叶吵架不行,打架更是打不过那些粗使丫鬟,平日里她仗着秦嬷嬷和自己大丫鬟的身份,没少对下面的人尖酸刻薄。 这一仗输了后也没人来帮她,气的她捂脸就跑了,身后的丫鬟叉腰道:“打输了哭鼻子了,快去找你姥娘告状去,人家好怕啊!”应得一圈笑声。 第37章 去给赵将军当姨娘 妙辛躲在窗子后瞧了全部,笑的直不起腰来,“该!让她平日里作威作福,如今她也算是树倒猢狲散了,竟没一个人帮她说话!” 妙辛用帕子擦去眼角的泪花儿,去看旁边做针线活的锦鸢,收敛了些,同她道:“我这些日子侍候小姐,冷眼瞧着也觉得小姐有那个意思,成了一等丫鬟后,虽说要跟去赵府,但身份也上去了些,今后你家里也能多补贴些,咱们将来也能有个伴。” 锦鸢放下针线,咽下口中不为人知的苦涩,昂面柔柔一笑,溺在日光里,轻应了一声,“嗯,是啊。” 春色动人,她素衣素面坐在窗下。 平日里看起来不过是中人之姿,这会儿一笑,让日光托着衬着,眉梢无辜的垂下,婉约而媚,竟与印象中大不一样。 妙辛看的愣了眼,半响,捡了个小杌子坐下。 仔细去看她眉眼,握着她的手,担忧道:“我们是一起长大的情分,看你能升一等丫鬟,我打从心底里为你高兴,只是你…这些日子看着不大高兴,是出了什么事么?” 锦鸢看着妙辛关切的视线。 小姐自然动了提拔她的心思,否则怎能让她打掩护,怎能让她替小姐服侍… 转念一个月休沐又要到了,昨天家里托来话,说袁大夫要云游去了,无法再为爹爹诊治,托来话的人说小妹急得直哭,锦父才见好些,停了两日药又不好了。 分明是赵将军在提点她,若不赴约,便不再医治爹爹… 府中也好,府外也好。 自己就像是砧板的鱼肉,任人安排。 一旦有错,动辄就是要她性命。 可这些,她谁也不能说。 妙辛的日子也苦,她不愿再把妙辛也牵扯进来。 “我没事,”她回握妙辛的手,掌心温暖,“只是这些日子进屋侍候小姐,事情多了些有些累了,让你担心我了。” 妙辛信了,不再追问。 几日后,国公府的下人间起了个谣言。 说大小姐有个二等丫鬟这些日子颇受小姐看重,不是这丫鬟效忠主子,而是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知廉耻的看上了赵将军,妄图当姨娘做主子去! 这谣言传入立荣耳中。 他立刻知道是在说锦鸢,怎么也不敢相信,锦鸢会起了当姨娘的心思! 当日傍晚向管事告了假,匆匆溜去后院,托人给锦鸢传话,请她来后院假山一见。 锦鸢听小丫鬟说立荣有急事要见自己,不疑有他,赶去后院假山相会。 立荣心里烦躁,正团团转时,一抬头看见锦鸢来了,两步连跨上前,情急之下抓住了她的手腕:“锦鸢!你当真要跟着小姐去赵府,去给赵将军做姨娘吗?” 锦鸢当即一怔。 她稳住了面上神色,轻蹙着眉,扭了下手腕:“你在说什么,这些你都是从哪儿听来的。” 立荣甚至没有察觉到她挣扎的动作,眼睛异常亮着紧盯着她,“府里都在说,说大小姐院中有个二等丫鬟对赵将军动了心,一门心思想成一等丫鬟,跟着去赵府做姨娘!”他语气越说越激动,手上力道失了分寸,死死攥紧:“你告诉我,这些传的都是假的是不是?你从来没有想过要去给人当姨娘是吗?!” 锦鸢略微有些恼了,语气不似平日里温和,“立荣,你抓痛我了。” “啊…”立荣这才回神,连忙将她的手松开,看着手腕上已经被他攥出一道红痕,顿时内疚起来:“对不起啊锦鸢,是我太紧张了…” 锦鸢拉下袖子,挡住手腕。 轻吐一口气,眼神分外平静的看向立荣,“我不知道这些话是从谁口中传出来的,小姐院中的二等丫鬟并不止我一人,又为何认定了那人就是我?你我与妙辛三人一同进府,也一同长大,时至今日,我何时说过想当姨娘?” 立荣绷着脸分外认真听她说,眼睛睁的老大。 听到最后一句话后,彻底长舒一口气,整个人瘫坐在地上,“我就知道…你不会这样的人…”随后竟咧着嘴傻笑出声,眼眸闪着亮光,从下而上,直勾勾的望着锦鸢,“听你亲口这么说,总算是放心了…” 锦鸢却不敢对上他的眼神。 是心虚。 亦是因想起妙辛那夜说的话语。 她现在这样的处境,自顾不暇,立荣正是露头的时候,她何必去耽误他。 锦鸢后退了半步,脸上的神色淡淡,“没有旁的事,我先回去了。” 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锦鸢,你等等!”立荣身手利索的从地上爬将起来,似是下了决定,逢人便笑眯眯的脸上表情异样的严肃,仿佛一瞬间成熟稳重了许多。 锦鸢转身看去。 隔着傍晚的夕阳,他们藏在假山背后的阴影中。 她视力弱些,看着立荣的表情有些模糊。 只听见他郑重着说道:“本来,本来我还想再等等,等在二哥儿面前得了脸,自己也攒下些银子,出息些后再和你说,也是怕吓到你——” 立荣嘴皮子利落,说话又讨主子喜欢。 这会儿却顾左言他,磨磨蹭蹭怎么也说不到点子上,锦鸢也不敢继续听下去,出声打断他,只当自己不曾猜到他的心思,为难道:“有什么话下次再说吧,小姐等会儿定要寻我,我真得走了。” 锦鸢再次抽身离开。 立荣下定了心,哪里肯让她走。 快走两步直接绕道她面前,将她拦住,憋着一口气,“锦鸢,我、我、想娶你为妻,你、你愿意吗?” 少年人的勇气在此刻达到巅峰。 真挚、滚烫的神色几乎灼痛锦鸢的眼。 在心慕之人的眼神下,立荣的脸颊慢慢涨红,心跳声强烈,等待着她的回复。 这一刻,春日傍晚的风都染上了燥热。 锦鸢僵在原地,耳根也逐渐染上了红晕。 “我……” 她嘴唇颤着,掀起,刚要说话,忽然旁边罩下一个身影,随即一串脚步声迅速贴近,锦鸢还未看清楚来人是谁,就被啪啪连甩了两个耳刮子,打的她耳边嗡嗡作响。 “不要脸的小杂种!” “你们是哪个院子里的奴才!光天化日就在园子男娼女盗!” 劈头盖脸的骂声砸下来。 锦鸢和立荣还未反应过来为自己解释,冒出来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一左一右将他们毫不留情的摁在地上! 一手用力捏着他们的下颚,将他们脸抬起来。 “夫人您看——” 锦鸢这才辨出,这是秦嬷嬷的声音。 又听见一声夫人,她心瞬间沉了下去,抬眸看去,果真见国公夫人站在面前,身旁拥着七八个婆子,如众星捧月,雍容华贵。 第38章 求娶锦鸢为妻! 秦嬷嬷站在钱氏面前,迫不及待的要请钱氏发落这对淫男贱女,在转头时看清楚两人的模样后,惊愕低呼一声,“这…这…是小姐院里的丫鬟锦鸢啊!还有一人不是二哥儿跟前的小厮立荣!这、这两人怎么会混到一处啊!” 秦嬷嬷的反应大,那声调更是恨不得让方圆百里的人都听去。 钱氏心狠手辣,处置起来绝不会心慈手软。 秦嬷嬷也正是吃准了她这一点,才和椒叶里应外合,特地演了这场戏,为了把锦鸢这个小蹄子彻底从院子里赶出去,便是赶不出去,也要让她彻底断了升一等丫鬟的路! 钱氏看着二人,语气威严着压下来:“你们二人是什么关系?为何要避人耳目私下相见?” 锦鸢神色胆怯,冷汗顿时滑落。 她知道夫人的手段,心知今夜这绝不是巧合,可眼下无暇分神去追究这些,颤抖着声回道:“回夫人,奴婢、奴婢与立荣是旧识,他……” “夫人!” 立荣亮了声,他跪的腰板笔直,眼中虽有敬畏,但脸上神色不卑不亢,大着胆子向钱氏回道:“奴才立荣,是在二哥儿身边当差的,和锦鸢是一同进府的情分,我们清清白白,绝无任何龃龉之事!请夫人明察!” 秦嬷嬷立刻质问:“既然你们之间清白,为何要特地背着人约在这种地方见面!分明是你们二人中有人心思不轨!” 立荣迎上:“那也是奴才!” 锦鸢偏头看他,连连用眼神暗示。 可立荣却将她忽略,他吐出一口气,转而朝钱氏磕了一个响头:“今日奴才与锦鸢见面,是想求娶锦鸢姑娘嫁给奴才!” 秦嬷嬷惊呼出声,“什么——?!” 锦鸢也惊得脸色剧变:“立荣!” 他将这些话在夫人面前说出来是要做什么?! 钱氏听立荣竟敢在自己面前求娶丫鬟,倒是对这胆大的小厮多了份好奇,语气中的怒气稍淡些,哦?了一声,眼神打量向立荣,问道:“她曾去过赵府几日,你不介意?” 这话一出,秦嬷嬷呵斥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她本想借机将勾搭府中小厮的罪名按在锦鸢头上,可眼下听夫人话里的态度,刚才的怒气竟然已经消了一半? 为何会这样? 夫人分明是最重这些规矩的! 立荣眸光坚定,咬字措辞有力:“奴才与锦鸢年幼时一同入府,也算是在府中互相扶持照顾着一同长大,锦鸢前去赵府奴才知道,能为主子分忧是奴才们的福气,奴才并不会因此看轻锦鸢一分!” 他言辞恳切,几乎是豁出去了,将一颗真心剖开拿给主子看。 锦鸢脸上的惊愕逐渐淡下去。 她收回视线,耳颊滚烫,竟不敢继续听下去。 钱氏听后,嘴角勾了下露了浅笑,感慨着看向一旁的秦嬷嬷,“竟是个痴情种。” 这一眼,似另有深意。 秦嬷嬷心下一慌,今晚的确是她特地安排夫人来院子里闲逛,准备抓他们这对‘野鸳鸯’的,没想到立荣这小子胆子这么大,竟然敢当着主子的说这些话,她满脸尴尬,只能陪着笑应着:“是、是啊。” 另一旁有位婆子笑着同钱氏道,“夫人慈悲为怀、宽怀大度,但这小厮也的确有几分难得见的魄力在,如今老奴看出来了,这郎有情,就是不知妾是否有意呢?” 这是位庄姓的婆子。 这两年才从庄子上调回来,在钱氏身边派用。 说话做事笑呵呵的,面相也是看着有福气的,自从来了钱氏身边后,钱氏也常会问她几句。 庄婆子一开口,秦嬷嬷脸色就不大一样了,戒备的盯着她,只是碍于主子面,脸色不好暴露的太过明显。 钱氏听了后,颇为满意她说的这一句话。 她拈了手中的佛珠,眼神平和的看向锦鸢,“锦鸢丫鬟,你说。” 锦鸢伏下身,低下头,口中尽是晦涩。 她启唇,正要答时,秦嬷嬷顿时急了,万一锦鸢答应了,夫人再答应这桩婚事,那她的椒叶怎么办?她本想把锦鸢赶出的,万万不能让她占了这么大的便宜! 秦嬷嬷走到她面前出声催促:“夫人问你话呢,姑娘想仔细了再好好回答!别辜负了你侍候小姐多年情分得来的体面!” 前几句话说的还正常。 最后那一句,险些就将威胁她不能接受立荣夹在里面。 锦鸢听出话外音来,心知今晚这一出事绝非意外那么简单,可眼下她分身乏术,无法去质问秦嬷嬷是何用心,眼下…她不能拖累立荣…… 锦鸢伏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身躯弯着,女子柔软的嗓音传出来时显得有些闷颤,“回夫人的话,奴婢…家中有老父常年卧榻服药,还有一妹年纪尚幼…为家中所拖累…奴婢一心只想好好侍奉小姐,不愿拖累他人…” 她……不愿意! 秦嬷嬷长松一口气。 立荣立马看向跪着的锦鸢,急声道:“锦鸢,我不会嫌弃你是拖累的!” 他一腔真心,灼热的望着身旁跪着的姑娘。 锦鸢姿势不变,语气坚定的念了一句:“请夫人成全!” 庄婆子微微摇头,遗憾叹气。 立荣挺直的腰身缓缓瘫软,死死凝着锦鸢,似是不甘:“锦鸢,你……” 钱氏收起佛珠,语气淡着:“既然你没有这个心思,就更该恪守后院的规矩,不可与前院男子私下往来。更何况你还在小姐院中侍候,没得将这股歪风邪气带坏了小姐,罪更重一等!罚你去静思堂外跪足一夜!”说罢,她视线凌厉扫过周围一圈的下人,“其他人也听着,今后再有后院女子与前院男子私下往来者,严惩不贷!都记住了吗!” 众人垂首纷纷应是。 最后,拥蹙着钱氏,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开。 秦嬷嬷被留下来扭送锦鸢去静思堂外受罚。 她直起身子,一改恭敬的态度,扬起下颚倨傲的扫了眼仍跪着的丫鬟,嘲讽一声。 虽不明白夫人中途为何会松了口,但这个愚蠢的丫鬟竟然拒绝了,合该立荣就是椒叶的姻缘,是锦鸢这小蹄子眼瞎蠢笨,自己亲口把人往外推了! 立荣年纪轻轻就混到了二哥儿跟前,还得管事派用。 再过几年,身份自然还能上去。 椒叶年纪还小,也正好再留上几年。 至于这锦鸢小蹄子—— 秦嬷嬷嘲弄的看她。 从夫人的处置看来,跪上一夜罚的并不重,但这件事后,锦鸢在钱氏眼中已落了下乘,今后升一等丫鬟必然无望,她还是个破了身子的破鞋,又有那样拖累的家世,今后还有什么好姻缘等着她。 这一辈,就算是完了! 秦嬷嬷一把揪起锦鸢,动作粗鲁至极:“走吧锦鸢姑娘,夫人发话了,命你在静思堂外跪足一夜!快别在这儿磨蹭着了!” 第39章 几日不见连规矩都彻底忘了不成 锦鸢被扯得一个踉跄,险些身子一歪脸面擦地而过。 她看着秦嬷嬷幸灾乐祸的嘴脸,心中裹着怨气,伸手挥开秦嬷嬷的胳膊,一双眼直勾勾的看她,“不必嬷嬷来扯我,我自会走去静思堂外受罚。” 她素来是泥面人儿的性子。 从未见她同人红过脸。 可秦嬷嬷实在过分! 先是克扣她卖身的银子、再是今日这样算计陷害她,她自问这些年在府中尽责,从未与人交恶过,为何秦嬷嬷要这样处心积虑的算计她! 秦嬷嬷拧了眉,撸起袖子叉着腰:“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自己做错了事情受了夫人的罚,怎么姑娘还要把怨气撒在我身上不成?!好啊,这样咱们就去夫人面前分辨分辨——” 说着又要扯着她追上夫人去。 锦鸢避开,红着眼眶:“奴婢说什么了,值得嬷嬷动辄就拿夫人来威胁——” “锦鸢!”立荣忽然大叫她一声名字,从地上爬起来,站到锦鸢面前替她挡了挡秦嬷嬷,从袖中掏了掏,拿出今日才得了的一小把银瓜子往秦嬷嬷手里塞去,陪着满脸笑:“好嬷嬷,锦鸢她才得了消息,家里父亲不太好,心中烦闷,不是有意冲撞嬷嬷的,秦嬷嬷您大人大量,千万别和她计较,小的这儿替她给您陪个不是!” 秦嬷嬷掂了掂银瓜子,半笑半讽的瞥了眼立荣,“她在夫人面前都那么说了,难为你还肯替她说话。” 立荣苦笑,只一个劲儿的拱手请嬷嬷见谅。 锦鸢被他牢牢挡在身后,不允许她说话。 可也能看见他递东西的动作,胸口的怨气被愧疚狠狠压下,酸涩的令她落泪难安。 立荣不必为她这样…… 她如何能还得起这份善意…… 秦嬷嬷收了好处,对锦鸢在面上和善了些,领着她去静思堂外跪着。 静思堂里,另有监督的打手婆子在。 锦鸢跪在院子里,婆子手里揣着一根细细的柳条儿,一旦看见她趴下去要睡着,柳条儿就狠狠抽在她后背上,疼的人立刻惊醒。 初春夜里的寒气钻人骨头。 更不用提跪在地上。 锦鸢跪的双腿冻得失去知觉,后又痛的几乎跪不住,一身身的冒着冷汗。 熬到第二天太阳出来,婆子才打着哈欠离开。 妙辛得了锦鸢受罚的消息,一夜都没有睡好,天一亮就起了身赶来静思堂外。 四月里乍暖还凉,跪上一夜腿都要废了! 妙辛匆匆赶来,将带来的斗篷披在她肩上,扶着锦鸢站起身,见她一张脸冻得发白唇色发青,起身动作僵硬,眼睛忍不住红了,“你、你还能走么?腿还有知觉吗?” 锦鸢借着妙辛胳膊的力站起身,朝她缓缓一笑,“能…” 实则双腿一动,就似刀割剐肉般的痛。 她咬着牙,硬生生忍住。 拖着腿,每走一步,就像是在刀尖上滚了一圈,痛的她后背被冷汗打湿,身体疼的止不住发抖。 妙辛知道她能忍,愈发心疼她,眼里裹着眼泪,恨声骂道:“昨儿个夜里院子里都传遍了,立荣那个糊涂蛋、蠢货,就算他当真心悦你,哪有当着夫人的面说的!把你害成这样…” 锦鸢步步艰难,垂着视线,没有说话。 立荣的确说错了话。 但他也是因为她的缘故,才被算计… 妙辛仍在念着立荣的不是,一边扶着锦鸢往院子的方向走去。 锦鸢发觉后,手稍稍用力按了下,“妙辛…我今日…不回院子里去…” 妙辛停下步子,皱着眉忧心看她:“你都这样了,不回院子去休息要去哪儿?” 锦鸢一夜未睡,这会儿又被双腿的痛折磨着,气息虚弱,“今日是我休沐…要回家去…” “家去?”妙辛愣了下,“这样回去你爹爹、小妹岂不是更要担心你?况且家里有又那么远,你总不可能还要走回去?你腿是不要了么?不如算了,别回了。” “不,”她喘着气,嘴唇苍白的干裂,因这会儿走动了几步,身上暖和了些,嘴唇上的青色淡去,语气却分外坚定,“我要回去…这会儿走动了几步…也不是那么疼了…” 她为了让妙辛安心,还扯了一个微笑。 虚弱的叫人心疼。 妙辛怎么劝也劝不住,只能送她到后院的小门处,看着她扶着墙壁,一步步挪着朝外走,背后的衣衫都被冷汗打湿了,透出湿漉的暗色,扶着墙的手攥紧,心中皆是无力的心疼。 看门的小厮催促妙辛赶紧进去,不要杵在门口。 锦鸢听着身后的小门合上,强撑着的身子晃了下,险些无力栽倒。 为了爹爹的病,她今日就是爬也要爬去城羽营。 国公府离城羽营并不远。 但锦鸢为了避人耳目,刻意挑着小路巷子走,等她走到了城羽营后门时,浑身都被汗水打湿,碎发湿透,狼狈的黏在脸颊上,敲开后门出示玉佩后,将人接应的男人吓了一跳。 反复确认了好几眼玉佩,才转身进去通禀。 没一会儿出来一顶暗青色软轿,抬着她七拐八绕的去了一条巷子深处的小院里。 一进的院子,打理的干净整洁。 出来一个上了年纪的婆子,扶着锦鸢下轿子,进一间屋中。 婆子口不能言,同她打了手势。 锦鸢微微喘着气,勉强打起精神看着她的手势,眼神已有些涣散,膝盖至小腿处疼的发热发胀,她张口想说话,那婆子没看见,转身出去。 独留她一人在房中坐着。 仿佛不久前,她在清竹苑中,也是这么坐在屋子里等着赵非荀回来。 只是今日…… 她又累又疼,这会儿趴在桌上,视线虚散着晕了过去。 不知昏睡了多久,她才被声音吵醒。 是赵非荀进来的脚步声。 他冷眼扫过趴在桌上小睡后醒来的小丫鬟,看她见了自己也不起身行礼,视线呆愣的看来,皱了下眉:“几日不见连规矩都彻底忘了不成?” 语气不善。 锦鸢强撑着站起身,膝盖一用力,就钻心刺骨的痛,拄着桌面的手臂打着颤,她拖着腿,走出来半步,屈膝行礼,忍着剧痛,冷汗滋生,“大公子…” 一开口,声音便已变了调。 赵非荀走近,听出小丫鬟软绵无力的请安声,冷嗤一声,挑眉反问:“国公府里何时起都不让下人吃饱饭了?连个礼都行的有气无力。” 他故意不让她起身。 第40章 抬头,看着我 锦鸢已撑至极限。 双膝剧痛难忍,耳边赵非荀的声音忽然变得遥远,身子失力倒下去… 至此,赵非荀才发现小丫鬟的异样。 看着她纤弱的身子晃了下直直倒下去,胳膊先一步伸出去把人扶住,将她扶着禁锢在胸前,贴近后低头看去,看见小丫鬟额上、鼻尖、发丝里都是细密的汗水,身子微热,还在颤抖。 像是吃了痛的反应。 赵非荀的手掌掐住她的腰,皱眉沉声问:“这次又因为什么没做好罚了你?”他一边问着,一边胳膊避开她的后背,扯开她的外衫要查看伤势。 “不要…”锦鸢颤了下,双手慌忙摁住他的胳膊,苍白的脸颊上逼出一抹不正常的红,杏眸乌润着,含着哀求,缓缓摇头,“不是后背…是奴婢被罚跪了…” 赵非荀视线往下看一眼。 “奴婢无……啊——” 锦鸢还未说完,被他直接打横抱起,朝着松柏峻山屏风后的罗汉床走去。 心跳瞬间蹦到嗓子眼。 她绷紧了身子,不敢动一下。 任凭他将自己放在床榻上,在掀起裙摆时,锦鸢伸手挡了下,被他攥住手腕,任由他拉高最里一层的袴,两条小腿红肿,膝盖处更是肿得像是发过了炊饼,高高肿起,发红发紫的吓人。 样子实在难看。 赵非荀看了两眼,攥着她腕的手松开,眼神冷着,像是嫌恶… 锦鸢欲伸手用袖子挡着,低声低气:“别看了…脏了大公子的眼…”她抬眸,怯生生的去看他,此时仍忍着疼痛,脸上的冷汗就没有干过,“奴婢如约来了,大公子……”她还在说着话,赵非荀站起身,转身朝外走去。 她心慌了一瞬,怕他恼怒拂袖离去。 怕他恼怒自己带着伤来见他,无法侍候他尽兴,不再让袁大夫医治爹爹。 朝着那背影急着唤道:“公子…大公子!您要去哪儿?” 小丫鬟怯弱,避他不及。 何曾像这样出声挽留过他。 赵非荀心头划过异样的情绪,停下脚步,转身去看坐在床榻上的小丫鬟,她急着前倾半个身子,昂着苍白的脸,一双眸子水汪汪柔怯怯的望来。 这副柔弱无辜的模样,勾起胸口难以明喻的恼怒。 赵非荀眯了下眼睛,折返走回床边。 垂下头,抬起手,掌心捏住她的下颚,眯起眼,嗓音哑着:“这会儿倒是装的乖巧听话。” 锦鸢的眸子慌乱了瞬,“奴婢…” 他出声打断,“回答我,你方才是为什么才求我留下来?” 他眼神冰冷犀利,几乎要刺入她心底最阴暗的角落里,将她见不得人的心思刨根问底。 小丫鬟鸦黑的睫毛颤了下,嘴唇蠕动,“奴婢…”她不安着,犹豫不决着,同时也害怕着他的喜怒不定,下意识的避开了心中的所想,违背着心意,望着赵非荀,柔弱着道:“奴婢怕大公子生气…” 她眉眼楚楚可怜,眼角通红。 根本经不起推敲的表情,轻而易举就能辨别出来是小丫鬟故意而说的话,竟也莫名安抚了赵非荀胸口的怒火。 他不知道,如果小丫鬟把真心话说出口,自己会如何教训惩罚她。 此时愿意取悦他的小丫鬟,让他连语气都柔和了几分,他松开小丫鬟的脸,扬声吩咐轻风取来活血化瘀的膏药。 躲过一劫的锦鸢,内心松一口气。 轻风很快送来膏药。 赵非荀亲自替她上药,这般亲昵的动作,哪怕不是第一次,锦鸢也仍是不适应,红着脸咬着唇微微将脸别开,但下一瞬,粗粝宽大的掌心化开膏药的瞬间,疼的呼吸一滞,死死咬住下唇,才忍住没有叫出声来。 口中血腥味渐浓。 两边膝盖上完药后,满脸皆是渗出来虚汗。 气息不稳着,硬是忍着没哭出声来。 赵非荀不禁多看了她一眼,这小丫鬟倒是能忍。 手指抵在她下颚把她脸抬起来,才看见小丫鬟咬的下唇都见血了,皱眉训斥:“蠢奴,疼也不知道叫出声来,非要这样忍着?” 锦鸢脱口答了句:“奴婢不疼。” 说完后,才想起他似乎不喜欢自己说‘不疼’,顿时后怕着又要咬唇,咬到下唇的伤口,细眉抖了下,微不可查地嘶了一声。 这极短却生趣的小动作似乎取悦了大公子。 他眉间展平,指腹滑动,在她唇上摩挲了下,擦去渗出的血丝,引得小丫鬟又瑟缩了下。 果真是口是心非的小丫鬟。 怎么也不长记性。 赵非荀松手,撩了下袍子,在床沿坐下,抬眸淡淡看她,“说说看,这次你闯了什么祸才让了国公府里的主子罚你。” 锦鸢垂下眼神,谦卑答道:“奴婢失手砸了夫人的东西。” “砸了什么东西?” 锦鸢垂首,语气轻弱:“是…只缠枝纹点刻玉盏,是夫人爱用的一盏,所以罚奴婢在静思堂外跪了一夜。” 她答得自然,没有一词含糊。 从赵非荀的视线看来,面颊粉白,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是小丫鬟惯会做的低眉顺眼的姿态,亦是能轻而易举勾起他欲念。 “抬头,”他嗓音沉沉,强势,“看着我。” 锦鸢眼睫颤了下,脖颈僵硬着,缓缓抬起。 她面容并不艳丽,却在娇怯着抬眸望来时,眸色潋滟勾人,媚而不自知。 他抬起胳膊,手指落在她颈项上。 指腹粗粝,轻轻滑动,引得她忍不住咽了下。 赵非荀眼底暗涛涌上,望着她的视线愈发灼热,最终手上的动作停下,不再继续。 低下头,吻上小丫鬟的双唇。 唇齿间有合的细小伤口,直至血腥味彻底散开,他才不再温柔,淡淡的血腥味,他却不觉得脏,衔着唇,舔舐尚未愈合的细小伤口,直至血腥味彻底散开,他才不再温柔,长驱直入,呼吸炙热,勒着她被迫昂首迎合。 似是将要失控。 掌心一寸寸抚过。 方才的温柔教人难以招架,尽管知道这不过是他喜怒不定的一面,自己不应该松懈,但身体汹涌袭来的疲倦蚕食着她的理智,让人招架不住,膝盖的刺痛也因上了药不再那般折磨人。 她有些…太累了… 怀中的身躯软下,柔软无力的向后倒去。 赵非荀退开些,竟发现小丫鬟—— 睡着了? 他看她睡得呼吸沉沉,忍不住在她唇上咬了下,小丫鬟不满的轻哼一声,像是撒娇似的娇气。 赵非荀一时怔住,气笑一声。 这小丫鬟好大的胆子。 但还是放过了她这一次。 赵非荀推开门从屋里出去,轻风守在院子里,看见大公子出来的这么快,先是一愣,随即才快步上前,拱手:“大公子。” 赵非荀目不斜视离开院子,随口吩咐了句:“让线人去打听下,她因何事受的罚。” “是,大公子!” 随后,轻风跟上,二人御马离开小院。 第41章 仙韵湖边相会 锦鸢昨夜罚跪,一整夜都不曾合过眼,这一觉睡得格外沉。 哪怕是在陌生的小院里,哪怕面对赵非荀,锦鸢也睡到了傍晚时分才醒来。 还是被哑婆婆拍醒的。 她拍了下锦鸢,口中啊啊的发出单个声音,手上打着锦鸢看不懂的动作。 锦鸢撑着胳膊起身,看了一会儿才读懂些,柔声问:“您是说,大公子走了,外面有…轿子要送我走?” 哑婆婆听后,开心的连连点头。 锦鸢暗自松口气。 若她没有记错,自己似乎是在亲近时…睡着的,眼下她衣衫整齐,赵非荀并没有强迫她,甚至还安排了轿子留下来。 一时间,她心情有些复杂。 很快又被制止。 锦鸢面色不变,语气愈发温柔,“谢谢您,我这就起来。” 哑婆婆又摆摆手招招手,像是在让她不要急。 锦鸢微笑着颔首,动作僵硬的起身。 膝上的肿痛还未消,但比早上那会儿出国公府时好了许多,只是行走时刺痛感强烈些,想来是用了药的缘故,否则她这一觉怎么可能安睡。 哑婆婆扶着她胳膊,在出门时把一个小瓷瓶往她手里塞,又指了下她的膝盖,啊啊了两声。 锦鸢接过,问道:“是…大公子留下的?” 哑婆婆点头。 又做了个她看不懂的手势。 笑的眼角皱纹叠起。 锦鸢不愿意去解读这个手势的意思,辞别哑婆婆后,坐上来时的软轿。 轿夫问她,是否要回国公府。 锦鸢试探着请轿夫送她回家去,本以为轿夫会拒绝,结果很是爽快的答应了,一边扎紧背上的背带,一边笑呵呵说:“姑娘有腿伤,倘若晚些还要回国公府去,咱哥儿俩找个地方歇歇脚,稍后再把姑娘送去国公府。” 锦鸢感激的向他们笑笑,从怀中拿出几个铜板给他们,却被轿夫摆手拒了,笑着说哪里能收姑娘的钱。 锦鸢不再坚持。 轿帘落下后,脸上温柔逐渐敛起。 手指紧紧扣着,眼底凝着不安。 而这份不安在回家见到爹爹与小妹,升至最高点。 小妹看见她回来,拉着她叽叽喳喳高兴着道:“姐姐你不知道!今日袁大夫来说他不走了!打算在京中继续呆上些时日再出门远游!还能继续给爹爹看病!” 锦鸢掩住情绪,笑起来,“真是太好了,”问,“爹爹呢?” “爹爹刚吃了药才睡下了。” “那我就不进去打扰爹爹了,”锦鸢抬起手,轻轻摸了下小妹的脑袋,“这几日府里事情多抽不开身,我惦记着爹爹和你才跑回来看看你们,见你们都好,我也就放心了。” 小妹有些意外的啊了一声,依依不舍的拖着她的胳膊,“姐姐,你今晚还是不能陪小蝶一起睡吗?” 小姑娘日夜盼着,长姐能回来。 两人睡在一处,自己可以尽情和她说着家里的琐事,可以将烦恼、快乐,通通告诉长姐。 可…长姐又不能陪她了。 这都两个月了… 小姑娘心思浅,仍不知道控制自己的情绪,晶亮的眼中蒙上一层水雾,泪眼汪汪的看着锦鸢。 这一瞬,锦鸢险些要脱口而出说自己留下来。 但,不行… 她膝盖上的伤瞒不住。 锦鸢捏着帕子,略弯了些腰,动作轻柔的擦去小妹眼角的眼泪,哄着道:“小蝶听话,下个月…”她才要说下个月就能陪她,又想起赵非荀,她话语止住,再迎上小妹依恋的眼神,心头的难受一齐涌出来,眼眶也忍不住微微红了,“姐姐…也想陪着小蝶…” 她何尝不想与爹爹、小妹一齐生活。 哪怕苦些也愿意。 从前是为生活所迫,如今已不知如何抽身… 小妹本来只是想撒娇一下,看着长姐也被自己勾的红了眼,连忙抬起手擦干眼泪,“是小蝶不好,不该任性撒娇的!姐姐不要哭,我没事的!姐姐快回去国公府去吧!” 说着,推着锦鸢的肩膀送她出去。 锦鸢被推的踉跄几步,忍不住回首看身后的小姑娘,看着她挥手目送着自己。 “小蝶也要好好照顾自己,你爱吃榛子酥,记得去买…” “哎呀,我知道啦!”小妹眯起眼,勉强自己笑着,“姐姐快去吧!” 锦鸢不敢继续看下去。 她转身离开,绕进巷子,钻进软轿里后,才捂着自己的唇,压抑的哭出来。 又怕被外面的轿夫听见,咬住手背,不让哭声传出去。 而这些情绪,她更不敢带回国公府中。 连妙音都不敢让她知晓。 — 在众人都以为,小姐会因为夫人罚了锦鸢这事而疏远锦鸢,不再重用她,结果却出乎众人意料。 小姐念及锦鸢腿上有伤,免了她四五日近身侍候,特地允她好好修养,有人惊,有人喜,也有人妒。 不过这些,锦鸢通通不曾放在心上。 关起门来修养腿伤,空了就捏着针线做刺绣的活计,又或是打几个络子,再请妙辛寻了外头的婆子拿出去变卖,换成银钱再送回来。 等她膝盖的伤好了,仍回了沈如绫身边侍候。 又过了几日,沈如绫忽然说要去首饰铺子买套新的头面,国公夫人想让铺子送进府来让她挑选,可沈如绫非要亲自出门买去,顺道出门散散心。 这些日子,沈如绫倒是不再排斥婚事的筹备。 国公夫人心甚慰,也就允了。 沈如绫只带了锦鸢一人随行。 起初,锦鸢还未生疑,从首饰铺子买好了头面出来,坐上马车后,沈如绫说想去仙韵湖边逛逛,锦鸢才察觉出不对劲。 当日在五通观中,顾公子曾邀小姐去仙韵湖边参加什么画扇会…难道今日小姐是借着买头面,实则是要去赴会? 锦鸢慌忙看向沈如绫:“小姐…” 沈如绫轻轻摇着团扇,警戒着看她一眼,“闭紧你的嘴巴,多余的话一句都不要溜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念主仆恩情!” 锦鸢颤了颤,答了声:“是…” 幸好画扇会文人雅士、京中夫人、小姐不少。 沈如绫与她在仙韵湖边闲逛,偶然赴会,倒也不惹眼。 画扇会很是热闹。 顾生支了个摊子,所绘画扇、团扇很是抢手。 沈如绫上前,连着面上清傲也变得柔和起来,行着姑娘家的礼,柔柔福身,抬眸殷殷看着,“顾公子。” 名字亦是唤的含情。 顾生起身,回以一礼。 看着斯文端秀。 两人共谈诗词,顾生写得一手好字,水墨画更是意境不俗,沈如绫愈发倾心于她,得了一把他绘的仙韵湖景的团扇,爱不释手。 二人谈及山景,顾生说五通观后山上有一景堪称仙境,鲜少人知,只是他画山技艺不精,不能画出十分,很是遗憾。 沈如绫便道自己绘山景还算擅长。 谈着谈着,两人约好六日后五通观中相见,要一同去看山中奇景。 锦鸢听的猛一下抬头,盯着自家小姐。 沈如绫恍然未见,不曾理会她。 而顾公子明明瞧见了,也只当没看见。 第42章 五通观中私会 马夫见主仆二人迟迟不归,前来催促。 沈如绫团扇半遮面,眼眸含情,依依不舍的辞别顾生,带着锦鸢离开仙韵湖边。 锦鸢心中不安,之后避开了人反复劝了小姐几次,反而惹得沈如绫动怒,将她斥骂一顿,告诫她不要因受了几分重用就忘了自己的身份,否则有的是办法让她闭嘴。 又故意挑剔她侍候的不好,当着院子的面狠狠打了她两回。 夜里,妙辛拿来煮熟的鸡蛋,剥了壳裹在帕子里递给她。 锦鸢道了声,敷着面颊,默默听着妙辛说话。 “本来看着这些日子她性子好了许多,不知怎么回事又发作起来…”说着,啐了口,“你是没看见椒叶那小蹄子笑的多猖狂!” 锦鸢哪里敢说出实情,怕连累妙辛,反过头来劝她,“是我侍候粗心惹她不快了,你看,今日她发作一回,之后能好几日呢。” 妙辛无言的盯着她。 锦鸢心里藏事,自然不磊落,微微笑着问她怎么了。 妙辛长叹一声:“我的天娘啊,怎么会有你这么好性的小娘子!”说着又打趣她,“就是不知谁能享这福把你娶了去~” 锦鸢嗔她一眼,“总不会是你这丫头!” 妙辛凑过去仔细端详她几眼,笑的道:“若我是个男子我还真敢娶你。” “你……”锦鸢绯红了脸,“满嘴浑说…” “那也只在你跟前儿。” 锦鸢又羞又笑,两人闹了好一会儿,屋子侍候时积攒的压抑昏闷散了七八,各自入睡。 自这之后,锦鸢不敢再劝小姐。 沈如绫得了顾生的团扇后,日日不离手。 白日里抱着诗集,念几句叹一声,眉间凝着相思之意,竟是不大打骂丫鬟了,锦鸢怕被旁人瞧出来端倪,日日提心吊胆,消瘦许多。 有一日家宴上,沈国公见她拿着把素面竹柄的扇子,随口问了句是从哪儿得来的,她竟然这般喜欢,都不用她从前那些价值不菲的扇子了。 锦鸢当场吓出一身冷汗。 沈如绫也心虚了瞬,强装镇定着说自己喜欢扇面上所绘的仙韵湖景,这才蒙混过去。 过后,沈如绫再不敢把这把扇子带出院子用。 锦鸢以为出了这事后,小姐会收敛些。 谁知,小姐对顾公子像是着了魔,编了谎话诓骗夫人,言说自己噩梦缠身,要去五通观祈福,夫人看她的确消瘦了几分,心中疼爱女儿,也允了她。 又担心在路上遇到山贼,派了七八个婆子跟着。 贴身丫鬟只带锦鸢一人。 沈如绫拖延着出发的时辰,又让马夫慢些赶车,她晕车晕的难受,如此拖拖拉拉,抵达五通观里天色已晚,她以夜路过扶诸山不安全为由,让婆子传话回国公府里,她们要在五通观的客居里借宿一晚,次日再回去。 婆子们自然听主子安排。 沈如绫又嫌婆子们粗笨,不让她们在面前侍候,把她们赶回屋子里呆着。 自从进入五通观里,锦鸢的眼皮就开始跳。 她知道,小姐是铁了心要与顾公子私会,不敢离开小姐身边半步,生怕二人独处生出些不该有的情愫。 从前她也不知这些… 在做了试婚丫鬟,经历那些男女之事后,她才知男女之间便是无情也能做那些,更何况小姐将顾公子引为知己,痴心一片。 一旦顾公子生出些情念… 小姐又不拒绝的… 锦鸢不敢想下去。 所以,在小姐打发她去领斋饭时,面上应下,转身就去寻了个婆子,让婆子去领,自己则匆匆赶回西跨院,就见小姐披着斗篷戴着兜帽,掩人耳目的出了西跨院。 锦鸢悄然尾随其后。 沈如绫一路来到上回遇见顾生的院子里,顾生已在内等着,两人见面,沈如绫按捺不住欣喜,小跑着上前,唤了声“顾公子”。 顾生着一袭月白色长衫,姿容风清月朗。 拱手见礼,“沈小姐。” 二人相视一笑,眼神缠绵勾连,比仙韵湖那会儿气氛更是暧昧许多。 顾生伸手做了个请,“沈小姐,请随某移步。” 沈如绫不曾犹豫,欣然应下,语调轻松而欢欣,“好。” 跟着顾生一路来到五通观后门处,推开一扇小门,领着她步入后山小路。 小路僻静幽深,人迹罕至。 锦鸢不敢跟的太近,生怕自己的脚步声被他们发现,远远的跟着,确保自己能看见二人的背影。 不知走了多久,途径一间山中竹屋,又踏过山间一汪潭水,山上涓涓流下的溪水淙淙,流入潭水中,另有山雀叽喳来和。 这一幅山中野趣,是在后宅长大的沈如绫不曾见过的另一个世界。 充满着勃勃生机。 一切都显得那么鲜活。 而更令她心动的是身旁有懂她的人陪着,一丛树影、一潭溪水、一声鸟鸣,在他口中,皆是风景,都能在诗词中寻到身影。 她沉醉其中,恍然若梦。 顾生引着她来到山顶,树林皆被留在身后,眼前豁然开朗,郁郁葱葱的森林在脚下,衔接着天地。 傍晚余晖,瑰丽壮阔,铺满天际。 沈如绫失神的望着眼前盛景,震惊的难以用言语形容。 “云霞掩翳山重重,峰峦突兀何雄雄…”她呢喃着,“竟是真的…” 美景难得,她不忍移目。 嘴角亦是露出笑意。 眉眼弯着,笼罩在夕阳余晖下,亦成美景。 顾生的视线从山巅移开,滑到沈如绫的脸上,眸色深深含着深意望着,轻言一句:“有女同行,颜如舜英。” 话入耳中,沈如绫不禁面颊绯红。 她抬起手,捏着帕子的手稍稍挡住些面颊,眼眸忽闪着,语气亦含了分娇羞,“顾公子何时也会说这些贫嘴的词了…” 女子羞涩,又成一景。 勾的人心头痒痒。 傍晚的风携着微热的气息,掠过年轻男女。 顾生前跨一步,伸出手,眸光被晚风卷的灼热,一眼不眨凝视着眼前的女子,将她的手握住,包裹在掌心。 沈如绫的身子颤了下。 面颊染红,手腕稍稍挣扎了下,不敢去看他:“顾公子,你、你做什么…” 欲说还休,情愫疯长。 顾生直勾勾的望着她,语气不似平日的温文儒雅,更多了份沈如绫从未听过的炙热,每一个字都令她心颤,“某初见沈小姐,是在魏府桃花宴中,所有人的贵女都在围观蹴鞠,独见沈小姐一人远离喧嚣投壶,似是被心事所困,投壶此次不中,像个孩童般的恼着。” 说及当日之景,他言语宠溺,带了些笑意。 但沈如绫脸上的娇羞有些僵硬。 她想起,那时自己因赵非荀那个莽夫而生气,更是从刚才短暂的幸福中抽离,想起自己身上的婚约…想起自己在秋日,就要嫁给一个厌恶的男人! 顾生只当没有发现她的异样,仍在说着,语气深情:“那日,我本该避嫌,可等回过神来,已经向沈小姐搭话。” 沈如绫听出他的措辞。 似有所察,忽然掀起视线看他,却被他眼中炙热的深情烫了下,不容她闪避。 顾生握着她手的掌心发烫,“扶诸山下再见,沈小姐向着我跑来时,问我有无受伤时的关切…某方知自己动了心…后来,”他深深呼吸,似有痛苦,“后来知道沈小姐与赵将军的婚事,我自知比不过将军…更不该继续纵容邪念…” 他言语滚烫,缓缓道来。 沈如绫眼中积蓄的眼泪滑落。 顾生手指忍着蜷了下,才大着胆子触碰她的面颊,动作轻柔的擦去眼泪,“能像今日这般与沈小姐见面,某已知足,不敢再奢求更多。”他放下手,自嘲的笑了声,“沈小姐为国公府里的少主子,身份尊贵,将来更是将军夫人,如何是我区区教书先生能奢望的…” 沈如绫的眼泪淌的更急,“顾公子此话是什么意思…?” 顾生松开握着她的手,后退一步,恪守规矩,不再冒犯:“那日仙韵湖之约,是某心生妄念,今日一见,足以慰藉平生…不敢再令小姐逾越半步,就此别过!” 他长吁一气,话音落,转身离开。 一腔深情,断得鲜血淋漓。 沈如绫才知他心意,又知他为了自己的名声,宁愿断情,心中如何不感动。 当下,心活活像是被剖开。 痛苦的难以呼吸。 眼泪簌簌落下。 看着他背影越来越远,估计不得其他,她心想自己此生怕是再也遇不到这样的男子,豁出去了,出声唤他:“顾公子……顾郎!” 她洒着泪追上去,“顾郎——” 见他仍不肯停下,直接从后展臂将他抱住。 她伏在他的后背上,涌出的眼泪将他的衣衫打湿,哭着倾诉衷肠,“我也是…顾郎…我亦是对顾郎动了相思…” 顾生愣住,不敢置信的转身看她:“你说什么?” 沈如绫泪落满腮,眼中含情,“那日魏府相见,顾郎说的那些话…扶诸山下相见…顾郎那日的笛声…我通通都知道…我不曾错过顾郎之心…”她哭着,如小女儿般断肠:“婚约是陛下做主的,我根本不愿嫁给他…为何要让我们这么晚才遇到…” 顾生得她回应,亦忍不住心中深情。 拭泪,拥抱。 随即,垂下头,含住她的唇…… 在锦鸢赶到时,便见二人已相拥而吻。 她顾不上羞涩避讳,心陡然下沉,从藏身的树林间就要闯出去分开二人时,忽然从身后伸出一只手掌捂住她的口鼻将她拽回! 第43章 小丫鬟,看来我是对你过于仁慈了 锦鸢被扣在原地,嘴巴捂住,不能出声制止。 肩上压下另一手掌,将她牢牢的禁锢在原地,继续藏身于树林间。 让她眼睁睁的看着沈如绫与顾生吻得难舍难分。 二人分明已动情… 短暂分开后,又紧紧相拥,喘息急促,情欲浓烈,仍未消散,更似干柴烈火,一点即燃,再难熄灭。 男子无爱也能动欲,更何况是对沈如绫倾心的顾生。 看着顾生牵起沈如绫的手,带着她朝山下走去,步履急促,不似来时那般平静。 锦鸢想起来后山时看见的那间竹屋…她能想到,那么顾生肯定也能想到… 但身后的人仍未松开她。 而她也猜到了身后之人的身份。 在顾生与沈如绫走远后,身后的人强制将锦鸢带到山巅之上,残阳如血,美得叫人心惊,但她却无暇欣赏眼前的美景。 捂着她嘴巴的手放开,她才转头,看向身旁的男人,视线一寸寸上移,果真赵非荀的面庞,她已不知自己此时是什么样的表情,只能听见自己干涩的嗓音响起,问他:“小姐是您尚未过门的大娘子,您眼看着她与其他男人那般——”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打断。 赵非荀视线淡漠着,“即是未过门的,就不是赵家妇,与我有何干。” 锦鸢脸上的表情僵住,“您…是什么意思?” 赵非荀对人一向没什么耐心。 独独在对上小丫鬟时能按捺些不悦与烦躁,即便如此,眼底压抑的冷意也有些遮掩不住,他的手掌抚上小丫鬟微凉的面颊,语气刻意平和,“为何非要对这事追根究底,当个愚昧的小丫鬟不好吗,嗯?” 殊不知,这份压抑的温和,更让人恐惧。 锦鸢止不住惧意。 却也从他的话里读出些其他的意思出来。 她娇颤着声音,昂面看着面前高大的男子:“您不想娶小姐?” 小丫鬟又不听话了。 赵非荀敛起温和,收回手,视线冷冷垂下:“你家主子不也是不想嫁我?” 锦鸢惊得睁大眼睛,“您怎么会知道——”说着,她眼神更添一层无名的惊恐,眼瞳都在微微晃动。是她被小姐与顾公子的那一幕惊骇到了,以至于忽略了一件更要紧的事情。 赵非荀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自己是尾随着小姐来的,那他呢…… 难不成又像是在扶诸山下时那样又是巧合? 巧合…么? 她想起小姐与顾公子在魏府的初见,第二次在扶诸山下的偶遇,连自己陪着小姐一一见证都不是巧合,而是因赵非荀以袁大夫看诊为要挟,逼迫她获得小姐的信任。 而这两次,他也都在… 那么一次次与小姐相识的顾公子,更不会是巧合出现的。 一个荒唐的猜测清晰的浮现。 扶诸山下,他们遇上山贼并不是赵非荀为了自己英雄救美,而是为了让明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顾生仍挺身而出救她们… 她眼中的惧色更浓,“顾公子与小姐相识不是偶然…是大公子刻意安排的…而这些通通是您为了不想娶小姐的手段——” 小丫鬟怕极了他。 恨不得从他面前逃离。 言语间更是不加以掩饰。 在赵非荀听见她眼神恐惧且排斥的说出‘手段’二字时,陡然变了脸色,手掌用力捏住她的下颚,眯起眼,寒光凌冽:“手段?小丫鬟,看来是对你过于仁慈,都敢当着我的面说这些话。” 他语气急转直下,威慑骇人。 锦鸢眼底恐惧浮动,脸色骤然发白,咬着下唇,却仍要将心底的话通通说出来:“是大公子您设计让小姐爱慕上顾公子,更设计令他们二人不顾规矩行不轨之事…您才可以以此为要挟退婚…”她心中畏惧于赵非荀冰冷垂视的眼神,眼中却因这些真相,氤氲着眼泪,眼角染的通红,她嗓音哑着,压抑着歇斯底里的质问:“您做这些事情,是打算逼小姐去死吗?” 赵非荀冷冽的眼神有了细微的变化,转为眼前这怯弱的小丫鬟,觉得有些陌生,更多的则是对小丫鬟失控的愤怒。 她一直是柔弱、温顺而听话的小丫鬟,任由他安排处置,不行么。 为何要频频生出逆鳞? 他将怒火压在眼底,语气格外平静,更似是风雨欲来前让人害怕的平静,他浅浅勾了下嘴角,笑意未达眼底,“是,其中的确有我的手笔,但谁也没把刀架在她脖子上逼着她这么做,最终都是沈如绫自己选的。” 小丫鬟闻言,眼中雾气凝结。 她眼睫颤抖着,眼泪从眼角滚落。 杏眸中是更深的恐惧,还有绝望。 眼泪涟涟,却连一声呜咽声都不曾发出来,她甚至连哭都如此压抑自己。 赵非荀强行压制心底腾起的怒意,刻意挤出温和,掐住她下颚的手掌松开,指腹滑过她的面颊,因情绪弄类,指腹上的力道微微有些失控,“怎么又哭了?”故作的温柔,愈发教人胆颤,“为何哭?”他尾音微扬,“是在怕我?” 与语气截然不同的是指腹下失控的力道。 以及他眼底遮不住的暗色。 锦鸢脸色煞白,肩头颤抖。 赵非荀猛的提声:“说话!” 一声呵斥,把小丫鬟吓得身子用力抖了下,她昂面望着他,嗓音无助柔弱,心中的绝望压在她头顶,逼迫的人透不过气:“那…奴婢呢…小姐若退婚后,奴婢——” 她话音忽然顿住。 想起那一场场梦境里的画面,竟是能与如今发生的事情串联起来,她本来还不解,小姐为何被退婚,小姐退婚后自己若只是因试婚丫鬟就受那么大的牵连,可自己明明只是个二等丫鬟…现在想来,是因为在小姐同顾公子一次次密会时,都是由她陪着的…… “原来……如此……”她呢喃着,眼神忽而空洞,“那些当真不是梦……” 竟是预兆的未来之事。 赵非荀皱眉,口吻愈发不耐烦:“你在说什么?” 锦鸢恍若未闻。 她不信…… 更不甘心认命! 明明她如此努力的活着! 第44章 二人坠崖 “放开我……” 她唇齿张启,呢喃着。 她绝不能让梦境中的那些事情变成现实!她不能接受爹爹的死讯,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小妹自尽! 她不信命! 锦鸢忽生出强烈的叛逆之心,积攒起毕生的勇气,用力挣扎要从赵非荀的手中逃出来,哪怕是弄伤自己,她也拼着要挣扎逃离。 只要能阻止小姐与顾公子,不让他们交付清白之身,一切都能有转圜的余地。 “放开我。” 锦鸢呢喃的声音逐渐清晰,态度愈发强烈,眼底眸色坚定:“放开我!“ 可赵非荀紧皱着眉,双手用力扣住她的肩膀,脸色凝重如结了层寒霜,“你再敢动一下试试看!” 语气威胁。 她身后便是悬崖。 锦鸢未察觉这些,仍在挣扎。 “放开——” 她恨声叫嚷着。 这一刻,她心生出强烈的恨意。 怯弱无辜的小丫鬟忽然用如此陌生的眼神瞪着赵非荀,有恨意、也有恐惧,还有愤怒…让赵非荀恍惚了一瞬。 也正是这一瞬的恍惚,让他手上的禁锢松了些。 小丫鬟得了空隙,动作果断的从他面前逃离。 赵非荀很快回神,看清了小丫鬟的动作,随即而来就是滔天的怒火,熊熊燃烧着。 是他太纵容小丫鬟。 要好好教训她一次了。 赵非荀常年征战沙场,手上擒拿人的功夫更是了得,在小丫鬟逃开的刹那,就已有了反应,伸手动作凌厉而快的要捉拿住她。 锦鸢在这一刻,拿出前所未有的反抗之意。 动作极快的后退几步躲开,却是忘了自己所处的位置——身后便是万丈悬崖! 她几步后退,一脚直接踏空,身子骤然失去平衡,猝不及防的往下坠去! 赵非荀疾步追上,背影快至模糊,失声吼着她的名字:“锦鸢!” 小丫鬟已掉落悬崖。 赵非荀的手与她的指尖擦过—— 他甚至没有一瞬下犹豫,立即跳下山崖,身体立刻下坠,耳边是猎猎山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男子身形高大,下坠的速度极快。 很快追上小丫鬟,攥住她的胳膊用力把人拽入怀中,一手用力摁住她的后背,“抱紧我!” 嗓音沉而有力,连扑面而来的山风都无法吹散。 锦鸢在坠崖的瞬间,彻底失了神。 以为自己再无活路,心中万般情绪齐齐涌上,懊悔、愤怒、不甘、还有对死亡的恐惧几乎要把她压垮时… 却见赵非荀闯入自己的眼中。 在大公子用力抱紧自己,说出‘抱紧我’三个字的刹那,强烈汹涌的情绪升至极限。 她双手紧紧环住赵非荀的腰,紧贴着他。 那一刻—— 她只有一个念头。 活下去! 赵非荀一手搂紧锦鸢,另一只手拔出腰间的长剑,下坠的速度仍在加快,他扭转方向用力将剑插入峭壁之中,速度过快、力量不够集中,剑尖擦过石壁,擦出电光石火,他绷紧颧骨,胳膊继续发力,脖颈中青筋迸现! “啪——” 一声脆响,玄铁长剑折断! 他继续用残剑刺入峭壁,飞溅出来锋利石块将他的手背划开一道道口子,鲜血渗出。 在下坠速度减下来时,山崖眼看见底,赵非荀用双手紧紧抱住怀中身躯僵硬、冰冷的小丫鬟,在空中调整姿势,以自己的后背垫底,绷紧后背肌肉。 二人砸下,压断重重树枝。 最终落在地面! 强烈的冲力瞬间袭来,几乎将锦鸢震得昏厥。 而赵非荀垫在她身后,承受住更大的冲力。 落地后,崖地一片死寂,唯有蔓延的疼痛、强烈的心跳声。 缓缓,她才寻回呼吸声,混乱的视线逐渐清晰,她看着眼前的赵非荀,见他双目紧闭,眉间紧皱神色痛苦,而自己仍压在他身上,连忙翻滚下来,忍着浑身的剧痛,急切的开口一声声叫着:“大公子…大公子……” 也许是内疚,也许是害怕。 一开口后,眼泪砸落。 她哭着,胸膛刺痛,“您醒醒啊…是奴婢的错…是奴婢蠢笨……”一滴滴眼泪落在他胸前玄色锦衣,晕开湿漉漉的一团,“您不能死啊……醒醒好么……” 她不敢碰他,生怕自己压的他疼。 心口痛苦的连呼吸都困难。 眼前阵阵发黑。 “大公子……” 她哭的窒息,险些喘不上气时,有一只手缓缓抬起,粗粝干燥的指腹轻轻擦过她的脸颊,就这么一个动作,便让锦鸢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发黑的视线混乱的晃着。 眼泪遮蔽了视线,模糊不清。 只听见大公子的嗓音微弱,还带着一丝痛苦的气音,同她说道:“果真是个蠢奴…连身后是悬崖都注意不到。”看小丫鬟脸色阵阵发青,似乎是哭的喘不上气,气笑了抽动一下,后背牵动着胸口一阵急促的短痛,他喘了一口气。 殊不知,这一句话令锦鸢的眼泪落得更急。 明明是她自己情绪激动下失足跌下来… 他也跟着跳下。 救下自己的性命。 甚至…甚至…没有严厉苛责与她… 锦鸢不敢想这背后一举的深意,只知道这份救命之恩已将她压的心思混乱成了一片,不知如何梳理,内心的愧疚恣意滋长,已快要占据了理智。 眼泪彻底止不住。 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赵非荀动作缓慢谨慎的动了下,判断这一摔用剑抵速、又有树枝减缓冲力,自己并没有伤到要害,只是后背淤伤严重些。 他才撑着胳膊坐起身,无奈看着小丫鬟,顺口安抚了句:“又在哭什么,不都还好好的活着,嗯?” 锦鸢泪眼婆娑,小幅度的颔首:“是…” 眼泪仍旧止不住。 小丫鬟当真吓坏了,哭的抽噎,肩膀抖着怎么也停不下来。 也是,小丫鬟胆小如鼠,忽然间坠落山崖,九死一生,也难怪会吓成这样。 赵非荀也不伸手拭泪安抚。 手捉住了小丫鬟的胳膊,肩胛微微用力,后背牵扯起疼痛,他仍面色不改色,把人拽到面前后,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颚,抬起头,自己低头吻下去。 第45章 洞中失守1 赵非荀的气息霸道的侵袭而至。 无关情欲,如疾风骤雨卷席,甚至不给她拒绝的余地,在她浑身僵硬,已经顾及不上眼泪时,又缓慢下来,伸手拖住她的后脑勺,将人圈在怀中,令她身上彻底染上男子清冷的气息。 她无力抗拒,只能借着他的呼吸。 娇弱而媚。 浑身烧灼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舌尖发麻,赵非荀才松开她,二人的脸贴的很近,手掌轻轻摩挲着她微烫的面颊,看着她眼底因情色而微微失神的娇媚,嗓音也沾了几分暗哑:“天马上要黑下来,这儿不安全,我们需要去找落脚点。” 锦鸢被他注视着,更像是只被煮熟的虾子。 抵在他胸前的五指蜷缩着,眸中星星点点布着水汽,垂首,轻应了声“好”。 又娇又乖。 惹得赵非荀喉结错动,移开视线后才站起身来。 他们坠落在一棵大树下,四周散落着被他们压下来的残枝、树叶。赵非荀环视四周,观察地形。 此时太阳落山,他们还在悬崖底下,虽然还有些光亮,但已经不适合寻找向上攀爬寻找出路。 至于森林深处,这会儿望去已是一片暗色。 夜间野兽活动频繁,更不适合往森林里去。 赵非荀看着山崖凹凸,并不平整,一路往前走走,估计能找到崖边岩石错位而形成的洞穴,不必多深,能容纳二人,又离地有些距离,避开土里那些毒虫蚊蝇之类的就行。 他走在前面,习武之人,脚程不慢。 锦鸢坠在后头跟着。 额间渗出了一层冷汗,咬牙忍着,脸色有些勉强。 她起身时尚未察觉,直到走动的时候才发现每走一步脚踝处就刺痛不已,最开始还能忍着,但崖地的路不平,光线昏暗,她视物逐渐模糊,脚上难免磕磕绊绊,几次下来,脚踝的疼痛更严重了。 又不敢表露出来。 已是因为她,才连累大公子坠崖… 这会儿哪里还敢继续拖累他。 一路都忍着,以至于越走越慢,与赵非荀拉开了距离。 赵非荀在边疆多年,素来都是混在男人堆里的,又身居高位,加之身边用不惯丫鬟侍候,也不知道女子身娇肉嫩,看着小丫鬟神情正常,并无痛苦之色,自然不会分太多的关心给她。 走着走着,才觉得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他停下来转头看她走的慢,离得有些远,整个人隐匿在阴影中,看不真切,问了句:“走不动了?” 小丫鬟听后,连连摇头,怯弱的声音传来。 “奴婢能自己跟上。” “那就快跟上。”他说了句后,也就不再追问,眼神忽然凝重了一瞬,视线看向森林深处,眉间皱了下。 他耳力过人,似乎听到了一声狼嚎。 脚下寻觅的步子更加快了些。 但身后小丫鬟的脚步声却越来越慢,赵非荀再次停下来,忽然回头,才发现她走路的姿势有些不自然,皱眉问道:“哪儿受伤了?” 小丫鬟停下来,仍是摇头,语气有几分急切的自证:“奴婢没事!” 这语气听着显然就是有事。 赵非荀脸色沉了些,快步折返,走到她跟前,小丫鬟有些胆怯的往后退了两步,左脚一落地,就见她痛苦的皱眉吸气。 他蹲下身,伸手要触碰她的脚踝。 锦鸢脸色涨红,左脚下意识的往后躲,“奴婢没事…” “别动。” 赵非荀冷声开口,抬起头,剑眉下的眸子里视线凌厉。 不容忍拒绝。 锦鸢心生胆怯,果真不敢再动,生怕又惹怒了他。 赵非荀撩起她的裙摆,拉开脚边的裤子,看见她左脚脚踝已经红肿油亮,显然是忍了些时候,伸手捏了下,摸着没有伤到骨头,但他用力捏下去时,愣是没听见小丫鬟叫一声痛。 他掀起薄薄的眼睑看人,气笑了道:“你倒真是能忍。” 锦鸢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抿着唇,不敢说话,刚才那一瞬的疼痛令她额上的冷汗滑下来,脸色略微发白。 赵非荀松开手,收回视线。 站起身后换了个方向蹲下来,语气淡淡,“自己趴上来。” 锦鸢怔了下,立刻出声拒绝,声线紧绷着:“奴婢可以自己走的,大公子万万使不得!” 赵非荀早就料到了她的反应,“我的剑也折断,继续磨蹭下去,是打算一起做饿狼的腹中餐?” 锦鸢脸皮猛跳一下,惊愕道:“有、有狼?” 赵非荀回眸,眼眸黑黑,语气平寡,却听着让人胆战心惊:“你方才没听见一声狼嚎?且狼是群居动物,习惯在夜间成群结队的出没活动,天已经黑了。” 话音刚落,身后的小丫鬟煞白着一张小脸,咬了咬唇,趴上他的后背,动作轻轻的压下来,似乎是怕压疼了人,小心翼翼着,嗓音怯弱着道:“奴婢冒犯大公子…” 微热的气息,随着话语,掠过赵非荀的耳畔。 他嘴角轻轻勾了下。 小丫鬟当真不经吓。 手臂往后圈,拖住她的腿弯处,发力起身。 他后背有伤,在小丫鬟压下来时有明显的痛感,在站起身后,小丫鬟的沉重都压在后背上,痛感愈发明显,但脸上丝毫未显。 对他而言,这些痛不足挂齿。 赵非荀背上锦鸢后,速度并未慢下来多少。 继续前行一段路,找到了山腰处有一个凹陷进去的洞穴形状,上去的岩石坡度也并不陡峭,似乎还有人工开凿过的痕迹,倒是方便了他背着一人爬上去,省事不少。 洞穴不大不深,里面还有一张石床,上面铺着枯草。 洞穴口则有烧火留下来的碳黑痕迹,并不是最近才留下来的。 这个洞穴极有可能是附近村落的猎户打猎时夜宿的地方,里面还有猎物分食后的骨头,被扫到了洞穴的角落里。 虽然简陋,但维持的还算干净。 赵非荀把锦鸢放下后,又下去一趟捡了枯枝上来生火。 他行军打仗久了,有随身携带火折子的习惯。 锦鸢看着他生火忙碌,哪里还坐得住,起身要帮忙,才站起来,赵非荀的视线扫来,薄唇轻启,眼神被燎蹿的火光映的微烫,“坐着,脚不想好了是吗。” 语气生冷、带着惯然的魄力。 锦鸢咬着唇,慢吞吞又在火堆旁坐下来,心中萦腾着浓浓的愧疚与不安。 第46章 洞中失守2 洞穴外的天色彻底暗下来,夜间的寒气也开始从地面升起。 洞穴里的火堆烧得旺,热气源源不断的传出来,驱散着洞穴里湿冷的寒气,将人烤得浑身上下都暖融融的。 锦鸢局促着坐在火堆旁,精神紧绷,一刻也不敢松懈。 在赵非荀不再添柴,反而站起身后,她立刻察觉,抬眸跟着看去——也不像在小院里,又或是马车里那般,怯生生的总是垂首不敢看着人。 “大公子?” 她眼中皆是不安,面庞被烘烤的微微发红。 愈发显得眸色忽闪。 赵非荀颔首看着小丫鬟,或许是洞穴里暖和,连着他清冷的眉目都显得温和了几分,“我出去猎只野兔回来,你在这儿等着。” 锦鸢听他要走,眼神便露出惧意。 但她习惯克制自己的情绪,仍强行忍着。 “大公子小心。”她开口说着,声音夹杂着不明显的细颤,微烫的面颊上,一双眼睛的眼尾处悄悄红了些,手指紧紧攥绞着,身躯更是绷得笔直。 赵非荀眼神沉了沉。 “很快回来,”他本想说这一句,但看着小丫鬟满脸强行挤出来的笑脸,动作比思绪更快一步,抬手在她头顶上拍了下,语气透着他亦生疏的温柔,“别怕,等我回来。” 啪啦! 火堆里炸开声响。 更像是突兀的炸在她的胸口。 锦鸢浑身僵硬着,眼神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脚下,在赵非荀转身离开时,才敢看着他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 明明他在时,也不曾说话。 但这会儿锦鸢却觉得洞穴里忽然安静下来。 自己的心跳声愈发醒目,有些急促,但心绪却是彻底乱了,成了一团乱麻,纠结着,怎么也梳理不清楚。 她想起在坠崖前的事情,那些梦境预兆了未来即将发生的事情,与眼下的事情逐渐吻合…那么在他们坠崖后,小姐和顾公子肯定也有了肌肤之亲—— 而这些事情显然也在大公子的计划之中。 他想要揪住小姐的错处,与其他男子有染,从而要和国公府退婚…可一旦退婚,小姐的声誉就彻底毁了!自己也要因此受到牵连……就像那梦境里一般,被毒哑了发卖出去…… 做这些事情的大公子绝非善类。 自己不应该继续与他来往—— 但是—— 在她坠崖命悬一线的时候,看见的是大公子纵身跳下来,救下了自己。 甚至没有因她的莽撞而责备她。 在发现她伤了脚后,也不曾将她撇下,仍背着她、照顾着她。这些事情,一件件一桩桩累积起来,沉甸甸的压在她的心头。 她的心也是肉做的。 也会心软。 大公子…或许并非恶人? 可能那梦境并不完整,它只预示了结果,其中还有许多事情并未让她全部看透。 又或者是,现实已经发生了改变。 锦鸢越想越思绪越乱,但另有一道声音却越来越明显。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想起的是在坠崖的那一瞬间,大公子坚硬而沉稳一句话。 …… “抱紧我。” …… 眼下想起,似乎声音仍残留在耳边,灼热的她耳廓通红。 她捂住脸,克制自己混乱的思绪,不敢继续将这份杂乱的心思深究下去。 她只是一个二等女使,出身地位样样不配。 大公子只是一时兴起,她又怎能当真? 这般反复地想着,才让自己冷静下来。 * 赵非荀很快回来,手里还提着一只血淋淋的兔子,担心血腥味会引来猛兽围困,他在远处剥皮开膛处理后才拎回来。 用断剑削了两根树枝,将兔子一劈为二,架在火堆上烤。 自赵非荀回来后,锦鸢缩着坐在一旁,安静的像是不存在似的。 赵非荀坐在她身旁,注意到后,偏过视线看她。 男人存在感极强,哪怕只是看着人,也让锦鸢难以忽视他的眼神,面颊一寸寸染上绯红,好不容易平稳的心跳再一次紊乱。她仍垂着头,不敢看他,实则紧张的连动也不敢动一下。 “锦鸢。” 他冷不防的叫她的名字。 嗓音低沉。 锦鸢的心猛跳一下,不得不回应,“奴婢在。”面颊上的红晕却愈发明显。 赵非荀不再看着火堆上的猎物,欺身靠近,胳膊抬起,拢住她的垂首的面颊,手腕用力,将小丫鬟的脸抬起来,哑声问道:“又躲什么。” 锦鸢仍不敢看他。 眼神死死压着下垂。 贝齿咬着下唇,面颊上的颜色娇艳,她打定了主意不看大公子,却在他的指腹摩挲上她的唇瓣,微微用力,分开唇瓣,探了进去。 锦鸢所历情事不多,心脏狂跳,连呼吸都险些停住。 可偏偏赵非荀没有放过她的打算。 他指尖残留些血腥气,指腹粗糙,刮着唇瓣内里柔软的肉,徘徊着,意图继续深入。 她不敢开口,更不敢动。 眼睫抖成一片,甚至沾染上水汽而显得湿漉漉,眼梢发红,颜色愈发娇艳。 赵非荀对她本就容易起欲,见她这般,抽出了手,指尖勾带出一条晶亮的水丝。 她的视线压得本就低,将这一幕一览无遗。 脸颊腾地火辣辣。 视线羞涩的不敢继续看着他的动作,在抬起眸子时,眸色潋滟、面颊绯红的模样撞入了他的眼中。 情欲骤起,已无计可施。 他将胳膊绕过小丫鬟的后腰,结实的胳膊发力,把人圈提着到怀中,压在腿上侧坐着,眉目比他的要高出些,在他看去时,小丫鬟眼中沁满慌乱局促,像是受了惊不知如何是好的狸奴。 让人怜惜。 他眸中暗潮汹涌。 滚烫的掌心扣住她的后颈,仰头轻而易举的吻了上去。 炙热、强烈的攻城掠池,小丫鬟羸弱,兵败如山倒,任由他摆弄着软下去的身躯,紧紧圈住他,最后不知是谁的身体更烫些,又或是火堆的热浪阵阵,两人紧贴处,细汗密布。 锦鸢被吻得毫无招架之力,双手已从无意识的推拒在他的胸前,变成了搭在他的肩上借力。 小丫鬟弯腰低头,男子坐着仰头。 便是这般低处自上的姿势,亦是无碍他动作的强势。缓缓的、极致的,品尝着怀中小丫鬟独有的清甜,任由心底汹涌的欲望膨胀,慢条斯理的压下,并不急于至最后一步。 第47章 今夜难逃 对于锦鸢而言,像是被架在了火上烤着,备受煎熬。 深夜洞穴,花阶卧春。 欲难自抑。 随着汩汩涌来的热浪,催生出一身又一身的汗水。 赵非荀游走的手忽然停下来,掐住了小丫鬟的腰,将她架开了些距离,见小丫鬟面色潮红,杏眸迷离着,腰肢更是似水般软着坐不住,才被提开些,小声的喘着气又要倒下来。 一派不甚娇弱之态。 赵非荀眼底有抹浅浅的笑意闪过,一手抬起了,在她面颊上轻拍了下,说了句:“自己坐好。” 男子的话音突兀响起。 惊散了一室的暧昧。 锦鸢倏地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像是菟丝花似的靠在他胸前,面颊霎时爆红,嗫嚅了句‘奴婢冒犯’后,手忙脚乱的从他身上下来,在旁边坐好,垂首时露出的一节后颈都染上娇羞的颜色。 赵非荀多看了一眼,才收回视线,转动了下火上架着的野兔肉。 树枝翻转时,烤出来的油落进火堆里,发出爆裂声。 火光也跟着摇曳,在洞穴中的岩壁上投映着摇晃的影子。 锦鸢听着声音,慢慢抬头看着。 她知道此时自己不应当沉默,关于小姐、关于顾公子、关于…自己,她有太多的疑问与不安萦绕在心头,想要追问他缘由,可当视线落在他的侧影,心跳逐渐乱了。 “大公子……” 她逼着自己开口。 “说。” 他连头也不曾回一下,语气极为随意的说了声,手上仍在翻转着火堆上的兔肉,专心致志,浑然不在意自己的身份,搬了块石头坐在上面,斗篷随手被解下来扔在一旁。 衣袍褶皱,衣摆有泥泞留下的脏污。 此时此刻,与赵府大公子、赵大将军的恍若二人。 锦鸢呆呆的望着,恍惚间,忘记了他的身份,也有些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她想着,自己许是痴了,又或是疯了。 赵非荀听着小丫鬟开了口,又停下来,忍不住侧眸看了她眼,凌厉的眉眼拢着暖橙色的火光,挑了下眉,语气也不复生冷:“脚又疼了?” 她的心骤然酸软。 无数复杂难以明喻的情绪堆积膨胀着。 至此,大公子还在关心她。 哪怕他愤怒、斥骂、甚至于是发泄凌辱于她,她仍能像从前那样畏惧他,想要远离他。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锦鸢缓缓摇头,回了句不是脚痛,嘴角攒起一抹不太自然的微笑,脱口而出的话却成了:“大公子在边疆时也常打猎么?” 不对,她要问的不是这句话。 应该是与小姐顾公子有关的事才对。 而不是这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但在赵非荀眼中看来,向来问什么答什么的小丫鬟突然冒出这个问题,赵非荀看起来觉得新鲜有趣,当真也回答了她:“是。” 是什么…? 下一句她该问大公子究竟想如何处置小姐他们。 可是,钻出口的话又成了另外的句子:“那是猎到野兔多还是野鸡一类的多?” “边疆苦寒,这些都不多。” 锦鸢—— 你该清醒些! 不能继续沉溺下去。 她睁大着眸子,逼迫着自己,下一瞬,就听见眼前的大公子眉眼冷淡的着说了句:“反而是猎人更多。” 锦鸢怔住。 猎……人? 是她想的那个猎人么? 念头闪过,她眼中立刻浮现恐惧,明明白白的表露在脸上,眼眸不敢置信的微微睁大。 赵非荀挑眉,“怕了?” 语气虽然随和,但眼神却重重压下来,让人陡然心生畏惧。 小丫鬟禁不住吓唬,小脸煞白着,眼神慌乱的垂下来,又成了他所熟悉的怯弱模样,口中念念有词:“大公子英雄无双,所以才能在一次次战役中立下赫赫军功。奴婢…不怕,心中只有敬畏…” 这些话,若是从旁人口中说来,赵非荀只会觉得厌恶。 从小丫鬟口中说出来,虽违心,但并不曾惹他不快。 他冷嗤一声,“溜须拍马的功夫倒是见长。” 锦鸢下意识请罪:“奴婢不——” 说着,她忽然想起大公子似乎是不习惯自己说‘不敢’,每回总要惹他一怒,干脆咬了唇,止住不再说,又惹得大公子嘲笑她一声,锦鸢也不辩解,垂首默默地不说话。 这几次来回,倒是彻底把刚才的心思打乱了。 野兔肉的香味从火堆处飘来,锦鸢才察觉自己已饥肠辘辘。 赵非荀取了一半的野兔肉拿给她,自己取另一半,大快朵颐起来。 他武将出身,食量比寻常男子更大些。 半只野兔肉下肚,也只是垫了个底罢了。 他端起临时砍下来的竹筒当盛水的容器,一口气将带回来的泉水饮尽。 锦鸢在余光中撇见大公子已经吃完,加快了速度,不敢拖沓,烫得舌尖微微发麻,肉也来不及细细嚼,就囫囵着咽下去,又端起竹筒喝了两口水净口。 洞穴里有些燥热,泉水甘甜。 冰凉的滑过嗓子,缓解了身上的热。 便是锦鸢,在吃了半扇刚烤好的野兔肉,又一直挨在火堆旁坐着,这会儿鼻尖、额头都冒出了一层细汗。 连着面颊也微微发烫。 抬眸看人时,一双眸子水汪汪的勾人。 赵非荀眸色暗了瞬,放下竹筒,嗓音略哑了些,“过来。” 锦鸢身子微微颤了下,显然已察觉出来。 上次在小院中时,自己困得撑不住睡着了逃过一次。 而今晚… 山崖洞穴,人迹罕至。 自己只怕是逃不过了。 她不安的攥着手指,无声的安抚自己,就当今晚是谢他的救命之恩,不要胡乱猜想…… 过了今夜,等回了五通观中。 他仍是赵府大公子、赵大将军。 自己仍旧是国公府里的一个二等丫鬟。 她缓缓起身,步履极慢的走到他面前,正要蹲下时,赵非荀先一步站起身,将她直接圈抱而起,锦鸢惊了一跳,双手拽住他的胸前的衣襟,双肩自不觉地耸起。 这般反应,通通落入赵非荀的眼中。 他抱着小丫鬟,走到石床边,将手里拽起的斗篷用力抖开了,铺在石床的枯草上,随后才把小丫鬟放下。 第48章 小丫鬟手不老实 褪去衣衫,雪肌遇寒,远离了火堆,身下的石床传来凉寒,锦鸢禁不住瑟瑟发抖,双手想要环住胸前,却被赵非荀扣住手腕。 一手掌握,提起,压在头顶。 顺着动作,她不自觉地微微挺身,更像是主动投怀。 羞耻的她眸中水色浓浓,细碎的出声求他:“大公子…不要这样…” 殊不知,更如火上浇油。 压下的吻染了欲,更带了狠劲。 另一只手扶在她纤细的腰间,掌心粗糙、灼热,渐渐的,不止满足于此。 滚烫的唇舌也好。 还是掌心也好。 退出,吻上了唇角,游移至脖颈间,深深重重的吻上娇嫩的脖颈,鼻尖湿热的呼吸扑在她的颈项间,他至褪去了外裳,中衣腰间的系带摩擦的她胸口有些痛。 并非难以忍受的痛楚。 可随着他的手指肆意,任凭她死死咬着唇,终止不住阵阵娇软的喘息声溢出唇瓣。 男子的喘息也逐渐粗重。 炙热飙升,衣衫彻底散落。 松开了扣住她手腕的手掌,强迫着她将胳膊吊着他的脖颈,狠狠的撞去—— 熟悉的疼痛令她坠泪。 似是要把她整个人都撕开般的。 男人征战沙场,仍未知如何怜香惜玉。 痛到极致了,她唇上咬的又见血印,男人才拢住她的脸,深深吻下去,但也带着狠劲,让人丢盔弃甲,连抵抗都不敢继续,生怕只会更痛。 不知何时才起,痛感麻木。 小丫鬟的呼吸声都变得断断续续,眼神迷离涣散着,眼角无力下垂,眼梢尽是浓艳的绯色。 外风声大作。 呼啸卷过。 洞穴里的热浪却一层叠着一层,不知疲倦、不见尽头。 锦鸢意识已然不支,可精神却被高高的吊着,截然不同于方才折磨人的疼痛,浑身被另一种奇妙支配着,娇喘声带着些细声,眼眸眯起,不知该往何处发散着那股腾起的劲儿,她收紧胳膊,五指用力,在他背上留下痕迹… 狂风大作,风声更密。 几乎要撞得人无法喘息。 极致到了利害处,锦鸢忽然绷紧了身子,僵硬了一瞬,胳膊猛的圈起,几乎将身子也一并吊起,后才卸了力,整个人瘫软的跌滑下去。 男人仍未餍足。 他一手托起她的后颈,嗓音暗哑:“抱紧。” 磨得人耳朵都要发颤。 锦鸢早已没了力气,小声哭着低声求着,可男人铁石心肠,恍若未闻,任凭她把嗓子也哭哑,也不曾换来他的心软放过。 风声渐息,渐止。 石床狭窄,不容两人平睡。 身下的斗篷已泥泞不堪无法再用,他抽出来,今后也不可能再用,被他扔进了火堆里毁尸灭迹。 用自己的外衣垫着,又扯了件小丫鬟的里衣将人裹住。 侧睡着把人纳在胸前。 他垂下视线,凝视着怀中的小丫鬟,看她眼角哭的红肿,即便睡着,还有眼泪滑落下来,鼻翼煽动了下,似乎在梦中还在委屈着。 赵非荀抬起手,用指腹拭去。 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对这小丫鬟一次次破例—— 他防备心重,身侧从不容人酣睡,可在将小丫鬟圈入怀中时,他竟是忍不住喟叹一声,心中短暂升起的满足,更像是失而复得后,这份陌生的情绪亦是连他都意外。 而这,已不止一次。 既然小丫鬟颇合他的心意,等到一切结束后,他必然要将人圈在自己身边。 倦意袭来,他闭上眼,入睡。 锦鸢是在累极后才昏睡过去,但今夜睡在洞穴里,外面就是森林,门口连个遮挡帘子都没有,她睡得不踏实。 半夜里起了风、下了雨,就把她吵醒了。 她睁开眼,视线昏暗。 洞穴里的火堆变小,面前又有什么挡着,她眯起眼也看不清楚,心下有些害怕,不由得伸手去摸。 才动了两下,就被人扣住。 从头顶上传来沙哑带着困意的声音,“小丫鬟手不老实做什么。” 是……大公子? 自己被他圈在胸前睡了半宿? 锦鸢惊了下,身子僵住不敢再动。 她虽不再发出声音,但呼吸声却出卖了她的心情。 赵非荀则是常年处在边疆练出来的警觉,一有点异样的动静就会醒来,听着小丫鬟深深浅浅的呼吸声,软绵温热的喷在他的胸前,手往下滑了下,就吓得小丫鬟身子都僵硬了,只听见她紧绷着是嗓音,又用那怯弱的语调唤他:“大公子,明日还要爬山…求您放过奴婢…” 不说还罢。 软绵的调子,细颤的嗓音。 在赵非荀听来,更像是欲拒还迎的媚态。 他呼吸沉了一分,将人压紧:“你想让我如何放过你?” 锦鸢面颊绯红,羞辱启齿。 正含糊时,他却忽然变了脸色,猛一翻身把人压在身下,居高临下的看她,视线于昏暗中凌厉逼人,指腹捏住她的下颚,“这张嘴如此能颠倒黑白,不好好睡觉勾引人的,不是锦鸢姑娘吗。” 锦鸢看不清他的面容,被话臊的面颊滚烫。 “奴婢没有……” “没有?”他哼笑了声,手指轻轻一勾,就挑开了裹着的白色里衣,他夜间视物不受阻碍,将眼下的春色尽收眼底,手顺着向下,唯一勾弄,看着小丫鬟忽然眼睫猛颤一下,才哑声问道:“那这又是什么,锦鸢姑娘。” 他抽出手,要沾上她的唇。 锦鸢哪里肯,羞臊的要推开他,声音染上了哭音:“大公子还要怎样欺负奴婢…” 哭的实在可怜。 赵非荀这才心软了放过她。 把人重新圈在怀中,看她哭的还停不下来,又低头去吻去眼泪,小丫鬟虽哭的难受,但在察觉到他动作后,连忙捂着脸要躲,“脏…” 却被他拉下了手,一一吻去眼泪。 动作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温柔的锦鸢止不住的心颤。 不要再对她这么好了…… 她的心也是肉长的,若是…若是生了不该有的心思…该怎么办才好… 她的眼泪越淌越多,怎么也吻不住。 赵非荀竟没有生出一丝不耐烦,坐起身,将人抱在怀中,抬起她的脸,目光仔仔细细的凝视着她:“小丫鬟哪儿来这么多眼泪要哭,嗯?” 坐起身后,火堆处的光亮才照过些来。 她掀起眼睑,撞入他眼底的温和。 心中愈发难抑情绪,怔怔的望着他,眼角跌落温热的眼泪,在他抬手擦去时,终究没有忍住,垂泪问道:“奴婢只不过是国公府中的一名婢女,不得小姐信任,更身无长处,大公子做这些究竟要想让奴婢做什么……” 第49章 真乖 眼前的小丫鬟即便是哭,眼梢通红,眼角无辜的下垂着,这般模样,梨花带雨似的动人。 无辜又可怜。 赵非荀眸色平静,手指的动作也温柔的停留在她被泪水打湿,冰凉的面颊上,一字一句的告知她,“你什么也不用做,只要像这样。” 任由他摆弄。 听他的话,不要生出忤逆之心。 像只娇弱的狸奴,仰仗着他,依附着他,哭也只能哭给他看,娇也只能由他掌控。 赵非荀过了多年刀头舔血的日子,性子里有股嗜血的狠,想要的、要做的、想杀的人,从未失手过。 既然想要小丫鬟,就把人圈在身边养着。 不听话,就调教得她听话为止。 又有何难。 锦鸢听着他的回答,心生寒意,在他缓缓抚摸着自己脸颊时,更是怕得动也不敢动一下。 她仍然不懂,为何是她? 大公子对她是利用,还是拿她当做发泄的玩意儿… 那双水汪汪的眸子里,止不住的涌出哀色。 雪白微凉的面颊,披散下来细软的黑发,从衣裳下露出的肌肤,她缩着身子,如任人拿捏的飘零的浮萍,独独那双眸子,遍是无尽的哀色,也掩不住眼梢的艳。 赵非荀才知,她哭起来样子,轻而易举能勾起他压抑在皮囊之下嗜血、暴虐。 他更想听着她一声声喘着。 一边哭,一边唤着他的名字… 念落,眸色猩红一瞬。 手上已有了动作,扯开裹住小丫鬟的衣裳,裸露出大片肌肤,她下意识的护着身子躲开,“不要…” 后背上,纤瘦的背脊微微弓起。 像只受了惊的猫儿。 赵非荀发了狠,不纵容她怯弱的性子,懒得再装出温和去哄她,一把拽过她的胳膊,把她侧过去的身子扯了过来,逼着她面朝自己。 他眼睛眯起,厉色威慑逼人,语气不闻一丝暖意:“手放下去,不该动的念头趁早掐断,更别想着要逃。”他另一只手落在她的肩胛上,缓缓下移,惊起小丫鬟的颤栗,只听着他语气沉着,眸色更暗:“你卖身入府不过就是为了养家糊口的月钱,乖乖听话些,银子有,我也会对你温柔些,否则——”语气急转直下,眼中泛出狠色,双手已掐住她的腰把人提了起来,坐在他身前,随后手掌压住她的后颈,将她的脸压到自己面前,嗓音温柔,眼神却是泛着寒气的暴戾之色:“受苦的还是你,知道吗。” 隔着模糊不清的视线,哪怕眼泪涌出眼眶,她也仍看不清眼前的男人。 但他话中的意思,仿若一张密密麻麻遍布荆棘的网罩下来,一动就要扎的浑身是血,痛的连心也一并痛起来。 自己虽身份卑微… 但也是人啊… 可他这些话分明是把她当成了玩物…用来取悦他、发泄欲望的玩物… 她畏惧,恐惧,甚至连心生怨恨都不敢… 只有眼泪不受控,仍从眼眶跌落。 赵非荀没了耐心看她沉默,皱眉:“说话。” 小丫鬟颤了下,被眼泪打湿的眼睫湿漉漉的成了一簇簇,在她掀起眼睑时,晶莹的泪珠子从睫毛尖端掉下来,怯着声,“奴婢…知道了…” 一股怯怯的不敢反抗的顺从。 “真乖。” 赵非荀暗哑着声,手顺着她后背嶙峋的背脊下滑,摁着她贴近,吻上她的唇角,尝到了苦涩的泪水,又分开她微闭的唇,把味道渡给她尝。 他垂眸,看着小丫鬟嫣红莹润的唇。 小丫鬟气息不稳,视线低着仍不敢看他。 赵非荀低笑了一声,抬起她下颚,再度吻上去,含住唇瓣,动作异样温柔。 深深浅浅,温柔的吻,几乎要将她拆吃入腹。 她畏惧。 更无力反抗,任由麻木的绝望在心底滋生蔓延。 他将自己当做玩物,逼得她走投无路,不若、不若…就此认命,她任由他处置,他总不会真的要了自己的性命,且他也说了,会给自己银子… 她心中、舌尖渗出苦。 等到他腻了自己那日,不也能自由了。 最差…也就是如那梦境了… 她没了探究的执念,任凭他折磨自己。 也不知又怎么惹了他不悦,忽然不复温和,发了狠的折腾她,将她用力压下,密不可分,痛的她呻吟出声。 耳边是他狠厉的声。 “叫我。” 锦鸢疼的瑟瑟发抖,分外顺从,缠着音:“大公子…” 赵非荀仍未满足,动作愈发透着股抵死的狠劲。 “继续!” “大公子……大公子……” 一声连着一声,更似巨浪中颠簸起伏的一叶小舟,可怜而弱小,任凭大海主宰生死。 狂风大作,高高扬起又狠狠浪撞上小舟… 锦鸢受不住这些,早已失了神,口中胡乱叫着、又哀声求他放过自己… 偏不被理会。 思绪混乱不堪、身子备受折磨之际,她舌尖抵着上颚,哭的着叫了声“赵非荀…” …… “赵非荀…” …… 赵非荀狠厉的动作停滞了瞬。 耳边是小丫鬟哭戚戚的声音,不慎脱口直呼他的名字,明明是她失控时才叫出口的,他莫名觉得熟悉。 像是在很久以前,也有人这么叫他。 只不过是夹带着恨意。 念起念落,他心底刺痛了一下,又看见小丫鬟哭的红肿的眼睛,隐忍时又把下唇咬出了痕迹,情欲逐渐褪去,心底的刺痛向外蔓延,消散于无形。 他缓缓止住动作。 看着怀中的小丫鬟在自己动一下时,身子就痛的颤一下,又胆怯的不敢出声,生生忍着。 他叹息,不再折腾可怜的小丫鬟。 动作难得温柔的垂首去吻她。 锦鸢怕极了他凌虐、狠厉的手段,见他停下来却又凑近,眼中皆是害怕,却又强逼着自己不敢躲开,怕又惹怒他…… 赵非荀嘴角勾了下。 奖赏般的安抚着她,像是顺着狸奴的主人,慵懒而满足:“不用怕,不来了,睡罢。” 语气温柔的,仿佛刚才那个暴虐的人不是他。 锦鸢愈发害怕,却不敢在面上露出来。 故作温顺的伏在他的怀中,颤着声,应了声:“好。” 第50章 只盼来生…不要再遇他… 她本以为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无法入睡,实则是低估了自己,身体疲乏到了极致,精神又时刻紧绷着,不知道在哪一个瞬间,实在撑不住了,思绪涣散,坠入了梦中。 这段时日入夜后,她总被光怪陆离的梦困住。 这一觉入睡后,再次沦陷于梦中。 却不同于前些日子那些没头没尾的梦境,她在梦中睁眼,发现自己正在湖中往下坠,窒息感令她恐惧,想要挣扎往湖面上游去,身体却不受控制。 她仍在下坠。 灭顶的绝望让她的视线迷离。 她是不是真的要溺死在湖中了… 忽然,看见一个身影跳入湖中,向着她游来,朝着她伸出手,拖拽着她,将她带出冰冷的湖水之中。 她才看清,是大公子。 接着,大公子把自己带回了清竹苑中,自己成了他房中的大丫鬟,亦是通房丫鬟。 他在书房中、在床笫上,他将自己当作泄欲的丫鬟,不算多温柔,也不曾折腾过她,院子里的姚嬷嬷、其他两个大丫鬟待自己很好,她逐渐从绝望中生出一份活下去的念头。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院子里的茶花开了又谢。 某一日,她发现有了身孕,欣喜的落泪不止——这是自爹爹、小妹逝世后,在这世间与自己唯一有血缘的生命,孕育在她的身躯里。 还是… 她和大公子的孩子。 她高兴的告诉他,眼睁睁看着他眉间浮出冷色,拂袖从她屋子里离开,之后几日,她才从嬷嬷的口中得知,大公子即将大婚的消息。 是和亲而来的公主。 婚事分外仓促。 大婚之夜,夜深露重,她穿着一身单薄的白色中衣,满头青丝,簪着只暗红色的茶花簪子,望着远处灯火映天的热闹,丝竹唢呐声隔了那么远,也能清晰的传来。 姚嬷嬷捧了件斗篷,披在她肩上,劝道:“姑娘是双身子的人,夜里寒气重,早些回屋歇息罢。” 她拢紧斗篷,四肢依旧冰凉。 心痛如刀绞,一开口,眼泪就已止不住了,“我就想听听喜乐声,嬷嬷让我再听会儿罢……”她缓缓说着,一双眼裹着泪却含着笑,望着嬷嬷,“求嬷嬷不要把今晚的事情说出去…我不过是个通房丫鬟…这样已是大不敬…” 这一晚后,梦中的她似乎就病了。 她看着大公子与大娘子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脸上的恭敬之色更像是刻进了骨子里,连眼泪都不敢哭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的肚子也逐渐大了起来。 脸色却一日比一日差。 大公子大婚后,她有了身子后,早已不来她的屋子,更不用她侍候,她已不知有多久没有见过大公子。 姚嬷嬷担心她身体,央了大公子,请来个可靠的郎中,她听见大公子来了院子里,撑着精神从床上下来,想看他一眼。 还未出门,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问大公子:“都六个月了,这孩子打算怎么办?” 她听了,心高高的悬到嗓子眼。 大公子的声音响起,比记忆中更冷几分,“不过是个奴生子,生母卑贱,生下来又有何要紧。”顿了顿,又说:“她身子不好,能不能生下来都另说。” 那人忽地笑了声,打趣道:“生不下来倒也省事了。” 大公子… 并未反驳。 她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身子靠在墙上,受不住心中的绝望,跌坐在地上。 眼泪冲刷,哭的整个人蜷缩在地上痉挛。 腹中的胎儿因她的情绪失控,不停的蠕动着。 她咬牙忍住哭声,颤抖的手笼上自己的肚子,无声的安抚里面的孩子。 不怕… 不怕… 娘亲不会不要你的… 你是娘亲活下去的希望… 娘亲无论如何都不会抛弃你…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她生性胆小、温顺,骨子里却也有一股韧性,年幼时为了爹爹、小妹,背着他们卖身进入国公府,这是她做的最勇敢的一件事。 第二件,便是她想活下去,与孩子一起。 这两年在清竹苑中,大公子给她的赏赐、月钱不少,她带上银子、首饰,姚嬷嬷她们从未想过她敢出走,她随便寻了个借口,说是要去祭奠爹爹、小妹,轻而易举就出了赵府,又故意支开轿夫,偷偷去了国公府。 立荣常跟着主子奔波在外,能拿到出京的通关文书。 当她赶到国公府外,却发现小门上贴上了封条。 见她徘徊在小门之外,有路过的好心人告诉她,国公府早就被抄家了,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里面早就没人在了。 她眼前阵阵发黑,扶着墙壁,问:“您可知…里面的大小姐…和她的丫鬟…是去了哪儿?” 路人打量她,“谁知道呢,就是流放,估计也活不长,漠北那种地方啊……”说着,啧啧摇头,“谁让他们……” 后面的话,她不曾听见。 胸口翻涌着腥甜。 想起妙辛、椒叶、立荣他们… 心中剧痛难忍,哇的吐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栽倒下去。 等她再次醒来时,看见姚嬷嬷守着,“姑娘……” 她不看姚嬷嬷,只看着站在远处的大公子,开口问他,满口都是浓浓血腥气:“国公府要…出事…您早就知道了…是么…所以您才想方设法…退婚…利用奴婢…让小姐与外男…私通…从头到尾…奴婢只是您…利用的一颗棋子…” “姑娘!” 姚嬷嬷被她的话骇住,伸手要捂住她,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劝她:“姑娘慎言!” 她不知从何处生出来的力气,将姚嬷嬷的手拨开,支起瘦弱的身子,直勾勾盯向他:“您又为何要救奴婢…又为何要让奴婢怀上这个孩子…明明您根本不想要它!” 她声嘶力竭,苍白的脸上浮现潮红。 这些日子,她愈发消瘦,身子瘦的吓人,肚子却高高凸起,情绪激动之下,更显孱弱的厉害。 大公子才有了反应。 视线隔着屋子昏暗的光线投来,语气极冷:“日日避子汤喝着,这孩子怎么来的,你应当比我更清楚。留你们母子一命,已是我念你这两年侍候有功。” ……孩子怎么来的 ……念你侍候有功 “哈……哈哈……” 她仰头大笑两声,心头骤痛,眼瞳缓缓睁大,张口欲言,却不妨胸口猛的涌起一股烫意,又是吐出一大口血来,痛的她浑身止不住的发冷,耳边是姚嬷嬷的惊叫声。 锦鸢还想继续看,却有一只手将她从那具残破的身躯里用力拽了出来,她越飘越高,看见‘自己’倒了下去,之后,大公子将她关在屋子中,不允许她再离开半步。 过了两日,‘自己’便已大限将至。 姚嬷嬷要去求大公子,请太医来看,却得知大公子同大娘子出门去了,回不来。 视线又一转,她回到了屋子里。 ‘自己’弥留之际,从枕头下拿出一枚玉佩,含着恨用尽最后的力气,将玉佩狠狠砸向地面。 啪—— 玉碎。 她饮恨闭目,念着‘赵非荀…只盼来生…不要再遇他…’ 第51章 只是拿当她做个玩物… 梦尽,锦鸢才得以从这场过于逼真的梦中醒来。 睁开眼,胸口疼痛的快要裂开。 她岣嵝着身子,伸手压住胸口,止不住的痛苦喘息,梦境中撕心裂肺的绝望无论如何也挥散不去,真实的仿佛她曾亲身经历过一般。 混乱间,她甚至难辨自己仍在梦中,还是清醒了过来。 许久,她才缓过来。 想起的处境后的瞬间,她猛地抬头在洞穴里搜寻赵非荀的身影,见他不在,心才安定了下来。 梦中的大公子…… 甚至比昨夜的赵非荀更冷情、淡漠。 不见一丝温柔。 又或是…… 昨夜乃至之前的赵非荀都只是伪装,他的身份、地位,又何须对她这般出身的人温柔。 她情绪不稳,不愿再继续想下去。 环视一圈四周的情况,发现自己独自躺在石床上,身上披着自己外衣,石床上,另放着一身干净的女子衣裳。 昨夜无人前来。 难道是早上有人来过了? 锦鸢身上实在难受,昨日穿的那身衣裳已彻底无法再穿,她背过身去,忍着身上的不适匆匆换上。 从石床上下来时,腿间酸痛无力,睡了一夜石床的后背更是说不出的不适,脚一踩上地,脚踝刺痛,比昨晚睡前更痛了。 她咬牙忍着,扶着石墙慢吞吞往外走去。 洞穴外似乎有人说话。 鬼使神差的,她放轻了脚步声,恰好听见赵非荀与一男子在交谈。 男子的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她皱眉思索,听着那男子问道:“堂堂大将军,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竟然对里面那丫鬟来真的?她的身份……打算怎么办?” 锦鸢的心提起。 这是在……说她? 她紧张的不敢呼吸,胸口下的心脏加速跳着,面颊微微发热,似乎都能听到耳中的血流声。 须臾后,听见赵非荀的声音响起。 带着轻慢、冷漠的语气。 “不过一个侍候人的小丫鬟,需要我做什么打算。” 男子有些讶异:“都不打算抬人做个姨娘?啧啧啧,你真是好狠的心啊。” “一个二等女抬作姨娘?”赵非荀轻蔑这笑了一声,语气愈发冷淡,“收用在房里当个大丫鬟已是她的造化。” 那人调笑了声,“还是个通房丫鬟。” 赵非荀不再接话。 而躲在洞穴里锦鸢连忙用手捂住了嘴巴,眼泪不知为何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她知自己出身卑贱。 也知道赵非荀只是拿当自己做个玩物… 但为何还会如此难受…? 直到她意识到这个动作曾在梦中自己的身上见过,才想起那个男子的声音为何耳熟,分明是在梦中听过。 她还想起大公子从湖中救起来自己后,将她带回了清竹苑中,委她作一等女使…原来大公子是这么想的,所以梦中所见的她到死都还是个丫鬟,哪怕是怀了身孕,都还是个丫鬟… 当真可笑…… 可笑至极…… 她死死咬着唇,心痛的感觉汹涌袭来。 她昨晚才生出了认命的念头,想着大公子总不会要她的命…… 可未来呢…? 大公子只拿她当做通房丫鬟、连怀孕都不曾想要给她一个名分,而她却动了真心,一日日折磨着自己,直到活生生将自己逼死。 是上天怜惜她,才教她预见那些残忍的未来。 她要逃。 奋力逃出未来绝望的宿命! 她要活下去…… 从大公子身边逃出去,不再与他纠缠,不再愚蠢的动了真情,不再将自己逼死。 听见洞穴外的脚步声靠近,锦鸢慌忙挪了回去,背过身去,胡乱擦干脸上的眼泪,又故作忙碌的收拾着石床上的衣裳,扔进快要熄灭的火堆里。 这次衣裳不能穿了,但也不能就这么留下。 火舌燎过泥泞不堪的衣裳,呛人的烟气缓缓腾起。 将昨晚这洞中发生的一切通通毁尸灭迹。 赵非荀弯腰钻入洞中,看着小丫鬟来来回回走着,不觉皱了下眉,冷声开口:“脚不痛了?” 锦鸢才做了那样一个长梦,心中痛恨着他,却又畏惧他的冷血无情,猛然听见他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不禁畏怕的双肩耸起,本来她就忍着脚踝的痛,这会儿不安之下,下身一软,在转身回话时竟跌了下去。 “啊……” 从喉间发出低低的呼声。 赵非荀上前一步,把人牢牢扣在胸前。 低眸,就撞上小丫鬟惊慌失措的眼神,又畏惧又怕他,偏偏又要做出乖顺来,不敢躲开,真是个让人可怜可爱的小丫鬟。 他眸色平静的看她,语气间有缕不曾听过的亲昵,“这会儿脚痛了罢。” 锦鸢慌忙垂下头,要从他怀中退出来。 听他再度说话,她几乎要抑制不住从心底涌起的颤栗。 她怕自己的情绪被他发现,强行撑着,逼迫自己应和他,“多谢大公子…奴婢能忍…” 小丫鬟有一把好嗓子。 娇娇柔柔的含着浅哭音,又软又绵。 若是再抬眸,用那双眼尾发红的眸子盯着人看,便是欲说还休的勾人风情,偏小丫鬟还不自知,纯洁如白雪,只想让人再上面留下浓黑的痕迹,令她染上自己的颜色。 赵非荀放纵心思散开,生出一抹诡念。 “真能忍得住?” 他挑了下眉,淡淡问道。 锦鸢只想着尽快从他怀中退开,不再闻见他身上如清冷雪松似的气息,不曾察觉他话中的意思,颔首恭敬着道:“回大公子,是。” “好,”赵非荀松开她,“那就自己从悬崖底下走回去。”说着,就看见抵着头的小丫鬟,似乎是怔愣了下,哪怕是垂首,也能看出她惊愕一瞬的呆傻,他嘴角微勾一抹淡笑,极快又淡去,催她,“还不快跟上。” 从山崖底下爬上去…? 可她的脚…能撑得住么? 她之前不愿依赖赵非荀,昨夜那场梦境过后,更是不愿再和他有过多的牵扯。 锦鸢咬了咬牙,不吭一声,提起裙摆,一手扶着岩壁,慢吞吞的跟着走出去洞穴。 洞穴之外,阳光明媚刺眼的洒下。 刺的她忍不住眯了下眼睛,抬手挡去些阳光,眼睛这才好受些。就在洞口迟疑的短短一瞬,前面的赵非荀已将她撇下,甩开了一大段距离。 第52章 疼疼奴婢 锦鸢生怕跟丢了他,偏他又说过森林里有狼群,锦鸢哪里还敢磨蹭,扶着墙壁一撅一拐的追上去。 起初还能强忍着。 她韧性比旁人强些,能吃痛。 可爬上山的路崎岖、陡峭,山崖底下潮气重,脚下的山路湿滑,不得不脚下稳住些,更需要脚上发力,走了半盏茶不到的时间,她已浑身都是虚汗淋漓。 一张脸忍痛忍的煞白。 嘴唇干裂,呼吸都只能从口中呵出来。 受伤的脚踝实在太痛,走到这儿,每走一步就像是无数小刀子扎在肿胀的脚踝里。 豆大的冷汗从额角淌下。 不慎流进眼睛里,刺的她眼睛酸痛,又止不住的流泪。 昨夜不曾好睡,又被赵非荀反复折腾,眼下她已到了极限…… 即便如此,她也不让自己开口唤住前面的人。 到这会儿锦鸢如何想不明白,他是故意为难自己,那她又何必去求他自取其辱。 让他发泄痛快了,觉得自己木讷无趣了,早早放过她,才好。 但也实在太疼了… 也太累了。 锦鸢强撑到了极限,再也走不动半步,扶着一棵树靠着喘息休息,这会儿连嘴唇都没了血色。 她眼前晕眩着,索性闭上眼。 面前有脚步声传来,停在她身前,锦鸢还未睁眼,就闻到了冰雪霜冷的气息。 ……是大公子。 “都这样了,也不肯求我一声么。” 清冷的声音继而响起。 锦鸢满脸苍白的掀起眼皮,昨晚哭后的痕迹仍残留在眼梢上,纤细的眉弯着,一如她看似任人拿捏的性子,实则内里藏着一根韧筋。 非要被伤到厉害处,才会让人窥见一眼。 不过片刻,她又恢复了怯弱的模样。 “奴婢不敢…” 她极快垂下眼睑,不敢再看他。 “不敢?”赵非荀眼神中情绪不明的盯着她:“那是谁昨日听见山中有狼后迫不及待的趴到我背上,眼下青天白日,倒是说不敢了。” 锦鸢垂下的眼睫颤了下。 “奴婢…” 又是这副柔柔怯怯,却推拒的口吻。 “上来。” 赵非荀忽然没了戏弄她的耐心,本想听小丫鬟像昨日那样,小心翼翼的趴在背上,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含着害怕的音问大公子,是否真的有狼群。 结果又见她这绵软带刺的回答。 如触逆鳞,眼神间腾着冷意,“不然直接把你扔去山中喂狼。” 锦鸢看着他缓缓蹲下身。 忽而心中骤痛。 眼中又要生出眼泪来。 他明明视自己为个玩物,为何要对自己这么温柔…… 她犹豫的这一瞬,彻底惹恼了赵非荀,他站起身,满面冷寒的似能冻死人,抬起手揪住她的衣领当真要把她扔下去—— 锦鸢惊骇,愈发知他性子藏着的戾气。 暂撇了心里畏惧的念头,不管不顾的双手抱住了他的胳膊,怯着嗓音哀求:“大公子,奴婢知道错了…求您不要把奴婢扔下去喂狼…” 她双手死死抱住,赵非荀甩了下也没甩开。 冷冷看去,见小丫鬟一双眸子水雾雾的,眼梢又红了几分,似是没怎么这样求过人,面颊上有一抹淡淡的粉。 他止住动作,语气寒透:“然后呢。” 锦鸢的贝齿轻轻咬着下唇。 眸色忽闪而水润湿漉。 心中万分不愿,又羞耻于求他的措辞,可她又怕赵非荀发起狠来不止要把她扔下山区,还要再这山里欺辱自己一回… 似是下了决心,她才睁着双乌润的眸子,语调绵密含糊着,最终还是如了他的意,“奴婢…脚疼…求大公子走得慢些…等等奴婢…” 男人结实的胳膊卸了力,眼神退去些冷色。 锦鸢继续着:“求您…”她羞于启齿,眼中水色大盛,喉咙口发出呜咽声,在他迫视下,几欲羞怯致死,“疼疼奴婢…背着奴……” 求人的小丫鬟是如此的娇媚。 若是他不急于离开,若不是在山中而是在昨夜的山洞中,他岂会如此轻易放过。 定要让她哭出声来。 赵非荀眼底划过浓浓暗色,早已尝过情事的锦鸢岂会看不懂,她慌了神,喃喃摇头,眼泪涟涟:“大公子,不可——” 赵非荀低下头,含住小丫鬟这张勾人的唇。 她怕的要躲,所有挣扎都被他镇压下,任由他夺取。 在男人的呼吸彻底乱了之前,他才退开些,紧贴的双唇分开,一丝银亮勾连,暧昧浮生,断开后,他才用指腹擦去小丫鬟唇上的水渍。 他眼中情欲昭昭,嗓音暗哑,滚烫:“我怎会不疼你,锦鸢姑娘。” 一句话,烧红了小丫鬟一张脸。 最后趴上他的背,连着身子都臊的发热。 方才… 赵非荀掀了袍子蹲下身,将她受了伤的脚抓起,脱了女子的软面布鞋,褪去罗袜,把她的脚搁在他的膝头,掌心化开药油揉在她脚踝上,将瘀血一寸寸揉开,虽疼,脚踝处也开始发热。 连躲也不让她躲。 锦鸢的心乱成一片,半阖着眼,不愿继续看下去。 上完药后,又把药油给她,让她每日两次抹上。 锦鸢垂首,僵硬着声应下。 男人体力极好,哪怕是在陡峭的山路往上走,身上还背着个小丫鬟,脚下也依旧健步如飞。 锦鸢不敢大声喘气,脸上的红晕难消,盼着早早爬上山,离他远远的。 不知走了多久,赵非荀背着锦鸢回到五通观的后山小门里,才将人放下来,负重从山崖底下爬上来,后背早已被汗水打湿,脸上的汗水滑落,倒是有些冲淡了面上的冷厉。 锦鸢瘸着腿,退开两步,腰肢软着屈膝行礼,因只靠一条腿撑着身子重量,福身时不免晃了下,“多谢大公子。” 赵非荀气息有些粗重,抬手抹去额上的汗。 从喉咙口嗯了声。 视线在小丫鬟光秃秃的耳垂上扫过,浮起一念。 总觉得那耳垂上应当衔一对明月珰,随着她轻晃、轻颤的动作晃着,泛着莹白的弧光。 念落,视线滑回小丫鬟脸上。 还没开口,又听见小丫鬟说:“奴婢告退。” 不等他应下,转身就迫不及待的要走。 赵非荀眼底的温和散去,唇线绷紧了唇角下压,向前大跨一步拽住小丫鬟的胳膊。 锦鸢的心狠狠一跳,视线慌忙四扫,语气紧张着柔声求他:“大公子,道观为清净之地请您放过奴婢罢!” 第53章 小丫鬟,跑什么 赵非荀深深看她,语气中情绪难测:“何时听我允你走了,跑什么。” 锦鸢最怕他这般表情和语气。 看似温和,可底下却藏着嗜血的厉色。 若是说不好逼得他发怒,非要饮了血、尽了兴才肯罢休。 锦鸢心肝胆俱颤,掩饰眼底的慌:“道观人多眼杂,奴婢…是怕连累大公子…” 她不善撒谎。 只轻轻扫一眼,那颤颤儿的眼睫就漏了相。 赵非荀将她的小心思尽收眼底,满足于她的听话、讨好自己的心思,手掌在她脸颊上轻拍了两下,放过这个可怜的小丫鬟:“去吧。” 锦鸢如蒙大赦,谢恩离开。 才走两步,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 “这个月休沐,别让我再见你带伤来。” 锦鸢喉头哽住,心下一片凉意,侧过身,又福身,“是…奴婢记住了…” 离开时,她不敢走的太急太快,怕惹恼了赵非荀,又怕脚踝的红肿又严重起来,一撅一拐着走出月洞门,摆脱了身后的视线,她才得以松一口气。 可心还是混乱如麻。 未来命运多舛。 她预见了自己的死路,妄想从中拼出一条生路来,唯一的法子便是不再与赵非荀纠缠。 可眼下他拿捏着为爹爹治病的袁大夫,她受此牵制,只能任由他摆布自己,他性子喜怒不定,一旦自己这些念头被他察觉… 锦鸢无端浑身发冷,打了个寒颤。 不敢细想下去。 而小姐与顾公子牵扯不清,昨夜她坠崖不曾阻止二人,想必两人已经成事…从梦中看来,赵非荀是以小姐与顾公子之事为由才退婚的……再之后…… 便是国公府倒台,府中上下被流放。 那她便要在国公府出事之前离开。 在这之前,她还有一个劫要度过,便是小姐与顾公子偷情被揭发,届时她身为二等丫鬟贴身侍候着小姐,当然难免责罚,甚至还被发卖出去…… 等等…… 她眼睛忽然亮了一瞬,其中有异样神采划过。 她被赶出府邸后,她托人给爹爹小妹传去口讯,安抚他们不必担心,自己再寻机逃出去,既然梦里的她能逃的出去,如今她攒些运作的银子,逃出去后不去跳河自尽,岂非是一条摆脱他们的生路? 带上爹爹、小妹,再带些傍身的银子,一家人彻底辞别京城。 锦鸢动了念头,心中虽然凄凉,未来的日子也注定难熬,但好歹有了些许盼头。 眼底的哀色也化淡了些。 一路走回西跨院里客居,迎面就见顾公子从小姐房中退出,还不忘将门合上。 锦鸢大骇。 昨夜难道他们是在客居里…… 随意,面色由发白转至微微发红。 顾生转身离开,脚步略显匆忙。 锦鸢连忙垂首,退到一旁避开些,不让他察觉到自己。 在顾生走出西跨院,锦鸢立马推门进了小姐的房间。 客居地方狭隘、布置的清简。 麻雀巴掌大的屋子里,摆了张罗汉床,一张四方桌两把椅子,角落里还围起来一个角用做放恭桶,进去了里面的情形一目了然。 沈如绫正睡在西边窗下的罗汉床上。 身上搭着条薄被。 锦鸢转身合上门,走到床边去看,一睁眼就看见了薄被下露出的衣裳衣衫歪斜,脖颈间还有好几个难消的红痕。 锦鸢早已晓事,自然知道这意味什么。 自己是身不由己,不得不顺从于赵非荀。 但小姐是国公府的嫡小姐,夫人的嫡长女,何等显赫尊贵的身份,为何要同顾公子做这些没名没没分的混账事? 将自己的身家、礼义廉耻通通都丢了,不要了。 她不懂小姐与顾公子之间的情爱。 为了一个男子,值得小姐如此豁的出去? 看着小姐即便在睡梦中,眼梢嘴角也都是笑模样,她从不知这是什么样的心情,也未见过小姐这般模样。 顾公子是当真对小姐动了真情。 而她,只是个身份卑贱的玩物罢了。 锦鸢敛起苦涩的心思。 她收回视线,见小姐睡得正沉,而自己身上黏腻的厉害,匆匆去叫了个婆子来守着,自己回屋打水擦洗,换回了自己衣裳,重新梳了发髻,这般马不停蹄的忙碌后,脚踝又有些刺痛,也只好忍着。 重回小姐客居里,她端了温水进去,刚把门口守着的婆子打发走,小姐便醒来了。 锦鸢不再走动,静静的在一旁守着。 沈如绫睁开眼醒来,撑着胳膊要起身时,却觉得腰肢酸沉、下身更是一动就撕裂般的痛,从小到大娇生惯养的小姐,哪里尝过这些痛,嘶了一声,连着眼睛也都发红。 又想起昨晚的幕幕,面颊绯红,心跳的极快。 昨夜… 她将自己交给了顾郎。 顾郎亦是万般哄着自己,恨不得将心一起给她。 虽痛,但她不知与男子做这种事情竟如此甜蜜,重新想起时,痛意不复,更多的却是在心头几乎要溢出来的甜蜜。 她忍不住露出幸福的笑容来。 “小姐…” 冷不防屋子响起一道声音。 沈如绫吓了一跳,彻底清醒过来,看着自己竟然回到了西跨院的客居里,面色紧张的看了圈屋子里,只看见锦鸢这个木讷的丫鬟在。 心中即松口气,又是有些失落。 顾郎送她回来后,已经走了…… 锦鸢缓步上前,蹲下身,语气恭敬着询问:“小姐,已经辰初了,奴婢侍候小姐洗漱。” 她说完后,却久久没有听到回复。 不由抬头看去,见小姐眼神愣怔的盯着门口,眼中的眷恋、失落,像是丢了魂儿似的。 锦鸢不解,垂下眸,轻声说了句:“顾公子送小姐回来后已走了。” 沈如绫的脸上才有了几分神色。 她视线移到丫鬟脸上,心头顿时起了恨意,这死丫头竟敢直接将这些事说出口! 扬起手,朝着锦鸢的脸上狠狠扇去。 这一掌用了十成的力气,将锦鸢的脸打的偏歪,嘴唇磕上牙齿,撞破了个小口子,淡淡的血腥味在口中漫开。 锦鸢耳边嗡鸣,还未察觉到脸颊上麻木的胀痛,就听沈如绫呵斥:“住嘴!蠢货!谁让你提及顾公子这三字的!是想将我活活害死不成!” 耳边嗡鸣散去。 心下却是一片茫然。 第54章 嫁入赵府后,自有你的好日子 “奴婢……”她听着自己僵硬的嗓音响起,面颊迟迟反应过来,开始火辣辣的发烫作痛,她不禁抬起手捂着脸,“奴婢知错了…奴婢今日什么……都不曾看见…” 从前,小姐不是这样的性子。 小姐虽脾气大些,但也常看着丫鬟们笑闹,也同她们说几句玩笑话。 可自从…… 自从定下婚事后,小姐像是变了个人。 遇见顾公子后,更是脾气暴躁,她们挨打挨罚成了常事,日日如此,锦鸢也觉得差事做的战战兢兢,自己还只拿着二等丫鬟的月钱。 沈如绫听她低头说话的语气,猜定这蠢笨的丫鬟胆小怯弱,愈发厉声威胁她:“回了国公府后,若母亲传你去问话,你不得提及我昨夜外出之事,更不能提及顾公子,记住了吗!” 锦鸢低声:“是,小姐。” 倒是一副忠仆样。 沈如绫见惯了自己母亲钱氏驭下的手段,威胁过后,又放下身段,柔了些语气,将她从地上拉起,面上携了份淡笑,同她说:“口风严谨些,将这些事彻底烂在肚子里。等将来我嫁入赵府,自有你的好日子过,知道么。” 嫁入赵府…… 小姐您可知道,与顾公子次次相会,其中不知有多少是赵非荀的手笔。 他正谋划着您与顾公子之事。 今后事发—— 锦鸢想起梦里国公府门上的封条,又念起当年入府,初到院中,小姐笑着与她说话的善良,心里终究不忍心,抬起头,试探着开口:“小姐,赵将军——” “啪!” 沈如绫听见赵将军二字从她口中说出来,当即变了脸色,一双漂亮的眸子含着厌恶之色瞪着跪在地上的丫鬟,“我立过的规矩都不记得是吗!别在我面前那莽夫的名字!”接着又讽刺道:“口风还没把住,就惦记着要爬上那莽夫的床了?锦鸢,我倒是对你刮目相看啊!” 锦鸢仓皇抬眸看去。 面色青白。 “奴婢——”她开口,又挨了一掌的嘴角肿痛,她忽然没了规劝的心思,更有些可笑自己昨日生出的打算,竟然想要去阻止他们……说不定她当真去了,小姐还要打骂她一顿,命她守在门口替他们放风。 小姐自己都不珍爱自己的清白。 她又何必自取其辱。 不如就等着…… 等着那日到来,她只为自己拼出一条活路谋划。 锦鸢垂下眸,头磕在地上:“奴婢会闭紧嘴巴,不再多言半字,请小姐息怒。” 沈如绫冷着脸,“起来侍候我洗漱。” 锦鸢应声。 之后侍候,沈如绫看她不顺眼,存心挑刺,锦鸢难免挨几句骂,在她听来,都有些麻木,倒也没怎么往心里去。 梳妆好后,沈如绫又去五通观的大雄宝殿求了支签,解出来的签文不佳,一路都没个好脸色,不是斥骂锦鸢,就是骂几个婆子。 好不容易上了马车后,婆子们齐齐松口气,念了声阿弥陀佛,锦鸢私底下瞧见了,苦笑一声,她不信神佛,不然也想要念一句佛号以来保佑自己,回去路上少受些责骂。 在下山的路口,沈如绫随意挑起帘子朝外看了眼,忽然盯着一个方向,惊喜难抑的掩住唇,喃喃唤了声‘顾郎’。 锦鸢离她近,自然也听到了。 跟着看去,真见顾生徒步走在下山的路上。 他一身青衣,身姿挺括,衣袂随着走动在空中低低扬起,行走间目视前方,侧容清隽,气质如远山清水般辽阔浩瀚,倒使得文儒书卷气淡了些。 沈如绫瞧他,自是万般欢喜,怎样都好。 心头雀跃,说不出的高兴。 但马车仍超过了顾生,直至将他甩到身后。 沈如绫恨不得立刻跳下车去,同他细诉相思之情,可四周还有婆子盯着,威胁一个蠢奴简单,但婆子们滑不留手,她实在不敢轻易行动,但又不愿错过这一次机会。 脑中闪过一念,她翻出来自己的一块绣帕,又拆下一只簪子裹进去,塞给锦鸢,压低了声音道:“去将这些交给顾郎,他自然懂得。” 锦鸢吓着了,没想到沈如绫如此胆大,低声回道:“婆子们都外头,那么多双眼睛盯着。” 沈如绫拧眉不悦,“去,别叫我吩咐你第二遍!” 锦鸢知道再劝只会自己挨打,干脆如她意。 掀开帘子,装作看外头风景,不慎把手帕丢了下去,忙缩回头去,冲着外面嚷了声:“马夫!快快停下车,我的帕子掉下去了!” 马夫为难,“这——” 锦鸢已从马车钻出去,哀求了声,“小姐也知道的,我去捡了就回来。” 马夫答应,吁——一声,勒停马车。 锦鸢盈盈着道了声谢,这才跳下去。 受了伤的脚踝着地吃力,她险些没站住身子,疼的皱起眉来,接着听见从马车里传来沈如绫的声音,“继续赶路,一个丫鬟哪里有脸让我等她了。” 马车听命,缓缓抽下马鞭,有些担心的看了眼锦鸢的方向,故意将马车赶得慢些。 大家都是当奴才的,锦鸢在府中待人一向和气,能帮时就帮一把,小丫头也不容易。 马车出了路口转过一个弯。 锦鸢缓了缓,捡起了手帕后才朝顾生走去。 脚上吃痛,走的慢些。 倒是顾生看见她慢吞吞走来,快步上前,清隽的眉目看着她,嘴角携着温和翩翩,拱手见礼:“姑娘,不知姑娘有何事寻某有何事?” 锦鸢侧身避开他的礼,拿出沈如绫交给她的帕子、簪子,递给顾生,“顾公子,这是我家小姐命奴婢交给您的,说您见了自然懂得。” 顾生在锦鸢的注视下,坦然接下。 甚至没有一丝意外之色。 连嘴角的温和都没有变化,恍惚间让锦鸢觉得这张温文儒雅的面庞像是张面具,贴在他脸上,而面具之下究竟是怎样的性子,不让人窥探。 顾生勾唇轻笑,嗓音依旧文雅,却与表情生出些违和来,“锦鸢姑娘缘何这样一直盯着某?” 锦鸢连忙撤回视线,面颊尴尬,福身道:“奴婢无状,顾公子见谅。” 顾生把弄着手里的簪子,眼眸温和的看她:“姑娘昨日傍晚一路尾随该见的不该见的也都看了。今日姑娘这么瞧着某,让某以为,姑娘要说与某说些什么。” 第55章 这位顾公子同从前不一样了些 锦鸢惊愕着抬头看他,眼中的神色难以掩饰。 “顾公子是如何……” 她话还未说完,顾生便笑了声,那张斯文俊秀的面庞上闪过不羁的笑意,与他的儒雅俊秀格格不入,快到锦鸢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他掂了掂手中的簪子,漫不经心道: “既然是你家小姐送的,某自然收下,姑娘费心跑一趟。”顾生敛袖,语气疏离,“国公府的马车已经走远,姑娘此时再不追,怕是要撵不上了。” 锦鸢才屈膝行礼,转身离开。 内心却有了些计较。 这位顾公子…… 似乎同第一二次见是不大一样了。 单从她送来沈如绫的信物,也不见他有多欣喜——锦鸢晃了下脑袋,将那些猜忌甩出去,能哄着小姐不顾伦理纲常托付终生的男子,想必也不是什么正经的读书人。 况且还有赵非荀从中运作。 如何是她能看透的。 连沈如绫也深陷其中。 锦鸢不去想这些计算谋划的事情,在追上马车后,沈如绫仔仔细细追问了顾公子收下东西后说了什么,又是什么表情,锦鸢省去了关于自己的事情,其他如实说了,沈如绫忽而欣喜,很快又失落起来。 锦鸢继续当个木讷的丫鬟,守在一旁,默不作声。 等回了国公府后,钱氏果真将自己叫去问话,问小姐在五通观里做了什么,有没有见了什么人云云,问得分外仔细。 锦鸢应对谨慎,生怕露出一点破绽。 一顿问话下来,她背后出了一层的冷汗。 走回院里后,她趁着妙辛她们在跟前侍候,回屋烫了下脚踝,又用药油揉了一圈,方才觉得刺痛感缓和些,才站起身,小腹处一阵酸胀的痛,她暗道不妙,捂着小腹去了恭桶,竟是小日子来了。 人就是这么奇怪。 这一日奔波下来都不觉得腹痛,可这会儿见了血色,小腹中立刻绞痛难受起来。 偏巧门外有人唤她去侍候小姐。 锦鸢换了月事带赶去。 她每月来月事时,前三日最是难熬,脸色更是透着灰败的颜色,连着唇上也没多颜色,这般脸色在主子面前当差是要挨罚的,但锦鸢出来的匆忙,忘记抹些口脂。 挑了帘子入门,便见妙辛站在小厅里候着。 锦鸢莲步上前,走路声静悄悄的,想是只猫儿似的,软底的锦缎鞋面走在路上,听不出多少动静。 锦鸢刚要开口,妙辛冲她摇头。 又拉住她的手,朝左手边的屋子扬颚指了下,悄声道:“睡着呢,等醒了咱们再进去。” 锦鸢颔首,也在一旁站着。 屋子只有她们二人,小厅里的桌上摆着盏青白釉镂空熏炉,袅袅烟气从熏炉里飘出来,甜腻浓烈的香气也顺着烟气在小厅里散开。 沈如绫喜欢用浓香熏屋。 闻得久了,让人有些胸闷目眩。 锦鸢稍稍动了下,妙辛看见了,侧过脸仔细看她一眼,低声问:“你是不是身上来了?瞧着脸都白白的。” 锦鸢点头。 妙辛同她说了声你等会儿,便去搬来一个小杌子、一个针线篓子一并交给她,“这是小姐要送夫人的抹额,我绣活不如你的好,你坐着替我缝两针。” 说完后,朝她狡黠的眨了眨眼。 锦鸢忍住笑意,接过来,“多谢妙辛姐姐。” 妙辛笑睨她一眼。 两个姑娘低声说笑两句,便觉得松快许多。 锦鸢认真绣着抹额,没多会儿,椒叶进来送东西,掀开帘子进来就见锦鸢坐在一旁坐着绣活,今日明明是她当差在跟前守着,结果她倒是偷懒耍滑起来了! 椒叶是个泼辣的性子,当即一顿冷嘲热讽。 没几句话就把里面小憩的沈如绫吵醒了。 沈如绫正因着见不到顾公子而郁郁寡欢,一回府又见自己屋子都是备嫁的东西,愈发不痛快,好不容易睡着会儿,就被外头的丫鬟们吵醒,哪里会给她们好脸色。 恼怒斥骂三人一顿,又让嬷嬷来狠狠掌她们的嘴。 连一句分辨的话也不让人说。 四大丫鬟里以妙辛最受重用,她便说了两句实情,请小姐明断,沈如绫当即变了脸色,腾地一下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毫不留情连甩了她两掌,骂道:“不过是个卑贱的奴才,以为当个一等丫鬟就成了半个主子了不成?!还敢驳主子的决断!”说罢,叫来一个外头的粗使婆子进来,指着妙辛道:“给我狠狠扇她的脸!好让她记住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妙辛从未受过这等羞辱,当下彻底愣住。 粗使婆子当下吓得腿一软就要下跪。 平日里,大小姐身边的贴身女使那可是比外头小姐还尊贵的身份啊! 更何况是妙辛姑娘! 她哪里敢打哟! 沈如绫皱眉,厉声质问,尖锐的音调听来刺耳:“是不是我奴役不动你了!既然如此,立刻差人去告知夫人,不听话的奴才还留在院子里作甚!” 粗使婆子连忙求饶,弓着背连连道:“小姐息怒小姐息怒,奴婢这就打——” “小姐——” 妙辛不敢置信的唤她,“您真要打奴婢么?让一个粗使婆子打奴婢?” 沈如绫斥道:“还不快打!” 粗使婆子一转身,撸起袖子,朝着妙辛脸上扇去。 把她的声音狠狠打断。 锦鸢实在看不下去,膝行上前求饶:“小姐——妙辛平日最是衷心小姐,绝无不敬重小姐之意,请小姐看在她忠心耿耿的份上,饶她一回罢!” 她哭诉着,止不住的磕头。 沈如绫提高了声:“继续打!” 手掌扇落在面颊上的声音清脆,听的人皮肉发紧。 跪在一旁的椒叶瑟瑟发抖,竟是连一句话都不敢说……生怕自己也要被个粗使婆子这么打……传出去,她还有什么脸面在院子里待下去…… “小姐!”锦鸢骤然直起身,双眸含泪,直至望向沈如绫,“妙辛是您的贴身大丫鬟,您要打她罚她都使得,可您这样让粗使婆子折辱她,岂非是要逼她去死!” 锦鸢平素最是怯弱,连说话都柔柔弱弱的调子。 何曾这般掷地有声、态度强硬过。 连沈如绫也不由得愣了下,随即变得涌上心头的恼怒,“连你也敢威——” “小姐!”锦鸢凄声唤她,“当日扶诸山下,妙辛豁出命去也要护着您,这份自小跟着侍候您十年的主仆情,您当真……不要了么……” 说完后,锦鸢伏地下身,不再哀求仰视她。 她赌—— 扶诸山遇袭,沈如绫会因念及与顾生再次相见,从而心软。 这与她心性善良与否无关。 这位主子一心只有她自己,连国公府的声誉都可以不要了,又怎会在乎她们这些奴才。 第56章 各自打算 短暂的安静,静的让人心惴惴。 婆子却又落下一掌。 锦鸢摁在青石板上的手指抠紧。 小厅里,浓烈到呛人的熏香腾开,让锦鸢胃里阵阵翻涌,小腹更是酸胀疼痛的要去她半条命。 每一瞬,都是煎熬。 更是一寸寸的寒心。 “够了。”沈如绫终于开了口,她甚至不愿意看这些丫鬟一眼,转身走回室内,“闹腾腾的,还不快都滚出去!” 粗使婆子大松一口气,行了礼拔腿就跑。 锦鸢撑着手掌,从地上爬站起来。 眼前闪过阵阵黑眩,她咬着下唇撑着,挪着步子走到妙辛身旁,弯腰将她扶起来,低柔着声道:“妙辛,我们回屋罢。” 或许是锦鸢的声音过于温柔,又或是她彻底被沈如绫寒了心,眼泪汹涌涌出。 锦鸢忙用手捂住她的嘴巴,胳膊发力,也不知从何处生出来的力气,连拖带拽的将妙辛带回屋中,妙辛回屋后,便扑在床上,堵住了嘴巴呜咽的哭出声来。 一如从前妙辛收了委屈,她嘴巴笨,不懂得如何安慰人,就像这样,坐在一旁默默守着,顺着妙辛哭的发颤的后背。 妙辛止不住心中的失望、伤心,抬起头来,看向锦鸢,“什么一等丫鬟……”她说着说着又要落泪,“如果不是你今日劝住了她,今日……从今往后……我还有什么脸面去面对那些婆子丫鬟…” “我是犯了什么天大的错么?” “不过是说了一句真话,从前是打骂训斥,可你看她今日,竟然让外头的粗使婆子来打我的脸!” “都说养了十年的畜生也该有几分感情…我这些年尽心尽力侍奉她,难道连畜生都不如?” “锦鸢,我——我——” 她又把脸埋进手掌里,哭的不能自抑。 当奴才的,甚至连绝望痛哭时,也要压抑着哭声,不敢让外人听去。 锦鸢收回手,想起昨夜的梦境。 妙辛扭过头来,眼泪糊了一脸,分外委屈:“锦鸢你怎么不安慰我了……你好歹说句话啊……”说着说着,她才发现锦鸢的脸色瞧着有些不对劲,连忙用袖子抹干眼泪,坐直身子,双手抓住锦鸢的手背,眼睛红肿着,声音还抽噎着哭声,却还关心着眼前的好友,“你怎么了?别吓我啊…是不是你昨日跟她出去也挨打了?我今日见你走路就不太对劲,是不是她罚你跪了?” 锦鸢缓缓摇头。 在国公府中,她、妙辛、立荣三人一齐进府邸,都是可怜之人,互相帮衬,以真心才能换来真心。 梦中之事,她不愿再发生。 也不愿再听见妙辛被流放、生死不明的消息。 “妙辛,”她认真的问着,“既然日子难熬,不如咱们想办法出府,从此不必再受她半点委屈。” 妙辛先愣了下,喃喃道:“要出府还能想什么法子,咱们的卖身契都捏在小姐手里,哪怕是攒够了银子,她不愿意放人也是无用。”她眼底沉下的光已微不可见,整理好了情绪才问锦鸢,“你想出去?是有什么好去处了么?能出去自然最好,不必在这院子里挨日子,是不是送你茶花簪子的那人?” 妙辛关切之意真挚。 锦鸢却因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心虚着不敢应。 囫囵了声:“不是……” 妙辛疑惑了声,“那是…?你家中更艰难些,是你爹爹病好了些,不紧着用银子了么?就怕小姐不肯轻易放你——” 锦鸢听她含糊其辞,不愿直面回答,狠了狠心,直言道:“小姐行事至此绝非是值得你我侍候一辈子的好去处,你也早些做打算,能早早出去最好。” 妙辛难得听她语气强硬,下意识也跟着说出心里话来:“我何尝不想……但家里拖累……我若是从国公府里出去,家中怕是连我的容身之地都没有。” 她们都知各自家中的艰难。 锦鸢恨不得要将梦境所见之事通通说出来,可其中又要牵涉到沈如绫与顾生的事……若将来事发,怕妙辛也要深受牵连,她心中无力而愧疚,只能呢喃一声:“那也总比被活活连累拖死好……” 锦鸢鲜少说这字眼。 这会儿说出口,妙辛心惊,又见锦鸢这些日子愈发消瘦的模样,心中飞快思考着,终于还是被她捉到一两点可疑之处,她被着荒唐的念头也吓住了,握着锦鸢的手倏然收紧,连着脸色也凝重起来,凑近她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飞快问着:“这些日子小姐几次出门都只带着你一人,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还是、还是……”她眼神紧张着,连着掌心都渗出冷汗,“去见了什么人…?” 锦鸢捂住她的嘴巴。 还没开口说话,就被妙辛直接扯开,她语气分外凝重,甚至还带着恼怒:“她是主子,出了事自然有夫人、国公府替她顶着!可咱们这种为奴为婢的,一旦出了什么大事,打死或是毒哑了发卖出去都是有可能的!她这是要活活拖死你啊!”眼下,妙辛早已忘记了今日自己受得委屈,一门心思只担心着她。 锦鸢心中感动,然愧疚更深。 她动了下嘴角,扯了个轻松的浅笑。 只是她脸色太过苍白,瞧着反而更让人担心。 “我心中有数,”她深深看了眼妙辛,言语温柔着,“你也早些做打算才好。” 妙辛表情晦涩,最终仍是点头,眼中的感动不似作假,“多谢你告诉我这些,这些话过了今日就彻底烂在你我肚子里,”她不放心道,“你心善,又心软,但就怕隔墙有耳,也怕人心底隔肚皮,这些事,连立荣都不可说,知道么?” 锦鸢应下。 之后,二人各自沉默。 妙辛脸上挨了好几下,脸红肿到发紫,锦鸢翻出来前一回拿到的散淤血膏药给她用。 入夜后,两人都要准备入睡,只点了一盏豆丁大的油灯。 烛火微弱。 锦鸢夜间视力弱,在递过去时,不曾注意到妙辛的表情。 妙辛盯着自己手里的不足掌心大的文竹裂纹白釉长颈瓶,釉色莹润,她跟着小姐多年,也习得些辨别器物的门路,但看这小瓶的釉色、做工,岂是一般人家能用的起的,更不用提对自己一向吝啬的锦鸢。 她压下心中的惊疑,道了声谢,又说:“你回去歇息罢,看着脸色愈发白了,明日还要当值。” 锦鸢笑盈盈应下,钻回被褥里。 听着妙辛窸窸窣窣的起身又躺下的声响,隔了会儿,绵长的呼吸声便已传来。 锦鸢捂着隐隐作痛的小腹。 身子虽难受,许是昨夜在石床上睡了一宿,寒气伤人,比从前更痛了些,但她心底某个角落却松了口气。 不必担心有孕。 但今后呢…… 再过几日,她的休沐日又要到了。 之前她都盼着休息,能回家看望爹爹、小妹,如今她却怕这休沐日,恨不得永远不要来才好。 甚至连入夜都怕。 怕再陷入那绝望的梦境里,反复煎熬。 第57章 不准不理睬我 过了一夜,卯正二刻时,锦鸢正在熨烫小姐的衣裳,妙辛匆匆进屋来叫她,脸色凝重:“小姐传你过去说话!” 锦鸢不敢耽搁。 昨日她们几个丫鬟才受过罚,小姐气性又大,不敢再背她规矩。 她将手上的活计放下,交托一同做事的丫鬟照看着,还来不及整理衣裳,就被妙辛一把拽出屋子,嘴上急匆匆的嚷着:“快些,小姐等着呢!” 如此将她拖出了屋子里,锦鸢才轻轻拽了下她的衣袖,轻声问:“是出什么事了?” 猜到定是有什么话不好在丫鬟面前说的。 妙辛四下扫了眼,见没别人在,道:“小姐早起吃了半盏银耳莲子羹,就说没胃口了,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就命我来叫你,我怕是她又想出什么主意,赶来叮嘱你一声。” 锦鸢眼中闪过不安之色, 安抚着拍了下妙辛的手背,道:“许是想起要吃什么东西,昨儿个在五通观里有个点心她吃了不少。” 妙辛心中仍存疑,但见锦鸢这么说,也不好再多言,拽着她去主屋里回话。 二人一进屋子,妙辛就被赶了出去。 沈如绫已有些神慌,拽着锦鸢的手腕,命她去外面药材铺里抓一副避孕的汤药,回来由她亲自煎上,连药渣也不能扔在外头,找个僻静的地方挖了埋进去。 即便猜到沈如绫与顾生有染,但亲耳听到沈如绫提及,她亦是惊愕,眼神慌乱的看向她:“小姐…您与顾公子……” “住口!” 沈如绫紧绷着嗓子呵斥,眼色狠厉着瞪她:“此事若让第三人知道,立刻拔了你的舌头将你发卖出去!记住了吗!” 她语气咄咄逼人,教人害怕。 锦鸢性子软绵,胆怯着垂眸,弱弱地应了声是。 沈如绫不放心,又叮嘱她几句,才拿银子给她,命快快出门去采买去。 锦鸢拿了小姐的腰牌,说是替小姐出门买笔墨纸砚,统一采买送来的不好使,门上核查了腰牌也不曾为难她,痛快将人放了。 出了府后,锦鸢为掩人耳目,特地去四房斋买了笔墨纸砚后,才去药材铺子,请坐诊的大夫开了避孕的方子,大夫懒洋洋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见她穿着不似寻常门户的姑娘,更像是高门大户里的得脸丫鬟,问了声:“是姑娘要吃这药?” 锦鸢面颊微红,点点头,“先生只管开就是了。” 大夫撸着胡须笑了声,“你们这些高门大户里的丫鬟出来,谁知道是给谁的,老夫还想多挣几年钱,可不得问仔细查问清楚了。” 说者有意,听者更有心。 锦鸢心跳快了一拍,忙抽回手,从袖子里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先生抓紧先。” 大夫收了,方才提笔写方。 抓药时,她开了三服,有担心这么拿回去引人注目,又去买了几包小姐爱吃的果脯蜜饯,混在一起拎着,林林总总两提。 正往回走去时,在正街上撞见了沈如坤同两个虎背熊腰、卷发蓬松的胡人从一辆马车里下来,言谈亲密的进了摘星楼里。 锦鸢虽然不识字,常居后宅,但也知道胡人。 前两年边疆与云秦打的不可开交,云秦最后兵败,赵非荀也在那场战役中受伤了才回京城养伤。 如此水火不容,二哥儿怎会与云秦胡人来往? 她纳闷时,有人冷不防从她后面拍了下肩膀,吓得她叫了声,忙转身去看,见是立荣。 两人自从那晚后,便不曾见过。 锦鸢对他有愧,又想起他求娶自己的话,面上不由得有几分尴尬,笑容也不自在了些,说了句:“是…你啊,不跟着二哥儿侍候也不怕挨训么。” 立荣人精,自然看出来锦鸢的尴尬,胸中酸涩了下,但脸上笑着灿烂,“没事儿,二哥儿待客时不喜欢我们这些小厮在旁边盯着,我远远瞧着人就像你,没想到还真是你。”说着,上下看她一眼,盯着她手里的东西疑了声:“你身子不适么?怎么还出来抓药了?” 锦鸢顾不上尴尬,下意识将油纸包的药往身后藏了藏,问道:“你怎么知道里头是药?” 立荣颇为得意的扇了扇鼻翼,“谁让咱鼻子灵呢。” 锦鸢才安心,不再那么紧张。 “是我抓来吃的,夜里总睡不好,吃几副药安安心罢。” 立荣听了,仔细看她的脸,“刚见时就想问你了,瞧着又像是瘦了些。”话音一转,朝她勾了勾手指,让她侧耳听,神秘兮兮道:“回头我给你抓几服云秦胡人的药,他们药好使,一方下去就能断根。” 锦鸢将信将疑,说了句是么,“二哥儿…最近同胡人关系很好?” 立荣朝她嘘了声,说‘随我来’后,也不管锦鸢的反应,拿过锦鸢手上的东西,朝一条小巷子里走去。 “立荣——” 锦鸢无法,只好跟上。 巷子前后无人,与正街上的喧闹恍若两处。 “有什么话非要避人耳目躲进旮旯里来说,没得让人瞧见了去!”锦鸢佯装微恼,抱怨着瞪他。 立荣连忙拱手赔礼,脸上笑容讨好着道:“姑奶奶别生气了,赶明儿小子请您吃糖饼可好?” 他又扮鬼脸,又哄人开心,活灵活现。 锦鸢嘴角也绷不住了,悄悄向上扬起,手上的东西都被立荣提着,她抬起手,葱白纤细的手指比了个两,配着脸上鲜少在生人面前显的笑法,眉眼俱笑着,轻轻浅浅,并不张扬,却分外耐看,看着就让人舒心,嗓音糯软,“那我可要两个。” 立荣愣瞧了眼,随即笑起来:“成交,锦姑奶奶可不能继续同我生气了,不准不理睬我了。” 他说的热络、认真。 藏在底下的意思,仍被锦鸢听了出来。 自从那日后,便是立荣偷偷请人捎来东西,都被妙辛退了回去,三人关系僵持,不似往日亲密。 立荣正抓耳挠腮的着急,想法设法的想见锦鸢一面。 今日见着了,怎会不殷勤。 锦鸢只当作没听到他的话外之音,脸上的笑容到底还是敛了些,缓缓摇了下头,“这次的事我就不同你生气了。只是你还未答我,二哥儿和胡人的事呢。” 第58章 有他在,她总能笑 立荣心悦锦鸢已久,又因前些日子自己莽撞害得她受罚,心里对她愧疚,但凡她想知道的,绝不隐瞒。 但事关重大,立荣还是谨慎了些。 看了眼巷子口无人,才折回来与她低声道:“你若想要知道我便告诉你,只是这些事情不好让其他人知道,”顿了顿,又道:“连妙辛也不能说。” 见他神色严肃,锦鸢也不由得悬起心。 换做平时,锦鸢肯定让他别说了。 今日却听的认真,“你说,我必不会外传。” “是因为国公府里头缺这个,”立荣没仔细说,比了个手势,三根手指头攥在一起捻了捻,“二哥儿到底还没有承袭公爵之位,由他出面与胡人做些交易,便是之后被人发现,也不大碍事。” 这些字,凑在一起,听的锦鸢心惊。 由他出面…那便是说,二哥儿身后另外人。 锦鸢心惊肉跳,不敢继续想下去,问他:“国公府里怎会缺这个…”锦鸢细细回想着,“夫人的嫁妆丰厚,逢年过节便有许多铺子、田地、庄子里的管事来报营收。我们下人一年四五身簇新的料子发下来,今年头上还另外添了赏钱。” 立荣在外院,听后也跟着连连点头,他如今才跟着二哥儿小一段时间,许多要紧的差事也不交给他做,一时半会儿也答不上来为什么,用手挠了下头,“是啊,我也不知道为啥会缺。可能是你们后宅使的小钱不缺,缺大钱罢?你看啊,夫人的嫁妆肯定都是自己用的,公爷也是男人,总不可能用自己老婆的嫁妆是吧?” 这么想来,也有道理。 锦鸢不再追问下去,笑了下:“我出来久了,再不回去小姐难免生疑,你也早些回去当差。” 她向立荣伸手,要拿回自己的东西。 立荣才伸手递过去,在锦鸢接过时,盯着看她愈发消瘦的面庞,心下不忍,手上动作逾了矩,将那套了只银镯子的手腕攥住,女子肌肤滑腻,握在掌心,滑腻而温软,心起了缕涟漪:“锦鸢,你——” 锦鸢动作有些慌乱的拉扯,立荣却不肯松手。 她皱了眉,“有什么事能放开人再说么?” 语气已传出不悦。 立荣如梦惊醒般连忙松了手,整日里东奔西跑晒黑的脸上即便红了也看不大出来,眼神忐忑不安的追寻她的面颊,“锦鸢,那日我在夫人面前说的话绝非一时冲动——” 听他还要提及旧事,锦鸢面颊粉白,杏眸眸色漆黑,嘴角绷着,“休要再提,我那日已经将话说的很明白了。” 立荣面上有痛色,却还不愿放弃,看她转身要走,忙绕到她面前去把人堵住,在锦鸢发怒前,他急切着道:“我知道!我知道那日是我冲动了!但我当真是真心的,绝非一时兴起!我发誓!”他朝天竖起三根手指,“我早就没了爹妈,孤身一人混着,绝不会将伯父、小妹看作拖累,我、我也是真心欢喜你的……”他含糊了声后,目光炙热,灼如烈焰,“你…你再好好考虑下,好么?” 他越是这般,锦鸢就越是愧疚,不知该如何面对立荣。 连目光也不敢与他对视。 赵非荀是个阴晴不定的性子,对她的手段狠辣,若是眼下她心软应下了,让赵非荀知晓了,只会连累立荣。 他同自己不一样。 正是得主子重用的时候。 该找个身家清白的好姑娘清清静静的过日子才是。 锦鸢开口要拒绝,喉间声音生涩,“我知你心思,但——” “别别别!”不容锦鸢说完,立荣便连忙摆手打断他,待锦鸢一双泪盈盈的眸子看向他,才露出一面腼腆的笑,“你先别急着告诉我,晚几日再说,好不好。嘿嘿嘿……”他挠了下脸颊,笑的牵强,“就是拒绝,也迟几天再让我难受,这当面就回了两次,我实在有点儿受不住。”他纠结着眉毛,语气带了几分诚恳,“好么?” 锦鸢心软。 更何况与立荣还有一起长大的情分。 她点点头,因愧疚,言语愈发温柔:“就按你说的,晚几日再提。” 立荣长松一口气,神情颇为夸张逗趣。 锦鸢瞧着,也被逗笑了。 立荣悄悄睁开一只眼看她,见她终于笑了,自己也跟着笑起来,“咱们仨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是一辈子的交情。若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只管开口,别自己憋在心里,憋的人都瘦了那么多。”立荣生怕自己说的话让她压力大,最后诙谐着凑了句:“得小半月多吃几碗饭、几块肉才能补得回来!” 锦鸢扑哧一声笑出来。 她笑起来时如春花缓缓绽放。 柔声道:“多谢你,立荣。” 倒是立荣默默红了面颊,嘴上逞强故作平常轻快的语调:“谢啥,咱仨什么交情。走,送你到路口,你这两提东西可不轻啊,大姐儿可真行,这些东西只让你这一个丫鬟出来采买。” 锦鸢小跑着追上他,解释了句:“里头也有些是我的。” 两人一前一后,说笑着从巷子里走出来。 小丫鬟从小厮手中接过东西后,又是朝人柔柔一笑,说了句才转身离开。 二人却不知,从头至尾都被对面酒楼雅间里的赵将军收入眼中。 赵非荀移了视线,淡淡落在小厮身上。 薄唇掀起,问:“那就是当着钱氏的面求娶锦氏的小厮?” 尾音微微扬起,听着像是确认。 轻风暗暗嘶了声,怎么又是这个小厮啊!上回在魏府对锦姑娘勾勾搭搭的不也是他!口上却不能这么回,“这…好像是罢,说是那小厮与锦姑娘一齐进府一齐长大的,上回在魏府里见过一回。” 赵非荀嗯了声,“说试婚之事结束后,打算迎娶锦氏的,也是他?” 轻风这下彻底愣住。 这话是他回禀的没有错,可当时大公子不是这么个意思啊…还说不值得让线人冒风险去打探一个小丫鬟的消息。 这…… 他不知道啊! 一个国公府里的小厮婢女又那——么多,锦姑娘性子好,说不定有很多小厮都倾心于她,谁知道是不是同一人啊! 可—— 也不能这么回啊! 那岂不是把大公子和那起子小厮放在一处了。 轻风硬着头皮,模棱两可的回道:“是、是……罢?” 第59章 脚不疼了,跑得这么快 赵非荀见小厮进了摘星楼中,听着轻风的回话,慢条斯理的嗤笑一声。 笑的轻风顿时头皮发麻,赶忙添了句:“瞧着只不过是个小厮,且锦姑娘当着钱氏的面都拒绝了,不值得大公子——” 轻风一边说着,一边瞅着大公子的眼风冷冷刮过他,浑身一寒,恨不得打自己的嘴,听听他说的都是什么话! 大公子那是什么样的身份,王侯贵胄的嫡女任他挑选,怎么可能会在意一个小小的卑贱的丫鬟呢。 轻风打了下嘴巴,“属下失言。” 赵非荀不轻不重的放下茶盅。 哒的一声,轻风险些就跪了下去。 “人出来了。” 赵非荀执起茶壶,为自己斟了半盏茶,随口说了句。 轻风扭头一看,还真是沈如坤和两个云秦胡人从摘星楼里走出来,在门口抱拳分别后,沈如坤目送两个胡人登上马车后,才领着自己的小厮离开。 赵非荀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另一只手的指节在桌上轻扣两下,“你跟上那两个胡人,沈如坤让廖竹继续盯着。” 轻风抱拳:“属下遵命!” 应了声后,刚想转身离开,才反应过一事,又转回身去,试探着问了句:“大公子您不跟着那两个胡人么?” 自从这两个云秦胡人进京,大公子暗中盯了好几日。 看着他们在京中分别见了几波人,看似都是商人,但能在京中扎稳脚跟的商人背后岂会没有一两个人物罩着,今日总算是守到他们与沈如坤见面,之后若还要见人,定然牵扯只会更大。 大公子怎么不跟着了? 轻风实打实的疑惑,在大公子掀起薄薄的眼皮,眼神透着凉气,语气听着波澜不惊,“何时你都敢过问我的行踪了。” 轻风拱手,求生欲极强:“属下失职,这就滚出去!” 逃出雅间后,他也不敢耽搁,隐匿了行踪悄悄尾随着云秦胡人的马车,另一心二用,想着刚才的事情,醍醐灌顶后暗骂自己一声蠢。 大公子说不定是去要见锦姑娘的,自己跟着去做什么?不对,他啧了声,孤男寡女,他好歹还能站着放放风不是。赶路盯梢很是无趣,他想着想着就想远了,想起昨日跟着大公子去了趟玲珑阁。 往年郡主娘娘生辰时,大公子只会让玲珑阁的人将时兴的送去给娘娘挑选,都不曾见过大公子自己去过铺子里,结果昨日就亲去选了对珍珠耳坠。 一点点的坠子,掌柜说用料精致,珍珠浑圆莹润是极品,竟要卖十金! 乖乖,那可是十金啊! 轻风当时就嘀咕了,这是要送给谁去?今日看来,说不准是要送给锦姑娘的,可依他看来,锦姑娘不过一个二等女使,那么贵的东西收了也不会带出来招摇过市,还不如直接送锦姑娘十金更让人高兴呢。 这边轻风琢磨着,另一边,锦鸢已快走到国公府小门。 过了眼前的巷子,再拐个弯走上一会儿就到了。 她手上提的东西多,身上还不爽利,脸色隐隐有些发白,鼻尖沁出些细汗,喘息声也重了几分。 刚要出巷子口时,抬头猛见一人靠在转角口处。 她心狂跳两拍,下意识转身往回逃去。 小丫鬟见了人就仓皇逃离的背影如何逃得过赵非荀的眼,眸中萦着的眼神,更似猛兽瞄定了猎物,胜券在握,不急不慌的围捕羔羊,看着她惊慌失措,自投罗网。 锦鸢听着身后的脚步声,便知自己逃不掉了。 继续逃下去,反而会惹怒他。 她后背皆是冷汗,手指被麻绳坠得刺痛,缓缓停下身,还未来得及转身,便听见身后传来男子冷飕飕的声音。 裹着股寒气,令她寒战。 “看来是脚不疼了,跑得这么快。” “奴婢……”她想要辩解,开口才说了个自称,就被身后的男子攥紧手肘猛一下扭过身去,随后将她重重压在巷子里的墙上,后背被砸的生疼,手上松了劲,手里提着的东西落地,她怕的失了分寸,又见他嗜血的眸子,失口叫了声:“大公子不要——” 此处离国公府后门近,巷子里又安静。 这一叫,引来守门小厮的注意。 听着小厮的脚步声朝他们走来,一边问着:“是谁在那儿?” 只要绕过弯口,小厮就会看见他们。 锦鸢的心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浑身紧绷。 可赵非荀却不放过她,粗糙的指腹捻上她柔软的耳垂,清冷的视线落在她脸上:“胆子大到都敢当着我的面跑,这会儿又装什么柔弱。” “有人在那儿吗?” 小厮的声音愈发接近。 锦鸢死死抿住嘴巴,摇头,眼神哀求的望着眼前戏弄她的男人,偏一张脸杏白的面庞因他的动作而生出绯色来,眸中雾色连绵。 赵非荀低头,气息喷吐在她额上,捻着耳垂的手指不知不觉就加重。 小丫鬟吃痛,粉色的眼尾轻颤。 从喉咙间冒出一声极轻极浅的呜咽声,像是幼兽般,惹人心软。 “说——” 哒哒! 脚步声就快到转弯口。 锦鸢一下子慌了神,一旦小厮看见自己又要惹出许多麻烦来,她听着赵非荀又要开口说话,心急之下直接抬起另一只手没被攥住的手掌,捂住他的嘴巴。 挡住了声音。 她一心顾忌着小厮的动静,听见接近的脚步声忽然停下,小厮嘟囔了句‘没人啊’后,脚步声逐渐远去。 她长松一口气,放心之下整个人无力的靠着墙壁,差点滑下去。 直到手腕吃痛,她转动视线,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 赵非荀擒住她另一只手腕提起,一手轻而易举就将她的两只手腕抵在她头上方,再往上看,只见他冷峻凌厉的眉眼。 她心颤了颤,发白的嘴唇抖着:“奴婢僭越…大公子…息怒…” 小丫鬟眼中的恐惧毫不掩饰。 嗓音颤着,像是从喉咙里钻出来的呜咽声,娇颤的可怜,但这副噤若寒蝉的模样这次却没有勾起赵非荀心底的怜悯。 他眯起眼睛,将她的下颚抬起。 整张脸尽收他眼中。 只见恐惧,不见旁物。 锦鸢见他眼神阴鸷的盯着自己,不声不响的样子更是骇人,在赵非荀压下来时,她怕的身体先动了一步,竟是侧头避开了他的唇。 温热的唇从她耳边擦过。 那一瞬,锦鸢紧张的全身血液逆流,耳膜处听见咚咚巨响的心跳声。 第60章 扫兴的东西 她竟是躲开了赵非荀。 这下定是要惹他发怒了。 她怕的止不住恐惧袭来,清晰的察觉到他的气息喷在耳垂上,耳朵发烫,想要耸肩避开,她生生忍住了,一开口,娇颤的嗓音就混着哭声:“大公子…奴婢……不是……”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言辞颠三倒四,只能听出来她话音里的畏惧。 从前,她也是这般怕自己的? 眼前又闪过她对着那小厮眉眼俱笑的样,脸色骤然沉下,心头恼怒,手掌松开她,后退半步,薄唇掀起,冷冷吐词:“扫兴的东西。” 寡淡的几个字,皆是嘲讽。 锦鸢哪怕知道在他眼中自己是个玩物,但…讽刺的话听着,心仍是会刺痛。 她垂下头,挡住自己失了分寸的脸色。 屈膝福身,卑微着语气,小心翼翼着道:“大公子息怒…奴婢这就退下。” 她行了礼,蹲下身拿东西。 虽知道这次惹怒了赵非荀,下次见面不知他又要发了狠,但眼下一回总算是躲过。 她提起东西,正要转身离开。 面前又响起赵非荀清冷如霜的声音。 “锦鸢。” 每个字都像是裹了层冰霜,入耳使人冷的一颤。 锦鸢只能转过身,柔柔怯怯着应答,“奴婢在——” 话音尚未全部落地,见他扔了一个东西过来。 锦鸢放下手中提着的重物,连忙伸手接住,视线落在掌心,耳边的声音一起响起:“休沐时带上来见我。” 她脸色苍白着低声回道:“是。” 姿态卑微如路边野草,几乎要埋进土里。 恭送赵非荀离开,她才敢打开手中的小锦囊,倒出来,竟是一对珍珠耳坠。 白润无瑕的珍珠浑圆,串着颗黄豆大小的红色玉石,银链穿起,最上方是金耳钩,做工细致,边角圆润,显然不是出自寻常手艺人。 价格定然不菲。 让她在休沐时带上,又是何意…? 一旦想起休沐时又要去那院子里同他…… 锦鸢攥紧手掌,不愿继续看这对精致的耳坠,胸口像是有巨石压下来,让人喘不过气。 胡乱把耳坠塞回锦囊里,提起东西匆匆回了国公府。 她用忙碌来麻痹自己,不去想几日后的休沐日。 买回来的三服药被她藏起两服。 借口把小厨房里的婆子差使出去,在炉子上煨着汤药,又怕苦涩的药味儿腾出去,她将门扇关的牢牢的,又在厨房里炖煮姜蜜水,老姜味儿冲,能掩盖些汤药的苦味。 煮好后将药渣用棉布裹起来藏在角落里。 各倒了一碗端去给沈如绫服用。 半路上撞见福嬷嬷,将锦鸢拦住了问:“给小姐送的?是什么?” 锦鸢心下紧张,面上却不显一丝一毫,垂眸恭顺着回话:“是姜蜜水,一碗浓些,一碗淡些,昨儿个从五通观中回来后,小姐便嚷了回身上有些不大好,许是山上风大,怕是着凉——” “够了够了,”福嬷嬷听她平日里不声不响,问起话这般不爽利,废话忒多,听着就觉得头疼,“既然是给小姐送的,还不快去!” 锦鸢屈膝应是。 辞别嬷嬷后,她才端着进屋。 沈如绫自早起后就悬着一颗心,生怕一个不巧就要闯下大祸,直到见了锦鸢送药进来,也顾不上烫,一口气端起汤药饮尽,冲鼻的苦在喉咙口翻涌,又从胃里泛起恶心,忙用帕子掩住,侧过头险些吐出来。 锦鸢端来蜜饯,“小姐吃着一个压压。” 吃了好几个酸津津的蜜饯后才压下不适。 她抬手,理了下鬓边的碎发,吃下避孕的汤药后,她悬着的心总算是落定,心情看着也好了些,随口问了句:“药渣都处理了?” 锦鸢正收拾东西,闻言答道:“奴婢回去后就去处——” “啪——” 沈如绫扬手又是一记,眼中皆是恨铁不成钢之意,压着嗓音训骂:“里面婆子丫鬟进进出出,你就那么放在小厨房里?糊涂东西!” 锦鸢已不知这些日子挨了多少打。 眼下竟有些麻木了。 她木讷的屈膝,“奴婢将东西藏起来了,小姐恕罪。” 沈如绫看着她这副呆愣的腔调,愈发厌恶,当初她怎么会觉得这死丫头做事周全的?挪到身边用了这么些日子,木讷无趣,平日是连个笑脸都没有。 她不耐烦的摆手赶她,“滚,赶紧出去埋了!”顿了顿,又抬起头看她,口吻轻蔑着道:“如果被人发现了那些东西,就说是你自己吃的,不是说沈如坤身边有一个小厮中意你,孤男寡女有个什么首尾,谁知道呢。” 锦鸢紧紧咬住下唇,忍住心头的怒气。 她端起托盘,福身退出去。 连‘奴婢告退’这句话都没有说。 生怕自己的怒气抑制不住——都说国公府的嫡长女精通诗书、端庄大方,可谁知道,如今竟会变成这种性子的主子。 锦鸢出了屋子后阖了阖眼,掩去眼底的冷色。 趁着小厨房里无人,锦鸢带出药渣,掩埋在一棵树下,怕被人发现,她还将坑挖的深了些,最后填平了才离开。 殊不知,在她走后,椒叶从一旁经过。 眼神怀疑的扫过树下。 近日小姐越发重用锦鸢这小蹄子,但平日里打骂也不少,更不像是器重锦鸢,让人瞧着觉得奇怪,今日又遮遮掩掩的,看她不查个明白出来!好让小姐彻底认清这小蹄子的本性。 风平浪静的过了几日,转眼又是休沐日。 锦鸢早早起来,先回了一趟家里。 小妹见她一大早回来,高兴得连粥也不喝了,拉着她的手叽叽喳喳的问这问那。 锦鸢一一答了,把这个月的月钱交给她。 小妹接了,咦了声,惊喜道:“姐姐月钱长了?” 锦鸢看小妹笑的合不拢嘴的样子,忍不住也露出些笑容来,摸了下她的脑袋,“是涨了些,如今你正长身体的时候,爹爹也逐渐好了,能吃的好些。” “姐姐辛苦啦。”小妹撒娇着抱着她的胳膊,小小而明亮的眼中是长姐的笑颜,“倒是姐姐看着又瘦了,今日姐姐想吃什么?小蝶这就去早市上买去!” 锦鸢温柔的看着面前的幼妹,“你平日是照顾爹爹、操持家里也辛苦了,今日也休息半日,姐姐来露一手。” 小妹怎么也不同意,非说姐姐更辛苦。 姊妹俩险些因这事吵起来,争的面红耳赤,冷静下来后互看一眼,纷纷绷不住笑出了声。 最后还是两人一起出门买菜去。 锦鸢寻了个空,找家当铺进去,将玉佩、耳坠交出去请他们估个价,等了一盏茶的时间,是掌柜的亲自出来,将东西还给锦鸢。 她本坐着等,见掌柜的出来后站起身。 掌柜打量她一眼,见是个年轻姑娘,笑呵呵的交还:“姑娘拿来估价的两件东西,不知是从何处得来的?” 锦鸢坦然迎着他的打量。 心中却生出一丝懊恼,自己不应该如此莽撞前来,至少不应该她自己来。 第61章 奴婢…任凭公子发落 锦鸢语气平静的回道:“当铺不问典当物由来,今日我只是受人之托前来询价,若掌柜不方便告知,我便另换一家。” 掌柜捋着胡须,脸上亲善的笑容不变。 “姑娘倒是对这些规矩颇为熟悉。” 锦鸢并未接话。 掌柜也不继续追问,痛快给了一个报价,“两样皆是上品,老夫最高也只能给这些。” 锦鸢被这数目惊到,好在很快平静下来。 她将东西收回袖笼中,福身道谢:“多谢掌柜,我回去同人商议后再定。” 说罢转身离开。 在锦鸢出了当铺门后,掌柜敛起脸上迎客的笑容,手里盘着核桃,眼神幽幽。 店里的伙计收走茶盏,见掌柜一脸沉思,又朝外看了眼,问道:“方才那个姑娘拿来的典当物有什么来头?值得掌柜如此在意?” 掌柜抬手赏了他一个毛栗子。 敲得伙计呲牙咧嘴的求饶。 掌柜冷哼一声,“没眼力劲的蠢货,不说那玉佩水头如何,上面雕刻的花纹就不是一般人家用得起的。去——拿纸笔来,我要给少东家写信。” 而锦鸢从当铺里出来,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当铺的名字,心中记下,之后不会再来。 那掌柜的眼神实在令她不适。 但也不是全无收获。 她拢紧袖子,暗暗盘算着要在沈如绫被退婚前将东西偷偷变卖,等她被赶出国公府后,拿银子换去自由身,带着爹爹、小蝶天南海北,何愁无处落脚。 因这事,她脸上轻松不少。 至少不必为攒银子而发愁。 中午一家三人一起吃饭,桌上也是难得的笑声不断。 吃完饭后,锦鸢要离开,小妹依依不舍地送她出门,拽着袖子,快要落泪。 锦鸢微笑着拍了下她的肩膀,逗她一笑:“多大的姑娘了,每个月从姐姐出门都还要哭一回。” 小妹噘着嘴,“小蝶今天才还没哭!” 锦鸢笑着点点头,“是,小蝶没哭,是姐姐不舍得妹妹,姐姐哭了。” “姐姐!” 小妹跺脚嗔她。 锦鸢心中亦是不舍,但不走不行了。 她狠狠心,拉开小妹的手,“等姐姐下个月回来,快回去罢,再送可真要该哭了。” 小妹还要拽一下,可眼前的长姐已经转身离开。 她快走着追了两步,不见姐姐转身看她,还是没忍住,眼泪唰唰的落下来,蹲在路口呜咽的哭出声。 锦鸢一路小跑,怕自己听到小蝶哭声,心软后又要折回去。 她已晚了许多,哪怕跑着赶去城羽营小门处,出示了玉佩,轿夫抬着轿子出来,见锦鸢喘的上气不接下气,问了声:“姑娘今日来的晚了不少。” 锦鸢蹲福一礼,求了声:“烦两位大哥走的快些。” 轿夫点点头,也不啰嗦,让她赶紧上轿。 风风火火的赶去小院。 等她下轿后,日头已开始西斜。 她慌着戴上耳坠,连忙往院子里去。 敲了两下门,立刻有人来应门,哑婆婆见是她来,张着嘴巴啊啊的着,手上动作打的飞快。 锦鸢进了院子,扫了一眼。 没见到赵非荀的身影,松了口气。 幸好赶上了。 她用手顺着下胸口,脸上带了分温软的笑意,“婆婆,我看不懂您的手势,您——” 她说着话,余光中瞥见主屋的门拉开,一抹颀长的身影站在门口,她脸上的笑容忽而僵硬,嘴角下沉,眼神缓缓的看向赵非荀。 不等视线交集,他已转身进屋。 行动间,能窥探到不悦。 锦鸢身上的暖意褪去,手脚冰凉,身体开始恐惧着接下来的一切。 侍候赵非荀并非初次,只是不知今日为何会这么恐惧,可能是因为自己上回在巷子里躲了他一回,也可能是因为自己今日来迟了。 才彻底令他恼怒。 “啊啊。”哑婆婆看她呆愣着站在院子里,有些着急的拍了下她的胳膊,手指了下主屋,又啊啊了两声,手上做了个动作,看着像是催她快些进去。 锦鸢抿紧了嘴唇,抬脚向主屋走去。 只要自己柔顺些…… 顺着他些…… 就能熬过这一次。 她走进屋中,将门带上。 主屋更宽敞些,用一扇屏风隔开,屏风外一张长榻,绕过屏风,便是一张四方仙桌,几步外,就是张拔步床。 赵非荀坐在四方仙桌旁,手中握着一卷书。 听到她脚步声后,才掀了眼皮,视线从书上移开,冷冷看她。 锦鸢不敢与他对视,先一步垂首行礼,“奴婢来迟了,大公子恕罪。” “近些来说话。”赵非荀一手扔持书,一手则是召她过去,直到锦鸢走到他跟前,才颔首,淡淡说了一词。“跪下。” 锦鸢依言下跪。 纤瘦的身体僵硬着,心中忐忑不安。 他这样不动声色、难辨喜怒的措辞、脸色,让锦鸢打从心底涌出害怕。 赵非荀抬手,动作粗鲁的捏住她的面颊拽起,盯着她恐惧忽闪的眸子,舌尖抵着上颚,声音低沉似从深渊而来,“你以为轻巧的说句恕罪,我就能不计较了?” 小丫鬟果真畏惧的不行。 身子可怜的抖了。 小小耳垂上追着的珠子晃着。 一如小丫鬟娇颤的言辞:“奴婢…任凭大公子发落…” “任凭发落?”赵非荀嗤笑一声,收回手,连同视线一并收回,不再看她这副惶恐的模样,重新移回书页上,一手翻过书页,清冷的说话声夹杂着纸张翻过的声响,“洗漱后再来服侍。” 语调平平。 无端让锦鸢心跳漏了一拍。 愈发不安。 “是……” 她撑着胳膊,站起身后竟是发现自己的腿在发抖,走进耳房合上门,她一抹后背,都是冷汗。 心知这次在劫难逃。 胸口酸涩,连发泄痛哭都不敢。 耳房里早已备着热水,她踏入浴桶中清洗身子,热气氤氲,身子被微烫的水包裹着,逐渐解了些心中的畏惧。 中途,哑婆婆进来了一回。 浴桶外有一圈屏风挡着,她没起身去看,以为哑婆婆拿了换洗的衣裳进来,还扬声说了句‘婆婆,劳您走一趟,把衣服放一旁的架子上就好。’ 哑婆婆囫囵地啊了声。 等锦鸢疑心,从浴桶中走出来,哑婆婆已经关上门离开。 屏风外的架子上,不止没有换洗的衣裳,甚至连她脱下的衣服都不见了。 她耳边嗡地一响。 门外,又传来赵非荀的声音。 “好了?磨蹭着还不出来。” 她脸上血色全褪,眼睛死死盯着紧闭的门扇。 第62章 跪下来 她才从热气氤氲的浴桶里出来,淋漓的水珠从年轻洁白的胸脯、后背上滑落,双足光裸着站在石板上,四周洇开湿漉漉的痕迹。 寒气从脚底心朝上涌蹿,直抵心窝。 她垂落的手指攥紧,抠在掌心,依靠着痛感才勉强维持住理智。 “奴婢…的衣裳不见了。” 她干涩的回道。 “那又如何。” 男人的声音不含一丝情欲,循循说来,冰冷的教人害怕,“方才不还亲口说任凭我处置。” 锦鸢痛苦的阖上眼。 羞愤在胸口翻涌。 赵非荀他……当真把她当做一个玩物,高兴时对她心软几分,不高兴便想方设法的羞辱她。 在成为他的试婚丫鬟之前,她也是好人家的姑娘! 为何要受他这般羞辱… 就因为拒了他一回,就因她迟来了…… 锦鸢绝望到连眼泪都流不出来,纤瘦的身躯微微发颤着,最终——她用手环住自己,一步步走出去。 爹爹才好了一半,仍需要袁大夫的药。 沈如绫与顾生的偷情仍未东窗事发。 她还没有得他厌弃。 一切还需要她继续忍耐。 她忍着,顺着从,说不定他逐渐觉得自己无趣,就厌烦了呢。 锦鸢在绝望中自救。 垂首走到床边,他的面前。 身上的水珠仍未全干。 湿漉漉的残留在细腻的肌肤上,愈发显出一身嫩白滑腻的皮相,又因被人注视着,哪怕身子的主人心中如何绝望、羞愤,身子仍诚实的微微泛红。 她环住自己,怯生生的立在她面前。 一览无遗。 像一株于淤泥中娉婷而立的兰花。 含苞待放。 赵非荀扔开了手中的书卷,抬起眸子,扫过她起伏的身躯,漆黑不见底色的眸中浮上清浅的暗色。 情欲渐起,在他矜贵清冷的容色上,丝毫不显得粗鄙。 男人的喉结滑动,薄唇掀了下:“跪下来。” 锦鸢垂首而立,视线自然将他的坐姿看入眼中,他大马金刀的岔开坐着,自己站的已是很前,若要跪下,便会跪在踏步之上,居于他双腿之间。 她预想到这个姿势,面色煞白如纸。 随着动作下垂的坠子晃了下,才露出她心底的动摇。 她…… 当真跪下。 眼睑合上,睫毛压下,止不住的颤栗着。 但羞辱不止于此。 男人无情的声音接着响起,“取悦我。” 取悦……?! 至此时刻,锦鸢再难止住胸中的羞愤,她猛地起头,一滴清泪猝不及防的顺着动作从眼角滑落,在白洁柔软的面颊上留下一道湿漉的痕迹。 “大公子…” 她含着颤音,唤他。 男人眼神愈发生冷,情欲浮起,却如有形的利刃,将她的廉耻一刀刀割开,“不要挑战我的耐心,锦鸢。” 他也叫她的名字。 冷厉无情,还有些不耐烦之意。 她想拒绝,想要逃走,自己为何要被他如此侮辱。 但双腿却怕的不敢动,她从心底恐惧着眼前这个阴鸷的男人,畏惧他的心狠手辣,更惧怕他的权势,她强迫自己臣服,扯下自己的廉耻仍在地上,任由男人践踏。 - 而她…… 却仍要卑贱的取悦他。 锦鸢直起腰身,环着胸口的手松开,指尖摁上他腰间的腰带时,冷的麻木的指节僵硬。 她虽是试婚丫鬟,却从未做过这些。 更未想过,会有今日一步… 她纷纷淋淋的落着眼泪,纤瘦的肩头微微含拢,抬手褪去他外衣,直起身子,再要褪去他中衣时,清瘦背脊上的肩胛骨收合,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蝶—— 却被残忍的折断了翅膀。 男人被她的眼泪落的烦躁,动作携着恼怒,掐住她的肩膀,强行将她拽到面前,语气阴鸷:“收起你的眼泪,别再让我看到一滴。” 锦鸢的下颔线绷紧,牙关紧咬。 “奴婢…” 她开口,通红眼眶中的眼泪不受控,涌出后又滑落,察觉到后,她惊惶、慌乱的抬手要抹去,被赵非荀扣紧手腕。 还不等他开口,锦鸢已被恐惧的情绪击垮。 她无助着、哀求着望着他,身子轻颤着,“大公子,饶了奴婢…奴婢下次再也不敢迟了…大公子…”她极近哀柔的求他,雪白的面颊上泪痕纵横,楚楚可怜至极。 赵非荀眼神却愈发冷冽。 脸色随之沉下。 小丫鬟还在故作柔弱妄图博取的他同情?真当他什么都不知?! 念及不久前听到的消息,捏着她肩膀的手也不曾卸力,手指骨节用力,手背上青筋暴起,那一刹那,在他眼底还过杀意,几乎要将她肩上的骨头捏断。 “痛——” 直到小丫鬟失声叫出来,看她满脸痛苦,冷汗从额角渗出来,赵非荀才回神松手。 看她的眼神如视蝼蚁,高高在上、冷血无情。 沉冷的声音从薄唇中吐出:“继续。” 锦鸢阖眼,心底豁然洞开,汩汩冷风灌入,刺痛的肩胛骨提醒着她,眼前的男人手段恐怖,自己若不从,不知又要受什么样的折磨。 熬过今晚… 锦鸢… 只要熬过今晚… 她绝望饮泪,吐出一词,‘是…大公子…’ 正当她的手探入他的中衣,上身直起、前倾,双唇将要触碰到他喉结的刹那,后颈猛一下被他掐住,用力将她的脸昂起,如抓着一只不听话的狸奴,猫瞳中皆是水雾缭绕,等待着主人的爱抚。 赵非荀看她,眼中是分明的嘲讽。 “谁允许你触碰我了?”他嗓音如寒山巅吹来的寒气,薄唇轻吐着犀利的措辞,“既然是泄火的丫鬟,连如何取悦主子都不知道?” 她仍未懂。 男人却不愿再说。 掐着她后颈的手腕使劲,将她的脑袋向下压去。 锦鸢猛的睁大了瞬眼睛。 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连唇上的血色都绝望的褪去,她睁着绝望而抗拒的眸子,连连摇头,“不…不!”忽然,她的声音尖锐了声,“我不要——您凭什么把我当成低三下四的玩意——啊……” 她后脑勺猛的一痛。 满头青丝,都被他拽在手中,被迫迎上他漆黑阴冷的眼。 “玩意儿?”赵非荀压抑着怒火,语气愈发讥讽,凌厉的唇线绷紧:“还是我对你太宽容。”语气狠厉,“既然是侍候男人的玩意儿,就该跟着秦楼楚馆里的妓子去好好学学怎么取悦男人!” 第63章 断翅的蝶,只能在他掌中起舞 锦鸢畏惧他言出必行。 当下浑身泛寒,不断的摇头落泪:“不…我不学…大公子…我不去…” 赵非荀似是厌恶她的眼泪,抬手将她挥开。 朝外扬声:“来——” 不…… 她不要去青楼…… 她不能去! 若再要沦落至青楼…那当真是要逼她去死—— 锦鸢浑身一凛,血气上涌,这一瞬,她几乎扼杀了自己,手脚并用的爬回赵非荀的脚边,双手抱着他的腿,昂面哭着落泪,抽噎声盖住她的沙哑的嗓音,眸中的眼神混乱不堪,苍白的唇张合着: “我做…奴婢做…求您…”若有血泪,她早已要泣出,“不要送我去青楼…” 妖冶的振翅欲飞的蝴蝶,彻底折断双翅。 最后,只能在他掌中起舞。 只给他一人看。 赵非荀垂着视线,眼神冷至寒霜,轻轻勾起嘴角,宽大粗粝的掌心落在她的后颈,摩挲着她那块发红的印记,语气沉沉:“开始罢。” 传入锦鸢的耳中,无异恶魔低语。 夺人理智。 将人逼着悬崖,连纵身一跃都是奢侈。 痛苦…绝望… 还有心底不断涌出来的怨恨… 她痛苦的皱着眉,任由他的手掐住自己的后颈,随着他的动作取悦他… 几近窒息… 恍惚间她甚至以为他发了狠要弄死自己才要满意。 直至最后,她都已分不清楚是自尊还是绝望,被他彻底碾碎,撒了一地,连捡拾都成了奢望。 赵非荀的手掌扣住她的后颈,略一用劲将她的脸托起,另一只手抬起,粗糙的指腹摁在她的嘴角,动作颇为爱怜的擦去痕迹。 他的温柔,比冷更让人恐惧。 锦鸢才受他磋磨,他的一举一动,都让锦鸢打从心底的害怕,身子止不住的颤栗,连带着耳坠的珍珠也不停的晃动,让赵非荀的眼神深了一瞬。 方才,这对珍珠亦是这般摇晃。 他指腹的动作停下,眸光甚至能称之为温柔的笼着娇颤可怜的小丫鬟。 “勾结小厮,迷惑他要娶你。” 他冷不防的开口,说着没头没尾的话。 却让锦鸢缓缓睁大了无神的双瞳,眼瞳缩放,唇齿张起,勾起疼痛:“我没有…” 呜咽哑了的嗓音,听起来连说话都像是在哀求。 赵非荀的手指偏移,摁在她的唇上。 将两瓣唇堵住。 语气循循善诱,问她:“当铺去了罢,玉佩和坠子典当的估价价格不菲是么。” 锦鸢才从失神中惊醒。 眼神慌乱,眼泪早已哭不出来,逼得眼底血色遍布,眼眶红的像是要留下血泪。 较试婚那时瘦了不少的身子止不住的瑟瑟发抖。 比任何时候都像只可怜的狸奴,将对他的畏惧、害怕刻进了骨子里。 赵非荀漆黑的视线直直探入她的眼底。 是他从前对小丫鬟太温柔了,让她以为只要哭几回、求他几次就能蒙混过关,以至于她都敢生出逆鳞,想要逃离。 在他厌恶之前,怎会允许小丫鬟离开。 折断她的翅膀,狠狠给她一个教训,让她畏惧、害怕,才会彻底长记性。 他放过了两瓣唇,手指下滑。 小丫鬟怕的仍在抖着,却不敢躲开。 直到他的手指拨了下她耳垂上的坠子,语气不复方才的温和,森冷着:“这是对你不听话的惩罚,再让我发现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是询问… 是要她回答的… 锦鸢睁着遍布恐惧的眸子,僵硬的点头:“是……” 赵非荀才弃之敝履般将她拂开。 仿佛她是什么脏污。 起身整理了并不怎么乱衣裳,拂袖离去。 甚至连视线都懒得看她一眼。 锦鸢被他拂开,身子早已脱了力,歪斜着倒在地上,身下是冷硬的青石板,寒气上涌,冻得她抖了下,撑着胳膊想要离开,反复试了几次,身上使不出一分力气。 第四次跌回去时,她已放弃了挣扎,埋首在臂弯间,蜷缩起身体,希望汲取到一丝温暖,不让绝望操控自己。 从喉咙口呜咽出声,声音渐大,心底的空洞已彻底无法堵上。 哑婆婆没多久就进了屋子。 绕过屏风,就见锦鸢这般团着瘦弱的身躯倒在地上,白皙的肩胛、脖颈上,都是手指留下的痕迹,鲜红刺目。 她愣了下。 将军虽然待人冷了些,但从未见将军如此失态过,可看着姑娘这般样子,内心也不禁有些愧意,转身取了件干净的斗篷来,走到姑娘身边,蹲下身,盖在她身上,犹豫着啊啊了两声。 锦鸢察觉到身上的衣裳。 才僵硬的脖子,缓缓抬起头看着哑婆婆。 哑婆婆朝她比手势。 似乎在说,让她去床上躺着,地上凉。 锦鸢睁着眼看她,想要开口问她为什么…要拿走她的衣服,可看着哑婆婆眼中的愧意,她凄凉着笑了声。 大家都是伺候人的… 不过都是唯主子命是从。 哑婆婆看她满面绝望,眼睛却不哭反笑,眼底一片血红,脸色却极其苍白,样子实在有些吓人,蹙着眉,又比了个手势。 锦鸢疲于解读手势,沙哑的声音问:“能帮我准备些干净的水吗,我想要洗漱。” 哑婆婆看她终于开口说话,松了口气。 连连点头,指了下耳房,又指指桌子,似乎要扶她坐那儿。 锦鸢没有再拒绝。 耳房的水很快备好,她立刻去洗漱。 哪怕哑婆婆担心的想在旁边侍候她,也被锦鸢赶了出去,连虚伪的温柔都挤不出来。 进入浴桶,水位上浮,掩过她的胸口。 压迫着她的胸口,呼吸逐渐不畅。 她缓缓、极其缓慢的沉下身子,将下颚、鼻子、眼睛,直至最后的头埋进水中。 坠入湖水中灭顶的窒息感涌来。 心跳开始加速。 双手双脚有了求生的意识,想要滑动让自己上浮,很快就承受不住窒息的痛苦,呛了一下口中灌入水,她浮出水面,呕出口中的水,淋漓的水从脸上淌下。 大口的呼吸着,双手捂住自己的脖子。 梦中若是未来。 那她就要更改未来。 忍下这些绝望、凌辱,哪怕九死一生,她也要彻底摆脱这个恶魔,然后活下去… — 赵非荀从主屋里出来时,轻风正猫在院子里打盹儿,忽然听到自家大公子的脚步声,立刻惊醒着跳起来,双腿麻的毫无知觉。 脸上呲牙咧嘴着。 却在看见大公子生冷、腾满不悦的表情后,狰狞的表情秒收。 迈着麻痹了的腿一撅一拐的跟上。 内心却纳闷了起来。 上一回从五通观里回来、再上一回来小院里,旁人或许分辨不出来,但他能看出来大公子绝对是心情不错,甚至还有几分愉悦。 怎么今天这么久了… 还脸色还这么吓人啊…? 不应该啊。 轻风百思不得其解,提心吊胆的追上,连一句废话都不敢说多,生怕自己遭这无妄之灾—— 没锦姑娘之前,大公子虽然性子冷些,但也没这么脸色阴沉的吓人过。 锦姑娘看着柔柔弱弱的,稍微大声点就怕把人吓到的模样,究竟是怎么把大公子惹怒的? 第64章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锦鸢洗漱后从耳房出来,苍白的脸因泡澡而有了几分血色,只是眼神仍空洞着,眼眶红肿,眼中的血丝残留。 哑婆婆仍旧担心她,让她去床上歇会儿。 锦鸢轻轻拨开婆婆的手,眼睛并不看着婆婆,直盯着门外逐渐暗下的天色,语气淡淡的回绝:“多谢婆婆,时辰不早了,我还需要回去当差。” 说着,她便朝外走去。 走到门口时,没有看见来时的轿子。 想必… 这也是赵非荀的意思。 下人的奖赏惩罚,全凭主子的喜怒做主。 在国公府里面是如此,在这小院中亦是如此。 从前她总觉得…那些纷争争斗离自己很远,她知自己性子怯弱,只想当一个二等丫鬟,贴补家中用度,平平凡凡过一辈子。 为何为沦落至此…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才被卷入这些事情之中来。 她只身走在街巷中,天边的颜色越来越暗的,脚边卷起寒人的风,吹起落叶尘埃,也送来潮气。 滴答—— 滴答…… 雨滴零零星星的飘落,路上的行人纷纷抬袖挡着脑袋,在雨中飞奔,躲进屋檐或是商铺之中,避开这一场忽然而来的倾盆大雨。 春末的雨水冰凉刺骨。 锦鸢在大雨滂沱中走着,身上的衣衫都被打湿,吸了水的布料挂在身上,沉的下坠。 她似乎想要甩掉什么。 步子越走越快,迎面而来的雨滴拍打在脸上。 雨夜突至,她纵使睁大着眼睛,能看见的路也越来越模糊…… 她开始奔跑。 赶在黑夜彻底来临之前,要赶回国公府里。 耳边雨声大作,心底亦有一道声音在呐喊叫嚣着。 她浑身湿透,终于跑到国公府的小门处,抡起胳膊拍打着门扉,脸颊嘴角早已在冰冷的雨幕中冻得僵硬,浑身聚不起一丝寒气,狼狈至极。 “开门……” 她含着,嗓音嘶哑,浑身瑟瑟发抖,“开开门……”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人生才一步步偏离… 是从成为试婚丫鬟那夜么… “开开门啊…” 她身体无力的沿着门扉滑下去,手仍在拍打着,留下一道道雨水的痕迹。 内心浮现的念头愈发鲜明。 …不是的。 远在成为试婚丫鬟之前。 “我是大姐儿院里的…快来开开门…” 她无力的呢喃着。 身体与思绪仿若被拆分成了两半,一半在门前哀求,另一半像是逐渐从身体中抽离,审视着如今如此狼狈不堪的自己。 这一切,在今年开始做那些怪梦… 在梦中有人教她‘鸢飞鱼跃’的鸢开始… 就已经开始了… “吱嘎——” 紧闭的小门从内拉开,前来开门的小厮穿着蓑衣打着伞,手中还提了盏防风琉璃灯笼,“是谁啊——哎哟,这不是锦鸢姐姐吗?怎么淋成这样了啊!” 小厮惊呼了一声,挪了雨伞替她遮雨,又将小门敞开了,把人迎进来:“快进来快进来!” 锦鸢扶着门框,跌跌撞撞的进去。 小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身后的风雨寒气。 她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朝眼前的小厮福了福身,因过分寒冷,说话的时候牙齿都打着颤儿:“能借一下伞、灯笼吗…我明日…来换…” 小厮连连点头,又不放心道:“姐姐淋湿成这样,不如先去屋子里烤烤火,小子替姐姐院子里传话,请其他姐姐带来干净的换洗衣裳。” 锦鸢摇了下头,嘴唇冷的发紫,“多谢你好意,我走回去更便利些…” 小厮也不再坚持,把伞、灯笼一并借给她。 锦鸢的手冻得僵硬,几乎连伞柄都快握不住,手里提着的灯笼也险些砸落地上。 小厮紧张唤道:“锦鸢姐姐——” 锦鸢恍若未闻,歪斜着打着伞,提着灯笼再次闯入雨幕之中。 雨水顺着面颊淌下,渗入口中,苦涩而咸。 她在漆黑的雨幕中奔跑,仅有一盏微弱的烛火引路。 一如她的处境——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从最初的第一个梦起,就预示着今后的绝境、死亡…… 而她正一步步朝着结局走去。 但—— 能破局的也只有她自己。 锦鸢敲开了一扇门,里面温暖的烛火将她从黑暗中迎接出来。 耳边是妙辛惊呼的声音:“锦鸢!怎么成了这样!快进来!” 锦鸢一脚迈进逼仄的屋里。 她在黑暗中奔逃的太久,被明亮的烛火刺的落下眼泪来,她虚弱着、苍白的喃喃着:“逃出去…”眼睛死死盯着火苗,煞白的脸上,双唇青紫,独独一双眼睛闪着明亮的光,“逃出去后我才能活下去……越快越好…” 妙辛何曾见过她这副模样。 先惊了下后,怕她冷的开始说胡话了,连忙扯着她进屋,将她摁在凳子上坐下,语气急切催她:“快把湿了的衣裳通通脱下来,我去倒滚烫的水来,先擦一遍身后立刻钻进被子里去,先不要睡,等我煮了浓姜汤来喝下。” 妙辛雷厉风行的安排着,又拿了块干燥的巾子放在桌上,转身正要出门,余光瞥见锦鸢仍坐在一动不动,不得不折返,拿起巾子擦干锦鸢脸上的雨水,看见她怔怔的望来的眼神,眼底血丝遍布,摁下心中的好奇,板起脸语气凝重的告诉她:“不论你遇到了什么塌天的大事,眼下最重要的是脱下湿衣服,把自己擦干,避免着风寒,知道吗?” 妙辛的声音,并不算温暖。 却教人安心。 锦鸢才逐渐从虚幻中脱离,清醒过来,缓缓点头,“好…” 她哑着嗓子应下。 妙辛抿出一个欣慰的笑脸,一如锦鸢安抚小妹般,轻轻摸了下她的额头,温柔着夸她:“这才是听话的姑娘。” 锦鸢低下头,才挡住自己发疼的眼睛。 在妙辛倒水回来后,锦鸢已将身子擦干,挪到床边去坐着,用薄被裹着自己。 妙辛拧干帕子,替她擦身。 烫手的巾子盖住冰凉的肌肤,已冻得麻木察觉不到烫,片刻后,皮肤才逐渐感觉到温暖,身子也逐渐回温。 只是在擦后背的时候,妙辛看见无意看见她肩膀、后背上的指痕,绝非是女子留下的,那就只有男子… 再看指痕一路向上,后劲那块已成了暗红。 妙辛忍不住惊色,出声:“你这儿是……” 手指轻碰了下她的后劲,锦鸢立刻抬手遮住,眼中是一闪而过的慌乱,“没事,不小心…磕到的。” 这一次的谎言,拙劣到妙辛都能分辨出来。 第65章 是——那个送你簪子和膏药的人是吗? “你脖子里、后背上那些…”妙辛在面前蹲下,眼神着急地望向她,语气却压抑着急躁,格外谨慎着,生怕再伤到锦鸢:“是…有人欺负了你?是不是方才一个人回来时,天气晚了,才、才遇上那些有歹心的浑蛋——”她一边问着,一边分辨着锦鸢脸上的表情,见她并无太大反应,迟疑着又问:“是…认识的人?强迫你…是么。难道是……立荣…?”反倒是妙辛脸上的表情几经变化,大有锦鸢敢说是立荣做的,她立刻就能撸了袖子去找立荣拼命。 锦鸢知道,妙辛是关心怕。 但她不愿说…… 更不能说…… 她眼底有痛色,还有分明的怨恨,对妙辛的语气却是哀求着,缓缓摇头,耳垂上的坠子在烛火下折射着珠光,“不……” 妙辛的视线凝向珍珠耳坠。 忽然心头浮现一个清晰的念头,“是——那个送你簪子和膏药的人是吗?” 被道破的瞬间,锦鸢眼底骤起绝望的暗色。 她想要开口,说不是。 但…… 双唇怎么也动不了。 “不……” 她不可抑制的又想起屋中的窒息与绝望,她用被褥将自己环住,嗓音嘶哑,眉眼无力垂着,恳求着道:“我有些累了…想先休息…等我好些…”锦鸢从被褥中伸出手,轻轻握住妙辛的手,试图挤出一丝微笑,“再告诉你,好么……” 妙辛看她神色如此痛苦,不再继续追问。 “是我不好,忘记顾及你的心情,”她站起身,扶着锦鸢睡下去,替她盖好被子,语气带了份歉意,“先别睡,你淋了雨,喝完姜汤再睡。” 锦鸢颔首,垂眸。 冰冷的心尖,拢上些许暖意。 在睡前又喝下了一碗发汗的浓姜汤,身子疲乏的沉沉入睡,胃里是姜汤烧着的灼热,四肢冰凉,入梦后又是一幕幕噩梦。 这一夜,她梦中呓语不断。 幸好妙辛夜里睡得沉,并未被她低声呜咽似的呓语吵醒,后半夜锦鸢从梦中惊吓着醒来,发了一身汗,才感觉身体松快些。 她披着外衣,枯坐在床边。 窗外雨声不断,屋子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她却意外的冷静下来。 今日她去当铺,十分谨慎的确认无人尾随自己。 赵非荀却连估价都知道。 唯有一个可能—— 那个当铺是他名下的生意,自然也认得出东家的玉佩,此时回想起来,那掌柜的态度的确有些不对劲,这一次,是她鲁莽了。 之后…… 之后,她定要更加谨慎。 只是不能从府外着手,生怕再被赵非荀察觉端倪,既然她等着沈如绫与顾生的事情东窗事发后,自己在从中脱离,那为何不让这件事,爆发的更早些。 后半夜,锦鸢辗转反侧,不曾安睡。 大雨过后的几日,春逝夏至,天气逐渐燥热起来。 国公府里愈发热闹,从上到下都在为沈如绫的婚事操办。 钱氏只有她这一个女儿,且又是加入赵府。 自然是想要让女儿风风光光、十里红妆的嫁出去。 陪嫁的妆奁、喜被、衣裳、鞋袜等,再到平日里吃的用的一概器皿,无一不是精心准备的,便是连拔步床也是亲自请了名匠半年前就打磨好了,如今正乘着官船,一路入京,就等着和小姐一齐嫁入赵府。 钱氏也开始将沈如绫叫到身边,让她跟着自己学持家之事。 只是啊,这个女儿被他们娇惯坏了性子,不肯学这些枯燥之事,每日下午坐了会儿就嚷着困了乏了累了,要回去歇午觉。 钱氏既要顾着府中这一大摊子,还要分神操办婚事,实在分身乏术,只好随她去,想着出嫁前从自己身边拨两个管事婆子跟着一起出去,替绫儿撑撑门面。 锦鸢却知沈如绫心事。 她时常痴痴望着团扇,又或是看书时念到一句伤情的诗词,就哀怨的落泪。 这些事情,她无人可以诉说。 哪怕打骂丫鬟,到了入夜时分,沈如绫亦是伤心难眠,就这么拖了几日,沈如绫便病倒了。 钱氏一听,请了大夫上门诊治,吃了不少药,却病得越来越厉害,急得钱氏嘴角都起了燎泡,只当是女儿因为婚期将近,不愿意嫁赵将军,这才把自己折腾病倒了,恨也不是骂也不是,又不敢大张旗鼓地请太医,只能想方设法的劝她想开些。 自从病倒,沈如绫的脾气更是不好。 四大丫鬟的日子也过得难熬,也是因这个原因,妙辛才忘记了追问关于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得以让锦鸢松一口气。 在一日午后,锦鸢主动接了椒叶进去送药的差事。 椒叶狐疑着盯她:“平日里端茶送水也没见你主动过,这会儿倒是这么殷勤,难不成是想趁机让小姐提你你做一等丫鬟?” 锦鸢不理椒叶的冷嘲热讽。 掀起眼皮,神色安静的回道:“大婚就在三个月后,如若小姐再迟迟拖着不好,你猜夫人是会斥小姐不好起来,还是斥你我这些当丫鬟的没伺候好主子?” 椒叶愣了瞬。 立刻想起夫人的手段,顿时脸色都白了,嘴上却仍在逞强:“这、这与我何关…这些日子…都是你侍候小姐多…” 锦鸢缓缓一笑。 貌不惊人的眉眼绽开一抹浅笑。 恍惚间,如含苞合拢的平平无奇的兰花,悄然绽放,她的语气仍是温柔而缓缓的,“所以啊,我这只能算让小姐好起来,夫人才不会痛罚我。” 不等椒叶回答,锦鸢已经端着药转身进屋。 锦鸢悄声走到床边,蹲下身子,看着躺在床上假寐的沈如绫。 其实,沈如绫的病一半是真、一半是假。 真的是她对顾生的相思成疾。 假的是,她想借此病势,逼得国公府与赵府解除婚约,所以她端进来的药一概不喝,通通倒走,任由自己昏昏沉沉的病着。 屋子里只有她们主仆。 锦鸢说了声:“小姐,是奴婢锦鸢,该喝药了。” 沈如绫闻言皱眉,甚至连眼睛都没有掀开一下,背过身去,说话的声虚浮无力,“倒了,不喝。” 锦鸢却未应声。 沈如绫将自己拖到这种地步,不能说是不焦躁,此时锦鸢又不肯听她吩咐,当即心头染上怒火,转过头怒视:“贱婢!换人进来侍候!滚出去——” 锦鸢放下药碗,诚惶诚恐的下跪:“小姐息怒,身子要紧——” 沈如绫提起一口气,憋的面颊泛起不正常的绯红:“你是耳聋了不成?!滚——” 锦鸢胆怯的抬起头,杏眸中浮动着雾气缭绕,轻声道:“奴婢…知道顾公子在哪家书塾中,为了小姐,奴婢愿意冒死当一回信鸽……” 第66章 盼与君相会 沈如绫脸上的怒腾腾戛然而止,愣怔了须臾后才反应过来锦鸢说的是什么。 她强行撑起胳膊,死气沉沉的眸子里燃起希冀,苍白憔悴的脸上绽放出光彩。 “你知道顾郎在哪家书院里是吗?锦鸢!” 随着她激动的追问,散开的长发从她的肩头滑落,垂在脸庞,墨黑柔顺的发愈发显的面颊苍白的吓人,而她的手掌一把扣住了锦鸢的手腕,力气大到指尖掐入腕内柔软娇嫩的肌肤。 锦鸢吃痛,暗自忍着,不露一分痛色。 她面颊柔软,声音刻意压低着,掩盖不住话语中的坚定,她连连点头,望着主子:“奴婢知道…在五通观中时,奴婢曾无意听到几个小道士提及顾公子,说他是洞真书院里的先生。” 沈如绫宛若行将朽木之人,忽受佛光普照,眼中生出鲜明的渴望,抓着锦鸢的手愈发收紧,神情是奇异的激动,“快——快——”她叠声命令道,“扶我起来!我早写信,你去代为交给顾郎——” 锦鸢应了声是,侍候着沈如绫起身。 沈如绫卧榻多日,整日里进食进的又少,本就是娇贵的小姐,这么耗了几日,下床是头晕目眩的差点儿栽倒,幸好锦鸢将她一把扶住。 缓了缓,才朝书桌走去。 坐下后她便已虚弱的靠着椅背微微喘气,待锦鸢铺纸研墨后,提笔写字。 笔锋还未落下,眼泪倒是先从眼眶里落了下来。 眼泪滴在纸上,晕开了一滴水渍,她连忙用帕子掖住泪水,写下短短几言。 陟彼南山,言采其蕨。 未见君子,忧心惙惙。 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说。 她素有才女之名,一手簪花写的清雅秀气。 她眸中含着相思,小心翼翼的拿起信纸,吹干墨迹叠起交给锦鸢,谨慎的交代:“你拿我的腰牌出门去……就说替我去采买想吃的糕团……”她体力不支,情绪大开大合,这会儿连说话也虚弱的不连贯,面上浮着不正常的红晕,单手撑住书桌才稳住身子,目光灼灼着道:“这封信,我要你务必亲手交给顾郎,绝对不可落于他人之手,记住了吗!” 最后一声,几近胁迫。 锦鸢双手接过叠起的信纸,屈膝、垂首答道:“奴婢记住了。” “还有……” 沈如绫吞吐一声。 锦鸢默默等着吩咐。 片刻后,才听见沈如绫干涩着嗓音,字句极其缓慢,又轻又弱,“你见到顾郎后,再替我问一句,盼与君相会……” “是,小姐。”锦鸢收起信纸,“奴婢记下了。” 沈如绫强撑的力气,此时已是耗尽。 锦鸢扶着她回床上躺着,还想在旁边守着她入睡,沈如绫却不耐烦的赶她走,命她速速出门去。当锦鸢真的出门去了,她又枯望着门口透进来的日光,洒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连人带心也一起暖了起来。 她含泪微微阖目。 想起那一夜,他们在后山的竹屋里相拥,斗篷下的肌肤紧贴。谈论喜欢的诗词歌赋,说着趣闻雅见…… 他的温文儒雅、学识见闻,待自己的真心,方是她想嫁的郎君。 所以在顾郎问她,愿不愿意与他结为夫妻共赴巫山时,她竟不曾犹豫过—— 女子的清白给了挚爱的男子,有何可悔? 与其被不爱的人强占身子,她更愿意将自己托付给顾郎。 一夜…… 恍然若梦。 可如今,她不愿醒来了。 识得那般丰神俊朗的顾郎,她又如何甘心将自己嫁予那莽夫! 沈如绫默默垂泪,任由相思蔓延。 * 另一边,锦鸢拿了沈如绫的腰牌并未立即出门,而是端着药碗去了小厨房里。 福嬷嬷正愁眉苦脸的守着药炉子。 看见锦鸢端着一滴都不见少的药碗回来,将手里的蒲扇用力拍在膝盖上,怒道:“一群没用的!竟都不能哄着主子把药喝下去!若是小姐有个什么好歹,你们这群平日里偷懒耍滑、好吃懒做的贱蹄子一个都别想逃!尤其是你——” 福嬷嬷是柿子专挑软的捏,站起身来,一把揪住锦鸢的耳朵,耳提面命的训着:“往日看着小姐出去都爱带着你,这会儿却顶不上个屁用!到时候我让夫人第一个拿你开刀!” “嬷嬷!”妙辛从外面进来,实在看不下去,上前一步,拂开了福嬷嬷的手,将锦鸢护在身后,在福嬷嬷发作前,她嗤笑了声,“嬷嬷既这么担心、心疼小姐,为何不自己日日守着小姐去!说不定啊,小姐看在你是她奶妈子份上,就心疼您老人家,把这药喝了呢!”说着,腰肢一扭,直接将药碗端起塞到福嬷嬷手里头去,“嬷嬷还不快去!” 整个院子里的都知道小姐不喜福嬷嬷平日里都不让她进屋侍候。 福嬷嬷怒不可遏:“你这小蹄子敢这么和我说话!反了不成!” 妙辛不怕她,叉着腰将她直接顶了回去:“嬷嬷别张口闭口的小蹄子,我等是一等女使,不比您这奶妈妈差多少!您平日里对咱们几个阴阳怪气、对下面的小丫鬟、婆子们呼来喝去动辄打骂的,这些咱们不同您计较是敬重你奶大了小姐,但您可别把这敬重当成不要皮子的揭了扔了,非逼得小姐、和我们骂出来一声为老不尊,届时闹到夫人跟前去,看哪个小丫鬟、婆子肯言您一声好的!” 妙辛的嘴巴厉害,将福嬷嬷堵得一口气喘不上来,只捂着胸口翻白眼,“哎哟哎哟…反了天了啊!”双手一甩,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嚎啕大哭了起来。 妙辛嫌福嬷嬷聒噪,拽着锦鸢往门口走几步,担忧着问道:“小姐还不肯喝药吗?” 小姐迟迟不好,夫人已然不悦。 再拖下去,她们都逃不了罚。 夫人又是那么个佛口蛇心的人物。 锦鸢摇了摇,“还是不肯喝。但…”她脸上扯了个松口气的表情,还把腰牌拿出来,高兴时,声音也大了些:“小姐总算开了口,说想吃城东津味轩的软枣糕,命我买去!” 妙辛这些日子愁的吃睡不安。 眼下听锦鸢说了小姐又想吃的了,都不曾怀疑一下,脸上也跟着露出笑模样,“好,有了想吃的东西开了口就好办了!津味轩可不近,一来一回大半日就没了,你赶紧出门去罢!” 锦鸢余光中见福嬷嬷看来,她才收起腰牌。 她点点头,“我这就去了。” 锦鸢出门后,妙辛也未在小厨房久呆。 福嬷嬷止住嚎啕哭声,端起一旁的糖水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用帕子擦干嘴角,眼神幽幽的琢磨着。 第67章 别怕,是我 这绫姐儿对这锦鸢小丫头倒真不一般。 四大丫鬟去劝都没用,夫人、老爷来了也不管用,怎么这小丫鬟一劝就管用了,还想要吃什么软枣糕了。 其中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容她仔细打听出来。 这个院子里的大小事情,一件都别想瞒过她的眼! * 出府后,锦鸢迈着急急的步子,一路上不敢歇半口气。 虽津味轩与洞真书院都在城东,但离得有些距离,国公府则是在城西,三个地方走一圈,耗时不短,她不敢耽搁太久,这会儿让院子里的其他人生疑就不好了。 等她买了软枣糕,再赶到洞真书院外,恰好碰上他们晌午下学,三三俩俩着淡青色长衫的学子结伴而出。 锦鸢寻了个面善的学子,言明自己是从青州来的亲戚,烦他去请顾先生出来一会。 学子欣然应下。 没过多久,就见顾生走出书院。 他着一件天青色襦衫,木簪绾发,温润如玉的面庞沐浴在日光之下,迈着步子儒雅翩翩而来。 锦鸢垂眸,守着规矩不敢再盯着看,矮了身子浅浅福礼:“顾公子。” 顾生见她出现在出院似乎并不意外,略抬了下手,“书院门口人多眼杂,姑娘请随某这边来。” 锦鸢跟上。 二人来到一处僻静的树下。 绿荫如盖,挡住了刺目的日光,斑驳的光影洒在顾生的衣衫上,随着轻风,微微晃动。 “姑娘来——”顾生的语调漫不经心,“想必是受你家小姐所托,不知有何紧要事。” 锦鸢急着要赶回去交差,也不曾多想,将藏在袖中的信纸双手递去,“这是我家小姐托奴婢交给顾公子的。” “喔?” 顾生挑了下眉,单手接过,手腕甩了下抖开信纸,眼神扫去,不过一息,嘴角笑意已起:“小姐当真是性情中人。” 锦鸢抬眸,看了眼面前的顾生。 思绪还未梳理清晰,就听见顾生问:“小姐还有什么话要托姑娘转述给某的?” 锦鸢颔首,“我家小姐还说,盼与君相会。” 顾生的表情有了明显的波动。 他感慨叹息,“某何尝不想同小姐再续良缘……”说着又幽幽叹息,“只是…她身份尊贵,某不过是个书院先生,如何再敢博小姐青睐。” 锦鸢听他的意思,竟是无法再见沈如绫一面。 心下着急,脱口道:“我家小姐病了,看了不少大夫、吃了许多药都无用,日日看着顾公子所赠的扇子,实在可怜。” “沈小姐病了?”他惊愕一声,“还病的那么严重?” 锦鸢连连点头,语气不忍着道:“人都憔悴了许多。” 顾生当真动摇了,“令小姐这般相思于心,某亦是寝食难安。这样,”他沉吟一声,“半个月后京中有花灯会,某盼能与沈小姐一会。” “多谢顾公子!” 锦鸢得了回话,匆匆辞别顾生回府。 而得了消息的沈如绫抱着仙韵湖景的团扇激动的落泪。 锦鸢眼神晦涩的默默望着沈如绫的背影。 心中闪过愧疚。 但很快被理智压下。 即便她不做这些,沈如绫也会想方设法的与顾生私自,毕竟在未来的梦境中,沈如绫仍是‘不贞不洁’‘私会外男’为由被退了婚,自己做的这些事,不过是试图将退婚的时机往前提些。 最后成功与否尚不可知。 她不必因此愧疚。 自这日后,沈如绫的身子一日日好了起来,胃口也好了许多,虽看着眉眼间仍有抑郁不解之色,但离大婚还有几个月,只要别再病倒,一切都能好起来。 钱氏彻底松了口气。 也是因沈如绫病的来势汹汹,钱氏对她的管束松了许多,不再逼着她学规矩、管家的能力,她只有这一个女儿,还是国公府的嫡长女,便是比旁的小姐骄纵些又何妨? 甚至于沈如绫想去花灯会,钱氏也允了。 放在从前,这般抛头露面的集会必然不会同意沈如绫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沈如绫愈发期待着花灯会,眉目间的笑意渐多,脾气也好了许多,不再动辄打骂丫鬟。 女为悦己者容,她挑选着美丽的衣裙、首饰。 对镜梳妆,眉心贴上时下最流行的荷花花钿,柳叶眉纤纤,眉下一汪清水流波眸熠熠生辉,双唇抿上颜色娇嫩的口脂,原本就八分的颜色,打扮下来,眉目动情、顾盼生辉,已十分有余。 花灯会在夜幕降临后才开始热闹起来。 沈如绫在一众丫鬟、婆子们的拥蹙下,行走在热闹的街头。 长长的一条街上,挂着各色形状的花灯。 街两边的摊子一个挨着一个,叫卖兜售货物。 有卖糖葫芦的、卖糕点的、卖首饰的、卖胭脂的、卖糖画人的…… 游人如织,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虽是夜里,但街上灯火通明,到处都是花灯,街尾处还有一个硕大的鳌山,几乎将一片天都照亮了。 摘星楼上也挂上了花灯,十层楼烛火通明。 一众丫鬟们难得能出来赶这热闹,也被周围的氛围所感染,便是椒叶也不再阴阳怪气着,同妙辛几人嘻嘻哈哈的说笑着,间或看到一个奇妙的花灯,也要评头论足两句。 不同于丫鬟们的好心情,沈如绫却有些心不在焉。 她视线到处搜寻着。 迟迟不见相思之人的身影,眉间的娇羞期待之色逐渐淡下,眼中浮起失落,捏着帕子的手也无力垂下。 顾郎… 今夜不会来与她相会了么? 明明二人约好花灯会一见,她足足盼了半月…… 沈如绫失落,锦鸢则是忐忑。 若顾生不来,沈如绫定要狠狠罚她。 两人正各怀心思,强行打起精神逛花灯会时,忽然后方有人高喊一声:“杀人啦!!!胡人杀人啦!!快跑啊!!” 街上瞬间乱了起来! 游人恐慌着四处奔逃,不过短短的一瞬,嘶吼声、尖叫声、奔跑声、叫骂声乱成一团。 几个丫鬟们被混乱的人群撞得冲散。 锦鸢离沈如绫近,被她拽住胳膊挡在面前,两个女子哪怕是再一起,也被混乱的人潮挤得几次险些跌倒。 混乱之中,突然有一只手冷不防拽住她们。 沈如绫登时吓得失声尖叫:“放开我——” 锦鸢察觉,扭头看见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心下防备,正要把人推开时,只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面具下传来。 “别怕,是我。” 第68章 沦为人质 四周嘈杂声一片,几乎盖过男子的声音。 锦鸢尚未想起面前是谁,只觉得声音听着熟悉,而躲在她身后的沈如绫忽然发力,将锦鸢拨开,直直扑入眼前男子的怀中,如一只娇颤的蝴蝶,瑟瑟发抖的缩在男人的怀中,双手微微拢着,抵在男子的胸膛上。 这一瞬,在锦鸢的眼中仿佛变得很慢很慢。 男子也有了回应。 抬起一条胳膊将沈如绫环住。 这般依赖的姿势,男人如何拒绝得了? 面具遮住他的面容,但那双眼中的眼神却让锦鸢有些陌生。 能让沈如绫如此不管不顾投怀送抱的也只有顾生一人,但这个眼神……当真是顾生? 锦鸢愣了一瞬被迫回神。 身后混乱逃窜的行人不停的撞上她的后背,险些跌倒,幸好顾生拽了她一把,快到在锦鸢稳住身影后,他已将手收了回去。 顾生微微颔首,看着依偎在自己怀里的沈如绫道:“此地危险,我们避难为先。” 沈如绫见到了顾郎,什么危险、生死早已抛之脑后,轻声说着:“好,我跟着顾郎,顾郎…带我走罢!” “姑娘也请跟上。” 锦鸢应声,紧跟在顾生的身后。 他紧急护着怀中的沈如绫,甚至不让人群冲撞到她,跟在后面的锦鸢则没那么好运,几次险些都被撞到,等到他们从拥挤的人潮中挤出来,逃入一条僻静的死胡同里。 顾生拥着沈如绫往胡同深处走去。 锦鸢深知二人相会自己不便跟进去,加之腿软的站不住,后背靠着巷子口的墙壁急促出喘息。 发髻散乱、衣衫也凌乱。 余光中见街上被人潮挤得跌坐在地上的一个妇人,还未等妇人站起,后面不断有人涌来,妇人如何挣扎也站不起身,失去理智逃窜的人不断从妇人的身上踩过。 妇人很快挣扎不动,安静的躺在地上。 这一切就发生在眨眼间。 却让锦鸢脸色煞白,后背都是冷汗。 刚才… 刚才如果顾公子没有拉住她… 她心快跳两下,不敢再想下去,亦不敢再看那可怜的妇人。 锦鸢收回视线,抬手整理着衣衫、发髻。 她在巷子口站着,避不可免听见沈如绫与顾生的低语情话,互诉相思。 情之一字,最是碰不得。 不小心就汹涌而出,再难止住。 低语声消失,喘息声、黏湿的呼吸声接替着响起… 锦鸢侧过身去,登时面红耳赤。 想着这顾生顾公子看着文质彬彬的书生相貌,才带着她们从混乱中逃出来,竟然还有精力与小姐这般亲密… 思绪闪过脑中。 她愣了下。 似乎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还未等锦鸢察觉到,一道慌乱急促的脚步声逼近,速度飞快! 锦鸢下意识拔腿就跑。 才跑了两步,脖子间猝然一凉,紧接着一条粗壮的胳膊将她腰腹猛的向后勒住! 耳边炸开恐吓的威胁声。 “不许叫!闭嘴!” 嗓音粗鲁、措辞生硬。 随着他开口,一股浓郁的麝香味涌来。 锦鸢浑身僵硬,当真一动也不敢动,心跳突突不止,眼神混乱瞳孔缩放,努力的压制自己急促的喘息声。 视线僵硬的下移,看见一把泛着寒光的大刀架在自己脖子上。 更是吓得狠狠一颤。 自己是被…威胁了。 可身后的人是谁… 为什么要挟持她… 她…会死吗… 无数嘈杂混乱的声音在脑袋里嘶吼着,摧残着她脆弱的理智。 …对、对—— 小姐和顾公子还在! 锦鸢的视线往巷子深处偏移。 月色如华,云层偏移,明亮堂堂的月光辐照而下,方才还在巷子深处相拥的人影却不见了踪迹! 是……他们躲了起来? 亦或是…… 他们…逃了? 晃颤不安眼瞳中,被绝望轻而易举的笼罩。 “请好汉…”她瑟瑟发抖的开口,尽量让声音听着柔弱些,“刀下留——啊!” 她才说几个字,锋利的刀刃立刻贴近她脖子。 “不要出声!听不懂吗蠢物!” 细微的刺痛从脖颈处传来。 “呜…” 锦鸢绷紧身子,从喉咙后发出恐惧的呜咽声。 害怕刀刃继续压迫。 更害怕男人一个不高兴,就要砍下她的脑袋! 她……不想死…… 似乎是见锦鸢安静下来,男人粗声粗气的继续开口,语气急切:“带窝去廷尉地牢!快一点!带路!” 随着男人说话,他架着的大刀就在锦鸢的脖子上微不可查的拉扯着,锋利的刀刃轻而易举的划开娇嫩的肌肤,鲜血淌下,刺痛不断提醒着锦鸢。 她浑身颤栗,脸白如纸,“我…我…” “别磨蹭!快说!” 男人毫无耐心,直接将刀刃压进一分。 剧痛袭来! 锦鸢疼的冒出冷汗,精神紧绷到了极限:“我、我说!” “指路!” 锦鸢强行抬起胳膊,整条胳膊都在发抖。 手指指向一个方向:“那、那儿…” 眼泪不受控制的涌出来。 男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锦鸢处于高度紧张之中,甚至能感受到男人猛烈的心跳声,他的呼吸声也错乱着,同样处于紧张之中,更像是在躲避着什么…… 悄然间,锦鸢听到一道极其细微的声音。 不是从外面传来。 而是从头顶。 ‘血迹往那儿去了!’ ‘胡人在那边!’ 声音愈发接近,夹杂在风声中,很容易忽略。 ‘在这儿看到了!’ ‘这厮挟持了个姑娘!’ 锦鸢的心底涌起希望! 是有人来了! 她忍不住抬头向上看去,不妨动作大了些被身后的胡人察觉,胡人敏锐收回视线向着巷子上方看去,就看见几个黑影蛰伏在墙头,一支支锃亮的箭矢瞄准了他! 胡人破口大骂了一句! 挟持着锦鸢脖子的刀收紧,不顾人质的死活,胳膊紧勒着锦鸢慌不择路的朝着巷子外面逃去! 锦鸢被拽的跌跌撞撞。 脖子处鲜血淋漓。 不只是鲜血还是疼出来的冷汗,顺着胸口下滑。 胡人拐着她一路外逃,尚未逃几步又像是被迫停下,裹胁着愤怒嘶吼叫喊:“快把路让开!!不然我就要砍下这个女人的脑袋!” 吼叫声连带着胸膛剧烈震颤。 锦鸢耳边一边嗡嗡声。 脑中一片空白。 是要…砍下她的脑袋…? 濒临死亡的恐惧涌上,心跳加速。 混乱不堪的视线才看清眼前的形势。 第69章 连同人质一并射杀! 这一片街上四蹿的行人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一个个身披铠甲的士兵高举着火把将半条街水泄不通的围住。 高处的屋檐上,蛰伏着一个个弓箭手。 胡人显然已无生路可逃! 而在他们正对面,跨坐在马背上的男人身披金铜铠甲,一手勒紧缰绳,一手持红缨枪,威风凌凌、更是杀气腾腾,遥遥射来的视线,冷若冰霜。 如战神降世,必要见血! 火把亮的刺眼,也足以让锦鸢看清那张面庞。 是… 赵非荀。 额头的冷汗滑落,不慎入眼,眼睛刺痛。 她甚至还来不及腾起希望,就在她眨眼闭目时,耳中清晰的听到赵非荀用冷沉无情的声音下令。 “此云秦胡人奸淫妇孺后痛下杀手、袭击官差,残暴至极,不必活捉连同人质当即射杀!” 锦鸢不顾刺痛眼睛的刺痛,怔怔的望向坐在马上的男人。 这一瞬,她已不知自己何心境。 他…… 当真视自己命如草芥!能轻贱欺辱!才能眼都不眨的下这个射杀的命令! 心骤痛,汹涌剧烈。 随即而来的,就是绝望。 赵非荀的声音无比清晰的传入在场每一人的耳中。 众人齐齐应和一声“遵将军之令!” 后见赵非荀握着缰绳的手松开,抬起手,要已手势发动射杀攻击! 骑马紧跟在赵非荀身侧的轻风忍不住低声道:“将军,胡人挟持的是锦——” “闭嘴。” 赵非荀冷冽的眸光扫过小丫鬟绝望落泪的面庞时,眼底划过一道暗光。 举起的手就要落下! “哈哈哈哈!!!”胡人仰天大笑,又极快收住笑脸,语气恶狠狠的嘲讽:“不愧是杀人如麻的赵非荀!这就是你们梁夏的好将军啊!”最后一句是对着挟持的锦鸢说的,狰狞着道:“你要恨就恨他——记住他的名字赵非荀!死了后也要化作厉鬼去找他索命!” 粗犷的声音震得锦鸢耳边轰隆作响。 “射——” 赵非荀的手势落下。 面前一排弓箭手拉满弓弦蓄势待发! 若… 若还有来生… 她只希望自己从未成为他的试婚丫鬟… 锦鸢绝望闭目,眼泪顺着面颊淌下。 胡人咒骂着锦鸢听不懂的云秦语,架在她脖子上的大刀挪了下来,满头青丝都被他一把用力拽住,再将她挡在面前。 背脊弓起,握持大刀的胳膊肌肉鼓起,抡起大刀打算用女人当肉盾杀出去一条血路! 云秦战士不到最后一口气绝不认输! 却不知,在他大刀从锦鸢脖子上挪开的瞬间,坐于马上的赵非荀扔开手中红缨枪,一手抓起弓箭、一手拔出弓箭,踩着脚蹬的双脚用力,直接从马背上跃起,脚尖点在马鞍借力发力至凌空,手中的弓弦拉满,箭瞄准胡人的头顶。 嗖—— 弓箭破空射出! 一击射穿胡人脑袋! 前一瞬还在抡大刀备战的胡人只觉得额头一阵要了命的剧痛,抬手摸到额上扎着的箭羽后,惊恐睁大着眼睛向后直直倒去! 锦鸢也被拽的向后倒去。 视线慌乱,视野都被眼泪、惊恐充斥着,看见威胁自己的胡人被一支箭射死后,她一时呆住跪坐在地上,只有冷汗不停的外溢。 她… 得救了? 不会死了…… 是…是谁…… 射了箭… 就在锦鸢失神时,赵非荀再度下令命士兵驱散周围围观的群众,再安排将士上前将已死的云秦胡人送去廷尉府处置。 而他则是在一片有条不紊的忙乱中,骑马来到小丫鬟面前,翻身下马,恰好就站在小丫鬟的跟前。 锦鸢听到马蹄声靠近,又见投下一片暗影。 将火光与月色一并遮住。 她昂面望去,牵动脖间的伤口,鲜血将她的胸前交叠的衣襟都已染红。 暗红的血色,黏在白皙的肌肤上。 刺目。 但—— 也比不过小丫鬟满面、面目的绝望来的醒目。 赵非荀弯腰,要将她从地上打横抱起。 小丫鬟却猛的向后仰去,瑟缩地朝后躲着,眼中的绝望如遮月的云层逐渐散去,露出藏在身后的眸色,遍纵恐惧,仿若是印刻在身体深处的本能。 赵非荀淡淡看了眼自己被躲开的手掌。 他想,方才真的把这可怜又弱小的小丫鬟吓坏了,都将她从胡人手中救了下来,她竟然还这么怕自己。 “不……” 锦鸢仍往后躲去,赵非荀的动作显然更快,将她抱起后翻身上马,单手勒着缰绳,双腿夹紧马腹,喝一声打马掉头离开。 轻风也连忙打马追上去。 赵非荀坐骑是边境培育出的纯血千里驹,跟着他驰骋沙场多年,即便跟着赵非荀从边境退下两年,脚力依旧神速,哪里是轻风的混血马可比。 没一会儿就被甩开一段距离。 等到轻风赶到小院门口还未下马,就看见自己大公子已经抱着锦姑娘进院子,一脚踹开紧闭的主屋门。 轻风也翻身下马一路跟进去。 来到主屋门外,犹豫了一瞬自己要不要跟进去时,见大公子将锦姑娘放在圈椅上,冷冰的声音里带了些不耐烦:“杵在门口做什么,拿止血药进来。” 轻风后背发凉,不敢耽搁立刻送进去。 送完后也不敢走。 生怕大公子还要差遣自己。 最近的大公子戾气十足,自己还是谨慎些好。 谁知念头才落下,看见大公子的视线扫来,轻风愣了下才恍悟:“帕子、热水是吧?属下这就去准备!” 脚下生风,迅速去操办。 不过片刻就准备妥当送了进来。 脚跟站稳后,他悄悄抬起手擦了下不存在的汗水,想要吐一口气时,撞上大公子再一次扫来的视线。 这次,已经是透着凉意。 轻风抱拳:“属下这就滚!” 转身拔腿就跑。 还不忘顺手把门合上。 哐当。 房门关上的声音并不重,落于锦鸢耳中,像是惊雷砸落,她环着胳膊狠狠抖了一下。 屋里门扇紧闭,月色不入户。 赵非荀哪怕视力再好也无法为小丫鬟上药。 他从怀中拿出一个火折子,点亮手边的一盏油灯。 黑暗之中,哪怕是再微弱的光,也足以将眼前小丫鬟煞白的面庞照的一清二楚,嘴唇上也不见一丝血色,眼底的恐惧甚至比在外时还要强烈、醒目。 赵非荀垂下视线,拔起止血药瓷瓶的塞子。 压下心底浮动的不悦。 第70章 奴婢愿意侍奉大公子…一辈子 小丫鬟的伤在脖间,不浅,伤口见血肉外翻,长长一条纵横在纤细白嫩的脖子上,随意扫一眼都觉得触目惊心。 伤口较深,又被反复拉扯,渗出的血止不住。 将衣领染的鲜红,黏在胸口。 赵非荀一贯是军队里雷厉风行的做派,嫌着小丫鬟交叠的衣襟又脏又碍事,抬起手要将衣裳直接扯开—— 手指才触碰到衣襟,小丫鬟又偏了下身子。 避开了他。 这已经是小丫鬟今夜第二次避开。 赵非荀眸色慢腾腾染上寒意,眼睛微微眯起,手指仍停在原地,并未收回,问她:“这是什么意思,嗯?” 轻描淡写的一个尾音扬起。 薄薄的眼皮掀起,情绪不明的视线精准的落在她的脸上,明明没有做任何动作,却无端让人觉得压迫的喘不过气。 仿佛… 只要锦鸢的一个表情、一个回答令他不满,眼前阴鸷恐怖的男人会化身恶魔,折磨她、蚕食她。 锦鸢心口猛跳一下,后怕与恐惧占据着理智。 她死死控制住自己的身体,眼睑垂下,不敢看他一眼,惨白的唇嗫嚅着张合着道:“奴婢…是怕…血污了大公子的…手…” 小丫鬟有一副好嗓子。 哭时,哀求时,浑然天成的娇媚柔弱。 便是眼下,说着违心的话,也透着股瑟瑟可怜劲。 “呵。” 赵非荀冷嗤一声,动作亦是粗鲁了几分,手指揪住小丫鬟的衣襟用力往下一扯,彻底将伤口露出。 锦鸢闭紧眼睛,贝齿紧咬着柔软的唇瓣,才止住惊呼声。而在闭上眼后,触感变得异常敏锐。 赵非荀拧干帕子,擦拭去伤口周围的血污。 动作麻利,与温柔毫不相干。 上药时指腹不经意碰到伤口,比起疼痛,更令锦鸢煎熬的是她想要逃走的身体反应。 眼前男人的气息、存在感、动作,威胁着她的理智,不只是她内心恐惧,甚至连身体都在害怕着他,她……想逃……远远的逃走…… 但不行。 她不能露出一丝这个欲望。 否则—— 他又要用那些手段来折辱她… 想起噩梦的一夜,她甚至连自己落泪都不知道。 直到赵非荀将伤口包扎好后,指腹才落在她的面颊上,微微用力擦去一滴又落下来的眼泪,见小丫鬟合拢的眼睑似乎想要掀开,却又强行压下去,眉间微不可查地皱了下:“怎么哭成这样,是伤口还疼?” 他是明知故问。 知道小丫鬟一向能忍,怎会因为脖子上的伤当着他的面哭。 可在问出这句话后,他的视线褪去温度,眸色如不见底的深渊,盯着小丫鬟。 锦鸢听他开口,心尖颤了颤,划过不安。 “奴婢…”她试图调整着语气,想让听上去恭敬些,“多谢大公子…上药…已经…不疼了…” 他嗯了声,继续淡声问:“那是怕我真让弓箭手下令射杀人质?” 锦鸢死死垂着眼睑,压住自己的眸色。 “奴婢…不敢…这么想…” 她颤着声回道。 尽管理智清楚的告知自己,最后是赵非荀一箭射杀了胡人,也将她救了下来,但在看见他抬手下令说出‘射杀’一词时,那一瞬的绝望如何都挥之不去。 哪怕她最后还是活了下来。 更多的恐惧仍是因上一次濒临窒息的‘教训’,让她彻底畏惧这个男人。 小丫鬟奴性十足、始终垂眸掩饰着害怕的表情,让男人的耐心开始告罄,用手抬起她的脸。 锦鸢仰面,视线偏移,不敢迎上。 赵非荀喉结滑动,吐字:“看我。” 冷沉压下来的视线让人害怕心虚。 锦鸢面色苍白的咬着唇,已知避无可避,鸦黑的羽睫抖了两下,像是两把扇子扇了扇,才扬起,缓缓露出掩住的瞳色。 因怯色与不安,瞳中水色湿润。 颤颤巍巍的迎上男人的眸子时,眼底的水色微微晃动了下,似有涟漪起伏,显得娇弱无辜,楚楚可怜,试图掩盖她的惧色,以娇怯为饵,迷惑人眼。 生涩的伎俩,如何能轻易瞒得过猎人。 赵非荀脸色缓缓沉下,恼怒充盈在胸口,捏着小丫鬟脸颊的手不知不觉加大力气,眼神更是冷沉的骇人,语气被他刻意压的轻而缓:“真是不诚实的小丫鬟,不记教训。” 锦鸢脸上虚张声势一瞬退的干干净净。 眼瞳缓缓睁大。 眼中故作的娇弱消失,眼角泛起大片鲜红,他深深探入,似乎能看见她理智逐渐崩溃的绝望。 小丫鬟本能的哀求出声:“大公子…不要…惩罚奴婢…” 像只可怜的猫儿。 “奴婢听话…” 在他面前展现着她的听话顺从。 “奴婢愿意侍奉…”小丫鬟的眼角鲜红的仿佛让人觉得她要泣血,“大公子一辈子…” 她慌乱、六神无主的求着。 只知道要使他心软、放过自己,才能逃过他阴狠的手段。 她不要再经历一次! “大公子…” 柔软的唇瓣张合着,娇软动人的声音叠着响起。 却不知最后那一句话不经意取悦的眼前心思阴狠的男人,骇人的眼神逐渐收敛,掐着她面颊的动作也开始卸力,嘴角微微扬起,似是颇为满意。 一辈子。 小丫鬟真的吓坏了,连这词都敢说出口。 区区一个丫鬟,竟敢和他说一辈子? 他心底淌过轻蔑的思绪,动作却截然相反。 手掌展开贴着小丫鬟冰冷柔软的面颊,垂下头,弯腰,吻上她同样冰冷的双唇。 唇瓣相触的刹那,锦鸢胸中涌起排斥。 身体控制不住的要躲开他。 但比她身体反应更快的,是赵非荀压在她后脑勺的手掌、圈住她后背的臂膀,将她所有的动作禁锢,无处可逃。 只能沦为他怀中的玩物。 迎合承受他的垂爱。 含吻的唇瓣,抚过她下唇咬上的齿印,怜爱的描绘形状,挑开牙关,深入… 吻得缱绻绵长。 怀中小丫鬟的身躯从僵硬变得柔软,但仍冰冷冷的,男人难得失察只当她经历今夜之事,胆小怯弱,愈发怜爱的安抚她。 纠缠愈深。 几乎要夺走她的呼吸。 第71章 用嘴说 锦鸢的手收紧,意识被拽回那一夜的窒息、绝望,心跳加速,手心中渗出冷汗,身子就快要止不住战栗,喉咙中呜咽着快哭出声来时… 赵非荀忽然放过了她。 闭上染欲的眼。 调匀急躁的气息。 哪怕他自制力极强,但此时脖间鼓起的青筋也足以说明他方才险些失控。 今夜外面还有要事,不能在这些事上耽搁太久。 或许是方才小丫鬟的顺从令他满足,又或是唇齿间的深吻安抚他这些日子无名一丝怒火,褪去情欲的眼底神色餍足,将小丫鬟从怀中拉出。 两人的脸离得很近。 几乎是鼻尖擦着鼻尖。 男人的呼吸声粗重些,清冷的气息无形的霸道。 女子的呼吸声刻意控制着,小心翼翼的。 一如二人初见那夜,她亦是这般怯生生的模样,这一幕,让赵非荀的眸色变得温和了些。 “就像这样顺从听话,知道了么。” 清冷的声音在面前响起。 锦鸢的眼睫颤了颤,脸上却因方才短暂的呼吸急促而染上些血色,她连忙微微颔首。 赵非荀眸色深邃,“用嘴说。” 锦鸢呼吸滞了一瞬。 被疼爱过后的双唇泛着鲜艳的红,柔软的唇瓣掀起,娇怯的嗓音从口中吐出,“奴婢会听大公子的…话。” 他才直起身,拢着锦鸢面颊的手也有了离开之意,轻轻拍打了两下,垂眸看她一眼,“真乖。” 哪怕嗓音温和,可在锦鸢听来,只觉得是主子在逗弄玩物,高兴了便赏一句。 玩物得了主子的赏,还应该摇尾献媚。 她却如何也做不到。 好在赵非荀已转身离开,并未注意到锦鸢脸上的挣扎之意,在推门离开时,才随口提了一句:“稍后会有人送你回国公府。” 锦鸢恍惚。 一瞬间只觉得讽刺。 她撑着胳膊起身,屈膝垂首谢恩:“谢大公子。” 话音落下,院中哪还有赵非荀的身影,抬头看着院中清冷的月色,身子陡然脱力,跌坐回圈椅之中,头垂下,投下的阴影彻底将她的脸色遮住。 极致的恐惧过后,心神骤然松下,纤瘦的肩头抖了下,一道极低极轻的笑声穿了出来。 轻到恍若错觉。 落在膝盖上的手握紧。 他…不曾察觉今夜的事情。 锦鸢,做的很好。 就像这样,继续下去,不能让他察觉到。 一步步,不要急…… 届时,她会成功的。 在哑婆婆进来时,锦鸢已整理好了被扯开的衣襟,但发髻依旧有些散乱,脸上透着疲惫。 哑婆婆是端着吃食进来的。 放在吃食时,又啊啊的指了下耳房,双手比划着。 锦鸢认真的看着,猜测着问她:“您是想让先去洗漱,再吃些东西,是么?” 哑婆婆立刻点头,面上露出善意的笑脸。 锦鸢却摇了摇头。 她生性温柔,心底柔软。 上一回她的确怨过哑婆婆一瞬,但看着哑婆婆端来热腾腾的吃食,她如何再能冷的起心肠。 若非被伤到极致。 “劳您辛苦一趟,只是我不能吃。”她的声音有些轻绵无力,解释道:“我是逃出来的,若是吃饱了收拾干净了回去,主家会猜忌的,是要罚我的。” 她口吻平淡的说着。 哑婆婆却有些意外,随后望着她的眼神竟有些心疼,眼睛看向她的伤口,指了下,啊啊了声。 “不用担心。”提及伤口,锦鸢的语气僵硬了些,“上过药了。” 哑婆婆仍担心的想要说什么,门外恰好传来轿夫的声音,唤了声:“姑娘?” 锦鸢辞别嬷嬷,去小院门口进了轿子。 轿子仍停离国公府小门远些的巷子口,下轿子后,锦鸢福礼谢过他们,轿夫叫住她,说了句“大公子让我同姑娘说一句,沈小姐与顾公子在一处,好让姑娘回去交差。” 锦鸢恰好站住暗处,挡住了脸上一瞬的慌张。 “多谢你,”她柔声又问:“大公子可有说沈小姐何时会回国公府?” 轿夫抬手抓了下后脑勺,笑着道:“这我等就不知道了。” 锦鸢客客气气的道过谢。 方才慌乱的心跳逐渐平稳。 在国公府中,沈如绫与顾生的事情只有她一人知道,哪怕国公府中有赵非荀的耳目,但在她在自荐要为他们传话时,屋子里只有她们二人。 这件事,她不会说起。 沈如绫更不会向人说起。 赵非荀绝对不可能知道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 是自己惊疑过度,险些自乱阵脚。 在走去小门的路上,锦鸢梳理着情绪,将这些不为人知的心思深深藏于心底,提起裙摆,脸上露出适当的慌乱,拐过弯一路小跑向小门。 今夜小门后守着三四个提着灯笼的小厮,正焦躁的翘首以望,看见一个丫鬟打扮的跑过来时,一个小厮先一步跑了过来,连声问:“是哪位姐姐?” 跑近些后,灯笼照亮人面。 小厮连忙扭头朝小门门口的另外几个小厮叫了声:“快去回禀夫人,是小姐身边的锦鸢姑娘回来了!” 便有小厮匆匆跑进去传话。 锦鸢喘着气,急切着问道:“你们守在门口…是夫人…已经知道了…花灯会上的事情了?小姐她们都已回来了吗?” 小厮迎着她往小门内走去,语速极快的答她:“妙辛、椒叶等几个姐姐都已经回来了,但是小姐还没回来!夫人都快着急疯了,姐姐也快些赶去夫人面前回话!” 锦鸢点点头,“我这就去!” 说着,另有一个小厮引着她去,看似是提着灯笼为她照路,可从前晚归时,这些小厮哪里会这么殷勤好意? 定是夫人那边发了怒。 锦鸢想起这位佛口蛇心的主子,心沉了沉,知道今晚的惩罚定然躲不过。 一路进院子入厅堂。 堂外站着两个孔武有力的打手婆子把手,厅堂里烛火点的通明、四角亮堂。 钱氏居于上座。 庄婆子、秦嬷嬷立在两旁。 两旁站着七八个打手婆子,烛火照的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生出几分凶神恶煞来。 地上跪了一地的人。 四个大丫鬟。 八个二等丫鬟,甚至连粗使婆子、粗使丫鬟都一个不落的伏地跪着。 跪了一屋子的人,但厅堂里却静的可怕。 第72章 拉出去直接打死! 锦鸢从厅堂的偏门进入,里头压抑死寂的氛围压得直不起背,微微躬身,正要在二等丫鬟那行跪下时,站在钱氏身旁的秦嬷嬷开口:“姑娘上前回话!” 阴晒的似从厅堂中穿过的阴风。 让人不适。 锦鸢继续上前几步,战战兢兢着行跪拜大礼:“夫人,奴婢锦鸢拜见夫人。” “吾儿呢?”钱氏开口,嗓音高高吊起,目光如炬,死死盯着下跪的锦鸢。 锦鸢伏跪着,心跳慌乱,谨慎回话:“奴婢与小姐走散了。” 话音落下,钱氏彻底大怒,抬手指着锦鸢,克制的怒气让她的指尖发颤,“来人!把她提到我面前来!” 两旁各站出一个婆子,中气十足应一声是! 撸着胳膊将锦鸢一把从地上拽起,压到钱氏面前一步处,不等锦鸢自行下跪,身后的婆子脚尖一下踢在她的膝弯,手上用劲将她重重压下去! 咚—— 膝盖砸在石板上。 疼的锦鸢闷哼一声。 钱氏上身前倾,厉声质问:“你是如何与跟丢的小姐,如实仔仔细细说来!胆敢有一句隐瞒,立刻拖出去给我打死!” 厅堂里愈发死寂。 在钱氏提及‘打死’时,跪了一地的婢子们更是噤若寒蝉。 承下这份怒火的锦鸢狠狠颤了下身子。 她几乎将额面紧紧贴在地上,卑声回道:“奴婢不敢欺瞒夫人!花灯会时奴婢与其他人都跟着小姐,后来街上忽然有人吼了句胡人杀人就彻底乱了起来,大家都被人群冲散。奴婢护着小姐躲进一道巷子,从天而降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持刀挟持奴婢做人质,奴婢绝无一句虚言!” 提及今夜发生的事情,锦鸢仍会后怕。 只是不得不直起些身子,抬手扯下脖间绑着的布条,露出狰狞的伤口,以证她话中的真伪。 “最后是城羽营射杀唬人,奴婢才得以捡回一条性命。” 钱氏坐在国公府中,听着回来的丫鬟带回来一个又一个消息。 担心女儿被人群踩伤。 更怕女儿遇上了胡人。 随着时间推移,却无一人能说出绫儿的下落,直到眼前这个婢子。 她说,绫儿躲进了巷子。 胡人挟持的也不是绫儿。 那…… “那小姐呢?”钱氏沉暮的脸上情绪激动,站起身追问。 锦鸢心有畏惧,再次伏低下身子,撑在地上的手在发抖,“城羽营射杀胡人后,奴婢回了巷子里……不……不曾找到小姐……以为小姐先归……” 钱氏闻言,向后跌坐而下。 “夫人!” “夫人保重身体啊!” 身旁守着的庄婆子和秦嬷嬷惊呼一声,纷纷上前扶着钱氏。 钱氏却将她们二人拂开,不顾国公夫人的端庄,撑着胳膊再次站起身,朝着下跪的锦鸢抬脚用力一脚踹去,恨声痛骂:“没用的蠢婢!找不到小姐还有脸滚回来!拉出去——把她打——” “夫人不可——” 庄婆子惊呼一声,打断了钱氏脱口而出的话。 秦嬷嬷惊愕质问,语气咄咄逼人:“分明是这贱婢跟丢了小姐,此等连主子都跟不住的蠢物留着还作甚!” 庄婆子挑起眼梢质问:“按秦嬷嬷这么说,四大丫鬟、两个二等丫鬟都跟着小姐出去,这个丫鬟拼了性命护住小姐带着小姐躲进巷子里避难都是不用留的蠢物,另外五个丫鬟更应该直接拖出去打死了干净!” 椒叶是她嫡亲的外甥,也在四大丫鬟之中。 当下秦嬷嬷就变了脸,讥讽道:“夫人还未下令处置其他人,你倒是做起夫人的主了!” 庄婆子却不理会她,上前扶着钱氏的胳膊,恭谨着谏言:“这丫鬟没跟住小姐固然可恨,夫人要打要杀都使得,只是不是眼下。” 钱氏偏了视线,视线睥睨着身侧躬身回话的婆子。 庄婆子才继续道:“这丫头今晚是被城羽营救下来的,而如今直管城羽营的主子是——”她不急不慌吐出一个称谓,“赵府的大公子赵将军。” 赵将军是绫儿的准夫婿。 而这丫鬟被城羽营救下,更曾是赵将军的试婚丫鬟。 钱氏冲着锦鸢发泄的怒气得以遏制,看了眼狼狈倒地的丫鬟,如视蝼蚁,厌恶着道:“滚下去跪着!” “奴婢……”锦鸢佝偻着身子行礼,“遵命。” 三人来往的几句话下,险些夺走锦鸢的性命,任凭她知道沈如绫无恙,但也控制不住冒出来的冷汗。 钱氏一脚踹的当真用力。 锦鸢忍住喉间翻涌的腥甜,拖着虚弱不堪的身子,在二等丫鬟那一行跪下。 庄婆子扶着钱氏坐回太师椅中,听她对秦嬷嬷下令:“再去派人去找!就是将京城掘地三尺也要把我绫儿找回来!” 秦嬷嬷连忙应,“是、是!老奴再派一批家丁去寻小姐!” 转身急急离开厅堂。 说罢,钱氏又看向庄婆子,问:“去请老爷的下人还没回来吗?” 庄婆子被问,脸色迟疑,似难以启齿。 钱氏沉下来,眼中闪过精光:“在那小贱人处?!” 庄婆子这才点头,压低了声回道:“方才送坤哥儿回来时,我们院里有人瞧见,二哥儿浑身都是血,怕是……老爷不准人打搅,派去的下人也都被赶回来了。” 钱氏胸口起伏,眼底腾起怒色与哀怨。 她吃斋念佛,虽不曾为他们沈家生下一个男儿,但自问持家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况且也与国公爷有了绫儿。 沈如坤是他的儿。 难道她的绫儿就不是了吗! 眼下绫儿一个姑娘流落在外下落不明,他竟是只关心那小贱人的孩子,对绫儿不管不问! 她—— 如何不生哀怨心狠。 “夫人。”庄婆子窥见钱氏眼底的恨意,轻声安抚,“小姐冰雪聪慧,贵人自有天相,夫人切勿急坏了自己身体。” 钱氏才从恨意中抽离。 她阖眼,咬着牙槽下令:“再派人出去找!” 庄婆子不敢再劝,只能应下,抬手打发一个婆子出去传话。 钱氏心中到底怨愤难平,加之焦急过度,唰的一下睁开眼,目光冷冷扫过底下一群奴才,将手中佛珠重重拍在桌上,每一个字裹着厉色的字砸在她们耳中:“若我绫儿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们统统陪葬!” 第73章 端倪、绝望 一言出,满堂恐慌。 所有站着的下人连同庄婆子一并齐齐跪地,“夫人息怒!” 有年纪小的丫鬟受不住吓,低声呜咽哭出来。 哪怕是知情的锦鸢,也因着压抑的氛围而备受煎熬。 如今沈如绫与顾生偷情的事情尚未揭破、赵府尚未退婚,钱氏就已如此要打要杀、日子如此难过,等到将来事发后,钱氏真会放过自己的性命…? 身上寒意渐起。 她收住思绪。 事已至此,当落子无悔。 夜色渐深,厅堂里寒风从边角穿堂。 卷走身上的暖意。 膝盖下的石板愈发阴冷潮湿。 身子一冷,屋子里又静得诡异,锦鸢今夜已是心力交瘁,伏跪在地上双腿酸胀,视线生出重影,疲倦至极后人也开始犯困,一个晃身,就要不慎陷入昏睡之中。 却还要强行打起精神。 余光中,看见前面跪着的妙辛等人也偷偷在掐着胳膊、面颊。 不知熬了多久,忽然门外传来一道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小厮跑到门外扑通一声跪地,上气不接下气的叫着:“回、回夫人——” 钱氏立刻站起身,眼周是无法遮掩的老态疲倦之色。 “说!是不是小姐回来了!” 小厮用力点头,“是!是——大小姐平平安安的回来了!” 此言一出,厅堂里所有人都彻底松一口气。 钱氏双手合十,激动着念了句佛号,随后催道:“快、快!扶我出去!” 庄婆子欣喜地应下,扶着钱氏的胳膊朝门口走去,袖子拭泪,感慨着道:“小姐吉人自有天相,平平安安回来了!夫人可以安心了!” 钱氏一颗心总算是落回肚中。 脸上的凝重之色淡去,翘首而望,眼中皆是为母者对儿关切,亦是说了句,“是。” 片刻后,门外归来的脚步声渐多。 遥遥见一倩影由一盏羊角避风灯笼引着走开。 钱氏心急,快走两步迎出去。 沈如绫提着裙摆跑到钱氏面前,甚至连礼都顾不得行,就投入钱氏怀中,娇声唤着:“母亲!母亲!女儿回来了!让母亲为女儿担心了!” 说道后面两句,已有哽咽之意。 钱氏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庄婆子悄悄抬手,命无关之人统统退下去,好让主子们叙话。 钱氏拉着沈如绫走入厅堂内,带到光线明亮些的地方,心疼的捧着她的面庞,仔仔细细的端看着,“我的孩儿平安就好!让娘看看,今夜是不是吓坏了?是怎么回来的?” 沈如绫抬手擦去眼角的眼泪,不经意挡住钱氏探看的视线。 “女儿是自己走回来的,”她委屈的说着,还提起了裙摆,露出一截脏污不堪的鞋头,“穿着软底的锦缎绣鞋,脚底疼的不行,不知磨出几个水泡了。” 钱氏不曾察觉她遮挡的动作。 “可怜了我绫儿,”语气中满是心疼,又低了声细细的问她,“身上还有旁的地方受伤吗?” 姑娘家深夜在外,又是即将出阁。 做母亲的难免担心的更多些。 沈如绫摇头,“女儿没事。” 钱氏抬起手,看着女儿脸上的疲倦之色,眼中腾起心疼,忍不住抚上沈如绫的脸侧,想要替她理好鬓角的碎发,敏锐发现女儿愣了一瞬后歪头避开,自己抬手摸了下耳鬓,面上的笑容有几分牵强,“母亲,女儿有些累了,今日想先回院里休息。” 钱氏收回手,只当没有察觉到女儿的异常。 一脸慈爱的颔首,“今晚是该回去好好休息,早些睡,一切等明日再说。” 沈如绫听话的点头。 钱氏方才收回视线,扫过一地的婢女,语气一改方才的温和慈爱之意,透着睥睨的冷漠:“此次小姐平安回来,留着你们性命当为小姐积福,但失职之罪不可不法!小姐院中一干人等各领十大板,今日随同小姐出门者另加每人十大板子!再有下次,统统拖出去打死了事!” 二十大板! 受罚的六个婢女闻言个个脸色煞白。 二十板子打下去疼的要去她们半条性命! 可为奴者,主子的罚亦是赏,亦要谢恩。 齐声磕头道:“多谢夫人开恩!” 钱氏却连看不看她们一眼,转而去吩咐秦嬷嬷:“今晚先记下,等小姐去了惊后,你亲自盯着。” 秦嬷嬷领命。 跪着的四大丫鬟忍不住看向自己的主子,可沈如绫一脸冷漠的听着,仿佛罚的并不是自己得用的四大丫鬟,都没有开口为她们求情的打算,看的四人心凉透,只能将怨咽下。 “快回去歇着罢,”钱氏温柔的望着沈如绫,“明日也不必急着来给母亲请安,午后再来也不迟。” 沈如绫颔首,难得撒娇的朝钱氏笑了笑。 这才带着院子里的众人离开。 而在沈如绫等人离开后,钱氏随意寻了个借口支走秦嬷嬷,只留下一个庄婆子陪在身旁,让她扶着自己缓缓走回太师椅前,脸上的温和敛起,手指拈着一粒粒佛珠,淡声道:“今日小姐独自晚归一事,我不希望有哪个碎嘴的传出去。” 庄婆子识趣,贴心的答道:“今夜小姐在花灯会上贪玩了会儿,同几个丫鬟回来的晚些,小姐这个年纪,还有些天真淘气的性子。” 钱氏落座,眼神扫过庄婆子,对于这周全的应对,略显欣慰。 秦嬷嬷年纪大了,也糊涂了。 如今这庄婆子还算可靠,也是她识人不错。 “此为第一件事。”钱氏盘着佛珠,“第二事,去传福嬷嬷来见我。” 庄婆子先应下后,才犹豫着试探一声:“夫人是…担心小姐?” 钱氏微微阖目,四下无人时,面上的苍老之态显露无疑,凝在烛火下,眼下尽是遮不住的青色,“我这些日子忙,难免疏忽一二。绫儿这些日子出了这么些事,也该仔细盘问一二,才能让人放心。” 庄婆子应声,离开的脚步声轻轻。 * 回了小院,今夜轮到拂冬、挽夏这两位大丫鬟值夜。 妙辛忙完了自己分内的差事,已拉着锦鸢回屋要说话。 背了人,妙辛才敢卸去脸上的稳重,生出几分绝望,拉着锦鸢的说,眼眶微微红着,“今夜之事虽是我们当奴才的错了,该罚该打,我认。但你看她今日,冷冷的听着,竟都不为我们求声情,哪怕夫人最后不允,我们心中亦是感激……” “妙辛…” 锦鸢不知如何劝她。 胸口疼,身子又冷又重,强撑着精神,抚着妙辛的后背,“莫要伤了自己的身子。” 妙辛捂着脸,许是今夜真的伤心至极,她脱口而出:“这样狠心的主子…我当真不愿继续跟着…怕今后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锦鸢眉心跳了下,正要说话时,门外传来拂冬的声音。 “妙辛姐姐,锦鸢姐姐,”拂冬隔着门,语气听着有些着急:“小姐命我来叫锦鸢姐姐速去。” 第74章 我要你起毒誓,用你的家人! 妙辛连忙抬手擦干眼泪,眼神担心的看向锦鸢,动了口型,“她不知又要作甚。” 锦鸢心下无力。 哪怕她性子再软弱好欺负,今夜也生出怨恨来。 她按了下妙辛的手,朝妙辛安抚笑了下,“不必担心,你先歇息。” 说着,锦鸢推门出去。 在去主屋的路上向拂冬打听,才知是夫人派了身边的庄婆子来叫走了福嬷嬷。 沈如绫心虚,坐立不安。 将贴身侍候的丫鬟们通通遣走,只留下锦鸢一人,张口焦急道:“母亲派人叫了福嬷嬷去!” 锦鸢的嗓音软绵,回道:“福嬷嬷是院里的管事嬷嬷,夫人叫嬷嬷去许是嘱咐去惊的事。” 沈如绫眉目皱起,脸上神色仍不宁,“但愿是。”说过后,视线移向眼前的锦鸢,戒备着逼问:“顾公子之事你不曾向院中其他人提及过?” 锦鸢在她面前跪下,三指并拢朝天:“奴婢愿意发誓,顾公子之事不曾第三人透露过只字片语!” 沈如绫吐字,眼神犀利:“我要你起毒誓,用你的家人!” 锦鸢面上闪过惊愕。 眼睑抬起飞快看了眼沈如绫的脸色,似是不敢置信。 “你不敢?”沈如绫咄咄逼人。 锦鸢岂愿以爹爹、小妹起誓! 他们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自己的苟且、隐忍,受尽所有的不甘,亦是心甘情愿的为了家人,不求回报。 自己所行之事报应在她身上就是! 锦鸢哀声求着,“奴婢愿以自己起毒誓,如背叛了小姐,五雷轰顶、不得好——” “啪!” 沈如绫一掌甩下,眼神狠绝,“我的说话听不懂是吗!以你的家人起毒誓!当着我的面说!” 锦鸢被打的跌坐在地上。 血腥气从嘴角蔓延。 “奴婢…”锦鸢垂下视线,吞下胸口的愤怒,掀唇,一字一句道:“奴婢愿以家人起誓,若将顾公子之事告知第三人,甘受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这…就是她伺候了八年的主子! 心思如此之狠毒。 她绝不该再心软一瞬! 听锦鸢发了毒誓后,沈如绫面上的不安才淡了下去,支着胳膊缓缓揉按额角,声音懒懒:“我累了,去备水伺候我沐浴。” 锦鸢愣了下。 今夜并非她当值。 她不敢直言,只柔怯着回道:“奴婢去传拂冬、挽夏进来。” 沈如绫登时不耐烦起来,“蠢奴!连主子的命令都敢不从了是吗!再敢犯一次,今夜立刻拉出去受下二十大板!还不快滚出去备水!” 她恼怒着一通训斥。 锦鸢心中麻木。 面上佯装畏怯的求饶,后拖着疲乏的身子去忙碌,拂冬挽夏二人早已将浴桶的水调好,又撒了熏香的花瓣,锦鸢舀水擦洗。 耳房中热气氤氲。 锦鸢已是累的心口发慌,脑袋昏昏沉沉,喘气也有些困难,强撑着精神,在沈如绫闭目享受时,她撑着浴桶,稍作偷懒。 视线清落在沈如绫身上的痕迹。 疲倦的思绪忽然动了下。 赵非荀武将出身下手不知轻重,她身上多少会留下印记,但顾生看着只是个文弱的教书先生,沈如绫身上欢爱后的指印也不少。 想起今夜快被自己忽略的事情,她舀起一瓢温水,缓缓浇在沈如绫的肩头,口中轻轻开口:“小姐,奴婢有一事不解。” 沈如绫睁开眼,手拨弄着水面上的花瓣,倒也不曾打断锦鸢。 锦鸢便继续往下说:“就是在巷子里那会儿,胡人忽然出现,奴婢还担心胡人发现小姐和公子,是顾公子先一步将小姐藏起来了是么。” 听锦鸢提及顾生,沈如绫清寡的面色染上暖意,从水中抬起一截细白如玉似的小臂,淋漓的水滴沿着手腕、手肘滴落,手指轻轻按在脖侧的红印,语气缠绵着,混在湿漉漉的水汽里头,“顾郎他略通些轻功,抱着我从巷子里翻出去,这才躲过一劫。” “公子真是文武双全。” 锦鸢奉承着。 她站在沈如绫身后,眼神中的猜忌更甚。 今夜在巷子里隐隐察觉到的不对劲是因顾生此人,当日在扶诸山下他们遭遇山贼偷袭,顾生分明是个文弱的公子,而正是这个文弱的公子,却能护着她们两个弱女从人潮中挤出来,能抱着沈如绫悄没声息的翻出巷子,能在沈如绫身上留下这些指印… 沈如绫当局者迷,不曾察觉。 她旁观者清,看不懂这位顾公子的身份。 实在不像是一位普通的书塾先生。 服侍沈如绫入睡后,锦鸢才得以回自己屋中。 妙辛已经歇下,留了一盏油灯给她。 锦鸢悄拿出了先前剩下的三服避子汤。 院子里静悄悄的,除了留两个小门上夜的婆子外,其他人都已早早歇下,锦鸢都无需避开人,拿去小厨房的灶里烧了。 火星复燃,瞬间将药材吞噬。 散发出有些难闻的气味。 锦鸢又添了一把柴火进去,在灶上煮着浓姜汤盖去味道。 她直勾勾盯着火舌,心中腾起奇妙的快感。 沈如绫夜归,明日夫人定不会轻易让院子里的人出门去,自然也无法使唤她去买避子汤。 若能有孕,离退婚就近一步。 若不能怀孕,直至下次月事之前也足够令沈如绫煎熬。 她心虽善性子怯弱,却不会任人欺辱践踏,是沈如绫逼她至此。 她守在灶台旁,直到药材化为灰烬,才喝了碗姜汤打了水回屋擦洗身子,又翻出活血化瘀的膏药抹在肩下一块——钱氏的一脚实在用力,这会子已经凝起瘀血,若不及时化开,明日要疼的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做完这些后,她熄了灯,倒头就睡。 竟是一夜无梦。 * 熬过这一夜,之后的日子也不好过。 沈如绫与顾生又睡一回,夜里回府后一时不曾想起来避子汤这一事,第二日就叫锦鸢拿了她的腰牌出府去,谁知被拦了回来。院门上的小厮说,因昨儿个出了事,夫人不准后宅的姑娘们再出门去。 自这日起,沈如绫日夜寝食难安。 脾气又急躁,动辄打骂。 四大丫鬟、锦鸢日子比从前还难些。 椒叶吃不起苦头,偷偷跑出去哭了两三回,听同屋的拂冬说,说她去求了秦嬷嬷,央着嬷嬷快快她弄出去,她待不下去了。 妙辛也起了念头。 手头上开始攒身价银子。 这些是小院中的动静。 第75章 国公府藏人 国公府外、京城里的动静闹得更大。 据说共有三个云秦胡人进了京,一个胡人夜里吃醉了酒发狂,猥亵良家妇人,被这妇人的汉子撞见,气的要杀人,最后惊动了衙门,这胡人被抓进了廷尉衙门。另两个云秦胡人为救族人,花灯会上当街闹事打算劫狱,被执勤的城羽营撞上,一个受了重伤逃走,一个被赵将军当场射杀。 这桩云秦胡人的案子上达天听,陛下大怒。 颁下口谕,详查云秦胡人入京缘由,又令城羽营要将逃匿的胡人缉拿归案。 这桩案子,震惊朝野。 城羽营到处寻人,声势浩大,闹得京城上下人心惶惶。 国公府自花灯会那夜起就开始闭门谢客,若无要紧事一律不准下人外出,连同下人休沐的惯例也给停了。 而在花灯会后,沈如绫又病了。 钱氏一边要料理国公府上下事宜,一边又因京城人心惶惶,国公爷命她看严门户,刚起了要好好过问绫儿院中事务的念头,也因分身乏术,只能丢开手去。 先前的二十大板也迟迟拖着。 自己顾不上女儿,总不能让绫儿身边连个可用的人都没有。 就这么过了十多日,京中风声才松些。 胡人仍未被捉拿归案。 一日天气晴朗,阳光和煦,钱氏忙完了手头上的杂事,想起自己有两三日没见过女儿,特地命人去摘星楼点了南糖丸子。 南糖丸子是京中这几年兴起的吃法。 糯米制成龙眼大小的丸子,穿在竹签上,一串共有三个,用果子汁儿、花汁儿染色,上头再浇上不同味道的蜜汁,既好看又好吃,备受京中的贵妇人们的喜爱。 只不过南糖丸子制起来费时费力,一日才卖七八十份。需得差遣人去摘星楼索唤,令遣闲汉候着,制出来后立刻送走。 午后,南糖丸子送上门,钱氏就在园子假山上六角亭里备了些茶点,与女儿吃茶赏景。 平日里,沈如绫最是爱吃着南糖丸子。 今日见了却兴致寥寥,手中捏着竹签,半响才咽下一个。 见母亲看了自己几回,心里虽然知道母亲是关心自己,但忍不住心虚,硬是吃了两串下去,胃里便一阵翻涌,口中生出酸津津的酸水,她蹙着眉喝了半盏茶才压下去。 “绫儿这是怎么了?”钱氏关切询问,“母亲记得这南糖丸子是你一向爱吃的。” 沈如绫用帕子掩唇,勉强微笑着答道:“今日吃的味道像是不太一样了。” 钱氏颔首,慈爱道:“既然不爱吃,就别勉强自己。”说着,吩咐人把东西撤下去。 沈如绫见不着南糖丸子,感觉才好了些。 她有心多说几句,好让母亲宽心。 眼睛四下扫着,无意看见同父异母的弟弟沈如坤从园子西边角上的石桥上过,哼笑了声:“母亲前几日才说沈如坤浑身淌血的回来,父亲紧张的很,这才几日,他就生龙活虎的出来逛园子了,您瞧——” 说着,抬手就指去。 “绫儿。” 钱氏见她嘴上如此不尊重,心底暗暗叹息,眼看着秋后就要出嫁了,这些规矩得再好好教教,又念着她这些日子身子不好,只是略沉了些脸。 沈如绫收回手,也不怕钱氏,笑吟吟的依偎过去,“女儿只在母亲面前如此,旁人面前定然当个好姐姐。” 钱氏伸手点她,“你呀!就是被我给宠坏了。” 语气上却不舍得责怪。 “母亲~” 沈如绫撒着娇,脸上浮着小女儿之色。 钱氏拿她没办法,任由她赖着自己,目光也朝着绫儿方才指的方向看去。 自花灯会那夜后,沈如坤的确没来她面前请过安。 自己念着他还在养伤,补品流水般的送去。 此时定睛一看,那四肢健全、走路风风火火之人正是沈如坤。 他不曾受伤? 怎么那日说二哥儿浑身是血的被抬回来的? 钱氏心中不解,再仔细一看,心中闪过一抹疑色:“坤哥儿身后跟着的那是何人?” 沈如绫闻言又看了眼。 见那人身形魁梧,走路却磨磨蹭蹭,头上还裹了块青布,瞧着就不是什么正经家的公子。撇了嘴不屑道:“不知他结交了什么三教九流的货色,母亲管他作甚。” 钱氏不理她,又叫来庄婆子。 “你去打听下,这些日子门上都什么人来寻过二公子,记下后一一报来给我。” “是,夫人。” 庄婆子应下,从亭子离开。 “母亲实在好奇,不如直接将他们叫来一问便是。”沈如绫说的理所当然,说着便要叫自己的婢女下去传话。 “不,不必。”钱氏出声制止,“这事不用你管,今日你也只当没看见。” 她收回视线,脸色肃穆,手中又捻动佛珠。 心中已有了猜疑,但不敢确认。 锦鸢却认出了那人。 云秦胡人发硬而发卷,且发色多与他们不同,身材高大魁梧。 她不禁想起那日在街上遇见沈如坤与两个云秦胡人进出摘星楼。 立荣告诉她,是二哥儿在同胡人做生意。 是国公爷授意的。 花灯会后,京城上下都在通缉受伤在逃的云秦胡人,沈如绫说花灯会那夜沈如坤浑身淌血地被送回来,可眼前的沈如坤健步如飞,反而是身后的那个胡人行动缓慢—— 难道这个胡人就是陛下下令捉拿的那个云秦胡人?! 而国公府把他救下甚至将他藏在府中?! 一旦被告发便是欺君之罪! 锦鸢被这个念头吓得惊魂不定,手脚阵阵发凉,想起梦里国公府被抄家,难道就是因胡人一事? 一时间,锦鸢的脸色实在难看。 身旁的拂冬悄悄看她,压着声问她:“姐姐?” 锦鸢方才回神,嘴角扯了个苍白的笑,缓缓朝她摇头,示意无事。 她攥紧手指,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万万不能让夫人察觉。 钱氏疑心那个男子的身份,心思不定,看着沈如绫脸色也不太好,准备散了。 众人各自服侍着主子起身离开。 沈如绫起身时,忽然脸色骤变,用帕子紧紧掩唇,一手指着桌上的茶水命人端来,茶水还未入口,她胃里翻江倒海,酸味直充口中,再也忍不住,呕了一声。 第76章 奴婢、不服! “小姐!” 拂冬慌了神,惊呼一声。 沈如绫想要制止拂冬已经晚了。 钱氏本来尚未察觉已经要离开,此时听见拂冬的声音回过头来,就看见女儿掩着唇在干呕。 “怎么了?” 沈如绫看着母亲走来,心头一急,好不容易忍下去的恶心瞬间翻涌上来再也压不下去,连忙侧过身子吐出一地污秽,脸色煞白一片。 钱氏速速折返,“绫儿!” 锦鸢倒了一盏茶水,端着伺候沈如绫漱口,岂料茶水才入口,沈如绫又皱着眉全部吐了出来,又干呕了两声。 钱氏见状大怒,厉声呵斥:“你们是怎么照顾的小姐的!” 大步上前,直接拨开两个吓傻了的丫鬟,将沈如绫揽入自己怀中,一手顺着她的后背,一手捏着帕子擦去唇边的污秽,眼中止不住的心疼。 “好端端的,怎么吐成这样了?”钱氏怜爱着柔声询问。 沈如绫微微阖目,气息有些气喘。 强行压着胃里的翻涌。 但比身子里的难受,她心中更是惊惧不安。 不敢去想那个念头。 钱氏搂着沈如绫,看她难受的说不出一句话来,心中万分焦急,犀利的视线扫向丫鬟:“你们小姐都这样了,还不知道去请大夫——” “母亲!” 沈如绫强撑起精神,语气有几分急切的打断,“女儿没事,可能是…昨日贪凉吃多了些瓜果,方才又吃了不好克化的糯米食,吐出来后便好些了,女儿回去歇歇就无事了,让母亲担心了。” 钱氏哪能放心:“绫儿乖,还是请个大夫看看,母亲也能安心些。” 沈如绫撒娇着摇她的胳膊,“大夫来,有事无事就要开些平安方,吃的人胃口都败了。我回去睡一觉好就好了,若还不好,我一定禀告母亲,到时母亲再请大夫来,好不好嘛。” 钱氏轻轻皱眉,眼底隐隐有些异色。 显然并不赞同绫儿的说法。 但秦嬷嬷匆匆赶来,福身后禀道:“夫人,公爷回来了,说有要事与夫人商议。” “母亲~” 沈如绫吃准了钱氏偏疼她。 钱氏叹了口气,无奈的看着这个愈发爱与自己撒娇的女儿,伸手理了下她的鬓发,疼惜道:“依你,今日先回去歇息,我晚些侍候再去看你,若还不好,就要乖乖听话请大夫来,知道了么?” “多谢母亲。” 沈如绫微笑着回道。 脸色看着比方才好转不少。 钱氏这才放心离开。 沈如绫领着丫鬟们回院子,前脚才迈进院里,后脚就命人关了院门,扬手一巴掌猝不及防就朝着拂冬的脸上扇去! 啪—— 脆响声震得人齿间发酸。 拂冬虽是家生子,但在家中也是爹娘疼、兄长护着的女儿,这会儿才进了院子,当着粗使婆子的面,沈如绫就这么打她的脸,拂冬一时羞愤难忍。 她这一等丫鬟与粗使丫鬟有何不同! 拂冬手捂着发红的面颊,眼中蓄着泪,望向沈如绫:“奴婢不知做错了什么事情,小姐连一句话都不说,抬手就打奴婢的耳光!” 这半年以来,沈如绫的性子愈发急躁,一个不顺意扬手耳光扇下去。 丫鬟们虽心中有怨,但嘴上不敢说什么。 奴才懦弱,主子愈发盛气凌人。 忽然间有个丫鬟跳出来质问,沈如绫当即变了脸,怒笑一声,“放肆!主子罚你们这些奴才何须理由!怎么,我还教训不成你了!?” 拂冬含着眼泪倔强着道:“奴婢是奴才不假,但奴才也是院里的一等丫鬟!小姐连个罪名也不定,扬手就打,奴婢——” 沈如绫立刻腾起怒色,张口就要叫人来。 锦鸢听着拂冬的话,心道不妙。这姑娘忍了这些日子彻底忍不住了,又仗着自己爹娘在府中做管事,发作了起来。 可—— 她不知夫人的狠心手辣! 到底是一起长大的姊妹,锦鸢咬了咬牙,快步走到拂冬身旁,伸手捂住她的嘴,神色急切的冲她暗暗使眼神,口中训骂道:“拂冬!你疯魔了不成!说的都是什么混账话!自小到大,小姐吃的用的哪里短过我们这些丫鬟,对我们的好难不成都忘——” 沈如绫冷声打断:“锦鸢,给我住口!” 锦鸢还未有反应,听见沈如绫叫来一个婆子:“来人,把她扯开!” 粗使婆子对她唯命是从。 撸着袖子就冲了上来把锦鸢拽走。 沈如绫的眸光透着冷色:“你继续说,我打你、你要如何?” 拂冬抬袖子,擦去眼泪,毫无畏惧的回视:“奴婢、不服!” 四个字,咬着重重的音。 沈如绫先是愣了下,随后脸色扭曲,“不服?你有什么资格不服!就凭你一家子都我国公府里的奴才,你就不得不服!”她厉声,再唤来两个粗使婆子,指向拂冬:“把她身上的簪子、耳坠、衣服、鞋袜通通扒了。” 婆子们立刻上前。 按住拂冬就开始动手。 “不——” 拂冬奋力的挣扎了,面上有慌乱,眼中遍布愤怒:“小姐!!奴婢伺候了您十年!不曾犯下什么滔天大罪,您不能罢了奴婢的一等女使!” 婆子们恍若未闻,一人摁着拆她的发髻,一人剥去一等丫鬟的外裳。 “你有没有罪,我说了算。”沈如绫冷眼看着她。 拂冬眼中的愤怒被不安所取代:“您是…什么意思?” 沈如绫看她的眼神嘲讽,话却是对婆子说的:“扒完后把她赶去国公府门外跪上一个时辰,再问她服不服,若服,她还是我身边的一等女使。” 最后四个字,极近讽刺。 可前面那一句话,却让拂冬如坠冰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失神的跌坐倒地。 甚至连两个婆子都愣了一瞬。 这拂冬姑娘再怎么错,她也是一等女使啊,她爹娘还是院子里的管事,况且还是个没嫁人的姑娘,这么做让她以后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锦鸢听见后,用力推开拽着自己的婆子。 跪到沈如绫面前,连声哀求,“小姐,小姐…奴婢们自小跟着您长大…拂冬尚未婚配,她今日是昏了头了惹您动怒,您打她、骂她,求求您不要把她那样赶出去!” 第77章 来了位城羽营的大人 沈如绫却不看她一眼。 扬声怒道:“磨蹭什么!脱完了还不赶紧把人拉出去!” “小姐!”锦鸢凄声道,“拂冬跟了您十年啊——” 她还未说完,沈如绫便厌恶着将她踢开,指着她怒声道:“再敢多说一句,我让婆子一齐把你扒了拉出去!” “锦鸢——” 拂冬满目含泪,眼中皆是绝望,脸色煞白,嘴唇因愤怒而发颤,“不必为了我连累你!这样的主子…不值得你我再求她。” 沈如绫拧着眉,厉声道:“婆子都死了不成!还不把人拖出去!” 婆子将拂冬剥得只剩下一件护体的肚兜。 连拖带拽的将她带出去。 锦鸢望着拂冬含恨离开的眼神,眼中眼泪止不住簌簌滑落。 沈如绫发了一通怒火,面色愈发差劲,命人扶她回去歇息。 入夜后,从外面传来消息。 说,拂冬跪满一个时辰推开了看守她的婆子,跑去国公府正门口撞梁自尽。 锦鸢正坐在灯下,打着络子。 这个消息从妙辛口中说出来时,她晃了神,手中的步骤错了,打成了死结。 妙辛忍不住落泪,“幸而小门处的小厮…见拂冬那般跪在门口不忍心…偷偷去告诉了她的爹娘…在正门口撞了后…她爹娘兄长带着她去了医馆…生死尚不知…” 锦鸢低下头,想要拆开死结。 却发现自己指尖怎么也捏不住绳。 妙辛凑上前,握住她的手,哽咽着问:“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为何要那么羞辱拂冬…” 锦鸢抬眸,张了张唇。 想说… 是因为沈如绫或许是有了身孕…怕被钱氏知道…而拂冬仅仅是因为担心她叫了一声,让钱氏看见她吐了,才这般恼怒。 可这些话,她不能说出口。 “我也…不知道。”锦鸢眼睑压下,挡住自己的眼神,“许是…因她今日胃口不好,在亭子里吐了一回,脾气暴躁些,一回来就训斥拂冬。” 妙辛惊愕的睁大眼,“仅此…而已?她就命人脱了拂冬的衣服?!” 锦鸢浑身无力,放下手中已拆不开的络子,将回院子后的经过仔细告知妙辛。 妙辛沉默片刻后才落泪着道:“拂冬也不曾说错…也不怪她要去国公府门口自尽——定是被羞辱至极了,连老子娘、兄长都不顾了,也要去门口叫外头人都知道国公府里的嫡小姐是个什么品性。” 锦鸢也跟着垂泪。 她们都是一起长大的丫鬟。 拂冬的事,难免令她们唇亡齿寒。 或许下一个,就是她们。 这一夜,院子里不少丫鬟们彻夜难眠。 挽夏与拂冬情同姐妹,拂冬与椒叶又是一个屋子里的,偏偏今夜又是她们二人值夜,怕是煎熬难受。 锦鸢一夜无眠。 闭上眼,就想起拂冬离开时的眼神。 她想… 若是她知道拂冬起了绝念,就是她要被沈如绫命人一并扒了衣服拖出去跪着,她也定要拦下。 可是—— 世上从无若是。 她只盼着沈如绫是真的怀孕。 盼着赵府早日知晓、早日退婚! * 沈如绫身边的大丫鬟被罚脱光了衣服跪在门外,最后跑到国公府门口撞梁自尽。 街上人来人往,不知多少人都看见了。 况且拂冬心存怨恨,撞梁前还叫了一声‘沈大小姐你对一等女使如此心狠手辣!奴婢就是化作厉鬼也不放过你!’ 又不知多少人都听见了去。 今年秋日就要大婚,贴身女使含恨跑到门口自尽,这事传入赵家、再谣传出去,她沈如绫的名声就彻底毁了! 连带着国公府也要担上教女无方的名声。 更何况京城最近人心惶惶、国公府中还偷偷收留了胡人!这岂不是将国公府往风口浪尖上推! 国公爷大怒,若非钱氏拦着,早已要对沈如绫动家法,最后罚沈如绫去宗祠跪了一夜。 这件事,由钱氏出面摆平。 她做主还了拂冬的身契,又给了他们家一百两银子封口,再将他们家安排去下面的庄子上当管事。 不在国公府中留用。 而沈如绫被罚跪一夜宗祠后,第二日就发烧病倒了,身上淅淅沥沥来了月事。 钱氏才受国公爷训斥,眼下虽然心疼女儿,但未请大夫上门诊治。 沈如绫则是因来了些月事松了口气。 这日午后,锦鸢正守着沈如绫小憩。 门外传来庄婆子与挽夏说话的声音,沈如绫本就睡得浅,很快就被惊醒,问了声:“门外是谁在说话?” 挽夏这才引着庄婆子进来。 午后天气晴朗,屋子里光线也亮堂。 庄婆子入屋来请沈如绫的安,却见她一张脸发白,唇色淡,眉尖若蹙,一副羸弱之态,内心不禁有些吃惊。 “母亲差遣你来所谓何事?” 沈如绫撑着胳膊缓缓起身。 锦鸢上前在她身后垫了两个引枕。 庄婆子见人三分笑,对沈如绫亦是恭敬十足,先是请了安,才回道:“是夫人命奴婢来传个话,外院门上来了位城羽营里的大人,要请锦鸢姑娘去问话。” 沈如绫略挑眉,轻蔑的扫了眼锦鸢,“问她?问什么话?” 而锦鸢在听见城羽营这三字后,后背僵住。 心慌了一瞬。 庄婆子:“听说是为了花灯会上的胡人一案。” 沈如绫皱眉,语气有些直冲:“花灯会都过去那么久了,为何现在才来寻人问话?” 庄婆子摇了头,无奈回道:“这…奴婢就不知道了。” 沈如绫抬眸,淡淡看了眼木讷寡言的婢女,出声吩咐道:“既然母亲派人来叫,你就去罢。只是记得一件事——”她略加重了些语气,“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记牢了,别丢了国公府的脸面,记住了吗?” 锦鸢屈膝,语气恭敬着应道:“奴婢记住了。” 才跟着庄婆子出院子去。 在路上,庄婆子状似无意的同她闲聊几句。 “锦鸢姑娘侍候绫姐儿也有多年了?” “是,有八年了。” “瞧我这记性,”庄婆子笑了一声,“我是从下面庄子里上来的,来府里也没多久,姑娘可别恼老婆子记不住事儿。” 锦鸢自然道不敢。 说了几句后,庄婆子便问起沈如绫的身子。 “夫人也挂念绫姐儿身子,只是恰逢年中,庄子铺子都来交年中的账本,实在抽不出身来,今日命我来,也是想让我看看绫姐儿,绫姐儿瞧着像是又瘦了不少,精神看着倒是还不错。” 锦鸢听她打着夫人的旗号,仔细的一一回禀,连着月事如何、用饭如何都仔细说了。 “听着绫姐儿胃口也不大好,如今算着时节恰好入夏了,许是苦夏胃口不济,我回去禀过夫人,请厨房里做些开胃的菜色送来。”庄婆子看她面色凝重,还不忘宽怀一句,“姑娘不必紧张,我随口一问,不妨事。” 锦鸢垂首谢恩。 她虽因沈如绫身上来了月事而失望,但沈如绫对顾生的思念不减反增,等到康复,不愁没有下一次‘私会’的机会。 她的不安,与沈如绫无关。 是因门外侯着的‘城羽营’。 第78章 身体要逃,被强行压下 跟着庄婆子一路走到外院的小门外,见一位抱剑而立的年轻将士,听见她们的脚步声后转过身来,竟是轻风。 轻风是赵非荀的贴身侍卫。 若只是传她问话,何必派轻风前来。 锦鸢悬着的心重重坠落,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荡然无存。 轻风朝庄婆子拱手:“有劳这位嬷嬷。” 庄婆子侧身避开,还了一礼,“大人客气。”说罢,才向锦鸢说道:“姑娘快随大人去罢,别耽误了要紧事。” 锦鸢垂首应下,朝轻风走去,还不等锦鸢见礼,他便让开身子,抬手做了个请:“姑娘请上轿。” 抬眸看去,身后是一顶青色软轿。 候在旁边的两个轿夫亦是熟面。 她心下一惊。 庄婆子是钱氏的身边人,生怕被觉察出些端倪。 锦鸢连忙低下头去,口中不慎惶恐道:“奴婢为女使,不敢越矩乘轿,随大人步行前去城羽营即是!” 轻风轻笑一声,“我们也是顾虑姑娘家的,被我这么个五大三粗的爷们儿带去府衙问话让人看着也不太合适,况且姑娘还是国公府的婢女,做个轿子也能避人眼目,免去些不必要的烦扰。” 轻风给出的理由周到,且处处在为国公府、锦鸢着想,让她无法再推拒。 庄婆子适时开口,“还是大人考虑的周到。”说罢,上前一步,在锦鸢的后背上轻轻拍了下,“即使如此,姑娘就受下罢。” 锦鸢方才敢应下。 “多谢大人。” 轻风下意识就拱手回礼:“姑娘客气。” 做完后,他才觉不对,直起身子,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复又向着嬷嬷道:“这几日将军忙着抓捕云秦逃犯忙的抽不开身,不知几时才会回府衙询问当日在场之人,若耽误锦鸢姑娘回府,请府上的主子们通融一二。” 庄婆子:“那是自然,我等定然配合将军查案。” 两边交接完毕,各自离开。 庄婆子回府,到钱氏跟前以小姐气色不佳、胃口不济、月事淋漓多日不尽为由,请钱氏让大夫过府诊治。 这些是在锦鸢离开国公府后发生的事情。 她自然不知。 她坐在软轿中,心下忐忑不安,双手有些紧张的攥起,嘴唇微微抿着。 时隔多日,想到要见赵非荀,恐惧从心底涌起。 她试图调节自己的情绪,掩饰自己的惧色。 赵非荀性情乖戾、手段狠辣,折磨起她更是不会手软,而他要得是自己的身子,以此来发泄欲望,只要她如试婚那三晚,任由他布弄自己,顺从于他。 只要她将恐惧遮掩的好些,不让赵非荀怀疑自己。 熬过这些日子,等到沈如绫被退婚后,她就能按着梦中那般,重获自由。 软轿停下,她掀开帘子下轿。 入目,是小院的门。 锦鸢虽已猜到,但面上仍显出吃惊之色,柔软的眸底泛起些诧异的神色,凝向轻风,“我们不是去城羽营么?” 轻风清了清嗓子,“姑娘请罢!” 他不愿回答,锦鸢只好收回视线。 推门而入。 初夏里,午后的阳光正好。 小院里搭着一架葡萄藤,巴掌大的绿色在阳光下舒展,遮挡阳光,随着风轻轻摇晃。 藤架下,光影在青衣男子的身上晃动。 他本是肃穆冷冽的容貌,剑眉冷眸,观之是征战沙场的凌厉之色,让人心生敬畏不敢随意亲近。可院中的阳光过分温暖,他此时一身青衣圆领长袍,手中握着的不是杀人的长剑,而是圆润的棋子,气定神闲的落下一子。 听见院中来人,他淡淡抬眸看来。 恍惚间,让锦鸢生出一份温和的错觉。 “过来。” 赵非荀的嗓音低沉,响起。 锦鸢瞬间从错觉中抽离,心脏猛跳一下,不敢再分神,暗暗警告自己绝不能让他生疑。 她垂首,莲步轻移,行至他跟前。 “大公子——” 屈膝行礼叫福。 礼还未毕,眼前晃过一条胳膊,一只手扣住她的腰肢用手一收,面前物转景移,她跌坐入一个微热的怀中,心在胸口不安的砰砰跳着,身子却僵硬的绷紧。 身体想要挣开逃走,被她强行压下。 “我派了轻风去接国公府接应,”他捏着黑子的手指松开,玉石落在桌上,发出哒的一声轻响,就已经吓得怀中怯弱的小丫鬟抖了下,他看着觉得有趣,抬起手,将小丫鬟的脸掰正,语气淡淡的问着:“怎么,不知道是来见我?” 锦鸢她虽纤瘦,但在姑娘中个子也算是秀挑。 此时坐于他怀中,视线自然比他高些。 她习惯性的要敛目垂下视线,可视线才垂下,就迎上了赵非荀扬眸扫来的目光。 如不见底地幽海。 她怯了一分,声线更轻了些,“奴婢…知道。” 赵非荀嗯了声,盯着她问:“为何进来后是那样的眼神?” 听似问的随意。 却已让锦鸢心慌渗出冷汗。 她强行稳住脸上的表情,语气战战兢兢的回道:“这些日子京中…无人不知大公子率领城羽营…在、在抓捕胡人…奴婢…听轻风侍卫说大公子…为此忙的不可开交…这会儿见大公子在院里下棋…有些意外…” 小丫鬟嗓音细颤,都不敢看他一眼。 说出口的话半真半假。 连怀中的身子都僵硬的不像话。 显然是怕他至极,却还极力掩饰着。 赵非荀念着今次小丫鬟将他说的话记在了心底,收起眼中的冷色,挑眉问她:“是担心我会抓不到胡人?” 小丫鬟连连摇头,着急着解释:“奴婢不…”最后一个字硬生生吞下,贝齿险些咬住了舌头,“没有这么想。” 男人嘴角微微扬起,捏起一颗黑子:“陪我下会儿棋。” 锦鸢不懂他为何要自己下棋,如实回道:“奴婢不通棋艺。” 他将黑子递到她指边:“下错了不罚你。” 锦鸢听他语气淡了些,不敢再拒。 伸手捏过黑子。 她不懂如何执子,三指一并捏着,手势笨拙。 赵非荀瞧了眼,唇边溢出轻笑的气声。 两人挨得近,锦鸢自然也听见了,耳朵腾得涨红起来,攥着棋子的手收了些。 第79章 青天白日,故意纵火 赵非荀忽然扣住她手腕,视线不再看她,薄唇掀起,嗓音沉哑:“黑子白子谁输谁赢?” 锦鸢的耳朵愈发涨红,视线看向棋盘,努力不去在意被他扣住的手腕。 目之所及,便是不懂棋局之人也能看懂一二。 黑子步步紧逼,围堵猛追白子。 败势明显。 锦鸢轻声答:“是黑子要赢。” “真聪明,”他夸了她一句,扣住她手腕的手用力,将她的手带去棋盘之上,胳膊前伸,两人的身子贴得愈发紧,他身上的热意隔着单薄的绸衣烫着锦鸢的后背,随着他开口说话,胸膛微微震动,“你就是这黑子,这一步打算落在何处。” 在赵非荀说完话后,就将她的手腕松开。 锦鸢心下愈发紧张不安。 攥着黑子的指腹湿滑,目光在复杂的棋局上徘徊,皱眉苦思了会儿也看不懂个所以然来,只能随便下了一处。 落子下去。 耳旁传来男子的一声低笑。 锦鸢局促着缩回手,“奴婢蠢笨,大公子见笑了。” “下这步倒也不算差,只是妇人之仁下手不狠。”他敛起语气中的低笑,两指执一颗黑子,落子动作毫不犹豫,两指并拢剑指此处,言语平淡道:“下在此处,彻底断送白子后路。” 锦鸢看不懂棋局,似懂非懂。 紧接,听他继续说道:“捉拿胡人亦是此理,京城三大城门严防死守,连只狸奴也逃不出去,只等着瓮中捉鳖。” 他语调不紧不慢,像是根本不为此案发愁。 甚至— 更像是享受其中。 这份心思难揣的谋算,让锦鸢觉得心惊,尤其是他捏着她的手,让她执黑子落子,还特地将布谋说给她这个婢女听。 锦鸢眼神不敢置信的看向赵非荀。 撞入他深不可测的眼底。 “大公子…”她有些干裂的唇张启,“已经知道…胡人藏身于…何处了?” “怎会。”他轻描淡写的说了句,将小丫鬟藏不住心事的表情收入眼底,“提及胡人为何如此紧张,连冷汗都出来了。莫非你知道胡人藏匿何处?” 他像是起了疑心,眼神紧盯着锦鸢。 手指抬起,动作不轻不重的擦去她鼻尖渗出的细汗。 男人仍不放过她。 短短一瞬,无数思绪飞快的在她的脑中翻涌。 如果她说出自己曾在国公府中见过胡人,赵非荀定会立刻派人去国公府搜人,不论有无搜到,今日是赵非荀的亲卫来带她去‘城羽营’问话,国公府定会认为是她出卖了府邸—— 若窝藏胡人这一项罪名不足以让国公府被抄家,那她此时告发无异于寻死。 赵非荀将她当做玩物,绝不会庇护她。 到时候,甚至还要牵连爹爹和小妹。 她不能说。 “奴婢怎会知道胡人藏身之处,”她挤出回话,“花灯会那夜,胡人将奴婢挟持为人质险些要了性命,奴婢每每想起,还会觉得后怕。”她垂下眼睫,柔怯的眸光小心翼翼着,试探的迎上去,似海棠春色的唇张合,雪肌娇嫩如新剥荔枝,顺着眼睫微微下压的眼梢上的一点红痕,恰似白芍药花瓣尖上的一抹艳色,偏她不知此般风情,只知要柔着色,才能不让眼前的男子窥探到她心底事,似无心媚人的妖精,“幸得大公子射杀那名胡人,救下奴婢一命。” 赵非荀的眸色忽而深了一瞬。 支起的腿下压伸出去,坐在怀中的小丫鬟的身子也跟着矮下,她眼神不复娇媚,因突然的下降慌乱了一瞬,眸中涟漪稍起,蜷起的双手不知何时松松的拽住了他的前襟。 怕捏皱了,慌乱中都不敢用力。 男子的视线存在感极强的看去,手指在她唇上擦过,语气沉哑着:“小丫鬟,你知自己在做什么吗。” 历经情事的男女,岂会看不懂、听不出。 锦鸢霎时面色白了下。 她并非此意… 可若是否认是不是要惹他恼怒? 想起他的冷血狠厉,锦鸢紧紧抿着唇,嗓音娇颤的回道:“奴婢…在谢大公子救命之恩。” 明明是内敛、怯懦的小丫鬟,被欺的狠了才会压着嗓子细细的哭几声。 此时青天白日,小丫鬟却故意纵火。 男人清冷自持的眸中染上暗色。 掌心炙热,掐住小丫鬟盈盈不及一握的细腰,手指的动作也不再刻意温和,有些粗暴的压住她的后颈—— 这个瞬间,令锦鸢浑身紧绷。 噩梦般的恐惧瞬间将她吞没。 她想要闪躲,但无路可逃。 双唇被吻住,她的身子被猛的压入怀中,面微微昂起,承下他索取入侵的动作。 从葡萄藤间投下的阳光刺痛了她睁着的眸子,她闭紧眼睛,黑暗袭来后,感官却愈发明显。 他毫不遮掩欲色,彻底吻了进去。 察觉到怀中人僵硬的身子一寸寸软下,毫无反抗之力,压着她后颈的手松开,下移,落到腰下,小臂用力收紧,将小丫鬟抱了起来。 她惊慌失措,慌乱中双手抱着他的脖子。 哗啦—— 石桌上的棋盘、棋子扫落一地。 将她置于石桌上,臀下冰凉的触感令她紧张了一瞬,思绪再度被他的强势夺走。 她似一叶小舟,被无情的风雨主宰。 哪怕心底的惧怕挥之不去,却不敢与天抗衡,只能懦弱的坠于疾风骤雨中。 初夏的阳光微热。 她居于阴影中,只觉寒意。 夏风拂过,吹动了葡萄藤上的青叶,发出细微的轻响声,还有一道从门口传来的敲门声。 锦鸢的身子僵硬。 赵非荀却不满她的失神,惩戒似的咬了下她的唇。 而门上的敲门声更急,已要推门而入。 锦鸢双手抵上他的胸口,喉间发出呜咽声,面颊上急的通红滚烫。 赵非荀退开些,垂眸,视线暗沉的盯住她。 见她这般模样,又被自己囚禁于胸前挣脱不了,眸中含着泪色,眼梢发红,不见刻意掩饰的恐惧与慌乱,只余未褪的春色。 他不由得多看了眼。 眼中的神色温柔。 掐在她腰间的手掌下移,在她臀上轻拍了下,嗓音沉沉,“进去房中候着,不准出来。” 锦鸢顾及不上松散开的衣襟,用手虚虚护着,从石桌上下来,没料到自己的腿上无力,膝盖一软险些栽倒跪下去。 头顶传来一道轻笑声。 随后被赵非荀一把捞起,不等他开口,锦鸢的余光瞥见小院的门已经被推开,她心蹦到嗓子眼,推开揽住她的胳膊,跌跌撞撞的朝着屋子里跑去。 背影像只受了惊的小鹿。 慌不择路。 甚至连偏屋、主屋都没辨识清楚就躲了进去。 第80章 我尚且不急,小丫鬟你急什么 躲进屋中,锦鸢反手关上房门。 后背靠在门背上,双腿虚软无力,胸口之下的心脏声强烈的鼓动着,面色窘迫的通红。 她喘息着吐息。 抬起手,轻抚上急喘的胸口。 混乱的视线逐渐稳定下来。 调匀气息后,她虚软的双腿恢复了力气,视线打量着这间屋子,发现自己在慌乱之中竟跑进了主屋中,才松懈几分的身子瞬间僵硬。 绕过屏风,之后便是张拔步床。 那日… 他便是坐在那张拔步床边凌辱自己。 痛苦的记忆如潮水涌起,她面色发白,手已经扶上了门扇,想要从这间屋子里逃离。 转身之际,又想起他最后的命令。 不准她离开半步。 若她违抗,怕是受罚的还是自己。 锦鸢痛苦的阖了阖眼睑,该来的逃不掉的,逃一次挨一次罚,又何必。 小院中已来人。 锦鸢贴着门,隐约见一个绰约的男儿身影,正低声与赵非荀交谈,他们将声音压的很低,锦鸢只听到了‘大夫’‘问诊’‘引见’这几个字眼,实在听不懂也就放弃了。 她离门远些,低头整理衣裳。 念及稍后要发生的事情,忍不住害怕。 既他种种折磨人的手段,也怕自己受不住熬人的折磨… 正胡思乱想时,门上传来敲门声。 锦鸢系好腰带的手指一顿,急忙转身看去,见轮廓不是赵非荀,不禁松了口气,连着快跳几下的心脏也恢复平稳。 她拉开门。 哑婆婆钻了进来,随手极快合上门,抬头发现锦鸢视线有些不解的看自己,哑婆婆拉着她的手腕,走到屏风前的长榻前,从怀里拿了一块东西塞进她手中。 神秘兮兮,怪是让人好奇的。 锦鸢低头看去。 掌心里哑婆婆塞来的一块…… 锦鸢柔声问:“这是…糖?” 哑婆婆笑眯眯的点头,啊了声,指了下嘴巴,又冲她比了个手指,手掌在面颊上打了个圈儿。 “您是让我尝尝是么?” 哑婆婆点头。 锦鸢却犹豫了瞬,捏着糖的手迟迟没有塞入口中。 哑婆婆看她似乎是在担心,手指了下外面,又摆了摆手,随后摸了下锦鸢的额头,笑容和蔼而温暖。 像是在安慰她,让她不要害怕他。 锦鸢心中涌起苦涩。 怎可能不怕。 在面对哑婆婆时,她仍是扬起嘴角,淡淡的笑了下,笑意浅浅浮着,“谢谢您。” 哑婆婆又指了下糖,让她快吃。 锦鸢想起在国公府中时,若妙辛受了委屈,自己嘴笨不知道如何安慰她,也是拿糖给她吃。 如今… 自己也被人塞了糖来。 许是这件事令她想起姊妹,心下不禁轻松了几分,语气软着,眉眼也松懈着垂下,无奈一笑:“婆婆,您这是将我当成几岁孩童了。” 见她终于笑了,哑婆婆飞快打了个手势。 笑容愈发温暖。 锦鸢心软,还是张口吃下了哑婆婆给她的糖块。 看着像市井上卖的豆糖,入口后,浓郁的牛乳香气在口中上散开,甜而不腻,唇齿留香。 这般滋味,令锦鸢意外。 哑婆婆看她喜欢吃,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叠起的油纸袋,通通塞给她,啊啊的出了两声。 锦鸢推卸不掉。 只能收下。 迎上哑婆婆真心的笑容,锦鸢也笑起来,“多谢您,我一定都吃完。” 习惯了低眉回话的小丫鬟在抬起脸含笑说话时,眉眼舒展,嘴角扬起些弧度,整个人散发着温软,似四五月的春风,不惊艳,却让人舒适。 更想要亲近。 但这笑容维持的极短。 合拢的门被推开,赵非荀逆光进入屋中,尚未看见小丫鬟面上的笑意,她便已立刻垂首,笑容消失,有些局促不安的站着。 哑婆婆离开。 将门带上。 听见门被关上,锦鸢愈发紧张。 含在口中的糖块还未完全化开,却又错过了吐出来的机会,生怕被赵非荀发现自己的失态,紧张的唇角有些紧绷。 面颊上也染上不自然的窘色。 赵非荀走到她面前,看了眼,“脸这么红,都和陈婆子说了什么?” 锦鸢低着头,小幅度的摇头。 “没、没什么。”她舌下压着糖块,口齿有些含糊不清,一张口,似乎牛乳香气腾满口中,她不由得咽了下口水,“奴婢去、去洗漱。” 她屈膝浅浅行礼,抬脚绕开要走。 面前的男人身形高大,伸臂拦下,手掌拽住小丫鬟的胳膊稍一用力,就把人拽到自己面前,视线低下,将小丫鬟羞怯涨红的面色一览无遗,胳膊抬起,粗粝的指腹揉上她的耳垂。 轻轻的用力捻着。 指下的耳垂立刻涨得血红。 他嗓音哑了些,视线从耳朵上移开,慢条斯理的到:“小丫鬟的脸和耳朵红成了这副模样,怎可能没什么。” 他心情似乎极好,缓缓又添了一句:“我尚且不急,你倒是急着去洗漱。” 一言落,锦鸢惊的立刻辩驳:“奴婢没有。” 自己避他都唯恐不及。 怎么、怎么可能会急不可耐! 她反驳的急切,眼神下意识扬起,不慎与他漆黑的眼瞳对上。 理智回笼,随之便是快要遮掩不住的畏惧与怯。 她习惯性的压下视线,挡住眸色。 面颊羞怯,眼梢垂下显现一抹春色。 唇角微抿,气息细颤。 赵非荀凝着的眸色愈发深邃,握着她胳膊的手掌再度用力,将她压在胸前。 小丫鬟总能轻而易举的勾起他的欲望。 低下头,便要吻去。 锦鸢心慌侧头避开,不敢被他吻上唇,却又怕自己的闪躲惹怒他,细声细气着道:“奴婢身上脏…容、奴婢先去…” 他却没了耐心。 钳住她的下颚,不令小丫鬟继续避开。 低头吻住。 没了方才在外的耐心厮磨,直接挑开她抿着的唇,她的抗拒在他眼中不值一提,淡淡压下,霸道占据她所有的气息,很快,他便尝到了小丫鬟口中的丝丝牛乳香气。 再一勾动,小丫鬟的遮掩立刻溃不成军。 竟还有未化开的糖块。 赵非荀的动作顿了下,就在锦鸢以为他要厌弃时,她已蜷紧了五指,打算退开请罪,下一刻的动作却令她僵住。 第81章 一点助兴的 赵非荀年纪轻轻便已披甲上阵,生性冷淡,处事手段果断,虽然从小养尊处优的长大,但因从军多年再加上性格使然,他从不吃甜腻的糕点果脯,甚至连茶都只喝浓茶。 跟着他的人皆知。 从不敢把蜜饯清茶一类放他面前。 面前这小丫鬟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本想拂开小丫鬟,但她似是怕极了,在他发觉后,胆怯的轻轻呜咽出声,又生出那副娇怜媚色。 他眯起眼,勒着纤细腰肢的手掌圈紧,却未将人推开,他衔住呆傻的姑娘,舌尖勾动着糖块,滚过后留下一阵牛乳甜味儿,很快,连着她的呼吸都是甜津津的,却不甜腻。 锦鸢的面色潮红,因他舌尖抵着糖块的动作,心尖轻颤,像是血液猛一下涌到心尖,又极快的涌向四肢躯干,胸口一阵麻酥。 糖块耐不住热度,逐渐化开。 津液生出,几乎含不住要溢出。 下颚被指腹抬了下,喉间顺着动作滑动,咽下彻底化开的糖水,咕咚一声,轻轻响起。 赵非荀放过她的唇,眼神灼热。 “吃了什么。” 只是稍离开些,嗓音低沉哑意,吐气间,也染上一丝牛乳甜,模糊了他的清冷。 锦鸢恍惚了下才回神,垂下视线,压着不稳的气息,小心翼翼的答他:“是婆婆给的…糖块…” 赵非荀嗯了声。 他不碰甜腻的东西,方才的味道虽不至于令他厌恶,但也不想之后两人都是牛乳甜味,放过小丫鬟,淡淡看她一眼,“还不去洗漱。” 锦鸢连忙从他怀里退开,“是。” 脚步有些慌乱的走进耳房。 耳房里备下的水温有些凉了,锦鸢褪去衣衫匆匆入水洗漱,不敢多呆,又怕他们故技重施,拿走她的衣裳,她将贴身的衣物放在手边。 擦洗干净后穿上衣裳。 本该出耳房去,她却磨蹭了许久,确认自己不再畏惧的颤栗,才离开。 绕过屏风,来到床边。 赵非荀早已洗漱完毕,穿着中衣,正站在桌旁倒茶,慢吞吞喝了一盏。 没有长袍外衣的遮掩,下垂的中衣将他结实健硕的身躯勾勒的线条分明,整个人愈发高大挺拔,如粗壮的树干,顶天立地。 锦鸢也只穿着里衣。 衬出纤瘦的肩头,肩之下的起伏无处可藏。 相差极大的体型离了一步距离,她才柔怯着声,唤道:“大公子。” 赵非荀并未放下茶盏,视线淡淡扫过她一眼,随后移开,“去床上躺着。” 口吻平淡至极。 却烫的锦鸢面红心惊。 屋中夏日午后的光线过分明亮,她走到床边,视线触及到床沿,面色白了下,用力抿了下唇,脱鞋动作迟缓的爬上去后,想了想,仍是抬起胳膊打算把帐子放下。 一侧的帐子落下,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忽然靠近。 她想要侧身避开,腰间被握上一掌,力量压下,随之天旋地转,她的身子下陷跌入床褥之中,散开的黑发铺在身下,双唇微微张启着,呼吸紧张压抑着,眸色不安忽闪。 男人下压身子,撑在她上方。 投下一片暗影。 “做什么。” 他随口问着,腾出一只手,解开她的里衣。 锦鸢哪怕做足了准备,告诫自己不能过于畏惧他的亲近,但可当他的手解开里衣的系带,她仍是控制不住的颤栗,努力不让自己注意他的动作,声线微微抖着回道:“奴婢想放下帐子…屋子里有些太亮了…” 衣衫剥落。 她的肩头瑟缩了下,抓着被褥的手想要挡住外泄的春色。 这副模样的小丫鬟实在娇弱怜人。 的确只能他一人得见。 赵非荀抬手一扬,另一侧的帐子放下,帐子里光线模糊了,另有春色涌动。 锦鸢本以为,忍忍就能过去。 却忽略了恐惧而起来的反应,身子无论如何都放不开,生涩的寸步难行,她察觉后有些害怕的看向赵非荀,看他脸色沉下,额角紧绷深深隐忍着,脖颈间的青筋显出,一滴汗水落下。 帐间的陡然闷热起来。 她咬唇忍着,眼角通红。 赵非荀略略一动,身下的小丫鬟就痛的咬着唇,脸色唇色都发白,一声求饶都不肯宣之于口。 他本就煎熬,见状更生出薄怒。 干脆撤身而出,眸色染上冷意,一把拽起小丫鬟的身子,还未开口,咬唇忍着的小丫鬟浑身震颤一下,忽然手脚并用的跪在他面前,昂着脖子,哀声求着:“大公子别恼奴婢…别…别再那么做…奴婢、奴婢愿意侍奉大公子的…奴婢不怕疼…” 眼泪簌簌,从眼角不断涌出。 细弱的哭声传入耳中,不经意抚平赵非荀心底的薄怒,他伸手抹去她眼角的眼泪,她颤了颤,不敢躲,眼泪却越擦越多。 她以为,自己又要那样拿她泻火? “别怕,”他安静开口,眸色状似温和,“只要你听话,便不会惩戒你。” 这份平和,更令锦鸢愣怔了瞬。 “是…”她呐呐的回道。 赵非荀嘴角扬了下,手从她脸上离开,“乖乖等着。”他披上外衣,下床踩着鞋子离开。 锦鸢跪着的姿势僵了下,视线不安的透过帐子望去,见他的背影被屏风遮挡,接着是抽屉瓶罐碰撞的细微响动,很快,脚步声折返。 锦鸢不敢再看,匆忙收回视线。 手上拽起丝被挡住身子。 但这份遮掩,在赵非荀回来后就被抽走,他压制小丫鬟的身子,手掌下移将她分开。 小丫鬟面皮薄却分外敏锐。 察觉到他的动作后,面色忽然涨红,声线绷紧着问:“大公子…您要做什么…” 眼睫娇颤着,眸色蒙着湿润的媚气。 赵非荀弓起身,一手拨开,低下头,微热的唇将她含住,嗓音嘶哑渲染情欲:“一点助兴的小东西罢了。” 锦鸢猛的睁大眼瞳,摇头似是想要抗拒。 身体因未知的恐惧止不住的颤栗着。 不…… 那是什么…… 极快,身体起了反应。 腾腾热浪涌上来,催的她身子发热,痛处逐渐减轻,甚至开始渴望着被他触碰,当唇边溢出一声,她才明白他给自己用的是什么东西。 她心底骤然刺痛。 那是…见不得人的东西… 身体不再尝着痛楚,甚至滋生出隐隐的欢愉,她极近娇媚的在他身下绽放,一声声的喘息,指尖因情欲而划过他的胸膛,眼角渗出的眼泪… 将夏日晕的滚烫。 拔步床发出轻微的呻吟声。 纤弱的喘息声,缠着粗厚的声音,暧昧的听了教人红了脸。 哪怕有助兴的东西,小丫鬟身娇肉嫩,很快便撑不住男人的强势索求,浴血沙场的将军岂会轻易满足,将怀中的人翻来覆去,狠狠疼爱,逼得她一声声哭出来,求着他,方才餍足。 第82章 小产之兆 床笫之间,巫山云雨。 于锦鸢而言,逃不过折磨二字。 赵非荀体力强得惊人,不知疲倦,恨不得将身下的小丫鬟拆吃入腹,又有媚药作辅,愈发食髓知味,直至日落西山,才放过哭不出声来的小丫鬟,擦去小丫鬟淌下眼泪。 锦鸢再也撑不住精神,闭上眼迷迷沉沉入睡。 四肢百骸叫嚣着疲乏。 但精神极度敏锐。 旁卧之人有了动静,立刻将她从昏睡之中惊醒,一时间心口狂跳不止,不敢睁开眼去看。 听着他起身、穿衣,随后脚步声离开。 她才缓缓睁开眼。 眼底不见床笫承欢时故作的怯弱,缓缓浮出一层悲戚之色。 她不愿让自己沉溺在这些情绪之中,更不算继续留在这张床上,鼻翼间充斥着淡淡的麝腥味,反复提醒着她,逼迫她想起午后那些癫狂而混乱的一幕幕。 闭上眼睛,她似乎都能听到自己羞耻的哀求声。 她撑起胳膊,想要尽快离开。 才支起身,胳膊竟然无力撑起她的身子,摇晃了下后整个人重新跌回被褥之中,唯有胸口之下的心跳声剧烈的跳动着。 动了下后方知四肢无力。 锦鸢吐了口气,最终阖上眼,不再勉强自己。 这一觉,她睡到暮色降临后才醒来,体力恢复了大半,只是下床走路时,双腿仍有些酸软无力,腿间活动时微微发痛,她忍着不适,走去耳房洗漱,借着烛火,看见自己身上被弄出来的痕迹,用帕子搓的通红也掩盖不住。 热气氤氲,冲的她眼眶酸涩。 忍了许久才将眼泪散去。 又熬过一次,离自由那日也就更近了一日。 只要忍到退婚时,她就不必再受这些折磨了,她应当高兴才是,为何要哭? 从耳房出来后,她重新穿上来时的衣裳,梳好发髻。 遇上哑婆婆端着托盘进屋,拉着她回桌旁坐下。 托盘上,是一碗黑浸浸的药汁,还有些家常小菜、一碗米饭。 药应当是避子汤。 锦鸢伸手端起药碗就要喝下,却被哑婆婆打了下手背,锦鸢微微吃痛,有些诧异的看向婆婆。 经过这几次的相处,知这位哑婆婆是个温柔的性子。 待她这样的人也是慈爱关切。 这会儿却板着脸,有些生气的指了下药碗,又拍了下身子,手上打着动作,最后又指饭菜,让她吃下去。 锦鸢看完后,沉默片刻,“您是说,空腹吃药伤身子,让我吃了饭菜再喝是吗?” 哑婆婆连连点头。 锦鸢本无胃口,但哑婆婆坚持着,干脆把锦鸢手上的药碗端走,用力指着饭菜,锦鸢看着哑婆婆似是老小孩般的看着有些不讲理的动作,沉重麻木的胸口略有片刻的暖意,她无奈地笑了下,“好,我吃,吃完再喝药。” 哑婆婆仍端着药碗,不给她。 锦鸢只好认真吃饭。 哑婆婆的手艺好极了。 锦鸢原本没什么胃口,面前这些不过是家常小菜,吃下第一口后,她便忍不住吃第二口第三口,不知不觉饭菜一扫而光。 许是饭菜实在好吃,许是吃饱后的满足感。 锦鸢阴郁的情绪悄然化解。 喝下避子汤后,哑婆婆又递来糖块,锦鸢含入口中,不同于午后的牛乳甜味,这次的糖块则是柑橘香气,甜中微酸,清爽入口,将口中残留药汁的苦涩全部驱散。 悄然安抚着她的情绪。 锦鸢忍不住看向哑婆婆,起身福礼:“多谢您的饭食。” 哑婆婆受了她这一礼,随后将她扶起,布着皱纹的手在她的胳膊上轻轻拍了下,随后指向门外。 时辰已然不早。 锦鸢离开小院,坐上轿子回国公府去。 这次回去后,即便夫人不来宣他,她身边的庄婆子或是秦嬷嬷也会来问她话,又想起沈如绫这些日子的病况,她若知道自己去见了赵非荀,定然又要想起二人的婚期,少不得要拿自己出气。 拂冬已出了府。 只剩下三个大丫鬟。 自己当差的日子只会更多,挨得打、挨得罚也只会更多。 想到这些,心中难免有些怨言。 下轿子后,她才收敛起这些心思,快步回了院中。 进了院子里后,才发现今日院中有些安静的不对劲,门口守着的婆子也多了几个。 锦鸢起了疑心,恰好看见另一个二等丫鬟走过。 她上前一步,将人拦住。 丫鬟被吓了一跳,见是锦鸢才抚着胸口吐气:“是锦鸢姐姐回来了啊,可真真是吓死我了。” 锦鸢拱手讨饶:“是我不对,吓到了你。”她另起了一个头,问道:“我在门外见了两个眼生的婆子,我离开的半日里,院子里拨来了新人?” 丫鬟摇头,朝烛火通明的屋舍努了下嘴:“是夫人来了。” 锦鸢点点头。 今日她出门前,庄婆子来看过沈如绫,许是回去说了,钱氏担心女儿,过来看看也是常理。 丫鬟继续道:“夫人还领了个大夫来,不是这段时间常给小姐看诊的那个,是个眼生没见过的大夫。这会儿刚进去没多久,夫人来让几个大丫鬟都在外面候着,以防大夫要问话,”说着,丫鬟看她,道:“锦鸢姐姐既然回来了,那也快去屋外候着吧,妙辛姐姐她们都去了。” 锦鸢柔着眉眼,点头说好。 提着灯笼朝主屋走去。 钱氏来看沈如绫并无问题,寻了个大夫来也并无问题。 但为何她眼皮连着跳了几下,心下慌张,像是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被她忽略了。 走到屋外,却不见三个大丫鬟。 锦鸢在门口徘徊时,有一个婆子出来,上下打量她一眼,昂着下颚道,鼻孔朝天:“二等丫鬟锦鸢?” 锦鸢屈膝,应是。 婆子转身,语气颇为轻慢:“进去里面候着,别发出什么动静,大夫正在替姐儿诊脉,稍后少不得要问你们几个丫鬟们的话。” 锦鸢默默跟着进去。 三个大丫鬟都站在外间厅里。 里外烛火通明。 里间的门并未完全合拢,敞开了一半,隐约可见里面站着几人。 锦鸢走到妙辛旁边站着,两人悄悄对视一眼,妙辛的唇动了下,似乎是要告知她什么话,还未来得及开口,听见从里间传来一道略有几分年纪男大夫的声音。 “观小夫人面有困乏之相,又言下腹微涨,老夫把得脉按之流利,如盘走珠,当是滑脉,只是贵夫人面色发白,眼下发青,滑脉之回旋前进无力,恐是怀胎不稳,已有小产之兆。” 第83章 女儿…已非完璧… 大夫的声音不大,但咬字清晰。 ‘小产之兆’这几个字眼更是无比清晰的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挽夏与椒叶一脸惊愕的互看一眼,小声说了句‘这是从哪儿请来的庸医?’。 听着是全然不信大夫之言。 妙辛想起些蛛丝马迹,面色微妙的见向锦鸢,想要问时,听见沈如绫的声音响起。 “怎么可能!我身上已有月事六日有余,怎么可能怀有身孕!” 沈如绫是以来了月事为由反驳,而不是以她还是待字闺中的姑娘为由。 这个念头,从妙辛的心底划过。 她看着锦鸢隐隐发白的脸色,眉心微蹙,泛起不安。 轻声道:“锦鸢…” 锦鸢心猛地一跳,恍然回过神来,呼吸却无法维持冷静。 沈如绫…真的是……怀孕了? 她理当要在沈如绫怀孕后,将这消息告诉顾生,或是不经意透露给赵非荀,他想要让这门婚事彻底退了,怀孕一事想必足以让他用来退婚。 可是……钱氏也在里面,她也知道了…?甚至比赵非荀、顾生早一步知晓… 钱氏知道后肯定会插手… 里屋,大夫的声音再度响起:“敢问小夫人所说来了六日多的月事,是否有淋漓不尽、量少色黑之相?” 在大夫的询问下,靠着引枕的沈如绫一寸寸的白了脸。 缓缓点头,唇色苍白:“是…” 大夫撸着胡须,收回号脉的手,“那就没错了,贵夫人身上所来的并非是月事,而是落胎不稳才有的出血。小夫人若想保下这一胎,必当卧床静养,再吃些滋补安胎的药方,若十日过去后出血渐停,胎象无虞,若——” 钱氏坐在一旁,听着这个大夫说的愈发荒谬可笑,忍不住出声呵斥:“一派胡言!我儿仍待字闺中尚未嫁人,怎会有孕?你这郎中是从何处来的神棍,竟敢上我国公府的门来招摇撞骗了!” 守在一旁的庄婆子弯了腰,附耳低声道:“夫人,这位是京城中有名的妇科圣手…” 钱氏皱眉,偏头要呵斥人。 这郎中没问题,难不成是她绫儿有问题不成?! 大夫听了钱氏的话后,也没因她的态度而恼怒,反而咦了声,皱眉念了声‘不应当啊’,说罢,又看向沈如绫,“小……小姐请伸手,容老夫再把一脉。” 沈如绫因大夫的话心中发慌,伸着的手腕连忙要收回去,仍是晚了一步。 大夫闭目号脉,须臾后,收回手,起身朝钱氏拱手道:“老夫从医四十余年,虽不敢专称为妇科圣手,但论女子怀孕脉象是决计不会诊错的,国公夫人若不信老夫,大可请其他大夫来看就是!” 他说罢,提起箱子,领着小童,朝门外直接离开。 钱氏听他这般言之凿凿,心头恼怒,就要发落这可恶的大夫,却被庄婆子劝住,说他在京中颇有几分名声,还曾入宫为几位主子看过病,听得钱氏心惊,立刻命庄婆子追上去,让他闭嘴,不得将今晚之事透露出去! 令又派出一个婆子,去请其他善通妇科的大夫来! 惊怒之下,钱氏看向清瘦的女儿,见她面色煞白,像是被吓到了,起身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握住冰冷的双手,安抚道:“绫儿,别被那庸医的话吓到,”钱氏抬起手,爱怜的抚过沈如绫的面颊,以手指为梳子,梳理着鬓发:“我儿清清白白的姑娘,怎会有孕,瞧把绫儿吓得,母亲已经命人去请了其他大夫,不必怕。” 钱氏的声音温柔、慈爱。 视线笼罩着沈如绫,一眼都不曾错开。 这般温柔的凝视,逼得沈如绫险些要藏不住心底的慌乱,她强逼着自己点头,“是……” 庄婆子说,那个大夫是京中有名的妇科圣手… 难道…… 难道真的是她…… 在钱氏的凝视下,她渐渐发现女儿的神色不对,眼中的慌乱愈发明显,不像是受了惊吓所知,更像是惊恐,不安。 钱氏心头腾起不妙,“绫儿的脸色为何这么差,是哪里不舒服么?” 她在错过喝下一碗避子汤后,这些日子提心吊胆、食不下咽,再加上来了月事后身子不适,已将她的身心折磨的疲倦至极。 今夜,大夫的话无疑是沉痛一击。 沈如绫再也撑不下去,遮掩不下去了。 她削瘦的肩头垮下,眼中渗出一滴滴眼泪,口齿含糊着,难以启齿:“女儿…女儿……已不是……闺中——” “绫儿……?” 钱氏愣住,不敢置信的望着面前的女儿,“你说什么?” 最后一个字从口中吐出,已有凌厉恼怒之意。 钱氏虽是念佛之人,但身边近身伺候的都知她是个佛口蛇心的性子,此时显出怒容,眼神威慑携着怒气的扫向沈如绫,手中压着的佛珠串子用力掐紧。 沈如绫见母亲脸色骤变,从未见她这副神色过,惊慌的朝着钱氏伸手,眼泪簌簌落下,妄图以眼泪博得她的心软同情:“母亲…女儿知错了…母亲……” 钱氏侧开身子,扬手狠狠打下去。 佛珠重重砸在沈如绫的手背上,砸的她哀嚎一声,痛的缩回手去,蜷缩着身子哭泣。 而钱氏的耳边皆是女儿说的那一句话。 秋后国公府将与赵府联姻。 这桩乃是陛下亲赐的婚事啊! 她怎么敢—— 怎么敢在大婚之前做出这种混账事情来! 将来若是被赵府知道,这是要被休离、被陛下痛斥、牵连国公府上下、乃至她母家一族的大祸! 钱氏心头蹿火。 想起从前疑心的种种事迹,怒不可遏,直接推开了扶住她的嬷嬷,用力打着眼前的女儿! 这个疼了十八年的女儿! 每一掌、每一拳头都砸在沈如绫的后背上,手上下了狠劲的打她,恨声痛斥:“沈如绫你彻底疯了!我怎么会生出、教养出来你这样的女儿来!你这是想逼得母亲去死不成!我呕心沥血将你养大,为你聘请名师!教你识字!却教的你把礼义廉耻统统都扔了,竟、竟敢做出这种不要脸的混账事情来!说——到底是哪个野男人勾的你!” 第84章 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 沈如绫的身子虚弱不堪,再加上心绪不宁,哪里受得住钱氏这般捶打,伏在床上呜咽的哭着,仍守口如瓶,不肯交代出来顾生的名字。 她知道母亲的手段… 顾郎身无背景,一旦母亲知道,顾郎肯定就活不下去了! 她不能让母亲伤害顾郎半分! 钱氏看她还在为奸夫遮掩,怒火中烧。 一抬手拔下头上的簪子,就要往沈如绫的身上扎去,“平日里是我对你太过宽容了!才纵得你这般任性妄为!今晚索性戳死了你这孽障了事!” 嗓音携着滔天怒气,手臂猛的要扎下去。 秦嬷嬷见状,顾不得规矩,扑上去跪在地上拦住钱氏:“夫人!夫人三思啊!小姐如今身子虚弱,万万是禁不住的啊!纵有千错万错,也是从你那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 秦嬷嬷哀求着,字字真情意切。 最后一个句话重重砸在钱氏的心头,暂时压下胸口翻腾的怒火,她看了眼伏在床上痛哭的女儿,心中有恨意亦有不舍。 是啊! 这是她唯一的骨肉啊! 她… 她如何舍得! 为何偏偏要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蠢事!她钱氏怎会教出这样的女儿来! 钱氏猛的闭了下眼,将恨意和着痛意强行咽下,用力扔开手中的簪子,再次睁开眼时,视线已恢复了理智,语气压着重重怒气,扬声道:“把近身侍候小姐的奴才通通传进来!再去我院子拨来一批签了生死契的婆子,把这院子团团围住!今日在院子里发生的事、说的任何一句话都不准传出去,一旦被我知晓,立刻打死!” 钱氏掌管后宅数十年。 心思狠绝、手段决绝,此时动怒,一字一句呵斥而下,无人不胆颤。 便是连秦嬷嬷也生出惧色。 钱氏声才落下,守在外间的四个丫鬟、福嬷嬷一起被婆子押入跪在钱氏跟前。 钱氏视线锐利扫过她们,严厉诘问:“说!这些日子小姐出府时都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如实招来!” 跪着的四个丫鬟并一个嬷嬷伏着身子,止不住的发抖。 五人当下心思各异,却无一人敢先开口。 “好啊!”钱氏眼底划过厉色,冷笑一声,再度开口时语气刺耳:“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说罢,目光仍直勾勾盯着众人,口中却道:“去取拶夹来!” 钱氏此时的面容阴沉恐怖,哪里还有一点平日礼佛向善的模样,下面人不敢耽搁,立刻有婆子应声去取刑具来。 拶夹即拶刑,是牢狱中的刑法!专门用来逼供犯了错的女子! 能生生把十根手指头夹断! 令人痛得昏死过去。 众人的身躯狠狠一颤,面上豆大的冷汗滑落。 椒叶最先没有撑住,她往前爬了半步,声音颤栗着开口:“奴婢当真不知…” 秦嬷嬷闻言,焦急的瞪她。 这蠢儿,不知道说什么! 夫人这会儿正在怒气头上,哪里听得这种回答! 果不其然,钱氏脸上腾起冷冷怒色,“没用的东——” 椒叶猛地直起身子,抬起胳膊指向身旁跪着的锦鸢,身躯止不住的发颤,道:“小姐数次外出只让锦鸢陪着!” 她的声线颤栗不稳,从口中吐出,落入所有人耳中。 挽夏愈发伏低身子,背脊的颤抖愈发明显。 锦鸢的心狠狠一沉。 可椒叶的控诉仍未结束。 “夫人轻看——”椒叶从怀中拿出一包用帕子裹住的东西,双手呈上,胳膊还在发颤,“这是奴婢一日里见锦鸢从小厨房里拿出鬼鬼祟祟埋在树下的东西!” 锦鸢虽知今日自己在劫难逃。 却不知那日埋藏避子汤的药渣竟被椒叶看见了,甚至还被她挖出来,藏至今日! 锦鸢脸色苍白如纸,心跳慌乱。 不等钱氏吩咐,秦嬷嬷就接了过来,打开帕子凑上去一嗅,随即收拢帕子向钱氏回道:“回夫人,是煎煮过的药渣子。” 钱氏脸色骤变。 视线犀利射向锦鸢。 而倒在床上的沈如绫在听见药渣子几字后,绝望闭目,眼泪滑落。 钱氏厉声道:“让大夫去辨认都是什么药方的渣子!” 福嬷嬷跟着直起身,端的一副大公无私的架势,也是指着锦鸢,告发道:“关于锦鸢姑娘老奴也有话要说!自小姐身子不虞、不愿进食起,四大丫鬟们去劝小姐都无用,偏锦鸢姑娘一去劝就管用!还频频遣她出去采各色糕点!” 椒叶附和:“奴婢愿意作证!福嬷嬷说的属实!” “福嬷嬷——”妙辛当着夫人的面也听不下去,痛声道:“锦鸢与你有什么仇!您要把这些莫须有的都往她身上栽去!” “是否是老奴栽赃,夫人一拷问锦鸢就知真假!” 福嬷嬷毫不畏惧的反驳,扬着下颚,苍老的脸上带着一抹扭曲的快色。 “你——” “放肆!”秦嬷嬷呵斥出声,上前一步甩了妙辛一掌,“夫人面前准你说话了吗!闭嘴!跪下!” 秦嬷嬷一个眼神使去,便有婆子上前直接用布团塞住了妙辛的嘴巴。 福嬷嬷重重磕头:“请夫人明查!” 跪着的锦鸢浑身冰凉,脑中一片混沌。 一切仿佛都失控了,通通朝着她而来。 明明不该如此… 钱氏心中恨极,咬牙切齿的挤出字眼:“来人呐——把这贱婢摁下去狠狠的打!直至她招出全部为止!” “是!夫人!” 两个婆子一左一右站在锦鸢身侧,毫不留情的摁着她的肩膀压在地上,任凭她的脸狼狈的挤在地上,手中的棍棒嘭的一声打下去。 婆子下了狠手。 锦鸢只觉得后背剧痛,几乎要将背脊砸断! 她哀嚎出声,眼泪瞬间涌下。 钱氏抬手止住,走到锦鸢面前,她的双手被婆子压在地上,五指张开,钱氏抬起脚,缓缓落下,脚尖用力碾踩:“说——那个男人是谁?” “啊…!!!” 五指连心。 锦鸢失声痛叫,“夫人饶命……” 钱氏睥向这个丫鬟,淡淡出声:“还不说是吗?”随即嗓音一狠,收回脚,语气中已有杀意:“今日你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说了还能留你一个全尸!” 锦鸢被她语气中的冷血骇住。 猛的抬起头看向钱氏。 她视线自下而上,只觉得面前的妇人与狰狞恶鬼无异,一时吓住,浑身恐惧。 第85章 绫儿!!! 钱氏掀唇,语气冷血至极:“给我往死里打!” “奴婢——” 锦鸢面色煞白,张口的话还未说出口,身后婆子的一棒又狠狠砸下来! 痛至险些令她晕厥。 棒子从身上被抬起,又高高扬起—— 锦鸢心底哀鸣着绝望与恨意,她几乎是吼叫着出声:“奴婢说!” 钱氏、沈如绫—— 这两个嗜血的主子! “奴婢都说!” 她认命却绝不认死! “奴婢通通都说!” 她的吼出的每一个字,都似杜鹃啼血。 钱氏面上噙着鄙夷的冷笑,方才抬起手命婆子停手,下一瞬,却从拔步床上传来沈如绫尖锐威胁的声音:“锦鸢!你敢!!”她支起孱弱的身子,身躯晃颤,眸中却迸射出奇异的光:“你难道忘了用什么起誓不成??!” 锦鸢的情绪似乎被冰冷的手猛的掐住。 她转过头,缓缓看向沈如绫,眼底生出讽刺之色,“小姐…” 服侍沈如绫已八年有余。 虽知她冷漠自私,可眼下…… 竟毫不留情的逼她去死? 锦鸢垂眸压下心底的狠怨。 钱氏用力拧眉,“小姐病得糊涂了,让她好好躺着无需她开口!” 秦嬷嬷上前,用手牢牢捂住沈如绫的嘴巴。 任凭沈如绫捶打,也不松手。 钱氏收回视线,冷冷瞥向锦鸢:“说!” 锦鸢伏跪着,每张口发出一个字音,就牵连着后背止刺痛难耐,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从口中传出来,“奴婢受小姐之命,曾去——” 将要说出书院之名时,从一旁混乱骤起。 只听见秦嬷嬷惊呼一声“小姐——!!” 沈如绫为了保住顾生,病了那么久的她生出神力,用力推开秦嬷嬷,从床上扑下来,赤着足、披着发,一脸决绝的朝着墙撞去! 嘭—— “小姐!” “绫儿!” 钱氏再也顾不上锦鸢,转身拔腿就朝沈如绫跑去,却晚了一步。 沈如绫用力撞上墙壁,从发间渗出一道鲜血。 人无力的跌滑而下。 一张脸白的恐怖。 钱氏吓得慌了分寸,心中大痛,顾不上礼仪姿势,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搂着沈如绫,惊痛着唤她:“绫儿不可!” 沈如绫倒在钱氏的怀中,掀起眼睑。 血水有些遮挡视线。 眼泪从眼角滑落,她苍白的张合着唇,落着泪道:“女儿答应母亲…从此不再见他…母亲不要再问了…求母亲饶他一条性命…他是女儿的命啊…否则、否则——”沈如绫凄声绝望道:“女儿宁愿一头撞死!” 钱氏不敢置信的看着怀中虚弱的女儿。 眼中是遍布痛心,语气僵硬着:“你为了一个男人当真要如此威胁你的母亲吗?!绫儿!” 沈如绫落下的眼泪更密更烫,“是您与爹爹先逼我的啊!用国公府、用你们在意的权势压在我身上!我从一开始就不愿意嫁去赵家,是你们——你们逼我的……” 钱氏哪怕再坚强心硬,此时也被女儿的话伤的落泪,“与赵家的婚事乃是陛下钦赐,绫儿,你是想要害死爹爹与娘亲吗?!” 沈如绫却不愿受此要挟。 一心只想保护顾郎。 淌着眼泪,厉声绝望着道:“女儿别无所求!只求母亲饶他一命!若母亲不答应,女儿便一头撞死了去!” 她自钱氏的怀中挣扎而出,又朝墙壁撞去。 钱氏被退的身子不稳跌去,急忙喝道:“拦住小姐!” 她双目通红,伸出去拽的手慢了一拍。 眼睁睁再度看着沈如绫撞去。 心中恨极、怒极,但这些情绪在看见女儿一次次寻死时,通通化作哀痛。 这一下撞去,沈如绫咬着牙下了死劲。 额角破口,顿时鲜血直淌! “绫儿!” “我的绫儿啊!” 钱氏在地上手脚并用的爬过去,早无什么国公夫人的姿态可言,捞着沈如绫疼的发颤的身子,端庄肃穆的脸上,慌乱的狼狈而可怜。 此时的钱氏,只是一个母亲罢了。 沈如绫气若游丝,视线涣散的看向钱氏,“娘…是…女儿不孝…” 钱氏哀恸至极,嘶吼着一旁吓愣的奴仆,“快去找大夫回来啊!快啊!” 秦嬷嬷才慌着转身跑出去。 钱氏移回视线,抬起手,手掌一下一下的抚摸着沈如绫消瘦的面庞,眼泪从皱纹深浅叠起的眼梢涌出,“娘不问了…不问了…”钱氏的声音在发颤,“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个男人我们也不查了…有娘在,会帮你处理好一切…”看着她的血将脸颊都染的脏污,钱氏却不敢擦,“娘只有你一个女儿…怎么会舍得、舍得不管我的儿啊…” 屋子里静得可怕。 只有钱氏嘶哑的声音。 连压着锦鸢的婆子都吓得六神无主,跪在地上—— 生怕小姐就这么死了。 锦鸢伏在地上,咬着牙默默忍着后背的剧痛,耳中钱氏的哭声令她麻木。 甚至从心底钻出一个阴暗的念头。 若是… 沈如绫就这么没了。 她与妙辛不必再受那些教训… 但这个念头也只是闪过一瞬,屋子里又乱了起来,婆子叫着小姐身下开始出血不止,涌出来的血将衣衫濡湿透。 钱氏抽出自己的另一只手,手掌皆是黏糊的鲜血。 鼻尖嗅到浓烈的血腥味。 意识一事。 瞳孔狠狠一颤,声音由低转瞬拔高,尖锐刺耳,“立刻把那个大夫召回来!快去啊!!!” “都杵着做什么!把小姐抬上床去!” “今日小姐有什么不测,你们这些贱婢、混账东西一个都别想活!通通给小姐陪葬!” 屋子里顿时乱成一团。 离开的大夫幸而并未走远,很快被寻了回来,又幸而是位妇科圣手,施针、灌药双管齐下,将沈如绫从地狱里生拽了回来。 折腾半夜,沈如绫才脱离险境。 钱氏脸上的疲态、衰老遮掩不住,她捻动着佛珠,听大夫说无事后,钱氏想要起身,哪怕有秦嬷嬷扶着,也没能一下站起身。 庄婆子悄无声色的也扶着胳膊发力。 钱氏方才站起身,向着大夫感激的颔首:“今夜小女多亏大夫圣手,才救回一命,我国公府自有厚礼谢大夫。”说着,她朝庄婆子看了眼,“去,去开我的库房,取五锭金来。” 大夫也不曾推辞,欣然收下。 院子里被钱氏手下的婆子围住,消息自然传不出去,但也不能留大夫下来,明日送出门去后府中人多眼杂,一旦被发现,绫儿就完了。 故而,钱氏命庄婆子亲自送大夫出门。 并给庄婆子一个眼神。 送走大夫后,钱氏看向跪着的四个丫鬟,犀利如芒刺的视线最后落在锦鸢身后,抬手指她,“把她关入柴房!福嬷嬷、椒叶告发有功,继续留在院中服侍小姐,另两个丫鬟关入屋中,等明日我一并发落!” 第86章 柴房禁闭 “给我滚进去!” “在这儿好好呆着罢!” “等着夫人发落你这贱蹄子!” “嘭——” 柴房门关上,接着又听见落锁的动静。 锦鸢像块破布般地被婆子们扔在柴房里,她趴在地上,咬着牙强忍着后背上的痛,浑身因疼而渗出冷汗,手脚更是冰凉。 她闭着眼,细弱急促的喘息。 身体的疼痛折磨人。 更令她不安的则是眼下境况。 沈如绫当真怀孕,但这个消息却未传入赵非荀耳中,今晚钱氏命人死守小院,想必这个消息很难再会传出去。 赵非荀不知此事… 又怎会退婚? 钱氏知了此事,更知是她替沈如绫联络外面的男子,岂会轻饶她…… 沈如绫以死相逼,钱氏膝下只有她这一个女儿,再者还有几个月后的大婚,钱氏定会护住沈如绫,为保全沈如绫的名声,让这件事被死死捂住,那自己—— 还有活路可走么… 难道是因她插手,所以才导致事情彻底乱了套? 也将自己拖累至此? 锦鸢睁开眼,透过柴房的窗棱,目光迎上月辉。 心底浸满凉意。 不、不该如此! 因拂冬撞墙一事,国公爷大怒,命沈如绫闭门思过,连带钱氏也被训斥。 钱氏更因这事,沈如绫病了也不敢请大夫上门医治。 为何今日庄婆子来了一趟,沈如绫看着并无大碍,却忽然请来大夫? 请的又不是常来的那位大夫。 恰好是位精通妇科的大夫。 明明整个院子里的丫鬟、嬷嬷都不曾察觉,甚至沈如绫还来了月事,为何—— 庄婆子来看了一眼,问了她几句话,回去就说动了钱氏。 今夜之事巧合之处太多,更像是背后有双手推着事情一步步前行,她被牵连其中,毫无招架之力。 究竟是巧合…? 亦或是另有人出手。 思绪纠缠起伏,拖得身子愈发疲累。 哪怕是身在柴房中,四周气味难闻、闷热的让人喘不过气,也抵不住汹涌袭来的睡意。 今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累了。 只想好好睡一觉。 * 沈如绫的院子昨儿个闹了一夜,请了大夫进进出出,钱氏一拨拨调走院中的婆子。 这么大的动静,怎会逃过国公爷的耳朵? 钱氏守了女儿一夜,早已想好说辞。 不等国公爷命人来传,她先一步去了前院。 沈国公人至中年略微发福,沈家国公之位世袭至他已是三代,早已没了当年跟随先帝打拼江山时祖辈的意气风发,与京城所有世袭的公爵一般,耽于权势财富,沉溺其中。 但如今沈家家底已空。 这国公府也就是外面看着是个鲜亮的空壳子。 沈国公不愿这国公府落拓在自己手中,伸手沾染了些暴利的生意。 前几年还算顺利,今年却处处碰壁。 但他已尝到其中滋味,怎肯轻易抽手。 他端坐于偏厅上首,面容沉肃,手指拨动着拇指上的青玉扳指,目光沉沉,耳中听下人来报,夫人来了,他才看向自己这位发妻。 钱氏微微欠身,“老爷。” 沈国公扬手,“夫人坐。” 扬手的方向却是下首,而非他手边,与他平起平坐的副首之位。 钱氏面色不变,在下首的太师椅上坐下。 哪怕她已在面上敷粉盖住眼下青色,但皮囊之下的疲倦却无法遮蔽,哪怕满头点翠,也压不住她的年华老去的真相。 这几年,沈国公也不大来她房中过夜。 钱氏要强,愈发敬重礼佛,让外人认为二人疏远是因她礼佛,而非是自己年老色衰惹了国公爷厌弃。 沈国公开口:“昨夜府中可是来了外人?” 钱氏点头,眉心拧起担忧之色:“妾身正想因此事来寻老爷。昨晚绫儿身子不好,原以为是姑娘家的小毛病,拖得日子久了些,就请了位大夫来,谁想到大夫前脚才走,绫儿便血流不止,妾身吓坏了,又着人匆匆去请大夫,动静才闹得大了些。” 钱氏抬手抚胸,满脸心疼,眼中蓄着泪意:“您是不曾看见,绫儿她……” 说着眼泪就要落下。 沈国公听闻女儿性命攸关,才关切的前倾些身子,问道:“绫儿如今怎样了?” 钱氏用帕子拭泪,“一夜惊险,好在大夫妙手回春,抢回了一条命。今后仔细养上些时日,便无大碍。”钱氏放下手,端正了身子,语气略带些征询之意,“如今天气渐渐热了起来,京城气候不宜养病,妾身想挪绫儿去五通观中,一是静养几日,二也是磨磨她性子,将来嫁入赵府做了正头娘子也能立起来。” “好。”沈国公抚摸了下髯须,“这些事情你看着做主就好。” ……这些事情? 钱氏微微一笑。 压下心底的情绪。 沈国公沉吟一声,视线看向钱氏,“既然昨晚那大夫是因绫儿入府,我也就不过多责怪。只一件事,你院子里的婆子未免太没有管束。” 他言语不重,眼神却在施压。 钱氏心中一凛。 “妾身不知因何事,惹了老爷说出这些话来。” 沈国公放下手,唇角冷冷一笑,语气全然没了方才的客气,“昨夜你院子的婆子领着人出府,还是闲逛?竟是闯入坤儿的院中!像什么话!” 钱氏被训得脸上险些挂不住。 庄婆子回来后未向她提及此事! 钱氏撑着面子,起身福礼:“是妾身昨夜疏忽,回去后定严加管教院中奴才,必不让她们再生出事端。” 沈国公点头,“最近后院尽是乱糟糟的,是该好好管管了。” 又似一巴掌扇在钱氏脸上。 若非她要强,当场撑住,一路从前院回自己院中后,关上门来,才将庄婆子叫来跟前问话。 是昨夜大夫出府时忽然腹痛不止,要寻出恭之处。 人有三急,庄婆子总不能让他随便寻个地方。 恰好临近坤哥儿院中,她一个没看住,那大夫就跑了进去,因未见坤哥儿、姨娘,故而庄婆子也没刻意提及。 钱氏看着跪在面前回话的婆子,抬了下手:“那便起来罢。”说罢,又疑心皱眉:“既然没撞见他们二人,怎么老爷都知道了?” 第87章 夫人要将你溺死! 庄婆子隐晦道:“许是…那人…还在那边院子里藏着,否则老爷的耳报神怎会如此快。” 钱氏眉心一跳,立刻跳了起来:“什么!那云秦——” “夫人慎言!”庄婆子急急打断。 钱氏跌坐下去,脸色发白,慌慌看向庄婆子:“大夫看见了?” 庄婆子摇头,“奴婢跟进去时,大夫已经解完手出来,瞧着大夫神色并无异样,想来是没见到。” 钱氏才松一口:“没见到就好。” 庄婆子端上一盏茶,“夫人昨夜守了绫姐儿一夜未眠,趁着这会儿清净,歪歪养养神也好。” “不必,”钱氏摆手,面上透出些无力之色来,“这几年老爷愈发宠爱那贱人,前些日子你我都看见了那胡人,我去劝他反被他斥妇人短视…”她口中发苦,“今日我同他说绫儿夜里凶险,他也不大关心…幸而这件事我瞒下了,不然他不知又要如何说我的错处。” 庄婆子站她身后,指腹摁着她的额角,力道适中的揉着。 “夫人宽心些,眼下大姐儿的事情处理妥当才最重要。” 钱氏仍悬心胡人一事。 他们夫妇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眼下劝老爷早些把那胡人送出去才是要紧。 可听着庄婆子提及绫儿,她命人把关押起来的丫鬟传来。 在此期间,钱氏方得片刻安宁。 庄婆子留意着钱氏的脸色,见她闭目浅睡,门外脚步声逐渐靠近,她缓缓开口: “奴婢还有一事要禀告夫人,昨儿个妙辛呈上的药渣,请大夫辨认过了,是避子汤的。” “果真——” 钱氏睁开眼,拂开庄婆子的手,眼底闪过厉色:“贱婢不规劝小姐就罢,还纵容小姐胡闹险些酿成大祸!可恨可恶至极!” 庄婆子问道:“那婢子还关在柴房里,夫人可要提她来问话?” 钱氏:“不必。” 庄婆子犹豫:“外面那勾连大姐儿的人还未弄明白…” 钱氏却语气幽幽:“此人只有绫儿、那贱婢知晓,绫儿说不再见那男人,只要那贱婢永远闭嘴,还有谁会知道?” 庄婆子还想再劝,忧心忡忡道:“如若是个寻常丫鬟处置起来倒也简单,只是她曾为试婚丫鬟,前些日子又被城羽营所救,怕不宜动手。不如——” 钱氏视线扫向庄婆子,语气咄咄逼人:“你是怎么回事?为何频频替那贱婢说情?她与你莫非有亲不成?!” 庄婆子立刻下跪,“夫人明察!奴婢绝非是为她说情!”她虽下跪,但脸上并无一丝慌张之意,“奴婢听闻赵将军用兵如神心思缜密,这婢子几次三番出现在赵将军面前,奴婢恐她忽然传来暴毙的消息,会让将军疑心。” 钱氏审视庄婆子须臾,才解除心底猜忌。 “既如此,”钱氏允她起身回话,“将她安排成失足落水就成,府中取消了休沐,她心中思念家人,趁着主子身子不适夜里偷偷溜出府邸,不慎跌入湖中。” 她说的轻描淡写。 仿佛不是在定一人的生死。 庄婆子低下头,奉承道:“夫人睿智。” 门外恰好传来丫鬟求见的声音,两人对话止住。 * 自被关入柴房已有两日。 每日只给她送来一顿糙米饭,一碗水。 为活下去,锦鸢硬着头皮往下咽,吃完后总要腹痛会儿。 与世隔绝,消息不通,钱氏对她的发落也迟迟未下。 锦鸢悬着的心一日比一日不安,梦中噩梦频频,都是些绝望的梦境,一遍遍重演着。 紧闭的日子于锦鸢而言身心俱疲。 动摇了她的心,生出一丝悔意。 或许自己不当冲动,默默忍着、熬着,直到退婚那日到来,她再寻求一线生机。 甚至生出一个念头,她已窥探到了未来,只要护住爹爹、小妹的性命,让妙辛早早离开国公府,她去清竹苑当一个无名无分的通房丫鬟…… 至少能衣食无忧,至少不必再受钱氏这对母女的磋磨。 这些恐怖的、荒谬的念头,一个接着一个浮现。 再这么放纵自己胡思乱想下去,她自己先要撑不住。 她让自己不停的睡觉、睡不着就起来收拾柴房,饿的受不住就吃两口糙米饭,任由腹痛折磨自己,不让那些荒谬有机可乘。 有时从昏睡中醒来时,看着外面的天色,生出清晨黄昏难辨的恍惚。 直到一日夜里,从门外传来细微的敲击声。 锦鸢夜里睡得极浅,起初以为是柴房里的老鼠又在作祟,凝神谛听,竟是妙辛的声音! 她爬将起来,踩着木柴来到高处的小窗口。 果真见妙辛在外面。 “锦鸢!”妙辛踩着块石头,才在小窗口露出脑袋,她压着声音,又急着将怀里的东西一并塞给她,“听下面的婆子说,他们一日只让你吃一顿,我带了些糕点、馒头来,你边吃边听我说。” 锦鸢饿的手脚发软。 道了谢,接过食物狼吞虎咽起来。 “慢些吃…”妙辛看她短短几日就已削瘦的面颊,眼眶忍不住红了,“明日我再给你送来。” 锦鸢咽下满口干涩的糕点,摇了摇头,“这些够我挨两日了,若是让人看见你来,告到夫人耳中,连累的你跟着受罚。” 妙辛落泪:“你我何谈连累…” 锦鸢用手背擦了下嘴巴,引开话题,“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 妙辛想了起来,抹去眼泪,低声道:“夫人已经将她小产失血的消息捂住了,对外宣称是受了大丫鬟之事的刺激身子抱恙,打算送她去观中修养半个月,实则是让她做小月子。观中清净,以防人多眼杂把消息传出去。” 糕点下肚,胃里的筋挛才止住。 锦鸢不再进食,“夫人派你们谁跟去?” “我们三个大丫鬟,还有福嬷嬷,再带上夫人身边的两个粗使婆子。” “何时出发?” “三日后。” 锦鸢干裂的嘴唇抿了下,眼神被外面的月色刺的酸胀,视线凝着妙辛,才慢吞吞的问道:“那…对我的处置是不是出来了?” 妙辛眼中涌出泪珠,用力握住她冰凉的手:“你别怕!立荣也已经知道了你的事情,正在想办法救你!他如今在坤哥儿面前得脸,肯定有法子的!”妙辛试图要安抚锦鸢的情绪,却不知她语气虽坚定,却透出急切。 锦鸢指尖发凉。 但悬了好几日、不安了好几日的心,在这一刻却诡异的安定下来。 她睁着眸子,舔了下干裂的唇,舌尖带入丝丝血腥气,“是何处置?妙辛,你告诉我罢,我能受得住。” 妙辛咬牙,裹着恨意:“那日我在外偷偷听见夫人和庄婆子说的,说是、要你引出府邸,说你趁着小姐病中,偷偷溜出去看望家人,将你做成不慎溺死!” 第88章 锦鸢,我们一起逃出京城! ……溺死? 梦境中,她是被逼至绝望跳湖自尽。 如今,成了要被人推落湖中溺毙? 锦鸢恍惚了一瞬,蜡黄的脸上更添一层暗影,看着让人心疼。 妙辛握着她的手掌用力,连声道:“别怕、锦鸢莫要怕!立荣已经在想办法了,还有……”她吞吐了下,有些试探性地问她:“我如今还能替你传话,你、你在外面的那人,他能拿出那么贵重的东西,必定是有些身份,不如……咱们去求求他?” 妙辛因太过紧张,指甲扣痛她的手背。 锦鸢回神,脱口而出:“不!” 妙辛望着她的面颊,字句真心实意:“此次我是见识到了夫人的手段,她是真的要你的性命啊!若是…我说若是啊,立荣也救不下你,你难道真的要去死不成?”越说妙辛的神色愈发激动,“锦鸢,你我虽然命贱,但再贱也是一条性命!你还有爹爹、小妹要照顾,只要能活下去,哪怕付出些代价也要想方设法活下去!” 见锦鸢的神色不再那般坚定,妙辛确定了心中的念头。 “那人,定能救你是不是?” 面对妙辛的询问,锦鸢心跳紊乱。 梦中,是他救了自己。 如今事情彻底乱了,难道也逃不过他来救自己? 莫非这就是宿命? 老天爷是要逼着她一步步走到最后,逼着她不论做什么都逃不过这一段要她性命的孽缘? 可笑… 当真可笑之至! “锦鸢!” 妙辛急的要跺脚,不知她为何还在犹豫不决。 她的声音高了些,引来夜间巡视婆子的注意,听见柴房这儿有动静,脚步声已经朝这儿走来,妙辛急的浑身冒汗,催促锦鸢:“有人来了我得赶快走了!你快告诉我如何能联络上那人!哪怕那人对你不好,但眼下只有他能救你不是!先保住了性命再说其他不迟!” 脚步声愈发靠近。 隐隐还听见婆子的询问声:“是谁在柴房那边说话!” 锦鸢伸手拽下藏在裙裳下的玉佩,从窗子里塞出去交给妙辛,干裂的唇掀起,她清晰的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响起:“烦你托人带着这个玉佩去弄衣巷尾的院子寻一位哑婆婆,把玉佩交给她,在将我的处境说给她听。” 妙辛还想再多问几句。 但眼下情况不允许。 她握紧了玉佩,只来得及说一句‘我一定找人来救你’后,便匆匆跑开。 寻声而来的婆子绕着柴房走了一圈,警告了锦鸢几句方才离开。 她从木柴堆上爬下去,缩回角落坐着。 缓缓闭上眼。 一片死寂的柴房中,忽然响起一道诡谲的轻笑声。 锦鸢环紧的胳膊,几乎忍不住心底渗出来的凉意与讽刺。 她轻笑着,满脸泪痕。 在妙辛来过后的次日傍晚,送来的饭菜分外丰盛。 “请问一声,”锦鸢出声,她已经被关好几日不曾与人好好说过话,加之身体虚弱,声音嘶哑的难听,“今日的饭菜是否送错了?” 婆子离去的脚步声止住,走回门口,言语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这是送行饭,让你吃完好上路,”婆子默了默,又补了一句:“吃饱点,下辈子别再做什么伺候人的奴才了。” 锦鸢心中多少也猜到了些。 但听到婆子最后一句话,勾得她猝不及防涌出眼泪来。 她端起碗筷,大口大口的吃着,落下的眼泪也一并被她咽入口中。 “托您吉言——” “下辈子绝不再做丫鬟——” 婆子不忍听绝望的哭声,快步离开。 锦鸢猛吃着饭菜,不吃饱稍后怎么能挣出来生路! 她不信什么下辈子! 连这一辈子她都还未过够! 口中的饭菜塞得太多,几乎来不及咽下去,都堆积在喉咙口,刺着喉咙泛起恶心,再怎么忍也忍不住,哇地一口通通吐了出来,刺激的眼中不由自主渗出难受的眼泪。 她抬手用力抹去。 面上毫无表情,唯有端起碗筷颤栗的手,显露她心中的恐惧。 她还要继续吃时,门外传来匆匆脚步声。 她心头狠狠一颤,猛一抬头看向紧闭的柴门—— 难道现在已经要押她出府? 方才因难受而生出的血色瞬间从脸上褪的一干二净,她视线死死的瞪着门口的方向,嘴唇抿的发白。 “锦鸢、是我!” 熟悉的声音响起的瞬间,锦鸢心头骤然一松。 整个人浑身的力气像是被耗尽了,她脚软得甚至走不到门口,只能狼狈的爬去,好在有一扇门挡着,留她一分尊严。 “立荣?你怎么来了…” 立荣隔着门,朝她嘘一声,语速极快道:“我是偷跑着来的,说完就要走!锦鸢,安静听我说,等太阳落山后就有人来带你出府,把你推落湖中伪装成是失足溺水。但你别怕,我使了些银子,买通了其中一个婆子,我会先藏身在湖中,等你一落水就悄悄带你游走,夜里湖面昏暗,再加上有婆子替我们遮掩,一定顺利脱身!” 锦鸢不曾想到立荣说的每一个字。 她不知从哪儿生出了一股子力气,踩着木柴堆往上爬,凑到小窗口,看见蹲下紧贴着柴门和自己说话的立荣,“立荣…”她轻声唤着,连连摇头,“我脱身后呢,到时候钱氏不见尸首岂会安心,再将你牵累进来…你不必如此……” 立荣听见声音从上方传来,连忙站起身,也踮起脚凑到小窗子前。 他这张素来挂着笑的脸上此时一脸的严肃,双眸紧紧凝视着锦鸢,傍晚的晚霞灿烂,洒在他的面上,语气坚定而炙热,甚至比夏日傍晚的气温更烫人,“我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去死!” 这句话,烫热了锦鸢的耳朵。 更烫的她心下慌乱。 她还想再劝,却被立荣打断,他们一起入府一起长大,她从未见过立荣这般神色,“我会护着你。我们一起逃,带上你的爹爹、小妹,咱们一起逃出京城,去他个劳什子的国公府、京城,咱们不伺候了!” 一起……? 她彻底愣住。 立荣知道自己这些话吓到了锦鸢,但眼下时间紧迫,已经顾不上安抚她的情绪,“我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央二公子替我办了四个出城印,买了架马车,又买通了个婆子,”他敛起严肃认真的神色,似乎又变成了平日里笑嘻嘻的那个立荣,“为了救你我都把身家银子压上去了,你总不能不让我救你了罢?” 第89章 立荣,我不值得… 锦鸢的一颗心被烫得在胸口发热。 她张唇,眼泪积蓄在眼眶中。 “立荣…”她的声音哽咽、嘶哑,“我不值得你这般…” 他故意板起脸来,“值不值得,我说了才算。况且上次的事情你还未告诉我结果,我总得护着你,让你活着才能听到回答,是不?” 锦鸢望着他,心酸胀的落泪。 立荣看她哭,顿时有些慌了,连忙撤了脸上的严肃,低声哄着道:“我不是要强逼着你答应我的意思,你莫要哭了,我们三个一起长大,今日就不是你,是妙辛,我也会想办法救她的。” 锦鸢看着他眼中的着急,想要开口告诉他,自己不值得他这般豁出去。 她身陷囫囵。 国公府里有钱氏、沈如绫,府外有赵非荀… 她早已不是完璧之身,每月还去那个小院子当赵非荀抒解的丫鬟… 她这样的人,如何配得上立荣的真心。 “立荣…是我…不配你…” 女子的声音嘶哑,艰难启齿。 立荣心中滋味难辨,但看着锦鸢脸上的印记,一时没忍住扑哧笑了一声。 笑的锦鸢愣了下,眼泪凝在眼眶里。 立荣低头,从袖子里翻找,找出块皱巴巴的帕子从小窗子塞进去,“你可别再哭了,脸上都是尘,一哭一道儿痕,快擦擦。” 锦鸢面色窘红,就要用袖子抹。 一抹,脸更是成了花猫。 立荣拦都来不及。 “哎呀拿这个擦!”立荣实在看不下去,抓着帕子从小窗子里伸进去,在她脸上胡乱抹了两下,动作与温柔无关,还险些戳进锦鸢的眼窝里,她歪头躲着,立荣又怕擦不干净,两人你闪我追的,几回下来,方才的沉重消散。 锦鸢夺过他手里的帕子,“我自己来!” 语气携了几分恼怒。 精神瞧着比刚才好了不少。 立荣咧嘴笑了,大大方方让她拿走,“锦鸢姑娘请用,别嫌弃就是。” 锦鸢听他佯装不正经的唤自己姑娘,又气又恼,可在看见他满脸轻快的笑容时,心头一松,嘴角也扬了下,露出些许笑意。 立荣也松了口气,“咱们都是伺候人的,什么配不配的。即便没有你这桩事情,我也打算偷偷劝你们早些离了国公府。” “是因胡——” “嘘!” 立荣脸色微变,视线朝后方看了眼,再回过头来时,语气匆匆:“有人来了!眼下最重要的今晚如何逃出去,其他的我们之后再说。” 锦鸢的心也跟着悬起,连连点头。 “你快走——” 担心他被人发现,催他快走。 立荣转身要离开,却又想起什么,又转回身来,“你还有什么东西要拿的,或是有什么话要传给妙辛的?我一一替你办!” 他语气急切,字句却是分外坚定。 锦鸢的心颤了颤。 此时此刻,他竟还顾及得到这些… 她不经意望入他的眸中,清晰的看见自己的面容,在心底生出一丝奢望,酸胀、滚烫的心脏像是被一双手牢牢护住,纵容着她动摇。 为了活下去… 她都愿意向赵非荀求救,为何… 为何不向立荣求助? 为何不信他,不跟宿命再搏一回? 她紧贴着小窗。 眼瞳被眼泪冲刷的一片清亮。 “你快去寻妙辛!拦住她不让她把玉佩送出去!快去——” 她心跳倏然加快,并非害怕,而是坚定求生信念后的激动,“快去!” 立荣虽然不解送玉佩是个什么缘故,但仍是点头应下了,眼下已到了不得不的时候,他才依依不舍的从小窗边离开,却还要回头,不敢大声说话,只用口信反复令她安心。 不要怕。 有我在! 锦鸢不知该怎么回他,只能频频点头,挥手让他快些走。 直到看不见背影,锦鸢才收回视线。 她从木柴堆上下去,端起碗筷,一口口认真的吃下去,不再急切、不再急躁,一颗心却越跳越快。 吃完后,用帕子沾碗里的清水,仔细擦拭自己的面颊、手,直到碗里的清水脏的无法再用后,她才停下,散了发髻,以手指为梳子,梳理着乱糟糟的黑发。 最后挽一个轻便的发髻。 簪上绒花簪。 等她全部收拾妥当后,屋外的天色已黑下。 来了两个婆子、三个粗壮的汉子将她从柴房里带出去,一前一后,将她守在中间走着。 出了国公府后她们又怕锦鸢中途逃走,用麻绳将她的双手绑住,又用布团把嘴堵上。 锦鸢暗中观察。 一时难以辨别出来立荣买通的是哪一个婆子。 但另外三个汉子看似是盯着锦鸢,实则也监督两个婆子,单凭她一人,哪怕是还有一个婆子暗地里帮忙,这会儿也无法顺利脱身。 看来只能在落水后。 出了国公府的小门,又在巷子里七拐八绕,最后来到湖边,她们提着灯笼,商量着哪边的陡坡滑下去才会让人怀疑是失足落水。 待她们商量好地点,粗鲁的拉扯着锦鸢走去。 锦鸢被拽的跌跌撞撞,一回头,就看见身后黑压压不知有多深的湖面。 黑夜、湖水。 汇聚在一处,哪怕锦鸢知道有立荣在,也止不住心底的恐惧。 面色紧绷的沉着,身体因紧张而僵硬。 一个方脸婆子上下看了她一眼,奇道:“这蹄子都快死了,怎么也不哭、也不闹的?”说着,还上前用手指戳了下锦鸢的脑袋,“是不是给吓傻了?” 另一圆脸婆子谨慎的环视四周,打发汉子去路口看着点人,别教人看见她们行事,这般安排后,她才走到方脸婆子身后,在她后背打了一下,骂道:“你个老东西,非要这女子哭闹咒骂,说死了做水鬼也不放过咱们才心里舒畅是罢?” 方脸婆子这才不出声。 “姑娘啊,”圆脸婆子拽着麻绳,将她推到陡坡旁,迎着月色,眯起眼,把嘴巴里的布团抽走,嗓音携着尖酸:“死了见了阎王别告错状,害死你的是里头的主子们,别找咱们老姐儿俩来索命。” 锦鸢的腮帮子酸痛。 她掀起眼睑。 “今日你们替钱氏行凶杀人,他日——” 口吐出阴恻恻的字眼,“说不定就要轮到你们!” 方脸婆子被她说浑身冒寒气,在后头跳脚嚷着:“你倒是快推下去啊!” 圆脸婆子抬手,用力将她推落下水。 在背着方脸婆子的地方,手上一道冷光一闪而过,将她手上捆住的麻绳割开一个口子。 第90章 属下去追回锦姑娘! “啊——” 女子落水,发生惊恐的尖叫声。 夹杂着恨意:“你们通通不得好死!!!” “噗通!” 一个活人落水,溅起水花,湖面涌起层层涟漪。 但又很快归于平静,甚至连挣扎的动静都没有,就这么沉了下去。 锦鸢不会水。 她双手用力的挣脱腕上的麻绳,胳膊胡乱在水中晃动,仍阻止不了整个人往下坠,灭顶覆下的湖面夺走她所有的视觉。 死亡、窒息的恐惧源源不断袭来。 她紧闭的呼吸就快憋不住。 意识逐渐涣散。 身子越来越沉,也越来越冷… 紧闭的唇张开,立刻有冰冷的湖水灌入,呛得她愈发痛苦—— 黑暗冰冷的湖水中,忽然有一只手牢牢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用力的往上拽去。 但呼吸中的气息已经不足。 她的意识越来越沉。 胸口被湖水压的窒息。 紧紧拽着的手腕也开始无力… 立荣… 救我… 她张口欲言。 但只有湖水灌入口中。 救… 拽着她向上的力道忽然轻了,有人将她抱住,一手捧住她的面颊,吻住她的双唇,动作慌乱的毫无章法,急切地渡来气息。 等到立荣拖着她爬上岸,顾不得自己急喘的气息,先将锦鸢放平,双手叠着摁在她的腹部,用力挤压几下后,才见她吐出好几口水。 被打湿的睫毛压着,细细的颤了颤。 立荣不安地守着,几乎不敢大声喘气。 哪怕他已累到胸口发疼,也强撑着守着她。 “咳咳…” “锦鸢!” 他惊喜的唤出一声,伸手将她扶起来,“能看清我是谁吗?还有什么地方难受的吗?” 锦鸢勉强借着月色,看清眼前的人。 心脏剧烈的跳动着。 “立荣…” 被湖水呛了后,她的声音沙哑,一张脸被湖水冻得发青,“我们…得救了…?” 立荣看她神智逐渐清晰,高兴的直点头,“是!是我们得救了!” 锦鸢的视线逐渐清晰。 不再有重影、幻光。 她挪动视线,缓缓打量了四周,只有他们二人,再无国公府里其他人。她轻轻勾了下嘴角,似乎是想要笑,但身体却提不起力。 再看向立荣,两人一模一样的狼狈,浑身湿透。 “谢谢…你…” 立荣被她盯着,面色忽然涨红,想起了什么,他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起来,从一处草丛里翻找来两套干净的衣裳,拿了一套妇人的递给她,语气结结巴巴:“你、你先换上,别着凉…了患上风寒…我守着,不会看的!” 他说完后,往外走了两步,当真背过身去。 哪怕是背影,也能让人看出他的局促。 锦鸢捡起衣裳,脑中思绪有些迟缓,须臾后,她垂下的眼睑猛地一颤,想起在水下时的那一幕…面色也悄然染上血色。 但眼下不是顾及这些的时候。 锦鸢晃了下脑袋,开始更换衣裳。 她换衣裳的动作很快,但于立荣而言皆是煎熬,在听到锦鸢说好了后,他也如法炮制,请锦鸢替他看着,又让她转过身去。 锦鸢听出他话里的不自在。 自己也愈发面红耳红。 待两人都收拾妥当,立荣的视线在锦鸢面上扫过,不敢触及她的眼神。 “我们——” “你——” 两人一齐开口。 同样紧张局促的声音撞在一起。 二人下意识的抬眸看向对方,看着各自不合身的衣裳,狼狈的还在滴水的发髻,甚至头上还挂着湖底的水草。 不知是谁先笑了声。 紧张缓解。 立荣的面颊仍有些微红,抬手指了下锦鸢的发髻,“你头发还在滴水,要不散开了吧?” “好。” 锦鸢抿了下唇,轻声应了。 侧过些身子,抬手拆了发髻。 湿濡的长发松散下来,披散在肩上。 她容貌算不上妍丽,清冷的月色照在她的面颊上,衬得肤色细腻似玉脂,白的生一圈柔和的光,眼睫下压,挡住眸色,随着她的动作,湿漉的长发稍稍遮住半面,她挽起长发,胳膊抬起,宽大的衣袖下滑,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两手握紧一把长发,用力拧干。 明明是随意至极的动作,立荣却看的有些呆了。 待她挽起不再滴水的发髻,轻声道:“走罢。” 立荣回神,耳垂染得通红,猛一下转过身去,“快、快走!” 脚下健步如飞,把锦鸢甩在身后。 锦鸢提着裙子,只当他急着赶路,一路跟在身后,最后实在跟不上了,才喘着气央他慢些。 “立荣,你等…等我…” 女子细喘着气的声音,似乎也染上了湖边的湿气。 传入耳中,教人舌根有些发痒。 赵非荀从树影中跨步一步,现身于月辉下。 清冷的月色散在他的身上,似乎更寒更冷了几分。他一身暗色,下颚线绷紧,微微侧头,冷漠又沉稳,嘴角轻扬克制又隐忍。 “大公子。”轻风谨慎的出声,“是否要属下追上去将锦姑娘拦下?” “不必。” 赵非荀眯起冷眸。 似一头蛰伏的猛兽。 于黑暗中已锁定了猎物,势必要饮血啖肉,才会收回獠牙。 听得轻风抖了下。 此时的大公子…太可怕了… 这位锦姑娘看着胆怯怯的,大声说话都怕吓哭的一个姑娘家,没想到胆子实在大。 跟了大公子,居然还想跟着其他男人跑。 就不怕被大公子剥层皮? 轻风支吾了一声,“他们逃出京城后,也不必追回…?” “后?”赵非荀掀唇,冷嗤一声,拂袖离开:“那也要看他们有没有走出扶诸山的能耐。” 轻风沉默跟上,不敢再多言。 * 另一边,立荣领着锦鸢急着赶路,一路上锦鸢也不曾多问。 直至进入一间客栈。 锦鸢只当爹爹与小妹都已经在候着。 推门入内后,却见只有一张床,且空无一人。 锦鸢有些疑惑的望向立荣。 “只有我们二人么?” 立荣走的气喘吁吁,这会儿才坐下来给自己倒了盏茶水喝,察觉到锦鸢的视线后,他心虚的坐不住,站起身连连摆手,“锦鸢你别误会,我没那个意思!是、是怕外人看见误会,所以才定了一间房,我可以打地铺,或是就这么趴着睡!放心,我绝不会冒犯你!” 他着急的解释,耳垂染红。 锦鸢也有些不自在,垂首低声道:“我信你…” 立荣嗯了声,想笑,但面庞又是一阵滚烫。 他转身在屋子里翻出藏起来的东西,一共四张印,递到锦鸢面前给她看,“这是经京兆衙门加印的出城印,上面的籍贯是伪的,目的地我暂写的是青州府,青州虽然乱些,但只要使些银子就能重新编纂个户籍,户籍过了青州州府的正路后,咱们再要去其他地方也能方便些。明儿一早,我们套了马车去接你爹爹和小妹,在出城去。” 锦鸢看了眼,嘴角微微抿了下,轻声道:“我不识得字。” “呀!瞧我这脑子!”立荣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别生气啊,我没那个意思!” 至此,锦鸢才掀起眼睑看了眼前的立荣一眼。 她眉目柔和的弯着,“我这么好的性子,怎么到你口中就变成了动不动就要恼的人了。” 立荣呼吸一窒。 “我、我——”似是察觉到什么微妙的变化,心口突突的跳着,他忍不住用手压了下胸口,生怕心脏要跳出来,“我的错!我掌嘴!” 说罢抬手就要扇嘴巴。 锦鸢嗳了声,拽住他袖子。 立荣垂首,看她捏着自己袖子的手指,细白柔嫩,指甲圆润,指甲盖下泛着淡淡的粉色。他喉结错动,抬起头,直勾勾望着锦鸢,笑的有几分痞气:“嘿嘿,就知道锦鸢姑娘心善。” 锦鸢手指僵了下,立刻松开收回去。 瞪了他一眼,“再拿我取乐你就去外头睡!” 立荣急了连忙作揖告饶,这下再也不敢嘴上放肆了,生怕嘴贫真惹恼了她。 第91章 逃出京城! 夜色已深,明日一早就要赶路。 立荣抱了床备用的被褥,跪在挨着门的地上打地铺。 锦鸢坐在铜镜前,散了湿漉漉的发,用篦子梳通后,再用干布仔细擦干。 屋子里两人各自忙碌,但气氛无端让人紧张。 锦鸢似有所察,回头看了眼。 立荣急忙低下头,佯装忙着手上铺床的动作。 她转回视线,嘴角抿着,敛起心底的念头。 她这般身份,要不起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夫妻情深,只想同一个老实踏实的男人安安生生的过一辈子。 她知立荣很好。 他不嫌弃自己曾为试婚丫鬟…仍愿意豁出身家性命救自己,也不嫌爹爹、小妹为累赘,要带着他们一起离开京城。 许是再也找不到比立荣待她更真心的男子。 只是… 她心下仍不安着。 面对立荣的真情,她不知该如何应对。 或许…… 是因还在京城之中,等到离开京城,找了地方落脚后,她再将一切告诉立荣,若他不嫌弃自己,那时—— 就将自己托付给他… 定下念头后,她不再举棋不定。 放下手中擦的微湿的布,起身打算去床上歇息。 余光中看见立荣还未入睡,她随口问了一句:“我们明日离开就要离开京城的事情告诉妙辛了么?” 立荣一钻进被子里,奔波一日的疲倦涌来。 他长长打了个哈欠,声音拖沓着睡意,回道:“还没来得及,那边院子里正忙准备去五通观,没见到妙辛。” 锦鸢迈出的脚顿住。 她眉心狠狠一跳,猝然转过身,“你没见到妙辛?!” 尾音拔高,身子都在发颤。 立荣没想到她会如此紧张,只当她与妙辛姊妹情深,连忙起身安抚道:“我今日虽没见到妙辛,但已经托了人传话,最初明日妙辛就能知道咱们离京的消息。” 锦鸢脸上的血色褪去,紧紧拧着眉:“那玉佩的事情,你也没有去问她是么?” “你别着急,是很要紧的事吗?”立荣一骨碌就从被褥里起身,拽起外衣套上,拉开门就要往外走:“我这就回一趟国公府,想办法去问妙辛,你等着不要出门,我很快回来。” “不!” 锦鸢甚至连头发也顾不及挽起,拽住了立荣的胳膊,她努力克制着涌起的不安,“我们今晚就出城!” 立荣不解。 怎么一会儿急着要去向妙辛打听消息,一会儿又急着要出城去。 立荣犹豫着问:“现在天这么晚了,赶夜路着实不太安全。” 一车四人,两个姑娘,一个孱弱的老父。 一旦碰上些什么,他一人怎能护住三人。 还是白天稳妥些。 立荣还想再说,却被锦鸢打断,“今晚就走!立刻就走!不然…不然…”她呢喃一声,眼中转瞬就被恐惧覆盖,整个人陷入惊惶不安。 短短这一会儿,她额上甚至已经冒出冷汗。 立荣吓了一跳,连忙点头道:“好,好,我们这就走,今晚就走,你先收拾一下,我去下面套马车。” 锦鸢摇头,双唇惨白,“我跟着你一起去。” 立荣张了张口,有无数的话想要问。 但仍是被担忧占了上风。 “你别急,我们现在就走。” 锦鸢怎会不急,怎会不怕。 哪怕现在就走,可能都晚了… 她看着立荣着急忙慌的套着马车,半夜因她一句话急得生出一背的汗,却不问她半句,依着她的任性去办。 锦鸢扶着车壁,一路颠簸,她的心也似在海浪上颠簸起伏。 若能逃出去… 她定不再犹豫半分。 马车赶到门前,锦鸢跳下马车敲开了门,小妹见她披头散发的半夜赶回家来,吓得支愣在原地,“姐姐、你、他、立荣哥哥?” 锦鸢推着她进屋,急声道:“我去叫爹爹起来,你赶紧收拾——只带上要紧的银子、几身衣裳就好,我们要立刻出城去!” 小妹连连点头,“我这就去!” 跑了两步,忽然回头,脆生生问道:“姐姐,你这是要跟立荣哥哥私奔吗?” 锦鸢被这句话呛住:“咳咳咳——” 立荣瞥了眼锦鸢绯红的面颊,鬼使神差说了句:“你就当是吧,快去收拾东西,不然国公府里的人就要追上来了!” 他说的半真半假,果真把小妹唬住,拔腿跑去收拾东西,一刻也不敢耽搁。 不消半盏茶功夫,三人收拾妥当上马车朝城门赶去。 等他们赶到城门口,天已破晓。 夏日的天亮得早。 一缕缕晨光穿透云层,驱逐笼罩一夜的黑暗。 而城门口已经有数辆马车在排队出城,多是商队急着趁天还不热的时候赶路。 爹爹夜里吃了药,上了马车后又昏昏沉沉睡去。 小妹久未见长姐,这会儿黏着她不肯撒手。 一路上叽叽喳喳的问着夜奔出城的缘由,锦鸢不愿将这些事情说出来让她担心,心不在焉的敷衍着她。 出城的队伍逐渐缩短,眼看着就要轮到他们。 锦鸢悄悄挑起帘子,看见一队城羽营的骑兵自城门口巡逻而过。 她心一慌,迅速放下帘子。 “姐姐?” 小妹担忧的凑过去看长姐。 短短一眨眼的功夫,长姐的脸色忽然变差,“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我去叫立荣哥——” “噤声!” 锦鸢扣住她正欲挑开门帘的手,低呵一声。 马车缓缓前行,从外面传来一道陌生的嗓音:“马车停下,出示离城手续的印章!” 这一刻,锦鸢的心悬到嗓子眼。 马车外,立荣笑呵呵双手递上出城印,口中从善如流道:“官爷辛苦了,我们一家四口是离京前去青州投奔亲戚的,您看,上头有任出的官印。我们绝对是本分良民,绝不敢给官爷们添麻烦!” 他跟着沈如坤没少办差,见这些寻常官差能说会道。 城羽营的将士接过扫了眼,嗯了声道:“是有任出印。” 立荣搓着手,陪着笑:“您看,我们是不是能出城了?” 那人勒紧缰绳,将马头调转,马蹄踱步至马车前,手中的鞭子一扬,指着马车帘子:“帘子掀开来看看,我们要一一核实人数!” 立荣又带了几分为难:“里面有两个女眷,怕是——” “废什么话,不让看?”将士怒喝一声,叫来两个手下:“掀开!” 帘子掀开,晨光洒进马车。 将士弯腰看去,视线从一名女子面上扫过,直回上身,挥手放行:“没问题,放他们出城!” 城门洞开,守门的士兵退到两侧,放马车通过。 将士目送着马车出城后,招来一名心腹,弯腰低语两句:“回府禀告轻风大人,那名女子已经出城。” 第92章 当真逃了出来 马车穿过城门,无人再拦。 车轱辘碾过城外结实的泥地,发出沉闷的响动,压过地上的碎石子,车厢颠簸,行了一段路后,小妹被颠得脸色发青,几欲要吐。 实在忍不住了,才可怜兮兮的看向长姐,“姐姐,我想吐…这会儿能掀帘子吗?” 锦鸢恍然回神。 视线僵硬的滑动,看向小妹。 慢了须臾后,她才听明白说了什么。 “好,”她点头,心跳缓缓加速,还不忘叮嘱一声,“小心些,别掉下去。” 小妹顾不上点头,捂着嘴巴掀开帘子,探出头去,哇的一声吐了。 这一动静把赶路的立荣吓一跳。 “这小蝶妹妹怎么了?是不是太颠了?不然咱们停下来歇息儿再走?” 小妹吐了一通儿,用袖子随意摸了下嘴巴,冲立荣道:“立荣哥哥,我吐完就好多了,不用担心我!” 听着声音仍中气十足。 惹得立荣笑了声,“好精神的丫头!”又道:“马车的一个包袱里有包蜜饯,你吃着压压胃里的恶心。” 隔着帘子,立荣的声音亦是分外明朗。 小妹一顿翻找,果真被她翻出一包蜜饯来,拿一块递到长姐嘴边,献宝道:“姐姐,快尝尝!” 锦鸢哪里有这心思,摇头正欲张口拒绝,小妹瞅准间隙,将蜜饯就塞了进去,津液沾上果脯,漾开满口的酸甜。 “好吃么?” 小妹歪着头,凑到锦鸢面前。 一双晶亮的眸子,澄澈如清泉。 如此鲜活、灿烂。 似一缕阳光,尽数驱逐她心底的阴霾。 锦鸢也被她明朗的笑容感染,马车疾驰,风吹起帘子,送入夏日晨初的清风,卷起泥土的气息,胸口的心跳逐渐平缓,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自由。 他们—— 真的逃离了京城。 她当真改变了未来的梦境。 锦鸢眼眶微热,嘴角扬起,望着小妹的笑脸,轻轻颔首:“好吃。” 小妹咧嘴笑了,也往自己嘴巴里扔了一个。 好吃的眯起了眼睛。 随后,笑嘻嘻的朝外道:“立荣哥哥,我姐姐说好吃!” 锦鸢咬着果脯的动作顿了下,面颊浮过浅浅红晕,抬手轻拍了下她的脑袋,“晕车了还不安生的躺着休息,等会儿难受的又要吐,我可不管你。” 小妹是个爱撒娇的性子,抱着她的胳膊甜甜的叫着姐姐长、姐姐短,缠的锦鸢牙齿都酸了,甩都甩不开。 连着外面的立荣都被逗笑。 马车离开京城,朝扶诸山去。 太阳升起,夏日炎炎,尚未至晌午,暑气已从地面涌起,蒸的人胸闷难受。 好在马车跑动时,能带起些风。 锦父清醒片刻,马车颠簸的人实在不适,又无力沉沉睡去。 幼妹也撑不住谨慎,蜷缩着身子打起瞌睡。 锦鸢一夜未眠,全然不觉得疲乏,反而精神异常抖擞。 她索性挑了帘子,坐在马车外的车板上。 立荣一手攥着缰绳,一手拿着鞭子驾着马车。 听她动静,往旁边挪了下,空出些位置来,偏了头,脸上携着清朗的笑:“伯父和小蝶妹妹都睡了?” 锦鸢点了头。 立荣唔了声,视线不再认真看着前路,反复分心,频频看向锦鸢,语气温柔了几分:“你怎么不睡会儿,这会儿坐在太阳底下,看你的脸都发白。” 锦鸢下意识抬起手摸了下面颊,低声说句:“等会儿就去。” 立荣嗯了声。 两个一时无言。 片刻又二人一齐开口。 “你——” “我——” 声音撞到了一块儿。 立荣搔了发髻,先一步开口问道:“你想说什么,我听着。” 锦鸢微微吐气,温柔的视线落向身旁的立荣,语气虽柔,但字句真挚:“这一夜多谢你,也辛苦你了。” 立荣被她这么看着,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 不敢再盯着她看。 装作认真的看着前路,口中道:“我甘之如饴,所以不辛苦。” 说完后,他反倒先红了耳朵。 锦鸢听了,视线急忙挪开,也不再看他,柔软的唇微微抿起,面颊被太阳晒的愈发发烫发红。 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看着锦鸢垂首红脸的反应,立荣也跟着脸红,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继续红脸也显得太没有骨气,最后狠狠揉了把面颊,嘟囔了句:“再让你下次说这种话!” 气恼又懊悔的。 这模样仍是她熟悉的立荣。 锦鸢忍不住嘴角漏了分笑,抬手,用手背稍稍掩了下。 立荣余光瞧见,也跟着笑起来。 两人间反倒坦荡了些。 锦鸢再次看向立荣,嗓音咬字柔软,问他:“立荣,你不问我什么?” 立荣笑嘻嘻的挑了下眉:“问什么?”想促狭的问她一声是不是想好了答案要告诉他,但看见锦鸢认真望着自己的眼神,到嘴边的不正经就被压下,“哦,昨晚突然决定出京城的事?” 锦鸢颔首。 手指绞着,有些紧张。 立荣的表情安静了瞬,随后咧开嘴角,露出锦鸢熟悉的笑脸,“我们三人也算在国公府里头一起长大,你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吗,想说的话肯定自己就说了,不想说问也没用,我识趣点,不招你烦我。” 他偏头,笑着瞅她。 脸色有些像是求她夸奖。 锦鸢愣了下,有些意外的看他。 立荣被她盯着不自在,手指挠了下面颊,故意挤出几分腼腆的笑容来:“你别这么看人,怪让我不好意思的。” 他总能逗她笑。 这一刻,锦鸢松懈了强撑的精神。 身子也不再紧绷着,靠在身后的马车上,身姿松弛,面上的笑容也自在了许多。 立荣瞧见了,见她笑容慵懒,斜斜的瞧他,嘶了声,不服气道:“锦鸢姑娘,你这笑可不对劲啊!” 锦鸢从善如流:“那我不笑了。” 立荣看她当真敛起笑,脱口道:“别呀!哎!是我说错话了,你还是笑起来好看!” 此人心思活泛,一高兴就容易忘形。 锦鸢红了脸。 立荣没听见她斥自己,愈发胆大,红着脸快快说道“你头上的簪子也好看!” 锦鸢不解。 抬手抚了下发间的簪子。 不过是寻常见的绒花簪子,并无特别之处,她簪这模样的簪子已有多年,怎么这会儿没头没脑的夸起来了。 第93章 送你一辈子的绒花戴 立荣视线紧紧盯着前路,清了清嗓子。 一本正经的红着脸说道:“绒花通荣华,我虽不能给你荣华富贵,但能送你一辈子的绒花。” 轰—— 锦鸢彻底羞红了脸。 她性子内敛,哪里听过这般教人耳热心跳的话语。 其下的真心,让她心跳倏然快了起来。 “你、你——”她红着脸,杏眸里皆是羞恼,最后只憋出一句:“不许说了!” 是不许说了,而非以后再不许说了。 立荣心头止不住的喜色,目光灼灼地望她,拱手道:“谨遵姑娘之命。” 锦鸢嗔着瞪他一眼,转身掀起帘子就要躲进去:“我进去休息了!” 立荣见好就收,不敢再闹她。 “也好,扶诸山四周都不太安全,山贼颇多,咱们得趁着天色暗下来之前出去,避开在山中过夜。” 扶诸山山高且地阔。 若要在天黑前离绕过扶诸山,怕是这一日都得不停赶路。 他们几人尚且能在马车里歇息,但立荣却不得休息,再加上昨夜一夜没睡,怎能熬得住? 锦鸢顿时心软,又坐了回去。 “立荣,你教我怎么驾驶马车,这一路上我们也好交替着休息。” 眼前的女子脸色苍白,眼下泛着青色。 看似怯弱,柔软。 但立荣却知道,她比任何一个姑娘的韧劲都强。 立荣一口应下,又道:“但肯定不是现在,瞧你的脸熬的都白了,赶紧进去好好睡一觉,等绕过扶诸山上了官路,我就教你。” 锦鸢连连点头,“好。” 立荣挑眉:“那你还不进去?” 口吻颇有几分霸道。 锦鸢忍着笑,也学他拱手:“是,谨遵立荣公子之命。” 被立荣赶了进去。 马车里的二人睡得鼾声此起彼伏,睡相又极其霸道,锦鸢寻了个角落窝着,头搁在膝盖上。 在关柴房中时,她也是这个姿势蜷着。 可这会儿听着爹爹的鼾声,她心中分外熨帖,马车颠簸前行,隔着帘子,传来立荣不成调子的哼声,不知唱的是什么曲子。 她眼皮愈发沉了。 睡了小半日的好觉。 马车进入扶诸山山脚下,植被树木逐渐茂盛,挡住大半的炎阳,驱散蒸腾暑气。 迎面吹来的风也多了几分凉爽。 虫鸣鸟叫声此起彼伏。 立荣驾着马车,叼着一个馕饼,就这么对付了一顿,身后的马车里载着熟睡的三人,他心却异常满足——他早早没了爹娘,今后,他也能有个家。 有个喜欢了多年的姑娘,成他的娘子。 还要送她一辈子的绒花戴。 想着想着,就乐了起来,嚼着馕饼,抽着马屁股,风风火火的赶路。 到半下午后,山中气温降下。 锦鸢几人也醒了过来,在一条山路的岔路口下了马车歇息。 立荣将马拴在路边的树干上,任它撒欢的吃草。 锦鸢在马车里翻找,寻了个瓦罐的盖子,倒了些清水给马喝。 锦父也从马车上下来,舒展活着僵硬的身子。 小妹抱着馕饼跳下马车,一人一个分发。 锦父接过,慈爱地摸了下她的头,“你自己也吃。” 几人围着马车,或坐或站,嚼着馕饼,吹着山间的清风。 立荣一夜没睡,又赶了大半日的路。 再是铁打的身子,这会儿也撑不住了。 坐在车板上,靠着马车打起盹。 见立荣睡着了,锦父才把锦鸢唤到面前来,语气担忧着问她:“在京里住的好好的,怎么着急忙慌的半夜就带我们出城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又不舍的叹一口气,语气眷恋着道:“我们在那间院子里的住了十多年了,那还是你娘买下的院子…” 小妹也放下手里的馕饼,望着锦鸢。 晶亮的眼中有担忧,也有好奇。 锦鸢抬起手,抚了下小妹的脑袋,垂下眼睑,轻声道:“等我们去青州落脚后,再将原委告诉您。” 锦父知她主意大。 心中虽不舍院子,但眼下一家人都靠着小鸢,他也不再多说,“爹爹知道了,若有什么难处,一定要同爹爹说说,千万不要自己一人扛着,知道么?” 锦鸢这才看向锦父,微弯着眼梢,颔首,柔声应道:“女儿知道了。” 看立荣睡得实在沉,他们也不忍叫醒。 锦鸢颠了下陶罐已经空了,便抱着罐子要去打水,从岔路口的那一条山路向下走去,有一道从山上涌下来的山泉水。 小妹闹着要和她一起去,被锦鸢挡了回去。 她抱着陶罐,走到岔路口。 忽然停下步子,转身向后看了眼。 山间宁静中,马车旁,立荣正靠着闭眼歇息,小妹站在一旁,摘了片叶子,偷偷的在立荣鼻子上扫了下,被爹爹看见,低声呵斥了声,小妹被捉现行,吐了下舌头。 这一幕,揉在锦鸢眼中,分外温暖。 想着今后也将是这般,她心中生出期待,转过身去,脚步急急的向山泉水走去。 装满足足一陶罐,沉得坠手。 路上还看见有野果,她摘了几个兜在胸前。 正往回走时,听见不远处传来马蹄声,紧接着响声一片混乱,夹杂着几道尖叫声。 赫然是从马车的方向传来! 难道是…… 赵非荀? 念头一闪,她心猛跳一拍,面色煞白,脚下步子从慌乱至一路飞奔赶回去! * 马车前,立荣已让锦父和锦蝶躲进马车里,他挡在马车前,一手悄悄摸上藏在车板上的棍子,看着眼前四五个骑马从山上奔下的山贼,山贼满脸横肉、面目狰狞,他咽了下口水,陪着笑脸道:“几位侠士…不知有什么难处?我们是去青州投奔亲戚的,身上仅有这些银子…”他从腰间掏出荷包,单手递上,“若不嫌弃,还请诸位侠士笑纳。” 几个山贼互看一眼,扯着嘴角笑道:“这倒是个会来事儿的。” 山贼哄笑开来。 立荣安了些心,看来这些山贼能用银子打发走。 谁知,一个山贼头子冷不防敛起笑容,嗤了声,“只可惜,老子们今儿下山不要钱,只要女人!能给老子们玩的女人!” 说着扬臂一挥,指着马车里,双目露出精光:“把里头那个小娘儿们给老子抢了!” 山贼们应和一声,通通翻身下马冲了过去! 第94章 放开她!不许碰她!! 他们目标明确,直接冲着马车里的锦蝶。 拦在马车前的立荣岂容这些山贼靠近! 他一改态度,抽出藏起的棍子,红着眼用力挥舞驱赶着山贼,“你们休想动我妹子一根手指头!” 躲在马车里的锦蝶吓得瑟瑟发抖,被锦父护在怀中。 “小蝶不怕!爹爹在!” 可语气亦是恐惧着外面面目狰狞的山贼。 立荣不通武术,只使着蛮劲一棍子打过去,扑过来的山贼一个没注意,被当头喝棒一下!直接敲中了山贼头子,彻底将人惹怒。 “谁把这小王八羔子拿下,老子就让他第二个上马车里的小娘们!” 山贼们眼冒精光,一把抽出腰间弯刀。 一个个像饥渴的豺狼虎豹! “谁都不要和老子抢!” “里头的小雏鸟老子上定了!” “那是我的!” 个个亮起弯刀,朝着立荣砍去! 立荣以棍棒挡住一击,弯刀从侧重重砍下来,震得他两条胳膊发麻,还未缓过劲来,另一边又有一个山贼握着弯刀朝他后背砍去! “立荣哥哥小心——” 马车里的锦蝶大叫出声。 立荣回头看去,只见泛着冷光的弯刀压下。 他脑袋顿时一片空白。 胳膊仍死死挡着另一边砍下的弯刀,身侧就是马车,他已避无可避—— 短暂陷入绝望中时,余光看见一抹从山上急冲下来! “有人来了躲开点!” 有山贼叫了出声来。 “去死吧!!” 但背对着山的山贼恍若未闻,满脑子只有凌驾在女人身体上的销魂享受,龇着一口黄牙,挤出满脸横肉,胳膊发力,弯刀眼看就要落下! 锦鸢冲至山贼身后,抡起手里灌了水的陶罐,朝着山贼的脑袋用力砸下去! “哐当——” 陶罐裂开四碎。 罐子里的山泉水从山贼头顶上淌下。 额头、后脑勺顿时血涌如注! 这山贼察觉到了剧痛,视线僵硬着要往后挪动,掀着嘴唇,骂道:“我艹他大爷的谁——”忽然双眼发直,身子直挺挺的栽了下去! 从后脑勺涌出来的血在地上蔓延。 浓烈的血腥气散开。 锦鸢心口狂跳,喘息不止,喉咙后干裂的发痛。 “锦鸢!” 立荣先一步反应过来,咬着牙发狠劲用力推开山贼的弯刀,朝锦鸢跑去:“上马车!” 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往马车上推去! 剩下的几个山贼似是没想到锦鸢的出现,也没料到这娘们敢下这么狠的手,看着地上的兄弟只剩下出的气,山贼头子变了脸,怒道:“把这个女人给老子拿下!” “给老四报仇!” “上!” 锦鸢都快爬上马车,立荣护在她身后,挡着攻来的山贼! 但一根棒子岂是一把把弯刀的对手。 就在立荣侧身闪过一击,一个山贼趁虚而入,一把揪住了锦鸢的后脚,用力一拽,将锦鸢从马车上生生拽了下来! 她重重摔在地上,五脏六腑震的剧痛。 还未从痛中缓过来,两个山贼淫笑一声,伸手要撕开锦鸢的衣裳。 立荣猩红了眼,发了疯似的冲上去:“放开她!!不许碰她!!!” 山贼分神应对,一人拦住立荣,一人抡起弯刀毫不留情对着他的胳膊砍下去! “啊!!!” 整条右臂被砍断。 碗大的伤口鲜血直涌出来。 立荣痛得倒地,痛苦万分蜷缩起身子,煎熬痛苦的叫喊。 “立荣——” 这一幕印入锦鸢的眼中。 她胸口瞬间腾起翻涌的愤怒,四下看了眼,搬起一块石头快走两步,朝着背对着她的山贼冲过去,如法炮制,用力砸下去! “臭娘——” 山贼挨了一下,顿时眼冒金星,手里握着的弯刀掉落,人往旁边倒去。 锦鸢立马弯腰捡起弯刀,双手死死握住沉重的刀柄,胳膊在剧烈的颤栗着,双眸遍布恐惧、愤怒,像是被逼至悬崖边的亡命之徒。 山贼头子阴狠着表情,盯着眼前的女人。 抬起手,大拇指指腹用力擦过嘴唇,“这臭娘儿们都放到了老子两个弟兄,够狠够辣!有点意思,看老子等会儿怎么玩死你!” 言辞下流粗鄙。 踱着步,步步逼近。 锦鸢心知自己不是他的对手,被逼的步步后退。 她叫着:“不许过来——” 女子紧绷的嗓音,尾音高吊着。 山贼头子似是品出些其他的意思来,舌尖舔了下嘴唇,甩了下胳膊,认真起来。 锦鸢颤栗着嗓音,余光试图往后确认立荣的情况,“立荣…你怎么样了?”她强撑着内心的恐惧,也强行忍住因慌乱而积蓄在眼眶里的眼泪,“还能站起来吗?” 她不能倒下! 爹爹和小蝶还在马车里! 立荣已经受了伤! 她豁出命去也要带着他们逃走! 这个信念强行支撑着她,挡在立荣的面前。 在立荣的眼中看来,纤瘦的不敢依靠,他咬着牙,忍住剧痛,出声:“你逃——带着他们逃——” “不——” “你们一个都别想逃!” 山贼头子爆斥一声,手持弯刀冲上前,身影动作快到锦鸢根本反应不过来! “尤其是你这个娘儿们!” 锦鸢只觉得面前一晃,等到回神山贼头子已经来到她面前,锦鸢扬臂挥刀,被山贼头子先一步扣住手腕,用力一旋,锦鸢的手再使不出一分力,手中的弯刀落地。 下一个动作,山贼头子抬手用力掐住她的脖子。 胳膊使劲,几乎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 “呃……” 她艰难的喘息,脸色涨红。 双手下意识抓住山贼的手腕要扯开。 山贼头子看着她濒死挣扎求生的嘴脸,狞笑一声,“一个臭娘儿们还敢对老子动手,也不问问这扶褚山是谁的地盘!” 说罢,他视线一改,染上淫色,往下移。 见女人做妇人打扮穿的灰扑扑,但仍难掩衣裳之下的欺负的胸脯、纤细腰肢,另一只揉了上去,只觉得盈满一手,滋味销魂,邪念染上,动手就要扯开她的衣襟。 锦鸢满目恨意,双手拍打着他的手。 窒息之下,眼神开始涣散。 “姐姐——” 马车里,锦蝶看着长姐受辱,眼中皆是怒气,她恨不得冲出去杀了这个侮辱姐姐的畜生! 但却被爹爹拽住,压低声音喝道:“不许出去!” “可是姐姐——”锦蝶不甘心,伸手便要推开,还未等她动手,听见一道暴怒声响起。 第95章 救谁,那个同你私奔的小厮? “放、放开你们、的脏手!” 立荣咬着牙,用一条胳膊撑着爬站起来,歪歪扭扭朝山贼头子冲过去。 “让你来扫老子的兴!” 山贼头子抬脚就踹去! 立荣猩红着眼,竟然不躲,生抗下他这一脚,用一条胳膊死死抱住他的腿,张口用力咬下去,下了死劲,哪怕是隔着裤子,也险些咬下一块生肉! 山贼头子吃痛。 握着弯刀就朝着他的后背砍去! 后背被划开一道血痕! 应当是撕心裂肺的剧痛! 可立荣仍不松口,嘴上更加发狠,满口血腥渗出,当真咬下了一块肉,他吐出来又一口咬下! 山贼头子破口咒骂,疼得也是满脸冷汗。 只能甩开手上的娘儿们,专心对付这个难缠的男人。 锦鸢落地,逃过一劫。 她顾不上喉咙间窒息后的肿痛,手脚并用着爬起来,哪怕手上没有任何东西也仍朝着山贼头子冲过去。 立荣不能死! 不能死! 可就在这一瞬,从身后传来锦蝶惊恐的叫声:“不要——不要上来!滚开!” 还有爹爹的怒斥声:“你要做什么!不准碰我的女儿!” “姐姐——” “救我——” 锦鸢回头看去,还有一个被他们疏漏的山贼已钻进马车里,捉住了小妹,往外拖着。 仅这一瞬,又传来一道痛苦的闷哼声,随着就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她僵硬着脖子,后背发凉。 转头看去。 山贼头子的弯刀从立荣的后背拔出,鲜血四溅,又一脚将他踹开。 立荣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狼狈地倒在地上,身上不停的涌出鲜血,山贼头子却还不放过他,提着刀还要走去! 不…… 立荣…… 她心头染恨,就冲过去,但锦蝶的叫声愈发凄厉。 温顺的马匹受了惊,开始疾驰暴走!竟是将山贼从马车里甩了出来,受惊的马发了狂,朝山坡上跑去!锦父慌乱之中抱着小蝶纵身要跳下来,马却忽然调转回头,把他们直接甩飞出马车里,坠落山下! “爹爹!” “小蝶!” 一根树枝挂住了锦父的衣裳,而锦父牢牢拽着小蝶。 撕拉—— 布料受不住重力,逐渐裂开。 树枝也快撑不住重量,眼看着就要断裂。 “姐姐…” 小蝶吓得直哭,反复叫着长姐的名字。 锦鸢仿佛被撕扯成了两半。 从岔路口传来阵阵马蹄声,以迅雷之势急速靠近! 锦鸢猛地回头看去,见带头之人一身便装甲胄,坐骑高大、鬃毛暗红,身后率四五个城羽营军,马蹄飞驰,扬起一地尘埃。 “京城脚下,岂容尔等宵小作祟!”赵非荀沉声开口,威严的视线扫过持刀意图反击的山贼,“将他们统统拿下!” 城羽营军一声应下! “是!将军!” 人数不多,气势压迫逼人。 山贼头子暗骂了声,掉头拔腿就跑,眼看着就要翻身上马,被城羽营一箭射中膝弯从马上摔下,另外几个山贼自身难保,城羽营捉拿的毫不费力。 轻风看了眼将军满脸冷色,抬手下令命城羽营军带着山贼先回京。 赵非荀勒着缰绳,马蹄缓缓踱着步子,来到小丫鬟的面前,轻而易举就拦住她的去路。 他垂下视线,眼神恣睢,声音冷得像是淬了寒冰。 “小丫鬟。” 他唤她。 言语间透着骇人的冷意。 锦鸢心尖剧颤一下,恐惧似黑云浓雾将她团团笼罩。 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眼前的男人,单是听他阴鸷的语气,已是恐惧到了极致。 “求我,我就替你救人。” 男人的语气如高高在上的神只,冷漠无情。 锦鸢毫不犹豫的下跪,克制着嗓音里的惧意,将自己的姿态卑微入尘埃,“大公子…”她极尽恳求着,“求求您救下他们。” 女子跪下,伏低背脊。 发髻凌乱,娇弱可怜的让人心生怜惜。 他眸若寒冰,直直盯着她的背脊,本以为令小丫鬟下跪,他心中恼怒多少能抚平些,当看清其身上妇人的衣物时,眼底瞬间划过一抹怒色,被他缓缓压下,薄唇掀起,“抬头。” 锦鸢咬着唇,面色苍白的抬起头来。 她动作极慢,带着抗拒的颤栗。 男人却没这么好的耐心,弯些身,用鞭子抵住她的下颚将她的脸抬起,完完整整的暴露在他的眼下,语气阴沉,难辨喜怒:“救他们?谁?那个同你私奔的小厮,还是你的亲人” 锦鸢下压的眼睑狠狠一颤。 克制不住震惊的掀起眼睑,望向高高在上的男人。 赵非荀嘴角微勾一下,看着小丫鬟眼底转瞬就被绝望覆灭的欣喜,慢条斯理的收回鞭子,直起身子。 “我只救一边,你自己选。” 这一句话,如惊雷,砸落在锦鸢身上。 将她逼到绝境。 耳中,传来的声音,好像是小蝶的哭声,似乎还有立荣痛苦的喘息声。 交织缠绕在一处,将她越捆越紧,几近窒息。 她嗫嚅着唇,麻木的哀求着,“求求您…救救…他们…” 这一句话,令赵非荀瞬间敛起所有耐心,面色冷凝,“听不懂人话?我只救一边,再废话半句,他们一个人都别想得救。” “刺啦——” 衣裳裂开声再度响起。 “啊!姐姐!” “小鸢…” 爹爹、小妹的声音接连响起,充斥着恐惧。 锦鸢闭上眼,不敢去看他们。她偏了头,再次睁开眼,看向倒在地上,四周浸满鲜血的立荣,他气息虚弱,忍着浑身的剧痛,视线仍望着锦鸢,在锦鸢看来时,他扯了下嘴角,苍白干裂的嘴唇张合,“不要管我…” 锦鸢呼吸凝滞,从喉咙口涌出丝丝血腥味。 她忍下。 转过头,望向眼前的男人,再度开口时,嗓音已经嘶哑:“求大公子…救下爹爹…与小妹…” 她一字一句,说得极为坚定。 立荣听着,扯开的嘴角缓缓回缓,眼底的光逐渐暗淡。 …怎么会不难受。 …锦鸢放弃的是他。 他浑身发冷,从心底泛起的寒气,逐渐游走到躯干四肢,这是失血过多引起的,视线也开始模糊不清,耳朵也不太灵敏了。 可他仍想要再看一眼锦鸢…… 将她的样子印入心底。 赵非荀听见小丫鬟的回答,抬了下手,轻风颔首领命,身如飞燕动作敏捷,将悬挂在树枝上的二人救下。 锦鸢确认爹爹与小妹得救后,撑着胳膊,从地上起身。 向赵非荀屈膝行礼。 “多谢…大公子。” 小丫鬟一如既往的恭顺。 甚至连赵非荀都不曾怀疑。 但,就在这一瞬间,锦鸢倏然转身逃离,冲去立荣身边! 赵非荀跃身而起要扣住锦鸢,指尖掠过了她的袖子,看着小丫鬟义无反顾的跑到那奄奄一息的小厮身边,他稳稳落地,眼底腾起的冷怒再无法克制分毫。 第96章 趁我还未发怒,回来 赵非荀掀唇,嗓音阴狠沉怒,“把她拉回来!” 轻风得令,正要提步上前把人捉回来。 锦鸢扑倒立荣身边,看着鲜血从他身体里不停渗出,面色白的吓人,眸子顺着她的身姿,紧紧望着她,这一眼,就已让锦鸢心痛如撕裂。 是她害了立荣… 耳后传来脚步声。 轻风不敢直接上手抓她,唤她:“锦姑——” 话音还未落下,锦鸢蹭的转过身去,将立荣掩在身后,眼眶血红,戒备:“不要碰我!” “姐姐,你要做什么!”锦蝶也被她的举动吓到,想要冲过去阻止长姐,还是被爹爹死死拽紧了胳膊捂住嘴巴,死死压低声音警告她:“不许去!” 任凭锦蝶怎么挣扎,爹爹也不肯放开她。 轻风愣了下,从未见锦姑娘情绪这般失控过,但也不能真的顺她的意,他抱拳道:“那就莫怪轻风冒犯姑娘。” 他放下胳膊接近一步。 锦鸢当即就抬手拔下发髻里的簪子,下颚微昂露出脖颈,簪尖刺进脖颈的肌肤,尚未流血,瘦弱的肩头颤抖,歇斯底里地朝他吼着:“不要过来!” 轻风立刻停下,不敢再靠近,生怕她真的刺伤自己,转头看向大公子。 赵非荀的目光骤然扫去,眼底泛起一抹阴鸷、嗜血混杂,令人不寒而栗的光,偏他的语气克制,嗓音近似柔和,“趁着我还未发怒,锦鸢,自己走过来。” 他抬脚,一步一步逼近。 锦鸢的瞳孔瑟缩一瞬,抵着的簪尖刺入肌肤,一小缕鲜血流下,她却像察觉不到疼痛,“不——不要再过来一步!”手腕用力继续抵近,刺眼的血液在皙白的肌肤上分外刺目,她颤着嗓音,“除非您救他!” 救他? 小丫鬟这是在威胁自己? 看来,还是给她的教训不够。 这一次他不会再心软。 赵非荀尽量忽略心底生出的暴虐情绪,唇角勾起一丝残忍的笑,瞳眸微眯,“我再说一遍,”接下来的两个字极其清晰,又极其低沉,“过来。” 随着话音落下,男人周身散发出冰冷的邪气。 锦鸢余光中只见立荣的伤势,鼻尖被浓烈的血腥气充盈,令她都顾不上畏惧眼前的男人,“奴婢会听大公子的话跟您回去!只求您救救他!求您救他——” 小丫鬟每说一句话,男人的眼眸中的嗜血更浓烈一寸。 求他救一个拐走她的小厮? 还拿簪子威胁他? 小丫鬟当真愚蠢至极。 赵非荀再逼近一步,气息冷厉腾腾,气势骇人,眼神犀利:“一个贱婢,拿什么来求我。” 她心头升起一丝畏惧,却又很快压下,手上施力,麻木的身子才察觉到脖颈间的刺痛,她握着簪子的手开始不稳:“奴婢…再也不逃了…任由…大公子处置…绝不反抗…” 赵非荀毫不留情冷笑一声,随即眼神瞬间褪去温度,“笼中之鸟,你当自己真的能逃出去?” 锦鸢眼瞳震惊地睁大。 “什么…意…” 她张着唇,失神地呢喃。 身后,传来立荣气若游丝的声音,唤着她的名字,“锦鸢…不要求他…我大概…活不成…了…” 锦鸢恍若未闻,愈发卑微地望着眼前的男人,一开口,心底的情绪全然藏不住,眼中红得几乎要泣出血泪:“大公子!求您救救立荣!奴婢什么都肯做——” - “我不骗你…” 立荣虚弱的嗓音轻轻传来。 锦鸢身子僵住,手上泄力,手中的簪子掉落,她转过头去,看着立荣的脸色以不对劲,缠绵着灰沉沉的死气,瞳孔已开始涣散,脸色透着不正常的青白色。 一如… 母亲当年离开时的脸色。 锦鸢连连摇头,眼眶酸痛,大颗大颗的眼泪从血红的眼眶里涌出,“你说、胡人的药厉害…我…我们…”她弯下腰,伸手小心翼翼地去触碰立荣仅剩的一条胳膊,“我带你回国公府去…求…胡人的药…” 立荣只觉得浑身冰凉,眼皮沉得要合上。 但仍吊着一口气。 想要… 再多看她一眼。 “你疯了…” 立荣的声音愈发虚弱,锦鸢凑近他的面庞,扑来浓烈的血腥味,一颗颗眼泪砸在他的面上,嗓音哽咽的连不成句子:“你不能死…你不会死的…” 立荣努力想让自己睁开眼睛,让自己记住锦鸢为他落泪的模样,他扯了下嘴角,可面颊已经开始僵硬,挤不出笑来,“我还挺…高兴的…你为我…疯成…这样…我啊…也算值得了…” 他笑了声,沉闷嘶哑的声音,从喉咙口发出。 锦鸢满脸泪痕:“不…不要…你会活的…” “我有些…累了…” 他清晰的知道,自己快撑不住了。 护不住这个他喜欢了多年的姑娘了。 心中不甘也好、痛苦也罢,都变得无足轻重,只想再多看她一眼… 立荣的手指微动,胳膊僵硬的抬起,似乎想要触碰她的面颊,锦鸢察觉后,伸手就要握住他的手。 在交握前的一瞬,传来赵非荀冰冷如霜的命令:“把锦氏拖回来。” 轻风立刻上前,这一次不再手下留情。手掌扣住锦鸢的肩膀,一手抓住两条胳膊,制止她在威胁自己的举动,把她从垂死的小厮身边拖走。 锦鸢剧烈的挣扎着,“立荣…放开我!放开我啊!!”她哭吼着,心底被绝望、强烈的痛占据,她眼中只剩下立荣浑身染血的模样。 轻风低声警告她:“锦姑娘不想之后受罚就不要闹了,他都出了这么多血早已活不成了。” “对不起…对不起…” 她绝念的落泪,“是我害了你…对不起…” 立荣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远,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消逝,鼓起最后的勇气,视线牢牢望着心中的姑娘:“下辈子…我一定…早早…在你试婚前…就求娶…你…现在…真的太亏…了…” 锦鸢的眼泪冲刷着面颊。 “好!若有来生、下辈子,我一定嫁你——” 赵非荀眼色一沉,隐有一种无名的妒火腾地燃起:“捂住她嘴。” 第97章 我愿嫁你为妻! 轻风不敢耽搁立马要用手掌堵住。 不曾想到锦鸢会张口咬他的手掌,动作极其凶蛮,轻风下意识的抽回手,就趁着这一间隙,锦鸢向着立荣用力回道:“我愿嫁你为妻!” “轻风!”赵非荀怒斥。 轻风连忙捂住锦鸢的口,再被咬也不敢再躲。 但立荣已经听到这一句话。 他强撑的力气忽然就散了,心间欢喜,嘴角也忍不住扬起,视线明明看着被人捂住嘴,不停挣扎的锦鸢,他想着,自己护不住她了…今后要靠锦鸢自己了…眼前的景象却变了,似乎看见了八年前在国公府门外,她朝着自己微笑的样子,和他一般大的姑娘,瘦瘦的,皮肤却极白,笑起来时有些柔弱怯生生的… 那般可爱。 她说,她叫锦鸢。 一点儿也不嫌他身上脏,把帕子递给了他,说,擦干净脸,里面的嬷嬷就会要他们了。 他的眼皮越发沉,眼前的小锦鸢也愈发模糊。 耳边是锦鸢唤他名字的声音。 欣喜的… 恼怒的… 温柔的… 关切的… … “立荣!” … “没能送你一辈子…绒花…戴…你别……”立荣疲倦至极,合上了眼,“恼我……” 最后一个字,从唇边逸出,消散在微凉的山间凉风中。 “立荣哥哥!!”锦蝶用力掰开爹爹捂住自己嘴巴的手,悲恸的哭喊着。 小姑娘哀痛的声音,尖锐、细长。 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轻而易举就在心上割出道道见血伤口。 锦鸢眼睁睁看着立荣躺在血泊里,缓缓闭上眼,所有挣扎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她怔怔的望着立荣,看着他的面容,心底豁然如被洞开了一个大口子,鲜血淋漓。 是她… 是她害死了立荣! 是她—— 杀了立荣—— 胸口忽然剧痛,一股甜腥从喉咙口迅速翻涌,胸口、后背、喉咙口瞬间痛得像是被一双手生生撕裂开来,她弯了下腰,咳一声,从口中涌出一大口鲜血。 “锦姑娘!” 轻风吓得一凛,被他扯住的身子也无力的往下倒去,轻风伸手要把人捞起来,面前黑影一闪,手上重量一轻,人已经到了大公子怀里。 赵非荀抱起昏厥的小丫鬟,浑身浸染的寒气仍未完全褪去,两条胳膊圈住小丫鬟瘦弱的身躯,因情绪沉怒肌肉紧紧绷着。 落下在小丫鬟面上的视线阴冷肃杀。 想起她与男人私奔妄图逃离自己,看着她因一个卑贱小厮将身子折磨至此,听着她口口声声说愿意嫁小厮为妻—— 每一件事,都让他想要狠狠惩罚她。 还是他太过手软,纵得小丫鬟一次次生出这种心思,越来越得寸进尺,胆子也越来越大。 男人漆黑的瞳孔如同一汪幽静的深潭,冷的可怕。 当视线凝在她唇边残存的血迹,胸口叫嚣的阴郁与疯狂被压制,此时小丫鬟昏厥苍白的面容令他心口微不可查地刺痛一瞬,不是愤怒,这一道陌生的情绪令他烦躁。 赵非荀抬脚朝坐骑走去,单手勒住缰绳,即便臂弯中仍抱着小丫鬟,也丝毫不妨碍他翻身上马的动作,扯下肩上的斗篷,扬手抖开将小丫鬟密密罩住。 “姐姐——” 锦蝶再也不愿忍下去,胳膊从锦父的手中抽了出来,朝着赵非荀跑去,“你们还我姐姐!你们要把我姐姐带去哪儿!!把姐姐还给我——” “将他们押回去。” 没有迁怒这对父女,已是他最大的仁慈。 赵非荀连头不曾回一下,一手护住小丫鬟,一手攥住缰绳,双腿用力夹了下马腹,朝山下驶去。 轻风板着脸,伸出一条胳膊拦住锦蝶。 锦蝶要弯腰钻过去。 轻风抽了下嘴角,顺势一个手刀落在小丫头的后颈。 锦父拖着孱弱的身子冲过来,满目怒气:“你对我女儿做了什么!” 轻风挑了下眉,察觉到什么,脸上扯了个厌恶的嗤笑,“让她安静了点,”顿了顿,又补了句:“让你也安静点罢。” 手起刀落,锦父就晕了过去。 带走这两人轻风可就没那么多讲究,直接把人叠着挂在马背上,一路骑回京城,也不管人醒来后是不是会恶心的呕吐不止。 * “你叫什么名字?” “立荣。” “我叫锦鸢。”她拿出一块帕子递给眼前瘦弱的男孩,“擦干净脸,等会儿嬷嬷就会要我们了。” 锦鸢仿若一个旁观者,看着自己与立荣相识。 是她害死了立荣。 是她妄图以为能更改宿命,所以才答应了立荣,要和他一起逃出去。 如果—— 如果她不逃,立荣也不会死! 眼前又要想起立荣浸在血泊里的一幕,又要想起他说要一辈子送她绒花戴,也想起了他说自己要爽约了,不要恼他…… 心痛的几乎要喘不过气。 即便在昏睡之中,她亦是止不住落泪,眼泪从眼角渗出,打湿枕巾,连着眉眼也都痛苦的拧起。 梦中景象又换,她似乎来到了那日傍晚的柴房里,看见立荣气喘吁吁的跑来,站在小窗口对自己说着什么,可是她听不清立荣的话,只看见他张张合合的唇,以及他眼中的深情,灼痛她的心脏。 不能答应他! 一时间,梦境与现实难以辨别。 她想要叫喊出声制止,可她还是听见自己应下的声音响起。 “好……” 不—— 不能—— 锦鸢! 不能答应! 你会害死他的! …… “下辈子…我一定…早早…在你试婚前…就求娶…你…现在…真的太亏…了…” …… 不—— 立荣—— 锦鸢泪流满面,从梦中醒来,包裹着心脏的绝望与痛苦汹涌袭来,她抬起手,看着自己的双手,恍惚间似乎看见自己满手鲜血。 不是梦… 是现实! 她蜷缩起身子,死死咬着自己手背,呜咽着死死压抑着哭声,更像是在折磨惩罚自己。 守在一旁的哑婆婆怎么也哄不住,看她都将手背咬出了血痕,急急起身朝外走去。 极快,有一人进屋来,沉稳的脚步声停在床边,来人坐下后,伸出手一把掐住她的后颈把人提了起来,动作粗鲁携带着压抑的怒火。 第98章 强行喂药 锦鸢仍未从绝望的情绪中抽离。 她早已哭红了眼睛,眼底遍布血丝,视线被泪色蒙了一层,待她看清眼前的赵非荀后,眼底才涌出些畏惧。 “放开…我…” 她挣扎着,双手要推开他。 小丫鬟的手压上男人胸膛的瞬间,怒火被狠狠勾起,他动作愈发狠厉,将她牢牢禁锢在胸口,不容她再挣扎半分,视线似淬过寒冰,“把药喝了。” 语气强势,不容人拒绝。 小丫鬟果真安静下来。 赵非荀伸长胳膊,端起一旁的汤药,还未端过去,就看见小丫鬟眼神恍惚着抬起,看向他。高热下,她的面颊不再苍白,而是透着不正常的滚烫,甚至怀中的身躯也烫人。 望着他的眼神不复畏惧。 眼泪落下,眼底逐渐清明。 接着,听小丫鬟呢喃:“在城门口…不…更早的时候…你就知道我要逃…对…对…还有那个大夫!你是故意安排的!”她说出这句话后,眼底的明色陡然变化,憎恶与恐惧齐齐爆发,她像是濒死之人抓住一杆稻草,将所有的情绪通通爆发,嘶哑嗓音:“那些山贼也是你安——” 话音被中断。 赵非荀狠然掐住她的下颚,指腹用力,在她滚烫的面颊捏下凹陷弧度,眼底一片冷色,可谁也不知其下的怒气的已至失控。 漆黑的瞳孔清晰刻印锦鸢的脸。 语气阴寒刺骨:“喝药。” 锦鸢被捏住下颚,眼底恐惧泛起,但憎恨如海啸般袭来夺走她全部的理智,她眼前闪过立荣浑身是血的模样,“是你——”歇斯底里的挤出声音:“是你杀死了立荣——” 在他面前素来是怯弱的小丫鬟,忽然失控,这样一具虚弱的身子爆发出惊人的力气,不顾疼痛,只想将他推开! 赵非荀岂会如她意。 松开她的下颚,胳膊紧紧勒住她的腰,恨不得要将人拦腰折断。 面上如结寒霜,阴沉骇人。 人未逃离,她扬起手臂,用力挥落他手中的药碗。 哐当—— 药碗坠落碎裂,黑色的药汁撒了一地,还将他的衣摆打湿。 赵非荀回眸,看了眼情绪失控的小丫鬟,胳膊勒紧,她却强忍着痛,哪怕连一句求饶也不说。 男人掀了下唇,眼神阴郁蹿着怒火,手掌狠狠掐住她的腰肢,心中起念,怒极下恨要把这丫鬟狠狠惩罚,亲耳听她哭着求饶、认错。 但手掌下的滚烫却鬼使神差的令他压下邪念。 厉声道:“再送一碗药进来!” 锦鸢耗尽了全部力气,也无法撼动眼前的男人,心中恨极、怨极、胸口撕裂般的痛,身子却阵阵发虚,甚至连坐都支撑不住,眼前阵阵发黑,急喘着气,呼出的气息灼热。 哑婆婆来得很快。 又送来一碗汤药。 “喝下去!” 赵非荀如法炮制,动作裹胁怒气,药碗撞到她唇边,两瓣唇却紧紧抿着,她垂眸,将力气抵抗住他的强势。 药汁泼溅出来,染脏她的白色里衣。 赵非荀视线幽冷,将她的抗拒看在眼中。 不喝药? 她想要寻死不成。 赵非荀把住细腰的手松开,缓缓上移,粗粝的指腹像是划过后背刀锋的冷,终于让眼前的小丫鬟脸上腾起惧色,她眼瞳瑟缩,身子往后要退去,“你、你要做什么…” 手掌摁在她烫人的后颈肌肤。 用力将她压去。 这一个动作,让锦鸢恐惧如坠深渊。 不…… 不要…… 她想要反抗,尖叫,身子却是使不出一点力气,任由眼前的男人控制自己,低下头用力的、狠狠的吻住她的双唇。 锦鸢浑身僵住,眼底的恐惧短暂被惊色掩住。 紧闭的双唇被舌尖强势撬开,渡来温热的液体,她惊惶着要咬紧牙关,反抗轻而易举就被镇压,他总有无数手段逼迫她臣服。 舌尖尝到液体的苦涩,才发觉是药。 她要退开,后颈被压住,无处可退,顺着他的动作,搅动满口的苦,逼迫她一口咽下,可口中的苦涩愈发浓郁。 世上… 怎会有如此苦的药。 她喉间苦涩的下咽,沿着涌入五脏六腑。 他却还不放过自己,失控的燥怒凝在唇齿上,用力的吻着,犹如狂风过境般的凶狠气势,他唇舌浸染药汁的苦涩,有一并渡给她,令她强迫接受。 一碗汤药见了底。 他才松开她的唇舌,瞳眸中欲色浅露。 被他控制在怀中的小丫鬟眼梢似染血色,泫泪欲泣,怯弱的万般可怜,男人的视线掠过她嘴角,抬手抹去残留的痕迹,指腹用力,微微有些发疼。 小丫鬟的眼睫颤了颤。 一滴眼泪淌过面颊。 正好从赵非荀的指腹滑过,一瞬的温热他眼底的松动骤然褪去。 她不应当求着自己放过她,此时又为谁哭? 男人低下头,迫使她抬起头,薄唇掀起,字句冷厉:“为那个小厮哭,嗯?” 他嗓音阴鸷,不见怒色,却让人不寒而栗。 锦鸢掀起肿痛的眼睑,隔着眼泪,唇瓣张合,回他:“是。” 赵非荀眼底染狠,动作险些失控。 他逼近小丫鬟,气息森冷叹道:“你有什么资格替他哭,分明害死他的是你啊,锦鸢姑娘。” “是你——”她声音嘶哑,含恨望他。 “是你。” 赵非荀的嗓音冷沉,语气似利刃,将她的恨意亲手割断,毫不留情的毁去她推卸的懦弱:“第一次在扶诸山遇上的山贼可曾要了你们性命?他们甚至没让你们见血。” 她被迫想起与沈如绫、妙辛一行在扶诸山上遇到的山贼,他们只是将婆子们打昏了,并不曾下杀手… 男人欣赏着小丫鬟眼底一层层涌上的崩溃。 继续用阴冷的语调,说着残忍的话语:“是你动了不该起的念头,想与那小厮私奔,亲手葬送了他的性命。” 锦鸢怔怔落泪。 不是…赵非荀… 男人气息平稳,视线自上而下,看着可怜的蝼蚁挣扎,给予最后一击:“而那些心慈手软的山贼还在后面的等着你们。” 锦鸢脑中一片空白。 是她… 真的是她害死了立荣… 甚至她连其他能恨的人也没有! 是她—— 从头到尾就因为她的妄想,才拖累了立荣,让他受那么多苦,流那么多血,痛苦的死去…… 是她啊…… 锦鸢心中剧痛不止,眼泪涌下。 赵非荀眼看着她崩溃、陷入绝望,心头烦躁更甚,用手指狠狠从她的眼角抹下去,留下一块红痕。 第99章 我的耐心只够给你两天时间 “别再让我看到你为其他男人掉一滴眼泪,”他语气骇人,眸色阴鸷牢牢将她摄入眼底,“想想你的家人,如果还想要他们活命,就乖乖吃药,听懂了么。” 家人… 对… 还有爹爹和小妹。 他抓了爹爹和小妹? 锦鸢从绝望中剥离,想起亲人,她喉间发紧,“你…”她嘶哑地发声,不敢再落泪,“对他们做了什么…” 赵非荀勾了下唇角。 手指舒展,手掌拢住被眼泪冲刷的短暂微凉的面颊,“我的耐心只够给你两天,否则,我救下的人,也能再把他们推下去。” 锦鸢腾地睁大瞳孔看他,看清他脸上的狠厉。 随之便是他拂袖离开的背影。 从男人的禁锢中脱离,她无力跌下,倒在床上。 里衣沾上了些药汁,连同苦涩的气味一起残留在身上,口中更是苦味翻涌,令她几欲作呕。 可… 不能吐。 吐了也会把药一并吐出来。 赵非荀言出必行手段狠厉,她已经逃过一次被他捉回来,今后不知道还有什么凌辱手段在等着她…至少,至少…这一次,她不能再连累爹爹与小妹了。 她已经害死了立荣… 一想起立荣,心口便控制不住的发疼。 眼中又要渗出眼泪来。 难道这一段宿命她当真逃不开? 只能任由自己走上数次梦见的未来,而后接纳自己最后因赵非荀的冷血无情而绝念心死不成… 既然如此,那又为何要让她梦见。 就让她毫不知情的走下去,偏生要让她梦见、令她生出希冀,却又用血淋淋的现实毁了她的妄想。 上一次,她才生出逃离的念头,换来赵非荀的羞辱。 这一次,立荣被她害死… 下一次…… 她已不敢去想。 今后她又该如何活下去… 与命,是继续争,还是妥协…… 她闭上眼睛,药效渐起,缓缓陷入沉睡。 * 赵非荀从主屋里出来,周身气息冷戾,脚下迈着大步朝外头走去。 轻风立刻快步跟上,尾随在后。 听见大公子嗓音沉沉:“审问清楚那些山贼的来路了?” 轻风回了一声,谨慎着答道:“那几个山贼也是猎虎帮的人,不过是二把手的人,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大公子吩咐顾公子的差事,安排手下在山里提前蹲守,男的下死手女的掳回去。” 赵非荀皱眉,“顾临邑还没料理清楚帮里的事?” 轻风迟疑了下,“属下…这几日都不曾见过顾公——” 还未说完,只觉得后背发凉。 一抬头就看见大公子冷嗖嗖扫来的视线。 轻风头皮发麻立刻抱拳回道:“属下这便去查问清楚!” 赵非荀颔首。 轻风抬脚就要去办差。 赵非荀正要迈出小院门的脚忽然收回,他侧过头,视线淡淡回看了眼主屋的方向,余光从轻风面上掠过,“不必去了,你留下。” 轻风愣住,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大公子?” 赵非荀冷冷扫他一眼,“没听懂?让你留下来看紧小院。” 轻风抱拳:“属下听懂了!” 这是大公子怕锦姑娘又逃了? 饶是锦姑娘胆子再大,这次都病得这么重了,怎么可能又逃。 这些话轻风可不敢直接说出来。 见大公子要走,他才想起还有两事未禀,匆匆追上去,抱拳躬身道:“大公子,属下还有事项未禀!锦氏父女都已送回家中安置,并继续由袁先生暗中监督。那名小厮也——” 赵非荀抬脚离开,面色未变,语气沉冷打断他:“闭嘴,滚回去。” 轻风:“…是!” 折回小院中后,轻风才有些胆寒的摸摸鼻子。 看来大公子的心情很不好啊,他抬头望天,心想着这几日他呆在小院里当门神也挺好的,躲过这一遭,这几天城羽营里那几个副将要遭殃喽。 轻风守着小院,难得松快半日。 而主屋里的锦鸢深陷噩梦。 她梦见立荣孤魂野鬼滞留在扶诸山里,拖着不停渗血的身子游荡着,可怜又骇人,在看见她后,立荣忽然飞至,满目冤情血泪。 她挣扎着从噩梦中醒来,浑身大汗淋漓,大口喘息着,心跳剧烈的仿佛要从胸口蹦出来。 正在此时,后背上落下一只手掌。 她以为是赵非荀仍在,转身挥臂用力拂开。 “不要碰我!” 嘶哑的声音刺耳,她惊魂未定,满眼厌恶。 啪—— 手背被重重拍开,发出响声。 待锦鸢惊慌的视线稳定下来,借着一旁点燃的烛火,她才看清眼前之人并非是赵非荀,而是哑婆婆。 窗外天色黑沉沉的,哑婆婆似乎是歇在屏风外的长榻上,听见她的叫声后才进来看她。 晕黄微弱的烛火照出婆婆关切的眼神。 哑婆婆拿着块帕子,正要替她擦汗。 锦鸢干裂起皮的嘴唇张合了下。 “对不起…”她偏了下头,避开哑婆婆的帕子,沙哑的嗓音仍未完全恢复:“赵——”她顿住,咬了下唇,才继续道:“将军还在?” 锦鸢身上的高热已经退下,出的汗水几乎将里衣都打湿了,散开的发丝湿漉漉的黏在脸上,在烛火下,愈发显得面庞苍白消瘦、眼神仓皇不安。 声音透着虚软无力。 单薄里衣挂在身上,勾勒出削瘦的肩头, 虚弱的惹人心疼。 哑婆婆摇摇头,把帕子塞进她的手里,让她自己擦,见姑娘不排斥自己的触碰,她才在床边坐下,用手一下下的顺着她的后背,安抚着不安的情绪。 那日有个姑娘匆匆跑上门,拿了将军的玉佩来说锦鸢要被夫人处死了,求她的主子赶紧想个办法救救她。 哑婆婆心疼的看着锦鸢,只当锦鸢惊醒是因虐待而受惊吓。 她也鲜少见将军这么生气。 那国公府当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将一个好好的温柔姑娘弄成这样,将军抱着昏迷的姑娘回来时,脸色阴沉的吓人。 哑婆婆口不能言,只是耐心的安抚着她。 锦鸢逐渐平静下来,闭上眼,又想起梦境,猛的睁开眼睛,不敢再闭上。 心中难安。 在迎上哑婆婆关切询问的眼神,她一时没有忍住,含着泪,无助而绝望着,颤着声问:“立荣他…一人还在山中…婆婆…我该怎么…办才好…” 第100章 她已是笼中之鸟 哑婆婆听出她语气中的痛苦,又见她的眼泪蓄在眼眶里,本想继续安抚她的情绪,听她提及一个人名,哑婆婆想了下,双手快速打了几个手势,锦鸢却看不懂。 看哑婆婆神色有些激动,锦鸢略平复些心情,问道:“您要说什么?” 哑婆婆啊了几声,视线四扫,抓起一件外衣将锦鸢的身子遮住,站起身匆匆朝外走去。 婆婆? 一时间陷于悲伤之中的情绪被打断。 锦鸢抬手擦去眼角渗出的眼泪,抬眸看向窗外的月色,才觉得自己刚才说的那句话有些不妥。 婆婆心善,待她亲近。 但毕竟是小院中的人。 更是赵非荀的人。 若是刚才那句话被传入赵非荀的耳中,又要成为拿捏她的错处,又要惹他怒、遭他的罚。 只是立荣仍在山中,如果能用罚换来立荣的安葬…… 锦鸢缓缓闭目,心中浸满绝望。 她愿意受下—— “哎呀婆婆!”门外传来轻风大呼小叫的声音,接着便是推搡着进屋的动静,轻风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愈发清晰,“婆婆您扯我做什么啊!锦姑娘在里头呢,我不能进去——哎哟——” 哑婆婆嫌他一个大男人聒噪,用力一推。 轻风跌跌撞撞地被推进来,踉跄了两步后才站稳,抬头看见锦姑娘围着衣裳,坐在床上,散着头发,神色有些惊愕地看着自己。 轻风方才站直身体,理了下衣襟袖子,轻咳一声,“锦姑娘找我?” 锦鸢拢紧外衣,微微摇了摇头。 轻风:??? 他连忙转身去看走进来的哑婆婆,“婆婆——” 哑婆婆朝他打了几个手势,轻风这才弄明白,恍然大悟:“您是要问今日在山中遇难的那个小厮啊——” 是立荣! 锦鸢透着疲惫的眼底亮起一道光来,神色不复冷静,出声问道:“你们拿他怎么了!” 轻风本不想提这件事,毕竟那小厮可是把锦姑娘拐走的人,锦姑娘还当着大公子的面说要嫁他为妻…若是让大公子知道姑娘还心心念念的那人,定又要生气。 可是,轻风听出来姑娘口中的戒备,似是认定他们对那小厮做了什么,轻风心中不愿意自家大公子担这个恶名,解释道:“姑娘别激动,我们不曾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只将那小厮下葬了,人死了总得入土为安,况且那处频有路人经过,就那么放着实在不妥。” 这一番话,却教锦鸢怔住。 他们将立荣下葬了… 轻风还要张口继续说,谁知还未开口,就被哑婆婆拍了下胳膊,又指了门口,意思让他出去。 看他不动,哑婆婆直接上手,在他后背上推了一把。 轻风…… 也只好出去。 哑婆婆也出了一趟屋子,等回来时,端着热气腾腾的清粥小菜进来,让她吃些东西。 锦鸢盯着,从罩着的外衣下伸出手,想要将粥碗端起,才发现自己的手止不住的在颤栗,竟是连一碗粥都端不稳。 在轻风离开时,那一席话已经让她心里已彻底乱了。 她死死扼住那些闪过的念头。 但身体却藏不住这些情绪。 哑婆婆伸手,替她端起粥碗,又捏着勺子,舀起一勺递到她嘴边,白米熬煮的稀烂,粥汤色泽乳白浓郁,散发着清香。 哑婆婆啊啊的出了两声,催促她快吃。 口还未张,忍着的眼泪先一步落了下来,跌入勺中的白粥里。 哑婆婆一边喂她,一边用帕子掖去她哭出来的眼泪。 一碗粥喝下去,接着又是一碗苦涩的汤药下肚,婆婆捏了一颗膏糖喂她,连一丝苦都不让她尝到。 吃完后,哑婆婆又张罗着替她擦洗身体,换下被汗湿的里衣,做完这些后,婆婆才抚了下她的肩膀,目光慈爱如长者,指了下床铺,让她快些睡觉歇息。 哪怕不通过语言,锦鸢也能接受到温暖的善意。 “今夜辛苦您了…”她垂下眼睑,低着声说。 婆婆似是笑了下,发出一丝气声,扶着她躺下去,又盖好被子,在她额上探了下后才起身离开,回了屏风外的长榻上卧下。 烛火被挪走,她的眼前一片漆黑。 但心底情绪纷杂。 想起立荣的音容笑貌,她心窝口止不住的发疼,深知不该如此放任自己,但她终究…愧对立荣的深情。 这一晚,就当是她的赎罪。 其他的事情她不敢去想、也不愿在今夜想起,闭上眼忍着胸腹下细微折磨人的疼痛,等着药效起来,沉沉入睡。 这一觉,竟再无梦境袭来。 之后两日,锦鸢一直生活在小院中。 轻风也日日守在小院里没有离开过半步,锦鸢心中清楚,这应当是在监视自己。 但她也从轻风口中听到了不少消息。 爹爹与小姐在那一日就被送回京城的家中,而国公府中她的噩耗已经传遍,又听说沈如绫因此大受刺激,身子愈发不好,已经前往五通观中去静修。 她抬头,看着身处的这一方院子。 宿命…其实也变了。 至少在梦境中,立荣不曾死,她也不曾被困在小院中。 如今国公府里的‘锦鸢’已经失足溺水身亡,那她便无法再回国公府,哪怕是沈如绫与顾生的偷情被揭发,自己也不会因此受到牵连被发卖入青楼,爹爹也不会病逝,小妹也不会自尽。 回想她当初想要梦见未来之事,心中只有两个念头,一是想要护住家人,二是想要护住自己。 眼下爹爹与小妹的命运已经改变。 而她—— 她不敢再想逃离一事。 赵非荀的权势遮天,自己沦为笼中之鸟。 只能等着他厌烦了,又或是自己走到最后那一步,才会结束。 今后是要在这小院中度过,还是与梦境中般,她再次成为赵非荀的通房丫鬟… 又有何区别。 哪怕未来看不见希望,她仍要咬着牙、咽下血泪活下去。 锦鸢有些发冷的环住胳膊,一丝丝冷意从心底钻出来。 * 袁大夫的药方极好,再加上锦鸢底子好,一夜过后便已无大碍。 只是袁大夫能医得好病,却看不好心病。 第二日起,锦鸢多是一人枯坐着,眉眼间神色淡淡,若同她说话,她也会回话,眸色安静如一潭死水。 她不再落泪,但也不再笑。 甚至连年轻姑娘们爱戴的簪子都不用,只用一根木簪绾发,整个人静静的坐在院中,生气单薄。 哑婆婆愁的叹气。 正是好年纪的姑娘,这般下去没病也要生出病来。 轻风也抱着剑,坐在廊下叹气。 才叹一口气,就遭婆婆瞪了眼。 轻风抽了下嘴角,万分无奈道:“在这院子里,我要是再不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里头没人住的呢。” 说完后就挨了婆婆的一记打。 第101章 进耳房伺候 当日午后,哑婆婆出了趟门,回来时带了好些东西,一股脑通通端到锦鸢面前,又一样样递到她手中。 有各色丝线,各色胚布。 还有团扇骨架、香囊上坠的流苏等等。 锦鸢缩回手,不敢收下。 哑婆婆也不强逼着她,从腰间拿出一个油纸包,取出块膏糖塞到她唇边,看着锦鸢再无法拒绝,只能吃下后,指着桌上的这一堆东西,笑眯眯的比了几个手势。 锦鸢仍未看懂。 哑婆婆也不急着解释,招手把轻风从屋脊上叫下来。 轻风稳稳落地,瞥了眼满桌的丝线,诧异道:“婆婆您不是不会做针线活吗?当年虎子他们衣裳破了还都是自己补得,怎么买这么多东西回来?” 哑婆婆对他和蔼一笑,随后一掌用力拍在轻风后背,拍的他猛咳了几声,哑婆婆才对他比了几个手势,最后又扬了下下颚,指了下锦鸢。 轻风颇有几分无奈,婆婆这是把他当什么使了! 但又不敢不做。 轻风尽职尽责的解释起来:“婆婆说,你吃了她做的膏糖,就得还她一样东西,团扇或是香囊,她都不挑,请姑娘随意。” 锦鸢怔了下,迎上哑婆婆和蔼的目光,怎会不懂她的用意。 这份温柔的关心,熨帖着她麻木的心发胀。 最终颔首应下。 从午后开始,锦鸢便开始做针线活,选布、配线、定花样,最后再一针一针绣起来,倒也能打发半日时间。 又过了一日,天气愈发炎热。 锦鸢前一日高热出了一身的汗,连着头发根里都是大汗淋漓,等到身子大好后哑婆婆才准许她沐浴,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洗了一遍,将头发也一并洗了。 她将长发擦的半干,披散在肩上晾干,肩上搭了一块吸水的棉布,坐在廊下吹着夏日午后徐徐的风,手中拿着绣棚,眉眼低垂,绣得分外认真。 日光毒辣,被屋檐挡去大半。 但光线晴好,照的屋檐下的姑娘面颊柔软,只见她捏着针线来回拉扯,偶尔偏首,同院子里的婆子应上两三句话,抬眸时,眸光淡淡,阳光温柔,本为寡淡的眉眼间,生出份令人心安沉浸的温柔宁静来。 赵非荀来到院外,推门尚未入内。 眼前这一幕,让他站住,不禁看了许久。 两天前,将她带回小院中后,他本该像从前那般狠狠惩戒、教训她,令她彻底不敢再生出逃离的念头。 让她哭着求饶。 看着她眼底涌起的畏惧。 如同那日一般,她臣服于权势与恐惧,柔软而怯弱的顺从着自己,像一株无辜可怜的菟丝花,哪怕时心底恐惧万分,也仍要攀附他而活下去。 但他却不曾这么做。 在伏诸山中,看着她吐血昏迷,醒来后又见她崩溃、发怒,他的理智全数被愤怒所占据。 一个已经跟了他的丫鬟,竟敢当着他的面为一个小厮伤心欲绝,简直是放肆!难道她在自己面前的怯弱都是装出来的? 愤怒失控的情绪被他强行压下,直到她质问自己时,愤怒短暂的战胜了理智,他步步紧逼,以为看见小丫鬟陷入绝望、痛苦后,多少能平复心底的愤怒,可当他再一次看见小丫鬟的眼泪,心头烦躁之意却更甚。 这份烦躁来得莫名,甚至无法轻易平复。 他竟会因一个女人而犹豫不决、烦躁难消,这些情绪于他而言如此陌生,隐隐令他察觉到有些失控。 本以为抽身离开两日,他已冷静下来。 可当此时,他见眼前这一幕景象,胸口忽窜起来一股陌生的情绪,带着急躁的微热,涌入心口。 恍惚间,他觉得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 小丫鬟也是这般散着头发,坐在廊下做事,抬头见他,温柔的面颊上浅浅扬起一抹细怯的笑,只敢流露在眼梢些许,柔声唤他:“大公子——” 笑容比日光更为温暖。 令他不禁向往。 脚下跨出一步,进入院内。 眼前的一幕却忽然变了样子。 坐在廊下披散着头发的小丫鬟抬眸见了人后,神色有些慌乱的立刻站起身,螓首低垂,露出一截皙白的脖颈,微微屈膝,“大…公子…” 话语里的惧怕都快溢出来。 赵非荀眼底的柔色瞬间褪去,被愠色取而代之,他抬脚行至小丫鬟跟前,看着她微微发白的面色,唇角勾起一抹讽刺。 小丫鬟满口谎言,惯会做这些迷惑人的姿态。 如何值得他再手下留情。 他撤走视线,语气极淡:“进来侍候。” 锦鸢的身子抖了下,嗓音细弱:“是…” 她跟在赵非荀身后,隔着一步的距离,不近不远,才进了屋子,前面的赵非荀忽然停下来,锦鸢也急忙止步,在他转身回视时,还往后缩了半步。 头顶传来男人的问话。 “你已洗漱过了?” 锦鸢下意识回了句是,随之面上一烫,连忙张口解释:“是因前两日发热发了汗,今日大好了才沐浴洗发。” 赵非荀似乎只是随口一问,继续往屋内走去。 锦鸢才松了口气。 又从前方传来他淡漠的嗓音。 “那就进耳房里来伺候罢。” 锦鸢猛一下抬起头,面色不是红烫,而是细想之后的发白,连着瞳孔也颤了下。 她盯着那健硕高大的背影,心间蒙上暗影,嘴角抿的发白,才应:“是…” 赵非荀喜怒不定,今日于她的折磨定逃不过。 纵使她已认命,亦知晓自己今后要与他纠缠、受他摆布,这是孽缘更受权势所迫,可她人心也是肉长的,遇见这些事情也会害怕啊… 她微微吐气,心高高悬在喉咙口。 小心翼翼的跟着进入耳房。 侍候人的规矩她深谙于心。 她站到身形高大的男子面前,他抬手展臂,她垂首替他宽衣,动作轻却也利落,让男子不禁多看了她一眼。 外衣、里衣,一件件褪去后入水。 浴桶里水温适当,但此时正是炎夏的傍晚,耳房逼仄不透气,微暖的潮气熏的人止不住的出汗,锦鸢立于浴桶旁,手中拿着巾子擦拭他的后背、胳膊,视线不敢随意乱看,也是生出一身汗来。 巾子上移,擦过他颈侧,见一齿印深可见血。 锦鸢握着巾子的手不禁顿了下。 这个部位不是男子能伤到的地方,难道是…女子?也是,他在清竹苑中也有两个贴身侍候的丫鬟,在她之前,定也有其他纾解的女子。 加之他那些手段,怎会没旁人。 许是欢好时留下的印记。 她垂眸想了一瞬,这些事情与她无关,便移开手,要继续替他擦拭身子,谁知她刚要挪手,闭目养神的赵非荀有了动作,偏首,眉梢扬起,眸色淡淡的看她:“小丫鬟胆子倒是愈发大了,伺候人时都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躲懒。” 语气听不出恼怒,但也足以让锦鸢慌了瞬。 第102章 折辱1 “奴婢知错了。”她慌忙解释,要继续手上擦拭的动作,谁知慌乱之下,巾子从手里滑入水中,她急得伸手去抓,一手撩起袖子露出一节白皙的小臂,手腕探入温水中,将要抓住巾子一角时,深入水里的手不慎碰到了男子的腰侧,指尖触及到结实的肌理,立刻缩回手去,连巾子也不捡了。 但仍慢了一步。 回撤的手被赵非荀抓握。 锦鸢扭了下试图挣脱,怯声唤着:“大公子…” 这一嗓子,柔怯混着黏湿的气息,教人听的绯色连绵。 赵非荀看向立于外侧的小丫鬟身子微微前倾,目之所及,尽是一张被潮湿热气熏得发红的面庞,鼻尖、眉梢、面颊、脖颈都浮着一层细细的汗,就这般毫无防备、浑然天成的娇媚,猝不及防的撞入他的眼中。 撞得他眉间暗色狠狠一沉。 锦鸢更是不敢看他。 接着,便听见淋漓水声响起,他从水中抬起胳膊,五指湿漉漉的,抚上她发烫的面颊,嗓音低沉有些暗哑:“要做什么。” 视线似有热度,几乎要烫她的肌肤,还不等锦鸢回答,按在面颊上的指腹摩挲了下,又接着问:“脸红成这样。” 她的面颊亦沾上水渍。 变得湿漉、滚烫。 心跳如擂鼓,一时分不清是因恐惧亦或是这闷热闭塞耳房的所致。 她含糊着嗓音,“是巾子…掉了…” 在她说话时,颈间的一滴汗珠凝结,顺着动作滑落没入衣襟之下。夏衣单薄,已被汗水微微渗透,粘在身上,勾勒出起伏的曲线,随着喘息起伏。 教男人眼底暗色愈发浓烈。 抚在她面颊上的手缓缓向后移动,粗粝的指腹、手掌,灼热的温度,也逐渐向后移动,勾起她浑身颤栗,压下的眼睫抖得也愈发厉害。 手掌拢住她的后颈,用力压下。 吻上。 突如其来的入侵像是急来风雨,让她措手不及,将她的呜咽和挣扎全部吞噬,霸道强势的封住所有退路,而气息也愈发炙热、动作染上欲的狠。 锦鸢心慌莫名,腰间发软,被他扣在胸前的身子止不住跌滑,她的惊呼声甚至来不及呼出口,就被面前的男人全部吞噬,双手下意识的想要抓住什么,可手底下只有片坚硬的胸膛,她撑着抓挠的动作,似是猫儿挠着,彻底点燃最后一寸欲火。 哗啦—— 又是一阵水声响起。 锦鸢还未回神,只觉得腰间一紧,身上的夏衣被 撕裂落下堆在脚边,随后便是一阵旋转,脚上的鞋袜一并被拂去,整个人被拽入浴桶之中。 哗啦—— 人坠入水中,漫出去层层叠叠的水浪。 浴桶一人时还算宽敞,再容下一人,便有些逼仄拥挤,两人必不可免的肌肤相贴,压过胸口的水面,令她喘息困难。 而他,勒住腰间的手一寸寸收紧。 柔软白嫩的小丫鬟,被用力的挤压在胸前。 她眼中的慌乱更浓,意识到赵非荀的意图,手脚僵硬的不敢动一下,嗓音哀求着,眸中泪色点点,眼梢染红生媚,“大公子…不要在这儿…” 这抹嗓音,更似欲拒还迎。 赵非荀抵在她腰窝处的手下压,将她分开,稳住的身子毫无防备的再一次下坠,小丫鬟吓得脸上没了颜色,双手环住他的脖颈,换来男人一声低笑。 染着星点的邪气。 他前探些,牙齿咬住她的耳垂,低喃一声: “晚了。” 锦鸢想要退开,晚矣。 借着温水的力,毫无前戏的将她占有,那一瞬,撕裂的剧痛再一次将她贯穿,锦鸢咬着唇,腰背绷紧,痛苦的呻吟声从唇边溢出。 可痛还不止如此。 平静的水面被带起,一层层的水浪涌动,外溢。 从微微波浪,再至汹涌。 紧贴的肌肤黏腻,分不清是汗水,亦或是浴桶中的温水,身上没一寸是干燥的地方,皆是水渍。 紧绷的后背无力松懈,她被半托起了,脖颈无力下垂,头伏在他的颈边。 小丫鬟隐忍的声音终于抵不住细致绵长的痛,一声一声的愈发清晰,始终不肯吐出一个字来。 赵非荀心头染了狠,双手掐住她的腰肢,用力一提一放,将人调转着背朝自己,欺身逼近,锦鸢脑袋轰得骤响一声,双手抓了浴桶边沿,顾不得规矩,就想要逃出去,才起了半截身体,又被男人扣住压回去,涌起一层水浪涌出,熟悉的疼痛感汹涌袭来—— “不…” 她彻底慌了神,身子疼的绷紧,要紧的牙关也终于松动,“不要…大公子…” 不止是疼,更是无法接受… 衔着软绵的哭音,眉梢尽是不甚娇弱的媚态。 进入男人的眼中。 “疼了?” 他低哑着嗓音,问。 锦鸢闭眼,眼泪跌落,颤着声回他:“奴婢…疼…求大公子…放过…” 赵非荀方才松开她的腰肢,手控住她的面颊,令她侧过脸来,垂眸,暗沉的欲望混入目光,扫过她苍白的面颊,看着从眼眶中涌出的眼泪。 用指腹轻轻擦去。 “有多疼。” 她身子在细细的发抖,湿濡的、嫣红的唇瓣张合,“很疼…” 很疼啊。 很疼才求这一声,掉这一滴眼泪,就试图博得他的心软放过? 如此惩戒,岂能让她牢记背叛逃离自己的下场。 男人漆黑的眼底酝酿着暗涛汹涌,若窥之,则令人不寒而栗。 小丫鬟胆小,不敢看一眼。 只听他沉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很快就不疼了。” 这句话让锦鸢掀了下眼睫,露出泪色盈盈的眸子。 有些后怕,还有些迷惘。 赵非荀起身,将她从浴桶中抱起,水沿着二人哗啦啦的滴落,他随手扯了件干净的外衣将她罩住,离开耳房,绕过屏风,将她扔在拔步床上。 锦鸢的眼睛被外衣罩住,听觉分外灵敏。 她听见赵非荀的脚步声离开,生出念头来—— 他真的放过自己了? 锦鸢双手抓住外衣下压,视线重见光明。 屋中残阳如血,鲜艳的教人心惊。 她还未来得及高兴,又听见脚步声折返,她一颗心猛地下坠,贝齿紧咬着下唇,抓着外衣的指尖收紧,几乎要抠入掌心。 究竟… 要怎样才能结束…… 她心生绝望。 第103章 折辱2 男人去而复返,扬手放下幔帐,遮住外面的残阳。 身影压下,似能遮天蔽日,轻轻一抽,便扯去了外衣,没了阻碍,她如初生婴孩,居于身下,露出一身的丰腴媚态。 赵非荀却不细看。 视线只落在她的面上,探入她眼底,不容她有任何闪躲。 小丫鬟很快败下阵来。 她厌恶自己的怯弱,可身子实在太痛了…痛到几乎要将她的灵魂一并贯穿,她再也承受不住第二次。 眼前的男人却不打算放过她。 “大公子…”她低声哀求。 男人伏低下身,嗯了一声算是应她,手往下探去,她敏锐万分,察觉到他的意图,双腿紧紧并拢以此抵抗,眼底腾起大片的惧色,泪色潋滟,“不——” 男女力气之差,岂是她能抵抗的。 赵非荀手上动作强硬地将她分开,气息炙热、言语极厉,“今日你已经拒绝了三回,事不过三,记住了吗——” 话音落下,惊起她面上骇色。 随之,便是他的侵入。 粘腻的膏药有些不慎刮蹭到了大腿内侧,丝丝凉意开始蔓延,一并混入缕清凉辛甜的香气,她的身子却开始发热,越来越烫,几乎要将她的理智烧尽。 纵使她心中羞愤难忍,可身子的反应无法掩盖,正意乱神迷时,又被他吻住,深深浅浅的试探。 助兴的媚药极烈。 她想要推开他、痛斥他的手段,用这些下流的药物来折辱自己!但从喉间发出的声音缠着喘息,眼梢催生春色缠绵,她的心与身,被分成了两瓣,一处身在绝望,另一处置身于炼狱… 春情似燎遍山野的大火,丞待甘霖。 赵非荀微微支起些身子,从她的唇上移开,吻至耳后,湿濡向下探去,小丫鬟浑身潮红,眼眸微微下垂着,媚色如潮,层层涌来,潋滟的逼人眼,却仍咬着唇,哪怕唇瓣几乎要被咬破,也不肯松口。 他的气息灼热,眸色浓墨,手继续而下。 一寸寸挑断她的坚韧。 小丫鬟的抵抗,在他眼中柔弱的不敢一提,轻而易举便能击破,男人的手指不同于女子的小巧,骨节粗大指腹粗糙,从不曾触及过这些境地,每一步探索,于女子而言皆是要命的折磨,那些忍耐已至极限… 掠过一处,小丫鬟脸颊猛地涨红,双唇微微张启,背脊绷紧,抵在他胸前的手指用力抓紧,眼眸雾色迷离,媚色大绽:“大公子…不…求您……”她的嗓音不再娇柔,逐渐清亮尖锐,“求您…” 男人沉哼一声,喉结滚动,像是挑准了她的弱处:“求我什么?” 不… 不要… 她急促的喘息着,绷紧的身子宣泄着渴望。 但尚存一份廉耻之心的理智。 不愿让自己彻底沦为玩弄之物… “求您…” 他忽然抽身离开,停下所有动作,撑着胳膊,视线自上而下将她的承欢尽收眼中,仿佛是耐心的听着她的回话。 而这一刻—— 媚药药性催生到了极限。 空虚与折磨瞬间摧毁了她仅存的廉耻,眼底的理智崩溃,被春情覆灭,彻底堕落。 “疼疼…”她眼眸微微眯起,眼梢滑落一滴眼泪,眼尾烂漫旖旎,“奴婢…” “求谁。” 男人压低身子,近到鼻尖相触。 “求大公子…”小丫鬟难受的眉心蹙起,咬字娇软又糯气,眉眼春色如画。 “大公子是谁?” 他仍吊着她,不令其满足。 小丫鬟眼角染上湿润,唇瓣张合着,已彻底被媚药支配,红唇皓齿,轻轻吐字:“是赵…将军…”难受的抬起手,想要触碰眼前的男人,想要降下身上的灼热,抚平心底的燥热,仿佛再慢一些,她都快被欲火烧成灰烬。 可她不谙情事。 柔软的指尖到处纵火,不得其法,被男人一把攥住,拉高,抵在头顶,她嘤咛一声,似是衔着哭声,又用身子去蹭他,胡乱的攀附他。 这般模样的小丫鬟,令赵非荀彻底失了分寸二字。 他控住人,眼底猩红:“我再问一遍,是谁——” “赵…非荀……” “赵非荀——” “赵非…荀……” 她娇颤着一遍遍唤出他的名字,换来他的狠狠征服,隐忍的欲火爆发,小丫鬟神色不过餍足的了一瞬,便痛的要缩,可肩头被摁住,只能任由他摆弄。 药性之下,痛楚逐渐淡去,另有快意涌来。 赵非荀却不令她满足,逼得她凄声哀求,逼着她说出句句难以启齿的言语,看着她落泪,喘息,可怜可爱地令他生出愈发失控——单是折断她的翅,可她仍有脚想要往外逃,他能抓回来一次、两次,也能惩戒她,让她恐惧。 若她还不死心,又要逃呢? 他排兵布阵,最是厌烦无用之法。 既然如此,索性这般将她囚在小院之中,成为只有他能见、能碰的狸奴。 一如他母亲养在膝下的猫儿。 养的日子久了,见了主人自会上前讨好撒娇。 他便将小丫鬟养在这方院子里,养的日子久了,她定也会像那只猫,见了他来会上前撒娇,会对他笑,一如他梦中那般模样。 一心一意守在院中,眼中只有他一人。 会面红、会羞怯,亦会对他柔柔一笑,似春风和煦,熨帖着他的心生出一丝暖意。 而不是像如今那般,只会躲他、畏惧他。 …… 这一段记忆,与锦鸢而言,在清醒过后,于炼狱无异。 赵非荀在晨初时醒来。 昏暗之中,他视物清晰,眸色幽邃,从小丫鬟面上扫过。 禁锢在身侧的小丫鬟闭着眼仍在昏睡,即便睡着时,她的眉间亦微微蹙着,眼皮红肿,闭着的双唇嫣红,似乎用力再碰一下就要破皮渗血。 今夜是他失控。 不知是媚药影响了他,还是因小丫鬟这一副身段。 他生性冷漠、克制,从未如此沉溺于情事。 独独这一女子,令他频频失控。 赵非荀抬手,手指从轻轻擦过她的双唇,引来她睫毛细颤,又从喉间渗出一声低低的呜咽声,他低笑一声,收回手,披衣起身,入耳房清洗后方才离开。 哑婆婆年纪大了,醒的早,在赵非荀出主屋时,她已经提着水桶在浇院子里的一丛花树,听见赵非荀的脚步声,放下水桶,福了一福。 赵非荀抬手,很快免了她的礼。 脚下只停了一瞬,目不斜视朝门外走去,留下一句吩咐:“锦氏还在屋里睡着,多留意些。” 哑婆婆颔首,目送他离开。 又回头看了眼主屋,一声叹息幽幽。 她哑却不聋,昨晚折腾出的那些动静多多少少也传入些耳中,将军又是何苦,这般折腾一个姑娘家。 主屋里,在赵非荀离去不再折返后,‘昏睡’的锦鸢缓缓掀起眼睑,眼底空洞无物。 第104章 一刻都不愿再残留他的气息 哪怕身子疲惫至极,累得闭上眼就能昏睡。 但身侧一点动静,她便能立刻醒来,整个人如惊弓之鸟,却不敢动弹一下,生怕又要招来身后男人的折辱。 她装睡、咬牙忍着。 而在他的手指触碰自己双唇的那一刹那,惊得就要睁开眼来—— 幸好,她忍住了。 直到赵非荀起身离开,走出屋子,她才睁开眼。 身体内难言的疼痛,耳边回响起自己浪荡的哀求,以及那些极致的记忆,鲜明地刻在她的脑海中。 她知道自己的异常是因为那见不得人的药物,可身体记忆无法忘却,鼻尖萦绕着腥臊的气味,她闭了闭眼,试图摒弃那些噩梦般的记忆。撑着疲软的身子,挪着要去洗漱—— 不防手脚发软,直接从床边滚下。 坠地的动静惊动了外面的哑婆婆。 哑婆婆匆匆进来,见她裹着夏被摔倒在地上,急忙上前将她扶起来,又将她身上的夏被牢牢裹住,不露出更多的痕迹来。 哑婆婆关切的看她,目光担忧。 姑娘面无表情,一双眼底不见神采,像是连魂儿都被抽走了,实在让人担心。她指了下耳房的方向,姑娘点了头,哑婆婆才扶着她进耳房洗漱。 昨夜折腾一番,耳房的地上淹的水还未干。 备着的温水也被赵非荀用尽。 哑婆婆正要打手势,让她坐着等会儿,自己去厨房里提水来。 “不用了。” 锦鸢的嗓音嘶哑而无力,像疲倦至极的人,用尽了力气才发出一声呢喃,抽出自己的手,朝屏风另一侧的浴桶走去。 松了夏被,入水清洗。 哑婆婆急得进去拦她,那是昨夜备的水,哪怕是干净的,但一大清早气温凉,猛一下进冷水里,便是男子也要被冷的哆嗦,更何况是这般娇滴滴的姑娘家! “啊啊!” 哑婆婆要扯她出来。 手势打得分外用力,还跺起脚。 锦鸢坐入浴桶中,任由冰冷刺骨的水漫上,将自己包裹住,齿间忍不住打颤,胸口腾起难受的不适,她统统忍下,极快地用手撩起水,往自己身上浇,冲去男人留下的所有气味与痕迹。 她一刻都不愿再留! 哪怕冻得已面色发白、唇色发青,她也仍生生忍着。 哑婆婆实在劝不住她,索性也不再拉扯,转身快步跑去厨房里,提了一桶热水进来,气喘吁吁着倒入浴桶中。 热水融入凉水,水温略微回暖。 她才不再冷的打颤,视线偏移,看向哑婆婆,嘶哑着说了声谢,哑婆婆怜爱地摸了下她的头,手轻轻扯了下她的胳膊,像是在说,快起来罢。 锦鸢木讷的点头。 “劳您…转过身去,”她启齿,眼睫下垂,“我自己可以起来。” 哑婆婆却摇了头,打了个锦鸢看不懂的手势,接着闭眼后退一步,又抬起胳膊伸到她面前。 锦鸢麻木的脸上,才有了一丝波动。 “多谢您。” 她哑声道。 穿上衣裳从耳房出去后,婆婆让她在屏风外的长榻上歇息,又忙着去收拾里面的拔步床,往返进出了几次,哑婆婆来榻边,让她快些去里面躺着歇息。 锦鸢坐起身,眼底熬得发红,昂起面,道:“婆婆,我想先服避子汤。” 哑婆婆愣了下,避子汤是早就备好的,将军尚未大婚,不论今后是想要将姑娘抬进赵府,还是带去边疆做个没名分的侍妾,唯一件事不能出纰漏——那便是子嗣。 但姑娘鲜花般正好的年纪,亲自开口要避子汤,惹婆婆目光心疼的看她。 锦鸢早已麻木,扯了下嘴角,轻声道:“您去端来罢。” 哑婆婆点点头,很快将避子汤送来,一并送进来的还有几样早点。 她胃口不佳,草草咽下半个白面馒头,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苦得冲鼻的药味,熏得人作呕。 哑婆婆端起放着膏糖的小碟子,让她快吃。 锦鸢却收了手,“这么苦着就好了,膏糖留着闲时再吃。”她撑着胳膊站起身,腰肢酸软、腿根无力,膝盖一软险些跌下去,幸亏她反应快,扶了把屏风,才拖沓着步子往里面走去。 房中的窗子开着,吹入清晨的凉风,散了床榻上的气味,又回去睡了大半日,到了午后才被哑婆婆叫醒起来用午膳。 吃完后,拦着不让她进去休息。 搬了把藤椅小院的葡萄藤下,又搬出来她做了一半的团扇、络子,笑眯眯的递到她手边,眼角皱纹叠起,打了几个手势,锦鸢看不懂,坐在屋檐的轻风远远见了,扬声道:“锦姑娘,婆婆让你快些做好。” 却遭哑婆婆旋身瞪了眼。 轻风摆手:“好好好,我不说了,婆婆您自己同姑娘说。” 这番模样浑然不似在赵非荀面前那般恭敬,透出几分顽皮不羁来。他躲得高,哑婆婆打不着他,只隔空虚戳了他一下。 哑婆婆回头,拉起锦鸢的手,又比画了两下。 这会儿锦鸢倒是看懂了。 让她慢慢做,不急,甭听那人的。 锦鸢安静的看着,点了下头,应了“好”,伸手拿起打了一半的络子,眉目低垂,面色淡淡的,整个人静的仿若一潭死水。 她这般不闹不喜不怒,反倒让人悬着。 哑婆婆直起身子,厨房里还有活计要做,朝轻风打了个手势,让他看着些,这才进去。 锦鸢心不在此处,打了一半才发现错了。 抬起手要拿剪子绞了时,袖子顺着动作滑落,露出手腕上一圈发红的痕迹,分明是昨晚被赵非荀留下的印记,眼底过于平静的眼神才有些波动。 她抿着发白的唇角,被她克制大半日的念头在这一瞬控制不住的涌上来。 昨夜… 种种行径,哪里是对一个姑娘家做的,分明与青楼里用来取乐的妓子无异! 难怪是盯上了她… 她起先还不懂,为何是自己。 此时才明了,不过是因为她好拿捏。 她无权无势,还有爹爹、小妹需要她的照拂,男人那般身份,稍稍拿捏就能随意摆布自己,而她连说不的权利都没有。 她舌尖生出苦涩来。 苦涩渐浓,比早起那一碗避子汤还要苦。 她想要哭,咒骂这不公平的宿命,但眼泪早已在昨晚流尽哭干,心底翻涌的情绪只引起了眼眶的疼痛,肩膀耸动,溢出唇边的,却是一声轻笑。 第105章 她连死都不敢… 哈哈… 哈哈哈…… 她只能对他的种种手段出了逆来顺受、通通受下,再无他法…… 视线慢慢凝在手中的剪子上。 她连死都不敢… 纤弱的女子垂首,肩头微微抖了几下,发出极轻的笑声,再仔细听,笑声分明比哭声更教人心碎。 在厨房里的哑婆婆察觉到,从窗子探头一看,看她这般反常,想起她今日浸冷水、吃药时眼底的那抹劲,又看见她手里握着把剪子,大叫糟了! “啊啊!” 哑婆婆出声的瞬间,轻风也已发觉,纵身从房顶上飞身而下,身影快如闪电奔至锦鸢面前,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用巧劲一折,她吃痛,手里的剪子掉落,头顶传来轻风斥问声:“姑娘要做什么!” 哑婆婆也从厨房里跑出来,气喘吁吁着握住她的手,微有些浑浊的眼瞳里遍布着急,蹙着眉地看她,也隐隐有责怪之意。 ……责怪? 斥问? 锦鸢止住悲痛欲绝的轻笑。 眼眶刺痛不止,愈发殷红似是要滑落血泪,望着面前的二人,勾了下唇角,轻声道:“别怕,我不会寻死…”女子的嗓音缥缈如清晨的凉风,绝念的视线聚焦,凝在轻风的脸上,对他道:“为了爹爹、小妹,我也要活下去…不是么…” 更像是对他背后的主子说。 哑婆婆不舍她这般折磨着自己,展臂将她拥入怀中,手掌心缓缓顺着她的后背,安抚她强忍至此的情绪。 轻风只觉得掌心一烫,立刻松开她的手腕。 有些尴尬的后退,去一旁默默守着。 或许是哑婆婆的怀抱过于温暖,又或是她怀中清新的皂角香令她恍惚了一瞬,想起了幼年时为数不多母亲的怀抱,也是这般干净清香。 才让她忽略了婆婆是赵非荀的人。 堆积在心底愤怒、绝望、迷惘的情绪已至极限,她忍了一日又一日,一月又一月,可昨夜过后,她已快撑不下去了… 她埋在哑婆婆的怀中,呜咽的哭着。 哭声渐大,放肆嚎啕大哭出来。 似乎要将所有的情绪通通哭出来…她才能继续喘口气,才能继续活下去… 她恨… 自己懦弱至此,连死也不敢,要被男人如此糟蹋! 她恨自己—— 连累了无辜的立荣。 她更恨这不公平的老天爷… 既然她注定一生可怜,又为何要让她知道! 就让她糊糊涂涂的过一辈子不好吗… 至少… 至少…… 梦境之中她她也曾短暂幸福过。 而不是如今早早沦为笼中之鸟,多受这些折磨… 最恨的… 是那个男人。 不肯放过自己…明明梦中她希冀不再纠缠啊… 她最后竟是在哑婆婆的怀中哭的累极昏睡过去,之后几日,哑婆婆寸步不离的陪着她,便是入睡,也是守在床边替她摇着扇子,守着她入睡后,才回屋去睡。 婆婆不会说话,便想着法的做好吃的。 还会寻来好玩的物件,让她打发时间。 再硬的心肠也要被感动了,更何况是锦鸢生性善良,她知命认命,发泄过一通后,也恢复了些精神。 轻风仍守在小院里。 最最要紧的是,赵非荀不曾再来过小院。 听轻风说,大公子忙着办差全城缉拿胡人,眼下胡人没捉拿到,反而追查出些京中富商与云秦进行的些见不得人的买卖,整理了折子递到御前去,陛下龙颜大怒,命大公子继续追查! 锦鸢才得以喘息几日。 一日午后锦鸢小睡起来,吃过哑婆婆放在房中的杏仁豆腐露,赶着功夫绣好了一个香囊,里面塞了夏日驱蚊虫的香料。 厨房里蚊子多,哑婆婆每日管着一日三餐,都要被咬上几个包,锦鸢要和她一起做,每回都被哑婆婆赶出来,小老太太力气不小,锦鸢争不过她,就想绣个香囊给她挂着。 她出门去寻哑婆婆,将小院寻了个遍也没见着人。 她仰头,手抬起,掌心在眉心搭了个凉棚,眯起眼,在屋脊上找轻风的身影,唤了声:“轻风大哥——” 轻风从两边屋脊的阴影处探出头,应了声:“锦姑娘叫我什么事?” 听着声音懒散,咬字还有些含糊,不似往日利落。 锦鸢无暇注意这些,问道:“你知道婆婆去哪儿了么?” 轻风满脸酡红,也不知是不是被晒得,回她:“婆婆啊,估计是去看虎子他们了。” …虎子他们? 因哑婆婆不会说话,轻风不曾提及过,锦鸢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想着应该是婆婆的家人,婆婆和她一般,虽是伺候人的奴婢,但每月也能回去探看家人吧。 她得了回复,便不再追问。 放下手,正准备回屋时,身后忽然又传来轻风的说话声:“虎子他们坟安置在京郊,离小院有些远,婆婆是在姑娘午睡后才出去的,这一来一回没个大半日回不来,她出门前特地在厨房里给姑娘留了晚膳,姑娘若饿了,自己热热对付一顿。” 锦鸢迈出的脚步顿住。 她眉心有些惊色,急忙转身去看轻风,语气谨慎着询问:“虎子他们是…婆婆的家人?” 轻风本不想多说。 但今日特别,他吃了不少酒,又见锦姑娘对婆婆的关心不似作假,秃噜嘴一股脑说了出来:“我和虎子他们四个人,都是婆婆捡回来的,我们那地儿太穷了,孩子们生得太多养不活就扔进山里去,婆婆和她丈夫本来是去边疆投奔亲戚的,结果一路上尽捡孩子了,他们自己都快穷的活不下去了,还要养崽子。” 轻风盘着腿,坐在屋脊上。 神色有几分追忆,脸上挂着笑,说到这儿时,用手指指了下自己,“就是我们几个,男孩子嘛,胃口又大,饿的有上一顿没下一顿的。到了边境婆婆的丈夫被征军入伍,就为了养活我们,没几年,北疆就打来了,叔战死了,我们那会儿才七八岁大吧,毛还没长齐就嚷着要给叔报仇,杀光北疆贼人,婆婆拦不住,只好随我们去。” 锦鸢站在院子里,安静、耐心的听着。 轻风脸上的笑意仍在,声音略带一丝哽咽,“我们入伍混了两年后都跟着大公子…他收我们做近卫,我们拿月钱自己通通不舍得花,都送回去给婆婆用,后来…后来啊…” 那么一个七尺男儿,提及战事兄弟,也忍不住用袖子狠狠抹了下眼睛,“前两年和北疆的一战,虎子他们都战死了。那帮北疆混蛋王八羔子!杀了人喜欢砍头砍脚,大公子后背那一条最长的疤,也是为了抢回虎子他们一个全尸被砍的。” 随着言语揭开血淋淋的回忆,轻风拽起酒壶又灌一大口,酒从嘴角淌下,他抬起手背随便抹了下,“再后来,婆婆带着虎子他们的骨灰回京安葬,大公子买了这个小院子,雇婆婆打理,算是替我和虎子他们赡养婆婆。” 第106章 姑娘跟着大公子就能熬出头 锦鸢眼色滞了下。 原来雇佣婆婆不是因她口哑不能言,能守住这院子里的秘密,而是因阵亡的虎子他们。 白发人送黑发人,该是多深的痛。 锦鸢想起婆婆对自己的好,心中愈发难受,声音也不忍着,问:“婆婆还有自己的孩子么?” 轻风幽幽叹一口气,“有过一个女儿、一个儿子,都没养活,在北疆那几年太苦太穷了,得了两场风寒人就没了,连大夫也请不起…” 锦鸢垂眸,微微抿着唇,沉默下来。 她惯不会宽慰人。 且面前还是赵非荀的贴身侍卫,男女有别。 “让姑娘听着难受了,不过都过去了,”轻风没心没肺地笑了声,又灌下一口黄汤:“戍守边境十几年,大小战事不断,把脑袋揣在裤腰带上的日子不好过,如今回京城后的日子,好得都让人觉得在做梦。” 他仰面倒下,醉得醺醺然,盯着泛黄的天空:“可惜这种好日子,他们没过上啊。” 锦鸢依旧沉默,在下面安静守着。 半晌,才开口道:“我不逃走,今日还没过,骑马赶去京郊还来得及。” 轻风有些惊愕,支起胳膊看底下站着的姑娘。 似是想要确认她话里的真假。 这姑娘… 还真心善啊。 他拱了下手,半真半假道:“多谢姑娘体贴,不过还是算了。”说完后,又薅了把头发,复又躺回屋顶瓦片上:“我同姑娘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又没去过边疆。” 轻风的脾气不肖主子,说话直来直去,锦鸢不那么怕他。 又得知他是婆婆养大的,也会哀悼兄弟手足,会心疼婆婆,更添了几分活人的人情味,她好脾气的应道:“我长在京城,不知这些。” 谁知轻风听了,又支起半个脑袋,盯着她,口齿有些含糊着问道:“但锦姑娘也是吃苦长大的,否则也不会卖身入国公府,应当也穷怕了,如今跟着大公子就能熬出头,为何还要这般折腾?” 他是真想不通。 眼神迷惘不解的看着锦姑娘。 想着一边是个小厮,一边从二品将军,有什么可比性? 好在存了一分理智在,没将这句话说出来。 锦鸢听着轻风话里的意思,告诉自己不应该同一个醉鬼计较,眼神淡淡的收回,“轻风大哥,你吃酒吃醉了,好好休息罢。” 不愿再和他多说一句。 锦鸢转身离开,从屋顶上传来一道低叹声。 “今日我当值没法跟着婆婆一同去看看他们,婆婆肯定打了酒去看他们,我只能多喝点,梦里好与他们一道划醉拳——”他喝了不知多少,这会儿说话声囫囵,甚至还酣畅大笑两声,似是迫不及待要入梦赴约,躺在瓦片上的身子也开始下滑,只听见瓦片剐蹭的声音响起,接着一道重物落地声响起。 “砰——” 锦鸢被吓得一跳,急急转身去看,竟是轻风直接从屋脊上摔落下来。 “轻风大哥!” 她心惊,快步跑去查看。 本以为会看见一地的鲜血,又或是听见轻风哀嚎的声响,没想到,轻风坠落下的地方恰好是一丛婆婆精心养育的花树,武将健硕的身子压塌了一丛花树,用以缓冲,而醉酒之人则是咂了下嘴,卧在花树狼藉中,酣然好梦。 锦鸢…… 她眼梢抽了下,想着自己如果这会儿逃出去,他还能知道? 等到日落西山,婆婆搭了辆牛车从城外匆匆赶回来,推门进小院里,一眼就看见姑娘搬了个小杌子坐在被压塌的花树旁,里面像是卧了个人,再走近一看,是轻风。 姑娘见了婆婆回来,昂起面,眼梢下压略有几分无奈的说道,“他吃醉酒了,从那上面——”边说着,边抬起手腕,指尖从屋檐滑至花树丛里,“滚下来摔进树丛里了,实在太重,我一人拖不起来,只能等着婆婆回来。” 她语气柔缓,浅浅说着话。 素净的脸上笼着一层夕阳暖色的光,韵致宁静,瞧着便让心间柔软,忍不住要对她温柔一分。 哑婆婆点点头,轻抚了下她的发髻,像是在夸她。 锦鸢略有些不自在的红了脸。 哑婆婆的视线落回醉酒酣睡的小子身上后,撸起袖子露出胳膊,弯腰,一把揪住轻风的耳朵,用力一提—— 只听见轻风鬼哭狼嚎一声,“别别别……”他睁开眼醒来,眼底的醉意浓郁,看见是婆婆后,裂开嘴笑了下,半是邀功半是倾诉,“婆婆…我梦见虎子他们了…说您去瞧他们了…” 哑婆婆的眼眶泛红,但也只是红了一瞬。 一瞬过后,拧着轻风耳朵的手继续发力,拽的轻风呲牙咧嘴,一个劲的求饶。 婆婆怒不可遏的指着一丛被他糟蹋的花树,轻风哪里还有一点赵将军亲卫的风度可言,就差给婆婆跪下,反复保证重新种一丛花树赔给婆婆,又发誓今后再也不敢了,哑婆婆这才放过他。 轻风喝醉了,捂着耳朵一屁股坐在地上,嘟囔着:“我还没那一丛花树来得要紧吗…真是年纪大了主次不分…” 听着语气很是不以为然。 哑婆婆听力过人,撸着袖子一步步走过去。 轻风大叫不妙,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拔腿就跑,平日里还算稳重的轻风,喝醉酒后在婆婆面前像是个七八岁的顽童,院子里都是他的声音。 夕阳西斜,落在他们身上,笼着一院的热闹。 锦鸢身在其中,看着婆婆与轻风的背影,见他们不是亲人更似亲人,心头涌起思念之意—— 不久之前,她和小蝶也是这么在院子里闹着。 爹爹坐在屋前,笑着看着她们。 她眼眶发酸,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她想念爹爹、小妹了…… 如今自己被困这方小院中,逃不出去,赵非荀亦不会放过自己,那她何时才能回家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他们。 不知何时—— 其实,也只在赵非荀的一念之间而已。 这个念头闪过后,她心惊了下,另有其他的心思将要浮出来时,肩头被一双手轻轻的拍了下,将她的思绪打乱,拽回眼前的小院中。 第107章 奴婢…没有醉,奴婢很清醒 锦鸢昂头看去。 刚才还在院子里发酒疯的轻风不知去了哪儿,哑婆婆目光温柔的看着她,做了一个吃饭的动作,随后指了下锦鸢。 锦鸢忙点头,回道:“我吃过了,婆婆吃过了吗?” 哑婆婆眯眼笑着点点头,转身又要去忙时,锦鸢想起一样东西来,拦了下婆婆,从袖子里取出递给她,轻声道:“这是我做的香囊,婆婆若不嫌弃,在厨房、或是院子里干活时戴上,能驱赶蚊虫。” 哑婆婆双手擦了下才接过香囊,捧在手心,离得远些了仔细打量一番,面露分明的欣喜之色,摩挲了下挂在腰间,用短促的声音回她。 “啊啊!” 笑的眼尾皱纹愈发深了。 锦鸢也被哑婆婆的笑容感染了,眼梢下垂而柔软,携了几分暖意,“那我再多做几个,好替换带着戴。” 哑婆婆打了个手势,让她站着等会儿,便匆匆转身回屋里去,再出来时手里拎着一壶酒,执两个酒盅,朝她晃了下。 像是在问她喝不喝。 锦鸢犹豫了下,她从未饮过酒。 哑婆婆拉着她在院里的石桌坐下,在两人面前各摆上一只酒盅倒的半满,也不催锦鸢吃酒,自己端起连喝了两盅下去,喝得极凶。 锦鸢张了张口,却不知如何开口。 她不曾经历过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更怕自己浮于表面的言语安慰,会令婆婆更加伤心。 今日对婆婆而言,定是个难熬的日子。 她能做的,只是坐在一旁陪着婆婆。 随着一盅盅酒喝下去,蔓开酒香四溢。 不像是那些男人们喝的烈性白酒,闻起来带点花果酿后的香甜气味,勾得人忍不住想要浅尝一口。 世人都说,喝醉后睡一觉,能消百愁。 当真能消百愁…? 鬼使神差下,锦鸢也端起酒盅,凑到唇边抿了一口,入口微辣,很快便被香甜的酒香盖过,满口生津,很是爽口。 哑婆婆已经喝的有些醉了,一双遍布岁月痕迹的眸子更为浑浊,笑呵呵地看她,挑了下眉,仿佛在问她好不好喝。 一口酒下肚。 她心跳缓缓加速,颔首道:“好喝、好喝极了。” 胸腔下的心跳声比平日更密些,却不至于让人心慌,反而打从心底让人觉得快乐,身子微微发烫,连着面颊也染上了热意。 酒… 竟真是个好东西。 将心底那些阴郁、绝望通通都遮盖了起来。 二人坐在院子里,你一盅我一盅的喝着,各自安静着,都不曾说话。 暮色渐沉,酒壶也见了底。 哑婆婆酒量奇好,大半壶下肚也只是微醺,而锦鸢喝了六盅后,已经手脚发软、眼前开始微微晕眩的坐不直了,趴在桌子上闭着眼休息。 哑婆婆收了酒盅、酒壶,弯腰要把姑娘拍醒,让她进屋子里歇息去。 锦鸢被拍了两下后,似醒非醒,眼前视线模糊,听见一旁的婆婆站起身,又听见似乎是有人来了院子里,她撑着胳膊也要起身来,谁知才动了一下,便头晕目眩,双腿发软的站不直,扶着石桌的手一滑,人软软的跌滑下去。 尚未触及到跌倒的痛楚,身子先一步被人搂住,揽在怀中,由着一股熟悉的气息钻入鼻尖。 是…赵非荀。 几日前折辱她,将她当做妓子一般取乐的男人。 她本该畏惧、害怕,惊慌失措的从这个坚硬的怀抱中退出来,但酒麻痹了她的神经,似乎连恐惧也一并麻木了。 她分外安静伏在他的怀中,眼底神采异常明耀,泛着湿润微亮的眸光。 那些不敢想的念头,清晰的浮现。 赵非荀仅用单臂压住小丫鬟,扬颚,向哑婆婆挑了眉无声询问。 哑婆婆忙用手势回他。 ‘姑娘陪着我喝了点酒,有些醉了。’ 赵非荀五感敏锐,自然闻得到从怀中散开的酒气,眉间微不可查着蹙了下,“轻风人在何处?” 哑婆婆也不替轻风遮掩。 ‘轻风今日也喝多了,将军稍后,我去叫他起来。’ 赵非荀眼底才腾起一抹冷色,嗤讽了声‘一院子的醉鬼’,目光不经意从哑婆婆面上哭过的痕迹处掠过,才想起今日是什么日子,眼底的冷色逐渐淡去,“罢了,”他淡淡出声,视线落回怀中的小丫鬟,“让他睡着罢,明日再让他去领罚。” 哑婆婆福身应下,回屋子里去。 怀中的小丫鬟扭动了下,似乎想挣扎出去。 赵非荀胳膊收紧了下,语气冷沉,“别动,你喝多了。” 怀中的小丫鬟昂面,一张素静的面庞完整的露在月光下,肌肤莹白细洁,面颊微红,眼梢染了分湿漉,眸似点漆,眸光浮着潋滟水色。 她启唇说着:“奴婢…没有醉,奴婢很清醒。” 小丫鬟的眸底,不见畏惧。 赵非荀垂眸看她,小丫鬟嗓音娇软,混着醉意,听着更像是在撒娇,他唇角微扬,低了头,问道:“我是谁?” “大公子…” 她睁着澄澈的眸子,无畏无惧,用柔怯的声音回他。 赵非荀语气柔和着嗯了声,右手抬起,手掌拢住她微微发烫的面颊,掌心稍稍用力摩挲,喝醉后的小丫鬟,也不躲他,只是在贴上的那一瞬间,看似平静的眼睫抖了下,亦不曾瞒过赵非荀的眼睛。 “以前没沾过酒?” 他问。 锦鸢温顺的点点头。 男人拢着她面颊的手掌用了些力,言语温和,语气沉了些,指腹用力擦过她柔软的唇,“说话回我。” 小丫鬟张了唇,回他:“没喝过…酒贵…” 赵非荀继续问她:“好喝么。” 小丫鬟连连点头,眸色里似有涟漪涌动,“好喝极了!”尾音扬起了些,连带着寡淡的眉目也多了欢喜之色。 这般神情的小丫鬟,他亦不曾见过。 “既然喜欢,便让张婆子每月沽点回来,给你解解馋。” 男人的语气柔和着,轻描淡写的说了句。眸色漆黑,隐隐让人捉摸不透心思,从而让人生出一份胆战心惊与小心翼翼来,唯恐要惹怒了他。 而他…… 果真要把自己永远囚在这个院子里? 喝醉的小丫鬟听出那一词‘每月’,唇角抿了下,眼瞳瑟缩了瞬,险些要忍不住眼底生出绝望来,慌忙压下眼睑,遮住慌乱,摇了摇头,柔着声回道:“奴婢…今后再也不想喝了…” 她不善伪装。 更不用提在微醺的状况之下。 嗓音里都是藏不住的颤意。 在高高在上的上位者眼中,像只掩耳盗铃的狸奴,拙劣、蠢笨,瞧着新鲜,也可爱。 他哦?了声,好似有几分兴趣,问着:“这又是为何?” 第108章 取悦丫鬟,是他疯魔了不成1 小丫鬟闻言,才又抬起面来,眸中生出泪色,哀柔的望着人。 顺着她清浅的呼吸声,眼泪就要滑落,眼梢泛红。 赵非荀的手掌向上移去,见了她示弱的眼泪,用指腹不轻不重的抹去,语气微冷,全然没了方才的兴趣,“你怎么总有这么多眼泪,哭也不哭尽。” 话里话外的情绪是他一贯的阴冷。 锦鸢哪怕是借着醉意,听出他的冷意,也不由得心尖微颤了下。 可话已经说到此处,她再胆怯,也要硬着头皮继续下去——不然,等她彻底清醒后,更不敢这般迂回计算。 锦鸢咬了下唇,嫣红的唇被咬的泛白,松开后,下唇的齿印迟迟未消,随着她说话张合。 “轻风吃了酒思念手足,婆婆吃了酒悼念亲人,奴婢吃了酒也难受…”她压下了眼睫,挤出眼中的眼泪,顺着面庞滑落下来,她哭起来时安静的让人怜惜,嗓音颤栗着倾诉:“我想母亲…想爹爹了……” 她落泪时,只有肩头微微抖动。 面颊被眼泪打湿,留下湿濡的痕迹。 赵非荀听着,想起了小丫鬟那个懦弱的父亲,若他没有记错,伏诸山下,这个父亲连一句替她求情的话也没有说,任由他把人夺走。 如此父亲,也值得她落泪。 赵非荀抬起她的脸,刚要开口,小丫鬟却先了一步,“母亲临终前,交代我要好好照顾他们…伏诸山下,爹爹只护着小妹一人…我如何不知他们不疼我…可是,大公子…”眼泪晶莹,从眼角滚落,眼底不见一丝哀怨,只是含着泪望着他,“哪怕如此…他们也是我仅有的亲人啊…” 赵非荀的目光深了一寸。 原来她知道。 小丫鬟被逼狠了才会说几句软话,今夜说的这些话、落的这些眼泪,想来都是故意说给他听、给他看的。 奇异的是,他明明察觉了,却不没有恼怒。 比起试婚那时,小丫鬟瘦了不少,这般楚楚可怜的落泪,愈发像只讨人欢喜的猫儿。 赵非荀扣着她腰身的手臂用劲,轻轻将人提起,放在石桌上,垂眸看她,“想见他们了?” 小丫鬟掀起眼睑,眼中生出璀璨,“奴婢…能见爹爹和小妹他们么?” 赵非荀摸了下她的面颊,心底的不悦悄然散去,喝醉的小丫鬟明眸善睐,哪里还有清醒时一半的谨慎,好整以暇道:“小丫鬟,只要你听话,自然能见到。” 小丫鬟:“奴婢会听话的。” 眼中欣喜分明。 赵非荀深深看她,唇角勾起一抹轻笑,这些故意示弱的伎俩若是旁人做来,只怕会惹他不悦、厌恶,但怀中之人是那个胆怯柔弱的小丫鬟,他另觉察出一丝趣味来,就像是畏惧他的猫儿,朝他主动伸了下爪子,在他心头抓了下,酥酥麻麻的。 他低下头,从喉间应了低沉一声,眼神幽邃,握着她腰的手掌用力,寻着她的唇吻下。 醉酒的小丫鬟在他的气息侵入的一瞬,身体下意识的害怕、想要躲开,可身躯被牢牢禁锢,无处可逃,任他予取予求,昂着头,柔弱的应承着。 香甜的酒,初饮并不醉人。 却不知后劲极强。 夜空半月,云层飘动,遮住皎皎月辉,也遮住了院中主子与丫鬟的香艳,娇媚的丫鬟被压在怀中,舌尖交缠深吻,清甜的酒香被搅动,唇齿间皆是相同的气息,熏得人眼前愈发醉了。 也勾的欲愈发浓烈。 从小院中,抱入屋里,绕过屏风,行至拔步床前,放下怀中人,俯身压下,手指已按在她腰间的系带,气息极尽,方才短短的交吻,已令他的呼吸染上女子酒的丝丝甜意。 他眼底克制情欲。 分明是清冷矜贵的面容,却因染欲而眼梢红了一丝,恍如睥睨众生的神只动情,迷乱凡人眼。 正要夺取女子的清白时,缓缓停住。 “是何味道。” 嗓音暗哑,眼睑掀开,视线缓缓凝在锦鸢的面上,眉间似有些不喜。 “是…是奴婢饮了酒…” 锦鸢的心跳仍快,醉意一层层涌上来。 面颊透出浓妆艳抹的红,垂落在床边的手,连忙抬起捂住了自己的口鼻,眼睑垂下不敢再去看他,语气有了些慌乱,“奴婢…先去洗漱。” 说着,挣扎想要起身。 男人并不允。 手掌在她肩头摁下,视线从她面上移开,略搜寻一番后,最终落在绡帐旁坠着的一个锦囊上,下颚扬了下,“那是什么。” 锦鸢顺着看着,怯着嗓音回说:“是挂着驱蚊的香囊,大公子不喜,奴婢这便解下来。” 赵非荀嗯了声,侧开身子,让她起身去解。 锦鸢撑着虚软的身子从床上坐起,眼前又是一阵晕眩,好在扶着床柱子稳住了,她闭了闭眼,稳住慌乱的心跳,跪在床边,抬手去解香囊。 在小院里住的这些日子里,她身上穿的衣裳都是婆婆从外头买来的成衣,并不合身,这会儿腰间的系带又松了,随着她的动作,宽松的衣裳晃荡,衣襟彻底松了,在她解了香囊垂下胳膊后,微微下滑,露出一抹白皙。 她伸手,背对着赵非荀,指尖捏住滑落的衣裳,正欲拉起掩住春色,头略偏了些,一缕碎发从发髻垂落,眼梢殷红,双唇微张启细细的呼吸,这一幕的风情摇曳,偏她不知魅惑为何物。 正是如此,才更让人失控。 今夜,他本不该来的。 但从皇宫中出来后,许是月色过于清冷,又或是母亲院子的大嬷嬷来请他回府用膳,言语间提及乔家也在,他不经意想起了小丫鬟那夜的眼泪。 翻身上马,就已朝着小院去。 赵非荀解开腰间的腰带,随手置于一旁,抬臂,环住正要弯腰放下香囊的小丫鬟,强而有力的臂膀发力,将丫鬟提抱而起。 猝不及防而来的腾空失重感让她胆怯的惊呼一声,手中握着的香囊不慎掉落在床前踏板上,一同落地的,还有她用来挽发的木簪。 她跨坐在男子腿上,被他拥着、环着,细细吻上。 第109章 取悦丫鬟,是他疯魔了不成2 男人的手在褪去衣裳时,慢条斯理,甚至还欣赏几眼小丫鬟的羞怯。 衣衫坠地,发丝披肩。 极致的白,衬着浓墨的黑,欲掩欲遮,透出春色缠绵,纵使她瘦了许多,却瘦的恰到好处,肩薄、腰细,留着一身惹人动情的丰腴。 酒麻木了锦鸢的恐惧。 放大了身子的敏锐。 湿濡炙热的吻落在她的耳垂后,脖颈,轻轻重重,与她而言是难言的折磨,唇边的呼吸彻底乱了套,她心惊这些亲密,可身子却堕于此。 眼神迷离,微微眯起,春情微漾。 掌心轻而易举的掐住她的腰肢,她眯起的眼眸睁大了下,唇边叹出一声:“不…” 握着腰细被托起些,她无力依靠,只能倒向眼前的男人,更像是将身子送至他的面前… 赵非荀是何等尊贵身份。 郡主之子、太傅之子,更是军功赫赫的骠骑将军。 而怀中之人只是卑贱的丫鬟。 本该由通房丫鬟取悦主子、服侍主子,可今夜,赵非荀分明听见自己心底想起一道冷静的声音,‘你疯魔了不成’,但理智却不受此控制,他含住,取悦内敛而敏感的小丫鬟。 这一幕,印入锦鸢的余光,刺的她脑中一片空白。 指腹抵在光裸的背脊,顺着下滑… “大公子不可…” 身上的小丫鬟猛一下要躲。 又有何处可躲。 完全陌生的触感令她防线寸寸崩塌,呼吸声绵长娇颤,呻吟声蔓延,她不知如何安置的双手,在她闭上眼睛,昂起脖颈时,极致中竟是搂住大公子的脑袋,腰肢凹成一把满弦的弓,随着她清软黏腻的哭啼声,发丝垂落。 眼泪从眼梢滚烫的滑落。 陌生的感官,令她彻底失了神。 赵非荀眼底染着浓郁,掐着她腰肢的手松开,翻身将小丫鬟压在床上,又垂眸看了眼湿透的衣裳一角,抬手褪下,撑着胳膊,居高临下的看着肩头细颤的小丫鬟,抚了她的面颊,最后滑至耳垂,轻轻捏了下。 嗓音低沉暗哑。 “你倒是会享受,锦鸢姑娘。” 锦鸢臊红了面,闭着眼侧过头去,眼睫被眼泪打得湿漉,听他这一句话,眼梢又红了些,渗出泪色。 赵非荀指腹用力。 她不由得吃痛,睁开些眼。 撞上男人炙烫的眸色,瞬间让她心乱如麻,殷红的双唇张启,含着可怜的哭音:“奴婢…失——” 唇被含住。 堵住了哀求的言语。 这一夜的赵非荀,似乎褪去了前两回的狠厉、暴虐,是连他自己都讶然的疯魔,乖顺的小丫鬟,细细的吟哦,急促的喘息,软着嗓音小声克制的哭着,不见畏惧,她的眉眼、身子,皆令他失控。 不是追求男欢女爱的刺激,而是失而复得的浓烈。 将他冷漠的心裹住,食髓知味。 …… 入睡前,他将小丫鬟揽在怀中,月色透过绡帐,落在小丫鬟潮红的面颊上,他用手指描摹了下她的面颊,激烈后的余韵褪去,合上眼,将睡未睡间,见一幕划过。 - 小丫鬟坐于妆镜前,素手执簪,插入发髻。 不知因什么,回眸望来。 一双眸子柔柔水光浮动,笑意浅浅,连日光都变得温柔了些,她张唇,说着:“大公子…” 娇柔曼妙,分外悦耳。 可说的是什么,他未曾听真切,已入梦中去。 次日,赵非荀起身洗漱,也没将沉睡的小丫鬟吵醒,他气笑了声,扬手放下绡帐,索性让她继续睡着。 出了屋子后,轻风早已蹲守在院子里。 一见赵非荀出来,他立刻起身上前,单膝下跪抱拳请罪,“属下昨日饮酒失职,请大公子降罚!” 赵非荀淡淡扫了眼,手上调整着窄袖袖口束绑的护腕,脚下步子朝外迈,“十八军棍,自己滚去城羽营领罚。” 轻风紧接着谢恩。 “跟上来。” 赵非荀经过他身边,随意说了一句,“去城羽营那一班亲卫里挑个嘴巴严的来守小院。” 轻风惊愕了瞬。 随即涌出欢喜之色,提着剑立刻追上去,朗声应着:“是!属下这就去办!” 虽然守着小院能看见婆婆,但他如今是大公子的兵,成天娘儿唧唧的混在院子里当门神像什么话!而且抓捕云秦胡人的网已经张开,他就该为大公子冲锋陷阵才对! 轻风快步追上,一腔热血。 早晨清风从身后拂来,微凉,吹得他甚是舒适。 可还没舒适上多久,走在前面的大公子忽然顿住步子,转过身来,犀利的视线从上到下扫下,最后落在他腰侧挂着的东西上。 轻风连忙低头看去,恍悟,解释道:“婆婆在院子里养了不少花树,蚊虫多,锦姑娘做了驱逐蚊虫的香囊,属下就向她讨了一个戴。” …… “是挂着驱蚊的香囊,大公子不喜,奴婢这便解下来。” …… 耳边响起小丫鬟的声音。 是她做的? 她倒是只字不提。 赵非荀收回视线,眉眼森冷:“你是打算挂着那东西去城羽营?” 轻风后背冒凉气儿,伸手拽下藏入袖子里,“属下失察!” 二人说着话,在厨房里忙活的婆婆听见动静,从里面出来,双手在围裳上擦了下,见二人都快走到门口,便屈膝福礼恭送。 轻风侧了些身子,已作避礼。 赵非荀的视线从哑婆婆的围裳旁掠过,分明也挂着一个香囊。 他跨步出院,拽着缰绳利落翻身上马,接过轻风递来的马鞭,攥在掌心,抽下,骑马离开,动作快到身后的轻风都来不及追上。 一边打马追着,一边想着: 天气愈发炎热,大公子的脾气也愈发喜怒不定了,回头让婆婆做点消暑的吃食。 在赵非荀离开院子后,装睡的锦鸢才睁开眼起身。 她眼底神色异样,直勾勾的盯着帐顶,控制不住的想起昨夜的种种情景… 她记得赵非荀答应了,允许她见爹爹与小妹。 记得他抱着自己进入屋里。 记得他不喜香囊的气味,自己起身摘了后… 后面的记忆,绯色泛滥,她不敢再想下去,咬着唇,面色隐隐发白,任凭宿醉后的头疼发作。 半晌后,她才起身洗漱。 第110章 你不能呆在家中 轻风走后,另换了个眼生的侍卫来盯着小院。 又过了两日,这名侍卫驾了辆马车来,载着锦鸢去见锦父、小妹。 锦鸢提前半日才得到这个消息,她身无分文,回屋将这些日子闲暇时绣的团扇、锦囊、打的络子,请哑婆婆寻个绣庄卖了,再替她买些年轻女孩儿穿的颜色鲜亮的布,爱吃的糕点,若有不足,就当她借的。 哑婆婆哪里肯拿她的东西去卖。 转身回去,取了银袋子来,拍了下,笑着比手势。 像是说:婆婆有的是银子。 锦鸢还要说话,沉默的侍卫冷不防快步走到锦鸢面前,取了一锭银子递到锦鸢面前,面无表情道:“这是将军命我交给姑娘的,姑娘只管拿去花。” 锦鸢愣了下。 是…赵非荀给的? 她盯着侍卫掌心里放着的银锭子,瞧着个头大小,足有十两。 锦鸢却不敢伸手接过。 侍卫眼神直冲冲的看她,“姑娘不要?” “我…”她吐了口气,才接过银锭子,素净的面上笑容清浅地浮着,“多谢大公子的赏赐。”随后,她将银锭子转交给哑婆婆,“劳您受累出门走一趟,只买方才我说的那些东西就好,不必太贵。” 哑婆婆接了,点头应下,回屋挎了个竹篮子出门去。 锦鸢也回屋去,重新梳发换衣。 待哑婆婆回来,三人各自用过午膳,锦鸢才坐上马车回家去。 马车停在巷子里,侍卫说了四处无人后,她方敢下马车,环住胸前抱着的包袱,披风的兜帽将自己的脸遮住一半,敲开了门。 屋里传来锦蝶的应声。 “是谁呀?等会儿啊!” 待脚步声来到门后,破旧的屋门嘎吱一声被拉开,锦蝶见是长姐后,先是愣了下,随后瘪了嘴,眼眶立刻凝起泪花儿,哭嚷着唤道:“姐姐……”一头扑入锦鸢怀中。 锦鸢连忙松开包袱,省的让她一头撞上里头的物件。 “小声些,都是这么大的姑娘家了,没得叫人听见笑话你。”锦鸢亦是红了眼眶,被锦蝶哭的胸口酸胀,口上勉强撑着笑意,打趣她两声,手轻拍了下她的肩头,“先进去再说。” 锦蝶连忙住声,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扯着锦鸢忙进家中,合上了门。 门一关,爱哭的幼妹又依在她身侧,抱着她的胳膊,噼里啪啦地掉眼泪,心疼着道:“姐姐瘦了…怎么瘦了那么多…呜呜呜…是不是他们都不给姐姐吃好吃的…”越说越难受,呜咽声愈发止不住。 锦鸢本也有些眼眶发酸,听后一时哭笑不得。 但幼妹哭的实在太真情切实,她又不太会哄人,只好柔声着道:“我给你带了些糕点、衣料回来,都是你这年纪正用的着的,听话,别哭了,快看看喜不喜欢。” 锦蝶哭过一阵后,也算发泄了,缓缓收了眼泪,擦干了眼泪,伸手接过长姐递过来的包袱。 此时,锦父听见了院里的动静,拄着手拐走出来,看见是长女回来后,眼神迟疑了瞬,才慢慢靠近,“小鸢…” 语气中有愧疚,亦也有不安,而欣喜都被压在底下,见不着。 不过几日未见,锦父两鬓白发又添许多。 自母亲过世后,父亲一蹶不振日日缠绵病榻,全然不顾她与幼妹,她也曾恨过父亲的自私,可后背上的幼妹饿得啼哭不止,爹爹无力的呻吟,逼得她不得不卖入国公府里为奴为婢。 如今这些年过去,她早已习惯他的愧疚、懦弱。 以至于她想起伏诸山中的沉默,再看着他鬓角的白发,心中告诉自己,爹爹应当也是关爱她的,虽然关爱这份关爱经不起比较。 锦鸢弯了下嘴角,笑容温软,唤道:“爹爹,女儿回来了。” 锦父神色动荡,才拄着手拐动作急切又僵硬的上前,眼底涌起心疼,眼眶慢慢湿润着,忍不住握住她的手,上上下下仔细看她一遍,“回来了就好…回家了就好…是那人放你回来了?有没有欺负你?有没有打你?啊?” 说到最后一句话,老父看着长女,眼泪纵横。 锦鸢搀扶着他,往屋里走去,却不愿一一回答,只用一句话撩过,“我还好,”又问:“家里面一切可都还好?那日送你们回来的人,可曾有为难过你们?” 锦父摇了头,“没有为难我们,”说着,想起一事来,停了脚步,抓着她的手,神色有几分紧张:“就前几日,国公府里突然来了个婆子来报你的死讯,说你不顾府里的规矩偷溜出去,不慎跌滑坠入湖里,寻了一夜也没找到尸首,只在湖边找到了你的鞋子送来,劝我们节哀,小鸢,这又是怎么回事?” 国公府果真来报她的‘死讯’了。 锦鸢并不诧异,问道:“爹爹是怎么回他们的?” 锦父还未开口,一旁抱着包袱的锦蝶举了胳膊,邀功般抢着回道:“小蝶自然是嚎啕大哭不止,又偷偷掐了爹爹一下,爹爹装晕,国公府里的那个老婆子一点儿也没怀疑就走了!” 锦鸢揉了下她的发髻,笑着夸道:“我们小蝶真厉害!” 锦蝶还在乐呵呵的笑着,又埋头扒拉包袱里的东西, 锦父脸色却愈发担忧,“那会儿阵仗闹得极大,连街坊四邻都知道了你的事,这会儿你回来没人看见吧?不成、不成,”又紧张地皱着眉,抓握住她的胳膊,“咱们这儿院墙低,万一让隔壁邻居听了句再传到国公府里头!小鸢,你不可在家中呆着!” 这一句话,却教锦鸢愣了下。 锦蝶死死抱住长姐的胳膊,语气倔强:“爹爹!那个人那么凶!那么欺负姐姐!还对立荣哥哥见死不救,姐姐好不容易能回来,爹爹怕小蝶不怕!实在不成咱们就搬家另住,到了新地方就没人知道的姐姐的事情了!” “搬家另住?”锦父冷了些脸,“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 锦蝶脾气也倔,“小蝶不是小孩子!” 眼看着两人就要吵起来,锦鸢一时分辨不清心底究竟是何滋味,她轻轻抽出了被握住的手,安抚般顺了下锦蝶瘦弱的后背,“我今日就回来看看你和爹爹,一道儿用过饭后就要回去。” 锦蝶不敢置信的回头,红红的眼眶又要落泪:“姐姐还要回那个人那儿去?受他的欺——” 第111章 那不是将你当成外室不明不白的养着! 锦鸢松开捂住她嘴的手掌,垂眸,神色乍看仍显的温柔,从腰间收着的荷包里取出两粒绞下的碎银子,塞进锦蝶手中,微笑着道:“你不是说姐姐被饿瘦了好些么,还不快快去买些肉、菜回来,姐姐想吃小蝶做的菜了。” 锦蝶张了张口,知道这是支开自己的法子。 但看着消瘦许多的长姐,不愿令她为难,只好点头,急急出门前,还不忘扭头同长姐道,“我这就去,姐姐别走,一定要等小蝶回来做饭给你吃!” 锦鸢微笑着颔首应下,挥手赶她快去。 院中只剩下锦鸢、锦父二人。 锦父继续问道:“小鸢,那个男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他带你回去后有没有为难你,欺负你?”语气仍是关切着的,眉间是挥散不去的担忧:“我听你叫他大公子,难道是国公府里的公子?你究竟是怎么同他扯上的关系?” 锦鸢唇角的笑容晦涩,眼睫垂下,轻声回道:“爹爹不要再打听了…他对女儿…还好,他对女儿不过是爷儿们一时起了心思,贪图新鲜罢了。等他来日厌烦了,说不定就能放我回来了。我在那边…日子倒比国公府里好好些,不必伺候人了…” 她只捡了好的说,不愿说出那些不堪入目的事迹。 锦父听后,却皱了眉:“他将你放在外面的宅子里?” 锦鸢仍是垂眸顺眼的温顺模样,微微颔首。 锦父急的用手拐杵了两下地:“那不就是把你当成外室不明不白的养着!竟是连个名分都不愿意给你!你、你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家,与人做了外室,纵使今后那个人放了你,小鸢啊,今后你…还怎么能嫁人…” 锦鸢视线低垂,语气柔顺,唇边的笑意已十分勉强,“从前女儿就说了,今后一辈子都不会再嫁人。” “你如今才几岁,这一辈子还长着,总要寻个知冷知热同你过一辈子的男人!”锦父苦口婆心的劝着,说到激动时,忍不住岣嵝着被咳嗽起来,锦鸢方才动了下,搀扶着锦父,“好,女儿都听爹爹的,我扶您进去歇息罢。” 走了两步,又听到锦父叮嘱,“你为人外室的事,今日说过就罢,今后不要再同旁人提起了。” 哪怕是锦鸢,此刻也会觉得心口刺痛。 她忍着不适,强行挤出笑意:“女儿如今在外人眼中都已是一个‘死人’了,还能再同谁说起。” 锦父怔了下,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想要弥补一二时,长女已扶着他进屋躺下,面上瞧不出什么异样,略略放心些。 如今小蝶愈发大了起来。 他的身子也逐渐开始好转。 等小蝶学了门刺绣的手艺,再过几年就能谈婚论嫁了,长女曾为高门大户里的二等丫鬟也就罢了,但为外室的事情决不能让人知道。 长女素来是有决断的性子,如今看她出手阔绰,穿的衣裳料子也好,虽瘦了不多,但日子明显要比在国公府里时强些。 可小蝶不一样。 他总要为小蝶多着想一二才好。 这之后,父女二人便是无言。 锦鸢随后拿起小蝶绣了一半的花样,一针针接下去绣,努力不让自己去在意旁枝末节的端倪,直到锦蝶买了菜回来,家里才热闹些,锦鸢也进了厨房帮忙打下手,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吃了顿饭。 才放下筷子,合拢的门外就有人敲门。 “锦姑娘,时辰差不多了。” 听声音是才来没几日的侍卫,已经在催促她回小院里去。 幼妹脸上的笑意顿时停住。 锦鸢起身,向锦父道:“女儿这就要走了,爹爹多保重。”视线划到锦蝶身上时,她才生出不舍,但也被她强行压下,弯下腰,轻拍了下幼妹的脑袋,口吻亲昵着道:“小蝶,姐姐要走了,包袱给你的东西,记得吃,记得用,知道了么?” 锦蝶又要忍不住眼泪,“姐姐…”泪眼汪汪的看她,“你什么时候还能回来看小蝶?” 锦鸢微笑着,“很快。”她又取出两颗碎银子塞给她,“爹爹及家中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锦蝶用力点头,“姐姐放心!小蝶、小蝶能做的很好!” “不用送了,免得教邻居发现,我偷偷走就好。”锦鸢拿起搁在凳子上的斗篷,戴上兜帽,将自己的面遮住大半,快步离开家中,才将门合上,就听见隔着门传来幼妹的哭声。 这孩子… 又难受的哭了。 锦鸢脚步停了下,微疼的心此时又酸又软,不敢再听下去,又无意听见隔壁邻居开了门要出门的动静,锦鸢动作顿时添了慌乱,提起裙摆速速踩上凳子进马车里。 谁知才掀开帘子,就看见赵非荀坐在里面。 将锦鸢吓了一跳。 赵非荀正闭目养神,听见小丫鬟弄出的动静后,缓缓掀开眼睑,看来的视线清冷,语气也淡淡的,挑眉问道:“见到本将令你吓成这样?” 锦鸢慌忙屈膝谢罪,“大公子恕罪,奴婢是因——” 正在此时,马车缓缓跑动。 她正屈膝,身子一个不稳直直往前倒去,她伸手想要扶住车壁稳住身子,不料赵非荀比她更快了一步,长臂一揽,将她揽住,控着她的腰肢,轻而易举就把人困在怀中。 在他宽大粗糙的掌心抚上她的后背时,生出一丝恐惧来,余光中,马车窗子处的帘子随着风,轻轻飘动,掀起一个角来,若被人看见他们这般姿势,实在要命。 她浑身生汗,身子紧绷。 耳边又传来赵非荀低冷的嗓音,“你继续说。” “是、是因国公府派人来奴婢家中报了噩耗,闹得街坊邻里都知道了奴婢溺水,方才、方才上马车时,隔壁邻里要出门…奴婢怕被瞧见,传入国公府中…要牵连家人…” 小丫鬟说的磕磕绊绊,嗓音柔怯,螓首低垂,说完后,唇角紧张的微微抿起。 “原是如此,”赵非荀漫不经心着,“看来是本将错怪你了。” 小丫鬟顺着回道,“奴婢不敢怪罪大公子。” 柔软的嗓音,传入他耳中。 赵非荀视线扫过脖颈见那一抹白得刺眼的肌肤。 视线暗了下,手掌下滑游移至她的腰间,似还要向下探去。 锦鸢吓得几乎要从他腿上跳起来,一双眸子泛着水汽,哀求的望着他:“大公子不可——” 心急之下,她直接抓住了男人的手腕。 面色煞白,眼梢泛红,偏是另一种娇弱的媚态。 赵非荀扫了下她的手,锦鸢才慌忙撤回去,“是奴婢僭越…”她说完后,仍含着哀求之色望向赵非荀。 这一刻,她只求他能在马车里放过自己。 第112章 欲擒故纵的把戏 锦鸢心中仍有恐惧,但还有比恐惧更甚的情绪在撑着她。 她更知道,眼前的男人性子阴晴不定,发起狠来又实在吓人,她也知道,他想看的不过是她卑微入尘的姿态,用可怜的语气哀求他,说不定就会放过她。 她已是笼中鸟,何不顺从。 免去那些折辱。 果真,赵非荀的手停住,不再继续暧昧的下探,抬起另一只手,指腹轻轻擦过她泛红的眼尾,盯着锦鸢的眼神深不可测,似能直达心底,语气听着漫不经心的,“小丫鬟,别用这种眼神看其他人,记住了么。” 措辞却极其霸道。 锦鸢心慌了瞬,压下视线,怯着声回道:“奴婢记住了…” 话音才说,下颚一痛,他两指捏住,将她的脸抬起,让她的眼神无处可躲,任由他窥探、检验,“看着我说。” 气势咄咄逼人,不容她有一丝的遮掩。 她回道: “奴婢记住了。” 锦鸢只觉得胸口憋闷,像是压着一块石头,将她眼前遮蔽的不见天日,甚至连呼吸都变得艰难。她还是强迫自己露出温顺的模样,柔弱可怜的眸中弥漫着淡淡的水色。 教人怜惜从而心软。 赵非荀动作不算温柔的抚摸了下她的面颊,吻上小丫鬟微凉的双唇,短短一瞬的触碰,便已勾起心尖热意。 锦鸢万分紧张,启唇想要求饶。 他们还在马车里,帘子不似格子窗,实在太过危险。 可才张口,在此时此刻,更像是主动张唇应和男人的索取,换来男人一声暧昧不明的低笑声,刺的锦鸢浑身都开始窘迫地发烫。 “大公子…” 女子含糊的声音,近似哀求,又似呻吟。 尾音听着又像是要哭了般。 赵非荀这才缓缓松开小丫鬟的唇舌,视线垂下,看她唇上一层润泽的水色,眸色深暗,嗓音多了分禁欲的嘶哑,“你身上戴香囊了?怎么浑身一股药草的气味。” 药草? 许是那驱蚊香囊的缘故。 锦鸢的面颊愈发烫了,眼睫毛像是把煽着的羽扇,微微颤着,“奴婢不曾佩戴香囊,可能是今日做驱蚊香囊时染上的,因急着要送出去,不慎沾染了些气味,这才冲撞了大公子,奴婢这就坐的远些去。” 她迫不及待便要起身。 勒住她腰肢的胳膊却不曾松开一点。 锦鸢没起来,一时有些不解的看向赵非荀。 “大公子?” 丫鬟柔怯的嗓音响起,一双水色潋滟的眸子印入男人的眼中。 又是那劳什子的驱蚊香囊,小丫鬟还送人送上瘾了。 赵非荀的手掌缓缓收紧,眼神沉沉。 细思之下,手上失了些分寸,掌下软肉似是疼的躲了下,耳边就听见了小丫鬟低低的吸气她,她实在胆小过度,连疼都不敢说,可就是这么胆小的性子,偏有这一双澄澈的眸子。 略了他,绝非是小丫鬟欲擒故纵的把戏。 赵非荀卸了手上的劲,从喉间哼了一声,语气淡道:“下个月有一两个吉日,免不得要打赏下人。我还缺几个装赏银的福袋,让张婆子买布给你,抓紧时间做出来。” 让她做? 锦鸢实在惊愕,眼瞳不自觉微微睁大,嘴上也一时没了警觉,脱口而出:“大公子有两个大丫鬟,还有姚——”说了一半,她才惊觉失言,连忙抿了唇不敢再继续说下去,胸口下的心跳剧烈,改了口道:“奴婢回去后就着手做起来。” 赵非荀本想责问一二,但看着小丫鬟吓得脸都发白了,最后只惩罚似的重重捏了下她腰侧的软肉,引得小丫鬟泪眼蒙蒙,耳垂却红得要滴血,他也就放过了。 之后一路上,马车里格外安静。 赵非荀这日早早出门忙碌,到这会儿才得以阖眼休息片刻,怀中虽拥着一个小丫鬟,他平日身侧难容旁人,此时却不觉得丫鬟碍事、沉的坠人,反而这份恰好的重量压在身上,令他心中异常平静。 短短一路,他竟是放松的小憩了一刻。 锦鸢则是胆战心惊了一路。 勒住她腰上属于男人的胳膊坚硬结实,隔着薄薄的夏衣,传来男人胳膊上的温度,更不用她被赵非荀揽着坐在怀中,紧贴着他的胸膛,热意愈发明显,如同将她架在火上,吃不准之后又要对她如何。 马车里逼仄,热意更甚。 锦鸢的鼻尖浮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子,面色更是热的发烫,心跳迟迟降不下来。 而拥着她的男人,阖眼假寐,呼吸比方才略沉了几分。 锦鸢这才愣了下,小心翼翼的抬起视线。 他…睡着了? 他闭上眼时,面容上的清冷淡了许多,眉眼间的矜贵、英俊倒是愈发明显,只不过他不同于京城中那些儒雅的男子,一身小麦色肌肤、身量高大健硕,久经沙场令他的气势霸道,整个人存在感极强,光是被他注视便让人心底不安打鼓。 而这会儿,锦鸢才察觉赵非荀身披甲胄之下的身份。 亦是京中矜贵的大公子。 生的一副冷血无情的心肠。 那些不能外道、无人知晓的狠厉、暴虐,被他藏得极好,通通发泄在她的身上。 今日,她又是难逃一劫。 不知他又要用什么手段。 锦鸢垂下视线,唇角染上讽刺一笑,不过一瞬,就已被掩盖去。 马车前行的速度慢下,最后停在小院门口,传来轻风的声音,“大公子,到了。” 在轻风开口的同时,拥着锦鸢小憩的赵非荀也睁开了眼。 眼底神色清明微冷,不见一丝醒来后的惺忪。 禁锢着锦鸢腰身的胳膊松开。 锦鸢从他怀里退出来,心却往下沉了沉,但面上不显,弯着腰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从逼仄闷热的马车里出来,纵然傍晚的暑气未消,但仍让人觉得吞吐气息时胸口顺畅了不少。 锦鸢稳稳在地上站定,迟迟没听见身后赵非荀下马车的动静。 不由得转身回眸看去。 她生得并不惊艳绝伦,胜在一身雪肌,还有通身丰腴的身段,这些都是旁人瞧不见的颜色,但在回眸看去的这一瞬,眸色柔柔动人,看的难以移开视线。 第113章 不过是他一时兴起 赵非荀随手打起窗上的帘子,就撞上了这一幕。 一个是端着身份的冷冽,一个是刻在骨子的柔情,视线不其然的撞上,他掀起帘子时,只当会看见小丫鬟螓首低垂,屈膝福身的身形,见了他的面就要说一句恭顺的‘大公子慢走’,当他看见眼前这一幕,连赵非荀都不曾发觉自己眼底生出极浅的笑意。 他挑了眉,问道:“怎么不进去,难道是要本将留下陪你?” 男人面上褪去了严肃之意,眉眼间生出些许锦鸢不曾见过的松弛。 锦鸢见状,胸口下心跳连跳,惧怕他的异样是风暴雨前的征兆,急急转过身来,回道:“大公子公务繁忙,奴婢不敢叨扰公子。” 她急着解释,步子不禁往前迈了两步。 端坐于马车里的赵非荀位置高些,她微微昂起头,被夕阳笼着的面颊落入赵非荀眼中。 仿佛,她眼中只有自己一人。 赵非荀勾了下唇角,语气轻描淡写的说了句:“便是敢,也无人说你什么。” 眼前,小丫鬟的瞳孔睁大。 柔弱无害的面庞闪过的情绪,绝非是受宠若惊,而是一瞬的惊恐。 赵非荀眼底顷刻间罩上一层冷霜,收回手,任由帘子坠落,遮住外面那小丫鬟的脸, 哪怕是隔着帘子,锦鸢也能听出赵非荀语气中的寒厉。 “回府!” 两个字,像是冰冷的砖块,重重砸在锦鸢心头。 她膝盖软了下,强行撑住,屈膝恭送马车离去,直到出了巷子再看不见,她才直起身子,双腿发硬地往小院里走去。 后背是后知后觉冒出的冷汗。 赵非荀那一句话将她骇到,连遮掩都来不及,这才惹怒了他。 幸好…幸好,他虽然恼怒,但没有对她做什么。 她轻轻抚了下胸口,平息心绪,须臾后,她方才摇头轻笑一声,赵非荀那般身份的主子,说出那样的话来,怎么想她都不该当真,自己不过是养在外头的玩物,他一时兴起,就待她温柔几分,一有不高兴,就要惩戒她。 等到将来她总有容色老去一日,到那时总该彻底厌弃,会彻底舍了她。 或许她也能重获自由。 只是重获自由之后呢? 她…是否还能回自己的家中? 锦鸢垂眸,想起今日在院中,爹爹说出口的那些话,心底勾起些绵密的刺痛。为了不令自己继续胡思乱想,她摒去这些苦愁,一头扎进偏房里,继续摆弄那些刺绣、络子。 哑婆婆听见了锦鸢回来,端了解暑的百合莲子羹给她。 锦鸢柔柔道了谢,一口口慢慢饮下。 哑婆婆却发觉姑娘情绪不大高兴。 只当她是因从家中回来不舍家人才难受的,并未太过在意。 另一边,马车离了小院,赵非荀仍在马车里歇息,赶车的换成是轻风。 轻风虽把马车驾驶的四平八稳,但内心却波涛汹涌。 他想起在小院前那一幕,越想越觉得苗头不太对。 瞧着大公子对锦姑娘愈发上心了,今日在外忙了一日,就这么一会儿得空的功夫,也要去马车里等着锦姑娘从家里出来,明明想见锦姑娘的话,提早差使人直接把姑娘寻回小院里见就是。 锦姑娘看着少言寡语的软性子,竟能让大公子如此惦记。 这些通通也就算了。 再听听大公子刚才说的那句话—— 便是敢留他,也不会有人说她什么。 听听! 他跟了大公子快十多年了,从未见大公子对哪个姑娘说过这种话,别说是姑娘了,就是对郡主娘娘也没过这么好脾气的话。 他当场险些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问题听岔了,再看锦姑娘也是一脸惊愕的表情,他心底多少觉得安慰了些。 看着这当事人都如此意外,他这个跟了十多年的亲卫诧异也在情理之中。大公子近日为了捉拿云秦胡人一案苦心布局,眼看着快到收网的时候了,大公子要承下陛下因胡人迟迟未落网的怒气,还要承下京中那些勋贵因城门严守而不满的诉状,正是难熬的时候,若见一面锦姑娘能让大公子轻松些也是好的。 马车抵达赵府正门口,轻风勒住缰绳停下。 赵非荀才下马车,就见乔樱儿带着婢女从赵府正门堂而皇之的出来,他抬眸冷冷看去,眉间不禁蹙了下。 轻风牵着马车,立刻眼观鼻、鼻观心退到一旁去。 大公子这副表情,显然是生气了,而那位乔家小姐浑然未知,一头撞上来,只听见一道甜腻的嗓音响起。 “荀哥哥~” 穿着一身粉紫裙裳的乔樱儿像只展翅的花蝴蝶扑来,一股胭脂水粉的香气也涌来,“樱儿总算见到荀哥哥一面了,”她嗓音娇甜,欣喜过后,又腾起几分楚楚可怜,“哥哥总是这般忙,樱儿都见不到你,心中想念的紧——” “住口。”赵非荀重重拧起眉,看她的眼神冷了些:“你既然唤我一声兄长,就该知道敬重兄长,今后再让我听到你这些浑话。” “荀、荀哥哥…” 乔樱儿何曾受过这种训斥,当下红了眼眶,眼泪滚落,抽泣着道:“哥哥还是因那婢子的事情迁怒樱儿么…” 赵非荀听着她驴头不对马嘴的回答,再看她哭相,懒得再应付她,连一眼都不看,掀了袍子上石阶,入府去。 乔樱儿蹭的转身看去,杏眸裹泪,羞愤的揪着帕子:“为何荀哥哥对樱儿这么冷淡…从前不是这般的,定是那贱婢挑唆的!” “小姐,奴婢觉得其中有蹊跷。” 乔樱儿拭去眼泪,快步走向自己的马车,听婢女这么说,才回眸,施舍般地看一眼:“上马车里来说。” 逼仄的马车里,婢女只能跪着。 “前几日来赵府时,恰好遇上里面发放夏衣,奴婢无意听见郡主娘娘身边的嬷嬷吩咐人,说清竹苑里只有两个大丫鬟并一个嬷嬷伺候,颜色不同于府邸里其他婢女,衣裳要暗些才好。” 乔樱儿疑惑,“怎么会才两个大丫鬟?是不是你听错了?” “奴婢也疑心,又去打探了下那嬷嬷的口风,的确是只有两个大丫鬟,问及第三位丫鬟时,嬷嬷支支吾吾只说是发了病挪出去了。” “哼,最好那贱蹄子病死才好!” “哎呀我的小姐啊,”婢女急了,同她分析道:“依着郡主娘娘的性子,这么多年大公子才收了一个通房丫鬟,病了也会舍得花重金去医治,怎么可能会挪出去呢?” “你是说另有隐情?” 婢女颔首,“大公子大婚在即,却将一个通房丫鬟悄没声息的挪出去,极有可能是那丫鬟不慎有了身子,不便在府中处置,这才把人挪出去。” 乔樱儿当即就变了脸,漂亮精致的五官扭曲。 婢女又道:“等到将来养好了身子那贱婢再想法设法回来,勾得大公子心软,万一抬了她身份,那小姐您——” “我决不允许!”乔樱儿双手扯着帕子,撕拉一声撕裂开来,“为了荀哥哥,我甘愿做妾,今后还要让我和一个贱婢平起平坐,这份屈辱我怎咽的下!”她眼中闪过一道寒光,“你去仔细打听,不计花多少银子,找出那贱婢藏在何处!然后让兄长找出手,让她没命回府!” 婢女忠诚着应下。 第114章 流言四起 锦鸢仍不被允许离开小院。 年轻侍卫尽职尽责的守着,比轻风严肃许多,都不同锦鸢多说一句话,是个缄默而严格的守门人。 哑婆婆得了吩咐,外出买回了福字暗纹的布料,交给锦鸢做福袋,她比了几个手势,大概是说自己不精通女红,实在没办法帮锦鸢。 若是轻风在,定会打趣哑婆婆一两句,惹得婆婆又要揪他的耳朵。 锦鸢摸索着布匹,柔声道:“我喜欢做这些东西,既能打发时间,又能让自己静下心来。” 她目色温柔,不知情的人,只会当她是个柔弱好欺负的泥菩萨性子。 可相处后,又隐约知道些她经历的苦难,婆婆便知道,这位姑娘的柔弱并非是软弱,只是因她心本善良,不愿与人起冲突。 这份柔弱之下的坚韧,则教人心疼。 哑婆婆愈发喜欢她,将她当成晚辈去疼,每回出门去,总要拿体己银子给她买甜食吃,这一日也不例外,从竹篮里拿出了足有四五样东西。 锦鸢惊讶的笑出声来,嗓音透着对亲近之人的娇嗔,“婆婆,我这么大啦,您怎么尽把我当小姑娘疼呢。” 她这般笑着,才露出些符合年纪的天真烂漫。 哑婆婆疼爱的摸摸她的脑袋,皱纹层叠的眼角皆是慈爱,又打了个手势。 锦鸢面颊微红,仍有些羞涩。 纵使年幼时,她也不曾记得母亲这般抚摸她的头。 她软着嗓音,眸子微湿愈发明亮,回道:“谢谢您。” 哑婆婆塞了她一个糕点,用手势说,要谢就多吃些,婆婆才高兴。 锦鸢微笑着点头。 吃了会儿,怕糕点甜腻,又泡了茶来。 倒是中途哑婆婆想起今日出门时外面听到的流言蜚语,似乎是和姑娘曾经效力的国公府有关系,只是锦鸢仍看不太懂婆婆手势,读了个一知半解,“您是说我之前服侍的小姐出了什么事?” 哑婆婆摇手,又比了一串手势。 锦鸢看的愈发吃力,连蒙带猜也没弄明白,两人你比我猜的,最后相视一眼,各自笑了起来。 对于锦鸢而言,国公府已离她那么遥远。 与她再无干系。 非要说的话… 也就是担心妙辛一人罢了。 哑婆婆见她对这件事兴致寥寥,也不再比画,两人吃着喝着,彻底把福袋一事抛在脑后。 之后两日,锦鸢埋头绣福袋。 因是赵非荀开口命她做的,锦鸢哪怕不愿,也不敢随意敷衍,一共裁了十多个巴掌大的福袋,通体是朱湛红的暗吉祥纹,每个福袋右下角绣的如意纹各有不同,丝线中拈了一股金丝,针脚细密、如意纹精巧,寓意极好,瞧着也贵气,符合赵非荀的身份。 连哑婆婆见了后也要了一个去。 十多个福袋由轻风上门取走了。 做完福袋后,布料还剩下不少,锦鸢搭配着手里其他布料,做了好些个香囊,只不过不敢往里面塞东西。她整日里都闲着,一有空就拿着针线做,越做越多,哑婆婆替她拿去大绣坊里卖。 因她心思巧,配着的各色结子也精巧,挣了些银钱回来,令她也有了个打发的事做。 日子悄悄进入八月。 天气一日比一日酷暑难耐。 连小院里也开始买冰块来的降暑热,赵非荀也愈发忙了,已有七八日不再来小院。 自她从扶诸山被劫回后,已半月有余。 而在京城坊间关于国公府的各色谣言愈发详细,其中被传得最广的一条的就是有人在国公府里撞见过云秦胡人,说那胡人意图猥亵国公府里的小姐,前些日子小姐都躲去五通观里养病去了。 这天恰好是赵非荀生辰日,但因赵非荀这些年鲜少在京城,虽不是整岁,禾阳郡主也想替他做个生日,谁知寿星在外头忙得家都回不来,他院里的姚嬷嬷来请安,顺带着来发福袋。 乔樱儿恰好也在。 她今日盛装打扮,满头娇嫩娇俏的颜色,将她的青春年岁衬得似怒放的鲜花般,花团锦簇。 在听见赵非荀不回来,嘴角立刻垂了下去。 若非禾阳郡主也在,当即就要甩了脸子。 禾阳郡主心疼儿子,但也知道如今儿子受陛下重用,正是年轻人拼命效忠朝廷的时候,她身为皇室中人,总不能拦着不让儿子拼命。 在京城里拼命,总比在边疆拼命好多了。 忍不住多吩咐了姚嬷嬷几句,最后又问:“今年荀哥儿忙,怕是记不得这些个琐事,给府里、外头的福袋都准备妥当了?” 姚嬷嬷笑呵呵的应,“回娘娘的话,大公子早早就就吩咐下来了,今年仍是从娘娘院子里发起,外头的已经让轻风小子送去了。” 禾阳郡主颔首,“辛苦你了,下去罢。” 姚嬷嬷正要退下。 乔樱儿想着连生成都见不到人,心中愈发难受,依到禾阳郡主身旁,语气半是难受半是心疼,“母亲,哥哥这般忙,连生辰回来吃完长寿面都没空么。” 禾阳郡主疼爱的看着她,“樱儿听话,等他忙完这一阵,母亲定让他陪你一日,如今正是要紧的时候,可不能给哥哥添乱,知道么。” 乔樱儿听着禾阳郡主的语气,咬着唇不甘心,还想要掉些眼泪博取怜爱,听郡主扬了声开口:“姚嬷嬷且慢些,我啊,险些将这小妮子给忘了,拿不到荀哥儿的福袋回去说不定要哭鼻子的。” 引得屋子里的人笑起来。 姚嬷嬷也善意的笑着哎哟了声,从怀里取出一个福袋递给乔樱儿,“樱姐儿勿怪老身,挑个最沉的给姐儿。” 禾阳郡主含笑着望来。 乔樱儿挤出灿烂的笑容,高兴的接过,“多谢姚嬷嬷。”屈膝回礼。 这老婆子故意说这么一句,白得她一个礼! 她还稀罕着银袋里的几块碎银子不成! 往年郡主娘娘发给她的福袋可比这沉多了。 禾阳郡主本是随意看了眼福袋,发现今年的福袋颜色不同往年,下角还有精致的如意纹,便问了声:“今年的福袋是院里哪个姑娘做的,布料颜色比往年鲜亮些,绣的花样也精巧。” “是轻风小子拿回来的,许是大公子在外面绣庄里买的,奴婢同两个姑娘做的多少有些比不上这份巧劲,”姚嬷嬷笑着打开罩着提篮的红布,拿了几个福袋在手上,“娘娘您瞧,每个福袋上的如意纹都不一样呢。” 禾阳郡主看去,还真是个个不同。 她深知儿子脾性,心中虽略有怀疑,但面上仍颔首赞许了声,“难为他愿意在这些事上费心。” 见禾阳郡主开口夸了句,乔樱儿也做出极为喜欢的模样,夸了好几声。待到傍晚用膳,乔樱儿仍未离开,铁了心要等赵非荀回来,亲自祝贺他一句,也要让他看见自己今日精心的装扮。 开席后,有个婆子来传话,说大公子回来了。 乔樱儿连忙放下碗筷,翘首以盼。 一盏灯笼引路,窥见其后一身形伟岸的男子跨步走来,一身的矜贵气韵,玉树临风。 赵非荀先拱手见过禾阳郡主,“母亲,儿子回来晚了。” 禾阳郡主哪里会怪他,连忙吩咐人打水来伺候他净手,又爱怜的指了下旁边眼巴巴望着他的乔樱儿,道:“樱姐儿知道今日是你的生辰,特地送了贺礼来,又等你到这会儿。” “荀哥哥——” 赵非荀看了眼,颔首唤了一声‘樱儿’,便掀了衣袍坐下净手用膳,不再看她一眼。 乔樱儿满腔期盼,此时被一盆凉水兜头浇下。 尴尬的面色涨红,局促的坐着。 禾阳郡主安抚着握了下她的手,笑吟吟看向赵非荀,“荀哥儿,你妹妹同你说话,怎么不理人,小时候可不——” 话说到一半,赵非荀刚拿起筷子的手冷不防搁下,发出哒的一声。 赵非荀看向禾阳郡主,语气仍是为人子的恭敬,“儿子今晚陪母亲用过膳后,晚些还要出门去,母亲若没什么紧要的事,这会儿就不要再提了。” 禾阳郡主拿这个越大脾气越硬的儿子实在没办法,也不知究竟是什么生的,冷起脸来,比他爹还要骇人,连她这个做母亲的都不敢管他。 “好了,好了,一家人吃饭要紧。”禾阳郡主替他夹了菜,“这些都是你爱吃的菜,多吃些,这些日子看你都瘦了许多。” 赵非荀只说了句‘让母亲操劳了,是儿子的不是。’筷子却迟迟没有拿起,而是看向一旁的乔樱儿。 他生的实在英俊伟岸,清冷的目光看来,令乔樱儿芳心萌动,面颊上腾起羞涩的一抹绯红,嘴角微微弯起,露出她最美的笑颜。 “母亲认了乔家女为义女,但我与她终究男女有别,再加上如今她已到婚配的年龄,堂而皇之的从赵府正门出入,叫外人看见传入国公府、传入陛下耳中实在不妥。” 乔樱儿脸上瞬间粉色褪尽。 “荀哥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115章 母亲要你纳樱儿为贵妾! 赵非荀却不理会她,向禾阳郡主道:“母亲应当知人言可畏,便不该纵容乔家女如此,若非她实在张扬,”他唇边溢出一声轻叹,像是被逼到不得已才开了这口,“日日如此,儿子也绝不会来伤了母亲的心。” 禾阳郡主抬手,屏退了一应下人。 只剩下他们几人,并一个贴身嬷嬷。 她缓缓沉了下了面容,“樱儿有错不假,但你身为她义兄,应当顾及她颜面,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口口声声叫她为乔家女,你让一个姑娘家面子往哪儿搁?此为一。其二——” 她左手拉起乔樱儿的手,继续说道: “从小到大,你要做的事情母亲多是由着你的,如今母亲只再要求你一事,等你与沈家姑娘大婚后,纳樱儿为贵妾,好好待她。” 不是普通的良妾,还是贵妾? 赵非荀险些要冷笑出声,他压下语气中的讥讽,“母亲说的其一,儿子不认这个错。女子当自尊自爱,懂礼义廉耻。乔家女在赵府门口大庭广众下拦着儿子满口浑话,儿子已言明厉害,她不听,难道儿子在母亲院中也不能说她,非要等到她连累了赵府清誉?” 乔樱儿越听脸色越白,她潸然落泪,哭着道:“荀哥哥莫要胡言…樱儿何曾这么做错?” 禾阳郡主心疼她哭,将人揽在怀中低声安慰。 赵非荀站起身,冷眼瞧着这一幕:“其二,更恕儿子做不到,母亲为皇室宗亲,应当知道贵妾的身份是要请陛下赐下的。” 乔樱儿哭得肝肠寸断。 禾阳郡主抬头,语气冷硬了几分:“我自会向陛下请求。” 赵非荀反而收敛眼中的冷漠,语气也温和了些,“儿子自幼看着母亲与父亲举案齐眉、恩爱相伴,心中向往之,虽沈家是陛下钦赐的婚事,但儿子亦是希望二人将来能像父亲、母亲,一生只得一人足矣。” 他抬臂,拱手,竟还弯下腰来。 “望母亲成全儿子!” 这一步棋,将的禾阳郡主再反驳不了半句。 赵非荀全身而退,只留下怀中啼哭不止的义女,她柔声安慰,乔樱儿羞愤受辱,恨不得挣开了郡主娘娘逃回家去,但她要嫁入赵府,不止是她爱慕荀哥哥,更是爹娘、兄长盼着她嫁入赵府。 能成全她的,只有郡主一人。 她缓缓止住哭声,含着一汪眼泪,昂面望着禾阳郡主,“母亲帮帮樱儿…樱儿是真的喜欢荀哥哥…这一辈子,樱儿只嫁荀哥哥一人,旁人,樱儿宁死不嫁。”眼泪适时落下,楚楚动人。 禾阳郡主捏着帕子,擦去她脸上的眼泪,对这个喜爱的义女,心中自然疼惜,“樱姐儿不哭,有母亲在。”但不再提为妾室一事。 乔樱儿是哭着离开赵府的。 禾阳郡主望着一双儿女接连离开,微不可查地叹了声气,“怪我当初怜爱她们母女日子难过,又实在喜欢樱儿这丫头。” 嬷嬷捧了漱口的茶水来,“娘娘此举也是让樱儿小姐彻底死了心,也好让乔家知道咱们这位大公子的脾性,您都为了樱儿小姐与大公子闹了一回,对他们乔家算是尽心了。娘娘不要再为此伤心了,免得忧思过度伤了身子。” 禾阳郡主就着漱口,又接过帕子擦拭唇角,眉间神色恢复了平日的寡淡,“这几日我总在想着,樱儿也算是在我膝下长起来的孩子,今晚这番话,实在令我有些寒心。” 嬷嬷不好直言乔家的心思,委婉着劝了几句。 门外有婆子来报,说大公子坐着马车又出门去了。 郡主闻言才挑了下眉,“荀哥儿出门打小就不乐意坐马车,这些日子倒是时常坐马车进出,也不知是去哪儿。” 嬷嬷笑着道:“娘娘若想知道,奴婢去打听一二。” 禾阳郡主抬了下手,“别了,那孩子心中有数,今夜才闹过一次,再去追查他外头的事情,免得他又恼上我。”说着,又哀哀撇了下嘴,哪怕到了这个年纪,禾阳郡主私下时仍有几分女儿的娇俏,“这男孩子越养越大,越是同娘亲生分,还不如小时候可爱。” 嬷嬷扶着她起身:“等大哥儿大婚后,生个孙子孙女,到那时候娘娘可别嫌家里面吵才好。” 郡主瞪她一眼,“你这老货,别以为我不听不出来你是在显摆你那一对孪生孙女!” 嬷嬷笑着点头:“奴婢哪是显摆,分明是故意说给娘娘听的。” “你啊你啊!” 主仆二人说笑着出门去。 乔樱儿脚步携着怒气钻进马车里,又把婢女叫了进来,“兄长还没寻到那贱蹄子的下落吗?” “大哥儿让人盯着呢,没见大公子去瞧过那贱蹄子,自然就不好找人。” “你去告诉兄长,找到后直接找人悄悄弄死那贱蹄子!若失了手让她活着回赵府,他今后那些花酒钱别再想着我替他付!我直接捅到爹爹面前去,让爹爹收拾他!” 婢女一一应下,掀了下帘子,见已经离开赵府,才放下帘子悄声说道:“奴婢这几日听说了不少国公府的传闻。” “国公府有什么传闻?” “小姐不知,如今京城里头都在传,皇帝陛下要捉拿的云秦胡人是躲在国公府里的,而沈小姐去五通观养病是假,避开胡人是真,还有的说是沈小姐被胡人猥亵了,传什么的都有。” 乔樱儿睁大了哭红的眼,身子猛一下前倾,头上的珠钗撞得哗啦一片作响,用力捏住婢女的肩头,声音压抑着激动,“传闻绝不会是空穴来风!你再让兄长偷偷去五通观里打探,看看沈女究竟是真病了还是假病!母亲最看重这些,一旦传闻是真的,还愁母亲不会去御前退婚?” 婢女被她捏的肩头刺痛,脸上却不敢露出来,“奴婢回去后立刻去同大哥儿说!” 乔樱儿才松开她,眼中生出奇异的光。 老天待她不薄! 只要沈家退婚,届时她哭闹缠着母亲,母亲自然会考虑她。 荀哥哥的正妻之位,她定要收入囊中! * 这些日子赵非荀都不曾来小院里,锦鸢便常住在偏房中。 桌上摆满了各色丝线、布料,屋中点了好几盏油灯,照着桌上的物件,一眼看去,姹紫嫣红,煞是好看。 前两日她接了绣房掌柜的活,就按着她上次送福袋样式,再做三十个,因是用在曲水流觞宴上赏给各家夫人小姐,用的布料颜色尽可能鲜亮些,搭配的绳结样式也要寓意好些的。 她伏趴在桌上,全神贯注的描着各式如意纹的花样。 连屋外进来了人,房门被推开都不曾发觉。 赵非荀倚在门口,静静的注视着房中的小丫鬟。 明明是个怯弱的性子,动不动就要流泪哀求着他放过,他本以为将她关在小院中,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小丫鬟会哀怨、痛恨,可今夜这一幕让他看了许久。 烛火下的锦鸢,像是寒冬中绽放的黄腊梅。 不起眼,几乎要被掩藏在皑皑白雪中,依旧怒放。 他抬脚,靠近。 脚步接近后,脚步声再无法掩藏。 锦鸢拿起一把剪子,将剪口在油灯的火苗上烫了下,这样剪布料时才不容易散开,正要动手时,忽然身旁投下一个暗影,紧接着便是脚步声传入耳中。 她抬头看去,见赵非荀出现在面前,吓了一跳,吓得连剪子也从手中脱滑出去。 赵非荀伸手去接。 锦鸢急忙出声:“大公子小心——” 那剪子刚燎过火苗,烫得厉害。 赵非荀接在手掌心,纵使他手心遍纵粗糙的茧子,也被烫得皱了下眉。 锦鸢心慌胆颤,脸色骤然发白,膝盖一软跪了下去,语气里皆是惊恐,“大公子饶奴婢一命!” 头低下,额头用力磕在青石板上,撞出沉闷的一道响声。 眼前的小丫鬟,又变成这副怯弱、畏惧的模样。 赵非荀眉间比方才还冷,似是结了一层冰霜。他抬了下手,把剪子扔回桌上后,“大惊小怪,起来。” “多谢…大公子。” 锦鸢卑微的谢恩,撑着站起身来,见他掌心红了一块,胆怯不安着道:“奴婢这就去取烫伤膏来。” 第116章 先去洗漱,乖乖等我回来 赵非荀在战场上什么伤没受过,区区掌心的烫伤,何须用什么烫烧膏。 他刚要开口,余光中见小丫鬟的视线盯着自己的手掌,似乎这烫伤在她眼中是极其严重的伤势,紧张的肩头都微微耸起着。 仍是如此战战兢兢。 他移开视线,薄唇掀起,言语仍是透着冷漠:“那还不快去?” 小丫鬟耸起的肩头放下,又福了身,低声说句‘奴婢这就去取’,迈着步子快快出门去,几乎是一路小跑去着去的。赵非荀扫了眼小丫鬟匆匆离开的背影,眉宇间的冷色已在缓缓化开。 锦鸢曾见哑婆婆用过烫烧膏,去厨房寻婆婆。 “婆婆,您知道烫烧膏在哪儿么?”锦鸢语气有几分急切,怕自己回去的晚了,要惹得赵非荀不快。 哑婆婆听后,连忙取来给她,又用手势问是谁要用。 锦鸢:“是大公子被剪子烫了下。” 哑婆婆松口气,听着并无大碍。 刚想让锦鸢再等会儿,长寿面很快就要,她一并送进去,可就一个转身的功夫,人已经不在厨房里。 锦鸢取了烫烧膏,进偏房后,发现屋子里空无一人。 她退出偏房,看了眼黑漆漆的主屋,心跳慌乱了几拍,她吐纳几息后,才敲门入内。 屋内不见烛火,仅靠晦涩的月光。 锦鸢夜间视物模糊,凭着肢体记忆、月色勾勒出屋内物件的轮廓,脚步谨慎的绕过屏风,四下茫然巡视一番后,在半敞开的雕花窗前寻到了赵非荀。 半身皎洁月辉撒下。 在昏暗中分外醒目。 也愈发让人觉得清冷疏离。 锦鸢走过去,轻轻福礼,轻声唤道:“大公子,奴婢替您上药。” 赵非荀嗯了声,似是准了,但被烫伤的手不曾动一下。 锦鸢咬了下唇,缓缓屈膝蹲下。 用帕子擦拭了自己的手指,取了些烫烧膏的膏体后,一手伸出,轻轻环住他的手腕,将掌心翻转朝上,露出烫伤后的红痕,沾了膏体的指腹晕开涂抹。 掌心染上些许凉意。 赵非荀撤回视线,落在屈膝下蹲的小丫鬟身上,看她如此顺从地伺候人,似乎早已将奴性刻进了骨子里。 卑微的、小心翼翼的。 唯恐惹怒了主子挨罚。 只是—— 赵非荀微微眯起眼,眼底划过一抹厉色。 小丫鬟在他面前的卑微、怯弱,有几分是真,有几分是假。 他冷不防地抽回手,不允许她再上药,单单这一举动,就令小丫鬟僵住了动作。 “锦鸢。” 他嗓音低沉着,清晰地叫她的名字。 赵非荀极少唤她的名字,每每从他口中念出自己的名字,锦鸢总会忍不住的心颤,恐惧他喜怒不定的脾气。这一次也不例外,她故作温顺的抬眸,甚至都不敢起身,视线从下而上,柔柔的望着眼前身形高大的男人。 “奴婢在。” 男人亦是垂眸看她。 跪在他脚边的小丫鬟,面容隐匿在黑暗中,仍显温柔无害,眸光柔怯,昂面望着他,也只望着他一人。 无疑,这抹眸光取悦了男人。 赵非荀唇角舒展,清冷的语气中掺杂着些许的温柔,“来,起身。” 可温柔后,是男人压抑在心底逐渐肆虐的占有欲。 只不过他掩饰得极好,不曾让眼前的小丫鬟发觉。 看着锦鸢像是懵懂、无知,却又依顺与他的羔羊,缓缓起身,原本看着有些距离的面容在他眼中绽放,小丫鬟的柔怯,变得触手可及。 任由他抚摸。 赵非荀跨了半步,逼近她。 他想:眼前的小丫鬟是真是假无所谓,因为她只能被困在这方小院里,而能采撷这朵娇花的,也仅他一人。 他眸色幽暗,抬手,锁住她的腰身,垂首吻住她。 气息灼热。 可他的唇舌皆是温柔的。 这份温柔能持续多久,锦鸢不知。 这份温柔之后是平风浪静亦或是疾风骤雨,她亦不知。 在赵非荀的掌下,她毫无主宰自己的能力,任由他的喜怒换来自己这一夜的下场,这份未知的恐惧,也更令她有些害怕… 不是怕他的狠厉。 而是怕他的温柔… 赵非荀此人,能与温柔有何瓜葛? 深吻逐渐失控,男人的气息愈发沉重,动作也携着几分强势的狠劲,压得锦鸢已有些承受不住。 她如此娇弱,稍稍一动,眼梢就染上了艳色。 腰身、膝盖就如水般的软了下来。 柔软无骨的,仰仗着眼前男人腰臂间的力气。 屋内,半敞的窗子旁,春情弥漫。 而院中,轻风急急推开了门快步入内,直接朝着主屋走去,叫着:“大公——”称谓都还未来得及叫完,猛一下顿住,透过半扇窗子,撞见大公子拥着锦姑娘正、正在… 未经人事的轻风腾的一下涨红了脸,立马背过身去不敢再看。 锦鸢在听见脚步声及轻风的声音后,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又分辨出轻风的声音戛然而止,肯定是看见了他们…她面色通红,正要开口求他放过时,赵非荀手臂用劲,带着她压在窗边的墙壁上,适才松开她的唇舌,眸色浓郁不离她的羞红满面,愈是添了春情媚态。 “何事。” 他出声询问。 但动作却截然不同,手指拨开女子身上单薄的夏衣,寻着向上,细细捻磨着,眸光如炬,见她眼中生出娇弱媚态,听着她逐渐紊乱的喘息声,低头,含住她的耳垂,暗哑的嗓音仅她可闻,“轻声,轻风还在院外。” 一句话,就轻而易举的叫她羞愤的咬唇。 隔着半扇窗子,轻风的声音再次传来,“禀大公子,外面来了几只苍蝇,”末了又补一句,“从乔家飞来的。” 乔家? 赵非荀眸中的欲色渐退。 唇齿松开,放过了小丫鬟通红微烫的耳唇,手指也从她衣间抽出,目光略移,落在小丫鬟轻喘着气,娇媚如水的面庞上,低声命令她:“先去洗漱,乖乖等我回来。” 过分低沉的嗓音,令锦鸢抖了下。 嗓音娇软无力地应道,“是…” 赵非荀抬脚离开,很快与轻风离开小院。 第117章 小丫鬟,为何不听话等我回来 锦鸢伸手扶着墙壁,撑住无力发软的身躯,站了片刻后,才慢吞吞走回圆凳上坐下。 “笃笃——” 门上敲了两下。 锦鸢慌忙整理好自己散开的衣裳,才应了声“进来罢”,听见哑婆婆的脚步声进屋。 不是朝着耳房去的,而是绕过了屏风进来。 锦鸢抬眸看去,眯起眼,直到哑婆婆走进后,她才看见哑婆婆不是去耳房送水的,而是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葱花面进来,轻轻放在桌上。 锦鸢愣了下,轻声道:“婆婆,晚上我吃过了。” 哑婆婆摇头。 “是给大公子的是么?” 哑婆婆才点头。 锦鸢并未太过在意,回道:“外头好像出了什么事,大公子被轻风大哥叫出去了,您——” 她一边说着,一边撑着胳膊站起身。 哑婆婆还在打着锦鸢读不懂的手势。 忽然,她想起了什么,视线立刻下移,看向桌上那碗热气腾腾的汤面,哑婆婆嫌少会煮面食,晚上便是送食物,也多是羹一类的,今晚却一反常态煮了葱花面,里面还卧了个煎蛋。 这一碗面,常见在生辰时。 锦鸢张唇,吐词极慢,“今日是…谁的生日?” 她猜到了一半,却不敢说出口。 视线看向哑婆婆。 亲眼看见哑婆婆比了手指,说大公子。 锦鸢面色倏然发白,扶着桌子的手指收紧,指尖在木头上抠划而过,发出轻微却刺耳的声响。哑婆婆面色担忧地看她,锦鸢扯了下嘴角,回以一笑:“没事,等大公子回来,我会告诉他的,我先去洗漱。” 她手指松开桌子,一步步向耳房走去。 心底却杂音一片,脑中混沌不堪。 今日…是赵非荀的生辰? 是了,她想起来了,上个月他曾说过,这月有一两个吉日要分赏下人,所以才让她做了许多福袋。 所以吉日是指他的生辰。 但他是赵府嫡子、京城的骠骑将军、禾阳郡主的独子,他的一重重身份之下,生辰这么重要的日子,为何不在赵府,而要来这小院? 难道…难道是因生辰之日,他也想取乐? 锦鸢扯了个一个荒谬的笑容。 耳边响起上一回他在院外说的那一句话。 …… “便是敢,也无人说你什么。” …… 还有他今夜莫名的温柔。 这些细枝末节的记忆,串联起来,让她生出层层恐惧,更令她想起了梦境中,在清竹苑里的朝朝暮暮,似乎与…如今小院中的日子逐渐吻合。 她亲眼看着自己,逐渐地沉溺进去。 贪图他的温柔、小院中的温暖。 从而走向撕心裂肺的死亡。 锦鸢浑身发凉,恰好此时,从院外传来一道痛苦的哀嚎声,短暂地传入耳中。 锦鸢没有丝毫犹豫,抬脚朝着院外走去。 哑婆婆在后面连忙拉住她的胳膊,冲她连连摇头,目光万分担忧。 锦鸢抽出胳膊,向哑婆婆笑了下,“我出去看看就回来。” 随后,转身快步走出院门。 原本守在门口的年轻侍卫也被调走,无人再拦住锦鸢。 她推门外出,寻着动静,走到小院旁的巷子里,月色过分明亮,将巷子里的一举一动照得无比清晰。 一同响起的,还有赵非荀冷冽嗜血的声音。 “卸了他们的胳膊、各砍两根手指,再扔回乔家后院里去。”他抬起脚,将涕泪横流、一脸惊恐的男人踩在脚下,“回去告诉你主子,下次我砍的就不是你们的手指,而是他的胳膊。”说完,他收回脚,扬手,让两个侍卫动手。 侍卫随身佩剑。 长剑出鞘,在月色下闪过一抹冷光,随即狠狠挥下去—— 痛嚎声被堵住。 鲜血四溅。 锦鸢被这一幕吓得后退数步,她死死捂住嘴,不敢再露面,转身想要逃回去,不曾想,在她的脚步声靠近巷子时,早已被赵非荀察觉。 赵非荀徐徐转身,抬脚,朝她走来。 这一刻,锦鸢甚至不敢与他对视,身体比理智先行一步,转身掉头就跑—— 哪怕肯定会被赵非荀追上,可她仍要逃。 还未靠近小院门,身后清冷的瞬间袭来。 她惊恐回眸,赵非荀竟然已经追上,手掌用力扣住她的后颈,手腕用力,就将她甩进院中。 他好似没有生气,眸色异常冷静地垂下。 看着她的眼神,更像是看一个顽皮不听话的猫儿狗儿。 薄唇轻启,甚至连语气都不阴鸷的骇人,只听见他缓缓询问,“小丫鬟,为何不听话等我回来,非要出来呢?” 这份诡异的温柔,让锦鸢头皮发麻,身子止不住的发抖。 “说话。”他没了耐心,厉声催促。 锦鸢嗫嚅着苍白的唇,哪里敢说如实说。 “是奴婢…听到了哭声…所以、所以……” 她说得磕磕绊绊,没有比这一句更像是谎言。 而她的解释,只换来男人的讥讽,还有眼底更冷的霜寒,“说实话,不然你只会吃更多的苦头。” 锦鸢睁着眼,“奴婢…不敢呃——” 面颊被手指捏住,打断她的话,只听得男人阴沉的嗓音传来,“你出来是想逃,对吗。” “奴婢…”她面唇苍白,眼睫狠狠颤了下,“不敢……” 果真是想逃啊。 “这话我听得实在够多了,”男人漆黑的眼底,近似恶魔,语气平调,淡淡的,分外平静的,可他垂落在一侧的手却在发抖,是因强行克制着怒火,“小丫鬟,你的话早已没有可信度。做错了事情,就应当接受惩罚,记住了吗?” 她瞳孔瑟缩,哪怕是连惊恐失神,小丫鬟也如此显得楚楚可怜。 “大公子…” “闭嘴。” 赵非荀瞬间冷下脸,不愿再听她这些言不由衷、虚伪的哀求,视线阴戾落在她脸上。 小丫鬟平日里看着处处顺从,却会像这样冷不丁地藏不住反骨。是他这些日子对她管束太松,才让那个小丫鬟还敢生出‘逃’这个念头。 为何总如此不听话,又这般顽皮。 把她关在小院里还是不行么。 那该怎么办。 他阴沉的眸色,任由心思起伏,最后,落在她那双不见一丝柔怯遍布惊恐的眼睛,抓握她后颈的手掌一时不慎失了控制,掌下的小丫鬟疼得哭出声来。 他敛起外泄的怒火,松开手掌,冷声道:“刚才我是如何吩咐你的,现在进去,一一照做。” 小丫鬟连一刻都不敢逗留,转身,脚步踉跄着逃进去。 第118章 奴婢不止要为他守孝,来世更要嫁他为妻! 锦鸢躲进耳房,进了隔断后的小浴桶中。 婆婆只来得及一回热水进来,浴桶里的水冰冷刺骨。 她脱了衣裳,打着颤浸入。 一时分不清楚是水冷还是她心底的恐惧释然,哪怕身子逐渐缓了过来,她还是在颤抖。 她握着手,团成拳头,抵在胸口。 她知道自己出去后肯定会惹怒赵非荀,若想要安生的度过今晚,就不应该出去,可是她更清晰的预感,当时自己不能继续留在屋子里,将自己洗净,躺在床上,等着赵非荀回来,对他说一声生辰快乐,然后将自己献给他… 这样……也好…… 彻底舍去他的温柔,让自己深刻记住他的暴虐无情。 从耳房出来,绕过屏风,她便被强行扣住压在四方仙桌上,方桌棱角的边缘狠狠磕在她的后腰上,锦鸢吸了口凉气,刺骨的疼沿着后背直冲头顶。 她咬着唇,将唇瓣咬破了,也不肯出声。 头上的发髻被撞得散开,一支簪子掉落在桌上,亦落入赵非荀的眼中。 黑檀木的簪子,通体不见旁色。 而小丫鬟最爱簪的绒花,自从被他囚于小院中后,再也不曾见她戴过。 簪木钗、着素衣。 她好大的胆子! 赵非荀抓起木簪,握在掌心,手背上青筋鼓起,目光阴狠嗜血,“这半个月里,不簪绒花、不着艳色,你是在为谁守孝?说!” 话音砸落,他手中的木簪也被折裂,被他扔掷出去,动作幅度过大,一并将桌上的长寿面挥落。 “哐当——” 瓷碗碎裂,汤汁四溅。 赵非荀低头望去,勾起一抹讽刺的冷笑。 他在生辰这晚来看小丫鬟,让他看见的竟然就是这些。 锦鸢因恐惧而落泪,“大公子何必…”想起立荣,她心生剧痛,一时竟将恐惧压过了,“明知不问。” 她饮下口中的血腥,任由眼泪渗入发间。 赵非荀厉声呵斥:“不知廉耻的贱婢——” 不知廉耻的究竟是谁? 她要听着他用言语这般作践自己,还要凌辱于自己,她虽卑弱,可她究竟做错了什么!要换来这样的命! “男未婚女未嫁!”向来怯弱的小丫鬟忽然提高了声音,含着泪,凄声痛诉:“立荣为救奴婢而死,奴婢自然倾心于他!奴婢不止要为他守孝,来世更要嫁他为妻!总好过被大公子这般欺凌辱——” 赵非荀发了狠,抬手掐住她纤细的脖颈,眼底已有血腥杀意:“你再说一遍。” 脖颈被掐住。 喘息逐渐困难。 窒息感令她眼前阵阵发黑,可她仍掀起发青的唇,眼泪从眼角跌落,她依然分不清楚是痛还是痛到极致后的快感,嘴角甚至还有一抹笑意,“奴婢来世要——” “住口!” 暴虐的怒吼声在耳边炸开。 掐着的脖子被松开,接而,男人强而有力的手掌掐住她的肩膀,几乎要把她的琵琶骨捏碎般,欺身逼近,字字狠厉:“小丫鬟,给我记住,话不能乱说,否则会为这一时口舌之快付出代价!” 话音落,男人一把拽起锦鸢,将她拖拽着扔到拔步床上,动作粗暴的解开她腰间束带,狠狠用力绑住她的手腕。 “不…你要在…做什么…” 手腕被束缚,衣衫被撕裂。 可更让锦鸢顿生惊恐的,是眼前的男人,自己彻底将他惹怒,若是…他再用那些下作的手段…… 锦鸢才知恐惧。 眼泪潸然。 赵非荀褪去外衣,见她泪流满面,楚楚可怜,却不想从前那般抬手拭去,只是冷冷开口:“别急着哭,留些眼泪等会儿再用。” 任凭胸口怒火滔滔,他的动作愈发理智,只有眼底略显的腥红才透出些暴虐怒火,放纵心底滋长出疯狂的念头—— 将这个小丫鬟彻底刻上他的烙印,让她再也说不出那些反骨之言。 何为来世嫁他人为妻! 何为来世不再纠缠—— 她只能屈服在他身下,只对他一人笑。 赵非荀将小丫鬟压在身下,不曾犹豫一瞬,狠狠占据,看着她簌簌落泪,男人的眼底是漆冷不见底的黑。 是他大意了,将小丫鬟养在院子里,想着就像是养猫一般,终有一日能养的对他摇首摆尾,却没想到,这是只没良心的狸奴,不止养不熟,还会骗人。 还是放得太远了些。 才纵容得她生出这些心思,还敢惦记其他男人。 小丫鬟满面泪痕,一张脸疼的煞白,身子也因疼而紧紧蜷起,于赵非荀而言并不畅快,牵连着他也痛,但越痛他越发狠厉,动作毫不温柔。 生涩的身子并未因情事而逐渐湿润。 痛苦更加清晰,也更让锦鸢抗拒。 抽泣的哭声渐起,她受不住这些折磨,几乎要晕死过去,仍没有勾起男人的怜惜之意,他动手解开束缚手腕的带子,拉扯着将她拖下床去—— 膝盖砸在踏板上,她忍不住呼痛。 在意识到他又要做什么时,锦鸢恐惧的连连后退,肩膀被他的手掌控住,下颚被捏住抬起,迎上男人冷血的眸色,男人的手指在她的肩头,胸脯划过,像是把锋利的刀刃,似能割开血肉般的痛,“小丫鬟,你身上到处都是我留下的痕迹,还有什么脸面给其他男人守孝,嗯?” 他嗓音阴鸷,高高在上睥睨着她。 锦鸢缓缓睁大瞳孔,嘴唇嗫嚅:“不…不要这么对我……我不逃……我不会逃……” 她凄厉的乞求着。 男人垂眸,语气携着阴冷的温柔,刺骨寒冷:“可惜,晚了。” 他抬起另一只手,掐住她的下颚。 锦鸢疯狂的挣扎着,大颗大颗的眼泪涌出来,“不——”腮帮子被男人用力掐住,紧闭的口唇被迫张开。 锦鸢绝望落泪。 恨意、与惧意交织。 … 男人嘶了声,眸光垂怜,“乖,别咬。”手上的动作截然不同,手指用力掐下去,小丫鬟吃疼,不得不从,眼泪源源不断涌出,下颚都是她哭出来的眼泪。 温热的砸在她的手背上。 而她的眼底空洞,仿佛只能涌出来眼泪。 赵非荀胸口生出烦躁,将怒火悉数压下,他终放过了面前的小丫鬟,被她的眼泪哭的定不下心,比起暴怒,这份烦躁更令他难以掌控。他扯起小丫鬟,压在怀中,用指腹擦去她唇边的痕迹、面上的眼泪。 第119章 亲自送你回国公府 “再没有下一次,记住了么。” 他沉声威胁。 锦鸢忍着几欲令人作呕的麝腥味,僵硬的点头,任由心底空洞的涌入绝望。 还有……憎恶。 锦鸢任由赵非荀将她拥入怀中,哪怕是肌肤相贴,但丝毫抵消不了心底的恨意、恐惧。 她何时… 才能彻底摆脱这个恐怖的男人。 她闭上眼,不敢回想方才发生的一切,身子细细地颤抖着,是害怕他拥着自己的手臂,甚至连他的呼吸也让她畏惧。 这一夜,锦鸢是在恐惧中入睡,噩梦接连,光怪陆离,数次惊醒,睁眼看着,可窗外的天迟迟未亮。 熬到清晨,赵非荀早早起身,又故意命她起来服侍他穿衣洗漱。 昨夜她伤了膝盖,腿间酸软无力,更随着步子磨得刺痛,脸色更是苍白的难看,她抿着唇角,强撑着服侍赵非荀,在扣腰带时,她才屈了下膝,实在无力撑住,直接砸跪而下,痛的额头立刻渗出一层冷汗。 赵非荀视线压下,看着虚弱不堪的小丫鬟。 单薄的夏衣,已经被冷汗湿濡,黏在后背。 他的手指动了下,正朝她伸去时,忽然见她随手挽起的发髻,上面是一只银簪,他的手变了方向,抽出银簪,任由松散的发髻垂落,黑发如瀑,披散在肩膀。 也恰好挡住她那一瞬肩头的颤栗。 赵非荀唤哑婆婆进来,下颚朝地上跪着的锦鸢扬了下,“披头散发成什么体统,替她梳妆打扮。” 哑婆婆点头应下,弯腰扶起跪着的姑娘,带着她走到妆镜前坐下,那篦子通发时,才看见姑娘脖颈间的手印,还有那双红肿的眼睛,婆婆心中难掩心疼,梳发的动作温柔,生怕再让姑娘疼。 夏季炎热,婆婆替她梳了一个利落清爽的平髻。 正要取钗簪插入时,赵非荀命她退下。 锦鸢垂放在膝上的手指攥紧,抠入手背,她盯着铜镜中模糊的人影,见赵非荀已自行穿戴妥当靠近时,她要起身,却被他以手压下。 他… 又要做什么? 她睫毛颤着,眼神恍惚而不安,顺着他伸手的动作,在妆奁中寻出一支绒花簪子,簪入她的发间,似是簪了一朵怒放的茶花,暗红的刺目。 锦鸢眼瞳晃颤,被这抹茶花颜色刺得眼眶发疼。 眼泪积蓄着,将落未落,在苍白的面颊上,柔弱的我见犹怜。 赵非荀随意抹去她眼角的湿漉,“哭了就不好看了。一盏茶后,我在院外等你。” “大公子…要带奴婢去哪儿?” 她嗓音沙哑,柔弱不堪。 亲眼看着他的身影从铜镜中退出,听见他用冷漠的语调说着:“我亲自送你回国公府。” 锦鸢震惊地回眸看他。 可男人却吝啬于解释,跨步离开屋子,独留锦鸢一人,她抬手,环住手臂,浑身止不住的发冷。 为何…… 还要送她回国公府? 明明他早已透出要将她彻底藏身在这方小院中的…为什么突然又要送她回去? 这绝不像是赵非荀厌弃了自己,更像是又要利用她谋划些什么。 她分明‘已死’,是钱氏为了堵住她的嘴下的狠手,她如何还能回去?他要用什么借口,将她送回去? 一旦送回去后…… 她岂非又要重新坠回那梦中的未来之事中。 难道真的是宿命难逃…? 明明是她害怕自己在小院中一日一日地受赵非荀的影响,怕终有一日如梦中清竹苑的时光那般,自己会沉溺下去,所以才做昨晚那些举动。 结果却换来什么? 赵非荀要将她送国公府?! 她忍不住要笑出声来,凄凉的眼泪无声滑落。 回国公府后,不久后沈如绫就要被退婚,她……还能逃得了么? 那爹爹和小蝶呢? 她以为自己已经救下了他们,结果兜兜转转这一圈,甚至赔上了立荣的性命,弄人的命运仍是将她带回了原路,逼着她、强摁着她的头,让她继续走下去。 难道未来,她终难逃一死? 哪怕受尽折辱,她最终的结局也逃不过含恨而终? 若是…若是如此…… 她还能拿什么和命运斗。 她抬起手背,死死堵住口,不让自己哭出声,任由绝望蚕食自己。 直到眼睛痛得再流不出眼泪,她才麻木的起身,换了衣裳,推开门走出院中。 清晨刺眼的阳光,让她晕眩的一时睁不开眼睛。 院中不见赵非荀的身影。 她想…能不见他也好。 哪怕她是从一个地狱跳回另一个地狱中,都是苟延残喘的活着罢了。 哑婆婆得知锦鸢要离开小院的消息,手里揣着一个厚厚囊囊的包裹,见她出来了,急切地快步上前,粗糙却温暖的手将她的手握住,团在掌心里,目光慈爱的一遍遍看她,看的眼眶微红。 她啊啊了好几声,摩挲着锦鸢的手背,有轻轻抚摸她冰凉的面颊,最后又指着包裹,全部塞给她。 哪怕哑婆婆不能说话,但她的手势、目光,皆是令人温暖的不舍。 锦鸢麻木的眼底上才有了些许神色的波动。 她屈膝,哪怕身子酸软,膝盖发疼,她仍是端端正正福了一礼,在开口时,声音含着哽咽,“婆婆,锦鸢就要回国公府里去,这些日子,多谢婆婆照顾。今后——” 她的双臂被哑婆婆扶住,将她扶起。 哑婆婆打手势。 锦鸢却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她含着眼泪,颔首应下,“好。” 只为让婆婆放心些。 果真,婆婆露出一丝欣慰的笑,送她出门去。 锦鸢抱着沉甸甸的包裹,登上马车。 这一路上,赵非荀没有进马车里,而是在前面骑着马开路,直到国公府门口,他勒停马匹仍不下马,哪怕是国公府门口的小厮目光频频看来,他也只让轻风去传话,甚至都不屑亲自上前。 * 后宅主母院中。 钱氏已经起身,任由身后的婢女替她梳头,庄婆子递来一盏漱口的茉莉花茶,在婢女梳好发髻后,站在钱氏身后,用手指轻揉着钱氏的两鬓。 自沈如绫离府去了五通观后,钱氏没有一日安睡过。 女儿小产、后宅还藏着一个云秦胡人。 坊间又开始生出流言,直言云秦胡人就藏在国公府中,老爷听到了这个传闻,怒气冲冲来后宅将她斥骂一顿,说定是那日的大夫传出去的! 钱氏心惊如擂,立刻怕派人去寻大夫,结果已人去楼空。 第120章 送、送回来的是…锦鸢姑娘! 短短半个月,钱氏如老了十多岁。 生出了许多白发。满脸疲倦老态便是拿粉也遮挡不住,偏老爷还逼着她想法子,要趁着流言传入城羽营前,把云秦胡人送出府去。 可眼下京城严防死守,这人……又该怎么送。 这日起来后,钱氏的眼皮就止不住地跳,心口也慌的坐立难安,即便有庄婆子替她揉着太阳穴,也丝毫缓解不了。 正端起茶盏时,忽然秦嬷嬷快步入内,禀报:“夫人!大事不好了!赵将军正在府门外求见——” “啪——” 钱氏眼皮猛跳一下,手中的茶盏滑落裂开,茶水将她的鞋袜通通打湿,此时却顾及不上,神色慌乱着:“难道是查到了……快——快!”她抖着嗓音,面容上早已没了礼佛时的超然平静,此刻的钱氏,已是一名随处可见的衰老妇人,“快去叫老爷!!” 秦嬷嬷得令,转身就要出门去传话。 “夫人。”庄婆子上前一步,缓缓拉下钱氏发颤的胳膊,声音沉稳而不是恭敬,“夫人莫急,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以待。咱们这是国公府,门口先帝亲赐的匾额尚在,没有陛下的允准,纵使是兵部、城羽营也不能强行搜查。” 这一番说话,当真令钱氏稳定下来。 庄婆子又拦住秦嬷嬷,问道:“赵将军是一人来的?还是带着城羽营在府门外候着?有没有言明前来所为何事?” 秦嬷嬷被如此询问,且还是这两年才从庄子上起来的婆子,心中自然不忿,但碍于钱氏的面,还是回道:“门口小厮来报未见城羽营,只有赵将军的一个亲卫,后面还跟着一辆马车,将军的亲卫说,他们是送人回国公府的。” 钱氏听见其中不涉及城羽营,又安心不少,才出声问道:“送人回国公府,是送谁?” 秦嬷嬷摇头,道:“亲卫没说,门口小厮也不敢问。” 钱氏心中仍旧忐忑,这些日子的事情、零碎的睡眠,已将她折磨得身心俱疲,这会儿一时没了心思,不由得依靠庄婆子,“你怎么看?” 庄婆子面色沉着,丝毫不见慌乱,略沉吟一声后,才向秦嬷嬷吩咐着:“那还不快请将军大人去前厅稍后,命人去前院通知老爷,在安排门口小厮眼睛方灵光些,一旦看到将军送谁回来,立刻来报夫人。” 论身份,庄婆子、秦嬷嬷皆是钱氏身边得脸的人物。 但论资历,秦嬷嬷远排在庄婆子前头。 可这一年里,钱氏愈发重用庄婆子,甚至有些事情已不大让秦嬷嬷知晓,这会儿钱氏又用一副命令的口吻吩咐秦嬷嬷去办差,她心中本就不平,哪肯轻易照做。 谁知,庄婆子直接挑了眉,“秦嬷嬷还不去么?” 秦嬷嬷当即蹿了怒火起来,要同钱氏明辨一二,钱氏连开口的机会都不给她,语气不耐烦地斥她一声:“还不快去!难道老地连这些事都不会做了吗!” 秦嬷嬷面上顿时无光,忍着应下,转身离开。 在秦嬷嬷离开后,钱氏由婢女服侍着更衣、洗漱,眉心狠狠一跳,当即屏退婢女,低声问道:“难道是绫儿——?” 庄婆子亲自上前替钱氏扣上褙子的盘扣,柔和着语气安抚道:“夫人忘记了?昨日福嬷嬷才从五通观中传回来口信,说绫姐儿在观中一切都好,身子恢复了大半,气色也好极了,再过几日就能回府了。” 钱氏抬手,揉着胀痛的额角,眼皮跳的愈发令人不安,“是啊,不应当是绫儿,不是绫儿就好。那赵将军究竟是送谁回来?” 服侍钱氏穿好衣裳,庄婆子才继续道:“等下了马车,门口的小厮见到真人后,自然会有人来报,夫人不必太过忧心。” 如此劝着、安慰着,钱氏才松开了紧蹙的眉心,点点头,吐了口浊气,强行打起精神与气势来,伸手轻轻搭在庄婆子的小臂上,抬步出门:“我们也去前厅。” 这会儿,方才恢复往日里国公夫人的气势。 钱氏由庄婆子扶着一路朝前院待客的厅堂的走去。 才走出后宅没几步,有一婆子神色慌忙的跑来,像是见了极其吓人的东西,脸色青白,在钱氏面前扑通一声跪下,结结巴巴着禀道:“回、回夫人——送回、回来的是…是…锦鸢姑娘!!” 婆子吓得淌了一脸的冷汗。 钱氏闻言,虽面上稳住了,但扶着庄婆子的手不由自主的抓紧,眼皮跳的愈发厉害:“她不是失足溺死了?难道是她状告到了赵将军面前去不成?!” 庄婆子慌了神,连忙呵退婆子。 扫了一圈见四处无人后,才道:“夫人莫慌,当时送出去的两个婆子回来报的是不曾寻见尸首,许是被谁打捞救了起来。况且,城羽营不管这些后门宅院里的人命官司,便她要告,也该告去京兆尹府才对。咱们切不能自乱了阵脚,露出破绽才是,事情究竟如何,等去前厅见了真人一问便知。” 钱氏仍旧心慌难安。 不是怕锦鸢回来索命,而是怕锦鸢将绫儿之事透露给赵府! 若是如此,那绫儿这一辈子就彻底完了! 庄婆子自然察觉出钱氏的忧心,一路上仔细宽慰,愈发令钱氏觉得她是个可靠忠厚之人,由衷叹道:“庄婆子,这些日子幸好有你替我稳着。” 庄婆子垂眸,言语谦虚着回道:“夫人之恩,奴婢肝脑涂地无以回报,唯有衷心服侍主子。” 钱氏目光欣慰,“走罢。” 待主仆二人走到前院的厅堂里,沈国公先她一步抵达,许是他也得了赵非荀前来的消息,因此并未显得太过惊慌。 夫妇二人对了个眼神。 赵非荀由小厮引着进入厅堂,身后跟着一个低眉顺眼、身形清瘦的女子,瞧着不像是府里丫鬟的打扮,竟有几分外头小娘子的意思,身上所穿的夏衣材质、腰间悬挂的玉佩、头上簪着绒花以外的珠钗,样样皆是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的精巧。 第121章 和蔼的钱氏 钱氏将锦鸢的衣着打扮看入眼中,心中惊骇不已。 便是绫儿身边的一等女使,也没有这等派头。 难道是—— 这些日子中,这丫鬟与赵将军有了什么? 不、不,是她忽略了,这丫鬟还是当初她亲自指派了送去赵府的试婚丫鬟,莫不成是从那时候起,她就利用狐媚手段勾引了赵将军? 内心猜忌接连而起,扶着庄婆子小臂的手掌寸寸收紧。 这边,赵非荀已遵晚辈之礼,向沈国公见礼。 沈国公如今在朝中只担了个闲差,论官职高低,还应当是他向赵非荀行礼。只不过因他承袭了国公府,再加上赵非荀与沈如绫的婚事,他行这晚辈之礼,沈国公也完全受得起。 沈国公连忙抬手,虚扶一下,“公府与赵府虽受陛下赐婚,但大婚为至,将军身份贵重战功煊赫,我哪里敢受将军这礼模快快免了。”听着言语真挚,全然不仗着长辈的身份,在赵非荀直起身后,沈国公才继续道:“只是…不止将军今日前来府上所为何事?” 哪怕已有小厮来报过,赵非荀是来国公府送人的,但毕竟不是亲自出于赵非荀之口,他们这些身份的人需得亲自询问一二,以表郑重。 赵非荀侧开半步,露出身后的女子,道:“前些日子晚辈率城羽营夜巡京城时,偶然在湖边救起来一名女子。因先前某些因缘际会,我倒识得这名丫鬟。救起来后,她似乎受了不小惊吓,不记得自己为何落水,哭求着别送她回公府。虽是丫鬟,但到底是国公府里的人,留在身边实在不妥,今日前来送她回府。” 前院的小厮自然不认得后院里的丫鬟。 沈国公爷更是不能辨认这名丫鬟的身份,但同为男子,他敏锐的察觉出,赵非荀对这丫鬟非同一般,绫儿尚未嫁入他们赵家,他就对后宅里的一个丫鬟动了心思,都说骠骑将军杀伐果断、不近人情、洁身自好,竟也是个徒有其名之辈。 这些心思自然不会显露在面上。 沈国公哦?了一声,转而看向钱氏,“夫人,将军送来的这名丫鬟可是咱们后院里的人?” 钱氏高高悬起的一颗心,在赵非荀开口提及锦鸢失忆后,她才觉得一口气缓了过来,不论这句话是否可信,至少眼下来说,她安排婆子推锦鸢溺水的这件事被掩下去了。 钱氏送来庄婆子的小臂,一步步朝锦鸢走去,刻意令嗓音慈爱着,“孩子,不怕,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是谁。” 此时的钱氏,和蔼可亲、关怀备至。 哪有背着人时金刚怒目的狰狞。 锦鸢不禁颤了下肩头,才缓缓抬起头来。 目光惴惴不安,苍白的面庞上是畏惧、害怕的眼神,眼眶红肿着,眼下乌青,看着像真有些病容,与赵非荀所说一致。 钱氏看了须臾,语气欣慰着道:“是,是锦鸢丫头。”钱氏过头去,向沈国公言明她身份,拿捏着适度的欣喜、关切,“她是绫儿屋里的二等丫鬟,就前些日子夜间外出归家,不慎跌滑溺水的那个丫头。” 她又看向锦鸢,目光愈发和蔼,上下仔仔细细的看她,言辞感慨着:“人活着就好。你这丫头也是…难道还怕偷溜出府受我们责怪不成?也不早些报信回来,你不知绫儿听得你溺水后,哭了不知多少日子。” 这番话说的实在巧妙。 向着沈国公说她是夜间外出归家,可在锦鸢面前说她是偷偷溜出府的,分明是故意说给赵非荀听的,是想言明钱氏的心善、心胸宽大,其中还不忘记提及沈如绫,想为沈如绫在赵非荀面前立了一个关切婢女的形象。 锦鸢不曾读过书,但她却不蠢不痴,如何听不出来。 内心冷笑一声。 要杀她的是分明是钱氏,如今钱氏知道自己‘失忆’了,这满口荒谬的言辞,听的人作呕。 接着,又听见钱氏向赵非荀感激道,“我替绫儿向将军道一声谢,来日等绫儿养病回府后,定让她备上厚礼,亲自登门谢过将军。” 赵非荀略作拱手,回了句:“国公夫人客气。” 说完后,他便移开视线看锦鸢,唤了她一声名字。 语气熟稔。 却令锦鸢心颤。 不知他此刻忽然叫自己,又是要图谋什么。 她低垂着头,后脖颈的肌肉绷紧,生怕自己再露出些什么不该有的情绪,侧过些身子,面朝着赵非荀行礼:“大公子。” 这一称呼脱口而出,她才惊觉失言,一时间连脸色都开始发白。 而这小小的疏漏,令眼前的男人冷漠的眼梢略缓和了几分,小丫鬟一紧张时,便易言错,说错后,又要暗暗咬唇,一脸懊恼,这幅神情实在生动有趣。 这一声称呼,钱氏自然也注意到了,她暗暗想着,如今绫儿还未大婚,这丫鬟就敢起这种爬主子床的心思,岂能再留? 在钱氏心惊时,又听得赵非荀同锦鸢说:“今后走夜路别再往湖边去了,记住了吗。” 锦鸢连嗓子眼都绷紧了,不知该如何回她。 只觉如芒刺背。 这一番话后,依着钱氏的性子,她在国公府里的日子不知又要受多少磋磨… “奴婢——” “将军说的不错。”钱氏冷不防开口,打断了锦鸢柔怯的话语,并亲自拉过锦鸢的双手,目光慈爱着道,“今次人无大碍,回来了就好,这些日子也给将军添麻烦了,还不快多谢赵将军的救命之恩。” 这般钱氏,和蔼的令锦鸢心底打鼓惊怕。 她僵硬的屈膝,垂首抬臂,双手交叠平齐,行一肃拜礼,“奴婢多谢大…将军救命之恩。” 赵非荀扫她一眼,抬了手免去她的谢礼后,才向国公爷夫妇二人告辞。 二人倒是站着受了。 赵非荀告辞,沈国公自然要送出门,谁知赵非荀先一步开了口,让沈国公留步,不必相送,钱氏见老爷当真歇了心思,她又是后宅女眷,更不能相送,连忙让庄婆子一路送出门去,以表郑重。 轻风守在厅堂外,并未入内。 离府时,又是一路跟在二人身后,直到庄婆子送至国公府门外,赵非荀翻身上马后,才开口向庄婆子说了句话。 第122章 能让她生的,有且仅有他一人 赵非荀开口说话时的声音压的极轻,眉目间神色平淡。教人看见,也只当他说了不必再送之类的话。 仅有轻风一人听清楚,自家大公子究竟说了什么。 一主一仆打马从国公府门前而过,身后跟着的马车则是调转了方向,与他们背道而驰,一东一西,各都看不见马车与马匹的身影后,庄婆子才缓缓直起身,用拳头锤着酸痛的腰背,往国公府内走去。 大公子吩咐有变。 她花了这么多日子才彻底取得了钱氏的信任,今日,是该再次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 在前往城羽营的路上,轻风鳖了一肚子的不解。 大公子原计划是打算在顾生与沈家小姐的私情被捅出来后,命庄婆子煽动钱氏捂嘴杀人灭口,逼得一两个知情的婆子为了活命,去城羽营告发国公府窝藏云秦胡人之罪。怎么今日忽然改了口,要让庄婆子主动替国公府出谋划策,将胡人送出京城。 关键这也就罢了,把锦姑娘送回来…又是个什么意思呢? 他琢磨了一路也没琢磨出个一二三来。一直忍到城羽营中后,轻风实在是憋不住了。 这会儿正是一天中城门刚开的时候,大批的商人、游人来往进出京城,也是城羽营最忙的时候。营中大部分将士都被派去京城几个城门出入口的盘查,还有一部分则在京中巡逻。府内只剩下小部分昨晚值夜的人,这会儿正在屋子里呼呼大睡。 整个府邸里静悄悄的。 轻风快走两步追上了前面的大公子,才敢开口询问,不过问的还算委婉:“庄婆子虽已彻底取得钱氏的信任,但沈国公此人自私贪利,庄婆子回去贸然出谋划策,会不会暴露身份,惹他们怀疑?” 赵非荀直入武器库中,挑出一把长刀,一边用帕子仔细擦拭,一边回他:“不会。” 很是言简意赅。 轻风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大公子只有在心情不大好的时候,才会选大刀来练手——在边境时,对阵杀敌只用大刀,用敌人最擅长的兵器迎战,自从回京后,大公子鲜少再碰大刀。这么看来,昨晚乔家的举动的确是令他动怒了。 不然,这个时候早就在各城门口巡视了。 赵非荀听着他不似平日是平静的气息,抬眸视线冷冷扫了眼,“还有什么想问的,一并问完,别给我吞吞吐吐的。” 他提着大刀走出武器库,朝演武场走去。 轻风也一路跟着,应了声,不再迂回试探,生怕被挨揍,直接开门见山问道:“大公子命庄婆子如此行事自然有大公子的考量,只是属下实在不懂,此事与锦姑娘有何关联,为何还要把锦姑娘送回去,那国公府分明是个吃人的狼窝啊!” 这番话落,赵非荀却嗤笑了声。 轻风愣了下,“属下…”他仔细反思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仍无果,率直求问:“是说错什么了吗?” 赵非荀手握大刀,立于演武场中,身形高大健硕,一身墨色长袍愈发器宇轩昂,嗓音沉稳:“你好好想想,今日是谁送锦鸢回去的?” 轻风秒答:“自然是大公子!” 赵非荀颔首,眼梢清冷之色毕现:“换做你是国公府里的人,见我亲自上门送一个小丫鬟回复,你会怎么想。” 轻风代入了下身份,“那肯定是觉得大公子对这丫鬟别有所图……”说到这儿时,轻风顿时止住,非但没有如醍醐灌顶,语气更是担忧了几分:“钱氏心狠手辣,沈如绫更是个斤斤见不得人好的性子,属下怕他们知道大公子对锦姑娘的心思后,锦姑娘在国公府里的日子只会更加艰难。” “他们不敢刁难锦氏。” 赵非荀语气分外笃定。 轻风一头雾水:“属下…愚昧,着实想不通其中的关联。” 赵非荀撇了他一眼:“钱氏疑心重,今日我亲自登门送小丫鬟回去,短时间里她肯定不敢再下杀手;更不会对她逼得太狠,疑心小丫鬟在搭上我后,将她逼急了后会向我揭发沈如绫失贞小产一事。至少这几日里,她在国公府的日子不会太难过,而等到沈如绫与顾生的私情暴露后,国公府更不敢虐待她,甚至还会想要利用她来平息我的怒火。” 轻风听后,才若有所思的点头,“也是。”但最后一句话仍旧没想明白,国公府要如何利用锦姑娘去平息大公子的怒火?“要如何利用……”轻风的话还未问完,赵非荀已跨步至演武场中,提着大刀练起刀法,不再回答他的诸多问题。 明晃晃的大刀在赵非荀的手中游刃有余的挥舞,锋利的刀刃划破空气,自周身而起,风声呼喝凌厉,恍惚间,似乎来到边疆的战场中。 四周皆是疾疾风声。 鼻尖还能嗅到一丝极淡的血腥之气。 他手中的招式愈发气势逼人,面携寒戾的冷色,在高高跃起持刀下刺时,他眯了下眼,眼底划过一道寒光。 “铮——” 刀尖刺地,稍稍卷曲,发出金属刺耳的声音。 当国公府里令他们引以为傲的长女身败名裂、甚至牵连公府后,病急乱投医的他们自然会想起与他关系不同寻常的小丫鬟,之后的事情,无须庄婆子再推动。 小丫鬟是只养不熟的夜猫,放在小院实在太远,需得时刻放在他眼皮子底下才能教人安心。 虽然带小丫鬟回清竹苑的方法多的是,但他却想要彻底断了小丫鬟的退路,由国公府亲手将她送入赵府后,令她明白,此生——她只能依附于他,仰仗着他而活。 能让她生的,有且仅有他一人。 否则—— 只有死路一条。 赵非荀收势,稳稳落地。 不同于几近失控的情绪,他面色分外冷静。 为了令小丫鬟彻底想明白,耗费这几日功夫、费些算计,亦是值得。 * 前厅中。 赵非荀前脚以来,后脚钱氏就松了握着锦鸢的手,眼神不复方才的和蔼可亲,目光犀利审视着她,语气疏冷逼人:“按赵将军所言,你只是失去了溺水当夜的记忆,并未彻底失忆,既然如此,这半个月为何不回国公府、不回家中,反而求赵将军收留照顾你。说——在这半个月里,你同将军究竟发生了什么!是否妄图想要色诱将军!将你那些龌龊见不得人的心思统统招来!” 第123章 你这无知妇人! 钱氏一句不提沈如绫与外男私通、小产的事情,反而操弄言语扭曲事实,最后一句,更是直接将她定了罪。 言语苛刻至极。 面对如此反应的钱氏,锦鸢反而不再那么畏惧、不安。 此时愤怒质问她的钱氏,于锦鸢看来,更像是用怒火来掩藏其他的情绪—— 譬如。 赵非荀虽然说她‘失忆’了,但她究竟失去了多少记忆,钱氏无法拿捏,所以,她妄图用魅主、心思不纯作为动机,想要对她定罪,从而堵住她嘴巴。 沈如绫已经离京多日,钱氏为何还要如此紧张。 原因只有一个。 沈国公并不知沈如绫与外男私通、小产的这些事情。 此时此刻的钱氏,应当怕极了她会说出些什么。 锦鸢故意慌张的下跪,视线恳求着望向钱氏,双眸含泪:“奴婢绝不敢背叛小姐,绝不敢将小姐与那外——” “住口!” 钱氏听她险些脱口而出,语气急切呵斥,厉声呵斥。 因钱氏的反应实在太过慌张,沈国公眼神有些怪异地看了她一眼,问道:“她要说关于绫儿的为什么事情,值得你如此失态?”从沈国公对钱氏的称呼听来,对她的成见明显,他又想起最近京城中四处传扬的流言蜚语,语气更是带着不满:“还有,绫儿什么时候才会从道观里回来?因她一个姑娘家忽然去道观里住了这么久都不回来,才使得外面传言愈发嚣张!你这般纵容她无疑是在害她,今后嫁入赵府难道也能动不动道观里去住不成?!笑话!去,尽快让她回家!” 钱氏端住了表情,应道:“妾身稍后就派人去观中传话。” “还有——”沈国公刚要开口,余光扫过这一屋子里的闲杂人等,索性一挥袖子,命他们统统退下去,直到厅堂里只剩下他们二人,沈国公才继续问道:“让你想的事情如何了,什么时候才能想出来法子把胡人偷偷送出去?” 哪怕没有下人在场,钱氏仍端着国公夫人的体面,只不过在沈国公面前,她说话时习惯将自己的位置放得低些,已做对夫君的敬重,“这些日子京城到处严查,那些混在泔水桶里、货物箱里想要偷溜出京城的人统统被查出来,城墙上日夜有官兵巡逻,妾身实在——” 沈国公这些日子着急上火,急得嘴角都生了燎泡。 听见钱氏张嘴就是无能为力,一时怒气上涌,呵斥一声:“无用妇人!” 话从口出,方知失了度。 但他自有一番尊严,不会轻易向夫人言错。 而钱氏却被他这一句话伤了心,她亦是性格要强、要面子的妇人,这些日子里屡次被沈国公如此责骂,心中早已积攒了怒气,这会儿不愿再委屈自己,掀起眼皮,嘴角擎着一丝冷笑:“妾身的确是后宅里的无知妇孺,老爷既然认为妾身无用,为何不去找坤哥儿商量去!” 眼神直直迎上,不甘示弱。 沈国公当即皱了眉,短暂的愧疚之意瞬间消失,厉声质问:“放肆!钱氏,你身为国公府的一家之母,说的是什么混账话!再论,如果不是你非请了个大夫来,胡人之事怎么会走出消息出去!钱氏,我警告你,别再让我听到你说这等胡话——”他面上的横肉狰狞,用手指戳着钱氏,恶狠狠道:“一旦事情暴露,你我一个都逃不了!” 这些话在钱氏听来,句句戳她心窝肺管子。 如今—— 竟是把这些责任都归咎到她头顶上来了? 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巴到天明各自飞! 果真不假啊! 钱氏气的连声音都在颤抖,牢牢盯住她这位夫君,凄厉痛诉:“老爷这话说的实在诛心!我在院中见过胡人后,早就劝老爷尽早将他送出去,之后陛下颁了通缉令后,我更劝过老爷,既然送不出去,不如直接弄死救国公府一条生路,是老爷您不舍得胡人许下的财——” “闭嘴!” 沈国公言语被激怒,胡子竖起,手掌唰一下高高抬起,眼看着就要落向钱氏的面颊。 “你这愚蠢妇人懂什么!!” 看他呲目欲裂、怒火中烧,竟真的要对她动手! 钱氏心中浸透失望,闪躲时慢了一步,手掌落下带起的疾风拍在她的面颊上—— “嘭——” “老爷手下留情!” 一道慌乱的脚步声闯入厅堂内,扑通一声重重跪在沈国公面前,将他与钱氏隔开,但仍是慢了一步,她守着规矩下跪时,未曾拦住沈国公重重扇下来的手掌。 “啪——” 一道清脆刺耳的声音响起。 这一掌下去,钱氏的脸被打的歪斜,脸颊上刺痛,发髻更散乱。她哪怕衣着尊贵,此时看着已显狼狈。 可要紧的,不是散乱的发髻、发烫发疼的面颊。 而是她的精心粉饰的尊严被彻底打碎了。 耳边,听见庄婆子心疼的低呼了声‘夫人’,又听见庄婆子字字真切的哀求着:“老爷!夫人这些年操持偌大一个国公府,呕心沥血!这些日子更是费尽心血的想法子要护着国公府避过这一难,一夜夜辗转反侧不得长睡,这些辛苦奴婢看在眼中、疼在心里!夫人纵然言语有错,但如今国公府外头都在等着看笑话,咱们内里怎能先乱起来!撑着一口气,也要将国公府的体面撑起来才是,而老爷您与夫人,便是咱们国公府上上下下所有人的主心骨啊!当务之急,是要先想法子把那胡人送出去才是!” 庄婆子说得字字在理,句句动情。 听得钱氏忍不住心酸落泪。 沈国公自尊心强,哪怕庄婆子说得在理,他也冷着脸,一甩衣袖,冷哼一声:“你这婆子说的倒是简单,如何送?!” 庄婆子方才那段说的情绪起伏,这会儿说话时,气息便有些不稳,“回老爷的话,奴婢有一法子斗胆禀告。” “既然你有法子……”沈国公沉吟一声,语气徐徐犀利,视线没看着庄婆子,而是紧盯着钱氏:“为何不早说?” 第124章 利用 钱氏被他怀疑的目光看的心如死灰。 她用帕子掩着面颊,视线看向跪在面前的庄婆子,问道:“庄婆子,从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庄婆子膝行后退些距离,抬起头,目光恭敬的先看向沈国公,回道:“并非奴婢有意欺瞒不说,这也是见锦鸢姑娘后才生出的一个法子。从今日看来,将军对她不一般,甚至亲自送她回府,既然如此,不如利用锦鸢姑娘,把胡人偷偷送出去。”说着,她才看向钱氏,“夫人今日当着将军的面也曾说过,绫姐儿因姑娘的死讯哭了好几日,主仆情深似海,如今姑娘活着回来了,夫人安排她去五通观里看绫姐儿,也在情理之中。” 沈国公沉思须臾,皱着眉道:“你想让利用婢女,让赵非荀放松对她外出马车的盘查?但城门口驻守的是城羽营,那些都将士都能认得她伺候过赵非荀?此法荒谬。” 听着像是不愿意再浪费时间听下去。 抬脚就要往门外走去。 庄婆子不慌不忙着接着说道:“老爷有所不知,京城几个城门虽由城羽营把守盘查,但每日卯时,赵将军都会去升平门巡视,只要咱们抓住机会,悄没声息的让锦鸢姑娘在马车里露个脸就好。” 沈国公迈出的步伐倏然顿住。 他回眸,目光灼灼:“这些你是如何打听到的?” 庄婆子愈发情绪沉稳,缓缓伏下身言辞清晰回道:“夫人曾说过,那些城羽营的士兵年岁都不大,城门盘查的差事十分辛苦,日子久了难免有疏漏的时候,只要抓住疏漏,便是将胡人送出去的机会。所以,奴婢安排小厮在这段时间里盯着几个城门后,才知道赵将军的固定行踪。” 钱氏看她的目光,从审视变为欣慰。 沈国公一改方才的满面怒容、满口质问,向着钱氏道:“这些日子因着胡人的事情日夜不得安枕,外面又乱糟糟的,方才是为夫冲动了,才失手打了夫人。” 虽是赔礼的措辞,但在他说来,分外生硬。 钱氏心底一片寒凉,福了一福,“是妾身言语有失在先,还请老爷勿怪。” 沈国公对这回话满意颔首。 钱氏又弯下腰,亲自扶起庄婆子,言语仔细问道:“你说的固然是个好法子,只是我还有些担心,赵将军那般身份的人,当真会因一个平平无奇的丫鬟如此上心?” 沈国公用指腹摩挲着唇上短须,挑眉询问:“夫人没注意到一物?” 钱氏回想了下,“那婢子佩戴的玉佩?” 沈国公勾唇一笑,“当年陛下得两广总督进献一块美玉,当时是赵非荀成年后第一次领军便立下了战功,陛下就将玉石赐给了禾阳郡主,郡主命工匠雕成三块玉佩,又请德高望重的法师开光,以护郡主、赵太傅、赵非荀平安。我曾在赵太傅身上见过几回,绝不会看错。” 钱氏第一眼也看出那块玉佩价值不菲,万万没想到,来历竟会如此贵重!而赵非荀把这陛下的赏赐的玉石、郡主娘娘给的玉佩就这么送给了一个小丫鬟? 难道真的对那贱婢动了心不成? 她越想越是心惊,“将军把如此贵重的玉佩都给了贱婢,来日等我绫儿嫁入赵府,岂非要——” “夫人。” 庄婆子张口,突兀的打断了钱氏的话,柔声宽慰道:“太傅大人、郡主娘娘都是极重规矩的人,府中连个侍妾都没有,恩爱无比,想来将军受父母影响,不会做出宠妻灭妾之举。依奴婢看来,将军若真的对锦鸢姑娘上心,大可直接养在外头或是想法子带回赵府,又何必将人送回来,让她继续为奴为婢不是?许是…将军还是因提出的试婚一事心有芥蒂,再加上锦鸢姑娘曾是当时的试婚丫鬟,故意为之的。” 沈国公起先只是因钱氏那句话有些不悦,直到听见婆子说的最后一句话,才皱眉:“我当时就说过赵非荀没问题!偏偏你们这起子妇人听信外面传谣,非要送什么试婚丫鬟去,如今报应到了绫儿身上,将来且有她回家里哭闹的日子!”他重重一甩袖子,吐出一口浊气:“罢了!你尽快安排那丫头明日出城,我会吩咐坤儿提前将胡人安置在马车里一并随她出去!” 他快步走出厅堂,竟连一刻都不愿多留。 钱氏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眼中生出怨恨及酸涩来。 缓缓阖眼,眼泪将要渗出。 庄婆子扶着她的胳膊,低声提醒:“夫人,我们还在前院。” 这一句话,就让钱氏收起了泄出的情绪,用帕子沾去眼角的湿漉,扶着婆子的小臂,抬头挺胸的走出厅堂。 “命那贱婢去院中等我。” 她目视前方,沉声吩咐了下去。 庄婆子及时回道:“奴婢在进厅堂前,已吩咐了她,这会子应当已经在院中候着夫人了。” 待主仆二人回了院子,钱氏面上的疲惫遮掩不住,草草吩咐锦鸢,让她明日一早去五通观服侍小姐去。 锦鸢屈膝应下。 正要让人退下时,钱氏从余光中瞥见她一身装扮,将手中拈着的佛珠不轻不重拍在桌上,“记住自己是什么身份,就该穿什么样的衣服、戴什么样的首饰,再让我瞧见你打扮的如此花枝招展,自有规矩来收拾你!” 训斥过后,才放锦鸢离开。 锦鸢前脚才从钱氏屋子里出来,后脚庄婆子就追了上来,“锦鸢姑娘留步。” 锦鸢只好停下。 “庄婆婆。” 庄婆子面貌生的老实,眉眼具显得和蔼,这会儿拉住了锦鸢,仔细叮嘱她:“明日一早,府中会安排马车送姑娘去五通观中,若是在马车里见到了什么人,又或是听到什么异样的动静,姑娘不要紧张,更不能声张,记住了么。” 锦鸢并不知他们在厅堂里究竟说了什么。 钱氏命自己五通观伺候沈如绫,她虽有些怀疑,但抓不到要紧处,在庄婆子这番话后,更是令她笃定了自己的怀疑。 钱氏让她去五通观伺候人是假,另有企图是真。 庄婆子见她神色已经起疑,语气愈发温柔,“好孩子,别怕,”她悄悄摁了下锦鸢的手,意味深长道:“一切都有夫人在,姑娘什么都不知道。” 这句话听着更是蹊跷。 不像是庄婆子该说口的。 锦鸢有心想要再问,但身后已有人急急叫走了庄婆子。 锦鸢按下惊疑,回沈如绫的小院里去。 她与妙辛的屋子久不住人,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她换下衣裳拆了首饰,换回平日里的打扮,仍是不簪花,只用一支银簪子做点缀。 整个人过于素净,生出一分憔悴。 等她将屋子打扫干净,院子里有两三个留下的二等、三等丫鬟得了她回来的消息,纷纷来屋子里看望她,一个个嘴甜的唤她作姐姐。 这些丫鬟,似乎并不知沈如绫去五通观修养是因小产一事。 关起门来七嘴八舌的说着,希望能在五通观里多呆些日子才好,最好是大婚前半个月再回来,主子不在、福嬷嬷不在,哪怕她们人少差事多辛苦些也甘心。 说着说着,有个同锦鸢交好些的丫鬟开口问她:“听说姐姐入了赵将军的眼,是大人亲自送姐姐回来的,可是真的?” 第125章 她不止是个玩物,更是个棋子… 丫鬟的语气中满是钦羡,眸光分外明亮地望着锦鸢,似乎只要她点了头,锦鸢便彻底与她们不同了,今后就要享受荣华富贵去了。 一旦有人开了口,其他人也跟着人七嘴八舌问了起来。 锦鸢应付着这些善意的询问,笑容逐渐有些牵强。 聊着聊着,有人感慨着说了句:“要我是锦鸢姐姐你啊,我就打死都不回来,死都要抱住赵将军的大腿才好。” 锦鸢寻了个借口:“我家中上有老小等着银子使,我怎能不回来…”又怕被人瞧出端倪来,她苦笑了一下,眼梢无力的垂下,恰好挡住了眼神。 “锦鸢姐姐就因为这才回来的?”问话的丫鬟分外吃惊。 其他几个丫鬟也是惊讶的看着锦鸢。 反倒是把锦鸢弄得糊涂了。 她问道:“是这段时间府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姐姐不知道?” “外头的那些传闻你一个都没听见?” “你这些日子都去做什么了啊?” 锦鸢摇了摇头,“不知道,”她又添了句,“我溺水后伤了身子,昏昏沉沉了好几日才能下床,自顾不暇,哪有精力去听外面的消息,你们快告诉我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丫鬟压低了声,凑近些后才说:“听说,通缉令上的胡人就躲在我们府里!” 语尾气息奇异,像是惊怕,又像是兴奋。 锦鸢皱起眉来,“是有人见到了吗?” 另一个丫鬟摇头,“我们自然是没有见到,只是外面到处都在传,说胡人就躲在国公府里,还说小姐是被胡人猥亵了后才躲去五通观里的,总之传的有鼻子有眼睛的!真的不得了!” 丫鬟们脸色各异,都藏不住隐隐的担忧。 锦鸢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个传闻不止是在诋毁国公府,更是要直接坏了沈如绫的名声,而且传得后院里的丫鬟都知道了,钱氏却不加以制止? 不像是钱氏狠心毒辣的手段。 锦鸢语气凝肃了些:“既然是外面的传言,你们又是从哪儿听来的?” 丫鬟们被问的语塞,互相看了眼,七嘴八舌的回道:“我们也不知道是谁先说起的,不止我们院里,估计后院里的下人们都知道的差不多了。” 锦鸢垂下眼睑,盖起眼底的惊愕。 这分明是有人故意在国公府的后宅里传播,难道是赵非荀安插在府邸里的眼线故意为之?想让后宅里先乱起来?可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 莫非… 锦鸢眉心狠狠一颤。 云秦胡人还藏身于国公府里?! 既然还藏在后院里,那自然会有人能见着胡人…… 而钱氏一改常态,非但没有惩戒自己,而是命她明日就出发离开京城,极有可能是想将胡人藏在一同出城的马车上! 这就能接上方才庄婆子说的那些话了! 自从胡人杀人案发生以来,城羽营严格把守几个城门,钱氏等人毫无把胡人送出城的时机,而京城中传闻越传越广,甚至连后宅里都是,他们已如热锅上的蚂蚁。 所以,在赵非荀亲自送回她回来后,钱氏他们认定了赵非荀对自己有意,兵行险招,让她掩护胡人出城——想必,明日她必会在城门口见到赵非荀。 而赵非荀呢? 为何要送她回来? 或许,就是为了让明日的一切发生。 从国公府里将胡人引出来。 她从头到尾,不只是一个玩物,还是一个棋子… “姐姐?” “锦鸢姐姐?” “姐姐的脸色怎么忽然这么难看?” “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面前响起的关切声才将锦鸢从绝望中解救出来,她今日唇色本就淡,这会儿更是显得苍白,微微一笑,“落水后留下的病症,有些头疼,不碍事的,教你们担心了。” 几个丫鬟听她说头疼,纷纷起身告辞。 “姐姐快歇息罢,明日等姐姐好些了,我们再来找姐姐说话。” 锦鸢起身送她们出门,哪怕脸色病弱,但眉眼间蕴藏着的温柔依旧:“怕是不成了,夫人命我明日出城去五通观里服侍小姐。” 丫鬟们闻言诧异道,替她不平。 “夫人是怎么想的,将军才送姐姐回来,姐姐的病还没好利索,就这么急着让姐姐去伺候小姐,这分明是故意磋磨姐姐!” “就是就是,姐姐这些日子被小姐呼来喝去的,这日子还不如当初在外院当差时舒服呢!” “而且也不见小姐将姐姐提为一等丫鬟!” 锦鸢耐心的听着,对这些抱怨听过就当听过了,并不放在心上。 跟着这些主子们,平安二字都尚且不能保证,旁的…还能奢求什么。 送走这几个丫鬟后,锦鸢关了门,拿起之前做了一半的针线活,这一做就到了入夜后,她早早洗漱,熄了油灯后上床歇息。 这一觉,竟也是一夜无梦。 次日,天色才将蒙蒙亮时,庄婆子就来院中唤锦鸢起来,等着她洗漱妥当后,带她去小门,门外已有一辆豪华宽敞的马车候着。 另有一个婆子、一个马车在旁等着。 庄婆子同二人交代了几句,又绕着马车走了一圈后,才让锦鸢快些登车,又吩咐她见了小姐后仔细小心侍候着,旁的一概不提。 锦鸢屈膝应下,钻入马车。 本以为胡人会被藏在马车里,一进去后,里面只有软凳,还有些沈如绫爱吃的糕点。 她四下打量,一时未察觉出有何异样。 直到马车缓缓前行,开始跑动后,从后车壁里传来一道闷哼声,惊得她瞬间从软凳上移开,眸光惊慌的盯着严实的车壁,心跳声剧烈。 胡人就藏在马车壁里… 她才意识到,这架马车里面并没有外面看到的那么宽敞。 之后,她再不敢坐在后壁前。 身子紧贴着侧壁,目光盯着后壁,一路都不敢松懈。 马车靠近城门便慢了下来,四周变得嘈杂。 太阳也逐渐升高,遮蔽严实的马车里愈发闷热。 坐外头车板上的婆子掀开帘子,笑吟吟着一张脸,热情道:“锦鸢姑娘,前面出城的队伍还要排上一会儿呢,车里闷热的很,不如上外头来坐着透透气?” 帘子掀开后,刺目的阳光射入马车里。 锦鸢不由得眯了下眼,目光清浅的从婆子满额头的汗珠上掠过,从善如流的点头应下,“好啊。” 第126章 明明是个伺候人的丫鬟,偏这般娇嫩 其实外头并不比马车里凉快多少。 前后都是排队等着出城的队伍,有马车、驴车、还有牵着羊、抓着鸡鸭鹅笼子的贩子,头顶上日头毒辣,前后气温骚臭刺鼻,嘈杂喧闹。 在车板上坐了会儿,锦鸢快被熏吐。 过了不知多久,才能看见城门,前面还有七八组等着出城的,锦鸢实在被熏得撑不住了,用帕子掩着也无济于事,正想要回马车里去时,一旁的婆子猛地拽她一下:“姑娘快看,那位是不是赵将军?” 锦鸢的身子僵硬了下,才顺着婆子指的方向看去。 坐在马上的赵非荀一身轻便甲胄,腰悬长剑,眉目英气逼人,端得一副意气风发、气势矜贵。彼时赵非荀正在城门口做例行巡视,一眼便就在人群中见到了小丫鬟。 目光是他所熟悉的怯弱。 仿若楚楚可怜的猫儿。 他调转马头方向,马蹄踱步,缓缓朝着锦鸢走去。 锦鸢虽知今日必定会见到他,可当见到后,她险些掩盖不住心底疯狂涌起的恐惧。 她从车板上跳下来,屈膝行万福礼,“奴婢见过将军大人。” 此言一出,前后的百姓、小贩接连下跪。 赵非荀攥着马鞭的手掌收紧了些,嘴角噙着一丝冷意,视线似有温度,冷冷落在小丫鬟头顶之上。 诡异的安静后,锦鸢才意识到他的不悦。 屈膝的膝盖在裙下微微发颤,她改了口,语气愈发谦卑:“奴婢请大公子安。” 赵非荀才有了反应。 他淡淡地在喉间应了声,问她:“今日出城去哪儿?” “回大公子的话,奴婢奉夫人之命,前往五通观中去服侍小姐。” 小丫鬟螓首低垂,答得周全谨慎。 低头时,露出一截白皙的后脖颈。 小丫鬟浑身上下的肌肤白嫩,这会儿在阳光下更是白的像是柔了层浅浅的光,因着晒得久了些,略有些许发红。 明明是个伺候人的丫鬟,偏这般娇嫩。 “你,”他沉声开口,“抬起头来。” 锦鸢心猛的一颤。 虽知他如此戏弄自己,是为了让跟来的婆子、车夫信服,赵非荀对她的不同。 可她打从心底畏惧这个男人,抬头的动作分外缓慢,尽管抬了头,视线仍压着下垂,不敢直视他。 赵非荀的视线从小丫鬟晒得发红的脸上移开,漫不经心的评了句:“看来沈国公夫人说的不假,沈小姐与你这丫鬟倒真是情同手足,一刻都离不开了。” “能伺候小姐,亦是奴婢的福分。” 她轻声回着,语气听似诚恳。 赵非荀眯了下眼,这口蜜腹剑的小东西,说起这些违心的话,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冷笑一声,调转马头离开。 “恭送将军。” 锦鸢屈膝目送他从城门离开,才扶着车板,挪动发抖的双腿,婆子见状,连忙上前扶着她坐上去。 在赵非荀离开后,婆子看锦鸢的眼神有了微妙的变化,看来府里的传言不假,锦鸢姑娘真入了未来姑爷的眼,甚至愿意屈尊降贵的来同姑娘说话,靠着这份情意,等到小姐嫁入赵府后,早晚会成为宠妾。 而看她视线有变化的,不止婆子一人。 还有前后的商人、贩子。 一个个都光明正大地将她来回打量,似是好奇她的身份。 锦鸢忍着胃里翻涌的恶心,蹙着眉问道:“婆婆,这外头气味实在熏人,我能先进马车里去吗?” 婆子笑呵呵的应对着:“这会儿马车停着,里头又闷又热,气味肯定也不好闻,姑娘难受,我替姑娘扇扇风能好些。” 说着,抽出一把别在后腰的蒲扇扇风。 一扇,味儿顺着风涌来。 各色膻臭味更浓郁了。 锦鸢…… 忙不迭用帕子捂住口鼻,险些哕出来。 总算熬到他们在城门口接受盘查,婆子与牵着马的车夫明显紧张起来,一口官爷长一口官爷短的伺候着。 年轻侍卫看了眼锦鸢,试探着问了句:“是锦姑娘吧?” 锦鸢颔首:“是,官爷。” 惹得侍卫连说客气。 她正要从车板上下去见礼,被年轻侍卫制止,说‘不用,姑娘坐着就好,我看了眼马车里头,很快就结束。’ 锦鸢侧身让开些。 侍卫当真是撩起看了一眼后,就客客气气的放他们出城去。 婆子同马夫在出城后,才敢长松一口气。 “总算出城了!”婆子冷不防提高了声音,大声道同锦鸢说:“姑娘,出城后马车跑起来就能凉快了,快进里头避避日头,仔细晒伤了晚上皮肉要疼。” 锦鸢压下紧张,颔首道了声谢。 她仍挨着侧壁坐着,在马车跑起来没多久,路过一处丛林茂密的小路,她听见后壁外头传来木板被推开的一声,伴随着一道男人粗重的喘息声,随后,便是一道重物落地的声响! 锦鸢心高高悬起,手已经抬起并掀开一半的帘子,打算探头看去时,又忽然停住。 她闭眼,调匀急促的心跳。 赵非荀设计缜密,自然不会让胡人逃脱。 国公府的衰败,是必然之势。 她已是其中被摆布的棋子,又何必多此一举,引火上身。 藏身于马车里的胡人伤势迟迟无法痊愈,他从马车的暗格里坠地,胸腹的伤口再次撕裂,渗出暗红的鲜血,瞬间将衣袍染湿。 他痛得面目扭曲着,单手捂着伤口躲进丛林里,从袖子里翻找出瓷瓶,用牙咬开塞子,正要往伤口倒药粉时,忽然从四面八方涌来一阵脚步声! 胡人暗道糟了! 立刻扔了瓷瓶,一把抽出腰间长刀,身子颤晃着迎战。 以一敌十,自然落败。 胡人被套进麻袋里扔进马车中,带头的轻风振臂一挥:“回京!” * 因这些日子扶诸山里匪患常下山打劫,在出来前,庄婆子特地嘱咐了要绕远路走,等赶到五通观的西跨院里,已近黄昏。 婆子领着锦鸢在门口等着沈如绫午睡起来。 妙辛从旁边客房里出来,一抬头,看见站在台阶下的锦鸢时,神色惊愕的差点把手里端着的铜盆都砸了,似是不敢置信的唤了声:“是…锦鸢?!真的是锦鸢?!” 才说了两句话,眼眶就已染得通红! 锦鸢见了亲近之人,心中的麻木逐渐褪去,万般情绪浮上,她点头,上前两步,嘴角抿着,微微压下,眼中氤氲着雾气,“是我…妙辛…” 妙辛急着下了台阶,手里端着的铜盆被她一股脑塞到婆子怀里,自己则紧紧握住锦鸢的双手,上上下下打量她,有许多话想说、想问,见她又瘦了好些,开口时,声音哽咽着:“怎么…瘦成这样了啊?” 她一哭,锦鸢也跟着落泪。 正要开口说话时,从屋里头传来沈如绫烦躁恼怒的质问声:“谁在外头吵嚷!” 第127章 她不是溺水死了吗?! 锦鸢、妙辛连同婆子都被加入沈如绫房中。 她才中午睡中醒来,面颊因潮热而微微泛红,身上的寝衣松散,歪在美人榻上时,哪怕是怒目而视,别有一番娇纵的风情。 沈如绫的美、骄傲,是从骨子里透出来。 只不过,在她看见锦鸢出现时,亦是惊愕的睁大了眸子,撑着胳膊蹭的一下从美人榻上坐起身,指着她问到:“你、你是锦鸢?你不是、不是被母亲——”她及时住口,面颊上的娇粉褪去,“不是死了吗?!怎么会在这儿!” 锦鸢上前半步,屈膝柔柔见礼:“奴婢锦鸢,奉夫人之命,前来侍候小姐。” 这份温顺,无端令沈如绫后背发毛,立刻看向婆子:“这真的是母亲的意思?” 婆子语气恭敬着回道:“大小姐,这的确是夫人的意思。锦鸢姑娘半个月前半夜外出不慎失足溺水,被赵将军救下,昨日才由将军送回府中,因夫人知道小姐惦念锦鸢姑娘,才特地让姑娘来侍候。” 沈如绫皱眉,语气嫌恶:“谁惦——”忽然,语气一变,“你说是赵非荀救了她?还收留了她半个月?!” 婆子:“是。” 一时间,沈如绫面上的表情精彩纷呈,最后,眼神刻薄的盯着她的脸,吐出一句话来:“贱蹄子就是贱蹄子!这就勾引上男人了!” 婆子抬了下视线,似是有些惊愕的看着沈如绫。 沈如绫自然发觉了婆子的目光,视线立刻扫去,正要开口说话时,传来福嬷嬷的声音,“你是谁?为何在院外徘徊!此处是我们另外租赁的院子,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好不快走!” 椒叶的声音也紧接着响起:“怎么又是你——” 这句话音落下,坐在美人榻上的沈如绫站起身,甚至连鞋子也顾不上穿着,脚步匆匆走到窗前,伸手用力推开。 “哐当——” 窗子发出碰撞声。 沈如绫的眼中印入一个熟悉的背影,她几乎要遏制不住自己的思念,失口唤道:“顾郎……” 眼泪涟涟跌落。 “小姐!”福嬷嬷看见后,连忙走回来,语气严厉:“小姐身子虚弱吹不得风,请快快关上窗子。” 随后,也不管沈如绫反应如何,直接将窗子合上,而屋里,很快传来沈如绫压抑的哭声。 沈如绫高傲自负,此时却跌坐在地上,毫无从前半分意气风发的自傲,寝衣下勾勒出一具瘦骨嶙峋的身子。 只因一字‘情’。 锦鸢不同情她,看着这一幕,觉得讽刺。 很快,福嬷嬷与椒叶进来后,她们见了锦鸢也是一副见了鬼的反应,椒叶惊的直接叫出声来:“锦鸢???” 还是福嬷嬷呵止了她,叫她赶紧扶着小姐回榻上去,地上凉,要坐上了身子,又恶声恶气的差使妙辛、锦鸢去端水来伺候。 这一番忙碌后,由福嬷嬷、椒叶、婆子守着沈如绫,生怕她在哭闹起来,而锦鸢与妙辛则是被差遣去院子里守着,不能让那男人再靠近半步。 五通观里植被茂盛。 院子里的花草树木更多,蚊虫自然不少。 这会儿入夜后,吸人血的蚊虫更是猖狂。 夏衣单薄凉快,这些毒蚊虫甚至能隔着夏衣在脚踝、手腕、脖颈间下口。 锦鸢被咬的几乎站不住。 妙辛回房拿了把枯叶出来,用火折子点燃后扔在铜盆里,枯叶燃烧,冒出呛人的烟气,熏得人眼睛冒泪花儿,鼻子发酸,连打了几个喷嚏。 两人借着月色互相看了眼,看着彼此狼狈的样子,苦中作乐,忍不住笑出了声。 担忧也好、震惊也罢。 什么都比不过大家都好好的活着。 妙辛摇着手里的蒲扇,用极其低的声音说着:“福嬷嬷看的严,那个男人远远的来看了好几回,都被福嬷嬷赶走了。”又说,“瞧着这痴情的样子,嫁入赵府后不知道又要生出多少故事来。”再说,“夫人如今看我们这几个知情的丫鬟极严,应当不会让我们都陪嫁过去,但也不会轻易放我们出府。我打算等到她大婚后装病,等着夫人把我挪出去。” 经历过心伤、绝望后,妙辛说起这些委屈,已经不会再落泪。 锦鸢语气也轻,“赵…将军已经知道了她的事情。” 妙辛一时没听懂,目光有些不解的看向锦鸢,见她神色分外平静,不像是在开玩笑,脸上的神色才逐渐变为惊愕。 “锦鸢,你…是怎么知道的?”一个问题问出口后,心中压着的疑惑、不解以及担忧再也止不住,一股脑被她问出来,“你怎么又会回国公府?方才那婆子说溺水后是赵将军救的你,这是真的么?这些日子你都和他在一起?你给我的玉佩去寻的小院里的那个男人呢?他没来救你吗?还有,立荣呢?他当时也到处想法子要救你,后来忽然就没了音讯,我怎么也打听不到你们的下落,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锦鸢耐心的听着这些问题,眸光似水,泛着温柔。 却在听见立荣的名字,她还未反应过来,心还未来得及痛,眼泪先一步落下。 妙辛轻皱着眉,语气不安着:“是…发生什么了?” 锦鸢的心缓缓痛起来。 眼泪划过面颊,簌簌不断的淌下来。 “钱氏要杀我的那夜…是立荣买通了婆子,是他救了我…”每一个字从她口中说出,仿佛将她的记忆拉回那一夜,想起立荣炙热的目光,他夸她的甜言蜜语,还有他说要送自己一辈子绒花戴,心痛的几乎无法呼吸,“我们已经逃出京城,却在扶诸山中遇到了山贼…立荣…立荣为了救我和小蝶、爹爹…” 她阖目,尝到舌尖的腥甜,“对不起…是我害死了…立荣…” 立荣没了… 立荣…死了… “怎么、怎么会……”妙辛一时难以接受这个噩耗,跌撞着后退一步,不慎踢翻了铜盆,被枯叶烧尽后的余热烫了下,她才察觉到痛,抬起手,满脸皆是眼泪。 妙辛亦是心口剧痛,抬手,用手死死捂住嘴巴,不敢哭出声来。 第128章 金尊玉贵的小姐与妓子毫无区别 妙辛的眼泪不知落了多少。 脚跟处残留着灼伤后的疼。 稍稍用力,就刺入心底,令她又想起总是一脸笑嘻嘻的立荣,又是一阵悲伤涌来。 眼前的锦鸢亦不曾发出哭声,但她的眼底遍布绝望、哀恸,衣裳下瘦弱的身子哭的震颤,这副恨不得无声落泪的模样,才令妙辛缓缓止住些。 她忍着脚后跟的刺痛,一撅一拐的走到锦鸢跟前,握住她冰凉的双手,哽咽着追问:“后来呢?你们又是如何得救的…?” 锦鸢的身子不禁颤了下。 她想起小院里一次次的凌辱、自己的卑贱,她连忙垂下眼,才挡住眼底生出的恨。 她抽出一只手,抬手抹去眼泪,嗓音压低着,听着愈发沙哑,隐去了些事实:“是城羽营出现后抓了那些山贼,赵…将军将我救了回去…他拷问我逃匿离京的缘由,我…没撑住讯问就说了…他知道了后不知又要做什么,又把我送了回去,还对钱氏说我失忆了,不记得因何落水。甚至…”锦鸢将准备好的话说出口,“还故意让钱氏等人以为,他对我另有私情。直到今日出城后,我才知道,钱氏利用我,在城门口故意让城羽营放松戒备,把胡人偷偷送了出去。” 妙辛聪慧。 听过后,她逐渐冷静下来,但心底的惊愕却越来越多。 胡人当真藏在国公府里… 窝藏通缉令上的凶手可是要杀头的重罪啊! 为何国公府会做这种事情? 妙辛的脸色也愈发凝重,甚至将悲伤都冲淡了:“这么看来,将军偶然救下你后,在发现你是国公府里丫鬟的身份,故意亲自送你回府,当着他们的面亲近你,就是为了让他们利用你拐出胡人?!难道从一开始,将军就知道胡人在国公府里?!” 锦鸢张口正欲回答,却顿住。 如果说下去,便会牵扯更多的事情。 她已经将立荣牵扯进去…她不能在将妙辛也牵连进去。 就像那夜—— 哪怕她没有把玉佩给妙辛,请她去求助。 自己也不会真的被溺死。 是她的摇摆不定,才做错了选择,害死了立荣。 妙辛只需要离开国公府,就能从这一连串中的事情里脱离,没有什么比平安活下去更重要的。 哪怕一个人也好… 她至少希望自己能救下妙辛。 她抽出另一只手,牢牢握紧妙辛的双手,妙辛的手比自己的温暖,暖的令人想要落泪,她直直望入妙辛的双眸中,表情是从未有过的凝重:“所以——这婚,他绝不会和沈家结,不久后一定会退婚!”握着妙辛的手愈发收紧,“等出了五通观后就要开始装病,到时候钱氏定会怕你传染将病传染给她,会将你挪出去!越快越好!” 锦鸢语气中的焦急,似是她笃定这些事情将来必会发生。 胡人也好。 退婚也好。 妙辛亦是看着锦鸢的,眼神没有一份探究。 她想起了很久之前,锦鸢似乎也曾说过类似的话,难道那时候她就知道了这些事? 不、不对。 此时的锦鸢知道,是因为赵将军救了她,对她有利用之意,那之前的锦鸢和赵将军的接触只有试婚那—— 妙辛的眼瞳震颤。 锦鸢身上莫名其妙的痕迹,那些昂贵的瓷瓶…… 那枚价值不菲的玉佩…… 难道…… 那个男人就是—— 赵将军? 沈如绫的未来夫婿?! 可一个将军,为何会对一个丫鬟……等等,沈如绫认识那个外男,也是在试婚不久后。锦鸢前些日子才同同她说过,爹爹得了位名医医治,已经好了许多,这些事情也是在试婚不久后。 锦鸢生性善良,绝不会去主动害人。 怕是——那位将军从头到尾只是将她当做摆布的棋子,甚至还拿了她的家人做威胁。 锦鸢望着妙辛沉默不语,心慌了一瞬。 在她开口前,妙辛勾起唇,缓缓笑了下,语气轻,却字字用力:“我信,你说的我都信,等到离开这儿后,我会想法子让自己病起来。” 妙辛的回应,却是让锦鸢内疚。 她信自己,但她却不能坦然告知这一切。 “对不起…” 妙辛捏了块帕子,轻轻擦干她眼角渗出的眼泪,“傻锦鸢,咱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意,我岂会不知你的善心…咱们……”她说着,嘴角还强撑着微笑,眼泪却从眼梢落下,“要替立荣的份,一起逃出去,好好活下去,记住了么?” 锦鸢险些忍不住,她连连点头: “我知…” “我会的……” 她会让妙辛活下去! 她也要活下去! 与天斗! 与宿命斗! 守到深夜后,福嬷嬷与妙辛出来后,才允许她们回去歇息。自从来了五通观后,福嬷嬷再次得了夫人的信任,言行愈发嚣张猖狂,有时都敢训沈如绫一二句。 妙辛与福嬷嬷有过节,这些日子更是没少受她刁难。 两个姑娘多日未见,本来有说不完的话,但不知怎的,洗漱歇下后不知不觉就陷入了昏睡。 另一边客房里沈如绫也歇下了。 夜深人静,她却睡意全无。 今日来的婆子是母亲身边的人,临走前说,再过两日就要让她回府去,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再过一个多月,她就要嫁入赵府,嫁给一个自己根本不爱、甚至是厌恶的男人。 余生,都要和一个厌恶的男人同床共枕。 沈如绫心生哀怨。 她想起来五通观前,她无意撞见父亲与母亲因一事起了争执,怒气勃然大怒,将一个茶盏朝着母亲砸去——那一刻,她觉得父亲如此恐怖,母亲如此可怜。 赵非荀是武将,粗鲁、心狠手辣。 将来,她注定会成为另一个母亲… 她心中只容下了一个顾生…此时心死如灰,恨不得一头碰死,也不想嫁给那样一个莽夫…… 她掀开眼睑,怔怔的望着窗子落泪。 哒。 窗外传来一个细微的声响。 她并未在意,只当是小虫子闹出的动静。 哒、哒。 又是连响两下,她才坐起身来,有些害怕的攥紧了被褥,怕是深夜跑来的登徒浪子,接着看见一个身影靠近窗子,她吓得险些要尖叫出声时,一道温柔、缱绻的声音隔着门扇传来。 “绫娘,是我。” 就这么短短几字,瞬间将她的惊恐抚平。 是—— 顾郎! 她欣喜若狂的朝着窗子跑去,披散的长发低低扬起,窗子推开,洒下大片霜华,令奔来的女子蒙上一层朦胧的月色。 顾生翻过窗子,敞开胳膊,眼睛微微眯起,看着沈如绫,心想着,这位国公府金尊玉贵养大的大小姐,一旦动情,那还有什么矜持身份可言。 这般模样,与一个见了恩客的妓子有何区别。 他眸光深情,将扑入怀中的女子紧紧拥住。 第129章 绫娘,来世有缘再见 对于分别数日的情人来说,紧紧相拥只是饮鸩止渴。 沈如绫从顾生的怀中抬起头来,眸中含泪,眸底是浓到化不开的深情,清丽的面庞也因此染上了艳色。 二人愈发气息愈发贴近,愈发灼热。 互望一眼,情难自持。 顾生垂首吻上她时,沈如绫并未拒绝,反而是主动着踮起脚来,双臂勾住了他的脖子,将自己送上。 缠吻后分离,情欲渐浓。 顾生用手掌抚摸着她的面颊,深情难抑:“今夜终于见到绫娘,将绫娘像这般拥在怀中了。” 语气情深,如获珍宝。 沈如绫听得落泪,“我何尝不是…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这些难以入眠的夜里,为君早已思断肠……” 她一字一句说着,仿若把自己的心挖了出来,给他看。 顾生动作温柔地用袖子擦拭她面颊淌落的眼泪,声调一如既往的儒雅,“别哭红了眼,小心明日让你那贴身伺候的嬷嬷瞧出端倪来。” 提及嬷嬷,沈如绫面色显然紧张了起来。 “你是怎么进来的?嬷嬷夜里警觉,一有点风吹早点就要来我屋子里!你快走…别让嬷嬷将你扣住了,我才求得母亲…放过你……”她说出‘走’时,心痛如刀绞。 眼泪落得更急。 顾生只得将她拥入怀中,心疼的喟叹,“我使了些法子,想必他们能一夜睡至天亮,绫娘当真狠心舍得让我走…” “我不舍得!我如何舍得!”沈如绫枕在他胸前,阖目落泪,“你不知…我…我曾有过顾郎的孩子……” 顾生的身子狠狠一颤,他用力握住她的手臂,将女子从怀中拉出,“那孩子呢?” “没了…”沈如绫悲痛着开口,“被我母亲察觉后,惹她大怒,争执时孩子就没了…”她双手紧紧揪住顾生的衣襟,落泪诉情:“顾郎顾郎,我那时都快疼死、也要恨绝…你却不在…为何今夜才来见我啊……” 她诉尽相思,也道出哀怨。 顾生听后满眼心疼,再度将她用力拥入怀中,恨不得将她纳入自己的血肉里,“绫娘,是我来迟了,是我不好,让你受苦了。”他说着,又低头吻着她的额头,耐心的安抚着她的情绪。 沈如绫适才好些。 顾生低声问她,“是花灯会那夜,是么。” 沈如绫听得面红,略略点头,“是。” 顾生沉吟一声,掀唇,吐出一句:“孩子…没了也好。” 沈如绫瞬间恼了,用力要将他推开,面上还残留着泪痕,质问道:“顾郎此话何意!” 顾生用双臂将她揽住,不让她推开。 挣扎之下,又惹出沈如绫一串眼泪,她绝望而恼怒,用力的捶打着顾生。 顾生沉默,任由她发泄。 许久后,看她哭的止不住了,才道:“我今夜…是来与绫娘辞别的。再过不久,绫娘就要嫁给赵将军为妻,顾某虽是个平庸之人,但也不愿亲眼见心爱的姑娘嫁给其他男人。今夜见过绫娘后,就打算动身离开京城。” 沈如绫捶打的动作忽然止住。 她猛地抬头,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温文儒雅的男人。 顾郎要离开京城了……? 是什么……意思……? 她眼神怔怔,一时竟呆住。 顾生愈发的语气缱绻,掺着浓浓的不舍:“今夜一别,今生大概不会再见。绫娘就将我忘了吧,将来你是尊贵的将军夫人,荣享富贵。” 沈如绫涌出眼泪,“顾郎…教我如何忘得了你!” 顾生眼神动摇,最后闭了下眼,再睁开眼时,眼底也已染红,嗓音沙哑:“莫哭,你知道我最不舍得绫娘哭了……” 他低下头,竟是吻去她的眼泪。 “不、不要,”沈如绫抓紧了他,呢喃着哀求:“你别走……” “绫娘也好狠的心,”他眼底越来越红,咬着牙槽说出这段话来:“让顾某看着绫娘嫁给别的男人为妻,想着绫娘在大婚之夜被其他男人抱在怀中疼爱,听着旁人提及自己心爱的女子与别的男人相敬如宾,绫娘——”他加重语气,握着她的手臂的手收紧,“你这是要逼顾某心痛死!” “我也不愿意——” 顾生却不让她把话说完,出声打断:“绫娘有疼爱你的父母,还有国公府嫡长女的尊贵,今后更是将军夫人,而我…”他摇头一笑,“不过是一介无用书生,连自己心爱之人都…如何舍得绫娘跟着我浪迹天涯做一对恩…”他嘴角勾起嘲讽笑容,欲言又止,而在望着眼前落泪的女郎时,目光又复温柔,“今生今世,顾某能得绫娘的一段情,知绫娘爱慕的情意,便足矣。” 他五指松开,胳膊垂落,后退半步,作揖见礼。 “顾某就此别过小姐。” “若来世有缘,”他行一礼,抬起头来时,温文尔雅一笑:“再见。” 眼前这一幕,像极了在魏府桃花宴上,他误入她眼,一番话,解她满腔恼怒。 从此,她的心中悄然被他占据。 而如此,他竟是要将这些点点滴滴从她心中拔出。 稍稍一动,就是鲜血淋漓。 沈如绫望着他转身,毫不犹豫的翻窗离开,颀长的背影在月色下越走越远。 她知道,此时结束于他们而言最好不过。 她是国公府的嫡女,还有陛下亲赐的婚约,纵使她不愿意,为了沈家、为了母亲,她也不得不嫁…… 但—— 看着顾郎的背影在院中迟疑一瞬,似是要停下。 沈如绫心中大动,奢望着的期盼着他能回头,再让她看一眼,哪怕一眼…… 可,他只是迟疑一瞬,再度抬脚离开。 奢望落空,她心痛的滴血,一想到今后再见不到他,自己要沦陷于后宅,要成为像母亲那样的主母,更想到自己要嫁的是一个莽汉,甚至还对自己的丫鬟动了心,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恐怕今生她再也遇不到如此深爱自己的男人。 顾郎…… 不…… 别走…… 泪水朦胧,遮蔽视线,满心满眼只有离去的顾生,生出一股逆反之心,呢喃一声:“别走……” 第130章 顾郎!带我走吧…… 这一句话说出来后,身子不受控制,先一步迈了出去。 “顾郎——” “别走——” 踏出第一步后,她跑了起来。 用力推开房门,奋不顾身地追上顾郎。 清辉下,妙龄女子着一身雪白寝衣,青丝披肩,面色惨白,眼眶哭得红肿,奔出去。 恍惚间,竟似殉情的女鬼。 什么国公府、什么嫡长女、什么沈家,甚至连母亲都被统统抛之脑后。 她此生,只要一个顾郎。 沈如绫追上他,展臂从用力环住顾生的腰,抽泣着挽留:“顾郎,我改变主意了…什么都不要了…我跟着你走…顾郎、顾郎……带我走吧!” 被拥住的身子僵住,传来的声音僵硬:“绫娘,你、莫要诓我。” 沈如绫伏在他的后背上,摇头,哽咽着道:“没有顾郎的日子,我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更不用去想还要让我嫁给其他男人…” “你的…父母呢?”顾生语气极其轻,有些小心翼翼,像是怕打破这突如其来的幸福。 沈如绫紧紧环住,哽咽得说不出头,只用摇头的动作回答他。 不要了。 她什么都不要了。 顾生仍在问着:“国公府与赵府的婚事是陛下亲……” “我只要顾郎!”她埋在他的后背,泪水将夏衣打湿,“其他的……我都不管了……带我走罢……” 顾生垂眸,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浅笑。 方才转过身去,手掌扣住沈如绫的后脑勺,将她紧紧压在胸前,语气深情似水,眸底却是一片寒凉:“顾某朝天起誓,此生只得绫娘一人,若有辜负就教我天打雷劈——” “不——” 她挣脱了,用手指挡住了他的唇。 “我信你,”她完完整整将自己一辈子的幸福交托给面前的男子,“顾郎。” 四目相对,是情,更催生欲。 二人相拥,在月色下相吻。 顾生紧紧搂着她,步步逼着她后退,进屋,来至床边,压下。 披散的长发铺开在床褥上,女子寝衣大开,露出白皙鲜嫩的酮体,因着情动的喘息,胸口起伏。 男子伏下身。 这具身体久违如此挑逗,她咬着唇,面色绯红如春,从喉间发出抑制不住的嘤咛声。 男子动作逐渐失控。 快至最后时,他又忽然停下。 沈如绫睁开迷离的眸子,满面春情地看着眼前的顾郎,细眉微蹙,似是不解。 顾生爱怜的支起身子,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你才小产半月,不宜如此。” 沈如绫得他如此珍惜,心中感动不已,她松开了咬着的下唇,双臂勾住了他的脖子,凑上唇,覆耳道:“大夫说…身子已无碍…”她眸色一汪春水潺潺,“为了顾郎,我愿意的。” 再之后,只闻喘息声。 床幔垂下,人影交叠,动静愈大… 一番巫山云雨,二人皮肉相贴而卧,沈如绫依偎在他胸前,听着他逐渐平缓下来的心跳声,提及何时离开京城。 沈如绫道:“再过两日母亲就要让我家去…之后怕再难寻到出来的借口。” 顾生沉吟一声,“再过几日就是京中的一大盛事酒船宴,绫娘你需得想法子出来,其他的交给我来安排,届时自会有人来接应你,咱们一同逃离京城。” 听得顾生已有对策,沈如绫反而沉默下来。 应了声好。 顾生自然察觉到她的沉默,柔声问道:“怎么不说话了。” “我有些害怕…”她掀起眸子,眼神依赖,“我们真能顺利逃出去么?” 顾生微微一笑,语气悠长而温和,“等到逃出京城后,咱们先下江南成婚定居,买一户临水而居的屋子,清晨时我们就像这样醒来,推开窗子就能听见吴侬软语、乌蓬船摇过。我们还会有很多孩子,围绕着你叫娘亲,叫我爹爹…” 或许是顾生的语气分外温柔,令她卸下不安,顺着他用言语编织出来的未来幻想着,眼梢染上温柔之色。 他们,一定会幸福的。 * 赵府主屋。 赵太傅早早出门上朝起来,禾阳郡主昨夜歇的有些晚了,这日早上独自一人用着早膳。 相公入宫去了,儿子出门去了,女儿也不见来陪。 实在有些冷清。 禾阳郡主舀了口七宝五味粥咽下,随口说了句:“这几日都没见过樱姐儿来。” 前些日子赵非荀生辰上,乔樱儿那些话虽令郡主多少有些心寒,但毕竟是自己面前长起来的女儿,她已将樱姐儿当成亲生女儿疼爱,母女之间,便是有些计较,可哪里还会有隔夜仇。 只是几日不见樱儿来请安,她多少有些担心。 一旁侍奉的婢女回道:“回禀娘娘,恰是昨个儿夜里乔家下人来说了句,说是樱姐儿早起后叫脏东西吓到了,白日里精神便不大好,晚上开始胡言连忙叫了会看事的人上门压了惊。” 禾阳郡主关切的连声询问:“是昨夜的事情,今早起来后可有人去乔家问过樱姐儿如何了?” 婢女为郡主布菜,柔声回道:“奴婢使婆子去问过了,乔家人说姐儿昨夜去了惊后姐儿已经好了,姐儿知道婆子去了,还亲口同婆子说,等好了些就要上门谢母亲,再给母亲来请安。” 听得樱儿应对懂事,郡主也欣慰颔首。 这日早起才提过乔樱儿,下午就有婢女来报,说樱姐儿来给娘娘请安了。 禾阳郡主心中也有些挂念她,见她一路入得堂屋里来请安,一身碧翠衫裙在炎热午后看着教人耳目一新,笑容也灿烂明媚,如似夏花娇艳,“女儿给母亲请安,几日未见母亲,女儿甚是想念母亲呢。” 她屈膝福礼,一双眸子笑吟吟的望着郡主。 这般嘴巴抹蜜的姑娘,哪有不喜的长辈。 禾阳郡主连忙招她来面前,拉着在黑湘妃玫瑰椅上挨着自己坐下,目光疼爱的看她,“都好了?” 乔樱儿颔首一笑,“教母亲担心是樱儿的不是,都好了才敢来向母亲请安。” “那就好。”她握着乔樱儿的手,抬头看向侍候乔樱儿的婢女,问道:“青天白日里的,你家小姐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 婢女屈膝,正要答时,门口又一婢女来报,说大公子来了。 禾阳郡主笑了一声。 今日倒是稀奇,早上一个人都见不着,这会儿反而热闹起来。 赵非荀回府后,先换过家里的常服才来给郡主请安,但外头太阳正毒,他在边境戍守粗糙惯了,从不打伞、也不戴斗笠,这个夏天瞧着比春日时又黑了些,愈发显得眉目凌厉、英姿勃发。 禾阳郡主受了他的请安,命婢女取来凉茶给他饮。 吩咐人时,乔樱儿已起身见礼,“樱儿见过荀哥哥。” 瞧着倒是规矩了不少。 赵非荀颔首,言语虽清冷,但好歹给了体面:“妹妹客气。” 两人各自坐下后,禾阳郡主继续问乔樱儿受惊一事,婢女却显得局促,磕磕绊绊的回答说,不知道府里大哥儿惹了什么人,这才冲撞到了小姐。 赵非荀端起茶盏,慢慢饮了口。 掩住嘲讽。 轻风可是说,乔家大郎吓得都屙尿了。 提及这位乔家大郎,禾阳郡主皱了下眉,“你那兄长,着实不像话。” 乔樱儿面红,脸上有些挂不住,“那不成器的哥哥…惹得娘亲不知哭了多少回了…” 这般说着,禾阳郡主才不再多说。 乔樱儿嘴甜,又说了几句话,暗地里窥察赵非荀,见他已有起身的意思,急忙换了话题,轻轻拽了下禾阳郡主的袖子,甜糯着嗓音道:“今年我娘与爹爹都扑在铺子上,就说不带樱儿去酒船宴玩了,我那哥哥又那样,定是会带上几个妓子寻欢作乐,樱儿实在不想和他一道去。母亲~”她柔柔地撒着娇,“今年我同母亲一起去嘛~” 酒船宴虽是京中一大宴,上至皇亲贵胄,下至平头百姓都会参加,不能算是正宴,只能当做野宴,所以也不必那么守着规矩,禾阳郡主自然也愿意带着她同乐。 笑着伸手在她额头上轻点了下,“自然依你。” 乔樱儿喜得立刻起身谢恩。 禾阳郡主被她哄得拿扇子掩唇轻笑后,拉着她又坐下,偏头看向左手边交椅上坐的赵非荀,问道:“酒船宴那日荀哥儿得空么?” “儿子领城羽营差事,酒船宴那日需得在仙韵湖当值,不能陪着母亲同乐了。”他视线滑向乔樱儿,淡淡一笑,“要劳樱儿妹妹费心了。” 乔樱儿今日见赵非荀后,心底有些害怕,怕哥哥的事情败露了,荀哥哥要连着她一同厌烦了,但今天的荀哥哥待她却分外温和,两次唤她樱儿。 她心彻底放松下来,还有些小儿女情动后的激动。 荀哥哥心里还是有她的! 她垂首,含羞回道:“服侍母亲是樱儿之福,荀哥哥客气了。” 再次抬头时,一双眸子含情窃窃。 可偏偏那人已经移开了视线。 乔樱儿脸上一时难掩落寞之色,禾阳郡主见状,内心暗叹一声孽缘,寻了个借口让婆子带着她去挑选夏日时兴的料子去。 待乔樱儿走后,禾阳郡主呷了口茶,才语气缓缓着说道:“听说沈家姑娘从五通观下山回国公府了,想来是身子养好了。她病了这么久,外头传言乱糟糟的,你负责追查此事,对国公府一事心中自然有数,今日你同母亲交个底,国公府可还衷心?” 郡主掀起眼睑,目色庄重,看向赵非荀,等着他的回复。 第131章 酒船宴后,正妻之位就是我的! 禾阳郡主不愧是在后宫长大的女子,其见识、眼界、心思比寻常高门大户里的贵夫人要高出许多。 想必这些端倪早已在母亲心中扎根。 如今沈女回京,酒船宴在即,禾阳郡主才不得不拿出个态度来应对,才有这一问。 赵非荀坦然望向郡主,“母亲只当什么都没发生,沈赵两府的婚事在入秋后会照旧进行,酒船宴上母亲想做的去做便是。” 禾阳郡主心思敏捷,这两句话就能听出风头来。 心中暗暗心惊,听荀哥儿这话,国公府怕是…要不妥了,只是如今外头风声虽大,实则应当尚未查到要紧之处。 她颔首,说道:“母亲得你这句话心中就有数了。”面上的凝重稍缓,闲话般说道:“再过不久,咱们赵府终究要与他们国公府有结亲,如今外面的风声着实难听,沈小姐倒是姑娘家,受此无妄之灾也实在可怜,且将来也是要嫁入我赵家门里的人。母亲稍后命人去传话,邀她同去酒船宴,到时候见上一面,替姑娘家正正名声,也算是我们赵家摆个态度出来。” “由母亲安排就是。” 禾阳郡主说了会子话,端起茶盏饮了口,看他也端起凉茶饮着,举手投足间威严日盛,对比他老子都要不遑多让了。念及他这门婚事今后注定不顺,心中已经开始细细盘算,等到一切落定后,要替他求娶个家风清白的姑娘家。 身边总得有个贴心伺候的人才好。 母子又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话,在乔樱儿回来前,赵非荀起身告辞回清竹苑里去。 乔樱儿回来后没见到他身影,眼中难掩失望。 看得禾阳郡主又是一道叹息。 又陪着郡主娘娘用过茶点,乔樱儿得了丰厚的赏赐,由郡主身边贴身伺候的嬷嬷亲自送到偏门的马车里,这才启程家去。 车马起步,帘子里只剩下乔樱儿与贴身婢女,她才敛起脸上甜柔的笑脸,伸手摩挲着母亲赏赐给她的蜀锦、各色云锦,皆是外头买不到的好料子,其中还有一匹香云纱,更是上贡的珍品。 便是他们商户人家使银子也买不来的。 婢女瞧着小姐喜欢极了,也出声道:“这匹香云纱可真好看,触肤生凉,摸着顺滑极了。” 乔樱儿看着香云纱,向它抱在怀中。 面上缓缓笑着:“对于母亲而言,一匹香云纱算得了什么。待我今后嫁入赵家,夏日何愁没有香云纱、软烟罗穿得?” 婢女嘴甜着回道:“是啊,依着郡主娘娘这么疼爱小姐,等到小姐成了赵家妇,怕是要将一半家私都要赏给小姐呢!” 乔樱儿心满意足的看她一眼。 今日她来赵府,只为说服母亲一定要去酒船宴,最好是在她的陪同下,亲眼见国公府那位嫡尊贵的沈小姐是如何同一个外男私奔的,母亲最重这些名声,有此德行败坏、不贞不洁的媳妇,害怕母亲不会一状告到御前去退婚? 她都能想到,母亲将会如何对沈女失望、厌恶。 嘴角的笑容就控制不住的露出几分来,眉眼间皆是得意,“让兄长派人去五通观盯着果然是妙招,否则岂不是要错过这场大戏!等着罢!酒船宴后,这些、荀哥哥的正妻之位——都会是我的!” 婢女衷心吹捧:“奴婢提前恭贺小姐!” * 沈如绫一行从五通观回府已有几日,这几日暑热愈发熬人,下人房里闷热的像是蒸笼,白日里连窗子都不能开一扇,否则夜里根本没法睡人。 沈如绫的堂屋里早早摆上了冰山祛暑。 自从回来后,锦鸢愈发不受沈如绫待见,她彻底不再贴身使唤锦鸢,又将她打发回二等丫鬟,只管院子里的活计,连堂屋都不让她进去侍候。 如今,在沈如绫身边服侍的只有福嬷嬷、挽夏、椒叶三人。 妙辛在回来那日淋了雨,患了风寒,都说着夏日里的风寒最是难好,吃了两三日药也迟迟不见好,反而愈发严重了。 晌午得了空,锦鸢在厨房里熬了药给妙辛送去。 推门进屋后,一股子汗湿闷热扑鼻而来,又混着连日来的苦涩药味,气味实在不算好闻。 锦鸢把门关上,走到妙辛床边。 病来如山倒,短短几日,妙辛就已瘦的眼窝凹陷,面色颓败,嘴唇发白干裂,甚至连气息也孱弱的厉害。 “我端了药来。” 锦鸢柔声,将昏睡的妙辛唤醒。 她支着胳膊,竟是一下子没坐的起来,锦鸢连忙放下药碗,扶着她坐起身,又往她身后塞了一个枕头,做完这些动作,妙辛的喘息声已十分急促。 “喝药罢。” 锦鸢又端起药碗来。 谁知妙辛仍是摇了头,“不喝,还是…帮我倒了罢。” 锦鸢眉目间皆是浓浓的担忧:“昨夜我听你咳了一夜,这会儿摸着额头像是又烧起来了,这样…还能熬的下去么?还是喝了罢。” 妙辛虽形容虚弱,眼神却分外坚定。 她摇了头,微微一笑以作安抚,“不用担心,我身子底子强,出去后吃几服药就能好起来。”说完后,她喘了两口气,岔开了话题,“今日你回来的这么早…咳咳……” 还没说几句话,妙辛就止不住的咳起来,猛烈的像是要把肺也一并咳出来。 锦鸢急忙起身去倒茶水来。 妙辛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咳嗽才止住些,见锦鸢开口又要劝她吃药,先一步说话:“你先说…今日府里是不是…有什么事?” 这么浅显的心思,锦鸢怎会看不明白。 她又去倒了盏热水来递给她妙辛,“的确是有事发生。今日禾阳郡主派人来传了话,邀沈如绫赴酒船宴一会。钱氏得了消息后高兴了大半日,一大早就把沈如绫叫了去,听外廊上的小厮说,来了两三家首饰铺子、衣料铺子。” 妙辛一口口喝水,温热的水下肚,她才觉得身子暖和了些。 “这位郡主娘娘……”妙辛轻轻一笑,“倒是真喜欢小姐啊。” 锦鸢低下头,短暂沉默。 妙辛吃完水,盯着杯盏底,忽然问了句:“还是没人提要将我挪出去的事吗?” 第132章 女儿拜别母亲! 锦鸢接过杯盏,先问了句‘还要么’。 妙辛摇了头。 锦鸢双手团着茶盏,“大家都是一齐长大,就是连椒叶也没张嘴提——” “呵,”妙辛冷哼一声,“正是因从小一起长大的,还会不知她心思。怕是她也起了出去的心思,四个大丫鬟,若是在大婚前无端放出去三个,只剩一个跟去赵家,任谁都会觉得奇怪。若我出去了,她就不能出去了,她此时如何肯提…咳咳,”她喉间发痒,又咳了几声,好在压住了,“福嬷嬷呢?” 锦鸢摇头,“福嬷嬷私底下念过两回,但还没在沈如绫面前提过。但方才钱氏把福嬷嬷叫去了,不知会不会说将你挪出去的事情。” 妙辛双手合十,“盼她快快说才好!” 说完后,睁眼看向锦鸢,眉眼神色诙谐,引得锦鸢忍不住笑了下,促狭着说:“如果过了今日还没人提,我便去找福嬷嬷说,就说,你日咳夜咳,吵得我都睡不好,也觉得身子不对劲了。” 妙辛连连颔首,眯起眼睛笑:“正是!依着你如今的身份,福嬷嬷可不敢让你病了!” 锦鸢佯装恼怒,正要嗔她时,门外传来急匆匆脚步声,接着敲门声响起:“妙辛姑娘在吗?” 二人对看一眼,锦鸢张口无声说了句“我去”,便起身去开门。 门外是钱氏身边的一个婆子。 锦鸢略福了半礼,岂料那婆子嗤笑一声,连她的礼都不屑受下,擦身而过,肩头狠狠撞上锦鸢,直接朝屋子里的走去。 婆子嗅了下鼻子,随即便用帕子捂住口鼻,居高临下地看向妙辛,“我奉夫人之命前来传话,妙辛姑娘病了几日都不见好转,怕将病气过给小姐,夫人开恩,特地准你挪出去调养,今日就收拾收拾东西,动身出府去吧!” 妙辛身子狠狠一颤,涌出眼泪来,“这是…小姐的意思?小姐也说要将我挪出去?不要奴婢侍候了?” 锦鸢忍不住快步走到床边,连声安慰:“你别急,别哭…我这就去求见小姐!” 说着就要起身朝外走去。 婆子哪里会让她出去。 伸了胳膊便将她轻轻松松拦住,视线上下扫她一眼,“锦鸢姑娘是罢?姑娘别以为得了将军的青眼,就当自己是个什么人物了?老婆子没记错的话,姑娘如今还是个二等丫鬟,按规矩,可轮不到你求到小姐面前去,还有——”婆子看她的目光愈发蔑视,“你想留下妙辛姑娘,盼着将病气过给小姐去,夏风寒最是难好,大婚后自然顺理成章地能替小姐去侍奉将军去!姑娘这些龌龊心思别当没人看得出来!” 锦鸢气得面色煞白:“婆婆这话说得实在难听!” 婆子讥讽:“不及姑娘心思——” “罢了!都别吵了!”妙辛擦去眼泪,满脸病容,佝偻着孱弱的身躯,“我挪出去就是了…婆婆不必因此为难旁人…” 婆子方才哼笑一声,扬着下颚:“还是妙辛姑娘识趣。”她从袖中拿出一锭银子来,侮辱般地扔到妙辛床上,“夫人心善,小姐念旧,这十两银子是打发给你的,盼着姑娘闭紧嘴巴,也好叫姑娘记得自己的身契还在夫人手里,在外头不该说的一句话都别说,否则别怪夫人饶不了你!” 说完这些伤人心的话后,婆子趾高气扬的离去。 锦鸢连忙看向妙辛,见她盯着被面上的银锭子落下眼泪,喃喃自语了句:“多年主仆一场…她这般无情…我也算对得住她…” 对于她们这些奴才来说,一场风寒就是鬼门关前走一遭,能不能挺得过来都另说。 纵使妙辛对沈如绫已经绝望,但知道自己伺候了多年的小姐,竟是连一面都不愿意来见见,甚至只用十两银子就打发她挪出去,到底还是会伤心。 锦鸢不知如何宽慰。 她翻出自己的荷包,只给自己留了两块碎银子,剩下的连同荷包一并塞给妙辛,“再过一会儿福嬷嬷就要来催,就不便塞给你,你藏起来,拿着去看大夫去,千万藏好,别给你爹娘拿去了!” 荷包压在妙辛的手中,沉得坠手。 将妙辛也吓了一跳。 这里头至少有四五十两银子! “你家里也缺这些用,我不能收——”说着就要推回去。 锦鸢难得强硬一回,把被面上的十两银子塞进去。 “我留了些,再说我还要在府里当差,每月还有月钱能领,其他…”她抿唇,唇角笑容晦涩了瞬,“还有旁的来处。我们在五通观里说好的,要替立荣的份一起好好活下去,你如今还病着,请大夫吃药哪样不费银子,给了你这些…我也能安心些……” 听的妙辛落泪。 她不再推却锦鸢的这份真心。 将荷包紧紧拢在手中,哽咽着道:“我记住了,我知道了,定会好好用这些银子让自己好起来的!”她抬了手,擦着锦鸢面上的眼泪,“出去后,我只担心你…钱氏、沈如绫、福嬷嬷、妙辛…个个都不是什么好货色,将军又那般……” “别担心我,我…会活得好好的。” “拉钩,是咱们都要好好活下去!” 锦鸢强忍着眼泪,“都多大的姑娘了还做这些…” 妙辛伸出小指勾上,强硬道:“我不管!拉了钩就是约好了,否则、否则我就要和你断交!再不认你这个姐妹!” “姑娘好狠的心啊…” “不狠心些,我不放心啊。” 此话一出,又勾出许多眼泪来。 两个姑娘,在逼仄的下人房里,拉钩许诺。 只为彼此都能有一个好好活下去的信念。 没过多久,福嬷嬷领着两个粗使婆子出来,亲自盯着将妙辛送出去,锦鸢在后面追了两步,才出屋子,就被椒叶拦住了,只能看着妙辛的背影离开小院。 若是立荣在天有灵… 保佑妙辛今后一生顺遂… 好好活下去! * 妙辛从国公府里挪出去后,锦鸢就一人住着,白日里忙着倒也没什么,夜里回了屋子,她点着油灯绣花时,脱口而出妙辛的名字,让她帮着一起选个花样,屋中无人应答,她才想起妙辛已经不在国公府里。 长夜分外孤寂。 从前他们三人一起入进府,如今,只剩下她一人被留了下来。 沈如绫的脾气时好时坏。 这几日又折腾着丫鬟们收拾库房,挽夏、椒叶不太清楚库房里的东西,偶寻不找了,惹得沈如绫对她们非打即骂。 有时又待她们极好,赏料子、首饰。 满院子都有,独独略了锦鸢。 挽夏替她不平,但无人敢为锦鸢声辩。 钱氏也不曾来找到她麻烦。 似乎日子又悄然回到了试婚之前的平静,锦鸢又变回了那个寡言怯弱的二等丫鬟,若非椒叶时常刻薄她几句,都要让锦鸢生出之前那些日子不过是一场长长的噩梦。 到了酒船宴那日,沈如绫一反常态,没带挽夏椒叶她们,反而把锦鸢这个二等丫鬟带上了。福嬷嬷劝了她两回,险些把沈如绫惹恼,讽刺着扔下句:“你们不都说赵非荀对我这丫鬟有意,今日我特地带她去赴宴,好教将军见了,得他一个宽容大度的好印象不是!” 呛得福嬷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沈如绫出了院子后,去钱氏院中辞别,故意把锦鸢留在外院,不让她跟着进去。 今日赴宴,这一身打扮是钱氏花了重金请外头针线师傅连夜赶工制出来的。 清雅的软烟罗着身,簪着的步摇婀娜生姿。 纤细手腕上压了只通体白洁的玉镯子,手里握了把青竹团扇。 全身上下都是奢华昂贵之物,但因搭配的色调清雅、高洁,与她清丽的容貌相得益彰,是公府侯爵之家才能养出来的矜贵气韵。 连钱氏今日见了女儿也是眼前一亮。 拉着她的手端详一眼,出声赞道:“我儿这样打扮起来当真好看。” 沈如绫笑吟吟挽上钱氏的胳膊,摇了摇,撒娇道:“是母亲好看,才将绫儿生得好看。” 母女二人已许久不曾如此亲昵。 钱氏哪怕心肠再狠毒不堪,对女儿却狠不下心,点了下她的鼻子,笑着道:“就属你嘴甜来哄母亲开心。” 沈如绫哎呀了声,“女儿说的可都是真心话,不信您问问庄婆子。” 钱氏看她的眼神既无奈又宠溺,“你啊你啊,都快出嫁的大姑娘了,还这么没个稳重的模样。” 沈如绫连忙垂下眼睑,挡住眼底的心虚。 佯装羞涩:“女儿只在母亲面前这样。” 哄的钱氏心中分外熨帖。 “好了,快出门去吧,”钱氏仔细叮嘱,“在郡主面前千万要记住规矩,不可露出你那些小性子,让人笑话你去。” 沈如绫应道:“女儿记住了。” “去吧。” 沈如绫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下去,否则就要让母亲生出疑了,但想起今日一去,她就要同顾郎逃出京城,定会惹得母亲伤心落泪,今后…今后怕是再也见不到母亲了,十多年的母女情深,她实在不舍。 她后退一步,抬起双手交叠平齐,端端正正行一肃拜礼。 “女儿拜别母亲。” 钱氏看着眼前的姑娘规矩整齐的挑不出错来,心中感慨又欣慰,慈爱道:“去罢。” 沈如绫眼眶微热,生生忍住心中的酸涩,才直起身,看向钱氏,关切道:“外头暑热,母亲这几日头风病又犯了,快回去屋子里歇息罢,女儿…”她微微一笑,“这就要去了。” 钱氏怔了下。 “等女儿回来后,再来给母亲请安。”沈如绫忙补了句,福了一礼后,转身离开。 心中却在落泪。 对不起,母亲… 女儿终究要对不起沈家、对不起母亲、父亲的养育之恩… 请恕女儿不孝! 钱氏望着女儿的背影从堂屋里出去,心底总觉得有些放不下,屏退了其他人,留下一个庄婆子,“绫儿在五通观里都见过谁?外头那人有没有偷偷去见过绫儿?” 庄婆子回道:“福嬷嬷她们几个哪敢懈怠,把院子守得密不透风,那人在院子外面徘徊过几日,都被福嬷嬷骂走了,之后便生了退意,没再见过人去。” 钱氏皱着眉:“让人盯着那个男人不曾?” “福嬷嬷问过道观里的师父了,说是京中一家书院里的教书先生,按着夫人的意思,等到小姐与将军大婚后就动手。” 钱氏听庄婆子安排得缜密,眉间却仍有些异色,手中捻动着佛珠,“今日起来后心口有些发慌,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被忽略了。” 庄婆子柔声劝道:“夫人当放宽些心,您看,胡人已经妥帖地送出去了,小姐也懂了事不再哭闹不肯嫁人,郡主娘娘今日又特意安排在酒船宴上见咱们大小姐,无疑是在为咱们姑娘撑腰呢!一切都在好起来。” 钱氏听着这些话,心头略显宽慰。 视线缓缓投向屋外,“我只盼着绫儿平平安安嫁入赵府,盼着国公府重回往日风光。” 庄婆子道:“会的,夫人所盼的一切都会实现的。” 第133章 沈家小姐还敢出门逛? 酒船宴虽是野宴,但规模极大,不说平头百姓都纷纷相约租船游湖取乐,摆在仙韵湖两畔的商户蓬船一艘挨着一艘,卖的东西又热闹又便宜。 仙韵湖湖面极广且长,绕京城半圈。 这份热闹,也将京城镶点成一派盛世之景。 待国公府的马车抵达仙韵湖的码头上时,湖面上的蓬船、画舫、扁舟已有了不少。 好在仙韵湖宽长,也不显得拥挤。 如今虽还在夏季,今日天公作美,暑气不盛,湖面上还有微风拂面而过,夹杂着湖面上的水汽,吹得人浑身说不出的畅快舒适来。 锦鸢服侍着沈如绫从码头上船。 今日出门时,钱氏特地叮嘱,因要去见郡主,她又是晚辈,不得坐府里的画舫,务必低调些,只允许她乘高低篷船去。 放在之前,骄傲的沈如绫哪里肯答应。 今日却没说什么。 让锦鸢心底多少有些惴惴。 但随着篷船划入仙韵湖中,坐在高低篷船里,四周的竹帘半落,既能挡住外人的目光,也能让坐在篷船里的姑娘们游览赏景。 船夫站在船头摇船,船桨摇动,发出吱嘎声,又混入商贩在扁舟篷船上传来热情的叫卖声,揉在湖面上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丝竹乐声里,别有一番滋味。 这还是锦鸢头一回参加酒船宴。 因锦母不大喜爱出门,也将锦鸢管得极严,不准她抛头露面,她还记得,母亲生下锦蝶后,身子已经不大好了,爹爹衣不解带地照顾母亲,锦鸢照顾蹒跚学步的幼妹。 那日也不知怎么回事,幼妹哭闹不休,非要出门玩去。 母亲半靠在床上,目光怜爱的幼妹:“今天恰好有酒船宴,相公,你带蝶儿去逛逛吧,难为她这般大,整日都要被关在家头。” 爹爹不放心,“我怎么放心留垚娘你一人在家。” 母亲却道:“怎会是我一人,不是还有小鸢陪着我。” 那天,小小的锦鸢偷偷躲在院子里哭了很久。 后来,她自卖身入了国公府。 二等丫鬟寻常是没有机会跟着主子出门游玩的,虽她从小长在京城长大,却是头一次参加酒船宴。 锦鸢也被感染着,大着胆子探头去看。 琳琅满目扁舟上,有卖酒的,有卖花戴的,有卖胭脂水粉,还有卖糖葫芦、孩童的小玩意… 锦鸢看得目不暇接。 偶然与画舫擦身而过。 见纱帘飘扬起来,传来姑娘们的嬉笑声,引得锦鸢看去,竟是一二妙龄女子衣着清凉,露着腰、露着足,在宽敞的画舫里翩翩起舞,遥遥看去,似在湖上振翅欲飞的蝴蝶。 皆是洋溢的生机。 锦鸢第一眼见那般裸露的衣裳时先是面颊一红,可看着看着,不禁看呆了。 那名女子在起舞。 周围席地而坐,围了一圈女娘们。 或是吹奏笛子、或是弹响琵琶、或是拨动筝弦、或是吹响陶埙…手中没有乐器的女娘们也不闲着,轻轻吟唱着曼妙的曲调,又或是击掌伴奏。 画舫里不见一个男子或是身份尊贵之人。 可见她们不是取悦主子们,单纯是沉浸其中。令锦鸢面上也被感染出几分喜色来,几乎要跟着一起轻轻吟和。 好在她记着身份,不敢放肆。 但凡路过画舫的船只,有出手阔绰的,就往画舫里投掷金银之物,女娘们笑着受了,有向他们扔花的,她们欣然一笑,若是什么都没有,你起兴高赞一二句,女娘们也回眸一笑以表谢意,接着便手指在唇上竖了下。 船夫见锦鸢看的兴起,多了句嘴,笑呵呵地道:“那是南定王府养着的一帮雅妓,平时可轻易见不得的!” 锦鸢才要答谢,腰上一疼。 她立刻要下跪请罪,谁知沈如绫手扇来的动作更快。 “啪——” 锦鸢的半张脸顿时红了起来。 又听沈如绫低声斥骂:“让你跟出来时伺候主子的,你这贱婢竟自己快活起来,如此不中用的东西,留你还有何用!” 锦鸢下跪请罪,故意哀声求饶:“小姐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 “住嘴——” 湖面虽广,但篷船两边没有遮挡。 锦鸢这一声就传了出去。 更不用提篷船的船头上还挂着沈家的灯笼在,恰好经过一艘画舫瞧见了这一幕,探头看了眼,想来也是京中有些脸面的妇人,一边摇着扇子一边道。 “哟这是哪家啊?” “瞧,写着呢,沈家。” “别是那个国公府的沈家罢?” “你不知道啊,说沈家姑娘都被胡人糟蹋了,怎么可能还有脸出来逛酒船宴!” “也是啊,再说沈家好歹也还是公府,怎么可能坐这等寒酸的篷船出来。” “那你就不知道了,如今的沈国公府就是个看着唬平头百姓的空架子,传了几代下来,早已被蛀得差不多喽!” 随后便传来一道笑声。 画舫划走,而篷船里的沈如绫银牙紧咬,面色狰狞,视线狠狠扫过跪着的贱婢,恨不得再狠狠发落她,竟敢害她如此被人议论,又碍于篷船没什么遮挡,只要忍下。 罢了。 饶这贱婢一回。 今日酒船宴后自己与顾郎远走高飞,母亲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她! 届时有得她苦头吃。 沈如绫放下手,讥讽着道:“还不快起来坐坐,难不成还要我来扶你才肯起来?” 锦鸢撑着胳膊起身,垂首回道:“奴婢多谢小姐。” 换来沈如绫一声嘲笑。 奴才就是奴才,奴性刻进了骨子里,无趣又懦弱,赵非荀那样的莽汉会喜欢这种奴才?当真是天大的笑话。 沈如绫发作过后稍稍平静下来,南定王府的画舫缓缓划走。 雅乐声也渐离渐远。 沈如绫心中焦躁,正等着顾生的出现带自己离开京城,可逛了这会儿也不见任何端倪,打扇的动作愈发烦躁:“这般淫词艳曲大庭广众之下唱出来,也不怕污了旁人耳朵。” 锦鸢不敢出声。 没多会儿,一只扁舟朝着她们靠近。 扁舟上只一船夫并一婆子,婆子衣着不俗,一看便知是高门大户里的下人,举手投足规矩板正。 “敢问船里可是沈家大姐儿?” 第134章 是顾郎来接她了! 沈如绫已猜到来人身份,心微微提了起来,勾起唇角,挑起帘子,露了脸,“这位嬷嬷好,我便是。” 婆子抬了手,身子略后侧,指向不远处一艘富丽堂皇的画舫,言语温和道:“我家娘娘邀大姐儿登船一会。” 沈如绫自然颔首应下,吩咐船夫跟着嬷嬷的扁舟去。 禾阳虽是郡主,但从小在宫中长大,由太后亲自抚养长大,婚事也是陛下操心替她定下。少女时期她是尊贵的郡主娘娘,成婚后更受夫君赵太傅宠爱,膝下虽然只有一个儿子,但架不住这儿子争气啊。 京城中何人不羡慕禾阳郡主? 便是眼前这艘雕栏画栋、犹如小型宫殿般奢靡的画舫,以郡主的身份来用已是违制,但谁让这是陛下钦赐的,谁敢说一句不是? 从前在魏府时,沈如绫也曾遥遥见过一回郡主娘娘,心中只有对婚事的厌恶,而今日她就要离开京城,眼前的尊贵奢靡扑面而来,登上画舫后,所见之人、之物,无一不精致讲究。 沈家虽为公府。 相较之下,连这两成都不足。 沈如绫心中难掩钦羡,这泼天的富贵…终究与她无缘了。 沈如绫带着锦鸢正要登船时,被从船上下来的另一个婆子客客气气的拦了下来,口称冒犯,把锦鸢拦了下来,说她不便上船。 锦鸢看着眼前面熟的嬷嬷,眼神有些意外,好在及时掩住。 姚嬷嬷她…不是赵非荀院子里的嬷嬷么? 怎么会在郡主娘娘的画舫船上? 难道今日赵非荀也在上面? 沈如绫不曾察觉到这些细枝末节,吩咐锦鸢回篷船上等着,才跟着另一婆子登船上去。 姚嬷嬷向锦鸢慈爱着笑了笑,“许久不见姑娘了,姑娘可是把老身都给忘了?” 锦鸢如何会忘。 在清竹苑的那三日里,还有…梦境中未来里,姚嬷嬷对自己的好,她岂会忘? 锦鸢屈膝福礼,言语温软着,“锦鸢问嬷嬷好。” “老身一切都好。”姚嬷嬷隔着些距离,“就是姑娘……”她似想说什么,又回头看了眼画舫船甲板上的婆子们,虽然离得远,但也露出些担心来,同锦鸢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姑娘随老身的扁舟来。” 锦鸢犹豫了瞬,“可我家小姐……” 姚嬷嬷笑了下,“不走远,就绕到船后面些,等娘娘放沈小姐下来,自会有婆子先来寻你的,姑娘不必担心。” 听姚嬷嬷这么说,锦鸢才放下心,让船夫跟着嬷嬷的扁舟划去。 另一边,沈如绫在婆子的引路下,登上画舫船二楼,楼上是仿亭台楼阁的建筑,四面四柱,盘龙卧凤,金碧辉煌,顶上飞檐翘角,四边纱幔打起,登高远眺,将湖面上的盛景尽收眼底。 亭中,禾阳郡主居中而坐在一把芙蓉榻上,衣着华贵,头上点翠贵不可言,难得的是郡主身份最尊贵,被一众京中贵妇拥簇着,也不曾露出傲慢之态,刻在骨子里的矜贵令她有天然的贵气。 纵使沈如绫出生公府,但京城最不缺公侯子爵,况且沈家已是末路,她自小被钱氏养在深宅,何曾一人独自见过这样大的阵仗! 她心中打鼓,郡主此举…… 何意? 沈如绫勉强端住礼仪,缓步上前,高抬双臂手掌平齐,行肃拜礼:“沈家公府小女如绫参见郡主娘娘,万福!” 禾阳郡主抬手,都不必她开口,从她身后出来一个端庄婢女走到沈如绫身旁,轻轻扶她起来,声音轻缓,却不敢让人心生亲近。 “娘娘姑娘上前些说话。” 沈如绫略蹲福半礼,算是回礼。 在她上前后,拥簇着郡主娘娘的贵妇们散开些,或笑或是探究地纷纷开始打量着沈如绫,但眼神还都算是友善。 沈如绫站在禾阳郡主身侧,微微屈膝,唤道‘娘娘’,视线微垂,既不显得过分谦卑,也不显得失了规矩。 禾阳郡主微微颔首,清冷艳丽的面庞上露出一丝温和的浅笑,似是对眼前的姑娘颇为满意,上下看她一眼后,竟是拉起她一只手,“这些日子教你受委屈了。” 这一句话,不说四周的贵妇吃惊,就连沈如绫也惊愕的险些失了规矩,心中又惊又喜,郡主这般大张旗鼓的叫她来见,分明是向众人摆明一个态度—— 沈家仍是她认可的亲家。 而她沈如绫,是禾阳郡主喜爱的准媳妇。 将她从那些肮脏不堪的流言中拉了出来,并亲自替她撑起一份尊贵的体面来! 此举,分明是连父亲都做不到的! 沈如绫心中如何会不惊? 她正要谢恩,手腕上触感温润,她抬眼看去,竟是郡主从自己手上褪下一只碧翠的玉镯子,亲自套入她的腕上。 玉镯翠绿,不见一丝杂质 套上后,沉得有些压手腕。 沈如绫自小长在后院,怎会不知这镯子贵重?“小女多——” “母亲!” 忽然,一道甜腻嗓音插入,沈如绫抬头看见,只见一鹅黄衣衫的姑娘莲步走来,走的动作急了些,头上珠钗碰撞,清脆玉响,她依到禾阳郡主的身边,笑着乖巧可爱,言语天真烂漫这道:“沈家姐姐还未入门呢,母亲就已经这么偏疼姐姐了,这只镯子可是外祖母给母亲的陪嫁呢!” 此话一出,贵妇们纷纷羡慕的议论起来。 说着,鹅黄衣衫姑娘又笑吟吟盯着沈如绫,“沈家姐姐能得母亲这~~~么好的一位婆母,不知得京中多少姑娘钦羡呢!” 她言语天真,但沈如绫却觉察出些其他的意思,只是她收敛的很快。 沈如绫心底擂鼓,愈发觉得手上的镯子烫手。 如果… 如果她不同顾郎私奔,今日这份荣耀她受得坦然。 可今日过后她就要离开京城,势必会闹得翻天覆地,郡主此时有多厚爱,将来就会有多恼怒。 她做出受宠若惊的反应来,屈膝回道:“娘娘赠小女的镯子岂止贵重二字可言,其中还有娘娘的母亲对娘娘的爱重、疼惜的情意在,小女年纪小,身为晚辈还未为娘娘尽孝,此物过于贵重,请恕小女今日不敢收下。” 她褪下镯子,用帕子垫子,双手奉上。 这一番推却说辞,听着也让人舒心,挑不出错来。 但—— 禾阳郡主是何等身份的人,送出去的东西,尤其这还是特地给沈家脸面给沈女撑腰的这等要紧的首饰,怎会允许人推却? 引得乔樱儿盯着她的眼神携了嘲讽。 果不其然,禾阳郡主垂眸看沈如绫,语气虽仍温和,但眼神已略淡了些,“既送了,就是你的了,只管收下。” 沈如绫听出郡主语气里的不悦,心惊肉跳,连忙做出欢喜之色,万分高兴的谢了恩。 拥簇着郡主的贵妇们笑语嫣然的说娘娘当真疼爱晚辈,也有拉着沈如绫,花式夸赞她好的,一时又热闹起来。 热闹得让沈如绫后背渗出冷汗。 起初她还惊喜于郡主对她得维护,但方才她不收镯子这位娘娘已经不悦,可想而知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国公府。 说笑一阵后,郡主才让沈如绫回去。 依旧是引来她时的婆子送她下船,登上扁舟后,却不见沈家的篷船了。 沈如绫心里头火烧火燎,暗自骂了声锦鸢,不知她去哪儿浪去浪了,婆子翘首望着,见一艘篷船赶着过来,船头也挂了个沈字,“大姐儿看那是不是贵府的船?” 沈如绫肯定不会认错自家的船,刚要说不是时,目光却看见沈字下,有一小小的顾字。 是顾郎! 是顾郎来接她了! 定是顾郎想了法子把锦鸢支开了! 第135章 顾郎…别…在外头… 篷船靠近,沈如绫难以按捺雀跃的心,甚至顾不上同婆子辞别,在篷船停靠时,跃步踏上,掀了帘子钻了进去。 婆子轻皱了下眉,这艘篷船两侧都被木格窗子封死了,正面则是面密密的竹帘子,都挡成这样了,还赏什么景? 方才送沈姑娘来的是这艘船? 似乎有些不大一样。 但人已经上了船,且还挂着一个沈字灯笼,她也就将这些猜疑压了下去。 娘娘今日特地来给沈家姑娘撑腰的,哪怕是有事,也不当在今日说给娘娘听,免得扫了主子的兴。 婆子转身离开。 而篷船里的沈如绫全然不知这些,她掀了帘子进去后,见顾郎正等着他。 被她登船的动静打断,抬眸看来,目光温润如画。 他放下手中的书,唇角含着笑意,张开胳膊,柔声唤她:“绫娘。” 沈如绫见了他,控制不住的面红耳赤、眼眶发热,一头扑入他的怀里,胳膊紧紧环住顾生,“顾郎,你真的来了!” 顾生亦是将她用力抱住,双臂一提一放,更是把人横抱在胸前,单手笼住沈如绫的面庞,令她眼中只印着自己一人,嗓音深情款款道:“绫娘的情谊,我岂会辜负?” “顾郎……” 情话动人。 她在画舫船上生了一身冷汗,此时望着深爱自己的男人,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沈如绫深深的望着顾生,从今往后,他们要成为举案齐眉的夫妇,鹣鲽情深、似神仙眷侣。 什么权势、财富,她都不要。 只要顾郎一人对她的珍爱便足以。 二人深情凝望,气息逐渐烫热。 顾生压下些距离,鼻尖与鼻尖轻轻触碰,教人忍不住浑身酥麻。 而他眼底的情欲清晰的在膨胀。 目光更是烫人,一眼不眨地紧盯着她。 沈如绫粉面半红,用帕子掩面,娇嗔着道:“顾郎为何这般看人家。” 顾生轻轻笑了,拢着她面颊的指腹下滑,玩弄着她耳垂上价值不菲的玉石耳坠,“是因绫娘今日实在美貌,令某都移不开眼了。” 沈如绫一张脸通红,佯装恼怒的嗔他:“从前竟不知顾郎也是个只看皮囊的人。” 顾生也没恼。 眼底的笑意却变得有些邪魅起来,手指从耳畔一路滑倒下颚,捏着她的下颚将她的脸抬起,“失策,教绫娘发现了。” 唇更压下,几乎要贴上她的唇。 沈如绫满脑子热意,被他气息扑的半个身子都软了,眸子也湿润了,“油嘴滑…舌…” 顾生将她动情的反应看在眼中。 嗓音更哑了一分:“那也是只对绫娘一人。” 说着,另一只手直接撩开她的裙摆,手指探了进去,沈如绫眸子微微睁大,唇边的呼吸声变了调子,身子紧绷起来,“顾郎…别…外头…啊……” 手指深入,捻动,勾出些什么。 抗拒的话语就乱了,面颊潮红难消。 紧绷的身子也打开了些。 换来顾生低声一笑,“绫娘都这般湿透了,何苦还要委屈自己忍着,嗯?”他言语愈发浪荡不堪,手上动作猛地冲刺一下,惊起怀中女子的压抑喘息声。 “别…别…”沈如绫残留一分理智,“船太…多了…要发现的…” 顾郎生猛,要起来一时半刻是不肯停下来的。 篷船小,又飘在湖面上,一有动作就要摇晃起来,大开大合之下,外头的那些人岂不是一看就知道里面在做什么了! 她怕得心都快发颤了。 偏顾生不肯放过她,手上动作继续,暧昧着道:“咱们这艘船四面都严实的挡着了,一看就不是赏景用的,就是要闹出些动静来,才显得合情合理。”他加快动作,轻而易举的就将她送到了半山腰上,眼看就要登顶,他忽然慢了下来。 沈如绫浑身空虚,理智轰然倒塌。 她凑上唇,要去吻他的唇,眼神迷乱:“顾郎…顾郎…给我…” 顾生得逞一笑。 猛地压下身,撕开了她的衣裳。 船内云雨骤起,船夫摇着船桨,缓缓向着仙韵湖最热闹的湖中心划去。 另一边,画舫船旁。 姚嬷嬷拉着锦鸢问了好一阵话,后来有个婢女来说,沈家姑娘已经下船了,锦鸢急忙辞别嬷嬷,命船夫赶紧划过去接人。 到了方才上船的地方,未见沈如绫的身影。 难道是还未出来? 但自己是亲耳听见那名婢女说,沈姑娘已经下船了。 又等了一会儿,仍未见有人出来,正疑惑时,看到方才来寻人的婆子在甲板上走过,画舫船高,锦鸢用手拢在唇边,扬声唤道:“嬷嬷!奴婢是沈家姑娘的丫鬟,请问一声,我家小姐是否还在贵府船上?” 婆子停了下来,“沈姑娘不是已经被接走了?” 锦鸢愣了下,“嬷嬷可知道是谁家的船?” 婆子当即笑了声,“你这丫鬟当真奇怪,不是你们沈家的船来接的吗?” 沈家的…? 难道是钱氏派人来接的? 锦鸢还想再仔细问时,乔樱儿从婆子身后走了出来,她亲眼看见沈女登上了一艘奇奇怪怪的小船,这会儿船下又有人来寻人,就知道沈女已经私奔,好戏即将开场,险些止不住自己嘴角的笑意,现身斥问:“郡主娘娘还在此处赏景,你是哪家的奴才,胆敢如此喧哗?!” 婆子先一步回道:“她是沈家姑娘的丫鬟,来接沈姑娘的。” 乔樱儿皱眉:“沈…姑娘不是早就走了?” 婆子只犹豫了一瞬,答说:“老奴方才是亲眼看着沈姑娘上的是沈家的篷船,沈家丫鬟说没接到人,此时想来,老奴才觉得方才接人的篷船与送姑娘来时的不大一样。” “什么?”乔樱儿惊呼一声,“那岂不是沈姑娘不见了?莫非是让什么人拐走了?哎呀,不好了!”乔樱儿语气着急起来,指着下面的丫鬟,“把这丫鬟叫上来,我这就去找母亲去!今日酒船宴人多眼杂的,别叫沈姑娘被什么不轨之人欺负了去才是!” 锦鸢远远看着乔樱儿骤变的脸色,才觉察出不对劲。 这种感觉… 太过熟悉了。 一切都发生的顺理成章,将她往下一步推去。 锦鸢下意识要避开,后退一步:“许是我家夫人派了人来把小姐接走了,奴婢这就去确认,不敢惊动郡主娘娘!” 她立刻给船夫打眼神,让他快走。 第136章 沈女私通!好一幅活春宫!! 乔樱儿岂会让她走! 直指锦鸢那艘高低篷船,扬声下令:“来人!把沈家的这艘篷船拦下来!再将这丫鬟抓上来!” 画舫船二楼虽高,但四周没有遮挡,甲板上的动静大了,乔樱儿的嗓音又尖又利,将禾阳郡主惊动了下来,在听见乔樱儿娇蛮着下令抓人时,禾阳郡主不疾不徐地开了口:“樱儿,出了何事?” 乔樱儿转身,看见母亲竟然下来了! 心中大喜过望,这是老天爷都在助她一臂之力! 当即快步走到禾阳郡主面前,道:“母亲,大事不好了!沈姑娘叫人给掳走了!” 此话一出,众贵妇们吃了一惊。 禾阳郡主面色不变,只是眼神沉了些,“仔细说来,沈家姑娘怎么会叫人掳走了?是有谁亲眼所见?” 乔樱儿道:“嬷嬷亲眼看着沈姑娘上了沈家的船,隔了许久,她家丫鬟却说没接到沈姑娘,嬷嬷才想起来,觉得接人的那艘船有些奇怪,和送人的船不大一样!” 四周顿时议论纷纷。 禾阳郡主微微皱了眉。 乔樱儿仍在继续说着:“樱儿方才在楼上时,无意看见一个像沈姑娘背影女子进了艘奇奇怪怪的篷船里,那船四面都遮挡着,哪里像是来赏景乘的船!”又道:“还请母亲差人去赶紧把沈姑娘找回来,别让她遭了贼人的手才是!” 这些话,听似是在关心沈如绫。 实则却是在令众人起疑。 连嬷嬷和乔樱儿都觉得奇怪的篷船,是国公府故意为之,还是沈小姐连自家的篷船都会认错? 旁人没有察觉。 却瞒不过禾阳郡主的眼。 “母亲!” 乔樱儿着急地催促。 禾阳郡主看了她一眼,“好了,没影的事情也值得你这般紧张。”到底还是偏了头,吩咐贴身嬷嬷去寻人,又看了眼送人出去的婆子,道:“既然你见着了,就跟着一同去认一眼。” 婆子领命。 这般吩咐完了,才疼爱的看了眼乔樱儿,只当她心生嫉妒,想看沈家姑娘出丑,虽心底多少有些不悦,但当着京中贵妇们的面,也不舍得说樱儿半句,下她的面子:“母亲这样做总让你放心了罢?” 乔樱儿依到郡主身边,“那丫鬟…” 禾阳郡主无奈点了下她的额头,“也随你,在船上多留会儿,寻到沈家姑娘后,再放她走。” 乔樱儿娇羞着扭了下,甜腻着撒娇:“母亲,樱儿也是为荀哥哥的新娘子担心嘛~” 禾阳郡主摇头笑。 乔樱儿乖巧的跟在禾阳郡主身边,又陪着一同上二楼去,眼神频频四扫,她已经迫不及待想看沈女身败名裂的场景了! 而锦鸢则是被客客气气地请上画舫船。 因她身份卑贱,自然不能上二楼。 婆子便把她安置在一楼靠边的一间小屋中,窗子半开,也能看见仙韵湖上的热闹盛景,只是此时她毫无欣赏的心思。 她扶着窗户的手指缓缓收紧。 捋清思绪。 姚嬷嬷恰好出现引她离开说话,期间有‘沈家’船接走沈如绫后,才有婢女来告诉她,沈姑娘要下船了,而在她发现沈如绫已经走了,乔樱儿又恰好出现,还把郡主娘娘惊动了来,下令大张旗鼓的寻人… 难道,是—— 她闪过一念,心中惊骇之下,跌撞着后腿两步,冷不防撞入一个坚硬的胸膛。惊得她险些叫出来声来,急忙要转身谢罪时,身子被一双强而有力的臂膀困住,紧紧将她拽入怀中。 隔着夏衣,她后背察觉到身后之人身上被太阳晒得滚烫的甲胄。 是… 赵非荀! 她胸口猛跳不止,外头可都是赵府的人! “大公子…” 她颤抖着嗓音,想求他放了自己。 赵非荀恍若未闻,伸手用力推开半扇窗子,微微弯下腰,烫人的气息从她的耳畔拂过:“看,好戏马上开场。” 嗓音低沉,辨不明喜怒。 更令人恐惧。 锦鸢的下颚被他捏住,不得不同他一起看向仙韵湖中逐渐热闹起来的湖心。 湖心有一艘画舫船里,两个男子吃醉了酒动起手来,两人身上都有些功夫的,一个拔刀亮剑,飞身跃出画舫船里,在湖心停泊的篷船、扁舟顶上飞来飞去,惊起一片惊慌声,也引来不少好事之人的围观,甚至还有助威呐喊的。 尚不过三招,其中灰衣男子落败,被对方旋身飞踢一脚,直接把灰衣男子踹飞砸到了一艘篷船顶上,压的篷船船顶轰然倒塌! 露出里面的景象。 竟是一男一女不着一缕地叠在一处! “好一幅活春宫啊!” “这对男女也忒不要脸了!” “难怪这艘篷船遮得严严实实,竟是在做这档子事!” 嘲弄指点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被压在身下的沈如绫如同从天堂猛一下坠入地狱,她死死捂住嘴,觉得整个人天旋地转!她惊恐地看向顾生,依赖着寻求他的庇护,看着他撑着胳膊起身,不顾自己浑身赤裸的模样暴露出来,沈如绫怔住,接着见他飞快扯起一件外衣将下身围住后,随后纵身一跃—— 跳入湖中! 竟是彻底不管她了! “顾朗…” 她呢喃一声,如遭雷击,胸口骤痛,她撑着起身,甚至不顾自己赤裸着身子,朝着水下撕心裂肺的叫着:“顾郎——” 他为何走了?! 他竟是将自己弃之于不顾?! 他说要带自己离开京城的啊! “顾郎——” 她痛得几乎把一颗心血淋淋都撕裂了,直到四周指指点点的目光、嘲讽的声音砸向她,沈如绫佝偻着身子,妄图抓到衣裳把自己裹住。 就在此时,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道惊呼声。 “她不是沈国公家的大小姐吗!” 沈如绫的心脏骤停。 “这种千金大小姐居然和男人私通?” “她不是马上要嫁给赵将军了吗?” “你看她身子都是……” 这些议论声牢牢扼住沈如绫的脖子,她被绝望包裹,望着湖水,翻身滚了下去! “不好!沈大小姐羞辱自尽了!” “谁去救人啊!” “出了这种事情怎么能轻易让她死了呢!” 立刻有三两人一个猛子扎入湖里,将沈如绫左右架着,带着她朝一艘富丽堂皇的画舫船游去。 有不知情人的问怎么朝那儿游过去啊? 自然就有好事者答:那可是禾阳郡主的画舫船啊! 锦鸢被禁锢在窗前亲眼看着这一幕。 四肢冰凉。 并非同情沈如绫,而是…对身后这个男人的恐惧。 从头到尾…… 这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内! 禁锢她的胳膊发力,将她的身子翻转过来,粗粝的指腹在她的后颈摩挲了下,触及她后背渗出的冷汗,指尖触感湿滑。 他手指继续下探,小丫鬟就吓得躲了下。 赵非荀抬起她的脸。 男子犀利的眼神,为狭长的黑眸染上一层薄薄的寒冷冰雾,“沈女对你动辄打骂,”他的嗓音沉冷,视线擦过她面颊上残留着的淡印,“今日她身败名裂,你竟然还同情起她来了?” 第137章 不要脸的淫妇! 锦鸢被迫承着他的视线,脸色苍白如纸,“奴婢…分得清是非对错…”她嘴唇张合起,胸口的心跳声愈发剧烈,终于没有忍住,还是问了出来:“顾生顾公子…不是您利用了他,而是……他本就听大公子的摆布,故意接近沈如绫,引诱沈如绫爱上他,就为了今日——这一场好戏…是么?” 让沈如绫当着酒船宴上那么多人的面丢尽脸面! 这哪里是戏! 这又何止是要国公府退婚! 分明是要她的命! 赵非荀勾唇缓缓一笑,只不过笑意未达眼底,他抽出了手,冷沉的视线落在小丫鬟脸上,像是夸奖猫儿狗儿般的语气。 是漫不经心的疏懒。 “小丫鬟还不算太笨。” 锦鸢的瞳孔微微瑟缩了下,眉心蹙起,眼神里的湿润更浓:“为什么——唔…” 双唇被猝不及防地吻住。 每一下的动作又急又猛,炙热的掌心将她腰窝用力摁住,纠缠的气息混入甲胄的生铁气味,坚硬的盔甲摩挲得发疼。 锦鸢被剥夺了所有的反击。 哪里挣脱得了? 可小屋靠船舷,多有人往来走动,甚至连外面的说话声都清晰可闻。 不… 万一有人进来了…… 锦鸢紧咬牙关,如何都不肯松开,双手握拳抵在他胸前,力量虽小,但仍在抵抗。 赵非荀松开些,看着怀中小丫鬟的眸光暗烫,只是暂时放过了小丫鬟的双唇,视线凝在双唇湿润的弧光上,嗓音暗哑:“张嘴,听话。” 摁着腰窝的手掌用力捏了下。 小丫鬟要躲,生怕他继续要往下,结果这一闪躲的动作无疑是把自己往他怀里送去。 男人沉沉一笑,喟叹一声,“真乖。” 回应他的,是锦鸢愈发苍白的面颊、微微颤抖着的唇,怯弱可怜到不行。 赵非荀眸色渐深,怜爱地抚上她的面颊。 怎会有如此教不乖的狸奴呢? 但,无妨。 他有的是时间来慢慢教她。 可他的怜爱,于锦鸢而言只是恐惧的折磨,门外的脚步声、人声似乎愈发多了,她的一颗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眼眶更是红了一圈,双唇被堵着,甚至连哀求都说不出来。 门外,嘈杂声愈响。 似乎是有人将沈如绫从湖中捞了起来! 锦鸢彻底分了神,却惹来男子的不悦,咬了下她的舌,锦鸢吃痛地求饶了一声,不妨赵非荀松开了她的双唇,声音便这么传了出去。 “是谁在里面?” 门外立刻传来警惕的查问声。 赵非荀不慌不忙,慢条斯理地撇了眼怀中的小丫鬟,已经是吓得整个身子都贴在自己身上了,红了一圈的眼睛微微睁大,被疼爱过的双唇红润弧光浅浅,这般眉目,竟会如此合他的心意。 似乎,他早已见过无数次。 心头微热的陌生情绪涌上。 外面的脚步声已经来到了门外。 赵非荀看着吓得一动也不敢动的小丫鬟,眼底划过一抹笑意,只要她求一声,他便放过她。 “小丫——” 男人刻意压低嗓音开口,语气无疑是笃定的。 谁知下一瞬,还依赖着她的小丫鬟忽然后退半步,双膝用力跪下,额头狠狠磕在船板上。 在敲门声落下,门从外被推开的瞬间,小丫鬟求卑微哀求的声音也同时响起: “求将军救救我家小姐!我家小姐肯定是被陷害的!” 赵非荀眼底的温和刹那散尽,漆黑的眼瞳射出逼人的寒意,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小丫鬟。 真是教不会的蠢奴。 推门进来的正是乔樱儿,她见赵非荀在屋子里,脸上立刻腾起欣喜,甜腻着唤了声“荀哥哥~”,接着就看见了跪在地上的丫鬟,这不正是沈如绫的婢女吗!居然胆大包天的藏在屋子里缠着荀哥哥! 乔樱儿顿时叫嚷出声,“好啊!你们国公府家的主子奴才可都是好样的!主子在外面勾搭野男人,奴才躲在这儿勾引——” “乔氏!” 赵非荀目光摄人地看向乔樱儿,连眉峰间都是骇人的冷意。 乔樱儿僵在原地,从头到脚一阵寒意。 话直接断了,被吓得一声都不敢出。 赵非荀扫过跪着瑟瑟发抖的小丫鬟,噙起一抹冷笑,弯腰长臂伸出,手掌扣住她的后颈,小臂发力直接把小丫鬟从地上抓了起来,迈着步子朝外大步走去! 浑身携着狠戾之气,身后拽着的丫鬟一路跌跌撞撞,愈发显得他正在盛怒之下! “大公子!” “将军!” “大公子!” 随着赵非荀出现,围在甲板上的人立刻让开,眼神或是惊慌、或是忐忑地看着他。 连匆匆从二楼下来的禾阳郡主见了,也是被他阴沉的脸色吓到了,忍不住上前几步,语气担忧着:“荀哥儿?” 赵非荀恍若未闻,动作裹着怒气,将拽着的婢女甩到救上来的沈如绫身边去后,动作看似凶狠,暗中却收了力道,不至于真的弄伤了小丫鬟。 他才看向禾阳郡主,克制着眉眼间的怒气,拱手道:“让母亲见了这些东西脏了眼睛,儿子这就处理干净!” 说罢,腾出一只手来,直指着这一对主仆,沉怒下令:“来人!送这二女回沈国公府去,别踩脏了我赵府的船!” 围着的人群无一人敢开口。 看将军如此动怒,定也是看到了方才那惊世骇俗的场面,怕是对这沈家女无比厌恶了! 只是今日郡主才替沈家女撑了腰,沈家女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等没脸没皮的龌龊事来,这不是狠狠地打郡主娘娘的脸吗! 果不其然,禾阳郡主非但没有拦着将军,甚至连一眼都不愿意多看赤身裸体趴在地上的沈如绫,“国公府竟是家风败坏至此,养出来这样一个嫡女来恶心我赵家!” 怒斥之下,气得身子发颤。 显然是被沈如绫狠狠伤透了心。 拥蹙着她的贵妇们连忙温言宽慰,让娘娘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乔樱儿从人群里挤出来,快步走到沈如绫的面前,蹲下身,握住她手腕上的镯子,狠狠撸了下来,女子白皙的手腕上顿时腾起一片鲜红。 肌肤颜色娇嫩的令人嫉妒。 乔樱儿越看越觉得恶心,朝她啐了一口,骂道:“你这不要脸的淫妇!还有什么脸面继续戴着母亲送你的这只镯子!” 唾沫飞溅在沈如绫的面颊上。 此举分明是侮辱至极的动作,但沈如绫的双目空洞的睁着,毫无反应。 乔樱儿得意地泄了愤,才回到禾阳郡主身边。 第138章 大公子救得分明是一个丫鬟啊 锦鸢被赵非荀甩在地上,周围指指点点的目光,像是一把把杀人于无形的刀子,密密麻麻的朝着她们射来,都在看着沈家、沈如绫出丑。 锦鸢心底麻木不堪,只是,她必须要动。 只因,她如今仍是国公府的奴才。 她颤抖着手脱下自己的外裳,膝行着爬到沈如绫身边去,将赤身裸体的小姐盖住,也将身上那些暧昧的痕迹挡住。 得令‘送’她们回家的一名侍卫已经旁边等着,若锦鸢她们不自己走,这些人有的是办法让她们从画舫船上滚下去。 “小姐…”开口时,锦鸢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在瑟瑟发抖,她扶着沈如绫起来,低声道:“奴婢陪您…回家…好么。” 回…家? 她回家…做什么? 沈如绫如同一个行尸走肉,眼神空洞而绝望。 任由锦鸢摆弄自己,僵硬的一步步下船去。 禾阳郡主伤了心,无心继续赏景,下令回府去,连二楼也不愿意上去了,只往一楼的花厅里去,甲板上的妇人们自然跟着郡主进去,画舫船已经在做掉头撤离的准备。 围在画舫船边上看热闹的船只被轰走,周围格外清静。 锦鸢扶着沈如绫艰难的下船后,却未寻到国公府的高低篷船,侍卫无奈,只好向画舫船上的婆子传话,要借艘船用。 正当侍卫和婆子费劲的扯着嗓子说话时,一路毫无反应的沈如绫幽幽地抬了头,视线盯着眼前的丫鬟,眼底闪过一道恨意。 锦鸢扶着沈如绫站在一叶扁舟上,试图找出来沈家的篷船,不曾注意到沈如绫的异样。 当她余光瞥见沈如绫眼底的动作后已然晚了一步,她甚至来不及呼救,身子失重掉入仙韵湖中,四面八方涌来的湖水顷刻间就将她淹没! 沈如绫… 她自己要寻死为什么还要拖累她! 跟着来的侍卫背着身,没看见这一幕,只听见一声重物落水声,扭头看去,还以为是丫鬟失足落水,连衣服也来不及脱,一个猛子扎下去。 在侍卫下水救人后,沈如绫仰面朝天,勾起一个讽刺的笑。 眼睛发痛,从眼眶中涌出血泪。 她… 回去也活不成了。 还不如死了干脆…母亲……也能少些伤心…… 沈如绫抬脚,纵身跳入湖中。 侍卫:……我草! 这tm让他救谁好啊! 侍卫在湖中划水,看见沈家丫鬟还在水里用力的扑棱着,而沈家小姐却是铁了心的要寻死,整个脑袋已经没入湖中,立刻舍了丫鬟,飞快朝沈家小姐划去,一边还不忘扯着嗓子嚎:“快来人啊——” 画舫船上的婆子看见这动静后,慌忙要去叫人来。 哪怕今日国公府小姐狠狠打了郡主娘娘的脸,但也绝不能在画舫船上出事! 婆子不等侍卫说完话,已急着要去叫会水的侍卫来,不妨仓促间的一个转身,撞见大公子快步走来,眉头紧皱:“出了什么事!” 婆子哪敢不答。 “回大公子,是国公府的主子和——” “噗通——” “大公子!” 婆子惊呼一声,她的话还未说完,就看见大公子直接从画舫船上一跃而下! 在湖面上压出一阵白花花的浪花。 竟是大公子亲自跳下去救人去了! 还是—— 救了个…丫鬟…? 婆子正惊愕时,忽然肩上一沉,吓得她浑身一哆嗦,转头看去时,见大公子的亲卫轻风小哥正笑眯眯的盯着自己,“赵府同国公府的婚约还未取消,大公子救人也是为了退婚时能顺当些,不用牵扯上人命,婆婆您说是吧?” 可大公子救得分明是一个丫鬟啊! 一个丫鬟哪里值得大公子亲自下去救人? 这些话,婆子只敢往肚子里咽去,连连点头,紧张的应和着:“正、正是这个理儿。” 轻风颔首,这才松开婆子的肩膀。 身姿轻巧的从画舫船上下去。 * 锦鸢在落水的瞬间,心中腾起对沈如绫的恨意! 而在看见沈如绫跳下来,下水救人的侍卫放弃了自己,朝着沈如绫游去时,绝望险些将她的理智吞没! 她想要活下去… 拼尽全力也要活下去! 所以她奋力的挣扎着,在水中挥动着胳膊,拼了命的昂起头,大口大口的喘息着,但身子越来越沉,湖水越来越冷… 湖水呛入口鼻,令她彻底惊慌失措。 绝望的看着自己逐渐下沉… 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臂举起,试图抓住什么,视线越来越模糊,在窒息之中,眼前甚至生出了幻影。 似乎看到了立荣来救她,朝着自己伸出了手。 又不像是立荣… 是一张陌生的、模糊的脸,伸出了胳膊,一把拽住了她伸出的手掌,用力的将她拉倒胸前护住,手掌压住了她的后背,带着她朝湖面游去。 是…谁? 立……荣? 劫后余生的恐怖支配着她,意识模糊而混乱,双手死死的拽住眼前人的衣裳,攥的指尖发痛都不可肯松手。 赵非荀钻出水面,带着锦鸢游到轻风准备妥当的一艘篷船上,篷船被庞大的画舫船掩住,并没有太多人注意到这儿短暂的混乱。 他正要把怀里的小丫鬟托举送到船上时,才发现小丫鬟死死拽着他的衣裳,双目紧闭、牙关紧咬,脸色发青唇色发白。 轻风伸手要接人,“大公子?” 赵非荀眼神微沉,一手攀住船舷,一手紧紧护住怀中的小丫鬟,掀起眼皮向轻风道:“去另一边稳住船,别翻了。” 轻风连忙应下,穿过篷船的船舱,到另一头稳住船体,赵非荀一手护着锦鸢,直接从水中翻身上船,两人身上的湖水瞬间将甲板打湿。 赵非荀将人平放在船舱里,伸手拍了两下她面颊,低下头,嗓音沉沉,夹杂着不为人知的关切:“锦鸢,醒醒。” 连拍两下后,小丫鬟才动了下。 闭合的眼睑缓缓掀开,露出一双无神黯淡的眼瞳,随着她清醒,脸上的青色褪去,只是唇色仍旧苍白。 “醒了?”赵非荀都不曾发觉自己暗暗松了口气,他眉眼都被打湿了,面上清冷也淡了许多,这般低声关切询问时,恍惚有种温柔的错觉。 锦鸢掀了唇,眼神逐渐恢复清明。 却仍说了句:“是…立荣你……么……” 她眼中凝着眼泪,眼底生出眷恋,隔着眼泪,望着眼前的男人。 第139章 自讨苦吃 在锦鸢眼神清醒的那一刻,她便奢望着,救起自己的是其他人,哪怕眼前是自己生出的幻觉也好,可事实却让人无法逃避。 眼前的人—— 偏偏是赵非荀。 这一瞬,无尽的绝望几乎将她吞没。 她鬼使神差地念出立荣的名字,故意说给他听,估计演给他看,她本以为自己能天衣无缝,可当眼中挤出的眼泪落下去后,视线一片清晰,她眼底的绝望、面上的恐惧无法伪装起来。 在赵非荀眼中的温和瞬间被寒霜覆盖时,她止不住身体的颤抖,怕他又要用那些残酷的手段来折磨自己…… 湿漉的面颊上,血色全无。 瞳孔瑟瑟可怜地发颤。 像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的猫儿,恐惧主子的惩罚。 赵非荀停留在她面颊上的手掌下滑,五指骤然收紧,几乎要把她的下颚骨一起捏碎! 掌下的小丫鬟痛得眉心皱起,眼眶发红。 浅浅的呻吟着。 男人略低下些头,目光冰凉无情,犹如闪着寒光的刀锋,恨不得要将眼前之人的身体片片肢解开来。 “小丫鬟,”他的语气平静,入耳却令人觉得森然可怖,“何必使这些伎俩来自讨苦吃。” 他手掌用力,把她的脸掰到自己面前。 动作粗暴。 哪怕是在画舫船上时,他都不曾这样恼怒。 小丫鬟不蠢,在小院里时,她也知道顺从自己才能得到见亲人的机会,但——一个胆小怯弱的小丫鬟,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他的底线,今日是如此,分明她已经认出了自己,但仍估计要提起那小厮的名字;在小院里最后一夜时也是如此,她乖乖呆了那么多天都没想逃,那一夜偏要违背他的命令,将他惹怒。 惹怒他有什么好处。 吃亏、挨罚的不也是她自己。 仅有一种答案,就是小丫鬟有什么瞒着他。 赵非荀眯起眼,目光摄人,想要立刻用些手段逼问出来,念及小丫鬟看似脆弱不堪,实际有一股韧劲,寻常的刑罚手段容易在身上留在伤疤,他自然不考虑,至于其他手段,此时此地实在不宜。 “大公子,篷船上人出来了。” 隔着船舱,轻风的声音恰好传来,打断了赵非荀的思绪。 恰着锦鸢下颚的手指也缓缓松开。 他垂眸看着瑟瑟发抖的狸奴,语气阴鸷而危险,“这笔账先记下,等来日有空,再慢慢清算。” 男人起身,惊起篷船一阵摇晃。 在他走出船舱后,又传来他的冷冽嗓音,另安排了一个侍卫护送她们回国公府去。 她喉头哽咽,连呼吸都变得窒息、艰难。 从地上缓缓爬起来,将自己的身体紧紧团住。 脑袋里翻涌的思绪令人作呕,更令她崩溃的绝望。 她曾梦见,沈如绫被退婚、自己受到牵连被发卖,爹爹小妹因断了生计接连过世,她深受打击投湖自尽,被赵非荀救起来,带入清竹苑中。 这是…梦境中预示的未来之事。 而今日…… 沈如绫与外男私通暴露,禾阳郡主大怒,这桩婚事必退无疑,她给爹爹、小妹留了足够的银子,他们不会因生计贫困而受牵连,但……她仍是落了水,救她起来的,偏偏是赵非荀。 若继续朝下走,是否她仍会进入清竹苑? 仍会…… 像梦中那样? 比起走向死亡,她更恐惧的,是自己真的会把控不住的心么? 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迫一步步前行,如何不会害怕… 而船舱外,在赵非荀离开后,一直在水里打转的侍卫才敢拖着国公府的大小姐爬上来,蹲在甲板上粗喘着气,也顾不上自己有多狼狈,心有余悸的朝里面看了眼,见那个小丫鬟动作僵硬的爬起来,蹲在船舱角落里,他的内心则是惊涛骇浪。 大公子…… 救了一个丫鬟? 这丫鬟是什么人物啊!竟然让大公子如此上心! 以及—— 他瞧了眼昏迷在甲板上的小姐,疑心自己是否救错人了。 但主子的心思岂能是他随意猜测的! 侍卫晃了下脑袋,将这些想法彻底甩了出去,把酥胸半露着躺在甲板的人往船舱里拖去。 几人乘着赵家的篷船朝着码头划去,中途遇到了沈家的篷船。 沈家船夫在目睹了自家小姐闹出这么一桩丑事后,急着划去码头,让码头上的车夫赶紧回去传话,又急着往回去接人。 沈家船夫这会儿看着赵府的侍卫守在船头,一副不准任何人看见的架势,紧张的咽了口口水,磕磕绊绊地同侍卫沟通起来。 锦鸢听到熟悉的声音,才逐渐从绝望中清醒。 她掀开垂下的竹帘,露出半张脸,声音僵硬,丝毫没了平日里的柔声细语,吩咐船夫把船上的包裹递过来,小姐呛了水昏迷不醒,不宜移动,她们就这么坐着赵家的篷船去码头,到了码头再坐马车回府。 船夫连忙应下,把包袱递了过来。 四周竹帘都被锦鸢放了下来。 看着昏迷不醒的沈如绫,想起她刚才的心狠手辣,就应当让她继续赤身裸体,就这么被人抬着回国公府去—— 让她醒来后也羞辱的撞墙自尽。 今日沈如绫满头珠翠、手腕上还带着只沉甸甸的金镯子,顾生又恰好出现在酒船宴上,二人怕是约好了要在今天私奔。 一旦她私奔成功,钱氏、国公府怎会轻易放过自己! 沈如绫是铁了心要害死自己! 既然如此,又何必继续把她当主子。 锦鸢把外衣从沈如绫身上剥下来,抖开包袱里的衣服,只留下一件薄如蝉翼的外衣把她裹起来,隔着绡,沈如绫身上的暧昧痕迹、在落水后挣扎留下的手印,都显得极其暧昧。 寻常男子见了,难免心思旖旎。 沈国公见了,只会怒发冲冠。 其他的衣服,都被锦鸢用来擦拭自己的身子。 她没有替换的衣裳,虽然今日天气热,但湿透的衣衫粘在身上一是难受,二是容易受寒,回了国公府后还有一场血雨腥风在等着她,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用沈如绫的外衣罩着自己,脱下湿衣用力拧干,用干燥的衣衫擦干后用仔细吸走湿衣上的水,才重新穿上。 篷船在码头停靠,锦鸢驮着沈如绫一步步走上马车,马夫早已赶回去通报,只能由船夫架着马车送她们回去。 第140章 自缢谢罪! 她们二人浑身湿透,形容实在狼狈,哪怕是码头上短短的一截路,也引来无数人指指点点,频频能听见‘国公府’‘私通’‘不要脸’这些字眼。 沈如绫昏迷,听不见这些言语。 牵连锦鸢与船夫被人议论指点。 二人上了马车,侍卫也一路跟着护送,船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等她们回到国公府,早已有七八个婆子在小门前等着,见了人,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将她们直接带去前院厅堂。 厅堂内外,除了沈国公、钱氏,以及他们各自几个贴身可信之人外,不见其他任何下人在场。 厅堂里,气氛凝滞压抑。 沈国公与钱氏早已听过马夫报回来的消息,一见婆子架着昏迷的沈如绫进来,他本以为是马夫夸大其词,但看见孽障只裹着一件薄纱,身上那些痕迹分明都是与男人厮混时留下的,忍到此时的怒气爆发:“把这混账东西掐醒!” 这些婆子都是前院的人。 一听沈国公吩咐,下手很辣,毫不犹豫。 两人各在沈如绫腰侧狠狠用力一拧,昏迷的沈如绫疼得悠悠转醒,眼底是空洞的绝望之色,在看见沈国公的怒容时,面上才闪过惧怕。 沈国公怒声呵斥:“孽障!孽种!给我跪下!” 这番滔天大怒,连一旁站着的钱氏也忍不住吓了一跳。 沈如绫身子狠狠一抖,膝盖一软,重重跪了下去。 “爹——” 此时此刻,面对沈国公的盛怒,沈如绫是当真怕了! 沈国公怒发冲冠,听到沈如绫还不知悔改,用这种语气叫人求饶,吼了一声:“去取我的马鞭来!” 立刻有下人应下。 钱氏闻言,心头一颤,连忙求道:“老爷!绫姐儿固然有错,您要骂她、罚他、打她手板、哪怕是打腰板子也使得!马鞭一道抽下去连男子都要皮开肉绽的,更何况是姑娘家——” 去取马鞭来的吓人动作极快。 在钱氏说话时,已经取来,双手递上。 沈国公一把抓起马鞭握在手中,鞭子足有婴儿臂膀一般粗,他用力甩下去,声音刺耳骇人,跨步向着沈如绫走去。 “姑娘家?!”沈国公怒极反笑,笑过后面色又狠狠沉下,怒容满面:“我没这种女儿!” 钱氏同沈国公做了二十年夫妻,知道他是真的动了怒狠了心要打死绫姐儿,当下连自己的脸面都顾不得,扑上去拦住沈国公,手才碰上他的胳膊,就被沈国公一掌用力推开,握着鞭子指着钱氏的脸骂道:“钱氏!就是有你这种娘,才骄纵出来那样不要脸皮的女儿来!走来!你再拦一下,别怪我今日我连你一起打!” 盛怒之下,沈国公不曾惜力。 险些把钱氏推倒在地,幸好被身后的庄婆子扶住,才不至于跌倒在地。 沈国公已走到沈如绫跟前,看着哀求落泪的孽障,心底只有怒气腾腾,扬起手中鞭子抽下:“今日我就打死你这孽障!就当是我沈家清理门户了!” “啪——” 鞭子朝着沈如绫的身子狠狠甩下去! “啊!!” 沈如绫痛的蜷缩紧身子,后背的绡被抽裂开,白皙的肌肤上瞬间冒出一条鲜红的血痕,鲜血从血痕中渗出。 这一下,已险些令沈如绫痛晕过去。 沈国公的怒气丝毫未退,再度扬起鞭子抽下,沈如绫痛的心肝都在抽搐,听见鞭子抽来的风声,身子下意识地往旁边躲开,却被沈国公一把抓过来,“你有脸和外头不三不四的男人私通,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那种、那种——”怒火中烧,气得沈国公一阵头晕,身子晃了下,他岔开双腿勉强稳住,呵斥开上前扶着他的奴才,双手勒紧马鞭,“今日我索性将你勒死了干净!” 说着,他当真用马鞭缠住沈如绫的脖子,咬牙切齿,双目冒火,两手紧紧拽紧! 沈如绫双手抓着马鞭,面如死灰。 脸上已开始发青。 钱氏哪里还看的下去! 沈如绫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啊! 如今老爷要勒死她,等于是要她的命啊! 钱氏推开庄婆子,朝着父女二人扑过去,双手用力妄图扯开沈国公的手,凄声哀求,字字泣血:“老爷!老爷饶命啊!饶了绫姐儿一命吧!她是我的命啊!我这一辈子只有这一个女儿!咱们只有这一个女儿啊!您当真忍心下手吗!” “我沈家袭公府至今几代人,从未出过这败坏门风之事!如今沈家满门清誉都砸在了这孽障的手里!沈家的脸面都被她丢尽!如今成了整个京城的笑话!我没有这个孽障!”他怒气腾腾说完,双目一瞪,见没一个奴才敢上前扯开钱氏,恨极之下一脚将她踹开:“滚开!” 钱氏看着女儿脸上泛出绀色,恨沈国公狠心至此,怒极攻心,还未开口,只觉得喉头一甜,喷出一大口鲜血来,双眼发直,身子朝后面栽去! “夫人!” “夫人啊!!” 庄婆子紧张地连唤两声,爬到钱氏身边,抱起钱氏发软的身体,朝着沈国公连连磕头:“老爷!救救夫人!快传大夫救救夫人啊!” 沈国公眉心皱起,手上仍为松劲。 沈如绫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在看见母亲为了自己吐血晕倒时,她眼中涌出眼泪,艰难的一字字哀求着:“爹爹……” 嗓音嘶哑不堪。 沈国公听在耳中,只觉得厌恶。 “住口!我没你这孽子!” 沈如绫泪如雨下,凄厉的出声恳求:“绫儿知…错了…绫儿会…自尽…还给沈家一个清白…只是…请爹爹救救…母亲…爹爹……绫儿…见了母亲醒来…立刻自裁…绝不脏了爹爹的手…” …… “绫儿最喜欢爹爹了!” “绫儿长大了,要万分孝敬爹爹!” “绫儿…” …… 耳边,嘶哑凄厉的声音,自称着绫儿,与记忆里天真烂漫的抱着他脖子说话的声音重叠,沈国公有一瞬的恍惚,这还是他的绫儿吗? 沈如绫察觉到脖子上的鞭子在逐渐松开。 她催出更多的眼泪,毫不掩饰自己的颤栗、恐惧,仍一声声叫着自己的名字。 “绫儿……” 沈国公眉心猛颤一下,“闭嘴!” 沈如绫不敢再说话,眼泪滴滴落在沈国公的袖子上。 他心中怒恨难消,知道自己应当当场勒死这个孽子!以平息外面那些流言蜚言!维护沈家的脸面!但在过了刚才那一瞬愤怒到极致的情绪后,他发现已经下不了手。 他松开马鞭,一把扔进沈如绫怀里:“去你母亲面前跪着!等她醒来后你自缢谢罪!” 沈如绫双手捂着喉咙,痛苦的喘息着。 但当马鞭扔进怀里时,又听见命她自缢,沈如绫狠狠颤了下,握着马鞭,手脚并用的朝着钱氏爬过去。 第141章 爹爹!不要杀顾郎… 沈如绫跪在钱氏面前,哭戚戚地唤着母亲,涕泪纵横,此时哪儿还有一分公府嫡出大小姐的尊贵可言。 衣衫不整,簪钗散乱,不忍直视! 沈国公用手牢牢摁住心口,胳膊撑着桌子背过身去,不愿再看那孽障一眼! 庄婆子焦急得也要落下眼泪,手上用劲,在钱氏的面上人中掐了一下,晕厥过去的钱氏身子一抖,竟然真的醒了过来! “母亲…母亲……” 沈如绫激动地落泪,想要扑上去抱住钱氏。 她自己做错了事,但母亲是无辜的,若是母亲因她有个好歹,她死也不会安心! 钱氏醒来后,头疼欲裂、满口腥甜,视线逐渐清晰看着女儿跪在自己面前,听着女儿一声声急切呼喊声,见她脖子上发紫的勒痕、衣衫下透出来的指印,心头的怒火又烧了起来。 扬起手狠狠扇了女儿一掌! 爱之深责之切,这一掌钱氏用了十成的力气。 钱氏的嘴唇微微颤抖,声泪俱下地嘶吼:“我含辛茹苦养你十八年!养出来你这么一个不自重自爱的——”话才说到一半,只见钱氏眉头一皱,手扶着额头,疼得五官狰狞,人又闭着眼睛要往后倒去。 “母亲!” 沈如绫吓得惊叫出声,被钱氏这番恐怖的模样吓到,顾及不上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疼,一个劲儿地叫着‘绫儿知错了…绫儿再不敢了……母亲您不要吓我……’ 钱氏惨白的嘴唇颤抖,手费力的抬起指着她,“你…你……” 说着,又像是一口气哽在胸口喘不上来,脸色发青。 沈如绫又哭着向沈国公一个劲地磕头:“爹爹!绫儿知道错了!让绫儿再守一会儿母亲吧!求求爹爹!” 沈国公转头看去,钱氏的脸色看着真不太好,纵使孽子该死,但他与钱氏好歹也有二十多年的夫妻情分,他也命人去叫了大夫来,面对沈如绫的哀求,他铁青着脸摆了下手,不再提立刻让孽子自缢之话。 沈如绫又伏到钱氏身边,握着钱氏的手,一手替她顺着胸口,落泪道:“母亲,您看看绫儿吧…” 钱氏双目血红,恨声骂道:“你——你走开……” 才说这一句话,钱氏又是身子一瘫,满脸煞白。 厅堂里,交杂着沈如绫的哭声,钱氏的恨声,而身在其中的沈国公却开始沉默着。 庄婆子将这一切看在眼中。 钱氏分明是想用苦肉计保住沈如绫。 而沈国公也逐渐开始妥协,怕是再过一时半刻,过了盛怒头上,他就要开始不舍得勒死长女了。 庄婆子稳稳扶着钱氏,看着钱氏这般痛苦,亦是满脸着急心疼,她红了眼眶向沈如绫质问道:“老奴愚笨,不知那赵府究竟有什么不好!值得小姐犯下这等塌天大祸!那个男人…”庄婆子如泣如诉,“又什么好的!夫人都已经为了绫姐儿放过他一回,绫姐儿又是怎么做的?姐儿是想彻底伤死夫——” 这段话从庄婆子的口中说出。 钱氏把绫姐儿之前小产的事情瞒得严严实实,这会儿冷不防听见钱氏提起那个男人,心底狠咯噔了一下,连半真半假的愤怒绝望瞬间都被压了下去,低声呵斥:“庄婆子、住口!” 但已经晚了。 沈国公听见这段话后,先是愣了下,再次开口时声音压抑着怒火中烧:“这个孽障早就和外头那个野男人暗通款曲了?!” 他转过身,语气凶狠。 将沈如绫的身子吓得一颤,她缩着肩膀,想往钱氏身旁躲去。 沈国公犀利的视线落在钱氏身上,斥道:“钱氏,说话!” 见钱氏面上似有隐忍之色,沈国公怒极反笑,指着她们这对母女,“好啊!好啊!你们真是好样的!!瞒着我一个人!直到今日闯出这么大的祸事来,毁了我沈家的名声!事到如今了,居然还想继续欺瞒于我!就当我问不出来了是吗!”沈国公额头上青筋暴起,怒吼大吼:“来人!把这孽障院子里所有奴才全数压过来严刑拷打!” 下人哪敢拖延。 立刻领命转头一路小跑出去。 沈国公眉间腾着重重戾色,手指着沈如绫:“待我拷问出来那个野男人是谁,今日我就成全你们,去阴曹地府里做你们的奸夫淫妇去!” 沈如绫闻言,止不住的哀求:“爹爹…不要……爹爹!不要杀顾郎啊!” 钱氏猛地掀眸,看向沈如绫的眼神是震惊与绝望。 事到如今…… 她竟还想着替那个男人求情?! 沈国公面色板的铁青,不再动摇。 自进来后就一直跪在角落上的锦鸢,被两个打手扣住,拖着往院子里走去,动作粗鲁至极! 而院外,已经排开一张张板凳,行刑的打手手持棍棒等在一旁。 锦鸢在被打手扣住肩膀往外拖时,已打算全盘托出,谁知,庄婆子竟是比她先一步开了口:“老爷!容老奴斗胆,这丫鬟是万万不能打的啊!” 沈国公厉声怒斥:“府邸里的奴才竟然还有我不能打的!荒唐至极!”今日,沈国公的威严频频被冒犯,先是孽障、再是钱氏,如今连一个婆子都敢对他指指点点,更是心火窜起了,“来——”猛地,他身子晃了下,用手扶住额头,短暂的失神后,他才逐渐冷静了些,想起赵非荀对这丫鬟有几分意思,才改了口:“拖下去一并跪着!直到有人招认为止!” 锦鸢正欲开口。 恐怕,院中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些事情的人了。 在开口前,却看见庄婆子冲她摇头,那一瞬间,锦鸢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在钱氏一门心思只扑在沈如绫身上时,庄婆子又冒险向她摇头,似是知道她打算要说什么。 锦鸢愣了下。 正是这一瞬的愣怔,她已被拖到门外跪着。 她仔细捋过庄婆子的种种行为,胸口心跳如擂鼓,她隐秘着抬起些视线,看向厅堂里的庄婆子,心中那个荒唐的念头已然成形。 莫非,庄婆子就是赵非荀安插在国公府里的眼线? 第142章 总有一日天道轮回会报应到你沈家! 锦鸢伏地下身,心思开始动摇。 很快,福嬷嬷、挽夏、椒叶等人一并被带来压在长凳上,棍棒说着就挥了下去! 院子里顿时惨痛哀嚎声一片。 打得最狠的就是为首的几个大丫鬟与福嬷嬷。 这些人在院子里都是半个主子,哪里受过这等罪? 椒叶立刻撑不住了,哭嚎着说奴婢愿意招人。 沈国公命人将她拖进厅堂里,让她如实一一说来。 椒叶将她知道的统统说了出来,说小姐数次外出与一个叫顾生的私塾先生有了收尾,不小心有了身孕又小产了,夫人命她们不准外传,又让她们跟着去伺候,椒叶半个身子疼得没有了知觉,满脸都是冷汗淋漓,砰砰磕着脑袋地道:“那顾姓先生也来了几次道观,但都被奴婢与嬷嬷拦住骂走了!奴婢打死都不敢让他们相见!” 听着丫鬟没撑住几棍子,全部说出后,钱氏已面如死灰。 沈如绫像是疯了一般的嘶吼:“住口!”听椒叶把顾生的名字都说出了出来,面目狰狞着跌跌撞撞冲到椒叶面前,用力挥着胳膊甩她的脸:“贱婢!畜生!我让你住口!我对你这么好,贱婢为何要这么害我!” 椒叶被连甩了四五巴掌,口中混着血沫子,磕头道:“老爷明察!奴婢绝无半句虚言!” “贱婢——” 沈如绫尖叫一声,伸手掐住她的脖子! 沈国公看着眼前失控疯癫的长女,奴才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他的怒火上浇油加醋,几乎要把他的理智烧尽,脸色铁青,“孽障!你这个不要脸的冤孽!我沈家没有你这种不知廉耻的混账!死在沈家都嫌脏了地方!来啊!把她给我捆起来!拉出去沉塘!” “不——” 钱氏顾不上头疼欲裂的脑袋,在庄婆子的搀扶下跪到他面前,“老爷留——” 才开口说了一句话,沈国公早已愤怒得失去理智,连着纵容孽障的钱氏也一并恨了起来,一脚用力将钱氏踹开,“蠢妇!你们一院子的混账东西,这么大的事情都敢瞒着我!你德行有失!还养出这么一个孽障来!大婚前与男人私通怀孕小产!桩桩件件传出去,你们这是要害死我沈家一族所有女子!今日我索性把你也一并勒死!然后去陛下面前请罪!方能对得起沈家的列祖列宗!” 说着,他怒喝一声,眼底怒火烧得通红:“鞭子拿来!” 钱氏今日接连被踹了两脚,皆是踹中心窝,此时又是一口鲜血喷涌出来。 沈如绫已被打手绑住胳膊,听见庄婆子失声叫夫人后,急忙回头,又见母亲被爹爹踹中一脚喷出鲜血,她大惊失色,妄图挣扎开打手,要冲过去,奈何这些打手是沈国公手里的人,知道此次主子是下了狠心,哪里敢心慈手软。 “母亲!母亲!” 沈如绫扑通一声下跪,“爹爹!女儿千错万错,但母亲没有错啊!求您绕过母亲!都是女儿的错!” 沈国公充耳未闻,眼底杀意已起。 若孽障私通、怀孕、小产这些事情传出去,惹得赵府大怒,甚至还会连累坤儿、沈家一族的前途名声! 为了沈家、坤儿,这对蠢妇孽障不得不死! 他一把抓起马鞭,勒住钱氏的脖子,多年的夫妻情分在家族面前,不值一提。 钱氏攀扯着马鞭,目露绝望看着自己的夫君。 浑浊的眼中淌下清泪。 “你……好狠……的……心……” 庄婆子立刻跪地求饶。 “老爷手下留情啊!” “父亲…” 沈如绫呢喃一声,看着父亲当真要勒死母亲,她心中除了恐惧外,还有恨意,她用力撞开两边的大手,朝着父亲恨声怒吼:“女儿生是沈家女死也是沈家的鬼!您想撇清绫儿与沈家的关系,这辈子都不能够了!您有本事杀了我们母女二人却没本事挣出来一番功名!” “你、你——” 沈国公气的身子颤抖,脸色迅速发黑。 沈如绫勾唇讥讽一笑,朝着钱氏一拜:“请恕女儿不能为您尽孝了!”说罢,她一头朝着墙柱撞去! “绫儿!”钱氏撕心裂肺地叫着,亲眼看着女儿撞柱,头破血流,绝望着痛喊:“我的孩儿……” 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 她养了十八年的女儿啊! 钱氏强撑的一口气彻底散了,她瞬间像是衰老了十多岁,目光僵硬地看向沈国公,眼底是恨是绝望,“我这一生无愧沈家…是你宠妾灭妻!勾结胡人——” “闭嘴!”沈国公恶语威胁:“钱氏你失心疯了!” “是你夺了我女儿的命!我为何不能疯!你勾结胡人做的那些药材买卖都是害人的东西!总有一日天道轮回会报应到你沈家——呃…” 沈国公眼露凶光,拽紧马鞭。 看着钱氏面色发青发绀,呼吸痛苦虚弱。 将要断气时,沈国公忽然心口狠狠一抽,痛得眼前一黑,毫无知觉地倒了下去! 钱氏从马鞭下逃出,狼狈地趴在地上喘息。 她却不顾自己,手脚并用地向着沈如绫爬去,狰狞的面庞上,独独一双眼睛仍是母亲般的慈爱,“绫儿…娘来了……不怕……不怕啊……” 沈国公倒下,厅堂里顿时乱成一团。 有人在叫着‘快叫大夫’,也有人叫着快去叫二公子、姨娘来! 幸而前院是沈国公掌控的地盘,在他昏死之前下了死令,没有准许不准任何一人离开前院。 前院的管事迅速接管了局面,客客气气地把钱氏、沈如绫这两位主子关押入偏房,又命四个婆子严加看守。其他闲杂人等统统跪在院外不得挪动,一旦违背,当即杖毙! 管事速速醒来大夫,得知公爷只是怒极攻心才昏厥。 在沈国公昏睡了一日一夜后,外面谣言传得沸沸扬扬。 不止是沈国公府家的小姐当众与外男私通被抓,当着郡主娘娘的面上演了一场活春宫,还有人传言,说是在酒船宴上抓到了胡人,还是从沈家篷船里逃出来的! 当这谣言传入沈如坤耳中后,吓得他立刻屁滚尿流地去请见沈国公。 哪怕是昏迷中也要把父亲给叫醒! 不是说胡人已经送出了吗!为何还会有人看见在酒船宴上被抓了,甚至还是被赵非荀抓住的! 沈家深陷两重谣言,每一重都活活压死他们! 这是要变天了啊! 还是他们遭了小人暗害! 第143章 危难当前,唯有自断双臂方可自保 沈如坤风风火火的冲进前院,院子里东倒西歪地跪了一地的下人,见他进来了,管事呵斥人抽着鞭子,一个个把人抽醒,命他们好好跪着。 训完后,管事才迎上沈如坤面前,面上带着几分喜色。 “二公子来了!” 沈如坤急着要进去见父亲,被管事一拦,心里头的燥气就浮了起来,“拦我做什么!我有急事要进去见父亲!” 管事被训了一句,面上仍是笑呵呵的,“好让坤哥儿知道,老爷才醒来没一会儿,大夫吩咐了要静养,不得情绪激动。哥儿便是有天大的事情,也以老爷的身体为重才是。” 沈如坤被外头的流言传得心火直烧,听见管事说父亲醒来后,立刻像是抓到了主心骨,后面那些话哪里还会往心里去,不耐烦地拂开管事,敷衍着道:“知道了知道了!” 抬脚就往西屋里冲去。 西屋里,沈国公才醒来,由下人侍候着喂药,大病过后,一张脸面色惨白,眼神浑浊而无神。 在沈如坤冲进来后,他从疲倦着抬了下眼,看向这个唯一的儿子。 沈如坤匆匆拱手,“父亲总算醒了,儿子这心就放下了。”说完这一句话后,他换了口气,快步走到床边,压低声道:“外面都在传通缉的云秦胡人被抓到了!” 一听见胡人二字,沈国公脸色立刻凝重,摆手示意让屋子里的下人们都退下去,“怎么回事!这都是从哪儿传出来的消息?胡人不是早已被送出城去了,钱氏身边的婆子亲眼看着胡人下了马车的!” 难道是钱氏有所隐瞒不成? 沈国公心中惊怒。 沈如坤语气急切着回道:“儿子也不知道从哪儿传出来的,今日外头都在传,说见昨儿个城羽营在酒船宴里押了个胡人出来!谣传是从我们沈家的篷船里逃出去的!儿子还打听到,今儿一早赵将军就进宫去了!”沈如坤说着这些令人胆战心惊的消息,不安地跺脚,急声道:“父亲!一旦胡人被抓住了,我们就完了啊!” 前些日子陛下还因没有抓到胡人,训斥了赵非荀一顿。 若是… 若是胡人供出来他们,天子雷霆之怒,他们怎能经受起! 沈国公急得直起上身,心口剧痛,想起大夫嘱咐他的话,沈国公哪怕再不甘心也只能强行怒气。 钱氏在孽障之事上虽然犯蠢,但她知道胡人之事攸关性命,绝不敢在这事上动手脚。 眼下京中的流言蜚语屡次牵扯上他们沈家。 不怕是偶然,就怕是有人从中作祟。 他们应该出京城避避风头才好。 否则再继续下去,沈家当真要砸在他这一代手上了! 事到如今,沈国公已想到了最后的退路,但面对长子,他有心试探一二,说道: “我们费尽心机才把布察送出去,他逃出去了怎么可能再回京城里来,说不定是其他藏在京中的胡人,谁知道云秦那些药商除了和我沈家做交易外,还有没有勾搭上其他人?事情尚未有断言,我们不能自乱阵脚。赵非荀行军多年,心思最是缜密稳重,昨日才抓到胡人,才过了一晚,能查问出来些什么?绝不会今日一早就匆忙入宫邀功去,怕是…”说着,眼神厌恶地朝外看了眼,“今日入宫是为那孽障的婚事。” 不能自乱阵脚? 沈如坤内心暗道父亲这一病难道是病糊涂了不成? 他急得都快火烧眉毛了,父亲竟然还能说出这番话来! 他急声道: “昨天郡主特地为了给长姐撑面子,亲自送了长姐一只玉镯,那么多人都看见了,结果转头同其他男人厮混,惹得郡主娘娘大怒,赵将军也黑了脸,这算是咱们沈家与赵家彻底结了仇!哪怕被捉的胡人与布察无关,但胡人来京城不是贩药就是卖香料,一旦赵将军查出些线索顺杆查到我们沈家,再借机泄愤寻仇,一路详查下去,爆出我们曾窝藏布察的事来,我们沈家就完了啊!当务之急,应先去见见赵将军探探口风,以作安抚才是!” 沈国公如何会想不到这些? 他听着这些话从沈如坤的口中说出,心中略感欣慰,但面上却长叹一气,“不提赵家满门清贵,到了赵太傅这一辈还尚了位郡主,赵非荀出生在这等钟鸣鼎食之家,不爱财不贪色又手握军权,父亲除了豁出老脸上门赔礼去,还能如何令赵家消气?” 沈如坤愣了下。 昨日在前院闹出这么大动静,钱氏的贴身嬷嬷甚至求到了他跟前,希望他开口请父亲饶过钱氏一命,他才知道了钱氏竟然如此纵容沈如绫,不止与男人私通,更怀过一个野种! 听父亲这口吻时不打算处置钱氏与沈如绫了? 但他却不能直接问出口。 沈如坤难得谨慎了一回,仔细思虑后才答道:“儿子认为,父亲应尽快去赵府,言明家中出了这等事情定会严惩不贷,再表明父亲会脱帽入宫面请圣上,恳请取消婚事。此事虽是我们沈家有错在先,但父亲仍是国公爷,只要我们给足了赵家脸面、放低姿态、严惩的手段够有诚心,郡主、太傅都不是那等死缠烂打之辈,我们再给赵将军送份礼去,说不定就能逃过这一劫。” 沈国公看他,“坤儿觉得,孽障、钱氏谢罪自尽,为父脱帽辞官、举家搬离京城,能否令赵家消气?” 沈如坤惊得睁大双目,“父亲…”他更是不敢置信,“三思啊!” 一旦辞官,公府定然不保。 他唾手可得的爵位就因为沈如绫没了?! 沈国公看出了长子眼底的不忿,陛下早就想撸了他们这个爵位,到他已是强弩之末,坤儿竟还敢想继承爵位?这孩子有几分心思,但到底是姨娘长大的,一遇事情就眼界狭隘。 沈国公疲惫地靠在后背的引枕上,双目微闭:“危难当前,唯有自断双臂方可保命,坤儿难道看不懂吗?” 沈如坤浑身一震,瞬间明白方才父亲的话是在试探他的反应! 后背顿生一股寒气。 第144章 给她喂了下作的药… 他双膝一软,直接跪下:“是儿子愚昧!令父亲失望了!” 沈国公虚弱着抬了下手,“不怪你…不怪你…”要怪,就怪钱氏与那孽障!想起这些事,沈国公心口又要作痛,他捂住胸口,张开眼,看着沈如坤问道:“你方才说要给赵非荀送一份礼,说说,送什么才会让他消怒?” “儿子听说,赵将军似乎对长姐院里的一个丫鬟有几分意思。” 沈国公皱了下眉,也想起了这名丫头。 赵非荀甚至还把陛下御赐的玉佩赐给了她。 的的确确是个能派上用场的奴才。 沈如坤见父亲没有反对之色,便继续说道:“虽是一个不起眼的丫鬟,但赵将军不近女色,她能入赵将军的眼想来也能在将军心里占几分轻重。前阵将军不是还特地把人送回来?儿子猜测,一是因丫鬟的卖身契在母亲手里头捏着,二是想等长姐嫁过去后,人也能光明正大的跟去,总比不明不白连个身契都没有的养在院子里好,教郡主娘娘知道了也不妥当。 如今,父亲亲自把人连同身契一同送上门去,话也是现成的,长姐犯下这等蠢事,身边的丫鬟嬷嬷该要打杀打发干净,这丫鬟曾是试婚丫鬟被将军收用过,又与将军有缘,不敢随意处置。便是郡主娘娘知道了要想处置这丫鬟,也得顾及父亲您脱帽入宫谢罪、又举家搬离京城之举,咱们诚心赔礼,娘娘若是连一个丫鬟都容不下,传出去叫人知道了,难免让人觉得郡主娘娘睚眦必报。” 沈如坤这番话说得实在周全,周全得不像是他能想出来的。 沈国公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沈如坤立刻拱手道:“这只是儿子愚见,如有不对之处,父亲只管教训就是!” 沈国公不再疑他,长吐一口气:“去叫人进来侍候,再派人去请赵将军至摘星楼一见,不——”他看向沈如坤,一字一句道:“坤儿,你亲自去请! “是!儿子这就去办!” 在沈如坤离开没多久后,就有两个婆子来到院中,一左一右将锦鸢从地上提了起来,将在昏睡中的锦鸢吓得惊醒,随即,跪了一夜的膝盖疼得使不出一丝力气。 “请问…两位婆婆…要带我去哪儿?” 她咬牙忍着半条腿的刺痛,嗓音嘶哑地问着。 婆子暧昧不明地笑了声,“姑娘莫急,之后就知道了。” 锦鸢心中忐忑。 直到婆子们将她摁进浴桶中,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清洗一番,甚至还用上了花瓣泡澡,又特地挑了身沈如绫从未上过身的新衣裳将她打扮起来。 一身月白色云丝长裙,薄雾紫色绡纱外裳,女子发髻高盘,发髻中间插着玉兰珍珠排插,斜插一支流苏步摇。面上略施粉黛,唇上抹着一层莹润玫瑰香气的口脂,柳叶眉弯,无辜柔软的眼梢泛红下垂,不安的抬眸看人时,那双澄澈的眸子哪个男人见了能不心软? 偏她面庞生得这般,身子却又长得那般。 细腰盈盈,绡纱下的胸脯鼓鼓,臀翘腿长,活脱脱一副妩媚勾引的坯子。 婆子们在心底骂了声妖精,难怪能勾搭上将军。 而锦鸢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已猜到自己要被送往何处。 她绝望恐惧地开始发抖。 眼眶里的雾气越发浓。 婆子冷不防掐住她的下颚,逼迫她张口,似笑非笑道:“姑娘从今往后是去享福的,哭什么,别弄花了妆惹主子厌弃。”又从腰间翻出一粒药丸塞进锦鸢的口中。 锦鸢慌了神,想要推开婆子吐出去。 她们给她吃了什么! 婆子察觉她的意图,两根手指塞入她的口中,压着舌根强行令她咽下去,语气愈发嘲弄:“姑娘别怕,这可是能让姑娘舒舒服服的好东西。” 锦鸢的面颊骤然失色。 婆子又用布条将她的嘴巴、手腕捆住,接着将她塞进一辆马车里。 马车颠簸,车外人声嘈杂。 车内逼仄、闷热。 比闷热更让人难受的是肿胀刺痛的双腿、膝盖,还有逐渐开始发热发软的身子。 国公府要把她送给赵非荀。 还怕赵非荀不愿收下她,给她喂了那种下作的药… 是以为献上自己能平息些赵非荀因沈如绫私通而起的怒气? 可他们不知道—— 顾生就是赵非荀安排的! 私通、退婚只是其中一环,赵非荀的目标是与云秦胡人勾结的国公府。 而她…… 只不过是其中一颗被他看中、利用的棋子。 她靠在马车壁上,喘息声逐渐粗重绵长,从眼眶中涌出屈辱的泪花。 药性发作,一寸寸蚕食她的理智。 摘星楼三楼雅间,纵目远眺,能见仙韵湖景。 刺目的阳光下,照的湖面波光粼粼。 沈国公由着奴才搀扶爬上三楼,面色白得吓人,胸脯剧烈起伏,心脏狂跳不止,虚弱的双腿都在打颤,若非有人扶着,怕是连门都走不到。 他推开雅间门,见赵非荀已到。 背对着他,站在临湖的窗前,一身肃然之气。 沈国公推开扶着的奴才,身子晃了下才勉强站稳,他拱手道:“老夫来迟,让贤侄久等了。” 他丝毫不掩语气中的虚弱、语尾的气喘。 明明白白将他的‘病态’亮给赵非荀看。 赵非荀闻言转过身来,眉眼清冷,面上也分明写满了克制的怒气。 沈国公蹒跚着上前两步,身为长辈、国公爷,他对着赵非荀竟是折腰一拜,“家中孽障做出这等荒淫无耻之事,枉费郡主娘娘爱护之意!老夫身为父亲绝不为孽障辩驳一言,更是无脸来见贤侄、郡主娘娘、太傅!在此向将军磕头谢罪!” 话音落,他膝盖一弯,就要跪下! 赵非荀哪里会让他跪。 这一跪定会传出去,与赵家绝无好处。 赵非荀伸手扶了下后便收回手,言语冷淡:“国公爷不当如此。” 沈国公当真不再坚持下跪,而是用袖子抹着眼泪,怒声痛诉着:“昨日那孽障回去后,我恨不能当场勒死她去!怒极攻心之下险些丢了一条性命,昏睡至今早才醒来。”他用手捂了下胸口,面色苍白,面颊上的肉也因疲累而无力地挂着,愈发显得苍老,“可我心中实在有愧,思来想去,想先同贤侄赔罪,稍后我会脱帽入宫向陛下请罪,请陛下收回赐婚成命!今日便会叫那孽障自缢谢罪!断会给将军、娘娘一个交代!不让诸位白受牵连!” 第145章 送上门的小丫鬟 赵非荀淡淡笑了声,“事出在沈家毁得你们沈家的名声,于我赵家有何牵连。” 沈国公愣了下,连忙补了句:“是是是,是老夫被那孽障气糊涂说错了话,今日我就入宫去向陛下请罪退婚!” 赵非荀听他反复提及退婚一事,岂会猜不到他的心思。 如沈家当真诚心,昨日就该立刻勒死沈女,今日一早就该入宫脱帽请罪去,何必浪费时间来他面前假惺惺。 人也没处死,罪也没去告。 不就是为了来试探他今早入宫所谓何事么。 赵非荀唇角的讥笑薄薄,“今日我已入宫向陛下请旨,想必退婚的旨意这会儿已到沈家。” 沈国公垂下眼睑,挡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松懈。 果真依照赵非荀的性子,今日入宫没有提及胡人,甚至没有对他旁敲侧击询问胡人之事,想必他们抓获的胡人不是布察,另有其人。 沈国公忙做出悔恨着捶胸顿足的模样:“都怪老夫这身子拖累…”说罢,又急忙看向赵非荀,“今日老夫定会入宫向陛下请罪!那孽障——” “沈国公。” 赵非荀倏然开口打断,声音冷漠至冰寒,漆黑的眼瞳盯着人时莫名让人心慌:“今日城羽营中事多,如无其他要事,就不陪沈国公说话了,晚辈告辞。” 他随意拱了下手,绕过沈国公就要出门去。 沈国公顿时急了。 但他身子虚弱步伐蹒跚,哪里能追得上他,连忙出声挽留:“将军留步!” 赵非荀停下转身看他,扫去的视线犀利。 沈国公被盯得后背发虚,暗暗惊叹这赵非荀尚不至三十年岁,气势就已如此震慑,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如不是孽障犯蠢,与赵家联姻于他们沈家是多大助益! 他咽下不甘,抬手击掌两下,立刻有一个婆子半扶半抱着个丫鬟推门而入。 丫鬟视线迷离,气息微微急喘着,分明有恙。 沈国公指了下丫鬟,说道:“那些纵容孽障甚至替孽障遮掩的奴才们通通该死,但这丫鬟是个好孩子,”缓了口气,才继续道:“想着这丫鬟得将军几分青眼府里人也不敢随意打发,这是她的身契,贤侄若不嫌弃…” 他故意含糊半句,从怀中拿出卖身契来。 赵非荀甚至都不看丫鬟一眼,眸色生冷的问着:“沈国公口口声声说要勒死长女已告沈家清白,此为你们沈家私事,本与我赵某无关,这会儿却把一个与主子情同姐妹的丫鬟送赵某,”他无声冷笑了下,眼神锋利淬着咄咄逼人的寒气:“公爷此举,是想在我身边埋下一把杀人的匕首,还是安一个眼线,着实令赵某看不明白了。” 他语气森然,眼神犀利。 这是在战场上杀过人、从尸海里淌过的将军才有的嗜血狠厉。 沈国公当即双腿一软后背发汗,险些跪倒下去。 还是赵非荀伸了只手将他扶住,面上表情似笑非笑:“沈国公好歹也是长辈,对我行此大礼,晚辈如何敢受。” 沈国公额头冒出虚汗,抽回自己的胳膊,咕咚咽了声口水。 “将军真、真会说笑…老夫,不,赵府绝不敢有窥探之心。” 赵非荀幽幽盯了他须臾。 看着沈国公面上淌下大颗大颗的汗珠,唇色发青,显然是真的病了,他勾了下唇角,缓缓轻笑一声,“自然,我料公爷也不敢有这心思,况且公爷如今领的是份闲差,哪里用得着打探城羽营、我赵某的消息?” 他笑的沈国公面色愈发僵硬。 虚汗如雨下。 因着他面色实在差,一时竟然也不敢肯定是否是真的心虚。 赵非荀收敛起锋芒毕露的气势,“既然是沈国公的一番好意,晚辈也不敢随意拒了。”说罢,他扬声,“轻风,扶着锦姑娘些。” 轻风也立刻从外面闪入,从婆子手中接过锦鸢。 才一触上,轻风眉心就惊跳了下。 只是当着沈国公的面不敢露出来。 沈国公撑到赵非荀同意收下丫鬟已是极限,拱了拱手:“既然贤侄营中事忙,老夫也不便继续打扰,这就告辞。” “沈国公慢走。” 赵非荀送了半步,看着这位年迈的国公爷在奴才搀扶下艰难地下楼梯,眼底一片冷漠。 身后传来轻风不安的声音。 “大公子…” 赵非荀敛起心低翻起的狠厉,转过身去,挑眉询问,视线落在小丫鬟微微烫红的面上,“她在发热?” 轻风点点头,又摇摇头:“锦姑娘身子好烫,但…”语气吞吐了下,“又不太对劲。” 赵非荀脸色微变,快步走去,伸手接过,将人揽在自己怀里,伸手一抹她的面颊,就见怀中的小丫鬟眼神湿漉,气息绵软而烫,春情难掩,分明是被下了药。他脸色沉下,扫了眼屏风后的那一张罗汉床,“沈国公这是煞费苦心。” 语气听着分明已有怒意。 轻风走到敞开的窗边探头看了眼,皱眉道:“大公子,沈家的马车还在下面,不如咱们从后门离开?” 赵非荀刚应肯,想要打横将小丫鬟抱起时,才发现她神情愈发不对劲。 不像是中了普通的春药。 面烫似火烧,喘息渐长,眉间已有痛苦之色。 他伸手掐住锦鸢的脉搏,急跳不止。 沈家与云秦胡人勾结偷偷贩卖云秦药材,再利用京中药商把云秦药充作京药流往全国各地,在陛下收集到的药材名录中,就有一味春情药,记录下服用后的症状与锦鸢此时极为相似。 而这味春情药,是用来收拾那些拐卖来的女子。 非交合,不可解。 否则心脏便会承受不住毒性暴毙而亡。 此时若他将她带回赵府,恐怕会来不及解毒,若在马车里,难免会弄出动静来。 沈家当真—— 在寻死。 赵非荀眼底腾起戾气,弯腰将人抱起后,朝着屏风后的罗汉床大步,“出去守着,不准任何人靠近一步!” 轻风吓了一跳,看来沈家是下了狠手彻底惹怒了大公子啊! 他一刻也不敢久留,拔腿就跑了出去。 想了想,又使了些银子把三楼这一层的雅间都包了下来,自己像门神似的杵在楼梯入口处,连一只苍蝇都不让飞过去。 第146章 解药 摘星楼下。 沈家的马车迟迟没有离开。 沈国公半瘫着靠在马车里闭目歇息。 从摘星楼下来后,他心脏刺痛、头晕目眩,险些又要昏厥过去,连忙咽了颗定心丸下去,缓了许久调匀气息后,才觉得整个人活过来了几分。 衣裳被虚汗彻底打湿。 外头下人悄声靠近,低声传话:“老爷,半个时辰过去了,不见人赵将军带着人出来。” 沈国公阖着眼,语气嘲弄着笑了声:“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位骠骑将军竟栽在一个奴才手里,被郡主娘娘知道了,不知是何脸色。”他抬手掀起帘子,勾手命下人靠近些,吩咐道:“去,让坤儿去把那丫鬟在京中的家人给我扣押起来,今后若他还要攀扯我们沈家,那丫鬟还是个能用的。” 下人连声应下。 沈国公心情大好,抬手抚了下唇上的八字须,“春情药药性强烈,他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这一遭怕是没个一二时辰不肯停,不必继续等了,起驾回府。” “是,老爷!” * 雅间里,赵非荀将三扇窗子合拢的严实,挡住了清晨过于明媚的阳光,屋子里昏暗下来,做完这些后,他才绕过屏风折回榻边。 锦鸢微微蜷缩着身子,在榻上煎熬的蹭着磨着。 双目微闭,眼神迷离。 自上了马车后,她的神志被药性剥夺,已分不清楚究竟是在梦中还是现实,她只知道,自己愈发难受,心口焦灼、又引起阵阵刺痛。 整个人像是被夹在火上被烤着。 双唇干裂,她忍不住用舌尖舔着。 喘息着呢喃叫水吃。 赵非荀倒了盏凉茶来,扶起喂她吃。 小丫鬟寻到了茶沿,含住后急切的吞咽,像是渴了好几日,可才喝了两口,她仍不满足,急着要自己端起茶盏喝水,却不慎将茶盏打翻,凉茶洒了一身,将她胸口的夏衣打湿。 黏在胸口,湿漉漉的痕迹下滑,勾勒出起伏的胸脯。 她口齿不清的哼着,胸口好不容易感觉凉了一瞬,可之后却更热了,她双手扯住胸前的衣衫,撕扯着就要把衣裳脱了。 “热…” “好热…” “不要穿了…” 小丫鬟的嗓音说不清的娇媚,眼眸似水,眼梢春情烂漫。 撕扯开的胸口,露出大片春色。 赵非荀视线愈发幽暗,他握住小丫鬟胡乱动作的手腕,掌心粗粝且五指用劲,握住后小丫鬟立刻娇声娇气的唤了起来,“好疼…” 她蹙着眉,眼梢红了。 一副委屈难受的模样。 虽然睁着眼睛看着赵非荀,但眼底神色涣散不清,分明神志不清。 毫无平日里澄澈明媚。 他俯下身,因小丫鬟的哀求而放轻了手上的动作,哪怕心底对沈家恨得牙痒痒,对面前的女子极力克制着怒气,小丫鬟实在娇弱,他怕盛怒之下重手伤了她,一手扶住她的面颊,低声问:“看着我,说,我是谁。” 小丫鬟感受到男子身上微烫的气息。 夏日炎热,人本能是会避开,可对此时身中春情药的锦鸢而言,男子的气息、微热的体温,如久旱之人逢甘霖,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贴近,想要获取更多,“是…大公子……” 她乖巧温顺,如一具空洞的人偶。 被情欲操控。 赵非荀眸底的神色暗了暗。 此刻才知,自己要的不止是她的这一具身躯。 而是她的人、连同她的心、那些怯弱、坚韧、甚至是畏惧,他是想要完完整整的锦鸢,而非是眼前这个被情欲支配的躯壳。 就算被小丫鬟勾起了欲色,但也难令心底的怒火消去。 沈家当真以为把小丫鬟送来后他就不会再收拾他们了?竟然还敢如此猖狂的给她用这种下作的云秦春药—— 这些药,他们不知又卖给了多少人。 又有多少人因此受辱于此。 春情药只是其中一种。 还有其他佯装成风寒、外伤,加入能令人成瘾的药材… 他心底怒色越狠,手上就愈发温柔的抚摸着她的面颊,一路滑下,手掌忽然用力地撕开她的身上蔽体的夏衣。 小丫鬟不似平日那般娇羞闪避,而是迎上来。 “大公子…” 她媚声轻喘。 又唤:“大公子…” 赵非荀眉心狠狠一跳,想要呵斥她命她住口,但她又忽然拧起眉,用手捂住胸口,细眉微蹙痛苦着道:“好…疼…好疼啊…” 就这一会儿时间,她疼的唇色发白。 “疼啊…” 很快痛的开始打滚。 赵非荀松开她的手腕,压住她疼的颤栗的肩膀,嗓音暗哑的安抚:“别怕,很快就不疼了。” 他不再分散心神,看着小丫鬟愈发痛苦,动作也急切了一分。 不知碰到了何处,小丫鬟脸色顿时煞白,咬着唇闷哼不止,痛的眼泪也从眼角跌落。 赵非荀止住动作,额头青筋绷紧,支起些身,朝下看去。 她的膝盖红肿发亮,小腿却隐隐发紫,显然是被罚跪罚出来。 赵非荀伸手去碰了下,小丫鬟就疼的吸气连连,哭求闪躲着不让他再碰一下。赵非荀压着眼底的不悦,问道:“身上还有其他伤吗?” 不等她回答,他直接将人翻来覆去查了一遍,不见其他伤痕,眼底的怒色才淡了些许,也没将人放下,而是端着让小丫鬟坐在腰上,双腿岔开,这样便不会压倒她的膝盖。 细细抽泣的小丫鬟浑身柔弱无骨,依在他身上。 毫无意识的蹭着。 试图缓解浑身燥热、焦灼。 赵非荀的大手掐住她的腰肢,稍稍提起后,小丫鬟便嘤咛着,重重压下后,她疼的身子忍不住后仰,脖颈拉出一弧线,发髻上的流苏步摇剧烈晃动,她咬着唇,才止住了呼出口的尖叫声。 但迷离之下,下唇很快被咬破。 赵非荀的手掌拖住她的后脑勺,又将她压了回来,见她满面泪痕,无神、眼底空洞的落泪。他微微仰头,含住双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混着苦涩的咸味,而怀中的小丫鬟,挣扎了一下,又很快瘫软下来,像个乖巧的姑娘,任由他采撷摆弄。 复又缓缓将她压在身下,双手钳住两腿。 狠狠侵占。 吻着的唇下移,至耳后、面颊,最后又回到唇边,深深地、强势着掠过她的气息。 第147章 给你上药 小丫鬟娇媚承宠,身子柔软得像是能化成水儿,任由他的布弄。 情欲渐浓,男人的动作却愈发狠急。 在轻轻重重之撞击下,赵非荀脖颈青筋鼓起,掐着大腿的手指挤压着细嫩的肉,抓出五个深深的指印。 伴着急喘的气息,床榻发出的细微声。 这一场情事骤然落幕。 男人的喘息声粗重,脖颈、额上都是淋漓的汗意。 屋子里门扇紧闭实在闷热,两人又紧贴着,皆是浑身的汗水。 他支着胳膊,居高临下的看着小丫鬟。 她面颊通红,双唇微红发肿,稍稍张着,有些急促地喘着气儿,眼神逐渐清醒,不再像是个被情欲支配的木偶。 空洞的眼瞳有了情绪。 先是迷惘、在印出赵非荀的面庞后,被畏惧占满。 她下意识地垂下眼睑,妄图遮挡住自己的害怕。 却在垂眸时,看见同样的大汗淋漓的赵非荀坐起身来,见他赤裸的上身,她立刻挪开视线,身子蜷缩起,用胳膊环住自己的身子。 可一动,身子、双腿就是一阵刺骨的疼。 耳边传来悉悉索索的穿衣声,继而是离去的脚步声。 锦鸢短暂地在疼痛中分了神。 赵非荀走了? 她不敢松懈。 在他起身离开时,忍着痛在床上寻到了她的里衣,撑着胳膊坐起身,挺着钻心刺骨的疼,好不容易才将里衣穿上,已疼出了一身的汗。 她坐着喘气,目光正寻蔽体的裙裳时,耳中听见脚步声绕过屏风而来。 锦鸢胡乱抓了件被撕碎的外衣堪堪挡住。 眼神戒备的看向赵非荀。 看着他在床边坐下,又朝她伸出手,身子先一步有了反应,立刻往一边躲去,不防他直接扣住她的腰肢,手臂用着力将她拉到面前。 锦鸢面色煞白,惊恐着收拢肩膀:“大、大公子要做什么…” 嗓音急切不安。 如惊弓之鸟。 赵非荀掀起眼皮淡淡看了吓坏的小丫鬟,竟是没有恼怒她,比起刚才那副木纳无神只知道顺从他的模样,眼前的这双眼睛显然鲜活多了。 “给你上药。” 男人语气平淡,眉目间神色淡漠。 锦鸢才看见他手里多了一个小而细长的天青色瓷瓶。 上药…? 她心底过了遍这一词,眼睛看着他拔开塞子,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色褪尽,身子还往后缩去,乌润的眸子里都是抗拒,“不、不要…奴婢无碍…不、不、不用上药!” 最后一个字音,她说的尖锐急切。 赵非荀往右手手掌里倒出了些棕褐色的药油,闻言,眉间皱了下,视线冷冷看她,刚想问她是不是不想要这条腿了,看见她异常殷红的面颊、唇上却没有一丝颜色,眼睛湿润的就要坠落眼泪。 这小丫鬟… 以为他要上哪处的药? 男人眼底划过一抹微不可查的笑,面上表情仍旧高冷,薄唇掀起,积威甚严:“你再往后缩一下试试看。” 锦鸢瘦弱的身子狠狠一颤。 贝齿无意识的咬着下唇,当真不敢再动。 但也不敢继续看他的举动,忍不住闭上眼,身子紧绷,抗拒着他的靠近,甚至、甚至无法接受他为自己上药… 难道又是那些令人发情的膏药…? 她面色也逐渐开始染上苍白。 在混合着一丝药油气息的手掌靠近时,锦鸢想要缩起双腿牢牢并拢不让他继续探入,烫人的手掌却用力将她的膝盖压下。 不…… 就在锦鸢以为膝盖会被分开时,忽然膝盖上压下另一只手掌,狠狠用力的揉下。 这一瞬间的疼痛直冲天灵盖。 她痛的失声了出来! 而膝盖上的疼痛却没有因此而结束。 赵非荀一手摁住她的大腿,一手在膝盖上揉开药油,不让她闪躲挣扎,直到掌心下的药油全部揉进肌肤里,他才停手,又倒了一手药油,在另一边膝盖上如法炮制。 她不敢再叫出声。 用手死死捂住嘴巴,痛得眼瞳通红,眼底逼出血丝。这种剧痛持续着,自双腿往下,令她短暂的生出恨不得舍了这双腿的心思。 在赵非荀停手后,她满脸都是淌下来的冷汗,双腿止不住的微微抽搐,整个人无力的瘫倒下去,虚弱的喘着气。 可怜至极的模样。 脸色唇色煞白。 赵非荀用帕子擦去掌心上残留的药油,视线落在小丫鬟的面上,漆黑的眼底似是起了一瞬浅浅的波澜,他伸出手,身躯前探,指腹擦过她的眼角。 小丫鬟的身子就抖了一下。 接着,怯弱而戒备的视线看来。 被汗水打湿的碎发粘在面颊,令她更添了一分柔弱无辜,赵非荀的指腹下滑,拨开那缕碎发。 因他的动作,小丫鬟的面颊紧绷着。 明明怕的想要推开他,或许是因虚弱,有或许是因她不想惹怒他,生生忍着,只是用眼神戒备着他,这毫无攻击力的姿态,反倒让赵非荀待她温和了些。 “腿还疼?” 他低声开口询问。 曲起的骨节擦过她的眼梢,抹去一滴眼泪。 他这般温和,漆黑的眼瞳平静的看着锦鸢,她愈发克制不住心底的畏惧,微微摇头,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一时找不回来。 她心惊胆战,不知他又要对自己做什么。 这份未知的恐惧,折磨摧残着她疲倦至极的身躯、意识。 赵非荀垂眸,语气平静地继续问她:“看你的反应,倒是不好奇自己为何会在这儿。” 但视线犀利。 像是把她的一颗心劈开,完完整整地摊开暴露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不允许有任何隐瞒。 这几日,她不曾有过任何一刻安心的时候。 撑到这会儿,再经历惊恐、折磨后,心底的恐惧在他的审视下逐渐变为绝望,她甚至听见有什么绷紧的一根弦,啪——地一声,崩断了。 她颤抖着嘴唇,寻回了嘶哑虚弱的嗓音,“自从大公子把奴婢送回国公府后,府里的事、沈如绫与顾生私通的事、甚至连奴婢被送来由您处置这事,一切都在大公子的掌控之中,奴婢又…有什么可好奇的。” 赵非荀的手掌仍停留在她的面上,在听见这句话后,手掌似乎失控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动作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面颊,嗓音低沉而悠长地命令她:“知道就好。”他语气略带清浅地欣慰,“听话些留在我身边,别再让我发现动了不该起的心思,记住了么。” 第148章 姑娘快和大公子服个软吧! 他的温和下,藏着锋利的刀刃。 一旦违背,便会惩戒得你鲜血淋漓。 锦鸢被迫看着他,怔怔的落泪,和着口中翻涌的血腥气,“奴婢…记住了……” 眼泪簌簌落下,这般无声哭泣,险些要哭断人肠。 赵非荀再无法忽视她的眼泪。 对她已经足够纵容,为何她还有这么眼泪要哭? 眉间轻皱了下,抚摸着她面颊的手掌下移,两指捏住小丫鬟的下颚,语气森然:“这又是为什么哭,难道去清竹苑中做个大丫鬟不比你在沈家当个二等丫鬟体面?竟让你哭成这副模样。” 他的语气略有些不悦。 锦鸢听着大丫鬟这一头衔,眼瞳颤动了下,险些要绝望地笑出声来。 大丫鬟… 和梦境中竟是如出一辙! 赵府的大公子、骠骑将军的大丫鬟的的确确比国公府的一个二等丫鬟来得体面。 是啊,多好啊。 到手的也月钱也会多了。 当着新主子的面,她不该哭才是。 她应当谢恩才对啊。 是她错了,竟是连做奴才的规矩都忘记了。 锦鸢抬起手,擦去脸上的眼泪,螓首低垂,语气卑微着谢恩:“奴婢多谢大公子——” 口中如此说着,双手手掌撑住床板,挪动身子竟是要跪下去! 就在她要跪下时,眼前坐着的赵非荀忽的站起身,手掌狠狠掐住她的肩膀,虎口下压,将她仰面推倒,嗓音裹胁着怒气:“你这腿是不想要了吗?!” 他的脸色阴沉的骇人。 锦鸢的视线慌乱了一瞬,已分不清是畏惧还是其他的情绪在作祟。 她强迫着自己冷静。 主子的赏是赏、罚也是赏,而主子一时兴起的关心,她怎能当真、也万万不能当真。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奴婢不敢不要…”她颤颤巍巍的撑起身子,既然他不让自己跪着,她便不再强求,含着胸,语气仍卑微着:“多谢大公子替奴婢上药,今后…”她尝到舌尖的苦涩,“奴婢定肝脑涂地的伺候大公子。” 而这一句话,却彻底惹怒了赵非荀。 他抬手掐住她的下颚,投下的眼神阴鸷狠厉,死死盯着小丫鬟脸上的表情,她已怕的身子都在颤栗,但仍垂下眼睑,挡住视线,遵守着她的规矩,不与主子对视。 赵非荀眯起眼睛,掐着手指用力。 明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奴才,胆小如鼠、怯弱不堪,手稍一重她就要疼得直哭,就是这样一个小丫鬟,为何至今还不懂服软。 非要这般逆着他。 是仗着他只会在惩戒、而不会真的罚她? “好。” 他忽然松开了对她的禁锢,语气不耐烦的道:“既然口口声声说要伺候我,还不抓紧穿衣下床,难不成要主子等你不成?” 锦鸢恭敬地道: “奴婢…遵命。” 在她应下后,赵非荀理了下衣裳,跨步直接出了雅间,只留下锦鸢一人。 锦鸢抬头,眼神短暂的失神。 她不敢再耽搁,以手为梳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外衣被赵非荀撕坏了,倒是轻风在下楼前,在门口说了声把包裹放下了,应当是国公府里的婆子顺手塞了几件衣裳进去。 她下床走去,双脚着地,膝盖吃力刺痛,再加上大腿被掐的酸胀发痛,每跨出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 穿上外衣后,她扶着楼梯,一步步下楼。 等走到摘星楼楼下,已浑身是汗。 赵非荀高坐在马背上,显然等了许久,他视线冷冷扫来,“杵在门口做什么,还嫌让本将军等的不够久吗?” 刺眼的阳光下,她脸色苍白的连肌肤下的青色筋脉都清晰可见,更不用提那一身疼出来的冷汗。 她挪着步子走到马前,微微屈膝行礼。 膝盖才弯了一点,身子就止不住的摇晃。 “请…将军恕罪…” “恕罪?”他不紧不慢的冷笑一声,“这就是你在国公府学出来的规矩?冒犯了主子只福一个礼、说句恕罪就能揭过了?” 锦鸢的身子晃了下,干燥的唇张合,“奴婢愚笨,任凭将军处置。” 见她仍不肯求饶一言半句,赵非荀盯着她的发髻,狠了心,一字一句道:“那就用你那双腿跟着马车一路走回赵府!” 任凭锦鸢心里有了准备,但听见这句话时,她仍控制不住的抬头看他,眼底是不敢置信,在触及他冷漠扫来的视线,她才压下视线,不敢再看。 而轻风也震惊了。 走回去? 让锦姑娘用双腿走? 哪怕锦鸢姑娘的腿没受伤,就摘星楼离赵府这么远的距离,如今还是盛夏,这会儿又是一日里最热的时辰,让锦姑娘走回去不是让她中暑吗! “大——” 轻风刚想要开口,就被锦鸢的声音挡了下去。 “奴婢领罚。” 她弓着背,语气恭敬的应下。 不是… 锦姑娘你傻啊! 轻风顿时急得直冲锦鸢使眼色,姑娘你没见大公子自己骑着马,身后还跟着辆马车吗!那马车就是给姑娘准备的啊!大公子肯定不会是真的罚她啊,姑娘你就松松口,求个饶,大公子肯定就放过你了! 赵非荀舌尖狠狠抵了下上颚,怒极生笑。 “好烈性的小丫鬟,轻风——”他冷不防点了下轻风的名字,“让马车跟上!” 轻风张口,想斗胆劝一句,但看着大公子阴冷的面色,打了个哆嗦实在不敢顶风作案,只好走去马边翻身上马。 马车也跟在他们后面。 前头速度不快,马车的速度便更慢了。 可即便走得这么慢,对锦鸢的双腿而言依旧是酷刑。 头顶烈日炎炎。 出了一身身的冷汗、虚汗,这会儿被太阳晒着,脚下发虚,如同踩在了云端之上,一脚深一脚浅,眼前也开始晕眩。 又走了几步,左脚忽然一软,人往前栽去跌倒在地上。 轻风时刻留意着跟在后头的锦鸢,听见动静后立刻回头,就见人已经倒了下去,他这次是冒着被训斥的风险,翻身下马跑过去,蹲下身要扶起锦鸢。 “锦姑娘,”他垫着袖子,伸手扶起她,低声劝道:“姑娘就和大公子服个软罢!你膝盖都伤成这样了,只要开了口,大公子绝不会让你走回去的!前面的马车里都是空的!” 第149章 了不得了!大公子抱了个姑娘回府! 轻风的语气着实急切,若不是男女有别,恨不得要替她开口求饶。 锦鸢顺着他的话,才抬起头看向前面的马车。 心底平静如一片死寂的湖面。 在轻风眼中,旁人眼中看来,赵非荀对她的垂怜,是莫大的恩赐、无上的荣耀,她应当感激涕零才是。 是他派人治好了爹爹的旧疾,是他在坠崖是毫不犹豫的救下她,伏诸山中,是他抓住了那些山贼不至于让她、爹爹、小妹受辱丧命,也是他在仙韵湖中救起了自己…… 但—— 她也记得,治好爹爹的病后,自己成了他一月一次抒解的工具;坠崖前,他安排了顾生去引诱沈如绫私通;她去了一趟当铺,他惩罚自己的那些手段…伏诸山中,他逼着自己只能选择救下一边…仙韵湖事发,更是他精心布的一大盘棋…… 他对自己的善良,皆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梦中,她对这一切毫不知情,以为是天降良缘,得了主子待自己的几分不同,接受了他对自己的‘善意’,动了心动了情,一头栽了进去,最终一次性付出的代价是性命。 梦醒后,她想要自由、想要活下去。 她逃了,失败了。 甚至连一丝‘逃离’的念头都不敢升起,只因他手里握着爹爹、小妹的性命。 她不敢再奢望自由二字。 至少要活下去。 管住自己的心,别再因他的一点温柔,别再付出那般昂贵的代价。 锦鸢收回视线,轻轻推开了轻风扶着自己的手,任凭眼前逐渐发黑,蒙蔽视野,“应当不必了…” 她听见自己虚浮的声音。 这一瞬,她似乎都感受不到膝盖上的疼痛。 身子发软、发热。 耳边,是轻风欲言又止的劝:“锦姑娘,你这又是何苦!” 是啊… 何苦…? 因为,她害怕宿命,都快不信自己了啊… 她睁着眼睛,意识开始逐渐涣散。 落在赵非荀眼中,虽没有听到小丫鬟的回答,但看着轻风急得跺脚的反应,如何还能猜测不到? 她难道真不要那双腿了不成! 赵非荀狠狠拧眉,眼神染了厉色,正要开口下令把她绑进马车里时,却见小丫鬟身子失力往下倒去! 轻风才被她推开手,还没来得及看向大公子,余光中发觉锦姑娘软着身子倒了下去,口中惊呼了一声,伸手想把人扶住—— 被大公子先了一步。 面前才刮过一阵裹着热浪的疾风。 轻风心中惊骇起伏,这得是要多快的速度啊! 见大公子已经把锦姑娘打横抱起来,朝着马车快步走去,只留给他一个匆促的背影及一句话。 “去请袁大夫!” 轻风立刻应下:“是!属下这就去请!” 他一边跑去马边翻身上去,心底的惊骇仍未平息,大公子这是对…锦姑娘认真了…?他从未见大公子对哪个姑娘如此紧张过,偏大公子又是个不会服软、关心姑娘的冷性子,锦姑娘身上也有些倔脾气。 念及大公子的身份,再看锦姑娘的出身,且她身上还背着沈家奴才这一重身份,想得轻风直发愁叹息。 载着人的马车一路急赶回赵府。 从角门一路进入,停到挨着清竹苑院门的甬道,赵非荀才抱着人下了马车。 马夫早已躬身低头站在一边,不敢抬头去看。 清竹苑大门上当差的侍卫、外院里的小厮、正院里正在晒书的大丫鬟,都被这一幕吓到了。 了不得了! 大公子抱了个姑娘回府! 可看着大公子一脸沉怒的脸色,众人纷纷束手退到一边去,叫了声大公子后再不敢发出一个声来。 姚嬷嬷听见动静后连忙从厅堂里出来,见着大公子抱着锦鸢姑娘,匆匆看了眼,锦鸢姑娘双目紧闭、面色煞白、浑身是汗,瞧着模样不大好。 而大公子面色虽冷得吓人,但脚下步子匆忙。 姚嬷嬷到底稳重些,利落半福了身,不等赵非荀开口,便已口齿清楚地回道:“轻风带回来的大夫已经厅堂候着。” 赵非荀颔首,脚下步子直接变了方向,朝着正房走去:“传大夫过来伺候!” 姚嬷嬷应了声,转身入厅堂去请大夫。 这位大夫是刚刚被轻风小子背着飞檐走壁送回来的,把大夫吓得坐下吃茶时手都在微微颤抖,对轻风小子更是狠得牙痒痒。 轻风小子也是累得半死,人送到后就滚到偏房里回魂去了,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姚嬷嬷引着大夫去正房。 在进门前,她又叮嘱拨云、竹摇两个丫鬟去烧水、准备衣物、清理出来间干净屋子。 吩咐妥当后,她才跟着进入正房。 经过摆着桌椅的外间,进了里间,绕过一面边疆大漠图的四方屏风,袁大夫正坐着把脉。 而大公子守着站在一旁,眼神落在床上。 神色凝肃。 姚嬷嬷悄声站在袁大夫的侧后方,稍稍看了眼床上的锦鸢姑娘。 这会儿躺着了仔细看后,才发现姑娘的面颊透着不正常的绯色,喘息急促、孱弱。 袁大夫收了号脉的手,起身向赵非荀略拱了下手:“锦姑娘的脉搏涩滑无力,稍探见舌苔白腻,面烫而手足俱凉,身上虚汗难止,是为湿寒侵体之症,按理来说,湿寒病发不当如此严重才对。敢问将军一句,锦姑娘这几日有无落水、受凉等等?” “昨日落水后又被罚跪一夜,又被喂了云秦的春情药,”他顿了下,补了句:“已解过。” 袁大夫低念了几句,嘶了声,叹道:“难怪脉象如此虚弱,且有元气大伤之相。本来湿寒所致的病发是不大要紧的,吃个两服就能好,坏就坏在云秦的春情药是极烈的猛药,湿寒、猛火一攻不就是在身体里打架,这一下子就把人的身子给冲垮了。” 这些话听的姚嬷嬷心惊,连忙问:“大夫,可有方子能治好姑娘?” 袁大夫捋着胡须,老神在在微微一笑:“嬷嬷别急,问题不大,锦姑娘底子好,仔细养上个半个月也就不妨事了。” “好。”此话一出,赵非荀脸上的阴沉才淡了些许,看着袁大夫道:“下去开方子吧,”又吩咐姚嬷嬷命人跟着去抓药。 第150章 你胡闹! 姚嬷嬷送袁大夫出门后,里间安静了下来。 唯有铜壶滴漏的声音响着,愈发显得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 赵非荀在床边坐下,伸手,在她面颊上探了下。 触及微烫。 他一路抱着小丫鬟回来,她身子逐渐攀升的体温、痛苦呢喃的呓语,令他心底生出燥意,是不知该如何安置小丫鬟的烦躁。 他的手掌下滑,贴上她的面颊。 哪怕是在昏睡中,她也微微偏了下头,试图从他的手掌心避开。 他的手顿了下,眼底腾起冷色。 应罚她,罚得她再也不敢逃。 可小丫鬟如此脆弱,落了水、罚跪,就能要了她半条命。 可不罚… 若将小丫鬟的心慢慢养大,又生出逃离他的野心呢?赵非荀的手掌用力,彻底将她的面颊拢入掌心里,昏迷的小丫鬟毫无挣扎的余地,任由他贴着面颊,一下下细细的摸索着。 锦鸢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为何他总会担心她想要逃? 便是如今将她带回了清竹苑中,这个念头便愈发清晰,甚至连他自己都不解为何会这样。 但—— 明有预兆而不加以干扰不是他赵非荀的作风。 他收回手,目光重新回复平日里的冷漠。 而身后姚嬷嬷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大公子,”姚嬷嬷出声道:“老身问过袁大夫了,锦鸢姑娘这会儿还在发热,浑身都是虚汗,需得替下汗湿的衣裳。” 赵非荀起身,视线从锦鸢身上划走,看了眼姚嬷嬷,颔首,语气淡淡的说了句交给嬷嬷。 赵非荀从正房里离开,姚嬷嬷就叫了丫鬟进来帮忙,端水、送衣进进出出,清竹苑里顿时忙的热火朝天起来。 禾阳郡主的院中。 门上得了消息后立刻报来给郡主娘娘。 贴身婢女听下面的禀告后,也是被惊了下,狐疑的问了声看真切的了没,别是看错了,下面来传话的人就差举天发誓了,婢女这才有些慌了,忙不迭的去向娘娘禀告。 自从酒船宴回来后,娘娘便‘生气’了许久。 整个院子里的人都知道,郡主娘娘被沈家彻底伤了心,回来又发了好大的怒气,连乔小姐都不让来看望,院门紧闭,一个外人都不见。 众人都提心吊胆的伺候着,生怕在触了霉头。 婢女贴身侍候,得郡主信任,略猜出一两分来,心里便有些数目,不至于太过提心吊胆,但刚才听到的消息,却结结实实让她慌了神。 进了花厅里,见郡主娘娘正在煮茶。 屋子里茶香清幽。 倒是婢女进来急匆匆的步子,扰了这份煮茶心静的禅意。 禾阳郡主淡淡问了句,“出了什么事让你急成这样了。” 婢女略躬身走进,低语回禀。 禾阳郡主听后,手中调膏的动作停了下。 “立刻着人去清竹苑里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见婢女转身就要下去,禾阳郡主眉眼一敛,放下手中的茶洗,语气微沉道:“不,还是你亲自去看。” 她前些日子隐隐怀疑,荀哥儿在外头养了个外室,但想着他京中事忙,且荀哥儿向来是个心底里有主意的,便不再仔细打探。 可这会儿下人来报,说亲眼看着大公子抱着一个女子进了清竹苑里。 莫不成是将外头养着的那个女子带回来了? 既然是抱着回来了的,定是身子有恙。 难道是…有了? 养一个外室,与养出来一个私生子是截然不同的事,这如何不让禾阳郡主心惊! 婢女正要应下,门外传来通禀声。 “大公子来了。” 禾阳郡主抬眸看去。 赵非荀大步迈入花厅,行至她面前三步处,拱手请安,语气恭敬唤道:“儿子请母亲安好。” 禾阳郡主坐正了身子,抬手命四下侍候的婢女们通通下去,把花厅留给他们母子二人单独相处。 待人退下后,禾阳郡主也不开口让他坐下,昂起些目光,看着眼前高大威严的儿子,语气平缓听不出喜怒,“荀哥儿来的正好,我正好有事要问你。” 赵非荀放下手,目光平静的看向禾阳郡主,“母亲想问的是儿子从外带回来一名女子之事?” 禾阳郡主颔首,语气依旧:“正是此事如今陛下才退了你的婚事,母亲也想慢慢再寻觅,过个一年半载的再下来,不至于让京中说我们赵家没了沈家的婚事,又急着定下其他人家。但眼看着你岁数不小了,院子里的那两个丫鬟也不见收用,如今你既然有了个和心意的,母亲也不会拦着你让她进来。你同母亲说说,带回来的姑娘是哪儿的人?若是京中良民出身,养在外头也确实不像话,索性正正经经的娉进来做个妾室。” “回母亲话,”赵非荀答的平常,“此女是沈女院里的丫鬟。” 禾阳郡主愣了下。 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她的儿子,他父亲是当朝太傅,他更是用血汗为自己挣下了从二品骠骑将军! 这般满门荣耀的公子,竟然—— 竟然—— 禾阳郡主脸上的端庄高贵隐隐有了皲裂,她上身前倾,目光严苛的看着他,愠声呵斥:“你胡闹!沈家长女与外男私通的一事不止你我亲眼所见,整个京城里多少人都看见了!,今日陛下允你退婚、沈国公又脱帽入宫谢罪辞官离京,沈家已名声狼藉,今后还不知他们是何下——”禾阳郡主用帕子压了下唇角,收住下面那些话,再度开口时,眉间紧蹙:“你带回一个丫鬟也便罢,竟还是沈家的!有其主必有其仆,京中良家闺秀如云,难道一个都入不了你的眼不成!” 郡主显然恼了。 最后一句话若非她自小受尽宫中规矩,怕是早已要怒吼出来。 面对郡主的责问,赵非荀连脸色都不曾变一下。 这番态度,更是令禾阳郡主有种一拳捣进棉花的无力感。 赵非荀耐心等到郡主训完后,他淡淡笑了声,不紧不慢的反问了句: “京中良秀如云不假,母亲眼中却只有乔女,谁还入母亲的眼?”又停顿了下,“除了陛下赐婚后,母亲远远见过一回沈女,回来就夸沈女品貌端正外。” 禾阳郡主…… 这儿子—— 这是在嘲笑她看走了眼? 第151章 荀哥儿动心了 好在赵非荀知道母亲脾气,在她真的发怒前见好就收,拿捏着语气,认真了些回道: “儿子失言,母亲息怒。实则是我与这丫鬟有些缘分,母亲还记得沈家当日送来的试婚丫鬟吗?就是此女。” 禾阳郡主冷着脸,点了下头。 她不曾见过这名试婚丫鬟,倒是樱姐儿误把这丫鬟当成了清竹苑里的通房丫鬟,来她面前委屈了几句,说这丫鬟仗着荀哥儿的宠爱对她冷言冷语,甚至还在荀哥儿面前颠倒黑白,试婚三日一到,沈家来了人,郡主就立马让他们带回去。 这般听来,这名丫鬟定有几分狐媚本事。 赵非荀继续道:“后来在儿子一次外出巡查时偶然从山贼手中救下了这丫鬟,那时尚不知道是因她撞破了沈女与外男私通,沈家下了狠手要灭她口,又将人送回了沈家。如今沈家出了这桩事打算搬出京城,沈女身边的那些下人都要打杀打发干净,沈家估计是想向我讨个好,将这丫鬟连同她的身契一同送来了。若拒绝了回去只有一死,儿子看她实在可怜,就将人收下了。” 他解释的周全,但禾阳郡主看他眼神微妙。 就差在脸上写明,你是在逗你母亲?还是觉得你母亲好忽悠? 从小到大,就没见你对哪个姑娘心软过! 怎么沈家一送人来,你觉得她可怜,就心软了呢! 郡主嘴角抽了下,语气仍没有什么好脾气:“你就不怕她是沈家安插到你身边的眼线?” 赵非荀哼笑一声,似有几分不屑。 “这丫鬟性子怯弱胆小不说,她在京中的家人都在我手中,借两个胆子给她也不敢。” 禾阳郡主再次…… 这就连家人都照顾上了? 她看着荀哥儿的眼神愈发微妙。 养他二十多年,难得看他对一个丫鬟如此上心,到她跟前来敷衍地解释这些,不就是想在她面前走个明路,怕她将人给赶出去。 虽然这丫鬟出身实在卑贱了些,又担心会是个狐媚妖精,但看着儿子都这么大了,身边也没一二个通房丫鬟,她听多了京城中那些风言风语,难免担心荀哥儿也… 如今看来,她这方面倒是能放心了。 只是… 就怕那女子不甘于妾室之位。 她皱着眉,问道:“既然人已经带回来了,你打算如何安置?” “收在院中当个大丫鬟用就是。”赵非荀语气如常的答了句,听着倒像是真没将那丫鬟放在心上。 可越是这样,禾阳郡主越是担心。 面上倒是点头,算是应下了,“也好,先拘着当几日大丫鬟,也熟悉熟悉你身边的事物,免得纵的人心、胃口都大了。等将来荀哥儿正经聘了正妻进来,她若也听话,届时再由她主母抬了做妾室才是正理。” 本来,禾阳郡主还怕荀哥儿不愿接受。 谁知她才说完,就见荀哥儿就点了头,“区区一个丫鬟而已,听母亲安排就是。” “好。”郡主微微一笑,面上脸色的才好转,“既然是在你身边伺候的大丫鬟,理当我也要见一面才是。” 赵非荀颔首,回道: “她在沈家受了罚,这几日怕不能下床。等人好了,儿子让她来还给母亲请安。”说罢,抬手拱了下,“营中还有要案,儿子急着出门,不能陪母亲说话了。” 荀哥儿,若真是区区一个丫鬟,又如何值得你这般惦记上心? 禾阳郡主仪态端方,略微颔首,“我儿辛苦了,快去罢。” 大公子出门后,退下的女使们才陆续进了花厅。 吉量是禾阳郡主的贴身婢女,因年岁长些,下面的人都唤她一声姑姑。 吉量走到郡主身边,半蹲下身子,将茶桌上凉了的茶盏换下,重新温了干净的茶盏轻轻放在茶桌上, 禾阳郡主也没了煮茶的心思,淡淡说了句“不必摆了,撤下去罢。” 吉量柔声应了声是,将东西一一收到托盘里,交给一旁守着的婢女收下去。她则是捧着茶壶,斟了一盏凉茶,递给郡主,看着郡主皱眉不解,便柔声问道:“奴婢斗胆问一声,不知大公子向娘娘说了什么,使得娘娘如此困扰。” “还不是因那丫鬟…” 禾阳郡主一想就觉得头疼。 抬手揉着额角,“传我的话下去,让库房里备一份女子的用度送去清竹苑里,不必多好的东西,衣裳就按着大丫鬟的规格,头饰略出挑些倒不碍事。” 吉量意外了下。 看来,大公子带回来的姑娘,娘娘是打算留下了?但送出格的首饰,这是娘娘要考验那姑娘的性子如何? 她垂首应了,“奴婢这就下去传话。” 禾阳郡主摆手,让她下去。 自己也好安静会儿。 禾阳是一家主母,且又在宫中长大,最怕那些个狐媚惑主的奴才,荀哥儿虽说心里有数,但她身为母亲,那丫鬟出身实在不高,偏还是沈家送来的,这令她如何安心? 虽能强行打发出去,但荀哥儿难得身边有个排遣的丫鬟,她也不至于连个丫头都容不下。 禾阳郡主沉吟一声,便已拿定主意。 立刻叫人进来,去仔细打听那丫鬟的身份来历,家里亲人还有几个,所居京城何处,这些都去一一打听清楚,又叮嘱一声,此事悄悄的办。 * 锦鸢很久没有这么舒服地睡一个长觉了。 不必担心次日还要当值。 也不用像在小院里时刻提心吊胆着,怕赵非荀来。 许是走到了最后一步。 她无逃路,也无退路,心也安了下来。 整个人坠在舒软的梦中,都不愿醒来。 她又在梦境中看见自己生活在清竹苑里的日子,院子有待她们温柔亲和的姚嬷嬷,另有两个姑娘同她一起说笑。 梦里,她总是笑吟吟的。 坐在窗下绣花,坐在院中打络子,去后面的池边闲逛,在屋子里做衣裳…… 日子过得平静而温暖。 她看见自己频频望着门口,似是在等谁归。 她也看见自己含羞带怯的被赵非荀抱在身上掐着腰肢起伏… 梦里的她显得那般幸福。 如果没有后面的怀孕一事… 如果没有赐婚一事… 她几乎也都要沉溺在梦中,不愿意醒来。 但梦就是梦,总有醒来的那一日。 锦鸢从梦中睁开眼醒来,视线有短暂的迷惘与昏暗,她适应了许久后,看清眼前的帐子陌生,才缓缓想起,自己应当是到了清竹苑中。 “姑娘醒了?” 耳边,传来姚嬷嬷慈爱关切的询问。 短短几日,又见姚嬷嬷。 在酒船宴上,赵非荀用姚嬷嬷将她引开,才让沈如绫顺利上了顾生的船。 她对嬷嬷,因她对自己的温柔、关心,连一分迁怒也生不起来。 第152章 守住自己的心 锦鸢顺着声音看去,看见姚嬷嬷将端着的托盘放下,撩起纱帐挂在床帐的金钩上,才在床边坐下,目光柔和投来,“姑娘感觉如何?可有什么不适之处?” 她无力着笑了笑,“托嬷嬷的福,都还好…只不过人有些没力气…” 锦鸢的面色透着虚弱,眉眼无力下垂,再加上姿色平平,瞧着貌不惊人。 但偏就是这份‘蒲柳之姿’,偏入了大公子的眼。 姚嬷嬷掖了下夏被,嗓音温和,“锦鸢姑娘昏睡了足有两日,这会儿醒来应该饿了,小厨房里特地备着酥烂好克化的吃食,老身这就端来给姑娘用些。” 语气是真心的关切。 令锦鸢无法轻易拒绝。 在试婚那几日相处下来,姚嬷嬷便摸清了姑娘的性子,是个吃软不吃硬的。 再加上她这两日从轻风口中隐约听来了些事情,沈家出事、她被沈家当成物件送给大公子,之前似乎不知因什么缘故,还被大公子圈养在院子里过,种种事情叠加在一起,难免会担心姑娘哭闹不止,甚至拒绝进食。 所以,刻意柔着语气。 温柔的让人无法轻易拒绝。 锦鸢轻轻点头,声音发虚:“好,劳烦嬷嬷了…” 姚嬷嬷的笑容愈发温暖,“我这就去拿来,姑娘继续躺会儿醒醒神,吃食来了后再起身也不迟。” 在姚嬷嬷的背影出了里间后,锦鸢面上强行撑起来的温和缓缓敛起,视线从那一面大漠苍凉的屏风上移开,眼睑垂下,挡住眼中逐渐清明的神色。 这儿果真是清竹苑。 她还是走进了梦境里,她生命中最幸福、也是最绝望的一步。 纵使外面艳阳高照,但从锦鸢的角度朝外看去,只觉得天色昏暗。不是那种暗无天日的发黑,外面是有阳光的脸,可不知怎么回事,她看着就觉得连阳光都蒙上了一层灰。 走到这一步,爹爹、小蝶得救了,妙辛也在沈家事发前被挪出来沈家,唯有… 负了一人。 立荣。 只要想起立荣这个名字,她的心便会隐隐作痛。 但她努力至今,未来还是稍有改变。 她应当知足。 剩下的,只要她守住自己。 只要守住自己的心。 姚嬷嬷很快就端来了吃食,一一放在床上的矮桌,伸手将锦鸢扶起来,在她身后垫了两个厚实的引枕,亲手喂锦鸢吃熬的酥烂清甜的白粥。 锦鸢本想避开,自己来。 但奈何手上没一点儿力气,连手都抬不起来,只好向姚嬷嬷道了谢,张口默默咽下白粥。 大半碗白粥都快见底了,也不见锦鸢抬头说吃不下去了,但姚嬷嬷不敢再给,放下了粥碗,用帕子仔细擦了下她的唇角,解释道:“姑娘两日都不曾进食了,这会儿才醒来不宜吃的太饱。” 锦鸢愣了下。 但姚嬷嬷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好说自己仍饿着。 姚嬷嬷分明察觉了她的不满足,笑着念了句:“许久未见,姑娘的胃口还是这么好,瞧着就让人也跟着胃口好了起来。” 这一句话,短暂的令锦鸢想起了试婚的那三日。 她牵了下唇角,笑容有几分勉强,“奴婢若不吃饱些,怎么有力气伺候主子们。” 姚嬷嬷看她,低低叹了声。 “姑娘能想明白,比什么都强。” 这一句话,令锦鸢安静的垂眸,才缓缓点头。 事已至此,逃避无用。 索性正面迎头。 她如今所求,不过是守住自己的心罢了。 姚嬷嬷喂她吃了白粥,喝了药,用药油仔细将她的双腿揉了一遍,锦鸢疼出一身的冷汗,疲乏的撑不住精神,任由嬷嬷扶着她躺下,再度陷入睡梦之中。 姚嬷嬷才悄声退出屋子。 正转身打算去小厨房时,面前冷不防冒出个大活人来,将姚嬷嬷结结实实吓了一跳,险些把手里的碗碟都摔碎了。 “慌成这样做什么!” 姚嬷嬷皱眉说了声。 虽轻风是赵非荀的亲卫,但姚嬷嬷可还是赵非荀的奶娘,在清竹苑中,无人敢对她不敬一字。 这会儿轻风鲁莽,显然是着急坏了。 轻风连忙拱手作揖一通赔礼,不等姚嬷嬷松口,他忙问道:“那位锦姑娘怎么样了?” 姚嬷嬷坦然受了他的礼,也不故意为难他,略想了下,才回了一句:“看着像是想明白了。” 轻风喜形于色,听见姚嬷嬷的回答后恨不得击掌庆祝,乐呵呵的感叹道:“那可真是太好了!大公子这几日都要扎在城羽营中,等案子结束后才能回来,锦姑娘就交托给嬷嬷您了。” 姚嬷嬷应下,“你只管去安心伺候大公子,清竹苑里的一应事情都由老身掌着。” 轻风后退两步,作了个长揖。 这才离了清竹苑。 等到夜里,姚嬷嬷进去送晚上那顿汤药时,发现锦鸢已经醒了过来。 屋子里只在床头点了一盏小小的油灯。 姚嬷嬷走到床边坐下,端着汤药轻轻吹开一层热气,听见姑娘说:“奴婢身为院中丫鬟,占着主子的屋子不合规矩,劳烦嬷嬷将奴婢挪出去。” “姑娘担心的也对。”姚嬷嬷本来是打算等姑娘能下床走动后再把她从主房里挪出来,挪到左侧厢房里去,与主房都在一套院子里,挨得也近,左厢房屋子也宽敞,另带一个耳房,便是将来抬了做姨娘,厢房也依旧能用。 姚嬷嬷心底盘算着,手上动作不停,勺了汤药递到锦鸢唇边,“西边的一间厢房还空着,里头桌椅床榻也都是齐全的,老身明日安排人打扫干净后姑娘就能住进去了。” 锦鸢张口,喝下汤药。 苦涩从舌尖蔓延。 “多谢嬷嬷。” 她咽下满口苦涩,微笑着回道。 到了第二日的午后,锦鸢仍不能下床走动,姚嬷嬷差遣另外两个大丫鬟来扶她出门,她才见到了同为一等丫鬟的两个姑娘。 拨云、竹摇。 二人身量相仿,清秀高挑,腰肢纤细,生得各有颜色。 拨云是个鹅蛋脸的姑娘,观之温柔可亲;竹摇是个圆脸,嘴快嘴甜,笑起来还有两个梨涡。 她们见锦鸢所住的西厢房里,出了桌椅床榻外,其他布置一概没有,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要给锦鸢送东西来,好让她屋子里看起来多些人气。 锦鸢不知该如何接纳她们这份善意。 第153章 胆小 姚嬷嬷适时开口,在她们肩膀上轻拍了两下,笑着打趣一言:“姑娘的自有大公子赏,你们再送姑娘,怕屋子里都要摆不开了。” 拨云竹摇二人对看一眼,哪里还能不明白。 这位锦姑娘已是半个主子,只差过最后一步明路了,且娘娘的赏赐在姑娘来的那日就送了来,首饰不可谓不精美奢侈,哪里是个寻常丫鬟能佩戴的? 二人也不嫉妒。 拨云笑着回姚嬷嬷:“大公子赏人只会赏银子,最后还得出门采买不是,如今姑娘房都正等着东西用,先用了我们的也能应急。” 竹摇性子更活泼些,看着锦鸢姑娘是个软绵性子,便嬉笑般问了句:“姑娘不会嫌弃我们拿来的物件罢?” 她问得直白、爽快。 锦鸢也露了分浅笑,回道:“锦鸢谢两位姐姐还来不及,怎会嫌弃。” 两人便商量起来屋子里缺了什么。 提及胭脂水粉,拨云问了声锦鸢,“我与竹摇用的都是漱玉斋的胭脂口脂,不知姑娘常用哪家的?若不合适,也好尽快差小厮去采买来。” 锦鸢看着屋子里的三人都在忙碌着,就她坐在床边,什么忙都帮不上,身子因局促而绷紧着:“我不大用胭脂水粉…” 竹摇闻言,啊了一声,意外地看她:“姑娘原先在沈家当差时也不用——”被一旁的拨云扯了下袖子,才抱歉着笑了笑,“瞧我这嘴,求姑娘别恼我才是!” “姐姐说笑了。”锦鸢面色虽差,但眉眼温柔,说话也是细柔的调子,“也不是什么不能提的事情。” 竹摇立刻弯眼笑了,上前挽着她的胳膊,亲亲热热道:“姑娘说话真是温柔,我与姑娘投缘呢。” 拨云指了下她,笑的无奈。 看两人凑在一块儿说话,竹摇叽叽喳喳的问这问那,锦鸢姑娘面上没有丝毫敷衍之色,认认真真的回答她,拨云与姚嬷嬷也都放心了,在屋子里忙着布置。 瞧着姑娘都是被抱着送回来,等着大公子料理完外头的事回来,定会来屋子里幸姑娘的,屋子里总不能乱糟糟、东西也不齐全。 这边,竹摇正与锦鸢说话。 “虽大公子不常用我与拨云,但姑娘肯定是要跟前侍候的,总得打扮一二,若是被娘娘看见了,少不得要被说。” “谢谢姐姐提点。” 锦鸢应下。 竹摇看她好脾气,又听劝,欣喜的双手合十,“前几日休息出府去,我才买了套新的漱玉斋的三色胭脂,这就拿来给你!” 锦鸢一时有些不习惯这份热情,急忙回道:“多谢你,我拿银子给姐姐。” 竹摇摇头笑着走出门去。 摆了摆手,样式阔达的很:“用不着!” 愈发让锦鸢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姚嬷嬷见她局促,微笑着宽解:“别看竹摇私底下这般,在大公子面前的规矩不会错一分。也是因大公子不常用丫鬟伺候,见姑娘来,多了个伴,心里欢喜,姑娘受着就好。” 锦鸢反而愈发不适应。 从前在沈如绫院子里,婆子丫鬟们分了好几波,便是她与妙辛关系最近,在其他人面前也是客客气气的。 哪里会像清竹苑里这般… 拨云恰好端着一只多宝盒走到锦鸢面前,看她眼中有迷惘,笑了下,道:“姑娘多住些日子就能明白了。”说罢,她当着锦鸢的面打开多宝盒,问说,“这是娘娘前几日赏姑娘的,姑娘挑两只常用的摆出来,其他的贵重些的先收起来。” 盒子一开,里面珠光宝气、金银璀璨。 哪里是一个大丫鬟该得的! 锦鸢吓了一跳,又听拨云说是郡主娘娘赏她的,那定然是要戴着去向娘娘谢恩的,平日里也要时常戴着,以示感恩之意。 可盒子里的珠钗华胜,样样奢靡! 不像是丫鬟用的,更像是主子佩戴的。 且还是郡主娘娘下赐的,也就是说,娘娘已经知道了她的事…?是赵非荀去说的? 娘娘送来这些逾矩的首饰何意? 她向来胆小甚微,这会儿更不敢表现出不安,强迫自己欣喜着感谢娘娘的赏赐,但手却迟迟挑不出簪子来。 姚嬷嬷看着锦鸢谨慎又胆怯的反应,还是不忍于心,伸手替她选了一支玉兰簪,虽顶上的南红玉石贵重了些,好在模样素雅,她既然是大公子的通房丫鬟,头上有一两样贵重的,也在情理之中。 姚嬷嬷替她簪上,看了眼,笑盈盈道:“姑娘肤色白,这南红玉的玉兰簪配着真真好看。”说罢,又转头同拨云说道:“单这玉兰簪子有些太素了,姑娘喜欢簪绒花,回头你们寻小厮买针线时,让买几支样式好看的回来。” 拨云关上了首饰盒,颔首说着:“昨儿个就听竹摇说要托人去买丝线提前准备大公子的秋衣,回头我和她说一声。”同时,也看向锦鸢,目光温和携着善意,“到时候多买几个样式,咱们一起挑。” 锦鸢却晃了下神。 绒花… 答应给她买一辈子绒花戴的人已不在。 锦鸢唇角弯了下,语气温柔的让人听不出情绪来,“听说如今京中也流行缠花、珠花,样式新奇又好看。” 拨云听她开了口,也就顺着道:“到时候都买几样回来,左右价格也不贵,再说,老爷的寿诞就要到了,往年都会去前面席面帮忙,这些绢花、珠花好看又不逾矩,咱们也打扮的喜庆热闹些。” 姚嬷嬷视线从锦鸢身上扫过,看着姑娘娴静如水的模样,似有所察,但因事情极小,嬷嬷也就没有在意。 等到西厢房收拾妥当,已经是午后。 姚嬷嬷叮嘱她喝药后歇个午觉。 天气仍旧炎热。 但因她身子的缘故,房间里没法放冰山降暑,等到午觉睡醒起来,她热的浑身是汗,口干舌燥,要下床喝水。 姚嬷嬷不在屋里,她也不愿惊动人来,看着桌子也不远,就自己撑着起身,慢吞吞的挪过去。 膝盖还有些肿胀刺痛。 但已比前几日好了许多。 约莫再过两日,就能正常下地行走了。 桌子挨着月洞窗摆,为了避暑气,糊了层纱的窗子关着,只能看见窗外中院里的模糊景象。 她扶着桌子坐下,提起茶壶倒茶。 隐约从中院里传来说话声。 第154章 清竹苑里的温柔 听着像是拨云、竹摇闲话的声音。 锦鸢不愿背着人听闲话,喝完凉茶后想回去继续躺会儿歇息,却听见她们提及自己。 “昨个儿听你说要托外房的小厮去买丝线,到时候你跟着一同去,姑娘那些首饰…戴出去是要惹麻烦的,她来时包袱里只有两三件衣裳,不见首饰,到底是大公子跟前的人,也不能太素净了。” 这是拨云的声音。 跟着就听见竹摇一口应下了。 拨云又道:“嬷嬷说姑娘喜欢绒花,但今日我瞧着不太对劲,你挑着买两支,她若不喜欢咱们就分了或是拿去送人都可以,另外你再选几支珠花、缠花,样式简单些的么,通草花的就不要了,大人的寿诞眼看着就要到了,姑娘若不懂这些忌讳戴出去被人看见就不好了。” 竹摇语气轻快地回道:“我记下了,明日用完早饭后我就出去办去。” 这段话便结束了。 外头安静了会儿后,拨云又开了口:“方才我去看过了,姑娘还没醒,半个时辰后你再去看看。她看着谨慎内敛,这会儿又病着,怕她不习惯咱们这院子胡想。” 竹摇哎呀了声,“我的好姐姐,嬷嬷说一遍,你也说一遍,我上心着呢!” 拨云被逗笑了,“好好好,是我多嘴了。” 两人笑闹了几句,竹摇才认真道:“听说姑娘的结绳打的极好,这东西不像刺绣那么费眼睛费心神,又能打发时间,我新收了不少好颜色的丝绳呢,等姑娘醒了我就去寻她。” 两人话题绕到了结绳上,不再提及锦鸢。 听着她们言及自己的关心,不因她是赵非荀带回来的‘通房丫鬟’,所以刻意照顾关心;言语间,她们对她仍陌生,所以只唤她姑娘二字,但即便陌生,这院中的嬷嬷也好、丫鬟也好,仍是温柔地关心她。 与身份地位无关。 只因她们生性温柔、善良,所以才善待每一个人,哪怕她曾来自沈家,还是沈如绫的侍女。 锦鸢的心中温暖而酸胀,眼眶直想要落泪。 记忆没有出错,难怪梦中的她用‘幸福’二字描绘着清竹苑的日子,甚至连她偶然梦见零星片段,也会觉得温暖。 那间小院里的哑婆婆。 清竹苑里的姚嬷嬷、竹摇拨云姑娘。 于锦鸢而言,像是绝望中的一缕温暖的阳光。 而她们的主子都是赵非荀…… 锦鸢不愿去想,为何赵非荀的人会是如此温柔,她不去想也就不会去关心,就如哑婆婆的来历,知道的越少越好。 赵非荀外面绊住才好。 越晚几日回来清竹苑更好。 但—— 清竹苑外、赵府外,事情却在有条不紊中进行。 沈国公明面上脱帽入宫请罪辞官,打算搬出京城颐养天年,实则是为了全身而退,避免被城羽营查到沈家头上,私底下开始清理京中的生意。 沈国公这边一着急下手处理,无疑就给赵非荀送上了一桩桩证据。 在沈女丑事发生了半个月后,一封折子悄无声息地递到陛下的龙案上。 赵非荀告发沈国公勾结云秦胡人走私十数种禁药,从中牟取暴利,致使无数无辜百姓深受禁药所害,上瘾自残、猥亵良家妇人,害死人命无数! 人证物证账册齐全、所奏之事脉案清晰。 折子上写明,沈国公最初勾结云秦胡人兜售禁药,只敢在下面州县悄悄进行,后因获利不菲野心渐大,竟然以权势压迫京中两大药商,命他们将云秦禁药混入常规药材中,从而迅速流向全国各地,向当地乡绅、百姓夸大药材药性,患者屡次服用后逐渐成瘾,他们再伺机抬价赚取暴利,禁药中还有一味春情药,专门向贪色的富豪乡绅兜售,祸害少女少妇数不胜数。 当地药商为压下消息,或用银子买通当地官吏、或用银子安抚死者家属,才令禁药一事被压下水面,导致更多无辜之人受害! 他自从接管城羽营后,逐渐发现京中两大药商进出药材较往年频繁许多,也偶有发现疑似云秦胡人进出京城踪迹,而在胡人京城杀人案后,才惊觉其中另有隐情,仔细盘查下竟查到沈家头上,他不敢打草惊蛇,等到人证物证俱全后,才敢向陛下禀告。 折子上内容详尽。 赵非荀口述更是毫无披露。 皇帝看着折子涉案金额之高、涉案官吏之广,脸色骤变,拍案大怒:“来人!立刻去传沈泰入宫!” 宫外沈国公府。 沈泰大病初愈却不敢好好歇息调养身体,一心只想尽快料理京中的交易,抽身而出,他和沈如坤这几日都不曾合眼,忙的脚不沾地。 但在清算时,却发现些端倪。 他愈发不安,生怕被赵非荀查到自己头上来,今日一早起床后眼皮就直跳,心慌的人都坐不住,让家中老小上马车立刻离京。 决定来得十分仓促,沈家上下一阵人仰马翻。 沈泰坐上马车后仍不定心,又唤来沈如坤,问他:“送去给赵非荀的那个丫鬟的家人都捏在手里了吗?” 自那日沈泰从摘星楼出来后,知道父亲想要断了生意,他为了多搂些银子保障今后的日子,忙的头晕目眩的,这会儿被父亲一问,一拍脑袋才想起这件事来,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儿子去的时候那间宅院已经人去楼空了。” 沈泰登时睁大了眼睛:“什么?!” 在沈泰怒吼声中,疾驰的马车忽然停下,令马车里的人撞的东倒西歪,沈如坤怒气冲冲的掀开帘子质问:“不长眼的东西!连马车都不会赶了吗!” 裹胁怒火的视线却看见拦在马车前的一列禁军,个个骑马身着明黄甲胄、腰挂长剑,为首将领气势汹汹,亮出禁军统领腰牌,开口说话中气十足,清晰传入所有人耳中:“传陛下口谕,押沈国公沈泰入宫!” 沈如坤面色煞白,连忙扭头看向身后的父亲。 沈泰眼神慌乱,手都在颤栗。 这些日子的不安终于应验。 被禁军押解入御书房中,沈泰跪地行大礼请安,还未开口,一个折子兜头狠狠砸来。 “有人告你沈家勾结胡人兜售禁药谋害百姓、杀人案后窝藏胡人助纣为虐!沈泰你可认罪!” 第155章 赵非荀你好狠的算计啊! 沈泰心头狂跳不止,折子狠狠砸在他的额头上,但这些疼痛与心惊而言,算不得什么。他抬起头,看着砸落在眼前的折子,上面的条条罪证触目惊心,他脑袋顿时嗡地一声,重重磕头:“臣——冤枉啊!是谁、是谁要栽赃嫁祸于臣啊!!” 他痛诉得撕心裂肺,仿若真受了天大的冤枉。 皇帝抬手指着他怒斥:“人证物证俱全!你还有什么脸面喊冤!” 沈泰心底惊颤,猛一下抬头,眼神震惊看向庭前站着的赵非荀。 不、不可能… 那日他送丫鬟去时,他都没有露出一丝端倪! 赵非荀察觉他咄咄逼人的视线,唇角勾了下,似一抹嘲弄的冷笑,“布察已伏案全部招认。” 沈泰身子狠狠晃了下,失神呢喃:“不、不可能……!” 皇帝听他口出此言,已同招认。 当下怒得拍案痛心怒吼:“朕自问待你们沈氏一族不斐啊!你就是这般回馈朕、回馈朝廷的吗!!” 沈泰面色煞白、满脸冷汗涔涔,本就疲倦的面容更显苍老,心知已经回天乏术,不再强行狡辩,他砰砰磕头,涕泪纵横着哭求:“臣死罪啊!是罪臣被利益熏心、被胡人蒙蔽了啊!国公府传至罪臣手中只剩下一个空壳,公府乃是先帝所赐!罪臣为撑起偌大一个府邸早已多年入不敷出,家中艰难,才一时糊涂…”他忽然抬起脸,哭的痛心疾首,面颊上松弛的肉都在颤抖,恨声痛斥:“都是那群胡人!拿我一家老小做威胁,罪臣才不得不…受他们摆布啊!臣不知那些禁药有如此危害啊!臣发誓、立死誓,绝不敢背叛朝廷背叛陛下啊!” 他以老迈、病弱之姿,妄图搏陛下一分同情。 谁知话音才落,就引来身旁赵非荀的冷嗤,毫不留情的戳破了他的忠心:“陛下明发通缉令捉拿胡人!你敢说这你也不知道?自你窝藏胡人那一刻起,就已背叛陛下!” 沈泰心中对他恨的牙痒,但此时分身乏术,他只顾得上向皇帝求饶,磕得额头冒血珠仍不停下:“陛下!我冤枉…分明是有人要陷害老臣啊…我沈家几代上下对朝廷之心天可明鉴啊!国公府的荣耀是先祖陪着先帝打拼江山、用性命换来的啊!臣身为沈家子,只是一时糊涂,但绝不敢背叛朝廷啊陛下!” 赵非荀听得,垂首,眼底划过一抹冷笑。 他张口先帝、闭口公府,在皇帝听来,只怕是会觉得沈泰妄想用先帝的威严来压迫陛下!陛下亲政多年大权在握,岂会容许当朝罪臣用先帝来威胁他。 果不其然,皇帝怒得重重拍案,威严十足,厉声训斥:“你勾结胡人贩卖出去的那些禁药害死了多少无辜百姓!还搅的朕的州县一派乌烟瘴气,上行下效、白蚁蛀山,你是想要助胡人毁了这江山吗!!” 这罪名实在太重。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沈泰惊恐地伏跪在地,冷汗淋漓后背颤抖,连一句话都不敢出。 便是连赵非荀、内侍也一同跪地。 御书房里静的可怕。 皇帝怒气仍盛,继续厉声指责:“罪人沈泰!其心可诛!就是死一万次也不足以宣泄朕心头怒火、安抚无辜亡灵!”他重重拂袖,端坐于龙案之后,天子威仪煊赫,“即日褫夺公府爵位!沈家一门全部关入死牢!此案立刻交由廷尉府,三日内必须审理结案!否则朕连廷尉一并问罪!” 沈泰听见死牢一词,整个人吓得瘫软,在禁卫将他拖下去时,才缓过神来,嘶声力竭哭求:“陛下!!皇上!!罪人冤枉啊!!是有人要害——” 皇帝皱眉,满目厌恶:“拖出去!” 禁卫告罪,连忙加快手脚。 “哐当!” 御书房的大门合上。 隔绝了沈泰的哀嚎声。 赵非荀见皇帝不曾让自己一并退下,只能说句陛下息怒,保重龙体要紧。 皇帝这才松开撑着的额头,眉头微皱,看向下面站着的赵非荀,沉吟:“此案——” 欲言又止。 分明是等着赵非荀表态。 赵非荀拱手,语气磊落:“涉及此案大小官吏的所有名录,臣都会交给廷尉府。臣蒙陛下信任领城羽营统帅一职,护卫京城平安才是城羽营之责。” 皇帝这才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辛苦你了,孩子。” 赵非荀愈发恭敬:“臣职责所在。” 皇帝颔首,“你的军功朕先记下,等此案落定,朕自会好好赏你。这几日听说你都在城羽营中,今日就出宫回家好好休息,别让你母亲替你担心。” 后半句话,皇帝拿出长辈的语气,赵非荀却不能真把自己当成晚辈而非臣子,自然要谢恩。 赵非荀出宫后,在宫门口恰好撞上沈泰被关押上囚车,正要押送去廷尉府死牢。 守在宫门口的轻风见自家大公子出来,连忙牵着坐骑上前,赵非荀翻身上马,目不斜视,正欲离开宫门时,被关在囚车里的沈泰忽然像发了疯,扑到囚车边缘朝他咒骂出声:“是你——是你赵非荀——因我儿一事对我沈家怀恨在心!故意要毁我沈家!” 驱赶囚车禁卫已经动手抽打沈泰,呵斥他住口。 赵非荀勒马调转方向,朝着囚车走去。 禁卫方才住手。 赵非荀垂下视线看人,如看一只愚蠢且肮脏蝼蚁:“为了一个沈女值得我如此大费周章?愚昧可笑至极。” 沈泰怔住。 不是…为了那孽障? 那是—— 他盯着赵非荀嘲弄冰冷的眼神,才想起这几个月里事情一桩接着一桩,看似偶然,可现在仔细一想,实在凑巧!当下如醍醐灌顶,后背惊出一身恐惧:“是你安排的…从一开始布察一行当街猥亵民妇失控当街杀人就是你…他们虽然鲁莽暴力,但绝不敢在京城乱来,当时我就生疑……是你、原来是你!那个外男也是你安排的?赵非荀——你好狠毒的心机!” 沈泰癫狂大叫,一下子承受不住,双手死死揪住胸口,面色发黑的就要倒下去。 赵非荀看了轻风一眼。 第156章 想起了小丫鬟 轻风立刻上前,掐住沈泰喉咙逼迫他张口,塞进一颗药丸,手指一按一推,药丸就这么咽了下去,动作快到一旁的禁卫都来不及阻扰。 沈泰惊恐,立刻用手指抠着自己的喉咙。 却只能干呕。 “你给我吃什么!” 他口中滴落唾沫,狼狈至极。 赵非荀勾唇淡淡一笑,“还未廷尉府定罪,还不到你死的时候。” 沈泰恨声咒骂:“赵非荀——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禁卫立刻扬手一鞭子抽下去,“闭嘴!” 赵非荀目光生冷,薄唇轻掀,“阴曹地府,不会放过你的冤魂只会更多。”他不信神佛,此时却口吐这些神鬼之言,看着沈泰面上爬满恐怖,“你们沈家利用禁药赚的每一个铜板都是利用无辜之人的鲜血换来的,等定罪昭告天下后,亡者家属的怨念、仇恨,更不会放过你们沈家每一个人!” 他冷冷说完,收回视线,打马离开。 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但也只响了一声,很快被鞭声打断。 此时已到正午。 一天里最炎热难耐的时候。 太阳将大地晒得滚烫,源源不断的热浪从地下涌上来,长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即便他们打马而过,迎面吹来的风更是闷热难耐。 赵非荀还穿着一身入宫的官服,热得浑身都是汗,眉间也因这份酷暑而腾起两分不耐烦。 他们骑马速度并不慢,竟有一个戴着兜里挑着扁担的农夫追上了他们,农夫脚下撵赶着,却不见他气息喘息紊乱。 赵非荀放慢些速度,轻风立刻上前佯装驱赶。 农夫死皮赖脸的求饶着,请官爷眷顾他生意,实则用三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恭喜将军又立下一功。” 赵非荀冷冷扫了他一眼。 农夫腾出一手,顶了下斗笠,露出一张温文儒雅的面庞来,分明是一张顾生的面庞,却因他面上邪气的笑容而显张狂,“将军怎么还不高兴?” 赵非荀收回视线,语气冷冽:“有话直说。” 顾生笑着:“顾某特地来恭贺将军,将军这是用人朝前,用过后就如此冷淡。” 说完后,看着赵非荀眼神生寒,顾生连忙改口,“我只是有一事不解,如今沈家落网,还请将军解惑。”他也不等赵非荀答应与否,直接就问道:“数月前伏诸山一战顾某是将军的手下败将,愿意受将军差遣,但实在不懂,为何将军只让我去故意引诱沈女?将军可答应过我后,等到事情结束后要全部告诉我的。” 赵非荀勒着缰绳一个拐,从长街拐入一条僻静小路,顾生也跟着拐进去,轻风放慢速度,尾随在谨慎戒备。 “我意在将云秦胡人名正言顺困在京城,但他们勾结京中药商、沈家,且手段阴狠狡诈,要万无一失困住他们并不容易,一旦失手,之后再要等到如此良机不知还要多久。让你勾结沈女,一是避免哪怕失手,也能让沈家身败名裂赐婚作罢,二是为了确保计划万无一失,只要沈女出事,沈家必定慌乱,我安排的线人才能逐步取得沈家的信任,里应外合才能一举成功。” 顾生听得啧啧称赞,忍不住竖起大拇指:“不愧是骠骑大将军,老谋深——” 赵非荀视线凌厉扫来。 顾生强行咽下最后一个字,后背发毛,没什么诚意的描补道:“失言失言。但这里面还有一事我实在没琢磨明白,将军您曾说过是在接手城羽营后不久后才发现京中药商有异,在赐婚后才开始怀疑沈家,那上面……是这么知道的?” 这一句话,吓得轻风不顾规矩,瞪着眼看向顾生。 这人不怕死啊这是! 赵非荀的眼神也带着警告,低声训斥:“谁给你的胆子敢议论上位?” 顾生心里发虚,但嘴硬回道:“我伪装成这样晒得都快热晕了,还不忘用内力传话还不够谨慎吗!” 赵非荀懒得再和他浪费时间,淡淡说了句:“那位的线人之广只怕比你我加起来的都还要多。” 顾生听明白后,后背不止发寒而是彻底结冰了! 他搓了下胳膊后,嘶了一声,“下面的我可不敢继续听了…滚了!” 顾生身轻如燕,飞檐走壁从巷子里离开。 赵非荀却看着巷子顶上的天空,短暂陷入了沉思。 这位陛下心性坚毅手段杀伐果断。 在尚未坐稳江山前一心扑在朝廷之上,为杜绝父老少壮生出危机感,直到坐稳后才令皇后剩下了第一位皇子,至今仅有十岁。 而为他所用的贵妃,却连一个女儿都不准许她生养。 如今大皇子年幼、边境不稳、宗亲里难免有不忠、垂涎龙椅之辈,陛下将他留在京城,何尝不是把她当成一把趁手的刀,来稳住他的江山。 可他实在厌烦这些朝堂上的尔虞我诈。 还不如边疆天高云阔—— 但这位陛下啊,却有不放心他在边疆一人独大。 毕竟,赵家文武双全,在少帝未长成之前,他们赵家若不为陛下差遣,只怕会引来陛下的忌惮。 看来,这一年半载,他也无法离开京城了。 “大公子。”轻风谨慎出声,“外头天热,咱们是要回府去,还是去营里?” 赵非荀下意识张口就要说城羽营。 沈家落网,为避免城羽营中有人居功自大惹出来些不必要的麻烦,他想去敲打几句,但话到嘴边,他看见街角一家首饰铺子,想起了小丫鬟。 “回清竹苑。” 不是回府,而是回清竹苑。 轻风偷偷松一口气。 * 锦鸢的腿伤已经康复,只要不长时间行走或是跪拜便无大碍。 在她康复后,姚嬷嬷的第一件事便是去郡主院中递话,说清竹苑的大丫鬟锦鸢想去给娘娘请安,谢娘娘先前的赏赐。 在姚嬷嬷递去消息后,过了一顿饭,回话就来了,说娘娘午后得空,传她去见一见。 锦鸢如临大敌,面色紧张僵硬,由着姚嬷嬷亲自替她挑选衣裳首饰,打扮妥当后,前往院里请安。 而在禾阳郡主的院中。 郡主才用了午食,这会儿站在书桌前写大字消食,吉量一边研墨,一边轻声先报了柳嬷嬷的事,“嬷嬷捎来口信,得娘娘厚爱回乡奔丧,遇上家里走水伤了脚,要些日子才能回来继续伺候娘娘,请娘娘责罚。” 柳嬷嬷是禾阳郡主的陪嫁嬷嬷。 与吉量一样,都是她信任的。 禾阳郡主待下人重赏重罚分明,听嬷嬷伤了脚,叮嘱吉量包些银子由府里的小厮亲自送去,再让她安心养着,别心急着回来伺候。 说完柳嬷嬷的事,窥探娘娘的心情还可,才继续说下面的话,“前些日子娘娘命奴婢去打听大公子院中锦鸢姑娘的来历,奴婢都打听到了。从小在京城长大,家中母亲早亡、父亲缠绵病榻、小妹懵懂稚子,姑娘当年是为了父妹,才把自己卖入沈国公府。街坊邻里说,听闻他家大女儿似是在府邸里打发了,得主子重用,拿回来些银子后,家人生活明显好了起来,前些日子就不知道搬去哪儿了。” 吉量正在回禀,禾阳郡主也分出一分心思听着。 门外传来乔樱儿天真烂漫的声音。 一路穿过厅堂直入后间。 恰好将吉量说的几句话听入耳中。 不是与沈家的婚事已经退了吗?而且沈家眼看着就要被定罪满门抄斩了,母亲怎么还在打听沈家的事情? 第157章 清竹苑里的锦鸢姑娘来了 乔樱儿佯装不曾听见郡主说的这些话,面上携着殷切与思念之情,快步走到禾阳郡主面前,屈膝行礼,不等郡主开口,她便撒娇着道:“这几日樱儿没来给母亲请安,十分思念母亲呢!今日见母亲容貌焕发,樱儿这颗心总算是放下来啦!”她指了下身后婢女手中的提篮,语气活泼又朝气蓬勃,“娘也十分担心母亲,知道樱儿要来,今儿一大早起来亲手做了母亲爱吃的南瓜四叶酥。” 禾阳郡主搁下笔,一旁的丫鬟婆子便已端金盆、香皂、巾子来伺候娘娘净手,知道郡主要同乔小姐说话,伺候的动作敏捷又不乏细致,擦干手又抹上清爽淡淡茶香的膏子。 郡主只不经意看了眼吉量。 吉量便已躬身,无声请罪,后退两步后,走到乔樱儿身边,客客气气道:“樱姐儿将糕点交给奴婢罢,稍后配上茶水再端上来。” 乔樱儿知道吉量在母亲心中的分量,自然带她客气几分,“有劳姑姑了。” 吉量欠了欠身,提着食盒出去。 在跨出厅堂那一瞬,吉量脸上的脸色略沉。 将守在外面的婆子一一换下来,各赏了二十下手板,让她们记住,哪怕是老爷、大公子来,也都该通报。 几个婆子挨了手板子,吉量又亲自拿了药膏给她们,屏退其他人,自己亲自叮嘱:“前些日子大公子才因出入一事恼过,我也知道你们是下人为难,但要记住谁才是咱们的主子娘娘,今日这顿手板子,是让你们长记性,也是告诉你们主子的态度。如果再犯,便是我也要跟着一起挨打。” 婆子们诚惶诚恐,连忙下跪,说再也不敢了。 婆子们还说,是樱儿小姐不准她们通传,进了院子就直往里走。 被吉量不咸不淡训斥止住了,“樱儿小姐是娘娘认的义女,也是半个小主子,主子的行为也是咱们做奴才能议论的?” 看着婆子们下去后,吉量才看向主屋的方向。 眉间神色微凝。 酒船宴后,这位樱姐儿的心思都懒得再藏了么。 * 屋子里,禾阳郡主已经招手叫乔樱儿靠近说话,母女二人携手走到花厅里的罗汉床上坐着说话。 床上摆着张矮脚茶桌,玲珑宝塔香炉里腾出袅袅烟气,檀香淡雅。 禾阳郡主轻拍了下乔樱儿的手背,语气是地位使然的悠然,郡主性子清冷,对这义女才露出一分极淡的笑意来,“母亲也是今日才好些,愿意见见你们这些孩子。”说着,语气才略感欣慰:“难为你娘惦记着我,怎么不见她一起来?说起来,我也有好些日子不曾见她了。” 听郡主问及娘亲,乔樱儿脸上的笑意就淡了下来,语气心疼道:“娘她…爹爹又纳了新姨娘,出身不好…是乐坊里的姑娘,娘亲因此事和爹爹闹了嫌隙,日日落泪。” 禾阳郡主不禁皱了下眉。 乔家虽是商贾,但这些年因着她想照顾樱儿娘亲这个手帕交,又认下了樱儿这个义女,对她们用自己名号行方便之事,只要不过分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乔家如今才回来京城,他们也体面人家,竟然招个乐妓坊的女子。 乐坊那是说的好听。 里面的姑娘,哪个是身子干净的? 禾阳郡主嫌这事龌龊,收回手,淡淡说了句:“你父亲也实在不自重。” 之后,便端起茶盏,不再评说。 甚至都不替乔母不平几句。 而乔樱儿还等着郡主替娘亲撑腰,从前娘亲受了爹爹委屈后,郡主就会开口接娘亲进府上住两日,爹爹知道后,会亲自上门赔罪,接娘亲回去,之后带娘亲就会恩爱、客气些。 可今日郡主一反常态没有开口,让乔樱儿一时有些呆了,她以为是郡主忘记开口提了,故作委屈着继续说道:“其实娘亲也很想母亲呢,只是家里头出了这样的事情,怕一走后爹爹与那新姨娘更不将她放在眼里,只能做些糕点托樱儿来送给母亲。” 她一边说着,一边轻拽了下郡主的衣袖。 这是她惯常撒娇时常用的手段。 禾阳郡主喝茶的手微顿。 她放下茶盏,温和的视线看向乔樱儿。 樱儿… 这是再催促她开口,去替她娘亲撑腰么。 禾阳郡主面色不变,只是语气略淡了些:“回去同你母亲说,让她放宽些心,她是一家主母,你家父亲那朝秦暮楚的性子,娶进来后也就新鲜几日,这么些年了,她也该看穿些。若实在心里头不顺畅,就去外头庄子上住几日散散心。” 乔樱儿险些没掩住意外之色。 母亲…这是不打算管娘亲了?那娘亲该怎么办!爹爹都因那新姨娘动手打娘亲了啊! 母亲可是他们唯一的指望啊! 她心里焦急,也顾不上提娘亲遮掩了,要把被打了一事说出来,“可我娘亲都被打——” “娘娘。” 正巧有婆子进来通禀。 “清竹苑里的锦鸢姑娘来了。” 禾阳郡主颔首,准人进来,才转头,同乔樱儿语气慈爱地说道:“正好樱儿也在,便和母亲一同见见你荀哥哥院子里新抬的贴身女使。” 仿佛方才的冷漠并不曾发生过。 乔樱儿心里五味杂陈,但听着母亲都语气,她再蠢也不会继续提娘亲的事情,便顺着作出兴趣盎然的反应,“哥哥身边的女使确实少了些,不知新抬起来的婢女是什么模样性情。” “母亲也不曾见过。”禾阳郡主语气随意,提了句:“是荀哥儿自己带回来的姑娘。” “什么?!” 乔樱儿惊呼一声,一时连规矩都忘了。 看着母亲眼神略有不悦之意,她才反应过来,连忙告罪,“樱儿失态,让母亲笑话了。” “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一惊一乍。”禾阳郡主的语气依旧,抬手命人上一盏茶给小姐压压惊,手指着的是下方交椅旁的花几。 分明是让她下去落座。 乔樱儿面色尴尬了一瞬,但也只好走去入座,她一心都扑在荀哥哥带回来的丫鬟身上,不曾察觉母亲待她的一两分冷淡。 第158章 她是…试婚丫鬟? 母亲喜欢女儿,奈何没有生养。 将她视如己出,就这么小小的坏了一次规矩,肯定不会真的同她计较。 就好像那日在画舫船上,她从沈女身上夺回镯子,就想母亲说了几句她喜欢,母亲不也照样赏她了? 就在她兀自得意时,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这人—— 不是沈女的贴身丫鬟吗! 她这么会在这儿?! 难道母亲说荀哥哥带回来的丫鬟就是她不成? 乔樱儿惊得险些坐不住,还是身边的婢女悄悄伸手将她压住,这才止住了她再一次的失态,可盯着堂上丫鬟的双目冒火。 锦鸢今日一身烟绿夏衣,发髻简练,簪着几只小巧绿叶缠花,再就是一只玉兰簪子,面上不垂一丝碎发,露出一张白皙温柔的面庞来,眸色透出些紧张来,先半屈膝道:“清竹苑婢子锦鸢见过郡主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说罢,跪地行叩拜大礼。 像是院子里的嬷嬷特地指点过,人看着胆怯,但规矩还算整齐。 禾阳郡主颔首,语气透着一贯的清冷疏离。 “起来,上前来些。” 锦鸢起身,垂首束手,迈着半步上前。 连一丝多余的动作也不见。 禾阳郡主又说:“抬起头来。” 锦鸢才敢抬头,将自己的面完整的露出,但视线仍下压着,不敢与郡主娘娘对视。 禾阳郡主仔细看了两眼。 见这婢女身量略显纤瘦,但身上的衣裳却不显得空荡荡的,反而有几分这个年纪姑娘独有的青春颜色。 容貌一般,性子瞧着怯弱,说话的声音虽紧张了些,但能听出平日里的温柔慢调,像是个安分守己的。 没想到,荀哥儿竟然喜欢这种怯弱温柔的。 是她这个母亲失察了。 再开口时,禾阳郡主语气随和了一分,“今年几岁了,家里还有什么人?” 锦鸢垂下面,一一恭敬着答了。 与吉量打听来的并无出入。 毕竟从前在沈家也只是个二等丫鬟,京城中的贫困门户,这种出身的女子还能有什么欺瞒的,听过后,禾阳郡主就淡淡说了句“是个可怜的。” 也算是表明了她的态度。 是允准了她留在清竹苑里当贴身丫鬟,还要开口再吩咐两句时,乔樱儿却再也坐在坐不住了,走到禾阳郡主身边,语气故作天真,缠上郡主的胳膊,拖着尾音问道:“母亲,您都快把我弄糊涂了,她不是沈女的贴身丫鬟?那日酒船宴上,咱们都见过的呀!沈女都做出那种事情来了,荀哥哥怎么会把她带回清竹苑?” 锦鸢明显紧张起来。 她不知赵非荀是何如向郡主提及她的。 她牢牢闭紧嘴唇稳住面上的情绪,不让自己堂上失仪。 姚嬷嬷说过,娘娘极重规矩。 禾阳郡主将锦鸢的反应看在眼中,虽觉得这丫头性子如此懦弱实在有些提不起来,看不入眼,连她的赏赐都只敢带出来一支玉兰簪子,谨慎至此,也不用担心她能魅惑主子了。 眼下,更令她伤神的,则是樱姐儿。 话里话外藏着的心思太过浅显。 这让郡主想起一事。 樱姐儿曾误认这丫鬟是荀哥儿的房里人,说她仗着主子的宠爱不守规矩、颠倒黑白,虽说不能以一面断人性情,但樱姐儿话里的真假,她少不得要怀疑一二。 乔樱儿见郡主仍在看那贱婢,娇缠着唤母亲。 禾阳郡主心底暗暗叹气。 但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姐儿,待她总是偏心些,看了眼上来送茶水、点心的吉量,吩咐道:“你来,同樱姐儿说罢。” 吉量应是,走到乔樱儿身边,声音温柔地解释起来:“也不怕姐儿知道,这里面另有其他缘故。从前与沈家有婚约时,他们曾送来个试婚丫鬟,就是这丫头,她早已是大公子的人了。樱姐儿当初应当也曾见过她一回。后来沈女作出这等事情来,沈家自认独一赵府有亏欠,打算搬出京城,沈女身边的丫鬟婆子也都要打杀干净,但因这丫头被收用过,沈家不敢处置,连着身契一同送给大公子。” 乔樱儿惊愕。 试婚…丫鬟? 就是那天被她误认为是通房丫鬟的贱婢…那、那兄长派人追查到养在外面院子里的人岂不就是眼前这个贱婢? 可她是沈女身边的丫鬟! 又怎么能被养在外面院子里! 乔樱儿:“母亲,这贱婢定有问题!她是沈女的贴身丫鬟,但我兄长曾在外面院子里见——” “樱儿。”禾阳郡主自然知道,荀哥儿和这丫鬟绝不止‘凑巧’二字,肯定还有不少没告诉她的事情,可这到底是荀哥儿的私事,他既然有心隐瞒,自己也就当作不知道不过问,在樱姐儿提及外面院子时,她适时开口打断,“锦鸢已是清竹苑里的一等女使,今后别再提在沈家之事,母亲听着沈姓都觉得晦气。” 配合沈字,她皱眉,露出嫌恶。 酒船宴上沈女当着那么多人的外男私通,身子都被看光了,有这样的主子,母亲竟然还要她的婢女?! 乔樱儿心绪起伏,心中不平,用手指着锦鸢: “母亲信樱儿一句!有其主必有其仆!沈女淫荡,贱婢试婚时就仗着荀哥哥的宠爱来欺负樱儿,可见心思狭隘!母亲还不知道吧,试婚结束后她仍缠着荀哥哥,荀哥哥买了个小院将她金屋——” 乔樱儿情绪激动,眼看着娘娘的脸色不悦,身后的婢女怎么都拦不住,情急之下只能从后用力拧了下她的腰,这才疼得乔樱儿停下。 情绪稍稍冷静些后,乔樱儿才发现母亲面色有异,她一颗心骤然悬起,期期艾艾地唤了声:“母亲……” 禾阳郡主恍若未闻,直接将她忽略。 反而看向站在堂下的丫鬟,语气加重了几分:“既然是荀哥儿将你带回来的,只要你恪守本分仔细照顾大公子,我自然就不会动你。若是被我察觉你存些什么歪心思,轻则发卖重则杖毙,到时就算有你主子替你求情也没用,记住了么!” 第159章 乔樱儿受辱 锦鸢下跪,深深磕头:“奴婢谨记于心!绝不敢逾越、违背婢女之责!” “自然,”禾阳郡主敛起语气中的凌厉,仍不叫她起来,视线扫过她头上的玉兰簪子,“你侍候的好、侍候的尽心,也有你的好前程。”说完后,才抬手免了她的礼。 锦鸢战战兢兢谢恩。 起身后,又道一声奴婢告退。 后退三步后,才敢转身离开花厅。 在锦鸢退下后,乔樱儿窥探母亲脸上的冷色淡了,手指摩挲了下还戴在手腕上的镯子,心里面多了几分底气,依偎到禾阳郡主身边,娇声道:“母亲,刚才是樱儿错了,母亲可不要生樱儿的气呀,樱儿实在是因为担心荀哥哥院子里的丫鬟们要被那贱——” 她模样好,声音又娇。 嘴甜又爱撒娇。 时常能把禾阳郡主哄的喜笑颜开。 况且,母亲都把这么贵重的镯子送给她了,她在母亲心中的分量自然只会更重。 因而她并不那么不安。 甚至议论起赵非荀院子里的事情时,语气也是一副理所当然。 谁知,她还依着禾阳郡主说话,被她环着的胳膊不轻不重的抽了出来,接着响起的,便是郡主疏离的语气。 “樱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母亲疼爱你之心,不比荀哥儿的少半分,教你的样样规矩,难不成如今大了反而都忘了不成?” 乔樱儿这才慌了。 “母亲,樱儿错了!”她慌忙看向郡主,眼中依然腾起雾气,哭泣泣的我见犹怜,甚至矮了身子跪在禾阳郡主脚边,抽泣着认错。“是樱儿一时糊涂…母亲别生樱儿的气…” 她的双手搭在禾阳的膝盖上。 袖子下滑,露出那只镯子。 想起那日酒船宴回程路上,她看着樱儿拿着镯子迟迟不给她,甚至还当着那么多京中贵妇们的面,故意用玩笑的口吻要了两回。 当时,她向着樱姐儿到底出身不好,怕自己拂了她的面子,令她在京中彻底没了体面,想着不过是一件首饰,而且还经了沈女的手,自己再收回去也不会再戴,更不会再赏给今后的媳妇,也就同意了。 结果,她的爱重,却成了桩坏事。 禾阳郡主狠了狠心,伸手拂开她的手,看她的目光不再慈爱,“既然你娘亲心情不好,就多在家里陪她,记住你的身份再认真学一遍规矩,等彻底学明白后,再来给母亲请安。” “母亲!” 乔樱儿的眼泪已不必伪装,当即就滚了下来。 母亲说要让她记住身份… 记住什么身份? 她商贾之女的身份吗? 禾阳郡主不再看她一眼,招来婆子,“送樱儿小姐出门去。” 母亲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让她走? 乔樱儿身子晃了下,瘫坐在地,面颊火辣辣的发疼,心底涌出羞辱愤怒,下人都是贱皮子,看人高低来伺候人,今日母亲这样对她,之后这些奴才要怎么看她!这么说她! 她只觉得受辱难堪! 那些下人的目光令她一刻都呆不下去了,用帕子捂着脸,直接从花厅里抽泣着逃了出去。 吉量见了,忙派婆子追上去,着急道:“快追啊!将小姐拦下好好送出去!就这么出去被人看见像什么话!快去啊!” 她站在门口探头看着,见婆子们把樱姐儿拦住后,松了口气,心底却骂了句蠢货。 回花厅里后,看着娘娘正在叹息。 她低声问着,“娘娘,奴婢给您按按头?” 禾阳郡主没说话,靠在罗汉床一侧,视线凝着桌上的青烟。 吉量揣度主子心思,柔声劝着:“是姐儿大了,这些日子乔家也是乱糟糟的,没经历过什么风浪,难免将你当成仰仗,多依赖了您些。” 她这话说的巧妙。 令郡主指了她,笑骂了声:“吉量啊吉量,你这是拐着弯儿的说我从前疼她没了边,才养出来她这么个性子。” 吉量也半真半假的屈膝赔礼,“奴婢可不敢说。” 禾阳郡主勾了唇,又叹了一气。 自顾自呢喃道:“是啊,樱儿都十八了,是大了,心思…也大了。怪我,还是怪我。” 吉量自然不认为是娘娘的错。 分明是乔家心思不正,父母上梁不正,下梁怎么肯能正? 但话却不能直接这么说。 吉量蹲下身,双手握着空心拳,轻轻捶着娘娘的腿,笑着宽解,“都说儿女是债,娘娘将樱姐儿视若己出,自然还要为姐儿的终身大事操心,等到姐儿嫁了人成了婚当了娘,到时候才能明白娘娘待她的用心良苦。” 禾阳郡主也是果断的性子,是时候该彻底断了樱儿嫁进来的心思了,沉声开口:“再过几日就是言煜的寿诞,你去把那日要来的宾客名录摘抄一份来,再将京中适龄的人家仔细盘一盘,不拘着文官武将,若家里人都性子好,便是官职略高些也不碍事,一并写了送来。” 吉量应下,道:“娘娘真是为樱儿小姐操碎了心,将来等姐儿懂了,不知要有多感恩您的用心。” 禾阳郡主摇头笑了下,语气比方才轻松了些,“谁让是我抚养长大的孩子,她也唤了我十八年的母亲,我那姊妹是个性子软弱的,连后宅都掌不住,樱儿的事,我不替她操心,谁还能替她操心些?”提及往事,郡主也想起了樱儿小时候,小小软软的一个姑娘,被她抱在怀里,甜甜冲她笑,说樱儿最最喜欢母亲,哪怕这时候想起,也忍不住带出几分笑意,语气也温柔了起来,“做母亲的,不过希望她后半辈子过的平安顺遂罢了。” 吉量也笑着应和。 心中却在想。 乔家上下,怕是不止要樱姐儿平安顺遂,还要富贵与权势。 * 乔樱儿上了马车后,是一路哭回家的。 把乔母、乔大都惊动了。 乔樱儿自觉受了天大的委屈,只哭不说话,婢女才把事情一五一十都说了。 乔大听完后,立刻讥讽出声:“乔樱儿,你不是在我面前挺厉害的吗,说吧郡主娘娘哄的服服帖帖,还说前几日郡主赏了你一个破镯子显摆好几日,怎么,今儿个去还被赶出来了?狐狸尾巴没藏好吧?被娘娘发现厌恶了吧?该!让你得瑟!” 第160章 要给赵非荀…下药? 乔大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 乔樱儿在赵府要装出聪慧懂事,但在乔家却不屑伪装,抬手抹去眼泪,抓起一个茶盏照着乔大的脑袋砸过去。 “如果不是你不成器,如果你能立起来些,去谋个一官半职的,何必用得着我去赵府受这委屈!” 乔大歪头躲过去。 心里也有火气。 冲过去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从前我求着你,让你替我向娘娘求个差事的时候怎么说的!说家里只有你一个出头就可以了!这么些年什么好处都让你占够了,今日娘娘不对你好了,给你了脸色看,你倒是有脸来说我的错!” 他恨声怒骂,瞪着眼睛,模样实在有些吓人。 乔樱儿往乔母怀里缩了下,嘴上还不饶人:“我说不让去你就真不去了啊!明明是个男人耳根子就这么软,光听女人的——” “乔樱儿!” 乔大暴怒一声,拳头眼看着就要落下去。 乔樱儿立刻大叫:“娘!兄长要打我!” 乔母护住怀里的女儿,朝着乔大皱眉说了句:“放下你的拳头,难道你也想像你父亲那样连我也一起打了?!” 乔大张了张嘴,愤愤不平的放下拳头:“儿子不敢。” 乔母松开胳膊,把女儿从怀里扯了出来,语重心长道:“禾阳她是个面冷心软的性情,况且你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又听你叫了多年母亲。既然她不准你去赵家,这些日子你就在家里乖乖带着,多抄几遍女戒送过去,等她怒气消了不怕想不起你。” 乔樱儿这才止住眼泪。 可乔母的下一句话,就令她慌了。 “就怕这件事后,禾阳动了心思,要替你另择婚事。” “我不要!” 乔樱儿脱口而出,连连摇头,扯着乔母的袖子哭求:“我除了荀哥哥一人外,其他谁都我不嫁!京中还有哪户人家能比母亲家更为显赫的!若是、若是嫁给了别人,我、我都要被那些人笑话死了!” 乔大抱着胳膊站在旁边,凉飕飕的来了句:“不说娘娘不开口让你嫁进去,我看着赵非荀分明对她就没那个意思,宁愿睡一个丫鬟也不要咱们这位乔二小姐。” “大郎!” 这次不等乔樱儿刺他,乔母先开了口喝止,“樱儿好歹是你的妹妹,你听听这是当兄长该说的话吗!” 乔大撇了撇嘴,面上不服,但嘴上也不再说乔樱儿,“兄长错了,妹妹别哭了,行不?” 乔樱儿哼了一声。 乔母看他们兄妹二人和好,拿帕子擦干女儿的眼泪,安慰道:“你慌什么,只要娘娘开了口过了明路,荀哥儿不要也得要你。” 这话听得乔樱儿不解。 她睁着双红肿的眼睛,问道:“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乔母握住她的手,眼神朝外瞥了眼,语气带着几分狠意,“就像你爹爹新纳回来的小贱人一样,生米煮成熟饭,肚子里揣上乔家的种,乔家的孩子只有你们这两个长成了,你爹爹拼着要和我闹翻脸也要把她接进来。”她说着,又看向青春正好、容貌妍丽的女儿,多了一分底气,彻底把话说明白:“凭着娘与禾阳郡主的关系,只要荀哥儿碰了你,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禾阳必定会逼着荀哥儿娶你。” 乔樱儿被乔母的话吓到了。 乔大反而来了兴致:“娘你的意思是…要给赵非荀下药,让他和妹妹——”嘴上没说,手上却做了个下流手势。 被乔母瞪了眼,但也没有否认。 乔大接着就有些担心:“赵非荀身边的人把守的严,他警觉性又高,上回我派人跟踪他,结果把我的人都手指头都给剁了!若是下药成了倒还好说,如果没成还赔上条胳膊腿的,实在不值当啊!” 乔母想了想片刻,才拿出来了个主意,“再过几日就是赵太傅的寿诞,今年咱们在京城,禾阳定会邀咱们一家同去。寿诞席面上仆从多事又杂,你寻机把药下在荀哥儿的茶水或是吃食里,樱儿,”乔母捏了下乔樱儿的手背,看她羞得面色都涨红了,“你哥哥事成后,娘会派人单独请荀哥儿说话,碍于我的面子,荀哥儿不会不来,等到药性发作,哥儿哪还会把持的住,到时候娘会亲自把禾阳引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且还衣衫不整的,依着禾阳的性情,你嫁入赵家的事情必定能成。” 乔樱儿脸色涨的通红,忸怩着:“娘,那女儿不就是和、和那沈女一样了么…” “樱儿。”乔母放柔了声音,樱儿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让一个闺阁姑娘去做这种事,身为亲娘怎会不心疼,可眼看着樱儿越来越大了,再不为女儿谋划,怕是要与赵家无缘了,她苦口婆心劝道:“那怎么会一样?荀哥儿是赵家的独子,年纪轻轻已是骠骑将军,禾阳还是深受陛下、太后宠爱的郡主,且不说赵家还有一位太傅,哪能和沈女那个外男一样?还是说,你只想要脸面不要将来的荣华富贵了,那就等着郡主随便指配一个小官吏来打发你!” 小官吏一词狠狠刺中了乔樱儿。 她可是禾阳郡主的义女! 岂能甘心就嫁一个七品芝麻小官? 乔樱儿咬了下唇,含泪坚定道:“娘,我做!我愿意豁出去一回!” 乔母欣然,紧紧抱住她:“我的好儿,莫怕莫怕,那日母亲会陪着你的,定会让你风风光光嫁入赵家的。” “等女儿嫁入赵家,爹爹就再也不敢打娘了!不再让娘受一丁点的委屈!” 乔母感动落泪,喃喃着:“好孩子…娘就靠着你了。” 乔大在旁边看着,他虽然是个混不吝,但也心疼娘亲被爹爹动辄责骂、动手,如果妹妹能嫁入赵家,拿他在京中也能更有面子。 他这般想着,开口道:“下药的事情交给我来办,听说云秦有一种特别猛的春药,我花点银子搞来给赵非荀下了,就不怕成事。” * 郡主院外。 姚嬷嬷一直在正在外头候着,看着姑娘从院子里走出来,额上有细细的汗水,但眼神看着还算澄澈,心底略安,想着是在郡主面前过了明路。 二人一路上无言。 直到回了清竹苑后,姚嬷嬷拉过锦鸢的手,语气慈爱的安抚她一二:“娘娘是有积威的,但只要下面的人守着规矩行事,便不会随意降罚,姑娘今儿个是头一回见,之后多去几次,就会知道娘娘是极好的。” 锦鸢下意识的点头:“多谢嬷嬷提点。” 姚嬷嬷的笑容温和,语气如常的问她:“除娘娘问话外,里头还出了什么事么?” 锦鸢一愣,有些意外的看着姚嬷嬷。 第161章 小丫鬟如此碰不得 姚嬷嬷看她面上有意外的之色,便轻描淡写的解释了句:“老身原也是娘娘院里的,大公子立住了后,才跟着进了清竹苑服侍。” 锦鸢面有羞色。 “让嬷嬷见笑了。” 姚嬷嬷的语气依旧温柔,说了句不妨事。 锦鸢这才把堂上看见的事情都说了。 因试婚那几日里,她在乔樱儿手里吃过亏,后来赵非荀虽出手帮了她,但只怕乔樱儿已经在心底记恨上了她,今日堂上一见,今后少不得要被乔樱儿寻上门来找麻烦。 锦鸢只说了堂上的事情。 但姚嬷嬷去从中听出来更多的苗头。 比如,今日院门上查问那么谨慎,再听着郡主那几句不轻不重的敲打,看来是乔家小姐做了什么惹的娘娘不快了。 这一家子趴着吸赵家的血吸多了,怕是郡主娘娘也察觉到了一两分疼了。 姚嬷嬷轻轻抚了下锦鸢的胳膊,安慰道:“有嬷嬷在,咱们不怕她。” 说话间,二人已经进了内院里。 拨云和竹摇都在廊下等着,一见锦鸢回来纷纷迎了上去,拉着她上上下下仔细看了几眼,见姑娘神色尚可,也就安心了。 “来回走这一趟,你的腿又该疼了,快回去歇会儿。”竹摇推了下她,“我想出来个花样想绣在团扇上,这就去拿了针线找你,咱们一块儿做。” 锦鸢笑了下,点头道:“好啊。” 拨云和姚嬷嬷相视一笑。 正这会儿,外头匆匆传来小厮的通传声:“大公子回来了!” 廊下说话的姑娘们都停了下来。 虽然主屋、书房日日打扫着,但大公子忽然回来,茶水、茶点、冰山、替换衣裳等等都要一一备上,万不能有所疏漏。 嬷嬷立马安排她们各司其职忙碌起来。 赵非荀跨步直接进了主屋里,外头暑气正盛,他又是骑马回来的,这会儿浑身都是汗水,因酷暑连着脸色也看着也沉闷的吓人。 进了主屋后,就直接去屏风后隔出来的一处去更衣。 拨云送了水进去,又很快退出来。 姚嬷嬷见了,心底隐隐猜出来些,将手上的干净衣裳交给奉茶进来的锦鸢,在她背上轻推了下,指向屏风后,让她进去伺候。 锦鸢张了张唇,才发现连回绝的立场都没有。 在姚嬷嬷眼中,自己已是一名通房丫鬟。 锦鸢接了衣裳,垂首,进了屏风后。 “大公子。” 她屈膝见礼,声音一如既往的柔怯。 赵非荀也不应,随意指了下铜盆,继续脱下身上厚重的官服,官服的后背都被汗水打湿,贴肉穿的里衣更是湿了个透,粘在精壮的身躯上。 锦鸢将手里的衣裳放在长凳上,打湿帕子后双手递上,又接过赵非荀脱下来的官服。 他人高马大,官服又大又重,压得她胳膊往下一沉。 好险没托稳。 正不知道如何处置这身官服时,屏风外传来小厮的声音:“锦鸢姐姐,大公子的的官服直接给小的吧。” 锦鸢忙把官服递出去后,又回去伺候着。 说是伺候,但赵非荀大多都是自己来。 只需要她拧巾子、递衣服。 屏风圈起的这一块地方没有窗子通风,赵非荀身上热气重,地方又小,他是擦洗过了一遍,水里还加了防痱子的金银花,擦洗后浑身清爽,倒是锦鸢在一旁伺候着,闷热的额头冒细汗。 赵非荀从屏风后出去,锦鸢才敢用袖子抹了把汗。 把换下的衣裳整理后拿出去。 等她从屏风后出来,察觉屋子里顿时凉爽了不少,里间的门开着,挡着的屏风撤了,摆了一座半人高的冰山装在冰鉴里。 屋子里窗子敞开,风恰好从冰鉴过。 吹入里屋时,热浪就成了凉风。 锦鸢捧着换下来的衣裳出门,走到主屋外,守在廊下的拨云从她手里接了衣裳,冲她微微摇了头。 这是不允她出去。 要让她留在屋子里的侍候。 锦鸢垂下眼睑,转身回去。 赵非荀坐在里屋的四方桌旁,一口口喝着凉茶,刚回来时热的连说话的心思都没有,这会儿才觉得心底的燥气散去。 听着姚嬷嬷问他,是要歇午觉,还是进些东西。 他开口说要歇会儿。 余光中,见才折回来的小丫鬟步子顿住,站在外间竟是不再进来侍候,在姚嬷嬷朝外走时,她也屈了膝浅浅半礼,打算跟着一起出去。 赵非荀放下茶盏,语气不轻不重着点了她的名,“锦鸢留下。” 小丫鬟被冰山遮了一半,身子微微晃了一下,才朝着里间走来,眉目低垂,脸色僵硬。 他几日未见小丫鬟,这会儿看她这般谨小慎微的反应,竟也不恼怒,可能是这几日见多了人精,还觉得眼前这一眼见底丫鬟有几分意趣,不必让他费心揣度,若再顺从些… 锦鸢走到他跟前,还未来得及站稳。 就被赵非荀一把勒住腰肢往怀里带去,由着她跌坐入怀,手捏着她的面颊,眸色沉了沉,直接吻了上去。 怀中的身子僵硬。 抚上背脊的手掌能感受到小丫鬟身躯的细颤。 但她没有抗拒。 这令赵非荀微微眯了下眼睛,掠夺的气息愈发强势,胳膊收紧,手上的动作也逐渐下滑。 … 姚嬷嬷退出主屋,将门合上。 “嬷嬷。”守在一旁的拨云压低了声音问她,却被姚嬷嬷用眼神打断,她摇了摇头,朝外指了下,让人都远着些,别守在屋外。 拨云有些诧异地看向主屋。 大公子一回来就… 到底是未经人事的姑娘,光是想着就面颊红了起来,好在天气热,也不会被人察觉出来。 轻风见姚嬷嬷放轻了手脚出来,又把守着的人都打发远了,他心里立刻有了数,找了间空屋子滚进去休息—— 这几日泡在城羽营里,不是钻牢里审问,就是出去偷偷抓人,险些累得他脱一层皮。 好在努力没有白费。 沈家,就快定案了。 有了沈家作为开头,廷尉府定不会放过京城中与云秦胡人有勾连的大小官吏,好好向陛下表一表功,之后的京城怕是要动荡一阵子了。 但这也是为了拔除毒瘤必经之痛。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屋子里定然会发生些什么时,赵非荀浅浅欺负了一阵小丫鬟后,便把人松开了。 他歇会儿就要去见母亲。 半个时辰实在太短。 索性放过小丫鬟,自己走去床上躺下歇息,这几天他也的确身心俱疲。 看着小丫鬟垂首,面上的红晕未褪,脖颈处的肌肤仍泛着浅红色,脚步缓缓的跟着走到床边蹲下,拿起一把团扇轻轻扇着。 屋子里的温度已经降下来。 这会儿扇出来的风略带些凉意,赵非荀体热,这风徐徐扇着正适宜。 他才要阖眼休息,忽然想起一事,又睁开眼来,皱眉扫过她的膝盖。 还不等锦鸢察觉,赵非荀已经伸手下探,指腹用力在她膝盖上摁了下。 锦鸢本就蹲着,被他不知摁到了什么地方,膝盖发软身子一歪,狼狈的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她眨了下眼,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打扇子的手都停了下来。 胆小谨慎的面庞上,那双澄澈干净的眸子浮出一瞬的迷惘之色。 赵非荀看她蹲着,只是想看她膝盖好了没。 谁知小丫鬟竟如此碰不得。 像水似的,一沾手就软的坠在掌心里。 想起方才在怀中时小丫鬟的反应,他心底起了一缕邪火,手正要抬起时,看见锦鸢这番反应,忍不住笑了一声:“就这么坐着伺候吧。” 那莫名而起的欲望,也悄然熄灭。 第162章 陪我再睡会儿 赵非荀收回手,视线不经意掠过她发髻上的一支南红玉玉兰簪。 南红玉的产地在北疆。 两年多前,与北疆那一战后,北疆士气大伤,他也身负重伤,赔上不少弟兄的性命,换来边境至少十年的安稳,但也同北疆彻底决裂。 这两年里,南红玉的价格水涨船高。 小丫鬟头上这支不可能是沈家赏的。 赵非荀问了句,“今日去见过娘娘了?” 锦鸢打扇的动作稍稍顿了下,垂首轻声回道:“是,奴婢午后去向郡主娘娘请了安。” 她回完后,便提着心等着赵非荀继续发问。 提前将今日堂上的事情想了一遍,若他问起有没有其他的事,自己是否要把乔樱儿的事情一并说出来,还是就当做一切顺利,什么都没发生,当一个锯了嘴的葫芦。 可等着等着,迟迟没有问话响起。 反而是他的呼吸声渐长渐沉。 锦鸢这才敢看去。 见赵非荀竟阖眼睡着了。 她轻轻松了口气,紧绷的后背也不自觉的松懈下来。 或许是因预想中的事情没有发生。他甚至没有强行要自己、也没有用那些手段来惩戒她之前那些‘不听话’,这份庆幸让她轻松了些,哪怕还有夜晚,但能避一时避一时。 她手腕转动,一下下的扇着扇子送风,也短暂的由着自己放空思绪,得片刻的平静。 屋外的蝉鸣声也渐渐小了下来。 屋里安静。 偶有声音,也是从冰鉴里传来冰块化水的动静,极轻,小小的一声后,重回寂静。 身后的冰山没有屏风遮挡,寒气自她背后而来。 时间久了,锦鸢冷得手脚都开始发冷。 打扇子的手也缓了下来。 她小心翼翼看了赵非荀,看他睡的仍沉,悄悄放下团扇,准备起身出去一会添件衣裳。 她已足够谨慎。 没有弄出太大的声响。 在转身离开时,手肘冷不防被一只手握住,身后传来赵非荀声音:“要去哪儿。” 嗓音只比平日里的声音略沙哑了些,不带一丝惺忪睡意,清醒得让锦鸢心生惧意。 锦鸢被吓了一跳,心瞬间蹦到嗓子眼。 她僵硬的转过身去,“奴婢…” 她才开口说了两字,握着她手肘的手掌下移,宽厚粗糙的手掌将她蜷起的手握住,这一动作就令锦鸢后背发寒。 赵非荀的视线自下而下凝视着她,眉头微皱,眼底的冷色渗出:“手怎么冷成这样。”不等锦鸢回答,他手腕用力,将人拽到跟前,抬起另一只手,掌心压上她的额头。 掌心之下的额头微凉。 锦鸢的眼瞳微微睁大了些。 在触及赵非荀的眸色后,锦鸢强行压下视线,口中已经开始请罪:“回大公子话,是因屋里摆着冰山,坐久后身上有些发寒,奴婢见大公子好睡,便想下去添件衣裳,不成想惊扰了大公子,请大公子恕罪。” 她说的磊落,没有一点隐瞒之意。 恪守规矩。 赵非荀盯着她看了眼,才把手松开,从喉间嗯了声。 锦鸢心底松了口气,只当他已默许自己下去添衣裳,才要谢恩时,腰间一紧,接着便是眼前一阵晕眩,待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经被赵非荀扣在怀中,脸紧贴着他的胸膛,隔着单薄纱衣,肌肤上的热意传来。 惊得她心跳彻底乱了。 赵非荀的胳膊横过她的后背,微烫的掌心压在腰窝处,用力收紧,怀中僵硬的像根木头似的身躯便紧贴了过来,耳边能听到小丫鬟刻意压制的呼吸声,还有紊乱急促的心跳声。 “大、大公子——” 小丫鬟试探的开口,娇弱的嗓音不安的颤栗着。 哪里还有刚才回话时的那般冷静稳重。 赵非荀唇角勾了下,阖目,语气带了些慵懒,“陪我再睡会儿,这样就不用出去添衣了。” 他身上热,怀中的人微凉。 这样密密的贴着抱着,正好能降下些热意。 可对锦鸢而言,无疑是另一种折磨。 她想说这不合规矩,话到嘴边,才想起自己已是他房里的丫鬟,怕自己说这话会惹他恼怒,只能把话咽下去,轻声应了句‘是’后,就这么一动也不敢动的待着。 耳边的呼吸声再次沉了起来。 这几日,赵非荀确实忙的没怎么好好合眼休息过,此时怀中的小丫鬟温顺乖巧,就这么任由她环在怀中,令他疲乏的身躯逐渐放松。 眼皮也渐沉。 很快坠入梦境。 锦鸢贴靠着赵非荀的胸膛,听着缓而有力的心跳声,还有外间传来冰山融化的水滴滴落声,屋子里宁静的催人昏昏欲睡。 后背的寒意早已被赵非荀的体温驱逐。 心底的不安持续久了开始变得麻木。 打了几个瞌睡,与睡意斗争了几回后,她实在没撑住,就这么靠在赵非荀的怀里睡着了。 睡了足有半个时辰,赵非荀很快醒来。 这一觉睡的虽短,却格外沉,养足了精神。 他起身叫人进来伺候。 因歇午觉时抱着小丫鬟没松开,两人一并睡着,他体热容易出汗,这会儿醒来,身上的衣裳都被汗水打湿了,等会儿他还要去给母亲请安,必定要更衣。 嫌着屏风闷热,索性就在床前更衣。 赵非荀下床后,瞧着小丫鬟还没醒来。 她转了个身,面朝上,头在席上蹭了下,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着。 双眸闭着,眉眼下垂,面颊上泛出浅浅的红晕。 熟睡的小丫鬟,瞧着愈发娇柔可爱。 赵非荀哼笑一声。 主子都起来了,她倒是好睡。 却连自己都不曾察觉,望着锦鸢的目光携着一抹微不可查的温柔。 “大公子。” 进屋服侍的小厮轻声唤人。 赵非荀闻言皱了下眉,扬手挥落纱帐,将睡的衣衫不整的小丫鬟挡住,视线没看躬身的小厮,而是看向门口进来的嬷嬷,语气冷冽,“换个丫鬟进来伺候。” 小厮连身子都在发抖。 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惹了大公子不快。 膝盖一软险些要跪下时,姚嬷嬷及时进来,呵斥他赶紧退出去,拨云就在外头守着,急忙进来侍候。 第163章 不是第一回了,怎么还脸红上了 这人一进一出,动静便大了些。 锦鸢醒来,才发现纱帐不知何时垂落下来,帐子外,隐约见是拨云正在服侍赵非荀更衣,她脸色白了下,心知自己睡沉了,竟是连他起身都没察觉。 正要起身告罪时,听见赵非荀的声音传来。 “母亲还在院子里吗?” 主子问话时,奴才不能出声打断。 锦鸢暗记这些规矩,躺在床上不敢动,等着适当的时机。 姚嬷嬷语气温和地答话:“娘娘今日午后没有歇午觉,樱姐儿走后没多久,就去了前院书房。” 大公子几日没有回府,回来后必定会去向郡主请安。只是公子回来那会儿恰好是郡主歇午觉的时辰,嬷嬷料定大公子醒来后必定要去见郡主,派了小厮去仔细打听了郡主的行迹。 赵非荀有些意外,问了声:“父亲今日也在家中?”旋即想起陛下抄沈家满门的旨意应当很快就会传遍京城,等到父亲收到消息后,很快要出门去,他挥开丫鬟,直接自己上手整好衣裳,撂下一句‘我去前院请安,不必备我的晚膳’,抬脚朝外走去。 院中,轻风已经等着。 在赵非荀出来后,立刻撵上。 里间。 锦鸢听着拨云的脚步声往床边走来,若是被她们看见自己醒着却不下去伺候,有窥听躲懒之嫌,下意识的闭上了眼。 刚好,拨云掀开帐子探头看了一眼。 见姑娘还在睡着,落了帐子缩回去,朝嬷嬷轻声道:“还睡着,没醒呢。” 姚嬷嬷说话的声就更仔细了些。 “许是累着了…叫人备些水罢,”又说,“药炉子也升起来把药煮上,如果回来的实在晚…总得先让姑娘喝了…” 拨云却摇了摇头,语气含糊着:“瞧着不像是…” 后面的话,不知是拨云自己住了口,还是被姚嬷嬷打断了,二人从里间出去,悄悄把门合上后,锦鸢才敢睁开眼睛。 她伸手虚虚环了下自己的身子。 眼梢无力下垂。 人也逐渐从混沌的温暖中清醒过来。 又躺了会儿,锦鸢才佯装睡醒,理了理散乱的衣裳,又把床整理了下,才从里间出去。 姚嬷嬷果真没有提喝药一事。 锦鸢也当作没听见这些话,同她们一起收拾书房、主屋。 这一阵一直忙到晚上她们用过晚膳。 在饭桌上,竹摇不禁多看了锦鸢两眼,试婚那几日她和拨云都被赶到外院去,因而不曾见过大公子待锦鸢究竟如何。 但今日一见,大公子一回来就要锦鸢伺候午觉。 在她们这些奴才眼中,大公子不近女色、矜贵孤傲,这些年积威更重,将来也定是要娶一位高门望族的小姐,与其举案齐眉。 就像娘娘与老爷一般。 一生一世一双人。 却没想到… 锦鸢真的入了大公子的眼。 这个认知,在今晚更为强烈,也让她对锦鸢生出一两分好奇。 结果她看的正起劲,被姚嬷嬷察觉后不轻不重的拍了下脑袋,以示提醒,她这才吐了吐舌头,撞上锦鸢看来的视线,她略有些几分歉意的笑了笑。 锦鸢也同她柔柔一笑,说道:“我夜里眼神不太好,怕不能和你一起做针线了,明日得空了我再来寻你。” 竹摇连连点头,语气活泼着一口应下:“好呀好呀,那就这么说定了。” 桌上才热闹了些。 用过膳后,姚嬷嬷让她先回房去洗漱。 顾及她颜面,没有直接说破,这是让她提前准备今夜伺候枕席。 锦鸢面色不变,点头应下。 回屋洗漱结束后,她枯坐在放在窗前的一把交椅上,不知过了多久,从院子里传来一串沉沉的脚步声,接着就是丫鬟小厮们请安的声音。 是… 赵非荀回来了。 锦鸢放在膝上的手指收紧,捏着衣裙,皱了一块。在姚嬷嬷敲门进来后,她才惊觉自己手脚发凉,手指开始不受控制的微微发抖。 “姑娘。” 甚至连姚嬷嬷走到跟前,她知道自己应当掩盖住不安,可仍是迟了一步。 锦鸢有些局促的站起身。 “嬷嬷。”她垂首,轻声道。 姚嬷嬷愣了下,亦是发现了她的不安,她抬手,在锦鸢的后背上轻轻顺了两下,“姑娘不是第一回了,怎么还脸红上了,说着,轻轻拉着她的手腕,带着她朝外走去,“大公子这会儿正在用水,姑娘进去后就同平日里一样。” 察觉身边的姑娘逐渐冷静下来后,嬷嬷目光和蔼的看向她,语气压低了,仅二人可闻:“姑娘如今在清竹苑里当差,那就是大公子待姑娘的心意,姑娘莫怕。” 锦鸢屈膝,无声道谢。 推开门进了主屋里。 耳边响着的还是姚嬷嬷说的话。 赵非荀待她的心意…? 那她宁愿不要这份心意,安安稳稳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 什么荣华富贵,她都不要。 念落,她门槛前停了下。 屋子里没有点蜡烛、油灯,甚至连窗子都关了。她硬着头皮,一步步踏入黑漆漆的里屋,抬脚迈过门槛,双手伸出去些,摸索着前进。 里屋里的温度比外间低了许多。 应当是冰山的缘故。 她才分了神,脚下绊了什么险些将她绊倒,伸手摸索了下,掌心无意触及一片冰冷的潮湿,吓得她连忙缩手后退,后背却又撞上一堵墙。 可她分明记得身后没有墙才是! 锦鸢吓得冒出一身冷汗,急急要从墙边挪开。 陷于黑暗之中,这种未知的触感更让人害怕。 “是我。” 随着低沉的话音响起,一双手掌扣住她的肩膀,稍稍用力,将她整个人转了过去。 锦鸢从未知的恐惧中清醒。 一颗狂跳不安的心也逐渐平复下来。 她垂首,言语仍难掩面上的惊慌,屈膝请罪:“奴婢莽撞,请大公子赎罪。” 膝盖才弯下,就被赵非荀握着胳膊一把拽起,低垂的面颊也被他抬了起来。 男人粗粝的指腹下,触及的是小丫鬟微凉的面颊,出声询问:“还冷么?” 声音仿若自黑暗中而来。 离她越来越近。 锦鸢心底一团乱麻,甚至连自己是冷是热都分辨不清,只觉得自己呼出来的气息令双唇微微发烫:“奴婢还好——” 话音随着赵非荀手掌的动作猛地顿住。 第164章 如何饶了你 他直接拨开交叠的衣襟,手掌划入里衣,触及被遮挡起来的肌肤微温,不算暖和,一路摸到后背,更是满手的冰凉。 “这叫还好?” 赵非荀语气冷沉,隐隐有些迁怒,衣衫下手掌的动作也不由得加重,“嘴硬的本事见长,身上凉成这样了还说不冷,嗯?” 他常年骑马握剑,掌心的厚茧粗糙。 女子肌肤娇嫩,尤其还是腰间,他的掌心从后背划至腰间,像是一把粗钝的刀子割过,疼得锦鸢不禁躲了些身子。 “奴婢…不敢。” 她一边躲开,一边口中告罪。 赵非荀没抓牢她。 小丫鬟一往后缩,就撞上了身后摆着半人高、新送来的一座冰山,寒气侵体,身子跟着不受控地打了个寒战。 这回是结结实实真冷到了。 赵非荀视线再度滑到小丫鬟身上,许是冷了,她才往自己怀里谨慎的靠了些,像是依附而来的小动物,单纯的惹人怜爱。 他眸色沉了沉,看了眼小丫鬟身后的冰山,终究还是压下了一闪而过的邪火,抬手横抱起她后走向床榻放下。 单薄的夏衣被解开。 露出一身的肤如凝脂。 锦鸢虽夜里眼睛差不能视物,但听觉、触感更为敏锐,忍不住用手环住自己的身躯,试图遮挡,耳边衣衫摩挲声仍在响着。 令她的心几乎提到嗓子眼。 后背紧绷着。 随后,黑漆漆的人影压下来。 才察觉到赵非荀身上传来的热意,双唇便被强势吻住。 不似发泄情欲般的强夺。 含着唇,动作几近温柔缱绻,撩拨着她绷至极限的情绪,渐吻渐深,侵占着她的呼吸,也逐渐染上他身上的气息。 男人显然不满足于小丫鬟的木讷。 动作染上一抹狠厉,勾得她舌尖隐隐发疼,逼的她要闪躲时,又松开些唇,听着小丫鬟嘤咛声,允她发出一两声后,又抬起她的脸,狠狠、用力、霸道地吻入。 他逗弄、继而征服。 先是温柔,才是强势。 陌生的让锦鸢招架不住,气息变得急促紊乱,双手用力抠着身下的席子,闭着眼,不敢看眼前这般对待她的赵非荀。 半掺着温柔的吻渐渐收敛。 从唇角移开,扑来的气息却更灼热。 她无比清晰的察觉到男子的欲望,身子紧张的在细细的颤抖,下一瞬,湿润温暖的唇吻在耳畔,气息拂过,惊起她一阵异样,眉间也跟着蹙起。 显然,没有瞒过赵非荀的眼。 放肆的唇张启,轻轻咬住耳后的软肉。 小丫鬟僵硬的身子瞬间如水般化开,眼眸眯起着,又像是在克制着,脖颈弓起,抓着席子的五指用劲,想要化解涌上头顶的刺激。 唇边溢出媚气的呻吟。 夜色漫漫。 男子得了她的软处,愈发耐心逗弄。 几息后,锦鸢招架不住。 眼中泪色盈盈,眼睫通通被打湿。 嗓音黏糊不清的求饶。 “这儿不…” 反而引他动作愈发肆意,她伸了手要把人推开,指尖才触碰到赵非荀结实的胳膊,立刻被他腾出一只手来握住手腕,强行将她的手搭在自己后背上,弓下身,眼底不复矜贵冷冽,暗色汹涌如潮:“用力抱住。” 她睁开眼,眼中是雾蒙蒙的水汽。 瞧着泪眼盈盈,眼稍却流转着床笫间难言风情,只有他一人能见,能狠狠欺的…小丫鬟。 赵非荀下腹一阵发紧,舌尖狠狠抵了下上颚,腾出手来,掐住小丫鬟的腰,将她定在原地,再狠狠入侵。 瞬间疼痛袭来。 锦鸢闭紧眼睛,挤出来眼泪从眼角滑落。 疼。 一动更是疼。 像撕裂后的钝痛。 她咬着唇,眼角旖旎猩红,蹙起的眉心、莹粉的唇,甚至连艰难的喘息声,都似柔若无骨的媚花悄然怒放,春情烂漫。 动静渐起。 微冷的身躯也被捂热了。 很快,汗水淋漓。 在月色下,她的鼻尖、额发、脖间都闪着一层细细的水光,沐浴时洒的花瓣,令身上也染上了香甜的气息,随着热意、汗水香气逐渐浓郁。 零星碎发被汗水打湿,无力的贴在面颊。 小丫鬟的眼角无力下垂,愈发添了几分柔若无骨,艳色更浓,也令男人稍稍失控,动作愈发狠劲折腾着她。 纱帐摇曳,月华倾洒。 她成了一片落叶,在波浪起伏的湖面上飘零,随时都会被浪头打翻覆灭入湖底,她恐惧于那股覆顶的窒息,双手死死的抱住眼前的男人。 赵非荀心头微漾了一瞬。 在粗重的呼吸中,他缓缓停下,垂眸,深深看了眼身下的小丫鬟,而后弯腰,吻住她的唇,循序渐进的吻着,动作却与温柔毫无关系。 他重重的索取。 小丫鬟的娇柔妩媚,让他想要的更多。 想要欺她落下可怜盈盈的眼泪,听她媚色婉转的求着她。 他放开湿濡微微红肿的唇,再故意。 喉间隐忍的哭声堵不住,就这么丝丝缕缕的透出来。 她几近崩溃,像是要失去意识与理智。 摇着头,落着泪,“大公子…不要了…” 可换来的是更深的惩罚。 她抽泣着,睁着媚色潋滟的眸子,脑袋一片混沌,“饶了我…求您……” 男人嗓音暗哑,字字咬着重音。 “如何饶了你。” 小丫鬟连连落泪,眼角似花开茶靡,到了最浓时,媚色近妖,可偏偏她张了唇,却羞于启齿,一闪过的眸色清纯如月色皎白。 “求大公子放了我…” 她吐出这一句话。 话音落下的刹那,一阵极致的酸胀涌起,她毫无防备,失声尖叫一声,媚气婉转,锦鸢意识到了后,急忙用手把自己的嘴巴死死捂住,羞辱袭来,让她止不住的落泪。 男人得了快意,喘息粗沉。 支撑着身子的双臂上肌肉遒劲有力,淋漓的汗水顺着微微鼓起的青色血管下滑,渗入席子缝隙。 他腾出一只手,指腹擦去小丫鬟哭出来的眼泪。 额角绷紧着。 连同他的嗓音亦是仍未尽兴克制的嘶哑。 “又哭什么,”他眸光炙热,“爷还未说你。” 她面色立刻染上潮红,哭的愈发难止。 第165章 明日不想下床走路了? “求大公子…” “放过奴婢…” 眼泪越擦越多,几乎把他的手指都哭湿了,男人眼看着安慰不起效,没了耐心,直接把她翻了过去,让她趴着,索性看不见她浸湿的脸。 风疾雨密,人影晃晃。 连那月儿都羞得躲进了云层。 连那风儿都不再入屋。 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纱帐未垂,敦伦后的气息在床帐间弥漫。 情欲褪去,赵非荀翻过身,浑身筋骨像是被彻底拉开后的舒畅,伸长了胳膊,把仍未缓过来的小丫鬟抱在怀里,低下头,看她睁着眼正无声的流泪。 他以手指抬起她的脸,吻去眼泪。 今夜的小丫鬟温顺而乖巧。 这般无声落泪,不禁让他心软了一分。 大手安抚地顺着她的后背,嗓音恢复了冷静,只是因在床中,多了些外头没有的沉柔。 “你怎么这么多眼泪,嗯?”他沉声问着,目光落在她的面颊上,“这会儿又哭什么,是被弄疼了?” 锦鸢哪里肯说。 见着小丫鬟只是落泪,他抬了手,这才惊得她有了些惊慌失措的反应。 “别…” 她含着柔怯的嗓音,一汪杏眸泪色盈盈,像是茶盏里盛满了茶水,就快要溢出来。 可他到底是男子,这些女子身上的事情他如何会懂,从那些杂书、边境将士口中看来听来的,只有种种花样,哪里会提及这些。 只是… 小丫鬟实在娇弱。 轻轻一碰就疼得要落泪。 他也知道今夜失控下手重了些,难免会弄伤人,从小丫鬟脸上反应来看,真是伤到了些。 随手抓了件衣裳擦净,扯了薄被将小丫鬟盖住后,才扬声叫人进来送水伺候。 赵非荀裹了件外衣,直接去外间的耳房擦洗。 姚嬷嬷、拨云往屏风后送了水,又找来了干净寝衣放着,这才走到床边,叫锦鸢起来。 “姑娘。” 拨云年纪轻,又未经历过。 对床笫之间这些也只知道个囫囵,这会儿看着锦鸢缩在被子里,满脸通红的垂着眼,只当她是有些害羞了,便弯下腰,轻声道:“要起来去擦洗了。” 锦鸢下垂的眼睫颤了下。 咬着唇,几乎要把唇瓣都咬破了一般。 才吐出一字。 “好。” 拨云得了回应,就要掀了薄被时,忽然被姚嬷嬷拦了下,姚嬷嬷温和的开口,“姑娘乏了,老身冒犯,和拨云扶姑娘起来。” 拨云不解。 但仍按着嬷嬷的话行事。 直到她们二人将锦鸢从床榻上扶着下来,遮住身子的被子下滑,不小心露出床榻、身上的痕迹,拨云竟是怔了下,这都是…… 姚嬷嬷眼疾手快,拉起被子把锦鸢快速裹住,架着去屏风后擦洗。 锦鸢身子软的连凳子都坐不住。 又恨不得找个地洞彻底钻进去才好。 连着满身的粉色都迟迟不退。 姚嬷嬷怕拨云头一次侍候这些,姑娘家面皮薄,干脆让她出去和竹摇一起收拾床榻,等会儿大公子还要睡的。 待清洗结束从屏风后出来。 竹摇、拨云也已经收拾妥当,换了干净的被褥、席子后出去了。 姚嬷嬷扶着锦鸢要出去,却从外间传来赵非荀淡淡的嗓音。 “她留下。” 便是姚嬷嬷也意外了下,但很快掩住。 “是,大公子。” 姚嬷嬷扶着锦鸢走到床边坐下,听着身后大公子的脚步声靠近,她也不便多言,后退一步后转身出了屋子。 锦鸢摇摇不稳地坐在床沿,身子酥软无力,有些没规矩的靠着床柱,在听见赵非荀的声音后,她禁不住脸色发白,嘴唇微微抿着。 在心底无声的告知自己。 不过是同床共枕而已。 从前也有过的。 不要露出过分不安的神色,熬过这一晚就好。 里屋的桌上点起了一盏油灯,在黑夜里微弱的发光,这一星点的光芒,让锦鸢立刻就察觉到了,她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就向着油灯的方向看去。 历经半夜,她在黑夜中待的已经够久了。 恐惧、不安、痛楚,还有失控的折磨。 险些令她崩溃。 她因这一抹光亮而得到片刻的救赎,紧接着发现,油灯的烛火正缓缓靠近。 那是… 赵非荀。 她垂落在膝盖上的手攥紧。 靠近后,脚步声才逐渐清晰。 哒地一声。 是油灯在一旁小几上放下的动静,轻轻一声响,已经惊得她肩头瑟缩着抖了下。 借着油灯的微弱光晕,她才看清眼前模糊的人影轮廓,强逼着自己开口,唤了声大公子。 赵非荀靠近,“睡下吧。” 锦鸢垂首应是。 心底微微松了口气。 在她躺下后,耳边也响他上床来的声音,就在她身边躺下,挨近时,男人身上洗浴后的微凉水汽清晰的传来。 锦鸢收紧了些胳膊,怕不慎碰到他。 才做完这个动作,就被赵非荀握住了腰将她掰了过来,侧睡着正面朝着他,接着衣摆就被掀了起来。 锦鸢立刻慌了,顾不得规矩,连害怕也忘了,拉住了他的手腕,不让他再动一下,她紧张的心跳再度失平静,“大公子,时辰…已经很晚了…” 嗓音娇颤。 一双水汪汪的眸子不经意地睁大了。 赵非荀眼底浮了一丝轻笑。 还未动手,就把小丫鬟吓成这样。 他也不急着拉开小丫鬟的手,悠悠盯着她脸上的反应,薄唇张合,语气如常:“给你上药。” “不可!” 她想也未想脱口就拒绝。 说完后人才冷静下来,面色发白的抿着唇,柔怯的眸子里,终于生出惧意来。 赵非荀扯开小丫鬟发凉的手指,略一挑眉,问她:“明日不想下床走路了?”不等锦鸢回答,他就接了下去,“那也成,让嬷嬷明日替你告一日假,不必去前面帮忙寿诞的筹备。” 前面? 是前院? 让嬷嬷替她告假? 向谁? 用什么理由告假? 她服侍了一夜大公子,第二次下不了床…? 锦鸢脑袋里轰地一声,面色仍发白,但眼角隐隐开始发红,她心底羞愤难忍,心知这分明是赵非荀刻意刁难她,强行撑起身子,向着他说道:“多谢大公子垂怜,奴婢不敢劳烦主子。”她咬牙说着,抬起双手,掌心朝上,“请大公子把药给奴婢,奴婢…自己来。” 第100章 她该恨谁! 哑婆婆听出她语气中的痛苦,又见她的眼泪蓄在眼眶里,本想继续安抚她的情绪,听她提及一个人名,哑婆婆想了下,双手快速打了几个手势,锦鸢却看不懂。 看哑婆婆神色有些激动,锦鸢略平复些心情,问道:“您要说什么?” 哑婆婆啊了几声,视线四扫,抓起一件外衣将锦鸢的身子遮住,站起身匆匆朝外走去。 婆婆? 一时间陷于悲伤之中的情绪被打断。 锦鸢抬手擦去眼角渗出的眼泪,抬眸看向窗外的月色,才觉得自己刚才说的那句话有些不妥。 婆婆心善,待她亲近。 但毕竟是小院中的人。 更是赵非荀的人。 若是刚才那句话被传入赵非荀的耳中,又要成为拿捏她的错处,又要惹他怒、遭他的罚。 只是立荣仍在山中,如果能用罚换来立荣的安葬…… 锦鸢缓缓闭目,心中浸满绝望。 她愿意受下—— “哎呀婆婆!”门外传来轻风大呼小叫的声音,接着便是推搡着进屋的动静,轻风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愈发清晰,“婆婆您扯我做什么啊!锦姑娘在里头呢,我不能进去——哎哟——” 哑婆婆嫌他一个大男人聒噪,用力一推。 轻风跌跌撞撞地被推进来,踉跄了两步后才站稳,抬头看见锦姑娘围着衣裳,坐在床上,散着头发,神色有些惊愕地看着自己。 轻风方才站直身体,理了下衣襟袖子,轻咳一声,“锦姑娘找我?” 锦鸢拢紧外衣,微微摇了摇头。 轻风:??? 他连忙转身去看走进来的哑婆婆,“婆婆——” 哑婆婆朝他打了几个手势,轻风这才弄明白,恍然大悟:“您是要问今日在山中遇难的那个小厮啊——” 是立荣! 锦鸢透着疲惫的眼底亮起一道光来,神色不复冷静,出声问道:“你们拿他怎么了!” 轻风本不想提这件事,毕竟那小厮可是把锦姑娘拐走的人,锦姑娘还当着大公子的面说要嫁他为妻…若是让大公子知道姑娘还心心念念的那人,定又要生气。 可是,轻风听出来姑娘口中的戒备,似是认定他们对那小厮做了什么,轻风心中不愿意自家大公子担这个恶名,解释道:“姑娘别激动,我们不曾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只将那小厮下葬了,人死了总得入土为安,况且那处频有路人经过,就那么放着实在不妥。” 这一番话,却教锦鸢怔住。 他们将立荣下葬了… 轻风还要张口继续说,谁知还未开口,就被哑婆婆拍了下胳膊,又指了门口,意思让他出去。 看他不动,哑婆婆直接上手,在他后背上推了一把。 轻风…… 也只好出去。 哑婆婆也出了一趟屋子,等回来时,端着热气腾腾的清粥小菜进来,让她吃些东西。 锦鸢盯着,从罩着的外衣下伸出手,想要将粥碗端起,才发现自己的手止不住的在颤栗,竟是连一碗粥都端不稳。 在轻风离开时,那一席话已经让她心里已彻底乱了。 她死死扼住那些闪过的念头。 但身体却藏不住这些情绪。 哑婆婆伸手,替她端起粥碗,又捏着勺子,舀起一勺递到她嘴边,白米熬煮的稀烂,粥汤色泽乳白浓郁,散发着清香。 哑婆婆啊啊的出了两声,催促她快吃。 口还未张,忍着的眼泪先一步落了下来,跌入勺中的白粥里。 哑婆婆一边喂她,一边用帕子掖去她哭出来的眼泪。 一碗粥喝下去,接着又是一碗苦涩的汤药下肚,婆婆捏了一颗膏糖喂她,连一丝苦都不让她尝到。 吃完后,哑婆婆又张罗着替她擦洗身体,换下被汗湿的里衣,做完这些后,婆婆才抚了下她的肩膀,目光慈爱如长者,指了下床铺,让她快些睡觉歇息。 哪怕不通过语言,锦鸢也能接受到温暖的善意。 “今夜辛苦您了…”她垂下眼睑,低着声说。 婆婆似是笑了下,发出一丝气声,扶着她躺下去,又盖好被子,在她额上探了下后才起身离开,回了屏风外的长榻上卧下。 烛火被挪走,她的眼前一片漆黑。 但心底情绪纷杂。 想起立荣的音容笑貌,她心窝口止不住的发疼,深知不该如此放任自己,但她终究…愧对立荣的深情。 这一晚,就当是她的赎罪。 其他的事情她不敢去想、也不愿在今夜想起,闭上眼忍着胸腹下细微折磨人的疼痛,等着药效起来,沉沉入睡。 这一觉,竟再无梦境袭来。 之后两日,锦鸢一直生活在小院中。 轻风也日日守在小院里没有离开过半步,锦鸢心中清楚,这应当是在监视自己。 但她也从轻风口中听到了不少消息。 爹爹与小姐在那一日就被送回京城的家中,而国公府中她的噩耗已经传遍,又听说沈如绫因此大受刺激,身子愈发不好,已经前往五通观中去静修。 她抬头,看着身处的这一方院子。 宿命…其实也变了。 至少在梦境中,立荣不曾死,她也不曾被困在小院中。 如今国公府里的‘锦鸢’已经失足溺水身亡,那她便无法再回国公府,哪怕是沈如绫与顾生的偷情被揭发,自己也不会因此受到牵连被发卖入青楼,爹爹也不会病逝,小妹也不会自尽。 回想她当初想要梦见未来之事,心中只有两个念头,一是想要护住家人,二是想要护住自己。 眼下爹爹与小妹的命运已经改变。 而她—— 她不敢再想逃离一事。 赵非荀的权势遮天,自己沦为笼中之鸟。 只能等着他厌烦了,又或是自己走到最后那一步,才会结束。 今后是要在这小院中度过,还是与梦境中般,她再次成为赵非荀的通房丫鬟… 又有何区别。 哪怕未来看不见希望,她仍要咬着牙、咽下血泪活下去。 锦鸢有些发冷的环住胳膊,一丝丝冷意从心底钻出来。 * 袁大夫的药方极好,再加上锦鸢底子好,一夜过后便已无大碍。 只是袁大夫能医得好病,却看不好心病。 第二日起,锦鸢多是一人枯坐着,眉眼间神色淡淡,若同她说话,她也会回话,眸色安静如一潭死水。 她不再落泪,但也不再笑。 甚至连年轻姑娘们爱戴的簪子都不用,只用一根木簪绾发,整个人静静的坐在院中,生气单薄。 哑婆婆愁的叹气。 正是好年纪的姑娘,这般下去没病也要生出病来。 轻风也抱着剑,坐在廊下叹气。 才叹一口气,就遭婆婆瞪了眼。 轻风抽了下嘴角,万分无奈道:“在这院子里,我要是再不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里头没人住的呢。” 说完后就挨了婆婆的一记打。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166章 心软 赵非荀低下视线,看着小丫鬟伸出的手。 五指纤细白皙,因紧张,手指在微微颤抖着,面前的一截脖颈也因羞涩而发红。 连撑起身子的胳膊都在发颤,想必身上已酸软无力,却还这般逞强。 他倒是要看看,小丫鬟能撑到哪一步。 还真把药瓶放在了她掌心里。 锦鸢得了药,面上又是一烫,垂首轻声谢了恩,撑着身子转过身去,慢腾腾的朝外挪着。 不慎牵扯到不适处,忍不住吸凉气。 好不容易双脚落了地,想要发力下床时,腿弯却根本使不上力,想要回撤却已来不及,身子往下一滑,有些狼狈地跌坐在地上。 这一遭,更是扯到了伤处。 她忍着面脸通红却又难言于口,弓着背脊,透出一两声哼声。 赵非荀瞧着小丫鬟隐忍的脸色,“你瞧瞧,这下不是更疼了。” 锦鸢抿唇,不吭声。 手掌又撑着床沿要支起身子。 奈何双腿实在无力,即便撑起了些距离,又跌坐了下去,反复来了两回,她浑身都冷汗,在赵非荀的视线下,她羞燥的脸颊要滴血。 体力耗尽,她趴在床边喘息。 赵非荀凑近些她,又问:“还能自己起来?” 锦鸢咬牙,面如红霞,吐出一字:“能。” 听着小丫鬟近乎羞恼赌气的这一回答,赵非荀竟然还没恼,没忍住笑了两声,笑完后,低下头,语气沉柔着道:“你这嘴硬的本事究竟跟谁学来的,嗯?” 锦鸢才张了口,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被赵非荀探来的手扣住腰肢、肩膀,稍一用力就将她从地上捞了起来。 又从她手里夺走药瓶。 拔了塞子,指腹沾了药。 察觉小丫鬟神色慌乱地要躲开,一手牢牢摁住她的肩膀,另一手掀了寝衣。 烛火幽幽。 照出姑娘一身瓷肌。 双腿深处,还有男人留下的指印。 锦鸢挣扎不得,只能死死闭紧眼睛,任由他为自己上药,这番羞辱的煎熬,令她恨不得掘地三尺。男人不善这些照顾女子的手段,虽然有药,免不得又弄疼了人。 待结束后,他下床去净手。 再回来时,发现小丫鬟弓着身,气息不稳的喘息着,眼角红红,眼眶湿润,想哭又不敢哭的模样,实在是惹人怜爱。 赵非荀叹了一气。 他生性冷淡,又常年混在男人堆里。 对禾阳郡主尚且不像寻常母子那般亲近,对院子里的丫头更是冷淡,可偏偏对这柔似水、眼泪这么多的丫鬟频频心软。 连他自己都诧异。 明明是一个丫鬟罢了。 心中所想,手上的动作却又不同,展臂,将小丫鬟圈在胸前,触及她微凉的面颊,惊起她眼睫的颤栗,昏暗光晕下,盈盈泪光似又要砸落。 她总有这么多眼泪。 生气也哭、恐惧时也哭、高兴时也哭…… 赵非荀抬手,用指腹擦去眼泪的动作顿了下,他分明从未见过她高兴落泪,为何会生出这个念头? 也只是短暂怀疑了下。 看着里屋摆着的铜壶滴漏,时辰已经不早。 搂着小丫鬟后背的手掌拍了下,“睡觉。” 怀中传来应声。 他扬手挥风,直接熄灭了油灯,屋子里再度暗下。 过了片刻,睡意逐渐涌上。 快要入睡时,赵非荀听着怀中刻意压轻的呼吸声,懒懒问了一句,“不困?” 锦鸢惊了一下,立刻闭上眼。 “困了。” 随即,她将呼吸放沉、拖缓,仿若真睡好了。 赵非荀浅浅勾了下嘴角,如何没察觉出她拙劣的技巧,把人环得更紧些,“睡吧。” 锦鸢一动也不敢动。 生怕被他察觉自己装睡,又怕自己不慎把他吵醒,长久维持着一个动作,胳膊腿儿都开始发麻,她默默忍着,直到听着呼吸声渐沉,她才敢睁开眼。 黑夜中,她眸子漆黑。 眼底不见怯弱。 她一遍遍提醒自己,不能沉溺于清竹苑里的温暖,他不过是一时兴起,觉得自己新鲜罢了,他是威名赫赫的将军,如何都使得,可她不能。 除了维持理智,别无他法。 在赵非荀睡沉了后,她才悄悄从他怀里退出来,滚到床边,双手紧紧环着自己的胳膊,才敢入睡。 许是累极了,她这一夜无梦,酣睡至天明。 但赵非荀却做了一个怪异的梦。 梦中,他推开了小丫鬟的屋子,她双手松松环着肚子坐在窗前,温柔垂首,嘴唇张合,身上洒满了稀碎温暖的夕阳。 听见脚步声后,小丫鬟抬眸看来。 随即起身快步走到他面前,昂起首,那双眸子澄澈璀璨,堪比珍宝。 她嘴唇张合着,像是在说什么。 他听不见。 但能看清小丫鬟面上的欣喜。 说完后,她便殷切期盼的望着他,眸子闪闪。 他说了一句话。 就见小丫鬟怔住了,眼中的璀璨顿失颜色,凝起一层雾气,面上的欣喜像是斑驳的黑影,逐渐从她面上剥落。 他心底腾起鲜明的刺痛。 锦鸢说了什么? 他又说了什么? 赵非荀凝着眼前可怜的小丫鬟,想要伸手擦去他的眼泪,却发现自己从身上抽离,眼睁睁看着他冷面拂袖而去。 …… “笃——笃——” “大公子。” “大公子?”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惊醒了坠于睡梦中的赵非荀,他睁开眼醒来,意识逐渐清醒后,才扬声换人进来伺候。 也将身侧睡的锦鸢吵醒了。 姚嬷嬷领着两个大丫鬟进来侍候,手里各捧着洗漱的铜盆、更换的衣裳,另有小厮捧着甲胄在外间候着。 赵非荀洗漱净面后,竹摇端着东西退出去。 拨云才上前服侍更衣。 锦鸢记着自己的身份。 起身后,就跟着拨云一同服侍赵非荀,拨云心里知数,自然而然的后退半步,将更衣的差事让给锦鸢来做,她在一旁递东西。 起先锦鸢还未察觉不适。 站的久了会儿,又要屈膝整理衣袍,她才发现自己的双腿止不住的打颤,偏此时大公子已经穿好了外衣,在床边坐下要穿靴子。 拨云躬身站在旁边,已经伸手递来要穿的靴子,这会儿让她也没法再让,只能从拨云手中解过,硬着头皮咬牙下跪——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166章 心软 赵非荀低下视线,看着小丫鬟伸出的手。 五指纤细白皙,因紧张,手指在微微颤抖着,面前的一截脖颈也因羞涩而发红。 连撑起身子的胳膊都在发颤,想必身上已酸软无力,却还这般逞强。 他倒是要看看,小丫鬟能撑到哪一步。 还真把药瓶放在了她掌心里。 锦鸢得了药,面上又是一烫,垂首轻声谢了恩,撑着身子转过身去,慢腾腾的朝外挪着。 不慎牵扯到不适处,忍不住吸凉气。 好不容易双脚落了地,想要发力下床时,腿弯却根本使不上力,想要回撤却已来不及,身子往下一滑,有些狼狈地跌坐在地上。 这一遭,更是扯到了伤处。 她忍着面脸通红却又难言于口,弓着背脊,透出一两声哼声。 赵非荀瞧着小丫鬟隐忍的脸色,“你瞧瞧,这下不是更疼了。” 锦鸢抿唇,不吭声。 手掌又撑着床沿要支起身子。 奈何双腿实在无力,即便撑起了些距离,又跌坐了下去,反复来了两回,她浑身都冷汗,在赵非荀的视线下,她羞燥的脸颊要滴血。 体力耗尽,她趴在床边喘息。 赵非荀凑近些她,又问:“还能自己起来?” 锦鸢咬牙,面如红霞,吐出一字:“能。” 听着小丫鬟近乎羞恼赌气的这一回答,赵非荀竟然还没恼,没忍住笑了两声,笑完后,低下头,语气沉柔着道:“你这嘴硬的本事究竟跟谁学来的,嗯?” 锦鸢才张了口,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被赵非荀探来的手扣住腰肢、肩膀,稍一用力就将她从地上捞了起来。 又从她手里夺走药瓶。 拔了塞子,指腹沾了药。 察觉小丫鬟神色慌乱地要躲开,一手牢牢摁住她的肩膀,另一手掀了寝衣。 烛火幽幽。 照出姑娘一身瓷肌。 双腿深处,还有男人留下的指印。 锦鸢挣扎不得,只能死死闭紧眼睛,任由他为自己上药,这番羞辱的煎熬,令她恨不得掘地三尺。男人不善这些照顾女子的手段,虽然有药,免不得又弄疼了人。 待结束后,他下床去净手。 再回来时,发现小丫鬟弓着身,气息不稳的喘息着,眼角红红,眼眶湿润,想哭又不敢哭的模样,实在是惹人怜爱。 赵非荀叹了一气。 他生性冷淡,又常年混在男人堆里。 对禾阳郡主尚且不像寻常母子那般亲近,对院子里的丫头更是冷淡,可偏偏对这柔似水、眼泪这么多的丫鬟频频心软。 连他自己都诧异。 明明是一个丫鬟罢了。 心中所想,手上的动作却又不同,展臂,将小丫鬟圈在胸前,触及她微凉的面颊,惊起她眼睫的颤栗,昏暗光晕下,盈盈泪光似又要砸落。 她总有这么多眼泪。 生气也哭、恐惧时也哭、高兴时也哭…… 赵非荀抬手,用指腹擦去眼泪的动作顿了下,他分明从未见过她高兴落泪,为何会生出这个念头? 也只是短暂怀疑了下。 看着里屋摆着的铜壶滴漏,时辰已经不早。 搂着小丫鬟后背的手掌拍了下,“睡觉。” 怀中传来应声。 他扬手挥风,直接熄灭了油灯,屋子里再度暗下。 过了片刻,睡意逐渐涌上。 快要入睡时,赵非荀听着怀中刻意压轻的呼吸声,懒懒问了一句,“不困?” 锦鸢惊了一下,立刻闭上眼。 “困了。” 随即,她将呼吸放沉、拖缓,仿若真睡好了。 赵非荀浅浅勾了下嘴角,如何没察觉出她拙劣的技巧,把人环得更紧些,“睡吧。” 锦鸢一动也不敢动。 生怕被他察觉自己装睡,又怕自己不慎把他吵醒,长久维持着一个动作,胳膊腿儿都开始发麻,她默默忍着,直到听着呼吸声渐沉,她才敢睁开眼。 黑夜中,她眸子漆黑。 眼底不见怯弱。 她一遍遍提醒自己,不能沉溺于清竹苑里的温暖,他不过是一时兴起,觉得自己新鲜罢了,他是威名赫赫的将军,如何都使得,可她不能。 除了维持理智,别无他法。 在赵非荀睡沉了后,她才悄悄从他怀里退出来,滚到床边,双手紧紧环着自己的胳膊,才敢入睡。 许是累极了,她这一夜无梦,酣睡至天明。 但赵非荀却做了一个怪异的梦。 梦中,他推开了小丫鬟的屋子,她双手松松环着肚子坐在窗前,温柔垂首,嘴唇张合,身上洒满了稀碎温暖的夕阳。 听见脚步声后,小丫鬟抬眸看来。 随即起身快步走到他面前,昂起首,那双眸子澄澈璀璨,堪比珍宝。 她嘴唇张合着,像是在说什么。 他听不见。 但能看清小丫鬟面上的欣喜。 说完后,她便殷切期盼的望着他,眸子闪闪。 他说了一句话。 就见小丫鬟怔住了,眼中的璀璨顿失颜色,凝起一层雾气,面上的欣喜像是斑驳的黑影,逐渐从她面上剥落。 他心底腾起鲜明的刺痛。 锦鸢说了什么? 他又说了什么? 赵非荀凝着眼前可怜的小丫鬟,想要伸手擦去他的眼泪,却发现自己从身上抽离,眼睁睁看着他冷面拂袖而去。 …… “笃——笃——” “大公子。” “大公子?”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惊醒了坠于睡梦中的赵非荀,他睁开眼醒来,意识逐渐清醒后,才扬声换人进来伺候。 也将身侧睡的锦鸢吵醒了。 姚嬷嬷领着两个大丫鬟进来侍候,手里各捧着洗漱的铜盆、更换的衣裳,另有小厮捧着甲胄在外间候着。 赵非荀洗漱净面后,竹摇端着东西退出去。 拨云才上前服侍更衣。 锦鸢记着自己的身份。 起身后,就跟着拨云一同服侍赵非荀,拨云心里知数,自然而然的后退半步,将更衣的差事让给锦鸢来做,她在一旁递东西。 起先锦鸢还未察觉不适。 站的久了会儿,又要屈膝整理衣袍,她才发现自己的双腿止不住的打颤,偏此时大公子已经穿好了外衣,在床边坐下要穿靴子。 拨云躬身站在旁边,已经伸手递来要穿的靴子,这会儿让她也没法再让,只能从拨云手中解过,硬着头皮咬牙下跪——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167章 是他失了些分寸 锦鸢赵非荀冷不防叫她。 锦鸢分了神,下意识顺着声音抬眸看去,身子晃了下正要跪下去时,赵非荀先一步伸手,握住她的胳膊,生生将她扯了起来。 拨云见状,立刻低头后退几步,不敢再看。 锦鸢亦是慌乱,眼底皆是不安,口中柔怯唤道:“大公子…” 眼前这张熟悉的、不安的面庞,才让赵非荀冷静了下来,是他失了些分寸,把离奇的梦境与现实混为一谈,随即神态自若地松开了手,语气淡淡道:“旁边站着去,免得摔了不起来还要爷扶你。” 这一句话,令锦鸢想起昨晚之事。 面上腾起绯红,连着耳垂都红了,垂首嗫嚅着谢恩,乖乖退到一旁去,直至赵非荀穿戴整齐,要从里间离开时,余光撇了眼小丫鬟,瞧她垂首束手站在旁边的样子,像是受了惊的狸奴。 他才收回视线,跨步出门。 唇角扬起一分极淡的笑。 小丫鬟不止经不起欺负,也经不起逗弄。 众人恭送大公子出门,瞧不见身影后,才一个个的接着起身,各自忙碌去。 姚嬷嬷走到锦鸢身旁,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慈爱的目光上下将她看了一番,见她面上颜色娇柔气息微喘,面颊上浮着敦伦后的浅浅春情,眼神中有倦色,四肢瞧着有些虚乏无力。 她年纪大些,自然知道这些都是侍寝后女子才有的反应,像她这样眼尖的嬷嬷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思虑一瞬后,柔声同她道:“还有几日就要到老爷的寿诞了,自今日起,老身同院里的姑娘们都要去前边帮忙,瞧着姑娘脸色不大好,去前边儿教见了不妥,正好留下来看家,大公子若回来了,姑娘也能侍候着。” 这又让锦鸢想起昨夜说的话。 她佯装羞涩,不敢看姚嬷嬷,“多谢嬷嬷心疼奴婢。” 姚嬷嬷也松了口气。 怕姑娘要冒尖,存了去前院老爷跟前露脸的心思,听她顺从应下,才松开她的手,语气温柔着:“姑娘快回屋去洗漱,早膳都留在小厨房里头了,再不去吃该凉了。” 锦鸢道了谢,回屋子洗漱妥当,去小厨房寻早膳吃,见支起的一张八仙桌上,除了几样早膳外,还放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 苦涩的药味无比熟悉。 是避子汤。 锦鸢才睡了半夜,精神不好,胃口也不怎么好,又闻着这股药味,随便咽了几口包子就吃不下了,看着桌上放着的药碗,吐了口气,捏着鼻子端起药碗一口饮尽。 门外,姚嬷嬷才拿了蜜饯进来。 “姑娘,”她进小厨房里,看桌上的几样早膳都没怎么动,担忧问道,“姑娘怎么才吃这些?” 反倒是一碗药都喝完了。 姚嬷嬷心底闪过一念,愈发心疼她的心思。 锦鸢想如实说,话到嘴边,又怕被嬷嬷听出其他意思,悄无声息地改了口:“这药凉了更苦,我先垫垫肚子把药喝了后,再吃嬷嬷留给的早膳。” 她眉眼温柔地说着。 语气柔和。 姚嬷嬷如何会听不出她故作出来的勉强,却也当做没发现,把蜜饯递到她手边,“姑娘才吃了药,尝尝这个甜甜嘴儿,这是昨儿小厮才买回来的,说是铺子里新出的果脯。” 锦鸢道了谢,咬了一口,连声说好吃。 她们正在小厨房里说话,院子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便是一道热闹的嗓音,洪亮精神的响起:“姚嬷嬷在吗?我向你来讨几样稀罕东西了!” 跟着,竹摇拨云的声音接连响起。 锦鸢才来清竹苑不久,只认得院子里的几人,但她又是不多事不爱看热闹的性子,这会儿在小厨房里,都不好奇的朝外探看。 姚嬷嬷暗暗道了声好孩子。 这性子放在其他院子里稍显沉闷,但在清竹苑里,来伺候大公子是极好的。 姚嬷嬷朝她轻声解释了句,“是前边儿院里的大嬷嬷,是常年住在京郊庄子里修养的老夫人留下来给老爷使唤的管事嬷嬷,手里捏着绣房、前边儿库房。” 常年不在府里的老夫人留了个管事嬷嬷给老爷用,而不是给娘娘差遣。 连锦鸢也听懂了,这哪里是管事的,分明是老夫人留下的耳报神。 她颔首,轻声答知道了。 姚嬷嬷才让她跟着一同出去,对外头大嬷嬷的来意,已经猜到了五六分。 前脚姚嬷嬷才露面,后脚大嬷嬷就热情的迎了上来,她一身体面的簇新衣裳,发髻用头油抿得水光滑溜,一张阔方脸,嗓门大,声音也亮,盯着一脸的笑,走到姚嬷嬷跟前,亲亲热热的握了手,“好妹妹,多日没见了你一切都好?” 姚嬷嬷客气的笑了下,“我都好。大嬷嬷您呢?” 大嬷嬷笑着颔首,“我也一切都好!”还要继续说话时,视线无意从锦鸢身上掠过,旋即露出一分意外,眼睛直勾勾瞧着锦鸢,但话仍是问姚嬷嬷:“妹妹身边这丫头,就是新来的…锦姑娘罢?” “可不正是。”姚嬷嬷皮笑肉不笑,这都把名字打听到手了,真是难为她忍到大公子回来的次日才来见人,嘴上吩咐锦鸢,“这位是老爷身边的大嬷嬷,还不见礼。” 锦鸢屈膝请安。 “奴婢锦鸢请大嬷嬷安。” 大嬷嬷双手扶起她,眯起眼睛,仔仔细细的将她好一阵的打量,再看着姑娘面颊难掩媚色、眼稍春情流转,分明是昨儿个夜里伺候了男人,才生出这般娇媚来,笑着道:“看着是个好的,身段儿好容易生养,模样也规矩,大公子那样式儿的性情,留你在院子里,是你有福气了。” 最后一句话说完后,别有深意的拍了下锦鸢的手掌。 锦鸢被前面一句露骨的话吓住了。 立刻垂眸,佯装不甚惶恐。 姚嬷嬷一把握住她的胳膊,顺势把大嬷嬷的手给推开了,半笑着道:“不用理这老货,她那张嘴都能把花说开了,可不好信她的胡话忘了规矩。”说完后,才去问大嬷嬷,“您贵人事忙,老爷的寿诞筹备哪能离了您这号要紧人,怎么想着来咱们院子?偏不巧,大公子刚出门去了。” 就差没直接说她是踩着点儿,故意等着大公子后才来的。 大嬷嬷也是人精。 听出来弦外音后,笑着手指虚点她两下,才道:“妹妹也知道,咱们当奴婢的,说话做事不都是为了主子。这不是老爷今儿早起提了一嘴,说想要摆几盆竹子在前厅赏玩,我才来寻你们清竹苑来。”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167章 是他失了些分寸 锦鸢赵非荀冷不防叫她。 锦鸢分了神,下意识顺着声音抬眸看去,身子晃了下正要跪下去时,赵非荀先一步伸手,握住她的胳膊,生生将她扯了起来。 拨云见状,立刻低头后退几步,不敢再看。 锦鸢亦是慌乱,眼底皆是不安,口中柔怯唤道:“大公子…” 眼前这张熟悉的、不安的面庞,才让赵非荀冷静了下来,是他失了些分寸,把离奇的梦境与现实混为一谈,随即神态自若地松开了手,语气淡淡道:“旁边站着去,免得摔了不起来还要爷扶你。” 这一句话,令锦鸢想起昨晚之事。 面上腾起绯红,连着耳垂都红了,垂首嗫嚅着谢恩,乖乖退到一旁去,直至赵非荀穿戴整齐,要从里间离开时,余光撇了眼小丫鬟,瞧她垂首束手站在旁边的样子,像是受了惊的狸奴。 他才收回视线,跨步出门。 唇角扬起一分极淡的笑。 小丫鬟不止经不起欺负,也经不起逗弄。 众人恭送大公子出门,瞧不见身影后,才一个个的接着起身,各自忙碌去。 姚嬷嬷走到锦鸢身旁,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慈爱的目光上下将她看了一番,见她面上颜色娇柔气息微喘,面颊上浮着敦伦后的浅浅春情,眼神中有倦色,四肢瞧着有些虚乏无力。 她年纪大些,自然知道这些都是侍寝后女子才有的反应,像她这样眼尖的嬷嬷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思虑一瞬后,柔声同她道:“还有几日就要到老爷的寿诞了,自今日起,老身同院里的姑娘们都要去前边帮忙,瞧着姑娘脸色不大好,去前边儿教见了不妥,正好留下来看家,大公子若回来了,姑娘也能侍候着。” 这又让锦鸢想起昨夜说的话。 她佯装羞涩,不敢看姚嬷嬷,“多谢嬷嬷心疼奴婢。” 姚嬷嬷也松了口气。 怕姑娘要冒尖,存了去前院老爷跟前露脸的心思,听她顺从应下,才松开她的手,语气温柔着:“姑娘快回屋去洗漱,早膳都留在小厨房里头了,再不去吃该凉了。” 锦鸢道了谢,回屋子洗漱妥当,去小厨房寻早膳吃,见支起的一张八仙桌上,除了几样早膳外,还放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 苦涩的药味无比熟悉。 是避子汤。 锦鸢才睡了半夜,精神不好,胃口也不怎么好,又闻着这股药味,随便咽了几口包子就吃不下了,看着桌上放着的药碗,吐了口气,捏着鼻子端起药碗一口饮尽。 门外,姚嬷嬷才拿了蜜饯进来。 “姑娘,”她进小厨房里,看桌上的几样早膳都没怎么动,担忧问道,“姑娘怎么才吃这些?” 反倒是一碗药都喝完了。 姚嬷嬷心底闪过一念,愈发心疼她的心思。 锦鸢想如实说,话到嘴边,又怕被嬷嬷听出其他意思,悄无声息地改了口:“这药凉了更苦,我先垫垫肚子把药喝了后,再吃嬷嬷留给的早膳。” 她眉眼温柔地说着。 语气柔和。 姚嬷嬷如何会听不出她故作出来的勉强,却也当做没发现,把蜜饯递到她手边,“姑娘才吃了药,尝尝这个甜甜嘴儿,这是昨儿小厮才买回来的,说是铺子里新出的果脯。” 锦鸢道了谢,咬了一口,连声说好吃。 她们正在小厨房里说话,院子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便是一道热闹的嗓音,洪亮精神的响起:“姚嬷嬷在吗?我向你来讨几样稀罕东西了!” 跟着,竹摇拨云的声音接连响起。 锦鸢才来清竹苑不久,只认得院子里的几人,但她又是不多事不爱看热闹的性子,这会儿在小厨房里,都不好奇的朝外探看。 姚嬷嬷暗暗道了声好孩子。 这性子放在其他院子里稍显沉闷,但在清竹苑里,来伺候大公子是极好的。 姚嬷嬷朝她轻声解释了句,“是前边儿院里的大嬷嬷,是常年住在京郊庄子里修养的老夫人留下来给老爷使唤的管事嬷嬷,手里捏着绣房、前边儿库房。” 常年不在府里的老夫人留了个管事嬷嬷给老爷用,而不是给娘娘差遣。 连锦鸢也听懂了,这哪里是管事的,分明是老夫人留下的耳报神。 她颔首,轻声答知道了。 姚嬷嬷才让她跟着一同出去,对外头大嬷嬷的来意,已经猜到了五六分。 前脚姚嬷嬷才露面,后脚大嬷嬷就热情的迎了上来,她一身体面的簇新衣裳,发髻用头油抿得水光滑溜,一张阔方脸,嗓门大,声音也亮,盯着一脸的笑,走到姚嬷嬷跟前,亲亲热热的握了手,“好妹妹,多日没见了你一切都好?” 姚嬷嬷客气的笑了下,“我都好。大嬷嬷您呢?” 大嬷嬷笑着颔首,“我也一切都好!”还要继续说话时,视线无意从锦鸢身上掠过,旋即露出一分意外,眼睛直勾勾瞧着锦鸢,但话仍是问姚嬷嬷:“妹妹身边这丫头,就是新来的…锦姑娘罢?” “可不正是。”姚嬷嬷皮笑肉不笑,这都把名字打听到手了,真是难为她忍到大公子回来的次日才来见人,嘴上吩咐锦鸢,“这位是老爷身边的大嬷嬷,还不见礼。” 锦鸢屈膝请安。 “奴婢锦鸢请大嬷嬷安。” 大嬷嬷双手扶起她,眯起眼睛,仔仔细细的将她好一阵的打量,再看着姑娘面颊难掩媚色、眼稍春情流转,分明是昨儿个夜里伺候了男人,才生出这般娇媚来,笑着道:“看着是个好的,身段儿好容易生养,模样也规矩,大公子那样式儿的性情,留你在院子里,是你有福气了。” 最后一句话说完后,别有深意的拍了下锦鸢的手掌。 锦鸢被前面一句露骨的话吓住了。 立刻垂眸,佯装不甚惶恐。 姚嬷嬷一把握住她的胳膊,顺势把大嬷嬷的手给推开了,半笑着道:“不用理这老货,她那张嘴都能把花说开了,可不好信她的胡话忘了规矩。”说完后,才去问大嬷嬷,“您贵人事忙,老爷的寿诞筹备哪能离了您这号要紧人,怎么想着来咱们院子?偏不巧,大公子刚出门去了。” 就差没直接说她是踩着点儿,故意等着大公子后才来的。 大嬷嬷也是人精。 听出来弦外音后,笑着手指虚点她两下,才道:“妹妹也知道,咱们当奴婢的,说话做事不都是为了主子。这不是老爷今儿早起提了一嘴,说想要摆几盆竹子在前厅赏玩,我才来寻你们清竹苑来。”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168章 一本正经的瞎掰 姚嬷嬷亦是笑着回道:“老爷要什么样的竹子外头采买不着,值得大嬷嬷寻来我们院子里的做什么呢?” 怕不是老爷想要竹子。 而是外头那位‘静养’的老妇人想看看亲孙子身边的人了。 大嬷嬷挽上了姚嬷嬷的胳膊,一口一个妹妹的亲热叫着,“这不是大个儿后院那片风水好,养出来的竹子瞧着多气派!尤其是那琴丝竹,悠然淡雅、刚正不阿,寓意好,又秀挺漂亮的,谁见了不稀罕。” 说这话时,视线频频扫着身后挡住的锦鸢。 姚嬷嬷面上的笑意逐渐淡下来:“我是个俗人,不懂这些个寓意,”她轻轻掰开大嬷嬷的手,“但也听说过一句话,有钱能使鬼推磨,有了银子什么样好看的盆栽买不着。”说完后,脸上的笑容一敛,眼神凉着看她一眼,“你这老货,心眼都敢卖到我这跟前来了!” 大嬷嬷可不怕她。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大嬷嬷笑眯眯的仍说着话,一边做了个手势,让身后跟来的丫鬟动起来,就这么一会儿,两个丫鬟便一左一右,笑意吟吟客客气气的把锦鸢围住了,扯着锦鸢道:“好姑娘,快带我们去取竹子罢!” “就是,就是!姐姐,”另一丫鬟的嘴更甜,“就留着大嬷嬷同姚嬷嬷好好说话,咱们去摘罢!” 丫鬟们嘴上甜,手上动作去却不轻。 直接架住了锦鸢,让她只能跟着一起走去后院。 姚嬷嬷又被大嬷嬷缠住了。 眼看着锦鸢就要走被拦走,拨云和竹摇两人岂会坐视不理,也跟着围追堵截了上去,把她们路堵的死死的,一个个都像是姚嬷嬷上了身,笑眯眯的从她们手里抢回了锦鸢,“好叫姐姐们知道,后院那些竹子是嬷嬷每日都要去看的,大公子也时得空了就要去赏几眼的,虽说是给老爷赏的,但你我都是做不了主的丫头,还得等着嬷嬷们做主开口不是?” 拨云、竹摇浅笑吟吟,但句句不离规矩。 令两个丫鬟傻眼了。 只能看向大嬷嬷求助。 姚嬷嬷不咸不淡地评了句,“大嬷嬷这一手可不好,小心让丫头们今后学了去,坏了规矩。” 大嬷嬷心底里暗骂一句老婆子,都不在郡主的院子里当差了,手段防得还这么严,脸上却攒着笑,拱手:“这是我管教不严,让妹妹见笑了。”说着,厉声呵斥两个丫鬟,“规矩都学畜生肚子里去了不成,姚嬷嬷还未发话,轮的着你们开口?” 丫鬟们连忙赔礼。 看着姚嬷嬷实在不肯松口,大嬷嬷只好拿出私藏来,“瞧瞧,我拿了什么来?” 姚嬷嬷瞥了眼,看着她从提篮里露出一个细长颈的酒壶来,便道:“当谁稀罕你这二两酒了。” 大嬷嬷道:“别说,这酒妹妹你还真稀罕,这可江南传来的好酒,女儿家喝的,饮一口满口芳香一两下去发了汗,连那汗都是香喷喷的。”说着,大嬷嬷笑看了眼锦鸢,“这就当是我给新来姑娘的见面礼了。”说着,又从袖子里拿出半巴掌大油纸包的茶饼,塞进姚嬷嬷手里,笑着愈发亲热:“这才是给你的好茶叶,今儿个我也沾你的光,咱们姐儿俩喝一盏,杀杀瘾,就让姑娘们忙去。” 姚嬷嬷好茶。 但还不到这份上。 伸手正要推了时,却嗅到纸包里传出来的一缕茶香,她凑到鼻边闻了下,眼神快速流转而过一道暗光,神不知鬼不觉的掩住,面上的神色就有了松动,笑的意味深长:“怎好收大嬷嬷如此贵重的东西呢。” 大嬷嬷:“咱们多少年的姐妹交情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姚嬷嬷收了礼,便朝两个丫鬟点点头,“姑娘都去罢。” 五个丫鬟都去了后面的院子里。 跟着大嬷嬷来的两个丫鬟,牢牢霸着锦鸢,左一声姐姐右一声妹妹的,不是问话就是套话,说的锦鸢愈发疲倦,躲都躲不及,只得埋头挖竹子。 竹摇性子直爽,实在听不下去她们叽叽喳喳嘴上都不停,活又不干,问道:“姐姐们可快歇歇吧,眼看着就要到地方了,且留几分精神挖竹子罢!” 两个丫鬟笑了声,“妹妹这话说的可不妥,你们姚嬷嬷可是收了东西的,还不允我们说几句话了?这清竹苑里的规矩难道比前院还大不成?” 竹摇气噎。 撸着袖子想吵一架,却被拨云拦住。 拨云才要开口,又被锦鸢拦住。 于是,两人惊愕地看着性子温吞柔弱的姑娘,一本正经的瞎掰:“姐姐们与我投缘,我也不瞒二位姐姐,家里原是卖豆腐的,我上头还有七个姐姐,在我之后好不容易生了个弟弟,因买的豆腐吃死了个乡绅,铺子就被封了。家里为了养活七代单传的儿子,把我和姐姐都卖了出去,我运气好,从贩子手里逃出来撞上了大公子的马,大公子见我几分姿色,又可怜,就把我捡了回来。” 拨云:……咳。 竹摇:…………噗。 两个丫鬟:她摆明了在耍我们! “你胡言乱语!” 锦鸢杏眸盈盈:“姐姐们若不信,大可问拨云、竹摇两位姐姐,若还不信,也可以去问大公子去,那日回府…”她佯装羞涩,“许多人都瞧见了的。” 两个丫鬟对看一眼。 竹摇来了劲,补了句:“就是这么回事。” 丫鬟:???我们都看到你俩笑了!! 拨云也适时温柔的开口:“话也问完了,姑娘的身世来历也打听清楚了,竹子还挖么?” 俩丫鬟气的瞪眼,抱了几棵竹子转身走去。 竹摇还在后面追了一步,扬声问:“嗳!别走呀姐姐们!大嬷嬷可是使了东西的,不多挖几棵多浪费啊!” 气的丫鬟们更是一路小跑离开。 余下的三人互看一眼,今日升起来的生分立刻化为乌有,竹摇冲锦鸢竖了大拇指:“看不出来姑娘厉害呀!这么快就领悟到了大嬷嬷那一帮可不是什么善茬子。” 锦鸢意外了下。 竹摇:?? 竹摇:“不是,你不知道啊!你不知道就这么忽悠她们俩?” 锦鸢面上微红,视线移开了些,回道:“我是看她们说姚嬷嬷了…我也被她们问得有些烦了…” 拨云扑哧笑了声。 在二人看来后,才掩了下唇,清了清嗓子:“回罢?”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168章 一本正经的瞎掰 姚嬷嬷亦是笑着回道:“老爷要什么样的竹子外头采买不着,值得大嬷嬷寻来我们院子里的做什么呢?” 怕不是老爷想要竹子。 而是外头那位‘静养’的老妇人想看看亲孙子身边的人了。 大嬷嬷挽上了姚嬷嬷的胳膊,一口一个妹妹的亲热叫着,“这不是大个儿后院那片风水好,养出来的竹子瞧着多气派!尤其是那琴丝竹,悠然淡雅、刚正不阿,寓意好,又秀挺漂亮的,谁见了不稀罕。” 说这话时,视线频频扫着身后挡住的锦鸢。 姚嬷嬷面上的笑意逐渐淡下来:“我是个俗人,不懂这些个寓意,”她轻轻掰开大嬷嬷的手,“但也听说过一句话,有钱能使鬼推磨,有了银子什么样好看的盆栽买不着。”说完后,脸上的笑容一敛,眼神凉着看她一眼,“你这老货,心眼都敢卖到我这跟前来了!” 大嬷嬷可不怕她。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大嬷嬷笑眯眯的仍说着话,一边做了个手势,让身后跟来的丫鬟动起来,就这么一会儿,两个丫鬟便一左一右,笑意吟吟客客气气的把锦鸢围住了,扯着锦鸢道:“好姑娘,快带我们去取竹子罢!” “就是,就是!姐姐,”另一丫鬟的嘴更甜,“就留着大嬷嬷同姚嬷嬷好好说话,咱们去摘罢!” 丫鬟们嘴上甜,手上动作去却不轻。 直接架住了锦鸢,让她只能跟着一起走去后院。 姚嬷嬷又被大嬷嬷缠住了。 眼看着锦鸢就要走被拦走,拨云和竹摇两人岂会坐视不理,也跟着围追堵截了上去,把她们路堵的死死的,一个个都像是姚嬷嬷上了身,笑眯眯的从她们手里抢回了锦鸢,“好叫姐姐们知道,后院那些竹子是嬷嬷每日都要去看的,大公子也时得空了就要去赏几眼的,虽说是给老爷赏的,但你我都是做不了主的丫头,还得等着嬷嬷们做主开口不是?” 拨云、竹摇浅笑吟吟,但句句不离规矩。 令两个丫鬟傻眼了。 只能看向大嬷嬷求助。 姚嬷嬷不咸不淡地评了句,“大嬷嬷这一手可不好,小心让丫头们今后学了去,坏了规矩。” 大嬷嬷心底里暗骂一句老婆子,都不在郡主的院子里当差了,手段防得还这么严,脸上却攒着笑,拱手:“这是我管教不严,让妹妹见笑了。”说着,厉声呵斥两个丫鬟,“规矩都学畜生肚子里去了不成,姚嬷嬷还未发话,轮的着你们开口?” 丫鬟们连忙赔礼。 看着姚嬷嬷实在不肯松口,大嬷嬷只好拿出私藏来,“瞧瞧,我拿了什么来?” 姚嬷嬷瞥了眼,看着她从提篮里露出一个细长颈的酒壶来,便道:“当谁稀罕你这二两酒了。” 大嬷嬷道:“别说,这酒妹妹你还真稀罕,这可江南传来的好酒,女儿家喝的,饮一口满口芳香一两下去发了汗,连那汗都是香喷喷的。”说着,大嬷嬷笑看了眼锦鸢,“这就当是我给新来姑娘的见面礼了。”说着,又从袖子里拿出半巴掌大油纸包的茶饼,塞进姚嬷嬷手里,笑着愈发亲热:“这才是给你的好茶叶,今儿个我也沾你的光,咱们姐儿俩喝一盏,杀杀瘾,就让姑娘们忙去。” 姚嬷嬷好茶。 但还不到这份上。 伸手正要推了时,却嗅到纸包里传出来的一缕茶香,她凑到鼻边闻了下,眼神快速流转而过一道暗光,神不知鬼不觉的掩住,面上的神色就有了松动,笑的意味深长:“怎好收大嬷嬷如此贵重的东西呢。” 大嬷嬷:“咱们多少年的姐妹交情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姚嬷嬷收了礼,便朝两个丫鬟点点头,“姑娘都去罢。” 五个丫鬟都去了后面的院子里。 跟着大嬷嬷来的两个丫鬟,牢牢霸着锦鸢,左一声姐姐右一声妹妹的,不是问话就是套话,说的锦鸢愈发疲倦,躲都躲不及,只得埋头挖竹子。 竹摇性子直爽,实在听不下去她们叽叽喳喳嘴上都不停,活又不干,问道:“姐姐们可快歇歇吧,眼看着就要到地方了,且留几分精神挖竹子罢!” 两个丫鬟笑了声,“妹妹这话说的可不妥,你们姚嬷嬷可是收了东西的,还不允我们说几句话了?这清竹苑里的规矩难道比前院还大不成?” 竹摇气噎。 撸着袖子想吵一架,却被拨云拦住。 拨云才要开口,又被锦鸢拦住。 于是,两人惊愕地看着性子温吞柔弱的姑娘,一本正经的瞎掰:“姐姐们与我投缘,我也不瞒二位姐姐,家里原是卖豆腐的,我上头还有七个姐姐,在我之后好不容易生了个弟弟,因买的豆腐吃死了个乡绅,铺子就被封了。家里为了养活七代单传的儿子,把我和姐姐都卖了出去,我运气好,从贩子手里逃出来撞上了大公子的马,大公子见我几分姿色,又可怜,就把我捡了回来。” 拨云:……咳。 竹摇:…………噗。 两个丫鬟:她摆明了在耍我们! “你胡言乱语!” 锦鸢杏眸盈盈:“姐姐们若不信,大可问拨云、竹摇两位姐姐,若还不信,也可以去问大公子去,那日回府…”她佯装羞涩,“许多人都瞧见了的。” 两个丫鬟对看一眼。 竹摇来了劲,补了句:“就是这么回事。” 丫鬟:???我们都看到你俩笑了!! 拨云也适时温柔的开口:“话也问完了,姑娘的身世来历也打听清楚了,竹子还挖么?” 俩丫鬟气的瞪眼,抱了几棵竹子转身走去。 竹摇还在后面追了一步,扬声问:“嗳!别走呀姐姐们!大嬷嬷可是使了东西的,不多挖几棵多浪费啊!” 气的丫鬟们更是一路小跑离开。 余下的三人互看一眼,今日升起来的生分立刻化为乌有,竹摇冲锦鸢竖了大拇指:“看不出来姑娘厉害呀!这么快就领悟到了大嬷嬷那一帮可不是什么善茬子。” 锦鸢意外了下。 竹摇:?? 竹摇:“不是,你不知道啊!你不知道就这么忽悠她们俩?” 锦鸢面上微红,视线移开了些,回道:“我是看她们说姚嬷嬷了…我也被她们问得有些烦了…” 拨云扑哧笑了声。 在二人看来后,才掩了下唇,清了清嗓子:“回罢?”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169章 这是大公子送姑娘的 锦鸢点点头,眉眼温柔地应了声。 竹摇跟在身后,仍不死心追问:“你当真不知道大嬷嬷的用意?” 锦鸢才答了:“姚嬷嬷说…她是老夫人的耳报神,且老夫人常年在京郊修养,却把大嬷嬷留在前院而不是后院,想必其中定有什么缘由。而且,姚嬷嬷那么慈祥的人,都与大嬷嬷虚与委蛇的,想必我胡诌几句,也不大碍事。” 竹摇连连点头,“是这个道理。” 走了两步后才反应过来,“也不对啊,既然姑娘都知道,刚才我说完后你怎么那副脸色呢?” 锦鸢嗯了声,认真道:“那是我有些意外,竹摇姐姐会这么夸我。” 在沈家院里时,除了亲近的妙辛一人,谁也不会当面夸一声厉害,唯恐有人越过了自己去。 她意外的是竹摇、拨云两位姑娘的善意。 竹摇:……怎么感觉不大是滋味呢。 拨云:“噗——” 竹摇:“拨云你——” 拨云连忙拔下簪子插到她头上,堵住她的嘴,连声道:“我错了,是我没忍住笑话你了,这送你,瞧,多好看。” 说着,还拉着她去小湖桥上看。 竹摇哼哼唧唧着看湖面上的人影,比着簪子,回眸看她们二人,下颚扬了些:“这次我就不同你们俩人置气了。” 拨云拱手:“姑娘气量纳百川!” 锦鸢见了,也跟着拱手。 “姑娘心胸阔气!” 竹摇忍不住也被逗笑了。 自然,回去后三人就被当着大嬷嬷的面不痛不痒的训斥了几句,说姑娘们不懂规矩,让大嬷嬷的见笑了,回头一定好好管教,这会儿急着去前院帮忙,怕娘娘等着急了,但闭口不提锦鸢的来历。 气的大嬷嬷出门时鼻子都险些气歪了。 院子里。 竹摇藏不住心事,缠着姚嬷嬷问道:“嬷嬷为什么不把东西一并还了去,方才那两个丫鬟还拿嬷嬷收东西的事情做文章呢,这会儿回去后,大嬷嬷肯定会一状告到老爷跟前。” 姚嬷嬷安抚着拍拍她的手背。 “我另有原因,不必担心。” 老夫人都挪出去这几年了,不敢把手伸进娘娘院子里,竟敢动大公子的清竹苑,也不看看清竹苑里是谁管着。 当年老夫人害的主子娘娘生产时大出血坏了身子,不能再有孕,这事在她心里可还没过去呢! 念落,她眸色才恢复慈祥,看向锦鸢,语气赞许道:“姑娘方才那番话虽听着无厘头了些,但心思是对的,如今节骨眼上,越少人知道,越晚传出去姑娘的身份越好。” 锦鸢抿着唇,垂眸道:“奴婢记住了。”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再加上方才三人关系又亲近了些,竹摇凑近她,仔细看了眼:“姑娘莫不是害羞了?” 说完后,当真见锦鸢红了脸。 还用手挡了下面颊。 “姐姐别闹我…” 竹摇喜得拉她手,看她面颊微粉、杏眸忽闪,嘴上虽打趣着,但心底却想着,难怪大公子独选了她,本来颜色平平温柔娴静的性子,却心思单纯腼腆,害羞起来这般娇艳有趣,连自己都忍不住想要逗一逗。 又说了会儿话,姚嬷嬷才领着两个姑娘,外院的几个小厮出门去。 锦鸢收拾了会儿屋子,累的实在撑不住了,才回屋躺着歇会儿。 怕自己睡沉,连外衣、鞋子都不敢脱。 就这么歪在床边躺一会儿。 谁知,一睡就入了梦。 短短一觉,噩梦连连,将她困着怎么也醒不过来,最后还是被一道雷鸣吵醒,她才睁开眼,大汗淋漓的喘着气,胸口下的心脏狂跳不止,眼神有些虚散的看向敞开的窗子。 是被风雨吹开的。 窗前的地上被打湿了一片。 屋子里视线昏暗,外头雨声阵阵,天黑压压的。 她缓了几息后,人才彻底从噩梦中清醒。 听着雨声,忽然想起竹摇出门叮嘱她的事,她把做团扇的扇架子放在院子里晾着! 锦鸢立马撑着胳膊爬起来,脚步有些发软的跑出去,她才来清竹苑没几日,手边寻不到伞,直接冲进滂沱大雨中,将院里石桌上摆着的七八个扇架子收起来。 就这么一个来回,她已浑身湿透。 雨水狼狈的沿着面颊淌下来。 好在院子里无人看见。 锦鸢寻了个偏僻的廊下,把扇架子晾起来后才准备回屋换衣裳,好巧不巧,有人回来了。 一前一后二人,戴着斗笠披着蓑衣,身形高大脚步飞快,显然不是姚嬷嬷她们。 锦鸢闪躲已来不及。 暗叹一声。 后退两步,躬身候着他们进廊下。 赵非荀一步夸上三层石阶,摘下斗笠、蓑衣,由着身后跟着的轻风双手接过,似乎是因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男人的眼神亦染上湿冷,扫过眼前的小丫鬟,见她脚边的都快成水洼了,皱眉冷斥两句:“成什么样子!还不赶紧去更衣!” 锦鸢福礼:“是,大公子。” 后退两步,要转身进屋时,身后又传来赵非荀的指令:“换了后来书房。” 锦鸢的后背僵硬了下。 才侧身,垂眸,恭敬着应了声是。 回屋后,她匆匆解了滴水的发髻,快速用巾子擦的半干后,只用银钗绾了个松松的发髻,才换了身干净衣裳出门。 方才的滂沱大雨,这会儿已经小了许多。 连天气都开始放晴。 轻风打着把油纸伞出来,出声将她拦住,声音还不敢大,生怕惊动了书房里的人,“姑娘,锦姑娘!” 锦鸢站住,看向轻风,“轻风大哥,有什么事么?” 轻风连忙摆了手,“姑娘客气,直接叫我名字就是。”如今看着大公子对姑娘的上头劲儿,怕是今后成半个主子是早晚的事情,这一声大哥也不兴再听了。说完后,从腰间拿出一物,用一块厚实的帕子包裹的严严实实,递给锦鸢,“姑娘快打开瞧瞧。” 锦鸢:? 她不敢接,眼神略有些戒备。 轻风挠了下头,哎呀了声,“是我不好,先忘记说了。这是大公子送姑娘的,姑娘快接了看看!” 可贵了! 锦鸢下意识是抗拒。 他曾送过玉佩、耳坠、簪子…样样都与那些梦境有关,每一样她都曾被欺负的落过眼泪。 可眼前是赵非荀的亲卫。 她不得不收。 她双手接过,轻声道:“多谢您。”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169章 这是大公子送姑娘的 锦鸢点点头,眉眼温柔地应了声。 竹摇跟在身后,仍不死心追问:“你当真不知道大嬷嬷的用意?” 锦鸢才答了:“姚嬷嬷说…她是老夫人的耳报神,且老夫人常年在京郊修养,却把大嬷嬷留在前院而不是后院,想必其中定有什么缘由。而且,姚嬷嬷那么慈祥的人,都与大嬷嬷虚与委蛇的,想必我胡诌几句,也不大碍事。” 竹摇连连点头,“是这个道理。” 走了两步后才反应过来,“也不对啊,既然姑娘都知道,刚才我说完后你怎么那副脸色呢?” 锦鸢嗯了声,认真道:“那是我有些意外,竹摇姐姐会这么夸我。” 在沈家院里时,除了亲近的妙辛一人,谁也不会当面夸一声厉害,唯恐有人越过了自己去。 她意外的是竹摇、拨云两位姑娘的善意。 竹摇:……怎么感觉不大是滋味呢。 拨云:“噗——” 竹摇:“拨云你——” 拨云连忙拔下簪子插到她头上,堵住她的嘴,连声道:“我错了,是我没忍住笑话你了,这送你,瞧,多好看。” 说着,还拉着她去小湖桥上看。 竹摇哼哼唧唧着看湖面上的人影,比着簪子,回眸看她们二人,下颚扬了些:“这次我就不同你们俩人置气了。” 拨云拱手:“姑娘气量纳百川!” 锦鸢见了,也跟着拱手。 “姑娘心胸阔气!” 竹摇忍不住也被逗笑了。 自然,回去后三人就被当着大嬷嬷的面不痛不痒的训斥了几句,说姑娘们不懂规矩,让大嬷嬷的见笑了,回头一定好好管教,这会儿急着去前院帮忙,怕娘娘等着急了,但闭口不提锦鸢的来历。 气的大嬷嬷出门时鼻子都险些气歪了。 院子里。 竹摇藏不住心事,缠着姚嬷嬷问道:“嬷嬷为什么不把东西一并还了去,方才那两个丫鬟还拿嬷嬷收东西的事情做文章呢,这会儿回去后,大嬷嬷肯定会一状告到老爷跟前。” 姚嬷嬷安抚着拍拍她的手背。 “我另有原因,不必担心。” 老夫人都挪出去这几年了,不敢把手伸进娘娘院子里,竟敢动大公子的清竹苑,也不看看清竹苑里是谁管着。 当年老夫人害的主子娘娘生产时大出血坏了身子,不能再有孕,这事在她心里可还没过去呢! 念落,她眸色才恢复慈祥,看向锦鸢,语气赞许道:“姑娘方才那番话虽听着无厘头了些,但心思是对的,如今节骨眼上,越少人知道,越晚传出去姑娘的身份越好。” 锦鸢抿着唇,垂眸道:“奴婢记住了。”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再加上方才三人关系又亲近了些,竹摇凑近她,仔细看了眼:“姑娘莫不是害羞了?” 说完后,当真见锦鸢红了脸。 还用手挡了下面颊。 “姐姐别闹我…” 竹摇喜得拉她手,看她面颊微粉、杏眸忽闪,嘴上虽打趣着,但心底却想着,难怪大公子独选了她,本来颜色平平温柔娴静的性子,却心思单纯腼腆,害羞起来这般娇艳有趣,连自己都忍不住想要逗一逗。 又说了会儿话,姚嬷嬷才领着两个姑娘,外院的几个小厮出门去。 锦鸢收拾了会儿屋子,累的实在撑不住了,才回屋躺着歇会儿。 怕自己睡沉,连外衣、鞋子都不敢脱。 就这么歪在床边躺一会儿。 谁知,一睡就入了梦。 短短一觉,噩梦连连,将她困着怎么也醒不过来,最后还是被一道雷鸣吵醒,她才睁开眼,大汗淋漓的喘着气,胸口下的心脏狂跳不止,眼神有些虚散的看向敞开的窗子。 是被风雨吹开的。 窗前的地上被打湿了一片。 屋子里视线昏暗,外头雨声阵阵,天黑压压的。 她缓了几息后,人才彻底从噩梦中清醒。 听着雨声,忽然想起竹摇出门叮嘱她的事,她把做团扇的扇架子放在院子里晾着! 锦鸢立马撑着胳膊爬起来,脚步有些发软的跑出去,她才来清竹苑没几日,手边寻不到伞,直接冲进滂沱大雨中,将院里石桌上摆着的七八个扇架子收起来。 就这么一个来回,她已浑身湿透。 雨水狼狈的沿着面颊淌下来。 好在院子里无人看见。 锦鸢寻了个偏僻的廊下,把扇架子晾起来后才准备回屋换衣裳,好巧不巧,有人回来了。 一前一后二人,戴着斗笠披着蓑衣,身形高大脚步飞快,显然不是姚嬷嬷她们。 锦鸢闪躲已来不及。 暗叹一声。 后退两步,躬身候着他们进廊下。 赵非荀一步夸上三层石阶,摘下斗笠、蓑衣,由着身后跟着的轻风双手接过,似乎是因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男人的眼神亦染上湿冷,扫过眼前的小丫鬟,见她脚边的都快成水洼了,皱眉冷斥两句:“成什么样子!还不赶紧去更衣!” 锦鸢福礼:“是,大公子。” 后退两步,要转身进屋时,身后又传来赵非荀的指令:“换了后来书房。” 锦鸢的后背僵硬了下。 才侧身,垂眸,恭敬着应了声是。 回屋后,她匆匆解了滴水的发髻,快速用巾子擦的半干后,只用银钗绾了个松松的发髻,才换了身干净衣裳出门。 方才的滂沱大雨,这会儿已经小了许多。 连天气都开始放晴。 轻风打着把油纸伞出来,出声将她拦住,声音还不敢大,生怕惊动了书房里的人,“姑娘,锦姑娘!” 锦鸢站住,看向轻风,“轻风大哥,有什么事么?” 轻风连忙摆了手,“姑娘客气,直接叫我名字就是。”如今看着大公子对姑娘的上头劲儿,怕是今后成半个主子是早晚的事情,这一声大哥也不兴再听了。说完后,从腰间拿出一物,用一块厚实的帕子包裹的严严实实,递给锦鸢,“姑娘快打开瞧瞧。” 锦鸢:? 她不敢接,眼神略有些戒备。 轻风挠了下头,哎呀了声,“是我不好,先忘记说了。这是大公子送姑娘的,姑娘快接了看看!” 可贵了! 锦鸢下意识是抗拒。 他曾送过玉佩、耳坠、簪子…样样都与那些梦境有关,每一样她都曾被欺负的落过眼泪。 可眼前是赵非荀的亲卫。 她不得不收。 她双手接过,轻声道:“多谢您。”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170章 书房服侍 在轻风的注视下,锦鸢揭开帕子,底下是一只南红玉的镯子,底色干净,约有一尺长的荔枝冻飘花,衬在深色帕子上头,实在叫人心动。 她不大懂这些玉石类。 但这只镯子就是外行人看起来也知不菲。 锦鸢神色略有几分不安,看向轻风。 轻风看锦姑娘面上闪过一瞬的惊艳之色,心道如此昂贵的首饰哪个姑娘会不喜欢?又见她面上有不安之色,才说道:“既然是大公子送的,锦姑娘喜欢,这物件也就值了这价钱。” 锦鸢心中愈发惊惶。 可眼前的轻风是赵非荀的亲卫,她岂敢露出一分心思来。 当着轻风的面,将镯子套进手腕,垂眸看瞧着玉镯子,语气透着欣喜,“大小也合适,和娘娘赐那支簪子上的玉石一样…”她说着抬起头,眼中盈着浅浅的笑意:“奴婢这便向大公子谢恩去。” 才要转身离开,轻风又出声唤她。 “姑娘等等!” 锦鸢站住,回头看他。 轻风追上一步,道:“今儿这场雨下的突然,还要劳姑娘煮一碗姜茶送进去给大公子,驱驱寒气。” 锦鸢点点头,应下。 小厨房里,老姜、红糖都是现成的。 煮药小炉子虽灭了,但大灶台里还有余热,她用木柴片引了火,没一会儿炉子里的姜汤就滚了。 她先勺了小半碗边吹边囫囵着喝了,腹肚里一阵的火辣辣,身上也开始发热,等到姜汤彻底滚开了,她才倒出来一碗,用蒲扇扇到刚刚能入口,才端着送去书房里。 敲了房门,得了进后才入内。 赵非荀正书案后的太师椅上看书。 锦鸢放轻了脚步声,走到书案前,屈膝行礼,低声请安:“大公子。” 赵非荀视线都未从书页上挪开,抬手,在桌子上点了两下。 锦鸢绕过书案,走到点的位置,离他坐的太师椅隔着一步的距离,放下后,稍稍退开半步,垂首沉默而立。 哗啦。 纸张被翻过一页。 赵非荀才移开视线,端起姜茶喝了一口,眉头微皱,这小丫鬟煮的姜茶竟比姚嬷嬷的还辣,看向旁边默不出声的丫鬟,“这里头究竟放了多少姜片?” “回大公子,奴婢放了半块。” 赵非荀…… 她手下的倒狠。 脖子一仰饮尽,咚地一声把碗盏撂下,“去沏盏酽茶来。” 言语间嫌弃之意分外明显。 锦鸢端着空碗退下去。 这会儿她才揣摩出来,姜茶易得,为何轻风宁愿在外面守着等她出来,而不自己煮了送进去。 出了书房门后,长长吐了口气。 又沏了一壶酽茶送进书房。 赵非荀看书认真,锦鸢不敢打扰,安静无声地站在一旁,屋子里明明有两人在,却只有偶尔响起的一声翻页声,愈发显得安静。 不知听了几回翻书声,锦鸢的思绪悄然飘了出去。 听着外头的雨声彻底停下。 蝉鸣、鸟叫声隐隐传来。 她才喝了半碗姜汤,估计是老姜搁多了,这会儿肚子里还烧的厉害,手脚发热,后背开始冒汗。 她想着,淋雨受了寒气定全部发散出去了。 热得她都顾不上紧张。 正胡想时,冷不防传来赵非荀的声音。 低沉、还有些漫不经心。 “打算这么站到何时。” 纷散的思绪一瞬就被拽了回去。 她垂首,恭敬着回道:“不得大公子的吩咐,奴婢不敢擅动,怕扰了公子看书。” 赵非荀捏着页角又翻过一页,视线滑到首行继续看着,冷冷笑了声,像是嘲笑她的回答。 屋子里再度沉默片刻。 男人的声音淡淡响起,“爷不差遣你,就不知道自己寻些事情做?” 锦鸢连忙屈膝告罪:“是奴婢愚笨。” 她抬头,看了眼书房,最后走到书案右侧的一大面书架前,拿起插在瓷瓶里的鸡毛掸子,仔细的清洁书架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好歹让人看着在忙。 但书架总有清理完的时候。 赵非荀还在翻书看着,丝毫没有让她出去的意思。 她只好整理书架各格子里的书籍,将它们归置整齐,理着理着,发现有一本书孤零零的躺在一边,像是被主人看过后随手搁在一边,她拿起来,试图看着封面上的字,想将这本书送回远处。 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 小丫鬟又呆站着了? 赵非荀偏了视线看去,小丫鬟站在书架前,手里拿着一本书却只盯着封面看,看了一会儿,又翻开匆匆扫了两眼,仍继续盯着封面。 她这是想识字了? 赵非荀挑了眉。 小丫鬟手里拿的那本,是他前几日翻出来看的西南夷风土记,里面记载了些云秦、南疆边境之事。 心思还未落定,小丫鬟已经拿着书朝着书架左侧走去,轻轻把书放在第三层的格子里。 他记得那格放的是些正史。 归置的风马牛不相及。 赵非荀扶额,把手里的书扔在桌上,“过来。” 锦鸢转身走到书案一旁,赵非荀又在桌上点了下,命她靠近些,单手抽出一张宣纸铺开,沾墨提笔写了几字,指着问她:“认得吗?” 这不是她刚才看的那本封面上的字? 锦鸢摇头,如实答道:“奴婢不识字。” 赵非荀提笔又写下一字。 笔锋遒劲、力透纸背。 写的是一个锦鸢认得的字。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自从试婚过后,她再也不曾梦到过那一个解释她名字的声音,此时再见自己的名字,在赵非荀的落下之下,鸢字,仿佛真有了几分老鹰的雄赳赳气昂昂,而不是一纸脆弱的纸鸢。 她答道:“是鸢。” 是她的鸢。 语气中亦有几分激动。 赵非荀听她的语气,念在小丫鬟还记得他教的这一字,语气不自觉温和着问她,“想学认字吗?” 他耐心不足。 更是及其厌恶愚笨木讷之人。 可若是小丫鬟,听她像学童般背书,背不出时求助的看人,将她圈在身前练字,又想起了试婚那几日里,小丫鬟写着自己的名字,专注明媚的眼神。 此时想来,教她识文断字,似乎…还不错。 锦鸢却被这一问问的愣住。 第171章 愚昧、愚孝 她想识字么? 为家中生计所累的她,早已将这些心思压在心底,不敢再想。 她心中生出强烈的欣喜,甚至比得了玉镯子时还要高兴,刚要应下时,因识字一事,像是打开了回忆,想起一件旧事。 爹爹在她年幼时,也曾叫过她三字经。 被母亲听见后不准爹爹再教她,又将她呵斥了一顿,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她不过是个寻常老百姓家的女儿,将来也只会嫁一个平头百姓,用不着学这些,免得她学了后心气高,眼高手低。 锦鸢咬了下唇,回道:“奴婢…认得自己的名字足矣,不敢奢望识文断字。” 小丫鬟面上藏不住表情。 赵非荀将她心思看在眼底,搁下了笔,倏然站起身,将挨近的锦鸢吓了一跳,肩膀微微缩着就要后退,却被赵非荀拽住了胳膊,另一只手抬起她的脸,薄唇轻掀,“说实话。” 锦鸢无意撞入他的眼底。 被他眸中的积威震慑,不敢再看,有些怯怯的移开了视线,下颚一痛,又将她的脸掰过些。 虽未开口。 但他脸上分明有了些许不悦。 锦鸢这会儿实在想不出什么妥当的理由来,鬼使神差的,干脆把母亲的话通通说了出来。 说完后,她有些不安的等着。 等来了赵非荀的一声笑。 不是冷笑,也不是讥讽,像是单纯在笑她的话。 锦鸢心底惴惴不安,谨慎着道:“奴婢笨嘴拙舌,大公子见笑了。” 赵非荀松开捏着她下颚的手,提笔又写了一行字。 写完后,扣着她胳膊的手用力,一下就将锦鸢拽到了身前站着,腾出手来,食指中指并拢,在写的字上点了下,“这句话念作女子无才便是德,”说着,他提笔将其中一字圈出来,又在旁边写下一字,手指又点一下,“此字通辨,辨别是非的辨,而非就意的便。这一句话本意为若女子没有才学也能辨别是非,亦是难能可贵的美德,而非是说,女子没有才学,方是美德。” 锦鸢眼底闪过惊愕。 这句话还是母亲告诉她的,当时爹爹也在,可爹爹没有说这一句话错了。 是无意,还是爹爹有意不提? 赵非荀瞥了眼她的脸色,扔开手里的笔,“这句话是谁告诉你的。” 锦鸢被迫回神,“是…奴婢的母亲。” “我记得你家中只剩三人相依为命。” “亡母已病逝了。” 她垂眸,语气恭敬的答了,听不出多少悲痛怀念之意。 “多久?” “已有多年。” 赵非荀这才冷笑一声,“亡人已故,说错的话无处可辩。如果你还要因这句错话拒绝识文断字的机会,小丫鬟——”他拖长了些尾音,视线垂下,神色冷漠的看着被他困在身前的女子,“愚昧、愚孝二词都赐你也不为过。” 锦鸢被嘲讽的面颊微红。 垂落在腿侧的手攥紧。 唇线紧抿。 是…她愚孝?愚昧? 这一两年,小妹将家里所有开销一笔笔记下来,高兴拿给她看,可她不识字,看着简陋账本上写的字,看着爹爹忽闪着避开的眼神,她才知道…爹爹原来私底下教锦蝶认字写字。 可她… 却不敢问一句爹爹。 甚至都不敢开口说,我也想识字。 哪怕是母亲已经过世多年。 是啊…… 是她愚孝、愚昧、胆怯、懦弱。 锦鸢握着的手缓缓松开。 她抬头看向眼前的男人,心底有一个声音在说:不可答应,她应当木讷、无趣的留在赵非荀身边,等到他彻底厌弃了自己,放她自由。 但她不甘心。 母亲不准她学,爹爹亦不愿教。 为何就她不行? 她也想像锦蝶那样,能写一笔字,记住家中所有的开支项目。 这份不甘心,彻底盖过心底的声音。 她掀起眼睑,露出一双澄澈明亮的眸子,“奴婢不愿做愚昧之人,奴婢…想学!” 最后二字,坚定有力。 小丫鬟在他面前素来怯弱,畏惧,流泪的时候也不少,佯装迎合的也是,但眼前之人,眼底哪还有平日低眉顺眼的柔怯,眸色这般明亮灿烂。 令他想起一字来。 视线从锦鸢面上移开,落在宣纸正中央的鸢字。 她本性如纸,柔软脆弱,但裁成纸鸢,亦能生机勃发。 但—— 赵非荀眯了下眸子,胳膊将小丫鬟圈紧了些。 牵着纸鸢的线,只能拽在他的手中。 锦鸢看他忽然沉默下来,身子又被他勒疼,忍不住低低嘶了身,圈住她的胳膊竟松开了些。 实在叫锦鸢有些意外。 而赵非荀今日看见小丫鬟另一面,又看她这会儿的眼神,眸子里像是盈着浅浅的水波,实在温顺可人,令他不禁抬手摸了下她的面颊,像是哄着撒娇的猫儿,他的眼神也温和了些。 视线划过她的唇。 双手顺着腰线下滑,掐住腰肢用力一提,将她放在书案上。 锦鸢吓了一跳,身子前倾差点跌落下来。 被赵非荀揽住,膝盖分开,稳稳的架在书案上。 这姿势实在叫人羞耻,她咬着唇,面颊涨的通红,眼神里哪还有一分刚才的明媚,盈盈泪色渐浓,娇媚气儿就显了出来,她颤着嗓音唤着:“大公子…” 赵非荀沉沉嗯了声。 手指揉捏着她的耳垂。 小丫鬟实在容易娇羞,连脖子都染上了粉色。 赵非荀听着她故意岔开话题,“不是要教奴婢认、认字,写字——” 小丫鬟这般模样,在他眼中,与欲拒还迎好无差别。 手指放过红烫的耳垂,手掌摁住后脑勺,压到一支碍事的簪子,索性抽走扔下,一头青丝披肩散落,愈发衬得她肌肤胜雪,含住她的唇。 陌生的书房,令锦鸢紧张。 呼吸很快开始急促不稳。 赵非荀浅尝截止,松开她,看着眼前小丫鬟张着唇轻轻喘息,心情甚好,抬手在她唇角擦了下,擦完后却不离着离开。 他好整以暇的询问,“学子入学堂应交束修给先生,既然你要识字学习,总该交些什么充作束修才好。” 停留在唇边指腹轻揉着她的唇。 暗喻昭昭。 锦鸢的脑中轰的一声炸开。 她心惊心慌,怕极了他又要想出什么法子来折磨自己。 “奴、奴婢所有…皆是大公子所赐…”她磕磕绊绊,明显慌张了起来,“不知、不知能交什么出——唔……” 这一声不是被吻住,而是被捏住了双唇。 第172章 是、是先生… 小丫鬟似是没想到有此一举。 惊愕下,眼睛不自觉地睁大了,愈发显得一汪杏仁眼儿里藏着一池湖水。 表情却因双唇被捏住,犹显无辜。 赵非荀逼近了她,低声问道:“叫我什么?” 问完后,手指略松动些。 锦鸢心口狂跳不止,却还要勉强着自己镇定下来,细颤的嗓音回着:“大公子…唔——” 男人故技重施,漆黑瞳孔里清晰印着小丫鬟面庞。 声线低沉。 “错了,再好好想想。” 手指又松开了,让她回答。 锦鸢只觉得双唇发红发烫,心脏几乎要从喉咙口跳出来,因她吃了半碗姜汤,这会儿手掌、后背都热气腾腾的。 “是…”她启唇,眼神不敢看他,声音更低,“爷——” 这一次,堵住双唇的,不是粗粝的指腹,而是他压来的唇。 赵非荀吻在那柔软微烫的唇上,柔软如顺滑的糕团,轻轻一咬,就能渗出里头的馅儿来,他克制轻重,轻得仿佛浅尝即止,渐深渐热,也尝到了姜汤的一丝辛辣味儿。 男人有些不虞,扶着她腰肢的手轻轻掐了一把。 小丫鬟怕的就要躲开。 身子不经意蹭着。 缱绻暧昧的动作,猛一下加深了力道,吻的锦鸢心乱如麻、面红耳赤,恨不得要推开他逃出去。 她、她虽是通房丫鬟。 但绝不愿在这张书案上从他… 她胡思乱想着,却被男人发现,轻轻咬了下她的唇,听得小丫鬟吃痛了,才放过她,黑沉沉的眼底闪着炽热的神采,烫得她只想要避开。 却被他困住。 “给你一个提示,学生在学堂里是怎么叫人的。” 是…先生。 锦鸢心底立刻有了答案。 刚要脱口而出时,察觉到此时二人暧昧的姿势,若称呼他为先生,未免、未免有亵渎先生之感… 锦鸢润了眼眶,咬着唇,羞辱启齿。 赵非荀想要听到的话,岂会轻易放过她,小丫鬟实在娇气,又胆小,稍稍有了些手段,就逼的她险些落泪,乌润着一双令人垂怜的红眼眶,娇弱的,带了些许哭音的,唤他作先生。 之后,掐着她的腰从书案上提了下来,坐在他怀里,胳膊圈着,亲自把着她的手,在纸上写笔画。 从横平竖直教起来。 这份耐心,怕是让城羽营里的将士见了都要惊脱了下巴。 写完笔画,又带着她写了几个大字。 锦鸢坐在他怀中,起先还吓得身躯无比僵硬,以为这是另欺负她的借口,谁知,赵非荀竟然真的带着她写字。 写完一字,就告诉她念做什么。 不知不觉中,她的身心扑在书案纸上,双眸明亮,神色无比专注,连紧张都抛之脑后了。 写完十来个大字后,赵非荀松开手,不再带着她继续写下去。 小丫鬟握着笔的手也停下,一时间,把规矩也忘了,有些不解的转头看向赵非荀,眼神似乎是在询问:为什么不继续教了? 赵非荀将后背靠在太师椅背上,眸色平静的打量着眼前的丫鬟,想教她识字,不过是他觉得有趣一时兴起,但小丫鬟却比他想象中更求知若渴。 瞧,这会儿都不怕他、畏他了。 这般神色,实在鲜活可爱。 看得他心头微热,贪念更多。 在赵非荀平静看她的这一瞬,锦鸢才彻底回神,意识到自己错了规矩,连忙垂下头,从他身上下来,退到半步远,惊慌失措的请罪:“奴婢僭越!” 赵非荀淡淡嗯了声。 锦鸢膝盖一软,险些跪下。 去听见他对自己说,“幼童启蒙的书籍多为《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像你这样的后宅女子,识得这三本上的字词足够用了。我手边没有这些书,等小厮买来后再给你。今日带着写的就是三字经第一页,拿回去仔细识字、背下来,明日我要看你,若答不出来——” 他故意拖长了音调,语气微微加重。 在小丫鬟不安的抬头时,手指在书案上敲了两下。 “是要挨手板子的。” 锦鸢吃惊。 不是吃惊挨罚,而是赵非荀说的这些话。 他真的想教她识字,不是…不是因那些奇怪的事情……?甚至还要买书来念。 一时间,她心头滋味难辨。 而小丫鬟眼底的意外却被赵非荀误解成了,她对挨手板子这事不服,不由得气笑一声,还没开始学,倒先开始退堂鼓了?他啧了一声,故意皱眉问:“是不服?还是不愿意挨罚?说。” 锦鸢低头,“奴婢——” “嗯?” 被一声打断。 她抿了下唇,有些羞耻的张口,恨不得把头埋进胸口,嗫嚅着回道:“学…学生不敢……” 混不知,这番模样,又娇又羞。 “过来。” 男人的嗓音听着比方才更沉了些。 锦鸢不敢不从。 赵非荀坐着,她虽躬身站着,却于规矩不妥,便打算屈膝蹲下,又一次被扯进怀里,手指将她的面庞抬起,欣赏着她面上媚人的羞涩,掌心贴上她的面颊。 锦鸢甚至连呼吸都屏住。 鸦黑的羽睫颤抖着。 “大…”她及时住口,硬生生改了口,“先生…还、还有什么吩咐…” 她似乎听见姚嬷嬷她们回来了。 赵非荀的手掌压在她的后脑勺上,薄唇轻启,低低笑了声,“孺子可教也。” 一室春色,浅浅半露。 没了说话声,只有细细的,和略粗重些的喘息声交织着。 书房外,院子里。 果真是姚嬷嬷领着人回来了。 前院这几日正忙着,见着空闲的人就逮着指派任务,瞧着这次寿诞延庆的规模,竟要比整十的排场还要阔绰些。 姚嬷嬷原也是禾阳郡主屋里的人,多少也能揣摩些主子的心思。 这桩事虽然错的是沈家。 但赵家的颜面、郡主娘娘这个身份的颜面、最最重要的是大公子的颜面,都需要亮一亮。 姚嬷嬷领着姑娘们虽然回来的,却是领了差事回来的。 这差事,还同锦鸢姑娘有关。 进了院子里,姚嬷嬷一眼就瞧见了守在外头的轻风。 轻风见了姚嬷嬷,先一步客气地请安,乐呵呵道:“嬷嬷从前边儿回来了啊。” 姚嬷嬷点了头,视线越过轻风,朝着他身后的书房看了眼,声音不自觉放轻了些,“大公子也回来了?在书房里?” 第173章 瞧着不像是热的,倒像是… 心底却有些诧异。 听前边儿常在外面跑动的下人嘴碎说,这两日京城里又不太平,廷尉府抓了好些官进去呢,只不过都是些小官,但也听的人心惶惶的。 自从云秦胡人杀人案后,这京城就没怎么消停过。 这不知又是因何事。 姚嬷嬷还要想着,京城里头不太平,城羽营肯定也忙,大公子又要忙得不着家了,谁知今儿一回来,轻风在,大公子也在。 轻风没看出来姚嬷嬷的吃惊,颔首答道:“回来了有一会子了,一直都在书房里。” 嬷嬷自然操心些,吩咐姑娘沏茶送进去。 才开口,就被轻风拦住了。 “劝姑娘、嬷嬷最好谁也不要进去,里头…”他也压低了声音,“锦姑娘侍候着呢。” 姚嬷嬷立即了然。 难怪他站在书房外那么远候着。 身后站着的两个姑娘对视一眼。 锦鸢姑娘虽同她们不一样,是大公子的通房丫鬟,但看着大公子如此亲近她,瞧着真像是主子动了心。 轻风看着这三人各异的反应,内心暗暗道你们这才见了多少,稍后等锦姑娘出来了,见到她手上大公子送的那只镯子,怕是吃惊的嘴巴都要合不拢了。 若再知道些大公子在锦姑娘身上花了多少心思,估计都要吓傻了。 但他这会儿不说。 要让她们亲眼见了那才叫一个精彩,总不能清竹苑里光他一个人吃惊罢? 轻风乐呵呵的想着,心思不小心透露出来几分。 姚嬷嬷高深莫测的看眼轻风,语气仍慈爱的说了些谢后,才转过身去吩咐拨云、竹摇,“既然姑娘在里面服侍了,那我们谁也不要进去了。你们先去把东西准备一下,等着姑娘出来,好及时商量。” 二人应是,正要各自忙去。 话音才落下没多久,书房的门便开了。 只见锦鸢从里头走出来,低着头,瞧着身上的衣裳、头上的发髻也不是早上的样式,一脸春色,连眼角、嘴角、耳朵都红了,瞧着不像是热的,倒像是… 拨云竹摇两丫鬟见她,几乎不敢去想书房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面上微红。 锦鸢见了,脚步微愣了下。 也知道自己仪态有些不妥,用帕子稍稍挡着,不再朝她们走去。 姚嬷嬷心思缜密,已有了解法,不动声色地指了下两个丫头,吩咐道:“都站着做什么,不是领了差事回来,快快忙去,后日就要交差的!” 拨云、竹摇松一口气,连忙应下走开。 说罢,姚嬷嬷又看向锦鸢,见她手里抱着一叠纸,道:“你放了东西后也来找我。” 锦鸢如蒙大赦。 连忙躲回自己屋子里去,打了水洗了脸,面上的红热降下后,她才走到铜镜前,拆了发髻,用篦子梳着长发。 这会儿安静下来,心底那些念头开始疯狂的滋长。 她盯着铜镜里的自己,将手里的篦子拍在桌上,那些失望、不甘悄然探头,险些毁去她眼底的平静。 这份失态,不是因为赵非荀。 而是因她视若生命的母亲、爹爹… 她从沈家、小院、再到清竹苑中。 一步步按着梦中的结局前行,如今清竹苑里的日子,更像是绝望来临之前的粉饰出来的平静,她短暂的、有些贪婪的享受清竹苑里的人对她释放的善意。 她为了改变梦境,也曾苦苦挣扎过。 唯一令她安慰的,是爹爹与小妹的结局改变了。 但是,心底那些失望却再也无法掩盖。 她是母亲、爹爹的孩子,纵然她知道母亲不疼爱自己,但在临终前母亲叮嘱她照顾爹爹、小妹,她咬着牙做到了。 可到了今日,她才发现…… 连赵非荀都同意教她识字,当年的母亲却因她认字而呵斥她,想起了爹爹私底下教小妹,又想爹爹心虚不敢看她的眼神…还想起了伏诸山中,爹爹的举动…… 不! 打住! 停下,锦鸢,不要再去计较过去。 她不愿再一次承受亲人离别之痛,有些事情,她的心粗些,放的宽些,也就…不会难受了。 所有情绪都化作唇边一个苍凉的笑。 抬手挽起发髻,余光瞥见手腕上的镯子,她摘了下来,收在妆奁盒里。 收拾妥当后,才去找姚嬷嬷她们。 下过雨后,天色放亮。 一阵暴雨下过,暑气散了不少,微风拂面,混着雨后泥土里泛起来的湿气与土腥气,闻着让人有些不适。 姚嬷嬷在院子里擦干的石桌上摆了一匹福色的布,红色略深更沉稳大气,看着布料就只价格不菲,不是寻常布庄里能买到的织娘手艺。 “老爷的寿诞将至,今日去前边儿,娘娘见了摆在厅堂里的竹子,打算在寿诞当日移三根竹叶茂盛的竹子过去,在高低竹枝上挂些小福袋,让当日来的孩子们摘着玩儿热闹热闹。”姚嬷嬷说着,目光看向锦鸢,语气慈爱着道:“娘娘想起上回大公子生辰赏出去的福袋,说就做那样式的,因是给孩子们的,需得做的精致小巧些,姑娘的针线好,便要辛苦些了。” 锦鸢眼神慌乱了一瞬。 做福袋那会儿她被囚在外头小院里,姚嬷嬷已经知道福袋是她做的? 那郡主娘娘呢? 难道—— “既然娘娘开了口,”姚嬷嬷看她有些乱了分寸,及时出声,“福袋又是从咱们院里拿出来的,老身便替姑娘们做主领了这份差事回来,”说着,嬷嬷促狭地笑了下,“这几日暑气不散,咱们在院子里凑在一起忙着,总好过去前边儿顶个烈日忙碌。” 竹摇忍不住笑了一声。 拍手叫好,“当时我可是第一个赞同嬷嬷的!” 锦鸢也被这番话安抚了,肩膀松了些。 姚嬷嬷应当是知道了,替她在娘娘面前瞒了下来。 拨云也凑到她耳边,悄悄指了下竹摇:“她被大嬷嬷指挥去侍弄花,不去前边儿,可不就属她最高兴。” 竹摇鼓了面颊,叉腰道:“难道你今日没有被大嬷嬷为难?” 看着气势十足,可这声音压的像是蚊子叫。 若不凑近了,谁也听不着。 拨云把手拢在耳边,学着她道:“啊?你说什么?我没听见。”又问嬷嬷和锦鸢,“你们听见没?” 锦鸢忍俊不禁。 心底的不自在再一次被悄然解开。 一阵说笑后,以姚嬷嬷为首,开始分配工作。 第174章 这是姑娘的东西 先用一人把布匹按照所需福袋的数目一块块裁剪下来,裁边儿时仍用烫过火的剪子,怕织布散开来。 再用一人在纸上描出来要用花样,用粗点的针烧红,在纸上沿着烫出来线点。 最后再用一人,把烫好的花样摁在裁剪下来的布上,用火油点在线点上,描出轮廓来。 最后,四人一起绣花、缝合。 虽郡主娘娘说是给小孩子摘着玩儿的,但福袋也不能做的敷衍,四人商量下来,福袋上打两个四耳冰花结,下头再坠上流苏,这样小孩子得了,也能直接挂在腰上玩儿。 这一番功夫下来,比外头的福袋、香囊都要精致,才配得上赵家的这场寿诞规格。 只不过绣线里还差金线。 院子里剩下的不够绣两个福袋用的,姚嬷嬷忙让竹摇腾出手来,去找二道门上的小厮传话出去,差遣采买小厮速速去买来用。 没花上多久,竹摇就小跑着回来了。 坐下后,微微喘着气儿,面上热出红晕来,用手给自己扇风儿,口齿清楚的说道:“亏得嬷嬷说的早,才让我赶上了。方才轻风出去了一趟,传大公子的话使小厮去采买东西,小厮都准备出门了,被我喊住留了几句。若再晚些真出了门去,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今日怕是这丝线要买不回来了。” 锦鸢听着。 手上捏着的炭条歪了下,险些画错了花样。 好在无人发现。 她提起些精神,不再分神。 四人各忙着手上的动作,便是姚嬷嬷也不比她们少做,这在沈家是绝不可能出现的。 众人聚在一起忙碌,倒也不觉得累。 偶尔闲话两声。 她们正忙着时,轻风脚步匆匆的回来,一路直奔书房去,四人对看一眼,心里已经有了数,瞧轻风小子这般匆忙,定是外头出了什么紧要事,大公子必定要出门了。 她们留神听着动静。 在书房门推开时,已经放下各自手上的东西,纷纷屈膝行礼。 赵非荀面色阴沉着,大跨步子朝外头走去,脚边袍子翻滚扬起,目不斜视的疾步而出。 轻风在后头追着撵上。 路经姚嬷嬷等人时,脚尖方向一转,朝着她们走来。 “嬷嬷,”他匆匆打了个拱,快声快语的交代:“大公子今儿晚上估摸着要很晚才回来,在外头都不知道有没有空闲能用上些,嬷嬷记得备着些。” 姚嬷嬷点头,“好,老身命前面厨房里备些面条,再熬一锅牛肉清汤做汤底,大公子多晚回来都不妨事,不消一刻就能吃上。” “这样好,还是嬷嬷想得周到。” 轻风抬脚要走,见着她们身后桌上堆的乱糟糟的,随口问了句:“嬷嬷领着姑娘们在做什么呢?” 姚嬷嬷答了:“娘娘吩咐下来的,为着老爷的寿诞做几个福袋用。” 轻风看着大公子都快走没影了,急赶着追上去。 主子出门后,姚嬷嬷腾出空去前面厨房。 清竹苑里共有两个厨房。 外院的是大厨房,配着两个厨子、四个帮厨、几个烧火奴。一个厨子是只给主子做膳食,另一个则是给嬷嬷、姑娘、小厮她们这些下人,做的都是大锅菜。 内院里的小厨房里没有厨子、烧火奴,平常都是嬷嬷、姑娘们使用,譬如熬药熬粥,又或是煮个什么汤水这些没什么油烟的,也就不怕油腻烟火熏着主子,令主子不快了。 像今日熬牛肉清汤,只能去前面厨房让厨子做,熬煮好后提到里面小厨房里温着,等着大公子一回来,小厨房里面条下锅就能煮上。 姚嬷嬷吩咐完前面厨子,回来继续同她们一起干活。 忙到太阳西斜,继续在院子里费眼、蚊虫又多,咬了她们几个包后,嬷嬷发了话,挪进西侧间里去,点了好几盏蜡烛,又点了两根火绳驱蚊。 要做的工作实在太多,寿诞在即,四人急着赶工。 连晚膳都嫌支桌子费功夫,各人端着一碗面条囫囵着吃了个七八分饱,就继续做活。 出门采买的小厮也回来了。 进了西侧间后,先利落请了个安后才道:“嬷嬷辛苦,嬷嬷要的丝线买着了,都在这儿呢。” 姚嬷嬷待下人一向和蔼。 放下手上的东西后,亲自接过,道:“辛苦你跑这一趟了。” 在盘里抓了几块果脯用油纸包了递给他。 小厮躬身接了,昂起头笑着回道:“谢嬷嬷疼小的,每回都能得许多好吃的,能为嬷嬷跑腿儿,更是小的福分,旁人不知多羡慕我,能在咱们院儿办差呢!” 不愧是负责采买的小厮,说话油嘴滑溜的。 听的人像是尝了口蜜似的。 姚嬷嬷笑着道:“是越发会说话了。” 小厮摸头,佯装不好意思的笑了。 引得竹摇、拨云她们偷偷咬耳朵,低声笑说了句,瞧他还不好意思上了。 姚嬷嬷看他不走,身上揣着一个包袱,问了声:“还有什么事?” 小厮笑呵呵的看向正低头认真戳花样的锦鸢姑娘。 唤了声:“锦鸢姑娘。”解了身上的包袱下来,递到锦鸢面前,“这是姑娘的。” 姚嬷嬷将这些事情看在眼中。 想起白日里竹摇说,大公子差遣人出去采买东西了,应当就是眼前这一包袱。 她亲看看着大公子长大,还是头一次见公子对一个姑娘这般上心。 姚嬷嬷明白,竹摇和拨云两个也不迟钝。 她们瞧着锦鸢神色略有些紧张,拨云凑过去,故意说道:“好啊,什么时候瞒着咱们偷偷使人去买东西了,快快招来!” 竹摇也跟着问道:“是不是买了上回说的新出的绒线?” 采买的小厮都是人精,若是些见不了人、私底下才能给的东西,肯定不会眼巴巴的跟着丝线一起送来。 定然是些能让人看的东西。 两人缠着她,让她快快接过来。 待锦鸢一拿到手,沉甸甸的一包,托在手中,竟像是书册。 她不由得愣了下。 赵非荀在下午时提了一句,他手上没有那些孩童启蒙的书,下午就差人买来了…? 第175章 别过来! 在竹摇的催促下,打开一瞧。 当真是书。 还有文房四宝。 竹摇凑过去翻着看了眼,口中念道:“三字经…千字文…百家…还有笔墨纸砚…还不少…”说着,一脸佩服的看她,嘴里叫了声乖乖:“好姑娘,您这是打算上学堂念书去啊?” 提及念书、学堂,锦鸢不由得想起下午那些荤话。 面上臊得微红。 “姐姐莫要混说…”她嗫嚅着:“是今日伺候时,我摆错了大公子的书,才想着学认些字的…” 她不提怎么学,怎么认,姑娘们自然也不会追问。 总不可能是自学成材罢? 估摸…是大公子要亲自教姑娘了。 几人心中愈发觉得,锦鸢当真是盛宠,单论大公子待她的这份心思,将来便是取了正头大娘子进来,恐怕也难分走这宠爱了。 只是这些话嘴上不能说,面上更不能露出来。 不然,只怕姑娘面皮薄,要和她们生分了。 拨云开了口,“快拿开这些东西,见着这些我就头疼。” 拨云的语气不同以往的稳重,让锦鸢不由得好奇起来,也把心思从学堂上分走了。 心中虽然好奇,但也听话的用布把它们盖着了。 竹摇见锦鸢好奇,便和她解释:“我们一批入府的姑娘小厮,除了最末等的粗使外,都学过半本三字经。她呀,”朝拨云的方向扬了扬下颚,笑着说道:“一上课不是打瞌睡,就是偷偷做女红、或是玩竹叶,被老先生罚了不知多少回。” 竹摇娓娓道来,听得实在有趣。 锦鸢忍不住问:“被打手板子了?” 竹摇点头:“打啊,”又两手一摊,“但她下回还犯,连着被抓了三次后,老先生恼了,罚她——” 她一边说着,面上笑盈盈,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一圈,故意拖长了音调。 锦鸢和站着的小厮都眼巴巴的等着,被吊起了十足的胃口。 姚嬷嬷看她这副耍宝的样式,摇头无奈的笑着,但也纵容着她们忙里偷闲玩乐几句。 “哎呀,好姐姐,你快说,老先生是这么罚的?” 小厮央求着道。 央求前,还不忘向拨云拱手告饶。 竹摇神秘兮兮的说道:“让她啊——把她三字经给绣出来!” 锦鸢连忙掩唇,生怕笑出声来。 小厮没忍住,漏了一声笑,赶忙捂嘴。 拨云恨不得把竹摇的这张嘴给堵上,半真半假的闹她:“不许你说了!” 竹摇得意的叉腰:“就许你说我的丑事、糗事,还不许我们说你的糗事了,这可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说完,头一扭,问锦鸢:“锦鸢你说对吧?” 锦鸢没仔细听竹摇的话。 心底里在想着,那么长的三字经,得绣多久啊? 绣出什么样啊? 竹摇一问,她心里没防备,直接说出来:“对,我也有些想看绣的三字经了。” 说完后,才知道自己实在太过放松,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竹摇却乐的直拍手叫好,拉着锦鸢道:“你别怕她,你要想看,她不肯给,我自有法子。” “都怪你,把好好的姑娘都带歪了!”到底也是小时候的糗事,拨云面上也有些红,看向姚嬷嬷求助,“你看看她们。” 这边,竹摇靠着锦鸢,眉开眼笑。 连着锦鸢也笑了起来。 小厮看姑娘们闹作一团,他再待下去被姑娘客气出声请出来有些不美,自己偷偷的退了出去。 屋子烛火通明。 照在姑娘们年轻的面庞上,看着她们凑在一起笑语殷殷、小打小闹,连着她也被感染了,面上总是挂着笑容,心底轻松了许多。 下人们都说她和蔼可亲。 但也是这些姑娘、小厮们性子真实可爱,在规矩之下,她也愿意稍稍纵容这些孩子。 姑娘们也是心中有数的。 又笑闹了几句后,自觉的继续做活。 丝线买来后,锦鸢和竹摇先开始绣花,描点的活交给拨云,嬷嬷眼神不好,精细的绣活已经做不来了,便开始打结绳、绑流苏。 这一忙,一直忙到了深夜。 姑娘们都能吃苦,没人先叫一声累。 倒是竹摇揉了两回眼睛。 姚嬷嬷发话散了。 三个姑娘开始收拾东西,站起身后,都忍不住用手捶腰,坐了这么久,腰都快僵了。 姚嬷嬷还叮嘱了一句,说大公子今夜还要回来歇息的,门上虽有人值夜,但姑娘们也要惊醒些。 三人应下,散了回屋休息。 锦鸢白日里睡过了,这会儿人还精神,洗漱后又点了油灯,拿起绣绷继续,绣着绣着,最后也不知何时困了,都没回床上歇息,直接趴在桌上就睡着了。 趴着睡容易惊醒。 院子里传来开门的动静,锦鸢立刻醒来,眼神涣散的盯了会儿油灯的火苗,人才彻底清醒过来,想着是赵非荀回来了,应当出去伺候。 她抓起茶壶倒了一杯冷茶漱了口,披了外衣推门出去。 外头的天色微微亮。 厚厚的云层遮蔽着天空,露出些许晨光,映得天发青。 锦鸢小跑着赶到院中,正巧看见赵非荀进了院子,步子走的不快,天色也昏暗,瞧不出面上的神情如何。 但莫名的… 锦鸢见着他的身影,心底有些发慌。 跟在他后头的轻风也离他几步远,没像往常的紧跟着。 她走上前几步,正要屈膝请安时,劈头盖脸下来一道呵斥声:“别过来!”他本就威严骇人,这会儿突然来这一声,吓得锦鸢面庞一阵发白,心跳蹦到了嗓子眼,膝盖发软,就要跪下请罪。 慌乱之中,她似乎还嗅到了一股异常浓烈的香气。 哪怕她离着赵非荀两步远,也能猜到这气味是从他身上传来的。 赵非荀皱眉,指着一处,语气愈发严厉苛刻:“站远些!” 锦鸢瞬间冒了一背的冷汗。 立马退到他指着的墙根底下,面色发白,身子紧绷,心跳紊乱,眼前视物竟蒙上一层光怪陆离的幻影。 可这会儿她怕的厉害,无瑕估计这些异常。 姚嬷嬷、竹摇、拨云三人听见动静赶出来时,正听见大公子铁青着脸呵斥姑娘,也不敢贸然上前请罪。 ——估计这场怒气与姑娘无关。 是外头出了什么大事。 在赵非荀进了书房里,姚嬷嬷才拢了拢外衣,快步赶到锦鸢身边,借着光,瞧着姑娘被吓得脸色都发白了,心中喟叹,大公子武将出身、杀伐果断,这两年虽在京中,但随着年龄大了,威严日渐,便是她见了公子冷面,心底也打鼓,更何况是这位胆怯的姑娘。 于她而言,真是一场无妄之灾。 第176章 赵非荀是为了…她? 姚嬷嬷朝两个忐忑不安的姑娘使了个眼色,让她们不必担心,伸手扶着浑身发凉的锦鸢,又拢紧了些她身上披着的外衣,语气慈祥温暖,叫人觉着安心,“姑娘别怕,松松神,大公子才从外回来,定不是冲着姑娘来的,别吓着了自己,啊?” 锦鸢才从惊吓中回神,用手压着狂跳不止的胸口,深呼吸了两回后略好些,微侧些身子,向姚嬷嬷福了福身,低声道:“多谢嬷嬷…” 嬷嬷心疼她,这会儿脸上还冒着虚汗。 用胳膊搂着她,仔细问道:“瞧着姑娘眼下发青,这是一夜都没睡么?” 锦鸢缓缓摇头,“睡了会儿的…这会儿才醒,可能…是,睡得浅了些。” 二人正说着话时,轻风从书房里跑出来,扯了个小厮吩咐:“速速送水来!不要温的,送凉的好,快!” 他一嚷起来,姚嬷嬷自然也听到了,连忙看向一旁的两个姑娘:“你们也跟着小厮进去伺候!” 话音才落,就被轻风制止了。 只见他连连摆手,“姑娘们别进去。”快步走到姚嬷嬷跟前,说话时有些气喘,一双眼睛却异常锃亮:“让小厮们伺候着就行,嬷嬷您有别进去。” 姚嬷嬷年龄大,见过的事情也多。 听了轻风的话后,眼底划过惊色,“大公子这是…”她也将声音放轻,蹙着眉担忧问道:“回来时老身瞧着荀哥儿的眼神就不大对劲,是…中了什么下作的脏东西?” 最后一句话,只有他们三人听见。 锦鸢的心口狠狠一颤。 难道赵非荀也中了…春情药? 若是解药的话…… 一想到后边的事儿,她手脚都快凉透了。 轻风摇摇头,模棱两可地说道:“嬷嬷不必担心…主子没中那些下三烂的东西,是外头的事儿,不关你们里面的事情…今儿晚上的这些你们就当没看见…”他说着说着,又想起在外头的如炼狱里冤鬼哀嚎的场景,浑身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搓着胳膊抖了下,叹息着道:“实在把人害的太惨…那沈家就不是东——” 又连忙止住。 有些心虚的看向锦姑娘。 这位姑娘好歹也在沈家多年了… 姚嬷嬷适时开口,望着锦鸢的目光慈蔼:“这会儿天还没亮,姑娘抓紧再去躺一会儿,白天还有不少细心活儿要赶。”说着,不给锦鸢拒绝的机会,也向着旁边的两个姑娘道:“两个姑娘也去睡罢,院子里有嬷嬷我和轻风小子守着。” 竹摇、拨云退下回屋去。 锦鸢也点点头,退下。 离开时,从轻风身边经过,一缕若有若无的异香再度飘来,与赵非荀身上的相似。 起初,她并未在意。 直到回了屋子里坐了片刻后,心跳仍未缓解。 莫名的咚咚连跳。 令她整个人精神异常亢奋,明明身子在坐定后疲乏得恨不得倒头就睡,可眼睛、脑袋清醒无比,此时她才察觉可能是赵非荀身上的异香不妥。 当时她莫名急速的心跳,一半是因为惊吓。 还有一半,极有可能是因这异香。 所以… 当时赵非荀才厉声呵斥她别靠近……么。 一念闪过,心跳又加速了些,心慌至难受,像有什么要从嗓子眼跳出来,她止住思绪,不敢继续想下去,颤抖着手连倒了三四盏茶水,冰冷的茶水下腹,心跳才逐渐平稳些。 她寻到了法子,灌了一肚子冷茶,人才缓过来。 她扶着额头,踉跄着走到床边躺下,眼皮无力的耷拉下来。 方才听轻风透出来的只字片语,这异香和沈家脱不了干系… 沈家…… 又做了什么事情? 难道在梦中,沈家被抄家,不只是因私通云秦贩卖药材? 为何…… 她的眼皮越来越沉,思绪彻底梳笼不起来了。 在坠入昏睡之前,她模糊的记起,像是有什么事情被她忘记了… 困意汹涌袭来。 她还是抵挡不住,沉沉睡去。 这会儿,哪怕是外头院子匆匆忙忙的脚步声来去,也不曾把她吵醒。 这一觉她睡得酣畅。 次日醒后,除了身子有些无力虚乏,精神倒还算不错,晨初那片刻的心慌不宁,现在想来恍然如梦,竟显得有些不真实起来。 外头院子里分外安静。 锦鸢偷偷朝外看了眼,没见到竹摇、拨云的身影,她也就不急着出门去,洗漱打扮后,又见妆奁里的南红玉镯子,想了想,还是戴上了,用袖子掩着。 她不必为了这些小事,再受赵非荀的折辱。 想起他来,她才恍然想起背书一事。 急忙翻出来昨儿个拿回来的纸,摊开来仔细指着念了一遍,前面几个字她还能认得,后面笔画多些的,她怎么也想不起来念作什么。 正冥思苦想时,门上有人来敲了两下。 “锦鸢,开门。” 是竹摇。 听着好像是刻意压低了声音说话的。 锦鸢怕是姚嬷嬷吩咐了她来传话,快步去开门。 门一拉开,竹摇就把一样东西塞进她怀里。 锦鸢心也跟着悬起,低头看着问道,“是什么?” 竹摇也不进屋,就这么站在门口,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是拨云当年念书时,被老先生罚绣的三字经。” 声音里都是浅浅的笑意。 锦鸢明了这一遭与昨晚的正事无关,心里绷着的弦松了许多。 也是,昨晚轻风还特意嘱咐过了,让她们当做什么都没见到,是她没稳住。 这么想想着后,眉目也跟着温柔起来,她也学竹摇那般,低声笑问道:“真拿来了啊,拨云她肯了?” 竹摇竖根食指挡在唇上,嘘了一声,“她不知道,你瞧了,我再偷偷拿回去,保管神不知鬼不觉的,只有我俩知道。” 两人对看一眼,捂住嘴巴。 不敢笑出声来。 锦鸢打开帕子一看,上面还真是一幅绣的三字经。 拨云绣三字经时年纪应当还小,针脚瞧着没什么章法,只管把一个字的笔画都填满夯实。 锦鸢顺着字,一个个看下来。 口中也忍不住跟着念起来。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姑娘的嗓音温柔似水,尾音还有些柔媚劲儿。 枯燥的三字经在她循循念来,竟多出了几分缠绵柔情来,配着清晨身后传来的一丝丝微凉的风,教人忍不住就想要摇头晃脑的应和。 第177章 怕会伤害眼前的小丫鬟 锦鸢才念了一列,余光中竹摇正摇头晃脑,模样实在有趣,她忍俊不禁,停下来笑着拍了下她的肩膀,歪了些脑袋,问道:“你做什么这幅样子?” 竹摇也不睁眼,口中念念有词:“你不知道,老先生听学生们背书就是这样式的。”说着又催她,“别停,继续念下去。” 锦鸢险些笑出声来。 她好好地应了声遵命,看着帕子继续念下去:“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贵……” 囫囵了两回,下面的字不认得了。 竹摇噗嗤一声笑,睁开眼来,眸中笑意点点,“瞧着姑娘长了副聪明脸,谁知和拨云是一个路子的聪明美人儿呀!” 聪明二字,咬着重音。 锦鸢被打趣了也不见恼,面上微红,一双眼水润润。 竹摇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还要继续打趣几句,忽见余光中一抹人影靠近,连连哎呀两声,“不好不好,我干活儿去啦~” 谁知拨云快步走来,双手叉腰把竹摇的路给堵了:“怪道呢,今儿一早就起来了,还同我说是要归置东西,拿出来洗洗晒晒,说——怎么洗晒到姑娘门前来了!” 竹摇扑过去扯着她的袖子求饶,“好姐姐~亲姐姐~别恼妹妹,是、是——”眼珠子一转,笑意分明,手指了下身后的锦鸢,道:“她要看的,我不愿她伤心。” “是的是的,”锦鸢知道竹摇在开玩笑,跟着走上去,也学她那样,扯着袖子讨饶,她没做惯这样的小女儿娇态,人有些不自在的僵硬着,“是我央求竹摇偷偷拿给我看——” 拨云本就没有恼怒。 两只袖子被扯着摇着,脸上的严肃都快绷不住了,半笑半严肃的手指划过二人:“好啊好啊,原来是姑娘们沆瀣一气,揭我的短…” 说到后面,气愤没挤出来,反而没忍住笑了。 三个姑娘凑在一处,互相笑着,又怕动静大了,纷纷掩唇挡着些。 但院子里本就静。 哪怕姑娘们将声音压低了,或多或少也有几声传入书房里去。 赵非荀凌晨才归,又在浴桶里用冷水泡了近一个时辰才缓解一些,后靠着喝一壶壶冷茶,折腾到早上才歇了半个时辰,就被院子里的动静吵醒了。 受昨夜吸入的薄藜灰的影响,觉浅易惊醒,梦中光怪陆离,醒后心绪不宁、情绪异常亢奋,屏息静气打坐片刻才调整过来。 从榻上翻身下来,脚下不自觉朝窗口走去。 窗子半开,看见小丫鬟站在院子一角,拉着拨云的袖子在说话,最后松开了袖子,又跟着旁边的丫鬟一同作揖,面上笑容生动有趣、眉眼鲜活,不见柔怯之色,比起床笫间的媚态,眼前的小丫鬟更像是迎阳光盛放的花束,温暖而灿烂。 连着赵非荀望去的眼神也一并放柔了些。 将她圈在清竹苑里,放在眼皮子低下养着是对的。 赵非荀收回视线,扬声叫人进来侍候。 小丫鬟也跟着进来。 等到人至跟前,她躬身垂首,头都快低到胸口,即便不抬头,赵非荀也能想到小丫鬟满脸柔怯、惊慌的神色。 他知道,要让小丫鬟温顺如梦中那般,仍需要时日。 但此时看着她的敬畏,哪里还有外面那会儿的半分灿烂可言,赵非荀眼底的柔和冷冷敛起,将手中擦过的巾子扔进她托举的铜盆里。 溅出些许水花。 窥探主子的喜怒,本就是奴才们的本能。 屋子里侍候的三人后背一凉,唰地齐齐下跪,不敢再发出一声动静。 赵非荀的目光落在锦鸢身上。 她离他最近。 垂首时,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愈发显得纤瘦、柔弱可怜。 赵非荀移开视线,是他受了薄藜灰的影响,又何必迁怒于无辜的小丫鬟。 “起来罢。” 三人谢恩后,才站起身。 在他们准备告退出去时,赵非荀无意看见小丫鬟异常苍白的脸色,问了一句:“回去后你身子有什么异样?” 拨云和小厮愈发低头,恨不得这会儿自己就是个聋子! 他们什么都没有听到! 锦鸢亦是误解了这句问话的意思,登时滚烫了脸,支支吾吾地说:“奴、奴婢…一切都好……” 赵非荀:? 他瞥了眼小丫鬟通红的面颊。 抬手扶额。 不等赵非荀开口,锦鸢敏锐察觉到他的反应,心口咯噔一下,才彻底明白过来刚才赵非荀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昨日他们在书房里并未发生什么。 倒是今日天刚亮那会儿赵非荀回来,她闻到了异香后不舒服了好久。 赵非荀问的应当是这回事。 是她彻底会错了意思! 这下,不只是脸,连着脖子都一并红了。 “是奴婢愚笨!让大公子见笑了!”她有些急切的解释,“凌晨那会儿,奴婢无意闻到了一股异香,回去后,心慌急促,心脏快的像要从喉咙口跳出来,喝了一壶冷茶、又坐了许久后才好些。” 今日…她和竹摇都不曾听姑娘提及过这事。 拨云难掩意外。 幸而垂首挡住了神色。 赵非荀摆了下手让他们二人退下,显然是另有话要问锦鸢。 拨云端起地上的铜盆,领着小厮退出去。 书房门被合上后,赵非荀再度开口询问:“早上起来后还有心慌之症?” “回大公子的话,没有了。” 小丫鬟垂首,恭敬的回答。 赵非荀皱了下眉,显然对她的回答全然不信:“你靠近些。” 锦鸢依言。 才站稳,手腕被赵非荀用两指扣住后提起,动作像是在把脉,锦鸢僵硬着身子不敢动,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喘,直到赵非荀松开手。 紧接着又抬起她的脸仔细看了眼。 小丫鬟的脉搏仍快。 面色苍白、双唇颜色发白。 这些是吸入薄藜灰后面上的症状,若多次吸入,面色、唇色都会有变化,一眼就能看出来,“你才吸入一缕薄藜灰都如此,更何况那些无辜服食的百姓。”赵非荀放开她的脸,眼中的寒气丝丝缕缕的渗出。 薄藜灰…? 就是那异香的名字? 她昨晚才闻到一点,就如此难受,赵非荀浑身染着薄藜灰的味道,岂不是…… 她一阵心惊肉跳,悄悄抬起视线,看向眼前的赵非荀。 才发现,今日的赵非荀脸色异常苍白,双唇颜色淡,模样瞧着有几分憔悴,可漆黑的眼底似乎泛出了一种阴鸷与狠戾混杂起来,令人不寒而栗的光。 锦鸢想要撤回视线,已然晚了。 男人清晰的看见她眼底的恐惧,心底有隐隐怒色浮动。 他跨步,紧逼至小丫鬟面前。 压低的嗓音,问她:“小丫鬟,你的这个眼神是在担心我,还是在担心沈家,嗯?” 尾音扬起。 听似平静。 可字句里遍布着危险。 他牢牢盯着眼前如羔羊似的小丫鬟,心底另有一个声音响起。 最好,她的回答是前者。 最好是不带恐惧的、自愿的,回答前者。 否则,在薄藜灰残存的影响下,他怕会伤害眼前可怜的小丫鬟。 第178章 有爷在,定不会让你出事 锦鸢睁着眸子,甚至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面前的赵非荀令她害怕。 可她却不敢露出这些情绪来。 死死地、牢牢地压在心底。 脑袋里飞速思索着,谨慎地答他,还用话音里的微颤掩饰着:“沈如绫对奴婢动、动辄打骂;钱氏面甜心苦;沈国公更是给奴婢下药…”她使了一个小小的心眼,倾诉她在沈家的无助弱小,“主子们个个如此心狠手辣,在沈家把奴婢送给大公子后,早与沈家彻底断绝关系!这样的前主家,有哪一个值得奴婢担心?” 她缓缓落泪,分外惹人怜惜。 “大公子站在奴婢面前…奴婢更多的是…为大公子后怕…”她继续说着,杏眸里水色涟漪,化成眼泪跌落,连着眼梢哭红了,柔媚无辜的垂着,“若非大公子及时喝止奴婢…奴婢怕是凶多吉少了…” 她不敢担心赵非荀。 哪怕是从口中说出‘奴婢担心您’都不敢。 怕说了,她自己也要当真。 所以,她忐忑不安的等着他的裁定。 赵非荀眯了下眼睛,或许是受了薄藜灰的影响,又或是被眼前小丫鬟接连不断砸下来的眼泪迷惑了,他一时竟分辨不出这些话的真伪,看着她哭红了眼睛,面上皆是泪痕,怒气悄然就散了。 他抬起手,靠近她的面庞。 小丫鬟竟是没有避开。 赵非荀用拇指指腹擦去一滴眼泪,语气不似方才的阴沉,“你都不知薄藜灰是什么东西,胡言什么凶多吉少。” 小丫鬟掀起眼睑,露出双眼眶发红的眼睛,“奴婢是在早上那会儿听轻风说的,说这东西把人害得不惨…再、再加上奴婢…也被吓到了…”说着,她又不安的询问,嗓音怯怯的:“大公子,这东西之后对身体不会再有什么害罢?” 看着像真的被吓坏了。 连眼神都忽闪着浓浓的不安。 这会儿小丫鬟倒是惜命的可爱。 “只要不继续吸入就不会有碍,不出一日城羽营就将京城各处偷藏的薄藜灰全数收缴销毁。”他垂下视线,望着小丫鬟仍苍白的面颊,正打算收回的手再度抬起,在她头顶上拍了一下,低沉着嗓音说了一句。 而后从她身旁经过,朝门外走去。 书房门被推开,门轴发出细微的吱嘎声。 就这一道细微的声音,就惊得锦鸢心口猛跳了两下。 他说。 “有爷在,定不会让你出事。” …… “别过来!” …… “站远些!” …… “姑娘?” “姑娘?” “锦鸢姑娘!” 耳边忽然炸开一道声音,将她分散的思绪拽回来,她眼神有些恍惚着,半晌才看清眼前的人是拨云,看她一脸担心的望着自己,“大公子出门去了,我见你迟迟没出来有些担心,是身子不舒服么?脸怎么白成这样了?我扶着你回去歇息罢。” 锦鸢摇了摇头,柔声回她:“我没事。” 还笑了一下。 拨云看她虽脸色有些差,但精神看着还不错,也就不再多说。 从书房出去后,姚嬷嬷也来关心她,应该是拨云将赵非荀说的话都告知了嬷嬷,嬷嬷悬心不已。 锦鸢便将薄藜灰的事说了。 只是隐去了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几人面面惊骇。 恰巧轻风去而折返,回来捧着赵非荀惯用的剑、甲胄就要出门去。 姚嬷嬷出声叫住,神情凝重的询问轻风:“大公子当真无事?你也都好吗?你们二人今日出门去可还有危险?我们是后宅娘儿们,外头虽帮不上忙,但若让老身与姑娘们知道一二,里面也能提早备好冷茶、冷水、再做些冰枕之类这些小事。” 她是赵非荀的奶嬷嬷,又是郡主娘娘身边的老人,平日里对他们这些小子、姑娘的也亲切,况是真心担心主子,左右这事不出两日京城里就要传出来。 “那我就说了,也好让嬷嬷和姑娘们心里也有个底。薄藜灰是云秦特有一味药,有提神醒脑、使人产生幻觉、兴奋的效果,常见加在云秦药方中,重病之人服用后会生出恢复精神、体力的假象,多次服用后还会致人上瘾。” 轻风顿了顿,“沈家勾结云秦胡人倒卖药方,沈家因沈女、京中谣言原打算收手的,露出马脚被大公子查获,目前此案已经移交廷尉府。本来这事儿到这儿就结束了,只等着廷尉府宣判就行。但昨儿个廷尉府求上大公子,说沈家在收手前将手头上攒着的薄藜灰以高价卖给货商,告知货商把此物混在寻常提神补气的药方里,货商眼瞅着沈家都被抄了,心慌之下急于回本,单独把薄藜灰加了量混在薄荷粉末里卖给那些病患,这就吃出问题了。吃上瘾后,这些病患发狂发癫、行为恐怖变态,把几个货商都杀了…成堆聚集服用薄藜灰……” 轻风说着,语气陡然憎恶起来:“城羽营里几个兄弟先冲进去中了招,大公子不准再让人贸然行动,自己进去把里面活着人拉了出来。大公子的异样、身上的异香就是抓人时染上的。” 便是连姚嬷嬷也是一脸震惊之色,几个姑娘们更是听的吓坏了。 “反了天了…”姚嬷嬷念叨一句,恨声咒骂:“沈家、那些黑了心肝的货商在京城里卖这些东西,就不怕被株连九族吗!”骂完后,又问道:“今天你们出门去,也有昨天那么危险?会接触到什么薄藜灰吗?” “教嬷嬷放心,今日大公子想了个法子。”轻风兀自冷笑一声,“昨天抓了两个货商,命他们咽了半口,这会儿正好瘾头发作,牵着他们去各个药铺里寻薄藜灰,找不出就只能活活被折磨死,如果找到了,就能让他们舔一下解解瘾。”轻风对这些货商恨的牙痒痒,觉得此法着实畅快人心,但瞧着姑娘们个个脸色发白,连忙变了个脸色,挤出笑来:“这些都是外头的事情,原与姑娘们不相干,是小子吓着姐姐们了。” 他嬉皮笑脸的拱手,“大公子还等着小子送剑去。”又向着嬷嬷道,“以防万一,还要劳烦嬷嬷备好冷茶冷水等。” 姚嬷嬷点头,“省得了,”还不放心的叮嘱他,“你们都小心些。” 轻风笑着点头应下,这才出门去。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179章 学生知错了,先生… 因薄藜灰一事过于骇人听闻,兹事体大,老爷寿诞在即、沈家尚未定罪,这些消息断不能从他们清竹苑传出去! 姚嬷嬷板下脸来,把院子的小厮、丫鬟叫到一起,勒令此事不准外传,更不允许他们私底下议论,若有被她听见的,谁求情也不管用,一律发卖出去。 众人再也不敢提起半字。 锦鸢沉默着垂眸。 沈家的下落也按照梦中所示进展。 沈家的败落丝毫不值得人同情。 这一辈子,立荣已经不在了,妙音也先一步逃了出去。 对于沈家,已无任何她留恋牵挂的人在。 只要一想到沈家那几位主子对她下的种种手段,心底甚至期待着沈家被抄家、那些道貌岸然之辈被流放! 是他们自食恶果! 更是善恶自有天来报! 至于赵非荀…… 锦鸢不愿去想。 在姚嬷嬷言明厉害后,姑娘们作表率,如常在院子里绣花赶工,偶尔闲话几句,看着看着姊妹和睦,一派岁月静好,尤其锦鸢心情看着最佳。 姚嬷嬷今日却没和她们在一处赶工,带了个小厮去冰库领冰块回来,切成巴掌大小存在冰鉴,又亲自泡上一壶壶冷茶,手上还在缝制两个冰枕。 一直忙完晚上,赵非荀仍未回来。 嬷嬷照旧让她们回去歇息。 锦鸢睡意不浓,但做了一日的针线活,眼睛酸痛,晚上照着烛火连针眼都快看不见了,只好作罢,翻开了三字经,又研墨、沾笔,自己学着写。 午后姑娘们凑在一起做绣活难免无趣,锦鸢拿着三字经,向拨云竹摇二人请教不认得的字,这半日下来一心二用,倒还真让她记住了不少字。 这会儿自己照着书上的字写。 不懂如何用力、也有些忘记了笔画顺序,但看着一个个字在自己手中被画了出来,心中竟还有几分骄傲,一时写得连时辰都忘记了,将三字经的第一页反反复复写了好几遍。 笔墨纸砚这些都不便宜,她又怕写大字浪费,将字写成豆腐块大小,结果发现越写越丑,丑到连她都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在屋子里自得其乐,却不知,院子里赵非荀已归来。 这一日,他见了太多脏东西,恶心的人性贪婪,心情显然不佳,只想回书房去安静看书,却看见小丫鬟屋子里的烛火还亮着,想起她柔怯的语气、难得乖顺的模样,抬脚变了方向。 跟在后头的轻风暗暗松口气。 锦姑娘可真贴心,这么晚还点灯守着大公子回来。 而‘贴心’的锦鸢正沉迷学习,连推门声都不曾察觉。 直到听见已走至身后的脚步声,她险些被吓得魂飞魄散,脸色煞白的猛一下转过身来,惊呼声已经到了嘴边:“是——” 是…… 赵非荀…… 她好悬没把舌头咬了,才收回后头的话。 心口仍狂跳不止,屈膝请安:“大…大公子,您回来了…” 一句话说的磕磕绊绊。 赵非荀低下视线,看着小丫鬟面上惊慌失措的表情,一双杏眸睁得溜儿圆,惊愕的就差在脸上写上‘你怎么走路没声儿快吓死奴婢了’这句话。 这张生动的面庞,无疑稍稍取悦了男人。 他随意应了声,挑了眉问她:“吓到你了?” 锦鸢迟疑了一瞬。 不能说‘是’,也不能说没有。 她挤出一个笑脸,微微垂眸,像默认而不敢直言的反应。 烛火下,柔顺中还有一分赵非荀鲜少见的腼腆。 他褪去了在外头的戾气,抬手在她面上轻捏了一把,语气也不禁柔和了些,“这么晚了还不睡,在做什么?” 粗糙的指腹,捏着面颊微有些刺痛。 他仍不知放轻力度。 可锦鸢也不敢露出吃痛的反应,她低声答道:“奴婢在练字,一时着了迷忘记了时辰。” 这句话她如实说出。 说完后才惊觉不对。 哪怕她当真无心等赵非荀回来,这话也不能直接说出来。 但话已经说出口,她有些胆战心惊的等着他的怒气释放,可降下来的只有面颊更明显一些的刺痛,他仅仅用力捏了下面颊,语气略淡了些,“倒是好学,拿来看看都写了些什么。” 这算是…罚过了?放过她了? 锦鸢怔了下,心跳紊乱了瞬。 不是安心,而是担心。 怕他之后还要借机发作。 赵非荀等了会儿,小丫鬟还是没什么反应,低着头瞧不出在想什么,他也懒得再看,只当是她觉得自己的字羞于见人的反应,伸手直接拨开她,手朝身后的宣纸伸去。 锦鸢瞬间回神。 她的字—— 那笔丑字! “大公子别看,是奴婢乱写的,实在太——” 她慌张的解释,试图抓回宣纸失败,只能眼真真的看着赵非荀拿起来,开始看。 锦鸢羞愧的恨不得钻进洞里去。 赵非荀瞥了眼小丫鬟的反应。 眼中已生出淡淡笑意。 “爷不笑话你就——” 话音未落,他就看见了纸上的字,“咳……” 纸上这些都不能称之为字了,就是鸡爪子握笔都能比这好许多,更不用提最后都快糊成一团的墨点。 看的赵非荀扶额气笑了好几声。 屋外头,姚嬷嬷隔着窗子听见了大公子的笑声,默念了声阿弥陀佛,看来今日不但平安无事,大公子心情显然不错,嬷嬷面上也松快了许多,连忙给姑娘、小厮打手势,让他们赶紧上夜宵进去。 屋里。 赵非荀每笑一声,锦鸢的脸色就红一分。 “您说…”她嗫嚅着,小声辩驳:“不会笑话奴婢的…” 声音虽小,但语气还带微不可查的控诉。 赵非荀抖了下纸,纸张哗啦啦作响,“我也没能想到这笔字能丑成这样。” 锦鸢…… “奴婢、昨儿才开始学写字。” 赵非荀眼中生笑,语气却一本正经:“刚启蒙的三岁孩童都不至于写成这般。” 锦鸢实在有些绷不住,一脸惊愕的抬头。 她连三岁孩童都不如? 或许是赵非荀的语气比平日随和了些,才让她没那么害怕,有或许是她较了真,认真道:“奴婢承认最后几个字写的是丑了些,前面几个字也写的不太好,中间有、有几个字写的也…也并没有大公子说的那么差……吧……” 赵非荀勾唇,笑意明显。 令她愈发心虚,连耳垂都烫红了,立刻移开视线,不敢再看。 字的的确确是丑。 但眼前小丫鬟的这副模样,也的的确确有趣。 让人忍不住欺负一二。 “丑了些?不太好?中间那几个字不太差?嗯?”他抬脚逼近,小丫鬟步步后退,后腰撞上桌边,可眼前的男子还在逼近,她无处可躲,膝盖软了下去,跌坐在凳子上,男人也跟着弯下腰,胳膊伸直抵在桌边,将她圈禁在双臂在时。 垂首,眸色深邃的令人面红心惊。 “锦鸢,”他语气暗哑着念出她的名字,“说谎话的学生是要挨罚的,知道么。” 锦鸢死死压低视线,攀升的温度热的她发汗。 “奴婢…” 没说谎… “这就不止说谎一桩,再添一桩明知故犯。”男人低沉的嗓音,对她似有无限的耐心,腾出手,钳起她的下颚,视线灼热,“当,两罪并罚。” 锦鸢听到罚这一字,立刻慌了神。 “奴…学生知错了,先生…”她柔声央求着,乌润的眸中雾色连绵,彻底将廉耻一起撕开:“我再也不敢了…” 生怕他又要使手段欺负自己。 男人的指腹摩挲了两下,缓缓一笑,如成功围猎的猎手,语气稳笃,吐出二字:“晚了。”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180章 若早如此听话 锦鸢的眸子睁大,瞳孔里,赵非荀的面庞愈发逼近、放大。 而后夺走她的呼吸。 强势霸道的将她圈在怀中深深吻着,几近窒息,最后她受不住的哭了出来,落着泪,唤他先生,泪眼盈盈的娇媚可人,说学生知错了…求先生别罚了…… 在姚嬷嬷敲门,领着两个小厮送进来夜宵。 竟然见大公子把锦鸢姑娘圈在怀里,亲自把着她的手写字。 大公子早已不见刚回来时的浑身戾气,姑娘的脸怕羞似地低着,恨不得都要贴到纸上去了,大公子见了,手指戳着她额头抬起来,语气低沉,“又忘了姿势,还想挨罚?” 听着分外温和。 哪里像是教训人的口吻? 可姑娘立刻挺直腰板、抬起头。 接着,听见大公子低笑一声。 小厮们送上夜宵后,不敢多看、多听,恨不得当个聋子瞎子,迅速且安静的退出去。 这位锦鸢姑娘当真受宠! 姚嬷嬷也不敢多逗留,将宵夜摆了摆整齐后,才退下,顺道将门合上,让今夜院子里值夜的人离得远些,别挨着姑娘屋子,听着些不该听见的动静才对。 赵非荀在见过她这手鸡爪子字后,打消了让她一上来就学三字经的心思,把着她从横平竖直开始练起,命她每天写上十页大字教去书房,之后,还不忘检查她的三字经背诵。 好在锦鸢在下午用了会儿功。 磕磕绊绊的背了个囫囵勉强过关。 得了赵先生一句‘还算不错’的评价,她才松一口气。 考过背书后,‘先生’教她念了一页新的。 赵非荀本来只打算粗讲几句,但小丫鬟听得实在认真,眸子亮得照人,他也没忍住,讲解的细致了些。 学完后,宵夜都已凉了。 快快喝了几口冷酒,吃了几口饭菜,就唤人进来服侍洗漱。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又许是今晚的小丫鬟分外温顺的怜爱,床笫之间难免放肆了些。 锦鸢面皮薄,羞得落泪哀求。 男子不依。 双手用力钳着她的纤腰,发了狠的索取。 犹觉不满,又将她转过去,压着她重重下去。 青绡帐里头,动静此起彼伏,许久才停下。 赵非荀将她压在胸前,粗喘着气息,手掌仍一下下的顺着小丫鬟纤瘦的背脊,两人紧贴,生出一层的薄汗,混着帐子里的麝腥味,暧昧旖旎。 他体热,此时却不愿松开。 直到怀中的身子不再颤抖,连呼吸也变得平静。 才低头看去,小丫鬟竟然合上了眼,累了的睡着了。 眼睫上挂着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眼角发红,他抬手擦去,触碰到她的面颊,有些湿漉微凉。 耳边还能想起她婉转媚态的抽泣声。 他闭了下眼,不再想下去。 手摸到了她的腕间的镯子,触手温润,男人的眼神才温柔了些—— 小丫鬟早就如此听话,不好么。 非要讨那么多苦吃。 他摩挲手腕的动作加重了些,睡梦中的小丫鬟蹙着眉,哼哼唧唧的带着哭腔说着:“不…不要了……” 赵非荀轻轻拍了下她的后背。 将她更用力扣在怀中。 “不来了,睡吧。” 嗓音低沉,而温和。 这一夜,他听着小丫鬟的呼吸声,听着她的心跳声,手下是细腻如脂的肌肤,竟生出一瞬失而复得之感,心中微胀,睡意也一并袭来。 一夜好睡。 一夜无梦。 只不过,次日醒来的方式却令他不满。 昨夜,他歇在了锦鸢的屋子里,窗外的动静无比清晰的传入房中,赵非荀本就警觉,听见院子里轻风嚷了一嗓子后,立刻睁开眼醒来。 眼底一片肃冷。 今日他休沐,不必去城羽营。 就这么被轻风的一嗓子毁了好梦。 瞥了眼窗外,天色仍早。 脸上的霜寒愈发明显,若此时有人进来,定会被吓出一身冷汗。 正起身时,察觉胳膊一沉,低头看见怀中的锦鸢枕着他的胳膊,一脸的好睡。 呼吸绵缓而浅浅。 她睡这一夜,竟一动也没动? 连他都不曾察觉,自己眸色陡然温柔了不少,轻轻抽出胳膊,披衣下床,拿起随意套上后便朝屋外走去。 并未叫人进来侍候。 拉开门出去后,赵非荀的脸色就没有那么和颜悦色了。 “啊——” 轻风站在书房外叫了几声也没人应,进去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大公子,正准备去主屋门前,冷不丁看见大公子从锦姑娘房里出来,惊愕地差点叫出声,好在及时打住,看见主子一脸克制的怒气,后背一凉,急忙在他面前下跪请罪:“属下鲁莽!大公子恕罪!” 赵非荀的目光凌厉扫过,“如无要事,自己滚出去领板子!” “谢大公子开恩!”轻风依旧不敢起来,抱拳跟着回道:“回大公子话,今日天还未亮,廷尉大人紧急入宫面圣,于宫中停留不到半个时辰就匆匆出来。后脚,就有内官出宫于皇城脚下张贴告示,告示上说沈家勾结云秦贩卖禁药、窝藏胡人,不忠朝廷、无视皇权,牵涉此案中的所有人处以死刑,于十日后午门问斩。沈家家眷、奴仆、其他牵连人员判流放烟瘴之地,世代为奴,不得脱离。” 赵非荀正欲抬脚走回主屋。 对轻风所禀报的话并不吃惊,沈家最后拿一手倒卖薄藜灰,彻底惹怒了刚正不阿、一心为民的廷尉,几十条人命都葬送在薄藜灰之下,廷尉大人哪还能坐的住。 但—— 最后一句话,却让赵非荀迈出的脚收回。 沈家家眷也跟从流放? 他手略抬了下,让轻风起来继续回话。 轻风自察觉出了大公子的意思,回道:“廷尉大人出宫后并未立刻回府,而是去了相熟的酒家,一早上就喝了个酩酊大醉,当时正巧城羽营的弟兄们在附近巡逻,廷尉大人送回家中。路上,大人大概是喝醉了,说他入宫递上定罪折子时,正好是贵妃娘娘在侍候,听闻陛下要处死沈家女眷,当即落泪,说女子本无辜,身在后宅哪里知道男人们的事情云云,她实在听不得这些事情,想请陛下看在她怀中孩儿份上,只处置那些作恶的男人,陛下就…同意了,廷尉大人险些气了个半死。” 第181章 能欺负她的,只有他一人 赵非荀眉峰皱起,脸沉似寒潭,“钱家这是搭上了贵妃陈家…”语气渐冷,“贵妃才把出喜脉没几日,能不能生下来、生下来是男是女都不可知,就迫不及待要开始敛财了。”言罢,嘲着冷笑了声。 陈家这是动了要捧出来一个太子、一个未来天子的野心啊。 陛下疑心深重,为避免外戚专权,后宫只有皇后一人生下孩子,大皇子也才十岁。 如今,陛下允准宠爱的贵妃怀孕。 也不怪陈家会动心。 而陈家—— 若真的敢动这份心思,恰好将把柄递到陛下手中。 外戚陈家,三朝的老姓,论声望、人脉、权势,或许已经深厚道令这位陛下起了戒心。 而陈家之下,当属他们赵家。 赵非荀碾了指腹,不愿再继续想下去。 轻风仔细窥探着他的脸色,把下面人传来的话继续回道:“听说钱家还有好几个未出阁的姑娘,估计是怕嫁出去的女儿落得一个株连砍头的重罪,耽误了一家子的姑娘,这才使了银子搭上了陈家,后宅妇人不知爷儿们的事情,判流放好歹比砍头要好听些,钱家也能有个说辞。” “何时流放?” “即日!”轻风的声音才敢有几分底气,不怕大公子听了生气了,“廷尉大人说,在贵妃娘娘求情后,他立马说了此案牵涉人员太多,廷尉府的地牢已经要关不下了,恳请即日流放。不过,大公子,廷尉府的地牢不是挺大的吗?” 赵非荀哼笑一声,冷沉的脸色才略有些好转,语气中生出一二分的欣赏,“这位廷尉大人是个刚正不阿、眼底揉不得沙子的人。他出身律法之家,见惯了重而缓、缓而轻、轻而放的例子。直接断了钱家、贵妃的心思,先下手为强把这些人统统流放出去。” 轻风恍悟,正要接话时,见大公子视线变了,朝着他身后的方向看去,脸色不似方才和他说话时那么冷了,哪里还能猜不出来,转身看去,果真是锦鸢姑娘拢着外衣站在门口。 青丝披肩,唇红齿白,一双眸子似能传情说话。 他不敢再看,躬身后退了几步。 赵非荀抬脚,走到她面前两步,皱眉不悦:“你就这幅模样出来?成何体统!” 他呵斥的,不是她站着听他们说话。 而是训她衣着不得体。 锦鸢拢紧了外衣,屈膝请罪,身子晃了晃。 披散在肩上的青丝垂落,挡住她的面颊,羸弱可怜。 赵非荀松开眉心,伸手拽了她一把,就怕小丫鬟真的跌下去,再开口时,语气平和了一些,视线落在她恭敬柔怯的姿态上,问道:“沈家一门已经定罪,你,”他语气加重,“想去为流放的囚犯送行?” 她攥着的手指捏紧,指甲几乎要压进肉里。 胸口生出一股勇气,支撑着她抬起头,仍是这张温顺无辜的面庞,但眼底的柔怯不见,生出一抹凄厉的暗光:“奴婢想亲眼看一眼她们被押送离京的下落。” 她几乎是咬着牙,才说出这句话。 惊得一旁守着的轻风都忍不住抬头悄悄看。 锦姑娘这种棉花似的性子都能恨成这样,看来沈家真的没干几件人事啊! 在锦鸢说完后,她触目赵非荀的目光,才慌忙垂下视线。 知道下人不该在主子面前如此失态、对自己的前主人家怀有憎恶恨意。 但她却不后悔说出这句话来。 若是赵非荀因此而厌恶自己,也算是意外之喜。 她垂眸,视线盯着自己的鞋头,听着他的回答。 却不知在赵非荀的眼中看来,眼前的小丫鬟像是温顺听话的狸奴,短短亮了下獠牙,却又很快害怕的缩了回去。 胆小的让人可怜。 忍不住想要给她仗势,更想要令她明白,能欺负她的,只有他一人。 他松开手,转而撩起垂落的发丝,拨开 “到时候让府卫陪你去看热闹。” 恰好,看见小丫鬟面上一闪而过的惊讶、 “大公子…”锦鸢克制着才没有抬起手,福身谢恩,“奴婢拜谢大公子恩典。” 一旁的轻风狠狠拧了把大腿。 没事儿,大场面见多了,这些都不算什么。 赶紧把嘴巴闭上。 别让的大公子看见了挨罚。 在赵非荀、轻风离开后,锦鸢像是浑身脱了力,扶着门框踉跄着往屋子里躲去,怕被人看见她这副模样。 她脚步虚乏的走到铜镜前,手刚触上当着铜镜的布,又猛地收回。 胡乱抓起篦子、簪子梳发。 今日赵非荀休沐,依旧出门去了。 晌午吃过午膳没多久,门上的府兵就进来传话,说押送囚犯流放离京的队伍已经动身了。 当时,几个姑娘都在院子的树荫下做收尾的针线。 锦鸢起身,向府兵浅福一礼,“稍等,我去去就来。” 府兵侧身避开,根本不敢受礼,拱手客气道:“姑娘客气,我就在内门上等着,姑娘不必着急。” 锦鸢早已同姚嬷嬷说过她出门这事。 当时拨云、竹摇二人也都在。 在转身离开时,却被竹摇拉住了袖子。 锦鸢回眸看她,面上神色温和耐心,声音也柔和着,“姑娘?” 竹摇站起身,看了她一眼,转头向府兵又说了句:“辛苦你要多等会儿,我们姑娘要梳妆后再出门去。” 锦鸢:? 她小声说道,“不用了,我是出门看沈……” “怎么不用?”竹摇快言快语,细眉一挑,“就是因为要出门看他们,才更要打扮的精神、体面,告诉他们那些人,如今他们是阶下囚,你是赵府里风风光光的大丫鬟。哪怕是借了大公子势,也要让他们见了姑娘后心底扎下一根刺,不让他们好过!” 竹摇说的磊落、痛快。 锦鸢先是愣了下,随之是意外。 她明明不曾向竹摇、拨云她们提起沈家的事情,为何… 锦鸢险些没有稳住情绪,眼眶已经发红,“为、为何…”声音先哽咽了下。 竹摇来不及安慰她,拨云也放下了手上的福袋,向着姚嬷嬷看了眼,得嬷嬷点头同意后,也走到二人身边,伸手握住锦鸢的手,语气温柔却笃定,“就是,竹摇说的没有错。咱们院里的姑娘,谁能轻易欺负去!” 锦鸢眸光泪色闪烁,几欲落泪。 但她没有哭出来。 自早上得知沈家的处决后,压抑在胸口的浑浊似乎一下子散尽。 锦鸢抬眸,望着眼前的姑娘,回道:“姐姐们说得对。” 是沈家险些将她溺死、更是沈家给她下了药当物件一样送给赵非荀—— 她为何要躲在人后? 哪怕在他们眼中是她谄媚主子、以恩报仇、背弃旧主,她也要挺直腰板,看着她们绑着枷锁走出京城! 第182章 对你们——亲自动手都嫌脏了我的手! 竹摇、拨云对视一眼,拉着锦鸢的手进屋装扮去。 留姚嬷嬷一人坐在树荫下忙着手上所剩无几的绣活,听着屋里传来的动静,嬷嬷脸上也生出一丝笑意。 大公子开口让府兵陪着姑娘去,是要给姑娘长势。 拨云竹摇两个丫头拉着姑娘进去打扮,更是要替姑娘披上唬人的皮毛,好让姑娘安心的做狐假虎威后面那只狐狸。 而她,就做身后的这棵树。 等着孩子们回来乘凉就好。 经禾阳郡主的赏赐,锦鸢的妆奁盒里珠光宝气的逼人眼球,再加上这几日竹摇、拨云还有姚嬷嬷都给了她不少寻常能带的新首饰。姚嬷嬷手头宽松,又真心疼爱姑娘小厮们,有时见了好看的首饰、布料,也用自己的体己钱买给姑娘们。 一等丫鬟的月钱也高,时常会买些头绳、时新不贵的簪子。 府里的郡主娘娘逢年过节也有赏赐。 锦鸢才来了几日,除了首饰外,新制的衣裳也得了四五身。 两身是府里的针线娘子按着大丫鬟的规制做的,剩下的都是姚嬷嬷旧年年轻时得赏的簇新衣裳,压了些年,颜色有些浮了,但衣料仍是极好的,便是穿大丫鬟身上,那也足够能撑起的体面。 姑娘们将锦鸢好一阵打扮。 既不过分逾越,又教人一眼就能看出她身份不低。 打扮妥当后,在府卫的护送下,她走出清竹苑、离开赵府,来到正街上,两侧已站了一层又一层看热闹的百姓,都在议论着今日发出来的告示。 当年名声赫赫的沈国公府,如今沦为阶下囚。 实在令人唏嘘。 还有许多骂声,更有不少人揣着篮子来看热闹的,从篮子里散发出来阵阵馊臭味。 也有愤怒至极的辱骂声。 若不是押送的队列有带刀的官差在恨不得扑上去要生吞了这些人——是受了薄藜灰祸害的无辜百姓。 府卫在前面开路,带着锦鸢走到外层。 此次发配的人数众多,个个穿着囚服、披头散发,神色木讷而绝望,手上绑着木枷,步履沉重的被牵着前行。 无数臭鸡蛋、烂菜叶子朝着些人身上砸去。 再加上他们身上的酸腐味道,炎天夏日一晒,气味冲鼻。 锦鸢在囚犯中找钱氏、沈如绫的身影。 她还未寻到人,忽见从后面冲出来一个身影,速度极快的扑到锦鸢面前,指着她恨声咒骂:“你这个贱人、小娼妇——是你吃里扒外、背弃旧——” 府卫迅速将锦鸢护到身后,锵地一声,剑已出鞘朝着沈如绫砍去。 区区阶下囚,胆敢如此辱骂姑娘! “打她!” 府卫挥剑的动作顿住,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话才过了脑子,手已经动了起来,照着她的头甩了过去,一时没收住力,直接把人一巴掌拍到了地上去。 沈如绫一时愣住,满脸的震惊,嘴唇颤抖着,一时骂不出来。 钱氏见了,不管不顾的撞开人扑上来,朝锦鸢狠狠啐了一口,“忘恩负义的娼——” 锦鸢在人面前性子素来温柔,此时却呲目欲裂瞪去,掀了唇,恨声指着:“连她一起打!” 府卫二话不说直接一脚踹上去,怒斥:“敢辱骂我家姑娘!谁借给你的胆子!” 钱氏嚎叫一声,身上哪还有半分国公夫人的尊贵体面可言,像是发了疯的婆子,冲着锦鸢咒骂:“有本事别躲在男人背后!冲着我们直接来!若不是当初我把你贱人送上赵——” “呸——” 锦鸢拨开府卫,冲着钱氏母女呸了下,眼神中尽是憎恶与恨意,语气亦是因愤怒而引起的颤抖,“对你们这对母女——亲自动手都嫌脏了我的手!” 这一句话对钱氏、沈如绫而言,无疑是最大的侮辱。 二人如何能忍! 她们虽沦落至此,但如何能忍受被下贱的奴才辱骂? 当即变了脸色,从地上挣扎起来就朝锦鸢扑过去,恨的要狠狠扇她的耳光去,“贱婢——” “铮——” 锋利的剑尖戳在她们的眼球半指外,府卫满眼怒气:“道歉!跪下来向我们姑娘道歉!否则今日别想走出京城这道门!” “唉唉唉——” 这儿的动静令官差无法再继续忽视。 再下去,这剑都快把囚犯戳瞎了啊! 虽然这些囚犯路上死几个也正常,可这会儿还没出京城就惨死,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一名官差攥着鞭子走来,指着府卫,语气不算友善的问道:“闹什么呢!这些女囚虽犯了事,但自有朝廷定罪处置,你再这儿亮剑算什么意思?” 官差来了后,边上围观的人群都散了些。 府卫从腰间拽下府牌亮给他看。 “女囚辱骂我家姑娘在先,劳官差大人给个说法!”说完,他一抱拳,气势十足的瞅着官差。 官差见了腰牌上的赵字,眼睛都吓直了。 赵、赵—— 赵家?! 赵太傅、赵大将军、郡主娘娘的赵家?! 他的天爷啊! 官差心里顿时冒起一团邪火,这俩臭破婆娘居然惹上了赵家的人?!他当面向府卫拱手,笑呵呵道‘一定一定!’说完后,转身,脸上笑意怒沉而下,朝着钱氏、沈如绫发了狠劲各踹一脚,手中的鞭子抽下去,抽的啪啪作响:“你们再敢滋事试试看!也不看看在自己眼下是什么身份!你们沈家的人作恶至此竟然还不悔改,还敢冒犯赵家的姑娘!我看你们是要寻死!” 钱氏将沈如绫抱在怀里,硬生生多挨了几鞭子。 疼的后背猛抽不止。 口中卑微至极的哭求着:“我们知错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四周围观的听闻此二人是沈家的,纷纷破口大骂。 甚至还有人叫喊着:打得好!这种祸害打死了干净! 府卫不喊停,赵家的‘姑娘’气没消,官差哪里敢停下? 任凭钱氏、沈如绫叫哑了嗓子,这鞭子也不能停啊! 锦鸢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们成了狼狈不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听着她们撕心裂肺的哭求声,想起了在国公府里自己所受的折磨,今后,她们会百倍、千倍的日日经历—— 直至死亡。 她心底的恨意才得缓解。 第183章 旧友 “够了。” 她开口,语气分外平静。 府卫听见后,才皱着眉,“任凭打死了她们,脏的也是京城的地界,今日若非她们言语不堪在先,我们姑娘也断不会耽误官差赶路。” 听着话音是可以停了? 官差连忙绕起鞭子,胳膊疼的都快抬不起来了,暗咬牙槽拱手道:“是,是,是,这些我们都知道。”他又是一脚踹过去,“还不快滚过来谢恩!” 钱氏、沈如绫爬到府卫面前,重重磕头谢恩。 “多谢姑娘…” “多谢姑娘。” 带着隐忍的恨意、厌恶,以及不甘心。 可她们却不敢表露出来,只能死死压在心底。 一如当初的锦鸢,被赏了板子后,还要向钱氏谢恩。 在赵家‘姑娘’解了气,官差又客气的同府卫道了一声,这才转身过去,骂骂咧咧的踢她们两脚,把心里的怒气全部冲她们撒,“爬起来!别给老子耽误了赶路的时辰!否则有你们好果子吃!快点!” 钱氏浑身疼的佝偻着背站不直。 沈如绫爬起来的动作也慢。 眼看着他们都要落到队伍的最后去了,官差顿时等的没了耐心,用力猛的一拽捆住她们的麻绳,也不管人站没站稳,直接跨步赶路,钱氏二人被拽得跌跌撞撞,险些栽倒时,却见沈如绫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这一幕被锦鸢看见。 沈如绫是…又有了? 顾生的? 随及,她无声冷笑。 沈如绫养尊处优着长大,自然身娇肉贵,能不能熬得过流放路上的折磨,更不用说保住肚子里的… 锦鸢视线重新看向囚犯之中。 她看见了不少面熟的脸,其中,果真不见那位庄婆子的身影。 为揭露沈家的案子,赵非荀真煞费苦心,步步为营。 而她—— 或许,也是其中的一环。 又或许,她只是颇为和他心意的玩物。 今日她的‘威风’,何尝不是借了赵家的势? 囚犯的队伍已陆续从正街口消失,围观的百姓纷纷散去,留下街上一地滂臭的狼藉。 府卫牢牢护着锦鸢,不然人群冲撞到她。 而这份‘体贴’的照顾,只让她愈发冷静,认清自己的身份,摆正自己的心思,她所求的,是活下去,若有可能…… “鸢!” “阿鸢!” “锦鸢!!” 锦鸢微微分神的跟在府卫身后,直到府卫停下,她才听见身后似乎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她亦是回头看去。 城外,押送离京的队伍行动拖沓,在烈日炎炎下,极其缓慢的赶路。而在城门外半里地,有一间分外简易的茶肆,遮阳的布棚下,摆着四五张桌上,有几个零星游人坐着饮茶解暑。 靠外侧,坐着二人。 戴着斗笠、穿着衣裳虽颜色低调,却不是寻常百姓常穿的粗布麻衣。 褐衣男子用手指支起些斗笠,目光看向囚犯中的沈家母女。 看着她在行动时,用手微微护着小腹。 接着,似笑非笑的叫了声旁边的青衣男子,压低声打趣道:“顾公子这段露水情缘善后的不彻底啊,这么还给人留了个种?” 青衣男子不轻不重的撂下茶盏。 暑热之下,他的语气也有些冲人:“别再叫我这个名字。” “好好好,是兄弟我失口了。”褐衣拱手赔礼,瞅着顾临邑一脸的阴郁,他就止不住的高兴,“再说刚才那话,该不会是顾二当家想当爹了——” “闭嘴。” 顾临邑忽而拧出一丝邪笑,面上看着还算正常,可桌子底下,手里匕首的已经戳在他的腰腹上,他慢条斯理的问:“这儿风大,我没听见,你再说一遍?” 这副疯癫的模样,吓得褐衣一阵恶寒。 顾临邑搭上了赵非荀这条路后,越来越邪门了! 他连忙举起双手,呵呵笑道:“小弟也是好意呵呵…二当家如果不想要,不如小弟稍微动动手?” 抵着他腰腹的匕首更逼近半寸。 握草—— 痛死老子了!! 皮都破了! “二当家二当家,是我嘴贱!我今儿个什么都没看见!”抡起手掌啪啪甩了两个巴掌。 顾临邑这才收回匕首,“从京城到烟瘴之地,人能不能挺住还两说,何必脏了自己的手,你说是吧?”语气听似温和,可眼神却邪气的吓人。 褐衣连连点头,“是是是!” 顾临邑起身,扔下茶水钱,牵着马匹扬长而去:“你先回伏诸山去!” 褐衣捂着腰腹起身,挥手道:“好嘞!” 在看不见顾临邑的背影后,褐衣脸上的笑容顿失,他看了眼桌上泼洒出来的茶水,呵呵一笑,盘算起了个念头。 这茶水都撒出来了,是不是代表这位二当家也有些不稳了。 自古一山不容二虎。 他既然暗暗投在大当家门下,自然,也要献上一计——看来,他得要花钱银子,去好好打点,才能埋下一个把顾临邑炸个半死不活的地雷。 ——顾二当家,到时候可别怪他。 要怪就怪你自己,他们好好的山贼不做,偏要去向京城里的将军投诚,搞什么肃清整治的手段,闹的帮里乌烟瘴气。 * 京城里。 锦鸢闻声转身。 只见重重人头里,伸出一条挥舞的胳膊,因着声音嘈杂,无法辨别到底是谁。 正张望时,那人跳了两下,露出半张欣喜若狂的脸来:“锦鸢!!是我!!” 是—— 妙辛!! 锦鸢立刻顾不得人群阻碍,也朝着妙辛快步走去,胸膛里皆是雀跃与欢喜。 府卫连忙走在她面前开路,让两个姑娘成功会和。 锦鸢一见妙辛,脸上的笑容、心底的开心就止不住的冒出来,她激动的看上前两步,牢牢握住她的手,却不急着叙旧,而是仔细看着眼前的妙辛。 瞧着她虽寻常的粗衣,头上不见银钗,只用布巾包着发髻,同妇人并无二样,但她的双手温暖依旧,脸晒黑了些,可一双眼睛极其明亮,面上也没有一丝颓败勉强之意。 最最主要的是,她好似胖了些。 比在离开沈家时那副病歪歪的样子精神了不知多少。 知道她身子好了,也猜着她日子过得还算不错,锦鸢的一颗心才彻彻底底放下来。 在锦鸢关切的看她时,妙辛也目光温柔的看她。 妙辛反手握住锦鸢的手,真心实意道:“我远远的看着背影像是你,但看着装扮又怕是认错了不敢叫住,谁知……”她笑着,目光含笑,“真的是你!看你过得这么好,我这颗心也算是彻底放了下来。” 第184章 是老天爷待她不薄 今日听说沈家被定了罪,府中奴仆要被流放到烟瘴之地,妙辛见了告示,心中忐忑不安,忙不迭跑回家去收拾了些衣裳,又将当日锦鸢给她的五十两银子、家里所有的银钱一并包进去,才匆匆赶来正街处。 谁知这一来一回就耽搁了,看着囚犯都出了京,她才慌了,急着要追上去,就是冒着给打一顿的风险,她也要亲自确认锦鸢不再里头。 若在里头… 妙辛收住思绪,看着眼前的锦鸢,笑的愈发灿烂。 “你我都守住了当日分别时立的誓言。” …… “拉钩,是咱们都要好好活下去!” “都多大的姑娘了还做这些…” “我不管!拉了钩就是约好了,否则、否则我就要和你断交!再不认你这个姐妹!” …… 锦鸢眼眶忍不住泛红。 救下了爹爹、小妹,还有眼前的妙辛,便是她支撑走下去的念。 妙辛摇了下她的手,眼睛也红了,故意岔开了话题,抬了下胳膊:“看来这些东西是用不上了,累得我奔波了大半日!” 锦鸢知她心思,眨了眼眼睛,好歹没让眼泪落下来。 故作好奇地问:“里头装了什么?” 妙辛凑近了,语气促狭着道:“我呀,怕姑娘没逃出来,收拾了衣裳、银子,打算买通官差,把姑娘买出来,带回家去做我妹妹。” 原是想逗锦鸢一笑的。 反而把她的眼泪招惹了出来。 锦鸢看着妙辛臂弯里的包裹,沉甸甸的坠得那侧肩膀都往下塌去。 妙辛说要把她买出来…说不定把家里的银子全部带上了。 这份真情,怎不值得她落泪? 锦鸢心中尽是酸软,泪眼婆娑着认真道:“多谢姑娘…多谢你……” “哎哟瞧我这张嘴,”妙辛抽出手来,寻不到帕子,用袖子轻轻擦去她的眼泪,朝着一旁的府兵说了句:“把你们家姑娘给惹哭了。” 府兵面无表情,并无回应。 妙辛也不在意,低声哄着锦鸢。 还微微侧身,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了她一些。 府兵这才明白过来,刚才妇人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向着二人开口:“锦姑娘,外头暑热蒸人,来往行人又多,倘若姑娘想与这妇人叙旧,不如去茶馆里坐着再说话?” 锦鸢有些意外。 她以为…赵非荀不会允许她在外逗留才是。 看着府兵面上并无为难之色,她掩去心底起的心思,点头应道:“多谢。” 府兵拱手:“姑娘折煞我了。” 说着,一摆手,带他们进了一间茶馆,因着两人都是女子,选了楼上的小雅间,方便二人说话,他也不进内,在外像门神一样的守着。 妙辛心中诧异,但她心思体贴,看锦鸢不提及这些,便也不问。 拉着锦鸢坐下后,絮絮说起这些日子自己的经历。 “从沈家出来家去后,我那偏心的老子娘果真把那十两银子抢了去,幸好你给我的五十两被我偷藏起来。他们请了个郎中来看,也是我命不该绝,吃了两副药竟然好了起来。接着我那兄长要成婚,聘礼的银子凑不够,他们就迫不及待的把我卖给了一个三十多岁的鳏夫……” 妙辛停了下。 手轻轻握住锦鸢过分用力攥紧的拳头,微微一笑,“不必替我不平,老天爷待我算是不错的了,那鳏夫虽然年纪大了些,但手上有几分木匠的本事能赚个糊口钱,他心疼我年纪小被老子娘卖给他,也算照顾我,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妙辛不是愿意逞强的性子。 再看她精神,锦鸢也安了心,语气柔和了几分,仔细问了那人有无子嗣,上头一个是怎么没的,家里有多少人口,婆母公公性子如何等等。 妙辛一一答了,毫不隐瞒。 得知无子,上头一个是病故的,那人为了医治亡妻花光了家底还借了不少银子,又守了五年的孝,家里老母临终前,因他迟迟不愿再娶,竟是不肯合眼,他才‘买’了妙辛回去,二人日处着,自然也知了妙辛的好,逐渐交了心。 言及日常琐事,妙辛面上有一抹新妇的娇羞。 “我不嫌他是个鳏夫,他也不嫌我有那样的老子娘、兄长,还有你助我逃出沈家,这一辈子能得这几次大运,我已万分知足了。” 这一番话,却让锦鸢微怔。 “锦鸢?” 看她出神,妙辛唤了她一声。 锦鸢回过神来,唇角弯起,笑的愈发真心实意:“本该在你出嫁那日给你添妆的,祝你今后喜乐美满,晚了这些日子,还请姑娘别恼我才好。”她说着,抬手就要拔下发髻上的一支红玛瑙辑珠簪。 妙辛也曾是一等丫鬟,哪里不知这支簪子的贵重。 “使不得——”妙辛连忙制止,“你给我的银子我还存着,是我存了几分谨慎才没贴补到家里。我们姐妹一场,真到了我穷困潦倒那日,一定来找你,绝不会和你客气。”她顿了顿,语气轻松了几分:“若你真想给我添妆,就送我两支绒花、珠花,容我日日替换着戴。” 锦鸢不再坚持。 只是她身上没带一文钱,厚着脸皮想,问府兵借半两,去隔壁的首饰铺子买了再送妙辛。 只因下次,她不知何时才能再出门、再见妙辛。 “好。” 二人又说了会儿,锦鸢才压低了声音,生怕让门外的府卫听去。 请她日后得空,去瞧一瞧爹爹小妹。 本还想请她去祭奠立荣,转念想起伏诸山里山贼出没,一旦说了,妙辛定会要去,若是遇上危险,她一个女子怎能躲过?话到嘴边还是咽下了,只请她在清明时节,为立荣烧些纸钱。 妙辛看她吞吐,知她定有为难之处。 点点头应下,握着她的手,同样压低声了道:“你不说,我也会做。咱们三人一齐长大的情谊,我断不会忘。” 门外府卫敲了下门,唤了声姑娘,说时辰不早了。 锦鸢连忙应了声,先一步走到门外去,同府兵说了去首饰铺子的事,府兵想了想,点了头道:“姑娘只管去买,出门时嬷嬷给了几两银子,若看中了贵些的也不妨事,自有我在。” 妙辛走出门时,恰好听见了最后两句话,笑着挽上锦鸢的胳膊,打趣一句:“你家公子出手阔绰,真心心疼姑娘。” 惹得锦鸢臊红了脸,跺了脚: “妙辛!” 府卫轻咳一声,只当自己什么都看见,引着她们去隔壁的首饰铺子。 锦鸢挑了几支寻常都能戴的簪子送妙辛,价钱不贵,妙辛却极其欢喜,当场就对着铜镜簪上了,左右端详了眼,瞧着镜子里的自己,恍若是还在沈家,身为一等丫鬟的她,吃穿用度比寻常门户里的小姐还要体面几分。 “真…好看。” 她喃喃一句。 眼神有眷恋、也有不舍。 她从沈家带出来的首饰,都被老娘拿走了,说她是嫁出去的女儿用不着打扮,要留给新进门的媳妇戴。 闹也闹了,哭也哭了,最后心也寒了。 她哪怕再喜欢这些,也不敢使了那五十两银子去买。 怕这笔钱是将来锦鸢的救命钱,她不敢用。 如今得她一切都好的消息,自己又能簪上好看的发钗,如何不教人欢喜。 两人出了首饰铺子,锦鸢当着府卫的面,亲口告诉妙辛,她如今在赵府,若有什么难处,可以来赵府的小门上寻她,定不要同她生分了。 妙辛也有些猜到她如今跟了谁。 可真当‘赵’姓从她口中说出来时,心中不能说不惊讶。 看锦鸢这般打扮,怕已是开了脸的大丫鬟,或许将来更会是赵将军的妾室—— 眼看着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但锦鸢依旧谨小慎微,当着府卫的面,才说了她在赵家,是怕将军责怪?为难? 妙辛握住她手,回道:“我记下了,你也好好的。” 其他的话,她不敢多说。 生怕给锦鸢添不必要的麻烦。 与妙辛分别后,锦鸢不敢在外继续逗留,急着回去清竹苑里。 * 才进了内院,拨云、竹摇听见动静后,从书房、主屋里露了个脸出来,熟稔的迎了一声‘姑娘回来了’。 姚嬷嬷正坐在树下纳鞋底,见她回来,抬手指了下小厨房:“姑娘回来了,里头有才制好的冰酥酪,快去吃一盏降降暑气。” 她心中的失落感,悄然被拂去。 与妙辛一样,她也得了老天爷的眷顾。 锦鸢嘴角微微翘起,应了声“好”,尾音上扬,透着一股释然的轻松。 而这一夜,赵非荀并未要她侍候。 她做了一个多年前的梦。 梦中,她才被指给沈如绫当丫鬟。 那是沈如绫还小,仍跟着钱氏住在主院里,天气好时,钱氏也会允许丫鬟们陪着小姐玩绳戏、毽球、投壶。 小姐一口气踢了十几个,四个大丫鬟激动的面颊都红了,使劲的故障,嚷着小姐真厉害! 妙辛在、挽夏在、拂冬在、椒叶也在。 钱氏也坐在廊下,笑着看她们笑闹。 春风微暖、阳光灿烂,将每一个人的面庞照的清晰。 她握着笤帚站在院子,有些羡慕的看着小姐姑娘们玩在一处,不敢的上前,小姐见了,跑到她面前来,拽着她的胳膊问:“你会踢毽球么?” 她摇头,怯生生的说奴婢不会。 小姐笑了,丫鬟们也拥蹙过来,围着她,将她一同推到院子里,椒叶是个嘴上热闹的,拉着她说:“这么简单的不会也就罢了,难道这一下午还学不会了?睁大眼睛仔细看,自然就回了!”接着,便学给她看。 毽球踢得高又远,险些都要飞出去院墙。 姑娘们去追。 笑声洒满一院子。 待次日醒来,一摸枕席,都是湿漉漉的。 第185章 既然母亲不疼她,也就别怪她算计母亲了! 姚嬷嬷将制好的福袋送去前院后,又过了两日,老爷的寿诞到了。 这一日,天刚擦亮,赵家上下就忙开了。 清竹苑里只留了两个姑娘伏侍大公子,其他下人都被借调去了前院。 赵非荀也起得早,更衣后先出门去一趟城羽营,巡察一圈回来后,脱了软甲等物,换上件簇新沧浪色圆领窄袖长袍,腰戴金缕玉銙带,坠一条金流苏玉牌腰挂,发髻用一顶玉环云纹金冠高束,通身的精致贵气。 他鲜少如此打扮,教人眼前一亮,风流倜傥中又有几分坚毅不俗。 是京中少见的刚硬疏阔。 一时难以和威名赫赫的骠骑大将军联想到一起。 待赵非荀去前院,锦鸢和竹摇也赶去帮忙。 府邸大办宴会,会提前几日组成宴会用的三司六局,各人指派过去各司其职。宴会结束后再归回各处。 锦鸢来赵府的时间短,前院里的人事物都不熟悉,就被归入蜜煎局。 蜜煎局负责采办蜜饯类干果、整理摆盘,再送去台盘司,由他们一一遣丫鬟、小厮送去宴会厅或席面上。 单这摆盘一项,就忙的人七八个人脚不沾地。 而外头更是热闹。 宾客盈门,引路的小厮、丫鬟走的腿都要发抖,偏还面上不能露出急色、疲色,被分入茶酒司的竹摇心底叫苦不迭。 而后院也不清闲。 今日虽是赵太傅的好日子,但女眷只能走后宅,去向禾阳郡主请安。 再加上禾阳郡主有心摆排场,也下帖子请了不少京中的贵妇小姐前来,三宫的赏赐也一早就送来了,更是为禾阳郡主厚厚添了两分脸面。 前院后院各搭一处戏台子,请了两个戏班子、杂耍班子、五六个说书人,开宴前,也有个消遣、闲聊的去处。 乔家一门也在受邀之列。 只不过禾阳郡主不待见男主人,之下了帖子请乔家母女一同前来。 乔母把乔大也一并带了来,他年纪到底大了些,后宅去不得,郡主知道后就让婆子引去前院,同秦家那几个小子一处坐。 乔樱儿是郡主的养女,在赵家人人都称她一声樱儿小姐。 她们母女到了后,由丫鬟引去郡主娘娘跟前。 进了宴会厅,里面一阵凉爽扑面而来。 满屋子两侧排开两排溜儿的南官帽椅,坐满了珠光宝气、衣着斐然的贵夫人、小姐,一眼便知非富即贵。 其中,最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坐在一张宝座上的禾阳郡主。 头戴金丝八宝攒珠髻、朝阳五凤挂珠钗,着一身朱红洒金绫罗广袖裙,腕上戴着只玳瑁镶金嵌珠宝镯,手上各有明金锭戒指、金托珍珠戒指。一双蛾眉如画,面上笑意浅浅,眉梢携着携手,却不掩郡主的威严贵气,端坐在上首,教人一眼惊艳再看便是敬畏臣服。 乔家到底在京城中弱了些,哪怕费了心思装扮,站在这些人前,也显得有些底气不足、虚张声势。 母女二人进了宴会厅后,嬉闹的声音都略小了些。 纷纷拿好奇打量的视线看她们。 禾阳郡主本还在和秦家主母说话,余光中见乔家来了,瞧着樱姐儿有些中虚,打扮得也不似往日那般鲜亮张扬了,到底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有些心疼了起来,视线看去,换来秦家主母的一声打趣轻笑。 母女二人先后行礼,将贺礼交给两边站着的丫鬟。 禾阳郡主弯唇,笑意加深了些,让人给她们赐座,又招手叫乔樱儿上前来,乔樱儿本来还有些不安,担心母亲还在生她的气,这会儿上前后,脸上的笑容忍不住轻松了几分,走上前去,在母亲握住她的手,目光慈爱的上下打量她时,便甜甜的唤了声‘母亲’,这一句柔软乖巧,叫的禾阳心都快化了,亲昵的将她搂到怀里,“好孩子,就坐在这儿陪母亲说会儿话罢。” 乔樱儿垂眸娇羞一笑,乖顺的依偎着禾阳郡主。 甜甜应了声,“樱儿听母亲的。” 挨着禾阳郡主左下手的秦家主母见了,悠悠摇着一把缂丝花蝶图扇面红木雕花柄的十字海棠团扇,半掩着面,笑道:“瞧着娘娘待樱儿姑娘的心疼劲儿,不似亲生更甚亲生的了。” 禾阳郡主含笑伸手点了下,“浑说,她亲生娘亲还在呢。” 乔母隔着禾阳郡主四张南官帽椅,闻言,笑着说了句:“也是樱儿这孩子积了福气得了娘娘喜爱,能跟着娘娘学得一二,我这不成器的娘欢喜还来不及呢。” 乔樱儿撒娇,环住郡主的胳膊。 故意露出一截手腕,那只镯子也显了出来。 “樱儿是娘亲的孩子,也是母亲的女儿~” 这番言语,若是七八岁的女孩儿说出来,那是童言童语的可爱真心,可乔樱儿都快是出嫁的年纪,还这般撒娇,故意露出一二分特殊来,在场的贵夫人个个都是人精,哪里瞧不出来。 面上到都是一片称赞声。 说郡主娘娘得了的贴心小袄,令她们钦羡云云。 乔樱儿心中一派得意。 说了一阵后,禾阳郡主疼爱的摸了下乔樱儿头,她便天真无邪的冲母亲一笑,唤了声母亲。 郡主听见了,却未应她。 目光慈爱的看着她,口中说着:“这孩子是我从小看着养大的,明明蹒跚学步、牙牙学语的模样还在眼前,一眨眼,都已出落成了大姑娘了,到了该嫁人的年纪——” 此话说的突然。 况且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及。 乔樱儿的一颗心瞬间悬了起来,心中激动,难道是——母亲愿意让她嫁入赵家了? 禾阳郡主移开了视线,看向不远处的乔母:“咱们当娘的怕是操心的都是一桩事,只盼着樱儿能许个好人家。” 在场精明些的,听出郡主择婿的苗头。 更精明些的,则是在笑乔家母女的痴人做梦,扒上郡主还不够,竟然还想要嫁入赵家,赵家如今是什么样的门楣,这乔家简直是痴人做梦。 连她们这些外人都看出来了,娘娘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借着这场宴会都把话说的这么明白了,分明是要让她们彻底死了心,没瞧见乔姑娘的脸上都快挂不住了么。 可面上挂不住的,不止乔樱儿。 还有乔母。 她强撑着颔首回道:“谁说不是呢,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接着叹一口气,“也是我身子不争气,教娘娘操心这些。” 禾阳郡主愈发疼爱的垂下视线,看着怀中的乔樱儿,“听她唤一声母亲,多操心也是愿意的。” 众人纷纷开始夸赞郡主慈母心肠,樱儿小姐得她这一位母亲更是她的福气。 闲聊间,听出郡主问及了一位吴员外家的大娘子。 这位吴员外祖辈是经商的,家境殷实,捐了个员外当,家中大郎今年春闱榜上有名,是三甲十二名,眼看着就要分派去地方赴任,郡主夸了几句,这是个好孩子,言语间,似乎有结亲的意向。 吴家娘子被这一个大好消息砸的都快合不拢嘴了。 而乔家母女的脸色更是有趣。 秦家主母笑看着,没忍住,附和了吴家娘子一句:“你家大郎的确是个成器的,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就上了榜,如今有了功名在身,也好娶妻了。若遇上得力的亲家,再凭着你家大郎的本事,三次考评优等,不出十年就能调回京城,你们啊一家啊,也算是光耀门楣了!” 秦家主母夸得那叫真心实意。 吴家娘子连连点头,用帕子掩唇笑,“谁说不是呢。” 秦家主母好悬笑喷出来,用团扇挡住了些。 禾阳真是个心疼女儿的性子,找了这么一个不太聪明的婆母,想必也不会教她的乖女儿受半分委屈了。 不容易,当真不容易。 吴家娘子越想心里越得意,虽然她也看不起乔家的做派,但这位樱儿小姐可是娘娘的养女,又如此疼爱,一旦婚事成了,她家大郎今后的仕途定然一帆风顺!自然,她瞧着乔樱儿也愈发顺眼了许多,虽看着娇了些,但谁让她是个宝贝呢! 恨不得上前拉着她仔仔细细看一番。 乔樱儿又伤心又气恼,偏还要不露出来。 好不容易忍到去席面上用膳,偏那吴家娘子故意凑上来,拉着她问长问短,乔樱儿恨不得甩脸子撇下她去,幸好后面吴家娘子被其他人叫走了。 “樱儿。”乔母不动声色挽上她的胳膊。 乔樱儿眼眶一红,“娘,那吴家——” “嘘,再忍忍。”乔母拍了下她的胳膊,“有娘亲在。” 乔樱儿一想到母亲竟然想把她嫁进一个员外家?还是个七品芝麻小官,要从地方上熬上十年!她如何能接受得了! 她身为禾阳郡主的养女,身份如此尊贵,把她嫁给一个七品小官,她的脸面往哪儿放?她还有什么脸去见那些小姐姑娘! 原来母亲平日说是疼她,都是假的! 既然母亲不疼她,也就别怪她算计母亲了! 此时,乔樱儿的决心分外坚定—— 今日就是让她颜面彻底扫地,她也要嫁入赵家! 如今只盼着兄长得力! 第186章 她会成为荀哥哥的女人 席面上,乔樱儿挨着禾阳郡主而坐。 可这份疼爱之意没有令她欢喜,反而是如鲠在喉。 她频频走神,甚至有些强颜欢笑,郡主看在眼底,心底暗暗叹息。 选中吴家是她用心良苦。 即便是让她嫁,也会给足她体面、风光、嫁妆,既然她叫自己一声母亲,有哪个母亲舍得女儿远嫁吃苦? 况且,若她真看不上吴家,也还有其他人选。 今日宴席忙碌,等到明日罢,明日再把樱姐儿叫进来同她说明白。 宴席近了尾声,乔樱儿看见乔母起身离席,立刻跟着紧张起来,定是兄长成事了! 她又熬着坐了片刻,捂着胸口,眉心微蹙着,同郡主娘娘说,吃酒吃的有些急了,想出去透透风,郡主自然应允,还让一个嬷嬷跟着她去。 “不必再劳烦嬷嬷了,母亲还怕樱儿在家里迷了路不成。”她调皮一笑,摇了下禾阳郡主的袖子,柔声撒娇,“樱儿就想一个人出去透透气,很快就会回来陪母亲。” 就这么一个小小要求,禾阳郡主哪里会不应她。 又额外叮嘱了樱姐儿的贴身婢女,让她看着点小姐。 乔樱儿带着婢女离开席面走,状似无意的闲逛到园子里的湖畔,一条湖上长廊,直通一座水榭。 水榭四面环以回廊,背靠林子,临水立面的移门敞开。 池中荷花盛开,荷叶连连。 湖上吹来轻风,混着水汽,将身上的烦躁热意一并吹散了。 乔樱儿紧盯着眼前的水榭,并未转过身去,吩咐婢女,“我这会儿醉意上来了,脚下软的厉害,走不回去了,先去前边儿水榭里缓缓,你在这儿守着,别让生人靠近。” 婢女应下。 乔樱儿向着水榭,一步步走去。 只要等到荀哥哥进入水榭,脱了她的衣裳,她就会成为荀哥哥的贵妾、甚至是正头大娘子,今后她与娘亲的荣华富贵就如探囊取物,轻而易举。 今后—— 也不用再担心爹爹打骂娘亲。 * 稍早之前的前院宴客厅里。 赵非荀正在接待前来的宾客,他虽厌恶这些官场里的尔虞我诈、笑里藏针,但今日是他父亲的寿诞,哪怕不愿意,但他是赵家的儿子,这份责任是无法逃避的,也拿出了十足的耐心,应付这些酸腐文官、各路亲戚。 看见郡主身边的一个婆子引着乔大来了前院。 在婆子走后,看他探头探脑、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赵非荀皱了下眉,眼底闪过嫌恶。 “不知是我方才那句话说错了?” 面前一位言官皮笑肉不笑的询问着。 赵非荀回神,拱手:“是小侄失礼了。” 好不容易应付完此人,派人引去见父亲,下一个宾客又在来的路上,远远加了他就开始拱手,笑着道:“小赵将军——” 赵非荀飞快低声吩咐身后的轻风:“去盯着乔大,若他有鬼,不必来报直接——” 话还未完全说完,热情的宾客已然走到面前。 赵非荀不得不继续应付。 轻风得令,悄悄退下去。 前院地方极其大,今日宾客多、伺候的奴仆也多,要找一人实在有些困难,轻风几乎把前院屋舍都看了一遍,才在准备席面的茶水房外看他鬼鬼祟祟的出来,轻风连忙进了茶水间里,看见里面有两三个丫鬟都在,稍稍松口气。 这么多人,便是要动手脚怕也困难。 轻风仍问了声:“刚才我见乔家哥儿从茶水房里出去,他是来做什么的?” 一个丫鬟笑着打了:“他迷了路,咳得不行,是来讨茶的喝得。我们一个没看住,险些被他喝了备给主桌上的茶水。”说着,丫鬟还指了下桌子,桌子中间竖着主桌的牌子,“我给他倒了盏凉水,又指了路就出去了。” 轻风点头,“看紧点儿,别让不相干的人摸了主子们用的茶器。” 丫鬟们纷纷应是。 轻风也松了口气,想着应该是茶水房里人多,他估计没成事。 等轻风回了赵非荀身边,席面已经开始。 一色菜肴、茶酒端上。 赵非荀也坐在主桌上,与今日的寿星赵太傅同桌。 同桌的还有两位皇室老王爷、三位朝中重臣。 赵非荀虽也是骠骑将军,但当朝武将地位不如同级别的文官来得高,更不提这几人从年龄来说,都是赵非荀的长辈,席面才开始,他一时也无法借口更衣离席,好在看着轻风神色并不要紧,料定乔大没做出什么蠢事。 倒是看今日父亲实在高兴,一连喝了好几杯酒。 前来敬酒祝贺的,也一概给足面子,一杯饮尽,连着赵非荀也跟着喝了不少。 酒席过半,赵非荀起身更衣离席。 轻风立刻跟上。 走出宴客厅外后,轻风低声把乔大的事情说了,“乔大这会儿正在和秦家俩兄弟拼酒,再没有任何异样。” 谁知,赵非荀听了后,脚下步子顿住,立刻转身看他,“乔大走后,备给主桌上的茶具一概换过新的不曾?” 轻风愣了下,茶水间里好几个丫鬟看着,没说乔大碰过茶杯,他就忽略了这事——看着大公子神色严肃,他才知是自己疏忽:“是属下失职!” 赵非荀皱眉:“你是该——”他止声,正巧有一宾客出来,再走过后,他才急急转身走回去,低声下令:“去找人把乔大交出去悄悄捂下,逼他供出在茶水间做了什么!” “是!” 在得了轻风的话回去后,赵非荀暗中仔细观察主桌上的几人,看他们神情自若并无异样,唯有父亲吃酒吃多了,满脸酒色,眼神也有些发直。 赵言煜为官多年,身上自有一番温文儒雅。 经历岁月的沉淀后,愈发显得淳厚沉稳。 即便喝多了,他言谈仍有分寸。 见儿子目光看来,赵言煜抬手拍了他一下,凑近低言一声:“为父喝的有些多了,出去一会儿,你照看些。” 赵非荀颔首。 主桌上个个位高权重,都是手握权势的老狐狸,即便老寿星离了场,他们也依旧把酒言欢,偶尔赵非荀接几句话,直到他看到轻风脸色凝重的快步走进来,哪怕他掩饰的再好,但仍被赵非荀看出。 第187章 过来,离我近些 这小子就差把天塌了这三字写在脸上。 看得赵非荀心底也是一沉。 轻风已经顾不上规矩,直接走到赵非荀身后,弯腰将声音压得仅他们二人才能听见,“乔大在主桌上的茶盏里洒了春情药…不多…就一点点……丫鬟一说话他就收回去了……” 赵非荀心猛地一沉。 主桌的茶盏没换。 他在又扫了眼桌上的茶盏,只有父亲一人喝了。 糟—— 赵非荀胸口惊涛骇浪,恨不得把乔大大卸八块,竟敢在赵家的好日子做这种蠢事!但面上仍将表情压得极稳,他摆了下手,侧了下头,呵斥:“这等小事还要来禀告主子,直接拉下去按规矩处置就是!” 轻风躬身,道了句属下该死退下。 也将主桌上隐隐的探究视线挡了回去。 赵非荀端起酒盅,起身,向诸人敬了一圈:“前院单设了几桌是母亲那边的,母亲来不得前院,小侄替母略表心意,失陪片刻。” 诸人自然道无碍。 赵非荀一手端着酒盏、一手端着酒壶出了宴客厅。 出去后,他转手就把酒盏等物交给一个小厮,又低声吩咐另外两个侍从:“一人立刻去前院找娘娘,把乔大和父亲的事情说了,请娘娘悄悄速来前院!”才说完,一个侍卫已快步离开,“你不要声张,悄悄去找老爷的下落,快去——” 两个侍卫接连离开。 赵非荀拿回酒盏酒壶,去外头的那一桌敬了一圈酒。 父亲一时半会儿回来,他决不能再从席面上消失太久。 * 乔母得了乔大派小厮传来的暗语,借口更衣离席,让跟着自己的婆子把引路的丫鬟支开了,她则是按着记忆里的方向,一路走去前院。 从后宅进入前院的门上有府卫把守,但乔母早年间也常常出入赵家,再加上她是乔樱儿的娘亲,这会儿她捂着心胸说酒吃多了,老毛病有些发了,药放在了儿子身上,她去取了药就来。 府卫说派人去请乔大公子来。 但乔母央求着,说前院又大,一来一回耽搁时间太久,她去了找到儿子的小厮就好,不会乱走坏了规矩。 府卫看她脸色的确不好。 又想着她身份同其他妇人不一般,让她过了甬道,在小花园外等着,不可再靠近半步,那儿有婆子守着,让婆子去宴客厅找人传话,比她自己进去乱找更快。 乔母千恩万谢着进去。 走在幽长甬道里,她似乎想起些什么,不禁加快了脚步。 在拐弯口,却听见一道紊乱匆忙的脚步声靠近,她悬着心,有些戒备的放慢脚步,绕过去一看—— 先见了一身暗红项银细花纹底锦服。 但看衣着,猜测来人年纪不轻、身份更不低。 再继续看去,竟是赵言煜! 乔母震颤,脚步忍不住往后缩了一步,头上的珠钗晃动,撞出声响。 令靠在墙上赵太傅睁眼看来。 他虽已过了中年,却不显老,但形也没有发福走样,唇上留着胡须,修剪的整齐,带着很浓的书卷气,一双眸子却泛着温柔,落在乔母身上,缓缓勾唇,“你怎么来这儿了?”说着,朝她伸了手,“过来,离我近些。” 语气温柔似水。 直令乔母心惊肉跳。 他……是把她当成了禾阳? “夫人?”他撑着墙壁,脚下步伐有些歪斜的朝她走去,眼底的温柔更甚,几乎要将人淹没溺毙,“前后的人都被我撤了——” 他喝的实在有些多。 胸口火烧火燎的,只想着见一面禾阳。 他隐约记得遣了小厮去叫禾阳来,没想到禾阳来得这么快。 但猜忌被热爱所压下,这儿是他的前院,他自然放松。 在快触碰到禾阳的胳膊,将她拥入怀中时,脚下发软,险些跌了下去,眼前的禾阳立刻伸手扶住了他,他也借势将人紧紧拥入怀中,察觉禾阳的身子都在微微发颤,想着估计是小厮传的话吓到她了,伸手顺着她的后背,哪怕他难受至此,也仍不忘安抚她:“别怕,只是些不入流的药物,就是要劳驾夫人了。” 他分开,单手托住禾阳的面颊。 深深的,爱怜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乔母双手抵在他的胸前,心跳剧烈,可面颊似若火烧红云。 言煜的话让她心惊。 显然是乔大那孩子下错了手,才让言煜中了招,而言煜在太傅之位上做了多年,哪怕现在将她认错了,但也知道自己中了招,一旦等他清醒后,肯定不会放过乔大—— 荀哥儿没有中了迷药,也不会和樱儿发生关系。 禾阳面冷心软。 可她知道言煜的手段…… 当年…… 当年…… 乔母不愿再想起那些年的事情。 她嫁进乔家不久后,愈发对自己的官人厌恶——他粗暴、粗俗,满口铜臭,更是喜欢留恋青楼,正是如此,她见了禾阳的夫君,他温文儒雅,待禾阳那么的好,在禾阳不能生育后,为令禾阳安心,把通房丫鬟统统都撤了。 她控制不住的动了心。 她以为自己藏得很好,连枕边人都没有发觉。 所以,在禾阳想收养樱儿为义女时,她立刻答应,甚至借着樱儿的关系,频频出入赵府,甚至在赵府小住、长住,见到他的机会也多了。 可她不知道自己何时露了馅。 被他发现了。 他也只是语气平和的说了一句‘盼夫人自爱。’ 之后,官人的生意转去京郊外,她知道其中有他的推波助澜,她不敢再去见禾阳,怕她也知道了,可官人却让她继续亲近郡主,甚至逢年过节让她带着樱儿舟车劳顿的去京城。 再后来,他们又回了京城,她鲜少在去赵府。 她怕看见他厌恶的眼神。 也怕被禾阳知道…… 更怕因此害了一双儿女。 可今日,乔大失败了,赵言煜不会放过他们的,她要护住儿子,还要保住樱儿的郡主义女身份。 只要、只要他心有愧疚…… 说不定就会放过他们。 就会把这件事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您喝多了。”乔母缓缓开口,语气有些害怕,怕他清醒,“妾身扶您去歇——” 话音未落,腰肢被一条胳膊勒住。 面上扑来微烫的气息,混着酒气,却不难闻。 他垂眸低笑,语气缱绻而温柔,“从未听你这么自称过,不像是你的作风,禾阳。”他抬起手,顺着她的面颊,连着指腹的动作都是温柔的。 第188章 快要了妾身…言煜…… 每叫一声禾阳,他的温柔泛滥一寸。 更像是绵密犀利的针,狠狠地扎在乔母的身上。 同为嫁人,为何偏偏她遇上乔家那样的男人!为何、为何禾阳能得如此如意郎君… 看言煜醉成这样,甚至都能将她同禾阳认错,只要她咬定了自己是被强迫的,这些来去的话语只有他们二人知道。 今日,就让她算计他们夫妇一回。 为了她的一双儿女。 乔母抬手,压在他的手背上,“你若不喜欢,我以后不叫了就是。” 他低低一笑,并未拒绝。 反握着她的手,牵着乔母进了最近的一间空屋里。 乔母看着四周果真无人,连他的随从也不在近处伺候着。 又放心了些。 这间屋子里的事情,注定只有他们二人知晓。 门扇被言煜反手合上,拉着她走到屋子深处一张空置的美人榻前。 他哪怕醉的脚步歪斜,但仍对她温柔,哪怕二人紧贴时,他的欲望叫嚣,动作也不孟浪急切,先解了外衣,铺在榻上,拥着她,温柔的拂开她鬓边的碎发:“屋舍简陋,但事从权急,委屈夫人了。” 委屈…? 他这般温柔、细致,甚至遣了随从周全‘禾阳’的名声,还何谈委屈? 乔母想起自己在乔家的遭遇,舌尖苦涩的像是生嚼了片黄连下肚。 宽衣解带的动作亦是温柔。 这几年在乔家,乔父来她屋子里的次数屈指可数,便是与她敦伦,也带着敷衍与粗鲁,每每弄的她苦不堪言,偏还要被他嫌弃,说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还这般矫情古板无趣… “夫人?” 赵太傅压着她倒下美人榻,察觉怀中的人身子僵硬,亲热的动作也缓了下来,言语关切,脖颈里经脉忍的暴起:“是被为夫吓到了?” 热汗浮着。 他微微撑起些身子,露出精壮的身躯,呼吸混着酒气,目光灼热的凝视着她。 “不是……” 乔母轻声,眸中的情愫激动。 抬起手,轻轻抚摸他的面庞,“我怕疼…你轻些……” 他垂眸轻笑,低头吻上。 “我还不知禾阳你么……”言语宠溺而深情,手上的动作愈发耐心款款,解开她的罗裙,照顾着她的情绪,体贴她的感受。 乔母渐渐动了情,身子发软,喘息也逐渐重了。 原来… 这些年禾阳都是被这般珍视。 只有她,尝尽痛楚。 在这一刻,在她心中生出了一个荒唐的念头,若这个男人,从今往后是她的…… 该有多好! 或许—— 或许—— 未尝不可。 人定胜天。 乔父眠花宿柳,活下来的不照样只有她养大的一双孩儿…… 但思绪很快被打乱。 她抬了胳膊,想要将这个不属于她的男人抱住,恨不能把自己揉进他的身体。 交缠相吻,从唇边而下。 她开始回应,享受着这份偷来的情爱,也想要更多,身体也在渴望着他温柔的疼爱…… “言煜…” “言煜……” 她呻吟着唤着名字,动作急切,蹭着他的身子,显然已被他伺候到了要紧处,意识被情欲操控着,“快要了妾身…言煜……” 动作却停了下来。 只余下女人吟哦的嗓音。 赵言煜支起胳膊,微微眯起眼,目光打量身下的女子,被迷情药支配的混乱逐渐褪去,视线扫过她的胸脯。 情欲被翻涌覆盖的理智压下。 身下的女人也缓缓停下来,用胳膊挡住些风月,娇羞道:“官人何故这么看妾身。” 欲说还羞之态。 可不对。 他腾出手,掐住女人这张肖像郡主的面庞,他的禾阳,不会唤他为官人,更不会自称为妾身,更不会在床笫间做这般放荡之态—— “你,是谁?” 乔母未料他会在这个节骨眼清醒,心中大骇,情欲散的一干二净,她慌乱害怕着,妄图挤出眼泪:“妾身是乔家妇……是、是太傅您强行将妾身拐至房中……意图强——” 眼前郡主的模样大变,竟成了乔家那妇人! 赵言煜在官场浸淫多年,清醒过来后,短短一瞬就将前后事情传来起来,而眼前妇人的嘴脸更让他厌恶! 他怒斥:“一派胡言!此处为前院,你一个后宅妇人若非存心如何会来!” “妾身是来寻家中大郎……”乔母伸手拽住他,落泪哀求:“是您先欺了妾身,为何还要责骂妾身?难道……难道妾身的清白就……不是清白了?” “松开!”赵言煜皱眉,眼底的嫌恶毫不掩饰,“休要碰我!” 他用力拂开她,从榻上下去,抓起衣裳匆匆套上,转身就要离开,就怕这是乔家的连环计,他再不赶紧离开,就该是禾阳来捉这场奸情了! 一想到自己险些碰了这妇人,他一阵恶心。 匆匆穿上衣服,才发现外衣被垫在榻上,伸手要去取时,门外传来数人脚步声,赵言煜为官数年,从未历经这种下三烂的算计,气恼至极,抓起她的衣裳扔在她身上,“给我穿上!速速下来!” 门外的脚步声中,郡主就在其中。 赵言煜满脸的怒沉之色,他没有打女人的习惯,此时是强忍着才没有一巴掌甩开她。 听着脚步声就要到门外,赵言煜索性放弃抽回外袍,转身朝外走去。 才跨出一步,袖子被身后的妇人拽住。 “松——” “大人——不要啊……” 赵言煜回头,这妇人把他的手掌贴在胸脯之上,他怒声:“放手——” 与此同时,紧闭的房门从外被推开。 刺目的光线射入房内,一身华服、雍容富贵的郡主站在门外,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她的夫君衣衫不整的同她的好姊妹独处一室。 女子的衣衫落了一地。 太傅的外衣被垫在榻上,一片褶皱不堪入目。 在她的目光看向二人,他们迅速避嫌着分开,她的好姐妹一丝不挂,慌忙背过身去,双手颤抖着穿上衣裳,而她的夫君素来稳重儒雅,此时却失了分寸,情急的朝她走来,“禾阳,听为夫解释。” 禾阳郡主却不看他一眼。 语气分外平静的张口,“文正,替你家主君更衣。” 随从捧着一套衣裳从后面钻出来,恭恭谨谨的躬身:“主君——” 第189章 是她识人不清! 赵太傅看了眼郡主,他和乔妇人虽未成事,但他的确错认了郡主,心中有愧疚、不安,而在看见郡主身旁的赵非荀,胸口一阵翻涌,险些呕出血来。 此等有碍颜面的事情,岂能让儿见! 还有躲在外面窥探的乔家女—— 他断了出去更衣的念想,哪怕迷情药还在体内作祟,他也强撑着,不能再让郡主被乔家这对母女蛊惑。 赵太傅一把抓起放在最上层的外衣穿上,沉声下令:“派人把这屋子围住,没有我和郡主的吩咐,一个人也别想出去!” 随从应下,听出主君话里的狠意,速速闪身出去。 别说是一个人了,就是一只鸟、一只虫也别想从里面出来! 禾阳郡主仍站在门槛之外,目光看向穿好衣裳的乔母,眼神仍是平静的,宛如空谷幽兰、清冷高雅。 她掀唇,叫了声乔母的闺名,问道:“绾黄,你有什么要同我说的。” 乔母背着她们。 手指微微有些颤抖的系上最后一个系带。 不是害怕,而是激动。 她最明了禾阳的性子,怕是此时心中已经生了龃龉,只要她咬定了是言煜吃醉了酒冒犯了她,禾阳面冷心软,又向来同情她的日子艰难,定会心软,偏信她的话。 乔母转过身去,泪流满面。 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是我今日旧疾发了,来前院找大郎拿药吃,谁知、谁知遇上了太傅,我见他神色有意,上前才问了两句…是太傅他吃醉了酒…将我拽了进…来…” 再后面的话,她难以启齿,以手掩面,低声啜泣。 这满口谎言的毒妇—— 赵太傅怒得要开口,被禾阳郡主一个手势打断,只能生生忍下来。 禾阳盯着跪在地上的姊妹,眼底的平静缓缓被失望取代,她再次开口:“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绾黄,真是如此吗?” 乔母心惊了一下。 难道是哪里出了纰漏? 禾阳已经知道了言煜是中了迷情药? 不,绝不可能。 大郎是在前院下的药,连言煜他都没有找出来,只想着要尽快解药,身在后宅的禾阳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禾阳…你这话是…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实在怀疑我?咱们多年姊妹的情分……”乔母用手捂着胸口,眉心皱起,一脸的心痛绝望之色,“我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人老珠黄、旧疾缠身……又为何要作践自己……” 在乔母哭诉出这一段话后,禾阳眼底泛起涟漪。 将平静彻底掩盖。 继而涌出来的,是失望,还有隐隐的愤怒。 她抬手,厉声下令:“把人提上来!” 立即见两个府卫压着一人上来,用力将他推进屋里跪下,膝盖在青石板上砸出一声巨响。 乔母还未看清楚人脸,就听见一阵痛嚎声。 定睛一看,是她的大郎! 被打的鼻青脸肿,一张口哭喊着,连一颗门牙都被打落了,满口的腥红鲜血,“娘亲……娘亲救救儿子…我……快被赵非荀打死了……啊——” 身后的府卫抬脚就是一踹。 厉声呵斥:“放肆!大公子的名讳也是你这等宵小能叫的!” “孩子…”乔母似乎想要伸手触碰他,看见儿子疼哭出了眼泪,心中剧痛。 禾阳清冷的嗓音再次响起:“当着你母亲的面,把你做的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 乔母的身子狠狠颤了下。 身子几乎要瘫软跌坐下去…… 禾阳……她都知道了……? 怎么会……如此…… 乔大畏惧身后府卫的手段,连忙说道:“是、是我给赵非……将军下药,不知怎么……怎么被太傅大人吃、吃了下去……”他看着眼前娘亲的惧怕到失神的模样,顾不得府卫,转过身去,向禾阳的方向砰砰磕头,没两下额头就已经血肿:“是我罪该万死——是我动了歪脑筋!娘娘大人有大量——要打就打我一个人——不要牵连我娘亲——” 禾阳郡主对他都哀求视若无睹。 继续追问:“为何要给赵非荀下药?” 乔大吞吐了半句,不敢直言:“是…是我……看不惯他……” 禾阳郡主眼底闪过厌恶,收回视线,“给我打!打到他说为止!” “不——娘娘饶——唔!!!” 赵家府卫个个身手过人,这会儿更是往死里下手,偏偏还在动手前扯了一团布把他的嘴巴塞住,不让他叫出声来。 “禾阳…别打了……”乔母心如刀割,要扑上去恨不能以身代之,“在打他就真的没命了……我求求你……别打了……”她护着乔大,府卫一时无法下手,“我只有这一个儿子,更是我的命根子,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别…别打他了……” 禾阳郡主淡淡笑了声。 她竟然还想继续瞒着—— 这十多年自己对她的照顾、信任,还不如喂了畜生,至少在危急关头还知道护主。 可笑—— 讽刺至极! “乔大在前院给我荀哥儿下了春情药、你提前离席来前院、樱姐儿也声称不适离席去了水榭——若不是春情药被太傅误服,此时我见到的就该是荀哥儿强占了樱姐儿的身子,你们母女以死威胁,让荀哥儿风风光光的把樱儿娶进门,彻底如了你们的愿是不是!” 禾阳郡主当真怒了,字字掷地有声。 目光咄咄逼人,盯着地上孱弱的乔母,面上的厌恶刺眼。 乔母面色煞白,猛的抬头看向禾阳。 嗫嚅着唇,“禾阳,你听解释……不是……不是这样的……” 禾阳讥讽一笑。 “自然不是。” 乔母微愣,可下一句话,就朝着她的脸面狠狠甩去。 “乔大这个废物不成器,下个药都办不成,被太傅误服,而你,绾黄,”禾阳冷冷掀唇,措辞冷硬,“知道荀哥儿没有中药,樱儿送不上去,就想把自己送上太傅的床,然后如何?让他开口,逼我同意樱儿入赵家的门?” 赵太傅听得胸口一阵刺痛。 郡主素来要强,但她亦是女子。 他强撑着欲火翻滚的身躯,眼底一片血红,喉咙口冒出腥甜,“我赵某早已立誓,此生绝不会再有其他女——咳……” 情绪激动之下,他仍是没有忍住,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言——” “夫——” 两道急切的声音撞在一起。 在禾阳的余光中,乔母面上的担忧分明。 她只觉得讽刺。 是自己被懵逼了双目,识人不清! 第190章 你们母女真叫我觉得龌龊! “扶你们主君下去。” 禾阳开了口。 随从连忙搀扶着赵太傅出去,心想着还得请大夫来才好…不然这药该怎么解啊…… 正忐忑不安时,看见郡主也转身跟上来,随从立马松了口气。 幸好幸好! 郡主没有不管老爷啊! 在禾阳转身离开时,府卫也押着乔大出去。 “娘……娘……” 乔大被塞着嘴巴,呜咽的叫着娘救他。 乔母望着自己的大郎,忽然生出一股力,强撑着她膝行上前,紧紧拖住禾阳的胳膊,凄声哀求:“禾阳——” 才刚开口就被打断。 禾阳郡主毫不留情的抽回胳膊,视线冷漠的看她:“别碰我。从今日起,你我姐妹缘尽!” 乔母愣在当场。 一直躲在外面的乔樱儿听见这句话后,脑袋一片空白,身子却先行一步,直接冲了进去,跪在禾阳郡主面前,流泪求饶:“母亲…樱儿求母亲三思…” 禾阳郡主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孩子。 这就是她亲自养大、视同亲生女子的樱儿。 听听,她说的是什么话。 三思? 难道这事是她错了,才要请她三思? “你继续说。” 禾阳郡主淡淡开口。 乔樱儿这会儿已彻底乱了方寸,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郡主和乔家断了关系,一旦断了,她义女的身份如何还能保得住? 在听见郡主让她继续往下说时,乔樱儿心中大喜。 果然! 她是郡主养大的孩子,在母亲心里,她终究是不一样的。 她抬手擦去眼泪,“娘亲是同母亲一起长大的,几十年的情谊,母亲应知娘亲是什么样的性子…她连爹爹都不敢反抗,怎会…怎会做出这种事情!”乔樱儿暗暗咬了下牙槽,“这些都是我那混世的哥哥做出来的蠢事——母亲,娘亲她是无辜的啊!还请母亲明察,不要因此伤了彼此之间的情谊!” 乔樱儿这话说的太急,乔母想要拦住已经迟了。 就见禾阳的视线已然沉下,语气仍作平和地问她:“听樱儿这么说来,是早就知道了你那哥哥的计算,又为何不早早告诉母亲?” 在禾阳郡主的询问下,乔樱儿脸色骤变。 她张了张唇:“樱儿…樱儿也是方才在……在门外听见母亲说的……哥哥的事情——” 但已然晚了。 禾阳的目光渗着寒意,扫过跪在地上的母女,字字皆是失望:“我同情你所嫁非人、知女子立世不易,念着我们从小长大的情谊,不顾外头那些议论,把樱儿认作义女,更为你每每撑腰——如今、你们母女就是这么算计于我的!”禾阳郡主素来心高气傲,她瞧不入眼的人,绝不会多看一眼,她放在心里的人,便会掏心地对她好,可她们倒好!直到如今,竟还要想着要骗过她!让郡主真正恼了怒:“绾黄,我认你是姐妹,结果你竟想和我共侍一夫!樱儿,自幼我教你礼义廉耻,却教出来你这副性子来!你们母女二人的心思——”,她失望到了极致,指责声中透出恨意,“真叫我觉得龌龊!” “母亲……” 乔樱儿面色煞白,难堪至极的落泪。 乔母已然懊悔,知道这次是彻底惹了禾阳生气,连忙改了口,极尽卑微的向她磕头,“是我……是我被猪油蒙了心……但孩子们是无辜的……禾阳……你也是母亲、你也该懂母亲的心啊……我是糊涂了……却不敢对太傅生出一点心思啊!” 她甚至还要朝天起毒誓。 被禾阳打断。 事到如今…… 事到如今…… 她们还要继续骗她。 从前是她看错了的眼,可今日她却清醒的很! 禾阳的视线自上而下,如高高在上的主子,睥睨着脚下的蝼蚁,凉薄淡漠:“我有心给你留一分颜面,别逼我再说出难听的话来。” 禾阳她……她……知道了? 乔母恸哭的面容狠狠一颤,惊愕的睁大眼。 绝望的念头瞬间把人都吞噬了。 禾阳甚至不愿再多看她一眼,偏了头,看向站在门外不远处的赵非荀:“私下倒卖云秦药物者,按如今律法该如何处置?” 赵非荀背着手,眉目清冷,答道:“经陛下裁定,所有涉嫌云秦药物者,通通都押送至廷尉府,由廷尉一府量刑。乔大买入、使用云秦药,儿子这就派人押送出去。” 话音落下,被拖到门外几步远的乔大听了后,用力顶出了口中的破布,撕心裂肺的哭喊着:“娘——救我啊!!我不想死啊——妹妹救——” 不等赵非荀目光锋利扫去,府卫抬手直接把人劈昏过去。 告罪后立刻拖了出去。 刚才乔大那几声哭喊声像是要把乔母的心都撕裂了,她冲上前去,死死抱住了抬脚要离开禾阳,涕泪纵横:“禾阳!娘娘!求求您高抬贵手——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求求您!!” “乔夫人还不快松手!”婢女吉量看出来娘娘从今往后彻底厌弃了乔家,自然不会像从前那样客气,蹲下身看似拉开乔母,实则手上使了毒劲,就一下就刺的乔母吃痛,立刻松开了。吉量不屑着问候了一句:“娘娘给夫人面子,夫人也要自爱才好!” 趁着吉量拉扯着乔母,乔樱儿又黏了上去,像是孩童一般,抱着禾阳的腿哭求,哭的肝肠寸断:“母亲…母亲……求您——” 吉量心中厌极了这对没脸没皮的母女。 撒了手又要上去扯开小的,见娘娘亲自动了手。 禾阳略弯下些腰,拉开乔樱儿的手,目光早已没有了一丝疼爱,“既然你已会为自己筹谋,自然用不着我。自今日起,我再没有你这个女儿。” “不……不……不要!”乔樱儿连连摇头,头上的珠钗乱撞,苦苦哀求着:“母亲……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不敢了……樱儿再也不敢了……母亲让我嫁谁我就嫁谁,母亲……樱儿不敢高攀荀哥哥了……母亲您不要不要樱儿啊……” 她哭的绝望哽咽。 眼泪无尽的从眼眶中涌出来。 如果母亲不要她了……她不再是禾阳郡主的义女……她岂非要沦为京城里的笑柄!这和要了她的命有何两样! 第191章 只要她死…… 禾阳郡主在听见乔樱儿最后的两句话,心底最后一丝不忍彻底散了。 到现在还不知悔改。 她所谓的不敢,只是怕丢了禾阳郡主养女的这个身份。 而非是真的知道错了,更非是明白了自己对她的良苦用心。 最后一词高攀,彻彻底底伤了禾阳的心。 “来人,送乔家母女出府。”禾阳郡主拂袖转身,语气不重,却足以能听出她的决绝,“今后赵乔二府再无干系。” 言罢,抬脚离开。 离开的背影一如来时,雍容华贵。 仿佛乔家这对母女并未影响到这位尊贵的娘娘分毫。 赵非荀也落后一步,跟在郡主娘娘身后离开。 跪在屋里的乔樱儿听见这一句话后,痛哭一声:“母亲……您当真不要孩儿了么——”被稍慢一步的吉量用帕子捂住了嘴,“乔姑娘药不能乱吃话更不能乱讲,今后休要再用这个称呼,免得叫人听去后笑话姑娘。”说罢,吉量站起身,抬手示意婆子们上前,把人安安静静的送出去,别惊扰了前面席面上的宾客,最后看了眼手中的帕子,轻飘飘扔到了乔家母女的身上,嫌恶道:“一并扔了出去,脏。” 这一对吸足了娘娘血肉的害虫,总算是被拔了下来。 吉量转身离开。 气的乔樱儿胸口剧痛——见母亲一时恼怒了她,竟然连一个丫鬟都这么欺辱她! 乔家母女被婆子捂住了嘴巴,一路绑着、背着人,悄无声息的送出了赵家,送进乔家的马车里。 马夫见主家被这般‘送’出来,夫人小姐的脸色难堪至极,赵府里的人也不像以往那样客气了。马夫暗觉不妙,一个字也不敢多问,驾着马车掉头就走。 躲进了马车里后,乔樱儿用手背死死捂着嘴巴,才不至于哭出声来,这会儿她们已经到了外头,绝不能被人察觉了去,更不能丢了外人眼中乔家小姐的脸面。 可想起郡主说的那些话,她眼前只剩下了绝望,看向身旁的母亲,压着哭声问:“娘…娘娘不要我了……我今后这么办……还有什么脸面在京中见人……我们、我们该怎么办……还有、还有……兄长的事情……”乔樱儿的眼底生出害怕来,“若是、若是让爹爹知道了……兄长是因为听娘的话,才被关进了廷尉府该怎么办啊?” 她急的簌簌落泪。 听着小女儿无助的哭声,乔母空洞的眼底才有了波澜。 乔母握住她的手,呢喃一声:“别怕,有娘在……” 乔樱儿愈发恐惧,甚至连身子都在颤抖。 “还有……爹爹迟早会知道郡主和我们断绝关系的事情……若是、若是再知道您和太傅的事——”乔樱儿的脸色煞白,“爹爹会打死您的!” 乔母的身子颤了一下。 迅速松开握着乔樱儿的手,眼神狠怒,低咒一声:“闭嘴!” 这番模样,着实将乔樱儿吓到了,她有些陌生、害怕的看着眼前的娘亲,眼泪无措的落下,“樱儿……不敢说了……娘……您不要凶樱儿……” 女儿颤颤巍巍的哭声在耳边响起,才让乔母彻底回了神。 她看着樱儿眼底的害怕,心中大痛,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别怕别怕,我的儿……有娘在,一切都会好的。别怕……只要有娘在……”她的视线死死盯着一角,声音更低沉了几分:“禾阳她面冷心软,你是看着她长大的孩子,不会狠心真的不管你。只要……只要……” 她死。 只要禾阳‘逼’死她的。 她的一双孩儿,就能活下来。 被乔母抱在怀中的乔樱儿却浑身发寒,不安的紧紧抱住她。 却不敢深思那一句‘只要’后的话。 * 寿宴上,宾客们交谈甚欢。 除了寿星赵太傅今儿个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位儒官难得敞开了喝,席面过半就撑不住悄悄吐去了,见人久久不回来,主桌上的小赵将军也没了人影,宾客们有些议论了。 结果谁能猜得到,郡主娘娘代寿星出面了,轮番敬酒一杯,已示今日招待不周,众人哪敢不卖娘娘的面子,纷纷笑着道吃好了喝好了,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席面结束后,留下小赵将军作陪,又请诸位移步去看戏。 各色茶水、糕点齐备。 若不想看戏,旁边也备着京中时兴的玩乐。 看了两出戏,消了食,缓过来的寿星也露了面,与诸人一起玩了几把文人雅客的游戏,赢得满堂喝彩,真真是宾尽主欢的一场宴席。 傍晚时分,宴席散场。 郡主娘娘也陪着赵太傅在门口客客气气的走送宾客,二人站在一处,便如似神仙眷侣,叫人实在羡慕。 如此也就罢,偏他们还养出了一位炙手可热的骠骑将军。 这会儿也在门口跟着送客。 赵非荀虽是武将,但长在书香世家,既沉稳刚毅,又有远见卓识、手段杀伐果断,身上战功赫赫,看他正值青年,将来还有大好前程,再加上郡主娘娘、赵家门楣,实实在在是一门满京城都寻不到的好亲事啊! 就是不知谁家姑娘有幸,能嫁入这么好的夫家喽! 送走最后一位宾客,禾阳郡主面上的浅笑瞬间收起,连看都不看身旁的太傅一眼,转身往府内走去。 赵太傅迈了两步追上,温声唤她:“郡主——” 禾阳郡主当真停了下来,转过身来。 赵太傅目光柔和,想要开口关心一二时,被禾阳郡主抢了先,只听见郡主客客气气的同他道:“太傅身子不适,不必劳累再走去后宅,这些日子还是住在前院歇息为好。” 不等人回应,郡主抬脚就走。 赵太傅…… 他吐了口浊气,扶额。 门口的下人们连忙四散开去,恨不得不要在跟前侍候,生怕把主子们怄气时说的话听去! 赵非荀难得见母亲如此生气,余光中察觉父亲脸色不大妙,暗自嘶了一声,拱手道:“父亲早些歇息,儿子告退。” 说罢,转身才走两步。 就被赵太傅叫住。 “过来!” 赵非荀背着暗叹一气,转过身回道:“时辰不早了,父亲今日也乏——” “跟我来。” 赵太傅眉宇皱起,眼神审视着扫过他,语气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第192章 让老子有种被膈应的错觉 赵太傅都当着下人的面开了口,赵非荀也要顾及父亲的颜面,没吭半句,跟着一同走了。 进了前院书房中,赵非荀才将来龙去脉说出来。 果真,见赵太傅的脸都黑了。 “岂有此理!” 他为官多年积威甚重,一声怒斥,听的人心肝俱颤。 轻风就被吓得膝盖发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这乔家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此次督办席面的管事监管不力、茶水房的丫鬟更是失职!幸而此次茶水不曾让宾客喝下,否则要生出多少事端!” 赵太傅背着手,气的来回怒走数步。 官场上见惯了尔虞我诈,从未遭过这等下贱的手段! 偏还中招了! 险些毁了他一世清白,更险些让他与郡主之间生出嫌隙。 赵太傅气愤难消,叫人进来责问是谁负责前院的茶酒司,不必提来见他,直接赏他二十板子遣出去、今日茶水房里当值的丫鬟十五板子。 下人们有错。 但那也是上头的人督管不力。 奴才偷懒是常见的,所以才需要有管事监督。 但凡管事尽责查问,被乔大碰过的茶盏必定会喝令丫鬟更替,今日之事就不会发生。 而且侍卫都已过问,管事还无动于衷! 奴才该罚,管事更是要严罚,否则就会助长推诿风气,长久下去人心不正,必定会造成在其位不尽其忠,一个人如此也就罢了,但人性都是有劣根性的,一人如此,一不出三年五载,这种人只会更多,绝非是一府该有的风气。 随从先应了声是,随后语气小心着回道:“回老爷,今日是…是大嬷嬷负责的茶酒司,是、是否也…罚?” 大嬷嬷可是老夫人留下的人! 赵太傅似是未想到,“她不是总管四司六局?” 随从:“是、是因前院人手不大够,大嬷嬷才主动多揽了一桩事。” 这话说的另有他意。 随从不敢直言,老爷一心都在朝廷官场,后宅其他一应事情都由郡主娘娘打的妥妥帖帖,碍着老夫人的关系,娘娘不愿伸手管到前院,老爷索性把权利放给了大嬷嬷和李管事。就像是这次的宴会,老爷发了话,娘娘也给足了面子,但大嬷嬷却咬死了不肯用后宅的人。管四司六局的,都是大嬷嬷的人。 赵太傅听后视线扫去:“怎会人手不足?后宅没派人来?”他把话才问出口,也明白了为何会如此,大嬷嬷是他母亲的人,不愿意用禾阳调派的人。 随从继续小心回道:“娘娘派了不少人来,任由大嬷嬷调派,”顿了顿,抬头看了眼赵非荀,似乎是为了证实可信度,还加了句:“大公子院里的姚嬷嬷也来帮忙了。大嬷嬷说,她平日里就管着茶房钥匙,今日是添一宗倒茶的活,且茶水房里也都有丫鬟伺候着,不过是顺带照看的事…” 听得赵太傅眉头紧皱。 他还未开口呵斥,赵非荀倒是悠悠来了句。 “原来父亲前院的茶房是大嬷嬷管着的,怪道嬷嬷出手阔绰,倒是儿子不懂茶,顶号的武夷大红袍白白糟蹋了。” 赵太傅眉心一抽,目光陡然犀利。 大嬷嬷她都敢越过他,明目张胆的把名贵茶叶送去清竹苑中,这一桩是被人说出来了,私底下不知又昧了多少东西去! 又贪又懒! 心思狭隘、目光短浅! 这种奴才决不能继续留下来! “这个愚奴!”赵太傅提了声音,厉声道:“传我的话下去,大嬷嬷年事已高,再继续管着前院的事情操劳实在于心不忍,请大嬷嬷出府去,同老夫人作伴去!” 随从立刻出门传话。 赵太傅一时气的扶额,他从未想过,一场宴会下来,竟会扯出前院这些事情来—— 大嬷嬷被他撵出去了。 那剩下的其他人呢? 又有多少忠心、可靠的?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是他过于信任大嬷嬷,才险些酿成今日的大祸。 “父亲今日劳累,早些歇息罢。” 面前赵非荀的声音响起。 赵太傅抬头,看着眼前这个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的儿子,眼神一时有些复杂,他明知大嬷嬷有问题,却拖到今日才说,竟敢把这份算计都用到老子身上来了! “大嬷嬷一事别当为父不知你的心思!还有今日之事,既然觉察出乔家有异,有的是办法管束他,你却还纵容他四处乱走,险些酿成大祸!”赵太傅言语严苛,“我看你是自回京后办成了一二桩差事心思就浮了起来!你要知道身居高位者更需谨慎,否则登高必跌——” 最后两句话,已近训斥。 虽太傅是严父,但轻风仍替自家大公子抱不平。 “老爷,是奴才——” 赵非荀偏首,视线冷冷扫去,逼他闭嘴。 “住口!” 赵太傅也呵斥轻风,“你的错自有你主子罚,此事在我眼中,是你主子管教不严,我只问他的错。” 轻风不敢再开口,深深伏下身。 赵非荀面对老子的训诫,也不恼怒,掀了袍子跪下,抱拳道:“父亲教诲,儿子必然谨记于心。只是父亲身子才好不宜动怒,还请父亲保重身体为重!” 听似在担心老子,实则确让老子有种被膈应的错觉。 他一口气卡在胸口,“你——” 可看着儿子身姿笔挺的跪在自己跟前,眉宇间神色不卑不亢,身上是他这个多年浸淫在权谋算计中的刚毅,更有世间男儿少有的血性,甚至知道弃武从文,以全赵家长久…… 他心就软了下来。 抬了下手,给了各自一个台阶下来,让他起来,“罢了。借着这次乔家之事,也好让你母亲彻底看清楚乔家母女的嘴脸。” 赵非荀起身,拍了下衣袍。 闻言,淡淡回了句:“父亲说的是。” 赵太傅…… 到底是武将,说话如此夹枪带棒。 他重重哼了一声,甩袖出去:“竖子御下不严,错放歹人险酿大祸,还不滚祠堂面壁思过去!明日一早再去廷尉府过问乔家处置,此次乔家的人看中府中丫鬟,心思不堪做出下药这种事来,虽你是依律办事,但你母亲与乔家私交甚笃,记得再去向你母亲赔礼,就说是我的意思,今后不必再同乔家来往!” 第193章 想起了小丫鬟来 赵太傅直接推开了书房门说。 门外多少下人都听见了。 跪在地上的轻风听懵了。 怎么事情变了? 不是乔大那混账给老爷下药? 怎么变成他看中府中丫鬟而下药了? 赵非荀的神色只变了短短一瞬,拱手回道:“儿子知道了。” 在赵太傅出了书房,轻风就满肚子迷茫地跟着大公子去祠堂罚跪,祠堂里只有负责照看烛火的老嬷嬷,耳聋眼却利,时不时来晃一圈,查看烛火。 大户人家,最怕夜间烛火之祸。 轻风没忍住,悄悄问了老爷刚才那段话里的意思。 入夜后,祠堂里没有人气,跪的久了,哪怕膝下有蒲团垫着,但仍觉得寒气往上冒。 赵非荀却仍跪的笔直,目光坦荡的看向供奉的赵家祖先牌位。 “京中多少双眼睛盯着赵家,今日参加宴会的人有多少人看见乔家的人也来了,结果宴席后母亲就同赵家翻了脸,与其等着被他们议论母亲,还不如我们先放出声去,说是乔大心思不轨下药惹了父亲厌恶,父亲发怒要与乔家断绝往来,再罚一罚我,已证赵太傅眼里揉不得沙子,不容赵家与这等下作的门户来往,母亲不过成全父亲的颜面,才逐渐与乔家生分。” “谣言就需得半真半假,才能让人信服。” 赵非荀说得平静。 明明说的是后宅之事,但却让轻风想起了在边疆时,大公子运筹帷幄的英姿。 忽然生出不甘来。 大公子这等热血衷心,就该在边疆大展拳脚、骑马杀敌,而非被困在京城之中,与乔家此等人家纠缠。 轻风忽然沉默下来。 赵非荀随意问了声,“怎么,还没听懂?” 轻风抬手,狠狠揉了把眼睛,没头没脑的回了句:“今日是属下失职!” 赵非荀勾唇,有一分讥讽。 他常年混在军营之中,管起一帮将士来手段无需复杂,赏罚分明,一旦做错了事就往死里狠狠罚,罚的他们不敢再犯,若有立功,他也照样厚赏。 可如今他被留在京城。 后宅琐事、人心复杂、关系错综,他在府中也需要用这些手段——罢了,就当成全了姚嬷嬷那一盏茶水的衷心,为母亲出一口气。 祠堂阴冷、死寂。 赵非荀盯着一盏盏长明灯,随着流入的风轻轻摇动,在壁上透出晃动的影子。 让他想起了小丫鬟来。 也不知教她的那几句三字经有无都记住了,字又练的如何了,这般想着,连他也没有发现,眉间的阴郁也逐渐淡去。 * 宴席结束后,众人草草收拾完毕,各自急着回去当差。 清竹苑里的几人更是急着回去—— 他们院子里有大公子,今日大公子迎来送往的,肯定吃了不少酒,回来后醒酒汤、备水、准备夜宵等等一应事都急等着人要去做的。 姚嬷嬷等着众人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 等到一切都准备齐全,天色也彻底黑了下来,宾客也早就散了,大公子却还没回来。 又等了会儿,仍旧未回。 姚嬷嬷也有些担心,派了个与前院熟悉的小厮去打探消息。 不消片刻,小厮带回来两个惊天消息。 姚嬷嬷怕院中人心不稳,只留了锦鸢拨云竹摇两个大丫鬟一同听着。 说晌午宴席过半,郡主娘娘就去了趟前院席面上,老爷似乎是吃酒吃多了,下午才露了脸。晚上三位主子一同送宾客出门那会儿还还好的,人一走完,郡主娘娘转头就走了,老爷把大公子留下了。 还有一个消息。 晌午那会儿,有人见着府卫压了个男人出门去了。 三个姑娘面面相觑。 听着是前院出了大事! 姚嬷嬷到底镇定些,“既然主子没提,那就是没影的事情,听来后学到我们跟前就罢,不许再外传。还有,老爷对大公子可能是有什么叮嘱要说,留的晚些,你提着灯笼继续去悄悄探探,不必声张。” 小厮点头,找了个灯笼又出门去。 姚嬷嬷眼神略沉了些,大嬷嬷是个记仇的人,故意把她调派去后宅帮忙,也因此让她注意到了一事,沉吟了声,缓缓道:“下午女眷们都在看戏,似乎没看见乔家的人。” 这会儿,竹摇也想起一事来,着急忙慌着说起来:“我今日不是在茶酒司当差吗,听茶水间里的姑娘们说,有个乔家的男人去讨水喝,后来轻风也去了!乔小姐不是有个兄长么,是不是——”她眼神不安着,“就是他?” 姚嬷嬷连忙让她仔细说明白。 她们这边话才说完,就见小厮提着灯笼一路跑回来。 竹摇问:“是不是大公子回来了?” 小厮跑的上气不接下气,险些一头撞上她们,拱手告罪,满头是汗:“不、不好了!” 竹摇是急性子。 看他只说半句话,急的跺脚:“什么不好了!你倒是说全了呀!” 小厮:“大公子、老爷、罚——不——” 姚嬷嬷倒了盏冷茶塞给他,语气利落:“喝了后慢慢说。” 小厮接过后一口气灌下去,才觉得气顺了不少,终于能说出连贯的一句话来,“今日前院出大事了!那乔家大公子看中了前院一个丫鬟想要下药弄到手,被老爷给撞见了!老爷发了大火,当场就把人压出去见官了,把郡主娘娘也惊动了去!碍着宾客都还在,这事压到席面结束后才发出来,老爷说从今以后和乔家不准有往来,还说大公子今日安排下去的府卫没办好差事,险些闹出一桩丑事,罚大公子去跪祠堂了!说是要跪一夜!” 这可真—— 真是出了大事! 要知道乔母是娘娘的闺中姊妹,虽然这些年来往的少了,但乔小姐可是娘娘疼爱的义女! 这要是断了关系,在京中又是一桩热闹! 最最要命的是,这乔大居然如此胆大,敢在赵家做这种事! 两个姑娘惊骇的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姚嬷嬷亦是惊愕,但转念一想又迅速冷静下来,“你再去问问,祠堂那边是否需要些什么东西,姑娘们也都别站着,准备些夜里能用得上。若那边不用,大家就各自早些去歇息,明日等公子回来后有的忙。还有一事,主子们的事听过就烂在肚子里,不是我们该议论的。” 几人这才散去。 锦鸢才来清竹苑没多久,哪里见过这种这种阵仗。 在她想来,赵非荀这样身份的人,虽是人子,但如果不是犯了大错,又怎么会被罚去跪一夜祠堂…她才经历沈家动荡,如今赵非荀受罚,她实在害怕。 一时走的有些迟了。 姚嬷嬷看着姑娘累得双腿步子无力,脸色却隐隐发白,不由得安慰一声:“姑娘不要太过担心大公子,快去歇息罢,瞧着脸都发白了。” 锦鸢愣了下,极快垂眸,掩住神色:“是,嬷嬷。” 这一夜,累的噩梦连连。 更是叫姚嬷嬷的那一句话心惊。 次日,天才蒙蒙亮,她洗漱完,对镜梳妆,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道惊喜的呼声,“大公子回来了!” 她不敢耽搁。 立马放下篦子推门出去。 她脚步急了些,怕被赵非荀以为是她懈怠,又要以此为由头来惩戒折磨她。 却不知此时她急切出门来迎人的一幕,印入赵非荀的眼中。 小丫鬟只挽着清简的发髻,素面朝天,推门而出,一双澄澈的眸子被初阳照的温暖水润,唇角弧度柔软,隐隐像携了一分浅笑,朝着自己快步走来,却又在几步外停下,屈膝福身,垂首行礼:“大公子。” 第194章 这幅模样成什么体统 赵非荀跪了一夜的祠堂没合眼,脸上不见颓废疲惫之色,反倒是面上的肃冷之气更浓,眼神也沾染了祠堂黑夜里的阴寒,看着实在让人害怕。 唇上、下颚浮出一层青色胡茬。 多添了些粗犷。 院子里侍候的人多少心中有些畏惧,想着大公子才挨了训回来,脾气定然不好,都不敢太过上前请安。 结果锦姑娘才来,没摸清楚大公子的脾气,冒了尖。 怕是要挨训。 众人都替姑娘悬心。 哪知道,大公子停了脚步,看了眼行礼的姑娘,冷冷着应了声,又抬手,让姑娘起来回来。 众人:!!! 险些惊呆了下颚。 赵非荀一夜没睡,情绪阴沉、烦躁,一回院子里,见小丫鬟急冲冲的跑出来请安,看着倒不像是怕他了,这份急切,很显然稍稍取悦了他。 眼梢的寒色悄然化解了一半。 走近小丫鬟两步,抬手,撩起她鬓边垂下的碎发,因着刚才出来的匆忙,碎发都散了些出来。 锦鸢察觉他的手贴近,心跳到了嗓子眼,下意识便要躲开。 她自己抿了碎发,躬身做出敬畏的姿态。 瞧着小丫鬟又恢复往日里的胆小谨慎,赵非荀也未生气,随口问她:“这么着急出来做什么。” 看着大公子正在和姑娘说话,姚嬷嬷冲院子里的使了眼色,让都退下去。 而锦鸢听见这句问话,才后知后觉,似乎是她的行为让赵非荀误解了。 认为、认为她是—— 担心他? 锦鸢咬了下唇,又不敢辩驳他的猜测。 只能违心的答道:“大公子回来,奴婢自然要、要出来服侍的。” 看着眼前恨不得把脸垂到胸口的小丫鬟,赵非荀脸上的温和逐渐淡去,语气也冷了一分,“正经梳洗了后再进来伺候,这幅模样成什么体统!” 锦鸢被斥得抖了下,战战兢兢的应道:“是。” 在赵非荀抬脚离开,锦鸢也脸色发白的转身回了屋里去。 倒是院子里守在一角的姚嬷嬷笑容有几分深意,大公子是她看着长大的小主子,待这位姑娘真真是上了心。训斥姑娘梳洗不谨慎,只说她不成体统,却没训斥她不守规矩,就这么轻飘飘的训斥一句,这可是谁都没有过的礼遇。 就是这锦鸢姑娘是个谨慎胆小的。 只盼着,大公子身边能有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将来不必要到多高的身份,能慰藉边境苦寒、身在京中风云里的大公子,能让大公子松懈片刻。 大公子必然也能护她一生平安、荣华。 锦鸢拆了发髻,重新梳了个圆髻,用篦子蘸了些桂花头油,将鬓发抿的一丝不苟,不见一根碎发散下来。 头上簪了南红玉兰簪,两只小珠钗,髻边还戴了一朵小小的鲜花。 一身水云色的柳叶纹袄子,一件青色裙子,走出来见了人,倒是让姚嬷嬷见了眼中生出笑意。 姑娘谨慎不假。 但这般打扮,又多了几分女子的小脾气。 大公子说她没正经打扮,这不,姑娘正正经经的穿上了大丫鬟的打扮。 人也瞧着精神利落不少。 只要不开口说话,便是一派体面大丫鬟的派头。 “姑娘留步。” 姚嬷嬷笑吟吟的叫住她,拉住她的手肘。 锦鸢停下来,见是姚嬷嬷,还没说话,眼神就泛着水光儿似的柔和,语气也柔和着,比春风还要温柔暖和,“嬷嬷您说。” 姚嬷嬷面上的慈爱之意更深,把手里的东西塞给她:“姑娘带着一起进去。” 锦鸢低头看,口中问道:“是什么?” “活血化瘀的药油。”说着,她看了眼主屋的方向。 锦鸢也想起赵非荀昨夜跪了一夜,唇角微微抿了下,点头说了声‘我进去了’。 进了主屋里,听见赵非荀正在耳房里洗漱。 他没叫锦鸢进去侍候,锦鸢也就大着胆子不去问,只当个木头人似的站在外间的四方桌旁等着,桌上洒了几滴茶水,她本想拿帕子擦去,又改了主意,用手指头蘸了茶水,在桌上写起字来。 心底的紧张、不安也因此被分散。 她认真写着字,倒有些忽略了耳房里传来的动静。 在听见出来的脚步声后,她才急忙收回手,转过身去请安,奈何赵非荀人高腿长,几步就走到跟前,看见桌上歪歪扭扭的几个字,不冷不淡呵了声,“让你进来伺候爷的,你这丫鬟倒是,自娱自乐写起字来——”说着顿了下,也实在没忍住点评了一句,“字一点也没见长进。” 说的锦鸢顿时面红。 恨不得抬手把字通通都抹了。 她低头,福身请罪:“是奴婢愚笨,大公子恕罪。” 嗓音说不出的柔怯,耳朵一红,连着脖颈边儿都一同红了。 赵非荀移开视线,往里间走去,“手里还拿了什么。” 锦鸢跟着一起进去,人也愈发紧张起来,在赵非荀在靠墙的太师椅上坐下,她才矮了身,把瓷瓶双手递上,“是姚嬷嬷让奴婢送进来的药油。” 赵非荀自己取了药,掀起衣摆,掌心搓热药油在膝盖上用力化开。 ……这本该是下人该做的事。 锦鸢屈膝蹲下,实在插不上手,只能捏着帕子擦去沿着小腿滑下来的药油。 哪怕是有蒲团垫着,但一夜跪下膝盖也红肿的发亮。 锦鸢动作愈发小心,生怕惹了他不快。 赵非荀擦过药后,看着小丫鬟低着头一声不吭,不像是担心,出声问她:“看着觉得怕了?” 她自己都不知被罚跪了几次,跪的膝盖都是血肿,也没见她这幅脸色。 锦鸢不妨他问,一时有些愣住,不知如何答她。 “奴婢、奴婢……”她吞吐了两声,“粗手笨脚,怕扰了大公子上药。” 换来赵非荀一声冷笑。 在笑她借口拙劣。 她慌了,已经要下跪请罪了,又听见他开口,让她去打水来洗手。 锦鸢不敢耽搁,立刻去办。 洗过手后,赵非荀去床上歇息,吩咐锦鸢,让她看着铜壶滴漏,一个时辰后叫醒他。 锦鸢应下。 规规矩矩的站在床边守着。 自赵非荀回来后,院子里分外安静,这会儿屋子里没了大动静,更是显得寂静。锦鸢听着水滴声,响了十几下后,赵非荀忽然开口,语气虽低沉,但和平日里说话有些不太像,多了些散漫,“小丫鬟,你就打算这样站一个时辰?” 第195章 这是想挨罚了? 锦鸢有些不解,但还是回了:“是。” 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 锦鸢稍探出些头,看向赵非荀,却不慎撞上他投来的视线,漆黑的眼底没有了凌厉,眼神疏懒、平静,就这么看来。 锦鸢心紧了下,立刻移开。 落在赵非荀眼中,是小丫鬟一派的胆怯柔弱。 “回去拿上你的书来看,这几日没问你的功课,等夜里空了问你的书答不出来照样罚你。” 小丫鬟有些慌了,也顾及不上胆怯了,回道:“大公子这两日劳累,晚上不必再为奴婢的事劳心费神了!” 这几日都忙着福袋的事情,她才看了两遍书。 听他说要罚,谁又知道他要罚什么,面上烧了起来,急急开口劝他。 赵非荀哦?了一声,目光审视:“是不想学了?” 锦鸢守着规矩,不再站着说话,蹲下身在床边回话,“奴婢不、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嗯?” 他好整以暇的看她。 他虽不曾动手触碰她的面颊,可那眼神实在过于强势,烫的她面颊愈发红了 逼得她非要开口说实话。 锦鸢咬了下唇,没撑住,闭着眼睛如实说了:“这两日奴婢没认真看书,大公子要问,怕要答不上来。” 赵非荀看她如同赴死的脸色,眼底划过一抹笑意。 语气却意味深长道:“蠢奴,明知答不出来还不想看书,这是想挨罚了?索性这会儿罚了了事。” 说着,竟要撑胳膊起身。 锦鸢的脸腾地涨红,“奴婢、奴婢——这就是去拿书来看!” 小丫鬟就地爬起,身姿矫健,离开时还不忘规矩浅福一礼,脚步紊乱的走了出去,迈过门槛时险些被绊了,手忙脚乱的实在有些可爱。他勾了下唇,小丫鬟的面皮这么薄,实在不禁逗弄。 愈发合他心意。 不再胆怯、恐惧的小丫鬟,生动鲜明,着实有趣。 锦鸢一路小跑回自己屋里去拿三字经,面上的红晕一时没有褪下,出了屋子后,在廊下有些拖沓着不大想进去,用手背贴了下自己的面颊,试图降温。 这一幕恰好被竹摇看见。 “你怎么出来了?大公子睡啦?” 锦鸢被吓了一跳。 脱口答道:“没——” 竹摇也恰好走到她跟前,看她满脸红潮,似是想到了什么,也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连忙退开两步:“那、那我不耽误你的事儿了,你快去。” 锦鸢张了下口,可竹摇已经跑没影了。 这下倒好,臊的锦鸢脸色愈发红了。 她用三字经扇风,吐纳几次后才好些,走进主屋里间。 绕过屏风,她看着赵非荀已经阖目休息,悄悄在屋里的圆凳上坐下,离床榻有几步距离,翻开书,才看了第一行,男人的嗓音染上些困倦的低哑,“锦鸢,过来。” 锦鸢垂下的眼睫颤了下。 每每听他叫自己的名字,她总是心惊。 却也不敢忤逆他。 她搬了圆凳,挨着床边坐下。 赵非荀仍阖着眼,“从今往后轮到你值守,别再让我看见你像木头桩子一般杵着。” 小丫鬟迟疑了一瞬,才应下。 “是,奴婢…记下了。” 赵非荀懒得再去辨别她这句话里的情绪如何,又让她念出声来,他却在这磕磕绊绊、慢吞吞的声音中,沉沉入睡。 锦鸢起先害怕自己念得不成样子,要挨他的训斥。 才念了两行,她就发现他已经睡沉了。 呼吸声沉了几分。 锦鸢更放轻了些声音,把认得的三字经念了好几遍,又仔细想着短短几个字里蕴藏着的意思。 那夜,赵非荀给她才讲两行。 结合那些故事、道理,她发现背起来更容易些。 可后面的那些她虽然认得字,却不知道意思,背得十分艰辛。 索性放弃,打算空时去问竹摇。 念了几遍,又用手指在书上虚画写字,一个时辰就在不知不觉中过去。 她合上书,人从圆凳上挪了下来,屈膝在床边跪下,唤道:“大公子,大公子,一个时辰已到——” 她刻意压低了声音。 听着愈发绵软。 像是悄悄溜入屋子里的春风,暖的想让人一把抓住留下,占为己有。 她唤了两遍,见赵非荀睁开眼,她往后退了些,正要说‘奴婢伺候公子’时,却被赵非荀抬起的手扣住了肩膀,拽着压了下去—— “大公子——” 她蹙着眉低呼出声。 撞上他眼底的睡意仍未全部褪去,难得这般不设防的一面,她愣了下,就是这一瞬的失神,她整个人被扣在怀中,他身上微烫的体温、热意,一起压了下来。 密密的吻,轻而易举夺取她的呼吸。 比清醒时更纠缠、炙热。 像是掠夺者,逼得她毫无还手之力。 是脸儿也红了,气息也乱了,双手仍有些抗拒的推着他,试图令他清醒,他这般似醒非醒的,更让她觉得心惊…… 是他还以为在梦中? 还是、还是故意为止。 唇舌的侵占,似乎还不够。 在锦鸢以为又是一场避不开的暴风雨时,他却缓缓停了下来,在察觉到怀中的人在微微发颤时,他的动作似乎多了些安抚的温和。 眼底也彻底恢复了漆黑的清冷。 赵非荀松开她,抬手捏了下小丫鬟绯红的面颊。 低笑一声,“还不起来?” 看着她腾地连脖子都涨红了,手脚并用的从怀里爬坐起来,慌得险些要从床上滚下去,哪里还有刚才的娇媚柔态。 赵非荀这才唤人进来伺候。 姚嬷嬷估摸着时辰,也没闹出什么动静来,便安排了小厮进去伺候。 赵非荀小睡了一个时辰,精神已经大好。 外头太阳起来了,暑气也升起来了,他睡得身上出了薄汗,因急着出门去,只用巾子擦去汗水,小厮做惯了这些,动作比丫鬟们利索简便。 换了身贴身衣物后,他就吩咐小厮去备马。 小厮捧着一应东西退出去。 锦鸢则是跟着去外间服侍他用早膳。 大概是常年呆在边疆的缘故,赵非荀的早膳并不奢靡、也不讲究,没有粥汤一类,都是扎实管饱的菜色。 甚至都不用锦鸢布菜。 吃完后才从她手上接了一盏茶水漱口。 看她接了茶水就等着退出去,赵非荀把她叫住,“下去写十张大字,晚上拿来给我看。” 第196章 禾阳她…还是心软了… 锦鸢缓了下,才应道:“是。” 心中有些异样。 赵非荀是真心教她读书识字? 但这念头也只是闪过一瞬,就被抛之脑后,当真回屋写大字去了。 锦鸢所住的屋子离主屋近。 赵非荀出门时,小丫鬟那间屋的窗子敞开着,恰好能看见她端坐在一张四方桌前,桌上铺着宣纸,手腕僵硬地压着,提笔写字。 连着脸色都紧绷着。 看着认真。 但姿势委实笨拙的可以。 赵非荀摇头低笑一声,出门去了。 按着赵太傅的吩咐,他先去了一趟廷尉府,问乔大定了个什么罪行。 廷尉通过讯问,已明白当日究竟发生了何事,事关郡主娘娘、赵太傅的名声,廷尉将这桩事压了下来。 等到赵非荀上门,廷尉才如实说了。 “这乔大买入云秦药物虽不构成重罪,但他所下的春情药这类下作的东西,与强.奸同罪论处,再加上他是在官员府邸下药,罪更重一重,依律关上三至五年。本官会将结案文书同犯人一并移交去京兆衙门,之后会在京兆衙门关押。” 说完后,廷尉还有些忐忑。 生怕这位赵将军不满意。 自己是按律定罪,但若赵家不满意,非要让他把这乔大关在高墙里一辈子方才解恨,也不是不行,多少有违他以律为尺的本心。 好在赵将军听过后只说了句大人辛苦,便出了廷尉府。 廷尉后脚就写下了结案文书,连同犯人一同打包送去了京兆尹府——接下来的事情就让京兆府的人头疼去罢! 赵非荀从廷尉府出来,又赶回家中。 下马后,看见有一妇人被府卫隔在远处,似乎在闹什么事情,赵非荀皱眉,指挥轻风去看。 说完后,他便抬脚进府。 没一会儿,轻风打听清楚了追上来,左右看了眼,才低声回禀道:“回大公子话,门口闹事的婆子是乔家夫人的贴身婆子,说她家夫人重病,恳请娘娘施恩的。” 赵非荀听见乔家就觉得厌烦。 想必是府卫不知内情,母亲又不愿见乔家的人,府卫才不敢动手。 赵非荀去了禾阳郡主院中。 禾阳郡主正坐在偏厅里焚香,屋子里腾着袅袅清香,院外侍候的下人来往静悄悄,连脚步声都微不可闻。 偏厅里站着三四个侍候的婢女,个个都安静的站着,谁也不敢出声扰了这份清静。 只有在赵非荀进屋前,才有传话的婆子说了声‘大公子来了。’ 但禾阳郡主仍在调弄着香炉里的香片、香灰,并未有太大的反应,直到赵非荀入偏厅,上前几步,拱手请安:“儿子见过母亲,母亲恭安。” 禾阳郡主视线落在香炉里,手上动作慢条斯理,面容平静,在袅袅青烟下,更添一分不悲不喜的淡然冷清。 “荀哥儿从哪儿来?” “儿子才从外面回来,方去了一趟廷尉府,关于乔家一案,廷尉已经结案,就要归去京兆尹府关押。” 听到乔家二字,禾阳郡主面上的平静被一丝涟漪的打破。 她放下手上的香铲,视线才缓缓挪向赵非荀,“见到门口乔家派来的人了?” “是。” 禾阳郡主冷下脸来,“居然还不肯死心,直接给我打走,不必再给他们留脸面!佯装重病以死相逼,想让我再与她们乔家重修旧好,这些手段我在宫中见过不知道多少!如今她们倒也敢用在我身上来!” 侍候在一旁的吉量上前,轻轻顺着禾阳郡主的后背,也不敢在这当头劝她息怒。 禾阳郡主的怒气仍未消,叫住了要出去传话的婢女:“回来,传我的话出去——是我这些年信错了人,你们乔家伤透我的心,纵使太傅不开口,从今往后赵家与乔家一刀两断!若再纠缠,除非连乔家的祖宗基业也不想要了!” 婢女记下后,连忙出去传话。 赵非荀站着听了,知道母亲是真的恼怒乔家,但也是在这桩事情上摆明一个态度,算是和父亲站在同一条线上。 但—— 这也只是针对乔母。 赵非荀太过了解他母亲,乔母把心思打到父亲身上,才彻底惹了母亲厌恶。 可乔家定然不舍得断绝与禾阳郡主的关系,乔母不成,还有一个乔女,母亲待乔女的心思丝毫不必对他的浅,之后再哭闹几次,怕母亲要心软。 他平静的劝了一声‘母亲息怒,保重身子’,母女二人说了几句话,赵非荀才离开,又出门去了城羽营。 在赵非荀离开后,吉量看着郡主用妆粉压住的憔悴,忍不住暗暗叹息。 这回是真伤了心,昨夜都没睡好。 娘娘看似面冷心冷,实则最是长情。乔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乔樱儿又是亲自看着长大的孩子。 这令吉量心中更恨乔家。 另一边,乔家后院。 去传话的婆子跑回来,委屈的哭着说赵府没有人出来,她也没有见到郡主娘娘。 昨日乔母回府后,乔父不知从何处知道了,家里孩子个个养不大、养不活是乔母下得手,又听说乔大进了廷尉府,乔父大怒,险些动手掐死她。 当夜乔母就病得起不来身,脸色蜡黄、双眼无力,这会儿硬是撑起身子,不死心的问:“我、我让你送去的手帕…送进去没有……” 婆子点头,“送进去了!” “那、那禾阳就没、说什么?” 婆子吞吐两句,有些不敢说。 乔母气得又是一阵咳嗽,咳出两口血。守在一旁的乔樱儿早已哭成了泪人儿,一边哭着叫娘亲,一边骂婆子:“你快说啊!你是想急死我娘不成!” 婆子没法,把传出来的话学了一遍。 乔母听后,听着禾阳只提乔家,支起的身子骤然无力倒了下去,眼角渗出眼泪,“禾阳…禾阳她…还是心软了……我没有赌错……” 眼泪冲刷过后,她眼底爆发出一抹奇异的眼神。 乔樱儿吓得哭着说娘您不要吓我。 被乔母呵斥一声,张口闭口,唇齿残留着鲜血:“哭什么!”她紧紧抓住乔樱儿的手,指甲抠的乔樱儿皮肉发疼,“樱儿!你记住——郡主是个心软重情的,她今日不来,等我死了,她心中必定有愧!”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197章 姑娘面善,像是旧人之女 “娘…娘……您不要吓我……” 乔樱儿连连摇头,眼泪簌簌,不敢听下去。 乔母却像是没有看见她的恐惧,声音愈发用力,脖颈间暴起青筋:“等我死了,你爹爹知道与赵家无缘,定会随便找个莽夫打发你嫁出去,若、若你认命了,你这一辈子就完了!记住——”乔母瞪着双目,“你只有靠郡主!让郡主放了你兄长——你们兄妹俩一定要互相扶持,记住了吗!娘只能用死再帮你一次——” “不!不……不要!樱儿什么都不要!只要娘!” 乔樱儿哭得止不住抽咽。 乔母握着她手的力道放轻了些,眼底的光亮愈发刺眼:“不……你该要的……本来就该是你的……不要像我——” 她眼神僵硬的从乔樱儿面上移开,死死盯着门口,忽然暴怒吼叫,声音尖锐高亢:“这日子我早就过够了!如今——如今舍了去倒也干净!我这一辈——彻底成了笑话!活得没一日顺心……”她猛地抽出手,向着半空用力抓去,愤恨叫道:“爹——娘——你们把我嫁入乔家这虎狼窝里、嫁给乔家的混账畜牲——把绾黄害死——” 乔樱儿从未见娘亲如此骇人失态。 跪在地上的婆子也是吓得一脸煞白。 “娘您别吓樱——” 还未说话,那高抬抓去的手猛地砸落。 乔樱儿脑袋一片空白。 怔怔地涌出眼泪。 似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而门外涌来几人的脚步声,两个小厮直接闯了进来,把乔樱儿挤开,上前一探鼻息,说了句人死了,然后就要把人裹在席子里就要抬出去。 乔樱儿这才反应过来,发了疯似的冲上去:“你们要做什么!你们要把我娘带去哪儿!” 小厮一把扯开她,皮笑肉不笑的佯装恭敬:“好让小姐知道,如今姨娘正怀着胎,怕有冲撞不得办丧事,得当日直接抬出去埋了。” 乔樱儿怒目而视,嗓音嘶哑:“放肆!我娘是乔家三媒六娉进来的夫人,理当——” “哎哟,小姐不知道啊?” 小厮嗤笑了声。 乔樱儿愣了下:“什、什么?” “老爷昨夜已经写了休书,吩咐我们人一断气就往外送。” “不、不可能……” 乔樱儿喃喃自语一句,仿佛她的天都塌了。 小厮却不再管她,抬着席子直接出门去。 乔樱儿在后面追赶,又被院子里的婆子拦住,锁回她的房间里,隔着门,传来婆子的声音:“姑娘快别哭了,两个月后就要出嫁了,听说是去个富商家里当姨娘,一应嫁衣、喜被都还没准备好,与其有精神哭哭啼啼,不如快些做点针线活,免得让婆家笑话!” 乔樱儿扑到门口,拍打着门:“我要见爹爹!爹爹要让我见谁!你们骗人!我要见母亲——让我见母亲——母亲不会不管我……” 可门外,无人理会她。 乔樱儿沿着门板,无力跌滑下去。 明明一日前,她还是乔家大小姐,是禾阳郡主的义女,为何…… 为何短短一日,就变成了这样? 娘死了…… 爹爹还要把她嫁出去做妾…… 不、不—— 她不甘心! 母亲、母亲绝不会不管她的! 她还有母亲! * 清竹苑中。 锦鸢在屋子写完了十张大字,连竹摇趴在外头窗子上看她都没发现,竹摇冲她一笑,让她把写的字拿来看。 锦鸢也不扭捏,走到窗口,拿给她看。 拨云从外面回来,臂弯里挎着一个巴掌大的竹篮,里头装了好些新鲜的花,才一回来,就看见两个姑娘隔着墙,一里一外凑在一起看字。 瞧着有趣。 拨云也走上前去,笑吟吟道:“在看什么呢。” 竹摇哎呀了声,连忙半掩了道:“快别看了,不然这人又要说头疼了。” 锦鸢掩唇笑。 拨云取了两朵花出来,一朵簪在竹摇头上,“多谢你心疼我,给你一朵最好看的。”另一朵想替锦鸢簪上,轻轻呀了声,眨着眼,唇边含笑道,“原是头上已经有两朵花儿戴了,自然就不稀罕我手上这一朵了。” 锦鸢一时有些不解,“哪里有两朵?” 说着还抬头摸去。 竹摇瞧了眼她的发簪,先想明白了拨云话里的意思。 偏锦鸢慢了两拍,等摸到了头上那支南红玉兰簪后才明白过来,登时脸都红了,跺了下脚:“连你也来打趣我!” 拨云后退半步,摇头笑着道:“我这哪里是打趣,分明是大实话——” 锦鸢臊红了脸,把纸往竹摇怀里一塞,从屋子里绕出去就要打她,跑了两圈,皆是香汗淋漓,又一起坐在廊下擦汗歇息。 拨云才又问她们刚才在看什么。 锦鸢接了她的花,就不同她计较了,回道:“在看我写的大字。” 拨云凑过来,“我看看。” 粗粗翻了遍后,笑了一声,这会儿又不拿她玩笑了,安慰了一声:“不碍事,我那会儿写的还要丑些,再多写写会好看的,这才写了几日。” 锦鸢把大字叠了起来,面颊微红,柔声道:“你说的是。” 竹摇也道:“她虽没学成,但是方才那两句话说的没错。不过还有一句,她没告诉你。不怕写的丑,就怕——”还故意拖长了音,摇头晃脑,卖弄关子。 拨云&锦鸢好奇:“就怕什么?” 竹摇眯眼笑,“就怕不肯写,像她——”葱白似的指尖轻轻一点,隔空点在了拨云身上,笑的肩都在颤。 拨云叉腰,“好啊,姑娘!戴了我的花,还说我的坏话,看我今儿不揭了你的皮!” 又换成她们二人你追我赶。 锦鸢被她们隔在中间,也笑的喘不上气。 轻快的笑声洒满廊下。 午后,姚嬷嬷同拨云去库房盘点秋日里要搬出来的器皿、屏风、一应装饰,竹摇和锦鸢,还有一个拨来的针线婆子在院里的树荫下缝制赵非荀的秋衣。 锦鸢做绣活精细又认真。 针线婆子连连看了她好几眼。 起先竹摇只当是她也好奇姑娘的容貌、性子如何,后来隐隐发现有些不对,笑着作随口一问:“你这婆子来做针线也就罢了,怎么总瞅着我们家姑娘,这又是个什么道理?” 锦鸢看向婆子。 婆子先是告了个饶,视线又绕回锦鸢身上,眼神带着探究:“是我瞧着姑娘面善,像是旧人之女。”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198章 难怪母亲不疼她… 夕阳西下,霞光漫天。 风火城外,翠云峰上,有一张石桌,桌旁,有石凳,一对少年男女相互依偎。 少年身材偏瘦,脸色略显苍白,面庞清秀。 少女一席雪白长裙,肌肤如玉,容貌绝美。 少女脑袋靠在少年的肩膀上,在夕阳的照射下,宛如一对神仙眷侣。 “瑶儿,真希望能一辈子如此!”少年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轻轻说道。 “鸣哥哥,当然可以了,我们可是说过要一生一世在一起的。” 少女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少年名为陆鸣,少女名为陆瑶。 看着陆瑶脸上的笑容,陆鸣眼神更是温柔,握住陆瑶柔弱无骨的玉手,道:“瑶儿,我虽然筋脉堵塞,不能凝练真气,但只要我能觉醒血脉,到时长老院就会购买灵药,为我疏通经脉,那我就可以修炼了。” “我一定会成为一个武道强者,守护你一生一世的。” “谢谢鸣哥哥。” 陆瑶眼中露出感动之色,又道:“鸣哥哥,曾经真的有测脉者测过,你遗传了你父亲的血脉吗?” “是啊,瑶儿,所以将来你的男人,一定会是一个强者。”陆鸣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 陆瑶微微一笑,端起石桌上的酒杯,酒杯中,是着名的血舌兰花酒,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陆瑶闪电般的在陆鸣的脸上亲了一口,脸色羞红,端起酒杯道:“鸣哥哥,来,瑶儿赏你的。” 陆鸣接过酒杯,道:“瑶儿,你每天都请我喝一杯血舌兰花酒,我真的很感谢有你陪在我身边。” 言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香在舌尖缭绕的,陆鸣的心就像是酒香一样甜蜜,但下一刻,他感觉有些天旋地转起来。 “瑶儿,我怎么有点晕?你这酒...” 陆鸣扶着石桌,看向陆瑶,但此时,他发现陆瑶的脸色有点冷。 “哈哈哈,陆鸣,瑶儿陪你三年,无非就是养脉,现在时期已到,把你的血脉贡献出来吧?” 此时,一个中年男子从一旁出现,是陆瑶的父亲。 轰隆隆! 宛如晴天霹雳,在陆鸣脑海中炸响。 “瑶儿!” 陆鸣不可置信的看向陆瑶,但陆瑶眼中尽是冷漠。 “为什么?我那么爱你!” 陆瑶冷漠的眼神,像是一把把尖刀,刺进陆鸣的心中,他大吼一声,向着陆瑶扑去。 但陆瑶只是微微一退,他便扑到在地上。 “玄元剑派端木麟,六岁修炼,半年打通两条神脉,跨入武士境,九岁跨入武师境,如今十六岁,玄元剑派四大天才之一,而你呢,体弱多病,经脉堵塞,说白了,你就是废物而已,就算你觉醒了血脉,也还是废物,你能和端木麟比吗?” “这样的天才,才是我陆瑶的良配,想与之联姻,必须要觉醒强大的血脉,你既然那么爱我,不如成全我,以你的血脉,帮助我觉醒更强大的血脉。” 冷漠的声音从陆瑶口中发出。 碰! 此时,中年男子一脚踩在陆鸣的背上,手中出现一柄尖刀,叫到:“陆鸣,献出你的血脉吧!” 啊! 脊椎处,钻心的痛疼瞬间淹没了陆鸣,陆鸣嘶吼,声音中满是孤独无助以及绝望。 渐渐,陆鸣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陆瑶,陆云雄,你们为何要夺我血脉!” 陆鸣大吼一声,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压的楠木制作的床一声‘嘎吱’响。 陆鸣满头大汗,脸色苍白,一开始,他还以为做一场噩梦,但很快反应过来,这不是梦,而是已经发生的事实。 数日之前的情形又在脑海中浮现。 陆鸣,风火成陆家主脉传人,他父亲是陆家家主。而陆瑶,陆家第一支脉大长老的女儿。 两人同宗不同脉,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可以说是形影不离,私下里甚至已经山盟海誓,私定终身了。 陆鸣怎么也想不到,陆瑶会和大长老对他出手,夺他血脉。 “实力,一切都是因为我实力不足,如果我天赋超凡,实力强大,他们怎么敢这么对我?” 陆鸣双拳紧握,浑身颤抖,双眼满是血丝。 废物! 这是陆瑶对他的称呼,陆瑶三天前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吱呀! 这时,房门被推开,走进一个身体柔弱的中年/妇/人,看着床上的陆鸣,关切的问:“鸣儿,你又做噩梦了吗?” 这个美妇人,是陆鸣的母亲,李萍。 三天前,就是李萍担心陆鸣的安危,出去寻找,才救了陆鸣,不然陆鸣已经死了。 自从六年前传出陆鸣的父亲在外面游历被人击杀后,他就与李萍相依为命。 陆鸣看着李萍,眼神变的柔和起来,道:“娘,没事,只是一个梦而已。” 看着陆鸣苍白的脸色,李萍坐在陆鸣床边,摸着陆鸣的额头,心痛的道:“已经三天了,你每次都大叫陆瑶害你,鸣儿,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你的伤是因为陆瑶...” 陆鸣道:“娘,没什么,你听错了。” 陆鸣并没有告诉李萍是陆瑶与大长老干的,因为李萍并没有修武道,告诉了李萍,反而会害了她。 李萍踟蹰了一下,道:“鸣儿,以后在他人面前,不能直呼陆瑶的名字了,两天前,陆瑶觉醒了五级血脉,还打通了一条神级经脉,现在已经获得了长老院的认可,两个月后的族会上,将执掌陆家,成为陆家之主,直呼家主之名,恐怕会被人说为不敬。” “什么?陆瑶要执掌陆家?她休想。” 陆鸣发出低沉的怒吼,眼睛充血,牙关咬的咯咯作响,牙齿都要咬碎了,鲜血都流出来。 陆鸣的父亲六年前传言被人击杀后,这六年来,陆家一直由长老院管理,并没有立新的家主。 看到陆鸣这个样子,李萍吓得六神无主,只是抱着陆鸣的头,眼泪不断流下,道:“鸣儿,你不要吓娘啊,娘已经失去了你爹,不能再失去你了。” “爹...你到底在哪啊,鸣儿相信你不会死的,如今,鸣儿无能为力,连家主之位都要保不住了。” 陆鸣紧紧的握着脖子上的一个挂坠,由于太用力,指甲都刺进了肉里,鲜血不断渗出。 这个挂坠,青铜所铸,蚕豆大小,是陆鸣的父亲出事之前,托人从外面送回来的,这六年,陆鸣一直带在身边。 手掌的鲜血渗出,流向了青铜挂坠。 嗡! 忽然,青铜挂坠轻微的抖动起来,并且变的滚烫。 陆鸣还没反应过来,青铜挂坠一震之下,居然化为点点粉末,往陆鸣手心一钻,进入到手心中消失不见。 接着,陆鸣便感觉,有一股滚烫的能量,从他的手心,顺着手臂,一只往上,一会之后,便停留在眉心的印堂穴中。 “九龙不死,血脉重生!” 突然,一声巨大的吼声在陆鸣的脑海中响起,震的陆鸣脑海嗡嗡作响。 “九龙不死,血脉重生!” “九龙不死,血脉重生!” ...... 连续的吼声,不断的在陆鸣脑海中响起,随后,一股炙热的气息,从眉心中出发,涌向陆鸣的脊椎骨。 下一刻,吼声消失,但脊椎骨上,却有一阵阵麻痒传出,全身变的滚烫。 “怎么回事?” 陆鸣完全摸不着头脑。 此时,脊椎骨上的麻痒更加剧烈了,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的生长。 “鸣儿,你怎么了,不要吓娘啊。” 感受到陆鸣身上的异常,李萍更怕,有些手足无措。 “血脉重生?难道我真的能血脉重生?”陆鸣心里疑惑。 古籍有记载,只有非常少的人,血脉被剥夺后,或者因为其他原因损坏后,能够血脉重生,重新生长出一道血脉。 但是重生的血脉,大部分等级都很低,没有大用。 但也有极少极少的一些人,能够破而后立,破茧重生,于毁灭中崛起,超脱过去,觉醒至强血脉。 但这几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古籍记载,古来都没有几例。 超脱过去,觉醒至强血脉,陆鸣没有去想,那毕竟几率太小了,他只要能觉醒出血脉,就非常高兴了。 有了血脉,他就能修炼武道了,改变自己的命运。 这时,身上异样慢慢消失,陆鸣脸上露出了笑容,道:“娘,我没事!” “少爷,你没事太好了,你这几日,你可把我们吓死了!” 这时,一个少女走了过来道。 少女年纪和陆鸣差不多,长得极为美丽。 陆鸣自然认得,少女名为秋月,乃是李萍的贴身丫鬟,从小和他一起长大。 “秋月,我没事,放心!” 陆鸣微笑道。 然后,陆鸣目光一扫四周,脸色猛地一变,道:“娘,这是哪里,这里不是陆家主府!” 陆鸣的爹,以前乃是陆家家主,他们以前一直住在陆家主府的,但是这里不是。 “鸣儿,你好好养伤,不要多心!”李萍道,但是她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哀伤和泪光,还是被陆鸣捕捉到了。 “娘,到底怎么回事?”陆鸣问道。 “少爷,我来说吧,我们是被赶出来了,陆瑶说她马上要成为家主了,理应入住主府,而我们没有资格继续住在主府,让我们搬出来了。” 一旁,秋月银牙紧咬,将事情说了出来,漂亮的小脸上,怒气冲冲。 “什么?陆瑶,你欺人太甚!”陆鸣怒吼。 “你个废物,叫什么叫?有地方让你住,已经是对你的恩赐了,还不感恩戴德?”.aishangba.org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道声音,然后房门被打开,走出了一个青年。 “陆川,是你!” 陆鸣怒喝一声,此人名为陆川,是陆瑶的亲哥哥,年纪也比陆鸣大一点。 “陆川,我们都离开主府了,你还来这里干什么?” 李萍道,身体下意识的挡在陆鸣身前,似乎害怕陆川伤害陆鸣。 “我是来取剑的!” 说完,陆川一双眼睛四下扫视起来,当看到床榻边上一把宝剑后,眼睛一亮,立马走了过去,伸手将宝剑抓在手里。 “陆川,这把剑是鸣儿他父亲留下的唯一信物,将来留给鸣儿用的,你不能拿走啊。” 李萍连忙伸出去抢。 “滚开!” 陆川一用劲,剑鞘一抖,一股力量迸发而出,李萍并非修炼之人,哪里抵挡的住,身体踉踉跄跄的后退,差点摔倒在地上。 “娘!”陆鸣大吼。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198章 难怪母亲不疼她… 夕阳西下,霞光漫天。 风火城外,翠云峰上,有一张石桌,桌旁,有石凳,一对少年男女相互依偎。 少年身材偏瘦,脸色略显苍白,面庞清秀。 少女一席雪白长裙,肌肤如玉,容貌绝美。 少女脑袋靠在少年的肩膀上,在夕阳的照射下,宛如一对神仙眷侣。 “瑶儿,真希望能一辈子如此!”少年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轻轻说道。 “鸣哥哥,当然可以了,我们可是说过要一生一世在一起的。” 少女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少年名为陆鸣,少女名为陆瑶。 看着陆瑶脸上的笑容,陆鸣眼神更是温柔,握住陆瑶柔弱无骨的玉手,道:“瑶儿,我虽然筋脉堵塞,不能凝练真气,但只要我能觉醒血脉,到时长老院就会购买灵药,为我疏通经脉,那我就可以修炼了。” “我一定会成为一个武道强者,守护你一生一世的。” “谢谢鸣哥哥。” 陆瑶眼中露出感动之色,又道:“鸣哥哥,曾经真的有测脉者测过,你遗传了你父亲的血脉吗?” “是啊,瑶儿,所以将来你的男人,一定会是一个强者。”陆鸣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 陆瑶微微一笑,端起石桌上的酒杯,酒杯中,是着名的血舌兰花酒,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陆瑶闪电般的在陆鸣的脸上亲了一口,脸色羞红,端起酒杯道:“鸣哥哥,来,瑶儿赏你的。” 陆鸣接过酒杯,道:“瑶儿,你每天都请我喝一杯血舌兰花酒,我真的很感谢有你陪在我身边。” 言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香在舌尖缭绕的,陆鸣的心就像是酒香一样甜蜜,但下一刻,他感觉有些天旋地转起来。 “瑶儿,我怎么有点晕?你这酒...” 陆鸣扶着石桌,看向陆瑶,但此时,他发现陆瑶的脸色有点冷。 “哈哈哈,陆鸣,瑶儿陪你三年,无非就是养脉,现在时期已到,把你的血脉贡献出来吧?” 此时,一个中年男子从一旁出现,是陆瑶的父亲。 轰隆隆! 宛如晴天霹雳,在陆鸣脑海中炸响。 “瑶儿!” 陆鸣不可置信的看向陆瑶,但陆瑶眼中尽是冷漠。 “为什么?我那么爱你!” 陆瑶冷漠的眼神,像是一把把尖刀,刺进陆鸣的心中,他大吼一声,向着陆瑶扑去。 但陆瑶只是微微一退,他便扑到在地上。 “玄元剑派端木麟,六岁修炼,半年打通两条神脉,跨入武士境,九岁跨入武师境,如今十六岁,玄元剑派四大天才之一,而你呢,体弱多病,经脉堵塞,说白了,你就是废物而已,就算你觉醒了血脉,也还是废物,你能和端木麟比吗?” “这样的天才,才是我陆瑶的良配,想与之联姻,必须要觉醒强大的血脉,你既然那么爱我,不如成全我,以你的血脉,帮助我觉醒更强大的血脉。” 冷漠的声音从陆瑶口中发出。 碰! 此时,中年男子一脚踩在陆鸣的背上,手中出现一柄尖刀,叫到:“陆鸣,献出你的血脉吧!” 啊! 脊椎处,钻心的痛疼瞬间淹没了陆鸣,陆鸣嘶吼,声音中满是孤独无助以及绝望。 渐渐,陆鸣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陆瑶,陆云雄,你们为何要夺我血脉!” 陆鸣大吼一声,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压的楠木制作的床一声‘嘎吱’响。 陆鸣满头大汗,脸色苍白,一开始,他还以为做一场噩梦,但很快反应过来,这不是梦,而是已经发生的事实。 数日之前的情形又在脑海中浮现。 陆鸣,风火成陆家主脉传人,他父亲是陆家家主。而陆瑶,陆家第一支脉大长老的女儿。 两人同宗不同脉,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可以说是形影不离,私下里甚至已经山盟海誓,私定终身了。 陆鸣怎么也想不到,陆瑶会和大长老对他出手,夺他血脉。 “实力,一切都是因为我实力不足,如果我天赋超凡,实力强大,他们怎么敢这么对我?” 陆鸣双拳紧握,浑身颤抖,双眼满是血丝。 废物! 这是陆瑶对他的称呼,陆瑶三天前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吱呀! 这时,房门被推开,走进一个身体柔弱的中年/妇/人,看着床上的陆鸣,关切的问:“鸣儿,你又做噩梦了吗?” 这个美妇人,是陆鸣的母亲,李萍。 三天前,就是李萍担心陆鸣的安危,出去寻找,才救了陆鸣,不然陆鸣已经死了。 自从六年前传出陆鸣的父亲在外面游历被人击杀后,他就与李萍相依为命。 陆鸣看着李萍,眼神变的柔和起来,道:“娘,没事,只是一个梦而已。” 看着陆鸣苍白的脸色,李萍坐在陆鸣床边,摸着陆鸣的额头,心痛的道:“已经三天了,你每次都大叫陆瑶害你,鸣儿,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你的伤是因为陆瑶...” 陆鸣道:“娘,没什么,你听错了。” 陆鸣并没有告诉李萍是陆瑶与大长老干的,因为李萍并没有修武道,告诉了李萍,反而会害了她。 李萍踟蹰了一下,道:“鸣儿,以后在他人面前,不能直呼陆瑶的名字了,两天前,陆瑶觉醒了五级血脉,还打通了一条神级经脉,现在已经获得了长老院的认可,两个月后的族会上,将执掌陆家,成为陆家之主,直呼家主之名,恐怕会被人说为不敬。” “什么?陆瑶要执掌陆家?她休想。” 陆鸣发出低沉的怒吼,眼睛充血,牙关咬的咯咯作响,牙齿都要咬碎了,鲜血都流出来。 陆鸣的父亲六年前传言被人击杀后,这六年来,陆家一直由长老院管理,并没有立新的家主。 看到陆鸣这个样子,李萍吓得六神无主,只是抱着陆鸣的头,眼泪不断流下,道:“鸣儿,你不要吓娘啊,娘已经失去了你爹,不能再失去你了。” “爹...你到底在哪啊,鸣儿相信你不会死的,如今,鸣儿无能为力,连家主之位都要保不住了。” 陆鸣紧紧的握着脖子上的一个挂坠,由于太用力,指甲都刺进了肉里,鲜血不断渗出。 这个挂坠,青铜所铸,蚕豆大小,是陆鸣的父亲出事之前,托人从外面送回来的,这六年,陆鸣一直带在身边。 手掌的鲜血渗出,流向了青铜挂坠。 嗡! 忽然,青铜挂坠轻微的抖动起来,并且变的滚烫。 陆鸣还没反应过来,青铜挂坠一震之下,居然化为点点粉末,往陆鸣手心一钻,进入到手心中消失不见。 接着,陆鸣便感觉,有一股滚烫的能量,从他的手心,顺着手臂,一只往上,一会之后,便停留在眉心的印堂穴中。 “九龙不死,血脉重生!” 突然,一声巨大的吼声在陆鸣的脑海中响起,震的陆鸣脑海嗡嗡作响。 “九龙不死,血脉重生!” “九龙不死,血脉重生!” ...... 连续的吼声,不断的在陆鸣脑海中响起,随后,一股炙热的气息,从眉心中出发,涌向陆鸣的脊椎骨。 下一刻,吼声消失,但脊椎骨上,却有一阵阵麻痒传出,全身变的滚烫。 “怎么回事?” 陆鸣完全摸不着头脑。 此时,脊椎骨上的麻痒更加剧烈了,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的生长。 “鸣儿,你怎么了,不要吓娘啊。” 感受到陆鸣身上的异常,李萍更怕,有些手足无措。 “血脉重生?难道我真的能血脉重生?”陆鸣心里疑惑。 古籍有记载,只有非常少的人,血脉被剥夺后,或者因为其他原因损坏后,能够血脉重生,重新生长出一道血脉。 但是重生的血脉,大部分等级都很低,没有大用。 但也有极少极少的一些人,能够破而后立,破茧重生,于毁灭中崛起,超脱过去,觉醒至强血脉。 但这几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古籍记载,古来都没有几例。 超脱过去,觉醒至强血脉,陆鸣没有去想,那毕竟几率太小了,他只要能觉醒出血脉,就非常高兴了。 有了血脉,他就能修炼武道了,改变自己的命运。 这时,身上异样慢慢消失,陆鸣脸上露出了笑容,道:“娘,我没事!” “少爷,你没事太好了,你这几日,你可把我们吓死了!” 这时,一个少女走了过来道。 少女年纪和陆鸣差不多,长得极为美丽。 陆鸣自然认得,少女名为秋月,乃是李萍的贴身丫鬟,从小和他一起长大。 “秋月,我没事,放心!” 陆鸣微笑道。 然后,陆鸣目光一扫四周,脸色猛地一变,道:“娘,这是哪里,这里不是陆家主府!” 陆鸣的爹,以前乃是陆家家主,他们以前一直住在陆家主府的,但是这里不是。 “鸣儿,你好好养伤,不要多心!”李萍道,但是她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哀伤和泪光,还是被陆鸣捕捉到了。 “娘,到底怎么回事?”陆鸣问道。 “少爷,我来说吧,我们是被赶出来了,陆瑶说她马上要成为家主了,理应入住主府,而我们没有资格继续住在主府,让我们搬出来了。” 一旁,秋月银牙紧咬,将事情说了出来,漂亮的小脸上,怒气冲冲。 “什么?陆瑶,你欺人太甚!”陆鸣怒吼。 “你个废物,叫什么叫?有地方让你住,已经是对你的恩赐了,还不感恩戴德?”.aishangba.org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道声音,然后房门被打开,走出了一个青年。 “陆川,是你!” 陆鸣怒喝一声,此人名为陆川,是陆瑶的亲哥哥,年纪也比陆鸣大一点。 “陆川,我们都离开主府了,你还来这里干什么?” 李萍道,身体下意识的挡在陆鸣身前,似乎害怕陆川伤害陆鸣。 “我是来取剑的!” 说完,陆川一双眼睛四下扫视起来,当看到床榻边上一把宝剑后,眼睛一亮,立马走了过去,伸手将宝剑抓在手里。 “陆川,这把剑是鸣儿他父亲留下的唯一信物,将来留给鸣儿用的,你不能拿走啊。” 李萍连忙伸出去抢。 “滚开!” 陆川一用劲,剑鞘一抖,一股力量迸发而出,李萍并非修炼之人,哪里抵挡的住,身体踉踉跄跄的后退,差点摔倒在地上。 “娘!”陆鸣大吼。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199章 等不及了? 夕阳西下,霞光漫天。 风火城外,翠云峰上,有一张石桌,桌旁,有石凳,一对少年男女相互依偎。 少年身材偏瘦,脸色略显苍白,面庞清秀。 少女一席雪白长裙,肌肤如玉,容貌绝美。 少女脑袋靠在少年的肩膀上,在夕阳的照射下,宛如一对神仙眷侣。 “瑶儿,真希望能一辈子如此!”少年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轻轻说道。 “鸣哥哥,当然可以了,我们可是说过要一生一世在一起的。” 少女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少年名为陆鸣,少女名为陆瑶。 看着陆瑶脸上的笑容,陆鸣眼神更是温柔,握住陆瑶柔弱无骨的玉手,道:“瑶儿,我虽然筋脉堵塞,不能凝练真气,但只要我能觉醒血脉,到时长老院就会购买灵药,为我疏通经脉,那我就可以修炼了。” “我一定会成为一个武道强者,守护你一生一世的。” “谢谢鸣哥哥。” 陆瑶眼中露出感动之色,又道:“鸣哥哥,曾经真的有测脉者测过,你遗传了你父亲的血脉吗?” “是啊,瑶儿,所以将来你的男人,一定会是一个强者。”陆鸣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 陆瑶微微一笑,端起石桌上的酒杯,酒杯中,是着名的血舌兰花酒,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陆瑶闪电般的在陆鸣的脸上亲了一口,脸色羞红,端起酒杯道:“鸣哥哥,来,瑶儿赏你的。” 陆鸣接过酒杯,道:“瑶儿,你每天都请我喝一杯血舌兰花酒,我真的很感谢有你陪在我身边。” 言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香在舌尖缭绕的,陆鸣的心就像是酒香一样甜蜜,但下一刻,他感觉有些天旋地转起来。 “瑶儿,我怎么有点晕?你这酒...” 陆鸣扶着石桌,看向陆瑶,但此时,他发现陆瑶的脸色有点冷。 “哈哈哈,陆鸣,瑶儿陪你三年,无非就是养脉,现在时期已到,把你的血脉贡献出来吧?” 此时,一个中年男子从一旁出现,是陆瑶的父亲。 轰隆隆! 宛如晴天霹雳,在陆鸣脑海中炸响。 “瑶儿!” 陆鸣不可置信的看向陆瑶,但陆瑶眼中尽是冷漠。 “为什么?我那么爱你!” 陆瑶冷漠的眼神,像是一把把尖刀,刺进陆鸣的心中,他大吼一声,向着陆瑶扑去。 但陆瑶只是微微一退,他便扑到在地上。 “玄元剑派端木麟,六岁修炼,半年打通两条神脉,跨入武士境,九岁跨入武师境,如今十六岁,玄元剑派四大天才之一,而你呢,体弱多病,经脉堵塞,说白了,你就是废物而已,就算你觉醒了血脉,也还是废物,你能和端木麟比吗?” “这样的天才,才是我陆瑶的良配,想与之联姻,必须要觉醒强大的血脉,你既然那么爱我,不如成全我,以你的血脉,帮助我觉醒更强大的血脉。” 冷漠的声音从陆瑶口中发出。 碰! 此时,中年男子一脚踩在陆鸣的背上,手中出现一柄尖刀,叫到:“陆鸣,献出你的血脉吧!” 啊! 脊椎处,钻心的痛疼瞬间淹没了陆鸣,陆鸣嘶吼,声音中满是孤独无助以及绝望。 渐渐,陆鸣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陆瑶,陆云雄,你们为何要夺我血脉!” 陆鸣大吼一声,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压的楠木制作的床一声‘嘎吱’响。 陆鸣满头大汗,脸色苍白,一开始,他还以为做一场噩梦,但很快反应过来,这不是梦,而是已经发生的事实。 数日之前的情形又在脑海中浮现。 陆鸣,风火成陆家主脉传人,他父亲是陆家家主。而陆瑶,陆家第一支脉大长老的女儿。 两人同宗不同脉,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可以说是形影不离,私下里甚至已经山盟海誓,私定终身了。 陆鸣怎么也想不到,陆瑶会和大长老对他出手,夺他血脉。 “实力,一切都是因为我实力不足,如果我天赋超凡,实力强大,他们怎么敢这么对我?” 陆鸣双拳紧握,浑身颤抖,双眼满是血丝。 废物! 这是陆瑶对他的称呼,陆瑶三天前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吱呀! 这时,房门被推开,走进一个身体柔弱的中年/妇/人,看着床上的陆鸣,关切的问:“鸣儿,你又做噩梦了吗?” 这个美妇人,是陆鸣的母亲,李萍。 三天前,就是李萍担心陆鸣的安危,出去寻找,才救了陆鸣,不然陆鸣已经死了。 自从六年前传出陆鸣的父亲在外面游历被人击杀后,他就与李萍相依为命。 陆鸣看着李萍,眼神变的柔和起来,道:“娘,没事,只是一个梦而已。” 看着陆鸣苍白的脸色,李萍坐在陆鸣床边,摸着陆鸣的额头,心痛的道:“已经三天了,你每次都大叫陆瑶害你,鸣儿,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你的伤是因为陆瑶...” 陆鸣道:“娘,没什么,你听错了。” 陆鸣并没有告诉李萍是陆瑶与大长老干的,因为李萍并没有修武道,告诉了李萍,反而会害了她。 李萍踟蹰了一下,道:“鸣儿,以后在他人面前,不能直呼陆瑶的名字了,两天前,陆瑶觉醒了五级血脉,还打通了一条神级经脉,现在已经获得了长老院的认可,两个月后的族会上,将执掌陆家,成为陆家之主,直呼家主之名,恐怕会被人说为不敬。” “什么?陆瑶要执掌陆家?她休想。” 陆鸣发出低沉的怒吼,眼睛充血,牙关咬的咯咯作响,牙齿都要咬碎了,鲜血都流出来。 陆鸣的父亲六年前传言被人击杀后,这六年来,陆家一直由长老院管理,并没有立新的家主。 看到陆鸣这个样子,李萍吓得六神无主,只是抱着陆鸣的头,眼泪不断流下,道:“鸣儿,你不要吓娘啊,娘已经失去了你爹,不能再失去你了。” “爹...你到底在哪啊,鸣儿相信你不会死的,如今,鸣儿无能为力,连家主之位都要保不住了。” 陆鸣紧紧的握着脖子上的一个挂坠,由于太用力,指甲都刺进了肉里,鲜血不断渗出。 这个挂坠,青铜所铸,蚕豆大小,是陆鸣的父亲出事之前,托人从外面送回来的,这六年,陆鸣一直带在身边。 手掌的鲜血渗出,流向了青铜挂坠。 嗡! 忽然,青铜挂坠轻微的抖动起来,并且变的滚烫。 陆鸣还没反应过来,青铜挂坠一震之下,居然化为点点粉末,往陆鸣手心一钻,进入到手心中消失不见。 接着,陆鸣便感觉,有一股滚烫的能量,从他的手心,顺着手臂,一只往上,一会之后,便停留在眉心的印堂穴中。 “九龙不死,血脉重生!” 突然,一声巨大的吼声在陆鸣的脑海中响起,震的陆鸣脑海嗡嗡作响。 “九龙不死,血脉重生!” “九龙不死,血脉重生!” ...... 连续的吼声,不断的在陆鸣脑海中响起,随后,一股炙热的气息,从眉心中出发,涌向陆鸣的脊椎骨。 下一刻,吼声消失,但脊椎骨上,却有一阵阵麻痒传出,全身变的滚烫。 “怎么回事?” 陆鸣完全摸不着头脑。 此时,脊椎骨上的麻痒更加剧烈了,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的生长。 “鸣儿,你怎么了,不要吓娘啊。” 感受到陆鸣身上的异常,李萍更怕,有些手足无措。 “血脉重生?难道我真的能血脉重生?”陆鸣心里疑惑。 古籍有记载,只有非常少的人,血脉被剥夺后,或者因为其他原因损坏后,能够血脉重生,重新生长出一道血脉。 但是重生的血脉,大部分等级都很低,没有大用。 但也有极少极少的一些人,能够破而后立,破茧重生,于毁灭中崛起,超脱过去,觉醒至强血脉。 但这几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古籍记载,古来都没有几例。 超脱过去,觉醒至强血脉,陆鸣没有去想,那毕竟几率太小了,他只要能觉醒出血脉,就非常高兴了。 有了血脉,他就能修炼武道了,改变自己的命运。 这时,身上异样慢慢消失,陆鸣脸上露出了笑容,道:“娘,我没事!” “少爷,你没事太好了,你这几日,你可把我们吓死了!” 这时,一个少女走了过来道。 少女年纪和陆鸣差不多,长得极为美丽。 陆鸣自然认得,少女名为秋月,乃是李萍的贴身丫鬟,从小和他一起长大。 “秋月,我没事,放心!” 陆鸣微笑道。 然后,陆鸣目光一扫四周,脸色猛地一变,道:“娘,这是哪里,这里不是陆家主府!” 陆鸣的爹,以前乃是陆家家主,他们以前一直住在陆家主府的,但是这里不是。 “鸣儿,你好好养伤,不要多心!”李萍道,但是她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哀伤和泪光,还是被陆鸣捕捉到了。 “娘,到底怎么回事?”陆鸣问道。 “少爷,我来说吧,我们是被赶出来了,陆瑶说她马上要成为家主了,理应入住主府,而我们没有资格继续住在主府,让我们搬出来了。” 一旁,秋月银牙紧咬,将事情说了出来,漂亮的小脸上,怒气冲冲。 “什么?陆瑶,你欺人太甚!”陆鸣怒吼。 “你个废物,叫什么叫?有地方让你住,已经是对你的恩赐了,还不感恩戴德?”.aishangba.org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道声音,然后房门被打开,走出了一个青年。 “陆川,是你!” 陆鸣怒喝一声,此人名为陆川,是陆瑶的亲哥哥,年纪也比陆鸣大一点。 “陆川,我们都离开主府了,你还来这里干什么?” 李萍道,身体下意识的挡在陆鸣身前,似乎害怕陆川伤害陆鸣。 “我是来取剑的!” 说完,陆川一双眼睛四下扫视起来,当看到床榻边上一把宝剑后,眼睛一亮,立马走了过去,伸手将宝剑抓在手里。 “陆川,这把剑是鸣儿他父亲留下的唯一信物,将来留给鸣儿用的,你不能拿走啊。” 李萍连忙伸出去抢。 “滚开!” 陆川一用劲,剑鞘一抖,一股力量迸发而出,李萍并非修炼之人,哪里抵挡的住,身体踉踉跄跄的后退,差点摔倒在地上。 “娘!”陆鸣大吼。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199章 等不及了? 夕阳西下,霞光漫天。 风火城外,翠云峰上,有一张石桌,桌旁,有石凳,一对少年男女相互依偎。 少年身材偏瘦,脸色略显苍白,面庞清秀。 少女一席雪白长裙,肌肤如玉,容貌绝美。 少女脑袋靠在少年的肩膀上,在夕阳的照射下,宛如一对神仙眷侣。 “瑶儿,真希望能一辈子如此!”少年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轻轻说道。 “鸣哥哥,当然可以了,我们可是说过要一生一世在一起的。” 少女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少年名为陆鸣,少女名为陆瑶。 看着陆瑶脸上的笑容,陆鸣眼神更是温柔,握住陆瑶柔弱无骨的玉手,道:“瑶儿,我虽然筋脉堵塞,不能凝练真气,但只要我能觉醒血脉,到时长老院就会购买灵药,为我疏通经脉,那我就可以修炼了。” “我一定会成为一个武道强者,守护你一生一世的。” “谢谢鸣哥哥。” 陆瑶眼中露出感动之色,又道:“鸣哥哥,曾经真的有测脉者测过,你遗传了你父亲的血脉吗?” “是啊,瑶儿,所以将来你的男人,一定会是一个强者。”陆鸣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 陆瑶微微一笑,端起石桌上的酒杯,酒杯中,是着名的血舌兰花酒,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陆瑶闪电般的在陆鸣的脸上亲了一口,脸色羞红,端起酒杯道:“鸣哥哥,来,瑶儿赏你的。” 陆鸣接过酒杯,道:“瑶儿,你每天都请我喝一杯血舌兰花酒,我真的很感谢有你陪在我身边。” 言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香在舌尖缭绕的,陆鸣的心就像是酒香一样甜蜜,但下一刻,他感觉有些天旋地转起来。 “瑶儿,我怎么有点晕?你这酒...” 陆鸣扶着石桌,看向陆瑶,但此时,他发现陆瑶的脸色有点冷。 “哈哈哈,陆鸣,瑶儿陪你三年,无非就是养脉,现在时期已到,把你的血脉贡献出来吧?” 此时,一个中年男子从一旁出现,是陆瑶的父亲。 轰隆隆! 宛如晴天霹雳,在陆鸣脑海中炸响。 “瑶儿!” 陆鸣不可置信的看向陆瑶,但陆瑶眼中尽是冷漠。 “为什么?我那么爱你!” 陆瑶冷漠的眼神,像是一把把尖刀,刺进陆鸣的心中,他大吼一声,向着陆瑶扑去。 但陆瑶只是微微一退,他便扑到在地上。 “玄元剑派端木麟,六岁修炼,半年打通两条神脉,跨入武士境,九岁跨入武师境,如今十六岁,玄元剑派四大天才之一,而你呢,体弱多病,经脉堵塞,说白了,你就是废物而已,就算你觉醒了血脉,也还是废物,你能和端木麟比吗?” “这样的天才,才是我陆瑶的良配,想与之联姻,必须要觉醒强大的血脉,你既然那么爱我,不如成全我,以你的血脉,帮助我觉醒更强大的血脉。” 冷漠的声音从陆瑶口中发出。 碰! 此时,中年男子一脚踩在陆鸣的背上,手中出现一柄尖刀,叫到:“陆鸣,献出你的血脉吧!” 啊! 脊椎处,钻心的痛疼瞬间淹没了陆鸣,陆鸣嘶吼,声音中满是孤独无助以及绝望。 渐渐,陆鸣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陆瑶,陆云雄,你们为何要夺我血脉!” 陆鸣大吼一声,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压的楠木制作的床一声‘嘎吱’响。 陆鸣满头大汗,脸色苍白,一开始,他还以为做一场噩梦,但很快反应过来,这不是梦,而是已经发生的事实。 数日之前的情形又在脑海中浮现。 陆鸣,风火成陆家主脉传人,他父亲是陆家家主。而陆瑶,陆家第一支脉大长老的女儿。 两人同宗不同脉,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可以说是形影不离,私下里甚至已经山盟海誓,私定终身了。 陆鸣怎么也想不到,陆瑶会和大长老对他出手,夺他血脉。 “实力,一切都是因为我实力不足,如果我天赋超凡,实力强大,他们怎么敢这么对我?” 陆鸣双拳紧握,浑身颤抖,双眼满是血丝。 废物! 这是陆瑶对他的称呼,陆瑶三天前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吱呀! 这时,房门被推开,走进一个身体柔弱的中年/妇/人,看着床上的陆鸣,关切的问:“鸣儿,你又做噩梦了吗?” 这个美妇人,是陆鸣的母亲,李萍。 三天前,就是李萍担心陆鸣的安危,出去寻找,才救了陆鸣,不然陆鸣已经死了。 自从六年前传出陆鸣的父亲在外面游历被人击杀后,他就与李萍相依为命。 陆鸣看着李萍,眼神变的柔和起来,道:“娘,没事,只是一个梦而已。” 看着陆鸣苍白的脸色,李萍坐在陆鸣床边,摸着陆鸣的额头,心痛的道:“已经三天了,你每次都大叫陆瑶害你,鸣儿,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你的伤是因为陆瑶...” 陆鸣道:“娘,没什么,你听错了。” 陆鸣并没有告诉李萍是陆瑶与大长老干的,因为李萍并没有修武道,告诉了李萍,反而会害了她。 李萍踟蹰了一下,道:“鸣儿,以后在他人面前,不能直呼陆瑶的名字了,两天前,陆瑶觉醒了五级血脉,还打通了一条神级经脉,现在已经获得了长老院的认可,两个月后的族会上,将执掌陆家,成为陆家之主,直呼家主之名,恐怕会被人说为不敬。” “什么?陆瑶要执掌陆家?她休想。” 陆鸣发出低沉的怒吼,眼睛充血,牙关咬的咯咯作响,牙齿都要咬碎了,鲜血都流出来。 陆鸣的父亲六年前传言被人击杀后,这六年来,陆家一直由长老院管理,并没有立新的家主。 看到陆鸣这个样子,李萍吓得六神无主,只是抱着陆鸣的头,眼泪不断流下,道:“鸣儿,你不要吓娘啊,娘已经失去了你爹,不能再失去你了。” “爹...你到底在哪啊,鸣儿相信你不会死的,如今,鸣儿无能为力,连家主之位都要保不住了。” 陆鸣紧紧的握着脖子上的一个挂坠,由于太用力,指甲都刺进了肉里,鲜血不断渗出。 这个挂坠,青铜所铸,蚕豆大小,是陆鸣的父亲出事之前,托人从外面送回来的,这六年,陆鸣一直带在身边。 手掌的鲜血渗出,流向了青铜挂坠。 嗡! 忽然,青铜挂坠轻微的抖动起来,并且变的滚烫。 陆鸣还没反应过来,青铜挂坠一震之下,居然化为点点粉末,往陆鸣手心一钻,进入到手心中消失不见。 接着,陆鸣便感觉,有一股滚烫的能量,从他的手心,顺着手臂,一只往上,一会之后,便停留在眉心的印堂穴中。 “九龙不死,血脉重生!” 突然,一声巨大的吼声在陆鸣的脑海中响起,震的陆鸣脑海嗡嗡作响。 “九龙不死,血脉重生!” “九龙不死,血脉重生!” ...... 连续的吼声,不断的在陆鸣脑海中响起,随后,一股炙热的气息,从眉心中出发,涌向陆鸣的脊椎骨。 下一刻,吼声消失,但脊椎骨上,却有一阵阵麻痒传出,全身变的滚烫。 “怎么回事?” 陆鸣完全摸不着头脑。 此时,脊椎骨上的麻痒更加剧烈了,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的生长。 “鸣儿,你怎么了,不要吓娘啊。” 感受到陆鸣身上的异常,李萍更怕,有些手足无措。 “血脉重生?难道我真的能血脉重生?”陆鸣心里疑惑。 古籍有记载,只有非常少的人,血脉被剥夺后,或者因为其他原因损坏后,能够血脉重生,重新生长出一道血脉。 但是重生的血脉,大部分等级都很低,没有大用。 但也有极少极少的一些人,能够破而后立,破茧重生,于毁灭中崛起,超脱过去,觉醒至强血脉。 但这几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古籍记载,古来都没有几例。 超脱过去,觉醒至强血脉,陆鸣没有去想,那毕竟几率太小了,他只要能觉醒出血脉,就非常高兴了。 有了血脉,他就能修炼武道了,改变自己的命运。 这时,身上异样慢慢消失,陆鸣脸上露出了笑容,道:“娘,我没事!” “少爷,你没事太好了,你这几日,你可把我们吓死了!” 这时,一个少女走了过来道。 少女年纪和陆鸣差不多,长得极为美丽。 陆鸣自然认得,少女名为秋月,乃是李萍的贴身丫鬟,从小和他一起长大。 “秋月,我没事,放心!” 陆鸣微笑道。 然后,陆鸣目光一扫四周,脸色猛地一变,道:“娘,这是哪里,这里不是陆家主府!” 陆鸣的爹,以前乃是陆家家主,他们以前一直住在陆家主府的,但是这里不是。 “鸣儿,你好好养伤,不要多心!”李萍道,但是她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哀伤和泪光,还是被陆鸣捕捉到了。 “娘,到底怎么回事?”陆鸣问道。 “少爷,我来说吧,我们是被赶出来了,陆瑶说她马上要成为家主了,理应入住主府,而我们没有资格继续住在主府,让我们搬出来了。” 一旁,秋月银牙紧咬,将事情说了出来,漂亮的小脸上,怒气冲冲。 “什么?陆瑶,你欺人太甚!”陆鸣怒吼。 “你个废物,叫什么叫?有地方让你住,已经是对你的恩赐了,还不感恩戴德?”.aishangba.org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道声音,然后房门被打开,走出了一个青年。 “陆川,是你!” 陆鸣怒喝一声,此人名为陆川,是陆瑶的亲哥哥,年纪也比陆鸣大一点。 “陆川,我们都离开主府了,你还来这里干什么?” 李萍道,身体下意识的挡在陆鸣身前,似乎害怕陆川伤害陆鸣。 “我是来取剑的!” 说完,陆川一双眼睛四下扫视起来,当看到床榻边上一把宝剑后,眼睛一亮,立马走了过去,伸手将宝剑抓在手里。 “陆川,这把剑是鸣儿他父亲留下的唯一信物,将来留给鸣儿用的,你不能拿走啊。” 李萍连忙伸出去抢。 “滚开!” 陆川一用劲,剑鞘一抖,一股力量迸发而出,李萍并非修炼之人,哪里抵挡的住,身体踉踉跄跄的后退,差点摔倒在地上。 “娘!”陆鸣大吼。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200章 半夜急病 姚嬷嬷到底年纪大些,面对这些主子房里这些事情也自在许多,不至于像姑娘们那般面红。 况且三个姑娘们如今正是要好的时候。 再让拨云竹摇两个进来伺候这些,姑娘面皮薄,心中多少有些不自在。 锦鸢是被赵非荀裹着送出来的。 这会儿连着自己坐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连着眼眶眼角都红了,满面皆是被宠爱后的娇艳。 这般风情,连姚嬷嬷见了忍不住暗道一声,姑娘愈发娇了,哪个主子会不喜欢能弄得房中的人如此娇态。 嬷嬷扶着锦鸢坐起身来,解开外衣,摸着肌肤发凉,怕她受凉,手脚利索了不少,用棉布擦干身子,又帮着换上里衣,看姑娘困的睁不开眼睛,低声劝了句‘姑娘撑撑,大哥儿还没回来。’ 锦鸢才要合上的眼皮哆嗦了下,才又睁开。 有些无力的笑了笑,“多谢嬷嬷…” 姚嬷嬷刚才见大公子去院子里了,这会儿还不回来,估摸着还要一会儿,正好把药一并端来。 她还未开口,姑娘见了就接过,昂头一饮而尽。 姚嬷嬷有些心疼,“姑娘快吃口蜜饯。” 锦鸢摇头,轻声道:“不用,一点儿也不苦。” 大概是困了,她的眼神怔怔地,盯着半垂下来的青纱帐。 屋外。 赵非荀叫来竹摇问话。 竹摇虽早早就在清竹苑里当差,但大公子不常在府邸,回来了也不大用她们,这会儿单独被叫着问话,这些年大公子的威严更甚往年,让她更怕。 听大公子问起白日里谁来过院子,锦鸢又见过谁。 她立刻仔细回了,说来了一个针线房里的婆子,见着姑娘说面善,像是旧人之女,两人对了一下,姑娘便说是婆子认错人了。 “什么旧人?” 竹摇把婆子的话一句不落的学了。 赵非荀听过后,哪还不明白。 让丫鬟退了下去。 这怕是小丫鬟想猜到了自己不是亲生的,躲着人哭了一下午,哪是被什么沙子迷了眼睛,也别不知道想个好些的借口来搪塞他。 也让他也想起她家里的人。 娘不疼、爹不亲,还要为了一家子的生计卖身为奴,是个可怜的,但天底下最不缺可怜人。便如她,入了自己的眼,只要听话乖顺些,他待她自然不会差。 他抬脚要回屋里去,从敞开透气的窗里看见小丫鬟端着碗,一口气喝完了药,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看着还浅笑了下,连哀怨都看不见。 看的他心底略有些刺挠。 但也不过是一瞬。 赵非荀抬脚进屋,姚嬷嬷连忙识趣的退出去。 他脱了外衣上床,制止小丫鬟要起来侍候她,长臂一揽,将人裹在怀里,搂上手后,才觉得怀里的人有些凉。 伸手从衣摆伸进去一摸,果然身上还是凉的。 立刻皱了眉:“这么还这么冷?” 锦鸢身子发沉、发困,被他抱在怀里时,觉得有些温暖,这会儿听他不悦的语气,她才像是从梦中惊醒,急着要从他怀里退出来:“是奴婢无用。” 腰上横着一条胳膊。 连她的退路都被封住。 赵非荀听着她战战兢兢的语气,皱起的眉松开,眼睛闭上,却将把人搂得更紧些,怀里贴着一个小丫鬟,他素来怕热,这会儿难得觉得舒服,人也松懈了下来,随口说了一句,“在爷面前用不着这样回话。” 怀里的锦鸢愣住。 这一回,是彻底清醒过来。 心口的心跳声也乱了。 两人挨得近,这些变化岂会瞒的过他? 赵非荀说完后才知这话不妥,怕纵的小丫鬟又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但再一看,单这一句话就把人吓着了,他轻笑一声,拍了下她的背,“睡罢。” 锦鸢听他入睡,满脑子胡思乱想,身子更沉了些,才入睡。 她以为,说不定又要做梦。 若能做梦,她盼着母亲入梦,然后问她一句:为何要这样对她? 不止一夜无梦,过了半夜,她就发了急热。 她烧的烫,自己毫无知觉。 倒是赵非荀警觉,怀里揣了个小火炉把他热醒了,伸手一摸,入睡时小丫鬟浑身冰凉,这会儿是浑身滚烫,他立刻唤人进来点灯,借着烛火一看,这人烧的面颊滚烫发红,根本不是热出来的,立马传轻风去找大夫。 轻风风风火火出门去,把袁大夫从被窝里挖了出来。 这一闹,整个清竹苑就热闹了起来。 烛火紧挨着点起。 闹了半宿才安静下来。 这般大动静,哪里会不扎眼? 第二日天刚亮。 主院里的郡主娘娘起身洗漱更衣,院子里开始忙碌,侍候到主子坐下来用早膳,奴才们才得以歇一口气。 吉量见偏厅外有个小丫鬟鬼头探脑的,赶在郡主娘娘瞧见前,悄悄出去问,听小丫鬟张口就是一个乔家,吉量顿时心里起了火。 昨晚听守夜的丫头说,娘娘还是没睡踏实。 这乔家实在可恶。 一早上就来惹人不快。 低声呵斥了一句:“没见着娘娘在用膳,什么天大的事让你把规矩都忘了,快躲一边站着去!等着空闲了,我自会来叫你进去回话。” 丫头红了眼睛,说她是急着报给姑姑听的。 说着,就听见娘娘的声音传来。 叫小丫头进去回话。 吉量恨恨地戳了戳丫头的脑袋。 丫头被吉量说得有些怕了,有些缩着不敢进去。还是被吉量推了把,才进偏厅里回话。 丫头先请了安。 禾阳郡主坐在上首,正勺着杏仁露,问:“何事。” 丫头低下头,有些胆颤的回:“是、是乔家的人来报丧。” 禾阳郡主一愣,手里的勺子顿了下。 杏仁露洒了些出来。 吉量上前,用帕子轻手轻脚的擦去,一边小心窥探着主子的脸色。 丫头继续回道:“报信的人是乔夫人身边的婆子,说夫人殁了,昨日——” “哐当!” 禾阳手里的勺子脱落,掉在桌上,这一声吓得屋子里的人通通下跪,连一声大气也不敢喘。 “娘娘…”吉量有些心疼,低声开口相劝,被禾阳打断。 她点了跪着的丫头,语气清冷,倒是听不出失态,“你继续说。” 丫头恨不得把头贴到地上去:“昨日直接用草席裹了抬、抬出去的…就在外头坟地…随便、随便挖了个坑埋了……连一个碑都没起……”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201章 心惊 不说禾阳。 连吉量这会儿听了这话也觉得惊讶。 这乔家是觉得娘娘厌了乔母,连面子都不愿做了?可她好歹膝下也有一双已经长成的儿女,乔家这一手实在太狠。 禾阳的嘴唇掀了两下,才发出声:“昨日不才来报病重,怎么,人就没了?” “奴婢也这么想,仔细问了婆子。说、说是乔家老爷不知、不知从哪儿听来了,说是从前那些死了的孩子,都是、都是乔夫人下的手,他家主君发了怒,踹了心窝几脚,昨日就、就已经不太好了……人才没了…休书就送去了绾黄夫人娘家……那边自觉没脸……也……也不愿意管…” 吉量看着娘娘脸色骤变,连忙呵斥丫头退出去。 四下站着服侍的奴才也都被遣了。 禾阳盯着眼前的一碗杏仁露,耳边想起绾黄那日撕心裂肺的哀求声,又想起丫头说的话,缓缓闭上眼,落下一滴眼泪,心中闷塞地难受。 吉量跪在禾阳脚边,用帕子拭去落下的眼泪,缓声劝道:“奴婢斗胆要说几句,是娘娘心善,念着旧情,每每襄助绾黄夫人。如今叫咱们都看清了那边的心思,若娘娘昨日救下了她,乔家府里还有一个有身孕的妾室,今后是生是死…还不知晓。”吉量看着娘娘神色转圜,话才说的更重了些,“墙倒众人推,不是娘娘断绝与乔家的关系,这些事情怕不知何时才能见天日。” “却道故人心易变。”禾阳叹息一声,“终究姊妹一场,命人去给她一个体面,不必声张,好让她入土为安。” 吉量应下。 缓了会儿,禾阳有心想问乔樱儿,又怕让乔家心思复燃,正好借着这件事,让她好好受一回挫折懂事些。 吉量看着郡主没提起乔樱儿,也松口气。 主子面冷心软。 哪怕要心疼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也不能在现在。 依着她看,有这样的娘亲在,这位樱儿小姐日日耳濡目染的,能被乔母撺掇着做那些事情,可见也不是什么懂得廉耻知恩的,不如借着这桩事,直接撇清干系。 可这话不能说。 不能再生育始终是娘娘的一个心结。 义女也是女儿啊。 吉量端来娘娘平日爱吃的酥饼,为着调节气氛,说道:“昨儿个夜里府里也出了一桩事。” 禾阳没了胃口,用帕子压了下嘴角,“撤了吧。” 吉量知娘娘性子,也不敢劝,让丫鬟们把早膳撤下去,她扶着禾阳郡主起身,不是去焚香也不去插花。 “这会儿暑气还没上来,去园子里逛逛。” 吉量便伺候着郡主往园子走去。 清晨的阳光还不刺眼,风里也有几分凉意。 走了两步后,禾阳才问起了刚才的那句话,“出了什么事?”又淡淡补了一句,“若是前院里的就不必说了。” 次日,她就听说前院里的大嬷嬷被遣出去,和老夫人作伴去,言煜这一手算是彻底打了老夫人的脸,之后且有的闹的,说不准还要回府来闹。 想起这些事,禾阳郡主面上浮起厌恶来。 吉量忙道:“是大哥儿院里的事。” 禾阳收敛思绪,有些诧异,“他那儿能有什么事?”清竹苑里的姚嬷嬷是从她这儿出去的,办事最是老道,否则她也不会把人送去清竹苑,能出什么大事。 吉量答道:“昨儿连夜叫了个大夫进去,折腾了半宿才停。” 不可能荀哥儿出事。 院子里的人也都是呆久了的老人。 难道是—— 禾阳眉心跳了下,“不会是那丫鬟有了身子?” 这会儿禾阳当真把乔家的事情给抛到了脑后去。 吉量告饶,“是奴婢不好,没说明白叫娘娘操心了。说是那丫鬟半夜起了急病,大哥儿才闹的动静大些。” 这丫鬟还真入了荀哥儿的眼? 只不过如今还只是个通房丫鬟,就敢半夜劳动主子闹出来这么大的阵仗,今后一旦抬了身份,还不知要如何。 “派个人瞧瞧去,倘真的病的厉害,暂时先挪出去,免得病气过人。” “是,娘娘。” * 清竹苑。 锦鸢才睁开眼醒来,身子重得仿若坠了千斤的物件,她只记得昨夜是被赵非荀环着睡的,这会儿睁开眼醒来,看见外面天光大亮,身边早已无人,显然错过了时辰,她惊骇着就要起身。 “姑娘!” 她才动了下,拨云见着了,忙走过来,挑起青纱帐,拦住她起身的动作,“姑娘躺着,别急着起来。” 说着,手掌在她额头上摸了下。 微微皱了下眉,神色有些担忧:“摸着还有些烧,姑娘别急着起身,我去拿药进来。” 看着匆匆出去的拨云,锦鸢环视了眼屋子。 这儿… 还是主屋里。 她身子说不出的不对劲,抬手一摸,果真是发热了。意识逐渐清醒后,她才觉得浑身发冷,将身上的被子拢紧了些,眼勾勾的看着门外,只盼着有人进来同她说说话。 姚嬷嬷端了药碗进来,在床边上坐下,伸手也探了下她的额头,声音关切问:“姑娘还觉得冷?” 锦鸢如实点头。 姚嬷嬷朝外吩咐了声:“再取一床被子来。” 听见竹摇应了声。 姚嬷嬷扶着锦鸢坐起来,又拿着引枕垫在她身后,吹了两口汤药,说道:“姑娘快把这药喝了,再睡一觉发出汗来,这病也就好了七八成了。” 锦鸢接过,吞吐了声,“我昨晚…病了?” 姚嬷嬷点头,“是啊,半夜里忽然发起高热,烧的脸都烫手,开始说起胡话来了,可把我们吓坏了。”说到这儿,嬷嬷仍有些后怕,昨晚高热虽然吓人,但更吓人的是大公子的脸色,这些话却不能同姑娘说的,“大公子决断,命轻风半夜把袁大夫背来,一副猛药灌下去,又敷了冰枕,高热才退下去了。袁大夫怕这两日还有反复,这药得喝上几天才能断了,姑娘快喝吧。” 这番话,听得锦鸢心惊。 她不愿去细想。 愧疚着说了句让嬷嬷担心了。 端起药碗,也不用勺子喝,端着一口气喝完,酸苦的味道直往嗓子眼里钻,刺的她险些反出来,被姚嬷嬷捏了一颗果脯堵住,这才没吐出来。 “姑娘慢着些。” 锦鸢抬起头,烧的眼睛里有几缕红血丝,微笑着道:“总归都是苦的,一口气喝完也能少吃几口苦。” 姚嬷嬷心疼的摸了下她的发髻,看着姑娘一脸的憔悴,“姑娘受苦了。” 锦鸢胃里翻滚,面上去强撑着精神,开口说道:“是我不争气,贪凉用了些凉水就病了,”并非是昨晚那一场凉水澡,而是白日里婆子说的那些话,才让她病了,还是在伺候主子的时候病了,偏、偏赵非荀还没有把她挪出去,甚至还让她在主屋里歇着,这份心思,更让她浑身发冷、心尖发颤,“亦是大公子仁慈,叫来大夫替奴婢开药,但这儿到底是主子屋里,奴婢身份不妥,我…想挪回去。” 姚嬷嬷才要开口,院外来了人。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202章 主院里的来了人 竹摇先一步进了屋子里,面上神色有些慌张,有些无措地看向姚嬷嬷,说道:“是主院里的芳菲姑娘来了。” 姚嬷嬷听后心里有了数。 芳菲是娘娘身边的二等女使,派她来看姑娘,既不显得看重又不轻视。 姚嬷嬷连忙问:“外头是谁在应着?” “拨云在二门上应着,但算着功夫怕是出不去了…”竹摇有些担心地看了眼坐在床上的锦鸢,虽是通房丫鬟,但白日里明目张胆的歇在大公子房里,虽然院子里的人知道是昨夜病的急了,大公子心疼姑娘,可这事一旦被娘娘的人看到了,那意思就变了。 “我再去拦一会儿。”姚嬷嬷有心替锦鸢遮掩,抬脚朝外走,一边吩咐竹摇,赶紧扶着姑娘躲出去。 锦鸢视线落在后窗上,试探性的说了句:“不如我从后窗里翻出去?” 竹摇愣了下:“倒也不至——” 谁知姚嬷嬷听了,福至心灵,点头应道:“未尝不可,我出去再拦着说话也有点现眼了,这样正好,就是要辛苦姑娘。” 拿定主意后,三人忙开。 竹摇扶着锦鸢翻窗出去,嬷嬷留在主屋里归置床铺,将不该有的东西统统藏了起来,听着后头推窗的声音传来,估摸着她们已经翻了进去,她也理了理衣裳,从主屋里出去,刚好见到芳菲进了院子,身后的拨云正急着朝嬷嬷使眼色。 姚嬷嬷缓缓一笑,上前两步,受了芳菲的礼,才问:“姑娘怎么来了,可是娘娘有什么吩咐?” 芳菲就把来意说了,又说:“不知能否见一见锦鸢姑娘?出门时,吉量姑姑千叮咛万嘱咐了,若是娘娘问起来,也好有个话回。” 话说到如此,这人是必须要见了。 姚嬷嬷颔首,“这是自然的,你不说,我也是要问你的,正巧姑娘这会儿醒了。” 姚嬷嬷引着芳菲去见锦鸢。 一进屋里,坐在床边的竹摇见她们来,连忙起身,唤了声嬷嬷,又客气地朝芳菲屈屈膝:“芳菲姐姐好。” 芳菲自然也回了礼。 锦鸢撑着也要起身行礼。 芳菲见了,忙快步上前扶住她,“姑娘快躺着,如今身上正病着,不必做这些虚礼。”也恰好借着这个时机,凑近看了这位锦鸢姑娘。 观她双颊发红、额上鼻尖细汗点点,喘息有些急促。 “多谢姐姐。” 看着病的有些重,但听着声音尚可。 芳菲顺势在床边坐下,握着她的手,摸着掌心还有些烫,柔着声询问起来:“大夫来瞧过了么?怎么说?开了什么药给姑娘吃?” 锦鸢刚要答,看见站在芳菲身后的姚嬷嬷冲她摇了头。 她便做出愣怔的神色,咬着唇,垂首道:“我才醒来…姐姐问的这些…不太清楚。” 芳菲仔细看她一眼,心道果真看着是个没甚主见的性子。 大公子宠爱她,估计也只是一时之趣。 不过一年两年的,就会丢之脑后去了。 吉良姑姑是担心过度了。 姚嬷嬷适时出声,替她回道:“昨儿个大夫就来看过了,开了柴葛解肌汤,用了两剂好些了,大夫说再巩固着吃上两日,不再发热就算大好。” 芳菲了然的点头,又关切的看向锦鸢,“好好的怎么会病了,还病的这么急?” 这话姚嬷嬷不好再替她答了。 锦鸢柔怯着道:“是我不好,贪凉用了冷水洗澡。” 听得芳菲皱眉。 握着她的手也松开了。 “姑娘在大公子身边服侍,更当仔细些才好,咱们都是做奴才的,没得让主子为咱们担心、操心的道理,姑娘也不是头一日当差,这道理也该知晓的。”最后两句话,就差直接说锦鸢在沈家没学好了规矩。 锦鸢咬了下唇,“姐姐说的是,奴婢记下了,今后再不敢了。” “瞧你,”芳菲又缓缓笑开了,在她攥紧的手背上拍了下,“我比你年长几岁,不过随口说两句,把姑娘吓得。” 姚嬷嬷接了话,“昨儿个也把我们吓坏了,到底是姑娘年纪还轻贪玩些,刚才醒来后还掉眼泪说累的我们担心了。”语气疼爱,还伸手摸了下锦鸢的发顶。 芳菲笑着点头:“倒是个实心的好孩子。” 得她这一句话,身后的拨云、竹摇不由得松了口气。 送走芳菲后,姚嬷嬷叫住了竹摇问话,“昨儿个闹了半宿,今日早上又紧着大公子伺候,没顾得上问你,昨晚大公子问了什么话?” 竹摇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连着昨日针线婆子的事情也一并说了。 本来姚嬷嬷还在疑心姑娘的这场病生的太急,昨夜虽胡闹了一场,但天气正热,不应该会病的这么严重,况且姑娘用避子汤的日子还短,对身子影响的不会这么大。 这会儿听竹摇一说,立刻猜出了七八分。 竹摇本来也没细想,只当姑娘想念家人了,但大公子问了、嬷嬷也问了,她这会儿才明白了,怕不是婆子没认错人,是姑娘知道了自己不是如今父亲亲生的?她捂着嘴巴,呢喃了句:“难怪那婆子说完后,姑娘的脸色就看着不大好…” “这话同大公子说了?” 竹摇连忙摇头:“没,我没敢说。” 姚嬷嬷说了句‘好孩子’,又温声同她说:“这事当日就你在场听见了,若我去劝姑娘,难免隔了一层。你们年龄相仿她又与你要好,你去问问姑娘。”说着,叹了一声,“身子上的病不怕,几剂药下去就能好,最怕的是心病难医。这次能用贪凉敷衍过去,若在病了,主院那边也不好交代,难免会在娘娘心里留下个轻狂的印象,将来再说抬身份的事就不好了。” “我记下了嬷嬷。”竹摇认真说道,“也是我不好,是我疏忽了。” 姚嬷嬷拍了她的肩膀,语气一样的疼爱,“不准这么想,你们都是好的。快去罢,看看姑娘,别让芳菲把她吓着了。” 竹摇也怕姑娘被吓到了。 进了屋子,看着她倒头睡得正沉,摇头笑了下。在床边坐下,拿了针线打发时间。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203章 好了后爷在慢慢教你 等到锦鸢再次醒来时,已近傍晚。 窗外暮色霭霭。 她畅快淋漓的出了一身的汗,这会儿觉得身子都轻松了许多,睁眼看见竹摇关切的勾头看她,心头微暖,不由得弯起嘴角,眨了下眼睛,柔柔着说了句:“我好多了,就是衣裳湿透了,想要换身衣裳。” 这柔婉的调子,再配着姑娘含笑的模样,听得人心都要酥了。 竹摇放下针线篓子,凑上前,看她精神大好,眼神也有了朝气,这会儿都能同她顽笑了,忍不住也笑着回道:“那我伏侍姑娘?” 锦鸢搭上她伸来的手,语调柔似三四月里的春风,“有劳你了。” 两个姑娘相视一笑,乐了出来。 锦鸢虽好了大半,但身子仍虚着,最后还是让竹摇扶着回去床上歇息,床上被她汗湿的被子、床铺已经换了新的上去。 锦鸢鼻尖微酸,握着竹摇的手道谢。 竹摇应下,扶着她靠坐在床边后,自己才坐下说话:“咱们虽认识的时间短,但既然都在清竹苑里当差,又只有三个姑娘,互相帮衬更是应当的。”看姑娘神色还没缓过来,便取笑了一句:“大公子眼看着就要回来了,姑娘可不能在哭了。” 惹得锦鸢面红着嗔她一声。 说笑后,竹摇看了眼外面,见无人在外,才低声说:“你方才睡沉了,我听见你叫了人。” 锦鸢登时脸色煞白。 手指不由得蜷紧。 她毫无影响。 又怕叫的是立荣的名字。 “我…叫了谁?” 她的眼神晃荡着不安。 竹摇连忙伸手顺着她的后背,安抚道:“别怕,别紧张,就我一人听见了。你叫了小蝶,听着像是个姑娘名字,是你家里人么?还是从前的姊妹?” 锦鸢这才放松下来。 想起幼妹,她眼神也柔了些。 “小蝶是家里的妹妹。” 竹摇笑着道:“姑娘是个疼爱妹妹的好姐姐,姑娘来了府里也有些日子了,是不是想家了?我们赵府也有一月一休的惯例,姑娘若想见亲人了,同嬷嬷去说,还有几日就要发月钱了,刚好发了能回家去看看家里人。” 锦鸢乍然听到这事,有些愣怔。 竹摇当她不信,一本正色的强调:“真的,我不骗你!” 锦鸢摇摇头,唇角的笑有些无力,“罢了…还是不回去的好…”免得见了爹爹,她忍不住要心生比较,忍不住伤心,更忍不住要问个明白,她吐出一口气,扬起脸,“等发了月钱,再托人送回去也是一样的。” 嬷嬷的担心果然不无道理,怕锦鸢真有了心结,又成心病。 但今日也不是继续追问下去的好时机。 再坐了会儿,竹摇也被叫出去忙碌,准备着赵非荀要回来的事务。 今天锦鸢算是睡了一整日,这会儿精神足也不想躺着发呆,怕自己胡思乱想,干脆拿了本三字经读着解闷。 窗外夜色深了。 屋子里也暗下来。 仅靠着床边的一盏油灯看的有些费劲,脸都快贴到书上去了。 读的正认真时,手里的书忽然被抽走了,吓了她愣住,立刻抬头去看,竟是赵非荀站在床前。 烛火没照到他的脸上去,衬得他脸黑如炭,眼神漆黑却亮,站在床前盯着人看,锦鸢心里打鼓,有些怕他,连忙要起身告罪,却被赵非荀拦了。 “病了不好好躺着还费心神看书,这是不想好了?” 他才从外回来,携进来一股暑气。 这话又冷。 锦鸢被拦着不好起身,脸上的胆怯就带了出来,垂着眼睫告罪:“奴婢再不敢了。” 听见他嗯了声。 锦鸢才松了口气。 他看上好像也没面上那么生气。 反而还看他坐下来,伸手摸上她的额头,他身上热,掌心也烫,摸着停了会儿,才察觉出掌心下微微发烫,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怎么还烧着?”说话间,视线朝外凌厉扫去,问的是刚进来等着回话的姚嬷嬷,“药用了吗?袁大夫见了没?” 他这般苛责询问病情,听得锦鸢心乱如麻。 她不过是一个通房丫鬟,一个略合他心意的玩物,何必如此。 她垂着眼,不敢露出心思。 姚嬷嬷屈屈膝,回道:“药吃了一剂,晚上的一剂还在熬着,等着好了就能给姑娘服上。问过袁大夫了,说起头烧的太高,一时烧退的太猛对身子也不好,今明两日会有反复,瞧着姑娘精神好就不碍事,如常服药就好。” 姚嬷嬷是资历老的人,回话滴水不漏,声音又沉稳,还带着些和蔼,才让赵非荀松开了眉头,“有嬷嬷掌着也让人放心些。” 嬷嬷退下去。 屋子里又剩下他们二人。 听着脚步声,外头的人也都被姚嬷嬷支开了。 锦鸢胡思乱想着,自己这副模样,赵非荀还能对自己做什么?又不是那些登徒浪子… 想到这儿,她苦中作乐不小心露了一丝笑。 好巧不巧被回头的赵非荀看见。 锦鸢…… 赵非荀卷着手里的书在她头上敲了下,奇道:“你又乐什么?” 语气听着松散了些,没刚才来时那么吓人。 锦鸢内心窘迫,给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把真话说出来,她抬起手,捏着他的袖子,把他停在额上的手拉了下来,“奴婢病着,见了几人都没说上两句话,就这样探探。大公子也这样……奴婢一时没了规矩。” 她说的真心实意,就差磕头告罪。 赵非荀也被她说的一愣,他似乎对一个丫鬟关心过了度,但很快回神,“等吃药了就早点睡,不许再看书。” 锦鸢应下。 低着头,被烛火笼的眉目愈发温顺,还带着些谨慎小心。 赵非荀皱眉,有些不喜她的谨慎,直接上手把她的脸抬起来,刚想训上两句,看着小丫鬟苍白的面色,他语气稍缓:“好了后也不必看书写大字,好好休息。” 说的小丫鬟又呆住了。 赵非荀却愉悦了。 又补了一句:“好了后爷再慢慢教教你。” 在赵非荀离开没多久后,拨云就端着药进来了,她吹了两口,想要一口喝完,满口的苦涩逼得她作呕,怎么也不能像白日里那样咽下去。 硬是梗着脖子,一口口吞下去。 拨云看她喝的脸都白了,连忙拿了蜜饯来哄她。 锦鸢拈了两个吃下去,说自己有些乏了要睡了,拨云又探了探额头,见仍是只有微烫,才放心退出去。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204章 有紧要事找锦鸢姑娘 她背过身去,面朝着里侧。 牙齿紧咬着下唇,在尝到一丝血腥气后,她才连忙松开,怕在唇上留下了痕迹被人看出来。 哪怕闭上眼,她还能想起赵非荀来时,身上携着的热意、汗味,还有尘土的气味,应当是从外骑马回来,就来了屋子里看她。 锦鸢想的浑身发颤。 闭上眼,不敢再细想。 不应该如此、更不该如此下去。 她认了命,要守住自己的心,盼着被厌弃、放出去的那一日,可眼下的日子像是一团温水,更像是一个巨大的沼泽,她一脚陷了进去,就等着要被这些温水、泥潭把她死死盖住。 怎么会如此… 她还能如何自救…… 谁能来告诉她…… * 袁大夫医术精湛,加之锦鸢这段日子在清竹苑里养得好,病了三日,总共吃了五日药,就已经大好。 但病一回总归伤人,人看着清瘦了些。 竹摇打趣说:“姑娘这样貌,手里握一卷书往那小轩窗前一站,就是一才华四溢的美人儿。结果凑近一看,看的倒是一本——” “三字经!” 这副促狭样实在有趣,逗得锦鸢都笑了出来。 自从这会好了后,她才热闹起来些的性子,眼看着又沉寂了下去,竹摇记着姚嬷嬷的话,想着法的替她排解。 只是锦鸢不肯说家里事,竹摇也无从张口追问。 因病中主院里派了人来看她,虽然只是个二等丫鬟,但高低都是娘娘的恩典,姚嬷嬷便提了一句,领着锦鸢去主院里谢了恩。 禾阳郡主自然不会见她。 锦鸢虽是一等丫鬟,但到底出身不好,没得这样一个丫鬟来请见,郡主就要就见的道理。这些高门大户的规矩,锦鸢也知道,在外头磕了头就回去了。 锦鸢好了,就该伺候枕席。 嬷嬷私底下和她说了两回,教她些房中之术,让女子少吃些苦,又劝她大公子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只得她一个侍候的,难免有放纵的时候,不能一味应着,避子汤喝多了终究是伤身子的。 这番话后,锦鸢待嬷嬷更亲近些。 可还不等锦鸢付诸行动,赵非荀突然就忙了起来。 陛下给他派了个新差事,命他领下秋猎的一应事宜,甚至大手一挥,拨了三千禁军给他,听他调差遣,京中他的风头一时两无,叫一杆子皇亲国戚看着都看热。 除了三朝陈家,倾尽一族之力捧了个贵妃上去,如今贵妃正怀着孕外,赵家再一次被陛下高高抬举到了明面上。 赵家门前,日日宾客络绎不绝。 禾阳郡主身份贵重,且京中的人都知道她的性子,见她这些日子都不出来,也没多少人敢上递帖子上去套近乎,反倒是请见赵太傅的闲人更多了。 扰的赵太傅苦不堪言,干脆称病在家,连朝上都告了假。 夫妇二人如此,分明是躲了。 可未尝不是向陛下表明心思。 他们赵家忠孝两全,不会一家独大令陛下不安。 隐隐之下,愈发把陈家置于一个要命之地。 而这些套近乎的人又不敢直接找赵将军去,七拐八绕的竟然把香烧到了京郊养病的老夫人那头去,不过这些都是旁话了。 再说秋猎一事。 今年陛下不知动了什么心思,把秋猎的围场改到了延陵围场。前朝时多去延陵围场狩猎,今朝从未去过,今年忽然下了旨意要去延陵,把青州府吓了个胆魄。 能不吓人么,青州府今年才挨了陛下训斥。 而且围场就在延陵,延陵里又有坐伏诸山,伏诸山最近又不太平……总之,青州那一干人吓得半个月没睡好,见陛下把赵将军派来,死死抱住将军大腿: 求将军护住他们狗命! 延陵围场老底仍在,只是秋猎总得猎个三四五天罢,总得安营扎寨,围场周围的百姓村落总得回避清空—— 青州府不敢动。 去年大旱,税收没交足,没痛批一顿。 今年旱的更厉害,税收连一半都快交不足,底下的老百姓闹得闹、逃得逃,剩下的根本碰不得,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一捅一个马蜂窝,青州府根本不敢动手啊! 赵非荀领了差事,率领三千禁军赶到围场兜了一圈,傻眼了。 难怪陛下要拨给他三千禁军。 这是要—— 收拾青州府了。 如法炮制,继续拿他冲锋陷阱。 赵非荀整治的一肚子气,日日黑脸,大半个月下来总算收拾的能接驾了,他又赶回京城打点出行一事。 夏末秋初,天气一日日凉爽。 赵将军的脾气却一天比一天差。 自从围场回来后,锦鸢随不曾侍奉过他,但只要回来的早,他还记得教书一事,锦鸢这一笔字写的长进不大,他脸一黑,再仔细问书,锦鸢一紧张,就什么忘了,因着吃了两回挂落,被他打了两次手板。 姚嬷嬷用热帕子替她敷手,看着姑娘眼眶都红了,宽慰道:“姑娘别往心里去,大公子外头事忙,也是对事不对人。” 锦鸢笑了下,“我没事,嬷嬷不必替我担心。”还反过来安慰姚嬷嬷,见四下里无人,悄悄的说:“且也打得不重,不碍事的。” 倒是让姚嬷嬷一时无言。 她担心姑娘挨了大公子的训斥,要伤心难受,谁知姑娘非但没有难受,甚至心情还看着不错? 姚嬷嬷笑着摇头,“那就好。” 坐了会儿后,姚嬷嬷问起休沐一事。 清竹苑里的姑娘们只剩下锦鸢还未休过,本来也该轮到锦鸢了,但大公子回来了,她自然不能休了,这事就拖着了。姚嬷嬷便做主说,可以托人替她捎点东西往家里去。 锦鸢眼神恍了一瞬。 抿唇笑着道:“多谢嬷嬷体贴我。” 也好。 不见也好。 哪知这话才说过半日,傍晚就有人府里的小厮来清竹苑传话,说后门上有个年轻妇人找大公子院里的锦鸢姑娘,请她出去见一见,有紧要的话要说。 这消息本来是进不来的。 但如今赵府里谁不知道,大公子院里有个新来的一等丫鬟,最是受宠,自然门上小厮愿意卖好,但这话不是直接告诉锦鸢的,而是先递到姚嬷嬷面前,嬷嬷仔细问过来人相貌,又问了锦鸢,方知是从前在沈家的交情,如今嫁了人,也是清白门户里的妇人。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205章 是…是……爹爹不要她了? 姚嬷嬷踌躇,这人本不该去见。 可看着姑娘欢喜,来人又说是紧要事,嬷嬷偏疼她一些,便让去见了。 左右是在门上说话,出不了什么茬子,再让小厮盯紧些就是。 锦鸢深蹲一福,谢过姚嬷嬷,转身进屋去拿了荷包,跟着门上小厮匆匆走去,她面上稳住了,抓着荷包的手指攥的死死。 脑袋里乱成了一团,想着究竟是什么要紧事? 妙辛家里的? 不,妙辛怕是不愿再给自己添麻烦的。 想起自己上回托她去家里看看,难道是爹爹的病重了?还是小蝶出事了? 锦鸢想的面色发白,脚下的步子也更急切。 走到后门,当真是妙辛守在门外。 锦鸢塞了一个荷包给小厮,顾不得小厮客气的推让,她已走到妙辛跟前,握住她的手,问道:“妙辛,你怎么来了?是有什么紧要事?” 焦急的情绪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 妙辛蹙着眉,脸色凝重,反过来用力抓握着她的手,压低了声音,说道:“是有一件要紧事,你慢慢听我说,千万不要着急,更别自己吓自己。” 她愈这么说,锦鸢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怎、这是怎么了?” 妙辛双手用力,尽量放缓语气,“你托我去家里看伯父和小蝶,我去了,但——屋子里没人在,我想是他们出门去了,就去敲了隔壁的门,想托他们传个话,谁知隔壁的娘子同我说,伯父和小蝶在在一个多月前就搬走……” 搬走了? 当年母亲去世后,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爹爹也不同意将院子卖了,说那是他和母亲的家,哪怕是让他沿街乞讨去,他们也要住在那院子里。 可如今…… 他们搬走了? 一个月前… 一个月前…… 那不是她最后去看过爹爹、小蝶后没多久,他们便搬走了?是突然生了事不得不搬走,还是故意、故意将她撇下了…… 锦鸢的面色煞白,身子摇晃,险些要跌倒。 是…是……爹爹不要她了? “锦鸢!” 妙辛低呼一声,立刻托住她的胳膊。 耳边炸开妙辛焦急的声音,才回过神来,伸手轻轻推开了她的手,语序有些错乱的着道:“我没事…没事……这银子送不出去了……我、我里面还有事情…劳你走这一趟……我先回去,有事我再去寻你……” “锦鸢——” 锦鸢推开了她,转身脚步匆忙的往里走去。 妙辛担心,追上撵了几步,被门上的小厮客客气气的拦了,不准她再进去。 此时,锦鸢只想躲回屋里。 不想让任何看见自己这番狼狈不堪的模样。 她低头快步走着,甚至都后面一路小跑起来,眼前这清竹苑就在面前,她越跑越快,院门上的府卫见她,正要推门时,面色一变,向着锦鸢的身后肃穆抱拳行礼:“大公子!” 锦鸢的脚步顿住。 他……在自己身后多久了? “转过身来!” 男人寒冽如冰的声音响起,分明不悦。 锦鸢转过身去,一阵天旋地转,像是绷紧的弦被拉满到了极致,眼看着就要崩裂,她知自己该忍住、不该失态,膝盖发颤着跪了下去,“奴婢——” 这几日赵非荀忙的焦头烂额、攒了一肚子怒气,今日才回府中,就看见小丫鬟慌不择路的乱跑,没一点规矩可言。 他当即皱了眉,心头的火气又蹿高了点。 知道府卫叫破,小丫鬟脸色煞白的转过身脸,一双眼睛里蓄着将坠未坠的眼泪,他沉声怒斥:“滚进去!” 在外面这幅模样成何体统! 小丫鬟被吓得身子一颤,颤颤着应了声是,忍住眼泪,跟了进去。 进了院子里后,姚嬷嬷迎上来:“大公——子…”声音也不觉顿了下,大公子的脸色实在难看,看见了后头跟着的姑娘,亦是噤若寒蝉的模样,甚至连伺候着的轻风小子脸色也分外谨慎。 嬷嬷心里打了个鼓。 退到一边去,不敢上前去问。 等到二人进了屋子,她叫住轻风压低声问:“出了什么事?” 轻风有些顾忌地扫了眼主屋,“不巧,在院子门口撞上了。许是因着姑娘神情不太好…”轻风也不确定,含糊一句带过了,“锦姑娘怎么了?是谁给她委屈受了不成?” 轻风站在赵非荀身后,在锦鸢抬头时,那双眼睛分明要哭,他可是看得真真切切的,念毕,目光有些不赞同地看向嬷嬷,想要说想两句时,眼前哪还有姚嬷嬷的身影。 轻风…… 姚嬷嬷遣了个脚程快的府卫,把后门上当差的小厮叫来问来,不到一盏茶功夫,嬷嬷便知道了门上发生的事。 姑娘的家人搬家了,姑娘却不知道。 尤其在姑娘刚知道爹不是亲爹的节骨眼下。 姚嬷嬷塞了把铜板把小厮打发走了,不由得扶额叹息了声。 上一回姑娘病重大公子没说话,这次眼泪汪汪回来被大公子看见了,若要怪罪,自己这回定然逃不掉。 先告罪总没错。 * 赵非荀骑马回来,扬了一身的尘土,再混着汗水,着实难受,一进主屋就拐进里间的屏风后洗漱更衣。 小厮进出两趟,送完水便退出去。 也不见他用小厮服侍。 锦鸢站在外面,被他冷冷剐了两眼,人才逐渐冷静下来——是她在外面丢了规矩,若是被人看见再传到主院里去,受罪的只会是她自己。 她想要跟进去伺候,被赵非荀一句话赶了出去。 只能站在屏风外候着。 人一冷静下来,又开始胡思乱想。 直到一双黑色短靴闯入她的眼,她才慌忙退开半步,低低唤了声大公子。 赵非荀一肚子的邪火,看她怕成这样,舌尖抵了下槽牙,心情愈发不佳,五指成爪扣住她的脸,语气的冷意寒人:“这次又是因什么事?总不会是又被沙子迷了眼,嗯?!” 他恼了怒,下手没个轻重。 锦鸢被捏的面颊吃痛,却不敢叫出声来,硬是咬牙忍着,“奴……” “哑巴了?还是耳聋了?” 他将小丫鬟眼底的绝望、畏惧看在眼底。 他对小丫鬟已足够纵容,为何她还如此不知满足。 一而再、再而三的还想要欺瞒他? 稍稍一凶,就要用这种眼神来看他? 指腹擦过她湿濡的眼角,他的眼底、面上却不见一丝笑意,这样故作温柔的动作,更让人害怕。 赵非荀垂下视线,彻底失了耐心,看着她忽闪不安的眸光,语气阴鸷:“说话。”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206章 小丫鬟像是水做的 锦鸢颤抖着唇,哪怕难以启齿,也逼着自己开口:“是奴婢托了人去、去看望家人,就是那日在、在街上遇见的妇人……她今日寻来,说…说是奴婢家里已经无人…奴婢担心……担心……”后面的话却再也圆不下去,她潸然落泪,“奴婢失态,请大公子责罚。” 说完便要跪下去。 赵非荀胸口的一团怒火像是被一只手轻柔的掐了下,手上也不由得松开了她的脸。 想起上回小丫鬟哭肿眼睛,是因猜到了自己的身世。 今天失态,是因他们搬家无人告知她,以为自己被舍弃了? 是他错怪了小丫鬟。 心头莫名的邪火嗤一声就灭了。 念头虽转,但他脸上神色依旧冷寒,甚至还生出些许怒色。 他扬声叫人进来问话。 姚嬷嬷很快进来回话。 她答得谨慎周全,即便如此,也能察觉到大公子的怒气,说完后,屋子里安静了一瞬,在嬷嬷看来极为漫长煎熬,额上生出星点冷汗。 “嬷嬷。”赵非荀缓缓开口,语气平静,却听的人后背发寒,“清竹苑里的规矩何时如此松散了。” 这一句话问的严苛。 姚嬷嬷心中大惊,膝盖一软,当即就跪了下去。 “是奴婢失职!” 这一跪,让一旁锦鸢的心也跟着抖了下,她想要开口,说此事与嬷嬷无关,才动了一下,就被姚嬷嬷顺势悄然按住手背。 姑娘心善,但这情绝不能求。 大公子只说了清竹苑里规矩松散,已经算是给了她面子,没有直言针线婆子能随意置喙院里姑娘的出生、攀情分,外头门上随便来一个人求见,她就能遣出去让姑娘去见。 是她……疏忽了。 赵非荀背过手去,声音冷漠:“一而再,再不容三,望嬷嬷牢记。” 姚嬷嬷磕头,“遵主子教诲。” “嬷嬷起来吧。” 姚嬷嬷谢恩,从主屋里退出去,将门轻轻合上。 而刚才嬷嬷的一跪,让锦鸢更是敬畏眼前的男人,直到赵非荀力度不重地在她脚边踢了一下,“还不起来,没跪够?” 她磕头谢恩,立刻撑着胳膊爬站起来。 可能是在沈家跪伤了膝盖。 刚才下跪时那一下有些太重,这会儿站起来后膝盖刺痛,人就跟着微微晃了下,她岔开些腿想要自己稳住,却有一只手先一步握住她的臂弯,单手将她稳稳扶住。 她愣了下,视线扫到袖口时,不敢再看。 心跳乱了一下。 “多谢大公子…” 一边说着,一边想要抽回胳膊。 赵非荀的反应比思绪更快一步,意识到自己伸了手后,仅有一瞬的诧异,发现小丫鬟又要躲,手腕发力,把人扯到了面前压在身前,垂下视线,冷冽的眸子微微眯起,“你再躲试试看。” 锦鸢便忍着,不敢再躲。 可男人怀里的身子僵硬的像个杵着的木头。 赵非荀察觉她呼吸声不对,抬起脸来一看,眼眶里蓄着水汽,偏眼神要强,嘴唇抿着。 这幅模样… 赵非荀唇角冷冷下压,指腹粗鲁擦过她的眼角,小丫鬟肌肤白皙,擦过就留下一道红痕,瞧着少了些楚楚可怜,多了些娇颜媚色,再次开口时,语气虽冷,但寒气散了大半:“我当什么天大的事情,值得你哭成这样。” “是奴婢…失态。” 她不能辩驳。 眼下满口的苦涩,苦得她心底都开始抽痛。 赵非荀本还想训诫她一二,可看着小丫鬟强忍着眼泪的伤心模样,还是开了口告诉她:“是我把他们挪去其他地方住去了。” 锦鸢震惊。 只当是自己听错了。 惊愕着抬头去看时,看见赵非荀面上的脸色,才敢肯定刚才并非是她的幻听! 不是爹爹、小妹不要她了。 而是、而是…… 她在心底反复念着这句话,短短片刻,她尝遍了绝望与狂喜,心中的情绪实在没有忍住,忍了一路的眼泪反倒是在这会儿涌了出来。 像是要把不安与恐惧一起哭出来才甘心。 虽然哭着,那双眼睛却极柔亮。 她甚至大着胆子,拽上了他的衣袖,语气都裹哽咽,“大、大公子…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丫鬟当真是伤心也哭,高兴也哭。 像是水做的。 这会儿仅仅因为这一件事,就能教她哭成这样,这些眼泪,落得赵非荀心底发软,他动作不甚温柔的替她抹去眼泪,这回注意了力度,“沈家把你送给爷,你当他们只是为了投其所好?” 投其所好。 这个词,听得锦鸢耳廓微热。 小丫鬟的羞涩,亦是被他看在眼底,唇角的笑意深了一分。见小丫鬟不再落泪,他大手一抹,直接把眼泪擦了,掌心的厚茧擦得细嫩的皮肉发红。 赵非荀:…… 眼神顿了下,才继续往下说:“沈家起了用你来拿捏我的心思,为了把你攥在手里,怎么可能不扣着你的家人?” 这一串话,听话的锦鸢心惊肉跳。 哪怕事情已经过去,她听后就是后怕。 可后怕过后,涌上心头的就是其他心思,自己不止是一个物件,甚至沈家还想把她当成一把匕首。 她立刻止住,面色发白着回道:“奴婢不知沈家这些手段,更不敢——” 面颊被一只掌心微烫的手拢住。 眼前的男人毫不掩饰眼底的情绪,另一条胳膊也将她纤细的腰肢压住,令她密密的贴着自己,垂下头,双唇靠近,“谅你也不敢。” 锦鸢的面颊腾地涨红,压着视线不肯看她。 赵非荀偏爱看她娇羞的模样,勾起她的下颚,让她的面色在眼皮子下一览无遗,低下头,含住双唇,长驱直入,逼得她再无退路,只能无力娇柔的迎合着他的索取。 这一个月里因怜惜小丫鬟大病初愈没有碰她。 后来又忙着围场之事攒了一肚子邪火。 是食髓知味也好,是发泄纾解也罢,屋子里的动静渐大,传到了外头去。姚嬷嬷听见后连忙让人都站的远些,转头又去吩咐小厨房里烧水备水。 交代完后,她才回屋坐着歇下片刻。 她本就是从娘娘屋里出来的人,又服侍大公子至今,熬到这个年纪、身份,便是见了娘娘请安回话,她也无需再下跪。 是她老了。 也低估了姑娘在大公子心底的分量。 这些事,若放在普通丫鬟是丫鬟自己失仪,伺候主子怎能带出自己的喜怒来?还要在主子面前哭?那也要掂量掂量主子嫌不嫌弃你脏再哭。 但锦鸢不一样。 她以为如今这般已是足够。 毕竟姑娘仍是姑娘,还没有抬身份,再客气、敬着,怕伤了院子里姑娘们才处出来的好。 是她疏忽了。 从今往后,怕是更敬着些都不为过了。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207章 夜色漫漫,春情连绵 这一闹直接错过了晚膳,连星子都爬上了夜幕,屋子仍传来女子低低啜泣的哭声,软的像是没了骨头,听得耳蜗发痒,还想仔细听去,叫夏风一吹,就散了。院子里的奴才们只要眼不瞎的都看出来了。这位锦鸢姑娘今后必定不同。别看人前几天被大公子训斥了,可再仔细想想,是因为什么训斥的是因为大公子教她读书写字没认真,才被训了,这哪里是训斥,简直就是恩宠了。‘训’完后,今日眼看着姑娘又像要吃挂落。嘿,怎么着,人家就侍候上了。再仔细听听上头姚嬷嬷、竹摇拨云三人称呼的,起先还会叫几次名字,这些日子早就口口声称姑娘了。上头这么叫,下面的人也不敢再拉着锦鸢叫一声套近乎了。自然,这些都是下人们的心思。这会儿的锦鸢哪里还顾得上这些。赵非荀素了近一个月,今日难得放开手脚折腾人,见身下的丫鬟双眸水色潋滟,面颊都染上了粉色,他一下下地用力,生出一个荒唐念头。他不止要自己快活。也要小丫鬟快活一回。念出必行,他禁锢着她的腰,抱着她稳稳换了个位置,教小丫鬟坐在腰上,粗粝的指腹刮过腿侧的软肉,激得她身子就是一抖,继续下去,就见小丫鬟眸子里的艳色大绽,咬着唇摇头,弓着身,要躲。岂会如她意。另一手压着她的脖颈下来,勾着她交缠舌吻,动作却不停。感受着怀里的小丫鬟背脊紧绷、连回应都顾及不上,面颊滚烫,须臾后,紧绷的身子倏然卸了力,他睁开眼,欣赏着她媚色娇态,眼神却像是没了神儿,气喘微微。实在……男人眸色一暗,压着她翻下身去。再牢固的床榻也跟着轻轻摇晃,连着吹落的帐子也晃动…夜色漫漫,春情连绵。锦鸢睡死了,连怎么被架着去洗漱的都不知道。第二天愣是昏睡到了晌午才醒来。醒来后口干舌燥,想要下床去喝水,不妨双腿无力,直接软了下去,闹出了动静后立刻有人敲门进来,竹摇过来扶着她,面颊微红,垂着视线。她一脸红,锦鸢也跟着脸红。张口找补了一句:“下来时没看仔细,被衣角绊了。”竹摇连连点头:“可不是,这衣角是太长了。”站在门口看见也听见的拨云:“噗——”没忍住笑了。有些不自在的两人一齐看了下锦鸢身上的短衣,对视一眼,也跟着笑了下。笑过后自在不少。更衣洗漱,跟着用膳、吃药。入秋后,太阳晒的人发暖。她身上实在没力气,做针线也是缝几针歇一会儿,整理屋子的差事嬷嬷早就不让她做了,平日拨云和竹摇各有忙碌的事情,今日却总有个人在她身边。哪怕不闲聊,也陪着她一起坐着。虽然她们还同从前一样待她,但锦鸢心思细敏,如何察觉不了。…可能是姚嬷嬷的吩咐。但最终,也是因赵非荀的态度。“姑娘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耳边传来拨云的声音,还带着一丝揶揄的笑,“手上缝错了一排都不知晓,等会儿拆起来时可不要心疼料子。”锦鸢回神,看着手里的加棉褙子,她把门襟给缝上了。她面上一热,心虚着道:“我想天冷了桂花——”嘴上说着,手上立刻拿了剪子拆开,结果拆了后门襟上一排的细针眼,锦鸢都傻眼了。“这、这料子……”怎么会这样啊!拨云勾头一看,笑着道:“这料子就这样,”随后还给她出主意,“不若姑娘在门襟上缝一排竹叶纹”锦鸢犹豫:“这是大公子的便服。”她也参与了秋衣的缝制,知道赵非荀一向简便,衣服上除了暗纹,不喜欢再绣其他花样。缝了…不穿也就罢了,要是再被挨骂。拨云:“但留着一排针眼肯定不好看,这衣裳就彻底穿不上身了,缝了今年不穿,明年也能赏出去。”锦鸢来的日子短,应下点头:“那我缝好后压在箱子底下些。”等到翻到的时候天气已经冷了,肯定也穿不上了。两人合计妥当,锦鸢也松口气。不敢缝制衣裳时走神。原先在沈家时,她捏不到什么好料子,如今到了清竹苑犯了这一回错,也让她长了记性。拨云听她说起桂花,两人也开始商量绣些桂花样式的帕子、荷包,还想去买应景的桂花头花、簪子,说的正热闹时,姚嬷嬷从外面回来,见锦鸢在院子里,先露了个笑脸。锦鸢今日头一回见姚嬷嬷,心里有些愧疚,起身朝她迎了两步,“嬷嬷。”姚嬷嬷慈爱的上下打量一眼,开口时语气随和,“正巧姑娘在外头坐着,快去收拾下,过会儿就要出门去。”“是,”她先应下,才问道:“不知咱们要去哪儿”嬷嬷笑着看她,“是姑娘要出门。”接下来一句话便说的更真心些,“大公子准姑娘家去一趟,不过晚上就要回来,快去罢。”大公子…允她回家是因、是因她昨日的失态锦鸢看着眼前姚嬷嬷与有荣焉的笑脸,她知道自己也该感激的笑,挤出笑脸来,福了一礼:“多谢大公子体恤,多谢嬷嬷!奴婢这就去准备!”说着像是欢喜疯了,转身就朝屋子里快步走去。走到半路才‘想起’针线来,回身央求拨云‘劳烦姐姐替我收好!’拨云点头,笑着赶她快去收拾。进了屋子后,锦鸢脸上的笑容像是板结在脸上了。她想,她也应该是高兴的。她的亲人只剩下爹爹、小妹了,哪怕爹爹不是亲生爹爹,但小时候爹爹也曾疼爱过她。她为数不多的呵护,也都是爹爹给她的。更何况是入了沈家后,爹爹的愧疚、心疼并非作假。就当做没听过那婆子的话,就当不知道那些过往。一家人相互扶持着继续过下去。院外,姚嬷嬷心底有些担忧,拨云自然也看出来了,就把竹摇叫上了,让她跟着一起去,顺道再去买针线。等到锦鸢抱着包袱出来时,她们就发现姑娘笑容轻松了许多,倒像是真的开始期待回家去了。........007...23.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207章 夜色漫漫,春情连绵 这一闹直接错过了晚膳,连星子都爬上了夜幕,屋子仍传来女子低低啜泣的哭声,软的像是没了骨头,听得耳蜗发痒,还想仔细听去,叫夏风一吹,就散了。院子里的奴才们只要眼不瞎的都看出来了。这位锦鸢姑娘今后必定不同。别看人前几天被大公子训斥了,可再仔细想想,是因为什么训斥的是因为大公子教她读书写字没认真,才被训了,这哪里是训斥,简直就是恩宠了。‘训’完后,今日眼看着姑娘又像要吃挂落。嘿,怎么着,人家就侍候上了。再仔细听听上头姚嬷嬷、竹摇拨云三人称呼的,起先还会叫几次名字,这些日子早就口口声称姑娘了。上头这么叫,下面的人也不敢再拉着锦鸢叫一声套近乎了。自然,这些都是下人们的心思。这会儿的锦鸢哪里还顾得上这些。赵非荀素了近一个月,今日难得放开手脚折腾人,见身下的丫鬟双眸水色潋滟,面颊都染上了粉色,他一下下地用力,生出一个荒唐念头。他不止要自己快活。也要小丫鬟快活一回。念出必行,他禁锢着她的腰,抱着她稳稳换了个位置,教小丫鬟坐在腰上,粗粝的指腹刮过腿侧的软肉,激得她身子就是一抖,继续下去,就见小丫鬟眸子里的艳色大绽,咬着唇摇头,弓着身,要躲。岂会如她意。另一手压着她的脖颈下来,勾着她交缠舌吻,动作却不停。感受着怀里的小丫鬟背脊紧绷、连回应都顾及不上,面颊滚烫,须臾后,紧绷的身子倏然卸了力,他睁开眼,欣赏着她媚色娇态,眼神却像是没了神儿,气喘微微。实在……男人眸色一暗,压着她翻下身去。再牢固的床榻也跟着轻轻摇晃,连着吹落的帐子也晃动…夜色漫漫,春情连绵。锦鸢睡死了,连怎么被架着去洗漱的都不知道。第二天愣是昏睡到了晌午才醒来。醒来后口干舌燥,想要下床去喝水,不妨双腿无力,直接软了下去,闹出了动静后立刻有人敲门进来,竹摇过来扶着她,面颊微红,垂着视线。她一脸红,锦鸢也跟着脸红。张口找补了一句:“下来时没看仔细,被衣角绊了。”竹摇连连点头:“可不是,这衣角是太长了。”站在门口看见也听见的拨云:“噗——”没忍住笑了。有些不自在的两人一齐看了下锦鸢身上的短衣,对视一眼,也跟着笑了下。笑过后自在不少。更衣洗漱,跟着用膳、吃药。入秋后,太阳晒的人发暖。她身上实在没力气,做针线也是缝几针歇一会儿,整理屋子的差事嬷嬷早就不让她做了,平日拨云和竹摇各有忙碌的事情,今日却总有个人在她身边。哪怕不闲聊,也陪着她一起坐着。虽然她们还同从前一样待她,但锦鸢心思细敏,如何察觉不了。…可能是姚嬷嬷的吩咐。但最终,也是因赵非荀的态度。“姑娘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耳边传来拨云的声音,还带着一丝揶揄的笑,“手上缝错了一排都不知晓,等会儿拆起来时可不要心疼料子。”锦鸢回神,看着手里的加棉褙子,她把门襟给缝上了。她面上一热,心虚着道:“我想天冷了桂花——”嘴上说着,手上立刻拿了剪子拆开,结果拆了后门襟上一排的细针眼,锦鸢都傻眼了。“这、这料子……”怎么会这样啊!拨云勾头一看,笑着道:“这料子就这样,”随后还给她出主意,“不若姑娘在门襟上缝一排竹叶纹”锦鸢犹豫:“这是大公子的便服。”她也参与了秋衣的缝制,知道赵非荀一向简便,衣服上除了暗纹,不喜欢再绣其他花样。缝了…不穿也就罢了,要是再被挨骂。拨云:“但留着一排针眼肯定不好看,这衣裳就彻底穿不上身了,缝了今年不穿,明年也能赏出去。”锦鸢来的日子短,应下点头:“那我缝好后压在箱子底下些。”等到翻到的时候天气已经冷了,肯定也穿不上了。两人合计妥当,锦鸢也松口气。不敢缝制衣裳时走神。原先在沈家时,她捏不到什么好料子,如今到了清竹苑犯了这一回错,也让她长了记性。拨云听她说起桂花,两人也开始商量绣些桂花样式的帕子、荷包,还想去买应景的桂花头花、簪子,说的正热闹时,姚嬷嬷从外面回来,见锦鸢在院子里,先露了个笑脸。锦鸢今日头一回见姚嬷嬷,心里有些愧疚,起身朝她迎了两步,“嬷嬷。”姚嬷嬷慈爱的上下打量一眼,开口时语气随和,“正巧姑娘在外头坐着,快去收拾下,过会儿就要出门去。”“是,”她先应下,才问道:“不知咱们要去哪儿”嬷嬷笑着看她,“是姑娘要出门。”接下来一句话便说的更真心些,“大公子准姑娘家去一趟,不过晚上就要回来,快去罢。”大公子…允她回家是因、是因她昨日的失态锦鸢看着眼前姚嬷嬷与有荣焉的笑脸,她知道自己也该感激的笑,挤出笑脸来,福了一礼:“多谢大公子体恤,多谢嬷嬷!奴婢这就去准备!”说着像是欢喜疯了,转身就朝屋子里快步走去。走到半路才‘想起’针线来,回身央求拨云‘劳烦姐姐替我收好!’拨云点头,笑着赶她快去收拾。进了屋子后,锦鸢脸上的笑容像是板结在脸上了。她想,她也应该是高兴的。她的亲人只剩下爹爹、小妹了,哪怕爹爹不是亲生爹爹,但小时候爹爹也曾疼爱过她。她为数不多的呵护,也都是爹爹给她的。更何况是入了沈家后,爹爹的愧疚、心疼并非作假。就当做没听过那婆子的话,就当不知道那些过往。一家人相互扶持着继续过下去。院外,姚嬷嬷心底有些担忧,拨云自然也看出来了,就把竹摇叫上了,让她跟着一起去,顺道再去买针线。等到锦鸢抱着包袱出来时,她们就发现姑娘笑容轻松了许多,倒像是真的开始期待回家去了。........007...23.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208章 姐姐…不是我亲生姐姐? 进了清竹苑后,姑娘们交换的纱花、绒花、绢花常有。锦鸢攒了不少小丫头戴的颜色鲜亮头花,还从自己的秋衣份例里省出来一件棉花的量,一并带出去给锦蝶,让她看着制成夹棉衣裳穿。府里的棉花比外头买的好很多。今年也能让他们过得暖和些。还有月钱,并平日得赏的一些碎银子,也装进荷包。坐在马车里,她还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脸,也记不得比上回回家是胖了还是瘦了,若是瘦了,幼妹又要心疼她,想到这些,面上也不由得露出几分暖色。竹摇坐在旁边陪着她,打趣她人在马车里坐,心早早就飞回家去了。锦鸢笑,心底愈发轻松了些。见面三分情。见了就好了。马车在胡同口停下。府卫说,新置的屋子在胡同里点,要走上几步。走到一扇门前,府卫抬手虚引了下,低声道:“我在胡同口等姑娘,姑娘要走了出来就能见到。”锦鸢颔首道谢。竹摇陪着走到门口。走近了发现半扇门敞着,里面有客人在院子里说话。竹摇站了站,看锦鸢。毕竟姑娘才是里头的主人。锦鸢刚要开口说‘敲门进去’时,听见客人说话的声音穿过敞开的门传出来,嗓门高亢,“锦先生也老大不小了,女儿也这么打了,再过几年就该出门去,难道要等到姑娘嫁出去了,一头记挂着夫家,一头还要操着先生的心不成”两个姑娘对看一眼。听着是像说媒的。不是给幼妹,而是给锦父。锦鸢身为女儿,听着多少有些不自在,想着这会儿进去反而让爹爹难堪,索性站着再等等。锦父客客气气的回道:“这么些年,我一个人也惯了。”锦父原是教书先生,说话措辞也带着文人的书卷气。听着就像是读过书的人,不疾不徐。倒是竹摇听见‘先生’这一称呼有些意外,姑娘的父亲是个教书先生,怎么姑娘都不认得字。媒婆不依不饶,苦口婆心劝了起来:“先生一人都好说,只是要多替姑娘想想啊!眼看着再过几年姑娘大了要出门了,一应操办的事宜、夫家的婆媳、妯娌相处,这些事情同谁说去先生是读书人,还是个男人,总不能和你说罢还是要找个会过日子的,先娶过门,趁着姑娘还没出门子先处处,这母女情分自然就有了——”话音被一串冲出来的脚步声打断。只听见一道还有几分稚气的声音风风火火的响起:“我爹爹说不娶就是不娶!你这婆子好生聒噪!再多说一句,信不信直接把你打出去——”说着,就听见抡扫帚的动静。门外,竹摇捂住嘴巴,无声冲锦鸢比了个拇指。锦鸢也弯眸笑了。心里却有一二分心疼。爹爹病弱又是读书出身的,家里又没个兄弟,幼妹这是不得不立得起来。听着院里的动静大了,锦父开口呵斥:“小蝶,不得无礼,还不快向婶子赔礼!”“爹爹——”接着就是一声锦蝶的道歉声。锦鸢听出来了,小丫头不太乐意。锦父又开口:“我也一把年纪了,身子又这样,没得再去祸害别人。婶子待我们父女的心我在这儿谢过,知道经婶子手上的喜事都是和和美美的,我就这一个女儿,还请婶子多照看照看。”锦鸢似有所察。眼皮连着跳了两下。院里,锦蝶的声音再度响起:“我姐姐都不嫁人,我也不嫁,一辈子都守着爹爹!”媒婆诧异了声,“这是…家里头还有个大姑娘”锦蝶:“是——”“是有一个,”锦父的声音响起,接过了锦蝶的话,朝下继续说道:“是个大姑娘,今年夏天没的,两姊妹要好,这孩子就念着要替姐姐守三年的孝。”后面在说了什么,锦鸢一句也没听见去。还是竹摇轻拍了她一下,凑近道:“要出来了。”两人避开些,装作才路过的样子。锦鸢知道,下面的话不应该继续听下去,此时最好推门进去,好让下面的话彻底烂在里面的人肚子里。听不见,就不伤心。……今年夏天没的。……守三年的孝。爹爹考虑得当真周密。看来,那日爹爹急着要她出门,说她不能继续待在家里时,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让她这个大女儿‘过世’。她现在应当要进去。当个糊涂人,糊涂着继续相处下去。可偏偏脚迈不动步子。里面锦蝶的声音传来,“爹爹!你刚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我们明明已经搬了地方,为什么还要这样说姐姐还要说让我守三年的孝”锦父的语气淡淡,“为父自有考量,一个小孩子置喙这些。”“小蝶不懂!”锦蝶的声音已经有些气愤,“这院子就是姐姐现在伺候的主子的,等姐姐安置妥当后肯定会来看我们的!到时候被人看见爹爹怎么说!”“就说是远亲的孩子。”锦蝶的声音滞了滞,“您就不怕姐姐知道了伤心”锦父语重心长:“小蝶,如今你也大了,爹爹只想守着你娘一个人,不愿意再娶给你填一个后娘,让你与爹爹离了心。”低低的抽泣声响起,“我知道…”小蝶忍不住落泪了。锦父仍在继续:“可爹爹也要为你的今后打算。你姐姐……终究不是你亲生姐姐,如今又被人养起来做外室,身契上盖着沈家的戳子,沈家烦的可是谋逆之罪。我们孤儿寡父本就容易招来非议,再有一个这样的长姐,你如何还能嫁个好人家让爹爹如何能安心”院子里安静许久。才响起锦蝶的一句问话:“姐姐…不是我亲生姐姐,是什么意思”躲在半敞开门外的锦鸢脸色惨白到吓人。纤瘦的身子晃颤着,只靠着一口气强撑着才没有倒下去。而下一句话,像是一把匕首,狠狠扎穿锦鸢的心。“小鸢是你母亲不知同哪个男人生的,你母亲不愿说,我也不想问——”匕首穿膛扎心,鲜血淋漓。几乎夺走她半条性命!........007...23.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208章 姐姐…不是我亲生姐姐? 进了清竹苑后,姑娘们交换的纱花、绒花、绢花常有。锦鸢攒了不少小丫头戴的颜色鲜亮头花,还从自己的秋衣份例里省出来一件棉花的量,一并带出去给锦蝶,让她看着制成夹棉衣裳穿。府里的棉花比外头买的好很多。今年也能让他们过得暖和些。还有月钱,并平日得赏的一些碎银子,也装进荷包。坐在马车里,她还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脸,也记不得比上回回家是胖了还是瘦了,若是瘦了,幼妹又要心疼她,想到这些,面上也不由得露出几分暖色。竹摇坐在旁边陪着她,打趣她人在马车里坐,心早早就飞回家去了。锦鸢笑,心底愈发轻松了些。见面三分情。见了就好了。马车在胡同口停下。府卫说,新置的屋子在胡同里点,要走上几步。走到一扇门前,府卫抬手虚引了下,低声道:“我在胡同口等姑娘,姑娘要走了出来就能见到。”锦鸢颔首道谢。竹摇陪着走到门口。走近了发现半扇门敞着,里面有客人在院子里说话。竹摇站了站,看锦鸢。毕竟姑娘才是里头的主人。锦鸢刚要开口说‘敲门进去’时,听见客人说话的声音穿过敞开的门传出来,嗓门高亢,“锦先生也老大不小了,女儿也这么打了,再过几年就该出门去,难道要等到姑娘嫁出去了,一头记挂着夫家,一头还要操着先生的心不成”两个姑娘对看一眼。听着是像说媒的。不是给幼妹,而是给锦父。锦鸢身为女儿,听着多少有些不自在,想着这会儿进去反而让爹爹难堪,索性站着再等等。锦父客客气气的回道:“这么些年,我一个人也惯了。”锦父原是教书先生,说话措辞也带着文人的书卷气。听着就像是读过书的人,不疾不徐。倒是竹摇听见‘先生’这一称呼有些意外,姑娘的父亲是个教书先生,怎么姑娘都不认得字。媒婆不依不饶,苦口婆心劝了起来:“先生一人都好说,只是要多替姑娘想想啊!眼看着再过几年姑娘大了要出门了,一应操办的事宜、夫家的婆媳、妯娌相处,这些事情同谁说去先生是读书人,还是个男人,总不能和你说罢还是要找个会过日子的,先娶过门,趁着姑娘还没出门子先处处,这母女情分自然就有了——”话音被一串冲出来的脚步声打断。只听见一道还有几分稚气的声音风风火火的响起:“我爹爹说不娶就是不娶!你这婆子好生聒噪!再多说一句,信不信直接把你打出去——”说着,就听见抡扫帚的动静。门外,竹摇捂住嘴巴,无声冲锦鸢比了个拇指。锦鸢也弯眸笑了。心里却有一二分心疼。爹爹病弱又是读书出身的,家里又没个兄弟,幼妹这是不得不立得起来。听着院里的动静大了,锦父开口呵斥:“小蝶,不得无礼,还不快向婶子赔礼!”“爹爹——”接着就是一声锦蝶的道歉声。锦鸢听出来了,小丫头不太乐意。锦父又开口:“我也一把年纪了,身子又这样,没得再去祸害别人。婶子待我们父女的心我在这儿谢过,知道经婶子手上的喜事都是和和美美的,我就这一个女儿,还请婶子多照看照看。”锦鸢似有所察。眼皮连着跳了两下。院里,锦蝶的声音再度响起:“我姐姐都不嫁人,我也不嫁,一辈子都守着爹爹!”媒婆诧异了声,“这是…家里头还有个大姑娘”锦蝶:“是——”“是有一个,”锦父的声音响起,接过了锦蝶的话,朝下继续说道:“是个大姑娘,今年夏天没的,两姊妹要好,这孩子就念着要替姐姐守三年的孝。”后面在说了什么,锦鸢一句也没听见去。还是竹摇轻拍了她一下,凑近道:“要出来了。”两人避开些,装作才路过的样子。锦鸢知道,下面的话不应该继续听下去,此时最好推门进去,好让下面的话彻底烂在里面的人肚子里。听不见,就不伤心。……今年夏天没的。……守三年的孝。爹爹考虑得当真周密。看来,那日爹爹急着要她出门,说她不能继续待在家里时,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让她这个大女儿‘过世’。她现在应当要进去。当个糊涂人,糊涂着继续相处下去。可偏偏脚迈不动步子。里面锦蝶的声音传来,“爹爹!你刚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我们明明已经搬了地方,为什么还要这样说姐姐还要说让我守三年的孝”锦父的语气淡淡,“为父自有考量,一个小孩子置喙这些。”“小蝶不懂!”锦蝶的声音已经有些气愤,“这院子就是姐姐现在伺候的主子的,等姐姐安置妥当后肯定会来看我们的!到时候被人看见爹爹怎么说!”“就说是远亲的孩子。”锦蝶的声音滞了滞,“您就不怕姐姐知道了伤心”锦父语重心长:“小蝶,如今你也大了,爹爹只想守着你娘一个人,不愿意再娶给你填一个后娘,让你与爹爹离了心。”低低的抽泣声响起,“我知道…”小蝶忍不住落泪了。锦父仍在继续:“可爹爹也要为你的今后打算。你姐姐……终究不是你亲生姐姐,如今又被人养起来做外室,身契上盖着沈家的戳子,沈家烦的可是谋逆之罪。我们孤儿寡父本就容易招来非议,再有一个这样的长姐,你如何还能嫁个好人家让爹爹如何能安心”院子里安静许久。才响起锦蝶的一句问话:“姐姐…不是我亲生姐姐,是什么意思”躲在半敞开门外的锦鸢脸色惨白到吓人。纤瘦的身子晃颤着,只靠着一口气强撑着才没有倒下去。而下一句话,像是一把匕首,狠狠扎穿锦鸢的心。“小鸢是你母亲不知同哪个男人生的,你母亲不愿说,我也不想问——”匕首穿膛扎心,鲜血淋漓。几乎夺走她半条性命!........007...23.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209章 小鸢!你这话是要伤死爹爹的心! 锦鸢被这几句话伤的缓不过来。可竹摇却听不下去。也不舍得姑娘的心意被里面这对父女这般利用作践!凭什么——她们清竹苑里的姑娘谁敢这么欺负去!“我替姑娘去讨一声道理去!”竹摇提了声音,当即用力一掌推开木门,风风火火几步走进去,找上锦父指着问道:“伯父真是好狠的心啊!”她忽然闯进去,把锦父、锦蝶都吓到了。锦蝶看她朝自己爹爹发难,下意识拦在面前,皱眉问:“姐姐你是谁!为了什么来我家里撒泼!”竹摇袖子不撸、腰不叉,光是在院子一站扫过他们父女二人,这份气势就让人打颤,知道是个厉害角色。她冷笑一声,嘲讽道:“我是你们住的这宅子主家面前的大丫鬟!你说我是谁!”说罢,不等锦蝶反应过来,继续朝着锦父讽刺道:“伯父心里有亡妻、有小女儿,一句不是亲生就想把大姑娘撂开了去!说这句话的时候怎么不摸良心想想,当初快饿死时是谁救了你们!一口口吃着姑娘的卖身银子非但没有感激,如今觉得姑娘身上有污点了,给我们主子当外室了,就来嫌弃姑娘——”锦父被骂的满面尴尬。这本是他们父女间的私话,却被外人听去。“这是我们的家中事,不劳这位姑娘插嘴。”锦父一扬胳膊,“小蝶,送客!”谁知在错身时,无意看见了站在门外的大女儿,那眼神教锦父钉在原地,锦蝶也跟着看见了。锦鸢已近麻木。却还记得不能哭。她抬脚走进院子里,走到竹摇身边,哑声道:“竹摇,别说了。”竹摇辩驳:“我替姑娘不值——”见锦鸢朝她微微摇头,虽然眼底写满伤心绝望,却没落一滴眼泪,这模样让竹摇看着心疼,也不愿她为难,才住了口。“家里吵架被人听去不好,请姐姐帮我把门合上。”竹摇深深看了她一眼,想了想,还把她怀里的包袱拿走,气鼓鼓地转身去关门。——这是不准锦鸢把东西再给他们。锦鸢想笑一下,才发现脸上僵硬的都挤不出笑来。三人相对,谁也没有先开口。锦父看出大姑娘穿戴已不同往日,便是那个大丫鬟那般阔气,竟也和大姑娘客客气气的,难道…小鸢不是去做了外室还是已经被扶为妾室了而锦蝶则是对眼前这个姐姐有些陌生。姐姐打扮得比外头看见的官家小姐还要体面,愣愣的看了会儿,才敢扑上去,撒娇着叫她:“姐姐!”又说:“爹爹的话姐姐不要在意,姐姐就是小蝶的亲姐姐!哪怕这一辈子不嫁人,小蝶也不会不认姐姐!”这份童言稚语,才让寒冰浸过的心暖了一点。她抬起手,轻抚了下锦蝶的肩膀。幼妹是无辜的。锦鸢看向一副不知如何开口的锦父:“我从前只当母亲不疼我,爹爹是疼爱我的。后来,小蝶出生,爹爹对我不似从前,我就想,母亲和爹爹都是喜欢小孩子,小蝶这么可爱,我也喜爱小蝶。再来后……”她一句句说着,把这些埋在心底、只当做不在意的事情一件件说出口,她以为自己会心痛如刀绞,会痛哭流涕问他一个道理,却没想到,自己能如此平静,说出口的话都渗着冷意,“再后来,母亲病逝,您一病不起,小蝶哭的喊饿,我求您卖了院子,咱们挪去京郊,您说那是母亲的院子,就是死也不能卖,我卖身为奴,换来一笔卖身银子,家里日子才勉强过了起来,您或许是因愧疚,又待我像从前那样。还有……”“不要说了,”锦父别过脸去,似要忍不住眼泪,这些事情被长女说出来,他面上亦是难堪的挂不住:“是爹爹一时糊涂,教你委屈了……”锦鸢却像是没听见一般,还在说着:“您偷偷教小蝶识字,您在伏诸山只护着小蝶,您为了小蝶筹谋盘算。如今想来,我到底不是您亲生的,您待我的心疼都是权衡利弊过的。”就这一句,让锦父涨红了脸面。抱着她的小蝶开始哭,“不是的…姐姐,爹爹不是这样的…”锦父难以启齿,艰难的继续解释:“爹爹不是不疼你…如今你有了着落,可你妹妹也要嫁人……”听得锦鸢几乎想笑。这算是什么解释她点点头,也笑了一下,“我知道。所以您舍了我。甚至——”她抬头扫了眼,看着这座屋子,“连搬了家,您都对外说大女儿死了,也没有托人和我说一句你们是否安好……”锦父朝她走了两步,“我是怕给你惹祸添麻烦!”这话实在臊耳。锦鸢从怀里拿出今日出门时准备的荷包,塞进锦蝶的怀里,也顺势将锦蝶拉开了,兀自呢喃了一声,“那便从此都不要麻烦了。”锦蝶听见,有些慌张要伸手去抱她。却被长姐脸上的冷色逼退。锦鸢抬头,再次看向锦父,眼中才渗出些水光,“锦鸢自问六年的养育之恩,用十年卖身为奴供养您和小蝶已足够还清。爹爹明知已经伤过我一回,我不说,您就当我是个软性子的,还要再狠狠伤我这一次,我又何必——”她说着,院子安静的可怕,可耳边响起一人的声音,他说自己是愚忠愚孝,她伤心至极反笑了一声,“既然您说女儿已经死了,今后就断了罢。”她转身离开。不愿再看一眼。竹摇瞧着都替姑娘心疼,连忙走上前扶着她,“姑娘,咱们回院里去!”锦鸢说的一句都没有错。锦父知道大女儿主意正,但也知道这个女儿心善心软,万万没想到她会说句‘恩断义绝’这种话!他跌跌撞撞追上两步,一时气急,止不住的咳嗽,锦蝶叫了声爹爹,搀扶着他,锦父盯着锦鸢将走到门口的背影,急着问:“小鸢、一日为父终生为父,你这话是要伤死爹爹的心啊!你我虽非亲生,可你同小蝶是亲生姐妹,你、你难道连小蝶也不管了吗!”........007...23.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209章 小鸢!你这话是要伤死爹爹的心! 锦鸢被这几句话伤的缓不过来。可竹摇却听不下去。也不舍得姑娘的心意被里面这对父女这般利用作践!凭什么——她们清竹苑里的姑娘谁敢这么欺负去!“我替姑娘去讨一声道理去!”竹摇提了声音,当即用力一掌推开木门,风风火火几步走进去,找上锦父指着问道:“伯父真是好狠的心啊!”她忽然闯进去,把锦父、锦蝶都吓到了。锦蝶看她朝自己爹爹发难,下意识拦在面前,皱眉问:“姐姐你是谁!为了什么来我家里撒泼!”竹摇袖子不撸、腰不叉,光是在院子一站扫过他们父女二人,这份气势就让人打颤,知道是个厉害角色。她冷笑一声,嘲讽道:“我是你们住的这宅子主家面前的大丫鬟!你说我是谁!”说罢,不等锦蝶反应过来,继续朝着锦父讽刺道:“伯父心里有亡妻、有小女儿,一句不是亲生就想把大姑娘撂开了去!说这句话的时候怎么不摸良心想想,当初快饿死时是谁救了你们!一口口吃着姑娘的卖身银子非但没有感激,如今觉得姑娘身上有污点了,给我们主子当外室了,就来嫌弃姑娘——”锦父被骂的满面尴尬。这本是他们父女间的私话,却被外人听去。“这是我们的家中事,不劳这位姑娘插嘴。”锦父一扬胳膊,“小蝶,送客!”谁知在错身时,无意看见了站在门外的大女儿,那眼神教锦父钉在原地,锦蝶也跟着看见了。锦鸢已近麻木。却还记得不能哭。她抬脚走进院子里,走到竹摇身边,哑声道:“竹摇,别说了。”竹摇辩驳:“我替姑娘不值——”见锦鸢朝她微微摇头,虽然眼底写满伤心绝望,却没落一滴眼泪,这模样让竹摇看着心疼,也不愿她为难,才住了口。“家里吵架被人听去不好,请姐姐帮我把门合上。”竹摇深深看了她一眼,想了想,还把她怀里的包袱拿走,气鼓鼓地转身去关门。——这是不准锦鸢把东西再给他们。锦鸢想笑一下,才发现脸上僵硬的都挤不出笑来。三人相对,谁也没有先开口。锦父看出大姑娘穿戴已不同往日,便是那个大丫鬟那般阔气,竟也和大姑娘客客气气的,难道…小鸢不是去做了外室还是已经被扶为妾室了而锦蝶则是对眼前这个姐姐有些陌生。姐姐打扮得比外头看见的官家小姐还要体面,愣愣的看了会儿,才敢扑上去,撒娇着叫她:“姐姐!”又说:“爹爹的话姐姐不要在意,姐姐就是小蝶的亲姐姐!哪怕这一辈子不嫁人,小蝶也不会不认姐姐!”这份童言稚语,才让寒冰浸过的心暖了一点。她抬起手,轻抚了下锦蝶的肩膀。幼妹是无辜的。锦鸢看向一副不知如何开口的锦父:“我从前只当母亲不疼我,爹爹是疼爱我的。后来,小蝶出生,爹爹对我不似从前,我就想,母亲和爹爹都是喜欢小孩子,小蝶这么可爱,我也喜爱小蝶。再来后……”她一句句说着,把这些埋在心底、只当做不在意的事情一件件说出口,她以为自己会心痛如刀绞,会痛哭流涕问他一个道理,却没想到,自己能如此平静,说出口的话都渗着冷意,“再后来,母亲病逝,您一病不起,小蝶哭的喊饿,我求您卖了院子,咱们挪去京郊,您说那是母亲的院子,就是死也不能卖,我卖身为奴,换来一笔卖身银子,家里日子才勉强过了起来,您或许是因愧疚,又待我像从前那样。还有……”“不要说了,”锦父别过脸去,似要忍不住眼泪,这些事情被长女说出来,他面上亦是难堪的挂不住:“是爹爹一时糊涂,教你委屈了……”锦鸢却像是没听见一般,还在说着:“您偷偷教小蝶识字,您在伏诸山只护着小蝶,您为了小蝶筹谋盘算。如今想来,我到底不是您亲生的,您待我的心疼都是权衡利弊过的。”就这一句,让锦父涨红了脸面。抱着她的小蝶开始哭,“不是的…姐姐,爹爹不是这样的…”锦父难以启齿,艰难的继续解释:“爹爹不是不疼你…如今你有了着落,可你妹妹也要嫁人……”听得锦鸢几乎想笑。这算是什么解释她点点头,也笑了一下,“我知道。所以您舍了我。甚至——”她抬头扫了眼,看着这座屋子,“连搬了家,您都对外说大女儿死了,也没有托人和我说一句你们是否安好……”锦父朝她走了两步,“我是怕给你惹祸添麻烦!”这话实在臊耳。锦鸢从怀里拿出今日出门时准备的荷包,塞进锦蝶的怀里,也顺势将锦蝶拉开了,兀自呢喃了一声,“那便从此都不要麻烦了。”锦蝶听见,有些慌张要伸手去抱她。却被长姐脸上的冷色逼退。锦鸢抬头,再次看向锦父,眼中才渗出些水光,“锦鸢自问六年的养育之恩,用十年卖身为奴供养您和小蝶已足够还清。爹爹明知已经伤过我一回,我不说,您就当我是个软性子的,还要再狠狠伤我这一次,我又何必——”她说着,院子安静的可怕,可耳边响起一人的声音,他说自己是愚忠愚孝,她伤心至极反笑了一声,“既然您说女儿已经死了,今后就断了罢。”她转身离开。不愿再看一眼。竹摇瞧着都替姑娘心疼,连忙走上前扶着她,“姑娘,咱们回院里去!”锦鸢说的一句都没有错。锦父知道大女儿主意正,但也知道这个女儿心善心软,万万没想到她会说句‘恩断义绝’这种话!他跌跌撞撞追上两步,一时气急,止不住的咳嗽,锦蝶叫了声爹爹,搀扶着他,锦父盯着锦鸢将走到门口的背影,急着问:“小鸢、一日为父终生为父,你这话是要伤死爹爹的心啊!你我虽非亲生,可你同小蝶是亲生姐妹,你、你难道连小蝶也不管了吗!”........007...23.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210章 姐姐别不要小蝶啊…… 这句话,问的锦鸢觉得可笑至极。 要让她‘死’,是为了小蝶。 让她继续供养他们,也是为了小蝶。 锦鸢只想抬脚离开这个地方。 竹摇实在听不下去,转过头去,狠狠讽刺道:“您家大姑娘在赵府为奴为婢,怎好同你们何种清白门户有瓜葛,怕脏了你们的门楣!坏了你女儿的姻缘!” 赵府…… 大公子…… 伏诸山上那日的男人还领着兵—— 锦父哪怕病了这些年,但整个京城之中还有哪个赵家的大公子领过兵! 小鸢攀上了赵将军?! 锦父心生懊悔,推着扶他的锦蝶去拦住锦鸢,“孩子,你是锦家的女儿,小蝶也是你的妹妹啊!你当真要不管我们父女了吗……今日是爹爹错了……小蝶可是你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啊!” 竹摇险些没忍住折回去骂人。 从未见过如此势利的老子! 锦鸢回过头去,看着着急悔恨的锦父,眼底的冷意浓浓:“锦家的女儿,和您何家有何干系?” 说罢,她转回头,抓紧竹摇的手,将背脊挺得笔直:“我们走!” 她连哭都不愿哭给他们看! 二人走得极快,很快出门去。 身后传来锦蝶追来的声音,一边跑一边哭:“姐姐——姐姐!姐姐不要丢下小蝶……姐姐……是爹爹错了……姐姐别不要小蝶啊……” 锦鸢已走到胡同口,将要登上马车。 后面追来的孩子哭的撕心裂肺,仿若天塌了一般。 哭的锦鸢脑袋一片紊乱,登上马车的脚也停了下来。 竹摇忍不住催了声:“姑娘快上马车吧!” 锦蝶还在哭着追上来,还因跑的太急,一脚将自己绊倒了。 小蝶是无辜的… 她自小就喜欢自己… 在那一声声姐姐之中,是纯粹的依赖,而非是愧疚和算计。 锦鸢就要转身,竹摇本不想着拦她,就在她回头看去时,见着锦父站在门口,正朝着她们这边望来,竹摇心里一个咯噔,半架半扶地把锦鸢弄上了马车,低声劝道:“姑娘哪怕要心软也不能在今日!我知姑娘心疼妹妹,大可今后偷偷接济妹妹一二,但今日决不能回头!” 竹摇说的斩钉截铁。 锦鸢也被锦鸢哭得心乱如麻,她想起爹爹的诸多算计,最后仍是狠了心,进了马车。 “姐姐!!” “快——我们回府!” 竹摇钻进马车里后,就叫府卫赶着马跑了起来。 锦蝶的哭喊声很快被甩到身后,逐渐模糊,直至再也听不见。 马车越跑越远,四周也逐渐吵闹起来。 锦鸢忍不住环住胳膊,浑身发冷,是那种从心底溢出再渗入骨子里的冷。梦中爹爹、小妹因她而死,痛彻心扉的丧亲之痛她无法再承受一遍,所以她拼了命也想让他们活下来。她救出了妙辛、救下了爹爹、小妹,命运已经更改,可为何…换来的是这样的真相? 这些真相让她心如寒冰。 甚至她开始想着,自己究竟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要咬牙拼命更改宿命? 还不如…… 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 如今—— 她还剩下谁…… 竹摇看着姑娘环抱着胳膊靠在马车的角落里,一双眸子睁着,眼底一片混沌漆黑,遍布绝望,明明悲伤到了极致,却听不见她哭声,也没看见眼泪落下。 这副模样看得竹摇止不住的心疼。 她用力抱住了姑娘,一字一句地同姑娘说:“今后有我们在,姚嬷嬷、拨云、竹摇、还有大公子,还有清竹苑里的大伙儿都在!但凡有我们在一日,绝不会再让姑娘被欺负了去!既然他们舍了姑娘,我们要!今后我们护着姑娘!” 无形的话语,似乎变成了有形之物。 重重落在锦鸢的心尖。 一点点敲开被寒冰冻住的心,冰层裂开,连带着血肉也一起撕裂,露出底下的伤痕累累,鲜血翻涌。 眼泪终于从眼眶里涌出。 立荣、妙辛…… 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是能豁出去拼死护住彼此的真情。 而哑婆婆、姚嬷嬷、竹摇、拨云…… 他们认识的时间这么短,尚且都能真心待她…… 为何、为何她的亲生母亲要这样对她,临终前的托付都只是爹爹和锦蝶…… 为何爹爹要这样对她……要这样狠狠伤她的心啊…… 竹摇紧紧抱住她哭的发颤的身子,也心疼的红了眼眶,替姑娘不甘:“哭吧!姑娘就哭出来……没人会知道的……哭出来就好了,万万不要憋在心底。” 眼泪汹涌滑落。 却连一声哭声都哭不出来。 只是痛苦的蜷紧身子,喉咙像是被什么死死堵住,要将她生生憋死一般。 马车一路驶到赵府后门上。 按规矩,马车里的两位姑娘应当下马车步行进院子里去,可锦鸢如今这幅模样,府邸里人多眼杂,一旦被人看见了再传入郡主娘娘的眼中,必定又是一场风波。 且不说昨日才因为姑娘的事情,大公子动了怒。 竹摇挑了帘子,对门上的府卫露了个为难的脸色,“好哥哥,我们院里的锦姑娘今儿个出门时不小心扭伤了脚,这会儿连路都走不成了,能稍通融,让马车进到院子门口?” 她又从马车上下来,拿了沉甸甸的荷包塞给门口的府卫,“若有人问起,只管说是我一人的主意,晚些我回去娘娘身边的吉量姑姑告罪。” 论理,只有主子才能开这个口。 但竹摇是清竹苑里的老人了,且伤的还是大公子面前的红人。 再说,这荷包也给的实在不少。 府卫也就愿意通融一二。 若主子不问起不怪罪最好,一旦追究,就是用这一笔银子换一顿板子,挨了板子后,竹摇姑娘毕竟也会记他一个好,将来总有用到的时候。 念罢,府卫悄悄点了头:“姑娘快些,别教兄弟们为难。” 竹摇感激着福了福身,又钻进马车里,一路撵着尘土进到清竹苑门口。 院里的人听到动静,立刻迎上门上。 见锦鸢神色不对,是被竹摇从马车上扶着下来的。 姚嬷嬷伸手在锦鸢的后脖子处探了探,摸到一手的凉汗,暗道不好,让姑娘们立刻扶着锦鸢进屋子里,吩咐马车赶紧出去,又叫来个院里的小厮,让去请袁大夫进来。 第211章 错的不是她! 吩咐完外头的事情后,姚嬷嬷不敢耽搁,忙着让人送水进姑娘屋子里,再让拨云、竹摇在里头服侍着。 方才她探手摸着姑娘出一身的冷汗,且四肢后背发凉。 神色也不太对劲。 想必不是冻到了,而是心伤所致。 她一时半会儿来不及详问缘由,只能先让姑娘去浴桶里暖着,好歹让身子暖和起来,这心才有可能跟着一起暖起来。 心暖了,人也就能活过来一半。 看着屋子里水声渐起,她才把竹摇叫了出来。 屋子,拨云侍候着锦鸢沐浴。 入秋后虽然天气不再那么炎热,但这个时节泡在浴桶里,没一会儿就热得人浑身冒汗。 从浴桶里泛起的热气氤氲,蒸的锦鸢面颊通红。 冰凉的手脚也暖了起来。 本来煞白的唇色,瞧着多了几分血色。 拨云也不急着让锦鸢起来,等了会儿后,姚嬷嬷敲门进来,她擦摸了下额上因热气冒出的汗水,退了出去。 “姑娘。” 姚嬷嬷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暖和蔼。 眸光更似春风拂面,教人从心底发暖。 锦鸢顺着声音,昂面,看向走到面前的嬷嬷,神色空虚遍布着哀痛与绝望,一双眼睛又因落泪太多,眼底皆是血丝,眼皮红肿,愈发显得可怜。 姚嬷嬷瞧着忍不住心疼,伸手抚了下她的发顶。 姑娘的垂下眼,声音嘶哑:“让嬷嬷担心了,是奴婢…不对…” 嬷嬷看着她这般苛刻的折磨自己,终是不忍:“姑娘别怪我多事,姑娘家里的事情,老身问过竹摇了,姑娘生在这样的家里委屈你了。但……”嬷嬷手中捏着帕子,沾了热水,轻轻擦拭露在水面上的肩颈,在淋漓的水声中,才缓缓说出心里话,“姑娘何必为了这样拖累的家境,反过来折磨自己。” 锦鸢下意识抬头看向嬷嬷。 嬷嬷目光仁慈,措辞慈爱而坚定:“对不起姑娘的是他们,该伤心难过懊悔的也该是他们。姑娘在那么小的年纪就豁得出去,为了他们甘心为奴为婢,如今在大公子身边当差,自身早就立了起来,随便站出去就是一份体面,这些都是姑娘自己挣来的。” “我今儿个托大,仗着比姑娘多活了十几年,告诉姑娘一句话。人活在世,只有自己立住了、活得好了、顺遂了、舒畅了,之后才是赡养父母、亲善手足。” “姑娘应当把心放在自己身上,而非是父母、手足。” “哪有人把活下去的指望系在父母手足身上。”嬷嬷看着锦鸢涌出眼泪,并不伸手替她擦去,“姑娘很不该用他们的错处来惩罚自己,反倒成了姑娘的心魔。” 心魔… 因他们的错处来惩罚自己… 最后这一句话,将锦鸢面前漆黑的无底洞用力撕开,从裂缝中,她似乎看见了一缕微弱的阳光穿过。 她试图伸手触碰—— 她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 哪怕母亲不疼爱她、爹爹对她利用很多,她扪心自问也尽了心力。 为了不让梦境变为现实,她也曾为爹爹、小妹拼了命。 错的不是她! 她更不该把自己困在绝境! 既然爹爹不要她了,那她也不要他了——被狠狠伤了心,她便自己救自己、自己要自己! 她定会活下去—— 咬牙、挺起胸膛、堂堂正正的活下去! 屋外,竹摇和拨云听见了从里面传来压抑的哭声,互相对视一眼,松了口气。 能哭出来、发泄出来,总比憋着好。 收拾妥当后,袁大夫也赶来问诊,号过脉后说不妨事,留下了两剂安神方子,又嘱咐嬷嬷说,让姑娘今晚晚些睡,今日遭此心劫,眼看着解开了,但到底是被狠伤过一次,若睡得太早了,怕梦里再经历两回更为伤心就不好了。 嬷嬷亲自去送袁大夫出去。 袁大夫吩咐后,拨云和竹摇二人自告奋勇,纷纷说要陪着姑娘熬上一夜,要说一夜的闲话。 锦鸢才痛哭过一场,眼睛红肿的不像话。 拨云取了些冰块裹在帕子里,拿来给她冰敷。 刺骨的冷意冻得眼皮一抽一抽的,被竹摇看见,忍不住噗嗤笑了声:“姑娘这是什么表情?” 她说着,还学给两人看。 锦鸢起先还没觉得什么,偏竹摇挤眉弄眼的实在逗趣,也被引得笑出来了,拨云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倒在锦鸢身上,指着竹摇道:“姑娘瞧这促狭鬼——” “让你们笑我,让姑娘们尝尝我的厉害!” 她们越笑,竹摇越来劲。 脱了鞋袜爬上床去,张牙舞爪的呵她们痒痒。 一番打闹,拨云竹摇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最后累的倒在床上,止不住的喘气。 锦鸢何尝不知道,这是她们关心自己。 她悄悄背过去身去。 用袖子擦干了眼角的泪。 姚嬷嬷的那一番话令她豁然开朗,而这一阵打闹,心底前所未有的松快。 歇了会儿后姑娘们才起身整理松散的发髻。 外头夜已深,锦鸢看着她们道:“我已经没事了,姐姐们不用再陪着了,快回去歇息罢,明日大家还要当差的,今日给姐姐们添麻烦了。” 竹摇簪上最后一支珠钗,佯装不乐意的瞪她一眼:“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姑娘再这么客气,我可是要生气了。” 她双手叉腰,面颊鼓起。 嗯。 是个生气的模样。 拨云瞧了,毫不掩饰的笑了声。 笑的竹摇和锦鸢都些莫名,纷纷看她,“没头没脑的,这是笑什么呢?” 拨云指了竹摇,微笑着同锦鸢说:“姑娘别看她这会儿这样说,从前可不是这样的。我们刚进府跟着嬷嬷学规矩时,这人夜里做了噩梦不敢睡了,又怕吵着人,大晚上一个人跑到外头去坐着哭。我起夜险些被她吓走半个魂!她号哭着向我赔罪,结果把一屋子的人都吵醒了。” 锦鸢听得好奇,“是不是也把嬷嬷惊动了?” 拨云说了句可不是,“结果嬷嬷看我也在外面,认为我俩是同党,一起罚了。” 竹摇被揭了往事,也不生气,挽着锦鸢的胳膊,笑的甜津津的,说:“转天这人就被先生罚绣三字经了~” 拨云…… “好啊!你又来揭我的往事!” “嘿嘿~不然来打我呀~” “别当我不敢!” “哎哟哟,姑娘快救我——” 姑娘们叽叽喳喳着又打闹说笑起来,屋子里闹腾腾的,甚至连门外的脚步声都没有察觉。 “吱——” 门被推开。 三人齐齐僵住。 看着门口站着赵非荀,面色精彩纷呈。 不是—— 大公子不是今晚不回来了吗!!! 第212章 喜形于色的小丫鬟实在有趣 秋猎在即,眼看没几日就要出发了,一应规程都已安排落实妥当,赵非荀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今日就收到了从青州府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书信。 青州府知府在书信上写,蒙将军援手将围场周围的百姓迁走了,抚慰银也是遵循旧例拨下去的,结果底下的人猪油蒙了心竟敢吞了七成。 百姓迁走了,结果银子没拿到——炸了!齐心协力将通往围场的大路给堵了! 书信上的内容若到此为止,赵非荀也不会炸。 结果这位知府大人说—— 私吞银子的官员已缉拿归案,但银子没了,问就是花了……官差在驱赶暴乱的百姓,一不小心失手打了三个…… 这知府就差把银子没有、只有一条狗命写在折子上了! 实在太贪! 也太不要脸! 看得赵非荀炸了。 一面是青州府这摊子事他沾上手后,就像是狗皮膏药粘在他身上,在围猎结束前怎么也甩不开手了。一面是陛下在背后的推手,秋猎需提前一至两个月,但这是沿用常用围场时的旧例,若要变围场,需要准备的事情太多,通常需提前三至四个月,而陛下此次突然更改围场,分明是要利用这次秋猎拿青州府开刀。 这是觉得他这把刀好使,又要让他入局。 沈家之事才过去没多久。 青州府又来。 即便是赵非荀也觉得有一二分烦躁。 可再烦躁也要处理,偏御驾不日就要出行,他无法再轻易离京,只能派可信之人去延陵围场盯着,闹事的乱民该镇压镇压,死者家属该安抚安抚,银子先从今年的税银里提前支取出来用,力求秋猎顺利进行。 等处理完这些事情,已近深夜。 他才回清竹苑。 一脚迈入院子里,抬头看见小丫鬟的屋子里亮着烛火。 想起小丫鬟来,他心中难得松快一二,抬脚直接朝她屋里走去。 姚嬷嬷看见他回来,忙迎了上来,屈了下膝,把今日锦鸢遇到的事情简要说给赵非荀听,之后又接着说道:“姑娘回来时伤心过了头,外边的人见了不好,就让马车直接送到了院门外头。又担心姑娘自个儿转圜不过来,请了袁大夫来看。开了药吃下去,为防着做梦反复,今晚不能早睡,这会儿由姑娘们陪着,看着精神是好了大半。” 赵非荀脚下步子顿了下。 听见姚嬷嬷的回禀后,眉心不悦着皱了下。 他让小丫鬟回家去探望本是好意,结果出了这一桩事完全毁了他的好心好意,心底怒气自然更甚,但他脸上向来冷沉寡言,瞧不出情绪的深浅来,语气淡淡着对姚嬷嬷说了句辛苦后,继续朝屋子走去。 小丫鬟伤透了心,不知又要哭成什么模样。 脚下步子不由得急切了些。 走到门前推门一看—— 就看见三个丫鬟都一齐坐在了床上,张张脸上皆见笑意,一齐回头看他,在他露了面后,两个丫鬟愣了须臾后连忙滚下来请安兼请罪。 紧接着,小丫鬟也从床上下来请罪。 赵非荀走到床前,视线甚至都没有从在地上跪着的丫鬟们身上扫过,语气极其冷淡地说了声‘还不退下去?’,拨云、竹摇如蒙大赦,急忙退了出去。 锦鸢听出他语气中的不耐烦,也跟着紧张起来,跪在地上时甚至连头也不敢抬起。 目光中,只看见一双靴子逐渐靠近,最后在她跟前两步处停下,随后,男人清冷的嗓音响起。 “抬头。” 不是让她起来,而只是抬头。 小丫鬟如今已是通房丫鬟,他偶尔也会在这间屋里幸她,竟让两个婢女真的坐在床上玩乐,实在没个规矩。 可当看见她抬起一双哭红了的眼睛,眼皮红肿,眼底血丝,视线自下而上看着人,柔软的像是三四月的暖风,想起姚嬷嬷回禀的那些话,眼前的小丫鬟莫名就让人… 心软了。 罢了,今日就当是例外。 “这两天都哭成这样,眼睛是不打算要了吗?” 他垂下视线,语气已经缓和许多。 小丫鬟眼神躲开了些,面色微红,怯声回:“奴婢不敢了。” “是真不敢还是假不敢了?” 他放低了声音问她。 果然,小丫鬟垂下了眼,咬着下唇,不敢再看他一眼。 赵非荀的唇角渐深。 “起来吧。” “谢大公子。” 锦鸢才起身,又听见赵非荀说:“早点歇息。” 听大公子的意思是今日不用她再侍候,也没有问她今日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得以松一口气,但转念一想,恐怕在院子里时,姚嬷嬷已经向他禀报过了。 他本是好意让自己回家探望去… 结果… 倒是让她看清了爹爹的心思。 无论如何,锦鸢也该福身谢恩。 她才屈膝下去,赵非荀的声音再次传来:“明天抓紧归置收拾一下,后天跟着同去延陵围场。” 男人的声音平淡至极,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扔了多劲爆的消息出来。 关于围猎随行侍候一事,姚嬷嬷也同她们说过。 往年大公子都不在京城没有参加过围猎,两年前才从边境回京,去年是轻风及两个小厮跟着去的,今年虽然有了锦鸢,但大公子迟迟没有开口说要带她一同去,估摸着也就带两个小厮。 大公子一惯不爱用婢女。 可这会儿大公子说了什么?要、要带她去围场? 在听见的瞬间,锦鸢难掩惊愕的抬头。 赵非荀开口说带她去也是临时起意,直到看见小丫鬟一脸惊讶,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就差在脸上写上‘大公子您不是开玩笑?’,喜形于色的实在有趣,“你这是什么眼神,嗯?小丫鬟。” 迎上赵非荀的眼神,锦鸢的面颊腾地涨红,慌忙垂低下头,“奴婢、奴婢僭越,明日就着手收拾行囊。” 赵非荀嗯了一声,“不懂的就去问姚嬷嬷。” 锦鸢心乱如麻,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是。” 他说完转身离开。 锦鸢跟在身后送了两步,恭敬着屈膝行礼,脚步声却停了下来,锦鸢有些不解,抬头看出什么事时,不妨赵非荀倏然转过身来,她一头险些撞上去,登时紧张着连退两步,“公子——” 第213章 有爷给你撑腰,怕什么 她膝盖屈下,正欲下跪请罪。 手肘被赵非荀一把托住,不令她下跪。 男人的手掌宽厚而有力,一掌轻而易举就将她的动作止住,掌心微烫,紧紧贴合着她手肘内侧,一时间,她心跳紊乱,下意识地抬头看去。 他…… 又是何意…… 而小丫鬟的表情落在赵非荀的眼中,眸光衬着眼底的血丝,脸上的柔怯依旧,可怎么也掩盖不了眼底的动摇。 不禁让赵非荀想起,第一次见小丫鬟是在这个屋里,她也是这样要跪自己,怕得一双眸子里都是眼泪。 当时他只觉得麻烦,更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对这个柔弱的小丫鬟愈发在意。 甚至—— 都不愿意让旁人欺负她。 这个柔怯的小丫鬟,被人欺负了也是自己忍,默默背着人哭,一身的坚韧都用在忍字上。 “你是清竹苑里的人,更是爷的枕边人,谁欺负了你,放心大胆打回去,有爷给你撑腰。”他缓缓说着,手腕用力,把她拉着站起,刚硬的语气却因说话的对象是她而有所缓和,“你不敢动手就让府卫替你收拾,记住了吗。” 若今日换成他在场,岂会轻易放过那对父女?跟着她去的婢女虽然嘴上厉害没让对方占到便宜,甚至不敢叫府卫出面,他的人被欺负到这个地步,他也着实不高兴。 小丫鬟…到底还是太软了些。 只是她如今身份不高,给嬷嬷侍候太过显眼,还是等把她提起来了再说,而且小丫鬟性子太软,同谁都是客气尊敬着来,给个嬷嬷怕她自己压不住,反倒被嬷嬷做了主。 赵非荀难得在这些小事上多花了几分心思,锦鸢却听得愈发心惊,听他说这些,明白过来他是在说今日的事情,又听出他话里的狠,顾不上自己的伤心,连忙解释:“今日有竹摇姑娘在,奴婢没有吃亏。” 看这眼角红的,还说没吃亏? 被算计欺负到这个地份上,还想维护他们? 赵非荀气笑,拿手指在她眼角戳了一下。 没惜力。 锦鸢吃疼,察觉他的意思,抿着唇不敢躲开,怕他更生气,只敢小声说了个疼。 赵非荀听她说一字疼,肚子里的不悦顿时散了,说她:“没吃亏把眼睛哭成这样?还把嬷嬷吓坏了连大夫都惊动了,恩?” 锦鸢羞愧的无地自容。 瞧着恨不得要钻进地下去。 面上是如此,可心底的情绪只有她自己最清楚,赵非荀的这份……温柔…让她胸口发涩,肿痛的眼眶提醒着她,应当理智,不该动摇。 赵非荀问她:“怎么不说话了?” 锦鸢将她在口中囫囵了一圈,才敢说出口:“奴婢自知…理亏,恐让大公子笑话,不敢再言。” 惹的赵非荀笑了一声,瞧着她垂首不是一味的畏惧,不禁抬手捏了下她面颊软肉,“不用跟着出来了,睡吧。” 说完,转身扬长而去。 锦鸢愣了下,摸着面颊微烫,盯着黑洞洞的门口许久,听着门外的脚步声彻底听不见后,才往里回去。 另一边,赵非荀从锦鸢的屋子出去,刚出来时面上看着还有一二分笑意,后脚脸上就沉了下去。轻风心里叫苦,大骂锦姑娘那冤孽老子不做人,赶着这时候送上门作死! 他打起精神抬脚跟上去,听见大公子吩咐:“去查一查锦家。” 轻风谨慎地问了句:“大公子的意思是,让属下查一查锦姑娘的身份?”毕竟今日他们才听姚嬷嬷说,锦家老子不信锦,锦姑娘和她那小妹都是跟着亡母姓的,这会儿大公子说的锦家,他也就只能往锦母的锦家去想。 赵非荀进了书房,道:“如此势利算计的一个男人,为了小女儿利用锦鸢十数年,生活安定后,又觉得有个外室的大女儿不利于小女儿婚嫁,一边哄着大女儿,一边对外声称大女儿亡故,这样一个——”他冷笑一声,“慈父,在和锦母成婚后,竟然会让两个女儿都跟着妻子姓,怕是锦母的锦姓另有蹊跷。” 轻风也觉得有问题,得了准信,放心大胆地下去交代人详查。 大公子手上还握着秋猎的事情,天天忙得脚不沾地、三餐不准的,还能为锦姑娘受委屈的事情这么操心,不论查出来结果是什么,大公子都不会轻易放过锦家父女。 这份心意,他们当奴才的都看在眼里。 明显的都快瞒不住了,估计主院那边也快知道了。 * 主院。 禾阳郡主坐在外间的罗汉床上,就着一盏烛火,晕黄的烛火照着桌上厚厚一沓的信,她一页页翻阅,从第一页起眉头紧锁,看到最后,眉眼淡漠。 听见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从里间出来,禾阳郡主才扬起视线看了眼,“歇下了?” 问的是赵言煜。 这几日夫妇二人重修旧好,哪怕是老夫老妻了,赵太傅也多歇在主院里。 吉量微躬身上前,执剪子剪去烛泪,让烛火更亮堂些,轻声答道:“回娘娘话,主君歇下了,睡前还吩咐奴婢,让奴婢来同娘娘说早些歇息呢。” 此时仅她们主仆二人,吉量是笑着说的。 两位主子恩爱,他们做下人的自然也替主子们高兴。 禾阳郡主听后,清冷的眉眼间不由得生出几分笑意。 自从和好后,他待自己更好了些。前些日子大嬷嬷被遣回老夫人的庄子上,老夫人派人来鸣不平,这消息都没递到她这儿,就被他拦住了。 前院另选了管事,规矩瞧着比以前严谨多了。 可见是真动了怒气。 “娘娘,夜深了,”吉量的声音轻柔,在深夜里并不显得刺耳突兀,这些都是宫里的奴才在主子跟前伺候时该会的本事,“油灯点着到底昏暗,奴婢瞧着纸上的字都觉得熬眼睛疼,娘娘也早些歇息罢。” 禾阳眉间的笑意散去。 眼神淡淡的掠过信纸,抬手指了下,“这是樱儿写来的信,你也看看。” 吉量哪里不知道这是乔家递进来的。 她双手接过,看了第一句母亲亲启,心中就腾起嫌恶之意,这又是乔家来卖可怜的。娘娘没表情,她也当做没察觉,嘴上说着:“听门上的小厮说,送信来的婆子是乔姑娘的奶娘,磕了一头的血,怎么都要把信递进来。” 第214章 动心 乔樱儿的奶娘原也是禾阳郡主身边的人,说是奶娘,实为教引嬷嬷更为恰当,只是不过乔家为商贾门户,不得用嬷嬷这等称谓。早些年吉良还能见到奶娘随行同来,自乔樱儿大了些后,称说奶娘抚育自己辛苦,让她在家中休息,不必时常跟着外出。 连吉良也没想到,这次再见,竟是她磕得满脑袋血的来求她这个小辈。 吉量不忍,只能收下书信。 乔家—— 真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吉量心中为奶娘不平,故意将这事说出来。 “信上说,樱儿的婚事定下来了,嫁一个外头的富商作姨娘,下个月就要出嫁。她这是被吓怕了,奶娘为她来求情,何尝没有存为了自己的心思?”终于,禾阳开了口,烛火下的眉眼清冷,视线已不似方才的淡漠。 听这话音,娘娘已然动摇。 在主子眼中,奴才便是奴才,眼下娘娘说奶娘是存了利己的心思,那她就不能再为奶娘求情。 吉量顺着道:“奶娘自然也有私心,否则怎会坏了规矩,在门前那样磕头呢。”她顿了顿,叹息道:“乔家也当真狠心,养了十几年的女儿,为了那些银子,竟然舍得把女儿给人做姨娘。听说——那富商家里头已经有七八个姨娘了,年纪大的都能当樱儿小姐的爹了。” “嫁过去…”禾阳眉心微蹙,“是委屈她了。” 吉量将信纸递回去,“到底是在娘娘膝下养了多年,可惜了。” 一阵风来。 吹起这一沓信纸,最后一张上的字,都被眼泪洇了。 禾阳看了许久,想起樱儿跌跌撞撞地朝自己走来,扑进怀里,稚嫩而响亮的叫她“母亲!”。 她叹息一声,对吉量道:“就让她侍候我最后一回罢,也算是替她抬一抬身份,将来嫁过去,也能礼待几分。” “娘娘仁慈。” * 转眼到了秋猎出行之日,是个秋高气爽的好日子。浩浩荡荡的御驾从玄武门出,经京城正街一路出城。 前方的队列高举肃静牌、鸣锣开道,其后仪仗举着明黄、赤红旌旗及黄伞罗盖,紧跟着一架六匹高骏大马拉着的青色大辂,随行若干宫人。再后面,才是皇后、贵妃、大皇子、禾阳郡主的车马。 放眼望去,满目尽是皇家威仪浩荡。 锦鸢今日也随行一同前往延陵围场,虽然她是侍候赵非荀的婢女,但在出发前,姚嬷嬷让她去主院拜见郡主,郡主仍旧没有见她,让她跟着一起在主院里等着。 在御驾出了宫门后,她才被允许登上赵非荀的马车。 这也是她第一次直面天子仪仗的声势浩大。 往日喧闹鼎沸的正街,此时静的只有车轱辘碾过长街的声音,压抑的让人都不敢喘息。 在出了京城后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似乎京城里所有的百姓都拥到了外面,跪在仪仗两列,高呼皇上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千岁,热烈的欢呼、激动的唱喝声、跪拜上,直冲云霄,恨不得要把天都掀翻了。 听着前面的动静,似乎是皇上露了面,和蔼亲切的向着拥戴他的子民挥手,欢呼声愈发激烈,锦鸢甚至还听见很多人喊劈叉了嗓子,还有人因得见天颜激动的晕死过去。 - 一派太平盛世、万民拥戴的景象。 出了十里地后,四周的百姓再次不被允许出现,仪仗开始提速,不再缓慢前行。 马车也跟着颠簸起来。 锦鸢坐着的马车是赵非荀的。 里面分外宽敞,能容纳两个成人躺下歇息,马车里的小几、烛台、小箱都是被固定住的,而茶壶、茶盏之类的,都是铜包瓷的,哪怕滚落也不怕碎了,也都放在固定的位置上,还做了凹沉的槽,只要不是疾驰赶路,这些器皿也都不会从小几上滑落。 马车里四周都嵌了软垫。 她一人坐在里面,反而显得空旷,更不敢挑起帘子朝外看,生怕坏了出行的规矩。 就这么硬挺着熬了两个时辰,她被颠簸的昏昏欲睡时,忽然窗外传来一道疾驰的马蹄声。 她立马清醒过来。 背脊紧张的绷紧。 马蹄声与马车擦身而过,锦鸢还不敢彻底松口气,又听见马蹄声折返,她的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后背生出一层冷汗。 接着,听见那骑马的人用鞭子敲了下窗子。 笃笃两下,伴着一声熟悉的声音传来。 “是我。” 锦鸢怔了下,心没有落回肚子里去。 她掀起窗上的帘子,朝外看去。 果真是赵非荀骑马随行,手里握着的鞭子才落下去,视线扫过窗子里露出的一张紧张的鹅蛋脸,再扫过她跪坐的一丝不苟的姿势,稍皱了下眉,手里的鞭子又抬起,隔空指了下她,问道:“你就打算这么跪坐到围场不成?” 锦鸢头一次跟着御驾出行,昨夜胆战心惊的一夜没睡好,今日上了马车后规矩一刻都不敢乱。 听赵非荀这么问,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 昂头看着他时,神色有些局促、僵硬。 赵非荀算是看懂了,小丫鬟胆小如鼠,这是紧张过了头,瞧着鼻尖一层薄汗,眼神虽不安,却对眼前的他极为依赖。 这份眼神,教赵非荀心中熨帖。 “这是爷的马车,没有我的吩咐,没人敢随意靠近。我不在里头时,你自在些。”他的声音被秋风吹散了一半,索性弯下腰来说话:“这么跪一路过去,你的腿还要不要了?”语气有些冷下来,最后才扫了她一眼,“这些小事还要爷替你操心。” 两人挨的近,最后一句话里的亲昵,听得锦鸢心如擂鼓。 “奴、奴婢……”她打了个结巴,佯装羞涩的垂首,“谢大公子垂怜。” 垂首后,还露出半张脸。 面颊发红。 赵非荀吹了半日冷风的脸色缓和了许多,到底是在外面,前后还有无数人在赶路,他直起腰身,又恢复了矜贵、意气风发的骠骑将军,语气平淡的吩咐:“煮些凉茶,等会儿我回来要用。” “是。” 小丫鬟迟疑了须臾,才应下。 在旁人眼中,仿佛他只是回来吩咐随行之人。 谁都不会知道,他是特地为了看小丫鬟一眼才从排头折返回来,不过看了一眼,又匆匆赶了回去。 只有锦鸢—— 在听见马蹄声远去后,才敢抬头看去。 第215章 那为何脸红成这样,嗯? 望着赵非荀驭马一路赶上去的背影,心乱如麻,心跳也愈发快了起来。 她所认识的赵非荀心狠手辣,对她更是喜怒不定。 她也知道骠骑将军是他从战场上挣来的荣耀。 他身上的伤是最好的证明。 可她从未见过他的意气风发,马背上的身姿挺拔如苍松、气势刚健似骄阳,斗篷猎猎飞扬,是截然不同于京中世子们高高在上的金尊玉贵。 不为权势所累。 而是权势为他所驱使。 他本该就是驰骋沙场的英武将军,而非屈居京城弄权算计的权臣。 那些杀伐果断、狠厉冷血,本为战场上最锋利的武器。 这样一人,却弯下腰来同她说话。 说她的双腿…… 更将她圈在一方小院之中。 “姑娘。” 锦鸢不知自己看了多久,直到另有一身影骑马靠近,她仓促回神看去,是今日赵非荀出门前,指给她的一名府卫,听他劝道:“路上尘土大,姑娘快回马车里吧。” “好。”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 帘子落下,她才敢捂住自己的心口。 她应当管住自己的心,不可动心、不能动念,梦中他也曾对自己温柔,可那些不过是一时兴起,如今更是如此,她温顺地当他的通房丫鬟,绝不能动心。 她不能负了立荣。 更—— 不能明知是死,还要一头栽进去。 * 禾阳倚在引枕上假寐,听见马蹄疾驰从马车旁往返而过,才睁开眼,问道:“方才是荀哥儿过去了?” 吉量跪坐着侍候在一旁。 见娘娘醒了,伸手扶她起来,却被另一边的乔樱儿抢了先。 吉量的手换了方向,理了下娘娘背后的引枕,含笑着回了句:“是,是咱们家大哥儿过去。” 禾阳轻拍了下乔樱儿扶着她的手背,目光却不看她,仍是在问吉量:“听着马蹄声往返急匆匆的,去问问是不是后头出什么事了?” 定下秋猎之事后,她一颗心就没安过。 陛下分明是打算高高捧起赵家,让荀哥儿成陛下手中最趁手的利剑。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哪怕在万人眼中,她是深受太后、陛下疼爱的郡主,可有谁知道这些年她亦是对手段愈发阴诡的陛下多了几分敬畏,少了些许亲近。 即便如此…… 陛下,也不打算放过她唯一的孩儿。 吉量应是,出去片刻问明白后回马车里复命。 “好让娘娘安心,后头没事。” 禾阳松了口气。 吉量继续回道:“是大公子去了趟自个儿马车旁,同里面人说了两句话就往面前去了。” 禾阳有些意外。 “马车里都有谁在?” 吉量如实回道:“里头只有跟来伺候的婢女锦鸢在。” “哐当——” 茶盏不慎打翻,里头的茶水全部洒了出来,乔樱儿霎时脸色煞白,连忙用手帕擦拭小几,口中不安着赔罪:“娘娘恕罪,是樱儿蠢笨。” 禾阳看着她如惊弓之鸟,皱了下眉。 短短一个月的光景,这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 “樱儿。” 禾阳拉起她的手,眉眼间有些不赞同:“你是主子,这些事情哪里轮得到你来做,被人传出去,今后只会让人愈发作践你而不会尊敬你。” 乔樱儿心底冷的都快笑出声来。 她落得如此,还不是母亲您见死不救么。 可面上却红了眼睛,垂首颤颤惊惊着回道:“谢娘娘教诲,樱儿…记住了…” 禾阳终究不忍,把她拉到了身边,吩咐吉量:“叫人进来收拾罢。” * 为了赶在明日太阳落山前抵达延陵围场,这日中午御驾都没有停下,连午膳都是后面御膳房里跟来的厨子带出来的肉干、馕饼一类垫饥的食物。 陛下吃的忆苦思甜,说当年老祖宗就是吃着这样的食物才打下了江山。 每年举办秋猎亦是为了让皇室中人时刻不忘老祖宗马背上的功夫,这次中午吃的更是应景,赏! 陛下都说应景了,众人更应该吃的感激涕零。 锦鸢不懂这些规矩,府卫说给她听的时候,她没反应过来,被一口干馕差点噎死,连灌了好几口茶下去。 傍晚过后不宜再赶路,停下安营扎寨。 这一片也是提前圈起来的地,背靠伏诸山,地方宽敞,前面还有一条不算湍急的水流,淙淙水声,添了几分山野间的意趣。 四周都用硫磺、苍术熏过几遍,就怕毒虫毒蛇扰了圣驾。 太监、侍卫们安营扎寨的速度极快。 没一会儿,空旷的地上就搭起了一顶顶大小不同的帐篷。 明黄色的帐篷最大,被围在中间,却又同周围的帐篷维持一定的距离。 太阳正落山了,不知从哪个帐篷里飘出来的炊烟袅袅,各个帐篷里也逐渐热闹了起来,烟火气息十足。 锦鸢将帐内归置妥当后,又闲了下来。 府卫便说她能出去走走散散,等到御帐歇下后,众人都不允许所以进出活动了,只能在帐子里睡觉。 锦鸢本来有些顾忌到处乱走不妥当,一听陛下歇下后就没法出来透气,当即就说她要出去走走。 没走几步,来到了河边。 她刻意走的偏了些,府卫也站在不远处,没有靠近。 这会儿,锦鸢才敢伸了个懒腰,活动下僵硬了一日的身板,这会儿酸疼的眼眶里都冒水汽儿,她不敢多呆,正要回去时,听见一阵缠绵的丝竹声传来,如泣如诉,似是深情的难舍难分。 她刚才听得认真,都不曾察觉到身后靠近的脚步声。 赵非荀看小丫鬟面朝着丝竹之乐的方向听得出神,甚至连他都没察觉,顺口解释了一句。 “这是南定王爷带着两个歌伎在取乐。” 锦鸢冷不防被吓了一跳,急忙回身行礼,“奴婢失仪。” 一张脸垂着,窘迫的发红。 赵非荀看了眼,只当她是听见‘取乐’一词后才红了脸,抬手在她脑袋上敲了下,压低声音训她一句:“你想到哪儿去了。南定王如何风流,这会儿陛下还未歇下,谁敢胡来?” 他敲的不重,又是那样不经意的亲昵。 锦鸢脸上滚烫,还不敢躲开,心里过了遍他的话,面上就差烧了起来,“奴婢、奴婢没有想这些事——” 她急忙解释着,一双眼急切的看向他。 想证明她不敢对南定王爷之事胡思乱想。 赵非荀喔?了一声,双手环臂,眼神是漫不经心的落在她娇艳的面颊上,抬脚逼近了她一步,故意问道:“既然没有想,那为何脸红成这样,嗯?” 他的视线霸道、强势,极具侵略性。 恨不得要扎入她的眼底、心底。 可偏他的语气刻意温柔着,弯低些背,他身上微烫的热意瞬间将她包裹了起来,令她眼前、呼吸间,都逃脱不了他的存在。 第216章 欲拒还迎 锦鸢的心跳紊乱,在如此炽热的目光下,面上滚烫。 她不敢再看,生怕自己要兵败如山倒,偷偷别开了眼,小声着求饶:“天气有些闷热,奴婢才——” 赵非荀听后,低笑一声。 毫不留情戳穿她拙劣的谎言。 抬脚又逼近一步。 二人近的几近身躯津贴。 她心神慌乱,脚下忍不住后退了半步,想要躲开些,好给自己一个喘息的空隙,谁料脚下的地凹下了一块,她这一脚下去,身子陡然失衡,眼看着往后面跌去。 ——没有跌倒。 腰间被一条臂膀勒住,稍一用力就把拉到了胸前压住。 这儿虽是荒郊野外,可不远处就是众人的营帐,陛下、各路娘娘都在那儿安营扎寨休息,万一、万一被谁瞧见他们这样…… 错的肯定不会赵非荀。 只会是她,在外面狐媚惑主。 锦鸢双手抵在他胸口,想要把人推开,可手上一丁点儿力气都没有,胳膊都是软的,她咬了下唇,道:“请大公子松开奴婢……” 赵非荀垂眸,看着怀里的小丫鬟。 巴掌大的鹅蛋脸上,红潮浮动,声音又娇又软,哪里像是一个正经丫鬟该有的声调。 再看她这手。 “好心扶了你一把,连声谢也没着,这手是——”赵非荀扫了一眼,“欲拒还迎?” 锦鸢僵硬的视线看自己动手。 好巧不巧就那么半拢半贴在他胸上。 轰—— 她闹了个彻底的面红耳赤,慌得喉咙口都是怦怦跳的心跳声,连忙收回了手赔罪:“是奴婢笨嘴拙舌,多谢大公子援手之恩。” 她说的极尽卑微谨慎。 赵非荀却没放过她,手指勾了她的下颚,漆黑似深渊的眼底泛起涟漪,嗓音低哑了些,“打算怎么谢?” 怎么谢? 她愣住了。 赵非荀却极其有耐心的等着,搂着她腰间的手掌却在寸寸用力。 她昂着头,心尖微微发颤,她只当没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在狂跳不止的心跳声中,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奴婢身家性命都是大公子的,无以为报,唯有尽心侍——” 赵非荀看她的眼神有变,打断她的陈情。 就在锦鸢以为是她说错了话,惹了他不快时,赵非荀却唇角翘起,笑的有些邪气,指腹在她下颚的软肉上捏了下,道:“看不出来是个贪心的,竟想以身相许?” 眼看着小丫鬟眼润、面红。 身后,拂来林间的山风。 气息微凉。 可她却被环抱的后背生汗。 唇上的触碰,止住了她所有的话语。 哪怕只是一瞬的含吻。 赵非荀松开怀中身子僵硬的像根木桩子似的小丫鬟,就看见一汪春色烂漫的杏眸,眼角染上了红晕,眸似点漆,盈着浑然天成的娇媚。 双唇微微张着。 唇上浮着一层浅浅的水光。 透过张开的唇,还能看见缓缓缩回的舌尖。 男人并不重欲,此刻也难掩眼底的情欲汹涌。 喉结上下错动了下,似乎连气息也染上了不餍足的灼热,还想低头衔住她的唇舌,一寸寸侵占时,身后不远处传来轻风的脚步声。 他才直起背,宽大的手掌在她后背上拍了下,低头问她:“能自己站得住吗?” 锦鸢才回了些神。 慢了半拍才听明白这句话里的意思,眸子羞怯都能挤出水来,却什么都不敢说,只能点头,连连点头。 这般模样,引得赵非荀低笑一声。 还真松开了手,视线还落在她身上,看着她真能自己站稳,才嗯了声,小丫鬟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连着脖子都泛着层薄红。 赵非荀心情大好,跑马一整日下来的疲惫像是都散了。 “回帐中去,天黑后别再出来了。” “是。” 小丫鬟低头,细声细气的答着。 尾音有些娇颤。 他听得眸光都放柔了许多,扬了下颚:“下去吧。” 因两人挨得太近,锦鸢无法屈膝行礼,正后退时,还听见赵非荀语气淡淡的提醒了她一句,‘看准脚下’,锦鸢被臊的无地自容,快快福了身,说了奴婢告退,转身离开,脚步还有些慌乱。 不用去看,赵非荀就能想到她面上的表情。 定是窘迫、羞红的。 而轻风揣度着大公子这会儿心情不错,才走上前,压低声音把御帐里的事情说了,就看见大公子在眨眼间就沉下了脸来,抬脚往另一边走去。 偏巧,南定王的帐篷离湖边近些。 自扶持了陛下登基后,南定王就把帅印一交,毫不恋权,当起了逍遥度日的闲散王爷,光是貌美如花的侧妃就有三人,美妾更不知有多少,后来愈发放肆,还自己组了一班雅妓,日日在府中歌舞升平。 消息传入陛下耳中,陛下笑呵呵的听了,说南定王陪着朕出生入死,如今朕还要为天下子民反劳心费力,就让王爷替朕的乐也一齐赏了罢!然后,赐下十数位美人。 自这之后,南定王随御驾出行,带上一二歌伎、舞姬随行,也无人敢说什么——陛下都让王爷奉旨赏乐了,他们说了不就是等于抗旨? 此次秋猎,南定王也在列中。 他不爱窝在里头被一圈的帐篷围绕着,帐子就扎在最外一层。 也是凑巧,他掀了帘子想要赏景,恰好看到了这一幕‘景’。 身边被忽略了的歌伎勾着南定王的脖子,直接坐在他腿上,扭着水蛇似的纤腰,半个身子恨不能贴到他身上去,说话也是似靡靡之音,听得人耳朵都酥了,“王爷,您在看什么~” 南定王呵呵笑了声。 许是武将出身,这些年虽然耽于享乐,但他却不似旁人发福。粗犷的面上多了几分随性的笑意,将他从前的肃杀、骇人气息彻底掩盖了起来,宽大的手掌在歌伎的臀上捏了把,“咱们这位骠骑将军倒是有本王当年的几分神采,只可惜啊,眼光不太行,啧啧啧——” 歌伎被他揉的面色潮红。 也不矜持了,岔开腿直接坐了上去,娇声着说‘王爷~’ 南定王压住她的脖颈粗鲁吻上去,一个翻身直接把人压在身下,手直接撕她身上的衣裳,也不用她,用手给了她一个痛快,看着歌伎登上极乐,他眼底却毫无淫.荡之色,反而像是在欣赏画卷上的美人:“等晚上再来收拾你这妖精——” 帐子中,喘息声渐起。 周围侍立的人却习以为常,站的远了些。 第217章 足以让她心神不宁 赵非荀既然吩咐了天黑后不能出帐外去,锦鸢就守在帐子里不敢随便走动,耳朵却时刻听着外面的动静。 虽然帐外有赵非荀拨给她的府卫站着,但她仍是有些不安。 可能是想到九五之尊、一国之母都在不远处,胡思乱想了会儿,外面送来晚膳,她忙迎到帐门口接过。 晚上是简单的三菜一汤,不是中午吃的馕饼。 她松了口气。 想着陛下吃惯了美味佳肴,偶尔吃一顿馕饼换换口味,也是一时兴趣应景罢了,若顿顿秋猎出行的这几日都吃馕饼,不知外面的人该怎么想了。 她一边想的乐呵,把碗碟摆开来。 不知想到了什么,才翘起的嘴角落了下去。 于大公子而言,她何尝不是中午吃的那一顿馕饼? 她自嘲地笑了下,纷乱了一日的心奇妙的平静了许多,一顿饭倒是吃了个七七八八,最后还有些吃撑了,把碗碟送出去后简单洗漱了下,在帐子里绕着走。 可能是动静大了些,惊动了外面的府兵,隔着帐子问她:“姑娘可是有什么不适?” 锦鸢连忙说没有。 也不敢走了,坐在榻边。 没一会儿,从帐外传来丝竹乐声,她听得有些耳熟,悄悄问了府卫,府卫才告诉她,那是从南定王爷的帐子传来的。 方才在湖边时,她也听到了乐声。 但这刻想起的却不是方才的事情,对她而言恍若是很久之前的一幕,她坐在乌篷船里,看着画舫里那些雅妓自娱自乐的快活模样,那时游人说,那些就是南定王府的雅妓,平日轻易听不到的。 哪怕离得远,乐声不算清晰,她也听得津津有味。 倚在榻上,眼皮就渐渐沉了下来。 赵非荀领着两个将领巡视一圈,又派哨兵提前去探路,在御帐里的陛下歇下后,他才能回自己帐子里歇息。 ——秋猎这份差事,干得他一肚子邪火。 随行的这些主位,没一个善茬。 陛下将宠爱贵妃之举恨不得昭告天下,连这次秋猎都说不忍和贵妃分离,把身怀六甲的贵妃拖上了。 带上贵妃也罢,偏偏还把皇后捎上了。 路上就已经小闹过两回,席面上贵妃忽然又抱着肚子说疼,硬是把陛下扯去她的帐子里,他在下面看着,皇后的脸都快落下来。 偏他是负责秋猎的人。 其他人不敢劝皇后回帐休息,只能由他出面躬请。 他一个从二品武将,未来都要陷在后宫这些女人的争风吃醋上? 他脚下带着点火气回帐,站在门口的府卫甚至都没来得及打起帘子,赵非荀就已自己抬手用力掀开。 哗——地一声。 身后跟着的人躬身,一句话也不敢出。 更不敢随行进去伺候着。 里面放着位这些日子颇为得宠的锦鸢姑娘,说不定在绕指柔下,大公子的火气能消一半。 外人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帐内却格外安静。 赵非荀进了帐子里,没听见小丫鬟靠近的脚步声,直到他绕过屏风,一眼就看见斜倚在榻上的小丫鬟,呼气浅浅的睡得正熟。 帐子里没有点灯。 但他双眼夜间视力过人,借着些微弱的月光,走到榻边,小丫鬟睡得酣实,眉间舒展、嘴角微翘,像是做到了什么美梦。 赵非荀气笑了声。 爷在前面伺候两宫,她倒是好睡。 心里的邪火不知不觉就灭了,他抬手,在她面颊上轻轻掐了下,指尖软肉滑嫩,不由得用了些力,然后就看到小丫鬟睁开眼,醒了。 赵非荀收回手,轻咳了声。 锦鸢从梦中睁眼醒来,眼前一片模糊,只有个粗略的身影,能入帐子里的只有一人! 他回来了,结果自己在榻上睡着了都不知道? 她登时清醒,赶忙起身行礼,“大公子!” 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赵非荀压着喉咙应了声。 锦鸢记着自己的身份,愈发恭谨,向着那个模糊的人影靠近,“奴婢服侍您更——” 她抬脚走着,却没看见脚前的小几。 一脚直直绊了上去。 后面的话音戛然而止,她死死咬住唇,不敢在主子面前惊叫失态。 赵非荀抬手把人扶住了。 锦鸢暗骂自己愚笨,又因着傍晚的事情,连忙屈膝谢恩:“多谢大公子。”还想借机退开一步,两人离得太近,他身上的热意扑来,还混着汗味,并不难闻,却足以让她心不宁。 赵非荀没遂她的意,抬起的她脸。 他总喜欢这样,叫她脸上的神情完完全全暴露在他眼底,而更多时候,都会亲近一二…… 她嘴唇微抿了下。 想要大着胆子再说一次伺候他更衣,会不会惹怒他。 赵非荀说出口的话却叫她怔了下,“没让袁大夫医治你的眼睛?” 她睁着眼,表情从紧张到迷惘,还有些不知所措。 统统落在赵非荀的眼中。 她只觉得面上微烫,他似乎一直盯着自己,索性现在她看不清楚,眼中的怯意不浓,只垂了眼睑,恭声回话:“谢大公子关心。奴婢的眼睛在点了灯后也能看清,便不曾让袁大夫看过。”她极尽柔顺,“奴婢服侍大公子更衣洗漱罢。” 男人闻言,松开她脸,不轻不重的笑了声,“就你这双眼睛还是去榻上坐着,免得跌了摔了还要爷扶你。” 锦鸢下意识辩驳:“奴婢不会——” 被赵非荀截了话音,尾音微扬,“不会什么?今儿个怎么还让我扶了两回?” “那是、那是……”小丫鬟贝齿咬着唇,面颊可疑地泛红,似还要解释,最终垂着头,柔顺的谢恩,转身真的去榻边坐着。 赵非荀看了眼,忍不住眼底生笑。 男人心情好转,扬声叫人送水进来,放到帐子另一扇屏风后去洗漱,穿着甲胄跑了一日的马,官道上的尘土飞扬,洗下的水都泛着浊色,浑身都舒畅了不少。 从屏风后出来,小丫鬟仍维持着刚才的姿势。 他大步走去,还未坐下,小丫鬟就已站起。 他慢条斯理的掀起眼睑看了眼,发现小丫鬟仗着眼神不好使,故意低头不看他,柔怯的站在一旁,模样娇而温顺,本想让她去一旁的矮榻上,说出口的话却变成了让她靠近些。 锦鸢顺从走进两步。 还未站稳,就被他扯着抱入怀中睡下。 锦鸢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紧贴的胸口下传来男人沉稳的心跳声,以及他随意拍过背脊的手,低沉的声音从发顶传来:“明日天一亮就要赶路,睡吧。” 第218章 她的清甜、柔软,让人上瘾 这顶帐子是临时支起来的,里面摆出来的榻并不宽敞,一人睡还算宽敞,两人就有些不够睡了,赵非荀又生得高大,更显得逼仄。 说这话的人,将她紧紧压在胸前。 男人的身躯与女子的身躯密密地紧贴着。 他洗漱过后,隔着里衣,身上不再微烫,而是有些发凉,可正是身子凉,愈发衬显的有些地方烫,烫得她毫无睡意,手脚紧张的动也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刻意放缓。 默默祈祷着,赶紧睡着。 听着头顶上传来的呼吸声很快沉缓,她咬着牙,小心翼翼地朝外挪动了下,就这一下,压着她的胳膊再次收紧,又把她收了回去—— 贴得更紧了! 不知是否为她的错觉。 似乎更烫了…… “要去哪儿。”男人开口,嗓音有些沙哑。 锦鸢忙柔着语调回道:“奴婢哪儿也不去。” “嗯,”男人拍了下她的后背,声音里掺杂着睡意,“听话些,别动。” 她应了一声。 声音轻软似狸奴的一声叹。 等了会儿,拥着她的男人呼吸再度沉了下去,锦鸢不敢轻易挪动,等了许久后,她听着胸膛下的心跳声也跟着缓了下去,可那处的灼热仍未降下去,她小心翼翼地挪动着,动作轻到如浮云掠过。 她从胳膊下钻出,离了他后,悄挪到榻边,正要翻身下去时,听见身后传来衣裳摩挲的轻响,下一瞬就是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被拽着躺倒在榻上,上方是男人身上清冷的气息。 在黑暗中,她有些惊慌的睁大眸子。 却什么也看不见。 落在赵非荀眼中的反应,煞是可爱。 “看来还不困?”他低哑着嗓音说着,一面抬手,手指落在她交叠的里衣衣襟上,指节勾起,慢条斯理的拨开她的衣裳,在秋日夜里,露出的肌肤察觉到寒意。 锦鸢瑟缩了下,连忙改口:“困、困了!奴婢这就、就要睡了!”说完后,她闭上眼,做出真要睡的表情。 男人低笑一声,低下些头:“好,一起睡。” 睡自然是睡了。 因着夜宿在外,帐篷间挨得近了些,也是为了安全着想。而帐篷一点也不隔音,动静稍微大一点,旁边帐子里的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锦鸢愈发紧张,死死抿着唇,将所有的声音都吞进肚子里。 长榻吱吱,喘息盈盈,泪色点点。 赵非荀尝过一次,将小丫鬟送上极乐,今夜拥着身下的人,比起他的酣畅淋漓,他更想要看她娇艳绽放的模样。 在他的身下,只哭给他一人看。 锦鸢被他弄得满脑子一片空白,从腰窝处窜起一阵麻酥她—— 那一瞬,她只想要紧抱着什么。 抿着的唇也松开了,嘤咛声夹杂着低低的啜泣声,似歌伎缠绵唱着淫词艳曲,又像是小儿娇柔的娇缠声,旖旎着在帐子漾开。 眼瞧着小丫鬟声音大了起来。 占有欲极强的男人岂会允许被旁人听去。 长榻狭隘,施展不开。 又是在帐篷里,赵非荀到底收敛了许多,不曾狠狠折腾她,在小丫鬟得了一回后,双眸神色有些涣散,身子都软的不像话,这番娇艳媚态,男人如何能忍得住? 将她翻过身,从身后狠狠要她。 吱呀—— 吱呀—— 长榻的动静愈发刺耳。 如疾风拍的蕉叶。 一阵密密的急雨迎面打来,密集的都让人喘不过气。 雨歇云散,帐篷里安静了下来,只有二人或轻或重的喘息声响起,缓了须臾后,赵非荀才扬声叫人送水进来。 小厮靠近的脚步声靠近,传来一道应声。 她也是丫鬟出身的,如何会不懂,定是、定是外面的小厮听到了帐篷里的动静后,才站远了些。 锦鸢咬着唇,面颊慢慢就红了。 没一会儿,就听见小厮说了句‘小的进来了’。 虽长榻外有一面屏风挡着,小厮看不见榻上,但她面皮薄,拽了些薄被将自己的脸半遮住。 赵非荀已经松开了她,点了一盏油灯,正要起身再去清洗。 听见身后悉悉索索的动静,他回眸看去,就见小丫鬟藏在被子下,一双眸子微红,眼角春情说不清的柔软,他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又坐了回去,将她扣在怀里,与她长长的相吻。 她的清甜、柔软,让人上瘾。 想要更多。 从骨子里心底渗出的念头,支配着他的情欲。 吻着吻着,慢慢就变了调子。 托着她后脑勺的手抽出,扯开她遮羞的被子,粗糙的指腹划过腰间的痒肉,手掌贴在她的腰侧,锦鸢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想要求饶,却已然晚了。 男人掐着小丫鬟的细腰,将她抱在身上。 未着一缕的女子曼妙柔软的身躯,带着细细的颤栗,贴在男人健硕而布满疤痕的胸前,女子肌肤如玉,在幽幽烛火下,泛一层柔光,他似是爱不释手,反复抚摸着。 锦鸢几欲要哭出来。 小厮还在那边倒水! “大公子,不要…”她无力的伏在他的肩上,压低声求着。 男人的双手掌着她的大腿,稳稳托起,怀里的人儿就抖得不成,他暗笑一声,一下下轻咬着她的耳垂,“求谁?” “大、大公子…” “说错了,该罚。” 男人的动作愈发过分。 锦鸢紧张的脚指都绷紧了,他的手指勾动,险些叫出声来,连忙用手捂住,颤着声道:“先生……” “继续罚。” “爷……”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嗯?” “赵…”她早已顾不得脸面,只想着赶紧让他放过自己,豁出去了,伏在他耳边,一声声的求他:“赵非荀…非荀…荀郎…求你饶了奴婢…我……我受不住了……” 娇媚似水的语调,男人忍的青筋暴起。 “爷赏你一个痛快。” 她想要申诉,话被堵住,身子也被掌控住了。 屏风后的动静愈大,小厮那边的脚步声迟疑了瞬,随即连滚带爬的逃了出去,接着又是几人离开的脚步声。 这些声音,锦鸢早已顾及不上了。 她被架着,烛火下,男人的目光炙热霸道。 她承受不住,情动时刻,大着胆子用手捂住了眼睛,男人也不生气,也不扯开,用更多探索的动作惩罚她的无礼。 …… 第219章 爷还是头一次伺候女人 荒唐过后,长榻上已一塌糊涂没法再睡。 赵非荀看了眼小丫鬟的娇态,没叫小厮进来侍候,他随手扯了件里衣穿上,抱起小丫鬟走到另一扇屏风后,他用脚勾来一个凳子,将小丫鬟放下,“自己能洗漱?” 锦鸢无力推开他。 只能任由他行事。 这会儿用手虚虚掩着自己,面庞羞赧的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胡乱的连连点头,“大公子快出去罢…” 赵非荀垂眸,暗笑一声。 不再逗弄她,勺了些水绕出屏风,简单擦洗一遍,又把长榻上不能用的床单收了换上干净的,等他收拾好了,屏风后的水声也停了下来,他等了会儿,还没听见出来的脚步声。 走过去想要看一眼,听见小丫鬟慌乱的细声响起:“大公子有、有什么事么?” 这是不让他再看? 男人勾唇,笑她多事。 借着烛火,他早已一寸寸看过。 这会儿倒是害羞上了。 他停下了脚步,给小丫鬟留一份脸面,不然怕她等会儿见了自己又要落泪,隔着屏风问她:“既然好了,怎么还不出来?” 半响后,小丫鬟怯生生的嗓音才传来。 “奴婢、奴婢没有衣服…” 赵非荀听着,这声音都快哭了。 他前所未有地有耐心哄她,顺着她的话又问:“衣服收在哪个箱笼里了?” 小丫鬟仔细地说了,末了,还加一句‘有劳大公子’。 温顺乖巧的不像话。 赵非荀听得身心舒畅,也当真从箱笼里翻出来她的衣裳拿来,故意在屏风外递给她,他听见脚步声靠近,紧接着就是一声抽气声,他迅速绕过屏风,小丫鬟一手扶着屏风,险些跌倒。 男人上前,索性把她抱到长榻上,把里衣罩在她身上。 他觉得有些好笑,不由得说了句:“爷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伺候女人。” 锦鸢伸手拢住里衣的动作顿了下。 脑袋有些混沌。 以为他说的是床笫间那些事,又想起自己今夜的失态,她抿着唇,脸色爆红:“是…是奴婢……放肆了……” 赵非荀:? 他抬起她脸,看见小丫鬟满面臊意,大笑了一声,笑的小丫鬟有些不知所措,睁着不解的眸子看他。 赵非荀低下头,只用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小丫鬟看着闷不吭声的,满脑子怎么都是这些事?” 锦鸢顿时急了:“奴婢不是这个——” 却被他用手指按住双唇。 指腹擦过她双唇间,让她瞬间紧张起来,身子就要往后仰避开。 赵非荀含笑,任由她去。 却说了句:“想来是滋味还不错,才值得你时时惦记。” 锦鸢:!!! “大公子!!” 守在帐篷外的小厮、府卫、轻风互看一眼。 听着锦姑娘气恼的叫大公子,还有些心惊,姑娘是出了什么事情?竟然胆子这么大了?才担心完,紧接着听见大公子笑声响起。 得,他们多心。 大公子分明高兴得很。 * 赵非荀伸手摸了下,探到她肩膀上一片冰凉,才皱着眉让她赶紧穿好。 秋猎在外,患了风寒还不能明目张胆请大夫,传入陛下耳中不妥。如果她真病了,只能悄悄让人送回府里去医治。 锦鸢也觉得有些冷了,将衣裳穿好。 看着小丫鬟侧过些身子,细白的指尖慢吞吞地系起里衣,将一身的娇肌藏了起来,满头青丝垂落,烛火下,侧颜温软动人。 下垂的眼睫,挡住面颊的春色。 他看得怔了一瞬。 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 直到小丫鬟穿上衣裳,她轻声说了句‘奴婢好了’,他才回过神来,展臂揽着小丫鬟再度躺下,这份充实感,让他挥散脑中的杂念。 油灯被吹灭,帐篷里再度回归黑暗。 赵非荀很快入睡。 锦鸢这会儿毫无睡意,却也…不敢再从他身边逃走,再被他发现,恐怕就不是简单饶过她了,她想着,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躲—— 一开始…… 就不躲? 这个念头闪过,她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落子无悔,她不应该这么想。 可当她低头,看着将自己圈住的赵非荀,她尝试着在想,这是否就是他给自己的……‘宠爱’?把她圈起来养着,只要她听话、顺从,任由他索取,他便会待自己这么温柔?在他没有厌烦前,她能无虞地生活在他身边。 本该如此的。 可是啊…… 她缓缓闭上眼睛,从心底涌出沉重的无力感。 她是否终会走上那一步。 是否也会…… 彻底管不住的自己的……心…… 次日,外面的动静乱糟糟的。 赵非荀早早就从帐篷里出去办差,锦鸢听着外头的生硬,有些不安,怕出了什么事情,正忐忑时,府兵传话来让她去马车上歇息。 锦鸢点点头,跟着上了马车。 府卫才低声告诉她,是因为贵妃不太好,陛下心急赶着去围场安置下来。 果真,这日马车的速度比昨日快了许多。 锦鸢都不敢喝茶,生怕颠簸地洒出来。 才过下午,一行就抵达了延陵围场,宫人、侍卫、小厮们又开始支起帐篷来。在搭建帐篷地时候人来人往,府卫就寸步不离的守在马车旁,锦鸢也知道了些宫中的规矩。 因这次秋猎是临时定在延陵围场,荒废了半朝的行宫不是一个月能够修缮好的,陛下也登基多年,一向爱惜名声,不愿劳民伤财,就说支帐篷,一切从简,所以他们在秋猎的这十多天里,都要住帐篷。 陛下说从简,但不可能真的从简。 在围场里搭的帐篷比昨晚用的好了不知多少,也大了许多。 尤其是御帐,远远看去,已是一个宫殿的规模,插着明黄色的旗帜,随风招摇,宣示今朝一国之君的威仪。 帐篷间隔开的距离也大了。 昨晚隔开十来步的距离,今日搭地至少隔着十丈。 根据身份不同,帐篷上插着的旗帜颜色、数量也各不相同。 陛下的帐篷和后宫的帐篷挨着,禾阳郡主的则是和皇亲女眷的挨在,赵非荀的帐篷是同王爷、世子等的在一处。 等到傍晚才全部归置妥当,放眼望,一片帐篷群在围场一角,旗帜迎风招展,侍卫带刀把守,规矩森严,分外壮观。 锦鸢被府卫领着穿过帐篷群,只敢匆匆抬头看一眼。 进了赵非荀的帐篷里后,府卫特地告诉她,在大公子没有回来前,她不能随意处于,只能待在帐篷里。 第220章 他的‘宠爱\’只多不少 帐篷里的地上先用木板在地上平铺了,再在木板上铺了厚实柔软的毯子,走在上面,一点也不会踩到地上的泥。 在帐篷入口处,放了两三把矮凳,方便主子们外出狩猎归来,换下脚上脏污的长靴。旁边挨着一面折起的屏风,圈出一块更衣洗漱的地方,还有两面衣架,用来挂甲胄、斗篷等物。 帐篷中央,放着一扇座屏,屏风前是一套交椅桌子。 屏风两侧自帐篷顶上垂下两扇斑竹帘。 座屏的后面,才是长榻、罗汉床等休息之地。 锦鸢把箱笼里的茶盏、器皿一一拿出来,又请小厮送些水来清洗,正准备铺床时,帐门口传来一个小丫头的声音。 门口有府卫、小厮守着,想来不太可能是走错门的。 锦鸢放下手上的东西,打起一面斑竹帘朝外走去。 “进来吧。” 小丫头掀起帘子进来。 瞧着十三四岁的样子,有些干瘦,连身上的衣裳都撑不起来,头发也有些不健康的发黄。 抬头见了锦鸢后,也不慌张,反而呆愣了片刻后想起来要做什么,蹲下福身见礼:“奴婢小喜,是来服侍姑娘的。” 锦鸢看着她动作生疏,不像是府里出来的婢女。 “是谁让你来这儿的?” 小喜睁着乌黑的眼珠子,“是个临时买我们来的婆婆让我来的。” 锦鸢问不出来,正打算去问府卫时,府卫就隔着帘子同她说:“姑娘不必害怕,这丫头是延陵围场里的准备着给主子们粗使的,大公子要了一个来,给姑娘打打下手。因着年纪小,又是当地的,外头跑动传话的只管安排小丫头去就好。” 她此次跟着出门,是说来伺候赵非荀的。 在伏诸山落脚时不让她露面,她还能告诉自己,是因为那会儿帐篷住的近。 可眼下已经安定下来。 她还未听说过婢女不能出帐篷的规矩,只有后宅里的女主子、小姐才需要避讳一二… 眼下又安排了一个小丫头过来,锦鸢不愿深想下去,面上露出几分高兴来,“有大公子的吩咐,我也就安心收下了。” 说着,还笑眯眯的拉着小丫头问名字、年龄,教人听着能觉得她是打从心底谢主子的恩典。 待到归置妥当,夜色也深了。 她站在帐子口,遥望远处灯火明亮,几乎那一片的天都照亮了,丝竹管弦、歌舞嬉闹声模糊着传来,哪怕是她们离得远,也能感受到一二分热闹。 也更衬得帐子这儿寂寥。 府卫不敢劝锦鸢回去,开口闲话:“那边在开宴席,青州府的百姓听闻陛下御驾降临,献上不少牛羊,陛下大喜,邀请百姓同席而乐,大公子伴驾,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 锦鸢听了,轻轻嗯了声。 随后便转身进了帐子。 留下府卫忍不住叹一口气,这位姑娘性子实在太柔顺了些,换做其他女人若能跟着主子出门,不知要多高兴了,锦姑娘却瞧不出有多开心。 依他看,瞧着还不如在清竹苑时开心。 锦鸢回了帐篷里,拿起针线随手缝两针。 油灯昏暗,她眼前模糊,不免有些心浮气躁,连扎了自己两针后,索性把针线放回篓子里。 是她心不静。 昨夜至今。 她没有得到一碗避子汤。 想起梦境中的种种,再看着赵非荀对自己的种种‘宠爱’,甚至比梦中还要深,她如何不心惊。 她不是没有想过要问府卫。 但赵非荀心思深沉,万一传到他耳中,又要惹他发怒呢? 她只能当做不知道、没想来这桩事,祈祷着自己不会有孕,然后待在这顶帐篷里,等着赵非荀回来。 做不成针线,她翻出三字经来念。 看了两页后,有小厮跑回来,隔着帘子传话,“姑娘歇下了么?” 锦鸢连忙起身走去,“还未歇下,可是大公子有什么差遣?” 小厮笑呵呵的说了句:“大公子命小的回来瞧瞧姑娘歇下了不曾,若还未歇下,就让姑娘不必再守着了,席面且还要些时辰才能结束。” 锦鸢谢过,回奴婢知道了。 又让小丫头用手帕包了些蜜饯递出去,声音客气,“劳你特地走一趟。” 小厮道了谢后接过,心底也松口气。 幸好锦姑娘没拿铜板赏他,不然他还真不敢收。 不过也听说姑娘家境贫寒,一家子都指着她的月钱过活,手上紧也是正常的。 而府卫听得暗暗惊叹,大公子待姑娘居然如此上心!正想着时,听见姑娘的声音隔着帘子传来,好像是说要些净水送进去,她想备些醒酒汤。 府卫回道,让小丫头去取来就好。 待取回来水,她亲自盯着小炉子上煮醒酒汤,等到开了后用小火温着,才起身去更衣洗漱。 小丫头只当她要睡了,已经掀开被子,看见锦鸢披着衣服又坐到外头的椅子上去,跑过去问:“姑娘还不睡吗?”不是主子都传话回来让她睡了?不听主子话不怕被罚吗? “我再坐会儿,”她指了旁边的椅子,仰起脸,看着眼前的小丫头,看她满脸困倦的都快遮掩不住了,眉眼在烛火下温暖而温柔,“你要是困了就去坐会儿,只要大公子回来前起身。” 小丫头才被买来没几日,规矩还没吃透。 觉得眼前这位姑娘可真心善! 也就不客气的坐着打起瞌睡来,没一会儿小呼噜就响了起来。 锦鸢…… 她有些诧异的看去,想起妙辛也是个入睡极快的性子,随后轻笑了一声。 锣刚打过四更,外头传来一串脚步声。 锦鸢忙把小丫头叫醒,自己起身迎去。 赵非荀进来的脚程极快,锦鸢还未走到门口,他已打起帘子走了进来,被帐篷的烛火一照,一双眼睛格外的明亮,炯炯有神,全然没了平日里的冷沉。 锦鸢才要屈膝行礼,就被他打断。 “过来。” 他招手叫她靠近些。 锦鸢依从过去。 站到面前后,就被他用手掌拢住半边的脸,他喝了酒,掌心有些烫人,听他问:“不是让你不必等着了,怎么还没睡?” 语气却没多少不高兴。 锦鸢不闪不躲,温顺的回话,这份镇定甚至让她面上都没有显出红晕:“奴婢白日在车上歇的久了些,这会儿不怎么困。”说着,她拿捏的语气,恭敬的请问:“已经四更了,奴婢服侍大公子洗漱歇下罢?” 第221章 怪爷把你一个人扔帐子里了? 她自认应对的从容。 谁知,面前的赵非荀忽然笑了声。 锦鸢不解。 赵非荀逗弄似的抚摸着她的唇,眼神明亮而炽热,胳膊环住她的腰肢,低语:“就知道爷的小丫鬟惦记着——” 锦鸢还未羞红了面颊,眼前的赵非荀面色倏地沉下。他视线一扫,看向站在一角毫不遮掩视线看着他们的小丫头,怒斥一声:“还不知道滚下去!” 窥探主子房中事可是重罪! 小丫头被吼了一声,吓得一张脸煞白,双腿一软直接跌坐了下去,反应过来后才连滚带爬着爬了出去,狼狈至极。 赵非荀脸色发黑,扬声:“青谷!” 立刻有一个小厮滚了进来,在他面前跪下。 赵非荀皱眉,眼底的厌恶毫不遮掩:“把外面那丫头送到知府跟前,就说爷谢他的好意,用不起他们青州府的人!” 这话实在打脸。 青谷硬着头皮应下。 赵非荀晚上被灌了不少酒,这会儿怒气被知府糊弄着送过来的小丫头激起来,又想起席面上知府干的好事,为了在陛下面前掩盖事实,竟然让家臣扮演百姓来送牛羊哄陛下高兴! 秋猎过后,青州府的这个雷肯定要爆。 知府居然还想瞒天过海、粉饰太平! 如此不顾民生百态、眼底只有自己政绩的知府,撸了倒还干净! 怒火在胸口烧着,一时难以平复。 直到手掌收拢,身边传来一道压抑克制的抽气声,他才从情绪中抽离,低头看着面前的小丫鬟,看着她脸色发青,肩头微微含拢。 赵非荀抬起她的脸,本想说一句别怕,却看见她发红的眼眶,眉心再次皱起:“又哭过了?是谁欺负了你,那小丫头?” 他语气逼问,锦鸢不敢不答。 “没人欺负奴婢,是奴婢闲着看书看得久了些,才熬得眼睛红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赵非荀瞧着她谨慎回话的神情,眉心褶皱舒展,淡淡问了句:“闲着?是在怪爷把你一个人留在帐子里了?” 锦鸢的心一颤,脸色血色全无。 当即要跪下去:“奴婢失言!绝不敢有此心——” 她的膝盖还未跪到地上,就被赵非荀牢牢托住,他甚至还弯腰把她抱了起来,穿过斑竹帘,将她放到罗汉床上。 “怕什么,爷训的又不是你,这不是赶着回来陪你了。”说着,那双明亮的眸子印出她发白的脸,“等明天开猎后,得了空亲自教你骑马,如何?” 他唇角上翘。 看着情绪不错。 但他愈这样喜怒难以揣摩,锦鸢心底愈不安。 她小心翼翼地谢恩。 随后,他又吩咐人备水。 锦鸢连拒绝也不敢拒绝,任由他在浴桶里要自己,他的每一下都透着狠劲,像是要发泄什么情绪,掐的她腰侧都发紫了,也胡闹的毯子都湿透了。 过后,他才抱着人回去罗汉床上去歇息。 在翻小丫鬟衣裳、又替她罩上时,赵非荀想着青州府的人是绝对不能用了,少不得要向母亲开口要个婢女来顶上——这样一来,锦鸢通房丫鬟的身份实在有些低了。 再等等罢—— 她才服侍了自己没几个月,提成侍妾太急了些。 而且她的出身实在禁不起推敲。 只能等查到锦家那边的消息后再定。 赵非荀难得为了一个女人如此筹谋,摇头暗笑了一声,伸手在她腰上揉了一下,惊得小丫鬟身子一抖,赵非荀才想起刚才自己下手重了些,掀开衣裳去看,已开始发紫。 “明日记得抹药。” 他放下衣裳,不再压着她的腰侧。 锦鸢点头应着。 “困了?” 他颔首,看着怀中闭眼不出声的小丫鬟。 锦鸢心弦紧绷,哪里发困?但仍是顺从的点头,含糊着说了句奴婢有些乏了… 赵非荀轻拍了下她后背,“睡吧。” 她似是困极了,得了他这一句,连回应都顾不上了,沉沉的呼吸着。 帐子里安静下来。 帐外亦是一片安静。 正是安静下来,外面的一点声音都被无限放大。 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一缕女子的声音,似哭似喘,凝神谛听,却又被风吹散了,只不过在黑夜之中,这缕似有似无的声音有些骇人。 锦鸢自然也听到了。 她悄悄张开了眼睛,连呼吸声都忘记伪装了。 赵非荀这一日骑马、护卫、伴驾,狠狠发泄过后身上筋骨都像是活动开了,明明脑袋发困,但精神异常清醒。 习武之人,耳力惊人。 他听出声音是从御帐的方向传来。 他的帐子虽然和王爷、世子们在一片,但离御帐也不远,陛下此次出发青州府,明知青州府已经乱了,怎会不把他这个骠骑将军安插在身边?他闭上眼,想起今日帐篷的布局,南定王的帐篷也离御帐不远。 贵妃身子不适。 今夜陛下特地陪着贵妃。 不知这位陈贵妃抱恙是真是假,陛下此次出行青州府,究竟还有什么其他目的? 怀中的呼吸声轻了下来。 赵非荀收敛思绪,低头一看,对上小丫鬟一双有些不安的眼神。 像是在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又怕又要听。 他瞪了小丫鬟一眼,小丫鬟眼神不变,他才想起夜里这丫头的眼神不好,抬手在她臀上拍了下,“不学好。” 锦鸢被吓了一跳,“大公子…?” 赵非荀语气平淡地教导她:“在这儿,尤其是在夜里,你看了听了,哪怕是无意多听了,都是错。” 参与秋猎的所有人中,只有一位的事情不能打听不能问。 那便是今朝陛下。 锦鸢听出赵非荀言语下的警告之意,再想到那一缕女子的声音,吓得几乎要惊坐起来叩首请罪,身子微微发抖:“奴婢再不敢…奴婢什么都没有听到,这就睡了!” 赵非荀压住她肩膀,把人摁在胸口。 “乖乖听话,一切都有爷在。” 他嗓音低沉,连带着胸膛震动,莫名…升起了些许安心感。 在皇权与赵非荀之间,锦鸢都不曾发觉,自己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在惊吓与不安中,强迫自己入睡。 赵非荀听着小丫鬟的呼吸声,指腹触及她微蹙的眉心。 小丫鬟实在胆小,不圈在他的身边,这一遭秋猎之行恐怕都要被吓破胆子了。本意是想带她出门透透气,如今现实虽有偏差,但看着小丫鬟靠着自己入眠,这般以依赖自己,似乎…也还不错。 让她牢牢记住,能护得住她的,只有他一人。 第222章 郡主以示亲近 夜里闹到了五更天才歇下,早上起来的晚了些。 锦鸢在半睡半醒间,被赵非荀起身的声音吵醒,也跟着坐了起来,正要下床服侍他更衣。 赵非荀听见身后传来的衣衫摩挲声,回首看去。 小丫鬟一脸未睡醒的惫懒,眼梢下垂,仍有些许春色,面颊睡得也微微发红,似是抹了层胭脂,女儿娇态毕显。 谁家丫鬟能似她这般。 “秋猎马上开始了,爷自己来更快些。”他弯下腰,用手指撩开小丫鬟粘在面颊上的一缕长发,“你继续睡会儿,不必起了。” 不经意间的动作,透着亲昵。 惊散了锦鸢的一缕睡意。 “是…” 她温顺地颔首,在他的目光下,又躺了下去。 听着脚步声远去,外面进来一个小厮从旁服侍着,穿上铠甲。 锦鸢缓缓闭上眼,放空了思绪。 一夜才睡了两个时辰,这会儿一沾枕头,睡意汹涌起来,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是被外面地震似的动静吓醒的。 她捂着胸,心口狂跳不止。 半晌才听清楚,是外面的秋猎开始了,骏马疾驰震出来的地颤。 “姑娘,可是姑娘醒了?” 很快,从帐子外传来一道陌生的女子声音。 锦鸢扬声应了声是,让人进来说话。 这会儿是白天,外面人来人往的,外面的人站在帐子外朝里面传话,有些显眼。 那人进了帐子里,并未直接穿过斑竹帘进来,而是站在座屏外说话:“姑娘好,”她先是福了身见礼,才接着向下道:“奴婢名小喜,是吉量姑姑差遣来服侍姑娘的,姑娘若有什么吩咐,小喜就在屏风外候着。”此人说话脆利,听着像是个爽快性子,最后又添了一句:“方才芳菲姐姐来了一趟,传娘娘的话,请姑娘一道过去呢。” 并未先用娘娘的吩咐来压锦鸢。 但锦鸢也是从后宅出来的,听出这小喜分明原是郡主娘娘的人,今日却来帐子里来侍候她——一个丫鬟侍候一个丫鬟,这绝不可能是郡主娘娘的意思,那便只剩下赵非荀。 她抓紧手下的薄被,喉咙口发紧:“好,我这便起来了。” “小喜能进来伺候姑娘么?” 锦鸢如何敢拒。 她应,辛苦你了。 绕过屏风,锦鸢才见着小喜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身子有些圆润,说起话来,圆脸盘子笑起来有两个小小的酒窝,显得福气又可爱。 手里还捧着一个多宝盒。 小喜当真像伺候主子般服侍锦鸢。 锦鸢有些慌乱地受着。 任由小喜替自己梳妆打扮,梳着小盘髻,从带来的多宝盒里取出缠枝牡丹纹青玉插梳,两侧配缀珠金梳帘,耳朵上坠着明月珰,配一身印金白罗襦外叠穿件芙蓉梅花粉底纹半臂,下头是条菱格花草纹齐腰百迭裙,两边各压一条鹅黄色双耳结绶带。 锦鸢站的远些,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像是个在主子跟前得宠的大丫鬟打扮。 在出了帐子后,落后她几步的小喜赶了上来,站在她斜后方半步。 锦鸢察觉出娘娘的用意,彻底松了口气。 在外面,她们都是赵非荀身边的丫鬟。 她不是妾室。 只是一个体面的大丫鬟而已。 小喜在身后小声提醒,二人走到一处搭起来半高台上,上首座的龙椅无人,左手边的凤椅也无人,右手边的太师椅上,有一位头戴鲜花花冠、面贴珍珠妆的艳丽女子,一身衣裳雍容华贵、极尽娇艳,小喜悄声说,那位就是陈贵妃。 贵妃娘娘不是身子不适么? 今日她打扮如此庄重,毫无病态模样,再加上昨晚的的声音…… 锦鸢抿了下唇,不敢再猜下去,微微点头,已示自己记下了。 左右两旁的位置都空了大半。 这会儿,仅有四位夫人坐着,都迎合着贵妃娘娘捧着说笑。 倒是坐在左手第二个位置上的禾阳郡主眼色淡淡的,乔樱儿站在身边,正替郡主用扇子遮着些阳光,她倒是打扮一如既往的粉嫩。 锦鸢只敢看一眼,便垂下视线,心中想着:听说郡主断了和乔家的往来,怎么她还会在这儿?脚下的步子放到更轻些,走到郡主斜后方,微微屈膝见礼:“娘娘。” 禾阳偏了视线,用余光向后扫去。 今日在场的女眷多为贵胄。 这丫鬟能有这份眼力劲,可见是个不愿张扬的性子,尤其在转头看见她并不出挑的着装打扮后,心中多了几分欣慰。 心中对樱儿如此鲜嫩的打扮颇为不满。 实在过于张扬。 “孩子,你来。” 禾阳郡主张口唤她。 这一声称呼,让乔樱儿眼底闪过一抹惊愕及妒色。 这贱婢可是个奴才!母亲待她竟然这样亲热!明明母亲第一次见她是态度淡淡的,摆明是看不上她过于卑贱的身份! 而锦鸢亦惴惴不安,走到郡主身前,再度行礼。 郡主很快叫起,目光虽浅,但仍是上下看她一遍,微微颔首,道:“前两日就你一人伺候荀哥儿也辛苦了,之后几日就让小喜跟着你,若有什么事务你不便出面的,只管打发她去,等回了京后,再让她回来。” 锦鸢再度福身,“能侍候大公子是奴婢的福分,岂会是辛苦。又承蒙娘娘爱重,奴婢心中更是感激涕零。” 禾阳郡主抬手,让她起来。 唇边带了一丝浅笑,“是个规矩好的。” 说罢,偏首朝吉量说了一句,“赏她罢。” 乔樱儿听着‘规矩’二字,极为刺耳。 母亲……这是在敲打她吗? 锦鸢垂首束手站在一旁,听闻此话,心中愈发紧张,连动也不敢多动。 吉量悄悄下去,从后头的捧来了一套骑装,交给锦鸢,说道:“这套尺寸是针线房里的嬷嬷按着做出来的,姑娘回去试试,若有不合适的,让小喜替你改上两针,她针线活还是不错的。” 锦鸢接过,先谢吉量姑姑,再谢郡主。 郡主微微笑着,与方才的清冷模样截然不同,“难得出来,你们都不必在我这儿站规矩矩,让人牵了马去跑跑。”她顿了下,眉眼间带出些为人母的骄傲与慈爱之意来,“荀哥儿自小就爱骑射,马背上的功夫比他父亲要强,你跟着侍候出门,也该会些。” “奴婢领命。” “下去罢。” 锦鸢后退一步,转身悄悄从高台上下去。 小喜也紧跟着离开。 第223章 为了儿子也愿意去抬举这丫鬟 乔樱儿听得心口窝火,养起来的指甲险些被她扣得折断。 不过一个下贱坯子,母亲为何这般抬举她! 待一个丫鬟比对她还要亲切—— 这一路上,她如何哄母亲高兴、殷切伺候,母亲待她却不同往日,连笑脸都极其少给!今日还当着她的面如此善待一个婢女!明明是母亲恩准了她随行伺候,为何还要这样对她! “樱儿。” “樱儿?” … “乔姑娘!” 一旁的吉量姑姑在她肩膀上拍了下,面色略板着,“姑娘在想什么?娘娘唤了两回了。” 乔樱儿咽下羞辱,勉强扯出笑脸,有几分怀念道:“娘娘恕罪,是樱儿想起自己的骑术是母亲亲自教的,想起从前,便岔了身,还请母亲勿怪。” 她开头一句娘娘,言及过去却唤母亲。 吉量听着,心底冷笑。 乔家母女,惯爱用这些招数。 禾阳跟着叹了声,“倒是忘了你,你也是会骑马,骑装来了么?” 乔樱儿便立刻扮作小女儿状,走近两步,亲昵地撒娇,“这是樱儿最后一次侍奉母亲了,一刻都不想离开母亲身边。” 她蹲下身来,动作自然显眼。 四周的夫人们悄无声息地用余光打探着。 禾阳淡淡一笑,在她手背上轻拍了一下。 乔樱儿仰头,一时有些吃不准母亲的态度。 吉量适时开口,一面说着,一边搀扶她起来,语气倒是比刚才温和的许多,“娘娘年轻时也是爱骑马出去跑两圈的,只是这两日身子不大爽利。姑娘就代替娘娘下去跑跑,娘娘心里自然也高兴。” 母亲病了? 乔樱儿愕然,她竟然没有察觉出来? 难道是因为这事,母亲才待她冷漠?不然吉量怎么会故意说出这句话? 乔樱儿存了弥补之心,当即做出忧心紧张之态,眼眶泛红,急得眼泪就要落下来:“是樱儿疏忽了,竟不知母亲病了。母亲如何了?樱儿这就去替母亲请太医来——” 吉量眉心一皱。 请太医? 乔女好大的口气啊! “不碍事,”禾阳余光看见贵妃遣了一个婢女过来,方才樱儿又跪又要哭的,闹得这么大,怕是所有人都听见了,她只当没察觉,嗔怪地瞪了眼吉量,“都是这丫头小题大做。”说完,又向乔樱儿道,“倒是让你担心了。” 音落,婢女来到跟前,屈膝见礼,传贵妃的话:“我们家主子听闻娘娘身子不适,心中实在着急,遣奴婢过来问娘娘如何了,是否要传太医?” 郡主不急着答婢女的话,向着乔樱儿补了句:“瞧,我这才不想说的,不过是吹了道凉风,倒是累得你们这样紧张。” 语气是对亲近人的随意。 乔樱儿面红,“是、是樱儿关心则乱了,母亲可别恼樱儿才好。” 郡主再度微微一笑,“下去玩会儿吧,晚上再来陪我说话。” 乔樱儿见母亲待自己再度亲近起来,一口咬定就是因自己没有察觉母亲不适,这会儿母亲的心结解了,还说要让她玩啥不过再去陪着,心底多了几分底气。 娘亲说的果真没错。 母亲待她是不同的。 乔樱儿欣然从高台上下去。 这一边,吉量也应付了几句,婢女回去复命。 禾阳又在高台上晒了会儿秋日的太阳,便让人去传话给贵妃,说她风吹的有些受不住了,回去帐子里歇会儿。 在回去的路上,吉量扶着禾阳的手。 一主一仆在草地上慢慢的走着。 脚下的草都是近一个月新长出来的绿草,短短的一层,既不容易藏小虫子,也不会让泥土脏了人的鞋底。 吉量见郡主看着不远处圈起来一块马场,心疼着道:“娘娘也是爱骑马的,在京城里不方便,如今出来了,又何苦这么委屈自己。” 禾阳收回视线,目视前方的御帐,“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瞧着赵家炙手可热,更该度量着不可过度。”陈家如日中天,中宫握着一个皇子仍有不安,她身为陛下疼爱的郡主,身后还站着赵家,贵妃、皇后,她哪一边都不能太过亲近。 吉量道了声是奴婢愚笨,“娘娘为着大哥儿殚心竭虑。”从前娘娘伴驾秋猎,哪里需要佯装不适,骑装穿上、骏马骑上,甚至能跟着男人的一同去狩猎。 同今日的皇后娘娘一般。 禾阳却笑了声,“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荀哥儿是个有主意的人,若有我这当母亲能帮衬一二的,我只觉得欢欣。”她与荀哥儿,也是这两年才逐渐亲近起来。 今日,荀哥儿前来请安。 提及那丫鬟的事情,哪怕禾阳心中嫌锦鸢身份实在提不起来,但荀哥儿开了口,看他是当真放在心上了,她也愿意为了儿子,去抬抬那丫鬟的身份。 看着陛下如此重用荀个儿。 伴君如伴虎,陛下岂会容许赵家再大起来?今次秋猎,分明是陛下另有所谋。 她心疼儿子,希望儿子身边能有个如意的人,好歹回家的时候,多少能松快些。 * 锦鸢换上了骑装,府兵听她要去马场骑马,也跟着同去。 到了马场后,府兵从马厩里二十来匹马里挑了匹棕马,牵着绳子走到锦鸢面前,用手轻轻抚摸着马鬃,向锦鸢解释了骑马需要注意什么,又拿了糖块放在掌心,让马来舔,见锦鸢姑娘不怕,反而还有些好奇地盯着,拿出来一块给她,笑着问:“姑娘试试看?这是匹温顺的母马。” 锦鸢接了,伸手时有些紧张。 虽是匹母马,但看着也高大神气。 一双睫毛密密的,眼睛看着比公马温润许多。 母马嗅到甜味,用舌头舔过她掌心勾走糖块,呼噜着换气,马头轻轻朝她胳膊拱了下,分外亲昵。 府兵在旁惊喜说道,“这是喜欢姑娘,想让姑娘领着它跑一圈呢。” 母马像是知道力道轻重,温柔地、轻轻的用鼻子拱她,锦鸢心底惊讶,面上也笑了起来,学着府兵,用手轻轻的抚摸马鬃,柔声道:“我从未骑过马,走不快的,你多担些。” 母马歪了脖子,亲昵地蹭她的手掌。 这下,连小喜都道:“这是良种的西疆马,听说像五六岁小儿那么聪慧,都会择主的,这显然是认了姑娘做主子了!” 第224章 乔小姐别怪我说话不客气! 小喜是郡主身边的人,身份自然不同。 锦鸢听后,面色却有些紧张。 “这是马圈里牵出来的,能轻易认主么?” 府兵连忙解释:“姑娘周全,只是用不着担心,我牵来的是大公子此次带来六匹马里的,是咱们自家的马。” 闻言,锦鸢才松口气。 “姑娘上马吧?” 锦鸢点头,按着府卫教她的动作,站于左侧手里握住缰绳、抓着马鞍,一脚踩着马镫,随后蓄力直起身子,腿从后跨过马背,府卫在旁边替她套上另一边马镫,方才能落座。 母马实在温顺,像是知道她紧张,在此期间动也不动。 坐在马背上,锦鸢不急着看远处风景,而是稍稍附身,用手摸着马鬃,母马轻轻蹭她,锦鸢陡然坐得这么高了,虽有些害怕,但这母马实在聪慧亲人,她忍不住朝府卫道:“她实在乖巧。” 言语透着欢喜。 府卫也琢磨出来,这次出来大公子带了四匹公马轮换着赶路、秋猎,另外两匹也都是性格温顺的母马,十有八九都是为姑娘准备的。 念毕,府卫也笑着点头:“姑娘瞧瞧远处,若坐着适应了,我牵着马慢慢走一圈。” 锦鸢抬眸远眺。 仿佛人被抬高了一大截。 是婢女时,规矩使她垂眸,常年下来,她也习惯了。 今日坐在马背上,若朝下看,高的有些吓人;若远眺,看得远处更广了,没有想象中的不安,反而因这份开阔而觉得胸中舒展。 天—— 好大! 她从未见过如此广阔的天地! 锦鸢难以克制胸中的激动之意,颔首道:“好,麻烦你了。” 府卫牵着缰绳,马儿迈开蹄子,小步小步的走着。 起先,马背上有点颠簸,她抓紧了马鞍,随着越走越远,这份害怕被雀跃完全取代! 风迎面吹来,带着泥土的清香。 府卫回头,看着姑娘面上并无胆怯,瞧着反而像是享受在其中,开口说道:“姑娘若还想让马走快点,两腿轻轻夹一下马肚子就好。” “好。” 锦鸢尝试着动了下。 马儿的步子果然快了起来。 迎面吹来的风更柔和了,身边的风景快速掠过,胸口为之舒畅! 府卫小跑着跟在旁边,又仔细教她怎么控制方向,怎么喝停。这批母马聪慧而温顺,几乎是把马背的锦姑娘当成小孩子那般,跑的稳极了,时不时还打个马哨,以示亲近。 锦鸢胆子也大了,想要自己在马场里跑一圈。 府卫退到一旁守着,目光牢牢紧盯着,不敢有一刻的松懈。 锦鸢正跑的兴起时,身后传来一道疾驰而来的马蹄声音,她立刻回头看去,来人骑马已至身后,手中的马鞭高高扬起,狠狠抽在母马的马臀上! “你做什——” 锦鸢出声呵斥也已然来不及。 温顺的母马吃痛,高高扬起前蹄,愤怒的发出马呼噜声,锦鸢险些被掀翻在地! “锦姑娘抱紧马脖子!” 府卫在看见乔樱儿骑马向姑娘冲去时,咒骂一声遭!连三赶四地冲了过去,口中吹着马哨,一把拽住缰绳,稳住受了惊吓的母马。 “姑娘?姑娘!还好吗?” 府卫连忙询问趴低身子,紧紧抱住马脖子的锦鸢。 锦鸢听见了府卫的声音后,仍没有回缓过来,抬起头,一张脸吓得苍白如纸,心脏狂跳不止。 “我、我还——” “呼噜噜…” 母马像是担心,又像是愧疚,歪了马脖子,轻轻蹭她的胳膊。 “姑娘!” 站在马场外的小喜也担心的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伸手扶着锦鸢,向着府卫道:“我们先把姑娘扶下来吧,今日就不要再骑了。”万一刚才不慎从马背上跌下来,姑娘有个好歹,大公子和郡主怪罪下来,他们可担当不起! “是,是!” 府卫和拉住马,小喜扶着锦鸢下来。 脚刚一沾地,她膝盖一软,差点跪坐了下去。 小喜惊呼了一声:“姑娘!” 方才的始作俑者乔樱儿坐在马背上,抖了下缰绳调转马头,目光自下而上的扫过这狼狈的贱婢,讥讽道:“终究是奴才出身的东西,穿的再多体面,也改不了一股子穷酸味!别当母亲抬举你,就能一跃成为主子,你这种贱婢,飞上了枝头也变不成凤凰!” 府兵听得牙根牙痒,怒目而视:“乔小姐慎言!” 乔樱儿被府兵怒瞪一眼,倨傲的扬起下颚:“本小姐在和那贱婢说话,何时轮得到你这个奴才插嘴!” 府兵右手抬起,落在腰间佩剑上,语气不卑不亢:“称呼一声乔小姐,是给你面子,既然乔小姐不要,也就别怪我说话不客气!区区一个商贾家的小姐,我这骠骑将军麾下的府兵还是教训的了的!” 眼前一个府兵都敢这么羞辱她! 乔樱儿怒得用马鞭指着他训斥道:“谁说我只是商贾家出身!我、我可是禾阳郡主的义女!我要向娘娘告你一个无礼之罪!” 府兵冷冷一笑,慢条斯理:“整个京城都知道了,赵府与乔家恩断义绝!” 锦鸢、小喜听得目瞪口呆,不由得一齐看向府兵的背影。 他—— 好刚啊! 乔樱儿的最后一层遮羞布被一个府兵撕开,羞愤的几欲落泪,“你、你们——”她用马鞭指着几人,气得浑身都在发颤,哭嚷着:“仗势欺人、欺人太甚!!!” 说着伏趴在马背上嚎啕大哭起来。 哭的无比哀怨,仿若受了天大的委屈。 马场虽然离贵妃那边有些距离,但乔樱儿一直这么哭闹下去,丢的只会是禾阳郡主的脸面。 小喜皱眉:“乔小姐这是要做什么?是要闹的整个围场的人都知道,让娘娘难堪不成?!” 乔樱儿一双眼睛含泪含恨,凄声痛斥:“好啊!又一个贱婢来欺负樱儿!你们就瞧着母亲冷淡于我,就这么作践欺负我!欺负我没了娘亲……” 她几乎是吼叫出声。 那边值守的侍卫已经要走来一探究竟。 “住声——”小喜气的跺脚,都要直接上前把她从马背上扯下来。 娘娘的名声都要被这个蠢女拖累死了! 第225章 本王给你撑腰! 府兵拦了下小喜,“我来。”说罢,大步上前,面色凶狠着威胁:“再不住口,直接绑你去娘娘面前问个公道!” “你敢——” 府兵:“我有何不敢!” 乔樱儿见他真的逼近,怕他真的要动手,挥着马鞭朝府兵脸上抽去! 府兵是谁! 他可是跟着骠骑将军历练出来的! 连躲也不曾躲一下,拽住马鞭尖端,胳膊回抽,直接把乔樱儿从马背上扯了下来! “咚——” 伴随着尖叫声。 乔樱儿不敢置信地看着府兵,撕心裂肺地尖叫:“你、你敢对我动手!我要让娘娘杀了你、杀了你!!!” 她是禾阳郡主的义女! 今日竟然被这些奴才欺负至此! 这口恶气她如何能咽得下去! 在乔樱儿叫嚣过后,从远处跑来一匹黑色骏马,一道威严赫赫的斥责声响起: “今日是秋猎的第一日,陛下与众位大人、娘娘正是高兴的时候,是谁敢在马场滋事哭闹!” 随着马蹄声逼近,一个身材魁梧衣着尊贵的中年男人从马背上翻身下来,身上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霸道强势,将手里的马鞭朝身后扔去,被侍卫连忙伸手接住。 来人站到锦鸢几人面前,视线犀利着扫过。 无端让人心生敬畏。 乔樱儿也被吓得止住了嚎叫声。 府兵反应最快,拱手下跪行礼:“赵家府卫参见南定王殿下!” 这位便是南定王? 锦鸢心下讶异,南定王的风流之名京城无人不知,可眼前的中年男人哪里与‘酒色风流’沾边,一身的强势霸道,说是位将军她也是信的! 她与小喜紧跟着见礼。 乔樱儿从马背上摔的很是狼狈,发髻也比野草勾乱了,簪钗也掉了两支,衣裳上面脏污更是不少。她咬着唇,委屈得眼泪直流,默默地爬起身,正要叩头请安:“小女乔——” 南定王饶有兴趣哦?了声,打断了乔樱儿的自述,弯下些腰,乍听之下,对她的语气竟然随和了几分,“你不是禾阳的义女吗?怎么不在郡主跟前伺候着,到马场里弄成这副模样,是谁欺负了你?说给本王,本王给你撑腰!” 府卫、锦鸢愣住。 小喜用余光窥探着,看乔樱儿竟然真打算开口告状,急躁得恨不得刚才让府卫早早动手绑了她! 面对眼前这位‘风流’的南定王,对她却这般关切、温柔,还说要为她撑腰……是为了她的身份,还是她—— 乔樱儿心口忐忑,不敢再想下去。 他的年纪都足够当自己的爹爹了!况且起南定王的风流多情谁人不知,她如今才求得母亲回心转意,让母亲继续撮合她与那个员外之子的婚事,放着新科郎君不嫁,她怎会选择眼前的南定王? 乔樱儿避嫌地垂下眼。 不敢再与南定王对视。 “是、是樱儿蠢笨,不慎从马背上摔下来的,多谢王爷关心,无人欺负樱儿。” 南定王直起身,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今后可要多加注意才好。” 几乎流露于面上的关切,让乔樱儿反而白了脸。 “多、多谢王爷。” 南定王移开视线,这才把锦鸢等人叫起,语气比刚才冷淡不少。 锦鸢站起身时,南定王正要转身离开,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忽然又回头来,视线精准犀利地落在锦鸢的脸上。 锦鸢才抬头,猝不及防地与南定王对视。 她混乱着低头,屈膝行礼。 南定王见状,眉头皱了下,再次转身离开。 等到南定王骑马走远后,乔樱儿的丫鬟才敢跑进马场里来,乔樱儿一张脸雪白,发髻散乱、浑身狼狈,见了丫鬟却扬手就给了一巴掌:“蠢东西!不知道先扶我起来吗!眼看着你家小姐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过来帮忙,我养你这个废物有什么用!” 丫鬟被打得唯唯诺诺,一句话也不敢顶。 乔樱儿站起身,目光怨恨:“扶我去见母亲!” 这才带着小丫鬟一撅一拐的离开,连马都顾不上牵走。 府兵见乔樱儿这般做派,也是厌恶地皱眉,“姑娘,咱们今日也先回去罢。” 出了这些事情,锦鸢也没了骑马的心思。 她点头应下,又轻抚着马鬃,安慰道:“连累你也被吓到了。” 母马呼噜噜地出气,又拿马头去拱她的肩膀,动作亲近而温柔。 小喜说她要去找芳菲姑姑,将马场里的事情禀报上去,绝不能让乔樱儿倒打他们一耙。 另一处帐篷中。 南定王大步流星地回了帐篷里,守在里面的两个歌妓纷纷拥了上来,用娇媚的嗓音叫他,手四处点火,红唇凑上,活色生香。 “滚出去!” 南定王被这股浓烈的胭脂香一冲,烦躁着怒斥一声,吓得两个歌妓连滚带爬的逃了出去。 帐子才再次安静下来。 他靠坐在罗汉榻上,闭目想着刚才那双莫名熟悉的眼睛,片刻后,才猛地睁开眼,唤人进来:“去!把锦侧妃给我叫来!” 被传进来的小厮也是一愣。 锦侧妃… 这不是都失宠十七八年了吗! “回王爷,这次出行,锦侧妃不在名单上头……”您出发前才宠爱了两个歌妓,只带了这两人。 南定王揉着额头,也想起来了。 锦氏—— 他已经许多年不曾见过了。 只不过今日在赵非荀身边的丫鬟身上,觉得那双眼睛莫名眼熟,再见锦氏,怕在这十多年的哀怨之中,也人来珠黄,他看着也甚意思了。 “算了,算了,”南定王摆了摆手,“让我睡会儿,等陛下回来了再来叫醒本王。” 小厮应声,退下。 南定王很快入睡。 在梦中,那双澄澈、柔怯的眼睛涌出了无数的眼泪,其中还夹杂着恐惧…… * 乔樱儿故意没有整理发髻、衣裳,就顶着衣衫脏污、发髻凌乱的模样,抽泣着来到禾阳郡主的帐子外,刚想要掀开帘子进入时,门口站着的两个婆子竟然将她拦住了。 “娘娘喝了药歇下了,如今谁也不见!” 乔樱儿自然不依,哭哭啼啼地不肯离开。 帐子里,禾阳斜倚在美人榻上,想起刚才芳菲报上来的事情,再听着帐子门外的动静,眼底遍布失望之色。 吉量见状,停下捶着的美人捶,轻声道:“奴婢去出面让她回去罢?” 禾阳垂下眼睑,吐出一字:“去。” 连着声音,亦是冰冷。 第226章 她不甘心!更不认命! 吉量掀了帘子走出去。 一抬眼就看见弱柳扶风似的站在外头的乔家女,视线从乔樱儿身上移开,看向婆子,不轻不重的质问道:“刚才不是传话出来了吗?娘娘已经歇下了,任何人都不见,这会儿门口吵吵嚷嚷地做什么!” 婆子陪着笑脸,“老奴也是这么说的,只是……” 乔樱儿啜泣着道:“姑姑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只管去通报就是,就说是樱儿…樱儿受了委屈,险些、险些就要被人给害死了——” 吉量打断她的说,佯装客气着道:“乔小姐是没听懂我方才说的话么?娘娘谁都不见。” “可是母亲说要见樱儿的!母亲听了樱儿的遭遇,肯定会要见我的!” 吉量哦了声,颔首:“想起来了。” 乔樱儿面上一喜,“是——” “娘娘说晚上再传乔小姐说话,这会儿,”吉量抬头看了眼天色,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可是白日,请回罢!” 旁边的婆子扑哧轻笑了声。 可吉量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连呵斥都不曾呵斥一句。 乔樱儿被噎得满脸涨红。 连母亲身边的婆子都敢这样轻视她!等她见了母亲,定要让母亲知道,这些下人背着主子是如何欺负她的! 今日肯定这些这是恶奴拦着,不进去通报! 乔樱儿难受至极,推开扶着她的小丫鬟,直直跪了下去,淌着眼泪哭诉道:“母亲今日不见樱儿,樱儿便在门口长跪不起!否则樱儿绝不敢回帐子里去,生怕要被这等恶奴磋磨死了!” 禾阳郡主本就是当今的红人。 无数人都盯着。 乔家女今日几次三番在郡主面前大哭小叫的,今日过后,不知又有多少人要笑话郡主收了个义女就是养了个白眼狼,反给自己惹了一身的骚。 当即,吉量的脸就沉了下来。 皱眉道:“乔小姐也是娘娘请了奶娘细心教养长大的,是谁教的小姐这种泼皮耍赖、威胁娘娘的规矩!” 乔樱儿却不理会她,仍在哭着:“母亲…求母亲心疼心疼樱儿……樱儿当真要被那些恶奴害死了——” 第二次提及恶奴,吉量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骤然板起。 乔女口中的这个恶奴,怕是把她也给一起骂进去了! 既如此,她也不必再给乔女留面子。 “小姐说话可要摸着良心!今日马场之事早就有人过来学给娘娘听,分明是你眼里容不得人,先动手险些伤了锦姑娘,锦姑娘那边尚没派人来叫委屈,乔小姐还敢来讨说法,让娘娘给你撑腰?”最后一句话,已近厉声质问:“这是打量着娘娘什么都不知道,妄想蒙蔽娘娘不成!” 乔樱儿听着,面色顿时煞白。 眼中闪过慌乱。 母、母亲她知道了……? 怎么会… “不,不是这样的……”她连眼泪也顾不上流了,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能苍白地说不是这样的。 吉量冷笑一声,“不是?是否需要我把小姐骂人的话一字不落地学出来,再差人去传给乔家老爷,看看乔家养出来的好女儿!” “不——不要!”爹爹会打死她的! 吉量咄咄逼人,根本不曾将她猫哭耗子的眼泪放在眼中,“这些日子里乔小姐自省了什么?难不成就自省在那一封封书信里?还是度量着娘娘和善,只要哭哭求求,娘娘就能原谅你!今日更是愈发没了规矩,大公子身边得脸的大丫鬟说打就打,我今日只问小姐一句,若真坠马有个什么好歹,你们乔家拿什么来赔!” ‘得脸的大丫鬟’ 这一次句更像是一巴掌狠狠扇在乔樱儿脸上。 她仍是郡主的义女! 而且今日明明是她受的委屈更重! 那个贱婢还纵容府兵把她从马上拉了下来! “那贱、丫鬟可是分毫未伤!受了伤受了委屈的是樱儿!姑姑怎么不说这事!实在过于偏心!”乔樱儿眼神不再惊慌,一口咬定最后是自己受了伤,“母亲呢?我要见母亲!母亲见了樱儿,自然会替樱儿断——” “住口!” 从帐子里传来一道喝声。 赫然是禾阳郡主的声音。 吉量立马躬身转去,打起帘子。 禾阳郡主露面,看向跪在地上的乔樱儿,眼中尽是失望,开口的语气分外冷淡:“听闻乔家要将樱儿嫁去京郊商户门里做姨娘,想着你到底叫了我十多年的母亲,原是可怜你,此次秋猎允你来伺候,只想给你抬抬身份,好让你嫁过去后不被夫家轻视——” 乔樱儿却像是呆住了。 面上浮起不敢置信之色。 不、不—— 母亲不打算替她更改婚约?母亲从前替她相看的员外家呢?母亲要眼睁睁看着她去商人做小?! “母亲…母亲…”她眼泪涟涟,仰面望着郡主,哽咽着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禾阳郡主也愣了下。 随即才明白,樱儿信上那些话都是假的,她说要回来侍候自己最后一回尽孝也是假的,真的只有一件事,让自己心软,替她回了婚事,再替她择一个体面的人家。 樱儿没有知错。 甚至连自己错在何处都不知道。 从头到尾,她的母爱都在被乔家利用。 禾阳吐出一口浊气,讽刺的笑了声:“从今日来看,你屡次哗众取宠、眼里毫无规矩,可见是本性不改,我也实在教不会你了。”说罢,语气一转,“来人!将乔家女带回帐中严加看管!没了我的召见,不准随意出入!” “母亲!!” 乔樱儿哭出声来,膝行上前,“樱儿错了……樱儿再不敢了……不要这样对我……” 禾阳后退半步。 乔樱儿没有抱住她的胳膊,恸哭之下,整个人狼狈的摔倒在地上,“母亲……”她颤颤巍巍的直起胳膊,脸上的脏污被眼泪冲刷,更显得狼狈,“母亲,您真的不疼樱儿了么……母亲是要…逼死樱儿么……” 她怀揣着最后的侥幸,想令母亲心软。 可回应她的,是禾阳郡主转身离去的身影。 连看都不再看她一眼。 立马有婆子一左一右架着她,将她连拖带拽的扔回帐中。 乔樱儿这一路早已哭的半身发麻。 她咬牙,满口血腥。 涌出的不是眼泪,而是绝望。 娘亲,是您错了!娘娘是个狠心的!那些疼她的话都是假的!自从出事后,娘娘早就瞧不起我们了!早就记恨着娘亲您勾引太傅,记恨上我们乔家了!娘娘她面上心疼我,实际却要眼睁睁的看着我去给人做妾! 她叫了娘娘这么多年的母亲! 娘娘却如此狠心! 她真的只能嫁去商户做姨娘吗? 不!!! 她不甘心!! 乔樱儿咽下口中的血腥,饮恨含泪,眼睛死死盯着桌上放着的一把剪子。 想起了今日… 南定王爷看她的眼神。 那绝非是看小辈该有的眼神。 她—— 不认命! 第227章 绝不能拿子嗣去抬她的身份 锦鸢见小喜回来后面上神色并无异样。 不曾邀功,也不曾透露郡主的只字片言,是个嘴严的,也知道这些都是娘娘跟前的规矩。 自己畏惧赵非荀的喜怒不定,不敢向他讨避子汤。 她心存侥幸,却也为此害怕。 小喜是娘娘跟前的人,今后几日在帐子里侍候,只要赵非荀与自己同房,避子汤一事就瞒不过去,或许,还会让娘娘以为,是她起了怀孕生子的心思。 她叫来小喜,说出自己的担忧。 一是借着小喜的口,向娘娘表明她觉悟他心。 二也是,若能求来避子汤更好。 “这次秋猎出行匆忙,原常吃的药也因忙乱忘记带出来了,”她拉着小喜,让她坐下来,声音也放低了些,“总归是大公子没有娶正头大娘子,我不敢违这个规矩…大公子事忙,奴婢不敢拿这事去令大公子费神。”锦鸢说得面红,眼神有些哀求地看她,“不知有什么法子,能使了银子买来药吃。” 锦鸢说得脸红,小喜听得坦然。 她略作一想,很快有了决断,“姑娘不必着急,这也不妨事,奴婢再去走一趟就是。” 锦鸢听她应下,心口骤然一松。 “多谢你!”看着小喜就要出门去,她拦了下,从自己的妆奁盒里拿出一小锭银子,用帕子裹了塞到小喜手中去,“买药少不了要使银子,若有不够的,我再添上。” 小喜微笑着收下,道声姑娘客气了。 匆匆出门去。 小喜一路走到禾阳郡主的帐子里,她先禀报了是锦姑娘的事情,芳菲不敢擅作主张,带着小喜去见了吉量。 “怎么又来了?”吉量一见又是她来,想着是不是马场的事情还有什么后续,想了想,将她拉到帐子外去,才仔细问她:“娘娘已经歇下了,有什么事你先同我说。” 娘娘方才被乔女气狠了。 她也不愿再拿这些龌龊事去刺娘娘的心。 小喜先利落的福了福身,口齿伶俐的将锦鸢的话原样学了一遍,末了才补上一句:“奴婢见姑娘实在忧心,像是因这事有几日没睡好了,斗胆应了下来,想问姑姑讨个主意示下。” 小喜虽是规矩不错的,但到底还是年纪小。 吉量听了这些话后,想的便更多了些。 清竹苑里有姚嬷嬷站着,避子汤这等大事,岂会轻易就‘忘了’。 除非是大公子暗许—— 想让这丫鬟凭气运,若怀上,也好抬抬身份。 若怀不上,那也是她的命。 可偏大公子没想到,这个丫鬟却是个胆小、守规矩的。 吉量沉吟一声,道:“小喜先站站,我进去问过娘娘再说。” 吉量进去后,向禾阳禀了这件事。 禾阳颔首,“是个谨慎小心的,可见是把规矩学进了心里去,荀哥儿身边放这么一个人,我也能放心些。但总吃那些药到底伤身,荀哥儿…”禾阳叹了声,声音低了声,眉间拢着份愁思,荀哥儿疼人,想要抬举人可以,但如今赵家这个局面,绝不能拿子嗣去抬举丫鬟成主子,“你去,取我的令牌找随行来的方太医,请他开个妥帖的药丸方子,制好后一并给她收下。” “娘娘仁善。只是若大公子问起,成了娘娘赐药下去,怕是不好……”吉量的言语间有些担忧。 禾阳阖眼,像是不在意这一点。 “他那丫鬟今日受了惊,我赐了安神的药丸,有何问题。”郡主像是累了,语气也愈发惫懒,“荀哥儿是个有主见的,便是知道了,也不会因此事来问我,不然——”她笑了下,“他便不会向我来要丫鬟。” 吉量恍悟,“是奴婢愚钝了。” 吉量得了准话,见郡主想要小憩,悄悄退了出去,拿着郡主的令牌,领着小喜亲自去寻太医,又找了个办事妥帖嘴严的侍卫,命小喜跟着同去办事。 因这事倒是累了吉量跑了一圈。 她是娘娘跟前得脸的姑姑,自然也有一个自己的小帐子,才坐下喝了半口茶,芳菲就来寻她,附耳轻声说了句娘娘不大好。 吉量哪敢再歇,打起精神又往前头去了。 进了帐子绕过屏风,她看见娘娘侧着身闭眼落泪,双手拢在腹上,无声地哭着。 吉量心中大疼,也跟着红了眼眶,跪在美人榻边上,低声哄劝着:“娘娘…小姐,您身子本就不大好,这几日赶路劳累,更不该这么伤心落泪。” 禾阳闭着眼,眼泪打湿的眼睫湿漉。 她掀唇,满口苦涩:“我这辈子…注定子女缘薄了…” 不能再生育是禾阳心底无人敢揭的伤疤。 这些年,荀哥儿几乎不曾令她操心,她便将满腔母爱倾注在乔樱儿身上,将她当做亲生女儿抚养,可今日,她才意识到,乔樱儿终究不是从她肚子里生出来的。 以至于说出这一句子女缘薄来。 吉量心疼主子,早就问候了乔家的祖宗八代,痛斥乔家:“娘娘!是那乔家女心思不正、本性为贪,娘娘呕心沥血地抚养她,还将自己身边的嬷嬷拨过去伺候,奴婢说句逾越的,哪怕是当年的荀哥儿也不过如此。乔家那边风气如此,等回了京,乔女嫁出京城,此生也不会再见,也就清静了。” 她缓了缓,语气中带了几分骄傲后才开口:“咱们的大哥儿是个好的,如今身边伺候的婢子也是个安分的,过个一二年,大哥儿娶了妻,也该开枝散叶,到时候啊,依奴婢看,娘娘定会是子孙满堂!”说着说着,吉量面上带着喜悦的笑意,仿佛都想象到了那一日,“就是咱们娘娘是个爱静的,被那些小祖宗们祖母祖母地叫着,说不准都要嫌吵得厉害要躲清静呢!回头等柳嬷嬷回来了,奴婢问问看,好提前替主子想出来一二三个躲清静的由头来!” 吉量说得生趣,连说带演的,还真的把禾阳给哄笑了。 帐子外头的婆子丫鬟们听见笑声,也纷纷松了口气。 * 药丸子一时来不及治好。 小喜留下了银子,说明日再派人来取,又按着方子抓了一包避子汤带回自己和芳菲姑姑的帐子里去熬,熬好了才端去给锦鸢喝下。 锦鸢伸手摸着碗边不烫,端着一口气饮尽。 这方子同之前吃的不大一样。 酸苦得很。 她一时不适,犯了个恶心,险些把药吐出来。 小喜连忙捧了盏茶来:“委屈姑娘这一顿药了,太医说了,这是药丸子的方子,熬成汤药有些难以入口,但制成药丸子吃下,每日一颗,既便利又比从前的不伤身子。” “娘娘周——” “大公子回来了!” 第228章 侍候……什么的…… 锦鸢听着动静后连忙起身,把药碗递给小喜,“你先下去。” 小喜应是,匆匆退出帐外。 但仍是慢了一步。 男人们的脚步声愈发靠近,锦鸢也忍不住攥紧双手,朝着帐子口走去两步,便听见小喜的请安声响起。 “大公子。” 那一刻,锦鸢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一瞬仿若被无限拉长,煎熬着她。 “哗啦——” 随后,帘子被人打起。 而在赵非荀的眼中,看见的是小丫鬟惊慌至极的表情。 “大、大公子——”锦鸢找回自己的声音,她试图从赵非荀的脸上窥探出他的情绪,脚下步子犹豫着靠近,脸上偏偏还要挤出恭敬的顺从来。 如惊弓之鸟。 强行绷紧自己的身躯。 瞧着脆弱而又坚韧,如何不让人动摇一二。 小丫鬟… 一贯如此柔怯。 赵非荀在看见那一盏药碗时腾起的些微怒意,也在看见小丫鬟的面庞后,不知不觉的散了。 罢了。 本就是他心血来潮。 既然母亲出了手,也是小丫鬟子女缘薄。 看来,抬小丫鬟身份的事情,还是得从锦家入口。 “就那儿站着,别过来。”赵非荀再度开口,语气平静,辨别不出喜怒。 锦鸢脚下步子立刻停下,眼神愈发不安的望着男人。 一双眸子浮着不安,眼瞳微微湿润。 “是…” 赵非荀又叫了小厮进来,脚下朝着屏风后走去,视线又扫过小丫鬟,看她战战兢兢、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反应,随口说了一句:“骑了半日的马,浑身都是马味,还有猎物的血腥气,不必过来侍候。” 尾随在后进去的小厮将头垂的低低的。 锦鸢站在原地,像是才反应过来般,眨了下眼睛,胸口的心跳忽然快跳了两下。 他是在向自己解释,不让她过去侍候的原因? 明明…… 明明上一次在清竹苑中,他呵斥住自己后,便不再理会她。 如今…… 如今…… “在想什么?” 面前,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 锦鸢猛地回神,下意识的抬头看去,不慎撞入他的眼中,清晰地看见自己面上似有层红云,她心慌意乱的错开视线。 赵非荀难得见小丫鬟发怔,还想得红了脸,他心情倒是不错,视线上下看了她一眼,“听府兵说,今日你也去骑马了?”马场发生的事情,在他回了营地后,便有人通报给了他,娘娘那边的处置自然也知道了。 娘娘虽有手段,但面冷心热,更念旧情。 乔女心急之下必然犯蠢。 如今已经将娘娘的最后一丝怜悯消耗殆尽了。 不送乔女回京,不过是娘娘看出秋猎局势微妙,谨慎起见,不愿落人口舌罢了。 锦鸢回了声是,在他视线下,缓缓说着:“娘娘赏了奴婢骑装,府兵挑了一匹温顺又聪慧的母马,奴婢在马场跑了几圈,起先上去时还有些怕,可马儿走的极稳——”锦鸢说着说着,也跟着想起了骑马那会儿愉悦的心情,连说的话也不禁密了起来,眼睛稍稍弯着,面上不再见柔怯,眼底似有明媚的光,一如教她识字时那般。 赵非荀望着她的眼神深邃。 锦鸢正描述着母马如何聪明时,有些高兴的忘了形,掀起眼睑,望向赵非荀,迎上男人略含深意的目光,她先是面上一烫,咬着唇又要低头,“奴婢失态了,教大公子见笑。” 赵非荀嗯了一声,道:“本来准备了两匹母马挑选,既然你与她投缘,这匹——” 他正要说给了她。 见小丫鬟面若春色、眼含秋波、螓首低垂、乌发高髻,身上的骑装颜色艳丽,如此形态,实在羞怯的可爱。 口中的话听了下来,伸手抬起小丫鬟的脸,眸色滚烫。 靠近了她些,低声问她:“看你衣裳都没换下来,是还想让爷带你去马场?今日没骑尽兴?” 锦鸢眼瞳不自觉的睁大。 视线低头一抬,才发现自己真的没换衣服! 她在马场受了不大不小的惊讶,回来后记着小喜去娘娘面前传话,之后又是避子汤的事情,更衣之事都叫她给忘了。 听赵非荀的话,不像是认真在问他,更像是在开玩笑。 只不过两人挨得近,她不禁想到了他回来时的话。 她垂眸,往后退了半步,“奴婢绝无此意……” 她才退了半步,赵非荀皱了下眉,“你躲什么。” 锦鸢愈发恭敬,疑心之下,觉得自己身上气味浓重。 在赵非荀的逼问下,吞吐着答道:“是、是奴婢回来不曾更衣,身上有气味,怕冲撞了大公子……不雅……” 原来是因为这个。 赵非荀唇角扬起,背过手去,慢条斯理地问她:“那便更衣去,还要爷来侍候么?” 侍候……什么的…… 锦鸢瞬间涨红了面颊,有些不敢置信地看他,“大公子!”这一声是她在主子面前,从未有过的娇嗔、羞恼。 赵非荀含笑,挑眉道:“想来是不必了。” 锦鸢………… 这下子,小丫鬟的脸红得没法看了,一双眸子水润的都能挤出水珠来,匆匆福身就要躲去屏风后更衣,被赵非荀拽住,拉到胸前,圈住腰肢,低下头吻去。 一个极尽柔爱而绵长的吻,却比那些激烈、灼热的吻更让人心尖发酸、发烫,她不敢回应,男人也不逼迫她,寸寸品尝着,带了点汤药的苦涩,餍足后,才退回去。 怀中的人软了膝盖,被腰间的臂膀扶着,才没跌下去,“能自己个儿站了?” 她脑袋里乱糟糟的,只胡乱的点头。 赵非荀才将人松开,扬声唤了小喜进来。 小喜应唤迎来,见着大公子眉眼带笑,锦姑娘垂首不语,两人挨得极近,小喜才来了一日不到,往日在正院里见到大公子,都是形色严峻冷酷的模样,便是在娘娘跟前也少见笑脸,心里不可谓不诧异。 看来,锦姑娘如今当真是大公子心尖尖上的人了。 又听见大公子吩咐她,扶着姑娘去更衣。 小喜扶着人,莲步缓行,去了屏风后洗漱去。 第229章 他的温柔 因大公子还在外头坐等着,小喜服侍的动作快了不少。 待更衣洗漱后,锦鸢见赵非荀坐在榻上饮茶,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瞧着脸色有些阴沉凝重,一时间,锦鸢心底也有些发怵,不敢轻易靠近。 想后缩一步,但身后的小喜已经捧着脏衣出去了。 她无处可再躲。 只好朝赵非荀走去。 她看见茶盏里茶水空了,从茶炉上取下茶壶,正要倒水时,外头忽然传来一声“报——” 音拖的奇长,中气十足。 随后,轻风进帐的脚步声响起,他的身影被座屏挡住了,只听见声音:“大公子,禁军统领有急事面请奏报!” 赵非荀在听见报字后,视线抬起,脸色比方才更冷。 “传!” 锦鸢轻轻放下茶壶,此时此刻,不敢再有多余的动作。 禁军统领很快进来,见过赵非荀先抱拳行了礼,接着就开始汇报:“禀将军,今日禁军案例巡查围场四周,发现近百流民聚集在围场之外,禁军上前驱赶,那些流民痛诉知府罪行、还有将军、今、今上无德……准备在、在围场自、自缢……” 一百多流民? 还是抱着必死之心来闹事的? 赵非荀视线凌厉扫去。 统领心底一慌:“卑职询问缘由,才知道…是……他们本是围场四周住民,因没有收到抚慰银……流离失所……” “一百八十二户,计一千七百六十八两抚慰银子已全数发放下去。”赵非荀的声音猛地沉下,语气威严逼人:“当时发放记录的手册上,还有统领你的签字,为何如今又来报我说百姓没有收到银子?” 统领膝盖一软,插蜡烛似的跪下,一头冷汗如雨下。 帐内,众人皆跪。 锦鸢亦被这份怒气吓得面色苍白,伏身跪下。 赵非荀的目光死死盯着下方的统领,手中的茶盏不轻不重撂在桌上,“还要请统领告诉本将一个道理!” 显然已是怒火滔天。 “签字簿是…是知府大人派、派人去…办的…当时……将军派来的何副将也、也去了——” 何副将曾是赵非荀麾下副将。 去年受伤从前线退下,被赵非荀编入城羽营中,此次青州府频频出事,他才派何副将驻地盯着。 眼前的统领却在说,何副将有鬼。 赵非荀眯起眼瞳,眼底划过一道锋利的光。 青州府背后…… 究竟还有谁在伸手搅局? “轻风!” “属下在!” “去传何副将即刻来见!” “是!” 轻风转身就要走,赵非荀余光中,见统领跪的规规矩矩的后背,心底闪过一念。 眼前的统领为禁军统领,直接听命于陛下,他明知青州府已经贪过一次抚慰银,怎么会如此放心,不亲自盯着这事? 难道——陛下也下手了?还是…… 赵非荀已然开口制止:“且慢——”他站起身,抬脚向外大步流星的走去,语气沉怒:“不必惊动任何人,我亲自去问!” 说着,人已掀了斑竹帘出去。 统领、轻风等人连忙跟上。 帐子里忽然就空了下来,只有不停晃动的帘子,昭示着刚才发生了什么。 锦鸢从未见过如此场面。 心底畏怕,一时竟然都起不来身。 她经历过沈家一事,国公府说倒就倒,秋猎一事连她都知道是大公子的差事,听着好像是围场出了什么大事,否则大公子怎会如此动怒? “姑娘,锦姑娘!” 小喜在众人走后,连忙进来伺候,扶着她从地上起来,不说锦鸢,连伺候在外头的小喜听见赵非荀的呵斥声,也是吓得六神无主,可她不能乱,还要安慰锦鸢:“姑娘不怕,”说着,一面伸手抚着她的胸口,“大公子的怒气不是冲着姑娘去的。” 锦鸢张口,却发现自己什么也不能说。 沈家的事,她的不安,统统不能说。 至少,不能对眼前的小喜说。 小喜正安慰着时,门外的府兵忽然请入,小喜警觉,让锦鸢安生坐在榻上,她则是走到帘子后,问道:“有什么事,只管同我说就是,姑娘这会儿不得空。” 府兵:“是大公子命轻风传回来的话,说大公子今晚不知几时才能回来,让姑娘不必守着了。” 小喜闻言,悬着的心忽然就落回了肚子里去。 脸上的神色也轻松了许多。 “好,我知道了。” 她脚步轻快的回了里面去,锦鸢自然也听见了,抬头看着小喜含笑的眼神,锦鸢眨了下眼,才回味过来,连忙垂了眼睫低下去。 小喜坐下,笑着道:“这下姑娘可不用担心了。咱们大公子能腾出神来给姑娘话,想必事情不大,也怕姑娘吓坏了,这才让轻风回来,给姑娘吃一颗定心丸呢。” 锦鸢如何没想到。 可偏被小喜如此直白的说出来。 她一颗心刚才被吓着,这会儿又是激荡着,心里头到底是怎么想的,她自己也都快分辨不出来了,面上、颈子里都生出层汗来,她抿着唇,侧过身去,摇头道:“起头说的话还正经,这会儿…你听听说的都是什么,我不同你说话了。” 若是换成其他人说这话,小喜难保不会觉得是生气了。 但锦姑娘的语调这么柔着、绕着,不像是怪嗔,倒像是撒娇。 她听得想笑又不敢笑,扯着她的袖子,一个劲的赔不是。 来回几次,锦鸢才被闹的笑出来了。 虽说是虚惊一场,但到底是围场外面出事了。 熬到晚上,赵非荀仍没有回来。 小喜守在一旁,忍不住劝道:“姑娘早些睡罢,时辰不早了。” 锦鸢才回过神了,看着手中的三字经,竟是连自己看到了哪一行都没记住,她合上书,放在一边,“你也下去休息罢,不必再守着我了。” 小喜理了下书,轻声道:“姑娘白日里在外头惊着了,奴婢有些不放心,守着姑娘入睡后,奴婢再走。” 锦鸢劝了一回,小喜仍坚持着,也就随她去了。 她在床上躺下后,帐子里的灯熄灭了,她眼前一片漆黑,听外头像是起风了,风声呼啸着,在夜里听来有些让人害怕。 小喜敏锐,觉察出锦鸢的呼吸声不对。 闲聊般开口说了句:“今日是秋猎的第一日,陛下特地设了赏赐,谁猎到的猎物最多,能得金一百两。听说,是大公子拔得头筹了!” 提及赵非荀,锦鸢的眼睫扇合了下。 “大公子英武神勇。” 小喜接了句,“可不就是,咱们大公子可是亲封骠骑大将军。”语气是磊落的与有荣焉,又说:“听轻风说,大皇子猎到的不多,就求着陛下,让明儿个大公子教他,他想要为皇后娘娘、太后娘娘得一条兔皮大氅呢。” 皇家里的事情,锦鸢不知如何回答,只应了一声嗯。 小喜仍再说:“今日在马场里被人搅了兴致,明日大公子一早就要出门去,姑娘不必侍候着,不如再去马场那边逛逛去?” 一直沉默的锦鸢,才听出来小喜拐这一通弯的心思。 心中自然感激。 微笑着应道:“好,咱们明日一道儿去。” 锦鸢适时打了个哈欠,小喜便道‘姑娘困了,早些睡罢’。 锦鸢背过身去,佯装沉睡了,拖长了呼吸声。 过了会儿,小喜从帐子里退出去。 她却在黑夜里睁开了眼睛,眼底毫无睡意,听着帐外的风声,她什么也不敢想,只是熬着等着,不知何时熬不住了,才睡了。 半夜里,她正睡得迷迷糊糊时,忽然有人掀开了她的被子。 锦鸢吓得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过来,心口狂跳不止:“是——” 直到一股熟悉的清冷气息涌来,随后是微凉的衣裳贴过来,将她拥入怀中,手掌顺着她的背脊顺了两下。 “大公子,您回来了。” 她轻声说话,嗓音有些夹杂着睡意的黏糊。 “是我,”男人的嗓音有些疲惫的沙哑,似乎还刻意压低了声音,试图听上去温和些,“倒是把你吵醒了,无事,继续睡罢。” 这个时节最是夜深露重,赵非荀才从外面回来,便是连里衣都裹着一层寒气。 锦鸢才睡醒,身上正是暖烘烘的。 被寒气这么一激,睡意也彻底散去,脑袋也跟着清醒。 她被压在男人的胸前,听着平稳的心跳声,相比之下,她的心跳声急促慌乱,像是惊醒后的不安,也像是她管不住自己的不安。 第230章 只要让赵非荀开不了口! 在赵非荀深夜回来后,锦鸢睁眼近天明才入睡,这一觉梦境连连,是她许久不曾做过的梦—— 梦中,她听见有人对她说,她的鸢是鸢飞鱼跃,是纸鸢的鸢,更是老鹰的鸢。 这个声音温柔,而又坚定。 远在她成为试婚丫鬟前,她便梦见过很多次,却怎么也看不清说话人的身影面容。 像是蒙着一层雾霭。 梦中,也起了风。 在她快要看清那人时,耳边传入一道暴怒的呵斥声,一把将她从梦中拽了出来。 她睁开眼,下意识的伸手摸了下身边位置,只摸到了余温,也让锦鸢彻底惊醒,动作有些急切的从床上起来。 ——服侍赵非荀是她的差事。 但大公子频频施恩,近乎偏宠的行为,愈发令她不安。 就在锦鸢穿衣裳时,赵非荀裹着怒气的训斥声再度响起:“第一回赐下去的抚慰银是底下的官员中饱私囊,今日知府呈上来的折子还在我案头放着!第二回的抚慰银是发下去了,签名簿一应俱全,结果银子还是没到百姓手中!一问缘由,你们报给我的是什么!又是被底下官员贪污了?!” 赵非荀面沉如霜,语气讽刺至极,扫向面前的知府、同知、户房三人,最后盯着知府,“你这知府做的可真尽职尽责啊!底下养着那么多贪官污吏,着实不容易啊!知府大人!” 知府身上厚厚的官服已经被打湿。 “下、下官……无能……” “你是无能!” 赵非荀毫不留情面,将知府的颜面扫地,“偏你还要面子!还想要打肿脸充胖子!请什么地方乡绅、老百姓来给你们这头上长满虱子的青州府贴金!” “将军饶命!” 同知、户房二人重重下跪,止不住磕头求饶。 赵非荀却不理会这二人,只盯着知府:“我把丑话撂在前头,今上此次秋猎若平安无事,等回京后再算总账!若那些流民也好,你手底下那些所谓的贪官污吏也好,一旦闹出些什么来,哪怕你们背后站着陈家也无用——” 陈家二字一出,知府才像是被击中了主心骨,身子颤颤巍巍的下跪:“下、下官一心效、效忠朝廷——” 赵非荀却不耐烦听他这些冠冕堂话的话,“百余流民已被临时安抚下来,抚慰银还请知府自己想法子,若今日傍晚我手下的兵探到围场四周还有流民逗留,别怪我一封折子将你们青州府弹劾到陛下案前!” 知府猛地抬头,两鬓头发花白,连眼睛都显得有些浑浊:“将军别忘了此次秋猎是你全权负责的,何必下这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棋!” 赵非荀闻言,眼神倏然沉下。 “好一个父母官啊!在知府大人眼中,青州府上下二十三万口性命,到底是什么?是用来给你们揽钱的畜牲吗!”他抬起手,指着这些道貌岸然之辈,眦目欲裂,“滚——” 三人连滚带爬的起身,狼狈的从帐子里逃出去,等走处七八步远后,知府的大腿仍在晃悠悠的打颤。 这个骠骑将军着实可怕…… 但—— 知府眼底生出一丝怨恨之色。 同知在旁边扶着知府,也是一额头的冷汗,身上的官服早都被汗湿了,沉重的压着,“大人,这银子…可怎么办啊?听着将军的口气,咱们不拿出一千两……怕是这事完不了啊!” 知府用袖子抹去冷汗,面容仿佛苍老了七八岁,“我们手上还剩下多少?” 同知竖了个手指。 知府:“一千两?” “一百两!” 知府瞪大了眼睛,“怎么会——”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连忙看了下四下里无人注意到他们,低声问道:“那明年的税银呢?还剩下多少!” 同知把户房的人扯过来,“你来回大人!” 户房里来的是个算数厉害的年轻人,这会儿也是吓得魂不附体,连规矩也都忘了,眼巴巴的报账本:“今年陈家要了两回银子,每次各一千两。打点京里吏部一千五百两,昨晚雇人花了一百两,还从明年的税银里拿了点…”户房低下头,“已经亏了……” 知府眼前一黑,险些栽倒。 今年年底他在青州府三年任期满,本想着得一个考评优等,哪怕是平移或是下调他都甘心,只想从青州府这个鬼地方爬出去! 如今—— 如今这么大一个窟窿! 他怎么补得上! 这分明是要他的命啊! “大人、大人稳住啊!”同知稳稳扶住知府的胳膊,“您可不能倒下啊!倒下了我们该怎么办啊!” 知府眼底早已绝望,“办?那什么办……这是要拿我的命去办啊……”说着,他双手死死抓住同知的胳膊,声音压的极低:“陈家——今年是怎么回事?往年的孝敬不是只要一千两吗!” “这…上头的事情,下官不知啊!” 知府恨恨推开他的胳膊,“不知道你就给那么,别当我不知道你和陈家瞒着我都做了什么——” “大人!您小声些!”同知恨不得跳起来把知府的嘴巴给捂住,被知府狠逼之下,才扯着两人躲出围场去,咬牙出了个下下策:“安置那些流民法子多的是,给个三五百两银子足够了。只要赵将军不声张,或是无法声张,咱们不就能安心躲过这一劫?” 知府眼角一抽:“你实在大胆——” “大人您细想!”同知陡然厉声,“您三年任期将满,眼看着就要能升了,难道您想因为这事,把一辈子的仕途都赔进去?” “围场行刺这是掉脑袋的大事!更何况赵非荀他如今圣眷正浓、背后还有太傅、禾阳郡主——” “正是因为如此——” 同知再一次将他的话截断:“才要让赵非荀闭嘴,否则,咱们都要完了!大人不必害怕,咱们背靠伏诸山,总有那么几个要钱不要命的土匪,买下他们的性命去让赵非荀受些不碍性命的伤,陛下定然会严刑处死他们,再把贪污一事往土匪身上一推,咱们岂不是能抽身?” 知府听得心惊肉跳。 可禁不住同知的劝说。 以及同知的最后一句:“陈家有贵妃娘娘在,定会为咱们求情,大人还有什么可怕的?” 知府想起赵非荀的威胁之言,咬了咬牙,最终同意了同知的法子。 同知立刻领着户房的人去办事。 第231章 娇气 在离开知府后,同知忽然开口问了句:“所有银子明暗进出簿上,盖的可都是知府的私章?” 户房点头,“都按大人的吩咐做的。”又补了一句,“明簿是存在户房里的,暗簿由小的一人经手,绝不会有任何差错。” 同知勾唇,满意一笑。 青州府这个烂摊子,要委屈知府大人背了。谁让三年前,陛下空降了这么一位知府来,结果也是个胆小怕事容易忽悠的窝囊废,等到这位身败名裂,他们的人自然就能顺利上位。 青州府—— 这可是离京城最近的一府。 总要掌握在陈家手中,方能安心,如今正到了他为陈家效力的时候,只要贵妃诞下龙子,他们,难道还不愁荣华富贵? * 赵非荀听见屏风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猜到应该是小丫鬟被他吵醒了。 转身掀了斑竹帘,朝后走去。 看见小丫鬟仍钻在被褥里,像是还没睡醒。 赵非荀走到榻边,弯下腰,伸手在她面颊上捏了一下,问她:“醒了?” 与方才训人时的狠厉截然不同。 锦鸢心颤了下,一时猜不透他的脾气,心底想着事情,嘴上却因他的问话过于温柔,就顺口答了:“没有。” 话音落下,锦鸢才反应过来。 立刻睁开眼,从被子里就要起来请罪时,被赵非荀摁住肩膀压下,止住她下地的动作。 锦鸢不明所以,提心吊胆地抬头去看他。 他刚在外面发了一通怒火,这会儿心情定然不会太好,她不敢露出害怕的神色,只怕更会惹恼他。 却未在他脸上看见怒容。 “起来洗漱,趁着今日天气不错,带你去围场跑马。” 连说话的口吻亦是轻松。 仿佛她刚才佯装睡着,反而让他心情愉悦,哪里像是刚发过怒的人。 那双漆黑的眼瞳里,清晰地印出锦鸢有些怔然的神情,她却不敢看着那双眼睛太多,很快败下阵来,稍稍移开:“奴、奴婢听小喜说,大公子今日不是要陪着大皇子殿下去狩猎么?” “皇后娘娘今日不适,大皇子侍疾。” 昨日秋猎后,陛下本歇在皇后帐中。 结果半夜贵妃嚷肚子疼,愣是把陛下从皇后帐中抢走了,若是真病也就罢了,结果连皇后身边的人都听到了从贵妃帐子里传出来的动静,这些日子出了宫后,贵妃的手段愈发跌了身份。 皇后一早就报病了。 陛下估计也有些心虚,让大皇子侍疾去了。 但这些事情,锦鸢却是不知道的。 锦鸢犹豫了片刻,说了她所知道的:“奴婢昨日还听说,郡主娘娘似乎身子也不太好…”她有些期期艾艾着看向赵非荀,盼着他也说要去侍疾。 赵非荀挑眉,“从哪里听来的?”问完后,他才想起来,“昨日母亲召你去见了。” 小丫鬟刚想开口解释,闻言,又低下头。 温顺而柔怯。 他慧眼如炬,哪里会看不出小丫鬟藏着的谨慎小心。 这个胆怯的小东西。 只敢往后缩着。 连爷的恩宠都不敢挺直腰杆着受下。 他如何会看上这么一个丫鬟? 赵非荀舌尖抵了下槽牙,手上动作带了一分狠劲,捏着她的耳垂,“昨日狩猎回来后,爷去向娘娘请过安了,不过是让风扑着了,并无大碍。” 他捏着的第一下的确下了狠劲。 看着小丫鬟眉心一抖,嘴唇瞧着抿紧了些,赵非荀低声训了个‘娇气’,小丫鬟反倒面红了,他手上的动作也变了味道,从捏着,成了揉捏。 耳垂本就是锦鸢的敏感之处。 她紧紧抿着唇,眼睛里水色汪汪的,咬牙死死忍着。 赵非荀看她都快要哭出来,才笑了声,收回手,语气严肃着命令道:“给你一盏茶时间,速速去更衣洗漱!” 他行军打仗惯了。 下命令时不自觉就带出了在军营里的气势。 锦鸢一凛,不敢再耽搁一刻,利落的行了礼后下床去屏风后洗漱。 在赵非荀出去后,小喜紧跟着进来侍候。 昨日的骑装不能再穿,小喜替她挑了身便于活动的衣裳,梳了牢固不易松散的发髻,仅戴着那根郡主赏赐的南红玉簪。 打扮妥当后,府兵领着锦鸢去马厩。 赵非荀亦换了一身黑色骑装。 银冠束发、腰悬长剑。 哪怕是随意站在马旁,身姿挺拔如松,哪怕不曾穿盔着甲,也掩盖不住骠骑将军的勃然英姿。 他身边站着一匹纯黑高俊大马,浑身发毛黑亮,马似其主,亦是一派孤傲不逊,只有在赵非荀面前,才会低下头臣服,舔着他手里的糖块。 眼前这一幕,不由得让人心生敬畏。 不敢轻易靠近。 还是被放出马厩的母马发现了锦鸢,朝着她小踱步的走来,呼哧的喘气,还用头亲昵的蹭她的手。 锦鸢才回过神,用手轻轻摸着它的马鬃。 赵非荀喂完糖块,看这匹马当真与小丫鬟分外亲近,淡淡说了句:“既然这马与你投缘,今后就是你的了。” 锦鸢愣了下。 她的了……? 是这匹马今后只有她能骑? 可她不知要被困在后宅几年—— “怎么,不高兴?” 锦鸢连忙挤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脸,屈膝谢恩,“奴婢多谢大公子赏赐,心中分外高兴。” 赵非荀牵着缰绳,走到她面前来,抬手也摸了下母马的马鬃,母马并未回应,而是对赵非荀身旁的黑马亲昵的以头去蹭着。 锦鸢面上的惊愕险些掩盖不住。 就像是回应她的猜测,黑马也蹭了下母马,动作虽不亲昵,但也温柔,将母马的头轻轻撞开,母马这才后退两步,站在锦鸢身边。 赵非荀环臂,看小丫鬟有些被吓到的脸色。 唇角勾起。 在她脑袋上轻敲了下。 “这两匹都是西疆的良种马,智慧不输垂髻小儿,这么点事都值得你大惊小怪。” 锦鸢垂首,“大公子教训的是…” 站在不远处的轻风听后,也垂首。 大公子,要不您听听,这几句话像是在训人吗,柔的都掺水了! “这马还没名字,你是它主人替它取一个罢。” 锦鸢应是,而后冥思苦想。 她稍扭头,与母马那双湿润温柔的大眼睛对上,憋了半响,才吞吞吐吐的开口:“棕……棕驹?” 赵非荀:…… 他神色有些微妙:“棕色的马驹?” 小丫鬟微不可查的点头。 赵非荀:“马在三岁及下才称驹,这马都已五岁了。” 小丫鬟惊讶的张了下唇,抬起脸来,面颊上浮着层浅色的红晕,“奴婢愚笨,让大公子见笑了!” 声音清脆,落地有声。 传入赵非荀耳中,仿佛有什么流入心间,教他忍不住想要看她更多的自在、笑脸。 秋季的风吹着,都携着暖意。 阳光也温柔着,落在二人相对而立的身上,在地上投下一双影子。 轻风站得有些远,听见锦姑娘把母马叫成马驹,正暗自发笑时,却没听见自家大公子的声音,不禁有些好奇的看去。 就那么刚好的,听见大公子的声音响起。 “确实,是爷难为你了,还是爷来想吧。”大公子伸手,牵住母马的缰绳,对锦姑娘道:“上马,别怕,我扶着你。” 第232章 她一颦一笑,令赵非荀改了主意 一直守在旁边的府兵闻言,向后避开了几步,同轻风站到一起去。 见惯了大公子对锦姑娘的明目张胆的偏宠,这会儿再看大公子扶着姑娘上马什么的,他们竟也都不吃惊了,觉得稀疏平常了。 果然,人的适应能力都是极强的。 锦鸢上马仍有些胆颤,不由得将赵非荀的胳膊攥得紧紧的,坐稳后,她正想去看赵非荀,恰好有一侍卫来匆匆寻他。 锦鸢连忙松开手,攥紧了缰绳。 腰背板的笔直。 赵非荀察觉到她的动作,掀了眼帘看去,小丫鬟战战兢兢的坐在马背上,满脸的紧张,嘴唇都快绷成一线了。 “放松,这马性子温顺,不会自己跑起来的。” 小丫鬟僵硬着脖子,扯出一个更僵硬的笑脸来:“是——” 赵非荀无奈。 望着小丫鬟的眼神,却分外温柔。 还把府兵叫来牵着缰绳,赵非荀才离开,走到一旁去听侍卫的禀报。 在他耳边,是青州知府的动静。 而他的眼中,是小丫鬟微微弯下腰,伸手抚摸马鬃的画面,眼眸中的温柔几乎能渗出来般。 “大公子,青州知府从帐中出去没多久后,就派了一队人马朝伏诸山里去了。” 赵非荀背着手,粗粝的指腹摩挲着,脸色肃冷,勾唇讽刺道:“青州知府三年任期将满,被我如此威胁,怎会不动其他心思?即便他不敢,底下的人定也会怂恿他去干。既然陛下想让青州府在狩猎时期乱起来,我又何必去灭这把火。” 禁军统领,不就是陛下想添一把火的证据? 侍卫听后忍不住心惊,念头才过脑袋,又听见大公子云淡风轻的问起:“安抚围场外的流民青州府派了谁去?” “知府大人委派了同知去的,属下命人远远地看着,的确是发了抚慰银下去。等同知的人走远后,属下拦下几个流民打听了,每人只给了一两二钱,说剩下的八两银子,要等御驾回京,且他们不能再聚众闹事,才能给他们。” “这些流民…”侍卫言语间有些不忍,延陵这一代的生活已经算是艰难,他们本来还能靠山吃山,结果连住的家都被征用了,又碰上青州府这种贪污的官僚风气!想起那些百姓拿了银子后,不敢再闹事,甚至还下跪叩恩,侍卫心中万般不是滋味,“怕他们再来讨要回去,就像上次那样,都急着想要把银子兑成米面口粮,听他们的口风,如果之后能给足八两最好,如果只能给一半也成……” 果真,赵非荀面色沉了,“青州府的这把算盘打的实在精细!” 背在身后的拳头紧握,青筋暴起。 侍卫躬身,“可怜的还是无辜百姓……” 何尝不是。 青州府这盘烂棋—— 也该清局重开了! 赵非荀虽然厌烦这些权利之下的阴谋算计,但陛下摆明了要将他拉入这趟浑水,既然不得不做,他便不会再中途抽手。 他敛起外泄的情绪,“还有何事?一并报了。” 侍卫道:“属下这些日子驻扎在府衙里,听到些风声,说青州府里的通判与伏诸山山贼窝里的大当家有所勾连…怕是此次同知会找上大当家,是否需要属下提前安排人马部署一二?” 这些山贼都是要钱不要命的角色。 一旦拿了买命银子,谁知道会跑出来多少疯子。 赵非荀颔首。 “那——”侍卫踌躇了声,“是否需要再同顾公子打个招呼?” “不必。”赵非荀松开背在身后的手,已然想结束谈话,“我留着他还有另用,犯不着为了一个青州府让旁人觉察出来。” 侍卫抱拳应下。 “属下告退。” 赵非荀没有点头允准,侍卫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目光征求着望向主子。 “去传话,把锦——” 赵非荀目光再一次看向不远处的小丫鬟,她坐在马背上头,似乎胆子大了些,让府兵牵着缰绳慢慢踱步走着,那僵硬的身板,让赵非荀看着都想皱眉头。 小丫鬟连马都不会骑。 又是个谨慎胆小的性子,将她送回去,免得她见了血光惊吓。 话才到嘴边,又止住了。 锦鸢坐在着,正慢慢习惯这一颠一颠的起伏,视线不由四扫,胸中自有一份开阔疏朗,视线无意撞上了远处的赵非荀。 她有些意外。 大公子不是在同人说话? 怎么倒看起她来了? 锦鸢抿起嘴角,向着露出一个恭顺的笑脸。 却不知,她一颦一笑,令赵非荀改了主意。 “无事,退下吧。” 侍卫不明所以,但不敢深究,躬身退下。 赵非荀抬脚,向着锦鸢走去。 罢了。 自己总不会护不住她。 难得秋猎,她这般喜欢骑马,没必要为那些山贼扫了她的兴致。 赵非荀走到她的马旁边,锦鸢正要翻身下来行礼,被他摁住,“坐着就好。”说罢,手心向着她朝上。 锦鸢不明所以,弯腰询问:“大公子要什么?” 赵非荀拿眼看她。 清冷的面庞上,是她有些陌生的温和。 “把手给爷。” 锦鸢照做。 就被他握住了手,随后听他忍不住笑着说她:“手心都被汗湿了,就这么紧张?” 锦鸢…… 立刻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无奈,却被他紧紧握在手中,眼神打趣地看她,就等着她回话。 锦鸢面颊嫣红,抿着唇,轻轻点头。 连同心跳也一并快了两下。 “奴婢不会骑马,自然紧张。” 她如实回答。 赵非荀却像不太满意,故意用力捏了下她的手掌,息道:“果真是个愚奴。”就松开她的手,朝轻风牵着走来的黑马而去。 锦鸢只敢盯着自己的手,耳中传入‘愚奴’一词,心中登时有些不安。 边上的府兵立马低头。 这语气不像是训人,更像是在……调情? 只不过是大公子式的? 府兵他不敢听啊! 锦鸢低头看了眼微微发红的后背,她只顾着紧张,未曾注意到赵非荀的神色,再看府兵一反常态的表情,她迟疑着悄声问了句:“我方才是说错话了,惹大公子生气了么?” 府兵:??? 锦鸢也愣住了。 “是说错话了?那我方才该怎么回?”锦鸢兀自想着,赵非荀长居边境之地,必然希望身边的人精通马术,她刚才应当回‘奴婢会勤勉学习马术’才对是么?而不是如实答自己真的紧张。 第233章 这个深渊,你早已陷入 兵看出锦姑娘的担忧不像是假的。 心里不由得为自家大公子鸣不平。 他们是跟着大公子久了,一丁点细微的变化都能察觉出来,但锦姑娘才伺候了几个月,有些地方觉察不出也在情理之中。 府兵悄悄看了眼大公子的位置,才敢低声回道:“姑娘方才没有答错,但若是能回一句,有大公子在,就不紧张了更好。”说完这句话后,府兵立刻垂头装死,一个字都不敢再说。 ‘有大公子在,奴婢便不紧张了。’ 锦鸢将这话念了一遍,耳边轰然一声,彻底臊红了面颊。 恐、恐怕,赵非荀那一声愚奴,也并非是训她的口吻。她连忙止住思绪,不敢往下,生怕再让人方寸大乱。 她努力平复情绪。 赵非荀驭马而来,仅用单手松松拽着缰绳,挨近了后,府兵才把母马的缰绳交到他的手中,远远地退开。 他骑着马,母马果真乖觉地跟在后面。 慢慢地踱步。 在锦鸢逐渐适应后,他才开始慢慢教她如何御马、骑马,又纠正她的坐姿,告诉她过分挺直背脊,反而会弄伤腰脊。 他教得仔细,锦鸢学的更是认真,也不知疲惫,两人就这么一人教、一人学,也骑得渐远,甚至连午膳都是席地而坐,吃的馕饼、烤肉,喝的是水袋。 不远处就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 赵非荀说,林子里鸟兽众多、树木错杂,她骑马跑进去很容易出事,他们沿着外面再跑一会儿也该回营地了。 锦鸢自然应下。 只是在膳后休息时,她看着眼前的林子,不知怎地,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 她坠落山崖,是赵非荀救下了她。 亦是他背着自己躲进悬崖峭壁上的山洞里,在山洞前,也有一片像这样的林子,深夜时分,能听见狼嚎声。 那时…… 而那时其他的记忆,却像是被她遗憾了。 此时,她想起的只有大公子纵下山崖抱住自己的那一刻,还有他察觉自己扭伤了脚,背着他爬上山洞。 折磨与不安都被彻底遗忘。 她好像,只能想起他作弄自己之下的……温柔。 “哗啦——” 一道声响从林子上方传出,随后便是一个黑影展翅翱翔冲入云霄。 锦鸢顺着看去。 耳边,是赵非荀的声音。 “是鹰。” 那是一只翅膀伸张、翱翔于空的老鹰,在林子上方徘徊,如霸者巡视领土一般。 锦鸢昂头看着。 许是今早的梦境,令她想到了那一道温柔的声音。 …… ‘你的鸢是鸢飞鱼跃,是纸鸢的鸢,更是老鹰的鸢。’ …… “说起来你的名字也是鸢。” 眼前,赵非荀低下视线,眸光平静地看着她,语气透着些闲聊时的随意,“鸢,俗称老鹰,善猛而高飞;一意为纸鸢,还有一意为鸢飞戾天、鱼跃于渊。前者孤傲、中者一生受控与人,后者则是名利更重,但胜在意头不错。” 赵非荀抬手,拂开风吹着,贴在她面颊上的碎发,继续同她说道: “你的鸢是鸢飞鱼跃,是纸鸢的鸢,亦或老鹰的鸢。”他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无论哪一个,为你取这字的人,对你的寄望不浅。”他问着,“是你养父?还是生母为你取的?” 他耐心的问询。 可锦鸢心底却已翻天覆地。 “是爹爹…” 她有些干涩地答着,甚至没有留意赵非荀问这话的深意。 为一个毫不疼爱只有利用的继女,取名鸢字。 锦鸢。 拽在手中的纸鸢? 这下,连他都要相信锦母的锦字,应当与京中那几户锦家有所关联。 或许他该让轻风从京中的‘锦家’们着手调查,结果会出来的更快些。 锦鸢攥紧指尖,甚至连痛都不曾察觉。 梦中……梦中的这一句话她只当自己记全了。 此时此刻,听这一段话从赵非荀的口中说出,梦中有些模糊的、冗长的话语瞬间变得鲜明,两个声音叠在一起,一字一句的传入她的耳中。 她因这一句话,曾心神意动过。 无人将她的名字这样说给她听。 直到一年多前,她梦见了这道温柔的声音,才想着,原来也会有人这么将她的名字解释给她听啊。 还是那么温柔的嗓音。 那一道声音,带来的是血雨腥风般的噩梦,她妄想逆天改命,直至身心俱疲,她只想活下去、守住自己的心,熬到自由的那一日—— 老天爷却仿佛和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冥冥之中,她竟绕回了最初的那个梦境里。 就像是在告诉她: 你逃不掉了。 这个深渊,你早已陷入。 “你的马——” 赵非荀再度开口,“就叫跃风吧。” 锦鸢不敢将自己心底的情绪露出,她强行打起精神来,尽管心乱如麻,她仍是温顺的问道:“奴婢愚笨,不知跃风为何意,还请大公子替奴婢解惑。” 却因心虚不安,她说的话比平日更多。 赵非荀望着她,道:“取鸢飞鱼跃之意,也算是爷送你的良言。” 她如何能似鸢、似鱼,搏击长空翱翔、跃出深渊?所靠——无非是眼前的骠骑将军、赵府的大公子。 锦鸢垂首,辨别不清此时的心境。 屈膝谢恩:“奴婢深谢大公子良言。” 赵非荀亦是看着她眼前情绪动摇的小丫鬟,心中的犹豫消失散尽,唯有一个念头比往日更为明朗。 锦鸢是奴籍如何。 出身卑微又如何。 他能替她赎出奴籍,能为她寻得一户体面的出身,他会宠爱她、庇护她、抬举她的身份,只要她如此一如眼下,在他的身边、眼前带着。 “起。” 他出声,这一次,并未伸手扶她。 在后方的轻风听着大公子‘鸢飞鱼跃’的这一回答,分明是大公子松了口,说不定等到秋猎回去后,锦姑娘的身份水落石出后,就会抬举姑娘的身份,姑娘肯定高兴坏了,才没听出来,大公子只解释了‘跃’这一字。 ‘风’这一字仍未解。 大公子钟爱的黑马名叫‘驰风’。 至于他的名字轻风……咳,都是当初年少不更事,随口取的。 锦鸢站直身后,心中纷乱如潮。 她一刻也不敢在大公子面前待着,更像是不愿注视自己心底明磊的那些情绪,正转身牵马时,站在她身旁的赵非荀身形几乎是瞬移至她面前,长臂将她禁锢在胸口,朝旁边快避两步。 “咻——” 耳边猝然擦过一道锋利的箭矢破空之声。 第234章 别怕,等爷回来 马匹受惊,纷纷扬蹄不安地踱步。 而在锦鸢的耳边响起的是剧烈的心跳声。 咚咚! 咚咚! 她视线僵硬地看向赵非荀的胳膊,衣袖被箭头割开一道口子,若再偏些,就能直接射穿他的胳膊!若赵非荀没有护住自己,刚才那一箭射穿将会是她的胸口! 是暗杀? 要赵非荀的性命?! 随之而来的恐惧铺天盖地地将她淹没,手脚冰冷,她想起了在伏诸山中,被山贼偷袭的恐怖。 “铛——” 赵非荀一手护住锦鸢,一手拔出长剑,挥剑挡开一支射来的箭,语气冷静:“府兵护卫锦鸢回营!” 府兵面对从林子里射出来的暗箭,亦是闪躲着避开,在听见大公子下令后,毫不犹豫的应下,护着跃风靠近锦鸢,“姑娘!快请上马!” 与此同时,轻风也拔剑逐渐向赵非荀靠近。 从林中射出来的箭雨愈发密集! 赵非荀判断着轻风与府兵能撑住片刻,短暂抽身,直接抱起小丫鬟将她放到马背上,一手将她的背脊压下,低声呵斥:“记住!抱紧马脖子、切记不能抬头!记住了吗!” 他的语气严厉。 眸色乌黑,像是漫长无垠的夜。 里面隐隐有她苍白的面容。 “别怕,跃风是千里马,府兵也会护着你。”他的声音却有着不同严肃的沉稳,压在她背脊上的手掌炽热而有力。 锦鸢才想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了。那、那大公子——” 在他们的身后,兵刃与箭矢相撞发出的刺耳声响,如同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绑在恐惧的深渊中。 他却以额头贴近她冰冷的面颊,打断了她的问话:“等爷回来。” 随后,便转身离开。 挥起长剑,戾喝一声:“府兵后撤!” 这一刻,她心底的堤坝轰然崩塌。 “是!” 府兵应下,与赵非荀一前一后互换位置,府兵退到锦鸢面前,正要开口说话时,却从林子里爆发出一声惊慌的吼叫声:“护驾——” “护驾——” “陛下在此!贵妃在此!快来人护驾!!” 此时,连赵非荀都愣住了。 陛下他不是在御帐中吗?怎么会在林子里? 是真身? 亦是有诈? “大公子!这——” 轻风面对箭雨丝毫不惧,但刚才那一嗓子却让他后背冒出一身的寒气。 在短短一瞬,赵非荀已然拿定主意,有条不紊地下令:“府兵锦鸢二人速回营地面禀皇后、母亲。轻风随我入林护驾——”他剑势骤变,一招一式带起杀气,哪怕不曾穿盔着甲,从战场上厮杀出来的骠骑将军之气势赫赫,迎着箭雨迅速逼向林子:“让弟兄们一同入林!” 难道青州府刺杀的目的不是他? 会是陛下? 可贵妃尚未产子、大皇子年幼,刺杀陛下对青州一党来说又有什么利处?青州府不是靠着陈家吗? 但无论如何—— 哪怕面前是陷阱,他都要入林护驾! 锦鸢从箭雨声中,她亦听到了‘护驾’‘陛下’‘贵妃’二字,心中的惊骇升到了极致,她回头看去,却连大公子的背影都看不见了—— “姑娘小心!” 府兵一剑挡在她眼前,劈开朝她射来的箭,语气略带抱歉之意:“冒犯姑娘了!还请姑娘切记抱紧跃风死也不能松手!!” 锦鸢连忙回过头,双手死死抱紧马脖子。 府兵挥动长鞭抽下:“跑!” 跃风吃痛,却是通了人性,没有扬蹄,而是撒开腿飞速冲了出去,迎面的风都化成利刃,吹得面庞刺痛。 剧烈的颠簸感让人晕眩作呕。 她双手用劲,一刻也不敢松开。 这一刻—— 却有一个念头暂时胜过了害怕。 尽快回到营地—— 尽快将消息传回去! “跃风,跃风!”她用力抱紧跃风,声音被疾风一次次吹散了,“快一点——再快一点——” 跃风像是听见了她的祈求声,以低声呼哧回应她。 速度比刚才更快! 若乘风疾驰! 府兵殿后,直至暗箭伤不到他们后,才拽着缰绳翻身上马,拼了命的也追赶不上前面的跃风,跨下的马都快被他催得吐血了,也追不上去! 下次—— 他也要花钱自掏腰包换一匹西疆良种! 等锦鸢骑着跃风回到营地,她跑回来的动静不小,驻守在门口的侍卫早有戒备,跑近了些后一看,这不是骠骑将军才有的西疆良种马吗! 明明是将军跟着一起出去,这会儿怎么只有这位姑娘独自回来? 侍卫心有疑惑,看着骏马的速度迟迟不慢下来,干脆呵斥拦下:“前方御驾所在!不可跑马以免冲撞主子!请姑娘速速下马!” “!!” 锦鸢连忙拽紧缰绳,生怕要撞上这名侍卫:“跃风!停下!” 跃风高高扬蹄,这才刹下。 锦鸢仍抱着马脖子,未被扬下去,她心口狂跳,想起赵非荀的吩咐,她压下恐惧,单手死死捂住腹肚,难以启齿般地开口求道:“我、我身子不适急要回帐子中去,还请侍卫大哥通融!” 她一脸冷汗,唇色发白。 从方才跑回来时就一直佝偻着身子伏在马背上。 看着还真像是人有三急了。 这位是跟着将军出去的婢女,还是要给一两分面子的,侍卫轻咳了一声,把路让开,“进吧,但不可再跑马。” 锦鸢千恩万谢,拍了下跃风,让她进去。 跃风识路,驮着她走到马场。 而马场离赵非荀所住的帐子不远,小喜远远看见锦鸢后,已经跑来迎上,她见只有锦鸢一人回来,狼狈不堪、面色煞白,一颗心高高提起:“姑娘!奴婢扶姑娘下来!” 外面人多眼杂,小喜不敢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锦鸢被扶着从马背上下来,踩到地上时,险些跌倒,硬是被小喜一把拽住了,锦鸢紧紧握住她的胳膊,扯了个苍白的笑脸:“快扶我回去,我这会儿肚子疼得厉害!” 小喜:“是!是!咱们这就回去!姑娘忍着些啊!” 第235章 陛下遇刺!皇后下令封帐! 二人一进了帐子,帘子垂落。 锦鸢便已急急转身抓住小喜的双手,压低嗓音急声央求道:“你速去——告诉郡主娘娘!大公子遇刺!在围场的林中还有人大喊护驾、陛下、贵妃在此!大公子已入林前去护驾,大公子命我与府兵回来向皇后、郡主禀报!跃风更快一步,府兵还在后面!你快去告知郡主!”锦鸢虽满心恐怖、不安,但她咬字格外清晰,一一说道,“我走不过去了,若强撑着走过去也实在醒目怕不轨之人看见,求你——小喜,快去!” 小喜被这一串话震吓的怔住。 “姑娘……别怕……”连着声音都在颤抖,须臾后,小喜才从惊吓后回过来一半的神,被锦鸢握着的手也开始发抖,“奴婢这就去,姑娘、姑娘别怕——我这就去请见娘娘!” 说罢,她挑起帘子就要转身跑出去。 却又想到了什么,又转过身来,抓握住锦鸢浑是冷汗的手:“姑娘还是和奴婢一起去!一旦府兵面见皇后娘娘后,说不准会封锁整个营地!届时姑娘同府兵一前一后回来,门口侍卫注意到后再往上报去,如今大公子不再这帐子里实在不安全!此时还是同奴婢一起去,在娘娘帐中还有娘娘庇护着姑娘!”小喜说完,又松开她的手,跑着取来一顶斗篷披在锦鸢身上,再用风兜将她遮住:“这便不怕了!姑娘只需作出腹痛即可!咱们快些走!” “好。” 锦鸢未想到这一点,因着小喜这份心,她便信她! 两人暗暗互相搀扶着,一路朝禾阳郡主帐中走去。 在她们二人走到郡主帐前,守在门口的婆子并未让她们入内,说郡主吃了药才躺下,这会儿不能见人。 小喜急得跺脚,“劳烦请吉量姑姑出来!就说——” 锦鸢忽然哎哟一声,捂着肚子软下身子。 低低呻吟:“疼死了…肚子快疼死了……” 小喜扶起锦鸢,急的都快掉眼泪了:“求求你了,姑娘从回来起就肚子疼,疼的人都站不住了,只能来娘娘这儿求药——”她急的就要跪下,声音也故意提高了。 婆子张口要命她小声些。 婢女肚子疼来娘娘跟前求个劳什子药! 这小喜姑娘出去没两日怎么也疯疯癫癫了起来! 偏锦鸢还故意哎哟哎哟地呻吟。 婆子怕她们继续闹着,且小喜到底还是娘娘的人,只好让人去请吉量姑姑出来。 外头闹出来的这些动静早已将禾阳吵醒,吉量从里头掀了帘子出来,脸上瞧不出息怒或是责问之色,视线淡淡扫过门口几人:“娘娘命我出来问话,外头又是再闹什么?” 小喜连忙说了原委。 锦鸢的呻吟也小了些。 吉量迟疑了瞬,这位锦姑娘不像是会闹事的性子,小喜也不会因一个腹痛直接把人带来娘娘跟前,莫非—— 她正思索,留意到皇后娘娘帐子的方向传来一阵喧闹声。 极短,随即被压下。 “是府兵!”锦鸢佯装腹痛的蹲在地上,挨着吉量极近,才敢快速低语一声。 声音低而急促。 连着婆子都没有察觉。 吉量闻言,眉心狠狠一跳。 面上仍是端着四平八稳神情,语气不悦的训了一句:“区区小事也拿来烦扰娘娘,罢了,既然娘娘过问,你们二人就随我进来罢。” 二人谢恩,小喜扶着锦鸢进去。 进入帐中,两旁还有四个婢女侍候再侧,锦鸢只得继续佯装腹痛。 而禾阳郡主在午睡中被惊醒。 她散了发髻,青丝垂落披肩,身上盖着一面百蝶穿花锦被,斜着倚在垫起的迎枕上,携着几分才醒的慵懒华贵,眉宇间的清冷之色淡了许多。 吉量上前,替郡主盖了下被子。 借势低语一声。 禾阳郡主的视线立刻扫向锦鸢二人。 子肖母。 郡主的这一眼犀利逼人,压迫的二人紧跟着下跪叩首,一声都不敢发出。 “你们都退下罢。” “是,娘娘。” 婢女们鱼贯而出,偌大的帐子里只剩下她们四人。 禾阳郡主掀了被子,从美人榻上下来,沉声问道:“出了何事?” 下面的人还未来得及答话。 帐外先一步传来数人脚步声,帐子门口守着的婆子像是怕的惊叫了一二声。 至此,禾阳自定下秋猎后,心中的不安彻底应验。 她目光冷静的投向门口:“吉量,去问问,外头出了什么事情。” 但谁也不曾发现,禾阳郡主的背脊比往日挺的更直一分。 吉量应声朝外走去。 外头的人同吉量说了几句话,听见吉量应了声‘奴婢自会转告娘娘’,便掀了帘子快步进来。 走到禾阳面前时,吉量面上的担忧已无需遮掩:“回禀娘娘,是皇后娘娘下了口谕,调动营地禁军封锁所有帐子,不准任何人进出。守在门口的婆子、刚出去几个丫鬟也被要求回各自回帐中去,奴婢说娘娘身边离不了人,禁军统领才放奴婢回来。似乎…”吉量压低了些声音,才敢说话,“他们并不知还有两个丫鬟也在。” 禾阳微微敛目,缓缓吐出一气。 这场秋猎…… 终于还是乱了! “娘娘!”吉量看着郡主的脸色,连忙伸手搀扶住她,语气及眼神皆是担忧。 禾阳在此睁开眼,轻轻拂开了吉量的手。 视线垂下,看向跪在地上的两个婢女。 “说——外面到底出了何事。” 两人不敢隐瞒。 锦鸢跪在地上,紧贴着地毯,佝偻着身子,似乎才令自己觉得温暖了些,如实禀报,最后才添了一句:“奴婢无能,因骑马赶回体力不支,怕走到娘娘帐前让人怀疑,才先经马场与小喜姑娘碰头后,请姑娘代传。” 她不敢有一丝隐瞒。 皇后娘娘依然下令不准进出。 那就说明—— 林中遇刺的果真是陛下、贵妃!大公子、轻风亦是入林护驾! 兹事体大,她愈发谨慎至极。 说完后,心仍高悬着。 一刻都松弛不下来。 在锦鸢说完后,小喜也一五一十将她何事见了姑娘、姑娘说了什么、她们又如何来到娘娘帐前说出,更是说的仔细。 听完二人之言,禾阳才看向吉量。 吉量垂首回禀:“正如二位姑娘所言,奴婢见了两位姑娘心中有些猜忌,后听见皇后娘娘那边似有动静,又听锦鸢姑娘悄悄提了‘府兵’二字,才确认外头出了事。” “何止是出事,怕是天都要颤一颤了……”皇后抱病,陛下带着贵妃私下外出,甚至连禁军统领都留在了营地。 而听丫鬟所言,暗箭先射向荀哥儿几人。 此次刺杀,是荀哥儿无意牵连了陛下、贵妃,还是陛下故意为之……? 禾阳抬手扶额,以手掌挡住脸上险些失控的不安之色,吉量敏锐,扶着郡主在美人榻旁坐下,低声劝道:“娘娘保重身子要紧。” “我没事。”禾阳调匀气息,放下手,目光已然恢复平日的矜贵清冷,看向跪着的两个婢女,道:“都起来罢。” “谢娘娘。” 两人谢恩,撑着胳膊爬将起来。 娘娘尚且如此不安,更不用提这两个丫鬟。 禾阳最终将目光落在锦鸢身上。 第236章 对这丫鬟当真动了心 荀儿命这丫鬟来向自己传话,分明是故意把她推到自己面前,让自己护住她。 陛下、贵妃遇刺。 如今生死不明。 眼下皇后为大,手中还握有一个未成年的大皇子,下令封了营地,谁人心中不揣测一二? 儿子这是怕与府兵前后脚回来的丫鬟被皇后盯上? 禾阳仔细瞧着眼前貌不惊人的丫鬟。 顶多算得上清秀罢了。 瞧着柔怯,骨子里却藏有几分胆气,性子谨慎小心,哪怕被荀儿这么疼着,也不见她忘了规矩。 荀儿征战杀伐,心中的筹算谋划是她这个做母亲的都猜不透的,回京后陛下待他这两年更是爱重,如同将荀儿放在烈火油锅上煎熬,愈是这样,荀儿愈是孤独。 见了这般谨慎小心、乖顺、无权无势,能放心宠着的小丫鬟,会动心也在情理之中。 就是出身实在太差了些。 但也无妨。 既然荀儿待她有心,她这做母亲的,自然也有法子抬举这丫鬟。 禾阳招手把她叫到面前来。 锦鸢的心抖了下,垂首,走到榻前,屈膝蹲下,轻声唤了声:“娘娘。” “好孩子,”禾阳抬手,在她散乱的发髻上轻轻摸了下,“听说你还不会骑马,这一路跑回来累坏了罢,瞧着头发乱成这样,可怜见的。”说罢,偏首看向吉量,提了一句:“去把我那把镀金背玉梳拿来。” 吉量很快取来。 双手捧着递到禾阳郡主手边。 禾阳接过后,颔首说了句“就是这个”,又将玉梳交到锦鸢手中,“这是当年我尚在闺中时,太后娘娘赐下的。如今我也这般年纪了,这玉梳也用不上了,你这年纪刚好。” 太后赐下的首饰—— 娘娘就这么给了她? 锦鸢心中更无受宠,只剩若惊。 娘娘此举究竟何意? “娘娘风华正茂,怎会有用不了的首饰。这玉梳实在昂贵,奴婢卑微之身,怎敢受下太后娘娘、郡主娘娘心意的赏赐之物,”她说的毕恭毕敬,弯腰叩首,“奴婢不恭之罪,请娘娘责罚!” 禾阳看着她战战兢兢的背影。 没有下赐被拒的恼怒,反而心更安了一分,的的确确是个将规矩刻在骨子里的好丫鬟。 但主子赐下去的东西,岂有人不收之礼? 禾阳身份在此,自然不会再开口。 吉量度量着娘娘的心思,上前两步,伸手将锦鸢扶起,“娘娘是真心心疼姑娘,才下赐玉梳给姑娘,姑娘若不收了,岂不是要让娘娘伤心?” 最后一个罪名扣下。 令锦鸢连忙辩解,“奴婢绝无此意……” 吉量扶起她,朝她微微一笑,伸手取了玉梳,将锦鸢散乱的发髻用玉梳一篦一插,简单一个动作,乌黑如墨的发髻上插入一把镀金背玉梳,瞧着身份便已不同。 吉量瞧着,微笑着退回禾阳身边,道:“娘娘,您瞧。”用手指柔柔指了下锦鸢头上的玉梳,“多好看啊。” 禾阳颔首,“你也手也巧。” 吉量掩唇,哎哟的轻笑了声,“得娘娘谬赞,奴婢心中分外欢欣呢。” 锦鸢面上挤出不甚欢喜的笑容,“多谢娘娘赏赐,多谢吉量姑姑巧手替奴婢绾发。” 她端端正正的福礼谢恩。 禾阳受了。 等她行完礼,才叫她起来。 “这一日也吓着你了,这会儿出去不得,你们都去旁边歇会儿罢。”禾阳缓缓敛起脸上和悦之色,眉间才露出一丝疲惫,“吉量,你去安排。” 吉量屈膝应下,先扶着禾阳躺下。 “奴婢服侍娘娘歇下。” 锦鸢后退两步,身后跪着的小喜也站起身,二人前后错开而站,轻声而恭敬着道:“奴婢谢娘娘恩典。” 禾阳却不再理会她们。 在吉量的服侍下躺下闭目歇息。 她是主子,在奴才们眼中自然是万般尊贵,但只有禾阳自己才知道,这个身份也有千般桎梏。就像眼下,她当着丫鬟们的面,甚至不能露出惊慌、担忧之色。 只有在屏退锦鸢二人后,她闭上眼,才敢紧紧攥着十指,为自己的孩子、为赵家、为陛下而悬心、不安。 “娘娘…”吉量轻声开口。 “你也下去罢。”禾阳嗓音有些沙哑,轻得微不可闻,“多注意外面动静,一旦有异,立刻来报我。” 除此之外,在陛下、荀儿回来之前,她什么也不能做。 越低调、越安静越好。 让所有人都看出她对皇后娘娘口谕的服从。 哪怕她的儿子是护了驾。 哪怕他们赵家一门,对陛下忠心可鉴。 禾阳紧闭着双目,胸中的浑浊之气逼的她要作呕。 吉量无法再劝,应了声退下。 娘娘歇下后,外面几人的动静也自然放轻。 吉量领着锦鸢、小喜带到一扇角落的屏风后,后头放着一张红竹长榻,榻身狭小,仅容一人而卧,“委屈姑娘暂歇在这儿,”又转身吩咐小喜抱来一床被褥铺着,“这些被褥都是守夜的丫鬟们用的洁净的,还有一身奴婢浆洗过的里外衣裳,眼下这般…姑娘忍耐一二。” 锦鸢连忙福身谢过姑姑。 她又吩咐了小喜仔细服侍着,才从屏风后离开。 锦鸢也已强撑至极限。 在吉量的脚步声远去后,她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榻上,把小喜吓了一跳。 “姑娘——” “嘘!” 锦鸢飞快抬眸,抓住她的胳膊,朝她连连摇头,用气音道:“不要声张,我无事…躺会儿就好……” 小喜这才发现,姑娘后背的衣裳触及潮湿。 袖子下的手在颤抖。 注意到她的视线后,姑娘迅速将手藏入袖中,不让她继续看着。 小喜找了个借口,也从屏风后出去。 在这方狭隘的地方只剩下锦鸢一人,她才任由自己倒下去,哪怕她此时躺着,可只要闭上眼,仿佛自己还在颠簸的马背上,耳边还是疾风,胸口的心脏狂跳的像是要爆裂开似的。 林中射来的暗箭…… 马背上的惊魂一刻…… 林中那一道求救声…… 皇后娘娘下令封锁营地…… 还有郡主娘娘待她态度、赐下来的玉梳…… 第237章 她亦知道,自己无药可救 从林中到面见郡主娘娘,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支持着她,可此时安静下来,这一桩桩事情纷勇而至,从心底疯狂的滋生出恐惧与不安。 压的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蜷缩起来,抱紧胳膊,试图安抚混乱不堪的情绪,让自己平静下来。但在她环紧胳膊时,不慎触碰到左臂,便是一阵钻心的疼。 她怔了下。 想起是在林子外时,大公子带着她躲开暗箭时弄伤的。 她心尖酸颤,眼眶生涩。 那一瞬,他究竟用了多少力? 她才会这样的疼…… 锦鸢闭上眼睛,纵使不愿,她也不得不凝视着自己陷入的深渊—— 他将自己圈在身边。 给了她在清竹苑中大丫鬟的身份,待她温柔,在她去看沈家的下场时,命府兵跟着她,是监视也好,是撑腰也罢……在她因家中之事落泪,他允她回家探望…… 他的手掌、他的亲吻、他取悦自己的手段…… 将眼前的深渊挖的越来越深,从里面散发出诱人、甜蜜的气息,引得她控制不住的想要去一探究竟。 这些甜蜜,几乎要覆盖住从前的噩梦。 她站在深渊边沿,妄图挣扎。 …… 长夜幽静。 偌大的帐子里安静的落针可闻。 帐外,时不时传来禁军巡逻的脚步声, 却听不见一道人声。 禁军在巡逻,无人说话。 营地气氛凝重。 锦鸢环着胳膊侧躺在榻上,明明身子疲乏至极,但毫无睡意。 睁眼至天明。 在天光微亮时,帐外猝不及防地传来一阵喧闹、仓促的马蹄声,自帐门口而过! 锦鸢瞬间从长榻上坐起,连外衣都来不及披上,哪怕眼前一片光影模糊,她扶着屏风,跌跌撞撞的朝帐门口冲去—— 外面晨初的光,透过帘子,透入帐内。 她跑着,心高悬。 这一刻,不安、担忧成了背后伸来的一双手,将她毫不留情的推入深渊。 她期望着,掀开帘子,便能看见赵非荀骑在马上平安归来—— 她亦知道,自己无可救药。 或许早在赵非荀说起鸢字时,与她梦中的声音重叠时,她一脚已入深渊。 在她掀起帘子的那一刻,刺眼的晨光射入,尚未等她看清外面的情形,帐外接二连三传来禁军的呵斥声: “不准窥探!退回去!” “帐子放下来!” “谁再敢看一眼——” 锦鸢的帘子才掀开一角,锋利的剑刃就已横在她眼前,呵斥声跟着传来:“速速退回去!放下帘子!” 锦鸢被吓得手一抖,帘子坠了下去。 身后传来匆匆止住的脚步声。 锦鸢转身看去,是吉量扶着禾阳郡主走来,小喜也跟在一旁,手中举着一盏油灯,将禾阳郡主苍白疲倦的面容照应的一清二楚。 这一夜,帐中无人敢睡。 禾阳郡主也听见了外面的呵斥声。 仍有人不死心探头窥探。 随后,便是剑刃出鞘的声音—— 以及戛然而止的惊恐尖叫声。 似乎是意识到什么,锦鸢心头蒙上一层阴影,浑身冰冷,立刻垂首,不敢再看眼前的郡主。 而禾阳郡主的脸色隐隐发青。 “娘娘。” 吉量扶着她的胳膊暗暗用力,低声劝道:“奴婢扶您回去休息。” 禾阳恍若未闻,死死盯着帐子门口。 皇后一族早已没落,只留下一个老姓,冷不防在今朝供出了一位皇后,早已经历过大起大落的皇后一族战战兢兢、小心行事,不敢仗着外戚跋扈。皇后是中宫,一国之母,恩泽天下,行事更是力求稳重稳妥。 昨日她下令封了营地,但绝不敢下杀令。 只有一人能下此令—— 当今圣上。 是陛下回来了。 活着回来了。 还带着一身怒火回来了,愤怒到命禁军违令者斩,令营地上下所有人陷入惊慌中,之后再发生什么事情,所有人都不会再意外。 众人只想在天子之怒下苟活下来。 保住一族的荣华富贵。 或许,至此时—— 陛下才在一步步靠近此次秋猎的目的。 而陛下既然敢在此时回来,荀儿定然也护卫再侧,只有赵家的忠诚、骠骑将军的忠心,才会让陛下安心。 “从此时起,无令谁也不准靠近帐门口半步,更不准生出窥探之心!” 禾阳忽然厉声下令。 目光却不曾看她们一眼。 吉量率先反应过来:“奴婢遵命!” 锦鸢与小喜不敢出声,只屈膝应下。 在禾阳转身回去歇息后,锦鸢也回到屏风枯坐着。 “姑娘。” 锦鸢顺着声音,抬头看去。 小喜一手端着油灯,一手端着茶盏走来。 在小喜靠近时,锦鸢问道一股乳香的甜味,在她询问前,小喜端着递到她手边,轻声道:“方才外面闹了一回,娘娘歇下后说有些头疼,吉量姑姑煮了碗甜羊奶,猜着姑娘肯定也没睡,便让奴婢送一盏来,姑娘快趁着喝了。” “还有——”小喜压低声音,“姑姑还命奴婢传一句给姑娘,大公子定会平安无事,姑娘要顾及身子,等大公子回来后,姑娘还要侍候公子的。” 说着,掀开盖子。 香气混着热气扑面而来。 锦鸢本来没什么胃口,不知是因这一声“平安”,还是因这一句要继续服侍公子,或是这份香甜,她悬着的心、紧绷的背脊,不自觉的松懈了下来。 她双手捧起茶盏,小口喝着,温暖的羊奶顺着喉咙入肚,身体亦是在渴望着温暖,她才发现自己不止手脚冰冷,连身上都是凉冰冰的。 一盏热热的甜羊奶喝下去,身子缓缓开始发热,人也像是活了一半过来。 “这会儿天还早,姑娘趁着身上暖和,快躺下睡一会儿。”小喜接过空盏,扶着锦鸢躺下去,替她盖好薄被,“到了白日,怕就要休息不成了。” 身上暖和了。 被褥压下,愈发温暖。 疲倦袭来,压着她的眼睑。 “不必管我,你也快去休息…”锦鸢看向眼前这个比她还小几岁的丫鬟,“快去吧,我这就要睡了。” 小喜点头,端着油灯,轻手轻脚的走了。 锦鸢合上眼,任由睡意侵袭。 手指无意触碰到手腕上的镯子,触之温润,她紧紧用手掌包裹住,以留住这份温暖。 第238章 青州府都快被抓空了 自从梦见未来种种后,她便畏惧于自己的含恨而终。 总想要摆脱梦境。 她的确救下了妙辛,但立荣却不在了。 她避免了爹爹与小妹的死亡,可现实是什么?教她知晓了爹爹待她从头到尾仅有利用二字。 梦中那一段话,更是她昨日亲耳从赵非荀口中听来的。 像是在告诉她,梦不可逃。 现实也证明了,她根本守不住自己的心。 人都是贪婪、不满足的。 尝过温暖的她,如何肯再放手? 既然逃不开、避不开,索性让她贪图这一时的幸福。 以报赵非荀待她的一二分真心,以全自己的一次任性自私。 她便信一次命。 也再拼一次命! 这一夜,她竟是无梦至天明。 到了第二日,小喜的话应验了。 白日帐外纷乱不断。 禁军抓了不少人出去,有好奇者想要窥探,都被禁军拔刀威胁,一时间营地里又是一阵人心惶惶,但好在是禁军不曾再直接杀人。 禾阳郡主命她们几人都坐在一处。 娘娘的脸色严肃,下面的丫鬟们自然也不敢闲聊。 气氛反倒更压抑了许多。 吉量拿了丝线来,让姑娘们一起打络子。 但坐了大半日,禾阳也累得头脑昏沉,索性从美人榻上起来,走去书案上写大字,把锦鸢叫去侍候。 这亦是郡主在抬举她。 又问她识得多少字。 锦鸢研墨的手停了下,恭顺着道,“回娘娘的话,奴婢愚笨不曾识得字,这会儿才开始念三字经启蒙。” 禾阳本来也只是随口一问。 这会儿倒是有些一两分好奇。 “跟着谁学着?” “院里的拨云、竹摇姑娘都教奴婢…”她垂首,答得温顺,在说话时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她只当没人看见。 却不知早已落入郡主眼中。 禾阳挑眉,诧异地同吉量互看了眼。 红袖添香,她这在边疆长大的荀哥儿竟然也会这些了? 吉量含笑低头。 禾阳无声笑了下,又赏了锦鸢些她写字时爱用的笔墨纸砚,样样都是好的。 锦鸢又收了不少赏赐,心中忐忑。 倒是吉量拉着她,仔细问了她识字的情况。 小喜也凑来说了几句,她人小嘴甜,在旁边凑趣,说得几人都笑了。 帐子里才多了几分生气。 正这会儿,忽然从外面传来一道撕心裂肺的吼声:“臣冤枉——臣要面见陛下——” 丫鬟们面面相觑。 一时无人再敢说话。 甚至连禁军呵斥人不准窥探的声音都没有。 仿佛在偌大的营地里,只剩下这一位大人,死寂得吓人。 “是……”禾阳眉心微皱,像在会想此人是谁。 吉量心中已有答案。 她稳稳扶住郡主的手,低声道:“是青州知府,咱们刚来的那场宴席上,陛下还夸过这位知府大人。” 吉量颔首,轻轻应了声:“是他。” 锦鸢也想起来,昨儿个早上,赵非荀在帐中大发雷霆时,这位知府大人也在其中。 难道暗杀他们的是…… 她面色变化,虽然掩饰的极好,仍被禾阳发现。 “这两日荀哥儿见过青州知府?” 锦鸢不敢隐瞒,如实将那日的事情说了。 禾阳听后,尚不等她开口说话,帐外一道仓促的脚步声直冲她们而来! 吉量端起架势,往前站了两步。 略微伸手,将小喜、锦鸢都挡在了身后,向着郡主福了福身,“奴婢去看一看。” 禾阳颔首,淡淡说了一字,“去”。 面色沉静,丝毫不见慌张、不安之色。 这一刻,无比漫长。 直到吉量惊喜交加的声音自帐子门口传来,“是轻风,怎么是你来?” 帐子里,听见轻风二字后,齐齐松一口气。 禾阳连忙扬声:“轻风速进来回话!” “是!娘娘!” 轻风应下,语气听着沉稳有力。 他虽是赵非荀的贴身侍卫,但到底是外男,本不该直接入内觐见郡主,但眼下情况特殊,为令郡主安心,轻风入帐后,从始至终垂首回话。 “不必多礼,快起!如今外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形,荀哥儿如何了?” 在这十几个时辰里,禾阳悬着的心,从未掉得如此高过,尽管她相信自己的孩子,但一刻不曾见他平安,当母亲的如何会安心? 轻风也不含糊,抱拳回道:“昨日陛下、贵妃在围场林中遇刺,大公子救驾及时,陛下略受惊吓并无大碍。当日林中所有刺杀者被捉后咬舌自尽,陛下大怒,限大公子两日之内查清此案。今日所有可疑之人通通收监,陛下才撤了禁军,因大公子正在拷问疑犯抽不出身,特命小的前来请娘娘的安,好让娘娘安心。” 禾阳却听出一事来,“贵妃娘娘……如何了?” 轻风迟疑了下,才回道:“贵妃娘娘昨日见了血光受惊,当日已见红,如今太医正在医治,怕是……陛下因此更是大怒。” 禾阳念了一声望佛祖保佑娘娘。 心底却从未有过的寒凉。 贵妃在这个年岁才有了身孕,陛下却因‘宠爱’离不了她,特地带出来秋猎,甚至在秋猎的夜里频频宠爱贵妃,甚至还偷偷带贵妃外出狩猎。 如因怀相不稳,陛下大怒。 这份‘恩宠’里有几分真心? 又有多少是利用? 陛下连自己的骨肉都算了进来,他们赵家、她这位禾阳郡主,在陛下心中,又占几分轻重? 她见轻风仍未告退,问道:“荀儿还有何事命你来传?直接说罢。” 轻风:“大公子命小的来请娘娘安时,陛下亦在帐中。陛下说……娘娘必定担心,若娘娘得闲,也想见一面自家人宽宽心。” 禾阳的背脊瞬间绷紧,“陛下可曾见过皇后娘娘了?” 轻风答的愈发谨慎:“中宫如今仍管着营中一应事宜,陛下体贴,不曾召见皇后娘娘。” 青州府这桩事情里,皇后一党也插手了?所以陛下猜忌皇后?甚至连皇后都不肯见。 反而见她一个郡主。 禾阳压低嗓音,上前一步,声音低得只有几人可闻:“你如实说,青州府究竟有多少人被抓了?” 轻风扑通一声跪下。 “青州知府、同知、通判、三班六房……”轻风答的声音越来越轻,帐中的气氛也愈发压抑,“青州知府衙门恐怕已经被抓空了。青州府原是陈家的,如今陛下一锅端了,虽未定罪,但大公子一查问,里面那些人狗咬狗,招供出来不少事情,一旦呈上去,没几个人能再出来了。大公子说,陛下见了娘娘后少不得会问起青州府如今谁能堪当大人,请娘娘万万不要举荐赵家人,赵家的衷心绝不能在此时表。” 第239章 爷回来了 “我记下了。”禾阳吐出一口浊气,抬手让他起来,“这几日辛苦了,去办差罢。” 轻风起身谢恩。 禾阳则带着吉量去更衣梳妆。 陛下要见她,她如何敢不去? 在禾阳离开后,锦鸢看着轻风仍未离开,反而冲自己招了下手,她迟疑着走近几步,“轻风,是大公子有什么吩咐?我何时能回去?” 她才呆了两日,就受了娘娘的两次赏赐。 实在忐忑,不敢再久留。 轻风点头,“我此行就是来领姑娘回去的,”说着朝里看了眼,压低声道:“大公子受了些轻伤,我们这些男人粗手笨脚的,总还是要姑娘回去侍候。姑娘去向娘娘身边的姑姑说一声,我在外头候着姑娘。” “好,我这边去。”转头看着小喜,还不等她开口,小喜已经接了话:“奴婢替姑娘收拾去。” 三人各自行动。 轻风不曾当着郡主的面提起大公子受伤,锦鸢自然也不敢说,只说是外面禁军撤了,她理当回去当差,不敢再叨扰娘娘。 郡主自然准了她。 等锦鸢从帐子出来,小喜已经抱着娘娘赏赐下来的东西候在外头,跟着一同回帐。 哪怕禁军已经撤了,路上萧瑟,鲜有人走。 倒是路过南定王爷的帐篷外时,已经能听见丝竹管弦乐声响起,这位王爷显然也按捺不住享乐起来。 回到熟悉的帐中,轻风很快离开忙去。 昨夜歇在郡主帐中,她们洗漱都不便,回来后锦鸢也不让小喜服侍,两人各去痛痛快快梳洗一番,收拾妥当后,忙着备水、归置东西。 以备大公子回来。 人忙起来,心中记挂的事情也能暂且搁置。 外面又掠过一阵匆匆马蹄声。 夜里太静,一点风吹草动,就搅得人心神不宁。 “又出了什么事?”锦鸢不安地皱眉,抬脚朝外走去,被小喜拦了下,“姑娘慢些,奴婢先去看看。” 锦鸢颔首,忍不住吩咐了声:“你小心些。” 一盏茶后,小喜才掀了帘子回来。 锦鸢立马迎了上去,问道:“是出了什么事情?” 小喜咽了下口水,“是、是贵妃娘娘……小产了,太医被砍了一个……陛下大怒……从下面的临时提了两个大夫上来伺候着。” 锦鸢沉默。 她想起那夜听到的动静。 陛下对贵妃的宠爱有几分真心…? “姑娘,姑娘!” 小喜看她出神,伸手在她面前晃了下。 “无事。”锦鸢抬手压下小喜的手背,又问道:“有大公子的消息么?” 小喜摇头。 她还想宽慰锦鸢几声,倒是锦鸢先调整好了情绪,她不便进出帐子,便吩咐小喜去备些易克化的宵夜,大公子回来若要用,下面也能立马准备上。 锦鸢将大公子明日要穿的衣裳拿出来熨烫一遍,最后实在无事可做,在坐屏前守着,手里拿着三字经胡乱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帐外传来马蹄声。 接着是熟悉的脚步声。 是他! 锦鸢匆匆撂下手里的书,抬脚迎了上去,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一路小跑着上前,眼前的帘子掀开—— 赵非荀听见了逐渐急切的脚步声。 掀开帘子,小丫鬟殷切的一双眸子撞入他的眼中,昂头望着,一低头,眼中皆是他的影子。 这番模样,令男人眼神也褪去冷漠。 抬手想要拍下她的面颊,小丫鬟睁着水润的眸子颤了颤,随即屈膝行礼:“奴婢请大公子安。” 赵非荀嗯了声,抬脚往里走去。 伸出的手转而去解开斗篷、盔甲,由身后跟着的小厮一一接过去,轻风也跟着进来,小声向锦鸢说了句:“劳姑娘命人备些晚膳来,大公子这会儿还没用过。” 锦鸢点头正回着:“我让小喜——” “锦鸢,进来!” 赵非荀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轻风笑呵呵地拱手谢过她,“我去找小喜,姑娘快进去罢!” 锦鸢在屏风外踌躇了会儿,才敢进去。 尚未见着人,就被一条强而有力的胳膊拥入怀中,紧紧的、密不透气的,几乎要将她融入血肉一般。 被握伤的胳膊发疼。 心尖却阵阵发烫。 她眼睫颤了颤,最终抬起手,轻轻环住了男人的后背。 拥着她的臂膀,似乎更用力了些。 “大公——” “爷回来了。”他低下头,嗓音低沉,难掩疲倦,却说得格外认真,灼热的吐息在她的耳边,话音落下后,轻轻吻上她的耳垂。 不含任何情欲。 小丫鬟轻轻点了下头。 头发在他面颊上蹭了下,有些痒意。 这也是从前小丫鬟绝不会有的回应,她是个柔怯的,除非在床上逼狠了,才会生出一二分脾气来,还都是红着眼睛闹的,愈发显得可怜。 今晚却接二连三地一反常态。 赵非荀松开她,手掌轻上她的面颊,揉了下,“是这两日吓坏了?”见着他这么温顺、听话。 锦鸢僵硬了下。 而她短暂的沉默,落在男人眼中就成了默认。 赵非荀叹息一声,将她拉到面前,再次拥入怀中,宽大的手掌顺着她的背脊一下一下的拍着,“不怕,爷这不是回来了。” “是,”她抓紧手指,轻声回道,“大公子回来了,奴婢便不怕了。” 历经两日的血雨腥风、尔虞我诈,赵非荀回到了自己的帐中,见着了小丫鬟,紧绷的思绪才得以松弛,人自然也慵懒了些。 直到这会儿,他才觉察出来。 他伸手抬起锦鸢的面颊,一寸寸扫过她。 锦鸢在他强势霸道的扫视下,像是一尾煮熟了的虾子,心中有些后悔刚才说的那句话,怪自己一时昏了头,视线也不肯在看他,“大公子累了,奴婢服侍公子洗漱……” 但眼神的羞怯、面颊上的春色。 早已掩盖不住。 赵非荀不让她躲,眼前的小丫鬟的反应,与荒唐一梦中的小丫鬟重叠,亦是这般羞怯、温柔地同他说话,如今,已成现实。 既是现实,他便能紧紧抱住小丫鬟。 低下头,吻住她。 这一刻,心底似有一股陌生的情愫,将他的胸口填满,驱逐了所有的疲惫。 令他不禁沉溺于此。 相比之下,但怀中的锦鸢却有些煎熬。 第240章 笨拙的温柔 赵非荀的亲吻是一贯的温柔强势,逼的她溃不成军,又被他勾的不得不回应,她心尖细颤,亦是察觉到这是他的回应。 胸口酸软、发烫。 想要任由他怜爱自己。 但是…… 她哪怕咬牙忍着,也实在刺疼的有些受不住。 她忍不住偏首躲了下。 赵非荀停下来,呼吸有些发沉,漆黑的眼中泛着动情的暗潮,嗓音暗哑得一塌糊涂:“怎么了。” 问话时,指腹温柔地擦去她唇角的水渍。 锦鸢大着胆子回他:“有些疼。” 赵非荀挑眉:“哪儿?”他还未开始,况且,这两日他实在有些累了,今晚回来只想抱着小丫鬟睡上一觉。 锦鸢的眼神飘忽着,盯向他唇上生出的青色胡茬。 在她唇边的手指僵住了。 赵非荀…… 小丫鬟不止会主动了,胆子也大了,竟是连他都敢嫌弃上了? 他撇了眼面前的人,惩戒般地在她面颊上捏了把,“真是个娇气的,还不去烫块热巾子来?” 被他捏过的面颊发烫。 她低头,嗫嚅着应下,连忙去办。 在捧着取来时,赵非荀已经脱去里衣,跨入浴桶之中。 锦鸢捧着巾子,垂首站在浴桶一旁。 赵非荀坐下后双眸微闭,朝她伸手,锦鸢才将巾子递上。 看着男人把巾子敷在下颚,疲惫难掩,她移开目光,无意落在他臂上新添的伤痕上。 这是为了护她才落的伤罢。 除了手臂,他的胸前、肩上、后背也添了新伤,显然不曾好好清理过,伤口虽不再流血,但血肉翻开,口子发红,格外骇人。 她又取了一块干净的巾子,避开身上的伤口,小心翼翼的蘸水擦拭。 一时间,只有水声响起。 简单擦洗后,锦鸢见赵非荀像是累的睡着了,她伸手下去探了下水温,若冷了就不能继续泡了,手才伸进去,手腕猝不及防被一把扣住。 疼的她有些受不住。 低声央求道:“大公子,是奴婢…” 小丫鬟细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后,赵非荀才从半梦中醒来,睁开双目,眼底遍纵殷红血丝,暗沉的眼底似无尽深渊。 “是你。”他松开手,声音沙哑,低头看小丫鬟的手腕被他掐的红了一圈,指腹轻轻揉了下,“弄疼了?” 锦鸢连忙摇头,“不疼。水有些冷了,大公子起来罢。” “好。” 他短短睡了片刻,醒来后人却比刚才更乏了,温吞的水温泡得人昏昏欲睡,索性起身,自己拿了棉布随意擦拭干水渍,准备去塌上睡一觉。 明日一早,他要去收青州府那帮人的口供,之后还要面见陛下。 青州府与陈家的关系一旦被送上台面去,陛下少不得还要借着贵妃小产的事情敲打陈家……这些利益权势勾缠在一起,苦的却是青州府无辜百姓,他插入一脚,都觉得厌恶。 这两年留在京城,他时常觉得—— 还不如在边疆来得自在。 赵非荀随手抓起里衣披上,走出屏风后,正要躺下时,衣袖却被轻轻拽了下,力道不重,却足以让他低头看去。 小丫鬟半跪在榻边,昂面看他,还未开口说话,赵非荀将她拉起坐在身侧,摸了下自己长出来的胡茬。 “倒是把这事忘了。” 男人眼神从小丫鬟面庞上掠过,就差再说她一声娇气,但仍是伸手从榻边的小几上取来把随身携带的匕首。 “不是——”锦鸢红了下脸,“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赵非荀哦?了声,一副爷不笑话你的表情,看她着急辩解的样子,故意逗她两声:“这两日实在有些忙碌,常在御前行走衣容不整也不妥当,说起来,这事爷还要夸你。” 锦鸢愣了下。 大公子是在哄她,还是拿她玩笑? 她一时间分不清楚,面上热意反倒愈发浓烈。 “奴婢不敢嫌弃大公子……”她努力解释,“说起来,奴婢听说好些大将军都会蓄须。” 赵非荀挑起她的脸,问,“不如爷也蓄须?满足你这小丫鬟的好奇之心。” 说着,他又把匕首放了回去,一副真打算留胡须的架势。 锦鸢愣了下。 就这么随意决定了? “大公子三思——”锦鸢自然有些急了。 赵非荀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丫鬟单纯得一眼见底,偶尔问几句逗她几声,看她红着脸不知所措的模样,实在可爱。 若是身边之人,都是如此心底纯粹。 该有多好。 他展臂将人拥入怀中,在她发鬓上落下一吻,喟叹一声,“睡一觉起来还会长的,爷累了,陪我一同睡吧。” 说着拥人躺下入眠。 锦鸢知道自己是被他戏弄了一回,略有羞臊,但也知道如今外面血雨腥风,他应当精疲力竭,能引他一笑,或许能松快些。 “大公子,”她动了下,抬头看赵非荀的眼睑已经合上,到嘴边的话也想要咽回去,但赵非荀睡得浅,怀中的人一动他便已察觉,语调散漫着问她,“怎么了。” 锦鸢尽量放轻声音:“奴婢见您身上有伤,想替您上药。” 安静片刻后,男人才睁开眼,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闹了半日,原是为这个。” 他松开胳膊,让小丫鬟坐起身,自己也跟着起来,展臂,任由小丫鬟替他脱去里衣,又看见小丫鬟从袖子里拿出药瓶。 她这是藏了多久? 赵非荀看她的眸光,不禁渐深。 锦鸢用帕子沾了药粉,轻轻抹在伤口上。 帐子里点了油灯、蜡烛。 但她夜里眼神不好,习惯凑近些,这会儿更是连脸都快贴上去了都不曾注意到,专心上药。 在赵非荀看来,小丫鬟认真的嘴唇都抿得发白,一如她学写字、骑马时的认真。 身上的这些稀碎的伤口,赵非荀不曾在意。 在边疆迎敌时,受过的伤比这还要严重。 这些小伤,何足挂齿? 娘娘在京中的日子安稳惯了,一旦被她知道受伤,少不得要赐药、每日早晚问上两回,实在有些麻烦,干脆不让轻风把他受伤的事传出去。 眼前的小丫鬟倒是默默准备好了伤药。 连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只是涂药的时候分外认真,这份笨拙、不借言语的温柔,他怎舍得视之不见。 第241章 小丫鬟色心更是猖狂 上完药后,锦鸢收拾好东西,绷紧的背脊都松了下来,唇边不自觉吐了一口气,她仰面,看向赵非荀,杏眸微润,“药上好了,大公子可以歇——” 后面的话被猝不及防的拥抱打断。 她被紧紧压在胸口。 这一个拥抱实在过于用力。 锦鸢记起他胸口的伤口,双手用力撑着隔开,艰难道:“大公子,您胸口有伤。” 赵非荀想说区区小伤,他不放在眼中。但看着怀中小丫鬟着急的眼神,鬼使神差的他就点了头,“这么一说是有些疼了。” 锦鸢眼瞳颤了下,“是不是压到又渗血了?”她蹙着眉,脸色分外紧张,口中说了句奴婢冒犯,便伸手拨开了男人的里衣,将胸口所有的伤痕一一看过,也没看到有哪一个有问题,忽然想起一事来,她抬头去看赵非荀,撞上他若有所思的一眼,用下颚点了下被扯开的衣裳,眉梢挑起,有一分放荡的邪气,“小丫鬟胆子不小,色心更是猖狂啊。” 锦鸢被臊得恨不得要逃下去。 最后还是被人拽了回去,仔仔细细的抱在胸前。 两人相拥而眠,一时无言,但她心滚烫,像是泡在一池温泉中,睡意逐渐袭来。 * 赵非荀仍旧忙碌。 次日天光微亮,他就已起身。 锦鸢睡的浅也被吵醒了,服侍他更衣,还趁着空隙给伤口上药,看得连轻风都不得不服。 他前两日都劝了两回,主子不理会他啊。 结果今儿一早,锦姑娘轻手轻脚的就把药给伤了,关键是大公子还一脸心情不错。 还得是锦姑娘! 看来今后这种事都得让锦姑娘来了。 轻风内心打着小算盘,瞧着收拾妥当了,才上前说口供都已经录全了。 锦鸢屈膝恭送他们出门。 赵非荀抬脚走了两步,又转身看她:“秋猎停了,我们在延陵围场不会久留,可能这两日就要回京,你先收拾起来。”说完后,目光才要收回,又在她发髻上停了下,“是娘娘赏的?” “回大公子话,是前日娘娘赏下的镀金背玉梳,娘娘说是尚在闺中时太后娘娘赏的。”锦鸢顿了顿,又添了一句:“娘娘慈爱,这两日皆有赏赐,昨日问奴婢念什么书,还赏了好些笔墨纸砚。” 赵非荀颔首,“不必紧张,不过是看着像是宫中的手艺,所以问你一声。”才抬脚出门去。 等赵非荀走后,锦鸢回了梳妆台前,还是把玉梳取下来,用帕子包了后收入妆奁匣子里。 为了戴这玉梳,小喜还特地替她梳了个高髻。 “姑娘怎么不戴了?”小喜虽然问着,但手上已经接过锦鸢手里的梳子,替她重新梳发,“大公子不过是见了随口问一句,既然是娘娘赏的,姑娘怎会戴不得?” 锦鸢低头,手里转着一支辑珠红梅果小钗,“连大公子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宫中的手艺,我虽不外出见人,但这几日外面不太平,还是仔细些的好。” 说完后,她朝铜镜里印着的小喜淡淡笑了下,“就是劳烦姑娘了。” “姑娘说哪里的话。” 小喜重新替锦鸢梳了发髻后,二人开始收拾帐子,做着回京的准备。 * 御帐中。 气氛压抑得能逼死人。 赵非荀将青州府收押的所有疑犯口供整理后写了个折子递上去,陛下看得眉头紧锁、面布黑云。 折子越翻越快,已是压着怒气。 翻完最后一页,直接将手里的折子狠狠砸了出去! “朕竟然养了这么一群畜生都不如的好官啊!朕的青州府上下五十六万子民这些年就被这些贪官、狗官布弄压榨!竟然还雇佣乡绅妄想来蒙蔽朕!实际朕的子民还过着食不果腹的苦日子!倒是养的这些混账东西富的流油!还给上峰一千两一千两的送银子!”陛下气的浑身颤抖,手指向地上的折子,怒意滔天:“朕的国库不足,整日牵挂边疆子民、将士,勒令缩减宫中一应开销、甚至连给太后娘娘修缮宫殿都要斟酌这来!他们到好!日日夜夜花天酒地!” 天子暴怒,众人纷纷伏地。 贴身内官膝行捡起折子,递到陛下面前的长案上,提着胆子劝了一句,“陛下息怒,龙体为重!” 好巧不巧,递上去的折子展开的那一页,恰好提及青州府与陈家勾结。 陛下双手撑着条案,咬牙吐词:“陈家——好个陈家!” “看在当年陈家襄助于朕的忠心上,这些年陈家屡次犯事、朕屡次宽恕,念着当年扶持朕登基的功臣所剩无几,总念着当年他们的忠心!他们陈家就是这么回馈朕的信任!是朕养大了他陈家的胃口!如今还连累贵妃丧子、搅地朕的青州乌烟瘴气!” 他重重拍案怒斥:“去——命人去把陈家家主叫来!朕新账旧账和陈家一起算!” 禁军统领应下,立刻飞鸽传书回京。 陛下急召,陈家家主得了宫中禁军传话,雇了最快的千里马拼了命的赶到延陵围场,迎接他的就是天子的申饬。 斥他们陈家仗着从龙之功为非作歹、勾结党羽、意图不轨、藐视天子,足足申饬了一个时辰,听闻陈家家主是伏地痛哭着被拉出来的,跪在御帐磕的满头是血,晕厥后才被陈家人扶下去的。 这些年,被称为陛下左膀右臂之一的陈家,任谁见了都尊称一声的陈老先生,落得这样一个结局,延陵围场中所有人都忍不住唏嘘, 陈家倒了。 陛下申饬完陈家后,就延陵围场刺杀一案,青州府上下官吏,但凡有牵涉其中的,轻则贬为庶人,三代不得为官,重则全家流放、主谋者就地处死! 旨意一下,青州府府衙空了大半。 知府、同知、通判等直接脱空,日常运转由下面人临时顶上。 转了两日后,青州府衙撑不住了,大胆上书陛下,请拨下人手援助青州府衙。 折子是递上去了。 陛下召见递折子之人,问了他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汝是否已难当此任? 第二个问题:既汝无用,朕要你何用? 当场废了他的官职,贬为庶人。 这桩事后,青州府衙里余下所有官吏咬碎牙也死死撑着。 倒是青州百姓不知如何知道了恶知府被处死的消息,跪在围场外围,山呼陛下英明!陛下万岁,迟迟不愿离去。 听说,陛下听到百姓的叩谢声,泪撒当场,哽咽着说,“是朕对不起青州子民!”这一段话传出去后,传为佳话,百姓更是尊崇这位圣明之君。 第242章 月色羞人 陈家家主被申饬后灰溜溜地回京。 次日,请罪折子就已递到御前,言罪臣管教不力、有愧陛下恩典,家中子嗣险些酿成大祸,危及社稷,自请陈家一脉告老还家。 递上去后,陛下立刻就允了。 就在众人以为陈家已彻底倒了时,陈家出事的消息传到了贵妃耳中。 贵妃才小产,身体虚弱。 听闻陈家之事,强撑着身子脱簪请罪,跪在御帐外恳请陛下原谅陈家。 陛下最忌后宫涉政。 众人都打算看陈贵妃失宠的好戏,陛下却出现了,亲自扶着贵妃入帐,好生宽慰。最后,陛下为安抚贵妃情绪,另下一道旨意—— 青州府一事虽与陈家有关,以陈老先生为首的陈家嫡出一脉皆已请罪辞官,庶出一脉当属无辜,且当年陈家庶出一脉,即陈贵妃的亲兄长亦有从龙之功,庶出一脉不受牵连,一切照旧。 朝臣一片哗然。 从未见过这等旨意。 不知陛下此举是因贵妃之故,还是因念及当年旧情。 朝臣猜测纷纷,也让今上在民间除爱民、英明外,还多了一个仁慈念旧的美谈。 朝堂之上也无人敢过分轻视陈家庶出一脉——毕竟前面还有贵妃娘娘撑着呢。 等这旨意传入禾阳郡主耳中,她笔下的忠字的一点下墨略重了些。 吉量在旁看见,惋惜着叹了声:“可惜了这么一个好字。” 禾阳放下笔,接过热帕子仔细擦去手上蘸着的墨渍,神态清冷而平静,不甚在意地说了句:“不过是一字罢了,没什么可惜的。” 吉量应是,取下桌上的废纸烧了扔进脚边的铜盆里,重新铺了一张,轻声道:“贵妃娘娘似不大好,小产后这两日下红一直没止住。” 禾阳正随手翻着帖子,闻言手上动作顿了下。 “贵妃这是拿自己的恩宠去换回来陈家一门的荣耀。” 贵妃也有了年纪,小产没两日就去风口里跪着。 分明是要惹陛下心疼。 吉量研墨,“奴婢今儿从外头还听说一事,陛下才准了大选的折子。后宫进了新人,”吉量声音压低了几分,窥探着娘娘的神情,才看继续往下说去,“奴婢冷眼瞧着宫里宫外的这些事情,咱们这位陛下不是会念旧情的人,贵妃再好,可如今陈家也倒了,身子也坏了,怕也抵不过年轻鲜嫩的小姑娘们。” 禾阳无声笑了笑。 “恩宠不过韶华年,一门的荣耀若能仔细经营,能庇护三代。陈家这一手弃车保帅,不亏。” 禾阳言语清冷,手上翻到一页。 上面正是一字权。 南定王爷早早交了军权过起了声色犬马的日子。 沈国公府也败了。 陈家也倒了。 剩下的,是否该轮到他们赵家了。 这几夜里,禾阳愈想愈是心惊。 她能保证自身、赵家赵言煜、赵非荀的衷心,可赵家不止他们一脉!如今陛下爱重荀儿,给权给势,那是用得着荀儿的时候,假以时日,若将来陛下一旦忌惮赵家,赵家中随便出一人犯了大逆不道之罪,他们被牵连其中,如何能全身而退? 禾阳合上了字帖,不愿再看。 只盼着早早回京。 至少…… 还有言煜能宽解她一二。 * 青州府一案匆匆落幕,赵非荀处理完后续事宜后,总算能清闲下来。 这夜他巡逻结束,早早回帐中休息。 他掀了帘子进去,没听见小丫鬟急切迎接来的脚步声,有些意外。 等他进去后,看见小丫鬟正全神贯注地伏案练字,他又故意放轻了脚步声,直到走到长案旁,轻咳一声,小丫鬟见是他进来,慌张着放下笔,屈膝行礼:“大公子——” 锦鸢行礼一半,被他托住胳膊起来,轻轻带入怀中拥着,偏首去看纸上写的字。 这些日子忙碌,他也不曾当起先生之责。 今晚恰好得闲。 在他看来,小丫鬟的长进甚微。 赵非荀手指在桌上点了两下,“宣笔、徽墨、龙尾砚,样样都是好的,你就写出来这笔字来给我看?” 锦鸢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含糊着回道:“让大公子见笑了。” 这些日子她也不曾得闲,何曾有功夫静下心来练字? 小丫鬟轻声细气的,夹带着几分不服输的脾性。 愈发像是在耍小性子的狸奴。 叫人爱不释手。 赵非荀嗯了声,视线重新落在她透着绯色的面颊上,“看来是这些日子不曾好好照着写给你的帖子临摹,功课上疏懒了,才毫无长进。” 握着她腰肢的掌心收紧。 似乎,多了一份旁的意思。 锦鸢察觉到异样,被他揽在胸前后,声音才乖巧起来,“奴婢知错了,日后一定好好写…” 抵着她掌心的手掌在她的腰窝处,低下头耐心地问她:“是谁知错了,嗯?” 挨得太近。 她一抬眸,就能撞入男人深邃的眼瞳中。 锦鸢连呼吸都紧张了起来。 在帐子里伺候的小厮、小喜二人连忙低了头,悄无声息地退出去。 待人都退出去后,锦鸢咬着唇,连说出口的气息都是热的,才红着面颊答,“是、是学生知错了,不该偷懒…请先生不要生气……” 赵非荀慢条斯理地笑了一声,将她圈在胸前,令她背对着自己。 一手拿起蘸了墨的笔,塞进她的手中,又用他的手掌将她的手背包裹住,把着她的手,带着她写了一遍,一个字一个字地和她讲落笔的轻重点。 看着真有几分先生教学生的样子。 另一面,却只有两人才知道。 先生不止教学生习字,还教了愚笨的学生旁的事情。 央求的话语传了出来,身后的先生却附耳说了一句话,臊得她死死咬着唇,不肯再嘤咛一声,险些要把唇上的嫩皮也咬破了。 最终,学生连字也写不像了。 被握着的手腕止不住地发抖,眼角的水光柔亮,身子也支撑止不住地往前栽去…… 长案上。 垫在肌肤下的,则是一张张染着墨香的宣纸。 柔韧的宣纸、浓黑的墨字。 在一阵阵来回之中。 墨香混入了满条案的女儿香,直教窗外的月儿都羞得躲进了云层里,不敢见人。 第243章 我如何欺负你了 先生拷问完了写字的功课,将累的站不住的小丫鬟抱在怀里坐着。 用帕子擦拭了手掌,又拿起一旁的三字经。 低头问她:“学到哪儿了?” 锦鸢早早就交代了一回,这会儿眼前还反着白光,累的连胳膊也抬不起来,又听见赵非荀问她书,怕他又要来一回,眸子都乌润着发红,楚楚可怜的看他,“求先生饶过学生罢,从今往后定会好好写字念书……不敢偷懒了……” 被人疼爱后的小丫鬟,如花瓣颤颤绽放的花束。 柔美的让人怜爱。 那双含着轻薄水雾,直勾勾望着人的眸子,他似乎成了粗壮的参天大树,而她只是依傍着树木而生的小花,在荫蔽下悄悄的绽放,仅有他这棵大树能见。 他抬起手,拢着她的面颊。 瞧瞧,才欺负她一回,又娇气的红了眼。 “真乖。” 他复又垂下头,与她相吻。 温柔缠绵,交换气息。 在情欲弥漫起来之前先松开怀中的人,一本正色道:“好好回答,别总想着引诱先生。”说着还惩戒似的在她臀上拍了一下。 锦鸢面红的几乎能滴血了。 她揪着赵非荀的袖子,羞臊到了极致,她也豁出去了,不服气的质问:“明明是先生先、先欺负的学生!怎么这会儿还反倒怪起学生来了?先、先生总不能仗着教书育人,就、就如此颠倒黑白。” 赵非荀垂眸,“我是如何欺负你了?” 锦鸢…… 羞于启齿。 “方才又是谁弄的爷一手都是水?” 锦鸢:!! 她险些要跳起来用手去捂住他。 “小丫鬟——” 锦鸢腰窝发麻,生怕他又要说什么话来,连忙取过他手里的三字经翻到一页上,胡乱指了下:“我学到这儿了,下面的不会念了,还请先生教我。” 她睁着眸子,央求的看他。 赵非荀唇角勾起,瞧着小丫鬟失了平日的温顺,像是炸了毛的猫儿,他抬手顺着僵硬的背脊,眼底笑容渐深,扫了眼她指的地方,怕再逗她要恼了,当真继续教她读起三字经来。 起先,锦鸢听得还算认真。 渐渐的,眼皮忍不住开始发沉。 她本就是被赵非荀抱在怀里坐着,秋夜微寒,她周身分外温暖,揽着她后背的臂膀坚硬有力,催生出睡意来,再加上他沉稳又刻意压低的嗓音,睡意愈发止不住了。 她听着,大公子念到了‘三纲者,君臣义。父子亲,夫妇顺。’ 耳边的话音停了下来。 锦鸢强行打起精神来,佯装好奇的问了句:“大公子,这句是什么意思?” 赵非荀的目光落在那一行上,眼神渐渐凝重。 以至于他都没有察觉到怀中小丫鬟的眼神已经困的涣散了,习惯性摸了下她的面颊,和她解释起这句话的意思。 此时,他一心分作两用。 口中仍在教小丫鬟,心中所念却是这些日子陛下言行之下的深意。 三纲者,君臣义……么。 三年前,陛下忽然指派了一位知府进了青州府中,此人政绩平平,连他都听说一二了,这位知府大人惯会做些表面文章把自己的政绩镶嵌的花团锦簇。 陛下此举,在三年前就为秋猎之祸埋下伏笔。 等着青州府里陈家的人升任失败,等着他们用三年的时间将这位知府也神不知鬼不觉的拖下水去,等到青州府烂透了,闯下惊天祸事,譬如—— 弑君。 亦或是暗杀朝中重臣。 陛下才能顺理成章的把青州府上下那些不干净的靠着陈家的一锅端了,重新安插自己的人。 甚至还能让这些人狗咬狗,吐出陈家。 连陈家一并敲打收拾。 毕竟陛下遭受刺杀、贵妃惊得小产,这份罪孽实在深重,哪怕陛下要废了整个陈家,天下人也不敢说陛下一句狠心,反而还会说陈家辜负圣恩。 可陛下却没有将陈家一刀切了。 看似是圣恩浩荡、宠爱贵妃,实则恐怕是陛下担心他一手扶持的陈家家大业大,哪怕是告老还乡也仍有一定的影响,既然陈家嫡出告老还乡,那他便扶持庶出,让他们陈家窝里斗,自古权利诱人,不出十年,陈家会从内里慢慢废了。 已不足畏惧。 陈家败势,正对京城、背靠伏诸山的青州府,究竟会落在谁的手中? 会是他们赵家……么? 赵非荀眉心皱起,捏着书页的指腹摩挲。 陛下根基不稳时,武有南定王、文有陈家、赵家,这些年陛下逐渐坐稳江山,从三年前就着手为断陈家,而陈家自愿上钩,在贵妃怀孕甚至传出是皇子的消息后,野心勃勃,最终让陛下下手。 父子亲,夫妇顺。 若父子皆握权势,则天子——畏。 陛下以‘养伤’之名将他从边疆召回,实则从他手中收回兵权,给了他一个城羽营以示恩宠,一步步利用他废了国公府、阻断云秦胡人,如今是陈家。 今后—— 陛下会用多少年来收拾他们赵家? “赵将军,臣有事禀报!” 帘子外传来的声音突兀,瞬间将他的思绪拽回。 回过神后,他先是觉得臂弯一沉,低头看去,竟是小丫鬟在他怀里睡着了。 睡的呼吸悠长、眉目舒展。 瞧着分外好睡。 他也不把人叫醒,双臂稳稳将小丫鬟抱起,放到榻上去,扯了一床被子盖上后,又拽了一件斗篷披上,才挑起帘子走出去。 帘子外,正是禁军统领来传话。 “何事?” 赵非荀拢了下斗篷,语气不算友善。 统领先拱手告罪:“叨扰将军歇息,臣该死!只是刚陛下下了口谕,明日午后拔营回京。因事出突然,臣才不得不深夜来打扰将军!还望将军见谅!” 赵非荀拱手,朝御帐的方向回了一声‘臣领命’,又问统领,“今日面见陛下还提及两日后按既定行程拔营回京,怎么这会儿传出来更改的口谕?具体缘由还请统领告知,本将也好在安排调度时心中有数。” 统领作出一脸的担忧,回道:“是贵妃娘娘不大好了,陛下心急回京,为娘娘医治。” 第244章 投怀送抱 贵妃病重…么。 赵非荀勾唇冷笑一声。 送走统领后,轻风才从自己的帐子出来,方才统领说的话他自然也听见了。 关键是这会儿都这么晚了,这分明是折腾人啊! “大公子,这……” 赵非荀抬手揉了下额角,“吩咐下去,让各处都准备起来,明日一早务必都收拾妥当了。营中皇后娘娘、大皇子、几位王爷处,我亲自去传。” “是!大公子!” 好不容易平静的一夜,又是一片乱糟糟的。 主子们这一晚还能睡个好觉,但歇下的奴才们都跟被鬼撵了似的赶忙爬起来收拾东西。 连着乔樱儿的帐子外也乱了起来。 婆子站在门口恶声恶气地把明日午后拔营回京的消息说了。 婆子偷懒不愿进去伺候她,让乔樱儿自己个儿抓紧收拾。 乔樱儿被关了几日,想尽了法子想要逃出去,可没想到外面的婆子看得严,后面又是禁军守着,她怎么也脱不了身! 眼看着都快回京,她早已坐不住了。 乔樱儿扑到帐子门口,扯着婆子的袖子,低声哀求着道:“我要见娘娘!求您让我见一面娘娘罢!” 婆子用力一推胳膊,直接将乔樱儿推倒在地。 见状,才不咸不淡地哎哟了声,“真不好意思,老婆子手重了下。” 乔樱儿手掌擦得火辣辣发疼。 恨不得要扬手教训这恶婆子,但—— 她还未出去,这婆子决不能再得罪了。 乔樱儿咬牙撑着胳膊站起身,“您说什么话,是樱儿自己没站稳罢了。”她挤出一个扭曲的笑脸,拉着婆子的手,将自己手腕上的镯子退下来,塞给婆子:“求求您,让樱儿见一面娘娘,哪怕是给娘娘磕个头也——” “乔小姐。”婆子嗤笑了声,上下打量她一眼,“乔小姐怕不是忘了自己什么身份?一个商贾之女,郡主娘娘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劝你趁早死了这份心!”说罢,轻蔑一笑,转身直接离开:“还当自己是主子的义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照照镜子自己什么德行!” 婆子奚落她的声音即便是隔着帐子,也如此刺耳。 乔樱儿受此羞辱,眸中生恨生怨怼。 她攥紧十指,此刻连疼痛都察觉不到了。 娘娘她真的冷血无情至此—— 自己就这么被送回乔家的话,爹爹岂会放过她?定会早早就把她嫁出去,嫁给那个富商做妾室! 那她这一辈子就彻底完了! 她不甘心—— 明明是娘娘给了她这份荣耀,如今却要残忍地收回! 既然娘娘狠心,她又何须再奢望于她! 乔樱儿抬手,用袖子用力擦去眼泪,从针线篓子里拿起剪子,避开帐门口那一面,走到帐子里后侧方,用力扎了下去! 今夜整个营地都在忙碌收拾。 甚至连禁军都降低了戒备。 乔樱儿从绞出来的缝里钻出去,即便无人察觉到她的出现,她也不敢原地停留太久,辨别了下方向后,按着这几天从婆子口中旁敲侧击打听到南定王的帐篷方向,趁着月色快步走去。 她是被奶娘、乔母、郡主娇养着长大的孩子。 哪怕下定了决心要用女子的清白换来地位,但真当她走在营地中,仍不由自主会恐慌、不安。 这与太傅寿诞那日是截然不同的。 那时,她的娘亲仍在。 那时,她献身的男子是熟悉的荀哥哥,年轻健硕,未来可期。 那时……她仍然禾阳郡主宠爱的义女。 如今她却什么都没有了。 只凭一具年轻的身体,将自己送到南定王爷——这个年纪足以能当她爹爹的男人面前,甚至还要恐惧于可能会被他所拒绝。 即便不安,她也强逼着自己走去。 南定王爷的帐篷在夜里很容易就寻到了。 帐中烛火通明,甚至将帐子也照得像在发光似的,隐隐还有丝竹吟唱声传出来,伴随着一两声女子的嬉笑打闹声。 乔樱儿的脚步顿住。 她想起了坊间流传南定王爷的风流韵事。 据闻…… 他曾一夜连御数女。 难道此时帐子也是那样的情景么?那自己与外头给钱就能取乐的妓女有何不同? 乔樱儿忽然生出退却之心,转身正要离开时,从身后传来禁军的查问声。 “前面站着的!对,就是你!你是哪儿的婢女?为何深夜不归,还在王爷帐前逗留?” 禁军提着灯笼靠近。 光已经将她的背影照亮。 “看你打扮不像是营地里的丫鬟?是从何处混入进来的!快说!” 身后的脚步声逼近,语气不善。 乔樱儿顿时没了主心骨,慌不择路地拔腿就跑。 这一跑使得原本怀疑她身份的禁军立刻将她当做刺客,高呼一声:“此女形迹可疑,给我拿下!” 其余禁军立刻配合着左右围堵,乔樱儿被堵的慌不择路,竟是朝着帐子门口跑去。 禁军大叫一声:“不好!绝不能让她闯入帐中!” 外面乱哄哄的,自然也惊动了里面的南定王,他也是习武之人,听见外面的动静后,本不愿理会,忽然一念浮上心头,伸手推开围上来的女人,就这么衣裳半敞着走出门去。 挑起帘子,人还未露面。 怀里先撞进来一具娇软的身子。 裹着寒夜里的凉气。 倒是外面的禁军跪了一地:“参见王爷!惊扰王爷休息,卑职万死!” 南定王身上带着酒气,眼神亦是慵懒恣意,扫过这些禁军,随口问道:“你们为何在外喧哗,吵得本王连琴声都听不到了。” 一禁军斗胆回道:“回王爷的话,我等正在照例巡查,见一女子徘徊在帐外形迹可疑,正准备捉拿详问,不想惊动了王爷。” 南定王哦?了声,低头看依偎在自己胸前瑟瑟发抖的小丫头,借着月色,他看清了这张面容。 果真是她。 商贾之风,不外如是。 “可疑之人?你们是说她?” 南定王背着双手,却也不把身前的人推开。 禁军跪在下面,互相偷偷着确认了眼,心底纷纷打起鼓来,听着王爷的口吻,像是认识此女?难道真是他们弄错了? 第245章 本王许你侧妃之位 禁军不敢出声。 哪怕乔樱儿再愚笨,也注意到了南定王的态度。 他并没有将自己推开。 甚至没有说她行迹可疑。 这是—— 乔樱儿咬了咬牙,主动环住南定王的腰,撒娇着道:“王爷,樱儿不是可疑之人……” 尚未开苞的女子,从骨子里透着一股青涩。 南定王勾了下唇,伸手在她滑嫩的面颊上摸了一把,像是掐了一手弹性柔软的嫩豆腐似的,“此女是本王的——”他的手忽然抬起,将她拦腰勒紧,低下头,呼吸混着酒气扑向她,“新人,你们还不快下去!” 禁军纷纷噤声退下。 南定王拥着投怀送抱的小美人儿进了帐子。 里面的歌妓们围了上来,新鲜的盯着乔樱儿看,七嘴八舌的问着:“王爷,这位妹妹是谁呀?” “妹妹生的这般小,今年几岁了?” “王爷可是说好了今晚要好好疼我们姐妹了~” 眼前的这些歌妓衣着暴露、体态丰腴、腰身风骚。 恨不得把能穿的都不穿了。 像是花蝴蝶一般扑过来。 乔樱儿何曾见过这种场面,一时都不敢正眼看她们,直往南定王的怀里躲去。 南定王却拨开了她,重回榻上斜躺下去。 歌妓们也蜂拥着跟去。 有美人依偎着喂他吃果子;还有跪在榻边,用美人拳轻轻捶着后背的;更有美人被他拥在怀中,任由男人的手掌揉捏着…… 眼前,赫然是一副淫靡画卷。 南定王身居其中,眼眸舒适的眯起,分外享受。 却令乔樱儿彻底白了脸。 夜御数女,恐怕不是传闻。 她当真要留下来么…… 在乔樱儿举棋不定时,又看见南定王张口,咬住歌妓喂来的一口果子,连同她的手指一并含入口中,挑逗戏弄,那歌妓霎时软塌了身子,面色潮红,手脚并用着就要爬过去,等着他宠幸自己。 乔樱儿惊愕着睁大了眼睛。 面色发红,唇色煞白。 身子摇曳了下,脚下已朝后缩。 南定王搂着爬进怀里的歌妓,不甚在意的扫了眼乔樱儿,看她这样扭捏,意趣已经少了一半,“本王从不会强人所难,看在郡主的薄面上,再给你一次机会。若要离开,现在还来得及。若要留下——”南定王疼爱着怀里妖精似的女子,眼神欣赏着盛放的娇态,连看都不看一眼乔樱儿,口中却扔下了一句:“本王能许你侧妃之位。” 侧妃——? 乔樱儿震惊地抬头。 围绕着南定王的歌妓吃醋着道:“王爷好生偏心啊!” “咱们都跟了王爷多少年了,妹妹还没得手呢,就给了侧妃之位,王爷好生过分~” “王爷怎么喜欢这种嫩瓜秧子?” “就是呀,嫩瓜秧子知道怎么伺候王爷快活么?” “瞧你这话说的,”南定王忽然开了口,挑起这名歌妓的脸蛋,调戏着问了句,“前两日是谁哭着求本王放过你的,嗯?小妖精。” 歌妓面颊一红,双手搂着,“是王爷~王爷最棒了~” 淫词艳语,充斥在帐中。 可此时,乔樱儿的脑中只剩下侧妃一词。 她像是上了赌桌,赌红了眼的赌徒,将自己的礼义廉耻彻底舍弃,一步步朝着南定王走去。 在榻边蹲下身。 用她所会的柔媚语调,说道:“樱儿仰慕王爷英姿已久,愿意将自己的贞洁献给王爷,忠于王爷——” 她一字一句的说着。 她甚至能在余光中看见这些歌妓眼中的嘲讽、不屑、嫉妒,她极力忽略,一心仰慕着眼前的南定王。 过了今晚,她就是南定王府的侧妃! 同样都是做妾,她要做就要做南定王爷的侧妃! 要做主子! 她要将娘娘收回去的尊贵、脸面亲自捡回来! 她要风风光光的从乔家嫁入南定王府! 南定王看着眼前的乔女,她的柔媚风情同那些歌妓舞妓是截然不同的,不低俗不媚俗,反而透着格格不入的青涩。 他…… 南定王眯了下眼睛。 许久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女人了。 十多年前他也尝过两回,先是哭哭啼啼、再是木讷无趣,这些年早就被他抛之脑后,但这两日也不知怎么回事,忽然想再尝一回。 他弯腰,粗鲁没甚温柔的抓起乔女的下颚,看清她眼底愚蠢的野心。 他不讨厌愚笨的女人,更不厌恶自作聪明的女人。 更何况,这小丫头还是禾阳的义女,哪怕被禾阳所厌弃,但禾阳面冷心软,一个养了十多年的义女,怎会真的不管了? 希望,这个女人别让他早早失去新鲜感才好。 南定王拽起乔女,直接压到身下。 大手撕裂她的衣衫—— 歌伎们识趣的住口,退出帐中。 烛火通明处,云雨翻涌。 当身子几乎被撕裂开时,她在朦胧的视线里,似乎看见了自己青睐的荀哥哥、仰慕的母亲…… 想必过了今晚,她与荀哥哥再无可能。 娘娘也会愈发厌弃她罢…… 但她绝不后悔! 在男人征战之下,乔樱儿双手献上了自己的贞洁,换取侧妃之位,亦是在这一夜,成了真正的女人。 * 赵非荀起得一向早,哪怕放轻了动作,也还是把好睡的小丫鬟给吵醒了。 “时辰还早,继续睡会儿。”赵非荀站在榻边,自己动手穿上外袍,动作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便是穿衣裳,也同他杀伐果断的行事方式如出一辙。 锦鸢拥着被子坐起身,面红了下。 “奴婢服侍大公子。” 她揽好里衣,下榻穿鞋。 披散在肩上的发丝垂落,她才醒来时,眉眼微垂,不见柔怯,带着些许惺忪睡意,脸上还带着睡饱后的微红,别有一番平日见不到的柔软风情。 赵非荀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喉结错动。 把人拽到面前,“穿在外面的甲胄你拿不动,不如侍候你家爷净面。”又把昨晚那把小巧的匕首交到她手里去。 锦鸢觉得烫手。 眼前的男人分明是在打趣她。 锦鸢大着胆子,不再一味的敬畏,抬起头来,一双杏眸直勾勾的望着他,歪了些脑袋,试探着问道:“大公子不怕奴婢手抖了么?” 温顺的猫儿,试探着撒娇。 伸出伤不了人的嫩爪子,在主子的胸口轻轻挠了两下。 男人目光密密笼罩着她,慢条斯理道:“手抖了自然要挨罚。” 似乎别有深意。 第246章 比昨晚还疼些 锦鸢想起他的诸多手段,又想起昨晚条案上的那一回…… 也是扮作先生罚她。 这会儿想起来她还会羞臊得不敢看大公子。 锦鸢面皮薄,听不得‘罚’字。 张牙舞爪的小猫瞬间就缩了回去,把匕首往男人怀里一塞,低着头面颊通红,利索地福了身:“奴婢笨手笨脚,恐伤了大公子,奴婢这就去请轻风来侍候公子。” 她转身就要避开。 胳膊轻而易举被抓住,拽了回去。 教人圈在怀里惩戒般的吻她。 如狂风骤雨的吻落下来,她柔顺的应承着他的索取,喘息也逐渐变得艰难起来,就在她快透不过气时,男人的动作渐渐温柔。 像是春日的细细斜织的雨。 落在她的额上、鼻尖、面颊、唇上…… “胆子愈发大了。”他腾出手,指腹摩挲着她的耳垂,眉梢有一分邪气的浅笑,又要低下头去。 缠绵一吻,帐子里安静的只有交换呼吸的声音响起。 分开时,男人神色餍足。 手里握着她的指腹轻轻揉捏着。 锦鸢抿着下唇,视线飞快看了他一眼,被男人捉了个正着,挑了下眉,眼底有淡淡的笑意。 见惯了男人矜贵凌厉的一面。 眼前他的表情甚至称得上是……温柔,愈是高冷的男子在温和待人时,越是容易让人心神动摇,更何况他生得高大、气韵矜贵,这样似笑非笑地看着人。 仿佛…… 仿佛触及到了一处滚烫之物。 锦鸢撤回视线,在他用力拥住自己时,鬼使神差地用手掩住唇,轻轻说了句:“疼,”又怕单这一字惹恼了男人,她扬起视线,大着胆子用手轻轻触碰他唇上的胡茬,“比昨晚还要疼。” 小丫鬟的手指柔软。 动作更是轻柔。 明明是需要大树庇护的娇花,为何会在昂望着他时,她的眸光、她试图掩盖的柔怯,她手指间的温柔,都能让他平静下来。 忍不住,想要对她温柔些。 他眸色渗出温柔,拉下她的掩着唇的手,果真看见她的唇周红了一片,“娇气的小丫鬟。”他用指腹拂过她唇上的印记,“等会儿出门记得戴上长帷帽。” 小丫鬟细声细气地应了声是。 还大着胆子回了一句:“请大公子出门前记得净面。” …… 轻风守在帐子外,九月清晨寒气渗骨,他站得久了些,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接着,就听见从帐子里传来大公子的笑声。 他和府兵对看了眼。 大公子今儿个心情肯定不错。 正好能借着好心情把娘娘那边的事情说了。 又安静了会儿,轻风掩唇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就在他想着大公子是不是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了时,脚步声就响起了来。 轻风立刻提起精神。 “不用送出去了。” 大公子的声音在帐子后响起。 守着的府兵抬手掀起帘子。 恰好看见大公子正侧过身去,同身后跟着的锦姑娘说话,“等会儿归置妥当后,府兵会带着你们先去马车上候着,等午后御驾动身后再一同回京。” 锦姑娘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似水。 “奴婢记住了。” 大公子顿了顿,又嘱咐了一句:“下午爷不得空来看你,自己乖乖待着,知道吗。” “是。” “若真有什么事,别自己扛着”他余光看了眼面前的小丫鬟,“打发府兵去找轻风,记住了吗?” “奴婢记住了。” 她说着,心口沉甸甸的。 赵非荀自觉交代完了,握了下小丫鬟的手,看她扭怩的要抽回去,唇角勾了下,转身离开。 门外的几人纷纷垂首。 不该看的绝不多看一眼。 赵非荀离开帐子,朝着御帐的方向走去——再秋猎期间,他每日都要去向陛下请安,今日动身,他得先去把安请了。 走了四五步远后,轻风才追上两步,低声回禀:“娘娘身边的吉量姑姑传话来,娘娘请大公子抽空走一趟。” 赵非荀步子停下,“何时来传的话?” “就刚刚的事情。” 赵非荀眉心皱了下,若无要紧事,娘娘绝不会一早派人来说话,而且还是让贴身大丫鬟来,是母亲那儿出了什么事情? 赵非荀脚下的步子就变了方向,向着禾阳郡主的帐子走去,在路上吩咐轻风把禁军统领找来,打算仔细问问昨晚营地中有无异事。 * 因赵非荀前两日早早就说了要回京,让她们先收拾着,今日才不至于如此匆忙。 但帐子里剩下的东西仍是不少。 锦鸢和小喜两人忙了小半日,才把东西分门别类收入箱笼中,让小厮们送去马车里。 等到归置结束,府兵便请锦鸢去马车上。 小喜也同她道了别。 她本来也只是暂时借调来照顾赵非荀的,今日秋猎结束,她自然该回郡主那儿。 谁知,锦鸢才进了来时的马车里,等御驾起程时,小喜的声音又在外面响起。 她还当自己听岔了。 掀开帘子看去,正是小喜。 她诧异着问:“是有什么落下来么?” 小喜笑出一双酒窝来,福身行了礼,道:“姑娘莫不是嫌奴婢聒噪了,那奴婢这就走了。” 锦鸢连忙挽留:“没有没有,你来和我作伴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嫌你呢,快上来说话。” 小喜弯眸笑了,利索地登进马车里。 不等锦鸢再问,她自己挨着锦鸢坐下,把缘由说明白了,“姑娘别怕,是娘娘让我来的,说姑娘路上一人,有奴婢在,两人也能有个照应,等回了家里,我再回娘娘那儿。” 锦鸢的肩膀不禁松垮了些。 至此,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一直绷紧着,这一趟秋猎发生了太多事情,哪怕她不敢去想,但心中多少还是会不安。 有小喜在,她安心不少。 “这一路上还要委屈你和我作伴了。”锦鸢笑得真心实意。 “不委屈,一点儿都不委屈。”小喜嘴甜话利,笑着说完这句话后,语气忽然放轻了,面色也严肃起来:“姑娘有所不知,郡主娘娘那儿也出了桩不大不小的事情。” 不大不小……? 第247章 他的温柔像是虚幻的梦 锦鸢不解,悬着心问:“是出了什么事么?” 既然小喜当着她的面说,自然是她也能打听一二的事情。 小喜推了下窗子,暗暗确认马车四周无人后,才关上窗子问锦鸢,“姑娘还记得乔樱儿么?” 锦鸢点点头,“记得,她是娘娘的义女,在秋猎的那一日,我们在围场见过的。”还险些把她吓得坠马。 但府兵出面后,乔女也不曾沾到什么便宜。 小喜也说她还去娘娘面前告了一状,只是结果不知如何,说起来这几日倒不曾听过乔女的消息。 “不瞒姑娘,乔女犯了大错惹得娘娘动怒,不愿再见她,又怕她再生事端,命人看着不让她出帐子。等着秋猎结束送她回乔家,乔家已经为她择好了婚事,回去正好嫁出去索性干净。结果姑娘猜怎么着?” 锦鸢摇头,“怎么了?” “她把帐子剪开了个口子偷偷逃了!我听芳菲姑姑她们说,说不定是乔女不愿意嫁给京郊富商做妾,那富商年纪都能当她爹了,这会儿娘娘又不管她了,所以才逃了!” “逃?不说营地里守备森严,哪怕她逃了出去,她身上连一个出城印都没有能逃去哪儿?” 锦鸢脱口而出。 说者无意听者有意。 小喜的眼神有些意外地看向她。 姑娘先前伺候的是罪人沈家的小姐,都是养在后宅里的,对出城手续倒是了解得清楚。 锦鸢注意到小喜的眼神,佯装好奇地继续追问:“乔女找到了么?” 小喜想着,可能是姑娘从其他地方知道的,也可能是大公子说的,口中回道:“听姑姑说,才出了两桩大事,营中人心惶惶,娘娘不愿张扬生事,只让咱们自己的人私底下打听,还找了大公子让禁军留意,至今仍无消息。” 锦鸢:“希望能早些把人找回来。” 小喜叹息,“可不正是。” 否则人是娘娘带出去的,结果没带回去,乔家那副小人嘴脸,怎肯轻易罢休? 说话间,前头的马车缓缓跑了起来。 御驾起程,回京。 结束了这一次秋猎之行。 锦鸢在马车里闲着无事,也做不了针线、打不了络子,仍旧有拿着三字经认字,不懂的地方再问小喜,她越学越觉得这些字音朗朗上口,还能学到从前不了解的知识常理,毫不知疲惫。 但随着马车愈发的快,颠簸得根本看不成书,若不扶着车壁,人也被颠得东倒西歪,“怎么这一会儿跑得这么快?是、是出什么事了吗?” 小喜也摇头,“奴婢也不知道,姑娘……”马车里狠狠一颠,险些把小喜给甩了出去,马车里的茶水也洒了一地,锦鸢一把将她拽住,叫了声小心! “多谢姑娘!”小喜牢牢扒住车壁,不敢在掉以轻心。 马车外面的马蹄声、扬鞭抽打声也愈发密集。 两人有些狼狈地稳住身子,根本分不出神去确认前面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怎么会跑得这么快。 “姑娘莫怕!” 正不安时,车壁被敲了下,是府兵的声音混在嘈杂声中传来:“姑娘,大公子从前面回来了!” 锦鸢一手稳住自己,一手推开小窗。 管道上的尘土漫天遍地的迎面扑来,迷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睛,她挡着些眼睛,才看清骑在高俊大马上赵非荀的身影,他扬鞭勒马跑来,掉了个头,喝了那一声,身姿轻松的御马跟在马车旁。 “大公呀——” “咯噔——” 马车碾过跑得快,车轱辘碾过一块石头,颠得锦鸢屁股都离了垫子。 赵非荀看小丫鬟都双手扒紧窗子,使马鞭在车壁上敲了下,提醒她:“别说话,小心咬了舌头。” 锦鸢抿住唇用力点头。 当真不敢说话。 从小窗里仰面,望着甲胄加身、威风凛凛的男人,慌乱不安的心悄然就定了下来。 而在赵非荀看来,小丫鬟的眸光望来的瞬间,他的眼神也柔了下来,弯了些腰,道:“前面急着赶路,这一路上都不会慢下来了,傍晚会停上一会儿略作休整,连夜赶路回京,到时记得下来走走。” 锦鸢不说话,一个劲地点头。 赵非荀唇角扬起,直起身,语气淡了些,不似方才低头时那么温柔,“进去罢,外面尘土大。” 锦鸢退回去,却迟迟没有合上窗子。 赵非荀快骑了几步,又回头看去。 撞上小丫鬟的视线,瞧着像是在发愣,眼睛都被尘土扑得发红,眼睛泪汪汪,他抬手用鞭子指了下,小丫鬟才回神,飞快两下就关上了窗子。 像只惊吓的猫。 慌张的可爱。 马车里,锦鸢佯装被尘土迷了眼睛,背着小喜用帕子轻轻地擦着,任由自己怦怦乱跳的心跳声平静下来。 他果真是赶过来,和她说这几句的。 这人—— 怎能对人这么好。 这份温柔,让她受宠若惊,一旦细想,就像是个虚幻、发甜的梦,有些不真实。哪怕胸口微暖着,可脚像是踩在云端里头。 可很快,锦鸢就顾不上这些旖旎的思绪。 纵使她身子底子强,不晕马车。 但也扛不住颠这么久! 熬到傍晚时,马车才缓缓停下来,锦鸢小喜等马车停稳,迫不及待地跳下,脚踩在地上都觉得发软、眼晕。 再看前后,众人一致。 甚至还有不少人捂着嘴巴跑去旁边吐了。 一时间,呕吐声顺着秋风传来。 引得锦鸢胃里也跟着翻涌。 她用帕子掩着唇,和小喜两人互相鼓励着忍着。 在休整时,脚程快的小太监揣着一篮子饼子跑着发放。 锦鸢就着茶水,硬着头皮吃了下去。 她才吃完,远远看见芳菲走来,回程时禾阳郡主的马车排在前头,芳菲匆匆走来传话,说娘娘叫她去说话。 锦鸢垂首,恭顺应是,跟着芳菲过去。 禾阳郡主的车架比赵非荀的更豪华些,但也架不住这一路的颠簸,这会儿站在马车外透气,脸色有些发黄。 “娘娘贵安。” 锦鸢上前,屈膝见礼。 禾阳抬手免她礼,仔细看了眼锦鸢的脸色,语气关心了句:“瞧着脸色也不大好,晚膳用了不曾?” 第248章 贱婢,跪下磕头请安! 这名婆子是昨儿个夜里才被分来服侍乔樱儿的,她是王府的家奴,见多了王爷宠幸过的女人。 从前王爷宠幸过后就爱给位分,王府里的侧妃、妾室不知有多少。 这些年王爷变了性子,估摸着是觉得后宅里女人太多了?这几年独爱宠幸歌伎、舞妓,喜欢就多宠几日,不喜欢就扔开,鲜少再给位分了。 听说眼前这小姐还没伺候过王爷,王爷就许了她侧妃之位。 今后一两个月就该是这位新侧妃的独宠了。 因而婆子也不敢轻视她。 在听见新侧妃要下马车走动,她也跟着下来服侍,谁知新侧妃望着前头郡主娘娘的车架,莫名其妙就变了脸色。 婆子不知乔樱儿的身份,叫了声:“娘子?” 乔樱儿咬着牙槽,抬脚走去:“随我去向母亲请安。” 婆子惊愕:母亲? 郡主娘娘只有一个儿子小赵将军啊! 哦不对,听说还收养了一个义女,这次秋猎好像也带出来了,难道—— 新侧妃是郡主的义女? 好好的义女居然赶着给王爷做妾? 婆子一脸的精彩纷呈,生怕被新侧妃察觉,连忙低头。 而在乔樱儿走近时,吉量最先看见了,当下脸色微变,凑近禾阳耳边,低声提了一句:“娘娘,乔女来了。” 一旁的锦鸢、小喜也都听见了,跟着一同看去。 禾阳慢了些才偏首,看向朝自己走来的乔樱儿。 晌午起程前,荀哥儿请安时提了一句,禁军昨夜巡逻时在南定王的帐外发现了一名可疑女子,被南定王带入帐中,听说帐子里一夜烛火通明。 只不过南定王身份特殊,荀哥儿无法轻易确认。 禾阳听过后并不愿相信那女子是樱儿。 可眼前看来—— 是她错了。 禾阳眼神冷漠的看着乔樱儿走到面前,柔柔屈膝行礼,下身时,身子晃了下,像是双腿支撑不稳,脸上是男人疼爱过的春色泛滥,“樱儿来给母亲请安了。” 垂首时,露出她盘起的妇人发髻。 禾阳闭了下眼,胸口换气起伏。 她竟养出这么一个不知廉耻的混账来! 吉量扶住郡主的胳膊,腰板挺直,目光下扫:“乔小姐说话还请注意些分寸,我们家娘娘只有赵大公子一个孩子,别叫的这么亲近,没得让外人误会了去!” 乔樱儿的身子晃了下,似是不能承受这句话的打击,仰首,一双眼含着泪光,楚楚可怜道:“母亲还在怪樱儿么?樱儿也——” 眼睫湿漉、颤抖。 眼泪顺着面颊落下。 她昨夜受尽疼爱,初为妇人,眉目间难掩风情妩媚,看得婆子心里都酸酸的,有些心疼这位新侧妃。 禾阳的脸色渐冷,淡淡打断她的话:“人各有缘法,你我之间母女缘分已尽。” 婆子:!! 乔樱儿的脸色涨红,娘娘竟然当众说出母女缘尽这种话!“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推开婆子,手紧紧抓着胸口的衣襟,情绪有些激动的分辨:“樱儿究竟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母亲竟要和我断绝关系?母亲当真好狠的心啊!母亲不管我,任由爹爹安排把我送出去做妾……如今、如今樱儿为自己挣来了一份体面,母亲为何要这样羞辱樱儿!” ……羞辱? 禾阳摇头了下,苦笑一声。 再看向乔樱儿时,与看一物件无异,“既然你觉得这是份体面,那我便祝你前程似锦。” 这一句祝贺之言,落入乔樱儿耳中,更像是嘲讽,更像是狠狠地在扇她的脸! 乔樱儿做小伏低、哄了禾阳十几年! 如今她已是南定王的侧妃! 为何还要受禾阳的嘲讽! 婆子看出新侧妃的表情扭曲,暗道不妙,眼前的可是陛下宠爱的郡主娘娘啊!这位新侧妃是昏了头,居然敢在娘娘面前如此无礼?想要伸手拦住她却晚了一步。 乔樱儿两步冲上去,声嘶力竭地控诉:“分明是母亲狠心在先!活活逼死了我娘!就因为那一件事怀恨在心,任由我嫁出去给人做妾,要毁我一辈——” “啪!” 禾阳扬手扇去,眼底渗出冷意:“这一巴掌,是看在你叫了我十八年的母亲份上打的,我禾阳没有你这种寡廉鲜耻的女儿,今后莫再叫唤我母亲,听着都嫌恶心。” 禾阳身为郡主,身份贵重。 很不该亲自动手教训人。 可眼前的樱儿,着实让她失望透顶,甚至生出厌恶之色。 乔樱儿被打得愣住。 她像是有些没反应过来,捂住火辣辣的面颊,在听见禾阳郡主的最后一句话时,羞辱转为愤怒,身子控制不住的颤栗,面颊滚烫。 禾阳郡主转身离开。 婆子也从两人的对话里听出来了个来龙去脉,也觉得尴尬,扶上乔樱儿的胳膊,小心翼翼着劝了句:“娘子,咱们也回去吧。”何必来这一趟自取其辱?回头传到王爷耳朵了,只会让王爷厌恶罢了。 乔樱儿满腔羞愤无处可发泄。 抬眼时,看见悄悄溜走的贱婢,想到自己方才那么狼狈的样子都被这贱婢看去,她放下捂着脸的手,扶着婆子的手追上去,在后面讥讽骂道:“贱婢给我站住!如今我可是南定王的侧妃,你眼睛是瞎了么?连请安都不会了?还是要让我命人教你规矩!” 锦鸢性子说的好听是柔顺。 在国公府那么多年,她养成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在外人眼中就是懦弱。 乔樱儿叫住她后,小喜自然不服。 转身要去讨个说法。 她算什么东西—— 却被锦鸢用手稍稍揽了下,转过身去,当真福身见礼:“奴婢请乔侧妃安。” 乔樱儿昂着下颚,趾高气扬。 看锦鸢一如既往的懦弱,在禾阳郡主目前受的气通通撒到她身上去,“跪下给我请安!” 婆子轻皱了下眉。 乔樱儿靠前一步,故意不叫她起,居高临下的咄咄逼人:“贱婢,看清楚了,如今我是王爷的侧妃是主子,哪怕你是荀哥哥的通房丫鬟,荀哥哥不给你名分,压根就没把你放在眼里,那你就是奴才!跪下——给我磕头请安!” 第249章 连他都不再舍得伤她,他们竟敢动手! “娘——” “乔小姐——”锦鸢站直身子,她抬起脸,语气仍旧温柔,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最乔樱儿,眼中却不见怯弱之色,“背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自重自爱与人无谋而合,又比我尊贵多少?” 她是奴才不假。 可乔樱儿她身上没有穿戴侧妃品级的饰物,哪怕她当真成了侧妃,可自己也是大公子身边的一等女使,在她没有犯任何错的情况下,她为何要跪? 这会儿她们还在郡主娘娘车架外面。 她更不会跪下去! 婆子听后连忙低头。 “你——” 乔樱儿怒火攻心,郡主羞辱她还不够,连一个贱婢竟敢这么羞辱她!她扬手成掌用力甩下去:“贱——” 锦鸢偏首避开。 乔樱儿恼怒,指着婆子要动手时,身后忽然传来南定王的声音,“樱儿。” 乔樱儿脸上的羞愤之色顿时僵住了,她慌了下,急忙放下手去,挤出两滴眼泪,转身扑入南定王的怀中,凄惨惨的抹着眼泪:“王爷,王爷可要替樱儿做主啊!” 婆子…… 锦鸢、小喜低头,掩盖住脸上的神色,屈膝行礼,“王爷。” 南定王不看她们一眼,也不叫起来,环住怀里的美人,问道:“瞧瞧哭着这可怜劲,谁敢欺负樱儿了,说给本王,本王替樱儿撑腰。” 乔樱儿埋在坚硬的胸膛里,得意地勾了下嘴角,抽泣了声,用手指着锦鸢,“那婢子羞辱樱儿,说、说樱儿是个不知廉耻的荡……荡妇……”说着,她委屈地落泪不止。 南定王生得威武霸气,听后眉头一皱,气势凌人扫了眼婢子,“本王记得你,前两日在马场就仗势欺负樱儿,今日还敢辱骂樱儿,是谁给你的胆子!” 最后一句,吓得锦鸢扑通跪下。 “奴婢——” “王爷明鉴!”小喜跪着前挪半步,把锦鸢护在身后,故意提高声音:“奴婢敢以性命担保,锦姑娘不曾辱骂过乔小姐,反而是乔小姐——” “本王,”南定王早已卸甲多年,但身上上位者的威严更甚,他慢条斯理打断小喜的话,语气微沉,教人瑟瑟发抖,“似乎再问她的话,何时轮到你来插嘴?这就是赵家门里教出来的奴才吗?”随后语气一凌,手上拨弄着大拇指上的扳指,“连本王的侧妃也敢打!来人——掌嘴!” “遵命!” 跟在南定王身后的侍卫个个膀大腰圆,两人出列抱拳应下,连声音都中气十足,抡着胳膊朝锦鸢她们走去。 小喜跪在前面,侍卫率先将她拿下。 锦鸢扑上去试图推开他们,小喜怒不可遏:“乔小姐怎么不说话!脸上究竟是谁打的难道还要奴婢——” “王爷!”乔樱儿搂紧南定王的胳膊,打断了小喜的话,她知道小喜是禾阳的人,手指着锦鸢,恨声道:“就是那贱婢打的樱儿!” 锦鸢和小喜哪怕再挣扎,哪里挣的开侍卫。 两人很快被分开各自拿下。 “人在做天在看!”锦鸢双目通红,“我和无冤无仇为何要打你!反倒是乔小姐一见我张口就是一句贱婢,我还想问小姐一声,我长居清竹苑中,何时得罪过——” “打她!!” 乔樱儿尖叫一声,生怕她要说出荀哥哥之事。如今是南定王侧妃,绝不能让王爷知道这些事情! 侍卫都是练武之人,手劲极大。 一巴掌照着锦鸢的脸上扇下去。 半张脸瞬间印上五指,嘴角磕出鲜血,脸都被打的歪斜过去。 “姑娘!”小喜低叫了声,急的眼泪都要涌出来。 锦鸢面颊肿痛,口中渗出血腥气。 她看见身后走来快步走来的男人,哪怕隔的这么远,她似乎都能看出了他隐忍的愤怒。 原来…… 当真会有人来替她撑腰。 锦鸢抬起头,目光盯向乔樱儿。 勾唇,讽刺一笑:“乔小姐怕奴婢要说出什么?” “王爷!”乔樱儿摇着南定王的胳膊,“您看,那贱婢当着您的面都敢这么欺负樱儿!您要为樱儿做主啊!” 乔樱儿撒娇声,却未入南定王耳中。 他看着丫鬟投来的眼神,不同于马场时的柔怯,那双明澈的眼底不见害怕畏惧,她挺直腰杆、迎眸望来。甚至连面上的讽刺都显得如此坦荡。 这双眼睛里的眼神让南定王不由得微怔。 不是熟悉。 而是另一种怪异的感觉。 他看着丫鬟白皙面颊上的鲜红手指印愈发刺眼。 南定王皱眉,正要抬手让侍卫停下,却有人先一步开口:“住手!” 赵非荀脚下步子极其快,脚边的衣袍翻涌,大步流星的走到锦鸢面前,眼神一扫,被他气势压制,侍卫不由自主就松开了手,双腿发颤地退开两步。 他低下头,看着小丫鬟面颊上的印子。 漆黑眼底涌起冷寒。 如今连他都不舍得伤她分毫,他们竟敢下这么狠的手。 赵非荀压制下胸口灼热的怒火,抬手,轻轻拢了下她的面颊,“疼么。” 他刻意温柔着动作。 挨了打的小丫鬟眼神不见一丝委屈,眼神明亮的望着他,嘴角抿着,微微摇头。 疼。 却也不疼。 因为有人替她来撑腰了。 这般神色,令赵非荀心中柔软,收回手,转过身去时,他的眼神陡然一变,哪怕是面前南定王,赵非荀也毫不客气,拱手抱拳算是见礼,语气疏离冷漠,“敢问南定王一句,不知我的婢子犯了什么错,劳动王爷身边的侍卫亲自动手?” 大夏的两代将军正面交锋。 赵非荀年少成才、杀伐果断,凭借一身本事挣下赫赫战功,哪怕面对眼前南定王这位当年纵横沙场已成神话的老将,亦是不输一丝气势。 他的狠厉、谋算,还有骨子里那份傲气。 连南定王见了,也忍不住暗暗惊叹。 后生可畏。 他老了。 如今—— 已是这一辈年轻人的天下了。 南定王态度不变,应对得游刃有余,反问一句:“小赵将军,你的婢子羞辱本王侧妃,甚至还动手打了侧妃,本王难道教训一下都不成?” 乔樱儿听着‘本王侧妃’这一称呼,忍不住喜极而泣,心中感动万分:“王爷……” 赵非荀无声冷笑,刚要开口,被马车里传来的声音制止。 吉量先跳下马车,随手掀起帘子,扶着禾阳郡主下来。 “王爷,”禾阳站稳后,嗓音清冷着淡淡开口道:“请容我问乔……侧妃一句,究竟是谁打了侧妃?” 第250章 王爷别不要樱儿 禾阳郡主的话,像是一把利刃,猝不及防地从身后捅向乔樱儿,割开她的撒谎,让她的丑恶无处遁形。 伏在南定王怀中的乔樱儿浑身僵住。 瞬间,冰冷的血液游走全身。 她素知母亲清贵孤傲,不屑参与这些事情中去,她如高贵孤放的兰花,永远带着高高在上的神态。 可此时…… 竟然会因为一个贱婢来戳穿她? 南定王也发现了她的僵硬,低下视线,看着在自己怀中,显得娇小可怜的女人,“乔氏,告诉本王,究竟是谁打的你。” 称呼已经不是樱儿。 而是乔氏…… 乔樱儿的不安止不住地涌出来,吞吐着说不出话来:“是……是……” 禾阳没了耐心,语气分外平静地开口:“是我打的,教训这舍弃家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同外男私定终身的孽障。不过,”禾阳勾唇,皮笑肉不笑着,“从今往后,我禾阳与乔女再无干系,王爷也别再动我赵家的人。” 南定王挑眉,威严的面庞上才见一分意外,“郡主此话何意?” 他搂着乔女的手胳膊忽然松开。 视线审视着看向怀中的女人,“乔氏,你自己来说,郡主说的话是何意?你有婚约在身?本王为何不知?说!” 最后一声,气势瞬间如千斤巨石压下! 面对南定王的怒气,乔樱儿面色刷地泛白,膝盖一软重重跪了下去,恐惧逐渐笼罩着她,胸口的心跳剧烈,她死死地、用力地睁大眼睛,让眼泪汹涌着淌下来,“王爷,是樱儿错了,爹爹生意亏空,为了八百两银子……将、将樱儿卖给外头的商户去做妾……樱儿宁死不从……本想、本想再伺候母亲一场后……一死了之……”她昂起面来,梨花带雨、楚楚可怜,“遇上了王爷……又蒙王爷错爱,樱儿不敢说……怕、怕王爷不要樱儿了!” 吉量厌恶地皱眉,别开眼去。 乔女为了侧妃之位,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而禾阳看着乔樱儿跪在脚边,哭得肝肠寸断,还小心翼翼试探着去抱南定王的腿,这般小女儿诉情肠的模样,南定王竟心软了。 他抬起手,手臂垂落,手掌在乔樱儿的头上摸了一下,像是安抚动物,叹息一声,“乔氏,连本王都险些被你蒙蔽了。” 乔樱儿哭得发颤的身子僵住。 一时不知此话何意。 南定王收回手,看向禾阳郡主,“樱儿已经是本王的女人,郡主待她一片谆谆教导之心,只是她年纪小不经事,未能全部领会。今日之事就是一场误会,日后回京本王定携乔氏登门道谢。” 继而才看向站在一旁的赵非荀,对待晚辈,语气显得随意不少,“小赵将军,冒犯了。”视线移开时,不经意从那丫鬟面上掠过,她低眉顺眼着,衬着面上红肿的五指印,心头的怪异感再度袭来,“乔氏,还不快向那丫头赔礼。” 乔樱儿恍如死里逃生。 哪里还会注意到王爷微妙的异样。 甚至连眼泪也不敢擦去,踉跄着站起身后,向着锦鸢福身,“樱儿不懂事出言冒犯姑娘,还请姑娘勿怪。” 赵非荀目光如炬,心思缜密。 将小丫鬟护在身后,说了句:“小喜,带着锦鸢先回马车里。” 小喜不敢不从。 扶着锦鸢匆匆从主子堆里退出去。 这儿的动静闹得愈来愈大,姑娘如今只是一等丫鬟,在外越是低调越好。 待人走远后,赵非荀目光平静地投向面前深不可测的南定王,抬手示意:“时辰不早,前面御驾也快动身了,王爷,请吧。” 无疑是在下逐客令。 南定王从容不迫,再度将新侧妃揽在怀中,“外面人多眼杂,的确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咱们既然成了一家人,回京后来日方长。”说完后,携着美人扬长而去。 侍卫们也跟着离开。 车架旁,吉量让侍候的人都站得远了些。 自己也后退了几步,好让他们母子说话。 禾阳看着南定王离开的方向,皱着眉头,眉宇间浮起担忧。 在皇上登基后不久,手握军权的南定王毫不留恋地就交出帅印,哪怕他在军中的威望仍在,但却不再涉足军权半步。 这些年,只顾逍遥享乐。 而陛下似乎乐见其成,甚至纵容着南定王过着声色犬马的生活。 不论陛下出于什么目的,南定王已经脱离权利斗争多年,却为何突然要娶樱儿为侧妃?南定王坐拥妖姬美妾,真的会对樱儿这么一个小姑娘动心? 还是说—— 南定王是想利用乔樱儿,对他们赵家另有企图? 念及此,禾阳郡主立刻看向身旁的赵非荀。 动作急切,头上的珠钗清脆作响。 赵非荀面色冷静得可怕,开口安抚母亲情绪,“儿子心中有数,母亲不必担忧,一切都等回家后再说。” 禾阳望着高大挺拔的儿子,才发现自己早已看不懂他的心思,为母者,她能为儿子做的已经很少很少了。 “……好。” * 另一边,南定王的马车中。 他侧卧在马车中的低榻上,乔樱儿跪坐在榻边,提心吊胆着任由王爷揉捏着她的手掌。 力道时轻时重。 让人看不透他的心思。 因而,心中也愈发不安。 “王爷…”乔樱儿娇柔着开口,试图打破令让她害怕的氛围。 手指间猛地一痛。 她咬唇,险些低叫出声来。 南定王却像是没有察觉到她的痛楚,仍在揉捏着柔软的五指,他面无表情时威严十足,语气淡淡地说道,“今日樱儿做错了事情,本王念在你年纪小不懂事,就不与你计较了。郡主是你的义母,等到回京后,记得多去赵家走动。”他的指腹粗粝骨节粗大,用力抚过她的手背,擦得皮肤刺痛,她却不敢表露出来,直到这只手顺着她的袖子深入,另一只抽开她裙边的系带。 裙子骤然落下。 他的手指直喇喇的挑弄。 此时,马车缓缓走动,门外就是马夫!外面更有不知多少侍卫护行!经历昨晚后,她知道南定王如何凶猛,万一、万一闹起来,那要多少人都知道他们在马车里…… 第251章 又来闹爷 乔樱儿羞臊得抬不起头,扭捏着闪躲了下,抱着南定王的胳膊,“王爷,外面都是人,樱儿……樱儿怕羞……” 话音落下。 马车里陡然静了瞬。 手指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乔樱儿才松了口气,王爷还是顾惜她脸面的,心中正得意时,耳边传来王爷冷漠的声音。 “来人,送乔氏回去。” 乔樱儿不敢置信地抬头。 “王爷?” 就因为她拒绝了王爷,就、就要把她赶出去?她慌了神,想要哀求着留下来时,可王爷不再看她一眼,抽了块帕子随意擦拭手指,将脏污的帕子随手一扔。 毫不留恋。 “乔侧妃,请下车!” 外面侍卫的催促声已经响起。 乔樱儿被‘客客气气’的请下马车,就看见有一个打扮的低俗暴露的歌妓得意扬扬的登进了马车里,还未等她走远,女子愉悦的笑声便传了出来,甚至还夹杂着暧昧的喘息声。 她几乎能想象得到马车里在做什么! 煞白着脸、脚步踉跄地上了后面的马车里。 她是侧妃,理当自己独坐一辆马车,但因她昨夜才被南定王宠幸,所以回程只能委屈她和歌妓同坐。 在她脸色难看的回去后,歌妓斜靠着车壁,用金簪子挑着牙缝,挑起帘子,朝外啐了一声,皮笑肉不笑地嘲笑了声:“清清白白的一个大姑娘,何必委屈自己来做小的。既然拉不下来脸面,何苦来哉?瞧吧,扫了王爷的兴致被赶出来了吧?”说着,她还掩唇,凑近不怀好意思的说道,“再告诉妹妹一声,王爷还希望我们用这儿伺候他呢,妹妹——”她风情万种的抿了下唇,“出生好人家,咽的下去么?” 乔樱儿愣住。 她盯着歌妓的红唇须臾后,才明白过来她说这些是什么意思,随即羞怒瞪去:“放肆!我是王爷的侧妃,你是什么身份,敢和我这样说话!” 歌妓诧异地掩唇,像是听到了一个大笑话,随后仰头大笑不止,笑得眼泪都快渗出来。 乔樱儿愤怒,亦不解。 直到回了王府,才知道歌妓为何敢如此笑话她—— 她是南定王的第四个侧妃。 而侍妾更是数不胜数。 在南定王府中,侧妃若不得宠,甚至比那些歌妓、舞妓过得还要不如。 当然,这是后话。 御驾昼夜兼程,在次日清晨风尘仆仆地回京,陛下一概将出城迎接御驾的折子斥了回去。 赵非荀护送御驾回宫,料理后续事宜。 而锦鸢则是跟着禾阳郡主的车驾回府。 这一路舟车劳顿,哪怕是锦鸢身子骨结实,也累得够呛。 清竹苑里的众人忧心忡忡。 他们自然也听说了陛下遇刺、陈家倒台的事情。 姚嬷嬷领着竹摇、拨云两大丫鬟在院门口翘首以盼,一看见马车过来,立马迎了上去。 却先看见小喜跳了下来。 竹摇拨云互换了眼神。 姚嬷嬷也有些意外。 这小喜虽因年龄小身份低,但也是主院里娘娘面前挂过号的丫鬟。 “好孩子,这一路辛苦了。”姚嬷嬷待人一向亲切,她和蔼地开口,摸了下小喜的发髻。 小喜笑嘻嘻地福了福身,自然而然把姚嬷嬷想知道的话先说了出来,“锦姑娘温柔又好性,奴婢这几日帮衬着姑娘,欢喜还来不及呢,哪里会觉得辛苦。”说罢,听见马车里的动静,率先伸手扶着锦鸢下来,“姑娘脚下留神些。” “多谢你。”锦鸢温柔着道。 小喜笑出一双酒窝来,“姚嬷嬷、竹摇、拨云姐姐都来了,奴婢也该回去交差了。” “一路上谢谢你照顾。”锦鸢从怀里拿出一个荷包,塞到她手里。 小喜接过后就知道不是什么贵重之物。 闻着还有些甜丝丝的味道。 便放心的收下了。 “姑娘客气了。” 她们说完了话,姚嬷嬷也迎了上来,拉着锦鸢往院子里走去,一边走一边疼爱的仔细端详着她,到时让锦鸢有些不好意思了。 姚嬷嬷眼尖,看出她脸上的印子。 凑近还有一缕活血化瘀膏的清凉气味。 她蹙着眉,关切着询问:“姑娘脸上是怎么了?” 这边,小喜和竹摇她们正从马车里搬下来东西,听见姚嬷嬷的问话后,想着姑娘身份不大好直接说这事,便向竹摇她们告了个饶,到嬷嬷面前将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竹摇惊得瞪大了眼睛,“这么说,乔女成了王爷侧妃?!连王爷都被她给蒙蔽了不成?” 拨云脸色难看。 虽然娘娘与乔家断绝关系。 但京中谁不知娘娘抚养乔女多年,如今她连脸子都不要了攀高枝去,却要让娘娘因她而受人议论,实在可恶! 姚嬷嬷亦是面上闪过厌恶。 待小喜离开清竹苑,赵非荀仍未回来。 锦鸢想起昨夜贵妃娘娘病的昏迷不醒的噩耗,陛下大怒,斥速速回京! 因这事,她自昨天傍晚后就不曾见过赵非荀。 她心中不安,实在静不下心,与众人一起收拾带回来的箱笼,又归置东西,忙了大半日,到傍晚才闲下来,被姚嬷嬷赶去更衣洗漱。 入夜后,赵非荀仍旧未回。 她没什么睡意,坐在梳妆镜前,无意识地拨弄着腕上的玉镯,想起秋猎这几日里发生的种种事情,害怕与不安过后,显出一人身影来,心中酸胀,又涌起炙热,似乎要将她整个身子包裹进去。 最后,思绪落在回程时。 他想着大步走来,眼中只有她一人。 将她牢牢护在身后,为她撑起一片天地。 原来…… 被人护着是这种感觉。 她想着,念着,忍不住嘴角扬起,抬眸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才发现镜中人笑的这般陌生。 陌生的像是在虚幻的梦境中。 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大公子——” 拨云请安的声音响起的同时,锦鸢也起身,急急推门而出,披散在身后的长发低低飞扬,脚下的步子被她克制着,才没有失了规矩地跑起来。 行至男人面前。 她仰眸,看他平安从宫中归来。 一颗心稳稳落了回去。 低头垂目着请安。 “大公子。” 柔柔一福。 赵非荀已经伸出手,将她拉起来。 朦胧的月色下,健硕挺拔的青年将军、身姿娉婷的温顺丫鬟,一站一扶,教人瞧出些不同来。 姚嬷嬷也忍不住扬起嘴角,让下面的人麻利地备水、备宵夜去。 赵非荀才从宫中回来,身上的甲胄还未脱下,入宫面圣时虽简单清理过了,但发根里都是尘土,骑了这么久的马,身上气味也实在不好闻。 他没把小丫鬟赶走,拉着回主屋,自己去耳房里清洗,也没叫小厮进来,让小丫鬟在一旁伺候。 清洗好后,他从浴桶里出来。 用巾子擦干身子后,正打算穿上里衣出去用膳,小丫鬟手里拿着药瓶,站在他面前,将他的里衣抱在胸前却不肯递给他,面颊被耳房里的热气熏蒸得发红,眼睛水润润的,嗓音也混着水汽,黏糊糊的,“奴婢替大公子上药。” 赵非荀眸色漆黑,抬脚逼近她一步,薄唇掀起,弯些腰: “又要来闹爷?” 第252章 该克制的是小鸢儿才是 锦鸢的面颊染红,眼神立刻就虚晃了下,眼中水色大绽,轻轻咬着唇,“奴婢是替大公子上药,没、没有旁的意思!” 赵非荀嘴角微勾。 害羞起来的小丫鬟愈发可爱。 眉目微垂,眼梢染红。 赵非荀直起腰,不再哄她作乐,任由锦鸢替自己上药。 有这样一个小丫鬟时刻记挂关心自己,好像……还不错,赵非荀在方凳上坐下,看着小丫鬟在自己身边忙碌,一脸的认真。 锦鸢用干净帕子蘸了药粉,在伤痕上轻轻涂抹。 昨天半日再加上今天一整日,即便他不再马背上也穿着甲胄,层层叠叠的衣裳下,又被甲胄压住,才见好的伤口又开始发红,有两道比较深的还渗出水来。 这会儿又在浴桶里泡了后出来,伤口发红肿胀,愈发骇人。 上着上着药,小丫鬟渐渐安静下来。 呼吸声也轻了许多。 等到上完药后,锦鸢去净手,才捧了里衣来,抖开衣裳服侍赵非荀穿上后,发现里衣刚才被她团的皱巴巴的…… 虽是穿在里面的,皱些也不碍事。 但毕竟手上这身还是干净的,未上过身的。 锦鸢咬着唇,短暂的有些尴尬。 “奴婢去换新的来。”她低头,匆匆说了句,转身出去。 “不必费事。” 赵非荀人高手臂也长,伸出胳膊从她肩上越过,从她怀里把那件团皱了的里衣拿起,抖开后穿上。 锦鸢转身看去,他已在系带。 “大公子……” 她伸手,似乎想要抚平上面那些褶皱。 赵非荀穿好里衣,把小丫鬟拉到面前,抬起她的面,借着耳房里不算明亮的烛火,仔细看着她面颊上的印,剑眉微蹙,语气略沉些,“急着要我上药,怎么自个儿脸上就不知道用药,不疼了?” 她肤色白皙。 面上的红晕褪去后,脸颊上打出来的红晕愈发醒目。 锦鸢想说不疼了,不上药也是怕膏药气味难闻,左右夜里光线差,说不定大公子不会察觉,用了药反而显得刻意。 可听着大公子的语气,心头微热。 她昂起头。 动作间的变化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少了许多主子丫鬟间的尊卑,她自然而然的柔着语气,想明明白白告诉他不疼了,一点儿也不疼了。 比起大公子身上的伤,她的一点都不疼。 话到嘴边,视线撞入赵非荀眼底细碎的温柔。 不知怎么的,想起了在马场时,府兵同她说的话。 “大公子来了庇护奴婢,替奴婢撑腰……”她的声音温柔,似又有些腼腆羞涩,但仍是口齿清楚的说了出来,“奴婢就不疼了。” 杏眸明亮,似盛星海。 赵非荀有些意外,挑了眉看小丫鬟,嘴角扬起:“晚上吃了什么,嘴竟这么甜?”他把人圈在怀里,仔细盘问,“都是从哪儿学来的,嗯?” 语气亦是温柔。 两人拥在一起,体温身高。 烘的人心跳也渐渐加速。 锦鸢面皮薄,说完后已经十分害羞,又被赵非荀盘问,羞的脸都快抬不起来了,伸手轻轻推他:“没、没从哪儿学来,都是奴婢自己想的。”她试图将这件事囫囵过去,“大公子还不曾用晚膳罢,快出去用膳吧。” 男人含笑,看她顾左言他。 等着她说完后,低下头,手掌稳稳拖住她的后脑勺,吻上小丫鬟言不由衷的唇。 当真是甜的。 这一闹,闹得久了些。 等到赵非荀出去用膳时,姚嬷嬷已经把饭菜端下去热了一遍再端上来。 赵非荀用不惯丫鬟侍候自己。 如今换成锦鸢在屋子里伺候,他更不用锦鸢布菜侍候,把她赶去书桌前写大字—— 美其名曰要考考她这两日的功课。 锦鸢热的头脑发晕、浑身发软。 坐在书桌前写字,本就没什么形态的一个个字,今夜更是写得缠绵不清,看的赵非荀要笑不笑的挑眉,捏了下小丫鬟的脸,问她:“方才还没够,写这一笔字来暗示爷?” 锦鸢面染酡红,“大公子为何总…总说这些话来臊奴婢,分明、分明奴婢没有。” 她盯着手里的笔,不敢看人。 生怕自己面上有难掩的春情。 这会儿,她心跳如擂鼓。 赵非荀低沉着嗯了声,“是爷还未够。” 一句话出,他清晰地看见潮红把小丫鬟的耳垂、脖子染得通红,像是只煮熟了虾子,蜷缩在他怀里,一动也不敢动。 “请、请大公子节制…” 她被拦腰抱起,朝着里间大步流星的走去。 床上,月色暧昧。 青纱帐垂下,模糊了里面交叠的一双身影。 许久喘息声忽然停止,换来一声低啜声,随即是男人的低笑声,他撑起胳膊,又去吻她的唇,嘶哑的声音含着浅浅笑意,“该克制的是小鸢儿才是。” 夜色漫漫,教人沉醉于中。 将帐外的尘事,彻底抛之脑后。 * 南定王府,后宅。 乔樱儿坐在屋中,听着婆子说,王爷打发了个管事去乔家,备了一份不算厚的礼,草草就将她的事情过了明路。 她不敢置信。 可后面婆子的话,更是将她的期盼狠狠捏碎。 王爷已有三位侧妃,她是第四位。至于侍妾,那就更多了,而王爷宠幸过的歌伎、舞妓更是数不胜数。 她如云端坠落的禽鸟。 嘴角笑着,眼中蔓延出嘲讽,混在泪光点点中。 “你莫不是在诓骗我,本朝有妻妾是有规制的,王爷是郡王,按制侧妃数目不得超过两人。” 婆子这几日算是看清了这位新侧妃的心性。 是个愚蠢没脑子的。 毕竟但凡有些脑子,也不会放着禾阳郡主的义女不做,跑来给他们家王爷当侧妃。 婆子坦然回道:“侧妃有所不知,因王爷膝下无所出,为早日开枝散叶,这些都是陛下特准的。” 乔樱儿愣了下。 王爷没孩子? 她甚至来不及掩饰面上的惊色,“一个都没有?连个庶子庶女都没有?” 婆子点头。 乔樱儿一改方才的失魂落魄、屈辱,她想起那些歌伎、舞妓的低俗妖艳,肯定是那些卑贱女子早早的坏了身子,才没有怀上个一男半女。她同那些贱人自是不一样的。 第253章 锦侧妃 她年轻,更是将第一次交给了王爷。 只要王爷多宠幸她几次,肯定能怀上。 王爷尚无正妃,如果她能怀上,正妃之位岂非唾手可得? 乔樱儿用帕子擦去眼角的湿润,趾高气扬的发问:“王爷现在何处?。” 婆子回道:“王爷这会儿在飞花堂里。” 乔樱儿站起身,“替我梳妆打扮,去飞花堂向王爷请安。”她暗暗下了狠心,今晚不论王爷如何行事,她定不会再拒绝了。 只有抓住机会,怀上子嗣! 婆子迟疑,“我来时,恰好看见王爷的人领着锦侧妃进去了,”婆子又看了眼外面傍晚的天色,“估计——今晚是锦侧妃侍寝了,锦侧妃是最早侍候王爷的老人了,侧妃还是别去露这个头的好。” “锦侧妃?”乔樱儿一听见锦这一姓,面上立刻显出厌恶之色,“又是锦——阴魂不散的贱婢——”乔樱儿瞪着窗外的余霞,手中用力撕扯着帕子,将怨愤发泄出来。 她是新侧妃,王爷回府后,理当要宠幸她多日。 定是—— 定是锦侧妃中途拦截了! 仗着自己年资久了,竟还敢做出这种不要脸的手段来! 她明日定要去看看,这锦侧妃究竟长成什么样子! 婆子没说话,也没劝。 她伺候主子一个月,就拿一个月的月钱。 至于伺候的主子是谁,又有何关? 南定王府的飞花堂中。 傍晚,余霞虽美,但却照不进屋舍的深处。 飞花堂四壁四角陆续点起照明的烛台,将殿堂空荡荡的飞花堂照得不见一处阴暗。 飞花堂深处,有一方叠起的矮坐台。 除此之外,殿堂里一片空旷,木板在烛火上泛处柔和的光。 南定王斜倚在坐台上的矮榻上,手执酒杯,却不饮酒,目光扫过空无一人的殿堂,眼神却涣散着,似乎看见了很久很久的一幕。 那时,他身披铠甲、手持红缨枪。 殿堂上铺开一面大夏的疆域图,疆域图旁,围满了同他一起浴血奋战的将士兄弟,他们一同制定战策、袭敌之计,一心只为守住大夏的江山,不让出一土一寸! …… “王爷,锦侧妃到了。” 侍从的声音响起。 浮在南定王眼前的场景瞬间散去,热血激昂的谈论声归于寂静,曾经的兄弟们也一一消失,殿堂里,只有一个女人衣饰华丽的步入。 南定王的眼神分外平静。 “侧妃,靠近些。” 他放下酒盅,召她登上坐台。 说起来,他已经有十……多年不曾召过锦氏侍寝。 甚至连她长什么样子都快忘记了,唯一记住的大概就是那双害怕、胆怯的眼睛。 锦氏顺从着靠近。 “抬起头来。” 锦氏抬首。 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印入他的眼中。 熟悉是因那双眼睛,虽不见胆怯,但仍有谨慎之下的害怕,看着眼熟;陌生是因这张脸——锦氏应当四十岁未至,在今夜浓妆素抹之下,也掩盖不住她面上苍老。 这一张脸,让南定王意外了瞬。 “妾身服侍王爷。” 锦氏小心翼翼的开口,抬起手,触碰他的衣裳,南定王这些年见惯了年轻丰满的身躯,他竟有些想不出,这样一张脸下,身躯是否也苍老了? 但他没有勉强自己的打算。 传召锦氏过来,不过是因那怪异感。 屡次让他想起锦氏的一双眼睛。 今晚见了,才发现记忆是会偏差的,他记忆中锦氏的那双眼睛,与那丫鬟的极为相似,可今晚一见,说一句像都勉强。 南定王没了性质,“不用伺候,”他拂开了锦氏的手,用下颚示意了下酒盅,“陪本王喝几杯。” 锦氏面上闪过一丝难堪。 她不敢露出哀怨来,为自己倒了一盏酒,陪着王爷慢慢饮酒。 三四盅下肚后,王爷待她仍是淡淡的,透着些不耐烦的敷衍,偶尔问她一两句话,她仔细周全地答了,王爷却心不在焉看着殿外,像是根本没将她的话听进去。 喝完了一壶酒。 她以为自己要被送回去,明日定会成为整个王府的笑话。 可王爷…… 又宠幸了她。 敷衍、潦草、不喜的。 仓促一回,甚至没有将她留下过夜,就让人把她送了回去。 锦氏枯坐了半宿,熬到天光微凉,阳光射入屋中,她才觉得整个人活了过来,陪嫁过来的婆子轻手轻脚地进来叫起,却发现锦氏仍穿着昨夜那身衣裳,坐在窗前,脸色发灰,疲倦之下,老态毕现。 明明她家姑娘连四十岁都没有! 婆子心疼,走过去轻声劝道:“侧妃快去歇会儿罢。” 锦氏听见了声音,视线才从窗上挪开,看向婆子,身子也动了下,十多年没有承受的身子,昨夜干涩的发痛,这会儿仍有强烈的不适感。她忍着,握住了婆子的手,低声道:“昨夜……王爷幸我之前,问了我几句家里的人口,我怕——会不会是王爷察觉了什么?” 婆子听后神色骇然。 身子也跟着抖了下。 随后立刻开口,语气笃定道:“侧妃千万不能自已吓自己,这已经过去了十九年!当时王爷都没有察觉,如今怎么可能再察觉?” 锦氏却不安心,“若是、若是呢?”她吐出胸口的浊气,“王爷才新收了一个侧妃,听说还是禾阳郡主的义女,青春正好的年纪,放着新侧妃不去宠幸,为何突然想起我来?婆婆,我怕啊!你拿了我的牌子,悄悄回家去打听,当年哥嫂他们是否真处置妥当了!” 婆子看她从不安转至惊慌,连忙点头应下:“侧妃别怕,我这就去!” 在婆子出门后,锦氏一日不得安坐。 甚至连新侧妃来请安,她都以身子不适拒了。 ——请什么安? 来看她的笑话?还是来炫耀的? 在王府后宅的这些年,她助锦家满门荣耀,自己却逐渐枯萎凋零…… 入夜后,锦氏总算把婆子盼回来。 “家里怎么说?” 婆子回道:“我回去时,家里正乱糟糟的,原来是家里的三姑娘选进去了,如今正在宫中等着大选。老爷、夫人见了……”婆子于心不忍地说着:“先央侧妃,让侧妃在府中出些力,让三姑娘……选中留下才是。” 兄嫂甚至都懒得关心一声,问她在府中过得好不好。 第254章 新侧妃遭厌弃 锦氏听着心在淌血,讽刺一笑:“哥哥嫂嫂他们是觉得,如今我对锦家没什么助力了,要把亲生女儿送进宫中里去,来维系锦家的荣耀么。” 婆子心疼,“侧妃……” 锦氏拧着眉苦笑,眼泪淌过嘴角,苦涩渗入口中:“我如今还有什么盼头,就等着两眼一闭,被困死在这屋中罢了!”不过一瞬后,她又用袖子擦去眼泪,“但这也是二三十年后的事了,我让你去问的事情呢!哥哥嫂嫂他们是怎么说的?” “家里老爷说,人当时是他亲自赶出去的,给了一笔银子,让她远远地离开京城。之后这十几年里,倒是没上门来寻过。不过是一个没爹没娘的庶女罢了,当时世道那么乱,揣着那一笔银子,估摸着不是找了个庄稼汉嫁了,要么就是死了……”婆子顺着锦氏的后背,宽慰道:“老爷让姑娘不必为这没影的事情担心。” 锦氏听后才略安了些心。 可能真是她多疑了。 垚娘在府中排位小,又是庶出,父亲母亲在世时尚不受宠,双亲过世后,家中一概事情由大哥哥接管,垚娘的日子更加艰难,怕是她还巴不得逃出锦家。 谁知安静了两日后—— 王爷再次宣召锦侧妃侍寝。 王府一片哗然。 锦侧妃将将入府那一年都不算受宠,如今都多少岁了,脸上的皱纹都快遮不住了,竟然又被王爷惦记起来了?这算什么?枯木逢春?梅开二度? 新入府的乔侧妃却像是得了王爷厌弃一般。 自回京后,连召见都不曾有过,更别提侍寝了。 府里那些歌伎、舞妓惯会编排人以此为乐,乔樱儿夜夜独守空房、以泪洗面,对锦侧妃愈发怨恨。 * 秋末冬初,天一日冷似一日。 凌厉的北风卷起满地枯叶,将寒气源源不断地送入京中、皇宫之中。 自秋猎小产后,贵妃缠绵病榻,入冬后,已一病不起。 据闻,贵妃娘娘大限将近,陛下为此罢朝三日,甚至命皇后将大选延后,一应秀女统统被留在宫中。 又过了几日,禾阳郡主入宫探病。 贵妃眼看着就要倒下,陈家庶出才起来多久,朝臣们都等着看陈家的下落,是否会随着贵妃的陨落,陈家再无东山再起的可能。 前朝除陈家之事外,还有一事也备受瞩目。 青州府目前仍是群龙无首。 如今冬季已至,青州府现在的草台班子早已无力支撑,无数流民朝着京城涌来,他们进不了京城,就在京郊驻扎逗留。 这些都是穷的只剩下一条命的流民,在京郊外频频滋事。 此事直达天听,陛下命赵非荀全权处置此事,务必要妥帖安置这些青州府逃来京城求助的难民。 陛下想要在青州府搏回来一个好名声,再一次,将赵非荀推上风口浪尖。 陈家不复当初辉煌。 如今—— 纵观朝廷局势,成了赵家一家独大。 陛下对这位骠骑将军的偏爱、宠信之意,甚至远超当年对南定王。 赵非荀因处置流民一事忙得不可开交,而禾阳郡主也在季节交替之事病了。 就在这纷乱日子里,严冬的风最终还是刮了起来。 * 这日午后得闲,竹摇、拨云两人都在锦鸢屋子里闲话。 外头的风实在太冷了,刮的人脸皮子都疼。 哪怕穿上了夹袄,也挡不住初冬的冷风。 锦鸢的屋子也在今儿个下午烧起了炭盆,用的是柴房那边送来的炭,说是市面上新出来的炭种,无烟耐烧易燃,烧起来没什么气味,价格比红罗炭要便宜些。 锦鸢在四方桌边写今日的大字。 听着竹摇、拨云在小声说着,这炭烧着也不比红罗炭差,怎么买来比红罗炭便宜,还商量着等柴房的人来了后,要问问清楚这炭是从哪儿买来的。 她们一言一语,屋子里也不显得冷清。 没一会儿,锦鸢闻到了一股栗子香,腾满整个屋子。 连锦鸢忍不住探头问了声:“姐姐们在烤什么吃?好香的味道。” 竹摇弯腰,从炭盆里扒拉了两下,用帕子垫着,拨了两个刚出炉的栗子,起身走到四方桌旁,看姑娘手上还握着笔,捏着栗子肉递到锦鸢嘴边,“刚烤好的,烫着呢,吹吹再吃。” 锦鸢张口咬下,满口香糯甜口,惊喜道:“这栗子糯而甜,热气腾腾的实在好吃。” 竹摇也拈了吃一个,连连点头:“是今年厨房里新送来的,往年的可没这么好吃。” 先是炭火、再是栗子。 今年送来的棉花更是一等一的好。 如今京城中赵家一家独大,小赵将军深受陛下信任,趋炎附势者多如过江之鲫,连带着她们一众丫鬟也从中受益。 锦鸢也虽在后宅里。 但姚嬷嬷却从不瞒着她们,更是时常叮嘱她们,大公子如日中天,她们更该百倍千倍地仔细谨慎小心。 锦鸢也明白了,盛宠之下清竹苑中生出的不安。 提及这些话,气氛有些凝重。 竹摇故意岔开了话题,看了眼姑娘今日写的大字,赞了一声:“姑娘的字看着长进了好些,尤其是这本字,写的好看有几分神韵了。” 锦鸢忍不住露出笑意。 面颊瞧着红扑扑的。 竹摇转了下眼珠子,瞬间明白了过来,胳膊肘轻轻碰了下她,凑趣着道:“是不是大公子也夸姑娘了,脸都红了。” 锦鸢禁不住打趣。 闻言立刻放下笔摸了下面颊,就看见竹摇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才知道自己是被她逗了,佯装羞恼地轻推她,“明明好好的在说字呢,你又来闹我,我不要理你了。” 话音却软得不像话。 哪里有一点恼怒的模样。 竹摇忍着笑,拉着她哄了两句,两人又笑着凑到一起说话逗乐。 “三字经学到哪儿了?” 锦鸢正忙着收拾笔墨纸砚,闻言答了声:“快学完了,不知下面该学哪一个。”她指了下桌上放着的另外两本书,一本是千字文、一本是声律启蒙。 两人就开始说着小儿启蒙的书卷。 拨云听见读书写字就一个头两个大,这会儿坐在炉子前专心烤板栗,剥出来的肉都放碗里,若吃不完,回头还能制成栗子糕放着慢慢吃。 姚嬷嬷从外头回来,听见锦鸢屋子里传出来的热闹声。 第255章 帝王心术 姑娘们个个都是好孩子,性子善良随和。 看着院里的孩子们关系亲近,姚嬷嬷心里也高兴。 后宅安宁,方是一家子的长久之相。 姚嬷嬷敲了门掀帘子进去,迎面涌来一股热浪,将她身上裹胁的寒气瞬间冲散,接着就涌来一股烤栗子的香气。 屋子里又香又暖,人也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姚嬷嬷笑呵呵地走过去。 拨云正在烤栗子剥栗子,两个姑娘正挨在四方桌那边说话看书,这幅场景瞧着就让人心里头舒适、温暖,接着便是姑娘们一声声地唤她‘嬷嬷’,亲近又温暖。 姚嬷嬷坐下后,锦鸢和竹摇也走过去挨着坐下。 拨云看着嬷嬷冻得脸色发白,连忙装了个手炉递过去,关切着问道:“嬷嬷从哪儿回来?怎么冷成这样。” 姚嬷嬷接过手炉,拍了下拨云的手背,“不妨事,坐会儿就暖和了。”顿了顿,看了眼三个姑娘,才继续说道:“我刚从主院出来,为的是粥铺的事情。锦姑娘来的日子短,怕是不知道,咱们娘娘每年入冬后都会在京郊设粥铺,是行善积德的一件大好事。往年都是娘娘那边的柳嬷嬷操办,今年不巧,柳嬷嬷伤了腿脚,娘娘身子也不大好,就想让咱们院子里挑大头。”姚嬷嬷慈爱的目光从三人面上掠过,缓缓道:“我人老了眼也有些花,姑娘们年纪轻算筹学得也好,少不得要让姑娘们帮忙去看看。” 拨云和竹摇对看一眼。 施粥是娘娘的善名,柳嬷嬷抽不出身,可主院里还有管事呢。 这事怎么算也轮不到清竹苑头上来。 拨云试探着问道:“主院里不是还有管事…?” 姚嬷嬷却蹙起眉,脸上不见一丝喜色:“这事原也不想瞒着姑娘们,今日娘娘还说了一事,陛下想要赐园子给大公子。” 三人年纪轻,满面难掩惊愕之色。 这是陛下想让大公子和父母分家而居? 可父母健在,岂有分家之理? 况且郡主娘娘和老爷只有大公子一个儿子,如何还能再分家?这事听着实在荒谬! 姚嬷嬷神色淡淡的,盯着火盆里烧得通红的炭,“施粥之事也是娘娘怕园子赐下来后,咱们清竹苑里的人一时掌不住,用这事练练手。” 屋子里忽然安静下来。 萦绕的栗子香愈发浓郁,甚至香甜到有些发苦。 而屋外的风声…… 更密了。 到了夜里,赵非荀从外风尘仆仆地回来。 院子里骤然忙碌起来。 姚嬷嬷趁着他用膳时将施粥这事说了。 赵非荀沉思一声后,“即是娘娘吩咐下来的事情,嬷嬷去办就是。只不过今年流民比往年多了不少,施粥的人手都是自己府里的人,为保周全,嬷嬷挑上两个办事沉稳的府兵跟着。” 他说完后,姚嬷嬷稍屈了下膝,“是,大公子。” 烛光打在姚嬷嬷身上,抬起头时,眼角、唇边的皱纹清晰可见。 赵非荀放下手中碗筷,向姚嬷嬷说道:“嬷嬷是我奶娘,到了这个年纪本想让嬷嬷荣养着,没想到让你更忙了些,”他并未将话说得太明白,“今后院中的事情恐怕只会更多,轻风不能长留院中,在寻到合适的管事前,府中大小事只能交托给嬷嬷。” 他说得郑重,没有主子居高临下的态度。 更像是一个晚辈,将家中交托给长辈打理。 姚嬷嬷是看着大公子长大的,有疼爱之心,但大公子也是她的主子,亦有尊卑之分。如今听大公子不拘身份,郑重其事地说出这一番话,姚嬷嬷心中感动,浑身更涌起热血激动来。 大公子愿意用她,她就没有退的理。 “公子说的哪儿的话,”姚嬷嬷挺直腰背,中气十足,和蔼的面容此时分外让人安心,“老身如今身子还硬朗得很,小主子既然开了口,老身就替小主子掌这院中一日!”姚嬷嬷一本正色地说完后,又和蔼着笑了声,道:“等到主子寻到了合心的管事,到那时老婆子再去荣养也不迟。” 赵非荀颔首,“辛苦嬷嬷。” 姚嬷嬷行了礼,退出主屋。 锦鸢在姚嬷嬷进主屋说话时,悄悄退了出来。 在姚嬷嬷出来后,看她在廊下站着,上前握了下她的手,“姑娘快进去吧,入夜后外头寒气重。” “好。” 她微笑着颔首,望着姚嬷嬷的神色亲近,还有几分依赖之色,任哪个长辈见了这样温顺柔和的姑娘会不怜爱。 锦鸢进了主屋里。 小厮正在外间忙碌,将桌上的饭菜撤下。 赵非荀坐在条案后的太师椅,手中握着一卷书,眼神却没有落在书上,脸色凝重,眉眼更显得冷厉。 这些日子,锦鸢总能看见他这样的神色。 她担忧却也无能为力,只能走到身后,轻轻替他揉着太阳穴解乏。 今日她的手才按上去,就被赵非荀抬手压住,拉着她的胳膊带到腿上坐着,“不用你做这些。”他将小丫鬟圈在怀中抱着,掌心中,是她纤长的手指,他摩挲着,又像是在走神了。 “大公子,”她轻轻开口,“奴婢侍候您早些歇息。” 赵非荀却没有回答。 京城内外的事情这么多,多到他到了晚上回府后才得以喘息片刻,可今日陛下透露出要赏他园子的口风—— 父母健在,这是要让他分家? 陛下…… 难道已经开始提防他了? 亦或是一边设陷、一边继续用他? 他睁开眼是京城外涌来的难民,闭上眼又是那些令人作呕的帝王心术,只有此刻,回了院中,怀中是合他心意的女人,毫无城府、满心满眼只有他的小丫鬟,他才觉得能松弛片刻。 明明身体已疲乏至极。 但他却不愿早早去歇息,像抱着小丫鬟说会儿话,哪怕是些无关紧要的府中琐事。 他轻轻顺着锦鸢的后背,问她今日都做了什么,眼眸微闭着,背脊放松,靠在椅背上,听着传入耳中柔软的语调,似和煦的春风。 锦鸢说着今日的琐事。 又说自己问过了竹摇,三字经学完后,打算学声律启蒙。说着说着,话头拐到今日的炭火、烤栗子上。 第256章 娇得不成 今日的烤栗子着实好吃,锦鸢说的语气也透着高兴。 赵非荀睁了下眼,看着小丫鬟满脸的喜色,忍不住动手捏了下她的面颊,“什么样的栗子值得你这么高兴,说得连爷也想尝尝了。” 他靠在椅背上,笼罩在幽幽烛火下的神情淡漠。 但语气听着松弛了几分。 锦鸢察觉到后,连忙说她这就去弄来给大公子尝尝。 看着小丫鬟兴致勃勃,赵非荀也乐意哄着她开心,干脆让人把火盆挪进主屋里,不用小厮在一旁伺候着,就他们二人围坐在火盆上,等着栗子烤出来。 很快屋子里腾起栗子香气。 待烤熟后,锦鸢用火钳子夹出来放在帕子里,烫得她险些把栗子也一起扔了,赵非荀伸手,徒手捏起栗子,在小丫鬟惊愕的视线,两指捏开薄壳,取出里头饱满的果肉,塞进口中。 的确香糯。 “不错。” 他颔首,惜字如金,点评了这两字。 说完后才发现小丫鬟仍盯着他,双眸明亮的可人。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愈发觉得小丫鬟的柔怯只是表面的,在他面前也愈发自在了,喜怒哀乐,都在这双眼睛里展露得一清二楚。 他的眉眼不禁柔和了下来。 “你如果喜欢,今后让膳房里的人每年这个时候多送些进来就是。” 难得见小丫鬟这么喜欢一样东西,吩咐下去叫下人安排就是,再让人去买些栗子糕来让她尝个尽兴。 赵非荀说完后,小丫鬟的眼神却显得有些意外。 赵非荀:不是这个意思? 他不由得笑了声,怜爱地捏了下她的面颊,凑近问道:“不说话就这么看着爷是什么意思?当爷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不成?” 锦鸢面颊羞红,垂首,低声说道:“奴婢说了,大公子不许生气。” “好。” “更不许笑话奴婢。” 赵非荀含笑点头,再度说道:“好。” 锦鸢才敢继续说道:“奴婢是在想,原来大公子也嗜甜。”她想起从前也有一回,是在京郊小院中,大公子同她一起吃完了一块膏糖……明明看着是位杀伐果断的冷厉大将军,却也喜欢甜津津的吃食。 她有些意外。 但更多的是惊喜。 欢喜于自己见了在外人眼中所不知道的大公子的另一面。 赵非荀将锦鸢的神色变化看在眼中,眼底划过转瞬即逝的思绪,实则他不喜甜,不知道小丫鬟为何会误解了,看着她隐隐透出来的喜色,他咽下了解释的话。 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口味偏好罢了。 小丫鬟高兴,也就随她去吧。 男人一手掌住小丫鬟的后脑勺,偏首吻了下去,绵长细致的一吻结束后,小丫鬟伏在胸前喘息,后背因呼吸而微微耸动。 粗糙而宽厚的手掌抚摸着她的后背。 怀中女子眼角春色连绵,娇得不行。 偏男人还不放过她,低下头来,在她耳边低言一声,暗哑的嗓音擦过敏感的耳垂,小丫鬟从头到脚都红透了。 冬夜红烛,燃了半宿方灭。 锦鸢累得倒头就睡。 不知睡了多久,半醒半梦间,听见屋外像是有说话声传来,她睁开眼醒来,帐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她伸手探了下身旁的位置。 余温尚在。 “大公子…?” 赵非荀的声音自床边传来,“吵醒你了,”在一片漆黑的夜里,赵非荀的声音刻意压低着,温柔得教人心颤,“我出去一趟。” 他前倾了身子,微热的手掌在她面颊上轻轻抚过,“无事,继续睡吧。” 锦鸢才从梦中醒来,被这温柔的声音一哄,睡意再度袭来,顺从地点头,又合上眼躺了回去。 当脚步声从房中离开,门外响起急切的一两句说话声。 她彻底清醒过来。 定是出事了。 锦鸢拽了件外衣披上,这些日子她时常宿在主屋里,摸着黑也能顺当地下床走到门口。 外头的月色敞亮,她眼前虽然朦胧,但好歹能辨别出人影。 姚嬷嬷裹着袄子站在院中,正忧心忡忡地望着门口的方向,竹摇和拨云也站在一块儿,瞧着脸色都不轻松。 甚至连锦鸢出来的脚步声都没有察觉。 “嬷嬷。”锦鸢轻轻唤了一声,倒是把嬷嬷吓了一跳,转过头来看见是她后,面上习惯性地露出慈爱的笑容,“姑娘怎么也起来了,外头冷,快回屋里去罢。”说着,伸手替她将外衣拢好。 锦鸢颔首,小心着问了句:“出什么事了么?” 姚嬷嬷:“贵妃娘娘殁了。” 嬷嬷的语气沉重,比院中的夜还要凝重,死死压在心头,让人喘不过气。 贵妃的逝世,也意味着靠贵妃庇护的陈家彻底陨落,哪怕如今沈家庶出仍在官场谋生,但没了贵妃的陈家,陛下还日日牵挂着青州府的可怜百姓、京郊外的无数难民,如何不会迁怒于留在京城的庶出一脉? 陈家败落,必然另有新秀起来。 目前来看,似乎—— 就是赵非荀赵将军。 在这一晚,院中的所有人都意识到了,未来之日,注定风雨飘摇。 而她们的预感也逐一应验。 贵妃殁,陛下伤心欲绝,追尊为皇贵妃,谥孝淑皇贵妃,并以皇后规制下葬。陛下又因伤心过度引发旧疾,休朝近十日,听闻是皇后亲自侍疾,陛下的龙体才逐渐恢复,经此一事,帝后关系近了些,但这些传出来的后宫之事,难辨真假。 可朝中颁布下来的皇命,却不会作假。 在贵妃下葬后,陛下明发旨意,言贵妃弥留之际因陈家之过心中放不下青州府的苦难百姓,朕亦于心不忍,只苦于无适任官吏调去青州府,委骠骑将军赵非荀为青州巡抚,代管青州府一应事宜,即日赴任。 紧接着这个折子后,又有另一道圣旨宣下。 陛下赐赵将军一座园子,以嘉将军忠心可鉴。 这下不止朝中,连京城中也因连发的两道旨意议论纷纷。 第257章 小蝶想找长姐说话 既然是陛下赏赐的园子,自然要住进去,还要感恩戴德地住进去,越快越好。 因这事,姚嬷嬷去了园子里日日忙得脚不沾地。 清竹苑里众人也忙得不可开交。 一边要收拾准备搬入园子里的箱笼,一边院子里的大小琐事也要兼顾着,外头还压着施粥一事。 直把竹摇、拨云两个大丫鬟累得脱一层皮。 在大公子动身前往青州府前,锦鸢因着还要伺候大公子,众人都不敢让她揽太多的事情,等到大公子离京后,竹摇立刻就扯上了锦鸢分担差事,一起去京郊的粥铺清点核算。 竹摇说,这粥铺里用的虽然都是自家人。 但毕竟日日施粥,用来采买粟米、稻米、炭火等花出去的银子也不少,就怕这些人动了贪念,她们每隔三日就要出门盘一遍账,每十日就要把账簿交去主院给娘娘过目。 以防把善事办坏。 锦鸢仔细听着,一一记下。 粥铺就设立在离城门不远的长亭里。 在亭子下既能遮风避雨,也能让守城的士兵时刻盯着,这些流民也就不敢轻易滋事。 锦鸢二人从马车上下来。 竹摇带着她去见了负责管粥铺的王二,看着是个憨厚老实的中年男子,见了竹摇她们,笑呵呵地拱手叫姑娘好。 竹摇同他客套两句,就让人取来账簿。 竹摇眼尖嘴利,是个泼辣的性子。 接过账簿后捻着翻了两页,眉头微皱了下,抬起脸时,面上却是笑吟吟着:“这两日的支出怎么比前几日多出了三成?” 王二周全地解释起来:“好让姑娘知晓,今年逃来的难民比往年多了不少,京城门口的守卫从前天起就多加了一班巡视,城羽营的巡视范围也扩到了咱们粥铺这儿,怕闹出事情来。”王二忍不住叹息,“难民多了,咱们的粥铺每日派出去的量是有定数的,但求来的孤儿寡母太多了,这两日已经饿死了不少人……我家里也有小儿,看着实在不忍心……便擅自做了主,每隔一日多派一成,花出去的银子是我们几个贴补补上的,记这一笔也是为了帐物合一,不然买入的账册同支出的账册就对不上了。” 竹摇掐指算了两笔,的确核得上,颔首道:“是这样没错。”她微微一笑,仍是面上带笑的说话,但语气却不同了些,“娘娘心善历年开设粥铺,咱们耳濡目染着,也生出了几分善心。但这件事到底是借的娘娘的名头去办,粮行的那边也是看着娘娘的面子,一律按低价卖给咱们府上。知道的人是知道你们也想行善事,多救活几个可怜的难民,不知道的——”竹摇淡淡一笑,啪的一声将账簿合上,“难免要生出无端揣测,日久天长的,万一坏了娘娘的善心,就是赔上颈子上的东西也赔不起!” 一番话说得王二冷汗涔涔。 大冬天的用袖子抹额,“是我疏忽了,多谢姑娘提点!” “你也不必这么担心,”竹摇语气宽松了些,“你们原也是善心,即是善心,我回去后也会让主子们知晓的。” “那就有劳姑娘费心了!” 王二连连拱手。 锦鸢正在旁观摩学习,试图习得一二时,却见竹摇趁着王二拱手弯腰,偷偷冲她挤眉弄眼,哪儿还有刚才的沉稳从容。 锦鸢偏首佯装轻咳,挡住嘴角笑意。 “锦鸢。” 锦鸢才端正了神色,就听见竹摇一本正经地叫她。 “你头一次来,到处去看看,回去嬷嬷若问起来,心里也能有个数。” 锦鸢肃然,浅浅福了一礼,“是,姐姐。” 惹的竹摇差点儿冲上来扶她。 锦鸢走去发粥那儿,一个粗使婆子在简陋木板子挡起来的角落里熬粥,亭子下另有两个粗使婆子从深缸里舀粥派发,而在亭子外,还有两个侍卫佩刀叉腰站着,一一核查来领粥的条子。 条子上有私戳,不易仿制。 每日每人只能领一次粥,侍卫核查后会用炭笔在条子上排号,再写上日期。 当日检查前一日的条子,若号超出了昨日的数字,或是笔迹有异,直接销毁条子并不再给此人派发,也极大程度避免了难民多次领取。 侍卫在解释完后,又补了一句。 难民是永远施舍不尽的,他们能做的,就是将这些食物分发给更多的可怜之人,让他们咬牙撑着熬过这个冬天。 锦鸢看着蜿蜒的队伍。 流民们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死气沉沉。 “熬过冬天,春天到了就好了。”锦鸢轻声道。 侍卫应了一声,“熬过冬天,属下相信——”侍卫扬起视线,看向远方,语气中是敬畏与信赖,“将军定会想出拯救青州府的法子!明年冬日就不会有这么多背井离乡的难民了!” 锦鸢愣了下,视线中看见一个两岁的婴孩饿得晕厥过去,母亲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却连忙将孩子抱在怀中,用力咬开指腹喂到孩子唇边。 风声将母亲嘶哑的声音送入锦鸢耳中。 “快喝…马上就有热热的粥汤喝了……不怕啊……我们每天都会有粥喝了……” 锦鸢不忍继续看下去。 撇开视线,用力眨了下眼睛,“大公子定会有办法的。” “是。” 侍卫松了口气。 他刚才就怕这位姑娘看见母亲以血哺儿后,会善心大发冲上去给那位母亲行方便。 前几年郡主娘娘的义女就来了这么一招。 她是行了善事心满意足地离开了,留下的麻烦却只能他们来收拾。 锦鸢不再耽误侍卫办差,去发粥那处帮忙。 竹摇仔细询问王二相关事情后,看着时辰也差不多了,要叫上姑娘回去,余光中城门口那儿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她转头眯起眼看去,正是锦鸢的妹妹—— 同母异父的妹妹锦蝶。 近一个月里,锦蝶想法设法地想见长姐。 她去赵府小门上求人递消息进去,屡次小厮驱赶,她又寻到了妙辛姐姐处,妙辛姐姐应是应了,但亦迟迟没有回信。 锦蝶急得走投无路,前几日听说郡主娘娘在京郊设了粥铺,她隔三岔五的就来看看,有时候守城的侍卫好说话,见她就在城外走两步回来也就放了,碰上不好说话,她就在城门口望一眼,想着能碰上长姐,或能遇上一二个熟悉的人也好。 今日就见到了那日陪着长姐来家里的姐姐。 锦蝶先是一喜,后想到这位姐姐的厉害,不由得有些害怕。 犹豫不决时,见她先一步走了过来。 竹摇冷着脸走近,张口就问,“何事?” 锦蝶攥紧了手,鼓起勇气,“姐姐,小蝶想找长姐,能不能请姐姐代为转达?” 第258章 他们父女将锦鸢当成了什么! 竹摇爱憎分明。 虽然眼前的锦蝶看似无辜,但她却知道,哪怕锦鸢与家里闹掰了,每月她仍会将一大半月钱托人送回去。 以姑娘如今大丫鬟的份例,再加上大公子时不时的赏赐。 锦家父女哪怕不出去寻个事情做,只要不求每天大鱼大肉的享受,日子还是能过得下去的。 可如今看来—— 锦家父女,仍不知足。 竹摇皱眉,语气不悦:“有什么事,直接说话,连这都听不懂?” 锦蝶咬了下唇,面上浮起难以启齿的羞愧。 “是、是入冬后,爹爹病重的又起不了身了,家里的药吃完了,从前来看的袁大夫不上门了……” “没请别的大夫去看?” 锦蝶低下头,声音低若蚊蝇:“请了。大夫看了后开的方子贵……吃着也不怎么见效……”这些话若是说给长姐听,锦蝶不会如此觉得如此难以启齿,可眼前的这位姐姐,连看她的眼神都透露着高高在上的讥讽之意。 在锦蝶说完后,竹摇讽刺的笑了声。 她的视线从眼前的锦蝶身上扫过,“所以你来找姑娘是为了什么?” 锦蝶:“想、想请长姐,再请来袁大夫替爹爹看看……”自从长姐与爹爹有了嫌隙后,袁大夫便不再登门,长姐不会狠心至此,不然就不会每月还给他们送银子来,一定是有人替长姐抱不平,才不让袁大夫的来的。 长姐一旦知道了,必定不会袖手旁观。 竹摇将这小丫头的心思看在眼中,面上的讽刺之意愈浓,她故意问到:“请来了袁大夫后呢?你们身上的银子还够支付诊金吗?是不是还要锦鸢再补贴你们些?” 直接令锦蝶涨红了脸。 她用力握紧拳头,昂起头朝竹摇说道:“今日小蝶来见长姐,如果长姐皱一下眉,小蝶绝不会再拿这些事情让长姐为难!长姐是小蝶的姐姐,小蝶也知道这些年姐姐为我们受的苦和委屈,姐姐说话不必这么难听!” 小丫头一股子蛮劲,直勾勾地瞪着竹摇。 可偏偏竹摇是吃软不吃硬的。 她的目光落在小丫头头上的银钗、身上八九成新的袄子,冷笑一声,“更难听的话我还没说出口呢,这才哪儿到哪儿,你就听不下去了?我算是听明白了,别的大夫开出来的方子不是不见效,而是见效慢又贵,所以才想着来找锦鸢想法子——”竹摇勾唇,“舍不得银子请大夫给你老子看病,倒是舍得给自己添置新首饰、新衣裳——” “不是——” 锦蝶张口就要辩解。 竹摇讥讽打断:“你口口声声心疼你长姐,怎么不去把银钗卖了、衣裳卖了凑钱给你老子看病呢?当年姑娘可是为了养活你们父女俩,还是国公府里的二等丫鬟呢,连像样的首饰都没有一件,只有一只撑体面的银镯子,若你真心心疼你长姐,今日就不该来,瞧着你年纪也不小了,或自个儿去卖身入府为奴为婢,或去找个差事做,给你老子赚药钱才对!” 不是的…… 银钗是长姐送她的…… 袄子也是长姐带着她去买的布料…… 长姐送回来的银子,她一文钱也不敢乱使。 可这些话,在锦蝶迎上竹摇的眼神时,却如何也说不出口。她咬着唇,屈辱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苍白的解释着:“爹爹病的起不了身,离不开人照顾……姐姐,求求您让我见一面长姐罢!只要长姐说一句不愿再管我们,我今后绝不会再来烦姐姐!” 竹摇险些要讥笑出声。 离不开人照顾? 她倒是有空特地来城外候着人?想必也不是第一次来城外了。 姑娘的善良在这对父女眼中究竟成了什么? 心软容易拿捏的弱点? “走吧,别再让我见你一眼。”竹摇厌恶之色昭昭。 锦蝶登时要给她下跪,眼泪淌了下来:“姐姐——求求姐姐——爹爹真的病得重……让我见一——” “府兵!” 竹摇扬声,唤来府兵,指着眼前的锦蝶,“把她请走,别让姑娘见了伤心。” 府兵生的高大威猛,一张脸黝黑,往锦蝶跟前那么一站,就吓得她不敢再纠缠,落着眼泪一步三回头地回去。 是……她真的错了么? 长姐待自己那么好,难道真的就不要她和爹爹了么? 是不是真的被爹爹伤透了心? 锦蝶在长街上游荡着,有些不愿回到弥漫着浓浓药味的家中…… 爹爹还在等着她带回去好消息。 可能有什么好消息? 她连长姐的面都没有见到。 在锦蝶路过一家当铺时,耳边响起竹摇讽刺的话语,她抬手拔下发髻上的银钗,在手中反复摩挲了几遍后,才狠了狠心,跨入当铺。 长街上的一辆马车缓缓在当铺门口停了下来。 帘子后,露着锦氏的半张脸。 眼神从惊愕转为不安,眉间死死拧着。 跟在马车后头的轿子跟着停了下来,一个中年锦衣男人掀开帘子大步走到马车上,面白无须,一双眼睛生得尤其好,哪怕到了这个年纪,盯着人看时亦会有神情凝视之感。 锦大催促了声:“好妹子,今日你好不容易来能出来一趟,别在路上耽搁了,备好的丫鬟已经在家里候着了,就等着你回去说些规矩,好送进宫里头去!” 恰逢贵妃薨逝,陛下无心选秀,但也没说不选了。 毕竟陛下的后宫实在空虚。 皇后娘娘便做了主,将这些姑娘们留下来,放在宫中养些时日,也特别开了恩,允许家里人送一两个丫鬟进来伺候。 锦大得了消息,立刻就着人请锦氏去给小丫鬟说说规矩,说些宫中那些主子的脾性——锦氏可是南定王爷的第一位侧妃,虽然这些年眼看着王爷待她冷下来了,但最初入府的那一两年,锦氏可是跟着入宫见过各位主子的。 谁知锦氏回了身子不适不出来。 锦大只能放下身份亲自来接,锦氏拂不开面子,这才愿意跟他回家去。 谁知这姑奶奶又在路上磨蹭上了。 锦大顺着她看的地方看去,是间当铺,压着急躁问道:“是手头上缺银子花了?为兄给——” 第259章 让孩子认祖归宗 “大哥哥,那是谁?” 锦氏忽然开口,打断了锦大。 锦大心里头正冒着火气,不耐烦的正要训她,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不由得怔住了,呢喃了声:“像……太像了……” “大哥哥!”锦氏的声音几近歇斯底里,死死盯着锦大,“垚娘还在京城?你们不是说垚娘肯定不会在京城里了吗!最近这些日子王爷总有些怪怪的,问了我好些从前的事情,怕是——”锦氏猛地止住,“若是让王爷知道了,你们是要害死我吗!” 饶是锦大,也是脸色不明。 “别怕,我这就命人去打听。如、如果真是垚娘他们……想必花点银子就能解决了。” 说罢,锦大叫来一个婆子追上那小丫头仔细盘问清楚。 这边,锦蝶从当铺里出来,小心翼翼的将当票和银子揣进荷包里。 出了当铺,迎面走上来一个衣着讲究的妇人。 锦蝶往旁边偏了两步,给她让出路来。 那妇人故意迎着她走去,锦鸢察觉后,立刻心生警惕:“这位大娘有什么事吗?” 妇人仔细端详着锦蝶的面貌,试探着问道:“大娘瞧着姑娘面善,冒昧问一声,姑娘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锦蝶满面戒备,双手护住自己袖中的荷包,往后倒退了半步。 “你是谁?” 做好了随时拔腿就跑的准备。 妇人释放善意,语气含着几分期许,嗓音不稳:“再问姑娘一声,姑娘的娘亲是否叫垚娘?京城锦家人……?” 锦蝶怔住。 娘亲是叫垚娘。 而她和长姐也都是跟着娘亲姓的。 可在她懂事之前,娘亲早已去世,爹爹和长姐都鲜少在她面前提起娘亲的事情,锦鸢才反应慢了半拍,缓缓点头:“是……” 眼前这个妇人认识娘亲? 难道是—— 她们的祖母? 锦蝶正疑惑不解时,面前的妇人激动地落泪,“垚娘如今可好?她在哪儿?能带我去见见么?”妇人激动之下,握住了锦蝶的胳膊。 吓得锦蝶挣扎着就要逃开:“放开我!我说错了!我——” “别怕别怕,小姐不怕!”妇人见自己吓到了人,连忙安抚道,“我不是坏人,我是垚娘的奶娘!” 奶娘……? 锦蝶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妇人,衣着打扮颇为讲究。 奶娘那不是大户人家里才有的么?娘亲难道曾是大户人家的小姐?锦蝶到底年纪还小,一时消化不了这些事情,看着眼前的妇人哭得真情实意,她忍不住有些心软了,也不再挣扎着逃开。 “小姐求求你,能不能带我去见一面垚娘?”妇人伤心欲绝,“自与垚娘一别,我已经有十九年不曾见过垚娘了……幸好老天垂怜,让我今日找到垚娘的女儿,以还当日之恩情啊!” 锦蝶看着夫人,张口欲言。 告诉她娘亲早已过世。 可当夫人拽下身上佩戴的荷包塞给锦蝶,里面的碎银子压得锦蝶手腕一沉,她忽然想到了病的起不来床的爹爹,鬼使神差的点头:“好,你同我来。” 她想用这些银子,救爹爹的命。 而当妇人跟着锦蝶到了锦家,见到了缠绵病榻的锦父,以及摆放在房中的锦氏垚娘的牌位时,她方知道—— 垚娘死了。 顿时跪在牌位哭的几乎晕死过去。 “小姐……您怎忍心教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我的姑娘啊!我可怜的姑娘啊!” 哭声哀痛,亦是令闻者落泪伤心。 锦父半靠着躺在床上,听着夫人的哭声,想起垚娘的音容笑貌,也忍不住红了眼眶,落下思念的眼泪。 锦蝶也背过身去,偷偷用袖子抹眼泪。 妇人哭完后,撑着身子爬将起来,对着锦父略作歉意的颔首,“这位是……姑爷?” 锦父强撑着要从床上起来。 锦蝶见状连忙扶着,“爹爹!” 锦父要强,轻轻见锦蝶的手推开,语气虽虚弱,但仍显慈爱:“爹爹不碍事,不用担心。”他直起身子,哪怕做这个动作,已经让他虚弱的喘气,面色发白嘴唇发青,“这般模样……让、让您见笑了。只是垚娘生前鲜少提及家中……事,不知您是……?” “老奴的主家是锦家,也是垚娘的奶娘。” 这话说的含糊,似乎并不愿亮清楚身份。 锦父心中虽然有些计较,但看着眼前妇人的衣着打扮不俗,又自称是垚娘的奶娘,能用得起这样的奶娘,想必家中非富即贵。 只要—— 锦家肯认下小蝶! 他也能安心合眼。 锦父拭去眼泪,“垚娘性子内敛,在我面前也不肯提及往事,我也怕让垚娘伤心,便不再问她。说句不怕您笑话的,我父母双亡,垚娘亦是孤身一人,我们二人相互扶持着,日子还能过得去。后来……在垚娘生下这个孩子后不幸患上恶疾,没两年就撒手人寰,丢下我们孤儿寡父——我亦是伤心得恨不得立刻虽垚娘去了,但看着幼女,垚娘生前疼爱她如珍宝,自觉无颜去见垚娘,这才苟延残喘的活着将她抚养长大。” 锦父的叙述感人至深。 妇人听得眼眶微红。 锦蝶垂首,挡住了自己脸上的异色。 在爹爹的口中,长姐去哪儿了?为何爹爹一句都不提长姐? 明明是长姐养活了他们一家子啊! 爹爹当着这个‘奶娘’说这些话,到底是为了什么? 妇人感动的连连拭泪,“这些年委屈姑娘,也辛苦姑爷了。”她走到锦蝶面前,疼爱地把她搂入怀中,“这孩子与垚娘生得这么像,看着她我就想起了可怜的姑娘……”抱着锦蝶又是一阵心疼落泪。 锦蝶浑身僵硬。 妇人在锦家逗留许久才离开。 从巷子里出去后,她向后看了眼,见无人跟上才登进一辆马车。 马车里,锦氏、锦大赫然在内。 “如何!那孩子是不是垚娘的孩子!”锦氏压低了声,急急追问,头上的钗环撞出响声来。 妇人点头:“是——” 锦氏倒吸了一口凉气,身子晃了下,险些晕厥。 “侧妃!”坐在身旁的婆子连忙扶住了她,看着血色从锦氏的脸上一寸寸褪去,苍老毕现。 锦大的脸色也是难看,但他身为一家之主,到底沉稳些:“见到垚娘了么?她怎么说?有没有问起家里的境况?”垚娘是个没甚主见、懦弱的性子,说不定留在京城只是因为嫁的男人也在京城。 妇人答道:“老奴不曾见到垚娘。垚娘的男人说,她在七年前就已病逝了。” “当真?”锦氏眸光犀利。 “回侧妃的话,千真万确,老奴亲眼看见了供奉垚娘的牌位。” 锦氏缓缓阖眼,似是胸口淤堵了多年的浊气悄然消失了。 垚娘死了。 当年她顶替垚娘嫁入王府的事情只有她、兄嫂及几个可信的奴才知道。 她不用再时刻担心垚娘回来揭破她的身份。 这十九年来…… 她没有一刻安心过。 今晚,总算能彻底放心了。 “但——”妇人踌躇着开口,“垚娘的男人说,自己久病不愈,只怕时日无多,垚娘膝下只有一个女儿,想让孩子……”她顿了顿,才说出下面四个字,“认祖归宗。” 第260章 锦大锦氏反目 “痴人做梦。” 锦氏淡淡开口斥道:“垚娘是被锦家赶出去的,既然已经不是锦家的人,她和外头野男人生下的野种,还想进锦家的门不成?” 锦大看了眼情绪激动的锦氏,沉吟一声,问妇人:“垚娘的男人看着如何?”7 看着如何? 妇人想了下,才明白老爷问的是何意。 “看着面白唇青,确确实实不像是长寿之像。” “大哥哥在想什么?”锦氏的语气急促了些,“难道真想把那丫头领回家里去?那丫头看着也有九十岁了,已经是懂事的年纪,若是让她知道些什么,大哥哥是想害我吗!” 而在锦大看来—— 一个小丫头随意就能拿捏,不足为惧。 他想起垚娘生下的女儿的模样,看着虽然瘦弱,但一双眼睛漆黑灵动,五官清秀,若仔细养上几年,也会是个美人坯子。 今上只有一个大皇子,也才十岁,算着小丫头的年纪刚好。 他的三姑娘若能留在宫中、垚娘的女儿能入大皇子的后宅的话,单凭着这二人,就能保锦家两朝的荣华富贵。 若嫁不成皇子,嫁入京中富庶门户,与锦家也是助力。 “已是懂事的年纪又如何?”锦大安抚着拍了下锦氏的肩膀,“垚娘的男人活不久了,小丫头进了家里圈着仔细教养,吃穿不愁,总比流落在外强,小丫头定是会对我这舅舅感恩戴德,哪里还会去打听几十年前的事情。你啊,”锦大摇头失笑,“总是如此思虑过甚,家里有大哥哥和你嫂嫂在,何须你来操心这些?倒不如多将心思用在王爷身上的好。” 锦大虽是笑着说的,但那双温柔的眼中,丝毫不见笑意。 锦氏的脸色煞白,随后涨红,她的身子因愤怒与伤心微颤着,眼中逐渐生出恨意—— 她的一辈子都让大哥哥、嫂嫂毁了! 大哥哥为何还要来怪她?! 锦家吃着她的血、嚼着她的肉换来的荣耀富贵,如今有了新的盼头,就想将她一脚踹开了? 当她是垚娘那样好欺负的性子吗! 不能够! “大哥哥——”锦氏掀开眼睑,语气疏离冷冽,“妹妹忽然头疼不止要回府吃药去,怕是回不了家了,还请大哥哥下车罢。”她再度闭上眼,将身子靠在车壁上,“送我大哥哥下车去。” 婆子是锦氏的人,自然听她的吩咐行事。 客客气气的掀起帘子,“老爷,请罢。” 锦氏虽有脾性,但对锦大还算听话,偶尔闹点小性子哄哄也就无事了,何曾这样给他下过脸子,还是在下人面前。 锦大扫了眼妇人,妇人连忙退出去。 只剩下三人后,锦大责怪着看向锦氏,语气重了些:“在闹什么脾气?家里头还有正事等着,二妹妹活到这个岁数了,难道连轻重缓急都分不清楚了不成!” 锦氏闭目不语,肩头微微颤栗。 婆子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还请老爷言行注意些,姑娘是王府的侧妃!” 锦大不敢置信,低斥:“我可是她兄长!” 婆子不咸不淡笑了声,“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老爷和姑娘都是兄妹了,算着姑娘这些年对家中效的力,也对得起兄弟姊妹间的情谊了!” “你这个狂奴——” “恭请锦老爷下车!” 连外面的马夫也‘客客气气’地扬声催促。 锦大的人此时都不在这儿,面对妹妹给自己的下马威,他险些挂不住脸,最后还是想起自己的三姑娘,暂先咽下了这口气,向着锦氏的语气软了几分,“好妹妹,你不就是担心大哥哥接回那孩子,坏了你的事么。这样吧,大哥哥把她养在外头,不让她待在家里,你看这样可好?” 锦氏仍不出声。 兄长要抬垚娘女儿的身份,今后必然要接回家中。 否则旁人一打听就知道了,这是个养在外头的,说不准是个不明不白的私生女,还有谁敢要这丫头? 锦氏掀开眼睑,冷冷看锦大:“大哥哥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一惯听话的妹妹忽然因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频频给他脸色看,也不想想偌大一个锦家是谁在筹谋撑起来的!她们这些年的吃穿不愁、锦衣玉食的日子,不都是靠着他谋划来的! 如今有了点身份,竟还敢给他脸色看! 锦大顿时没了耐心,用力一甩袖子:“休要仗着自己如今的身份来和老子摆什么侧妃的款!别忘记了,你自己个儿姓什么!你的侧妃身份又是怎么来的!” 说罢,怒气冲冲下车离去。 马车垂落的帘子被他掀得晃荡不停。 里头静得可怕。 婆子忍不住心疼,“姑娘……” 锦氏像是才反应过来,手指用力的攥着帕子,似笑又似哭,眼神空洞地盯着一处,“你看,只要我一不听话,不顺他的意,他就拿这事来威胁我,当年分明是他们让我嫁入王府的啊……如今在他们心里,这件事到成了拿捏我的把柄了?可笑……”她阖眼,笑出眼泪来,“实在可笑至极!” 婆子不知如何宽解。 只能在一旁陪着锦氏。 待锦氏冷静些后,婆子才敢开口:“方才我瞧着老爷像是又派了人去那家里,估计真要接那丫头回家去了。” “锦家下一辈里的女孩儿没几个出挑的,大哥哥见了垚娘的女儿,想把那丫头当成棋子,和我一样的棋子——”锦氏的眸色一沉,“但绝不能让那丫头在锦家久留,一旦长了心眼仔细打听,害的可就是我。” “那——” 锦氏淡然:“那丫头看着瘦弱不堪,想必底子也不大好,这个年岁的小丫鬟,被一场风寒夺了命也不为奇。” 婆子却不敢轻易应下了。 “姑娘……” 锦氏却是下了决心。 “王爷看似多情实则却是个无情冷情的人,眼里容不得沙子,一旦被他知道当年之事,”锦氏语气一凌,“大哥哥定会将罪恶全部推卸到我身上,以保全锦家,被抛弃的只有我一人!大哥哥不管我,我却要为自己打算。” 婆子想起王爷的心性,浑身一寒,“姑娘说的是,是我一时糊涂了!” 马车里说话的声音渐轻。 第261章 小女儿思慕情长 赵非荀离京赴任,带走了清竹苑里几个小厮。 虽然少了位主子伺候,但院子里的事情愈发多了。 姚嬷嬷整日都忙着园子里的事情,忙得三五日才回一趟院子,院子里的事情都分摊在三个大丫鬟身上。 偏外头还有一桩施粥的事压下来。 姚嬷嬷还传话回来,说园子里的人不敢重用,让她们着手调教出来几个小厮、丫鬟。 还有那边要采买的东西不少,帐只能从清竹苑里的走,每两日姚嬷嬷就要差人送回来一张纸,竹摇拨云更是忙得脚不沾地,不说亲自出去采买,买回来后也要一一过目,确认没问题后,在派人送去园子里。 这般折腾,累得两人两天就瘦下来一斤。 锦鸢也不得闲,每日领着几个新来的丫鬟教她们规矩,手上还要做着针线,大公子动身的仓促,听说青州府那儿今年早早就下起了雪,带过去的衣裳怕不暖和,新来的小丫鬟们也跟着做轻风及几个侍卫的棉衣。 锦鸢每三日还要去京郊粥铺巡视,再核对账册,整理后再递到主院去过目。 忙起来一整日都不得闲。 自从入冬禾阳郡主病了后,便一直没怎么大好过。 太傅为此着急上火,请了多少名医也不管事。 宫中时常派御医下来问诊,多少名贵药方吃下去,见效甚微,陛下大怒,逼的太医们说娘娘这是娘胎里带来的弱症,到了这个年岁才发出来已是保养得宜,只能慢慢养着,过了冬日便能好些。 如此离奇的诊断,听得所有人莫名其妙。 可陛下信了。 禾阳郡主也信了。 赵府为了让郡主娘娘安心修养,开始了闭门谢客。 郡主的日子陡然悠闲了下来,整日插花煮茶制香看书,还常把锦鸢叫过去说话,每回皆有赏赐,有贵重的镯子、玉佩,偶尔也会是一盆插的不错盆景给她赏玩。 郡主待人的好,教人如沐春风。 这一日午后,锦鸢来交粥铺的账簿。 禾阳郡主午睡才起来,将锦鸢留下来说话,吉量正好捧着信函进来,笑盈盈道,“娘娘歇午觉前特意叮嘱的奴婢,奴婢可不敢忘了,一见娘娘醒了,这就捧来了。” 锦鸢坐在下方的绣凳上,闻言心思一动,忍不住抬眸看向吉量手上捧着的信函,封面上赫然是一个赵字。 她心跳忽然乱了两下。 是、是大公子送回来的信函? 郡主瞥见她想看又不敢乱看生怕乱了规矩的眼神,嘴角微微上扬,接过吉量递来的信函,故意笑着说道:“是啊,盼了好些日子,荀哥儿总算是有消息了。” 话音落下,坐着的小丫鬟腰背不由得绷紧。 眼神隐隐期盼的望来。 却又不敢开口询问。 像极了—— 禾阳想了下,像极了她从前养的一只雪白的狸奴,实在可爱的紧。 与这丫鬟相处的日子久了,她多少也明白了些,为何荀儿待她如此上心。 这般守着规矩、又满眼澄澈的孩子,谁不喜欢? 禾阳故意逗她一句,“这是荀哥儿写给我的,可惜了,不能让你看。” 锦鸢连忙起身,“奴婢不敢僭越,得知大公子一切安好便足矣。” 郡主哎哟着笑了声,指着锦鸢笑道:“瞧瞧这丫头,嘴上说着不敢,眼睛都快黏着这封信不放了!” 锦鸢的视线像是被烫着了,急匆匆收回去不敢再看。 面颊涨得通红。 “奴婢、奴婢不是——” 却被郡主轻笑着打断,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好了,知道你关心荀哥儿,等园子那边的事情料理得差不多了,我就差人送你去青州府。” 锦鸢怔住,抬起头看郡主。 迎上郡主娘娘、吉量姑姑含笑的眼神,像是在笑她……? 锦鸢被闹了个大红脸,却又不敢娇嗔,只能垂首局促不安地站着,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娘娘怎么……愈发喜欢开她玩笑了。 就像、就像大公子一样。 禾阳在经历了乔家母女后,便不大爱理那些嘴甜心苦的,而锦鸢一眼望得见底的柔怯、顺从,再加上赵非荀对她的偏爱,禾阳也愈发怜惜这丫鬟。 原本亲近这丫鬟,是为了荀哥儿,要抬她的身份。 如今待锦鸢的这份亲近,更显得真切了些。 吉量见郡主忍俊不禁的笑脸,凑趣道:“娘娘,还是快把大哥儿给她的信给她吧,瞧姑娘眼巴巴可怜劲儿的,回去别是要哭了。” 锦鸢不敢嗔郡主,主仆身份有别。 只敢朝着吉量娇嗔着叫了声‘吉量姑姑’,杏眸羞臊的发红,面若桃花。 郡主看着自然流露的小儿女之态,面上的笑容深深,佯装急切的催了声:“快给快给。” 吉量长长的嗳了声。 引得一屋子侍立的婢女都忍俊不禁,低头忍着笑意。 锦鸢从吉量手中接过信函,面颊红的不成样子,端端正正的福身谢恩:“多谢娘娘,”又朝着吉量福身,“多谢姑姑。” 吉量笑容渐深,问了声:“姑娘不拆开看一眼?” 锦鸢…… “姑姑!” 姑姑二字,念得带了些小心翼翼的哀怨。 这下,连着禾阳郡主都跟着笑出了声,指着吉量笑骂了声:“这丫头面皮薄,你偏还要逗她!还不快回来!” 吉量转过身,露出一脸的无辜:“分明是娘娘……”故意欲言又止,最后长长叹一声,“是,都是奴婢的不是,奴婢这就回了。” 禾阳今日笑得实在痛快。 侍候的婢女们也都是一脸的喜色。 主子高兴,她们自然也要捧场。 锦鸢退下后,见芳菲一脸严肃地朝主屋走去,往常芳菲见了锦鸢,总会拉着她说两句话,今日只朝她潦草的颔首。 是…出了什么事? 锦鸢的心悬了起来。 还不等她胡思乱想地担忧起来,就听见芳菲的声音响起:“南定王侧妃乔氏在外求见娘娘,说…说今日见不到娘娘,便在门外长跪不起。” 锦鸢不敢逗留,离开主院。 乔樱儿曾是娘娘的义女,那就是娘娘的事情。而她只是清竹苑里的大丫鬟,娘娘的事情她不能、也不敢打听。 否则就是仗势逾越。 主子们的宠爱飘渺如烟,不知道何时就散了。 她能做的,不过谨慎二字。 回了清竹苑里,锦鸢进了房中。 坐到条案前,撕开信函取出信纸,抖开。 大公子的字跃然纸上。 第262章 【五日后动身青州府,盼至】 信上寥寥几字,都是简单易懂的。 【五日后动身青州府,北晖护行,盼至】 锦鸢反复读了几遍,视线凝在最后二字之上。 她把信纸捧在手中,小心翼翼的贴在胸口,悄悄扬起依恋的笑容。 盼至。 盼至。 念在口中,面颊微烫,心尖骤然发热。 锦鸢沾墨提笔,在赵非荀的话旁落笔。 【遵大公子之命】 两人的字挨着,锦鸢的字临摹的也是赵非荀的字形。 他的字铿锵有力、力透纸背,手腕运笔非是寻常男人能写出的苍劲。锦鸢手腕无力,且学字时间尚短,形尚且临摹不到两份,更不同提神,写起来总有些女子的缠绵之意。 字句间,皆是情长。 看得她面上热气腾腾,听见外面传来竹摇几人的声音,她吹干信纸上的墨迹,小心叠起夹入书中,起身归置前往青州府的东西。 大公子出发的仓促。 轻车简行就往青州府去了。 锦鸢便想这次要带得齐全些,想起青州府贫瘠,或许连炭火都不够使,她匆匆归置好自己的物件,出门去寻竹摇、拨云,同她们说了此事,央她们去柴房那儿多要些炭来。 竹摇、拨云考虑得更周全些。 怕青州府采买不方便,使银子也不方便,索性列了张单子,竹摇亲自领着小厮套了马车出门采买去。 拨云又吩咐几个小丫鬟抓紧手上缝制的衣裳,说完后才看向锦鸢,道:“大公子让姑娘去青州府的事儿,主院那边知道了么?” 锦鸢想了下,大公子也向郡主写了信,但不知道是否会提及此事,便摇了下头,“应当还不知道。” “姑娘这两日抽空去向娘娘回一句,若是娘娘有什么要捎给大公子的,由着姑娘带着去方便些。” 锦鸢颔首应下,“我今日——明日再去,这会儿主院那边怕是不大方便。” 拨云疑了声:“出了什么事?” 锦鸢四下里瞧了眼,见无旁人,才挨着拨云说道,“方才我从主院那边出来时,听见芳菲姐姐进去传话,说是南定王侧妃来了求见。” 拨云惊愕,“南定王侧妃不就是——” “乔氏。” 拨云掩唇,随即便是厌恶之色:“娘娘还在病中,老爷为此都闭门谢客多日了,她竟然还有脸面登门!” 锦鸢这些日子她时常去主院,娘娘瞧着不大像是病了。 想起这些日子以来,京中的风声鹤唳,娘娘此举,许是为了大公子。但也只是锦鸢的猜测,她不敢随意说出口。 拨云又问她打算如何通知姚嬷嬷。 锦鸢道,怕传话不可靠,园子那边没有自己人,万一传过去闹得整个园子都知道了就不好了,便说她借着送东西的名头,亲自去一趟园子里找嬷嬷。 拨云才放了心。 如今赵府炙手可热,京中无数双眼睛都盯着呢,她们身为奴婢本就命贱,为了自己也好,为着主子们也好,行事再怎么仔细谨慎都不为过。 大公子信中提及的北晖,便是常跟着锦鸢出门的府兵,今日照例也是他跟着。 从后院偏门坐着马车一路出去。 途经供人进出的小门时,听见一阵喧闹声,锦鸢起先并未在意,听着声音有些耳熟,她掀开帘子看去,看见一素衣打扮的妇人—— “妙辛!” 她探头唤了一声。 妇人正同小门上的两个小厮央求,听见身后传来的唤声,急忙回头,妇人正是妙辛。 锦鸢见她,心中欢喜,让府兵停车,自己掀了马车下去,看见妙辛向着自己走来,一手撑着后腰,挺着微凸的肚子走来。 “鸢儿!”妙辛咧开嘴,笑盈盈地快步走来,看着粗笨的身子,却丝毫不妨碍她灵敏的步伐,走到跟前后,微微喘着气,大团大团的白雾自唇边逸出。 妙辛身上的棉衣半旧,打理得干净整洁。 妇人发髻上簪着先前锦鸢送她的绒花簪子,面上虽因寒冷冻得有些发白,但面颊丰润、眼底神采焕发,棉衣下也不见消瘦,反而比上回见时丰盈了些。 锦鸢连忙伸手扶住,惊喜地看她:“你这是几个月了?还走得这么快,也不小心些!”说着,握住妙辛的手,手掌冰凉,不知她在外头站了多久,扯着她登进马车,语气分外严肃,“快进去,你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了,可不能受凉!” 纵使二人一起长大。 但如今身份有别,人心异变,再加上妙辛听了锦蝶说的事情,在见锦鸢前,心中也多少有些不安。 直到见面了,锦鸢打扮讲究,眉间怯弱之色不见了,多了明媚娇柔,像是朵娇颤绽放的芍药,让人见了便心生欢喜。 没有变的,是她的温柔善良。 仍旧是妙辛所认识的姑娘。 两人进了马车坐下。 锦鸢迎上妙辛微微含笑的眼神。 锦鸢先是意外了下,随后也跟着笑了起来,“怎么不说话,见了我光是笑。”她柔柔的嗔了声,将手里的手炉塞进妙辛手中,“快暖暖,也是要当娘的人了,冷着了可怎么?” 言语间皆是关切。 妙辛也不同她客气,接过后揣在手里,“我瞧你是要出门?若是有要紧事,那我不耽误你,改日再来找你说话。” “不是什么急事,你快说罢,否则我要几日都不安心了。” 妙辛点点头,放轻了些声音:“我说了你也别生气。是你家里头的事情,小蝶来找我了,大概也都说了。” 锦鸢面色僵硬,眼神下意识地闪避开,咬了下唇,才问道:“他们……出什么事了?竟然还求到你那儿去了。” 妙辛:“小蝶说来了赵府传不进去,没法子才求到我这儿来。” “我不曾听——”锦鸢的话音顿住,想起刚才妙辛也被拦在了门外,这些日子赵府戒备森严,若不是她出来恰好见了,否则妙辛的话也递不进来。她改了口,佯装淡漠地问着:“小蝶说了什么事情?” 妙辛伸手,握住锦鸢的双手。 “小蝶前几日来找我,说她爹病得起不来身了,常看的那位大夫不肯登门,其他大夫开的药贵也不见效。我起先还有些纳闷,怎么求到我这儿来了,仔细问了后,小蝶那丫头才哭着同我说了。”她的掌心被手炉温的干燥温暖,恰好将锦鸢的手背一并盖住,低声道:“想起在沈家的日子,你为了他们处处节省……我替你不值得,故意拖了小蝶几日。这些日子天气逐渐冷了,小蝶这几日也没来过,我越想越不安心,总要让你知道才好。” 第263章 这一生她不敢再做母亲 袁大夫不登门了。 想必是大公子的安排。 病的起不来身了,旁的大夫贵也不见效……这些年不都是这些熬过来的么。 她的月钱比从前在沈家时多了三两银子,大半都托人捎回去给他们用。 自从离家后,爹爹与小蝶不曾托人寻来过一回。 如今—— 如今没银子了,没大夫了…… 才想起她来啊。 时至今日,锦鸢已不会太过伤心,她勾唇潦草的回了句,“我知道了。” 妙辛看她神色不对劲,连声道:“这些年你对他们也算是尽了心,若你不想再管他们,只管告诉我,我来想法子让他们死心;若你不愿露面,也只管告诉我,我替你出面去,别因这些事情为难自己。” 锦鸢抬头看她担忧的神色,才缓缓笑了,言语温柔而细腻,“多谢你,你自己怀着身子,还要让你来担心我。” “说这话可就生分了!”妙辛双手叉腰,微微恼怒:“咱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还用得着说这些话。” 她一插腰,一挺肚子。 肚子愈发显得圆滚滚。 锦鸢瞧着,忍不住噗嗤笑了声。 妙辛也放下手,弯了眉眼,柔下声,“你拿定了主意就告诉我,别怕我揣着身子走不动道,这还有几个月才落地了。” “好。” 她点头应下。 视线在妙辛的肚子上停留须臾,忽然开口说了句:“我能摸下么?” 妙辛忍俊不禁,凑过身去。 锦鸢拢着呵了下手,才敢轻轻放在妙辛凸起的肚子上,尽管隔着棉衣,摸着却是与身上其他部位是截然不同的。 不是柔软的,而是有些结实的触感。 她正要收回手,忽然掌心被什么顶了下。 锦鸢惊讶,抬头看向妙辛。 妙辛笑了声,眉眼俱是温柔,“瞧你惊吓的,这是肚子里的胎动。” 锦鸢:“每日都会这样动吗?” 妙辛掩唇,险些笑出声:“自然是的,听生活的妇人们说,再大些胎动就愈发明显。”妙辛用手轻轻拢住自己的肚子,垂目低语,神色无比温柔,“它时不时这样动一下,提醒着我有个小生命在肚子里慢慢长大,再过几个月就要落地,哇哇哭着,再过一年半载,就能叫我娘亲……” 锦鸢收回手去。 短暂恍惚。 眼前的妙辛,同她一起长大的妙辛,此时已像是一个母亲,疼爱地抚摸着肚中尚未降世的孩子。 是否所有母亲,都会这样期盼自己的孩子? 那她的母亲,也曾这么期盼过她么? 而自己的…… 锦鸢垂眸,想起梦境中一尸两命的绝望,她忍不住心口抽痛。 这一生,她不敢再做母亲。 怕是再也体会不到腹中孕育生命的喜悦与期盼。 但是…… 也曾有人依恋她如母。 …… “小蝶想攒些钱,帮姐姐赎回卖身契,小蝶还要替姐姐攒嫁妆!” …… “姐姐,小蝶今晚想和你睡。” …… “姐姐……” …… “妙辛。”锦鸢看着妙辛下车的背影,忽然开了口,“我…今日正好要出门去,你若是不急着回去,陪我一同去看看他们,再帮我给小蝶送些东西。” 妙辛应下。 锦鸢回了趟清竹苑,收拾了些东西才出门去。 幼妹无错,她对那人的迁怒,不该将小蝶一并牵连。 * 锦家的马车接了锦父、锦蝶,慢笃笃地从逼仄的巷子里离开。 马车里,哪怕锦父裹着棉被,也挡不住马车漏风,刺激得他咳嗽不止。 锦蝶倒了水递过去。 锦父喝了两口,才压住了些咳嗽。 他看向沉默不语的小女儿,嗓音嘶哑无力,“小蝶,怎么不说话?马上就要回你母亲的家了,不高兴么?” 锦蝶攥住茶杯,皱眉质问:“爹爹为何要瞒着他们姐——” “住口!” 锦父猛地提高声音呵斥一声。 引得外面的马夫询问。 锦父敷衍过后,双目严厉的盯着眼前的小女儿,死死压低声道:“小鸢已经死了!为了逃出沈家溺水死了!既然死了就没必要让锦家的人知道!你只需要听爹爹的话!” 锦蝶看着锦父的眼神有些陌生,也有些害怕,“若是姐姐来寻我们怎么办?姐姐什么都不知道,看到家里人都不见了,肯定要急疯了的。” “爹爹留了一封信给她。” 锦蝶愣了下,“可姐姐不识字……” “不会让别人念给她听?”锦父的语气里带起一分恼怒,“她如今是什么身份,知道爹爹并不是她的生父后,连家都不回了!只怕是把我们当成累赘了!今后只有我们父女二人相依为命,别再提及你姐姐半个字!” 锦蝶眼眶发红,无论如何都不相信爹爹口中的话。 姐姐如何会不要她? 哪怕姐姐被爹爹伤透了心,每月仍会把月钱给他们。 锦父知道小女儿心性,直接下了一剂猛药:“小蝶,爹爹怕是……”他佝偻着背咳嗽,几乎要被肺一并咳穿了,“怕是活不久了……让你回锦家去……从今往后有人能照顾你……操心你的终身大事……爹爹哪怕明日就死,也安心了。” 锦蝶顿时慌了神,急得落泪:“爹爹不准说这些话,您要陪着小蝶一辈子的!” 锦父拢着她的发髻,虚弱地微笑,眼中满是疼爱,“傻孩子,爹爹怎么可能陪你一辈子。等爹爹安顿好了你,就能下去见你娘亲了……” 锦蝶扑进锦父怀中,落泪撒娇。 一时不敢再提长姐之事。 锦父沉默地拍着她的后背。 垚娘生前对锦家之事闭口不提,更不愿小鸢去高门侯府为奴为婢,不准他教小鸢识字,极有可能小鸢的身生父亲出生并不低,垚娘不愿让小鸢被寻回去。 可他不能为了一个小鸢,就不为自己的女儿打算。 让两个孩子都跟着姓锦,亦是为了将来打算。 垚娘一点儿也没有怀疑。 如今锦家找回来,当真是京中的富庶门户。 怕小鸢的身世会拖累小蝶,他只能狠心,将锦鸢瞒住,不让锦家人知晓。 他是养父。 但他更是小蝶的亲生父亲。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他无错。 * 府兵驾着马车停到巷子口。 锦鸢不愿露面,妙辛下去敲门,半晌后带回来一封信,递给锦鸢,语气晦涩:“住在隔壁的婶子说……他们两日前就雇了马车出城去了……” 锦鸢接过信函。 本想打开一看,听见妙辛说话的话后,动作止住,“我知道了。” 妙辛不免担心,“鸢儿……” “无事,我没事。”锦鸢掀起眼,语气分外平静,嘴角还挂着柔软的浅笑,“你家住何处,这会儿外头起风了,我送你回去,也正好认认门,等我空时,再找你去说话。” “……好。” 妙辛不愿拂她的好意。 一路无言。 到了地方后,锦鸢目送妙辛下车。 妙辛蹙着眉,一脸担忧的正要开口,就被锦鸢打断,“安心,我真的没事。他们……既然如此狠心,我总不能因他们舍弃了我,这日子就不过了罢?”她还弯眸笑了笑,眼神朝远处看了眼,揶揄道:“还不快去,我都瞧见有人再门口候着了。” 妙辛本想安慰她,反被打趣的红了脸。 “那我便信你了。”妙辛握住她的手,“你自己珍重。” 锦鸢唇角拈开温柔的笑。 点头应下。 妙辛转身离开,门口候着她的男人快步迎上,将手中的斗篷披在她的肩上,牵着她的手,在寒风中将她护在身后,慢慢走着。 锦鸢一时看得出神。 想起今日所见的‘盼至’。 心中暖了起来。 五日后,她就要前往青州府,见到大公子,同他说一句,‘奴婢来了。’ 第264章 离京 从妙辛家门口离开后,锦鸢才去园子里找姚嬷嬷。 进园子时,天色已深。 姚嬷嬷听锦鸢说了去青州府的事情,又细细问了路上安排随行的人手,衣裳炭火等是否着手开始准备了,缺的尽管让拨云、竹摇她们去采买。 又叮嘱她,记得去向郡主禀报一声。 锦鸢一一应下。 这般吩咐完后,才放她回院子里去。 辞别嬷嬷,锦鸢上了马车。 眼前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她索性闭上眼,靠着车壁休息,耳朵愈发灵敏。 路过一户人家,听见家里的母亲一声声唤孩子回家洗漱歇息,先是温柔细语、耐心款款,没两句后,语气一变。 遥遥传来孩子们的尖叫声。 “哇——母老虎……” “快逃呀!” 锦鸢听着听着,不禁笑出了声。 可面上的笑容愈胜,眼眶酸涩得怎么也忍不住,落下眼泪,她用手捂着唇,不敢哭出声来,生怕被外面的府兵听去。 她理当知足了。 哪怕爹爹、小蝶舍弃了她。 她仍是清竹苑中‘体面’的大丫鬟,仍有大公子的宠爱,姚嬷嬷等人的关心…… 她衣食无忧、吃穿不愁。 甚至连出行都能坐上马车,不必在寒夜中顶着寒风刺骨而瑟瑟发抖。 可人总是贪婪的、不知足的。 也或许是…… 今日因妙辛腹下微弱的跳动,才让她生出这些愁绪来。 等到马车到赵府小门,锦鸢下了马车,面上神色平静,连拨云、竹摇来屋子里寻她说话,都不曾察觉。 她们来说今日采买准备妥当的东西,顺带告诉锦鸢一事,今儿乔樱儿还真的来了,郡主闭门不见,她在门口闹了会儿,碰了一鼻子灰回去。 次日,锦鸢请见禾阳郡主,说了要动身前往青州府的事情。 禾阳郡主想了下,招手让吉量取一物来,交给锦鸢。 锦鸢接过后起身谢恩。 手中并未察觉多少重量。 “姑娘快打开看看。”吉量笑眯眯的说着。 锦鸢点点头,掀开裹着的红布,里头竟是一把巴掌大的匕首,握把、刀鞘打磨得平整光滑,没有一丝装饰的花纹。 “娘娘,这是……”锦鸢吓了一跳,眼神有些慌张地看向禾阳郡主。 禾阳郡主笑了笑,“青州府虽近京城,但这些年疏于管理,早已成了民风彪悍野蛮之地,你一个姑娘家去了,身上有个匕首也能防身。” 吉量:“姑娘拔出来看看。” 锦鸢照办。 常见的匕首通体磨得锋利,但她手里的这把通体玄黑,刀锋上泛出一层冷光。 “这是蓝月国进贡的玄铁所制,娘娘将陛下赐的玄铁大半制成了长剑给大公子,剩下的玄铁就制成了姑娘手中的匕首。玄铁所制的兵器削铁如泥、分量不重,制成兵器便是女子使起来也不会觉得累赘。” 锦鸢:“娘娘所赐太过贵重,奴婢不敢收下这把匕首。” “锦鸢,你来。”禾阳郡主生的眉目清冷,多数时候都会让人觉得难以亲近,但这会儿的语气令人觉得温柔,她见小丫鬟走近,缓缓说道:“荀哥儿在边疆时,我怕战场上刀剑无情伤了他;这两年他在京中呆着,如今又去青州府,我却比从前更担心他,能做的只有这些。”禾阳郡主将她展开的手掌合上,命她收下匕首,“保住自己的性命,好好照顾荀哥儿,知道么?” 这一刻—— 锦鸢对眼前高贵的郡主娘娘不再过分的害怕、敬畏。 此时此刻,她只是一位担心孩子的母亲。 锦鸢蹲下身,跪在禾阳郡主的脚边,昂头望着她,眼神褪去柔怯,眼底神色坚硬:“多谢娘娘赏赐,奴婢定会妥善用这匕首。” “好孩子。” 禾阳郡主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发髻,又问她骑马会了么,带去青州府还差什么东西,只管去问吉量要。 之后几日,锦鸢收到了郡主无尽的赏赐。 多是冬日里用得着的衣裳、生药等。 到了出发那日,姚嬷嬷也从园子里赶回来送她,辞别众人后,锦鸢坐上马车,离京前往青州府。 ——去见大公子。 府兵的车技极好,将马车赶得又快又稳。 而在她所坐的马车后面,还跟着七八辆装行李的马车,另有六个护卫随行在侧。 锦鸢将匕首小心翼翼藏在身上。 正准备翻书打发时间,马车停了下来,传来府兵北晖的声音,“快请进马车里,锦姑娘已经在里头了。” 锦鸢诧异,还有谁要来? 她掀开帘子看去,是—— “婆婆?!” 锦鸢登时喜出望外,手上的书也顾不得看了,随手撂在一旁,伸手将登车的哑婆婆扶着坐下,她笑得眉眼弯弯,一脸的喜色,“您怎么会在这儿?” 锦鸢见哑婆婆激动。 哑婆婆许久没有她的消息,这会儿见了她更是激动,一手拉着她,一手慈爱地轻轻抚摸她的面颊,看她精神了,丰腴了,穿戴得也好,猜到她如今在赵府的日子过得不错,激动的眼眶都湿润了,口中轻轻的发出啊啊啊的声音。 “姑娘,”府兵的声音传来,“这是大公子的吩咐,让婆婆跟着咱们一同去青州府,这样您在青州府也能有个照应。” 锦鸢谢了一声,就拉着哑婆婆亲切地寒暄。 她轻言浅笑的说着。 哑婆婆不能说话,时而啊啊地应她,时而打几个简单的手势,两人这般说着话,马车里也热闹起来。 听得府兵不解。 这锦姑娘真怪啊。 出了城门,外头的流民多了起来。 京城中热闹,年味渐重一派喜气洋洋,仅隔着一道城墙,城墙之外却只有一张张骨瘦如柴、遍布绝望的面颊。 粥铺前排了长长的队伍。 仿佛见不到尽头。 锦鸢探头去看,眼前这一幕,压在她心头,如阴霾笼罩而下。 府兵自然也看见了,低叹了声道:“难民看着比前几日更多了。” 锦鸢应了声,“是。” 府兵将马车驾得快些,想尽快离开城门口。 还有更残酷的真相,府兵不敢说出口,害怕吓到姑娘。 青州府已经开始下雪了。 等到进入大雪季,为了避免更多的难民流向京城,青州府将会封城—— 直至春暖花开。 那才是真正的人间炼狱。 第265章 锦鸢才知,何为相思 此次赶赴青州,府兵将跃风也一并带了出来。 等离城门远了些后,马车的速度慢下来,府兵领着跃风,教锦鸢骑马。 跃风见了锦鸢,先同她亲昵了会儿,再让她骑上自己的马背,驮着她慢慢走着,府卫也骑马跟在旁边。 从禾阳郡主赐她匕首之举看来,青州府不会过于太平,赐她匕首是为了让她有自保的能力,而眼下她也必须要尽快学会骑马—— 为了不拖累大公子等人。 为了避免延陵围场的事情重演。 从京城到青州府的这一路上,锦鸢一天至少有六七个时辰都在马背上,从踱步,到小跑,再到跑出速度来。 骑术进步的飞速。 但大腿间也被马鞍磨的红肿发疼。 她向来是个能忍的性子。 硬是一声不吭的忍着。 任谁劝她去马车上歇息会儿,她就冲人温柔的笑笑,语气柔顺着说就去。等了半个时辰后,还在马背上骑着呢。 哑婆婆心疼她,替她缝制了垫子绑在马鞍。 进了伏诸山,山路难行,锦鸢才进马车。 哑婆婆看她不声不响的侧躺着歇息,只当没察觉她的异样。 出了伏诸山后,锦鸢情绪仍旧不高。 直到进了青州府,才好转起来。 轻风早早在城门口迎着锦鸢一行,领着他们去了城中一座两进的院子里安置,又带着锦鸢、哑婆婆转了一圈,解释道:“大公子住在前院,我们几个也跟着大公子歇在前面。后院是给姑娘和婆婆备的,因院子里人手紧张,姑娘和婆婆只管着大公子的事情就好,旁人的事一概不用管。等过些日子稳定下来,再找两个小丫鬟来替婆婆分担。” 哑婆婆飒爽的一挥手,打手势说用不着。 随后就撸起袖子忙碌起来。 锦鸢也匆匆朝轻风颔首,“那我也去忙了。” 轻风…… 不是! 姑娘是大公子的人也就不说了。 婆婆都这么久没见着他了,都不关心他几句??? 说好的情同母子呢? 轻风满心不是滋味的走了,去向大公子复命。 锦鸢、哑婆婆、府兵三人,忙的热火朝天。 男人们心粗,院子里收拾的实在潦草。 忙了整整一日,三人才将前院主屋、后院主屋收拾出来了。 入夜后,哑婆婆、府兵去张罗晚膳。 锦鸢在前院主屋里用手炉熏被子。 手炉里放了雪松香炭,腾出来的热气也染上了雪松香气,气味淡雅,沾上被褥里,一寸寸烘过去,再轻轻拍打,被褥变得松软清香、暖烘烘,晚上钻进去睡手脚能暖和一夜。 这事极费功夫的活计。 在清竹苑里时,常需两人一同做。 眼看着就要烘完了,她加快了些拍打的动作,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有些模糊,她只当是哑婆婆来催她去用饭,头也不回着道:“婆婆,我这儿就好了,您先和北晖他们用吧,我一会儿就去,不必候着我。” 她说话声偏软。 这会儿屋子里安静,她更放轻了些声音,像是撒娇的轻声细语。 脚步声靠近。 锦鸢拍打胳膊累了,也停了下来。 她才隐隐察觉不对劲。 就像是印证了她的猜测,自身后传来男人清冷的嗓音,“我也不曾用饭,正好同你们一起,不用让他们另外支桌子了。” 锦鸢松开手中的香炉,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她急急转身看去。 看见一身玄衣的大公子站在门口,屋里的烛火幽暗,模糊了他的面容,却模糊不了他的声音、动作。 “锦鸢,”赵非荀看见小丫鬟有些呆傻的反应,唇角扬起,覆盖着凌厉的眸色逐渐被温和取代,朝她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声音温柔着,“过来。” 这一刻,他忍不住对她温柔。 锦鸢想要开口,应是。 身体却比思绪更快一步。 已经朝着男人快步而去,走了两步,变为一路小跑。 她想要在大公子面前站住,屈膝行礼。 赵非荀伸出的手掌稳稳抓握住她的胳膊,将她用力的纳入怀中。 她身上是混着雪松香气的热气。 将男人身上携进来的长夜寒气驱散。 在紧紧相拥后,锦鸢才察觉自己的心跳在逐渐失控,胸口像是有无数热流在涌动着,令她头脑发昏,控制不住的抬起手,环住他的后背,拥住他。 这一刻…… 锦鸢才知,何为相思。 原来自己竟是如此想见他。 这份相思,逐渐染上她的面颊、眉梢,生出一层层红晕来,轻轻唤他,“大公子……” 赵非荀嗯了声,垂下视线,看着怀中的小丫鬟,耐着性子等她说话。 没等到她的声音。 到时小丫鬟抬起头来,一双眸子直勾勾的看着他,眸色澄澈柔软的不可思议,眼中只印着他的影子。 怎会有如此会撒娇的人。 让人都舍不得撒开手。 赵非荀低些头,柔和着问她:“这么看着爷就不饿了?都不用进晚膳了?” 锦鸢面颊烫红,立刻挪开视线。 “奴婢、这就去命人端饭菜进——” 她意识到自己刚才都做了什么,脸上火辣辣的发烫,挣扎了下,试图从他胸前躲出去,才动了两下,非但没有挣扎开,圈着她的胳膊愈发收紧,密密的吻压下。 男人的唇瓣温热,覆于她的唇上,一下又一下地游移。像是想克制,却又渴望万分,不满足于此,徘徊在外,隐忍的引人沉溺。 想要更多…… 将以抚平相思。 赵非荀松开她的双唇,眸底压下浓烈的欲色,看着怀中娇艳欲绽的小丫鬟,喉结错动、焦躁涌起,通通被他的理智摁住。 “乖,先吃饭。”他抬手,松开勒住小丫鬟腰肢的手,在后背轻轻拍了下,低声哄她:“想要等会儿再给你。” 锦鸢:……!! 羞臊的不敢再看他一眼。 谁、谁想要! 这一顿晚膳,用的锦鸢味同嚼蜡。 熬到用完,不等赵非荀开口,锦鸢借口去帮婆婆的忙,捧着碗筷就出了门去,进了厨房,被哑婆婆推着赶了出来,还用手指了下后院。 手上打着手势。 锦鸢宁愿看不懂。 她通红着脸,在婆婆面前浑身不自在的嗔道:“婆婆,您怎么也……这、这样……” 哑婆婆笑的点她一下。 毫无商量余地的拉着锦鸢去了后院主屋洗漱。 第266章 爷不嫌小鸢儿脏 这几日赶路匆忙,锦鸢又为了学会骑马,大多时候都在马背上颠簸。 即便进了马车里休息,也是倒头就睡养精蓄锐。 每日只能净面洗漱,哪里还顾得上仔细清洗身子。 到了这边落脚的院子里后,锦鸢同哑婆婆两人对这乱糟糟的前后院实在看不下去,又是一日扬尘飞舞的打扫。 脸上、头发丝里、身上…… 到处都是灰尘。 一想到赵非荀看她的眼神,她心尖发热,忍不住洗得就彻底了些—— 拆了发髻把头发也一并洗了。 她怕亲近时头发上有气味。 这些小儿女情长的心思,也让锦鸢面颊腾红。 倒是哑婆婆见她洗了头发,连忙取了细布巾子擦拭戏水,一边向她飞快的打手势。 一脸的不赞同。 锦鸢看不懂手势,但也猜出了七七八八。 她陪着笑,“婆婆别恼我,下次再也不敢夜里洗头发了。” 哑婆婆疼爱的瞪她一眼。 把头发擦的半干后,哑婆婆又端来炭盆烘烤,热气涌上来,蒸的她满脸通红、浑身都要冒汗,头发才干的差不多了,婆婆让她裹着厚实的斗篷往前院走去。 锦鸢在后院耽误了些时间。 等她进了前院主屋,赵非荀早已洗漱妥当,坐在条案前提笔写字。 这间主屋局部同清竹苑里的大不一样。 主屋门进来是正厅堂,右手边的屋子做了门,双门打开,里头是床榻、一套八仙桌椅、屏风等物,充当正室;左手的雕花拱门后边改成书房样式,一张条案、三面皆是书架。 屋中只有书房那侧烛火亮堂些。 偌大的主屋,显得漆黑空荡,空气中还浮着久不住人的霉味,哪怕今日锦鸢她们打扫了大半日,短短时间内散不了这种气味。 也让锦鸢心中有些不安。 她进来迟疑的脚步声引得赵非荀抬眸看来。 哪怕那边的烛火再明亮,锦鸢也有些难辨他的神色,脚下朝着他走去。 走到赵非荀身侧后,她才看清书案上铺开的是什么。 是…… 是—— 她在清竹苑里情动之时提笔写下的那一行话。 脑袋里炸开腾地一声,脸上爆红,她伸手想把信纸夺回:“奴婢的字不好看……让大公子笑话了!” 赵非荀含笑的看她反应。 甚至还后仰了些身子,好让她把信纸揉了。 “是不好看。”他压着笑意,煞有其事地点评了声。 锦鸢揉了信纸,余光瞄到油灯上,想要把手里的东西烧了,又想到上面写的‘盼至’二字,动作就停下了。 在赵非荀看来,小丫鬟抿着唇,两颊绯红,眸色湿润,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脸上分明是不舍之意,他胸中柔软。 不过是一张信纸,这都不舍得了。 他将人长揽入怀,低声问她,“想爷了没。” 油灯的烛火安静的燃烧着。 女子面上眸似点漆,拢在背后的长发用一根红绳松松绑住,清秀的面庞,在此时多情而娇艳。 她轻轻点头。 眼睫可怜的颤着。 他忍不住温柔,抬手抚摸她的黑发,低下头去吻她,“今后别再晚上洗头发了。”他的声音有些哑,微热的唇落在她的唇上,移到她的面颊、耳后,轻轻咬着她的耳垂,小丫鬟攥着他里衣的手指攥紧,“爷不嫌小鸢儿脏。” 怀中的身子陡然僵硬起来。 羞的不肯再给他看。 赵非荀低笑一声,胸膛震动。 揽抱着小丫鬟去床上。 幔帐垂落,挡住夜色。 他素了许久,偏不急不躁、慢条斯理褪去她身上的斗篷,露出里头只着了一件里衣,他瞧见后笑了声,慢腾腾的挑着系带,“小丫鬟这是想魅惑谁,嗯?” 锦鸢夜间不能视物。 听觉便更加灵敏。 她听出大公子语气里的揶揄,羞臊的用手要捂住他的嘴,“大公子快别说了……” 他腾出手,扣住她的手腕,轻咬了下她的指尖。 她连忙要缩回去,被他扣住,压在头顶上方。 无法再褪下的里衣被推上去,露出一截盈盈白皙的腰段,灼热的唇肆意,疼爱着目之所及的一切。 他的手沿着手臂上滑,与她十指交扣。 温柔强势。 另一只手游弋,几乎要将她的魂都挑破。 急促的喘息声里夹杂着一两声啜泣声,像是欢愉至极的,又像是怜悯哀求的,听得男人腰窝发沉,手上动作加快,瞧着她轻颤过后,眼梢媚色浓郁,细柔的轻哼声像猫爪子,痒痒的挠着人心。 哄着她得了一回后,男人才不再压抑自己。 压下身去,动作极近温柔的要她。 也贪着想要更多。 相拥早已不够。 小猫儿面皮薄,心却软,被男人哄了两句后,她伸长了胳膊,吊着他的脖颈,似被高高的抛上了山巅,胳膊收紧,她有些害怕的贴着她。 柔软的身躯,触之细腻。 而贴着的身子上,却纵横着大大小小的疤痕,摸着并不平整,她短暂的分了神,敏锐的被男人察觉,狠狠惩罚着她的分神,细碎的声音从唇边溢出,将思绪搅成泥烂。 …… 一次次后,他才餍足的放过。 将娇媚的小丫鬟拥在怀中,扯了被子将两人盖住—— 屋子里烧了两个火盆。 方才胡闹时两人皆是出了一身的汗,索性把被子丢开了,这会儿拥在一起平复着,粗粝的掌心摩挲着她细嫩的腰肢有些微凉,再往下,大腿上更甚。 他将人抱的紧些。 “刚才冷了怎么不说?” 语气褪去了情浓时的温柔。 锦鸢将要沉睡,被耳边的询问声吵醒,迷迷糊糊间回了句‘这会儿暖了呀…’ 男人眸色略沉,摩挲着她身上微凉之处。 似乎想将她暖和起来。 这来来回回,彻底让锦鸢睡不着了,她睁着惺忪的眼睛,无神的望着眼前的男人,“大公子您不困么?奴婢困了……让我睡吧……”她细声细气的说着,被宠爱过后的面庞也好,语调也罢,分外娇柔。 赵非荀轻拍了下她的面颊,道:“等会儿再睡,我让人进来清理。” 床上一塌糊涂,早已没法睡人了。 第267章 失控与温柔 锦鸢咬着唇羞于出声。 任由大公子扯了斗篷将自己裹起,抱着走去屏风后,才扬声叫人进来更换床铺。 赵非荀知道小丫鬟面皮薄,且他也不曾伺候过人—— 床笫之间的事情另当别论。 把人放下后,正要转身出去给自己清理,听见身后动静不太对,转身一看,小丫鬟扶着凳子,身上圈着的被子滑落,一身瓷白丰腴的肌肤在月光下,浮着一层淡淡的柔白的光。 她抬头迎上男人的目光。 下意识要护住自己。 腰肢酸软的一时坐不住了,直直跌倒下去。 赵非荀长腿跨出,将人接住。 更像是小丫鬟投怀送抱。 在他怀中,她昂起面来,眸子湿润而显得无辜,惹人怜爱,脖颈上、裸露的肩头上,留下暧昧的痕迹,轻而易举勾起男人征服、占有的欲望。 哑婆婆听见声音后才敢进来。 动作利索地换了被褥,听见屏风后有水声淋漓响起,她走过去,想敲下屏风问问姑娘是否需要她进去,还未走近,隐约听见将军的声音也从里头响起。 低沉的,刻意温柔的。 像是在哄着姑娘什么话。 没几声后,又听见姑娘的声音响起。 “不行——” “奴、奴婢自己来……” “不…………” “大公子……”后面的声音细碎,听着也有些不对劲,哑婆婆老脸一红,连忙抱起换下的被褥出去,还不忘把门给合上。 看着将军和姑娘和睦,她心中高兴。 想起快三年前了吧,将军红着眼走到她面前,眼神阴郁得可怕,挺括的身躯拱手折腰,声音压抑着恨意:“婆婆,是我没有护住他们!” 这一躬身,让婆婆的心彻底碎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她险些承受不住接连袭来的打击。 将军虽未承诺,但这几年,却给了她衣食无忧的生活,还允许轻风时常来见见自己。 日子才熬了过来。 她看着这些年将军孤身一人。 婚事看着也不太顺遂,听着京城中的消息也愈发让她提心吊胆,好在如今看来,将军身边总算有个贴心人了。 她替将军高兴。 脸上笑容灿烂,笑得眼角皱纹叠起。 轻风和府兵正在厨房里给婆婆打下手,男人力气大,是揉面的一把好手。 轻风一抬头,看见婆婆笑眯眯地走进来,忍不住问了句:“您怎么这么高兴?” 哑婆婆回过神,看着眼前的两个大男人。 撸着袖子热火朝天地揉面,脸上还有白花花的面粉,看着狼狈又好笑。 身上的衣服缝补得歪歪扭扭。 一看就知道是自己动手的。 这都一把年纪了—— 婆婆脸上的笑意顿时一收,打了个手势回他:你什么时候娶个媳妇给我看,我笑得比这还要高兴! 轻风:……… 立刻头皮发麻。 这两年婆婆可没少催他婚事。 轻风搓了搓手,笑呵呵地道:“男人当然要立业后再成家,等我混了个副将后再给您老娶个贤惠媳妇回来!现在……”他打了个哈欠,“我困了,先回去睡了啊!明天还要跟着大公子出门呢!” 说罢,转头给府兵一个:兄弟你保重的眼神,拔腿就溜。 府兵:兄弟??? 但—— 快不过婆婆的手。 一把揪住轻风的耳朵给扯了回来,指着案板上的面团,用力打了两个手势。 婆婆:给我揉! 随后,给了府兵一个和蔼的眼神,手势也打得简单易懂。 府兵笑呵呵地拍了下手,“那我就先回去睡了。”说着,再递还给轻风一个眼神:兄弟,辛苦你了。 轻风:………………?? 北晖一身轻松地走出厨房,伸了个懒腰,回屋睡去。 * 前院的动静渐小,众人忙活完后各自回去歇息。 正室里,赵非荀抱着水做般的小丫鬟从屏风后出来,轻轻放在床上,才转身上床的功夫,小丫鬟就缩着滚进里侧,不肯让他再碰自己一下。 赵非荀无声挑了下眉,掀开被子躺下。 凑过去,强势把小丫鬟抱着。 锦鸢悄悄挣扎。 在屏风后时…… 她酸软得坐不住险些跌下去,大公子将她扶住后,竟要帮着她清洗,锦鸢哪里肯。 月色更明亮些,大公子看见了她骑马在腿侧磨出的红痕,后来——便失控了,哪怕她怎么推拒,也无力抵抗,任由男人胡作非为…… 自己也、也失控了。 现在想来,她恼羞成怒。 一双眼睛倔强而戒备地瞪着他,眼梢嫣红泥烂,双唇微微红肿。 赵非荀想起在屏风后,自己的确放纵了些。 他摸了下鼻子,耐着性子哄她。 “明日得了空,爷教你骑马。” “奴婢腿疼。” 赵非荀闻言,手往下探去,粗糙的指腹轻轻揉着她的大腿内侧磨出的痕迹,男人的手大,难免碰到其他地方…… 锦鸢的心蹦到了嗓子眼,“大公子!” 她掐住男人的手,不允许他再动一下。 眼眶发红,像是炸毛的狸奴。 “好,我不动了。”男人微叹一声,拥住她,还替她掖好肩头被子,看着她满眼的不信任,赵非荀忍不住笑了声,在她唇上印了下,“睡吧。” 屋子里安静。 呼吸声沉沉。 两人却都没有入睡。 激情过后,相拥而眠的感觉,像是温暖的泉水,将锦鸢的心层层叠叠的包裹着。 她想,或许这就是幸福。 哪怕只是短暂的。 一眼就能看见尽头的。 但今夜的幸福,的的确确属于过她。 她的手轻轻抬起,落在他的腰上,不敢用力,轻轻抱住。 赵非荀合着眼,小丫鬟一动就察觉到了。 他故意问了一句,“还要?” 锦鸢………… 立刻就要把手收回去。 赵非荀低笑了声,摁住她的手,指腹一寸寸摩挲着她的五指、手掌,细致而温柔。 “前两日下面报上来,青州府下的一个县在山脚下发现了一眼温泉,等那边弄好了,带你去瞧瞧。” 在黑夜里,他的声音慵懒,还有些倦意。 锦鸢轻轻颔首,“好。” 一如既往的温顺。 赵非荀的睡意逐渐涌上来,拍了下她的后背,临睡前想起府衙里的奏报,叹了一声:“这几日不得空,再过几日吧……” “好。” 锦鸢动了下唇,仍旧柔顺的应下。 这一夜,亦是赵非荀难得安睡的一夜。 梦里不再有没有饿殍遍野。 第268章 避子药丸 这几日赶路,昨夜又胡闹半宿,锦鸢睡得格外沉。 还是赵非荀起身后的动静大了些,她才醒来。 动了一下,大腿酸痛不已。 不知是骑马累的,还是昨晚…… 想起昨晚的胡闹荒唐,锦鸢脸上微烫,扯高了些被子半遮自己的脸,眼睛透过垂落的幔帐,看见从屏风后走出来的大公子。 视线不经意撞上。 她立刻躲开。 可那脚步声方向一变,朝着床榻走来,抬手掀开幔帐,漆黑的视线落下,“醒了?” 他这么问,锦鸢也无法继续装睡。 拥着被子坐起身来,行动间腰肢无力,身子微微打晃,如此娇弱可怜的模样,教赵非荀的眸色深了些。 “不用特地起来,继续躺着歇会儿。” 歇会儿…… 锦鸢听到这一词,低头嗫嚅着回他:“是。” 声若蚊蝇。 “晚上可能回来的晚些,不必等爷。” “是。” 赵非荀顿了顿,又忍不住添了句:“自己不要随意出门,有什么差遣北晖去买,记住了么。” “奴婢记住了。” “还有——” 锦鸢醒来后还有些羞涩的不自在,听着大公子一桩桩的吩咐她,她忍不住弯了眉眼,抬起头看去,“大公子,奴婢会听话等您回来。” 小丫鬟眉眼弯弯,脸上的娇态还未完全褪去。 看的赵非荀也眸色柔和了些。 “睡吧。” 他放下幔帐,转身从主屋里出去。 轻风显然已在外头守了许久,赵非荀的脚步声一出门,两人就匆匆出了院子,翻身上马赶去府衙。 如今的青州府,不止百废待兴。 还要做好充足的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暴雪,尽可能减少在暴雪中死去难民的数目。 熬过冬日,盼来冬日后,青州府才会有转机。 在锦鸢抵达青州府之前,赵非荀为此事已经忙了有三日不曾好好回家休息,昨日才拟好了上报的奏折递出去,恳请官中拨银修路建驿站、罢免三年赋税。 青州府离京城虽然隔着伏诸山,但也算离京城最近了,但因土地贫瘠、北方常年干旱,青州府农田不多,收成也少,导致种地的老百姓也越来越少。 常年如此,荒地也就更多了。 荒地是必须开垦的。 让这些都快饿死的老百姓拿什么力气开垦荒地? 只能想法子让老百姓有饭吃。 一味的施粥散银子不是长久之际,还会养出来一帮贪婪之人,能用的法子只有征徭役,征用徭役做什么呢?修路、建驿站。 青州府临京靠山,本该是得天独厚位置。 可山里有山贼占山为王,京城又遭陛下忌惮,这几年下来,青州府早已漏成了筛子,从南方来的商人宁愿绕远路也不肯走青州府—— 青州府为了交上每年的税收,都要想来往同行的商人、百姓征收大量通关税,每次通过都要被活生生扒一层皮。 赵非荀上奏折恳请罢免赋税,不论陛下对青州府的百姓关心备至,还是因陛下想要抬举他这位青州巡抚,都会破例恩准。 免了税收,自然有人愿意再走青州府。 其二,修路建设驿站。 一是修路设驿站能吸引商人、百姓选择从青州府通行,只要城门有人进出,他们自然也需要衣食住行,能为死气沉沉的青州府注入生气。 二是能雇佣大量徭役,能保障徭役不被活活饿死,还能给些微薄收入,让他们在开春后开垦荒地种植作物。 种植的作物则是在南疆小部分种植的甘薯、洋芋这两样,据说耐旱耐热,在沙地、山地亦能成熟,三个月至四个月为一个成熟周期,若种植得当,一年能收获三次,且产量大、饱腹。 因朝廷对禁药讳莫如深。 连带着这些外来作物也无法在大夏推广,只有靠边疆的老百姓才会种植一些。 赵非荀多年前曾上过折子提及此事。 陛下迟迟没有批复。 直至眼下,他接下青州府这一烂摊子,想起这两种作物及自己上过的折子,惊觉后后背一阵凉意。 陛下运筹帷幄,将他当成棋子摆布,知道他不会对青州府百姓坐视不理,真是……策无遗漏啊。 不知他最后能否得一个善终。 赵非荀写下最后一笔,长松一口气,将手中的笔扔开,叫轻风入内。 “把这封信送去给顾临邑。” “是,大公子!” 延陵围场刺杀一案,伏诸山中的大当家勾结知府行刺陛下,早已被斩立决,如今的伏诸山中以顾临邑为首。 是时候让顾临邑向他效忠了。 * 小院中,锦鸢在赵非荀离开后,睡意渐散,躺了会儿后才起身回后院去洗漱。 草草用过早删后,就在摆了一地的箱笼中翻寻,找到了放着药丸的瓷瓶后,她倒了一颗褐色药丸,仰头吞下。 恰好哑婆婆进屋来寻她。 哑婆婆上前关切的问她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锦鸢微笑着摇头,把瓷瓶收入妆奁盒里,也不瞒着婆婆,回道:“这是避子的药丸,每日一颗服用,即便利又不比汤药伤身子。就是前几日赶路…我一时想不起收到哪儿去了,今日才急急翻出来。” 哑婆婆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心疼。 她以为将军不然她熬避子汤给姑娘了,是准许姑娘有孕,不成想…… 锦鸢垂首轻轻一笑,“婆婆不必替我难受,如今的日子我很是知足,不敢奢望太多。”她说完后才抬起头,语气却轻了几分,“再说…孩子若有我这样出身的娘亲,将来、将来……”她吐出胸腹中的浊气,“同大公子的孩子站在一起,总要被旁人比较、被人看轻些,若真如此,倒是害了孩子一辈子,还不如不生的好。” 她说的轻巧,眉眼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仿佛真的不在意子嗣。 郡主娘娘对她很好。 大公子待她更好。 但这两位主子都不曾开口提过她的身份,想起梦中她怀了孩子也仍是一个通房丫鬟,她如何再敢去赌? 她生父不详、母亲娘家不明。 梦中的自己不知这些事情,哀怨大公子冷漠,不抬她的身份,对她怀孕之事更是不悦,因而心寒心死—— 第269章 她岂能再怨、再恨 现实之中,她知道了自己的出身,也明白自己这样的出身实在拿不上台面,甚至还不如一个父母双亡来得干净。 她…… 哪里还敢再奢望? 大公子的宠爱总有耗尽的时候,那时她若还只是一个丫鬟,再求出去换回一个自由身,也比侍妾来得更容易。 有得有失。 她不该怨的。 “婆婆,”锦鸢拖长了音调,面上的笑容更柔软了几分,握着哑婆婆的双手,真心实意道:“我真的没事,您不要这样心疼我,如今,我只想过好眼下的每一日。” 哑婆婆到底比她多活了几十年。 眼前姑娘压抑的伤心她如何会看不懂? 正是因为看懂了,才更觉得怜惜。 哑婆婆伸手,用力将她抱在怀中,在她后背拍了两下后才松开。 对她比着手势。 【有婆婆在】 锦鸢弯眸,眼眶忍不住发酸,笑着用力点头。 看,老天爷如何善待她。 她岂能再怨、再恨。 锦鸢令自己忙碌起来,忙得不再想这些纷扰心绪的事情。 好在小院里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人手又实在不足, 锦鸢与哑婆婆前后用了七八日,才把小院收拾一新。 青州府整体贫瘠,但府衙所在的青州县还算富庶,日常采买的也俱全,除了赵非荀不让她随意出门,日子忙碌得充实。 院子收拾出来后,锦鸢闲不住。 因轻风提了句今年他们要留在青州府过年了,又开始针线不离手,给赵非荀做了不少衣裳。 锦鸢也为自己做了件大红云锦镶毛斗篷。 哑婆婆见了喜欢得紧,锦鸢又忙着替婆婆做件鸦青色的。 她居于小院,不问外面琐事。 赵非荀越来越忙。 早出夜归。 锦鸢时常见不到他,有时醒来后,她伸手一摸身侧的位置,仍是冷冰冰的,显然是一夜未归。 每当这时,她总忍不住垂下眼睑。 赵非荀不回来的次数多了,但侍卫们都歇在前院,她在那儿自己进出不便,侍卫们见了她多要客客气气唤她一声姑娘,偶尔还要避讳。 锦鸢也渐渐不再往前院去。 年关将近,青州府下起了第一场鹅毛大雪。 锦鸢躲在屋子里做针线。 听见从院子外传来小孩子嬉闹的声音,在沉闷的冬日里像是一道明媚的光,驱逐了阴霾,也让锦鸢脸上露出几分喜色。 哑婆婆挑起棉帘进来,笑呵呵地打手势。 【院子外有不少孩子在堆雪人玩,姑娘要不要去看看?】 锦鸢也被勾起玩心。 她放下手中的活计,拿了件斗篷出门去。 因就在院门外,前院门上有一个看门的小厮,哑婆婆也就没有跟着去。 这日的雪下得实在大。 纷纷扬扬落下,地上已染上霜白的颜色。 白雪纯白,孩子们的笑声更纯粹无瑕。 锦鸢站在门口,微笑着看着几个孩子在雪地里堆雪人,用石头、树枝充作眼睛、手臂,堆得坑坑洼洼,配着孩子们的笑脸,看着别有一番野趣。 她在门口站得久了,便有一个胆大的女娃娃跑过来和她说话,女童昂着头,一双圆溜溜的眸子透着纯真,“姐姐也想要堆雪人吗?” 声音奶声奶气的。 听得锦鸢心都软了。 “是啊。”锦鸢蹲下身,抬手轻轻碰了下女童冰冷柔软的面颊,“那——姐姐能和你们一起堆雪人么?” “自然是可以的!”女童露出笑脸,“姐姐快来!这样我们就能堆一个高高的雪人了!”女童一点儿也不怕生,拉着锦鸢的手走去雪地中。 有了锦鸢的加入,雪人堆的比孩子们还要高,雪人也不再坑坑洼洼,看着憨厚高大,伸着树枝的手,咧开嘴笑着。 孩子们高兴极了,绕着雪人一个劲地欢呼闹腾,还缠着锦鸢再给他们堆一个。 锦鸢呵着冰冷的手,不忍心拒绝。 正要指挥孩子们捧些干净的雪来时,身后传来一道讥讽带笑的声音。 “这是哪家不食人间烟火的新嫁娘,穿成这样出来陪些小兔崽们堆雪人玩。” 锦鸢直起身,下意识回头看去。 皑皑白雪中,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噙着似笑非笑的邪气笑容。 正是顾生。 酒船宴后就销声匿迹的‘顾公子’。 锦鸢愣了下,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此人,脸上的笑容缓缓敛起。 而顾临邑也没想到,他不过是随口揶揄了一句,披着大红斗篷的女子回眸,乌发如墨、唇红齿白,柔软澄澈的眼梢微微下垂,面上是浅笑盈盈,回眸看来,闪过一瞬的潋滟惊色。 这丫鬟…… 从前生得有这么好看? 赵非荀骑马回来,就看见锦鸢、顾临邑相对而立,他微不可查地皱眉,夹了下马腹,靠近后叫了声小丫鬟的名字。 锦鸢抬头,看见赵非荀下马。 她不知有多久没在白日里见过大公子了,他披着玄黑大氅,在寒冷逼人的风雪下,眉目愈发显得凌厉,后退了半步屈膝行礼:“大公子——” 赵非荀落地站稳,一手拉起小丫鬟。 掌心摸到她一双手冰冷,再往上摸了下,小丫鬟缩手要躲,被他握住,摸到袖子都湿漉漉的,皱眉训斥了声:“几岁了?还跟着顽童一起玩雪?” 他言语夹带火气。 锦鸢一时不知他为何这么生气,但嘴上立刻认错:“奴婢不敢了。” 赵非荀唇线绷紧,脸色冷凝。 他本就生得高大威猛,此时冷着脸实在有些吓人,那几个方才还在笑嘻嘻的孩子们个个吓得都在瑟瑟发抖。 顾临邑冲孩子们扬了下下颚:“还不赶紧回家去,这位叔叔可是很凶的哦,小心把你们都吊起来打屁股!” 孩子们小脸一白,捂着自己的屁股连忙跑了。 赵非荀冷冷扫了眼顾临邑。 顾临邑陪着笑脸:“孩子们不都是这么被吓的么?”说着还小小拍了下赵非荀的马屁,“骠骑将军威武霸气,别说是小儿,就是个成人见着将军也会敬畏一二。” 说完后,他拱手,长长作揖。 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与锦鸢见过的‘顾生’截然不同。 听着他说的话,锦鸢不由得想起在清竹苑里时第一次见大公子,大公子威胁要把自己送回去,她愣是被大公子吓哭了。 现在想来,实在有些羞人。 她垂眸,藏起唇角的些许笑意。 却不知,这一幕落在赵非荀眼中,更像是小丫鬟因顾临邑的一言而笑。 第270章 是谁—— 赵非荀的视线不动声色的从锦鸢面上移开,看向顾临邑,“我记得吩咐过你无事不要下山,如今连我的话也不管用了是吗?” 顾临邑脸上不见多少敬畏之色,但语气还算收敛着:“巡抚大人好大的官威,属下可是好心给大人送个生财的好消息来的。” 赵非荀眉眼冷峻:“再多说一句废话,就给我滚。” 见赵非荀今日脸色有些太冷,顾临邑也不敢再插科打诨。 在延陵围场刺杀一案中,山上几百个兄弟险些统统断送了性命,赵非荀出手救下兄弟们的恩情,他一辈子都报答不尽。 如今他彻底效忠于赵非荀。 也看清了这位将军性冷,却是将百姓存亡放在心中的人。 他心中敬佩,得了生财之道也没有自己吃下去,立刻就下山来找人了。 顾临邑清了清嗓子,一五一十的详尽交代:“将军也知道,伏诸山上最多的是一种虫漆树的树木,几乎大半个山上都是这种树木,长得快,又最是吸引虫子攀附,一烧还容易爬出来一溜的小虫子,当地人都不爱砍伐当做柴火用。前几日,寨子里有个兄弟发了笔横财,下山吃喝嫖赌了几日才回寨子里,被其他兄弟发现后一拷问,才打听出来这人上山落寇前,家里是制炭火的,他琢磨出把虫漆树制成炭,因里头有烤焦的虫子,再加上木材特殊,耐烧,就偷偷去卖了一批,赚了一笔银子回来。” 傍山的村落,最怕山中着火。 一旦火势蔓延,连绵烧上几个月都不会停下,劳民伤财不说,更是逼得无数靠山吃山的村民要活活饿死。 尤其是对如今的青州府来说,再也经不起一场山火了。 “在山上烧炭,你们是嫌活的太久了?”赵非荀眸色黑冷语气不善,“前些日爆出来的山中小火就是烧炭闹出来的?” 顾临邑生的儒雅,拱手作揖起来一派风度翩翩,但说出口的话十分市侩:“属下也担心这个,可这的的确确是个生财之道,就想让将军拨一块空地给我们,也能避免山火,交由属下负责督办,所得收益三七分,七份统统交到官中。” 赵非荀冷哼一声。 眼神犀利的看他。 伏诸山上的山贼想要经商谋生?占一个靠山吃山,若他一旦同意后,估计他们就会直接垄断伏诸山上所有的虫漆树。 他要的是青州府百姓富起来。 而不是伏诸山上的这些山贼腰包鼓起来。 难怪顾临邑不敢去府衙找他。 顾临邑被他盯得心底有些发慌,正准备再退一步,说‘二八’分时,听见锦鸢的声音响起。 “顾公子说的炭,是月前在京城中卖的新炭种?耐烧无味少烟,炭木空隙较多,乌黑发亮,定的卖价比红罗炭低些。” 顾临邑脸上闪过一丝不悦,“正是。” 赵非荀眯了下眼睛。 即便是他也知道,红罗炭卖价并不便宜,一个府邸里哪怕只有主子们用,单一个冬日里的支出也不少。 顾临邑摆明了是故意模糊卖价。 他想赚的恐怕不止是薄利,而是暴利了。 赵非荀冷冷扫过顾临邑,看的他心里发毛,暗暗骂了声蠢婢。 赵非荀再度看向身边的小丫鬟,“锦鸢,仔细说来。” 锦鸢仔细回道:“回大公子的话,奴婢在清竹苑中时,柴房里的人送来了新炭,想让奴婢们烧着试试,因价格比红罗炭便宜,若是用着好就想给主子们也用上。谁知后面柴房的人说,一时找不到卖家了,府里头也没买成。” 顾临邑不阴不阳的拱手回道:“……那是因为制炭人被顾某误认为打家劫舍去了,腿给打折了,正躺着养伤制不了炭。” 锦鸢猛地掀眸,眼神有些惊讶。 山贼打家劫舍……会被打断腿?这是什么前所未闻的惊天骇闻? 赵非荀看着小丫鬟吃惊的睁大眼睛。 而顾临邑还在满口胡言:“顾某的寨子只做正经营生。” 小丫鬟:他在说什么??? 赵非荀抬手,替她拂去兜帽上落下的一层雪,恰好打断了两人说话,男人落下的眉眼冷淡,“锦鸢,你先进去。” 锦鸢垂眸屈膝:“是。” 回了后院,锦鸢进了主屋里,里面的热气迎面扑来,将她微凉的身子团团包裹住,舒适得忍不住喟叹一声。 她取下斗篷,挂在架子上。 用巾子仔细拍去脏污。 而后才坐到炭盆旁烤火取暖,将手脚烘烤暖和后,又去了前院忙碌。 今日大公子回来的早,屋子里少不得还要仔细打扫一番,被褥用手炉烘一遍,要替换的衣裳提前拿出来,外衣更要早早挂起来。 茶水、点心也都要备上。 这一连串忙活下来,她热的后背出了身薄汗。 忙完后,她坐在前院的主屋里等着赵非荀归来,可院内院外静的只有大雪落下的声音。 许是因为太过安静的缘故。 又许是因今日见到了顾临邑。 她想起了从前在沈家的那些过往,其中有骄纵任性的沈如绫、佛口蛇心的钱氏,也有妙辛、立荣,还有……那时的赵非荀…… 一幕幕拂过心头,逐渐叠加,压的情绪也渐渐低落下来。 一直等到傍晚,赵非荀迟迟没有回来。 锦鸢微叹了口气,站起身回了后院。 哑婆婆见她回来,还有些好奇,打着手势问怎么不去前院了?是不是将军又不回来了? 锦鸢颔首,微微一笑,“应该不回来了罢。” 自从来了青州府,大公子比从前在京城更忙了。 不必服侍他,锦鸢呆在后院倒也自在。 这日觉得身子乏困,也没什么兴致练字绣花,便熄了灯早早睡了。 睡梦中,她只觉得周身滚烫,连呼吸都变得困难,猛然惊醒,似乎有人压在她上方,一时间惊吓的心头狂跳不止。 “谁——” 她一动,双唇便被吻住。 夺走口中所有的空气,令她忍不住低吟出声。 在黑夜里,女子的低吟声,像是曼妙的藤蔓一寸寸缠上去。 熟悉的气息、较之平时更粗暴的掠夺、肆意枉为的手,在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时,男人才将她松开。 锦鸢急促的喘着气,察觉到是赵非荀后,她忍不住安了心,惊吓散去,昏昏沉沉的睡意再度袭来。 “大公子——” 她颤着嗓音唤他,有些含糊不清的黏柔。 第271章 姑娘…莫不是有了? 大雪下了一天一夜,积雪堆积,气温骤降。 后院的屋子年数已久,前屋主又不曾细心修缮,锦鸢住了几日后发现害处,白日里还好,入夜后屋子里聚不太起暖气。 今夜冷的厉害,锦鸢在屋子里加了一个炭盆,就放在床边不远处。 还在床上加了一床被子压着。 自从来到青州府后,她因着要伺候赵非荀,多数时候是歇在前院里。 赵非荀体热,哪怕是夜里也只用一个炭盆都热的厉害,更不会用两床被子。 今夜他忽然来了后院,又这样罩在两床被子下活动不开,没一会儿就生出了一身的汗,直接掀开被子,动作不再受约束,将小丫鬟从拖了出来,手上扯开她的里衣。 听见她用娇媚的嗓音叫他,眼眸一沉。 掐了她的腰低声问:“除了爷还会是谁?”手上却不放过她。 四周的热气冷不防散去。 锦鸢冷的哆嗦了下。 只有面前的大公子身上暖和,她忍不住贴靠过去,意识涣散迷离着,身子陷入愉悦中,像只贪腥的猫儿,眯着眼睛,微微摇头,嘴里的字喘的怎么也连不成句子。 赵非荀逗弄了她一阵,似醒非醒间的小丫鬟更为敏感。 几乎都要化成一滩水溶在他手下。 两条胳膊还缠着他,娇媚的令他额角狠狠跳了两下,把她的胳膊扯了下来,握住她的肩膀翻过身去。 小丫鬟似乎吓了一跳。 扭过头来看他。 一双眸子在黑暗中裹着沾染情欲的泪色点点。 赵非荀低下头去与她缠吻。 动作却狠而沉,要的锦鸢哼出声来,连睡意也一并被撕碎。 这夜的赵非荀更像是在发泄,待她不及从前的一半温柔,翻来覆去的折腾她,到了后来,动作更是羞人,膝盖跪在被褥上,磨得生疼,身上冷,仅有一肩长发遮蔽,她忍不住环住胳膊,想要驱寒,又被男人捉住了手,十指交扣,手掌压在两侧…… 锦鸢连自己何时昏睡过去的都不知晓。 等到醒来时,外面已是天光大亮。 半夜来的人已然不见踪迹。 身上温暖,身子上也无任何粘腻不适之感…应当是哑婆婆替她清理了,锦鸢垂眸,咬了下唇,略有些不自在。 昨夜赵非荀要的狠。 她到最后已是溃不成军。 不知是不是外头的事情烦扰,拿她发泄来了。 她苦笑了下,让自己不再细想。 起身后她便觉得大腿酸软无力,走两步人都在打晃,胃口也不太好,晌午那顿佐着腌制的瓜果用了半碗热腾腾的稠粥,又吃了药丸下去,苦涩的药味在胃里化开,一阵阵涌回口中。 哑婆婆看她吃得少,又拿来自己做的膏糖。 锦鸢吃了一块,便摇头不吃了。 哑婆婆也不勉强她,让她好好休息,自己去前院。 锦鸢坐着绣了几针,身子一阵阵发沉,面颊微烫,喉咙口发痒,吸了口寒气后刺激的咳嗽不止。 抬手摸了下额头,比掌心还要热些。 她垂眸,想起昨晚的胡闹,自己冷的瑟瑟发抖又被激出了一身的汗水,这么一冷一热,也难怪会染了风寒。脚步虚乏的起身,回屋翻找出对症的药包,打算拿着去前院厨房里熬药吃。 自己身子一向结实,一副药下去再发身汗,也就无事了。 哑婆婆在打了水井的屋子浆洗衣物。 锦鸢没叫她,自己生了炉子煎药。 听见院子里传来吱嘎吱嘎踩着积雪进来的脚步声,锦鸢出门看去,以为是府兵或是小厮进来,却没想到是顾临邑,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拄拐的男人,长了半脸的络腮胡子。 “锦姑娘。”顾临邑斯文俊逸,可偏生性邪佞,因为昨天锦鸢坏了他的好事,今日他的口吻更加不善,“巡抚大人命我来院中等他商议事情,姑娘能否让在下二人进去小坐片刻?” 外头的雪下的大。 他们就在院子里站了会儿,发髻、肩膀上都落了一层雪。 见锦鸢不吭声,顾临邑耸肩,示意了下肩上的积雪,又挑眉看她,神情显得有几分无辜。 仿佛是她做了什么折磨人的行径。 锦鸢皱了下眉,有些不喜顾临邑这正邪难辨的性子。 但他是顶着大公子的吩咐来的,身后的人瘸了腿,握着拐杖的十指指头发黑,应该就是他昨日提的制炭能人。大公子在昨日听见制炭一事后,忙到半夜才回来,这两人想来是有些要紧的。 锦鸢转过身去,引他们去花厅里坐。 正要出去时,又听见顾临邑叫她:“在下二人冒着风雪而来,身上都被冻僵了,还请姑娘赏两杯热茶暖暖身子。” 锦鸢顿了顿,才转身没甚情绪的回道:“请顾公子稍等。” 说罢,才转身出去。 锦鸢身上不适,出门后走的慢了些。 听见从两人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大当家的,刚才那丫头叫你公子?这城里头的姑娘叫起人就是讲究啊!” 顾临邑似笑非笑的声音响起:“城里头?没眼里劲的蠢货,她可是从京城里头的国公府出来的丫鬟。” “哇——”那人又忽然收住,“不对啊,巡抚大人不是将军吗?不应该是将军府,怎么是国公府啊?” 顾临邑讥讽的笑了声。 笑声入锦鸢耳中,微有些刺痛。 她呼出热气,闭了下眼。 锦鸢故意端了半热的茶水过去,面无表情的放下茶壶,“今日天冷,茶水凉得快,二位请便。” 络腮胡子跳着脚站起来,冲锦鸢笑呵呵的抱拳:“辛苦姑娘哈!” 锦鸢今日起来后身子不适胃口也不好,络腮胡子身上一股难言的腐木气味飘了过来,她蹙着眉心,连忙偏头,又怕自己掩唇的动作有些伤人,忍了会儿一股恶心涌上来。 她连连倒退两步,掩唇反了个干呕。 络腮胡子面上大窘,连忙致歉:“姑娘不好意思啊,老子、不是,在下才从林子出来,身上都是虫漆树的味道,冒犯姑——” “姑娘,”顾临邑却挑了眉,问道:“莫不是有了?” 锦鸢腾地一下面色涨红。 抬头目光炯炯盯着眼前的男子。 她放下袖子,恼羞成怒:“顾公子端的一副饱读诗书的样子,说话也当注意些分寸才是!” 锦鸢嘴笨,不会吵架,性子又软,平日里更不会轻易何人拌嘴。 此时红着脸,显然是真的动了怒。 但性子使然,她又生的眉眼温顺,哪怕是真的动怒,在顾临邑眼中也没什么气势。 像只叽叽喳喳跳脚叫的鸟。 他揣着手,后背靠在椅背上,视线自下而上看她,让人觉得冒犯:“顾某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不信姑娘不知。”他勾唇淡淡一笑,“在下口直心快,想到什么也就说什么了。” 第272章 在哀怨将军不给你身份? 锦鸢沉着发红的脸,面无表情道:“顾公子说话实在唐突,您纵有千面又与我何干,我岂会知晓?不论前尘往事,但说今日顾公子方才说的一言,已经算得不得是口直心快。”她紧紧皱着眉,看着顾临邑愈发漫不经心的笑容,她心里的怒气层层升起:“我为婢女、大公子为骠骑将军还是赵府长子,如今尚未娶妻也无姬妾,将来不论是长子嫡子,自会有名正言顺的出处,顾公子明明知道知人言可畏,却还要问我那一句话,若是让人听去,不知道是想让外头人传出什么样的流言蜚语!” 她裹着怒意,重重撂下这番话。 顾临邑听后先是一愣,随后竟是笑出声来:“顾某算是听明白了,这话里话外,姑娘是在哀怨将军没给你身份?” 锦鸢睁大眼睛,甚至连呼吸都急喘了下。 饶是她性子绵软,这会儿也气得身子发颤,眼眶发红:“我究竟与顾公子有什么仇怨!您一张嘴就要害这么害我!” 顾临邑瞥见从窗口掠过的一抹人影。 勾唇一笑,漫不经心道:“谁让姑娘好好的断了我财路。”说完后,他忽然站起身,长腿快速逼近锦鸢,锦鸢戒防,后退两步,可架不住顾临邑看似温文尔雅实则动作凌厉而强势。 络腮胡子急得冲上前:“大、大当家!咱们可不兴打女人啊!!”一把将顾临邑给拽住了。 顾临邑没推开络腮胡子,盯着锦鸢,笑了一下,压低声道:“顾某这事替姑娘看清自己,姑娘怎么还恼我呢?” 见眼前的小丫鬟脸上的血色褪去,他才作出嫌恶之色,把络腮胡子给拨开:“滚一边儿去,你身上都是什么味道!” 络腮胡子:………… 锦鸢耳边一声嗡鸣尖锐响起,心底猛跳两下。 她下意识地转身从厅堂里逃了出去,一刻都不想在顾临邑面前久留。 他满口胡沁。 自己怎会哀怨? 梦中她哪怕怀了身孕,也仍旧是一个丫鬟。 如今她这样的身份,连自己也知道,她只能是一个丫鬟,根本不可能成为大公子的妾室。 她如何会哀怨? 如何—— 她脑袋晕眩着,从廊下而过时,看见不远处有一双黑底祥云靴子,视线再往上,便是大公子眸色沉沉看来的模样。 那双眼睛犹如深不见底的寒潭,透着一股冷冽的寒意。 落在锦鸢面上时,她忍不住浮出恐惧—— 顾临邑的那些话大公子都听见了? 大公子难道当真了么…… 她又想起昨夜极尽发泄的情事,脸色更白了一分,脚下步子忍不住退了半步。 “大公子,奴婢……” 她双唇惨白,似乎想要解释什么。 可在赵非荀一步步逼近时,都被不安所覆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赵非荀垂下视线,看着眼前瑟瑟发抖的小丫鬟。 在她面上再次看见畏惧、惊恐之色。 他轻声开口,嗓音似淬了冰般,“锦鸢,时至今日——”他的语气却仍然温柔着,缓缓抬起手,干燥温暖的手掌轻轻擦过她的面颊,触摸到一阵微烫与柔软,“你还会怕我?” 想起她在顾临邑面前或惊讶或愕然,又想起这几日他偶尔深夜回来一趟,也不曾看见她在前院,只要他不在,她便迫不及待地躲回后院去? 难道,她对自己的温顺都是伪装出来的? 而非真心? 那些眼泪、那些眼神—— 男人拢着她面颊的手指不禁用力收紧,掌下的小丫鬟吃疼,连眉头也不敢皱一下。 更让男人恼怒的,还有她对着顾临邑说出的话。 自己待她之心,就被小丫鬟这么轻描淡写地掠过了? 锦鸢已经开始发抖,垂眸,不敢再看的赵非荀,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国公府那时的大公子。 阴鸷的温柔。 “奴婢、奴婢知错了,奴婢说错话了,还望、望大公子息怒……奴婢再不敢了……”她怯弱地赔罪,像受了惊后瑟瑟发抖的狸奴,无比可怜,“顾公子那些话都是假的!奴婢一心只想侍奉大公子,不敢妄想,更不敢心生哀怨!望大公子明鉴——” 说到后面半句时,她才鼓起勇气,敢看眼前的赵非荀。 一双漂亮的眼瞳里,泛着柔怯的水雾。 直直撞入男人的眼底。 令赵非荀短暂沉默。 拢着她面颊的手掌动了下,小丫鬟明明还在害怕,眼睫明显地颤了下,却连躲也不敢躲,动也不敢动,任由男人划动手指,指腹停在眼梢,微微用力,擦去湿漉。 小丫鬟说她不敢妄想。 眼底除了他所熟悉的柔怯外,还有不慎露出来的死气沉沉——她不敢妄想他的情谊?还是不敢妄想妾室之位?所以认命了?才会对着顾临邑说出那些话? …… “将来不论是长子嫡子,自会有名正言顺的出处” …… 她就从未想过,自己也能挣得一个名正言顺的出处? 还是说,她从未信过他? 所以才不敢想? 这些日子里,自己对她的好处,她是一丁点儿也没放在心上不成?! 他想起这句话,涌出冷色。 “锦鸢!” 他忍着怒意开口。 锦鸢肝胆俱颤,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任由他降下怒火,在合上眼睑时,挤出眼中故作柔顺时的水雾,积成了眼泪从苍白的面颊上滑落下来。 连同他的指腹也一并打湿。 这一滴眼泪,让赵非荀腾起的怒气顿时消失于无形。 小丫鬟怎会如此容易掉眼泪? 还哭得令他这么容易就动摇了。 他不过才凶了她一声罢了。 赵非荀眼底的冷色也随之散去,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手掌的动作变得温柔,仔细的擦拭去她的眼泪,“爷还未训你,又哭什么,嗯?” 锦鸢的眼泪却一下止不住了。 她害怕大公子喜怒不定的温柔、冷冽。 也害怕自己的话要被他看透—— 下一瞬,自己就被揽入一个结实而温暖的胸膛之中,后背落下温柔有力的手掌,像是在安抚她落泪不止的情绪,“青州府的差事了了,等回京城后,爷会给你一个身份。” 第273章 大公子许给了她未来 男人低沉的嗓音落入耳中。 连着胸膛也一起震动发颤。 她像是呆傻了般,睁大眼睛,脑袋中一片空白,眼泪也停下了,心跳却逐渐加快。 大公子—— 在说—— 说—— 什么? 赵非荀没等来小丫鬟的反应,捏着她的肩膀把人从怀里扯了出来,低头看她的脸色,“说话。” 锦鸢失神的眼瞳重新聚焦。 她望着眼前的男人,心跳声越来越快。 几乎要从胸膛中破出。 “大公子……”她呐呐着,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袖子,一脸的不敢置信。 赵非荀对这反应却不太反应,故意沉下脸冷哼声,“当我一直要拿你当个丫鬟,不明不白地伺候爷?” 锦鸢下意识地想要点头。 可又觉得不对劲。 廊下的风雪交加,她脸上又淌过眼泪,一时间又冷又热,心口也烫得吓人。 她连眼睛也不敢眨一下,生怕是个梦。 怕眨了眼后,梦就会醒来。 但—— 梦没有醒来。 眼前压下黑影,将她的视线遮蔽。 大公子温柔强势地吻上她的双唇,灼热的气息、动作,存在感如此鲜明,甚至还因她的分神,男人不满,咬了下她的舌尖,腾得锦鸢嘶了声。 似乎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要说。 可思绪却被他的唇舌占据。 又想要回应他的试探时,赵非荀却忽然后撤,松开了她。 他略颔首,低头看着怀中双唇微微张开,尚未来得及合拢的小丫鬟,面颊嫣红娇态怜爱,他皱眉问道:“怎么这么烫?” 烫? 大公子说她烫? 那是自然啊…… 她因染了风寒,正在发热啊。 锦鸢的眼睛猛地睁大,呢喃了一声:“我染了风寒…”随后双手立刻捂住自己的双唇,挣扎着要从他的怀中退出来,“奴婢忘记了,大公子快离我远些,不要被传上风寒了!” 她掩着唇说话,热气腾得自己面颊都阵阵发烫。 再加上她从厅堂出来时本就浑身不适、头晕目眩,这会儿有大喜大悲,情绪激动起伏,动作有猛烈,眼前骤然阵阵发黑,脚下一软,险些跌倒下去。 赵非荀眼疾手快,将她扶住,又扯回怀里。 用手摸了下她的额头,掌心滚烫。 脸上从容不迫的表情散去,直接把站都站不稳的小丫鬟打横抱起,朝着正屋走去。 锦鸢看着他走的方向,要去正屋,必定要经过厅堂,厅堂里顾临邑还有他带来的人都在,大公子这样抱着她……实在、实在不成规矩…… 锦鸢挣扎了下。 抱着她的手掌用力抓紧,在她头顶上方的大公子还低头叮嘱了她一句‘别动’。 锦鸢心跳如擂鼓。 面上腾起烧红的红晕。 一时都分不清楚是因羞涩还是因高热才引起的,混杂在一起,令她头晕目眩更甚,整个人像是踩在云端,恍悟地让她辨别不清楚真伪。 一路穿过厅堂,进了正屋。 赵非荀腾出一手,反手将门撞上。 隔断了外面投来的视线。 厅堂里,络腮胡子一脸惊吓:这姑娘是巡抚大人心爱的娘儿们啊!大当家刚才还差点要动打人家不会出问题吧?? 顾临邑眼神却淡淡的看着关上的门。 为了这么一个无趣木讷的婢女,将军也不怕跌了自己的身份。 屋中。 赵非荀脚下步子极快,走到床边后掀开被子,才把怀中的小丫鬟放下,锦鸢还穿着外衣,起身才动了下,就被赵非荀压住躺下。 “奴婢外面的衣裳脏。”她小声地说话,因无力虚弱,声音柔软得像是轻叹。 赵非荀看了她一眼,把她扶起来。 锦鸢松一口气,不妨他竟然伸手要替她解开外衣,她侧身避开了下,肩头耸起,语气有些惊吓地问他:“大公子要做什么?” 她脸上不是羞涩。 而是惊愕。 一手还死死抓紧胸口的衣裳。 赵非荀挑眉,脾气还算不错地回她:“你不是嫌外衣脏?” 听着口气,刚才好像是真的要替她脱了外衣躺下歇息。 可—— 在情事上的脱衣裳,与眼下的脱外衣在锦鸢眼中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 她脑袋纷乱,身子已经有了行动。 双脚搓了一下,把鞋子脱下,也不再嫌弃外衣脏,扯着被子立马躺下去,还把被子盖过自己的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黑漆漆、明晃晃地望着眼前高大挺拔的将军,嗫嚅了声:“奴婢这会儿头晕了得厉害,想先躺下会儿再说。” “也好。”赵非荀忍住微不可查的笑意,弯腰,在她额上探了下,“好好歇会儿,我找人来照顾你。” 他的温柔,愈发让她头晕目眩。 毫无招架之力。 尤其是在他说出那些话后。 锦鸢的心跳声彻底失了冷静,小声回他:“厨房里熬着药了,奴婢喝一碗就没事了。” 男人好整以暇地反问:“这是不要旁人来,想让爷照顾你?” 锦鸢险些蹦起来:“不、不是——” 赵非荀看她精神甚好,只是身上烫得厉害,也安了些心,不再拿她玩笑,“听话,睡罢,我让婆婆进来。” 锦鸢咬唇,嗯了声。 当真合上了眼睛。 男人转身离开的脚步声响起,她忍不住悄悄睁开眼,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在门合上后,锦鸢侧着身,耳边又响起他的话。 大公子说…… 等到青州府的事情结束,回京后…… 就会给她一个身份。 每一个,都重重地落在她心间,将她彷徨不安、总无定处的心定了下来,甚至连着他对自己的温柔都有了存放之处。 自从她动了心,便将未来之路当成深渊。 毫不犹豫地一脚踏了进去。 可如今—— 大公子亲手将她拖住,命她睁开眼,才发现眼前并非是不断坠落的深渊。 而是一片茵茵绿地。 在绿野中,有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树居于其中,成为她能倚靠躲避之处。 锦鸢望着大树,望着眼前紧闭的门扉。 眼泪毫无知觉地从眼眶滚落。 她攥紧胸口的衣襟。 大公子亲口给她许诺了未来。 而非是梦中至死不过是一个通房丫鬟。 她的未来,已从噩梦的桎梏中脱离了是么? 她可以不用再畏惧了是么? 她也能光明正大地期盼未来之日了…… 是么? 她用被子捂住嘴巴,不敢让声音透出来,也不敢让哭声传出去。 “是。” “是的,锦鸢!” 她轻声告诉自己。 欣然落泪。 胸口滚烫。 第274章 喜极而泣 哑婆婆得了吩咐,端来熬到的汤药。 推门进了正屋,一眼就看见锦鸢侧卧着在床上哭,吓得哑婆婆只当姑娘难受得紧,立刻心疼地小跑到床边,蹲着轻拍她的后背,又急口不能言,只能啊啊地出声。 锦鸢一时止不住眼泪,又怕继续令婆婆担心,连连摇头:“婆婆别担心,我没事…没事…只是高兴……这叫喜极而泣……”她望着哑婆婆关切的脸色,声音虚弱着,眼中还在涌出眼泪,面颊发红神采奕奕,“我是高兴过了头。” 哑婆婆才松了口气。 抽了块帕子替她擦去眼泪,把药端到锦鸢面前。 锦鸢撑着胳膊坐起身,一口气饮尽。 这次带来的药方多为猛药。 味道酸涩得难以下咽。 连锦鸢这样喝惯了苦药的人,也忍不住皱眉忍着,生怕干呕出来。 哑婆婆连忙递来一碟子果脯,锦鸢连着吃了两个才压下不适,她才请婆婆帮忙,扶着她脱去外衣后,再度躺下去。 婆婆瞧着她眼眸亮晶晶的,便知姑娘是真高兴了。 虽不知是因什么事能让姑娘如此开怀,但哑婆婆也忍不住替她开心起来,她在床榻旁坐下,伸手替她掖了肩头的被褥,慢慢打手势。 【不能再哭了,再哭该眼睛疼了。】 【姑娘快睡会儿】 锦鸢乖巧地点头。 一头乌发散着,眼睛哭的微红,鼻尖也蹭得发红,这般模样,看起来像是个娇娇儿,如何不会让人心软。 哑婆婆怜爱地摸了下她的额头,仍然有些烫人。 起身去浸了帕子过来放在额上敷着。 额上凉意袭来,降下了脸上的热意。 也安抚了她过于激动的心情。 猛药药性重,没一会儿就催生出浓浓睡意,眼皮耷拉下来,逐渐入睡。 而在厅堂旁,用屏风隔开的书房里。 赵非荀正与顾临邑、络腮胡子三人商议制炭一事,顾临邑舌灿莲花,还递上了他连夜写出来的文书,正试图说服赵非荀,要将制炭之事全权由寨子负责,他们愿意与青州府二八分。 顾临邑本就是偏门的鬼才。 经他之口说出来,听得络腮胡子都觉得,麻烦事都被他们寨子里干完了,青州府只要跟在屁股后面捡钱。 但顾临邑眼前的人,是赵非荀。 听他说到一半,赵非荀已经分了神。 他听见屋子里传来小丫鬟说话的声音,因隔得有些远,听不真切,不由得想是不是小丫鬟病的厉害了?念毕,不由得皱了下眉。 轻风怎还未将大夫请回来? 顾临邑看赵非荀皱眉,心底成算有些不太足,试探着问了句:“不知将军有何见解?” 赵非荀收回思绪,两指屈起,不轻不重轻敲两下。 “其一,你只砍不种,整个伏诸山上的虫漆树能够青州府发多少年财?其二,虫漆树就在山上长着,懂得制炭的人不是没有,若有人偷偷上山伐树后烧制成炭,比你售出的价低,但于他们而言,赚的已经不少,穷疯了的大有人在,假日时日,这些偷卖之人渐多,势必会扰乱市面上的卖价,届时,你们所制的炭也就不得不降价售出,分给我青州府的利润自然只会更少。” 顾临邑沉默。 这些他也想到了,只是刻意隐去不提。 他想要的是由青州府出面,扯着州府的大旗,自然能震住这些偷鸡摸狗之人。 眼下赵非荀毫不留情地直接挑破,他如何还能张这个口? 不是只听说他善谋划,没听说他连这些经商之道也懂啊! 赵非荀语气一变,目光凌厉看向顾临邑等人,“今日将话撂在这儿,我要的是青州府百姓富起来,而非你们伏诸山寨子里的人。你既然领着寨子向我效忠,自然可以得一分利,若无贪心过盛——” 赵非荀站起身,双手松松背在身后。 语气已近冷漠。 “恕青州府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顾临邑瞬间后背逼出一身冷汗,立刻站起身,拱手明志:“属下对将军绝不敢有二心!” 赵非荀视线落在他的手上,冷笑一声。 更让顾临邑心里打鼓。 赵非荀踱步走到青州府舆图前,手指在伏诸山附近划动,最后剑指在伏诸山西北山脚方向的牟定县上,“制炭之处定在这儿,牟定县三面环山、离群索居、植被荒芜,又紧挨伏诸山山脚,先将山脚上扩一里地内的树木全部砍伐,以防制炭走火牵连其他村落百姓。牟定县记录在籍的村民不过七八十人,老弱居多,征用不了多少人手,制炭所需的人手以征用年轻徭役的形式,每两个月轮换一批徭役,按月发放定额工钱,如此轮回替换,让青州府下年轻人养住、留下,等拿了工钱再回去后,也能让家中人果腹活下来。” 赵非荀在说这些话时,语气平静。 却听得顾临邑惊叹,甚至因眼前这位将军的目光之长远、心怀百姓之心而震惊—— 他们在伏诸山多年。 见惯了上任就施粥攒好名声的知府,但该收的税绝不手软,更不愿为了百姓向京城请命,而赵非荀才来青州府多久,竟然肯向皇帝谏言,免除青州府三年税收,之后发布的一道道文书他们也都看在眼中。 从未有一个知府愿意这样为百姓着想。 授人以渔、而非授人以鱼。 络腮胡子则单纯多了,听得鼻孔张大,呼哧呼哧的喘气——他的制炭法子,竟然能养活那么多那么多人?! “制炭所需用到的多为苦力,寨子里的人多少有些腿脚功夫,用来充作苦力未免有些大材小用,既然你们长居伏诸山中,就将山中巡逻的差事交给你去办。等到第一批炭销往京城,风声传出去,定会有宵小之辈上山偷伐砍木。炭木售出后所得,按一九分,徭役、杂项支出全部计算在青州府的九分中。” 一、一九分? 顾临邑因赵非荀燃起的慷慨激昂之心瞬间冷却。 顾临邑咬牙心痛。 脸色实在有些难看。 而身旁的络腮胡子掰着手指头算了下一九分的钱财,他当初偷偷烧的炭不多,但现在巡抚大人都出面了,规模肯定不会少啊,就是一九分那也得不少钱啊!可比他们过着靠山吃山的日子强多了! 第275章 小丫鬟在他心底占了一席之地 “大、大当家!”络腮胡子看顾临邑还在犹豫不决,立马着急起来:“一九分也不少了——” “啪——” 顾临邑一巴掌就捂住络腮胡子的嘴。 双目狠狠瞪他。 还山贼呢! 一点贼心都没有! “顾临邑,你的回答。”赵非荀对他显然没有那么好的耐心,语气已有些不耐烦。 顾临邑松开手,嫌弃地甩了下手掌,内心咒骂一串王八羔子吃人不吐骨头的官僚黑心起来竟然比他们山贼的手还要狠去他娘的! 暗暗骂完后收拾了下表情,才敢看向眼前的赵非荀。 拱手回话:“属下听将军调遣安排。” 赵非荀神色冷淡的颔首,似乎对顾临邑的效忠并未有太多欣喜,“这几日正值雪季,圈地建造、伐木一事需得后延,等到雪停后,我会派轻风随你一同前往牟定县督办此事。” 顾临邑全然没了脾气:“遵命,将军。” 谁不知轻风是赵非荀的心腹。 让轻风和他一起督办,这是又要让他拼命干活,又要留人防他一手。 但顾临邑也只能认命去办。 谁让将军救下了整个寨子的人。 说完制炭一事后,顾临邑等人离开,赵非荀叫来两个侍卫,提前赶往牟定县探查,并着手写上呈京城的密折。 如今他在青州府办差,不比在京城。 陛下能时常召他回京询问。 路遥生疑心……若他不将这些事情一一上奏,恐怕不等他了结青州府的差事,陛下就要彻底忌惮他。 陛下要他的衷心,他能给。 陛下要他成为大夏最锋利的一柄剑,他亦能锋芒毕露斩奸佞。 他效忠朝廷、效忠今上。 他所求只有一事,母亲、赵家、他能从陛下辖制前朝、平稳江山的帝王心术中全身而退。 写完密折后,赵非荀将它压在条案上的奏折之下,只等着前往牟定县的探子回来后,这两道折子一前一后才会发往京城。 忙完这些,赵非荀直接离开书房,推开门进了屋里。 哑婆婆仍然守在一旁,见他进来后,起身行礼。 在他忙时,轻风已经将大夫领回来看诊,给出的诊断也是寒气入侵染了风寒,既然吃了药,等到发一身汗,逼出寒气后便无大碍。 赵非荀才安心处理旁事。 这会儿空了来看锦鸢,她散着长发窝在被褥里。 额上、鼻尖、脖子里浮出一层细汗,大概是因散热出汗,她的胳膊也不老实地放在被褥下,盖在身上的被褥也被踢到了胸口之下。 下面的里衣都被汗水打湿。 “怎么出这么多汗?” 赵非荀冷声询问,他在床边坐下,伸手摸了下小丫鬟的额头,掌心触及冰凉,不再滚烫,烧已经退下了。 哑婆婆打手势解释。 【烧退了后会盗汗,姑娘睡得沉,屋子里也暖和不妨事,等到姑娘醒来,换身衣裳就好。】 赵非荀看了后,颔首道:“知道了。” 哑婆婆见将军一时半会儿没有起身的打算,打了个手势说去后院取衣裳来,便从屋子里退出去。 屋中,锦鸢似是嫌着太热,直接动手掀开被子。 赵非荀眼疾手快,立刻压住。 睡着的小丫鬟皱眉嚷了声热,嗓音娇气又不满。 赵非荀摸了下她汗津津的面颊,低声道:“听话,被子继续盖着。” 说完后,他才想起小丫鬟仍睡着,恐怕是不会听懂他这句话的,不由得摇头失笑了下,正要收回手时,却见小丫鬟合拢的眼睑掀了下。 睡意惺忪,无神地盯着他。 赵非荀弯下腰,手掌轻拍了两下,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和,“不吵你了,继续睡吧。” 小丫鬟又似安了心,再度合上眼睑沉睡。 赵非荀无声轻笑。 这位在沙场上,能一眼不眨取敌军项上人头的骠骑将军,此时却对一个小丫鬟,温柔得像是对待易碎之物,虽有些僵硬的不自然,但他的眼神中清晰印着锦鸢沉睡的模样。 哪怕她出身不够。 纵使她柔怯胆小。 可她偏偏入了自己的眼,或许与她浑然天成的娇媚有关,又或许是因几次梦境,也可能是小丫鬟一声声唤他‘大公子’,温顺而柔软,甚至连柔怯都样样合他心意。 旷日持久。 等到发觉时,才知小丫鬟在他心底占了一席之地,甚至连赴青州府,他都将小丫鬟放在跟前,哪怕不是日日都能见到,但她的确是在他伸手可及之处。 既然上了心,那他断不会亏待她。 自然,也会给她一份体面。 …… 锦鸢痛快的睡了一觉,也痛快地出了一身热汗。 等到再次醒来时,里衣黏在身上,虽然有些不适,但身子陡然轻快了许多,甚至连脑袋都不沉了。 再摸了下额头,已经不再发热。 她撑着胳膊起身,朝着捧着衣裳走进来的哑婆婆扬起笑脸:“我好了,这会儿觉得身子都轻快了。”说完后,从肚子里传出来一道鸣叫声。 锦鸢…… 她忍不住面红了下,手指挠着鬓角:“就是有些饿了。” 哑婆婆被她引得弯起眼也笑。 【姑娘先换衣裳,厨房里留着饭菜,我去热了后再端来给姑娘用。】 “劳烦婆婆了。” 她仰面,含笑道谢。 换好衣裳后,婆婆又将汗湿的被褥统统抱了下去,锦鸢想要搭把手,被哑婆婆瞪了眼,压着她在一旁的圆凳上好好坐着,还塞了盏热茶给她,让她多喝些补水暖身子。 锦鸢哭笑不得,哑婆婆是将她当成小丫头了么。 等到婆婆出去后,锦鸢含着茶盏,想着方才好像大公子来过,眉眼温和,似若深情,对她说了句什么话,如今已经想不起来了,但想起大公子的眼神,她心头微热,面上也勾起笑意。 她呆坐了许久。 知道入口的茶水冷了,她才动手拍了下面颊,让自己冷静些。 恰好从外头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动静,锦鸢披上方才哑婆婆带进来的斗篷,推门走出主屋。 时近傍晚,风雪已经小了。 看见几个陌生的背影从旁边的甬道匆匆朝着后院走去,从他们身后传来府兵的催促声。 是后面出了什么事? 第276章 ‘我似乎也染了风寒\’ 锦鸢不禁往廊下站了下。 是后面出了什么事情? 府兵透过余光,从小门里看见锦鸢在廊下站着,不再盯着那些人走去,而是拐入前院,朝着锦鸢走去,站在廊前,“姑娘,听轻风说姑娘染了风寒,怎么不在屋子里歇着?外头雪才停,正是冷的时候。” 锦鸢拢紧斗篷,浅浅笑了笑:“我好多了。”说着,她看了眼甬道的方向,“后头在忙什么?瞧见好些人都过去了。” 府兵呵呵笑了声,“后院的屋顶漏风,趁这会儿雪停了,大公子吩咐把漏风的地儿给补上,姑娘今日就别往后面去了,乱糟糟的都是灰尘。” 屋顶漏风…… 那不是正是她睡的那屋…… 锦鸢面上忽然紧张了下,对着府兵道:“辛苦了,我也不说话耽误你了。” 府兵拱手离开。 锦鸢的胸口微热。 原来这些事情大公子都知道。 他也会对这些事情上心,一一去安排处置。 原来…… 被人这般仔细周全的照顾着是这样的感觉。 锦鸢心思滚泛,如何也静不下来。 做了会儿针线后天色逐渐暗下来,今日她才痛痛快快发了一身的虚汗,身子仍然有些虚弱,低头刺绣时间长了,眼前阵阵发黑,索性撂下休息。 同哑婆婆一起用过晚膳,更衣洗漱后,赵非荀仍旧没有回来。 她白日睡得多了,这会儿没什么睡意。 又披着外衣下床,铺开笔墨纸砚,开始练字。 才写上了一页大字,赵非荀从院子里进屋来。 “大公子,您回来了。” 锦鸢放下笔,起身要迎上去。 被赵非荀止住,“先坐着别动,我身上寒气重,等散散后再过来。” 他开了口,锦鸢自然听他的话。 小丫鬟披着外衣,站在桌前,一双温顺的眸子在幽幽烛火下,直勾勾的望着自己,仿佛眼中只印着他一人。 可偏她眼神温顺。 这般望着人,也不显得失了规矩,反而是看的人心都软了,也让赵非荀得了男人的满足。 这小丫鬟…他眉梢眼角的冷色逐渐软化,甚至对她有些一两分纵容的无奈。 赵非荀往炭盆旁站了站,估摸着身上寒气散尽后,才允她靠近。 锦鸢快步走到他跟前,双手伸出,想要接过他脱下的斗篷,结果大公子只扫了眼她的手,自己将斗篷挂起后,才拉着锦鸢的手,将她圈在怀中,低头仔细看她。 “这会儿精神好了,不躺着休息,还有力气写大字了?” 锦鸢颔首,羞于他对视,轻声回道:“奴婢感觉都好了。” 赵非荀闻言,在她臀上拍了下。 小丫鬟登时涨红面颊。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继续躺着去。” “是,等奴婢把这儿收拾了。” “锦鸢。” 他略沉了些声叫她的名字。 连同看她的眼神有些咄咄逼人。 锦鸢哪里还敢忤逆,或许是知晓了他对自己的情意,锦鸢一见他的眼神,忍不住羞涩、不敢直视,面颊更是滚烫。 她嗫嚅着应了声。 从赵非荀怀里退出去,乖乖躺回床上。 与他隔得有些距离后,锦鸢才敢抬头看他,与大公子投来的视线撞上,她心头一颤,不禁柔声问道:“北晖说,后院里修补屋子弄得乱糟糟的,没法住人。奴婢还在病中,占了大公子的床,不知您歇哪儿。” 锦鸢问得真挚。 问完后才发现大公子挑了眉看自己。 像是她说了令他诧异的话。 不等锦鸢反思,赵非荀已经走到床前,弯腰凑近问她:“依锦鸢之见,爷该歇在哪儿?前院倒还是有两间空屋子,轻风屋子里也宽敞,爷同他挤挤去?” 小丫鬟不禁逗。 立马紧张起来:“万万不可!奴婢方才说占了您的床都是玩笑之言,后院有张美人榻,把那搬来,奴婢睡在榻上就好!” 男人哦了声,好整以暇看她:“小鸢儿一刻都不想离了爷?” 轰—— 锦鸢的脸色霎时涨得通红。 正当男人以为内敛胆怯的小丫鬟要羞得不肯回答时,却见她颤颤地、轻轻地颔首:“嗯。” 这一个音,轻软得微不可闻。 让男人的喉结滚了下。 但最终仍被他压下。 赵非荀低笑了声,“爷还怕一个小小风寒?”他抚了下小丫鬟削瘦的肩膀,口吻随意吩咐:“睡进去些,我去书房处理些公务后再回来。” 锦鸢还想劝,但大公子已经松开她,朝书房走去。 她想着,自己烧已经退了,也不咳嗽了,应该不碍事了。 也就顺着赵非荀的吩咐,往里侧睡去,将外侧留给大公子。 屋子里安静。 睡意逐渐逐渐涌来。 睡梦中,她迷迷糊糊觉察到大公子掀了被子上床,被窝里积攒的热气散了一半,她又怕冷,忍不住环紧身子。不久后,就有一具温热的身子贴近,人是趋暖向阳的,她也贴靠上去。 直至被人环住。 周身皆是暖意。 她再度陷入黑甜的梦中。 昨日她浑浑噩噩的基本上都在昏睡,第二天早早醒来。 隔着幔帐,日光昏暗。 她正欲起身,动了下才发现胸前横着一条结实的胳膊,她一动,也将胳膊的主人给惊醒了。 赵非荀日渐忙碌。 两人虽时常同床而眠,但鲜少相拥醒来。 今日醒来,看见赵非荀还在睡着,锦鸢自然有些惊讶。 赵非荀清醒得很快,眼中的惺忪一瞬散尽。 他看着依偎在自己怀中的小丫鬟,忍不住收紧些胳膊,开口说话前,喉咙发痒,低咳了两声。 随即,他敏锐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异样。 太阳穴胀痛、脑袋昏沉。 似乎连鼻间呼吸也有些不通畅。 小丫鬟听到他的咳嗽声,立刻紧张起来,“大公子?”险些将脸都凑到他面前来。 赵非荀松开她,扶着额头坐起身。 身旁的锦鸢也跟着起身。 “我似乎也染了风寒。” 锦鸢脸色骤变,急忙伸手探上他的额头,果真比自己的掌心烫些,极有可能是被她传染了。她咬了下唇,此时顾不上愧疚,连忙扯了件外衣披上,匆匆下床:“带来治风寒的药包还有,奴婢这就去熬药来!” 第277章 男人在病中难免会娇气些 锦鸢掀了被子,双脚已踩上踏板。 身后伸来一双胳膊,轻而易举拦腰将她带了回去,又掀开被子把人周密的抱在怀里,听着赵非荀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不用这么紧张,是这些日子实在忙碌,晚上屋子里太热出了汗才着了凉,休息半日就好。” 明明是她将风寒传染给大公子了。 可大公子却说是疲累、受凉所致。 锦鸢眼眶发酸,在他怀里轻轻蹭了下。 惹得赵非荀暗吸了口凉气,在她臀上稍用力拍了下,“现在还在闹爷?” 锦鸢抬起头,蹭得头发有些微乱蓬松。 眼眶发红,里头乌润,凝了水珠。 “大公子——”她忽然生出一股子力气,从他怀中挣扎出来,甚至还大着胆子压住他的胳膊,顺着这个动作,锦鸢半身压在他上方,肩上的发丝垂落,有些调皮的落在他的胸膛、肩膀、面颊上。 痒痒地。 “是您说的,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小丫鬟红着眼,明明生得温顺无辜,此时口吻格外严肃。 赵非荀实在没将一个风寒放在眼中。 又被小丫鬟的口吻气笑,“锦鸢——” 唇上被小丫鬟的手掌轻轻捂住,“大公子额上有些烫,分明已经开始发热了,正是需要好好休息的时候。您躺着歇息,奴婢去煎药来!”她口吻强硬,偏一双眼睛积满了水雾,仿佛只要他一摇头,就能涌出眼泪来,最后,她又柔软了语气,轻轻哀求:“好么,大公子。” 小丫鬟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男人抬起手,将她的面颊拢住,用掌心摩挲了下。 让他如何拒绝。 “依你。” 他允了。 锦鸢得了允准,撒开人掀开被子立马下床,动作快到连赵非荀都吃惊。 他看着小丫鬟抓了件斗篷就冲出去的背影,忍不住额头猛跳了两下:“锦鸢!回来穿了衣裳再出去!” 脚步声这才折返。 似乎是担心赵非荀反悔,小丫鬟躲去屏风后穿戴,没一会儿就穿戴整齐出来,随手在窗前的妆奁盒中抓了个木簪盘发,又急着出门去。 在锦鸢眼中,大公子患风寒,是件大事。 尤其还是因她之故。 她守在厨房的炉子旁寸步不离,又时刻看着正屋的方向,生怕大公子仍要出门去府衙办差——哪怕大公子要去,也要喝了药后再出门。 熬好药后,放在屋外凉到能入口的温度,她才端着进屋去。 赵非荀半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下面送上来、堆在他书房里的文书,显然是方才他下过床,自己去书房里取来的。 锦鸢将药碗递过去。 赵非荀一手接过,正要昂头喝下时,看见小丫鬟盈满担忧的眼神。 这个眼神实在眼熟。 小丫鬟实在温柔又胆小,他身上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伤,都能让小丫鬟分外上心,日日惦记着要给他擦药。今日不过是一个风寒,小丫鬟更是担心得连眼睛都红着。 但—— 他不讨厌这份心意。 甚至—— 还有些享受。 被人这么记挂在心底的感觉,似乎还不错。 那他也偷得浮生半日闲,借着风寒,好好歇息半日。 赵非荀端着药碗,一口饮尽,把药碗还给小丫鬟。 小丫鬟接过,欲言又止地拿眼神看他。 赵非荀挑眉:“何事?” 锦鸢有些好奇:“大公子不觉得这汤药苦么?” 赵非荀沉吟了声,像是在回味口中的味道,须臾,眉头皱起,“这会儿味道才涌上来,是有些苦。” 小丫鬟从怀中取出用油纸包的果脯:“快吃一口这个,压压口中的苦味。”她展开油纸,素手捏了一块,递到赵非荀唇边,小声解释道:“这方药药性猛,喝完后发一身汗很快就能好,就是苦了些。” 让他喝药后吃果脯? 这小丫鬟是把他当成孩童照顾了? “不必。” 赵非荀看都没看一眼她捏着递来的酱红色果脯,区区这些苦味,他更是不放在眼中,他伸手,握住小丫鬟的手腕,轻轻一扯,将她压在胸前,低头吻下。 锦鸢在他怀中,身子僵硬。 寸寸被安抚,送来汤药苦涩的味道。 苦得她都忍不住想要皱眉。 赵非荀松开她,趁着小丫鬟双唇仍未完全合上时,从她手中捏起果脯塞了进去,又问她:“不苦了罢?” 果脯酸甜,瞬间赶走苦涩。 锦鸢下意识点头。 点完头后,她才发现赵非荀含笑看她的眼神,知道自己这又是被打趣了,两颊微红,咬了下唇,端着空碗起身快步逃了出去。 在廊下撞上哑婆婆,哑婆婆匆忙间看见姑娘脸颊发红,拉住她的胳膊,伸手在她额头上摸了下后才放心。 而锦鸢的脸也更红了。 哑婆婆:? 锦鸢:…… 哑婆婆了然。 锦鸢?? 任由哑婆婆笑的一脸慈爱的看她,手上打着手势。 【男人在病中难免会娇气些,姑娘多多顺着将军些就是】 锦鸢跺脚,轻嗔:“婆婆!” 她、她都这么照顾了,还要怎么顺着…… 还是哑婆婆知道姑娘初为妇人,面皮薄,禁不住打趣,这才放过她。 锦鸢才逃入厨房。 煮了壶热水送去屋中,在门外听见从里头传来的一两声咳嗽,锦鸢又去后院里找药。 她记得,郡主娘娘给的一应药中,有止咳的川贝枇杷膏。 * 赵非荀喝过汤药后,便起身去了书房。 让他一日都歇在床上,除非是重伤到下不了地,否则对他而言就是酷刑。 为了安抚小丫鬟,坐了会儿也是极限。 他今日不打算去府衙,但吩咐了轻风把府衙里的折子、文书一应都搬回来,他在书房里一一批阅。 陛下允准免税三年的批文也下来了。 赵非荀松了口气,命轻风去礼房把批文誊写上榜文,即日张贴告知出去。 关于他恳请陛下恩准在青州府种植甘薯、洋芋一事。 陛下也允了。 赵非荀看着上面一个斗大的‘允’字,却未将折子拿给轻风,而是由他收了起来。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繁杂事务。 第278章 是甜的,不苦 他挂的职务虽是巡抚。 但如今青州府府衙里能用的就没几人。 对待这些文官,不能像对待武将、侍卫那样简单粗暴。 在赵非荀摸清这些人的底子之前,他暂不准备提拔重用,只吩咐他们做些差使、统计的杂事,摸摸性子、看看他们的处事之道。 而他也并不打算安插自己的人过多介入青州府中。 等到京中拨下来的银子到了,就能开始修路建驿站。 到时候他也能摸准这些人脾性,再分配差事。 余下的同知、通判等空位,他则是打算从明年科考后直接向户部要人,为此,入春后他还要回一趟京城。 赵非荀同轻风说的话多了些,喉咙又发痒,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他端起手边的凉茶喝下,压下喉咙的痒意,继续处理公务。 若不是当着大公子的面,轻风早就要急得抓耳挠腮。 听着大公子一早接连咳嗽了好几次,像是染了风寒,这风寒的人怎么还能喝凉茶呢?大公子喝药了吗? 偏偏大公子不喜欢他们提这些喝药、上药什么的。 轻风一边应着大公子的吩咐,一边打定主意出去后就要找锦姑娘来。 正想着时,屏风外传来姑娘的脚步声,“大公子。” 大公子嗯了声,算是允她进来。 轻风立马眼巴巴地看过去:姑娘快管管大公子啊! “轻风。”赵非荀又推来一份文书,“这个县报上来的吏房核查过了吗?为何上面戳的还是县衙的印章?” “是、是!”轻风回神应下。 听轻风声音分明走了神,赵非荀如何会听不出来?他手中的笔未停,眼神略有些不悦着看向轻风。 “在想何事?” 轻风暗自嘶了声,“属下——”余光瞄到站在一旁的锦姑娘,灵机一动,“是想着姑娘来是否有什么要紧事同大公子说,适才分了神。” 赵非荀冷哼一声,曲指在桌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 眼神警告地扫过轻风一眼。 轻风心知这是逃过一劫,连忙拱手弯腰,死命把头往下低,好让大公子暂时忽略了自己。 赵非荀懒得在看他,视线移向锦鸢:“又何事?” 口吻与刚才对轻风时的截然不同。 锦鸢端着木托盘上前,将东西及小瓷碗放下,柔声回答:“大公子,该喝药了。” 赵非荀扬眉,看她:“不是才喝过?” 锦鸢被他直白的眼神看得脸上莫名发烫,不禁低下了些头,“您早起后偶有咳嗽声,该用些止咳的。这是郡主娘娘交给奴婢的川贝枇杷膏,最是滋阴润肺。”褪去了胆怯后,她在人前说话时别有一股柔柔的语调,轻言缓声说来,让人听着都觉得悦耳。 说完后,她悄悄看了眼,补了句:“是甜的,不苦。” 轻风睁大眼睛。 他家大公子何时怕过苦?何时喜欢过甜? 怎么在锦姑娘口中的大公子,还是他认识的大公子吗? 赵非荀见这小丫鬟都把郡主娘娘搬出来了,又颇为享受她一别往日的关切,心情还算不错,点头应下,“该怎么用。” 锦鸢拔出塞子,在小瓷碗中接了两勺的量。 赵非荀接过喝下。 满口粘稠的甜味,他忍不住皱了下眉。 端起手边的茶盏就要喝茶。 却被锦鸢先一步拿走了。 赵非荀的手摸了个空,才发现始作俑者正双手牢牢护着茶盏,对他一本正色地说道:“刚吃完药不能饮茶,况且这茶水也凉了,奴婢去沏盏热茶来。” 赵非荀没想到小丫鬟胆子这般大。 一时竟想不到该怎么说他。 轻风头一回见大公子竟然对锦姑娘毫无头绪,忍不住漏了声笑出来。 立刻被赵非荀听见。 “轻风。” 轻风紧绷嘴角:“属下、属下…罪该万死……” 锦鸢趁着空隙,速速屈膝,抱着茶盏就利索告退,口中还不忘回了一句:“奴婢下去煮茶。” 轻风都快按不住自己竖起的大拇指。 赵非荀扶额,他还未说什么,她倒是跑得快。 但脸色却比方才好了许多。 口中的甜腻劲儿过了后,变成微凉提神的气味,压住了喉间的痒意,舒适了不少,脸色也比方才好看了些。 他再度专心看起各项文书。 锦鸢煮了热茶送进来,听着赵非荀与轻风说着她听不懂的事情,倒了一盏茶放在桌上,接着便不急着退下去,就站在一旁,低眉顺眼地站着。 赵非荀一心扑在公务上。 起先并未发现。 在前几日的雪灾中,各县报上了死亡人数并不乐观,这报丧的折子自然要由他这个巡抚往京城报送。 如今正值年底,这折子—— 实在有些棘手。 他皱眉沉思须臾,先拟定下安抚之策,调动青州府下至所有县中的所有衙役守备,立刻着手加固避难所的屋舍,如今这才是第一场大雪,之后还有四五波,等到再次下雪时,家中贫困者可前往避难所避难,官府每日发放一顿赈灾粮。 但官中已无银子可用。 京中拨下来的银子还未到。 他自掏腰包出了一部分,并明文写入下发到各县的文书中,希望也能看见各县官体恤百姓的诚意。 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 青州府虽穷。 但—— 下面的县未必各个都是穷的。 那些不穷的,又有向上攀附之心的,自然会在这道文书发下去后,跟着出一笔不菲的银子。那些真正穷的,对灾情逆来顺受,对百姓置之不理者,自然也能从报上来的死亡人数、捐出的银子数目看出来一二。 剩下的,就能显出来有几个可用的县官。 但愿不要全军覆没才好。 赵非荀吩咐轻风,拨几个侍卫下去走动探访,若遇困境,也可伸手救助一二。 处理完这桩事情,他长舒一口气,放松了僵硬的后背,靠在椅背上,觉得比打一场仗还要疲惫。 这时,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小丫鬟。 他睁眼看去,说话说的多了,嗓音有些沙哑,“怎么还在这儿。” 锦鸢望了眼铜壶滴漏,咬了下唇,才大着胆子回道:“大公子,您还在病中,晨起至今已经忙了两个时辰都不曾歇息了。” 第279章 等爷好些后再疼你 病中? 赵非荀倒是从未觉得自己病了。 只是身子略有些不适。 “爷——” 他才开了口,发现小丫鬟的眼神幽幽,滚着水雾,似乎有些不满的控诉之意,似乎就等着说不碍事后,不是落泪就要同他置气的架势。 赵非荀不喜被人干涉威胁。 但眼前的小丫鬟此举,他非但没有厌恶,反而还有些拿她没办法。 是他纵容出小丫鬟这个脾气,总不能养出来的脾气,又去打她的脸。 不然凭着她娇气的性子,不知要流出多少眼泪。 赵非荀叹了口气,朝轻风摆了下手,“你先下去罢。” 轻风下意识应下:“是……” 不对,等等! “大公子?” 赵非荀愈发放松腰背,说了句:“今日没什么紧要的事,统统都堆着不必再报来,等我明日去府衙一并处置。”说完后,视线轻飘飘地落在锦鸢面上,故意问了句:“这样可好?锦鸢姑娘。” 轻风:!!! 锦鸢先是一愣,看见轻风目瞪口呆随即一脸敬佩的表情,才知大公子又在打趣自己,她面上虽然红了,这会儿却不扭捏,挺着腰背看向大公子,屈了下膝,回道:“奴婢觉得这样极好。” 她娉婷而立,眸光澄澈,面颊微红。 像是支袅娜而立,打尖的荷花,花叶微颤,正要绽放。 这亦是…… 赵非荀从未见过的模样。 也令他痛快地笑了声,胸口淤浊之意散尽,只留下些许清香。 在清风下去后,赵非荀坐了半日,站起身正想打套拳活动下僵硬的身子,撞上小丫鬟殷切的眼神,“大公子是不是有些累了,不如去屋子里歇会儿?” 赵非荀扶额笑:“好。” 脱了外衣躺进被子里,他才觉得疲乏逐渐涌上来。 看着锦鸢搬了圆凳坐在一旁,手里捏着针线,正在缝制一件衣裳,低垂的眉眼认真,手指捏着针线灵活飞走。 似乎是注意到他的目光,小丫鬟抬头看来。 “是不是屋子里太亮了?奴婢把幔帐放下来。” 她放下手里的针线活,站起身来。 正要放下床幔时,却被赵非荀拦腰抱起,锦鸢吓了一跳,双手死死拽住他的胳膊,眸子里惊慌未定,却仍旧干净温暖。 “陪我一起歇会儿。” 他手指勾动,脱去她的外衣。 锦鸢羞的挣扎,双手死死撑在他的胸膛上,衣裳被解的半褪,发髻也在枕头上蹭得散乱,磕磕绊绊道:“大、大公子,不可!等、等身子好了后再说——” 赵非荀挑眉。 明明在小丫鬟挣扎的第一下时就猜到了她的心思,这会儿却故意装作似懂非懂,问她一声,“小鸢儿想要了?”抬手抽出她的发髻,任由一头青丝散落,将她压在怀中,哑声道:“等爷好些后再疼你。” 他察觉到怀中的身躯僵硬、继而滚烫。 唇角忍不住勾起。 眼睑缓缓垂下,任由睡意袭来。 在每日都是噩耗的青州府中,在面对京城那些人时刻盯着他的作壁上观,在面对陛下待他的隐隐戒备,在面对母亲看他担忧的眼神…… 似乎在面对小丫鬟时,他才觉得自在些。 小丫鬟的世界之小,小到仿佛只容得下一个院子。 不论到哪儿,她总能平静地生活着。 而她的烦恼,在他看来,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些小事,他轻轻抬手就能解决,她时而激动、时而害羞、时而娇嗔、时而理直气壮……他看着看着,忍不住想要护住她狭小的世界。 看着看着,也让他短暂忘却了所有烦扰。 眼前只有那双温柔澄澈的眸子,笑盈盈地看来,唤他‘大公子’。 呼吸声变轻、变缓。 锦鸢等着面上的滚烫逐渐降下来,也被大公子的睡意传染,一同睡了过去。 歇了一日后,两人各自大好。 赵非荀再次投入繁忙的公务之中。 但却与之前的忙不太一样。 如今,他每夜不论多晚都会回前院歇息,锦鸢起先不知道,只当大公子好了后又要拼命,只要轻风不传话回来,她就歇在后头。 连着两回她醒来发现大公子从她屋子里出去,她在哑婆婆面前羞于开口,但之后的日子,她开始歇在前院,后院倒是成了堆放东西的地方。 她的衣裳、首饰,慢慢在前院的屋子里越放越多。 直至一日,府兵搬回来一个樟木箱子,说是大公子命人买回来的。 锦鸢心中甜蜜,脸上忍不住透出一些喜色。 她的箱子与大公子放置衣物的箱子并排而放,紧紧挨着。 正巧哑婆婆进来,她偏过些身,怕被婆婆看见她脸上的红晕要被打趣,故意岔开了话题,问府兵:“北晖,如今是冬日,怎么箱子上刻的是荷花?” 府兵回道:“大公子吩咐的,还是特地请工匠雕的花纹。” 锦鸢颔首道了谢。 在府兵下去后,她也未将荷花一事放在心上。 又过了几日,大雪连绵下了五六日才停。 锦鸢在屋子里做绣活,哑婆婆进来瞧见她手上绣的花样,问她:【外头天寒地冻的,姑娘怎么想起绣荷花了?】 “这几日闲着,提前准备大公子的春衫。” 她笑着回了一句。 她的声律启蒙学到了‘芳池鱼戏芰荷风’,她也想起清竹苑中的池塘。 大公子曾说,荷花性高洁,出淤泥而不染。 或许,是大公子喜欢荷花吧。 也就是在这日,青州府里浩浩荡荡来了一个商队进了府衙,拖着十几辆板车,逶迤壮观,引得城里的人纷纷猜测。 甚至连隔壁的几个孩童都高兴地叫嚷着。 是京城里送来的米粮到了! 今年冬日他们不会再挨饿啦! 到了夜里,锦鸢用手炉烘好了被窝,守到赵非荀回来。 他跨入屋中,在熠熠烛火下,视线温柔地落在她面上,“锦鸢,爷带你去牟定县泡温泉。” “是。”她有些茫然着应下,伸手要解下他的大氅,“奴婢先服侍公子洗漱。” 她的手被握住、拉下。 赵非荀低头看她,嘴角勾起,笑容是这些日子以来鲜见肆意张扬:“不用,我们今晚就动身。” 锦鸢:“啊?” 第280章 奴婢想和大公子一起 锦鸢反应过来后,忙说要收拾东西。 但赵非荀办事素来雷厉风行。 他吩咐哑婆婆收拾好二人所需衣物及物件后,交给轻风,让轻风随后套马车赶上。他带着锦鸢连个小厮、侍卫也没有带,上了辆半旧的马车,动身上路。 直到进了马车,她亲眼看见赵非荀充作车夫,才算彻底有了实感。 她和大公子就这么出来了。 甩下了青州府里的一干事情。 只有他们二人。 锦鸢独自一人坐在马车里,听着轱辘压过积雪发出的吱吱呀呀声,她盯着马车里的黑暗,安静的仿佛只剩下她一人。 可明明你—— 不止有她一人。 外面还有大公子在。 在这短暂的夜晚,空旷的野外,再无旁人,她不愿再守着自己心底的那些规矩,裹上狐裘的斗篷,掀开厚实的棉帘子,也坐到车板外。 赵非荀听见动静后偏首看她,“怎么不在里面坐着,外头冷。”一边说着,一边隔着斗篷握住她的胳膊,看着她安稳坐下后,才松开了手。 锦鸢夜里眼睛视物仍模糊。 但雪夜里,四周地上都覆盖一层积雪,白雪皑皑,将月光也一同反射出来,大地被照得明亮。 借着雪地的月光,她的眼睛也能勉强能视物。 她迎上赵非荀的目光,微笑着回道:“奴婢穿得可暖和了,不会冻着的。”她移开视线,看向前方,面上的笑意未褪,“说出来也不怕大公子笑话,因这双眼睛的缘故,奴婢夜里不敢擅自外出,像今夜这样赏夜色雪景的机会实在难得,所以——”在她乌润的眸中盈满了堪比月辉般的光,流转而过,“奴婢想和大公子一起坐在外面。” 赵非荀在她的脸上停留片刻,继而笑了一声,“允了。” 锦鸢看着大团的白雾在他唇边散开,也跟着扬起微笑。 在她坐到外头后,马车的速度也不由得慢了下来。 迎面吹来的风雪虽冷。 但她裹在斗篷下身子是暖的。 心更是无比温暖。 等到轻风等人追上来后,赵非荀才将驾车的差事交给府兵,他带着锦鸢进马车里休息。 轻风他们带来的除行李外,跃风也被一同带来。 恰好天公作美,之后两日温度虽然低,但天气晴朗,且随行的都是自己的人,赵非荀也就不拘着锦鸢在马车里歇息,也允许她出来骑马透气。 锦鸢骑上跃风练习骑术。 一行马车也配合着放慢速度,赵非荀骑的驰风几乎是踱步陪在跃风身旁,没有丝毫的不耐烦,时而回头看几眼跃风。 轻风直呼:“幸好哑婆婆不在这儿,否在又该扯着我的耳朵念叨了!” 北晖默默添了一句:“说你连马都不如” 轻风:“兄弟何怨何仇竟要如此互相伤害” 北晖慢条斯理理了下休息:“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纯属实事求是。” 轻风气的险些扔了马鞭,要与他赛马决斗。 北晖:“我还驾着辆马车,不比你只身一马。” 轻风:…… 锦鸢笑的险些在马背上坐不住跌滑下来,赵非荀下意识伸手要去扶,锦鸢却不慌不忙,夹紧马腹又挪了回去,不见慌张之色。 赵非荀看着锦鸢的从容应对有些诧异。 她长居后宅,鲜少有骑马的机会。 怎么突然长进了这么多 上下马的动作顺畅,坐在马背上的背脊也放松了不少,不再紧张的绷紧,表情也显得自在从容许多。 他略有些诧异。 而小丫鬟却全然没有注意到。 正醉心与骑马的驰骋自由之感。 府兵瞧见自家大公子的眼神,驾着马车靠近两步,禀告道:“从京城到青州府,大半路程都是锦姑娘自己骑过来的。”正好将不服气的轻风一并甩开。 赵非荀愕然:“大半” 府兵:“是。” 赵非荀表情微妙了一瞬,才想起小丫鬟来青州府那夜晚上的时候,她大腿两侧的红痕,一碰就颤着说疼,他只当是小丫鬟出城一时新鲜,骑马跑了几步,没想到半路都在马背上。 也难怪骑术能长进这么快。 他看向锦鸢的背影,笼罩在夕阳之下。 看似柔怯的小丫鬟,被他当做是菟丝花的小丫鬟,却有一股子连男人都比不过的韧劲。识字也好、练字也好、骑术也罢,明明她该是被细心圈养在后宅之中的女子,但她身上却有其他后宅女人所没有的朝气。 她渴望成长,哪怕再困难,也咬着牙迎难而上。 这样的小丫鬟—— 如何不让他怜之 赵非荀骑快两步,追上锦鸢。 一路上,赖以赵非荀的言传身教,锦鸢的骑术长进不少。 一行人抵达牟定县后,在山脚的一间屋舍里落脚。 屋舍是临时新建的,有些简陋,但后院扩得很大,把新冒出来的温泉泉眼也框了进去,用石板铺造出一个温泉池,四周再用打磨去棱角的石头压了一圈。 成了一个半露天的温泉池。 在这荒郊野岭,外面还有府兵侍卫驻守,也不必害怕有外人偷窥。 纵目远眺,能看见不远处的连绵起伏的伏诸山,倒别有几分野趣。 牟定县地处偏僻。 人丁稀少。 发现这眼温泉后,牟定县的光杆县令掏了家底,才请了信使把泉眼的消息送到青州府衙,递入赵非荀的耳中。 为了在新上任的巡抚面前刷一下的存在。 生怕这小小的牟定县要被彻底忽略。 若连泉眼也换不来新任巡抚的过问,县下的七八十号村民,真的只能在这个冬日等死了。 幸好,消息递出去没多久,赵非荀就有了动作。 在自掏腰包雇人挖了温泉池、建了别院。 他本意是想在冬日里前来勘察,若无问题,再将温泉的消息命人不经意散布出去—— 青州府不是人人都穷。 更何况青州府还临近京城。 而离京城最近的温泉乡实在有些路途遥远。 严冬难熬,总有人会对温泉一事心驰神往。 只要打理得当,也能靠这一眼温泉养活青州府几十人熬过漫长冬季。 熬过冬日,春天到了,就能迎来新生。 如今在定下制炭一事后,温泉之事只能暂且搁下,才会有赵非荀带锦鸢来牟定县的举动。 第281章 计算与揶揄 锦鸢从未泡过温泉。 路上的舟车劳顿、骑马引起的腰背酸痛,在泡入池中的瞬间,似乎瞬间就被泡开,浑身只剩下舒适二字。 氤氲的热气蒸得她脸蛋发烫。 水汽里还夹杂着淡淡的硫磺气味。 哪怕再舒适,锦鸢也不敢泡得太久,起身穿好衣服披上斗篷后,她面颊上的热度仍未散去,泡的浑身暖烘烘的,手脚有些发软。 她站在后院的廊下,正要往前院去寻大公子。 偏首时,看见天空开始絮絮飘雪。 印着不远处的魏巍伏诸山,青山白雪,一时看呆了。 赵非荀前来牟定县一事自然没有瞒着县令。 县令来访,他哪怕不愿意也要见上一面,还有些事项要交给他去安排。 等到忙完后,小丫鬟迟迟没有来前院寻他,赵非荀也坐不住了,怕小丫鬟难得出来玩,玩心重泡的久了晕倒在温泉池中。 走到后院到处不见人影。 他皱了下眉,正要扬声教人进来问话,却听见一道说话声从院外传来。 赵非荀顺着声音寻去,推开后门,果真看见了锦鸢的身影。 她披了件石绿色斗篷,正弯腰同两个孩童说话。 两个孩子瘦骨嶙峋,严寒天里,他们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袄,到处都是补丁,脚上的布鞋也破得露出脚趾,脸色冻得发青,瘦弱的身躯瑟瑟发抖,五六岁的女童手里正捧着几棵绿草问锦鸢。 “姐姐,你知道这是什么草吗” 锦鸢仔细辨认,“不好意思,姐姐也不认得这是什么。” 另一个个子高些、瘦的眼窝凹陷的男童看了眼,“村子里有人说……这是能吃的……”他瑟瑟发抖,牙齿打颤着,“就是、就是吃了后肚子会涨涨的……” 女童听见后,欣喜的睁大眼睛:“肚子胀那太好了!肚子就不会饿了!”她高兴的抓起绿草就要往嘴巴里塞,眼睛迸射出激动的光。 男童看了眼,摇头:“我阿奶就是吃这个死的。” 女童的动作顿住。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手里的绿草,为了挖这几颗草,她爬了好久的山路,手指头都破了。 结果……不能吃 她快要饿死了…… 家里的阿娘、弟弟、妹妹也要饿死了…… 锦鸢看着女童眼底的光瞬间暗下,她仍没有把草扔掉,而是塞进怀里,语气僵硬的说:“我、我回去煮煮……说不定……说不定就没毒了……” 锦鸢的眼神动摇。 男童不再看她,而是看向锦鸢。 明明只有七八岁的年纪,但眼神却不见一点孩童的纯真。 他盯着锦鸢面上的不认之色,无辜着问道:“姐姐,你不是我们村里的人,还穿的这么好看,能不能可怜可怜我们,施舍给我们两口吃的” 他用词清晰地恳求。 甚至前迈一步,逼近锦鸢。 锦鸢是听见外面的呼救声,看见只有两个瘦骨嶙峋的孩子才出来的。 直至此时,她对上男童的眼神,后背蓦然腾起一股寒意。 她也曾挨饿过。 但周围的街坊邻里都是好人,偶尔会施舍给她们一家人些吃的。 她也曾见过饥荒中的男女老少。 只不过前后都有侍卫看守,她并不觉得那些眼中只有乞求的人有多可怕。 如今只身面对两个孩子,她才意识到自己的疏忽大意。 她尽量不露出戒备之色,佯装温柔地颔首:“有,你们在这儿等会儿,我去取来,好吗” 男童怀疑地看她:“姐姐…不骗我” 锦鸢正要回答,从身后传来脚步声,以及大公子的声音。 “和谁在说话” 锦鸢立刻回头看去。 在赵非荀的身影出现的瞬间,男童立刻伸手护住女童,压着她后退了两步,瘦弱的背脊微微弓着,一脸戒备地瞪着赵非荀。 女童亦是一脸恐惧,瑟瑟发抖地躲在男童身后。 丝毫不像是刚才表现出来他们根本不熟悉的关系。 他们是故意把自己引出来 若大公子没有及时出现—— 她能回去么 自己有把握能逃回去么 或是高声呼救,引来轻风他们的注意。 赵非荀将身子僵硬的小丫鬟揽在怀中,目光淡淡扫过这两个孩童,只用一眼,就吓得他们双腿开始打颤发软,“建造身后这间小院雇佣的工人都是牟定县的村民,所有酬劳都以米面代为支付,省吃俭用足够撑过大半个月,说——是谁派你们来盯着院子的!” “没、没人……” “呜呜呜……” 女童已被吓哭,跌坐在地上,抽泣瑟瑟发抖的哭着。 赵非荀恍若未闻,抽剑直指二人:“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说!” “呜呜呜呜不要杀我……” “我说!我们说!”男童满脸畏惧,“是……是县令大人……让我们来盯着的……一共安排了四个人……我们盯白天……两个盯晚上……就、就让我们把……见到的人都……都回去告诉他……就给我们吃的……” 他在地上磕头求饶。 却仍不忘把女童护着。 赵非荀收剑入鞘,听见是县令安排的人后,没有动怒,反而轻笑一声:“自明日起县衙门口会发粮三日,还会发放甘薯、洋芋这两种开春后耕种作物。等雪停后,会有新的差事发下,每日管三顿吃食。”赵非荀慢条斯理地说着,看着男童脸上的震惊之色,他勾唇,“回去后告诉另外两人,仔细想想今后是否要继续为县令卖命。” 听到会发粮食,女童甚至都不再抽泣。 她从男童身后探出头来,睁着因饥饿凹陷而显得愈发硕大的眼睛,“真的真的有……吃的……” 赵非荀颔首:“我从不诓人。” 两人齐齐看向锦鸢。 锦鸢:…… 赵非荀揽着她腰肢的手收紧,锦鸢才对他们点头:“大——巡抚大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绝不会骗人。” 男童点头应下。 赵非荀眼神凌厉扫去:“那还不滚” 两个孩子撒腿就跑,哪里有刚才饿得虚弱的一丝模样。 锦鸢:……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从赵非荀怀中退出来。 这幅表情,倒是把赵非荀逗乐了,挑起她的脸仔细端详了眼,说道:“瞧着也不蠢笨啊,两个孩子的年纪加起来还不及你大,怎么还会被哄住呢”他说着,眼中渐渐生出一份揶揄的笑,“若不是爷出现的及时,你拔腿一跑,那两个孩子必然也要跑,再把这消息传回去,县令该觉得爷身边的都是绣花枕头了。” 第282章 她也尝试着期待大公子许给她的未来 锦鸢被赵非荀说的面红。 也的确是她看见外面只有两个干瘦的孩子,才放松了戒备;也是她情急之下险些自乱阵脚。 她下压视线,不肯再看他。 “奴婢知道错了。” 赵非荀瞧着小丫鬟的脸色,像是真的往心里去了。 他暗叹一声,松开她的脸,将小丫鬟拥入怀中,抬手随意拍了一下,“也不是你的错。”白皑皑的雾气从唇边轻轻散开,视线看着远处的伏诸山山脉,“翻阅牟定县呈上来的历年名册,这个县在十多年前鼎盛时期也有三千多人居住。连续几任的知府不作为,下面的百姓死的死、逃的逃,每年还有赋税压下来,一层压一层,收缴不足,就直接抢东西、抢人拿出去卖……”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眉宇间的阴郁之色也愈发浓重。 他将小丫鬟压在怀中,不让她看见自己布满戾气的脸。 一个牟定县,如今已近死城。 从中得益处的是谁 陈家 贵妃 还是—— 今上 他还记得,今年春日,陛下还曾斥责过青州府税收不足一事,可陛下却对为何税收不足一事一概不问,放之任之…… 受苦的却是无辜百姓。 赵非荀用力闭上眼,不再想下去。 只是,他拥着小丫鬟的胳膊逐渐收紧。 锦鸢有些吃痛,察觉出赵非荀情绪中似乎藏着压抑的怒气,她不敢顺着追问下去,官场之事如何复杂,她不过一个后宅女子,如何会懂这些门道。 但因气氛实在压抑,她硬是挤出一个问话。 试图缓解眼下的气氛。 “奴婢愚笨,大公子带来了粮食,还带来了能养活牟定县百姓的差事,县令不是应该将大公子奉为救世主,怎么还派人来探查大公子身边的人呢”她嘟囔了句,“而且还是派两个孩子过来。” 赵非荀缓缓睁开眼,才意识到自己胳膊用劲过度。 “弄疼了了没” 锦鸢温顺摇头,伏在他胸口。 外头下着小雪,并无冷冽刺骨的寒风。 她才泡完温泉,身上又穿得暖和,这会儿被赵非荀拥在怀中,就像是揣着一个小暖炉。 赵非荀腾出一只手,拂去她额发上的积雪。 抖开自己的斗篷,再度将她包裹进去。 这下,连雪也落不到她头上了。 做完这些后,赵非荀才回答她的问话。 “许是被从前的几任知府的恶政吓怕了,想打听善行之下是否别有所谋;又或是想要借机打探爷的消息,投其所好,把他从牟定县里给弄出去。此县令胆小怕事,牟定县落得如此下场,与他脱离不了干系。但也是因着他仅存的父母官之心,抛不下这一方百姓,买通信使把消息递来,否则,牟定县里剩下的七八十个村民早就在上一场雪灾中没命了。此次窥探之罪暂且饶他一回。” 他口吻极淡地说着,不似刚才喜怒那般明显。 笼在大氅下的另一只手,一下一下地顺着锦鸢的后背。 不像是在安抚她的情绪。 更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事情时,手上无意识的动作。 锦鸢默默地任由他摩挲着自己的后背。 力道适中,甚至有些催人欲眠。 隔了一会儿,赵非荀才意识到她的沉默,问了句:“在想什么,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锦鸢立刻回过神来,顺着他的话发问:“奴婢是在想,大公子今日说的甘薯、洋芋是什么,奴婢长这么大,从未听过说这种作物。” 赵非荀听她语气好奇,低头问她:“真想知道” 锦鸢自然做出好奇之色,连连点头。 大公子拉着她回了院子里,让她在廊下等着,自己从堂屋里拿了两个巴掌大的作物出来,一手一个,仔细和她解释甘薯、洋芋是什么,产自何处,一年收获几回,如何种植,吃起来味道如何等等。 锦鸢听得认真,眼睛逐渐发亮。 这让讲解人获得了极大程度的满足。 从手中的作物,衍生到了在边疆见到的不同于京城的风土人情。因着性格使然,赵非荀言谈讲究,措辞并不诙谐,但锦鸢在京城长大,她见过了延陵围场的草地、伏诸山的连绵,对赵非荀口中遥远的北疆、边境更是好奇,听得愈发着迷。 直到听见赵非荀说,有一国名为蓝月,左邻北疆、右挨大夏,其子民个个容貌绮丽,生得一双蓝眼睛。 蓝眼睛 锦鸢震惊,“蓝月国的人的眼睛真的是蓝色是什么样的蓝色” 赵非荀鲜少看她如此意外的脸色。 像极了求知好问的学生,拉着先生的袖子非要问出个子丑寅卯来。 赵非荀待其他人耐心不足,对锦鸢的耐心奇好。 他如感怀欣慰的先生,看着怀中的学生,颔首回道:“那是像——晴日下大海一样的蓝色。” 锦鸢愣了下,脸上的欣喜有短暂的停滞。 大海的蓝 那是什么样的蓝色 “想看吗” 赵非荀垂下视线,语气掺杂着温柔问她。 锦鸢点头的动作有些迟疑:“想看。” 京城位于北方,北疆自然也是在北方,而北方少水,大海是汇聚江河湖的之所,必定是要南下。 她—— 能南下么 和大公子一起 就在锦鸢自己胡思乱想时,额上印下一吻,微热的触感令她回过神来,再抬起手时,迎上了赵非荀的双目,她清晰地看见在他眼瞳中的自己。 透着不安的神色。 “既然想看,爷就答应你。”他应下,复又低头吻她,温柔地触碰,不含任何情欲之色。 温柔地令她下意识的闭目。 她用力环紧大公子的后背。 “奴婢记下了。” 她轻声回道。 或许是大公子实在温柔,她每每从大公子口中听到,他对自己许诺下的未来之事,心中都忍不住欢喜、雀跃。 她也尝试着想要期待,大公子许给她的未来—— 究竟是什么模样的未来。 次日,赵非荀带着锦鸢前往县衙门口发放赈灾粮食。 牟定县占地不小,但因整个县只剩下七八十人,大家都搬到了镇上居住—— 镇上破败、空置的屋子不少。 在他们抵达之前,所有的饥民已经聚集在县衙门口。 第283章 旧部来访 饥饿将牟定县的百姓折磨的不成人形,在褴褛的衣服,瘦的只剩下一具骨头,顶着一头枯草般似的乱发,个个岣嵝着背,拄着木棍、枝丫充当拐杖。 沉默的守在县衙门口。 七八十人份的粮食很快发放完毕。 他们接过粮食后,没有一迭声的感谢,而是跪下磕头,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头,再次抬起头时,锦鸢看见从一双双死气沉沉的眼睛里,涌出眼泪,滑过脏污的面颊。 此时,才显出一抹生气。 这些饥民,仿佛在说—— 朝廷没有放弃他们。 他们能活下来了…… 他们终于能活下去了…… 锦鸢别过头去,忍住眼眶中的酸涩。 便是连轻风、北晖等人,也忍不住鼻子酸涩,为了掩盖这份失态,他们大声叫着让他们赶紧回去,明日再来府衙领取粮食。 锦鸢闲着无事,帮着轻风等人一起收拾东西。 而赵非荀在发粮开始后,就同一个做马夫打扮的男人站在不远处说话。 此人正是赵非荀在边疆领兵时的旧部之一杜周士。 赵非荀虽然从边疆退下,一部分旧部跟随他回了京城,有些是因旧疾无法再上战场,索性继续跟着赵非荀进入城羽营效忠,还有一部分是小有军功的,直接入兵部,下派调去各州府里当个武将。 自然,大部分旧部仍留在边疆,继续扞卫疆土。 也等到将军回归。 眼前的杜周士,正是三年前选择留在边境的旧部之一。 在陛下下令,命赵非荀任巡抚时,他就飞鸽传书送去边疆,命人搜罗甘薯、洋芋等作物,即日送往青州府,杜周士正要休假,便自告奋勇要护送作物来青州府。 “辛苦你跑这一趟,”赵非荀从边疆退下已有三年,再见旧部,也有些感慨,抬手他肩上拍了下,语气不复清冷,“假期还有几日何时回去” 杜周士看着五大三粗的身躯、一脸刚毅。 在赵非荀问出这句话后,低下头,双手握了下拳,声音听着有些低落:“属下怕将军知道后就不让来了,将军的书信送到兄弟们手中时,我刚从边境退下来。” 赵非荀沉默着收回手。 “原因。” 他记得,当年离开边境。 杜周士扬言要升至千夫长,然后风风光光、敲锣打鼓的回乡。 而眼前杜周士的神色,显然不像是升至千夫长后的意气风发。 杜周士揉了下鼻子,回道:“受了点伤,胳膊拉不开弓箭了,恰好家里头一年也七八封家书的催我回去,老子娘嚷嚷着让我赶紧回去给老杜家延续香火,”说到这儿时,他才敢抬起头,看向眼前的将军,恢复了些在边疆时的粗犷:“在边境的这些年也攒了几件军功,回去把盔甲往祖宗坟墓前一摆,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攒了几件军功—— 可能是连百夫长的职位都被撸了 赵非荀下意识的皱眉。 他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己从边疆被迫卸任,退回京城后,孙将军自然容不下跟着他的一众旧部,会有打压之意,但把百夫长的身份都撸了,这举动实在让人不齿。 赵非荀仔细问他:“如今城羽营仍挂在我名下,几个兄弟也在里面当差。我记得你母亲身子也不好,不如借来京城请个大夫仔细看上两年,你在京城城羽营里攒两年经历。” 杜周士听后,一脸正色地拱手谢恩。 “将军之恩,属下绝不会望!只是——”杜周士年纪不大,但在边境多年,脸上饱经风霜,比同龄人看着更显老几分,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摸头笑了下,“舞刀弄枪、裤腰带揣着脑袋的日子过了十几年了,也让家里人担心了十几年,他们年纪也都大了,该是我回去尽尽孝了,顺便找个婆娘,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好日子——”说着说着,他乐呵的嘿嘿嘿笑出声来,露出一口锃亮的白牙,一如当年在边境是万事不愁的性子。 他不说,赵非荀也当没看出来他的抑郁不得。 “回去后打算做什么” 杜周士这回答得爽快:“当个捕快,既威风,偶尔也能摸摸刀过过瘾。” 赵非荀眼神冷沉。 他麾下的百夫长—— 竟要沦落到当一个捕快。 “县里容武将之地不多,到了州府郡下,位置能多些。”赵非荀口吻强硬,在他开口时,杜周士已经想要谢绝他的好意,也被赵非荀眼神淡淡一扫,一如当年在军营之中,单凭一眼就能镇压他们这帮人。赵非荀语气加重几分,“此举不止因你我旧交,更是因为以你的能力,居捕快一职,实在可惜。” 杜周士整个人却像是被定住了。 他眼眶迅速泛红,似是想起什么事情,喉头哽咽。 他有些狼狈地抬起胳膊,死死遮住自己的眼睛,不让眼泪当着将军的面掉下来,声音哽咽着道:“将军……属、属下给将军丢人了……让将军失望了……是属下……属下无能!” 赵非荀背着双手。 也给旧部留了一分颜面。 他看向远处,等着杜周士收拾好情绪后,才开口淡淡说了句:“既然你这么觉得,就好好珍惜这次机会,把丢下的脸自己捡起来。” 杜周士用力擦干眼泪,行军礼。 “是!” 赵非荀嗯了声,“说吧,你这次来见我是为了什么事情”杜周士耿直,绝不会为了想要一官半职特地来见他的性子。 杜周士左右看了眼,往前站了两步,压低声音道:“属下此次来见将军,也是兄弟们托我传些消息给将军。自三年前与北疆一战后,我们打赢了,北疆元气大伤,本该边境平稳十年不成问题。但自那一年后,北疆频频来边境骚扰,人数最多也就三四十人,挑衅居多,我们追着打了几次了,损失了几个兄弟,孙将军觉得这是敌方故意为之的耗敌之策,只要不过边境线,就任由他们叫嚣。孙将军发话了,他的人也就这么办,甚至还有些人闲着没事,就隔着边境线和北疆蛮子对骂。这种情况持续了两年,将军也知道,我们边境的伙食一向不好,北疆蛮子那儿却是无肉不欢的种,最近孙将军甚至默许将士和北疆蛮子置物,换来些肉食之类的,兄弟们觉得不妥,就让属下来问一声将军。” 第284章 若他们是寻常百姓,结为夫妻 赵非荀的态度严肃了些,“兄弟们想把消息传给我这件事,孙将军知道吗?” 杜周士摇头,语气笃定:“除了几个兄弟,其他人都不知道,也是怕被别人打听了去,毕事关边疆安稳,里面还牵涉了孙将军,连信鸽也不敢用,刚好我从军中退下来,亲自跑一趟大伙也安心些。” “做的很好。”赵非荀再度拍了下他的肩膀,目光看的是眼前的杜周士,却又像是透过他,看见了那些留在边疆的旧部,“战场上眼利手狠,战场下则行事谨慎,兄弟们都做到了。” 杜周士被夸了,一脸激动骄傲。 糙脸一红,嘴角就忍不住翘了起来,发出嘿嘿的两声傻笑,意识到自己失态后,杜周士瞬间涨红了脸,“属、属下失态!” 赵非荀笑骂一声‘出息’。 笑归笑,说完后,赵非荀就转回话题:“孙将军虽贪攻、主张以守,但他是平民出身,在边境的这些年是靠着一件件军功才坐到将军之位,这种人将荣耀看的比性命还要重要,绝不可能叛国投敌。北疆频繁动作,但三年前的一战北疆也不可能这么快缓过来,依我之见,比起戒备孙将军,更该警惕北疆安插细作进入军中。” “三年前我们与北疆一战也是元气大伤,就怕有些小国蠢蠢欲动,伺机搅弄风波。若还有余力,还可多留意四周那些小国的动作。” 杜周士听得一眼不眨,无比认真。 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在边疆军帐之中,他们听着将军纵横谋划,为将军的计策、果断而折服。 此时不由得跟着热血奋腾起来! “属下领命!” 一时忘情,中气十足的回应。 这一嗓子吼的不远处的轻风、北晖、锦鸢等人纷纷侧目,杜周士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头,“属下又让将军见笑了。” 赵非荀神色平平:“习惯了。” 杜周士:……(??∧??) 杜周士把作物送到了,话也递到了,赶着回老家去见多年未见的亲人,不曾久留。 恰好顾临邑和崔渎来寻赵非荀商议事情,送杜周士离开的任务落在轻风肩上。 二人也是十多年过命的交情。 三年未见,狠狠续了一通旧。 在杜周士驾着马车离开前,他忍不住看向赵非荀的方向,低声道:“将军说我回去当个捕快是屈才了,像我这样的,军营里一抓一大把,可将军惜才又重情,我心中分外感激。可在我们看来,更可惜的更是将军!朝廷把他从边境调回,当个狗屁的巡抚,才是大夏的损失!” 话语间都是不平。 最后一句话更是咬牙吐出来的。 轻风沉默。 何尝不是默认。 如果将军只是将军,此时就不会在青州府这个鬼地方呆着。 可事实是—— 在将军是将军之前,他更是禾阳郡主、赵太傅之子。 将军除了听命效忠皇上之外,别无选择。 看看沈国公府、陈家,不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送走杜周士后,轻风郁郁寡欢了两日才缓过来。 赵非荀看在眼里,也没多说什么。 就是等到轻风缓过来后,使劲的安排差事给他,忙的轻风险些一佛升天、二佛出世,自这之后再也不敢如此矫情了。 在牟定县里的日子,不止轻风忙。 锦鸢也是忙的不得闲。 赵非荀这次出来带的人不多,就留了一个府兵护卫她的周全。 府兵也能分担些,但到底是男人,能帮忙的也只是外头院子里的事情。 在温泉小院里的一应吃住,都要锦鸢亲力而为。 烧火、做饭、洗衣裳、缝补、收拾屋子…… 每日一睁眼,院子里的就有做不完的事情。 县衙门口的赈灾粮发放了三日后,牟定县里但凡走得动路的县民,都要去制炭坊干活。 顾临邑、络腮胡子崔渎也是忙的不可开交。 对快要饿死的饥民来说,制炭坊里的伙食已经是珍馐佳肴,可对顾临邑、崔渎来说,糙米饭、窝窝头、腌菜这种吃一两顿还行,连吃几日后就熬不住了。 他们每隔一日,晚上就借着来寻赵非荀议事,蹭上一顿晚饭,吃饱再回去,锦鸢也就习惯了每隔一日,晚膳多做两人的量。 男人们胃口大,有时吃不够了,就烤个甘薯、洋芋凑上。 这两样食物吃下肚的确耐饿。 尤其是甘薯,烤后香糯甜口,实在好吃。 就是吃多了容易…… 排气。 锦鸢面子薄,起先还不知道这事,有一回晚上多吃了半个,夜里闹了两回后,羞的不肯再睡,最后还是赵非荀强摁着她,在耳边低声安慰。 “外面又在下雪了,你睡觉要去做什么?” 又说,“爷都没嫌弃,你躲什么。” 锦鸢羞的抬不起头。 手指扣着被褥,瓮声瓮气道:“那您也不准笑了。” 大公子:“好,不…笑了。” 这番羞恼着和他闹脾气的小丫鬟实在可爱,又细细安慰一番后,身体力行的告诉小丫鬟,爷当真不嫌弃她,只不过弄的狠了些,小丫鬟一日都不肯理会他。 不知不觉,他们在牟定县住了近小半个月。 日子虽忙碌,但在锦鸢的心中却有种从未有过的踏实。 这一日的傍晚时分。 连绵了四日雪总算是停了。 她坐在廊下,手中捏着针线缝补衣裳,一边守着赵非荀归来。 算着这日,顾临邑、崔渎要来一起用晚膳。 锦鸢听见脚步声后,起身迎上前去,却未见另外两人的身影。 她迟疑了一瞬,隐隐有些预感。 赵非荀自然牵着她的手,随口问她晚上吃什么饭菜,今日又做了什么。 她一一回答。 赵非荀听得认真。 用过晚膳后,她收拾妥当,赵非荀也将洗漱用的水打了进去。 两人一同沐浴,闹的屋子里都是水。 有时他们也会去温泉池子里泡会儿。 夜深了,同床共枕。 也会行夫妻之实。 这夜中途醒来,她生出一种错觉来。 若…… 若她不是奴籍。 若大公子身份不是如此贵重。 若他们是寻常百姓,结为夫妻,日子也该是这样的忙碌充实,再过一年,可能膝下也会有牙牙学语的小儿…… 只是,既然是错觉,总有清醒的一日。 “怎么醒了。” 身侧,男人低沉沙哑的嗓音传来。 第285章 偷来的宝物 紧接着,便是伸来的胳膊,将她带入怀中,后背紧紧贴着他的胸膛,连同他身上的温度一并传来。 她抬起手,掌心搭在他的胳膊上。 想要说‘大公子快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大公子,我们是不是要回青州府了?’ “快了,制炭坊的一应事情已经安排妥当,我会暂时将轻风留下来,大抵明日就要回青州去了。”夜间,他的声音自耳后传来,气息拂过耳畔,带着温暖,连同语气也听着比白日更为温柔些,“怪道晚上也心不在焉的。” 锦鸢面红,忍不住低声唤了声大公子。 赵非荀低笑了声,掐着她的腰,把她给翻了过来,放任她压在自己身上,也不动作,只是这么抱着她,像是哄孩子似的颠了下,“你若喜欢这儿,爷让人好好休整下,明年再带你来这儿泡池子。” 锦鸢被颠得险些低呼出声。 整个人僵直了身子,一动也不动。 “怎么不说话,嗯?” 偏赵非荀发觉了她的不自在,还故意来逗她,竟是直接坐起身来,锦鸢惊呼一声,双手连忙搂住他的脖子,热意腾得面颊通红,“大公子!” 赵非荀嗯了声,扯起被子,把两人裹住。 看着小丫鬟的眼梢露出的春情,喉结沉了沉,手掌下滑。 小丫鬟直起身子,她本就坐在他腿上,个头自然比他高一些,这会儿又一挺腰身,更是高出不少。她本是为了躲避男人的手掌,却不知这般更是将自己送到了他的面前,男人低笑一声,一手摁住她的腰窝,不令她再后缩。 他微低下头,用牙齿扯开里衣的系带,拨开。 沉沉吻了上去。 暧昧的气息,过度的亲吻。 她似不能承受,双手无处可放,只能紧紧拥着他的脖颈,娇喘声从嗓子里止不住的溢出来。 …… 次日动身离开牟定县。 牟定县的百姓磕头相送,把府兵都感动的落泪。 锦鸢躲在马车里,腰腿酸疼的根本坐不住,满面娇娆的春色遮掩不住,没法出去见人,更没办法骑马,也冲淡了离开牟定县的失落。 这半个月于她而言,像是偷来的宝物。 她愿藏之。 但…… 房事…… 她也实在有些受不住了。 锦鸢一边躺着,一边用手轻轻揉着后腰。 回了青州府的小院后,赵非荀仍旧忙碌,每日早出晚归,似乎是在着手打点修路、建驿站的事情,书房里的舆图也越来越多。 有时锦鸢守得实在熬不住了,夜里迷迷糊糊间才察觉大公子回来,抱着她入眠。 锦鸢则闲了下来。 在他们去牟定县前,赵非荀买来了两个婢女、一个厨娘放在小院里伺候。 经这些日子里哑婆婆的指点,她们已经熟悉锦鸢、赵非荀的习性,服侍的殷勤周全。 又过了几日,除夕悄然而至。 赵非荀早已说过,今年他们不会回京城过年。 因而哑婆婆和锦鸢早早就开始着手准备过年的一应事宜,从宫中送来的过年赏赐和赵府送来的东西前后脚送到。 虽然青州县里东西不缺,但从京城送来的东西自然比县里的好。 除夕这日,锦鸢一早就和两个婢女打扫布置屋舍。 廊下、门口挂起应景的红灯笼。 各个门上贴春联、福字。 锦鸢瞒着人练了好几日,誊了一幅春联、一张福字,混在从外头买来的春联里,偷偷贴了上去。 过了午后,院子里热闹起来。 大伙儿都扎在厨房里帮忙。 入夜后,红灯笼点上,听着外头的马蹄声响起,除夕家宴开始。 前院摆了两桌,赵非荀领着自己的侍卫、顾临邑等人在外面吃喝,锦鸢和哑婆婆他们在后院里也摆了一桌。 今夜除夕,外面却不安静。 婢女们侧耳听着,说今年比往年热闹多了,肯定是因为巡抚大人来了青州府,在这些日子里,巡抚大人颁布的事情一件件落地,桩桩件件都为着他们青州人,青州府里的百姓才觉得总算有了盼头,他们不必再担心饥荒、不用担心被朝廷舍弃。 因为巡抚大人来了。 明年定会更好。 这样的一个除夕之夜,怎会不让人高兴? 婢女们也是青州县人,一边说,一边欣喜落泪。 厨娘是个大嗓门,笑呵呵地推了下姑娘们,“大过年的在主子跟前哭什么,这是多高兴的事情啊,喝!”说着仰头灌下一碗,又倒满一碗,要敬锦鸢,“婆子是个粗人,不会说什么吉祥话,就祝姑娘一年更比一年好!姑娘对我们这些下人的好,我都装在酒里了!”一口气又灌下一盏。 村妇喝酒向来阔气。 喝酒都是用海碗喝的。 锦鸢也跟着入乡随俗,也拿着海碗喝。 哑婆婆也高兴,和厨娘划酒拳,一时没顾上锦鸢。 婢女们存着奉承锦鸢的心思。 她性格温柔,是个不会拒绝人的性子,再加上今儿个除夕,她也高兴,只要有人敬她,锦鸢也回半碗。 等到前边儿散了后,赵非荀来后院寻人。 还未进屋,站在院子就听见了里面的嬉笑声。 推门一进去,哑婆婆等人先反应过来,纷纷见礼,不敢再闹出一点动静。 赵非荀的目光落在锦鸢身上。 只见她慢了半拍,才从圆桌前站起身,转过身来,见是他后,被酒气蒸的双颊嫣红似抹了胭脂,一双眼亮地晃人,扯开嘴角,弯眸笑呵呵地朝他走去,脚下步子歪歪扭扭,看着醉得不轻。 赵非荀从未见她喝得这么醉过。 上前几步,一把将她扶住。 “下去准备醒酒汤来。” 他冷声吩咐下去,再对怀中的小丫鬟说话时,语气温和着,“锦鸢,先回屋休息去好吗。” 小丫鬟乖巧点头。 昂头,如星子似的眸子,直勾勾望着他:“好。” 比起乖巧,更像是在冲人在撒娇。 回屋后,让她喝醒酒汤也听话地喝下。 两个婢女喝得不多,这会儿也灌了醒酒汤,又漱了口散了酒气,打算服侍姑娘洗漱更衣,巡抚大人让她们把衣裳、温水准备妥当后,就放她们下去了。 她们前脚才出门,后脚就听见从屋子里传来的声音。 第286章 除夕诉情 “听话,先把衣裳脱了。” “浴桶不在那儿。” “锦鸢——算了,站着别动,还是爷来罢。” 清冷的男人从口中说出的每一声,分外耐心细致,且温柔。 婢女们对看一眼,面颊忍不住有些发红,不敢再久留,姑娘耳根子软心性善良,但巡抚大人看着就让人敬畏害怕,晚上巡抚大人来了后院,看见姑娘喝了那么多酒,冷冷一眼扫来时,吓得两个人当场就出了一身汗。 巡抚大人的温柔,也只会对着锦姑娘一人而已。 如今世道艰难,她们在巡抚大人院里伺候,更当谨慎小心,不能丢了这个差事。 正屋里。 小丫鬟醉的厉害,赵非荀也不敢让她在浴桶里泡的太久,没一会儿就将人抱了出来,擦干后穿上里衣,又裹了件厚实的大氅。 动作极其自然。 早没了在延陵围场那时的生涩。 抱着小丫鬟从屏风后出来,放在床边,让她自己钻进被窝里去。 小丫鬟喝的不少。 叫热气一冲一蒸,醉意翻涌上头。 坐在床边也不动,昂起粉白的脸蛋,直冲着赵非荀娇憨的笑。 万分的乖巧可爱。 赵非荀弯下腰,粗糙的掌心拢着她微微发热的面颊,柔声问道:“这是有话要爷说?” 面对这般温顺冲着他撒娇的小丫鬟,他如何舍得冷言冷语相对。 小丫鬟小幅度颔首,眸似星子。 “我先去更衣,等出来后再慢慢说。” 他伸了胳膊,越过她的肩膀掀开被子,压着小丫鬟躺下去,“好好躺着,别出来冻着了。” “好~” 小丫鬟的嗓音娇软,尾音扬起。 是分明可见的喜悦。 赵非荀漆黑眼瞳里的暗色滚了下,不经想起她在京中小院时曾喝醉过一回,也是这样冲着人一个劲的笑。 平日里瞧着温顺稳重。 实际是个娇气又爱哭的。 让人如何不能待她温柔,将她放在心间,哪怕只是占了一角,他也想要回前院歇息,疲倦一日的身体才像是有了落实之处,能安心地睡上一觉。 或许—— 赵非荀收回手,指腹无意从她的唇角擦过。 小丫鬟不禁抿了唇下,水汪汪的眸子望来。 这就是常人所说的‘家’。 ……家? 他敛了下眼神,兀自轻笑一声。 可能是今夜他也喝多了几杯,竟然会滋生出这个念头来。 仔细想来,这念头实在有些荒唐。 他已自立门户。 将军府才应当是他的家。 府中应当有一位出身不错的主母,操持一府大小事宜,他们会相敬如宾,也会生下一两个孩子,继承赵府香火。而小丫鬟,只是他所偏爱、中意的一个侍妾,或许,也会成为他的宠妾。 但也仅此而已。 再多—— 于礼法规矩所不容。 在这些事情发生之前,她只是自己的一个通房丫鬟,不必守着对主母的尊敬,自己多纵容宠爱些她,让小丫鬟养出些自己的脾气,哪怕将来他不能时时照拂她,她也能在后宅立得住。 等到赵非荀洗漱妥当出来后,就看见锦鸢没听话躺着,而是坐在床边,手里捧着一套沉甸甸的衣裳,是套银鼠灰曲领右衽窄袖衫袍,绣着精致的菱纹花样,做工比府里的针线婆子更为讲究。 这一套衣裳,不知她偷偷做了多久。 赵非荀伸手接过,在她额上印下一吻,“爷明日就穿。” 锦鸢从他的怀中昂起头。 仗着自己喝醉了,纵容自己说出平日绝不敢说的话语,“奴婢每年除夕夜都要制衣赠大公子,新年着新衣,愿大公子迎新纳福驱邪避祟,年年顺遂、岁岁安康!” 她说完后,却又不敢继续放肆地盯着他看。 生怕这些浅显的心思被看穿。 她作出羞涩,温顺地伏在赵非荀胸前。 更是害怕在他眼底看到犹豫、淡漠之色。 男人的手掌落下,顺着她的背脊轻轻抚着,胸膛微微震动。 一个字音从头顶传来。 “好。” 锦鸢胸口酸胀,汹涌的情绪都要压抑不住,在他胸口蹭了下,脸上扬起明媚的笑脸,“大公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她双手环着赵非荀劲瘦的腰,用力收紧。 她信。 只要大公子许诺的。 她都愿意信。 锦鸢易臊,面皮薄。 可赵非荀确实个喜欢把人的喜怒哀乐通通看在眼中的性子,他抬起小丫鬟的脸,低下头,从她的额上开始吻起,一路向下,最终落在唇上,浅浅一吻后便分开些,目光滚烫,嗓音暗哑,“你应当说清风明月、君无我弃、我不君疏。” 锦鸢陷入他的温柔之中。 意识都被吻勾走了,听着拗口的话语,她没有听明白,双唇又被他的微微堵着,话音有些含糊不清,像是咬着柔软的尾调似的,“轻风?大公子为何此时提及轻风……” 赵非荀:…… 他忍住无奈的笑意,将小丫鬟抱了起来,两人在床沿坐下,语气严肃着训了她一句:“愚奴,忒煞风景。”可他的手却在探寻不易窥探到的风景。 锦鸢被他的指尖勾的几乎跳起。 合拢的里衣被推开,露出的肌肤羞红了一片。 她偏首,为自己辩驳一句:“我不蠢——” 眼角艳红得糜烂,更似媚色风情。 赵非荀喉结滚动了下,宽大粗糙的手掌掐着她的腰,勾唇轻声一笑,有几分狷狂之态,“小鸢儿不蠢,”他的手掌上移动,托住她的后背,转动身子,将小丫鬟压在厚实的床褥之中,“只是娇得很。” 床幔垂落。 掩住里面翻云覆雨的喘息声。 除夕之夜,亦是红绡帐暖度春宵。 相守至天明,方休。 惹得娇儿哭尽了眼泪,沉沉睡去。 正月里,各地官吏要休息到十五。 可今年的青州府上下所有官吏,上至赵非荀这位巡抚大人,下至一个小小的门房,都忙的不可开交,早出晚归都是常事,偶尔听跟着赵非荀的侍卫说起,青州府衙下的那些大人都歇在衙门里,在府衙和家里往返实在太浪费时间。 况且还时不时大雪、路上结冰难行。 不如睡在衙门里方便。 第287章 爱极了她这般平日见不到的娇气样子 赵非荀倒是不论多晚都会回来。 时常回来时,锦鸢睡得实在太沉,不知他究竟几时回来的,更不知他几时出门的,等到早上醒来,摸到身侧的床铺有些微暖,才知道大公子回来了。 这份用意,她视若珍宝。 青州府人人都在忙碌。 独锦鸢一人闲了下来。 有了两个婢女、厨娘帮衬后,她能做的事情实在不多了。 青州府在正月里几乎见到几日太阳,不是风雪交加就是下起鹅毛大雪,锦鸢连门都出不了,一日都被困在屋子里。 空时练字、绣花、打络子。 两个婢女也会陪她聊天,又或是玩翻花绳、投壶、煮茶。 但更多时候,锦鸢都在认真缝制衣裳。 除夕之夜,她送给大公子的那身新衣裳,颇受大公子喜爱,还特地嘱咐哑婆婆仔细清洗熨烫。 锦鸢知道后心中欢喜。 左右眼下闲着无事,她开始缝制衣裳。 且一发不可收拾。 婢女们起先只觉得锦鸢针线活不错,但看着她绣在衣裳上的花样,发现锦鸢的绣活更是惊人的号,丝线配色好看、针法细密、走线灵秀,哪怕是一朵荷花,在她手中绣出来后,逼真得像是能散出香气般。 两个婢女央着锦鸢,在她闲时教教她们绣活。 她们也都是贫苦人家的孩子,空闲时绣几块帕子、打几个络子拿出去卖几文钱贴补家用也是好的。 锦鸢也是苦过来的人。 从前在沈家时,她也靠着卖绣活贴补家里。 这会儿婢女们一央求,锦鸢立刻就应了下来。 婢女们跟着她学了两日,厨娘也跟着要来学针线,锦鸢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锦鸢耐心足,教得又仔细、认真。 连哑婆婆在旁边听了两回,打手势说,如果不是自己眼睛不行了,非要跟着一起学一回。 也不知道是婢女还是厨娘传出去的,说巷子里有位锦姑娘的绣活比京城里的绣娘还要厉害,性子又和善,还愿意教家里的下人,竟然有妇人领着家里的女儿上门,要请锦鸢教孩子针线,还带来了拜师的拜师礼。 把锦鸢好生吓了一跳,不敢应下。 大公子如今是青州府巡抚,平日进出时街坊邻里也都知道。 这会儿突然有人上门来要拜师,谁知是真的想学绣花,还是冲着大公子来的,锦鸢如何敢答应,客客气气地把这对母女劝走了。 隔了两日,又有人上门拜师。 锦鸢仍是将人客气地送出去了。 她起了戒心,让院里的不准将里面的事情说出去,若再有人敢什么都往外头说去,别怪她不顾情面赶人! 撂下狠话后,也让两个婢女、厨娘知道这位锦姑娘也不是没脾气的主子。 拜师风波结束后,锦鸢很快就将这事抛之脑后。 却没想到,几日后,赵非荀提及此事。 他买下了巷子头上的一户空屋,只有一进,好让她在那儿开班收徒,教姑娘们刺绣、打络子的手艺。 青州府穷了这么多年,寻常人家里的妇人、姑娘缝补衣服肯定是会的,但刺绣、打络子要知道花样,还要会描花样子、会针法、会配色,若没有其他绣娘愿意带着,哪能轻易琢磨出来。 如果能学会刺绣,也是一门求生吃饭的本事。 锦鸢性子内敛,本想要拒绝。 大公子却说,她教姑娘们学会了刺绣,也算是授人以渔。 她守着一身的好本事,只为他一人制衣裳,实在可惜,如今他们不在京城里,不必用那些条条框框束着自己,爷都允了,还怕什么?赵非荀抱着她坐在怀里,说完这段话后,又添了句,“若你不愿,那就另当别论,不用委屈自己。” 说完后,赵非荀就不再问她。 自己批阅着各地送上来的文书。 锦鸢窝在他的怀里,身子温暖、心脏滚烫。 一时间思绪纷乱。 一会儿想起她的针线是在沈家跟着四处偷学的,有时是央着府里的绣娘教她,有时是外头进来量衣的裁缝娘子,有个绣娘见她可怜,手把手教了她不少技法,还送了她许多花样子。 一会儿又想起那几个求上门的母女,她们衣衫破旧,手上还长着红紫的冻疮。 绣娘熬人。 更熬眼睛。 但凡年纪大些的绣娘,眼睛模糊的再也捏不了针线,背脊酸痛。 可若是不得已,谁会盼着姑娘们当一辈子的绣娘? 都是生活所迫罢了。 她曾受了绣娘的恩惠,如今…… 她是否也能—— 授人以渔。 也将这恩惠传出去,给那些姑娘们多一条活下去的路走。 “我……”锦鸢悄然出声,长久的沉默,让她的嗓音有些嘶哑,但在发出第一声后,她便不再犹豫,语气分外坚定,“想教姑娘们刺绣,相当授人以渔的一名渔夫。” 赵非荀圈着小丫鬟,正在文书上批阅。 闻言,写完笔下的一字,挑眉看她,“你,渔夫?”说着,用笔杆子在她额头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下,“男女不分,被听去让人笑话。” 锦鸢面红,拽着他的袖子,问道:“那、那是……渔婆?” 谁知话音才落,赵非荀眼神有几分玩味,“小鸢儿说是,那便是。” 锦鸢愣了下,因他的视线心跳快了几拍。 但也没明白过来,大公子的那个眼神藏着什么意思。 直到夜里,两人沐浴一齐上床歇息。 大公子狠狠要了她两三回,锦鸢摇头,眼泪汪汪的说再受不住了。 男人压着她肩膀,附身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 “即是渔婆,怎的连家里的男人都服侍不住。” 一句话,轰的一声,教她身上红了个遍。 大公子在治理青州府时,早早就说过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他便是那渔夫,要教会青州府学会打渔后养活自己。而她刚才矢口说自己是渔婆…… 那不就是…… 就是…… 小鸢儿羞红了脸,心中藏着不为人知的偷偷欢喜,低柔着嗓音求着他饶过自己,再也不敢说胡话了。 男人爱极了她这般平日见不到的娇气样子。 哪里肯轻易放过。 本该第二天就开张的绣房班子,愣是拖到了第三日才正式开始对外收徒。 第288章 女先生就是巡抚夫人? 赵非荀盘下的那间空屋地方敞亮、空无一物。 就这么直接招收学生肯定是不成的,来了的学生没个坐的地方,针线、绣棚、布匹也没有。 样样都需要采买。 哑婆婆出行采买不便,锦鸢就带着北晖一件件采买回来,再搬入绣房里。 这些东西都不必买得太好。 没花多少银子,就是把两人累得够呛。 绣房开始招收学生后,之前来问过信的三户都把家里的女孩儿送来了,锦鸢被孩子们唤作女先生,开始教授这些孩子绣活。 她耐心足,性子又温柔。 哪怕是学生们学得慢,也不见她恼怒,教得愈发仔细耐心。 锦鸢的好口碑也就这么传了出去。 渐渐地,她收的学生也越来越多。 有时父母领着孩子过来,家里连拜师礼也攒不足,怀里揣了两个地里的作物就来了,希望锦鸢能收下女孩儿。 锦鸢记着赵非荀的‘授人以渔’,不论礼钱攒没攒足,都统统收下。 很快,绣房里就收了二十多个学生。 她一人根本教不过。 一天下来,耳边嗡嗡地都是女孩子叽叽喳喳的声音,半夜入睡时,耳边隐约还听见有人‘先生’‘女先生’的叫她。 又撑了两三日,锦鸢觉着再这么下去,自己要先倒下。 干脆停了半日绣房的授课,关起门来,仔细琢磨了番今后的安排。 她想要教会更多的女孩儿绣活,让她们在这个世道里有个挣钱吃饭的手艺,可她一人精力实在有限,每日带十个学生已是极限,若是想要手把手带出来一个绣娘,少说要花上个三年五载的。 可上门来求学的人越来越多。 而且只要在绣房里学习,她还提供一顿午膳。 虽是粗茶淡饭,但能让孩子们吃饱。 她冥思苦想了半日,粗拟出来一个章程,晚上熬到赵非荀回来后,拿着章程去问他的意思。 赵非荀昨儿个就听下面的人说,姑娘从绣房里回来,累的半句话也说不出来,进屋倒头就休息,连晚膳都没用。 今日特地早些回来,想着小丫鬟应当要撑不住了。 一进门,小丫鬟殷勤的服侍他洗漱更衣,又陪着他用了宵夜。 赵非荀故意不问她。 上了床后,小丫鬟才拿出来一张纸,让他过目。 他接过粗略扫了眼。 这些日子看她练字习惯了,下意识指了几个写得不错的字出来,指完后他自己也愣了下,随即摇头轻笑了声。 “大公子,是不是写得不好?”锦鸢面颊微红,伸手就要夺回去,“我这就拿回重新再写去。” 赵非荀压下伸来的手腕。 语气有别两人私底下说话时的温柔,“写得不错,有些地方稍加修改就能拿出去用了。” 他一一点出不足,又给了改进之法。 锦鸢听得无比认真。 经营一间绣房,比她想象中更为复杂。 商讨了一个时辰后,最终的章程终于拟定下来。 绣房的授课安排改为上午半日、下午半日,每半日只教十二个学生。三个月为一周期,之后若想要继续在绣房里学,就要通过考核,考核不通过的,只能回家去。 过两三个周期后,将新收的初学的孩子放在下午半日。 到时必定也会出来一两个资质不错的孩子。 给她们一日几文钱的酬劳,让她们帮着带下午半日的新人,锦鸢能轻松不少,更能专注于教习上午的学生。 锦鸢也逐渐适应了被人叫做先生的日子。 日子就这么飞快过去。 一眨眼,正月已出,悄然进入二月中旬。 这日里,下午的学生们纷纷向锦鸢告后日的假,说家里都嘱咐她们早些回去。 锦鸢不解。 姑娘们便笑着回她:“先生才来我们青州府不久,估计是不知道的。后日就是青州府一年一次的花灯会,家家户户都会把家里的灯笼挂出去,将一整条街都点亮,寓意今年一年会红红火火!” “是啊!我阿爹阿娘也说了,今年来了位极好极好的巡抚大人,大家伙儿都铆足了劲儿,想让巡抚大人感受下咱们青州父老乡亲的热情呢!” “先生先生,”一个七八岁的姑娘轻轻扯了下锦鸢的衣袖,天真烂漫地问她:“先生要和谁一道儿去花灯会呀?” 锦鸢眉眼温柔如画,抬起手,轻轻抚摸了下姑娘的发髻。 “自是和——”她顿了顿,“家里人同去。” “是、是和巡抚大人吗?” 锦鸢的主家是新来的巡抚大人,这事在这儿学习的姑娘们也都知道。 但她从不在姑娘们跟前提及大公子只字片语。 这会儿孩子们胆大问起后,她眼神虽温柔,但语气已淡了些,“这不该是你们打听的。” 姑娘们便不敢再问。 锦鸢走到一旁整理丝线,听见下面的姑娘们挨着头还在窃窃私语。 “我阿娘还说了,花灯会上姻缘多呢。” “先生肯定是和大人一起去。” “就是就是。” “那女先生就是巡抚夫人?” “是……吧?” 锦鸢起先还不想过于严厉呵斥,但听着姑娘说的话越发没了规矩,放下手里的绣线,走到姑娘们跟前,手里拿着戒尺,在绣棚上下针错的地方点了两下:“入学前的第一课我便告知你们,手不能停、眼不能斜、心不能散,看来你们都没记住!” 她鲜少动怒。 姑娘们吓得立刻站起身,纷纷求饶认错。 锦鸢各自打了手心十下,让这几个姑娘今日通通回去面壁思过,三日后再来绣房学习。 到时再不改过,便不用再来了。 此言一出,留下的几个姑娘不敢议论只字片语。 大公子允她教姑娘们绣活,本是善心,她绝不希望因这个绣房,又或是因自己,给大公子添些不必要的闲言碎语。 让这桩善事,成了谣言的源头。 这日的授业结束后,锦鸢照常回小院里去。 赵非荀一如既往地忙碌,迟迟未归。 锦鸢今日虽然累,但却没什么睡意,坐在桌前写了好几页大字,浮躁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 第289章 心疼 人言可畏。 她今日罚了人,绣房里的姑娘们今后不敢再当着她的面议论她与大公子的事情。 但私底下呢? 姑娘们真的不会提及一二? 姑娘们的父母呢?也不会说上几句? 长久以往,究竟会传出什么样的谣言出来。 又会如何传入大公子的耳中? 在大公子让她开设绣房的时候,他是否也想到过会有这些议论?又或是想到了,不曾放在心上在意? “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写大字?” 眼前投下一道暗影。 紧接着就是男人略显疲惫的询问声响起。 锦鸢连忙放下毛笔,绕过桌子,走到赵非荀,伸手接过他褪下的大氅,大氅的毛领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屋子里暖和,没一会儿就化成了水珠,浮在银狐皮毛上。 她放好大氅,回过身来时,却见他在桌前坐下,随手翻看着她今夜写的字。 锦鸢倒了盏热茶来,轻轻放到他的手边。 “今儿个一天都阴沉沉的,到了晚上这场雪总算是下下来了。”她声音低柔,在屋子里响起,混着屋子的暖意,传入赵非荀的耳中。 赵非荀握着笔,正在圈字。 闻言,轻叹一声。 眉间微蹙着。 “青州府今年下雪比往年更甚,北方干旱,积雪不易融化,压塌了多少房屋不说,地面冰冻,修路、驿站的修建也只能频频叫停。”他语气清冷,手中圈字的速度愈发慢下来,最后,只圈了一页的字,便不再翻阅,放下手里的笔,揉着额角,“牟定县雪灾更严重些。” 锦鸢啊了声,忍不住担忧问道:“先前发下去的那些存粮还够牟定县的百姓撑过这场雪灾么?制炭坊是不是也停了?”她也在牟定县住过一段时间,风雪大作时,根本没办法出门,更不用说要上山砍树送下来。 “通往牟定的路被积雪封了,轻风也已经有七八日没递来消息。”赵非荀的语气更冷,“偏偏今日下面还有两个县报上来,县里疑似起了疫病。” 疫病?! 锦鸢听后,脸色也不由得一变。 这可是要人命的事情! 她也悬起心来,“大公子……要往京城报送么?” “往京城去的路被大雪封住了,一来一回少说要浪费二十多日。一旦真的报上去,怕上面只会下来封锁青州府的旨意,再要让京城更改意思,少不得要耗上两三个月时间,届时牟定县那边的炭制出来,销去京城无路;修路、驿站哪怕建出来也无人敢走敢住……”他不再继续说下去。 可锦鸢也听懂了。 到那时候—— 青州府真的要完了。 大公子的这桩差事就要办砸了? 青州府的百姓怎么办? 京城里的皇上要发落大公子? 锦鸢单是听着就觉得青州府的前路一片灰暗,而大公子在这几个月里,一心都扑在青州府上,她亲眼看着大公子付出的心血,不知他肩上的担子压得该有多重。 可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锦鸢站在一旁,仿佛从未见过这般沉寂的赵非荀。 他坐在太师椅上,烛火拢着他的眉眼。 哪怕就这么坐着,他的思绪也一刻不曾停下,眉间蹙起,指腹下意识地摩挲着。 锦鸢站到赵非荀身后,轻声道:“我替大公子松松头罢。” 片刻后,他才颔首。 将紧绷的背脊往后靠在椅背上,双目微微闭上。 锦鸢抬手,指腹抵在他的额角,力度适中的轻轻揉着。 赵非荀累了一日,脑袋胀痛,这会儿被小丫鬟这么按着,紧绷着的脑袋逐渐松懈下来。青州府的困境不易解,甚至连天公也不作美,但他却无暇哀天怨地。 他不信县衙里的大夫诊断。 出了正月后,他就怕长久的积雪天气下病患增多,早早将常大夫接了过来,还带来不少生药。今日已经命侍卫护送常大夫下去,不出两日消息就能递回来。 通往京城的路被积雪堵住了,顾临邑的人如今还闲着,正好遣去疏通道路。 困难不少,但总有解决办法。 只要熬到春日—— 不,哪怕是只要熬到积雪融化。 青州府这盘棋子就能彻底盘活。 前路并非绝境。 思绪之下,他也不禁放松下来,身上的疲倦汹涌起来,就这么盹了过去。 锦鸢听着他的呼吸声逐渐缓沉下来,手上动作也放轻了些。 视线下垂,看着入睡的大公子。 借着烛光,她看见藏在发间的一缕银光。 那是…… 白发? 锦鸢弯下腰,凑近拨开看了眼。 不看还好,凑近一看,在发间的白发不止一根,视线再度回到大公子的面上,哪怕是在睡梦中,他眉间也仍微微皱着。 她手上的动作停下。 赵非荀易醒,小睡时更为警觉。 他逐渐从睡意中清醒,眼睛却未睁开,口中道:“累了?时辰也不早了,你先去睡罢。” 哪怕疲惫至此。 可大公子的声音仍旧温柔。 甚至还顾着她。 锦鸢的视线落在他的银发上,眼眶骤然酸涩,喉间想要发声,顺从地应下大公子的话,此时她应当去休息,不要再让大公子为她分神,可是脚却如何也迈不动。 她生出一股念。 手臂抬起,从身后圈住了他的肩膀。 埋首在他的颈肩,轻声回道:“不累,一点也不累,我想陪着大公子……” 赵非荀已经彻底清醒过来。 刚才盹了一会儿,人也精神不少。 他这才睁开眼来,听着小丫鬟的声音有些不对劲,拍了下她的胳膊,问道:“这是怎么了,不肯去休息,还要来闹爷?” “大公子早年在边疆时,也像在青州府如此辛苦么,您都生了好多白发……”她的声音低下去,夹杂着一两声压不下去的哽咽,拥着赵非荀的胳膊,逐渐用力收紧。 这份力道,令赵非荀无论如何也忽略不了。 他抬手,握住锦鸢的胳膊,拽着将她抱在自己怀里坐着。 双臂将她用力揽住。 胸中浮动着令他自己都觉得陌生的情愫。 两人无声相拥许久后,赵非荀才恢复平日里的冷静,两指抬起锦鸢的脸,果真看见小丫鬟的眼眶红了,指腹一摸,都是湿漉漉的。 第290章 陪你同去花灯会 赵非荀最不喜见人哭哭啼啼。 可这会儿却极有耐心地为怀中的小丫鬟擦去眼泪,不过是长了几根白发,就惹得她为自己又落泪。 柔弱胆怯的是她。 捧着一腔真心实意毫无保留的也是她。 这样的小丫鬟,他该如何哄她才好? 赵非荀的指腹有常年握持刀剑、骑马留下的粗糙,哪怕是轻轻刮过锦鸢的肌肤,也有些细微的刮痛,在他征战杀伐多年的刚毅冷冽下,几乎将他的温柔都给了眼前的小丫鬟,“在边境时面对是欲占大夏疆土穷凶极恶的蛮子,若不驱逐,就是边境沦陷、大夏百姓沦为俘虏遭受非人虐待,两军对战只求一胜,无需心软。如今在青州府里,”他的语气也稍有变化,“面对的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他们生活在贫瘠的土地上,被贫穷一步步吞噬,调派这些人时,军营中那套法子行不通,更需周全谨慎。” 他不言辛苦。 可赵非荀可是名震天下的骠骑将军。 她仍记得当初在京城时,他对云秦胡人使得一招瓮中捉鳖,心思缜密步步为营,这样的赵非荀,在青州府中,却说了‘更需周全谨慎’…… 锦鸢深深望着眼前的男人。 一脸认真道:“大公子之心,青州百姓尽知,提及您皆是感谢。就连街坊邻里知道绣房是巡抚大人的人开办的,绣房门房每日都会有人悄悄放些吃食,有时是一个鸡蛋,有时是一个萝卜,这些都是百姓们对您的感激。您的心血、用心,百姓们都知道!” 女子的嗓音本为柔软。 可此时字句掷地有声。 他接触的多是官吏,各地上奏的文书。 他做这些,也只求问心无愧,并不贪图一个爱名如子的名声,他身为官吏,受国之俸禄,尽官吏之责,天经地义。 但这些话从小丫鬟口中说出来,尤其是见她一脸憧憬的样子—— 似乎…… 还不错。 赵非荀嘴角扬起些弧度。 手掌顺着她的背脊,冷肃的眼底生出一丝笑意,故意低头说道:“小鸢儿如今都成爷的耳报神了。” 见他脸上的疲倦之色散去,隐隐有轻松的笑意,锦鸢也厚着脸皮回了句:“此乃万民之心矣!”神采飞扬、神采熠熠,面颊现两团红晕浅浅。 引赵非荀笑了。 “万民?”他曲指在她额上敲了下,“你那绣房学生才几个,便是加上一家老小,不足百民。” 锦鸢面上一晒,抿唇一笑。 垂首,依在他的怀里,不再应这句打趣的话语。 二人不再说话,屋子里陡然安静下来。 这一刻,气氛舒适的无人想要打断。 就这么安静的坐着,听着彼此浅浅呼吸声、心跳声,此时的岁月静好,在各自忙碌的青州府日夜中,显得格外珍贵。 锦鸢虽有遗憾。 但花灯会拉上哑婆婆、婢女、北晖他们一同去也成。 众人在一起热闹玩乐。 没有赵非荀在,大伙儿还能放开些。 她只不过…… 只有一点点遗憾而已。 夜风从门缝中溜入。 吹得烛火摇曳。 “怎么不说话了?”赵非荀才再次开口,“我来猜一猜,爷的耳报神是因什么事不高兴了。” 这一句话让锦鸢有些不解。 “我没有不高兴。” 赵非荀沉着嗓子嗯了声,大手在她的后背拍了下,像是在思索,几息后,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青州府的花灯节快到了,到时我早些回来,陪你一起去。” 锦鸢愣怔了一瞬。 随即脸上浮现惊喜之色。 她直起腰背,忍不住道:“您怎么知道——” 说着这话时,锦鸢脸上的笑意遮掩不住,那双温柔如水的眸子里,绽放出大片的星辉璀璨之色。 赵非荀失笑,轻轻点了下她。 锦鸢才知道自己这是被套话了。 她挣扎着就要从男人怀里下去,口中一本正经道:“巡抚大人公务繁忙,我不敢再打扰大人,这就回去歇息了。” 赵非荀的背脊靠在太师椅椅背上。 拥着她的胳膊不曾用力,轻而易举就被锦鸢推开。 就见小丫鬟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眼神期期艾艾的望来,咬了下唇,欲言又止着问了句:“大公子说的,当真?” 赵非荀慢条斯理的挑眉问:“所问何事。” 锦鸢:……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锦鸢难得娇蛮一回,指了下自己,“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还望大人践行君子一诺。”说着,她利索屈膝,盈盈一拜,也不等赵非荀回应,快快离开书房。 赵非荀脸上的笑意挡不住。 小丫鬟长本事。 都敢当着他的面说,若不履行诺言他就不是君子? 当真是长脾气了。 只可惜啊,赵非荀摇头笑,这脾气还没有初春长出来的嫩草高,轻轻地碰一下人,就娇气地缩了回去,实在有趣而可爱。 也轻轻拂去他一身的疲惫。 * 到了花灯会那日的午后,绣房里的学生都告了假,锦鸢也早早关门回院子里去。 听两个婢女们说,花灯会到了夜里格外热闹。 坐着马车也没办法逛得尽兴,最好是入乡随俗,下马车边走边逛。 为低调行事遮掩身份,锦鸢特地替赵非荀挑了一身粗布制成的衣裳,连一个暗纹都没有。 她也换上了粗布裙袄。 对镜盘起一个妇人发髻。 婢女在一旁帮着绾发,她看见铜镜中盘起发髻的锦姑娘,虽不是倾国倾城之姿,但姑娘眉目流转间的温柔韵味,尤其那双温柔似水的眸子望来时,连着她都忍不住心生好感。 这样的姑娘—— 难怪会被巡抚大人这样的人宠着疼爱着。 锦鸢发觉婢女盯着自己,抬手摸了下自己的发髻,问道:“怎么了,是不是看着有些奇怪?” 婢女连忙摇头:“不、没!姑娘特别合适!” 锦鸢笑了一声。 婢女替她挑选簪子,忽然看见压在妆奁盒下面的一支茶花绒花簪子,取出递到锦鸢面前,“今晚外面热闹喜庆,姑娘不如戴这个簪子?” 这支绒花簪子红似鲜血。 锦鸢眼前闪过鲜艳如血的一幕。 第291章 买来给姑娘赏的花灯 茶花簪子…… 绒花…… 鲜艳的红色逼入她眼底。 眼前划过的像是伏诸山里的景,又像是幽幽长夜里一身白衣的自己。 叠在一起,无端让锦鸢心底慌了一瞬。 她拿过簪子压回底下,随手抓了支珠钗对镜自己簪上,佯装无事道:“我还是戴这个罢。” 婢女不曾在意她的异样,应和着道:“姑娘天生丽质,戴什么都好看!” 打扮好后,锦鸢就在前院等着。 渐渐地,天色暗下。 巷子里传来孩童拉着父母嬉闹着出门赏花灯会去的热闹声。 笑声从门前一路洒过。 最近她的眼睛入夜不再像从前那么模糊。 渐渐地,看见了不远处的天都被灯火映照得微亮。 渐渐地,天完全黑下来。 院子里的灯笼也陆续点起。 可门前仍旧安静,迟迟没有马蹄声至。 锦鸢站在廊下,手里揣着哑婆婆刚塞给她的一个手炉,里面的香炭飘出丝丝缕缕木兰花香气,在寒夜中,闻着教人心神宁静。 夜色又深了些,门外才传来仓促的马蹄声。 她眼睛不好,听力却极好。 在哑婆婆、两个婢女听见马蹄声,欣喜地要跑去开门,口中高兴的叫着“大人回来了!”时,锦鸢眼中才生出的期盼之意却渐渐湮灭。 她在廊下站了两个时辰,双腿酸胀、膝盖有些刺痛。 这是从前在沈家罚跪时留下的病根。 今日站的久了些,隐隐的又开始作痛。 婢女迫不及待的拉开门,“大——”话到嘴边,生生被卡住,最后变成了一道有些微妙的声音,“轻风大哥,怎么是你回来了…”她们甚至还探后朝后面看了眼,仍没看见巡抚大人的身影。 两人有些不知所措地对视一眼。 姑娘都盼了一下午! 就等着巡抚大人回来,一起去花灯会! 轻风顾不得他们婢女,拨开两个婢女,朝着廊下的锦姑娘走去,走到台阶下时,抱拳行了一个礼,“午后常大夫传来急信,大公子带着府衙的人忙得抽不开身,让我来告诉姑娘一说,花灯会不能陪着姑娘去了。” 锦鸢缓缓眨了下眼。 眼睛望着远处的夜空太久,眼眶有些酸涩。 常大夫的急信——那就是两县的疫病有了消息? 锦鸢问道:“常大夫传来的是不好的消息?” 轻风答:“不是疫病,但病症也有些棘手,大公子才回不来。” 她颔首,以示自己知道了,声音仍旧温柔,“我知道了,辛苦你特地跑回来一趟。大公子身边离不了人,你也快回去罢。” 轻风仔细听着,又大胆仔细看着。 确认锦姑娘当真没有伤心失落之意,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脸上露出真切的笑意来,“大公子特地让人去街上买了好多花灯回来给姑娘看,样式应有尽有,让姑娘在院子里的也能赏个尽兴。”说着,他抬手击掌两下,从院门外进来的小厮们手里各提了三四个灯笼,一众人鱼贯而入,将这一个小小的院子照得恍如白昼,轻风吩咐了声让他们把灯笼挂起来。 烛火明亮。 藏在花灯里。 新奇有趣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送来的灯笼很多,前院挂不下,沿着甬道,一路挂到了后院里去。 婢女们从未见过如此阔气的排场,惊愕得都要哇出声来。 锦鸢扫过一院子的花灯,在灯火下柔柔笑着,向着轻风道:“托你回去告诉大公子,这些花灯让人喜欢极了,我从未见过这么多的花灯。”她边说边笑,抬手还拨弄了下离她最近的一个花灯下的穗子。 轻风自觉这份差事办得不错。 也笑着道:“青州府花灯会的花灯下面都有灯谜,姑娘赏尽兴了可以猜灯谜玩。” “好,多谢你。” 轻风不再久留,带着小厮们风风火火的离开。 哑婆婆在京城时见过更阔气的鳌山,京城的花灯也比青州府的精致不少,但将军待姑娘的这份心意,却是无法比拟的。哑婆婆揽着锦鸢的胳膊,替姑娘高兴,拉着姑娘一个个看着。 顺道一起猜灯谜。 多是些浅显易猜的。 北晖轻而易举夺得头魁。 两个婢女次之。 锦鸢和哑婆婆垫底。 哑婆婆一肚子的不服气:【我不会说话输了也就算了,姑娘怎么还输呢!】 锦鸢忍着笑,只能作揖赔礼。 几人聚在一起,笑声不断。 又各自喝了两盅酒后才散去。 锦鸢搬了凳子坐在廊下,说想要再赏一会儿花灯,顺便醒醒酒。哑婆婆猜出她的心意,领着两个婢女先下去休息。 北晖抱着胳膊,沉默地站在门内。 烛火通明下,他看着锦姑娘。 似乎觉得锦姑娘的身影都透出些微不可查的孤寂之意,死死压在刚才的笑语吟吟下,藏得密实,无人时才透出些。 可一眨眼,又像是错觉。 门外传来跃风的蹄声。 北晖开门。 锦鸢已经站起身,朝着大步走来的赵非荀走去,从快步至一路小跑,最终停在赵非荀的面前,她昂起头,微微一笑,“您回来了。” 她见了大公子,才生出一分底气。 如今与梦中所见已截然不同,她不该应一支簪子、一个已经不可能发生的梦境就轻易动摇。 赵非荀扶住她的胳膊,疲倦的面上露出温和之意,问她:“猜出几个灯谜了?” 锦鸢唔了声。 赵非荀:“五个?” 锦鸢偏头,不答。 赵非荀:“三个?” 锦鸢轻咳了声。 赵非荀压着笑意,问:“该不会一个都没答出来?” 锦鸢竖起两根手指,眼眸弯弯,“两个。” 赵非荀已经不再收敛笑意,抬手褒奖似的拍了下她的脑袋,“不错,好歹不是抱零而归。”他极其自然的拉着锦鸢的手,“来,爷还没猜过青州府的灯谜。” 锦鸢早就听了一圈灯谜,故意和赵非荀比抢答。 可她识字没有赵非荀的多,看起谜题比他慢了一些。 她着急忙慌地想着谜底,赵非荀不紧不慢的扔出一个谜底,在小院里,她依偎着靠在他的怀里,共看花灯,每一幕都如画中倩影。 赏完花灯,赵非荀握着她微凉的手,团在手掌里暖着。 雾气自他唇边轻轻散开。 “再过三五日,跟我回京一趟。” 锦鸢垂首,悄悄贴进他的怀里。 冬夜寒冷,她在外面站了一夜,身上冷得实在有些受不住了。 “是。”她柔声回道。 第292章 这可是小鸢儿不肯睡的 回京城的日子定下后,锦鸢着手绣房的安排。 她跟着赵非荀回去,但哑婆婆、两个婢女都要留在青州府,并不随行。 归期不定,她不想直接停了绣房。 就让她们三人帮忙盯着。 哑婆婆沟通不便,但两个婢女能看懂婆婆的手势,绣房里的一应采买花销经婆婆一手管着,锦鸢也能放心些。 而教习的任务则交给两个婢女。 两人跟着锦鸢学的更久些,基础功也比绣房里的姑娘们更扎实些,锦鸢再提前将课业定好,让她们二人短期教姑娘们也能应付的过来。 安排好绣房后,锦鸢腾出空来缝制孩子的衣裳。 为此还特地去了趟布庄,买来细软的棉布、绸布。 哑婆婆起先只当姑娘要给将军做里衣。 但当哑婆婆发现姑娘手里捏出来的纸样是个小娃娃穿的后,盯着锦鸢的小腹,手上迟疑地打手势: 【姑娘……有了?】 锦鸢愣了下,笑出声来。 “是我不好没说明,让婆婆想岔了。”她抬手,擦去眼角渗出来的一丝湿润,“年前来青州府前,我有个姐姐已有了身子,算着日子也该生了。这次跟着大公子回京去,正好上门去瞧瞧,顺手送几件孩子穿的衣裳。” 哑婆婆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她拿起锦鸢手里的纸样,仔细用手丈量着,【刚生出来的孩子见风就长,姑娘这身衣裳做出来后怕穿不了几日,还要再放大些。】 锦鸢哎呀了声,连忙改纸样去。 她对哑婆婆说是随手送几件,可锦鸢一上手,做的就不止几套了。 件件针线缜密,怕孩子好动,针脚松散了衣裳不禁穿。 小孩子的衣裳做起来快。 也不用绣太过繁杂的花样。 等到二月底回京,锦鸢已经做了七八件里衣。 外衣的布料则打算回京后再买,青州府的布庄里鲜亮的布料更多。 此次回京,行程匆忙,连跃风都没有一同带回去,锦鸢也就没有下去骑马,路上两日颠的她骨头都快散架了。 等到回赵府清竹苑时,天色已深。 赵非荀下马后顾不上换衣裳,就去主院给禾阳郡主请安。 锦鸢不必跟着去,竹摇拨云两个大丫鬟在院子门口守着她回来,一见人下来就拉着她进屋子里好好泡了个热水澡,替她去路上的风尘,等锦鸢洗漱妥当后,姑娘们才拉着锦鸢问长问短。 连姚嬷嬷也从御赐的园子里赶回来。 姑娘们几个月不见,凑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 赵非荀从主院里请安回来,锦鸢还有些依依不舍地跟着去主屋里侍候,站在一旁接衣裳时,都有些走神。 赵非荀清了清嗓子,问道:“看你回来一趟高兴,不如这次索性留下。” 锦鸢回过神。 抬头看着眼前的大公子。 她缓缓眨了下眼,扬起嘴角,当真欢喜的福了福身:“大公子开了口,奴婢不敢拒绝,容我暂且退下会儿,将这好消息告诉拨云竹摇两位姑娘去!”说着当真就要转身离开。 赵非荀面庞生冷,脸上没什么表情,嘴角抽了下。 不等小丫鬟走上两步,扣住她的胳膊,直接把人扯到怀里圈着,垂眸看去,正欲责问,就见怀中的小丫鬟肩头耸动,耳垂下的坠子轻颤。 他抬起锦鸢的脸。 入目,她笑的眉眼弯弯,被他瞧见了后,忙要用手背掩住。 男人心口猛跳两下,一口气瞬间散尽。 赵非荀:“连我也敢骗了?” 他弯些腰,语气刻意的温柔着。 无端让锦鸢心跳加速、面上发红,可脸上的笑却怎么也止不住,她缩着肩膀,想要退回去,发现后路被他揽住,遂识时务地低声求饶:“不敢了不敢了,大公子饶我这一回罢……” 小丫鬟的求饶把戏老旧。 只会用无辜的眼神望着人,直到让人心软为止。 赵非荀受用,面上先放过她一回,去耳房洗漱,再出来时看着小丫鬟背对而睡,他掀开被子,将人拥入怀里,手明目张胆地下探,‘睡着’的小丫鬟登时醒了,握住他的手腕,哼哼唧唧地说着:“我困了…大公子骑马回来也该累了……” “困了那便睡罢。” 赵非荀翻过身,抬手放下床幔。 垂下视线看她。 “这、这样……怎么睡……呀……”她蹙着眉,压着嗓子眼里的哼声,眼瞳中腾起水汽,媚态隐隐。 赵非荀扬唇轻笑,俯下身去,“这可是小鸢儿不肯睡的。” 又故意招惹她。 床幔晃动,声音不轻不重地响起。 事后,赵非荀扯了被子将小丫鬟裹起来,才扬声叫水。 拨云、竹摇送了水进来,又将更换的衣物准备好,正要服侍姑娘去屏风后更衣,大公子却让她们下去,不必再外伺候着了,两个姑娘登时红了脸,只当大公子还要…… 半个声也不敢出,赶忙退出去。 次日,锦鸢也跟着赵非荀起了个大早。 她昨夜被闹得没睡好,站在一旁递衣裳时,还偏过头掩唇小小打了个哈欠,困得一双眸子略有些湿润。 赵非荀侧首看了眼,“何必跟着我这么早起。” “醒了也睡不着。”她递去玉佩,赵非荀伸手接过,挂在腰带下,今日他要入宫面圣,是陛下私底下传召,他便没有穿着朝服,而是做寻常京中儿郎的打扮。 赵非荀挺拔健硕、面容肃冷,一身繁服着身,比翩翩儿郎多了冷毅。 让人不敢随意亲近。 “既然睡不着又怎么哈欠连连,”赵非荀扫了眼铜壶滴漏,算了下时辰,“娘娘不会这么早见人。”话音落,他抬脚靠近她一步,两人因着身高差,锦鸢下意识地抬首看他,“大公子?” 赵非荀的视线在她微红的眼角多停了一瞬,“上午在院子自己歇着,正午前再去给娘娘请安也不迟。” 锦鸢极为自然的顺手整理衣袖,垂眸,柔声回着是,又添了一句,“见过娘娘后,我和竹摇姐姐她们就该去园子那边了。” “晚上我也直接去园子。” 园子是陛下御赐。 昨夜直接回赵府住下,是为了早些向父亲、娘娘请安,今日请过安,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撇开御赐的园子,继续住在赵府了。 第293章 ‘小丫鬟就是这么入我的眼了\’ 锦鸢恭送赵非荀出门后,也帮着竹摇、拨云收拾屋子。 未将大公子的嘱咐放在心上。 当她无意从铜镜前过,余光瞥见镜中的人影,又折返回去凑近仔细,面颊不争气地红了,昨夜胡闹的有些过了,她的眼睛这会儿还有些红,侍寝后的春情韵味更是难掩。 她不敢再乱晃,把东西塞进竹摇手里,说有些不适,回屋躺会儿去。 万万不敢顶着这样一张脸去见娘娘。 回去歇了一觉,又用冷水净面,她坐在铜镜前端看,瞧不出异样后才放心梳妆打扮,簪上娘娘从前赏她的簪子,去主院请安。 她来得有些晚了,小喜引她进去请安时,小声告诉她,说魏家主母也在里面。 这位魏夫人是个好呼朋唤友、性格爽利、直言不讳的。 魏夫人同禾阳郡主是手帕交。 两人关系亲近。 锦鸢没想到还有其他人在,一时心里紧张了下,吐息几回,才提着步子进入花厅请安。 “奴婢见过郡主娘娘,恭请娘娘贵安!”她礼仪周全地下跪行礼,禾阳郡主叫起,她谢恩后起身,又偏了些身子,屈膝向魏夫人请安,“奴婢见过魏夫人。” 魏夫人抬手。 锦鸢谢恩。 见过人后,她才站定了身子。 禾阳郡主在锦鸢进来后,脸上已浮出清浅的笑意,招手让锦鸢靠近些,“快过来,让我看一眼。” 一旁的吉良转身,端了绣凳放在郡主的身侧。 让魏夫人忍不住侧目。 禾阳这番态度,虽然比不上当初待乔女那么亲善,但哪里还有主子的架势,分明像是个疼爱小辈的长辈了。 锦鸢顺从地走过去,再度谢恩后落座。 因着娘娘说要看她,锦鸢并未垂首,只是敛垂着视线,守着规矩不敢直视娘娘。 禾阳握住她的手,仔细看了好几眼。 眼前的锦鸢眸色温柔,面上不见失落疲倦之色,反而因面庞圆润了些,显出骨子里的好气色来,就这么垂眸温顺地坐在她跟前,带着些规矩的恭敬,还有几分新妇藏不住的娇羞之态。 看来两人在青州府相处得不错。 禾阳也安了心。 扭头微笑着与魏夫人道:“都说青州府贫瘠,风水不养人,你瞧这孩子,去了这几个月回来,看着比出去那会儿丰腴了不少,可见那些话是不能信的。” 锦鸢不禁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 面颊微烫。 其实昨日竹摇她们也说了,出去一趟她倒是丰腴了些。 这会儿连娘娘也说这话,锦鸢实在是羞得有些抬不起头。 魏夫人面上笑呵呵地看着眼前婢女的反应,从前乔女太张扬,那些心思都明昭昭的写在脸上,这个又太奴性,看着就是个没什么主见的木头美人,魏夫人多少有些瞧不上,可谁让禾阳喜欢呢。 魏夫人笑着对锦鸢说着:“听出你家娘娘的意思了么?” 这句话并非善问。 锦鸢回答的愈发仔细小心:“大公子到任后一心都扑在青州府的大小事务上,青州府的百姓日子渐渐好起来,可大公子实在辛劳,奴才们唯有在吃穿用度上更用心服侍,奴婢也只是沾了些光。” 魏夫人听出她的话里的谨慎。 含着笑故意看了眼禾阳。 像是在说:这小丫鬟如此谨慎胆怯,到底是怎么入了你家荀哥儿的眼? 被禾阳瞪了一眼。 魏夫人摸了下鼻尖,只当做没瞧见。 禾阳拉着锦鸢的手,语气温柔了些,“荀哥儿时任青州巡抚,这些也都是他分内的差事。倒是你这孩子,听荀哥儿昨儿个随口提了句,说你在开了个绣房,收了不少可怜孩子教她们刺绣?” 锦鸢愣了下。 大公子……将绣房这事和娘娘说了? 可绣房是大公子的意思。 怎么在娘娘口中成了她开办的? “奴婢…”锦鸢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应下去。 好在魏夫人插了一句:“绣房?”语气听着有些意外,连看着锦鸢的眼神多了几分不同,“这倒是瞧不出来,我也有些好奇,不如你同我们仔细说说,是个什么样的绣房,收的又是哪样的学生?” 锦鸢刚好顺着魏夫人的话说了下去。 将绣房的事情仔细说了。 她说话的调子虽然听着过分温柔,但慢条斯理、娓娓道来,听她描述着青州府绣房里的事情,提及那些父母将孩子送来时,她也不曾刻意他们的千恩万谢,也没有故意强调绣房里的辛苦。 魏夫人又问她怎么会想到要开绣房。 锦鸢犹豫了一瞬,不再打算将这功劳统统揽在自己身上,如实回道:“回魏夫人的话,开办绣房一事实则是大公子的意思,大公子问奴婢是否愿意教姑娘们,当一回授人以渔的打渔人。若能教会姑娘们,让她们多一个挣钱吃饭的手艺也好,奴婢便大胆应下了这份差事。” 至此,魏夫人已然对锦鸢有些改观。 换做旁人,听见禾阳都说了是‘她’开的绣房,问起为何要开绣房,少不得要借机暗暗夸耀自己的善心,在主子面前露面。 可主子们不傻。 一个下人冷不防地跳出来说自己开了一个绣房,是因为看不得青州府的姑娘受苦,想教她们一个吃饭的手艺,而且还不收多少拜师礼,就差把‘我想要好名声’‘我想要借着好名声抬身份’明明白白说出来了。 开一个绣房,要贴补多少银子进去不说。 主要是,自己还是一个奴才,伺候主子才是头等大事,轮得到你不干自己的正事,跑去发什么善举? 而这小丫鬟—— 不止不敢冒领功德,甚至还把这件事说出是差事,既然是差事,那便是她理所应当做的事情。 说这小丫鬟是愚忠?可她答起话来颇有调理。 说她故意算计,这——也不像是算计后的回答。 一时间,魏夫人心情有些微妙。 魏夫人偏了下头,看着禾阳一脸欣慰的表情。 禾阳注意到姊妹的眼神,偏首,淡淡一笑。 像是回了她一句:这小丫鬟就是这么入我的眼了。 又留着锦鸢说了会儿,郡主给了不少赏赐,言她这些日子辛苦,既然回家了就好好歇息。 锦鸢连忙起身谢恩,将要去园子的事情说了。 郡主脸上的笑意骤然淡了些,说了句“是该住过去的”,语气才恢复如常,“荀儿也没说什么时候动身回京,他事情忙,不常得空,你就替他多来请几回安,同我聊聊天,说些青州府当地的民俗风情。” 锦鸢屈膝应下。 第294章 你家荀哥儿还是个……长情的 锦鸢退下后,魏夫人轻叹了一声。 禾阳瞥了她一眼,问道:“作何叹气。” 两人是自小一起长大的,这会儿没外人在,说话也更随意显得亲近些。 魏夫人笑着回道:“本以为你给你家荀哥儿挑的侍妾是他院子里那两个丫头,没想到是个……”魏夫人捏着帕子虚掩了下唇,凑近了些低声问道:“这丫头我看着有些眼熟,像是去年在我家的桃花宴上见过一面,该不会是……沈家的?” “你倒是好记性。” 魏夫人嘶了声,忙扯着她的袖子问:“怎么会弄来这么一个人?” 既然魏夫人猜出来了,禾阳也不打算再瞒她,将当初定下的试婚一事简要说了。 魏夫人听了个惊天骇闻。 愣是半晌没反应过来。 最后憋出来一句:“没、没想到,你家荀哥儿还是个……长情的。” 禾阳被她‘长情’一词逗笑了。 笑过后,禾阳才悠悠叹了一声,眉间凝出些许无奈,“如今这样的形势,这一两年里我也歇了让荀儿大婚的念头。既然孩子喜欢,为了这丫头没少花心思,带去青州府,又给她攒名声,这几年荀儿处境如此,我这当母亲的,何必做这个恶?不如就顺了他的意思,幸好这丫头看着也是个好的。” 禾阳说的隐晦,可字句下面皆是无奈。 看今年宫宴上陛下对赵家何等关切。 这份殊荣—— 比当年的陈家更甚。 连禾阳在出宫后也连着几日不曾安睡。 旁人看着赵家一门如鲜花着锦、烈火油烹的鼎盛之态,可亲近的人看着只觉得心惊。 魏夫人也在宫中住过一段时日。 怎会看不懂这些。 她不知该如何宽解禾阳,只能劝道:“孩子大了,侍妾之流,只要不出格随他们高兴就好。” 禾阳刚应下:“是啊。” 魏夫人又忍不住接了一句:“但这丫头在沈家时还都是二等丫鬟,这身份也太低了些。” 禾阳:…… 禾阳横了一眼:“如今是一等丫鬟了。” 魏夫人连忙赔着笑,“那就足够了,贴身丫鬟抬侍妾,也是常有的事情。她家里父母都还在?” “说是母亲早没了,家里有个卧病在床的老父,下面还有个妹妹年岁也小,一家子都靠着她的月钱过活。” 魏夫人:“听着是个可怜孩子。依我办来,你家荀哥儿长这么大,素来懂事,就这么一个合他心意的,打听下家里人品行如何,若没什么问题,你直接做主纳了就是,也省得荀哥儿再费心思。” 禾阳淡淡道:“我可记得你方才还说身份太低了些。” 魏夫人拱手央求:“娘娘,我的郡主娘娘,我错了还不成?还不是被我家里那两个臭小子屋子里的莺莺燕燕给闹的,错怪了你家的这个好的,快别和我计较了!” 禾阳被摇着胳膊,再绷不住脸色,笑了出来。 只不过荀哥儿主意大,行事作风都是他的一套路数。 既然昨日来见时,没提及抬身份一事,禾阳也不主动去开这个口。 魏夫人陪着用了顿午膳后才家去。 自新年夜宴后,禾阳郡主是不是抱病闭门谢恩。 许久没像今日这般笑的自在随意过,连着午睡起来后心情也不错,没去书房里抄佛经、捡佛米,而是起了兴致在雅间里制香。 屋子里萦绕着一股淡雅清新的香气,很是好闻。 吉良午后有事去了外院,这会儿是柳嬷嬷在一旁服侍着。 柳嬷嬷的腿养好后,二月里才回来伺候不久。 这几个月里赵府生了不少事。 柳嬷嬷更加谨慎,特地把伺候的孩子们支开,单独向禾阳郡主说起昨夜听到的事情。 “娘娘可还记得,当初锦姑娘才来我们府时,娘娘曾命人去打听姑娘的家世?” 禾阳郡主点头。 她自然记得。 柳嬷嬷低了声些,说道:“如今说是锦姑娘那个卧病在床的爹爹,是继父,并非姑娘的生父。” 禾阳郡主闻言,有些诧异地挑眉。 柳嬷嬷仍在继续说着:“还听说,那对父女跑了。” 禾阳郡主连手上的动作都停了下来,“跑了?是什么意思?” “听锦家隔壁的邻居说,就在年底那会儿,有一辆不错的马车把锦家父女给接走了,只给锦姑娘留了封书信。年底的时候,姑娘就知道了这桩事。” 禾阳郡主皱眉,“年底?都过去两个月了,怎么现在才说起这桩事?你们又是何时知道的?” 柳嬷嬷循循说来:“清竹苑那边将这事按下来了,没几个人知道的,这才没传出来什么风声。昨个儿大公子走后不久,姚嬷嬷悄悄寻上了我,说锦姑娘继父的事情还是在咱们赵府查出来的,绣房里有个针线婆子,曾住在锦母隔壁,那日去清竹苑量衣,看着姑娘面熟,这一来二去就对出问题来了,再之后锦家父女不辞而别,连着两桩事后,大公子觉得姑娘生父不详、继父不诚,如今姑娘的身份不碍事,将来若是再翻出来必定会闹得难堪,便一直派人打听着。只是最近青州府事情实在多,大公子分身乏术,迟迟没有查到锦家父女的下落。” 这一番话听得禾阳郡主眉头紧蹙。 若真是如此…… 锦鸢这丫头的问题委实不少。 生母早亡、生父不详、继父逃匿—— 这样的身世,别说是侍妾了,就是选进去当个大丫鬟都要让人皱眉。 难怪荀哥儿非要将人带去青州府,又替她开办了一个绣房,若非如此提前打点行事,这小丫鬟一辈子也只能是个通房丫鬟—— 甚至连母凭子贵都做不到。 赵府如何会允许子嗣有这样一个父母不详的生母? 禾阳扶额,引出一口长叹。 心中情绪颇有几分微妙。 是该欣慰于儿子肯向她这个母亲寻求帮助,还是该发愁,儿子情窦初开,对象却是个这般出身的小丫鬟? “娘娘。”柳嬷嬷忧心忡忡地唤了一声。 禾阳收拾好情绪,迅速拿定了主意:“这事我交给你去办,先找那针线婆子打听清楚,再去找锦家的街坊邻里仔细打听,既然是马车来接走的,提前肯定有人登门,仔细留心,总能打探出来些蛛丝马迹。” 第295章 锦姑娘的侍妾之位稳了 柳嬷嬷应下后退出去。 小巧的香炉里方才调了一半的香片被埋在香灰中,烟气灭了,香气里混入些烟灰气息。 这炉香算是烧毁了。 禾阳无奈叹息。 罢了。 罢了。 谁让荀哥儿是她唯一的儿子。 这些事情,就让她这个当母亲的去料理清楚罢。 雅间里安静须臾,门外传来一串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脚步声在门口停下后,禀告的声音接着响起,“是奴婢吉量。” 禾阳允。 站在门外的两个小丫鬟打起帘子,屈膝恭送吉量进去。 吉量才从外头进来,身上沾染了一股子寒气,这会儿不敢靠得太近,就站在进门不远的地方,屈膝行了礼,回道:“娘娘,乔侧妃今日来了,听闻娘娘抱病不见外客,在门口站会儿才走了。” 吉量语气平静。 哪怕心中恶心透了乔氏这般惺惺作态,语气里也绝不透一丝情绪出来。 郡主早就说明了,从今往后与乔家再无干系。 可乔氏倒好,仗着自己攀上了南定王,成了侧妃,竟是在正月里缠着王爷陪她亲自登门给郡主娘娘拜年,碍于南定王的面子,娘娘只得一见。 自那之后,乔氏隔三岔五总要上门请见。 娘娘闭门谢客,乔氏就在门外站一会儿,堂而皇之的在外面又站又行礼的,不知有多少人都看见了。 日子一久,她博了个好名声,倒是让娘娘占了一身腥。 吉量恨得牙痒痒。 恨不得大嘴巴子直接甩上去把人赶走。 禾阳听后,眉眼间神色淡淡的,“今后她再来,不用再报。”在秋猎回程时,禾阳就已对南定王有所戒备,正月里他正大光明的上门拜年,更是想借着樱儿的身份与赵府亲近起来。 赵府独善其身,决不能有结党营私之嫌。 为了言煜、为了荀哥儿,更为了自己。 她决不能心软。 吉量闻言,不由得松了口气,“奴婢记下了。”本来害怕娘娘见面三分情,如今看来是不用担心了,娘娘是彻底厌恶乔女了。 * 锦鸢乘着马车从赵府离开去园子里。 这座园子本是前朝罪臣的私家园林,请来了江南的园林匠人,修葺得精致讲究,里面有山有水,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风景独好。 前两日,陛下赐名为景春园。 匾额还未制好。 如今这名字也没人敢挂在嘴边。 赵非荀挑了个临水的院子住下,名字仍用清竹苑,为了应景,遣人在院子后面栽了一片竹林,又仿着赵府里的格局,引了一渠水至后院,造了个小池塘,样式与赵府里的相差无几。 甚至连新院子里的布局,也都仿着来。 锦鸢将进去时,有种自己仍在赵府里的错觉。 但新的清竹苑地方宽敞了许多。 从院子大门进来,左手边是外客房,紧挨着的是书房,走过小院穿过垂花门,左右两侧的抄手游廊连接着分别是东西厢房,隔着正院对着的才是正房,便是赵非荀平日起卧之处。 锦鸢住在西厢房,里面是小花厅左右两间偏房的布局。 西厢房外,挨着一间仆人房,姚嬷嬷安排了个粗使丫鬟住着,平日供姑娘差遣调用。 东厢房被改成了藏书房。 正房后一排,分别是库房、一排内室。 姚嬷嬷、竹摇她们都住那边,屋子也比清竹苑里敞亮不少。 园子里的一应大小事宜都由姚嬷嬷管着,可西厢房一事,若非大公子之意,姚嬷嬷如何敢这么定下。 至此,院子里的众人心中已有了数。 锦姑娘的侍妾之位稳了。 竹摇、拨云也是头一回来园子里,见状纷纷给笑着给锦姑娘道喜,锦鸢起先还有些不自在,被这么一闹后直接红了脸,臊的要将她们推出门去,不要来扰她归置东西才好。 姑娘们嬉闹着推搡了会儿,累的香汗淋漓。 坐在一会儿饮茶歇息。 锦鸢拭去额上的汗水,喝了两口茶水,准备起身找东西去。 竹摇却将她拉住,说道:“前几日我出门时,恰好撞上后门外有人徘徊,像是寻人的,我便上去问了句,男子称自己是妙辛的男人,替自家妇人给在府里当差的妹妹报个喜讯,让姑娘不必担心。昨儿个夜里我高兴坏了,把这事便给忘了,姑娘可别恼我。” 锦鸢脸上笑意扬起,欣喜着一叠声问道:“真的生了?都平安吗?” 竹摇笑了,“姑娘,人家都报喜讯了,自然是都好的!” 锦鸢险些要笑出声来:“是是是,是我高兴傻了!”说完后,她再也坐不住,就要起身去收拾东西,趁着这会儿时辰还早,要去看妙辛去。 谁知,外头跑进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笑盈盈的给锦鸢行了礼,“奴婢石榴,姑娘今后有什么差遣的,只管叫奴婢就好。”言谈流利,笑起来也不见怯意,瞧着干脆爽利的讨喜,见完礼后又道:“姑娘是不是要找装着婴儿衣裳的那个包裹?奴婢今日归置东西时收到了,这就去取来。” 锦鸢怔了下,连忙微笑着回道:“是,辛苦你了。” 锦鸢带回来的东西分散在左右两间屋子里,就见石榴毫不犹豫的进了右边去。 “姑娘是不是觉得石榴面善?” 一旁,拨云低声问道。 锦鸢颔首。 拨云就给她解了惑:“石榴是小喜的姐姐,原先是跟着老子娘在庄上做事,姚嬷嬷前不久才把她给调上来,家里已经给她提前看好了一户在京城的庄稼户,在园子里呆上几年,出去时也体面点,若在园子里办事得力,出去后还能继续回来当差,也算是她的造化。” 锦鸢也是丫鬟出身。 这一番话中,姚嬷嬷为她实在安排的周全妥帖。 她心中感激。 要做东好好谢过姚嬷嬷。 竹摇听后,笑着说道:“我也料到姑娘听了妙辛姑娘的喜讯,定要上门去探望,那就少不了要添礼。想着青州那边东西不齐全,姑娘风尘仆仆的才回来,一时顾及不上,擅作主张替姑娘买了这个——”她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拿出一方红布,解开,里面赫然是一对小儿戴的银手镯、平安锁,样式时新,竹摇递到锦鸢面前,问道:“姑娘又该怎么谢我呀?” 第296章 今后说不准不止是个侍妾呢 锦鸢连忙起身,忍住笑,一本正经地向她作揖。 “还是竹摇姑娘想得周全,我深谢姑娘。改日做东设宴,请姑娘千万不要推辞!” 竹摇笑得都快直不起身,“哎哟…一定一定……哎哟……去……” 拨云看着二人,也笑得眼泪渗出。 清竹苑里皆是欢声笑语。 门外的姚嬷嬷听了,露出欣慰的笑容。 自大公子前往青州府后,郡主娘娘就开始抱病,府中气氛压抑,都不敢如此笑闹。 如今大公子和姑娘都回来了。 总算能喘一口气。 里头又说了会儿话,石榴已经将东西收拾好。 锦鸢又往里面塞了十两银子。 打算出门去。 竹摇央着说她也喜欢孩子,想跟着姑娘看看,锦鸢应下后,看了眼拨云,想着若拨云也喜欢孩子,不如就一同出门去。 谁知拨云连连摆手,告饶道:“你们可别拉上我,小时候家里的弟弟妹妹没少带,如今撒开手去才乐得自在。” 锦鸢就带着竹摇,还有府兵出门去。 两人一走,院子里安静不少。 今日难得出了太阳,姚嬷嬷正在院子里拍被褥。 拨云做完了手上的活,去帮姚嬷嬷的忙,两人轻声说着话。 拨云:“今日竹摇的心思,姑娘像是没看出来。” 姚嬷嬷:“没看出来也好,姑娘同你们相处得自在,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往旁处去想,等过些日子,姑娘自然能看明白竹摇的这份心意。竹摇性子厉害些,有她护着绝不会让姑娘吃亏,将来……”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哪怕主母进来后,不论是个什么样的脾性,咱们也不必担心姑娘被轻易欺负了去。” 她们的主子是大公子。 可人心都是肉长的,人心向来也是偏的。 比起未来的主母,姚嬷嬷自然更心疼锦鸢这孩子,也想替她安排再周全些。 将来,她和拨云仍会跟着大公子侍候,在明面上偏向锦鸢,过于惹眼,也对锦鸢不好。 拨云:“嬷嬷心细,有竹摇和石榴在,姑娘的日子也能更顺遂些。”可提及竹摇,她语气多少有些内疚,“当时嬷嬷问我们谁愿意跟着姑娘时,竹摇是见我犹豫了,才应下的……她与我本都是园子里的一等丫鬟,可跟了姑娘后哪怕仍是一等丫鬟,但……”后面的话,拨云羞于说出口。 姚嬷嬷看她愧疚,拉过她的手,眼神温暖:“竹摇性子活泼些,与姑娘也更投契,两人在一起比起主仆更像是姊妹;你性子稳重思虑周全,如今我年纪大了,正好能帮我一把。你们都是好孩子,心里头都为彼此考虑着。还有,”姚嬷嬷缓缓笑了,“万事都有变数,大公子才几岁,依着对锦姑娘的宠,今后说不准不止是个侍妾呢。” 姚嬷嬷是从郡主院里出来的。 说话做事向来周全谨慎。 这下听得拨云都诧异起来,“大公子前途不可限量,可姑娘的身份——”实在太低了。 姚嬷嬷四下里看了眼,才透了些风声。 “大公子私底下一直在追查姑娘的身世,但毕竟是近二十年前的旧事了,大公子的人脉定不如娘娘,算是请娘娘出手。如此用心,姑娘还担心锦姑娘将来只会是个有宠无身份的侍妾?” 姚嬷嬷的语气笃定。 她是看着大公子长大的奶嬷嬷。 从未见大公子对哪个女子如此上心,如今这份用心落在锦姑娘身上,将来荣宠如何会断。 拨云脸上的担忧这才散尽。 露出真心实意的笑脸来,“那就再好不过了!我也不必再担心竹摇了,”说着无奈叹了口气,“嬷嬷您不知道,因着这份愧疚,我都让竹摇吃了我七八日的点心了!” 这番告状,听得姚嬷嬷忍俊不禁。 她手底下这么尽是这般可爱的姑娘。 让她不纵容、不疼着她们都难啊。 * 另一边,锦鸢、竹摇坐着马车来到妙辛家门外。 敲了几下门,里面才迟迟有人来开门。 吱嘎—— 木门拉开。 后面就是一身碎花薄袄的妙辛,脸盘圆润,并非丰腴而是有些浮肿,眼下的疲惫之色遮掩不住,头上用绢布包着挡风。 再看见门外的锦鸢后,妙辛满是疲倦的眼中才燃起惊喜,“鸢儿!”她似是有些不敢置信,拉着锦鸢的手上下左右地看了好几眼,眼中堆叠满了相逢的喜悦,“真的是你!你回京了?何时回来的?快、快进来,外面风大,我们进里面去说话。” 说罢,妙辛也看向锦鸢身后的竹摇,微微一笑,“寒舍简陋,若姑娘不嫌弃,快请进来喝一盏热茶。” 竹摇和善地回道:“那便打扰了。” 妙辛携着锦鸢的手进屋里去。 厅堂空荡荡,哪怕是三月初的天气,里面也显得有些寒浸浸的。 妙辛也未将她们放在厅堂,而是带着她们进入里屋。 屋里烧着一个炭盆,一进来就是一股热浪,混着淡淡的奶腥气。 才进来,摇篮里的婴儿就啼哭起来。 声音小小的,像是小奶猫似的哼唧着。 妙辛连忙松开锦鸢,走到摇篮旁弯腰小心翼翼的抱起襁褓,双臂轻轻晃着,口中轻轻哼着,可孩子的哭声这么也不肯停下来,妙辛摸了下襁褓,又解开衣裳想喂她,婴儿仍在不停地哭。 妙辛低声哄着:“娘哄着,抱着了,不哭、不哭了啊……”她的声音里疲态愈发明显,甚至还夹带着隐隐的哭腔:“别哭了啊……” 锦鸢正欲上前。 竹摇轻拦了一下,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自己走到妙辛身边,柔声问了几句后,才试探着询问道:“不如让我试试,妙辛姑娘才出月子不久,抱了这么久也累了,正好歇会儿,和我们姑娘说会儿话。” 妙辛看了她一眼。 竹摇继续道:“我抱着孩子不出去,就在窗口那边站会儿。” 妙辛这才点头,把孩子交给竹摇。 孩子叫出去后,妙辛像是卸下了一副重担,疲倦汹涌袭来,再也撑不住了,在床边跌坐下去,脸上已经生出一层密密的汗水。 第297章 咱们没当过娘,不懂也在常理 锦鸢走到妙辛身边坐下。 握住她的手,眼神担忧地看她。 妙辛强撑着笑,“我没事,就是刚出月子,有些累到了。”在她们说话时,一直啼哭着的孩子竟然安静下来,屋子里只有妙辛和煦似春风的说话声,她听得鼻尖发酸,身上的疲倦却压得更重了。 妙辛要强。 锦鸢便不再继续追问。 她解开带来的包裹,一样样拿出来给她看,“这是我闲时做的几套衣裳,多是里衣,这儿还有这儿,”锦鸢故意翻出一件的针脚递给妙辛看,带着邀功的口吻,“瞧我缝得多密实。” 妙辛果真被吸引了去。 伸手摸了下,才忍不住笑了声,顺着夸道:“姑娘真是心细如发,辛苦姑娘了。” 两人说着说着,语气逐渐轻松。 翻到下面,藏着一个平安锁、一个荷包。 锦鸢一股脑都塞给她。 妙辛拿了下荷包,立刻就要还给她:“平安锁我收下,这我不能要——” 锦鸢拦住她的手,眼神仍是妙辛所熟悉的温柔而有力,“我听老人们说,妇人最最要紧的是生完孩子的这几个月,一定要将身子养好,今后才不会落下什么病根。请这些钱请个婆子来家里浆洗衣物、烧火煮饭,这两三个月里你也能好好休息调养。”她把荷包又塞回去,笑着道:“再久的我也请不起了,这三个月的婆子钱还请姑娘别嫌弃才好。” 锦鸢送的里衣,是知道孩子肌肤娇嫩,用的都是上好的棉布,针脚细密,让她这几个月里不必再动针线做这些细致的活。 送的银子,是让她雇三个月婆子,好好休养。 平安锁也这般好看。 她何其有幸…… 能有这样一个处处为她着想的姊妹。 妙辛抱着包袱,忍不住落泪。 倒是把锦鸢吓到了。 锦鸢急声询问:“怎么哭了?我没有旁的意思,我这就收回去,姑娘快别哭了。”她伸手要拿回荷包,却被妙辛抓得紧紧的,锦鸢愣了下,想到了什么,语气陡然严肃起来:“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这两个月里,妙辛已近极限。 在锦鸢的温柔之下,她心中的无助、疲惫,才想是找到了发泄口,不再死死压在自己身上,她哭的愈发厉害,眼泪簌簌滚落:“他待我很好……月子里,也是、是他不嫌弃亲自照顾我……为了照顾我,外头的活也没去做。出了月子后,他才出去……可、可出了月子后,我也不知道怎么,孩子总是哭,白日哭、夜里也闹,他没娘,我们也不懂……孩子哄不住,我也跟着哭,他心疼我……去把我娘请来了……起先、起先两日还好,结果……我拿黑心肝的娘把我藏起来的五十两银子给偷走了!被我发现后,她还说反正我生的还是个赔钱货,不如、不如给哥哥家的孩子……她不再肯上门,我也不敢对说,怕他知道了这笔银子……他待我这么好,我却防着他藏银子……也怕他知道了我老子娘那样不做人事……一并要嫌弃我……如今我连孩子也看不好……家里银子也没了……” 妙辛何等要强。 前几次见面时,哪怕她说家里贫瘠,也是将自己收拾得干净利落。 她也是爱美的性子。 可此时的妙辛,她缩着肩膀,弓着背,哭得绝望压抑,身上有浓烈的奶腥气,衣裳沾着吐奶留下的污渍,混着汗味。 头发盘在绢布里,腾出淡淡气味。 锦鸢忍不住心疼。 她想要抱住妙辛,安慰她。 可又怕这个动作会让她介意,最后,只用帕子轻轻擦去她的眼泪,语气温柔缓缓,“再哭就要坏眼睛了。如今最最重要的就是你养好身子,等好了后,你若想要讨回那五十两银子,我们再一起想办法,好么?至于孩子,你想啊,才两个多月的孩子不会说话,咱们也没当过娘,不懂也在常理。不如寻个生养过七八个孩子的婆子来?七八个没有的话,三四个的总好寻的,跟着学些孩子经,慢慢的孩子长大后,说不定就能懂了。” 妙辛怔住。 她抬起脸,看着眼前的锦鸢。 她男人偶尔仍会露出几分,她不曾照顾好孩子的责怪……都是做娘的,为何她总是哄不好孩子?孩子总是哭?哭狠了就吐奶? 可锦鸢没有这么说。 她说,没什么比养好身子更好要。 她说,不懂也是常情。 压了她两个多月的阴霾,将她几乎压得喘不过气,这会儿却悄悄散了。 妙辛痛痛快快地抱着锦鸢哭了一场。 锦鸢手忙脚乱地哄她。 好不容易哄好了,那边抱着的孩子又哭了,竹摇抱过来,说是饿了。 妙辛道了谢,伸手接过,一手抱着孩子,一手解开衣襟,喂孩子奶喝。 怀里的孩子不再哭啼。 用劲的吃奶。 小手小脚都绷得紧紧的。 锦鸢起先还有些不好意思看,还是妙辛指给她看,孩子吃得满脸通红,还发出吭哧吭哧的哼哼声,别提有多可爱了。 锦鸢眉目温柔下来。 忍不住伸手,用手指轻轻戳了下孩子的面颊。 “她也在拼命努力的长大活下去啊。” 竹摇也看见了,轻笑着说了句:“可不就是拼命。” 三人齐齐盯着涨红脸的孩子看。 不知是先没忍住,笑了出来。 锦鸢又陪着妙辛坐了会儿,竹摇将孩子哄睡后,放回摇篮里,甚至还替她换了一回尿布,对妙辛道,这个月份的孩子吃饱后能睡一个多时辰,大人也能跟着休息一会儿。 时辰不早,锦鸢也该回园子里去。 妙辛送她们出去。 脸色仍旧疲倦,但眼神已多少有了些明媚光彩,她说等家里男人回来后,会让他帮着打听,看附近有没有靠谱的婆子愿意来搭把手。 还让锦鸢不必再担心自己。 在回园子的路上,锦鸢闭目歇息。 瞧着是有些累了。 竹摇悄悄看了眼锦鸢,心底愈发确信,自己选姑娘没有错,姑娘的温柔,是与生俱来的善意,如春风般轻轻落在人身上。 锦鸢回园子里后,肚子就有些不适。 去屏风后更衣一瞧,发现是月事来了。 才收拾妥当,门外传来动静,是大公子回来了,锦鸢只能打起精神出去侍候。 第298章 不是…昨晚才…… 赵非荀回来后,直接进了主屋。 锦鸢才走到主屋外的廊下,就听见赵非荀吩咐姚嬷嬷差事,说五日后要在园子里办一场家宴,赴宴的都是家里近亲,庆祝景春园的乔迁之喜。 虽都是近亲,到时候排场也不能将就敷衍。 况且这宴席定的仓促。 但是早晚都得办,且越早办越好。 姚嬷嬷听后,沉吟一声,心里迅速盘算了下园子里的人手,道:“虽是家宴,但景春园是御赐的园子,席面少不得要精致些。到时候三司六局、还有一应伺候服侍的人手,怕园子里的人不够使的,到了那日有所纰漏就不好,少不得要向家里借几个人来帮衬。” “还有,如今已是春日,午后天气也暖和了,不如再请两个戏班子来唱戏作乐,前后各摆一处,到时候也热闹些。” 姚嬷嬷有条有理的一一说着。 赵非荀听后,点头应下,“一切交给嬷嬷安排,若账房里的银子不够支使,嬷嬷只管向我开口。” 姚嬷嬷屈了屈膝,语气轻松着回了声:“得了孔大公子这句话,我心中就算有了底了。” 说话间,锦鸢自外面进来,向着赵非荀屈膝请安,赵非荀抬手免了她的礼,锦鸢这才走到嬷嬷身边,唤了声姚嬷嬷。 姚嬷嬷和蔼着看向她,应了声。 两人又就着家宴一时说了一会儿,姚嬷嬷退下忙去,拨云领着几个小厮送来晚膳。 服侍着赵非荀用过晚膳后,两人各去洗漱。 锦鸢身上来了好事,只简单擦洗了下,等回了主屋,赵非荀仍未出来。 她晚上吃的有几分撑着,这会儿站在条案前站着写大字消食。 手中抄写的仍是声律启蒙。 在青州府时两人都忙,识字进度放缓,但她每日练字的功课却没有落下。 且又是跟着赵非荀的字写的。 提笔行文间,已隐隐有两三分他的恣意潇洒。 只不过缠绵温柔之意更甚。 她今晚抄写的顺手,一口气写到了‘春日园中莺恰恰,秋天塞外燕——’ 后面二字让她顿笔。 恰好赵非荀从耳房出来。 身上只穿着单薄的中衣,带出些耳房里氤氲的热气,站在锦鸢的身后,将她一并包裹,双手前伸,将人轻轻带入怀中。 热意迅速从身后散开。 这般随意却又亲昵的动作,令锦鸢的面庞微微发红。 “怎么不写了?” 赵非荀出声询问。 他个子高,声音自头顶温和的传来。 锦鸢垂眸,指了下字帖上的一字,问道:“大公子,这字念作什么?” 赵非荀看了眼,念出读音来,右手掌住锦鸢握着毛笔的手,带着在一旁写下两字,“衣容切,念做雍。” 锦鸢跟着念了声,追问道:“雍有何解?” 她好学,遇到不识字的字总喜欢追根溯源。 赵非荀在他面前,素来是个有问必答的先生。 “雍字多作优雅大方、神态从容,也有融洽之意。但在这句话话中,则是有和谐婉转鸟鸣声的意思,与前面半句的莺恰恰对仗工整。” “莺恰恰、雁雍雍……” 锦鸢在口中念了一回,再想着这句话的意思。 春日黄莺,秋日大雁—— 单这短短两句词,在锦鸢面前如同铺开了春秋两景,她不由得心驰神往,又想起在延陵围场的所见所闻,再度开口时,语气带着欣喜之意:“这句话对仗工整意境更是跃然纸——” 她忽然僵住,面颊酡红。 欣喜的声音放轻,气息逐渐被颈侧的炙热勾的有些不稳,“大公子…” 圈住的胳膊,将她禁锢身躯与条案之间,无法挣扎开,可当脖间扑来的气息愈发灼热,她双腿发软,忍不住歪头避开了下。 男人察觉她的闪避。 动作停下,低沉着声音问道:“躲什么。” 锦鸢面色潮红,嗫嚅着:“不是……昨晚才……”她羞于开口谈及床笫间的事情,却不知欲说还休,在男人眼中,小丫鬟耳垂嫣红,一张白生生的面庞此时娇艳欲滴,引人采撷。 赵非荀不算重欲之人。 忙时七八日都不会来一回,但若是来了,一次打不住的,总要来上两三回。 这会儿听小丫鬟说起,他也愣了下。 但随即释然。 他宠爱锦鸢,为她规划筹谋,难道在这些事情上,他还要遵循什么规矩不成? 赵非荀恍若未闻,抽开了她外衣的系带,拨开颈边的衣襟,气息灼热,动作霸道,哑声反问:“那又如何?” 话音落下,锦鸢便要张口解释。 可男人的动作,叫她顿时软了膝盖。 握着毛笔的手松开,笔管滚落,在宣纸上留下一道断断续续的墨迹,像极了她轻重急缓的呼吸声,又像是她无力伏在条案边上的五指,蜷紧,要抓住什么,最后却是徒然…… 烛火摇曳,衣衫凌乱。 她被抱起,坐在条案上,一张娇艳盛放的面庞,含着春色涟漪。 与此截然相反的是,她死死拽住腰带的手。 男人挑眉,也不用强,也不曾压制眼底深暗的欲望,“锦鸢,松手。” 他念出自己的名字。 勾起一阵酸胀的麻麻酥酥。 锦鸢狠狠抿了下唇,连连摇头,才豁出去般把话说出来:“我来月事了……不便、不便服侍大公子……” 月事? 他揽着小丫鬟腰间的手僵了下。 女子一个月会来一次月事,只不过在小丫鬟跟了自己后,他也不过分贪恋此事,在忙碌间就把她的月事给掠过去了。 锦鸢见此反应,羞臊的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 早知、早知如此,还不如刚才就说了。 也不必落得这个局面。 锦鸢顾不得自己衣衫不整,从条案上跳下,低声道:“我这就回自己屋子里去——”她揽着衣衫,屈膝行礼后打算退下去,胳膊被抓住,轻轻往后一带,又被拉扯了回去。 “不用。” 顺着惯性,她的头不禁后仰。 视线自然而然撞上赵非荀的面庞。 不用……是什么意思? 此时,锦鸢想起了曾看过册子上画的小人,又想起曾经一些不愿回忆的片段,唇色隐隐有些发白。 第299章 你家爷还没这么饥渴难耐 赵非荀说的不用,是制止小丫鬟回屋。 并无他意。 可他在小丫鬟望来的眼神里,却读出了其他的意思,那双水汪汪的杏眸里是不敢置信的惊吓之色。 赵非荀:…… 他绷紧唇角,冷冷扫了眼怀里不知好歹的小丫鬟。 看她脸色都发白了,才抬手将人用力抱在怀里,训道:“你家爷还不至于这么饥渴难耐。” 怀中的锦鸢脸色一寸寸涨红。 这回是真的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 直到上了床,她钻在自己的被子里,面颊仍在发烫。 蒸的她毫无睡意。 好不容易燥热退下去后,肚子却开始隐隐作痛。 避子汤寒凉伤身。 自从延陵围场后,郡主娘娘给她配了药丸,若有连着五六日见不到大公子,她就会偷偷断了药,可即便如此,令女子不易受孕的药多是寒凉的,长久吃着,每月月事来时总会难受些。 但熬过前三日就好。 锦鸢咬牙默默忍着,用手压在小腹上,试图缓解。 身后赵非荀已然入睡。 锦鸢熬了半宿,直到睡意抵过小腹的酸胀疼痛,她才昏昏沉沉的入睡。 之后几日,园子里忙的人仰马翻。 连着石榴也被姚嬷嬷借去使唤了。 这次是赵非荀在春景园第一次宴客,连着禾阳郡主、太傅都格外重视,送了小厮数人,郡主则是把吉量姑姑给送来帮忙了。 吉量的出现,犹如神兵天降。 姚嬷嬷得以松一口气,专心料理三司六局,将其他杂事一应交给吉量。 园子新装,但总有些细微的不足之处。 自家主子住着无妨,但若是宴客,那就不太妥当。 花匠、瓦匠、木匠、绣娘等等,园子里从早热闹到晚上,只有等赵非荀回来后,园子里才能安静一夜。 连着锦鸢也被安排了不少刺绣的活计。 在这几日里,锦鸢见到了顾临邑。 他带着新烧出来的炭火赶赴京城,赵非荀拟了折子入宫面圣,虽然他早已提过制炭一事,陛下也恩准了,但如今炭火烧制出来,正等着在京中出售,他少不得要再请示。 炭火卖价不高。 但架不住量大、需求广。 第一批炭火因青州府通往京城的道路不便,送来的不多,但也预计能卖两百多两银子,若每月赴京卖上三回,再加上道路通畅,就有七八百两。 一个月小一千两的买卖,对于富庶的京城、江南,不足挂齿。 但虽对于贫瘠的青州府来说,无疑是桩大买卖。 对于陛下忌惮的青州府来说,更是桩大生意。 最主要的是,这份买卖,要如何挂在青州府的名下。 赵非荀的谨慎,并非多余。 陛下听闻后,还特地命内官当场烧炭,见炭火果真不错,他抚掌大喜,笑声青州府百姓有望了。还甚至关心的询问炭火的名字,赵非荀故意压着顾临邑起名的念头,此时拱手回道:“回陛下的话,臣领着牟定县的百姓建造制炭坊时恰逢雪季,之后又忙着除雪、砍树下山,一时顾不上取名字。等到这次炭火送来,才发现工人们都称此为虫漆炭。” 陛下说了句‘这名字像什么话’,说罢盯着铜盆里的烧的发红的炭火,转身提笔,内官立刻铺开纸张,陛下写下龙飞凤舞几字。 “朕给它赐名无尽炭,此炭对青州府百姓而言是雪中送炭,更希望无尽炭能护着青州一方百姓生生不息。” “陛下仁心,乃青州百姓之福。” 赵非荀弯腰,朗声道。 殿中内官也纷纷下跪附和。 陛下放下笔,唇角浮现一丝笑意,不知是对赵非荀的赞颂,亦或是对这三字颇为满意,摆摆手,让内官捧着收下去,“制成匾额送去青州府。另——”陛下顿了下,视线这才看向赵非荀,“朕会命惜薪局的人找你,今后宫中会向青州府购入一定量的炭火,若无尽炭还有盈余,你们也可在青州府府县里售卖,既为官炭,卖价不得高于惜薪局的定价。” 赵非荀躬身,眼睑垂下,眼底的神色一闪而过。 陛下…… 此举何意。 他佯装不曾察觉,拱手谢恩:“臣多谢陛下。” 出宫后,一阵春风拂面。 他回首看了眼身后的宫廷,吐出一口浊气。 陛下让惜薪局采买无尽炭,看似是施恩,实则何尝不是拿捏之意,让青州府的所有收入都掌控在京城,只要青州府一有异样,惜薪局能直接停了这桩买卖。 ‘盈余的炭火在青州府售卖’,一是让他们控制制炭数目,二是如今青州府人迹凋零,能买得起无尽炭的百姓有多少?哪怕他借着御赐无尽炭之名,吸引商人来买,但盈余二字,就注定这笔买卖不会太大。 “大公子——” 侍卫见他出宫门,牵着骏马上前。 赵非荀接过马鞭,翻身上马,扬鞭空挥,驾马离开。 尽管他早已预料到,但仍然不能更改此时压抑的心境。 去城羽营找人切磋半日后,方才平复。 一转眼,家宴之日到了。 春景园外,匾额高挂,红绸垂下,鞭炮声噼里啪啦热闹的吵着。 门口马车陆续停下。 赵非荀今日亦着新衣,一身石青缕金祥云纹右衽袍衫,玉璧皮革配波浪纹腰带,头戴卷纹镂花银冠,冷毅矜贵。 瞧着高冷,但对上门的亲友也应对的从容不迫。 一一见礼,抬手命人引入。 因他府中没有正妻,女眷亦是从正门随着男宾一同进入,再由婢子引进去。 所有下人,引路接待,与主子自成一脉。 不慌不忙、从容有礼。 教人一看就知道春景园中规矩森严,方才是大家之相。 女眷的宴席设在语云斋,接待男宾的院子不远。 今日家宴是夜宴。 亲眷们来时已经是午后,两处院子里都有戏班子在热闹的唱戏。 语云斋里,自然以禾阳郡主为尊。 但郡主的娘家人身份贵重,若是来了那这一场宴席也不必吃了,宫中送来了丰厚的贺礼。 女眷里,更多的都是赵家的人。 久未露面的赵老夫人,今日也露了面。 身边还带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眼神四处乱扫,看着并不安分。 禾阳郡主不禁皱了下眉。 她眉头还未松开,赵老夫人便不急不缓的开了口,“禾阳,这是我弟弟家里的小孙女,正是十五岁的好年纪,今年她家里就托人开始相看。这孩子啊,自小就懂得关心人,规矩也足,我见了甚至喜欢。”赵老夫人笑呵呵的拍了下小孙女的手背,“还不快去给你大伯母请安。” 第300章 赵老夫人 小姑娘收起四处打量的眼神。 堂而皇之地走到郡主面前,屈膝行礼,“归莲向大伯母请安了。” 她屈膝蹲了蹲,不等禾阳郡主叫起,就已站起身来,抬着脸,脸上携着一分自信的笑意,正直视上座的郡主。 仿佛在她眼中,眼前的郡主只是一个熟稔的长辈,而非是高高、身份尊贵的郡主娘娘。 亲近之人皆知。 郡主娘娘对规矩严苛。 这位归莲姑娘第一次拜见娘娘,竟然连行礼都如此随意,莫不成是仗着赵老夫人的面子,以为在郡主娘娘眼中是个贵客了不成? 禾阳郡主瞧了她一眼,脸上笑意浅淡,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是个不拘束的性子。” 归莲听后,只当这是夸奖的话。 下意识露出一个笑脸,回道:“多谢娘娘的疼爱。” 身边的柳嬷嬷险些露馅。 抬手用帕子擦了下嘴角,这才掩过。 真是个愚蠢的姑娘,好赖话都听不出来。 禾阳郡主淡淡扫了归莲一眼,已不愿再和她多说一句话,厅堂上偶有窃窃私语声响起。 归莲是个自大愚蠢的,但赵老夫人却不会听不出来弦外音,她这儿媳仗着自己郡主的身份,向来看不起她们这些妇人,老夫人立刻将归莲叫回身边,疼爱地握了下归莲的手,安抚一二后,才再度向着禾阳郡主开口:“今日带着这孩子来见你,不为旁的,就为了我大孙子荀哥儿的终身大事。你这些日子身体不好,无暇顾及荀哥儿的婚事,我这做婆母的、当祖母的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归莲丫头是个好的,知根知底,又是我娘家人,带过来给你看看,她的事情我能做主,索性今日把婚事定下。” 此话一出,厅堂里死寂一片。 这儿都是赵家一脉的女眷。 十来个妇人,有近亲,也有关系稍稍远些的。 这几十年下来,也知道赵老夫人与禾阳郡主之间婆媳关系不睦,但万万没有想到,赵老夫人竟敢当着大伙的面直接开这个口! 她娘家华氏一门,有哪个是成器的? 居然敢攀郡主娘娘的亲事? 退一万步,华家有脸向赵老夫人开这个口,赵老夫人难道也老糊涂了,敢把这事拿到明面上来说?张口就命郡主娘娘定这个婚事? 还摆起了娘娘婆母的做派? 众人纷纷将目光看向上座的禾阳郡主。 禾阳面无表情,语气淡漠,轻描淡写着就拒了:“劳婆母关心,只不过荀哥儿如今正是立业的时候,暂不考虑成家。” 赵老夫人皱眉,不悦道:“我孙儿已经是骠骑将军了,难道还没立业成?你这当娘的,就舍得荀哥儿一个人去青州府那种地方?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伺候着。” 话里话外,就差指着禾阳的鼻子骂她眼里没儿子。 禾阳掀起眼睑,扫了眼赵老夫人,语气听不出有多恭敬,但措辞却挑不出任何错来:“婆母一年到头都在外面庄子上休养,也没见婆母对荀哥儿关心,每年新年、生日的,也不见叫人传话,媳妇只当婆母身子不好顾不上荀哥儿,原来婆母都记在心里了,媳妇实在感动。” 却听得人心里格外不顺畅。 赵老夫人脸色难看。 偏又挑不出禾阳的错处,只能心里咒骂一声。 禾阳收回眼神,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润润嗓子。 随后扬起亲和的笑脸,对着众人道:“外头特地请了京里有名的戏班子来唱戏,咱们不如挪到外头去,一边听戏一边吃些点心去。” 这态度,可比对赵老夫人还要客气。 众人早就习惯了郡主的高高在上,这会儿更是受宠若惊,立刻就要站起来应和,谁知被赵老夫人先一步打断,语气重重责问:“禾阳,我这当婆婆问的话你可还没回答清楚!” “大嫂嫂,”坐在赵老夫人身边的妇人连忙伸手拉了下赵老夫人的袖子,噙着笑脸,道,“郡主娘娘就荀哥儿一个儿子,怎会不关心呢。大嫂嫂养大了煜哥儿,如今正是享清福的时候呢,孙子辈的事情就让孩子们去操心罢,咱们听听戏、逛逛园子,岂不轻松快活?” 赵老夫人闻言,一阵长叹,拉着她的手诉苦道:“这些理儿我都懂,但谁让我家煜哥儿的爹走得早,剩下我们孤儿寡母,我提心吊胆、含辛茹苦地把煜哥儿抚养长大,好不容易到了开枝散叶,谁知……谁知……”赵老夫人捏着帕子擦去眼角的辛酸眼泪,“总共就只得荀哥儿这么一个孙子,他们夫妻俩也不管,还送去边疆——” 妇人听着老夫人的话头不对。 谁不知禾阳郡主伤了身子不能再有身孕,煜哥儿心疼娘娘,也不纳妾,这会儿赵老夫人说这些,不就是在绰郡主的心窝肺管子! 她可真的恨不得把自己拉着她的手给剁了! 回头再让郡主记恨上自家! “好嫂嫂,宴席还没开怎么就说起醉话了呵呵呵……”妇人连忙抽回自己的手,“荀哥儿那是为国效力,京里谁不知道,娘娘在皇觉寺里,年年都替荀哥儿点长明灯,一年香烛钱都捐不少,荀哥儿回京,也还是郡主娘娘向陛下求的呢,娘娘爱子心切,大嫂嫂可不能错怪了娘娘。” 妇人说完后身子往旁侧偏了些,巴不得离得远远的。 赵老夫人被呛了一顿,脸色骤变,冷冷哼了声,“我知道你,你家哥儿去年刚当官了,这会儿自然向着她说话。” 妇人:…… 赵老夫人撒开她,向着厅堂里的众人道:“儿子好歹有个香火,赵家后继有人,但荀哥儿都这个岁数了,你们家的孩子谁这个年纪了,膝下没个一男半女的?偏偏我家荀哥儿没有!我孙儿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老夫人一副心疼孙子的做派,又忍不住落泪。 众人谁敢说话。 老夫人说的也……不是没道理。 荀哥儿都二十有七了,不说正妻,连个妾室也没有,也实在有些不像话。 从前是荀哥儿在边疆打仗,娘娘鞭长莫及管不住,可这都回来三年多了,婚事告吹也有大半年了,也没见娘娘再相看相看,或是给荀哥儿先纳个妾,陪着去青州府也能仔细照顾。 第301章 我赵家家风严谨!从没有抬奴才当主子的先例 再看赵太傅也是身边连个妾室也没有。 也不知道荀哥儿这般,是娘娘的意思,还是荀哥儿自己不愿意。 如今京城里也有了些风言风语。 说—— “我这半截子都快入土的人了,听到京城里说我家孙儿身边没个女人伺候的,是不是喜欢男人……” 众人脸色惊变。 赵老夫人! 这话就是谣传! 能直接在场面上说出来的吗! 禾阳顿时沉下脸,手中端着的茶盏重重撂下,目光冷冷射向赵老夫人:“婆母慎言!” 语气凌厉,令人心惊。 下意识就要站起身下跪谢罪。 赵老夫人被媳妇斥责,老脸火辣辣的,腰板挺直理直气壮地回道:“我也是关心孙儿!有这种谣言实在有伤我赵家门风!我日日夜夜不得安枕,今日都在,索性说开了,把这婚事定下来的,也好止住谣言!” 禾阳清贵,鲜少动怒。 此时脸上怒容毕现,恨不得命人直接把赵老夫人拖出去,但被骨子的教养压住,唇边擎着一抹冷笑:“荀哥儿终身大事,岂能如此仓促儿戏。况且荀哥儿身边也有个办事妥帖、规矩周全的丫鬟跟着伺候,婆母既是关心荀哥儿,怎得连这都不知道,还把外头穿的浑话当成正事拿到台面上来说。” 赵老夫人愣了下。 有个规矩周全的丫鬟? 难道就是大嬷嬷之前提及过一嘴的通房丫鬟? 她倒是要见见。 赵老夫人:“有这个丫鬟?叫来看看皮肉、性子如何。”又添了句,“你的眼光素来不怎么好,看看之前你认的干女儿乔氏,啧啧啧,如今人家去给南定王爷做侧妃去了。”老夫人脸上褶皱层层叠叠,还拧出一脸嘲弄的笑,抬手疼爱地摸了下归莲的胳膊,“还是我眼光好,早早替荀哥儿相中了这侄孙女。” 禾阳眼底划过分明的厌恶。 本想直接断了她的心思,可看着她这番不依不饶的做派,禾阳忽然更改了念头,掀唇下令:“柳嬷嬷,去叫锦姑娘来!” 柳嬷嬷连忙应下,匆匆快步退下。 没过一会儿,就领着锦鸢进来复命,柳嬷嬷这个年纪了,这会儿心口憋着一股气,路上一路小跑回来的,此时后背都是汗,压住喘气声复命:“锦姑娘来了。” 锦鸢在路上已经听柳嬷嬷提及堂上的情形,她一改往日过分的柔怯,恭顺得体的下跪请安,她的规矩在跟了赵非荀后学得愈发的好,连着行礼请安也带着令人赏心悦目的恭敬,而非是战战兢兢的奴性。 这规矩,众人见了都暗暗称赞。 模样生得也清秀温柔,身段也好,估摸着家里也有几分体面。 怪道能入娘娘的眼。 再看这位姑娘的衣着打扮,看着素净不张扬,可懂行的妇人一看,衣裳料子、脚上缎鞋、腕上露出的南红玉镯子、头上首饰,样样奢贵不俗,若非主子所赐、娘娘暗许,哪个丫鬟敢这么穿戴? 禾阳郡主抬手,免了她的礼。 又指了下赵老夫人,语气仔细地吩咐道:“那是荀哥儿的祖母,她未曾见过你,去给她请个安。” 这态度更是透着亲近。 众人顿时明白。 郡主娘娘这可不就是在打赵老夫人的脸!她替荀哥儿相中的丫鬟,样貌、规矩、性情,都比归莲强。有这样的丫鬟在,华家的姑娘她根本看不入眼。 锦鸢柔顺应下,走到赵老夫人面前屈膝行礼,却迟迟不见赵老夫人叫起来,她屈着膝盖,也不敢擅自抬头观望,蹲的久了,小腿微微发颤,但都被裙子掩住,规矩不错一分。 禾阳向来维护自己看在眼里的人。 正要出声,听见赵老夫人皱着眉让锦鸢起来,拉扯着锦鸢的胳膊上上下下仔细看了眼,看出她身上穿戴奢贵,想着禾阳这些年从没孝敬过自己什么,这会儿连个奴才都比自己体面,对禾阳的怒气立刻就冲着眼前的丫鬟撒去,抬手一巴掌狠狠甩在锦鸢脸上,跟着破口训斥:“奴才就是奴才!眼窝子浅,还没怎样就打扮得如此招摇过市!这是以为被郡主看中了就能当主子了!我不同意!”说罢,手掌在桌上重重一拍,厉声道:“我赵家家风严谨!从没有抬奴才当主子的先例!” 堂上一片诡异的死寂。 众人恨不能隐身离去。 这好好的一场家宴,他们来高高兴兴赏陛下赐给荀哥儿的园子,怎么闹成这样? 赵老夫人年纪虽大,但身上力气足。 一巴掌下了狠手甩下来,打得锦鸢身子晃了下险些跌倒,脸上登时火辣辣的刺痛,口中弥漫开浓浓的血腥气。 自从出了沈家。 离了沈家母女。 她再没有受过这般羞辱。 哪怕沈家动手打人,也只是关起门来在府里,从未当着外人的面。 如今堂上坐着的,都是赵家妇。 锦鸢绷紧身子,死死咬牙忍住不适,她记住柳嬷嬷的吩咐,抬起头,咬字清晰着回应:“回老夫人的话,奴婢所有,皆是娘娘、大公子所赐,既是赏赐,奴婢理当佩戴已谢主子恩宠。老夫人张口闭口奴才二字,奴婢是大公子身边的一等丫鬟,斗胆问一声老夫人,可是奴婢刚才行礼问安犯了什么大错,才惹得老夫人如此动怒,不顾家宴场面,当着诸位夫人,上座娘娘的面,要动手管教奴婢?” 但凡京中体面人家,规矩周全,若无错处,不会随意打骂下人,更何况是一等丫鬟。 而且这位锦姑娘穿戴如此不俗,赵老夫人还是祖母,在没有任何错处的前提下,这样抬手甩巴掌打她,实在难看。 被人传出去了也难听。 赵老夫人本就攒了一肚子怒气,这会儿连一个奴才都敢质问她!一定是禾阳授意的! “放肆!”赵老夫人恼怒。 “锦鸢,”禾阳淡淡开口,“你的委屈我都知道,只是老夫人为长辈,年纪大了难免有些糊涂,你也不得无礼。” ‘糊涂’一词,已是禾阳教养的体现。 锦鸢要赔礼时,眼前的赵老夫人拍桌而起,直接指着禾阳发难:“禾阳!我是婆母!你这是对婆母该有的态度、该说的话吗!” 第302章 不、不好了!老夫人吐了口白沫晕过去了! 禾阳皱眉,忍耐已至极限。 她从出生就被人捧在掌心里长大。 便是连太后、陛下都没有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哪怕如今因赵家一门崛起,陛下有所忌惮,但宫中对她的关心疼爱也从不少一分。 赵华氏却敢这样指着她责问! “老夫人喝多了,还不扶她下去醒酒!”禾阳连婆母都不再称一声,冷声下令。 堂上禾阳带来的婆子立刻现身,一左一右架着赵老夫人就要将她‘请’出去。 赵老夫人如何肯! 旁人家的媳妇对婆母站规矩伺候、嘘寒问暖,可她的媳妇不止将她送去庄子修养,不让她与儿子、孙子住在一府,如今更是敢当着亲戚的面这般训斥她! 还要命人把她拖下去?! 任凭她是郡主又如何! 不敬婆母这一桩,闹到御前去也是禾阳的错! 赵老夫人胳膊一左一右地将婆子抡开,一时间怒火攻心,指着禾阳破口大骂:“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禾阳仗着自己是郡主自私自利!我要给荀哥儿娶正妻、延续赵家香火你不同意!我要给大郎纳妾给我们这嫡出一脉开枝散叶你也不肯!这是想做什么!你自己不能生了难道还想要断我赵家的香火不成?!早知、早知如此,就该让煜哥儿休了你这妒妇!” 最后两句话,直戳禾阳的伤心处。 禾阳脸色骤变,抬起的胳膊因怒气而微微颤抖,“把赵华氏给我拉下去!” 口中已不再称婆母。 赵老夫人发怒也顶多是跳脚骂骂人,可郡主娘娘发怒就要将把婆母拉下去,哪怕她是郡主,下这个令也有些过分。 赵老夫人也仍是赵家妇。 堂上有几个妇人纷纷开始劝和。 “娘娘快快息怒,别气坏了身子才是要紧。” “你婆母年纪大了,难免有些脾气,咱们做小辈的哪里还能和长辈真的计较不是?” “是啊,娘娘好歹给婆母几分尊敬。” 赵老夫人此时见有人给她撑腰,愈发嚣张,攥着帕子哭天抹泪的,“没王法了没天理了,这些年我过的都是这般日子啊!” 禾阳看她这副恶人先告状的嘴脸,再看堂上这些不知情的妇人,也或多或少的有偏向赵华氏,气得浑身都在发颤。 她给赵华氏的尊敬还不够吗?! 当年她嫁给赵言煜,也敬重婆母,逢年过节、平日里的照顾绝不少一分,可谁知在她有孕后,赵华氏见她的肚圆、孕期爱吃酸食,认为她怀的就是个女儿,竟然听信旁门左道,佯装是给她送来滋补的汤水,实则里面偷偷下了不知从哪儿买来的由女转男的药粉,她从未疑心明面上对她嘘寒问暖的婆母,直到连用汤药十日,她腹痛难忍产子,险些血崩而亡,全靠太医院的圣手救回一条性命,但也伤了身子再难有孕… 待她产后虚弱,赵华氏还惦记上她的嫁妆,想要横插一手,借着她虚弱无力管家,一并把她的院子管起来。 甚至还给赵言煜偷偷送年轻美貌的丫鬟伺候…… 禾阳产后虚弱,被赵华氏的这些动作气的更是没有养好身体,她逐渐疑心,看清赵华氏不喜她的嘴脸,派人暗中清查,才查出赵华氏给自己下药! 险些害得她母子二人一尸两命! 桩桩件件事情叠加起来,禾阳这才发作,同赵言煜狠狠闹了一场。 若她不把赵华氏送出府去,他们从此就桥归桥路归路! 哪怕是闹到这个地步,她也没将赵华氏做的事情抬到明面上说过,没让这些龌龊事传出赵家门。 怕污了赵言煜的名声。 有这样一个母亲,传出去实在难听。 更怕耽误她的荀哥儿。 可谁知—— 赵华氏把她的教养当成好欺负,还敢当着赵家妇的面,说她不能生养…… 念及往事,禾阳用力闭了下眼睛。 柳嬷嬷在侧,心疼地扶住禾阳。 “娘娘……” 吉量年轻时脾气也火爆,嫁过人后回来才稳重了些,今日这些人竟然欺负她们娘娘,当场就发作了出来,指着满堂的妇人,板着脸字句掷地有声:“谁敢再求情一并拉出去!” 堂上顿时安静下来。 甚至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吉量。 她们可都是赵家宗妇! 她一个郡主身边的姑姑竟然敢威胁她们这些宗妇! 难怪谣传郡主生性冷淡不敬婆母,赵老夫人搬去京郊庄子休养是假,实则是郡主不喜赵老夫人才是真的。 赵老夫人哭天喊地,“如今好了,当着这么多亲戚的面,一个奴才都能这么欺负我们赵家妇啊!”赵老夫人一边哭嚎着,一边戳着吉量,“可见她们主仆都仗着自己有些个身份,从没把我们赵家妇放在眼里啊!这样的媳妇,我哪里还敢要啊!!” 禾阳调匀怒气。 再度睁开眼,眼底一片犀利冷色,扫过派过去的婆子: “拉下去!送回庄子!” 赵老夫人哭喊的动作一僵。 猛地抬头看禾阳。 “你、你说什么?!今日是我孙儿的家宴,你竟要赶我出门?!去!去把我儿子、孙子叫来!!去把前头的男人叫来!!” 不等禾阳再次出声,又有三五个婆子站了出来,架住赵老夫人就往屋外走去。 “禾阳!!你敢这么对婆母!” “快来人啊!救命啊!” “松开手!你们这些刁奴!” 跟着赵老夫人来的归莲被吓坏了,躲在一旁瑟瑟发抖,根本不敢上前拦一下。 堂上的妇人们各有心思。 有几个刚才开口维护赵老夫人的,这会儿见了郡主的手段也不敢再开口,甚至有些人直接别过脸去,只当自己没看见。 吉量和柳嬷嬷扶着禾阳。 出了这么一桩事,娘娘哪里还有心思应付这些妇人? 正要扶着娘娘下去歇息,再去前面寻大公子、太傅大人,把后面发生的事情说了,再看男主子们如何处置。 谁知,她们才扶着娘娘走了两步。 门口就传来一阵咚的闷响。 下一刻就见一个婆子匆匆跑进来,脸色煞白、满面冷汗淌下:“不、不好了,老夫人…老夫人吐了口白沫晕过去了!” 禾阳垂下的眼睑猛地掀起,目光尖锐,直直朝外望去,心口慌跳两下:“去……把赵华氏找间屋子躺着,再立刻去请大夫来!快去——” 第303章 别怕,我来了 柳嬷嬷反应更快些,低声向禾阳说道:“我去前面请太傅、大哥儿来!” 禾阳僵硬颔首。 心里彻底乱成了一团。 赵华氏一向身体扎实,偶尔还听言煜提起,赵华氏在庄子上闲着无趣,还自己重了一亩地每日侍弄,怎会突然口吐白沫? 她与赵华氏发生争执,这么多赵家妇都亲眼所见,若赵华氏就这么没了,她定然脱不了干系…… 堂上有大胆的妇人走去门口看。 发出一声惊呼声,随即哭声就涌了出来,“老夫人都这样了……怕是……怕是要不中用了……” 这一道哭声,让屋里的氛围大变。 吉量迅速开口呵斥:“夫人慎言!大夫还未来瞧,夫人先哭上了是什么意思?” 被吉量一声训斥,这哭声才尴尬的止住。 女宾这边乱成一团。 动静也很快传到前边去。 常大夫有个徒弟方亨,虽没有常大夫医术精湛,但比起外头无名大夫强了不知多少,这次也是跟着赵非荀一行一起回来,领了他师傅的口信,回京采买生药带回青州府。 如今住在园子里。 锦鸢听见郡主娘娘命人去请大夫时,跟着婆子出门去,将这事说了后,婆子仍旧去外面请名医,她先将方亨请来救急。 若是发作起来的急诊,有方亨先应对着,总能救回来半条性命! 赵老夫人才打了她一巴掌,她不喜这位老夫人,可这位老夫人绝对不能在园子里出事!更不能因为郡主娘娘出事! 锦鸢请来方亨,引去给赵老夫人看诊。 禾阳郡主也守在屋子里,脸色隐隐发白。 方亨看过后,说了句“老夫人这是中风了”,便立刻开始施针救人。 而禾阳郡主听后,扶着把手的指尖攥的发白,她开口,声线紧绷着问道:“还能救醒么?” 方亨正全神贯注的施针。 分神短短回了一句。 “小人尽力。” 禾阳郡主身躯一晃,眼前阵阵发白,险些晕厥过去,被身后的吉量托扶住,连声安慰:“娘娘别急,锦姑娘也说了这位小方大夫还是学徒,如今吊住老夫人一口气,婆子去外头请名医堂的大夫来,若再不行还有太医院的院正。” 话音落下,禾阳的脸色仍未松懈。 守在门外的婢子又报:“老爷来了!” 禾阳抬头,看向朝着她走来的赵太傅。 今日是他们的荀哥儿宴请的好日子,赵太傅还特地收拾打扮一番,哪怕上了些年纪,又为官多年,身上全无一分酸腐之气,反而因渐长的年纪衬得沉稳儒雅。 “禾阳!” 赵太傅脚步急切走来,先是扶住了禾阳的胳膊,抬手在她手背上拍了一下,言语安抚道:“别怕,我来了。” 禾阳张口,想要解释一二。 自己并非有意与赵华氏争执。 更不希望闹成现在这样。 可话到嘴边,她却止住了。 自己并非有意。 况且她无错。 言煜若要问起,她自然能坦然回答,何须现在解释? 她开口,声音干涩:“我另派婆子去外面请大夫回来,这位大夫是荀哥儿养在园子里的,情况紧急,先施针急救。” “好,我知道了。” 赵太傅颔首,待她依旧温和。 说完这些后,他才松开禾阳去看赵老夫人。 他不通医术,但看母亲双目紧闭、脸色发白、双唇发青的躺着,也知情况不妙,开口了解情况后,便不再打扰方亨施针。 正要去看禾阳时,外面的随从匆匆来报,言语吞吐:“不、不好了……华、华二爷不知怎得也听到了消息,从前院跑过来了,要、要找、找……”随从不敢直言,深深垂下头去,最后囫囵过去,“要个说话,正在外面院子里闹着呢!” 含糊而过的,无非是‘郡主娘娘’这一称呼。 禾阳扶着吉量的胳膊,站起身来,“请他去堂上——” “慢着。” 却被赵太傅打断。 禾阳侧首,看向赵太傅。 赵太傅握了下她的手,“禾阳,你的脸色看着很不好,先下去休息,外面交给为夫来应对。华家……”他苦笑一声,余光看了眼仍未醒来的母亲,最终只说了一词“棘手”,说罢,又吩咐吉量,“好好扶着你家娘娘下去休息。” 吉量有些犹豫,慢吞吞地回了声‘是’。 禾阳深深看了眼赵太傅。 见他眼神如旧,握着她双手的力道温柔而有力,禾阳强撑至此,才觉出一丝倦意,“好。” 送走禾阳后,赵太傅把屋里的旁人全部被赵太傅遣出去,只留下一个救人的大夫,门口留自己的随从守着。 除非他的允准。 不让任何外人轻易进入。 又派了一人去打听,今日一同来的华三爷去了哪儿。 安排好这些后,赵太傅才整理了下表情,作出一脸哀痛之色,朝着堂上走去。 随从口中的华二爷就是赵老夫人的亲弟弟,今日是荀哥儿做主起的家宴,请的都是赵家门里的亲眷,本没有华家的份。 赵老夫人亲自领着华二、华三来的,荀哥儿作为晚辈,也不能将两个舅爷拒之门外。 赵太傅在为官多年,心思敏锐。 只愿是他多心。 他并不希望在自家亲戚中,生出这些龌龊算计来。 若是没有,那便最好。 可防备之手不能不留。 去了堂上,赵家妇人们被请去其他地方休息,此时只有华二爷领着小厮在。 华家在三四十年前也曾有些体面。 赵太傅的外公也曾入京为官。 华老先生过世后,华家家道中落,如今的华家已是外秀内虚的空架子。 赵太傅也曾接济一二,可华家一门里,都还贪恋曾经的荣耀,竟是没一个能提的起来的,这几年又加上陛下扶持荀哥儿,他身为赵家家主,与华家来往渐渐就断了。 母亲也曾怨恨他无情。 可如今形式,为了赵家一门、为了荀哥儿,他哪敢再沾。 所以在华二开口讨要说话时,赵太傅先是顺着他的话,说老夫人也是自己的母亲,纵是请遍京中名医、请来太医院院正,也要治好母亲,请舅舅放心。 可华二却不依不饶。 指着他骂娶了郡主忘了娘。 还说他这些年把老娘扔在庄子上不管不问,逢年过节也不将老娘接回家里团聚,老娘见不到儿子、孙子,日日夜夜以泪洗面,他这般无情,对得起当初老娘守寡后含辛茹苦供他上学、为官的辛劳吗? 直言骂他是不孝子! 第304章 赵老夫人是中毒! 赵言煜身居高位,为官清廉百姓爱戴、陛下重用,已经有多少年没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过。 华二骂完他,臃肿的身躯喘息不止,面庞憋的通红,像是真的被他的“不孝”气到。 华二之后,消失一段时间的华三也匆匆赶来,与兄长一起,将赵言煜说的忘恩负义、媚权轻母,说他们兄弟二人如何替他这个外甥照顾赵老夫人,赵老夫人的日子如何委屈云云。 若是不知情的人听了,还真会以为赵言煜是个没良心的儿子。 赵言煜沉着脸,任由他们抨击。 等他们骂累了,才淡淡看他们一眼,“两位舅舅说完了?” 华二、华三顿时有些心虚。 他们虽是长辈,但从未在官场上打滚过,不免有些心虚,对看了眼,由华二挑头,“如今事情闹成这样,煜哥儿总要摆出个态度出来!” 赵言煜沉声开口:“母亲还未脱离危险醒来,二位舅舅不去门口守着祈求母亲请安,更不让我去门口守着尽孝,反而与我在这儿周旋这些,不知所谓何意?”他缓缓说着,最后一句语气质疑,咄咄逼人,“难道舅舅们关心母亲是假?” 他出言逼问,态度冷沉。 华三抢先一步:“你、你我不是大夫,守着又有何用?”说完后又用胳膊撞了下华二,华二梗着脖子说道:“对!干杵在门口有什么!既然无用,何不趁着此时论明白今日究竟是谁的错!等到姐姐醒来,该谢罪的下跪谢罪!该赔礼的赔礼!” 赵太傅眼中神色失望至极。 时知此时。 眼前的两个舅舅明知母亲还未醒来,绝口不提要去看一眼母亲。 “好,现在我们就来论个明白!”赵太傅重重应下一声,“荀哥儿回京又得陛下赏赐园子,举办了一场赵家家宴。其一,母亲带了两位舅舅前来贺喜,我们自然也欢迎。其二,母亲还带了舅舅家的孙女来,只当是小辈伺候母亲,并未怪罪舅舅家不守‘家宴’规矩。其三,母亲常年在庄子上养病,前几日派人去下帖子母亲来,母亲回帖拒了,荀哥儿又差人去传话,想要探望祖母,母亲也拒绝了,今日却忽然领着二舅舅、三舅舅、一个尚未出阁的小辈孙女来贺喜,这又是个什么道理?” 华二华三自然心虚。 他们是在姐姐回了请帖后,才知道家宴一事,厚着脸皮哄的姐姐今日来参加,又把归莲带上了。 “是姐姐后悔了,想着许久没见荀哥儿,想特地来给荀哥儿道喜——” 赵太傅颔首,“原来这是母亲的主意。再请问两位舅舅,都知道荀哥儿的婚姻大事要由父母最主,为何母亲要当着赵家宗妇们的面,逼着禾阳要与舅舅们的孙女定下亲事?这……”赵太傅拖长了尾音,“难道母亲在带着那姑娘来时,也没将这打算告诉三舅舅?若外甥没有记错,那姑娘是三舅舅的孙女罢?” 华三被赵太傅一盯,鼻尖冒汗。 磕磕绊绊的回了句:“听、听姐姐提过一句……没、没怎么当真……” 华二冷不防插入一句:“姐姐常说煜哥儿一脉子嗣单薄,这些年更为替荀哥儿操心,姐姐的用心,怎么到煜哥儿的口中就成了是我们挑唆姐姐,想方设法要和你们赵家攀上关系!” 赵太傅的眼神愈发沉冷。 如一汪凝结成寒潭的黑水。 “难道不是?当年母亲不知从何处听来了旁门左道的法子,吃一种药粉半月,就能令女胎转为男胎,母亲信了,却害得郡主难产险些一尸两命!”当年这些事情是郡主查明后扔到他面前的,郡主认为是母亲容忍不了她下嫁高高在上的做派,是一心想要孙儿,才作出了这种事情。 可真是如此吗? “我请问舅舅们一句!母亲长居后宅,如何听来这法子?又是如何把药弄到手的?舅舅们又是为何借口照顾母亲,趁着郡主怀孕辛苦,把女儿送到母亲身边?” 华二脸上的横肉狠狠抖动了下。 死死压住眼底的情绪。 “你说这些陈年旧事又是何意!现在我们说的是今日事情!是在论谁害得姐姐险些丧命之事!” 赵太傅盯着二人,“断案定罪,讲究追根究底。既然你们觉得是禾阳害得母亲如此,那两人之间必然积怨已深,若不理清积怨,又如何定罪?” 当年之事…… 华二华三恍惚了瞬。 他们也只是想让郡主那一胎难产又或是伤了身子不能生育,好把自己的庶女们名正言顺的送入赵府做妾。 亲上加亲,让姐夫时时刻刻不忘他们华家一门而已。 难道赵言煜已经知道是他们下的手? 不,不会的! 按着赵言煜的性子,一旦真的查到了他们头上,绝不会再让他们与姐姐继续来往的! 况且姐姐在被送去庄子上时,曾信誓旦旦说过,她从未在赵言煜、郡主面前提过他们一句话! 他这只是想诈他们! 华二骤然变了脸色,指着赵言煜破口怒骂:“疯了疯了!姐姐竟然养出来这么一个黑心肝的白眼狼!为了一个郡主,连自己老娘都不要了!连自己的亲舅舅都怀疑上了!这就是我们华家的好外甥啊!” 说罢,华二用力一推华三,怒声道:“去把家里长辈通通请来!他赵言煜为了媳妇不要娘了,我们兄弟俩要姐姐!我们华家人要给华家的嫁出女儿撑腰!莫要当我们华家真的无人了!快去——!!!” “好!咱们给姐姐找人来撑腰!”华三愚笨,唯华二的吩咐是从,拔腿就跑出去。 赵言煜竟未阻止。 甚至还抬手让随从放行,由着华三去请来华家族老。 他的这份沉默,让华二有几分忐忑。 华家的几位族老住的也都不远,况且华三去套了马车火急火燎的请来,等到三个华家族老都被请来时,赵非荀也恰好带着大夫回来。 赵老夫人所在的空屋离厅堂并不远。 人声鼎沸。 华家族老单信了华家兄弟的话,拐着弯的指责赵太傅身至太傅之位,很不该如此糊涂! 而禾阳就在堂屋后的屋子歇息。 前面的声音字字句句无比清晰的传入禾阳的耳中,句句皆是再指责赵言煜不孝、痛诉她的不敬婆母、嫉妒丈夫不容妾室之过。 就差直接劝赵言煜将她休弃。 方能保赵家一脉香火绵延。 禾阳半生尊荣、心高气傲,如何允许被人如此诬陷,脸色铁青着,忍不住要冲去堂上,却被柳嬷嬷轻拦了下。 柳嬷嬷亦是压住愤怒,低声劝道,“老爷是知道娘娘心里的委屈,他们赵家、华家的那些事情,就让老爷这个男人去料理清楚。娘娘尊贵体面,何必淌这趟浑水?再有,我方才见大公子也回来了,看着像是请来了名医堂里的大夫,老夫人这次病发的蹊跷,不如等着大夫给了结论后,娘娘再决定露不露面。” 禾阳胸口憋闷。 她扶着柳嬷嬷的胳膊,望着门口的阳光,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一般。 那时,她等着赵言煜给她一个交代。 这么多年过去,本以为事情早已结束,却没想到,仍要再经历这一遭—— 勾起她心底的恨! 令她命悬一线、从今往后再不能生育子嗣的恨! 她当初为了赵言煜,为了荀哥儿才这些事压了下来,难道是她错了? * 守在屋前的随从见是大公子后,才将二人放进去,又立刻将门合上,唯恐有人偷窥。 随从跟着赵太傅多年。 办事分外谨慎。 在门扇合上时,赵非荀无意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从门外走过。 小丫鬟低垂着头,手轻轻护着面颊。 模样有些怪异。 赵非荀皱眉,抬脚要出去时,方亨恰好走来,拱手禀告:“大公子。” 门扇彻底合上。 赵非荀将疑心压下,想着等今日这一通事情了了后,再去好好看一眼小丫鬟。 他嗯了声,目光扫过不远处昏睡中的赵老夫人,低声问道:“如何。” 因赵非荀还另外带了一个大夫回来,方亨将自己的声音放轻,仅容他们二人可闻:“施针下去已有片刻,护心脉的汤药也灌了下去,老夫人至今还未清醒,从脉象、症状看来,的确是中风,哪怕是醒来后,也会行动起卧不便,离不了人侍候。” 赵非荀:“祖母身体一向康健,为何突发中风?难道真是今日受了刺激意外所致?” 若真是如此—— 恐母亲要受此拖累。 但赵非荀心思敏锐,今日重重令他略起疑心,可所牵涉之人皆为亲眷,他不敢随意定论。 只能从方亨这儿着手。 方亨谨慎摇头,“是也不是。小的是在并发后接触到老夫人的,触及老夫人的双腿、双脚微微浮肿发红,脚趾指甲发黑,像是身上有其他病症累积在身上,今日心火大动后,才引发这一病症。至于因何病的,又是……”方亨囫囵了一句,“因服用了什么才病的,这些都要仔细问过侍候老夫人饮食之人后才知道。若方便,最好是小的亲自去一趟。” 赵非荀心思如发。 如何没有听出方亨的言下之意。 只是他说的含糊,因性格谨慎并不敢断言。 赵非荀信常大夫,但对他这个徒弟却接触不多,他听后并未立刻作出决断,而是等着自己带回来的大夫也来回禀,听见大夫所言与方亨相差无几,这才拿定主意。 此事卷入亲眷,他愈发谨慎。 尤其是在如今朝堂之上,赵家为大的局面下,他最不耻、也最不愿的,就是院中失火。 赵非荀特地安排自己的侍卫护送方亨前去京郊的庄子上。 待方亨走后,赵非荀叮嘱大夫用心医治,若需什么药材只管告知门口之人,只盼救回祖母一命。 听的大夫一阵感动。 这位骠骑将军当真如传言,是个外冷内热之人! 赵非荀谢过大夫,出了屋子,直接往厅堂走去。 他想起方才大夫的眼神,冷冷一笑。 赵华氏是生是死与他何关? 他要护的,只有母亲一人罢了。 赵非荀在堂上现身,赵太傅立刻快步走来,紧张询问:“你祖母如何?醒来了吗?大夫如何说的?” “两位大夫的诊断一致,说祖母是因急怒攻心才引起的昏迷不醒。” 他说着,语气低沉。 余光却将堂上所有人的反应一一看在眼中。 父亲听后皱眉,眼底有担心、也有怀疑之色,只是碍于堂上人多,并未开口。 而他的两位舅公反应却有些意思。 先是释然,随后才见忧心。 华二痛心疾首道:“诸位族老听听!连两位大夫都这么说,我家姐姐就是被郡主气的口吐白沫昏迷不醒的!敢问天底下有哪家的媳妇将婆母当众命人拉下去的!谁把婆母晾在外头的庄子上二十多年不管不问的?姐姐生了个儿子无用,都是我们兄弟俩日常照拂姐姐——” 赵言煜皱眉,开口要驳斥。 赵非荀跨出一步,看向站在堂上挥舞着胳膊对众人痛诉的华二,语气分外平静的问道:“二舅公说自己照顾祖母辛苦,那舅公可知道,祖母双腿是从何时开始发肿?脚趾又是从何时开始发黑?两位大夫都说祖母这位中毒之相。” 华三脸色发白,立刻反驳:“不可能——” 赵言煜脸色微变,“你祖母是因中了毒,今日动了怒气后才发病的?” 顿时,堂上的华家族老们议论纷纷。 赵府可是朝廷命官。 赵老夫人却因中毒至今昏迷不醒! 这……实在骇人听闻! 华三指着赵非荀逼问道:“我姐姐出门时好好的,怎么到了你口中就成了中毒!要中肯定是在园子中的毒!” 赵非荀目光如炬,投向华三,“舅公,污蔑朝廷命官可是重罪!还请舅公拿出证据来!“ 华三被赵非荀的气势震慑,一时不敢开口,眼神闪躲着。 赵言煜继续问道:“你仔细说来,究竟是重了什么毒?大夫又是如何说的?” 赵非荀拱手,“回父亲的话,大夫说要仔细问亲近之人衣食住行后再判定是中了什么毒,但从躯体症状看来中毒日子不短了。” 华三虚胖的身子晃了下,被华二狠狠瞪了眼。 华三连忙捂着胸口痛呼:“我可怜的姐姐啊……” 第305章 告官! 华二也跟着落泪,痛心疾首着问道:“究竟是谁要害我家姐姐!竟然还给姐姐下毒!叫我查出来了绝不放过!”他双眸裹着眼泪,牢牢盯着赵太傅。 赵非荀冷笑一声,“舅公不是说,我父亲不管祖母,祖母一应日常都由舅公照顾着,舅公怎么连祖母如何中毒的都不知道?” 华二眉心狠狠一跳,张口道:“你们是亲儿子、亲孙子,我和三郎只是弟弟,姐姐常日不愿麻烦我们,怎么!如今中了毒还要怪到我们头上来了不成?”华二像是抓住了反驳的立足点,“荀哥儿成了巡抚当了大官,也学上了那些官场里的卸磨杀驴来了!” 华家族老应和着。 “荀哥儿这一问实属不妥。” “就是啊,平日里多亏二郎、三郎替你们照顾母亲!” 族老看似公允,可话里话外都在指责赵家父子不孝。 赵太傅敬重老人,可赵非荀却不纵容这些人。 他哼笑了声,极尽讽刺。 目光冷冷扫过面前的三位族老,问道:“在你们华家是这样传的,说父亲、母亲苛待祖母,是两位舅公自掏腰包赡养祖母,看来两位舅公功不可没啊。”他吐出词字冷寒,每一个眼神、声音都像是裹了锋利的寒气。 族老们略见不喜。 他们对赵非荀客气,不过是因他身居巡抚,又受陛下爱用。 可眼下这个晚辈语气不善,分明是仗着陛下宠爱、自己身上有些功勋,连长辈都不放在眼中! 族老也沉了脸,“荀哥儿这话是何意?自赵老夫人搬出赵府,你们可在逢年过节将她接回赵家?可曾上门探望过一眼?煜哥儿,荀哥儿,”族老语重心长,摆出说教的口吻,“人在做天在看!这些年你们的绝情狠心,都看在我们华家人眼里!若赵老太爷还在,绝不会纵容你们这样懈怠长辈!” 最后一句,已近训斥。 可一个不明青红皂白的外人,来训斥他们赵家? 还以不孝之名? 赵非荀眼神寒如冰霜,并未再开口反驳,只是扫过族老、华家兄弟的眼神,无端让人心惊。 他平静地看向赵太傅,“儿子是武将,说话难听,还是由父亲说罢。” 赵太傅面上亦未见愤怒之色。 眼神冷漠,开口说道:“这些原为家丑,我本不愿外道。只是有人贪心不足蛇吞象,伤了我也就罢,还连累郡主,今日索性一并说开。” “自二十多年前,母亲搬入京郊庄子上休养,每月贴补八十两银子,逢年过节的节礼更没有一次落下。早前几年,我每年都会带着荀哥儿去庄子上探望,起初母亲还愿意见,后来舅舅们常去后,母亲就不让我们登门。派人打听才知道,是母亲把银子都给了舅舅家,自己日子过得紧巴,不愿让我知道,索性不让我登门请安。” 赵太傅语气平稳。 可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让族老们震惊。 一个月八十两银子的赡养,一年就是小一千两!实在不少了啊! 但二郎、三郎私底下怎么和他们说的? 说赵府每月就给十五两银子,连赵华氏每日吃的滋补品都不够买的,日常所有都是自家贴补的,如今华家衰败,他们宁愿苦了自己也不愿苦了姐姐。 赵太傅刚正不阿,犯不着为了百十两银子骗人罢? 族老们怀疑,纷纷看向华家兄弟。 华二急了,“那是姐姐自愿给的!” 赵太傅接着道:“是母亲自愿的。甚至在我父亲赵老太爷病逝后,母亲还自愿要收养舅舅的嫡子、长子,入籍赵家,同我做异母异父的亲兄弟,好一起继承赵家的钱财权势。” 族老们听到这儿忍不住开口呵斥:“二郎、三郎!太傅大人说的可有此事?” 华三满脸冷汗,局促不安地擦着汗水。 华二咬牙,鼻尖冒出虚汗:“这、这也是姐姐的主意!” 反正姐姐昏睡未醒。 索性把责任通通推卸到姐姐身上去! 等到姐姐醒来,再稍微解释几句,姐姐自然就会原谅他们。 但这句话又有多少人信? 族老们备觉面上无光,痛斥了声:“那也荒唐!” 赵太傅继续说破旧事:“当年郡主产子伤身,母亲将舅舅们的几个庶女接来家中,日日花枝招展地打扮着,夜夜以酒席之名邀我赴宴,这些——舅舅们也不知道,都是母亲擅自做主的不成?” 族老们听得无地自容,更是为自己前来之行羞愧。 华二、华三挑唆赵华氏,还想要卖子卖女求荣、诓骗族人! 他们华家虽然式微,但绝不替这种人撑腰! 从前是赵家一门顾及亲眷关系,不愿把这些事情翻出来,今日华二华三摆明了另有所图,下毒一事和他们有没有关系还要另说,这趟浑水,他们可不愿意继续沾染。 话音落下,族老们纷纷起身,向着赵家父子拱手:“今日我们险些受华二华三蒙蔽,向煜哥儿赔礼。华二华三行事至此,我等自觉面上无光,羞愧于族中出了这么一对兄弟,这就告辞!煜哥儿只管与他们明算,不论做何决断,我等绝不再干涉!” 族老们怒气冲冲地正要甩袖离开。 华二华三岂会同意! 族老们一走,他们还如何继续行事? “叔公!叔公!还请留步!”华二冲到族老面前,猛一鞠躬挡住他们的去路,在抬起头时,眼中已有热泪,“从前是我们行事混账!但今日姐姐生死未明!他们赵家闭口不谈,反而时时拿过去说事!今日我们兄弟所求,无非就是要让赵家给个说法!今日赵家人也都看到了,是郡主欺辱姐姐在先啊!不敬婆母放在皇室都是大罪!姐姐之事,她禾阳郡主难道就这么置身事外——” “两位舅舅——”赵太傅怒沉声开口。 却被后门处传来女子清冷的声音打断。 “舅舅们既然非要讨个说法,索性上公堂见官去!”吉量、柳嬷嬷一左一右跟在后面,禾阳眼神冷若冰霜,倨傲地挺胸抬头,目视眼前的华家兄弟,“将当年之事、今日厅堂上之事、中毒之事一纸诉状告上去,若最后判是我禾阳的错,你们要我如何赔礼道歉,我禾阳绝无二话!” 第306章 不得对舅公们无礼! 华家兄弟没想到禾阳会露面。 当初郡主险些难产致死都不曾将事情闹大,只是把姐姐送去外面庄子上,可见是个爱惜名声的,今日他们不过是要个说法,郡主连名声都不顾了! 要去见官? 这是要把事情彻底闹大啊! 华二华三心里有鬼,当场脸色大变。 赵非荀立刻抬手唤人进来,“速取笔墨纸砚来,交由二位舅公写状纸!” 母子二人一唱一和。 赵非荀的人手脚很快,不过出入一趟就已取来了笔墨纸砚,端着送到华二面前。 华家兄弟对看一眼,华二仿佛是恼羞成怒,瞪向赵太傅:“你们赵家不要脸,我们华家还要脸!今日我们只是想要个公道,等到姐姐醒来,让郡主给姐姐赔个不是,再把姐姐接回赵家仅此而已!” 这两要求,在外人听来,并不是什么为难之事。 但母亲与祖母之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况且祖母如此容易受到两个弟弟挑唆,再将她挪回赵家,岂非要将赵家再闹个天翻地覆不成? 赵非荀一口回绝:“我不同意。祖母中毒这么大一件事,舅公们就不查问了?舅公们心大能不计较,我却不愿祖母不明不白被人下毒。既然舅公不肯写,那就我来——” 赵非荀大步走去,气势逼人。 华二华三竟是忍不住退开两步,脸上哪里还有刚才的理直气壮。 赵非荀勾唇,讽刺一笑,提笔蘸墨,眼看着就要落笔—— 族老们面面相觑。 荀哥儿铁了心要给禾阳郡主讨回名声,二郎三郎腰板不正,如果真的见官查出来些什么不干不净的事情,华家的名声就要被拖累! 族老们商量着看了几眼,试图平了此事。 正要说话时,赵太傅先一步开口。 “非荀,不得对舅公们无礼。” 赵非荀落笔的动作顿住,抬眸看向自己的父亲。 漆冷的眼底情绪平静。 父子二人不过对视片刻,赵非荀心思一转,便已放下笔。 “是。” 族老们见赵太傅这处还有转圜的余地,连忙开口当起了和事佬,先以族老的身份压着华二华三因旧事向赵家赔礼道歉,再说赵华两家本是姻亲,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商量着来说的? 老夫人在堂上所言也的确过分,郡主怒极让婆子把婆母拉下去也是不敬。 但眼下最要紧的不是谁错谁对。 而是老夫人平安之事。 至于前尘往事,谁都不能再提。 “你们若还认我们这几个叔公,今日事情就这么定了。”族老开口,目光看过厅堂上诸人,“如何?” 华二华三哪里肯。 他们苦心计划,结果什么好处都没捞到? “叔公——” 族老恨铁不成钢的瞪着他们,低声呵斥:“你们究竟做了多少事情你们自个儿心里清楚!他们要真的计较起来,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最后还要连累我们整个华氏一门!想想你们家的儿子孙子们!”训完后,族老们才恢复了正常语气,“你们兄弟俩这么闹,无非是为了你姐姐,煜哥儿心里自然记着你们的真心。” “可是……”华三皱眉,仍一脸的不情愿。 族老不再理会他们,看向赵太傅,“煜哥儿觉得如此安排可还妥当?” 赵太傅望向禾阳,张口欲言,他内心隐隐有了些猜测,禾阳心高气傲,实则内心温柔善良,若非今日母亲说了狠话戳到了她的伤处,禾阳绝不会如此行事。 终究—— 还是华家作恶。 还是让禾阳受了委屈。 “禾阳……”赵太傅当着众人的面,竟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正犹豫时,看见郡主向他微微颔首,赵太傅内疚之意更甚,开口道:“今日母亲行事不正,但郡主当着赵家宗妇的面如此动怒,也太伤母亲的颜面,闹的如此难看,今后你们二人也不必再见了。至于母亲醒来后,京郊庄子实在离的太远,我会令置屋舍将母亲安排在京中住下,方便时时探望。” 禾阳平静的接受。 “我有些不适,先行回去歇息。”禾阳已示对华家族老的尊敬,微微颔首后,方才下去。 华家族老们也纷纷应和,表示如此处置十分妥当,表达了对赵华氏的担忧后,也跟着离开。 华二几乎掩饰不住阴郁之色。 赵太傅坦然若之,“不知舅舅为何如此看我。” 华二皮笑肉不笑,“舅舅在看,姐姐当真是养出来一个好儿子啊!” “也离不开舅舅们的指点。” “赵言煜——” “二舅公,”赵非荀开口,慢条斯理的说着:“连三岁小儿都知拿手指人是不礼貌的,更何况我父乃是当朝太傅,舅公们为白衣,见了我父还应当跪地行礼。” 可他看着二人的眼神却没这么和善。 阴冷似寒潭底的水,带着刺骨的湿冷。 华二华三脸面扫地,甩袖离开。 偏门外的侍从还不肯轻易放过他们,在后面扯着嗓子喊了句:“老夫人的屋子在左边,华二老爷、三老爷怎么往前走啊?不去看老夫人吗?” 在两人离开时,躲在外面园子里的归莲急忙跟上去。 出了春景园上马车。 华二才压抑着怒火,扬手就把马车里的茶壶用力摔了,将华三吓了一跳,唇上的胡子都跟着抖了下,缩着胳膊问道:“二哥,这……后面该怎么办啊?” 华二低吼:“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本来是想让郡主把姐姐气的中风,为此还特地花了大价钱买药下毒——”华二猛地一顿,才想起来般,语气惊恐着问道:“东西都处理了?庄子上不会查到罢?” 华三信誓旦旦点头,“二哥放心!” 华二才松一口气,靠在车壁上,眉头紧皱,皱纹深深堆叠在眼角:“赵言煜疏离我们兄弟多年,你我费心策划,郡主只要担下迫害婆母的事实,我们兄弟俩就能以娘家人的立场让赵言煜、郡主对我们给个交代,到时候开口谋划一官半职不在话下……如今……” 经此一事,姐姐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即便活了下来,赵家也不会轻易再让他们去见姐姐,那笔银子恐怕也就拿不到了。 一想到每年额外的七八百两银子飞了,华二胸口一阵闷疼。 银子没了。 赵言煜彻底地得罪了。 族老也失望离去。 家里上下样样都需要银子。 华二睁眼,拿着烟杆抽起旱烟来。 华三掀开帘子换气,试探性的开口,“二哥,不如我再去找找惟灵问问?她说不定能再给出个什么主意?” 第307章 任何人都不要想伤害他们这一家人 惟灵,一听就是女子闺名。 华二听后,不由得想起惟灵那妖精般的丰腴妩媚身段,还有那些窑子里娘儿们没有的床上戏法,实在让人销魂的欲仙欲死。 哪怕华二已近花甲,这会儿想起这些,不由得喉咙干渴、浑身燥热起来。 而这惟灵最最妙的,不止伺候男人的手段。 她聪慧过人、计谋多端,什么样的烦扰到了她跟前那么一说,立刻就能给你想出解决之法来。 这次计谋,便是华三误打误撞替惟灵解了围,惟灵才愿意接待他们兄弟二人,还出了主意,只是他们错估了赵非荀园子里竟然养了个那么厉害的大夫! 华二吐出烟圈,问道:“老三,你身上带了多少银子?” 今日再去寻一回惟灵。 让她再出一计。 他要亲自去问。 * 语云斋。 华家两兄弟离开后,赵非荀才将前后院的亲眷一一送走。 今日本是喜事。 但赵家父子二人前后消失不见,自己女眷又状似被扣在后面,众人猜测纷纷,料定是后面出了事情。 赵非荀出面解释,说是因祖母突发疾病,又说让他们受了惊吓,明日定会派人送礼赔罪云云。 好在宗妇们只看见了赵老夫人发病,就被请去其他屋子休息,自然猜不到其中还有下毒、赵家旧事。 且郡主也是赵家妇。 她们同为赵家妇,郡主还有个这么大的儿子站着,还有两家沾了荀哥儿的光才谋得的差事,当场就表态,今日之事是赵老夫人着急荀哥儿婚事,这突发疾病晕厥过去。 有人表态,其他人纷纷附和。 赵非荀得了她们的保证,端方有礼地谢过众人。 亲眷们连忙说不敢受。 这下,谁也不敢再多说半句。 送走客人后,赵非荀又匆匆折回。 偌大的厅堂里,枯坐赵太傅一人。 外面夜色渐深,堂上却连一支蜡烛也没有点。赵非荀放轻脚步声,走到赵太傅身边,“父亲。” 赵太傅这才直起身子。 掀开眼睑,散去无人时堆积在身上的疲惫,抬手让他坐下说话,“都送走了?” “是。” 父子二人皆是寡言之人。 堂上静了须臾。 赵太傅才缓缓开口:“华二华三两人蠢而心狠,但这次他们却布局如此周全,提前下毒、让你祖母与禾阳争执、再请来族老,若非你府上大夫及时觉察,这事到现在还不能算完。” 赵非荀:“所以父亲故意放他们一马,是怀疑他们受人点拨?” “是也不全是如此。若他们此次计划失败,定还会去向人求助,我已经命人在这段时日将盯得紧些。眼下情形,只要关乎赵家的,必须谨慎而行。” 赵非荀应下。 说完正事后,父子二人显得格外生疏。 “这一日——” “就是委屈母亲——” 两人一同开口。 赵非荀愣了下,看向眼前的父亲。 赵太傅撑着胳膊站起身,久坐后身体僵硬,他走了两步后才活动开来,才转身看向眼前这个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身形健硕的儿子,“是委屈她了……”提及发妻,赵太傅的声音才带上温柔,“你母亲最是要强,当年难产真相至今还瞒着宫中,今日之事,理当按着她所说的报官处理,可一旦见官,牵涉从前往事,你母亲如何能受得了?她想必也是猜到了是冲着赵家来的,所以才豁出去不要名声也要护住赵家。如今瞒下来,名声是保住了,但她少不得要为此悬心担忧。” 赵太傅从未与儿子说过这些夫妻之事。 但看着儿子担心发妻,他身为父亲,自然高兴。 “去吧,去看看你母亲,她见了你去探望,心中多少也会安心些。”赵太傅背着手,慢悠悠地朝着东边走去,“我去看看你祖母。” 赵非荀看着父亲离开的背影,发现父亲老了,背影已不似记忆中那般高大,甚至还带着几分人至中年的疲惫。 * 赵太傅来到赵老夫人暂住的屋里。 两位大夫已尽全力,老夫人能否醒来,就看天命了。 赵太傅搬了个圆凳在床边坐下,借着油灯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母亲,恍惚间,他像是回到了许多年前,父亲病逝前的那一夜。 父亲是个十足的文官清流做派。 不结党营私。 政绩虽比不上爷爷,但也是做到了从二品。 父亲在公务不忙碌时,一半的时间留给教导他读书习字,一半时间则留给后院的那些姨娘妾室,她们多美貌、有才情,吟诗作赋,与父亲花前月下。 母亲出身华家,在他幼年的记忆里,母亲起初是温柔的。 但随着后院的妻妾越来越多,母亲就变了,时常落泪,有时常近似癫狂的握着他的手,让他好好读书、将来要出人头地,因为他是父亲唯一的儿子。 这一句话,令当时的赵言煜突发高热。 他想明白了后院那么多姨娘妾室,为何没有一个孩子活下来。而父亲似乎也明白了,再也不来母亲的屋子,母亲也变得愈发歇斯底里—— 直到父亲过世,母亲才渐渐好起来。 日子还没有安稳太久。 舅舅开始怂恿母亲,母亲接手了父亲的财富后,愈发明目张胆的开始接济两个舅舅家。 他的阻扰,在母亲眼中成了不孝。 他唯有拼了命地读书、拼了命地出人头地,才能积攒下属于他自己的财富,将来能完完整整交给自己的发妻。 在陛下将郡主下嫁给他时,他是开心的。 郡主尊贵,定能压住母亲。 他也不必担心郡主会被母亲欺负。 可更严重的事情却发生了—— 他将母亲迁出赵府,任凭她对自己的痛斥、指责。 母亲已经将自己毁了。 他不能让母亲将他、郡主、她的孩子再毁了。 或许是出于愧疚,赵言煜遣散了书房里侍候的两个丫鬟,并立下誓言一辈子不再纳妾,这一生,他只会有禾阳这一个发妻。 二十多年过去了…… 他以为不会再生事端。 却没想到,这次倒下的是母亲。 思及往事,他再次看向苍老昏睡的女人,若是这一次母亲没有熬过去……对她而言,会是解脱?还是会含恨不瞑目? 但不论如何,他都不会再让外人来伤害郡主、他的儿子。 任何人都不要想伤害他们这一家人。 谁都不行。 第308章 她本该说不疼 赵非荀去堂屋后向禾阳郡主请安。 屋中仅有吉量、柳嬷嬷二人在。 “儿子向母亲请安。” 他拱手行礼。 禾阳应了声,才抬起脸看向眼前身形高大面庞冷肃的儿子,言语温和着问道:“前面的事情一应都安排妥当了?” 赵非荀应是。 屋子里烛火通明,将禾阳郡主的面容照得清晰,连眼眶那一丝红也映了出来。 赵非荀不算是会体贴人的性子。 七八岁上,在其他孩子承欢膝下时,他已经在军营历练,与父母也就更为疏离。三年前受伤回京,母亲见了他的伤后落泪不止,赵非荀与郡主的关系近了些。 今日,他又想起父亲的嘱咐,想多说几句,好让母亲安心。 “两位舅公已经走了,父亲派人盯着他们,一旦有风吹草——” “好了。”禾阳柔柔开口,目光疼爱,招手让他靠近些,“旁的话你父亲自然会慢慢告诉我。倒是你来的正巧,这是活血化瘀膏,今日在堂上连累锦鸢那丫头也挨了打,你带回去吩咐她用上,等好了再来给我请安,到时我另外赏她。”禾阳将膏罐交给赵非荀,露出一分轻松的笑意,“不能让她白吃了亏。” 赵非荀想起小丫鬟离开时的动作。 只不过当着禾阳郡主的面,神色未变。 等出了后屋,他立刻叫来在堂上伺候的婢女,仔细问话。 下午去前边向他们报信之人并未提及小丫鬟受了委屈,当时更紧急的是郡主发怒、赵老夫人晕厥之事。 当赵非荀从婢女口中听了来龙去脉,面沉如水,快步回清竹苑,院子里的人见他回来,插葱似的接连跪下请安,生怕在这怒气头上惹了大公子不快。 姚嬷嬷、竹摇、拨云等人还在园子里忙着,这会儿并不在院里。 是以,当赵非荀抬脚进了正屋,找了一圈没见到小丫鬟的人影,也无人敢进来告知他一声。 等他出去时,眉目寒戾,扫过跪在院里的奴才,“人呢?都哑巴了不成!” 仅说二字。 字字犀利。 “锦姑娘在、在自己……房里……” 有个婆子大着胆子,颤颤巍巍的回话。 赵非荀不再看他们一眼,抬脚往西厢房去,脚边的袍子角翻滚,从下人们面前过时,像是刮过一阵寒风。 他进了里间,守在床边的婢女石榴慌忙滚过来下跪磕头请安。 赵非荀抬起视线,落在床幔后,隐约透出被褥之下的弧度,他脚下的步子才逐渐放缓,薄唇冷言:“退下。” 石榴如蒙大赦。 今日大公子的语气听着实在有些吓人。 他们多少也听说了语云斋里出的事情,担心大公子迁怒锦姑娘失礼,忧心忡忡的退出去,转头找了个小厮让他赶紧去把姚嬷嬷请回来,自己又回门外去守着。 赵非荀走到床前,抬手掀起床幔。 屋子里烛火昏暗,她的面庞一半藏匿在阴影中,头上连发髻也没拆,显然不是歇晚觉。 他坐下,略前倾些,伸手拢住她的面颊,手掌控制着力道,稍用力带了过来,也让半张脸上的红肿在他眼中一览无遗。 小丫鬟的脸上应当上过药了。 帐子里有辛凉的气味。 即便上过药,也掩盖不住面上红肿浮起的掌印,她肌肤白皙,愈发显得红肿骇人。 赵非荀抽回手掌。 不妨掌心上老茧擦过红肿,小丫鬟蹙了下眉,鸦黑的羽睫颤了下,掀开眼睑,露出一双睡意惺忪,有些迷惘的杏眸。 眼底澄澈干净。 干净柔软的让人温柔以待。 赵非荀卸去浑身戾气,语气温和了几分,哪里还有刚进院子里时怒气腾腾的一丝影子,“吵醒你了?” 小丫鬟眼底的惺忪睡意渐渐散去。 眼中清晰的印出赵非荀的人影。 她撑肘坐起身来,动作带着些慌张,眼睫微垂,“奴婢失仪,不知大公子回来,这便服侍大公子更衣——”她伸手掀开薄被,正要下床。 小丫鬟轻软的嗓音在床幔里,有些粘稠含糊。 落入赵非荀耳中,令他眸色暗了下。 他在床侧坐下,“不用,等会儿我还要去语云斋。” 去路被拦,锦鸢只能退回去。 听到语云斋三字后,她才想起今日发生的事情,忍不住抬头问道:“老夫人——” “还疼么?” 两人的声音撞在一起。 锦鸢止声,看向赵非荀。 男人的手掌再次抚上她的面颊,眸色平静,可眼底的温柔,她看得清清楚楚,情绪纷涌袭来,似有源源不断的暖流从心底溢出,经由四肢百骸,至眼眶也一并发热、鼻尖发酸。 她今日回来后,只是有些委屈。 醒来后,她以为自己已经不在意了。 当他的手温柔抚摸着自己的面颊,问她还疼么时,她应当摇头,说不疼了,大公子不用担心自己。 她摇头,张口。 可说出口的,却是“疼……” 锦鸢心底狠狠一颤。 她指尖攥着被褥,控制不住的情绪在胸口泛滥成灾。 自己早已不是那个在沈国公府隐忍度日的二等丫鬟了,他将尊重、体面、温柔、宠爱一并给了她,让她受不得委屈,让她受不得冷落。 可她却仍能清晰的意识到。 这份宠爱,总有终结的一日。 所以她不安,甚至当着他的面说‘疼’,口称奴婢,只为换来他的怜惜…… 这个自己,令她陌生的害怕。 而在赵非荀眼中,小丫鬟落泪,唇角抿的发白,还娇气的说‘疼’。 小丫鬟平日里向来能忍,大抵不是因祖母的责打哭的。 或许—— 是因祖母在堂上说的那一句话。 赵非荀用指腹拭去她脸颊上的眼泪,小丫鬟垂眸,眼眶发红,眼睫细细颤着,像是历经疾风骤雨后的荷花,较弱柔软。 男人微不可查地叹息一声,手掌压住她的后脑勺,垂首吻上她的面颊、鼻尖,再至微凉的双唇。 唇上沾染了眼泪的微咸。 被一一带去。 安抚的吻带上了温度。 小丫鬟微微启唇,试探着慢慢回应。 不夹杂情欲的吻安抚了怀中小丫鬟的情绪后,赵非荀就松开了她,目光笼罩着她,嗓音是低哑的温和,“别胡思乱想,赵家从没有那些规矩。既然我允了你,必定不会食言。” 第309章 可见你这丫鬟扯谎,该罚 锦鸢因这一句话,眼瞳晃颤。 眼中好不容易散去的水雾,再度积攒起来,朦胧了那双澄澈干净的眸子,她攥着被褥的手指松开,牵住男人的衣袖。 微微仰面,眼中细碎的泪光,似璀璨晶珠,熠熠生辉。 “是——” 哪怕是大公子误会了她落泪的缘由。 纵使将来注定坎坷。 但眼前的宠爱与深情她不愿辜负。 “我信大公子!” 赵非荀垂眸,挑眉问道,言语不似刚才那么认真:“是真信?” 锦鸢面颊泛红,动作清晰的颔首。 在他的注视之下,她面颊热意更甚,不敢再与他对视,垂下视线又要露出羞臊闪躲来,偏赵非荀不令她如意,手指勾上她的下颚,把她的脸面抬起,似笑非笑的问她一声:“哦?那方才是谁见了爷的面,还使小性子自称为奴婢,难道不是小鸢儿?” 再说最后三字时,他的指腹还轻佻的在下颚勾滑了两下。 锦鸢瞬间涨红了脸,伸手捂住他的双唇,杏眸闪烁,眼梢红的可爱,“没、没有!是大公子您听岔了!” 赵非荀眸底生出浅淡的笑意。 手掌扣住小丫鬟的手腕,轻轻用力就把她用来挡着的手拉了下来,攥在掌心,用指腹一寸寸摩挲着她的指尖,目光凝着她的脸,“这样如何能捂得住?” 投来的眼神变得微烫。 可比眼神更令锦鸢面红耳赤的,是男人细致摩挲的动作,明明只是揉着她的指腹、掌心,却有阵阵麻酥从手腕一路向上蔓延,连带着她身子都开始发烫,心口跳动加速。 她咬着唇,无处可躲。 试图要将自己的手抽回。 “我、我困了……大公子、啊——” 赵非荀喉结滑动,发出一个低沉沙哑的轻笑声。 手掌用力,轻而易举的把人连着被褥一道抱在怀里,看着怀中小丫鬟惊慌过后,随即艳色浮上的模样,眸底浓黑如墨,辨不清楚是欲亦是情,“才睡醒,怎会又困了,可见你这丫鬟扯谎,该罚。” 锦鸢唰地掀起眼睑。 被男人压下的动作密密实实的遮住。 这一会儿,大公子又当了一回赏罚分明的先生。 罚她的言不由衷。 赏她的知错就改。 屋子里动静渐渐轻了下来,而外面却传来姚嬷嬷的说话声,似乎是和守在外头的石榴说了什么,安静片刻后,两人离开的脚步声一同响起。 床榻边沿,暧昧气息方散。 因祖母还未清醒,虽院子里的事情不会外传,但赵非荀仍是克制了下来。 他勾起堆叠在腿上的被褥,将小丫鬟裹住,遮住散乱的里衣,摸了下她的脖颈,触及温热,才略放心。指腹外移,擦过她的面颊,因方才动情,她满面红晕春情,倒是让红肿不那么明显。 想起刚才情形,赵非荀的指腹在面颊上擦了下。 剑眉轻皱:“你这脸上用的是什么药膏?” 语气听着有些嫌弃。 锦鸢从倚靠在他的怀里,才调匀了急喘的气息,听到头顶传来的声音,她正想要答是院子里常备的药膏,脑中不经意想起方才的一幕,眨了眨眼睛,轻声回道:“我也觉得味道不好。” 这般明快,眼梢含笑的小丫鬟,是赵非荀鲜少得见的。 如骄阳下迎风绽放的荷花。 层层叠叠的荷花花瓣舒展,在清风与阳光下,恣意盛放。 这一瞬的娇艳明媚,深深印入赵非荀的眼中。 但也只是短暂的情绪外泄。 极快,赵非荀就已压下心底恣意疯长的念头,从袖中拿出郡主给的活血化瘀膏交给小丫鬟,“让婢女给你净面后用这个。” 锦鸢双手接过,柔声谢恩。 “是郡主赏你的。” 锦鸢愣了下,低头看着手中的小瓷瓶,明明今日发生了这么多事情,郡主却还记得她挨了打要用药这些小事,甚至还让大公子捎来给她…… 这份关心,不带任何上位者施舍之意。 与当初郡主第一次赏她首饰,是截然不同的关心。 药膏甚至不及当初一件首饰。 但她却小心翼翼的将瓷瓶拢在掌心,认真回道:“等脸上的印记消退后,奴婢再去向郡主谢恩。” 赵非荀嗯了声,算是应允。 锦鸢隐约察觉,在提及郡主后,大公子似乎就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她想起大公子说还要去语云斋,稍稍提醒了句,被他在后背上拍了下,说了句‘不急’,便不再开口。 而手掌仍停留在后背,时不时轻拍、摩挲一下。 像是分神想事情时的小动作。 锦鸢便不再出声打扰他。 方才胡闹了一阵后,这会儿陡然安静下来,身子发沉,眼皮也逐渐压下,不知不觉陷入浅睡中。 赵非荀不过是分神盘算了下明日要各家要备的礼,等到回神,就发现小丫鬟已经靠着他呼呼睡了。 赵非荀:…… 他这爷还在忙碌。 小丫鬟倒是又续上一觉? 倒是挺会自得其乐的享受。 赵非荀本该把小丫鬟叫醒,或是放回床上任由她继续睡着,自己应当去看一眼祖母。祖母是在园子里出的事情,如今生死未明,自然不能随意挪动,父亲母亲今晚也要住在园子里,自己该去亲自问一声,问二老住在这儿有无不便之处。 看过父母后,还要将今日送上来的文书一一阅看。 轻风、顾临邑等人也各有信函送来。 外面的事情摞成小山。 他不该在这屋中继续耽误时辰。 片刻后。 门外传来侍卫的脚步声后,他才将丫鬟放回床上,理了下衣裳,起身离开。 * 四日后,赵老夫人才醒来。 只是中风后人已不大中用了,一侧身子瘫痪,连带着眼睛、半侧嘴巴也不能控制,能不用提方便之事,需得下人们时时侍弄清理。 赵太傅置了一间小院。 请了三个婆子、两个丫鬟贴身伺候。 另外还重金请了名医堂的大夫,日日上门施针请脉。 赵老夫人搬入京城后,华二华三连探病都没来过一回,仿佛当没了这个姐姐一般,日日眠花宿柳、逍遥快活,甚至兄弟俩还看中了一家窑子里的头牌,为此一掷千金,家里人知道后,闹得鸡飞狗跳。 日子悄然进入了三月底。 第310章 姐姐日思夜想 春意正盛。 柳条垂岸,桃花初绽。 仙韵湖畔不乏赏春游船之人。 就在这春光烂漫中,今年新开的恩科放榜,榜文前人头攒动,几家欢喜几家愁,更有商户榜前择婿来凑热闹。 赵家宗族里有人上榜。 家人喜气洋洋的上门邀请郡主娘娘赏面自,过府赴宴。 赵非荀返京,一是为无尽炭,二是为今次恩科,放榜后,他要为青州府挑选年轻官吏,一一过目,遇上看中的还亲自与之交谈,可谓亲民敬业至极。 渐渐的,在文人墨客中,青州府的风评因这位巡抚大人略有好转。 只不过青州府实在忒穷。 俗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 学子寒窗苦读十几载,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榜上有名,挤入官场光宗耀祖,再看去年青州府一锅端了多少官吏,巡抚大人不要老人偏要新人,这些新科才子谁也不愿轻易将一辈子的仕途开端压在青州府上。 观望之人颇多。 而赵非荀想要的是心甘情愿为青州府效力的官吏,因而进展缓慢,离京之日遥遥无期。 锦鸢在京城里日子倒是过的丰富多彩。 禾阳郡主时不时叫她去聊天说话,还教她煮茶、插花、调香这些夫人小姐闺房里的雅致玩意儿。 京城里时兴的衣裳、首饰、糕点、玩法,禾阳郡主也都愿意尝试一二,常常带着锦鸢一起。 不用去赵府的日子里,锦鸢或与竹摇几个逗趣玩闹,或是自己看书绣花。 这日,竹摇、拨云忙着无暇理会她。 郡主也没叫她去赵府。 锦鸢得空,将攒下来小儿衣裳鞋袜收拾出来,出门去寻妙辛。 这回她没在包袱里藏银子。 而是带了时新珠花首饰,既便宜又新趣,还带了一提糕点。 再见妙辛,瞧着精神了许多,人也丰腴了起来。 妙辛见了锦鸢登门,笑盈盈的挽着她的手迎她进屋里去说话。 一路走进去,锦鸢看见院子有个婆子动作麻利的在晾晒衣物,见锦鸢进来,还殷切的开口:“娘子来客人了?可要留下用饭?我去买些肉菜回来?” “不用,”妙辛笑睨了锦鸢一眼,亲热道:“她家里看的紧,不留下用饭。婶子忙完了,带着慧姐儿出去逛逛,好让我们姊妹俩说会儿体己话。” 婆子哎了声应下。 锦鸢道:“不用,我今次就是来看慧姐儿的,婶子只管忙自己的。” 妙辛咦了声,蹙眉佯装伤心捧心道:“妹妹竟不是专程来看我的?姐姐日盼夜盼,想见妹妹一面——” 这是外头小戏里的唱词。 锦鸢听过一回。 后面都是不大正经的。 这会儿从妙辛嘴里冒出来,她忍不住红了脸,用帕子去打她,“你也真是……快快住口罢!也不怕婶子听见笑话你——” 妙辛笑着躲过。 揽着锦鸢进里去。 锦鸢本还有许多话想问,可看着妙辛这般自在快活的模样,便知她已经扛过来。 既然都过去了,锦鸢也就不再多问。 抱着奶香白嫩的慧姐儿哄了一会儿,看小小的人儿冲着自己,笑的咧开嘴,露出一口软肉牙龈,发出咯咯的笑声,几乎要将人的心都熔化。 妙辛奶水足,吃的又好。 将慧姐儿养的极好。 抱在怀里沉甸甸的。 妙辛怕她累着,也怕小孩子的口水弄脏了她衣裳,想要伸手接过,锦鸢挪开,笑着回了句:“我哪里就那么娇气了,咱们慧姐儿才多少重,怎会累到人。” 妙辛看她耐着性子温柔的逗弄女儿,须臾后才察觉到什么,眼中生涩,连忙掩住脸上神情。 赵府有郡主、太傅。 规矩严谨。 如何会让一个通房丫鬟生下长子? 又坐了会儿,妙辛的男人回来。 依规矩,锦鸢应该避讳一二。 但这会儿在外头,妙辛又拿自己当妹妹看,锦鸢客气的见过后,并不曾避开,否则显得太过生分,反倒不好。 三人闲聊了几句。 妙辛看天色不早了,催她快些回去,怕她误了时辰,回去要挨罚。锦鸢看她一脸担心的模样,忍不住逗她一句,说慧姐儿实在可爱,自己都不舍得回去了。 妙辛扶额,吸了口气:“姑娘——” “姑娘既然这么喜欢慧姐儿,不如索性认了作干娘。” 男人摸着头,笑呵呵的说了句。 像是无心之言。 锦鸢愣了下。 妙辛立刻瞪他一眼。 男人老实,却不善言辞,被瞪了后才知道自己似乎说错了话,连忙站起身借口躲出去:“我出去砍柴,你们慢聊。” 等男人出去后,妙辛连忙解释:“你别在意,他那人就是说话不过脑子,没有旁的意思。” 她与锦鸢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 锦鸢处处照顾,是冲着这份情谊,她能坦然受之,自己也将锦鸢当成姊妹以心交心。 在这份情谊下,锦鸢喜欢慧姐儿,给她衣裳、玩具,都是因两人的情分。若是他们开口让锦鸢认作干女儿,更像是他们要求锦鸢今后也要时时刻刻照拂慧姐儿,哪怕锦鸢不介意,但在妙辛看来,这份情谊也变了味道。 锦鸢真心待自己。 自己也必真心替锦鸢考虑周全。 锦鸢眉目温柔,浅浅一笑,哪怕在简陋的屋舍里,不算敞亮的光线下,也难掩莹白玉嫩的美人面,一时间,让妙辛也看呆了,褪去柔怯后的锦鸢,何时变得如此动人妍丽? 直到耳边传来锦鸢含笑的声音,“我知道。只要慧姐儿唤一声姨,我就疼她。” 妙辛回神,眼中渗出笑意。 哪怕锦鸢再变,但仍旧是她所熟知的锦鸢。 她凑过去,伸出手指叫慧姐儿的小手握住,笑着道:“那可就委屈鸢姨了,回回都给慧姐儿送来这么些好东西,是吧慧姐儿?” 慧姐儿哪里懂得。 听见娘亲逗她,就咯咯的笑。 锦鸢也被引出了满脸的笑意,“不委屈,鸢姨心里甜的很呐。” 最后还是妙辛看不下去,赶着她回去当差。 在锦鸢出门口。 男人抱着慧姐儿站在屋门口,有些担心的问道:“刚才我说的话不对,姑娘没迁怒你吧?” 第311章 与锦氏有几分相似 “没有。她是个好性子的,人又和善,知道你不是诚心的。”妙辛看了眼院子里的婆子,拉着自己男人进屋里说话,仔细叮嘱他:“之前我没和你仔细说,才让你今日说错了话,这会儿索性说明白了,你听着记下,但绝不能外传。锦鸢是将军身边的一等丫鬟,颇受重用。她疼爱慧姐儿是真心的,可若是认作干娘义女,瞧着是亲近了,但若是被我那兄长老子娘知道,反而要给她添麻烦。我再同你说一事,如今的禾阳郡主,从前认了个义女,结果闹了些事情出来,嫁给了南定王爷,锦鸢在赵家当差,她看似得主子欢喜,但身后家里无人,时时刻刻谨慎行事。若没有她来,前面那段日子我怕都不知道要怎么熬过来……” 妙辛适时示弱,用袖子擦了下眼角,动情道:“况且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拿她当亲生妹子疼爱,哪里舍得给她惹祸。你我夫妇一体,我不盼着你拿她当亲生妹子看,但只盼着你我一心,不给她添麻烦便是咱们回她的情了。” 男人知道妙辛曾在沈家当一等丫鬟。 都说大户人家的丫鬟比外头的小姐还要讲究娇贵,可妙辛嫁给他后,从不提及曾经的荣华。 今日才知高门侯府里的丫鬟们看似尊贵体面,但日子却也是过的提心吊胆。 不过一句戏言,就让自己婆娘落泪求他。 男人心软,一口应下,还叹了句:“这里头的规矩忒多了些,你们从前岂非是字字句句都需掂量掂量后才能说出口。” 这句话,将妙辛带回在国公府的日子。 但也是短暂一瞬。 她看着眼前,抱着女儿哄的男人,应了句是啊。 如今日子虽苦了些,但她是自由的,不必日日用规矩约束着自己。 * 锦鸢走到路口,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小……喜?” 她快步上前,有些诧异的看着眼前的小丫鬟,“你怎么会到这儿来?是娘娘派你传话么?” 因这些日子锦鸢常回赵府,也和娘娘身边的婆子丫鬟们熟悉起来,小喜曾跟过她几日,两人关系更亲近些。 这会儿,小喜利落的福了福身,浅浅笑出一双酒窝来,看着很是讨喜:“姑娘好。今儿郡主娘娘得了几瓮好酒,请了大公子、老爷一同尝个鲜,因是甜口的酒,想着姑娘也能喝,所以让奴婢来请姑娘一同去,和咱们一块儿乐一乐。”小喜扶着她的胳膊,待锦鸢上了马车后,小喜才继续说着:“奴婢先去了园子里,竹摇姐姐说姑娘来这儿来,担心姑娘路上耽搁了,干脆来这儿候着了。” 马车缓缓起步。 朝着赵府的方向去。 锦鸢听了前因后果,刚想应好,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裳,瞧见胸口被慧姐儿方才吐奶弄脏了一小块,虽不显眼,但若要见郡主娘娘,穿着脏衣去见不妥。 她问道:“时辰还来得及么?” 小喜眼尖,一眼就看见了姑娘衣胸前的污渍,“府里的清竹苑里的东西一应俱全,等回了府里,奴婢服侍姑娘更衣,也不耽误什么功夫。” 等锦鸢点头后,小喜才掀帘子,探头吩咐北晖将马车赶得快些。 青盖马车一路奔驰,经赵府门前时,前面停着一驾繁贵富丽的马车。 这会儿天色渐深,马车门前悬挂的两盏琉璃八角避风灯发出明亮的烛辉,照的上面的南字无比醒目。 北晖的声音传来:“姑娘,前面是南定王府的车马,瞧着一时半会儿还不会走,咱们后撤绕路过去?” 南定王府为尊。 且前面的马车点了灯笼,锦鸢等人的马车按着规矩不得超过他们。 可她们又急着入府换衣裳。 小喜与锦鸢对看了眼,才回道:“绕路太费时间了,我和姑娘直接在这儿下来,从旁边的小门里进去。” 两位姑娘前后下了马车。 小喜记着锦鸢眼神不好,特地提了一盏灯笼走在前头照路。 前脚走到门口,后脚就看见赵府紧闭的大门拉开,南定王爷从赵府门内走出,后面跟着一路送出来的赵太傅。 锦鸢小喜连忙退至路边,垂首含胸站着。 赵太傅与南定王爷寒暄几句后,王爷便拱手告辞,拾阶而下,朝自家马车走去。 避不可免的从锦鸢二人面前经过。 二人屈膝见礼。 低声恭谨的请安:“王爷。” 眼看着南定王已经抬脚要走,又忽然停下,回头看去,视线明晃晃的落在锦鸢的身上,沉声问道:“你是……?” 哪怕他身着常服。 威严十足的语气、健硕魁梧的身材,都让人又怕又敬。 锦鸢瞬间紧张起来,屈膝柔顺着回道:“回王爷的话,奴婢是赵府大公子的侍女。” 夜色朦胧。 短暂模糊了人的双目。 却让南定王的双耳愈发敏锐。 方才从这个婢女面前过时,余光无意瞥见,只觉得这一张侧脸与锦氏有几分相似,再听她的说话声,这份熟悉感愈发明显。 他皱眉,“你抬起头来。” 锦鸢肩头颤了下,应了声‘是’后,才缓缓抬头。 一张纯白无暇、五官算不得惊艳,却分外顺眼柔媚,突兀的撞入南定王的眼中。 他记忆过人,更对眼前这个小丫鬟的眼睛印象深刻。 一共见过她…… 三次? 每次她的眸色都截然不同,从柔怯的不安,到今次,已见不到一丝惊慌失措的畏怯。 让南定王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这是个有几分本事的丫鬟。 能在赵非荀身边立足扎稳,倒是他看走了眼。 “你叫——” “王爷~” 从华贵的马车里传来一道娇滴滴的呼唤声。 话音落下,一只女儿手推开小窗,马车里的女子美目盼兮的望来:“樱儿都等了好久了!” 此女正是南定王的侧妃乔樱儿。 她坐在马车里听着王爷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一个奴婢搭话,妒火顿时烧了起来,想撒娇把王爷叫回来,竟发现那个婢女是那贱人! 锦鸢这个贱蹄子! 迷惑了非荀哥哥还不算,还敢在王爷面前卖骚! 乔樱儿的脸沉了下来,扶着窗子的指甲险些抠的折断,眼底翻滚着厌恶。 第312章 她也姓锦,叫锦鸢! 南定王听见乔氏的声音,却未理会。 在跟着南定王的这半年里,乔樱儿也摸清楚了些王爷的脾气,这会儿王爷不给她脸面,她哪里再敢撒娇撒痴,一双漂亮的眸子死死盯着锦鸢。 南定王低下视线,再次看向眼前的小丫鬟。 不卑不亢,温顺守礼。 又不显得木讷。 他淡淡笑了声,“小赵将军倒是会养人。” 锦鸢面容神色不变,愈发恭谨的垂首。 看她显出几分奴性来,南定王才失了打量的兴趣,转身上马车去。 不过是一个和锦氏年轻时有一两分相像的奴才罢了,况且他当年待锦氏也不过尔尔,中间更是忽略了她十几年,是个无趣木讷的侧妃。若非当年锦家误打误撞救了他一回,他占了锦氏的身子,自己绝不会娶这样的女子,更不会给她侧妃之位。 南定王略想了一回,上了马车后,因酒劲起来,马车颠簸,索性闭目歇息。 全程,未看乔樱儿一眼。 乔樱儿恨得眼中几乎要渗出血泪。 自她嫁入王府,王爷待她逐渐冷淡,一个月都不回来她屋子歇息一回,更多的时候是将她召过去,隔着屏风,外面还有歌姬舞姬在嬉闹,就那么要她……以至于她肚子仍没有动静。 今夜,王爷似有些醉了。 听说男人醉了后更易令女子有孕。 乔樱儿柔柔的贴靠在南定王的身上,妩媚着唤道:“王爷~” 她也开始学那些姬妾不入流的承欢之法。 南定王就爱这些狐媚妖精的做派,闻言,睁开些眼,看着眼前的小美人儿,轻佻的摸着她的脖颈,“樱儿又醋了?本王也不可喜欢浑身酸溜溜的樱儿。” 粗粝的手指在衣襟边缘摩挲。 从交叠处伸入。 一掌握住。 乔樱儿哪里受得住,眼眸生雾,低低地娇呼一声,便倒在南定王的怀里,在他肆意的动作一下,乔樱儿早没了当初的娇羞—— 在马车里,至少外面无人能看见。 比在屏风后好多了。 至少,马车里王爷只抱她一人。 乔樱儿极尽娇柔,吐气如兰,眉目动情,“樱儿不敢,王爷待樱儿这么好,樱儿哪里会醋……” 她伸着胳膊,楼住南定王的胳膊。 她的媚色,处于放浪与青葱之间,南定王见惯了妖媚风情,偶尔换换口味也还觉得新鲜。 男人重重垂首,一吻芳泽。 哑声道:“今晚本王去樱儿房里,樱儿打算如何伺候?” 乔樱儿紧贴上去,贴附轻语。 “王爷……来了就知道了……”她娇羞垂眸,手指在胸口轻轻画着圈。 马车里不再听见说话声。 到了南定王府门口,两人在马车里好一会儿后才前后下来。 乔樱儿面色酡红,扶着婢女的手,眼梢春色难掩,更有几分扬眉吐气的傲气。 愿佛祖、真人保佑。 保佑她今夜能一举怀上! 经花园后,就是乔樱儿的院子。 她已迫不及待的走到王爷身侧。 不远处匆匆走过去七八个怀抱琵琶、柳琴、古琴、二弦、长笛的乐妓。 乔樱儿并未在意。 谁知,身侧的王爷忽然开口传她们过来回话。 “这么晚了你们抱着乐器还要去哪儿?” 为首抱着琵琶的乐妓稍稍屈膝,“回王爷的话,奴奴新得了一首失传已久的曲子,今日才编排出来,迫不及待想带着姐妹们一起演排。” “哦?”王爷挑眉,有了兴致,“说来听听,是什么曲子?” 乔樱儿眉心跳了下,眼底划过不安,视线牢牢盯着南定王爷。 乐妓报了个曲名。 南定王爷抚掌大笑,“果真是这曲子?本王也想尝鲜一回,这就随你们一同去!若是真章,你们加紧演练,待到太后寿诞那日,本王就送你们入宫演奏!” “王爷说话可要算话!” “奴奴们可都信了!” 乐妓们众星捧月着,任由南定王左拥右抱,一齐朝着乐坊去了。 “王爷!” 乔樱儿怔了下,下意识出声挽留。 可南定王不再理会她。 一两个乐妓听见身后传来的呼声声,回眸扯了个嘲讽的笑脸。 乔樱儿备受羞辱,脸上由红转青白,扶着丫鬟的五指骤然抓紧,疼的丫鬟险些叫出来声。 乔樱儿眼底裹着羞愤的泪光,低声咒骂:“贱人——妖精——” “哟,这不是咱们的乔妹妹么?” 从园子一隅走来三个妇人,身后跟着几个丫鬟随行,浩浩荡荡的走到乔樱儿面前。 为首的便是锦氏侧妃。 方才开口说话的是另一个侧妃。 她们本在花园里散步赏景,却没想到看了这么一出好戏,除锦氏外,另外两个侧妃看不惯乔樱儿的做派,时常出言挤对她,这会儿见她被一班乐妓们欺负,脸上的幸灾乐祸毫不遮掩。 甚至有个侧妃凑上前来,忽然又抬手用帕子掩住口鼻,眨了眨眼睛,暧昧说道:“这屋子都还没进呢怎么就一股味儿了。” 另一人昂了下下颚,问乔樱儿身边的婢女:“你家主子是不是同王爷坐马车回来的?” 那人不敢置信的低呼:“不会罢?这可是京城,她也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句句暗藏的意思裸露。 乔樱儿脸色铁青,甩开婢女的胳膊,刚要发作,锦氏淡淡开口,扫过身边的两个侧妃,“好了,大家都是姐妹,说话何须这么难听。王爷喜爱音律,你们也不是不知道,谁都有过一两回,此时又何必笑话自家姐妹。” 两个侧妃互看一眼,面上看似恭敬着,一人道:“还是姐姐大方。” 另一人跟着道:“姐姐时不时就得王爷召见,瞧着就是比妹妹看的开呢,不像有些人,一个月就那么一两回,还天天喝着坐胎药,王爷被那帮乐妓勾走了,可不就是要了她的命么。” 乔樱儿面臊如火烧般的滚烫。 用力推开丫鬟的胳膊,抬脚就要离开。 锦氏皱了下眉,低声训斥:“妹妹抬脚就走人是谁教你的规矩?难不成郡主娘娘也是这样教你的不成!” 提及郡主,如今京城中谁不知道,郡主早已与乔家断绝关系,也不再认乔樱儿这个义女。 锦氏无意提及,两个侧妃却逮到了机会,狠狠讥讽了乔樱儿几句。 乔樱儿猛一下抬头,目光裹着眼泪,恶狠狠地瞪去,恼羞成怒,字句用力的讽刺道:“姐姐的规矩真是好啊!难怪王爷还想找个比姐姐年轻的回来!今儿妹妹陪着王爷从赵府回来,王爷特地站着问一个贱婢叫什么名字,哦对,也姓锦,叫锦鸢!长的和姐姐还有几分像呢!姐姐说,这是不是缘分?说不准几个月后咱们又要多一个妹妹作伴了!” 第313章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乔樱儿这番话是直冲着锦氏而去。 锦氏眼神变化一瞬。 未等乔樱儿察觉出来,两个侧妃嗤笑了声,“妹妹也来了半年多了,王爷身边常有新人,也该习惯了才对,否则醋都要把自己醋死了!” 乔樱儿咬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但死死昂着脑袋,不让自己在这些女人面前落泪,“我还年轻!自然不比姐姐们独守空闺多年都已经习惯了!更不想学的姐姐们这幅死气沉沉、阴阳怪气的腔调!那才是让王爷见了都厌烦!难怪王爷一个月都不见姐姐们一回!” “你这是什么口气!” “小门小户的贱——” 还没等两个侧妃骂完,乔樱儿转身抬脚就走,气得两人在后面无处发泄,纷纷看向锦氏,“姐姐,你看乔氏那嚣张的样子!连姐姐你都不曾放在眼里!” “就是!姐姐就该好好教教她规矩!” 锦氏扫过两人告状的嘴脸,冷声反问道:“我同你们一样,也是侧妃,有什么资格去‘教’她规矩?” 说完后,由婆子扶着离开。 留下两个侧妃面面相觑。 “她今天是怎么了?平时她不是最喜欢装温柔宽广么?今儿个火气这么大?” “难道是因为被乔氏说她年纪大了?” “许是……吧?” 锦氏回屋的步子匆匆。 进屋后,立刻命婆子把门关上,人还未走近,就已经开口问道:“我记得你曾经报过一回,安插在锦家父女身边的人说,听见那小丫头提过一句姐姐?后面还有没有打听出来什么?” 婆子走到桌边,倒了一盏茶端到锦氏手边,低声回道,“是有这么一回事,我也让我们的人问了,小丫头说她是在叫院里的姐姐,被垚娘的男人撞见两回,之后就不让婆子单独接近小丫头,我怕漏了陷,就让人过些日子再问。” 锦氏握着茶盏,眉心紧皱。 婆子宽慰道:“天底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不过那乔氏见了一个像侧妃的人,就可能是垚娘与王爷的孩子了,当初王爷还受了伤,人也不算太清醒,才宠幸了不过两三回,哪有可能就怀上了呢。况且,王爷宠幸过不知多少女子了,哪一个传出来过好消息?早前几年王爷还会下赐避子汤,这几年连汤药也不给了,说不准就是王爷的问题……”婆子站在锦氏身后,轻轻替她揉捏着肩膀,上手后才发现侧妃的肩膀僵硬,她看着侧妃发髻里夹杂着白发,语气夹带着心疼:“姑娘这半年以来睡得愈发短了,人也熬的这般消瘦,您是侧妃之首,何必如此为难自己?” 锦氏摇了摇头,扭头看向婆子:“你说的我何尝不知?可自从兄长把垚娘的男人、女儿接入府中养着,我日日悬心,要知道,天底下从无不透风的高墙!我如何能安枕一日?!” 在无人时,锦氏睁着双目,眼底遍布血丝。 眼角的疲倦、苍老昭然若揭。 婆子心疼不已,抬手顺着她的后背,“姑娘莫急,我明日就让人再去打听!” “若明着问不出,就暗着逼问。还有乔氏说的那个姓锦的丫鬟……” 婆子先应了下来,想起丫鬟的身份,不由得道:“听乔侧妃的口气,那丫鬟是赵府的人。郡主娘娘自从年前病了后,连外人都不大见了,若是贸然安插人去打听,咱们这些小伎俩,如何瞒的过从宫里头出来的郡主娘娘?” “赵府问不到,就从乔氏那边入手。” 婆子想了想,心里拿定了主意。 主仆二人又说了会儿话后,婆子才服侍锦氏上床。 帐子落下,屋里漆黑不见五指。 锦氏于黑夜中,睁着双目,眼神空洞,不知在想何事。 直到从院外传来隐隐约约的丝竹管弦演奏之声,轻得仿佛都要融入月色之中,让人轻易就错过了。 是…… 王爷带着那班乐妓在取乐罢。 这声音可真悦耳。 只是不知道这乐声又要令多少人不得安枕了? 她缓缓合上眼睛,从眼角渗出一滴清泪。 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她当年被兄长送入王府,她也是青春正好的年纪,也曾幻想着与王爷能举案齐眉,可没想到—— 王爷并非良人。 垚娘可怜。 她何尝不可怜? 为何,单单留她在这人世间吃着份苦? 她不甘心! * 赵府。 三位主子们在厅堂里吃酒。 锦鸢、芳菲等一众不必跟着在前边儿伺候的丫鬟婆子们,在后边的屋子里也支了两桌吃菜喝酒,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锦鸢性格柔善、说话也温柔。 再加上屋子里都是娘娘身边的人,自然知道锦姑娘将来的尊贵,连着娘娘如今这待姑娘愈发亲善,她们也愿意主动与锦鸢交好。 但凡有婆子来敬她酒的,锦鸢一概都应。 好在她还急着自己酒量浅,起先就先告了饶,说自己回去路上还要当差,只能喝几盏。 谁知,这甜口的酒虽不醉人。 但锦鸢酒量实在浅,喝了五六盏下去,人已经微醺,脸上已经有了春色绯然,不敢再多喝一口。 没多会儿,前边儿传话过来,说席面快结束了。 锦鸢急忙洗手漱口后赶过去,捧着赵非荀的斗篷站在一旁垂首默默候着。 赵非荀辞别父母,转身走到锦鸢跟前,她双手递来斗篷,赵非荀抓起披上,正低头系带时,却见小丫鬟伸出的手慢了半拍才收回去。 再往上,就是小丫鬟一双含着水波潋滟的眸子。 湿漉漉、水汪汪的直勾勾昂面望着他。 面颊微红,醉意藏在娇媚的眼梢,怎么也压不住。 私底下这把也就算了,这会儿父亲、母亲都还在身后坐着,小丫鬟这般瞧着…… 有些失了规矩。 赵非荀轻咳一声。 暗示让她收敛些。 小丫鬟杏眸中的水波漾了漾,粉润的唇角微微扬起,眸子里的璀璨星辉比外头夜空里挂着的星子还要明亮逼人眼睛。 赵非荀…… 罢了。 有他挡着,父亲母亲也看不到她。 况且她醉了就喜欢冲着他笑,何必和一个喝醉的人计较这些。 终是没舍得训她。 第314章 您别恼我呀 “荀哥儿?” 禾阳郡主看着儿子斗篷迟迟没穿好,忍不住叫了一声。 赵非荀迅速系好系带,转身拱手行礼:“父亲、母亲,儿子告退!” 女人心细如发。 在他转身后,禾阳发现儿子把身后的小丫鬟挡的严严实实,不禁想起了小丫鬟方才低头进来时,面颊上蒙着层浅浅的春色,这是怕小丫鬟喝醉的模样被他们见着,不合规矩? 禾阳轻轻笑了声,“天色已深,快回去罢。” 赵太傅也跟着摆了摆手。 赵非荀这才离开,锦鸢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 瞧着两人出了屋门后,儿子就已转身,似乎是正在低声吩咐身后的小丫鬟,倒是难得一见的体贴细心。 禾阳心中百感交集,最终化为一笑。 招手叫来小喜,让她也跟着去一同回去。 赵非荀坐在一旁喝浓茶解酒,听见后随口问了句:“不是有跟着伺候的丫鬟,怎么还拨人跟着?” 禾阳慢悠悠地看了眼喝茶的夫君。 “你不懂。” 不懂的赵太傅:?? * 甜酒不醉人,可锦鸢一上了马车,就被车轱辘颠簸的昏昏欲睡。 小喜正在叫醒姑娘、还是借肩膀给姑娘靠中摇摆不定,就看见大公子长臂一揽,直接将姑娘揽在怀里,任由她靠着打盹儿。 小喜借着马车里的昏暗,见这一幕,险些惊得长大了嘴巴。 这才过了半年,大公子待姑娘…… 哪里还有还像是丫鬟? 便说是宠妾都不为过啊! 谁家贴身丫鬟不止不用服侍主子,还能让主子揽着好让她睡得更踏实些。 喔。 原来是她们赵府的丫鬟。 马车一路驶到清竹苑外头,赵非荀才叫醒锦鸢,两人一齐进了主屋。 主屋里一应洗漱所需都已准备妥当。 锦鸢小睡了一路,这会儿醒来后,那些灌进肚子里的甜酒醉意发酵,她只觉得脚底下仿佛踩着云朵,整个人飘飘忽忽,心中更是说不出的开心,一路跟在大公子身后,乖巧又听话。 赵非荀停下步子,转身看跟到屏风前的小丫鬟,像是叹了口气,无奈道:“瞧着是又醉了,知道自己酒量浅,还喝这么多。” 小丫鬟眨了眨眼睛,眼中水色烂漫,“我才喝了五盏,没醉!” 赵非荀挑眉:“没醉?那方才是谁在娘娘面前就盯着爷一个劲地笑?” 小丫鬟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 像是吃惊的白花狸奴。 说不出的有趣可爱。 “我错了,奴婢错了!”她伸手,拽上他的袖子,轻轻的来回晃着,眼睛一刻不错开的望着他,语调带着微醺的绵软,咬的字音像是陷进了松软的云层中,“您别恼我呀。” 赵非荀眸色略深了瞬。 喝醉的小丫鬟仍记得规矩,但不多,不止爱笑,还会冲着他撒娇。 让人…… 赵非荀拨开她的手,故作严肃:“还不去洗漱?” 他语气微重,显出几分严厉之色。 小丫鬟听后肩头瑟缩了下,眼神小心翼翼的瞅了他一眼,面上带着几分委屈,应了声是,向着耳房走去。 走了还没两步,就回首望他。 双唇微微抿着,望来的眼神里也不知藏了些什么情绪,黏糊糊湿哒哒的,不似深情缠绵,却看得赵非荀心头腾地蹿起一把火来。 抬脚朝着她走去。 今夜他本不想敦伦一事。 一是明日尚有要事。 二是小丫鬟喝了酒比平日更为娇媚,他也喝了不少,要起她来难免会放纵过性些再伤了她。 只是,小丫鬟这般看他的眼神,欲拒还迎。 赵非荀正直血气方刚的年纪,如何还能继续忍耐? 只听见耳房里响起轻轻重重的水声,接着声音又移到了里间去,弄出些其他的声响来。 间或夹杂着女子的低啜控诉。 又有压抑克制的哼吟声。 夜色漫漫,羞叫月儿窥探。 到了第二日里,赵非荀早早起来穿衣洗漱,今日他要入宫去,朝服复杂,他叫来拨云服侍,余光偶尔扫一眼床上的小丫鬟。 锦鸢实在起不来身,只能拥着被子坐着。 这次回京后,吉量姑姑又拿了新药方制成的药丸来。 说是越早吃着越好,对身子的损伤也更小。 昨儿夜里实在太累,她顾不上吃药。 这会儿醒来,口干的厉害,让石榴倒了盏茶水来,伸手摸出药瓶来,就着茶水咽下去。 吃完后,就见赵非荀目光投来。 在青州府时,锦鸢几次吃药被他见到后,就不再刻意避着,他也只是随意看一眼,不像今日这样盯着她。 锦鸢双手捧着茶盏,柔声回道:“娘娘命人改过方子了,从前的咽下后总会泛出来苦味,新方子竟有股柑橘的甜味儿呢。” 她口吻寻常。 像是在说寻常药方,而非是令女子不孕的药丸。 哪怕赵非荀深深看她,也未能从小丫鬟的眼底探查出一丝哀怨与伤心来。 她似乎对孩子之事…… 从无半分野心。 不止是孩子,甚至连身份之事亦是如此。 他提了,小丫鬟高兴地落泪。 他不提,小丫鬟也不见伤心难受。 这份过于克制的规矩,再想起她只有喝醉后才会露出任性的一面,让赵非荀皱了下眉,训了她一声:“胡闹,哪有人把药丸当成糖块去吃的。” 屋子里的两个丫鬟立刻停手,接连跪下。 登时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当着下人的面,赵非荀鲜少再会这样训她,伤她的脸面。 锦鸢愣了下,连忙垂首,又两个侍候的丫鬟在,她也要守着规矩,掀了被子就要下床去叩首请罪:“是我胡言了,大公子勿怪。” “你要做什么?” 赵非荀拧眉,走到床边,制止她的动作。 她一时也有些弄不清楚,自己方才那句话怎就惹了大公子的恼怒,愈发答得柔软温顺,“我说错了话,惹了大公子不快,正要赔礼,求大公子别生气了。” 说完后,她试探着掀起眼睑,看向眼前身着朝服、矜贵挺拔的男人。 她的眼神柔软,似四月里的春风,不见柔怯闪躲。 这份变化,抚平了赵非荀微妙的情绪。 “爷没生你的气。”他视线垂下,眉间舒展,语气也温和了下来,“药就是药,不可与旁物混谈,如今在园子里住着,想吃什么直接差人出去买。” 锦鸢眼睫细细的颤了下。 似是察觉了什么。 原来…… 他都看见了,而非是直接忽视。 这一瞬,她心底滚烫,却又被她强行压下。 “好,我记下了。” 她昂首,柔柔应下。 第315章 大公子命人给姑娘买来的 赵非荀出门去,床幔垂落,圈起来的壹方天地里,锦鸢用手捂着胸口心脏的位置,感受着略显急促的跳动。 她生出欢喜。 连带着脸上也浅笑散开。 眉眼中,漾着无尽的柔情与心动。 她不懂‘今夕何夕,见此良人’的感慨万千,当初清竹苑初见,之后的爱恨纠缠,几乎要了半生的性命。 只是历经重重后,日复一日过着,在平日中渐渐觉察出他表露的温柔,又或是藏在冷峻之下的情深。 如今,她才陷入‘尔尔辞晚,朝朝辞暮’的幸福中去。 如此幸福—— 再躺是躺不住了。 哪怕身子疲乏的厉害,但精神有些亢奋,索性起床。 如今院子里许多差事已不用她做。 她开始罗列采买的单子,打算趁着这几日春色好,与竹摇她们一同出门采买去,再带去青州府。 顺当练字。 才写完单子,院子里传来一道急匆匆的脚步声,接着就是丫鬟婆子喜气洋洋的说话声。 石榴从窗子里探头看,回眸冲锦鸢笑弯了眼,“姑娘!是大公子遣人送了东西回来!”外头又热闹的说了句什么,石榴侧耳听着,笑的咧开了嘴学给锦鸢听:“说是给姑娘的!” 锦鸢愣了下。 还未疑惑是什么,但也被石榴的笑脸感染。 “姑娘,快出去看看是什么!” 锦鸢笑着颔首,“好。” 石榴利索的收拾了下笔墨纸砚,勾头朝外:“我们姑娘这就出来了!婆婆别送进来了!” 石榴声音响亮,连着在屋里忙碌的竹摇都被吸引了出来。 众人围在石桌旁,打开一瞧。 食盒共有三层。 果脯、酥饼、南糖丸子。 “韵江南的蜜饯果脯、全素斋的酥饼、摘星楼的南糖丸子,样样都是京城时兴的吃食,大公子特地命小厮一早就出门排队买去了。”婆子笑呵呵的说着。 锦鸢如何不知? 沈如绫极爱吃摘星楼的南糖丸子…… 忆起往事,她短暂分神,“辛苦婆婆了,”她拿起一串南糖丸子,塞进婆子手里,温柔道:“这给婆婆家里的小孙女,这给婆婆您。”她又用油纸包起一块酥饼,塞给婆婆。 石榴拍手乐道:“婆婆也有口福喽!” 围着的丫鬟婆子们笑开。 锦鸢各自分了些出去,大伙儿也知道姑娘好性、面皮薄,不再打趣她,亲亲热热的谢了姑娘,各忙各的去。 锦鸢正用手背拭了下自己的面颊,在大家面前她稳住了,没露出多少女儿娇态来。 众人散去,唯有竹摇还留着。 被她瞧个正着。 锦鸢轻咬了下唇,眸中似有碧波湖水,微微荡漾开一层层涟漪,在春光下熠熠生辉,“你这么瞧我作甚。” 说话时,眉睫染了份羞涩垂下。 一张白玉面庞肤若凝脂、色若桃花,又似一阵春风后,在桃花枝头娇颤颤绽开的桃花,看着虽娇,却美的通透纯粹。 便是日日相处的竹摇,此时这一幕也不惊看呆了。 而这份美貌,便是被人呵护、捧在心坎里,滋养出来的,那还有当初的羸弱不堪。 “竹摇?竹摇姑娘?” 锦鸢见她不欲,微微侧目,黑亮的眸子望去。 竹摇收回思绪,视线上下打量一眼,感慨道:“姑娘今日穿着一身桃色春衣,真真是比桃花还要还灿烂——”这句话夸的真心实意,后面半句就有有些不着调:“若我是爷,别说是时兴的糕点了,恨不得买下姑娘所有心头好!” 话音落,竹摇还状似轻浮的在锦鸢绯红的面颊上摸了一把,扭身就逃。 锦鸢瞬间红了脸。 “姑娘!”她羞臊的跺脚,捏着帕子追着要打她,“连你也拿我玩笑!” 姑娘们打闹,笑声盈盈。 最后两人都累的娇喘连连,这才携手坐下歇息。 拨云今日出门采买针线。 一进院子,就看见姑娘们挨着坐在一起有说有笑,挎着竹篮也在竹摇身边坐下。 两人纷纷看向拨云。 竹摇接过她放下的篮子,笑嘻嘻着逼问她:“怎么出去了这么久才回来,又去哪家胭脂铺子、首饰铺子闲逛去了?” 拨云答道:“我在外头听到了些消息,这才回来的晚了。” 竹摇立刻来了兴致:“什么消息?速速说来!” 锦鸢笑着看了眼竹摇,她虽没有追问,但抓了一把果脯塞进拨云的手中。 拨云低头看了眼,轻轻一笑。 姑娘跟着竹摇处久了,也学来了这些。 “哎呀!你吃的也拿了,别光吊着咱们胃口!快说呀~”竹摇最会撒娇,扯着拨云的袖子来回晃着。 “好好好,我这就说!”拨云无奈一笑,“听说今年的秀女选出来了,早上的恩旨就传去各家了,总用有五家的姑娘被选中留在了后宫。” 竹摇立马追着问:“那殿选余下的呢?” 锦鸢不解,“姑娘怎么不好奇是哪家选中的?反而好奇落选的?” 拨云也看向竹摇,等着她回答。 竹摇神秘兮兮的竖起食指,轻轻晃了下,“姑娘们这就不懂了吧?” 在两人疑惑的视线下,竹摇朝她们勾了下手指,三个姑娘像孩童似的头挨着头凑在一起,竹摇掩唇,轻声说道:“你们看啊,陛下都这个年纪了,有个新宠也只是图一时新鲜,和咱们关系不大。但能进殿选的姑娘们必定资质不俗,按照旧例都是要指给宗亲王爷们的,有一年差点就要指给大公子——” 说到此处,竹摇猛然住口。 眼神僵硬的看向一旁的锦鸢。 三人挨着的头分开,各自坐直了身。 锦鸢了然,“原来是这样啊。” 脸上全无另外两人担心的失落与不安,竹摇暗自松一口气。 “这丫头惯会疯言疯语的,在咱们面前更是口误遮掩,赏人都是七八年前的老黄历了,那会儿大公子还在戍守边疆呢。”拨云拿手戳了下竹摇的脑袋,笑骂了一句,又挑开话题,“姑娘们来猜猜,今年留中的都有哪几家?” 竹摇捂着额头,可怜兮兮的摇头。 锦鸢更是不知。 拨云咬了口果脯,说道:“第一家就是陈家庶女——” 第316章 锦鸢是南定王爷的女儿?! “什么?!” “陈家……?” 二人震惊。 锦鸢想起了那位风华绝代的贵妃娘娘,“就是先前的贵妃陈家?”连锦鸢都知道,陈家可是惹了圣怒。 拨云点头,“陈家嫡出一脉迁出京城,但庶出一脉仍留在京城,这次选秀留中的就是陈家庶出一脉的姑娘。” 竹摇想了下,摆手道:“这一位太过复杂,更不与咱们相关。还有其他几家呢?” 拨云一一报出来。 说到最后一家时,随口多提了一句:“最后一位姑娘也姓锦,这锦家与郡主娘娘是远亲,不过到了娘娘这一代生疏不走动了,听说这锦家还出了一位南定王的侧妃。” 锦鸢愣了下,才微笑着答道:“京中锦姓人家也不少。” 只是,她连自己姓的是哪一家的锦也都无从知晓了。 * 锦家的三姑娘被选入后宫,成为了当今陛下的嫔妃,这于锦家而言,无疑是天下砸下来的馅饼。 锦大跪着接过圣旨,送走了传话的天使后,险些乐疯了笑傻了。 天不绝他们锦家啊! 看看他们锦家的姑娘一个赛一个的出秀! 一个南定王的侧妃! 三姑娘又选入了后宫,哪怕不获得陛下盛宠,只要能剩下一男半女,能保他们锦家两朝的富贵! 锦家上上下下一派的喜气洋洋。 这份喜气,也传达了锦父、锦蝶暂居的小院里。 锦蝶跟着锦家的姑娘们去道喜领赏。 锦父脸色蜡黄、面颊瘦的凹陷,眼底一片死气沉沉的卧床歇息。 他的病愈发严重。 锦家待他也算阔气,上好的药材吃着,人也不见好,反而精气神每况愈下,锦父深知自己大限将至,如今只凭着一口气吊着,像多陪陪小蝶几日。 不然…… 独留她一人在这偌大的锦家,实在可怜,他如何舍得…… 昏昏沉沉中,锦父被窗外的说话声吵醒。 “侧妃让你再仔细问问,那小丫头上头还有没有姐姐,垚娘有没有生过其他孩子。” 锦父眼皮狠狠一跳。 他就知道! 那日小蝶失口提及锦鸢,后来服侍他们的婆子几次三番打探,锦父就知其中另有隐情,否则锦家嫁出去的这位侧妃为何会让人打听锦鸢的事情? 他撑着胳膊,试图挪近些,听的更仔细些。 婆子如实回道:“我问了好几次,父女俩都说没有!再问下去都要怀疑我了,我哪里还敢再问!” 另一人安抚一二,才说:“主要是因侧妃听说赵府里有个丫鬟像极了她,吓得好几夜没睡好,就怕是垚娘的私生女。你再仔细打听一回,若真没有,我也好回去复命,安侧妃的心!” 婆子疑了声:“是垚娘的私生女又怎么了?侧妃怎么就担心成这样?” “你不知道这里边的事情……”那人忽然放轻声音,“实际当年替南定王爷解毒的是垚娘而非是侧妃,后来王爷恢复身份后想要报恩娶当日的女子,老爷觉得垚娘是庶出的女儿,将来若得势怕不与锦家同心,故意让她犯了错事赶出家去,让侧妃装成垚娘嫁入王府。这些年侧妃心中因愧对垚娘,王爷这个岁数了,府里也没活下来一男半女,侧妃得知家里寻到了垚娘的女儿,这才想着当年垚娘会不会怀上王爷的孩子,若有她定要想方设法替孩子挣得一个身份,才能弥补这些年的愧疚。” 锦父双目震颤。 死气沉沉的眼睛缓缓睁大,从眼底逼出两道奇异的精光,从他如枯木似的面庞上射出。 难怪垚娘闭口不提锦家的事情。 原来垚娘是被涉及赶出锦家的。 也难怪垚娘那般不喜锦鸢—— 是因她被锦家送去给一个陌生男人,强占了身子才有的孩子。 实际她生下的锦鸢是南定王爷的女儿? 垚娘不知南定王爷的身份么? 不! 锦家会在不明南定王爷的身份时就把垚娘献上去,定是知道他身份不俗。垚娘肯定也能猜到一二,看她因怨恨锦家、怨恨男人,所以小时故意不准锦鸢出门玩耍、不教锦鸢识文断字、不准锦鸢入府为婢,不止是不喜这个女儿,更是因恨,不愿让那些人知道锦鸢的存在。 哪怕—— 锦鸢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 这份恨意,持续到垚娘逝世。 甚至连他都瞒下了! 也令他险些犯下一个大错。 锦家虽然将他们父女接了回来,仔细养着他们,甚至还让锦蝶去女子学堂上学,可这些日子冷眼旁观,锦家家主不过是把锦蝶当成锦家嫁娶攀附关系的‘小姐’抚养,哪里会真心为她谋划。 可锦鸢不一样。 一旦锦鸢是王爷女儿的身份恢复,自然是尊贵的县主,锦鸢心软又善良,等到他去后,肯定不会不管小蝶,到时,有锦鸢替小蝶事事操心,他方能真正安心离世。 锦父躺回床上,以手掩面,无声失笑。 等到明日,他要亲自去见锦鸢。 见过锦鸢后,在带着她去见锦家那位侧妃! 锦蝶领完赏赐回来后,发现爹爹今日异样的谨慎抖擞,甚至还下床修面了。 “爹爹!”见此情形,锦蝶只当是新换的方子吃着见效了,忍不住高兴道:“爹爹今日看着精神大好了,都能下床了!” 锦父修完面,扶着在床边坐下,用袖子挡住自己发颤的胳膊,看向眼前戴珠钗、着簇新春衫的女儿,“人逢喜事精神爽,爹爹替你高兴,不枉爹爹让你姓锦。” 锦蝶低头看了下自己的装扮。 想起自己在锦家的这些日子,是从前根本不敢想的好日子,真心实意的说道:“舅舅、舅母、表姐们都对小蝶很好。” 锦父笑了下。 “爹爹的小蝶,合该就是享受荣华富贵的。” 锦蝶在床边的圆凳上坐下,回道:“爹爹今天说的话小蝶怎么听不懂,今日是三表姐的喜事,今后也是三表姐享受荣华富贵,和小蝶有什么想干?”她掰着手指头,一脸认真道:“小蝶只要爹爹好起来、我们不必为一日三餐发愁,还有……”她眼神飞快扫了眼门口,快速低声道:“姐姐也好好的,小蝶就知足了。” 锦父疼爱的看着女儿。 “会的,会的,”他抬手,在锦蝶的头上轻轻抚摸了下,“小鸢是个好姐姐,一定会好好疼爱你的。” 锦蝶愣住。 “爹爹……?” 这几个月里,爹爹训斥她好几次,命她不准提及长姐,今日爹爹怎么忽然提及姐姐? 第317章 是你们设计故意说给我听! 锦蝶不解地看向锦父。 这几个月锦衣玉食的生活,让锦蝶干瘦蜡黄的小脸逐渐丰盈起来,皮肤也变得白皙,身量也渐长。 锦母生得模样平平,却有一双极漂亮的眼睛;锦父生得斯文儒雅,锦蝶的好底子在这几个月逐渐显露出来。 锦父浑浊的眸子一眼不眨的看着她—— 在她脸上,能看到垚娘的温柔。 亦能看到自己年轻时的模样。 这个女儿,是他和垚娘的孩子。 为了小蝶,他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 锦父的喉结滚了下,最终没有回答女儿的询问,她的女儿,不必知道这些肮脏龌龊的计算。 一切都让他来筹谋打算。 “爹爹看见小蝶在锦家过的这么开心,爹爹当然也开心。”锦父敷衍了过去,又说有些困乏,今日先歇下。 第二日,锦父送锦蝶出门去女子学堂后,也撑着拐杖,对伺候的仆妇说他要回家去取些东西。 仆妇并未怀疑,甚至还询问他要不要套辆裸车,锦父谢过好意。 可他却不知,在离开院子里,那名仆妇放下笤帚,去向管事告假,说家里人病了,急寻她回去一趟。 最近锦家恰逢喜事,上下管理松泛,轻而易举就出了锦家后门,雇了顶小轿赶去南定王府。 锦父病躯,今日全靠一股劲撑着。 岂能和马车、轿子比? 还未等锦父寻到赵府,从巷子里冒出来两个孔武有力的小厮,要将锦父‘客客气气’的请入一辆马车,锦父心生戒备,扯着嗓子就要呼救,被小厮一巴掌捂住,两人配合,连拖带拽地把他扔进马车里。 不知走了多久,直到马车在一间破庙前停下,锦父被小厮扛着走上陡峭的石阶,进了破庙中,才将他身上的桎梏解开。 锦父惊恐的瞪着小厮,声音嘶哑、喘息急促:“光天化日之下——你们、你们当街拐人!想要做什么?!” 小厮充耳未闻。 庙门外响起两道脚步声后,小厮才躬身退出去。 锦父死死盯向门口。 胸脯下的心脏剧烈跳动。 想必来人就是指使者。 他一生谨慎,从未得罪过什么人,究竟是谁如此怨恨他? 可当‘指使者’现身后,锦父看着眼前的两个妇人,却愣了下。 其中一位妇人衣着华丽,头戴长帷帽遮住面容,另一妇人年纪大些,但也穿着不俗,应当是高等仆妇。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将我拐至此处?!” 仆妇开口,“您是垚娘的夫君,小蝶的父亲,何——先生是么?” 锦父瞬间生出浓浓戒备,“你们究竟是谁!” 仆妇并未将他的戒备放在眼中,言语中带着一分高高在上的语调:“我家姑娘是南定王府的锦侧妃。” 南定王府的侧妃…… 姓锦…… 便是垚娘的亲姊妹,他们如今借住的锦府家主的妹妹? 一瞬间,锦父立刻想起昨日听到的声音,惊愕的瞪大浑浊的眸子:“昨日在外面说话的是你——” 婆子从容一笑,毫不诧异锦父将自己的认了出来,反而说道:“先生当时果真没有睡着,把我们说的话都听了去。” 锦父多思,立刻察觉出眼前二人的计谋,“昨日那些话是你们设计故意说给我听到?!” 他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来。 半生清贫,从未接触过像眼前这种心思深沉的妇人,面色透出诡异的不安来。 锦氏的声音隔着长帷帽的薄纱传出,她不算贵女,但也当了近二十年的侧妃,哪怕是轻描淡写地说话,措辞气势也与寻常妇人截然不同。 “因事关王爷血脉,先生又费心隐瞒,我们实在着急,这才使了些法子,还望先生不要介怀。”锦氏语气平平,听似温和,却透着一股空洞的淡漠,“先生到底是外人,听闻仆妇几言就打算去找锦鸢——”她故意将名字念得清晰,果真看见锦父眼底的戒备裂开一道裂缝,“然后告诉她的生父是南定王也,再让她认回生父?”说完,锦氏轻轻一笑,像是嘲讽,“一个孤女没有信物、没有证人,就想要让王爷相信是他的女儿,先生未免将高门王府里的规矩想得太简单了些。到时候,不等你们见到王爷,早就要被当成心怀不轨之人直接打死。” 锦父听到‘死’字,浑身一抖。 而锦氏见他并未反驳‘无信物’‘无证人’,语气愈发温和,方才高人一等的语气收敛,“倘若先生信我,不如将垚娘与锦鸢之事说给我听,由我筹谋策划后,再禀告王爷,到时候由王府出面,风风光光的将王爷遗落在外的女儿寻回。先生意下如何?” 锦父紧紧皱眉,戒备难消,眼前这位侧妃显然早已找到了锦鸢,也对锦鸢的身份存疑,分明可以直接去找锦鸢,为何先要找他?甚至还故意将旧事说给他听。 “此事事关长女,我不能擅自做——” 这话被锦氏打断。 “锦鸢如今在赵府当差,将来顶了天了不过是巡抚赵大人的一个侍妾,若她真是王爷的血脉,恢复身份后那便是县主,王爷只有她一个女儿,将来说不定还会是郡主!那是何等的荣耀尊贵!甚至连着先生和小蝶,也能共享荣华。” 县主… 郡主…… 若是郡主—— 那他的小蝶…… 锦父的疑心被权势、富贵所迷惑。 锦氏眼底闪过一道讽刺,叹息一声,循循劝导:“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先生与垚娘鹣鲽情深,仅得小蝶一女,我晓先生对独女的一片苦心。如今垚娘身份仍是被赶出锦家的四姑娘,哪怕我对垚娘的疼爱、愧疚之心,有心想要弥补在小蝶身上,终碍在垚娘的名声上。若锦鸢恢复了身份,王爷自然也要为垚娘正名,到时候,我再将姊妹俩一并接到王府抚养,岂不比我兄嫂更疼小蝶?” 锦父的戒备逐渐卸下,“侧妃……此话当真?” 锦氏坦然颔首,三指朝天起誓。 甚至没有片刻的犹豫。 第318章 第一次下杀手的恐惧 婆子着急的制止,并向锦父急声说道:“我家姑娘是最最喜爱孩子的,早年伤了身子不能有孕,因而对家中小辈加倍的疼爱,从前垚娘在还在家里时,她们两人关系最是要好,得知垚娘不在后,姑娘不知夜里哭了多少回,又知锦蝶吃了那么多苦,今后如果能接到身边抚养,定是会视如己出,百般替姐儿操心,先生难道不还放心?非要看着姐儿在锦家当个远亲似的住着,再过几年姐儿大了,随便选个不高不低的人家嫁出去?” 锦父开始动摇。 这半年里自己愈发不行了,怕是再难熬过今年冬日…… 在他力所能及的筹谋下,锦家、锦鸢已经是小蝶最佳的托付之人。可到了锦家后才知道,锦家女儿不少,如何会为小蝶真心打算?锦鸢虽然疼爱小蝶,可她到底势弱、年纪又轻,如何能细致周到的小蝶?为她挑选婚事、教她管家之法? 而眼前的锦侧妃,似乎对垚娘愧疚颇深,她膝下无子无女,小蝶又那般懂事可爱,若有她为小蝶筹谋,定能保小蝶一生顺遂。 锦父盘算过后,直言问道:“你们既已经怀疑锦鸢的身份,大可直接去找锦鸢,又为何带我至此处,所图何事?” 锦氏:“我虽为王府侧妃,但赵府满门显赫,我如今也只是怀疑锦鸢的身份,手上并无证据就擅自去赵府认亲,实为鲁莽。为求谨慎,还请先生如实告知往事,容我一一求证后,才能令王爷信服。” 锦父听后,心头划过一道异样。 但想到侧妃与垚娘交好,又如此上心,压下浮起的猜忌,仔仔细细的说来。 “我认识垚娘时是在十九年前的八月,那时长女小鸢已经是个三四个月大的婴儿。垚娘闭口不提自己来自何处,孩子的生父又是谁,我怕勾起垚娘的伤心事,也没有追问过,将小鸢当成亲生女儿抚养长大,垚娘过世后,家里穷……” 锦父提及往事,整个人似是陷入回忆之中,句句表明自己对两个女儿的慈父之心。 可锦氏却无心再听这些虚伪之言。 若真的两个女儿一视同仁,为何在兄嫂认回他们时,闭口不提还有一个长女,分明是嫌长女沦为奴籍,又担心一个长女会分走锦家对锦蝶的疼爱照顾。 只是,这些事情与她无关。 她懒得驳斥。 在心里默默算着他提及的年数、月份,再与当年的日子一合,婆子放下掐指算的手,压低声道:“年数和岁数都合的上,往前推算,恰好是在那会儿怀上的,不会有错。” 锦氏也算了出来。 藏在薄纱下的脸色隐隐发白,双手发凉,“那孩子……真的是王爷的女儿……”她轻声念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嘴唇里挤出来的。 婆子发现她的异样,担忧的扶着她:“姑娘……?” 锦氏合了下眼睛,用袖子掩住微颤的手掌,再度看向锦父:“多谢先生告知……”她长长吐了一口气,扬手,叫进一个小厮,吩咐道:“先生病重,你们好、好、的、送先生去赵府,切不可怠慢,记住了么。” 小厮应下。 锦父拱手:“有劳侧——” 话音未落,眼前的锦氏已经转身离开。 锦氏迈出破旧的庙门,抬眸,看向陡峭向下的石阶,蚀骨的冷意从手心脚掌向着身体扩散。 婆子听着身后的动静,问了声:“姑娘,这人该如何处置?难道……真让他寻去赵府?” 能寻回王爷的血脉固然是好。 可一旦寻回,姑娘当年替嫁之事岂不是要暴露?王爷岂会容忍自己被人诓骗二十年! 锦氏任由狠色爬上面庞。 哪怕她害怕、恐惧于接下来的这个决断,可她却不得不做。 “绝不能让他去见锦鸢,更不能让兄嫂知道垚娘与王爷有一个女儿的事情。”她一步步迈步下山,“此人病重,归家途中不慎跌倒致死也是有的。还有,那个小丫头也不能再留着了。” 婆子被锦氏话语中的狠绝吓到。 犹豫了一瞬,“小丫头和她爹先后出事,如果让人察觉起了疑心——” “多留小丫头一日,我便不能安心一日!兄嫂手段向来如此,能为了锦家的满门富贵不择手段,若是让兄嫂知道了,他们为了巴结王爷,定会将我舍弃!把当年之事的罪责通通推到我身上来,到时候,我如何还能活?”锦氏一想起那一日,心中的恨意、怨恨疯长,“我熬了二十年!忍了二十年!凭什么最后不得善终的要是我!只要那对父女都死了,我才能活下去……” 最终,所有情绪化为执念。 要活下去的执念。 垚娘已经死了。 侧妃就该是她的。 无人能把她从侧妃之位上拉下来! 婆子沉默半响,最后出声:“一切交给我去办,姑娘手上从头到尾都是干干净净的,这些事情通通与姑娘无关。” 锦氏颔首,深深看向婆子:“我只信你。” 婆子屈膝行礼,随后转身,再度迈入身后破旧的寺庙里。 在锦氏缓步下山时,从身后传来一道惊恐至极的叫声,但只想了那么一瞬,就被死死捂住,身后重新归于寂静。 锦氏的身子晃了下,指甲扣入掌心,身后顿时冒出一背的冷汗,心口突突狂跳不止。 是……恐惧。 第一次杀人的恐惧。 可她别无选择。 是兄嫂逼她的—— 若兄嫂不将他们接回锦家,他们便不会死。 * 锦父外出后失踪。 锦蝶日日哭着都要出去找回爹爹,最后被锦大派人圈在屋中,不得外出。 对锦大而言,锦父的失踪他毫不关心,但为了不让锦蝶怨恨自己,他象征性的派了不少人出去搜寻锦父下落。 过了三五日后,骤然传回噩耗。 有人找到了锦父的尸首,若非他手中的拐杖,否则锦家人都不敢确认其身份。 锦蝶不顾劝阻,定要看一眼爹爹。 锦大也想着当个疼爱外甥女的舅舅,也就陪着一起去了。 锦父死在了一间破庙的石阶下。 他死了已有几日,尸首在春末的气候下发出令人窒息的恶臭。 这一幕便是连大人看着也心里发毛。 锦大怕吓到了锦蝶,让人把她牵远些,锦蝶却死死着锦父手中枯萎的花朵。 仵作说,爹爹是想要采摘石阶上的花,不慎跌下摔死的,爹爹手中攥着的枯萎的花就是最有力的证明。 随后,舅舅将爹爹草草安葬。 第319章 姐姐救我! 矮自锦父下葬后,锦蝶像是变了个人,她不再整日落泪,从伤心欲绝中逐渐清醒。 她想起来,爹爹那日出门说是要回老家。 可破庙根本不在回老家的路上! 前一晚,爹爹还一反常态的提及长姐,精神异常高兴,现在想来,那日爹爹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 爹爹—— 一定瞒了她什么。 爹爹的死是不是也和那些事情有关?她至今不敢相信,爹爹就这么毫无征兆的离开了自己。 可不等锦蝶继续怀疑下去,她忽然病了起来。 锦大为她请来大夫,大夫说她是忧伤过度,开的都是安神助眠的方子。可一碗碗汤药喝下去,锦蝶却病的更严重了,她日日能见幻觉,夜夜不能入睡,尤其是在喝了汤药后—— 她察觉到了什么。 砸了药碗,想要逃出锦家! 锦家有人要害她! 说不定爹爹也是被那人害死的! 她要出去找姐姐! 姐姐定不会害她的…… 锦蝶从窗户里翻出去,朝着门外拼了命的要跑出去,很快惊动了院子里的家丁。 “不好了!蝶小姐疯了!快抓住她不能让她撞墙自尽!” 身后追来的婆子嘶声裂肺的叫喊着。 立刻有家丁扑上来,将锦蝶囚住。 她发了疯的踢打,甚至张口咬人,咬的满口鲜血淋漓,想要挣扎出一条生路:“放我出去!!小蝶不要呆在锦家了!” 锦大闻声赶来,看着形如疯子的外甥女,不悦的皱眉:“怎么没看好小姐!今日的汤药喝了吗!” 提及汤药,锦蝶瘦小的身子瑟瑟发颤,她朝着锦大的方向跪下去,这几个月里锦大展露出来的善意,让锦蝶下意识的信赖他,嘶声裂肺的哭求:“舅舅……舅舅……有人要杀了我……要害死我……汤药有毒!!舅舅!!” 锦大恍若未闻,扬手命家丁把她绑住压回去,叫来婆子仔细问话,听婆子说这几日锦蝶日日夜夜不睡觉,整日疯言疯语,还要撞墙自尽,听的锦大眉头紧皱。 到底是庶女生出来的东西。 如此经不住风浪。 受了些刺激就疯了。 他正要开口时,听见锦蝶叫了一声:“姐姐——快来救我——” 锦大抬眸看去。 婆子连忙添了句:“这几日小姐时常疯言疯语,一会儿叫哥哥一会儿叫姐姐的。” 锦大将视线从锦蝶美貌初绽的脸上挪开,语气有些冷淡:“带回去好好照顾,若小姐好了,自然有你的好处。” 若好不了了。 不过是多养一个疯子罢了。 “不——舅舅——” “救我!” 在锦蝶歇斯底里的哀求声中,锦大转身离开。 婆子上前,抓起锦蝶的胳膊,笑的慈爱:“小姐,快跟我回去喝药罢。” 惊恐在她眼底爆开。 姐姐…… 姐姐在哪儿…… 快来救小蝶啊…… * 城门外,一列车队浩浩荡荡的从京城出发。 这日午后,天气微热。 锦鸢坐在马车里,摇着扇子散开马车里带来的闷热,随着马车愈发颠簸,她打扇子的动作频频,还带上些急躁。 今日起来后,她便有些心神不定。 像是有什么事情遗忘了。 “大公子,外面……” 隔着窗子传来侍卫的禀报声。 赵非荀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吩咐出了京城后加速赶路,路上不得耽搁。 锦鸢听着他说话的声音,心里盘算着路上要耗费几日,正想的认真时,耳边模糊传来一道凄厉的哭声。 …… “姐姐……” …… 锦鸢打扇子的手一顿。 是锦蝶的声音? 她伸手推开窗子,探头朝后面看去。 马车跑动时带起阵阵夹杂着尘土飞扬的厉风,她顺着风,眼神慌张的朝后张望,头上的发丝都被疾风吹的凌乱。 她顾不上自己的狼狈。 一心只在身后城门处搜寻幼妹的身影,刚才那一道哭喊声凄厉而绝望,像极了那日她从与爹爹决裂,从家中离开,幼妹在追在马车身后的哭喊声。 视线慌乱搜寻。 胸口的心跳声强烈。 可随着他们里城门越来越远,她未寻到锦蝶的身影,眼底的急切才被复杂的情绪所遮盖。 是她幻听了么。 但刚刚那一声哭喊,真实的仿佛就在身后。 跟着赵非荀出行的侍从,皆是他的心腹。 如今谁不知道锦姑娘在大公子心中的份量,侍从劝了一声,见锦姑娘恍若未闻、神情有异,立马就报给了大公子。 赵非荀闻言,勒马掉转了个方向,绕道另一侧窗外,果真看见小丫鬟勾头朝后看着。 “锦鸢。” 他的声音气息扎实,厉风也未能吹散,轻而易举就传入锦鸢的耳中,才让她回过神,抬头看向马上的男人。 “马车就要加速,外面风沙大,回车里去。” 锦鸢垂眸,温顺应下:“是。” 赵非荀将缰绳在手上绕了一圈,弯下腰,语气比刚才温和不少,“等过了前面长亭,爷再带你骑马,嗯?” 他将她的失落,当成是离京的不舍,想了个法子来哄她。 锦鸢摇头。 连她也知道他们在京城留的太久。 青州府的决策样样离不了赵非荀,如果大公子带着她骑马,在路上又要耽搁。 锦鸢让自己的语气也比刚才明朗些,柔声回道:“大公子的好意本不该拒,但外面实在太晒,容我偷个懒,就躲在马车里。” 她温柔浅笑,看不出任何异样。 赵非荀嗯了声,视线从她面上挪开,马鞭在车壁上敲了两下,无声催促她缩进去。 锦鸢合上窗子。 脸上的笑意僵硬,逐渐淡去。 马车加速,一路颠簸。 锦鸢没法看书也没法打络子打发时间,干脆闭眼睡觉。 这一觉,让她陷入梦中挣脱不得。 她好像是回到了那一年,她卖身为奴,从家中离开时,小蝶在家中嚎啕大哭:“姐姐……饿……我饿……我要姐姐……” 年幼的她站在门口,听着幼妹的哭声,心疼的也跟着落泪。 她怎么会不要小蝶? 怎会那个满心满眼都是长姐的幼妹? 她只是想要救活一家人。 幼妹的哭声愈发凄厉,哭的她心软动摇,脚下方向一变,想要跑回家中去,抱起幼妹哄一哄时,却发现自己的胳膊被人扶住。 第320章 求您不要舍弃我… 眼前景象变成一辆熟悉的马车。 她回眸看去。 看见幼妹从家门口跑出来,哭喊着追她的马车,最终跌倒在地,昂起头,哭的撕心裂肺,眼底皆是绝望。 “长姐……” “长姐别不要小蝶!” 一声声哭声狠狠扎在锦鸢心尖,她已知道这是梦,想要从梦中醒来,不愿再继续看下去。 梦境不允。 就像呈现下面残忍的一幕幕。 她看见母亲穿着一身鹅黄色春衫,坐在屋中,正拈着手中的丝线,眉目温柔的与爹爹说话。 爹爹怀中的小蝶哭闹。 母亲放下绣活,抱起小蝶柔声哄着,哼唱着哄睡童谣,啼哭的婴儿不再哭闹,冲着母亲笑。 爹爹站起身,将她们抱在怀中。 说:“小蝶不怕,我们一家人在一起。” 幼时记忆的一幕被残忍的翻出来。 她泪流满面,却死死咬着唇,不敢哭出声来,怕被里面的人听见。 他们是一家人…… 那她呢…… 母亲他们离自己越来越远。 只留她在无尽的黑暗中。 从来不是她不要幼妹…… 是他们—— 是他们先不要她了! “锦鸢……” “锦鸢!” “锦鸢,醒醒。” 她得以从噩梦中脱身,睁开眼,便看见面前的赵非荀,她看见男人眼中的温和,被人舍弃的绝望卷土重来,眼泪肆意涌出,“赵非荀……” 除了床笫偶尔时,她守着规矩,甚少会叫她的名字。 哪怕赵非荀默许,她能更任性些。 可小丫鬟却执拗的守着自己的底线。 此时,她声音嘶哑,含着哭泣的颤音,唤着他的名字,眼泪止不住的流下,像是绝望中的人,死死抓住救命的稻草。 赵非荀擦去她的眼泪。 语气温柔的哄着,“又做噩梦了?不怕,爷在。” 她埋首,靠在他的胸膛。 眼泪很快将衣衫打湿。 赵非荀沉默了一瞬,宽大的手掌顺着她的背脊安抚,“是不舍得离开京城?青州府最多呆上两年,我们就能回京。” 男人的温柔,令她生出一瞬自私的念头。 她不愿再尝被至爱之人抛弃。 不想再品尝被抛弃的绝望。 梦里、梦外—— 她已经尝尽了。 就让她自私一回,以此来获得他更长久的宠爱……哪怕是怜惜也好…… “我梦见了母亲、爹爹、幼妹……” “梦见幼妹哭着说不要抛下她,可等到我想要回头时,才发现他们才是一家人,站在屋外的是我……” “明明是他们先不要我的……” “为何……我还会这么难受……”她仍沉浸在梦中的窒息里,伸手紧紧环住男人的腰身,小心翼翼的请求道:“您不要舍弃我……好么……” 哪怕在他迎娶正妻后。 哪怕在他对自己的爱意淡薄后。 不要…… 残忍的将她抛下。 赵非荀垂首,看着怀中卑微哀求他的锦鸢,动作温柔却强势的抬起她的头,吻上她的唇上,堵住之后的话语。 他将小丫鬟捧起,放在心中。 为何她还会如此患得患失。 甚至还用这种语气哀求他,‘不要舍弃’? 温柔的含吻,变得激烈。 有些不满的惩戒。 气息交换,哭的停不下的小丫鬟被抱在怀中坐着,悲戚的情绪彻底打乱,勾起旁的旖旎来。 车外的马蹄声、轱辘声嘈杂。 但随行的侍从耳力一等一的好,纷纷自觉前后散开,不再围绕着马车护行。 马车私密,但外面就是野外, 纵使里面宽敞,但赵非荀有心给锦鸢体面,哪怕有了兴致,也没有就这么要了她。 只从衣摆探入,以手哄了小丫鬟一回。 她噩梦中初醒,哪里经得起这般温柔侍弄,过后疲倦涌来,就这么靠着赵非荀睡了。 这一觉极为短暂。 幸好无梦。 醒来时人也没了早起时的不适,睁开的眼神透着清澈的眸光,继而就是守在一旁正在看书的男人。 锦鸢愣了下。 记忆有短暂的缺失。 “大、大公子…您怎么…在马车里?”她撑着胳膊起来,马车仍在行驶,外面天色也还亮着。 怎么这会儿就在马车里呆着了。 不像是大公子的行事作风。 赵非荀的目光从书卷上挪开,看向醒来的女子。 见她眉目间堆砌着娇柔的懒散。 面颊睡的微粉。 一双眸子望来时,还有些不解。 赵非荀慢条斯理的回她:“还不是有个小丫鬟哭着拽着不让人出去,我能如何?难不成让外面的侍从都听着,爷放任自己的女人哭?” 短暂缺失的记忆,在男人提醒下,逐渐回笼。 锦鸢的面颊慢腾腾涨红。 粉润的双唇抿了下,螓首低垂,软着语调,“我…我失态了,让大公子见笑了。”手上捏着衣袖,将簇新的春衫袖口捏的一团褶皱,“现在无事了,您、您快出去罢!” 赵非荀低哼一声。 捏着她的面颊,指腹用了些力气,佯装训斥:“没良心的小东西,愈发敢使唤爷了。” 锦鸢面上火辣辣的发烫。 嗓音含糊不清。 但此时的羞臊不是因此时的亲昵,而是想起自己刚才故意为之的言语,怕他发现,更不敢看他一眼,极近柔顺的回他:“奴婢不敢。” 赵非荀像是笑了一声。 眼神扫向裹在一旁包袱里、露出一一角的帕角,浓墨漆黑眼底的暗色深了些,叹道:“小鸢儿的不敢,毫无信任度可言啊。” 充当鹌鹑的小丫鬟猛一下抬头,面颊绯红杏眸细闪,伸手捂住他的口,“不许您再说了!” 赵非荀深深看她。 目光烫人。 锦鸢率先败下阵来,想要收手逃开已经晚了,胳膊被男人扣住,圈在怀中抱起。 马车里又安静了下来。 等到赵非荀出了马车骑马赶路时,锦鸢已经彻底将那些绝望孤寂忘记,闲时再想起来时,都是往事罢了。 还在大公子面前哭一遭。 觉得自己有些矫情的可笑。 再度回到青州府,日子忙碌而充实,锦鸢投入绣坊的经营中,又因开春后,青州府开始大范围推广两种作物,锦鸢身为‘巡抚大人’的家奴,也跟着在绣坊里种了下去。 春去夏至。 天气一日日热了起来。 七月盛夏的傍晚,青州府的小院里,静好的岁月被一声婴儿的啼哭打乱。 第321章 恭喜公子喜得贵子 夏季炎热,最易失火。 牟定县的制炭坊倚靠伏诸山山脚,在这夏日更要仔细谨慎。赵非荀百忙之中抽出几日空闲,打算前往牟定县巡视,锦鸢随行,这日午后正忙着收拾行囊。 偏这个时候,前院又有人来寻,锦鸢腾不出空,让婢女跟着去瞧瞧有什么事。 她直起身,用手锤了下腰。 忙累的额上浮着一层细密的汗珠,面颊热得殷红,哪怕是穿着凉爽的一层夏衫,青丝也通通盘起绾了个妇人髻,也挡不住炎夏酷热。 婆婆端来几盏凉茶放下。 【姑娘歇会儿罢】 锦鸢双手捧起一盏,柔声道谢。 才喝了两口,她又飞快抬眸,看向婆婆:“凉茶的茶包多放些进去。” 婆婆点头,【已经放不少了】 锦鸢这才坐下,安静饮着凉茶降暑,屋外传来婢女匆匆回来的脚步声,锦鸢看她来回跑这一趟,被太阳晒得脸上通红,连忙让她喝口凉茶后再仔细说话。 婢女连忙摆手,急着回禀:“前院那边是顾公子来了!” 锦鸢想了下,“大公子今日去了下面县里,不在府衙,若顾公子急着寻大公子有事,请他去府衙里守着就是。” 婢女摇头,“顾公子说是来寻姑娘的!” 锦鸢与婆婆对看一眼。 婢女还在继续说着:“顾公子还抱了个孩子来!” 锦鸢来不及诧异,就看见婆婆向她打着手势:【我同姑娘一起去见】 “好。” 顾临邑招蜂引蝶,偶尔听人提及,哪怕是在牟定县办差,他身边也没少过女人陪伴。 这会儿领着一个孩子上门,不知意图为何。 可当锦鸢看见顾临邑坐在厅堂中,怀中抱着一个婴儿时,仍是愣住了。 婴儿的哭声因年纪而不同。 顾临邑抱着的孩子发出的哭声,仍是小猫似的哭声,是才出生不久的婴儿才有的。 顾临邑似乎疲于哄他。 斯文儒雅的脸上有些不知所措,抱着孩子的胳膊轻轻晃着,毫无安抚之用。 直到锦鸢进来后,顾临邑才站起身,脸上勾起锦鸢所熟悉的神色,有些轻浮、散漫的轻笑,“叨扰锦姑娘了。” 锦鸢颔首见礼,“顾公子。” 顾临邑站起身说话时,怀中的哭声停下,他低头看了眼,又看向眼前作妇人年轻妇人装扮的锦鸢,“这是我的儿子。” 锦鸢并无太大意外之色。 “恭喜顾公子喜得贵子。” 她语气平淡地说着恭贺之词。 而顾临邑的声音紧接着她的话音尾响起,“是沈如绫替我生下的孩子。” 沈如绫…… 这个名字早已被埋葬在记忆深处。 此时被顾临邑猝不及防地提及,关于沈如绫的记忆瞬间被翻起,因太过仓促,她有片刻的失神。 她想起与沈如绫的最后一次见面,是沈家流放离京时,在长街上。 那时…… 锦鸢眯着眼睛回想。 沈如绫护着肚子的动作在眼前闪过,那会儿她有了身孕,生下来的就是眼前这个孩子? 那沈如绫呢? 也被顾临邑调包带回了伏诸山? 思及旧人,锦鸢的眼神不禁冷了几分。 顾临邑看她甚至不愿意追问,只能自己开口解释:“沈如绫难产致死,钱氏也跟着病故,我的人才得到消息,把孩子接了回来。” 沈如绫、钱氏…… 都死了? 锦鸢有一瞬的恍惚。 “顾公子……”半晌,她才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今日前来究竟所为何事?总不可能是为了将沈家妇人的姐结局告诉我罢?若是如此,公子好走不送。” 她抬眸,视线冷漠。 锦鸢说话向来柔顺。 似轻柔无骨的风,听着让人耳目舒畅。 连哑婆婆也鲜少听她语气如此尖锐讽刺,有些担心着轻轻摸了下锦鸢的胳膊。 仿佛只要他再多说一句废话,这丫鬟立刻就要叫人上来送客。 顾临邑愣了下,没想到锦鸢的反应会这么大,可这份底气是将军给的,顾临邑也要顾忌一二,挤出笑脸解释道:“姑娘先别急着生气,今日我来是想问姑娘借个婢女代为照看这孩子几日,等我置了院子雇了人后再把他接走。” 锦鸢:“此事我做不了主,还请顾公子向将军请示。既无旁事,顾公子自便。”说罢,她领着哑婆婆转身离开。 离开前院的步子越走越快。 沈如绫的孩子—— 与她何干? 顾临邑凭什么认为她会代为照看沈如绫的孩子? 难道就因为她曾是沈如绫的婢女? 对沈如绫仍有忠心? 笑话—— “啊啊!” 哑婆婆有些急切地拍了锦鸢两下,锦鸢才回过神来,低头看婆婆的手上的动作,【孩子的哭声不太对劲,我去看看?】 锦鸢才听见哭声隔着院墙传来。 不同于刚才小奶猫似的哭声,像是受了什么惊讶,扯着嗓子尖锐地啼哭不止。 继而,又响起顾临邑手足无措的哄声。 “去吧。” 她攥紧的手掌松开。 看着哑婆婆着急地快步跑回去,她想孩子是无辜的,沈家一众已经付出了代价,沈如绫、钱氏都死了……她更不该将前尘往事迁怒到孩子身上。 锦鸢吐出胸口浊气,也跟着折返。 进了前院,看见婆婆抱着孩子出来,顾临邑有些不放心地跟在后面,连声追问:“他怎么了?婆婆你要带他去哪儿啊?要不要请大夫来啊?” 哑婆婆被追问得不耐烦,停下步子,手上动作打得急躁。 顾临邑…… 他看不懂啊! 正抓耳挠腮时,锦鸢出现在门口,清秀温婉的眉目生出淡淡的冷意,“婆婆是说,孩子是饿了,她去舀些粥汤给孩子喝。” 盛夏酷热,胃口不济。 厨娘总会备上些薄粥,这会儿快到傍晚了,厨房里应当已准备妥当。 很快,哑婆婆端着碗勺回来。 坐在堂屋里,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熟练地用勺子喂着。 婴儿不知饿了多久,哭闹得几乎要背过气去,手脚急躁地乱蹬,哭得小脸蛋涨红发紫。 唇边贴上勺子后,不用人教,他已伸出小舌头一下下的舔舐,动作带着饥饿后的急切。 哭声也跟着停下。 屋子里终于安静下来。 第322章 从未见她如此尖锐 顾临邑不禁松了口气,只觉得这一日比制炭一日还要令人疲惫,目光看着进食的孩子,眼中并无太多的疼爱之意。 于他而言,这个孩子…… 本不该降生。 可他偏偏活了下来。 又被人送到了他的身边,自己该尽抚养他长大的责任。 顾临邑看着婆婆熟练又温柔的动作,心生一计,“不如我请婆婆——” 锦鸢立刻开口打断:“不可能。” 拒绝的实在果断。 顾临邑晒晒摸了下鼻尖。 两人安静的坐着,直到哑婆婆喂完一小碗粥汤,抱起婴儿令他趴在肩上,手背轻轻拍着,喝饱喝足的婴儿开始发困,趴在婆婆身上,乖巧的陷入睡梦中。 然后…… 尿了婆婆一身。 顾临邑:……小兔崽子! 他连忙站起身拱手赔礼。 哑婆婆只得带着他下去清洗,又找来婢女清洁厅堂里的污渍。 隔了许久,哑婆婆才抱着孩子出来,交到顾临邑手上,而后一脸严肃的打手势。 从手上的动作来看,婆婆像是在谴责他。顾临邑揣着儿子,看向锦鸢,挤出笑脸,“又要劳烦姑娘了。” 锦鸢:“孩子太瘦了,最好能找奶娘喂养;夏日炎热身上衣裳汗湿后捂了一身的痱子,不适容易引起哭闹。尿布清理不干净,腿窝已经有溃烂,最好请大夫瞧瞧。” 溃烂。 痱子。 不适、哭闹。 这一词让顾临邑沉默。 自从他接到这个孩子起,他只在刚才哭闹了两回。 是他习惯了身上的疼痛、不适,所以已经不会哭了?还是因饿的没有力气哭闹? 顾临邑再度开口,“我这就安排大夫、奶娘回来,请婆婆费心照看。”话音落下,他转身就走。 而在外人眼中看来,更像是逃离。 试图摆脱这一个烦人的婴儿。 锦鸢皱眉,忍不住出声叫住他,“顾公子留步!” “顾公子此去何时回来?我从未应允过公子,你这一走,是打算强行将孩子扔给婆婆照顾?”她望着眼前斯文俊雅的男人,不禁想起他在仙韵湖中与沈如绫的私情暴露后,他毫不犹豫的抛下沈如绫,跳入湖中。如今他急着离开,何尝不是急着摆脱这个孩子?” “既然顾公子不想要这个孩子,为何当初还要让沈如绫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流放途中道路艰辛,哪怕是成人也难以撑下来,更不用提是沈如绫还身怀有孕。若非顾公子默许加以照拂,沈如绫如何能生下这个孩子?!“ “既然顾公子允许她生下这个孩子,又为何视他为累赘?处处只想将他推脱给旁人照顾?一个月、两个月、甚至是一年半载才看上他一回两回,让他长大后知道生母是罪人、生父待他冷漠,让他看着生父与其他女子生儿育女、幸福团圆?而他无依无靠,甚至一身都要背负罪人之子之名。顾临邑,你这般行径,比弑子更甚!” “既然如此,又为何要让他生到这世上来!” 她字句犀利,因无法压抑的愤怒,面庞生出异样的红。 纤瘦的后背挺得笔直。 吐出每一句话,她的眼神、语气不再冷静,夹杂着失控的愤怒。 说到最后,她才知道,自己依然分不清楚是在为那个无辜的孩子鸣不平,还是因其他的原因…… 顾临邑从未见她如此尖锐质。 一时愣住,不知该如何回复。 好在,有人及时出现。 “锦鸢。” 赵非荀耳力过人,锦鸢说出口的每一个字他都听见了。抬脚跨入厅堂后,目光先看向堂屋中,看似强势的小丫鬟在见了他后,脸色唰地发白,立刻垂首,屈膝行礼:“大公子。” 规矩挑不出任何错处。 他走到锦鸢面前,握上她的胳膊,将她拉起,“先回后面去。” 嗓音一如既往的温和。 锦鸢应了声是,匆匆离开。 回了后院,心不在焉的收拾东西,直到哑婆婆回来,锦鸢立刻看向婆婆。 【顾公子把孩子带走了】 “嗯,我知道了。” 锦鸢抿了下唇角,转身继续收拾行囊。 今日是她冲动了… 顾临邑的家事与她何关? 她有什么资格那般去质问顾临邑? 改日……再见顾临邑时,再向他致歉吧。 而大公子听见她的那些话后,不知会如何想她?想到赵非荀,锦鸢心境忽乱,握住自己腕上的镯子,抿着双唇,告诫自己当知足。 换做从前,她绝不会将这些话说出口。 只会死死压在心底。 从前的十几年都过来了,她这两年反倒生出来这么些性子。 不应如此的。 也不该放任自己如此下去。 哑婆婆看着姑娘起先还归置东西,后面就站在桌前盯着茶盏出神。她抬了抬手,想要劝慰几句,手指还未比划出来手势,姑娘就抬眼看来,面色恢复如常,浅笑盈盈着说道:“看着那孩子想起些往事来,这会儿我已经没事了,婆婆不用担心。” 哑婆婆也笑呵呵点头。 【没事就好。】 * 到了夜里,锦鸢洗漱后已经准备歇下,她看着对面书房里透出来的烛火,又起身倒了一壶凉茶送去。 赵非荀仍在伏案疾书。 锦鸢放轻了脚步声,将茶壶放在条案的托盘上,正要离开时,赵非荀朝她伸了下手。 锦鸢微愣,随即自然把手放上去。 人绕过条案,走到他身边站着。 “大公子。” 女子清婉的嗓音,在寂静的夜里缓缓响起。 赵非荀扔下手里的笔,后背放松靠上椅背,掀起眼睑看她。小丫鬟已经洗漱过了,长发披在肩上,愈发显得唇红齿白、眸色澄澈,眼神柔软的让人移不开来。 他唇角微扬,喉结滑动,嗯了一声。 “怎么还不去睡。” 说罢,抬手,指腹在她莹润柔白的面颊上擦过。 锦鸢柔柔一笑,“这就要去睡了。” 赵非荀撇了眼一旁的铜壶滴漏,往常这个时辰小丫鬟早就入睡了。他不动神色的挪开视线,指腹捏了下她的面颊,深夜里,他的语气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睡不着又来闹爷?快回去,看完了这些就去寻你。” 听的人忍不住面红。 小丫鬟眸色闪躲,飞快抬了下眼。 本以为她会羞得避开。 谁知,小丫鬟轻轻颔首,耳垂都染的通红,声音柔软却格外清晰道:“好,我等爷。” 第323章 小丫鬟邀宠 赵非荀挑眉。 看着她羞得恨不得扭身就逃,却偏要硬着头皮应下的模样,手掌垂下,在她臀上拍了下,“快回去躺着。” 小丫鬟这才逃开。 赵非荀含笑看她仓皇逃开,如何会猜不到小丫鬟今夜如此主动的缘由。 怕他记着前院里她说的那些话? 怕他觉得逾矩了? 这才向他献殷勤,试图用美色迷惑他? 想着小丫鬟浅显而谨慎的心思,男人以手扶额,忍不住摇头叹息一声。小丫鬟的主动邀宠固然令人欢喜,但他予以锦鸢的宠爱,并不希望她将规矩二字套在身上。 至少在青州府、在春景园、在清竹苑里,他更希望能见到她的一些不规矩,她的贪心,她的喜怒。 就像今日在前院里那般。 她能放纵自己的脾气。 那一刻的锦鸢,鲜活而勇敢,这是赵非荀许久不曾见到的一面。 等到那时候,他才能放心地将她置于后院,明目张胆地给予她宠爱,更不必担心她轻易就能被人欺负。 罢了。 来日方长。 赵非荀收拢思绪,继续看着条案上堆积的信函。 他手中看了一半的信是父亲赵言煜送来的。前几年他在边疆驻守时,与父亲关系生疏,半年才会收到一封家书,里面寥寥数字,道家中一切安好,问他是否安。 倒是他任青州巡抚后,父亲一个月就会送来一封家书,先写一遍家里皆安,又问他今日衣食住行如何云云,最后再写家中琐事。 信纸从一页写不满,激增到三页。 赵非荀隐隐察觉到父亲这个岁数抒发的……父爱?有些僵硬生疏。 赵非荀耐着性子一一看完。 最后一页上,父亲提及华家的两位舅公攒了一笔银子,捐了一个闲差小官,日日过得醉生梦死,家里妻子儿女等事一应不管,一青楼里的妓女日夜厮混,他有心探查,可碍于自己身份,无法轻易现身,最后添了一句,若儿在就好了。 赵非荀…… 他扫过最后一行话,颇为无语。 哪怕他在京城,自己也是从二品武将,岂能出入青楼妓馆? 他放下这份沉甸甸的‘父爱’,扔在一边,下面是城羽营送来的密函。 城羽营名义上仍在他管辖之下。 由他的副将代主管一职,十日送一封密函,确保他对京城明面上的动向了如指掌。 今日送抵的密函上报,云秦不定,频频来犯,这几日奏报隔三岔五就送入宫中,陛下正着手派宋将军点一万精兵前往支援。宋老乃是前朝老将,戍守云秦边境三十载,派他前往,足以震慑云秦胡人。 先前他命副将关注京中关于北疆的动静,副将说北疆定期上报边境稳定,甚至还听说边疆两国百姓互通往来,北疆也有示好之意,打算恳请陛下再开互市。 陛下前几日驳斥这道折子。 赵非荀看见信函中的北疆稳定四字,蹙眉沉思,今年他才听杜周士提及北疆频频骚扰,何来稳定一说? 倒是孙将军允许手下将士与北疆人交换食物。 他被调回京城后,与北疆旧部联络渐少,如今他还在青州府任职,更不能直接与旧部联络,只能通过城羽营里的旧部,让他们另外托信去问。 孙将军虽好大喜功,但其心为正。 但愿—— 是他多心。 写完这封回信,他招手叫来侍从,命他们尽快送回京城。 又看了几本邸报,清完这一日的公务,赵非荀才起身离开书房,更衣洗漱后回房。 小丫鬟已入睡。 屋子里的冰山融了一半。 她怕冷,身上还盖着一条薄被。 侧身睡着,甚至连他上床都没醒来。 赵非荀一把揽过她,气笑着捏了下小丫鬟的面颊。 刚才还来邀宠,自己倒先睡着了。 还睡得这么沉。 赵非荀垂首,吻上熟睡之人。 熟睡的小丫鬟温顺得不可思议,任由他侵占掠夺走呼吸,浑身娇软,溺在他的怀中,身子经受不住男人的撩拨,意识逐渐清醒,眼睑掀开,眼底睡意惺忪,眸色迷离,双唇泛着一层薄薄的水光,眼角发红。 “大公…子……” 她逐渐清醒。 眼前一晃,男人将她压在身下,挡住床外透入的月光,垂首吻下,深深抱住她。 锦鸢尚未调匀的气息变得急促。 床上的薄被滑落。 …… 女子承宠,面有娇容。 被男人抱在胸前,胳膊压过她的腰肢,手掌贴在她的后背腰窝处,轻轻顺着、摸索着。 余韵散去后,床幔之中残留几分旖旎。 旖旎未催生情欲。 反而是让锦鸢念及他方才待自己的种种温柔,悬浮不定的心也有了着陆处,睡意逐渐起来。 “那孩子——” 男人的声音突兀响起,打碎了寂静,连着胸膛震颤。 锦鸢闻声,柔柔地抬眸看去。 男人的手指落在她的鬓角,勾起一缕粘在面颊上的发丝,“如果你想照拂一二,就让婆婆代为养着。” 她的睡意瞬间散去。 怎么…… 怎么这事还没过去? 她咬着唇,一时没明白大公子这会儿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非荀嗓音松泛,“顾临邑领着牟定县那边的事情,他又舍不得撇下伏诸山上的那一帮子兄弟,身份一时没办法洗清,孩子也只能跟着他混在山贼堆里。婆婆带大了轻风他们,养在她身边,也让她膝下热闹些。” 锦鸢静静地听着。 视线盯着眼前赤裸的胸膛,上面有一道扭曲的疤痕,是这些年大公子在战场上留下的印记。 可就是这样一位将军。 会为她一番失态的话语,因她为孩子抱不平,便提出要让婆婆抚养那孩子,是为了让她安心。 不让把那孩子代入她自己的过去。 原来…… 她在马车里故意说的、惹他怜爱的那些话,大公子都记在了心里。 心尖止不住地发酸发软。 “我……”她开口,声音有些嘶哑,“我何事说过要养那孩子了,他有生父顾临邑带着,何须辛劳婆婆。”她轻声说话,故意答的几分任性,“如果是大公子体恤属下,那我们才养着。” 赵非荀:“那便不理会他。” “好。” 床幔里又安静下来。 睡意却不曾再度袭来。 第324章 将会会有你的孩子 锦鸢睁着眼,呼吸放轻,正想要闭眼强行入睡时,赵非荀的声音从发顶传来。 “那是因什么而不开心。” 锦鸢下意识地就要张口解释,“我没有不开心——”只是因您对我真心、宠爱愈发的多,让她不知该如何回应才好。 话音未落,就被男人的动作打断。 粗糙的指腹落在她的眉梢,轻轻拂过,而后手掌笼上她的后脑勺,将她压在胸前,“锦鸢。” 他沉声唤她的姓名。 “将来会有你的孩子。” 怀中的身体僵住。 男人敏锐,立刻察觉,反问道:“不高兴?” 孩子…… 孩子…… 她闭上眼,想起梦中凸起的腹部想起腹中孩子的鼓动,想起男人听闻后的冷漠,忍不住抱紧眼前的大公子,哪怕她知道是梦,哪怕她知道未来可能已经改变,但怀孕的那段日子实在太过艰难,单是想起梦中临终前的绝望,她便觉得压抑得喘不过气。 眼下的幸福她尚不知能维持多久。 不敢奢望怀孕产子,不想让她的孩子与她一般,因她的出身而备受争议。 所以她时刻记着服用避子的药丸,哪怕他开口承诺,她也不敢当真。 “高……兴,”她压住心底的情绪,“就是……怕药丸吃多了将来不易有孕……” 赵非荀拍了下她:“有爷在。” 锦鸢探出头来,杏眸微弯,柔声答道:“难道不是有常大夫在么?” 这句话,无异纵火。 男人挑眉,双手下滑掐住她的腰肢,翻身将她压下,身体力行地让小丫鬟知道,女子怀孕一事重要的究竟是谁。 赵非荀故意提及怀孕一事,愈发看清小丫鬟对怀孕生子并没有太多期待,甚至还有几分抗拒。 他虽不解,但未深究。 至于照拂顾临邑儿子一事也就撂下了,但顾临邑却另外动了心思,租了他们隔壁的院子,动作分外麻利地请了一个奶妈妈、一个婆子照顾。 顾临邑住了几日,安排妥当后才回牟定县去。 哑婆婆疼爱孩子。 念着隔壁院子也没个主子看着,怕妇人们因此懈怠孩子,时常就去照顾一二,几次下来,隔壁的奶娘也会抱着孩子来他们院子散心,或是寻婢女聊天说话,锦鸢也常能见到孩子。 哥儿实在乖巧听话,鲜少哭闹不休,妇人们不得空时,也会将哥儿送到院子里请婢女照看片刻。 院子里的日子过得愈发热闹。 临近出发牟定县的日子,锦鸢中了暑气,无法跟着前去,连绣坊也不让她去了,只让她在家里好好歇息。 在家这几日,有陌生的妇人上门问路,操着一口京城的口音,问这儿住的是不是赵巡抚大人的家眷,她是巡抚大人的远亲,特来投靠的。 门上的小厮谨慎,不敢随意回答,便将在家休养的锦鸢请了出来。 锦鸢听妇人说她是华老夫人那边的亲戚,关系答的详细挑不出错,只是赵非荀与华家走动不太多,锦鸢一时难辨真假,暂时将妇人迎了进来,当做客人款待。 妇人热络,能说会道。 拉着锦鸢的手就唤她娘子,更说娘子面善,一看便是将来要享福的面相,说着说着,又问起锦鸢的出身如何。 锦鸢将她当成华家亲戚,起初答的还算仔细,但逐渐察觉不对,妇人一门心思都在打听她的事情。 锦鸢谨慎,借口说绣坊里事忙,不便久陪着说话,若有要事,还请等大人回来后再上门来,她一个丫鬟,做不了主。 等妇人出去后,锦鸢立刻吩咐小厮,今后再见这个妇人直接想法子赶走,不必再报。 之后妇人再未上门来过,锦鸢也将此事抛之脑后。 却不知,这名妇人在青州府徘徊几日后,一路回京城后,进了南定王府的门。 京城暑热渐散去。 锦氏屋中已不用冰山。 她双腿盘坐在罗汉榻上,榻上的小几上点着一盏安神静心的佛香,锦氏双目微闭,手中念着一串佛珠。 自从今年春日过后,锦氏空时就会打坐念佛,以消今世业障,图一个心里安稳。 她坐在上方,听着下面的妇人恭敬地回话。 “那位姑娘已经做妇人打扮,看着五官端正被养的极好,院子里的下人对她客客气气的,都称一声‘锦姑娘’,不大像是丫鬟,更像是位主子的派头。锦姑娘起初没疑心我,问及家里情况后,姑娘只说双亲不再了,只剩她一人。后来也不知怎么了惹了姑娘疑心,就被姑娘请了出来,我怕再上门要露馅,再青州府徘徊几日后才敢回京。” 锦氏听后,才睁开眼。 婆子给了妇人赏钱,又叮嘱妇人此事绝不能说给第二人知晓,这才让妇人下去。 关上门后,婆子回到锦氏身边站着,忍不住松了口气,说道:“看来那锦鸢姑娘是当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有问题,在锦家父女搬走后直接死了心,当他们都死绝了,想是怕自己被父妹抛弃的出身会妨碍她今后提身份,索性说父母双亡,如此看来,锦鸢姑娘是个心肠冷硬的。” 锦氏不再捻动佛珠。 “兄长家里养着的锦蝶现下如何了?” 婆子:“照看的婆子说是真的疯了,老爷换了几个大夫也无济于事,也就死了心,任由她自生自灭。” “了了罢。”锦氏摘下佛珠,放在小几上,起身从榻上下来,紧绷多年的背脊在这一刻像是忽然放松了,疲乏排山倒海般汹涌而来,她扶着婆子的手,朝着床榻走去,“让那孩子彻底解脱了罢。” 婆子应下。 锦氏脱去外衣,缓缓躺下,鸦青色的床幔将要垂落下时,她淡淡问了声:“王爷回来了么?” “还未接到消息。七八日前传了口信说就这几日要回来的,这次王爷南下的日子久了许多。” 锦氏闭眼,连声音也难掩岁月留下的痕迹,唇角勾起轻轻笑了下,细纹也跟着叠起,“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王爷滞留江南多日,不知又要带回来几个妹妹了。” 如今,锦氏为少女时,亦曾为南定王爷所倾心,可这么些年下来,看王爷身边的美人来往如云烟,她早已麻木。 唯一的执念,只剩下死守侧妃一位罢了。 婆子听出她语气中的淡泊,轻声说道:“乔氏那边像是病了……” 锦氏有心想接上话,但奈何自己的身子越来愈沉,连着婆子的声音也远了,陌生的倦意汹涌袭来。 看来今日,她难得能睡一个好觉了。 第325章 出征云秦! 七月末,宋老将军率一万精兵前赴云秦边境。 八月二十三日,收到云秦边境八百里加急,援军抵达边境第三日,云秦胡人深夜纵火偷袭,宋老将军率兵抵抗、抢救粮草,不幸身亡,边境伤亡将士无数,恳请朝廷加派援手。 胡人此次偷袭,分明是蓄谋已久。 否则凭借胡人的兵力,边境如何会轻而易举被偷袭成功,甚至牺牲了宋老将军! 宋老年纪虽大,但其排兵布阵的能力乃当朝首屈一指! 连宋老都败了,边疆将士还能抵御胡人多久?! 陛下悲痛之下,更是震怒。 云秦边境绝不能丢! 云秦边境一旦被攻破,西南方防备势弱,胡人一路北上,越过两城直冲青州府,京城岌岌可危。 陛下看着眼前大夏的疆域图,目光定在青州府上,似是下了决心,立刻叫来内侍伺候笔墨。 放眼朝廷上下。 除宋老、南定王之外,行军杀敌能力,还有谁能与赵非荀相比。 当务之急,是要守住云秦边境! 八百里加急的谕旨,天光微亮,便已送抵青州府小院。 赵非荀前些日子才巡视过府下几县,今年第一年种植的作物收成不错,即便今年再下大雪,也绝不会像往年那般饿殍遍野。 驿站、官道也再逐步修缮。 来往商人也比去年多了不少,为死气沉沉的青州府注入不少生气。 无尽炭按期销往京城。 牟定县百姓的生活也逐渐好了起来,从去年的不足百人,至今已有两三百人。 青州府里,处处可闻百姓对巡抚大人的称赞歌颂。 赵非荀忙碌一年,今日好不容易得了一日休沐,早早起来,就在园子里打拳。 锦鸢被他闹醒,再睡不着。 索性也跟着起来,洗漱更衣妥当后,提着一壶温水出来,正要放下时,门外忽然马蹄声奔袭而至。 来势汹汹。 地面随之震动。 分明是冲着他们家而来! 锦鸢紧绷着面容,眼神不安地盯着门口,哑婆婆、小厮、婢女及厨娘也纷纷被这动静吓得出来。 赵非荀沉着面容,意外之色一闪而过。 抓起帕子擦干脸上汗珠,穿上长衫,等到马蹄声在门外停下,他甚至都未听见门上侍卫的询问声,门已被推开—— 能有如此威慑的,天底下仅一位。 便是当今圣上。 赵非荀抬眸,看向有六名禁军前后护卫着进入院中的传话殿前公公,只见这位公公双手捧着一道明黄色圣旨,高高举起。 “代天子旨意至,青州巡抚赵非荀接旨!” 殿前公公声音阔朗,一口官话字正腔圆,中气十足,并无阉人常见纤细尖锐嗓音。 赵非荀垂首,下跪拱手。 在他跪下后,院中众人才如梦惊醒般,齐刷刷下跪——他们从未听过圣旨!此时已被这几个禁军、殿前公公的气势吓得瑟瑟发颤。 殿前公公宣读旨意。 言云秦胡人作乱边疆不稳,朕心甚忧边境,委任赵非荀即刻回京点兵出征云秦! 旨意极短,却字字事大。 以至于连赵非荀都愣了一瞬。 他双手抬起:“臣领旨!” 接过圣旨后,殿前公公伸手虚扶赵非荀,读完旨意后他才敢喘气,这一路不眠不休跑来,好悬没把他一条老命都搭上去!“将军快起,今日奴婢代为传旨不便下跪,还请将军速速收拾回京面圣!” 赵非荀起身,道了声公公客气才问,“我长居青州府不知京城边境两地事宜,还请公公告知,宋老将军月前才率一万精兵赶赴支援,为何陛下又宣召我回京?” 公公闻言,抬起袖子在眼角压了下并不存在的眼泪,哽咽道:“将军有所不知,宋老将军……牺牲了……”公公把急报上的内容简要说了,又催促赵非荀尽快回京,他们要先回京复命、不便久留。 送走天使一行,赵非荀转身回院,抬手招来数个侍卫,分别下达不同指令,命他们速去传话寻人,半个时辰后汇集府衙。 又命人传召轻风速赶赴京城城羽营。 数个侍卫顷刻散开。 赵非荀面沉如水,脑中思绪飞快运转,宋老将军镇守云秦多年,当年几次险些被打的国破,云秦又因地域限制,国家不大人口更不繁盛,除了使些龌龊的小动作外,就属去年闹出‘薄黎灰’一事最大…… 难道—— 赵非荀眯起眼,冷光一瞬划过。 难道‘薄黎灰’在京城卷起并非偶然?一次纵火偷袭,岂会轻易夺走宋老将军性命! 云秦胡人何时如此机关算尽? 赵非荀心生不宁,眉间紧紧皱起,陛下或许也是因察觉到这一步,所以才会不再顾忌他在军营中的声势,急召他回京。 只要前往云秦—— 就能解开疑惑。 无论真相如何,云秦边境绝对不能破! 他要以最快速度将青州府一应事宜安排妥当后回京。 在此之前—— 他的目光看向站在院中的小丫鬟。 锦鸢捧着茶壶的五指抓紧,手腕止不住的发颤,甚至连茶水泼洒了一半出来都没有察觉。 直到眼前闯入一双黑锻长靴。 她猛地回神,嗓音颤着回道:“奴婢…奴婢替大公子收拾行囊!”她潦草的屈膝行礼,急急转身回屋。 动作快到赵非荀都来不及制止。 京城来的旨意连他都意外,小丫鬟一定是被吓到了。 赵非荀见还有片刻空余,也快步跨入屋中。 锦鸢躲入屋中,四下里无人,她才紧紧闭上眼睛,手腕、胳膊、身躯都抑制不住地颤栗、发冷。 还未等她调整好情绪时,听见大公子的脚步声迈入屋中,锦鸢下意识的心虚,低头看见自己手里还紧紧攥着茶壶,松开手想要转身去收拾东西时,却不慎勾落茶壶。 茶壶坠地。 顿时四分五裂,碎成一地瓷片。 茶水将她的鞋袜通通打湿。 锦鸢怔住,赵非荀已行至跟前,低头看了她一眼,语气比平时冷了些:“不必替我收拾,陛下急召我回京,晌午前就要动身,想必娘娘也收到了消息,由京城那边准备更便捷。” 锦鸢听着他语气中过分的冷静,心中不可告人的惊慌被强行压下,她应了声是,才敢抬头看向眼前的男人。 第326章 奴婢盼将军早日凯旋! 短短这一会儿功夫,她的脸色隐隐发白,“我…在青州府等您回来。”她昂着苍白的面颊,眼瞳中清晰印着赵非荀的面容。 此时的小丫鬟,仿佛又变回了当初的试婚丫鬟,眼底浮着挥之不去的柔怯与不安,揉碎在水雾之中。 赵非荀早已舍不得令她露出这般神色,抬手压住她的后背,手腕发力,将小丫鬟带入怀中。 “留你在这儿我不放心,别让爷再分心记着你,还是回园子里稳妥些。”他的声音才恢复待她的温和,侧首,在她额角印下一吻。 锦鸢贴靠在男人怀中。 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慌乱不宁的心思逐渐被安抚下来,她闭了闭眼,至少在眼下,她不想让梦中的画面再影响自己。 她抱紧男人,声音沙哑:“好,我都听您的。” 赵非荀拍了下她的后背,小丫鬟却仍未将自己的松开。 看来是真的把她吓到了。 鲜少看她如此胆大。 院外侍卫已经将驰风牵出,就等着他出门上马,去过府衙后他就直接赶赴京城入宫面圣。 此刻就要与小丫鬟分别。 赵非荀拨开她的手,手指抵上她的下颚,稍作抬起,“别怕。” “是。” 她想要点头,才发现下颚被抵住。 张口欲言,眼前的面庞压下、无限放大,轻轻碰触,堵住了她的声音,不含任何情欲,安抚地吻过她的双唇。 “好好地等爷回来。” 分开时,男人的双眸几乎要探入她眼底、扎入她的心底。 “是……” 她开口应下。 脑中被混乱的思绪占据。 看见赵非荀转身离开,背影笼罩在晨曦之下,笼着一圈温润的光,逆着光,似乎离她越来越远…… 锦鸢忍不住快走两步,追至屋门口,“大公子!” 快步离开的男人背影停下,回眸望来,隔着初秋的光,仍有一缕温和与耐心。 她心头滚烫,眼中生出无限眷恋。 “奴婢盼将军早日凯旋!” 女子的嗓音本为娇柔,此时穿过初秋的风,字字句句清晰入耳。 她信大公子—— 定会凯旋归来! 她不该动摇、不该怀疑。 沙场残忍,刀剑无眼。 她如今应当只盼大公子的平安。 她更信她与大公子之间经历的重重,更信大公子带她的真心比梦中更甚更重。 哑婆婆看她站在门口,目光眷恋而不舍,看的哑婆婆也不禁红了眼眶——她养大的孩子们,只剩下一个轻风。 这一次,他也要奔赴战场。 她如何会不担心? 哑婆婆走到锦鸢身边,手掌轻轻覆盖上她的胳膊,在锦鸢看来时,她打手势安抚: 【将军定会凯旋】 锦鸢挤出浅笑,轻轻颔首,“是,一定会的。” 【青州府里有个寺庙求平安很灵验。】 锦鸢知道婆婆是在安慰她,她也不愿再让婆婆担心她,压下心中万般情绪,顺着婆婆的话回道:“是了,我也曾听绣坊里的姑娘们提过。等将军、轻风领兵出发后,我同婆婆一起去庙里祈福,庇护他们平安。” 【好,】婆婆在余光看见走进来的府兵,又问,【姑娘之后打算怎么办?是继续留在青州府,还是回京?】 “我正想与婆婆说这事,等这几日收拾妥当后便要回京去,婆婆也和我们一同回京城去罢。”锦鸢想起她曾住过的小院,想着那也是婆婆住了几年的家。 可哑婆婆却笑呵呵地摇头。 她的手势打得很慢,好让锦鸢看得明白。 【不回了,我就留在这儿。这个院子是将军买下来的,青州府也比京城我那院子的街坊邻里热闹。】 “可——” 锦鸢仍是担心。 却被哑婆婆打断。 【姑娘不用担心,我这老婆子今儿个也倚老卖老一回,都这个岁数了,在哪儿都能把自己安排妥当。】 哑婆婆打完手势,故意露出自负得意的笑,引得锦鸢无法继续劝婆婆跟着她一起回去。 之后又提及绣坊的安排。 锦鸢起初还有些犹豫是否要结束绣坊,如今绣坊上午、下午两波学生,经过这几个月的筛选,留下来的都是家中生计困难的姑娘。 在哑婆婆决定留在青州府时,锦鸢才定下来,要关了绣坊。 哑婆婆有所察觉,锦鸢周全地回道:“大公子一走,巡抚一职缺出,自然会有新任知府或是旁人顶上来,绣坊一事本也只是大公子的善行,如果再继续开下去,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也不在青州府,一旦绣坊出了什么事情,不止连累婆婆,也有伤大公子好不容易累积起来的名声,还是关了的好。” 锦鸢说话一如往日般浅浅道来。 眉宇间的神色温柔。 哑婆婆日日见她,这一刻才惊觉,姑娘在不知不觉中变得不同了,她依旧温柔,可她的温柔不再脆弱。 【姑娘思虑周全,我都听姑娘安排的。】 哑婆婆望着她的眼神,涌出感慨与疼爱,握着她的手,眸光温暖的令锦鸢忍不住要落泪。 之后几日,锦鸢忙得不可开交,上至绣坊里各位姑娘的去处,她在青州府开了这一段时日绣坊,常日里购买丝线棉布,或是出售绣品,也与不少针线铺子、绣庄有来往,问过姑娘们的意愿后,她一一将人安排妥当。有不愿意去的,锦鸢也给了一两银子。 下至院中的各项杂事。 院子里婢女、厨娘她都做主留下了。一是等大公子凯旋,还要回青州府继续任职的话,院子里的人都是使得顺手的,不用再另外寻人磨合。二是婆婆年纪大了,青州府这一年才有起色,她不放心婆婆一人留在院子里,虽都是女流之辈,但人多了在一起也有个帮衬。另外,她还留了一个小厮、一个侍卫下来。 青州府若有变故,有两个男人在,也能护送婆婆回京。 另,她还去了趟隔壁院子。 说他们走后,自己院中人少了,难免没什么人气,婆婆又喜欢孩子,请她们搬去后院与婆婆一道作伴去。 作伴是假。 顾临邑效忠的是大公子,却不会照拂哑婆婆等人,但那个孩子是他的儿子,他们放在一处,一旦青州府有所变动,顾临邑带走孩子,也不得不把住在一起的婆婆等人一起带走。 全部安排妥当后,五六日已过。 第327章 不言长相厮守,只求平安二字 骠骑将军领兵赶赴边境驱逐胡人的消息,才传入青州府中。 此时,赵非荀已率五万屯兵出发多日。 锦鸢也在这一日离开青州府。 哑婆婆陪着一同去庙中祈福。 锦鸢跪在蒲团之上,双手合十,昂面望着塑金身的佛祖,慈眉善目俯视众生信徒。 她虔诚合目。 庇佑赵非荀平安归来。 庇护大夏将士凯旋。 她将平安二字在心中反复百遍,盼佛祖能听到一二,才俯下身深深叩首。 她今日所求,唯有平安。 不言长相厮守。 她能窥探梦中之事,已是得上天眷恋,不敢再将这些儿女情长拿到佛祖面前祈祷。 哪怕现实与梦境又开始交织。 从寺庙里出来后,锦鸢辞别婆婆,两人抱着哭了一回,等上路后,锦鸢坐在马车里用湿帕子敷着红肿的眼睛。 这几日锦鸢一刻也不敢让自己停下来,每晚都累得睁不开眼睛才睡去,唯恐留出片刻空闲,止不住胡思乱想。 待她离开青州府。 分别的悲伤逐渐淡下。 压抑了多日的情绪悄然现形。 锦鸢靠在马车车壁上,眼睑低垂,看着手腕上的南红玉镯,想起梦境中的幕幕情形。 她记起自己一身白衣,簪戴一支艳红的绒花簪子,望着远处唢呐喜悦之声,泪流满面,心痛如刀割。 也记起,梦中与大公子成婚的是和亲而来的公主,这场婚事定得仓促,而她那时候已然有孕。 既是和亲,定然与周边小国动荡不安有关,眼下云秦胡人来犯,大公子率兵赶赴边境—— 难道是云秦送来的胡人公主? 那日圣旨到时,她惊慌失措,仿佛看见梦境又要将她拉回绝望的深渊,才险些失态。 冷静下来后,她才想如今与梦中已不同。 自大公子出征后,她哪怕无法侍宠,也遵循大夫的嘱咐,日日不忘服药,她不会再让自己怀上孩子。 她亦不会再簪绒花。 大公子待她比梦中更不同。 或许—— 和亲一事不会发生。 哪怕真的发生,她也不会被大公子遗忘、冷落。 她闭上眼睛,不愿再以胡思乱想来折磨自己,紧紧护着手心中求来的平安福,盼大公子的平安凯旋。 因云秦胡人来犯、紧接着宋老将军牺牲,哪怕陛下已经派出战无不胜的骠骑将军,京城上下气氛也不似往日热闹。 春景园中倒是依旧。 园子里不少都是从赵府的清竹苑里带来的人,他们早已习惯自家大公子在边疆杀敌,在他们眼中,大公子从无败仗,区区云秦胡人,大公子轻易就能拿下。 园中的姚嬷嬷、拨云、竹摇几人更是镇定,也给园中的众人吃了一颗定心丸。 没看见大公子院里的人都胸有成竹,他们还有可慌乱的? 就是锦姑娘才来了一年多,大公子连去秋猎、青州府赴任都要带着姑娘,可见宠爱之甚,眼下大公子忽然领兵出去打仗,两人分离不知要多久,锦姑娘自然思念担忧,看着有些郁郁寡欢,也不怎么同姑娘们说笑打闹。 偶有出门探访友人归来后,脸上才有几分喜色。 自锦鸢回京后,还是常去赵府请安,或是郡主娘娘遣人来叫她去作伴,又或是去京郊五通观祈福。 除心系赵非荀及将士的安危,京中也有其他事情令禾阳忧心—— 赵老夫人快不成了。 赵言煜每隔一日下朝后先去探望赵老夫人。 眼下赵老夫人逝世,遵照朝廷规矩,赵言煜是必要辞官在家丁忧三年—— 赵言煜退下后,是否会更改陛下对赵家的忌惮一心?又或是会因荀哥儿击退胡人立下又一项军功,加之重振青州府的功勋,只会另陛下更为防备? 这些日子,禾阳夜夜被噩梦惊醒。 瞧着脸色比前些日子声称养病时更差了许多,偏偏这个时候,荀哥儿正在为国效力,她身为人母,只能露出担忧,绝不能憔悴,反被人猜测她不瞒陛下决断。 但也总算有了个好消息。 禾阳授意柳嬷嬷打听锦家父女的下落,耗费了这么久,还真被柳嬷嬷悄无声息的打听出来了。 那天接走锦家父女的正是田娄巷锦家——与禾阳郡主是拐着弯儿的远亲,已经有几十年不曾来往走动了。 柳嬷嬷也从街坊邻居口中套出话来,田娄巷锦家在去年的确接了一门远亲入府住着,听说是现任锦家老爷嫁出去妹子的男人和女儿,妹子过世后,父女俩相依为命实在可怜,锦家老爷就把父女俩接入府中照顾。 那父亲是个药罐子,两三个月前才病逝了,听说那小丫头与府里的小姐一般养着,想着应当父亲过世后,靠着舅舅的庇护,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柳嬷嬷将打听来的说完后,才问道:“锦家虽无一官半职,是靠着祖上积攒下的产业过日子,但锦家姑娘争气,一个是南定王府里的侧妃,一个今年选秀留中的锦贵人,也算是户体面人家。如今姑娘的生父身份虽还未打听出来,是否要让锦姑娘先顺势认回去?也要让姑娘提提身份。” “锦侧妃——”禾阳沉吟一声。 一旁的吉量只当娘娘一时没想起来,低声提了句:“那位锦侧妃是南定王府里的老人了,是第一个上了玉蝶的侧妃。” 禾阳迟迟未答。 眉间拢着凝重之色。 柳嬷嬷到底年纪大些,略一思索,便想通了娘娘的顾忌,这会儿夜深了,屋子里就二人服侍娘娘,说话也不必防着人:“娘娘可是担心那边府里得了消息,借着这事又靠上来?” 禾阳叹息一声。 想起南定王借着樱儿为侧妃的名义,屡次登门接近赵家,如今赵家如日中天,怎敢与这样一位王爷走得太近,且他与荀哥儿都是武将,都曾立下赫赫战功。 为避嫌,禾阳时常称病。 若再让南定王知道,荀哥儿身边的丫鬟是锦侧妃妹妹的女儿,怕是南定王府的人又要上门一回。 如今荀哥儿还领兵在外。 还是谨慎些更好。 禾阳摆了下手,“先慢着,不急于让锦鸢认亲,等荀哥儿回京后再议。”她说着顿了下,“锦父亡故的消息也先瞒着,不许令她知晓。” 两人皆应了声是。 第328章 等荀儿回来,自有你的好消息 吩咐完这些后,禾阳才露出疲倦之色,由柳嬷嬷扶着靠躺在床头垫起的引枕上。 即便夜色已深,也不见她有入睡之意。 看着跳动的烛火,禾阳思绪万千,一闭上眼睛就是四年前与北疆一战后,荀哥儿浑身是伤归家的模样。 这些日子,她睡的时辰愈发短了。 半夜梦醒,想起她的荀哥儿在外浴血奋战,一颗心高高悬着,总也落不到实处。 醒来后,她旁观如今京中局势,想赵家的如日中天,反令她心生寒凉。 接着睁眼至天明。 只有白日里能睡上一时半刻回回精神。 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憔悴下来。 等到荀哥儿率兵抵达边境的消息传回京城时,禾阳开始做梦,梦中是鲜血淋漓的战场,她还梦见自己唯一的孩儿提着滴血的长剑,孤身立在沙场之上,四周尸横遍野,而在他低头时,看见箭矢穿胸—— “不!” “我的荀儿!” 禾阳惊叫着从噩梦中醒来,浑身冷汗淋漓,她素来注重着装打扮,这会儿却顾不得午睡将醒,立刻唤人进来,询问有无从边境回来的消息! 吉量闻声小跑着进来。 气喘吁吁地跪在榻边。 “娘娘!老爷派人传话回来!说、说——” 吉量也难得露出不稳重之态,急的禾阳倾身,直勾勾望向她,“快说!” 吉量急喘了两口气,“说我们家大公子用了不到十日就击退了云秦胡人!就是大公子受了小伤,军医已经治疗过,并无大碍!不日就要拔营回京了!” 说完后,吉量抑制不住脸上的喜色,也快压抑不住喉咙里的笑声。 禾阳感慨万千,双手合十:“老天保佑!神佛保佑!令我孩儿平安归来!”说道最后几句,声音已经是大喜过后的哽咽之声。 吉量也高兴地应和着:“大公子英勇神武、用兵如神,区区胡人岂会是大公子的对手!” “快——去把这好消息传去春景园中!”禾阳一改这些日子的疲倦,扶着吉量的胳膊站起身,走到梳妆镜前坐下,吉量连忙叫进来梳头丫鬟,她正要退下去找小喜去传话,谁知才走了两步,娘娘又将她唤回来,“不用了,直接把锦鸢叫来,我要亲口告诉她这消息。” 娘娘的心情大好,下人们自然也跟着开心。 不出一个时辰,锦鸢已经赶到赵府正院,从禾阳郡主口中听闻赵非荀与云秦一战告捷,开心得险些失了规矩。 她不敢追问娘娘,退而求其次抓着吉量姑姑的胳膊,一叠声问道:“大公子受的伤严重吗?大公子何时能回京?是不是能赶上过年?” 她在禾阳面前,是个温柔懂规矩的性子。 偶尔会面皮薄经不住打趣。 可从未用过如此急切的语气,也不曾这般双目明亮璀璨的盯着人。不经意透出的眷恋、关切,让吉量忍不住勾起笑。 锦鸢仍沉浸在平安的喜悦之中。 没有立刻明白吉量打趣的笑,半响后,连着上座的郡主也凑趣地掩唇笑出声来,锦鸢才知是自己失态,一时羞窘的面颊涨红,连忙屈膝告饶:“奴婢失态了,教娘娘、吉量姑姑见笑了。” 禾阳已许久不曾这么开心过。 看着眼前羞涩的小丫鬟,心中说不住的满意,语气也愈发温柔,招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目光将她上下打量一番。 看着小丫鬟在这一个多月里明显消瘦的模样。 如何不知她待荀哥儿的情? 她又怎会不懂荀哥儿对这小丫鬟的心意? 眼下荀哥儿就要回京,小丫鬟生母的身份也明了,要赶在赵华氏逝世前,抬她为侍妾才好。 念毕,禾阳握住锦鸢的双手,眸光疼爱,“等荀哥儿回来,自然也有你的好消息。” 锦鸢愣了下。 整个人仍未从大公子平安归来的喜讯中抽离。 直到禾阳命吉量去取一件极为贵重的首饰,她才如梦初醒,不敢再座着,连忙起身下跪:“郡主娘娘……”可这四个字从口中说出口,她的眼眶就不争气的红了起来,眼眶发烫鼻尖发酸,眼泪随时就要落下,“奴婢……奴婢……叩谢娘娘……” 她的欣喜真实。 却不是一味的欣喜若狂。 仍时刻用规矩约束自己,哪怕高兴,也不忘叩首谢恩,也偷偷用袖子擦拭眼泪,不再主子面前掉眼泪,有碍观瞻。 可眼泪怎么也擦不完。 侍妾…… 娘娘要给她侍妾的身份。 不止大公子许诺了她,如今娘娘也开口允了。 这是梦中的她临死前也没有得到的身份。 未来—— 已然改变。 她不再是有实无名的通房丫鬟。 锦鸢不敢起身,伏趴在地上,不闻抽泣声,只有浅浅混乱的呼吸声。 这般懂礼知规矩的小丫鬟,落在禾阳眼中,实在让人心疼,抬手让人搀她起来。 柳嬷嬷亲自来搀扶,锦鸢不敢再继续跪下,顺着站起身,柳嬷嬷抽了帕子,替她擦去眼角的眼泪,声音慈祥而温暖,“这是姑娘的大好事情,可不好再哭了。” 语气像是哄着晚辈般的疼爱。 吉量捧着一长条红漆木盒归来,站到禾阳身侧,打开盒子后,双手捧着递到禾阳面前。 禾阳让锦鸢靠近些。 锦鸢调整呼吸,忍住眼泪,规规矩矩的走到郡主面前,双膝跪下,昂面望着眼前尊贵的娘娘。 可再看见郡主取出盒中物后,她的身子僵住。 禾阳将一支有凤来仪金簪插入她的发间,目光从小丫鬟脸上移开,落在她的发间。金丝凤凰,珠光宝气,似凤凰于飞,翙翙其羽。金凤口衔宝珠,宝珠下接一镂空金丝如意祥云纹,左右两侧各坠着一条两指长的金链子,中间是一串色泽温润的珍珠,下压一颗红色宝石收尾。 金凤簪的工艺,不似民间之物。 禾阳抬起手,手指怜爱地勾起金链子,目光却带着些许怀念,柔声说道:“这支金凤簪是我大婚时头面首饰之一,今日就给了你。”她说完后,金链从指尖滑落,禾阳端坐,垂首看她,语气带着长辈的威严,“金凤为尊,且为宫中所制,非寻常妇人能佩戴,即便你今后为荀儿侍妾,按着身份规矩也不能簪戴此物。赏你是希望你能时刻记着今日,今后用心侍奉荀儿、恪守规矩、不可生出逾越之心,若有委屈自有我替你撑腰。这些,都记住了么?” 第329章 下辈子……别再做我的儿了 锦鸢如今仍是一等丫鬟。 可郡主娘娘于她的赏赐,样样件件都超出了她应得的范畴。 头上的这支金凤簪,便是赏赐给大公子未来的正头娘子,亦是无比贵重之物—— 这金簪本不是她应得。 但娘娘依旧赏赐于她,恩威并重。 训诫她的话也是她当恪守的规矩,可当听见最后那句为她撑腰,再想起今日所赐的金簪,是娘娘在明明白白的告诉她,在这侍妾身份后,不止有大公子,也有禾阳郡主为她站着。 哪怕是将来正妻入门后,她不必自降身份、过于卑微度日。 这支金凤簪,便是娘娘给她最大的底气。 锦鸢跪在她的脚边,这会儿连主子跟前的礼仪都忘了,哭得成了个泪人儿,却连一道哭声都没有,就那么安静的、止不住的淌眼泪。 “奴婢……叩谢娘娘恩典,娘娘训诫今后牢记……于心,绝不敢忘……” 若非是禾阳看见从她腮边滴落眼泪,听出她声音里夹杂一两声的哽咽,怕是都不会察觉这小丫鬟在哭。 这份规矩,妥帖得教人心疼。 禾阳轻轻顺了下她的发髻,怜声道:“瞧你这丫头哭得,快起来罢。” 锦鸢顺从地站起身,正要侧过身子擦拭眼泪,听见自己身边传来一两道抽泣声,接着便是禾阳郡主的揶揄声响起:“锦丫头是喜极而涕,你这老货是在哭什么?”言语带着亲昵的促狭,指挥着吉量赶紧去扶着柳嬷嬷去。 吉量忍着笑,双手搀着嬷嬷。 柳嬷嬷老眼泪汪汪道:“老婆子守着娘娘长大成人出嫁生子,看着大公子长大从军,如今一晃眼,大公子都要成婚了……”越说越招惹出来眼泪,想起光阴荏苒,自己看着长大的荀哥儿总算要成家了,眼泪愈发止不住了。 连带着一旁的吉量也红了眼睛。 偷偷用袖子压去眼泪。 锦鸢却不敢再哭了,悄悄扯了下嬷嬷的袖子,小声道:“嬷嬷,奴婢只是侍妾——” 抬侍妾,哪里能用成婚二字。 柳嬷嬷愣了下,一时半会儿连伤感的情绪被暂停,打下自己的嘴巴,“哎哟,是我老糊涂了,让姑娘们、娘娘瞧笑话咯!” 嬷嬷语气诙谐,逗的几人忍俊不禁,纷纷笑了出来,屋子里洋溢一片其乐融融的笑声。 说笑的声音隔着门,飘入院中。 赵太傅从前边儿过来,刚一进院子就听到了屋里的笑声,不禁停下步子。 随从不解,“老爷?” 赵太傅摆了下手,眼中涌出温柔之色,自从荀儿出征,禾阳的院子里再没有像现在这样热闹过了。他转身折回前院,语气难得染上几分愉悦轻松,“她们里面正是热闹的时候,我何必去做那讨人嫌的角色?” 随从轻笑一声,应了声可不正是。 险些被赵太傅赏一脚。 随从连忙拱手求饶,这才逃过一劫。 府中的大公子大获全胜。 如何不令人欣喜? 正当府里下人沉浸在这喜讯中时,噩耗悄然降临。 深夜时分,主院里的两位主子正是好睡,忽然门外传来一道哀恸的哭嚎声,“老爷……老爷!老夫人不好了……求老爷……快去……快去见老夫人最后一面吧!” 将睡梦中的两人彻底惊醒。 赵太傅匆匆披衣起身,只来得及嘱咐禾阳一句,让她也尽快赶去看一眼母亲,一边穿着衣裳,一边朝外快步赶去。 甚至因脚步急促,险些被门槛绊倒,哪怕赵太傅觉得母亲愚蠢、无可救药,但在他心中,赵华氏仍是生养他长大的母亲,此时此刻,他不再是万人敬仰的赵太傅,也不是一家之主,亦不是禾阳的夫婿、赵非荀的父亲。 他只是一个赶着去见母亲最后一面的孩子。 禾阳连同被惊醒,胸口的心跳狂跳不止,她怔怔地看着赵太傅离开的门口,眼眶缓缓开始发涩。 “娘娘,”柳嬷嬷端着一盏油灯进来,弯腰,将外衣披在禾阳的肩上,在寒冷的黑夜中,嬷嬷的声音无比温暖,“我服侍娘娘起来。” 禾阳点头,应了声好。 开口后,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沙哑。 她坐在铜镜前,看中京中不复年轻的容貌,忍不住想起三十年前,她嫁入赵府第一次拜见赵华氏—— 她慈爱的伸手牵她起来,笑语殷殷,“好孩子,从今往后,你就跟着煜哥儿一般,唤我母亲。” 哪怕她后来已经分不清楚,当时的赵华氏有几分真心,可此时想来,她的眼眶开始发酸,眼前铜镜中的人影变得模糊不清。 “去——”她拿出自己的令牌,交到吉量手中,“请太医来一趟罢。” 这三十年里,不论她们之间有多少恩怨,在赵华氏生命走到终末时,都将一笔勾销。 她理当去送言煜的母亲、她的婆母最后一程。 赵老夫人临终前回光返照,竟能口出人言,她沙哑着嗓子谩骂不止,痛诉老太爷的无情、多情;痛骂那些妖艳贱货;咒骂赵言煜的不忠不孝;诅咒禾阳的心狠手辣…… 在她口中,所有人都亏待了她。 赵太傅跪在窗前,默默流泪,并不曾制止母亲最后的发泄。 骂着骂着,赵老夫人像是累了。 浑浊涣散的眼神看向门口,苍老、遍布褶皱、瘦得脸上只剩下一层皮的面颊高耸凸起,“煜哥儿……是煜哥儿……啊……” 赵太傅伸出手,人过中年,此时满脸挂满泪痕,牢牢握住母亲冰凉枯瘦的手,哽咽到:“是儿子!儿子在!” 赵华氏闭目:“我死了,你和禾阳得以解脱……下辈子……别再做我的儿了……” “母亲!” 赵太傅猝然抬首看去。 掌心中枯槁的手跌落,抬头,看见赵华氏闭目,那一刻,胸口涌出巨大的悲伤几乎将他淹没。 他跪在床边,压抑的哭出声来。 “这辈子……儿从不悔当您的儿子……” 等禾阳一身缟素地赶至院中。 赵华氏已殡天。 从屋中传来痛苦、撕心裂肺的哭声,悼念着赵华氏的逝世。 禾阳也跪到屋中,叩首送赵华氏上路。 赵老夫人逝世,身后事自然由赵太傅主持操办,灵堂设在赵府,来往吊唁的宾客、丧事的各项仪程,都要经赵太傅过问。 第330章 是不是大公子回来了? 而赵老夫人的遗物,也要一一清点登记入册。问题也正出在这上头—— 老夫人嫁入赵府时,彼时华家家资殷实,给出的嫁妆也十分丰厚。赵老太爷虽是风流人物,但赵家经历几代累积还算富裕,老太爷不曾动用过老夫人的嫁妆,反而时有馈赠。 老太爷过世后,老夫人接手了老太爷这一支的财富,嫁妆愈发殷实,赵太傅也知道老夫人频频接济两位舅舅。 可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 母亲名下早已空了。 甚至连一亩旱地都没有留下! 值钱的首饰一样都不见了! 通通给了华家! 赵太傅勃然大怒,服侍老夫人的大嬷嬷、婆子们纷纷跪了一地,在赵太傅厉声逼问下,大嬷嬷才敢招出,老夫人的东西在中风前,这些年华二华三都拿的七七八八了!老夫人被他们哄的心甘情愿,只把他们当做至亲之人,每回上门来探望,华二华三没有空手走的! 赵太傅忽然想起老夫人临终前,死死望着门口的方向,看见他后说了声是煜哥儿,当时他伤心不已,一时竟没有察觉出母亲语气中的失望来。 原来那时—— 母亲等着,是他那两个舅舅! 而非是他这个儿子! 赵太傅扶额长叹,难怪啊……难怪,华家那般花天酒地,还能有银子捐个官做,原来都是母亲给的。 在母亲心里…… 是否早已没有他这个儿子了? 赵太傅闭目,想起华二华三的贪婪,咬牙切齿,他已数夜守灵不曾阖眼,悲愤之下又生出怒火攻心,他挥手,冷笑着下令:“立刻去请我那两位好舅舅来!!” 话音落下,赵太傅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袭来,他伸手想要抓住什么,耳边炸开惊呼声。 “老爷!!” 赵太傅操劳外加伤心过度,在老夫人的丧礼上病倒。 之后一应事情,只有由禾阳郡主一肩扛起。郡主对于老夫人的私库被华家的两个舅舅套的一干二净这件事,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 反而还安慰赵太傅。 说被他们通通拿去花光了也好,省得母亲过世后,他们华家又泼皮赖脸地来讨回他们华家当年陪嫁的嫁妆,到时才要闹得整个京城看他们赵、华两家的笑话。 待料理完赵老夫人的身后事,禾阳累得恨不得闭门谢客几日,人肉眼可见的憔悴下来。 赵言煜为母守孝,向朝廷辞去太傅一职,丁忧三年。 在赵家如日中天之时,赵言煜没有一丝恋权,激流勇退,回家过他守孝闭门不出的日子。 陛下虽挽留,但挡不住赵言煜屡次三番请辞,陛下体恤其孝心,只得允了。 赵非荀归京之日在即。 禾阳天天数着日子,在经历老夫人逝世后,她日夜盼着他们一家三口团聚。 这日深夜。 赵言煜在里间先歇下了。 说来也奇怪,这人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傅,从前一心扑在公务上时,也不听他抱怨一声累、说一声困,如今退下来赋闲在家,每日陪着她看书、插花、调香,到了夜里困得早早入睡。 这阵仗像是要把这几十年少睡的觉统统补回来。 禾阳睡的晚,这会儿仍在外间坐着,与柳嬷嬷悄声闲话,说着荀哥儿不日就要回来了。 柳嬷嬷看着娘娘眉间生出的期盼。 附声应和着,“是啊,快了。按着脚程来算,荀哥儿领兵应当快到青州府了,再过个两三日说不准就能回来给娘娘请安。”嬷嬷伸手,替她盖好膝上的毯子,心疼着劝道:“娘娘这几日才能睡一两个时辰,哥儿回来见了,定要怪罪奴婢们没有照顾好娘娘,娘娘快歇息罢,哪怕闭上眼养养精神也是好的。” 禾阳笑了声,想起荀哥儿,眼中生出无奈笑意。 “就属你这最会拿捏我的软处。”禾阳嗔骂了嬷嬷一声,“看吉量也愈发学的像你了。” 柳嬷嬷笑呵呵着,扶着禾阳起身,凑趣说了声:“娘娘这话,我只当作是娘娘夸我这老婆子呢。” 引得禾阳一笑。 * 春景园。 清竹苑中。 锦鸢也在盼着大公子归来的那日。 自禾阳郡主赏了她金凤簪,透露出要抬她身份的口风后,园子里上上下下已经开始悄悄准备起来。 虽赵老夫人逝世,大公子要守孝一年。 但大公子凯旋,朝中上下定要热热闹闹庆贺一番,他们借着庆贺的名义一同向锦姑娘道喜,只等着一年孝期满后,姑娘立马就能成了妾室。 那也是春景园里的头一个女主子。 自老夫人过世后,一个月已经过去,孝期只剩下十一个月。 锦鸢关上门后,打开樟木箱子,取出做了一半的嫁衣。 她虽为妾室,只是一个姨娘。 但她私底下问过了姚嬷嬷,抬她身份那日,便是她的好日子,她也能像新娘子一般穿上嫁衣。她仔细挑选布料、珠子、丝线,一针一线亲自缝制,倾注了她所有的心血,只为那一日,她能穿上嫁衣,嫁给大公子。 老夫人过世后,府中不得着红。 她便将嫁衣藏了起来。 每隔几日,她就要偷偷翻出来整理一番,怕衣裳压出死褶,到时再缝制起来就不好看了。 这日夜里,她收起嫁衣。 照例看书练字后上床休息。 梦中,她见大公子身着盔甲,推门入内。 眉眼温和、嗓音低沉着,朝她伸手。 唤她‘小鸢儿’。 说‘爷回来了。’ 她想要飞奔扑入大公子的怀中。 眼前场景变化,她看见大公子身着一身喜服,与一凤冠霞帔的女子站在张灯结彩、挂满红绸、贴满囍字的堂上,拜堂结亲,在众人的起哄声中,送入洞房。 她站在一角,盯着大公子的背影。 忽然,大公子回眸,视线精准、凌厉地对上她的视线。 这个眼神那么陌生…… 不—— 这是梦! 是她惊疑不安之下的才会生出的梦! 而非未来的梦境! 锦鸢挣扎着从梦中醒来,大口的喘息着,浑身都是粘腻的冷汗。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锦鸢眉心狠狠一跳,手指死死攥住被褥。 直到来人推门而入。 是竹摇快步走到床边,用力抓着她的手,尽力想要抚平语气中的不安。 “姑娘、姑娘先冷静听我说!” 锦鸢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她迫使自己冷静,颔首,问道:“我听着。是不是大公子回来了?” 第331章 易守难攻的沧州失守! “大公子……” 竹摇怔了下。 须臾后,另起了一个话头,接着往下说道,“昨夜有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奏报送入宫中,北疆发起奇袭,戍边的将士死伤近半,请求朝廷援兵。” 锦鸢愣了下。 北疆被攻破了……? 她记得大公子戍守北疆多年,还有不少部下仍在边境效命。 她的心猛一下悬起,声音嘶哑着问道:“大公子……不回来了?要去北疆边疆……么?” “今早刚从宫中传出来的消息,命大公子不必回京,直接率兵赶赴北疆边境。” 竹摇的话令她沉默。 大公子领兵前往云秦一战来去匆匆,折算去来回路上的日程,到云秦后战事一触即发,再到击退胡人,听郡主娘娘透露出来的口风,他们并未休整几日,就急赶着回京复命。 而且…… 大公子还受伤了! 眼看着就要抵达京城,又直接将人指派赶去北疆。 锦鸢心中知道,北疆边境的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遭受战争的摧残折磨,陛下有命、大公子身为骠骑将军,理当赶赴边疆,可大公子不是铁打的躯壳,他也只有一副血肉之躯啊。 “姑娘……”竹摇看着锦鸢的神色,却又不知该如何宽慰。 锦鸢回神,迎上竹摇担忧的神色,正想要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门外传来拨云的脚步声。 拨云比竹摇更稳重些。 这一年中她跟在姚嬷嬷身边,处事愈发得体沉稳。 可今日的脚步声中带了几分仓促。 只见拨云进了里间,脸色凝重。 两个姑娘互看一眼,心里顿时七上八下。 难道又出了什么事情不成? 竹摇性子急,连忙起身,拉着拨云在床边坐下,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外头又有什么消息了?” 拨云沉声道:“方才府里的吉量姑姑来了,告诉我们从宫中传出来消息,南定王爷接了圣旨,点八万兵马明日一早立刻奔赴北疆边境,嬷嬷听了后立刻去园中四处巡视了,生怕园子的人听见后先乱起来,让我……来告诉姑娘们。” 京城中谁不知南定王。 几十年前,南定王亦是位骁勇善战的将军,协助陛下登上九武至尊宝座,率兵评定四方之乱,方才后如今陛下在这几十年中的海清河晏、安稳治世。 南定王早已卸甲多年。 哪怕当年再骁勇的将军,在经过几十年酒色肉香的荼毒,如何还能有当年的威风? 锦鸢想起那位曾有几面之缘的王爷,心中不解。 竹摇问出心中疑惑,“南定王爷这都退下多少年了?怎么如今反倒请出这位王爷披甲上阵了?” 拨云哪里知道这些。 陛下前后派出两位将军赶赴边疆,实在让人心慌不宁,更不用提她们几人。 竹摇蹙眉,凝着一脸忧心。 竹摇脸上也显出不安之色。 难道…… 北疆之患如此严重? 又或是如今朝中已经没有多少武将堪用? 锦鸢等人长居后宅,何曾了解过这些事情,如今事关赵非荀,哪怕她们想要知道的多些,也都做不到。 锦鸢握着被褥的手忽然松开,她猛一下掀开被子,拽起件外衣披上,快步朝外走去。 一头披散下来的青丝,随着她的步伐在身后扬起。 “姑娘!”拨云先反应过来,“姑娘要去哪儿!”说着急忙指挥竹摇拿件大氅追上去。 外头寒风冷冽,如何能穿那么少出去! 大公子在外,她们在京城无能为力,只能祈福祷告,还有护住姑娘的安康,不能让姑娘的事反令大公子担心! 竹摇抓了件大氅急急赶上。 追到院中时,竹摇看见姑娘叫来北晖,仔细询问北疆失守为何陛下接连派两位将军出去。 竹摇替锦鸢披上大氅,与身后追来的拨云看了眼,眼中皆有恍悟之色。 她们不懂。 但将军留下的北晖肯定懂啊! 北晖也听闻了陛下前后两道旨意,答的语气严肃:“北疆边境被攻破后,驻地的军队退至沧州,沧州后就是滇江,沿着滇江一带养活了多少村落县府,一旦沧州失守,北疆人顺着滇江而上,便能直往下南方。南方以漕运、盐、茶叶、丝绸交易为主,是富庶之地,同时也防御能力不足,驻军并不多,一旦北疆南下,轻而易举就能攻破江南府。大夏国库中的赋税一半都来自江南府,这就等于断了朝廷的银袋子。” 三人齐齐脸色大变。 北晖跟着赵非荀多年,遇事自会将所有的可能性通通推演出来,然后一一提出应对之法。在他们将士眼中看来是行军之法,却没想到吓到了姑娘们。 北晖连忙摆手,“这只是最差的结果,如今局势还没有这么糟糕。沧州临滇江,是往滇江的必经之关,且沧州地势高,易守难攻,孙将军退守到沧州,也能争取时间、保存战力消耗北疆士气,等到大公子、王爷赶到支援,必定能一举驱逐北疆贼人!陛下接连派出王爷和大公子两员大将,想必也是想尽快结束战事!” 北晖语气凿凿。 神色更为坚定。 让人闻之不由得心安。 “对、对啊!”竹摇立刻接上,一改刚才的不安:“大公子运兵如神、战无不胜,况且南定王爷也很厉害的!两位将军强强联手,区区北疆根本不在话下!” 北晖跟着锦鸢一年。 她如何会不信北晖的判断。 她悬着的心落回腹中,脸上的担忧散去,“大公子骁勇,王爷定也是宝刀未老,一定会都会平安归来。” “一定如此。”拨云也忍不住跟着说道,“我们只需等着边疆大捷的消息传来就好!” 次日,南定王点兵出征。 离京后由南定王先率五千弓箭手日夜兼程赶至沧州。 京中的言论也逐渐转变。 北疆曾是骠骑将军的手下败将,如今两位将军都已经在前去支援的路上,只要孙将军顶住、守住沧州,等两位将军一到,驱逐北疆贼人轻而易举。 可偏偏—— 在南定王率弓箭手出发后的第十五日,噩耗再次传入宫中。 易守难攻的沧州失守! 第332章 愚不可及的蠢物! 主帅孙将军以死谢罪,于沧州城池被攻陷的那一日自刎与城墙之上!余下将士们在两位副将、几位千夫长、百夫长的率领下,咬死不肯投降,以血肉之躯死守城门,为城中百姓争取逃生的时间。 数以百计、数以千计的将士们牺牲,换来沧州百姓的后撤,躲入沧州城后的云平县中。 云平县是滇江在北方最大一个码头、有二三十艘货船,数以百计小船。将士们将所有百姓送上船只,全部送到滇江对岸,无令不得使船只返航。 而将士们做好了必死也要死守云平县的决心! 哪怕让北疆贼人们踩过他们的尸首!他们也要用自己的尸首堆起高墙,让他们无法轻易翻阅过去! 为朝廷派来的援军争取时间。 哪怕多半日…… 甚至多一个时辰…… 或许援军就能赶到了呢? 这封军报送入宫中,很快,沧州失守、孙将军以死谢罪的消息飞快传遍京城。 朝廷、京中上下议论纷纷。 说边疆的军队之中早已安插了北疆的奸细,否则怎会兵败如山倒,四年多前,分明是他们大夏赢了北疆! 没道理北疆才缓了四年就忽然兵力大增,而孙将军在沧州失守后立刻自刎谢罪,说不定孙将军就是那个奸细! 故意让北疆打下沧州! 这个猜测影响的范围越来愈大,逐渐占据京城,甚至还上万名书,恳请陛下详查孙家!绝不能纵容孙家这类叛国小人! 陛下并未表态。 可民间百姓却深信孙将军是奸细,开始抨击孙家,甚至与孙家有来往的武将,自陛下登记后,京中留下的武将本就不多,奸细论一出,几乎是将大半武将通通牵扯进入,京中乌烟瘴气、人心惶惶。 这些消息,也传入宫中陛下耳中。 陛下不止要关心边疆战事,与重臣从早至晚关在御书房内商议战事对策,还要分初心思处理京中流言蜚语,平息京中慌乱。 京城不能乱。 他要做的是抚慰民心。 告知百姓,他的边疆将士无人是奸细。可单凭这一句话,如何能令百姓信服?从边疆失守、丢了沧州,前后才不过十七八日,为何会如此节节败退? 边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他的疑问,在今日午后加急送来的军报中得以揭晓。 陛下连着半个月不曾安枕。 此时,看过送上来的军报,他胸膛中只剩下愤怒—— 正在此时,有脚步声踏入御书房中。 陛下勃然大怒:“朕早已下令谁也不准入内!如今连朕的旨意你们都敢忤逆了不成?!” 愤怒质问声,自堆叠着奏折的条案而出,被御书房内四周的黑暗一寸寸吞噬。 脚步声不再响起。 随之,是一道温婉的女声传来。 “陛下赎罪,臣妾这就告退。” 言语柔和,并不见慌乱害怕。 陛下闻言,方才抬头看去,脸上的戾色在看见来人后,才逐渐从脸上淡去。 “是皇后啊,”他放下手中的折子,语气无限拖长,甚至不再掩饰他的疲惫之色,“朕方才那些话并非对你,定是那些奴才看朕不好好歇息,这才去胆大惊动了你来。来把,过来陪朕坐坐说会儿。” 皇后依言过去。 说是说话,陛下问的却都是大皇子今日的起居学习如何。 皇后答的详尽。 既不夸耀也不贬低大皇子。 在陛下看来,他自己倒是觉得大皇子样样都好,反而是皇后这个母亲成了中立之人。 问完大皇子的事情,皇后便不再多言,甚至都没有劝他一句早些歇息,就真的默默陪在他身边。 这份陪伴,才让陛下有了倾诉的欲望。 他将摊开的奏折推开皇后面前,让她看。 皇后低头看了眼,只见满目凌乱草书,行笔至情绪激动之处,更是字字相连。 “这位大人的字狂逸潦草,臣妾笨拙,不曾习过草书,实在看不懂上面写了什么。” 她答的坦荡。 陛下看了皇后一眼,答道:“这是从云平县寄来的军报,写这东西的是非荀的旧部。皇后可知道,边境、沧州为何会失手的如此之快吗?” 他问的乍听之下心平气和。 可皇后与他多年夫妻,如何听不出压在字眼之下的狠绝。 若非怒极,陛下绝不会露出此态。 “臣妾听了京中不少子虚乌有之言,只是将士们仍在守着一方疆土,在事情未彻底查清前,臣妾不愿伤了将士们的心。想必是陛下让臣妾看的奏折上已写明了缘由。” 陛下冷笑数声。 “正如皇后所言!” “这封折子的的确确解了朕的疑惑。朕的这位好将军,因边境食物匮乏,他默许将士私底下与北疆贼人交换食物,甚至年前还上书恳请重开边疆互市,被朕拒绝后,他非但收敛部下,甚至愈发嚣张,军中大半肉食都从北疆人那边购入。对北疆人送来的食物愈发信任,甚至不做任何试毒,倒是方便北疆人在里面下毒。一顿丰盛的大餐下去,边疆六成将士毒发身亡,北疆贼人突袭,就剩下四成的将士如何抵御的住?北疆丢了,他们后退到沧州。孙将军怕被朕问责——隐瞒将士折损真实人数、隐瞒中毒一事!直到四成将士连沧州都守不住时!他才畏罪自杀!” 前面几句话,他还能冷静说出口,说到孙将军瞒而不报、沧州失守后,陛下忽然暴怒而起,自收到折子后积攒的情绪在这一刻升至巅峰,他抓起折子狠狠砸出去,呲目欲裂、额角青筋鼓起。 “蠢货!愚不可及的蠢物!!就为了贪图在军中的一点好名声!为了压过非荀在将士口中的声誉!蠢到中了北疆的圈套!丢了边境、沧州!如此简单的筹谋,他竟都看不出来!竟敢还敢瞒报!!阵前自刎都便宜了他!这种蠢货就该千刀万剐!!!” 压抑的御书房内,黑暗再度将他的怒骂声吞噬。 四周安静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 便是皇后此时也心惊。 真相竟是如此……可笑? 难怪陛下收到这份折子后不曾召见任何一个大臣,就把自己锁在御书房中。 可也正如此可笑的理由,让大夏丢了边境、丢了沧州。 赔上了多少将士? 又要耗费多少军饷,才能夺回? 第333章 盼梦境为真 在陛下的呼吸不再急促后,皇后尽量放轻放缓声音,才敢开口劝道:“大怒伤身,陛下保重龙体。” 发泄过后,愤怒似乎将他四肢百骸中的力气一并抽走。 他颓然跌坐回,抬手,指着条案上堆着的折子:“前有云秦、后有北疆,让朕……如何保重!连滇江如今能否守住,朕都不知道……一想到沧州的百姓、牺牲的将士,朕——彻夜难眠!” “陛下。”皇后起身,缓缓在他身边蹲下,双手握住他的手,如今她已是一国之母,当今大皇子的生母,若无意外,便是将来的太后,在陛下面前,她已鲜少再作出这般依恋的姿态。 “臣妾想起,陛下初登基的那一年,也是在御书房,陛下您也是这样坐着,臣妾也是这般坐在您的身边。”皇后的声音带着追忆的语调,仿佛能把人勾回那一段岁月,“那时如此艰难,天下不定民心不稳,您都一步步熬过来。如今天下越来越好,百姓生活的也越来越好,您是一国之君、百官之首、天下百姓都是盼着您的庇护,而臣妾是您的皇后,也是您的妻子,只想劝自己的夫君爱惜身体,也想告知陛下,您花费的心血,百姓、朝臣、将士都看在眼中,您当信任这些年励精图治扶起的大夏,大夏能撑过去的,咱们都能熬过去的。” 陛下未语。 皇后站起身,绕过条案,捡回被他扔出去的折子,仔细抚平上面的褶皱、叠起,放回条案上,故意将它放到一边。 疲惫的男人,目光随着皇后的动作晃动,在折子放下时,他忽然有一瞬的怔然。 倦意汹涌袭来。 他携着皇后的手走到里间的榻上歇息。 才闭上眼,他想起一事,又要起身。 皇后坐在外侧,目光柔和着看来,“陛下要什么?臣妾替您拿来。” 他:“万荆、非荀的加急文书按例今日快送到了,朕等着送到后再睡不迟。” 皇后拿出对大皇子的态度,“陛下先睡会儿,等折子送到臣妾再叫醒您。” 陛下:“朕记着睡不……” 皇后:“可要臣妾将铜壶滴漏搬来给您看一眼,此时几更天了?或是让臣妾去请来太后娘娘,让娘娘费神守着您?” 陛下哑口无言,只得躺下去。 他最是不愿令太后操心。 片刻后,御书房里安静的只有两人的呼吸声。皇后起身,吹灭殿中过于明亮的烛火,只留了最近的一盏。 在她准备退下时,自己的手忽然被抓握住,皇后一惊,立刻看向熟睡的陛下,只听见迷迷糊糊的话语从他口中逸出。 “我……这些年……是否错了……” “可朕……要稳住这偌大的江山……前朝之乱、前朝的满地疮痍……朕不能不防也不得不防……” 南定王。 沈国公府。 陈家,贵妃。 赵家。 皇后亲眼看着他们起落、制衡。 这其中何尝不是帝王心术。 “陛下的心,臣妾想王爷、赵将军都知道。不止他们,禾阳郡主,赵大人也都能明白陛下的用心。”皇后闭口不提那些理当消失的人,她的儿子是今后的新帝,她亦是希望,陛下留下的是忠心于朝廷、大夏江山百姓的忠臣。 而非是忠于陛下一人的臣子。 若非陛下心系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恐怕第一个不服的就会是南定王。 她是皇后,是妻子。 可她也是母亲。 为母者,为子纵横谋划,理所应当。 她陪着陛下一路走来,知道这几十年里的艰难,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再经历一遍。 而疲倦的男人,在发妻的安慰之下,终于沉沉入睡。 难得得了一夜的好睡。 * 南定王爷、赵将军各率领援军抵达云平县。 北疆在先头支援军队抵达后,更是使出了不要命的打法,甚至还勾结了云秦,所有箭矢上都淬了云秦制出的毒,弓箭手所骑的马都是西疆高头大马! 云平一战,死伤触目惊心。 饶是南定王爷、赵非荀二人亦是守得分外艰难。 传回京城的军报战事胶着、不断增叠的只有大夏伤亡将士的人数。 宫中上空像是被乌云笼罩着。 所有奴才恨不得就地隐身而去,唯恐再这侍候触了上头的霉头。 而消息再传回赵府。 禾阳彻底失眠。 赵言煜一边心悬着边疆战事,一边还要担心禾阳的身体。 柳嬷嬷亲自去春景园中将锦鸢接回赵府,白日里都让锦鸢守着娘娘,总好过一人独自熬着。 禾阳郡主自小在宫中长大。 宫里那一套抄佛经、捡佛米她不屑于去学着做,以表自己的仁善、慈悲。 可在赵非荀再度出征沧州后,禾阳开始日日跪经,在赵非荀抵达沧州后,她每日都要跪上半日。 除了祷告、祈福外,她已不知该如何向苍天祈求孩儿的平安。 锦鸢也陪着一起。 她膝盖有旧伤。 加之如今正是冬日,哪怕佛堂里点了炭盆,地上也有蒲团,但在上面跪着半日,在起来是双腿冰凉,回去一看膝盖都红肿了起来。 锦鸢不敢声张。 幸好赵府的清竹苑里还有留下的活血化瘀的药油,晚上泡了脚、揉开药油,第二次起来便已不碍事了。 只是每晚深夜,她的睡眠极浅。 外面已有动静她就被惊醒,怕是半夜送入宫中的急报,怕是会传回来不好的消息,醒后便再也睡不着。 眼睁睁熬到天明。 甚至—— 她开始相信那日所见的梦境是将会发生的事情。 至少,大公子会平安归来。 大公子总会娶妻、也会大婚。 她更希望赵非荀能平安归来…… 云平县的战事胶着,大夏填进去的将士越来越多,北疆国力不足,战争越拖越长于他们而言更是一场奢侈的消耗战。 再加上北疆将军主张奇袭。 妄图以速战速决取胜。 排兵布阵的路数被赵非荀、南定王两员大将摸透之后,他们的胜算越来越低。 第334章 将军昏迷不醒! 当这场战事持续到五十多日时,北疆兵力不济退回沧州,不再妄图攻占云平县、滇江。于北疆而言,能够攻下沧州一城,待他们停战休养一段时间,等到云秦再送来毒物,攻下小小一个云平县根本不再话下。 哪怕对面有赵非荀、南定王这两人。 不也照样与他们磨了五十多日也奈何不了他们? 就在北疆心安理得的退回沧州后,谁知,深夜赵非荀就领着一千精兵,直接摸上沧州,趁着北疆贼人放松戒备、大军后撤回北疆时,将尚未来得及后撤的北疆将士全数歼灭! 北疆人初初占领沧州地界,专心攻打云平,对沧州此并不熟悉。 赵非荀率领的都是在边疆守了十几年的旧部,沧州的地形他们深谙于心,借着黑夜遮掩,再加上赵非荀神鬼战术,他们占尽优势。 南定王另外率四千弓箭手绕道沧州,在城外蛰伏。 二人里应外合。 浴血奋战一夜,终夺回沧州! 捷报传回京城。 陛下见信大喜,当着朝臣的面大声连道:“好!好!好!” “不愧是朕引以为傲的骠骑将军!南定王!所有将士都是我大夏的铮铮男儿!待将士凯旋,朕要亲自迎出百里之外!所有扞卫沧州的将士,不论生死,朕重重有赏!” 本以为能守住滇江已是不易。 可谁知—— 这两位将军还能在连打了五十多日的情况下,还能乘胜追击,这份魄力、这份坚韧、这份行军布局谋划,大夏能得这两位大将,是天要助大夏矣! 宫中上下,沉浸在捷报的喜悦中。 就在陛下从御书房出来,看见另有一信使守在门外,一直守到朝臣出宫、陛下出来后,他才现身。 双膝扑通一声重重下跪。 双手呈上一份密折。 陛下盯着折子上的陛下亲启二字,他认得这是万荆的笔迹。 “陛下!” 站在身后的内侍低呼一声,急忙躬身上前扶住圣上。 陛下将内侍推开,伸手取过内侍手中的折子,在打开的那一刻,他的手竟微不可查的在颤抖。 * 锦鸢扶着禾阳从佛堂里出来。 看见吉量匆匆领着一个殿前太监进来,脚步匆忙,且太监自始至终低垂着头,禾阳站在廊下,脸上的清冷之色几乎要溢出。 令人敬畏。 锦鸢搀扶着禾阳的胳膊,一时都分不清楚,究竟是谁在发抖。 太监上前请安。 禾阳立刻叫起,上身前探,声线紧紧绷着:“公公前来,可是云平一战有了什么消息?” 太监:“回娘娘的话,一个时辰前边疆传来捷报,北疆疲软放弃攻打云平县,退至沧州,骠骑将军与南定王爷率领精兵乘胜追击,在沧州里应外合打了北疆一个措手不及,夺回沧州!” “真的?!”禾阳闻言,语气虽然激动,但脸上不见一丝笑意,“这可当真是捷报,我儿与王爷、众将士幸不辱命,总算夺回沧州。”她顿了顿,才敢问道:“两军酣战多日,王爷与我儿乘胜追击,不知将士们——” “郡主娘娘!” 太监强忍着情绪,再度下跪。 声音中夹杂着哽咽与担忧,死死以额头贴着地面,“除捷报外,信使另送一封密函,陛下阅后立刻派奴婢来请娘娘、赵先生尽快入宫!” 禾阳的手掌倏然收紧。 她紧绷着下颚线,“是……我儿出了什么事?” “赵将军重伤不醒……” 还未等太监说完,禾阳的身子一晃,眼前闪过一抹白光,险些瘫软倒下,锦鸢双膝刺痛,被禾阳带了一下后直接跌坐倒下。 柳嬷嬷、吉量二人反应极快,上前各自扶住一人,向殿前太监道:“多谢公公辛苦跑一趟,我们这就服侍娘娘更衣,立刻入宫去。”说罢,又吩咐人去前边请老爷回来,再命人去套车。 殿前太监再来时,早已受陛下吩咐。 不论郡主娘娘做什么反应,都不算失态。 他虽是阉人,但也有爹娘。 况且禾阳郡主只有赵将军这么一个儿子,如今在沧州昏迷不醒,连他们听着都觉得痛心,更何况是娘娘这位母亲。 在殿前太监离开后,吉量搀扶着禾阳进入花厅,看着郡主脸色煞白如纸,矜贵高傲的娘娘,此时双目无神,只有眼泪不断的淌下来,吉量红着眼睛跪在郡主脚边,“娘娘,大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无事的,您要撑住啊,不要吓奴婢们啊!” 屋子里的下人跪了一地。 却无一人出声。 连吉量也不敢带着哽咽之声。 柳嬷嬷端着禾阳的手,说了句老奴冒犯,便掐着她的虎口,强行令禾阳回神,那涣散失神的眸子总算有了神采,落在柳嬷嬷的身上,语气之中哪里还有一份郡主的骄矜,此时,她只是一个无助的母亲:“嬷嬷……” 柳嬷嬷哎了声,“老奴在。” “老婆子在。” 吉量默默推开,将侍候的下人通通赶了出去。 柳嬷嬷站到禾阳身侧,轻轻将她拥入怀中,红着眼睛故作明朗的安慰:“娘娘不怕,咱们大哥儿的命数强着呢!当年您被老夫人下了那样的药,大哥儿还好好的在您肚子里活着,生产时那么艰难,老爷都下了舍小保大的命令了,大哥儿愣是活了下来!生出来的时候哭声嗷嗷响亮了!老奴从来没听过那么响亮的哭声!荀哥儿这才多少岁,依老奴说句没规矩话的话,将来做的官儿肯定要比老爷还要大,说不准还能封王呢!说不定啊,就是边境的军医小题大做,没准儿密函送出来没多久,咱们哥儿就已经醒过来了!” 一番安慰之下,禾阳强行冷静下来。 她从柳嬷嬷怀中退出,擦干眼泪。 “是,我的荀哥儿肯定会平平安安的!” 话音落下后,禾阳冷静地着手安排入宫。 她看向柳嬷嬷,“嬷嬷,你留下,拿着我的令牌去请京中治外伤最好的大夫,不计不多银子,一定要请回来!另,去名医堂买护心丹、上好的金疮药等等。轻点府中侍卫,安排马车收拾行囊,等我出宫后,立刻北上前往沧州!” 柳嬷嬷张了下口。 似是想劝。 但见娘娘过分冷静地模样,她最终把话咽下去。 若这些事情能让娘娘心安一刻,她便去做! 更何况,她也是母亲。 怎会不明白娘娘此时煎熬的心境。 柳嬷嬷转身就要去办差时,禾阳眉心皱了下,想起殿前太监提及的密函一词,又叫住嬷嬷,“这些事情你悄悄去办,不要声张。” “是。” 柳嬷嬷离开,禾阳命吉量跟着她一同入宫。 确认自己衣着得体后,起身正要外出。 锦鸢不知从何生出的勇气,她的双腿似乎不受自己的控制,走到郡主面前,跪下,叩首:“娘娘!请允准奴婢伺候您一同入宫!” 第335章 她只想见自己的儿子! 禾阳低头看着跪在自己跟前的小丫鬟。 “好。”她开口,“我允了。” 锦鸢以为自己的恳请会被拒绝,毕竟事关大公子安危,她在跪下请命后才回过神来,知道自己逾越了。 没想到,娘娘同意了。 锦鸢顾不得诧异,谢恩后从地上起身,跟在娘娘身后一同出门。 在院中遇上了匆匆赶回来的赵言煜。 今日这么冷的天,他硬生生走出了一额头的汗。 走到禾阳面前,他才放缓脚步,伸手握住禾阳的手,目光安抚地看向她,刚要开口时,便被禾阳打断。 “我会撑住的。” 赵言煜住口,心知此时劝不住禾阳。 夫妇二人沉默地上了马车。 锦鸢和吉量坐在后面一辆青盖马车里。 马车一路飞驰赶至宫门口,锦鸢死死扶着车壁才勉强稳住自己,在下马车时,膝盖一阵尖锐的刺痛,险些跪倒在地。 吉量立刻看来:“姑娘没事吧?” 锦鸢摇头,撑住车辕,掩饰自己的异样。 幸好疼痛一瞬而过。 她们二人小跑到前面的马车外,服侍郡主下车。 宫门口早已有引路太监候着。 这是锦鸢第一次入宫,她紧跟在吉量身份,不敢抬头看宫中景色,垂首只盯着自己脚下的路。 随着入宫,她的心逐渐高悬。 却并非因为紧张。 在她的梦境中,不曾透露过任何大公子受伤昏迷不醒的消息。 她知梦中记忆并非完整,但这么大的事情如果真的发生了,自己怎么可能会忽略? 是因那时的她怀孕被困在后院,所以才顾及不上? 还是因…… 她更改了未来,影响到了大公子? 这个猜测,令她从脚底涌起汩汩寒气。 她握紧手中的平安符。 唯有如此,她才冷静片刻。 进入御书房后,禾阳与赵言煜先要请安,尚未屈膝,就被快步走来的陛下制止,“不必顾及这些虚礼。朕今日传你们入宫,事关非荀安危,你们是他的亲生父母,这封密函,是南定王派人送回的,朕希望你们二人亲自过目。” 赵言煜谢恩后,接过密折。 展开折子,与身旁的郡主一同阅看。 南定王在密折上报,小赵将军在云平县一战后曾中过箭,并未伤及要害。后北疆暂撤回沧州,他与小赵将军拟定兵分两路,夺回沧州后,小赵将军昏迷不醒,军医束手无策。 禾阳看着上面的昏迷不醒四字,恨不能以身替之。 陛下说道:“朕已着手安排太医院院正即刻出发。因边境未定,朕怕有歹人乘机作乱,一如今次京中漫天遍地的谣言一般,非荀实在病的蹊跷,朕暂时压下此事,朕藉由抚慰将士之名,派出院正赶赴沧州,实则是为非荀医治。”说完这句话后,陛下才敢看向禾阳,这个他自己视若亲妹妹的郡主,声音中已没有九五至尊的高高在上,语气放轻,征询她的意见:“禾阳,你若想去沧州,朕会为你安排好一切。” 这一刻,在禾阳面前,他只是一位纵容妹妹的兄长。 只要她想,他便能应允。 禾阳心痛如刀割。 南定王呈上奏折上写,小赵将军是在夺回沧州后才昏迷不醒,在昏迷之前,她的荀哥儿究竟撑了多久?忍下了多少苦? 一旦想到这些,她胸口疼痛得几乎要喘不过气。 哪怕是在御前,禾阳也不再强撑着。 什么郡主,什么陛下,什么朝廷大局,她统统不管了。 此时,她只是一个母亲! 她只想见自己的儿子! “请皇兄送我去沧州!”禾阳猝然抬头,直直望向陛下,眼泪在眼眶中萦绕,“非荀是我拼死生下的孩子……禾阳也只有这一个孩子!如今,我只想去看一眼我的孩子……” “好。” 陛下一口应下,抬手就要传人进来。 站在旁边沉默的赵言煜忽然开口,“陛下,请恕草民直言。小儿昏迷不醒,急需院正赶赴沧州尽早医治,一路奔波日夜兼程,郡主因记挂小儿彻夜难以入眠,如何经得住日行千里的操劳?” “言煜!” 禾阳惊怒,她扭头看向身侧的丈夫。 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会当着陛下的面说这些话。 陛下亦是一愣。 这才仔细看向禾阳。 她脸上不曾用粉遮掩,方才他只当是禾阳伤心之下才脸色不济,此时再仔细看,发现她眼底充血、脸色发白、唇色苍白,分明是抱恙之态。 从京城一路到沧州,便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走下来也被生生磨去半条性命,更何况是从小被他们呵护养大的禾阳? “禾阳,”陛下目光担忧地看向她,“言煜说的没有错,是朕鲁莽了,你——” “皇兄!” 禾阳哪里肯? 在她这一声皇兄唤出口时,眼泪顺着苍白的面颊落下。 赵言煜靠近她,扶住禾阳的胳膊,语调低柔,却字字沉重,“荀哥儿是我们的孩子,我如何不知你焦急的心?你跟着院正一起去,你身子如何能撑得住?一旦有异,院正定会以你为先。我与陛下、太后娘娘远在京城之中,非荀沧州等着院正医治,你让我们该如何是好?” 赵言煜在院中看见禾阳出来时的脸色,便知她铁了心要去沧州,自己当时劝不住,只能借由陛下助力,虽会令禾阳伤心,但他别无他法。 “你心疼荀哥儿,我是他父,我又何尝不心疼他?” “不如让院正先赶去沧州,待看过荀哥儿情况,若能移动咱们就让荀哥儿一路坐船南下去江南休养一段时日,免去回京的舟车劳顿。我们再赶去江南汇合,总比直接去北疆好。” 赵言煜说得言辞恳切。 禾阳仍想要坚持。 扶着她的手掌微微手掌,她再度看向赵言煜的双眸,窥见他眼底的担忧……不至于是对非荀的,还有对她的…… 这一刻,禾阳意识到。 自己不止是母亲。 亦是妻子。 赵言煜只剩下她与荀哥儿了。 禾阳缓缓敛目,任由眼泪落下,恨自己不能分身乏术。 第336章 青州府一别,已近半年 她擦去眼泪,向着陛下声音嘶哑的说道:“皇兄,言煜说的在理,是禾阳冲动了。就依皇兄和言煜所言,我留在京城……”她顿了下,目光清晰的看了眼身边的锦鸢,“沧州的百姓都撤走了,只余下将士们守着,虽有侍从服侍荀哥儿,但总没有婢女贴心,皇兄能否让我的侍女随院正一行同去?” 虽她也能另外安排车队送人过去。 但肯定比不上陛下派出车队的脚程快。 陛下甚至没有看一眼跪下的锦鸢,便一口应下。 之后就有殿前太监领着锦鸢下去,简单交代了她出行的时辰、要注意的事项,又提前安排了轿子先送她回去。 因禾阳说她是自己的婢女,也就直接送回赵府。 锦鸢算着出发的时辰,再回园子已经来不及。 幸好清竹苑里一应东西齐全,等她收拾好自己的行礼,郡主和老爷也从宫中回来。 郡主单独拉着锦鸢仔细叮嘱一番。 锦鸢不敢分神,认真听着,一一应下。 门外传来出发的催促声。 锦鸢辞别,正要出门时,看见柳嬷嬷领着一位大夫回来,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急急转身回去。 禾阳:“怎么了?” 锦鸢低声回禀:“大公子养着一位姓常的大夫,奴婢从前中过……云秦的毒,大夫也略懂一二。当年大公子赴青州府时,也随身带着这位大夫,奴婢想请娘娘从青州府请回这位大夫……” 她不敢直言。 说的隐晦。 可禾阳郡主心思敏锐,再加上心中也有一二猜忌。听完后,禾阳握住她的手,屏退身边的人,低声道,“好孩子,自今日出发后,这个猜测决不能出自你的口。除非院正或大夫定论,你不能提及一字半句,记住了么?” 锦鸢正色颔首,“奴婢记下了。” 禾阳:“我从前给你的匕首带了么?” 锦鸢拉高些袖子,露出用缎带绑在小臂上的匕首一端,“带了。” “去罢。” 禾阳松开她的手,叮嘱复叮嘱:“替我好好照顾荀儿,也好好照顾你自己,都要平安回来!” 锦鸢忍住泪意,屈膝:“是,奴婢这就去了。” 她转身走出厅堂,登上一辆马车。 里面垫着厚厚的垫子,以减弱赶路的颠簸——可当真正开始赶路后,哪怕是有这些垫子也无法减轻车体的颠簸。 随行的禁军个个身手了得。 一人两匹马轮换着骑,马休人不休。 白院正与他的徒弟在前头一辆豪华马车里。 赶路一天一夜,只有在凌晨时分车队才会停下来休整一两个时辰,禁军们轮换补觉休息,而白院正都是被徒弟扶着下车,蹲在路边呕吐不止。 锦鸢起先还能忍住。 听着声音在一旁传来,也有些忍不住。 抓起长帷帽下车吐了一回。 队伍中只有她一个女子,虽她是郡主娘娘派来的侍女,大家都对她颇为客气,但锦鸢尽量不下车活动,虽然车上也有恭桶,但若用了就少不得要下马车倾倒,她减少进水量,甚至连饭也不怎么吃。 原本近三个月的路程,硬生生被他们赶成一个月抵达滇江。 随后换乘船只,进入云平县。 再坐三日马车抵达沧州。 赵非荀戍守边疆十几年,在沧州有自己的将军府,常年不住,这次倒派上用场。 锦鸢在将军府门口下车,迫切的心在这一刻却莫名静了下来。 距青州府一别,已近半年。 她却有些不敢迈入府中。 * 轻风寸步不离的守在屋子里,听见门外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弹跳而起,冲出门外,果真见一位作院正打扮的、看着医术精湛的太医被徒弟搀扶着走进院中。 自南定王传来消息,说陛下派了院正前来医治大公子。 他就日日夜夜盼着! 总算是把他们这一行盼来了! 轻风堂堂一个七尺男儿,在白院正面前噗通一声跪下,眼底熬得通红,“请院正大人救救我们将军!” 白院正乃太医院之首,在宫中便是连皇后娘娘对他也颇为礼遇,谁知接了这份差事后这一路就没睡过一个好觉、吃过一顿好饭,好不容易到了地方,他正想落脚休息上一两个时辰,再把军医叫来仔细问话,之后再去给小赵将军请脉。 被眼前这年轻侍从一跪…… 他只能硬着头皮让人先起来,再让徒弟扶着他进屋去看看将军。 轻风从地上一骨碌起来。 正要跟着白院正进去时,余光中瞥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脚下步子顿住,有些不敢置信地唤了声:“姑娘?真是……锦姑娘?” 锦鸢掀开长帷帽,颔首:“是我。” 轻风惊愕地快步上前,“姑娘怎么来了?是——”当他靠近锦鸢时,看见姑娘消瘦憔悴的面容,衣裳穿在身上显得空荡荡,“姑娘怎么瘦成这样了?是路上病了?” 锦鸢一句话盖了过去。 只说自己是因赶路才瘦下来的,不妨事。说完后,她目光才敢看向轻风身后的屋子,双手悄然攥紧,掌心生出冷汗,紧绷着声线,问道:“大公子……如今怎么样了……?” 刚才轻风一出来就朝院正大人跪下。 令锦鸢一颗心都吊到了嗓子眼。 此时单独面对锦鸢,轻风并无方才那么慌张,“大公子仍未醒来,军医束手无策,每日只能喂养些滋补的汤药下去。”说完前面这些话后,轻风故意落后一步,压低声音同锦鸢说道:“大公子病的蹊跷,除了昏迷不醒外,一切看着都还好。” 锦鸢不解地看他。 悬了一路的心,此时却像是被卡在半道,不知该继续悬着还是落下。 “姑娘进去看就知道了。” 轻风引着她进屋。 白院正正在号脉,屋子一片安静,几人甚至连呼吸声都不由得放轻。 锦鸢走到床畔,终于看见了大公子。 此时的赵非荀双目微闭,平静的躺在床榻上,面上并无重病之人的憔悴苍白,他甚至并未消瘦多少,看上去像只是睡着了。 仔细看着,压在胸口的薄被随着他光裸的胸口呼吸起伏。 白院正把完脉,又掀开被子仔细查看躯体,一旁轻风解释赵非荀昏迷不醒前的种种表现。 此时,恰好军医也匆匆赶来。 一番问询后,白院正捋着胡须沉思,他似有所察,去不敢妄加定论,最终让徒弟扶着他起身去开方子,“将军前后两次受伤的伤口并无化脓腐烂、久久不愈合,脉象沉稳有力,并无过分虚弱之相。我先开一个方子吃上两三日,再看效果如此。” 第337章 赵非荀,你何时才肯醒来 开完方子,白院正一把老骨头实在撑不住了,让徒弟扶着他下去休息。 轻风拿着方子,领着军医去抓药、熬药,又告诉锦鸢,等会儿会有小厮过来守着,旁边有间干净屋子,姑娘只管先去歇息就是。 锦鸢应下。 将军府中布置简单,一路进来连棵盆栽、矮树都不曾看见,更没有什么装饰性的花花草草。 屋中除了必要的床榻、方桌、两把椅子,再无他物。 床榻上甚至连床幔都没有。 她恍惚想起…… 在清竹苑正屋里也是如此简单。 后来不知从何时起,屋子里多了不属于不属于大公子的箱笼,多了美人榻,多了妆奁台,多了床前的一把座椅,多了放置她笔墨纸砚的多宝盒…… 回忆如海潮般汹涌而至。 锦鸢坐在扶着床柱缓缓坐下,走的久了,膝盖在坐下时会微微刺痛。 她却早已习惯。 被水雾盖住的视线再一次落在赵非荀面庞上。 她鼻腔发酸发痛,无人时,才敢落下眼泪。 眼泪成串的砸落下来,打湿了大公子的手背,她连忙用袖子擦拭,触及他微烫的手掌心,她忍不住用双手拢住,大公子粗粝的指腹抵在她的掌心,随着抬起的动作,像是他在摩挲着掌心般。 可大公子没有醒来。 她以头抵着自己的手背,压抑着呜咽哭出声来。 细弱地,在安静的屋子里响起。 “您曾让我等着您回来……可您迟迟不归……” “我性子急,等不住了……求娘娘允了我来寻你……” “等您醒来了,别恼我……” 克制了半年的思念、半年的忐忑不安、半年的牵挂,在这一刻终于赶到大公子身边,她再也克制不住。 眼泪将赵非荀的手背打湿。 哭的肩头颤抖。 似是要将所有情绪统统发泄过来。 又或是想要让大公子听见,奢望着他早日醒来…… “赵非荀——” 她哽咽着,抬起头,眼泪成串滑落,眼眶哭的殷红几乎要渗出血色来,“你何时才会醒——” 话音未落。 门外传来陌生的脚步声,继而有人敲门。 锦鸢连忙擦干眼泪,应了声‘请进’。 一个小厮推门进来,拱手先给她见了个礼,“姑娘,隔壁屋子里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被褥都是新的没人用过的,姑娘的行李也放过去了,还简单准备了些饭菜、清水。之后小的守着将军,姑娘一路辛苦,先去隔壁好好休息。” 锦鸢起身道谢,并未推辞。 一是沿途赶路,她已经有一个月不曾好好收拾自己,身上气味难闻;二是她也的确需要好好进食、休息,之后才能有力气服侍大公子。 她去隔壁屋子仔仔细细更衣洗漱、洗头,幸好准备的清水足够多,否则都不用她用的。 洗完头擦至半干,又吃了一碗热腾腾的面食,倦意逐渐涌上,也不再勉强自己撑着,踏踏实实睡了一觉。 等到醒来时,夜色已深。 这才连忙赶去大公子屋中服侍。 虽然大公子身边不曾离人,但小厮总没有婢女们来的仔细,甚至为了方便擦洗、更换被褥,连一件衣裳都没有给他穿上。 锦鸢替他擦身。 请小厮帮忙扶着,给大公子穿上件里衣,换了被褥、枕头等物,又从隔壁屋里翻出来一套月色秋罗帐子装上。 忙完后,恰好轻风送来汤药。 锦鸢接过,一勺勺喂着。 轻风在一旁无事可做,感慨了句:“还是姑娘细心,我们给大公子喂汤药,总容易流的到处都是,一天衣裳都不知道要换几身。” 或许是因院正来了。 轻风的语气较之白日里更轻松了些。 锦鸢淡淡嗯了一声,手上喂药的动作没有停下,“所以都不给大公子穿衣裳了是么。” 轻风:…… 忽然想到了什么,轻风连忙绕到锦鸢身边,长长拱手作揖:“好姑娘!好姐姐!等大公子醒来后,这事你可千万千万不能告诉大公子!” 大公子向来孤傲。 若是让大公子知道自己大半个月赤身裸体的躺着,非要把他扔去演武场狠狠操练上一个月不可! 锦鸢险些被他的语气逗笑。 硬是忍了下来。 “好,我不说。” 轻风长松一口气,顺势在床前的踏板上坐下,“院正来了,姑娘也来了,我才算是松了口气。”轻风目光也看像似是沉睡的赵非荀,“想必,大公子也快醒了。” 语气虽轻,却盈满期许。 在深夜的烛火之下,微微发光。 不止锦鸢,整个将军府的人,甚至是前来探望的南定王、其他将士们也都是这么认为。 赵将军快醒来了。 也该醒来了。 自锦鸢来了将军府后,便寸步不离的照顾着赵非荀,连夜里也在屋子里守着。 起先轻风还会劝她。 锦鸢直接搬出禾阳郡主来,说自己是奉了郡主娘娘的命,片刻也不敢疏忽。轻风拿她没法子,不知从哪儿找来一张美人榻放在一侧,令寻了一面屏风挡在榻前。 将军府中不知情的将士们惊吓,大公子侧卧岂会容他人安睡?更何况还是一个丫鬟? 这等大公子醒来见了,轻风就不怕被扒了皮? 个别知情的侍从、小厮认出锦鸢来。 默默表示这算的了什么。 打算等大公子醒来后,看这群没见识过的兄弟们惊掉下巴的反应。 但将军府里轻松的气氛才持续了四五日,复又凝重起来,甚至比他们来之前更甚。 白院正接连换了三次方子。 不见任何起色。 换到第四付时,喂下汤药后的半个时辰,大公子开始吐血,幸好白院正处理得当,很快缓解。 之后,白院正再如何笃定,不敢再用猛药,一边再用护心丹续命,打算这么养上一个月后,看看是否能够送将军回京、或是去江南休养医治;一边让徒弟写信去江南收集各类偏门毒书送来。 拖延了二十日后。 北晖一行风风火火赶来了。 从第一辆马车里下来的竟是—— “鸢姑娘!” “姑娘!!!” 锦鸢满目诧异,看着风尘仆仆的两个姑娘跳下马车。 “石榴……” “竹摇……” 锦鸢快步上前,“你们怎么来了?” 第338章 腿怎么了 三个姑娘凑在一起,紧握着手,泪眼盈盈,几乎要抱头痛哭,竹摇见还有一堆外人在,强行忍下,促狭着回了句:“我们想见姑娘就来了!” 紧接着,袁大夫被他的徒弟方亨扶着下来,口中直哎哟的叫唤着,说自己的一把老骨头都要颠散了。 方亨好脾气的哄着自己的师傅。 见还有旁人在,锦鸢连忙擦去眼泪,吩咐小厮带着两个姑娘去她的房间里洗漱歇息,她走向袁大夫,刚要问好时,先一步被袁大夫打断。 袁大夫一把推开方亨,一瘸一拐地走到锦鸢面前,语气凝重道:“嚯!姑娘怎么憔悴成这样?老夫先给姑娘号个——哎哟!”手还没伸出去,就被轻风一把扛起来,风风火火朝着屋里走去:“袁大夫先去给我家大公子看看!十万火急!” * 原本安静的屋子里,今日多了不少人。 却无人敢大声说话。 袁大夫闭目号脉。 又仔细询问了这些日子的病情、昏迷前的征兆、服用的汤药等,复又号了两回脉,袁大夫坐在床边,沉声道:“将军这是中毒——” 旁边坐着的白院正眉心一抽,唰地一下抬眼看他。 袁大夫察觉,四下里看了眼后,才掩唇说了句:“这……不兴说啊?” 轻风适时开口:“大人不必担心,屋中留下的都是可信之人。”他心中也猜过大公子昏迷不醒是不是中毒了,但院正大人闭口不提,他也愈发狐疑不定。 此时袁大夫一上手就说了出来。 想必…… 先前都是院正大人故意不提。 只是不知此意为何。 白院正呵呵一笑,“袁兄继续说。” 袁大夫看了圈众人的反应,如何猜不出来,他皱着眉问道:“院正大人既然早已知道将军是中毒,为何不索性说出来?” 白院正脸色黑了一半,但还算维持了院正的体面,“将军身份特殊,中毒一事事关重大,又不知是何时何人何地下的毒,在没有解毒之法前,贸然说出只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罢了。” 这便是太医与民间大夫区别。 “况且,我也曾用过祛毒的方子,并不见效。” 袁大夫挑眉:“是将军吐血那次?” 不等白院正回复,我袁大夫也呵呵一笑,“院正大人嘴上不敢说手上倒是敢下猛药啊。” 白院正脸色全黑:“袁兄此言何意?” 袁大夫站起身,捶着酸痛的老腰,“云秦的毒五花八门,每年总能被他们折腾出来几样没这么听说过的毒物。我这次出门前才搜罗了几本偏门毒物小记,我先回去翻翻看有无相像之毒。” 白院正身居太医院院正之位。 素来受人尊敬。 何时受过这等民间大夫的羞辱? 当下压着怒气讽刺了句:“既然袁兄早有准备,为何不再路上提前研读,反而临阵磨枪起来?” 袁大夫抓了把头发,真诚发问:“路上那么颠能看的了书?袁某佩服!” 白院正:…… 偏偏袁大夫走到门口,还不望回头问一句:“院正大人若不嫌弃,不如一同来研究研究?” 白院正强行咽下这口气。 告诉自己—— 无需同一个民间大夫计较! “既然袁兄开口,那我也不客气了!”他跨步追上去,恰好撞见自己的徒弟从外面抱着两本书匆匆回来,喜形于色道:“师傅,从江南买来的毒——” 白院正狠狠打断:“噤声!” …… 之后几日,两人闭关研究解毒之法,袁大夫旁门杂学的,对一些解毒、下毒之道颇为了解,不同于白院正祖上传承下来精通妇人内科,两人每日从早吵到晚,本互相看不顺眼,之后倒也逐渐投缘,但吵架一事却像是习惯了。 吵了两日后,定下祛毒药方、扎针、泡药浴的法子,先强行把人唤醒,否则继续这么昏睡下去,怕是不妥。 一日三次喂药、扎针、泡药浴,次次都累的人仰马翻,好在效果显着。连着十日后,赵非荀的手指已有苏醒的反应。 两位大夫说,将军就这两日能醒来。 锦鸢更不敢离开半步。 晚上连榻也不睡了,就守在一旁。 北晖轻风劝她。 锦鸢回以柔柔一笑,“不用担心,我能撑得住。” 两人无法,“我们都在外面守着,姑娘有事叫一声就成。” 锦鸢颔首应下。 屋门合拢。 屋子里安静下来。 锦鸢忙完后,才在床边的圆凳上坐下,看着大公子仍在昏睡,垂眸,掩去眼底的情绪。 她拉高裙裾,在掌心倒了些药油,用力在膝盖、小腿处揉开。 如今已进五月,边疆气候昼夜温差大。白天还好,入夜后气温降下,小腿至膝盖一旦受凉就会刺痛,要用活血化瘀的药油揉一遍后,才能安然度过一夜。 大公子尚未醒来。 她也不敢拿自己的事情去烦扰院正,再加上如今有缓解之法,她想着等天气热了后说不定就能好了。 药油气味有些刺鼻,逼的人鼻头发酸。 她擦完后,正要放下裙裾。 忽然听见一道温和、低沉的声音响起。 “腿怎么了。” 气息有些涣散,像是床笫之间,他半梦半醒间与自己说话时的语调。 锦鸢握住手中的药瓶跌落。 她猛地偏首,看向床榻上熟睡之人,借着一盏烛火,她迎上一双漆黑清冷的眸子,此时,那双眸子的主人,正一眼不眨地看着自己。 是—— 是—— 瓷瓶跌落,摔得四分五裂,药油淌了一地,甚至弄污了她的裙摆。 门外的两个侍从耳聪目明,听见碎裂声后立刻贴近门口问道: “姑娘?” 可这些声音,皆未入锦鸢耳中。 她的眼底、心里,只剩下醒来的男人,他仿佛只是睡了浅短的一觉,眼神清晰,眸色一如既往的温和,降落在她的面庞上,迎上她的视线。 如此…… 轻而易举的令她的眼泪决堤。 如此猝不及防地醒来,第一句却是在询问她的身子,语气随意的像是某个午睡醒来时的语气。 他究竟知不知道…… 这几个月,她是如何熬过来的…… 他怎能如此…… 口吻淡然地就问她那么一句…… “大公子……您……” “终于醒了……” 可当正真开了口,却已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人已在圆凳上坐不住,跌滑下来,跪坐在床边,任凭眼泪冲刷着视线。 第339章 别动,就这样让我抱会 赵非荀终于醒来。 从一段冗长而黑暗的梦境中清醒。 睁眼,便看见哭成泪人的小丫鬟,他抬手,长久的昏睡,令他一时难以精准的以指腹拭去她的眼泪。 来回尝试了几次,才摸到她的眼角,擦去溢出来的眼泪。 “不哭了,小鸢儿,”他昏睡了这么多日,骤然开口,声音嘶哑,“我这不是醒了。” 小丫鬟听见他的声音后,眼泪才缓缓止住。 露出一张过分消瘦的面颊。 瘦弱的肩头仍因哽咽而颤抖着。 她撑着胳膊要站起来,语气慌乱又急切的说道:“我去找大夫——” 就在她起身离开时。 赵非荀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拽住她的手腕。 “不急,先回来。” 他的声音仍然嘶哑。 参杂着不为人知的情绪。 小丫鬟一如既往的温顺,她回眸,眸中裹着细碎而晶莹的眼泪,眼睫湿漉,哭的眼角通红,这般依恋的看来。 这个眼神—— 与赵非荀而言。 恍若隔了半生。 他喉头滚动,哪怕身上的力气还未回来,仍催动手腕发力,将试图离开的小丫鬟拽回来。 锦鸢身子一晃,直接跌着压下去。 口中的惊慌声还未来得及叫出。 门口仓皇的开门声先一步响起。 “姑娘!里面出什么事情了?我听见又什么声——”轻风着急忙慌的推门闯进去,一脸关切地询问,话还没有完全说完,就看见大公子醒了…… 大公子……醒了?!! 大公子醒了!! 瞬间的狂喜直冲脑袋,他忍不住要欢呼出声,以至于都忽略了大公子怀里抱着的锦鸢,迫不及待就要往里冲去,“大公子!属下——” 赵非荀听见声音,看向门口冲进来的轻风。 怀中的小丫鬟自然也听见了动静。 贴在胸膛上的面颊刹那见滚烫。 挣扎着就要退出去。 赵非荀眼神一扫,薄唇张合,冷冷吐字:“北晖,拖出去。” 哪里还有刚才对小丫鬟的半分温和。 轻风一愣,欣喜暂停。 这才看清屋中的情形,耳垂涨红,都不用北晖动手,跌跌撞撞的扭头就跑,还不忘扯着北晖一道出去,甚至还合上了门。 在门外故意高声说了句:“北晖,大公子醒了,你我分别去请白院正、袁大夫来!” 北晖瞧着兄弟尴尬又怂地反应,险些笑出来声,“好——噗——这就——哈哈哈——” 轻风呲牙咧嘴:“你小子笑什么?” 北晖:“大公子醒了,我高兴啊!” 轻风:…… 北晖诧异:“你不高兴?” 轻风:“我高兴啊!”没看见他高兴的都直接冲进去了吗!高兴的撞见大公子和锦姑娘亲近都没在意给无视了么?谁能有他那么高兴啊…… ??!! 屋外的骚动安静下来。 屋里也分外安静。 锦鸢被压着趴在赵非荀胸口,起先她还小心翼翼的撑着身子,怕自己把大公子给压疼了。被轻风、北晖闹了一场后,她只顾着羞臊,早已彻底伏趴在他身上。 面颊贴着他的胸膛。 听见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 也听见了自己有些急促的心跳声。 她抿了下唇,早已顾不上流泪,脸上的红晕仍未完全褪去,轻声开口:“大公子,轻风他们去请院正大人、袁大夫他们来了,我该——” 她轻轻挣扎了下,试图起身。 可回应她的,是压在后腰上逐渐收紧的胳膊。 “别动,就这样让我抱会。” 赵非荀阖上双眸,怀中柔软的身子,耳边是她温柔的嗓音,身上压着她的份量,这份真实感,才让他开始回想梦中所见。 梦中情形光怪陆离。 却又真实的可怕。 他想起自己将小丫鬟关在后院,看着她无名无名的怀着身孕,她的肚子一日日大起来,人像是一株逐渐枯萎凋零的荷花,他却只能旁观,看着梦里的自己待她冷漠,甚至对她的眼泪无动于衷。 又看着小丫鬟想法设法逃出去,被他捉回去。小丫鬟却恨意渐深,深到宁愿一死也不愿被他继续关在后院…… 随着回忆,赵非荀的胳膊不自觉收紧。 勒的怀中的锦鸢吃疼。 听见门外脚步声渐近,锦鸢才小声开口:“您弄疼我了。” 娇柔的声音传入耳中。 令赵非荀从思绪中抽离。 他下意识松开胳膊。 才想起怀中的是娇气的小丫鬟,并非梦中那人。 锦鸢连忙起身,一刻也不敢再耽搁,面颊微红,连着耳垂也染上赵非荀所熟悉的颜色。 眼前这一幕,他淡去眉间的暗色。 门外刚好传来敲门声,锦鸢用手背拭了下面颊的温度,确认自己冷静下来后,才小跑着去开门。 白院正、袁大夫气喘吁吁的赶来,直接往屋里走去,身后还跟着他们两人的徒弟。 轻风、北晖跟着进来。 石榴、竹摇听见大公子醒来的消息后,也连忙赶来。锦鸢见了她们,才自在了许多。 竹摇也红着眼睛。 看见锦鸢哭得眼睛红肿,握着她的手,眼中滚动着泪色,嘴角却挂着止不住笑容:“太好了……大公子醒来了……姑娘辛苦了……” 最后一句话,竹摇说的极其轻。 在她们来的这些日子里。 姑娘的伤心、辛苦、操劳,她看在眼中,甚至心疼姑娘,如今大公子醒了,姑娘也不必再那么辛苦了了,否则她都怕在大公子醒来前,姑娘都要撑不住倒下了。 锦鸢好不容易才止住的眼泪,又被勾了出来。 石榴连忙用帕子替她擦去眼泪。 三人这才往里走去。 恰好听见白院正开口说话:“将军总算是醒来了!将军迟迟不醒,白某日夜不得安枕、食不下咽,实在愧对陛下、皇后娘娘、郡主所托!”他感慨地说着,说道动情时,抬起袖子擦拭眼泪。 袁大夫默默偏头看了眼身边的老家伙。 难怪自己不是做太医的料。 赵非荀撑着胳膊坐起身,白院正连忙指挥徒弟在将军身后垫了两个引枕,口中周全的解释道,将军昏睡太久,初初醒来不宜费神费力坐起身来,需仔细养着才好。 赵非荀颔首道谢。 白院正拱手,客客气气说治病救身乃他本职。 袁大夫又忍不住看了眼。 白院正客客气气地问:“不如袁兄先替将军把脉?” 袁大夫:“……行。” 白院正继续客客气气的后退半步,为他让路。 若非当着将军的面,袁大夫都恨不得要搓下胳膊上的汗毛。 两人轮流号脉。 赵非荀收回手,再次开口时,声音不似初醒来时无力,更没有病人的虚弱,“请问院正,我昏睡不醒了多久?又是因何而昏睡不醒?”问完后,他看见两人对看一眼,似是有所顾忌,他将这一幕看在眼中,眉眼淡然,语气平静:“两位有什么直说无妨,不必有多余顾忌。” 话音落下,赵非荀率先看向袁大夫。 比起院正,他自然更信自己人。 况且他心中也有一二猜测。 袁大夫拱手,语气恭谨地回道:“回将军的话,将军昏睡近三月。虽小的与白院正对此病症有所定论,但因将军昏睡未醒来,望闻问切不足,不敢擅下定论。请问将军在三个月前昏迷时,身子有何异样?今夜醒来后,身子又如何?” 赵非荀回忆了下,仔细回答:“昏迷前五日起,我每日倍感疲乏、入夜后尤甚,我并未在意,以为是战事操劳所致。后来云平县一战结束,北疆开始撤退沧州,我们趁胜追击,撑到最后一日情况更严重,一旦运转内力,四肢无力,服用提神醒脑之物也只能撑半日,之后就陷入昏迷。初醒来后,头晕目眩,这会儿恢复些许,身体除了长久昏睡后的无力感外,并无其他不适。” 赵非荀说的轻描淡写。 仿佛他只是受此略显困扰罢了。 但轻风则是亲眼目睹之人。 在昏迷前的五日起,大公子就开始无力,但当时战事尚未明朗,身为将军的大公子如何能露出疲软之态?军医诊断不出问题,大公子靠着提神药物提精神,在北疆撤退至沧州,甚至大部队开始撤回北疆,大公子与南定王决定趁胜追击,拿下沧州。 那几日—— 轻风都不知道大公子是如何熬下来。 日夜兼程、缜密布局。 每日服用的药物越来越多,甚至一旦停下来,大公子就开始神色涣散,为了不让人察觉,他以针扎指腹提神。 里应外合的一战,夺回沧州。 军中上下狂欢。 大公子才敢让放心昏迷。 他不知道,这究竟要多强大的毅力、狠心,才能忍下过这五日! 袁大夫听后,与白院正低声交换意见。 正在这时,南定王也听到了赵非荀醒来的消息,从军中匆匆赶来,他骑马赶来,带进来一身沧州地界的尘土,快步进屋,脚步凌厉带风,肃穆的脸上看见赵非荀醒来,勾起唇角,露出笑意:“小赵将军总算是醒了!” 语气中的欣喜真挚。 不似伪装。 赵非荀拱手谢过。 屋子里的众人纷纷行礼见过南定王。 南定王随手把马鞭扔给身后的侍从,笑呵呵的大手一挥,“这会儿不在京城也不在军中,用不着这些虚礼。”说着,又看向白院正:“小赵将军醒来后是痊愈了?之后需要休养多久?白院正说个确切消息,本王也好回去告诉军中兄弟们,让他们安心,好好热闹一回!” 锦鸢在京中与南定王见过几回。 可此时此刻的南定王,却与在京城声色犬马、妻妾如群、嚣张恣意、高高在上的南定王爷截然不同。 他言谈豁达、潇洒,身上充斥这军人的坚毅与阔达,一股王将之气毕现。 比起在京城—— 似乎眼前的南定王更真实些。 白院正拱手,回道:“我与袁兄翻遍各类偏门医术毒册,再结合将军醒来后的所述症状推断,将军是反复中了落回之毒。” 反复一词,令在场所有人变色。 赵非荀开口:“第一次是在云秦受伤,第二次是在云平中箭?” 白院正:“恐怕就是这两次。落回之毒为慢性毒药,第一次中后对身体并无太大影响,只是会让人精神疲惫,如果只中一次,甚至不能算是致命毒物。可偏偏它毒就毒在,如果反复中毒,不出十五日,中毒者会倍感疲惫、致使陷入昏迷,长时间昏迷不醒后,毒侵入五脏六腑,索人性命。” 轻风脸色大变。 顾不得大公子、南定王爷都在,慌张的出声打断了白院正说话:“大公子昏迷了这么久,现在、现在如何了?毒素有没有侵入五脏六腑?” 此言一出,所有人齐齐看向白院正。 白院正却看了眼袁大夫。 袁大夫呵呵一笑,拱手对着院正赞许道:“幸得院正医术高明,日日给将军服用护心丹护住心脉,毒素还未来得及入侵心脉,这才能令将军醒来,只要醒来,之后才能顺利祛毒。” 袁大夫虽不喜白院正一身的官僚做派。 过分谨慎、小心。 但在将军一事上,如果没有白院正当机立断用护心丹,以当时的情况再拖上十几日,恐怕等他赶来,再找到中了毒,也已经晚了。 是以,这一句感谢,袁大夫说的真心实意。 况且—— 护心丹贵啊! 哪怕是他在将军门下,这么贵的护心丹也拿出两颗来。 赵非荀听出袁大夫之意,拱手再次谢过:“今次院正救命之恩,非荀感激不尽!” 白院正连忙拱手:“将军客气客气!护住心脉令将军醒来后,后面更要紧的是如何拔除体内毒素。” 南定王皱眉:“两位至今仍无除毒之法?” 南定王身份尊贵,在京城中时就已是不顾及他人。 这几个月重回军中,愈发意气风发。 说的白院正一噎。 他轻咳了声,“说来羞愧,解毒并未我所擅长,将军能醒来也是多亏袁兄襄助……”然后,看向袁大夫。 袁大夫:………… 他大爷孙子的! 袁大夫硬着头皮回道:“落回之毒出自云秦,其中最主要的落回这一味毒药却产自蓝月国海中。书中只记载毒药,并无解毒之法,我等……尚需时日……” 赵非荀忽然开口:“如果放任我体内的落回之毒不管,我还能活多久?” 第340章 听话,过来 大公子……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屋中所有人齐齐看向赵非荀。 锦鸢闻言,双手手指紧紧绞着,压在胸口,唯有这样才能压制纷乱的思绪。 竹摇察觉,看着姑娘面无人色,悄悄伸手扶着她的胳膊。 袁大夫沉默半响,才开口回道:“按书上记载,中了落回之毒后,若放置不理,余命不过一二载;若调整得当,小心控制体内毒素侵蚀的速度,大概也能活三年五载。” 三年五载……啊。 赵非荀想起梦境后半段,眼色暗沉。 南定王立刻问道:“天下之毒,总有解法。我们大夏找不出来,难道云秦、蓝月这两国也没有?” 袁大夫踌躇须臾,“也不是全然没有法子。蓝月国有忽律一族——” 赵非荀:“蓝月忽律一族——” 两人同时开口。 声音撞在一起。 旁人并无太大的反应。 但袁大夫却实打实诧异起来,“将军是如何得知蓝月忽律一族的?”袁大夫早间年跟着一位毒医学过四五年,而云秦毒物毒蛊多种多样,也曾听师傅提及过蓝月忽律一族,听说这族的族长擅长用毒、更擅以毒攻毒。 落回之毒里有一味毒产自蓝月,说不定忽律一族有应对之法。 只是如今大夏与北疆大战才结束。 云秦、蓝月更出手襄助北疆,关系实在紧张,他也不敢拍胸脯保证蓝月是否会藏不轨之心。 赵非荀将袁大夫的反应看在看中。 薄唇掀起,语气清冷:“当年在边疆时偶然得知的。”可无人知道,他心底掀起的阴云密布。 南定王摩挲着下颚,“既然有能解毒的希望,总要尽快尝试才行。蓝月国——”他沉吟一声,语气已是势在必得,“将那蓝月忽律一族拐来就是,此事交给本王去办,两位大夫只管用心医治小赵将军。” 姑娘们与两个大夫不懂这些。 可不代表轻风、北晖听不懂王爷的意思! 王爷这是想攻打……蓝月国? 蓝月国实力虽然比不上的北疆,有没有云秦胡人那么猥琐龌龊,这些年它靠着海货、制盐、马匹交易,也不是能轻易小觑的。 如果是与北疆一战前的大夏,说不定有吃下蓝月的实力。 现在蓝月国襄助北疆,大夏是有了足够出兵的机会,但能不能成功…… 两人有些担忧地看向自家将军。 赵非荀视线落在南定王身上。 “多谢王爷援手。” 轻风、北晖:??? 不、不是,还真打啊! 南定王豪爽地摆了下手,“小赵将军好好休息,本王就不多打扰了,改日再来看将军。” 赵非荀拱手谢过。 “锦鸢,送王爷出去。” 锦鸢冷不防被点了名,连忙出声应下,引着南定王出去。送到门口时,锦鸢屈膝送别,南定王却不曾走下台阶,而是转身看着身后的婢女。 清冷的月辉下,婢女身上的春衫显得空晃。 面上更憔悴不已。 锦鸢此时心都记挂着屋子里的情形,恨不得立刻送完后赶回去,谁知王爷迟迟不走。 她抬头看去,视线无意撞上南定王看来的视线。 锦鸢愣了下,连忙压下眼神。 目光流转间的不安与畏惧,在婢女这张脸上,又让南定王生出熟悉之感。 比起府中的锦氏。 眼前的小丫鬟…… 似乎更能让他想到二十多年前的日夜。 “这些日子,都是你在服侍小赵将军?” 或许是月夜使然,南定王的语气多了一分关切。 锦鸢不明,但仍应下:“是,王爷。” 南定王:“既然如此,也该多注意自己的情况,别反让小赵将军费神来操心你。” 这句话又像是训诫。 锦鸢愈发垂首,恭谨道:“奴婢记下了。” 送走南定王,锦鸢并未在意这莫名其妙的关心,一心都记挂着大公子。 经白院正、袁大夫商量过后,定下今后的治疗方法,仍旧以扎针、服药控制体内毒素蔓延为主,再加上每隔三日的药浴辅佐。 赵非荀自然答应。 夜色已深,赵非荀才醒来,正是需要休息的时候,轻风、竹摇他们都被遣下去了。 两位大夫也跟着告辞。 赵非荀淡淡开口:“袁大夫留步。” 白院正离去的步子顿了下,依旧退下。 袁大夫捋着胡须,问道:“关于落回之毒,大公子还有什么要问的?” 锦鸢正在归置衣物。 听见落回一词,忍不住停下手上的动作,侧耳倾听。 赵非荀:“袁大夫替锦鸢看一下。” 锦鸢下意识将手往身后藏了下,“大公子,今日夜深,不如……明日我再请袁大夫看?” 赵非荀伸手,在床边点了下,视线精准落在她的面上,语气虽温和,但更像是命令的口吻:“听话,过来。” 锦鸢抿了下唇,才走过去坐下。 慢吞吞的伸出手。 袁大夫笑眯眯地看她:“这几日忙着大公子的病情,倒是一时没顾上姑娘。不过——”偏偏他还滋事不嫌体大的添了句:“姑娘看着的确比前几日更憔悴了,哪怕再操心大公子,也该多注意自己的身子才好。” 锦鸢被说得面红耳赤。 瓮声瓮气:“多谢袁大夫关切……我自小身子康健,休息几日后也就无事了。” 袁大夫把上脉。 刚要皱眉说这不爱惜自己身子的小丫鬟两句。 赵非荀先开口:“大夫号脉,不得多嘴。” 他哪怕是靠在引枕上,眉间疲态显露,也难掩骨子里矜贵孤傲的气势。 锦鸢乖乖闭嘴。 袁大夫号了脉,仔细看了一番面色,又道:“姑娘脸色不济是因疲累所致、心神不宁所致,我开上两幅安神的汤药喝几天也就不碍事了。倒是姑娘的腿……姑娘这段日子双腿可有刺痛之感?” 锦鸢认真回道:“偶尔会有,是从前跪伤了膝盖所致,冬日里受凉就容易发。晚上用药油揉上一遍就不会再疼了。” 袁大夫低声问:“姑娘那丸子还在吃着?” 丸子? 锦鸢起先没反应过来。 随后才想起袁大夫问的是避子药丸,她忍不住面颊腾红,“还在吃着。” 袁大夫颔首,“那就不妨事了。” 第341章 ‘锦氏为何会死?’ 避子药丸一事,是郡主娘娘命人配置的,是她自己日日不落的服用的,比起子凭母贵、母凭子贵种种可能,她更奢望与大公子携手走到日子更多些。 既然大夫说不妨事,她也不愿细问。 锦鸢道谢,送袁大夫出门。 屋中只剩下赵非荀一人。 他疲乏的阖上双眸,脑中再度想起那一段冗长的梦境。 与如今所发生的事有些出入,其中还涉及到荒诞的未来之事。 他不信怪力乱神之说。 更不信神佛庇护。 但梦中种种,实在令他匪夷所思。 不论是梦中还是现实,一切的不同都源自那一场谁都不曾在意的试婚起。 梦中,试婚过后,他利用小丫鬟打听国公府消息,沈女事情暴露后,小丫鬟家破人亡无处可归,他救下了自寻短见的锦氏,让她成了服侍自己的丫鬟。 自这之后,他先前断断续续所梦见过的场景,似乎都出自于这两年之中。 不同的是,梦中没有秋猎一事,也没有青州府一案,陈家是因贵妃弄权而倒台,他也不曾参与云秦一战。 梦中的他是在北疆一战中受了几次伤。 回京后才察觉不适。 也是袁大夫及时查出,他中了什么毒,又告诉他蓝月忽律一族能替他解毒。 梦境变换。 他再次看见小丫鬟亲口告诉自己,她怀孕了。 他似乎并不喜这个孩子的到来。 认定这个孩子是她用了手段才得来的。 梦中陛下赐婚,他大婚。 锦氏的哀怨、伤心绝望那么明显的写在脸上。 他更是不喜。 锦氏不过是一个通房丫鬟,她如今仗着怀孕,胆子愈发大了,他开始冷落锦氏,让她看清自己的身份。 压抑的梦境持续到他得知锦氏逃出去的消息,被带回来后,她才知道沈家之事,发疯了般质问他,是否将她当做棋子?既然是棋子,为何要救她? 梦里的锦氏,瘦的可怕,怀孕的肚子更显得大的吓人。 梦中的‘他’是怎么说的? “日日避子汤喝着,这孩子这么来的,你应当比我更清楚。留你们母子一命,已是我念你这两年侍候侍候有功。” 这番话后,他看见锦氏眼底的光暗去。 可他仍选择转身离开。 区区一个出身卑贱的婢女,在她怀孕后他容忍她产子,已是恩宠,她还有什么不满足? 甚至连她出逃,他亦没有计较。 她竟然还敢怨恨他? 是锦氏忘乎所以失了规矩。 让她自己好好想清楚再说! 命人将她严加看守。 直到她平安产子再解了她的禁足。 可没有等到那日。 两日后,他外出归来,噩耗传来。 等他推开门,进去那间腾着苦涩药味的屋子时,她已经没了气息,连带着肚子中的孩子也没了动静。 跪了一屋子里的。 气氛压抑的令人窒息。 他一步步走到床前,低头看她的脸,恍惚间想起她笑盈盈提着裙裾向他奔来时的鲜活,可现在—— 她毫无生气的躺在床上。 他视线僵硬地从她脸上挪开,看见地上碎裂的玉佩,眼瞳狠狠一颤,冷声问:“锦氏为何会死?为何不请大夫?” 跪在地上的婆子说。 “姑娘忍到了今日,老奴想要请大夫,也已经晚了……” 他弯腰,捡起地上摔断的碎片。 这是他一年前,他赏给锦氏的,那时的锦氏温顺听话乖巧,他动了想庇护她的心思。 等到大婚后不论她生下的是男是女,都会抬她为妾。 他低头,看着掌心的玉佩碎片,这不是无心失手跌落的裂法,而是被人用力砸在地上,才能碎成这样。 是……锦氏砸的? 他猛地握紧手掌,碎片刺破、划破掌心,鲜血顺着拳头滴落,耳边是婆子惊呼的声音,可他眼中只剩下锦氏一人。 她如何能寻死? 竟然带着孩子一起? 那不是她费尽心机怀上的孩子吗? 她连孩子也不要了……? 他的愤怒却已无人回应。 掌心的刺痛逐渐蔓延至胸口,心脏开始疼痛、痛如刀绞—— 锦氏她如何敢—— …… “大公子!” “大公子!” 耳边急切的声音响起。 赵非荀从压抑的回忆中回神,睁开眼,看见眼前满目担忧的小丫鬟,疲惫后,耳边残留着嗡鸣声,他盯着小丫鬟的双唇,张张合合,一时竟分辨不出她在说什么。 眼前的锦鸢,鲜活真实。 满心满眼都是他。 更不曾决绝到含恨而尽前说出‘只盼来生不再纠缠’的锦氏。 他抬手,手掌贴在她的面颊上。 小丫鬟的睫毛轻轻颤了下。 手掌贴着她的面颊、脖颈往后移动,拢着她的后脖颈,将她轻轻压入怀中。 “大公子……?” 小丫鬟的声音,夹杂着细柔的担忧。 男人耳中的嗡鸣声逐渐消失。 他垂下视线,眸光温柔的看着怀中的姑娘,自己都已舍不得看她落泪,如何还舍得像梦中那样待她?冷落她? 梦境真假参半。 早在试婚那晚初见后,他对她,从身体的欲望延伸至锦鸢这个人,再到现在,他想要给她的更多,名份也好、子嗣也好、尊荣也好、富贵也好,他能给的,已不对她吝啬。 他不信神鬼之谈。 却独独在梦境结束的那一刹那,睁开眼面前的锦鸢时,他心中竟有‘庆幸’二字。 梦中的他错失锦氏。 这一生,他绝不会再让梦境重演。 锦鸢被抱在怀中,乖巧温顺的不敢随意挣扎,这一刻无声的相拥,她并不讨厌,更让她欢喜的是,大公子醒来这件事。 在温馨宁静中。 男人低哑的声音响起。 “锦鸢。” “嗯。” “多吃些罢,瘦的身上都是硌人的骨头。” 锦鸢…… 温馨的气氛被小小的破坏了下,她双臂用尽抱住他,轻声道:“是,大公子醒来了,今后我顿顿吃两碗饭、每日睡足四个时辰。”说着,她昂起头,星眸微闪,“到时候您可不能嫌弃我丰腴。” 赵非荀的屈起骨节,在面颊上轻轻擦过。 “爷不嫌弃。” 眸色含笑。 看得锦鸢忽然想起夜深人静时,那些失了分寸、没了度的画面,倏地涨红了脸,连忙低下头,挣扎了下,要从他怀里退出去。 赵非荀挑眉,将她的反应看在眼中。 忍着笑意问她:“躲什么。” “没躲什么,”她声音渐轻,“是要去写信给娘娘报平安。” 赵非荀这才松开她。 “去吧。” 锦鸢连忙起身。 身后又传来男人的声音,“写完拿来给爷,顺便看看小鸢儿的字有无长进。” 锦鸢心头微漾。 回眸看他。 唇角勾起,眼稍柔软的垂下,浅浅笑着,回道:“大公子到时可别吃惊。” 烛火下,她浅笑盈盈着回眸这一瞬,深深印入赵非荀眼中。 第342章 不许您提、不许您笑,更不许您说! 赵非荀醒来,将军府上下高兴的像是过年般。 府中所有人见面都是笑盈盈的。 在院中服侍的轻风几人也轻松不少。 自赵非荀醒后,他已不让锦鸢贴身伺候,锦鸢也知道这几个月里自己耗神过度,需得仔细休养回来,索性安心的吃喝休息。 每日还有竹摇、石榴聊天解闷,气色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除将军府里重回热闹外,沧州也逐渐恢复起来。 外逃的百姓陆续迁回。 多了些热闹的市井烟火气。 正值气候暖和时,锦鸢偶尔带着北晖、竹摇出门闲逛,带回来些布置的小物件,又或是移栽了几棵花树回来,装点着冷冰冰的将军府。 将军也不制止。 坐在廊下看着姑娘满院子的折腾,栽种好后,姑娘还敢去问将军好不好看。 将军颔首,说好看。 姑娘便笑了。 将军又继续问道:“在树下给你扎个秋千,如何?” 姑娘抿唇笑着,柔柔福身:“那奴婢就多谢大公子了。” 将军抬手扶她。 看得将军府中的一应下人、将士都惊呆了。 这、这还是他们认识的杀伐果断、高冷矜贵的骠骑将军吗?? 这个午后,正在休养中的赵非荀得了一份新鲜差事。 他提笔草草勾画出来秋千架的模样,还在两边的支柱上画了两笔树藤,让藤蔓缠绕而上,到了花季,满架鲜花繁盛。 锦鸢何曾收到这样的礼物。 哪怕只是一张草图,也爱不释手。 赵非荀见她这般喜欢,亲自动手要替她搭秋千。 把锦鸢吓到了。 顾及大公子身上余毒未清,搭建一事会让他劳累,连着拦了两回,甚至还改口说自己不要了。 把赵非荀气笑。 将袁大夫揪来,让大夫亲口和她解释,如今他的身体如何。 难怪自从他醒来后的晚上,除了第一晚小丫鬟依依不舍不肯离开外,之后晚上再难看见小丫鬟过来。 原来是因这个—— 赵非荀环抱着胳膊,耐心看着锦鸢脸上的微妙变化。 锦鸢听袁大夫说,只要大公子没有提枪上马率军杀敌的需求,落回之毒不会对日常起居生活有任何影响,让姑娘不必过度担心。 明明是极为正常的话。 却听的锦鸢无端面红耳赤。 等袁大夫走后,锦鸢寻了个拙劣的借口,想要躲出去,却晚了一步。 被赵非荀拦在屋中。 身后的门哐当一声合上。 锦鸢轻轻咬着唇,心跳逐渐加速,故意露出几分讨好的柔软笑容,“大公子,”她甚至还伸出手,轻轻拽住他的袖子,昂头,软着语气说道:“我们一起出去搭秋千——” 话音还未完全吐出。 就被一双唇堵住。 温柔的亲吻,如潮水般涌来,将人团团包裹住。 又令人沉溺其中,与之沉沦。 自青州府一别,她日日悬心,思念连绵成灾。 本以为大公子醒来后,他待自己温柔得足以安抚心底那些叫嚣的思念依恋,她时时刻刻担心他体内的余毒,克制着情绪—— 直到此时。 当她被拥入怀中。 当她被亲吻。 当她被取悦,被占有时,才知思念二字,早已在心中泛滥至无可救药。 她也试图回应,拥住他的身躯,任由他的索取。 这一夜,赵非荀也身体力行地告诉锦鸢,哪些日常起居的事情不碍事。 但万事皆要有度。 起先,锦鸢还顺从着他,万般温顺。 一次两次后,她便有些受不住,眼角红的妖冶,眼神泛着水雾的迷离,这般娇媚神态,男人支起胳膊,仔仔细细印在眼中,目光灼热的烫人。 锦鸢咬着唇,用手背稍稍挡住。 不让他看着这样的自己。 烛火摇曳。 将她的羞润了颜色 男人腾出手,拉开她的手,攥在手掌心,吻着她的指尖,目光仍落在她娇艳的面庞上。唇吻过掌心,手腕、小臂、手肘内侧—— 锦鸢的眼睫一颤。 胳膊下意识就要缩回去。 男人松开手,任由她的闪躲。 伏下身,吻上耳后,轻咬着耳垂,再至脖颈,往下…… 呼吸声染上急促,压抑的声音从喉间断断续续的传出。 夜色漫漫。 不知几时才至黎明。 胡闹半宿,第二日更是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 她起来洗漱,石榴在一旁服侍着。 赵非荀在外面打了两套拳法,听见屋子里有了动静,敛势,转身进屋,一抬眼就看见锦鸢坐在梳妆镜前。 她侧眸看来,似是想柔柔一笑。 又想起什么,抿了下唇角,面颊微红,立刻转了回去。 赵非荀挑了下眉,想起昨晚小丫鬟的失态,眸中生出一分笑意,抬脚靠近。 锦鸢拿起珠钗簪入发髻,视线落在铜镜中,正好与望来的大公子的视线不期而遇,她面颊腾地红了。 “脸怎么这么红?” 他走到身后,弯腰看她。 石榴立刻让出位置,识趣的连忙退出去。 快出门时,听见姑娘似娇似嗔的向大公子说‘不许您说!不许您提!更不许您笑!’ 这番骄纵的女儿情长,是石榴从未听过的语气。 接着,听见大公子的声音响起。 “好,都依小鸢儿的。” “那您还——” 后面屋子里忽然安静下来。 石榴小心翼翼拉上门退出去,恰好撞上跑过来的轻风,她伸手拦了下,笑盈盈着道:“轻风大哥,大公子和姑娘在里头呢。” 轻风及时止步。 立刻明白过来。 这些日子锦姑娘都不常在屋子里服侍大公子,这会儿好悬没直接冲进去。 他随口答了声谢:“既然姑娘在,那我在门口等会儿。” 事情说大也不大,说小却也有些要紧。 昨晚南定王带着二十几个心腹出了沧州城,了望台上的兄弟说,看着方向是朝着蓝月国而去的。 王爷前段时间确实提过,要拐一个懂得解落回之毒的蓝月忽律一族的人回来,但轻风万万没想到,王爷雷厉风行,这才说了没几日,自己就领着人出去了。 而事实也的确如轻风所料。 南定王领着自己曾经的心腹,直接朝着蓝月国去。 第343章 为忽律一族而来! 从沧州出发,快马加鞭赶上四五日,就已至蓝月国边境。 在南定王出发前,他已经收到了来自京中授意的秘旨。 若非旨意在路上耽搁了几日,他也至于拖到现在才出发。与曾经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们骑马驰骋,做这件看似疯狂的举动,恍惚间,又像是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那时—— 他可比如今更为嚣张。 到底是年纪大了,已经收敛不少。 南定王一行在蓝月国边境落脚。 他的手下虽个个英勇善战,威武不减当年,但到底都是四五十岁的年纪了,直接光明正大杀入蓝月国风险太大,先行采取无赖之策,他们专门在边境骚扰出行的商队、百姓等。 蓝月国的商队是一国收入的重要来源。 商人在其国内地位非常之高。 商队出行不利,这份怨气不敢朝着野蛮的南定王一行撒,看他们身手不俗,生怕丢了小命,直冲戍守边疆的将士撒气。 蓝月国边境的将士们见他们人数不多,派出一百人小队打算生擒,反被南定王一行生擒,个个捆成粽子扔了回去。 这下彻底把蓝月国将士激怒。 蓝月国兵力虽不强盛。 但好歹也是受一方边境的将士,两方交战两回,他们竟然被一个二十几人的小队耍的团团转! 次次都是手下败将! 实在屈辱! 蓝月国将领这才意识到南定王并非寻常之辈,他亲自现身问对方的清楚来历后,与前几日收到宫中传来的消息重合,顿时脸色大变,连忙回城向上禀报。 南定王坐在马上,手拽缰绳,目光看着对方将军消失的方向。 一旁的副将出声询问,“王爷,对面的将军算几个意思?怎么问了王爷的名号掉屁股就跑呢?” “肯定是被咱们王爷的名声吓到了!” “哈哈哈哈!!” 二十几个人,闻言纷纷朗声大笑。 两日后,南定王在边境见到了蓝月王——蓝月国最尊贵之人。 因蓝月国以商人为主,阶层与大夏迥异。 他们并没有皇帝这个概念。 蓝月国由五大家族组成,每一任的蓝月王都出自五大家族之一,每一任轮流为王,崇尚财富之上的蓝月国,虽弱小,但靠着巨额财富、得天独厚的商人思维,也活到了现在。 蓝月王在金甲将士的护拥下现身。 面白体胖,大腹便便。 看起来身为亲民,身上并无太多一国之王的威严。 他坐在肩舆上。 看向南定王,语气颇为和气着说道:“如今守着边疆的都是年轻一辈,只知赵将军的厉害,竟是忘记了当年南定王的英武,实在冒犯王爷。就是不知——南定王此次扰我蓝月边境不安,当我蓝月财路,所为何事?” 若非他身后站着一排排金甲将士,不远处埋伏着百位弓箭手。 甚至连南定王都要被他这番和颜悦色的态度欺骗。 南定王驰骋沙场多年,这些年在京中只当个逍遥王爷,但骨子里的狠劲、血性却从未遗忘过。他勾唇,淡淡一笑,眼神却不同于语气里的淡然,目光犀利,直逼向蓝月王。 “蓝月王分明早已知晓大夏来意,此时又何必装傻充愣,浪费你我时间?” 为将者,发号施令时需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哪怕边疆风沙再大,南定王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重重砸入蓝月人耳中,金甲将士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善之意,不由得握紧手中武器。 南定王这边见此反应,个个兴奋地拽紧缰绳。 像是已迫不及待嗜血开战。 不见丝毫畏惧! 这份疯劲,让蓝月王脸色微变。 大夏与北疆一战,北疆用尽伎俩,煞费苦心的经营四年多,才找到可乘之机,攻破边疆、拿下沧州,眼看着一鼓作气就要越过滇江,谁知杀出来两位将军—— 短短一个月,败势扭转。 他并不愿与这样的大夏为敌。 眼见下马威无效,蓝月王抬手,让金甲将士后退数步,再让自己的肩舆向对方靠近几步,以示诚意,开口和悦道:“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事,想必王爷是为了忽律一族而来罢?” 蓝月王假意放低态度,有意示好。 可偏偏南定王最是厌恶这套做法。 他口吻愈发冷冽:“我大夏与蓝月这些年尚算友好,但此前北疆犯我大夏,两国交战,你蓝月国分别向云秦、北疆两国贩卖马匹、药物,襄助两国,我大夏皇帝已知此事,若你们迟迟不交出忽律一族,别怪我大夏不念旧情!” 蓝月王一派诧异:“王爷何出此言?我蓝月兵力弱小,只靠着商队养活一国百姓,何曾有襄助两国之心!” 南定王听完对方诡辩,语气分外冷静。 “既然蓝月王是这个态度,那你我双方无需多说。” 蓝月王皱眉。 他不愿和大夏为敌,但不代表要对大夏俯首帖耳的顺从——一旦有了第一次,这种贪婪的强国只会将他们视为予给予求的羔羊。 忽律一族他会给。 但也需要大夏一个态度。 而眼前的这位南定王,分明不愿意给出这态度来。 “蓝月一国只真心与诸国做生意,从无与其他两国结党营私之举。贵国王爷如此揣测,我蓝月百口莫辩!” 既然如此—— 他蓝月国也有他们的骨气! 两方谈崩,不欢而散。 蓝月王以为,接下来大夏会伺机挑起战事。 以此为借口攻打蓝月。 毕竟—— 战事会令国库空虚,北疆背水一战,此次之后恐怕没有七八年是缓不过来了,于大夏而言,发动战争制约,哪怕吞不下,也能逼的他们交出忽律一族,并签下不平等条约,以蓝月的财富充盈国库。 蓝月王着手准备迎战。 不愿当砧板上的羔羊,任人宰割。 可边境却一片安静。 甚至连南定王一行出没的身影都看不到了。 蓝月王狐疑,难道是他猜错了? 大夏经历一战后元气大伤,实则已经余力来攻打蓝月?不——不会的,大夏的那位骠骑将军身中落回之毒,南定王亲自率兵屡次挑衅,表明是为忽律一族而来,他们不带回忽律一族不会善罢甘休。 这位南定王—— 下一步究竟打算这么做? 他竟看不透了! 蓝月王于黑夜中辗转反侧。 刚要起身时,忽然面前一道黑影闪过,脖间一凉,他借着昏暗的月色,分明看见一把利刃戳在他的喉咙口! 是谁—— 竟敢弑君! 还逃过了门外的侍卫! 蓝月王不复和颜悦色,面颊上的肥肉抖动,双目惊恐,低声开口:“壮士何人——与我有何冤仇——” 第344章 蓝月王好大的忘性 蹲守蓝月国边境骚扰商队的这几日里,南定王获得了不少消息。 商队里有话事权的商人贪生怕死,边境出了事后,护卫商队出行的打手越来越多,但依旧不是南定王一行的对手。 跟随南定王此行出来的将士都有些年纪了。 他另从军队中借了几个年轻将士,伪装成流浪剑士,与他们兵分两路,行侠仗义救下一二个商队。商人见剑士天赋异禀,重金雇佣他们,哪怕剑士的瞳色与蓝月国人的蓝瞳迥异,此时的商人为了保护性命,以顾不上这些。 而南定王的人有了商人担保,成功混入蓝月国。 与蓝月王谈崩后,这几个剑士带了一二个年迈的师傅、生病的父亲,前往蓝月国海边修养,实则是伪装后偷偷潜入王都。 蓝月国五大家族掌权。 看似蓝月王为尊,实则势力互相制衡。 恰好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恐怕蓝月国的人都不敢想象,大夏之人会如此疯狂。 南定王发出一道嘲讽轻笑。 看着眼前陷入恐慌的蓝月王。 “蓝月王好大的忘性。” 蓝月王猛地瞪大双目,不敢置信的看向眼前的黑衣人,这声音他还记得,分明是大夏的南定王! 蓝月人瞳色为蓝色,大夏人瞳色则黑褐色,如此明显的区别,他是如何混入王都的? 甚至躲开王宫的侍从,还潜入他的宫殿?! 至此竟然还要刺杀他! 难道蓝月国内安插有大夏的细作?! “是你!王爷可知擅——” 蓝月王的话还未说完。 便觉喉间一阵尖锐的刺痛,继而便是脖颈流下温热的液体,他眼底的恐慌铺天盖地而来! 这个男人真的敢下手伤他! “王爷、王爷……有话好好说……” 南定王握着匕首的手腕极稳,哪怕实在黑暗中,也维持着一个刚好能令眼前之人疼痛的距离,轻描淡写的开口:“五日后交出忽律一族之人,否则下一次再见,本王割开的就该是蓝月王的项上人头了。” 蓝月王惊愕抬眸。 而南定王的回应更为直接。 他握着匕首,从他脖颈轻轻划开—— 那种割开皮肉的刺痛感,让人坠入濒临死亡的恐惧感! 不等蓝月王情绪稳定下来,南定王收回匕首,眼神冰冷,如视一具任人宰割的羔羊,“蓝月王在位十八……哦不对,二十五年了,已经足够久了,想必,贵国下一任王上早已有了人选?”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另外四个家族的人协助他? 甚至默许他行刺?! 蓝月王想要开口套出线索,骤然眼前一黑,再等他看清,哪里还有南定王的身影?! “来、来人!!” 他歇斯底里的怒吼着,将整个宫殿照得恍如白昼,命金甲将士把王宫翻了个底朝天,也人没有找出来可疑之人。 若非他脖子上的的确确留下了伤口。 他几乎都要怀疑是自己的噩梦。 之后几日,他寸步不让金甲将士离开自己的身边,甚至让背后的家族调查另外四大家族最近的动向,排查王都之中所有异人。 可五日下来,另四大家族并不配合。 甚至有两个家族认为,他已蓝月国的名义向云秦提供药材也就罢了,还向北疆提供大量马匹,明知北疆之心蠢蠢欲动,这不是摆明了将蓝月国放在大夏的对立面。 如今大夏反过来要同蓝月算账。都是他决策失误所致,其后果与他们四大家族无关,应当由他们自行解决,切勿将他们牵连入内。 这一场谈话,让蓝月王与其背后家族如坠冰窖。 或许,正如南定王所言。 他与家族统治蓝月国的时间太长了。 四大家族早已对他们不满。 为此甚至在他们向云秦、北疆交易时,故意不做表态,就等着大夏来算账的这一日……么。 蓝月王连夜召国师、家族中的长老,商议两日,才得出应对之法。 大夏的怒气要平息。 南定王的王座不能丢——当年五大家族定下的协议便是上一任王上寿终正寝或行荒淫暴虐之政,另外四大家族有权废除旧王、推举新王。 他一心为家族、为蓝月国福祉。 如今他不过五十有余,这个王位他还要继续稳稳当当的坐下去! 不过是交出忽律一族的人。 他交就是! 但—— 他也要让大夏付出一定的代价。 五日之约到。 蓝月王屏退所有侍卫,暗中留下十个金甲将士及国师。 月色降临。 一阵黑影掠过,轻风吹起,扬起寝宫里的纱帘。 蓝月王如惊弓之鸟,立刻起身看去,却发现是一只夜雀罢了。正转身时,桌前多了一个安坐的身影。 他出现的悄无声息。 形如鬼魅。 蓝月王下意识看向暗中金甲将士的位置。 “蓝月王不必看了,本王向贵国借了些迷魂散,正巧今夜用上了。”黑衣人慢条斯理的开口,“本王耐心不足,不知蓝月王考虑的如何?” 蓝月王压下心中的不安。 和颜悦色着问道:“让我们交人可以,但如何保证我们交了人,贵国不会翻脸不认人?” 南定王懒得和他打哑谜:“继续,本王听着。” “贵国要懂解落回毒之人,我蓝月国忽律一族族中圣女擅解此毒,蓝月愿将圣女嫁给贵国赵非荀赵将军,以结两国秦晋之好。” “做梦!”南定王冷言讽刺,“我堂堂大夏的骠骑将军,岂会娶汝外邦之女?” 蓝月王:“忽律一族圣女尊贵,蓝月愿以五千匹良驹、斛珠千颗、海货海盐各千斤为圣女嫁妆,一同送入贵国。” 方才拒绝的斩钉截铁的南定王犹豫了。 但是五千匹良驹就足矣令人心动。 ——若再赔上训练精湛的弓箭手,完全能培养出一支奇兵。 大夏接连两战,元气大伤。 如果此时能扶持起来这支奇兵,今后绝不会再出现沧州之伤。 蓝月王继续:“落回之毒难解,最短也需要一年才能完全清除干净。到时若贵国将军对圣女无心,两人大可和离,放圣女回我蓝月。” 南定王:“让圣女伪装成男子或是婢女入大夏。” 第345章 锦氏,你可愿意戴上花冠,嫁我 蓝月王语气严肃,“其一,忽律圣女身份尊贵,岂能容忍圣女伪装成男子或婢女受人欺辱?我方才所提及嫁妆,都是为维护圣女身份才出。其二,贵国将军身中落回之毒,此毒难清,需日日进行除毒,以正妻之名方能名正言顺近身医治,也好瞒过外人。或是说,大夏朝并不在乎骠骑将军中毒一事闹得举国上下皆知?” 南定王皱眉。 的确—— 若是伪装成男子、婢女,日日近身服侍赵非荀的话,日子久了,难免要传出些不必要的消息。 如今大夏需要的是南定王与骠骑将军凯旋,成为稳定民心、震慑边疆的存在。 骠骑将军中毒一事绝不能传开。 否则他也不会在沧州逗留如此之久。 “为表我蓝月国诚心,愿再追加良驹一千匹。” 蓝月王追加筹码。 南定王的口吻已不似最初坚定。 表明事关骠骑将军终身大事、两国联姻更是大事,他需回去商量后再做定夺。 在南定王离开后,寝宫里的蓝月王忽然卸了力气,扶着桌边,无力瘫坐下去,他抬手抹去额上的虚汗,看向从暗中走出来的国师,“大夏会答应联姻一事?” 国师:“会的。赵非荀是大夏如今一员大将,颇受大夏皇帝的重用,况且他还是大夏皇帝疼爱的郡主的儿子,为了救活他,和亲一事,他们会答应的。” 蓝月王想起当才答应出去的条件,握紧拳头,“只要圣女嫁入赵家,取得赵非荀的信任,长长久久的留在大夏——就能令大夏庇护我蓝月,而这份功劳,自然也记在我们一族头上。” 国师单手覆肩膀,微微欠身:“王上的决断英明,必定会护家族长盛不衰。眼下舍出去的那些财富,亦是为了将来长久。” 蓝月王垂眸,看他:“说服忽律一族圣女一事,就交给你了。”蓝月王沉吟一声,“我记得你与圣女自小一起长大,想必你的话,她能愿意听。” 国师仍旧欠身。 以恭谨的姿态掩饰眼底的厌恶。 “是。定不会令王上失望。” * 沧州。 将军府。 自秋千搭建好了后,锦鸢在午后总喜欢坐在上面荡一会儿,秋千一旁移栽来的树木粗壮,绿荫如盖,恰好遮住阳光。 这一日,竹摇、石榴从外采了不少柳枝、花枝回来,姑娘们便凑在一起编花环。 女子的笑声轻扬,一如这温暖和煦的阳光。 直到南定王从外匆匆赶来。 锦鸢连忙起身,领着姑娘们起身行礼。 南定王全然没有注意到他们,神情严肃的进了书房中。 锦鸢与竹摇对看一眼。 “你们今日出去,听到有什么事发生么?”锦鸢眉心微蹙,忍不住担心。 竹摇摇头,“不曾听到什么消息。”说完后,又握住了锦鸢的手,轻轻压了下以示放心,“姑娘别急,我去寻轻风、北晖问问,若真有事,他们定然是知道的。” “好,你快去。” 竹摇走后,锦鸢也无心编花环。 余光总留意着书房里的动静。 竹摇很快回来,说他们二人也不清楚,只知道南定王从蓝月国那边回来。 蓝月—— 是忽律一族! 锦鸢眉心跳了下,难道是有了忽律一族的消息,所以王爷才急着去见大公子? 但南定王方才进去前的神色,不像是有了什么好消息。 锦鸢止不住的胡思乱想,手里的花捏皱了,上面的柳枝也被她无意掐断。她看着手指上沾染的青汁,短短走神。 “姑娘?” “姑娘?” 袖子被人轻轻扯了下,锦鸢才回过神。 竹摇眉间萦着些许担忧之色,“今日姑娘起得早,这会儿是不是有些乏了,不如先回屋子里歇个午觉罢。” “不了,”她浅浅一笑,“这会儿回去了肯定也睡不着,不如咱们继续编花解闷。”她的手指无意抚过折断的枝条,有另外取了一根柳条编入。 “那姑娘可就比不过我了。” 竹摇见她情绪低落,故意挑起趣事来说,笑盈盈地亮出自己手中的花环,在锦鸢、石榴面前晃了一圈,得意扬扬道:“你们瞧——我编得好不好看?” 女子爱美。 更爱折花来戴。 连着锦鸢也被竹摇手中的花环吸引了目光。 石榴捧场的轻轻鼓掌,“哇——竹摇姐姐编的花冠真好看!上头的花儿也簪得好看!” 竹摇昂着下颚,看向锦鸢。 一副等着她夸赞的模样。 锦鸢被竹摇逗的忍俊不禁,压着嘴角的笑意,语气颇为夸张的赞许道:“竹摇姐姐真真是心灵手巧!” 竹摇笑着:“更好看的你们还未见着呢!” 锦鸢石榴也跟着要笑出声来,“好姐姐,快给我们瞧瞧罢!” 竹摇竖起手指:“此时此刻,先要闭上眼睛才好。” 两人顺从照办。 锦鸢敏锐,似乎察觉到头上落下一样东西。 面前想起竹摇的声音:“好了,睁开眼吧!” 石榴单纯,盯着竹摇空了的手,疑惑道:“姐姐,花环呢?” 竹摇素手一抬,指向锦鸢的发顶上。 蓝粉交杂的花瓣,掩盖在柳叶之间,衬着一头乌黑浓密的发,戴着花环的女子,清眸可爱,似新月笼眉,春桃拂脸,意态幽花未艳,肌肤嫩玉生香。 抬眸看来,温柔蜜意。 便是同为女子见了,也不禁心神意动一瞬。 “怎样,我未骗你们罢?” 竹摇笑着,去问石榴。 石榴看得失了两分神,只顾连连点头,脱口道:“姑娘真好看,像是画里面走出来的美人——” “竹摇!” 锦鸢面颊微烫,拉着竹摇嗔怒道:“瞧瞧,好好的一个姑娘都被你带坏了,我只问你的不是!” 竹摇一个劲儿的拱手求饶。 锦鸢顾及着书房里在谈事,才放过了竹摇。 谁知,才松了她的手,竹摇后退了两步,一本正色的说道:“姑娘若不信,大可去问大公子。” “竹、竹摇——” 吱嘎。 书房门开。 压低声说话的姑娘们立刻止声。 只是锦鸢脸上被姑娘们闹出来的红晕一时退不下去,她垂首,试图掩盖。 赵非荀出来送了南定王几步。 恰好停在锦鸢面前。 锦鸢向着南定王离去的方向屈膝行礼,膝盖才弯下,胳膊就被赵非荀托着起来。 这个动作,极为自然。 像是不知做了几回。 南定王视线在那头戴花环的婢女身上停留了一瞬,微微皱了下眉,抬脚离开。 竹摇、石榴也悄悄退下。 锦鸢站直身子,抬眸,发现大公子落在她的发顶,她面上一烫,连忙抬手要取下胡闹带着的花环,解释道,“是姑娘们闹着玩编的,让大公子见笑了。” 指尖才触碰到花瓣,手腕便被扣住、拉下。 锦鸢面颊愈发滚烫,有些不解地唤了声:“大公子?” 赵非荀的视线从她发顶的花环移开,寸寸下移,落在她桃花拂面的面颊上,抬起手,指腹轻轻擦过她的面庞。 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听闻在沧州女子大婚,会戴鲜花如云的花冠。” 锦鸢睁着眸子。 有些迟钝。 连着呼吸、心跳也一并慢了下来。 接着,她听见大公子向她说: “锦氏,你可愿意戴上花冠,嫁我。” 第346章 我愿意嫁大公子! 这一刻,耳边所有的声音销声匿迹。 只有胸口逐渐强烈的心跳声自内充斥着耳膜。 咚咚! 咚咚! 越发强烈。 几乎要从胸口跳出来,宣告她心底的喜悦。 眼前的景象模糊。 眼泪比她回应的声音更快涌出来。 “我……” “愿意……” “我愿意嫁大公子……” 赵非荀眸光愈发温柔,指腹微微用力,细致的擦去她淌落下来的眼泪,语气纵容,是谁也不曾听过、不曾见过的宠溺,“嫁谁?” 锦鸢昂面,隔着晶莹的泪光。 望着眼前的男人。 “嫁大公——” 声音中断。 男人的双唇退开些,留出缝隙,嗓音染上低哑,目光灼热,“不对,重新说。” 女子面颊绯红,眼下的红晕娇艳欲滴。 眸光微动。 她轻轻启唇,说: “嫁……赵非荀……” 男人的眼底不复清冷之色,眸中只印着锦鸢的面容,垂首,轻轻吻上她的唇。 不含情欲。 温柔的让人心窝发酸。 锦鸢忍不住想要回应这份温柔,回应后,是否这份温柔就会变成长久的幸福… 长久到—— 永远不会出现梦中的场景。 绿荫如盖的树下,一双人影相拥,背后开满鲜花的秋千架。 阳光温柔,风吹树叶,哗哗作响。 恍如一场极美的梦。 教人沉溺其中,不愿清醒。 * 京城。 南定王府。 京中五月的气候渐热,换上淡薄的春衫后,乔樱儿开始躲在屋中,不愿轻易外出,每日只让陪嫁的婢女贴身服侍。 心中的不安也随着愈发大起来的肚子与日俱增,她拢着肚子,害怕的止不住落泪。 门外传来婢女照水归来的脚步声。 她蹭地站起身来,快步走到门口,还不等照水推门,乔樱儿先一把将人扯了进来,又立刻反手将门合上。 咚地一声。 在安静的院中,分外刺耳。 婆子在屋中听见声响,往侧妃屋子的方向看了眼,眉头微皱,这两个月侧妃一改往日做派,日日躲在屋中不见人,甚至连她都不允许进去侍候,只让自己带来的一个贴身丫鬟寸步不离地守着。 乔氏爱慕虚荣,且心眼极小。 先前听说乔氏跟着府中那些歌妓、舞妓学些不入流的伺候男人的手段,这两个月躲在屋子里,想是不愿让她们撞见。 好好一个姑娘,不想着学锦侧妃待人处事,反而和一帮子娼妓混到一处。 真是自甘堕落。 “嗳,你看那屋,神神秘秘的不知再搞什么。” “随她去,只要别来折腾、拿我们撒气就行。”婢女语气不掩厌烦,“整日要这个吃、要那个穿的,还样样要和锦侧妃攀比,也不掂掂自己什么出身,这两个月可算是消停了,让人高兴还来不及呢——” “好了。” 婆子听着婢女们说话愈发过分,这才出声打断,“说一千道一万,她是侧妃,是主子,私底下说说也就罢了,别让人听了去。她还算得王爷宠爱,小心回来往王爷跟前哭上一哭,有你们好果子吃!” 婢女们连忙应是,声称再也不敢了。 婆子懒得理会。 自顾自忙去。 * 屋中。 乔樱儿迫不及待地拉着照水询问:“如何?你见到母亲了吗?同母亲说了我如今的情况了吗?母亲怎么说?” 此时的乔樱儿,像是落水之人,将禾阳郡主视为救命稻草。 在她希冀的目光下,照水却摇头。 “赵府里的人说,这几日娘娘身体不好,赵老爷陪着娘娘去京郊的道观小住去了,不知几时才会回来,如今王府门上管得也紧,今日奴婢回来得晚了些,门上盘问了许久才放奴婢进来……” “怎么会……” 乔樱儿虚拢着自己的肚子,眼底的希望瞬间暗下。 “我该怎么办……” 她绝望地呢喃着,眼泪簌簌滑落,“肚子已经这么大了,我总不能一直躲在屋中,迟早要瞒不住的……” 照水也跟着着急,忍不住问道:“不如、不如奴婢回家里去找老爷?” 照水说的老爷,便是乔樱儿的生父。 乔樱儿脱口而出:“不行!不能去找爹爹!”她眼中生出恨意来,齿间用力,恨声道:“自从娘亲过世后,那贱人恨不得置我和兄长于死地,如今知道我被人玷污,肚子里还怀了野种……她岂会放过这次机会……定会让爹爹与我彻底断绝关系!”她埋进手掌中,眼泪从缝隙中低落,绝望地呜咽着:“照水,我该怎么办……” 照水如何不急? 侧妃的事情一旦暴露,她是唯一知情的丫鬟,如何能逃得过? 这一个月里她急的嘴角都生了燎泡,低声禀道:“锦侧妃那边已经来问过了……问这几日不见您露面,是不是身子不适。还听说……再过一个月,王爷就要从沧州回来了!到时候、到时候怎么办?” 乔樱儿浑身僵住。 她猛地抬头,死死瞪着眼前的照水。 “王爷、王爷要回来了?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怎么办!!” 她如陷入绝境之人。 眼前尽是黑暗。 她咬着手指,想起五个月前噩梦般的一日。 沧州失守,王爷临危受命率兵出征,她想去京郊五通观为王爷祈福,特地去求了锦氏的允准才出了门。 在路上,遇上了当初险些纳她为小妾的富商,她故意差遣婆子,将他们进观的马车拦住,以南定王侧妃的身份狠狠刁难了富商一番。 商人畏强权。 可谁能猜到…… 那富商却是个心狠手辣的。 当着一众香客的面,他一个大老爷们被一个娘儿们如此欺辱,这口恶气如何咽的下去。趁着乔樱儿进观上香落单时,直接让家中豪奴把她拐至客房中,给她喂了下作的药,让她如荡妇一般求着富商要她…… “侧妃——” 照水看着乔樱儿将自己的指腹咬破,渗出鲜血,忍不住低呼一声。 乔樱儿恍若未闻。 脑中想起五通观客房中的那一幕幕,她心中恨意滔天,恨不得将那人碎尸万段!!已泄自己心头之恨!可偏偏她无法去找他算账—— 第347章 这孩子就是王爷的! 一旦闹开,自己被富商下了药失身的事情被王爷知道,王爷…… 还会容许她继续留在王府?还会待她像从前那样宠爱? 不…… 她绝不能失去侧妃的身份! 更不愿失去王爷的宠爱! 她将这份屈辱压在心底,只能当做没发生过。那一日,她将自己清洗了无数遍,也洗不去恶心之感。 好不容易一个月过去…… 她开始逐渐忘却噩梦般的那一日。 结果月事迟迟不来。 接踵而来的是怀孕后的种种反应。 孩子不可能是王爷的……距离她上一会侍奉王爷,已过近两个月,况且自己侍奉王爷多次,肚子迟迟没有动静。 就在此时,边疆战况不利,云平县一战爆发,京中守备森严,锦氏也将王府管得门户森严,任何人出入所为何事、带回来何物都要仔细盘问。 她买通不了大夫,落胎药带不进来。 她试过泡冷水、跳跃、摔跤……可这孩子怎么也掉不了。 被困在院中,只能一日日看着肚子大起来。 眼看着将要瞒不住了…… 她将最后的希望压在禾阳郡主身上,被人玷污清白并非是她的错,母亲心软,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只要母亲知道后,将她接去赵府,这孩子就能悄无声息地打掉,她仍旧是南定王的乔侧妃。 却未想到母亲不在京城…… 而她的人连京城都出不去。 她该怎么办……只能等到肚子瞒不下去后,等到王爷回来后,将她赶出去? 不…… 不…… 那样,她宁愿此时就一头碰死! 照水看着乔樱儿灰败绝望的脸色,咬了咬牙,彻底豁了出去:“王爷出发前半个多月也曾宠幸过侧妃,与您去五通观并未差太久,反正孩子在您肚子里,就差那么些日子,大夫怎可能断定的那么清楚?只要您咬死,孩子是王爷最后一次临幸您怀上的!五通观的事情,您不说、奴婢不说,那富商肯定也不会到处喧嚷,这件事咱们烂死在肚子里,再不会有人知道的!” 乔樱儿被婢女的话吓到。 “这……可行么?” 照水:“除此之外再无它法了,如今锦侧妃已经开始怀疑上了。而且,侧妃您想,万一这孩子真的是王爷的呢?” 真的是……王爷的? 乔樱儿抿唇,寸寸发白的脸上,才有了几分血色。她低声呢喃,像是在说服自己般,“是啊……说不定是王爷的呢……我吃了那么久的坐胎药,年纪又这么轻……王爷也每次都……万一是呢……不——”她眼色陡然一变,紧紧握住婢女的手,“这孩子就是王爷的!我好不容易怀上王爷的孩子,府中总有那么几个心生嫉妒的,使我流产!” “只要孩子真的没了,我仍会是王府的侧妃!” 乔樱儿松开手,护住自己的肚子,挺直腰背,“去吧,你去将我怀孕一事报给锦氏。尽快被人知道,这孩子才能尽快死去……” 只要它呆在自己腹中一日。 她便一日睡不好觉。 照水应下,与乔樱儿准备了一番应对之词后,立刻将这‘好消息’报去锦氏院中。 彼时,锦氏正在小佛堂里跪着诵经。 婆子挑了帘子,悄无声息地进来,弯腰附耳轻声说了这消息。 锦氏捻着佛珠的手顿住。 阖着的眼睑掀开,似有片刻的愣怔,“乔氏有了?谁的?” 婆子也愣了下,“乔氏肚子的孩子……自然是王爷的。” 锦氏戴上了佛珠。 婆子连忙扶她起来。 主仆二人朝小佛堂外走去。 锦氏面色平静,语气更为冷静,“王爷这些年收用了多少女人,我从不曾赐过一碗避子汤,都这么多年了,你有听过谁有过身孕?为何偏偏这桩好事就落在了乔氏的身上?依着乔氏那般爱慕虚荣的性子,能忍得住瞒到五个月多才说?” 婆子应了声是啊,又说:“侧妃是怕乔氏肚子里的孩子不是王爷的?” 锦氏:“你莫要忘了乔氏是如何自荐枕席成了侧妃的。” 婆子想了下,“会不会是因王爷看中乔氏是郡主的义女,想要借着乔氏和赵家拉近关系,所以才让乔氏怀上孩子?” 锦氏想起王爷几次亲自带着乔氏登赵家的门,如此想来也极有可能。 可—— 为何偏偏是乔氏? 她服侍王爷二十多年了,王爷为何不愿给她一个孩子? 是因王爷看不上锦家? 亦或是…… 王爷看不上的是她…… 锦氏闭目,太阳穴胀痛,连带着整个脑袋都隐隐发疼,以至于连胸口都涌起恶心感来。 “去让人仔细打听,自王爷离京后,乔氏院中所有人的出府记录。”说完这句话后,她才睁开眼,看着窗外明媚刺眼的阳光,而她置身于屋中的阴暗处,周身冰凉。 她不信命。 只信自己的直觉。 乔氏的这一胎,必然有鬼。 也正是在这一晚,一道从沧州发来的密函八百里加急送入宫中。 * 轻风特地请教了沧州当地颇有名望老先生,定了一个良辰吉日。 便是在十二日后。 将军府中要办喜事。 锦鸢本以为日子定的仓促,且自己仍是婢女,身份不高,这场喜事会万事从简,能有红烛、嫁衣、花冠,能嫁给赵非荀,她已十分满足。 却未想到,赵非荀却未想过‘简’字。 一应婚事所需的物件,命人从江南采买后乘船送来,单是路上耗费银钱已不少,更不用提采买的东西样样精致昂贵。 嫁衣来不及请江南绣娘新制,买了江南绣坊里价值千金的成衣,另请沧州绣娘修改。 小到盖头、绣鞋、胭脂、耳坠等,皆是选自江南名家。 如此大的手笔,哪怕是娶正妻也足够用。 这份明目张胆的宠爱,让锦鸢陷入幸福之中。 石榴、竹摇两人则是忙疯了。 将军府里都是一帮子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哪懂得什么喜庆的布置、婚事的操办,连同轻风请来的两位操办婚事章程的婆子,几人从早忙到晚,一刻也闲不下来。 反倒是锦鸢,无人敢差遣她。 自定下日子后,她搬入将军府后院里,直至大婚那日,二人不得见面。 她不愿让自己空下来,生出些胡思乱想,给郡主、姚嬷嬷、妙辛等人都写了信去后,索性自己做起喜事团扇来。 第348章 梳妆出嫁 沧州当地风俗不同于京城。 新娘子从家中出嫁时,由家中长辈为新娘子戴上花冠,象征新娘为花娘,将繁荣、锦簇一并带入夫家。辞别长辈后,以团扇挡面出门。入夫家门拜堂后,新娘子至婚房歇息,花冠、团扇拆下摆在龙凤红烛前一夜,另换上一副头面,盖上红盖头,等着新郎倌结束席面后,挑红盖头入洞房。 沧州盛产鲜花。 婚事中鲜花处处可见。 除花冠外,喜事团扇上也都镶满鲜花。 京中风俗与此地不同,因鲜花易凋零,新娘的发髻、团扇上,绝不会用鲜花装点,怕一日过后凋零显得晦气,故而京中更爱用绢花、绒花等物。 她遵循沧州风俗戴花冠,却也顾及鲜花易凋零。 存了一分私心。 至少要留得一样不宜凋零的。 今后能长久留存下来之物。 这把团扇,她耗尽了自己刺绣所学所得,以金银线夹在绣线里,绣出一朵朵花团锦簇,边缘再以珍珠点缀,极尽奢华繁盛,她将自己所有的奢望、祈愿,一针一线绣在其中。 盼着自己手握这把团扇出嫁后—— 与大公子能得长久的幸福。 团扇赶在大婚前一夜完成。 为了这把团扇,她熬了几个夜,这会儿困得眼皮都睁不开,累得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 梦中恍惚,像是听见有人在唤她。 锦鸢…… 锦鸢…… 她寻着声音看去。 隔着浓浓的白雾,隐约看见一个人影。 他隔着白雾正朝着自己微笑挥手。 “今生我没办法护着你了。” 他微笑着,声音温暖,随着散去的白雾逐渐远去:“来世我们约定好了,你可要记得簪着绒花嫁我……” 梦境终止。 她睁开眼醒来。 眼泪止不住地跌落。 是…… 是立荣! 她记得…… 绝不会忘记那日的许诺。 来世,她要簪一辈子的绒花,嫁他。 而这一世—— 就让她自私些罢…… 竹摇见屋子里烛火还亮着,敲门进来催促姑娘早些睡,明日一早就要起来梳妆打扮的。 一进屋子,却看见姑娘坐在桌前,默默垂泪。 甚至连她进来都没有发现。 看着神情不似是高兴的模样。 竹摇只当没有察觉姑娘情绪的异样,哎哟了声,快步走去,捏了帕子替她擦去眼泪,柔声问道:“好好的,姑娘怎么还哭上了?” 锦鸢回神。 也抬手擦干眼泪。 “做了个梦。”语气压得平静,让人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竹摇松开手,打趣了句:“原来是做梦,方才可将我吓了一跳,我还以为是姑娘想到明日大婚紧张地在哭呢。”说罢,她视线落在桌上的团扇上,忍不住拿起看了眼,惊艳出声:“姑娘绣的扇子可真好看,上头的花瞧着栩栩如生!明日再配上鲜花花冠、嫁衣,不知要美成什么样子了!” 想起明日,锦鸢才开始紧张起来。 “那身嫁衣太贵重了,还不知道明日的花冠是什么模样,我怕明日自己压不住……” 她视线有些不安地瞥向对面的铜镜。 自己并非绝色。 嫁衣、花冠太过隆重,担心自己容貌压不住那份尊贵。 竹摇仔细地劝了她几句,见姑娘还在紧张,最后无奈说道: “姑娘再不睡,明日起来后脸色不好,可就真的要不美了,快别胡思乱想了,明儿个姑娘定会是沧州的第一美人儿,我打包票!快去睡吧!” 竹摇推着她去床边歇息。 好不容易将人劝着歇下了,才准备起身离开,袖子被拽住,低头一看,见姑娘水汪汪着一双杏眸,直勾勾地望着人,唇红齿白,瞧着分外直白的可爱:“可我还是睡不着,”声音也柔软着,“好姑娘,好姐姐,你再陪我说会儿话,好么?” 竹摇扶额。 这让人如何拒绝! 难得姑娘冲人撒娇,根本拒绝不了嘛! 竹摇明日要起得比新娘子还要早些,这会儿实在不早了,她问道:“不如今晚我陪着姑娘睡罢?” 姑娘立刻往里挪了,腾出一半的位置。 朝着她眉眼弯弯着道:“好好,咱们一起说会儿话,说着说着说不定我就困了呢。” 竹摇…… 竹摇忍着笑,脱了外衣躺下去。 床幔放下,挡住了月色。 在一片漆黑中,两个姑娘低低而柔软的声音响起。 “从前在清竹苑那会儿时,姑娘、我,还有拨云,我们也常这样一块儿睡,一起说话,说半宿也说不尽兴……”竹摇正回忆了在赵府里的日子,说着说着,听见耳边传来笑声,疑惑了声“姑娘笑什么?” “最先说困的是你,”锦鸢也想起帐中夜话时,声音里的笑意更浓了些,“还没等油灯吹灭,你都已经睡着了。” 竹摇抓了下耳朵。 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们又说了会儿清竹苑时的事情,在两人睡意逐渐袭来时,竹摇的话说的也更直白些,一股脑全部倒了出来。 “姑娘温柔,脾气好,心也善。我、拨云,与姑娘认识的日子虽然短,但我们是真心喜欢姑娘。等姑娘和大公子成婚后,我要跟着姑娘,怕姑娘受欺负……姑娘别嫌弃我说话直……嘴又快……” 越说到后面,竹摇的声音越发轻。 像是要坠入睡梦中般。 帐子里安静下来。 只有锦鸢刻意压抑的呼吸声。 竹摇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伸手下意识地拍了下她的胳膊,“姑娘……快睡吧,不然明日就该起不来了……” “好。”锦鸢放轻声音,生怕被竹摇察觉出自己的异样,“这就睡了。”说完后,还掩饰着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背过身去。 她阖眼,在枕头上蹭了一下,擦去眼泪,想起在清竹苑中的点点滴滴,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心中分外温暖。 温暖到甚至连心底的紧张与不安都一并被驱逐了。 她何其有幸。 能遇到竹摇、拨云、姚嬷嬷。 有她们在,她更生出几分底气来。 * 次日,良辰吉日。 锦鸢早早起来梳妆打扮。 上粉、描眉、点唇、染胭脂,身后另有一个婆子握着篦子,一下下从发顶梳到发尾,口中念着梳妆时的吉祥话。 “一梳梳到尾,夫妻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连理共双飞;” “三梳梳到尾,此生荣华又富贵!” 铜镜中的女子面颊微红、星眸璀璨。 第349章 别让小赵将军久等了 披肩的青丝被挽起,盘成妇人的发髻,新妆已成,穿上嫁衣,走出屋子穿过长廊。 所经之路,处处挂满喜庆的红绸、灯笼。 锦鸢由石榴、竹摇扶着,来到厅堂。 里面早已聚集了来贺喜的妇人婆子,甚至连北晖也作为锦鸢的娘家人站在上首,素来沉稳的脸上在今日也染上了几分喜色。 锦鸢看向厅堂上首。 不知大公子安排了谁来替她戴花冠送她出嫁,本以为会是他军中年长些的将领,却在看见南定王时,她一时有些愣住。 甚至连身边的两个丫鬟也愣住了。 南定王那是何等尊贵的身份! 大公子竟然请得动王爷来给姑娘戴花冠? 而南定王爷居然也同意了? 从前在京中居住时,也没听说南定王是个热心的王爷啊。 可无论如何,大公子待姑娘的这份心,让人既惊讶,又欣慰。 让王爷来为姑娘送嫁。 这份尊荣,足以让姑娘将来在后宅立稳。 锦鸢上前几步,走到南定王跟前,下意识就要行礼,南定王先抬手免了她的礼,“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不必行礼了。”他的语气也比往日显得更亲和了几分,衬着身上一身颜色喜庆的衣袍,看着真有几分娘家人模样。 下人捧着托盘,送上花冠。 南定王双手捧起花冠,锦鸢连忙弯下些腰,以便南定王替她戴上花冠。 即便有梳妆婆子在一旁协助。 南定王的动作也显得有些笨拙,粗壮的手指小心翼翼捧着花冠,生怕压到了上头娇嫩的鲜花,这份谨慎,让王爷的表情骤然严肃起来。 吓得梳妆婆子愈发害怕。 这幅神情落在他心腹的眼中,都是一副想笑不敢笑的模样。 终于戴上花冠后,南定王、梳妆婆子、锦鸢、两个丫鬟齐齐松一口气。 旁观的心腹再也忍不住,用力鼓掌,还为了掩盖笑声,扯着嗓子叫着‘新娘子真漂亮!’‘漂亮!’‘沧州第一美人要出嫁咯!!’,不明所以的妇人们也被这热闹的气氛感染,附和着鼓掌。 堂上的气氛愈发喜庆热闹。 南定王收回手,顺势抹了把额头上渗出来的汗。 锦鸢站起身,掀起眼睑,抬头看向眼前的南定王。 这一幕,落入南定王眼中。 小丫鬟刚走入厅堂时,看着美丽温柔,可在她戴上鲜花如云的花冠,抬眸盈盈看来时,那一瞬的美貌如绽开的花束,鲜明涌来,猝不及防的撞入众人的眼中。 这份美,美的柔和,毫无攻击力。 极为自然的绽放,仿若是花期已至,她便该如此盛开。 带着这份美丽,嫁给她的夫君。 也将她今后的人生,交托给另一个男人。 南定王看着眼前并不算熟悉的姑娘,心中竟生出几分感慨,想到赵非荀言语间提及小丫鬟的出身,可惜这丫鬟生有那样的父母。 这一日,竟要他这外人来送她出嫁。 “咳咳,王爷,该说词了。” 南定王这才回神,清了清嗓子,语气郑重嗓音沉稳,“今日出门,嫁入夫家,要习得慈爱、谨慎,上孝长辈下敬子侄,与夫君互敬互爱、濡沫白首。” 这一串词,本该出自父母之口。 锦鸢压下眼睑,垂首认真聆听。 像极了温顺听话的孩子。 哪怕在大婚之日,亦不见她身上的傲气与不耐烦之色。 南定王背词的语气顿了下。 想起她在今日这声势浩大的婚事之后,等到回京后…… 罢了,罢了! 他又不是这丫头的正经长辈。 她都当了二十多年的奴才,何必再说这些她早已知晓的繁文缛节,今日一去是要去当主子的,扬手一抬,语气一改方才的郑重其事,朗声道:“今日是你的好日子,高高兴兴出门去!别让小赵将军久等了!” 此言一出,哄堂大笑。 锦鸢也忍不住笑了。 心中对南定王的敬畏少了些。 她双手从南定王手中接过团扇,双手执扇,挡在面前,开口说话: “锦鸢记住了。” “这就……” 她理当平静地说出后面半句话,可不知为何,她隔着团扇,看见眼前目光和蔼看来的南定王,喉间忽然哽咽了瞬。 “这就出门去了……” 她屈膝柔柔一拜。 恰好一滴眼泪无声滴落。 喜婆朝外喊道:“新娘子出门——” 门外喜庆的锣鼓唢呐次第响起,妇人们簇拥着新娘子出门,原本还热闹的花厅里,只剩下上首的南定王与其心腹。 北晖充当娘家送嫁的兄长,一并出门去。 心腹看着南定王,“王爷怎么看着不高兴?走!快去喝酒,今日赵将军准备了不少好久,兄弟们早早就等着了,定要喝他个不醉不归!” 南定王用手搓了两下脸。 他一生注定无子。 如果不是赵非荀张了这个口,他绝不会接下这事来。 “去!喝他娘个尽兴!” * 按沧州风俗,结亲队伍接到新娘子后,要绕着沧州城内一圈,队伍里的马车也与平日乘坐的安车不同,四面空,顶上是华盖,垂下四面挽起的红纱。 头戴花冠的新娘子坐在车中。 这一日的大婚,整个沧州城的百姓都前来贺喜。 路上围观道贺的沧州百姓,手中都捧着鲜花花瓣,撒向新娘子,大声地、热闹的道喜,纷纷扬扬的花瓣成了花瓣雨,落在她的花冠上、肩头、嫁衣衣摆上,马车里萦绕着浓烈的花香。 跟随在侧的婆子丫鬟们也向人派发喜钱、喜饼。 一路热闹相随。 至将军府门口,甚至连门口的石狮子也挂上了硕大的红绸。 在孩子们天真热闹的欢闹声中,锦鸢下了马车,手持团扇,一步步走上台阶,迈过高高的门槛。 她正专心致志地走路。 耳边忽然传来竹摇压低、又夹杂着兴奋的声音:“大公子出来了!” 她的心乱了一瞬。 面颊染上一抹滚烫。 若非理智仍在,她已要放下团扇,想看一眼今日的大公子。 虽未见到,但她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轻轻嗯了声。 一双黑色金线祥云长靴闯入她垂下的视线中,继而走到她的身边,伸手牢牢扶住她的胳膊,带着她再次迈过前院花厅的门槛。 隔着层层叠叠的嫁衣,分明已感受不到他掌心的热意,但在这一刻心跳悄然加速。 第350章 ‘一起,更快些\’ 进入花厅。 上首两座都空着。 禾阳郡主、赵言煜都还在京城,婚礼定的如此匆忙,二老实在赶不过来。 但仪程不可少。 喜事婆子开始唱和。 “一拜天地,天地日月为鉴!” 他们并肩而站,男子拱手、女子执扇,一齐拜下。 “二拜高堂,新妇入门结良缘!” 将军高大挺拔,一身喜服加身,气宇轩昂。 妇人温婉美丽,戴花冠着嫁衣,手持团扇俏生生而立。 唱和后,再次拜下。 一人行动间难掩将士的果断凌厉。 一人礼仪周全,盈盈一拜,哪怕挡着容貌,也让人赏心悦目。 “夫妻对拜——” 二人相对而立。 锦鸢执扇的手放低些。 露出一双含笑而温柔的眸子,水色盈盈,盛满了喜悦,望向对面的人。 赵非荀目光坦荡的看着眼前的女子。 丝毫不加以掩饰眉宇间的温柔。 两人视线迎上。 在满堂嘈杂喜悦之中,安静地对视。 锦鸢眨了眨眼,鼻尖抑制不住的发酸,正要上移挡住自己发红的眼睛,看见赵非荀弯腰拜下,她慢了一拍,慌忙跟上。 耳边响起喜事婆子的唱和声: “一生恩爱永不离!” 两人站的近,赵非荀拱手拜下,低声开口:“专心些。” 语气似有些无奈。 鼻尖的酸涩,因这一句话而打消。 锦鸢悄悄抬手,以团扇挡住自己发烫的面颊,嘴角高高翘起。 礼成后,赵非荀去前边席面上应酬,锦鸢则是入婚房,由喜事婆子服侍着摘下花冠、放下团扇,放置在龙凤红烛前,另外梳妆打扮,进食更衣后,换上另一副金饰头面。 石榴悄悄溜去前面看了眼。 说席面上多是将士,一海碗一海碗地灌酒,今夜的酒都是好酒,不知要闹到几时前边儿席面才能结束。 锦鸢本以为要等到深夜,赵非荀才会回来。 夜色降下后,门外就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喜事婆子立刻反应过来,连忙扯了盖头替锦鸢盖上,坐着与锦鸢聊天的两个丫鬟也急忙站起身,屋子里乱成一团。 以至于赵非荀推门进屋时,见这一幕,看见小丫鬟端坐在床边,瞧着腰背挺直,只不过嫁衣上垂下的珍珠坠来回不停地晃着。 他抬脚进屋。 屋子里跪了一地的人。 他目不斜视,朝着小丫鬟走去,接过喜事婆子递来的喜秤,轻轻挑起红盖头。 小丫鬟搭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 这一动作,亦落入他的眼中。 盖头掀开,喜事婆子在一旁唱着吉祥话。 他视线落在小丫鬟的面上。 她抬眸看来。 一张芙蓉娇艳的脸,双颊晕红,星眼如波,眼光中皆是新妇初见时的羞涩,实在教人喜欢。 在男人直白又滚烫的注视下,她垂下眼睑,面颊红得不像话,眼角发红,连着眼睫也沾染了些湿漉。 这般注视,连喜事婆子也忍不住老脸一红。 端来交杯酒。 锦鸢两手端着酒盏,前倾身子,胳膊绕过他的胳膊,两人的距离拉近,她能嗅到男人身上的酒香,还有红烛燃烧后留下的花烛气味。 动作间,不经意露出一截纤细柔白的腕子,压着一只南红玉飘花玉镯,与她今日身上、面上的红相称。 她眉眼睫垂下。 端起酒盏,张唇含住,饮下杯中酒。 殊不知,她的一举一动落入男人的眼中,混着她的身上飘来的花香,轻而易举令他失了引以为傲的自制。 饮过交杯酒后,众人接连退出。 屋中只余下他们二人。 桌上的红烛发出细微的爆裂声音,引得锦鸢侧眸去看,恰好看见放在红烛前的花冠、团扇,眼中暖意又生。 她回眸,正欲看身侧的男人。 在偏首时,不妨男人欺身靠近,熟悉的气息与他漆黑的眸子一同望来时,她已想不起来自己要说什么,便坠入了那一双溺着暗沉温柔的眸中。 赵非荀低下头。 温柔地触碰双唇。 起初只是触碰,轻若羽毛般拂过,勾得心尖发痒,却偏偏不继续下去,可气息的愈发灼热的烫人。 于谁,都是煎熬。 锦鸢不瞒地轻哼一声,眼睑半阖。 男人‘体贴’地后退些,让她的双唇重获自由,能张合说话。浓墨如深渊的眸中暗欲滚动,携着分明的渴望,一寸寸扫过她娇艳媚色初绽的面庞。 “怎么了,嗯?” 他故意为之。 嗓音里是亲密后暗哑。 男子对云雨一事有欲望,女子亦会有欲望,并非是不可启齿的情愫,在这个大婚之夜,她嫁给了喜爱的、想要托付终身的男子。 在他故意撩拨、挑起情欲后,她也想要触碰他。 更多的…… 不止于眼前蜻蜓点水的触碰。 这份欲望,从脖颈下移蔓延至腰窝,麻麻酥酥的让她软了腰肢,抬手,胡乱抓住男人的喜服,将他拽下来,自己扬起脸凑上,学着他的动作,轻咬着他的唇瓣,分开他的唇,像个急切讨要尝到糖块的贪心姑娘。 男人轻笑一声。 不愿让这个贪心姑娘失望。 抬起手臂,滚烫的掌心沿着她的后背下移,落下腰窝两侧,手腕用力,将她抱到身上。男人的气息、动作在这一刻有了变化。 似汹涌的波涛,盖顶袭来。 尝到了浓醇的酒香,交换呼吸、津液时,她也仿佛喝下了一盏酒,面颊酡红,气息急促的轻喘着,双手下意识的抓住他肩上的喜服,攥的两处皱成一团。 疾风骤雨后,动作渐缓,他一下下地、慢条斯理的吻她。 抬手解开她身上繁杂的嫁衣。 层层剥去。 微烫粗粝的指腹拨开交叠的里衣,不慎触及胸口娇嫩的肌肤,锦鸢瞬间睁开了眼睛,眼角发红眸色湿漉漉,“先、先……我先去卸妆更衣……” 嗓音娇软,尾音衔着轻颤。 赵非荀垂下视线,明明看着视线平静,却无端让人身上发烫。 他看着小丫鬟羞臊。 唇角愉悦的微扬起,颔首:“好。” 锦鸢才松了口。 下一瞬,就听见他说:“一起,更快些。” 忽略了小丫鬟震惊抬眸看来的眼神,男人一手托住她,一手拆下她头上轻响的头面,稳稳抱着进了屏风后。 第351章 脸红成这样 汗光点点,发乱葱葱。 红绡轻晃,山移星转,红烛长明,烛火照在案台前的花冠、团扇之上。 情之一字。 欲之一事。 于洞房之夜被无限拉长,拽着人沉溺其中,岂能容人轻易脱身。 哪怕落了眼泪,再由人一一吻去,低声安抚,落泪的女子陡然涨红了面颊,推着男人坚硬的胸膛,口中娇柔无力的求着。 泪入发鬓。 声音变了调。 推开的手掌停滞,五指抓紧,停留在胸膛上凸起不平的疤痕上…… 春宵苦短。 等到醒来时,即便床幔垂下,也遮不住透入的日光。 显然时辰已不早了。 虽昨晚是新婚夜,但第二天睡到这个时辰,岂不是让人都猜到了他们是洞房花烛胡闹过了度,才起不来身。 锦鸢面皮薄,恨不得立刻起身。 可才动了下,浑身不适。 动作瞬间僵住,不得不又躺了下去。 这一动静,引得身旁的赵非荀偏头看来,“时辰还早,继续睡会儿。” 男人的声音沉柔,在密闭的帐中,无端生出些莫名的旖旎来。他身上的里衣系带松散,露出大半精壮的胸膛,半靠在床头,手中还握着一卷书。 分明醒来多时,却故意不起来。 也不知道…… 究竟是什么意思。 锦鸢心猿意马,不愿继续想下去。 面上微红,双手悄悄拉高被子,挡住自己不受控制泛红的脸色。 赵非荀的视线从书上挪开,落在她欲盖弥彰的动作上,薄唇微勾,眼底的神色似笑非笑,手指屈起,撑开她挡着的薄被,在她面颊上刮蹭了下,压低嗓音,“脸红成这样,一早上又想到什么了。” 锦鸢:! 小丫鬟羞臊的眼睫颤了下。 不知是他的动作,还是他的语气,亦或是帐中残留的气息,她的思绪不受控制的蔓延。视线不经意看见他弯腰,贴近的双唇,想到昨晚…… 昨晚…… 脸上热烫得都能冒出热气来。 “没、没什么,”她结巴了下,迅速移开视线,“是是热的……” 口是心非的小丫鬟。 眼角的春情烂漫,娇艳似枝头怒放的花,邀赏花人采撷。 男人合上书,随手扔在枕边。 衣衫与被褥摩挲的细微声音响起。 锦鸢此时万分敏感,察觉身侧的热源逼近,她下意识就要躲开,既心虚又羞臊,双手死死抓紧被子,口中说“我要起来了”,言行不一。 赵非荀轻笑一声,欺身贴近,轻而易举就从她手中扯过了被褥,锦鸢侧过身去,被男主一把拦住,后背压上他坚硬的后背,强势的胳膊将她禁锢在身前。 他的手指游走,炙热的气息自她的耳垂处传来,沙哑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的落入她的耳膜。 “想到什么了,爷来猜一猜。” “不……” 紊乱的心跳,强烈得要从胸口蹦出。 男人的齿间轻轻咬着她的耳垂,暗哑地唤她的名字,最后都不再询问,面皮薄的小丫鬟羞于开口,眼睑颤颤地闭着…… 守在门外的石榴听见隐约的说话声,端着铜盆正要敲门入内,却被竹摇拉住胳膊。 “姐姐?”石榴轻声询问,有些不解:“我听见姑娘说话的声音了。” 竹摇摇头,眼神望门口扫了一眼:“再等会儿。” 石榴听话,继续等了会儿,屋子里安静下来,又不算是特别安静,间或有些细微的动静。石榴到底还是年纪小,服侍锦鸢的日子也短,况且这些日子在将军府时,锦鸢鲜少留宿大公子房中,即便会歇会儿,大公子也不常让她们进去侍候。 慢了好几拍,这会儿彻底明白过来,忍不住红了脸。 小姑娘一脸敬佩地去看竹摇,“多亏有姐姐在。”否则她那么敲门进去,岂不是坏了大公子与姑娘的事? 竹摇一脸高深莫测地点头,“今后记着些。” 石榴一眼不眨地仰望她:“石榴记住了。” 竹摇抬手撩了下鬓边的碎发,挡住自己略微有些不自然的神色,她也是黄花大闺女她也会害羞的啊好不好!别再盯着看了啊! 怕让石榴看出端倪来,竹摇一本正色的纠正她:“还有一事,昨日大公子同锦姑娘已经拜堂成过亲了,今后不可再称呼姑娘,要叫娘子,对着外面的人称为锦娘,记住了么。” 石榴连连点头,“娘子、锦娘,我记下了!今后绝不会再叫错了。” 外头两个丫鬟低声说着话。 屋中也逐渐平静。 赵非荀将人松开,扯了一块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掌,又回首看埋进被子里的人,含笑问她:“叫人进来侍候你起身?” 锦鸢闭着眼睛,恨不得埋进被褥里去。 最后才轻轻应了声好。 竹摇、石榴进来后,锦鸢几乎不敢去看她们的脸,自己的耳垂红的能滴出血来,索性咬牙豁出去,让石榴服侍自己更衣洗漱。 等到她缓过劲来,梳妆打扮妥当,已经是用午膳的时辰。 ……耗了半日光阴。 锦鸢咬了咬唇,只顾埋头吃饭。 用过午膳后,她想着下午绝不能继续在屋子里带着,定要找出些事情让自己忙起来。 否、否则,实在不成样子。 还未等锦鸢想出来忙何事,军中来人,将赵非荀请走,锦鸢如释重负,回了隔壁屋中,翻出瓷瓶吃药,又找出药油将两条小腿至膝盖揉了两回。 午后,她坐在廊下,挑拣花瓣。 沧州的花香气扑鼻,比京城绣坊里买来的香囊都要好闻。 昨日她绕着沧州城转了一圈,马车里落满了花瓣,连着身上都染上了花香,不浓郁呛人,却经久不散,直到这会儿她再嗅,还能闻到一缕极淡的香气。 她想要制成香囊带回京中。 “娘子。” “娘子!” 忽然,竹摇的声音在面前响起。 娘子…… 是唤她? 锦鸢愣了下,才看向竹摇。 竹摇笑吟吟地蹲下身,一起挑拣着花瓣,说道:“怎么听痴了,这会儿除了你在,我还能唤谁去?” 竹摇态度自然,哪怕口中唤她为娘子,待她却一如从前。 第352章 多谢先生不罚之恩 这份心细与温柔,让锦鸢心中微暖,脸上也露出分笑意来,眼梢柔软的下垂,柔声轻应一声。 “是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轻柔细语,眉宇间说不出的舒适温柔,似是春光,又像轻风,天然的就让人怜爱,忍不住亲近。 竹摇掩唇笑着问道:“我是娘子的陪嫁丫鬟,不若私底下还是叫姑娘?” 锦鸢脸红,不愿理会她这故意一问,低头挑拣花瓣,说了句‘都随你’。 竹摇便一会儿姑娘、一会儿娘子,笑吟吟的混着叫她,惹得锦鸢也被她这幼稚的举动引得笑出声来。 “你来寻我是有什么事要说么?” 笑闹后,锦鸢看向眼前的竹摇。 竹摇翻捡花瓣的动作顿了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静些,“方才轻风来说,回京的日子定下来了,两日后就要起身。” 两日后? 如此仓促。 锦鸢诧异。 单说他们住在将军府里的几人,收拾东西也要耗上一二日,军中前后加起来近五万将士的数目,只给两日的时间怎么来得及? 是京城出了事情? 急召将士们回京? 可看今日大公子出门时的神色,并不像是有急事,若有急事,早该有急报递入将军府。 那便只剩下一种可能—— 归京的日子早已定下。 是因大婚之事,所以才瞒着他们。 竹摇看着锦鸢变化的脸色,眼神多了几分担忧,昨日姑娘才与大公子大婚,得了满沧州城百姓的祝福,在沧州他们能像寻常夫妻相处,不必在意妻妾之分,无人置喙姑娘的身份。 可今日才是大婚后的第二日,便已得知马上要归京。 于姑娘而言,何尝不像是一场美梦才开场,就要被残忍唤醒。 “姑娘……” 锦鸢回神,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我知道了,大事为重,我们也赶紧收拾行囊,你再让石榴去问问袁大夫那儿,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竹摇应下,起身道:“此行来事带的东西本就不多,姑娘歇着,我来收拾就成了。” 锦鸢放下翻捡了一半的花瓣篓子,也跟着站起身,“我也闲不住,一起罢。” 姑娘面色平静温柔。 竹摇看了眼,未曾在她看出什么低落的情绪,不知是姑娘藏的好,还是姑娘当真没有失落伤心。 “那我可就不客气咯?” 锦鸢后退两步,福了福身,半真半假道:“是,一切都听竹摇姑姑的安排。” 竹摇嘶了声,假意恼怒道:“人家这才几岁呢,怎么就成了姑姑,快快改回去,把我都叫老了!” 锦鸢笑而不语,走回屋中。 走到一半,又回过头来催她:‘姑姑快些’。 气的竹摇直跺脚。 但又心想,姑娘都能开着玩笑,想必是真的无事,心下也松了口气。 午后便是各自忙碌的归置东西。 虽来时带的东西不多,但大婚后,从江南、沧州采买的东西不少,都需要带回京中,行李自然多了起来。 在收拾东西时,锦鸢发现了一本沧州风物志,上头记载了沧州当地的风俗人情,用词遣句诙谐有趣,都是些通俗易懂的白话,其中还提及了沧州独有花冠成婚的由来。 入夜洗漱后,她也不急着上床歇息。 就着烛火看书。 看的虽慢,但却读的津津有味,被笔者一句‘坐着马车绕沧州府一圈,新娘都能被撒来的花瓣腌渍入味’逗乐,想起自己那日,可不就是‘腌渍入味’了,忍不住笑出声。 “在看什么乐成这样?” 锦鸢看的实在投入,连赵非荀归来都不曾察觉到。 她脸上的笑意尚来不及收敛起来,连忙放下手中的风物志,起身迎向他,“您回来了。”她还未屈膝,就被赵非荀握住手,牵着在桌前坐下,一手随手翻了书册两页:“书上的字能读懂多少了?” 语气里又带出几分先生的严肃。 锦鸢不免有些紧张,认真答道:“这本书上的字都简单,大多都认得,偶尔有几个不认识的,通过前后字猜意思,也能囫囵看懂。” 赵非荀翻阅,在沧州大婚风俗那一段多停留一瞬,锦鸢察觉,更为紧张,想要开口说些话转移他的注意力,赵非荀已经合上书,拉着她的胳膊用力,将她带入怀中坐下。 “正经书读着无趣,闲时看些游记、风物志也能解闷,只是不能当正经书看。”他表情严肃,再配上语气,愈发像是位严苛的先生,“千字文都习完了?也都读懂了?” 锦鸢立刻垂眸。 支支吾吾。 “不曾习完。” “学到哪一句了?” “吊民伐罪,周发殷汤……” 赵非荀抬眸,视线直白对上锦鸢有些闪躲的眸子,他抬手,捏住她的下颚,不让她再度避开,“十四日前,带着你学到哪一句了?” 锦鸢被迫对上他的视线。 唇角抿了下。 “就、就是这一句——”她拖长了音,尾音咬的虚软,看见‘先生’眉头微皱起,心中立刻忐忑,在教她识文断字这一事上,大公子向来较真,一旦她偷了懒或是学的不好,不是打她手心就是另外罚她……昨夜及今早后,她这会儿还觉得身子不适,万万不敢再让他有机会‘罚’自己,先伸出了掌心,递到赵非荀面前,“学生偷懒,请先生责罚。” ‘先生’攥住她的手腕。 手掌高高扬起。 锦鸢闭上眼,眉心微微皱起。 想象之中的疼痛感并未袭来,只是轻轻拍打了那么一下,她根本没有察觉到痛感,忍不住去看赵非荀。 赵非荀被她‘您怎么没有用力’的无声询问气笑,手指用力捏了下她的手腕,问她:“怎么,爷不罚你还不成了?” 锦鸢扯着他的袖子,挤出笑脸:“多谢先生不罚之恩,今后我一定好好学习,定不让先生失望。” 赵非荀冷哼一声。 却连攥着她手腕的手也松开,指腹摩挲着方才用力捏下的地方。 锦鸢敏锐,察觉到这些藏于细微之处的温柔,像是蜜糖般,将她团团裹住。她扬起嘴角,伏在他胸前,双手松松环着他的腰肢。 这是从前的小丫鬟绝不会做的动作。 像是撒娇,又像是依恋。 沉甸甸的坠入他的怀中。 第353章 给爷生一个孩子 男人眼底泛出来些许温柔,手掌落在她的后背,一下一下的轻轻顺着,“明日让轻风找些杂书给你路上解闷看。” 锦鸢阖眼,枕着他的胸膛,听着沉稳有力的心跳声,轻声谢恩。 她亦能察觉到,赵非荀待自己的纵容。 与渐深的温柔。 或许是随着心中的爱恋渐深。 比起翻云覆雨的缠绵,她更喜欢此时两人无声相拥时的静好。 仿佛此时的赵非荀,独属于她一人。 怀中只有她一人。 “等回京城后,”片刻的安静后,耳边传来胸膛的震颤,将他每一个字分外清晰传入锦鸢的耳中,“另外再给你添几个丫鬟、婆子用。” 锦鸢阖着的眼睫颤了下。 她依旧柔声:“好。” “前两日不得空,等得闲后,爷带着你去给娘娘请安。” “好。” “回京路上要耽搁两个月,忙过京中大小事宜也快入秋了,到时带你去牟定县住一段时间。”抚摸着后背的手掌愈发柔软,“你不是喜欢那院子?” “好。” 锦鸢一一应下。 拢着她背脊的胳膊滑动,手掌贴上她的面颊,将她的脸从怀中抬起。 “锦鸢——” 男人的嗓音更沉。 每一个音,都重重落在她的心尖。 锦鸢掀开眼睑,眸色澄澈干净,一眼就能见底,今晚他说的每一句话,她如何没有猜到他的心思。 大公子是怕沧州大婚,她会生出更多的野心? 可她知道大公子已将能给的、不能给的都给了她。 她已知足。 不会再幻想那些不该属于她的。 “大公子……” 她的双唇柔软,轻轻张合,说道:“妾身——”她想告诉眼前的男人,那一场大婚是他赠予自己一场美好至极的梦,她不会将梦境与现实混淆,妾室之位,她甘之如饴,不会再奢求更多。 可当‘妾’之一字,从锦鸢口中吐出时,赵非荀望着她平静而温柔的眸子,心里卷起一阵锥心的异样,恍如他从那荒唐的梦境中清醒过来时的情绪,他皱了下眉,低下头去,钳住锦鸢的下颚,用力吻过她的唇。 似发泄。 又像是强制确认。 厮磨的一吻结束,锦鸢喘息不止,想去确认赵非荀的神色,却再度被拥入怀中。 用力的、要将她溶于血肉般。 几乎要将她拦腰折断。 锦鸢有些喘不过气,轻轻挣扎了下:“大公子?” “锦鸢。” 赵非荀的声音低哑着响起。 他一字一句,在她耳边说道:“给爷生一个孩子。” 哪怕她的身份提不起来,但有了孩子,他才能给她更多的尊贵、恩宠;有了孩子后,为母则刚,她才会在后宅立得更稳;生下孩子后,她才会更放心…… 锦鸢无从得知赵非荀心中所想。 刚才这一句话,瞬间将她拽入那一段黑暗、压抑的梦境中,她的手无力的快要环不住他的腰身,顷刻间,后背已渗出一层细汗。 孩子—— 孩子…… 她如何敢怀上孩子? 如今,她好不容易才搏来了侍妾之位,眼看着与梦越来越远了,说她自私也好、胆怯也好、懦弱也好,唯独孩子这事,她不愿意也不敢想。 大公子怕也只是一时之念。 在并没有嫡子出生前,如何让庶子降生?更何况还是她这般出生的生母? 若在寻常人家也就罢了。 可大公子骠骑将军、当朝禾阳郡主的儿子,赵太傅的儿子,哪怕大公子不介意,可她不愿让自己的孩子生来就要低人一等。 不想让孩子要永远背负着生母是奴婢出身阴霾。 此时,锦鸢竟有些庆幸,郡主娘娘让太医调配的避子丸,服用起来比汤药简单多了,也更容易掩人耳目。 锦鸢分外冷静,甚至未察觉到任何的酸涩之意,佯装害羞,埋首在他胸前。 羞臊着问道:“妾身……自然愿意……可、可您的余毒还未清……” 赵非荀将她打横抱起。 锦鸢险些低呼出声,胳膊下意识圈住男人的脖子。 “看来那日袁大夫说的话,小鸢儿是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锦鸢:? 袁大夫有说子嗣之事么? 看着怀中女子眼中的迷惘,赵非荀勾唇,轻轻一笑,抱着她走向床榻:“无碍,爷再与你说一遍。” 床幔垂下。 衣衫落地。 屋中的红烛悠悠。 …… 到返京那一日清晨。 锦鸢看着院中的秋千架,两旁的架子上开满了小小的花朵,在晨风中轻轻摇晃,她迈开的步子缓了下来。 视线划到秋千架上方的绿树。 光影斑驳落下。 等着人去坐。 “锦鸢。” 忽然,一道沉稳的嗓音自院门上传来。 锦鸢移开视线,抬脚朝着院门走去,发髻上垂落的珠链随着动作晃动,划出一道低低扬起的弧度。 “来了。” 她柔声应下。 与大公子一同回京,回到他们本该生活着的京城。 回京的路上分外枯燥。 锦鸢等人一行分散编入大军队伍中,前后左右都是男人,回程时路上虽然有石榴、竹摇陪着,但只要赵非荀回来,她们两人就要下去,跑到后面一辆马车里呆着,直到赵非荀出去后,才能再过去。 队伍赶路的速度不慢,官道上成土飞扬。 让两个姑娘来回跑着,锦鸢实在不忍心,索性让她们就在后面呆着,不用那么频繁地来服侍自己。 锦鸢又开始少吃少喝的日子。 轻风寻了好几本各地风物志给她解闷。 除日常起居外,锦鸢将更多的心思也被赵非荀分走。 他中毒未解一事瞒了下来,只有几个亲近之人才知道,为了不让军中将士怀疑,赵非荀每日多在外面领兵赶路,每日喝药、扎针时才会回来休息片刻。 为此,袁大夫与白院正调换了药方。 马车里苦涩的药味更浓。 两个月后,大军抵达京城一百里地外,逐渐开始放慢速度。 锦鸢不解。 还是赵非荀告诉她,这是为了迎合陛下率百官迎出京城,候大军凯旋,届时再于御驾一同回京,以示皇恩浩荡。 而锦鸢与袁大夫等人,属赵非荀的人,并非将士,不得混在军队中接受陛下的迎接,载着锦鸢一行的马车脱离车队,逐渐加速,绕过军队,先行入京。 第354章 搬出清竹苑 在回程路上的两个月里,虽有竹摇、石榴两人侍候,但女子更衣洗漱总归不便,更不用提洗头发,天气也逐渐炎热,三个姑娘实在受不住的时候,就让北晖带着她们脱离队伍,去就近驿站清洗后再继续赶上。 如此熬了两个月,总算回到京城。 进了春景园里,姚嬷嬷领着拨云及几个婆子早早地候在门口,见马车停下来后,连忙迎上来。 时隔多月未见,重逢时,难免让人激动落泪。 拨云拉着她们的手,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眼睛都红了,“姑娘瘦了好些,看着人都憔悴了,竹摇也瘦了,石榴也是,脸蛋儿都不圆了——” 众人正红着眼睛感慨。 听到最后一句话,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石榴红着脸,小声地抗议:“拨云姐姐!” 姚嬷嬷抬手,擦去眼角渗出的泪意,“姑娘们快别站在门口里,家里备了水、备了姑娘们爱吃的,快快进去罢,等休息好了再一起说话也不迟。” 竹摇笑着挨过去,“还是嬷嬷贴心,不像拨云,光顾着招惹我们眼泪了!” 拨云哎哟了声,叉腰挑眉:“我不贴心?那席面上的八宝鸭你别吃,那可是我今儿起了个大早特地去买来的。” “好姐姐好姐姐,我错了我错了!”竹摇连忙变了脸,扯着拨云的胳膊轻轻地摇着,“我同姐姐说笑呢,咱们一起长大的情意,姐姐不会当真生我的气吧?” 竹摇最擅长这般撒娇。 嘴甜似蜜,哄的拨云再也板不起脸来,面上破功,笑了出来,伸手轻轻将她推开,“还不快进去洗洗干净,一身儿的味儿!” 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姑娘,从未分别这么久。 打打闹闹的一同进去。 姚嬷嬷走在后面,笑着轻轻摇头,一脸的无奈。 走到锦鸢身旁,伸手扶了下锦鸢的胳膊,眉目间尽是慈爱,“娘子路上辛苦了,快进去罢。” 语气温暖,落入锦鸢耳中。 拂尽身上的疲惫。 像是回到了令人心安温暖之所—— 是家…… 她们虽无任何血缘关系,却给了她另一个家。 锦鸢也搀着姚嬷嬷的胳膊,贴近嬷嬷,轻声说道:“锦鸢也想嬷嬷了。” “姑娘回家了就好。” “……是。” 她回家了。 想起这个字,她忍不住翘起嘴角,胸口如暖流涌动。 锦鸢回了清竹苑自己的厢房里洗漱、洗头,为了去身上、头发里的味儿,婆子们还准备了沐浴用的花瓣,泡过后,甚至觉得整个人都轻了许多。 洗漱过后,天色竟已半晚。 锦鸢急着要擦干头发,连膳食也顾不上仔细用,想着更衣梳妆,候着大公子回来。 姚嬷嬷听见屋里的动静,敲门进来。 温声告知锦鸢:“娘子这会儿不用着急,不到夜里大公子是回不来的,说不准还会直接留宿在宫中,明日宫里还办接风宴,之后还有庆功宴,郡主娘娘和老爷应当也会去的,跟着还有将士们之间的宴席,不知要闹上几日大公子才能回园子里来。” 锦鸢认真听着。 “原来还有这些事,多谢嬷嬷告知,我都记下了。” 姚嬷嬷微笑着颔首,“娘子用完后早些歇息养足精神,明日还有不少事情要忙呢。” “是,”锦鸢想起还有行李要归置,不免有些头疼,手指挠了下面颊,轻声道,“这次确实带了不少东西回来。” 姚嬷嬷闻言,笑容渐深。 锦鸢疑惑地眨了眨眼。 “嬷嬷?” 姚嬷嬷先看向屋子里侍候的婆子,吩咐了句,“你先下去。”待婆子出去后,姚嬷嬷才走到锦鸢面前的圆凳上坐下,“姑娘怎么糊涂了,把这么大的事儿都给忘了。” 她拉着锦鸢的手,护在掌心中,缓缓说道:“如今姑娘已非从前通房丫鬟的身份,是大公子身边开了脸过了明路的娘子,既然有了身份,便该有自己的院子、自己的人。一个月前,我收到了大公子的吩咐,将语云斋拨给姑娘住,正好也收拾得差不多了,今日先委屈姑娘继续住在厢房里,明日再搬过去。” 锦鸢的眼神,从一开始的迷惘,再逐渐沉静。 她垂下眼,看着姚嬷嬷拢着的手背,才抬起脸来,微笑着柔声回道:“我竟把这些都忘了,多谢嬷嬷提醒,否则明儿个就要叫人笑话了。”她顿了顿,目光透过半敞开的纱窗,声音低得微不可闻,“再继续住在这儿……也不成规矩了……” 姚嬷嬷心细如发。 如何不曾察觉姑娘的心意。 当丫鬟时日日能在大公子身边,那是当婢女职责所在,谁也挑不出错来。 成了后宅里的娘子后,如何还能日日守在大公子身边? 姚嬷嬷看她的眼神愈发疼爱,只当没有听见姑娘刚才那一句话,“到时候竹摇跟着娘子一起去语云斋,另外还添了一个丫鬟、两个婆子,已经在那边伺候着了,娘子明日就能见到她们,都是清竹苑里带来的人,娘子也都认识,只管安心差遣她们就是。” “嬷嬷……” 锦鸢抽回手,站起身来,向着姚嬷嬷端端正正行一礼。 “嬷嬷请受锦鸢一礼。” 是担心她今后管不住院子里的人,所以才慎之又慎的将她熟悉的、可信之人安排去语云斋中。 又怕她今后受了委屈无人撑腰,所以让竹摇跟着她。 嬷嬷待她的百般周道、疼爱…… 她如何才能回报? 姚嬷嬷并未制止,坐着受了锦鸢的一礼。 她待姑娘们好,是知道女子处世本就艰难,院里的姑娘们个个都是好孩子,她打从心眼里疼爱这些孩子。而眼前的锦鸢,除疼爱外,更多了几分怜惜。 心疼她在那样的家里长大,却还能有如此温柔善良的心性,总想要为姑娘打点得更周全仔细些,才能不让姑娘吃苦受委屈。 待锦鸢起身后,才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娘子搬去语云斋后,我怕是不能常去看娘子,”她抬起手,怜爱的抚摸了下姑娘披散在肩上的长发,“院里有竹摇在,能护着娘子,我也更放心些,若碰上什么为难的事情,竹摇拿不定主意的,也只管来找我们,记得么?” 第355章 只想尽快见到他 “院里的婆子、丫鬟,如有偷懒耍滑的,不必心软,只管按规矩处置。” “还有……” 姚嬷嬷一项项仔细说给锦鸢听。 锦鸢听得认真,一一记下。 最后,姚嬷嬷握着她的手,慈爱着嘱咐,“姑娘别怕,有竹摇在,有我们在。” 姚嬷嬷唤她作姑娘。 却未提大公子。 锦鸢也知道,今后在后宅里的日子,能依赖的只有自己,以及院中的姑娘、婆子们。 至于大公子…… 她能奢望的是他的宠爱。 而不是大公子事事件件都能为她撑腰。 锦鸢眸光闪着泪光,语气虽温柔,却分外坚定:“有嬷嬷在,有姑娘们在,我便不怕。” “娘子快歇息罢。” “好,我送嬷嬷几步。” 用过膳、洗漱后,锦鸢才歇下。 屋子里的油灯已经熄灭。 院中分外安静。 从窗口透入皎皎月光,将窗前照得明亮,似是撒上一层银霜。 耳边响起嬷嬷今日的苦心叮咛。 字字句句,不断在耳边回响。 她从枕下翻出玉佩,紧紧贴在胸口,才闭上眼,随着身上涌来的疲倦之意,沉沉入睡。 次日。 锦鸢正式从清竹苑搬入语云斋。 两个院子挨得近。 语云斋地方宽敞,是个一进的院落格局。 进了大门后,先是一片宽敞的庭院,庭院种着一棵大树,树下也搭了一个秋千架,只不过因气候炎热,上头缠绕的绿藤花枝有些蔫了,耷拉在架子上。 穿过庭院,便是正屋。 花厅四面窗子敞亮,里面一应都是簇新的家具,选的也是女子爱用雅致秀气样式,样样精致。 花厅左手边以木格移门隔开一间书房,放了一张条案,一把圈椅,挨着墙放置一面书架,只不过放的书册寥寥无几,她习过的三字经、声律启蒙放在最醒目的位置,看着更形单影只。 锦鸢笑着一一看过。 书架旁还放了一面屏风,锦鸢并未在意,想着后面可能是隔出来的洗漱之地。拨云引着她继续往后面走去。 推开门后,里面才是她歇息的屋子。 她绕着看了一圈,与清竹苑里厢房的布置相似,并无奇特之处。 倒是拨云走来,语气带了几分神秘:“娘子走了一圈,就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锦鸢看了圈屋中布置,摇摇头,“不曾。” 拨云笑了笑,推着锦鸢的肩膀,带着她又回到书房里,走到那一扇屏风前,绕过,后面竟是一扇小门。 推开门,门后是一条回廊小路。 “娘子再猜猜,这条路是通往哪儿的?” 离语云斋最近的就是清竹苑。 而清竹苑后也有一个跨院。 这是—— 锦鸢看向拨云,眼瞳微微睁大,因激动面上染上一抹浅红,“通往清竹苑的路?” 拨云点头,挨着锦鸢小声说道,“确切的说,是通往清竹苑书房后的路。” “是、是……”锦鸢磕绊了下。 拨云笑着接下话:“是新建的,大公子让嬷嬷找了工匠赶工赶出来的,娘子要去看看么?” 锦鸢颔首。 沿着回廊一路走到清竹苑中。 两边院中的门修得隐蔽,又用屏风挡住,不是刻意寻找,并不容易发现。回廊的路通直,往返走上一趟,比走外院要近许多。 从院中的秋千架,到厅堂、书房里的摆设,再到眼前这一条避人耳目的回廊…… 这一刻,她只想尽快见到他,将自己的欢喜通通告诉他。 这个念头,强烈到要从胸膛中溢出。 锦鸢强行让冷静下来。 大公子在宫中,而她也有属于她的事情要做。等收拾好情绪后,锦鸢见了语云斋里的丫鬟婆子。 如今院里总共有三个丫鬟、两个粗使婆子。 以竹摇为大丫鬟,掌着语云斋一应事宜;石榴只管贴身服侍锦鸢,另一个丫鬟负责院里内外洒扫。 两个粗使婆子负责其余粗重杂活。 这些人原先也是在赵府的清竹苑里当过差,后来又被姚嬷嬷带来春景园,如今归到锦鸢名下,她一一问了话,又给了赏赐,受了她们行的礼,这才让人下去。 搬入语云斋后,也设立了一间库房。 将她平日得的赏赐、首饰、器具等物一一登记造册,归入库房里。 从前她只有一间厢房,所有东西都收在箱笼里,如今一归置才发现,她的东西愈发多了,且都是贵重之物。 尤其是郡主娘娘的赏赐。 件件奢贵。 再加上锦鸢从沧州回来,又带回来不少东西,但是嫁衣、头面等,就收了整整三个大箱子。 收拾完库房后,竹摇又开始操心锦鸢去向郡主娘娘请安时要穿什么衣裳。 锦鸢知道娘娘不喜越矩的着装打扮,挑了一身湖绿夏衫,再戴一支娘娘赏赐的簪子,却被竹摇一口驳回。 说平日里去见娘娘,这般打扮的确不错。但这回是娘子嫁给大公子后,头一次以妾室的身份去向娘娘敬茶请安,必得打扮得认真些。 竹摇拉着石榴,将她的衣箱、妆奁盒子翻出来一一搭配,又仔细地交给石榴哪些首饰什么时候能戴,哪些首饰是娘子如今不能戴的。 一人教得认真,一人学的认真。 锦鸢站在旁边倒显得有些派不上用场。 她抬手摸了下鼻尖,自觉地去书房里学千字文,遇上不认识的便拿着去问竹摇,竹摇腾出空来教她,锦鸢记下后回去继续学习,竹摇也继续教石榴。 一屋三个姑娘,各司其职。 分外和谐。 到了晚上后,赵非荀仍未回府。 倒是听院里的丫鬟说,姚嬷嬷领头接了两回宫中来的赏赐。 入夜后,锦鸢没什么睡意,坐在床边就着烛火绣帕子。 经袁大夫的调理,如今她的眼睛在夜里已能清楚视物。 石榴也坐在一旁陪着,整理着她要用的丝线,轻声与她闲聊,“娘子最近都喜欢绣各式各样的花,今儿早上奴婢看见园子池塘里养了好多荷花,开得可好看了,走近就能闻到一阵荷花香,不如明日咱们去赏荷花罢?” 锦鸢捏着下针,闻言莞尔一笑。 “好啊。明日早上凉快些,叫上竹摇,我们一起去赏花。” 石榴连连点头,“然后再摘几片荷叶带回来做荷叶鸡吃。” 锦鸢看了她一眼,忍着笑道:“……红。” 石榴双眸放光,继续说道:“炸荷叶、荷花也好吃!咱们再看看有没有熟了的莲蓬再采几个回来,剥了莲子吃!” 锦鸢眉眼弯着:“好,听你的。明日晌午那顿就吃荷花宴。” 石榴笑得挠了下后脑勺。 正要说话时,从院外传来些动静。 听着像是从清竹苑的方向传来。 锦鸢下意识便要起身,“是大公子回来了?” 第356章 王爷大喜,樱儿妹妹有了 石榴立马放下针线篓子,“奴婢这就去看看!”说着拔腿就往外,将要出门时,锦鸢忽又出声将她唤住。 “不必……不用去看了,让门上的婆子警醒些,若……来了人提前传话就是。” 锦鸢扶着床柱,缓缓坐下。 石榴转身,看向笼罩在幽幽烛火的娘子,有些不明白,为何又不让她去看了,娘子明明那么盼着大公子来的。 但石榴牢记竹摇姐姐的吩咐,不敢问出口。 她应了声是,又走回娘子身边坐着。 锦鸢却知道—— 从今往后,语云斋里的人绝不能在大公子回来时于门口张望、翘首以盼,她已是后宅里的妾室,若再这样做,不知要闹出多少风言风语来。 说她张狂还算是好的。 一旦扯上浪荡、媚主…… 到时她的名声毁了,也会连累大公子的清誉。 “娘子还睡么?” 石榴轻轻出声询问。 锦鸢回神,眸光温柔着回道:“留一盏灯,我坐会儿再睡。你先下去歇息罢,今日从早忙到晚,你们也累了。” “奴婢先下去了。”石榴起身离开,还不放心地叮嘱:“娘子也早些歇息。” 锦鸢微笑着颔首,倚靠着床柱。 看着石榴出去,她脸上的笑意才逐渐淡下来。 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人后,愈发显得空荡而安静,这份安静像是阴晦凝结成的蛇,游走在她的心头。 这一刻。 在这一夜。 她才真真正正意识到,自己成了后宅里的女人,在一个个日夜里,等着大公子来或不来的消息,又或是在将来很久后,还能听见大公子去其他人那儿的消息。 她只能守着这间语云斋。 等着他来…… 她缓缓合上沉重的眼皮。 想着若今晚大公子不来,自己就从回廊走去清竹苑寻他。 趁着如今—— 自己还能去寻他。 仗着大公子对自己的这份宠爱,她想要任性一些、自私一些,在他心中占据的位置更多些,更久些。 * 南定王府。 自大军凯旋回京后,王府上下早早就准备着迎接王爷,府邸里的莺莺燕燕更是铆足了劲地打扮自己,那些歌妓、舞妓还编排了好些新曲,想要献给王爷。 好不容易等到宫中宴席结束,王爷出宫回府。 锦氏领着一众女子站在王府门口。 花枝招展地逼人眼球。 远远望去,花团锦簇,实在壮观。 马车在王府门口停下,南定王从马车里出来,他今儿个在宴席上喝得多了些,脚步有些虚浮,人也有些晕乎乎,但心情甚好。 能重新领兵、与一众兄弟战场厮杀、得胜归来,护住沧州、边境一方百姓平安—— 这份喜悦,是什么样的美人、权势、财富都比不了的。 他身心愉悦地下马车。 迎面就闻到一股过于熟悉的浓烈脂粉香气,扑鼻而来,眼前一片花枝招展的女子,语调柔媚:“恭迎王爷回府~” 她们盈盈拜下。 燥热的晚风送来更浓郁的脂粉香气。 南定王只觉得一阵心浮气躁,抬手道:“都下去,都挤在门口成什么体统。”他揉着额角,语气显得不耐烦。 而满心欢喜盼着王爷回来的侧妃、妾室、姑娘们,不由得愣住—— 王爷是不是累了,这才对她们如此冷淡? 可她们向来不敢忤逆王爷的话。 正陆续退下时,又听见王爷慵懒着开口:“锦氏留下,随本王一起回去。” 此言一出,锦氏成了众矢之的。 她屈膝,姿态端庄:“是,王爷。” 哪怕她美貌已逝,面上也任由岁月留下了痕迹;哪怕她已被王爷忽视了十几年,却不妨碍王爷近年忽然对她的重视。 嫉妒也好、羡慕也好。 这些情绪无人敢露在脸上。 锦氏仪态端庄贤淑地走到南定王面前,屈膝行礼,南定王抬手,语气压下几分敷衍的不耐烦,一边朝府内走去,一边关心下府中的事情:“本王不在府中的这些日子里,府里一切都还顺利?” 锦氏落后半步,跟随在身后。 温声回话:“府里一切都好,妹妹们都听话懂事,知道王爷在边疆迎战北疆贼人,一心记挂着王爷的安心,都在府中吃斋念佛,为王爷祈福。”锦氏不经意提及乔樱儿,语气如慈爱的长姐,“樱儿妹妹还特地去了五通观为王爷祈福呢。” “侧妃有心了。”南定王揉着额角,昨夜与陛下抵足长谈,彻底未眠,今日又饮了不少酒,说完后才反应过来,方才锦氏提的是乔氏,又添了句:“锦氏你也辛苦了。” “妾身年纪最长,这些都是妾身该做的。”她抬眸,语气染上一份欣喜,“家里还有一件好事,就等着爷回来,好让爷听了后也高兴高兴,算是双喜临门。” 南定王本已想让她退下。 听锦氏的话,不得不再留她一会儿。 “何事。” 语气淡淡。 锦氏只当为察觉南定王的冷淡,兀自高兴地说道:“樱儿妹妹在三个月前才告诉妾身,说已有身孕,这会儿妹妹的肚子已经有八个月了,再过一二个月就要生产,肚子瞧着大的有些吓人。妾身从未怀过,看着有些担心,今儿就没让樱儿妹妹出来在门口等王爷回来。” 锦氏说得喜气洋洋,仿佛比她自己怀了还要高兴。 南定王的脸色倏然变了。 眉心皱紧,一时有些转圜不过来:“乔氏——有了身子?已经八个月了?” 锦氏颔首,“是啊。”她平日不是话多的人,这会儿却含笑着说得停不下来,感慨着道:“家里的妹妹们子嗣缘薄,总没有一两个好消息传出来,妾身也是……没想到妹妹子嗣缘旺,伺候王爷这才不到一年,肚子里就怀上了。还不知道是男——王爷?”她一股脑的说着,才发现南定王的脸色黑沉沉地吓人,脸上露出不安之色。 话至如此,哪怕南定王醉得再厉害也听明白了。 他绷紧脸,冷声道:“我去看看乔氏。” 锦氏连忙跟着:“妾身也随王爷一同去看看妹妹。” “你不用去!” 锦氏停下,不再试图追上南定王裹着怒气的步子。婆子走到锦氏身边,伸手扶着她的胳膊,“侧妃,咱们回去罢。” “好。” 她抬脚,神色冷淡着转身离开。 第357章 小赵将军的侍妾是你们锦家的人 乔氏妄想以腹中野种冒充王爷的孩子?当真是痴人做梦。 乔樱儿院中。 她正撑着因怀孕而僵硬的腰肢来回走动,焦躁不安。听说王爷今晚要回来,锦氏肯定会把自己怀有身孕一事告知王爷,王爷今晚肯定也要来看她—— 能否蒙混过关,都在今夜。 随着天色愈发暗下,她愈发恐惧。 她拉着照水紧张地追问:“我穿这件月白色衣裳是不是显得更憔悴些?肚子也看着更小些?王爷不会怀疑罢?不、不会漏出破绽罢?” 照水也害怕,扶着乔樱儿的手也在隐隐发颤:“事到如今,姑娘万万不能怕!您的孩子就是王爷的!您看,锦侧妃也没有丝毫怀疑,甚至还请大夫为您安胎,别怕,不会有事的!” 乔樱儿心跳慌乱。 还想说话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强而有力的脚步声靠近,院子里响起接二连三的请安声。 是—— 王爷回来了! 乔樱儿与照水互相看了眼。 门扇被一掌用力推开。 乔樱儿连忙挤出欣喜之色,扶着肚子脚步笨拙的朝南定王小跑而去,“王爷!您回来——” 南定王看着眼前身材臃肿的锦氏。 看着她面上的欢喜之色,冷不防抬手照着她的面颊狠狠甩下去—— “啪!” 一声刺耳的清脆响声响起。 “荡妇!跪下!” 斥声携着滔天的愤怒,顿时吓得乔樱儿脑中一片空白,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照水也被眼前的变故吓到。 还未反应过来,门外的婆子先冲了进来,跪到南定王跟前,磕头哀求道:“王爷!王爷开恩啊!侧妃千错万错,肚子里还怀着小主——” “来人!” 南定王暴怒吼着,“把这些奴才通通压下去!” 照水等人被拖出去,跪在院中,听着从屋中传出惊恐交加的求饶声,又断断续续地说着话,继而是绝望号啕的哭声。 是乔氏在止不住的求饶。 一盏茶后,南定王沉着脸从屋中走出,眉宇间染着冷冽的杀意,扫过院里跪着的奴才,厉声道:“今日乔氏贪玩,不慎落水惊动胎气,致使腹中胎儿不保。”他说完后,抬脚离开屋子。 伏跪着的照水瑟瑟发抖。 以为自己逃过一劫。 可当南定王抬脚将走出院子时,又添了一句:“谁是跟着乔氏进来的婢女?怂恿主子贪凉玩水,护主不力,乱棍打死。” 最后四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极其平静,仿佛不是主宰了一条人命。 照水身子瘫软,晕死过去。 南定王走后,立刻有大夫赶来。 这一夜,乔樱儿院中灯火通明,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响彻后院,叫得人心尖发毛发汗,持续了足足两个时辰才停下。 婆子打听来消息,告知锦氏。 锦氏端着茶盏的手腕一软,手中的茶盏碎裂,“你说……什么?” 婆子愈发轻声,声音里带着些后怕:“大夫直接灌药下去,生了两个时辰才生下来……已经是个死胎了……听说是个男孩……院里的婆子说乔氏还伤了身子,今后怕不能再侍寝了。王爷因乔氏落水流产,还打死了乔氏的一个贴身丫鬟……” 锦氏盯着地上碎裂开、锋利的瓷片,身子晃了下,脸色青白,看着就要倒下般。 婆子连声低呼:“侧妃——姑娘!” 锦氏猛地扭过头,迫切地一声声确认:“锦家的那对父女都死了是吗!死人便不会再开口了是吗!” 婆子心疼地顺着她的后背,“是,是,姑娘。” 锦氏低声呢喃,垂下眼睑时,眼稍层层叠叠的皱纹刺目: “死了就好……死了……当年垚娘的事王爷就永远都不会知道……我也不会落得乔氏那样凄惨的下场……” 婆子复又低声安慰许久。 锦氏逐渐平复心情,让婆子服侍自己脱簪去向王爷请罪。在王爷离京期间,府中各个门上的册子都送到她院中过目,王爷今夜才回院子,胎像一向安稳的乔氏忽然‘落水’,旁人可以察觉不出,但她身为掌事的侧妃,却不能不察觉出来。 她必须要去向王爷请罪。 才能撇清自己故意瞒而不报的意图。 飞花堂内。 殿内歌舞升平,舞姬歌姬正卖力摆弄着,衣衫单薄、肌肤赛雪、婀娜多姿,伴随着靡靡之音旋转起舞。 南定王坐在上首,一杯一杯地饮酒赏乐。 他眸子眯起,脸上醉意横生,慵懒着赏着眼前的美人仙乐,手掌一下下拍在膝盖上,时而高喝一声。 锦氏披发素衣进入飞花堂时,不曾想到这一幕景象。 她脚步僵住,几乎想要遁走。 南定王先看见了她,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在锦氏告罪时,他才冷淡着瞥她一眼,嘴角勾了抹淡笑。 是他这一年里,纵容锦氏喂大了她的胆子?还是锦氏本就是这样深谙算计的性子? 他收回视线,仰头喝了一盏: “不关锦氏你的事。” 锦氏连忙叩首:“多谢王爷。妾身不打扰王爷雅兴……”她说着,就要退下,又被南定王开口留下。 他随口提及:“今日庆功宴上,本王见到了禾阳郡主,郡主同我说了一桩奇事。小赵将军新收的一个妾室,像是你们锦家的人。” 锦氏心头猛地一跳。 “王爷说什么,妾身竟听的有些糊涂了……” 南定王仍赏着堂上的歌舞,不甚在意的说着:“小赵将军的妾室叫锦鸢的,父母都没了,原是个丫鬟,入了小赵将军的眼收了做妾。郡主有心给她提提身份,想着打听父母都是哪儿的人,谁知七拐八绕地查到她七八岁时亡故的生母是你们锦家姑娘,打算过两日让那丫头去锦家认亲。”南定王饮下一盏酒,又问了一句:“从前怎么没听你说过你家里还有个妹妹?” 这一段话,令锦氏浑身发寒渗出冷汗,心口狂跳不止,如果南定王仔细看她,定会发现锦氏的异样。 此时此刻,她脑中已一片混乱。 可王爷面前,她不得不回话。 否则只会让王爷生疑。 “是、是有个妹妹,闺名叫垚娘。早早就出去了,这些年也未听兄长提及……妾身、妾身明日家去问问。”她抬手,顺势抹去额上滴落的冷汗,“这些年妾身已许久不曾往家里走动,对此不太清楚。” 第358章 见到爷来高兴了? 锦氏故意说的含糊。 王爷对这些琐事向来不在意,对锦家更是从不关心。 她祈求着王爷不要再追问。 南定王哦?了一声,“有劳侧妃明日去一趟锦家问个明白,倘确有其事,也好让锦家提前有个准备。” 锦氏怔住,后劲遍布冷汗。 她强撑着体面应下后,南定王继续醉心于歌舞之中,不再理会她,锦氏借机退下。 当她走出飞花堂时,后背的衣衫都被汗水打湿,脸色难以遮掩地发白。婆子见状,连忙搀扶着,“侧妃,这是怎么了?” “噤声!”锦氏低斥一声,掩在衣袖下的手掌紧握,因用力胳膊止不住的颤栗。 婆子暗觉不妙。 不敢再外面继续追问,扶着锦氏的手,几乎是一路快走着回院中,将门紧紧合上,婆子扶着锦氏坐下,蹲下身,谨慎着问道:“王爷同姑娘说了什么,姑娘说出来,万万不要一个人憋在心里头!” 锦氏盯着眼前的婆子,把南定王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复述出来,惧意要从每一个字里渗出来,“垚娘还有一个女儿的事情……他们查到了!郡主很快就要让那锦鸢去锦家认亲!一旦认亲,对了出生年岁……” 下面的话,锦氏不愿继续说下去。 她绝望闭目,挤出眼泪。 在月色清冷的屋子里,她发丝中的银发格外刺目。 婆子亦是被这消息骇住。 可比起锦氏的绝望,婆子逼着自己设法出谋划策,“姑娘先冷静些,郡主不是还未去锦家!咱们就有转圜的余地!归根结底,郡主他们能查到那锦鸢的生母是锦家的人,也是因为老爷去年大张旗鼓的把那对父女接回家中的缘故。可当年垚娘侍候王爷的事情,却只有几个人知道!只要咱们不说老爷不说——” 锦氏掀开眼睑。 眼底遍布逼近绝望的恨意,生出鲜红的血丝,张牙舞爪的爬满眼球。 “兄长会不说?”她冷笑数声,“你知道锦鸢当了谁的妾室?赵非荀!赵大将军!赵家正如日中天的时候,赵将军备受圣上宠爱屡立战功。而锦家的三姑娘虽然嫁入了后宫,可是陛下老了啊——” 婆子一惊,连忙虚掩住锦氏之口,“姑娘慎言啊!” 锦氏推开她的胳膊,讥讽道:“如今恰好有这么一个白捡来的外甥女,还成了赵将军的宠妾,兄长会不忍?怕是在知道锦鸢的身份后,恨不得立刻跑到王爷面前去邀功!将当年替嫁的罪责全部推卸我的头上来!她可是王爷的独女啊!将来封个县主、哪怕是郡主也不在话下!比起我这个不再受宠、当了几十年侧妃的妹妹来说,舍谁取谁,一目了然。” “你看到了今日乔氏的下场了么?” 锦氏忽然笑出声来,眼角的皱纹深深浅浅的叠起,瞧着像是一个可怜至极的妇人,“乔女一步错,这一生便毁了……而我……” “我骗了王爷二十多年了……” “他如何还会再容下我……” “连兄长也会要将我舍弃……” 锦氏抬手扶额,试图挡住自己如此懦弱、无助的一面。她恨,更不甘心,可对面站着的是郡主、是赵家、是王爷、是兄长…… 仅凭她一人,又如何能将这件事彻底掩盖下去。 婆子也想到了今日王爷对乔女的冷血无情,她哪里舍得看见姑娘也被当做弃妇舍弃,当下急得也跟着落泪:“姑娘……我可怜的姑娘……当年明明不是姑娘的错啊!只怪锦家太贪心——” 婆子的怀抱温暖。 锦氏已陷入绝望,死死圈住婆子的腰身,妄图求生,“我不甘心——我不认命——可我又能怎么办?!”她恨声吐字,每个声音都像是淬了凄厉的鲜血,“早知如此——当初、当初,我就该一并要了那个锦鸢性命以绝后——” 说到此处,锦氏忽然停下。 婆子却被这一停顿吓出一身冷汗,姑娘该不会真的动了这个心思?她连忙扯开锦氏抱着自己的胳膊,语气急促地劝道:“姑娘三思啊!万万不能这么做啊!如今她已经是赵将军的宠妾,郡主娘娘也为了给她一个平妾的身份四处打探,若此时她忽然暴毙,将军、娘娘岂会善罢甘休!” 锦氏未出一言。 眼中渐渐生出一抹奇异的光。 婆子连忙跪下来,已面无人色,“姑娘!此举万万不可啊!” 锦氏逐渐回过神来,恐惧与怨恨从面上消退,她抬手扶着婆子起身,“你的那种法子,无异自寻死路,我还要以南定王侧妃的身份活到寿终正寝那一日!”她缓缓勾唇,“我已有了法子。” 婆子愣住,“姑娘有了什么法子?” 锦氏看向窗外,“自是一举两得的法子,只要稳住兄长,我又有何惧。”她用指腹动作优雅的拭去面上的泪痕,仿佛又变回了端庄的锦侧妃,方才的失态不过是婆子一人的幻觉罢了,“此时,还要谢谢乔氏的愚蠢。” “姑娘的意思是……” 锦氏:“明日一早,我们去锦家寻我那当家做主的兄长去。” * 语云斋里。 主屋内外安静。 锦鸢斜倚着床柱,手中捏着一卷千字文,就着摇曳的烛火,看的眼皮逐渐垂下,睡意袭来,人也昏昏沉沉,似睡未睡。 正安静时,屋子里传来一串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锦鸢从梦中醒来。 看着靠近的赵非荀,这一刻,恍然如梦般,“大公子……” 身体先一步动了起来。 站起身、迈开脚。 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最后已经是一路小跑着朝他而去,什么规矩、矜持在这一刻被短暂地抛之脑后。 赵非荀看她靠近,故意停下脚步。 胳膊张开,等着扑入自己怀中,察觉到她紧紧搂住腰的力度,垂首去看她,低声询问:“看见爷来高兴了?” 锦鸢的面颊贴在他的胸口。 微微点头。 面庞在他胸前蹭了下,更像是向人撒娇一般。 赵非荀空出手,抬起她低垂的面颊,将她泛红的面庞完完全全置于自己眼中,指腹轻轻摩挲着她发红滚烫的耳垂,也低下头去,嗓音沙哑:“有多高兴。” 第359章 不能扫了小鸢儿的兴致 男人的眸光滚烫。 灼热了她的脸。 但在这一刻,她不曾闪躲,也不曾因羞怯而回避这一个故意的询问。双手撑在他的胸膛上,踮起脚,贴近。 吻上他的双唇。 女子的动作笨拙、生涩,哪怕羞涩得耳垂滚烫,她也试图模仿着大公子每次亲吻自己的动作。 先是轻轻触碰,再含住唇瓣。 轻咬、舔舐。 分开唇齿…… 到了这一步,她已豁出去了,眼睑紧闭,眼睫止不住颤抖,连着身子也一并热了起来,掌心更是生出一层紧张的细汗。 她的羞涩,恰似邀人探究的媚药。 而在羞涩之下,是那个眸光柔怯的小丫鬟,双手捧着自己的真心,颤巍巍、小心翼翼地递到他的眼前,等待他的回应与亲吻。 这般模样的小丫鬟—— 让他如何再能从心上放下? 正因如此,他总忍不住要替她安排得更周全些,替她撑起在后宅里的地位与尊荣,好让谁也不能再欺负她、看轻她。 今日是她从自己身边离开,搬入语云斋的第一日。 他怎会不来。 不给她这一份偏爱? 赵非荀揽着她的胳膊用力收紧,喉结滚动,气息再一次要压下时,怀中的人儿却退开了。一双眸子璨若星辰,盈着动人的神采,唇上泛着薄薄一层水泽,气息不稳,“就像这样高兴。” 仍要一字一句清晰的告诉他。 哪怕脸上已烫的快要烧起来般。 胸口的心脏鼓动强烈的要跳出。 明眸中盛满爱意,似是缓缓绽放的莲花,层层叠叠的花瓣展开,向赏花人有些羞怯展示着她的美丽。 男人低下头,抵着她的额头,停留在腰窝上的手掌压紧。 气息灼热。 黑沉沉的眼底漾开浅浅笑意。 “如此高兴,我也不能扫了小鸢儿的兴致。” 暗哑的声音随着喉结的滚动吐出。 锦鸢面颊发热,眉睫垂下,撑在他胸膛上的手掌上移,轻轻圈住男人的脖颈,嗯了一声。 话音才落,就被男人掐住腰肢用力抱起。 一掌托住,另一只手按在她的后背,怕她后仰掉下。 锦鸢低呼一声,双腿抬起攀住他,双手猛地收紧,人比他高出些,无意是将他的头摁在胸口。 锦鸢:…… 从胸口传出一声低笑。 锦鸢面上更烫一分。 “不许笑!” 男人沉沉嗯了一声。 手掌用力,将人压得更紧。 羞恼声变成了紊乱的呼吸声,随着帐子垂落,油灯吹灭,静谧的屋中多了些树摇叶晃的动静,似风吹过时,时大时小,时急时缓。 男人在宫宴上喝了不少。 已微醺。 再加上男人本就力气大些。 动作间难免有些失了轻重分寸,换做从前,娇气的小鸢儿难免要哭一哭,推他两下,今夜却似水般温顺,包容着男人所有的欲望,任由自己接纳着他而绽放,眼角的红几近妖冶,眼中的光随着轻喘支离破碎,娇媚而柔弱。 情事耗力,更耗人神。 锦鸢累得起不来身,困倦一并袭来,连起身清洗的力气都没有。 赵非荀弯腰抱她。 惊得她立刻睁开眼来,意识到男人的动作后,连忙推开手:“石榴等会儿进来侍候,大公子不必管我……” 赵非荀附耳低语一声。 害得人羞红了耳朵,直往他怀里躲去。 沐浴清洗时,屋子里进来了人更换床席,复又轻手轻脚出去。等到赵非荀抱着人出来时,屋中已无外人。 锦鸢躺到床上后,人已困的昏昏沉沉。 赵非荀也在外侧躺下。 她看攥着薄被,动手扯了下。 锦鸢便蹙着眉吭吭唧唧了声,娇着声嚷嚷自己困,一个劲儿地求饶。 赵非荀无奈一笑。 拍了下她的胳膊,“睡吧,明日再说。” 锦鸢得了应允,下一瞬便坠入黑甜的梦中,早已没有心思去想,大公子究竟要和她说些什么。 昨夜太累,以至于次日连赵非荀起来,都未曾将她吵醒,他看了眼锦鸢睡得还沉,抬手放下床幔,特地让进来侍候的人放下东西后出去,他自行洗漱。 正穿衣裳时,帐子里传来声响。 一只手悄悄掀开帘子,露出半张白皙莹润的美人面来,发丝散乱披在肩上,愈发显得唇红齿白、肌肤赛雪。 赵非荀回首,目光温和地看去。 他目光如此平静,甚至还能冷静地扫过脖间、锁骨、肩头落下的痕迹,喉结错动,温声询问:“醒了?” 可锦鸢却做不到这般平静。 明明…… 昨夜眼前这个男人不知如何孟浪…… 说的话、做的事,白天想来几欲羞死人去。 “是……”她移开目光,咬了下红唇,“大公子这么看我……做什么……” 女子的娇羞落入男人眼中。 他勾唇淡淡一笑,“还不起来?” 锦鸢连忙回了声:“这就要起了。” “动作再慢些,我们就下午再回赵府。” 他语气颇为纵容。 锦鸢却如醍醐灌顶。 回京之后这两日,大公子一直不得空,她还未去向郡主娘娘请安。 论理,如今她已是大公子的妾室。 应当去向郡主敬茶请安。 掀开的帐子立刻落下,一道急切的声音从帐子里传出,“我这就好了!定不会耽误去向娘娘请安!” 话音落下还没多久,锦鸢已穿上里衣下床来。 动作快到赵非荀都看了一眼。 下一秒,就见她膝盖一软—— 锦鸢一晃,连忙伸手扶住了床柱,而面前的赵非荀也恰好朝她伸出手去。 锦鸢低头,看着掌心朝上的手掌。 抿唇,心中漾开些许暖意。 她亦抬手,将自己的手掌放于他掌心之上,柔声曼妙地蹲福一礼,“多谢大公子,不过有些……迟了。”她说完后,掀起眼睑,眼神盈动。 说完后,身子被男人一把拽入怀中,另一只手高高扬起,在锦鸢慌乱的眼神下,轻轻落在她的臀上拍了一下,“胆子大了,连你爷也敢打趣了。” 锦鸢面色转红,连忙躲开了去:“妾身再不敢了。” 赵非荀笑了一声,这才松开她,冲着梳妆台扬了下颚,“快去。” 第360章 这是他给的宠爱 今日所有着装打扮,皆是竹摇精心搭配所得。 里衬一件对襟藕色小衣,外穿藕粉描金缠枝纹齐胸襦裙,外罩件同色罗衫,两袖以藕色丝线绣满莲叶荷花样,通身颜色娇嫩带粉,正合新妇娇媚之态。 发梳小盘髻,簪着三支祥云攒珠圆顶钗。侧边另戴一支并蒂海棠花步摇,面上略施粉黛,用了樱粉口脂,婀娜娉婷地站在那处,眉眼温柔,当真如从画里走出来的娇儿,再配上她眼梢生出的一分羞色。 如此娇粉的打扮,她不曾穿过。 今日这般穿着,愈发显得娇媚动人。 石榴与竹摇变着法地夸着。 直把锦鸢夸得羞臊不已,要捂住她们的嘴不许再浑说半句。 她这边打扮妥当,赵非荀已候在花厅。 锦鸢走出门来,在大公子的目光看来时,她略有些不自在地抬手扶了下簪子,稍稍挡住些自己微红的面颊。 “走罢。” 男人的声音平静传来。 再看去时,大公子已抬脚朝外走去。 锦鸢愣了下,扶着簪子的手落下,在竹摇扯了下她的袖子后,锦鸢连忙跟上去,脑中却想起了在沧州大婚时—— 对花冠嫁衣的打扮也未曾称赞过。 或许是大公子对这些不感兴趣。 上了马车,锦鸢才忙将这些乱糟糟的思绪从脑中驱赶出去。 马车缓缓跑动,隔着车壁传来外面婢女、侍从跟随步行的脚步声、车轱辘碾过长街的声响。 锦鸢双手搭在膝盖上,端正安静地坐着,目不斜视,瞧出来几分拘谨之色,配着她一身打扮,更像是初次去给婆母请安的新妇。 赵非荀觉得有趣,多看了一眼。 片刻后,才开口提及昨夜未说之事,“今日去赵府除了给娘娘请安敬茶外,还有一事要办。” 锦鸢听见他说话,连忙抬头看去。 眸色认真。 赵非荀语气温和,说道:“事关于你母亲出身一事。” 锦鸢眼瞳微微睁大了一瞬,一时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复又仔细看着大公子的神色,不似玩笑之意,她的心渐沉,眼中的温柔之色逐渐淡去。 唇边的笑容也有些几分不自在,“王母已过世多年……妾身愚笨,不知、不知因何事才寻到她出身上去……” 赵非荀将眼前人的变化看入眼中。 扣住她的肩膀揽入怀中,因在马车里,他放轻了些声音,“你原是奴籍,若要抬身份,只能从你父母着手。你如今已嫁给爷,生父不明查起来耗时耗力,养父家中亲人亡故身份也低,刚好你生母母家不明。娘娘留了意,这几个月总算打听到你母亲身份,是拈水巷的锦家女子。” “这锦家有一女是南定王的侧妃,还有一女前年入了宫,家里也经营些生意有几间铺子,还算殷实门户。锦家那边这会儿或许已知道了你的事情,等你今日见过娘娘后,尽快挑个日子去锦家认亲。” 他长长地说完这两段话后,手掌不禁摩挲两下,语气更沉了些,“认回锦家后,往后你也能多一分底气。” 她母亲虽已经是锦家的嫁出女,身份累不到锦鸢身上,给不了贵妾之位。 也足矣给她良妾的身份。 锦鸢感激于大公子、娘娘为她打算之心,道谢过后,心思避不可免的想到一事—— 爹爹与小妹忽然不辞而别。 是否也与那拈水巷的锦家有关? 妙辛曾说过,小蝶困于家中银子短缺,如果真是这样,比起浪费银子搬家,明明继续留下来向她索要银子才更稳妥。 除非…… 她攥紧手边的袖子,柔软的罗衫料子陷入掌心,才昂起头轻声问道:“爹爹和小妹……是不是被锦家的人接走的?而非是单单他们二人离开京城?” 眼前的女子,眼底一片碎裂的泪光。 赵非荀上唇动了下,“是。” 就这么简单的一个字,从他口中吐出。 更是简单的将她眼底的泪光彻底击碎。 锦鸢挤出一丝笑来,不愿自己太过狼狈,“原是如此……认回去后……认回锦家后……不知他们见我是何种——” 喉头哽咽,再也说不出下面的话。 她慌忙以手覆面。 眼泪从指缝渗出,打湿了手心。 “他们怎能、怎能如此狠心!”她压低声,恨声落泪,“同在京城,甚至、甚至他们回了锦家那么久……却闭口不提我……只过着他们自己的日子!爹爹如此,连小蝶也如此——他们——他们——”她怨恨、憎恶、伤心,万般情绪涌上心头,像是长着尖刺的藤蔓,紧紧绞着她以血肉长成的心脏,痛得撕心裂肺! 赵非荀动作强势地拉下她覆面的手,指腹拭泪的动作却格外温柔,“不愿意见就不用去见他们,让你认回锦家,只是为了方便抬你的身份,认过之后,有的是办法让他们为自己的言行付出代价。”待拭尽锦鸢面上的泪痕后,他的眼神温柔,语气极近冷漠,“自今日起,不必为了这些人委屈自己,知道么。” 这是他给予锦鸢的宠爱。 让她能任性的底气。 而不是只能受人欺负后,默默落泪。 他的女人,除他之外,谁再敢欺她一下? 锦鸢的愤怒与不甘,便在赵非荀的安抚下逐渐平息,哪怕想起时仍会难受,但已不至于再度伤心落泪。 马车很快抵达赵府门口。 赵非荀先下了马车,在锦鸢整理衣裳发饰时,竹摇进了马车里。 见锦鸢脸上是哭过的痕迹,发髻也有些散乱,当下不敢多问,连忙说了声我来替姑娘梳妆后,手脚麻利地替她整理妆容、衣饰。 好在未耽搁太久。 竹摇扶着锦鸢下马车,若不凑近仔细看,很难发现她眼底仍有哭过的痕迹。 “好了?” 赵非荀走到她面前,视线落在她上过妆的面庞上。 锦鸢回望,轻轻颔首。 眼神温柔而坚定。 “是。” 她心中仍有怨恨——二十多年的亲情,如今告知她被亲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抛弃,如何不恨? 但她却不愿让这些情绪再度令自己狼狈失态,陷入绝望之中。 第361章 只怪小鸢儿过于秀色可餐 是他们先舍弃了她,她为何要拿他们的冷漠、自私来惩罚自己? 如今她有竹摇、姚嬷嬷、拨云、妙辛、婆婆,有大公子的宠爱,有郡主的关心……她再也不是只有爹爹与幼妹的锦鸢,这一份只让她付出、只会伤害她的亲情—— 不要也罢! 锦鸢跟着赵非荀一路进了主院。 禾阳郡主与赵言煜已在堂上坐着,锦鸢先请安,又端了茶盏一一敬茶。赵府满门清贵,赵老太爷曾有无数美妾,他自小见惯了因女人而搅的后宅不宁。为了私心也好,为了禾阳也好,他不曾纳妾。 自己儿子却…… 罢了。 他们父子情薄,荀哥儿为了这小丫鬟费了不知多少心思,不过一个妾室罢了,随他去罢。 他接了茶盏饮了半口,略一颔首,表情还算和蔼,“去给郡主敬茶罢。” 锦鸢谢恩。 去向禾阳郡主敬茶。 禾阳郡主本就喜爱锦鸢,接过茶盏饮了一口,命人将她扶起,又给了诸多赏赐。 赵言煜见禾阳与她说话,带着赵非荀去书房说话,将正堂留给她们二人。 吉量早已搬了圆凳放在郡主面前,禾阳拉着锦鸢的手命她坐下,目光和蔼而关切,仔仔细细看着眼前的小丫鬟,“好孩子,沧州一行让你受苦了,看着又瘦了好多,如今回家了,只管放宽心好好歇息,仔细照顾自己。” 锦鸢眼神恭谨,“多谢娘娘怜爱。” 哪怕锦鸢遮掩的再好,但禾阳心思如法,且有年长锦鸢许多,如何看不出这姑娘作出的勉强之色,柔声问道:“锦家之事,荀儿和你说过了?” 锦鸢点头,温顺回话: “今日在回府的路上,大公子以向奴婢说明,是娘娘命人寻到了亡母与锦家的关系,得以让奴婢能认回锦家。娘娘待奴婢的这份恩情,锦鸢感激不尽——” 她站起身,端端正正行礼谢恩。 禾阳郡主并未命人将她扶住。 待锦鸢行完礼后,才抬手让她继续坐着回话,“既然你已知此事,我也不再多说,今日仓促,明日罢,让柳嬷嬷陪着你同去锦家,如今锦家是你舅舅当家做主,你去后只管认亲就好。” ……只管? 锦鸢似有所察。 不由得看向眼前尊贵雍容的郡主。 禾阳郡主轻轻一笑,抬手,手指温柔的抚过她的鬓发,目光温暖得像是看一个疼爱的小辈,“锦家于你,不过是为添一层身份而已。等认了亲,在园子里摆两桌酒席请人来热闹热闹,两边都过了明路,今后你便是荀儿的良妾,自有你的一份身份在,那些懒得理会的事情,交给你的人去应付就是。” 锦鸢怔住。 她曾入奴籍,生父不明,虽有锦家,但那毕竟是母亲的娘家,且母亲早已是嫁出女,这些年更不曾与锦家有所走动,必定是有过什么龃龉。 只当她不过能得一个寻常妾室罢了。 良妾—— 是要过官府文书。 也…… 能抚养自己的孩子。 而郡主的最后两句话,更令锦鸢意外。 她与爹爹、幼妹的事情,她与母亲、生父的事情,娘娘竟是都知道……?所以话中才许她认亲过后,不必再刻意去见锦家人触景伤情。 她何德何能—— 能得来大公子与郡主的真心庇护。 一时竟然连谢恩都忘了。 还是柳嬷嬷笑了声,瞧着锦鸢说道:“这孩子,莫不是高兴傻了呢?” 锦鸢这才回神,连忙起身跪拜谢恩。 禾阳掩唇笑,眸色中亦有感动之色,“快搀她起来,今儿个可是她的好日子,回头红着眼出去,没得让荀儿以为我这母亲欺负他的人了。” 吉量上前扶起锦鸢。 锦鸢正要落座,听闻这话,面庞通红,小声唤了声‘娘娘’,羞臊的连坐也不敢坐了。 屋子里欢声笑语,一派温馨。 禾阳郡主留了二人用膳,膳后又留锦鸢说了几句话,才看向赵非荀,问道:“陛下的封赏下来了么?” “还未得封赏。” 赵非荀回答的语气平静。 但禾阳却蹙了下眉心,但也不过一瞬,“想必也就是这两日里了,等下来后,再从长计议罢。”母亲望着眼前沉默寡言的儿子,目光慈爱,“几年里你也辛苦了,趁着空闲好好歇息。” 赵非荀拱手应下,“儿子告退,改日再向母亲请安。” 两人出赵府上了马车。 锦鸢仍想着明日要去锦家之事。 在赵非荀将自己拥入怀中时,尚未察觉到异样。 她在想,明日见了不曾蒙面的舅舅,见了阔别已久的爹爹、幼妹,她该是什么样的表情。 若幼妹哭着求她谅解呢? 若爹爹又说出些‘苦衷’来呢? 她该如何应对—— 锦鸢的身子忽然一僵。 男人已将她侧抱在腿上,气息扑在她耳后那一片敏感的软肉上。 眼神陡然变化。 “大、大公子——”她仅用气音,生怕马车里的动静传到外头去,被随行的侍从听见,“别……会被看见的……” 赵非荀将人禁锢在怀中。 唇舌流连在娇敏之处。 余光中,似有莲花绽放,一层层渐深的粉色浮上面颊。 衬着今日她一身的粉。 便想令她浑身也染上情动时的颜色。 娇媚艳丽的在他怀中盛放。 娇喘的气息随着垂落的步摇晃动…… 欲望沉浮,湿濡的唇从耳后转移到白皙的脖颈处,男人的双手掌心滚烫,掐着她的腰将人托起,更方便他亲吻那一片肌肤。 “看见什么,嗯?” 他嗓音暗哑,故意发问。 锦鸢整个人都像是被架在火炉上烤着,烫的几乎着火。 “看见……看见……您这般……” 抹胸松散、下移。 却都被他挡住。 所有春色,仅入他的眼中。 炽热狂卷过境,胸前的男人抬起头,目光暗涛汹涌,一寸寸扫过她动情的面颊,抬手爱怜的抚过,最后手掌落在她的脖颈后,压着她低头。 双唇挨的很近。 “只怪小鸢儿过于秀色可餐。” 不合适的地点。 过于越了尺度的话语。 将锦鸢满脸烧的通红。 男人偏爱她这般不与外人瞧见的娇态,深深吻上。 第362章 垚娘与王爷的女儿! 锦鸢早已浑身无力,下不了马车。 只能顺从赵非荀的建议,羞臊的佯装睡着,躲在他的怀里,任由他抱着自己进了语云斋里。 关上门后。 衣衫一路自书房落下。 艳红的床单之上,是女子泛着粉的肌肤,鬓边发髻上的坠子随着动作轻晃,珠光浅浅,喘息盈盈。 一如他心中所想所念。 …… 再之后,石榴进来收拾东西,锦鸢正坐在妆镜前梳妆,篦子梳着青丝,眼神去不敢看镜中的自己。 石榴捡起堆在圈椅上的衣衫,看着一处裂开道口子,不免有些可惜,捧着去寻锦鸢,“这衣裳还是昨儿个第一次上身,就破了一道口子,只是这针法实在复杂,奴婢不懂,不如拿出去请外头的绣娘修补?”说着,她嘟囔着说这可是上好的料子。 锦鸢脸颊火热,又想起昨日那些画面来,梳发的动作快了些,“不用了,拿去扔掉就是!” 石榴:“啊?” 石榴:“娘子真要扔了呀?” 石榴的语气太过诧异,愈发让锦鸢面上发烫,她低头装作挑选首饰,回了一句:“我随口混说的,拿去压箱底下。” 石榴一脸可惜着道:“今后娘子都不穿了么?明明娘子穿这身衣裳那么好看。” “不穿了。” 她盘起发髻,插入南红玉簪,脸颊红着咬牙道:“不穿了,再也不穿了!” 石榴虽不解,可听着娘子语气有了几分情绪,不敢再多问,捧着衣裳出去。 锦鸢才放下篦子。 盯着铜镜中的自己。 什么大公子对她的装扮反应平平,都是他故意装出来给她瞧的。 前天夜里那样…… 昨日白日里还、还…… 念及这些不能为外人道的种种,她咬了下唇,真真是羞煞人也。 袁大夫的话当真没有错,大公子体内的余毒真是一点儿也不会影响日常起居…… 她今后再也不要穿那样的颜色了。 待她梳妆完毕,屋子外传来竹摇的声音,带了几分欣喜。 “娘子!” “柳嬷嬷来啦!” 锦鸢脸上的羞涩渐渐淡去,掀起眼睑,眸色平静如一潭死水,应了声‘我这就出来了’,她戴上耳坠,起身出门去。 今日,是她去锦家认亲之日。 也是与爹爹、幼妹重逢之日。 * 锦氏一夜被噩梦缠身。 熬到清晨的太阳升起后,不等婆子来唤她起身,便早已梳妆打扮好,端着侧妃的尊贵,通身的金银玉饰,将她的苍老、疲惫掩盖在珠光宝气之下。 坐上马车一路赶到拈水巷锦家。 锦家门童认出是侧妃的马车,却因未提前收到里面的传信,对今日侧妃一早上门有些诧异,却也不敢阻拦,派人去告诉老爷后,恭敬地放行,请入正厅上首。 等锦大与其夫人赶来时,就见锦氏端坐在上首,目光透着死气沉沉地看向他们二人,也不站起身见礼,只昂起下颚,面无表情道:“妹妹恭喜兄长,又得一个让锦家攀上富贵的外甥女!” 自因接回锦父一事,兄妹二人已许久不曾走动。 锦大当家做主了这么多年,愈发爱面子,哪里容得下自己的权威被嫁出女如此挑衅,这会儿面对锦氏阴阳怪气的语气,他当即皱眉:“这就是你在南定王府的规矩?!见了兄长也不起身,也不问安!” 锦氏勾出一抹冷笑:“兄长都要置我于死地了,难道还不容我有几分脾气?” 锦大指着她沉怒训斥:“一大早来家里发什么疯!恕我这小庙容不下你这尊大佛!来人!请锦侧妃出——” “老爷!”锦夫人连忙出声打断,“二妹妹向来稳重,今日如此仓促前来,肯定是有什么急要事要说,难免因心急语气难听些,老爷您是兄长,便不要和二妹妹一般见识了。”锦夫人说完后,扬手屏退屋中的下人,挤出温柔之意,看向锦氏:“这会儿只有咱们自家人,二妹妹大可不必有其他顾虑,但说无妨。” 锦大板着脸,用力甩袖,在下首左手边落座。 带着火气的端起一盏茶水。 面对锦夫人的示好,锦氏连看都不曾多看她一眼,依旧盯着锦大:“兄长可知——” “咚!” 锦大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撂下,泼出来的茶水打湿了袖口,语气冰冷至极:“我不知!” 锦夫人用帕子在嘴角压了下,这一会不再出声帮忙劝着。 既然小姑子不领她的情,自己又何必凑上去脸去给人扇。 锦氏迎上锦大的怒容,心底止不住的冷笑,自小到大,这位兄长一如既往的自私自大,容不得旁人的半点不尊敬。 她压下眼底的讽刺之色,故意一字一字的吐出口:“今次小赵将军凯旋回京,纳了一个妾室,名叫锦鸢,今年二十有二。” 锦大听的眉心拧紧。 在听到姓氏及年龄后,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头愈发紧皱,看向锦氏。 锦氏继续:“此女原是小赵将军身边的一名丫鬟,家里人丁凋零,生母早亡,只剩下一个孱弱的父亲与年幼的妹妹,听说前些日子还撇下此女搬走了,想来是此女身份实在太低,又是奴籍,只能当贱妾,许是得郡主喜爱,有心要给她抬个身份,左右辗转打听其亡母身份,也不知怎得,打听到接走其父其妹的正是拈水巷的锦家。而此女的亡母正好名叫垚娘。” 当锦氏念出垚娘二字时,她紧盯着锦大的反应。 锦大先是一愣,随后呢喃着‘垚娘……是垚娘的女儿?可二十二虽……那不是……’ 他掐指算着,口中喃喃自语。 算出来后倏地站起身来。 身躯因激动而微微抖动着,“那孩子二十二岁的话,岂不正是垚娘服侍王爷那会儿怀上后生下的孩子?!”他激动的团团打转,转瞬后又恨声骂道:“那对父女竟敢骗我!口口声声说垚娘只有锦蝶那丫头一个女儿!只可恨他们死的死、疯了的又逃出去不知下落——害的我如今才知道此事!”说完后,他又看向锦氏,眼神哪里还有方才的冷漠:“二妹妹知道那锦鸢生辰是何时?” 第363章 兄长所为都是为了锦家! 锦氏回望的眼神闪着讽刺。 “等这几日锦鸢上门认亲,兄长问了不就知道了。” 锦大此时沉浸在喜悦之中。 没想到疯了一个锦蝶,却来了更为有用的锦鸢!而且还已经入了赵府的门!怎能让他不高兴?! 他搓着手,红光满面道:“好啊!好啊!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赵家一门如日中天,赵将军战功累累更受圣上重用!赵府如今可是泼天的富贵啊!锦鸢这孩子可真争气,从丫鬟爬上了主子的床成了妾室,再等着将来生下一儿半女,就能彻底在赵府站稳了!她如今又只有我这一个舅舅可以依靠,将来何愁她不亲近锦家!况且她还极有可能是王爷的女儿啊!” 锦夫人看了眼夫君,向满脸难掩冷意的小姑子问道,“能寻回来垚娘的另一个女儿,自然是天大的好事而,只是不知二妹妹是怎么知道锦鸢要上门认亲之事的?莫非二妹妹早已见过那姑娘?” 锦氏仍目不转睛的盯着锦大。 “昨日宫中设宴,禾阳郡主与王爷说的。” 锦夫人也是女子,知道当年李代桃僵之事,再看着这么些年来,小姑子仍是个侧妃,膝下无子,更是被王爷冷落了十多年,担惊受怕也好、哀怨也好,若是为了锦家她都能忍下。眼下忽然冒出来一个垚娘与王爷的女儿,而依着官人的性子,怕是要优先恢复锦鸢的身份且既有可能舍弃小姑娘。 小姑子也不是任人拿捏的性子。 怎么可能不疯一回? 锦大已被天上掉下的馅饼儿砸得顾不上眼前这位二妹妹的喜怒哀乐,只听见锦氏提及禾阳郡主,面上更是喜道:“郡主娘娘如此上心?看来小鸢这孩子聪慧,竟是入得了郡主娘娘的眼!又得赵将军的宠爱!实在是个争气的!如果再加上南定王独女的身份,王爷请封一个郡主,当上赵将军的正头娘子都绰绰有——” “老爷!” 锦夫人脸色微变,想要拦住为时已晚。 在锦大说出最后一句话时,锦氏闭了下眼。 果真如此…… 兄长从未考虑过她一丝一毫。 只当她是个棋子! “兄长,”她再度睁眼,目光犀利的看向锦大,“倘若锦鸢真是王爷的女儿,兄长打算如何替她恢复身份?” 锦大脱口而出:“自然如实照说——” 这一句话却被锦氏讥讽打断。 “如实说?怎样才算是如实?”她眸中的冷色渗出,咄咄逼人的问道:“是我嫉妒垚娘,擅作主张取而代之嫁入王府是实?还是兄长担心垚娘与你我是同父异母,是上不了台面的庶出女儿,所以偷天换日把我这同父同母又听话的亲妹子嫁过去是实?!” 与其说是质问,更像是在狠狠扇锦大的脸。 锦大重重一掌落在桌上,以愤怒遮掩自己的心虚,训斥道:“兄长所为,都是为了锦家!” 锦氏眼中裹着眼泪,“为了锦家便要牺牲我一人幸福?!到如今还要我为了锦家去死么!兄长对自己的亲妹妹可当真狠得下心啊!” 锦氏的质问声,字字掷地有声。 一时逼问的锦大眼神不敢直视面前的锦氏。 她当了二十多年的侧妃,其气势威仪,早非当年容易糊弄的年轻姑娘了。 锦大收回手掌,轻描淡写的回了句:“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嫁了王爷二十多年,王爷会手下留情的,你又何必将事情想得太过严重。” 一日夫妻百日恩? 会手下留情? 哈哈! 锦氏仰头冷笑,刺骨的寒意从心底止不住的涌出来,冻得她浑身发寒发抖。 从眼角涌出来的眼泪却是热的。 划过面颊。 果真如此…… 她真的没有猜错兄长的心思! 所幸她不曾对兄长再抱有一丝奢望。 锦氏拭泪,目光生出恨意:“兄长要牺牲我,左右兄长也逃不过要给我陪葬!咱们一家人死在一起去地底下见爹娘,也算是团圆了!” 锦大眉心狠狠一跳,“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锦夫人也被锦氏的模样吓得忐忑,心有余悸的问道:“京中只闻王爷的风流韵事,何曾有过王爷要人性命的传闻?你哥哥定不会不管你的,二妹妹也莫要说些什么生啊死啊的,怪是吓人的。” 直至此时,锦氏才看向她。 语气平静的教人后背发寒。 “兄嫂可知为何南丁王府中迟迟没有一个孩子?从前我也不知,只当是我们这些服侍王爷的福分薄,没有孩子缘。” 锦夫人想到一事,脸色微变:“难道是王爷不能令女子——不对,那锦鸢又是谁的女儿?难不成垚娘离家后又跟了其他男人不成?” 锦大也狐疑地看向锦氏。 “去年王爷新纳了一位侧妃乔氏,颇受王爷疼爱,在王爷出征沧州前两日都是她侍寝的。三个月前,我才得知乔氏有了身子,我如何欢喜,府中总算有一个孩子了,王爷总算有后了。这几个月我仔细照护乔氏这一胎,甚至都不敢将这消息传出去怕乔氏年纪小养不住这个孩子。可谁知——”锦氏半敛眼睑,语气害怕而恐惧,“王爷回来后听闻此事勃然大怒,直接找了大夫来将乔氏腹中的这个孩子给打了!那是一个再有两个月就能生下来的孩子!更是个已经成型的男胎!王爷命人先在腹肚中活生生弄死后再让乔氏生下来!” “什么……” 锦夫人也是女子,她也生育过几个孩子,听到如此残忍的事迹,忍不住掩唇,面露震惊。 锦氏环住自己的胳膊,抬头,眼中含着泪光,似笑非笑的冲着他们:“然后,王爷还命大夫给乔氏下了猛药,令她下身流血不止,今后再不能承宠,更不知还能活多久。又下令乱棍打死了乔氏的陪嫁丫鬟——” 锦夫人低呼一声。 捂着嘴惊吓的倒退一步。 饶是锦大,听闻过后也面色大变,他们也听闻过这乔氏的来历,她可是郡主娘娘的养女啊!王爷真的敢下这黑手? 锦大指着她,“你、你莫不是在骗我们?” 第364章 锦垚之女,今日归家认亲 锦氏嗤笑一声,“兄长若不信,大可去王府中问一声,便知妹妹说的是否属实!” 锦大已然动摇。 他如何也不愿意相信,王爷身为一个男人,竟会对自己的孩子下如此狠手!可妹妹的话却又不得不信。 这些年来,王府的确没有一个孩子出生。 可偏偏在王爷离京后,乔氏就怀上了。 是王爷—— 不想要孩子?! 还是王爷的这个身份不能要孩子? 仔细想来,王爷归京后在这二十多年里,除了这一次平定沧州,不曾再领过一次兵,难道是因陛下…… 这个猜测让锦大不由得浑身一凛。 那锦鸢的身份又该如何安排? 不等锦大理清思绪,锦氏已站起身来,“你我兄妹联手欺骗了王爷二十多年,甚至还让垚娘生下了王爷的女儿。恐怕,当王爷得知真相后的怒气只会比乔氏之事更甚!今日我回家来,就是为了告诉兄长这两件事。哪怕兄长最后仍决定孤注一掷,选择舍弃妹妹来恢复锦鸢的身份,我也不怨恨兄长——毕竟,还有兄长陪着我一道下黄泉去见爹娘!妹妹不孤独了!”最后一句话吐出后,她屈膝浅行一礼,视线从他们二人身上掠过,“告辞。” 锦氏毫不留情地拂袖离去。 匆匆上了马车后,紧绷的脊背仍不敢松弛下来。 婆子用手轻轻顺着她的背脊。 隔着衣衫也摸到了一手的湿濡,都被冷汗打湿了,手握成拳头还在颤抖。 婆子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姑娘,今日之事能成么?老爷会信姑娘的话么?” 锦氏闭眼。 声音夹杂着嘶哑与挥散不去的疲倦,“会……他自私而谨慎,当初先是将垚娘赶出家门后才逼得我为了锦家不得不同意嫁入王府,既然恢复锦鸢王府之女的身份有极大连累锦家的风险,他会为了锦家,为了如今的荣耀,只认下锦鸢外甥女的身份。” 婆子长松一口气。 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锦氏的心底,却无一丝心安之感。 眼下,兄长是不会动这心思。 可只要人活着,总有真相暴露的那一日——就像是当年她与垚娘一事,就像是垚娘是锦家女儿一样。 然后…… 兄长就会轻而易举地将她推出去,当做替罪羔羊。 毁了她的一生。 谁才能真正地闭嘴。 唯有死人。 只有锦鸢死了…… 她对锦家无用了,兄长便不会再惦记着恢复她的身份。 她才能真正心安。 继续稳坐她的侧妃之位。 * 锦鸢从马车上下来。 在她们一行出发前,早有小厮提前来报,锦府门口的小厮见了锦鸢,有排头一个管家打扮的人领着,纷纷行礼,恭恭敬敬地唤她一声三小姐。 锦鸢看了管家一眼。 她仍记得锦家三小姐是如今的锦贵人。 管家立刻注意到,忙回道:“府中小姐是按年龄排的,鸢儿小姐比贵人娘娘年纪大上两岁,在家里行三,老爷命奴才们唤三小姐。” 柳嬷嬷不动声色,仿若没有看出来锦家赤裸裸的讨好之举。 锦鸢颔首,口吻淡着说了句,“可我母亲是嫁出女,又怎能与家里姐妹一样。”她说完后,不去看管家脸上的尴尬,转而与柳嬷嬷道,“嬷嬷,咱们进去吧。” 柳嬷嬷颔首,目光和蔼着应下。 在迈入锦家大门之前,她鬼使神差抬头看了眼匾额上的锦府二字。 可笑她—— 连认字之事,爹爹、母亲都不愿教她。 若是她仍是婢女,怕是从锦家门口过,都不会认出这二字来。 如今,她竟能让锦家为她重排姊妹顺序,而这一切,并非为她本人,而是冲着她如今赵非荀妾室的体面罢了。 进了花厅,锦大夫妇二人纷纷起身,朝着锦鸢看去,面色期盼、目光激动,脸上亦有难以遮掩的憔悴,仿佛真的是满心的疼爱与愧疚,这两日都坐卧不安。 而锦大在看见锦鸢的面容后,眼中闪过一瞬的诧异。 柳嬷嬷迈过锦鸢半步,浅行了一礼。 观柳嬷嬷着装不俗、礼仪周全,不似锦鸢身边的嬷嬷,锦大拱手、锦夫人屈膝,夫妇二人纷纷客气地还礼,锦大试探着问道:“不知这位嬷嬷您是……” 柳嬷嬷敛袖,不卑不亢,谈吐别有一分府邸奴才身上所没有的气势,不张扬,却让人心生出尊敬来:“老身乃禾阳郡主身边的掌事嬷嬷,今日奉了娘娘之意,随鸢娘子回锦家认亲,这是娘子的生辰八字、家中几人的姓氏名字等,请锦家老爷、夫人阅看。” 锦大夫妇连忙躬身还礼,口中连声道‘不敢当,嬷嬷客气’后,才敢双手接过帖子,视线直接越过前面两页,急切地翻到锦鸢生辰八字的那一页上。 两人各自掐指算着日子。 果真与垚娘侍候王爷的日子吻合! 比起亲外甥女而言,她是王爷亲生女儿这件事更令二人激动,“真的是——” “老爷!” 锦夫人忽然出声,眼中氤氲热泪,“这孩子真的是垚娘的女儿!是三妹妹的孩子啊!” 锦大的喜悦被一双手死死掐住。 锦夫人的眼神也令他再一次清醒。 锦鸢王爷之女的身份只有在王爷喜爱这个女儿的前提下,才会是对锦家有助力的;如今,她只应该是垚娘的女儿。 最后,锦大也缓缓开口,眼中生出长辈疼爱之色,“是…是……”他连连颔首,“和垚娘生的像极了……”比锦蝶那孩子还要相像。 锦夫人心底长松一口气。 眼泪不禁滚落,她连忙抬起袖子擦拭眼泪,“是啊,尤其是眼睛……太像了……”锦夫人走到锦鸢面前,伸手握住她的双手,目光慈爱地端详她,“好姑娘,好孩子,这些年让你在外面受苦了。怪舅舅和舅母不知你母亲早亡……更没能早早认你回来……” 说着说着,忍不住又落了眼泪,抬手想要抚摸面前女子的面颊。 却也是借机打量着锦鸢。 五官柔和,眉眼温柔,看着温柔可亲可怜,再看她的衣着打扮,远非是一个普通妾室能穿戴得起的。 第365章 请舅母告知,我的妹妹去哪儿了 一观便知她得赵将军的宠爱。 在旁人眼中看来,是一幕感人至深的亲人重逢。 可锦鸢心中波澜不起。 她掀起佯装温顺的眼睑,看向眼前感动落泪的舅母——她却只感受到了虚伪。 “都已经过去了,夫人不必如此愧疚于心。” 她柔声回道,哪怕遮掩的再好,也仍让人察觉出些许冷淡之意。 锦夫人面色不变,怜爱的说道:“瞧你这孩子,都已经回家了,怎么还如此生疏,该叫我舅母才是。” 锦鸢垂眸,柔怯着道:“尚未认亲,锦鸢不敢失了规矩。” 锦夫人还未开口,身后的锦大先一步说道:“是!是啊!也怪舅舅舅母一见小鸢就分外欢喜,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了,是该让你去见老祖宗!”锦大满脸喜色,“快——咱们带着小鸢去祠堂!” 众人一起向祠堂走去。 锦鸢在离开厅堂时扫了一圈,不曾看见爹爹与幼妹。 “小鸢?” 锦夫人出声唤她。 锦鸢回神,不敢在认亲之前生出事端,便回眸跟了上去。 入祠堂,自由奴婢点了香递到锦鸢手中,她双手持香,跪在蒲团之上,腰背挺直,目光庄重地看着祠堂上供奉的一个个牌位。 她缓缓开口。 “锦垚之女子鸢,年二十二岁,今归锦家门,向锦家老祖宗们叩首请安。” 弯腰,叩首。 反复三次。 她的规矩板正的挑不出一丝错。 哪怕是下跪的礼仪,也端端正正,只是……这份大方得体之下,却让人看不出多少激动之意。 锦夫人心思更敏锐些,她偏首,看向一旁的丈夫,看他一脸的欣赏满意,她心底暗暗叹气,不知这份冷静是因恨他们锦家接走了锦父锦蝶,却未带走她,还是因她仗着如今的宠妾身份,已经看不上他们锦家了。可不论如何这亲算是认了,认过之后,还有一桩大事未了。 ——她父亲、妹妹的死讯。 锦鸢怕是还未知道。 上完香后,锦鸢由柳嬷嬷扶着起身。 锦夫人随后跟着上前,亲昵的拉过她的手,“好姑娘,不止模样生得好,性子好,连着规矩也这么的好,可想是垚娘将你教的极好。垚娘在天有灵,看大女儿出落的这么美人儿般的,定也十分欣慰。”夸完后,又笑吟吟的问道:“这会儿肯改口了罢?” 锦鸢抿唇浅浅一笑,似是羞涩。 她先启唇,唤了声舅母,再看向一旁的锦大,唤道:“舅舅。” 锦大颔首不止,“嗳!” 这番高兴的模样,引得下人们也衷心高兴起来。 锦夫人亦是一脸的与有荣焉。 在回厅堂的路上,锦夫人挽着她的手,仔细说道:“家里人口不多,我同你舅舅总共就得三个女儿。你两个表姐都嫁出去了不再京中,最小的三姑娘也在去年入宫了,是陛下的锦贵人。你还有一个姨母,与你母亲最是要好,你也应当知道她,是南定王府里的锦侧妃。你的事情,也是郡主娘娘同王爷说了后,她来告诉我们的。她若知道你是今日回来认亲,定是要回来看你的。” 锦鸢听的认真。 与柳嬷嬷告诉她的相差无几。 舅舅另有两个妾室,生了庶长子、两个庶女,舅母故意不提,想来是平日在府中也多有疏忽。 她想了一念,就听见锦夫人说侧妃之事。锦鸢在出门时,柳嬷嬷也曾叮嘱她,今日若见不到锦侧妃,改日也是要上门再去请安的。 索性今日一并见了干脆。 她回道:“锦鸢还不曾见过姨母,今日便在家中叨扰,等姨母回来,届时再拜见姨母。” “好。”锦夫人轻拍了下她的手背,“是该如此的。” 等回了厅堂。 锦大、锦夫人在上首坐下。 锦鸢坐在下首左手边的圈椅。 厅堂中的人并未多出来谁,她攥着帕子的手紧握,心中情绪起伏,忍不住想是他们不敢出来见她,还是舅舅舅母不准? 可不论什么缘由。 今日这人,她见定了! 锦鸢故意将环视的动作做的明显了些,果真引得锦大关切询问,语气透着亲近之意:“鸢丫头在找什么呢?” 锦鸢收回搜寻的视线,看向锦大,温声回道:“舅舅,锦鸢在寻爹爹、小蝶妹妹。听将军告知锦鸢,去年正是舅舅派了人将他们接入锦家。爹爹小妹不辞而别,锦鸢实在担心,今日回了家,想必也能与他们团聚。” 她目光期许的望去。 明亮的教人不忍拒绝。 锦大怔住,下意识看了眼身边的人,两人对视一眼后,锦大才硬着头皮,沉着语气说道:“今日原是你认亲回家的喜事,本想缓缓过些日子再告诉你……既然你问起了,舅舅…也不再瞒着你,关于你父亲与小蝶……” 锦大语气的异样,令她心脏悬起。 连同背脊也紧绷。 面上腾起冷意,似乎是想以冷漠来保护自己,“他们——搬出锦家了?” 还是不愿见她? 不—— 爹爹若是知道了她如今是高门贵将的妾室,为了锦蝶也好,不会不愿意见她的! 锦大沉重开口:“在去年夏季那会儿,你父亲外出时不慎从寺庙的台阶上滚落,他身子本就不太好,等我们找到时已经……”锦大欲言又止。 锦鸢猛地睁大眼睛。 爹爹…… 死了? 身子晃了些,险些向后跌去。 她伸手死死扶住圈椅扶手,手背上青筋鼓起,五指用力,胸脯克制着剧烈的起伏:“那、小蝶呢?” 锦大偏首,似是不忍继续说下去。 “请舅母告知——”锦鸢一字一句问着,眼眶已经开始泛红,声音染上嘶哑,“我的妹妹去哪儿了?” “小蝶她……”锦夫人也是为人母亲,算是照顾了锦蝶一段日子,这会儿再被锦鸢的情绪感染,也忍不住语气哽咽,“守不住丧父的打击,整日郁郁寡欢,我们请了不知多少大夫来看,迟迟不见好,后来就忽然疯了,整日尖叫不止。照顾的婆子在送药时一个没注意,被她咬伤了逃出去,派了不知多少家丁出去找也没寻到……半个月后……在一条小河沟里找到了一具女尸……已经看不必清楚容貌……从身量看像是小蝶……” 第366章 小蝶……死了……? 小蝶…死了…? 在锦鸢的耳边顿时炸开隆隆声。 接连袭来的噩耗,令她连眼泪都哭不出来,身子麻痹,只有眼前源源不断的漆黑涌来,仿佛失去了意识般朝后倒去。 “娘子!” 柳嬷嬷惊呼一声,急忙上前抱扶住锦鸢,看着她眼底无神,面色煞白,口中痛苦而反复地呢喃着。 “怎会……” “不可能……” “爹爹、小蝶——” 她伏在柳嬷嬷怀中,身体发颤,手死死攥住胸口,像是要被这剧痛将心脏捏碎,疼得她喘不过气来。 柳嬷嬷不曾想到,会有这一桩事。 心中暗骂锦家。 明日锦鸢今日肯定会问起这事,不早早告知他们赵府,也好提前让锦鸢有个心理准备。 猝然之间说出这两桩事来,不是明摆着要让锦鸢失态么! 柳嬷嬷护着锦鸢,去看上首二人的反应。 锦大扶额,似是落泪。 锦夫人像是才反应过来,忙说道:“快来人,赶紧扶着三姑娘下去雅间休息!” 柳嬷嬷眉心皱了下,在开口时,语气依旧平稳周全,不见任何慌张之态:“娘子今日听闻接连两桩噩耗,一时伤心过度,继续留在家中难免不妥,容老身先带娘子回赵府去,等娘子缓过来后,再议今后之事。还请锦家老爷、夫人勿怪。” 锦夫人拭泪,“是,是该如此。”说罢扬声叫来下人,“快让三姑娘的马车进正院外头!速速去!” 柳嬷嬷:“倘若锦侧妃来,夫人替娘子道一声不是,等改日再去见侧妃。” 锦夫人一口应下。 去传话的小厮脚程极快,没过一会儿马车就到了院外头。 柳嬷嬷搀扶着锦鸢走出院子,刚要上马车时,看见院门口走来一双主仆。 看着年纪打扮,又与锦大有几分相似。 应该就是南定王爷的锦侧妃。 娘子无暇顾及,柳嬷嬷分出一分神,向着锦侧妃微微颔首,以代娘子不便请安之过。 锦氏看出柳嬷嬷穿戴不似寻常婆子,面上也客气地以颔首回应。 而她的目光,在看见柳嬷嬷怀中的锦鸢后,忽然怔住了。 那一双噙满眼泪的眸子,实在太像垚娘。 恍惚让锦氏想起了二十多年前,兄长将垚娘赶出家门时,垚娘站在门口,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噙满眼泪,含恨与绝望。 如此相似…… 直到锦鸢被扶着登入马车内,锦氏仍未收回视线。 而后背泛起一缕缕寒意。 目光也愈发深邃。 “侧妃…?” 婆子轻唤了声。 锦氏张口,“她便是——”到嘴边的话忽然止住,看向朝她们走近的锦夫人,语气平淡地叫了声嫂嫂。 锦夫人余光瞥见马车离开后,压低声道:“二妹妹刚才看见的那丫头就是锦鸢,问起小蝶他们父女的事,一时伤心过度。跟来的嬷嬷怕出事,急着要回赵家去,说是改日再去见二妹妹。” 对于锦父、锦蝶之死。 锦夫人亦觉得惋惜。 对锦家而言,也就是多养两张嘴吃饭,将小蝶养大后还能择一门于锦家有用的婚事,锦鸢也能因其父与小蝶的关系,常与锦家有来往。 今日看着锦鸢这丫头性子淡淡的,今后怕是不会和锦家多亲近。 锦氏闻言,“既如此,我便回了。” 态度疏离冷淡。 说完更是转身离开。 “二妹妹!” 锦夫人快走两步追上去,才将锦氏拦住。 她四下看了一圈,声音比刚才压得更低,言语间带着几分真挚,“今日锦鸢回家认亲,你哥哥不该说的一句话都没有说,只认了她外甥女的这一个身份。从前你哥哥想错了,可在他心里,二妹妹一直都是他疼爱的妹妹。” 锦氏停下,看着眼前的嫂嫂。 好像…… 二十多年前,她也曾说过这些话,求着自己代替垚娘嫁入王府时。 锦氏无声勾唇笑了下,眼中生出些许水雾,“是么,但愿兄嫂能将这句话记一辈子才好。” 锦夫人张唇,竟不知该回句什么才好。 锦氏也不再看她,转身离开。 待出了锦家门,上了马车。 锦氏松弛了腰背,靠在马车壁上,脂粉之下的疲惫难掩,短短几日,看似衰老了好几岁。 婆子知道姑娘这两日没睡好,今日得了老爷的回复,总算能安心休息片刻了,不敢打扰她阖目养神。 “你看到那姑娘了吗。” 婆子连忙回神,见她还闭着眼,点头答道:“看见了,和垚娘生的真像,尤其那双眼睛望着人的时候。” 锦氏缓缓掀开眼睑,抬手抚过自己的眼角。 “那双眼睛,和我像么。” 锦氏这一问,却让婆子愣住。 他们锦家几个兄妹容貌都不俗,尤其是那一双眼睛都生得相像,极为好看,眼瞳赤黑,望着人时炯炯有神,仿若盛满璀璨般。 婆子道:“侧妃同老爷、垚娘都是亲生兄妹,锦鸢是侧妃的外甥女,自然与侧妃有几分像。” “是啊……是该像的……” 可是—— 锦鸢的那双眼睛与垚娘的更像啊。 不知从何时起,传她侍寝时,王爷总会看着她的眼睛,那种眼神让她莫名不安。 仿佛不是在看眼前的她。 锦氏的眉心皱起,手指收紧。 婆子低声劝道:“老爷和夫人都已经不再提锦鸢生父之事,姑娘也宽心些罢……” 宽心……? 她也想啊。 锦氏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可你不知道,你们都不知道,自从王爷从沧州回京城,同我说了锦鸢的事情后,哪怕到此时,我一刻也不敢安心。” 王爷的异样。 锦鸢的那双眼睛。 垚娘的离开。 兄嫂的自私。 这些事情像是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如何安心? * 马车一路急赶回春景园语云斋前。 将院子里的竹摇、石榴都惊动了出来,看着柳嬷嬷半扶半抱着锦鸢出来,登时吓了一跳,也顾不着询问缘由,扶着锦鸢进屋里安置。 不敢在院外逗留。 怕被旁人看见后传出些流言蜚语来。 第367章 这一回…是他们真的不要自己了啊 石榴扶着锦鸢替她除去外衣,拿了引枕垫在背后好让她靠着。竹摇这才腾出手来,忙不迭拉着柳嬷嬷问起来,“嬷嬷,这一趟去锦家出了什么事?娘子怎么会伤心成这样?” 柳嬷嬷将锦家之事简单说了。 竹摇听后脸色难看,意识到还在娘子面前,连忙转过身去,咬牙切齿低声恨骂道:“那对父女——从前就是这样!一次次来伤姑娘的心!如今命都没了都死了,还要让姑娘伤心难受至此,也不知道姑娘是做了什么孽摊上这样的亲人!” 一通骂完后,竹摇扭头,看了眼闭着眼睛,蜷着身子哭不出声的娘子,眼眶也忍不住红了起来。 柳嬷嬷怜惜着看了眼,“娘子骤闻噩耗,又是极亲近的人接连逝世,想必心中定然难受,身边离不得人,你们二人仔细照顾着,如有任何问题,只管去找——”嬷嬷想说去寻姚嬷嬷,话到嘴边忽然又改了口,“大公子去,知道了么?” 竹摇心知,自己已经是语云斋的大丫鬟,她绝不能乱,用力点头,抬手擦去眼泪,坚定回道:“嬷嬷放心,有我在,娘子就会好好的!” 柳嬷嬷颔首,目光多了份欣慰。 竹摇送柳嬷嬷出了厅堂,深呼吸了口气,回想上一回姚嬷嬷的处置,将冷静二字在口中嚼了几下,才回里间去陪着锦鸢。 她坐在床边,拉起锦鸢的手,顺着胳膊一下下地揉着,尽量温柔着声音劝道:“娘子——姑娘,姑娘心里头难受,只管哭出来、说出来,这会儿只有咱们姐妹在,别憋在心里,有什么我都在,我都听着姑娘说,好么?” 那双遍布绝望的眸子逐渐聚焦。 像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雾之中,握住了一双纤弱而温暖的手。 锦鸢忍不住回握,张了下口。 嗓音嘶哑。 竟是没有发出声音来。 哪怕爹爹一次次伤她,她亦曾恨过爹爹,怨过小蝶。 可她从不曾后悔自己救下他们。 竹摇凑近些,声音愈发温柔,通红的眼中眼泪也快速聚集起,“姑娘,我在,我听着。” “他们……” 从口中吐出的字,死死压制着几近崩溃的情绪,“死了……” 竹摇只能用力握紧她的手。 锦鸢的嘴唇在颤栗,素来温柔的表情痛苦的扭曲,“爹爹死了……我的妹妹小蝶也……死了……说是、说是去年那会儿……”她一字一句的说话,记忆分外清晰地回想起去年春末,她从京城离开时听到声音,“我出城时,听到了小蝶的哭声,从京城的方向传过来,歇斯底里的叫着‘姐姐救我’,可我没找到小蝶——”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 蜷缩的身子撑着胳膊坐起。 双眸用力的睁大,似有什么汹涌的情绪即将失控。 竹摇心生不安,唤道:“姑……娘?” 可锦鸢充耳未闻。 她陷在自己遍布绝望的情绪之中,“我都不曾怀疑一下,是不是小蝶真的遇到了什么危险——”她已彻底控制不住决堤的绝望,握着竹摇的手松开,攥紧自己的胸口,声嘶力竭:“小蝶从小到大那么黏着我……每次见我归家,叫着长姐朝我跑来……还说最最喜欢长姐……要为我攒赎身银子要为我攒嫁妆……她可是我养大的姑娘啊!那天她一声声的哭着说‘长姐救我’,我却不知道啊——” “还有爹爹——” 明明是他们自私! 是他们抛下我去了锦家!甚至在锦家住了那么久,却绝不提我——是我该恨他们!今日更应该是我站在他们面前,让他们愧疚、自责—— 错的是他们啊! 可是…… 爹爹和小蝶连这个机会也不给她了…… 我该恨谁? 她—— 真的没有亲人了—— 心痛欲裂,甚至连话都无法说出口,在喉间被挤压、撕裂,变成绝望的呜咽声,她弓着身,双手紧紧捂着嘴巴。 像是被囚禁的困兽。 竹摇慌了神,抬起的手都在颤抖,声音因害怕与不安而变得尖锐:“姑娘别这样!快哭出来——别这样——” 而眼前的锦鸢,看着愈发不对劲。 竹摇不敢再硬撑着,扭头急声吩咐:“去找北晖!让他立刻请大公子回来!姑娘有事——快去啊!” 石榴慌乱地点头,“好、好!” 她拔腿就朝外跑,慌乱之下被门槛绊住,整个人扑倒在地上,可石榴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连滚带爬地向外跑去。 只有一个念头。 尽快找到北晖—— 尽快请大公子回来—— 让姑娘好起来—— * 北晖骑上最快的蓝月良种马,一路打马过街,扬起尘土飞扬,在春景园前往城羽营的路上碰见正要回园子里的赵非荀。 得了消息后,赵非荀立刻往回赶去。 将北晖、轻风全部甩在身后! 进语云斋后,院子里一片死寂,这份安静反令赵非荀不安,他加快步子迈入正屋,推开书房的木格移门,便看见竹摇坐在床边,紧抱着锦鸢。 听闻脚步声后,竹摇猛地回头。 如望着救命之人,落下眼泪来:“大公子……娘子她……” 在赵非荀看见锦鸢的这一刻,他纷乱的情绪被瞬间清扫一空,狭隘的视线范围也逐渐恢复。 他抬脚,进入里间。 身后也传来轻风匆忙的脚步声。 “轻风,请袁大夫来。” 自回京后,袁大夫和他徒弟仍住在园子里,只不过身份不同往日,竹摇不敢随意去请来。 轻风得令,四五步出门,纵身一跃,直接飞檐走壁去请袁大夫来。 赵非荀走到床边。 竹摇松开怀中的锦鸢。 “姑娘,是大公子回来了…” 锦鸢的一手紧紧环着自己的身躯,甚至都不曾倚靠在竹摇怀中,独自坐着,支撑着自己。 “锦鸢。” 男人的声音沉稳。 带着温和之意。 在锦鸢面前坐下,伸手,掌心握住她的胳膊,嗓音低沉的像是不动的巨山,令人心安,想让人不由自主的依靠:“我回来了。” 锦鸢闻言,缓缓抬头。 隔着涌动的泪雾,她甚至都看不清楚眼前人的面容、眼神。 耳中传入的声音也变得遥远。 她被困住,思绪混乱、眼前景象错乱,“大公子——” 捂住口的手松开。 被赵非荀的另一只手握住手腕,拉着往下。 她得以喘息。 像是带着她从令人窒息的湖底往上游动—— “湖……” 她无意识的呢喃出声。 第368章 那便给她一个家 眼前仿佛看见深不见底的湖,四周是冰冷刺骨的湖水,灭顶的窒息感层层叠叠涌来,她的眼中生出恐惧。 赵非荀离她近,听见这一个字后,皱了下眉,扶着她胳膊的手掌用力,“锦鸢?” 锦鸢恍若未闻。 她眼前是挥散不去的冰冷漆黑湖底,耳边是遥遥传来的声音,叫着她的名字。 ……一如那场梦境。 被暗色占满的眼睛睁大,眼底卷起寸寸绝望,“是湖……没有变化……原来都是……假的……” 和梦中一样。 没有变化! 爹爹小蝶都死了…… 那她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一次次要与命搏……结果换来了什么?什么都没有改变……甚至比梦中更要绝望…… 锦鸢说得断断续续,赵非荀只听见她反复说着湖字,一旁的竹摇小声解释道,“娘子可能是在说小蝶的死……是在水里寻到的尸首……” 赵非荀心里腾起微妙的异样,更像是被什么困住了。 只是,安抚眼前的锦鸢更为重要。 他抓着锦鸢的手腕,带着她的手掌贴上自己的面颊,掌心略微用力压在她的手背上,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颚,迫使她直视自己,“听着,这儿是你的语云斋,爷也是真的,你摸摸看。别怕,慢慢呼吸,看着我——” 男人的声音,强势却又温暖,像是一道摄入海底的光束,让人于黑暗之中不得不注视着。 就像是—— 梦中跳入湖中,将她救出来的大公子。 她的眼睛能逐渐视物,看清眼前之人,眼中凝聚出眼泪,从眼眶涌出。 眼泪冲刷过后,她眼眸中的迷雾散去,恢复清明,可眼底的无力、疲惫也被赤裸裸的掰开。 现实变了。 可梦没有变化。 她以为人定胜天,既然让她窥见未来之事,便能更改未来—— “是真的……”她开口,已无力压抑情绪,任由绝望与无助将自己一口口吞噬,“爹爹死了,小蝶也死了,这都是真的……立荣死了……也是真的……之后的一切……也会成真……” 在失去这么多人后,她要眼真真看着赵非荀娶妻,然后将她冷落,将她遗忘。 她会失去大公子。 她甚至还会怀孕,再失去孩子…… 然后—— 含恨绝念而亡… 一步步再次经历梦中的所有事情,任凭命运将自己伤得遍体鳞伤—— 为何是她! 为什么要在给了她希望后又残忍的夺走! 既然要夺走—— 既然无法改变命运—— 又为何要让她看见—— “从头到尾——”她紧皱着眉,面色是痛苦的狰狞,“什么都不是我的,都要被夺——” 用力将贴着赵非荀面颊的手抽走,甩开的手背狠狠击在床沿上,发出一声沉闷响声,疼痛蔓延,被胸口撕裂的剧痛掩盖。 最后一字还未说出。 就被眼前之人猛地抱入怀中,按在后背的手掌几乎要将她的背脊压碎! 拥抱的力气太大,迫使她从绝境中回过神来。 “有爷在。” 耳边传来男人低沉坚定的嗓音。 他偏首,双唇在她冰冷的面颊上触碰一下,拥着后背的胳膊愈发用力,敛眸,说道:“谁也不敢从你身边再夺走任何东西。” 他偏爱之人甚少。 锦鸢是他要护住的女人。 比起那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他更信自己能护住她。 既然她失去了家人。 那便给她一个家。 以这语云斋做宅—— 她自会有爱护、依恋她的孩子。 锦鸢靠在他的胸前,大公子沉稳平缓的心跳声,他拥住自己强而有力的胳膊,耳边坚定温柔的话语,将她从湖水抵拉出,露出水面,方得以喘息。 她得了大公子太多的许诺。 也亲眼看着大公子一件件达成他的许诺。 这一句话…… 她能信么? … 袁大夫很快赶来。 顾不得胃里的翻江倒海,在看见锦鸢的面色后,生生梗着脖子咽了下去,强装体面地捋着胡须,上前请安、把脉。 又仔细问了遍来龙去脉。 袁大夫若有所思,复又号脉,最后只开了一付安神静心的汤药,让自己的徒弟下去煎煮。 赵非荀正要问话时,门外北晖匆匆来报,他不敢擅自入里面,站在书房的木格移门前,慌张禀告:“大公子,出事了!城羽营人来报,说华家二老爷与人争执,把人当街活活打死了!” 赵非荀脸色沉下:“因何事?” 北晖:“像是因一个妓子……打死的是那妓子常客,是皇商孙家的——” 赵非荀:“父亲那边也知道了?” 北晖:“城羽营说,华家二老爷打死人后,城羽营捉拿其归案,二老爷嚷嚷着他的外甥孙统管城羽营,谁敢拿他归案!” “简直愚不可及!” 赵非荀厌恶皱眉,厉声呵斥。 北晖也止不住点头。 如今正是大公子得圣心,等着论功行赏的时候,又是狎妓又是人命的,这华家不是上赶着拖大公子的后腿吗! 北晖正无声咒骂,忽然脖颈一凉。 抬头见大公子目光冰冷的看他。 北晖哆嗦了下,补充道:“城羽营请大公子去一趟。” 赵非荀偏首,看向锦鸢。 看着面色比刚才好转不少。 “袁大夫,”赵非荀开口,“我将锦氏交给大夫照顾。” 袁大夫连忙站起身,拱手回道:“是,老夫定当尽心竭力照顾锦娘子!” 赵非荀颔首,才要抬脚出门,身形一顿,又转身回去,大步流星走至床前,守在床前的竹摇等人立刻退开。 赵非荀弯腰看她,手掌虚虚拢了下她的面颊,指腹擦过她的眼下,于她眼中清晰看见自己的倒影,声音低柔:“好好休息,等爷回来陪你。” 锦鸢抬眸看他。 还未来得及启唇回应,他便已收回手掌,转身出门而去。 袁大夫从里屋的窗子朝外探头看去,确认大公子真的出门后,拉着圆凳坐在床边,一脸严肃的盯着锦鸢。 竹摇擦干眼泪,声音沙哑的询问:“袁大夫?” 袁大夫冲她晃了下手指,“老夫在看锦娘子,等着娘子看我。” 第369章 姑娘郁结于心,并非长久之相 锦鸢看他。 眉眼间的情绪蒙着一层阴霾,不见任何温柔明媚之色。 “您说。” 语气虽低落,但至少不再被绝望支配,竹摇和石榴对视了眼,略安了些心。 到底还是请大公子回来管用。 袁大夫看她这般神色,长叹一声,“娘子生性温柔,也注定心思细腻更容易郁结于心,再加上娘子长期服用避子丸,这药虽比汤药缓和些,但药性为寒,总归伤身,凝结在五脏六腑里,从而影响人喜怒哀乐。再加上郁结不解,经年累月下来,耗损元气,绝非长久之相。” 竹摇紧张问道:“那该如何是好?姑娘要紧么?” 大悲大痛过后,锦鸢的思绪迟钝。 缓慢消化着袁大夫的话。 她何时起郁结于心? 竟连自己都不知道? 她鬼使神差的问出一句,嘶哑的声线不稳,似任由疾风拍打的枝叶,“若我此时有孕,会……如何?” 竹摇惊了一跳,“姑娘——有了?” 袁大夫断言:“娘子这样的身子,万万不能有孕!牵一发而动全身,攸关性命!”说完后,袁大夫才瞪了眼竹摇,“你这姑娘莫要胡言,难道锦娘子有了老夫还会把不出来?” 锦鸢垂首,眼眸的阴霾逐渐散去,心底却生出一丝讽刺的寒凉。 险些要仰头冷笑出声。 梦中的她最后含恨而亡,是因为她在一次次侍寝后喝下的避子汤,是因她无意怀上了孩子,再加上长期郁结于心,最后才会那样死去? 命运总是如此戏弄她,在她绝望的想要放弃时,再给她一个希望,让她试图再努力一次,再与命搏一次。 袁大夫沉吟一声,“娘子尚且在病中,避子丸先停下,待老夫开几日温补的汤药吃着。之后每个月停药几日,以药滋补。”他捋着胡须,语重心长劝道:“最最要紧的是,娘子的心思要放宽些,万万不可再想今日这般,大喜大悲最是伤心伤神。” “…好。” 锦鸢僵硬着回神,点头应下。 袁大夫不便在里间久留,借口出去盯着汤药。 竹摇握着锦鸢的手,眼眶泛红,“从今往后,我们就是姑娘的亲人,之后万万不能像今日这样这样吓我们了!” 锦鸢看着她滚着眼泪的眼瞳。 唇动了下,“好。” 竹摇:“都说事不过三——”她掰着手指,数道:“上回是在清竹苑中,这次是在语云斋里,再有下一次,我真的会生姑娘的气了!”撂完狠话后,竹摇自己没撑住,掉起眼泪来,“我知道你伤心难受,人死不能复生,姑娘的父亲、小蝶肯定也不愿看见姑娘这么折磨自己,更希望姑娘好好的活着。” “我记下了。” “姑娘真记住了?” “是…” “那我信姑娘一回。” 锦鸢勾唇,浅浅笑了下,但这份笑只浮在唇边,丝毫未入眼底。 自这一日后,锦鸢不曾再为爹爹与小蝶之死落泪,仿佛是那日已经将眼泪流干了。她按时吃饭、喝药,在语云斋里修养。 姚嬷嬷、拨云每日都要来看她。 期间,禾阳郡主也派吉量来看了她一回。 而赵非荀一直在城羽营中忙着华家一案,接连两三日不曾回府歇息,似乎此事颇为棘手。 在骤闻噩耗后的第四日,锦鸢才吩咐人去锦家打听,锦家将爹爹与小蝶葬在何处,有无坟茔,又派竹摇去南定王府向锦侧妃送帖子,她想上门向姨母请安,以全后辈之礼。 婆子从锦家带回来坟茔的位置。 锦鸢听后,看了眼天气仍早,“准备一下,我们出门。” 竹摇想劝。 娘子这几日才看着好了些。 万一见了坟茔又伤心过度呢? 锦鸢看她欲言又止,想说又不敢说的表情,回道:“让我去罢,去了才能安心,便是去了,也不会再令竹摇姑娘担心了。” 竹摇这才同意。 她们主仆二人,带上北晖套了一辆马车出门。 如今赵非荀不在,园子里又只有锦鸢这一位备受宠爱的主子,她出门只需向清竹苑里的姚嬷嬷说一声就行。 出了园子后,锦鸢一行人先去买香烛等物。 因此听了些关于华家老爷冲冠一怒为红颜,当街打死人的议论。 还说被打死的是皇商孙家的独苗苗! 华家仗着赵将军的势作威作福,甚至还在打死人后当街喊着我外甥孙就是战功累累的大将军!统辖城羽营!谁敢捉拿他! 听得锦鸢眉头微皱。 马车继续赶路。 锦鸢问道:“他们说的华家三老爷,便是园子设宴那日来的老夫人的弟弟?” 竹摇说了声是啊,“华家二舅老爷做了个官,听说打死人那日他也牵连其中,有人看见他从妓馆里出来,最近京城里到处都在说这桩事情,也不知怎么的,还把大公子牵扯进去,实在讨厌。” 在外驾车的北晖听见后,也接了话茬,语气同样不悦。 “这事闹的极大,估摸着大半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虽然此事与大公子无关,但毕竟华家与赵家连着亲,那两个老不——还嚷嚷着大公子的名号,一旦上达天听,就怕影响了大公子的前程,大公子可还没受赏呢!如今京中已经开始传,大公子得了势,纵容亲戚作威作福。” “为何封赏还未下来?” 锦鸢询问。 她难得会问起这些关于大公子的事情,北晖便说的详细了些。 “大公子如今已是从二品的骠骑将军,此次平定云秦、北疆之乱,收服沧州,接连两大战功,封赏肯定不会小,上头自然要仔细斟酌,说不准啊……” 北晖放慢马车速度,凑近低声,“还能封个一品军侯呢!” 说话间,马车已出京城,抵达锦父的坟茔。 在锦蝶被认回锦家后,锦家就请人将锦垚的墓碑重新立了,如今他们一家三口的坟茔都在一处。 锦鸢看着眼前的墓碑。 想起幼时的一段记忆,她躲在门外,看着屋子里的母亲、爹爹、小蝶,说着他们一家人的幸福种种。 不能再继续想下去。 锦鸢强制扼制自己的思绪。 平静的上香、叩首。 烧了些纸后,坐上马车回园子。 甚至连一句话都不曾对着墓碑说起。 这番过分的冷静反而让竹摇忍不住担心起来,回去后一刻也不敢离开锦鸢半步。 锦鸢劝也无用,只能随她去。 次日,王府的回帖送来。 锦侧妃在帖子上回,她已盼着见锦鸢多日,她可随时登门,不必有旁的顾忌。 亲近之意流露在字里行间。 锦鸢看过后,将帖子给竹摇看,随口说了声:“舅母说过,姨母同母亲关系最是要好,想来是真的。” 竹摇接过,问道:“娘子打算什么时候去?” 锦鸢:“明日罢,去王府前,先回赵府向娘娘请安。” 竹摇点头,下去准备明日出行安排,换了石榴进来陪她。 石榴在旁边的矮凳上坐下,看着锦鸢手上打着络子,笑盈盈问了声:“娘子的这个络子配色好看极了,是打算给大公子的么?” 锦鸢敛眸,嗯了一声。 她已有五日不曾见过大公子。 却不敢放任思念泛滥。 第370章 荀儿这个年纪该为人父了 袁大夫说,她生性如此,易郁结不解,再加上长期服用避子丸,将会致使寿数不永。 可她想要活下去。 锦鸢偏首,看向挂在床幔之上的香囊,上面绣着同心结,里面装着的香粉是由沧州带回的干花瓣制成。 她不该继续贪心下去。 方不会伤心欲绝。 坐在旁边的石榴看见锦鸢望着同心结的香囊,想着应当是娘子思念大公子,小声安慰道:“等大公子料理完了外面事情,回府后第一件事肯定是来咱们语云斋见娘子。” 锦鸢收回目光,继续低头打着手上的络子。 “今后这话不可再说了。” 石榴连忙应下。 次日,锦鸢带着石榴前往赵府。 竹摇留下看院子。 在锦鸢看来,她从未将竹摇当成侍候的丫鬟,更像是替她掌管语云斋的帮手,像这样出门请安见人的差事,不必竹摇跟着,二来也能锻炼石榴。 主仆二人到赵府后宅,向禾阳郡主请安。 禾阳郡主忙抬手让人扶她起来,拉着她在芙蓉榻上坐下说话,目光慈爱地看她,握着她的手,叹息着说道:“这几日看着又像是瘦了些,那日柳嬷嬷回来后就同我说了,知你们父女姊妹情深,但亡人已逝,你那样伤心过度,不顾惜自己身子,让关心你的人如何放心?” 锦鸢听后,便要起身谢罪。 “是奴婢行事不妥,让娘娘担心了。” 被禾阳郡主压住手背,微笑摇头制止,目光愈发温柔地看着锦鸢,反倒是让锦鸢有些心虚。 语气不自觉地娇软起来:“娘娘?” 禾阳斜了一眼。 侍立在旁的柳嬷嬷立刻心领神会,只用一个眼神,屋子里其他婢女无声退下。 禾阳:“你搬入语云斋后,荀哥儿待你如何?” 哪怕屏退了其他婢女。 但眼前可是郡主,身边也还有柳嬷嬷、吉良在,锦鸢面皮薄,当下不禁面颊微粉,垂首回道:“这几日大公子公务繁忙,不曾回过园子。” 瞧这般女儿娇羞的模样。 直教一干过来人看得一清二楚。 郡主看在眼里,愈发喜爱锦鸢这娇柔可人的性子,故意问道:“那岂不是将你撂在偌大一个园子里的,可怜的孩子,不如搬回来几日同我作伴?等荀哥儿忙得差不多了,再让他来领你回去。” 锦鸢猛地抬头。 一时难辨郡主的真意。 在对上郡主望来温柔的目光,锦鸢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拒绝二字,温顺回道:“娘娘不嫌弃奴婢,奴婢万般愿意来替娘娘消遣解闷。” 她回得分外真挚。 杏眸之中,温柔如水。 待她说完后,柳嬷嬷哎哟一声,轻轻笑出了声,她弯下腰来,搂着锦鸢的肩膀,笑言道:“娘娘今儿早上还同我说道呢,言大哥儿青州府的差事交了,园子里也有了锦娘子,正是两人好的时候,说不准明年就给娘娘添个小孙子小孙女。这会儿把娘子叫来家里,想是娘娘又不想要孙子孙女儿了?” 柳嬷嬷说得风趣促狭,引得禾阳、吉良再也忍不住,纷纷笑出声来。 笑过后,禾阳向锦鸢说道:“从前种种,盖因身份不妥,如今你已经是荀儿的妾,他也是这个年纪,该为人父亲了。” 说这话时,禾阳的语气温柔。 谆谆善诱,是真心为他们操心的长辈。 锦鸢如何敢当着郡主的面,说自己不愿怀孕。她佯装羞涩,垂下头来,轻轻唤了声:“娘娘…” 禾阳含笑着拍了下她的手掌。 大手一挥,赏赐不少滋养补品。 锦鸢在告辞前,又说了今日要去南定王府,向锦侧妃请安一事,禾阳颔首,她身为晚辈,论理是该去见见的。 吉量一路送锦鸢出主院。 在门口分别时,吉量嘱咐了锦鸢一声:“南定王府上有个乔氏侧妃,娘子也见过她几回,这几年里娘娘不喜她,可偏她那个性子,娘子若见到了她,避开些就是。” 锦鸢点头,“姑姑的话,锦鸢记下了。” 说完后,她们才登进马车,向南定王府去。 锦鸢早就递了拜见帖。 到王府门口时,又有奴仆先进去传话,等锦鸢到了锦氏院里会客的花厅时,锦氏已穿戴妥当,严肃端庄的坐在上首,等着锦鸢。 丫鬟引着锦鸢入内,恭声禀报:“侧妃,锦娘子来了。” 锦鸢往堂上走了几步,欲屈膝行礼,上首的锦氏站起身来,行至锦鸢面前,双手拉起她的胳膊,定在面前,视线怜爱地望着她:“好孩子,我是你姨母,自家人不必这些虚礼,快让姨母好好看你。”言语间微微哽咽,眼中漫开眼泪滚着,“从前,我与你母亲垚娘关系最好,直至今日,想起她的早逝便心痛难忍。” 说完这句话后,她的语气一变,眼神透出些许恨意,“只怪你父亲拖累垚娘,兄长将他们父女二人接回锦家后,竟绝口不提你的事情,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带着小蝶在锦家过安稳日子,你却还要在赵府为奴为婢!委屈的我的儿了……” 锦氏抬手,疼爱的抚摸着她的面颊。 “从今往后,有姨母疼你,定不会再让你受任何委屈了。” 这一番真挚疼爱之言,听得人心头滚热。 连站在身后的石榴都被锦氏感动,眼眶忍不住发红。 锦鸢敛眸,安静地听着。 在母亲出了锦家后,与锦家再无往来。在这些年里,锦家也不曾派人来寻过母亲一回。眼前的姨母口口声声说与母亲关系好,舅母也曾说过母亲与姨母亲近,若真是情深的姐妹,怎会这些年毫无联络? 锦家人的这些话又有几分可信? 锦鸢于他们并无太多感情。 今后也不愿多亲近来往。 在锦氏说完后,锦鸢才回道:“锦鸢有了舅舅、舅母、姨母疼爱,是锦鸢之幸,哪里还会觉得委屈。” 她生得温柔,眉目无害。 这句话说的实在周全,反而让人听不出多少感动之意。 锦氏毕竟年长,怎么看不出锦鸢语气中的疏离。她抬手拭去眼泪,淡淡一笑,并未在意。 第371章 叫本王一声姨夫才是 她拉着锦鸢的手亲昵的坐下,像是看不够似的,目光疼惜地看着锦鸢,“那日在锦家虽然只见了你一面,姨母就吓了一跳,同垚娘实在太像了,今日再仔细看你,尤其是这双眼睛,愈发像极了她,小蝶倒是更像你们的父亲,与垚娘只有三四相像。” 锦鸢掀起眼睑看向锦氏,“姨母在锦家见过爹爹和我妹妹?” 锦氏怔了一瞬,快到锦鸢都没有注意到,她温柔颔首,言语周密的一字不漏,“他们在锦家住了这么久,姨母自然见过。”她伸手,身子略微前倾,握住锦鸢的手,呵护着拢在手掌心中,“姨母膝下无子无女,垚娘是我的妹妹,我便将你当成亲生女儿去疼爱,你也只管将我当做母亲依靠。” 锦氏不愿多提爹爹与小妹之事。 锦鸢察觉了,却并未过多在意。 或许是因姨母提及爹爹时,语气中难掩的厌恶之意,似乎是怪爹爹拖累了母亲,又怪爹爹不向锦家提及自己的存在。 无论是何缘由,爹爹和小蝶都已经不在。 这些旧事,她也无心探究。 锦鸢故意露出温顺依恋之态。 “有姨母这句话,锦鸢再不是一个人了。” 锦氏欣慰,将她揽在怀中。 在一众婢女婆子眼中,赫然是一幕感人的母女相拥。 叙完旧后,锦氏又宽慰锦鸢几句,才将锦鸢松开,道:“自沧州一战后,王爷与将军联手作战杀敌,关系亲近不少,而你如今是赵将军的侍妾,你我之间更该时常走动来往才是。” 锦鸢垂首,“姨母说的是。” 锦氏又继续道:“本该今日让你先去向王爷请安,只是你来得不巧,王爷出门去了。待下回来罢,姨母再领着你去见。” 锦鸢依旧应好。 锦氏像是想起什么,无奈摇头笑了下,“有一事你也应该有所耳闻,王爷他风流多情,但凡在府中,身边总是围绕着一群莺莺燕燕,到时见了,难免吓到你。”语句之中,丝毫不见哀怨之意,接着又随口问了一句,“小鸢见过王爷么?” 锦鸢敛眸想了下,“在沧州时有幸见过王爷两回。” “是了,你去过沧州。”锦氏目光依旧温柔,问道:“之前便不曾见过王爷?听府里的乔氏说,她与王爷前去赵府时,在门口撞见了一个丫鬟,姓锦,与我有几分相像,王爷还同那小丫鬟说了几句话,那个小丫鬟可是小鸢?” 纵使锦氏温柔,语气随意如家常闲聊。 锦鸢谨慎,心底戒备已起。 乔樱儿曾在姨母面前提及过她? 是因何事? 乔樱儿提了王府前的那一次,秋猎那次也向姨母说过了么? 她想了下,作恍悟状,“您提了后才想起来,在沧州之前一共见过王爷两回,两回都是我正在当差,王爷问的也是主子的事情,这才都忘记了。” 锦氏好奇的哦?了一声。 “一回是在赵府门前,还有一回是在什么时候?” 锦鸢藏起眼中的探究。 锦氏慈爱地望着她,“小鸢不愿意说,姨母也强迫你,姨母只是想多知道些你从前的事情罢了。” 她不动声色,打着长辈疼爱的名义。 锦鸢如何能不回。 “您想知道,锦鸢自是愿意说的。还有一回稍早些,是前两年随同去延陵围场秋猎时,同乔氏一同见过王爷。” 锦氏愣住,眉心猛地一跳。 两年前的秋猎—— 这一句话似有千斤重的石头毫无征兆地压下,令她险些喘不过气。 她嫁入王府二十多年,除了第一年王爷曾宠幸她几次外,之后便彻底将她遗忘,连她院子都不曾踏足过一步。 可再两年前,王爷却忽然再次传她侍寝。 那一个日子,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正是王爷秋猎回来的第一个夜晚! 他不曾去宠幸新纳的乔氏,而是传她这个被遗忘了二十多年的侧妃前去,粗鲁而强势的再度占了她的身子。 那一夜,比起激动,她心中布满不安。 如今想来,难道…… 王爷忽然想起她来,是因锦鸢? 又或是—— 是因锦鸢那双像极了垚娘的眼睛? “那时候…”锦氏强行稳住自己面上的情绪,柔声问道:“王爷和你说过什么话?” 锦鸢疑惑渐起。 姨母为何对她见王爷之事如此在意? 她正要探究一二时,门外忽然传来下人的一连串下跪并请安声。 整个王府之中,仅有一人能让奴仆下跪叩首请安。 是南定王来了。 锦氏顺着声音看向门口,眼底神色沉沉。 待王爷的阔朗笑声传入厅堂之中时,锦氏拉着锦鸢站起身,朝外走了两步。 南定王的脚步声沉稳有力,一身玄黑银底蟒纹锦袍,身影高大伟岸,遮得厅堂里都暗了几分。 他心情极好,大笑着进来。 锦氏与锦鸢连忙行礼。 南定王迈的步子极大,经过她们二人面前时,带起一阵风刮过,待风落下后,他已在上首位置坐下,边抬手边说道:“听说今日侧妃家中来人?” 二人谢恩。 锦氏的心已是七上八下不得安宁,面上又要装出得体从容来,“是,王爷。”她目光疼爱的看向身旁的锦鸢,道:“这孩子是我娘家妹妹的女儿锦鸢,便是王爷前几日同妾身提及的,赵将军的侍妾锦氏,前几日刚认回锦家,今日特地来向妾身请安。”她招手,温柔指引着锦鸢上前两步,“锦鸢,还不快快见过王爷,若非王爷,咱们一家如何能这么快团聚?” 锦鸢上前,下跪行大礼。 “锦鸢拜见王爷。” 才叩了一个头,听见上首的南定王免了她的礼,又让锦鸢抬头,一见了她的面容,便抚掌大笑:“还真你这姑娘!当日在沧州城时,赵将军请本王代为送你出嫁,没想到还真成了一家人!”他抬手指了下锦氏,笑道:“既然你是锦氏的外甥女,当叫本王一声姨夫才是!” 南定王一派武将的行事作风。 说话掷地有声、中气十足。 锦氏难掩眸中震惊,直直看向上首端着的南定王爷——不说垚娘庶出,与她并非同母的姐妹,便是她同父同母的兄长之女,以她侧妃的身份,也从未叫过王爷一声姨夫! 王爷这话,究竟何意! 第372章 王爷给锦娘子的见面礼 锦鸢也被这一声姨夫吓到。 余光之中,也将姨母的反应看在眼中。 她连忙屈膝:“王爷恩宠本不该拒,只是锦鸢不敢越过家中兄长姊妹,更不敢逾越府中规矩。” 南定王停下抚掌,笑意收敛。 他不笑时,威严十足、气势逼人。 锦氏见状下意识屈膝噤声。 锦鸢愈发垂首,屈膝半蹲,却无半分胆小怯弱。 面前女子,分明是敬,而非是怕。 似乎每次见到这小丫鬟,总能在她身上窥见几分成长,或许是南定王当日曾送她出嫁,又或是他族中那些晚辈见了他个个都是噤若寒蝉,又或是不愿与他过分亲近生怕被带坏的模样,自己还真代入了‘姨夫’这个位置之中,对小丫鬟的‘不敬’不曾放在心中。 他抬手,“你既然不愿,本王也不勉强你,起来罢。”他目光缓缓移到旁边的锦氏身上,“锦氏你也起来罢。” 锦氏谢恩,站起身来。 南定王的视线暂未收回,看见锦氏面上的战战兢兢后,心中颇为不喜,这两年他给了锦氏不少体面,自己还未说什么,她至于如此怕她? 还不如当年—— 他正想着时,视线从锦氏的一双眼睛上掠过,眼前想起多年前她那双眼睛,与锦氏自己倒是不像了,倒是…… 南定王再度看向小丫鬟。 露出几分意外之色。 锦氏察觉南定王来回移动的视线,胸口突突猛跳两下,唤道:“王爷?” 南定王方才收回意外的视线,不甚在意的提了一句:“你这外甥女倒是像你。” 锦氏心底早已慌乱的翻天覆地。 偏面上还要露出长辈疼爱的神情来,说道:“妾身也是这么觉得的,也是锦鸢这丫头会生,与她父亲才像三四分,更像是我们锦家的姑娘。说来也是天意所致,我那妹夫说,既然都是姑娘家,随着母亲姓锦更好,念着好听,意头也好,如今她孤零零一个人认回锦家,这么一来,反而真不像是外甥女,更像是亲侄女了。” 话语之间,皆是对锦鸢的骄傲与怜惜。 锦鸢默默听着,任凭姨母发挥。 南定王站起身来,“本王就不打扰你们叙旧,”说罢,又看向锦鸢,“来了王府,就当是回了家里,有什么都不必客气,平日里若得了闲,随时来家里小住几日,就当是陪你舅母了。” 锦氏屈膝恭送:“妾身谢过王爷。” 锦鸢也跟在锦氏身后行礼。 待南定王走后,锦氏起身,目光幽幽地望着门口的方向,直到婆子提醒她,锦氏才转过身去,拉着锦鸢又坐回去,仔细的问她这些年的经历。 锦鸢却不敢说的详细。 怕牵扯出自己曾是罪臣沈家的奴婢,又要多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来。 到傍晚时,锦鸢打算告辞。 谁知从前院来了一个衣着体面带刀侍卫,身后跟着几个婆子,说是王爷给锦娘子的赏赐。 锦鸢吓了一跳,下意识看向锦氏。 锦氏面上的和蔼似有龟裂,迟疑道:“王爷这是……” 侍卫拱手回禀:“王爷说了,与锦娘子颇为有缘,又是锦侧妃的外甥女,今日初次来王府做客,王爷身为长辈,这些都是给锦娘子的见面礼,还请锦娘子不要谢绝才好。” 侍卫说完后,一扬手,身后五六个婆子鱼贯而入,将赏赐之物放在厅堂上首的桌上后,纷纷离开,侍卫也躬身行礼退下。 王爷传来的这番话,令锦氏甚至连拒绝都无法开口,她绷着脸色,目视前方,语气暗藏着扭曲的怪异:“小鸢,还不快谢王爷的赏赐。” 锦鸢应下,向着侍卫离去的方向行礼:“谢王爷赏赐。” 王爷所赐之物并不贵重,但多是京中女子间时兴的衣裳、首饰、脂粉一类,看着都是照着年轻姑娘的喜好挑选的。 锦氏简单翻了下,笑着道:“王爷赏的都是些你额日常用得着的,看来是真喜欢你这丫头了。”锦氏笑盈盈的看她,“方才王爷来时,还听王爷说,在沧州时,他曾送你出嫁,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同姨母说一声?” 锦鸢语气平静,回道:“锦鸢在沧州时,一直呆在将军府中侍候大公子,婚事定下后,按着沧州的风俗,多日都不曾见过大公子,一应事宜都是将军府安排的,想必是大公子请了王爷,王爷才赏脸愿意送锦鸢出嫁,与锦鸢是谁无关,便觉得无需提及。”她抬眸,语气略显歉意,眼神安静的望向一脸慈爱的姨母,“若此事让姨母觉得不快,锦鸢向姨母赔礼。” 她说着,便要福身。 锦氏伸手扶住,握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小鸢,你也别怪姨母多心。只是……”她难以启齿道,声音低了些,“王爷风流多情,从前从未见他待哪个小辈像今日待你这般过,姨母此番也是担心,亦是为了你好,你可千万不要因此与姨母生分了才好。” 锦鸢面红,连连摇头:“姨母不说,锦鸢都不知这些……今后锦鸢多避开些王爷就是。” 锦氏欣慰的颔首,“好孩子。” 之后锦氏留饭,锦鸢推辞不过。 在席面上前院又赐了两个菜、一壶桃花醉,说是王爷给锦氏招待娘子的。 既是王爷所赐,她们二人便给多吃些、多喝几盏桃花醉。 锦鸢知道自己不胜酒力。 不敢多喝。 却忽略了桃花醉虽为桃花酿成的酒,在桃花树下埋了多年,入口香甜顺滑,但后劲极大。 五盏桃花醉下去,脑袋已晕晕沉沉,面若桃花绽放,眸似点漆星辰。 锦氏自然也发觉锦鸢醉了。 方才散了酒席,让她的丫鬟扶着,自己一路送锦鸢出门去。 夏夜中传来声声蝉鸣之声。 更显幽静。 前头有两个婆子提着灯笼照路,石榴搀扶着锦鸢,锦鸢也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清醒些,让自己的步子迈的笔直些。 忽然,在幽静的黑夜中,传来一道撕心裂肺的女子哭喊声,无端让人后背发毛,吓得锦鸢醉意都被惊吓得散了七八成。 第373章 要杀了锦鸢—— “娘子。” 石榴更是被吓得死死搀住锦鸢的胳膊。 脸色煞白,眼神惊慌。 锦鸢握紧石榴的手,她喝了酒,身子发热,试图安抚石榴。 而黑夜中的哭声还在继续,一声连着一声。 “舅母,”锦鸢低声询问:“这是从哪儿传出来的动静?” 锦氏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眼,叹息着道:“是从侧妃乔氏院子里传来的,乔氏你应当也认识的,肚子里怀了七八个月的孩子,自己贪玩去池子边戏水,不慎跌落,孩子就没了,又伤了身子得了下红之症,不能在侍奉王爷了,整日就在院子里这么哭嚎着,也是可怜之人。” 锦鸢难掩诧异。 乔氏…… 不就是乔樱儿? 她怀了孩子,又没了? 可今日她还听吉量姑姑嘱咐她,要避开些乔氏,乔氏怀孕流产之事,娘娘不知? 黑夜中的哭声过于凄厉。 便是厌恶乔樱儿的锦鸢也不忍继续听下去——怀胎七八个月的孩子就那么没了,生母该有多痛。 “咱们走罢,姨母。” “好。” 送了锦鸢登上马车离开,锦氏回屋中歇息,她席上多喝了几盏,这会儿酒劲上来,天旋地转的难受,趴在桌上歇息。 婆子盯着丫鬟们将外头收拾妥当,又张罗着烧水煮醒酒汤,待送进去时,就看见锦氏趴着,“侧妃醒醒,喝了醒酒汤后,去里间歇息。” 锦氏醒来,端过醒酒汤仰头灌下。 婆子扶着她进屋歇息。 正蹲在地上替她脱去鞋袜时,锦氏轻轻笑出声来,“今日你都看到了?” 笑声讽刺至极。 婆子手上动作微怔,应了一声。 锦氏无力斜靠在床柱上,面上的笑意更深,眼底的讥讽也更甚:“王爷一听她来了,特地来了我的院子见人,还开口让那丫头叫她姨夫?走后又是赏东西又是赏菜赏饭的……”讥讽之中,逐渐催生出迷惘与不安之色,“你说,这就是血脉亲情?我从未见王爷这么对一个女人好过,还说她像我……还是说,王爷真的看上了锦鸢?” 她抬起手,抚过自己的眼睛。 借着这个动作,拭去渗出的湿濡。 婆子吓得连忙掩住锦氏的口,低声道:“侧妃喝多了!”她起身,匆匆走到敞开的窗口,朝外左右看了眼,见无人在外后才合上窗子,回去劝道:“姑娘也累了,快躺下歇息罢。” 锦氏抓着她的手腕,咄咄逼人:“你说!究竟是哪一种!” 婆子不忍,“许是王爷因着锦鸢是赵将军的侍妾,才多加爱护了些。” “爱护?”锦氏松开手,低声笑的肩头耸动,忽又猛地抬头,眼中绽开扭曲的惊恐:“锦鸢说她第一次见王爷是在两年前的秋猎,而王爷重新想起我是在秋猎回来之后——” 她如何会不怕! “如果再这么继续下去,万一事情败露了,连同我之前做所的事情,王爷如何会放过我!” “姑娘,姑娘!” 锦氏低声呢喃着。 神情从惊恐不安转为恨意,在酒劲的作用下,滋生出鲜明的杀意。 “要杀了锦鸢——” 婆子倏然睁大双眸,不敢置信的看向眼前自己自小看着长大的姑娘,“姑娘,知道锦鸢身份的人都死了,老爷和夫人也愿意守住这个秘密,眼下王爷只是稍稍亲近些锦鸢,何必——” “等到怀疑就完了!” 锦氏歇斯底里的叫了一声。 “姑娘……”婆子还想继续规劝,发觉锦氏此事情绪失控,她咽下话语,“姑娘喝醉了,天色也完了,今晚先休息,明日我们再从长计议,可好?” 这般说着,锦氏才愿意阖眼,躺下休息。 * 锦鸢回了语云斋。 竹摇在院门口提心吊胆的守了大半日,看见锦鸢回来后,才长长松口气,上前扶着锦鸢从马车下来。 石榴跟着跳下马车,摸了下额上的汗:“娘子今日被锦侧妃留饭,席上喝了几杯酒,姐姐先扶着姑娘回去休息,我去煮醒酒汤。” 竹摇颔首。 扶着锦鸢入内。 石榴跑了两步,又折返回来,“马车里还有好些东西,我找两个婆子搬下来。” 竹摇一心都在锦鸢身上,说了句,“是娘娘赏赐的么?先搬到空屋里锁上,明日我清点后再计入库房册子上。” 石榴摇头:“不止娘娘赏的,还有王爷赏的。” 竹摇脚下一顿:“谁?” 石榴眨眨眼睛:“王爷啊,南定王爷。姐姐不知道,南定王爷可喜欢我们娘子了!还让娘子叫王爷姨夫呢!” 竹摇想了下,让石榴忙去,自己扶着锦鸢进去。 醒酒汤很快端上送来。 锦鸢走了几步路,喝了一碗醒酒汤下肚,又被婢女扶着解衣擦洗,折腾了半响才得以躺下。 竹摇落了床幔离开,锦鸢睁眼,强撑着精神留下竹摇说话。 今日去了王府后,她总觉得心底不安,再加上吉量今日还特地提过乔樱儿,今日她听到关于乔樱儿的消息是否要告知娘娘,要让吉量姑姑做决定。 竹摇撩起帘子,看着锦鸢瞌睡的眼皮不住地张合,哭笑不得,哄道:“娘子都困成这样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今日先歇息?” 锦鸢摇头。 竹摇只好坐下来:“你说,我听着。” 锦鸢又困脑袋又昏沉,“今天我在王府听见乔樱儿的声音了。” 竹摇知道她醉了,顺着道:“她是王爷的侧妃,娘子在府上见到她了?” 锦鸢:“她在哭,姨母说她怀了七个月,孩子没了,得了下红之症,一到晚上就痛哭不止。” 竹摇意外:“七八月?怎么从未听赵府里来的人提过?”按照乔氏那张扬的性子,一旦有了身孕,肯定要喧嚷的整个赵府,不,可能是半个京城都知道。 怀孕、流产,这么大的两件事发生在乔氏身上,怎会没有一丁点的消息? 锦鸢勉强睁大眼睛,“下回…罢了,还是明日……我要去向娘娘请安。” “娘子是要去说乔女之——” 竹摇还未问完,自顾自说完了话的锦鸢已经倒头睡下。 竹摇:…… 罢了。 明日醒来后再问罢。 锦鸢一觉睡到半夜被渴醒,起身喝水解渴。 只要赵非荀不歇在语云斋里,她便不让婢女在外守夜,石榴与另一个丫鬟索性就歇在隔壁屋子里,一旦这儿动静到了,她们跟着就来过来侍候。 锦鸢不想惊动丫鬟。 自己悄悄起来。 就在她要回床上时,从院外传来一阵车轱辘碾过的动静——听着是朝清竹苑去。 她的睡意登时散去! 第374章 捉拿北疆花娘! 整个春景园中,能将马车直接驶至院子门口,只有她与大公子二人。 是…大公子回来了? 可大公子外出时,更惯骑马,而非是坐马车,莫非是大公子受了伤?还是体内的余毒又在作祟? 锦鸢瞬间清醒,再无睡意。 一刻都无法在屋子里继续带着。 更不愿自己只能在语云斋里等着婢女带回来关于大公子的种种消息。 她偏首,看向书房。 等到回过神时,她已推开屏风后的小门,踏上长廊,快步向着清竹苑走去。 月色昏暗,长廊上只有她的脚步声响起。 一声一声,将语云斋与清竹苑连通。 进了清竹苑中,里面灯火通明,只见竹摇领着袁大夫匆匆从院门进来,手里甚至连一盏灯笼都没有提,脚步慌乱直入正屋。 连站在廊下的锦鸢都没有发现。 锦鸢耳边的心跳声剧烈鼓动—— 是…大公子真的出事了? 她不禁双膝发软,扶着墙壁才没有跌倒下去,一步步朝着正屋走去。 竹摇带人进去的仓促,门没有合上。 锦鸢穿过花厅,走到里间门外,透过半敞开的门扇,尚未见人,低头看见地上的血滴,密集蜿蜒着一路到床前。 她的眼瞳缓缓睁大。 * 赵非荀统管城羽营,在华家的华二、华三惹了人命官司后,他与华家有亲,本该避嫌不再过问。 但事情就出在城羽营配合京兆衙门传唤相关证人问话时,发现令华三冲冠一怒为红颜的青楼妓女,并非大夏人。 而是北疆人! 并且在城羽营上门后,这个妓女就不见了踪迹! 大夏与北疆一战才结束不到半年,忽然在京城里查出有一个北疆妓女,再仔细一查—— 好家伙! 她的恩客简直就是五花八门、种种皆有! 上到京中官吏,下至街头一二摊贩,甚至还有人见这位花娘还同几个乞丐有过来往。 京兆府尹觉察不妥,私底下联络赵非荀,请他的城羽营缉拿此人,另一边则是将这些与花娘有过往来的人通通叫来问话。 接着——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这些人除了都被花娘的种种床上功夫迷的五迷三道,如登极乐世界,纷纷表示自己遇上困境,花娘都能给出一二解决之法,轻而易举将这些人笼络住。 自愿为花娘卖命。 其中不乏华二华三毒杀赵老夫人、花钱买官…… 甚至还阴差阳错追查出来,沧州失守,京中谣传孙将军乃奸细、民间百姓信以为真,敲登闻鼓、万人血书、抨击辱骂朝中武将,将京城闹得乌烟瘴气,种种谣言,竟然都是这花娘传入市井街头、茶楼戏馆之中! 京兆府尹吓得连夜写折子入宫求见陛下。 此次华二华三犯下命案,谁知这个花娘背后又要图谋何事! 便顺道请赵也一同入宫去。 陛下勃然大怒! 斥责这京城都快漏成一个筛子了!随便什么云秦胡人、北疆人都能进出自由,还能一个个掀起这么大的风浪来! 随后,立刻下死令—— 命赵非荀率城羽营,限期三日暗中捉拿此花娘归案!北疆花娘一案,所有涉案者通通关押,绝不能外传出半句! 陛下没法质问赵非荀,毕竟发生这些事情都时候,他还在沧州浴血奋战,如今他又重新统管城羽营,要骂城羽营难免要牵连赵非荀,一旦牵连,恐伤了数十万将士的心。 一腔怒火通通朝着京兆府尹撒去,骂的京兆府尹险些磕破了脑袋。 骂完后,陛下灌了一口冷茶降火,视线瞥见折子上华家的名字,京兆府尹的这个折子写的实在详尽,将华二华三为那花娘一掷千金、不顾家中妻儿老小都写的明明白白,又想起这华家是赵言煜亡母的娘家,顿时气从中来,厉声质问:“赵将军,华二华三与你赵家乃是近亲,你还要唤他们一声舅公!这般荒唐之事,赵卿你身为晚辈不好随意置喙,难道你老子也不知道不成?!” 伏跪在地上的京兆府尹暗中松一口气。 他虽同赵言煜同朝为官过。 但—— 眼下面对陛下的盛怒,还是死道友不死贫道为好!毕竟赵言煜他不在啊!而且还在为亡母丁忧三年,三年后,说不准陛下早就忘了这桩事情了! 对不住了啊! 言煜兄! 陛下话音砸落,赵非荀拱手回道:“陛下,家父对华家两位舅公之事有所耳闻,因祖母亡故与舅公撕破了脸不再来往,不好上门直接追问。又因当是父亲仍任太傅一职,官吏不得出入烟花之地,那花娘半步不出青楼,父亲无奈,还曾写信询问臣,臣——”赵非荀躬身,语气满是无奈:“身在青州府,也是官吏,父亲无奈,只得屡次写信规劝。” 陛下:…… 京兆府尹:……小赵将军你不地道啊! 京兆府尹刚想要开口,陛下劈头盖脸再度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骂的人脸色煞白的滚出宫去。 御书房内,只余下他们二人。 甚至连内官也被屏退。 陛下抬眸,沉声开口:“此次——北疆耗费数年苦心谋划,恐怕是要搅乱京城,令朝廷不安!” 赵非荀直起身,目光坦荡,毫无畏惧:“臣明白。” 眼看眼前高大、挺拔的青年将军。 想起十多年前他做武将打扮,入宫向他请命,要赴边疆杀敌,那时候的赵非荀才几岁。 岁月匆匆,一晃多年。 已长成眼前模样。 陛下张口,欲言种种,但看着他面上的坚毅,最后只变成唇边一声叹息,“朕将此事委托给你了。” 北疆之乱,绝不能在京中再次上演。 赵非荀领命,后退三步后,转身出宫。 之后几日,他明面上在为华家命案奔波,暗中则是率领几个心腹缉拿北疆花娘,既是暗中,京中几大出入口不能封锁,难度颇大。 为此他接连数日没有不曾回园。 直到这日傍晚,城羽营在城中巡逻时发现一户可疑门户,似是北疆花娘暂居之地,不敢惊动,直到入夜后,赵非荀率轻风、并两个心腹捉拿,谁知花娘另有帮手,且身手不错,身上又藏着各种下作媚药,最后虽成功拿下花娘,但赵非荀也被其刺伤。 第375章 别惊动锦氏… 他佯装无事,命人将花娘送去京兆衙门。 轻风跟随他多年,早已看出他的异样。 召来马车,上了马车后,赵非荀才撑不住倒在马车里,浑身疼痛欲裂,直到此时——才发现这一桩案子,是北疆冲着他来的。 他们费尽苦心,周密安排 或许—— 只为了刺他的这一下! “传话——” 赵非荀忍着疼痛,咽下口中翻涌的血腥气。 轻风抡起马鞭都是残影,声音随着割裂风声传来:“大公子撑住!马上就回园子了!” 赵非荀咬牙忍着仿佛筋骨被撕开的剧痛,饶是他这般体格的武将,此时也冷汗不断、疼得唇色发白,“别惊动锦氏……” 她那样爱落泪的脾性。 连他身上受点皮肉伤都要哭上两回,这次若是再让她知道自己中毒,不知要悬心多久。 他将锦鸢护在后宅,予她安稳。 院外这些阴谋算计—— 与她无关。 轻风唯命是从,当真没有让人去语云斋传话,甚至在姚嬷嬷打算去请娘子来时,轻风也出言制止。 说大公子不愿让娘子担心。 至少也等袁大夫看过后,大公子好些了再告诉娘子。 袁大夫半夜被挖了起来,连衣裳都没有穿好,披了件外衣衣衫不整的被请去清竹苑。 自沧州之后,袁大夫便开始潜心研究云秦的种种毒蛊,北疆手段卑劣、无奇不用。对他们来说,赵非荀一人足矣顶得上千军万马,既然有了第一次下毒,难说不会有第二次。 谁知—— 嘿!真被他碰上了! 恰好这毒他颇为了解,当下扎针开药双管齐下,逼他吐出毒血,静养两日,便无大碍。 “只是——” 袁大夫正要继续往下说时,姚嬷嬷捧着换洗的衣裳进来,“娘子?娘子何时来的?” 屋中静下。 赵非荀本垂眸,面上没甚表情地听着袁大夫说话,在姚嬷嬷的声音响起后,他掀起眼睑,一个眼神制止大夫住口,又让轻风将他扶坐起来。 袁大夫:“不——” 赵非荀淡淡扫了眼。 袁大夫眨眼,硬生生改口:“不下床走动就行,老夫先行告退,明日再来向大公子请脉。” 他提起药箱,快步离开。 经过锦鸢面前时,被轻轻叫住:“袁大夫。” 袁大夫:…… “锦娘子有何要事?” 锦鸢屈了屈膝,目光直视大夫,语气关切地询问:“锦鸢方才听大夫的话似有未尽之言。” 袁大夫一滞,“有么?” 锦鸢点头。 “您就说了只是二字。” 袁大夫闻言,恍然大悟,“娘子说这事啊,这事——”他正打着哈哈,余光撇向靠坐起身的赵非荀,眸光一转,凑近些,笑呵呵道:“这不是娘子来了,怕娘子姑娘家的,听见了不好意思。大公子这次中的毒不碍事,只是余毒不清,不好行房——” “咳咳!” 姚嬷嬷适时打断。 锦鸢没想到后面会跟出这些事来,当下面上尴尬,眼神立刻挪开。 袁大夫暗松口气,拱手告辞。 姚嬷嬷看了眼锦鸢,知道这一时半会儿恐怕劝不走她,大公子见了娘子来,都坐起身来,定会纵容娘子留下,索性把干净衣裳交代她手里,和蔼道:“大公子本来也是怕令娘子担心,所以才不准我们去惊动娘子,既然娘子来了,老身偷个懒,将大公子交给娘子照拂。” 锦鸢接过,垂首道:“是我擅作主张…” 姚嬷嬷低声道:“去吧,大公子还等着姑娘呢。”说完后,姚嬷嬷在她后背轻轻推了下。 锦鸢捧着衣裳走去。 赵非荀的目光已精准地落在她的身上。 “我侍奉大公子更衣。” “不急。”赵非荀扣住她的手腕,让她在床边坐下,经历了方才浑身的疼痛后,赵非荀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打湿,里衣的袖子被割断,胳膊上的刺伤已简单处理过,只是面色仍显得有些苍白,唇上生出青色胡茬,整个人愈发显得憔悴、疲惫。 “让爷坐着休息会儿。” 他的嗓音沙哑,眼神间褪去了冷厉,在看着他的小丫鬟时,不知从何时起,目光已是透着温柔。 锦鸢的手被他握在掌心。 他的掌心黏着汗意,已分不清楚是锦鸢的还是她的。 “我守着大公子,”屋子里的烛火明亮,照得她的眸子,眼底的水色折射出璀璨的光,她努力压住喉间的哽咽,声音低而柔软,“大公子慢慢休息。” “好。” 男人喉头滚动,似还想说些什么,最终只吐了这一字后,真的闭眼休息。 这几日他不曾好好歇息。 中了毒后更是将他的体力、精神耗尽,才闭上眼,就已陷入沉睡之中。 屋子里只有小厮在清去地上的血渍。 之后又送水、送膳食进来。 进出的脚步声大了些,似是令他梦中也不安稳,裹着她手的手掌紧了一下。锦鸢立刻看去,见男主仍闭目,面上血色不足—— 哪怕是在沧州时,亦不曾见大公子如此虚弱。 锦鸢鼻尖发酸,眼眶发烫,连忙移开视线,向着小厮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小厮颔首,退出时还轻轻将门一并合上。 门扇发出合拢时轻微的细响声。 屋中无人,大公子沉睡。 锦鸢才敢放任自己落泪,她盯着赵非荀的胳膊,哪怕已包扎好,仍印出浅粉的血色,眼泪从面颊滑落,不慎滴在男人的手背上。 锦鸢连忙抬手擦去。 却有一只手比她更快一步。 指腹擦过她的眼角,拭去渗出温热的眼泪,单这一个动作,就让锦鸢怔住,下意识抬眸看去。 她的眼瞳湿润,眼睫都被打湿。 落下眼泪后,她的瞳色如被洗涤后纯粹的漆黑,眸色汪汪,这般不加掩饰的望着人,便是心肠冷硬之人也要被看软了。 “大公子…” 赵非荀动作温柔地一一擦去她脸上的泪痕,问道:“从后面路上来的?” 锦鸢颔首。 男人收回手,短暂小憩后,他眼底的疲惫像是淡了些,“本不想让人惊动你,没想到还是让你到爷跟前掉眼泪,”从他唇边逸出一声无奈的叹息,“袁大夫也说,静养两日就好,别哭了,嗯?” 第376章 都听小鸢儿的 赵非荀说得风轻云淡。 仿佛方才被毒所折磨的人不是他似的。 明明就刚刚那么一会儿时间,他已累得睡着了,这会儿为令她安心,说静养两日就好—— 锦鸢低头点头,鼻尖愈发酸涩难忍,为掩饰自己的情绪,她连忙起身,借着转身的动作擦了眼泪,“我去打水来,服侍大公子更衣。” “好。” 男人声音低沉。 锦鸢忍住想要回头去看的冲动。 屏风后的一应洗漱准备齐全,她端了铜盆打水来,弯腰扶着他坐起,脱去外衣,拧干了帕子擦拭。 她从前做惯了这些。 此时更是认真,甚至都不曾多看赵非荀一眼,只专注于手上的动作。只有在褪去男人的裈裤时,面上才闪过一抹不自在的绯红。 男人窥见她鬓边泛红,低笑一声,问道:“传小厮进来?” 锦鸢手上的动作一顿。 半晌后,垂首回道:“不用。” 她尽量忽视异样,手上动作加快,擦洗穿着妥当后,她转身放下帕子,轻吐了一口气,额上也不知是累的,还是窘迫的,已渗出一层细汗。 顺手抹去后,她转回身去,伸手正要抽走赵非荀身后的引枕,“大公子躺下歇息罢。” 从方才开始,锦鸢便故意不去看他的脸。 赵非荀如何察觉不到。 他轻松握住她的胳膊,将她拽到自己面前,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颚,令她直视自己,“锦鸢,坐下再——” 后面的话还未说出。 手中的胳膊就被她抽走,锦鸢下压眼睑,“大公子累了,快歇息罢。等大公子睡着了,我就回语云斋里。”说完后,似乎觉得自己这两句话听着有些像是在闹脾气,又柔声添了一句:“我是偷偷来的,竹摇她们都不知。” 赵非荀挑眉,或许是疲惫所致,竟没有看出她此时究竟是什么情绪,他将人拉下,坐在床边,温言询问:“这是生气了?怪爷不让人知会你?” 锦鸢愈发垂首:“没有。” 男人笑了,口吻愈发无奈,但他对她却总有耗不尽的耐心,“那又是怎么了,嗯?” “我没生气——更没有怎么——”她头越低越下,“您快休息吧,不用管我,我一会儿就好。”说到最后一句话,她已忍不住喉间的哽咽。 意识到自己失态,她慌忙抬手擦去,动作粗鲁,将眼睛一圈擦的通红,被赵非荀握住制止了动作,“都说了不妨事,怎么又哭上了,你家爷病着,还要费神来安慰你。” 锦鸢僵了下,这下是真的不敢再哭。 生怕大公子又要因自己费神。 “我没哭——”她余光瞥见自己的袖子都被打湿,咬了下唇,改口:“不哭了。” 看她刚才忍得那样辛苦。 这会儿眼睛里的眼泪当真散得一干二净,“大公子不要担心我,快歇息罢。” 赵非荀目光柔软,展臂,将爱落泪的小鸢儿拥入怀中,察觉到她身子的僵硬,根本不敢把重量压到他的身上,这份小心翼翼险些让赵非荀哭笑不得。他偏首,在她眼角轻吻了下,“这是真舍不得我受了伤费神?” 连哭也不敢哭了。 他语气明知故问。 锦鸢面上微热,却不曾回避,在他胸前点头回应。 这般坦然直白,映入赵非荀的眼中,如何不令他心底柔软,拥着她的胳膊收紧,“不用这么紧张,袁大夫也说了无碍。你家爷是武将出身,打打杀杀的难免受伤,在边境时这些都算是小伤,你不常见这些,再有下次索性好——” 赵非荀低沉说着。 话还未说完,就被一只柔软的手捂住嘴巴,挡住他下面没说完的话。 赵非荀挑眉。 锦鸢从他怀中抬起手,目光灼灼语气凝肃:“不准说,更没有下一回!” 她一脸的认真,仿佛赵非荀不点头,她便不罢休。 ……他身居高位,又是武将,如何能安然稳坐在将军之位上?那一句不过是小女子天真的要求罢了。 但—— 他此时,却愿意顺她的意思。 若能因此令她安心。 赵非荀握住她的手腕,微凉的双唇吻在她的掌心里,哑声应下:“好。” 他的眼神,却与唇上的微凉不同,炙热得让锦鸢的心跳倏然加速,她抽回手,用手背压了下面上的热意,拙劣地转移了话题:“大、大公子还不快歇息,我都听见门外袁大夫的脚步声一直在徘徊,您再不躺下歇息,大夫就要进来了……” 赵非荀勾唇,“都听小鸢儿的。” 说完后,当真阖目躺下,不再发生任何声音,略有些沉重的呼吸声响起,等到锦鸢看去时,他再度入眠。 ……是大公子累极了罢。 锦鸢望着,抿着唇,不知自己擅自前来,究竟是对是错—— 她立刻闭目用力打散这个念头。 起身吹灭了过于明亮的烛火,她守在床边,本想再陪会儿后悄悄回屋,结果连自己何时睡着的都不知道。 等到睁眼醒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大公子的胸膛——里衣微敞开,疑似是被她攥住的手掌撑开的,露出蜜色结实的胸膛。 而自己此时,躺在床上,被大公子抱在怀中。 ……抱? 她瞬间清醒,撑着胳膊立刻爬坐起来,眼神慌乱而紧张地寻找他受伤的胳膊,看见包扎处的血色并未加深,这才松了口气。 瞥见床幔外天色尚早。 她打算悄悄下去。 可她起身的动静不小,自然也将揽着她入睡的赵非荀吵醒。 正在她猫腰,试图下床时,身后传来男人慵懒的嗓音,“做什么去。” 压在腰间的胳膊略一用力,轻而易举就把她带入怀中,密密实实地抱着。 锦鸢:…… 睡了一觉,大公子的体力恢复得可真快。 只是除了体力之外。 还有一同醒来带着灼热的异样。 她不敢挣扎,一本正经回道:“昨晚我是偷偷跑来的,这会儿天色还早,想在竹摇她们察觉前——” 赵非荀听着她如此执着于‘溜回去’,实在可爱,一时没忍住漏了声笑出来。 第377章 大夫说了,不可…… 锦鸢顿住,不解地问他:“大公子?” 赵非荀抬手,在她的后背上轻拍两下,掀开眼睑,深不见底的眸中泛起纵容之色,“你说话声音再大些,外面人知道你醒了,自会将你的衣裳送进来。” 当初从清竹苑搬出去时。 她连一针一线都没留下。 更不用提是换洗的衣裳、首饰了。 难道…… 锦鸢咬唇,放轻声音问道,“语云斋的人都知道了?” 赵非荀:“姚嬷嬷办事向来周全。” 锦鸢登时双颊绯红。 她本来只打算夜奔来看一眼大公子,因情况紧急加之她担心过度,穿着里衣虽然有些失了规矩,但勉强还能说得过去。 可大公子都度过危险了。 她不回去,反而还这么留了下来…… “笃笃笃——” “娘子醒了?” 门外恰好响起姚嬷嬷敲门的声音。 锦鸢心底一慌,连滚带爬地从床上下去,慌乱之间,膝盖磕在踏板上撞出咚的一声动静。 相信…… 外面的姚嬷嬷也听见了。 敲门声停了下来。 赵非荀撑起身子,将她捞了起来,皱眉问她:“莽撞,急什么?” 语气也带了一二分冷意。 手已经拉着她的裤脚高高拉低,低头看她的膝盖——她的膝盖有旧伤,磕不得更不能跪,即便这么小心养着,到了春秋冬三季,晚上也要用药油揉开搓热后才能安睡。 锦鸢面皮薄。 记着姚嬷嬷还在门外,连忙把腿缩了回去,语气急切回道:“您受着伤,我也在床上躺着,让人见了像什么样子……” 她只想尽快下去。 不妨后路被他堵住。 锦鸢慌忙去看他。 赵非荀摁住她的双腿,再度拉了回去,一边检查着她膝盖上有无淤青,一边漫不经心地回了句:“这么看来的确是不像话,该让嬷嬷好好教你规矩。” 锦鸢面上滚烫,嗔道:“大公子!” 语气自然流露着娇嗔。 面颊微红、杏眸柳眉、似羞似臊,明媚动人。 赵非荀检查后,才松开她的膝盖,任由她手脚并用的下床去,语气带笑:“再叫得大些声,好让外面的姚嬷嬷听见,我大病初愈,锦娘子不止没规矩还翻了天,都敢冲着爷嚷嚷开了。” 锦鸢面色愈发绯红。 又撞上赵非荀揶揄的目光。 大公子又在戏弄她! 她跺了下脚,潦草地屈膝一礼:“妾身告退!” 羞恼的侍妾越走越快。 赵非荀笑了一声,故意问:“等会儿不来了?” 侍妾头也不回,“不来了!” 身后的笑声,似乎又愉悦一分。 锦鸢被这笑声闹得面红耳赤,可胸口的心脏也随之失控,跳得强烈,她以手压住胸口,嘴角忍不住悄悄扬起。 这些日子蒙在心头的阴霾,像是被一双手轻轻拨散了。 从后面的长廊回语云斋。 洗漱更衣后,锦鸢仍是去了清竹苑。 顶着大公子含笑打量的目光,她绷紧脸搬了凳子坐在一旁,听见男人问她:“不是不来?” 锦鸢清了清嗓子,“袁大夫说了,您这两日要静养,妾身是来盯着您谨遵医嘱好好歇息的。” 男人颔首,没受伤的手臂屈起,手支额角,斜倚在堆起的引枕上,目光飞来,添了几分放荡不羁的风流之意,薄唇轻翘,“原是如此,辛苦小鸢儿了。” 屋中正退出的小厮加快步子。 嗖地一下闪了出去。 锦鸢:…… 她埋首盯着手里的书卷,“不准说话,好好休息!”娇柔的声音,便是故作威严,也藏住咬字吐词时的尾调柔软。 赵非荀:“连话也不准说?” 锦鸢哗啦啦翻页,“嗯。”添了句:“也是袁大夫说的。” 正在隔壁屋子煎药的大夫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谁在惦记我袁某人? 赵非荀眼中笑意丛生,“好。” 这半日,锦鸢当真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不准他看书。 不准他说话。 更不准他起身活动。 拨云和竹摇大着胆子来看了两回,两人偷偷咬耳朵: “换做从前,大公子早就躺不住了。” “还是娘子有本事。” 因要静养,膳食也需清淡,锦鸢自然也跟着他吃,用完午膳后,袁大夫端进来汤药,看着大公子当真听话躺了半日,那是满脸的欣慰啊,捋着胡子把脉,分外的和颜悦色:“照这么休息着,明日大公子就能下床活动了。” 锦鸢脱口:“这么快?” “这……”袁大夫的表情纠结,“娘子的担心也不无道理,不如继续休——” “好了,袁大夫一夜辛苦,今日也早些回院子里休息去吧。” 袁大夫拱手,拔腿就走。 锦鸢也意识到自己脱口多言,怕大公子又来笑她,端着药碗递去,“大公子,该喝药了。” 赵非荀伸手接过,仰头一饮而尽。 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锦鸢接回药碗放下,听见大公子说道:“这药苦了些。” 锦鸢:? 可您喝的那么快,不知道的还当您是在饮水解渴。 她柔声回道:“良药苦口,”未曾多想,接着说道:“我去取些蜜饯来——”记忆蜂拥而至,她想起在青州那一间院中,大公子被她传染了风寒,喝了药后也说苦,她也取了蜜饯来,然后…… 想着想着,她面上腾起热气,眼神飞速挪开,连忙起身就要出门去。 被赵非荀握住胳膊拽回,跌坐入怀。 他‘听话’了半日,才将她再次拥入怀中,指腹抬起的脸,眼眸打量一番,问道:“怎么脸还红了。” 锦鸢咬唇,视线偏移。 “是…热的。” 男人低笑一声,眼前的女子,一颦一笑、举手投足,无一不合他心意,有时更爱见她这般羞怯,只将这份她浑然不知的媚态给他一人看,他低头凑近,吻上她的唇。 深深重重地吻入。 女子本柔,似盛放的荷花,在风吹雨打之下,花茎颤颤。 “不…” 她手掌撑在男人的胸膛上,用着仅剩的绵软之力把人推开,眸子水汪汪的,像盛满一池春水漾漾。 “袁大夫说了……不、不可……” 赵非荀压下欲色,手掌顺着她的后背,替她平息紊乱的气息,“不可?” 锦鸢咬了咬牙:“不可行——” 从门口传来脚步声,及询问声,“荀哥儿说不可什么?” 锦鸢眼瞳倏然睁大,几乎是弹跳着从男人怀中退出,动作麻利的整理衣着首饰,平息气息,向着门口来人行礼:“娘娘。” 第378章 不舍得了?是。 昨夜赵非荀受伤一事,除了清竹苑及他几个心腹外,再无人知道——这也是赵非荀在中毒后吩咐下去的,瞒住消息。 经袁大夫之手,毒虽解,但听着大夫之言,怕是这个毒对他体内的余毒有影响,只因锦鸢在场,他没让袁大夫继续说下去。 但身子是他自己的。 他经年累月习武,怎会察觉不到异样? 他还要利用这个伤势逼出京中藏着的其他北疆之人,彻底肃清京城。 今日一早,在体力有所恢复后,他立刻着人去赵府将自己受伤一事告知娘娘、父亲,若不出所料,宫中陛下也该收到了他遇刺的消息。 赵非荀将计就计,端的四平八稳。 而禾阳郡主在听见刺杀一事后,悬着心一路赶来,直到听姚嬷嬷说,大公子已然无碍,正在休息,她的一颗心才落下。 但靠近的脚步仍急切。 直到在门外听见荀哥儿的声音,不像是在她面前的沉稳冷漠,郡主是过来人,立刻明白过来,扬声进屋。 果真看见锦鸢这孩子在。 而她的荀哥儿—— 禾阳郡主扫过半靠着的儿子,脸色看着还不错,至少明面上毫无半分病态,竟然还能在床上躺的住? 这还是她那硬撑、不肯露短、死要面子的儿子? 禾阳太过吃惊,甚至都忘记了担心一事。 她伸手,招来锦鸢。 握上她的手,“孩子,辛苦你了。”视线又朝赵非荀处看了眼,看他这会儿仍安安分分的半靠着休息,低声问锦鸢:“让他这样歇息费了不少心思罢?” 锦鸢诧异,“娘娘…” 禾阳郡主淡淡一笑,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自他七八岁起,我就压不住他了。” 这让锦鸢想起,当初在青州府后,她才知道大公子并非铁打的人,只是他心中装着百姓、天下,连给自己喘口气的时间都不留。 今日还是她耍了些无赖,大公子也愿意顺着她的话,否则她又如何能做他的主。 锦鸢也随着望去,轻声回道:“奴婢言轻,袁大夫也费了不少心思。” 赵言煜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询问赵非荀的身体如何,昨夜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自赵言煜辞官守孝,他对朝堂之事知之甚少,只求低调行事,也是因此,京中关于陛下有心扶持赵家,欲令赵家成为第二个陈家的传闻不攻自破。 赵家沉寂。 赵言煜并非恋权之人,拿得起放得下。如今所求,不过是一家人在一起过安稳日子罢了。 赵非荀屏退无关之人,将这几日京中风波如实告知双亲,即便今日不说,以后这桩案子也会爆出,与其让父母从他人之口听到关于,还不如他自己说个明白。 也能让父母安心。 听完北疆花娘一案后,赵言煜沉默须臾,神色凝重:“是华家拖累了你…也是为父当初顾及颇多,没有阻止华家那两个混账东西,未察觉那妓女有异。” 赵非荀亦是正色:“幸好父亲未去,否则单官吏狎妓足以拖累父亲,那名花娘身上还有不少刁钻媚药,再闹得您与娘娘离心,赵家不稳,恐怕那才是幕后之人真正想看到。” 提及媚药一词。 赵言煜顿露厌恶之色。 连同语气也带上一分恼怒:“区区一个北疆花娘,仅靠她一人如何能有这份城府与心机!京中定然还有其他北疆人藏在暗处襄助!”他重重拂袖,“自薄藜灰一案后,先是云秦、再是北疆,闹的乌烟瘴气,苦的却是京城百姓!” 赵非荀:“从沧州一战看来,云秦、北疆早有勾结,趁着这些年我大夏疏于边境戒备、重文抑武之策,满朝上下,良将更是屈指可数,才让周边这些小国生出野心。他们在暗、我们在明,这些年除了薄藜灰外,我们根本不知他们在暗处究竟埋了多少人。” “经北疆花娘一案后,陛下定会派人严查京城上下异国人士。”赵言煜眉头紧锁,目光担忧,“荀儿,这差事定会落在你的头上。” 赵非荀神色沉静,“此举势在必行,”他抬目,看向眼前的禾阳郡主,“若陛下信我赵氏一门,不止是我,恐怕也会请母亲出面。” 禾阳一身尊贵,下颚微扬,自有一番在宫中长大受尽殊荣的傲然在,“我身为郡主,受天下百姓供养,若能为大夏出力、为陛下解忧、护大夏子民之安,母亲绝不会退缩半步。” 赵言煜望着妻儿,胸口生出一股澎湃与骄傲来,只不过屋子里还有儿子、锦氏在,他碍于面子,轻咳一声,摇扇故作悠悠哉哉:“那赵某人便稳坐大后方,让娘娘与将军安心为大夏效命,亦与有荣焉啊。” 随口一言,博得屋中人一笑。 气氛也轻松了些。 在禾阳郡主看来时,锦鸢也忍不住被他们所感染,说道:“奴婢亦愿尽绵薄之力,为娘娘、大公子分忧。” 禾阳郡主顿时笑了。 搂着锦鸢笑言道:“好!真是个贴心的好孩子!既然你有这个心,就随我家去,恰好——” “咳。”赵非荀轻咳一声,打断了禾阳郡主的话,沉沉唤了声“母亲”。 禾阳眼中笑意浅淡,投来视线,“舍不得了?” 锦鸢愣怔,随即身子僵住。 面上不敢露出任何神色。 赵非荀平静的看向自己母亲,哪怕自己没有刻意去看,但余光中早已将锦鸢的身影纳入眼中,她垂首站着,连动也不敢动一下。 赵言煜皱眉。 他长在世家之中,再加上赵老太爷的影响,自然不愿意见儿子被一个妾室迷的神魂颠倒。 正要开口时,听见儿子的声音响起。 沉冷。 简单。 “是。” 仅这一字,眼神如出一辙。 锦鸢惊愕的向着赵非荀看去,在撞上他的视线时,心跳紊乱,不敢再继续深入,连忙移开。 禾阳本来也只是随口打趣的问一声。 自己这个儿子生性冷漠,根本不曾想到,他会如此认真回答,心下一惊,想到今后之事,似有不忍,浅笑着岔开话题:“下回再惹母亲生气,我就直接把锦鸢带去家里,我就缺个女儿,这个看下来是最合心意了。” 第379章 母亲答应你——你的正妻随你喜好 赵非荀:“母亲还嫌义女惹出的事情不够多么。” “咳咳、荀儿!”赵言煜接话,不咸不淡的训斥一句:“怎么和你母亲说话的!” 禾阳:…… 她这大儿……真不可爱! 还是早些给她生个孙女儿养,定不会养出这么个性子来。 想着,禾阳不再理会赵非荀,反正看着大儿如今一切都好,拉着锦鸢的手坐下仔细问她的身子如何云云。 锦鸢简要答了。 心中又记起乔樱儿的事情,正想一并说出,“娘娘,昨日奴婢从南定王府正要回来,无疑听见一道哭声,姨母说那是侧妃乔氏——” 锦鸢正说时,赵言煜也凝声问起:“听闻蓝月国已经来大夏路上,圣女一事——” “父亲!” 赵非荀忽然开口,略提了些声音打断。 吓得锦鸢也不由得住口。 她偏首看去,却听见大公子点了她的名,“锦鸢,你先出去,不用在外面守着。” 锦鸢愣怔,心中虽有不解,但大公子之命不敢违背,站起身来,浅行了一礼,从屋中退出。 在锦鸢离开后,禾阳拧眉,看向赵非荀,启唇询问:“荀哥儿让锦鸢出去,与蓝月圣女成婚一事是下定决心了?” 赵非荀坐直身子,不再倚靠在引枕之上。 面色冷沉,目光寒凉,眼光寒如万年冰雪,“早在沧州将军府中,儿子就已下定决心。北疆接二连三要我的命,不就是怕儿子真的率千万铁骑踏平北疆,那儿子就更不能如他们的愿。蓝月国一派商人作风,如今大夏不宜再挑起战争,对蓝月国威胁恐吓下必须许以利益,方能断了他们身在曹营心在汉的隐患。况且,儿子也的确需要圣女为儿子解去体内余毒,方能活命。” 禾阳不忍继续听下去。 想起方才荀哥儿说的那一个‘是’。 她用帕子掩唇,可眼角的湿润已经反应出她身为母亲的心疼之意。 赵非荀垂眸,散尽语气中的冷冽。 尽量使之温和些。 “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心。” 禾阳攥着帕子,眼眶中泪光滚动,在她九死一生才生下的孩儿面前,她早已不是矜贵的郡主娘娘,只是一个母亲罢了。“母亲担心你,也更心疼你姻缘不顺,还要受这些苦难…” 哪怕她的荀哥儿如此优秀。 是万众景仰的大将军。 可在她的眼中,荀哥儿也是从她心头掉下来的一块肉,她如何不疼? 禾阳喉间哽咽,掩唇啜泣。 赵言煜连忙起身,拥着禾阳郡主低声安慰。 赵非荀勾唇,看着双亲的相濡以沫,轻笑一声。 “何为顺?又何为不顺?儿子能用两次婚事换来解除云秦之患、北疆之乱,也算是收获颇丰了。”他半是自嘲的说着,“只不过等解毒后,儿子与蓝月圣女和离,倒是京中的名声多少要难听些,怕是要让母亲、父亲受这些非议。” “母亲不怕!” 禾阳郡主将赵言煜推开,说道:“此事过后,母亲答应你——你的正妻随你挑选,母亲绝不会干涉半句话!不论你要娶谁,我与你父亲、赵家,绝不会有人跳出来皱一下眉!”郡主的面上滑落眼泪,语气带着些许哀求,“比起那些虚名,我们只盼着你平安就好,好好的活着,知道么?” 尊贵的郡主,半生骄矜。 独有两个软肋。 一是赵言煜。 一是她的荀哥儿。 她的身份为赵家带来的荣耀,可只为她的荀哥儿带来了约束二字。 赵非荀得了郡主一诺,平静的掀起眼睑。 启唇应下。 “多谢母亲。” 他的母亲面冷心软,且锦鸢也招母亲疼爱,加上她如今锦家之女的身份,一年后,他便能风风光光将她迎娶回赵府。 不是在沧州。 而是在京城。 从前,他还只是想寻一个端庄大方的主母,想尽办法替她撑腰、安排人手,护住柔怯的这个小丫鬟。 可自从那一场梦境后。 他断了这个念头。 他承受不住再看着锦鸢毫无生气的躺在床上,甚至绝望到带着他们的孩儿一并死去,那便正大光明给她一个身份。 世人笑话如何。 家族不容又如何。 那般绝望,他不愿再尝一回。 只是…… 眼前京中不稳、体内余毒未清,迎娶圣女是无奈之举,也是尽快破开眼前困境之法。 他也要将圣女一事告知锦鸢。 * 锦鸢从屋中出来,走到长廊之下。 外面阳光刺目,她的眼睛被刺的发酸、湿润,思绪却回到方才在屋中听到的声音。 是老爷正说话时,大公子才让她出来。 她隐约听见‘蓝月’‘圣女’二字,为何大公子不让她听?偏偏让她出来?她愈猜测,心底愈发不安,心脏跳的慌乱无章,彻底搅乱心扉。 又或许是…… 再指向另一件事。 锦鸢缓缓闭目。 打算放过自己,不愿继续想下去。 禾阳郡主夫妇离开清竹苑回赵府,锦鸢对着花缸中的水面照了下,见自己神色无异后,才再度进去侍候。 午后半日,锦鸢继续盯着赵非荀静养。 以此为代价,晚上又被留了下来。 她被拥在怀中,听着大公子问起她这些日子都去了哪儿,又见了什么人,她一一仔细回答,在说起南定王府时,锦鸢想起乔樱儿,记起大公子厌恶乔氏,她掠过未提,只说姨母与王爷为人亲切云云。 女子的声音温柔,像是掺了暖意。 在这夏夜里尤甚。 锦鸢听着呼吸声逐渐变沉,才抬手,松松环住大公子的身子。 令赵非荀静养一日,已是极限。 又有袁大夫作保,老先生捋着胡须,手上把着脉,摇头晃脑道:“这回中毒后恢复的不错,”再晚些解毒可能就没命了,能保住一命已是万幸,不可能再强求了,“今日起可下床活动一二,”反正余毒清不了,在圣女来解毒前爱咋地咋地,反正一时半会儿也无碍性命,“饮食照旧即可,也不用过于清淡,”清淡了也没办法缓解余毒,“待老夫行完今日的针,一切照旧。”但针还是要扎的,总得护住心脉等到圣女前来解毒。 锦鸢单纯,未曾听出这些话外之音。 她自然信任袁大夫,就这么信了。 长长松了口气,面上总算露出几分笑意,利落的行礼谢恩:“辛苦袁大夫了。” 袁大夫连连摆手:“呵呵呵,不辛苦不辛苦!” 他命苦啊! 待袁大夫施完针,锦鸢借着送袁大夫出门,回了一趟语云斋里,服了药后回清竹苑。 第380章 亲力亲为 一进院子,就看见赵非荀着一身浅墨竹枝圆领长袍,墨玉发冠束发,正在院中与轻风二人搭着一个…… 锦鸢:…… 袁大夫前脚才走,说了能下床活动一二,结果大公子就带着轻风忙开了? 她是不是应该将袁大夫再请回来? 锦鸢站着正纠结时,赵非荀已看见了她,撩了下袍子站起身,朝她大步走来。 炙热的光洒在他的身上。 面上、颈项边汗水淌落,沿着领子滑落。 随着男人靠近,一股热气也靠近,连他的气息也极为霸道,将她团团包裹住。 锦鸢仰面,抽出帕子替他擦拭。 女子动作温柔。 男人从她手中夺过帕子,两下就擦去热汗,低眸,看着锦鸢在过于明亮的阳光下,面颊柔软,白得泛出一层淡淡的柔光。他抬手,屈起指节,在她面颊上擦过,低头告诉她:“命人移了一棵银桂来,树下再搭一个秋千,今年秋日就在树下赏花玩乐了。” 锦鸢在他温和的嗓音中,掀起眼睑。 更在他的眼中看见自己缓缓绽开的笑容。 她当满心欢喜。 清竹苑是大公子的院子。 她为妾,住在语云斋中,如何能日日逗留在清竹苑中,可偏偏大公子告诉她,他为自己移了树,搭了秋千,让她来秋日赏景。 这份恩宠—— 直白的滚烫。 她伸出双手,烫得几乎要接不住。 眼下的幸福更像是掺杂了虚幻。 而她越陷越深。 锦鸢靠在男人怀里,任由他将自己抱紧,目光看着院中逐渐成型的秋千架,与清竹苑中一向精简之风格格不入,她忍不住笑了声,“这秋千架这样摆着怪不搭的。” 赵非荀也顺着看去:“也是。” 锦鸢正打算劝他移开。 谁料,男人扬声,叫来小厮吩咐:“去找个花匠来,在架子上缠些花藤。” 她分明看见小厮听了吩咐后,都愣了一下。 “这……是!小的这就去办!” 这才急忙转身出去寻花匠。 锦鸢伏在赵非荀胸前,挡住了面容,肩膀的微颤却瞒不过他,赵非荀挑眉,在她肩上拍了下,“笑够了?” “嗯。” 她抬起头,露出一双莹润的眸子。 澄澈清洌。 眉眼弯弯。 应下的声音柔婉。 分外惹人怜爱。 这一刻两人对视,似无声,却胜万言。 赵非荀得闲在家休养两日,大半时间都在陪着锦鸢,抱着与她同坐秋千,或是将她用力推起,听见锦鸢出声来,他急急拽回,将人护在怀中,低声安抚,半晌没听见声音,再低头看去时,见一双璀璨盈盈的眸子,“我的名字为鸢,是老鹰也是纸鸢,都是在天空中翱翔之物,方才您将秋千高高推起时,是不是和飞翔的感觉很像?” 赵非荀轻声一笑。 他只记得锦鸢柔怯。 却忘记了她藏在骨子里的坚韧。 能逼着自己短短几日学会骑马的姑娘,怎会怕一个小小的秋千? 赵非荀单手勒住她的腰,问:“想试试飞么?” 锦鸢点头。 不见惧怕。 赵非荀摸了下她的面颊,顺口夸了一句,“有胆气,只不过不是这会儿,等入夜后,爷再带着你去。” 入夜后,赵非荀当真履行诺言。 带着她纵身一跃,从墙壁柱子借力,稳稳落在屋檐之上—— 夏夜的屋檐上,纵目远眺,一片开阔,不见亭台楼阁的遮挡,因而上面的风也大了许多,吹起她衣袂裙摆,与男人的衣摆纠缠在一处。 赵非荀带着她飞檐走壁。 在越过屋舍之间时,脚下凌空、迎面晚风拂面,这一瞬,仿佛她真的成了鸢,展翅高飞!她忍不住抬起胳膊,任由风穿过她的五指,也愈发胆大地扬起脸,让风迎面吹来。 怪不得要在晚上才能出来。 平日里被人瞧见了去,实在不像话。 夜里有夜色作为掩饰,底下街道上来往的行人看不见他们,可锦鸢在低头时,却能看尽市井百态。 在京城的屋舍顶上飞走许久后,赵非荀带着她在一个屋脊上坐下,两袖一甩,让她抬头去看。 满天繁星。 仿若伸手可摘。 夜色与星光都太过温柔。 却都抵不过身边人的温柔。 锦鸢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之上,一眼不眨的望着繁星,直至眼睛酸涩,渗出眼泪来,悄然无声的从眼角滴落,渗入男人肩头的布料中。 夜静星河出,耿耿辰与参。 屋脊之上,仿佛将他们从尘世间的喧嚣中剥离而出。 只有他们二人,与满天的星河罢了。 “夜深了,下去吧。” 赵非荀将她松开,在屋脊上站起身,朝她伸出手。 他逆风而立,身上的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 月辉无暇,更衬得他面如冠玉、挺拔坚毅。 这一刻,哪怕身居屋脊,锦鸢心中也不曾有丝毫害怕。她将至自己的手交到他的掌心,接着被轻轻一拽,带入怀中,护着她纵身一跃,随后稳稳落地。 锦鸢睁眼,目光四扫。 “找什么?” “我在寻园子里的马车。”她回眸看向男子,疑惑问道:“还是大公子想走回春景园?” 她环视着四周的布局,不远处是一处夜市的入口。 那此处就是城东。 若要走回去,没个两个时辰都走不到。 赵非荀淡淡一笑,“京城中有一明月阁九层高,膳食上佳,还做着客栈的营生,今夜我们外宿,不回园子。” 锦鸢诧异:? 赵非荀:“前方就是夜市,能淘到不少新奇之物,去看看?” 锦鸢的表情已不能用诧异来说。 赵非荀故意面色一沉,冷声问道:“不愿意去?” 锦鸢连忙摇头,“愿意!我想去的!自小到大,我从未好好逛过一次夜市,分外期待,只是……”她含糊一声,眼神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大公子。 赵非荀:“说。” 锦鸢腼腆了笑了下,“只是…出门仓促,妾身囊中羞涩,怕只看得起买不起。”她伸出手,表情实在生动有趣,“不知大公子能否预支妾身一个月的月钱?” 赵非荀眼中生笑。 伸手拽下腰间钱袋。 手却忽然一顿。 锦鸢:“怎么了?” 赵非荀没摸到钱袋,拽下挂在腰侧的坠子,语气沉静如水,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来:“看来得去一趟当铺了。” 锦鸢抿了下嘴角。 立刻将视线挪开。 这会儿若是笑出来,未免太不尊重大公子。 或许是这般经历实在有趣,赵非荀也颇为享受今晚如寻常百姓,当真带着锦鸢去了当铺,换了十二两银子出来,锦鸢小声念了句‘真黑’,那当铺掌柜分明是看大公子衣着不俗,不懂这些首饰市面上的价格,故意报了低价。 赵非荀向来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 把十二两银子都给了锦鸢,由着她去夜市挥霍。 买了有几分野趣的通草花簪子,画着无锡大胖阿福的面具,绣了蝴蝶留恋花丛的团扇,还让人算了一卦,又像街头行人一般,买了不少小吃。 边走边逛。 最后又绕进一间成衣铺,买了两身衣裳。 出了夜市,赵非荀便带着锦鸢前往明月阁,要了一间天字号上房,推开窗子,后面就是仙韵湖。 夜市虽歇。 但仙韵湖上仍有点着烛火的画舫悠悠划过。 夏风将画舫上的丝竹乐声、低柔浅笑声一并传来。 锦鸢站在窗口,望着湖面,想起往事来,竟觉恍如隔世,一时间在窗前看得出了神,连身后的脚步声靠近都不曾发觉。 直至身子被带入一个微凉的怀中。 “夜里风大,小心吹伤。” 他腾出一条胳膊,将敞开的窗子合拢。 掰过她的身子,吻了下去。 他已沐浴过,似乎还用的是凉水,浑身微凉,可气息在纠缠时逐渐发热,抵着他胸膛的掌心也生出一层薄汗,几乎要撑不住下滑,连着喘息声也一并被吞下。 浸润着月光,他们相拥、相吻。 将她彻底占有。 一次又一次。 他们没有带小厮、侍卫或是婢女出门,哪怕住着天字号,万事也都要他们亲力亲为。 赵非荀抱着她去洗漱,浴桶里的水涌出些许。 水声连连不断。 又抱着人出来,用巾子从头到脚仔细擦干。 最后拥着人在怀中,沉沉入睡。 一夜无梦。 次日,唤醒二人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大公子!” 锦鸢被吵醒,睁开惺忪的眼,看着陌生的环境,一时还未完全清醒过来,身旁的赵非荀醒得极快,他压下锦鸢的肩膀,低声道:“爷去看看。”说罢,拽起一件长袍穿上朝门走去。 锦鸢的睡意散了一半。 看着床上、窗前的一片凌乱,忍不住热气上涌。 抻着发酸的腰背,将床前的衣裳捡起。 门口,传来的声音像是轻风的。 “大公子,不好了!宫里来的天使马上就要进园子里去了!马车已经在楼下候着了!” 比起轻风阵脚大乱的模样,赵非荀显得分外镇定。 “你先回去,让嬷嬷留他喝几盏茶,我很快就回。” 轻风:…… “大公——” “砰!” 门在他面前合上。 连名字都不准他叫完。 锦鸢听见宫中来人宣旨,立马下床穿衣洗漱,一刻都不敢耽搁。 两人准备妥当后,坐上马车回园子里去。 等见了天使,对方已等了许久,眉目间有几分不耐烦之色。 只不过在看见赵非荀现身后,他连忙起身,恭恭敬敬地唤了声将军,随后一甩手中的拂尘,另有一个太监将明黄色的卷轴递到他手中,待他展开后,朗声诵读旨意。 赵非荀领着院里的人下跪听旨。 在平定沧州之乱、回京多日之后,对赵非荀赏赐的旨意总算拟定出来。 封骠骑将军赵非荀为大将军,官阶超一品。 赵非荀不曾有任何情绪变化。 似乎对他而言,这些荣耀并不值得他高兴。 可跪着的众人却另有自己的心思。 大公子此番连续平定云秦、北疆,甚至还夺回了沧州、驱赶了北疆人,为此更中了北疆的暗算,功劳苦劳都有,却只得了一个大将军的封号? 依他们之见,大公子这份功勋,便是封王都足矣! “臣谢陛下隆恩。” 宣读完旨意后,天使才恢复了平时说话的语调,“大将军快请起,陛下还另外吩咐了杂家,请大将军即刻入宫,另有要事与大将军详谈。” 赵非荀起身,双手接过卷轴,轻轻抬手。 一旁的姚嬷嬷上前,将一个沉甸甸的银袋塞入天使手中,“天使这一趟辛苦,不如留下喝两口茶再走?” 天使暗暗掂了下重量。 面上笑容真切了几分,“谁不知大将军园子里的姚嬷嬷泡得一手好茶,今日杂家有幸尝了两盏,这会儿还口齿留香呢!” 天使笑起来,以袖掩面。 加之他声音不似寻常太监那样奸细,这样笑着,愈发听的怪异。姚嬷嬷客套了声天使谬赞。 天使叹息一声,故作惋惜:“只可惜杂家还有使命在身,等会儿还要去南定王府宣旨,否则真想再想嬷嬷讨一杯茶喝。” 两人客套几句,由姚嬷嬷亲自一路送他出去。 赵非荀将圣旨交给轻风去存放,自己转身进屋,为入宫做准备,锦鸢也跟着进去侍候。 即是入宫听宣,自然该穿上朝服,今日天气炎热,刚一穿上身,后背立刻被汗水湿透。 锦鸢准备了两三个巴掌大的冰鉴交给轻风,只要从冰鉴上扇起风来,就能带来一丝凉意,等到了宫门口,冰鉴里的冰化完,正好能缴块干净帕子擦拭,不至于入宫面圣太过狼狈。 赵非荀听后,也颇为喜爱这份巧思,看了眼锦鸢,道,“这主意不错,一冰两用也不曾浪费,想爷怎么赏你?” 锦鸢摇头,“妾身不要赏赐。” 赵非荀空出神来,抬起她的脸,仔细看了两眼,“你也同外面那些人一般,替爷觉得区区一个大将军未免太敷衍了些?” 锦鸢面色有一分迷茫,如实回道:“妾身不知……只是听旁人说,大公子立下的功勋封王拜相都不为过。” 赵非荀收回捏住她下颚的手,转而在她脑袋上轻轻拍了两下,“不知不懂也是一分福气,半知半懂才最可怕。你只需记得,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我们不可妄言半句。” 第381章 圣女入府…不告诉锦娘子么? 锦鸢抬首。 看着眼前男人的沉着冷静,面上不见任何愤懑之色。 大公子的心很大,大到能装下整个天下,这些在他们眼中看来极为重要的名声、赏赐,在大公子看来,不值一提。 而在男人眼中,则看见眼前的小丫鬟因他这一句,满脸仰慕之情。 赵非荀笑了一声,轻拍了下她的发髻:“送爷出门?” “是。” 锦鸢敛目,只当没发现他是在笑自己。 一路送赵非荀出门,锦鸢在门口站了会儿,正要进去时,忽然见一个眼生的男子骑着快马一路冲过来,扬起尘土阵阵。 像是冲着园子而来。 门口的守卫立刻将锦鸢护在身后,单手按着刀鞘,目光戒备望着来人。 只见男人于门口十步远处就已翻身下马。 还不等他上前,守卫已厉声询问:“来者何人!” 男人也不畏惧守卫颜色,拱手弓腰,笑呵呵道:“失敬失敬,在下并非歹人,乃是南定王府上的下人。奉了家中侧妃主子的命令,我家王爷兼任超一品军侯,府中设宴,侧妃请锦娘子一道儿去热闹热闹。” 门口的侍卫面面相觑。 南定王爷兼任了超一品什么?军侯?自家大公子如今也是超一品,可那是大将军,侯爷之位自然高于将军。军侯可统御大夏所有将士,自然也是大将军的上峰—— 前朝曾有这个职位。 本朝至今,还是头一次恢复军侯一职! 况且王爷虽曾率兵杀敌,立下无数战功,但那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这些年期间,王爷早就将军权交了出去,当了二十多年的闲散王爷了! 这才打了一仗,就成了军侯? 那他们将军呢? 单论军功,自家大公子还多了一个云秦! 怎么还不如南定王爷! 而且才受封赏,锦侧妃就立刻着人来请锦娘子赴宴,哪怕是亲姨母,也不该这么没眼力劲儿罢!分明有上门炫耀之意! 守卫自然替赵非荀不平。 但面上不敢露出,生怕给大公子惹麻烦,只是噙着不冷不热的笑看着男人。 锦鸢沉吟一声,犹豫道:“姨母的邀请,我做晚辈的本不该拒,只是大将军入宫谢恩不在府中,未得大将军允准,不该擅自离府。” 男人拍了下脑袋,哎哟了声,忙道:“瞧在下这记性!宴席是在明日傍晚,锦娘子今夜同大将军说了,明日来就成!” 锦鸢这才应下,接下男人带来的帖子。 男人上马离开,看着行色匆匆的,像是赶着去下一家下帖子去。 锦鸢回了语云斋。 院子里的人正在归置她今日带回来的东西。 众人见她回来,忙迎了上来,又在跟前站住,纷纷行礼:“娘子大喜!” 锦鸢愣了下。 抬手让她们快快起来。 竹摇让她们退下各忙各的去,自己上前扶着锦鸢的胳膊进屋,面上喜气洋洋,“大公子一跃两品顾,成了大将军,是那多威风显赫的武将官职!奴婢们高兴。娘子的身份自然也跟着大将军的升值水涨船高了,可不就是大喜!” 锦鸢被竹摇的话逗乐,也跟着笑了出来。 进屋后,竹摇看见她拿出来一张帖子,问道:“这么快就有人下帖来请娘子了?” 锦鸢递给她,让她自己瞧。 竹摇接过,展开一看。 本来面上还萦着笑色,看完帖子后,笑意就敛了起来,张口欲言,可又顾忌锦鸢与锦侧妃的关系,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是好。 “待我禀过大公子再做决定罢。”锦鸢口吻淡淡,对锦侧妃邀请一事并不热络。 竹摇点头,说是该如此。 但她手中帖子上些的军侯二字,却分外烫手。 等到临近傍晚,赵非荀才从宫中出来。 与一齐出宫的禾阳郡主夫妇二人分道扬镳,他策马赶回府中。 锦鸢的屋子里已经摆上晚膳。 她才动了一筷,就听见门外响起一串脚步声并并请安声,她也连忙放下筷子,起身迎出。 赵非荀人高腿长,步子迈的大。 没等锦鸢出门,就已到了正屋的堂上,伸手扶起锦鸢,拉着她复又坐回去,锦鸢叫来竹摇吩咐人去厨房加菜来。 赵非荀扫了桌上的饭菜,“不用加了,爷跟着你一起用些,添副碗筷来就好。” 立刻有婢女捧了,添了一碗饭送上来。 锦鸢窥着赵非荀的脸色,见他脸色沉沉,似有怒气,便不敢在用膳时说话,想着是入宫得了棘手的差事?还是知道了南定王一事? 熬到用膳结束,婢女送来茶水漱口。 赵非荀的面色才有缓和。 她才将今日收了帖子的事说了。 赵非荀听后,颔首应允:“也好,你这儿东西不多,让姚嬷嬷开了大库房领几件,明日你送去做贺礼。”他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又添一句:“今日在宫中碰到王爷,听他说锦侧妃对你颇为疼爱,家里无事,你也可去王府住几日,陪陪你姨母。” 锦鸢意外。 不想大公子竟会让她去亲近姨母、王府。 又想到大公子在沧州时就能请来王爷送她出嫁,或许二人之间的关系更为亲近。 “我明日便备上礼,去王府赴宴。”锦鸢柔声答了,放下茶盏时,她看了眼外面天色已深,想着大公子晚上要歇下来,正要唤人进来时,大公子却站起了身。 锦鸢迟疑一瞬,随后跟着站起。 赵非荀回身,看了一眼身后之人,浓墨漆黑的眼底克制,“时间不早了,你歇下罢,爷还有事去书房。” 锦鸢扬起温柔浅笑,“是。” 在晕黄的烛火下,照得她的面容有一种令人心安的温暖柔软,不由自主想要将这种温暖占为己有。 赵非荀想起今日宫中之事,收回视线,“晚上不用等我了。” 锦鸢温柔依旧,柔柔应了一声是。 赵非荀抬脚离开语云斋。 到了院外后,他的步子才慢了下来,目光看向一个方向,眉间皱起,那股子从宫中出来时的厉色又透了出来。 轻风跟随赵非荀多年。 定然知道大公子为什么烦扰。 他跟上去,小声问了句:“大公子,蓝月圣女…已经入府一事,不告诉锦娘子么?” 第382章 生疑 不问还好,一问赵非荀的脸色更黑。 眸光利得想要刀人。 轻风连忙捂嘴低头,“属下多言。” 赵非荀收回目光,继续抬脚走人。 夜里四下正安静时,冷不防听见赵非荀低声开口,“蓝月的和亲队伍明面上要半个月后才能入京,可忽律一族族长擅自领着圣女入京,寻求陛下庇护,在没有弄清楚蓝月、忽律一族弄什么鬼前,圣女一事不得外传。” 轻风连连点头。 “可那么一个活人,还有一个服侍的丫鬟养在园子里,怎么可能瞒得住——”轻风后背凉飕飕的,抬头一眼,前边儿大公子又不走了,他恨不得给自己这张管不住的嘴巴来一下,结结巴巴道:“能、能瞒得住!锦娘子温柔又不生事,平日里就呆在院子里也不出不来,肯定能瞒得住!” 但—— 要与圣女大婚一事,等到蓝月使臣入京,肯定瞒不住。 轻风眨巴着眼睛,无声的望着大公子。 赵非荀想起今夜他走时,锦鸢的眼神。 冷硬的心底,已是一片柔软。 “北疆想方设法要取我性命,蓝月、忽律一族看似不和,待这两日弄清圣女底细后,再将大婚一事告诉她。” 否则,将一个难辩善恶之人养在后院。 哪怕他处处护着锦鸢,也无法护她周全。 北疆不择手段,甚至为了对他下手,费尽周折拐到华家身上去,锦鸢无权无势,只是后宅里一个弱女子,他岂会忍心将她牵连。 可体内余毒为清,他的确需要圣女。 还是求稳为上。 左右也不差这几日。 念毕,赵非荀抬脚朝着园子后面的莲心馆走去——圣女暂住此地。 外面另有数个侍卫守着。 没有他的应允,蓝月圣女寸步不得离莲心馆一步。 * 次日。 语云斋。 因今日赴宴,竹摇配着锦鸢出门,另外带了两个婆子随性,提前将贺礼搬去马车上。 锦鸢则去清竹苑向赵非荀报备出门。 到了清竹苑里,姚嬷嬷见锦鸢来了,又听她说了来意,错愕了一瞬,大公子昨夜没歇在语云斋里?难道是已经去了后面莲心馆?但巧妙的被她掩盖,她的笑容一如既往的和蔼:“不巧,大公子刚去了演武场,娘子只管出门,等大公子回来,老身替娘子转达就是。” “劳烦嬷嬷代传。” 锦鸢略一颔首。 辞别姚嬷嬷,她才朝院外走去。 谁知在路上遇见了赵非荀,锦鸢看了眼他来的方向,却不是演武场。她也未多在意,上前请安行礼。 “要出门了?” 赵非荀语气温和,看着眼前的锦鸢。 今日她去赴宴,也用心打扮了一番,精致的首饰、衣裳,裹了一层尊贵与体面,迷惑了人眼,这才旁人看不清她底子里惹人喜爱的柔色与纯良。 锦鸢颔首。 开口说话时,因她离赵非荀站的近,闻到一股似有似无的香气。 不似京城中常见的屋中熏香。 她敛目,以掩住自己的神色,温顺答道:“今日王府宴请,怕姨母分身乏术,我既为晚辈,也当早些前去。” 赵非荀并未多言。 待锦鸢上了马车、下了帘子后,她才轻声询问竹摇,“在园子里这么久,我还未仔细走过一圈,不知在后院后边儿,还有几个院子?” 竹摇看似心粗,实则敏锐。 昨夜大公子不曾留宿。 今日姚嬷嬷神色有异。 早上出门前遇见大公子,他却不是从演武场而来,这些种种,竹摇都看在眼中,娘子又怎会没有察觉? 她仔细想了一番,“后面倒是还有几个院子,不过都空置着,或许是大公子另有他用,所以才去后面转了一圈来?” “也是。” 锦鸢笑了下,“许是我多心。” 直到王府前,锦鸢都不曾再提及此事半句。 到了王府,锦氏派了人一路接她进来。 昨日南定王受了封赏后,便说要大摆筵席,还将这桩差事全权交给锦氏去办,还允许她实在忙不过来,可以从娘家请人来搭把手—— 至于王府里其余侧妃、妾室云云。 连南定王自己都知道,个个都是绣花枕头。 寻欢作乐还行,办差事就算了。 锦氏心中既喜也愁。 从昨日开始,便忙的一刻不停。 时间紧,又要兼顾排场。 忙的脚不沾地,院子里信得过的、能用的人通通被她指派了出去,她不愿向兄嫂低头,又怕被兄嫂打听到子嗣一事,因而派人去叫锦鸢来。 谁知这丫头谨慎。 她寻不到助力,一夜未睡。 好在第二日锦鸢来的早,锦氏心里顾不得旁的算计,立刻交代两件简单差事让她去办,谁知她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也能办的妥帖,当下大喜! 仔细问过后,索性将茶果茶水一事交托她去办,忙碌半日后,宴席准备的七七八八,两人才有了一盏茶的空闲时间。 坐在花厅里喝茶。 但光是喝茶也不安稳。 陆续有管事的进出叫今日记账的册子。 在赵府、春景园里时,她也见过嬷嬷们管事,这会儿看见已经交账,眼神有些好奇。 锦氏瞧见,收下账册,一边随手翻阅,一边回她:“但凡大家子里遇见这样临时起的宴席,那些负责采买的难免会借着东西要的多、外头要价高来填自家的油水,让他们采买齐全后立刻交账,也能避免他们事后得闲有写假账的功夫。”说罢,锦氏把账册交给身边的婆子,“找个认字的小子誊下来,一份叫去我屋里,一份让你收着,明日找账房来按着今年采买的单子对过账后,再去把银子结清。” 婆子应下,捧着账册下去。 锦鸢还是头一次听这些管家之法,也是因新奇,听的分外认真。 锦氏见她一脸学堂里学生的模样,心思一转,叹息一声,问道:“如今你也是赵将军的妾室了,应当有自己院子要管,院里的一应支出收入,都让婢女管着?” 锦鸢点头,“是我的大丫鬟管着。” “你自己不过目?名下庄子、铺子的收入盈亏也一概不管?” 锦鸢不喜姨母的这番语气。 她答道:“锦鸢空身嫁入赵府,所有皆为大公子、郡主娘娘所赐,身边的大丫鬟是从前服侍大公子的一等女使。” 锦氏听她这么回答,笑容多了分包容晚辈的宠溺,轻笑着微微摇头,“姨母的意思不是让你防着那些婢女,而是想让你懂得管家之法、看得懂账本册子。你身边的婢女婆子是个个衷心的,但将来年纪大了,你不会放她们出去成婚生子养老?再提拔上来的人能确保她们也是衷心不二的?如今你只身一人,自然可万事依托赵将军,可等到你生儿育女之后?你也舍得不为他们张罗嫁妆?若是女儿,她是大将军的女儿,将来出去自然是要做人正头娘子都,这些管家之法你也不教她?难道等着你的主母会真心教她?” 第383章 圣女…已经住进园子? 锦氏舌灿莲花。 说完后,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垂下的眼中掩住轻视的笑。 到底是下人出身。 哪怕运气再好,也不知道学些伎俩为自己考虑。 自己这番说过后,何愁这小丫头不心动?求着让她教管家之法。 只要她愿意倾心信任,总有法子悄无声息地以除后患。 锦氏咽下温热的茶水,看着时辰也差不多了,起身打算出门迎客,目光疼爱地看了眼锦鸢,“姨母是真心将你当做女儿一般疼爱,你若想学,只管来寻姨母。姨母方才说的这些话,你自己想明白了才是真的。” 锦鸢也站起身,温柔一笑,年轻的面庞上,笑意浅浅自眼中流转而出,“多谢姨母费心为锦鸢考虑,锦鸢才抬了为妾,只想用心侍奉将军、郡主娘娘,旁的事,等今后再来劳烦姨母。” 锦氏面上笑意不变。 “好了,姨母也只是想到了才和你说两句。宴席快开始了,走,你陪着姨母一同去见客罢,也好让人认一下咱们锦家姑娘。” 说着,亲热地挽起锦鸢的手出去。 这一场宴席场面隆重,还有不少南定王从前的下属前来。 武将吃席,热衷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开席没多久,就拼起酒来。 锦氏领着锦鸢在女眷这边吃席,也有不少热络的女眷上前敬酒,在一众侧妃、妾室之中,锦氏俨然已有了王妃的派头。 今夜一场,连锦鸢都看出了姨母面上的春风得意四字。 宴席闹到深夜才结束。 锦鸢帮衬着锦氏安排所有宾客上了马车后,喝了两盏酒本就有些晕乎,这会儿更是累得睁不开眼睛。 小腿肚子站得肿胀发疼。 连带膝盖也隐隐作痛。 南定王也喝得烂醉,可他醉了不同于旁人,眼神明亮地吓人,甚至连口舌都分外清晰,只是说出口的话分外张扬、肆意,狂傲到一旦传入陛下耳中,赐一个大不敬之罪都算是轻的。 因而锦鸢在跟着锦氏去看南定王时,发现院外只有两个侍卫守着。 再无旁人。 “王爷,”锦氏亲自端起解酒汤,“您先喝了再睡吧。” 南定王看着眼前的锦氏,冷哼了一声,‘是你啊’,随后端过碗一口气喝完,用袖子抹了下嘴巴,又见锦氏低眉顺眼地接过去,忽然说了一句:“本王从前就好奇,锦氏你怎么和当年本王见你时变化这么大?” 锦氏手一抖,险些打碎碗盏。 她压下心慌意乱,“这么多年过去了,是人都变的。” 南定王似乎不愿再同她废话,摆摆手,表情颇为厌烦地让她退下。 尤其是当着晚辈的面。 锦氏忍下屈辱。 正要领着锦鸢出去时,冷不防听见南定王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门口站着的那个是——锦鸢?” 锦氏猝不及防地偏首,看向锦鸢。 若非烛火昏暗,否则都难以遮掩她眼中的寒色。 锦鸢忽然被叫了名字,只得上前寸许,“回王爷,是锦鸢。” 她不敢靠得太近。 南定王支起胳膊,眼神全然不似方才看锦氏那般冷漠,“可怜的小丫头,不过你也不必太过伤心,非荀是个重情重义的好男儿,迎娶圣女只是形势所迫,你——也当知道的,他定不会因此而忘了你。”说罢,南定王忽然叹一口气,“本王应下蓝月国的和亲要求,也是……为了大夏!” 宽敞空荡的屋中。 南定王的每一个字,她分明都能听清。 可落入她耳中,她却不敢去想明白。 “……圣女?” 南定王这会儿才像是真的醉了,眼神开始迷离,说出口的话愈发有气无力,全然是个喝得烂醉之人,“你…应该见过了吧?昨天出宫的时候,大将军就把她带回园子去了。本王也见了,的的确确是个美人啊,啧啧啧,蓝月国的美人就是与大夏不——” “王爷,您喝醉了。” 锦氏察觉锦鸢极力遮掩的异样。 她连忙出声打断,上前扶着他歇下后,又拽着锦鸢出门去。 屋外廊下,夏风阵阵、蝉鸣声声。 可她却面色煞白,浑身冰凉。 锦氏握住她的胳膊,凑近,低声问道:“圣女入府的事……小鸢你…不知?将军没有同你说?” 锦鸢仿若不能思考。 只能分辨锦氏的问话。 她缓缓摇头。 “没有。” “那……和亲之事,也没有?” 和亲—— 和亲之事她当然知道。 梦中出现过无数次。 她怎会不知? 这一日,它还是来了? 在屋中时,她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不能呼吸。可这会儿逐渐清醒过来,连同思绪也一并冷静下来。 甚至,都察觉不到伤心。 反而更像是——自沧州起,她沉浸在大公子的宠爱之中,在心底生出的不安,在这一刻总算是应验了。 所有事情都像是有了指向。 蓝月国中,只有忽律一族对大公子体内的余毒有助益,蓝月圣女想必是忽律一族,和亲是为了……替大公子解毒? 昨晚忽律圣女就已进了园子? 所以大公子才没有留宿。 所以早上她才会嗅到那一缕奇异的香气。 那是……解毒才留下的? 为何大公子不告诉她这些? 王爷说忽律圣女美貌异常。 难不成是…… 锦鸢摇了下头,轻笑一声。 她才看向眼前双目关切的锦氏,道:“今日多谢姨母款待,时辰不早了,锦鸢先行告辞。” 她屈膝行礼,却不防膝盖旧疾复发,针扎似的疼痛密密麻麻地在膝盖上蔓延,她身子晃了下,被锦氏伸手扶住。 “这会儿也实在太晚了,不如先歇下,明日再回去?” 锦鸢正要摇头拒绝。 “不——” “小鸢。”锦氏忽然语气严肃地唤她一声,“姨母知道你心里难受,姨母也是过来人,当年王爷接二连三带回来侧妃、侍妾时,姨母也像现在你这样,日日伤心落泪,最后将自己的身子都弄坏了,再也怀不上孩子。” 锦氏句句真切,握着锦鸢胳膊的手下滑,将她的手握在掌心。 锦鸢的双手冰凉。 而锦氏的掌心温暖、柔软。 将她的手包裹住。 第384章 她可怜?那谁来可怜自己? 锦氏的声音,顺着夏风,轻轻入耳。 “你还年轻,大将军对你仍有新鲜与宠爱,可你不能指着这份宠爱过一辈子。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这句话,在你成了妾室后,就该时时刻刻记在心里告诫自己。趁着现在将军对你的宠爱,学些管事管人的本事傍身,在早些怀上一两个孩子,那才是你将来一辈子在后宅的依仗。” 锦氏说得字句恳切,遍布岁月痕迹的眼梢泛红,眼中凝出眼泪: “千万、千万不要像姨母这般!” 她的声音哽咽,眼泪跌落。 可她顾不及擦去眼泪,仍深深地看着眼前的孩子,语重心长劝道:“可惜姨母懂得太晚了…再也不能怀上孩子。随着年岁渐长,王爷待我愈发冷漠,年年府中都有新人,可姨母还能去和年轻的人争宠?夜夜无眠,唯有孤寂相伴。如果姨母能有一个孩子,哪怕是个女孩儿,像你这么听话懂事,姨母的日子便不会如此难熬孤独。” “小鸢,姨母的好姑娘,姨母是真心心疼你啊!” …心疼? 锦鸢听着,眼神平静。 不见一丝痛苦之色。 她的母亲从未对她说过一句心疼,可眼前这个相认不过短短几日的姨母却口口声声说心疼她,将自己的悔恨遗恨也一并说给她听,今日还教她管家的道理…… 锦氏松开她的手,转而搂着她的肩膀,带着缓缓朝自己院子走去,“今天这一日你也累了,去姨母的院里好好休息,不让任何人打扰你,休息一晚,自己想明白了,明儿个再回家去,好么?” 锦鸢本该拒绝。 她知道自己不该留下。 有些人口蜜腹剑惯会伪装——就像是爹爹。 这些年姨母都不曾寻过母亲,为何对她如此热络? 可…… 或许是她今晚真的累了。 想起回去后,若是见了大公子,她不知自己会不会问……她似乎也没有资格询问,为了这场和亲,大公子已经给了太多本不该她得的东西了。 就这样,她越想越觉得疲惫。 懦弱得想要躲开一晚。 “好,”她牵强的勾起嘴角,“今晚打扰姨母了。” 锦氏目光怜爱,带着她回了院子。 竹摇本已经去马车上候着,听跑腿小厮传话后,有些意外,但更多的则是担心,怕娘子今日真的是累到了,忙遣了婆子回去,传话的小厮却说,娘子让竹摇姑娘辛苦跑一趟,把娘子用的东西也一并带来。 “是……”竹摇犹豫,“这位小哥,这真的是我家娘子亲口说的?” 面前的小厮笑着:“可不是么,小的在门外听得真真儿的,哪里敢拿虚的来骗姐姐呢?” 竹摇素来知锦鸢性子。 知她绝不会开这个口,让自己跑这一趟。 可这儿毕竟是王府。 竹摇想了下,让婆子进去侍候着,自己坐着马车让北晖套车尽快跑一趟来回。 王府院中。 锦鸢被安排到锦氏房中,另外差遣了一个丫鬟服侍她洗漱。 锦氏让她先歇下,她还要在外面盘账,等忙完了再进去歇息,不必等她,说完后,锦氏亲自合上门出去。 当真盘坐在罗汉床上,就着烛火看账本。 不多一会儿,服侍的丫鬟退出来。 锦氏抬眸看去。 丫鬟垂首回道:“侧妃,娘子已歇下了。” 锦氏摆手,让她退下。 恰好婆子进来,端了一盏滋补的参汤,轻轻放在一旁,见桌上的烛火暗了,拔下银钗挑了下,烛火摇晃,照在账册上的烛火亮了不少。 锦氏抬头,温和一笑,“你今日也辛苦了,坐会儿吧。” 婆子在她对面坐下,手上仍不得闲。 顺手整理账本。 余光瞄了眼合拢的门扇,低声问道:“姑娘怎么把人留下来了?” 锦氏闻言,抬手翻过一页,另一只手拨了两下算盘,淡声道:“这孩子戒备心重,看着是个没脾气的性子,不恋奢靡衣裳首饰,对子嗣也不关心,今晚我才算看明白了,是一颗心都系在将军身上。晚上知道了这么大一桩事,伸个手递个温暖,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能挡得住姨母的这份关心?” 婆子欲言又止。 锦氏却未看见婆子的眼神。 屋子里,响起算珠碰撞的轻响声,在寂静的深夜,每响起一声,清脆得就让人心底跟着一颤。 “我本来还愁不知如何让她信任于我,王爷今晚说出圣女一事,可真是帮我一个大忙。” 婆子是看着锦氏长大的。 这会儿听着她轻声细语地说出自己的算盘,忽然心生一丝悔意,她试探着柔声劝道:“将军也是真的狠心,人都带回去了,也不告诉锦娘子一声。王爷当年可是都将人领给姑娘看的,这么看来,锦娘子也是个可怜——” “啪!” 锦氏反手合上账本。 “可怜?”她面上的慈善瞬间褪去,吐出口的每一个字像是渗入毒液一般,令人胆寒:“谁不可怜?” 可怜她? 那谁来可怜我?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婆子闭嘴,不敢再劝。 锦氏也没了看账本的心思,命人进来更衣洗漱,也进屋歇息。 锦鸢睡在里侧,空出大半张床给锦氏。 许是锦氏屋中因礼佛,沾染了些许檀香,能够安抚人心,锦鸢满腹心思地入睡,却一夜无梦,直至天明。 待她早上起来,睁开眼看着陌生的屋子,一时还未清醒,竟然想不起来自己身在何处。 直到她掀了床幔下去,看见坐在镜前梳妆的锦氏,才想起昨晚自己歇在姨母屋中。 “醒了?” 锦氏从镜中看见锦鸢起身,转过身去,招她过来,在晨光下,未施粉黛的锦氏藏不住岁月侵蚀后的苍老,可她的眼神慈爱,“来,姨母来替你梳妆。” 这一瞬。 令锦鸢想起了过世多年的母亲。 有时在早晨,母亲也会这样叫她过去,教她梳发髻,簪绒花—— 她的第一个首饰,便是母亲赠她的绒花。 是一朵小小的海棠,簪在发间。 哪怕它廉价,可锦鸢却认为,那是她见过最好看的海棠花。 锦鸢抬脚,向着锦氏走去。 第385章 她可真是贤惠大方啊! 屋中,锦鸢梳妆洗漱后,竹摇才被放进来,她将捧着的包袱轻轻放下,上前服侍锦鸢穿衣,暗中观察娘子面色,见一切如常,略为放心。 这王府锦侧妃院子里的规矩未免太严格了些。 待更衣完毕,外面花厅里已经上了早膳。 两人一起用过,锦氏还要留她下来用过午膳后再走,锦鸢这才谢过好意,说自己不得不回去了,改日再来叨扰姨母。 言语间已不似最初那般疏离。 锦氏不再强行挽留,倒是给了不少糕点果脯,都是锦鸢昨日席上爱吃的,让她带回去慢慢吃,吃完了姨母再遣人送过去。 这番体贴入微,让人难以招架。 竹摇忙着归置这些东西。 锦鸢便自行收拾包袱,将换下的衣裳都收进去,锦氏在一旁看着,忽然看见里面有个青色粗颈小瓷瓶,随口问了句:“那是个什么?瞧着像是药丸瓶子,也是你昨日让带来的?” 锦鸢顺着锦氏的目光看去。 愣了下。 怎么把这也带来了? 她笑了笑,随口回道:“是解酒的丸子,想是院子里的丫鬟怕我昨儿个贪杯,顺手放进去的。” 锦鸢说得随意,把瓶子压到衣裳下继续收拾。 这一动作,落入锦氏眼中。 锦氏向来敏锐。 她见锦鸢收拾得差不多了,拉着她又去挑选布匹去,说她有几匹收到的料子,颜色、样式看着都年轻,实在不是她这个年轻穿得出去,送给府里的侧妃、妾室又觉得可惜,正好今日一并给了锦鸢。 不由锦鸢婉言拒绝。 盛情之下,锦鸢挑了两匹浣花锦。 锦氏送锦鸢到院门口,又语重心长地叮嘱她回去定不要自己胡思乱想,若有什么委屈,只管来找姨母。 锦鸢看着眼前与母亲有几分相似的姨母。 哪怕对姨母心中仍有芥蒂,但这几日姨母对自己的关心不死作假。 她真心实意的谢恩后,上了马车。 待锦氏回屋,看了眼身后的婆子,面上的慈爱之意早已淡的窥探不见,语气亦是倦倦的,“那东西拿到了?” 婆子点头。 从袖中掏出一团帕子,展开后,里面赫然是一颗药丸。 锦氏捏起,放到鼻尖轻嗅两下,只闻到一股苦涩冲鼻的药味,复又扔回婆子手里,抽出帕子在鼻下压了压,“你今日就出府去找个嘴严的大夫,看看这药丸子是治什么的,弄明白后尽快来回我。” 婆子应下,团起帕子,又急急出门了。 院中洒扫的两个丫鬟见了,互看一眼,忍不住低语:“最近这一两年,侧妃都不让我们跑腿去了呢。” 另一人嘘了声,瞧了眼站在门外的两大丫鬟,轻声道:“别说我们,你瞧两个姐姐,一等女使,还不是只能站在门口打打帘子?” 两人相视一笑。 又各自忙去。 * 春景园中。 锦鸢下了马车走到语云斋,石榴站在门口,不停地张望。 “娘子!” 见锦鸢回来,石榴一溜烟跑来,激动道:“您总算回来了!大公子已经在院里等娘子了!” 锦鸢抿了下唇,问道:“大公子等了多久?” 石榴:“有半个多时辰了罢?” “好…”她吐了一口气,才敢抬脚朝院中走去,“我知道了,你先去帮竹摇她们。” 石榴应下,跑到身后去,从竹摇手上接过两匹缎子,正要抬脚继续跟上时,被竹摇一把拉住,石榴不解,见竹摇冲她微微摇头。 两个姑娘及婆子、北晖,都在门口停下,不曾进院子里去。 只有锦鸢进入。 熟悉的院中,空无一人。 她走入花厅,仍旧无人。 拉开移门,书房的条案前,赵非荀正站在案前,手握狼毫,手腕悬空行云落笔,在微微泛黄的宣纸上落下一行狂草。 狂傲之意,力透纸背。 他一身矜贵,眉宇孤傲清冷,恍若冷漠神只,无情无爱,令人心生敬畏。 可他将偏爱与恩宠给了自己。 人性贪婪。 连她也不例外。 得了偏爱后,她忍不住想要更多。 昨晚南定王爷说的那些话,才让她暂时清醒了过来,自己不过是大公子后宅之一的妾室,她哪怕为自己挣来了几分体面。 终究拧不过命运二字。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步步的接近命运—— 可她,为何忍不认命? 为何还想要再争一回? 是她舍不得眼前这个男人对自己的温柔,而这份温柔,比之敷衍的亲情,让人毫无抗拒的余地。 她抬脚迈入书房。 “大公子。” 行至条案前,她屈膝行礼。 赵非荀早已听见她的脚步声,放下毛笔,却未招手叫她靠近,而是指着条案边上堆着的东西,“先看看,有喜欢挑出来用,其他的再收进库房里。” 锦鸢顺着看去。 摆着十几匹妆缎布匹,颜色温柔、鲜亮、明媚各有之,甚至还看见了两匹软烟罗。除布匹之外,还有一样样簇新的首饰、镯子,样式皆是时下京中年轻妇人中时兴的样式。 她自进了赵府,没少受过赏赐。 但从未收得像这样多过。 一时间连低落的情绪都顾及不上,忍不住去问赵非荀,“怎么有这么多?” 赵非荀绕过条案,漫不经心道:“娘娘派人送来的。” 锦鸢不疑有他。 想着郡主娘娘也知道了圣女入园子的事情,所以才送这些赏赐给她?但—— 她拿起一支珠钗,在指尖捻着转了一圈。 娘娘喜好低调的奢华。 送她的首饰也多是简单却件件贵重。 哪怕是送她时兴的首饰,那也是挑不出错的精巧。而她手中这支珠钗,样式新颖做工也属中上,但绝不是娘娘看得入眼的。 她拈着珠钗,视线向上看去,柔声问道:“这也是娘娘派人送来的么?” 哪怕女子语气温柔。 赵非荀也听出了疑惑之意。 他道:“这些都是爷送的。在京中买入了几个铺子,布庄、胭脂铺、首饰铺都有,一概地契文书也都在这个木盒子里的放着,这几个铺子每年营收还算不错,有空你带着侍卫去巡查一番,认认掌柜的脸,好让他们记得今后的主家是谁。” 锦鸢从起先的意外,听到一半起,已近惊愕。 大公子送了她几个…… 铺子? 还是京中的? 赵非荀伸手,手指在一个描金刻纹的木盒子上点了两下,让她自己打开瞧瞧。 锦鸢顺从。 打开,翻看里面的张纸。 这几间铺子在京中也算小有名气,其中的布庄锦鸢还曾寄卖过绣品,布庄在街坊邻里间的风评很好,店面不大,但老客居多,生意也兴隆。 一个月能挣得不少银子。 而布庄、胭脂铺这些,多是经营后宅、女子生意的,大公子特地买下这些铺子…… 锦鸢盖上盒子,推还回去。 “大公子,这些太过贵重,妾身不能收。” 赵非荀收回手,目光垂下,温和的罩着她:“在园子里有园子里的规矩,你每月只能支取固定的月钱,府中丫鬟的月钱衣裳也有府中管着,但你是主子,逢年过节总要有所赏赐。平日我和娘娘给你的多是衣裳首饰,怕是不能用作赏人吧?” 在外,他是杀伐果断的将军。 在锦鸢面前,他却总有耐心教她这些,“爷给了这几个产业,你手头上就有了宽裕,平日采买赏人,也不用指着月钱。而这些——”他余光扫了眼,“是铺子的掌柜送来给主家的孝敬,正好你平日拿去赏人。” 锦鸢垂落的手倏然握紧。 平静的心湖中,像是被一双手搅弄的潮水涌动,眼眶发涩、继而发酸。 大公子…… 为何…… 要对她这么好……啊。 在她垂首不语时,赵非荀也并未催促她,只开口语气随意的说了一句:“昨晚在南定王府上,听说了与蓝月国和亲、圣女入府这件事罢。” 锦鸢抬头的动作僵硬,“您、您怎么知道?” 赵非荀勾唇,淡淡一笑,“南定王酒量虽好,但真喝多了在熟人面前容易嘴上没把门,你与侧妃关系平平,昨晚宴席后却夜宿王府,其中缘由一想便知。” 是啊。 大公子总是如此策无遗算。 她岂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锦鸢敛目,轻轻放下手中的珠钗,“妾身知道了…” 而在她将珠钗放下的那一刻,赵非荀忽然伸手,拿起珠钗,将她拽到身前,动作有些不习惯的生涩,但却分外温柔。 压着发髻,替她簪上珠钗。 侵袭而来的气息,瞬间将锦鸢围住。 不是昨日那奇异的香气。 而是她所熟悉的大公子的气息。 她忍不住眼眶泛红,而他低沉却又温和的嗓音自头顶传来,像是两人间亲昵的低声细语,“圣女一事我非有意瞒你。北疆对取我性命一事虎视眈眈,京中还不知被安插了多少北疆贼子。蓝月国又是商人利益至上,忽律一族貌似与其面和心不和,和亲队伍未至,圣女先行入京,留在宫中眼多眼杂,消息更容易传出去,眼下只能将圣女放在后面的莲心馆,馆外有侍卫把守,在和亲队伍入京之前,除我之外其他人一概不得出入。” 锦鸢抬头,目光直直望向赵非荀。 她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清晰、急促。 “蓝月和亲的队伍入京后,您会同圣女成婚,是么?” 赵非荀回望,眼神坦然:“是。” 甚至没有一刻犹豫。 锦鸢胸口有微微的刺痛,她启唇:“那昨晚——” 可才说了三个字,后面的话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问大公子昨晚是夜宿在莲心馆? 做了什么? 是解毒?还是…… 在赵非荀的注视下,锦鸢才知自己此时的情绪近似嫉妒,她有些狼狈的移开视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高兴些,“大公子大婚在即,妾身向大公子道喜了。听闻…圣女容颜美貌……” 停下。 这不当是她该说的话。 “想必这也是王爷告诉你的?”赵非荀不缓不慢的打断她,“北疆妖姬、蓝月圣女,这句话边境之人皆知。” 锦鸢甚至不敢动一下。 生怕蓄在眼眶中的眼泪要落下。 大公子分明将所有的偏爱都给了她,一步步纵容着她,却为何能轻而易举的说出这些话来…… 锦鸢抬起手,抵在他的胸口试图将自己推离。 “妾身蒲柳之——” 手腕被紧扣。 男人的另一条胳膊绕过她的后背,猝不及防、用力的将她紧紧压入怀中。 她扭动,挣扎。 皆被他的力道一寸寸镇压下来。 直至最后,没了再次挣扎的力气。 赵非荀眼中生出些许欣慰之色,自己为锦鸢筹谋,便是要纵容惯出来她这样的脾性,哪怕任性些也无妨。 “娶蓝月圣女,只为去除我体内余毒,而提前接入圣女,其中牵涉两国之事太过复杂,我不愿将你卷入其中。”赵非荀察觉到怀中的小丫鬟不再试图挣扎,无力地伏在他的胸前,以手掌顺着她的后背,低声告知道:“待一年后余毒清除,我与圣女便会和离。” …和离? 锦鸢怔住。 大公子……真的会同圣女和离? 而在她思绪混乱如麻时,赵非荀的声音再度响起。 “如此看来,你家爷的婚事总不顺遂。上次是陛下指婚沈家,因沈家犯法伏诛无疾而终,这次是陛下以皇子年幼,朝中宗亲高位者仅有爷与圣女年纪相仿,又赐下婚事,一年后再和离的话,怕是京中名门望女不敢想嫁给你家爷了。” 锦鸢从混沌的思绪抓住一丝清明。 ……眼下不是再说和离? 怎么就说道和离之后另娶? 锦鸢忍住不适,阖眼轻声回道:“京中无人,京城之外、大夏之中,总有高门之女愿意嫁大将军为妻……” 此言一出,赵非荀的脸色瞬间冷下。 若非他自制力极强,早已经怀中这没心没肺的小丫鬟拎起来打一顿。 他话都说到这一步了,她说了什么? 京城中没人敢嫁他,就去京城外找人? 她倒真是大方贤惠啊! “锦氏说的在理。”赵非荀唇角一丝冷笑,拍了下她的后背,似是赞许,“下回定要挑个能容得下爷这贤惠妾室的正头大娘子。” 第386章 许诺 他的语气似真似假。 锦鸢却已无瑕去思考。 她不过是一个妾室罢了。 说得好听些是良妾,可一个将来不会生育的良妾,眼下大公子对她尚且有几分真心,可随着岁月流逝,恩宠亦会烟消云散。 将来…… 也终究逃不过姨母那样常伴孤灯的日子。 锦鸢推开,这一次赵非荀不再将她扣住,她屈膝谢恩,“大公子谬赞,妾身愧不敢当!” 行礼才至一半,就被男人托住,拉了起来,拽着她的胳膊,迫使她直视双目。 从方才起,她便不敢再看他的眼神。 此时,她从赵非荀的眼中看到极为陌生、压抑的情绪,似是勾缠出丝丝缕缕暗色,让他的神色看上去多了几分阴鸷。 他又为何恼怒? 要娶妻大婚的是他。 他—— “锦氏,”赵非荀攥着她胳膊的手收紧,眼底黑云密布,可这份怒色再看见眼前之人,眼泪从眼眶中滚落,脸上蒙着一层哀泣,甚至还有些惧意时,他胸口的愤怒被一场猝不及防的大雨浇灭,只剩下底层湿漉漉的灼热,“给我出谋划策的是你,这会儿又哭什么?” “我没有。” 她下意识回复。 男人却抬手。 指腹触及她面颊上的湿润,轻轻擦去。 他似乎对她的眼泪越发没了办法。 为令锦鸢安心,他低声告知:“等到与蓝月圣女和离后,我娶任何人,娘娘都不会再干涉。” 在说任何人时,他的目光灼灼,眼中清晰印出锦鸢的模样。 她怔住。 任何人…… 是指…… 未等锦鸢确认,赵非荀继续开口问她,“在沧州大婚时的嫁衣都带回来了?” 锦鸢点头,神色有几分恍惚地回道:“都带回来了,但鲜花花冠已经枯萎…” 赵非荀嗯了一声,“无妨,京中时兴凤冠霞帔,不用花冠等物。” 锦鸢睁大着眼睛,胸口之下的心跳声混乱不堪。 “一年后再度为爷装扮上,我娶妻为小鸢儿为妻,可好?” 娶她为妻? 在京城? 大公子要将正妻的位置给她? 一时间,她像是被人定住了身子,竟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有汹涌的眼泪成串成串地砸落。 赵非荀就这么望着她。 不再为她拭泪。 “锦氏,”他弯腰、沉声,“你可愿意?” 攥着锦鸢胳膊的手掌松开,划到她后背,轻轻抵在腰窝上,几乎是以一个圈抱的动作,将她拢在怀中,目光愈发强烈。 他按捺着蠢蠢欲动的手。 等着锦氏的回应。 锦鸢才意识到,方才他故意说的那一段话,或许就是为了这一句‘可愿意?’ 不是为妾。 不是身份不明的婚礼。 …这是她从未敢想过的,可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发生了。 她胡乱地点头,眼泪随着她的动作落得更急, “我……”她喉头哽咽,几乎要说不出话来,但她不愿意让大公子再等,她迫切地、急切地想要告诉他,“我愿意的……愿意……” 女子的声音,含着情绪起伏的呜咽声。 叫人心生怜惜。 赵非荀终于将人拥入怀中。 熟悉的怀抱,带着微热的气息,让人心安。 她的抽泣声渐停下。 赵非荀腾出一只手贴近她的面颊,锦鸢当他以为要抬起自己的面颊,偏头避开了下,这会儿自己满脸都是泪痕,模样实在不雅,不愿亲近。 谁知一躲,她的脸就蹭着赵非荀胸前的布料。 脸上的眼泪顿时被吸得一干二净。 锦鸢连忙退开些,看着胸前的水渍。 锦鸢:…… 她这极为不自然的动作怎会逃过男人的眼睛? 赵非荀也垂下视线看来,果真看见自己胸口晕开的水渍,他低笑了声一声,正要开口说什么,立刻被锦鸢抬手挡住那一块。 女子鸦黑密密的羽睫颤着,被眼泪打湿,成了一簇簇,愈发显得娇怜,她视线下垂,一双杏眸半敛,略微细长,“稍会儿…妾身侍候大公子更衣。” “好。” 赵非荀应下。 但低下头,愈发凑近她的面颊。 双手用力,几乎是将她掐腰提了起来。锦鸢吓了一跳,眼神有些惊慌,掀起眼睑去看他。 像是再问做什么去。 赵非荀打横将人抱起,朝着屏风后走去。 附耳低语,“不是说伺候爷更衣去?” 锦鸢的耳畔发热,热意顺着耳根蔓延到面颊上去,咬着唇,不再出声。 ……当然,并非是更衣。 ……自然,也未行什么白天不宜之事。 赵非荀看着她净了面,才将人拉出屏风后,带着她在卧房里的圆凳上坐下—— 两人各坐一个凳子,面对面。 锦鸢:? 她不解地看眼前的男人。 “大公子还未更衣呢。” 赵非荀看了眼自己的衣裳,眼神轻轻落在她面上,“就这么一点水渍,一会儿就干了。” 莫名的,锦鸢脸色更烫。 赵非荀看她神情已冷静下来,刚想要开口,瞧见小丫鬟忽然又红了脸,再细想刚才自己说的那句话,眼中生出一抹笑意,语气却故作严肃:“青天白日的,都在想些什么。” 锦鸢恨不得把头埋进胸口。 “妾身知错了…不敢了……” 赵非荀屈指,在桌上轻叩两下,“饶你这一回。” 锦鸢松了口气,才抬眸去看他,面上的绯红还未完全褪去,眼神分外清朗,“大公子是还有什么话要和我说的么?” 若非有话要说。 两人也不会这样面对面坐着。 赵非荀眉目才染上些平日说话做事间的淡漠,“半个月后蓝月国和亲使臣入京,与圣女大婚后,因去除身体余毒所需,每隔一日都要去她院中接受治疗,再加上京中公务繁忙,不会常来看你。在揪出北疆安插在京城里的所有细作、蓝月圣女离开之前,我亦会故意将你冷落。” 锦鸢安静地听着。 思绪不受控制的想起梦中种种。 梦中,自从大公子大婚后,再加上自己怀着他所不喜的孩子,他不再来自己院中……她愈发难见赵非荀一面…… 不。 她不该如此比较。 今日大公子才给了她一年后的许诺。 而且大公子故意冷落自己,或许也是为了让蓝月圣女、北疆不注意到她…? 第387章 竟是个醋坛子 锦鸢压下心中丝丝缕缕的情绪,温顺地颔首,“我知道了,一切都听大公子安排。” 只是…… 她咬了下唇,像是下定了决心,豁出去般问道:“每隔一日大公子就要请圣女治疗,治疗之时……需整晚么?” 问完后,她竟有些不安。 悬着心等着。 怕是,又怕不需要。 赵非荀挑了下眉,薄唇轻启,“此毒棘手,需服药后等到药性发作,再进行针灸药浴,颇为费时。况且到时我与圣女已是夫妻,半夜出入反而会让人觉得可疑。” 大公子分明向她解释了,前夜为何在莲心馆直到早上才出来。 但锦鸢仍觉得这段话怎么听都不对。 尤其是听到‘夫妻’一词。 更觉得有些刺耳。 她抿了下唇,习惯性垂首,“大公子说的是。”连她自己都不曾发觉,声音明显地低落下来。 赵非荀将她的反应、语气看在眼中。 眸光愈发温柔。 还要故意逗她几句,看见她攥紧的手指,唇边溢出一丝无奈叹息,“说来,蓝月圣女用来解毒的艾灸里不知加了什么香料,点燃后气味怪异刺鼻,连那圣女都忍不住捂着口鼻逃了出去。药浴过后爷还仔细清洗一番,难道还有气味残留?” 他说着,抬起袖子轻嗅两下。 锦鸢听出话外之音。 面上神色愈发不自然,继续垂首不出声。 偏赵非荀哪里肯放过她? 正事说完后,将人一把拉起横坐在自己的腿上,胳膊圈着,温和问道:“小鸢儿可有闻到?” 锦鸢偏开视线,佯装回忆:“说起来,那日清晨见了大公子后,我的婢女有说过闻到了什么香气。” 口是心非的小东西。 赵非荀眸中笑意浅浅。 抚摸着她后脊背的动作愈发暧昧,“是么。” 锦鸢不善撒谎,视线忽闪着,绷紧下颚,轻轻点了下头,“是呀。” 咬着的嗓音又娇又软。 两人间的距离挨得越来越近,气息也变得灼热,心跳也紊乱了。 锦鸢眼睫下压,双唇有些紧张地微微绷紧,却又不敢用力,生怕被男人看出她在期待什么,又要被揶揄一番。 双唇将要贴上时,她已半敛眼睑。 动作忽然停下。 锦鸢抬眸。 赵非荀轻轻动了下鼻翼,“像是有什么气味。” 锦鸢愣住,下意识就要抬手嗅自己的袖子,怕自己在回来的路上出了汗才留下了汗味。 还未来得及嗅自己的衣袖,就听见赵非荀慢条斯理地说着:“原来是醋味儿。” 锦鸢:? “是酸味儿?”她还没反应过来,顺口问道,问完后,才看清大公子脸上生出的笑意。 她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在说她! 刚才大公子故意说起的身上有异香,恐怕也是故意说给她听的,结果她竟然回了说是婢女闻到的。 锦鸢连忙抿唇,脸上的温度寸寸攀升。 “竟是个醋坛子,怪道这酸味如此之重。” “才不是——” 锦鸢小声辩解。 赵非荀将她护在身边,仔细照顾、呵护,无非是为了让她随心所欲的生活,能让她使些小脾气。 就像现在这般。 这样的锦鸢,他分外珍惜。 赵非荀低低笑了声,手掌的动作愈发温柔,将她按到自己胸前,另一只手抬起面庞,头微微垂下,只要谁再近一步,就能轻易吻上。 锦鸢的眼角绽开妖冶的鲜花颜色。 衬着眸中细碎的水色。 似沾染在花瓣上的晨露,洁净、美丽。 待人攀折。 “您…”锦鸢有些受不住他这样的眼神,心跳得毫无章法,后背微微发麻,“不准笑了。” 没有回应。 应当说,比起回应,肢体动作更为直白。 垂下的床幔遮住了过于明媚的日光,屋子里除了交错起伏的呼吸声外,变得分外安静。 比起刺激的欲望,这份缠绵的温存,让人上瘾。 哪怕是锦鸢,也紧紧环着男人的颈项。 哪怕他的肌肤微烫,亲密之下,生出汗意。 碧波微漾。 荷花绽放,显出新生的,小小的莲蓬。 阳光与风抚过花瓣、莲叶。 …… 在她困得将要睡去时,耳边响起男人的声音。 低沉,温柔。 不会惊散她的睡意。 “不用担心,娘娘本就喜欢你。” 情事催生睡意,她连眼睛都睁不开,不知这句话在这会儿说起是什么意思,她胡乱地点了下头,下意识的想要避开些男人在这会儿有些烫人的肌肤。 一条胳膊横在腰腹,将她拦住。 双手顺着她的胳膊缓缓下移,翻过她的手掌朝上,五指插入,握紧。 耳后的热息再度袭来。 “若能再为娘娘添个孙女,别说是正妻之位,连爷,娘娘怕是都不会看在眼中了。” 锦鸢:……?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就被汹涌到窒息的波涛淹没。 到了各自用完午膳,锦鸢只能坐着写大字消食时,才想明白所谓何意。 她看着自己笔下的一个娇字。 不禁想起,大公子不止一次提及子嗣一事。 在大公子眼中,她已经是过了明路的妾室,应当为赵家开枝散叶,甚至连郡主娘娘都曾催过一回,所有人都等着她在如此盛宠之下,早日怀上。 可她…… 唯独不敢睹这一事。 “分神了。”赵非荀投来视线,看着她连墨滴在纸上都没有发现,出声提醒了她一句。 锦鸢回神,连忙裁了这一字重新落笔。 这一日,他们在院中避世度日。 京中却扔下了一个重磅消息。 离蓝月使臣入京的日子越来越近,陛下于今日钦定由南定王前去接应入京,另外更是公布了蓝月愿与大夏缔结良缘,将圣女嫁入大夏英勇的战士——大将军赵非荀! 为表大夏待蓝月的诚心,命京中早早准备,只要蓝月圣女入京,便立刻与大将军大婚! 喜讯一出,京中街头巷尾、朝野上下议论声鼎沸。 蓝月圣女美貌无双。 陛下竟未收入后宫?也没有指给皇亲国戚,而是赐婚于大将军? 不过老百姓们听着茶楼中的说书先生一分析,立刻也就明白了,朝野之中,也就只有大将军能娶圣女了。 陛下年迈,圣女入宫定然为高位妃嫔。 若生下皇子,岂不是带着蓝月血脉?于大夏安定不宜。 且陛下膝下仅有一个光头皇子,这还未成年呢,哪怕成了年,也不可能指给大皇子,皇子将来可是储君,怎能娶圣女为妻? 再纵观一众皇亲国戚。 实在也没几个提拔得起来的。 也就禾阳郡主的儿子,小赵将军能堪此重任了。 小赵将军英俊威武,蓝月圣女美貌动人。 也算是相配了。 第388章 避子丸 不出一日,大将军与圣女大婚的消息传遍京城。 自然也传入春景园中。 语云斋里,以竹摇为首,所有下人时刻说话谨慎小心,哪怕娘子已经知道了圣女要与大公子大婚这一事,但听着总归伤心。 再说,园子里接了圣旨,已经开始为十几日后的大婚准备,除语云斋外,各处都挂上了喜庆的红绸、红灯笼。 甚至连妙辛也在听了消息后,担心地带着喜姐儿来看她。 锦鸢依旧同她有说有笑,临走时还送了不少东西。 锦侧妃派人来了两次,邀锦鸢去王府住上几日,被锦鸢客气地回了。 偏锦鸢越是这样浑不在意,连眼泪也没掉一颗,下面的人就越是不安,担心娘子只把伤心憋在肚子里,急得竹摇嘴角一夜生了两个燎泡。 在这漫天的传言中里,赵非荀领了大将军的差事后,忙碌得早出晚归。 哪怕晚上回了园子里,也一日隔一日地宿在莲心馆。 园中知道莲心馆里住着圣女的人仅有几人。 渐渐地,赵非荀明面上来语云斋的次数就少了,多是晚上从回廊上悄无声息地进来,有时连院子里的石榴、竹摇都不曾发觉,更不用提院外的那些下人了。 园子里的下人们闲时嘴碎,说圣女入京在即,将军肉眼看着开始冷落锦娘子了,她这独占鳌头的恩宠也快到头喽! 竹摇听着谣言,心里又气又伤心。 还不等竹摇灌上两日黄连水下火气,锦鸢就吩咐她收拾东西,一行人要出发去青州府看望婆婆。 竹摇一听,当日就把东西收拾妥当。 次日出发。 赵非荀腾出一日来,打算送锦鸢一行到伏诸山后再折返回来。 正要出门时,京兆衙门匆匆来人。 着急忙慌地请大将军拨城羽营援手,京中接连发现女子惨死街头,对方在暗他们在明,府衙都已贴进去好几人也为捉拿到凶手,根据线索来看,似乎有与当年的薄黎灰一案相似。 因他现在经手的公务,需时常出入京兆府。 且京兆府尹与赵父又是同窗同僚,也算是长辈。 既然对方开了这个口,赵非荀吩咐轻风去传话城羽营,拨出人手全力配合查案。 来人却眼巴巴地望着赵非荀。 “大将军,府尹命小的务必请大人也去一趟…” 他看着大将军一副打算出门远行的架势,顶着冷冽如霜的目光,满目哀求地望着大将军。 赵非荀皱眉。 他语气不动声色地冷笑,“追凶查案乃京兆衙门的本职,你们人手不足,本将愿意出借城羽营,既然府尹大人还有其他要求,还请一并亲自来提后,本将在酌情外借城羽营!” 论辈分,他敬重长辈。 且对方还是父亲的同僚。 可论官职,他乃超一品武将,虽说文官武将不同,但大家都为朝臣,他愿意私底下出借城羽营,已是给京兆衙门一个面子,可对方得寸进尺,还挑挑拣拣了起来,指明他去? 赵非荀岂是那般好说话的人。 当下连城羽营都不肯再借。 说完后,不再看来人一眼。 径直大步迈出,翻身上马。 马车跑动,扬起一阵尘土飞扬,呛得人咳嗽连连。 只见那人捂着脸,一副泫泪欲泣的模样,佝偻着身子,看着很是可怜。 轻风回头见了,暗暗骂了一句活该! 赵非荀骑着马车护送,锦鸢不便与之交谈。 待出了京城后,锦鸢伸手挑开了帘子。 赵非荀见状,策马靠近,弯下腰来,目光温和:“这会儿出京城了,想出来骑马?” 锦鸢看着他凝神望着自己的眉眼。 到嘴边的话咽下。 “想。” 她扬起微笑。 这次跃风也被一起带出来了。 跃风见了主人,用马头亲昵地蹭着她的胳膊,待锦鸢上马后,也是一路小跑,分外稳当。 坐在马背上,迎风驰骋,教人心胸豁然开朗。 她忍不住扬起笑脸来。 赵非荀骑马在旁护行,见她这般高兴,眸中也生出些许笑意,“在京城里不方便出去跑马,到了青州府,让轻风、北晖跟着你多出去跑跑。” 锦鸢意外。 偏首看向一旁的男人。 “轻风…?他不是一直跟着大公子么?” 赵非荀:“我卸任青州巡抚已近一年有余,青州地界上多是新任知府的人脉,此行我不与你们同行,让轻风跟着爷也能多放心些。” “大公子——” 对于赵非荀而来,轻风不是一个寻常侍从,是他的左膀右臂,更是与他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 如今他在京中还在调查北疆细作。 竟就这么把轻风给了她? 锦鸢还想再说一句,被边上冒出来的当事人打断。 轻风骑着马,衣袂飞扬,迎着夏末的阳光,麦色的面庞上是爽朗与豁达之意,“还请锦娘子别嫌弃我才是,让我担一回轻省差事!”他弯起眼睛笑着,“最最要紧的是,我许久未去见婆婆了,再不去她老人家面前露个脸,说不准她都要把我打出门去了!” 他说得夸张,也诙谐。 锦鸢想起婆婆对轻风从不手软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转眼,伏诸山至。 锦鸢一行与赵非荀分别。 她甚至都未翻身下马,只眸光温柔地望着男人,“您在京中万事小心,不必担心妾身。” 赵非荀点头,目光寸寸扫过她热得发烫、出汗的面颊,发丝被汗水打湿,粘在脸上,可她的眼神却分外明亮晃人。 “在来去路上、青州府中,身边都不可离人,记住了么?” “妾身记下了。” “去罢。” 赵非荀单手勒住缰绳,停在原地。 锦鸢微微欠身,应了一声是后,一手拽着缰绳,一手轻轻抽下马鞭,双腿用力夹下马腹,轻喝一声驾,骑马远行。 轻风、北晖等人也纷纷向赵非荀抱拳辞行。 继而追上前面那道身影。 赵非荀在原地停了许久。 想起锦鸢那利落的辞别,不禁勾唇笑了下。 她倒是爽快。 甚至连头都不曾回一下。 直到山路将锦鸢的身影隐去,他才调转马头,朝京城赶去。 此行穿过伏诸山,锦鸢按着记忆里的路线,找到了立荣的无字碑祭奠后,才再度继续骑马赶路。 竹摇等人都是后来才认识锦鸢。 不知立荣此人。 更不知她今日祭奠的是谁。 但她们恪守本分,锦鸢不提,她们也就不去过问。 倒是轻风熟知来龙去脉,胆战心惊的看着锦鸢祭奠,内心里还在天人交战,这一祭奠……回头要不要告诉大公子啊? 说吧…两人容易吵架。 不说吧…又像是他对大公子不忠心了。 直到出了伏诸山,轻风也没纠结出来个结果,索性放弃,不再去想。 而锦鸢在出了山后,仍要骑马赶路。 一身骑装,骑马驰骋,英姿飒爽。 石榴探出头,看得满眼崇拜之意,回头眼睛亮晶晶的看向竹摇,道:“姐姐,你瞧娘子是不是有几分巾帼不让须眉之意?我从未见过娘子这么帅气的一面!” 在她们这些婢女眼中,娘子温婉、柔美。 就该是被人仔细呵护着养在后宅里的姑娘。 可如今看见娘子这一面,明明模样没有任何变化,可她却觉得娘子更美了,充满了勃勃生机,像是一株蓬勃怒放的重瓣莲花,沐浴着阳光,自然向上伸展。 而非是一支纤弱却美丽的荷花。 竹摇也顺着看去。 “是啊。” 微笑着应了声。 * 京中南定王府。 锦侧妃院中佛堂。 她正跪在蒲团纸上,手中捻着佛珠,口中喃喃念着般若波罗蜜心经。 小佛堂里,画像上普度众生的观音菩萨低眉善目。 檀香缭绕。 木鱼声响起。 直到小佛堂门外传来一道脚步声,“侧妃,是奴婢回来了。” “进来。” 门被推开,脚步声进入佛堂,停在锦氏身后,躬身回到:“奴婢今日按侧妃的吩咐,去春景园中请见锦娘子,门上的小厮告诉奴婢,锦娘子不在府中,让奴婢晚几日再上门。” 锦氏神色不变,声音平平,“她还能去哪儿?” 奴婢答道:“像是去青州府了。” 青州府? 锦氏这才掀开眼睑,目光不悲不喜地看着画卷上的菩萨,“大将军也去了?” “门上的小厮不肯再说了,奴婢没有打听到。”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婢女应是,悄声退出去。 又将小佛堂的门合上。 锦氏捻着佛珠,不再默念佛经,而是想着锦鸢之事。 蓝月使臣入京在即,眼看着赵将军就要大婚,此时陪着一个妾室去青州府,传出去也实在不像话,定是锦鸢独自前往。 可若是没有将军的授意,锦鸢那样的性子,怎么敢在这会儿离京?将军安排锦鸢眼下离京,还特地前往青州府,究竟何意? 正思索时,婆子匆匆回来。 锦氏扶着她的手,从蒲团上起身。 “问出来了?” 婆子颔首,碍于神佛面前,低声回道:“我找了几个嘴严的大夫,虽然看不全这药丸子的药方究竟是什么样的,但里面添加了好几味令女子不孕的药材,应当是避子丸,且用料昂贵,比寻常的避子汤温和不少。” 锦氏脚下的步子停下。 电光石火间,她想起自己屡次提及子嗣一事,锦鸢的回应都是淡淡的,肯定是知道自己吃着避子丸,无法有孕。 “是她自己要吃,还是谁让她吃的这药?” 锦氏呢喃出声。 这句话才说出口,她心里已有了答案。 “锦鸢不过是一个婢女出身,成为妾室也不过是这几个月里的事情,怎会吃得起用料昂贵的避子丸?定是旁人让她吃的,可能是赵将军,也可能是——” 锦氏目光幽幽看着婆子。 婆子也立刻明白过来:“姑娘是说禾阳郡主?” “禾阳郡主把赵太傅的后宅把得多紧,别说一个庶子庶女了,便是连个妾室、通房丫鬟都没有。郡主那样骄傲的性子,岂会容忍自己的儿子率先诞下庶子?” 婆子点头。 京中谁不知这位禾阳郡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她会作出这样的举动,并不令人诧异。 锦氏勾起嘴角,绽开一个极淡的笑,“果真是天助我也。你去找个大夫,开个药丸的方子,这方子必须是要助女子怀孕的,在锦鸢回京后,立刻请她来王府。” 婆子先应下了前面的一件差事,接着担心道:“此前已经派人去请了机会,她都不愿意来,怕是这次……也不肯来可怎么办?” 锦氏:“锦鸢定会赶在赵将军与蓝月圣女大婚前回来,按着她满心满眼都是将军来看,如何会愿意亲眼看着男人娶一个比自己漂亮的女人为正妻?这个时候我们请她来王府,就说……”锦氏语气分外笃定,“我病了,起不来身,想见姑娘一面。她便一定会来。” 然后伺机调换药丸。 只要锦鸢怀孕。 女子怀胎九月、一朝分娩,本就是一脚踏进鬼门关的事情,只要她以娘家人的身份干预得当,还愁要不了她的命? 这日过后,锦氏便开始病了。 * 锦鸢到了青州府的小院中,见到了阔别近一年的哑婆婆,除此之外,还见到了顾寒松—— 沈如绫与顾临邑的儿子。 顾临邑正式为他取了名字,另外还起了一个叫康哥儿的小名。 听说是孩子体弱,时不时就要闹病,才为他取了这么一个名字和小名,都是盼着他平安健康长大。每个月顾临邑也都会回来住上几日,陪着康哥儿几日,给的银子也大方。 锦鸢难免有些唏嘘。 顾临邑竟也有了几分父亲的模样。 锦鸢看着在院中蹒跚学步的康哥儿。 白白嫩嫩的,随着走起路来的动作,面颊上的两坨软肉也一颤一颤的,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漆黑澄澈,笑起来分外可爱。 也不认生。 见了锦鸢就跌跌撞撞的走过来。 停在她跟前两步,昂着胖乎乎的小脑袋。 眨巴着眼睛,小嘴巴啊的张开。 咿咿呀呀的说着锦鸢听不太懂的声音。 哑婆婆跟过来,笑着同锦鸢打手势:【康哥儿不认生,这是喜欢姑娘呢。】 锦鸢也被他糯软的嗓音萌化。 蹲下身,朝他伸手,语气分外温柔:“康哥儿,叫姨姨。” 康哥儿眨了眨眼睛,一头就扑入锦鸢怀里。 第389章 恳请娘子去看看侧妃! 康哥儿扭着小小的身子,带着一股热意扑来。 撞入锦鸢的怀中,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她,含糊不清的叫‘姨姨’。 温暖的能将人的心也一并融化了。 锦鸢早已没了几日赶路的疲惫,陪着康哥儿玩了许久,看他困得揉着眼睛还不肯去睡觉,才让婆子抱着他去房里歇午觉。 竹摇、石榴忙着将马车上的东西搬下来,又去房中归置、铺床。 院中得以安静下来。 锦鸢正想和婆婆叙旧,结果从屋子里传来康哥儿的哭声,哑婆婆立马站起身来,解释道:【平日都是我哄睡康哥儿的,姑娘坐会儿,我先去看看孩子】 然后撇下锦鸢、轻风就走了。 正准备坐下狠狠诉说一番思念之情的轻风:…… “不是,这不是顾先生的儿子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儿子呢!” 锦鸢一个没忍住被逗笑了。 轻风:“锦娘子笑什么” 锦鸢掩着唇也难掩笑意,“那也先得娶了媳妇儿,才能有儿子。” 轻风愣了下,像是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话是出自眼前的锦娘子之口,满脸震惊之色:“娘子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北晖抱着长剑靠在一边,“你对娘子大呼小叫什么,娘子还说错了不成” 轻风:“说得好像你娶了媳妇一样!” 北晖清了清嗓子,坦然道:“今年十一月,我表妹就要上京来投奔我,到时候我们就会拜堂成亲。” 轻风: “不是,兄弟!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啊!” 北晖微微一笑:“可不就是等着当着婆婆的面说么。” 轻风…… 两人一言不合,在院子里打了一架。 因闹出来的动静太大,被哑婆婆一左一右拎着耳朵扔了出去,这场闹剧才结束。 哑婆婆顾着康哥儿,锦鸢便找两个婢女打听这一年里院里的大小事。 听两个婢女说,顾临邑挑的那个奶娘不好,仗着院子里没有主子在,哑婆婆又不能说话,在康哥儿夜里哭闹时就偷偷给他喂安神汤,到了白日里康哥儿总没有精神,哑婆婆特地请了大夫来看,这才被发现。 为此顾临邑还特地回来一趟,把奶娘赶走了,请哑婆婆亲自照料康哥儿。 每月补贴五两银子。 她们还担心婆婆年岁大了,看一个奶娃娃顾不过来,谁知道婆婆自从看了康哥儿,腿脚也利索了,胃口也好了,人也精神了,眼神也好了,连着针线活都能做了。 婢女们还说,康哥儿还是个好孩子。 最最亲近婆婆。 也没人仔细教他,他竟能看得懂婆婆的手势。 小院里也一日日热闹起来。 锦鸢听后,各轻风相视一笑。 婆婆能过得好,他们也算安心了。 到了晚上,婆婆将康哥儿哄睡后,才抽出身来找他们说话。 为着避嫌,锦鸢让竹摇、石榴都留了下来。 待婆婆来了后,才让她们俩下去休息。 三人已近一年不曾相见,白日里事多人多,这会儿夜里安静下来,才能仔细看着彼此。 婆婆握着锦鸢的手,疼爱目光的看着。 看完后,又去看轻风。 老人家眼眶湿润,又怕让小辈们笑话,用袖子擦干。 锦鸢也悄悄偏了下头。 婆婆发现了连忙捏着袖口替她拭泪。 锦鸢拉下婆婆的手,唇角漾着浅笑,柔声道:“我还当婆婆如今眼里只有康哥儿,没有我和轻风两人了呢。” 轻风一听,连忙点头跟着附和:“可不是嘛!今天看到婆婆心疼康哥儿那样子,娘子你是不知道,小时候婆婆打我们可狠——哎哟!” 话还没说完,就招来婆婆抬手扇了下他的胳膊。 力道轻轻。 但架不住轻风嚎得厉害。 “您忒狠心!下手这么狠——” 嗷地一嗓子,吼的婆婆眉心一抽。 在老人家眼里,这小子纯属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皮痒痒了。 当下也不惯着他,撸起袖子满屋子追他。 脚上追着,手上比着: 【小兔崽子!但凡你早早讨个媳妇儿生个娃娃,我二话不说立刻回京替你看着!你有吗啊!都这个岁数了,还整日吊儿郎当的一个人混着!下回不带上媳妇儿别来见我!】 轻风在屋子里绕着跑了几圈。 见婆婆上气不接下气,也装作跑不动了,被婆婆抓住,狠狠打了下两下后背。 轻风扶着婆婆坐下,蹲在脚边,哄着道:“不急不急,别生气,会有的啊。” 哑婆婆借着烛火,凑近了才看见他的眉骨上新添了一道疤痕,连打下去的手都轻柔了不少。 【臭小子就知道哄我!】 轻风昂头,冲着老人家笑着:“这次肯定不哄您,锦娘子替我作证呢。” 哑婆婆恨铁不成的揉了下他的脑袋。 又看向锦鸢。 目光便更和蔼了几分。 【姑娘这次要在这儿呆几日】 锦鸢:“这次来青州府就是看看您,大概住上五六日就要回京去。” 哑婆婆:【不再多住几日马上附近山上的枫树都要红了,不如赏了枫叶、咱们娘几个一起过个团圆中秋,你们再回去】 哑婆婆比完手势,已经用余光去威胁着轻风应下。 轻风悻悻地摸了下鼻尖,没敢应下。 婆婆向来周全体贴,这会儿忽然提出这么个任性的要求,锦鸢如何还不明白 想必是连婆婆也听说了大公子与蓝月圣女一事。 锦鸢轻轻摇头,言语缓缓,“大公子与圣女大婚在即,我怕是不能留在青州府陪着婆婆过中秋了,不如我接婆婆和康哥儿一同去京城,中秋那日,我也能出来陪婆婆一起过。” 哑婆婆目光担忧地望着她。 锦鸢仍是温柔地笑着回道:“我没事,真的一点儿事也没有,大公子待我极好,郡主娘娘也待我好极了,我还认回了锦家,多了不少亲人。就是有些惦记婆婆在青州府过得好不好,这次回来见了你们都好,我也安心了,再陪您几日后,我再回京去。” 她轻言慢语地说着。 眉宇间、唇角边,细声细语,连眸中的光亦是温柔之色。 任凭人如何探究、细看,也见不到一抹伤心。 哑婆婆的心更软了。 【姑娘明日想吃什么婆婆给你做。】 锦鸢弯眼笑着:“膏糖。我想吃婆婆做的膏糖,都念了许久了。” 【做!明儿一早就做。等晌午就能让姑娘吃到。】 锦鸢笑的灿烂,摇着婆婆的手撒娇,“那就辛苦婆婆咯。” 一旁的轻风连忙插了句:“我想吃婆婆做的红烧狮子头了!想了都快一年了!” 哑婆婆笑得眼角皱纹叠起。 打着手势:【做!明儿个都一起做!】 【一定喂饱你们这两只小馋猫!】 打趣的两人都笑了起来。 屋中三人,聚在一起叙旧,直至深夜,也仍旧有笑声传出来,于锦鸢而言,在青州府的每一日,充斥着烟火气,她像是这个家里再寻常不过的姑娘家,而非是后宅里的妾室。 只不过是多了一个康哥儿。 这孩子实在乖巧可爱。 连着锦鸢都忍不住偏爱他几分,每日里陪他玩、带他上街、抱着骑马闲逛。 一日午后,锦鸢午睡才醒。 就看见康哥儿斜挎着一个布袋子,走得摇摇晃晃地出门去,连婆子要抱他都被推开了。 非要自己走出门去。 锦鸢看着觉得新奇,在后面跟着。 发现康哥儿站在巷子一户门前,锦鸢看着这位置熟悉,可不就是她当初办秀坊的屋子如今悬挂着秀云书院的匾额。 从大门里传来少年清朗的背诵声。 “关关之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错落起伏,有快有慢。 康哥儿站门口,听得分外出神。 锦鸢看向一旁跟来的婆子,看康哥儿这样,不像是第一回来了。 婆子语气半是欣慰、半是感慨:“咱们家里没一个识字的,偏康哥儿自书院搬来了这儿后,每日听见读书声就爱过来,一动不动的能站上一个时辰。前几日书院正好放夏休。东家也不像是个爱看书的,不知康哥儿像谁了。” 锦鸢愣了下。 想起了沈如绫来。 她偏爱诗词歌赋,手不释卷,也能写得一笔好字。 “许是像他娘亲罢…” 婆子诧异,“娘子认识康哥儿的娘说来也奇怪,东家闭口不提这孩子的生母是谁。” 锦鸢回过神来,笑了笑:“我怎么会认识。孩子不是肖父就是肖母,我随口一说罢了。” 她蹲下身,目光温柔地看着他,“康哥儿喜欢念书姨姨教你念三字经好么” 康哥儿听见后,收回视线,眨了两下眼睛。 随后,竟是将两只胖乎乎的小手叠在一起,朝着锦鸢拱手弯腰,奶声奶气道:“康哥儿,谢,姨姨——” 还因他立不稳,弯腰时险些跌倒。 被锦鸢一把搂住抱在怀中。 小孩子的身子温热、软乎乎的,窝在她的怀中。 这一刻,却令她喉咙发涩。 之后两日,锦鸢当真履行承诺,买了本三字经回来,一句句念给他,又一句句说给他听,就像当初大公子教她识文断字。 回京前,康哥儿还不舍得她,抱着锦鸢伤心欲绝的哭了一回。 等锦鸢回了春景园中,已是大公子与圣女大婚的前一日。 蓝月使臣一行已在京城之外安营扎寨,南定王已前往亲迎,等到明日京城大门开启后,使臣便会送‘圣女’嫁入春景园中。 为明日大婚,禾阳郡主夫妇已提前入住园中。 而赵非荀仍忙于京中差事,不在园中。 锦鸢回语云斋更衣后,立刻去向郡主请安。 园中到处张灯结彩,红绸挂满回廊,垂下一盏盏喜气洋洋的大红灯笼,上头都贴着剪出来的囍字。 路上遇见的下人脸上也都挂着喜色。 却在看见锦鸢后,连忙收起笑脸,低头屈膝请安,连一个笑脸也不敢露出来。 锦鸢起先并未在意。 可人人如此,难免也影响了她的心境。 满园子的囍字,人人见她都是欲言又止的眼神,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禾阳郡主见锦鸢回来,自然欣喜。 拉着她坐在身边,仔细询问她沿途见闻。 她们正说着话时,吉量悄声进来,在禾阳郡主耳畔低声回禀,锦鸢因挨得近,隐约听到了王府、侧妃、病重这几个字音。 锦鸢这才想起了乔女一事。 禾阳听后,佯装关切:“既然如此,那就让人进来罢。” 吉量应下后出去领人。 “锦鸢,我有事要同你说,你冷静些听着,切莫着急。”禾阳郡主握着她的手,语气平静道。 “娘娘您说,奴婢听着。” 禾阳郡主:“是你姨母锦侧妃,十多日前,她就得了怪病,卧床一病不起,病中还惦记着你,今日听说你从青州府出来了,就想接你过去看看。” 锦鸢蹙眉:“姨母病了病的厉害么” 禾阳安抚的捏了下她的手:“别急,王府来了人,马上就进来了。” 话音落下,吉量已领着一个婆子进来。 锦鸢见过她几回,正是锦氏身边最得力的婆子。 婆子福身行礼,抬头回话时,露出一双疲惫微微红肿的眼睛来,如实将锦氏的病情说了一遍,复又看向旁边的锦鸢,语气近乎哀求,“我家侧妃膝下无儿无女,将娘子视作亲生女儿一般的疼爱,在病中时时刻刻念着娘子,想见娘子一面……”说着,婆子潸然落泪,又连忙用袖子拭去,“恳请娘子去看看我家侧妃罢!” 婆子说得令人动容。 竟是柳嬷嬷、禾阳郡主听后都眼眶泛红。 吉量见状,迟疑了一瞬,才跟着红起了眼睛。 锦鸢看着婆子向自己下跪,哪里还能坐的住,连忙起身下去搀扶她起来,“您快别如此,姨母病重,锦鸢身为晚辈理当前去探望才是,容锦鸢向娘娘请示,这就随你去看姨母。” 婆子感激地颔首,“好!好!若是娘子能再多陪侧妃几日……” 这句话锦鸢却不敢应下。 明日就是大公子大婚,她如何敢擅自离开 正要拒绝时,禾阳郡主先开了口:“锦侧妃膝下无子,王爷又在京城外接待蓝月使臣,她在王府中实在让人觉得可怜,既然她如此疼爱记挂着你,你就去多照顾几日,府里的事情,我自会和大将军说的。” 第390章 锦鸢陪着姨母 锦鸢抿唇,忍住心间的千头万绪。 转过身去,端端正正福身谢恩。 “锦鸢多谢娘娘成全!” 娘娘是怕明日大婚,她触景伤心,所以才主动开了这个口。 这份关心与温柔,暖的她眼眶发酸,几欲落泪。 从院中出来后,锦鸢回语云斋里收拾了下,带上石榴,坐着马车前去王府。 却不知,在她前脚离开没多久后,赵非荀骑马回了园中。 甚至都未来得及去向郡主请安,就赶去了语云斋,却未见到锦鸢,得知她奉了郡主的命令,去王府看望病重的锦侧妃去了。 竹摇战战兢兢地半蹲着身子行礼。 多日不见,大公子浑身气息愈发肃杀骇人。 窥探着大公子脸色不语,竹摇试探着出声问道:“大公子,不如奴婢去请娘子回来” 赵非荀面色不变,目光扫过语云斋里挂起的红灯笼,甚至连上面也贴了囍字,皱了下眉。 “罢了。” “……是。” “派人去给锦氏传话,让她不必急着回来,好好照顾侧妃。” 竹摇再度应下。 余光看见大公子抬脚往外走,她屈膝恭送。 恭送的话还未出口,就听见大公子的声音冷了几分:“把语云斋里的灯笼通通摘下来。” 那声音利得像一把把小刀似的割人。 竹摇心惊肉跳,赶忙应了一声。 等大公子走后,立马叫了人把红灯笼拆下来。 可明日就是园子里的大喜之日,用平日里的灯笼难免有些不应景,若是被人看到了难免要议论一二,竹摇只得想出了个法子,差人去外面买些彩绘避风灯回来。 锦鸢坐着马车到了王府。 见到了病重的锦氏。 虽从婆子口中得知锦氏病得很重,但这会儿亲眼所见锦氏病容,锦鸢也被吓了一跳。 脸色蜡黄、双目无光。 面颊消瘦衬得颧骨高高凸起。 没有了妆粉遮掩,此时的锦氏看上去如一个垂垂老矣的妇人,黑发中掺杂着刺目的白发。 “小鸢…” 婆子坐在床边,忍着眼中心疼的眼泪,将锦氏抱在怀中扶起,“你来了啊…” 连着嗓音也嘶哑不堪,虚弱得需要人凝神谛听。 锦鸢也在床沿坐下。 哪怕她掩饰得再好,可面对形容枯槁的姨母,她的眼底有惊愕,也有些未知的恐惧。 或许是因姨母与母亲有几分相像。 眼前此景,让她不受控制地想起多年前母亲离世前的幕幕。 “是,是锦鸢来了。”她轻轻开口,尽量温柔。 锦氏无力笑了下,还不忘让安抚她:“姨母这样…吓着你了吧…听说你才从青州回来,路上奔波辛苦…看着人黑了些…咳咳……”她说了几句话,就要停下喘息,伴随着干裂的咳嗽声,“看过姨母就回去吧…别让姨母把病气过——” 这句话还未说完,她就止不住地喘息咳嗽。 咳的面颊上翻出异样的鲜红颜色。 “姑娘快别说话了,喝口水吧。”婆子急忙倒了一盏温热的茶水,递到锦氏唇边。 锦氏佝偻着身子喘息,须臾后逐渐缓解。 伸手推开婆子递来的茶盏,哪怕她虚弱至此,目光仍不忘关切地看着锦鸢,“明日、明日就是赵将军和蓝月圣女大婚……你、你一片孝心,姨母知道了……可一旦被人知道你来看我这…命不久矣之人,传入圣女耳中,难免会觉得你不敬主母,快、快回去!” 她抬起手,宽大的衣袖下滑,露出一节枯瘦腕子。 瘦得吓人。 锦鸢一时怔住,双手攥着袖子,眸中透出不安。 婆子听后,连忙打断锦氏的话,红着眼睛道:“姑娘说什么不吉利的话!王爷走之前特地去宫中请了太医来看,太医也说您只要好好吃药、好好休息,定能治好的!” 锦氏一双空洞的眼神,在望着锦鸢时,才露出一丝光。 她启唇张合,催促道:“快回去吧,姨母见了你,心里便高兴了,也没什么牵挂了……姨母的身子,自己知道……” “姑娘……” 婆子忍不住潸然泪下。 锦鸢生性善良。 她本对眼前才认回来的姨母并无太多亲情,或许是她无条件温柔地包容自己,或许是她哪怕在病重,也仍对自己温柔,心中也让记挂着自己… 这份温柔,让她生出些眷恋。 是她在母亲那儿,从未得到过的。 锦鸢伸出手,轻轻握住了锦氏枯瘦微凉的手,身子前倾,柔声道:“锦鸢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陪着姨母,郡主命我回来好好陪着姨母,不必急着回去,姨母不用替锦鸢担心,好好休息罢。” 锦氏难掩惊喜:“当真”她想笑,却无力挤出笑容来,只能目光紧紧地望着她,“太好了…”她眼中含着泪光,同婆子道,“有了小鸢陪着,我这病……肯定要好起来……” 婆子点头,目光感激地看向锦鸢。 锦鸢服侍锦氏用下汤药,守着她睡下后,才从屋里悄悄退出去。 因锦氏虚弱,受不得风、受不得吵闹。 屋中只有婆子一人贴身侍候着,锦鸢便也把石榴留在外面。 从里间出去后,婆子亲自为锦鸢打水洗手。 口中忍不住感慨了一声,“还是娘子心善,肯来看我家姑娘一趟。” 锦鸢听出故意藏在话下面的意思,不由地看了眼婆子,问道:“听您这话,是有谁不愿来看姨母么” 婆子也不瞒她。 拿了一块干净帕子递去,言语间难免透出几分责怪之意:“大家都是锦家人,这些事情老婆子也不瞒着娘子,就是替姑娘不值当。姑娘自嫁入王府,这么多年来时时刻刻记着照拂锦家,可这会儿病重,她嫂嫂来不了也就罢了,她一母同胎的兄长也没来,下面的小辈更是连递话问一声都没有。娘子您说,姑娘怎么会不寒心” 说着说着,婆子又抹起眼泪来。 锦鸢沉默着,不知该说什么。 她与锦家人更是不熟。 好在婆子也及时止住,嗐了一声,“我家姑娘是真的把娘子当女儿疼,幸好娘子来了,姑娘这才有了指望,刚才的汤药也用得好,合该姑娘的病能好!” 锦鸢敛目,仔细擦干手指。 柔声回道:“我是小辈,侍奉长辈也是应当的。” 第391章 今夜此时,大公子与蓝月圣女… 锦鸢仔细问了,锦氏因何而病。 婆子说是一日夜里锦氏贪凉受了寒气,想着不是大病,自己抓了两幅汤药吃,迟迟不见好,反而愈发厉害,没两日就病的起不来身了。 幸好王爷去请了太医来,也开了方子。 说病的不重,只要肯好好吃药、好好用饭,就能好起来。 如今锦鸢来了,说不准能好的更快。 锦鸢想起姨母曾说她膝下孤寂,可能是病重抑郁寡欢才看起来更严重些,并未多心作他想,白日里照顾锦氏吃饭喝药,到了晚上她就歇在旁边屋子。 这间屋子许久不住人,空荡荡、阴森的有些吓人。 石榴陪着锦鸢一起睡。 夜里,半梦半醒间,锦鸢被一道尖锐的叫声吓醒。 她猛的睁开眼睛、坐起身来,心脏狂跳不止,几乎要从喉咙口蹦出来,后背一阵阵的发寒。 那撕心裂肺的尖叫声还在继续。 似是女鬼…… 屋中漆黑,地上倒影婆娑。 她不禁环住胳膊。 本想叫醒石榴,想起石榴胆子比自己还要小,醒来后说不定自己还要安抚她,到时两人都要睡不成了。 锦鸢重新躺下,从枕头下翻出玉佩,攥在掌心。 她一遍遍告诉自己,那声音是乔樱儿,不是什么冤魂厉鬼,不用害怕。 只是—— 乔樱儿夜夜如此凄厉哭喊,无人理会么 姨母病的这么厉害,正是需要好好休息,他们怎么也放任乔樱儿半夜哭喊。她胡乱想着,外面的哭喊声也停了下来,睡意再度袭来,她再度入睡。 次日,锦鸢与石榴起来洗漱,用过早膳。 她照常饭后服药。 石榴正整理床铺、收拾换下来的衣物。 门外有人来敲门,听着声音是锦氏身边的婆子。 石榴连忙放下手上的活计,跑去开门。 门拉开时,锦鸢正侧身将手里的瓷瓶收入带来的妆奁中,这一幕恰好落入婆子的眼中。 锦鸢收好东西后,转过身去。 婆子笑盈盈的走近,端详了一眼锦鸢的脸色,口中客客气气道:“侧妃听见娘子的屋子里有了动静,让我来瞧瞧娘子,问一声娘子昨儿个睡的好么早膳还合口味么若有任何问题,不用见外,只管和我说就是。” 昨晚—— 锦鸢面上的温柔之色不变,轻轻颔首,关心道:“晚上姨母睡的好么身子好了些么” 婆子笑着点头,“许是娘子来了,再加上太医的方子也好,夜里一次都没醒,早起看着精神好了不好,连着早膳也用的极好。” 锦鸢:“那便太好了。” 婆子感慨:“都是托娘子的福。” “姨母这会儿方便么我去看看姨母。” “方便,自家人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家姑娘就等着与娘子说话解闷呢。”婆子的语气和煦,看着锦鸢出门,目光又和善的看向石榴,见她还在忙着,拉住她胳膊,道:“石榴姑娘快别忙活了,来者是客,这些粗重的活计交给院里的丫鬟们去做就是。” 婆子一个眼神,招来两个丫鬟,拉着石榴去院子里说笑。 屋中无人,婆子反手虚掩上门。 走到妆奁盒前,上面挂着锁,主人却还未来得及上锁。 婆子寻到瓷瓶倒出里面的药丸子,将包在自己帕子里的药丸子装进去重新放回妆奁盒中,神色自若的离开屋子。 这一日,王府里分外安静。 锦氏大半日都在睡觉,但看着精神好了许多。 锦鸢闲事看书或做针线打发时间。 随着天色逐渐暗下,她心愈发焦躁。 服侍锦氏歇下后,她毫无睡意,更无心看书绣花,坐在窗前,望着夜空上一轮明月。 月色清冷,盯得久了,忍不住连人心也寸寸染上清寒。 此时夜已深—— 春景园中大婚的仪式应当已经开始了罢 蓝月圣女倾国倾城,穿上嫁衣的样子只会更美罢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大公子见了那么美丽的圣女,会心动么 这会儿是否已挑起了盖头 是否喝过了交杯酒 又是否吃过了半生的饺子 是否惹得闹喜的人群善意大笑 是否…… 洞—— 她心尖一阵刺痛,连忙紧闭双目,挥散这些只会折磨自己的思绪。 她该信大公子。 可心底另外冒出一个尖锐的讽刺声。 如今蓝月圣女与大公子喜结连理,是大公子明媒正娶的正头娘子,便是大公子碰了她,自己又能如何难道大公子将来就不会有其他女人了就不会有其他侍妾 锦鸢,该理智些的是你。 该知足的人,也是你。 可—— 她再度睁眼时,一滴眼泪顺着面颊轻轻滑落。 哪怕不在春景园中,不在语云斋里,哪怕她看不见被红烛照亮的半片天空,哪怕她听不见丝竹之声,原来还是会这么难受。 “娘子。” 石榴的声音响起。 锦鸢顺着声音看去,只见石榴缓缓在她的脚边蹲下,担忧的看着自己。 锦鸢用指尖擦去眼泪,抬手摸了下她的发髻,声音被夜色染的微凉,“没事,你去睡罢,我再坐会儿。” “奴婢陪着娘子。”石榴从怀中捧出一个圆肚子酒壶来,一双眸子明亮,“娘子,喝酒么我偷偷买来的,是桂花甜酒。” 像极了一个嘴馋的丫头。 锦鸢眼神泪光浅浅盈着,接过酒壶,“喝。” 一壶酒,大半进了锦鸢肚中。 借着酒劲,她才熬过了这一夜。 本以为一夜无梦。 等醒来时才发现枕畔湿透。 锦鸢又多在王府陪了锦氏两日。 锦氏的病一日日好了起来,人肉眼可见的精神起来,除了看着还是有些过分消瘦。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锦氏待锦鸢体贴入微,锦鸢也劝说自己放下母亲那一辈的芥蒂,许是这些年里姨母也有自己的难处,她开始亲近锦氏。 短短几日,天气入秋。 枝头的桂花散发着清甜的香气,黄色小花一簇簇绽放。 这日午后太阳正好。 锦鸢陪着锦氏坐在廊下说话,婆子领了一个商人打扮的男人进来,身后还有三个衣衫簇新的学徒跟着,手里或捧着、或端着东西。 锦鸢认真绣着手里的桂花图。 并未太过在意眼前这几人。 只当这些人是来向姨母送礼的。 直到婆子介绍,说这几个人是来给锦娘子请安的,从春景园里得知娘子在王府里,特地赶来王府。 第392章 是有人想见叫小鸢儿的人了 商人生的一张满月似的面庞。 笑呵呵地利落请安,让学徒们打开盒子、掀开盖头,露出下面的首饰、布匹、丝线等物,样样都是应景的秋日颜色、款式。 锦氏扫了眼,皆不是太贵重的东西。 但胜在用心、精巧二字。 她温声问商人,“你们是京里哪个商行可是大将军买了这些东西的” 话虽是问商人的,但眼神却夹带着揶揄之色,瞧着锦鸢。 锦鸢面皮薄,更何况是被长辈打趣,面上生出羞涩,扭过头去,轻轻央着唤了声“姨母”。 商人站在石阶下,拱手抱拳回道:“回侧妃娘娘的话,草民是锦绣坊的掌柜,铺子里刚来了一批南方的首饰,草民瞧着新鲜有趣又应景,便斗胆献给锦娘子,权当博娘子一笑。” 锦氏嗪着端庄的笑意,颔首道:“我知道锦绣坊,听闻你们东家是南方人,京中就属你们一家的首饰最有南方的几分韵味。” 商人像是意外了下。 只不过他弓着人,无人察觉。 他语气仍旧殷切,笑呵呵地回道:“侧妃娘娘有所不知,那是从前的东家。近期换了新东家,今儿是第一次来给东家请安的。” 新东家—— 锦氏余光瞥向一旁的锦鸢。 锦绣坊颇有几分本事,锦鸢那样的出生,还是空身嫁给的赵将军,怎可能买得起锦绣坊而这锦绣坊在京中生意还算不错,若非买家有几分手腕,原东家怎肯轻易脱手 是……赵将军买了给锦鸢的产业 锦氏喉间的呼吸一窒。 她看着锦鸢面上恍悟的神色,竟觉得分外虚伪而碍眼。 锦鸢抬起手,让商人直起身说话,“让你们破费了,这些东西看着精巧,也应景,我很喜欢。”她吩咐了声石榴,去取赏来,幸好她来王府时想着多带了几个赏人的福袋,里面各装了几颗金瓜,“难为你们跑这一趟,也快中秋了,这些福袋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等回了园子得了空,我去铺子里看过后,到时再另给你们赏。” 商人从石榴手中接过福袋。 伸手一捏就知道了是什么。 虽不是银子。 但金瓜子可不是等闲主子能赏得出来的。 商人一脸激动地鞠躬谢恩,“东家客气!草民今儿个就腆着脸,替另外两家也将赏接下来了!” 另外两家 锦氏抬眼看去,问了句:“你送来的那些物件不是你管着的营生” 商人回道:“侧妃娘娘说笑了,草民只是锦绣坊的掌柜。”他另外报了布庄、胭脂铺的名字,“原本他们也是要来见新东家的,只是怕扰了东家、侧妃娘娘的清静,草民就仗着年长托了个大,替他们一并把东西送给东家看个新鲜。” 锦氏嘴角僵硬勾起。 “原来是这样。” 她生在京城、长在京城,又料理着王府里的事务,这几间都是口碑不错的老字号,怎会没听过 锦鸢这丫头看着柔弱可怜,竟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角色,能让赵将军连送她三个铺子,还都是已经成熟的营生,挣的还都是后宅妇人生意。 这份用心—— 她可真是好手段! 难怪能嫁入赵府。 锦氏垂下眼睑,是自己从前小瞧了这丫头,不能让她知道出生,更不能让她知道锦蝶和她爹的死因…… 锦鸢收下了东西,让石榴送商人一行出去。 商人也讨巧,知道锦鸢在王府,送来的都是妇人能用的东西,还有几件款式颇为庄重的首饰,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孝敬侧妃的。 锦鸢拿了给锦氏。 锦氏含笑接过,疼爱地抚摸了下锦鸢的面颊,“多谢我的儿。姨母有些累了,在廊下坐会儿,你自己去玩会儿罢。” 锦鸢乖顺地应下。 她叫来石榴及院里的几个丫鬟,将今日收到的首饰一一分下去,都是些应景、又不过分昂贵的东西,丫鬟婆子们高高兴兴地收下,向锦鸢道谢。 她自己留了两支戴着玩儿。 将掌柜特地准备孝敬给锦氏的首饰捧了送去。 挑出其中一支样式精简些的给婆子。 锦氏看她的目光一向怜爱,这会儿接了首饰,目光更是透着欣慰之意,抚摸着她的发髻,“姨母喜欢极了,谢谢我的小鸢儿。” 熟悉的叫法,从锦氏口中念出来,她不受控制地联想到旁处去。 锦氏疑惑,“这是想到什么了” 随后看见锦鸢面颊微红,有些羞赧的垂眸。 哪还能不明 当即意味深长着喔了声,掩着唇道:“原来不是小鸢儿这个叫法有问题,而是有人想见叫小鸢儿的人了。” 说得拗口。 可打趣的意味十足。 锦鸢扯了帕子掩面,扭了下身子,作势就要起身走人,“姨母再这么取笑人家,我便不要同姨母说话了!” 女子嗓音娇嗔,伴着羞涩的眼神。 像是手中捧着一颗汁水丰盈的水蜜桃,用指甲盖轻轻掐了下,甜蜜的蜜桃汁就被挤了出来。 年轻水灵,如何不招人喜欢 锦氏含笑看着。 心底却毫无波动,几近冷漠。 “好了好了,姨母不开你玩笑了。”锦氏抬起手,扯着她的袖子把她又拉回来坐下,“你今日早上同姨母说,想要回春景园去,是么” 锦鸢颔首,认真回答时,也把掩面的帕子放下,“是,姨母看着已经大好,锦鸢出来多日,也该回去了。” 锦氏:“我问你一句话,赵将军赠你的三个铺子,你打算如何打理下面送上来的账簿,你自己能看得懂么” 锦鸢愣了下,没想到锦氏会问这些。 如实回答:“这三家都是老字号了,在京中经营了多年,如今只是换了个东家,铺子里的掌柜、学徒等一概没有动,自然是从前怎样,如今还怎样。每月按时交来盈利和账簿就是。至于账簿……”锦鸢迟疑了下,“我虽不会看账簿,回去请教园子里的嬷嬷,她应当懂的。” 锦氏摇头笑她。 锦鸢:“姨母笑什么” 锦氏:“笑你放着有现成的师父不问,偏要舍近求远去请教旁人,”锦氏的语气像是在指点不懂事的孩童,“你如今也是园子里不大不小的主子了,去问一个奴才,传出去像什么话。” 第393章 姨母怎会害你? 锦鸢听后,心中便有些不虞。 脱口就道:“姚嬷嬷是园子里的管事嬷嬷,并非是什么奴才。嬷嬷待人温柔亲善,更不会向人嚼什么舌根。” 这是锦鸢第一次在锦氏面前如此维护一人。 甚至连语气也染上几分不悦。 等锦鸢说完后,才后知后觉自己唐突了。 锦氏面上的和蔼之意不变,仍用那样的目光看着锦鸢,“正因她是管事嬷嬷,园子里如今已有了主母,你约过主母去亲近管事嬷嬷,哪怕从前这位嬷嬷待你再怎么好,眼下你也不能仍旧同从前一样去亲近她。你仔细想想,自从你成了妾室后,那位嬷嬷待你还像从前一样么是否已经开始疏远你了” 锦鸢张口,仍想要辩驳。 姚嬷嬷并非那样的人。 锦氏缓了缓,继续说道:“你若真心为这位嬷嬷好,也该像她待你一样,互相远着些,将这份情谊记在心里,万万不能露出来,才是对她最好的。” “小鸢,”锦氏握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姨母说的话不好听,但都是为了你好,你仔细想一想,姨母怎会害你” ‘害’这字,过于刺耳。 锦鸢垂眸:“我从未如此想过姨母。” 锦氏勾起唇角,淡淡一笑。 锦鸢回园子的日子又往后推延了两日,留下来跟着锦氏学看账簿,学打算盘。 时间紧,要学的东西太多。 哪怕锦鸢学得再认真,每日里也被算盘珠子、记账知识弄得头晕脑胀的。 这日午后,锦氏写了七八笔账目考她。 锦鸢算得脑袋疼,也没找出来不对的地方,温柔的性子也染上了烦躁。锦氏摇头失笑,让她出去玩会儿,换换脑子,晚间再算。 锦鸢如蒙大赦逃了出去。 这半日她是不想再看一眼账簿了。 实在太折磨人。 去了院子里,看见石榴同两个大丫鬟正在整理丝线。 大丫鬟道这是前两年买的蚕丝线,买来时颜色鲜亮,但侧妃不爱用这么鲜亮的颜色,就压在箱子底下,今日翻出来一看颜色都浮了。 不能拿来当绣线上衣服、帕子。 但扔了又可惜。 正愁不知道怎么处理呢。 锦鸢挑起一缕,仔细看着,有了一念,问道:“不如做成手鞠大的手鞠能抛来玩,小的也能当做坠子、簪子的点缀。” 三人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去找了棉花、剪子等等东西,坐在院子里缠起手鞠来。 锦鸢手巧,又做惯了这些小物件,丝线颜色也搭配得别有一番心意,教人见了捧在手里把玩爱不释手。 一口气做了七八个大大小小的。 最后,跳出来一个最大的,锦鸢找来几个小铃铛缝在周围一圈。 抛起来玩耍时,手鞠高高抛起旋转,球身上五彩斑斓的颜色划出一道靓丽的弧线,铃铛声清脆悦耳。 姑娘们奔跑、追赶着。 嬉笑声、铃铛声,脚步声。 交杂在一起。 让这一座死气沉沉的院子有了几分朝气。 锦氏被声音吸引出来,看见的就是年轻的姑娘们嬉笑打闹的一幕,猝不及防的撞入她的眼中,几乎是将她钉在原地。 或许是锦鸢和垚娘生得太像。 又或是她已有很多很多年不曾见过这般热闹的景象。 从前…… 她也是那其中的一个姑娘。 如今—— “姑娘” 耳边传来婆子的唤声。 锦氏才收起面上的失态,只是语气间的叹息藏不住,“多热闹啊,这一日。” 若是啊,她不是嫁入这王府。 今日,在院中玩耍的就该是她的儿女们。 而非眼前这些与她无关的人。 院子里的热闹依旧,锦氏无心继续看着,转身正要进屋里去歇息时,门外传来一道仓促的请安声,伴随着一串脚步声涌入院中。 锦鸢也因这个声音分了神。 手鞠朝她抛来,她失手错过,眼睁睁看着手鞠球滚落,直至停到一双玄色长靴跟前。 随后,被一只宽大的手轻轻松松抓起。 女子需要双手捧着的手鞠球,那人一手游刃有余的抓握住。 身后是婢女下跪的声音。 锦鸢不敢再看,垂首屈膝行礼。 如今她已是赵非荀妾室,可以不必下跪行礼。 南定王一手抬起,免了她的礼,一手手中颠了下手鞠球,上面坠着的铃铛发出轻响,引得南定王朗声笑了下,“锦鸢,这是你做的手鞠球” 锦鸢恭敬回道:“是,雕虫小技,让王爷见笑了。” “瞧着倒是比市面上的有几分新意,玩起来也热闹。”他抛玩了一下,赞许道:“你姨母的院子里从未像今日这么热闹过,本王还未走到门口,就听到了你们的笑声。” 不等锦鸢告罪,南定王抛起手鞠球。 方向分明是朝着锦鸢而去。 她不敢让手鞠球落地,连忙抬头伸手去接,可南定王是谁。 弓法精准的武将岂会失手 不用锦鸢任何动作,那手鞠球就稳稳地落入她的怀中。 在南定王眼中,眼前的锦鸢睁着一双干净的眸子,面色白皙、模样温顺,实在招人喜爱,再加上自己与她颇有缘分,如今她还能唤自己一声姨父,对锦鸢忍不住语气和蔼了起来,“去玩吧,来了王府不必拘束,当自己家里一般。” 话音落下,锦氏正好走到南定王跟前,掩下暗色。 “王爷。” 南定王今日心情不错,竟是亲手扶起锦氏,仔细看了她一眼,颔首道:“气色看着好多了。” 锦氏适当露出温婉的笑,“劳王爷记挂,妾身的身子已无大碍。”说着,目光分外疼爱地看了眼避开的锦鸢,“小鸢这孩子听闻妾身病重,整日陪着妾身吃药聊天解闷,又有王爷请来的太医开的方子,好得更快了些。” 南定王才要抬脚朝屋里走去。 闻言停下,眉间微不可查地皱了下问道:“这几日她一直在你这儿” “是啊,这孩子孝心重,非要守着见我好了,才肯安心回去。”锦氏唇边笑容不变,心跳却逐渐乱了拍子,只当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目光仍旧温柔地看向南定王,这几日他都不在王府里,今日一回来就来看望自己,府中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她要将王爷留下用过晚膳后再走,“王爷这几日陪着蓝月使臣辛苦了。” 说完后,她偏首吩咐婆子去沏王爷爱喝的茶。 南定王看她这一副浑然不知的模样,出声制止:“不用,本王来看看你就走。” 第394章 万万不要怨王爷 锦氏的眼睑颤了下。 唇边隐隐发白。 她勉强勾起面上的端庄之色来,应了一声是。 南定王抬脚要走,锦氏自然要恭送,可眼前之人的目光投向站在远处掂着手鞠球玩的身影,锦氏心中还未生出诸多思绪,就听见南定王的声音冷冷传来。 “锦氏,既然你已经好了,就让锦鸢那孩子回去。蓝月使臣已经离京,蓝月圣女也已嫁给小赵将军有几日了,她继续待在王府不归,哪怕是得了郡主的吩咐,让旁人看来未免有轻视主母之意。”南定王转过身来,目光锋利落在锦氏面上,“她不懂事,你身为长辈,更该替她打算才是。” 这一句话,就差直接说锦氏将锦鸢留下是故意为之。 锦氏脸色刷地发白,心惊于南定王的敏锐。 “妾身…”她强忍下这一刻的慌乱,告罪道:“是妾身疏忽…今日就让小鸢回园子去。” 南定王颔首,余光瞥了眼锦氏苍白的脸色,才添了一句:“你若想见,可随时叫来王府陪你。” 说完转身离开。 锦鸢屈膝:“妾身恭送王爷。” 锦鸢见南定王在和姨母说话,故意站得远了些避开,谁知没一会儿南定王就走了,她看着姨母模样有些不对劲,将手鞠球交给石榴,自己快步走过去,扶着锦氏。 问道:“姨母的脸色怎么如此差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了锦鸢扶您回去歇息,晚间也不要再费神教我珠算了。” 锦氏面如死灰,眼中似是裹着眼泪,不舍地看着眼前的锦鸢,伸手紧紧握住她的手。 锦鸢心弦一紧,“是……”她吞吐了声,试探着问道,“是不是…王爷说了什么话” 锦氏的手掌收紧,“没事,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王爷怪我留你多了些日子,他心中不喜了。你——”锦氏的这句话在口中滚动了两下,才吐出来:“孩子,今日你便回春景园里去罢!” 王爷不喜…… 但王爷刚才待自己分明十分亲切。 难道那些只是明面上的虚礼 也是—— 自己在王府里留的日子也的确久了些,今日就回去罢,免得再让姨母为难。 锦鸢颔首,语气柔软,“好,等会儿我收拾了就回去。” 锦氏怜爱地抚摸上她的面颊,含泪的眸中是年迈妇人的委曲求全,“王爷就是那么一个喜怒无常的性子,这些年姨母又失了宠,是姨母无用,你万万不要怨王爷才好。”说着,她极力扬起笑脸来,“等王爷心情好了,姨母再叫你来家里玩,好么” 这份笑意嵌在脸上,怎么看都显得勉强。 可更让锦鸢有些不适的,是姨母抚摸着自己面颊的手。 掌心有些粘腻的汗水。 指尖冰凉。 似乎…… 没了往日里的温柔。 还有那句‘怨王爷’。 她只与姨母有亲,王爷没有理由要待自己温柔,她又有什么理由去恨 锦鸢好脾气的应下,“好。” 这一日午后收拾妥当后,锦鸢就带上石榴坐着马车回了春景园中。 进了园子时,已近傍晚。 她本想直接回语云斋,后想到如今园子里有了一位主母,她从外回来,理当先去拜见主母才是正礼。问了前来迎她的石榴主母后,得知主母仍住在莲心馆中,脚下方向一变,向着莲心馆走去。 大婚尚未过几日。 莲心馆中的红绸、囍字灯笼仍在。 衬得整个院子洋溢着喜色。 厅堂的门大开着,里面透出烛火通明,还有低低的说话声、脚步声传出来,在傍晚渐深的夜色里,显得分外温暖。 门口站着一个眼窝深邃、鼻梁高挺的漂亮年轻女子。 哪怕她梳着大夏女子的发髻。 可浅褐色的发丝、鬓角微卷的碎发,一双蓝色的眸子,无一不昭示着她异国身份。 锦鸢还是第一次看见蓝月国人。 有些新奇。 一时看愣了。 这女子看见锦鸢上前,先是好奇地上下打量一眼,才道:“你是、金娘子” 石榴纠正:“是锦娘子。” 女子挠了下脸颊,笑了笑:“抱歉,我的大夏语、不好。等着,我去传话。” 锦鸢颔首,“有劳。” 女子转身进去,里面传来一道听不懂的声音,女子很快出来,告诉锦鸢可以进去了。 锦鸢道了声谢,抬脚进入厅堂。 厅堂里烛火通明。 却无一人。 左手边垂着一片琉璃珠帘,在烛火下烨烨生辉,闪着耀眼的光,站在珠帘前的婢女打起帘子,侧间里支起了用膳的大圆桌,摆着丰盛的菜色。 屋子里没有一丝食物的香气。 被一种微妙的香气掩盖。 而圆桌旁,蓝月圣女端坐着,双手托起一盏样式奇异的琉璃杯盏,递到赵非荀面前。 ……他也在。 在锦鸢目光看去时,恰好看见男人抬手,从圣女手中接过琉璃杯盏,微微颔首,听见一道清冷的嗓音响起:“多谢圣女。” 似乎—— 少了些冷漠。 锦鸢告知自己,应当把视线挪开,不要继续看下去。 可眼睛却不听指挥,控制不住地朝蓝月圣女看去。 圣女当真美貌惊人。 笼在暖黄的烛火下,肤色带着不见天日的瓷白,眼窝深邃,眼角微微上挑,勾出一抹风情异色。一双眼睛近似冰透的蓝色,像春日里晴朗的天空,美的让人挪不开眼睛—— 她想起大公子曾说过。 蓝月人都有一双蓝色的眼睛。 门外的婢女明明也是蓝色的眼睛,却远不如圣女眸中动人心魄的美。 圣女的身量并不纤弱,在她的美貌下,是健康结实的身躯,这份独特的美丽,是大夏女子所没有的。 就像是…… 张扬明媚的太阳般。 吸引着人忍不住靠近。 而此时,这般美丽的圣女注意到锦鸢的出现,投来平静的视线,红唇微微勾起,露出一抹客气的笑脸,“你,就是锦鸢” 语气带着异国人的音调。 锦鸢撤回视线,屈膝行礼请安。 圣女抬手,让她起来,又问:“听说,是你姨母病重,这几日你都陪着,好了些吗” 语气听着和善。 是属于上位者的和善。 第395章 背拥、炙热 锦鸢垂首答道:“多谢主母记挂,姨母身子已经大好。” 圣女学的大夏语并不精通,缓了缓,才听懂锦鸢的意思,欣慰道:“那就好。我们正要吃晚饭,你也留下一起吧。”她说完后,也不请示一旁坐着饮茶的赵非荀,直接唤来丫鬟去准备碗筷。 主母留饭。 锦鸢不止该留下来,还应该站在一旁布菜服侍—— 可心底却突然冒出尖锐的刺来。 “主母……”她手指攥紧,藏在袖中的指尖发白,她深深垂首,告罪道:“蒙主母厚爱,留饭本不该拒,但妾身才从外回来,因赶着来向主母请安,并未洗漱,此时一身的尘土实在不雅,还请主母见谅不敬之罪。” 女子的声音纤柔。 从底下弱弱地传来。 像是天生该让人呵护的一株纤弱花束。 圣女只顾着看人,没仔细听锦鸢的话,等她说完后,才有几分迷惘地看向手边坐着的赵非荀,“官人,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锦鸢浑身僵住。 她极力想让自己不去在意,可耳朵却听得分外清晰。 在她将要跪下请罪时,赵非荀的声音冷淡响起。 “锦氏,明日再来莲心馆请安,现退下。” 说这句话时,赵非荀的目光只短暂地在她身上停留一瞬,随即就移开了,口吻也分外冷漠。 在旁人眼中,锦娘子仿佛只是一个不受大将军宠爱的妾室罢了。 锦鸢心口泛起绵密的刺痛感。 “是。妾身告退。” 她退出屋子前,视线始终看着自己足尖前方,行动之间的规矩完美的挑不出一分错来。 更不敢再去看上座的两人。 也依旧闭不上自己的耳朵,那些交谈的声音仍传入自己耳中。 “官人怎么叫她锦氏” “后宅妇人多如此称呼。” “我叫穆惜,那便是穆氏” “不一样,你是主母,称为穆氏不妥。” …… 锦鸢在抬脚迈过门槛,加快脚步离开莲心馆,将身后一男一女的交谈声彻底甩到脑后。 哪怕她早已做好了准备。 大公子也早已告诉她,在圣女嫁进来后,他会对自己冷漠,可比起冷漠—— 大公子待圣女的语气,同她说的每一句话,落入锦鸢耳中,每个字都像是长满了细小的刺,一根根扎在她的心底,让她心口发痛、发酸、发麻。 如此美貌的圣女。 连她都快要看得痴迷了,何况男人 就像是今日,大公子只对她说是需要晚上治疗,可现在才傍晚,他就在莲心馆里,还要与圣女同进晚膳,既然一起用饭,自然会有所交流。 用完膳,肯定不会立刻开始治疗。 喝盏茶、说几句话。 一日隔一日如此。 或许在大婚之前,他们已经是这样…… 锦鸢脚下的步子越走越快,脑中的思绪也愈发混乱不堪,耳边的风声猎猎,直到身后石榴气喘吁吁的声音传来,“娘、娘子!您等等、等等奴婢!” 她才骤然惊醒。 停下步子。 意识到自己从莲心馆出来后,几近失态的一路疾步。 听着身后撵来的脚步声,锦鸢回眸看去,石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除了石榴外,路上还有两个婆子,正交头接耳地说话,在触及锦鸢投去的眼神时,她们垂首的动作带着慌乱的味道。 她缓缓眨了下眼睛。 耳边的风声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耳膜下剧烈的心跳声。 她不该如此失态。 至少不该在外如此。 明明大公子已经都告诉了她,她更不该如此……太难看了。 锦鸢勉强平复脸色,回了语云斋。 石榴要跟进主屋,被锦鸢淡声制止,“我有些累了,想先歇会儿,不要让人进来打扰。” 石榴不敢劝阻,担心地问道:“不如娘子先用些晚膳再睡” “不用了。” 她进门,反手将门关上。 她想,可能睡一觉醒来后就能恢复了。 不要去想那些揣测之事,不要生出嫉妒之心,不要让自己变得嫉妒丑陋。 可能她这几日照顾姨母夜里不曾安睡有些累了。 所以才会情绪才会如此波动。 她当信任大公子的才是。 锦鸢进入书房,伸手要离开通往里间的移门时,身后传到微不可闻的脚步声,她还未来得及回头看去,后背被拥入一个微热的胸膛之中。 一双结实的长臂自胸前将她环住。 随后,收紧。 高大坚硬的身躯罩下,将她遮住、抱住。 不留一丝空隙。 是…… 大公子…… 她垂落的眼睫狠狠颤了下,水意泛滥,迅速将眼睫打湿,心口的酸胀更甚,几乎支配了她的理智—— 锦鸢抬起手,手掌贴在他的手臂上。 用力地从他臂弯里转过身,伸臂、踮脚,拥住他的脖颈,与他相拥。 以从未有过的力气。 抱着他。 赵非荀的眼神变得温柔,垂下视线,双手落在她的腰间,托抱住,好让她不必费力踮着脚。偏首,吻了下她的耳廓,低声说了一句,“今日是解毒之日。” 大公子是在向她解释,他为何会在莲心馆么 她闭上眼,封锁所有的猜测。 “我知道…我知道的。” 她轻声回应,声线有些不稳。 她只是有些不习惯,有些对害怕,也有一点点嫉妒、猜忌……管不住从犄角旮旯生出的阴暗、揣测的情绪,让自己有些失态了罢了。 此时,大公子来了。 她已经没事了。 她的拥抱愈发用力,像是要紧紧抓住什么。 赵非荀喉间滚动,他拨开了些锦鸢过分用力的纤细胳膊,挺拔的背脊压下,掌心碰住她柔软的面颊,男子低柔的声音,像是从古井的深处传来,深邃、沉稳,“爷这不是来了。” 他的目光温柔,寸寸扫过锦鸢。 锦鸢眼眶酸涩。 想要点头回应,可身体先一步有了其他的动作。 她昂面,眼睫带着细细的颤栗,压下挡住一半的眸光,吻上他的双唇—— 不是蜻蜓点水的吻。 这一吻,很快得到了更深的回应。 比她的更炙热、更染着情欲的。 他本不该来语云斋里,应当留在莲心馆里,接受晚上的治疗后再赶来语云斋看她,可在他看见锦鸢退出屋中,脚步飞快地离开莲心馆那一刻,他已站起身来。 圣女疑惑地看来。 “官人,你要去哪儿治疗就要开始了。” 他抬脚朝外走,毫不犹豫的:“有一件公务忘了处理,一个时辰后再来。” 更像此时,他应当松开锦鸢。 不放任自己继续与她亲近。 …… 第396章 爷的小鸢儿当真不解风情 这日晚上,赵非荀还要去莲心馆接受治疗,便不宜做些什么,况且为了不让蓝月圣女察觉,他也必须得在一个时辰内回去。 时间虽不短,但他也不是为了这事才来的。 只是…… 怀中的女子过分娇媚,似是一朵颤颤娇娇绽放的花束,惹得赏花人忍不住流连徘徊。 男人压着翻涌的欲望,用手哄了她一回。 平息过后,用薄被把人裹了起来,再隔着被子抱着。 情丝涟漪,潮起时汹涌,潮落时,连着乱糟糟的心也一并平静了下来,浑身叫嚣着舒适后的倦意,睡意渐渐涌上来。 在赵非荀的怀中,眼皮困倦地耷拉着。 眉眼间染着媚色的酡红。 人也似醒非醒着。 赵非荀拥着人,面上的冷漠消散,眼睑垂下,目光温和地落在她莹白的耳垂上,看得久了,指腹忍不住轻轻捻了上去。 她怕痒,躲了下。 赵非荀眸中生出笑意。 “怎么拖到今日才回来?” 锦鸢枕着他结实的胳膊,嗓音仍然软着,“姨母病得厉害,那日去的时候病容实在有些吓人,就多陪了姨母两日。后来又跟着姨母学了几日看账簿、学打算盘,才、才……哈……”锦鸢困得有些撑不住了,掩着唇,懒懒的打了个哈欠,眼稍挤出些湿漉漉的水色,“回来的……晚……些……” 女子的眼睛已经合上。 最后几个字说得含糊不清。 像只寻到舒适睡姿的猫儿,闭着眼睛,分外乖巧温顺地打起瞌睡来。 赵非荀的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动作看似在哄她睡着。 口中仍在问着:“铺子里送去的那些小玩意都收到了?” “嗯……”她在浅眠中,听到男人的问话,迷糊地回着:“收到了……我……送出去不少……今儿……我也带了一支……桂花簪……” 她迷迷糊糊地抬起手,抚摸上发髻。 “看……” 她困得连眼睛也不肯睁开。 就那么昂着脑袋,让他去看。 赵非荀顺着看去,乌黑似墨的发间,簪着一支通草花制成的桂花发髻,再看她困成这般模样,笑叹一声:“爷的小鸢儿当真不解风情。” 瞌睡的锦鸢强行睁开眼。 眼神迷惘又不解地看他,“爷?” 话还未说完,眼皮又困地垂了下去。 赵非荀看了眼窗幔外的天色,低头在她眉心轻吻一下,声音沉柔,“无事,睡吧。” 怀中的人卸下了最后一份坚持,安心入睡。 半夜无梦。 等到她半夜被饥饿折磨得醒来时,身旁已经无人。 她怔怔地看着身边的位置,才想起今晚大公子要去解毒,这会儿应当在莲心馆中,而不是语云斋里。 或许是才醒来,思绪有些麻木、迟缓。 锦鸢下床去倒茶喝,微凉的茶水下肚,意识逐渐清醒过来,才想起入睡前大公子似乎和她说了句什么话。 她抿着唇,仔细回想他说的话。 桂花… 又是问她为何才回来。 她答了,又说她不解风情。 锦鸢想起什么,立刻走去书房,在书架上翻找着东西。 这边的动静惊醒了歇在隔壁的石榴,她披着衣裳敲门进来,“娘子在找什么?” 锦鸢侧着身,借着月光,正低头看手中的书。 听见石榴的声音后,回眸看她。 被月光衬着的那双眸子泛着清辉,似是比白日里更加明亮。 “找一句话,你去睡罢。” 石榴疑惑地歪了下脑袋。 仍走了进来,寻了火折子点一盏油灯,走到锦鸢身边站着,“奴婢不困——”话还没说完,她先没忍住打了个哈欠,主仆二人对视一眼,笑了出来,石榴道:“我帮娘子照灯。” 锦鸢应了声好,眸光温柔。 找了七八本书后,她才在一本诗集上寻到。 指尖沿着那行字缓缓划下,轻声细语地念出声来:“游九仙山,闻里中儿歌陌上花,父老云,吴越王妃每岁春必归临安,王以书遗妃曰: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最后一句话念在唇齿间。 她眉色尽显温柔缱绻。 她本还好奇,大公子为何特地让掌柜的来王府寻她。 盖因所献之物为桂花。 是大公子在借着那一片桂花向她说这一句话罢了。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她将书贴在胸前,唇角微微上翘。 心想着,清竹苑里的桂花是否也开了? 石榴安静地站在一旁,有些好奇的看着娘子笑了,明明晚上回来时还不太开心,怎么睡了一觉起来就好了,还捧着一本书笑的这么温柔。算了,只要娘子开心起来就好。 * 次日,竹摇跟着锦鸢一齐去莲心馆请安 门口的婢女引着锦鸢去了院中。 穆惜正与她的另一个侍女坐着说话,秋风将她们的声音一并送来,是锦鸢所陌生的蓝月国的语言。 侍女抬眸,看了眼锦鸢二人。 用蓝月语对穆惜说:“她怎么又来了。” 语气听着不大高兴。 穆惜目光看向锦鸢,蓝宝石般的眼瞳闪着细碎的光,浮在眼中,像是蓝月的大海阳光照耀出的波光粼粼。 “是赵让她来的。”她唇角勾起了些。 话音落下后,锦鸢已走到跟前。 侍女才站起身。 锦鸢屈膝行礼。 穆惜端坐着,端庄从容,受下她的礼,随后才语气温和着道:“你来了,请坐吧。” 锦鸢谢恩后落座。 穆惜看着眼前温柔似白兔般的女子,眼窝不深,鼻梁也不高挺,比起蓝月女子来说,略显的寡淡。 像是一张绘在画卷上的美人。 说道:“听说你们大夏对后宅里女子的规矩很多,你每天都要来给我请安,是吗?” 她带着明显生涩的口音。 因过分的美貌,掩盖了这一句话里的淡淡恶意。 锦鸢面色不变,语气仍旧温柔:“若按规矩的话,是。论理我们还要每日去向娘娘——” 穆惜开口打断她后面的话,“还要站规矩……”她念出这三字来,唇边拈开一个明媚的笑,“是这么说的吧。” 锦鸢的温柔有片刻迟疑。 论理是该如此。 但她们上面还有郡主娘娘在,郡主娘娘都不曾每日让圣女、或是她过去站规矩伺候,今日锦鸢前来请安,是因大公子的吩咐。但圣女是晚辈,连长辈都没有摆起来的规矩,身为晚辈,不该越过才是。 第397章 她哭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穆惜微笑追问:“我说的不对吗?” 锦鸢抬眸,看着眼前美貌的主母,才察觉出她藏在美貌下细细的刺,轻轻扎你一下,不见伤口,可仍会让人尝到痛。她应了一声,“正如主母所言,理该如此。” 穆惜颔首,执起茶壶倒茶。 一股浓烈的花茶甜香散开。 随着茶水注入茶盏的声音,穆惜的声音也响起:“那我也该入乡随俗。从今日起,你每天都来向我请安。” 锦鸢难掩意外之色。 连身后的竹摇都一时没有忍住,“主母您有所不知,娘娘——” 穆惜直接略过竹摇,伸手将茶盏推到锦鸢面前,掀起眼睑,红唇张合,含笑问道:“你不肯来?”她顿了顿,补了一声,“锦氏。” 锦鸢望着她的脸,微笑回道:“妾身能来侍奉主母,是妾身的福分,怎会不愿呢。” 穆惜听懂了这一句话,抚掌轻笑,“好极了,怪不得官人对我说你是下人出身的,就是听话守规矩。” 她便看见眼前温顺似小兔子的锦氏突兀地看来。 那双温柔无害的眸子情绪起伏。 让这张寡淡的画卷上多了一分颜色。 穆惜优雅地端起茶盏,饮了一口,甚至不再看锦鸢一眼,“今日我累了,你回去,明天早点来,我起得早。” 锦鸢起身告辞。 待锦鸢走出院子,侍女开口就道:“我不喜欢这个锦娘子,太柔弱了,看着也不聪明。” 穆惜:“可我喜欢。” 侍女诧异:“为什么?” 穆惜:“连你也觉得她柔弱,难道不像一只人畜无害的小兔子,可怜兮兮的,欺负起来肯定很有趣。” 侍女:…… “你把握好分寸,别惹恼了人家。” “惹恼谁?” 穆惜挑眉,比起在锦鸢面前的端庄、赵非荀面前的温和,此时的穆惜眼神更显桀骜,红唇勾起,笑容多了一份邪性,女子的神态消失不见,一时间竟有几分雌雄莫辨的恣意狂傲。 她手指支着额角,唇角勾出讥讽的笑:“赵不喜欢她,她就是个给男人用来暖场泄欲的工具。哦不对,她还有个姨母是那个南定王爷的侧妃?但也不过是个侧妃,怕什么?我可是‘圣女’——忽律一族的‘圣女’啊!” 侍女:“你高兴就好。” 穆惜的视线落在锦鸢那只未动的茶盏上,“我可是要在大夏待上一年,太无趣了,赵有点恐怖,帮他除毒和应付外人外,我连一刻都不愿意和他多呆,就是一个臭男人。可现在不一样了,欺负这个小兔子就有趣多了!” 她越说越起劲,眼中生出奇异的光,“我在蓝月都没见过像她这样的女子。你说她弱,可她就敢在大婚的时候故意不回来,可你说她厉害吧,我说什么,她就答应什么,实在太有趣了!柏雅,你说如果把她弄哭,她哭起来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更加楚楚可怜?还是会露出兔子皮底下的本性?你看她刚才眼睛红了一点的样子,实在太有趣了!” 柏雅一副习以为常的无语:“你真变态。” 穆惜大笑,昂头笑出声来,笑得眼角渗出眼泪来,她也不擦,“除了你,再没人敢这么说我了,真怀念啊!” 柏雅:…… “总之你悠着点,这一年里别被他们发现你的身份。” * 竹摇一进了语云斋,再没了外面大丫鬟的体面稳重,板着一张脸直冲冲就进了屋子里去。 锦鸢反倒是跟在后头,还被竹摇甩下了。 石榴正在院子里晒被子,立刻担心地看向锦鸢:“娘子,竹摇姐姐这是……” 锦鸢朝她勾勾手,“走,随我进去哄哄你竹摇姐姐。” 两人进了屋子,锦鸢还不忘把门给关上。 竹摇气得在屋子团团转,恼怒道:“太过分了!她仗着主母的身份就这么欺负姑娘,姑娘您可是良妾!还让您每日都过去请安站规矩——娘娘都没摆这个谱,她当自己还是在蓝月国当什么圣女不成!姑娘当时就不该拦着我!” 气得连娘子也不叫了。 石榴进园子里时,竹摇已跟着锦鸢,自觉收敛了不少本性,导致石榴还不知道竹摇有这么一面…火爆的性子。 “石榴,你来说!气不气人!” 石榴愣了下,下意识点头:“太生气了!” 竹摇叉着腰,又去看锦鸢:“姑娘不生气么?”问完后,她又深呼吸一口气,再次开口时还是咽不下这口气,“算了,生气伤身,姑娘身子不好,让我们替你生气就好了。” 锦鸢看着面颊气鼓鼓的竹摇,心头微热。 她已许久不曾见如此本性的竹摇了。 明明该安抚竹摇两句,可这会儿却忍不住笑了一声,她都来不及遮掩住。 竹摇不敢置信:“姑娘还笑得出来?” 锦鸢拉着她的手腕坐下来,又倒了一盏茶塞进她的手中,柔声道:“今日她一没让我下跪叩首,二没让我站规矩,就是口头占了些便宜,我本来也有些生气,有你们替我生了气,我就不生气了。至于今后让我过去请安、站规矩,那也是明日过后的事情,咱们且看她明日如何。” 竹摇看着眼前的锦鸢,才觉得姑娘真的变了。 她仍旧温柔。 但她温柔变得有一股看不见的底气与韧性。 自己总以为姑娘过分的温柔,总担心姑娘受委屈,所以自己要替姑娘撑起半片天来,甚至连姚嬷嬷都夸自己稳重办事周全了很多。 可变的不只是自己。 姑娘也在成长。 变得…… 更适合在这后宅里生存。 她的温柔,也生出了柔软的刺。 本以为姑娘迟迟不回来,是因为侧妃真的病重,可现在看来,若是从前的姑娘,哪怕是得了郡主的允许,也会在大公子大婚那日赶回来,或许这也是姑娘刺出的软刺,让园子里的人看清楚,她就是敢迟迟不归。 竹摇卸下恼怒,点头应下。 锦鸢微笑着:“多谢姑娘替我生了气,有你们在,我定不会让自己一味的只受委屈。不然啊,”她故意拖长了尾调,看向石榴,“你竹摇姐姐怕是先要气坏了。” 竹摇叉腰、作出气鼓鼓的样子。 “那可不就是!” 模样搞怪,引得两人笑起来。 竹摇也跟着一起笑着。 白日里刺绣、练字、看书,囫囵应付一日。 入夜后,锦鸢等着院子里众人都歇下后,悄悄从回廊去了清竹苑中—— 第398章 别让人听了去 今夜是个下弦月。 满天夜空中,一轮清晖独耀。 锦鸢踏着月色入了清竹苑院中,只见地上洒满银霜,银桂于院中枝桠舒展,绿叶黄花,香气在院中涌动。 这桂花,还当真开了。 锦鸢快步上前,抬头嗅香赏月。 树下摆着一个秋千架。 在月色之下,正等闲人上前小坐片刻。 姚嬷嬷从屋子里出来时,恰好看见锦鸢扶着绳索坐下,两人目光相视,锦鸢起身浅浅行了一礼,面上的笑容生出自然而然的亲切来。 姚嬷嬷笑得和蔼。 比了个安心的手势,猜到娘子后边儿避人耳目前来,是为了见大公子一面,她自然愿意为两个好孩子遮掩一二。嬷嬷回去后,命今晚院子的人无事不要出来,只管回去好好睡他们的觉去。 吩咐完后,她也回了屋子。 院中安静,香气弥漫 她坐在秋千上等着等着,闻着淡淡的桂花香,睡意袭来,竟是不知不觉睡着了。 京城。 赵非荀今日在外被棘手的事情绊住了。 京中疑似搜寻到一名北疆细作的下落,他领着几个心腹奔波一日,待月亮升至半空时,他才得以抽身回院子。 夜里的春景园很安静。 仅有守夜、巡逻的侍卫。 今晚不用去莲心馆,他借着月色及灵敏的身姿,悄无声息地进入语云斋里,结果扑了个空。 从回廊赶回清竹苑,推门出来,一眼就看见了坐在秋千架上打盹儿的女子。 清冷的月辉落在她身上时,都变得温柔。 赵非荀走到她身边,弯下腰。 脚步声将浅眠的人惊醒了。 她睁开眼望去。 赵非荀伸手摸了下她冰凉的面颊,低声道:“怎么在这儿睡着了,小心着凉。” 锦鸢终于守到他回来。 昂面,语气露出独处时娇软依恋,含着惺忪的睡意,答非所问地回道:“桂花开了,妾身就回来了。” 他垂眸,园子外带回来的阴鸷、尖锐、冷漠在这一刻通通散尽,只余下一片温柔,因她这一句隔了多日才明白的撒娇,生出一丝包容的微笑。 “好。” 口吻带着纵容的宠溺。 他牵起锦鸢的手,一并进屋去。 锦鸢小睡了一会儿,进屋后人反而精神了。 她看着大公子披星戴月的回来,身上有难掩的疲倦,主动跟进去一路侍候。赵非荀好笑的看了眼今晚意外殷勤的锦鸢,由着她来。 侍候洗漱后,锦鸢要退出去,被男人松松拽住手腕,禁锢在胸前,眸色深深,喉结滚动:“爷也来侍候小鸢儿一回。” 锦鸢身子僵硬,磕磕绊绊:“我、我已经洗漱过了。” 赵非荀的指腹粗粝,但在抚摸她面颊、下颚、再一路向下时,分外温柔,他拈了下指腹,含笑道:“都出汗了,怎能如此邋遢地上床歇息。” 而后…… 锦鸢只好又清洗了一次。 从屏风出来后,滴落的水珠一路蜿蜒,直到床前才没了踪迹。 轻纱床幔后,沐浴着朦胧月色,映出一身皎洁。 似霜,又似玉。 被人一一吻过,微凉的肌肤变得灼热滚烫。 她整个人像是被架在火上烤着,不敢直视男人那双炽热滚着情欲的眸子,更羞于在他的眸中看见自己动情时的模样,她咬着唇,拢住他的脖子,以身躯遮挡住。 却不知,更给了方便。 …… 唇被捂住,男人低哑着声开口。 “嘘,别让人听了去。” 他故意这么说,却又故意那么做。 …… 此时究竟是情更浓,还是欲更烈,早已纠缠在一起分辨不清,唯有相拥时,才能驱逐心底的不安,直至精疲力竭,昏昏入睡。 锦鸢连自己何时睡着的都没了印象。 等到醒来时,自己已经回到了语云斋,若非身上的酸软,她都要以为昨夜恍如一场曼妙又令人羞赧的梦了。 昨夜外出、归来。 甚至连竹摇等人都不知道。 这种隐秘、无人知晓的偏爱,令她忍不住勾起唇角来。 清早如常起来后,锦鸢用过早膳、服了药,带着石榴去莲心馆向蓝月圣女请安。 今日锦鸢特地来的早些。 侍女领着她进了后院。 穆惜不在喝茶,而是穿着一身窄袖长裤衣裳,裤脚收起,腰束宽带,脚下踩着一双黑色长靴。 女子长发高高扎起,仅用一个银冠固定。 手中挥舞一杆红缨枪,锋利枪尖刺破空气,搅起疾声阵阵。 长长发尾随着凌厉的翻身动作甩动。 比起华丽裙裳,眼前的打扮似乎更为适合这位蓝月圣女,英姿飒爽,高高跃起拍下红缨枪时,英武逼人。 锦鸢从未见过这般女子。 大夏连男子都不崇尚习武。 对女子的束缚更多。 哪里还会有习武的女子? 她站着看了片刻,先是震惊,随后一时竟是看痴了。 穆惜早已看见锦鸢进来的身影,故意使了一套又一套狠招,听说大夏女子柔弱,这个锦氏更是小兔子般的性子,说不准都要吓得她脸色发白、眼圈发红,胆颤颤的看人。 谁知—— 她竟然还看痴了? 倒有几分意思。 穆惜念头一滚,生了一个恶趣,手持红缨枪,一个鹞子翻身,双脚稳稳落地,单手握紧长枪毫不犹豫地刺出—— 锦鸢连连后退数步。 站在锦鸢身后的石榴也被这突然刺来的红缨枪吓到,拽住锦鸢的胳膊往后扯着:“娘子小心!” 穆惜脚尖点地。 红缨枪完全递出,锋利泛着寒光的枪尖离锦鸢仅有半指。 近到锦鸢都能嗅到从兵器上传来的冷涩气味。 还夹杂着淡淡的血锈味。 她盯着眼前停下不再逼近的枪尖,心跳逐渐剧烈的跳动起来,后怕的情绪才从心底涌出来,后背渗出一阵冷汗。 圣女…… 是想要她的性命? 还是恶意戏弄她? 不止锦鸢主仆二人被吓到,连侍女柏雅也被吓得急忙跑了过来,确认圣女的确没有伤到人后,忍不住松了口气长气,心底咒骂了一声,但话却是朝着石榴说的:“你大呼小叫的做什么,难不成以为我们圣女真的会弄伤锦娘子不成?” 柏雅学习能力强。 比起另一个蓝月来的圣女,如今还分不清锦、金二字的区别,柏雅的大夏官话措辞已十分准确。 石榴气得浑身发抖,“都刺到眼睛跟前——” 第399章 锦氏,你是奴才 锦鸢握住石榴冰冷的手,将她护在身后,看着神态颇为嚣张的柏雅回道:“我等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见了如此锋利的红缨枪刺来怎会不怕?更何况是在莲心馆之中。”锦鸢眼中仍有恐惧未消除,但她每一个字掷地有声,目光直视穆惜,甚至已经不再称呼为主母,“圣女来大夏时日尚短,不知我与我的婢女究竟做了什么冒犯圣女的行为,要让圣女对我们两个弱女子刀剑相逼?” 穆惜欣赏着锦氏发白的脸色。 冷汗从女子的额角滑落。 看来这种程度的恐吓她还是会害怕的,果真是无能柔弱的大夏女子,换做他们蓝月女子,早就要撸起袖子打回来了。穆惜的视线在她那双湿漉漉又执拗的眼睛上多停留了会儿。 但有些出乎意料。 大兔子会护着小兔子。 穆惜收回红缨枪。 勾唇笑了下,“是我不小心手滑了一下,吓着你了,是我不好,锦氏可是生我的气了?” 锦鸢眉心微不可查的皱了下。 作出这种险些伤人的举动,竟然只用‘手滑’如此敷衍的借口? 可偏圣女说了一句‘是我不好’,算是道过歉,锦鸢心中再生气,但也不能继续纠缠。 “妾身岂敢。”锦鸢眸色透出冷淡。 穆惜仿若没有看见她的神色,抬手扔开手中的红缨枪转身大步流星朝石桌走去,身后的柏雅小跑两步稳稳接住红缨枪后退到一旁去,接着,又听见穆惜的吩咐声传来:“锦氏,去沏一盏茶来。” 锦鸢抬眸看去。 石榴心中愤愤不平,“奴婢为主母沏茶。” 穆惜懒散地回头,斜眼睨来,红唇轻启,“听官人说,你沏得一手好茶,锦氏,难道你的茶只肯沏给官人,不肯让我这主母尝一尝?” 锦鸢松开石榴的手,面上没甚笑意:“我去。” “那便辛苦你了。” 穆惜接过另一侍女递来的帕子,擦着面上的汗水,并出声把跟过去的石榴留下。 锦鸢跟着侍女去了茶水间,故意沏了一盏酽茶。 她亲自端着,放到穆惜的手边。 穆惜微笑点头:“有劳,请坐。” 锦鸢顺从坐下。 穆惜端起茶盏,掀开茶盖,热气混着苦涩的茶香扑鼻传来,她没怎么喝过大夏的茶水,但也知道,手中这盏茶定然不是寻常人平日里喝的。 她饮了半口。 苦的她立刻皱眉。 又碍于圣女的身份,当着外人直接吐出来实在不雅,梗着脖子硬生生咽下去。 眼前眉目温顺无害的锦氏柔柔开口,“主母可是喝不惯我们大夏的茶叶?大公子平日就爱喝这样的酽茶呢。” 活脱脱是一只言语柔软,语气温柔的兔子。 原来锦氏这只兔子急起来不会哭,而是这样咬人的。 穆惜面上不见恼怒,愈发觉得她有趣,放下茶盏,甚至吩咐侍女,“你们都要学着些,今后官人来我这儿,务必上这样的酽茶来。” 锦鸢短短心虚了一瞬。 穆惜亲切的拉着她的手,似乎是真心感谢她告知了赵非荀爱喝什么茶水,说自己嫁给大将军日子虽然短,但实则与大将军认识在前,但碍于圣女、大夏将军的身份,不得深入了解。 她故意说的暧昧,果真看见眼前的锦氏眼底神色乱了,明明面对红缨枪时,都还算镇定,这会儿她似是而非的说上几句话,就方寸大乱了。 看来这锦氏的软肋当真是赵。 可惜啊。 赵心中无她。 穆惜继续道:“我还不太懂大夏的规矩,官人晚上来了也怕有侍候不周的地方。锦氏,你跟着官人日子久了,将官人的喜恶告诉我。”顿了顿,穆惜难得露出一抹羞涩,“前晚官人说,今晚还要来我屋子,我怕再有前晚那般…”她用手掩面,像是想到什么甜蜜之事,垂眸一笑,潋滟动人。 这番美貌,连锦鸢看着都着迷。 她忽略心底的不适。 知道圣女这些话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她信大公子,他与圣女之间绝无男女之情——至少在目前为止是不会有任何肌肤之亲。 “大公子的事情……” 她缓缓说着。 才说了半句话,就被穆惜打断。 “方才我就想问了,你为何称呼官人为大公子?” 锦鸢如实回答:“禾阳郡主膝下只有大将军一个孩子,府中众人都这么称呼。” 穆惜不解的问道:“府中众人都这么称呼,是指那些奴才么?可你不是妾室么?”她兀自问着,说完后又恍然大悟,看着她道,“哦,对了,在大夏妾室也属于奴才是么?是我忘了,这与蓝月是不同的。既你是奴才,哪怕顶着妾室的名头,也不能称赵为官人。” 她微笑的说着,仿若毫无恶意。 可每字每句,都带着鲜明、柔软的刺。 一下一下的刺着锦鸢。 不至于疼痛到难以忍受,可绵密细微的疼痛也让人无法忽略。 穆惜装作才发觉锦鸢的异样,语气真挚的说道:“我不懂你们这儿的规矩,刚才说的话若有冒犯,可不要生我的气。” 锦鸢敛目。 这位圣女似乎善用此道。 先以恶意伤人,再陪一句不是。 让人拿捏不住错处。 “妾身哪敢生主母的气。” 穆惜笑眯眯说道:“对了,还有一件喜事要告诉你。前几日去向母亲请安时,听说你虽是妾室了,但还没有正经摆过宴席庆贺过,让我安排个日子替你操办。我看了一下,后日就是个好日子,你今日回去写帖子发出去,席面一事交给我来操办。” 后日? 锦鸢抬眸看向穆惜,“定在后日是否太过仓促了?” 这次席面于锦鸢的身份来说,是一桩大喜事,代表着赵府真正认了她这良妾的身份,愿意给她这一份体面。 本该提前半个月多下帖子。 好让赴宴的人腾出空来。 日子定的如此仓促,反倒显不出来大喜的意思,各人家中各有事情,一时排不开说不定就来不了了,到时席面上未免难堪。 穆惜诧异,“有何仓促的?不过是一个妾室的席面,最多两桌子人,还要摆多大的排场?” 锦鸢皱了下眉:“妾身并非此意——” “好了,就这么定下了。”穆惜掩唇打了个哈欠,“我有些累了,退下吧。” 说罢,她以手支起额角,闭目小憩,不再理会锦鸢。 锦鸢沉下心,“妾身告退。” 第400章 蓝月圣女,哪个男人能不动心? 锦鸢从莲心馆离开,在回语云斋的路上,素来温柔的眸子平静的让人心底不安。 进了语云斋,竹摇见她们回来,连忙迎上来。 “怎么回来的这么晚?”竹摇的脸上都是着急,伸手拉着锦鸢的胳膊,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确认娘子没有明显的皮外伤,衣裳也没有脏污,心才安了些。 “竹摇姐姐,今天——” 石榴忍了一路,此时眼眶发红,迫不及待要开口。 “进去再说。”锦鸢轻轻打断了石榴的哭诉,目光不复在外时的平静,又变回了她们熟悉的温柔。 石榴点点头,忍住眼泪。 三人进了主屋,石榴把莲心馆里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出来,听到最后,竹摇的脸色已十分难堪。 “蓝月圣女实在欺人太甚!”竹摇咬牙说道,“连郡主娘娘的吩咐都不放在心上!如此看来,后日的席面她怎会上心?分明就是打算等娘子的娘家人来了,让他们看娘子的笑话,让娘子难堪!我这就去找姚嬷嬷,既然是郡主娘娘的吩咐,姚嬷嬷过问一二也在情理之中。” 竹摇虽这么说着,但并未立刻转身就去办。 而是先看向眼前的锦鸢。 如今锦鸢才是语云斋里的主子。 哪怕她们关系再好、再亲密,有些分寸也要守着。 锦鸢想了想下,问道:“语云斋里有一个小厨房是么?” 竹摇点头,“是有一个,因院里没有厨娘,又离主屋近,用起来难免有味儿,平日是我们只在里面煲些汤水。” “石榴,你去寻姚嬷嬷找个厨娘来,不必厨艺多好的,我们只借用一日就还回去。竹摇,辛苦你出园子一趟去找妙辛,请她去京中食楼里定几个菜肴,炒菜最佳,再要一个甜汤,这些哪怕是放冷了,也能回锅重新热了盛出去,不至于坏了卖相。到那日左右不过开两张桌子,莲心馆那边多少也会准备些,再加上我们自己备的,总能应付过去。” 两个丫鬟接连应下,各自忙去。 锦鸢则在书房拟写帖子。 到了晚上,三人又在屋中为后日的宴席挑选衣裳首饰。 如今新制衣裳首饰已经来不及了。 索性郡主娘娘偏爱赏她京中时兴的样式,有时是送来布匹,有时会送来成衣。 至于首饰就更不缺了。 石榴挑了个三个颇为贵重的发饰,选定了衣裳,帖子也派出去了,忙完手头上所有的事情后,连竹摇也忍不住长松一口气,开始期待着后日,娘子盛装出席的模样。 锦鸢察觉竹摇的眼神,偏首看去,笑着打趣了:“这么笑的这么开心了,莫不是忙痴了?” 竹摇摇头,“后日就是姑娘的大日子,我替姑娘高兴呢。” 锦鸢闻言,笑了下。 石榴仍在忙着收拾东西,并未注意到她们两人的低声细语。 竹摇挨近锦鸢,低声问道:“姑娘看着似乎不大高兴?” 锦鸢的语气仍旧温柔,“我与锦家人并不熟悉,后日……虽是我的好日子,可我也想请你、姚嬷嬷、拨云、石榴、北晖、婆婆、妙辛,还有……”她顿了顿,微笑着道:“大伙儿一起热闹的喝一盏、吃一顿。” 而非是与所谓的‘舅舅’‘舅母’。 可如今圣女那样的性子,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开这个口。 她虽感恩郡主的安排,可心底终究有些遗憾。 竹摇鼻尖发酸,挤出笑脸:“不怕,以后有的是机会!” 锦鸢:“是啊。” 两人相视一笑,门外传来婢女的通禀声,说是莲心馆里来了人,有要事问锦娘子。 竹摇拧了下眉,走到门口,拉开门道:“现在都几时了,是有什么要紧事赶着这会儿来问?娘子都已经歇下了。” 婢女:“奴婢不知…” “让她进来罢。” 锦鸢扬声。 婢女连忙去请了人进来,因说锦鸢歇下了,竹摇和石榴在主屋门外就将人客客气气的拦住了,“我们娘子已经歇下了,不知是有什么要事?” 来人是穆惜的另一个蓝月侍女,金、锦不分的那个。 是个爱笑的蓝眼睛姑娘。 被人拦住了也不生气,笑呵呵说道:“圣女让我来问金娘子一声,娘子是什么口味?偏咸偏甜还是偏辣的?本来圣女是想自己来问的,但大将军来了,抽不开身,所以就让我来问话了。” 石榴的手掌倏然攥紧。 莲心馆的主仆忒不要脸了! 不就是大公子去了她们院子几次,就嚣张成这幅模样!要知道没她们圣女前,娘子可是日日都歇在清竹苑里头! 竹摇哎哟笑了声,和气道:“为了这事,累的主母派你特地过来走这一趟,明儿个我们娘子去请安时一并说了,岂不省事。” 侍女不太熟大夏官话。 也听不出言外之音。 记着柏雅的吩咐,不管她们说什么,自己笑着应和就是,“可不就是么。” 竹摇:……? 她阴阳怪气了一阵,结果对方无法理解? 她胸口愈发憋闷,连着笑意也没了:“我家娘子口味偏甜,不爱吃辣的。” 侍女点头,表示记下了。 然后利落爽快的走了。 竹摇:……生气。 石榴窥探了眼:“姐姐?” 竹摇吐出一口浊气,告诉自己这是莲心馆的手段,故意派这没什么城府的丫鬟来传话,就是为了来膈应娘子的!她理了下表情,进屋去。 那侍女的声音不轻,夜里又安静。 外面说的话,锦鸢如何会听不见? 在竹摇眼神担忧的看来时,锦鸢安抚一笑,“没事,让石榴去打水来,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竹摇离开后,锦鸢才抬头,看了眼书房里摆着的铜壶滴漏。 昨夜大公子两更天才回。 这会儿一更天才过,便已去了莲心馆。 她轻轻垂眸,合上书卷。 不再去想这些扰乱思绪的细枝末节。 次日,锦鸢领着石榴去莲心馆请安。 穆惜不在院中舞剑,而是换了另一个新的消遣法子,拉着锦鸢一起鉴香。 蓝月的香料气味浓郁。 不似大夏的含蓄、清幽。 数十种浓烈的香气接连浸入鼻腔,熏的眼眶发酸发胀,等锦鸢从莲心馆出来,已是被香气熏的头晕脑胀,回了自己院子,也总觉得鼻尖缭着一股浓烈的香气。 从莲心馆离开前,穆惜又叫住锦鸢。 仍用那种展示友善的口吻说话,“听闻锦氏你的针线活做的不错,我屋中布置仍是沿用蓝月风俗,想请你抽空锈一面屏风放在房中,做得好了,自有赏赐。” 回了语云斋,两人用净面、洗发,又将染上香气的衣裳统统换下,折腾了半日才觉得味道淡了些,只是鼻腔里仍然难受的厉害。 石榴坐在矮凳上,任由竹摇用巾子擦干湿漉漉的长发。 面上却忧心忡忡的问锦鸢:“娘子,那屏风该怎么办啊?” 竹摇探头,好奇道:“什么屏风?” 石榴才把这事给说了。 竹摇看向锦鸢。 锦鸢手里翻着一本茶经,闻言扬起视线,柔声道:“她不过是想法子差遣我罢了,送过去了她都未必会赏玩,何必费那些心思。等过个两三个月,取点银子买一面屏风回来就是。” 石榴一阵解气,自告奋勇:“娘子,这事托给奴婢去办。” 竹摇又仔细叮嘱了石榴几句。 明日就是宴请的日子,众人都早早歇下。 锦鸢躺下后,才觉得隐隐头疼。 像是被那过分浓郁的香气熏到了,她揉着额角,目光望着书房的方向,心底总期盼着会有人来,直到入睡,语云斋里仍静悄悄的。 次日。 锦鸢一早就起来梳妆打扮。 今日的席面设在中午那一顿,定在语云斋中,但上午宾客都会陆续提早前去莲心馆见一见主母,临近用膳时,才会来语云斋。 而锦鸢作为今日宴席的主人,要比宾客更早抵达莲心馆,与主母一齐接见赴宴的宾客。 竹摇的手巧,今日更是打扮的用心。 一身竖领对襟薄纱长衫,长衫单薄,透出里头退红色窄袖束腰裙裳,肩上配着一套云肩,繁复精致的刺绣莲花栩栩如生,精绣的花边下坠着寸长的珍珠链子。 女子面上略施粉黛。 柳叶眉纤纤,杏花眸水色清亮。 唇边浅笑温柔动人,抬眸看来时,似春风拂面,几乎柔进心坎里般的轻软。 发髻高盘,斜插着浅粉、浅紫两支花簪。 发髻上方簪着一支两蝶扑花样式的华胜,蝴蝶翅膀轻颤,似振翅欲飞,栩栩如生,精巧奢贵,一看便知不是坊间俗物。 为她这身花儿般娇艳的着装压了一份稳重。 待锦鸢来到莲心馆向主母请安,侍女柏雅见惯素净的锦娘子,从未见她这般娇艳的打扮,面露些许诧异。 心中暗道,难怪能让那个凶神恶煞的大将军收为妾室,仔细打扮起来,也有几分勾人心弦的美貌。 她不张扬,独有一份温柔。 像是静悄悄绽放的莲花。 不显山不露水,在花季时悄然绽放,惊艳人眼。 “锦娘子请先坐会儿,”柏雅笑着上前,客客气气道:“主母昨儿个夜里歇的晚了,这会儿还未起来,等会儿若客人来人,还请锦娘子接待一二。” 锦鸢看了眼时辰尚早,颔首应下。 锦氏先来,身形虽然仍有些病弱,但气色看着大好,今日也分外用心的打扮,端庄华贵。见了锦鸢后,拉着上上下下好一阵端详,眼中的骄傲与疼爱之意都要溢出:“我的儿,今日这般好看,让姨母错不开眼了。”她伸手,动作温柔的摸了下面颊,又流连着拂过她的花簪、华胜,“这样首饰看着不像是外头的俗物,是……” 她含笑问着,目光温柔。 锦鸢执着锦氏的手坐下,柔声答道:“郡主娘娘先前赏的,是娘娘尚未出阁前,宫里大娘娘的赏赐。” 如今宫里能称为大娘娘的,仅有太后一人。 锦氏心中惊讶。 郡主待这丫头倒是阔气。 锦氏收回手去,笑容不变:“是个好东西,也衬你今日。” 锦鸢垂眸,作羞怯状。 说话间,锦家人也陆续来了。 锦大染了风寒,不便前来,但为了给锦鸢撑场子,锦大媳妇带了自己的一个姑娘、一个庶子、两个庶女都来了,庶子不过才六七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不用与姑娘们分席而坐。 厅堂里顿时热闹起来。 锦鸢一一见过,寒暄几句。 可穆惜迟迟不见出来。 幸好锦大媳妇会这些场面功夫,不至于冷场。 众人坐了小半日的冷板凳,喝了一肚子的茶水,主母一直未现身,锦鸢催了两回,连锦大媳妇的脸上也有几分尴尬之色。 这分明是主母故意晾着她们。 是为—— 刁难锦鸢? 锦大媳妇暗暗看了眼。 锦氏轻轻扇着团扇,漫不经心的打了个哈欠,“做了这么久,这茶水喝的人也都乏了,怎么还未见你们主母出来?”锦氏到底坐了多年的侧妃之位,一言出,视线扫去,多少让人心生些敬畏。 侍女闻言,略带歉意的福了福身。 “南定王侧妃勿怪,我家主子已在梳妆打扮,快出来了,还请诸位再坐会儿吃些茶水罢。”她眼神示意婢女上前倒茶。 锦大媳妇的姑娘是被娇养着长大的。 坐到这会儿已经十分不耐烦,缠着锦大媳妇的胳膊道:“母亲,在这儿坐的太无趣了,今日喊我们来吃席面,连个小戏也没有——” “住口。” 锦大媳妇等着她说完后,才佯装呵斥一声。 姑娘撅着嘴,不乐意的哼了一声。 锦大媳妇带些歉意的看向锦鸢,道:“这孩子就是被我和你舅舅惯坏了,你别同小孩子一般计较。” 锦鸢脸色淡淡的,语气分外平静,“舅母言重了,拘着孩子们在这儿坐着也为难他们了。锦鸢这就去请示主母,让孩子们先出去玩会儿。” 锦大媳妇意外。 这丫头被主母这般晾着羞辱,她倒是好脾气,竟都不见怒色? 在锦鸢起身后,穆惜姗姗露面。 流光溢彩的珠帘被一双手分开撩起,自帘子走出一美人面来。 女子容貌妍丽逼人,今日更是花了心思的浓妆艳抹,满头珠翠、富贵雍容典雅,在她现身的瞬间,似乎让整个厅堂都亮了起来。 唇红齿白、眼波流转。 如花团锦簇中盛放的烈焰芙蓉。 这份过于强势的美貌,挤入在场所有人的眼底、心间。 北疆妖姬、蓝月圣女。 果真名不虚传。 试问日日面对这样的圣女,哪个男人能轻易不动心? 第401章 不是无儿无女就是生不出儿子 众人纷纷起身,以示对主家的客气。年纪小的姑娘们忍不住哇地惊叹出声。 穆惜听见,勾唇一笑,瞬如星灿月朗,眸光轻轻扫向姑娘们,姑娘们从未被如此美丽的女子注视过,纷纷红了面颊,垂下脸来。 穆惜移开视线,语气从容端庄的开口说道,“让客人们久等了。”她目光温和的看向锦鸢,略带些亲昵,“锦氏你也是的,侍女们不敢来催我,你也不来,虽今日是家宴,但来者是客,任由让客人们干坐着等了这么久,实在失礼。” 锦鸢内心分外平静。 她甚至还有心思想着,圣女的大夏官话倒是进步的飞快,念毕,她屈膝行了一礼,也不辩驳:“是妾身不好,不敢打扰主母休息。” 穆惜笑了下,“下次可不许这样了。” 说完后,她才请众人都坐下。 众人之中,地位数锦氏最为尊贵。她与穆惜两人一同坐在上首,客气的寒暄两句后,锦氏随口问了今日起晚的原因。 穆惜愣了下,掩唇低下眼睫。 像是女子的矜持羞赧。 这番神态,在坐嫁过人的妇人,谁还不懂? 锦氏和蔼道:“若不方便,夫人不必勉强自己。” 穆惜轻轻一笑,眼稍勾出一抹艳丽的飞色,嗓音柔美许多:“在座诸位同为女人,也没什么不方便说的。不过是昨儿夜里大将军来的晚了些,我也跟着歇得晚了,早上一时起不来,这才让客人们久等了。” 谁也没料到蓝月圣女如此奔放。 房中之事张口就来。 饶是锦氏、锦大媳妇嫁做人妻多年,听后也不由得红了脸,尤其是锦大媳妇,连忙打发了姐儿、哥儿们去外面闲逛一会儿去。 生怕蓝月圣女再说出些什么羞人的话来。 独有锦鸢,薄衫宽袖下的手指攥紧。 昨夜…… 大公子并未来寻她。 可昨日也不是大公子解药之日。 “锦氏。” 穆惜投下目光,看着略显失态的兔子姑娘,唇角微微勾起,又唤了一声,“锦氏。” 锦鸢回神看去。 穆惜目光温和,没有计较她的失态,问道:“你家里人都来齐了?” 锦鸢颔首应了声是。 那双眸中的温柔之色显得有些飘渺。 真是个眼里、心里只有男人的傻兔子姑娘啊。 穆惜继续问道:“你娘家就这些人么?怎未见你的父母、兄妹?这儿只有几个女眷,外男是都还在外面候着么?” 父母、兄妹…… 锦鸢心底久违的刺痛了下。 正要回话时,锦氏先一步开口,笑盈盈的朝穆惜道:“夫人从蓝月国初来乍到大将军府,想必定是下面那些奴才们不好,夫人既为主母,竟未将这些事情告知夫人。今日是锦鸢的大喜日子,就别提那些伤心事了,这会儿日头也大了,吉时也快到了,不如先用膳罢,误了时辰坏了意头就不好了。” 锦氏辈分高,是南定王侧妃,又是锦鸢的娘家人。 这番维护之言,只能由她来说。 锦鸢垂下的视线扬起,落在上首的姨母身上。 她似有感应,朝锦鸢投来一个安心宽慰的笑容。 像是在说,有姨母在,不怕。 穆惜轻轻一笑,目光看向锦鸢,吩咐道:“既然南定王侧妃开了口,那便准备开席罢。我备了几份薄礼略表心意,锦氏,你去后面看看,再捧出来送给客人们。” 她以主母的身份下令,锦鸢如何能拒? 锦鸢带着石榴,跟着侍女去了后面。 在锦鸢离开之后,穆惜侧首,碧蓝色的眸中印出锦氏厚厚妆粉修饰后的面庞,和善问道:“今日侧妃是独自前来,怎么没带上家里的孩子?我们蓝月国不分嫡庶,孩子们都一样疼爱,庶子庶女带来了,也能一起热闹热闹,孩子多了,看着他们在外头嬉笑打闹,也是一景。” 她说着,目光越过敞开的门,面上含笑听着外面孩子们说笑的声音,还偏首去问锦氏,“侧妃你听,多热闹啊。” 看似无心之言。 可锦氏是谁? 蓝月圣女嫁入大夏赵家,对府中的妾室底细不甚清楚还情有可原,但岂会不知如今朝中炙手可热的南定王膝下无子之事? 此时又故意支开锦鸢,这位蓝月圣女在这场席面上究竟想做些什么? 锦氏心思百转千回。 锦大媳妇有意与锦氏修复些关系,毕竟南定王今时不同往日,而锦氏显然对锦家冷落了下来,她自然想要拉拢回来。 当下,锦大媳妇便主动替锦氏圆了话,“哎,夫人有所不知,说来也是不巧,王府里侧妃好不容易怀了一个孩子,前些日子还没了……罢了,今日是大喜日子,提这些实在让人伤心。” 穆惜颔首,不再追问锦氏,转而与锦大媳妇说话。 “锦夫人,外面那些孩子都是锦夫人所生?真是个个都生的可爱极了。”话落,她吩咐侍女取来几份礼,赠给几个孩子。 锦大媳妇道了谢,巧妙的应和道:“是啊,都是家里的孩子。” 穆惜却疑了声,语气坦荡,丝毫不见恶意的问起:“那个男孩儿也是锦夫人亲生的?都说男儿肖母,怎么看着与锦夫人不大像呢?” 那双蔚蓝如天空般的眸子,浮着一分不解。 窥探不见恶意。 锦大媳妇的面色微僵,回道:“是家里妾室生的。” 穆惜了然,继续问:“锦夫人膝下没有儿子是么?” 锦大媳妇脸色难堪了瞬。 她也算是有几分体面的夫人,从未被人如此揭着伤疤问过,因眼前圣女的身份,锦大媳妇强行挤出笑脸:“我膝下共有四个姑娘,个个都孝顺懂事,庶子如今也记下我名下,视如己出的养到这么大,在我心里同几个姑娘没多大差别。” 穆惜轻轻摇头叹道:“看来你们锦家的子嗣缘不旺啊,不是无子无女,就是生不出男孩儿来。难怪我嫁入园子后,听下面人说锦氏也跟了大将军多年,迟迟没有半点动静。”她说的,忽然想起一事来,双手轻轻击了下手掌,露出些端庄之下的活泼,“说来也巧,我们蓝月有一生子秘方,不如就给了诸位,也算是聊表我今日的歉意。”她扬声叫来一个侍女去取来。 第402章 发现娘家人走光了会不会气哭? 锦氏素来要强,又看重颜面。 如今被一个小辈指着鼻子说生不出孩子,心中已十分不悦,语气疏离着道:“我都到了这个含饴弄孙的年纪了,如今有了锦鸢这好孩子,我只当女儿般疼着,夫人的方子不用给我了。” 穆惜笑容不变:“侧妃不知,我们蓝月有一句上不了台面的俗语,叫老蚌生珠——” 锦氏立刻冷下眼神扫去:“圣女这是何意!” 穆惜唇角笑容渐深,佯装贴心道:“听闻南定王府里侧妃妻妾不少,锦侧妃生不了,总有其他人愿意为王爷开枝散叶。” “夫人…” 连锦大媳妇也觉得这话实在冒犯。 她这清高的小姑子能忍得下? 果不其然,只见锦氏沉着脸倏然起身,颇具几分高位女眷的威严,“我忽感身子不适,今日给锦鸢的贺礼已送到,夫人宴请的这顿饭,我怕是无福消受了!” 锦氏快步离开。 出门前甚至没看锦大媳妇一眼。 穆惜像是没察觉到锦氏的恼怒,张了下唇,“去,送送侧妃。” 锦大媳妇有些坐立不安。 锦氏走了,上面这位圣女说话夹枪带棒的,实在难听,锦大媳妇迎上穆惜看来的视线,笑容生硬地笑了下。 穆惜前倾些身子,‘好心’问道:“那可是极好的方子,锦夫人要么?我看着夫人比侧妃年轻不少,应当还能——” “母亲!” 门外传来一道着急的呼声。 只见一个姑娘跑进来,气喘吁吁地道:“不好了,弟弟忽然说肚子疼!” 锦大媳妇急切地站起身,“怎么会?疼得厉害么?”她面上立刻浮出焦急之色,向着穆惜屈了下膝,“我家小儿忽然腹痛,他一向体弱,我实在是担心,少不得要带去医馆瞧瞧,后面的席面…怕是去不成了。” 她急成这样,穆惜如何还能挽留。 只好应允下来。 锦大媳妇携着孩子们出了春景园,先安排自己的女儿上了最前排的马车里,再去安置那几个庶子庶女。 等上了马车后,刚才还腹痛的恨不得打滚的庶子抬头,露出一丝腼腆的笑,悄悄说道:“母亲,孩儿的肚子不疼了,母亲别让我喝苦药,好么?” 锦大媳妇温声问道:“真的不疼了?” 庶子点头:“是姐姐让我装的,我一点儿也不疼。” 锦大媳妇眼中闪过一抹意外。 “不疼了就好,快进去罢。” 她回了前面那辆马车里,在马车缓缓跑起来后,女儿依偎到自己身边,眨着眼睛问:“母亲,是女儿看见姨母气冲冲的出来了,怕母亲被欺负,所以才让弟弟装肚子疼的,母亲别生气女儿的气,好么?” 锦大媳妇从凝重的思绪中回神。 “为什么会担心母亲被欺负呢?” 女儿想了下,一本正经地回道:“姨母那么厉害的人,都被气成那样了,里面肯定发生了不好的事情。” 看着怀中灵动聪慧的女儿,心中生出无限骄傲与怜爱,抬手轻轻抚摸女儿的面颊,低声言语,“我的乖儿,如今都能替母亲分担了,母亲怎舍得怪你呢?今日的会面,真是让母亲看明白了不少事情啊……” 锦大媳妇的声音越来越轻。 可思绪却愈发明晰。 一是锦鸢在赵府的地位。 从前倒是有听闻锦鸢颇受大将军宠爱,指望着她今后能剩下一儿半女,站稳了脚跟后扶持锦家,如今看来,有了如此美貌的圣女,大将军怕是早已将一个奴才出生的妾室抛之脑后。 看来今后不必继续在锦鸢身上花太多心思。 至于锦氏…… 锦大媳妇蹙眉。 从今日锦鸢的表现看来,分明更亲近锦氏,锦氏明明说王爷不喜子嗣,锦氏在明面上待锦鸢比对她的女儿们更为疼爱。 是因垚娘? 但仍有违和之处。 锦氏口口声声心疼锦鸢,把她当成女儿疼爱,今日这么重要的日子,就因为蓝月圣女的那些话就撂了脸直接离开,这怎会是真心疼爱小辈该有的反应? 这份疼爱,在她看来浮于表面,并未落到实处。 什么‘疼爱的外甥女’都是假的,什么都比不过她这小姑子的颜面重要。 不过也要多谢小姑子先开了头,否则她还无法脱身。 女儿看着沉默不语的母亲,好奇的眨了眨眼睛。 * 锦大娘子带着孩子们离开后,莲心馆内外都安静下来,穆惜看着空无一人的厅堂,沉默了一瞬。 侍女柏雅:“你今天的言行有些过分了,好歹是郡主吩咐下来办的事情。” 穆惜这才露出些无奈的神色,“我也没想到她们居然都走了,”她耸了下肩,无奈的摊手:“她娘家的亲情有些单薄啊,我也没法子。” 柏雅:“就不能嘴下留情点?” 穆惜继续无奈:“晚了。” 说完后,她瞄了眼后面,眼神有些雀跃:“你说等锦氏出来后,发现自己的娘家人都走光了会不会气哭?” 柏雅:…… 朝天翻了个白眼。 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穆惜也不生气,托着腮耐心等着锦鸢的脚步声出来。她眯起冰透蓝的眸子,将锦鸢面上的错愕、意外看入眼中,看见她投来视线,仍是那样的平静、柔弱,“主母,客人是已经去了语云斋么?” 看,多单纯的兔子姑娘。 穆惜愈发期待着她的反应,缓缓道:“锦侧妃说她身子忽感不适,贺礼放下后就回去歇息了。你舅母则是因庶子腹痛难忍,带着去医馆看病了。”她的语气中不带一分遗憾,唇角翘起,问道:“她们都有这样那样的理由,我也没法开口留人。客人都走完了,这宴席,还要开么?” 她略微昂起下颚。 似乎有些迫不及待想看她伤心、落泪。 被自己的亲人如此背叛、舍弃,想必谁都会心里难受。 更不用提眼前这柔弱的锦氏了。 锦鸢本该伤心。 可当穆惜说出那一句‘客人都走完了,宴席还开么’时,她的第一反应竟不是难受,而是—— 松一口气。 甚至还有些庆幸。 连姨母、舅母为何会齐齐离开都无心去追究。 她垂眸,藏起自己眼底的情绪,恭敬地回答:“今日的宴席是郡主娘娘的吩咐,既是娘娘的吩咐,妾身不敢不从。且主母也特地为今日的宴席操心准备了席面,妾身也不想拂了主母的心意。妾身原是奴婢出身,有几个情同手足的姐妹在府中各处当差,晌午的席面就想请她们来语云斋一起热闹热闹,也算是全了娘娘、主母的心意,还请主母成全。” 第403章 娘子高兴极了 锦鸢柔声诉说请求。 说完后,双膝下跪。 穆惜挑眉,有几分意外。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跪自己?是为了能和那些姐妹炫耀她今日的身份?还是为了守住她娘家人一个都不肯留下的体面? 穆惜本不想答应。 不知锦氏会不会真的哭出来? 可当她垂下视线,看见那纤弱跪在自己跟前的身影,似乎在隐忍什么情绪,肩头微微颤栗。 穆惜:“我答应了。” 锦鸢得了吩咐,感激地谢恩起身。 在她离开后没多久后,柏雅抬手扶额,说了一句‘完了’。 还沉浸在自己善行之中的穆惜扭头:“你在说什么?” 柏雅放下手:“她从前是大将军屋里的人,说的那些情同手足的姐妹肯定也是清竹苑里的人,到时她在那些姐妹们跟前哭上一哭,不到晚上所有人都会知道了,锦娘子的娘家人都是被你气走的,说不定晚上就能传入大将军的耳朵里。” 穆惜:“怕什么,赵难道会为了一个妾室来质问我?” 柏雅叹息,“哪怕不会,但于‘圣女’名声不好。求求你悠着点,之后消停些,我看着都觉得她怪可怜的。” 穆惜来了兴致,反问道:“奇了怪了,你不是不喜欢她吗?说她看着太柔弱了。” 柏雅:“我是不喜欢她,但我有良知。” 穆惜:??? 私底下,柏雅对她向来没多少尊敬,但这会儿难得语气认真了些,“你这么欺负一个没爹没娘、亲人还不把她当回事的姑娘家,今日是她的庆贺席面,把她的亲人都赶跑了,你平时怎么刁难她我都不会说什么,但这么欺负人,你良心都不会痛吗?” 穆惜抿唇,收回视线,斜眼盯着下首的座位:“她都没哭,值得你为她抱不平?再说,我都答应她最后那个请求了。” 柏雅一脸没救了的无语:“……说不准出去就哭了呢?姐妹和亲人一样吗?” 穆惜想起了兔子姑娘向自己下跪。 还有那细细颤抖纤弱肩膀。 “那怎么办?” 柏雅:“赔礼道歉啊,这次的确过分了些。锦家人也就算了,锦侧妃嫁的可是南定王,小心她去南定王面前告你的状,你别忘了,我们被送来大夏也都是因为这个南定王。” 穆惜嗤笑一声:“锦侧妃告状?那样言行不一的老巫婆,南定王那样的人会喜欢她?她告状何惧?还有,既然你觉得我那会儿说的过分了,为什么不拦着我?” 柏雅睨了她一眼:“维护人前‘圣女’的尊严。” 穆惜:…… 两人正说着话时,门口跑进来另一个侍女。 穆惜立刻抬眸看去:“怎么样?” 侍女:“锦娘子真的哭了,一路这样出去的。” 侍女抽出帕子,捂着自己的脸做抽泣状。 穆惜抬脚就要朝外走,想去看看兔子姑娘哭起来是什么模样。 柏雅额角跳了两下,伸手一把揪住穆惜的衣领。 “不准去!” 她能忍受‘圣女’无心伤人,但绝不能接受‘圣女’落井下石。 * 锦鸢回了语云斋,才放下掩面的帕子。 石榴一路陪着回来,心里都替娘子难受的想哭,眼眶滚着眼泪,一进门就掉了下来。 忍着哭腔,安慰娘子:“娘子别难过,我这就去请、去请大家来……咱们热热闹闹的替娘子高兴呢!” 锦鸢柔声:“好。” 石榴眼眶发酸,泪眼婆娑的看去。 娘子心里头肯定也难受,但还这么温柔对—— 石榴眨了下眼睛,看着眼前的娘子…… 眉目含笑,唇角弯弯翘起,笑的暖意都要从眼中渗出来。 锦鸢甚至来不及安抚石榴,朝着妙辛快步走去,语气轻松尾音扬起,说不出的喜悦。 “你来了,今日辛苦姑娘了,等会儿我一定好好敬你几杯酒。”说着,锦鸢牵着她的去厅堂落座,走时还不忘转头吩咐石榴,也是含着明朗的笑:“快去清竹苑里把姚嬷嬷、拨云姑娘姑娘一并请来,院子里再另外单设一桌,让北晖和小厮们在院子吃酒,等人来齐了后,直接将院门锁了。若有人问起,就说是主母特许的,让我同姐妹们热热闹闹吃一顿席面。” 石榴一头雾水的应下。 竹摇听见她们回来的动静,也从小厨房里出来,问了句:“出什么事儿了?怎么就你们回来了?侧妃呢?锦家的人呢?怎么不见?”竹摇探头,朝着门外张望了下,并不见有人前来。 石榴如实回道:“客人都来不了了,但娘子好像更开心了,让我去把姚嬷嬷她们请来,说是主母同意过了。” 她说着说着,想起娘子刚才笑的模样,也忍不住笑起来,“我还从来没见过娘子像今天这么高兴呢!” 石榴单纯,并不曾去多想。 竹摇跟锦鸢的日子久了,也知道娘子与锦家之间的关系并不热络,都是些半路亲戚,今日既然能撂下娘子离去,也不值得娘子为她们伤心难受。她便也笑着颔首:“不去管那些外头的事,娘子开心,我们也看着开心。既然吩咐了你,就快去罢,等你回来后咱们一齐开席。” 石榴用力点头,忙不迭的转身小跑出去。 才走了两步,又被竹摇叫住。 “记住,你们回来时娘子的神情如何,你这会儿出去后就如何,绝不能让人看见你笑着。” 石榴:“姐姐放心,我都记下了。” 这般,竹摇才让她出门去。 很快姚嬷嬷、拨云她们都赶来了,姑娘婆子们紧挨着坐了一大桌子,正要开席前,从莲心馆送来了如水的席面,多是她们从未吃过的鲜辣菜肴。 光是闻着就呛鼻的厉害。 一时间,席上众人没了声音。 姚嬷嬷率先夹了一筷子,笑呵呵道:“我在大夏活了大半辈子,今儿个就来尝个新鲜!” 大伙儿也纷纷跟着尝起新鲜来。 最后都被辣的满脸红通,到处找茶水喝去。 叽叽喳喳热闹的不行。 就着妙辛带来的桃花酿,推杯换盏,打趣说笑,屋子里一张张都是笑脸模样。 今儿是锦鸢的大日子。 高兴之下,难免多喝了几盏。 第404章 大公子今晚不会来 喝到后来,她眼睛里一汪动人的水色盈盈,拉着妙辛的手,面上旖旎春色连绵,说她还能再喝几盏,今儿她高兴极了,谁也别拦着她。 妙辛被缠的不行,连忙把酒坛子移开点儿,对姚嬷嬷她们道:“从前竟不知道,姑娘喝醉了是这幅模样,这么馋酒,我可是不敢给她再喝了。” 竹摇端了茶水走来,笑着回道:“妙辛姑娘来了,我们姑娘心里头不知有多高兴呢。”说着,竹摇递上茶盏,哄道:“好姑娘,喝两口茶水润润嗓子,可不能再喝了,下午酒醒不过来,晚上大公子来了可这么办?” 语气温柔,像是哄娇儿一般。 妙辛看在眼中。 知道了锦鸢在这后宅里并不是孤身一人,身边也有关心疼爱她的人在。 锦鸢低头,掐着手指算了下。 随后抬起头,冲着竹摇央求,明眸灿烂,唇边盈着浅笑,“大公子今晚不会来。” 他要去莲心馆解毒,怎会来语云斋? 这般笑着,让人看不出底下的情绪。 晌午一顿热闹过后,众人散了各自忙去,妙辛也喝了不少,竹摇本想留她下来歇息,等着娘子醒来,两人还能说会儿话,如今有了主母后,娘子出门就不如从前那么方便了。 妙辛惦记着家里还在生病的孩子,抽出这大半日来为锦鸢的事情奔波已是姊妹情深,竹摇不敢再留,将娘子提前准备好的包裹给她,另安排了小轿送她家去。 锦鸢醉的厉害。 睡到半夜醒来吐了两回。 闹得语云斋里人仰马翻,吐过后,人舒服了不少,胃里不再翻江倒海的涌着,但人也清醒了。 石榴去小厨房里盯着熬粥。 竹摇坐在床边守着锦鸢。 房里点着一盏油灯,光影朦胧,罩着锦鸢苍白的脸色也生出一分暖色来,愈发显得眉目温柔。 她听着竹摇说妙辛的喜姐儿病着,这才早早赶回去了,不然妙辛姑娘定是要留下来陪着娘子说话的。 锦鸢仔细问过包袱给了没,她又是怎么回的,听过后才松口气,想着过几日出门去看看喜姐儿。 竹摇看她神色淡淡的,便也不再说话,屋子里愈发静了。 锦鸢合上眼,睡意涌来。 可宿醉后的头针扎一般的疼,残留的醉意让思绪再也控制不住,白日的欢喜彻底没了影儿,她想着蓝月圣女,想着今日姨母、舅母当庭离开,想着妙辛的喜姐儿…… 她心里藏起的事情越来越多,也愈发无人可说。 这一年—— 何时才能熬过去? 一夜未眠,次日醒来时双眼肿胀,眼底发红,用妆粉也遮不住的憔悴。索性不再费心遮掩,就这么去莲心馆请安。 姨母、舅母提前离开,与圣女脱不了干系,但锦鸢已无心去探究昨日堂上说了些什么,也更希望姨母是真的因身体不适。 反倒是穆惜见了锦鸢,看她一双眼睛通红发肿,像是哭了一夜。想起侍女说的话,今日也没心情再欺负锦鸢,请了安就让她回了。 锦鸢前脚才回语云斋,后脚就来了赏赐。 竹摇接过,打开一看—— 精巧的木盒子里放着一捧桂圆般大的珍珠,个个珠光莹润。 锦鸢有些意外,“主母这是……” 柏雅扬起客气的笑脸:“这是我家主母给娘子的贺礼,请娘子笑纳。” 说完,客气的福了福身离开。 竹摇见了后,惊叹一声:“这么大的珍珠最是难得,圣女好阔气的手笔。” 石榴:“那为什么不昨儿送?” 锦鸢想了想,认真问她:“怕我明日去给郡主谢恩时告她一状?” 石榴恍然大悟,击掌道:“原来是这样!那娘子明日还说么?” 站在一旁的竹摇已忍俊不禁。 锦鸢一本正色的摇头,“那自然不能说了,收人的手短呀。” 石榴连连点头。 两人看她单纯可爱,一齐笑出声来,石榴这才明白娘子是在玩笑,挠了挠面颊,也跟着笑起来。 这日晚上,赵非荀来了语云斋。 从后面的廊上过来,身后还跟着轻风,又带着两个眼熟的小厮,搬搬抬抬的送进来好些摆饰。 有桌上赏玩的小屏风,也有梅花海浪香炉,样式新颖的妆奁,搁扇子的扇夹,烛台…… 锦鸢披着外衣,已要歇下。 听见这些动静到书房里一瞧,条案上、地上,都被这些东西占满了。连她都快没地儿站了,靠在书架前,手里绕着一方帕子,眨着乌润的眼儿,看着小厮们把东西搬完后齐齐离开。 赵非荀几日未见她。 看她靠在书架前,烛火下一张脸儿像是又瘦了些,眸中含着些好奇,衬得眼眸黑而亮。 两人视线撞上,她眼睫颤了下,旋即垂下。 这一刻,她心下皆安,生出隐隐的欢喜。 “过来。” 赵非荀唤她。 锦鸢抬脚走去,绕过面前摆着的一张八足圆凳,离他越近,脚步也越快,直到他向她伸手,她几乎是飞扑入眼前男人的怀中。 胸膛结实。 带着暖意。 没有奇异的香气。 却有些铁锈混着冷意的气味。 赵非荀胳膊收紧,用力将她拥在怀中。 驱逐这几日心底的焦躁,连着气息也变得温和许多,褪去在外的凌厉杀气——揪出两个北疆细作,牵出一串人命官司。 在战场上杀的是敌人。 可在京中,死在他剑下的是活生生的大夏百姓。 “大公子。” 轻柔的声音自怀中传来。 他收敛思绪,低下视线,看她,漆黑如深海的眸底压下暗色,怕吓到胆小的女子,“嗯?” 锦鸢眨了眨眼,伸出一根手指,凌空轻轻画了一道,“这些——”她拖长了音调,仿佛是知道了他压抑的戾气,故意柔着语调,像是哄人般的,问道:“您不会是又买了个什么铺子罢?” 她的眼底总是如此澄澈。 声音总是如此温柔。 令人忍不住松懈下紧绷的背脊。 “浑说什么,”语气却不曾参杂训斥之意,“这些都是内务府下工造司里出来的东西。” 锦鸢敛目。 挣扎着从他怀中退出,就要屈膝行礼:“妾身——” 被男人一把扶起,握着手肘的手掌下滑,碰到她的手指,一片冰凉。他皱了下眉,将人打横抱起,大步流星的穿过书房进了里间,把她放在床上,垂眸没甚表情的看她:“好好躺着。” 第405章 嫉妒的丑陋 说完后转身要走。 袖子却被轻轻拉住。 分明是微不可查的力道,却足以让男人停下脚步,回眸看她,“爷去洗漱了再来陪你。” 语气不自觉温和下来。 锦鸢松开手,温顺地颔首。 这一夜,没有抵死缠绵的纠缠,几日未见的两人相拥而卧,锦鸢伏在赵非荀的怀中,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在秋日夜里,他的胸膛分外温暖。 “这些日子外面忙,你自己在院子里打发时间,若无趣了,就去找娘娘,她那儿一茬茬地宴席不断;出去逛逛也行,记得带上北晖。” 黑暗中,他的声音熨帖。 锦鸢被这份温柔包裹得生出睡意,却不愿入睡。 她将面颊贴得紧些,明明身体不冷,但却贪婪地想要从他身上汲取更多的温暖。 “好。” 她轻声应下。 而拥着她的人已经入睡。 呼吸声变得绵长,气息拂过她的耳畔。 她想问,他说这些话是不是意味着在今后的日子里,他们见面的日子会越来越少?他是否知道昨日是她宴请的日子?是不是在一年之后,这样的日子就能结束?是否能恢复从前?他之后会不会仍会在不需要解毒的日子去找圣女…… 她睁开眼,清晰看见了自己心底的嫉妒。 有些丑陋。 还有些可悲。 在这样的夜晚,这些藏在心底的念头就会张牙舞爪地冒出来,盘踞在她的心口,然后生根发芽。 原来情之一字,尝到甜蜜之后,就是酸涩。 她以为自己能大度,能慢慢适应。 * 竹摇留在语云斋里,将夜里莫名其妙多出来价值不菲的摆设一一造册登记,收入库房里。 锦鸢带着石榴回赵府,去向禾阳郡主谢恩。 她来得早,赵府里却已经一片忙碌。 听引路的小喜说,今日家里有饮茶宴,大家都在忙着这事,锦鸢想起昨夜大公子说的话,再想起很久之前娘娘在清竹苑里说的话,这些宴席,与大公子所谋之事一样。 锦鸢面上神色温柔,不露任何端倪。 见到禾阳郡主请过安后,郡主拉着她坐下说话,锦鸢一一仔细的回答,语调柔顺,眉目温顺,是郡主疼爱的模样。至于园子里那些事情,锦鸢轻轻盖去,只说一切都好。 起身离开前,锦鸢想了想,仍是把乔樱儿的事说了。 在听见乔樱儿的消息后,禾阳敛起面上的和蔼,脸色沉了下来,她用帕子掖了下唇角,抬手屏退侍立的婢女婆子,只留下一个柳嬷嬷,语气淡淡道:“樱儿那孩子的事情我岂会不知?王府里虽然瞒了下来,但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她眸光暗下,樱儿怀孕小产一事,她也是前几日在某一天的宴席里听到的一些风声。 南定王至今无子,这事大夏人皆知的事情。 为何偏偏是樱儿怀孕了。 又恰巧在南定王回京当夜就小产了? 思及乔氏母女的手段,禾阳虽不愿相信,但仍是悄悄派人打听了下,很快,魏家主母向她说起,家中长子也跟着南定王出征去了,她去五通观祈福,无意看见樱儿从西跨院里出来,衣衫不整、发髻散乱,与婢女鬼鬼祟祟的。 所为何事—— 禾阳厌恶得不愿去想。 她自小精心养大的孩子,当成女儿般呵护着的孩子,竟会变成这幅德行! 念及这些事情,禾阳失望透顶,“我与她早已断绝母女关系,如今种种,皆是她自己的命数,由她去!” 锦鸢意外。 以为娘娘还恼乔樱儿自荐枕席一事,但听着这句话又不像,心里虽不解,但也不敢再多问,忙提了其他的事。 从赵府出来后,时间还早。 她又去了一趟王府看了锦氏。 昨日,姨母以身体不适离开。 今日所见,姨母神采比昨日看起来还要好上几分,她来时,还在喝着银耳莲子羹。 说起昨日的事情,锦氏拉着锦鸢坐在身侧,还未开口,眼眶却先泛红了,她用力、低声地控诉:“那位大将军夫人真是好厉害的本事,说要赠我一个生子方——说我用不上,府里那么多姬妾总有用得上的——”锦氏眼底生出的哀痛有如实质,涌出眼泪,“她也是女子,怎如此狠毒,就这样来戳人的痛处?” 锦氏阖目,眼泪滑落。 一旁的婆子心疼地劝慰。 锦鸢想要伸出手去,握住姨母的手,可锦氏比她的动作更快些。 锦氏睁开眼,前倾身子,用力握住她的手,“你在园子里住着,她又是你的主母,今后说不定也要受她百般刁难。如果她真敢这么欺负你,只管来找姨母,我将你当女儿疼,便是豁出去了,也不会再让你受一点委屈!” 她说得真挚、动情。 眼中的疼爱关切不似作假。 锦鸢也在这些反复强调的话语中,听出些姨母期许她作出的回答,她压下心头的微妙,微微勾起嘴角,“多谢姨母,有姨母在,锦鸢就什么都不怕了。” 她任由姨母将自己抱着。 想问一句,既然姨母口口声声将她当女儿疼爱,为何前一日不留下? ……罢了。 * 日子飞快地过去。 锦鸢偶尔去一趟王府,跟着锦氏学算账,也抽空去了三个铺子巡视,因铺子都在京城,每个月都会送来账簿,她也学着开始打理这些经营之道。 也逐渐习惯了日日去向主母请安。 穆惜生的美貌,经过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性子实在古怪。 有时故意刁难使唤她,但做的都是些小事,没有罚跪、责骂等,甚至连让她站规矩都没有过。 她更喜欢拿大公子的事故意抱怨给自己听。 说大公子有时半夜来,扰得她不得安眠。 锦鸢听多了,心底近乎麻木。 大公子来语云斋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她夜夜盼着回廊上传来脚步声,盼了几次,也就失望了几次,后来她便不再盼着了。 有时早起醒来,发现屋中多了些首饰,又或是一张寥寥几字的宣纸,她才知道,昨夜大公子来过,她将这些东西都收在一个箱子里,放在书房的书架上。 第406章 我是小蝶——长姐—— 秋末,禾阳郡主前往五通观上香。 穆惜为蓝月圣女,信奉蓝月的神只,不当前往道观、佛庙,禾阳也不为难她,带着锦鸢前去。 许是天气入冬,山上道观湿寒更重。 她跟着跪拜上香,回来就染上了风寒,迟了一个多月的小日子也跟着来了,膝盖受了凉,旧疾又发,着实折腾了好几日。原想请袁大夫来,偏不巧京中似有疫病,袁大夫被赵非荀调走了,已经有半个多月不曾回来过。 锦鸢与竹摇商量了一番。 因是陪着郡主上香回来染上的风寒,若是请了大夫进园子,难免阵仗大了要传入娘娘耳中,让人觉得她娇气,是不满跟着娘娘去上香。 如今她失宠的事情,园子里人人皆知。 锦鸢不愿再惹上这些非议。 就让石榴去抓了祛风寒的方子回来自己熬药吃,若吃上几日还不见好,再请大夫不迟。 吃了两三日汤药,躺着养了几日,风寒有所好转,腰腿酸痛却迟迟不见好。 进入十二月时,天气一日比一日冷了,她膝盖旧疾复发得厉害,每晚用药油揉开一遍,方能安睡。 京城的第一场雪,不急不缓地飘落下来。 一连三日,大雪越下越大,京中今年遭了雪灾。 陛下将除雪赈灾一事交给南定王去办。 而大将军赵非荀奉旨前往青州府一带视察,因一日隔一日的解药所需,赵非荀带上了穆惜一同前往,园中关于锦鸢失宠一事,已是传的沸沸扬扬。 有人感慨容色未老,恩宠先衰;也有人看笑话,说她到底是下人出身,大公子新鲜了几年,她为自己搏了一个良妾的位置,已是大幸,要怪只怪她的肚子不争气。 锦鸢关上门来,不去听这些杂声。 但她仍一日日辗转难眠。 袁大夫说的没错,她心思过重,不是长寿之兆。 她白日里掩饰的极好,算账簿、绣花、打络子、看书、练字,一刻也不让自己闲下来,夜里静下来,她睁眼看着挂在窗前的香囊。 于黑夜中,清晰的看着自己陷入泥潭。 挣扎也好、妥协也好。 日日都在下陷。 闭上眼,她不受控制的就会想起自己初入莲心馆时看见的那一幕,圣女美貌,将军英武… 此次他们前去青州府巡查。 是否会入住那个小院? 是否会一起骑马驰骋? 是否会夜夜相对? 她甚至开始疑惑,自己怎会就得了大公子的偏爱?是这具身体?还是因自己是他第一个女人? 这些思绪在夜里泛滥成灾,几乎将她逼到绝望的崖边。 次日醒来后,昨夜的那些痛苦仿佛成了一个迷离的梦。 竹摇先察觉到异样,看着她越发消瘦,想了法子,劝她出去看看妙辛姑娘。 京城雪灾,炭火供不应求。 喜姐儿还那么小,用烟气大的炭她怎受得住? 锦鸢被这事分了神。 如今园子里虽然有了主母,但月钱炭火一事仍由姚嬷嬷管着,园中所得一应如前。 语云斋里也用上了青州府送来的无尽炭。 锦鸢趁着一日午后停雪,禀过姚嬷嬷后,装了两篓子无尽炭,带着石榴出门去。 一事去看妙辛。 二事去医馆。 锦鸢底子好,从前得了风寒,吃上两日药就要见好,这一次症状像是好了,但身上仍旧不爽利,再加上这些日子她夜里难以安枕,心里不安,袁大夫又迟迟不回来,恰好借着这次外出去瞧瞧。 在路上时,石榴劝她,“娘子阖眼歇会儿,到了妙辛姑娘家里,奴婢再叫醒娘子。” 锦鸢脑袋昏沉,面白如冷玉,眼下各有一道青色。 马车颠簸,她拄着额角,手指挑起窗帘子,冷气顺着缝隙一股脑地涌入,迎着一丝冷风,嗅到了一股香甜的气味,面上才生出几分笑意:“让北晖找个糕点铺子,咱们下去几样,妙辛最是爱吃这些了。” 石榴点头应下。 马车停在糕点铺前,石榴扶着锦鸢下车,主仆二人进去,没一会儿就提着好几个油纸包出来,刚要上马车前,锦鸢看见隔壁是个灯笼铺,门口挂着一个兔儿爷的灯笼,心思一动,让石榴去买了来。 锦鸢站在马车前等。 北晖单手握剑环臂守在一旁。 石榴从灯笼铺里出来,手里提着一个兔儿爷的灯笼,另一手里提着一个莲花样式的灯笼,笑盈盈的跑来:“娘子,您看——” 忽然,从身后的巷子里冲出来一个黑影。 用力将石榴撞开,冲着锦鸢而去! 北晖身手敏捷、反应极快,还不等锦鸢看清黑影的模样,他已疾步上前一把将黑影胳膊扭住,足尖毫不留情地踹在膝弯处,扣押跪下! “大胆小贼!竟敢冲撞贵人!” 北晖用力掐着那人的肩膀,厉声呵斥。 石榴也被这一变故吓到,连忙扔开手上的灯笼,跑到锦鸢面前,紧张的问道:“娘子没事吧?” 锦鸢刚要摇头。 听见一道凄厉的唤声响起。 “长姐——” 锦鸢浑身一震,视线越过石榴的肩头,看向那个黑影。 那人浑身散发着恶臭,头发犹如枯草,身上衣物早已脏的看不出本色,手脚裸露在外,肌肤发红发紫。 浑然是一乞儿的模样。 可她抬起了脸。 脸上邋遢脏污不堪。 从眼中涌出大团大团的眼泪,干裂的唇因撕心裂肺的喊叫扯出鲜血。 “长姐——” 她被北晖死死扣押着,无力的趴跪在地上,将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脖颈上,抬起头,一遍遍叫着这个称呼,泪水淋漓。 石榴满脸戒备,将锦鸢护在身后。 马车前的骚动引来行人的驻足,指点议论声渐起。 北晖皱了下眉头,不愿锦娘子这般抛头露面,一把抓起小贼,向石榴道:“你扶着娘子上车,我丢开这小贼立刻回来。” 石榴应下。 扶着锦鸢要上去。 “长姐——”在北晖的声音响起后,那人撕心裂肺地叫着,甚至开始剧烈挣扎!裸露红肿的足尖、指尖,在地上摩擦时,破皮渗出一滴滴鲜血的印迹,可她却像是丝毫感受不到疼痛,冲着锦鸢哭喊着:“我是小蝶——长姐——” 石榴不知小蝶。 北晖却愣住。 连忙去看锦鸢的脸色。 她的面色在阳光下惨白得吓人,眼瞳睁大,眼底漆黑,似是吞噬了所有的情绪,嘴唇张了下,才发出一丝声音:“停下。” 轻的微不可闻。 北晖耳力过人,听见后,面上生出惊骇之色,低头看着被他扣在掌下的乞儿—— 锦蝶她…… 不是已经死了? 第407章 爹爹是被人害死的! 石榴将乞儿扶上马车。 她浑身散发着恶臭,马车里还放着两个取暖的脚炉,被热气一熏,气味难闻得令人作呕。 便是石榴也难以忍受。 北晖驾着马车来到一个偏僻的巷子里,隔着帘子问道:“娘子打算去哪儿?还是去妙辛姑娘家中?” “我哪儿都不去!” 自上了马车后就缩在角落里的锦蝶开始尖叫,抬起头,目光凶狠,在看见锦鸢的面庞后,眼中的狠色变为惊恐,“有人要杀我!外面有人要杀我!!” 她双手抱着自己的胳膊,眼神恐惧地战栗,整个人不停地颤抖,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好,我们哪儿都不去。” 锦鸢开口。 锦蝶像是才注意到她,被惊恐占据的眼底染上一丝清明,“是、是长姐……姐姐……”她一头扑入锦鸢的怀中,力气之大,锦鸢的后背重重撞上马车壁,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姑娘!” “娘子!” 北晖、石榴的声音一同响起。 锦鸢眉心蹙起,忍着腰背被撞上后蔓延开的酸痛,“我没事。”她隔着帘子,说道:“带着小蝶不便回院子里,她如今这样,也不能送去妙辛那边。不如去婆婆的院子暂且将她安顿下来。” 北晖应下,“也好。” 已经死了的锦蝶活生生的出现在他们面前,又口口声声说着有人要杀她,不论真假,为谨慎起见,去婆婆空置的院子安置最为妥当。 幸好娘子还算冷静。 没有执意要将锦蝶悄悄带回园子里仔细照顾。 马车再度缓缓跑动起来,锦鸢察觉到怀中身子的僵硬,她浑身气味难闻到刺鼻,破烂的衣裳下,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纵使锦鸢恨过爹爹、锦蝶,恨他们一次次舍弃她,可看着自己养大的幼妹死而复生,变成这番模样。 她口中有无数的话要问。 锦蝶像是溺水之人,死死抱紧着锦鸢。 哀求地呢喃着‘别杀我’‘别打我’‘我不敢不了’。 抬起的手最终还是落了下来,她将所有的疑虑、情绪压在心底,一下下拍在锦蝶的后背上,无声安抚。 哑婆婆的院子虽然空置。 但轻风心细,给了隔壁邻居一笔银子,请她每十日上门清扫一回,就为了让婆婆回来时能住人,不必困扰于打扫一事。 锦鸢将小蝶安置在自己住过的偏房。 北晖去厨房烧水,石榴去隔壁邻居买些米面。 屋子里烧了两个炭盆,热浪扑面而来。 石榴打了水来,锦鸢小心翼翼地脱去锦蝶的衣裳,衣裳下的身子瘦骨嶙峋、后背发青,还有伤口迟迟未愈合,红肿发脓…… 不知她这一年多里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娘子,”石榴低声,“不如让奴婢来罢。” 锦鸢摇头,从她手上接过绞干的巾子,轻轻摁在锦蝶的面颊上,温热湿润的触感让锦蝶颤抖,屈起双膝埋下脸,“别打我……别打我……我太饿了……不偷了……不偷了……” 她咬着唇,下唇再一次裂开。 鲜血渗入齿间。 锦鸢心中大痛,这一路强行装出的冷硬再无法维持。她上前,将锦蝶拥入怀中,不敢用力,怕弄疼了后背的伤,哽咽着安抚:“不怕了,是长姐,长姐怎会打你……今后有长姐在……不会再让你挨打挨饿了。” 安抚起效。 锦蝶逐渐冷静下来,但眼神仍虚散麻木。 锦鸢擦干眼泪,和石榴两人替她擦净身子,清理包扎身上的伤口,头发无法清理,只能拿了剪子来绞了,再用篦子沾了水将剩下的短发一下下梳开。 等她们这边清理好。 北晖也端了薄粥送来。 锦蝶仍缩在角落里,在看见石榴端来一碗粥后,猛地扑上前去,双手捧着粥碗,不顾烫人,狼吞虎咽地灌入口中。 “哎你慢些——”石榴被吓了一跳,连忙要去掰开她。 手才碰上碗底,锦蝶从碗里抬起头,一双眸子毫无刚才的麻木涣散,恶狠狠地盯着石榴,冷不防张口死死咬住石榴的手腕。 立刻见血! “锦蝶!” 锦鸢立刻上前,低声呵斥,“快松口!” 石榴已经疼出冷汗来了。 锦鸢动手掐住她的下颚掰开,仍是无用。 锦鸢顾不上扭头张口叫人:“北晖!快进来!” 直到北晖进来抬手掰开,这才把石榴的手拉出来,虎口处四个牙龈,伤口深,鲜血汩汩渗出,锦鸢取来干净巾子捂住,又寻来止血药撒上包扎。 石榴满脸冷汗,疼的齿间打颤。 “娘子,我没事……” 锦鸢抬头,眼角通红,眼中情绪混杂,“对不起,让你受伤了。” “饿过来的人都这样,会护食。” “先出去休息吧,我来看着她。” 锦鸢回眸,看着锦蝶继续捧起粥碗,埋头喝着。 那一碗粥很快见底。 锦蝶捧着碗,意犹未尽地舔着。 锦鸢不忍继续看下去,朝外走去,想再去盛一碗来给她。 她还未走到门口,从身后爆发出一声尖叫:“长姐别走!” 锦蝶扔开粥碗,瓷碗哐当一声在地上碎裂开,她手脚并用从床上跳了下去,脚上的伤口再一次裂开,一脚一个血印。 一边跑一边叫着:“别扔下小蝶啊!” 北晖伸手去抓她,谁知她身上的衣裳太过宽大,只抓了衣领,顺着就把衣裳拽了下去,里面才上了药,未着寸缕—— 北晖下意识偏首。 错过了抓住锦蝶的时机。 锦蝶朝着锦鸢跑去,半跪着扑在她的怀里,双手环抱着锦鸢的腰,昂头哭喊哀求着:“长姐别走……是爹爹错了…小蝶也错了…”眼泪混着鼻涕淌下,“爹爹是被人害死的!根本不是从上面摔下来的!还有人、还有人要害死我!”随着这些话说出口,锦蝶眼底再次翻涌出恐惧,甚至占据满她的整个眼瞳。 “好多人……都要杀了我……他们都在追我……我逃了,对!我要逃!你们都是坏人!你们都骗我要杀我!!”她猝然尖叫一声,冷不防用力推开锦鸢,拔腿就向门外逃去! 第408章 这癫狂病是被人用药喂出来的 锦蝶瘦弱,这一瞬的力气却极大,锦鸢毫无防备,被推得踉跄险些跌倒。 “娘子!”石榴赶来扶着锦鸢。 “立刻拦住她!不能让她出去!”锦鸢失声叫着,自己也拨开石榴的手,跑出院子追上去。 不论小蝶说的是真是假—— 也绝不能让她这样跑出去! 北晖抓着锦蝶的外衣,一个纵身稳稳追上,抬手一个手刀劈落在锦蝶的后劲,人瘫软倒地晕死过去。 北晖隔着外衣将人裹起来,扛回屋中。 又怕她醒来后失控,用被单把人的身子连同胳捆住,不至于伤着人,也无法轻易让她挣脱。 石榴忍着手上的疼痛,担忧望着锦鸢,“娘子方才没被伤着吧?” 锦鸢的脸色煞白的吓人。 她站在屋中阴影中,眼神深谙晦涩。 “我没事。”锦鸢启唇,看着锦蝶昏睡的面庞,忍不住想起她歇斯底里的尖叫,她失控时那双眼睛里看不见任何理智,像是……她用力咬唇,不愿继续想下去,转而看向北晖,“去请名医堂的大夫来。” 北晖抱拳应下。 在他走出门口前,锦鸢又出声叫住:“若能请来懂癔症的大夫……最好。”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手指在微微发抖。 北晖想起今日锦蝶的所有反应,心中也有了数。 应下后快步离开。 锦鸢撑着床沿,缓缓坐下。 目光停留在锦蝶的面上,唇线紧绷,十指紧握。 她想起爹爹和锦蝶的噩耗是那日回锦家认亲时,舅舅告知她的,说爹爹从寺庙的台阶失足滚落致死,小蝶是因丧父之痛,伤心过度后疯了,从锦家逃出去溺水而亡。 可锦蝶今日活着出现在面前。 告诉自己,爹爹是被人害死的,还有人也要害她。 她口中的这些话,究竟是她悲伤过度说出的疯话,还是确有其事? 那又是谁要害他们? “娘子,”石榴轻轻出声,打断了锦鸢的思绪,用未受伤的手扶着锦鸢的手肘,矮身蹲在锦鸢脚边,眸中皆是关切:“名医堂离这儿来回一趟要耗上不少功夫,锦姑娘看着也睡得沉,一时半会儿醒不来,娘子这几日都没睡好,不如现在先去躺会儿,等大夫来了,才好有精神应对。” 锦鸢下意识要摇头。 她想守着锦蝶。 今日这种情况,她怎能歇得下? 眼前的石榴一副她若不同意,急得都要哭出来般的脸色,锦鸢沉默一瞬,最终改了口:“好,辛苦你守着小蝶。”锦鸢抬手,轻轻盖在石榴的手腕,眼中腾起愧疚,“等袁大夫回来,我请他调制膏药,不会教你的手上留疤。” 石榴扬起真心的笑脸,“多谢娘子疼我。” 锦鸢拉她起来,自己走去屋中的美人榻上躺下。 她浑身疲惫至极,腰背酸痛,连同小腹也疼得隐隐抽疼,阖眼后,累的思绪都串联不起,整个人如同坠入黑暗中一般,短暂昏睡了一刻。 很快,北晖请来了大夫。 锦鸢醒来,腰酸到实在站不住,搬了圆凳坐在一旁。 大夫上了年纪,两鬓发白,身上带着坐堂时沾染上的药材苦味,此时双目闭上、眉间皱起,两指搭在锦蝶纤瘦的腕间号脉。 屋中无人发出一丝动静。 锦蝶从昏睡中醒来。 睁开眼,眼神呆滞,甚至连扫过锦鸢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大夫收回手,仔细问病人的症状。 锦鸢如实回答,“一年多年,家父骤然逝世,家妹受不住离别之痛,抑郁寡欢,后来迟迟不见好,舅舅说她病的更厉害了像是疯了,咬伤了家里的一个婆子逃了出去,今日家妹才在外面与我重逢。这一年多在外面妹妹受了不少苦,但见面时她仍认得出我,说话虽有些颠三倒四,但口齿清晰,问话也有回应,只是提及些过去的事情时会突然间攻击人、情绪失控,发作时完全认不得人。” 大夫仔细听着,“从夫人的描述与脉象看来,病人像是癫狂症。” 癫狂……? 锦鸢坐着的身子微微晃了下。 指尖掐的发白。 “敢问大夫所言,像是……是何意?” 大夫擅治这类病症,自然也知道病人的家属听到这个病症后的反应,眼前的夫人反应还算是得体。 大夫继续询问:“不知病人在病发前有无长期服用什么汤药?有无旧疾?” 锦鸢摇头,“舅舅曾说在家妹出现病症后,看了不少大夫,日日喝着汤药也不见好。” “一点儿也不见缓解?” 锦鸢:“应当……是的。” 大夫这才沉吟一声,脸色似察觉出些端倪,又皱着眉去把脉,翻看锦蝶的眼睑、口腔,最后又检查了她的双手双脚。 锦鸢悬声问:“大夫,是有什么不妥么?” 大夫抽出帕子,仔细擦拭手指,答道:“病人骤逢亲人逝世,伤心过度下情绪抑郁不振,亦呈痰迷心窍之症,及时用方子虽不说能立刻见效,但多少能缓解一二。这小病人日日喝药,却毫无缓解,甚至病症加重恶化,她这个年纪不当会如此。今日我看她神态、脉象的确像是癫狂病。再看她手指、脚趾,却有长期服用藤枯草的反应。” 锦鸢愣了下,“藤枯草——那是什么药材?” 大夫:“藤枯草多用来缓解重病之人在终末时,缓解身体的剧痛,与先前京中闹的沸沸扬扬的薄黎灰用处相近,只是这藤枯草更伤身体,长期服用加有藤枯草的方子,会让人暴怒、心惊不宁、致幻,手指、脚趾都会溃烂。我们开方子绝不会连着让人用七日以上。” 锦鸢眼皮狠狠一跳。 她前倾身子,抓着锦蝶的手仔细看,经大夫一提,才发现与冻裂的冻疮不同。 耳边大夫的话还在继续:“老夫有了这个怀疑后,再仔细探她的脉,才发现些蛛丝马迹。”他叹息一声,语气似有不忍:“这癫狂病,不像是由痰迷心窍所转的,倒像是被人用药喂出来的。” 锦鸢猛的抬头。 瞬间动作过猛,眼前阵阵发黑。 耳边血流涌过,心跳声剧烈震耳。 第409章 那个婆子,她也要害我! “可有——”她牢牢盯着眼前的大夫,“治好的方子?” 大夫:“病人走失在外的这一年多里,内里亏损,再加上长期服用藤枯草,五脏六腑皆有受损之兆。怕是……” 大夫欲言又止。 “不论用什么昂贵方子,人参鹿茸哪怕是护心丹!我都出的起!您不必吝啬药材昂贵,只求您救救我的妹妹——”她急声哀求,言语真挚的教人于心不忍。 “老夫……”大夫委婉,“只能尽力而为。这两日先用安神方,吃过两日后根据她的病状再定方子。” 听大夫口风似有松动,锦鸢险些失态落泪。 她偏首吩咐北晖跟着去抓药。 等抓回来熬好后,锦鸢扶着锦蝶,看着她将汤药喝下,从头到尾,锦蝶安静的过分,眼底涣散,凝不起神采,木愣愣的,像是个没了魂魄的痴儿。 锦鸢抬手,轻轻抚摸她的面颊。 想起大夫说,她的病是被人喂出来。 她的疯癫、狂躁,都是因吃了藤枯草才有的…… 在爹爹、锦蝶进入锦家后的这几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又是谁要害锦蝶?是谁要害爹爹? 是—— 舅舅? 还是—— “长姐…” 虚弱如蚊蝇的唤声响起。 锦鸢挥散心中的这些猜测,连忙低头看向睁眼醒来的人,看她神色虽疲惫,但眼神清晰,不似方才那般混乱癫狂,锦鸢开口,一滴眼泪先一步淌过面颊。 “小蝶,你能认得长姐了?” 因服了药,北晖又在外面寸步不离的守着,捆住锦蝶的被单已经松开。 锦蝶抬起手,抓住锦蝶停留在她面颊上的手,口吻急切:“那药有问题!!” 锦鸢愣了下,回道:“今日你吃的药是名医堂大夫开的方子,全程只经可信之人的手,怎会有问题?” 锦蝶却像是没听见锦鸢的话。 她睁大双目,眼底的神色开始混乱,扣着锦鸢手腕的手指用劲,险些要抠破内侧肌肤,“那些大夫都有问题!舅舅请来的那些人都有问题……他们都要害死我!!还有——”她惊恐的撒开锦鸢的手,抬手指着门口的方向,撕心裂肺的低吼:“那个婆子!她也要害我!!啊——” 眼瞳剧烈震颤。 她似乎又要堕回那些恐怖的记忆之中。 双手死死抱着脑袋,蜷缩成一团,口中发出混乱的呜咽声。 门口的北晖听见动静立刻推门而入,快步走到窗前,抬手护住锦鸢:“娘子让开些,她又要发作了!”说着,北晖抓起一旁的被单,打算将锦蝶再次捆住。 锦蝶看见北晖愈发惊恐不安。 缩到床角,不停的摇头哀求:“不要打我……不要打小蝶……” 锦鸢如何忍心? “先不要……”她出声制止北晖。 而锦蝶似乎时听见了她的声音,抬头看向锦鸢,嘴唇瘪了下,像是小时候锦蝶受了委屈向锦鸢撒娇,“长姐……救我……” …… “长姐救我!!” …… 眼前的哀求声,与那年离京时听见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锦鸢驱逐所有犹豫。 爬到床角去,将缩成一团、向她求救的幼妹拥入怀中,双手护着她瘦骨嶙峋的后背,“长姐来了,小蝶不怕。我们不去想了,好好休息,有长姐护着你,不会再有人会害你的。现在什么都不要想,闭上眼,好好睡一觉,什么都没有小蝶好好活着重要。” 锦鸢的声音温暖。 哪怕她是个纤瘦的女子。 可在幼妹眼中,这个怀抱如此温暖。 将她从濒临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 锦蝶松开抓着头发的手,靠在锦鸢怀中,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长姐……姐姐……对不起……” “是爹爹错了……瞒了姐姐我们去了锦家……” “我劝不住爹爹……” “对不起……对不起……” 她伏在锦鸢的怀中,不停地说着对不起。 锦鸢拥着锦蝶的手僵硬了下,她垂下眼,挡住眼底的情绪,忍住开口问锦蝶一声,有那么多向锦家提及她的机会,为何爹爹不说,她不说? 难道在他们眼中,自己成了赵府里的通房丫鬟,如此羞于启齿? 她被锦蝶哭的心软。 终究没有再问出口。 而锦蝶也哭的累了,沉沉睡去。 至于爹爹之死、锦蝶被人下毒这些事情,眼下锦蝶情绪仍不稳定,锦鸢值得暂且压下,不去细问。 她也不放心把锦蝶一人留在小院里。 锦蝶又恐惧北晖,她只得先把石榴留下,又使了银子,请隔壁的婶娘帮忙上门照看,安排完这些琐事,回到语云斋里,天色已深。 竹摇见锦鸢一行迟迟不归。 守在院门口频频张望,知道看见马车到门口停下,她连忙上前,北晖掀了帘子,只有锦鸢一人从马车里下来。 竹摇扶着她进屋,回头看了眼,不见石榴跟上来,进了屋子后才连声追问:“姑娘今儿个从妙辛姑娘那儿回来的怎么这么晚?”说着,她倒了一盏热茶递过去,另一手接过锦鸢解下的斗篷,触及她的指尖,被冷的一个哆嗦,“手怎么冷成这样?”她又忙转身去拿了备好的手炉塞入锦鸢手中,站的近了,才看清锦鸢惨白的脸色,“姑娘……”她握住锦鸢的手,脸色也跟着凝重,声线沉下:“是出什么事了?石榴呢?怎么没跟着姑娘一齐回来?” 屋子里的炭火足,热浪一阵阵扑来。 她们站在门口说话,灯火昏暗。 锦鸢掀起眼,嗓音沾染了外头的寒气一般,“今天我见到了小蝶了,她……没死。” 竹摇面皮狠狠一抽,“什么?可锦家不是说寻到了尸首,言之凿凿说穿着她的衣裳才辨认出来,还立了墓碑。那、那人是谁……”竹摇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后背冒寒气。 锦鸢将今日之事告知竹摇。 竹摇也听的手心生冷汗,“是谁敢这样下药害人?还是在锦家?还有那溺水之人,肯定是谁故意换上了锦蝶的衣裳,锦蝶她知道是谁么?” 锦鸢摇头,语气晦暗:“小蝶的情况不太好,等明日好些后再仔细问。”她眉宇间疲惫之色难掩,哪怕由烛火照着也挡不住。 第410章 佛串断裂,寓意不详 竹摇扶着她进里间歇息。 柔声劝道:“姑娘这会儿才回来,想必还要没有用过晚膳,不如我去煮一碗烂糊面儿,小厨房还有熬的鸡汤,提鲜又容易克消。” 锦鸢没什么胃口。 但架不住竹摇劝着,勉强吃了两三口。 洗漱歇下后,她合上眼,浑身疲惫,却毫无睡意。 想起名医堂那位大夫之言,她一阵心惊,又披衣起来写了一封信,请袁大夫或方亨大夫方便时回京一趟,锦鸢在归来一字后犹豫片刻,最终未写明所为何事。 将信交给北晖寄送出去。 她才回里间再度躺下。 黑暗中,她头疼欲裂,两侧额角阵阵胀痛难以缓解,哪怕用过药油,膝盖处仍传来阵阵钝痛,入睡后,却是噩梦连连,她梦见小蝶被人追赶打骂,梦见她缩在巷子里,被人拳打脚踢,梦见她抱着膝盖,在冬日里瑟瑟发抖…… 耳边萦绕着她一声又一声的长姐救我。 她深知是梦。 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次日醒来后,她看着镜中脸色蜡黄的自己,哪怕上了妆粉也盖不住,浑身叫嚣着疲惫,在起身时,甚至晕眩了一阵,她连忙撑住梳妆台,才免于跌倒。 晕眩过去后,她偏首,看着铜镜中渗出冷汗的女子。 形容狼狈虚弱。 自己…… 她是怎么了? 怎么会变成这般虚弱? 她皱了下眉,似有惊疑,又想起日夜所困自己的思绪,她垂下唇角,苦笑一声。 或许—— 症状出自她的心。 压下这些纷乱的思绪后,锦鸢禀过姚嬷嬷,说今日要出门一事,本想说是出门去铺子里,但姚嬷嬷担忧她脸色不太好,锦鸢才改了口,说是去寻姨母说话。 姚嬷嬷看她眉间抑郁之色,叹息一声,也就准了。 锦鸢带着竹摇、北晖,套了马车出门去小院。 而在她出门没多久后,王府派了人来,说是锦侧妃邀锦娘子过府说话。 园子上下奴仆都知,锦侧妃与锦娘子关系好,时常走动,眼前这个传话的丫鬟时常来传话,门上的小厮自然知道她是锦侧妃身边的大丫鬟。 说道锦娘子今儿个刚出门不久,听说也是去王府呢,他们两边儿不巧错过了。 丫鬟得了回复,客气的道了声谢,塞了个荷包过去。 谁知,等丫鬟回锦氏院中,却未见锦娘子身影。 婆子见她一人匆匆归来,挑眉问道:“怎么不见锦娘子来?” 丫鬟先福了福身,才疑着回道:“奴婢去春景园,门口的小厮说锦娘子才出门不久,说是来咱们王府看侧妃,奴婢还当是在路上错过了,锦娘子没有来么?” 婆子摇头:“不曾见人来啊。”说完才看向锦氏,察觉到侧妃面色不善,抬手让丫鬟退下。 锦氏缓缓褪下缠在腕间的佛珠,无意识的捻动佛珠。 眉间却不安的轻轻跳着。 “许是锦娘子先要去其他地方,晚些时候再来王府呢?”婆子轻声开口劝慰。 锦氏:“锦鸢在京中举目无亲,她又不似那些抛头露面的年轻小娘子,还能去哪儿?甚至还要拿我做借口,这不像是她素日里的作风,没来王府……她是去了哪儿——” “哗啦——” 锦氏手中的佛珠骤然断裂。 佛珠四散,滚了一地。 佛串断裂,寓意不详…… 锦氏眉心狠狠一跳,她立刻吩咐婆子去命人到春景园外悄悄守着,看锦鸢何时回来?一旦有动静立刻来报。 婆子应下,才下去前,看着锦氏心神不宁的模样,忍不住折返回来,低声劝道:“姑娘别担心,不会出什么事的。” 锦氏抬眸,望着院外的雪景。 声音飘渺,“但愿无事……不该出现的人……不该透露的事情……可我的心却怎么也定不下来……” 婆子闻言,心底又是心疼,又是叹息。 只能下去替她谋划安排。 * 名医堂大夫开的是安神散郁的方子。 锦蝶吃了几顿后,大多时候都在睡觉,但比起第一日昏睡时都惊慌不安的皱着眉,第二日已经好了很多,仿佛是要将这一年多以来的觉一口气统统补上。 晌午,锦蝶饿的醒来。 吃了两碗稠稠的粥,她靠坐在床上,面上没甚表情。 从前那个爱笑、眼神灵动的幼妹,在眼前的锦蝶身上再也看不见一丝影子。 但见了锦鸢来,她仍会唤她一声长姐。 锦鸢握着她的手,试探性的询问。 锦蝶闻言,身子僵住,双手不安的攥起。 锦鸢连忙道:“小蝶如果不愿意说,那就不说,不要勉强自己。” 锦蝶却抬起头,虚散的眼瞳里,有害怕,也有锦鸢看不懂的神采,她咬着唇,嘶哑着声音:“是从爹爹出事后开始,爹爹那时已经病的很厉害了,那日却忽然出门去了,甚至都没和我说一声,同锦家的仆人说是要回家取东西,但爹爹是从一个破庙的台阶上滚落下来的,那个庙和我们家分明不在一个方向!还有——自从进入锦家后,爹爹都不许我提长姐的事情,出事的前一日,爹爹却一反常态,说什么人逢喜事精神爽,说我合该是享服气的,我看着爹爹心情好,就试着提了长姐,爹爹说小蝶有一个好姐姐,肯定会疼爱小蝶……” 锦蝶的声音愈发嘶哑,可说话的速度越发的快。 她忍不住抓住锦鸢的手,眼中氤氲眼泪,“爹爹肯定是被人害死的!那天他还送我出门去学堂!自从爹爹出事后,我伤心过度病倒了,舅舅去请了大夫来看我,那些药我喝了后愈发不对劲,然后我就想要逃…出去……” 后面的记忆混乱而黑暗。 锦蝶捂着头,痛苦的呻吟出声。 锦鸢才从锦蝶的话中回神,手掌一下下顺着她的背脊,柔声安慰:“想不起来就不想了,先好好休息。” 锦蝶忍着头疼欲裂。 抬起头望向锦鸢。 短短一刻,她的眼中已迸出一道道血丝。 凌乱纵横。 “不……我要说!” 锦蝶咬着牙,“我想起了,是…那个婆子!”她咬牙切齿,“舅舅让她来照顾我和爹爹…我被舅舅抓回去后……她每天都给我灌药……她和舅舅说我疯了,可小蝶没有疯!是有人想要逼疯我!” 第411章 露馅 锦蝶再度陷入过往的记忆。 语句开始颠倒,情绪激动。 她双手扯着剪短的头发,指缝里夹着扯下的一根根头发,她却像是丝毫察觉不到疼痛,恨声咒骂:“就是那药有问题!害死爹爹的人,就是给我下药的人!就是他们!!把我害成这样!!” 锦鸢握住她的手,试图缓解她的情绪:“那个照顾你们的婆子叫什么?长什么模样?小蝶还记得么?” 锦蝶安静下来。 长姐的掌心微凉,却仍让人觉得安心。 她松懈下紧绷的后背。 是啊,她找到了长姐,有长姐在,就什么都不用怕了……长姐没有抛下她不管…… 锦蝶缓缓开口,“都叫她杨婆子,个子不高,有些胖。” 锦鸢一一记下,看她情绪平静下来,试探着再问下去:“还有人追杀你?那是你从锦家逃出来后的事情么?从锦家逃出来后,怎么没有来赵府找我?” 锦蝶皱着眉,记忆已经开始混乱,“是有人要杀我,但我逃出来了,门不知道怎么开了,后来…有人打我、踢我…”她抱着头,表情痛哭,不愿再继续回想下去,“我不知道自己在外面多久了,也记不清楚了,直到昨天…我从巷子里忽然看见长姐,像是从噩梦里突然清醒过来…” 她留着眼泪,神色哀戚的望着锦鸢。 锦鸢心底酸涩,替她擦干眼泪:“不哭了,先养好身子要紧。” 锦蝶看着长姐的反应,心中顿生不安,她想起自己刚才矢口说的爹爹不许提及长姐一事,连忙握着长姐的手解释道:“爹爹——” 话到唇边,却不知道该如何为爹爹解释。 锦鸢将她的反应看在眼中,恍惚间,才觉得眼前的幼妹似是长大了,与记忆中的模样有了些偏差。 爹爹的冷血,她早已知晓。 可她心中终究也有芥蒂。 锦鸢不愿听她继续道歉,或是解释,轻轻抽回自己的手,柔声道:“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过两日我再来看你。” 锦蝶张口:“长——” 锦鸢已起身离开。 她简单吩咐了石榴几句话,说委屈她在这儿再留两日,她已经让北晖挑选可靠婆子,选到了后就将她立刻接回去。 石榴笑盈盈应下。 “娘子说的哪儿的话,日常浆洗煮饭,娘子都请了隔壁婶子来帮衬着,奴婢在这儿怎会受委屈。” 竹摇也问了她手上的伤。 主仆三人说了几句,竹摇才扶着锦鸢登上马车。 进了马车,不在人前,锦鸢的疲态骤显。今日看着连唇色都淡了几分,昨儿个晚膳没怎么吃,早膳用的也不香,比起锦蝶这对父女之事,竹摇自然更关心锦鸢。 “姑娘这两日胃口不好,脸色瞧着也不好,不如趁着今日出门正好去医馆看看去?” 锦鸢疲惫的合着眼。 摇了下头,“困乏的厉害,今日就先回去罢,明日…等过两日出门时在看,说不定到时候袁大夫,或是方亨他们就回来了。” 竹摇还想多劝几句。 但锦鸢这会儿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她才住口,怕惊醒了娘子难得的小憩。 回了语云斋,锦鸢看着婆子端进来炭盆,瞥见里面的木炭,才想起昨儿个还没给妙辛送去,那些无尽炭通通都被她留在了小院里。她看着外头又开始飘雪,吩咐了小厮又装两篓子送去。 眼看着雪越大越大,院子里已经积起来一层,这一下不知几日才能停,到时积雪封路,她再出门实在惹人瞩目。 她翻出了些袄子、斗篷、厚实的被褥,让让北晖送去小院给石榴、锦蝶她们用,再买些米面油送去。 安排完这些,已近深夜。 锦鸢靠着床头,总觉得心口不安,像是还有什么事情被她忘记了。 竹摇忍不住来劝她早些歇息。 锦鸢看着竹摇的眉眼,才想起一事,“锦蝶今日提及的那个婆子定然可疑,背后肯定有人指使她!明日陪我去一趟锦家——” 竹摇皱眉,“姑娘!” 语气听着不悦。 锦鸢鲜少再见竹摇这般严肃,不禁有些心虚了,脸上挤出笑脸,伸手拽着她的袖子:“竹摇姑娘怎么这般严肃呀。” 竹摇拨开她的手,一板一眼道:“我知道劝不住姑娘,但姑娘必须答应我,明日出去看过大夫后,我再陪着姑娘一同去锦家。” 锦鸢柔着眉眼,冲她微笑:“好,就按着竹摇姑娘说的。” 这一幕…… 像是又回到了她们三人在清竹苑那般。 竹摇抬手,轻轻摸了下她的头发,“听话。” 锦鸢做惯了长姐,这会儿被竹摇当做小孩子哄,心间布满的雾霾,仿佛被她的手挥开了些,露出些许晴天,她也忍不住笑了。 这一刻,是她这几日以来,最为轻松的一刻。 在竹摇离开时,锦鸢叫了她一声。 竹摇回眸看来,扫过锦鸢望来的眼神,呀了一声,环着胳膊又走了回去:“石榴不再,我那屋子里冷清的很,还是姑娘这儿暖和,姑娘若不嫌弃,我今晚就留下陪着姑娘一起睡?” 锦鸢往里侧滚了一圈,掀开被褥,笑着唤她:“快来,可暖和了。” 竹摇脱了外衣钻进去。 两人相视一眼,笑出声来。 这一夜,有竹摇陪伴,锦鸢难得睡了一个好觉,一夜无梦,醒来时连着脸色也好了不少。 竹摇瞅着她的脸色,想着这几晚是不是都要厚着脸皮陪娘子一起睡。 早上,锦鸢遣了竹摇去向姚嬷嬷报备一声。 她今儿要去舅舅家。 姚嬷嬷心里存疑,道锦娘子这几日都外出去,今天外面还下着雪呢,天寒地冻的,娘子体弱也不知道规劝。 竹摇便说今日是娘子觉得身上不爽利,想去外头医馆看看,顺道儿去舅舅家一趟,姚嬷嬷听后,这才允了让她们出去。 而在竹摇走后不久,嬷嬷便叫来拨云,让她晚些时候,避着人眼去趟语云斋问问。 去医馆的路上,正好经过小院。 锦鸢央了竹摇去看一眼。 马车赶到巷子里,却发现屋门前围了一圈的人。 第412章 娘子还是别看了…… 竹摇扶着锦鸢下了马车,越靠近人群,心底那股不妙的预感愈发强烈。 里三层外三层的街坊邻里围着,哪怕肩上积了雪,也挡不住这些人围观。 锦鸢不禁抓紧竹摇的手。 听见从人群里传来议论声。 “这也太惨了!” “京城里怎么会有这种盗匪,是不是雪灾时从外面逃进来的?” “嗳,你家就在前面,晚上就没听到什么动静?” “听说这家里原先住着一个哑婆子,前两年被家里人接外地去了,估计那些盗匪想要闯空门,没想到里面住着两个姑娘……” 北晖替她们拨开人群。 四面八方传来的议论声涌入耳中。 也有街坊邻里认得锦鸢,纷纷看向她,掩着唇小声议论。 锦鸢松开竹摇的手,耳边一阵强烈的嗡鸣声。 分开人群,跌跌撞撞往里走去。 小蝶…… 石榴…… 她们出什么事了? 在她将要跨入院中时,走在前面的北晖忽然顿住步子,转过身来展臂挡住锦鸢,语气晦涩:“娘子还是别看了…” 锦鸢恍若未闻。 “让开。” 她紧绷着脖颈,呵斥出声。 北晖不从,锦鸢上前,直接挥开他的胳膊。 大雪纷纷扬扬飘落,鹅毛似的大雪落在院中,却怎么也盖不住院中偏房门口的鲜血。 那儿躺着石榴,她睁着眼,四肢裸露外在,肌肤青白,遍布这青紫的手指印、掐捏过后的痕迹,仅有一件衣裳挡住她的胸脯…… 她的身下流出的鲜血染红了一大片的雪。 锦鸢的眼前猛然盖下铺天盖地的黑。 她挪动僵硬的双腿走过去,想要蹲下,去摸摸石榴的身子,膝盖刺痛,她站不稳跌着跪倒,手指触摸到她冰冷的肌肤,目光触及她脖子青紫的一圈印迹。 竹摇分开人群,进来的晚了些,看见锦鸢跪在屋前,快步跑过来,猝不及防看见了石榴的模样。 “石榴!” 这一刻从口中溢出的呼唤声,渗透了哀恸。 悲伤犹如实质,纷纷淋淋盖住院中的每一个人,竹摇哭的几乎停不下来,“怎么会这样……石榴……是谁做的……” 锦鸢张着口,却哭不出声。 眼泪成串砸落。 她看着石榴身上的印迹,看见她指尖残留的血迹,那时候石榴一定很害怕……很痛…… 她忍着胸口撕裂般的痛,抬手解下大氅,轻轻盖在石榴身上,撑着胳膊试图从地上爬站起来,膝盖以下的小腿却像是被麻痹了,不听使唤,使不出一分力气。 几次跌滑,膝盖狠狠磕在台阶上。 她却感受不到一点疼痛。 北晖快步上前,将锦鸢从地上扶起,他朝内屋内看了眼,声音暗哑着劝道:“我已派人去通知了城羽营、府衙,娘子还是别进去……看了……” 锦鸢抽出自己的手。 眼底一片漆黑。 “锦蝶是我的妹妹。” “北晖,让开。” 她抬起头,眼底一片血红,脸色白的吓人,眼底平静的更让人心惊。 北晖侧身让开,紧紧跟在锦鸢身后。 屋中,两个炭盆里的无尽炭燃了足足一夜。 热意裹挟着浓烈的血腥气扑面。 屋子里一片凌乱,箱笼被掀翻,衣衫杂物扔了一地,茶盏碎裂,梳妆台上的东西被挥扫一空。 床榻之上,锦蝶赤身裸体。 瘦骨嶙峋的身上,也被恶徒留下侵占后的痕迹。 她也睁着眼。 与门外的石榴一样。 含恨而亡,死不瞑目。 锦鸢抬手攥紧胸口的衣襟,心口剧痛难以缓解,她想要哭出声来,想要咒骂出声,想要走上前去,也替锦蝶盖上蔽体的衣物…… 她才几岁…… 尚未到嫁人的年纪。 她才以为找到了长姐,能活下去…… 抬脚那一瞬,口中涌起血腥气。 小腹刺痛,疼到似乎将要她的腹肚从内撕裂而开,疼到她再也撑不住晕厥过去。 “锦娘子——” 彻底失去意识前,耳边是北晖惊慌的声音。 还有门外传来竹摇的哭声。 * 王府锦氏屋中。 凌晨时分,小佛堂里仍有木鱼声传来。 一盏被门缝里溜入的寒风吹的晃晃悠悠的油灯,只能照亮墙上菩萨画卷。 锦氏跪在蒲团上,隐匿于黑暗。 她口中快速念着佛经。 手上敲打的动作依然乱了平静。 直到一串熟悉的脚步声进入小佛堂里,卷入一股刺骨的寒意,锦氏手脚冰凉,睁眼看向顶着风雪进来的婆子,她爬站起身,因跪的久了,一时竟起不了身。 婆子弯腰扶起她。 肩上的积雪落下,渗入锦氏的衣领内。 锦氏死死抓紧婆子的手,面庞上一层层浮起来狰狞恐惧之色,嗓音低哑,像是鬼魅之夜从地底传出的声,“如何!按我说的去吩咐做了吗!” 昨夜守在春景园外的人在看见一驾马车回去后,又守了一会儿看见锦娘子身边的侍卫架着一辆马车匆匆出府,不知急着要去哪儿。 便一路悄悄尾随。 看见马车停到一个巷子里,听见侍卫和一个女人说话。 那人本不在意。 直到听到锦蝶二字。 瞬间惊醒过来,捂着嘴巴连滚带爬的回了王府。 婆子忆起侧妃的吩咐,心底涌起些害怕与不忍,但她也知道事已至此,锦蝶姑娘不得不死,哑声答道:“已经得手了,命他们装作入户抢劫的盗贼去行事,事成后他们拿了银子,已经命他们出京城去了。” 锦氏死死盯着婆子,“这一次屋子里没有活口,都死了是吗?!” 婆子面皮抖了一下,“是……确认都死了……” 锦氏才松开婆子的手,紧绷的身子松懈,跌坐回蒲团之上,哪里还有人前一分侧妃的仪态可言,此时此刻的锦氏,只是一个被恐惧折磨了多年的妇人。 她捻着佛珠,“锦蝶…她居然没死?当初不是说她已经溺死了么?” 锦氏掀起眼,望着婆子。 婆子垂眸,道:“今晚见了他们,我问了缘由,说那晚锦蝶逃得太快,他们找了一晚上,第二天看见有个女子溺死了,看着衣裳和锦蝶的相像,就当是她。当时锦蝶已经疯癫,想来是失足溺水。” 锦氏眼底暗光划过。 第413章 娘子有孕在身 锦氏启唇,想说什么,却又咽下。 “锦鸢把锦蝶藏在那小院里几天?” “约莫有两日了。” 锦氏心底狠狠一颤,刷地一下掀起眼睑,眼生暗光:“关于锦鸢的身份、他们父亲的死,锦蝶那丫头不知道吧?不——她已经能认出锦鸢了,说不定他们父亲也会把锦鸢的身份告诉她——” “侧妃!”婆子蹲下身,握住锦氏开始颤抖的手,“姑娘不怕,锦蝶如果早早知道了锦鸢的身份,当初在锦家就要嚷嚷开了,听照顾的杨婆子说,锦蝶就没在老爷面前提过锦鸢,想来她也不知道锦鸢的身份。如今锦蝶已经死了,没事了,姑娘不要害怕。” 小佛堂里,油灯晃了下。 光影一瞬晃过锦氏消瘦、衰老的面庞。 “对了,还有那个杨婆子。” 锦氏的声音幽幽响起,令婆子心底颤了一下,她看着眼前自小看着长大的姑娘,听见她问道:“她现在何处?” 婆子:“还在锦家。” 锦氏阖了下眼睑,冷冷道:“她也是知情人,我记得她家还有个好赌的儿子,这样的人,最守不住话。” 婆子不忍,“杨婆子为人老实,从前也是姑娘的院里人,她绝不会说出去的。”她握着锦氏的手,语气几近哀求,“姑娘,收手罢!锦蝶已经死了,锦父也死了!没人再会怀疑锦鸢的出身!杨婆子她——” 锦氏握住婆子的手,眼中蓄满眼泪。 “婆婆,我只信你一人,旁的人,我如何敢信?我已经做了这么多,一旦暴露,必死无疑,我不想死!”眼泪滚烫,在她沧桑的脸上留下湿濡的泪痕迹,“你听,乔氏又在哭了,王爷那么狠的心,被他知道了这些事情,他会怎么折辱我?” 乔樱儿的哭声,听得人心惊。 于长夜未明,直抵人心最阴暗的角落。 婆子不忍。 沉重的颔首,应下她的姑娘的这个请求。 * 锦鸢睁眼醒来,像是睡了漫长的一觉,思绪迟钝,不知今日何日。 映入眼中的是语云斋的帐顶。 视线偏移,看见一张日夜思念的面庞,只是此时褪去了温和,五官凌厉,唇上下颚生出一圈青色胡茬,像是方从战场上下来,刀剑舔血将军。 浑身肃杀之气。 衣衫上灰尘扑扑。 是大公子… 他怎会回来? 他不是去了青州府一带巡察? 迟钝的思绪开始转动,她隐隐听见了竹摇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眼前闪过石榴、锦蝶惨死的一幕,心口剧烈的疼痛,眼泪止不住的涌出。 她们…… 都是死了…… 可她不信,她才接回锦蝶,盗贼就那么刚好入户抢了小院!又对她们两个弱女子下了那么狠的手! 定是谁指使—— 锦鸢撑着胳膊要起身。 赵非荀察觉她醒来,戾气瞬间收敛起来,目光一如从前温和地看来,像是没有察觉到她落泪,动作温柔地将她放下,“别起来,躺着好好休息。” 这份温柔,催生出她的眼泪。 还有软弱。 “大公子……”她忍不住地想要依靠他,想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通通告诉他,才开口说了两句,从一旁传来袁大夫的声音。 “娘子有孕在身,且胎像不稳,不宜情绪起伏……” 袁大夫絮絮叨叨地还在说着。 锦鸢听见前面三句话,视线猝不及防地看向袁大夫,惊愕之下,她直起身子:“袁大夫…您说……什么?” 袁大夫神色认真,不似玩笑。 “锦娘子已有三个月的身孕,今日晕厥,亦有小产之像——” 怀孕? 她? 锦鸢坐起身子,背脊佝偻着。 视线垂落,双手抬起,松松护着腰腹,耳边嗡响不断。 已经…… 三个月了? 怎么可能! 锦鸢不敢置信,猛地抬头看向袁大夫,面上不见一抹喜色,在锦鸢开口前,赵非荀冷不防先开口让屋中侍候的人退下。接着,他取了一个引枕垫在锦鸢身后,扶着她靠,语气依旧温和:“靠着慢慢说。” 他的温柔、动作,将锦鸢强行拽回现实,可她却不敢看身侧坐着的男人。 锦鸢寻回自己的声音,心中还抱着一丝侥幸,或许是大夫弄错了,向袁大夫询问道:“我一直服用着避子丸,怎么会怀上孩子?且前不久才来过月事……” 袁大夫沉吟一声,“是否月事少且日子短?” 锦鸢僵硬着背脊,点头:“是……” 袁大夫:“民间偶有妇人如此,在怀孕前几个月里仍会来少量月事,甚至还有妇人会来到生产,腹中胎儿一切正常。从锦娘子的脉象看来,也可能是小产之相所导致的,”袁大夫揣度着大公子的脾气,语气感慨的说了句:“这也是这孩子生命力顽强,换做其他妇人,怕是早就小产没了,如何还能撑到今日。” 袁大夫笑呵呵的说完后,发现两位主子都不大开心。 且气氛有些怪异。 他掩饰着捋了下胡须,接着答道:“服用避子丸虽能让女子避免有孕,但偶有忘记服用,或是服用的太晚,药效多少就会受影响。” 锦鸢的手垂落在锦被面上,手指攥紧。 喉间干涩:“若我一日都不曾忘记服用呢。” 她本就虚弱,嗓音软弱而嘶哑。 却在响起的瞬间,引来赵非荀淡淡的一眼。 锦鸢清晰的知道大公子在看自己,是审视,又或是冰冷的注视,她不敢去看,只紧绷着下颚,牢牢望着袁大夫。 心底早已乱成一团。 似有惊涛骇浪。 袁大夫嘶了一声,脱口问道:“据老夫所知,这避子丸方药效若要最佳,不止同房后要及时服用,连平日也要日日服用才可。娘子真的一日都没漏过?” 男人的视线存在感极强。 她却仍点头回应:“是。” 袁大夫拧眉:“娘子持续这样服用多久了?” “自沧州起至今,一日都不曾断过。”先前袁大夫曾说要断几日药为她调理身子,之后因诸多事宜影响,并未停药调理过,她一日都不敢断过避子丸。 袁大夫皱眉:“那不应该啊!”又问:“娘子每次去外面配制药丸用的是哪个方子?方子一直没变过?” 第414章 这不是避子丸! “方子从未变过。” “娘子手上还有避子丸吗?拿来与老夫一看。” 锦鸢张口,下意识就要唤石榴进来,名字才叫出口,她想起石榴已被盗贼所害,今后都不会在语云斋里,更不会笑盈盈叫她娘子,更不会说,我来替娘子生气…… 思念翻涌袭来,钝痛得让人窒息。 “东西放在哪儿?” 赵非荀开口。 锦鸢嘶哑着嗓子,报了位置,男人起身拿取来,交给袁大夫鉴别,复又坐回原处。 袁大夫拔了塞子倒出两颗,捏着仔细嗅了下,又用指腹撵开,放在舌尖细尝,眉头仍皱着不松,看向锦鸢,语气凝肃:“这不是避子丸,娘子都是让谁去配药丸的?” 锦鸢愣住。 抬头去看袁大夫。 面上的悲痛仍浓浓遍布散在眼底。 她从未想过自己吃的避子丸会有问题! “我只让竹摇或北晖去过,他们二人也都是去的京中的名医堂,难道是在名医堂里被人调换了药方?” 袁大夫却道:“名医堂出方子、配置膏药、丸药自有他们的一套法子,在交出前,会有学徒负责验过东西与方子是否匹配。在名医堂中被替换的可能不大。娘子怀孕已有三个月,至少去制过两次药丸,不排除是娘子亲近之人偷偷更换。换过的丸子里多是些滋补助孕之物,还有少量藤枯草——” 锦鸢怔住。 袁大夫敏锐察觉锦娘子对藤枯草有所反应。 藤枯草并非是女子所用方子里常见的药,半药半毒,寻常大夫用这个藤枯草都要分外当心谨慎。 锦娘子一个后宅女子,如何会这知道这个? 袁大夫:“娘子对藤枯草有什么头绪?” 锦鸢喉间生疼,“我有一个妹妹,被人下了藤枯草成了癫狂症…昨夜被盗贼入室杀死…连同我的丫鬟石榴也一齐被……”她紧紧皱着眉,哀痛与恐惧交杂。 袁大夫想起石榴,面露不忍,看着锦娘子情绪起伏,去劝了一声娘子节哀。 怕再提及已逝之人,让她伤心过度,接着道: “只是这药丸里的藤枯草极少,若不是老夫对这些毒草毒物熟悉,怕是寻常大夫都不易察觉出来。也是因藤枯草用得少,娘子身上并不会出现过度服用后手指脚趾溃烂的反应,女子怀孕本就对母体损耗极大,少量藤枯草会使娘子夜难入眠、抑郁寡欢,致使母体消瘦、胎儿不壮,若不干预等到生产那日,怕是要有风险。” 究竟是谁—— 害死了爹爹、给锦蝶下毒令她癫狂、买凶杀人…… 还偷偷换了她的避子丸,从这些看不见的地方下手,神不知鬼不觉地要她的命! 究竟是谁—— 锦鸢的身子打了一个冷颤。 脸上不见一丝血色。 赵非荀拧眉,语气阴冷得吓人,“锦鸢服用藤枯草达三个月以上,袁大夫确信藤枯草对母体、腹中胎儿全无影响?能用什么药干预?所用之药对锦鸢及腹中胎儿也能全无伤害?能让她平安生产?” 但他伸手握住了锦鸢的手。 微烫而粗糙的掌心,将她冰凉的手包裹起来。 袁大夫拱手,恭敬回道:“正如老夫方才所言,丸药中藤枯草用量极少极少,让母体心绪不宁、疲惫、虚弱,对前期胎儿的影响是全或无,如今胎儿已有三个月,藤枯草对胎儿应当是无虞。母体虚弱,能用滋补、安神的安胎方子仔细养着,只是……娘子已经有了小产之症,能否保住要看今后会不会见红。至于平安生产……女子生产本就是鬼门关前走一遭,生产那日老夫会全力护娘子与小主子平安落地!若还能有懂接生经验老道的产婆提前照护娘子,那便最好不过。” “既然藤枯草对胎儿的影响是全或无,为何她还有小产之兆?” 赵非荀的声音凌厉逼人。 甚至比外面呼啸的风雪更冷更利。 袁大夫也算是赵非荀门下的人,这会儿站着不过是回了几句话,已经后背通通汗湿。 “许是娘子操劳、情绪起伏过大引起的,或是用了什么冲突——”袁大夫回话顿了下,想起一件要紧事,连忙看向锦鸢问道:“敢问娘子一句,今年入冬后娘子腿上旧疾发了么?仍是每晚都要用药油?” 锦鸢眼睫颤了下。 声音虚弱。 “是……” 袁大夫:“那就是了!母体虚弱疲惫、神思不宁,再加上药油活血化瘀。找到根源后避开,安胎方、安神方一齐用着养上些时日,若一个月里没有见红,这胎儿就算是保稳了。” 赵非荀将锦鸢面上的所有反应看在眼底。 她面上不见喜色,反而苍白之色更甚。 袁大夫还要说些什么,被赵非荀打断,“先出去开方子煎药。” 屋中只余二人。 赵非荀以手掌拢着她面颊,掌心之下,一片凉意。他像是不曾察觉锦鸢的异样,将人拥在怀中,垂首,轻吻落在她的唇上。 “爷收到你的信,怕小鸢儿被人欺负了,跑了一日一夜的马赶回来,未曾想到是这大喜之事。”他的目光怜爱地垂下,聚集在被褥遮盖的小腹,嗓音中生出温柔,“你我二人的孩子来了。”他收回视线,再度轻吻她的双唇,“小院杀人案及换药下毒这桩事,不用你去追查,交给爷来办。” 矜贵、冷漠的眉眼间,泛出淡淡的笑。 拢着她面颊的手温柔的摩挲着,“从今日起,小鸢儿只管好好休息,明年夏日莲花盛开之时,平平安安的生下我们的孩子。” 他的温柔如有实质,将她层层包裹。 锦鸢却骤觉浑身乏力,身子在止不住的下坠。 坠入黑暗之中。 那种…… 她拼了命也挣脱不开的黑暗。 她日日不忘服用避子丸,对怀孕产子一事避如蛇蝎,可她仍是怀上了……甚至连怀孕三个月都不曾发觉! 固然是有人存心要她的命。 可她何尝又不是一步步在靠近梦中的自己…… 爹爹真的死了。 她以为锦蝶能活下来,可锦蝶也死了。 大公子也迎娶了主母,因解毒一事总要去莲心馆。 她甚至也怀上了孩子…… 接着—— 是否就是她的结局? 为何命运总在给了她一线期盼、奢望的时候,总要如此残忍的叫醒她! 这一刻,她甚至生出一个念头。 要将这一切通通告诉赵非荀—— 第415章 大公子期盼的孩子 在她启唇,将要开口时,她撞上大公子眼底的温柔,像是一张网,细细密密地盖下。 她早已依赖大公子待她的温柔、对她的偏爱。 可梦中的赵非荀…… 对她的温柔屈指可数,直到‘她’离世前,仍只是一个同房丫鬟,无名无份、含恨而死。 对大公子说出那个梦境,若在他眼中认为至今这一切都是她刻意而为…… 令锦鸢瞬间清醒过来。 赵非荀察觉怀中的身子抖了一下,“怎么了,还冷么?”他一边温声问着,一边拿来搁在一旁的外衣罩在她的身上。 锦鸢抬眸看向他,眸光柔怯,是男人久违的眼神,手指捏着他的袖口,在男人的余光中,这些动作眼神,充斥着她故意为之的试探。 他视若无睹。 目光仍旧温柔地看着她,对她,他似乎总有这些耗不尽的耐心。 沙哑的嗓音轻轻响起:“这个孩子来的…我有些怕……” “怕什么?” 锦鸢的话尚未说完,就被赵非荀打断。 他的语气平静,尾音并未上扬。 眼神温和地落在锦鸢的面上,仿佛只是再问她一件极为寻常之事。 锦鸢眼角下垂,半敛眼睑,语气带着浓浓的柔弱,“吃了那么久的藤枯草,前段时日还患了风寒吃了几日汤药,身边更不知是谁蛰伏在暗处要害我…锦蝶石榴惨死,凶手未明……况且、况且——” “锦鸢。” 男人适时开口,语气微凝。 锦鸢停下,未等她作出反应,下颚被两指捏住,低垂的美人面被抬起,被迫直视眼前的男人,他的指腹粗糙,动作仍温柔地擦拭自她眼角渗出泪意,“袁大夫会仔细照顾你的身子,孩子和你都会平安无事。至于下毒之人一事,你怕身边出了内鬼,爷就将语云斋里的人全部换了,调姚嬷嬷来照顾你,嬷嬷曾是娘娘的人,定能将语云斋把守得滴水不漏。” 把语云斋的人全部换了? 锦鸢面色发白,心底顿生忐忑。 “大公子——” 她张口欲言,却因赵非荀逐渐沉下脸色的而止住了话语。 赵非荀目光笼着这个女子。 他担心小丫鬟在京中出了什么事情,才会写了那么一封信来,一日一夜不曾阖眼休息骑马赶回,见她脸色煞白地躺着,短短数日,面容比他离京前消瘦了那么多,眼前的一幕与梦中一幕交叠融合。 那一瞬间,他竟不敢靠近。 怕离奇的梦境成真。 直到袁大夫诊断出锦鸢是因伤心过度、身体怀孕虚弱导致的晕厥,坠入冰潭深处的一颗心开始跳动,随即喜悦浮上心头,他以目光克制地描绘着她的面容。 他本对孩子并无太多的渴望。 从前于他而言,有一个孩子便算是完成了他对赵家一门传宗接代延续香火的差事;后来想让锦鸢有一个孩子,也是因有了孩子,抬她身份更能名正言顺些。 眼下短短一刻。 当他知道他们的孩子已经在锦鸢的腹中时,他心中生出一股奇异的热意,并着些湿濡。 甚至想着他们的孩子会是女孩儿还是男孩儿。 若是女儿,定是会被娘娘娇宠得不成样子。 若是男儿,他要从文,自有赵太傅手把手地教着,若要从武,他亲自教导。 若是他平庸无为,只想做个闲散人也无妨。 不必像他与父亲、娘娘这般揣度圣意。 可他看见了什么?又听见了什么? 赵非荀再难忽视锦鸢的反应,但也尽量温和着语气:“小鸢儿还有什么顾虑,怕孩子生出来生母只是妾室?等与蓝月圣女和离后,你将会是赵家三媒六聘的正妻,这个孩子都会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 男人的语气真挚。 目光温柔。 他一重又一重的承诺,只会令她安心生子。 可她独有这一事不敢去赌? 她该怎么说? 说自己的命数如此,她不会平安活到孩子生下后? 她与命运拼过了,也搏过了,可事情还是一桩桩应验了啊,如今仅剩下怀孕一事也应验了,她如何还敢去赌…… 一旦输了。 便什么都没有了。 面对死亡,她何尝不怕? 赵非荀看着锦鸢沉默,眼中的神采暗淡,雾气氤氲,也仍遮不住眼底的血红,苍白的唇嗫嚅着,像是在说怕字。 但她的眼底,并无一丝惧色。 赵非荀压下眼底的韫色,动作尚算温柔地拥着她,在额上落下一吻,“别怕,有袁大夫盯着,到时还会有经验老道的产婆照护,爷也会陪着你,不会让你出任何事。” 锦鸢仰面,启唇。 却迎上了赵非荀低垂下头来,他的唇压在她双唇上,将热意一并传了过来,温柔缱绻地闻着。 像是安抚她的不安。 这份温情,似是从深渊蔓延出来的黑暗,将她裹住。 连同喉咙、口鼻一齐困住。 相吻时,赵非荀尝到了一丝微咸。 他松开唇舌,漆黑的眼底不辨情绪,将她后背的引枕抽走,护着她躺下,又仔细地盖上被褥,指腹拭去她眼角的湿濡,“先睡会儿,等药熬好了爷再来。” 他温柔依旧,甚至比从前更甚。 锦鸢撞入他的眼底,一时失了语言,只能望着他的背影离开,脚步越走越快,书房的移门被重重撞上。 在安静的屋子里,惊得锦鸢心尖颤了一下。 他生气了。 在她面前,却克制着不曾表露出来。 她死死咬着唇,手掌下移,护住了自己的小腹。 这个大公子期盼的孩子…… 却会成她的索命符。 … 已近黄昏,天色阴沉得窥探不见一抹夕阳颜色,大雪絮絮飘落,院中无人走过的地方积起一层积雪,白色的刺目。 赵非荀快步走出屋外,动作带着怒气。 此时院中恰好进来一个脚步匆匆披着斗篷的婢女,看见站在台阶上的大公子,脚步顿住,慌忙屈膝行礼,“奴婢见过大公子。” 她着一件鸦青色斗篷。 并不是在语云斋里当值的丫鬟。 行礼的动作仓皇急切。 赵非荀最是厌恶这些没规矩之举,皱眉厉声呵斥:“滚出去!” 丫鬟早已被吓得三魂丢了六魄。 颤颤巍巍地缩着身子急急退出去,却因过于慌张,行动间头上的兜帽滑落。 第416章 他难道还比不过那个小厮? 赵非荀本未多加留意,直至余光看见那丫鬟发髻上戴着的支绒花簪子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绒花似枝头紧挨的梅花,暗红醒目。 锦鸢从前也爱戴这些绒花簪子,他还送她过一支,这几年不曾见她戴过。不知从何时起,连语云斋里的丫鬟婆子们,窥得主子的意思,也不再簪戴绒花。 连下人都注意了。 他怎会不知。 男人的眼底暗色似黑雾涌起。 …… “我愿嫁你为妻!” “没能送你一辈子…绒花…戴…你别……恼我……” …… “这半个月里,不簪绒花、不着艳色,你是在为谁守孝?说!” “男未婚女未嫁!立荣为救奴婢而死,奴婢自然倾心于他!奴婢不止要为他守孝,来世更要嫁他为妻!总好过被大公子这般欺凌辱——” …… “据老夫所知,这避子丸方药效若要最佳,不止同房后要及时服用,连平日也要日日服用才可。娘子真的一日都没漏过?” “是。” …… 耳边响起过往重重声音,串联起来。 锦鸢不愿戴绒花。 他只当不曾察觉。 不过是一个亡人,一件首饰罢了,他已经将锦鸢圈在身边养着,从最初的私心占有到动了真心,他开始处处护她周全,给她体面,为她筹谋打算,甚至动了念,要给她一个正妻之位。 立荣—— 是叫这个名字么。 他眯起眼。 一个相识于微时的小厮,鲁莽冲动,一件便宜的首饰,锦鸢心软,他何必放在心上,与锦鸢去计较。 他的心,难道还会比不过一个无用的小厮? 可当赵非荀闭上眼时,想起锦鸢的眼神,想起她口口声声说来世要嫁他为妻。 不再戴绒花。 在他开口让她停了避子丸时,她背着自己一日不落地服用,不愿怀孕生子…… “大公子。” 轻风的声音蓦然响起。 赵非荀睁开眼看去,眼底的冷色冰凉刺骨,淡淡落在站在台阶下轻风的头顶,没甚情绪地问道:“都问明白了?” 轻风险些被冻得一哆嗦,连忙弯腰垂首道:“锦蝶一事,因娘子都没瞒着竹摇姑娘,她倒是都说了。”轻风不敢耽搁,从头到尾将来龙去脉捡了要紧的禀告,末了才道:“眼下娘子怀疑在锦家服侍锦蝶父女的杨婆子有问题,属下也觉得能从那婆子下手去查问,娘子不便现身,到时候属下会随着竹摇去一趟,她是语云斋大丫鬟的身份,替娘子去锦家取些旧物,也能名正言顺些。” 赵非荀:“小院入户杀人案在京兆府立案了?” “是。” “你去出面京兆府露个面,锦蝶已死销户,无法记录在案。就说一人是在外过来投奔的义妹,请京兆府尹去请城羽营出面捉拿凶手,动静务必闹得大些,连同京郊一并搜寻。” 轻风迟疑了瞬,“若行凶当晚他们就已逃出京城了呢?” 赵非荀:“他们既然能下杀手,定然是些只认银子的亡命之徒。在京中行凶后又怎会继续躲在京城里,定会逃出京城。” 轻风点头,脑袋已开始发晕。 既然已经逃出去了,那又为什么要大张旗鼓捉拿凶手? 赵非荀勾唇冷笑:“锦鸢寻回锦蝶不过两日,幕后凶手就已察觉,定是京城认得锦鸢之人。凶手既然能在京中寻到这些亡命之徒,说明那些人在京中也有落脚之地。如今京城里外大张旗鼓都在搜寻他们的下落,为躲避风险,还能窥探城羽营动向,你觉得,他们会选择躲去何处?” 一群亡命之徒…… 而且还是会佯装成盗贼入户杀人。 那就只有—— “大公子是说伏诸山?”轻风醍醐灌顶,连连惊叹:“大公子是想把他们逼上伏诸山!能有谁比顾公子他们更熟伏诸山!抓到这些盗贼就是日子长短的问题!” 赵非荀:“京兆府尹手下有个擅查案的捕快,能根据死者、凶案现场推断凶手,将这些消息及时告知顾临邑。另——派人盯着锦家,以防杨婆子出逃。” 轻风应下。 吩咐完这些事后,赵非荀抬脚离开小院 轻风连忙跟上,快走到语云斋门口时,才谨慎地问了句:“大公子是要回清竹苑歇息一晚吗?” 跑了一日一夜的马回来,便是铁打的人,也需要阖眼歇息片刻。 连轻风也有些撑不住精神。 赵非荀的脚步微顿:“你留下,府中府兵听你调遣,与北晖一起协助姚嬷嬷清查春景园所有人。外面事情大概还有半个月能了,我会在新年前赶回来。”说完后,他想起脑中闪过的一幕,又添另一个命令:“不准让锦鸢离开语——园子一步。” 轻风愣了下。 锦娘子都这样了,不好好休养,还能去哪儿? 但仍旧抱拳应下,请示道:“大公子,锦娘子怀孕一事……府里那边是否要封锁消息?” 赵非荀脚下变了方向。 “我亲自去一趟娘娘那边,你去清竹苑找,请嬷嬷至语云斋坐镇。” 轻风躬身,恭送主子离开。 直到看不见背影,他才直起身。 大公子明明看见京中送来信后,担心地结束治疗后都顾不上休息,连夜赶回京城,现在锦娘子虽然身子不大好,但好在及时察觉,而且还有了身孕,多大的一件大喜事,怎么大公子看上去一点儿也不高兴? 甚至还有些—— 怒气? 而且锦娘子看着也怪怪的。 轻风困扰地抓了下发髻,直叹男女之情太过复杂,还是一个人来得自在。 * 锦鸢又做了一个梦。 她成了梦中的另一个自己。 坐在清竹苑那间屋中的窗前,夕阳余晖,笼罩着过分单薄的身躯上,一手捏着针线,阵脚极其细密,片刻后,她展开手中的布料,赫然是一件婴孩穿的衣裳。 顺着这个动作。 锦鸢看见了自己衣裳下微微突起的肚子。 是梦中怀孕时记忆啊…… 屋中不止自己一人在,竹摇、拨云、姚嬷嬷都在,她们陪着她,或是打着络子、或是做着针线,一边说笑。 拨云伸手,轻轻碰了她的肚子,指着竹摇手里的花样,笑着道:“姑娘怀的还不知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你瞧这人,都已经绣上荷花了。” 第417章 在梦中,大公子也曾期盼过这个孩子… 竹摇捏着绣花针,在发间搔了下,笑回道:“这是女孩儿的,我再绣一副莲叶的,不就是男孩儿的了!况且呀,”竹摇笑盈盈看向她:“都说酸儿辣女,姑娘喜酸又爱辣,说不定是一对龙凤胎呢!那我就是有先见之明——” 拨云捂着肚子笑。 “疯了,疯了!听听这丫头说的什么话!袁大夫都不知的事情,你倒是成了能掐会算的半个仙人呢!” 竹摇似乎也被自己的话笑到。 屋中一片笑声。 她也跟着笑了几声。 忽然门口传来一道脚步声,赵非荀迎着夕阳抬脚进入屋中,笑声戛然而止,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她似是愣了下。 看着眼前的人有些意外。 她已经不知有多久不曾见过眼前的男人了。 略显笨重的身子在起身时动作迟钝,还未屈膝行礼,手中的衣裳不甚飘落。 赵非荀皱了下眉,抬手:“起来罢。” 语气冷淡。 锦鸢垂眸,扶着椅子扶手缓缓站直身子。 赵非荀扬了下下颚:“那是什么。” 姚嬷嬷顺着看去,弯腰捡起飘落在地上的衣裳,捧着在手中展开,“这是小主子穿的衣裳。” 赵非荀的眼神在那件未完成的衣裳上不禁多停留了一瞬,“就这么小一件?” 姚嬷嬷浅浅笑了下,用手比划了下,“刚出生的孩子也就这么大呢,大哥儿刚出生时也是这么大。”说完后,姚嬷嬷将衣裳往赵非荀眼前递了下。 锦鸢不禁抬起头看。 见他拿起那件小小的衣裳,垂眸认真的看着。 像是一时兴起的好奇,又像是…期盼……? 锦鸢想要继续看下去,可她却从‘锦鸢’的体内被抽离,只能看见那间屋中的‘她’上前,正说着什么话,从赵非荀手中拿回,唇角微微抿着,似是微笑。 那种偷偷的,不愿被人察觉的微笑。 她从梦中醒来,胸口微热。 像是‘她’那一瞬的情绪滞留在她的体内。 原来在梦中,大公子也曾期盼过她腹中的孩子…?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才会说出‘不过是奴生子,生母卑贱,她生身子不好,能不能生下来都另说’这般伤人的话。 或许—— 梦中还有她未知的事情。 或许她除了落胎外,还有另一线生机。 但梦中几人的声音也在耳边响了起来。 姚嬷嬷说‘她’做着的小衣裳是给刚出生的孩子穿的,竹摇在衣裳上绣了荷花,梦中她的生产之日也在夏日荷花盛开的时候。 她腹中胎儿已有三个月,正好在明年七月夏日生产。 荷花盛开时。 原来…… 一切命中早已有了定数。 她将掌心轻轻放在小腹之上,眼神逐渐空洞。 与梦中不同,这是她与大公子相爱后才有的孩子,他也期盼着这个孩子的到来,她该如何选择…? 是否她的冷漠,伤了大公子的心? “笃——笃——” 门上传来敲门声,“娘子,是我。” 是姚嬷嬷的声音。 锦鸢应了一声,下意识便要起身。 姚嬷嬷哎哟了声,脚下一路小碎步跑来,连忙劝着她躺下去,在床边坐下,目光心疼地看着锦鸢清瘦的面容,怜爱地抚摸着,“姑娘…受苦了。” 她仍唤她姑娘。 而非是娘子。 在姚嬷嬷眼中,眼前的锦鸢,仍与当初被沈家送来与大公子试婚的丫鬟一样,柔弱得让人疼进心窝里。 视线似有温度,将她笼罩着。 温暖得让人想要落泪。 想要示弱。 将这些几日的委屈、难受、悲伤化成眼泪,涌了出来,她从被褥中伸出手,抓着姚嬷嬷的手,像是受了委屈的孩童,在和家里人撒娇。 “嬷嬷…您总算是来看我了……” 她哭得眼角发红,低声啜泣。 哭得人心都酸软了。 姚嬷嬷本就偏爱她们这些姑娘,更何况是眼前这个可怜的姑娘,弯下腰,捏着帕子替她擦拭眼泪,哄着道:“都快是当娘的大姑娘了,怎么还这么爱掉眼泪儿,好姑娘快不哭了哦。不怕,姑娘只管安心在院子里住着。再说,还有我这个老婆子在呢,谁敢动姑娘一根头发丝儿,我第一个不饶她!” 为了逗锦鸢一笑,最后一句话故意说得张牙舞爪。 锦鸢忍不住弯了眼睛。 也不好意思继续当着嬷嬷的面哭。 她侧躺着身子,问道:“嬷嬷进来可有看到竹摇?” 姚嬷嬷眉目慈祥,从她口中说出的话,有种莫名令人心安的镇定,“轻风寻她有事帮忙,这两日怕是都不得空。”她看见锦鸢面上腾起不安,握了握她的手,“姑娘不必担心,这几日让她忙些也好,忙了…也就顾不上伤心,想不起石榴那孩子了。” 石榴…… 提及这个名字,锦鸢眼前想起她笑语盈盈的模样。 心酸痛得像是被狠狠捏着。 “石榴之事,是那幕后之人太过心狠手辣!大公子已命轻风前去京兆府立案,定会将凶手绳之于法,才能让锦蝶姑娘、石榴姑娘瞑目!” 锦鸢的视线被眼泪模糊。 在听见大公子的名字,沾了眼泪的眼睫颤了下。 “石榴的家里人知道了么?她终究是因我的吩咐遭此不幸……我手里有一笔银子,劳嬷嬷托人送去给她家——还有小蝶——” 姚嬷嬷:“已经让拨云去石榴家里知会了,因涉及杀人案,需要经仵作检验后才能下葬为安。亡人已不在,能帮的已经吩咐拨云去办了,也给了她家一笔银子,都是以姑娘的名义去办的。锦蝶姑娘的身后事,也让拨云偷偷办了,因她已经是亡人,没办法在另外立碑,会将原来的棺椁起出来,另寻一块墓地葬了,再将锦蝶姑娘下葬。” 一桩桩一件件,安排得周到妥帖。 锦鸢垂眸,哽咽:“多谢嬷嬷…” 姚嬷嬷也用帕子掖去眼泪,将这些事情简要地说了也是为令她安心,不敢再继续多说,怕再让她伤心过度。 “小厨房里温着乳糖丸子,怕娘子吃多了躺着不易克化,丸子就这么一点儿大,皮子也薄,里头裹了芝麻馅儿、红豆馅儿,汤水里加了蜜渍桂花。”姚嬷嬷伸手,替她撩开面颊上的一丝乱发,柔声道:“是用今年秋日里清竹苑里那棵桂花树上的桂花制的。” 第418章 除了她这个生母外—— 锦鸢清瘦的面上似有动容之色。 姚嬷嬷继续道:“便是娘子不吃,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也该进些才是。” 锦鸢连忙垂眸,怕露出异色。 “那就劳烦嬷嬷端来一碗罢。” 姚嬷嬷嗳了一声,很快端来了一碗温热的乳糖丸子。 锦鸢靠着引枕,自己端着碗小口小口吃着,温热的食物顺着喉咙滑入腹中,她才知自己饿狠了。 胃里也跟着暖了起来,人也有了几分精神。 姚嬷嬷看着她唇上逐渐有了血色,不由得高兴起来,闲聊时,嬷嬷掐指算了下日子,唇角带着笑意,道:“姑娘的这一胎正好生在明年的夏天,夏天炎热,孩子怕热出汗多,不小心捂着了就容易生痱子。透气的小衣裳、尿戒子、小鞋子、小帽子都要多做些,这些孩子贴身穿的衣物,还是自己动手做起来更放心些。”姚嬷嬷轻轻击了下掌,笑着道:“看来眼下就要忙起来了,咱们园子里也要热闹起来了。” 姚嬷嬷的眼神过于真挚,语气是发自内心的期盼。 目光疼爱的望着锦鸢:“倘若是个姑娘,娘娘更是要高兴坏了,到时候怕是恨不得日日都要惦记着来看呢。” 锦鸢迎上姚嬷嬷的目光。 悄悄握紧手指,笑的有些勉强。 喉间干涩的应了声:“是啊。”怕被姚嬷嬷看出来她的异样,锦鸢忙问道:“大公子还在园子里么?”她说着,将空了的碗盏递过去。 姚嬷嬷看了眼,满意地颔首,揉了下锦鸢的发髻。 像是夸赞小姑娘一般。 让锦鸢不自在地红了下脸。 姚嬷嬷才语气随意地说了句:“陛下交托的差事还没办完,大公子又出门去了,听轻风说,大概还要个半个月才能回来,正好能赶回来过年。” 过年…… 锦鸢恍惚了下。 望着窗口,轻轻呢喃了声:“这么快,又过了一年了啊……” 恍惚过后,心底只剩下空洞。 黑漆漆的,像是见不到底的深渊。 * 次日午后,禾阳郡主来了语云斋。 锦鸢吃了药,昏昏沉沉地歇了午觉,睁开眼就看见坐在一旁正翻着沧州纪事的禾阳郡主。 不知是让郡主等着的愧疚,还是因那本沧州纪事上被她反反复复阅读的成婚风俗那一页,锦鸢惊慌地撑着做起身,急切地出声唤道:“娘娘——” 禾阳郡主从书中抬头看她。 清冷矜贵的面容,眸光变得温和。 合上书,侍立在身后的柳嬷嬷伸手接过。 “别急着起来,躺着咱们慢慢说话。”禾阳郡主前倾了些身子,目光仔仔细细地看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昨夜荀哥儿来,把事情都同我说了,保重身子节哀…外头那些事情让男人们去处理,京城天子脚下,胆敢如此猖狂行凶、下毒害人,京兆府、城羽营一个都不会放过凶手。本想夜里就来看你,又怕扰了你休息。刚才来时,看你睡得正好,是我吩咐她们别叫醒你。” 锦鸢敛目,不敢让自己去想昨日发生的一切,“让娘娘担心了。” “如今怎样?” 锦鸢柔声答了。 她才睡醒起来,说话声软,眼神也漾着些水汽儿,细声细气地回话。 禾阳郡主的眸光温柔,颔首认真地听着。 知道她经历这些事情,愈发怜爱几分。 等锦鸢说完后,发现郡主娘娘眸中的和善之意几乎都要渗出,她不由得愣了下,轻轻唤了一声:“娘娘?” 禾阳颔首:“方才说起产婆,荀哥儿一个男人,哪里懂得这些。魏家主母你应当记得罢?她的几胎都是请一个产婆照看的,过两日,就让那婆子进来,早早看顾着你,我也更放心些。” 说着,禾阳又偏首,叫来姚嬷嬷仔细询问。 锦鸢看着郡主事无巨细地询问。 锦鸢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似乎除了她这个母亲之外,所有人都期盼着这个孩子的降生。 除了她这个生母之外—— 不等锦鸢抓住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门外传来婢女通禀声,说是南定王府里的锦侧妃来了。 锦鸢的思绪被打断。 她有些意外地看向姚嬷嬷,“嬷嬷,是您遣了人去通知的姨母么?” 姚嬷嬷摇头。 禾阳抬手抚了下发髻上的簪子,挡住眼中的一抹颜色,“锦侧妃是你的长辈,既然来了,就请进来罢。” 很快有人将锦氏带进来。 门口自然有人告知郡主在里面。 锦氏屈膝先请了安,视线立刻关切地看向锦鸢,看着锦鸢明显消瘦的面容,又病得坐在床上起不了身,语气急切,紧紧握着锦鸢的手:“我的儿,短短几日不曾见你,怎就病成这样了?” 她穿着厚实的大氅从外匆匆进来。 带来一股凉意。 掌心冰凉,冻得锦鸢险些要缩回手去。 姚嬷嬷眼尖,立刻察觉出来,客客气气的上前扶着锦氏在床沿坐下,不动声色地让她离锦鸢远些,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笑,“侧妃将我家娘子当成女儿般疼,娘子也是真心敬重侧妃,侧妃才好了些,不舍得让侧妃操劳。娘子是遇了喜,年纪轻也不懂这些,已经请了大夫看过,养上些日子安了胎就无事了。” 锦氏面上露出惊喜之色。 激动道:“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啊!你这孩子也真是的,自己有了身孕也不知道保重,整日还往外跑,今后可要小心些才好!”她摩挲着锦鸢的手背,一叠声地念着真是太好了。 锦鸢不曾想到姨母会如此高兴。 一时间竟有些不知如何回应。 锦氏兀自高兴了一阵儿,才想起一旁还坐着郡主,向禾阳笑着道:“瞧我,在郡主面前高兴成这般,让您见笑了。这孩子我是真心当成女儿来疼爱,心里头还当她是个孩子,如今也要当娘了,郡主要做祖母了,贺喜郡主了。” 禾阳弯唇,笑意浅淡,自有一份皇室里养出来的孤傲。 “也贺喜侧妃,要做姨奶奶了。” 锦氏:“可不是么。到时候这么一点儿的小人儿在屋子里跑来跑去玩着笑着,别提有多可爱了。” 第419章 姨母是心疼你啊 禾阳不喜眼前这位锦侧妃。 但也忍不住顺着她的话想了起来。 唇角的笑意才深了一分,“是啊。” 锦氏又看向锦鸢,脸上的笑意淡了,多了些担忧:“请了哪儿都大夫看着?胃口如何?看你瘦成这样,姨母实在不放心,不如——”她迟疑了声,“我过来照看你今日,等你的胎坐稳了,我才能安心。” 锦鸢忙道:“姨母的身子才见好,锦鸢不敢劳烦姨母。” 锦氏万分疼爱地看着她:“傻丫头,你和姨母还生分什么。你舅舅舅母…怕是指望不上的,姨母是心疼你啊。” 眼前姨母的眼神真挚。 语气疼爱。 但这句话却微妙地令锦鸢有些不适。 她垂眸,拉着锦氏的手,佯装撒娇:“锦鸢在园子里,有娘娘照拂,大公子也拨了身边的嬷嬷来照顾,从前是锦鸢粗心,这次长了记性,一定好好听长辈们的话,姨母您就别担心了。” 锦鸢无声的拒绝,令锦氏有一瞬的不安。 她回过神来,叹了一声,“瞧我,又紧张过了头。但姨母也实在不放心你,想来多多看你,不知郡主是否会介意?” 禾阳淡淡一笑,“侧妃是锦鸢的姨母,疼爱晚辈人之常情,何来介意一说。”她说完后,不再看锦氏一眼,低头理了下自己的衣袖,一旁侍候的柳嬷嬷心领神会,声量不大不小道:“娘娘,您约了魏家主母去看那个产婆,咱们也该起身了。” 禾阳起身。 锦氏屈膝相送。 禾阳语气温和地叮嘱锦鸢:“不必起来,好好歇着,过几日我再来看你。” 锦鸢坐着欠身,行了半礼。 柳嬷嬷一路扶着禾阳登上马车。 直到马车出了春景园,柳嬷嬷看了沉思不语的禾阳,低声问了一句,“娘娘在想什么。” 禾阳眉间微蹙:“锦氏……从前我与她没什么交集,南定王风流成性,她也不过是一个失了宠的侧妃,十几年都听不见她的孝心,最近这一年里倒是常能听见一些消息。” 消息二字,夹杂着分明的厌恶。 也是因乔樱儿一事。 连她这样的外人留了心眼仔细就能打听出来乔樱儿腹中野种,锦氏也在王府住着,南定王这么多年没有子嗣,她难道就一点儿也不生疑? 任由这孩子养到南定王凯旋才处置。 其中心思,令人不齿。 柳嬷嬷听后,接了一句:“说来老奴也有一事奇怪呢,前十几年不见锦侧妃打听锦鸢一家的下落,这人一认回来,她一口一个当女儿疼爱,却偏偏在锦娘子的宴席前提前走了。” 禾阳皱眉:“走了?锦家其他人呢?” “锦侧妃是以身子不适回了,锦夫人是以庶子腹痛回的。” 禾阳心中顿时大为恼怒。 “锦家未免欺人太甚!她这样撂了锦鸢的面子,还有脸面说将锦鸢当成女儿疼?里头没几分真心也就罢了,若是再掺了些算计——你去传我的话,在荀哥儿回来之前,不准她再踏入园子半步!” 柳嬷嬷应下。 * 另一边,拨云忙着石榴、锦蝶安葬一事。 竹摇则是去了锦家。 以新年将近,锦鸢思念爹爹、妹妹为由,想来取些旧物回去,好让娘子睹物思人,也算是有个念想。 轻风则是环臂抱着佩剑,靠在墙上等着。 身旁蹲着两个轿夫,在这大雪天里,正搓着耳朵手掌,瑟瑟发抖地取暖。 见竹摇从后门出来后,轻风连忙迎了上去,当着送出来的婆子的面,不悦地斥责:“不就取两件东西,这么慢!娘儿们就是这样办事不利索,也不知道娘子怎么会派你出来!” 竹摇面露尴尬,向婆子道了声别,钻进轿子里去,一行人火急火燎的走了。 婆子见状,心底彻底没了猜忌。 还当是个什么人物,原来也是个没本事的奴才罢了,问那么多不是闲得慌? 走远后,轻风才贴近轿子,低声问道:“打听到了没?” 竹摇掀了帘子,露出半张脸,口齿利落道:“杨婆子早两日回家去了,说是家里出了事,出了一笔赎身银子就走了。” 轻风:“有这么巧的事?” 竹摇:“可不就是。” “姑娘问了杨婆子回家前都见过谁?有什么异样?” “同住的人说,是半夜里杨婆子家里来了人,出去后第二日都不见人回来。听说她家里有个儿子在京城住着,好像是住城北那一带。” “还要劳姑娘和我同去问问。” “好!” 偌大一个京城,寻人不易。 城北那边又是鱼龙混杂,轻风怕惊动了人,不敢调用城羽营的兄弟大规模排查,只能安排几个面生的弟兄乔装打扮后,与他们分头打听。 加之大雪纷飞,天寒地冻。 这一忙,几日就过去了。 语云斋里。 锦鸢半靠着引枕小憩,手里还握着一卷书。 姚嬷嬷端着汤药进来,见娘子好睡,便放轻了脚步声,坐在床边的圆凳上守着。 养了这几日,娘子的气色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虽每日里睡的时辰多,但面上抑郁之色渐少。 像是变回了两三年的模样。 “嬷嬷…” 锦鸢睡得浅,醒来时看见姚嬷嬷守在一旁,忙道:“嬷嬷怎么不叫我,让您久等了。”说着,她伸手接过汤药。 姚嬷嬷目光疼爱地看她喝药,道:“外头天寒地冻的,我也正好来姑娘屋子里躲会儿懒,暖和暖和身子。” 锦鸢喝药素来爽快。 哪怕是再苦的,只第一口会皱下眉,随即一饮而尽。 姚嬷嬷拿回药碗,又塞了一碟果脯过去。 锦鸢嚼着一块杏脯,酸甜津津,驱散口中苦味,冲着姚嬷嬷笑着道:“那嬷嬷再陪我聊会儿天罢,这几天也就嬷嬷能来看看我了。” 杏眸之中,澄澈清洌。 她柔着语调,缓缓说话,又像是一二分遗憾之意:“前几日姨母还说要多来看看我,这几日也不见姨母来。竹摇和拨云也不见来…” 姚嬷嬷面上的和蔼浅笑不变。 伸手,替锦鸢拉了下被褥。 “外头的雪下个没完没了,等天晴了,侧妃也就来看姑娘了。竹摇那丫头可是园子里的大忙人,在追查杨婆子的下落,她嘴巴利害眼儿也亮,有她在,和轻风两人行事也方便些。拨云顾着清竹苑,大公子的院子可离不了人。”姚嬷嬷笑弯了眼睛,笑呵呵打趣:“看来是老婆子话少,姑娘觉得无趣咯。” 说着,又摇头又叹气。 一副伤了心的模样。 第420章 是她与大公子的孩子! 锦鸢被姚嬷嬷逗笑了出来,连忙哄着嬷嬷说她没这个意思。 一老一小,凑在说笑了会儿。 等着药效发作,锦鸢才沉沉入睡。 姚嬷嬷端着药碗,轻手轻脚退出屋子。 外面寒风刺骨。 乍然从暖和的屋子里出来,姚嬷嬷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北晖顶着风雪大步流星走来,拱了下手,眼神谨慎地看了眼嬷嬷身后的屋子。 姚嬷嬷:“娘子已经歇下了。今日查问的人呢?” 一团白色的雾从唇边逸出、散开。 北晖低声回禀:“已押到后面柴房。” 姚嬷嬷闻言,眼神陡然像是变了个人。 抬脚朝后走去。 当她这些年守在清竹苑里慈善人做多了,敢在这春景园里弄鬼、险些害了锦娘子、小主子! 北晖默默跟在身后,“今日王府里又来了人,那锦侧妃也来了。” 姚嬷嬷想起娘娘传来的命令,语气果断:“一律不见。”说罢,她转身看向北晖,眼神肃穆语气严苛:“锦娘子中毒、胎象不稳,在园子里的人尚未查完之前,只有你我二人守住这语云斋。园子里的人尚且如此,娘子外头那些所谓的亲戚岂能让她们随意出入!大公子将她们娘儿们交托给我,一旦出任何纰漏,还有什么颜面去见大公子?” 姚嬷嬷的和善名声园子上下皆知。 甚至连北晖也觉得嬷嬷是个菩萨心肠。 直至眼下—— 北晖才明白,为何大公子对姚嬷嬷的敬重,不止奶娘这一身份。 府兵正色,拱手回禀:“是!” 待姚嬷嬷查清园子,捉出了两个私下交易的奴才、门上嘴不严实的侍卫,发卖的发卖、赶出去的赶出去,哪怕是从赵府跟来的老人,处置起来也毫不留情。 日子一眨眼就到了年底。 而赵非荀迟迟未归。 到了大年三十这日傍晚,大伙儿都挤在屋子里忙活,姑娘们剪着窗花,连北晖、袁大夫、方亨也挤在外面书房里,烤着栗子吃。 屋中热闹。 锦鸢却频频走神。 在她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碾过时,瞬间直起身子,探头望向窗口的方向,眼底生出奇异的光彩:“可是大公子回来了?” 袁大夫立刻瞪眼,伸手点了下:“娘子、坐下!” 锦鸢揪着被褥,期期艾艾地去看竹摇。 竹摇笑眯眯嗳了声,扔下东西往屋外跑去,险些和进来通禀的婆子撞个正着,“大、大公子回来了!大娘子也回来了!马车朝清竹苑去了!” “好,我知道了。今日过年,你们门上守夜的也辛苦了,等…”锦鸢语气温和,顿了下,“到了时辰落锁后,你们也自己也攒一桌团聚热闹热闹。” 婆子恭恭敬敬地道了谢。 竹摇关了门进来。 走到锦鸢床边,凑近她耳边小声问道:“大公子都回来了,今儿夜里就不落锁了罢?” “他们这会儿回来,定是要去宫中赴宴,不知几时才能回来。”锦鸢低头,绞着手里的窗花,声音低低的,“落了锁,大家都能自在些。” 竹摇本想继续劝两句。 却发现娘子面上并无落寞之色。 反而面颊生出一抹嫣红,眼眸凑近了看有些湿漉漉的。 不由得愣了下。 锦鸢歪头看她,问道:“这么瞧我做什么?” 竹摇摇了下头,“就觉得娘子…像是想开了许多。”两人挨得近,声音也咬得轻,“之前总觉得娘子郁郁寡欢,时常见娘子眼里有忧愁之色。” 锦鸢闻言,闪过一抹意外。 她又将竹摇说的话想了遍,才后知后觉的发觉在这半个多月里,她以为是因汤药总是昏昏沉沉的睡着,困倦地想不起那些让人不安的未来,不再对大公子的宠爱患得患失。 此时再去想那场梦。 她仍会不安,却不再充斥着害怕。 是因为她不再服用含藤枯草的药丸,她也不再服用避子丸? 还是因—— “娘子,娘子?”竹摇伸手在她面前晃了下,担忧问道:“是不是坐得累了?不如躺下歇会儿,还是肚子不适?”说着扭头叫来袁大夫。 等锦鸢回神,已来不及阻止。 袁大夫先是紧张的看了锦鸢一眼,见她面颊微红眼神清明,才慢吞吞走来,急得竹摇恨不得拉他过来。 锦鸢无意看过屋中众人,皆是担忧关切的目光,一时间心头炙热、酸软。 连忙敛下眼睑。 大过年的,不能掉眼泪。 袁大夫把完脉,气定神闲道:“没什么大问题,日渐好转,再养上几日,娘子就能下床走动走动了。” 众人长松一口气。 锦鸢抬头,看向袁大夫:“敢问大夫,这些日子我心绪渐宁,不再噩梦惊醒,是因我停了药丸,再加上汤药调理的缘故么?” 袁大夫捋着胡须,眼神扫过锦鸢端坐时,也下意识护着自己小腹的动作,笑道:“娘子可听过一句话,女子为母则强为母则刚,女子刚硬则心不易动摇,娘子的心病,自然也就慢慢解开了。” 女子为母则刚…… 锦鸢低头看自己的小腹。 才发现自己的手自然而然护在小腹之前。 她恍惚了一瞬。 脑海中却闪过母亲看自己时,总是冷漠的眼神,想起自己在幼时,总是盼着母亲能多亲亲她,抱抱她,所以她试着乖巧、听话,不敢让母亲生气。 怕母亲不要她了。 怕母亲用更冷漠的眼神看她。 所以,她更疼爱锦蝶——这个母亲疼爱的孩子,她咬牙养着爹爹、幼妹,怕自己失去了母亲后,要成了孤零零一人…… 她比任何人都渴望有家人。 能相互依靠的家人。 而眼下,她分明有了。 锦鸢抬起头,看着屋中一张张笑脸、一双双温柔的目光,想起大公子的许诺,还有郡主的庇护,姨母的关心。 她总以为命运难改。 却忘了妙辛。 命运分明已经被改变,被困在‘梦中’的是她! 在这个孩子未来之前,她日日服用避子丸是抗争,而在孩子到来后,她却放弃了继续与命运搏斗,将所有的错归咎到孩子身上,甚至动了要舍弃的念头。 那样的自己…… 与母亲又有何异? 腹中被她认为是索命符的孩子—— 是她与大公子的孩子! 第421章 比任何时候都想要见他 蒙在心间的雾霾渐渐散开。 她生出一股强烈的念头,不再迷惘不再畏惧更不再徘徊不安。 ‘梦中’的她,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知,才饮恨离世。 如今的她历经重重困难,窥见了这么多的善意、得到了大公子的真心,岂能轻易放弃? 她信眼前的这一切并非幻境,那些温柔、呵护也不会是一击就碎的幻影,有他们在,有大公子在,有自己在—— 如何不能护着这个孩子活下来? 如何不能带着他来到这个世上! 正在这时,从腹中传来一个轻轻的鼓动,像是鼓了一下气,顶了一下小腹。 锦鸢的身子僵住。 这种感觉是…… 胎动。 她收紧手臂,眼中氤氲起雾气,凝结成泪色,含着眸中,璀璨熠熠,抬头看向眼前的袁大夫,真心实意道谢:“多谢大夫之言,为母则刚为母则强,锦鸢定会做到。” 她含着眼泪,眼角嫣红。 却不曾让眼泪滑落。 竹摇看着娘子,发现这一瞬,娘子似乎又有些不同了。 袁大夫笑呵呵的捋着胡须,“娘子之困,一半是药,一半是因自己的心。如今能自己想开,比任何灵丹妙药都要来的管用——”说着,小老头嗅了嗅鼻子,闻到一股焦糊味,哎哟了声,拍胳膊大叫:“我的栗子!” 急匆匆就跑到了书房去。 竹摇掩唇笑,指了下袁大夫的背影:“娘子一本正经的道谢,大夫不好意思了。” 锦鸢看去,也笑了出来。 自小到大,她从不是软弱之人,面上的柔怯是她保护自己的伪装,伪装之下,是一颗坚韧的心。 这些日子,心上蒙尘,她才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 如今清醒过来,胸口豁然开朗。 而心底的思念泛滥成灾。 她比任何时候都想要见一面赵非荀。 想要拥抱他。 夜色渐深,窗户贴上了窗户,满屋子皆是过年的年味儿,姚嬷嬷领着两个婆子端来了热气腾腾的饺子,说饺子里藏了几个洗干净的铜钱,若是吃到了,来年定要行大运。 锦鸢也端来一碗吃着。 书房里传来道唉哟声,众人看去,是方亨吐出了一个铜板,大伙儿纷纷拱手和他道恭喜,说小方大夫明年要发达了!方恒面皮薄,被小丫鬟们打趣的面红耳赤,一个劲儿的拱手说‘承姑娘吉言,我们行医治病的,这财还是不要发的好。’ 引得满堂笑声。 小方大夫也摸着后脑勺,咧嘴笑了。 正吃着饺子时,轻风匆匆来敲门,他一身的寒气,不敢进屋子里给锦鸢请安,只站在书房里,脸上被冻的嘴唇发青。 这些日子,竹摇与他关系近了不少。 见他冻成这样,盛了一碗饺子递过去:“你从哪儿来?吃过了么?先吃些暖暖身子。” 北晖在一旁嚼着肉馅儿,若有所思的看他们二人。 轻风磕绊了一句,“先、先不急着吃。弟兄们在城北的一家赌坊里找到了杨婆子的儿——” 还不等轻风说完,竹摇立刻放下碗,向锦鸢屈膝,眼中的笑意散的一干二净,“娘子,奴婢出去一趟!” “带上手炉、大氅,别着了风寒,等你回来一同守岁。”锦鸢柔声说着,拨云将东西一齐交到竹摇手上,轻声说了句小心些,又去看轻风,“有劳轻风小哥。” 竹摇走了后,锦鸢兀自出神。 唇线绷紧。 终于…要找到杨婆子了。 锦鸢脸色不虞,屋子里的人也不敢再嬉笑打闹,姚嬷嬷坐到床沿,同她说了这几日院子里的事情,说的诙谐逗趣,锦鸢知嬷嬷之意,配合着轻笑出声。 气氛这才转圜。 渐渐屋中有人熬不住了,都开始坐着打盹儿,锦鸢让人下去休息,自己与拨云、姚嬷嬷候着竹摇回来,顺便也当守岁。 袁大夫皱着眉一脸的不悦:“时辰不早了,娘子还不打算歇息?” 锦鸢好声好气的哄着:“为了今夜,我睡了足足一个白日,袁大夫就让我再说笑片刻罢。” 她也不敢说要守岁。 只笑盈盈的望着袁大夫。 姚嬷嬷也跟着做保证。 气的袁大夫吹胡子瞪眼,只能妥协,临回去歇息时嘴里还嘀嘀咕咕,说她这个病人实在不听话,明日嚷嚷不舒服他一定要开付苦药才能长长记性! 听的锦鸢一句话也不敢说。 拨云笑的止不住,掩唇道:“娘子明日可要小心些咯。” 过了子时。 屋外传来烟花爆竹声。 姚嬷嬷到了窗前,回首叮嘱:“姑娘们裹得严实些,我要开窗子了。” 两人齐齐点头。 一人裹着被褥,一人裹着狐皮大氅。 窗子推开,漆黑的夜空炸开烟花,离得虽远,但仍是天空中最亮眼的颜色。不过一瞬,又湮灭于黑暗。 “看那个方向,是不是皇宫?” “是啊,每年皇宫过了子时都会放烟花呢。” “去年因战事不曾好好庆贺,今年接连大捷,烟花放的比往年都要多!” “快瞧——真好看!” “看完烟花,宫宴是不是也该散了?” “是啊,再过会儿我也要回清竹苑去,大公子也快回来了。” “不知竹摇何时才能回来?” “姑娘不等着大公子回来?” 两个姑娘轻声细语的说着话,顺着风儿,传入姚嬷嬷耳中,接着便是一串嗔怪声,夹杂了零星的笑声。 姚嬷嬷离窗户口近,笑道:“竹摇回来了。” 说着忙合上窗子,去门口迎她。 竹摇闪身进入屋,双手团着在嘴边呵气,冷的直跺双脚。 锦鸢听见声音,却迟迟不见竹摇进来。 探头去问:“竹摇进来了么?” “姑娘别急,我去去身上的寒气再进来!” 等着竹摇过来后,锦鸢将手炉塞她怀里,“怎么样?杨婆子找到了么?” 竹摇:“找着杨婆子的儿子。他起先死活不肯说他老娘的下落,说话滑不溜秋的、甚至还要敲诈勒索,把轻风给惹恼了,拉着人去巷子里教训了一顿,才问出了杨婆子的下落,人早就回京郊老家去了,轻风打算明儿个一早就去京郊寻人。” “你也同去么?” 竹摇垂下眼睑,手掌摩挲着手炉:“嗯…石榴她家也在京郊那边儿。” 提及石榴,面色都难免沉重些。 第422章 爷是如此急色之人? 拨云勾唇挨近竹摇,悄悄拱了下胳膊,“这日日同进同出的,我看着轻风小哥——” 话还未说完,竹摇的脸色腾地烧红。 “你、你浑说什么!我同他清清白白的!” 拨云长长喔~了一声,“清清白白~我这可还没说什么呢,这么就清清白白了?” 竹摇急的站起身来:“你——你——你再这么说,我、我就不理你了!”说着又跺脚,羞恼地要去掐她的胳膊,“嬷嬷、娘子!你们看拨云死丫头这张嘴!” 姚嬷嬷含笑不语,望着锦鸢。 锦鸢意会。 如今竹摇是她名下的丫鬟,嫁娶一事她也能做主一二,当下还认真想了起来,“轻风是个好的——” “姑、姑娘!”竹摇哪里还顾得上拨云,顶着一张通红的脸,眸子水汪汪地瞪她。 看着竹摇真被惹恼了。 拨云躲在姚嬷嬷身后,可不敢再招惹她。 锦鸢拉着她的袖子,坐下来好声好气地劝她,言语间又打趣了两句,险些惹得丫鬟跑出门去,谁知她站起身后,目光忽见门口来人,脸上慌乱一收,连忙屈膝行礼:“大公子!” 众人纷纷收敛笑意,起身请安。 “大公子。” 锦鸢愣了片刻,才抬头看向门口。 赵非荀走路悄无声息,顺着烛火及欢声笑语来到书房连接里间的移门前。 看见拥被而坐的女子。 晕黄的烛火照亮了她的面容,一双眼含着飞扬的笑意,双唇张张合合,愉悦地在说些什么。 比起半个月前,丰腴了些。 眼神温柔、眼眸明亮。 赵非荀站在门口,目光是他都不知的温柔,安静地看着烛火下的锦鸢。 直到婢女先一步发觉。 她才掀起眼睑缓缓望来,眸色几经变化,眼底柔柔的笑意散去,生出一层层缠绵之意,唇角扬起,掀开被褥甚至想要下床朝他走来。 “别起来!” 赵非荀快步进入屋中。 大步流星。 脚下步子里的急切无需克制。 “都退下吧。” 移门被拉上。 屋中变得安静。 他抬手压住锦鸢的肩膀,却被她侧身躲了下。 赵非荀的手在半空僵了下,眸色深暗,手回收,胸口像是堵了一团棉花,让他无法怒斥,也无法待她冷漠,一路疾驰赶回来的热血,在一瞬逐渐冷下。 锦鸢昂面,望着眼前的男人。 他应当是从外面骑马赶回来,走进来时带进一股刺骨的寒气,面容也因寒冷板着,视线凌厉、唇线绷成一道线。 锦鸢才避开他冰冷的手。 就发现男人眼底卷席起浓墨的暗色。 他…… 会因自己的一个动作在意。 那半个月前,她是否真的伤了他的心? 锦鸢抬起手,不再克制自己心底强烈的思念,温暖柔软的掌心贴上他冰冷的面颊,视线一寸寸扫过他的脸,双唇轻启,殊不知,在她张口时,那些思念已无处躲藏,跟着一同宣之于口:“您是骑马从宫中回来么?手冷成这样,脸也这么冻成这般。” 她的眸光,她的语气。 一点点化开男人眼底的暗色。 他嗯了声,伸手解开斗篷扔到一旁去,“我去烤会儿火,你坐着,别动。” 锦鸢松开手。 男人身上火气大,挨着炭盆站了一会儿,身上就暖和过来,又脱了宫宴上穿的朝服,回了床边坐下。 视线再度纠缠。 锦鸢面上泛出些微红,任由男人将自己的手握着,粗糙微热的指腹寸寸摸索着她的十指,莫名令人心跳加速。锦鸢尽量不去在意,说道:“我们一起守了岁,一点儿也没听到大公子回来的动静。” 赵非荀:“爷骑马先回来的,马车还在后面。” 他身上的寒气散尽。 连着视线也愈发灼热。 锦鸢面上微烫,五指蜷起,“不是说…不让圣女知晓,您这么急着赶回来,就不怕——” 轻轻一吻。 堵住所有话语。 哪怕男人抵着她后背的手掌愈发用力,但他不曾加深这一吻,轻柔温柔地触碰后,分开,却又未完全退开。 额头相触,他的嗓音暗哑低沉。 拨人心弦。 “你家爷在宫宴上喝多了,还在马车里躺着。” 呼吸间,的确染上了酒气。 再仔细看,男人的眼底比往常的更黑更亮些。 锦鸢心跳如擂鼓,面颊滚烫,小声道:“喝多了您还骑马回来…”她呼吸一顿,察觉男人的手下滑,手掌轻轻盖上她的小腹,沙哑着喉音,“孩子还好吗。” 锦鸢抬眸。 撞上他的眸色。 里面是克制过后的期盼。 锦鸢心尖发颤,眼眶温热,她错开眼神,眼睫低垂,盖住眼底的神采,鸦黑的羽睫毛细细地颤着,嗓音娇嗔:“大公子怎么不问妾身好不好。” 男人低笑一声。 贴着小腹的手掌移开。 “小鸢儿看着丰腴了些,具体好不好,怕是问得不作数。” 嗓音暗哑,带了些别的意味。 锦鸢面上如火烧云一般。 嘴上一时没忍住,问了句:“那要怎样才作啊……” 背后靠着的引枕被赵非荀一把抽走,将她压回柔软的床褥之间,男人压下,降下大片暗影,将她圈在身下,垂首,从她的脖颈间吻起,缓缓上移,最终吻上她的唇。 深深吻入。 不留一丝余地。 气息急促、温度攀升。 锦鸢残存一丝理智,歪头避开他的唇,双手牢牢护着自己的小腹,生怕被男人压住,气息不稳着道:“小心孩子…” 赵非荀的吻,顺势落在她的面颊。 呼吸传入她的耳中。 克制、急促的。 “原来在你眼中,爷是这么急色之人?” 他似乎是醉了。 说的话愈发让人面红耳赤。 锦鸢才要回他,门上传来一道敲门声,紧接着袁大夫的声音传来:“大——咳,娘子也守过岁了,还不快休息?” 赵非荀的动作僵住。 锦鸢忍不住笑意,胳膊圈住大公子的脖子,笑吟吟道:“似乎不止我一人如此认为,大公子。” 眼中生出狡黠、促狭的笑意。 鲜少见她这一面。 赵非荀翻下身,将人拥在怀中,“还敢笑话爷,先放你一马,等他生出来后再算。” 久违的怀抱。 令人安心的温度。 她的眉眼无限温柔,轻声问他:“若是个女儿,您也舍得?” 第423章 不准说晦气话! 赵非荀垂首,有些意外地看锦鸢。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自然而温柔地提及这些,不同于半个月前的抗拒,此时的锦鸢,与他一般,期盼着这个孩子降生后的模样。 这令赵非荀的眼中泛出暖色。 他用力将锦鸢抱得紧些,眉眼俱笑:“是女儿的话,怕是都养不到你我膝下。” 锦鸢便想起了禾阳郡主。 在这些日子里,因她怀孕,娘娘送来的赏赐如流水一般,有些是给锦鸢的,还有些是给孩子的,小巧精致的家具、花样精致的布匹,模样可爱的鞋袜,送来的柳嬷嬷还必定要为娘娘添补上一句:男孩儿女孩儿娘娘都喜欢的。 忆起这些事来,锦鸢忍不住笑出声。 赵非荀闻言,低眸看来:“笑什么?” 锦鸢摇了摇头。 她的胳膊也学着大公子那般,将眼前的人用力环紧,让自己融于这个令人温暖安心的怀抱中。 轻声道:“听老人说,女子生产都像是从鬼门关绕一圈。若是…若是到了那一日——”她十指攥紧衣料,声音带出来细细地颤栗,“若是我救不成——” “浑说!” 男人沉怒的呵斥声在耳边炸开。 她的肩膀被按上一双手,强而有力地将她从怀中扯了出来,“有爷在、有娘娘在,定会护你平安生产!大过年的,不准说这些晦气话!” 他的目光显然动了怒气。 在看见锦鸢眼中自己黑了脸后,怕吓到了胆怯的人,双手松开,手掌上移,温热的掌心将她的面颊捧起,“不准再这么胡思乱想,记住了吗。” 他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视线沉重压下。 这一瞬,险些压得锦鸢透不过气。 却也将她压在原地,心不再漂浮不定。 她抿起嘴角,挤出一个笑脸,又学着他的动作,捧上他黑得吓人的面庞,“我信大公子。” 赵非荀闭目,将人抱在怀中。 想起那荒诞不经的梦。 有他在,绝不会让那离奇的梦成真。 锦鸢会平安地生下他们的孩子。 这一夜,锦鸢一夜无梦。 倒是枕侧之人一夜无眠。 * 大年三十。 京城的南定王府里。 南定王在宫宴上下来,陛下今日高兴,与他把酒言欢,喝的还是陛下珍藏的私酿,这酒喝起来甘爽顺口,谁知后劲凶得厉害,便是南定王也没撑住。 从马车下来,醉醺醺的都走不成道了。 却还命人扶着去飞花堂。 管事的只当王爷要宣姬妾们来侍候——从前王爷最喜欢在喝醉时这般行事,立刻吩咐下去,让最近几个还算得宠的歌姬准备着。 谁知王爷进了飞花堂,半天也没下令。 管事看王爷一人坐在偌大的飞花堂上,总觉得今夜王爷的背影看起来有寂寥,忍不住劝了一声,说府里的歌舞班子排了新戏。 南定王:“传……” 管事立刻转身要去办。 南定王:“锦氏来罢。” 管事:? 但脚下不敢耽搁,立刻就将锦侧妃请来了。 这位锦侧妃可真有本事,老了老了,居然还能一次次复宠。 锦氏步入飞花堂。 仅有台阶上的条案上点了一盏油灯。 甚至连炭盆都没有。 凉飕飕的寒气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涌来,锦氏这两年畏冷,几乎要止不住齿间打颤。她快步走上台阶,在南定王身侧缓缓跪坐而下。 “王爷。” 上了年纪的声音,如何捏造,也不复记忆中。 南定王睁开眼,声音淡淡的,辨不出喜怒情绪:“今日在本王在宫宴上听到了一桩好消息,赵将军的妾室有了身孕,是否就是锦鸢?” 锦氏背脊涌上一股寒意。 “…是。” 南定王无端笑了声。 惊得锦氏面色发白。 只听见他说道:“你是没看到,今夜禾阳郡主在席上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谁不知郡主膝下没个女儿,如今有了玄孙,到时锦鸢若能生个女儿出来,怕是——”南定王及时止住,想起锦鸢那姑娘坚韧温柔的模样,心底也为她开心,等到圣女归国,说不定她也能熬出头了。想着,两指在条案上轻敲两下,吩咐道:“在沧州时本王到底也做了她娘家人送她出家,如今她有了喜,你是她亲姨母,这喜事既然你也才知道,就替本王多赏赐她些。” 锦氏因那最后一句,绷紧后背。 却还要作出温顺得体,回道:“妾身前几日得知了这好消息,但那会儿小鸢那孩子胎像不稳,总不见人,连东西也一并退了回来。” 南定王哦?了声,偏首,视线不轻不重地落在锦氏消瘦苍老的面庞上,“是谁都不见,还是不见你这姨母?” 锦氏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抬头不安的看向南定王,语气干涩:“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南定王移开视线,倒了一盏苦茶。 腾起的热气熏得他眼睫湿润。 “郡主还问及了乔氏,抽空去看看她罢。” 锦氏只觉得自己居于冰天雪地中。 乔氏不忠不洁,被男人玷污了身子不说,甚至还妄想将肚子里的野种冒充王爷的子嗣,这样愚蠢的女人,王爷当初下手处置时手段有多狠。 如今—— 竟打算原谅乔氏了? 那她… 又算什么? 王爷因为乔氏对她明里暗里的敲打,又算什么?今晚又因锦鸢,对她说的那些话外之音,又算什么? 一个蠢货,一个奴才出身的。 在王爷眼中,都比她这个入府二十多年的侧妃重要? 锦氏硬着僵硬的脖颈,躬身退下:“是。” 锦氏离开后,空荡荡的飞花堂里又只剩下南定王一人。 他看着被夜色笼罩的屋子,曾经坐在堂上争执的面容耳赤、甚至为了一个战术互相不服气,大打出手的兄弟们回来了些,飞花堂不再只有靡靡之音。 只是今晚大年三十—— 兄弟们回家去了。 他一人也不愿见那些侧妃、姬妾。 二十多年一眨眼就过去了,当年他为了大夏,为了陛下坐稳帝位,为了朝臣一心扶持今上,为了大夏受尽动乱的百姓,在被人暗算下毒后,太医透露出他再难令女子有孕,他索性放弃了继续医治。 第424章 锦鸢是沈家旧奴? 后悔? 他将茶盏中茶水一饮而尽。 当初的决定,他绝不后悔! 当时的大夏边境的动乱被全部镇压,看似一番欣欣向荣之象,但京中朝廷风云诡谲,更不允许一个武将的声望压过新登基的圣上。 哪怕他无心眷恋,可其他武将呢? 那时候的大夏,当崇文抑武。 不可再纵容武将继续独大。 他的激流勇退,为了大夏的百姓,更是为了当初定下的诺言——要让大夏的百姓过上好日子。 陛下虽曾走错过路。 陈家曾也是衷心之人。 陈贵妃亦是一心只有陛下的痴情人。 可人心在权势面前,总会渐渐迷失自己。 他保住了自己,陛下也总算醒悟,今夜他们对饮时,陛下问他是否有意要过继一个孩子? “陛下,臣都这个年岁了,当人祖父都不为过了,再过继一个孩子当人爹?这老来得子的福气我可不要。” 他应当是这么说的。 当初他以锦氏解了情毒,那时的锦氏没有怀上,注定是他子嗣缘薄。 虽锦氏变了,她的那些动作、心思,令他不耻。 但当初她也是一个青春正好的姑娘,将她扯入这王府,孤零零过了十几多年,连个孩子也没有,他才经历了这一夜的孤寂,而锦氏,想必在这二十多年里日夜都要经受。 罢了…… 南定王扔开茶盏。 从条案上扯出一本空白的折子,抖开、铺平。 提笔蘸磨。 写下请封正妃奏折。 * 锦氏从飞花堂走出。 婆子连忙迎上前,扶着她回自己院中,目光担忧的看着侧妃的脸色。 每次侧妃从飞花堂出来,脸色总是不好。 今夜亦是如此。 好好的一个大年三十,本该是高高兴兴的。 直到回屋进了房间,婆子要下去端来羹汤,被锦氏一把抓住手腕,低声询问:“吩咐你去处理的杨婆子、那几个盗匪都处理干净了?不会再有问题是吗!王爷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今晚和我说的那些话,像是话外有话……” 婆子心口也不禁跳了下。 只是屋子里光线晦暗。 遮掩住了。 她转过身去,安抚道:“都处理妥当了,侧妃别自己吓自己了。您看,今夜王爷从宫中回来,只传了您一人,那些莺莺燕燕一个都没见,可见在王爷心里,您与其他人是不同的。今儿已经是年初一了,天色都快亮了,快些歇息罢,别多想了。” 锦氏这才松开手。 喃喃了一句,当真是我想多了么。 婆子眼看着就要劝成了,却又听见锦氏说了一句,“我去小佛堂再颂一卷经。” 许是杀孽太多。 再加上春景园那边迟迟不让她进入,替换的药丸换不回来,锦氏再度开始失眠。 每日能睡两个时辰都算是好的。 这一夜又因南定王的几句话,在小佛堂跪了半夜。 次日梳洗后,才在榻上歪着躺了半个时辰,去了乔氏院中。 院子里伺候的婆子换了一批。 因王爷彻底恼了乔氏,婆子也见人下碟,只管乔氏一日三餐吃着死不了,其他的一应不管。 推开门进入屋子。 里面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 锦氏皱眉,用帕子掩住口鼻。 “锦侧妃来看你了,还不快起来!”院里的婆子大呼小叫,毫无对主子的尊敬之意。 只见蓬头垢面的乔樱儿从美人榻上爬起来。 身上裹着厚厚的大氅。 眼神呆滞。 可下一瞬,就指着锦氏破口大骂:“不要脸的贱人!连你也来嘲笑我!” 婆子怒斥:“这可是侧妃——” 乔樱儿厌恶地啐了一口,行为举止哪里还有当初的体面可言,仰头疯癫大笑:“哈哈哈哈哈!你锦鸢不过是一个试婚丫鬟!什么侧妃——呸!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沈家出来的贱婢,爬上了荀哥哥的床!以色事他人的货色!!还当这些事情没人知道了!!哈哈哈——我告诉你——我知道——” 锦氏意外。 乔氏是真的得了失心疯,把她当成锦鸢了? 试婚丫鬟? 沈家? 锦鸢不是赵将军的房中人吗? 锦氏狐疑,抬手制止院里婆子上前的动作,让她退出去,“什么沈家?” 乔氏脸色骤然一变,恶毒咒骂出声:“你在我面前装傻充什么愣!沈家——罪臣国公府沈家!你攀上了荀哥哥,让他帮你洗了出身!可我知道!你就是个被沈如绫奴役的贱婢!用那些狐媚功夫迷惑了我的荀哥哥!迷惑了我母亲!!哈哈哈——但苍天有报应啊!”她猝不及防伸出一条胳膊来,指着锦氏耻笑:“你看,你都老成什么样子了!荀哥哥肯定早就厌烦了你!而我——还是年轻美貌!” 她收回胳膊,表情疯癫。 护着肚子:“等我生下孩子,我就是王府的功臣!!” 可她却摸不到自己的肚子了。 一把扯开大氅,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对、对——没了……哈哈哈……没了!”她捂着脸,时哭时笑。 与疯子无异。 与当初京中恣意风发的禾阳郡主的义女仿若两人。 锦氏离开乔氏的院子。 耳边响起她的那一句‘沈家’。 她偏首,皱着眉低声问身边扶着自己的婆子,“锦鸢她不是一直在赵家,怎么又成了沈家的人?” 婆子也是一脸疑惑:“罪臣沈家一案当初闹得那么大,沈家一府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在籍的所有人无一幸免于难,若锦娘子真的是沈家的人,又是怎么逃过的?这案子当初那么多人盯着。” 一路锦氏无言回想。 当初出沈家通敌案时,她并未太过关心。 直到回了屋子里,她才想起当初偶然听到的流言蜚语,“试婚——对!对!我想起来了,当初京中有传闻说赵将军在北疆战场上伤了要害,不能人事。乔氏说的试婚丫鬟,定是那时候沈家想出的法子。锦鸢那丫头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就像乔氏说的那样,迷惑了赵将军保下了她,当初查这案子的可就是赵将军。” 婆子震惊,“锦娘子若真为试婚丫鬟,试婚大多只有几日,且规矩繁多…当真能迷惑得了那位赵将军?” 第425章 乔氏死了 锦氏冷笑一声,“你我都没老眼昏花,王爷才见了她几面,就已对她如此上心,若非她早已成了赵将军的妾室,怕是王爷就要收用她了去!” 婆子面露惊骇:“可他们是……”亲生父女啊! 难不成王爷对自己的亲生女儿真动了男女之情? 锦氏褪下佛珠,在手中捻动。 “乔氏可真是送了我一份大礼。如今朝廷严查外邦细作,赵将军自然知道其中厉害关系,才将锦鸢的身份瞒得严严实实。一旦她沈家旧奴的身份捅了出去,以今上的猜忌,怎样容忍一个通敌的旧奴继续留在信任的武将枕边?” 婆子顿生不安。 “锦娘子已经怀孕,前面又吃了那么多药丸,这才三个月就需要卧床保胎,可见怀相不好,届时母子难产而亡也不容易让人察觉出端倪。若是揭发锦娘子沈家旧奴的身份,明面上就要得罪赵将军,万一牵连娘子,不如……算了吧?” 锦氏面无表情:“安排个大夫去看看乔氏,沈家旧奴的身份只有她知晓,那就让她抖落出去。” 婆子心中暗叹。 又听见侧妃继续道:“这些日子锦鸢闭门谢客,那丸药还在锦鸢手里,她看着也未察觉出来,但我心中总归难安。先前那些偷换的丸药还留着么?” 婆子颔首:“在,都还留着。” 锦氏起身,抬脚又朝着小佛堂走去:“过两日,我们备上厚礼,再去一趟春景园,你务必想办法把丸药偷换回来。” 不等锦氏谋划。 第二日就传来了一道噩耗。 乔氏自缢而亡。 锦氏听闻这个消息,整个人跌坐在蒲团上,“乔氏…死了?是谁下的手?王爷?还是其他人?” 婆子:“乔氏是自缢而亡。守院的婆子说,乔氏昨晚特别疯癫,时哭时笑,一会儿叫着娘亲一会儿叫着母亲,她也没在意,甚至半夜都没叫。第二日开门一看…人都已经凉了。” 锦氏睁着凹陷的双目,攥紧佛珠:“乔氏那么爱慕虚荣的一个人,贪恋侧妃之位,她怎么可能会寻死——” 锦氏混乱的低喃。 婆子本想劝着,但听着锦氏的话音,隐隐察觉到不妙。 锦氏神情慌乱:“也就是说,在乔氏自缢之前,只有我奉了王爷的命去见过她!王爷本就怀疑我故意陷害乔氏,乔氏一死,王爷会不会就认为是我动的手!” 婆子连忙顺着她急喘的背脊,“姑娘别急——” “我怎么能不急!”锦氏撑着胳膊,从蒲团上爬起来,脚下虚浮无力,却仍朝着门外跌跌撞撞地走去,“乔氏她一定是故意的!我绝对不能让王爷这么想我——我现在就要去见王爷——” “老奴陪姑娘一起去!” 婆子跟上,扶着锦氏,快步向外走去。 还未走到院门口,看见府中管事走来,腰间绑着一根丧事的白带,见锦氏形容失态地出来,笑呵呵地拱手问安,顺道拦住了她的去路。 “锦侧妃安。府中乔侧妃逝世,王爷知侧妃身子不济,怕丧事繁琐令侧妃损耗心神,故将一应事务交给梁侧妃打理。” 锦氏本就苍白的脸上骤然失色。 “什、什么?”干涩的唇张合,“我要去见王爷…” 眼前管事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眼前蒙上阴影,黑暗层层叠叠涌来,像是潮水般,要将她溺毙。 “王爷命侧妃这几日好好歇息,就不要到处走动了。府中杂事傍身,我也不打扰侧妃休息了。” 管事施施然一拱手,转身离开。 锦氏抓着婆子的胳膊,语气中皆是惊慌、怨恨,“王爷果真怀疑我了!乔氏之死与我无关啊!王爷怎能把事情怪罪到我的头上来!” 婆子低声安慰。 却并无太大作用。 * 正月里,伏诸山里大雪封山。 顾临邑本带着一帮兄弟正如火如荼地烧制无尽炭,今年的大雪比往年持续得更久,无尽炭几乎到了供不应求的地步,青州府官中赚得盆满钵满,而牟定县的百姓也过上了丰衣足食的日子。 结果从京中传来一道密令。 让他带着兄弟们去伏诸山上找几个盗匪。 长什么样?不知道。 有几人?不知道。 有无什么特征标志?也不知道。 这见鬼得让他去哪儿找? 伏诸山那么大,处处都能从小路摸上山去,找那一群见鬼的盗贼,无异于大海捞针,但好在顾临邑等人从小就在伏诸山上摸爬滚打长大,就没有他们不知道的地方。 找了大概七八日后,总算被他们找到了这几个盗匪。 在这大雪天里,冻得顾临邑嘴里直骂娘。 顾临邑看着一个兄弟走出来,吐了嘴里嚼着一根枯草,“那三个王八羔子都交代清楚了没?到底是犯了什么事情,让大将军把我们从牟定县挖出来找人。” 兄弟:“都吐明白了。这三个人本来就是京城里的混子,一个婆子找上他们,给了一大笔银子,让他们装成入室抢劫,杀两个娘儿们。他们本来不想杀人的,但对方给的实在太多,又见那两个娘儿们有些姿色,先奸后杀——啐!这就是三个彻头彻尾的禽兽!” 他们本是伏诸山上的盗匪。 但在顾临邑手底下讨生活,虽然也靠着拦路收保护费过活,可从未干过杀人的勾当! 这会儿捉到两个奸杀占尽的渣滓,心中万分厌恶。 恨不得揍一顿! 顾临邑皱眉,眸中泛出冷光,“像他们这种专门经受不干净生意的畜牲,哪怕是给的再多,第一次上门的杀人生意肯定也不会轻易接受。他们与那婆子先前就有过来往?” 兄弟一脸的佩服,“不愧是二当家——” 顾临邑不咸不淡的扫了眼,“叫我什么?” 一干兄弟连忙挤眉弄眼地改口了,“顾老大、老大!记住了,下次肯定不会再叫错了!” “那几个混球说,婆子已经是第二次找上他们了。第一桩是捉一个疯疯癫癫的小娘儿们,但那小娘儿们跑得太快了,他们给跟丢了,婆子就扔了一套衣服给他们,让他们找了个差不多的女尸换上再扔进水里泡着。” 第426章 是王府锦侧妃身边的婆子让我下的毒! “第一桩生意他们就拿了不少银子,第二次婆子找上门来时,他们就觉得这婆子有些来头,上一次都能直接摆平,这次杀两个人,说不定也能妥帖善后,他们只需要在外面躲闪上个一年半载,这桩买卖不亏,就接下了。” 回话的这人还算冷静。 却有其他刚烈之人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一群畜生!杀了人被老子们捉到后知道害怕了!甚至还说要把银子分给他们,放他们一马!” “这种人渣,就该拉出去砍头!” “我们听老大的!怎么处置!” 顾临邑见惯了人性险恶,此时听后,仍会觉得胸口泛起一股恶心,“绑好了,别让他们咬舌自尽。跟着送炭的车一起送进城羽营。” 而在京郊,轻风一行也摸到了杨婆子的家中。 杨婆子起先声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年纪大了告老还乡罢了。 轻风失了耐心,以她儿子为要挟。 还未用上拷问的手段,杨婆子就已吓得六神无主,立刻将她听了婆子的话给锦父、锦蝶下毒的事情说了。 竹摇厉声逼问:“那婆子是锦侧妃身边的老人,锦侧妃还是我们姑娘的姨母,锦蝶也是侧妃的外甥女,无缘无故她为何要害她们父女二人!” 杨婆子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眼珠子转了下,如今还不知道是谁在查这些事情,垚娘之事她绝不能轻易说出口,为了保命咬牙吞下,颤颤巍巍道:“我不知道啊…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整日里都在赌钱……她们给我钱…我就去办…我缺钱!哪里还敢问那么多……壮士、英雄、好姑奶奶,饶了我一回罢!我真的只是拿钱办事!” 她说得磕磕绊绊,低下头,不敢看面前两人。 轻风见当下问不出什么,抽出麻绳直接将杨婆子捆了。 “你、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竹摇上前,不知从那儿抽出来一块旧布,在掌心团起,目光似笑非笑的盯着杨婆子,“下毒害人、攀污王府侧妃,随便一桩都够你去吃牢饭,自然是要送你去见官!” 杨婆子惊恐地瞪大双眼:“我说的都是真的!就是王府侧妃身边的婆子让我下毒的,也是那婆子让我逃出京城来呜呜呜——” 后面的话被一团酸臭的破布堵住。 熏的她硬生生滚出两行眼泪。 “呜呜呜呜——” 竹摇抽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下手指,抬眸,看着杨婆子,“就凭你空口白牙说是锦侧妃的人指使的你,我们就要信你?荒唐!锦侧妃自从认回我家姑娘后就万般疼爱,肯定也是疼爱锦蝶姑娘,无缘无故怎会下毒毒杀他们!我看分明是你栽赃嫁祸!”说罢,她冷冷开口,指着婆子,厉声道:“扔进马车里,押送京兆府!” 轻风还未见过竹摇这一面,当下愣了片刻,还未反应过来是在吩咐他行事。 直到竹摇视线看来,两人视线撞到一起。 轻风才反应过来,正要开口说话时,竹摇先移开了视线。 轻风抓了下发髻。 抬手一刀劈晕了杨婆子,将她藏在被褥、杂物下面,虽然京中城门出入口在城羽营的管辖范围内,但城羽营里人多眼杂,也不能保证所有人嘴巴都牢靠,从杨婆子口中得知,小院杀人案还牵扯了南定王府,更需谨慎行事,不能泄露任何消息。 做完这些事后,他们动身回京。 路上,轻风没忍住瞥了眼身旁沉默的竹摇姑娘。 大年三十那天晚上他们去城北找杨婆子的儿子,竹摇还会与他说笑两句。 这几日他们在京郊搜寻杨婆子的下落,别说是闲聊了,都没好好说过一句话。 太奇怪了。 他清了清嗓子,问道:“竹摇姑娘,那杨婆子明确已经说出是锦侧身身边的婆子命她下的毒,为何姑娘还要说她是栽赃嫁祸侧妃?” “杨婆子说的话不像是假话,锦侧妃肯定是因某个原因想要害死锦蝶父女,在她知道我们姑娘救下锦蝶后,以她的狠心,绝不会让杨婆子活下去。如今杨婆子还活着,肯定其中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们不知道的,恐吓杨婆子一番,说不定能多逼问出来些消息来。” 竹摇说着这些话,团团白雾在唇边散开。 白雾后,是她被风雪冻得发白的面颊。 连着唇上也染上了些青紫。 她说完后抿着唇,又察觉到身侧之人的视线,才转头过去问:“你、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轻风挠了下鬓角,“竹摇姑娘可真聪明。” 他的话脱口而出,是未曾细思后的直白。 说完后,甚至还冲着竹摇弯起眼睛,咧开嘴笑了下,白亮的牙齿在雪地里分外刺目。 竹摇移开视线,拉起兜帽盖住。 轻风关切地问了声:“冷吗?我把马车再驾得慢点儿。” 竹摇藏在兜帽下的脸红成了一片。 心中暗暗羞恼。 都是姑娘、拨云她们说了那些话,害得她现在都不知如何与轻风相处了! 而这轻风—— 也是个木头! 轻风耐心等了会儿,也没听见竹摇的回复,只好把马车驾在不快不慢之间。 * 出了正月十五元宵后,锦鸢的胎像无恙,袁大夫才准许她下床走动。 次日,莲心馆来了人。 说主母要见锦娘子。 主母召见,本能以身子不适推拒,但眼下她已经能下床活动,再推脱不能去见实在不妥。姚嬷嬷也从竹摇口中听到了些关于主母‘刁难’娘子的事情,想着大公子的吩咐,索性跟着同去。 有她在场,这位蓝月圣女也当知道收敛些。 进了莲心馆厅上。 穆惜从里间出来,穿着一套蓝月圣女服饰,蓝白袍服曳地,头发披散在肩上,额上佩戴着一圈珠光熠熠的宝石珠串,面无粉脂,那双澄澈似蓝宝石般的眼眸投来一瞥时,仿佛连整个屋子都随之明亮起来。 她一步步走到上首,缓缓坐下。 锦鸢屈膝行礼。 “妾身向主母请安。” 穆惜看着她行完礼,眼神懒散地扫了锦鸢一眼,才让她起来,视线却落在姚嬷嬷身上,似笑非笑:“姚嬷嬷也来了,看来官人是极为看中锦氏这一胎了,昨儿个夜里官人还特地吩咐呢,让我免了你日日来请安的规矩。” 第427章 再有八个月就能离开大夏 姚嬷嬷既是管事嬷嬷。 又有赵非荀奶娘的这一重身份。 见了穆惜,仅需福半礼,主母也当避身错开些。 穆惜说的这段话虽不好听,但也不算失了体面,姚嬷嬷客客气气的见过蓝月圣女,便站在一旁不再开口说话。 锦鸢垂首,语气温顺的答道:“是妾身身子孱弱,令主母、大公子费心了。” 语气柔柔。 连一丁点儿酸味也闻不到了。 穆惜轻轻啧了声,顿时没了趣味,摆了摆手:“今日叫你过来,就是担心你身子,既然见过了,之后就不必再来了,回去好好养胎去罢!” 锦鸢愣了下,抬眸看去。 虽知道蓝月圣女脾气古怪,没想到这次直接免了她来请安? 穆惜眼神懒散,透着些心不在焉。 撞上锦鸢的视线后,看着眼前单纯到有些愚蠢的兔子姑娘,尤其是她面庞圆润了些,愈发显得无害,惹的人想要逗弄一下。 素手支着额角,挑着眉梢扫去:“怎么,难道锦氏还想日日来向我请安不成?” 锦鸢听她有反悔之意,忙谢了恩,带着姚嬷嬷退下。 在锦鸢等人离开后,厅上再度安静下来。 婢女柏雅瞥了眼默不出声的圣女。 穆惜察觉,仍是那副慵懒、心不在焉的语调,挑眉问道:“看我干什么?” 柏雅眯起眼,上下打量她一眼:“这么轻易就把锦氏给放回去了,这不像是你的作风。” 穆惜翻了个白眼,“笑话!我像是那种胡乱欺负身怀六甲的妇人的人?看兔子姑娘那弱不经风的样子,一个弄不好就是一尸两命,赵和他娘把这胎看的这么重要,我上赶着去给人打胎?然后让赵有了名正言顺的借口来打我蓝月?” 柏雅:“你早点这么想多好。” 穆惜一脸无语:“……你到底是谁的人?” 柏雅微微一笑:“‘圣女’的人。”说完语气一变,“锦娘子已经有了身孕,你就别再拿她寻乐子了,你要是实在闲得慌,我勉强给你欺负一下?再熬八个月,我们就能回蓝月去了,你忍忍吧。” 这应当是柏雅对她最心平气和的一段话了。 穆惜却走了神。 她望着门外的庭院,喃喃自语:“这个月从家里来的信怎么还没送来?” 家书迟迟未至,穆惜的魂儿也像是飘走了一半。 整日里心不在焉。 柏雅也应了声是啊,难道没有奚落她一二,“估计是大夏北边雪灾,路上耽搁了罢,你也忍忍。” 穆惜不语。 不知想起了什么,眸中生出眷恋之色。 再有八个月她就能离开大夏,回到蓝月,只要再忍八个月就好。 * 锦鸢和姚嬷嬷从莲心馆出来。 这日难得出了太阳,阳光晒在后背,说不出的舒适惬意,尤其是锦鸢在房里躺了这么些日子,这会儿慢慢散着步,笑着同姚嬷嬷说道,像是身体里的潮气都被烘干了。 “今日还晒了被褥,娘子晚上也能睡的暖和些。” 两人闲聊,恰好说起郡主。 锦鸢过两日想去向郡主请安。 年前,郡主还时常派人来园子里坐会儿,年后反倒一次都不见赵府里的人来过。 锦鸢好奇问了声。 姚嬷嬷才低声说起来:“南定王府里乔侧妃没了。” 锦鸢惊愕,“是…乔樱儿?几时的事儿?” 姚嬷嬷看了眼四下里无人,轻声道:“就在大年初一没的,因在年节里,不好发丧,草草办了场丧事就送出去了。听说乔家连个人都没去送送。乔氏…”姚嬷嬷虽想起乔家母女干的那些龌龊事,但乔樱儿好歹也是在赵府里养大的孩子,姚嬷嬷也是看着她长大的,闻黑发人逝,心中多少有些感慨,唇边溢出一声叹息,“园里有几人要两边往返办差,听说娘娘已有几日不曾宴请,娘子有心,明日去看看娘娘也好。” 人生大事无非生死。 听闻乔樱儿的死讯,再听见她家人的冷漠,心中有些不适。 哪怕乔樱儿再怎么错,也是乔家女。 她当侧妃时,乔家不少沾了她的光。 如今人走了,乔家未免…… 太薄情了些。 念落,她想起锦家。 无声摇头笑了下,锦家也未必能比乔家好多少。 但对于乔樱儿来说,比起夜夜都要歇斯底里尖叫、一次次陷入痛苦,或许这个结果对她而言也是个解脱。 在回园子的路上,两人都不再提及乔樱儿。 姚嬷嬷推开语云斋的门,发现锦鸢未跟上来,反而转身向后看着,又折返回去,“娘子在看什么?” 锦鸢回神,“我好像见着顾临邑了。” 姚嬷嬷想起轻风同自己说的话,扶上锦鸢的胳膊,微笑着道:“顾公子不是在牟定县么?怎么回来京城园子里,想来是娘子看错了。快进去罢,咱们出来这么久,袁大夫肯定要念叨了。” 锦鸢想了下,缓缓一笑:“也是。” 许是她看差了。 这才与姚嬷嬷一同进屋里去。 袁大夫早早抱着胳膊坐在花厅里坐等锦鸢,脸色黑的像锅底,吓得一旁侍候的小丫鬟哭着一张脸。 锦鸢见状,脚下也忍不住生出退意。 “袁大夫今日来的真早啊…” 她努力挤出温柔无害的笑。 袁大夫冷哼一声,“敢问锦娘子一句,娘子这一趟出去多久了?” 锦鸢心虚的移开视线,“不、不久,也就半个——” “嗯?!” 锦鸢忽然语气利落:“一个实诚!”说着,她掩唇打了个哈欠,“这会儿有些累了,我先进去躺会儿,袁大夫慢坐——”话音未落,抬脚转身一溜烟儿躲进书房。 气的袁大夫跺脚:“走慢点!走这么快娘子难道还想起飞不成——” “噗…” 姚嬷嬷一时没忍住,用袖子压了下。 袁大夫幽幽看去,语气中皆是怨念:“这位主子这么任性、不听大夫的话,都是被你们这些人给惯的!” 姚嬷嬷笑呵呵拱手:“大夫辛苦。” 袁大夫一肚子气没地撒,拂袖出门:“不辛苦——是命苦——” 嗓门分外响亮。 传入紧闭的里间。 第428章 凶手是姨母?不可能—— 锦鸢想着,如果自己这会儿出去告诉袁大夫明日一早还要出门去,老人家会不会气的嚷嚷要不干了。 那她下午还是乖觉些。 好好养着别出门去。 降低些袁大夫明日的怒气。 这一个多月里,她躺的骨头都要酥了,今天出去才走了这么一趟,此时躺下,浑身叫嚣着疲惫,一沾上枕头,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等醒来时,窗外天色已深。 月色照出床边的人影轮廓。 她抬眸望去,嘴角眼稍似有爱意绵绵,“大公子,您来了。” 女子温柔浅笑,分外动人。 赵非荀应了一声,看着她坐起身,手上动作自然至极的拿了引枕垫在她身后,在锦鸢坐定了后,视线才淡淡扫了她一眼,“爷一来就听袁大夫诉了半盏茶的苦水。” 锦鸢:…… 女子在他面前已是喜怒皆形于色。 嘴角瞬间就压了下去。 变脸之快,实在可爱。 锦鸢试图解释,赵非荀也目光温柔、极富耐心听着,在锦鸢说完后,他不动声色地问了句:“听嬷嬷说,明日你们还打算去赵府向娘娘请安?” 锦鸢坐直了身子,目光灼灼看向他:“可以么?” 赵非荀眉色温和。 哪怕月色清冷如细碎的霜,他的视线仍宠溺地将她笼着。 “小鸢儿听话,别惹恼了袁大夫,明日留在语云斋里,好么?” 男人冷冽的嗓音化为了绕指柔,低声哄着。 动摇了锦鸢的心。 她咬唇,犹豫了瞬:“可我有些担心娘娘——” 赵非荀的语气仍然缓缓:“娘娘无碍,过两日再去也不迟,不会怪罪你的。” 锦鸢心细。 在这份过度的温柔下,似乎察觉出了些异样。 大公子让她留在语云斋,真的是为她的身子?明明连袁大夫都不曾限制她外出,只会在她出门久了,小小动怒。 锦鸢面上的温柔逐渐淡下。 轻声开口问道:“大公子不允许我出门去,是出了什么事么?” 温暖的屋中,女子轻柔的嗓音像是一缕炊烟,飘落在男人的怀中,令人想要拢藏起,不让她受屋外的风雪惊扰。 可—— 现实却不如人愿。 赵非荀目光牢牢将她摄住,声音温和不变:“轻风在京郊找到了杨婆子,顾临邑蹲守伏诸山抓到三个行凶的盗匪。” 夜色清冷。 寒浸浸地散在人身上。 原来她今日看见的人就是顾临邑。 锦鸢忍不住握紧五指,声线紧绷:“指使杨婆子下毒、盗匪杀害锦蝶、石榴的凶手找到了,是…么?” 最后一个尾音,有些不稳地颤了颤。 “是。” “是谁——”锦鸢眸光生恨。 赵非荀却不愿见她露出这样的恨意,抬手抚过她的面颊,掌心粗糙却温柔,摩挲着她冰冷的面颊,“究竟谁是主谋尚不能确认,明日需要你配合验证行事。” “如何验证?” 她抿着唇角,心口不安。 赵非荀:“今日傍晚,我以你的名义命人去南定王府下了请帖,明日侧妃锦氏会来探望你。” 随着南定王府这一词从赵非荀口中吐出,锦鸢缓缓睁大眼睛,眼神混乱不堪,最终听见锦氏一次后,她几乎失控地脱口而出:“大公子您说…凶手是姨母?不可能——”她皱着眉,摇头否认:“姨母有什么原因要杀爹爹、锦蝶和石榴?” “锦侧妃是否为幕后主谋,要看明日。”赵非荀的语气分外冷静,冷静到近乎残忍:“杨婆子、盗匪都只认了锦侧妃身边的婆子。这些事情是婆子受他人指控行事,还是婆子仅仅是效忠主子行事,都要等明日在定。” 锦鸢还想要驳斥。 为姨母辩白。 自她认回锦家,姨母是唯一待她温柔的人。 她甚至在姨母身上看到了母亲的影子,那些她在母亲身上的不曾得到的温柔。 她不愿信这一切都是姨母所为。 锦鸢强行镇定情绪,问道:“明日大公子想要如何验证凶手?” “将避子丸放置于室,看谁会动手换回避子丸。” 避子丸… 袁大夫说她已有三个月的身孕… 姚嬷嬷说并未在语云斋中查出可疑之人。 而她三个月前,多数是将避子丸藏在妆奁盒中,除了大公子大婚那几日——她曾去王府为了照顾姨母短住过几日,在之后的三个月里,她还曾和姨母去上香,在五通观小住一回。 锦鸢闭目,打住自己的猜测。 她仍是不愿去相信姨母会对她们下这么狠的手,哪怕她觉得姨母偶尔会有些微妙的奇异,可姨母对她总是那么温柔啊… 这要让她如何去信? 周身泛起寒气,将她包裹。 随后,她被拥入一个温暖的环抱之中。 赵非荀的用力将她护住,手掌的动作异样温柔,一下下顺着她的后背,安抚情绪。 锦氏之事他本不想直接告诉锦鸢。 除了以避子丸试探锦氏外,他有的是方法来试探锦氏。 可看着锦鸢与锦氏来往过密,或许对于锦鸢而言,这位姨母已是她仅剩的、会疼爱她的亲人了。若再继续拖下去,到真相大白那一日,最受伤的只会是锦鸢。 还不如眼下由他说出。 让她提前有个准备,早日认清锦氏。 长痛不如短痛。 也或许是因那一场离奇的梦,他下意识排斥对她有所隐瞒。 他想要的是与锦鸢的一辈子,而非是眼下短暂的欢愉。 察觉怀中身子的僵硬,他偏首,轻轻吻在她的面颊上,“别怕,明日我在暗中保护你,有爷在。” “是…” 她嗓音干涩着应声。 脑中思绪紊乱不堪,胀的她额角刺痛,直到姚嬷嬷送来了汤药服用,等到药效发作,昏昏沉沉的倦意袭来,她才觉得有所好转。 赵非荀抽去引枕,扶着她躺下。 自己也脱了长靴和衣躺下。 锦鸢强撑着沉重的眼睑,“今晚…大公子不用去莲心馆么?” “等你睡着后再走。”他的嗓音低哑温柔,令人心安,“快睡罢。” “好。” 她含糊不清的颔首,依靠着他的胸膛,沉沉入睡。 入睡时面容平静。 在赵非荀起身打算离开时,才发现她蹙着眉,连梦中也不安稳,本以为她是因锦氏而被困梦中,凑近了才听见她在唤母亲。 他直至近年经历种种才逐渐懂得,‘父母之爱子则为计深远’,父母之爱,是不求回报,是子女最强硬的壁垒。甚至在他知道自己即将为人父,哪怕孩子还未降生,他已忍不住开始为他们打算。 可他的小鸢儿—— 父爱、母爱,一样都不曾得到。 甚至连所谓的‘关爱’,都带着不同的目的。 那些人都该为自己的言行付出代价! 这一夜,赵非荀守着锦鸢,迟迟才从语云斋离开。 第429章 设计 赵非荀进入莲心馆,照旧去了侧室,不见蓝月圣女的身影,等他泡了药浴出来,圣女才姗姗来迟,替他进行治疗。 赵非荀中毒已久,每次治疗除毒时无异于有千万只小虫子从四肢百骸里撕裂血肉爬出来,虽痛,但他素来能忍。 今晚治疗结束后,赵非荀脸色铁青,浑身虚汗淋漓,竟一时站不起身,狼狈跌坐回去,喉咙一阵腥甜翻涌。 赵非荀抬手抹去唇边的血迹,视线凌厉扫向蓝月圣女,“你今晚动了什么手脚?!” 穆惜还在收拾东西,被这一道呵斥声吓得浑身一抖,转过身来才看见他吐血,连忙行礼谢罪,“是因这几个月将军已经适应,所以加强了些解毒的药性,是穆惜思虑不周,将军恕罪!” 赵非荀目光自上投下,无形之间气势如有实质,化成黑山重重压下,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忽律穆——”赵非荀强撑着身子,站起身,一步步走到穆惜的眼前,在叫出她的名字前停住,“别在我面前弄鬼——” 穆惜眼皮狠狠一颤。 在这一刻,她甚至不敢直视眼前的男人。 “下次…”她咽了下口水,头发阵阵发麻,“我不敢了。但大将军——”她不知从何处鼓起的勇气,强逼着自己说完后面的话:“不想早些除毒成功?我奉命嫁来大夏一年,可对我来说,蓝月才是我的家,我也想要早些回家!” 她猝不及防地抬头。 蔚蓝似大海的眼瞳中,爆发强烈的情愫。 无人比她更想要尽快回到蓝月! 这也是自蓝月圣女进入春景园后,第一次暴露出自己的情绪——如此强烈,强烈到不像是与家国的依恋。 赵非荀收回视线,抬脚朝外走去。 穆惜骤然失力,跌坐在地上。 却在门扇合上前,传来男人清冷的声音。 “下次解毒有任何变动,必须提前告知,今夜之事,没有下一次。” 穆惜捂着胸口,长长松了口气。 “吓死老子…” “这赵太吓人了吧?!” “难怪有人叫他鬼面罗刹。” * 第二日。 锦鸢靠坐在屋中的美人榻上,膝盖上压着厚实的熊皮盖毯,窗子半开,无风,阳光撒在她的身上。 视线顺着光束移动。 尘埃在阳光中飘动飞舞。 梳妆台上,放着一个小巧玲珑的瓷瓶,就那么堂而皇之地搁在桌上,而不是被她藏在妆奁之中。 锦鸢缓缓眨了下眼,昨晚大公子和她说的话,此时想起来像是一场梦。 她在心中祈祷,盼着那个凶手不会是姨母。 “娘子。” 竹摇的声音在连通书房的移门处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锦侧妃已经到外院门上,很快进来了。” 锦鸢回过神,点头。 “好…我知道了。” 竹摇转身要出去,却又转身回来。 她睁着浅浅发红的眼眶,眼底混杂着悲与恨,“不论今日查出来凶手是谁,我们也能让石榴在九泉之下安息了。” 锦鸢不再动摇,目光坚定:“还有锦蝶、爹爹。” 很快,院中来人。 竹摇连忙用袖子擦了下眼角,快步出去迎人进来。 一连串的脚步声进入屋中,光束中的尘埃凌乱翩飞,没了方才的漫不经心,多了分不为人知的急躁。 锦鸢抬头,看向走来坐下的姨母。 多日不见,又苍老了许多。 瘦得颧骨突起,皮肤松弛,已经挂不住肉,哪怕敷了脂粉,也挡不住脸上的皱纹。头上这点翠金簪,也遮不住鬓边、发髻里编入的一丛丛银发。 短短数日,姨母怎么会老成这幅模样? 锦鸢不由得愣了下。 锦氏见了她,目光万分疼爱,不似作假,握上锦鸢的手,情真意切:“小鸢,听说你有事寻我来商议,我担心的一夜都没睡好,是出了什么事?不是身子不舒服罢?” 这般关爱,怎会是假的? 锦鸢摇了下头,柔声道:“是锦鸢不好,昨日着急一时没说明白,让姨母担心了。其实是铺子的账簿上出了问题,我怎么核算都少了六百多两银子。” 锦氏闻言松了口气,笑着道:“不是你身子不适就好。”她甚至连绷紧的仪态都松懈了下来,拍了下锦鸢的手,“想必是掌柜的连同账房当你是个养在后宅里不懂这里面门道的妇人家,连起手来做假账欺负你呢!不妨事,你每个月都查着账簿,他们也不敢当月直接就把这银子给昧了,把账簿拿来姨母看看,一准儿替你揪出来根结所在。” 锦鸢欣喜,“那就多谢姨母了!”说着,连忙吩咐姚嬷嬷,“快,去准备茶果糕点来!”又吩咐竹摇:“去把昨儿晌午时翻的那两本账从库房里拿过来!” 锦氏从头到尾,就含笑看着她。 一如疼爱晚辈的长辈。 竹摇轻轻啊了声,露出些尴尬的为难之色,“奴婢…奴婢……不识字,怕是找不到娘子要的账簿。奴婢这就去找嬷嬷帮忙——” 锦鸢皱眉,“慢着!嬷嬷忙着准备姨母的茶果糕点。算了,还是我自己去。”锦鸢掀开盖毯,坐起身子,转首与锦氏说话时,语气温柔,“姨母坐着会儿,锦鸢去去就来。”说着,又似真似假的福了福身,“教姨母受累了。” 她鲜少做这些小儿女般的举动。 如今养的珠圆玉润了些,一双眸子全无杂色,笑起来,眼眸似月牙儿似的。 锦氏笑了声,爱怜道:“傻姑娘,和姨母还这么客气,去罢!” 姚嬷嬷、锦鸢、竹摇先后离开。 移门半开,书房一览无遗,屋中除了锦氏主仆再无旁人。 锦氏环视一圈屋中装扮。 箱笼、窗幔、脚踏、美人榻、大氅、梳妆台、香炉、炭盆…… 屋中布置无一不透着讲究。 样样件件更是无不精致。 锦鸢不过是一个大将军的良妾,屋中所用甚至比她这王府侧妃所用的规格还要高出许多。 更有不少都是宫里头出来的。 明明只是一个妾室…… 不过就因她肚子里揣了一个种。 不过就因她仗着年轻牢牢攀上了大将军罢了。 第430章 这三条人命——姨母敢对天发誓与你无关?! “侧妃。” 婆子弯下腰,轻声唤道,抬手指了下梳妆台的一角。 锦氏顺着指的方向看去。 那个装了避子丸的瓷瓶被人随意搁置在梳妆台上。 锦氏抬手,用帕子轻轻掩住口鼻,低声命令:“趁无人,快去换了。” 婆子应声,轻手轻脚快步走去。 她手上因紧张有些发颤,动作慢了些。 锦氏听着屋内一片安静,甚至连屋外也听不见一丝动静,她本平静的心瞬间慌乱,目光如炬,立刻看向梳妆台上的瓷瓶—— 为何昨日看过的账本要刻意放去库房? 锦鸢身边的那个大丫鬟当真不识字? 避子丸这种东西,从前都藏起,为何今日就那么刚好放在梳妆台上? 数念划过心头。 锦氏顿感不妙,低声喝止:“停——” 却有人比锦氏更快一步! 一道黑影裹挟着凌厉疾风闪过,下一瞬婆子被拧住压着跪在地上! 厉声质问:“还不快把手里的东西松开!否则别怪我卸了你这条胳膊!”话音落,只听见一道骨骼的咔嚓声,婆子疼的低吟出声,冷汗如黄豆般从面颊滚落。 “你、你——”锦氏站起身,“要对我的人做什么!” 轻风充耳未闻,手上继续用力。 婆子实在吃不住疼痛,手上一松,捏在掌心里的瓷瓶滚落,轻风眼疾手快捡起来,看向书房:“大公子,东西拿到了!” 锦氏看着婆子这般被人欺负,心中大怒。 正要上前扶起婆子,听见轻风这一声‘大公子’后,迈出去的脚顿住。 大公子是…… 大将军赵非荀? 今日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圈套! 赵非荀从书房的那一扇屏风后走出,一步一声,迈入房中,扬声下令:“北晖,率府兵包围语云斋,没有我的口令,一只虫子都不准放出去。轻风,去隔壁请袁大夫、锦鸢过来。” 从头至尾,赵非荀甚至连一眼都不曾看锦氏。 轻风的速度很快。 袁大夫几乎是小跑着进来,接过两个瓷瓶,分别倒出里面的药丸,仔细嗅闻、拈开辨别。 在这个时候,锦鸢也穿过书房,进入屋中。 视线落在锦氏身上。 锦氏站着,背脊挺的笔直,因过分消瘦没有撑起这一身繁复的华服。面上没有慌张、不安,眸光却似秃鹰一般犀利,迎上锦鸢的目光,“小鸢,”她沙哑着嗓音,“你就是这么算计姨母的?” 袁大夫的声音适时响起:“回禀大公子,这一个瓷瓶里装着的避子丸,另一个瓷瓶里装着助孕的丸药,还加了少量的藤枯草。” 屋中仅有袁大夫的声音,口齿清晰的响起。 若姨母是清白的,婆子定会将姨母支开,而非是像现在这般两人一齐被困。 而且—— 避子丸也的的确确在她们身上搜出来! 哪怕锦鸢再不愿相信,可事实在面前残忍的向她宣告至少姨母的罪行。 锦鸢张唇,眼眶缓缓变红。 “瓷瓶里的避子丸姨母是几时命人偷换的?换成掺了藤枯草的助孕药丸……姨母是想让我死于怀孕?还是死于难产?!”锦鸢陡然提高的声音凄厉,“姨母究竟为什么要害我!” 她眼中生出失望。 纠缠着伤心。 锦氏的眼中没了刻意伪装的疼爱,语气平淡着道:“姨母怎舍得害——” 锦鸢指着锦氏,手指因愤怒而颤栗:“爹爹从破庙的台阶上滚落、小蝶中的藤枯草之毒!小院中小蝶、石榴惨死于盗匪之手——这三条人命,姨母敢对天发誓和你无关吗?!” 她素来温柔。 此时却再难心平和气。 姚嬷嬷连忙扶着锦鸢,低声劝慰:“娘子小心身子。”又用眼神暗示袁大夫在一旁守着些。 赵非荀冷声下令:“锦氏涉小院杀人案,把她压下去!” “谁敢!”锦氏的呵斥声紧跟其后,她倨傲着扬起下颚,“我乃一品军侯、南定王府侧妃,赵将军仅凭一个避子丸就要定我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莫不是连大夏律法都忘记了不成!” 下毒是杨婆子已死。 行凶杀人的盗匪早已逃出京中。 她又有何惧? 赵非荀才第一次正眼看向眼前的毒妇。 眼中的厌恶不加掩饰。 “莫须有?”他冷笑一声,“杨婆子、三个盗匪难道还不够定你的罪?” 瞬间,锦氏的面上闪过惊色。 血色退去。 杨婆子… 不是已经弄死了? 她怎么能还活着! 难道是—— 锦氏立刻看向瘫坐在地上的婆子。 锦鸢强行平复情绪,袖子下的手指紧紧攥着,口中生出浓浓的苦味,连着舌尖都麻木了,“姨母,人证物证俱全。三条人命,再加上我这条未遂的,告诉我,你为何要下这些手。” 只是这一次,她没有眼泪。 锦氏看着婆子的沉默,如何猜不到自己为何会败露。 一时间,她只觉得可笑之至。 她谨慎小心,最终,却栽在自己信任的婆子身上。 那她这几年的筹谋算计… 又算什么? 在这一瞬间,暴怒、不甘、怨恨、咒怨……这些折磨了她二十多年的负面情绪已濒临极限,她破口大骂,裹挟着恨,豁出去了,恶狠狠的瞪向那个被人保护起来的锦鸢,不过是个贱婢、私生女—— 如果没有她忽然出现! 自己的人生怎会被彻底打乱! 如果没有垚娘那个贱人—— 如果没有兄长的计算—— 如果没有这一切—— 她怎么会变成这幅模样! “为什么?就为你不该生出——” “所有的一切——” 锦氏的怒吼声被婆子嘶声裂肺的叫喊声打断,婆子跪在地上,抬起头,双目充血,继续重复着话:“一切都是我一人所为!人是我杀的!毒也是我下的!” 锦氏视线僵硬的向着婆子看去。 苍白的唇嗫嚅着,像是要说什么话,却被婆子狰狞的表情牢牢堵在喉咙口。 婆子恨声痛诉,浑浊的眼中滑下眼泪,眼底猩红的像是涌出血泪:“是我恨锦垚!更恨透了她娘那个贱人!当年去侍候老爷的明明是我!当主子的也应该是我!可那个贱人买通了人进了老爷的屋子!却把我打发去庄子!我没能亲手杀了贱人,可那贱人的后代居然还有脸面认回锦家——如今杀光那贱人的后代,才能平息这几十年的恨!如今就差一个锦鸢——” 第431章 是——南定王爷带着人闯进来! “是我做的!下毒杀人都是我干的!”婆子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如同失去理智一般地发狂,冲着锦鸢扑去:“我恨不能早点杀了你——已解我心头之恨!” 轻风一脚踢中婆子的膝弯。 婆子膝盖吃痛直接跪倒,狼狈不堪地倒在锦氏面前,手指将要触碰到锦氏的脚尖。 锦氏垂首,眼神剧烈地晃颤,看着自小养她长大的婆子这般被人踢踹在地,几乎要忍不住上前想将她扶起。 却偏还要在这些人面前遮掩住自己的情绪。 姚嬷嬷将锦鸢护在身后。 竹摇忽然厉声质问:“你胡说!!一个婆子手里怎么可能有那么多银子去雇佣盗匪杀了石榴她们?!还能这么天衣无缝地瞒过你主子的眼睛!难道她是个眼瞎的!” 婆子撑起胳膊,怒目而视:“谁给姑娘的脸来议论侧妃的不是!死的不过是一个贱婢——” “大家都是当奴才的!都是妈生爹养的!谁比谁高贵哪里去!你再敢说石榴一句试试看!”竹摇指着她怒吼,呲目欲裂,胸口急促喘息。 姚嬷嬷心疼石榴,可更心疼眼前的竹摇。 “姑娘,不值当为这种人动怒。” 婆子见状轻蔑一笑,张口还要说话,像是要把自己的恶名做定,而在她开口前,锦鸢视线冷冷扫去。 “你闭嘴!” 女子本柔,此时每个字却掷地有声。 眉眼冷冽竟也有几分震慑的威严。 她扬起下颚,道:“你口口声声说憎恨我母亲的母亲,甚至因为这份恨意,才要杀了我们一家三口人!我问你一句——你当时也在锦府,为何不在那时候杀了她、杀了我母亲?!反而忍到我母亲被锦家赶出去,忍到锦家将爹地、锦蝶认回去后,你忽然就忍不住了?明明都忍了那么多年,怎么偏偏到我们出现后就忍不住了!” 她语速不慢、咬字清晰,视线咄咄逼人。 说出最后一句话时,唇边染上讽刺的笑。 不等婆子反驳,锦鸢又立刻看向锦氏,声线压低,哀怒难辨:“姨母怎么不说话?锦鸢说的有错么!” 在这一刻,屋中所有人都看向锦鸢。 谁也想不到,锦鸢已不再是当初受了委屈,只会隐忍、流泪的小丫鬟。 虽然她仍不能抑制自己的伤心。 可此时,她却比任何时候看起来都要强大。 连赵非荀看着她的视线也有了变化,是温柔是宠爱更是些骄傲。 锦氏亦是对这样的锦鸢陌生。 她已不能露出动摇。 “她说的所有事情,我从不知——” “杀人的是姨母不知道?她可是买通了盗匪连杀了三个人!三条人命啊!好!就算是这婆子狠毒,杀了三个人能一点儿都不害怕,那下毒呢!”随着声声质问,锦鸢眼中的情绪隐隐已开始失控,她猛地一下抬手,指着袁大夫手里的瓷瓶,“她当着你的面换药,你也不知道吗——姨母!!” 最后二字,她唤得凄厉。 “我——” 锦氏启唇,语气有了变化,眼底的情绪似有悲痛,复杂的让锦鸢如何都看不懂:“知道换药,而且是我命她换的——但是,那是因为姨母发现你在服用避子丸!小鸢,姨母这一辈子都是妾室、侧妃,旁人看着光鲜亮丽,可这些年其中的酸楚只有我知道!色衰而爱驰,姨母不希望你像姨母这样!有个孩子,哪怕是个女儿,今后的日子也能好过些!”锦氏越说越激动,言辞真切,一片拳拳之心,“姨母是一片苦心,才让人换了助孕的药,谁知道被人钻了空子!姨母拿你当亲生女儿疼,怎么舍得害你啊!” 又是这些话…… 锦鸢听着入耳的这些话,看着眼前锦氏的眼泪。 只觉得讽刺。 虚伪。 她阖眼,不愿再看。 赵非荀抬手下令:“来人,将这一对主仆统统拿下!” “是!” 守在门外的府兵接二连三进入室内。 锦氏指着府兵不令他们上前,声嘶力竭:“凶手已经招认!我乃是王府侧妃,大将军有什么资格捉拿我!” 赵非荀收回手,慢条斯理整了下袖子,掀起眼睑,视线犀利如视肮脏之物,“按大夏律例,杀人者当诛。侧妃纵容身边奴才买通盗匪入室连杀两人,本将统管城羽营,此举已威胁京城安定,侧妃身为主子,当接受京兆府调查是否有庇护之责。” 话音落,两个府兵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侧妃不配合传话,那就别怪我们秉公执法冒犯了!” “荒唐——滚开——你们谁敢碰我!!啊——” 两个府兵闪至背后,一左一右钳住锦氏两条胳膊。 婆子押送出屋。 锦氏却谩骂出声,甚至以道义谴责锦鸢。 姚嬷嬷将锦鸢搂在怀中,护住她的耳朵,“姑娘别听这些脏话!” 直到被姚嬷嬷搂着,锦鸢才发现自己浑身冰凉。 嬷嬷怀中有清爽的皂角香。 令人安心。 锦鸢闭着眼,抬手护住肚子。 她只会有些伤心,又笑自己识人不清。 除此之外,锦氏不值得她再掉一滴眼泪! 等到一切水落石出,她等着锦氏主仆的报应! 府兵强硬拉拽着锦氏,还未走到书房,门外传来一道慌乱的打斗声,听着已突围门外府兵—— 紧接着,语云斋大门从外被一脚踹开! 有府兵狼狈不堪地滚进来报:“是、是——南定王爷带着人闯进来!属下们实在不是对手!” 南定王……?! 屋中众人反应各异。 赵非荀轻轻皱眉,却并未太过诧异。 “请王爷进来。” 话音落,门外南定王粗犷的声音已然响起。 “不必请了!本王自己进来了!”南定王一身武将打扮,行走间虎虎生风,抬手一掀衣袍跨步入屋,眨眼间已经走到屋中,向赵非荀抱拳:“赵大将军可别怪本王无礼!” 今日赵非荀既然要瓮中捉鳖。 锦氏是南定王侧妃。 而在锦氏从王府离开后,他派了人告知南定王,也算是尽了同僚的情分。 当朝两位手握军权的武将相对而立。 气势迥异,一时难分高低。 第432章 你知道我的亲生父亲是谁 赵非荀面上没甚表情,还算客气地拱了下手,但语气已十分不耐烦:“京城小院杀人案人证物证俱全,王爷闯我妾室院落意欲何为!” 南定王收回手,视线在屋中扫了一圈。 他人高马大、嗓音洪亮,哪怕是多年声色犬马,也不曾磨灭他身上武将体魄,“赵将军的人证物证指认的都是这婆子,本王的侧妃从未牵扯其中,最多是不查之过。” 赵非荀视线冷冷扫去。 “我朝律例——” “大将军!”南定王沉声吼了一嗓子,气从丹田而出,这一嗓子震得在场所有人耳朵一阵嗡鸣不适,“难道连本王都信不过吗?!” 乘势,他走到赵非荀面前。 似是无声施压。 可仅有赵非荀一人听见南定王的声音。 “所有人证一口咬定只见过婆子,婆子愚忠揽下认罪,你把锦氏压去京兆府不论认不认罪,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锦氏毁了于锦家无利。”说着,他余光瞥了眼被人护着的锦鸢。 于锦家无利是假。 与锦鸢不利是真。 赵非荀怎会不知? 所以他在追查杀人案、捉拿盗匪,用的都是身边可信之人,甚至连设局捉拿婆子,也放在园子语云斋中,自己在旁督守,不令这个消息透出去。 他是禾阳郡主之子。 是当今大将军之职。 他要明媒正娶锦鸢,她必须要有锦家的身份,而锦家的名声不能有瑕—— 他无权直接处置锦氏。 唯有瞒住所有消息,命京兆府模糊锦氏身份。 “你若信我,就将锦氏交给本王,等本王解了心中疑惑,定会让锦氏将所有罪行写明后以死谢罪!” 但眼前的南定王,却能悄无声息地‘处死’锦氏。 赵非荀视线看向南定王。 最终拱手,“王爷言重了。既然王爷开了口,今日就将锦侧妃领回去严加管教!” 锦鸢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掩诧异地看向赵非荀。 屋中几人反应各异。 南定王抱拳:“一定一定!今日打扰大将军了!”说完这句话后,他便转身,朝着锦氏走去,一时间捉拿锦氏的两个府兵竟有些不知如何应对,连忙看向赵非荀。 见大公子颔首,才将人松开。 锦氏骤然得了自由,心中却毫无欣喜。 甚至只有层层叠叠的恐惧翻涌上来,她抬眸,目光愕然地看着在面前停下的南定王,他伸了手,一把握住锦氏的手,语气沉稳:“我们回家。” 锦氏眼神混乱,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沙哑应:“是…” 身后,是赵非荀有条不紊地安排差事。 “北晖何在?命你押送婆子去应天府投案自首!” “轻风,你将杨婆子、三个盗匪也一并移交应天府!” 锦鸢眼睁睁看着南定王就这么把锦氏带走了! 那她爹爹之死、锦蝶之死、石榴之死—— 就要全部落在婆子之上? 与锦氏彻底无关了? 她不信大公子会这么做—— 但看着锦氏一步步走出书房,锦鸢忽然出声:“你站住!!” 南定王听见锦鸢的嗓音。 执拗、夹杂着恨。 让人忍不住心疼,想要停下来安抚一两句。 他如一个长辈般,当着扶着锦氏停下来,回眸向身后看去时。 “锦鸢,和你姨母还有什么话要说?” 锦鸢迈出两步,背脊绷紧,字词从唇边滚出:“你说不知道婆子的恨,可为何刚才要说我就不该生出来!是你在骗人还是你知道我亲生父亲是谁!” 南定王扶着锦氏。 第一时间敏锐察觉到她的失态。 余光中见锦氏不由自主抓握起来的五指,指尖抠破掌心,丝丝血迹残留在指甲缝里。 就因为锦鸢的这一句话,如此失态? 锦氏猝然回头,脸色惨白、嘴唇薄削:“垚娘当初被赶出锦家,就是因不贞不洁勾搭男人,垚娘离家后我们彻底断了联系,你的父亲是谁,我怎会知道?至于那句话,姨母那么疼爱你,你却无凭无据就认定我是杀人凶手,谁不会心寒?”说完后,锦氏眼神几近哀求的望着南定王,“王爷,我们快回家罢!” 越快走越好! 离开这个地方! 不要再让锦鸢问出那些问题! 南定王视线抬高,“好,我们回家。” 屋里的人陆续离开,连姚嬷嬷等人也被屏退,竹摇心中愤恨不平,连她知道锦侧妃绝不清白,可为什么大公子要把她放回去,而不是把她交给应天府! 让坏人得到应有惩罚! 让杀害石榴的人所有凶手得到报应! 姚嬷嬷虚揽着竹摇离开,回眸暗暗看了眼靠近娘子的大公子,才确信了心中隐隐的猜测。 “大公子另有深意。”出了屋子里,姚嬷嬷握着她的胳膊,躬身,一字一句告知她:“你只需记得,杀人者不会善终,今后不可在议论此事,更不能与旁人说——连拨云都不能说!记住了吗!” 这是姚嬷嬷鲜少如此语气严厉。 竹摇一时被吓住。 连忙点头,“是,我记住了。” “好孩子。” 姚嬷嬷摸了下她的发髻,“去小厨房里准备个羹汤,娘子今日定然没什么胃口,你做的羹汤,娘子爱吃。” * 里间。 众人退出去,只剩下锦鸢与赵非荀二人。 在他走到自己面前时,锦鸢指着门外,压制着嗓音,尽量想让自己理智些,“她并非清白——连竹摇都知道一个婆子哪里能有那么厉害的手段!既然她能买凶杀了锦蝶石榴,为什么还要留着杨婆子的命!她大可以买通盗匪多杀一个杨婆子!她分明满口鬼话,就是替锦氏遮——” 可锦鸢的语气逐渐失控。 甚至还看着南定王把锦氏带走了! 哪怕她反复告诉自己,大公子另有成算,但此时此刻,她亦是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锦鸢,冷静些。” 男人抬手,笼住她的面颊,目光沉沉压下,寸寸扫过她的面庞,似乎想将眼前气炸的小丫鬟安抚平静。 锦鸢张唇。 迎上他视线,锦鸢有些溃不成兵的垂下眼睑。 “是我失态了…”她垂首,急躁的声音急转直下。 赵非荀看着眼前低落的锦鸢。 想起她在众人面前的妙语连珠,字字句句质问得清晰而有力,他总担心锦鸢心性太过温柔,把姚嬷嬷调过来后,想到今后她要掌一府的事务,甚至动了把姚嬷嬷直接给了她的念头。 可在刚才,他才发现,她需要的是支撑,而非是庇护。 他的小鸢儿,不是藤萝。 是鸢。 只不过,她的柔怯、羞赧、恼怒、眼泪,仅有他能看见。 这便足矣。 第433章 大婚之夜,那是她第一次见王爷 在锦鸢平静下来后,赵非荀与她解释:“眼下杨婆子和盗匪都只认婆子一人,锦氏身边的婆子更是咬死了凶手就是她自己,虽然婆子的理由牵强,从京兆府那边看来,这案子查到凶手就该了结,不能让他们继续深挖下去。” 锦鸢下意识皱眉:“为何?锦氏才是凶手——” “你姓什么?” 赵非荀温和询问。 锦鸢:“锦。她杀人与我姓氏有……”她忽然顿住,似醍醐灌顶,明白了大公子为何说不能深挖下去。 她如今只是个妾室,知晓她与锦氏关系的人并不多。但大公子曾许诺,等圣女回蓝月后,会扶她为正妻。 大公子的身份地位,如何能迎娶与杀人不眨眼的毒妇同出一门的女子。 哪怕大公子排除万难,她当了正妻,京城、天下人知道她是被锦家认回去的孤女,会怎样议论她?她的孩子又当如何?男儿尚可走科举、投军为自己挣下一份家业。可女儿呢?女子名声有瑕,无异于绝境。她尝过的苦难,如何舍得孩子们再受一回。 但爹爹、锦蝶、石榴的冤屈枉死,就这么算了? “锦氏的杀人之罪,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放过她了?”…因为要维护她的名声,要让杀人者逍遥法外? 锦鸢睁着眼睛,眼中迷雾堆叠。 却不曾落泪。 赵非荀:“南定王已认清锦氏的面目,今日将她带回去,是为了放松她的戒备,才能更容易问出她为何杀人。” 锦鸢愣了下,“她会说么…他们是二十多年的夫妻,王爷会偏袒她么?” “王爷并非是非黑白不分之人,纵使你不信他,也该相信我。”赵非荀看着她升起的忧虑,忍不住将她轻轻拥入怀中,“倘若王爷真的问不出来,爷另有方法。京城中、天子脚下,岂容如此草菅人命的毒妇安然活着。” 他的声音平静。 像是在说一件极其寻常之事。 或许,没有人会比辖制城羽营的大将军更严苛公正的人。 锦鸢混乱的思绪逐渐松弛,身子不再紧绷,她任由自己依靠着男人的胸膛。 “我信大公子。” 恶人自有恶报。 她只等着看锦氏的下场! 赵非荀的手掌在她后背上轻轻拍了下,“累了就先去歇息,等会儿让袁大夫开个安神方来。” “好。” 她一一应下。 两人走在床边坐下,赵非荀看着锦鸢脱了外衣躺下,如今月份虽然还不大,但行动间已能看见她腰肢僵硬,不似从前柔软。 赵非荀掀了锦被盖上。 看她面上虽然倦容,但眼神分外有神。 “大公子。” 她伸手,轻轻地拽了下男人的袖子,又是这般娇气的撒娇。 赵非荀嗯了声,垂眸,专心替她掖好被角。 锦鸢:“您今日不出门么?” “今日是我休沐,哪儿都不去。”说完后,就看见女子嘴角轻轻翘了起来,眉目舒展着,眼中流转的眸色温柔细腻,引得赵非荀也唇角微扬,想要打趣她两句,可话到嘴边,自然而然变了,“要爷陪着躺下歇会儿,还是拿书看?” 陪着躺下… 锦鸢连忙回道:“看书。” 中途,袁大夫端了安神汤送进来,临走时视线几番欲言又止地看赵非荀,连锦鸢都看明白了,赵非荀淡淡扫了眼“有事?” 袁大夫握拳低唇轻咳一声。 说了句娘子需要好好休息溜了出去。 锦鸢偷偷瞧了一本正色的男人好几眼,以至于赵非荀都无法轻易忽略她的眼神,最后实在受不住了,将人勒进怀中,用力锁抱着。 垂首,带了几分迁怒的吻下。 她才喝过汤药,口中苦涩仍残留着。 分开时,苦味早已淡得尝不到。 她面色浮着艳色,气息略有些不稳,双手撑在男人的胸前,才不至于让自己的身子跌滑下去。 在男人再一次贴近时,她以手掌抵住他的唇,“大夫说过……不可……” 赵非荀偏首,躲开她的唇。 附耳嗓音低哑:“不是小鸢儿想要了,嗯?” 轰—— 锦鸢面色酡红,羞恼的用力将人推开,自己扯了被子躺了下去,甚至还把被褥盖过自己,“我困了,要睡了,大公子自便。” 赵非荀眼底暗欲如潮涌。 不过也仅一瞬。 早已被理智压下。 他看着乖乖躺下的锦鸢,无声轻笑了下,视线才落回手中的书上。 安神汤起效,锦鸢很快陷入梦中。 却不知在她熟睡后,赵非荀起身出门,叫来心腹低声吩咐,“命人去锦家,打听婆子一事是否属实,另外再打探锦氏与锦垚的过往。” “是。” 心腹很快退下。 赵非荀想起在锦鸢提及生父时,锦氏异常警惕地反应,摩挲着指腹,心思起伏。 * 南定王翻身下马,朝着身后的马车走去。 锦氏掀了帘子探出头,见南定王站在马车前,背着手,像是……在等着她。 这些多年,王爷何时有过这般耐心。 锦氏心中愈发不安。 而这不安,在南定王亲自送她回院子时,达到了巅峰,几乎要维持不住面上露出的情绪。 在进入厅上前,南定王瞥见旁边一间敞开的屋门。 里面逼仄、逆光。 隐约可见菩萨画像一角。 他偏首去看落后半步的锦氏,“你何时也开始信这些了?” 南定王的声音过分随和,令她恍惚了一瞬,抬头时,无意撞上他投来的视线。 没有冷漠、睥睨。 态度平和的让她怀念。 对,不是陌生,而是时隔多年后的怀念。 当初她嫁入王府的那一夜,王爷穿着喜服进屋,挑起红盖头,那是她第一次见王爷。 魁梧、英俊、刚毅。 不同于京城中的美男子。 可他对自己的语气分外随和,甚至还夸了她一声今夜打扮得漂亮…… 一晃,二十多年都过去了。 锦氏知道自己该继续警惕,连锦鸢、她的丫鬟都在怀疑她,王爷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情,如何会轻易原谅她。 但—— 眼前的南定王,与新婚那夜的男人重叠。 那曾是她真心仰慕过、想要将自己交托给他的男人。 第434章 他养了二十多年的锦氏究竟是谁?! “有…几年了。”她低下头,嗓音嘶哑。 南定王转身站定,目光仍留在她身上,“几年?” 锦氏:“就这三四年才开始的,”她试图挤出一丝端庄的笑容,“妾身也上了年纪,对神佛只说愈发敬畏。” 南定王面色不变,沉吟一声:“三四年…算算日子,差不多是从本王复宠你开始的?” 锦氏的一颗心猝然蹦到嗓子眼。 耳边心跳声如擂鼓。 她惨白着一张脸,喉音木讷:“王爷…想说什么……” 心底却乱得翻江倒海,后背冷汗一层层渗出。 南定王抬脚靠近他一步。 他身量高大,此时站在厅堂的门口,于锦氏门口,遮住了门外投入的光线,像是将她逼入黑暗中一般。 刚毅锋利的面颊,在阴影下,视线愈发骇人。 锦氏双腿发颤,几乎要撑不住自己虚弱的身子。 他肯定知道了! 王爷他肯定知道了她做的一切! “王爷……”她颤巍巍地开口,狼狈不堪,在南定王抬手的那一瞬,她几乎生出一个念头—— 与其她听着自己的罪行从王爷口中说出。 不如让她带着秘密一头撞死! 至少她在临死前不必受王爷的质问、折辱,不用看他憎恶自己的目光。 锦氏下意识地闭目,舌尖尝到一丝血腥。 久久,面前一片安静。 锦氏睁开眼,恰好看见南定王握住她的手,护在掌心中,语气沉重,“锦氏,你我做了二十多载的夫妇,前面十几年是本王对不住你。那时朝中势力不稳、陛下初登基,而我当时是军功显赫、百姓敬仰的将军,为了天下、也是为了当年我们扶持的陛下,所以我放弃一切权势,成了一个风流王爷,甚至任由当时所中的毒侵蚀我的身子,我无法再令女子怀孕。” 锦氏虽猜到王爷无法让女子怀孕。 却没想到真相会是如此。 所以—— 王爷刚刚中毒的时候,垚娘服侍王爷,这才有了孩子?等她代替垚娘嫁入王府,王爷却已不能让人怀孕。 所以…… 新婚之夜,当年的王爷再要了她后,才说那一句‘委屈你了’。 可这些早已都是陈年旧事,王爷冷落了她这么多年,为何偏偏在现在提及这些。 锦氏混乱地辨不清思绪。 南定王继续说着:“这些事情瞒了你二十多年,也剥夺了你为人母的机会,是……本王之过。今日之事,你身边的婆子已经认罪,任谁再怀疑你也无用,有本王在,这桩案子就这么定了!” 王爷是在—— 保护她? 锦氏不敢置信,眼神慌乱地看向眼前的南定王。 “王爷…”她启唇,口齿模糊不清。 明明理智告诉她这一切来得都太过奇幻,她该谨慎,可她……实在孤寂了太久,面对这份突如其来的恩宠,她早已没了抵抗的力气。 南定王端详她,视线带着热意:“这些年过去了,你老了这么多。” 语气中像是有愧疚。 锦氏的心防坍塌,眼底滚烫,涌出眼泪,抬手用手背挡住自己的脸,“妾身容颜老去,王爷莫要再看了。” 遮挡的手被南定王握住拉下去。 将她拽入怀中环着。 他视线从锦氏身上挪开,所以扫着厅上的摆设,面上明明没什么表情,语气愈发显得真挚:“你我年纪都上去了,生老病死稀疏平常。难道你老了丑了,就不是本王的侧妃了?放下这些心思,好好在后宅过你的日子。你如果实在觉得孤寂,咱们就去养个孤儿,叫你母亲,唤本王父王。”说起孩子之事,南定王的语气中向往不似作假,“外面那些事情,无论真相是什么,有本王在,一切都会过去的。” 南定王轻推开她,目光灼灼。 在等着锦氏的回答。 仿佛锦氏不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都会一一包容。 锦氏张唇,险些要抵挡不住男人的深情和盘托出。 话到嘴边,她想起婆子一口揽下所有罪责—— 她不能让婆子白死。 锦氏低下头,不敢看南定王:“妾身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南定王面上瞬间闪过一道不耐烦。 他收回手,潦草地掩盖语气中的敷衍:“今天出了这么多事,先休息,本王明日再来看你。” 锦氏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她需要时间来整理自己的心绪。 “妾身恭送王——” 南定王的视线无意扫到厅堂上首摆着的一盆绿梅,想起一件无关紧要的事,随口问了一句:“怎么有这个?” 锦氏顺着看去,答得自然:“是花房送来的,绿梅难得又需娇养着,他们有心,每年都会送来一盆让妾身赏玩。” …… “屋中不准放这种颜色艳丽的东西。” “可、可这是……我的屋子……” …… 南定王眼前忽然闪过一幕,是锦氏为了一株红梅第一次和自己顶嘴。 鬼使神差地,南定王低笑一声,“是,这让本王想起来当年在锦家时,你还拿着绿梅唱了一首梅花小调。”他目光灼灼望向锦氏,“等你好了,再为本王唱一遍罢。” 锦氏露出一脸受宠若惊之色,“妾身素爱绿梅,王爷…竟还记得这些。” 不见疑惑之色。 南定王抬脚离开院子,在转过身去时的瞬间,脸色顿时黑下,眼底涌出冷色。 二十多年的记忆逐渐被唤醒。 当年的锦氏,根本不曾唱过什么梅花小调。 她说最爱红梅,是因红梅寻常可见,攀折一枝,就能当簪戴在头上,是她冬日里最常戴的首饰。 南定王走出院子,思绪如潮。 他想起自己在迎娶锦氏后,没过多久就觉得她木讷无趣,甚至连话都不肯多说,当时他一心扑在府外,哪怕怀疑了一瞬,也因觉得锦氏无趣丢在脑后,而后开始宠幸不同的女人。 几年前他再次宠幸锦氏,觉得锦氏与记忆中在锦府时的锦氏不同,仅有一双眼睛相似,他当是岁月不饶人,自己十几年不曾见过锦氏,与记忆不同是常情。 可人难道会连最爱之物都忘了? 连那一段改变她命运的记忆都能彻底忘了? 男人冷不防停下步子,回眸看着身后的院子。 眼神漆黑暗影。 现在想来,种种异样早已有了预兆。 他养了二十多年的‘锦氏’—— 究竟是谁?! 第435章 锦鸢是当年沈家罪奴! 京兆衙门接收了赵大将军送来的几个人证,关押后立刻开始审讯,遵循上头的通知,这案子务必要尽快结案。 幸好人证物证齐全。 就差做完笔录后,最后签字画押了。 为此,京兆府尹都没回家歇息,就守在衙门里,等着下面的人交上来画押后的笔录,再将人证物证整理成册,定罪后交去刑部行刑。 谋杀三人。 死罪难逃。 也就差在何时砍头了。 京兆府尹万事不愁,正哼着小曲,盘腿坐在府衙后院的罗汉榻上,拿着围棋死局注解,正在试图破解一盘死局。 将将要找出些苗头时,门外忽然有人砸门。 咚咚咚! 深更半夜,冷不丁吓得他手里的棋子脱落。 毁了一盘棋局。 气的他吼了一声:“滚进来!” 衙役推门进来,全无冷静镇定,扯着嗓子结结巴巴道:“不、不好了!大人!” 京兆府尹才毁了棋局,这会儿一脸的生无可恋。 “什么不好了,啊?是天塌了还是地陷了,你家大人还好端端在这里坐着呢,嚷嚷什么!” 衙役急的直跺脚:“扯进沈家旧案里去了!” 沈家? 旧案? 京兆府尹这才一敛面上的漫不经心,丢开手上的棋局注解,“你详细说!” “因那婆子是主谋人,所以小的放在最后审讯,前面几个人吐的还算是干净,都指认了杀人案是婆子所为。谁知小的去讯问,她也供认不讳,最后要签字画押时,婆子忽然说锦鸢是当年沈家罪奴!” 京兆府尹愣了下:“锦鸢?是谁?” 衙役急了:“我的大老爷!怎么连锦鸢是谁都不知道了!她不就是赵大将军的妾室吗!赵大将军为何对这案子这么伤心,不就是因为把将军的妾室牵连进去了吗!” “什么?!”京兆府尹脑袋里嗡地一声响,他拍案而起,棋盘上的黑白棋子被震的乱成一团:“沈家一案京城人人谁不知——他们勾结云秦胡人,薄黎灰害死了京中多少人?圣上为此动了天怒!沈家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一门竟无人幸免于难。可锦氏若是沈家罪奴,如何逃——”京兆府尹想起一事,一拍脑袋,“是、是!当年沈家通敌案是赵将军查的!”念毕,他的脸色更难堪了许多,“单凭一个婆子的话不值得算数!你速速去查锦氏究竟是否为沈家罪奴!” “是!小的这就去!” 衙役拔腿就要出门去。 京兆府尹思绪重重,想到赵非荀的身份,愈发觉得不妥,“慢着——你回来!这件事求证的越快越好,这样,那婆子既然是锦侧妃的人,你直接去南定王府问锦侧妃。悄悄的,别声张!万万不能打草惊蛇!” 衙役听见南定王府,看了眼天色,犹豫了瞬:“这…小的这会儿就去?” 京兆府尹捡起鞋子一把扔过去:“难道还等着我送你去不成?” 鞋子落地,衙役早已溜得没影。 他一脸凝重地望着门外的夜色,自去年开始,陛下就委命赵将军摸查京中细作,原先京中还能偶尔见一两个异邦人,如今早已没了踪迹。 陛下对他们早已深恶痛绝。 而大将军身边就有一个沈家罪奴……沈家,那可是第一个因通敌而被定罪。那个叫锦鸢的奴才,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 南定王府。 衙役凭着京兆府尹的腰牌,深夜请见锦侧妃问话,王府门上的人不敢随意拦下,忙去通禀了南定王。 得了允准入府的回复后,衙役不禁松口气。 就怕王爷觉得他们是上门来怀疑侧妃,不准他进入。 进了主院厅堂上,候了一盏茶功夫,南定王、锦侧妃前后进来,衙役连忙放下手中用来提神的浓茶,起身拱手请安:“小的是京兆府衙役,因小院杀人一案深夜上门叨扰王爷、侧妃,还请见谅!” 南定王抬手免了他的礼,“既是公事,本王自当配合。” 锦氏在听见京兆府来了人后,一路上都悬着心,此时幸好堂上烛火昏暗,照不清她过于苍白的面色。 手中交握的掌心冷汗黏腻。 衙役站直身子,将提前准备好的几个问题一一问出口。 多是些与婆子平日言行相关的问题,哪怕带了些怀疑侧妃的问题,问得还算公允。 锦氏一一回答。 接连问了十几个问题后,衙役佯装随意的问道:“锦侧妃可知道,您的外甥女、大将军的妾室锦娘子,是一直在赵府当差?” 这个问题,与前面的小院杀人案毫无瓜葛。 南定王立刻察觉,投去视线:“这问题与杀人案有关?” 衙役坦坦荡荡的拱手回道:“回王爷的话,看似无关实则有关。锦娘子也是此案中的受害者,卷宗里一应都要齐全。因这案子要尽快定案,所以才深夜上门打扰王爷、侧妃二位,正好将锦娘子的事情一并问了,我们回去也好交差。” 南定王这才不再追问。 锦氏的神色却变了。 衙役解释原因虽然挑不出问题,但锦鸢只是受害者,为何要强调一直二字?又或许是锦氏知道锦鸢的沈家旧人的身份,所以才觉得衙役问得奇怪。 难道是…… 婆子说了锦鸢的身份? “侧妃?” 衙役挤着恭敬的笑脸,看向锦氏。 锦氏连忙回神,回道:“锦鸢她从小跟着她爹娘在外生活,是去年才认回锦家的孩子,当时她已经在赵家了。”锦氏语气如常,“哦对了,我想起来似乎听她的丫鬟们提及过几句,像是锦蝶之前在其他府邸当差,具体是哪家,就不大清楚了。” 衙役眸光一闪。 精准地捕捉到‘其他府邸’。 看来锦侧妃不知,回头和大人请示后,看是否要通过其他渠道再打听。 “多谢侧妃。”衙役拱手谢恩,“今晚打扰王爷、侧妃歇息,小的这就告退了。” 待衙役离开后。 锦氏不由地看向南定王。 正巧他也看向自己。 两人目光相触,锦氏心惊了一瞬,但等她再仔细看时,发现王爷的目光仍旧如白日里那般亲切,他起身说道:“时辰不早了,你向来身子不好,早些回去歇息罢。” 第436章 陛下宣大将军入宫! 语气关切备至。 深夜气温骤降。 厅堂上没有升炉子。 锦氏却觉得胸口滚烫。 “谢王爷关心,您也早些歇息,妾身告辞了。” 她柔声告退。 再转身离开后,南定王脸色变化,早无方才的款款柔情,招手叫来一人:“你明日挑个时间,去请锦大夫妇二人来王府,就说——本王有要事相商。” 侍卫躬身应下。 南定王眸色冷冽,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 若无换人一事,他还能耐着性子再演上几日,等锦氏彻底松懈后,再问出她杀人的动机,然后——悄无声息地命她病逝。 可现在看来。 他已经没这个耐心。 多看锦氏这毒妇一眼,他都觉得厌恶。 当初偷天换日,定非锦氏一人能做到,其中必定有锦大插手,待他问明后,再去会锦氏。 另一边。 锦氏回了院子。 如今在她身边服侍的,是院里的大丫鬟。 她扶着锦氏,问道:“侧妃是还去小佛堂,还是回屋歇息?”方才正院里来人传话时,锦氏还在小佛堂里诵经礼佛,丫鬟许久没有贴身服侍过锦氏,一时吃不准主子的心思。 “小佛堂。” 多念几遍往生咒。 她才能心安。 许是夜太静,她想到了自小看着长大的婆子,想起她一声声唤自己姑娘,哪怕命她去安排见血的事情,她也一一去办了。甚至在今日—— 她一口揽下全部罪责。 只为了护住自己。 哪怕是连她,当时也不曾动过要那婆子定罪的念头。 她谁都不欠,唯有对不住婆婆。 哪怕在牢狱之中,婆婆还在想方设法护住她,让她安心,才抖落出来锦鸢沈家旧人的身份。 念完十遍往生咒后,锦氏才灰白着脸起身。 走到小案前,研磨提笔写了一封信。 唤来自己身边的大丫鬟,将封好的信交给她,叮咛道:“你明日以回家探亲的名义出府去,悄悄将这信送去御史中丞的府上,务必要亲手交给御史中丞。” 大丫鬟迟疑了瞬。 婆子犯了杀人的案子。 可婆子只和侧妃在一起,她们虽不敢明面上怀疑侧妃,但心底多少有些忌惮害怕。 锦氏看清大丫鬟的神色,面色一沉、心中顿时躁怒。 话到嘴边,又变了一个口吻。 “里面是御史中丞夫人向我求的一个妇人方,她这个月不在京中,我怕回头忘记了,所以才让你送去。”说罢,锦氏目光看似亲善地打量了下大丫鬟,“这些年我身子不好,又失了宠,一时顾不上你们这些丫头。如今你看着年岁也大了,家里替你看好人家了没?” 大丫鬟咬唇,娇羞地轻轻颔首。 锦氏:“既然看好了,那就早些出去嫁人。等你办完这件差事,我备一份厚厚的嫁妆,也算是这些年你尽兴服侍我当得的,而后择个良辰吉日,我放了你的卖身契,准你归家。” 大丫鬟似是有些不敢置信。 锦氏颔首,“去吧,明日妥妥帖帖的把这方子送出去。” “是。” 大丫鬟躬身退出去。 她捂着藏在胸前的信封,什么要紧的妇人方要急着交到御史中丞的手上?里面……真的是妇人方么?丫鬟思绪泛滥,最终被自己的欲望压下一筹。 比起在锦侧妃身边日日夜夜提心吊胆的呆着,还不如早早放出去嫁人!左右她只是一个大丫鬟,哪里能知道这信封里究竟是什么东西! 送完回来后,过两日就求侧妃放自己出去。 次日一早。 大丫鬟拿了令牌,出门朝御史中丞的府邸走去。 说来也巧,这日是御史中丞休沐日。 大丫鬟顺利交出了信封回府去,却不知,在她前脚离开后,御史中丞立刻命人套了马车,风风火火入宫去,当时正值朝会结束,无数同僚看见御史中丞一脸神色凝重的入大殿请见陛下。 而在御史中丞进入大殿没多久后,京兆府尹也被宣入宫中。 今日朝会上,并无什么十万火急的要紧事。 散会后,御史中丞、京兆府尹接连入宫。 显然是出了什么事情。 一时间,众人揣测纷纷,消息也迅速也扩散了出去。 甚至连在城羽营处理公务的赵非荀,也在不久后听到了这一消息,“你说御史中丞是自行入宫、京兆府尹是传入宫中的?” 轻风:“是!”应完后,轻风不由得担忧道,“这位御史中丞素来与大公子不对付,但凡与大公子有关的事情他总要评判一二,您说,是不是这次他又捕风捉影了是什么事情入宫上折子告您?” 树大招风。 陛下近些年愈发倚重赵非荀。 且赵非荀并非目不识丁的粗鲁武将,因知识学问都不错,行事杀伐夺断,自然成了许多人的眼中钉。 自古文武对立。 这位御史中丞曾与陈家为伍,自陈家败落赵家崛起,他更是铆足了劲盯着赵非荀,偏陛下那些子虚乌有的事情只是呵斥一二,并不定他的罪。 大抵是为了堵一干文官的嘴。 赵非荀沉思一瞬,放下手中笔,“去京兆——” 话音未落,门口侍卫进来传话,说从宫中来了位内官。 轻风的脸色骤变,立马看向大公子。 这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赵非荀已然起身朝外走去,拱手垂首行礼,听内官宣诵陛下口谕,传他立刻入宫面圣。 赵非荀领命,看向内官,“公公可知陛下是因何事急宣本将入宫面圣?” 内官挺着背脊昂着下颚,端着臂弯里的拂尘,皮笑肉不笑道:“陛下口谕自有圣意,咱家如何揣测得了?还请将军早些准备,随咱家入宫去罢!” 宫中之人,个个都是人精。 这个内官这幅态度,分明宫中形势不利。 赵非荀:“公公稍候,待本将更衣后再入宫面圣。” 进了书房里,轻风立刻捧来朝服,赵非荀接过抖开换上,眉间褶皱不曾舒展,他看向眼前的轻风,低声下令:“此次你不用随我入宫,回园子守着,没有我的口令,不准任何入园。” 轻风惊骇,低声急急问道:“大公子,是出什么事了吗?” 赵非荀穿戴整齐,看向书案上折子的视线锋利。 “但愿是我多疑。” 第437章 沈家罪奴—— 锦家。 如今尚在冬天,晌午过后,锦大与其夫人在屋中筹算着年后各处走动要花的银子,还要筹谋今年生意上的安排。 宫中的孝敬更是不能少了。 三姑娘去年年底升了正五品美人,可算是替他们锦家争气了! 就是肚子里迟迟没个动静,若是能怀上个龙种,他们锦家那才算是一举扬名了! 为此,送进宫里的东西只挑顶好的,不惜价格。 昨日赵府来人问话,吓得两人一夜没睡好,这会儿正脸色难看地算着账,丫鬟来报,从宫里来了人,要见老爷和夫人。 两人一听是宫里来的,对视一眼,连忙从罗汉榻上下来,穿戴整齐后才去花厅里见人。 见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姑。 锦大早早就拱手一路疾步走出来,笑呵呵道:“让姑姑久等了,来人,还不快上茶上糕点!”说罢,又挤着一脸和善的笑:“这位姑姑不知如何称呼?今日出宫来府上,是宫里的娘娘短了什么?又或是有什么要采买的物件?我们本想着天气暖和些,再一……” 姑姑面上却没一分笑意。 锦大越说心里却没了底气,声音也逐渐轻了下去。 姑姑看他不再说话,这才冷着声道:“今日奴婢出宫是美人使了银子才出来的,让奴婢向老爷夫人传句要紧话。”语气适当停下,余光扫了眼堂上站着的下人。 锦大心里咯噔一下。 立刻摆手让人下去。 脸色也不由得凝重起来:“姑姑请说。” 姑姑:“老爷是不是有个外甥女,如今是赵大将军府上的妾?” 锦大点头,“正是,名叫锦鸢,她认回来时娘娘已经被选入宫中了,两人不曾见过面。如今那孩子在赵将军的园子里住着,听说不大得宠,虽然怀了个孩子,但怀相不好都见不了人。” 姑姑看着眼前夫妇二人的神色,微微皱眉,道:“以后再有人问起,老爷就说与她从无往来。” 锦大脸色微变:“锦鸢她出了什么事?” 那丫头虽然不与他们亲近,但好歹肚子里揣着赵家的长子啊。 姑姑语气沉下:“你们在宫外不知,这会儿宫里已经传的沸反盈天了!美人一得了消息,使了银子把我送出来传话——”她抬起眼睑,目光犀利,嗓音压得极低:“沈家罪奴怎能认回家中!老爷当初未免也太过草率了!这事已经捅到了御前!” 锦大目瞪口呆:“什、什么?沈家罪奴——是谁?锦鸢那丫头——圣上都知道了?!!” 锦夫人脸上也顿时没了颜色。 沈家—— 不就是通敌叛国的沈家! 那死丫头竟然是沈家罪奴?! “既然话已传到,老爷早作打算,我此次出宫不可久留,这就要回去了。” “是是,这趟多亏了姑姑。我还有一事想请教姑姑,锦鸢之事是否会连累娘娘失了恩宠?” 姑姑:“如今朝上还没出个准确的消息。按陛下圣心,不会因前朝之事牵连后宫,陈家当年之祸,陛下也不曾迁怒那时的陈贵妃,如今后宫里还有陈美人站着。美人只担心宫外的锦家会受到牵连。” “那就好那就好!”锦大连连点头,“夫人,还不快送姑姑一程!” 锦夫人迎上去前,一路送到院外,屏退下人,从衣袖中抽出一张银票塞到姑姑手中,言语真挚:“这次当真多亏了姑姑冒着风险替娘娘传话,否则我们锦家怕是被牵连进去了!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还望姑姑收下,万万不要推辞才好!今后娘娘的事情,还请姑姑多多操心。” 姑姑微笑:“夫人客气了。奴婢服侍美人,自然与美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面上说着话,手背一翻,已经将银票藏入袖中。 送走姑姑后,锦夫人抬手擦了下眼角的眼泪,忙折回屋中。 锦大气的在侧间团团打转。 “锦鸢这死丫头——这是成心想要害死我锦家啊!沈家、沈家!她从沈家出来的,这么大的事情居然瞒着我们!如今都捅到陛下面前去了!当年沈家一案京中谁人不知,无人幸免于难啊!哪怕是个烧火婆子,也通通被发配流放!陛下是恨极了沈家一门!锦家怎会认了这样的孽障回来!”说罢,锦大目露凶光,看向锦夫人,“昨日赵府来人问话,可恨那婆子怎么没下狠手,把锦鸢那罪奴弄死——” “老爷!”锦夫人惊呼出声,连忙看了眼身边的妈妈,让她带着人立刻退出去,等屋中无人后,她才继续说道:“可老爷别忘了,锦鸢她好歹还是王爷的骨肉……你那妹妹——”锦夫人言语忌惮而晦涩,“绝非清白!她比谁都害怕替嫁一事被发现,如今死的偏还都是知情的人,如今锦鸢的身份、替嫁一事还有谁知道?不就只剩下我和老爷?倘若锦鸢真是罪奴,大将军会不知道?分明是大将军出了手她才幸免于难。连姑姑都说朝上尚未有定论,不如我们先看形势——” “住口!” 锦大面生怒色,拍案怒起,“妇人之仁!一派妇人之见!你难道忘了乔氏女的下落不成?肚子里的孩子眼看着都快生了都被王爷命人打了!让王爷知道我们护住锦鸢这个私生女,我们锦家今后就彻底完了!大妹妹虽心狠手辣,但这桩案子过了京兆府都没查到她身上去,可见是王爷信她,这桩案子就到那婆子为止!我和她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她如何会对你我下手!锦鸢不过是一个妾,大将军再如何放在心中,岂会逆圣上的意?一个是曾以身解毒、与王爷结发多年的侧妃,难道还比不过一个是见不得人的私生女沈家罪奴?!这件事今后不要再提了!立刻命人去把锦鸢的名字从家谱上去了!今后她与我锦家一门再无半分瓜葛!” 锦大说得怒发冲冠,可后背却沁满寒意。 坐下后,想起当年轰动京城的沈家案。 他又重重拍案,怒声重复:“那可是逆反的大罪!逆反的大罪啊!还捅到了陛下面前!” 第438章 为了一个女人连皇命都敢违抗! 谁知话音刚落,门外又传来一道慌乱脚步声。 这两日锦家就没消停过半日! 昨日是京郊杀人案! 今日下午是锦鸢沈家罪奴! 这会儿又有什么事?! 锦大气的太阳穴胀痛,“滚进来!又是什么事!” 锦夫人眉心紧蹙。 小厮推门,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进来,形容狼狈至极:“不、不好了!这次、是、是——” “是谁啊!快说!”锦大怒吼,早无半分斯文儒雅的腔调。 小厮:“是王府来人——” 锦大蹭的一声站起:“你说什么?!” 锦夫人掩唇呢喃:“难道是大妹妹的事情暴——” “闭嘴!”锦大转头,恶狠狠的瞪她一眼,脖颈上的青筋暴起,“你就不能盼些好事!还嫌这两日家里不够乱吗?!” 小厮瑟瑟发抖的说出后面几个字:“都是府兵,要请老爷、夫人去王府一趟。” 府兵? 请人? 若真是请人,何须动用府兵? “老爷!”锦夫人顿时没了主心骨,双目绝望的看向锦大。 锦大只觉得一道雷竖着劈下,就砸到了他们锦家头顶上!他跌坐回凳上,脸上已惨无人色。 * 武英殿。 两扇殿门推开,赵非荀抬脚迈过门槛,行至殿前。 殿中一片压抑的死寂,御史中丞、京兆府尹分别站立两侧,躬身束手,不出一声。 大殿的两层台阶上,陛下身着常服坐于案后。 面容冷肃、视线情绪难辨。 赵非荀掀袍下跪行礼叩安。 上方陛下叫起的声音迟迟没有响起,殿中寂静几乎所有人都喘不过气,许久后,陛下才沉声威严开口:“御史中丞、京兆府尹联手向朕告发,你府中有一名姬妾,曾是沈家的奴才。” 陛下未用询问。 说完后,就等着赵非荀回应。 目光犀利投下,落在殿前这个他深信不疑的臣子身上。 赵非荀暗暗垂下眼睑。 知道锦鸢曾为沈家婢女的事情且还活着的人不多,其中又有谁那么刚好知晓锦鸢的身份,又能将这消息传给御史中丞?陛下说京兆府尹也知此事,他是从何处知晓的?送去的几名人证里最为可疑的就是那婆子—— 婆子又是怎么知道的? 锦鸢绝不可能蠢到会将在沈家的事情告知锦氏主仆。 那就是另有其人透露了消息。 不…… 这些都不重要。 眼下是要护住锦鸢! 陛下疑心深重—— 恐怕御史中丞告上来的折子并非是着重他府中藏了一个沈家奴才,而是告诉陛下,他当初利用权势放过了一个沈家罪奴。一个极有可能是云秦细作的罪奴。 赵非荀跪着的姿态板正,甚至都不曾有一瞬的动作,只听见恭敬而平静的嗓音传出:“回禀陛下,臣府中的确有一姬妾锦氏曾在沈家,但她并非沈家罪奴,在沈家定罪之前,她已不是沈家——” “赵卿!别当朕忘了,当年沈家一案全权是由你负责。”陛下开口打断他的陈述,却并未将话说的太过明白,“朕给你一次机会,把她休了交给京兆府审理。” 赵非荀嗓音不变:“陛下,妾锦氏已有五个月身孕。” 陛下:“细作之子岂能容!” 直至此时,赵非荀才抬起头,望向殿上整个大夏最尊贵之人,明明不带任何情绪的注视,冷冽眼底的情绪平静的恐怖。 陛下强压着心底的怒气,“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人!赵卿,更何况你还是朕亲封的大将军,身边岂容身份不明之女。”他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和蔼些,“你说,是吗?” 未等赵非荀回应。 殿外匆匆进来一名御前带刀侍卫,抱拳行礼后登上台阶,行至陛下身旁弯腰低声回禀。 声音压的轻。 哪怕是连赵非荀耳力过人,也只听见阻拦一词。 侍卫说完后退至一旁。 陛下的脸色骤然黑沉,视线犀利再度看向赵非荀,似还想隐忍,可下一瞬,他抬手重重拍案质问,因愤怒身子前倾:“赵非荀!你想做什么!为了一个女人竟敢连皇命都敢违逆!” 天子大怒、伏尸百万。 殿上所有人纷纷下跪,四周静的只余下天子怒斥声绕梁。 赵非荀垂首,顶着盛怒,他仍回应的恭敬平静,“臣不敢。” 而这份铮铮傲骨,在陛下眼中,无异于扎入一根刺。 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 授以重权的孩子! 如今翅膀硬了、根基稳了,竟敢为了一个女人忤逆他! 陛下咬牙,怒笑一声,“交出锦氏,今日之事,朕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赵非荀跪姿未变:“恕臣难以从命。锦氏身子孱弱,腹中还怀着臣的长子。若此时臣休了锦氏,无异于令她们母子一尸两命——”他最后四字咬的分外清晰,看向陛下。 目光不带任何控诉。 冰冷深邃的眼瞳中,清晰印出上殿之人的失态。 一尸两命。 陛下,您忘了当年陈贵妃是如何死的? 臣—— 绝不会成为第二个您! 陛下指着下跪的赵非荀,胳膊颤抖:“你——你——反了——朕与孝淑皇贵妃——岂是你能论——” “陛下息怒!龙体为重!” 殿中响起一连串的劝诫声。 赵非荀看着陛下失态下试图掩盖的心虚,语气坚定开口:“臣当年蒙陛下赐婚,沈家不知从何听闻臣伤了身子,以赐婚为要挟,母亲为全皇家颜面,只能接受。沈家送来一试婚丫鬟——” 殿堂之上,哪怕是说起这些男人间难以启齿的之事,赵非荀的语气也始终不离冷静二字。 甚至连一旁的御史中丞、京兆府尹听后,也忍不住皱眉。 这往往都是高位者女方下嫁时,才会安排的。 可当时赵非荀早已是从二品武将、更是郡主之子,这般听信传闻提出的试婚之举,赵家竟也忍得下来! “沈家送来的试婚丫鬟,便是锦氏,她为赚三十两卖身银养活家中老父幼妹。后臣追查沈家一案被察出端倪,沈家试图买通臣将锦氏送来,若臣退回锦氏,锦氏只有死路一条。臣一时心软才收下此女。正是因臣当年经手沈家一案,为防锦氏有异,收下锦氏后她仍未丫鬟,确查她身份后才抬为妾室。” “陛下因听信旁人一面之词,怀疑锦氏清白,因锦氏的确曾为沈家旧人,臣无话可辨,但锦氏腹中孩子无辜!” 第439章 稚子无辜,但朕绝不允许他有这样一个母亲! 赵非荀深谙陛下心性。 疑心深重。 今日要从武英殿上平安保下锦鸢希望渺茫,若他强行维护锦鸢清白,只会让御史中丞、乃至朝中同僚知锦鸢是他软肋。 在蓝月圣女未离京之前。 在锦鸢有了正妻的身份庇护之前。 他不愿把小鸢儿放在众人目光之下。 只能利用陛下的“疑心”、御史中丞的“私心”,再加上陛下对当年孝淑皇贵妃的一丁点愧疚之心。 让陛下及所有人都认为,他意在子嗣,意在声誉,而非其母。 方才他话中‘旁人’是谁,一目了然。 果不其然,御史中丞顶着圣怒,向前膝行半步,字字句句铿锵有力:“臣身为御史,受陛下委任、食朝廷俸禄,自有监察文武百官之职!大将军身居高位手握军权,如此行事,臣——”他重重磕头,“实在是为京城百姓、为陛下、为大夏忧心啊!” 武英殿上的额头触地声,令闻者心惊。 赵非荀直起身子,目光锋利射去:“敢问御史中丞,我当如何行事——是要我当即回去将锦氏拉出去当着京城百姓的面活活打死?!令天下百姓看见我儿胎死腹中?!才能对得起御史中丞口中的天下百姓、陛下、乃至整个大夏不成?!” “难道在御史中丞眼中,赵某戍守边疆十余年所立战功,平定北疆、云秦之乱都因锦氏一人成了过眼云烟,非要我处死他们母子!赵家本就子嗣艰难,如今御史中丞是要逼的我赵家无后不成?!” 自赵非荀进入武英殿后,他言语连只有平静二字。此时双目写满怒意,厉声质问! 两段质问之后,赵非荀拱手看向殿上之人,“还请陛下明察——御史中丞此番言论究竟是为了一己私欲还是真心为了大夏与陛下!” 御史中丞瞬间慌乱,面容窘迫,言语急切:“陛下圣明!臣为官数十载矜矜业业!臣之心日月可鉴!有何私心可言!” 赵非荀转头怒目而视:“若无私心。为何对我府中一籍籍无名的妾室如此关心!未明锦氏身份前就直接一本参到陛下面前——” “好了!都不要吵了!”陛下用力甩过袖子,语气不甚烦怒,“为了一个女人,两个朝廷重臣当着朕的面吵成什么样子!成何体统!” 两人纷纷叩首请罪。 而在赵非荀俯身下去的那一瞬间,他眼中浮过一道封闭的暗影。 从罪奴到女人。 他们这位陛下还真的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在陛下看似‘公允’的一顿训斥过后,他视线扫过殿前诸人,像是思索、又像是疑虑,最后视线定在京兆府尹身上,开口问道:“吴卿之意朕当如何处置此女?” 在陛下眼中,先入宫告发的是御史中丞,而京兆府尹在得知锦氏疑似为沈家旧人时,选择先确认消息是否属实。赵非荀、御史中丞都各有所图谋,反而是京兆府最为中立。 他的意见,值得一听。 京兆府尹被点了名后,后背冒出一身冷汗,拱手回话:“依臣愚见,锦氏入赵府算起来已有多年,但沈家旧人的身份确凿,如今京中形式,仍需谨慎对待。不过……赵氏一门子嗣单薄,大将军这个年纪仅有锦氏腹中这一个孩子,孕妇孱弱更易受到刺激,到时母子都不保,怕是要…要…令郡主娘娘伤心。” 京兆府尹窥探着陛下脸色,搬出禾阳郡主来。 果真见陛下面有动容。 “臣有一法,不如先将锦氏在京中另置一处,安排人日夜监管,等她平安产子后,再由京兆府提锦氏问话,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京兆府尹说完后,拱手弯腰。 屏息沉默。 上座的陛下亦是沉默,方才一瞬的动容之色已消失不见。 赵非荀暗觉不妙。 “赵非荀!朕再给你一次机会,盼你不要再伤了朕的心!”陛下沉沉出声,目光如炬下压,“就按京兆府尹之法,命锦氏搬出你的春景园,只不过待生产后,此女不可留——” 赵非荀险些压不住眼底的冷色。 只听见一道无情的帝王之声从殿上传出。 “稚子无辜,但朕不允许他有这样一个母亲、我大夏堂堂大将军有这样一个妾室!” 赵非荀握紧拳头。 朝服宽大,掩住了他这一动作。 帝王心术。 权势算计—— 这些年以来,他从未像此刻这般厌恶手中的这些权势、身上的大将军之名、赵家之荣耀!厌恶京中无穷无尽的尔虞我诈! 他已知道护住锦鸢的机会渺茫,眼下陛下已经允准他留下孩子,他第一步的目的已经达到,不该滋生这些情绪来动摇自己。 许久。 他才拱手:“陛下,臣有一请求——” * 南定王府。 在王府有一禁地水牢,非王爷手谕不得入内。 何为水牢。 地面下挖出九尺,四壁以砖石压实,上端留一注水孔,顶一栅栏封锁。 将囚犯关入水牢中,脚上拴绳系在牢底,从注水孔放水,囚犯被拴在牢底无法上浮逃离,只能在水中慢慢痛苦窒息而亡。 而今日,禁地之中的底下水牢里就关着两位衣着不俗的夫妇。 锦大万万也没想到—— 南定王竟敢在王府私设这样的水牢,甚至还把他们夫妇给关进去! 锦家虽称不上是富庶之家,但平日也养尊处优,几时遭受过这种非人的待遇,这会儿又气又怒,在水牢里叫嚣不止。 如今还在冬天,水牢里气味难闻,水流顺着石壁下滑,一点点浸透他们的鞋袜,刺骨的冰冷冻的二人瑟瑟发抖。 “来人啊!快来人啊!” “我们要见王爷!!!” “岂有其理——是谁让你们把我们关在这儿的!” “放肆——我大妹妹可是王府侧妃——我三姑娘是后宫的锦美人!!你们竟敢这样对我——” 可任凭他们怎样叫骂,顶上没有一点动静。 像是将他们故意遗忘在此处。 灌入的水流越来越大,从脚踝迅速淹没到了小腿。 锦夫人冻的双唇乌青,“老、老爷…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王爷…王爷莫不是真的想要淹死我们?!” 第440章 当年为您解毒的不是锦侧妃,而是锦垚! 锦大牙关瑟瑟打颤,脸色青白,嘴唇颤抖着。 心中又惧又恨。 这些权势之人—— 当真像是拿捏蚂蚁一样拿捏他们! 他眼底猩红,扯着喉咙继续喊叫:“来人——我们要见王爷!!!放我们出去——人都死绝了吗!!” 却不知,南定王仍在飞花堂中,欣赏着府中歌妓、舞妓新排的歌舞,斜倚在榻上,一手端着小酒盅,一手在小案上轻轻敲打,和着琵琶声。 一个侍卫从旁边悄声弯腰靠近。 南定王视线不斜,“说了吗。” 侍卫:“还不肯松口。” “那就继续放水。”南定王说得慢条斯理,视线甚至都未从舞姿曼妙的舞姿上挪开,拍手喝彩一声:“好!” 侍卫应声退下,回禁地传话。 锦大夫妇半个身子都泡在了冰冷的脏水之中,双唇乌青、嘴唇颤抖、脸色发紫。双腿长时间泡在水中,冷到几乎失去了知觉,膝盖里传来尖锐的刺痛。 他们二人抱在一起试图取暖。 肮脏的水牢、刺骨的冰水、疼痛的膝盖、麻木的双腿。 都在摧残着他们的意志。 这会儿甚至连叫骂的力气都没有了。 而在这个时候,从头顶的栅栏外终于传来脚步声! 锦大猛的睁大眼睛,“是谁来了?!救命——救救我们——” 脚步声一步步朝着水牢靠近。 最后就落在栅栏上方。 锦大夫妇二人从逼仄的水牢抬头向上望去。 看见是南定王—— 他蹲下身,视线垂下,如是一群蝼蚁,问道:“既然吃了这么久的苦头,那本王再问你一句话,只要你如实回答,本王就把你们放出水牢。听清楚了吗?” 这一刻,锦大二人如任人宰割的羔羊。 望着恐怖骇人的上位者。 他连连点头,被刺骨的水冻得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王、王爷…有…有话尽管…问……我…一定…说…” 南定王满意的颔首:“当年为本王解毒之人,是谁?” 他语气甚至可以说是和善。 锦大目露惊恐,却又强行压下:“是…是锦侧妃……” 南定王眯了下眼睛,开口:“继续放水!” 注水口再次喷涌灌水进来! 水面已经到他们的腰间,水牢本就狭窄,水流汹涌灌入,水面快速上升,一点点压过腹部,呼吸开始变得困难,已有种微微窒息的错觉,两人骇然失色,紧紧抱在一起。 恐惧短暂战胜了理智,锦大忍不住破口大骂:“王爷想要草菅人命——滥杀无辜吗!!” 南定王:“以本王的权势,杀你们二人难道还会让人查到南定王府上来?本王已经给过你们一次机会,谁让你们不如实回答。” 他说的轻描淡写。 在他口中,仿佛他们根本不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 锦大濒临崩溃,仍死死咬着牙:“王爷——当年就是我大妹妹舍了清白为您解毒!若是我们敢骗你——大婚之夜如何能慢地过——” “继续放水。”南定王站起身,口吻冷漠至极,“溺死后直接拖去锦氏院中。” 水面越升越高。 压迫胸腔。 锦夫人的双脚已经彻底麻木,脚踝歪了一下,整个人猛地下坠,四面八方的污水朝着她涌来—— 灌入她的口鼻之中! 不—— 她不能死—— 她还有四个女儿! 她不能死! 锦大一把抓起下沉的锦夫人,抬着僵硬的手背狠狠拍打她的后背,低声道:“别怕——他不敢真的——啊……” 话还未说完,锦夫人竟是一掌用力将他推开! 整个人生出一股力。 一股为母者必须要活下去的力气,支撑着她走到水牢边,双手死死扒住石壁突出的一角,吊着自己的身子才不至于跌落下去,仰头看着上方的南定王,声嘶力竭的吼出声来:“我说——王爷!他不说我说!!” 妇人几近崩溃的呼喊声从水牢之中传出。 南定王抬手,命人停止注水。 锦大被推的一个踉跄,险些跌入水面之下,他抬手抹了下脸,不敢置信的看着她,在水中步步艰难的靠近,一把抓着她的肩膀低声咒骂:“你这个臭婆娘说什么!律例杀人者偿命!!王爷不敢杀我们的!你说出来后想过锦家怎样——三姑娘在宫里——” 锦夫人转头,眼底布满血丝,眼眶通红的将要渗血,声音嘶哑不堪:“老爷——你也知道我们还有个女儿在宫里!你大妹妹的婆子都敢杀三人,王爷他从战场上下来的人!你怎知道他不会真的杀我们!!锦家算什么!我们死了——我的孩子们怎么办!!我的四姑娘才多大——”说着,她抬头向着上方拼尽力气说道:“王爷——他不说我说!!当年为您解毒的不是如今的锦侧妃,而是锦垚!” 南定王眼底泛过寒光。 这个锦家—— 好大的胆子! 他压抑怒气,沉声问道:“本王命你将当年之事一五一十全部说出!” 而锦大,在听见锦垚这个名字的时候,已经绝望的闭目。 锦夫人将当年之事全部说出。 包括他们最初不知王爷身份,贪图他衣着不俗,他破了锦垚身子后不愁他不负责任不娶。后来无意得知他竟然是陛下亲封的南定王,锦大动了心思想要更好的利用这门亲事扶持锦家,把锦垚赶了出去,用亲妹妹送入王府。解毒那几日,锦垚与王爷不曾在白日里见过,夜里光线昏暗,且锦垚与锦氏本就是同父异母的姊妹,有几分相像。更为了不让王爷生疑,找人破了锦垚的处女之身—— 说到这儿时,锦大已面无人色。 南定王的脸上像是蒙了一层寒霜,厉声打断了锦夫人的叙述:“本王问你,你口中的锦垚——是谁?” 锦夫人被这森冷的语气吓得浑身一颤,方才生出的气在说完一切后瞬间散尽,只剩下恐惧:“是…是……垚娘……锦鸢、锦蝶……那两个孩子……的娘……” 南定王用力闭了下眼睛。 眼前闪过锦鸢那丫头的眉眼。 心中生出一个离奇至极的念头。 第441章 锦鸢是不是本王的女儿! 南定王想起锦鸢的年龄、想起锦氏为何要安排婆子杀锦家父女、为何锦氏从前对锦垚不闻不问,却在锦鸢回来的后,借着嘘寒问暖的名义偷偷下药—— 或许就是因他心中愈发明晰之念! 锦鸢那孩子是—— “王爷!” 耳边冷不防响起一道侍卫的声音,强行令南定王回过神来,他才发现自己来到了书房之中。 手中已拿着一本折子。 无需翻看,他便知里面是何内容。 他调整气息,将折子收入袖中,厉声下令:“把锦大夫妇绑上扔去锦氏院中!” 侍卫抱拳应下。 抬脚走出书房时,见两个侍卫神色匆匆进来回话:“王爷!属下奉王爷之名监视侧妃院子,今日上午见侧妃院里大丫鬟神色匆匆出府,与门上说是回家探亲,属下一路尾随,见她进了御史中丞的私宅,停留片刻出来后才归家。我们兵分两路,一人盯着丫鬟回了王府,一人在丫鬟离家后我们上门查问,其母说是家里女儿得了主子恩典,不日就能放出来嫁人,还给了一笔不菲的银子!” 南定王脸色微变。 今日朝中却有消息传来。 御史中丞休沐日入宫面圣,随后京兆府尹、赵大将军都被接连传入宫中,难道—— 也与锦氏相关?! 若与锦氏相关,是否也会牵连锦鸢? 南定王立刻安排人手:“你们立刻去打听今日御史中丞、京兆府尹入宫是为何事,再——去春景园悄悄打听,锦鸢现在何处,打听清楚了立马来报!” 侍卫领命:“是!王爷!” 转身飞快退下办差。 南定王顶着夜色,一路疾步朝着锦氏院里走去。 他人高马大,愤怒之下步子迈的奇大,身后提着灯笼照路的小厮们撵都撵不上,只看着王爷越走越快、越走越远。 直至进了锦氏院中。 南定王的步子慢了下来。 身后的小厮才得以撵上来。 动静一下,自然惊醒了屋子里的锦氏。 只见锦氏从正房出来,散着长发、肩上披着外衣,显然是已经歇下了,听见动静后才匆忙起身出来。 锦氏借着院中灯笼照出昏暗的光线,看着南定王一步步走近,或是许夜色太冷,室外寒风刺骨,连带着南定王的眼神、脸色都有些冷的吓人。 锦氏有些迟疑的屈膝行礼,“王…王爷。” 他看向锦氏,语气有几分怪异:“侧妃今夜怎么不在小佛堂里诵经,这么早就歇下了,嗯?” 月光清冷。 光线晦涩。 锦氏无由来的心颤,柔声回道:“今日的经文已经诵过了,夜色已深,时辰不早了。王爷深夜前来…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妾身么?” 岁月不曾优待她。 面上皱纹明显。 此时,锦氏温顺着眉眼说话,哪怕心中不安,可看向南定王的眼神仍有依恋之意。 只觉得让人—— 厌恶。 南定王看着面前虚伪的锦氏,后槽牙咬紧,沉声吼道:“锦氏!” 吓得锦氏扑通一声慌乱下跪:“妾身不知如何惹恼了王爷——” 被南定王厉声打断,他盯着锦氏,目光冰冷至极:“当年为本王解毒之人,是你?” 锦氏拢在外衣之下的身子狠狠一颤。 瞬间心乱如麻。 王爷为何忽然会问起这件事? ……都这么多年过去了,王爷从未怀疑过她什么,今日为什么要提起?难道、难道—— 锦氏垂下头,眼底恐惧与不安交杂。 难道是兄长他们因为婆子之事怀疑她,想要选择锦鸢而放弃她了?否则王爷怎会怀疑她! 不、不!她绝不能让王爷发现! 明明王爷已经开始待她温柔,甚至还说要和她好好过日子…… 锦氏克制着猜忌,抬头看向南定王,眼中积蓄眼泪滚落,在苍白消瘦的面颊上流下两道泪痕:“距离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了,妾身当时仍是个尚未出阁的姑娘,以自己的清白之身解了王爷身上的毒…王爷为何要如此来伤妾身的心啊!” 那双眼睛,哭起来哀泣动人。 眼泪滚滚滑落。 南定王剑眉倏然皱紧,眼底厌恶之色已不再遮掩,目光盯着下跪的锦氏,话却是对着门外之人说的:“把人带进来!” 紧闭的院门再一次被粗鲁地撞开。 进来五六个侍卫,明火执仗,瞬间将半个院子都点亮了。 他们脚步声重重压力,走到南定王身边后,将提着的人用力扔在地上,“王爷!锦大夫妇二人已经带到!” 火把上跳跃的火焰刺目。 印入锦氏双眸之中。 她看见了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的两人,他们浑身脏污不堪,发髻散乱,身上的衣裳湿透,在地上迅速洇开一片水渍。两人形容狼狈、瑟瑟发抖。 在火光下,缓缓抬起头。 令锦氏失神睁大双目,脸色惨白,嘴唇颤抖了两下,“王爷…王爷……为何这么对……妾身……的兄长……嫂嫂……” 她无意识地呢喃着。 锦夫人强撑着爬坐起来,向来端庄的锦夫人此时满脸脏污,视线裹胁着恨意,看向锦氏叫道:“大妹妹!你就认了吧!” 锦氏僵硬着面颊,五指攥紧:“嫂嫂胡说什么!” 锦夫人:“当年为王爷解毒的是锦垚——” 锦氏失态破口:“住口!” 锦夫人视若无睹,恨着嗓音继续说出:“是垚娘!你兄长得知垚娘救的是个王爷,把垚娘赶了出去——而你指使婆子杀那么多人,不就是怕这件事抖落出去被王爷知道吗!更怕锦鸢的身份曝光,要毁了你的侧妃之位!!” 锦氏连忙爬到南定王面前,双手紧紧抓着南定王的衣摆,语气混乱:“王爷…王爷!妾身没有做这些事情啊!是、是嫂嫂她奉了——” 锦氏腾出一只手指向锦夫,一手抓着王爷的衣摆。 南定王垂下视线,与锦氏的目光相触。 他毫不留情一脚将锦氏踹开! 语气厌恶、眼神冰冷:“锦氏,本王最后问你一次:当年为本王的解毒的是谁?”他沉声,问出心中那离奇却将成为现实的念头:“锦鸢——是谁的孩子!” 锦氏狼狈倒地。 披在肩上的外衣坠落。 中衣单薄。 在如此寒凉的冬夜,她浑身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一切……都暴露了……? 王爷都知道了…… 锦氏启唇,却发现——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她还能说什么?! 不等锦氏爬起,下一瞬,南定王一步跨上台阶,动作间带着怒火,一把掐住锦氏的脖子将她从地上提起,手背上青筋鼓起:“说!!锦鸢她是不是本王的女儿!!” 南定王用了狠劲。 几乎要掐断锦氏的脖子。 窒息感涌来。 锦氏的眼前开始阵阵发黑,呼吸开始变得困难…… 她看着不远处的兄长、嫂嫂,他们看自己的眼神漠不关心,甚至眼睁睁看着王爷这样对她……也不曾为她开口求情……是否……她死了……他们才会心安? 那她这一辈子…… 究竟是为了什么?! 连最疼爱她的婆婆也不在了…… 她的夫君也还想要活活掐死她…… 说、与不说…… 还有什么区别? 都是一个死字罢了。 锦氏强撑了这些年的心,早已溃烂腐败不堪,就在这一夜,再也撑不住了,轰然倒塌。 她闭上眼,任由死亡来临。 就在她放弃时,掐着她脖子的手却忽然松开了。 锦氏跌回地上,绝处逢生时,她双手捂着喉咙弓着背,止不住地干呕咳嗽,面颊涨得通红,眼泪和口水不受控制的流出来,她用力擦去,扭头看向南定王:“王爷…怎么不杀了我?” 她以为—— 是王爷心软了。 直到看见王爷眼底的厌恶之色,他甚至用帕子擦拭着自己的手上。 那一刻,锦氏的胸口被狠狠撕裂。 汩汩鲜血涌出来。 “是——是!嫂嫂说的没有错!是垚娘——当年为你解毒的是垚娘!”锦氏撑着胳膊,歇斯底里的吼叫出声:“锦蝶、石榴、还有她那个爹——人都是我杀的!什么都是我做的!可你们——” 她抬起手,指着地上的锦大、锦夫人,恨声骂道:“都无辜吗?!当年你们偷天换日,把我送出锦家的时候问过我了吗!没有!!你们拿锦家来压我!我的一辈就这么被你们夫妇给毁了!我的侧妃之位,是我牺牲了一辈子应得的!!可你们呢——在知道锦鸢的身份后,觉得王爷的女儿比我这不受宠的侧妃对锦家有用多了,为了锦鸢要舍弃我——凭什么?!我也是锦家的大小姐——是王府的侧妃——可在你们这对夫妇眼里,我算什么?是一颗随时都能舍弃的棋子!!” 此时的锦氏,像是疯癫了一般。 可她却又觉得,自己从未像此时这般痛快过! 豁出去一切—— 她连死都不怕了! 还会怕说这些真心话! 锦氏冷笑数声,看着南定王,“当年大婚你都不曾认出来我不是垚娘,现在一副要为垚娘讨回公道的嘴脸!一副心疼女儿流离在外的嘴脸!这些二十多年里,你朝三暮四、朝秦暮楚——现在还因为一个认回来的女儿要杀了我——装什么父女情深哈哈哈哈!你就是个薄情薄性自私至极的男人——” 在南定王的印象中。 锦氏在他的面前向来软弱不堪、低眉垂眼,是个毫无趣味的妇人,以至于赵非荀派人告诉他,锦氏身边的婆子杀了那么多人时,他甚至没有第一时间怀疑锦氏。 看着她歇斯底里的指控痛诉,像个疯子一般。 南定王才发现,这二十多年来,自己从不曾看透过锦氏——一个心中只有恨意的妇人,认为所有人都亏欠了她。 可恨而可悲。 他从袖中抽出折子,扔到锦氏面前。 啪的一声。 折子落地翻开。 锦氏视线顺着看着,隔着朦胧的眼泪,看见折子上赫然在列的正妃锦氏二字,如遭雷击,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南定王。 南定王:“赵将军派人来找我告知小院杀人案主谋那日,我正拿着这本折子打算入宫请命——锦氏,”他沉下目光,下面这一句话,语气不带任何指责、愤怒,平静的宣布:“是你亲手毁了你自己,而不是旁人。” 话音落下,他转过身去。 不去看锦氏伸手,小心翼翼的想要将这道折子捧入怀中的模样。 男人的嗓音威严:“锦氏今夜病重,特请锦家夫妇来送侧妃最后一程。明日发丧——” 锦氏猛地抬头:“不——” 压抑着哭出声来。 她佝偻着身子,用力、死死的将折子护在怀中,涕泗横流。 锦大夫妇跪在地上,额头触地,不敢抬头看着院中发生的一切,更不想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盼着自己是个哑巴、聋子,盼着王爷能放过他们这一回! 直到听见‘发丧’二字,两人吓得魂飞魄散。 很快,南定王离开院子。 接连有一串脚步声进入院中,走到锦氏面前,掐着她的肩膀掰着喉咙,将一碗毒药灌入—— 挣扎声、呜咽声、痛苦的哀嚎声。 从南定王背后的院中传出。 他闭眼,难辨眼底的情绪。 竟是想起许多年前,大婚那一夜,锦氏凤冠霞帔,在喜烛的火光中望来,眼神胆怯而不安着,面颊微红,磕磕绊绊的唤他。 …… “王爷” …… 随着身后的动静越来越轻,逐渐归无,侍卫出来禀告,侧妃病发身亡。 南定王嗯了声,缓缓睁开眼来,“锦氏仍按侧妃之位下葬。” “是。” 接着,屋中传来锦大夫妇的哭丧声。 不知有几分真情实意在其中。 锦氏错了、锦大夫妇有错,自己何尝无过? 只是那时—— 他自顾不暇,才毁了两人。 害了自己的女儿。 当日在沧州时,他以娘家人的身份送锦鸢出嫁,不成想有今日,锦鸢她真的是自己的女儿! 南定王重整情绪,迫不及待就要去春景园中见一面自己的孩子,怕今日朝中之事会将她牵连进入。 方才他急着确认锦鸢身份,竟然将锦氏派丫鬟抵了什么消息进御史中丞私宅给忘记了! 侍卫又迟迟没有回来。 南定王一刻也等不了了,亲自去确认锦鸢的安危。 在南定王将要离开王府时,一个侍卫驾着马回来,见了王爷后从马背上翻滚下来,连滚带爬的上前,“王爷、王爷!出事了!!” 南定王皱眉语气紧张:“谁出事了!是锦鸢吗?出什么事情了!快说!” 第442章 那锦娘子是咱们王爷的亲闺女! 侍卫:“属下刚刚赶到春景园,就看见轻风急匆匆往外面赶去,问了才知道是下午宫里来人把锦娘子带走了!他被宫里的禁军甩开,不知道锦娘子带到什么地方,正打算回来找人手一起去寻,属下也跟着找了一圈仍是没有找到锦娘子的下落!” 南定王黑脸:“宫里为何派人带走锦鸢?” 侍卫:“听轻风说,锦娘子是沈家旧人,陛下不知怎么知道了这件事,雷霆大怒才下旨捉拿!” “沈家?国公府沈家?”南定王眉头皱得都能夹死苍蝇,“她不是一直在赵府?这么还和沈家扯上了?!”话毕,他视线扫向身后的院子,锦氏命人传的就是这个消息—— 这个毒妇! 她还想借陛下的手要处死锦鸢?! 侍卫:“王爷您忘记了啊,锦娘子原本就是丫鬟,肯定是原先在沈家当差啊!” 南定王愣住,视线锋利盯着侍卫。 侍卫心底发毛,连忙后退数步拱手:“属下失言!王爷恕罪——” 南定王心底百味杂陈。 她的女儿,在所有人眼中是一个丫鬟,甚至还在那沈家待过,成了沈家旧人,还被陛下不知关去何处! “备马!本王要入宫面圣!” 侍卫犹疑了一瞬,“王爷,宫门已经关——” 还未说完,再抬头看去,王爷竟然朝着他的那匹马走去! 翻身上马了! 跑了!! 他瞪着眼睛,听见身后有另外两个侍卫撵上来,还没来得及转头看去,就被踹了一脚屁股:“愣什么!快去找马跟上啊!!那锦娘子是我们王府的大小姐——是王爷的亲闺女啊!!王爷这是去找女儿了!” 侍卫目瞪口呆:“什、什么?!” * 赵非荀从宫中被放出来时,已近深夜。 表面上是陛下为安抚他,留在他在宫中共商今年各处换防安排,实际是怕他出宫拦截宫中禁军,阻拦他们带走锦鸢,又或是追上禁军打听到锦鸢被关到何处。 哪怕赵非荀恳请陛下同意,让府里的姚嬷嬷、袁大夫跟着锦鸢离开,他也仍不安。 锦鸢敏感而心细。 不知今夜她是否要不安到无法入眠。 今夜—— 他也注定无眠。 必须要尽快查出锦鸢的身份究竟是谁向御史中丞泄露的,还要想出应对之法,早日将锦鸢保出来才好。 赵非荀翻身下马,回了清竹苑。 却见主屋里似有人影在。 他立刻看向快步走来的轻风,尚未开口,就听见轻风禀告:“大公子,我派了一帮兄弟搜查半日,也为查到娘子被禁军带去什么地方了。京城各个门上的兄弟说,没有看见禁军带人出城,娘子应当还在京城里!再给属下几日时间,一定能找到娘子的下落!” 赵非荀颔首,“越快越好。还有,让城羽营的人闭紧嘴巴,此事决不可外泄,否则——”他余光森冷,“别怪我不念旧情!” “是!” 轻风正色,抱拳应下。 赵非荀才瞥了眼主屋的方向,“谁在里面?” 轻风吞吐了声:“是…圣女……我从外搜查回来时,圣女已经强行进入主屋,其他人不知圣女身份,见夫人要进去也不敢动手阻拦。” 赵非荀才从宫中出来,应付了一日陛下,此时已分外疲惫,“打听到出什么事了?” 轻风:“听莲心馆里的丫鬟说,今日圣女收到了一封从蓝月寄来的家书后就性情大变。” 赵非荀抬头,揉了下眉心,“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是。” * 穆惜已在主屋等了两个时辰。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晚,赵非荀却迟迟没有回来,急得团团转,连坐也不得安定。 在听见门外响起脚步声,立刻起身走到门口。 见赵非荀推门而入。 视线冷冷扫过穆惜,“今晚不是治疗的日子,圣女来我院中做什么。” 若放在平日,穆惜听见他这番冰冷的语气,就要识趣退出去不敢打扰,可今日顾不上这些,她快步走到赵非荀面前,语气急切:“忽律一族族长擅自把女儿嫁给了北疆九皇子!这不就是一边哄着你们大夏,一边私底下联络北疆!说不定他们又在勾结什么事情——赵非荀,你不生气?你们不出兵?这是蓝月王撕毁了两国协议!” 赵非荀掀起眼睑,视线冷冽:“圣女不是忽律一族之人?你们蓝月王各族轮换制度,如今蓝月王不是你们忽律一族,这只不过是你们家族通敌的利益交换,与我大夏何关?” 穆惜:“可下一任蓝月王是忽律这一族!他们把我嫁来大夏、把穆兰嫁去北疆,就是为了巴结两国为逼如今的蓝月王退——” 赵非荀皱眉,耐心将至冰点。 “那就更与我大夏无关!区区蓝月,何足挂齿?”他语气彻底没了耐心,视线森冷逼人,“请圣女立刻离开!” 气势凌厉袭来。 穆惜的脸色已变。 但她仍强压着滋生的恐惧,昂着头,逼问:“你真的不打算介入打断蓝月与北疆的婚约?!” 赵非荀直接越过穆惜。 “滚!” “别逼我让府兵请圣女出去!” 到时,她蓝月圣女、将军夫人的面子还往哪里搁? 穆惜对着他的背影咬牙,面容狰狞了一瞬,转身怒气冲冲地离开清竹苑。 回莲心馆,侍女柏雅匆匆迎出来。 “怎么样?!将军他怎么说?!” 穆惜沉着脸,面对柏雅期盼的目光,微微摇头:“他不管,说忽律和北疆九皇子的婚事是私下利益交换!大夏和他没有出手干预的理由!” 柏雅着急:“他不管那你能想其他办法?穆兰那样的身体,把她嫁去北疆不就是要她的命——”她眼眶通红,眼中生出怨恨:“族长分明早就有这个打算了!当初我还好奇,为何族长非要用圣女的名义来替赵医治!摆明了就是要把你支开!你成了赵的夫人,还要替他治疗,怎能轻易离开大夏!然后他就可以把穆兰嫁去北疆——” 柏雅虽为侍女。 但她性格刚硬,鲜少如此激动。 第443章 你疯了?! 提及穆兰要嫁去北疆那种苦寒之地,她已伤心地落泪。说完后,她咬了咬牙,转过身快步进屋。 等她再出来时,肩上已多了一个包袱。 穆惜走到她面前拦着,皱眉:“你要去哪儿?” 柏雅梗着脖子:“回蓝月!”碧蓝色的眼瞳被眼泪打湿,“如果真的拦不住族长的决定,我绝不会让穆兰一个人嫁去北疆!我要回去陪着穆兰!” 穆惜:“从大夏回蓝月,就凭你一个女人?” 柏雅用袖子狠狠擦去眼泪,倔强反驳:“你难道你不是女——”说着,她对上穆惜此时分外冷静的冰蓝眼瞳,咬了下唇,“你别拦着我!就是爬我也要爬回蓝月!” 说罢,她直接要绕过穆惜。 快步朝外走去。 “柏雅!” “蠢货!!站住!!” 穆惜叫了两声,侍女却毫无回头之兆,越走越快。穆惜无声咒骂,纵身凌空一跃落到柏雅面前,两人一拦一闯,直接动起手来,柏雅手下毫不留情,下了狠手,穆惜迎面接招,被柏雅的手无意一掌击中面颊。 顿时面颊泛红。 柏雅这才急急收回手。 “你别拦我!” 穆惜嘶了一声,用指腹擦去唇角渗出的血丝,视线看向柏雅,“还说我冲动,你比我还冲动,连话也不听完就动手。我不拦你! 柏雅抿着唇,移开视线。 “那你走开。” 穆惜勾唇一笑,用她这张脸笑起来,无端有种邪妄的不羁,“我们一起回蓝月。” 柏雅愣住,目光吃惊的看向穆惜:“你疯了?!赵的治疗怎么办?一年之期还未到!族长知道了不会放过你的!” 穆惜收敛起笑脸,“是他毁约在先,连你都敢为了回蓝月拼命,我还会怕他们不成?!而且不止你我二人回去,我们还要把赵非荀引去蓝月!彻底毁了忽律一族的如意算盘!” 柏雅面上已是震惊:“你要怎么把赵引去蓝月?” 穆惜:“今日让你偷偷塞给姚嬷嬷的香囊给出去了?” 柏雅点头,“在姚嬷嬷她们被带上马车之前给了,好悬那些禁军不同那些香料的用处。” 穆惜从另一个袖中拿出一个小瓷罐,打开瓷盖,里面赫然是一只浑身漆红抖着翅的小虫,只听见穆惜道:“好宝贝,等会儿就靠你找人了。” 说着,就看见穆惜要将虫子从里面放出。 柏雅一瞬才明白她的打算。 伸手摁住瓷盖,“你要利用锦娘子把赵引去蓝月?从大夏到蓝月日夜兼程要走多少路你知道么?!她一个孕妇怎么可能挺得住?万一、万一路上出了什么事情——你怎么办?!赵不会放过我们的!” 穆惜掐住她的手腕,用力掰开。 眼底是一抹分明的狠色。 一字一句道:“那不是正好——用我的命,换大夏逼境!忽律一族的圣女惹出这种麻烦,下任蓝月王,还会是忽律一族?” 柏雅皱眉吃疼,“你…真的疯了……” 穆惜打开盖子,任由漆红的虫子飞出,在黑色的夜空,从小虫子体内发出微弱的幽幽红光,她启唇,语气变得平和,而温柔:“穆兰在,我在。若穆兰被他们害死,我要让所有人都陪葬!” * 锦鸢坐在床边,身上披着两层被褥,也挡不住这间屋里的寒气——久不住人的屋子,哪怕收拾得再怎么干净,也仍有种浸骨的寒意。 而这屋中,甚至连一盆炭火也没有。 如今尚未出正月,坐在屋中,都能看见唇边逸出的白雾。 锦鸢紧紧环住手中唯一的手炉。 试图以温暖驱散不安。 今日午后发生的一切,如暴风骤雨,袭来得让人毫无招架的能力,直到此时冷静下来,她仍未想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吱嘎—— 门被推开,姚嬷嬷端着汤药进来。 锦鸢伸手捧着接过。 姚嬷嬷顺势在床边坐下,目光怜惜的看着锦鸢,伸手替她拉拢下滑的被褥,语气甚至比从前更慈爱,“娘子,夜已经深了,这是袁大夫熬的安胎药,里面加了安神的,娘子喝了好歇息。” 锦鸢颔首,趁热喝下。 汤药苦涩,却温热。 下肚后,仿佛身子也跟着暖和了些。 姚嬷嬷接过空了的碗盏:“娘子趁着身子暖和快躺下罢,今晚我在外面榻上陪着娘子。” 锦鸢连忙摇头,“这儿不比院子里,屋子里尚且这么冷,更何况外面榻上。嬷嬷年纪大了受不得凉,还是回屋去歇息!我喝了药,等药效起来能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的。”她伸出手,温热的手掌握住姚嬷嬷冰凉的手,轻轻抿起嘴角,挤出一丝温软的笑脸,“嬷嬷,我不怕。有大公子在,我们会平安无事的。” 姚嬷嬷悬着的心,才放下了些。 锦鸢又劝了两声,姚嬷嬷看她躺下闭眼后,才肯离开。 油灯被吹灭。 屋中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与黑暗一同滋生的,还有不敢示人的不安。 她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园子里忽然从宫里来了禁军像是要抓她走,轻风起先还带着府兵抵抗,过了许久后,她在屋中似乎听见内官带来了大公子的信物,轻风放弃了抵抗。 禁军还算客气地让锦鸢、姚嬷嬷、袁大夫立刻收拾东西跟他们。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宫里的人竟要抓她? 她不过是一个妾—— 锦鸢忽然睁开眼睛。 “沈家……” 她曾为沈家奴婢的身份被宫里的人知道了? 所以才要把她从园子里带出来,关在这偏僻的院落? 如今看来没有立刻要她的性命。 那之后呢——? 等着她生下腹中的孩子后,仍会将她当成沈家旧奴处置?可她分明是在沈家定罪前就已经被送给了大公子——沈家之罪,和她有什么关系?! 大公子呢? 大公子—— 腹部忽然刺痛。 疼得她蜷紧身子,可脑中的思绪不停。 她想着今日发生的一切,想着大公子至今还未出现,想着……她曾做的那一场梦,后背陡生寒意。 不—— 大公子绝不会弃她于不顾! 事到如今,她如何再肯安心认命! 锦垚紧紧咬着唇,直至口中尝到一丝血腥味,腹部的不适才逐渐舒缓,而她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她撑起身子,正要起身去叫袁大夫进来,胳膊支起后,四肢突然间一阵绵软,身子又跌回了被褥里。 第444章 你…是谁? 不对劲! 是汤药有问题? 还是—— 念未毕,鼻尖嗅到一抹奇异的香气。 等到锦鸢想要捂住口鼻时,汹涌的晕眩袭来,整个人坠入黑暗之中,她伸手,想要抓住什么。 为时已晚。 等到锦鸢醒来时。 却发现自己身处颠簸的马车中。 晨曦从缝隙中射入,刺痛她的双目,而马车的颠簸更让锦鸢觉得浑身不适,她试图用双手护住肚子,才知双手被反绑在身后。 一瞬的恐惧涌上。 外面的人必然不会是大公子。 是谁? 要带她去哪儿? 锦鸢挣扎着想要做起身来,动静大了些,惊动外面驾车的两人。 垂落的帘子被一只手掀开。 大片阳光撒入,有人回眸看来,阳光将那人的面容照得清清楚楚。 是个……男人。 黑发高束,皮肤白皙,五官深邃,眉眼英气,一双冰蓝色的眸子似珠宝般晶莹剔透。 他回眸看来,勾唇一笑,口吻熟稔,“醒了?锦娘子。” 锦鸢愣住:“你…是谁?” * 未央宫偏殿。 陛下坐在床边,身边内侍、宫女都被屏退,只有他一人,在一日的纷乱过后,安静地、目光疼爱地看着自己唯一的皇子。 这个备受他期望的大皇子。 皇后缓步入殿,臂弯间挽着一件大氅。 行至陛下身后,抖开大氅,动作分外温柔地披在陛下的肩上,“深夜寒凉,陛下该添衣了。” 他像是才察觉到皇后,抬手握住女人的手,拉着她在身边坐下,语气带着平日里不见的疲惫:“这几年,京中乱糟糟的,朕忙于朝政,疏忽了你们母子。”他叹息着,不似武英殿上高高在上的帝王,背脊像是被大夏所压垮,身子有些佝偻,拍了下皇后的手背,“今日朕去国子监转了一圈,麟儿见朕……站得那么远,恭恭敬敬的,哪有半分朕儿子的模样。” 皇后垂首。 心中才升起的那么一点触动,因最后一句话,消失殆尽。 她甚至想问一句。 不像儿子,那像什么? 臣子? 不是您要让麟儿做臣子的?他是您唯一的儿子,这些年却不曾提过一次封为太子。 皇后嗓音温婉细腻,“陛下您不知,晚上麟儿睡前同臣妾高兴地说,看见父皇来国子监了,还查看了他的课业,夸他是功课极好。这孩子高兴极了,可又怕太过高兴,没了皇子的尊重,硬是忍到了晚上见臣妾,连着说了好几遍呢。” 在皇后的话音之下,陛下的脸色果真好转。 皇后:“在麟儿心目中,永远仰望着陛下您这座高山。” 陛下目光怜惜地看着大皇子,“麟儿是个好孩子。”说罢,又温情地看向皇后,握住她的手,微微用力:“你也将他教得很好。” 他看中的皇后性情。 他一手抚养长大的大皇子。 总是不会像其他人那般,令他失望。 皇后敛目,顺着男人的动作靠入他的怀中,两人一同看着熟睡中的孩子,如同一对恩爱的寻常夫妇,语气间多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不曾有的依恋:“能当陛下的妻子,能与陛下共育麟儿,这些都是臣妾之幸。” 陛下欣慰地拍了下她的后背。 短暂亲近之后,皇后试探着开口:“陛下,臣妾有一事想请陛下的示下。后宫查获锦美人私下买通内官,送婢女出宫传话,有违宫规,已被臣妾拿下。只是…因锦美人身份特殊,臣妾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置。” 后宫之中这类事情屡禁不止,后宫生活枯燥,只要明面上能过得去,皇后也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挣得宫人间的贤名。 但谁让那美人姓锦。 这位锦美人与其他几个选中的女子一同入宫。 是这一批中颇为受宠。 皇后已经色衰,陛下待她有尊敬,男女之事成了应付交差,不过尔尔。陛下宠爱鲜嫩的年轻女子,也在情理之中。 可这个锦美人,一个小门小户里出来的姑娘,陛下却停了她的避子汤。 旁人不知,可皇后却知道。 陛下不愿扶持任何外戚,所有他才会放心这样无权无势的后妃——正如皇后本人的母家,无权无势,一切皆为圣恩所赐。 也只有她知道,在历经孝淑皇贵妃事后,大皇子已经彻底站住,陛下开始对后宫的子嗣松动,想要一两个皇子或是公主,以来权衡她皇后后宫独大的局面。 他日锦美人一旦有孕诞下皇子,看着陛下仍年富力强,难不保会成为大皇子的阻碍。 她要借陛下的手,亲自料理了锦氏。 大皇子在睡梦中翻了个身,手伸出被子外边,陛下掀开被子,将他的手盖好,语气随意至极,仿佛皇后所提之人,不是他的后妃,而只是一个婢女:“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何况是一个后妃,皇后连这差事都不会决断了吗?”说着,陛下语气中透出一丝厌恶之意,“这锦家如何教养女子,一个后妃不德,一个妾室还掺入沈家一门!一个入了朕的后宫,一个迷惑朕的大将军!如此门户,朕岂能安心?传朕的口谕下去,锦家一门三代男子不得科考入仕、女子不得选秀入王侯相将之门!” 男子不得科考。 女子不得入高门。 延绵三代…… 这是要毁了锦家。 饶是皇后,听着也觉得心惊。 帝王宠爱不过一瞬! 可到底面上不敢露色,恭敬回道:“陛下圣明。” 帝后二人正说话时,偏殿外内官前来传话:“陛下,娘娘,宫外南定王有急事求见陛下!” 陛下神色瞬间凝重,南定王如今为一品军侯,手握军权,哪怕过去了二十多年,他当了二十多年的风流王爷,但沧州一战,民间、朝堂上这位王爷的口碑再起,陛下不敢忽视:“宣!” 未央宫右偏殿。 南定王进殿后当即下跪:“陛下!臣想向陛下求一道恩旨!” 陛下绕过条案,快步行至南定王面前,伸手将他扶起:“此时就你我兄弟二人,有什么事值得你行如此大礼,快起来说话。”在南定王起身后,陛下笑呵呵地扫了他一眼,“说罢,是不是又要向朕请旨,册封哪个女子为侧妃,嗯?” 第445章 封锦鸢为县——郡主 南定王表情严肃,拱手回道:“陛下可还记得二十余年前,臣被贼人暗害身中奇毒,后被锦家女所救一事?” 听闻锦家二字,陛下眼底闪过不悦。 面上不显。 语气中仍有几分打趣之意:“后来你不是娶了此女为侧妃?一个不入流门户的女儿能成你的侧妃,也算是一门荣耀。怎么——”他唇边含笑,看着南定王,眼底却不见一丝笑意,“南定王也顶不住侧妃的耳旁风,来入宫向朕为那锦鸢求情来了?” “并非因家中妾室,而是臣之意,请陛下恩赦锦鸢!” 陛下唇角下压,目光审视。 是万荆自己的意思? 为非荀的一个妾室? 还是在他所不知道的情况下,他们这两位高位武将关系已如此亲近? 陛下喔?了一声,像是饶有趣味地询问:“你倒是把朕也说得不解了,非荀为了她腹中孩子请命也就算了,万荆——你这又是为了什么?别告诉朕,你也看上了此女?” 南定王朗声坚定:“因锦鸢乃是臣流落在外的唯一一个孩儿!” “什么?!” 陛下都难掩吃惊之色,随即又问道:“当年太医不是说你伤了根本,不能再有子嗣了?”难道是太医当初诊断有误,还是后来南定王私下又找人医治此隐疾? 有了女儿,是否还有其他孩子? 为何偏在锦氏被问罪后,南定王才表明此女的身份? 一念之间,陛下目光已变。 南定王迎着陛下的视线,坦荡回禀:“府中侧妃锦氏病危,临终前才告知于臣,二十余年前,为臣解毒的另有其人,锦家得知臣的身份后,让锦氏李代桃僵嫁入王府,而当时的锦女被赶出锦家,在外生下臣的女儿锦鸢。”南定王坚毅的语气带着心疼之意:“七八岁的女孩儿还应该是在父母膝下承欢的年纪,可臣的女儿却为了家中老父幼妹,为了一个月一两银子,就把自己卖入沈家!吃尽苦头!哪一个父亲听到女儿过着这般日子不会心疼?陛下也为人父,定能理解为父爱子之心啊!” 陛下短暂沉默。 视线幽暗,“你如何确认锦女就是你的女儿?而不是锦家故意诓骗你?” 南定王:“京兆府尹所受理的小院杀人案,就是侧妃身边的婆子查到锦鸢身份,怕臣为此迁怒侧妃,才犯下的杀人案!甚至为了致锦鸢于死地,揭发锦鸢曾为沈家婢女一事!臣意外见过锦鸢那孩子几面,看着温顺乖巧懂事,见了她就忍不住多关心几句。陛下——”南定王言辞恳切,眼中生出泪花,“陛下也有孩子,当知一个父亲得知孩子生病、受苦受累,心中如何心疼!更何况臣与锦鸢失散二十余年!” 说到情绪激动时,南定王撩起袍子再度下跪,“本以为万家一脉要断送在臣的身上,谁知苍天垂涎,让臣得一女儿!陛下!臣从不曾恳求陛下任何赏赐,今日,请陛下看在臣这些年效忠陛下、大夏的衷心,恳请陛下恩赦臣的孩儿!” 他深深叩首。 等着陛下裁定。 眼前的回应迟迟才来。 听见这位陛下用犹豫的语气道:“但终究她在沈家多年……” 南定王:“臣愿以性命作保,臣的孩儿绝不会有一丝异心!” 陛下面有为难之色。 伸手试图将南定王扶起来,“朕也不愿相信她会有异心,更何况她不只是你的女儿,腹中还有赵家的长孙。可……如今京中、大夏的安定来之不易,她的夫君是大夏的大将军、生父是朕的一品军侯,朕——身为一国之君,不得不谨慎行事啊!万荆,望你体谅朕的难处!” 南定王从未像此时这般失望过。 眼前这位陛下—— 就是他们当年扶持上帝位的圣君! 哪怕当时的兄弟一个个都不在了,他也不曾怀疑过当初他们的决定有误。 直到现在! 陛下何尝是因锦鸢的身份,分明是忌惮他与赵非荀手握大夏军权,两方通过锦鸢结成利益联盟,军权、民望过高,会危及陛下—— 他一心为大夏、陛下,激流勇退,放任自己当了二十多年的闲散王爷,甚至为令陛下安心,他放弃子嗣;在陛下需要他的时候,自己二话不说重返战场。 可他换来了什么? 换来忌惮。 这一刻,他心底寒凉。 天下、军权、衷心,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只要护住自己的女儿! 那些权势,他从未留恋稀罕过! 南定王从怀中拿出虎符,双手奉上,目光灼灼,眼底漆黑明亮:“臣愿意交出所有军权解甲归田!带着女儿远遁朝堂!” 陛下连忙道:“万荆,朕没有这个意思!” 南定王却跪着不起。 胳膊举起,双手呈上虎符。 而陛下更像是被南定王逼得不得已,无奈之下才收下虎符,双手将南定王扶起,语气真挚:“你我曾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何必如此见外?你若解甲归田,让朕——如何有脸面见那些兄弟?见天下百姓?朕信不过锦女,难道还会信不过你!朕这就下旨放了锦鸢,封她为县——郡主,让你们父女团圆!也算是朕身为皇叔的一点心意!” 南定王抬袖拭泪,拱手谢恩:“臣谢陛下恩典!” 正好挡住自己眼底的讽刺之意。 陛下大声唤来内官,“来人,笔墨侍候!” 南定王拿着圣旨出宫。 彼时,天光微亮。 正月的清晨寒气刺骨。 南定王大步流星走出宫门,浑身说不出的轻松,胸口因期盼与紧张混成一团,想到将要与锦鸢相认,手心竟然还渗出汗水。 守在宫门前的侍卫牵马过来,“王爷要去哪儿?” 南定王拽过缰绳,竟因手心汗水打滑不甚滑脱,他也不恼,反而仰头大笑数声,将圣旨揣入怀中,翻身上马:“当然是接本王的郡主回家!”他忽然又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脸,语气郑重其事地问侍卫:“本王看起来如何?威不威武?是否会太凶?本王一夜没睡,面上胡须看着如何?胡子拉碴的就这么去见锦鸢,会不会把小姑娘吓到?” 第446章 爹爹来接你回家了! 如此不自信的南定王,谁见过? 遥想当年王爷迎娶第一个侧妃的时候没有这么激动。 这一连串的问题把侍卫问的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侍卫:“额……” 另一个侍卫立刻道:“王爷英武盖世!咱们郡主见了王爷前去相救,肯定会感动不已!!” 南定王想着父女相认的画面,鼻尖已经开始发酸。 他双腿用力一夹马腹,“再去一人通知赵将军,本王要接女儿回王府小住!他若想见本王的女儿,就来王府!” 侍卫连连应下,一刻也不敢耽搁,调转马头向春景园飞驰而去。 他们王爷有后了! 简直比他们自己有后了还要高兴! 南定王急如星火赶到院外,用力推开大门,喜形于色的唤道:“锦鸢,爹爹来带你回家了——” 院门推门。 禁军歪七扭八的倒了一院子。 一片静谧,无人回应。 南定王的心坠入崖底,不安涌来,快步朝着主屋走去,推门进入前,他还甚至还柔和着声音,怕吓到了胆小的女儿,提醒了声:“锦鸢,是爹爹要进来了哦。” 他从未当过人的父亲,此时刻意为之的和蔼,看起来显得有些笨拙。 在门推开后,室内空无一人。 他的女儿,他的锦鸢去哪儿了?! 难道是赵非荀先一步将人带走了? 念毕,南定王转身风风火火朝院外走去,恰好撞上在门口翻身下马的赵非荀,他箭步上前,一把拽起赵非荀的衣襟,隐忍着怒气,质问:“赵将军把本王的女儿藏去何处了?!” 赵非荀岂是那种会任人动手的性子。 他抬手格挡,沉下脸,视线扫过南定王的手背,“还请王爷自重!王爷何时有了女儿,又与我何关?” 王爷的人今日匆忙上门让他赶来此处。 其他的话一句未说。 南定王咬牙切齿:“锦鸢!她就是本王流落在外的女儿!你把锦鸢藏去何处了?!本王已求来陛下无罪释放锦鸢的旨意,快把锦鸢放出来!” 锦鸢是南定王的女儿? 赵非荀来不及因第一句话的内容而震惊,就听见南定王让他交出锦鸢。他皱眉,语气冷凝,“锦鸢不在里面?” 不等南定王回应,他已一把挥开胸前的胳膊,越过南定王,厉声下令:“去找姚嬷嬷来见我!” 他疾步进入院中,速度快到脚边的袍子翻滚,甚至连身后的轻风跑着也跟不上。 进入主屋,里面空无一人。 他走到床前,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 将脚挪开,地上赫然是一块碎成两块的玉佩。 相似的一幕、离奇的梦境,在这一刻重合。 他弯腰伸手捡起玉佩,视线僵硬的抬起,看向凌乱的床铺,一夜无眠的疲惫所致,眼前视线凌乱纷杂,恍惚间他像是看见无声躺在床上的锦鸢。 面无人色、腹部高高鼓起。 耳边的心跳声如擂鼓。 他眼底迸裂出鲜红的血丝,胸口撕裂般疼痛。 “大公子,您的手!” 直到耳边传来轻风的惊呼声,将他从诡谲的幻境中惊醒,他甚至来不及去看自己的手,视线慌忙看向床榻,上面不见锦鸢。 他的锦鸢还活着。 梦境并未成真。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向折返走来的南定王,开口下令:“通知城羽营各大城门守备处,严查任何离京之人!但凡带女子出城者必要详细查!因南定王之女被贼人拐走,现向兵部、户部、刑部报备请求支援,八百里加急下达各州府!务必尽快捉到贼人寻回——” 赵非荀顿了顿,看向南定王。 南定王抽出圣旨:“锦鸢乃本王郡主,有陛下圣旨为证!” “寻回郡主!” 京城因南定王爷寻回了流落在外的郡主、郡主又被贼人拐了而乱成一团,且这个郡主还是大将军的妾室,肚子里还有大将军的孩子! 成了京中最为炸裂的八卦。 而赵非荀在发现锦鸢被人拐走后的当天傍晚,莲心馆里的人来报—— 夫人,既蓝月圣女带着她的两个侍女也不见踪迹! 因圣女不爱使用府中婢女。 平日只让两个侍女近身时候。 昨夜圣女说她要闭门调香,任何人不得打扰,无人敢惊扰,直到次日傍晚都无人出来取走门口的膳食,有胆大的丫鬟推门进去看,哪里还有圣女的身影! 三个大活人凭空消失,甚至连园子的府兵都不曾察觉。 赵非荀雷霆大怒。 更怒蓝月国的人敢做出这样的事来! 南定王收到赵非荀的消息,当日立刻上门。 “蓝月圣女也不见踪迹了?前后消失的实在太过巧合,难道是锦鸢的失踪和蓝月圣女一行有关?” 赵非荀脸色紧绷,负手而立,手掌缠着绷带,可随着拳头握紧,伤口撕裂鲜血渗出,可他像是全然察觉不到痛处:“锦鸢所在的院中不见挣扎搏斗的痕迹,显然是用了迷香迷晕,大夏常见的迷香无非哪几类,守备的禁军怎会不察觉?应当是用了些不令人设防的罕见迷香。” 南定王拍案而起:“忽律一族擅长解毒,肯定也擅通各色毒物!”说罢,目光直直看向赵非荀,“一个蓝月圣女,两个婢女,堂而皇之离开园子,你的府兵、下人竟一点也不曾察觉?” 南定王本就是武将性情。 这两日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女儿,又被人拐走。 心里攒着一团火气。 这一段话的语气毫不客气。 赵非荀唇线绷紧,脸色铁青,须臾后,才道:“询问当夜当值的府兵,发现他们的记忆有短暂的混淆或缺失,应当是吸入什么迷香所致,蓝月圣女一行才能轻而易举离开。” 南定王咒骂一声,“她们又为何要拐走锦鸢?!蓝月王那孙子难道还想造反不成?!” 赵非荀抽出一张信纸,推到南定王面前。 “这是在圣女房中查获的。我请了略通蓝月文字的人看过,上面写忽律一族族长要将一女嫁给北疆九皇子。” “忽律一族……”南定王表情微变:“难道圣女拐走锦鸢擅自归国与蓝月王无关?是与信上之女有关?” 第447章 请命出征蓝月夺回郡主! 赵非荀:“据信上所言,忽律一族为得到蓝月王之位,将一懂得解毒之法的女子伪装成‘圣女’,而将真正的‘圣女’嫁入北疆获得支持,等到时机成熟时,忽律一族逼迫现任蓝月王退位。忽律穆惜在离开的那夜,曾要求我大夏出兵制止此事,被我拒绝,她才兵行险招,擅自离开中断治疗、拐走锦鸢,恐怕就是为了逼迫大夏出兵蓝月,制止真正的‘圣女’外嫁。” 南定王出声打断:“等等,真正的‘圣女’是什么意思?” 赵非荀手指点了下信,“信上所言推断出,真正的圣女名叫‘忽律穆兰’,因体弱多病无法前往大夏,忽律穆惜与族长达成了什么协议,假扮圣女嫁来大夏,而如今忽律族长仗着假圣女身处大夏,擅自撕毁条约。” 南定王咬牙切齿:“蓝月王、忽律族竟耍这些花样!拿我大夏当什么?!” 南定王的亲卫听后,担忧问道:“假圣女把我们大小姐拐走了,会不会伤害大小姐?大小姐还怀着身孕呢!听说大小姐身子就不好——” 闻言,赵非荀的脸色难堪。 南定王试图冷静分析:“既然她们使用迷药带走锦鸢,显然是怕争斗伤害到她,况且她们带走锦鸢,是怕圣女擅离大夏终止治疗一事不够大,不足以令大夏出兵。而锦鸢怀着赵将军的孩子,将她拐走,让忽律一族背上两重罪名,何愁大夏为了脸面不出兵?在大夏攻入蓝月前,他们不敢擅自伤害锦鸢。不然——本王让他们忽律一族陪葬!” 赵非荀的治疗中断。 虽然有袁大夫接受治疗,但解毒所用部分药材只有忽律一族才有。 再加上这两日他不曾合眼。 怒极攻心。 体内余毒又开始折磨着他。 此时能坐在此处与南定王冷静交谈,已是强撑。 他垂眸,语气低冷,“锦鸢身子不好,若我们来不及在中途拦截,怕她受不住两个月的车马劳顿——” “既然将军知她身子不好,为何要让她怀孕?!” 南定王强行撑着的冷静之色瞬间破防。 怒目而视、厉声质问。 赵非荀这位矜贵、孤傲的大将军,此时竟被逼问的唇色发白,启唇难言。 轻风站在一旁听不下去,站出来回道:“锦娘子身子不好还不是因为侧妃——” “轻风,住口!” 赵非荀厉声呵斥,目光锋利。 轻风憋着劲,退回去不再多言。 也因轻风的这一声,南定王也冷静下来,他已知道自己是迁怒于赵非荀——事到如今,该做的并非是迁怒。 他板着沉怒的面容,猝然转身。 赵非荀出声询问:“王爷要去哪儿?” 南定王脚步停顿一刻:“入宫,向陛下请命出征蓝月!锦鸢的身子不好,与其下死令围追堵截,他们必定要拖着锦鸢四处逃窜避开官兵耳目,索性顺了他们的意思,发兵蓝月!”南定王转过身,气势磅礴言语笃定:“无需多少兵马,只要声势足够兵临蓝月城下,何愁她们不交出本王的女儿?” 赵非荀撑着胳膊站起身:“出征蓝月势必劳命伤财,王爷打算如何说服陛下?我随王爷——” “你歇着。”南定王隐隐察觉他行动见微妙的僵硬,此时冷静下来,才发现赵非荀脸色不好、唇色发白,哪怕心中再有怒火,也强行缓和语气:“只为我儿,陛下肯定不会同意出兵。若再加上赵将军治疗中断一病不起,再加上边境传来些似是而非的不稳定消息,依咱们这位陛下的行事,怎还会犹豫?” 赵非荀抱拳,语气真挚:“此行有劳王爷入宫!”说罢,他语气微顿,目光四扫。 南定王:“有话直言,房中皆是可信之人。” 赵非荀颔首,压低语气:“若陛下不允,以你我二人亲兵——” 他未将话说完。 视线却一脉坦荡磊落,直视南定王。 蓝月圣女私自离、拐走南定王明珠的消息早已传遍京城,如今再加上大将军疑被蓝月圣女所伤病重,以南定王、大将军二人在百姓心中的声望,京中叫嚣发兵蓝月的声音逐渐高涨。 区区蓝月! 竟敢如此嚣张! 南定王顺应这道声浪,入宫向陛下请求出兵蓝月! 他本以为陛下定会同意,赵非荀的担心及后手都是下下之策,堂堂大夏,被蓝月一个弹丸之国、甚至还是它的一个家族耍的团团转,自由出入京城,甚至还拐走郡主,这份耻辱,有哪个帝王会咽的下?! 南定王呈上奏折,慷慨激昂一通说完后,正等着圣旨。 陛下合上奏折,放在手边,视线看向下方的南定王,问道:“大夏离蓝月少说也要两个月路程,眼下圣女及郡主必定还在大夏境内,命州府严防死守、边关详查就是,何必要劳命伤财的出征?” 南定王眼神一震。 他仍拱手,冷静回道:“蓝月圣女善用毒物,连赵将军府中亲卫、陛下的禁军都顶不住,大夏州府、边关的将士如何能轻而易举围追堵住?一旦边境设防,不论最后能否在大夏境内拦住圣女一行,势必会拖延日程。郡主身怀六甲身体孱弱,又如何经得住圣女一行到处逃窜的舟车劳顿?不如大夏先发制人——” “南定王!”陛下面上的和蔼之色敛起,沉声打断南定王,“你的女儿是命!朕的一兵一卒也是命!发兵蓝月,你说的简单!大夏才经云秦、北疆一战,将士、粮草从何处来?!你都兵临人城下了,若蓝月应战,我们大夏还能不战而逃不成?!一旦开展,势必有将士伤亡,那些死去的将士就没有孩子、爹娘了?!既然能避免一战,为何一定要出征?!” 南定王缓缓抬起头,看先上殿的帝王。 “敢问陛下,赵将军的命难道不是命?他又为大夏立下多少战功?如今他余毒发作,已然病重——” 南定王语气说的分外冷静。 可每一个字传入陛下耳中,字字句句刺耳。 陛下不耐烦打断:“朕知你好不容易寻回女儿,眼下尚未相认就被拐走,心中急切以至于方寸大乱,可你也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朕的南定王!朕予以重任的一品军侯!当以大局为重!大夏历经两战,兵力尚未恢复、国库空虚,哪里还有余力供你们冲动行事?” 第448章 他日他们就要造反不成?! 南定王一时没了应对之词。 耳边只有那一句‘冲动行事’。 此时此刻,他几乎想要笑出声来。 眼神幽暗晦涩,隔着几层台阶,看着上首的一国之君。 许是南定王的脸色变化太过明显,陛下心中哪怕恼怒,但念着往日情分,不愿撕破脸面,摆出一副推心置腹的语气:“朕已向蓝月王传书,命他们速速送来解毒之人,也亲自下口谕八百里加急发往边境,务必要在大夏内拦住圣女一行!你们二人擅用职权下发军令,朕念你们一个心疼女儿、一个紧张子嗣,朕可曾说过你们半句?万荆,你……也要体谅朕啊!” 南定王极其缓慢的眨眼。 原来在陛下的眼中,哪怕自己一腔忠诚、用这么多年以明志,也早已被陛下戳上了防备二字。 ‘擅用职权’二字,何其刺耳。 他还笑赵将军是下下策,不曾想,原来可笑的竟然是自己! 是他这二十多年远离权势、军权太久—— 这位陛下早非当初的一国之君! 南定王抱拳,冷声开口:“臣——告退!” 可笑他这二十多年—— 究竟是为了什么?! 换来今日武英殿上的陛下待他,竟然只剩下‘猜忌’二字! 不等陛下允准,南定王已然转身离开! 陛下猝然站起身,“南定王——万荆!给朕站住——” 南定王的衣角已从武英殿上消失,无人停留,殿上一片死寂,所有宫人慌忙下跪,颤颤巍巍的叩首,不敢发出一丝动静,恨不得当自己是个死人才好。 早就听闻当年南定王爱憎分明、武将真性情。 没、没想到…… 这么多年过去都没变啊! 竟敢如此理直气壮的撂陛下的面子! 陛下气的挥落案上所有东西,气的脸色铁青,手指着大殿门口的方向,“混账——” “陛下息怒!” 皇后因今日大皇子不慎染了风寒,陛下惦念,今日特来回禀,好让陛下宽心。遇上南定王求见,陛下便让她去后殿暂避,不曾想到会听到这一番争吵。 既然听见,她身为国母职责便避无可避,理当上前平息陛下怒火。 “请陛下保重龙体,大怒伤身!” 她快步走到殿前,屈膝行礼。 陛下怒极反笑,一手指向殿外,一掌撑在案上,怒声逼问:“朕可曾苛待过他们?!万荆二十出头就已勒马封王,赵非荀哪怕有禾阳、赵太傅夫妇,朕依旧给了他大将军之位!命他统辖城羽营!给权给势,哪怕他们越权明发军令、沈国公一案私留旧奴、小院杀人一案利用权势压下,朕也都没和他们计较!如今为了一个女人,两人里应外合煽动民心,妄图逼迫朕发兵蓝月?!这大夏的军权到底握在谁的手中!”男人双目怒气腾腾,看着皇后终于问出心底最阴暗的揣测:“你看到南定王出宫前眼神了不曾?!若非虎符被朕早早收回,是否今日朕不同意,他们两人就打算越过朕直接发兵!他日——他日——” 甚至连皇后,也因陛下之言而露出惧色。 她亲耳听见陛下问出:“若朕不如他们的意,他们就要造反逼宫要了朕的性命——” “陛下!” 皇后脸色煞白,双膝下跪,后背冷汗涔涔,拼死打断了陛下将后面的话说出口,她压着嗓音,嘶哑着声劝道:“陛下!南定王只是爱女心切才一时糊涂!大将军…大将军是禾阳郡主的儿子啊!赵家一门忠良,郡主更是您最最疼爱的妹妹,您不信赵家,总也该信郡主,以郡主的品性,怎会教养出一个不敬陛下的孩子!” 念及禾阳,想起这个他当成亲生妹妹疼爱的郡主,陛下才放下胳膊,整个人无力跌坐回御座。 愤怒的情绪得以冷静。 “朕……” 他张口欲言,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皇后柔和下声音,继续劝道:“陛下尚且因麟儿染了风寒而日夜惦念,王爷初为人父,郡主流落在外吃尽苦楚,心中难免着急。而且王爷想来性情耿直,说恼怒就恼了,陛下与王爷相识二十载,肯定比臣妾更清楚王爷的脾性,说不定转脸出了武英殿,王爷就已懊恼自己冲动了。” 皇后循循善诱,劝得句句在理。 陛下阖目,第一次希望,他的皇后不必如此端庄识大体。 反而衬得他这些年被皇权所惑。 疑心权臣。 是非不明。 可他—— 没有错! 他身为一国之君,都是为了大夏的子民! 男人无力的任由自己的后背靠在御座之上,抬了下手,“皇后退下吧,让朕…清静清静。” 皇后退出武英殿。 离开武英殿一段距离后,皇后身边的宫女才敢上前扶着皇后,想起方才殿上陛下所言,仍是胆战心惊。 而陛下最后一句话,何为清净。 不就是在敲打娘娘言多。 宫女低声,用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道:“娘娘今日在殿上何必顶着陛下的盛怒为王爷和将军求情?” 皇后驻足,目光远眺。 看着不远处朱红色的宫墙。 眉眼间凝结出丝丝狠劲:“当年扶持陛下登上帝位的功臣,你看剩下几个?你再想,云秦、北疆之乱,沧州险些失守,朝中有几个可用的将才?最后还不是靠着南定王、大将军?陛下想要将权势牢牢抓在自己的手中,可本宫却要为麟儿考虑!这天下——” 她无声而发。 将来总会是麟儿的! 南定王的衷心连她都看的一清二楚,陛下却忌惮他沉寂二十年后轻而易举夺得的名望。 大将军的文韬武略,堪称奇才。 可陛下却忌惮赵氏一门文武兼备,怕其有异心,想要用当年陈家那套,将赵家高高捧起,看着他们被权势腐朽。 人心—— 如何经得起十多年的试探? 陛下从不教麟儿治国之策,他日等到麟儿坐上宝座,若有南定王、大将军辅佐在侧,何愁帝位不稳? 这一切,都是为了麟儿。 宫女窥探皇后筹谋,不再多言。 继续扶着皇后回宫去。 路上,皇后神色如常的提及大皇子,眼看着快出正月了,天气也该逐渐暖和起来。大皇子风寒未愈,许多食物都当忌口,尤其是春日时鲜的几样蔬菜,大皇子食之容易腹泻不止,如今身子虚弱,更不能轻易入口。 宫女一一牢牢记下。 第449章 她要杀了皇后—— 等皇后回宫,有一嬷嬷前来回话:“启禀娘娘,尚食局司膳司内掌膳报,前几日拨去的锦女子身子不适,想请医女诊治。” 嬷嬷口中的锦女子便是当初的锦美人。 陛下后宫空虚,冷宫形同虚设。 皇后爱惜名声,不愿成为当朝第一个送后妃入冷宫的皇后,再加上后来闹出来锦鸢乃是南定王的郡主,皇后有几分顾忌,便以后妃入冷宫还需另外开支,不如废黜锦美人品级,降为普通宫女子,入后宫各处劳作。 锦女子被打发去尚食局当差。 做得都是洗切劳作的辛苦活计。 嬷嬷来报锦女子身子不适,皇后蹙眉,言语间夹杂几分不悦:“这才去了几日,怎么就已经身子不适上了。” 嬷嬷犹豫了一瞬。 吞吐间,似有难言之隐。 皇后看了眼宫中的侍女,以眼神示意她们退下。 等宫中无人后,嬷嬷才上前两步,低声道:“锦女子这个月身上不曾换洗,食欲不振、神思困倦,老奴看着……”嬷嬷抬眸,小心翼翼的看了眼皇后,“十有八九像是肚子里有了。锦女子自己应当也猜到了,这才求到老奴面前,希望娘娘替她做主。” 皇后目光微怔。 锦氏才停了避子汤多久… 这就有了? 嬷嬷见皇后许久不语,也不敢出声催促,就这么弓着腰等着。 皇后眸中闪过一抹狠色,“陛下明发口谕,已是彻底厌弃锦氏一门,本宫又何必为了一个不该存在的孽种惹陛下的不痛快。” 后宫之中—— 只有麟儿这一个皇子就足够了。 她养育麟儿到这么大,岂能容忍在这几年后宫中再生下其他的皇子、公主,来分走麟儿在陛下心中的分量。 嬷嬷愈发卑躬屈膝,应下:“老奴知道该如何处置了,必不会让娘娘再为这些小事烦扰。” “退下吧。” 嬷嬷悄悄去了一趟太医院,使了些银子,请了一位相熟的医女前去司膳司为锦女子看诊。 锦女子怀孕症状初显。 这会儿正卧床休息,满心期盼地等着。 皇后仁慈,待后宫嫔妃亲切有加,再加上皇后并未将自己打发入冷宫,可见皇后心地善良。 一旦皇后知道她肚子里怀了龙种,一定会向陛下求情! 然后将她从司膳司接出去! 只要她生下皇子——不,哪怕是一位公主,也足以能改变锦家的局势! 锦家、她的翻身一仗,就靠着腹中的这个孩子了! 锦女子听见屋外传来脚步声,随即见嬷嬷推门进来,她强撑着虚软的身子坐起来,双眸明亮:“嬷嬷!怎么样?!您把我的事情告知皇后娘娘了么?娘娘怎么说,有没有说何时放我离开司膳司?!” 嬷嬷顶着一张笑脸,“姑娘好福气,娘娘一听姑娘抱恙,立刻就遣了医女来看,药都已经熬好了,姑娘快喝罢。” 话音落下,医女现身。 手中端着一碗汤药走到床边。 锦女子心生不妙,她缓缓往后缩退,双手死死抓紧被褥,目光中有戒备,也有恐惧:“不、不用先诊脉,再开方子么?你们给我喝的是什么药?” 嬷嬷上前。 常年在司膳司干活的嬷嬷,轻而易举就将孱弱的女子钳住,任凭她如何挣扎,也丝毫撼动不了嬷嬷的铁掌。 事到如今,锦女子如何还看不明白她们想做什么! 她看着步步逼近的医女,声嘶力竭地喊着:“你们要做什么?!我腹中的可是皇子!是公主!你们就不怕被陛下知道?!” 嬷嬷掐住她的脸蛋,掰开她的口。 目光冷漠:“姑娘少挣扎些也就少受些罪,乖乖喝了这碗药!好让我们能交差——” 话音落在,苦涩的汤药被灌入锦女子口中。 顺着食道下滑。 灌完后,嬷嬷才将她扔开,看着她试图扣嗓子眼吐出来,但效果甚微。片刻后,汤药生效,锦女子疼得蜷缩起身子,豆大的冷汗顺着面颊滑落。 身下很快见了红。 医女确认喜脉已断。 两人正要离开,她强忍着腹中绞痛,眼底一片血红,问:“这是……陛下的意思……还是……皇后……娘娘……” 嬷嬷嘲讽一笑,“于姑娘而言有何区别。恨谁,都不如恨姑娘自己为何要姓锦。” 二人离开,徒留她一人承受流产的剧痛。 她痛哭流涕,恨意疯狂滋长。 是皇后—— 是皇后娘娘不让她的孩子活下来! 对—— 从头到尾就是皇后! 违反宫规的后妃岂止她一人!是皇后眼看着锦家出了一个沈家旧人,所以迫不及待要把她废了!是皇后——她肯定也知道了陛下停了她的避子汤—— 哈哈哈哈…… 她真是蠢啊! 居然还相信皇后会帮她!甚至把自己怀了身孕的事情去告诉皇后! 皇后—— 皇后—— 她的孩儿有什么错?! 她要杀了皇后——她要杀了大皇子—— 让她也尝尝被人陷害失去孩子的痛苦!! 她用力掐着被褥,咬牙忍着剧痛,饮泪吞恨。 * 南定王顺应民意,入宫请命出兵蓝月国。 却迟迟未传出来陛下允准的消息。 赵非荀虽已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但真正从南定王口中听到陛下的回应后,胸口仍愤懑难平,次日又收到宫中传来安抚的口谕,说已勒令蓝月国尽快再送来解毒之人。 赵非荀压着冷笑,接下旨意。 他体内余毒未除,因治疗方法特殊,先要将他体内余毒凝聚于胸腹,最后用药逼出来,经过几个月治疗后,余毒已经慢慢汇聚,此时忽然停止治疗,余毒迅速在体内扩散,致使每隔几日就要发作一回,忍受浑身筋骨骨骼的剧痛。 哪怕是体格强健如赵非荀,两次发作下来,人看着憔悴不少。 禾阳郡主爱子心切,想要入宫求情。 被赵非荀阻拦。 “陛下圣心独裁,母亲又何必入宫再惹陛下不快?再牵连了母亲。” 禾阳郡主眼下一片乌青,锦鸢身怀六甲被拐走下落不明,儿子又病重在床,让她如何能心安? “何为牵连?我们一家荣辱与共,如今你、锦鸢有难,母亲如何能坐视不理?”禾阳郡主急急低声问着,“荀哥儿,你是个素来心中有成算的孩子,你与母亲交个底,你体内的毒究竟要如何了?锦鸢现在又是否平安!你和王爷——是否另有其他谋算?母亲又能帮你们做什么?” 第450章 大皇子殁 赵非荀略显苍白的唇角微扬,“母亲睿智。只是我与王爷所谋之事太过危险,母亲还是不要知道为好。母亲该着急还是着急,该广寻名医还是该寻,就是不能入宫——您要让陛下、太后、乃至京中百姓知道,您与陛下永远站在一头。” 郡主如何聪慧。 从赵非荀的话中隐约察觉到了什么,脸色微变,“你、你们——当真决定了?” 赵非荀眸光坚定。 望着眼前担忧的母亲。 颔首。 纵使他能撑到蓝月王再送来忽律一族的人,可锦鸢娇弱,还怀着身孕,能撑到他们顺利将她救回来么? 他为大夏、为赵家、为母亲,做了二十多年的将军。 这一次,就让他自私一回。 当一回赵非荀。 也让武英殿上的那位陛下知道—— 他并非一颗任由摆布的棋子。 他的衷心、忠义、隐忍、退让,是为明君、更是为天下百姓,于他心目中,权势二字,只不过是用来卫护边疆百姓的手段。 若君上不明…… 他也不愿继续做那愚臣! 在郡主离开清竹苑后,轻风悄声入内。 赵非荀掀眸看去,嗓音冷冽:“外面安排得如何?” 轻风上前几步,声音压得极低,极为详尽地回禀:“算上府兵、亲卫、旧部、城羽营中愿意追随者,共计有三千六百余人!” 赵非荀:“王府呢?” 轻风:“王府亲兵再加上旧部,加起来有两千五百人!两边合计能有六千精兵!从大夏至蓝月所需军需支出,都已核算完毕,请大公子过目!” 赵非荀伸手接过折子,一目十行。 最后用力合上折子。 “做得很好。等沧州那边传来北疆的消息,陛下若仍按兵不动,就按计划行事。” 轻风:“是!” “还有…”赵非荀叫住正欲出去的轻风,凝声问道:“境内仍无一点锦鸢的消息?” 轻风回得小心,“属下也觉得奇怪,她们一行几人,且还有两人是蓝眸异乡人,竟然一点消息也没有,像是从大夏消失了一般。” 赵非荀皱眉:“水路上也毫无消息?” 轻风:“没有……”他顿了顿,还想劝一句,就听见大公子开口让他退下。 赵非荀摩挲着手中折子的缎面,唇线绷紧,眼神漆黑。 伪圣女的行动分明是临时行动,竟能瞒天过海,一点消息都不透露出来,除了手上那些迷药外,应当有几分本事。 算着日子,从大夏到蓝月国,路上要两个月时间。 如今已经耽搁十多日。 等沧州那边的消息传过来,不论陛下出不出兵,他们都要尽快出发,日夜兼程才能在一个月时间内赶至边境。 到那时候—— 锦鸢的身孕也近七个多月。 不宜再来回折腾回京城待产,只能在沧州的将军府待产。 想到这些,赵非荀又叫来姚嬷嬷仔细安排,让袁大夫、丫鬟婆子等出发前往沧州打点。 南定王亦在暗中做两手准备。 因两人纷纷将注意力放在京城以外、沧州、乃至蓝月边境,一时竟然忽视了宫中的动静。 等到一切安排妥当,沧州适时传来北疆九皇子即将继位的消息,边境又开始频频骚乱,二人一同入宫面圣。 请求陛下允准二人领兵前往边境。 在这大半个月中,赵非荀大多时间都在园子里休养,保存体力能够赶赴蓝月寻回锦鸢,等他在武英殿上见到陛下,才发现陛下面容疲惫、老态已显,甚至连鬓边都多了不少白发。 赵非荀一时微怔。 朝堂之上并无太大乱事。 不知陛下为何会老成这副模样……难道是后宫出事了? 两人对视一眼,皆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陛下撑着胳膊,从案牍前抬起头,眯了下眼睛,才看清来人,语气淡淡的,“是你们二人啊,此次入宫所为何事?” 赵非荀双手呈上奏折,“启禀陛下,北疆边境军营来信,报今日边境战事不断,北疆固态萌发频频骚扰,继沧州失城尚未满两年,防线不稳,而北疆九皇子即将继位,又与蓝月炼狱联姻携手,臣请命率兵前往——” 还不等赵非荀说完。 忽然从后殿传出来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哭声: “不——麟儿——我的麟儿啊!!!” 陛下面色一震,撑起身子,竟是跌跌撞撞地朝着后殿快步走去,口中喃喃着‘朕的麟儿……’ 再观殿中宫人神色,竟然已扑簌簌跪了一地。 南定王低声询问:“大皇子病重?你知道么?” 赵非荀摇头。 眼神凝肃。 南定王:“前些日子本王听说大皇子染了风寒,国子监那边告假多日,以为只是小儿春寒交替,加之后宫平稳,看样子——” 话音未落,已从后殿传出来皇后哀恸的哭喊声。 一声接着一声。 一个母亲的心彻底被撕碎了。 哭的几乎要气绝而亡。 听得赵非荀也垂首,面有隐隐哀色,心中更有些不安,陛下为了稳固皇权,不助长外戚风气,后宫之中只允许皇后的这个大皇子平安长大。 虽未将他册立为太子。 但朝中谁人不知,将来继承大统的只会是这一个皇子。 可如今…… 大皇子殁了。 突如其来的,甚至没有一点病重的消息。 难道是——有人下了毒手?可宫中并无其他皇子,后宫也没有待产的嫔妃,是谁要杀了唯一的皇子?所欲为何? 赵非荀正飞速思索时,看见陛下从后殿疾步而出,一进一出间,仿佛苍老了十多岁,眸底血红,指着武英殿上跪着的奴才,怒骂道:“还未查出来是谁害死了真的麟儿——一帮没用的蠢货——给朕通通拉下去!!!立刻处死!!今日再查不出来,朕再杀一批——” 天子大怒,杀戒大开。 赵非荀、南定王也下跪恳请陛下保重龙体。 谁知在他们开口后,陛下的目光立刻射向二人,眼底忌惮愤怒之色交替,在开口前,殿外连滚带爬进来一个内官,磕头回禀:“启禀、启禀陛下——谋杀大皇、皇子的人……找到了!” 第451章 禁军围宫 陛下猛然抬头,目光如炬,声音森冷恐怖:“是谁!给朕拖进来!” 后殿哀恸的哭声不断。 撕扯人心底的不忍之情。 禁军提着一人上殿,此人身上还穿着宫女的服饰、发髻凌乱,十指红肿充血,显然是被用了刑后才招人的。 “把她的脸拉起来!” 禁军掐住宫女的肩膀,掰直她的身子,将面容完完全全暴露在众人眼前。 陛下眯起眼看清,勃然大怒:“贱人!竟然是你——朕当初就应该直接杀了你!!” 锦女子脸色惨白,嘴唇上伤口边缘的血渍愈发刺目。 她仰面,眼泪滚滚流下,身子在剧烈地颤抖。 面对天子的震怒,她恐惧。 可眼底仍有恨意在支撑着她,她尖叫出声:“是皇后——皇后先杀了我的孩子!!!” 陛下的愤怒有片刻的凝滞。 “你…的孩子?” 锦女子满脸是泪,哭的哀泣绝望,她用力挣扎开禁军的禁锢,双手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的小腹:“臣妾知错……错在不该姓锦……可人生来由天定!臣妾难道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母姊妹受到牵连!既然臣妾先知了圣意,我锦氏一门不过是寻常百姓家,便是知道了消息又如何——当时后宫中有多少人外传消息,可皇后——” 她憎恨得指着后殿走来的皇后,“她为何只处置妾身一人!!!是皇后不准让臣妾腹中的孩儿出生,不想这个孩子威胁到大皇子的地位——” “住口!”皇后由宫女扶着走出,眼皮哭的浮肿,哪里还有一分雍容可言,“是你害死了麟儿!其心恶毒!还有什么脸面在陛下面前狡辩!”皇后走到陛下面前,竟是双膝下跪,“陛下——麟儿不过是得了一场风寒,眼看着都已经好转了!前两日他还同臣妾说,等好了要将国子监的课业补上——臣妾只有麟儿一个孩子!请陛下为麟儿做主!”皇后指着锦女子,厉声呵斥:“锦氏谋害皇嗣、十恶不赦、理当诛杀!!” 锦女子:“皇后说得好!谋害皇嗣理当诛杀——也请陛下明察!为臣妾那未出世的孩子做主!”她膝行上前,陛下神色未变,此时禁军竟不敢擅自上前阻拦,任由锦女子膝行到陛下面前,一下又一下用力的磕头叩首。 直至头皮血流。 刺眼的鲜红淌在苍白而年轻的脸上。 分外触目惊心。 陛下垂眸,面上的愤怒之意竟被压下,审视着跪在眼前的锦女子。 这份审视令皇后心中萌生一股诡异的不安。 随即,见陛下移动视线,眼神犀利落在皇后的脸上:“锦氏所言,确有其事?” 嗓音透着过度的锋利。 皇后繁华袍服之下的身子狠狠一颤,她不敢置信的望着陛下,已掩盖自己心底一丝不安,落泪痛诉道:“陛下…麟儿都已经十三岁了……再有几年就要成年……他是陛下与臣妾唯一的孩子啊……他叫了您十多年的父皇——难道在陛下心中,还比不过一个贱婢之子么?麟儿临终前叫着父……” 陛下混浊的眼中涌出泪花,下一瞬就被冷色覆盖:“说!” 一道暴怒呵斥声降下。 毫不留情的打断皇后的话。 皇后浑身僵硬,面上生出惧色,脸色逐渐发白,身子却仍绷直挺着,哪怕是跪着,也不毁皇后的身份:“锦女子已被废黜为宫婢,锦家为陛下所不容。如此女子家世,如何能孕育皇嗣?臣妾身为后宫之主,理当肃清后宫——” 陛下再度厉声打断:“所以皇后就命人弄死锦氏腹中的孩子?连朕都不必告知一声——后宫中人任凭你这位皇后的调配,甚至连太医院中的太医医女也是由皇后做主。皇后啊——”他的声音里皆是冷意,“皇后!是谁给了你这么大权力?!” 果真! 比起她害死大皇子。 皇后在后宫弄权,更令陛下愤怒。 那人果真没有说错! 如果死她一人就能弄死大皇子让皇后尝尽丧子之痛、让皇后跌下皇后宝座—— 那就是值得的! 左右她的身子废了,皇后也不会再容许她在后宫苟活。 不如豁出去! 锦女子伏趴在地上,听着皇后苍白、惊慌失措的狡辩,心中的恨并着痛。 我那苦命的孩子…娘为你报仇了! 皇后听着陛下宣之于口的话,双目怔然涌出眼泪:“陛下……臣妾是您的结发妻子……是您亲封的中宫皇后啊……臣妾纵使有错……可锦氏杀害已经长成的皇子——” 陛下指着后殿,佝偻的身子颤抖:“若非皇后行事不端,朕都麟儿又怎会被暗害?!” 皇后睁大双瞳,眼中层层叠叠生出绝望,双唇颤抖着:“陛、陛下……的意思是……下毒的锦氏无罪?”她抬手指着锦氏,又指向自己,妆面雍容的脸上被眼泪纵横,讽刺道:“是臣妾错了不成?!臣妾身为母亲、身为皇后,所行所言对得起皇后之位、对得起陛下——” “啪!” 陛下快步上前,扬手狠狠甩下一掌。 力气之大,几乎将皇后头上的凤冠打的歪斜:“事到如今你竟然还不认错?!皇后——”他愤怒质问:“你真的是为了朕吗?!难道不是为了麟儿的储君之位不旁落于他人,为了将来的江山、宝座之上坐的是你的儿子?!” 皇后被打的趴在地上,一时竟起不身来。 身边的宫人畏惧于天子盛怒。 全部瑟瑟发抖的趴着。 无人敢扶皇后。 而陛下对她的指责还在继续:“朕还未老!朕还没有死呢!你看着朕年迈、迟迟不立太子,你急了——就想要巴结南定王、大将军——朕赐你的皇后之位做的不耐烦了?!想要做太后了?!是吗!!!你暗中做的这些事情,别以为朕不知道!” 语毕,陛下裹挟着愤怒转身,袖子用力挥过,似锦帛撕裂之声,手指分明的指向跪在一旁的南定王、赵非荀,视线高高在上,话音还未出口,武英殿外传来禁军逼近的重重脚步声,眨眼间就将整个人武英殿围了个水泄不通! 殿中所有人脸色骤变。 除了陛下。 第452章 皇后!你要做什么! 他指着南定王等人,厉声质问:“万荆、赵非荀!你们今日入宫请命,以北疆贼心不死、边境不稳为由调兵出征,当真以为朕坐在京城、皇宫之中,就对边境之事一无所知,任由你们捏造杜撰不成?!” 南定王眼中闪过诧异之色。 赵非荀沉下眼神。 沧州一战,他们几乎是拿命去夺回的沧州,没想到陛下对他们的戒备更深,竟然还在沧州安插眼线。 怕什么? 怕他们在沧州自立为王? 而陛下的斥责声还在继续:“你们要兵权想做什么?!要走虎符又想要做什么?!难道就为了一个女人不成?!还是你们早已接受皇后的招揽!前朝平静、后宫毫无消息,你们着急了是不是?!怕朕察觉你们意图要对大皇子不利,私底下招兵买马,想要逼宫、把朕的大皇子推上上面那个宝座——”男人的控诉掷地有声,“比起朕,一个初生牛犊的新帝能容易拿捏是不是?!” 殿上的两个男人尚未说话。 禁军盔甲齐备,手扶佩剑,蓄势待发。 只等陛下一声令下,就能拿下殿上所有人。 皇后被陛下的言行惊骇的跪不直身子,“陛下……您将麟儿与臣妾接到武英殿……不是为了心疼照顾麟儿……也不是怕您唯一的皇子病重消息传出去令百官不安……而是怀疑臣妾与外臣勾结——” 她一字一句,近乎泣血的控诉。 陛下的脸色几近变化,他死死盯着皇后张合的唇。 暴怒。 转身抓起一本奏折扔到皇后面前,手指用力指着:“难道朕说错了不成?!你授意给言官,劝朕宽恕南定王——皇后啊皇后!真是好手腕啊!” 陛下砸的用力。 折子一角磕在皇后额角,一阵刺痛后,折子啪地一声坠落。 温热的鲜血从额角缓缓滑落,模糊了视线。 皇后耳边一阵嗡鸣。 她做的极为隐秘……陛下如何会知道…… 陛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是上次她替南定王他们求情开始……? 皇后潸然落泪,“臣妾与陛下是结发夫妻,臣妾所有陛下所赐!臣妾、臣妾……”她迎上陛下厌恶的目光,胸口大痛,几十年的夫妻之情,又算什么? “臣妾敢向天发誓,对陛下绝无不忠!如今麟儿尸骨未寒,陛下——” “住口!” 陛下毫不留情的打断皇后的话,“皇后没做任何事?那又怎会报应到麟儿身上!” 皇后痛心疾首,恶狠狠指着锦女子,恨不能扑上去将她碎尸万段:“是她下毒害死了麟儿啊——陛下!!” 锦女子一个劲的磕头,哽咽抽泣道:“臣妾已是一个宫婢,宫中警备森严,臣妾又不识得什么太医、医女,如何能拿到毒药、神不知鬼不觉的陷害大皇子!”她字字句句不提皇后,可字字句句都在旁敲侧击皇后擅用太医院滥用职权,“臣妾没了孩子…心中憎恶皇后,听闻大皇子不能食用时鲜瓜果,所以在膳食中加了一些时鲜瓜果,但臣妾绝不想害死大皇子,只是想让大皇子病一病!” 她眼窝凹陷,泪流满脸,向皇后质问:“正如陛下所言,难道不是皇后娘娘自己犯了杀孽,才报应到大皇子身上么——” “闭嘴!” “住口!” “贱婢!!” “有什么你冲本宫来!为何要害本宫的麟儿!” 皇后想起大皇子在自己怀中断气的样子,泪眼盈盈的抓着她的袖子,说母后儿子好痛……儿子不想死……心中的恨意成了张牙舞爪的怪兽,将她的理智吞噬! 皇后如何! 尊荣又如何! 她只想要自己的儿子! 皇后生出一股力,支撑着她从地上爬起来,扑向一旁的禁卫,动作快到禁卫都来不及反应,就被她抽出佩剑,提剑面目狰狞的向着锦女子冲去! 而锦女子匍匐在陛下脚边。 锦女子盯着闪着寒光的剑尖,吓得浑身发颤,“陛、陛下…皇后娘娘要杀人……娘娘疯了……” 陛下看着她疾步走来,双目血红。 心中也被吓得一颤。 “皇后!你要做什么!” 皇后恍若未闻,直直向着锦女子冲去。 陛下大骇,“禁军何在!”指着皇后下令:“将皇后拿下!” “是——” 话音落下,全副武装的禁军出列二人,身影步伐快如鬼魅,眨眼就闪身至皇后身后将人扣住,手腕钳住,卸下皇后手中的长剑。 陛下惊魂未安,看着皇后被禁军压在地上,形如泼妇,又想起她当着自己的面都敢提剑杀人,倘若没有禁军在场,皇后是否也会对他下杀手?! 这个念头一闪,这些年的夫妻情分在这一刻全数散尽。 “皇后失德,即刻收回凤印降为庶妃,迁出中宫关入长春宫闭门思过不得外出!” 口谕降下,皇后任由禁军将自己押下去。 昂头讽刺大笑。 眼中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陛下看向跪在旁边的锦女子,面上的嫌恶之色更浓,语气凉薄至极:“宫婢锦氏,谋害皇嗣罪不容赦,拖下去即刻杖毙,锦家一门株连流放!来人——拖下去!” 锦女子怔住,禁军上前押着。 动作粗鲁至极。 锦女子像是痴傻了一般,再拖出武英殿时,忽然剧烈挣扎:“陛下饶命啊!!是皇后啊——她先杀了我的孩儿——陛下——是我一人做的!不要牵连我的家人……陛下!!”她声嘶力竭的哭喊哀求着,双手死死攀住武英殿的门槛,任凭禁军如何拉拽也不肯松手,哪怕十指指甲断尽,十指连心,她也不松手,“王爷救命……将军救命——锦鸢也是锦家人啊——” 禁军下了狠手,剑鞘向着她的手腕狠狠敲下去。 这才让她松了手。 锦女子的哭喊声也自门外逐渐消失。 而陛下在听见锦鸢二字时,像是才想起来一般,目光冷冷看向南定王,“锦氏一门至今犯下罪孽无数——可见家风不正,为朕所不容——” 第453章 以叛贼之名将他们拿下! “陛下!”南定王嗓音坚毅,直起腰背,看向陛下,“小女随臣姓万,锦家从未养育过她一日,已非锦家人!还望陛下知晓!” 陛下眯起眼,逆着武英殿上的光。 视线冷厉扫向南定王:“万荆,你想抗旨不成?!” 南定王不卑不亢,面不改色,“臣不敢。” “不敢?!”陛下逼近一步,抬起手,守在门口的禁军迅速上前入殿,盔甲、佩剑碰撞的铁器声一步步逼近。 赵非荀余光扫过四周,眼底冷色丛生,“陛下召令禁军上殿是打算做什么?”他甚至还看见持剑禁军后,还有一排严正以待的弓箭手,眼角冷意止不住倾泻,“是想射杀臣与王爷吗?” 陛下看着他们二人站起身。 常年习武者,举手投足间凌厉生风,不同京中那些文人绵软之风,加之二人身形健硕高大,再站起来的瞬间,陛下下意识后退两步,立刻召来几名禁军护在自己面前。 他指着二人,厉声质问:“尔等捏造军情——在京中招兵买马、调用军队、筹备军需——又是想做什么?!”说罢,他胳膊下压,“南定王万荆、大将军赵非荀意图起兵谋反,以叛贼之名将他们统统拿下!!” “是——” * 滇江码头一艘豪华三层商船。 船工迎着一对年轻夫妇进了雅间,弓着身子,口吻极为谄媚:“老爷您看,这间可是我们商船最好的一间了,进门就是个小花厅,这扇屏风的小门推开,便是一方赏景的台子,外有围栏护着,可以倚栏眺望滔滔滇江。您再看,小花厅左右有一间房,左手边是主间,一应家具齐备,右手边的屋子里小点儿,能当下人房。” 年轻的男人绕着看了圈,颇为满意,十分大方地给了赏银:“那就定这间了,另外再送些热水、酒菜上来。”三月的倒春寒,在江上气温更低,可这男人却一身潇洒,手中还摇着一柄折扇,端的一派风流倜傥,见船工眉开眼笑地接了赏赐,又补了一句:“我夫人怀有身孕,不喜荤腥,你们上菜的时候注意些,鱼虾一类的就不要了。” 船工连连作揖:“是是是,小的都记下了。” 说着,又笑眯眯看向一旁受怀孕所折磨,面容显得憔悴的小娘子,谄媚道:“老爷这般关心娘子,真真是娘子的福气啊!” 船工出去时,还不忘合上门。 侍女扶着年轻小娘子进屋休息。 出来时,未见男人在小花厅,想了下,绕过屏风,小门开着,裹着江面水汽的风卷入,吹得人面颊发冷。侍女搓了下面颊,才靠近。 男人听到脚步声,转身看来。 他身姿挺拔,斜倚在围栏,回眸看来时,只觉得剑眉入鬓、英气俊逸,眼瞳黑而明亮,再仔细看时,才能发现眼瞳并非纯黑,而是浓郁的蓝。 他视线从侍女面上掠过,看向一旁半敞开的窗子,里面正是主屋,能看见卧在榻上歇息的女人。 “商船离岸,也没人上来查?” 男人开口,嗓音清洌,混着江水的冷。 柏雅摇头,“刚出京城没两日,城门进出还有查问的手续,越往南走,越没有消息了。眼看着我们都快出来一个月了,也没听到有什么出兵消息的。”柏雅迟疑一声,“会不会是赵压根儿就不会来?毕竟——只是一个妾室罢了。” 她特地压低声。 但声音被江风卷着,仍是一起送入屋中。 那个背对着他们背影动了下。 男人看着这一个月愈发消瘦的背影,哪怕是冬日厚重的衣裳包裹下,也掩不住女人的消瘦,眉头微微皱了下,才开口说道:“我们虽然离京后消息不通,但那日看见的侍卫轻风分明是赵的贴身护卫,却奉命守在语云斋前阻拦禁军,她不重要,肚子里的重要就行。而且——赵的毒解了一半忽然停止解毒,余毒发作只会更折磨人,赵没行动,大夏皇帝肯定不会舍得失去一员大将,会有所行动。” 柏雅听后,不再追问。 目光也随着男人看向主屋里的女人,语气担忧:“她虽然没逃,也挺配合我们,但一路上都不说话,看那样子,肚子里还怀着一个……会不会撑不到蓝月?” 男人:“如果是小月还能引产,但现在腹中胎儿太大,引产太过危——” 忽然男人停下说话声。 视线投向屏风。 柏雅立刻察觉,绕过屏风走过去,外面是小厮来送酒菜。 侍女让小厮送一份进主屋里。 小厮打开食盒,一样样端出来菜肴,目光却有几分好奇地瞥了眼背对着他的女子,自从进来后,这个女人就这么一动不动,实在有些奇怪。 年轻男人长腿走过去,掀了袍子在榻边坐下,伸手将女人抱起来拥在怀中。 小厮看见一张煞白的脸。 眼睛生得极美,眼角下垂,可望向男人的视线警惕,双手握拳抵在男人胸前,似乎是抗拒和他接触。 小厮忍不住多看了眼。 男人忽然侧首,用后背挡住小厮的目光。 嗓音柔情蜜意,抬手动作爱怜地抚摸女人的面颊,“夫人起来用些,看你脸色都差成这样了…”揽着女人的手在腰侧按下一个穴位,女人僵硬的身子瘫软,跌入男人的怀中。 而在小厮看来,像是女人突如其来的撒娇。 男人的话还在继续:“怀着这个孩子,辛苦夫人了。”说着,低声笑了笑,嗓音暧昧,双唇几乎是贴着女人的耳垂说话,“有外人在呢,别闹。” 小厮面上一红,连忙扭头移开视线。 看来是小夫妻俩闹别扭了。 不过也难怪那个小娘子闹脾气了,肚子看着都那么大了还跟着在外跑,实在辛苦。 侍女适时出声:“看什么,送完还不赶紧出去!” 小厮连忙应了声,提着空食盒出去。 屋门合上的瞬间,男人解开女人的穴位,就被用力推开,他也不在意,抬手用袖子擦了下唇,脚尖勾来一个矮凳坐下,“吃罢。” 虚软着身子坐在榻上的女人,正是一个月前被拐走、下落不明的锦鸢。 单是坐着,她已经呼吸虚而急促。 面上渗出虚汗。 第454章 大公子……快来救救她…… 锦鸢抿着苍白的唇,目光冷冷的盯着他们。 柏雅眨了下深蓝近黑的眼,语气尽量和善的劝着,怕再刺激到她,“锦……娘子,快吃罢,我们要坐二十多日的水路,商船上平稳能好好休息。你瘦成这样,看着腹中胎儿不小,到生产那日母弱胎大,怕是要……生产艰难。” 其实柏雅已经说的委婉。 这一个月奔波赶路,虽然没有太过费心避开官府追踪但马车颠簸,锦鸢又思虑过重。 看着母体已十分虚弱。 若非因照顾她的身体,他们也不会冒险来坐这么豪华的商船。 锦鸢听后眉心一颤。 撑着榻边的手指收紧。 柏雅看她动容,又劝了句:“多吃些,然后好好休息。放心,我和他不会伤害你的。” 说罢,立刻瞪着看了眼旁边的男人—— “穆惜,说话!” 刚才的那名年轻男人正是‘蓝月圣女’忽律穆惜,名为圣女,却是男儿身。 锦鸢从他们之间断断续续的谈话中猜到了前因后果,眼前的忽律穆惜是真正蓝月圣女的替身,因圣女体弱多病,许多抛头露面的事情都由忽律穆惜代替。 而嫁入大夏,也因路上颠簸辛苦,由穆惜取而代之。 他们忽然离京,则是因忽律一族违背当初替嫁时的约定,要将圣女嫁给垂涎圣女已久的北疆九皇子。 他们二人为了撕毁圣女与九皇子的这桩婚事,令大夏发兵,才擅自离京,将锦鸢一并拐走,亦是为了要让赵非荀恼羞成怒,率兵攻打蓝月。 锦鸢所求不过平安二字。 却被卷入这些事中。 在柏雅的怒瞪下,忽律穆惜才道:“只要赵率兵至蓝月,我们不会伤害你。”说罢又顿了下,“前提是你能平安生产的话。” 柏雅啧了一声,“能说点人话吗?” 男人耸了下肩膀,“真话不好听,但是能救命,不是吗。”话音落下时,男人的视线在锦鸢过分消瘦的面庞上划过。 锦鸢抓着榻边的手松开,前倾身子,端起碗筷。 自己再这样下去,可能真的会撑不到生产那日——如今已经六个月多了,离梦中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她不再信命。 她想要活下去—— 哪怕胃里翻滚、胸口闷堵,她也一口口嚼着米饭咽下去。 近乎强迫的吃完。 忽律穆惜看了她一眼,剑眉微皱,看着她执拗而倔强的神情,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入夜。 商船在滇江乘风破浪航行。 夜里江面起风,再好的船只在宽阔的江面上也如一叶小舟,颠簸起伏。 起先尚可忍耐。 但颠簸不停,锦鸢睁开眼,身子的虚弱让眼前止不住的开始晕眩,终于在一次颠簸后,胃里止不住的翻滚向上,她捂着口鼻,一时在屋中未找到木桶,隐约听到一个声音说木桶在外面,她踉踉跄跄间跑到屏风后观景台上,才找到了一个闲置的木桶,整个人狼狈的跪在地上,抱着木桶吐出腹中所有污秽,外面潮湿的风混杂着雨滴拍打在她的脸上。 身上单薄的中衣湿透。 雨水顺着鼻尖、眼睫滴落。 胃里痉挛的抽痛。 鼻尖涌入酸腐气息,又被潮湿的江水气息覆盖,要将她整个人都淹没。 吐到浑身被抽去所有力气。 四肢冰凉,浑身被雨水打湿。 身上彻骨涌来的寒气才压下胸口的恶心。 不行…… 不能继续在外面呆着。 会感染风寒的。 她要回去…… 她不能有事,孩子不能有事…… 可她此时却连爬回去的力气都没有了,佝偻着,蜷缩起来,双手试图护住自己肚子,喘息间,雨水顺着滑入口中,她看着翻滚的江水,彻底分不清脸上是雨水还是眼泪。 她捂着口,压抑的哭出声。 这一路上强压的不安、恐惧、委屈,在这一瞬爆发出来。 大公子…… 姚嬷嬷…… 竹摇…… 快来救救她…… 她好难受…… 越来越大雨点重重拍打在窗户上,蜷缩在地上的身影越团越小,在寒冷的雨幕之下瑟瑟发抖,手脚并用的,想要爬回去。 藏在暗影之中的男人终是不忍。 他从黑暗中迈出,看着可怜至极的女人,解下自己身上的斗篷,蹲下身,将她罩在温暖的斗篷之中,短暂的将雨水与她隔绝。 斗篷之下,还带着男人身上的温度。 逆着风雨,锦鸢抬起头,看清蹲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忽律穆惜。 在他向自己伸来手时,偏首躲过。 “不要碰我。” 冻的青紫的双唇张合。 忽律穆惜单膝曲起蹲着,视线好整以暇的扫了她一眼,“你想第二日高烧不退的话那就继续犟着,就你这具身子,一旦发烧起来大夫都不敢下猛药,怕把你给药死了。” 锦鸢的眼睫颤了下。 一滴雨珠跌落。 防备的眼神动摇了瞬,指尖蜷缩起来,像是只倔犟不服输的兔子,偏被外面的风雨打湿,看着狼狈而可怜。 男人伸手,不容商榷的直接将她抱起,大步流星的走进主屋里,甚至还嘶了一声‘还挺沉’。 锦鸢:…… 她浑身湿透,肯定不能放在床榻上。 忽律穆惜在屋中扫了眼,把人放在方桌上,抬起的手指靠近她的脖颈。 指尖染着一丝奇异的香气。 锦鸢抬手拍开,随即环住自己的胳膊,声线冷的发颤:“我自己来。” 他似笑非笑,抬了下手,“求之不得。” 锦鸢脸色变化,用力偏首不再去看他,手上用力拽下披在肩上的斗篷,而在她脱下斗篷后,男人又转身背对着她,“湿了的衣服也一齐脱了。”他打开带上来的箱笼,在里面翻找出女人常穿的衣物。 动作间,听见身后没动静,他又不耐烦的催促了声:“还不快点?真想冻死?” 锦鸢抿着唇,“那、你先出去。” 忽律穆惜又抽出一件衣裳,那在手中掂量了下,背着问她:“我出去了你这么来拿?也爬过来拿?” 锦鸢:“不牢你操心。” 忽律穆惜忽然转过身,目光安静看她,上下一扫:“我扮了二十多年的女子,蓝月女子大多丰臀肥乳、容貌娇艳,夫人这样的吗…”他哼笑了声,“实在不对我的胃口。” 第455章 不会轻易让你死的 锦鸢面上几经变化。 震惊于他的口无遮掩,刚要说话,没忍住打了个喷嚏,身上阵阵发寒,“那你转过身去!” 他视线又挑衅地扫了一眼,才慢吞吞转过背去。 那一眼,像是在无声嘲笑锦鸢身量的贫瘠。 她背过身去,脱去湿透的衣裳,鞋袜,还未开口,他便已扬手将衣物一齐扔过来,兜头罩在锦鸢的头上。她怕湿发洇湿衣裳,连忙拽下来,放在一旁。 行动间,因腹部高起而迟钝。 她却不知,男人的目光之处是一面小小的铜镜,将她更衣的动作一一收在镜中。 他本欲移开视线。 在看见她瘦骨嶙峋的背脊,侧身时,曲线向下,至腹部高高挑起一个弧度,看着有几分骇人。像是腹中的生命一点点透支着她的生气,让她的身躯能够容纳逐渐成长的胎儿,让她能够哺育降生的孩子。 至于母体如何—— 与胎儿何关。 无人关心。 …… “娘亲肚子里的就是你的妹妹” …… “替——娘好好照顾——” …… 在耳边冷不丁响起一道尘封多年的声音,他皱眉,为何一个女人轻而易举就能为了肚子里的东西,不顾自己的身体,甚至舍弃自己的性命—— 甚至于她另一个孩子的性命。 男人扼杀翻涌的思绪,迅速从铜镜上挪开视线,眼前最后的一幕,是女子长长、漆黑的发垂落,当初一身刺眼的洁白。 也将那高耸的腹部遮住。 待身后衣衫摩挲声消失后,忽律穆惜才再度转过身,快步走到桌前,或许是他面上神色过于戾气逼人,锦鸢忍不住后仰了些身子,快速说道:“我能自己回榻上。” 忽律穆惜看了她一眼,猝然转身:“随你。” 锦鸢看他从屋中离开,紧绷的身子才忍不住松懈下来。 他是‘圣女’时,就阴晴不定。 恢复真面容后,脾气愈发喜怒不定。 锦鸢不愿多费心思去揣度他的脾性,这会儿她身上寒意未散尽,胃里仍揪紧发疼,她只想尽快躲回被褥之中,让自己暖和起来。 千万不能染上风寒。 她慢吞吞从桌上下来,挪回尚存余温的被褥里。 直到周身被温暖包裹住,哪怕胃里空空,疼得难受,也挡不住汹涌袭来的困倦。 甚至连窗外的疾风骤雨声都小了许多。 在她快要睡着时,房门被推开,又被人反手合上,一缕溜入房内的寒气从锦鸢面前掠过,令她清醒了几分。 是忽律穆惜。 他端着一碗热腾腾的东西,在床边坐在,口吻冰冷:“起来,喝完再睡。” 锦鸢撑着胳膊坐起身。 还未凑近就闻到了姜的辛辣味。 低垂的眼睑掀了下。 男人见她迟迟不接,只当她还在忌惮自己在她的吃食里下迷药,没甚耐心地补了句:“这次里面没加什么东西,喝吧。” 锦鸢接过,一口灌下。 放碗、躺下、盖被。 一气呵成。 显然是一句都不想和他多说。 只是她才吐过,身上又冷,这会儿猛然灌了一气姜汤,胃里火辣辣的,非但没有缓解痉挛,反而胸口愈发恶心,喉咙口的姜味翻滚。 “喝完就躺容易吐。” 男人瞥了眼。 锦鸢咬牙忍着。 他不说还好,一说愈发想要吐。 忍着。 继续忍着。 最终还是没忍住,撑着胳膊慌忙坐起来,用手顺着胸口,脸色因这急促的动作在面颊上生出一层异样的薄红。 眸子也被染上水色。 在屋子里的烛火下,照出眼角一片通红。 耳边响起她躲在外面,连哭都不敢哭出声的模样来。 这番神色,又像是变成了那个兔子姑娘。 柔弱无害的,被他牵连进来的兔子。 忽律穆惜的目光从她眼角移开,语气仍旧透着随意,“我医术不错,不会轻易让你死的。”他停顿了下,“你死了,肚子里的孩子肯定也活不成,赵不会轻易放过我的。”说着,他猝不及防地咧开嘴角,露了个笑容出来:“我还想活着带穆兰离开蓝月,可不能死在赵的手里。” 这是锦鸢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穆兰这个名字。 哪怕只是提及,他的神色便已这般温柔。 让锦鸢意外。 他站起身,看了眼兔子姑娘单纯的眼神,嗤笑了声,一把抓起桌上的斗篷,朝外走去:“我去外面睡。” 屋子里骤然安静下来。 或许—— 拥有那样眼神的人,并非是恶人… 从京城到滇江,除了最初她试图逃走被发现后下了一回药,他们两人在路上不曾伤害过自己。 比起时时刻刻心怀戒备、日夜不安,她更应该振作起来。 大公子不会舍弃她。 她应当让自己好好地活着。 好好的…… 活着…… 在滇江上的第一夜,是锦鸢这一个多月以来,睡得最为安稳的一夜。 也是自这夜过后,锦鸢不再封闭自己,船上的日子枯燥,她试着和柏雅说话解闷,也试着在他们允许的范围内走动,一日三顿努力让自己咽下去,若吐了,那边重新再吃一顿。 浑身皆是拼了命想要活下去的韧劲。 而忽律穆惜反而开始陷入不安中。 商船每隔两日就会沿岸停靠,补充食物、淡水,他下船去打探,仍无京中发兵的消息。 再过几日,他们就要在安平县下船,穿过沧州从边境出,混入商队进入蓝月。 可大夏迟迟没有发兵的消息。 难道赵非荀不要他的这个小妾和孩子了? 忽律穆惜目光森然地从锦鸢面上掠过。 锦鸢察觉,偏首看他。 忽律穆惜视线上下一扫,最后不悦皱眉:“浑身上下没一点风情,难怪抓不住男人的心。” 锦鸢:…… 男人继续:“肚子里的也不争气。” 锦鸢:…… 男人看她这些日子愈发平顺的眉眼,掐指算着日子,大夏京中再没有动静,如何能阻拦得了穆兰嫁去北疆?啧了一声:“不行,不能继续干等着了,得要给赵下一剂猛药才行。” 锦鸢:…… 男人猝然站起身,从一旁翻出笔墨纸砚,在锦鸢面前铺开,见她没什么表情地盯着自己,翻了个白眼,“看什么?又哑巴了?会写字吗?” 锦鸢双手拢着肚子,淡淡回道:“会写。” 男人勾唇,“现在就给赵写一封信。” 第456章 刺杀朕是要株连九族的死罪! 锦鸢心尖一颤。 千般万种情绪瞬间萦绕盘旋在心头。连着胸口也一并变得滚烫起来。 “好。” 她迅速垂眸,试图掩盖自己眉宇间的心虚思念之色,生怕被眼前这个男人察觉。 欣喜在心底幽幽转过一圈,耳边再度传来男人的声音。 “决别书,言明与他恩断义绝。” 男人甚至替她研磨蘸磨后,还贴心地将笔塞进锦鸢的手中。 锦鸢怔住,似是一时耳鸣,不曾听清楚他的措辞。 忽律穆惜手掌撑在四方桌上,身子微微前倾,迎上锦鸢眸色,薄唇张合,“再写上,四月十七日蓝月拾丰节,你将与忽律族的二公子大婚。” 锦鸢猛地掀起眼睑。 眼中皆是惊愕。 “你想做什么——” * 大夏京城,风云变幻。 朝中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南定王万荆、大将军赵非荀自某一日入宫后,便不曾在朝堂上露过面,甚至再无人见过他们的身影。 而后宫之中更是发生了三桩大事。 大皇子突发重疾,殁。 皇后娘娘德行有亏,贬为庶妃。 锦女子偷盗、行巫蛊之术,被抓后即刻杖毙,锦氏一门全数流放发配。 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有知情者言,大皇子暴毙当日,南定王、大将军曾入宫请见,想必那日在武英殿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两位大人才会齐齐销声匿迹。 且这还是两位高位武将。 手握军权。 一时间众说纷纭。 有一个朝臣胆大,在下朝后向陛下询问可知南定王、大将军下落,陛下不曾回答,反而拿其他事情将此人训斥一通,甚至连降起两阶官职。 这消息一传出去,连傻子都知道,二人不闻音讯肯定是陛下授意,再加上大皇子殁、皇后娘娘被逐出中宫,怕是…… 谋反……? 被陛下当庭拿下了? 可春景园、南定王府还没有被抄没。 陛下也不曾将他们定罪。 如今两位大人是生是死无人知道,朝臣们纷纷捂嘴,不敢深挖下去。 就在南定王、大将军‘消失’了半个月中。 以轻风、南定王心腹二人为首,在两位主子出宫后不曾再露面后,遵照主子们的吩咐暗中行事,在这半个月里他们更加隐秘行动,准备兵马、武器。 当一切准备妥当后,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从王府、春景园、城羽营里倾巢而出,以黑夜为遮掩将皇宫团团包围——夺回南定王、大将军! 这些将士皆是受过训练的精兵。 更是跟随南定王、大将军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将士,个个身手了得。 将戍守宫防的禁军被悄无声息地就地解决。 动作之快。 甚至不曾引起一丝慌乱。 在接手掌管宫城后,另抽调出三千将士,以轻风、北晖为首,潜入皇宫,再分作三波,一波封锁后宫,一波在宫中搜寻两位主子的下落,一波人埋伏在武英殿外。 两个时辰过去。 时间近丑正。 埋伏在武英殿外的人见另一队归来,振臂一挥,五百精兵包围武英殿,拿下所有禁军、内官,不曾发出一声惊呼声。 随即抹黑进入后殿—— 看着一国之君的男人躺在龙床上沉睡。 殿中燃着令人安神的香料。 在此时,他们甚至可以悄无声息地直接刺杀陛下。 可偏偏在行至龙床前时,缓缓拔剑而出。 剑出鞘,发出铁器间摩擦的刺耳声。 龙床之上的陛下从梦中惊醒,睁眼,就看见一柄锋利的长剑就要刺向他的胸口! 瞬间睡意散尽。 陛下面皮抖动,恼怒高呼:“禁军护驾——” 命令在空荡的后殿撞出回声,门口却连一个脚步声都没有靠近。 他这才慌了,“禁军何在!内官何在!有刺——” 还不等他将话说完,剑尖忽然逼近,已经抵在里衣上,隔着绸缎,清晰地感受到一阵细微的刺痛,以及剑身之上的寒气。 “好,朕不会再出声,你告诉朕,你们是谁的人…知不知道刺杀朕是株连九族的死罪……”陛下的极力压下语气之中的愤怒,“只要你们此时退出去,朕可以当今晚之事没有发生过。” 趁着说话时,陛下试图将身子悄悄往后挪动。 避开胸口锋利的剑尖。 可才动了一下,立刻被呵斥:“别动!” 眼中露出凌厉的杀气。 陛下僵住身子,不敢再动一下。 正僵持间,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连带着大殿外也传来骚动声。 是禁军来了? 他扫过眼前这帮乌合之众,不知他们幕后指使之人是谁,只要禁军入场,哪里还会让他们活着出去?! 等他调查清楚,定要将幕后之人碎尸万段—— 吱嘎一声。 后殿的门被推开。 从门外撒入大片清冷的月光,落在地上。 来人踏过一地的银霜,逆着月色,一步步靠近。 陛下喜形于色:“二等来得正好——还不快将这群逆贼统统拿下!” 未等他将话说完。 随着来人靠近,持剑胁迫陛下的贼子竟纷纷收剑入鞘,双手抱拳单膝跪下:“大将军——” 陛下浑身僵住。 赵非荀已走到床前不远处,站定。 任由清辉将他的面容照得一清二楚。 陛下抬起手,震怒之下,手指不可控制剧烈地抖着,每一个字几乎是从喉咙口用力砸出来一般,“竟然——竟然是你们——果真——你们想要反了!”他呲目欲裂,咄咄逼人:“赵非荀——朕看着你长大,自问待你不薄——你竟然策划如此大逆不道的行径!逼宫谋反是株连九族的重罪——你可曾替你母亲禾阳想过——” 赵非荀垂下视线。 看着在龙床上无能狂怒的陛下,只觉得万分可笑。 他嗓音清冷,打断了陛下的质问:“难道不是陛下逼着我们反的?” 陛下瞪大双目,“你们?还有谁——还有哪个乱臣贼子——” 话音未落。 另一人已显身。 高大健硕的身影迅速迈进后殿,大步流星走来,再走到龙床前时,听见陛下愤怒痛斥:“万荆——果真是你——” 咆哮声在后殿回响。 紧接着传来长剑出鞘声。 第457章 只剩我一人也要把你从帝位上拉下来! 南定王直接从将士的怀中抽出长剑,直指龙床之上的男人,剑尖直刺胸口,刺破绸缎,鲜红的血液迅速将洁白的绸缎染红一片。 陛下只觉得胸口一痛。 低头看去,一片鲜血刺得他眼前阵阵发黑。 他长居帝位几十年—— 这种不安、任人宰割的恐惧感,对他而言如此陌生。 除了恐惧外,还有汹涌袭来的愤怒。 他抬起头,不敢置信看着眼前的南定王。 嘴唇用力,五官狰狞:“你、万荆——要做什么?你还想要弑君不成?!就算你杀了朕——坐上了皇位,那也是得位不正——天地不容——” 南定王的目光平静得近乎绝情。 他一手握剑,视线犀利:“二十五年前,你的皇位是我们几个兄弟浴血厮杀、苦心筹谋才扶你坐上去的!否则你如何能**?你也知道自己得位不正,在过去的十几年里,自以为坐稳皇位后,怕我们这些有‘从龙之功’的人还在,怕我们会起异心,像当年一样扶持其他人坐上皇位,所以你屡次设计陷害,一个个将他们驱逐、杀尽,当初之人,如今竟只剩下我一人——” 陛下脸色大变。 心中最卑劣的旧事被毫不留情的挑破。 他梗着脖子厉声反驳:“是他们贪心不——” 剑尖刺入一分。 胸口尖锐的疼痛打断了陛下所有的愤怒,他的脸色由黑转煞白,额头渗出冷汗。 南定王眼中浮出刺目的讥讽。 他一手游刃有余地握着长剑,眯起眼睛,平静的语气也沾染上一丝愤怒,“究竟是他们贪心不足,还是你疑心过重?!”说罢,不等陛下继续反驳,他声线愈发犀利,语气疾快,胸膛蓄力绷紧:“既然是我们将你扶上帝位,如今只剩下我一人,也要把你从帝位上拉下来!” 说着,他撤回长剑,手腕变化,剑锋向着陛下砍下! 锋利的剑刃劈开风。 降下—— 站一旁的赵非荀眼神变化,“南定王——” 眼前无路可逃。 好在龙床宽大,陛下动作滑稽而狼狈地朝旁边滚去,险险躲开一剑,还不等他缓一口气,南定王的再度抬起剑刺去! 陛下眼见无处可躲。 双手死死抱住自己的头。 蜷缩成一团。 哪里还有一个九五至尊的模样。 懦弱的可笑至极。 就在剑尖将要刺中的一瞬,赵非荀出手,扣住南定王的手腕,止住所有的动作。 赵非荀直视南定王,压低嗓音快速说道:“国有大丧、天下无主,你我二人如何领兵出征?” 领兵出征…… 对—— 他的女儿! 锦鸢! 南定王眼底的愤怒才得以平息。 他收回视线,赵非荀松开手,看着他扔开手中长剑。 陛下已抱着必死之心,却迟迟没有等到锥心刺痛的剧痛袭来,在听见长剑落地声后,他才睁开眼看去,发现南定王已经扔了长剑。 这是…… 不杀他了? 他浑身僵硬,开口,问道:“你……不杀……朕了……?” 南定王扫了眼他如惊弓之鸟的反应,只觉得万分讽刺——当初,他亦是能提剑上马、杀伐果断的少年,被皇权腐蚀了这么多年,怎会变成如今这般不堪的模样? “当初你曾当着我们兄弟几人立誓,要还大夏百姓一个太平盛世,这一点你做到了,就当抵你一命,以慰兄弟们的在天之灵,今日起,你我兄弟恩断义绝。至于其他的——”南定王喉音豁达,哪怕人至中年,可他眉间仍有坦荡、明朗之气,“这天下、皇位,我从不屑。我只想找回自己的女儿,听她叫一声爹爹足矣。” 这天下、皇位…… 我从不屑…… 只要此时,他的剑再快一寸,就能夺了自己的性命! 可他—— 竟然说从不屑? 赵非荀已命人从前殿取来空白圣旨、笔墨,铺在龙床之上,“请陛下下旨允准出兵蓝月。” “你……呢……” 陛下猝然抬头,看着眼前年轻的将军。 赵非荀薄唇轻启,一字一句说得分外清晰:“我所求不过是一家平安度日、父母安康、边境百姓安居乐业不受外贼侵犯。”他视线下移,看着年迈的陛下,因是从梦中被惊醒,他的发丝凌乱,鬓边垂落根根银发,与寻常百姓家的年迈之人有何区别?赵非荀的语气愈发淡漠,“从你将我从边境召回留在京城,沈家叛国案、青州刺杀案、云秦北疆之乱,我都不曾退缩过一步,更不曾生过一分逆反之意。甚至在你权衡利弊试图挑拨我和王爷,故意只给我大将军之位置,我亦不曾恨过你。最后——是你疑心过甚,亲手用禁军逼着我们反的。” 长长一段话从赵非荀口中说出。 他语气之中,当真不见恨意。 陛下眼底缓缓失神,似是不愿相信,“你们招兵买马——” 南定王皱眉,打断他的话:“如果你在武英殿上再度驳回我们的请命,我也只会和赵将军辞官,领着兵马冲去蓝月夺回女儿。” 男人彻底呆住。 胸口毫无脱险的庆幸。 眼底浑浊,眼中遍布血丝,似能滴出血泪。 哈哈…… 哈哈哈…… 他们所言竟是真…… 真的是他的疑心、他的猜忌—— 逼着他们谋逆—— 他低下头,眼底神色混乱,眼前晕眩发黑,甚至连五指都看不清楚了,他极力睁大着眼睛,抓起笔,摸到圣旨,在上面写下旨意。 最后一字收笔,他翻出玉玺用印。 圣旨很快被人拿走。 围在龙床之前的精兵也随着二人的离开撤离,偌大的后殿之中,又只剩下他一人。 孤零零的。 只有他一人。 不知过了多久,禁军统领才连滚打爬的进来见驾,他是精兵入宫后率先被拿下的,方才才被放出来,让他来武英殿护驾—— 护什么驾? 一夜之间禁军丢了整个皇宫的防守,轻而易举地被南定王、赵将军逃脱,他还有什么命护驾? “陛、陛下……臣、臣……护驾来迟……”禁军统领磕磕绊绊的跪在地上,“请问陛下……是否、是否要动用虎符……号令……驻军……捉拿……叛、叛军……” 第458章 是朕…错了吗?! 禁军统领甚至不敢看坐在龙床上的陛下。 只知道陛下还活着。 陛下双目发涩,看着禁军统领,此时此刻,甚至连怒气都翻腾不起:“你们……拿什么捉拿……你告诉朕他们的人真的都撤了吗?他们不过数千人……你手握两万禁军都不是对手……调动驻军拿下他们又如何?杀了他们?然后再等着他们的人来反朕?刺杀朕?” 哪怕在武英殿上,他都不曾定罪下杀令,甚至将消息按压下去。 只能两个月,不,哪怕是一个月,他们的人没有动静,他亦会将二人释放后降级训斥。 可没想到啊。 他们真的反了…… 禁军统领脸色煞白:“是臣无能——” 无能? 哈哈哈—— 陛下忽然仰头放声大笑,笑得撕心裂肺、震痛胸口,“无能的何止卿一人——哈哈哈——朕——九五至尊——紧紧攥在手里的东西,他们竟然都不屑一顾——这天下——”他猛地站起身,用力挥舞着胳膊,最后手直冲冲指向前殿:“他们都不要——唾手可得的皇位……他们也不要……是——是朕……真的……” 错了吗…… 止不住地晕眩起来。 他就这么站着。 在这绝望的黑夜之中,空荡的后殿之中,在他耳边响起麟儿稚气的声音。 …… “何为明君?” “一为开创基业的开国皇帝。二为守业有成、开创盛世的帝王。三为中兴之主,励精图治挽救风雨飘零之帝王。” …… 孩童稚气的声音过后,又响起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 …… “今日我们兄弟立下生死状,要令大夏海清河晏、大夏百姓安居乐业、朝中无贪污腐败之气、边疆安稳——” …… 他抬手捂住胸口,喷出一口鲜血。 他厉声呵退禁军统领,滚出去—— 身体无力地瘫倒在龙床之上,想起二十五年前的生死状,想起他死去的麟儿,想起这些年走过的每一步都历历在目,再到今日所发生的一切…… 笑声却愈发癫狂。 癫狂过后,却只剩下几乎将他扼杀的心酸与剧痛。 * 二人从武英殿一路出来,往宫门外走去。 南定王虽上了些年纪,但素来身体强健,鬓发间不见一根白发,哪怕历经半个多月的囚禁,也只是面上有些颓废,眼底神情矍铄。 他一边快步出宫,一边吩咐留下守备宫城的兄弟。 陛下知京城不能乱。 所以只囚禁他们,并不曾真正定罪。 但他们今夜逼宫,胁迫陛下同意出兵,按如今陛下的心性,不得不留个后手——将一部分亲兵留下,由他们代替来戍守皇城,以防陛下要派人持虎符去京郊动用驻军。 没有一场政变能不死伤一人。 更何况是改朝换代。 大夏泱泱大国,声望威赫,但同时周边那些小国也在虎视眈眈。 在他们没有救回锦鸢之前。 京城绝对不能乱。 希望这位陛下没有将自己的初心全部忘记,为了大夏百姓,能安安分分地当一位‘明君’。 待安排妥当,两人也走到宫门外。 门口两府的马车已经在候着了。 南定王看了眼马车,抬脚径直走向自己的坐骑,圈起缰绳翻身上马。 坐定后,他才看向赵非荀。 见他面色苍白,连上马车都显得有些吃力,这才想起他体内余毒未清,想必方才在武英殿中都在强撑着。 他抖了抖缰绳,骑马走到马车旁。 略微弯腰,问道:“赵将军还好吗?不如回去先休息几日,本王率兵先行一步,等将军身体恢复些后,再追上也不迟。”说罢,他添了一句:“前后已经浪费近两个月时日,锦鸢她们想必都快进蓝月国了,我们不可再耽搁。” 若非整合军队需要时间。 否则南定王恨不得今夜就直接出发! 赵非荀闻言,伸手推开北晖的搀扶,站直身体,像是被体内余毒折磨、体力将近极限之人不是他,语气分外平稳,拱手道:“多谢王爷关心,非荀并无大碍,明日随王爷一并出京赶赴蓝月!” 北晖离大公子最近。 如何察觉不到大公子早已浑身被冷汗打湿。 目光分外担忧地望着。 南定王也是男人,见赵非荀如此坚持,也不再劝,直起身子,略作拱手:“那赵将军,你我明日再见!” 目送南定王驭马离开后,赵非荀才转过身,伸手扶着车架,动作僵硬的登上马车,一进马车后,强撑的一口气松懈下来,整个人几乎晕死倒在马车里。 将后面追赶上来的轻风狠狠吓了一跳。 正要掀开帘子去看时,被北晖拦住,摇头制止。 “尽快回园,找袁大夫!” 至少在宫门口,大公子不能倒下去。 一路急驰狂奔回春景园,马车直接停到清竹苑门口。 大公子在安排袁大夫去往沧州前,就已入宫被扣押。 轻风实在担心大公子的身体,擅作主张将袁大夫留了下来,另安排徒弟方亨跟着嬷嬷等人前往沧州,提前为锦娘子的生产做准备。 谁知眼下就派上了用场! 等下马车时,大公子已近昏死在车内。 唇色惨白、满头冷汗。 甚至连身上的朝服摸着都已潮湿。 轻风、北晖连忙架着主子入屋,袁大夫早已得了消息在房中候着,一看人回来,登时眉头紧拧着冲了上去。 “怎么搞成这样了?!一个两个都不知爱惜身子!”袁大夫愤愤抬手号脉,越号脉眉头皱的越紧。 看得一旁的轻风心都悬了起来,忍不住问道:“大公子的身子…没事吧?我听监守的人说,大公子在宫中的这半个月吃穿一应如旧,并未遭受到苛——” 话还未说完,袁大夫狠狠瞪了一眼。 “他这个身子,就是锦衣玉食养着,只要一日不吃药就要受蚀骨之痛!更何况都停了半个月的药!” 轻风、北晖二人面面相觑,不敢再说半句话。 袁大夫收回手,叹了口气:“你们也别都挂着一张脸,有老夫在一日,就替大公子养着一日,只要忽律一族来了人,大公子就能见好。”说着,他把忧心忡忡的两人打发走,去取煲着的汤药来,再准备药浴驱寒。 第459章 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省得在他面前唉声叹气,看着人心烦! 施针后,赵非荀逐渐清醒。 后又喝药、泡过药浴,人才恢复了一二分精神,这会儿正半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袁大夫在旁边守着。 看大公子这样就知他思绪不停。 门外有脚步声急速靠近。 赵非荀已睁开眼。 未等敲门声响起,就已开口:“进来。” 北晖匆匆进来。 抱拳先行礼,将袖中的信件递上,“禀大公子,这是信使送到门上的,上头印着四百里加急的戳,门上见收信人为语云斋,觉得可疑便送到了属下手中。属下见信封上的字迹像是锦娘子的……” 赵非荀立刻接过信件,急切地低头看去。 信封之上的字,的确是出自锦鸢之手。 她的斋字总写不好,比起语云二字总要大上一些。 她是否安好? 如今又在何处? 赵非荀撕开信封,展开信纸时,甚至连手指都在微微发颤。 赵非荀看书文一目十行。 可此时,手中的这封信却一字一句读得十分缓慢。 【春华竞芳,五色凌素……】 在看过第一行后,他的眼底暗色已起,本就苍白的唇线绷紧。 攥着信纸的手指寸寸用力。 【锦水有鸳,汉宫有木……】 【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曦,芳时歇……】 越往下的字,写得愈发凌乱不堪。 【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哪怕理智告诉他,这封信绝非出自锦鸢本意。 可信上每一个字,都出自锦鸢之手。 她在写这封信时,在想什么?又遭受了怎样的委屈? 他竟是一概不知! 赵非荀忽然岣嵝着背,胸口一阵剧痛,随即口中涌起一阵浓烈腥甜,竟是吐出一口鲜血! “大公子!” 北晖立刻低呼。 袁大夫见状立刻上前拨开北晖,正要伸手号脉,却被赵非荀抬手制止,“我没事。” 他用袖子擦净唇边的血,动作小心翼翼的,生怕血迹弄污了信纸上的字迹。 袁大夫急得都要跳脚,“都吐血了怎——” 北晖眼尖,看见信纸一角上的长诀二字,眉心一跳,顿时心生不安,打断了袁大夫:“大公子,锦娘子在信上写了什么?” 赵非荀叠起信纸,收在胸前。 短短一瞬,神情已不似方才那般失控。 “四月十七日蓝月拾丰节,她要与忽律二公子成婚。” 男人苍白的薄唇掀起,声音冷寒似从冰窖传出。 北晖&袁大夫皆是震惊:“什么?!” 这忽律二公子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锦娘子肚子不是还怀着大公子的孩子? 怎么就要和什么二公子成婚了? 赵非荀抬眸,看着二人一脸惊色,冷声下令:“立刻着人收拾东西,明日一早与南定王汇合后,我们先率两千精兵出发。” 北晖:“可大公子您的身子——” 袁大夫:“大公子!你的身体怎能禁得住——” 赵非荀看向大夫,视线似淬了霜寒,“所以要辛苦大夫一路跟着。” 压迫性的语气令人不寒而栗。 下意识就想要服从。 袁大夫自知劝不住,只能道:“老夫一定尽心竭力照顾大公子的身子。”说罢,他赶着出去收拾药箱、草药、药炉子等物。 北晖犹豫了片刻。 男人凌厉的眼神立刻扫去。 北晖拱手:“属下领命!” 在他转身离开时,身后又传来赵非荀清冷的嗓音,“关于我身体之事,不准告知娘娘。” 北晖:“是!” 在两人都离开后,赵非荀才松弛背脊,阖目靠在身后的引枕之上,再度睁开眼睛时,眼底一片冰寒之色。 小鸢儿是他的女人。 腹中的孩子当唤他为父亲。 除了她之外,谁都别妄想从他身边夺走锦鸢! 任何人—— 都不行! 次日。 出发前,赵非荀早早去赵府拜别禾阳郡主与赵父。 子女生来都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他强撑得意气风发,禾阳郡主如何会不知? 可知荀哥儿意已决。 她只能反复叮咛,一路平安。 平安出发,带着锦鸢母子二人亦要平安归来! 赵非荀拱手作长揖,珍重拜别:“儿子去了,父亲、母亲珍重,勿挂念儿子!” 禾阳郡主已眼眶微红,喉头哽咽。 再要出声,便会带出哭音。 赵父颔首:“去罢。” 再度拜别后,赵非荀撩起披风,转身大步迈下台阶,朝着门外的黑马驰风走去,拽住缰绳翻身上马,清喝一声后,骑马离开,身后尾随一众亲卫。 扬起尘土阵阵。 而他们的身影,也在尘土之中变得逐渐渺小、模糊。 禾阳郡主再也忍不住,以帕子悄悄掩面。 赵父见状,将她半搂入怀中。 “孩子都这么大了,也不是头一回出门。”他的手掌轻轻摸索着禾阳郡主的胳膊,后面半句话刻意压低了些声音,“说不定回来时,还会给你带回来一个孙儿。” 禾阳郡主方才止住些泪意。 赵父:“还会是个小女娘。” 郡主忍俊不禁,破涕为笑。 赵父暗暗松了口气,柔声询问:“郡主,初春时节,外面寒气重,我们回去吧?” “好。” * 两万兵马集结仍需时间。 为尽量减轻路上所需辎重,提高行军速度,联动各地驿站沿路提供粮草。 在这两万兵马里,八千骑兵、五千弓弩手,余下为枪盾兵。除骑兵外,其他都无坐骑,为步行或坐马车交替前行,日夜兼程,中途只歇一个时辰用以进食、短暂休整。 因全程走官道、一路畅通无阻。 路上能加快不少脚程。 另。 由赵非荀领三千骑兵先行一步,派传令兵将沿路情况来回传递,以达到前后部队消息联动。 南定王率领余下部队前行。 这一路上,赵非荀几乎是不要命的赶路。 一日只原地休息两个时辰。 而这两个时辰里,还需要喝药、针灸治疗。 袁大夫拿出了看家本领,但余毒顽固,再加上赵非荀这不爱惜身子的拼劲,发作时也坚决不在众人面前表露出来,死死咬牙撑着,等从马背上下来时,铠甲之下的衣物都被冷汗浸透。 人也随之消瘦不少。 袁大夫更是愁得头发、胡子一起掉。 另一边,锦鸢则已经随着忽律穆惜主仆进入蓝月国。 蓝月国占地不大,且临近大海。 整个国度一年四季气候都偏温暖。 第460章 一到大夏就把姑娘的身子给玷污了! 此时才进三月低,蓝月国的气温已非常炎热,且蓝月国风气开放,穿着都以单薄舒适为主。 女子束胸露肤、露四肢更是常见。 还有些奔放的女子,还会露出一截腰身。 身上的衣料单薄,会缀以珍珠、小铃铛、朱贝,走起路来闪闪发光,还会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忽律穆惜、柏雅早已更换上蓝月服饰。 反倒是锦鸢因怀孕身材臃肿所致,穿着一身大夏服饰频频引人注目。 ——蓝月的马车也是四面镂空,只垂下轻纱遮掩。 锦鸢从一开始的不自在,到逐渐被异国风情所吸引,一路上看的目不转睛,甚至缓解了沿途赶路的疲惫。 在他们进入蓝月的第三天,他们抵达蓝月的首都库斯勒。 首都繁荣奢靡程度,甚至远超大夏京城。 称为鎏金之城也不为过。 满目皆是金碧辉煌。 路上所见之人,手指上、脖子、手腕都带着璀璨珠宝戒指、手镯、项链。 锦鸢心底压不住吃惊。 蓝月首都,竟是如此富庶。 不过自进入首都后,忽律穆惜、柏雅都纷纷带上了面纱,遮蔽面容,且二人神色凝重。 抵达库斯勒的第二日。 因忽律穆惜要先安置锦鸢,柏雅就与他们分开行事,先去找真正的圣女。 忽律穆惜则带着锦鸢进入一个院子。 整个院子像是没几个下人。 他们进院子时甚至都无需通报。 不同于库斯勒金碧辉煌的奢靡,这座园子满目青翠欲滴之色,高大挺拔的树木随处可见,鹅卵石铺出来一条路,直通正厅。 在这般炎热的天气里进入,只觉得浑身都舒爽凉快了下来,燥热散了大半。 走到正厅,看见一个中年妇人匆匆走来。 她一脸吃惊的迎上来,“穆惜少爷怎么回来了?您不是顶替圣女去了大夏,要到今年年底才能归来,怎么才到春日就回来了?”妇人快人快语,一上来就问了一串,问完后,才注意道忽律穆惜身后还跟着一个姑娘,先是诧异,“这位姑娘是……”,等视线再往下移动,看见姑娘凸起的肚子,诧异顿时成了埋怨:“在自己地盘扮成圣女也就罢了,众人都知分寸,让您扮成姑娘要嫁去大夏一年之久,您到底是个男儿身!日日同姑娘们同处一室,没得就出了事情!把一个好好的姑娘的肚子给弄大了!” 妇人说罢,一口气也不歇,绕过忽律穆惜走到锦鸢面前,握住锦鸢的手,语气郑重道:“别怕!有梅姑在,一定给姑娘做主撑腰!姑娘就在家里安安心心的住下,将孩子生下来,少爷从大夏回来,姑娘的身子也养的差不多了,梅姑就替你们操办婚事!” 语毕,梅姑才再度扭身看向忽律穆惜,“人已经送到了,我一定仔细照顾,你快回大夏去,办完差事后赶紧回来与姑娘成婚!” 忽律穆惜勾唇一笑。 目光轻浮的扫过锦鸢面上,上前两步,勾着梅姑的脖子,道:“这次回来我就不走了。” “什么?!” 忽律穆惜笑吟吟添一句:“我和她打算在下个月拾丰节大婚,还要劳烦梅姑替我操办。” 梅姑蹭地扭头,瞪大眼睛:“不走了?!那是谁在大夏顶着?!族长他知道了吗?” 男人摩挲着下颚,“柏雅去找穆兰了,估计老头子这会儿也该知道了,要派人来捉我回去了。”他无所谓的耸肩一笑,丝毫不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中,自从进入蓝月后,他身上那种放荡不羁之感愈发嚣张,甚至连笑容也变得轻佻,“我得赶在老头子的人来之前先去看一眼穆兰才放心。” 他松开梅姑的肩膀,用下颚示意了下锦鸢,同她道:“这是从小照顾我长大的梅姑,你有什么事情就找她。”又向着梅姑道:“再找个大夫回来给她看看,不拘用什么好药!” 撂完话,拔腿就跑。 梅姑急的跺脚:“穆惜少爷!二少爷——” 却也没将人叫回来。 忍不住重重叹息,口中刚想念叨两句,想起还有个大肚子的姑娘在,肚子里还揣着少爷的孩子,这才压下心底的不安,转身,拉着锦鸢的手,目光和善的仔仔细细看她一番。 “姑娘叫什么名字?” 锦鸢在沧州呆过一段时日。 沧州那边的方言与蓝月官话相近。 再加上这两个月里柏雅也教她了蓝月国的官话,锦鸢大概也能听得懂。 眼前梅姑的语气,令她想到了哑婆婆。 若哑婆婆能说话,也该是这般妙语连珠的利落口吻。 她答:“锦鸢。” 梅姑颔首,视线隐晦的看了眼锦鸢的肚子,“姑娘有几个月身子了?” “七个多月了。” 梅姑眉心一抽,啧了一声。 低声咒骂一句:“小混账!七个月多——这不是一到大夏就把姑娘的身子给玷污了!”骂完后,立刻带着几分愧疚的看向锦鸢,拉着她的手,“让姑娘受委屈了,今后有梅姑在,肯定给你做主!让他八抬大轿娶你过门!” 看眼前的姑娘面上并无太多喜色,想来是被混账伤透了心,叹了一声,解释道,“穆惜少爷也是个可怜的,他娘在生圣女的时候难产过世了,那会儿他才七八岁大……族长又是个唯我独尊、说一不二的性子,父子二人关系本就不好,在穆兰小姐被升为圣女后,两人关系就更差了,但少爷为了守住他娘临终前的嘱托要好好照顾妹妹,圣女身子虚弱,这些年来他就男扮女装替圣女行事。如今偷偷瞒着族长跑回来,肯定是为了姑娘和肚子的孩子……” 梅姑说的动情。 锦鸢沉默听着。 前面几句话,她还算有几分动容,尤其是听到他也是因亡母的嘱托,才费尽心机的照顾圣女。 可当她听到最后一句话,不再沉默。 “他回来,是因圣女要嫁给北疆九皇子。” 梅姑一时尴尬的顿住。 有些慌张的看锦鸢:“姑娘…这……姑娘都知道啊。他们兄妹二人相依为命,也都是可怜之人……”可越说,越发现姑娘的眼神淡然,视线垂下,面上没甚表情,心底凉了一半,恨不得把人揪回来好好打一顿! 第461章 忽律穆兰 看看少爷都把姑娘欺负成什么样了! 梅姑改口,扶着锦鸢的胳膊,关切道:“观姑娘面色不太好,想来是路上劳累,而且还是双身子的人,更是辛苦。我扶着姑娘先去休息,再请大夫来替姑娘看看。” 锦鸢颔首,淡粉的唇角牵了下,“多谢梅姑。” 待锦鸢进屋躺下后,梅姑看她困乏,也不再多打扰,出门去请大夫。 锦鸢累得闭上眼就陷入沉睡。 * 忽律穆惜离开自己的宅子后,赶往忽律族的府邸。 忽律一族族人不多,但因擅长巫祝、行医,凭借这祖传下来的本事,在蓝月国颇有威望,才得以成为四大家族之一。 忽律族人都住在本家的府邸之中。 听从于当任族长。 如今这一代,便是忽律穆惜之父在统御忽律一族。 因忽律穆惜与族长父子关系不睦,这回又是偷偷溜回来的,况且还给蓝月国、忽律一族招来了这么大的祸事,根本不敢从正门进,偷偷翻墙进去,直奔圣女所住的通天阁而去。 才到通天阁前,还未来得及靠近,忽然从两旁冲出来十几个腰粗膀圆的壮汉,站在通天阁前,不令忽律穆惜靠近。 忽律穆惜啧了一声。 眉间顿时染上躁怒。 定是柏雅那丫头手脚不利落,被老头子这么快就发现他也回来了! 为首一个壮汉出列,双手抱拳,粗声粗气:“穆惜少爷,请随我等去见族长!” 忽律穆惜勾唇嗤笑了一声。 “若我说不呢?” 壮汉向前一步,半裸露的胸膛上胸肌健硕,似乎想用武力逼退他:“那就请恕我等冒犯之过了!”话音落,他抬起手,振臂一呼:“拿下二少爷!” “是!” 十几个彪形大汉齐声应下。 声音响亮得几乎能令地面都抖上三抖。 接着便一齐冲下台阶,向着忽律穆惜扑去! 他面色临危不惧,视线左右四扫,在大汉们齐齐扑过来时,步伐形容鬼魅,一时绕的大汉晕头转向,再这堵人墙出现一道缝隙时,他瞄准时机插入—— 正要越过大汉时,忽然双脚一阵无力。 眼前一片晕眩。 他连忙稳住身影,发现面前的通天阁都在摇晃。 遭了…… 他们何时用了药? 他竟然都不知道? 壮汉们趁着他中药,立刻上前将他拿下! 为首的壮汉抱拳:“族长深谙二少爷身手不俗,怕我等无力拿下少爷,特地给了些迷药。” 忽律穆惜被压在地上,牙关咬紧。 以意志力抵抗着迷药的药性。 余光中,看见通天阁一角闪过一抹身影,他冷笑数声,“看来族长还私藏了不少好东西啊!” 话音落,忽律一族族长现身。 族长年仅五旬,身着一身烟灰色长袍,面无须、五官深邃,往那儿一站,生出几分仙风道骨之意来。 他背着手,目光似是厌恶地看向忽律穆惜,厉声呵斥:“孽障,你还敢回来?” 忽律穆惜昂起头,嘲讽道:“父亲既然出尔反尔,儿子为何不能出尔反尔?不过是学父亲罢——” 话还未说完,族长已快步走到他面前。 扬手狠狠一巴掌甩下去。 声音脆响道令人后背一麻。 忽律穆惜的嘴角立刻溢出鲜血。 族长收回手,视线仍居高临下,如视蝼蚁一般:“我苦心谋划皆为忽律一族能继续立世于蓝月百年屹立不倒!你身为一族子嗣坐享其成毫无助益也就罢了,如今还要连累一族!”他视线看向壮汉,冷声下令:“来人,将这个不忠不孝、礼义全无的逆子狠狠地打!打到他爬不起来再随我去见王上!” 忽律穆惜仰天大笑:“父亲有本事何不直接打死我!留着我一条命还不是想让人继续扮成圣女,好继续为你卖命!什么为了忽律一族——不过是为了你的一己之私——” 族长听他言语愈发放肆,眼底狠色毕现:“还不快动手!” 打手不敢再迟疑。 立马上前一阵拳打脚踢! 拳拳到肉! 忽律穆惜被团团围住,因身中迷药所致,手无缚鸡之力无法还手,哪怕浑身剧痛,也咬着牙不吭一声,也不曾听他求饶一声。 所有人注意力都在男人身上。 不曾注意到通天阁里的动静。 正在此时,紧闭的门被人狠狠撞开,只见一袭披着白纱的女子从里面冲出来,肌肤赛雪白、蓝眸碧蓝澄澈,一头微卷浅褐色的长发披散着,冲入阳光之下的一瞬,恍若误入人间凡尘的仙子。 “父亲住手!” 她跑到忽律穆惜身边,急声央求。 面上的雪白之色更甚。 微粉的唇上颜色因情绪激动而血色变得浓艳,碧蓝的眸中像是盛了水光,直勾勾望着人,近乎动人心魄的美。这张与忽律穆惜相似的脸庞,在她面庞上,多了几分圣洁、纯粹之美。 而这份美丽背后,是她先天不足的病弱之态。 这一会儿跑下来,已经喘息不稳。 面颊浮着异样都薄红。 族长冷情的面色,在看见穆兰后,立刻挤出几分慈爱,“你还病着,怎么下来了?外面热,听话,快回去。”说着又视线凌厉看着身后追来的婢女:“还不快扶着小姐回去!” 穆兰语气不稳,反问:“父亲难道不知,我是因何而病的?” 打手们也因穆兰的出现,纷纷停手。 忽律穆惜看见她这般羸弱,甚至顾不上自己浑身的疼痛,连声哄着劝道:“穆兰,听话,进去。兄长没事的,我皮糙肉厚,老头子也不敢拿我怎么样!听话啊,快进去。” 在他眼中,穆兰永远是弱小、脆弱的妹妹。 需要仔细呵护、哄着。 甚至不敢对她大声说话。 穆兰闻言,侧首看向他,蔚蓝的眸中泪色点点,明明她是被兄长呵护在身后长大的孩子,可此时她的眼神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轻软的嗓音说出心中每一句话:“穆兰已经连累兄长多年,如今就让穆兰保护兄长一回。”说罢,她转过头,直直看向族长,右手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左手拔出刀鞘,锋利的刀口毫不犹豫地贴到脖颈之上。 柔弱的女子下颚昂起。 道: “父亲如果不放过兄长,穆兰立刻自我了结!让您只得一具冰冷的尸首嫁给北疆九皇子!” 第462章 母弱胎强,不是…吉相啊! 女子柔弱。 可此时,握着匕首的手都不见一丝颤抖。 族长眯起眼,眼底酝酿的怒色,“穆兰,为父再给你一次机会,把刀放——” 话未全部说完,穆兰已将刀刃压进皮肉之中,鲜血渗出,染红了锋利的刀刃,而她看向族长的目光愈发坚定。 忽律穆惜看她这般伤害自己,急切制止:“穆兰!快把手里的匕首放下!快听兄长的话!兄长肯定也不会让你嫁去北疆,嫁给那个畜生都不如的东西!” 穆兰却不看他。 反而目光偏执地望着族长。 匕首上的鲜血已经染红匕首,一滴滴鲜血顺着滴落下来,也弄脏了她身上洁白的白纱。 脸色也愈发惨白。 手上的力道分毫不松。 族长看着穆兰的脸,短暂妥协:“好,父亲答应你,不再让人打这个逆子,你把匕首放下。” 穆兰语气不变,仍旧戒备:“父亲先将人放了!” 族长轻轻一抬手。 围着忽律穆惜的打手们纷纷散开,退到一旁去。 穆兰偏眸,看向半倒在地上,看着往日里意气风发的兄长,此时被父亲的人打成这副模样,心中说不尽的心疼之意。 而在穆兰松开匕首的瞬间。 族长上前,伸手夺走她手中匕首,视线扫向身后的婢女,“送小姐回阁中严加看管,收掉屋中所有器皿!” “是,族长!” 穆兰听出父亲口中的语气变化,余光中见退下的打手再度向兄长围了上去,愤怒道:“父亲答应我不会再动兄长的!您说话不算话!父亲——” “还不快扶着小姐进去!” “父亲!!” 她声嘶力竭地叫着。 “兄长——” 眼泪无助地淌过面颊,只能眼睁睁看着门在自己面前一点点合拢。 “穆兰别担心!兄长不会有事的!你好好的,兄长一定会救你出来的!” “兄……” 砰! 通天阁的大门重重合上。 彻底隔断了两边的视线。 打手们一时拿不准主意了,“族长,这二少爷……打不打了?” 族长收回视线,再度看向地上的忽律穆惜,嗓音凌厉:“打!把他的腿给我打瘸了!然后随我去见王谢罪!” “是!族长!” 打手们立刻将忽律穆惜再度围起来,对着他的腿狠狠下手! 族长目光冷漠得毫无温度,问着身边的人:“之前王提出要一个懂得解毒的族人出发前往大夏,安排出去了吗?” 心腹回道:“不日前已命人快马加鞭动身了,另雇了十个护卫随行,一人配两匹马,用的都是最好的蓝月马,马休人不休,一个多月就能赶到大夏京城。” 族长颔首,“好。务必让他们再快些。”下面的话声音压得更低,“王已经开始怀疑我们了,穆兰嫁去北疆一事一定要谨慎行事,绝不能让人发现我们嫁去北疆的是真正的圣女。还有——”他余光瞥了眼忽律穆惜,看他一声都不吭的倔强性子,眸色暗下,嗓音低到仅有他们二人听见:“这个逆子把穆兰看得比命还重,为防止他生事搅黄了我们与北疆的合作,通知北疆那边,我们愿意早日将穆兰嫁过去,赶在四月十七日之前,记住——这个消息绝不能透露,悄无声息地把穆兰送入北疆。” 心腹应下:“属下知道了,这就去安排!” * 锦鸢备受长途奔波之累。 哪怕她心性再如何坚忍不拔,但仍无法缓解逐渐笨重的身体所带来的负担。 进了屋子躺下后,小腿、双脚已水肿的极为不适。 人也昏昏沉沉的入睡。 直到听见梅姑带着大夫进来,她有心想醒来,但眼皮沉重的怎么也睁不开来,只能这般半清醒半迷糊的听着大夫的诊断。 “这位夫人母体太弱,腹中胎儿看着却是不小,母弱胎大,不是…吉相啊。” “母体虚弱该怎么滋补?大夫只管开药方就是,别说是每日参汤鱼翅燕窝,再昂贵的药材我们也吃得起!” 大夫连连叹息:“如今母体太虚,也无法随意滋补,就怕都补到胎儿身上去,养的胎大必定就要难产了!老夫实在不善保胎之道,贵府还是另请高明罢!” “大夫——大夫!!” 听着像是梅姑实在挽留不住这位大夫,只好将人送出去,又寻来人,让他们去打听城中有哪个大夫擅治怀胎夫人,不拘银钱,通通都请来。 锦鸢逐渐睁眼清醒过来。 耳边响起大夫的话。 眼眶微涩,却已经哭不出来。 腹中的孩子像是意识到了母亲的不安,在腹中一鼓一鼓的活动着手脚。 锦鸢撑着靠坐起来,低头看着自己腹部的寝衣都被顶起来一个小包,没一会儿又消了下去。 异常活跃。 她这么看着,眸中便已生出无限温柔来。 她与孩子都要活下去。 梅姑送了大夫后进来,看她已经醒来,忙快步走到床边坐下,关切道:“姑娘醒了啊,怎么不再多睡会儿,这会儿看着脸色已经比方才好了不少。” 锦鸢:“方才…大夫来过了么是吗?” 梅姑迟疑了下,才回道:“姑娘听见了?姑娘也别太担心,大夫们的话听起来总有些危言耸听,喜欢将病症说的极为严重,刚才那个大夫不善妇人病,咱们再请其他大夫来慢慢看,总能治好姑娘的。”说着,梅姑玩笑了一句,“不瞒姑娘说,二少爷有的是银子,蓝月找不到靠谱的大夫,咱们就往大夏、北疆去请,银子撒出去,还愁找不到好大夫?” 她说的是治好姑娘。 而非是保全腹中‘二少爷’的孩子。 锦鸢颔首,语气真挚了些,“有劳梅姑了。” 如今为了自己与孩子,她只能选择欺骗梅姑,默认腹中孩子是忽律穆惜的。 梅姑面上的笑容加深了些,“今后都是一家人了,说什么谢不谢的。姑娘腿上已经开始浮肿,睡觉时脚下垫一个枕头,把腿抬高些,我在去做些消肿的羹汤来。” 就这般,锦鸢在这座院子里生活了下来。 进入孕晚期后,肚子每日都在变大。 甚至压迫挤压到胸腔,早起时就会心慌、喘息,再加上库斯特气候炎热,每过一日都折磨着人。 第463章 一尸两命,将军不会—— 晚上要用两个冰鉴,才能勉强入睡。 锦鸢愈发疲惫不堪、精神不振。 大夫来去无数,离开时都纷纷退还了高额诊金,说自己治不了夫人,让梅姑另请高明。 短短几日里,都让梅姑愁出了白发。 锦鸢已不知再如何努力,仿佛每日里能做的只剩下祈祷而已。 一日夜里。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动静。 锦鸢睡得浅,立刻就被惊醒过来。 隔着门,听见梅姑起来后朝着门外走去,随即便是一串惊呼声,夹杂着慌乱的蓝月语,根本听不清楚叫了些什么。 锦鸢莫名心惊,再也躺不住,爬起身来,扶着腰慢吞吞往外挪去。 门口,梅姑已是被吓得脸色煞白。 大声叫来两个婆子一起把倒在门口的忽律穆惜扶进屋子躺下。 进来的一路上,鲜血蜿蜒低落。 浓郁的血腥味散开。 而忽律穆惜的下半身尽数被鲜血染透,因失血过多,双唇开始浮出不正常的黑紫。 梅姑颤颤巍巍的伸手,想要掀开血淋淋的衣袍。 被忽律穆惜出声制止。 梅姑遣散了婆子,双目通红,低声咒骂着:“是…族长让人把你打成这样的?你纵使犯了错,也不该下这么狠的手!实在太过狠心了!你好歹还是他的儿子啊!哪个父亲会这样对自己的儿子!” 忽律穆惜强忍着双腿的剧痛。 却还要做出云淡风轻之色,听了梅姑的话后,嗤笑了一声:“在他眼中,我只不过是他的旗子罢了,哪里算得是他儿子。”他抬眸,看着梅姑满脸心疼的样子,忙换了语气,还宽慰道:“就是腿被打断了而已,明天找个专治跌打损伤的大夫来看看就是。今天也晚了,先去找个小厮来,替我换身衣裳,梅姑你先去休息吧。” 梅姑抬手摸了下眼角,“男人都重手重脚的,我来去打水。” 忽律穆惜扯了下嘴角,似乎是想笑,但实在无力挤出来,只好作罢,“我这不是怕吓到梅姑吗。” 梅姑迅速转过身,止不住眼眶里蔓延出来的心疼之意,故意扯着嗓子道:“当年你娘生你的时候,我一盆盆往外倒血水都没哆嗦一下,如今我都这把年纪了,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 梅姑转过身。 忽律穆惜也伪装不出轻松的神色,眉心紧紧皱着,眼睑半阖:“好好好,那就辛苦梅姑了。” 梅姑赶在掉眼泪前,快步离开屋子。 动作快到甚至连门外站着锦鸢都不曾看见。 锦鸢进屋子,里面血腥味立刻传来。 她如今仍闻不得这些气味,当下胃里立刻翻涌起来,她不得不用帕子捂着口鼻,绕过一扇屏风后,才看见鲜血淋漓躺在床上的忽律穆惜。 下半身的衣袍满目血腥。 模样实在惨烈。 冲击着锦鸢。 她脚下不稳,甚至往后缩了半步。 胳膊不小心撞上屏风一角,发出声音,将床上近乎死人脸色的忽律穆惜给惊醒了。 他睁开眼,歪头看来。 见是锦鸢,嗓音无力地问了句:“你还没睡?” 锦鸢扶着腰,甚至不敢靠近,“你回来的动静这么大,睡着了也被吵醒了。” 他眯起眼,过度失血,令他的视线有些模糊。 再加上这会儿还是深夜,屋子里哪怕有烛火、夜明珠照明,也不能将站得那么远的人看得真切。 朦胧之间,仿佛看见一张白惨惨的脸。 躯干异常消瘦,肚子……似乎是比前几日看到的时候更大了。 男人呵笑了声,“看上去,你比我看起来还要惨些,半夜不睡觉溜达出来,是嫌自己活不到赵来?” 锦鸢皱眉:“你的说话总是这么不饶人么?” 他转过身,视线盯着帐顶,慢慢悠悠道:“放心,赵不来,我比你还着急。大夏皇帝戒备心重,我们异乡人难以打探到京城里的消息。前些日子在沧州时,好不容易买通两个人,让他们帮着打探京中消息,这两日应该就能有音讯了。” 他说得如此置身事外,仿佛被人敲断双腿的不是他,不是疼痛在他身上。 锦鸢越发看不懂眼前这个男人。 但眼下,她不得不依靠他。 她要活着,等到大公子来接他们回家。 “我的情况越来越差了,梅姑请来的大夫都说他们治不好我。” 他的视线再度看来。 似乎是在夜里,他的瞳色都不似白日里那般明亮澄澈,像是蒙上了一层暗影的灰,“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你这个身子能撑到现在已经算是厉害了。” 锦鸢听出他口吻,心下顿时慌乱。 她声音提高,一字一句逼问: “是你将我逼到现在这般的!到时候一尸两命,将军不会——” “嘘!”他抬起手,“别说话!” 下一瞬,门外响起梅姑推开门的声音。 在梅姑进来后,看见站在屏风后的锦鸢,吃了一惊,“哎哟,姑娘怎么起来了?快回去歇息吧,双身子的人最是需要好好休息,晚上睡不好,白日里就会没精神。”说着话,她走到锦鸢面前,悄悄地遮住床上的鲜血淋漓,“二少爷没事,就是挨了族长的教训。小时候他也总挨打,比这回严重的还有呢,姑娘别担心,我会照顾少爷的,快别看了,血淋淋的,没得被吓着姑娘了。” 梅姑默认她是因担心才来。 锦鸢也不解释。 顺着梅姑的话点头,打算回去休息,明日再来问他。 “锦鸢。” 她还未绕过屏风,听见身后的男人唤她。 用字正腔圆的大夏官话。 锦鸢愣了下,不由得停下步子,回首看去。 忽律穆惜盯了她片刻,才将视线移开,话却是对着梅姑说的:“大伯母是善治妇人病,梅姑,明日你回去一趟,请大伯母来替锦鸢看诊。” 梅姑走到床边,放下铜盆。 闻言,迟疑着道,“她丈夫可是族长的心腹之一,如今族长发了这么大的怒火,若再知道你带了个大肚子的姑娘回来,如何会准许她出来?” 忽律穆惜口吻淡淡的,“你只管去请,一次不来就请两次,多揣些金银珠宝去,再告诉她——二十多年前欠我的一条人命,如今正是她偿还的时候,再把我大婚的请帖送过去,让他们知道,我四月十七要成婚了。” 第464章 蓝月皆知,忽律二少爷即将大婚 梅姑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头应下。 锦鸢却已无心去追问,忽律穆惜口中所言牵扯的人命又是何意,她如今已是自顾不暇,听到有办法治好自己,她惴惴不安的心才觉得安稳了些。一手扶着腰,一手扶着墙,一步步慢慢挪回屋中。 如今身处于蓝月,气候炎热。 她的腿上旧疾本不该发。 可这两日每每到了夜间,膝盖小腿水肿、刺痛,又无法用药缓解,只能生生熬着。 正如忽律穆惜所言。 她回到屋中,借着烛火看清铜镜中自己憔悴的模样。 似乎不比断了腿的忽律穆惜好太多。 生产艰辛… 她—— 能否熬过去。 尚不可知…… * 在正屋之中。 锦鸢离开没多久后,梅姑为忽律穆惜更衣换药,腿上的衣袍都被鲜血凝固粘着,脱不下来,一动就要牵扯到伤口。 梅姑只得用剪子小心翼翼剪开。 再用巾子沾了温水打湿衣袍化开凝血,动作极为小心地一点点撕下衣袍。 饶是如此小心,也免不了扯到伤口。 梅姑听他咬紧牙关,不发一言,死死撑着,冷汗一滴滴滑落下来,心疼得眼睛都红了,呼吸间也带了些不忍的哽咽。 忽律穆惜本还忍着。 听出梅姑的呼吸变化,忍不住嘶了一声。 梅姑手指一颤,愈发将动作放轻,口中忍不住道:“刚才在姑娘面前装的还挺像那么回事,这会儿人走了,忍不住了?你啊,还是像小时候的性子,死要面子。” 忽律穆惜仿佛真如梅姑所言,他就是个死要面子的性子。 这会儿姑娘走了,已经疼得呲牙咧嘴了:“真没事——嗷!您轻点!” 梅姑被他气得眼泪都哭不出来了,“还疼不疼了?” “疼疼疼——” 忽律穆惜一顿耍宝,倒也真的转移了梅姑的注意力。 上过药后,梅姑寸步不离地守着,怕他脚上的伤这么重,夜里会发高热。忽律穆惜这几日疼得几乎都昏死过去了,这会儿双腿火辣辣的刺痛,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索性两人说话。 梅姑问,路上出了什么事情,族长又是怎么抓到他的。 忽律穆惜靠着引枕,语气淡漠,“我还没进通天阁,老头子就派人埋伏着了,把我腿打断,拖着去向王谢罪。王上看见‘圣女’都惨成这副模样了,再大的怒气也无处发泄,训斥老头子几句,命他赶紧送去懂得解毒之人,又补送过了两千匹蓝月良驹过去,算是花银子买平安。”说到最后一句,忽律穆惜忍不住嗤笑一声。 蓝月王、忽律族族长恐怕至今还不知道。 大将军赵非荀的怒气岂会是两千匹战马能抵消的? 梅姑叹息道:“早知如此,当初族长又何必非要让圣女嫁去大夏?凭白折腾出来这么些事情。” 忽律穆惜满目讽刺,“不让我去,他们怎么和北疆密谋?把穆兰当成棋子送给北疆九皇子那个畜生!” 梅姑想起穆兰,也是心疼,“少爷打算怎么做?小姐的身子那么弱,北疆那样恶劣的气候,民风蛮化,小姐如何能撑得住?” 男人勾唇:“天机不可泄露。” 梅姑:“那我有什么能帮少爷做的?” “梅姑只需帮我好好在府中布置一下,再将我大婚的请柬散出去。” 梅姑:“要散多少请柬出去?” 男人蓝眸微闪,“越多越好,最好是让整个蓝月都要议论我的婚事,忽律一族的二少爷即将迎娶一位大夏来的姑娘。” 梅姑自小看着他长大。 听他语气之中毫无成婚的喜色。 心下闪过几个念头。 但最终都被她压下去。 孩子们都大了,她只需听他们的吩咐就是了。 梅姑点头应道:“这事只管交给我去办,一定让整个蓝月都知道,我家的少爷要大婚了。” 梅姑说干就干。 第二天就张罗院子里的人出去采买成婚一应要用的东西。 绿茵茵的院子里,挂起了象征大婚的金色、红色条纱。 又请人连夜印出来请柬,不止在库斯特散发请柬,还包了许多喜糖送往蓝月各个城市,甚至连戍守边境的将士们都收到了一份喜礼。 短短几日,忽律穆惜即将成婚的喜讯就已传遍蓝月上下。 梅姑去宗家送请柬。 族长得知这个喜讯后,命人将请柬全部扔出去,谁都不准去参加他的婚礼。 好在梅姑还有些身份在,否则也要被侍卫一并赶出来。 她借着来回送请柬的名义,私底下偷偷请了穆惜的大伯母四五回,这才将人请动,愿意到院子里为锦鸢看诊。 大伯母是个爽利人。 既然答应了下来,这回上门时准备的也齐全。 等她进了院子,见院子里到处都是红纱、金纱飘带,院中也在为婚事而做准备,什么夜明珠、贝壳、玛瑙等等,这些靡贵的东西,在这院中随处可见,便是大伯母见了,也暗暗赞叹,真是好阔气的手笔啊! “外面关于你大婚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的,我还当是你再搞什么把戏,看你院子里的手笔,看来是真打算成家了?” 忽律穆惜坐在轮椅上,双手转动轮子,缓缓移出来。 挑起一笑:“谁会拿自己的终身大事玩笑?到时候请大伯母来喝杯喜酒。” 大伯母连忙摆手:“可别,我这都是偷偷来的。族长发了话,族人谁也不准来参加你的婚礼。”说罢,她低声道:“我们是知情的,自然是知道你和圣女之间是这么回事,你闯下这么大的祸事回来,族长可气得不轻。依我看,你就不该在这个节骨眼上办这么大的婚礼,实在太引人注目了。” 忽律穆惜耐心的听她说完,“大伯母说完了?怕梅姑付的诊金只够付大伯母与我叙旧的了。” 大伯母脸色一僵,听出他嘲讽自己为利而来。 当下也没再劝他的心思,板着脸问:“病人在哪儿?” “大伯母,这边请。” 忽律穆惜转着轮椅,出了厅堂,引着人进了锦鸢的屋中。 此时正值晌午,一日里最热的时候。 锦鸢屋里放了三个冰鉴,一进入寒气立刻从四面八方涌来,令人舒爽得直想喟叹。 第465章 七月催产 大伯母却皱了眉。 再看到侧卧在榻上之人,身形消瘦、气喘盈盈,一副气血不足之相,母体已被腹中胎儿拖累得十分虚弱。 她上前坐下号脉。 锦鸢撑着要坐起来,被她制止:“不必起身,躺着就好。” 锦鸢这才再度躺下。 紧紧盯着这位女大夫面上的神色。 大伯母眉心微蹙,又摸了下锦鸢的肚子,沉吟片刻后,才道:“母体虚弱得太厉害了,腹中胎儿发育得却还不错,如今尚未足月,母体便已快撑不住了,再这么继续养下去,怕是不妥——”她抬起头,扭头看向身后的忽律穆惜,“为今之计,只能先催产,让腹中胎儿生下来,方能保住母体一命,才不至于被腹中胎儿拖累。” 催产? 可她怀孕才七个月多啊! 锦鸢震惊,双手牢牢护着肚子:“这个孩子才七个月大,他生下来怎么能活得了?” 大伯母闻言,才看向锦鸢。 “那你是保孩子的性命,还是保自己的性命?现在催产,我能保你活下来,孩子也有可能活下去;若你坚持要等到足月生产,怕到时候你的身子早就被拖垮了,我们只能保孩子舍弃你了。” 大伯母语气极为镇定的说出这些话来。 “究竟选择哪一个,你们自己考虑好。” 锦鸢彻底怔住。 她知道自己身体虚弱,但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真的会撑不到足月那一日…… “催产!” 忽律穆惜冷不防出声。 嗓音之坚定。 令锦鸢忍不住抬眸看他。 “这是我的事情,你——” 忽律穆惜转动轮椅,直接打断了锦鸢的话,面向着大伯母,语气凝肃道:“请伯母尽快开始准备催产,务必要保她活下来。” 大伯母看着他的眼神有几分诧异,上下扫了他几眼,道:“这么看下来你还算是有几分男儿担当。行了,我先开药,让姑娘吃上五日,主要是用来养精蓄锐,好让她在生产那日有足够的体力支撑。另外,你们再按我写的单子做一应准备,再请一个经验老到的稳婆先住到家里备着,有些稳婆手上有些功夫,能逆转胎位,如今姑娘肚子里的胎儿还小,怕到了生产那日胎儿逆转,有稳婆在也能应对。” 大伯母桩桩件件格外细致地吩咐着。 确认梅姑都记下来后,才安心离开。 在她走到院子门口,看着门口高挑着挂起来的金红纱条,想起丈夫昨日接到的差事,眼神晦涩了一瞬。 【穆惜即将娶妻生子,有了家人的牵绊后,应当能理智,不至于冲动行事】 * 大伯母离开后,屋中陷入短暂的死寂。 冰块融化,水滴滴落声都显得分外的刺耳。 这是锦鸢抵达蓝月后,第一次觉得寒冷,四周的寒气止不住地涌入心底。 她紧紧攥着手指,却不敢低头看自己的腹部。 七个月的孩子… 如何能活得下来? 要让她为了自己,而牺牲孩子? 为何—— 她已这般努力、拼命,她都不曾放弃过,为何上苍总要让她经历这些残忍的事情。 这是她和赵非荀的孩子啊。 在梦中,她已放弃过一回,难道在现实之中,她又要放弃这个孩子么…… 忽律穆惜看了眼她掐得发白的指尖,犹豫片刻后,还是开了口:“若当年我母亲在生穆兰时,大伯母能不畏惧族长的命令,直接提出保住母亲舍弃孩子的话,我娘绝不会硬生生熬到生产之日,而后难产致死。” 他说的语气分外轻描淡写。 仿佛不是在说自己的母亲之事。 锦鸢掀起眼睑,眼底通红。 男人却不曾看她,而是盯着屋中的一颗夜明珠,说着说着,甚至还轻笑了声,“你知道在家人选择保小舍大时,大夫、稳婆们会怎么做么?” 屋中寒气更浓。 令他的语气也沾染上了森冷的气息。 锦鸢心尖一颤,抿得发白的唇微微颤栗。 “不…知…” 他抬起双手,用指尖比画着,“他们会用剪子生剪开来,不再管产妇的死活,甚至不再把她当个人去处理,只管取出婴儿,任由产妇受尽疼痛后,失血而亡。” 最后一个亡字从他口中吐出来时。 他移动视线,那双蔚蓝的眸子直直看向锦鸢。 眼瞳的蓝色,似是冷霜凝结而成的冰蓝。 锦鸢浑身发寒冷,胸口的心脏狂跳不止。 脸上早已无一丝血色。 不知是畏惧于足月生产后的鲜血淋漓的场景,还是畏惧于他那像是亲眼所见的描述。 忽律穆惜迎上她闪烁的眸光,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毕竟只有活着,才有未来可言。” 说完后,他触及锦鸢眸色的变化,先一步移开视线,手上转动轮椅,转过身,朝外缓缓移动,“从沧州的眼线传来消息,大将军和南定王亲帅两万精兵出发蓝月,既然他们真的来了,肯定会赶在四月十七日之前抵达蓝月。到时候…你们一家团聚,我也能救回穆兰。” 直到忽律穆惜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锦鸢才从方才那段话中回过神来。 大公子…要来蓝月了? 她—— 很快就能看见大公子了——是么…… 她抬手,捂住唇,压抑住喉咙口的呜咽声。 她想要见大公子…… 要活着见到的大公子…… 还有他们的孩子…… 在之后的五日里,锦鸢每日服用汤药,倒是比之前容易入睡了,精神也比从前要好上不少,应当是汤药的作用,再加上梅姑告诉她,蓝月有一句老话,早产的孩子七活八不活。 意思就是七个月生产下来的孩子,比起八个月生产下来的孩子更容易活下来。 所以大伯母在知道她怀孕七个月多月后,才决定催产——对于她现在的身子来说,多拖一日,腹中的胎儿只会更压迫她的身子一日。 尽快生产,是为了最大程度降低生产的风险。 五日后。 到了约定好大伯母上门催产的那日。 从午后起,天色逐渐阴沉,开始狂风大作,黑压压的天酝酿着一场暴雨,却怎么也落不下来。 无端让人心生烦躁。 第466章 啊—— 院中一应准备,都按大伯母的吩咐安排妥当。 稳婆请的是在蓝月国里都颇有名望的,花了重金才将人请来在四日前入住备着。 眼看着离约定的时辰越来越近,大伯母迟迟未现身。 狂风大作、气候闷热。 为了不让锦鸢害怕,特地告诉她生产定在晚间,这会儿她还在屋中休息保存体力。 众人怕惊扰产妇,都在外间带着。 哪怕外面的厅堂里放着冰鉴,也压不住闷热。 稳婆用帕子擦着额间的汗水,看了眼坐在轮椅上的主人家,语气担忧的劝着:“今日天气实在是不好,如果夫人的情况还能多撑一日的话,不如同大夫说换一日再行催产?天气闷成这样,七个多月的婴儿肺还嫩着,怕是生产下来也——” 梅姑扭头看向稳婆,客客气气道:“但凡能延后几日,我们也不会急着定在今日了。您坐着喝口凉茶,用些冰酪去去暑气,我们夫人胆子小,您方才说的那时候话可不能让她听了去,今日万事交托给您了。” 一边说着,一边塞了一张银票过去。 稳婆推脱不过,只好收下。 语气比刚才和婉了不少,“是这个理,我也是担心夫人和孩子。不过老话都说了,七活八不活,你们准备的如此周全,夫人和小主子肯定能平平安安、稳稳妥妥的!” 梅姑这才笑了,“哎哟,那就托您的福了!” 这边安抚下稳婆,忽律穆惜看着天色,心口似乎隐隐有不安浮动,他来回思索,也想不出自己有些遗漏之处。 或许是因母亲的缘故,他对生产一事总有种莫名的恐惧。 从天边闪过一道闪电。 随即劈下一道巨雷。 几乎将半壁天空照的瞬间明亮。 瓢泼大雨灌下。 “梅姑。”他开口唤人。 梅姑连忙走过去。 “辛苦你去看看,大伯母是不是在府中被绊住了,这才延误了时辰” 梅姑应下。 正要打伞出门时,今日守在门口的小厮连忙跑了进来,“来了——来了!!” 这道欣喜若狂的声音,被嘈杂的雨声掩盖。 梅姑忙上前两步,走到廊下时,迎面飘进来的雨丝迅速将她的脸打湿,梅姑扯着喉咙大声问道:“是不是大夫人来了?” 小厮连连点头,“是!大夫人正在门口下车!很快就进来了!” 梅姑挥了挥手,让他赶紧回去。 转头看向身后的忽律穆惜,忍不住松一口气,“二少爷,大夫人来了!” 这位大夫人的医术了得。 只要能请的动她来,至少肯定能保住姑娘的性命了! 面对梅姑的如释重负,忽律穆惜心头的不安却并不曾因此散去。 反而随着时间推移越发让他焦躁。 大伯母穿着防雨的油衣,连一个随行的婢女都没带,自己撑着伞,身后一个小厮帮提着药箱,从雨幕中快步走来。 在廊下避雨处站定后,大伯母正脱下油衣,一边吩咐小厮将药箱提进去,万不能沾到水了。 忽律穆惜转动轮椅,避开飘进来的雨丝。 “大伯母来晚了。” 他语气微凉,开口道。 大伯母脱去了油衣,从袖子取出帕子擦干面上的雨水,极为随意的道:“雨下的太大,被绊住了脚。” 廊外雨声大作。 廊下光线昏暗。 站在暗影处,甚至连人的衣衫颜色都辨别不清。 忽律穆惜无意一撇,看见一向简朴的大伯母今日竟穿着织金纱衣,织金纱衣娇贵,最怕沾水,更何况是今天雨下的这么大。 他视线看去,“我这院子离宗家不过半个时辰不到的路程,这儿的暴雨刚下不久,难不成是跟着伯母的马车一同来的?” 大伯母擦拭面颊的动作微顿。 她似是想起了什么,连忙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裳。 耳边又传来忽律穆惜的声音,“大伯母是真的被暴雨绊住了?” 大伯母叠起帕子收入袖中。 语气平静道:“自然是——” 忽律穆惜打断她的话,“还是因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又或是族长又有了什么新的吩咐?” 妇人眉心一跳。 她虽为长辈,但忽律穆惜此人喜怒无常、目光犀利,唯恐被他看出些什么端倪来,佯装整理衣服,稍稍侧过些身去,口中回道:“既然我收了你的银子,便不会让旁人知道我来这儿。今日我也是偷偷出来的,天色不好,我们早些开始罢,别让病人久等了。” 提及锦鸢,忽律穆惜皱了下眉。 心中的焦躁被他按压下来。 眼前当务之急,是尽快让锦鸢生下腹中胎儿,保住她一命,其他的事情……可能是他多虑了。 “那就开始罢。” 忽律穆惜松口,不再继续追问。 反倒让大伯母彻底松了口气。 今日—— 族长命悄悄护送圣女前往北疆,与九皇子成婚。 她与族中另外两个长辈,今日被叫去通天阁为圣女的出嫁祝祷时,这才穿上了金织纱衣。因祝祷仪式上,圣女百般哭闹不愿配合,最终用了药才让人安静下来,这才延误了出门的时间。 因急着出门,忘记更换衣裳。 险些让穆惜起疑。 幸好,他此时此刻只担心着屋子里的那个姑娘。 姑娘初产,肯定要用上两三个时辰,等到生产后,穆惜肯定一心都扑在产妇与小孩的身上,等真正到了四月十七日那天,圣女早就抵达北疆,生米煮成熟饭,他也不可能一个人冲去北疆抢回圣女。 这般想着,大伯母进入房中,开始更衣、净手。 女子生产艰难。 产房不允许男子随意进入。 忽律穆惜守在屋外的廊下。 大雨如瀑,从天际灌入人间。 甚至在蓝月的库斯特城,都让人感受到了湿气卷走身上的温度,浑身开始逐渐发冷。 他双腿上的布料也变得潮湿。 伤腿开始隐隐作痛。 闪电划破阴沉的天空,雷声大作。 从身后的屋子里骤然爆发出一声尖锐的女子尖叫声—— 像是痛到极致的叫喊。 “啊——” 男人搭在扶手上的手指猛地攥紧。 后背绷紧 记忆中的鲜血淋漓的画面伴随着恐惧卷席而至。 第467章 她好痛…痛的快要死了… 继而从屋中传来稳婆的劝慰声:“夫人咬着巾子,忍住,这会儿不能叫出声来,否则等会儿泄了力就要生不出来了!” 尖锐的叫声终止。 转换为痛苦的呜咽、呻吟声。 隔着一扇门,源源不断涌入忽律穆惜的耳中。 与记忆中的画面重叠,甚至连哭声、呻吟声都重叠在了一起,光是这般听着,他亦是面色苍白,指尖扣入扶手之中,混着被木刺扎破的血丝。 心中的不安无限放大。 不止过了多久,门忽然吱嘎一声被推开了。 他连忙转过身去,看看见梅姑端着一个铜盆快步朝外走着,步伐匆忙、神色严肃,在经过男人面前时,足以另他看清铜盆里的血水。 耳边骤然嗡鸣。 屋子里的说话声似乎变得嘈杂起来。 “拿针给我!” “下面还没开啊!” “姑娘已经疼的要受不住了!” “快——拿参片过来压在她舌头底下!” “梅姑呢?” “快去打热水来!” 梅姑几乎是端着铜盆一路小跑着进去。 这个院子里,只有小厮,没有婢女,自然不能进去帮忙。忽律穆惜听着里面愈发慌乱的节奏,再也坐不住了,叫来院子里的小厮去倒水打热水来。 就站在屋门口等着梅姑出来! 以减少梅姑来回耽搁的时间。 一盆盆血水往外送出来。 廊下满地潮湿。 已分不清楚是飘进来的雨水,还是从铜盆里泼洒出来的血水。 血腥气萦绕在鼻尖。 屋中的呻吟声似乎小了下去。 随之,传来稳婆欣喜的惊呼声:“摸到孩子——”可这句话还未说完,便戛然而止,随之变成了惊恐,“不好!是臀位!” “给我针!”大伯母的声音也带上了些紧张,“孩子个头小,现在还有扭转的余地!稳婆,你在下面拖着,在我下针后,孩子一动就要稳住!” “好——” “姑娘、姑娘别怕,可能有些疼,您忍着!不要叫出声来!” 一句话撵着一句话传出。 雷声阵阵之中,响起锦鸢嘶哑的叫喊声—— “姑娘忍住!!” “疼——” “好疼……啊——” 她绝望的叫着,连着嗓音都染上了血腥气。 “动了、动了——转过来了些!” 稳婆大声叫着。 “再来一次!” 呻吟声濒临失控。 痛…… 太痛了…… 腰疼的近乎别人用徒手折断,肚子更是撕裂般疼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疼痛感一波一波袭来,除了疼痛外,还有恐惧。 在稳婆的手触碰到她身体瞬间,剧烈的疼痛感袭来!! 顺着脊柱一路上窜! 像是用手搅动着她的五脏六腑! “啊——” 她张口失控尖叫,用力到下颚昂起,脖颈上青筋鼓起,身子弓着,痛感却迟迟不退。 几乎要夺走她的性命—— 大公子—— 嬷嬷—— 婆婆…… 她好痛…… 痛的快要死了…… 耳边传来稳婆的声音:“摸到头了!”随即,稳婆抬起头来,双目欣喜若狂的看向锦鸢,鼓励到:“夫人一鼓作气,孩子就能生出来了!!” 痛…… 原来…… 生产会这么疼痛…… 淌下的冷汗与眼泪将发丝全部打湿。 她想要继续用力,想要生下这个孩子…… 可身子却不听自己使唤了,仿佛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她体内流出,身子开始渐渐发冷,意识也控制不住的涣散。 窗外闪过一道惊雷! 轰隆—— 大伯母的声音惊慌的响起:“不好!产妇竭力了!拿提神汤来灌下去!!” 还有稳婆的声音:“出血了!!血止不住了!孩子还没生出来了!” “上止血药!” 屋中乱成一团。 雨越来越大。 而生产的情况越来越不顺利。 他的不安几乎要从胸口强烈的跳出来,至少要保住锦鸢的性命—— 她是无辜的! 是他将无辜之人扯入这场局里的! 至少—— 轰隆—— 有一道惊雷砸落下来! 有人从雨幕中疾步冲过来,甚至连一把伞都没有打、一件蓑衣都没有穿,任由雨水将自己淋湿,浑身狼狈的跌跌撞撞跑来。 忽律穆惜眯起眼,隔着雨幕才看清了来人。 “柏雅?” 柏雅被绊倒,却顾不上休息,连滚带爬的向着忽律穆惜爬去,昂起脸,冰冷雨水的拍打在她的脸上,眼中皆是哀求:“救救…快去…救救圣女……他们……不是人……偷偷把圣女……送去北疆!” 偷偷?! 送去北疆?! 忽律穆惜立刻转动轮椅,靠近柏雅,丝毫不在意自己已半个身子进入雨幕中,“婚期不是定在四月十七吗?!呢说的是什么意思?!” 柏雅嘶声力竭,双眼红肿:“他们偷偷改了日子…今天就…送走了……快去——穆惜!!快去救救穆兰!!我求求你!!” 她双手死死拽住忽律穆惜的衣摆。 为了逃出来,她双手、双臂都是伤口。 这一路跑来,不知摔了多少跤,伤口在雨水中泡的发胀,可这些都比不过圣女的安危! 只要能救回圣女—— 她死也愿意! “求求你——快去救救……” 穆惜浑身的血液逆流,愤怒涌上! “我答应你——”他握紧拳头,咬牙切齿,想起今日的揣揣不安的心情,想起大伯母忽然穿着的金织纱衣……原来不是因为对锦鸢的那一丝愧疚,而是因穆兰!男人眼底酝酿着暗涛,“一定带穆兰回来!” 他转动轮椅,“来人!随我驾马出城——” “二少爷!” 梅姑听见了外面的声音,她推门闯出来,用力叫住他:“二少爷!库斯特到边境沿途至少要三日,如今暴雨,只会走得更慢!可锦鸢姑娘现在在里面为你命悬一线生产!你真的要抛下姑娘不管?!抛下尚未出世的孩子不管吗?!” 忽律穆惜转动轮椅的手松开。 梅姑神色微动,只当他是动摇了。 穆兰是重要! 可眼下更需要陪伴的是姑娘啊! 徘徊在鬼门关前的是姑娘啊! 就在梅姑这么以为时,男人转过头,眼底压抑着愤怒的血丝,一字一句道:“没有任何人能和穆兰相提并论——”说罢,视线一扫,点了两个站在门口的小厮,下令:“立刻去套马车来!” 第468章 ‘让我最后再看一眼蓝月\’ “是…是!” 两个小厮立刻放下铜盆,转身就朝后面马厩跑去。 梅姑心口半凉。 还想继续劝时,从身后的屋中传来大夫人的叫声,她深深看了眼那个毅然决然进入雨幕之中的背影,知道自己是劝不住他了—— 那就让她替二少爷顶着! 大夫人用了止血药、施了针,涓涓流出的血才算止住,产妇因失血短暂失去了意识,而她也因高度紧张,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打湿。 看见梅姑从外进来,立刻吩咐:“马上把外间炉子上温着的汤药端进来!”说完后,她看了眼梅姑的异样,问:“外面出什么事了?” 梅姑转身小跑着端来汤药,抽空回道:“圣女出嫁,二少爷知道了。” 大夫人接过梅姑递来药盏的动作一顿。 但只犹豫了一瞬。 立刻掐着锦鸢的下颚将汤药灌下去,又从怀中倒出一颗护心丸给她吞下,随后走到床尾,目光凌厉的扫过稳婆、梅姑,“产妇无力、羊水已破,胎儿必须尽快产出,否则会在腹中憋闷而亡!躺着无法用力,你们二人扶着她跪起来,吊着上面选着的横棒——”她视线上移,看向上回吩咐他们要在今日准备好的横棒,令自己冷静下来,一一分配事项:“产妇喝下汤药后,会短暂恢复片刻体力,梅姑扶住产妇,稳婆教她如何用力,配合腹部推压送出孩子,此时宫口已经全开,我会在下面配合接出孩子——产妇体力不足,机会只有一次!” “好!” “好!” 两人应下! * 忽律穆惜带着两个小厮,套了马车一路追出去。 大雨滂沱。 视野受限、道路泥泞难行。 哪怕是上等的蓝月良种黑马,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也难以日行千里。哪怕忽律穆惜再如何焦急,也只能在马车里煎熬的等着。 每一下颠簸,都会震痛他尚未愈合的腿伤。 他咬牙忍着,任凭疼出冷汗来。 他们得知圣女出嫁的消息已经晚了一步,不眠不休追赶两日,在抵达边境前终于看见了送亲队伍的身影。 下了两日的大雨忽然停了。 乌云散开。 阳光穿过云层,照耀着一片泥泞的蓝月大地。 驾马车的小厮扬声道:“穆惜少爷!前面不远处就是边境的城墙了!前面的队伍看着像是停了下来,不知是不是办理出去的手续!” 忽律穆惜挑开罩着马车四壁的油纸。 眯起眼,探出头去。 看着不远处聚集在城墙前一片黑压压的人群。 沉声道:“趁机追上去!一定要赶在他们离开蓝月前拦下!” “是!” 小厮应下,一抖缰绳,用力抽下马鞭,“驾——驾——” 车轮碾过路上坑坑洼洼不平的泥潭,溅起泥水飞溅,马车似风驰电掣一般向着城墙冲去! 蓝月边境城墙之下。 负责此次差事的忽律平翻身下马,脱了油衣扔给旁边的侍卫,朝着城门走去,亮出自己身份的腰牌,与守门将士沟通,让他们去叫守城的将军下来,优先让他们离开蓝月,免去那些繁杂琐碎的手续。 蓝月商人众多。 哪怕在这样暴雨时节,也有不少商队正在排队办理手续。 这会儿看见冲过来百来人,竟要行方便,商队里爆发出骂骂咧咧的指责声。 忽律平不予理会。 这两天没日没夜的淋雨赶路,他都没阖眼睡过一觉,这会儿忽然停下来,整个人说不出的困乏。 守城的将士极有眼力见。 看他眼下乌青,连忙客气的带着他到一旁休息,“您受累,在这儿坐着等会儿,我们将军巡视城墙去了,要一会儿才能赶得回来。” 忽律平坐下,手边又接过一盏热茶。 舒服的都想要喟叹出声。 “不急、不急,我们等的。” 随行护送的百来号护卫也纷纷原地休息。 忽律平支着胳膊,几乎要盹过去时,忽然眼前响起一道温柔如雪般的声音,“伯父。” 单这一声,就吓得忽律平瞬间清醒过来! 他睁大眼睛,看着本该呆在马车里不见人的圣女竟然下来了!哪怕她脸上还带着金色面纱,但她身着一袭无垢白纱衣裙,纤瘦的个子、优雅的体态,仍旧分外醒目。 他连忙站起身,压低声道:“姑奶奶,你怎么出来了?!” 穆兰冰蓝色的眼瞳里氤氲着哀求,轻声道:“伯父,今日穆兰离开蓝月,恐怕再也无法回到自己的家乡了。恳请伯父,让穆兰能登上城楼,最后再看一眼蓝月国,好么?” “不成!”忽律平断然拒绝,“按族长的吩咐,一路上都不可能停留!” 穆兰闻言,眼睫狠狠一颤。 细眉蹙起。 眼中腾起雾色,眼眶微红。 “眼下伯父也在等出城的手续,穆兰就登上城楼看一眼——就一眼——”她哀声央求,“求您了,伯父!就当是完成穆兰对您的最后一个请求——”她潸然落泪,嗓音哽咽着,“此去北疆后……我知…困难重重,不知自己能撑几时……请伯父答应穆兰这一个小小的请求,他日在异乡长夜漫漫,让穆兰也有一二念想……”她说着,便要下拜。 “不可——”忽律平连忙伸手制止。 此时大庭广众之下,这一拜下去,不知要引来多少人侧目! 穆兰泪眼盈盈,凄声恳求:“伯父……求您了……” “你、你——嗳!你这是——做什么!”忽律平侧身挡住她的身影,试图不让门口那些商人、将士看来。 可看着穆兰一副自己不答应就不走的架势,哭的又着实可怜,万般无奈之下才答应下来:“好吧,伯父就破例答应你这一次!只能上城楼看一眼,看一眼后立刻下来,不可拆下面纱,更不能让人察觉你的身份,否则被族长知道了,连累的是我,知道吗?” 穆兰感激的颔首:“多谢伯父!” 那双含着眼泪的蓝眸,澄澈似此刻雨过天晴后的天空。 “那就快些去吧。” 忽律平昂了下下颚,又点了两个侍卫一起跟着过去打点,护送穆兰登上城楼。 他本该一起跟着。 但这两天赶路要了他大半条性命。 这会儿歇下后,只想抓紧时间闭眼盹上一会儿。 第469章 五百步外见大夏骑兵袭来! 跟着穆兰的侍卫替她打点妥当后,跟着爬石阶登上城墙,在一个转弯口时,穆兰忽然停下,转过身,向着二人说道:“劳烦二人在此刻稍歇片刻。” 侍卫刚要开口说话时,看见圣女白洁的袖子一扬。 似乎有什么白色粉末撒向他们。 他们毫不设防,下一瞬眼前一黑晕厥倒下。 穆兰转过身,步伐从害怕、到决绝,越走越快,直到她走到城墙正中央处,手脚并用攀爬上城墙的墙头。 双脚站在仅一掌宽的墙头之上。 任由温柔的风将她笼罩着。 吹起她宽大白洁的袖子、裙纱,在阳光仿若圣洁的仙子。 她抬起手,解下覆面的金纱。 风旋着金纱,缓缓飘落—— 正好落在一个商人的头上,商人诧异了一瞬,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就看见有一人被白纱包裹的女人站在墙头! “城楼上有人!” “是——圣女?!” “那就是圣女啊!我曾经见过圣女!” “圣女从大夏回来了?!” 一人惊呼,引来无数人仰头看去。 ‘圣女’二字一出,议论声如潮水般迅速在人群中散开。 此时此刻,在城楼前的所有人都仰头看见了只身一人站在城墙之上,欲成仙登去般的圣女! 忽律平被侍卫的叫声从梦中惊醒。 “大老爷!” “快醒醒!” “出大事了!穆兰小姐爬到城楼上去了!” 他跌跌撞撞地跑到城墙下,昂头看着果真是穆兰站在城楼上,脸上的面纱早已不知去处,顿时脑袋里嗡声一片,“快——快啊!!去把人扯下来啊!跟上去的两个人是干什么吃的!快啊!!!” “是!” 侍卫们连忙冲去。 忽律平看着那白纱飞扬的倩影,心头顿时闪过一个念头,脸色一白,自己也彻底稳不住了,拔腿朝着城楼跑去! “圣女要什么?” “圣女——城楼上太危险了!快下来吧!!” “是啊!太危险了!” 底下的商人们纷纷劝着,皆是出自本能善意。 风卷着众人的声音,送入穆兰的耳中。 “我忽律穆兰身为蓝月圣女——”她忽然开口,嗓音不再温柔和婉,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誓死不嫁北疆之人、不再离蓝月半步!从今往后,愿与蓝月国同在——” 她大声表明着自己的身份。 希望让所有的人看见,希望这些人能告诉更多的人。 今日—— 在城楼上的是蓝月圣女。 她视线远眺,看见远处追来的马车,哪怕只有一个身影,她也能辨认出那是她挚爱的兄长。 保护了她二十三年的兄长。 她微微一笑,从未像这一刻觉得释然。 只要蓝月圣女死去。 兄长不必当她的‘影子’,兄长也不必再为她受苦。 这一次。 就让她来解放兄长罢… 穆兰展开双臂,闭上双眼,拥抱着城楼上吹来温柔的风,纵身跃下城楼—— 只是…… 有些可惜…… 她不曾见过兄长珍爱的,从大夏带回来的嫂嫂……忘记和嫂嫂说一声……她的兄长……是最好最好的兄长……请……好好……善待他…… “穆兰———” 忽律平几乎豁出了老命,甚至将侍卫都甩在了身后。 纵身一跃扑到城墙上,却只能任由她的白纱从指缝间滑过,随着咚的一声闷响,鲜血迅速蔓延。 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不敢去看。 忽律穆惜的马车眼看着就要抵达城墙,却看见城墙下人头攒动,像是出了什么骚乱,小厮不敢放慢速度,心惊胆战地说道:“少、少爷……我刚才好像、好像看到……什么从城楼上掉、掉——” “闭嘴!” 忽律穆惜厉声呵斥! “再快点!” 他的心跳声却彻底乱了平静,心底一遍遍重复着不可能、绝无可能! 穆兰善良、还有些胆小。 怎会…… 肯定是其他人—— 穆兰,等兄长来救你! 兄长已经策划好了一切!只要再过三五日,她今后永远不会被当做棋子送给任何一个人!她能过上自由的日子—— 只要再等几日…… 马车在拥挤的人群之外被迫停下。 入耳的声音如惊雷,冷不防的在忽律穆惜的耳边炸开。 他们说:“刚才跳下来的是圣女!” “圣女跳城楼自尽——” “我们没有圣女了……” 忽律穆惜下马车的膝盖狠狠一痛,整个人直接从马车上载了下来!狼狈的跌倒在泥地里! “少——” “滚开!” 他抬头,呵斥上前扶着的小厮。 眼底迸裂血丝,双目血红。 强撑着胳膊,从地上爬站起来,双腿步步都像是踩着血刃而行,四周涌来悉悉索索的议论声,灌入他的耳中。 “圣女怎么跳楼了?” “她不是嫁去了大夏,嫁给了什么将军吗?这么会又在蓝月?” “你们不知道啊,圣女早就逃回来了……” “也不知怎么想的,怎么能让圣女嫁人!” “真可怜啊……” “你没听到见吗,圣女刚才还口口声声说不嫁北疆,不会是忽律一族又想把圣女送去北疆?” “是忽律一族活活把圣女逼死了!” “估计圣女受不住了,才选择在最后一道城楼自尽……” 每一个字都沾染着鲜血。 当他终于跌跌撞撞的撞开人群,来到城墙之下。 看见他的穆兰。 一袭白纱,被殷红的鲜血染红。 “穆兰…” “穆兰……” 他嘶哑着嗓音,眼瞳被满地的血刺痛。 一时竟不敢上前。 周遭所有的声音瞬间都归于寂静。 耳边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呼吸声,涌动的血流声。 他一步步上前,走到穆兰身边,双膝跪下,轻触她的面颊: “穆兰……” 他声嘶力竭的低声呢喃着。 将所有的恨意、不甘压在喉咙口。 “对不起……是兄长……来晚了……” 他一字一句的说着,伸手,颤颤巍巍,却又小心翼翼的将她抱起来,抱着这具尚还温热的身体,试图站起身,却不妨自己的双腿剧痛,更何况现在手中还抱着一人。 站起半寸后,膝盖再度重重砸落。 而就在此时,从了望台上传来号角声! 刚抵达城楼下的戍边将军听到号角声,脸色骤然混乱,视线中有一身后背着黄旗的士兵疾步冲来,几乎是滑跪在将军面前,声音颤栗着禀道:“急报——了望台观测到五百步外见大夏骑兵袭来!为首旗帜上隐可见——” “谁的旗?!” 戍边将军的声音几近破音! “是……是赵字旗帜!” “什么——” 第470章 夫人——用力!!! 大夏的赵字旗帜—— 除了骠骑将军赵非荀之外,还有谁?! 戍边将军魁梧的身影甚至摇晃了一瞬,他绷紧背脊、拳头紧握,追问:“了望台看到有多少人?!若是骑兵——应当不会太多!” 士兵:“约三千骑兵!” 将军皱眉:“蓝月与大夏有盟约在先,赵非荀应当不敢擅自撕毁盟约!但无论如何,这一道城门绝不能开!”他立刻叫来副将下令:“传我的口令下去——死守城门!另外,派兵八百里加急将此事传回库斯特王宫!” 副将抱拳应下! 四周聚集的商人、百姓在听到大夏骑兵逼近时,已乱成了一团,甚至连生意也不敢做了,争先恐后地远离城墙。 战争面前,保命要紧! 这些商队马车、板车数量不在少数,城楼之下本就拥挤,这会儿彻底乱成了一锅粥,甚至冲撞的士兵都无法通行! 两位将军顿时傻眼。 不得不拨出几个士兵来短暂维持秩序。 在这些慌乱之中,忽律穆惜冷不防地仰天长笑,笑声从疯狂再至哀戚,在周围人人都想着保命时,这道笑声听得人心底隐隐发毛。 戍边将军视线扫去。 看着忽律穆惜摇摇晃晃地抱着圣女的身躯站起身,不禁眉头微皱。 “将军!” 副将着急地出声催促。 将军这才从他身上收回视线。 忽律穆惜咬紧牙关,尝到口腔中渗出的血腥气,膝盖因剧痛而在发颤,每迈开一步,都像是整条腿滚过刀山。 冷汗如雨下。 他却仍一步步向前走着。 “穆兰,”他唇色苍白,声线带着执拗的阴鸷,“兄长带你回家——” “站住!” 从身后传来忽律平的呵斥声。 只见忽律平怒气冲冲拦住忽律穆惜的去路,脸色已近煞白,“把穆兰交给我!” 忽律穆惜闻声,停下脚步。 掀起眼睑。 眼底殷红如嗜血一般,厉声质问:“交给你?!让你们能掩盖圣女跳下城楼致死的真相?!门口有多少人亲眼所见,圣女被你们当作政治牺牲品到处嫁人!她从大夏回来,引来大夏骑兵逼境,如今你们迫不及待还要把她嫁给北疆九皇子——忽律族长究竟想要做——” 他的嗓音越来越大。 字句铿锵有力。 带着愤怒的质问。 传入逃亡的每一个人耳中。 什么? 大夏骑兵是忽律族长安排圣女故意引来的? 现在还要勾结北疆?! 忽律一族这是想要害得蓝月亡国不成?! 忽律平暗觉不妙,立刻喝止:“你给我住口!你明知道是——” “让开!” 忽律穆惜向前一步,哪怕承受着锥心之痛,他也仍抱着怀中的穆兰一步步走得极稳。 双目神情逼近疯狂。 近似一个疯子。 身后了望台上再度传来一声短促的号角声! “还有四百五十步!!” 戍边将军正下令驱散城墙内的商人与百姓,余光中看见忽律一族的人剑拔弩张地在对峙。他仅有犹豫了一瞬,便快步上前,双手抱拳一拱,道:“大夏骑兵突袭,城门守备兵力不足,现忽律大人手下所有侍卫全数充公,听从本将调配、抗击外敌!” 忽律平皱眉:“我奉族长之命正在办——” 将军骤然提高声量,义正辞严着质问:“国难当前!难道忽律一族只想自保不成?!” 这一句话定的罪名太大。 几乎是强逼着忽律平交出手上所有兵力!可一旦交出所有兵力,他如何还能从忽律穆惜的手上夺回圣女的尸首?!忽律平狠地咬牙,可眼下的情况不容他拒绝,目光直视眼前的忽律穆惜,“将军让我交出所有兄弟可以,那他们呢?!” 戍边将军扫了一眼,“圣女已逝,应尽早入土为安。至于他…”将军的口吻透出几分轻蔑,“腿都伤成这样了,若让他上了城墙,要让大夏以为我蓝月以无人可以应战了!”说罢,他不耐烦的摆手轰赶,“还不快走,此地马上就要成为战场了,不要给我们添乱!” 说话间,副将已经上前拽走忽律平等人。 急促的号角声再一次从了望台上传来。 “还有四百步!!” 他们脚下的大地震动。 城墙之外,大批骑兵快速逼近! 将军脸色一凌,单手按着佩剑,目光凌厉看向城墙的方向,抬脚离开时,耳边传来一道嘶哑的声音。 ‘多谢。’ 将军神色不变。 大刀阔斧的向着城墙走去。 “就当是本将报当年圣女救下舍妹之恩!” * 库斯特。 忽律穆惜的私宅中。 窗外雷雨声持续了一夜不断。 屋内。 锦鸢双腿岔开,赤脚站在床上,胳膊挂在吊起的横棒上,以防止身体无力下滑,双手用力拽着两侧垂下的粗绳,嘶哑的低声吼叫着,汗水如雨下,发根被渗出的汗水打湿,短发狼狈的粘在面颊上。 她张大口,急促的喘息着。 后腰、肚子疼得似乎被拦腰斩断一般。 梅姑扶着她的身子,不让她跌滑下去。 稳婆跪在她腿侧,双手手掌轻轻按在她的肚子上,鼓励道:“夫人千万要撑住,等到下一波疼痛袭来的时候,您就往下使劲的用力,我会配合着往下挤压!我们很快就能看到孩子出来了!” 大伯母跪着坐在锦鸢面前,撩开她的裙摆,双手上探,确认胎儿已是头位。 很快,疼痛再一次袭来。 锦鸢绷紧后背。 下腹、后腰疼的几乎失去了知觉。 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将她撕裂—— “啊——” 她控制不住剧烈的胀痛,尖叫出声。 窗外的雷鸣声接连响起,一道闪电划空而过,将整个屋子照得亮如白昼。 尖叫声混着上涌的血腥气。 疼得她仿若人魂都近分离—— 她只想尽快结束痛苦的折磨…什么孩子…什么性命…她都不在乎了… 她已受够了折磨… 稳婆摸到胎位在逐渐下沉,连声叫道:“夫人——用力!!再往下用力!!!” “孩子的头已经出来了!!” “再用力——” 撕裂的剧痛贯穿锦鸢的身躯。 她咬紧牙关,拼劲最后一丝力气,从喉咙口叫出声来:“啊————” 第471章 ‘赵非荀一生不负家国天下,只负锦鸢一人\’ 痛苦的叫声穿过屋顶的瞬间。 下了一夜的暴雨竟是逐渐小了下来,厚重的乌云散开,露出一缕破晓的晨光,透过窗户,照亮了氤氲着血腥气的屋子。 大伯母抱出一个小臂长的婴儿。 稳婆连忙取来干净的棉布将婴儿包起,一边快速检查着婴儿的情况,听见一声像是小奶猫般微弱的哭声后,高兴地冲着屋子的人道:“哭了!是个齐全孩子!” 大伯母闻言长松一口气。 与梅姑二人扶着锦鸢缓缓躺下去。 方才她耗尽了人所有的力气,才生下来了这个孩子,这会儿浑身说不出的无力虚乏,甚至连下身的疼痛都察觉不到了。 像是… 有什么从她的身体里一点点流失着。 她吃力地偏过头,想要看一眼孩子长什么模样…想要开口叫稳婆过来…想问问…是哥儿…还是姐儿…想…… 可是…… 她好累。 在听见稳婆说,‘哭了,是个齐全孩子’的那一刻,她悬着落定后,倦意就如潮水般涌来,她毫无招架之力,就被带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如此… 猝不及防的… 大伯母正在处理生产后的伤口,在上药止血。 梅姑跪坐在一旁,拿着巾子替锦鸢擦汗时,看着她撑不住疲倦睡去,一时间心中满是欣慰。 姑娘受了这么多的苦,几乎是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等穆惜回来后,他要是敢对姑娘不好,自己一定为姑娘撑腰!还有——到时候定要让姑娘风风光光地嫁给穆惜—— 这个想着时,唇边也不自觉带出了些笑意。 哪怕折腾了一夜,都不曾合眼休息。 这会儿,她也是打从心底的高兴。 可渐渐地,梅姑察觉不对劲。 听着姑娘的呼吸声越来越轻… 她连忙弯下腰,凑近了出声叫道:“姑娘?姑娘醒醒?姑娘——”梅姑瞬间慌了,失声叫道:“大夫人!!快来看看姑娘!” 大伯母连忙放下手里的瓷瓶。 抬手搭上锦鸢的脉搏。 眼睑猛地掀起,盯着躺在床上已无气息的女人。 * 锦鸢‘醒来’时,看见自己躺在床上。 双目紧闭,胸膛已不再起伏。 意识到这些后,她不悲不喜,疲惫至极,只想尽快离开这儿……唯一觉得可惜的……便是没有亲眼看见自己的孩子……没有再见一眼大公子…… 等等—— 不对! 她忽然环视四周,发现自己并不是在蓝月的私宅里。 而是…… 是…… 在清竹苑…中? 再仔细看时,她发现姚嬷嬷正跪在床前。 接着,听见门口传来一道熟悉的脚步声,随即紧闭的门被推开,她宛若漂浮在空中的幽灵,立刻扭头看去,看见赵非荀大步向着床榻走去。 他低头看着地上碎裂的玉佩。 面庞生冷地骇人。 眼中压抑着浓墨般的情绪。 锦鸢甚至能听见他冷冽的嗓音,“锦氏为何会死……” 锦鸢怔住。 这是梦中的‘她’死后的场景,为什么自己会梦到这一幕?哪怕是‘梦’,为何她在‘死后’还能看见之后发生的事情? 赵非荀后面的声音越来越轻。 明明看见他的唇齿张合,再说些什么,可耳中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她陷入慌乱中。 发现自己不止是听不到,甚至也开始逐渐看不见任何事物。四周的景色在被快速吸入黑暗之中,姚嬷嬷、赵非荀…他们的身影眨眼就被黑暗吞噬。 等到她着急着要逃离时,却发现自己被一方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放我出去—— 黑暗湮灭了一切。 “只盼来生……” 是谁在说话?! “不要再纠缠……” 是……梦中的她在饮恨离世时说的。 滴答—— 手背上落下一滴温热的眼泪。 她抬手一摸,才发现是自己哭了。 “我赵非荀一生不负家国天下,只负锦鸢一人——” 是谁? 是大公子的声音? 不…… 又不像是她熟悉的大公子。 这一道声音仿若穿过了岁月,带着无尽的遗憾与悔恨,从无垠的黑暗中传来,传入她的耳中。 “若时光重溯……” “我必珍之……” 滴答。 滴答。 她止不住眼眶中跌落的眼泪,早已哭得满脸泪痕,明明这个声音听来有些陌生,可她的身体、她的心脏,控制不住的落泪,控制不住的颤抖,像是…身体里另一个人在。 四周归于寂静后。 仿若从上方传来一道极轻的叹息声。 轻得像是她的错觉,像是从哪个角落里涌来的风声。 她试图侧耳倾听时,忽然胸口传来一阵针扎的剧痛!疼得她立刻蜷缩起了身子,双手用力揪住胸口,喉咙口像是窒息一般的痛苦。 她挣扎、抵抗着。 可刺痛仍在继续。 且越扎越深—— 几乎扎进她的心脏—— “啊!!!” 锦鸢再也承受不住这一瞬撕心裂肺的痛,尖叫起来。 而从黑暗的上方,似乎又传来一道极轻极轻的叹息声,叹息声又幻化成了一道似风一般缥缈的声音。 拂过她的耳畔。 ‘回去吧…孩子……’ 是谁……? 究竟是谁……? 她的眼皮越来越沉,胸口揪心刺骨的疼痛在渐渐散去,耳边忽然变得嘈杂起来。 ‘大夫人…这是…什么……’ ‘姑娘已经……’ ‘是…五毒蝎…要做什么…’ ‘走开!’ …… 嘈杂的声音消失。 她的身子却不再轻飘飘的,变得异常沉重,剧痛的下身、被折断般的后腰、抽痛的肚子,乏力的身躯……一点点占据她所有的意识。 锦鸢缓缓睁开眼睛。 眼底的疲惫虚弱挥之不去。 她清清楚楚地看着寸步不离守在一旁的梅姑,还有大伯母。梅姑的脸上生出不敢置信的惊喜之色,牢牢握着锦鸢的手,老泪纵横:“醒了…醒了…姑娘醒就好了!” 醒了…? 她只是昏迷过了? 不… 她明明在那无尽之地待了那么久,那儿冰冷漆黑的什么都没有,分明是—— 大夫人也守在一旁。 熬得双目通红,眼眶中也闪过一抹泪光,迎上锦鸢看来的视线,她勾唇,似乎想挤出一个释怀的笑容,“二十三年了——我总算是把欠着他的一条命还了。” 说话的声音极轻。 若非锦鸢看见她眼底的释然,只怕会当成是自己的幻听。 第472章 大夏的人要打进来了!!快逃啊! 二十三年… 一条命… 是什么意思? 锦鸢想要张口问,目光中,看见大伯母目光明明是在看着她,视线却不像是真切地落在她的脸上,更似透过她在看追忆中的谁—— …… “若当年我母亲在生穆兰时,大伯母能不畏惧族长的命令,直接提出保住母亲舍弃孩子的话,我娘绝不会硬生生熬到生产之日,而后难产致死。” …… 忽律穆惜的声音突兀的在耳畔回响起来。 可当时的她满心只有自己。 哪里还有心思留意旁人的生离死别。 现在想来—— 大伯母方才那句话的意思,或许是在指,今日救下了她,抵销了二十三年前舍弃忽律穆惜之母的人命债。 襁褓的婴儿小声啼哭着。 令妇人从陈旧的记忆里回神。 她看着锦鸢苍白的面颊上,眼神似有所察,语气淡淡地回应她:“一切等你恢复好了再说。” 竟是不曾否认。 锦鸢垂眸,却不敢看她。 大伯母以为自己真的是忽律穆惜的妻子,腹中的孩子也是忽律穆惜的孩子,是还了忽律穆惜一命。 是忽律穆惜将她卷入危难之中,如今她不过是夺回了自己的性命,对忽律穆惜,她理直气壮。 只是在面对大伯母时,她的感激混杂着一丝愧疚。 稳婆用软布将婴儿身上清洁干净。 婴儿的啼哭声响了些。 立刻牵动了锦鸢的神经。 她连忙偏首看去。 大伯母见状,从梅姑手里接过一碗汤药,舀了一勺递到她唇边,道:“现如今先管好自己才是要紧,你这条命实在金贵,孩子由稳婆照看着,若饿了,你们后面养着母羊,拿羊奶喂也是一样的。” 锦鸢张口吞下一口汤药。 她早就喝惯了苦药。 这会儿咽下去,竟是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满心满眼都被那小猫一般微弱的哭声吊着心神,忍不住担心,想要开口说话,但无奈浑身无力,竟是连声音都发不出。 大伯母看着她,又塞了一勺汤药过去。 终于还是没拗过她,说道:“等会儿让稳婆抱过来给你看看——”说着,添了一句,“是个丑姑娘。” 锦鸢咽下汤药的动作僵了下。 是个…姑娘? 锦鸢想起当日与大公子在床笫间说的话。 又想起郡主娘娘疼爱姑娘的模样。 不知郡主娘娘会如何疼爱这个孩子…大公子会如何宠爱这个女儿…她亦是会给这个孩子全部的母爱…… 心中的思念翻涌上心头。 她想带着孩子回到赵家,回到春景园,回到她的语云斋,回到熟悉的人身边,而不是孤身一人在这蓝月国中! “姑娘月子里不能掉眼泪,小心要哭坏眼睛的。” 梅姑柔声劝道,用帕子替她拭去眼泪。 稳婆抱着孩子过来,轻轻放到锦鸢身旁。 她垂下视线,便看见了襁褓中的婴儿。 瘦瘦、小小的一个。 肌肤紫红,闭着眼睛,小嘴不停扭动着发出小猫似的哭声,每一声哭声,都敲在了锦鸢变得酸胀的心口。 这是…… 她与大公子的女儿。 这么小一个。 这么……让人怜爱心疼的珍宝。 她终于、终于……看到了她的孩子… 不似梦中那般…… 她费力地偏首,面颊轻轻贴上襁褓,眼泪止不住的从眼眶中渗出。 孩子。 谢谢你…… 这一次能来到母亲的身边。 母女二人,皆是从鬼门关前夺回的性命,此时贴靠在一起,这一幕让屋中所有的女人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梅姑也悄悄偏首,用袖子擦着眼泪。 屋外,阳光是如此明媚。 将这间屋子照耀得亮堂、温暖。 可这温馨一幕并未持续太久。 屋外传来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小厮大呼小叫的声音。 梅姑皱了下眉。 如今屋中一个孩子、一个产妇,最是需要安静休养的时候,谁敢在此时来捣乱! 梅姑沉着脸,怒气冲冲地走出门去。 屋门推开,就看见小厮直挺挺在她面前跪下,满面惊慌失措。 梅姑的心瞬间悬了起来,沉声问:“天塌下来自有个高地顶着,何故慌乱成这样?起——” “梅姑!出大事了——”小厮结结巴巴的叫出声来,急得涌出眼泪来,“大、大夏的人要打进来了!!快、快逃啊!!” “什么?!” * 赵非荀所率三千骑兵骁勇善战。 势如破竹! 未上重甲兵、未用攻城梯。 单凭精准弓法、身经百战的身手,蓝月小国,战力本就不强,在北疆、大夏两败俱伤,休养生息的这两年里,更是放宽心了狠赚战争财,丝毫未将银钱投放在军队之上。 一万守城将士不敌三千骑兵,伤亡惨重,不出一日城门就已失守!大夏赵非荀麾下战力之强,令这一战几乎成了蓝月的耻辱一战。 边境失守,将士沦为俘虏。 城楼被大夏将士所接管,在此短暂休整、清点伤亡人数、补充军饷。 赵非荀翻身下马,目光沉冷看着城墙内战后的满地狼藉,踩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 轻风小跑着靠近,拱手回道:“大公子,三千名弟兄们中轻重伤者共计一百六十五人,袁大夫已着手开始为弟兄们治疗。”他垂了下头,声音染上沉重:“这一次有十八个兄弟牺牲了。” 十八个人…… 三千骑兵,皆是赵非荀亲自挑选出来、自愿跟着他打头阵的兄弟。 赵非荀收回视线,克制眼底的悲痛,极为冷静的下令:“今夜原地休整,明日天一亮两百个兄弟留守,与南定王一行接应,其余人跟着我继续前行,直冲蓝月库斯特!” 轻风正色,应道:“属下听令!” 说是休整一夜,但这一夜无人能够安枕一夜。 需有人看守俘虏,需有人警戒城楼内外动静,需有人补给粮草…众人都默默的忙碌着,无人为这一场胜利庆祝。 赵非荀暂时入住城墙下的门房里。 哪怕盔甲下的衣裳都被冷汗打湿浸透,他也不曾脱下铠甲,屋中连油灯也未点,他就这么靠着墙壁,闭上眼休憩,忍着体内余毒发作时的痛。 第473章 挟持锦鸢离开的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男人! 从小窗洒入的月光疏朗。 照得他面庞难掩憔悴。 下颚上冒出的青色胡茬更添沧桑与疲惫。 若非他们在途中截获了蓝月送来的解毒之人,怕以赵非荀的身体,根本撑不住这般不要命的赶路方式。 也来不及四月十七日前抵达库斯特。 今日是四月十二日。 日子绰绰有余。 从此地赶赴库斯特,以他们的行军脚程不用两日。 能阻止他的锦鸢嫁给其他男人为妻,也能借着这一次突袭彻底拿下蓝月,令蓝月归属大夏,以绝后患。 一切都在可控范围之内。 此时他更需要休息,保存体力。 但不知为何,他心中总有些许不安。 “笃笃——” 门上有人敲门。 赵非荀立刻睁开眼,眼底不见一丝惺忪睡意。 “谁?” 半晌,门外才传来怯弱的声音,“是…小的…来给将军送药…的……” “进来。” 赵非荀直起身,瞬间就将身上的疲惫、倦意收起,又变回了人前威风凛凛的将军。 来人正是他们半路拦截下来的忽律族人。 通解毒之术。 为赵非荀续上了中断两个月的治疗。 因中断太久,治疗效果不似从前显着,再加上每日高强度的行军赶路,只能靠汤药及施针,无法用药浴,致使他体内的余毒仍会时不时发作。 但已经比前两个月好上太多。 治疗完成后,此人颤颤巍巍退出去。 从后背看,衣衫湿透。 出去时连双腿都在打颤。 没过多久,轻风再度来敲门,简要禀告了些军中事宜、安置俘虏的安排,最后才说了些他听来的一些奇事。 “属下听蓝月的士兵说,在我们攻城前不久,就在这座城楼上面,蓝月圣女当着众人跳楼死了,临死前还叫着不嫁北疆,尸首像是被什么人给抱走了,弟兄们在收拾的时候并未看见一具女尸。还有——”轻风咽了下口水,下面的话说得小心翼翼,“边境的士兵好像也都知道了……忽律家的二少爷要大婚了……” 赵非荀在听到蓝月圣女的死讯时,神色毫无波动。 却在听见大婚二字时,眉心立刻皱起,眼睑掀起,视线凌厉看向轻风,“蓝月的将军关在何处?带我去见。” 他倒是想知道,这位忽律二少爷究竟是什么人! 轻风怔了下,才连忙应下,引着大公子去见了关押着的戍边将军。 因他身份特殊,并未与普通士兵关押在一起。 这间逼仄的小屋中,只有戍边将军与他两个副将被各自捆绑在柱子上,以防他们挣脱逃离。 轻风一掌用力推开门。 门外的月光对几人而言甚至都显得刺眼。 戍边将军忍不住闭上眼睛偏过头去。 赵非荀没什么耐心,一入内就冷声质问:“你可知忽律一族的二少爷与忽律族圣女有何关系?” 而屋中一个阴暗的角落里。 在赵非荀念出‘忽律’一命时,那具身体几乎控制不住恐惧地颤栗,他死死咬紧牙关,不敢让自己露出一丝异样! 大夏的军队果然是被‘圣女’招惹来的! 戍边将军掀起眼皮,眼神是败者的颓废,语气还算是配合的回道:“忽律一族的二少爷忽律穆惜和圣女啊,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他勾唇轻轻一笑:“英雄难过美人关,大夏的大将军竟然也逃不过美人计!哈哈哈!只可惜啊,若大将军是为圣女而来就晚了一步!圣女已经跳楼死了——” 赵非荀眸色一冷。 目光森冷。 薄唇突出冷漠之声,“你说,蓝月圣女叫什么名字?” 暗影里的那个人颤抖的更是厉害。 戍边将军心底闪过一瞬的不解。 赵非荀连圣女的名字都不知道?他——难道不是为了圣女逃回蓝月而来?那是为了什—— 铮—— 长剑出鞘声,刺耳的铁器声令人寒毛竖起。 锋利的刀刃已贴在他的脖颈上。 轻风厉声低呵:“将军问你话还不快答!” 将军梗着的脖子在毫不留情的威胁下,毫无骨气地退缩了,他回道:“圣女尊贵,她的名字寻常人如何知晓?倒是方才跳楼后,听见有人叫唤她作穆兰。” 赵非荀:“带走忽律穆兰尸首的人,是谁?” 刀刃继续逼近。 割开他脖颈上的肌肤,传来一阵细碎的刺痛。 戍边将军才张口,缓缓回道:“是…忽律二少爷……” 轻风收剑入鞘,视线看向大公子。 赵非荀目光沉冷,不出一言离开了逼仄的屋子,快步走到了外面。 圣女名叫忽律穆兰。 忽律二少爷却叫忽律穆惜。 他们是同父同母的亲生兄妹。 兄妹二人,容貌自然相似! 恐怕与他相处几个月的‘伪圣女’根本不是一个女人,他根本不曾防备过性别会有异——而挟持锦鸢离开的也根本不是女人,而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男人! 难怪军令发出去,他们根本掌握不到一点行踪! 锦鸢在写下诀别书上的每一个字时,是否会怪他迟迟没有寻回她? 还有—— 忽律穆惜为了撕毁忽律一族将圣女嫁去北疆,不惜令大夏逼境,今日圣女跳楼而亡,是忽律穆惜带走了圣女的尸首,他的计划应当是失败了,可锦鸢还在他的手中! 锦鸢如今是否还安全? 忽律穆惜是否会因圣女之死迁怒锦鸢? 她…… 还活着……么…… 念过心间,引起胸口一阵剧痛。 像是余毒发作时的疼痛。 将心口揪成一团,又似被无数绵密的细针扎穿扎透。 他紧抿着唇,以胳膊挡住喉咙口爆发出的咳嗽声,一手扶着墙壁稳住身形。 至少不让人看出他这一刻的狼狈。 他眼底迅速汇聚起漆黑的阴鸷,扶着城墙的手寸寸攥紧——他不能继续在此地停留! 必须要尽快救锦鸢! 轻风也跟着出来。 看着大公子的异样,一时不敢轻易上前。 正在此时,从远处传来马蹄声。 轻风脸上这才生出一抹吃惊之色,凝神谛听片刻后,欣喜道:“大公子!是南定王率领着大军赶来了!他们速度竟然也如此之快,和我们才相差了两日不到!” 等大军赶到! 一鼓作气拿下蓝月轻而易举! 轻风才说完,就眨了个眼的功夫,就看见大公子已经疾步离开! 第474章 他就是个疯子!为了一个女人连家国都不要了 在赵非荀与轻风离开逼仄的屋子后,戍边将军才扭头,看向那个躲在暗影里一声都不出的忽律平。 这些年他与忽律族人接触甚少。 没想到这一天里,接连见到了三个忽律族人。 一次将当年的恩情报完了。 还是在亡国这一日。 真是讽刺。 只是…… 他心中仍有一个滋生出来的疑惑未解。 出声问道:“圣女死了,为何不见忽律大人伤心?” 忽律平平复心底的恐惧,语气咄咄逼人地回问:“将军战败、蓝月即将亡国,为何不见将军愤怒、怨恨?” “战败已成事实,所有将士都曾拼死抵抗过,我身为一军统帅,为何还要愤怒?成王败寇,赵非荀不曾下令虐杀任何一个士兵,甚至还同意军医为受伤的将士治疗,我为何要怨恨?身为蓝月人——我们该恨的,难道不是你们忽律一族吗?不是你们擅自让圣女回来,又偷偷想将圣女嫁给北疆九皇子,这才惹恼了大夏?!在你们忽律一族,牺牲的那些将士的性命,都成了你们忽律一族夺权的手段是不是?!” 问到最后,将军已是严词厉色。 忽律平眼光闪躲,反驳道:“胡言乱语!我们忽律一族岂会草菅人命!分明是忽律穆惜那兔崽子自己先逃回来——”忽律平骤然顿住,想起忽律穆惜在回来后,的确是急着去见了圣女,除此之外,他还带回来一个大夏女子!甚至还要和那女子成婚!婚事闹得沸沸扬扬,全国上下都知道了。 大夏的将军根本就不是为了圣女而来! 没看到交战时对方一句不提圣女? 更何况他们嫁过去的圣女就是个男人! 难怪——难怪—— 赵将军分明是冲着那个大夏女子来的! 忽律穆惜故意把大夏将军引来,挑起两国战争,就是为了把这一战争的罪责归咎到忽律一族的头上,只要战争爆发,蓝月必定亡国,圣女如何还能嫁去北疆?!之后四大家族肯定会追究责任,忽律一族都可能从此覆灭……谁还会愿意娶一个亡国的圣女?!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忽律穆惜! 真是好狠的算计啊!! 忽律平仰头狞笑出声,笑道眼泪从眼角滑落,笑的胸口血气翻涌,直到迎来看守的大夏士兵的呵斥声,面对锋利的剑刃,他才止住笑声。 士兵离开后,将军才问他:“你笑什么?” 忽律平:“我笑——纵横谋划多年,最后竟然被家里养的狼崽子咬了眼睛——”他不知是愤怒,还是恐惧,浑身都在颤抖着,“他就是个疯子!!为了一个女人连家国都不要了的!彻头彻尾一个疯子!!” 压抑的怒吼声后,变成悲怆的呜咽声。 在这寒凉的深夜里,在这亡国之际,听的人心也淬满了寒霜。 将军从这些只字片语中听出前因后果。 最后也只不过变成唇边讽刺的笑。 罢了! 都要亡国了! 他还是想着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还是担心在库斯特的家人能否平安罢! 其他的权谋算计,岂是他一个小小将军能够左右的? * 蓝月库斯特。 忽律一族主宅。 在下了足足两日暴雨后,总算是雨过天晴,阳光仍似往日一般明媚,照耀着库斯特这座富饶的城市。 不过大半日,气温再度攀升起来。 族长坐在书房里,在他面前的书桌上铺开的正是蓝月的疆域图,目光落在边疆绘制的城墙之上。 他掐指心算着忽律平一行人的脚程。 在一旁的心腹出声道,“算着大老爷的脚程,此时应当已经出了蓝月边境,就要进入北疆地界了。前几日北疆九皇子亲自来信,说他们会早早派人在边境处接应圣女,估计到了今日夜里,九皇子的人就能与忽律平他们会合!” 另一个心腹也欣慰道:“有了圣女作为纽带,比起如今的蓝月王,九皇子自然更拥护族长!”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分外兴起。 眼看着胜利在望,连一向稳得住的族长也露出一丝势在必得的笑意。 大夏那边已经送去解毒之人、战马,已做安抚。 忽律一族与北疆的联姻也即将完成。 有大夏与北疆为他们忽律一族撑腰,放眼整个蓝月,还有能比得过他忽律一族?只要再发动一场政变,就能不留一滴血、不死一人,王位垂手可得! 但这场政变必须赶在今年年底前完成。 否则夜长梦多。 族长抬手,命心腹卷起疆域图,又吩咐传话下去,邀请朝中几个盟友前来商榷。 心腹尚未来得及出门,王宫里来了人。 “传王的口谕,请忽律大人尽快入宫!” 内官身上严肃、语气带着些慌乱,显然是宫中出了什么大事。 族长客气地拱手,“不知王传我入宫,所为何事?” 内官摇头说不知。 族长心中戒备,但碍于如今蓝月王的身份,他身为臣子不得不听宣入宫,在临出门前,将两个心腹留下,吩咐他们若自己今夜不能回来的话,就直接按最初拟定的计划行事。 登上马车后,余光中忽然看见一个眼熟的侍卫骑马而归。 他记得……那是跟着去送亲的侍卫之一。 “等等——” 族长慌忙出声,看向那位内官,故意拧起眉,露出一脸痛苦之色,手隔着袖子按在下腹处,一手掩面,似难以启齿:“我腹中这会儿正翻江倒海,怕是午时食物不洁所致,还请通融片刻,容我归府速速清理,以免弄脏衣物冲撞的王上!” 内官皱眉,想起王的吩咐,正欲拒绝。 但族长一个眼神暗示心腹。 心腹立刻跑上前来,塞了一张银票过去,陪着笑道:“大人通融,我家主君一定去速去速回,不会耽误大人的差事!” 内官快速收下银票,改了口:“忽律大人快去罢,切勿耽误了时辰!” 族长扶着心腹的胳膊跳下马车。 一路跌跌撞撞跑回府中。 那仙风道骨一般的忽律族长,这会儿看起来分外狼狈。 等他闪入府中,躲在暗影处,立刻叫侍卫前来回话。 第475章 是爹爹来接我们回家了… 侍卫日夜兼程赶路回来,一刻也不敢耽搁,甚至连一口水也不敢喝!这会儿从马背上翻下来,竟然是连站都站不稳了,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族长见状,沉声逼问:“你不是跟着大老爷的人?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快说!” 侍卫动了下唇。 唇上干裂,渗出鲜血。 他渴得嗓子干疼,忍不住舔了下唇,才发出嘶哑不堪的声音,“是……我们跟着大老爷护送圣女到边境城楼不久后,圣女她…她就上城墙跳下坠亡!接着了望台的将士报——大夏三千骑兵袭来,为首是大夏赵将军的旗!戍边将军说边境将士恐不敌大夏骑兵,强行征用了我们一百多个兄弟!大老爷见势不妙,让小的混在商人队伍里回来向族长报信!” 族长倏地心口一抽。 后脑勺像是被人狠狠捶打。 “圣女……死了是什么意思?!怎么会死?!我派了一百个侍卫过去盯着!难道连一个女人都看不住?!忽律平在做什么?!怎么会让她一个人去城墙?!”族长克制腾起的熊熊怒火,一把拽起侍卫的衣襟,厉声逼问:“说!” 这般失控吩咐的族长,吓得侍卫浑身发抖。 连话也回得结结巴巴。 “当时…当时……大伙儿赶路都累了……也不知道圣女和大老爷说了什么……但、但是,大老爷派了兄弟跟上去的……是、是圣女不知道何时在身上藏了一点药,迷晕了那两个兄弟……才跳楼。还…还在跳下来前说——说——” “说什么?!” 侍卫甚至不敢看族长愤怒的眼神:“圣女说…说……忽律一族把她嫁去大夏,现在又要把她偷偷嫁去北疆,她不愿意再离开蓝月,就……就……跳下去了……” 族长攥着衣襟的手掌僵硬后,猛地松开。 她……如何能当着人的面说出这些话?! 心跳猛跳不止。 他的身影摇晃了一下,哑声问:“城楼下有、有多少都听见了?!” 侍卫大口喘息,口中血腥气浓烈,“门口有不少商队…好像……另外三大家族也都有商队在——” 另外三大家族…… 也就是说…… 王说不定也知道了穆兰临死前说的那些话! 所以王才让内官来宣他入宫? 族长脸上褪去血色,脚步踉跄地往后倒退,后背重重撞上墙壁,才知已无退路,眼中生出绝望之色:“王肯定起疑了…不……只要边境一旦失守,王肯定会认为我是故意引来的大夏骑兵的!” 心腹也被这侍卫带回来的消息惊骇。 纷纷看向族长,急声问:“族长!眼下我们该怎么办啊?王既然已经怀疑我们了,这次族长入宫肯定凶多吉少,不如咱们索性提前行动——” 族长掀起眼睑,阴恻恻问道:“行动什么?在眼看着将要亡国之际,把他逼下台,让我去当这个亡国的罪魁祸首?!让忽律一族背上亡国之名?!” 心腹立刻垂首请罪,后背阵阵发寒:“我们绝无此意!” 族长迅速冷静下来,思绪飞转,阴鸷地呢喃着:“不、今日我绝不能入宫!一旦入宫王绝对不会再让我出来!他可能为了保全自己一族的性命,在大夏面前将责任通通归咎到我们一族头上来!势必要拿我们一族换整个蓝月国的平安、换他们一族的名声——不、不……我不能让一族断送在我的手上!逃…立刻逃——” 门外适时响起内官的催促声。 心腹脸色发白,冷汗涔涔:“可外面还有王宫里的人在等着!” 族长眼底划过一道嗜血之色,“灭口!通知族人——所有细软通通扔掉,带上药材医术、小辈,趁着大夏的军队还没有打进来时,随我一同弃国!凭借我们一族的巫祝之术,将来就有复起的希望!如今为了保全族人的性命,尽快逃去云秦!” “是!族长!” “我等这就去办!” 在悄悄解决了门外王宫来的人,整个忽律府邸里哄乱了起来。 但族长的命令族人必须遵从。 仅用一个时辰,所有族人全部收拾妥当,坐上马车陆续逃离,为了让他们的逃离看起来不那么引人注目,命人将大夏攻破边境、要打进库斯特的消息散了出去。 等他们逃出城时,整个库斯特彻底乱了。 族长窝在马车里,忍受着颠簸。 看着街上混乱的情形,抬头看见不远处高耸的通天阁。 恨的咬牙切齿。 早知今日,当日就该彻底将那个孽障打死干净!不该妇人之仁!结果造成了这般局面——他千算万算,万万没有算到,自己的儿子为了一个女人,竟敢要灭族灭国—— 疯子! 他竟然栽在了那个孽障的手中! 他忍着胸口的剧痛,吞下口中的血腥。 他不能死、不能倒下! 忽律一族绝不能断在他这一代! 库斯特陷入了灭国恐慌之中,素日在库斯特享受着荣华富贵的蓝月人惜命,争前恐后的想要逃离。 而这个消息,也传到了院中。 小厮吼完这一句后,急着让梅姑收拾行囊,他们去后面套马车,要赶在大夏的军队打进来之前逃出库斯特! 梅姑还未反应过来,稳婆听到这消息后,立刻扔下了孩子冲出屋子,朝着院外跑去! 梅姑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拽住稳婆:“你、你不能走!小主子才刚生下来!当初我们明明说好的要照顾孩子一个月!你走了那么小的孩子怎么办!” 稳婆咬了咬牙:“那诊金我不要了!大夏马上就要打进来了,我要回去和我的家人一起走!”她用力一根根掰开梅姑的手指,拔腿就朝着外面跑去! 梅姑深知人已经留不住。 但小主子怎么办? 她急得转身进屋去看孩子。 锦鸢本强撑着精神,身子疲乏得几乎要昏睡过去,却在听见外面小厮说的噩耗后,看着被稳婆放在自己身边的孩子,竟是忍不住眼眶湿润,无声地笑着流着眼泪。 是大公子来接我们回家了。 她想要抬起手,安抚被这一阵骚动吓哭的婴儿。 不怕… 不哭…… 是爹爹来接我们回家了…… 第476章 她是赵非荀的女人 梅姑进屋,看着锦鸢落泪,只当是因不安所致。 连忙上前安抚道:“姑娘莫怕,稳婆走了还有梅姑我这个老婆子在呢!当初二少爷就是我带来的,况且咱们的小姑娘生的这般好,月份小了些也不怕!姑娘莫哭啊!我们都在呢!” 梅姑的话温暖而有力。 目光更是慈爱、坚毅地看着她们母女。 锦鸢心中有愧,不能对梅姑坦诚以待,只轻轻颔首,努力要挤出一个笑容来,好让她安心。 大伯母出声,语气难得温和了些:“你才生产完,正是需要好好休息的时候,旁的事情一概不要去管,只顾着自己养着。孩子就交给梅姑,蓝月气候温暖,仔细照顾着也能平安长大。” 似乎是听出她的话外之音。 两人一齐看向大伯母。 大伯母迎着二人的目光,坦荡道:“没听说过大夏对俘虏有什么残暴行径,想必也会善待妇孺,比起四处逃窜,她们母女二人还是留在院子里更稳妥些。我也要走了,你们——好自珍重。” 梅姑顿时急了起来,蹭地一下站起身:“大夫人你不能走!姑娘才醒来,您走了若是有个什么好歹可怎么办!” 大伯母却不语。 只看着锦鸢。 锦鸢开口,声音微弱的低不可闻,“梅姑…让…她走吧…” “姑娘!” 锦鸢挤出笑脸,“有您…在…不用等……太久……很快…会有人来的……” 梅姑皱着眉,神色仍是不赞同,片刻后,才想起穆惜来,“对、对!你们母女二人都还在这儿,二少爷很快就会回来了,他总有办法的!” 锦鸢未曾辩解。 大伯母辞别二人,提着药箱快步离开院子。 门口恰好停下一辆四面遮蔽的马车,挡住了她的去路。 大伯母抬头看去,帘子掀开,忽律穆惜从车上下来,衣摆上的血迹干涸,动作僵硬而迟缓。 短短两日,就已消瘦得颧骨凸起、眼窝凹陷。 而在帘子掀开的一瞬间。 大伯母立刻皱眉,眼神变化,视线下意识地向着帘子里看去,却被忽律穆惜放下帘子,遮住了视线,沙哑着声音问:“大伯母在看什么?” “里面——是谁?” 忽律穆惜却未直接回答,投去的眼神死气沉沉,“大伯母要去哪儿?是回忽律宗家?正好,我也要送穆兰回家,一道走吧。” 大伯母反应过来,惊愕道:“里面是…穆兰?!她不是去北疆——”说到最后,语气中还带了些许惊恐。 “穆兰恋家,不愿离开蓝月。”忽律穆惜的脸上现出一丝宠溺的疼爱来,“她先寻母亲去了,不必再受你们对她的利用算计。等我做完最后一件事,我也要去寻她们,劳烦大伯母跟我们一同回去,去见见族长。” 大伯母张唇,正欲说话。 梅姑听见门外动静出来,遥见是忽律穆惜,喜出望外地一路跑出来,“二少爷!可终于是回来了!这几日姑娘生产吃了多少苦头,这下一家子都在一起了!”她箭步上前,拉着忽律穆惜的手,目光上上下下疼爱地看着,看他衣摆带上血迹,心疼得直要落泪,最后又生生忍住,连声道,“好…回来了就好…一家人在一起,什么大夏的兵,都不怕了!方才姑娘还说呢,肯定有人会回来!” 忽律穆惜轻拍了下梅姑的肩膀,脸上没甚表情,“教梅姑受惊了。不过……”他扯了下嘴角,随口添了一句:“她说有人回来,应当不是说我。” 梅姑笑了声,拉着他的胳膊便要进去,“怎会不是你呢?快快进去看一眼,姑娘给你生了个女儿,是个极漂亮的小丫头——” “梅姑。” 男人抽回自己的手,制止梅姑欣喜的动作,语气平静的逼近冷漠,“你先去收拾东西,我们要回宗家。” 梅姑愣住,脸上缓缓露出意外之色:“回宗家?族长…让二少爷回去了?” 男人却未直接回答:“梅姑你只管去收拾。” 梅姑望着眼前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沉默了一瞬后,便道:“我这就去收拾。” “辛苦梅姑。” 在梅姑离开后,大伯母脸色却隐隐有些苍白,看向眼前的忽律穆惜,压低声逼问:“你回宗家打算要做什么?如今国难当前、大夏来袭,族长定会被传唤入王宫。穆兰既然已死,你又何必要在这个时候回宗家闹个天翻地覆?” “我要做什么?”他讽刺着低笑一声,“大伯母以为我会做什么?从一开始,就是你们在一步步逼死我们兄妹!如今得逞了,竟然还有脸面来问我要做什么?”他语气阴鸷,眼神狠狠盯着眼前的妇人,“大伯母怎么不问问忽律一族的人都做了什么?!国难当前,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妇人怔住,“什么意思?” 他背脊无力靠着身后的马车,虚浮无力的笑容间皆是讽刺,“他们逃了,一族的人趁乱都已经逃出库斯特了!抛下了你!” “不、不可能——” 妇人慌忙摇头否认。 男人:“大伯母若不信,大可跟着我们回去亲眼确认,看看我所说的是真是假。” 哪怕妇人一遍遍告诉自己,族长绝不会抛弃任何一人。 可当夜,他们进入宗家时,发现到处狼藉不堪,已是人去楼空,这才发现自己竟然真的被族长、被族人抛弃了! 甚至连他们要去何处的暗号都不曾留下一个。 就这么…… 毫不犹豫地舍下了她。 大伯母回了自己家院中枯坐一夜后,便进入了通天阁中,与梅姑一起照顾锦鸢与刚出生的孩子。 而忽律穆惜在抵达通天阁的当夜,为穆兰换上了洁絮的白纱,簪上她最爱的发饰,将她火化后,在母亲的墓碑旁另起了一个石碑。 之后两日,他守在墓园里。 用匕首一点点刻着碑文。 再嵌入朱砂。 刻完墓碑后便枯坐守在墓碑之前,不声不响亦不落泪,甚至都不见悲伤,整个人仿佛没了心,只余下一副空荡荡的躯壳,在此人世间残存。 梅姑担心得夜不能寐。 悄悄去墓园看他,瞧着他这般心神俱死的模样,难受的心脏都被揪紧了,“二少爷…穆兰小姐已经不在了,梅姑知道你伤心难受,可如今…姑娘与小主子正是需要您的时候。”梅姑蹲下身,柔着声,循循劝着:“尤其是锦鸢姑娘,她跟着您从大夏一路到了蓝月,还为您剩下了小主子,您不知道……生产那日她吃了多大的哭,生下孩子后,甚至连气息都没有了,最后幸而有大夫人用了个五毒蝎,这才将姑娘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如今她们母女平安,二少爷也该看看活着——” “梅姑,你说什么。” 忽律穆惜死气沉沉的眼底才有了些许波动,视线偏移,一字一句嘶哑着嗓音,问道:“你说,锦鸢…在生产时没了气息?” 梅姑见他有了反应。 问的还是与姑娘有关的话。 只当是他听见姑娘遭的罪受的苦,忍不住心疼了,便详细的将生产那日的险情说了一遍,直至现在想起,梅姑也仍觉得心惊肉跳的,“幸好当日有大夫人在,立刻命小厮套了马车赶回家中,取来了一只养在罐子里的血色蝎子,放在姑娘的心口上咬了好几口,大夫人又杀了蝎子取了血挤入伤口,姑娘竟然慢慢又有了心——” 话还未说完,就看见忽律穆惜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过分宽大的衣袍空荡荡地晃着。 他的断腿迟迟不曾接受治疗,这会儿哪怕是强撑着,连行走也变得极为困难。 光是站着,就已摇摇欲坠。 梅姑急忙起身扶着,语气紧张:“你要去哪儿?” “回通天阁…” 梅姑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好、好!我们一起回去!一起去看看姑娘——”直到此时,梅姑仍以为,他是因想起了姑娘,这才想要回去看看她们母女。 大伯母正在通天阁前的空地熬药。 苦涩的药味散在空气中。 夕阳如残血,热气氤氲着腾空而去,远远看着,近似一幅诡异的画卷。 “梅姑,你先进去。” 忽律穆惜抽回手,扶着石阶,缓缓坐下,“我有几句话想问问大伯母。” 梅姑仍然忧心,一步三回头。 从通天阁中传来孩子的啼哭声,她才不得不离开。 只两日时间,库斯特已经成了半个空城。 应当是家家户户炊烟袅袅,正热闹时,此时却安静如一个鬼城,余下的人都躲在屋中,等待着大夏士兵占领他们的家园。 在这一片安静声战功,忽律穆惜开口问道:“听梅姑说,锦鸢生产时九死一生,是大伯母用五毒蝎救回了她一命,是么?” 大伯母坐在药炉子前,用蒲扇来回扇风,“是。”言语极为平静,仿佛在说一件极为平常之事,“当年因族长之命,我未曾救下你的母亲,如今,我救下了锦鸢,也算是还你一命。” “五毒蝎能生死人肉白骨。传闻,取其毒、取其血,能就活亡人。只是饲养五毒蝎的秘方在忽律一族失传近百年,大伯母既然饲养成功了,为何都不曾告知于族长?” “我并不知成功与否,当时只能尽力一试而已。” “这些年你省吃俭用、视财如命,甚至连你的丈夫忽律平也一并瞒着,私底下偷偷饲养五毒蝎,直到两日前,大伯母成功了,是么。” 大伯母愈发沉默。 蒲扇煽动的幅度越来越小。 忽律穆惜盯着她,一字一句问出口:“既然大伯母饲养五毒蝎成功了,为何两日前我带回穆兰时,大伯母对此一字都不提?若不是梅姑今日告知,大伯母就打算把这件事带进棺材里了?!”他目光变化,带着怨恨与愤怒,“大伯母别告诉我是忘了!也莫要说,你这些年就只养了一只五毒蝎!” 他的愤怒愈高涨。 大伯母愈沉默。 握着蒲扇柄的手收紧,“我饲养的五毒蝎的确不止一只,在半个月前,仅存活下来的两只蝎子死了一只。锦鸢出事时,的确只剩下了一只——” “所以你就用那只五毒蝎救了锦鸢的命?!”他几乎是嘶吼着问出这句话。 大伯母握紧手柄,终于转过头,直视眼前的忽律穆惜:“难道我不应该救吗?!” “可你明知穆兰要出事——” “可锦鸢是你的女人!腹中怀着的是你的孩子——” 两人的声音撞到一处。 忽律穆惜睁着愤怒的眼神,胸脯起伏,双拳握紧,眼底遍布血丝,最后,他张着口,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但最终他昂着头,讥讽地狂笑出声。 “哈哈哈哈——” “哈哈哈!!!” “原来如此——” 他倏然收住笑声,血红的眼底滚动眼泪,“大伯母明知穆兰会出事,可还是选择救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 妇人皱眉,“她不是你的女人?生下的不是你的孩子?” “不是——”他双肩微微颤抖,“她是…哈哈哈哈……赵非荀的女人……生的是赵非荀的孩子……哈哈哈……原来竟然是……这样……我才是彻底害死了穆兰的人……”他抬起双手,将脸埋在掌心之中,将身子蜷缩在成一团,歇斯底里的呜咽着:“穆兰本可以不死——赵非荀已经带着军队到了边境之外,只要在等上半日——两个时辰——她就能活下来!我就能带着她活着回来……可她为了我……为了让‘圣女’真正死去,为了不再拖累我——” 妇人彻底惊住。 “赵非荀是…大夏的那个赵将军?!你——你——把他的女人带回来了?!所以——大夏的军队根本就是你故意引来的?!”妇人惊怒之下,蹭地站起身来,指向男人,厉声质问:“忽律穆惜——你是疯了吗?!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你、你——是要亡国灭族吗?!” 忽律穆惜从手掌中抬起头,嘶声怒吼:“我想做什么?我想让我母亲活着!我想让穆兰活着!可你们——都不允许她们活着!!——” 第477章 ‘娶你\’ “疯子…” 妇人掩唇,不敢置信地呢喃着。 他撑着柱子站起身,凄凉笑着,“是,我是疯了…如果大伯母不想受我牵连,赶在大夏的闯进来之前,赶紧逃罢。”他抬头看去,泣血的晚霞一寸寸被黑暗吞噬,在极远的地方,黑夜已经完全笼罩,又被火光点亮。 似乎,是大夏的士兵打进来了。 忽律穆惜转身,推开门,进入通天阁中。 梅姑正抱着襁褓,用小勺一勺勺喂着孩子羊奶。 在听见上来的脚步声后,她转过头去,遍布着皱纹的面庞之上,眼泪止不住的滚落下来。 四周静谧。 大夫人与他的争执声,清清楚楚传入梅姑的耳中。 或许在楼下时,忽律穆惜已不想再瞒着她。 梅姑抱着怀中的婴儿,看着眼前一步步走来的孩子,也是她从小看着长大、辛苦养大的孩子啊!梅姑的眼神复杂,有诧异,也有心疼,混杂在一起,一眼不眨地看着他。 忽律穆惜:“梅姑都听到了罢。” 他语气颓败、死气沉沉。 哪里还有她记忆中意气风发的青年模样。 梅姑落泪,压抑着哭音:“二少爷…” 忽律穆惜抬脚,挪动着伤腿,一步步向着屋里走去,不再看梅姑一眼,“我变成这样,让梅姑失望了。”他从梅姑身边走过,声音淡漠,“梅姑也快逃罢,免得让大夏的人认为你我同党,不值当为了我这样的人赴死…” 梅姑眼眶通红,“穆惜,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如何能舍下你不管?穆兰小姐选择离开,不就是为了让你活下——” 忽律穆惜转过身。 抬手。 毫不犹豫的落下。 手刀轻轻落在梅姑的后颈上。 未等她说完这句话,就已失去了意识,倒在地上,将摆在桌上装着羊奶的碗、勺子一并撞落,哐当一声应声碎裂。 被梅姑护在怀里的孩子受了惊吓。 瘪了下小嘴,小奶猫一般哼哼唧唧哭了出来。 孩子的哭声能牵动母亲的心弦。 锦鸢自昏睡中醒来。 这两日她总是在昏昏沉沉的睡着,似是身体继续睡眠来恢复,每一次短暂醒来,她都能发觉自己在缓缓恢复体力。 此时被孩子的哭声吵醒。 她努力发出声音:“梅姑、梅姑…孩子怎么了?” 屏风外却无人回应。 反而是另一外沉重的脚步声绕过屏风,靠近。 锦鸢撑着胳膊,支起身子看去。 见忽律穆惜手中捧着一套红色的嫁衣走来,他走的极为缓慢,他面色如土、眼窝凹陷,摇曳的烛火之下,他手中的红鲜艳的刺目,也令人心惊。 锦鸢不禁往后缩了下。 “你…要做什么?” 她僵硬着问。 忽律穆惜一步步挪到她身边,放下嫁衣后,抖开最上面一件用金线绣满祥云海浪的红纱。 锦鸢睁大眸子,眼底生出惧色。 “你、你究竟想做什么?!” 男人动作温柔的抚过红纱上的祥云海浪,语气分外平静回道:“虽然拾丰节未至,但大婚的消息已经散出去了,自然要践行。” 锦鸢眉间紧蹙,单手环住胸口,防备着眼前阴影不定的男人:“那不过是你迎来赵非荀的借口而已!如今他已经带着兵如你所愿来了,何必要再做这些事情去惹怒——” 她忽然停住。 目光中,是忽律穆惜拎起红纱,朝着她靠近。 眼底死气沉沉,毫无一丝光亮。 与…死人无异。 锦鸢才反应过来。 这是他故意为之…他故意要她凤冠霞帔…故意要惹怒赵非荀,是要求一死—— 锦鸢低声呢喃:“你疯了——” 她试图挣扎,避开他披下来的红纱。 他却未将她的反抗看在眼中,挥袖子在她鼻尖轻扫过,一股残留的异香被她吸入,抗争的手脚顿时没了力气,整个人瘫软下去。 眼睛仍能清晰视物。 她看着男人将她面无表情的拽起,靠在床柱上,替将红纱穿上,系上腰带。再用发簪挽起她披散的长发,动作熟稔,带着不经意的温柔,为她戴上嵌着明珠的发冠。 他的指尖冰冷。 不经意擦过她的面颊。 让锦鸢忍不住想要避开。 可他的动作异常熟悉,不知他在这些年中,曾多少次为了穆兰,一次次着红妆。 今夜,他为自己穿上嫁衣。 然后要去赴死—— 锦鸢喉间用力,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微弱的仅有眼前的忽律穆惜才能听见。 “忽律穆惜…你…和我说…只有活…着才有…未来…” 男人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垂下视线,看着眼前的女子。 烛火下,她的目光不见怨恨、恐惧,只是这么望着自己,眼底似有疏朗的月色铺满,因吃力地要说话,面颊涨得发红,鼻尖渗出一点汗珠。 那双他熟悉的眼睛,眼角一点点在发红。 那些红,更像是要染红疏朗清辉。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看见她时,是在莲心馆里。 她从外匆匆进来。 不算美貌、过分柔怯。 是一个合该被人养在后宅里的女人。 可他看过她柔怯之下的倔强、逆境中爆发的坚毅,却不想此时,竟然还能看见她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 真是个…… “锦鸢,”他出声,眼神极淡,“我从前不懂,你既无倾城之貌,亦非惊艳才绝的才女,赫赫威名的赵大将军,怎会看上你,纳你为妾。” 忽律穆惜忽然笑了一声。 身后的窗子敞开,乌云散开,皓月当空,将他的轮廓清晰的勾勒出来,一瞬间,仿佛变回在莲心馆里挥舞着红缨枪后,故意挑衅吓唬她的‘圣女’。 姿意妄为。 他收回手。 身后的乌云移动,再次遮住月辉。 锦鸢掀起眼睑。 只听见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带着些云淡风轻。 “将你扯入这些事情中来,连累你受罪了。” 话音落下,从窗户外传来马蹄声疾。 锦鸢浑身无力地靠在床柱上,想起梅姑这几日在她面前落下的眼泪,夜夜不安地踱步,她用力叫出声,带着愤怒:“你要寻死——梅姑、怎么办——让白发人送黑发人?!你——对不起穆兰——更对不起梅姑——你是死是活…与我无关……但梅姑……你为何要这么……伤她的心——” 第478章 谁敢娶我赵非荀的女人! 他弯腰,拿起最后一条红盖头。 松手,要替她盖上时。 不妨撞上了她的眼神。 眼角染的殷红,眼瞳中氤氲滚动着眼泪,眼睫被打湿,一汪眼泪,仿佛只要她动一下,晶莹的眼泪珠儿就能滑落下来。 仿佛在骂他。 是个懦夫。 他低下头,端端正正盖上红盖头,轻声道:“兔子姑娘,莫哭了…” “忽律——” 红盖头落下。 遮住锦鸢的视线。 她只能听到男人沉重的脚步声在一步步离开。 而屋外的楼梯上也有急速逼近的脚步声。 忽律穆惜拿起长剑,推门走出去后,反手将门合上,等着楼梯上靠近的男人。 耳边想起锦鸢的话。 她说‘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可他不得不死。 若能救下穆兰,他哪怕背上亡国灭族的骂名,拼死咬牙也要苟活下去——作为兄长,他自然要护着仅有的妹妹。可现在…穆兰不在了。 蓝月亡国。 忽律一族逃匿。 他将这么多无辜的百姓卷入战争之中,也不曾将穆兰救下来,就不要再背负着骂名继续苟活着吧。 他握紧刀鞘。 拔出长剑。 视线直逼上楼现身的赵非荀—— 一身玄黑铠甲、肩上玄黑斗篷随着脚步飞扬,手提染血长剑,似是从地狱里厮杀出来的神兵天将。 真他妈的帅。 忽律穆惜提剑,摆出架势,强行撑着自己快支撑不住的躯体,“赵非荀!你夺你的国,为何要来毁我的婚——” 话音未落,赵非荀身形快如鬼魅。 一步上前,长剑刺穿他的腹部。 看着眼前的男人佝偻着身子,狼狈不堪的倒下去。 目光阴鸷,如是蝼蚁、死物。 “谁敢娶我赵非荀的女人。” 扬手。 抽出长剑。 越过他,大步朝着室内走去。 身后鲜血溅出,男人也彻底倒地,腹部的鲜血汩汩不断的涌出来,彻底染红他身上的衣袍。 他眯起眼。 因失血过度,视线开始模糊。 黑暗阵阵袭来。 …… “兄长——” …… 是穆兰啊。 …… “惜儿快来——” …… 是…… 男人嘴角竟缓缓扬起。 是母亲…… 是穆兰和母亲一同来接他了。 他这个兄长……做的如此失败……她们竟然还愿意来迎他…… 穆兰、母亲…… 你们都看到了…… 是我被人夺了婚成了手下败将……才死的…… …… 不急… 再等等我… 我还有一事为尽…… 她说的没错……梅姑年纪大了……我如何忍心让她白发人葬黑发人…… 男人吃力的挪动胳膊,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用牙拔开盖子,扔到一角。 通天阁防火。 等到明火起来。 她…应当带着梅姑逃出去了…… 眼皮沉重的再也抬不起来。 他缓缓合上了眼…… 这二十多年…… 他过的累极了……也该他解脱了…… * 锦鸢靠在床柱上。 屏风外,已听不见孩子微弱的哭声。 她心急如焚,哪怕是爬也想要爬出去,去看她的女儿如何了……可不知忽律穆惜对她到底用了什么东西,浑身使不出一点力气。 可她的眼睛能视物。 思绪能转。 耳朵也能听见声响。 她听着门外传来重物落地声,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睑无由来的一颤,身体的反应却比她的思绪更快。 眼泪终于落下。 渗入唇齿间。 尝到了眼泪的咸涩。 明明是忽律穆惜将她卷入这些苦难之中,她理当恨他,但她想起他在莲心馆里故意为难她的举动,在逼走了锦氏她们后,忽然命人送来的珍珠……他在滇江的暴雨夜中,将自己背回去……送她到院子中,让梅姑照顾她……寻来大伯母助她生产……对她说‘活着才有未来’…… 就是这样一个人—— 直到死也要再利用他一回—— 却在离开时,用那样拙劣的温柔说‘莫哭了’…… 锦鸢用力闭目。 咬着唇。 忍住心底的蔓延开的情绪。 直到她听见大公子的声音。 锦鸢惊愕的猛的睁开眼,去发现自己眼前只有盖头的红。 门被用力推开。 脚步声逐渐变得熟悉,像是一步步走在她的胸口,连带着她屏住呼吸—— 一双黑色的长靴急急闯入她的视线。 眼前似有剑风掠过。 盖头扬起。 锋利的剑刃挥动,将红盖头一劈为二。 她却毫不畏惧这一把剑,抬起视线,看向站在她眼前的男人—— “大公子——” 尚未看清人影,她便已被拥入一个血腥、铁锈气息的怀抱,隔着坚硬的铠甲,他的手已扔开长剑,只用力的将她圈在怀中。 手掌紧紧贴在她的腰腹。 触及平坦。 他眼底闪过恨意,但极快被他压下。 “对不起,我来晚了。” 男人的嗓音暗哑。 裹挟着太多锦鸢无法辨认的情愫。 锦鸢想要推开他,告诉他,让他赶紧去看孩子,可她被紧紧拥着,胸腹被挤压,一个完整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任凭她急切,却只能发出哼声。 男人察觉后,立刻将她松开。 月辉下,锦鸢这才看清他的面庞。 面颊因削瘦而棱角分明,也愈发显得眼窝深邃、眼神锐利逼人,下颌长出一圈络腮胡子,几月未见,他戾气愈发骇人,可偏在看她的时候,眼眸变得极热。 无法辨认的情愫涌起。 与粗重的呼吸声、谨慎的动作一同。 他弯下腰,托起她的面颊,如捧着失而复得的宝物,垂首,额头轻触,双唇轻吻。 哪怕他胸口炙热。 哪怕他想要用力将她拥入怀中。 哪怕他想要仔仔细细看她有无受伤。 可他仍克制住着了。 锦鸢撞上他灼热的目光,思念化为有形之物,让她的心底酸胀复又滚烫,她落下眼泪,也想要回应、触碰他。 是思念。 也是她的依恋。 这几个月,她一人实在太过煎熬、痛苦…… 双唇触碰后,却又极快分开。 赵非荀松开锦鸢,弯腰将她打横抱起,绕过屏风快步朝外走去,“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 锦鸢这才反应过来。 在离开屏风后,她便在房中寻着孩子和梅姑的声音,看见一角衣衫后,她急的叫出声。 “啊…” 第479章 他的…女儿? 赵非荀脚步极快。 风声将她的声音吹散。 而楼下的马蹄声、嘈杂声越来越多。 她眼睁睁看着他们走下楼梯,可恨自己身体根本动不了,用力张口叫出来:“孩…孩子!” 走到楼梯下的赵非荀脚步只停了一下。 他看向锦鸢,视线扫过她平坦的小腹,“孩子会——” 锦鸢恨不得揪着他的衣襟,嘶哑着嗓音用力说道:“你进屋时没看见么!女儿在梅姑的怀里!”眼中已经因着急而落泪。 这一路厮杀过来的大将军,在此时,身子竟然僵硬住了。 瞬间脑中一片空白。 孩子不是没有了? 女儿…? 锦鸢生下了他们的女儿?! 方才冲进去屋中时,竟错过了他们的女儿?! 赵非荀喉结滚动一下,脚下步子甚至比方才更快,快速说道:“先送你出去,再回去接女儿。” 眉眼绷紧着,连唇都绷成了一条直线。 锦鸢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啸而过,走出通天阁时,已见轻风驾着一辆马车赶来。 “大公子!锦娘子!” 轻风看锦鸢平安,激动都忍不住要掬一把泪。 赵非荀将锦鸢放入马车内,便听见她催促自己快去,眼中皆是急切,“还有梅姑——一并救出来——” 男人颔首,示意她安心。 转身向着通天阁飞奔而去,还未进入阁中,就看见一缕烟气从窗户口腾出,随即便是一阵火光从窗口燎过! “大公子!里面起火了!!” 轻风惊叫出声来! 锦鸢听见后,抻着头向通天阁看去。 “不…我的孩……子……”她心疼得几乎要被撕碎,挣扎着想要下马车去,想要冲进通天阁里去!甚至恨不得是自己代替女儿在里面! “我的孩子……” 她嘶吼出声。 眼底通红渗血。 赵非荀不曾有一瞬的犹豫,他扯下斗篷攥在手中,眨眼间已经冲到通天阁门前,正要借力跃身而起时,却见一人怀中护着什么,从通天阁中冲出来。 锦鸢看见梅姑抱着襁褓逃出,闯入自己的视线的那一瞬间,眼泪猝不及防地顺着面颊跌落下来。 是梅姑…… 救出了她的孩子。 赵非荀也看见了婆子手中的襁褓,襁褓上盖着一块布,未见布下的婴儿,他心中仍存疑,还想要上去确认一番,听见婆子向着锦鸢道:“姑娘,孩子抱出来了!” 梅姑走到马车前,掀开搁着烟气的布。 露出襁褓中的婴儿。 在大火中险象环生,她竟然还睡得十分安稳。 小嘴砸吧了一下,在襁褓中睡得分外乖巧。 锦鸢哭着道:“梅姑…多谢您……谢谢您……” 梅姑将孩子放到锦鸢身边,视线温柔地看着安睡的婴儿,“孩子是最无辜的…”她说着,用手背抹去眼泪,“姑娘今后保重,我不便继续陪着姑娘了。” 锦鸢愣住:“梅姑…?” 眼神担心看着,怕梅姑白发人送黑发人,会一时想不开。 梅姑却道:“放心,我不会做什么傻事,就是…姑娘善心,可我终究是看着二少爷长大的,哪怕他去了,我也不能撇下他,每年忌日寒食,总得留个人上坟祭奠。”梅姑想笑一声,却挡不住语气之中的哭音,“总不至于他们母子三人无人祭拜。” 说完后,梅姑背过身离开。 她就守在通天阁前,看着火光吞噬一切。 背影一点点弓起,似是一瞬间苍老了多岁,连身板都不似初见时那般硬挺明朗。 锦鸢看着,却也知自己是外人。 无能为力。 赵非荀回到马车旁,只来得及匆匆看一眼孩子与锦鸢,副将便已骑马赶至,请他前往蓝月王宫—— 如今战事未停,他不可擅离太久。 赵非荀深深看了眼锦鸢,这一眼中,压抑了太多的情绪,但在将士们面前,他亦是将军,只能沉声道:“我把轻风与北晖给你,蓝月战事不知何时才会结束,他们送你去沧州——” 锦鸢:“我不走。” 她打断男人的决定。 “我们…哪儿也不去…”她靠着车壁,身子仍不能动,目光看着被北晖抱起的孩子,恳求着看向赵非荀。 她不要再分开了。 她亦怕会被拒绝。 赵非荀在她开口后,都不曾犹豫,一口应下:“好。” 速度快到锦鸢还没反应过来。 赵非荀已经开始吩咐轻风、北晖如何安置锦鸢母女二人,交代后,他在翻身上马前,走到锦鸢面前,抬起手,宽厚粗粝的手掌轻轻拢住她的面颊,垂下头,视线炙热地落在她含泪的眉眼上,嗓音低柔、坚定,“不怕,等我回来。” 六字,似有千斤重。 沉沉压在锦鸢的心底。 “好…” 她忍住眼泪,不愿自己露出软弱的一面,怕他分心担忧,用尽全力,才轻轻颔首。 马蹄声响。 男人已上马离开。 北晖姿势僵硬的抱着孩子,看了眼轻风。 轻风这才回过神,忙道:“锦娘子,咱们先去找落脚的地方罢!” 最终,一行人驾着马车、牵着母羊,又回到了忽律穆惜的那个院子。 蓝月王从王宫逃离。 首都库斯特仍有残留的蓝月人不愿屈服。 大夏的军队分做两批,一批镇压首都库斯特的乱民,一批缉拿蓝月王,也是因蓝月亡国后沦为大夏的附属,必须要蓝月王亲手写下的降书,或是蓝月王以身殉国。 赵非荀身为统帅将军,忙得不可开交。 锦鸢他们便在院子里安置下来。 锦鸢是才生产不久后的产妇,还在月子中,必须安静修养;早产的孩子更需要万分妥帖的照护。北晖、轻风这俩大老爷们,抱个孩子浑身僵硬,像是托个火药包似得,看的锦鸢也跟着悬着。 因蓝月人不可信。 他们临时从沧州将军府调来人手。 两日后,才赶到库斯特的袁大夫立刻被赵非荀分配来照顾锦鸢母女。 袁大夫灰头土脸,面颊瘦得凹陷。 显然是受尽了奔波赶路之苦。 连着胡须也乱糟糟的,丝毫没了济世名医的淡然出世。 这不,到了院子里后,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就被轻风抓来见锦鸢母女。 第480章 大将军降烈马、挽大弓,唯独不曾抱过婴儿 一进屋子,便看见了放在悠车里的婴儿。 “乖乖,这孩子看着这般瘦弱?”袁大夫拧起眉来,再抬手掐指一算,惊叹:“不对,按着娘子的产期,这孩子尚未足月啊!” 经过这两日的休养,锦鸢已恢复了些力气。 这会儿也能撑起身子,靠坐在床上,轻声回道:“是,七个多月时就催产生了,这是生下后的第…七日。” 袁大夫吸了一口寒气:“催产?这都是那个缺德大夫出的主意?!七个月的孩子这么养的住——” 屋外传来铠甲碰撞的声响。 伴随着男人冷怒的呵斥:“七个月多孩子如何就养不住?!若锦鸢母女有任何不妥,头一个拿你试问!” 震怒的问罪声响起。 屋中立刻下跪。 登时鸦雀无声。 无人敢再说一句不吉利的话。 袁大夫更是被这一嗓子吓得后颈冒冷汗。 便是锦鸢,时隔几个月不曾见他,也因他的暴戾心生畏惧,低下视线,一时不敢再看他。 屋中,响起极其轻微的哭声。 一声声,像是躲在角落里小奶猫发出的啼哭声。 这般微弱。 赵非荀走到悠车旁,才发现是自己吓到了女儿。 这才收敛戾气,压下声音:“都起来。” 袁大夫心口一松,撑着老胳膊腿儿爬将起来,还未站稳,又听见大公子问:“夫人如何了?” 屋中气氛紧张,以至于无人留意到这一称呼。 袁大夫忙道:“我先替娘子号脉。” 说罢,连忙走到床前。 这两日还是北晖带孩子带的久,这会儿听见小姐哭着,顿时心都跟着揪了起来,上前看着大公子一副不知如何下手的模样,体贴道:“小姐可能是尿布湿了不适,待属下查看。” 赵非荀凝重的眉眼才松了些,冷声道:“还不快看。” 在北晖抱起孩子后,哭声止住。 北晖:…… 不是啊小姐! 您这不就是明明白白告诉大公子,您是被大公子吓哭了吗!! 北晖僵着胳膊,不敢随意发挥。 赵非荀见孩子不哭了,也沉默了一瞬,很快,注意力就被去锦鸢那边。 袁大夫战战兢兢的号脉。 看着娘子又是早产、又是体弱的起不来身,却未想到脉象并无想象中的虚弱,隐隐跳动间似还有些其他隐情,他欲言又止的看向锦鸢,“近期是谁替娘子调理的身子?吃了什么药?可有用过什么偏门的方子?” 锦鸢:“我生产后不大好,那位大夫用了五毒蝎救命。之后大夫告知我的身子只需好好休养即可。” 袁大夫哪怕心中也有猜测。 可真当听到五毒蝎这一词时,仍忍不住惊叹,“五毒蝎是忽律一族失传已久的秘方…没想到竟能养成!忽律一族都已逃出库斯特,否则我都想亲眼见见这位奇人!”说罢,袁大夫连忙问道:“让娘子提前生下孩子的,也是那位忽律一族的大夫?” 锦鸢颔首。 袁大夫收回号脉的手。 站直身子,向着锦鸢、赵非荀拱手,语气都不似方才那么紧张,如释重负道:“娘子大幸!大公子大喜!娘子得五毒蝎保住性命,如今从脉象来看,娘子只需好好坐月子恢复体力,能与常人无异!” 赵非荀闻言,眉间冷色散去大半。 “袁大夫也看看孩子。” 袁大夫连忙应是。 北晖立马抱着孩子走来。 袁大夫号脉,又凑近听了听肺音,回答的颇为谨慎:“民间有一说话,早产的孩子七活八不活,小姐生在七个月那会儿,只要万分仔细照看,不发热不染病,平平安安过百日,就能平安养大。只是…”袁大夫迟疑一声,“娘子体弱,若亲自哺乳怕会加重气血两虚…如今小姐喝的羊奶虽好,但还是用个身体康健的奶娘喂养小姐最为稳妥。” 赵非荀:“沧州那边已经挑好了奶娘送来。” “那便无碍了。” 锦鸢看着襁褓中过分瘦小的女儿,仍是不敢安心,“还是要请大夫费心照看…” 袁大夫拱手:“老夫责无旁贷。” 态度异常恭敬。 至此时,锦鸢只当是因大公子在场,袁大夫才这般言语恭敬。 赵非荀走到床边,弯腰,将她肩上披着外衣拢紧,沉声道:“你不必费心这些,只管自己好好休息。也就这几日让北晖、轻风帮忙看着,等嬷嬷她们从沧州来了,还有袁大夫看着,并不会让她出事的。” 提及姚嬷嬷她们,锦鸢生出怀念之意。 轻风几人看两位主子凑在一起说话,正打算悄声退出去,忽然听见锦娘子道:“把孩子抱过来。” 北晖不敢不从,也不敢完全听从。 揣着孩子,看向大公子。 赵非荀轻轻皱眉,却不舍得对她沉下脸色,语气也不闻冷意,“方才大夫说的话都忘了,嗯?” 与其说是提醒,更像是沉声哄着。 锦鸢自孩子出生后,自己多是在昏睡,也不曾好好抱过孩子,今日难得精神恢复了许多,哪里抑制的住泛滥的母爱,她柔声唤道:“大公子…” 眉眼温柔的望向男人。 赵非荀无奈妥协。 命北晖将孩子抱过来。 锦鸢面上立刻生出欣喜之色,坐直了身子,下意识的伸出双手,就要从北晖手中接过她的女儿,谁知身旁的赵非荀先一步开口:“好好坐着,我抱着女儿让你看。” 说着,就让北晖把孩子交给自己。 大将军的双手降过烈马、挽过大弓、杀过人、也曾对一个女人温柔以待过。 却唯独不曾抱过一个婴儿。 一个尚不及他小臂长的、胳膊腿儿瘦弱的像是麻杆似得婴儿。 接过后,胳膊瞬间僵硬住。 北晖发誓,从未见大公子像此时此刻这般僵硬过! 他立马为自己的主子挽尊,出声提议:“大公子不如先脱了铠甲?” 赵非荀觉得言之有理,由北晖抱回孩子后,连忙脱下沉重的铠甲,再度接过孩子。 胳膊僵硬的杵着。 托着孩子,脸色凝重的紧绷。 他这般紧张,孩子自然也不舒服,忍不住哼哼唧唧小声哭起来。 第481章 外面是……南定王? 这般柔弱的哭声,令大将军背脊都僵硬了起来,一时竟不知该这么做,立刻看向北晖。 北晖也跟着紧张起来,双手虚抬笔画着:“您哄哄、拍拍小姐。” 哄哄? 拍拍……? 他这样粗大的手掌,拍这么瘦弱的孩子? 该用多大的力,才不会拍伤了她? 哪怕是面对紧急的军情,大将军都不曾像此时这般举棋不定过,一脸严肃问道:“用几成力?” 北晖:…… 锦鸢:……噗… 北晖:娘子?!!!哪怕您成了郡主也、也不能这样罢!!! 在男人看来之前,她连忙抿住唇,止住泄出来的笑意,她轻轻拉了下男人的胳膊,让他弯腰靠近,自己抬手轻轻拍着孩子的襁褓,模仿着梅姑哄着孩子的语气,轻轻哼着声,“不哭,不哭,是爹爹,是爹爹抱着呢。” 或许是孩子生来就对母亲的声音有反应。 锦鸢哄了两声后,孩子的哭声渐止。 赵非荀见状,也用手掌在襁褓上一下下轻拍着,控制着力道,像是在触碰一个易碎的珍宝,“是我爹、爹爹……”他也学着锦鸢的语气出声,有些不自在的开口说话。 婴儿的哭声当真停了下来。 小小的脑袋在襁褓上蹭了下,挥舞着瘦弱的胳膊。 男人的眉目顿时温柔下来。 满目的疼爱之意近乎溢出。 他在床边坐下,与锦鸢一并看着怀中的女儿。 北晖见状,才安心的合上门退出去。 看着他们这一家三口好不容易团圆相聚,大公子不再是那般拼了命的狠劲,他长舒一口气,既欣慰又羡慕。一扭头,就看见轻风猫在一旁,正用袖子偷偷擦着眼泪。 看来,不止他一人感怀落泪了。 屋中。 虽安静,但气氛温馨。 锦鸢靠着赵非荀,看着他动作僵硬地哄着孩子,但语气和目光温柔分外温柔。 “她睡着了。” 锦鸢轻声开口,“把她放到悠车里去睡吧。” 赵非荀:“没事。” 没事是——要继续这么抱着? 锦鸢忍着唇边的笑意,心像是被温泉包裹着一般,“她一日里睡睡醒醒好多次,但鲜少会哭,饿狠了才会哭几声。”锦鸢伸出手,寻到孩子的手,小到甚至都握不住她的食指,这般瘦弱,却每日都在顽强的活着,“大公子…” 锦鸢唤着他。 目光仍看着孩子。 赵非荀应一声,声音也轻而温柔,生怕惊醒了熟睡中的孩子。 “她如此拼命的活下来,我们…定要护着她平安长大。” 屋中短暂沉默一瞬。 赵非荀腾出一只手,将锦鸢也一并拥入怀中,垂首,轻吻她的额头,沉声道:“有爷在,定能护着你们母女今后平安喜乐。” 他的许诺,总是如此令人安心。 只是现在他的许诺之中,多了一个女儿。 两个女子,成为他心底最柔软的一射之地。 “还有大公子。” 锦鸢小声添了一句。 怀中的女人抬起头,揪着他的衣襟,双目分外认真:“我们今后都会平安顺遂。” 男人漆黑的眼底泛起涟漪。 唇角微微扬起,“好。” 低下头。 寻着她的唇吻下。 “都听小鸢儿的。” 暌违的称呼,难免教人羞涩。 锦鸢面上生出薄薄红晕,眼睫低垂,也不曾避开,正要应承他的亲近时,眼前的男人忽然僵住身子。 锦鸢察觉,有些不解的看去。 “大公子?” 男人的胳膊甚至比初初上手抱时还要僵硬。 随后,就看见一滴滴的水从他托抱着的指缝间滴落。 锦鸢:…… 赵非荀:…… 男人陷入不知所措中,一个个的字往外蹦:“她…尿了?” 初为父母的二人陷入了一阵兵荒马乱中。 赵非荀坚持不让锦鸢辛劳,也不愿让下属看见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硬着头皮亲自上手,替孩子擦洗、更换衣物,再裹上襁褓。 处理完后,赵非荀终于将熟睡中的孩子放回悠车。 他这才直起身子,动了下僵硬的背脊。 回头看锦鸢,见她目光担忧。 他折回去坐下,语气带着些感慨:“简直比带兵打一场仗都要紧张。” 锦鸢被他的言辞逗笑。 “辛苦大公子了。”锦鸢盈盈笑着,捏着他的胳膊,“等嬷嬷她们来了就好了。” 赵非荀将她的手拉下,握在手中,瞥了眼屋中的铜壶滴漏,“你也该休息了,孩子我守着。” 锦鸢看着他眼底的疲惫,“不如让北晖进来看着,您也歇一会儿?” 赵非荀挑眉,轻轻捏了下她的面颊,“让他进来看着你我休息,嗯?” “也、也是。” 锦鸢眼神忽闪着移开,脸上闪过红晕。 顺从的躺下阖眼。 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不对劲。 她只是心疼大公子辛劳,想让他也躺在歇会儿,歇下后另外用屏风、床幔挡着就是,怎么到他口中说出来就成了、成了其他的意思… 锦鸢故意转过身去。 赵非荀靠着床柱假寐,听见动静后,睁眼问道:“怎么了,要去如厕?” 锦鸢顿时涨红了脸。 他、他这问的都是什么! 正在锦鸢要反驳时,门外传来一道陌生的脚步声急迫地接近。 锦鸢立刻睁眼,脸上的羞恼瞬间散去,看向赵非荀,眼中生出担忧:“是军中来人了?” 锦鸢不辨来人是谁。 但赵非荀却听出来者何人。 南定王亦是刚从战场上下来,得了消息后连铠甲都来不及脱下立刻赶来,谁知在门口就被北晖、轻风这两个哼哈二将拦住。 “王爷请留步!容小的前去通禀将军!” 南定王重重冷哼一声,“赵将军耳力过人,本王不信他会没听见外面的动静!” 他嘴上已如此不留情面。 内心更是一顿暗骂,赵非荀故意撇下他让他善后,去面对蓝月王宫里的一堆破事,自己倒是一声不吭偷偷寻到了锦鸢,也不派人告诉他! 难道是不想让他认回锦鸢?! 他的女儿—— 他无论如何都要认回来! 屋内。 锦鸢自然将门外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外面是……南定王?”她此时才知南定王也一同率兵赶至蓝月,便看向赵非荀,见他没有丝毫起身的意思,道,“王爷来寻大公子,说不定是有军中要事,大公子不去看看么?” 第482章 小鸢就是本王的郡主! 赵非荀仍旧未起身。 面上甚至不见一丝慌张之色。 反而是目光笼着锦鸢,眼神似有深意。 锦鸢心中愈发不解,“大公子?” 赵非荀微微叹了一口气,语气分外平静地说道:“王爷深夜寻来,恐非是因军中事务。” 锦鸢:“那是…?” “与你生父有关。” 锦鸢诧异着睁大了眼,“生父?母亲直到离世前都不肯再提那人一句,王爷怎会知我生父是谁?” 赵非荀握上她的手,用平和的声线说道:“南定王正是你的生父。” 南定王…? 是她的…… 生父? 她是……王爷的女儿? 对于此时此刻的锦鸢来说,哪怕是告诉她,自己的父亲只是街边的一个乞丐,也都不会如此失态。 赵非荀观察着她的反应,“能受得住么?或是让南定王明日再来。” 锦鸢耳边一个声音都听不见。 她只看见赵非荀张合着在说话,可这个消息于她而言,仿若是一个离奇至极的笑话。 “怎、怎么会?我母亲…不过是锦家的庶女出生,怎会怀上南定王的孩子…又怎会被锦家驱——” 她说着说着,忽然顿住。 …… “为什么?就因你不该生出——” …… 耳边忽然响起当日在语云斋时,锦氏宣之于口的那句话,她带着怨恨、盯着自己恶狠狠的吼出来这半句,最后又被婆子打断。 如今想来,那婆子说爹爹、小蝶、石榴之死是她一手所为本就牵强,婆子入狱后,又供出自己曾是沈家奴仆的身份…… 难道…锦氏主仆早就知道她的身份? 她们的死,根本不是因旧年怨恨。 而是因她的出生? 锦鸢回过神,看向眼前眸色温和的男人,启唇道:“不用明日…我想知道所有的事情…” 赵非荀看她神色坚定,便也不再劝她。 “我先扶你起来,再让南定王进来。”赵非荀顿了顿,干燥温暖的掌心拢着她微凉的面颊,“当年的个中缘由,我想还是王爷亲口说出更妥当些。” 锦鸢垂下眼睑。 忍不住偏首,想要贴近他的掌心。 汲取温暖。 “好。”她忍不住对温柔的想要依赖、撒娇,她不想再一个人去撑着面对,“多谢大公子…” 赵非荀摸了下她的头。 以示安抚。 南定王是长辈,也是外男。 锦鸢靠坐在床上见客有失礼仪,她穿衣起身后坐到外面的美人榻上,用屏风隔开身后的床榻,又用簪子随手挽了个低髻,这才让轻风他们开了门。 南定王终于进了屋中。 战场上的南定王大杀四方、英勇果敢,无不令军中将士仰慕赞叹。此时的南定王铠甲未脱、胡须未刮,急赶着过来见自己的女儿,威武之下,多了几分忐忑的不安。 见了消瘦的女儿后,心中的欣喜若狂顿时化作心疼,张口便已疼惜地唤道:“小鸢…” 锦鸢已起身,屈膝行礼:“让王爷久等了。” 礼貌而生疏。 南定王顿时心里难受起来,硬是挤出笑意来,生怕自己黑了脸吓到女儿,连忙让她起来:“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小鸢,其实……”健硕雄伟的南定王此时竟语塞了一下,“其实…我是你的爹爹——” 最后一鼓作气说出口。 心怀期待地看着锦鸢。 锦鸢起身,垂眸,语气平淡:“方才大公子已告知锦鸢此事。” 南定王唇边的笑意凝住。 “哈哈…说、说过了啊,说过就好,你心里也能提前有个准备…哈哈…”视线频频看向站在一旁的赵非荀,恨不得拉着人出去打上一架! 这么重要的事情,也不知道赵非荀这厮是怎么和女儿说的!小鸢竟然如此冷淡! 赵非荀虚虚搂着锦鸢的腰身,“此事说来话长,不如先坐下说话?”扶着锦鸢坐下后,赵非荀才看向南定王。 南定王不得不点头应和:“是、是,咱们坐下说话。” 两方都坐下后,南定王瞥了眼赵非荀搂着后就不曾松开的手,觉得分外碍眼,索性去看自己的女儿,柔和着嗓音,将当年之事简明扼要地说来。 “二十多年前,新帝尚未登基,我为新帝奔走立下不少军功,朝中有人怕我扶持新帝,便下药陷害于我,中毒无意逃进当时的锦家,幸得你母亲以身相救。几日后余毒散尽,我因急着入宫扶持新帝便匆匆离开。” “新帝顺利登基,我也被封为南定王。锦家得知我的身份后,擅自驱逐你母亲,命锦氏取而代之。”南定王的语气染上些许愧疚,“我与你母亲接触不少,每次…也都是夜里,竟不曾发现锦家的这些把戏,就这么糊涂着过了二十多年。直到锦氏犯下命案后,本王才查出当年内情。” 说罢,他看向锦鸢,语气愈发愧疚:“小鸢,这些年你流离在外,害得你吃尽了苦头。但从今往后有爹爹在!绝不会让你再受一丁点委屈!” 最后几句话,南定王说的分外霸气。 拳拳疼爱之心。 锦鸢听着他口中的往事,想起锦家人、锦氏待自己的种种,只觉得分外讽刺。她掀起眼睑,问道:“王爷怎知,我一定会是您的女儿?” 言语冷静异常。 南定王:“锦氏、锦家人早已核对了你的出生年月,不会有错!你虽然更像你的母亲,但眉眼间也与我年轻时有几分相似。若再不信,我们可滴血验亲。” 锦鸢不假思索,一口应下:“好。” 南定王愣住。 事到如今……女儿是不想认他?还是不愿认她? 跟随南定王一并入内的还有他的一个心腹,见锦鸢这般冷静,忍不住为自家王爷鸣不平,道:“王爷已经向陛下请封娘子为郡主——” 锦鸢看向赵非荀。 赵非荀吩咐:“轻风。” 轻风得令,连忙下去准备。 南定王立刻打断了心腹,看着锦鸢,连声道:“是,滴血验亲是该做的,也要有个确认的手段,等回京后也能省去不少麻烦,是该做的!这是爹爹疏忽了!” 锦鸢不出一言。 屋子里的安静里多了些许尴尬。 好在轻风很快准备妥当,将东西一并端送上来。 才放下,锦鸢便已伸手拿起放在一旁的匕首,却被赵非荀拦住,“我来。” 锦鸢不出声,却未松手。 握着匕首的掌心里早已渗出一层汗水。 赵非荀看着她紧绷的手背,低声解释了句:“匕首虽锋利,但若下手不快反而更疼。” 锦鸢这才松手。 任由男人托着自己的手掌,用匕首在指尖轻轻划开,动作快到她尚未察觉到疼痛,指腹已经开始滴血,落入盛着水的碗底。 他抽出帕子压住指腹。 调转匕首方向,递给一旁的南定王。 另一滴血滴落后,两滴血在碗底缓缓相融。 南定王甚至顾不上指腹的伤口,看着滴血认亲的结果,高兴得连眼眶都一并红了,朗声道:“看、看——是我的女儿——小鸢就是本王的郡主!” 第483章 父亲…原来是一个能为自己不顾一切的人? 锦鸢看着碗底融合两滴鲜血。 无疑是在向所有人都证明她与南定王的关系。 自己从今往后不再是生父不详的女子,也不再是出身卑微的平民,甚至郡主这个身份,足够能配得上大公子,不必再令大公子为了她的出身而费尽心思铺路。 她该认下这个父亲。 该毫不犹豫地认下的。 锦鸢缓缓抬起头,撞上南定王投来期盼的眼神。 她想要张口。 叫出一声父亲。 南定王眼神愈发期盼,双手激动地搓着,就等着一声爹爹。 可眼前的女儿迟迟不曾开口。 锦鸢握紧手掌。 看着眼前南定王,却怎么也叫不出口… 赵非荀适时开口,“锦鸢还在月子中,今日出了这么多事情想必是累了,时辰不早,南定王先请回罢。” 南定王眼中不可谓没有失望。 但看着锦鸢消瘦的模样,眼底的挣扎,他也知道,自己作为父亲在这二十多年里对她不管不问,这会儿突然跳出来,让她叫自己爹爹,也是难为孩子。 他和善地点头,道:“是,是,是该好好休息。”说着,目光怜惜地看着锦鸢,“小鸢,爹爹明日再来,你好好休息。” 说完后,余光看着赵非荀仍旧搂着的手掌。 莫名心底不痛快了一瞬。 可眼下女儿还不肯叫自己一声,碍于这个身份,他也只得默默忍着。 走出屋子后,南定王吐出一口浊气。 心腹问道:“王爷,是否回营中休息?” “回什么回?不回!”说罢,他扫了眼跟着出来的轻风,扬了扬下颚,“找一间空屋子给本王。” 轻风愣了下,才赶紧应下。 屋子的门合上。 也隔绝了外面的声音。 赵非荀扶着锦鸢回床上坐下歇息,从悠车里发出轻微的啼哭声,引得锦鸢就要起身看去。 北晖走得慢了一步。 连忙折回,抱起孩子道:“小姐可能是饿了,我带着小姐出去喂些羊奶吃。” 锦鸢刚要开口,被赵非荀的动作制止。 “去罢,喂完了再送回来。” 北晖得令,抱着孩子赶紧退出去。 赵非荀看她情绪不佳,丝毫不见欣喜之色,视线直勾勾看着门口的方向,握住她的手背,掌心轻轻摩挲着,道:“突然间冒出来一个亲生父亲,小鸢儿被吓到了?” 锦鸢缓缓摇头。 还未说完,男人的胳膊绕过她的后背,将她搂入怀中抱着。 怀抱温暖。 令她不由自主的放松下来。 “我当高兴的,南定王是王爷,从今往后我便是郡主…但…我想起母亲……”她眼眶发涩,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理智些,“想起…那些年的事情……我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 赵非荀耐心听着。 “既然接受不了,不认他就是。” 男人毫不犹豫。 说的分外爽快果断。 仿佛锦鸢的烦扰在他看来只是一个愿意与否的问题。 锦鸢愣了下,短暂从自己的情绪中抽离,“可、可以?” 怀中的女子因诧异,眼瞳微微睁大。 哪怕是已为人母,她眼底的澄澈、温柔从不曾改变。 赵非荀勾了下唇,“有爷在,有何不可?” 锦鸢想笑,笑容凝结在唇边,想起方才南定王看自己殷切期盼的眼神,唇角又垂落下去。 王爷的欢喜不似作假。 她终究不忍…… 赵非荀看出她的犹豫,心中便是,她仍是渴望着家人。 对家人的渴望,并非是他、孩子、郡主、嬷嬷所能代替的。 到底要经历怎样的过往。 才会让她如此渴望家人的关爱? 赵非荀眸光中的温柔渐浓。 “不如我同你说说,在京中发生的事情。” 锦鸢虽然有些不解大公子为何要在这会儿提及,但仍是应了声好。 赵非荀:“你被禁军带走后,南定王从锦家、锦氏口中得知你的身份,立刻入宫上交了虎符,以换来你的无罪释放及郡主之位。谁知等我与南定王赶到时,你已被忽律一族的人带走。” 锦鸢听得认真。 而赵非荀的叙述还在继续。 在提到大皇子病逝,陛下误解他们与皇后勾结,陛下竟然将他们囚禁! 锦鸢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接着就是发动宫变。 锦鸢惊吓的脸色瞬间发白,忍不住攥紧了赵非荀胸前的衣襟。 赵非荀低笑一声,停下来安抚她:“不用害怕,都已经过去了。” 可那是宫变啊…… 连锦鸢这等不懂朝政的人都知道,发动宫变不成功那便是要诛九族的大罪啊! 听到大公子、南定王竟然发动了宫变! 她如何能不担心?! “那、那之后呢?”锦鸢的声线紧绷,“陛下没有怪罪你们?此次出兵……也是陛下同意的?” 赵非荀:“此次宫变缘由复杂,并非全因你之故,你不必太过愧疚。有我与王爷在,今后绝不会再将你牵扯进去。”他温和的嗓音,目光温柔有力地望着她,“当年你母亲之事,的确错在南定王。当年新帝登基,民心不定,功高盖主的南定王为了陛下、为了大夏百姓,不得不成了后来的恣意风流的南定王,他膝下没有一个子嗣,也让你流离在外多年。” 这些都是锦鸢所不知的陈年旧事。 南定王膝下无子…… 是为了大夏? 那些成群的姬妾,也是为了……大夏…… 所以他也不曾太过注意锦氏,才让锦氏轻而易举就取代了母亲…… “当南定王得知你身份后,他不曾犹豫过一瞬。或许在他眼中,虎符、兵权、地位,都不如这一个女儿来得重要。” 赵非荀望着她。 平静而坚定地说出这段话。 没有任何偏颇。 这份为父者的果断也好、二十多年累积下来的愧疚也好,令他都肃然起敬。 在自己也有了女儿后。 他不知自己能否如南定王这般果断。 竟是如此…… 在她拼命努力活下去时,不止大公子在努力,南定王也做了这么多事情…… 父亲…… 原来是为了自己做这么多事的人? 能为自己不顾一切? 而不是像爹爹那般两相比下的权衡利弊。 也不是像母亲那般疏离。 原来…… 父亲是会想尽办法保护自己的人…么…… 第484章 父亲 锦鸢忍不住眼眶的酸热,眼泪簌簌落下。 赵非荀抬起手,指腹拭去面颊上的眼泪,动作极尽温柔与耐心,语气低柔,像是哄着她一般,“说这些往事,不是让你心软去认回南定王,而是想让小鸢儿知道,他的确错了,如今也在学着做一个父亲,去爱护自己的女儿。” 锦鸢伏在他的怀中。 落泪不止。 想起她第一次见南定王时的呵斥,想起他之后与自己的几次接触,最后记忆定格在沧州的将军府,他为自己笨拙的戴上花冠,说着父母送子女出嫁时的叮嘱,最后又一改珍重,说‘今日是你的好日子,高高兴兴出门去’ 那时,满堂笑声。 亦是她记忆中最为幸福的一刻。 没想到—— 送她出嫁的当真是自己的生父。 又想起大公子所言件件往事,提及南定王为自己做的一切…… 锦鸢松开攥紧的手指。 割开的伤口已不再流血。 她轻声道:“明日…我想见见王爷……” 赵非荀垂首,温柔吻在她的眼睑上。 “好。快睡罢。” 这一夜。 锦鸢做了很长很长的梦。 她又回到了幼时家中,她一人孤零零的躲在窗外,看着屋中油灯下其乐融融的爹爹、母亲、小蝶,而她在外面,无人察觉…… 她偷偷落泪。 甚至都不敢哭出声。 生怕被母亲、爹爹察觉,反而让他们更不喜自己。 她忍着、忍着。 从难受、到逐渐麻木—— 忽然从身后传来一道温柔的呼声。 …… “小鸢儿。” …… “小鸢。” …… “咿呀呀……” …… 她回头看去。 身后早已不是空荡荡的院落。 而是大公子敞开胳膊,正等她扑入怀中。 是南定王愧疚、怜惜的目光。 还有她的女儿,在襁褓里手舞足脚的发出细微的声音。 另一边是屋中她从未得到的温暖。 锦鸢犹豫了一瞬,抬脚朝着大公子他们走去—— 过去…就让他们都过去罢。 她想要走向自己的未来。 喜乐顺遂。 有人爱护、爱护、扶持的未来! 次日,锦鸢在洗漱后,就见到了南定王。 他刮去胡子、脱下铠甲,着一身银灰圆领长袍,身上皆是武将的粗犷,却偏偏在锦鸢面前,眼神分外的温柔,戾气收敛的一干二净。 他敏思苦想的半夜,这会儿搓着手,道:“小鸢,关于身世一事也的确是爹爹说的莽撞了,你一时不习惯也正常,爹爹也不是逼着你立刻就要认我,不叫爹爹也行,叫王爷也行,咱们父女慢慢来,只要你能让爹爹时时见——” “父亲。” 南定王附和着点头:“哎!这样叫也行!” 显然是还未反应过来。 屋中的几人看王爷难得不英明,一时忍不住笑了出来。 南定王愣住,回想了下,表情骤变,惊喜道:“小鸢你叫我什么?父亲?哈哈哈父亲!!!”说着,他看向自己的心腹,抚掌大笑,得意的炫耀道:“听见没有?!本王的女儿叫本王父亲了!!哈哈哈——我有女儿了!本王有郡主了!!” 他朗声大笑,笑声几乎要掀了屋顶。 直冲云霄。 任凭谁听见这份喜悦,都要忍不住道一声喜。 众人纷纷道:“王爷大喜!郡主大喜!” 南定王财大气粗的一挥手:“好好好!大喜!!赏!!!” 心腹小声道:“王爷,咱们如今在蓝月,没的什么东西可赏…” 南定王笑容愣了下,随后又笑道:“那就回京赏!!” 屋中贺喜声接连起伏。 好不热闹。 人人脸上都是明朗的笑容。 锦鸢看着南定王这般畅快的喜悦,胸口滚烫,也跟着笑了起来。 屋外,亦是阳光明媚。 认回锦鸢这个女儿,南定王干脆厚着脸皮也在院子里住了下来,反正他身份比赵非荀还要高处一截,自然无人敢说他硬挤在小两口院中不妥。 只不过蓝月的事情还未结束。 蓝月王还未落网。 一个蓝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且还是一个商人为道的国家,外人看是只觉得是座小金山,可真正接手后,商人伪善、狡辩,实在令他们这些上战场厮杀惯了的武将恨的牙痒痒。 两个一个赛一个的忙碌。 南定王却不忘每日出门、回来后,都要来看一眼锦鸢。 至于小孙女么…… 不是吃就是睡,在有限的时间里,还是看自家姑娘更要紧。 有时南定王回来的太晚又不肯看一眼就走,赵大将军难免有话说,“王爷,外头夜色已深,锦鸢也该休息了。” 南定王拧眉盯着赵非荀,道:“本王就同小鸢说两句话,耽误不了不久。再说了,本王的女儿谁还能比本王更心疼?小赵将军也有一日没见小丫头了,你去见女儿,本王也见见女儿,岂不都好?” 一口一个本王。 这会儿倒是知道用身份压他了。 赵非荀:…… 忍了忍,不愿与长辈计较。 南定王看他脸色仍有些难堪,“将军难道连这也不同意?”不等赵非荀开口,南定王像是忽然想起此事,抚掌道:“论辈分,小赵将军还当称本王一声岳父才是!” 赵非荀沉默。 再看锦鸢忍笑的模样。 他默默转过身去,去看女儿。 显然在赵非荀这儿,一声岳父可比一声本王的杀伤力更大。 南定王扬眉吐气,叉腰挑眉,看着女儿得意的笑。 锦鸢本来还与父亲有些生疏。 可父亲这般看似‘无理取闹’的行为,在她眼中,父亲已经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只是一个有些不着调的父亲。 她……从未得这般亲情。 既觉得新奇,也觉得分外温暖。 待碍眼的女婿走开后,南定王从怀中拿出来一块精致的头巾,递到锦鸢手边,解释道:“听说蓝月妇人在坐月子时头上都要戴这样的布,能防风,又不憋闷,不容易致头痒。” 锦鸢接到手上,头巾上绣工精致,布料触感分外柔软。 她好奇问道:“父亲是从哪儿拿来的?” “为父去打听的,蓝月王宫里子嗣不少,照顾后妃坐月子的妇人说起来头头是道,另外为父还照着她们说的准备了不少滋补的吃食,已经命人送去厨房那边。如果蓝月人目前还不可靠,我都想把那些婆子弄来服侍你坐月子,这院子上下都是男人,哪能照顾你啊……”南定王心疼的直叹息,“听说女子坐月子是极为重要的,做不了容易落下月子病,你从前吃了那么多苦,月子更是需要好好休养才是。” 第485章 人都到了跑不掉!!!你慢点!!! 南定王的关切、父爱如山,绝非润雨细无声。 而是那种恨不得将天底下最好的都捧到锦鸢面前——如果锦鸢开口说要天上的星星,南定王也会二话不说应下。 锦鸢最是心软。 哪里受得住这般明晃晃的疼爱。 她语气又软了几分,“父亲不用太担心,就这两日里,照顾我的嬷嬷丫鬟们就要到了。” 听着这声父亲。 南定王心里分外舒畅。 为了女儿,他再辛苦也值得。 谁知他们这边话音才落下,那边就传来了孩子小声啼哭的声音,引得女儿立刻紧张的看去。 只见赵非荀熟练的从悠车里抱起婴儿,端来温热的羊奶,一勺勺喂着,动作分外熟练,孩子吃的也快,喂完后甚至还托着那软体动物一般的孩子趴在自己肩头,手掌一下下轻拍在后背上。 动作温柔。 直到孩子吐出一个奶嗝。 南定王心生不妙,自己从未照顾过幼时的女儿一日,这会儿看见赵非荀如此上道,女儿心里会如何想? 看向女儿,就发现女儿目光眷恋的望着赵非荀。 等南定王从屋中出去,心腹见主子脸色不佳,忍不住问了句:“王爷为何愁眉不展?郡主看着比前几日脸色好了许多,待王爷也亲近了许多。” 南定王啧了声,暗声道:“这赵非荀一定是故意的!” 心腹:大将军?怎么又和大将军扯上关系了?王爷不是一向最欣赏大将军吗? 南定王:“明日忙完后你去搜些小丫头玩的玩具来!” 心腹:??? 南定王瞪去:“玩、具!姑娘家玩的那种!” 他陪着外孙女的日子肯定没赵非荀长久,但送些玩具,孙女长大后何愁不亲近他这个外祖? 他这行的是长久之计。 外孙女愿意亲近她这个外祖常来王府玩耍,女儿自然也会常来,一箭双雕! 次日。 锦鸢午睡起来,门外登时热闹起来。 她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一时间不敢置信,连忙推门迎了出去,竟真的看见姚嬷嬷、竹摇迈过碎石铺着的道路,穿过满院青翠欲滴的绿色,快步向着自己走来。 “姚嬷嬷——” “竹摇——” 锦鸢已忍不住。 快步也朝着她们走去。 越走越快,到后面几乎是小跑着。 袁大夫看着她这一路小跑的,急的直叫唤:“娘子!!慢点!!慢点!!!人都到了跑不掉!!!你慢点啊!!!!记着点还没出月子啊!!!” 锦鸢早已顾不到这些。 于锦鸢而言,姚嬷嬷竹摇她们和赵非荀不同。 是给予她温暖与关切的人。 已胜似家人。 分别几个月,再次相见,她如何会不想见?不激动? 姚嬷嬷、竹摇也跑这过来,三人在路中相遇,脸上皆是明媚灿烂的笑容,眼中含着热泪。 姚嬷嬷眼角的皱纹深深迭起。 从京城一路到沧州,再从沧州到库斯特。 这些路程对一个中年妇人而言,实在太过艰辛,鬓角生出了许多白发,面上更添了风霜的痕迹,可这些辛苦,在一刻看见姑娘时,都变得值得了。 “郡主娘娘大喜!” 姚嬷嬷哄着眼睛,哽咽着就要下跪。 身后的竹摇也跟着要跪下。 锦鸢连忙搀住姚嬷嬷,又腾出手去拉扯竹摇,还未开口,眼泪就扑簌簌的往下掉,“嬷嬷快别如此,折煞锦鸢了!”她泪眼盈盈的去看竹摇,“连姑娘也这般…我真的要生气了……” 三人的手握在一起。 互相看着彼此。 竹摇也被锦鸢勾出眼泪来,心疼着道:“姑娘瘦了……” 姚嬷嬷到底年长,忍得住些。 两个年龄相仿的姑娘几月未见,再也忍不住,对着在一起哭了起来。 一旁的袁大夫急的拽耳挠骚。 如今锦娘子身份不同往日。 他也不好动辄呵斥。 姚嬷嬷是身份尊贵的老人,他也训不得。 只能逮着竹摇这个丫头。 “竹摇姑娘!!快别哭了!!娘子还在月子里!!!这隔三差五就要哭一场,娘子的眼睛还要不要了啊!!!” 姚嬷嬷这才反应过来,锦鸢还在月子里。 连忙劝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两个姑娘,哄着劝着回了屋子里去,这两孩子才冷静下来。姚嬷嬷打了水绞了热帕子,让姑娘们净面。 竹摇面红接过帕子:“是竹摇失态了。” 姚嬷嬷便强调了一遍,今后郡主身边侍候的人,不可再称呼姑娘、娘子,要称呼娘娘。 竹摇正色应下。 锦鸢洗干净脸后,看着姚嬷嬷抱起孩子,动作分外熟练,另引荐了跟着她们一同前来的奶娘。 奶娘是沧州人士。 三个月前刚生下一个儿子,因夫君病故、家中生计困难,不得不将孩子交给婆母照顾,自己出来养活家人。奶娘看着面善,家里底细也干净,被姚嬷嬷相中后,便仔细在将军府调养了一个月。 如今身材圆润、奶水极好。 身上也收拾的分外干净利落。 在抱过孩子后,便寻了一处坐下,背对着门外,挡住屋外来风,这才解开衣衫喂养。 小丫头吃惯了勺子喂的羊奶,一时不适应,奶娘也不急躁,耐心的引导,尝到了乳汁的小丫头舔了下嘴唇,张大小小的嘴巴,吮吸着。 不同于勺子里轻易可得的羊奶。 这会儿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浑身手脚都绷紧,发出嗯嗯的声音。 姚嬷嬷的目光分外慈爱,“小姐头一回就吃的这么好,再加上蓝月气候暖和,吃了奶水肉长起来后也就不怕了。姑娘不用担心,有我老婆子,一定把小姐照顾妥妥当当的。” 锦鸢看着女儿吃的如此拼命,心中也欢喜。 这个孩子…… 也在拼命努力的想要活下去。 她刚想笑着点头时,听见身旁的竹摇清了清嗓子。 锦鸢不解。 竹摇掩唇小声道:“嬷嬷刚才还说我呢…” 姚嬷嬷这才反应过来,拍了下脑袋,“哎哟,到底是上了年纪了,瞧我这记性。” 锦鸢:“如今只有我们几人,嬷嬷和竹摇仍按从前那般称呼就是。” 姚嬷嬷和蔼的笑了下,并未接下锦鸢这句话,而是扶着她回床上歇息。 第486章 父亲与爹爹 姚嬷嬷视线扫过在一旁跟着坐下的竹摇,语重心长道:“如今在蓝月,只有我们几人,私下里怎么叫都是无关的。但将来我们总要回京,南定王战功赫赫,娘娘是南定王寻回的明珠,自是捧在手心万般宠爱,到时也会有自己的郡主府,京中那些高门、侯爵、伯爵府的娘子们,定要前来见娘娘的,咱们是娘娘身边最亲近的人,平日里叫惯了,焉知在宴客会客时牢记称呼能不叫错?既然不能,那便从平日做起,时刻谨记在心,方能不出错乱,让旁人拿这个取笑娘娘。”说罢,嬷嬷看向竹摇,“姑娘可记住了?” 竹摇本来神色还算平静。 而在听过姚嬷嬷一番话后,忍不住跟着严肃起来。 她站起身来,端端正正福身:“奴婢谨记在心,绝不敢再忘。” 锦鸢看着一本正色的竹摇,心中闪过一抹异样。 还未完全捕捉到,就被孩子的哭声打断。 姚嬷嬷连忙起身去看。 屋中另安排了两个丫鬟出入打扫。 所有人都轻手轻脚,不敢闹出太大动静。 竹摇坐下来,陪着锦鸢聊天解闷。 虽然环境变了,但熟悉的人逐渐来到身边,也让锦鸢愈发安心,听着竹摇说起京中趣事,两人吃点心、逗乐,连时辰都忘却了。 直到门外传来一阵盔甲脱卸下发出的碰撞声,才发现天色已黑。 想来是大公子、父亲他们回来了。 南定王率先大步进来。 众人纷纷起身见礼。 “奴婢参见王爷!” 南定王先是扫了眼屋中面生之人,并未立刻叫起来,哪怕只是视线扫去,从战场上带下来的杀伐戾气就足以让人心生畏惧,更不用提他常年身居高位的气势。 便是连姚嬷嬷都忍不住紧张起来。 “你们就是服侍小鸢的几人?” “回王爷的话,老奴原是大公子的奶嬷嬷,后来跟着管了几日园子,郡主有了身孕后,便被拨来服侍郡主。” 姚嬷嬷本就是稳重温和之人。 答得也周全仔细。 南定王听着赵非荀为了小鸢将自己的奶嬷嬷都分来了,略颔首,以示肯定。 姚嬷嬷依次提了竹摇、奶娘,还有外面她们带来的两个丫鬟,都是身家清白知根知底之人。 尤其是奶娘,南定王还多问了几句这才放心。 见了这些下人后,南定王才迫不及待地让人抬了个箱子上来,招手让锦鸢靠近来看。 锦鸢好奇,“父亲带了什么回来?” 南定王亲自打开箱子,指着里面的一应东西,得意道:“这些都是为父命人搜集的小儿玩具!” 装了满满一箱子。 各种稀奇古怪的玩具应有尽有。 把锦鸢看的愣了一下,一时拿捏不准这位不太熟悉的父亲的性情,“这是……?” 南定王很是阔气的一摆手:“本王给小丫头的!” 中气十足的一声吼,在屋中撞出回声来。 襁褓中的婴儿哭了起来。 锦鸢低头看着手机的九连环。 众人:…… 赵非荀这时才处理完了事务,从外面进来,扫了眼箱子里的小玩意儿,言语淡淡道:“岳父未免太心急了些,连眼睛都不大睁开的小婴儿哪里能玩的了这些。” 说罢,他走到奶娘跟前。 南定王暗暗啧了一声。 这人一回来就只有自己女儿,连小鸢都不看一眼! 奶娘还是头一回见他,只当大将军要看一眼孩子,便递过去了些,谁知将军一伸手,动作极为自然的将孩子抱了过去,垂首,目光温柔的落在婴儿面上,身上的冷冽气息瞬间散尽,接着刚才那句话继续说道:“不过也是外祖父的一片心意领,你说是不是?” 南定王愣了下:“外、外祖父?” 接着又听见赵非荀柔声哄着孩子,说爹爹回来了。 南定王越听心里越是不顺。 脸上也忍不住沉了下来。 盯着一箱子的玩具,方才在路上想着小鸢高高兴兴收下的模样,甚至还想着能甜甜的叫自己一声爹爹。 锦鸢察觉南定王的视线,连忙安慰道:“父亲今日也累了,早些回去歇息。这些锦鸢先代为收下,等她大了就能上手玩了。” 她努力说的真心些。 南定王抬头,看了眼女儿,耳中只剩下客客气气的父亲二字。 一边是父亲。 一边是爹爹。 哎…… 南定王忍着唇边半是愧疚半是失落的叹息,关心了锦鸢几句后从屋中离开,前脚出了屋子,后脚整个人肉眼可见的颓丧下来。 心腹疑惑:“王爷,您怎么从郡主屋中出来就叹气呢?” 南定王咬牙切齿:“本王的女儿,本王还没疼够呢,怎么就嫁人了!!!”就这么让他成了外祖父! 心腹:……郡主委身给大将军时,您还不知道自己有个女儿呢! 但心腹不敢直言,只能劝道:“今后王爷和郡主同在京城,日子久了,郡主定能知道王爷的疼爱之心。” 南定王恍若未闻,耳边都是亲疏分明的父亲、爹爹。 不知他能否等到小鸢唤他爹爹那日。 说不定等到小丫头能张口叫爹爹了,他的女儿还是这般客客气气的称呼自己一声父亲。 虽是此事急不得、强求不来。 但越想胸口越是难受。 叹息着离开。 屋中。 姚嬷嬷看着南定王离开,这会儿时辰也不早了,大公子与郡主正是久别情浓的时候,况且郡主还在月子里,与孩子同睡一屋哪能休息好? 姚嬷嬷便道,“小姐看着也困了,我和奶娘带着下去休息吧,大公子与郡主也能早些歇息。” 赵非荀看了眼怀中小小的婴儿,她不知何时睁开了眼,黑亮的小眼睛正望着自己,发出小绵羊般的声音。 听的男人心底一片柔软。 这便是他的女儿。 “你们今日才来,孩子与你们还不熟悉晚上恐睡不踏实,今夜就让她还睡在屋子里,留奶娘在旁边看着,嬷嬷就先下去休息吧。” 赵非荀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慈父之情溢于言表。 姚嬷嬷意外,但仍应下,言语间带了几分随和的笑意,“多谢大公子关心,那老婆子也就不客气了。”她仔细叮嘱了奶娘一番后,又拉着锦鸢、竹摇叮咛了几句,这才下去休息。 这边赵非荀看着孩子,特意给锦鸢留下了充分的空间。 那边竹摇服侍着锦鸢洗漱。 因锦鸢身上还有恶露,加之蓝月气候炎热,月子里没法用冰块降温,只能将冰块放在花厅隔着去暑气,效果甚微,她产后还止不住的出虚汗,衣裳一日要湿好几遍。 北晖轻风都是男子,不能近身侍候,锦鸢白日里昏睡也不知道,到了夜间难免有血腥气混着其他气味,她自己尚且能忍受,但不愿赵非荀近身。 被他察觉后,硬是帮着清洗更换了一回,锦鸢面皮薄,不肯再让他帮着。 今日总算盼到了竹摇她们来,能痛快清理一番。 第487章 父爱与父爱 锦鸢在屏风后擦洗。 哪怕不能泡澡,但也比先前清爽许多。 擦完身子后,竹摇扶着锦鸢回床边坐着,在月子里也没法洗头,可蓝月炎热,头上不停地出汗,多少也有些气味,竹摇便取来篦子沾了梨花水一遍遍通发。 几遍之后,在用巾子一点点吸干水分。 连着脑袋都轻快了许多。 奶娘记着姚嬷嬷离开前的吩咐,暗中看着郡主洗漱快好时,大着胆子说道:“将军,小姐方才喝过奶,这会儿怕是要尿了,让奴婢带着小姐下去换洗,以免脏了将——” 话还未说完。 就听见一道水流声。 奶娘立刻看去,吓得浑身哆嗦,双膝一软直接跪了下去! 她竟然让小姐弄脏了将军……怕是要挨板子了!会不会干脆就把她遣送回沧州去…… 可她万万不能丢了这份差事啊! 赵非荀掌心一片温热的湿濡,看着襁褓里睁着眼睛,一脸无辜望着自己的孩子,一点儿脾气也立不起来。 他扫了眼奶娘,语气平静道:“去温水来,再准备干净的衣裳,别冷到了小姐。” 奶娘如蒙大赦,一刻也不敢耽搁。 手脚麻利的立刻取来。 她正想从将军手中接过孩子时,却被将军出声制止,见将军洗了手后,亲自替小姐换洗,动作虽算不上熟练,甚至还有些僵硬,但分外温柔。 换完后,才听见将军让她收拾脏污。 这一幕也映入了两人的眼中。 竹摇取来头绳,正要替锦鸢编发,这样睡觉时头发不易散开,也能凉爽些。 锦鸢瞥见竹摇一脸抑制不住的笑容,低声问道:“怎么这么开心?” 竹摇余光瞥了眼外头,轻声道:“我是替姑娘开心呀。今日所见,王爷这般疼爱姑娘,大公子不止疼爱姑娘,对小姐的事亦是亲力亲为,姑娘又成了郡主。姑娘真真是苦尽甘来,我如何能不高兴?” 声音虽轻,但字句真挚。 锦鸢最怕听人说真心话。 尤其是生完孩子这一段时日,她愈发容易落泪。 这会儿听竹摇说这些话,她眼眶又忍不住湿润起来,连忙低头掩饰自己的失态。 可竹摇是谁。 最是能插科打诨的主。 她轻轻哎哟了声,打趣道:“姑娘,莫不是还害羞上了?” 锦鸢的眼泪瞬间止住,忍不住要笑出来声,佯怒拍了她一下。 竹摇侧身躲开,利利索索的福身,忍着笑意道:“奴婢这退下了,娘娘快歇息罢!” 锦鸢恼也不是,羞也不是。 这一刻—— 她像是又回到了当年在清竹苑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 她只是她。 是锦鸢。 只管与她们说笑逗乐。 在姚嬷嬷来了后,锦鸢的心情渐渐好了起来,脸上笑容也多了,仿佛从长夜终于熬到黎明,未来皆是一片晴朗灿烂,再无阴霾。 姚嬷嬷与奶娘将早产的小丫头的照顾的极好。 果真像是袁大夫所言,吃了奶水后,小丫头肉眼可见地开始长肉,几乎是每日都在成长。连着南定王都感慨,小丫头长的实在可喜可爱。 虽还算不上是胖乎乎,但与当初的瘦骨嶙峋已是截然不同,胖若两孩。 她清醒的时间也多了些。 甚至还学会了笑。 咧开一口粉粉的牙床,乌润的大眼睛笑的弯起来。 心无旁骛地直冲着你笑。 那一刻,锦鸢都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她融化。 院中上下几乎没有人不疼爱她。 赵非荀更是一回院子,就要抱着不肯再给奶娘,若非锦鸢晚上需要好好休息,怕是他都想让小丫头与他们一屋而眠。 在混乱的蓝月国中,这座被特地保护起来的院子,幸福、平静,几乎让人忘记了身处战乱之国。 一个月后,南定王生擒蓝月王。 蓝月国战败,彻底沦为大夏的附属国。 这场战役也终于结束。 大夏将士应押解俘虏蓝月王及皇室宗亲、无数战利品凯旋归京。 锦鸢一行也从小院中搬出,跟随大军抵达沧州暂作休整。 锦鸢才出月子,受不住回京的长途跋涉。 小丫头虽已满月,但因是早产儿,更不能冒一点风险。 她们无法随军回京,决定暂时留在沧州的将军府休养。 锦鸢母女要留下,姚嬷嬷、竹摇一行人肯定要留下,北晖又被拨回锦鸢身边,自然也要留下。 理当赵非荀、南定王两位主帅率领大军凯旋。 可在临行前几日,赵非荀向京城求了旨意,言蓝月初降、人心不稳,北疆虎视眈眈,他担心北疆再度作乱,自请戍守边境,直至朝中派下管辖蓝月之主! 京中回信,竟然也允了? 气得南定王接连几日看见赵非荀都没好脸色。 锦鸢不知大公子这举动意味着什么,也曾担心地询问过一回,大公子只告诉她不用担心,此举对赵家、对他们一家三口并无害。 在大军出发前一夜。 赵非荀外出迟迟未归。 锦鸢也辗转难眠。 她与父亲相认才不过一个月,父女相处时间甚少,她以为自己不会太伤感,可分离在即,她已开始不舍。 门外传来敲门声。 竹摇放下手中的针线,正要起身去开门时,被锦鸢压下,“我去罢。”她笑了下,语气变得温柔,“应当是父亲来看我了。” 锦鸢披上外衣,踏着月色拉开门。 看着站在门外身形依旧高大健硕的男人。 “父亲。” 她唤了一声。 南定王低下头,看着眼前养了一个月,脸色逐渐红润起来的女儿,疼爱之意流露,哪怕他在外如何狠厉,在女儿面前,他会低头,柔和着嗓音说话,“吵醒你了,为父明日就要回京了,一来一回至少要半年见不到小鸢。虽然明日你也能来送行,但想想大庭广众之下,许多话都不方便说。” 锦鸢迈出屋子,伸手合上门。 背过身去时,她眼底似有细碎的光划过。 像是下定了决心般,锦鸢轻声道:“大公子还未回来,加之父亲…明日要启程,锦鸢尚未睡下,父亲并不曾吵醒我。” 这一个月里,女儿虽然唤自己父亲。 但总是客客气气的。 没多少亲近之意。 南定王心知,不能靠一个月来弥补二十多年的缺失,但一想到即将大半年看不见女儿,等到再见面,女儿一心只有赵非荀,对他这个爹爹更疏远了怎么办? 想到赵非荀为了留在沧州,连自请戍守边疆这一手都使出来! 他如何不担心? 可这会儿,他居然亲耳听到女儿因分别而睡不着? 南定王忍不住激动起来,搓着手掌,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道:“若小鸢不舍得爹爹走,那爹爹就留下来,让大军先走,等一个月后爹爹再追上也来得及!” 锦鸢:?? 第488章 大公子…? 锦鸢生怕南定王真会如此行事,不安道:“父亲,这样怕是不妥……” 这一次,南定王真真切切地在女儿的脸上看到了担忧之色。 怕他冲动。 担心他安危。 无关权势、恩宠。 只是因为他是她的父亲。 南定王忽而笑了,笑得爽朗、眉目舒展,抬手指了下院中的桌椅,“今夜外面不冷不热,咱们父女俩去那儿坐着说会儿话?” 这位粗犷的王爷,对着女儿却是这般心细。 或许是今夜气温适宜。 又或许是分别在即,心中不舍所致。 锦鸢也被父亲的笑容感染,跟着扬起嘴角,“好。” 两人来到院中坐下。 南定王目光和蔼的望着女儿,说道:“你早前也在沧州待过一段时日,沧州民风淳朴,远离朝堂争斗,气候也适宜,正好你和小丫头在这儿修养,况且还有赵非荀陪着……”在提及赵非荀时,南定王下意识的就想要皱眉,最终还是理智更胜一筹,“在爹爹看来,他确实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此次为了能陪着你们母女,他放弃了回京接受封赏,自请留在沧州,他这份用心,怕是连爹爹也不及他。有他照顾着你们母女,我也能安心回京了。” 平日间,南定王看似不待见赵非荀这个女婿。 此时他与锦鸢推心置腹的说话时,言语间不再遮掩对赵非荀的赞许。 比起他这缺位了二十多年的父亲。 这几年都是赵非荀在尽心照顾着锦鸢。 若无他,恐怕她的女儿早就要随着沈家一起被流放,直至客死他乡,他都不知。 在南定王说完后,院中短暂安静。 蓝月的夜风温柔拂过。 令人心底也随着感受到温暖。 锦鸢早已知晓大公子对自己的深情,可此时从父亲口中再一次听到,她心口微热,心底愈发柔软。 她想起当时自己面对突然出现的南定王不知所措时,大公子告知她,父亲对她的愧疚与疼爱。 在父亲今夜告知她大公子的情深。 有夫、有父、有女、有友。 她已成了天底下最幸福之人。 锦鸢眉眼间是说不尽的柔和浅笑,看向南定王,心底的拘谨与陌生已在逐渐化开,“大公子待我极好,嬷嬷她们也待我极好,如今还有了父亲的关怀,锦鸢已十分知足。” 眼前的女儿懂事得令人心疼。 南定王看着,一时没忍住,抬起手摸了下女儿的头。 直到手掌落下后,南定王才愣了下。 手掌下的女儿也不曾避开。 锦鸢垂眸,面颊上生出些不自然的红晕,轻声道:“父亲,我早非小儿了…” 南定王收回手,笑了开来:“在爹爹眼中,你永远都是孩子。” 需要他一辈子呵护的孩子。 锦鸢抿着唇,笑意浅浅漾开。 心中的拘束也随之放开。 父女二人就这月色,聊了许多。 当再一次提及回京的事情后,锦鸢才敢问出心中所想:“父亲此次回京会有什么危险吗?” 南定王:“京中的事情他都和你说了?” 锦鸢颔首。 “他倒是不瞒着你。” 锦鸢担忧,正要开口说话,南定王站起身来,双臂扬起,背到身后去,抬头望着月色,说话声刚毅:“父亲是谁?为父年纪轻轻就勒马封王的南定王!此次回京,多少会有些风波,但不会有太大的危险。你就和小丫头在沧州好好休养,等养好身子,爹爹亲自来接你们归家!” 说罢,他转身,和蔼的看着锦鸢。 月辉描绘着他的轮廓。 令父亲看上去如此高大伟岸。 可最后那一句话,说的又如此温柔。 锦鸢忍不住弯眸笑着颔首应下,“好!” 南定王没忍住,又摸了一下女儿的头。 父女二人夜话结束,各自回屋歇息。 南定王:本王的女儿真可爱!高兴! 锦鸢:今晚和父亲的关系亲近了些,开心。 总之两人都是一夜好眠。 次日,南定王率领大军浩浩荡荡、声势十足地离沧回京,沧州空城,百姓纷纷上街头欢送南定王、欢送大军。 在南定王带着大军离开后,赵非荀反而空下来。 边境有提拔上来的戍边将军坐镇。 蓝月那边废黜了王室,其他职能仍照旧运转,最后决策都报给身在沧州的赵非荀,另还留了一支百人将军下来监管,日日都要向赵非荀汇报。 在经历一个多月的战乱后,这个以商人为主的国家似乎已经接受亡国的事实,没有叛乱、闹事,正在努力恢复往日的生机,并未让赵非荀废太多心思。 有了更多的空闲陪伴锦鸢母女。 这日午后,锦鸢收到了京中禾阳郡主来信。 郡主得知锦鸢生了一个女儿,万分欣喜,若非感染了风寒,都已准备要动身前往沧州看她们母女。 锦鸢看着母女二字。 余光悄悄去看坐在身边的男人。 赵非荀故作无奈,点了下信纸,道:“娘娘还未见到你们就已把我这个儿子排在其后,等到亲眼见到后,怕是要彻底把我抛之脑后了。” 说着,还摇头连连叹息。 锦鸢忍着笑意,问道:“等到回京后,若娘娘要留我们母女住赵府,大公子您——”她略偏首,唇角扬起,“一个人回春景园?” 赵非荀挑眉,看她。 这姑娘胆子愈发大了。 竟连这些话都敢问出口了。 看着锦鸢笑意盈盈的模样,赵非荀勾唇淡淡笑了一下,说‘娘娘们高兴就好’,说罢扬声叫奶娘进来,将臂弯中熟睡的孩子递过去,吩咐道:“抱着小姐下去睡罢。” 锦鸢被他一声‘娘娘们’弄得红了脸。 但男人的眸色一如既往的温和,她也不曾在意。 趁着这会儿空闲,自己还不犯困,去书桌前站着写大字。 在这半年里,她疏于练字,出了月子后才再度捡了起来,她写得正认真时,忽然被拥入一个怀中。 吓得她的手一抖。 一捺偏了,坏了一字。 “大公子…?” “嗯。” 微烫的气息从耳边拂过。 无端勾的人耳廓发烫。 “我、我还在练字。” “那便继续。” 男人答的分外平静,他身长体健,越过锦鸢,另一只手甚至还在宣纸上指点她方才写的两个字。 被拥在怀中的人察觉到另一只游走的手,粗粝的指腹,将她的故作镇定彻底拨乱,她咬了下唇,握住笔的手腕发软,连字也写不像了。 第489章 夫人 偏男人还沉声指点她:“练字时手腕要稳,方能运笔如行云流水。” 锦鸢回眸瞪他,眼角生出一抹艳红之色。 他余光扫过她虚力的手腕,轻轻一笑,抽出手来,低头,圈着她问:“不写了?” 锦鸢揪着他的衣襟,不愿出声。 “要去歇小觉么?” 两人的距离实在太近,男人微热的体温传来,让锦鸢失了冷静二字,耳边又被他暗哑的嗓音勾得心神意乱,这会儿连他说了什么都没听清楚,便胡乱点头。 男人将她抱起,行至榻前。 久违的亲密,令锦鸢有些紧张。 抓着衣襟的手指收紧。 回应她不安的,是男人的温柔。 衣衫滑落,床幔垂下,挡住春色蔓延。 呼吸声乱了调子。 间或夹杂着些男人刻意压低的问话。 “住赵府,嗯?” “让爷一人回园子,嗯?” “爷都不舍得让你们母女留在沧州,小鸢儿倒是好狠的心?” “教你识字认字,是让你写诀别书来伤爷的心,嗯?” 回应他的,起先还是辩解声。 “不住赵府…回家……” “一、一起回……” “那不…不是我的本意…是穆惜让我写的……” 声音愈发细碎,几乎都快连不成句子。 她眼角殷红,似盛放的茶花。 浓郁、娇艳。 后面的声音彻底乱了。 得了她的百般应承后,男人仍未餍足。 又翻出一件事来磨着她。 “小鸢儿叫我什么?” “大…大公…子……” “不对。” 床幔微晃。 流转过旖旎的夏日光影。 “非荀……” “还有?” “赵…非荀……” “还有呢?” “官…官人……” 屋中再度安静下来,一阵漫长的安静后,传来男人暗哑的声音,“今后在外人面前就这么叫,记住了么?” 此时的锦鸢,已分辨不清此话何意,只管胡乱应下。 “如有叫错,就要乖乖挨罚。” “嗯……” 云卷云舒,风起风止。 屋中的暖阳也染上了夕阳的颜色,褪去热意,轻落在人的脸上,面庞也成了蜜糖色,甜得想让人亲吻。 锦鸢被拥在怀中。 面颊汗津津的。 呼吸仍有些急促不稳。 赵非荀揽她在怀,宽厚的手掌一下下顺着她的后背,又拽了条巾子,擦去她身上的热汗。 肌肤相贴,男人的动作又这般温柔。 催得人昏昏欲睡。 偏这会儿时辰不早不晚,赵非荀想着她睡着后,又要将晚膳错过,索性拥着人说话。 “小丫头生出来也近两个月,不妨先给她取个小名,总不能一直小姐、丫头这般叫着。” 事关女儿,锦鸢清醒了一半。 掀开眼睑看向他。 “大……”她及时抿唇,吞下习以为常的称呼,在男人灼热的目光下,硬是改了口:“你觉得叫什么好?我不通诗书,取不出什么好听的名字…” 赵非荀喉结滑动,轻笑一声。 连带着胸膛震动。 她紧贴着他的胸口,耳朵忍不住染上了羞红的颜色。 被褥下,男人握住她的手指,一根根指腹极富耐心地摩挲着,“小名本就是亲近之人才知道、称呼的,多是些父母对孩子的期盼,没大名那么正式,不拘什么讲究。” 锦鸢听后,不曾犹豫一瞬,脱口说道:“希望她一生健康,平安喜乐就好。” 男人将她的手团在掌心。 凝视着她温柔的眉目,在提及女儿时,眉眼更是柔软。 赵非荀收紧胳膊,沉柔着嗓音: “了了青山见,纷纷宿雾空。盼她的一生亦是如此,今后所历皆是晴朗,就叫了了罢。” 锦鸢轻声念着。 “了了…赵了了……” 她唇角忍不住上扬,仿佛都已经能看见几年后,活泼可爱的女儿,因太过活泼,令她有些头疼的未来。 “念起来顺口,也好听。”她仰头,眉眼俱笑,故意模仿着恼怒的语气:“赵了了,你再不听话,娘亲就告诉你父亲去!” 赵非荀:“姑娘家顽皮也无妨。” 锦鸢:? 赵非荀垂眸,看着她错愕的反应,淡淡一笑:“谁让她的娘亲是郡主、爹爹是大将军,祖母是郡主,外祖父的南定王,便是顽皮些,有何不可?” 锦鸢意外,忍不住道:“原以为将来了了会仗着娘娘的疼爱顽皮,现在看来,她的倚仗不止一人。” 男人看她这般模样,倍觉有趣。 他落下一吻。 忍着笑道:“那只能辛苦夫人来当这个严母了。” 他的小鸢儿拼死生下的女儿,他捧在手掌心疼爱都来不及,怎舍得斥责半句。 锦鸢也被他的笑意传染。 亦是忍着笑道:“看来,只能如此了。小名已经定下,大名该怎么办?” “不急,你在给娘娘的回信中添一句,让父亲费心为了了取名。”他顿了顿,添了句解释:“论起学识,大夏怕无人能比得过父亲了。” “是啊,那便要辛苦——” 锦鸢迟疑一瞬。 不知该如何称呼。 赵非荀神色平静,说道:“你已是赵家妇,只差回京后补一个明媒正娶的章程,你当随着我唤他们为父亲、母亲。” 她已是赵家…妇? 可她在离京前,仍是良妾的身份。 锦鸢手掌撑在他的胸膛上,撑起身子,目光有些不解的看他。 赵非荀抬手,撩起她垂落下发丝。 指腹游弋到耳边。 轻轻揉捏着耳垂。 “你已是郡主的身份,虽尚未定下封号,但按着规矩,也不能为人妾室。不过是去官府里递一道文书的事,圣女叛逃回蓝月后,我与她的婚事已经作废,如今你已是我的正妻。”他看着她的眸色染上湿濡,眼睫颤颤,惹人怜惜,连着指腹间的耳垂也变得微烫,他勾唇,咬字清晰,眼中含笑,唤她:“夫人。” 锦鸢缓缓睁大了眼睛。 胸口之下的心脏剧烈跳动。 因他的话。 因他为自己做的每一件事。 赵非荀目光怜爱,指腹轻轻拭去她眼角滑落的眼泪,“傻姑娘,该是高兴的事,怎得哭了。” 被谁惹哭了,最后只得谁来哄着。 好在男人对她总有用不尽的耐心。 长到这一辈子都绰绰有余。 第490章 不舍离沧州 在沧州的将军府一住,就是半年。 从这一年的六月,住到了次年的二月里。 在这半年里,发生了不少大事。 第一桩便是蓝月在年底时变更为蓝月洲,朝中也正式派下官员前去赴任,赵非荀卸下一桩差事。 第二桩事也与蓝月有关。 在大夏吞并蓝月后,兵马数量大增,朝廷下令命赵非荀组建训练一支骑兵营,听他调派,直接受陛下管辖,不归于兵部,与当年他辖制城羽营一般。 锦鸢想起陛下勒令城羽营的种种,听到这消息后难免忧心。 赵非荀却说这是好事。 他敢说自己为将才,南定王亦是将才。 他手底下的兵也是个个骁勇善战。 但偌大一个大夏,如何是他们这些人能护得住的?等到他与南定王老去后,大夏将成为周围那些小国蚕食分割的猎物。 趁着收复蓝月气势正盛,组建骑兵是明智之举。 也是他们大夏向那些小国宣示强大的手段之一。 陛下若不下这个令,他们才该忧心。 锦鸢不懂他的壮志雄心,只知道在组建骑兵营后,他每日早出晚归,意气风发。 与闲在将军府中,陪着她们母女时截然不同。 有些像是…… 回到了当年在清竹苑时。 令人安心而怀念。 而在这样平静温馨的时光流逝中,了了也在茁壮成长,从一个只会哭、笑的奶娃娃,长成了一个能爬会坐的福娃娃,愈发招人喜爱。 在二月里时,他们本打算回京。 偏不巧了了染了风寒。 赵非荀疼女如命,紧张得几日都不曾去骑兵营,寸步不离地守着女儿,生怕一场风寒,上天就要收走他的了了。 直到了了康复,赵非荀考虑到二月里一路回京天气寒冷,了了自小长在温暖的沧州,怕她一时不适应,推迟了回京的打算。 锦鸢也松一口气。 哪怕她已彻底脱离梦境。 但她也怕老天爷会毫不留情的收走这个本不该长大的女孩。 禾阳郡主得知消息后,来信告知他们,不必记着回京,万事已了了、锦鸢为先。 如此,他们又在沧州住了两个月。 从二月住到了更加温暖的四月。 十个月的了了被养的极好,胳膊似是藕节似得,短胳膊短腿的爬起来也愈发稳当。 袁大夫说这个年纪的孩子应当多晒太阳。 尤其是了了这般早产的孩子,更不能过分精细地养在屋中。 赵非荀命人编了几张半寸厚的席,拼在一起,一半铺在大树树荫下,一半铺在阳光底下。 每日午后都让人抱着了了出来在这席上玩上一两个时辰。 满院子里都是孩子咯咯笑的声音。 小家伙爬累了、坐不稳了,胖墩墩的身子一歪,也不吵也不闹,就躺在席上玩自己的脚丫,玩着玩着就能把自己哄睡。连姚嬷嬷都直呼了了聪慧。 这日了了也睡在了席上。 奶娘拿来一块薄巾子盖在她的肚子上。 守在一旁,一眼不错地盯着。 锦鸢坐在一旁的秋千上,低头正看完手中从京中送来的书信,脸上因女儿的可爱而生出的笑意渐渐收敛。 竹摇停下手中的绣活,轻声问道:“娘娘这是怎么了?是王爷在信中写了什么?” 锦鸢收起信函,她努力想要挤出笑容,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多些期盼,“父亲说他已动身前来沧州,要接我们回京。” 她也应当高兴。 自己也与父亲分别十个月。 父亲能来,她理当开心。 可…… 她却有些不安。 这些不安,甚至暂时压过了期盼。 竹摇看着锦鸢的神情,微微叹了口气,道:“一晃眼我们也在沧州住了快十个月了,这会儿冷不防说要回京,还有些不舍得呢。” 姚嬷嬷也跟着道:“沧州气候适宜,不冷不热的,住着的确舒适。”说着她摇头轻笑一声,“不说竹摇姑娘说不舍得,就是我也有些不舍得呢。” 姚嬷嬷说得诙谐,引得竹摇忍不住笑了一声。 锦鸢脸色也缓和了不少。 姚嬷嬷的目光和蔼,似能入人心,“沧州有沧州的好,京城也有京城里的好。禾阳郡主、王爷都常有书信送来,哪怕是咱们身在沧州,也能知他们在京中如何。拨云姑娘、妙辛姑娘、还有远在青州府的婆婆,可都惦记着娘娘呢。” 嬷嬷的声音也染上了让人怀念的语调。 随着她的话,锦鸢也想起了自己牵挂的人。 他们—— 也都在等着自己平安回去。 她因‘郡主’这个身份而对回京之事不安,甚至有些害怕,可此时想来,京中还有太多她记挂的人。 她渐渐动容。 眉宇温柔下来,浅浅笑了下,应了一声“是啊”。 她看了眼早已熟悉的院落,分离的不舍浮上心头,“京城,总还是要回去的。让丫鬟们慢慢开始收拾箱笼罢。” 姚嬷嬷与竹摇轻声应下。 之后,天渐阴沉。 便让奶娘抱着了了回屋去睡。 锦鸢屏退了人,自己坐在床边守着,看着女儿熟睡的小小的面庞,一时分了神,甚至连进屋的脚步声都不曾听到。 直至被人轻轻拥入怀中。 熟悉的清冷气息涌来。 她才回过神来。 男人在她身后坐下,与她一同看着熟睡的女儿,轻声问道:“王爷的信送到了?” 锦鸢伸手,捏住了了肉乎乎、小小的手。 动作极为温柔。 回道:“父亲说他已起程前来沧州,等到了…就带我们回京。” 赵非荀看着她的动作,语气平静,“我们在沧州住了近一年,袁大夫说了了已经没事了,你的身子也养好了,是时候该回去了。” 锦鸢垂眸,应:“是啊……” 可才说了这两个字,面颊拢上男人布满粗茧的掌心,将她的面颊带了过去,她察觉到男人垂下视线,正看着她,“等了了再大些,不必我们再为她事事担心,到时就辛苦母亲照看上一年半载的,我们回沧州小住。” 锦鸢诧异,不敢置信地抬眸看他。 赵非荀挑眉:“不信?”他唇边含笑,年岁渐长并未给他带来苍老,褪去了他眉宇的清冷,更多了岁月沉淀后的稳重,“我何时诓过小鸢儿?” 锦鸢看他语气竟不似玩笑。 一时间思绪紊乱。 “可……可……” 如今他在沧州,只管着一支骑兵营,忙闲还能由自己做主。等到回京后,他岂会只领这一份差事,身份要职之下,如何能轻易离京? 第491章 带夫人去看海 回应锦鸢担忧的,是赵非荀笃定的语气。 “一切有爷在。” 话落出口,气氛本该正好。 谁知怀中女子却不是这个反应,察觉到她肩头的轻颤,不像是因感动而落泪,赵非荀低头看去,“怎么了?” 锦鸢忍得辛苦。 在他眸光温柔看来时,愈发忍不住了。 若不是怕吵醒了了,这会儿怕是都要笑出声来了。 她夹带着笑意开口,完整的唤他的名字:“赵非荀。” 女子温柔的眉眼,因染上笑意,仿若朝露时绽放的花束,花瓣尖上的露珠在晨光下,晶莹剔透的动人。 男人应下的声音愈发温柔。 “嗯。” 唇角也因她的这般少见的喜悦,微微扬起。 锦鸢抵着他的胸口,含笑问道:“你、你…是不是拿着我当了了哄了?” 赵非荀唇角笑意加深。 还当真点头应下。 “是,夫人可还满意?” 他逼近了些,气息沾染些灼热。 锦鸢面上生出薄红,微微颔首,故作矜持的移开视线,不愿自己的羞涩被男人彻底看透。 视线才移开,下颚就被一只手捏住。 耳畔落下男人附耳低语一言。 瞬间染红了她的耳垂 她迅速掀起眼睑,嗔着握拳轻捶他一下。 又被男人握住。 视线相接,缱绻滋生。 当风吹开门上的纱帘时,惊鸿一瞥间,是二人相拥相吻,无关欲望,只是情到浓时。 次日,天拂晓。 锦鸢尚在梦中好睡,就被唤醒了。 她本来也不是爱睡懒觉的性子,只是昨夜被赵非荀闹得实在太晚,这会儿被叫醒,人还未缓过精神来,浑身更是酸疼。 她皱着眉,语气中难免带出一二分情绪:“是出什么事了?” 屋外一片安静,也根本不像是有事。 赵非荀见她容色微恼,声音更是耐心,拥着她坐起身来,“先穿好衣裳,咱们动身去蓝月。” 锦鸢起先还有几分迷糊。 听见蓝月二字后,彻底清醒。 “是、是蓝月出事了?” 刚才还因睡醒带几分起床气,这会儿语气中都是担忧不安之色。 赵非荀在她唇上轻吻一下。 “带夫人去看海。” 海…… 是了。 她想起来了。 当年尚在青州府时,他曾应允自己去看一眼大海。 如今多年多去,连她都早已忘记这件事,他却还记得。 锦鸢心底柔软至极,可还放心不下的年幼的女儿,“那了了…?” 不同于她的诸多担忧,赵非荀心中早有安排:“留嬷嬷在家中镇着,北晖也留下听嬷嬷调遣,到时再加派些人手守着。我们轻车简行,就你我去,再加上三四个侍卫,连你的丫鬟也不必带着,往返蓝月也就十多日的光景。” 他安排的周全。 听的锦鸢愣住。 赵非荀轻轻捏了下她的面颊,故意问道:“夫人,可还愿意随为夫同去?” 他伸出另一只手,掌心向上,递到锦鸢面前。 面色温和的等着她的回应。 锦鸢低头看着。 人心都是肉长得。 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在生完了了后,她总是一心扑在了了身上,在她的意识中,成为母亲后,更该为着孩子着想,尤其是了了这么大的孩子,如何能轻易离开母亲身边。 便是母亲舍得,世间伦理纲常、家人的议论也要淹死人。 可赵非荀却告知她。 孩子留在家中亦是安全的。 让她不必挂心,他已安排妥当一切。 只需她点头,今日就能出发。 这般用心,她如何人心拒绝? 锦鸢的视线从他掌心移开,伸了胳膊,直接扑入他的怀中,用力的抱紧他的胳膊,已动作回应他,告知他自己的欣喜。 “去!” 赵非荀稳稳将她搂住,无奈垂眸,笑道:“娘娘,不如先穿上衣裳?” 锦鸢:“……好。” 这日,他们一行五人、四匹马、一架马车,当真是轻车简行出沧州城,一路朝着蓝月州赶去。 此次出行,赵非荀将跃风、驰风都带上了。 锦鸢已经有一年多不曾骑马。 本以为跃风见了她会生疏,但它却还记得自己,跑动起来又快又稳。 有跃风在,日行千里的驰风也变得温顺不少。 就这么任劳任怨的跟着跃风的速度,停下吃草时,还会亲昵的蹭着跃风。 起先轻风还会笑两句。 可随着赶路的日子渐长,不止要看着大公子与郡主恩爱,甚至连一双马也要秀恩爱刺激他—— 此次随行出来的侍卫中,只有他一人还单着。 渐渐的,轻风就笑不出来了。 偶尔半路停下休息时,侍卫们在一起,风声送来轻风的声音,听他念叨着这次回京后,是不是该找个姑娘成家立业了。 便有人问轻风,有没有中意的姑娘? 轻风向来快人快语,这一刻却迟疑了瞬。 “有、有才怪!要是有了,直接娶回家不就得了!”惹来另外两人哄然大笑,说北晖都在沧州拐到了一个姑娘,打算这次带着姑娘回京成婚,怎的他还没个着落,怕是今年婆婆都不愿他上门过年了。 锦鸢分神,听着他们的谈论声。 赵非荀将水囊递给她,“在听什么?” 锦鸢想了想,轻风是他的亲卫,而竹摇是自己的大丫鬟,这一年里,两人也没什么进展,竹摇更是一心只扑在她与了了身上,问过竹摇两回,竹摇却说她不想成婚,只想一辈子伺候自己。可如果说竹摇对轻风没这个意思,一提轻风,她就寻借口避开。 让锦鸢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这会儿听着轻风的口风,似乎对竹摇也不像是没意思。 她凑近了些,耳语了一句。 赵非荀好笑的看她一眼,“如今了了还小,正是她得用的时候,她不愿嫁人也是对的。” 锦鸢却道:“我不愿看着她为了我与了了耽搁。” “如何算是耽搁?等你回京后,她便是你身边得脸的大丫鬟,身份比外头的不知要贵重多少,你也能给她指个体面人家。” “那她和轻风…” “好了,不去想旁人的事。”男人收走她手中的水囊,“骑了半日的马,去马车去休息会儿,下午还要继续赶路。” 锦鸢也暂且作罢。 等回京稳定后再说。 第492章 ‘辛苦夫人了\’ 去年抵达蓝月时,锦鸢便被当地热情奔放的风俗所感染。后来虽长住库斯特,但期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自己身子也不好,无法融入其中。 这趟他们一路朝南。 穿过库斯特后,气候愈发炎热,风气也愈发开放。 路上常见男女并肩而行,有说有笑,好不热闹,沿街女子摆摊出市、吆喝叫卖,路人一视同仁,并不会对女子有任何不敬的言语。 锦鸢一行人也都换上当地的服饰。 女子的服饰奔放大胆,为了降暑,露着一截细盈盈的腰肢,下身的裙装也是透气的纱裙,脚上的鞋子仅有几根绑带穿过鞋底。 不少蓝月女子还会在脚趾、脚背上绘着好看的图案。 锦鸢实在面皮薄,脚上仍穿着自己的鞋袜。 浓郁的异域风情,让锦鸢看得目不暇接。 她也从一开始的拘谨、拘束,到后来被逐渐感染,不再躲在马车里,而是同赵非荀下车游逛。 路上也能看见几个黑发黑眸的大夏人。 蓝月人见了也都和蔼待之。 锦鸢疑惑,低声询问身旁的男人:“去年我来蓝月时,还要蒙着面纱遮着眼睛,今日路上看见好几个大夏人了,他们好像都很欢迎。” 赵非荀护着她,走在路内侧。 回道:“蓝月子民大半从商,当初它夹在大夏、北疆之间,如惊弓之鸟,看见大夏、北疆人都战战兢兢,更是不敢轻易与这两国人随便交易。如今蓝月归顺大夏,来蓝月的大夏人大多是商队进货来的,看大夏人与见了一个金元宝无异,怎会不欢迎?” “金元宝?” 锦鸢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有一摊贩热情地招呼她:“美丽的娘子!快来看看,我这儿有最最漂亮的耳坠!” 锦鸢回眸看去。 摊贩望着她的眼睛又蓝又亮。 可不就像是见了一块金元宝? 锦鸢笑出声来。 赵非荀虚搂着她的腰,带着走过去,低头问道:“选几样?” 锦鸢迎着摊主‘金元宝’般的灼热目光,也说不出口不要二字,挑了几个耳坠买下。 在**时,摊主问他们:“美丽的娘子,我这儿的货物量大还能优惠些,而且是蓝月独一无二的款式,娘子要不要多买些?” 那眼神,愈发炽热了。 锦鸢笑着摆手,用生硬的蓝月官话回他,“不用了,我们不是来进货的。” 摊主一脸好奇,“那是…?” 锦鸢柔声回道:“我们去海边。” 摊主先是诧异,随后便一脸笑道:“大夏不靠海,咱们蓝月的海那可是有蓝宝石美称的!你们这几日赶去,说不准还能赶上赶海呢,那才是热闹!” “赶海?” 摊主也极有耐心地向她解释一番何为赶海。 在离开后,锦鸢忍不住感慨。 赵非荀看她,“怎么?” 锦鸢道:“蓝月不愧是人人经商,方才那个摊主热情又健谈,不是一味地推销自己的货物,你问什么,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会按着你的喜好替你挑选,我都后悔买少了。” 她在说这些话的事情,眉飞色舞,看着极为快乐。 是在沧州、京城,甚至是在青州府里都不曾见过的自由、开怀。 赵非荀耐心听着,目光愈发温柔。 也将行程放慢了些。 好让她能尽情享受这段旅行。 三日后的傍晚,他们抵达海边,迎面吹来的风中卷来咸咸的气息。 两个侍卫去附近的渔村找落脚点。 赵非荀与锦鸢来到海边,在夕阳余晖下,眼前是一片湿漉漉的沙滩,海水层层退去,再望得远一些,是与天接壤的海面,晚霞的光洒满海面,阵阵海浪声传来,瑰丽、壮阔。 直到远处传来说话声。 锦鸢看去,但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耳垂薄红。 她轻轻拽了下赵非荀的袖子,“我们往那边走走?” 她指的是无人的沙滩。 赵非荀顺着看了眼,瞬间明白了她的羞涩,道:“那些人就是在赶海,你那日听了摊主的话后,不是也说想试试么?” 锦鸢磕绊着问:“赶海就、就非要脱了鞋袜么?” 赵非荀笑着回道:“也不是非要脱了鞋袜,而是沙子打湿了沾上鞋袜不易清洗,在沙滩上行走还容易脱滑,不如脱了方便。”说着,他找来轻风,让他去寻一片避人的干净沙滩。 轻风应下去办。 锦鸢看着妇人手中拿着小铲子,弯腰在沙子里挖一个洞,总能挖出来一样东西扔回挎篮中。 次次不落空。 没一会儿,篮子里已半满。 与那妇人同行的人扬声问道:“挖了不少了,晚上这一顿是够吃了,咱们回罢?” “成!” 两人也不留恋,贪多,擦干了脚穿上鞋袜离开。 片刻后,轻风也回来了。 引着他们走到一片沙滩前,又递给他们篮子、小铲子,“大公子、娘娘请放心,这片沙滩是当地里正家里的,咱们借住他家的院子,也一并将沙滩租用下来,兄弟们在路口那儿守着,不让旁人靠近。” 赵非荀颔首,接过东西。 锦鸢道了声辛苦。 赵非荀才踩着锦鸢走上沙滩。 她头一次踩上沙滩,一个不防险些跌倒,幸而身旁的男人稳稳扶住,才不至于狼狈摔倒。 才走上两步,锦鸢忽然又停了下来。 赵非荀看她。 锦鸢咬了下唇,道:“沙子都进了鞋子里。” 赵非荀:“脱了?” 她面上微红,点头应下。 脱了鞋袜,脚踩入沙子中,不是绵软、松爽的触感,也不会硌疼脚底,这奇异的触感让锦鸢分外欣喜,也不用男人继续扶着自己,越走越稳、越走越快。 踩入湿沙滩后,脚下的触感更紧实些。 她眼尖,看见沙滩上露出个气孔,用铲子铲出一个蛏子来,急着便拿去给赵非荀看,“瞧,挖到了这个!” 赵非荀看了眼,含笑道:“多谢夫人为晚上加餐了。” 锦鸢被他笑得面红。 叉着腰,故意说道:“一个蛏子算什么加餐,待我多挖些来,那才算是一道正经的菜。” 男人拱手,眸色温柔:“辛苦夫人了。” 两人相视而笑。 连海浪声都变得悦耳。 第493章 回京 锦鸢头一次赶海,看见什么都要铲一勺,眼看着篮子里的东西越来越多,学着那些妇人一般,见好就收,不贪多。 去海边踩水,在潮水涌上来时,冰凉的海水瞬间淹没脚踝,她连连后退,潮水下去后,又往前追着踩水,如此反复,乐此不疲。 看她这般开心,赵非荀索性也由着她玩。 直到天色渐黑,海风里带上了一丝凉意,夜间的大海也变得有些吓人,才叫上锦鸢回去。 夜间,他们宿在院子里。 喝着当地酿的酒,吃着捕上来的海鲜。 坐在院中,赏着夜空中的繁星。 锦鸢喝得微醺,迟迟不愿回房歇息,最后是被赵非荀抱了回去,她揪着赵非荀的袖子,眼角染上了醉意,嗓音软软地说着她的喜悦。 说着今后也要带上了了一起来。 也要让了了看一眼大海。 要让了了知道,世界之大,世上的女子不都活得像大夏的女子那样。 赵非荀耐心地听着,将她搂在怀中,一一应下。 怀中的声音越来越轻,呼吸声越来越重。 就在赵非荀当她睡着了,正要将人放下时,衣襟被一只手轻轻拽住。 他垂下视线看去。 见她睁着一双黑润的眸子,睡意惺忪,眼角微红。 薄唇轻启。 道:“谢谢。” 谢谢你… 愿意带她走出后宅的一方小院。 男人的眸色深情缱绻,俯身,在她唇上轻吻,“睡罢,明日还要早起,带你去看日出。” 话音落下,女子已经合眼熟睡。 次日,天还未亮。 赵非荀就被锦鸢先叫醒了。 一睁眼,就看见女子已穿戴整齐,坐在床边,双眸亮晶晶地看他,“非荀,快起来洗漱,去看日出。” 笑靥倩兮。 明眸善睐。 一时晃了男人的眼。 早起的海边的海风带着寒气,看着朝阳从海平面缓缓升起,阳光驱散黑暗,海风也逐渐变得温暖。 天地间的光影每一瞬都在变化。 让人都舍不得移开眼睛。 当太阳完全升起后,湛蓝的海面上波光粼粼,仿佛是无数瑰丽的蓝宝石在阳光下折射出炫彩的光。 分外美丽。 而这么美丽的大海,在天气阴沉时,海面上不见一丝蔚蓝,黑沉沉的。巨浪拍岸,浪声阵阵,像是大海发了怒,令人心生敬畏不敢随意靠近。 除了海边的风景随着天气、时辰变化外。 海鲜亦是鲜美。 海边的渔村平静、祥和。 对他们这几个外来的游人也十分友善。 村子里偶有纷争,也只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很快就能和好如初。 这儿生活的每一日,胜似世外桃源。 在离开的那日早晨,赵非荀带着锦鸢在沙滩边散步。 锦鸢也习惯了赤脚走在沙滩上。 偶尔微凉的海水打上来,她也不再害怕。 走着走着,脚下的沙子变得粗糙,沙滩上有不少被海浪拍上岸的碎贝壳。 锦鸢小心避开,但仍踩到了硬物,低低嘶了一声。 赵非荀停下,蹲下身,伸手握住她的脚踝,“扶着,抬起脚我看看。” 这个动作在外过分亲密。 锦鸢有些不自在地想要挣开,“我自己看就行了…” 男人动作不变,高大健硕的身躯蹲在她的面前,嗓音强势却仍温柔:“听话。” 心弦微颤。 她已被哄着抬起脚。 幸好脚底只是微红,没有被划伤。 赵非荀松开手,换了个方向,背朝着锦鸢,双手背在身后,“上来吧,背你回去。” 锦鸢本该拒绝。 可看着他的背影,她竟不忍拒绝。 赵非荀又道:“回头脚底伤了不能骑马,马车载人赶路颠簸,只能放慢速度,到时候就要晚上两日才能见了了。”说着,他回眸笑言一句,“了了这么些日子不见我们,怕是都要不认识你我了。” 提及女儿,锦鸢不再犹豫。 蹲下身伏趴到背上。 男人手掌托着她的腿侧,稳稳起身,反倒是背后的锦鸢紧张地紧绷了身子,不敢将身子压在他的后背上。 赵非荀故意颠了下,惹来锦鸢一声低呼声,双手下意识地搂紧他的胳膊后,才听见他笑声传来。 “赵非荀!” 她微恼着唤他的名字。 如今,她这般叫他,愈发顺口。 “不用这么紧张,小鸢儿的重量算不得什么。” 他不再戏弄胆小的女子,走得愈发稳健。 锦鸢也放松下来,伏在他的背上,隔着胸膛,听着他们二人的心跳声混在一起,耳边还有轻柔的海浪声。 令她的心变得柔软。 “怎么不说话了?”男人说话时,胸膛的震动传到后背,“困了?” 锦鸢下意识地摇头。 做完这个动作后,才意识到男人看不见。 “是在想,等了了再大一些,带她一起来蓝月。” 男人甚至没有思索,一口应下:“好。” 锦鸢环着的胳膊收紧。 轻声道:“我们一家人,一起来,好么?” “好。” 他的回应只有一字。 却分外坚定。 锦鸢眼眶忍不住微红,他对自己愈发纵容、温柔,甚至是将所有的好都通通给了她,这份幸福,方才令她有一瞬的不安、也有不舍,只能紧紧抱紧他,才驱逐了这些情绪。 气息也随着有些乱了。 她怕被赵非荀察觉出来,故意笑着开口:“到那时我们不知几岁了,你还我虚长六岁,不知能否再背得动我…啊——” 赵非荀忽然加快了速度。 用玩笑似的动作回应。 他怎会背不动她? 海风之中,传来一两声笑声。 两人的背影,也在晨光中越走越远。 当时锦鸢并未在意自己这一句玩笑的话,在回了沧州后的第一个晚上,男人身体力行告知她,自己能背得动她多久。 又过了一段日子。 小小的了了爬得更稳、更快了。 早已不安于待在席子之上,每次洗澡后奶娘、姚嬷嬷为了抓她擦痱子粉,总要累出一身汗,才能把人抓住,被抓住后,小丫头也不生气,咯咯直笑。 在她蹒跚学步时,南定王抵达沧州。 带他们回京。 骑兵营一路护行,声势浩荡。 引得官场中人纷纷递帖子求见王爷、大将军、郡主一行,王爷一概拒之,对外称此次是私下外出,只想陪着女儿、外孙女,还望大伙儿不要打搅他这份来之不易的天伦之乐。 如此从沧州一路回京。 整个大夏无人不知,南定王视独女、外孙女为掌上明珠,分外疼爱。 南定王此举是有心为之,但他也确确实实享受与小鸢、了了相处,一路游山玩水回去,怕舟车劳顿,他们一帮糙老爷们儿不在意,只担心母女二人不适应,车架、吃食一应供给精良。 一走,就走了近三个月。 第494章 一家子团聚 从六月走到九月。 从了了咿咿呀呀学语、蹒跚学步,到了了一岁三个月,走路都能走的很稳当,这一段旅行并未让了了消瘦,然而养的愈发白胖可爱。 她还不会完整的说出一句话来。 两三个字的往外蹦。 用小奶音甜甜的叫着爹爹、阿娘、祖祖。 轻而易举就将南定王虏获。 南定王遗憾缺失锦鸢的童年,不曾好好疼爱着自己的女儿,就将这份遗憾成倍弥补在了了身上,对她无所不应,看不得小丫头掉一颗眼泪珠子。 偶尔了了顽皮哭闹,锦鸢还未训上一句,就被南定王抱走了。 锦鸢追不上父亲,一股埋怨只冲着赵非荀:“你看父亲都要把了了惯坏了!” 赵非荀递给她茶水,哄着劝道:“了了这么小,你同她讲道理她也不懂,等大了慢慢再教也不迟。” 锦鸢:…… 她连道理都没说出口呢! 在靠近京城时,锦鸢也不再抛头露面骑马,回马车坐着欣赏风景,与竹摇闲话、或是自己看书,顺带也将了了留在身边。 谁知小丫头这一路上玩的心野了。 在马车里呆了一日就彻底呆不住了,非要跟着爹爹、祖祖出去骑马。 锦鸢不许。 入秋后天气干燥,官道上扬尘,小孩子肺嫩。 了了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眼泪汪汪的看着骑在马背上的南定王,从窗子口伸出短短的胳膊,哭唧唧的叫着:“祖祖抱…” 南定王立刻命人取来绑带。 单手拽着缰绳,一把将小丫头从马车里轻而易举抱出来,惹得了了立刻破涕为笑,笑的灿烂无比。 锦鸢:…… “父亲。”锦鸢忍了忍,没忍住,道:“路上扬尘大,了了年纪小如何受得住?况且即将抵达京城,您用背巾抱着了了骑马,让人看了去也不好…” 南定王待女儿和颜悦色,从亲卫手中拿来一个特地为了了定做的斗笠,带着她的头上,垂下的白色纱巾松松绑起,既隔开灰尘,也不遮挡视线。 照顾完了了后,南定王才耐心解释。 “前面一段路已经命人提前洒水降尘,不必担心吸入太多尘土。至于小鸢后面担心的,”南定王动作熟练的将了了面朝外,用柔软的背巾绑在胸前,看了了开心的手舞足蹈,南定王朗声笑道:“本王愿意宠着了了,谁敢说半个不是?” 了了听到祖父的笑声,也拍手跟着笑起来。 小奶音叫着‘祖祖’‘驾’ 南定王松了些缰绳,和蔼道:“就听了了的,祖父要骑马咯!” 赵非荀在前面开路。 听见后面的动静,绕回马车旁,安抚道:“担心,岳父有分寸,我也在外看着了了,不会让她胡闹的。” 锦鸢看着父亲仔细呵护着了了,耐着性子听她童言稚语,如何忍心拒绝。只让赵非荀等了了困了后,将她抱回马车里歇觉。 走了几日官道,遥见京城。 锦鸢还来不及整理好思绪,就听见赵非荀骑马赶来,敲了两下,让她开了窗子,弯腰道:“母亲在长亭那边候着了。” 锦鸢愣了下,探出头看去。 长亭外,那位雍容华贵的妇人,不是禾阳郡主是谁? 马车停下,锦鸢连忙下了马车,赵非荀也翻身下马,从奶娘手中接过瞌睡才醒来的女儿,抱在怀中,与锦鸢一同向着长亭走去。 南定王骑马候在原地。 从前赵非荀也没少打仗回京,这还是禾阳郡主头一次迎出京城。 恐怕不是为了儿子。 而是为了锦鸢,还有了了。 南定王心如明镜,禾阳郡主愿意如此看中小鸢,他怎还能上去打扰他们一家子重逢? 赵父陪着禾阳郡主同守在长亭外。 一眼就看见被儿子抱在怀中,裹着粉色小斗篷的女孩儿,低声与郡主道:“看,荀儿怀里抱着的那孩子就是了了?” 不说还好。 一提,禾阳郡主都快按耐不住想要冲过去的心情。 好歹远处还有一队骑兵营,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她唐突冲下去,实在有失郡主的体面,硬是忍到他们一家三口走上长亭。 禾阳郡主看着走到跟前,盈盈福身的锦鸢,听她柔着声唤‘娘娘’二字时,再也忍不住上千去,一步上前,将锦鸢拉了起来,眼眶微红:“好孩子,快起来,回来了就好,路上一切都还顺利?” 她拉着锦鸢站起身。 目光疼爱,仔仔细细的看着她的眉眼,双手紧紧握着她的手。她不是母亲,待锦鸢的真挚已胜似亲人。 锦鸢也被禾阳郡主的关切勾出眼泪来,眼眶跟着泛红,“有大公子、父亲、骑兵营一路护着,一路顺利。” 这边母女二人说着话。 那边则是父子二人。 赵非荀抱着了了,不变拱手,微微颔首,恭敬唤道:“父亲。” 赵父也颔首回应,“嗯。” 十分生疏。 锦鸢与禾阳郡主正说话时,忽然面颊上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碰了下。 锦鸢偏首看去。 只见了了指着锦鸢的眼睛,“阿娘,哭哭…”她本来还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说着说着,小嘴巴瘪了起来,哇的一声猝不及防哭了起来。 眼泪珠子不停的往下掉。 哭的不能自已。 了了嫌少会哭成这样,赵非荀心疼,轻拍她的后背,柔声哄着:“了了不哭啊,不哭了啊。” 抽出帕子细致的替她擦去眼泪。 赵父可从未见儿子这般细致耐心过,忍不住张了下嘴巴。 而禾阳郡主眼中哪里还有儿子。 只剩下一个粉粉嫩嫩的小哭包。 偏小哭包哭起来也这般惹人疼爱。 “这、孩子就是了了?”禾阳郡主早已遮掩不住心中几乎要溢出来的喜爱,更因了了见锦鸢落泪自己也伤心哭起来,被萌了一脸,“生的这般可爱,又这么懂事。了了,不哭了啊,我是你祖母。” 锦鸢看着女儿因为自己哭,心中感动。 也柔着声哄她。 正想要伸手抱她,小丫头停下嗷嗷哭,看了眼锦鸢,立刻扭头,抱着赵非荀的脖子趴在肩头上继续嗷嗷哭。 锦鸢:…… 禾阳郡主小声问锦鸢:“了了这么亲近荀哥儿?” 语气不可为不诧异。 锦鸢如实道:“是…” 那还是因为父亲不在。 否则了了哭着要扑的就不是非荀,而是父亲了。 赵非荀对女儿的极富有耐心,哄了几句后,了了竟然真的停下来哭,泪眼汪汪的看着眼前陌生的两人,小胖手有些紧张的揪着爹爹的衣襟。 第495章 我们家了了 “了了,这是祖母,这是祖父。” 了了眨了下眼睛。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从禾阳郡主身上移到赵父身上,似乎是察觉到他们的善意,眼神不再怯生生的。 但也不肯开口叫人。 禾阳慈爱着道:“今儿是了了第一次见我们,等到回家后,咱们多见几面,就和了了熟了,是么?” 禾阳郡主的声音温柔的几乎能掐出水来。 一眼不错的看着面前粉白可爱的孩子。 眼中说不出的喜爱。 了了眨了眨眼睛。 并不回应这位慈祥的奶奶。 大人们也都不愿勉强这么大的孩子,还担心长亭上有风,怕吹到了了,让他们赶紧回马车去,再吩咐儿子今日回家里歇息,多住几日,让下人们仔细打扫好圆子再回去不迟。 赵非荀哪里会不知母亲的心思? 他看了眼锦鸢。 锦鸢自然点头应下。 正要离开长亭时,了了开了口,肉乎乎的小手抬起,指着禾阳郡主叫‘祖祖’,又指着赵父也叫‘祖祖’,最后扭头看着不远处的南定王,拍手笑着,也叫‘祖祖’,眼梢还挂着眼泪珠子呢,却笑的如此灿烂。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祖祖’,喜得禾阳郡主合不拢嘴,“我们家了了真是冰雪聪慧!” 甚至连赵父,也因这一道小奶音,唇角微微扬起,抬手摸着唇上胡须,满意的颔首。 真不愧是他赵家的大孙女。 生的比旁人家的可爱,瞧着也比旁人家的聪明! 回了马车上,奶娘几乎抱不住蹦跶着要南定王抱的小祖宗,手上又不敢使劲,生怕弄疼了小主子,与姚嬷嬷、竹摇三人才哄住她。 锦鸢正与父亲说话。 南定王得知女儿要跟着便宜女婿回赵家住,心中不舍,但也不能阻拦,问锦鸢几时有空回家里住,他早已特地命人收拾了一个院子留给她,一应都布置好了。 锦鸢不敢擅自应下。 看向赵非荀。 男人还没说话,就听见南定王坐在马背上,手里圈着缰绳,皮笑肉不笑的问:“女婿若是忙于训练骑兵营,无暇陪着小鸢回娘家住,本王如今正好得闲,亲自上门接她们母女回家小住几日,女婿该不会不答应罢?” 就差直接说你来不来都无所谓。 只要小鸢和了了来就成。 锦鸢忍不住面红,小声道:“父亲…” 赵非荀拱手,端的一副小辈的温文有礼:“岳父说的是哪里话,小鸢回娘家小住,小婿怎会不同意?只不过这一路疲惫,等她们母女稍歇几日后,再上门叨扰岳父。” 言下之意,王爷你只想着女儿过去住。 而我却不一样,会担心她们的身体健康。 高手过招,言下藏刀。 这一回合南定王败。 只得在正街上与女儿、了了分别。 回了赵府后,他们一家子入住清竹苑。 赵非荀将锦鸢母女安顿好后,忙着要入宫复命。 还要去安置骑兵营一干人等。 才回京半日不到,赵非荀便已开始忙碌,可想而知今后在京中的日子并不会容许他悠闲度日。 锦鸢一时仍未适应。 好在还有了了与竹摇她们陪着。 了了初来乍到,对这个院子处处好奇,小脚丫一刻也不停,在院子前后到处探险,安静了多日的院子里,因这一个小丫头,再加上身后跟着她的人,顿时热闹了起来。 锦鸢回了正屋,看着熟悉的桌椅摆设。 不见灰尘。 屋中空气清新。 仿佛像是…她从不曾离开过这间屋子。 掀开铜镜上的遮罩,看着镜中女子的容貌,褪去了当初的青涩,添了妇人的模样,才将她从过往之中拽了出来。 从沧州回京的这一路,虽然都在游玩,但仍熬人精神,锦鸢这一晚都不曾等到赵非荀回来,早早睡下。甚至连早上赵非荀起身出门时,她亦是迷迷糊糊醒了一回,听着男人温言嘱咐她两句后,再度陷入睡梦之中。 等再次醒来,已是晌午。 屋里屋外一片安静。 锦鸢起身,竹摇听见了动静进来,笑着问道:“娘娘好睡,将军出门前特地叮嘱了,不准让人吵着娘娘好睡呢。” 锦鸢嗔她一眼,“就你打趣。” 竹摇:“我说的可都是真事儿,”她打起窗幔,问:“娘娘这会儿可要起来起来了?” 锦鸢颔首。 问道:“怎么没听见了了的声音,是在午睡,还是去外头院子里玩了?” 竹摇又取来衣裳,服侍锦鸢穿上,一边回道:“了了一早就起了,同奶娘、嬷嬷在院子里玩,郡主那边的吉量姑姑来了,带着她们去正院去了,姑姑说,若娘娘起来后问起来,请娘娘空了过去坐坐,娘儿俩正好一块说会儿话。” 话说完后,锦鸢穿好衣裳,在梳妆镜前坐下,拿着梳子梳理长发,“等会儿我就去正院里。” 竹摇哎了声。 整理好了床铺,走到锦鸢身后,从她手中接过梳子,替她盘发髻,“那我也跟着你一同去。” “还是别了,你在院子里好好休息。”锦鸢透过铜镜,看着为她梳妆的姑娘,说话时眉眼温柔,言语间带着亲近,“这回在路上三个月,你也辛苦了,如今我们在赵府,我也不好直接放了你家去,就在院里好好休息休息,别累着了自己。” 竹摇弯眸笑了,福身盈盈一拜,“奴婢多谢娘娘疼爱。” “不谢,快起来罢。” 她忍着笑看似一本正经的拜,锦鸢也忍着笑,拿出体面来一本正经的免礼,最后两人对看一眼,噗嗤都笑了出来。 在说笑间,发髻也已盘好。 竹摇打开妆奁盒子,挑选首饰。 锦鸢起先还未在意,无意一瞥,看着盒子里珠光宝气的直逼人眼,不由得愣了下,“这是…”她偏首去看竹摇,指着里面好几件宫廷里手艺的簪子,甚至连前两年禾阳郡主赏她的发梳也在里头。 竹摇拿了锦鸢最常戴的南红玉簪子,斜斜插入发髻,回道:“这是昨个儿晚上,嬷嬷派人去传了话,拨云亲自拿着送来的。想到咱们少不得要在赵府多住几日,娘娘从沧州带回来的衣裳首饰不多,沿途路过江南虽然也买了些,但娘子爱清雅别致的,打扮后去见长辈未免有些太过素净了,这些如今用着也好。”竹摇拿出那支发梳,添了句,“心意也更好。” “是,幸好有你们。” “又得谢过娘娘谬赞了。” 两个女子笑出声了,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小院中时。 第496章 幸而有了你,他总算有了牵挂 从沧州回来的锦鸢,仍未完全适应自己的身份。 甚至连后宅里的这些事,都快被她忘却了。 梳妆后,她用了饭,就带了一个小丫鬟去正院向郡主请安,如今她们虽然同为郡主,但她尚无封号,况且郡主又是长辈,她理当敬重。 这一路上,遇见不少下人。 见了她都纷纷束手垂首请安。 换她作郡主娘娘。 一路听着这声音到了正院,才有了些自己已是郡主的实感。 通禀后,竟是吉量姑姑亲自出来引她入内院。 到了院中,见禾阳郡主正弯腰搀着了了走去,侧首,目光疼爱地看着小丫头。 祖孙二人,正凑在一起,看着石头缝里的蚂蚁搬家。 锦鸢不忍打扰。 站在旁边看着她们。 直到禾阳郡主发现锦鸢,笑问了声:“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她扶着腰背站起身,吩咐奶娘看好了了。 说话间,院中立刻有人搬了两把太师椅出来。 比起锦鸢一贯温柔善待下人。 眼前的禾阳有着皇室郡主的尊贵与优雅。 自然而然地统御着院中的奴才。 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忠心与这位高贵的主子。 锦鸢柔柔笑了声,走上前道:“看着娘娘与了了正在说话,不忍心上前扰了你们。” 禾阳郡主摆手,摇头笑叹道:“到底是上了年纪,就方才陪着了了弯腰说了会子话,腰就有些直不起来了。” 锦鸢看着禾阳郡主眼角淡淡细纹。 实在没办法对这句话表示赞同。 锦鸢伸手扶着禾阳郡主胳膊,两人一同向着摆在秋日暖阳下的太师椅走去,柔声道:“娘娘风华正茂,怎会上了年纪,是小孩子精力旺盛,不说娘娘,便是我也不敢弯着腰同了了说话。” 她们二人坐下。 禾阳郡主扭头看她,轻轻在锦鸢手背上拍打了一下,添了岁月温柔的双眸含笑看她,“小鸢还叫我娘娘?” 锦鸢愣了下,意识到她说的是何意后,柔软的面颊微红。 鸦黑的羽睫垂下。 禾阳郡主看眼前女子的目光,如同看一个疼爱的小辈,这几年过去,她的眉眼间仍有初为妇人后才有的羞涩,那是被人呵护在手心里受尽疼爱才会有的模样。 郡主心中欣慰。 自己这儿子,这几年倒是忽然开窍了。 禾阳郡主也不催促,耐心的等着她开口。 片刻后,才听见一道轻柔的嗓音响起。 “母亲…” 郡主笑弯了眼睛,双手紧紧将锦鸢的手拢着,眸中的喜爱之意,不亚于对了了这个可爱的孙女,她吩咐吉量,“快去把我准备好的镯子拿来。” 吉量笑着应下,转身进屋里去。 锦鸢听见娘娘又要送自己首饰,道:“母亲已经送我太多东西了,我不能再收下了…” 郡主一生最大的遗憾,便是不能生下一个女儿。 所以,当年她才会那般疼爱乔樱儿。 哪怕她性子贪婪、娇纵。 郡主也依旧疼爱她,为她筹谋。 可最终,乔樱儿彻底令郡主伤心,郡主也不愿将这个遗憾在其他人身上弥补——哪怕赵父看着郡主伤心,还曾提出过再收养一个养女,被郡主拒绝了。 而对锦鸢,她起先也只是态度平平。 只因锦鸢是儿子唯一的女人。 可随着相处、了解,她开始可怜这个苦命的姑娘,开始怜惜她,哪怕命运不曾善待于锦鸢,她仍旧坚韧、温柔,这样惹人垂怜的女子,如今成了她的儿媳妇,禾阳怎能再忍得住不偏爱她。 “傻丫头,这怎么会一样呢。”她抬起手,温暖细腻的掌心轻轻抚摸了下锦鸢的面颊,带着好闻的气息一并传来,“这不是多贵重的东西,真正贵重的首饰,要等到大婚那日我再给你。” 连这位享尽奢靡的郡主都说‘真正贵重’二字。 锦鸢已经不敢想象,那日自己会收到多昂贵的首饰——这份冲击,甚至短暂压过了‘大婚’这一事件。 吉量很快取来东西。 打开一支镶嵌着昂贵螺钿百蝶扑花的盒子。 里面是一支通体淡绿色的镯子,刻有精致的竹叶纹,在阳光下分外通透诱人。 禾阳郡主取了出来,拉起锦鸢的手,替她戴上,“这不是宫里的物件,当年荀哥儿从我院子里分出去,有一位算命师傅说,迅哥儿院中种着竹子,可保他平安无虞长大,我便信了,同时还命人打了这一支镯子,打算送给儿媳妇。” 郡主看着她,眸光近似感慨、追忆,“如今荀哥儿成家立业,身边也有了知冷知热的人,从前他那般不近女色,一心都扑在边境杀敌,我多怕他就那么孤身一人,娶一个妻子在家放着,只为令我们安心,也怕他没有牵挂就那么死在战场上…”哪怕郡主如何高贵,可她仍是一位母亲,提及儿子当年的模样,她眼眶湿润,握着锦鸢的手稍稍用力,语气带着微微的哽咽,“幸而有了你,他总算是有了牵挂,如今还有一个了了…锦鸢,你不知道…母亲心中有多感谢你…” 母亲潸然落泪。 引得锦鸢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道:“该言谢的是锦鸢…当时是娘娘不曾嫌弃我婢女出身,允许我留在清竹苑中…” 二人执手,恍如一对母女。 说着推心置腹的话语。 柳嬷嬷适时插了一句,分别为两位娘娘递上帕子,劝道:“二位娘娘再这么你谢我我谢你的,怕是日落了都说不完了!” 两人相视,忍俊不禁。 还未缓过来,院子里传来另一道声音。 原来是了了看见了阿娘、祖祖一起落泪,她连手中的玩具都不玩了,瘪了下嘴,跌跌撞撞的朝着她们跑去,摇摇晃晃的像是一只小猪。 一边跑,一边嗷嗷哭。 这下子,院子里乱了套了。 有哄的,有劝的,有笑的,还有小丫头嗷嗷哭的。 热闹的不行。 之后,锦鸢又在赵府陪着郡主住了两日。 祖孙俩飞速亲近着。 甚至在了了心目中,整日看不见人的爹爹已经被排到后面去了。 在第三日的晚上。 锦鸢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适应了在京中的生活。 也听到了自她离京后,京城中发生的事情。 关于锦家。 还有关于父亲递来的书信。 陛下要宣召她入宫觐见。 她压着心中的不安,完美到连嬷嬷都不曾察觉,与竹摇一起做了会儿绣活,看了半本书,写了十页大字,在竹摇第三次劝她早些休息时,锦鸢放她回去睡觉,自己一人守在屋中。 不知等了多久,终于守到披星戴月归来的男人。 第497章 陛下大喜,陈娘娘有了五个月身孕 赵非荀先去隔壁屋子看了眼熟睡的女儿,落下一吻后,才折回主屋里,外间的烛火熄灭,里间却点着一盏油灯,他的小鸢儿散着柔软的长发,坐在床边,手中打着络子。 听见进来的脚步声后,锦鸢将丝线放回针线篓,向着赵非荀走去。 显然,男人的步子更快。 尤其是在见到守着他回来的夫人时。 他将人拥入怀中,低眸,轻吻在她的发顶、面颊,感受着她面上的微凉,“下午不是让人传了话回来,不必等爷。” 他是这么说的,但看着守她归来的夫人,心中仍有喜悦。 生下了了后,小鸢儿一心扑在孩子身上。 他虽胸襟宽广,但仍会有些吃味。 但也只有一点点而已,甚至连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 锦鸢伏在他的胸前,听着男人平稳的心跳声,“下午和了了睡得久了,这会儿反倒睡不着了。” 男人腾出手,拍拍她的后背,“去被子里坐着,更衣后就来陪你。” 她退开半步,也不应。 在赵非荀走入屏风后,她也跟着过去。 隔着屏风,传来男女低沉、温柔的说话声。 伴随着克制的压抑。 水声。 衣衫滑落声。 还有… 木椅吱嘎摇晃的声音… 过后,赵非荀抱着绯红的人出来,落下床幔后,确认外面的人看不见她,简单收拾去屏风后胡闹出来的痕迹,才叫人进来侍候。 如今他们在赵府。 在京城。 不比在沧州的将军府自由,他能肆意宠爱锦鸢。 回京后,锦鸢已是南定王的女儿,是郡主,这般胡闹之事,绝不能让人轻易传出去。 等下人全部退出去后,赵非荀在温暖的被中拥抱她,才问出这句话,“今天谁来了院里?”才会让她如此不安,方才在屏风后,她紧紧抱着自己的脖子,胳膊明显地在发颤。 这一场情事,不是因爱而生。 而是因她的恐惧、不安而生。 只不过赵非荀察觉太晚,错过了问姚嬷嬷的时机。 锦鸢并不诧异他的问话,垂眸,轻声回道:“父亲今日命人送了信来,说…说…陛下要召见我。” 哪怕锦鸢已经成了郡主。 但是她仍下意识地对这个一国之君恐惧。 不止于他的一个命令就将自己从赵非荀身边夺走,更是在她回京后,得知因锦家三姑娘谋害大皇子一事。 她不知锦三姑娘为何要谋害皇子。 她只看到了权势之下,锦家流放,天子之怒,眨眼间就令锦家支离破碎。 而她,即将要去见这个男人。 赵非荀轻揉了下她的胳膊,对锦鸢说的这件事并不意外,“此次回京后理当要入宫谢陛下封赏的郡主之位,而且你的封号陛下迟迟未定…”他沉吟一声,眼底闪过一抹暗色,语气却仍温柔,“或许陛下是想看看小鸢儿,再定封号。别怕,到时候岳父会陪着你一同去的,不会让你一人入宫。” 锦鸢靠在他的胸前,忍不住抬眸看他。 他笑:“我不能去。” 经历上次逼宫一事,不论陛下心中有无存在芥蒂,他与南定王都尽量错开彼此入宫的时间。 他无心权势。 南定王看着也不是恋权之人。 那他们仍需要这位陛下。 赵非荀不愿将这些事情与锦鸢说得太明白,怕吓得她夜不能寐,哄着她道:“爷和了了宫门外等你们,出来后,我们一起去王府住上一段时日,可好?” 锦鸢听他拒绝后,便不再追问。 忽然听到他说了这一句话。 锦鸢这才诧异的看他,“你愿意跟着我和了了去王府么?”一般来说,女子回娘家,哪有夫君也跟着住过去的道理。 更何况是赵非荀这样的身份。 赵非荀被她的眼神取悦。 像是褒奖了了那般,轻轻摸着她的头,含笑道:“哪怕我不提,出宫后岳父也不会让你们跟着我回园子里,既如此,还不如爷跟着你们一同去住几日。” 锦鸢想起父亲在京城门口失望的眼神,心中似有暖流,埋着在他胸前轻声笑了声。 赵非荀的手掌下移。 落在她的背脊上,温柔的顺着。 轻声道:“明日之事不用担心,有岳父在,有爷在,谁也不能再伤害到你,还有了了。” 赵非荀的语气温和。 还有半句话他未说出口。 哪怕是陛下,也不能伤害她们母女。 锦鸢抬手,用力的环住他的腰,闷声道:“知道了…” “好了,睡罢,时辰不早了。” 屋中安静。 入秋后,气候转凉。 但只要两人相拥相偎,便是分外温暖。 锦鸢也在这份温柔之中,逐渐被睡意侵袭。 从怀中传来绵长轻柔的呼吸声,赵非荀垂下视线,借着月光,看着锦鸢的眉眼,眼神在黑暗中只见冷色。 这两日,戍守宫防的城羽营部下前来找他。 有些宫闱之事不便在信中提及,只能当面告知。 他们这位陛下,在大皇子病逝后,一改前面多年清心寡欲、不流连后宫的行事,陆续纳了不少年轻貌美的嫔妃,一个月中至少有半个月要入后宫宠幸年轻妃嫔。 对于一个中年帝王而言,实在有些勉强。 才没过两个月,陛下就命太医院院正悄悄配制提高精力的汤药,每次宠幸嫔妃后,都要赏一碗坐胎药。 但努力了一年多,至今仍无消息。 陛下愈发年迈,尤其是在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后,肉眼可见的在衰老,而后宫迟迟没有皇嗣诞下。 朝堂上,甚至有老臣建议陛下从宗亲中过继皇嗣。 被陛下否决。 而在去年,收服蓝月后,南定王与他迟迟没有回京,京中总有些不怀好意思之人开始煽风点火,这些扰乱民心的舆论,在南定王独自返回京城时,到达巅峰。 为此南定王费了不少功夫处理。 所以才会这么迟去沧州。 好在如今他们都回来后,除了陛下无子、宗亲蠢蠢欲动外,大夏还算安稳。 或许—— 这个局面,要到陛下有了新生皇子后,才会再度稳住。 只是陛下尚不算年迈,这一年多后宫都没有传来消息,实在令人有些匪夷所思。 部下说,南定王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但毕竟是后宫之事,他不便出口询问。 赵非荀亦是不便。 但,禾阳郡主可以。 赵非荀打算过两日请母亲入宫去向太后、陛下请安,皇嗣事关紧要,就怕有人在其中弄鬼。 思绪连绵,念及朝中之事,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他在外一日也有些疲乏,终止住,抱着锦鸢入睡。 次日,赵非荀当真抱着了了坐在锦鸢的马车里,送她到宫门口下车,而南定王已在门口久候。 父女二人见面后,同入宫去。 谁知,他们才进了大殿,就听见有一内官急匆匆地进来,扑通一声跪下,磕头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陈娘娘身子不适,今儿一早就请了太医,太医说,娘娘已经有了五个多月的身孕了!” 第498章 臣不敢 锦鸢进了大殿,正要行礼。 便被这一声贺喜声打断。 南定王听见‘陈娘娘’三字后,微不可察的皱了下眉,目光随即看向宝座之上的帝王。 陛下短暂沉默。 暗影笼罩在他的面颊上,未立刻见欣喜之色,隐隐像是因什么强烈的情绪抽搐了下,但很快压抑下来,抬臂挥袖,大喜道:“好!赏!陈氏是个有福气的,即刻晋陈氏为妃位,念她怀孕不易,封妃仪典等她生下皇儿后在举办。另,着太医院院正亲自照顾陈妃这一胎。”陛下喜色言表,“去告诉陈妃,朕晚些时候再去看她。” 内官立刻应下,退出大殿。 还未走下台阶时,内官仔细揣度着陛下的反应,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念头还未浮出,眼前的路就被另一个模样机灵的小徒弟拦住,“您老辛苦,这不是才从后宫回来,还没坐下歇会儿呢,这天看着越来越冷了,您快进去喝口热茶歇歇!有什么跑腿的累活,只管交给我去办就成!” 内官看着眼前一脸‘孙子心疼爷爷’的表情,由衷的笑了,摸着他的脑袋,道:“好,知道你孝顺,知道心疼爷爷了,那我也不客气了,你就替我跑一趟吧,去陈妃那儿道个喜。” 小徒弟眼睛滴溜溜的转了圈。 陈娘娘? 陈妃? 哎哟!这可是报喜雀儿的好差事啊! 那边的赏钱肯定不会少给! 小徒弟连忙谢过,仔细问了话后,拔腿就朝着后宫陈妃那边儿赶去,一路上都不敢停下来喘一口气,等他跑进了陈妃宫中,已经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在宫门口挤出一张灿烂的笑脸,跑进去贺喜。 他见了陈妃的面,磕了头,报了喜。 正等着这宫里的人都乐疯。 谁成想,上座这位主子端坐着,面上有喜色,却不多,前倾身子,问到:“陛下说,晚些时候才来?陛下不知道我是因身子不适才传的太医?” 小徒弟立刻明白了过来。 瞬间没了喜气儿。 他小心翼翼的回道:“起头传话的是奴才的师傅,师傅应当是向陛下说了的,当时南定王和那位郡主也在…” 心底早已把老货骂一顿。 陈妃年轻的面庞上生出几分灰色,她护着肚子,喃喃道:“好…我知道了…辛苦你跑这一趟。来人,赏。” 小徒弟千恩谢恩,拿了福袋拔腿就跑。 出了宫后,连忙扯开福袋看了眼。 才三两银子? 小徒弟晦气的撇了下嘴,“什么陈家,就给这么点赏,打发叫花子呢!到底是庶出,拿不上台面的小气!听了赏都没多少喜色,难怪都不受陛下宠爱!”骂完陈家,又把自己个儿的师傅从头到脚骂了一遍。 还以为那个老东西发了善心。 恐怕是早就知道这报喜雀儿不好做。 呸! * 大殿中,在内官退下去后,其余人也被陛下屏退。 陛下从宝座上起身,走下台阶,领着父女二人进了偏殿里。 偏殿里地方紧凑,顿时暖和不少。 没有大殿中那般空旷压抑的感觉。 陛下在条案后扶着坐下,姿态看着随意不少。 他落座后,便先看向锦鸢,不威自怒的面容似乎也变得亲和了不少,看的是锦鸢,话却是对南定王说的,“万荆,朕还未来得及恭喜你呢,总算是把女儿接回来了啊?” 南定王也露出笑意:“让陛下见笑了。” “孩子,抬起头来,朕看看。” 语气和蔼。 宛若一个亲切的长辈。 这个帝王,亲善的莫名令锦鸢心惊。 她不敢拒绝,压住眼底的不安,抬头,视线微垂,仍不安直视帝王。 陛下眯起眼,借着窗户透进来的光,仔细看着。 沉声道:“看着是有一二分万荆年轻时的墨阳,不过么…”这位陛下笑了声,“应当是更像她的母亲。” 南定王也看向锦鸢,目光和蔼:“是,是更像她娘,也幸好没像我,不然瞧我这武夫模样若生在女儿身上,那也叫人发愁。”说着说着,南定王改了口,“说来,我遗憾不曾见过小鸢小时候的模样,如今看着孙女儿那可爱样,想必小鸢小时候也是这么招人喜爱。” 父亲疼爱自己。 锦鸢心知肚明。 但她不曾想到,父亲会在陛下面前说这一番话。 她因父亲的疼爱,忍不住面上发红,轻轻叫了声“父亲”。 陛下看着这对父女的互动,缓缓开口,“郡主不必害羞,你父王这老家伙不知道向朕夸耀过多少回了,你也是个孝顺孩子,就让他过足当爹的瘾吧。” 锦鸢只好道让陛下见笑。 南定王却不以为然,“当爹与当祖父还是不一样的,都说隔辈亲,从前了了还小时尚不觉得如何,如今她长大了会哭会闹会走路了,听她叫一声祖祖,哪里还有道理二字可言,只哄她开心就好。”他笑呵呵又补了句,“等陈妃娘娘的孩子平安生下,后宫里就这么一位,怕是陛下也该懂得臣的这份稀罕劲了。” 锦鸢听的心惊。 陛下中年丧子。 父亲此时提及这些话,不会惹得陛下伤心? 她几乎是一颗心悬起。 在陛下叫她时,她惊的脸色隐隐泛白。 父亲不是这般冲动、口无遮掩之人! “看看你父王这老货,这是变着法的说朕这个年纪该当人祖父了!”陛下似乎并未将父亲的‘冒犯’放在眼中,反而被他的话逗得摇头直笑。 眼角皱纹叠起。 鬓角的银发愈发刺目。 南定王适才拱手:“臣不敢。” 陛下缓缓停下笑,点着他,“还有你不敢的…”说罢,陛下叹息,下一句话的声音极低,“如今也只有你敢说这些了,哪怕你不说,朕…也该知道了…” 南定王放下手,目光平静的看着他。 锦鸢不懂朝局。 但隐隐能听懂,父亲与陛下之前,似乎在隐喻什么。 须臾后,陛下才抽出一本折子,翻开后看了眼,抬起头看着父女二人道:“朕这几日想了几个封号,你疼爱独女之心,朕知道。失而复得之明珠,固然令人欢喜,只不过她上面还有禾阳,即是朕疼爱的妹妹,亦是她的婆母,她的封号自然不能越过了去。朕想着这一封号正好。” 第499章 哪怕不当南定王,也不愿小鸢担惊受怕 在陛下说完这句段话后,递出折子。 南定王上前接过。 视线垂下,看着上面遒劲有力的二字。 “明华。” 阳为日。 明为月。 日月二者,日字在前。 特地取明而非月,也是存了不愿封号低禾阳太多,令南定王不悦。 南定王很是满意,递给锦鸢,让她看一眼。 锦鸢看着上面的二字。 明华。 字音朗朗上口。 亦是个极好寓意的封号。 她双膝下跪,行大礼谢恩。 陛下看着她行完大礼,抬手免礼,微笑着道:“快起来罢,你父王疼爱你的劲儿已是天下皆知,这一封号,也不及你父王待你的心思。回京后明华可曾去过自己的郡主府了?” 锦鸢:“回陛下,回京后尚不曾去过。” 陛下:“郡主府在何处,你父王恐怕也没告诉过你罢?” 锦鸢如实点头。 她还真的不知道。 回京之后事情太多。 况且她前几日都在赵府,也不曾见过父亲。 “就离非荀的春景园不远,那可是一块好地方,虽然地不大,但一砖一瓦都是你父亲亲自督造,若得空了,就去看看你父亲的心意。” 锦鸢下意识看向父亲。 目光柔软。 南定王碍于殿前,没法摸女儿的头,生生忍住,轻咳嗽了声,“父亲本想晚些时候再告诉你,明儿个带你去逛逛。” 锦鸢应了声是。 陛下又问了几句沿途见闻后,让锦鸢先出去歇息。 立刻有内官上前,领着锦鸢到另一偏殿等候,好茶好糕点一一端送上来。 锦鸢却惦记着父亲,毫无进食的心思。 在锦鸢退下后,偏殿中,陛下终于没忍住喉间的干痒,咳嗽了好几声,喝了热茶才压下。 南定王看着条案上奏折,比他之前来的时候更高。 这一年多以来,陛下除了夜间去后宫外,其他时间都扑在政务之上,肉眼可见的衰老、疲惫。 可他,在努力当一名明君。 恍若回到了十几年前。 南定王知道其中缘由,他虽不后悔逼宫一事,但看着陛下的模样,也劝了一句:“陛下当保重龙体。” 他放下茶盏,嗓音咳嗽的有些沙哑,“朕的身子自己知道,也就这几年了…”他抬起头,眼底暮色蔼蔼,“今后,怕是还要你们多费心了。” 南定王皱眉,凝肃:“陛下正值壮年,太后高寿,如今还在健在,陛下不该忧心寿数。” 陛下却像是没听到他的话,“朕说的意思,你应当懂得。内阁那帮老家伙,明里暗里都在催着朕从宗亲里挑一个出来,当年朕夺嫡时,那些宗亲个个明哲保身,以后有站出来的魄力!如今到想着站出来分一杯羹了!朕——”他猝然掀起眼睑,眼底迸射出极亮的光,看着眼前身姿依旧高大健硕的南定王,“我们一起打下来的江山、平定的边境,一起守下来的江山,岂会轻易交给宗亲里那些人!”他情绪压抑着起伏,前倾身子,目光灼灼的盯着南定王,咄咄逼人:“若明华生下的是个儿子——” “陛下!” 南定王从未想过他还存着这个心。 他拱手一字一句回道:“臣无心权势!更不愿将小辈牵扯进来!赵家如何我不清楚,但小鸢——我哪怕是不做这个南定王,也不会让小鸢担惊受怕半日!” 父爱拳拳。 字字掷地有声。 他所用‘受惊受怕’四字。 用来描述这个万人至尊的位置。 陛下后仰,靠在椅背上,情绪逐渐平静,又变回了刚才的暮色霭霭:“我知道…”如一位老朽的叹息。 南定王:“况且陈妃有孕,再过几个月就能生产了,陛下何至于发愁到臣的孙女儿身上。” 他故意言明了了的性别。 彻底打消陛下的念头。 陛下苦笑一声,“是啊…陈氏已经有五个多月身孕了,她的宫里无人察觉,而陈氏自己也不知道…么?”他垂下眼睑,想起来,民间曾有传言,腹中孩子长到五个月后,有个别大夫能诊断出腹中是男是女…陈氏瞒到五个月后才请了太医,究竟是否为了男女?若是个男儿…帝王浑浊的眼球中涌出哀思,“万荆,你可知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那孩子是…朕苦心培养的孩儿啊…聪慧可爱善良勤勉…朕…”他抬起手,掩面垂泪,声音也染上些哽咽:“想他了…” 南定王也低下声,劝慰:“陛下节哀。” 眼中情绪分外冷静。 他不会忘记,一年前多以前,大皇子因何而死。 是因…陛下对当初的皇后、如今的庶妃,对他与赵非荀的疑心。 偏殿中一片安静。 陛下情绪缓和,“你出去罢,别忘明华等久了。” 南定王谢恩告退。 带着锦鸢出了宫门。 赵非荀从马车上下来,臂弯里挂着一条大氅,披到锦鸢身上,低声说了一句,“这会儿变天了”,动作与言语都极为自然,像是平日里早就做惯了的。 南定王:“怎么不见了了?” 赵非荀拱手叫了声岳父,虚虚揽着锦鸢,回道:“在马车上睡着了,奶娘她们守着。” 南定王这才颔首,看了眼锦鸢隐隐发白的脸色,目光看着自己担忧的模样,心中一片熨帖,有了女儿的关心,他已经觉得那些烦扰都无关紧要了,柔声道:“外头冷,你也快上马车去,有话咱们回家后慢慢说。” 锦鸢点头,上了马车。 马车随行在后。 前头是京城中两大武将骑着高头大马开路,单看二人高大健硕的身姿,稳坐在马背上,姿势挺拔俊武,教路上的行人看着纷纷羡慕。 如今因这二人的武将崛起。 京中的审美风气也略有了些变化。 等绕到偏僻的路段时,赵非荀才平静的开口:“岳父出宫后,脸色看着不大好。” 南定王看了眼阴沉的天空,北风呼啸,“这天,怕是又要变了。” 赵非荀敏锐,立刻看向南定王:“是陈——”他欲言又止。 南定王沉默回应,抬起手,拍了下他的肩膀,“走吧,咱们爷儿俩回去好好喝一顿。” 在陈妃的孩子生下来之前。 他绝不能让陛下再动小鸢的任何一分心思。 第500章 宫里的墙透了风 这一晚,锦鸢不知他们二人究竟说了什么,她总觉今日入宫后,陈妃的喜讯陛下听上去不太高兴,父亲的话也是意有所指,件件都令她不安。 可父亲不让她旁听。 锦鸢在屋中毫无睡意。 直到赵非荀归来,他同南定王喝了不少,身上酒气难闻,脱了外衣进去,看见锦鸢坐在屋中,走过去弯腰抱她。 许是锦鸢的脸色太过凝重,男人告知她不用担心,有岳父和他在,一切都会没事的。 不是他一人。 而是还有父亲。 锦鸢猜出事情不会太小,但他们不愿她担心,锦鸢也就应下,在王府中住了下来。 陈妃有孕的消息也很快从宫中传了出来。 锦鸢在南定王府住着,王府里侧妃、姬妾多,一年多以前,南定王放出了不少,但凡想走的,也都给了一笔银子,让她们或是回家、或是嫁人去,若不愿走的,留在王府里也成。 如此仍是不少人选择留下来。 哪怕南定王鲜少再去宠爱她们。 南定王面前露不了脸,这些侧妃、姬妾知道明华郡主才是如今王爷心尖尖上的明珠,每日总有不同的人来锦鸢院子里陪着她聊天说话、解闷。 而南定王早出晚归时,也总要来锦鸢院子里看她们母女二人。 这就总有撞上的时候。 南定王也乐意看着这些姬妾捧着自己女儿。 时不时就给些赏赐,这些侧妃、姬妾也就来的更加热闹,更会看锦鸢的脸色,但凡她露出一丁点儿疲惫,竹摇还没察觉,这些女子就已机敏的起身告辞。 锦鸢起先有些不适应。 但姚嬷嬷同她说,今后她长久的在京中生活,少不得要与那些贵妇打交道,如今正好练练手,不至于今后怯了场,锦鸢也试着让自己适应。 在王府住的这些日子里。 最开心的就要数赵了了小朋友。 只要南定王朝中事务不忙,定时要带着了了出门玩,每次回来还会给锦鸢买一两样首饰、布料,都是京中时兴的花样。 这举动被赵非荀察觉后,他三不五时也带回来糕点、首饰、丝线一类的,不挑时兴的,只挑最贵的。 偏巧锦鸢有一回叫首饰铺的掌柜上门问账本上的事,掌柜的瞧着郡主娘娘头上戴着是自己对家卖的首饰,回去后卯足了劲儿进时新的花样,也往王府送。 这首饰铺一送,胭脂铺、绣房哪能坐得住。 一时间,锦鸢在王府的小库房已经堆的半满。 而赵非荀与南定王还送上了瘾。 不止送小件,还开始陆陆续续送水田、庄子、铺子。 得知赵非荀将青州府那边的温泉小院改到锦鸢名下,这几日南定王就开始打听着,大夏哪儿的温泉好,他要出手买一个。 小了了似懂非懂,听着温泉很是开心,说了好几回她也要去泡温泉。 没过两日,南定王就盘了一个京郊的温泉庄子。 已经命工匠开始改造,想赶在入冬前带她们娘儿俩去。 而在众多礼物中,了了最爱的就是南定王送她的小马驹,纯良种马驹,母马,通体毛发雪白,大眼清透,脾气温柔。 每日了了都要去摸摸小马驹。 赵府那边也常会派吉量来接了了去玩上一日,傍晚再送回来。 了了的行程安排的比锦鸢这位当红郡主娘娘还要热闹。 这日,了了被禾阳郡主接走了。 锦鸢看着天气不错,也不用担心女儿捣乱危险,带着丫鬟们整理库房。 竹摇伏案记录,写的摇头晃脑道:“这股攀比之风甚好甚美矣!”被锦鸢徉怒瞪了一眼,手指轻点她的脑袋,却也被逗笑了。 她们在库房里正忙活着,外头又传来侧妃、姬妾们的热闹声。 锦鸢看着竹摇,眉心微蹙,有些不太情愿去应付。 竹摇搁下笔墨,哄着、推着锦鸢从库房出去,“这可是嬷嬷的吩咐,要是被嬷嬷知道了娘娘您趁着她不在就闭门谢客,我也不敢保证嬷嬷回来不会念您。” 自从锦鸢回京后。 姚嬷嬷待锦鸢严苛了许多。 锦鸢自然也知道,她自小出身不好,有许多东西都要学。 但… 听着七八个妇人叽叽喳喳的聊天,半日下来,她耳边都要嗡嗡叫了。 锦鸢梳妆打扮,端庄温柔的去见父亲的这些侧妃、小妾,听她们闲谈京中趣事。 姚嬷嬷说,高位者,不可落于俗套。 但也不能双耳不闻京中事。 最好的法子,就是在妇人们闲聊时,佯装漫不经心的听着,不可过度发表自己的看法,但也不能一个字不说,仅在有人问她时,不咸不淡的说上两句风轻云淡的点评。 锦鸢的功力仍不到家。 还需修炼。 等到出师后,姚嬷嬷才会允许她接外面的拜见的帖子。 这日午后,锦鸢也在努力修炼。 听着听着,却发现她们的话题不同于往日的鸡毛蒜皮。 一个年长些的侧妃说道:“你们不知道,陈家这口灶眼看着都快灭了,谁承想这一个月就这么热了起来,眼看着陈家是又要起来咯!” 一个美艳小妾深表赞同,“你说这陈妃娘娘,也是有些本事啊。” “怎么说” 美艳小妾勾唇一笑,明媚晃眼。 把锦鸢的看起也勾了起来。 小妾看了眼今日在场的姐妹,凑近了掩唇低声道:“听说陛下这一年多流连后宫,甚至还吃了药…也都没听见哪个嫔妃怀了身孕,谁知道是真的就怀不上,还是里头有人捣鬼t…那陈妃是那一批秀女中最不得宠的,就偏巧她怀上了,这可不就是本事而且啊,还瞒到了五个多月,孩子在肚子里也过了最最容易流产的前三个月,啧啧啧,这份心思,这般沉得住气,不得当‘本事’二字” 众人脸上的反应有惊愕、有羡慕、更多的是不敢置信。 一时间七嘴八舌都开始发问。 关注点都在‘如何怀孕’上。 锦鸢听着小妾话里话外,像是一口咬定陈妃的这一胎来的蹊跷,她不便开口询问,只看了眼竹摇,竹摇立刻会意,好奇的问道:“听说有些人体质特殊,怀孕五六个月腰身都和少女一般,还会每个月都有月事来,或许是陈妃娘娘就是这般呢” 小妾未答话。 反倒是刚才第一个挑起这话题的侧妃,笑着看了眼竹摇,道:“竹摇姑娘没成过婚不知道这里头的缘由。若陈妃真不知道,宫里头怎会传出来她早就断了坐胎药,这五个月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如果不是因她不受宠,这事恐怕还真的瞒不了这么久。” 竹摇恍悟颔首:“原来是这样啊…”说着有些害怕的搓了下胳膊,“生活在后宫里听着就让人害怕,就好像什么事情都瞒不住。” 侧妃玩着手中的帕子,意有所指:“若非宫中的墙透了风,不然我们这些妇人如何能知道”不等锦鸢追问,侧妃就轻轻哎呀了声,“咱们不说这些了,怪让人觉得害怕的。” 待她们走后,竹摇悄悄撇了下嘴。 同锦鸢小声嘟囔,“那话题分明是她自己提起来的,最后又装什么胆小,是罢,娘娘” 锦鸢想着‘墙透了风’这几个字。 一时分了神。 直到竹摇伸手在她面前晃了下,锦鸢才回过神来。 想起侧妃曾经说过,她有个姊妹在宫中当差,或许…这消息当真是从宫中传出来的。 将一个二品妃位、怀有皇子的后妃之事,如此招摇的允许人传出宫中议论。 谁有如此大的权势能这么做 又是为何要这么做 这与当日父亲在大殿中与陛下说的那些话又无关系父亲和赵非荀是否也会牵扯入其中 锦鸢听的惊愕,想的却是心惊。 非荀、父亲身在朝局。 她岂能心安 第501章 陈妃谋害皇嗣 外面不论多忙,南定王都会回来陪着锦鸢、了了用膳,赵非荀也效仿岳父,回来陪着妻女。 如今了了正是学说话的年纪。 讲着一口奶音,天马行空,童言稚语,治愈人心。 锦鸢正低头用膳,身旁的男人夹了菜放在她眼前的碟子里,“怎么了,是胃口不好” 她听出男人语气中的关心。 南定王一手揽着坐在腿上的了了,另一手上握着个瓷勺,正在喂了了吃南瓜牛乳米糊,闻言立刻投来关切的目光,“是不是厨子做的不合口味这几日看你用的也都不多。在沧州时瞧着胃口不错,沿途路过江南时胃口也好,这样,为父请两个沧州、江南的厨子来,让他们每日变着花样给你做吃的。” 事关女儿的胃口,南定王做事更是雷厉风行。 找来一个亲随,命他着手去安排。 锦鸢见劝不住父亲,柔柔一笑,“让父亲操心了。”她看着南定王略显疲惫的眼神,哪怕如此,他也依旧抱着了了、关心着自己。 锦鸢咽下快到唇边的疑问。 低头认真吃饭,不愿再让父亲分神担忧自己。 用过晚膳后,南定王陪了了又玩了会儿,领着几个亲信去书房,锦鸢一家三口也回了院中。 了了白日疯玩,这会儿被赵非荀驮着,慢慢悠悠的走着、讲着民间故事,小丫头忍不住瞌睡,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锦鸢抬头看去,烛火下,面庞被暖黄的烛火笼罩的温柔缱绻。 “睡着了” 赵非荀启唇,无声询问。 小丫头察觉到动静,嘴唇砸吧了下。 锦鸢竖起手指比在唇中,又悄悄指了下他后背,眉眼轻轻弯着。 赵非荀不敢再说话,驮着女儿出门,将她送回自己屋中,命奶娘、丫鬟夜里警醒些,如今天气转凉,夜间踢被容易着凉。 又叫来竹摇,问院中今日谁来了,都说了什么话。 竹摇如实回答。 屋中,锦鸢在绣着一个抹额,周边镶嵌白狐皮毛,用金线、红线、黑线混着绣出花样来,再配上玉石珠子,看起来很是端庄贵气。想赶在入冬前完工送给禾阳郡主。 她做的认真,竟连男人进来都不曾察觉。 直到被人冷不防抱起,吓得锦鸢险些叫出声来,察觉是他后,捶了下胸口,嗔道:“我手里还捏着针呢,万一扎了你可怎么办。” 话虽是这么说的,她已收起针线,放在桌上。 赵非荀专注的看她,抬起手,指腹掠过她的面颊,问:“今日被后宫里那些传出来的话吓到了” 像是怕吓着她,故意低着声。 锦鸢诧异,矢口:“你怎么…”这一句话还未说完,锦鸢就想到了原因,许是他送了了回屋睡觉时,问了院里的人。她掀起眼睑,看着赵非荀平静、温和的眉眼,最终还是没有忍住,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眼前的人不是父亲。 而是要与她携手一辈子的男人。 她不愿自己连心事都不敢和他说。 “今日有人在闲聊时说起后宫秘辛,说陈妃如何…陈妃的这一胎又如何…这些事情事关未来皇嗣,更与陛下相关,怎会允许外头的人当成饭后谈资” 赵非荀的手掌变了方向。 顺着锦鸢的发髻抚下,赞许道:“爷的小鸢儿果真内秀。” 锦鸢面红:“赵非荀…” 他笑着滑下手掌,拢住她的肩头,令她靠在自己怀中,“这是真的在夸你。后宫之事,陛下如何会允许外头随便言论可惜啊…很多人都被陈家这一时的回光返照迷了眼睛,连陈家…也是。” 回光返照… 锦鸢心口一颤。 她仔细揣着男人的这一段话,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陛下是…故意放出这些传言的” 她双手撑在赵非荀胸前,试着去看他的反应。 他… 并未否认。 竟然真的是陛下故意为之的! 可连她都知道,陈家只剩下庶出一脉留在京城,早已不成气候。 “陛下既然不喜陈妃、不喜陈家,大可以不给名分、不给恩宠,为何要在陈妃怀孕后,一边捧着陈家,一边暗中设计陷阱” 赵非荀看清锦鸢眼底的诧异。 说道:“陛下想做明君,就不能在陈家犯下滔天大祸前厌恶陈家、对陈家赶尽杀绝。所以陛下明面上善待陈家庶出,实则冷落陈氏,就怕…陈氏的这一胎也来之不正。” “来之不正…是什——” 正在说话的唇被男人轻轻摁住。 锦鸢心惊如擂。 陛下冷落陈氏,恐怕就不会让她怀上身孕! 那这个孩子——难道不是的陛下 她不敢继续想下去,也不敢妄自揣测。 她更不懂‘明君’为何。 赵非荀也不愿让她看懂太多朝局,免得令她过于担心害怕,稍后便仔仔细细、身体力行的安慰了她一番。 在入冬前,京中的天终于乱了。 陈妃宫中宫女检举,说陈妃娘娘在这几年里看似哪怕不受陛下宠爱也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甚至还喜爱制作糕点,时常叫宫中姐妹一同喝茶吃点心,实则那些点心里都加了令女子不孕不育的东西! 而陈妃故意把东西下在用来宴客的糕点里,也可谓是煞费苦心。 其一,糕点的甜味能盖住里头的东西。 其二,糕点吃下肚后就没了,无可对证。 其三,即使宴客,前来的妃嫔也无法轻易带走糕点,更不容易留下隐患。 而陈妃知道后宫所有女子都在服用坐胎药,而她糕点中的东西与坐胎药相冲,致使后宫所有妃嫔不孕! 陛下闻之,龙颜大怒。 立刻着手太医院清查,此宫女所言是否属实。 这消息不径而走,后宫皆知。 所有嫔妃联合跪在大殿后苦苦哀求,请求陛下严惩陈妃恶毒之举! 陛下念及念及已逝的孝淑皇贵妃,念及当年陈家的从龙之功,迟迟不忍降罪。一时间,朝野上下无不陈赞陛下念旧、重情。 但陈家必须定罪! 百官上折子,言陈氏祸乱后宫、扼杀皇嗣,此女如何能再留于后宫,请陛下待陈氏产子后立刻将此罪女逐出京中。 还有人言,当年陈家勾结青州府犯上作乱,此案尚未过去几年,当时陛下仁心,留下陈家无辜的庶出一脉,甚至还收陈女入后宫,可陈家是如何回馈陛下的信任! 这一窝狼心狗肺、目无君主、不知礼义廉耻之族,就该通通打入大牢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劝陛下处置陈家的官吏越来越多。 陛下被百官所迫,只得下令处置。 陈氏一族发配充军,三代不得从政从商回京。 而罪妇陈氏,念她腹中怀有皇嗣,待产下皇嗣后再发配充军。 在抄陈家时,抄出来一本近期登陈家门送礼道贺的名册。 第502章 陈氏,是朕低估了你! 陛下念着孝淑皇贵妃旧情,处置陈家时并未下狠手,一肚子怒气全部冲着名册上的商户、官员撒去。 短短一个月内,京中风声鹤唳,不少官员落马、商户抄家充公。 朝中官吏缺出,陛下命吏部明年春日增设春闱。 为朝廷选拔人才。 在京城的第一场雪落下时,皑皑白雪盖住了所有鲜血、藏在暗处的阴诡算计,年味浓郁,到处都是喜气洋洋。 今年过年,陛下身体抱恙,取消了宫宴,只与后宫嫔妃、太后娘娘一道儿简单庆祝。 而明华郡主府,在今年却是分外热闹。 赵家夫妇、南定王都在郡主府,陪着锦鸢一家三口一同过年,哑婆婆也从青州府被接来了,为着明年秋日竹摇与轻风的婚事回京筹备。 锦鸢本以为竹摇与轻风的婚事迟迟定不下来。 许是赵非荀身边的亲信也只剩下轻风一人,又许是竹摇的娘家来人说亲刺激了轻风,他掏出全身家当,向锦鸢求娶竹摇,竹摇恼他冲动,转身就走。 锦鸢立马带着了了去赵府看望禾阳郡主。 让他们两人商量。 等到锦鸢带着了了回来时,竹摇正抹着眼泪,轻风也眼眶微红,两人互相看着,情意难掩,锦鸢便知这婚事成了。 不过轻风不愿委屈竹摇。 想要八抬大轿娶竹摇过门。 特地去青州府把哑婆婆接了回来,还购置了一个院子,置办了家具、采买了婆子,打算收拾的利索后,明年秋天迎娶竹摇。 轻风想在成婚后,让竹摇回家当太太享福,不必在服侍人,竹摇不同意,两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定竹摇白日在锦鸢身边,晚上回家,直到有了孩子再家中去当太太。 锦鸢舍不得她,愈发不让竹摇受累干活。 竹摇偏更认真了,在一众丫鬟里,挑了个底子不错的亲自教着,连姚嬷嬷都在说,从未见竹摇姑娘这般认真过。 这一年的大年三十,是锦鸢过得最为热闹、也最为幸福的一年。 有夫君、有女儿、有父亲、有婆母公公、有挚友、有长辈……众人都在自己身边,笑着说话,看着稚儿的笑脸,温暖团圆。 她才知,世上还能有这般‘幸福’。 * 今年的后宫异常冷清。 陛下下令不准铺张浪费,晚上的席面上也没有歌舞助兴,太后娘娘年纪大了,精神短,吃了一半就先回宫歇息了。 陛下脸色不济,嫔妃们也不敢胡闹。 席面结束后,陛下批了几本奏折,还是翻到了前几日被他压下最底下的折子。 是大将军赵非荀呈上的陈氏宫中宫女的审问口供。 复看了遍后,他起驾,前往陈氏宫中。 皇宫中今年虽然冷清,但红灯笼、新年的装饰却一点儿也没少,大殿中的炭火更是烧的暖融融的。 可陈氏所在的宫殿,荒凉、阴冷的像个冷宫。 内官推开紧闭的宫门,里头的寒气一股脑涌来。 陈氏听到通报后,匆匆出来,看着衣裳、头饰像是临时穿戴上的,她见陛下进入宫中,眼中生出无限思念眷恋,她一手扶着腰,一手护着已经显怀的肚子,动作僵硬的跪下:“陛下…” 才开口说了两个字,眼泪就已潸然落下。 盈盈弱质。 楚楚可怜。 发间,还簪着孝淑皇贵妃生前最爱的银镀金吉庆纹红珠流苏,在胡乱盘起的发间,显得格格不入。 让人轻而易举一眼就看到了 陛下垂眸,目光近似冷漠的看她。 陈氏膝行上前,抬手试图触碰陛下的衣角,微微昂着脑袋,眼角鲜红,眼眶湿润,她将女子最为羸弱的一面展示在男人面前。 可眼前的男人,是一国之君。 而非常人。 在她的指尖触碰到衣角前,就被陛下一脚踢开,看着女人孱弱的倒地,陛下毫不遮掩眼底的厌恶:“你是从何时知道,朕命令你服用的汤药不是坐胎药,而是避子汤的” 陛下问的平静、厌恶。 这句话砸在陈氏耳畔,如平地惊雷,猝不及防的炸开。 她狼狈不堪的倒在地上,撑着青石板的手掌在颤抖,她极力稳住情绪,“臣妾听不懂…陛下的话是什么意思…” “朕没有那么多耐心与你周旋。”陛下看她的视线,如视一只随时都能捏死的蚂蚁,高高在上、令人害怕靠近敬畏,“而朕,有的是办法让你一五一十的交代。” 话音落下。 陈妃后背冒起寒气。 整个人止不住的发抖。 “臣妾从小略通些医术,在大皇子过世后不久…臣妾发现月事紊乱…又在宫中其他姐妹那边闻到同是坐胎药的气味却是不同的,这才…发现…” “既然猜到,为何不来问朕” 陈妃诧异。 不知陛下此问是什么意思。 陛下赐给她避子汤,用意还不明显么! 她如何还敢去问 陛下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面无表情道:“你不敢,你已经猜到为何朕不让你怀孕——或者说是,不愿意让孩子从陈家的肚子里爬出来。” 陈妃脸色煞白:“…我…不知道…” 还未等陈妃辩解,陛下强势、强烈的打断他们的谈话,“所以,你们就买通了人,偷偷换了药,是吗后又从糕点下手,不动声色的行使你们的计划。陈氏,是朕低估了你,也低估了整个陈家的野心!” 陛下的语气愈发咄咄逼人。 可他却更冷静。 这份冷静,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平静的让人不安、心生恐惧。 “你们陈家送了一个贵妃到朕身边还不满足,你们还想要天下——当年陈家犯案,朕看在孝淑皇贵妃的面上,留了你们旁支!并不曾因此而迁怒你们!结果——你们仍不满足!还想要觊觎朕的江山——” 字字句句的指责。 锋利刺下。 陈氏脸色煞白煞白,冷汗在额角滑落。 赵非荀抬起手,指着跪在地上的陈氏,言辞眼都是说出不胡的厌恶之色:“你们陈家为了得到江山,甚至还害死了朕的大皇子!!!” 陈妃浑身狠狠一颤。 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猛的捏住。 她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慌忙脱口辩驳:“陛下明鉴!大皇子之死分明是罪人锦氏所为!与臣妾、与陈家无关——” 第503章 住口!你…不配提她! 陛下板着面庞,似是恨极,槽牙紧咬,左边面颊微微抽搐。 气的指尖颤抖。 冷不防抬脚朝着陈氏的胸口用力的踹去! “事到如今——你、你这毒妇还在狡辩!锦氏不过一个小门户里出来的,在后宫是什么位分,若无人故意告知,如何会知道麟儿不能吃时鲜瓜果!” 陛下的这一脚狠狠落在陈氏心窝。 她狼狈倒地,手掌压着阵阵心绞痛的胸口,因恐惧、又或是剧痛,嘴唇颤栗,重复着一句“陛下……臣妾没有……” 男人眼底闪过一瞬杀意。 从袖中抽出一本折子,扔到陈氏面前。 “你宫里的丫鬟都已招供,曾受命去找锦氏!” 陈氏低头,看着白纸黑字,眼瞳倏然睁大,眼底是惊恐之色,看在看清上面的口供写的是什么时,她生出一分侥幸—— 那个丫鬟没有背叛自己! 为了家里今后的富裕,她守住了! 陈氏扶着肚子,颤巍巍的爬到陛下跟前,哭求着忏悔:“陛下…陛下!臣妾只是一时糊涂…锦氏说皇后娘娘害死了她的孩子,她只想让大皇子病一病…臣女不忍看着她哭成那样…一时猪油蒙了心就说了…没想到她真的回去害大皇子啊!臣妾……错了,错在不该同情她、不该心软……陛下!求求您信我…” 她苦苦哀求着。 哭的眼眶通红,分外可怜。 陛下丝毫不为她的眼泪所动,眼神反而愈发冷漠、愈发冰冷刺骨。 从而生出厌恶。 不愿再听她诡辩。 “你看出锦氏怨恨皇后,甚至煽动她向麟儿以此来报复皇后——” “我没有!!”陈氏嘶声辩驳,惊慌着摇头否认,指着眼前的折子,“臣妾没有做过!口供上臣妾的丫鬟也不曾招认!陛下——您为何要将莫须有的罪名安在臣妾的身上!臣妾怎——” “啪!” 落下的巴掌,裹挟着愤怒与疾风。 将陈氏的脸打的歪斜。 随之而来的,是令人恐惧的怒火。 “酷刑面前,你的丫鬟通通都招了!” 陈氏浑身僵住,像是身体中血液都凝固,她不敢去想这句话的意思,眼睛只盯着眼前的折子,她低声呢喃着,“口供上…没有…” “那是朕命人改了口供。” 陈氏猛地抬头,“陛下……” 可这位帝王的眼神中不见丝毫柔情,只有厌恶、憎恨,还有杀意,他强压着这些情绪,藏在眼角深深浅浅的皱纹之中,语气平静的让人害怕,“皇后稳坐后宫多年,自有一套她的手段把控后宫,况且她育有皇子长成,只要大皇子、皇后在一日,你们陈家就一日与帝位无缘。所以你等着,直到等到皇后出手,看出锦氏怨恨皇后,煽动锦氏去毒杀大皇子报复皇后,也让她尝一尝失子之痛,甚至还告诉她,只要利用朕忌惮皇后在后宫弄权,让朕恼怒、废黜皇后,你们陈家就会成为后宫的第一人,你就能救下锦家。大皇子没了,朕才会允许后宫其他人怀上孩子,哪怕是你有了——朕也不会轻易让你堕胎——只要期间没有任何一个孩子出生!陈氏、你们陈家——”陛下怒目瞪着脸色煞白、惊恐失态的陈氏,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好厉害算计啊!朕待你们不薄啊!!” 他想起那个聪慧敦厚的麟儿。 想起自己竟然毫无所察地被他们一步步算计—— 想起这些后宫妇人间龌龊之事,害死了他唯一的儿子!他多年精心抚育长大、予以厚望的孩子!! 想起赵非荀递上口供时,避开的眼神… 想起自己对陈家的宽容…… 想起…… 种种情绪堆叠起来,恨意滔天。 他弯下腰从她头上用力拔下那支孝淑皇贵妃生前最爱的簪子,反手一巴掌再度摔下去,恨声咒骂:“毒妇——” 陈氏的两侧面颊瞬间红肿。 她咬牙忍着,这会儿竟是不再掉眼泪,压抑着颤栗的嗓音,“皇上…陛下…臣妾知错了…您打死臣妾…大皇子也回不来了…可臣妾腹中…怀着您的孩子…”她抬手抹去唇角滴落的鲜血,在面颊擦出一道血迹,可她毫不在意,眸中泛着盈盈泪光:“太医说,您的身子已经很不好…而臣妾这一胎是个男孩,还有三个月…就能出——” “住口——” 当陛下再一次抬起手时。 陈氏已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偏首避开。 可预想之中的疼痛没有发生。 年迈陛下的手停在半空中,他胸口一阵刺痛,以至于没有立刻落下动作,可当他看着陈氏偏首时侧脸,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了孝淑皇贵妃。 直到临终前,她都是明媚艳丽。 望着自己的眼神炙热、深情。 可在与世长辞时,在她即将无力合上眼时,她却说了一词‘我累了…’ 不是妾身。 而是我。 夹在家族与他之前,她什么都知道,却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这些年下来,她是该累了…所以她解脱了… 后来,他已分不清楚,对陈家庶出一脉的宽容,究竟是因他的猜忌、想要朝堂之上的制衡,还是因对她的一丝愧疚…… 情与权。 他已无法清楚分辨。 所以,哪怕在看见赵非荀呈上的口供后,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后宫众人再难怀上子嗣,为了陈氏腹中的这一个皇子,为了确保陈氏不能有弑杀大皇子的罪名,为了让皇后……能够尽心尽力的抚养这个孩子,他命赵非荀篡改了口供,真正的口供只有他与赵非荀二人知道。 皇位不能旁落。 陈氏…目前还不能死。 他的短暂出神,让陈氏看出他的动摇。 陈氏无辜、可怜的哀求着,“陛下…求您看在孩子的面上…看在姐姐的面上…求您…饶过我们母子…姐姐——” 耳边的哭诉声,才让帝王回神。 他无力的放下手,语气依旧冰冷:“住口,你…不配提她。” “陛下……” 陈氏哀戚的呼唤着,像是想要求得官人回心转意的痴人,一声声、一道道,极近可怜之意。 帝王恍若未闻,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开宫殿。 大门在他身后关上。 他目视前方,眼底波澜不惊,一如孤坐巅峰、高高在上、不掺人间七情六欲的帝王。 “即日起封锁陈氏宫殿,除院正外,其他人一律不得进入。至诞下皇子,白绫赐死陈氏,不必另行通报。” 守在门口的内官心底惊骇。 却不敢表露,凝肃应下。 “是!” “至于留在京中的陈氏一族……” 第504章 他\她,还不能死 帝王缓缓开口,唇边散开白雾,在黑暗中分外醒目,但直至白雾散尽,内官也未等到回复。 “等……那日再说…罢。” 内官躬身,小心翼翼的伺候在旁,应了一声是。 他跟在陛下身旁,见陛下在肩舆前停了片刻,却未上去。 夜里寒气逼人。 比白日不知冷了多少,这股寒意顺着衣袖、领子,无孔不入的侵袭身体,若非在御前当差,此时内官都要忍不住打个哆嗦。 一张口,白雾就争先抢后的凝结。 “陛下,”内官柔着劝着,“夜里又冷了些,今日家宴上太后娘娘担心陛下龙体,特地吩咐奴才们小心照看着,这儿偏僻,走道里风也大,请陛下上肩舆回宫罢。” 说罢,内官恭谨的折腰候着。 帝王摆了摆手。 内官迟疑了一瞬,夜里如此寒凉,陛下龙体肯定不能步行太远,既然不愿回宫,附近的宫殿还有谁? 对了! 有个今年还算受宠的美人。 “陛下,洛美人就在这附近,今儿宴席上,您还夸了她的萧吹奏好呢,不如——” 内官拖长了音,一边确认着帝王的反应。 “昨天是麟儿的生辰,去看看她吧…” 说完这句话后,帝王唇边的白雾散尽,扶着坐上肩舆。 内官垂眸,掩下心惊。 在帝王坐下后,他抬头挺胸,将拂尘甩在臂弯,朗声道:“摆驾长春宫——” 如今的长春宫里,住着庶妃。 即曾经的皇后娘娘。 离废后之事,已经快过去两年了,庶妃也在长春宫禁足快有两年。 期间,陛下从未想起这位发妻,今日忽然提及大皇子…内官心中感慨,想是这位庶妃娘娘要东山再起了。 长春宫内。 寂寥、阴冷。 不见一抹新年的红色。 而禁足在宫内的庶妃更显苍老、颓败,空荡荡的宫服下,仿佛瘦的只剩下一把骨架,甚至比陛下看着还要长几分老态。 庶妃下跪行礼。 规矩不错半分。 陛下屏退了宫人,看着眼前的发妻,伸出手去想要扶她起来,而她仍守着规矩,不曾抬头,没有看见帝王伸来的手。 僵在半空的手垂下。 “免礼。” 见她起身后,他才张口问道,“病人怎么不请太医来瞧瞧?” 庶妃垂眸,似乎并不愿回答这个问题。 帝王这才想起,自己曾驳斥过一回长春宫请太医。 可那时他并不知道她病成这样。 “来人——” 他一开口,守在门口的内官就已应声。 “传朕口谕,明日院正入宫后,着他立刻前来长春宫为皇后诊脉!” 皇后… 这一久违的称呼,让门外的内官应的慢了些。 庶妃过分消瘦的面颊上勾起一抹平寡的笑,“陛下,是我不准他们再请太医,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她掀起眼睑,直视眼前的帝王,眼底不见光,仿若行将朽木之人,“夜深了,陛下若无旁事,我身子不好,就此恭送陛下。” 她已屈膝。 甚至不愿多看帝王一眼。 对他,她已无任何眷恋。 也无任何恨。 帝王牢牢看着她,看着眼前待他如此冷漠的发妻,眼角的细纹随着情绪细颤,喉间像是被什么堵住,“…雪娘,你……” 眼前之人,仍无反应。 “你我是多年结发夫妻,麟儿之事已经过去一年多,当时是朕冲动,错怪了你。你……”他柔下语气,看着眼前的女人,“还不肯原谅朕么?” “陛下。”庶妃缓缓站直身子,垂着眸子,“在陛下收回凤印、废后贬为庶妃时,我与陛下已不是结发夫妻。麟儿已经离开我一年十个十六天,在这日子里,我夜夜梦见麟儿在我怀里哭着说,母后孩儿疼——孩儿不孝——”话说至起,如一口枯井的女人忽然生出怨恨、哀痛,这些强烈的情绪浓烈到像是在燃烧她的生命,“您会有其他的孩子,而我——这一辈子只有麟儿!您——从我身边夺走了麟儿,如同夺走了半条命,剩下半条命不过是在这后宫之中熬着,等到什么时候熬不住了,我就解脱了——” 女人的眼中闪着猩红的血色。 在说道解脱二字时,她竟然笑了。 “若非后宫妇人不能自裁——” “雪娘!” 帝王厉声打断,语气中愤怒与担忧交杂。 庶妃敛起笑容,“请陛下安心,我还有族人,不会自裁。” “朕也不准许你就这么等死!” 他抬脚行至庶妃面前,用力抓起她的胳膊,一字一句:“雪娘,明日院正会来,朕会派人盯着你每日服药,你听见了吗?!你、不准死——” 庶妃眼神恍惚了一瞬。 她眼睑抬起。 可惜啊。 她已彻底死了心。 活着,不过是为了族人而活。 死了,就能解脱,去见她的麟儿。 至于眼前这个帝王…… 早非她的夫君。 她的夫君,或许早就在登基的那一日就被扼杀了,变成了眼前这个大夏帝王。 “我累了。” 她不反抗。 只是平静的陈述这一句话。 …… “我累了……” …… 帝王的掌心一阵灼痛,猛地松开她的胳膊。 直至离开宫殿,他仍觉得掌心刺痛。 这一股痛,从掌心顺着胳膊转移,流转到胸口,牵动心口阵阵刺痛,像是精疲力竭时的刺痛,像是过度悲伤后的刺痛… 他推开内官上前搀扶的手。 执拗的要自己迈过门槛。 他何尝不累? 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帝王,他…何尝不累? 为天下、为百姓、为朝局、为大夏……他守了这座江山这么多年……可到头来…… 他身边…… 帝王回首。 漆黑的夜空缓缓飘落下鹅毛大雪。 与他鬓角一般的白。 他身边,空无一人。 …… “陛下!!” 天地在这一瞬间旋转,他清晰的察觉到自己倒了下去,侍卫、内官惊呼着围上来,神色紧张的说些什么。 是…… 他们是该紧张的。 新帝尚未出生。 提拔辅佐新帝人选的旨意还未下达。 他—— 还不能死。 但这一夜…… 他真的也有些累了,容他休息会儿吧。 在合上眼时,雪花落在眼睑上,竟不觉得寒冷。 新年间,陛下封印休朝,病重的消息尚且能瞒住,但等过了正月十五后,陛下迟迟没有开朝,一病不起的消息再也瞒不下。 新年伊始,京城就陷入紧张的局势中。 陛下病重,已不能上朝问事。 命南定王、大将军赵非荀与内阁共同决策。 第505章 驾崩 文武百官闹翻了天。 朝中分立两派。 一派是太子迟迟未诞生——哪怕是生下来,也只是个只会吃奶的婴儿,如何能掌一国之事?还不如从宗亲中选一个勘当大任者立为太子,于江山社稷更稳妥。 一派是陈妃腹中已有皇子,等到生下就是太子,既有太子,何须才从宗亲里挑选?如今当务之急是要为即将诞生的太子挑选三师。 两边吵的不可开交。 闹得京中人心惶惶。 从新年一直闹到了春日。 三月十八日。 天气晴朗。 锦鸢已搬回春景园中居住,京中不安定,赵老重新被启用,官复原职,与赵非荀、南定王一般日日忙的回不了家,禾阳郡主也隔三差五入宫侍疾,或是去看望太后娘娘。 偶尔得闲,定会来陪着锦鸢,看看了了。 京中形势紧张,锦鸢低调行事,几乎不出园子半步,生怕会给夫君、父亲惹来不必要的祸端。 如今京中的传言十分难听。 说,这江山,不是要改姓万,就要改姓赵。 她不愿听这些话,索性不出门。 这日午后,禾阳郡主带了了了爱吃的糕点来,两人坐在廊下,看着两个小丫鬟陪着了了玩耍,院中传来姑娘们天真无邪的笑声。 看着了了在桃花树下奔跑、嬉笑。 听着她叫娘亲,祖母。 看着她灿烂的笑脸。 似能暂时令她们忘却外面的事。 连禾阳郡主也能被了了引出几分笑意,她看着了了跑的满头是汗,招手叫她来祖母这儿。 了了跑来,额头滚落晶莹的汗珠。 一双圆溜溜乌黑的大眼睛,冲着郡主弯眸笑,“祖母~了了来啦~” 禾阳郡主抽出帕子,弯腰,替她擦去汗水,“瞧这一头的汗——” 话音未落,门外忽然传来一道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内官打扮的男人闯进院中。 吉量和柳嬷嬷立刻命人拦住,却在看见他的腰牌后,愣住了—— 是大殿里的内官…… 难道是…… 内官一路跑马出宫,跑到这儿已是累的上气不接下气,急促的喘息令喉间生出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可他却顾不上这些,跑到两位郡主的面前,双膝扑通一声重重跪下—— “陛下薨——” 哀恸的声音,从内官的口中发出。 回响在院中。 院中陷入一片压抑的死寂。 陛下……驾崩了……? 禾阳郡主手中攥着的帕子掉落。 她想要站起身,却险些摔倒。 锦鸢连忙伸手扶住禾阳郡主,“母亲——” 禾阳郡主强行站直身体,身子止不住的在发颤,哪怕到了现在,她仍要维持郡主的威严,如今整个春景园中,锦鸢年轻,她必须撑住—— “宫中如今、是什么情形?是谁命你出来传话?两宫如何?陈妃如何?除了你出宫外,还有谁出宫传话?陛下驾崩……”说到这一句话时,禾阳竭尽全力克制着悲伤,哪怕语气、情绪能控制住,可眼中的眼泪制止不住,胸口的疼痛也无法制止,“是什么时候的事?是谁……陪着陛下…?” “回娘娘的话,是、是太傅大人命小的出来传话,让禾阳郡主安顿好两府事务后立刻入宫!陈妃在半个时辰前诞下二皇子,陛下册立为太子后就…驾崩……遵遗照,传位太子,咱们大将军拜左相,与南定王、三师一并辅佐新帝!” 禾阳郡主猛地睁大眼睛。 左相…? 锦鸢在听见左相时,脸色一片煞白,耳边生出嘈杂的嗡鸣声。 “娘娘!” 竹摇悄声上前,稳稳扶住锦鸢的胳膊,手掌用力的握住她的手肘。 才将锦鸢从惊恐中拽出。 她看着院中侍立一应下人的反应,再垂眸看着扶着她胳膊竹摇,她知道,自己不能乱—— 春景园、明华郡主府绝不能乱! 禾阳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看向身边年轻的锦鸢,握着她的手,正要吩咐她如何看紧门户时,锦鸢先一步开口,“锦鸢年轻不经事,怕镇不住人,还请母亲将吉量姑姑留给我,若有决策不定时,也能请姑姑与姚嬷嬷共同定夺,不至于让下面的人随意糊弄。” 她并未一味逞强,说自己可以镇住两府。 而是主动开口借人。 一是让禾阳郡主安心,二是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有禾阳郡主的人撑腰,饶是有人想要欺负、从中作乱,碍于禾阳郡主的身份,也要忌惮一二。 禾阳郡主看着锦鸢。 她虽开口说‘不经事,镇不住人’。 可她的眼底不见任何畏惧之色,神色坚毅、明晰,目光之坚定。 禾阳欣慰,握了握她的手,颔首应下:“好,母亲将吉量借你——吉量,从今日今时起,你便替我守着明华,但凡有不轨者,严厉处置不必手软!” 吉量蹲福,语气严肃:“奴婢遵命!” “明华,”禾阳望着她,压低声音,告知她:“记住,护住自己、了了,比任何事都重要!” 锦鸢哪怕再害怕,再听见这一句叮咛时,心尖酸涩眼眶滚烫,“是,明华记住了。” 禾阳知自己已不能继续停留。 她松开手,转身离开—— 却发现衣裙被一只小手拽住。 她惊愕,低头看去。 竟是了了—— 她捡起了帕子,努力垫着小脚,要把帕子还给她,“祖母不哭哭……” …… “是谁敢欺负我们禾阳?” “瞧瞧,这是不是你喜欢的首饰?” “母亲实在偏心,比起我亲儿子更疼禾阳。” “禾阳尊贵,受得起这些尊敬!谁敢说一个字,我头一个不饶他!” “你可是朕最疼爱的妹妹!” “禾阳,你瘦了,是谁敢欺负你?” “禾阳,你可是有好些日子没有来看朕了?” “禾阳…你别怨朕…” “禾阳——” “兄长带你去打猎!” …… 禾阳郡主从了了手中接过帕子,眼中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她抬手摸了下了了,“了了乖,要听阿娘的话……” 她收回手,抬脚离开。 心中悲痛涌出。 她听见锦鸢抱起了了,了了还在问:祖母为什么哭了? 她哭…… 是因为…… 从小到大,最疼爱她的兄长……事事纵容她的兄长……已经走了…… 兄长…… 已经不在了…… 第506章 顺启元年 宫中,陈妃足月产子,生下一个健康的皇子。 陈妃尚未从虚弱、乏力中回过神来,她看着稳婆将刚出生的孩子分外仔细地裹进襁褓中。 “孩子…我的孩子…快抱来看看——” 陈妃伸出手,声音嘶哑。 眼中生出奇异的光彩。 她为陈氏生了个皇子—— 注定是太子—— 更会是将来的帝王—— 她做到了! 她也将会是尊荣的太后娘娘! “快,给我看孩子……” 陈妃费劲出声,却发现稳婆恍若未闻,抱着孩子竟直接出门而去! “站住!!!”她立刻撑起胳膊,干裂的嘴唇因嘶吼而裂开渗出血丝:“你们要把我的孩子带去哪儿——快拦住她啊——” 殿中,无人听她号令。 陈妃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你们——” 话音未落,从门口两个身材孔武有力的嬷嬷,走到床前,抬起手,朝着陈妃的脖颈落在…… 她尚未来得及尖叫。 就被恐惧覆盖。 甚至连恐惧都没有持续很久。 产后妇人本就虚弱,她无力挣扎,在嬷嬷的手中逐渐断了气息,继而就听见婆子报:“陈妃娘娘产后失血而亡。” 屋中死寂,所有人都默认了这个‘真相’。 而从长春宫离开的稳婆,在一对侍卫的护送下,小心翼翼护着怀中的襁褓,赶至陛下宫中。 此时,帝王已多日卧床不起。 殿中萦绕着浓厚的汤药味。 这些日子,都靠着这些汤药吊着陛下的精神——撑到了现在,陈妃生下了皇子。 帝王的眼睛已经视物模糊。 听力也变差。 他让稳婆靠近些,试图看清这个孩子的面容,先听到了一道响亮的啼哭声,昭示着这鲜活的生命。 帝王垂暮的面庞上,勾出一抹欣慰。 “哭声如此…响亮…是个健康孩子……”他想着,比大皇子当年猫儿啼哭般的声音响亮多了,也只有这样的孩子,他才能放心些……能平安长大的可能性更高些…… 帝王抬手,命赵非荀宣读早就拟好的旨意。 又命内官去传皇后来。 等到皇后赶到时,帝王让人将他扶着坐起来,混沌的眼睛看向皇后。 短短三个月,他已形容枯槁。 他看着这位结发妻子,招手命她靠近:“雪娘…朕为了大夏,求你一事——” 许是大限将近回光返照。 他在说这句话时,气息逐渐平稳,眼眸逐渐清晰,“替朕,照顾好这个孩子,抚养他长大。” 皇后看着眼前的帝王。 原本她以为自己的心已经彻底枯朽。 可当看着他这副模样时,她心口骤然疼起一股细微的疼痛,“太子有她的生母陈氏照顾。” 帝王:“陈氏已死。” 皇后愣了下。 陈氏…死了? 襁褓中的孩子分明是刚生下来不久,陈妃难道是在刚生下孩子就死了——不、不可能,她的这一胎是院正照顾的…… 皇后似有所察。 她低头看着连身上的胎脂都还未来得及擦干净的孩子,再看此时殿中只有几个亲信在,甚至连内官都被屏退。 难道…… 陈氏并非生产亡故? 而是另有隐情—— “雪娘,”在皇后思索时,帝王眼底的神采明朗到了极致,他伸出手,握住皇后的手腕,冰凉的手掌令她僵住,“太子…交托给你了……除你之外……朕无人可信……” 他眼底的神色开始灰败。 手掌卸力。 但他仍竭力望着眼前的发妻。 “这一辈子…是我对不住……你……雪娘……莫要恨我……你……好好替朕与麟儿……活下去……替朕看着……今后的盛世繁——” 话未说完。 手掌骤然跌落。 这位帝王,已疲惫至极,阖上双目。 殿中死寂。 无人敢发这第一声丧。 皇后站在龙床前,手腕上冰冷的触感仍在,一直蔓延到胸口心脏,冻得发胀发疼。 “皇后娘娘…” 身后传来一道催促声。 这一切与她又有何关? 她不曾再度收下凤印—— 她不愿再当这个皇后—— “啊…啊…啊…” 婴儿的啼哭声突兀的响起,在一片死寂的宫殿中,吓得人一颤。 皇后看向稳婆怀中的襁褓。 谁知稳婆竟是以为皇后娘娘想抱着太子一同为陛下哭灵,立刻将襁褓塞入皇后怀中,随之下跪。 皇后低头,看着怀中的孩子。 胎脂未清。 浑身散发着血腥气味。 黑色软发贴在头皮。 闭着眼睛,长着小嘴,不掉眼泪的哭着。 恍惚间…… 她看到了麟儿刚出生的那一日。 她的孩子…… 她的儿子…… 想让她活下去。 她的……夫君…… 为了让她抚养大这个孩子,甚至在临终前都还在算计她…… 什么莫要恨他。 什么对不起她…… 都是假的…… 可偏偏最后那一句…… 是真的…… 他已撒手人寰…… 是真的…… 皇后抱紧襁褓,双膝下跪。 哀恸着撕心裂肺哭道:“皇上驾崩——” 殿中所有人齐齐下跪。 * 陛下于驾崩前,陈妃诞下二皇子,立为太子,而陈妃因生产病逝,陈家、陈妃虽犯下罪行种种,但念其生下太子,仍追封为贵妃。而陈家主家、庶出一族,即日起立刻搬出京中,三代以内不得从商、从政。 另遵先皇遗诏,传位于太子绍琰,因新帝年幼,至十六岁亲政前,由左相赵非荀、南定王万荆、协同三师辅佐新帝。 先皇驾崩后,皇后为太后,入主永寿宫,抚养新帝。 原太后为太皇太后,移居慈宁宫。 正式开启了顺启元年。 太皇太后因白发人送黑发人,悲伤过度,在先帝守灵结束后,也跟着病倒。 禾阳郡主担心,时常入宫探望两宫太后。 锦鸢也常带着女儿了了入宫,向两宫太后请安。夫君的高声、父亲的执政,让锦鸢也不得不去学着适应与宫中之人打交道的事情。 她适应的缓慢。 但勉强不失‘明华郡主’的体面。 两宫太后也在新帝登基后,变得愈发柔和、与世无争,而烂漫可爱的了了,很快搏得两宫太后的喜爱,也算是让锦鸢更快融入宫廷中去。 夫君与父亲忙碌。 联合辅佐新帝并不轻松。 决策之事不能再似从前帝王一言堂,如今他们之事‘辅佐’之职,再加上京中关于‘赵家皇帝’‘万家皇帝’的议论声愈发多,所有事务都需谨慎再谨慎。 赵非荀不论多晚都会回家歇息。 哪怕只能睡上两个时辰。 父亲也仍会每日抽出空来看看她们母女——哪怕只是看上一眼,也就足够了。 所有人,都在忙碌中生活,被迫承担责任,被迫成长。 第507章 大结局 就这样过了三年。 守孝三年期满。 赵非荀昏天黑地的忙碌了两个月,还在其中见缝插针安排大婚事宜,每日只睡两个时辰,就在三年期满后,这一场迟到了近五年的大婚,终于到来。 左相赵非荀迎娶明华郡主。 婚仪之奢华、隆重。 近乎前所未闻的程度。 大夏谁人不知南定王视明华郡主为掌中明珠,万分疼爱,据说在送嫁那一日,这位威风凛凛的南定王哭的哽咽,最后还是让另一位小明珠安抚下来。 而最为大夏人互相传送的,并非是这一场婚事如何盛大,而是左相与郡主之间感人至深、情比金坚的爱情故事。据说,左相在郡主仍为丫鬟时就已心生爱慕,府中仅有郡主这一位妾室,后在出了蓝月圣女叛逃回国事情后,左相就已打算要扶正她。 天下人都忍不住感叹,赵家父子位极人臣。 却洁身自好、专出情种。 上有赵太傅、禾阳郡主。 下有左相、明华郡主。 这两段忠贞不渝、历经朝代更迭的爱情故事,越传越广。 【后记】 赵了了长到五岁多时,已是两宫太后的宠儿。 她文静时招人喜爱、聪慧敏捷、善良。 调皮时令人头疼无奈,偏偏她总能说出自己的一番道理来,让人都不忍心训诫一二。 不同于赵了了愉快、无拘无束的童年。 四岁的幼帝从会说话那一日起,已无童年二字,只有责任。 明明只是个四岁的孩子,却已学得沉静内敛,说话做事一板一眼、不苟言笑、他虽不算聪颖的孩子,但勤奋刻苦、心性坚毅也不乏温柔善良。 每日的课业都被安排的满满当当。 一日夏季午后。 蝉鸣声不绝于耳。 了了一路跑到御书房外,趴在窗子上偷偷往里瞧,看见少年帝王正端坐在书案前写字。 她将手拢在唇边,小声唤道:“阿琰——等你去采莲蓬——” 御书房中端坐的清瘦孩童听见后,立刻转过头朝外看去,少年老成的脸上在看见窗外的了了后,吓了一跳,但语气分外温柔。 他竖起手指,放在唇上,小声回道:“嘘,太傅还在,等我写完课业。” 了了撇嘴,觉得无趣,阿琰做功课总要很久很久,但想到娘娘们说的话,她也觉得阿琰总被关在书房中可怜,想要带他出去玩一会儿。 哪怕放松一下也好。 她正想要缩下去,寻个阴凉处时,阿琰当她等不及了,忍不住道:“等我——” 了了点头,“我肯定等——呀!”她顿时变了脸色,看着出现在窗前的赵祖父,挤出一脸乖巧的笑容,也依旧没有萌混过关。 赵太傅皱眉:“赵熹,进来!” 阿琰吐了吐舌头,乖乖跟进去。 赵太傅坐在条案后,手中拿着戒尺,“祖父是不是说过,陛下上课时不得来打扰?” 赵了了垂首,乖顺听话的认错:“了了知错了。” 赵太傅看着眼前的孙女,“这是第几次了?” “第三次——” “把手伸出来——” 赵太傅板着脸,一手扬起戒尺,一手握住孙女的手掌,正要落下时,看似力道极重,但他已用自己的后背稍稍挡着,不至于真的伤到了了。 了了身份特殊,屡次犯错,哪怕他偏心放过,也可怜这年幼的帝王,但无法堵住宫中所有人的嘴巴,只能明面上责罚了了一次。 谁知,板子还未落下。 阿琰扔下笔墨,将了了护在身后,向着自己敬重的太傅道:“太傅,是朕答应了了,下午要陪她去莲池,是朕不守时,了了才寻来。太傅若要罚,请太傅一同罚我们两人。” 赵太傅沉下脸,训斥道:“所以今日陛下的功课做的这般敷衍?授课时总朝外看是吗?若陛下继续如此,那今后臣在陛下有课业之日,不会在带赵熹入宫!” 阿琰沉稳的面上,才有些着急:“太傅——先生——” “祖父,了了知错了…不敢再打扰陛下上课。”她的声音与阿琰的撞到一起,说完后,她主动上前握着戒尺,在自己掌心打了一下—— 轻轻的一下。 轻的赵太傅险些忍不住想笑。 偏她还以假乱真的叫了声疼,缩回手去。 阿琰听她叫疼,连忙看她的手掌,“了了阿姊,疼么?”语气之中都是愧疚。 或许是这一声阿姊。 令太傅心软。 幼帝一岁岁长大,他总有一日会明白,今后的人生只会比如今更为孤独,他们为了大夏的江山、未来,已经剥夺了他的童年。 就暂时让他保留这一份亲情。 “罢了,了了也留下罢。” 两人到底还是孩子,听见后相视一笑。 赵太傅微微一笑,“来人,准备一套笔墨纸砚来,了了也跟着一同练字。” 赵了了:“啊?” 喜悦的脸蛋瞬间垮了。 两人坐在桌前,各自写着面前的课业。 阿琰看着她痛苦万分的练字,愧疚道:“了了,是我连累了你。” 刚才还苦着脸的小丫头偏首。 冲他扬起笑脸。 “阿琰不用担心,写完祖父就能放我们出去了!” 笑容灿烂。 几乎将整个屋子都照的温暖。 阿琰也跟着笑起来。 像个真正的孩童一般。 这日出宫时,赵了了在宫门外看见一齐等她的爹爹、阿娘,立刻飞奔过去,“爹爹!娘亲!!” 一眨眼,小小的身影已经跑到二人跟前。 赵非荀略弯腰,一把举起女儿,抱在怀中。 男人沉稳的嗓音中,是毫不遮掩的父爱,“了了,想爹爹了没?” 赵非荀已过而立之年。 为增威严,他在唇上蓄起了须。 但在妻子、女儿面前,他的语气永远温柔、眼神总是温和,总有用不尽的耐心来听她们的每一句话。 赵了了搂着爹爹的脖子,甜甜的撒娇道:“想爹爹,也想阿娘了。”她笑弯起眼,像是一朵迎春开放的花朵,充满阳光的朝气。 锦鸢看着了了,又看着赵非荀。 忽然想起很多很多年前…… 那一场真实而痛苦的梦境。 如今,她的一生如此圆满,已不再奢求任何。 现在所过的每一日,都是她之幸。 “夫人在想什么?” “赵非荀。” “爷在。” 她已不再年轻,因他这一声早已成了习惯的回答,笑了起来,眼角也有了细纹,落入赵非荀的眼中,仍与当年一般。 【全文完】 第508章 if线 试婚丫鬟 “站住!这儿是赵府,你们是什么人?” 鸦青色的小桥晃了下后落下。 轿夫笨口拙舌,又不是京城口音,与门上小厮解释了几句,反倒令他们显得愈发可疑,小厮扭头就要叫人敢走他们。 锦鸢生怕闹出误会。 只能暂违‘不得出声’‘不得露面’的规矩,挑起一缝轿帘,字字谨慎小心的解释道:“我是受国公府沈大姑娘之命有事寻贵府赵大公子,烦哥哥通融,放我们进去。” 说罢,又递了一块碎银子出去。 小厮这才了然,立刻寻了个婆子带他们进了清竹苑。 这一等就从白日等到了黑夜。 国公府是因听信谣言,怕赵大公子身体有恙,才派了她来试婚,她心中知晓,赵大公子不会待她如何和善。 她只能忍着、受着。 试婚为期三夜。 锦鸢见识到了赵大公子的冷冽、厉色。 好在他只有晚上才会来,结束后更不会停留。 仿佛锦鸢于他而言,是一件不得不办的差事。 行事时,他亦是冰冷,看人时的眼神带着寒意,偶能听见气息有所紊乱,手上力气极大、身上的力气也更大… 每夜试婚前,她一想到那撕裂般的剧痛,忍不住怕的瑟瑟发抖,她咬牙死死忍着,恪守秦嬷嬷立下的规矩。 到了最后一夜。 她闭着眼,只想着熬过今夜就好。 结束后,她听见男人起身穿衣的动静。 抬起手悄悄扯了被子拢住身子,强撑着身子起来,跪坐于床上,垂首道:“奴婢恭送大公子…” 她的嗓音柔怯,仍带着情事后的细颤。 柔弱无辜。 令男人停下步子,转身看了眼这个试婚丫鬟。 被子披在身上,挡住一身颜色。 但他仍能想起方才这具身体如何颤抖,在面庞上露出如何神情。 不过是—— 一个试婚丫鬟罢了。 况且还是沈家送来的人。 他抽回视线,喉结错动,留下冷冷一句‘你休息罢’,便抬脚离开。 试婚总算结束。 她用自己的清白换来了三十两银子,能让爹爹换个更好的大夫瞧瞧,也能让幼妹的日子过的好些。 她, 无悔。 * 从赵府离开回国公府,锦鸢拜见国公夫人钱氏。 她才跪下行礼,秦嬷嬷忽然发难,质问她在赵府犯了什么错,惹得郡主娘娘厌弃。 锦鸢愣住,说不知。 秦嬷嬷恼怒,揪着她的发髻甩了两个嘴巴子,恨声骂道:“别以为伺候了赵将军几日自己身份就不一样了!打盆水照清楚了!你就是一个奴才!还是一个二等奴才!若姑娘无错、在赵府谨慎行事,娘娘怎会发话让我早早接你回来?!” 锦鸢吃痛,面颊上火辣辣的疼痛。 更被这劈头盖脸的咒骂声吓到。 眼中惊恐不安。 眼角染红,眼中萦绕着不安与哀求之色,“奴婢在赵府的三日里从不曾离开清竹苑半步…试婚之时……”她咬唇,羞辱启齿:“恪守规矩、不该看的不该说的都守住了!更没有见过娘娘!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夫人、请夫人明鉴!” 她落着泪,求助望向坐在上首的钱氏。 夫人菩萨心肠、待下人宽厚。 她只盼着夫人能够信自己的话。 秦嬷嬷也松开锦鸢,向着钱氏福了福身,恭敬道:“夫人,这丫鬟嘴硬的厉害,依老身看不动刑是不肯说出来了!” “夫人…奴婢没有啊!” 锦鸢哀泣着求饶。 而上首的钱氏,雍容华贵。 如庙宇中着金身的菩萨,垂眸万物生怜爱。 可当视线落在锦鸢身上时,恍如金刚怒目。 锦鸢被恐惧支配。 她被压在地上狠狠的打。 后背已疼的夺走她半条命,额间冷汗涔涔。 她知道…… 今日若不说些什么出来,自己在劫难逃。 她闭目,颤栗着违心开口:“奴婢说…奴婢……说……” 棍棒这才停下。 秦嬷嬷一脸‘果真如我所料的’神色。 锦鸢:“奴婢说…是第二日……有位年轻小姐来寻赵大公子……误以为奴婢是院中新、新来的丫鬟……为难了几句,后来大公子回来……那位小姐才走了……” 秦嬷嬷听得直皱眉头:“什么年轻小姐?” “奴婢不识得她……但听那位小姐唤娘娘做母亲……” 秦嬷嬷怒斥:“胡说!郡主娘娘与赵太傅只有一个儿——” “慢着。” 旁观这一切的钱氏终于开口,语气夹杂着浮于表面的温和,“秦嬷嬷,派人去打听打听。”说罢,视线再一次落在锦鸢身上,带着居高临下的睥睨,“好孩子,你也别怪嬷嬷心狠,我只得绫儿一个女儿,对她的婚事自然紧张些。” 锦鸢心中惊怕。 第一次,恐惧这位如菩萨般的夫人。 她们终于放锦鸢离开,回去歇息一日,明日再来仔细回话。 回去后,锦鸢被吓得发了一夜烧。 她故意提及乔小姐之事,是为了逃过责罚;她也故意瞒下赵大公子对乔小姐的冷淡、甚至厌恶…… 她怕自己拙劣的谎言被戳破。 更怕夫人、秦嬷嬷又要把她拖回去打一顿。 一夜睡睡醒醒、呓语不断。 累的妙辛守着照顾她半日。 次日,她强撑起精神去回话。 好在钱氏、秦嬷嬷不曾再追问乔小姐之事,只让她说了试婚之事,问完后,给了银子就将她打发回去当差。 直到出了院子,锦鸢才后知后觉手中的银子分量不足。 她去找秦嬷嬷。 秦嬷嬷却反以此为要挟。 要拉着她去夫人面前讨个公道,自己当着夫人的面绞足了三十两银子,怎么转个手就不足数了?莫不是有人贪心不足蛇吞象! 锦鸢看着秦嬷嬷讽刺的笑。 才知丢的银子是要不回来了…… 若纠缠下去,她只会再得一顿教训罢了。 她不甘—— 这是用她的清白换来的银子啊! 可—— 不甘有什么用? 她还要保住二等丫鬟的身份。 爹爹、幼妹还等着她带银子回去。 锦鸢咬紧牙关,一路出了国公府,最终仍是没有忍住,寻了个偏僻的角落哭了一场。 * 赵非荀骑马前往城羽营。 轻风紧跟在后。 忽然察觉到方才路过的巷子里有个熟悉的身影,忍不住慢下多看了一眼。 赵非荀敏锐,回眸冷冷瞥了眼: “看什么。” 轻风:“那不是锦姑娘…?” 锦鸢发泄哭了一回,用袖子擦干眼泪,正要低头出巷子时,抬头看见停在巷子口的两匹高俊大马。 视线上移。 看见一张熟悉却有些陌生的面庞。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白日里看见赵大公子。 锦鸢也仅仅是看了一眼,立刻低下视线,后退两步,垂首福身请安,语气恭敬:“奴婢见过将军。” 而她不知。 在抬首的那一瞬,迎着阳光,令坐在马背上的男人清清楚楚的看见她面颊上尚未完全褪去的指印,以及她屈膝行礼时,僵硬小心的动作。 分明是背上有伤。 第509章 if线 愚忠丫鬟 男人垂下视线。 语气带着平日里的冷漠,“身上怎么了。” 这份冰冷的询问,在锦鸢听起来,更像是质问什么,不像是随口一问的…关心。 她便以为赵大公子再问那事。 急忙解释:“在清竹苑里时,奴婢每日都服用避子汤,不曾落下一次——” 哪怕羞于启齿,她仍是答了。 露出一截隐隐发红的脖颈。 轻风听着这回答,忍住笑,纠正道:“锦姑娘,大公子问的是您身上的伤怎么弄的,不是…不是问那个。” 不是…? 她诧异的短暂抬头。 锦鸢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弄错。 再想到自己方才说的话,腾地涨红了脸,恨不得把脸都低到胸口,“是、是奴婢自己不小心摔的…” 赵非荀:“脸上也是摔得?” 他问的语气如常。 却令锦鸢晃了下神。 她愈发垂首,似乎是想要遮住面颊上残留的红肿,心间惊跳。 不能说是被人打的。 小姐今年就要嫁入赵府。 她不能在未来姑爷的面前说任何国公府的不是。 她…… 只不过是一个二等丫鬟罢了。 她语气恭敬回道,“是奴婢自己不小心摔得。” 轻风皱眉。 一眼识破她拙劣的谎言。 赵非荀最后看了眼眼前的这个丫鬟,奴性、卑微、怯弱,不过是一个毫不起眼的丫鬟罢了。 他也不过是因为‘试婚’,是他第一个碰的女子,看她在哭泣,才会浪费时辰来问她两句。 既然她选择愚忠,他也不必再浪费精力。 男人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马蹄声远去。 直到听不见声音,锦鸢才敢抬起头看去,眼角仍有哭过后的微红,最终她垂眸、抿唇,换了方向回家。 幼妹见她回来,扑上来撒娇。 一声声甜甜的叫她姐姐、长姐。 拉着她不停的说话。 像是只热闹的小喜鹊。 锦父似乎病的更重了,换了不知多少大夫也不见起色,今日归家,锦鸢看着锦父面颊上愈发浓的黑,胸中涌起无能为力的悲痛。 她尽力了。 可仍是看不好爹爹。 小蝶看长姐面色凝重,忽然开口说想要攒钱去绣房里当学徒,等学得一手手艺后,替爹爹赚药钱,替姐姐攒嫁妆。 她从小疼爱长大的幼妹懂事了。 她如何不欣慰? “姐姐太高兴了,小蝶长大了。”她抬手抚摸着小蝶的头,目光中皆是疼爱。 小蝶也红着面颊,扎入姐姐的怀中。 力气之大。 撞疼了她后背的棍伤。 锦鸢暗中咬牙忍着。 她一个月才能回一趟家,亲人相聚之时,不愿让爹爹、小蝶为自己担心。 用过晚膳后,锦鸢准备回国公府去,锦父故意支开小蝶,留下锦鸢说话。 常年缠绵病榻、喝药,消耗尽了锦父的精气神。 说话声也透着颓废的病态。 他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看向锦鸢,道:“爹爹这病是好不了了…怕是…难熬过今年……小鸢,你在国公府当差,等我去了,你能少一分负担……爹爹不担心你……但小蝶、小蝶她还小……”锦父眼中渗出雾气,语气哽咽:“她怎么办?” 锦鸢红了眼眶,“我会照顾小蝶的。” 锦父伸出手,干瘦如柴、冰冷的五指攥住锦鸢的手:“她孤身一人在外,小鸢你如何照顾的了?”他的眼白微微发黄,这会儿却闪过奇异的光,“小鸢,你听爹爹说——立荣是个好孩子,他又对你有意思,家里总还要有个男人——” “爹爹。” 锦鸢没想到会听到立荣的名字。 她有爹爹要养、有小蝶的一辈子要负担,她还是试婚过的女子,何必要去拖累立荣? 她第一次打断了爹爹的话,握着他的手,放回被褥之中,柔声道:“爹爹快别乱想了,我会再找其他大夫来,一定会治好爹爹的。” 锦父张口,还想要再劝。 但看着锦鸢沉默,不愿再提立荣,心知这个大女儿主意大,继续劝下去反而会令她不悦,只能等下次再劝——哪怕她会不悦,他也要劝。 他总要为小蝶谋划! 他在时,家中到底还有个男人在。 等他去了,小鸢一个姑娘家如何能护得住小蝶?难道也要小蝶入府,去低声下气的服侍人不成? 听说立荣如今混的不错。 只要小鸢嫁给立荣,立荣又是孤儿,自然会把小蝶当亲妹子去疼爱,家里有了人照顾小蝶,他才能瞑目。 留给他的时日…… 不多了。 * 锦鸢回了国公府,日子如旧。 随着婚期逼近,沈如绫的脾气越发的差,大丫鬟们服侍的小心翼翼,唯恐一个不慎就惹来一顿训斥。 锦鸢因试婚一事,更不受沈如绫待见。 只不过锦鸢已无暇为这些训斥难受。 爹爹病的更厉害了。 开的药方也越来越贵。 锦鸢开始拼命偷偷做绣活,但杯水车薪。 每晚闭上眼,她总会想起上一次见到爹爹时的模样,气死沉沉的眼睛,发黑的面庞,干瘦冰冷的手…… 无一不昭示着他的生命快到末期。 她…… 要没有爹爹了。 她躲在院子一角,趁着今日沈如绫去魏家赴宴,害怕、无助的落泪。 忽然,眼前闯入一双黑布鞋。 她慌忙擦干眼泪,站起身,佯装是被灰尘迷了眼睛。 说完后,眼前传来一声笑意。 她才看清来人。 是一张堆满笑容、黑瘦的脸。 “立荣?”锦鸢诧异,“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上午才跟着师傅从庄子上回来,急赶着回来见你——”立荣看着锦鸢的脸色,立马改了口,从怀中小心翼翼拿出一样东西,塞给锦鸢,口中答道:“不是,是给你送东西。” 锦鸢耳边响起爹爹的声音。 也想起试婚前,立荣曾说的那些话。 她垂眸,看着立荣捏在手中的绒花簪子,并未接过:“你我都是奴才,不该如此浪费银子,这簪子多少钱买的,我回去取了给你。” 立荣:“咱们俩谁跟谁啊,这一支簪子还值得给你给我钱?”他一股脑就往锦鸢手中塞,“快收下!” “我不能要…” 一给一避。 簪子猝不及防的落地。 桃花上沾染了尘土。 锦鸢连忙弯腰捡起,伸手轻轻拂去上面的尘土,动作小心翼翼,而她在低头时,露出乌黑的发髻,上头连银簪、最爱的绒花簪子都没有一支。 手腕上的素镯也不见了踪迹。 “对不起,被我弄脏了。” 立荣咧开嘴,不愿看她为此继续为难,也怕自己在逼得紧了,她要拒绝自己:“既然弄脏了,那就卖给你吧,三文钱,如何?” 锦鸢看着立荣的笑容,又低头看着手中的桃花簪。 不知为何,也笑了。 或许是松一口。 又或许是… 这支桃花簪,令她昏暗的眼前,多了一抹颜色。 什么样的苦难总能熬过去。 如今的她,已经不同时多年前母亲去世时那般茫然无知,她一份差事在,还有不错的绣花手艺,只要有了收入,有了银子,她就能护住家人。 或许是老天怜悯。 锦父的病没有继续恶化下去。 锦鸢也松了口气。 而国公府中的日子却不安稳。 沈如绫带着大丫鬟们去五通观上香祈福,却在伏诸山遇到山贼,钱氏担心的一夜未眠,锦鸢也担心妙辛她们。 好不容易盼到她们平安回来,锦鸢一颗心才落回肚子里。 这日夜里,锦鸢坐在油灯前赶绣活。 听妙辛说着昨日的惊魂一刻。 说幸而赵将军路过救下她们,否则怕是声誉要被毁尽了,说着说着,妙辛又说,那个教书先生也是个有胆魄的。 锦鸢听的迷糊,“什么教书先生?” 妙辛拉了凳子坐到锦鸢面前,“你还记得前些日子我跟着小姐去魏府的桃花宴么?在宴席上碰到了个叫顾生的教书先生,昨日我们遇上山贼后,也是这位顾公子见义勇为——虽然没赶走山贼,反而自己受了伤。” 锦鸢被她的话逗得险些发笑。 “不过……”妙辛沉吟一声,蹙着不知在想什么,不等锦鸢问,她便已摇头笑了声,“或许是我多心。”说着,又拉着锦鸢说椒叶被吓得不敢一个人睡,非要缠着她一起睡的糗事。 二人说笑着入睡。 此时她们不曾想到,今后再难有‘安稳’二字。 第510章 if线 这般怕我 在伏诸山山贼事件后,沈如绫许是受了惊吓,愈发喜怒无常。 大丫鬟们挨训更是成了家常便饭。 在沈如绫恼怒时,甚至还会动手打她们——扬起手掌,狠狠地、毫不留情的扇在她们面颊上。 府邸中的一等丫鬟吃穿用度,甚至要比外头小门小户的小姐还要讲究,更有‘半个主子’之称。 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妙辛,何曾受过这种屈辱。 她坐在屋中垂泪。 迷茫而无助,还有些许绝望。 锦鸢不擅长安慰人,只能默默陪着妙辛,再将甜蜜的膏糖分享给她。 过了两日,沈如绫忽然开始重用锦鸢。 哪怕她对锦鸢也会责骂、动手,但她更偏爱让锦鸢近身侍候,甚至还将她提拔成了一等丫鬟。 也让锦鸢的月钱长了些。 算是这一段日子里,唯一能令她开心些的事情。 沈如绫对婚事也不如之前那么抗拒,甚至提出要出门亲自置办一套陪嫁过去的头面。钱氏见女儿总算是想通了,欣然应允她出门。 而随行出门的贴身丫鬟,仅带了锦鸢一人。 买好头面后,沈如绫想去仙韵湖逛逛。 她是主子,无人敢不准她去。 直到沈如绫撇下婆子,只带了锦鸢一人来到湖边举办的画扇会上,一路快走过去——直到停在一个年轻书生的书摊前,沈如绫矜持的握着团扇半遮面,矜持道:“顾公子,好巧。” 顾生站起身来,一袭青衣儒雅斯文。 温文尔雅的唤她‘沈小姐’。 两人谈天论地、诗词歌赋,沈如绫眼中克制的倾心之意昭昭,说话时语调曼妙,一改往日孤傲矜贵的国公府小姐的做派。 在他们还相约五六日后,要在五通观中相见,去看奇景作画时,锦鸢才反应过来这次相见并非偶遇,而是早有谋划的。 她想起妙辛前些日子说的‘教书先生’。 他也姓顾。 小姐有婚约在身。 这位顾公子看着还是单身。 孤男寡女,不满足于在外相见,还要相约在五通观后山偏僻处赏景。 无异于私相授受! 锦鸢看着二人的眼神透出惊色。 在回去的马车里,锦鸢忍不住开口劝她,沈如绫捧着刚得的扇子爱不释手,面上洋溢着甜蜜的笑容。锦鸢开口后,她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沉下。 目光犀利的看向锦鸢,低声道:“据我所知,你父亲是个药罐子,母亲早亡,还有一个妹妹指望着你养活。锦鸢,你有没有想过,一旦没了国公府里的月钱撑着,你们一家子病死的病死、饿死的饿死,家就散了。” 再说这些话时,沈如绫语气冰冷、毫无人情味。 锦鸢脸色阵阵发白。 掀起眼睑,眼神惊疑不定的看着眼前的主子。 “小姐想…说什么。” 干涩的话音从她喉咙中慢吞吞的吐出。 沈如绫一手扶着扇子,浅浅一笑,道:“我知道你是个守口如瓶的好奴才,只要不将我和顾公子的事情说出去,我就不会把你赶出赵府。” 锦鸢脑袋混乱、嘴唇干涩,尽量柔声劝道:“可是小姐,您再过不久就要和赵将军成婚,这桩婚事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顾公子约您——” “啪!” 一声脆响粗暴的打断了锦鸢的劝诫。 沈如绫压抑着厌恶的语气,指着锦鸢斥骂:“你是什么东西,竟敢这样议论主子的事情!你以为这些日子受我重用就能评头论足了?我告诉你,提拔你上来就是让你闭紧嘴巴——如果你敢将我和顾公子的事情告诉第三人,我立刻让母亲将你拔了舌头发卖出去!听懂了么?” 锦鸢耳边嗡响。 面上火辣辣的发疼。 眼前是沈如绫一张一合近乎扭曲的嘴脸。 原来如此…… 那三个大丫鬟聪慧,小姐觉得她愚笨、缺银子好拿捏,所以才将她拖下水,让自己做她…帮凶? 男女私下相见若被人知晓,第一个要被打死的就是她自己。 锦鸢眼中生出惧色。 她应当回去告发么? 告诉谁?钱氏? 她一闭眼就想到了那金刚怒目的‘菩萨’,后背生出寒气——钱氏一旦知道后为了守住沈如绫的声誉绝不会放过她的! 沈如绫在威胁后,看着锦鸢陷入混乱,又故意软下语气,“锦鸢,我会嫁进赵府的,只是我与顾公子实在投契,我从未见过如此知我心意、喜好之人,我引他为知己,与他畅谈诗词歌赋就已知足,只要你不说我不说,不会再有旁人知道的。”她伸出手,温柔的握住锦鸢的手,恳切道:“婚期一到,我就会忘了他嫁给赵非荀。而且你不是曾为我去试婚么?等到婚后,我就会扶你为妾室,这样,你父亲、妹妹日子能过得更好,是么?” 在沈如绫的眼中,所有的下等奴才都是贪婪、愚昧的。 很好拿捏。 更何况是一个试过婚、缺银子的奴才。 果不其然,她看见这个胆怯的丫鬟低下头,“奴婢…知道了…” 锦鸢垂眸,应下。 她愿意信一回小姐。 不是为了今后的妾室之位。 * 沈如绫寻了个借口前往五通观,因她们当日到的太晚,不得不在客房留宿一夜。 这次随行出来的丫鬟仍只有锦鸢一人。 沈如绫嫌跟出来的几个婆子都粗手笨脚的,通通将她们打发出去,后又让锦鸢去打斋饭来。 锦鸢不疑有他。 这半日赶路也的确有些饥肠辘辘。 她走出跨院去提斋饭来。可当她走到跨院门口时,突然想起小姐屋中此时空无一人,这次来五通观祈福是假,见人是真。 小姐是否故意支开她,好让顾公子前去相会?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男人无需动情,就能侵占女子。 锦鸢越想越心惊肉跳,连忙往回赶。 她脚步匆匆,只顾着埋头走路,险些迎头撞上一人。她连忙后退两步,福身赔罪:“对不起,我无心冒犯——”目光中见一双暗纹祥云靴子,质地来看非富即贵,且还是个男子——甚至有些熟悉—— 她缓缓抬起头,在黄昏的光晕中,看见了多日不见的男人。 未来的姑爷。 赵非荀。 锦鸢惊讶的连手中的提篮都没有拿稳,哐当一声掉下。 “赵…赵将军…” 她想起小姐、想起那位顾公子,脸色刷的泛白,怕被眼前的男人察觉出端倪,佯装恭敬的垂首致歉,试图快速令自己冷静下来。 赵非荀眸中闪过一抹意外。 他记得,她是二等丫鬟。 二等丫鬟多是在院中当差,不会贴身服侍主子,更不用提跟随着外出。 他看着小丫鬟再度屈膝,纤弱的肩头微微拢着,透出几分不经意的楚楚可怜,“奴婢不知将军,无意冲撞,请将军恕罪,这就退下。” 说完后,锦鸢转身就要走。 她怕—— 小姐私会外男的事情被赵大公子知道! 怕的浑身上下都止不住的想要发颤。 她迈出半步,听见身后传来冷冽的嗓音,低沉裹着寒气,口吻强硬命令道:“站住。” 锦鸢的身子僵住。 她的一颗心几乎蹦到了嗓子眼。 她甚至连呼吸声都克制着,缓缓转过身,脖颈处一片雪白,垂首站在男人面前。 赵非荀眉眼如常,视线落在丫鬟的身上。 “跑什么,就这般怕我?” 锦鸢甚至连手指都在害怕的颤抖,但她强行撑着,用拙劣的演技遮掩自己的不安,鼓起勇气回道:“奴婢不敢,是将军气势威严,奴婢心生敬畏。” 她的声线本就娇软。 这会儿因害怕,尾音带着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细颤。 搭上这谄媚的措辞。 落入赵非荀耳中,有些令他发笑。 连溜须拍马都学不会的一个蠢丫鬟。 他沉声,没甚情绪的开口:“你抬起头。” 但在锦鸢听来,这句话冰冷的让人更害怕了,她攥着手指,指尖发白,脖子僵硬的抬起头,但眼睑垂下,视线仍恪守规矩,不敢看眼前的男人。 赵非荀仅看了一眼。 她的脸上并无挨打后的指印。 只是眼角有些发红——她似乎总是这般胆怯、敬畏,眼神垂下,无辜可怜,却完全没有向人求助的意思,只有在惊讶时,才会控制不住抬起视线。 “既然你在这儿,替爷向你家小姐问声好,我与她虽有婚约,但尚未嫁娶,不宜私下相见。” 每一个字都分外刺耳。 锦鸢听后脸上愈发惨白。 嘴唇颤了下,应:“是…” 赵非荀的视线从她抿的发白的唇上移开,这才放她退下。 第511章 if线 娶你为妻 五通观客房。 顾临邑一身黑衣,悄没声息的来到窗前,看见赵非荀正坐在窗后的一把椅子上坐着,手中握着一卷书,低头看的认真。 甚至都没有抬眸看一眼来人。 手上动作不紧不慢的翻过一页,随口问了句:“办妥了?” 顾临邑背靠着半壁墙,歪过头去,挑眉道:“你竟然一点儿也不诧异我能办成?” “连这件事都办不成,你也不必来见我了。” 赵非荀仍低头看着书卷。 仿佛顾临邑所说之事丝毫引不起他的兴趣。 “说的也是。” 人前温文儒雅的‘顾生’,此时方才露出本色。 勾唇一笑,斯文褪尽,酝酿出邪魅不羁之色,“都说沈国公的嫡女孤傲、目中无人,还不是哄哄就到手了?这些高门贵府里的小姐睡起来也不过如此,还不如外头那些有意——” 他正说的兴起时,忽然后背袭来一股凉意。 回头一看,撞上赵将军冷冽森寒的眼神。 顾临邑耸肩,两手一摊:“成,我不说了。”说完这句话后,他还是没忍住,好奇的探头进窗子里:“你到底是怎么猜到——” 赵非荀已垂下视线认真看书,想起一个丫鬟惊慌失措的神色,薄唇轻启:“滚。” 顾临邑圆润的立刻滚开。 一句废话都不敢再说。 * 锦鸢守在空屋中。 后半夜实在撑不住了才合上眼睛睡了会儿,等到醒来时,发现沈如绫已经回来,合衣睡在床榻上,衣襟不整,露出些许颜色。 锦鸢已知晓人事,如何不懂? 顿时脸色煞白。 一直守到她醒来后,锦鸢低声劝道:“小姐糊涂不该如此…秋日大婚当夜是有验贞洁的帕子…” “住口!” 沈如绫脸上闪过一抹慌乱,强行镇定下来:“不必你担心的事情不要多嘴!还有,昨夜之事你若是敢告诉其他人,母亲不会放过我,更不会放过你!记住了么?” 锦鸢听着呵斥声,只觉得荒谬。 前些日子,她可不是这般说的。 如今竟把贞洁如此随意就给了一个见不过几面的男人! 一旦这事传出去,她是主子,不能拿她如何,可她们这些丫鬟、奴才,谁能幸免? 钱氏—— 钱氏会放过她们么?! 从头到尾,沈如绫就未将自己的性命当成是命!甚至还威胁、利用自己将她们捆绑到一起,让自己替她隐瞒… 一旦东窗事发,首当其冲钱氏就会处置自己! 毒哑了发卖出去还算是轻的… 寒气与一瞬腾起的恨意混杂。 锦鸢垂眸,藏起自己心底的恨与恐惧,应下:“奴婢发誓,绝不会将此事外泄。” 只能继续瞒着。 死死瞒着! 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然后在大婚前伺机离开国公府—— 她才能活下去! * 离开五通观后,锦鸢设法弄来避子汤让沈如绫喝下。 沈如绫度过最初的不安后,对男人的思念开始泛滥。 日日捧着那把团扇吟诗落泪。 这般情形,其他大丫鬟们怎能近身侍候,肯定会被察觉出端倪,沈如绫也知,她愈发重用锦鸢。 连休沐都不准她归家。 差事繁重,再加上沈如绫喜怒无常,在跟前侍奉时间越久,挨的训斥责骂也越多,锦鸢心思过重,身心俱疲之下,逐渐消瘦。 妙辛不知其中事,只当锦鸢忧心家中生计。 劝了两回没用,咬了咬牙,去寻立荣。 一日傍晚,锦鸢得了空,悄悄去小花园见立荣。 立荣见了她来,伸手就塞给她一包沉甸甸的东西。 锦鸢惊愕:“立荣,你这是做什么?” 立荣收敛起平日的嬉皮笑脸,正色道:“这里面是我攒下来的所有银子,一共一百零六两——” 他的话还未说完,锦鸢就已要将东西还给他:“我不能拿这些——” “锦鸢!” 立荣一眼不眨的看她:“你应当知道我心意,我想娶你为妻,从今往后你爹爹就是我爹,我也将小蝶当成亲妹子去疼爱。虽然我现在还是个小厮,但我会努力拼出头,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他压低着嗓音。 却字字滚烫灼热。 锦鸢几乎不敢与他的视线相触,脑中混乱一片,她张口,“我曾为小姐试婚…已、已非——” 他打断:“我不在意!” 没有一瞬的犹豫。 “爹爹缠绵病榻多年,药钱不是一个小数目,还有一个年龄尚小的妹妹,长姐如母…今后她的嫁娶都要我操办。” 立荣咧开嘴笑:“我正好无父无母无兄弟姊妹。” “我——” 她张口欲言。 还想说些什么。 抬头,看着眼前立荣真挚的眸光,她忽然觉得疲惫,不是身心俱疲的疲惫,而是发现…原来有人给予依靠,会是这种感觉。 她… 这般对立荣,是否太过自私? “你、你别哭,我没有逼迫你的意思!”方才还一脸认真可靠的立荣,这会儿却忽然慌乱起来,连忙安慰道:“你答应我的话,我肯定要高兴疯了。若你不答应也没事,我们仍是朋友——你、你别再哭了,好么?” 锦鸢这才发现,自己哭了。 她连忙擦干眼泪。 刚要开口说话,又看见立荣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拿出一支绢花攒的发簪,递到锦鸢面前,挤眉弄眼:“笑一笑?” 锦鸢盯着这支绢花。 视线滑动。 看见绢花后立荣的脸。 被逗得笑出声来。 她把一包沉甸甸的银子还给他,语气认真的回复他:“让我考虑些日子再告诉你,好么?” 立荣先是愣了下,像极了是不敢置信。 随后咧开嘴,高兴的蹦了起来:“好!好!那当然好——” 锦鸢看他如此直白、毫不遮掩的喜悦,捏着绢花簪子的指腹捻动,压抑的胸口似裂开一道清晰,有清风拂面。 她有些累了。 想要自私一回。 就在这时,忽然从不远处传来一道厉声:“是谁躲着说话!还不快滚出来!” 立荣深知后宅规矩,连忙推锦鸢,低声急切道:“你快走我来——” 锦鸢看着提着的灯笼逼近,隐隐可见一字。 她摇头,神色凝重:“来不及了,是夫人院中的婆子,躲了反而不妥。” 立荣脑子转的快,立刻有了主意,视线死死盯着快灯笼的烛火,快言快语道:“问就说是你央我去买裕隆行新出的糕点给主子吃。” 话音落下,秦嬷嬷、庄婆子各提着一盏避风灯走到二人面前,烛火摇曳,自下打在她们脸上,暗影绰绰,眸色严肃威严看来。 锦鸢、立荣请安。 秦嬷嬷扫过两人衣衫整齐,可故意躲在这避人耳目,已经令她脸色十分难看,“孤男寡女的躲在这儿做什么?鬼鬼祟祟、不知廉耻!” 锦鸢谨慎小心的回道:“小姐这几日胃口不好,进食不香,听闻新开了一家裕隆行,里头的糕点好吃,便让奴婢找外院的小厮打听下,再差遣闲汉去买来。” 立荣紧接着后头道:“二哥儿正好也让小的去买,小的一听锦鸢姑娘的话,正同姑娘说,二哥儿记挂着大夫人、大小姐,也吩咐了小的多买些,好送去两边院子里,让夫人、小姐尝尝口味。”说着,他又看向两位嬷嬷,嘴甜道:“听椒叶说,秦嬷嬷、庄嬷嬷喜甜,小的就借花献佛,也想孝敬嬷嬷们一回。” 说罢,他端端正正的拱手。 笑的很是招人喜爱。 连秦嬷嬷也忍不住被他哄得眉开眼笑,虚点着他道:“油嘴滑舌的小子!” 庄婆子也露出和蔼的笑,“难怪听闻二哥儿愈发重用你,是个会事儿的孩子。” 得了夸奖,立荣的嘴更甜。 秦、庄二人也就不再追究,让他们各自回去。 秦嬷嬷看着立荣的背影,感慨了句:“是个心思灵光会钻营的小子。” 庄婆子笑了声,故意问道:“听他提及椒叶,两个孩子…?” 秦嬷嬷:“不过是孩子们一起长大,有几分情意罢了。” “椒叶这孩子还未许人家吧?我瞧着立荣倒是不错。” 秦嬷嬷难得没有阴阳怪气,“是罢?我也觉得这小子不错,就是家世差了些,没爹没娘,不知是不是命硬。” 听着话语间还有些嫌弃。 庄婆子垂眸,无声笑了声。 立荣分明是中意锦鸢,你看不上他,他还瞧不上椒叶那娇气的性子。 办完钱氏吩咐的差事后,庄婆子出府。 她避开人群,来到一僻静的小巷中,见到了等候的侍卫轻风。 时间紧迫,轻风直接说明来意:“花灯会上云秦胡人滋事,大公子会故意漏放一人,庄婶盯紧沈家,一旦胡人躲进去立刻知会我们。” 庄婆子凝肃颔首:“我记下了。大公子还有其他什么吩咐?” 轻风走近半步,递出一封信:“托人把这东西给沈如绫,顾生约她花灯会相见,务必让沈如绫出门相会。” 庄婆子立刻接过,藏在袖中。 “只管让大公子放心,偷腥的猫儿得了一回趣味,自然就有第二第三回。” 轻风:“庄婶传话时小心些,别暴露身份。大公子如今的身份,怕是在明面上难以护住婶子。” 庄婆子听他担忧,笑着道:“我自有个好人选。最近她器重一个叫锦鸢的丫头,两人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让那丫头传话,不会有人怀疑的。” 轻风却愣了下,“锦鸢……莫非是那试婚丫鬟?” 庄婆子颔首:“正是。” 轻风想起大公子还特地与她说话,又是大公子头一个女人,嘶了声,问道:“这姑娘能信么?她毕竟和大公子…到时候白纸黑字子的信封给了她,万一她存了其他心思去告发怎么办?” 庄婆子明白他的担心,回道:“自从沈小姐重用她,那丫头眼看着消瘦下去,估计也知道此事的利害关系。今日我看见她与一小厮私下见面,神态亲昵,想是这丫头也在考虑退路,既然她有这打算,想必不会把她小姐主子的腌臜事抖落出去自毁前程。” 说完后,轻风却陷入沉思。 庄婆子:“怎么了?” 轻风回神,“没事,庄婶办事,大公子自然放心。” 等庄婶离开后,轻风想着,锦鸢姑娘打算嫁人这事儿,在大公子面前刻意提一句不妥,不说也不妥,只能找个时机佯装不经意的提一句。 只是这个时机… 忒难了! 轻风烦躁的抓了把头发。 第512章 if线 花灯会见 今日轮到椒叶休沐。 从外归府时,有个小子塞给她一封信,说是国公府里一个叫锦鸢的姑娘家里送来的书信,托她代为转交。 椒叶应下。 本想直接扔锦鸢门下,后转念一想,故意趁着锦鸢在沈如绫跟前当值时,将信递给她,声音不大不小的说道:“喏,你家里托人送来的书信。”说着,视线鄙夷的扫了眼,佯装关心:“是不是家里的银子又不够用了?可惜啊,还有五日才发月钱呢。” 锦鸢接过信,不理会她的尖酸刻薄。 椒叶看沈如绫还在屏风后的美人榻上看书,不曾主意道这边的动静,故意拦住锦鸢去路,“你不看看?趁着我在还能给你念念信上写了什么。你说你家里人也真是的,明知你不认得字怎么还故意写信来,这不是故意笑话你么?” 说着说着,椒叶忍不住嗤笑起来。 说者有心。 听者怎会无意。 爹爹曾是教书先生,小蝶也识字,但他们知道自己不识字,这些年他们从未给自己送过什么家书。 锦鸢心中生疑,转身不愿与椒叶纠缠。 椒叶一把拽住她,恼怒质问:“我在和你说话,你没听见?耳朵聋了?锦鸢,我告诉你——别以为小姐提你成了一等女使就当自己和我一般,还敢这般目中无人!” 锦鸢扯回自己的袖子:“你松开。” 两人拉扯间,动静也大了些,还是惊动了屏风后的沈如绫。 “你们在吵什么?没规矩的东西!” 椒叶用胳膊狠狠撞了锦鸢一下,故意挤出委屈的眼泪:“小姐,奴婢方才和锦鸢说话,她不理会奴婢,奴婢这才声音大了些…” 锦鸢藏在袖中的信封被撞出,飘落在地上。 封面朝上。 写着寥寥几字。 似是有沈这一字。 锦鸢趁着下跪想要捡起信封,沈如绫已经走到她们跟前,她也看见了在锦鸢手指前的信封。 以及上面的字。 【沈府锦鸢亲启】 沈如绫眼瞳微微缩放,眼睛盯着书信上的沈字,问道:“这封信,是谁送进来的?” 这些日子朝夕相处,足以令锦鸢听出沈如绫克制的情绪。 她小心翼翼答道:“是奴婢家里托人送进来的书信…” 说话间,锦鸢捡起书信想要收起。 沈如绫猝不及防的弯腰,一把想要扯回信封,在手指伸向信封的那一瞬,她察觉到了一旁椒叶看来的视线。 她不能让任何人察觉到顾生。 察觉到自己的异样。 绝不能—— 沈如绫的手收了回去,嗓音冷淡道:“你出去。” 椒叶也倨傲的站着,得意的看着锦鸢,“听见没有,小姐让你出去!” 锦鸢正要应是。 她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这间屋子。 谁知,沈如绫再度开口,视线犀利的扫了眼椒叶,皱眉训斥:“我是让你出去,听不懂吗蠢货。” 语气不厌烦至极。 椒叶愣住。 她自小陪着小姐一起长大,还是一等女使。 现在…现在小姐竟然在锦鸢这个下人面前如此斥责她! 椒叶备受羞辱,面颊涨红。 到底不敢在沈如绫面前说什么重话,咬着牙、忍着眼泪,转头跑了出去。 屋中只剩下锦、沈主仆二人。 沈如绫也没必要继续伪装,从锦鸢手中夺过家书,撕开封口抽出信纸,一目十行读了起来。 锦鸢愣住,“小姐,这是奴婢的家书。” 沈如绫恍若未闻。 她看着泛黄的信纸上写的一行行字,一撇一捺分明出自顾生之手,她甚至一眼就看出了藏在其中的暗语。 花灯会见。 原来,不止是她一人思念。 沈如绫将信纸小心翼翼的贴在胸口,垂首,面上生出女子的羞赧之色,“是顾生,他约我花灯会相见…”她忍不住抬起头,眼中酝酿着璀璨星光,“这封信是谁给你的?是不是顾郎来了?” 锦鸢未想到会是顾公子的信。 “是椒叶带回来给奴婢的,说是家里托人送来…”说着,锦鸢停下,心中生出怪异。 顾公子怎么会知道她? 沈如绫难掩欣喜,“就是顾郎心细,知道不能直接将信给我,我曾向他提过你是我身边的丫鬟,一定是顾郎记住了……”她捧着信纸,手指虚空临摹着上面的字,唇边笑意渐深,又渐淡。 最终,落泪。 “定不负顾郎相约…” 锦鸢看着沈如绫垂泪,又听她这一句话,脸色僵硬,“花灯会上人多眼杂,小姐您当真要去见顾公子?万一被人看见——” 沈如绫哪里还听得见锦鸢的话。 只低着头,深情眷恋地看着纸上的字句。 锦鸢察觉后,亦停下不再相劝。 用力攥紧十根手指,心底一片冷寒。 她要赶在沈如绫出嫁前离开沈国公府,越快越好——否则,沈如绫不贞不洁无人会要她的性命,可钱氏会… 家中还有爹爹、小妹等着她照顾。 她绝不能出事! 次日,沈如绫果真央求钱氏放她出门去参加花灯会,钱氏怜惜女儿出嫁在即,等嫁作他人妇后,出门就不这么方便了,欣然应允。 在花灯会前,锦鸢想找立荣,得知他跟着师傅出了趟远门办差去,要两三个月才能回来。 随着花灯会逼近,锦鸢的不安愈发明显。 哪怕不安,花灯会这一日仍旧到了。 沈如绫盛装打扮出门。 正街上游人如织,两侧花灯琳琅满目、摊贩叫卖声不绝于耳。 难得出门游玩,妙辛她们高兴的四处张望。 沈如绫以团扇半覆面,在人群中搜寻着顾生的影子,故也不曾约束丫鬟们,独锦鸢牢牢跟在沈如绫背后。 逛了许久,沈如绫未寻到人,眼中难掩哀怨与失望,锦鸢心底则是松了口气,她上前打算劝归时,街面上忽然混乱了起来。 不知谁尖叫了一人“杀人了”! 四方瞬间混乱。 游人陷入惊恐,慌不择路的拥挤逃生。 锦鸢沈如绫与丫鬟婆子们被冲散,锦鸢与沈如绫被人群推搡的险些跌倒,一个男人拨开人潮,出现在她们面前,一手牢牢护着沈如绫,带着她挤出人群。 “小姐——” 锦鸢惊叫了声。 跟在后面一路追上去。 知道看着男人半拥着沈如绫躲入一条僻静的巷中,沈如绫任由他揽着,不见挣扎,反而更像是温顺柔媚之意,锦鸢猜到这个男人的身份。 便是沈如绫口中的‘顾郎’。 锦鸢看着二人在巷子中搂抱、诉衷肠。 她闭了闭眼,忍住出声劝阻的冲动。 何必—— 沈如绫如此不自尊自爱,违背婚约与外男搂抱,她何必上去当这讹人?甚至还有可能得沈如绫的责罚。 何必。 锦鸢转过身,不去看月色暗影处的二人。 界面上的骚乱逐渐缓解。 四周不再嘈杂。 身后小巷子传来的声音也愈发清晰。 像是什么粘稠的呼吸声。 锦鸢不愿去想,听的面红耳赤,恨不能堵住耳朵。 就在此时,从街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两侧的花灯将骑马之人照的身影分外清晰,坐在高头大马上的男人手握马鞭,气势凌然,厉声吩咐:“搜!今夜绝不能放走一个云秦贼人!!” 他身后跟着一列城羽营将士。 闻言,中气十足应“是!将军!” 气势汹汹,令脚下的地也跟着抖了下,一百多个将士瞬间四散开去,四处开始搜寻。 锦鸢看着那些人朝着小巷靠近,心蹦到了嗓子眼,巷子中的二人那副模样,绝不能让赵将军的人发现! 她慌忙转身,压着声急急道:“小姐!不好了,是赵将军的人在搜街!” 第513章 if线 赵家退婚、发卖锦鸢 锦鸢的声音传入巷中。 沈如绫顿时慌了,立刻从顾生的怀中退出。 顾生蹙眉,他不曾阻拦沈如绫推开,但手却依依不舍的仍握着,在沈如绫欲离开时,才发现手仍被顾郎握住。 顾生双眸深情难测:“绫娘……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 沈如绫胸口发痛,眼眶渲染:“顾郎…” 在巷子外的锦鸢看他们纠缠不分,听着马蹄声愈发靠近,她急出了一身冷汗,“小姐!!快走——” 话还未说完。 马蹄落地声在身后响起。 紧接着传来一道凌厉呵斥声:“是谁在此鬼鬼祟祟?” 令锦鸢瞬间僵在原地。 “将军问话没听见吗?还不转过头来!” 巷子前月色昏暗。 锦鸢攥紧掌心,僵硬、缓缓的转过身去,眼前的月色被男人的身躯、马匹挡住,但他们身后有人高举火把照明。 跳动的火光将锦鸢煞白的脸色照的一清二楚。 她麻木的屈膝。 请安。 甚至都听不清楚自己说的字词。 却清晰的看见赵将军身后的轻风,惊愕地长大嘴巴,视线先落在锦鸢身上,再投向巷子中的二人。 她也看见,一身铠甲的赵将军沉下了脸。 赵非荀脸色紧绷,手圈住缰绳,冷眼扫过躲在巷子中同男人拉拉扯扯的未来妻子,薄唇轻掀,“来人,护送沈小姐回府——” 沈如绫在看见赵非荀时,唇上瞬间没了血色。 双膝一软,险些栽倒。 顾生在旁连忙伸手揽住,担忧柔情唤道:“绫娘小心。” 这一声,简直令轻风没耳听。 他握着鞭子指着顾生,咬牙咒骂:“把你的手撒开!知不知道她是谁的未婚妻!” 轻风不说还好。 一说身后跟着的那些人通通都明白过来! 好家伙! 将军的未婚妻同野男人钻小巷子,被将军抓了个现行?! 沈国公府就是这么教养女儿的?! 顾生在面对轻风的呵斥时,他将沈如绫护在身后,挺着胸膛理直气壮道:“我与绫娘是真心相爱!谁也不能将我和绫娘分离!绫娘、绫娘她——” 护在身后的沈如绫面上惨无人色。 随着顾生的每一句话,她恨不能将自己藏起来。 她小声的、低声道哀求着:“别说了…顾郎……别再说了……” 顾生恍若未闻。 他转身,深情的握住沈如绫的双手。 “绫娘已是我的人——” “不要再说了!!” 巷子里陷入诡异的寂静。 沈如绫的傲然、自尊在一刻被这一这句话狠狠碾碎。 她不敢去看任何一个人的表情。 她可是—— 国公府的嫡长女啊! 轻风与一众侍卫面面相觑,脸色已不能用‘惊愕’来形容,他们看向将军,发现将军的头上闪着刺目的绿光。 赵非荀眼底生出厌恶,“本将——”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才能面色平静的说出这句话:“亲自护送沈小姐回国公府!” 立刻有侍卫上前,将顾生压住。 客气的请沈如绫离开。 沈如绫忍着愤怒、羞辱,一步步踏出巷子,走到巷子口时,余光看见站在一旁的侍女,怒火难遏,扬起胳膊狠狠扇了一巴掌。 “啪——” 几乎是用尽浑身的力气。 她眼底遍布着血丝,恨声咒骂:“没用的贱婢!” 锦鸢不防沈如绫的这一掌,脚下踉跄,口腔中蔓延出浓郁的血腥气,面颊上火辣辣的疼。 沈如绫仍未解气。 抬起头还要继续发泄。 眼前一花,手腕被一只手掌攥住,力气之大,几乎要将她的手腕折断,沈如绫吃疼呻吟出声,抬眸看向始作俑者,撞上一双寒气森然的黑眸。 浑身陡然泛起惧怕。 赵非荀甩开手掌,语气低冷:“还请沈小姐别再浪费本将的时间!” 仿佛他并非是想英雄救美。 而是觉得沈如绫打骂奴婢浪费他的时间罢了。 沈如绫护着疼痛的手腕,咬着下唇,面色脸色惨白,只能跟着赵非荀的人离开。 锦鸢看着掉转马头离开的男人。 心中生出一个荒唐的念头。 她…… 想逃。 自己回去在劫难逃。 她不想回去… “锦姑娘。”耳边传来轻风的声音,“请吧。” 这一句声音像是股寒气,将她包裹。 锦鸢浑身颤抖了下,顺着声音抬头看向轻风,半响,她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是…” 可她不能逃… 她的卖身契还在沈家。 小丫鬟的声音孱弱,细细的,纤弱的。 混杂在夜风中。 轻而易举就能让人忽略了去。 骑马走在前面的赵非荀听见后,回首看去,逆着月色,看见小丫鬟猩红的眼角,眼底弥漫的绝望。 * 回沈国公府,赵非荀见了国公爷、钱氏。 许是把今晚看见的事情都说了,或许还提了退婚之事,哪怕这是陛下钦赐的婚约,但哪个男人还能毫无芥蒂的迎娶一个没了贞洁的女人。 更何况是炙手可热的赵将军。 在赵非荀离开后,国公爷、钱氏大怒。 锦鸢等人不得入内。 被勒令在院中跪着。 从厅堂里传来怒骂、摔砸器皿的声音,沈国公怒不可遏,痛斥长女,情绪上头时,险些将沈如绫一把掐死,钱氏哭的死去活来,护着沈如绫、跪地哀求着。 这一闹就闹了一夜。 次日一早,赵府就递来了退婚文书。 文书上还算保全沈家颜面,只说是性情不和取消婚约。 赵府退了沈家的婚。 此事顿时成了京城中最大的一桩新鲜事。 众人议论纷纷,也不知是从哪儿传出去的消息,说沈家女私会外男,差点给赵将军戴了绿帽子,赵家知道后一怒之下退婚。 赵家上下对此事闭口不提。 可城羽营却开始瞄上了沈家,日日逮着沈家的那些庄子、铺子,甚至连巡查都特意‘照顾’沈家那条巷子。 城羽营是谁管的? 可不就是赵将军? 如此看来,沈女之事并非空穴来风。 京城里小道消息传的沸沸扬扬。 而沈家开始闭门不见客。 在出事后的第三日,钱氏就设法将女儿送去五通观中修养身心,顺便避避风头。 等安顿好女儿,钱氏才开始着手处理奴才。 严刑拷问下,其他人都不知小姐私会外男之事,钱氏各打三十大板、罚半年月钱就算。只有锦鸢没撑住那些私刑,钱氏恨得恨不能打死她,最后还是庄婆子劝了下来,钱氏心狠手辣,命人配一碗毒药灌下去,毒哑了锦鸢的嗓子,找来牙婆把她发卖出去。 毒药入喉。 似刀子割开喉咙,鲜血淋漓。 她蜷缩着身子、流着泪挣扎、呜咽。 疼的浑身痉挛,最后才昏死过去。 第514章 if线 绝境死局 等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关在一辆马车里,里面还有七八个和她年纪一般大的姑娘。 听说,要将她们发卖去南方为娼妓。 锦鸢只要一有机会,就拼了命逃。 一次失败,那就第二次、第三次。 她不怕死,一次比一次计划的缜密,最后一次眼看着就要成功时,再次被他们抓了回去。 牙婆怕她再逃,命人打断她的一条小腿骨。 她无法再逃。 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离京城越来越远。 心中皆是绝望。 在上湛江货船的那一晚,他们一行遇上盗贼,盗贼只顾着搜刮着钱财,姑娘们争先恐后地逃—— 锦鸢发疯般的逃。 她扮作乞丐,将自己弄得邋遢、恶臭,一路乞讨回京。小腿因治疗不及时,已经使不上力气,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她不知道走了多久,从炎热的酷夏,走到深秋,她才走回京城。 没有入城手续,她没办法入京。 她在城门口等了好几日,终于被她混入一驾贩卖家畜的马车里。 她拄着一根树枝,跌跌撞撞地向着家的方向跑去。 她……马上就要回家了! 马上就能见到爹爹了! 见到小蝶了! 不知他们是否都好? 不知……自己这副模样,是不是会吓到了他们? 情绪在巷子口时,已经失控。 她扔了树枝,一瘸一拐、用最快的速度走去,她没办法哭出声来,胸口剧烈的起伏,发出嘶哑的呼吸声。 走到门口,她抬起手敲门,门上被锁了。 她怔住。 用力敲门、推拉。 “啊——” 爹爹、小蝶! “啊啊——” 是我回来了! 门内迟迟没有人来应门。 巷子里只有她砸门声、嘶哑声。 “啊啊……” 你们…… 去哪儿了? 为什么不在家里…… 爹爹…… 锦蝶…… 你们到底去哪儿了啊…… 她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筋疲力竭的靠着紧闭的门跌坐,心中迷茫,还有被抛弃的恐惧…… 吱嘎。 巷子里传来一道开门声。 随之,是邻居婶子的声音响起:“你是…小鸢?小鸢回来了?” 锦鸢抬起头,婶子已快步走到她面前,蹲下身,看眼前这乞丐模样的人真是锦鸢后,满目震惊道:“你这孩子怎么弄成了这样?这几个月你都去了哪儿啊?你知不知道你爹、你妹妹找你都找疯了…你怎么才回来啊!” 听到爹爹与幼妹的名字。 锦鸢立刻睁大眼睛,指着门上的锁,从喉咙中发出急促的短声。 “啊啊——” 婶子愣住,看着她的喉咙。 “孩子,你嗓子怎么了?” 锦鸢无暇回答这个问题,只拽着婶子的袖子,眼泪从眼眶滑落,哭着道指着门。 “啊……” 婶子,我爹爹和小蝶去哪儿了? 您能告诉我么? 婶子看她掉眼泪,忍不住红了眼睛,将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锦鸢的月钱没有送回来,也没人托口信回来。 小蝶去了国公府找人,听说国公府小姐的丫鬟都跟着去了五通观,府里没人知道锦鸢的下落,最后还是一个婆子告知她,锦鸢偷卖小姐的东西被发卖了 小蝶哭着回来,家里锦父病重,没钱买药,小蝶为了药钱,被人拐骗进了青楼,受不住青楼里的羞辱咬舌自尽。锦父知道小蝶的死讯,生生吐血而亡。 最后还是邻居凑了些银子,将父女二人草草下葬。 锦鸢面颊麻木,只有眼泪淌下。 他们……都不在了…… 爹爹……小蝶……都死了? 因为银子……因为她被发卖……小蝶进了青楼……受辱自尽,爹爹吐血而亡…… 他们都不在…… 就因为她…… 那她拼死活着回来……还有什么意思……? 锦鸢撑着胳膊,从地上爬座起来。 一撅一拐的朝着巷子外走去。 “小鸢!小鸢,你这孩子要去哪儿?” 身后传来婶子担心的呼声唤。 锦鸢听见,停下脚步,转过身,向着婶子深深鞠躬,她身无分文,只能这样感谢她的援手,感谢她愿意将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情告知她。 “小鸢——锦鸢!” 婶子看着她走远,再也不肯停下。 他们家境也并不富裕,锦鸢一看就是从外地逃亡回来,身份都成问题,看着还坏了腿,如果自己一时善心留下她,吃住请大夫都要银子。 最终没有继续追上去。 锦鸢从巷子离开后,漫无目的走着。 她浑身脏污、散发着难闻的气味,走在正街上人人都厌恶的掩鼻躲开她。 她想要去见妙辛,想起她在五通观中。 想要去见立荣…… 但自己身份不明,伤了嗓子、瘸了腿……这样的身子,何必再去拖累他,让自己成为他一辈子的负担? 锦鸢停下脚步。 昂头看着蔚蓝明媚的蓝天。 觉得疲惫要将她淹没 哪怕是逃回京城的路上,挖着吃树根草根,她也不曾觉得这般疲惫过。 可这会儿,她累的已经要走不动。 已经要……活下不去了。 母亲没了。 爹爹、小蝶也不在了。 她低下头,才发现自己走到了仙韵湖旁。 如果—— 如果见了母亲,母亲定要怪罪自己没有好好照顾爹爹、小蝶。 她真的好累…… 站在湖边的人,闭上眼睛,抬脚跌空。 落入水中。 冰凉刺骨的湖水瞬间将她包裹住。 湖水灭顶的窒息感袭来。 恐惧、害怕占据她的身体。 她控制着手脚求生,死死抵抗着恐惧,任由下坠,最后耗尽空气,她张了口,湖水灌入口中、鼻子,下意识的想要呼吸,却只有湖水进入身体。 随之而来的就是痛苦。 原来—— 逃避也会这般痛苦。 好在…… 今后她不再痛了。 意识涣散。 她眼皮发沉,看着湖面上折射入湖底的光,缓缓闭上眼睛时,忽然看见一道黑影也紧接着落入湖中。 带着光明。 朝着她靠近—— 可她太累了。 不愿继续下去了…… …… 在她闭上眼的下一瞬,一只手抓住了不停下沉的女子,用力将她扣在怀中,单手拨动湖水,向上游去。 “哗啦——” 在岸边焦急等着的轻风迅速靠近,“大公子没事吧?!” “无事。” 赵非荀抱着人爬上岸,轻风已经命人将马车停到一旁,等主子抱着人登上马车后,立刻赶车回赵府。 马车里,赵非荀正在急救落水的锦鸢。 马车外,轻风被今日的事惊出了一声的汗,这会儿焦急的催赶着马车。 想起这几个月大公子打听锦姑娘的下落,就知道依着大公子的性子,锦姑娘还是他第一个女人,绝不会坐视不理,可恨当时他们搜查薄黎灰,沈家竟然悄无声息的把人发卖出京。 等到他们打听到下落,又被盗匪先行一步。 好在得知锦姑娘是往京城的方向逃的。 好在巡逻的将士认出了锦鸢,好在及时通知了大公子,好在他们及时赶到,好在大公子救起来了姑娘。 只要人活着就好。 第515章 if线 你就是我清竹苑的人 在锦鸢醒来后,发现自己仍然活着。 眼前不是仙韵湖畔的荒地,更不是破败的屋子,她的身上甚至盖着温暖的被褥,暖着被湖水冻的浑身冰冷的身子。 屋子里有一股清冽的皂角味。 视线愈发清晰。 令她看清了守在床前的人。 是…… 姚嬷嬷。 当初在赵府清竹苑试婚时,是这位嬷嬷照顾了她三日,若她没有认错人的话。 那—— 从湖中救起她的人是,赵将军…? 很快,姚嬷嬷也察觉锦鸢醒来,看她神色麻木、绝望,不似一个年轻姑娘该有的神采,但可怜她经历坎坷,待她多了几分怜爱之情。 “姑娘醒了?姑娘莫要怕,老身是清竹苑里的人,先前姑娘来院子里时曾见过老身。这次姑娘落水,也是我家大公子救起了姑娘,后得知姑娘与沈家的瓜葛,正好院子里还少一个丫鬟,等姑娘养好了身子,若无其他去处,就留在院子里同其他姑娘们做个伴。” 嬷嬷的语气和蔼。 循循道来,教人不由得安心。 可锦鸢已是心死、求死之人,眼底毫无波澜,只是眼神空洞的看着帐顶。 姚嬷嬷无声叹了口气。 让袁大夫进来看诊。 至少先把姑娘的腿、嗓子治好了。 袁大夫说喉咙是被毒药毒哑的,治起来需要些时日,瘸了的腿更难,因过了几个月,断骨已经长歪,若要治好,只能敲断重新接骨,要吃不少苦头。 但在这之前—— 最大的问题是姑娘的身子太虚、太瘦弱了。 看着就只剩下一把骨头撑着。 得先调理些时日,把气血、精气神调理回来再说。 治疗法子暂且就这么定下。 锦鸢无心求生,更不愿喝药。 姚嬷嬷劝的口干舌燥,姑娘仍纹丝不动,但毕竟是大公子亲自带回来的人,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人继续憔悴下去,又让竹摇、拨云两个大丫鬟来陪着她说话、解闷。 效果甚微。 袁大夫恨的牙痒痒。 他平生最不喜这类要死不活反而还继续活着的病人,偏偏这姑娘身份特殊,他不好直接动手灌药,愁的他直捋胡子。 三日后,赵非荀从军营归来。 一进院子,就听到了袁大夫满面愁容的回禀。 进屋后,绕过屏风,闻见屋中浓郁的药味,看见躺在床上,面色煞白如雪的小丫鬟。 眼底气死沉沉。 不见当初那柔怯却澄澈的模样。 他皱了下眉。 赵非荀征战沙场多年、眉目冷冽,此时一皱眉头,气势压下,更是让人心生不安,屋中的两个丫鬟纷纷垂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赵非荀抬脚走到床前:“把药端来。” 男人目不斜视。 右手手掌抬起,无声催促。 袁大夫连忙端来放在男人手中。 男人弯腰,一手稳稳端着汤药,一手钳住锦鸢的下颚,两指指腹用力,掐着她两侧面颊掰开嘴巴,将汤药直接灌了下去! 动作快到无人反应过来。 谁也没想到大公子会直接动手! 竹摇看本就死气沉沉的姑娘呛住了,脸上泛出诡异的红晕,肩头随挣扎而抖动,看着痛苦极了,仿佛下一瞬就要被呛的窒息一般,这么柔弱的姑娘,怎么经得住大公子这般粗鲁的对待,她不忍道:“大……” 被姚嬷嬷摇头制止。 赵非荀做事雷厉风行,一碗汤药很快灌完。 他松开手,垂首看着蜷缩在床上的女子,形容狼狈、憔悴,双手死死捂着喉咙,想要吐出口中的汤药。 赵非荀眯起眼,开口道:“吐出来就再灌一碗,你大可试试。” 女子过分纤弱的身子僵住。 她僵硬着脖子,抬起头看向眼前的男人。 眼角一片猩红。 愈发衬得眼底的绝望、面颊上的苍白如此刺目。 赵非荀平静的看她,只觉得这个眼神不当出现在这张脸上,还是柔怯、温柔,像是菟丝花般的表情更适合她。 况且。 她到底也是侍候过自己的女人。 没理由看着她凋零。 所以,他才会救下她,甚至还把她带了回来。 既然带了回来,那她的性命就由不得她自己做主了。 他开口,语气分外冷淡:“从今往后,你就是我清竹苑里的人。一日为奴终身为奴,没有爷的允准,连生死都由不得你做主。” 木讷的女子,眼底终于有了波动。 她似是想笑,又似是想哭。 眼眶刺痛,连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 仿佛她连喜怒哀乐的情绪都丧失了,整个人只剩下空洞的躯壳。 赵非荀在离开前下令,命人好好看着她。 不是照顾她,而是看着她。 或许是怕她继续寻死? 锦鸢倒在床上,睁着眼,看着青褐色的帐顶,满口苦涩,残留着浓郁的药味,从喉咙口一直到心口。 她并没有求他救自己。 她的死…… 与他何关? 为何要救她?又不准她放弃? 明明她这么累……累到想要舍弃一切,不愿继续挣扎着活下去。 这十九年的人生,实在…… 太累了。 * 之后的日子,因赵非荀的吩咐,她被严加看守,屋中甚至都不允许出现瓷器、针线、剪子,每日不是姚嬷嬷、袁大夫,就是拨云、竹摇守着她。 没有她一人独处的时候。 连死都不被允许时,她被迫活着。 被迫进食。 清竹苑里的伙食极好。 很快养好了锦鸢亏空的身子,袁大夫开始每日替她扎针治疗被毒哑的喉咙,不到一个月就有了好转,能发出声音,但锦鸢不愿配合康复练习,声音仍旧沙哑。 治疗腿很疼。 需要敲断重新固定更疼。 锦鸢咬牙忍着,剧烈的疼痛感让她有了鲜明的‘活着’的感受,让她想起了被恶汉打断腿时的绝望,她不愿为此落泪,或者更像是借由疼痛来惩罚自己。 惩罚至今还活着的自己。 两个月后,她的腿伤好了大半。 能够下地走上两步。 竹摇、拨云两个姑娘陪着锦鸢这些日子,对这个寡言、瘦弱的姑娘心生亲近,看她能站起来、能走路,竟是高兴的拉着锦鸢的手跳了起来。 这份直白的喜悦,让锦鸢觉得…有些熟悉。 竹摇握着她的手,笑盈盈道:“姑娘这会儿能下地了,等着大好了后,咱们以后翻花绳、逛园子、踢毽子、做针线、吃糕点就能多个姐妹了呢!” 她的笑容,明媚到刺眼。 而拨云则显得稳重些。 从袖中拿出一支簪子,动作轻柔的插入锦鸢乌黑、不见一丝饰品的发髻间,转身取来***持铜镜,照着给锦鸢自己看。 自从被发卖后,她许久不曾照过镜子。 她怕看见自己颓废、肮脏的脸。 怕她撑不到逃回京城。 眼下,锦鸢敷衍着看了眼铜镜就想要把镜子归还时,却被铜镜中的人影怔住。 第516章 if线 通房丫鬟 镜中的女子面颊丰盈、唇红齿白,显然是被照顾的极好,只是眼底神色略显冷淡,却也难掩眉目间的清秀。 她以为会看见一张苍白、颓废的脸。 却未想到…… 她的身体仍在好好的活着。 冥冥之中,她在渴望着活下去,而非绝望等死。 锦鸢看着发髻间簪着的一支素色绒花,视线看向眼前的拨云。 拨云柔声道:“咱们毕竟还要侍奉主子,发髻上太过寡淡不成样子,没得让主子看了觉得不高兴。嬷嬷替你裁了衣裳,也是素色的。既顾全了规矩,也能全了姑娘的孝心。” 她们知自己尚在孝期… 又如此照顾自己。 甚至连衣裳首饰都替她考虑周全了。 她想起过世的爹爹、小蝶,从小到大,她早已习惯去照顾人,不曾想自己也会被人如此仔细的照顾。 竹摇也走上前来,握着锦鸢的手。 她本是乐观开朗的性子,这会儿说话语调鲜见珍重,“姑娘既然活了下来,就好好的、努力的活下去。相遇即是缘,我们一见姑娘就觉得很是投缘。”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竹摇松快的语气就带了出来。 拨云也跟着一同笑着。 姚嬷嬷在旁,闻言也慈爱的望着锦鸢。 这一瞬,让锦鸢不禁有些恍惚。 她想起了从前的日子——与妙辛、立荣在国公府中为了留下来而努力,受了委屈,他们就躲在一起哭,得了什么好东西,也要在一起分享。 如今她却成了‘罪人’。 好在她还活着。 是……了…… 只要活着。 将来总有机会能再见他们。 总有机会的…… “多谢你们…” 女子的声音沙哑,却如此真挚。 但姑娘的态度,也让院里的人都安了心。 在之后的日子里,锦鸢配合袁大夫的治疗,每日也认真进行行走练习,与竹摇拨云的关系也逐渐亲近起来,姚嬷嬷更是拿姑娘们当自家姑娘疼爱。 清竹苑里的日子,简单而幸福。 在平静之下,锦鸢隐约也知道,自己被救回来,并不会像竹摇她们是一等丫鬟。 又过了半个月,赵非荀从军营办差回来。 姚嬷嬷让她进去服侍。 赵非荀从隔间沐浴出来,看着站在屋中、有些紧张的小丫鬟,走到床边坐下,招手让她靠近。 主子坐着问话时,奴婢自然该蹲下。 不至于让主子抬首看自己。 锦鸢也依着规矩蹲下身。 人高的烛台上延伸出烛托,共有两层,每层都点了三四根蜡烛照明。 明晃晃的烛火打在丫鬟的身上。 螓首低垂。 露出一截脖颈间的肌肤。 烛火下,似温润玉石。 待人上手触碰。 男人开口,低沉的嗓音少了些冷冽的味道,“腿好了?” 她轻轻颔首。 “是。” 声音细颤而沙哑,是胆怯与不安。 姿态却是说不出的温顺。 男人看着她的发顶,忽然伸出手抬起她的脸,入目,便是一张年轻女子的面庞,眼梢下垂,挡住眼底的神色,眼睫微微颤栗,唇角紧绷。 像是只怕生又娇柔的猫儿。 雪白、可怜而可爱。 之后的情事,发生的如此自然。 素了许久的男人将柔怯的小丫鬟禁锢在怀中,坚硬的胳膊封堵了去路,微烫的肌肤温度覆盖,窗幔晃动,气息乱成了夏日傍晚的疾风。 不同于三日试婚那般。 这一次,是他将小丫鬟带了回来。 盛放时眼梢的艳红,丰腴的身躯,娇柔的求饶声… 寸寸缕缕,让男人失了些许分寸。 深夜漫长… …… 自这一晚后,锦鸢成了通房丫鬟。 她活了下来。 日子多了从前不曾有的鲜活,她不必害怕嬷嬷们的管教,不用怕与姑娘们不和、争执,也不用怕主子喜怒不定的脾气。 锦鸢也试图私底下打听沈家的消息。 但门口的侍卫只告诉她,沈家小姐仍在五通观里带着,其他的消息一概打听不到,毕竟赵家与沈家彻底闹翻,赵家的人也没法打听。 清竹苑出入也森严。 锦鸢曾被告知,她身份特殊,暂时不便外出,能不用提稍出去口信。 哪怕她惦记着妙辛、立荣。 也只能等着适当的时机。 这样平静的日子,让人知足。 姑娘们和嬷嬷都很好,大公子虽然规矩严苛、性子冰冷冷的,但不会轻易处置人,大家伙儿更多的是敬畏她。 哪怕竹摇、拨云在跟前侍候,也还会时时刻刻提起精神。 而私底下… 锦鸢仿佛看见了大公子的另外一面。 他的赏赐极为大方,床事上不算多温柔,锦鸢面皮薄,在大床以外的地方总也放不开,有时她哭狠了,也会停下来哄她… 欢愉过后,他也会短暂的拥抱自己。 而非是抽身离开。 这些细微处的温柔,令她一点点迷失了理智。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 在清竹苑里的日子过的飞快。 不知不觉一年过去。 一日傍晚,她坐在廊下做针线活,听见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放下手中的活计,连忙起身迎上去几步,随后才停下屈膝福身。 “大公子。” 夕阳下,她眼眸中带的依恋之色这般动人。 赵非荀低应了声,越过她进入主屋。 锦鸢伸手正要从轻风手中接过包袱,谁知被轻风避开了,“都是换下来的衣裳,我拿去给婆子清洗就是,姑娘还是去服侍大公子罢。”他说着要走,但走了两步又倒退着回来,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塞给锦鸢,“对了,这是大公子给姑娘的!” 说完他立刻便闪了。 锦鸢愣住。 低头看自己手中,是一支茶花簪子。 茶花绽放,黄蕊点芯,艳而不俗。 她为父、妹守孝一年,期间她不穿艳色不戴明艳的首饰,到这个月一年期满,她才开始换些鲜亮些的衣物。 大公子的这簪子是…… 她胸口悸动。 忽闻屋中传来声音,“愣着做什么,还不进来?” 她转身匆匆进入。 赵非荀看了眼被她攥在手中的簪子,随口问了句“不喜?”。 小丫鬟猛地抬头。 眼中浮动着细碎的光。 她攥紧手指,克制着欢喜,“奴婢…喜欢,多谢大公子。” 男人嗯了声。 对她的反应似乎并未太过在意。 晚上在榻间却是温柔了不少,他掐着小丫鬟的腰,嗓音暗哑,“你这些日子丰腴了不少。” 锦鸢怎会不知。 她本就身姿曼妙,如今更是一身的招人怜爱,可偏偏被人挑明说出口,她忍不住面红耳赤,轻咬着唇。 男人居高临下的看着。 不曾错过她的任何一个表情。 他伏低下身,指腹摁上她的下颚,微微用力,掰开她咬着唇的贝齿,盯着看了一眼后,就这么吻了下去。 第517章 if线 身孕 自年底秋猎后,青州府那边像是闹出了什么大事。 赵非荀一个月里有一半的日子都在青州府,哪怕是回了京城,也仍要处理积攒下来的一大摞文书。 在他外出的日子中,书房里的文书越堆越多。 姚嬷嬷说明日大公子便要回来,让锦鸢进去收拾一下。 锦鸢应下。 进了书房后,看着那条案、太师椅、旁边的卧榻…… 丫鬟脸上微微发烫。 垂首拿着掸子拂尘,不敢乱看。 整理到书架时,她看见一本带着图案的书,像是在讲述一个什么故事,锦鸢不识字,也被这故事吸引,站着读了起来。 一时竟连门外的脚步声都不曾察觉。 直到身后传来男人沉冷的声音。 “锦鸢。” 她从书中故事里抽离,急忙放下书转身行礼,“大公子。” 大公子不是要明日才回? 怎么今日就回来了? 慌乱过后,心中只剩下欣喜。 赵非荀嗯了声,扫了眼她身后的书架,“何时开始习字的?” 锦鸢来清竹苑也有一年多了,赵非荀知她不认字。 “奴婢不曾习字。”她说话时语调柔软,不同于初来乍到时的战战兢兢,那双澄澈的杏眸望着人时,实在容易教人心软,更不用提她这会儿有些羞赧的语气,“那本书上图画多,奴婢看着图画猜讲的是什么故事。”说完后,她只想尽快掠过这件事,便大着胆子岔开话题,“大公子路上奔波劳累,奴婢这就去小厨房备茶来。” 说着,福身就要出门。 赵非荀从青州府那地回来。 看惯了人皮之下的龌龊、尔虞我诈、贪婪、虚伪。 眼前的小丫鬟如此单纯。 单纯到令人想要在上面留下些许颜色。 胳膊被拉住。 锦鸢心跳加速,转身看去。 “想识字么。” 大公子直视她的双眸,眼底深邃,她已不觉得会害怕,反而被这般看着,面颊都会微发烫。 “奴婢愚笨,怕学不会。”她习惯性咬了下唇,突然又想到什么,立刻松开,面颊上更热了些,视线心虚地挪开,不敢与男人对视,“奴婢想学自己名字……” 赵非荀松开她的手,走到书案后,抬手铺开宣纸,倒水研墨。 锦鸢怔了下,“大公子才回来,还是先休息……” 男人抬起头,目光平静。 “过来。” 哪怕他不是命令的口吻,锦鸢也不敢不从。 她走过去,还未站稳,就被他拉着圈到胸前,把着她的手握笔、落笔、提字。 “锦鸢。” 锦鸢下意识应了声。 背后传来男人胸膛的轻震,像是男人轻笑了一声,“这二字念锦鸢。” 腾地一声,锦鸢的面颊迅速涨红。 红到身后的男人略垂下视线,就看见那粉嫩的颜色从脖颈向下逐渐淡去。 如染色的花瓣。 延伸至花蕊。 方见最洁白的颜色。 从书房至主屋,从书案到屏风后的浴桶。 他耐心的告诉她,锦为何意,鸢又为何意。 又身体力行的告知她,鹰翱翔飞于天又是如何,细致、温柔的,手把着手教给她。 锦鸢贪恋着这些柔情。 哪怕夹杂着欲望。 可打破这份祥和的,是边疆又起的战事。 战事突然,大公子临危受命率兵出征。 京中守备森严,听姚嬷嬷说街上都是城羽营的将士在巡查,锦鸢更不敢在此时擅自出门。 她只在清竹苑中祈祷着大公子的平安归来。 一个月、两个月… 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漫长。 府中的气氛也逐渐压抑。 听闻郡主娘娘都不再宴客,还在后院设了小佛堂,为大公子祈福。 终于,传来了边疆大捷的喜讯。 锦鸢又开始盼着大公子归来。 大公子凯旋,京中上下一片欢腾鼎沸,陛下摆了三日的筵席庆贺,直到大公子回京后的第四日傍晚,她才见到了大公子。 她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踏入院中。 几乎克制不住翻涌的情绪。 一路小跑着到他面前。 “奴婢…恭迎大公子凯旋!” 她端端正正的福身行礼。 语气夹杂着遮掩不住的哽咽。 “免礼。” 男人的嗓子在头顶传来的瞬间,锦鸢再也止不住蓄在眼眶里的眼泪,扑簌簌的跌落,站起身后,连规矩都彻底忘了,迫不及待的昂首去看他。 在赵非荀的眼中,小丫鬟红着眼眶,眼泪打湿眼睫,眼瞳湿漉漉的,像极了委屈至极的猫儿。 他抬起手,动作不算温柔的抹了下她脸颊上的眼泪。 “爷这不是回来了,哭什么。” 嗓音暗沉。 身上的杀伐之气褪去。 仿佛他只是出了一趟远门,而非是去战场上搏命厮杀。 锦鸢顾及还有嬷嬷等人在,连忙偏过脸去,小声赔罪:“是奴婢失态,让大公子见笑了。” 他眉目平展,应了声。 抬脚进主屋。 接着就听见他命轻风吩咐备水。 竹摇与锦鸢亲近,偷偷瞧了眼她,锦鸢顿时红了面颊,连嬷嬷也状似无意的让她回屋净面收拾一下。 可这一夜,大公子并未召她。 甚至在之后几夜,也不曾侍寝。 锦鸢来不及担心自己是否‘失宠’,才发现自己已有多月不曾来过月事。 在她开始服侍大公子之前,就因身子亏空停了几个月月事,成了通房丫鬟后,每回总要服用避子汤。 她的月事总也不准。 女子月事不调总是难以启齿,她也不曾告知袁大夫,但她在这几个月里都不曾服用过避子汤,再加上养的好,应当不至于停了这么久。 她偷偷寻了姚嬷嬷,央嬷嬷请袁大夫来。 当日袁大夫就来了。 号脉后,袁大夫两条眉毛扭了下,飞快抬眼看了下锦鸢,“姑娘这几个月就没有任何不适?” 锦鸢:“前两个月睡的不太踏实,吃倒是还好。”她看大夫表情不算爽朗,担忧问道:“袁大夫,可是我的身子出了什么问题?” 大夫收回手,捋着山羊须。 “姑娘这是喜脉,有了喜脉,约莫快有三个月了,自然不会来月事。”袁大夫老神在在说完后,又觉得这事怎么着也是一件喜事,挤出呵呵一声笑,而后迅速收拾好东西,遁了。 锦鸢一时还未反应过来。 她低头看自己腹部的衣裳。 姚嬷嬷心中却是五味杂陈,她尽量用温柔的语气,问:“姑娘每回的避子汤都用了是么?” 锦鸢微怔。 她抬头看着嬷嬷的神色。 她迫不及待地解释:“每回我都不敢错漏,都用了……嬷嬷,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是么?” 说到最后一句时,她的语气轻颤。 不安地望着嬷嬷。 嬷嬷心慈,也不忍下这个狠心。 万一大公子允准锦鸢生下这个孩子呢? 万一…… 嬷嬷握上锦鸢的手,柔声道:“姑娘不怕,也不能胡思乱想,等大公子回来后,咱们再告诉大公子此事,好么?” 锦鸢颔首。 垂眸。 “好…” 须臾后,她猝然抬起头,拉住嬷嬷的衣袖,央求着说道:“嬷嬷,孩子的事…能否让我亲口告诉大公子?” 姚嬷嬷怜惜她,应下了。 于是,锦鸢在屋中独自守着。 她从茫然、到不安、再到惊喜,最后她用手触碰自己的小腹,想着在自己的腹中孕育着她与大公子的孩子……哪怕她服用了避子汤,但这个孩子还是来了…… 自母亲、爹爹、小妹离开后。 腹中的这个孩子,是她在这个世间唯一有血缘的生命。 此时就安静的在他腹中成长。 还是…… 她和大公子的孩子。 她不再是孤独一人。 从今往后,便会有一个孩子唤她娘亲。 她会竭尽全力地去疼爱孩子,去拥抱孩子,去亲孩子,去扶着她学步,去耐心的听她牙牙学语,去安抚她的小脾气…… 会成为一个很好很好的娘亲。 不会让孩子像她一样…… 锦鸢拢着腹部,止不住的落泪。 她用力咬着唇,不让自己的哭声传出去。 她…… 不会再是孤独一人。 她有孩子了。 哪怕是今后不得宠爱,被大公子所遗忘,她也有自己的孩子…… 只要大公子允许她生下这个孩子。 她坐在窗前,等啊等啊。 仿佛回到了初来清竹苑的那一日。 只不过这次她守到傍晚大公子就回来了。 她透过敞开的窗子,看见嬷嬷是同大公子说了句话,他便朝着自己的屋子走来。 在外行事果断的男人,连走路亦是雷厉风行。 不过片刻,他已经推开门来到屋中。 她起身,快步走到大公子面前。 昂首,望着眼前高大的男人。 “大公子,奴婢有一事禀告…”她语气不自觉紧张起来,双手轻轻搭在腹部,道:“奴婢身上月事已有三个月多不曾来过,前几个月因大公子出征在外、再加上奴婢月事素来不准…”女子提及这些,总有些羞于启齿,更何况是对着大公子,锦鸢忍不住垂下视线,面上微微泛红,“今日奴婢请了袁大夫来看,大夫说…说奴婢已有三个多月身孕…” 她面颊上的红晕更浓。 带着期盼、羞涩,她掀起眼睑,看向大公子。 她却亲眼看见大公子皱起的眉。 眼底闪过一瞬冷色。 “锦鸢,”他冷冷开口,视线扫过她的腹部,“你能以什么身份生下这个孩子。” 锦鸢怔住。 眼瞳微微睁大。 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她狼狈、潦草的低下头,抿着唇,似是想要忍住腾起的颤栗,她张口想要解释,她没有故意不喝避子汤,这不是她的算计… 可大公子问她,她能以什么身份生下孩子。 她…… 该怎么回? 以什么身份—— 以通房丫鬟的身份? 她想说自己不奢望名分,可这一句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说出口后,仿佛就成了她为了算计名分才怀上了这个孩子,还故意趁着大公子出征前故意怀上的…… 可她没有! 是这个孩子来到了她的身份。 而非是她算计的—— 她咬着唇,尝到了血腥味。 半晌,她仍难以启齿。 赵非荀冷眼看着眼前只会落泪的小丫鬟,他知她懦弱、胆怯,却不知她竟然还有这一副好算计!原来这一年多的柔顺都只是为了麻痹他?竟敢在他出征时计算着怀上孩子。 三个月—— 忍到了三个月多才告诉他?! 她当真是好本事! 整个院里的人都被她瞒了下来! 想要抬起胳膊,掐着她的脖子狠狠逼问她。 可当手指触碰到她面颊时,看见她身子颤了下,他闭了闭眼,冷面拂袖离去。 很快,姚嬷嬷来问他如何处置。 是处置、而非安置。 他深知自己尚未成婚,又无过了明路的妾室,与一个通房丫鬟生出庶子庶女来,于名声有害。更何况……眼下他身中奇毒,仍需与蓝月和亲来的圣女解毒。 内忧外患。 这锦氏—— 为何这般鼠目寸光?! 连几年都熬不住? 一个怀孕的丫鬟、一个初生的婴儿放在清竹苑中,实在太过扎眼,而且锦氏如今就敢谋算先斩后奏,等她产子后,是否还要惦记上其他不属于她的位置? 他的孩子今后有这样的生母会是好事? 更何况她的出身实在太过卑微—— 他应当放弃这个孩子。 趁着它只有三个月。 然后冷落敲打锦氏。 “大公子,”姚嬷嬷看着主子的脸色愈发难看,拼着老脸,忍不住劝了一句:“请容老身斗胆说一句,锦鸢在此事上纵然有错,但姑娘绝非是会故意算计之人。” …… “大公子” “大公子,您回来了!” “这次…您要出门几日才回来?” “多谢大公子赏赐!” “奴婢最喜欢的是大公子赠的茶花簪子……是是是,是我说错了,是轻风送奴婢的。” …… 赵非荀拧着眉,“锦氏可恨,但孩子——是无辜的,让袁大夫看着锦氏这一胎。” 姚嬷嬷心底结结实实松一口气。 虽然未娶正妻闹出庶子庶女有碍名声。 但大公子这个岁数搁在这儿了,再加上先前京中也有些不着调的流言蜚语,若真有个庶子庶女出来,反倒正好替大公子正一正名声。 二十多年了,赵府总算要迎来小主子了。 * 锦鸢怀孕,大公子却开始冷落她,不再准许她侍候,更不进她的屋门。 私底下竹摇、拨云她们为锦鸢偷偷开心。 以色侍君,总有尽时。 更何况锦鸢出身不好,再加上每次过后总要喝下避子汤,等到大公子娶了正头大娘子进门,恐怕锦鸢的身子也要被避子汤弄坏了,她们尚且能满了年岁放出去嫁人,锦鸢到了那时才是一辈子要被困在后宅无望。 如今趁着年轻生下一儿半女,也是将来的倚仗。 万万让人没想到的是,没过几日,传来大公子即将大婚的消息,要娶的是蓝月圣女。 婚事分外仓促。 但丝毫不妨碍这一场婚事的声势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