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 第1页 《业》作者:斯通 文案: 探讨爱与“自我”的故事,魔幻现实主义 爱即生 爱亦死 执于我 内容标籤: 幻想空间 三教九流 情有独钟 现代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许三儿,易世 ┃ 配角:许珊蓉,许浑,小玉 ┃ 其它:强强 第1章 第 1 章 傍晚,余晖洒落在灰扑扑的石板上,泛起金红的色泽。窄浅的石阶密密地挨在一起,铺叠出一条陡峭绵长的梯坎路。易世就站在这长梯右侧的一小块平地,脚下堆积的菸头泄露了主人紧绷的心绪。他长久注视着石梯另一侧老旧的小区,底下的院子正例行上演日常闹剧。一个胖胖的女人坐在地上,衣冠不整,头髮凌乱,歇斯底里地哭喊着。路过的小区居民不是一脸见怪不怪的冷漠,就是笑嘻嘻地用言语逗弄她,引起对方愤怒却吐词不清的叫骂。 女人撕心裂肺的哭骂声,涕泗横流的脸庞,路人恶意的戏嚯像一把把锤子,重重落在易世的心中,几乎让他动容,然而也只是几乎,他轻轻滚动了一下喉咙,心又定了下来。那个人就要出现了,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这一天,不能因一时的不忍而功亏一篑。 正想着,石梯走下来一个半大的少年,单薄的身躯上挂着破烂的书包,手肘,脚踝,脸颊以及校服都不同程度沾着灰尘。易世清楚,那是少年被人撞倒在地蹭上的,他还知道布料遮挡下的皮肤必定分布着大片的淤痕。少年出现的那刻,易世后退一步,贴紧墙壁,将身形藏匿于建筑物的阴影下,目送一脸漠然的少年走向瘫坐在地的女人,心头暗暗计算着时间,生出些许复杂难明的滋味。 正读高一的许三儿刚从一场围殴中脱身而出。全身的骨头肌肉都在叫嚣着罢工,他却无知无觉,毫无情绪,仿佛习以为常。赶跑围着自家疯子娘吐口水的小孩儿后,他熟练地掏出口袋里的手帕,擦掉她的鼻涕眼泪,拽着对方站起来,在颠三倒四,含煳不清的“三娃子,三儿,拾遗,儿啊”的唤声中,带女人回了屋。 屋子里黑灯瞎火,只有刺鼻的酒气和微弱的鼾声彰显了人的存在,许三儿开灯看见地下散乱的酒瓶和桌上皱巴巴的毛爷爷,顿时瞭然。他那赌棍父亲定是难得打牌赢了几个钱,便兴起买醉一场。偶尔的胜利会刺激贪婪的赌徒砸下更大的筹码。他别想从许浑那儿要到哪怕一分儿钱。 许三儿本名许拾遗,疯子娘莘婧给他取的。她常常念叨儿子是拾荒捡来的,于是硬要叫他拾遗,又因生他之前怀过两胎都流产了,小名便称三儿。从许三儿记事起,他母亲便是这幅疯疯癫癫的样子,据街坊邻居传言,她被许浑家暴时磕到了脑袋,导致精神失常。但许浑不让她治病,反而将她锁在屋内免得出去惹麻烦。此后见她发作起来只是哭骂,没有攻击性举动,许浑便逐渐疏于监管,任其每日在小区嚎叫扰民。许三儿懂事儿后,更是迫不及待把莘婧扔给儿子照料,自己拿着一家子的低保金和特病补助,流连麻将馆,夜不归宿。取名一说本是疯言疯语,许浑却想都没想就上了户口。对他而言给不上心的儿子想名字,着实浪费时间,不如多耍几个牌局。 许三儿安置好母亲,回到逼仄的卧室,从床底翻出一个用旧报纸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是他在这个家为数不多的私人物品——一本泛黄卷角的《高等数学》。许三儿从小对数字异常敏感,颇具数学天赋。隔壁靠办各种假证为生的老头郑伟看中他出色的运算能力,曾付钱让他帮忙干活,并以此书相赠。去年郑老头脑溢血去世了,许三儿自此断了生活费来源。本已赊欠上学年的学费,生活费要是再没着落,他恐怕只有辍学了。虽然在校园里饱受欺凌,除数学以外的科目门门飘红,上学却是少年一直以来莫名的坚持。想到这儿,许三儿放下摩挲良久的书,又从床底掏出个黑皮包,里面塞满杂七杂八的工具。他从来都是一个执拗的人,认定的事儿会不惜一切代价……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易世被迫听了半宿的昆虫合奏曲,才等到走出院子的瘦削身影。他悄无声息,一路尾随偷熘出门的少年来到附近的天意广场商业圈。夜深时分,平日里人声鼎沸的商场此时死寂一片,空旷浩然。易世微微恍惚,倏地生出错觉来,好像天地间只有独自一人。就他这一晃神的功夫,许三儿已绕到商场大厦侧后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手电筒照出一个正方形的通风口。易世看着少年利落地拿出工具撬着通风口的塑料挡板,不禁好笑又有些苦涩。商场3楼有个大型中央空调,吊顶上交错复杂,粗长的矩形通风管道加内风口连通了此楼所有的商店,每个内风口下方恰好是监控的死角。外风口则安在商场外墙,不大但容纳一个瘦弱的孩子通过却绰绰有余,少年的目的不言而喻。 “你这个方法行不通” 刚卸掉百叶挡板,准备钻进去的许三儿愣了一下,转身便见一个陌生人冲着自己笑,眉眼温和。他面无表情看着对方,一言不发,丝毫没有做贼被抓包的心虚与惊慌,周身萦绕着一种与世隔绝的疏离感,情绪于他而言是奢侈品。少年冷静地等着对方苦口婆心,大谈特谈偷盗的坏处。 岂料青年深知他道德感稀薄,不去说教反道:“你很聪明,能想到利用中央空调的通风管道行窃。但你的计划还是漏洞百出。你知道通风管道里积沉了多少真菌,细菌,微生物么,03年的非典就是通过中央空调迅速蔓延的。你去里面爬一遭回头染上什么恶疾,可就得不偿失了。况且管道里说不定会有很多死蟑螂呢。” 说到“蟑螂”二字时,易世故意加重了语气,不出所料让少年皱起了眉,难得一见的生动表情驱散了笼罩全身的冷漠。 看着鲜活起来的许三儿,易世心情好转。继续劝说道:“还有一点你恐怕不清楚。去年首都就强制实施了《公共场所集中空调系统卫生管理规范》,规定中央空调每个月清洗一次,拒不清洗且卫生不合格将最高处于5万元的罚款。今年我市也推行此法,现在也该到这儿了。换句话说,你爬进去大概率会碰到管道清理或卫生监测机器人,都装有监控设备。即使你破坏掉它们,也会留下指纹,头髮或□□等证据。何况以你对商场的熟悉程度,警察定会猜测是附近的居民。缩小范围侦查加上dna痕迹,很快就能查到你。不是么?”青年望着少年若有所思的神情,知道他已经听进去并思考他话语的真实性。而他确实没有夸大其词,危言耸听。 虽然许三儿知道眼前这人说的真话,心中依旧涌上一点戒备,他猜不透对方的目的,也不相信他的好心,尤其他天生对别人的情感情绪接收不良,也无从分辨善意恶意。深夜出现在无人的商场,又恰巧抓住他,怎么想都充满了可疑之处。 似是看穿了少年的忌惮,易世安抚地朝他一笑,手中递过去一张便利纸条,说道:“你还年轻,天大的困难也有千种办法去解决,何必冒这么大的险呢。这上面是我的电话号码,我正缺人帮我干活儿,你考虑一下,愿意就联繫我,报酬不会亏待你。” 许三儿没有伸手去接,沉默地表示拒绝。
第2页 易世毫不介意地收回纸条。“没事儿,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对了,我叫易世,名字有些拗口,你叫我易哥就行。早些回家去吧,我走了,再见”说罢离去。 少年目送他远去的背影,罕见地生出几分茫然。 第2章 第 2 章 日头高照,已至晌午,许浑打了个哈欠,揉揉自己饱胀的啤酒肚,费力撑起五短的身子。他很少在中午就起床。一玩玩至通宵,一睡睡到下午,才是这闲汉的常态。今儿许浑要去赴一场家宴。多年来的嗜赌让他习得一手不错的牌技,虽然没法在满是赌鬼的麻将馆占到便宜,但虐虐那些亲戚却轻而易举。意淫着自己在牌桌上大杀四方的风采,许浑愉快地哼起歌,刷着牙。 许浑洗漱完毕,一进客厅,意外见许三儿也在。今天是周一,往常他理应在学校上课,不知为何没去。许浑懒得探究,反而冷哼一声。兔崽子上什么学,浪费时间金钱,还不如早点出来工作,挣钱供养他老子。许浑看到许三儿坐在矮凳上吃饭,不瞧他,也不叫人,气不打一处来。这个便宜儿子从小就不怎么会说话,也不会来事儿,性子古怪孤僻,跟个智障哑巴似的,直教许浑横竖看不惯。前些年乍一听许珊蓉说这小子得了什么人格障碍,搞不好会精神分裂之类的,许浑第一反应是不相信,虽弄不懂这些心理术语,却疑心许三儿故意诓骗许珊蓉。毕竟除了不爱跟人来往,他行为与常人无异,完全不像那个疯婆娘。要是许三儿真得了精神病,他岂不是又要拖个废物,切,养儿子不如养条狗,一天到晚毛病多,真是矫□□儿逼。 许珊蓉是许浑的小表妹,是个专业的心理谘询师。她对许三儿是真好,当诊断出侄子有分裂样人格障碍时,立马要求许浑配合她给许三儿治疗。许浑非常不满小表妹对自己指手画脚,插手许三儿的事儿,却不好直接反对。于是面上答应下来,私底下对儿子不闻不问。毕竟他家低保还是仰仗许珊蓉托人办下来的,自己还有很多用得着小表妹的地方。 许浑转念一想,此次宴席许珊蓉定会到场,不如藉机带许三儿一起去见她,讨个好。打定主意后,许浑命令他拾掇一下,跟着自己去赴宴。许三儿明白若是违了他的意,少不了一顿毒打。何况昨晚在外折腾一宿,今儿请假在家,无所事事,去见见小姨也好。背上书包,少年随着许浑出门赶地铁。 地铁站人流不息,没有交通卡的许三儿侷促地停在售票窗口,努力翻着背包,扒拉出几个硬币。正打算买票,却被许浑一把抢了钱,扯着他过了安检,嘴里责骂乱花什么钱。接着荒唐的一幕上演了,只见他身子紧贴前面打卡的路人,趁着门页还未合拢时,勐地冲过了闸机。完全不顾旁人鄙夷的视线,跟打了胜仗般得意洋洋。许浑用眼神示意许三儿照着他刚才那样做。之前从未和父亲坐过地铁的少年,自然不知他惯爱逃票。想来也尤其可笑,在牌桌上挥霍无度的赌徒,却因逃掉几块票钱而沾沾自喜。许三儿面无表情与闸机另一边的人对视,一动不动。许浑脸色阴沉下来,目光几欲噬人,散发一股浓浓的威胁意味。行人接连绕开少年杵着的闸机口,投以奇怪的目光。气氛正僵持,身后突然响起“嘀”的打卡声,许三儿察觉有人轻轻推了自己一下,他鬼使神差地顺着这股力道向前走了几步,反应过来时,人已过了闸门,衣兜里还被塞了张东西。他一回头,立刻被易世明亮的笑容晃花了眼,那笑含着三分理解,七分温柔。心莫名一动,像是封冻的冰块被蜡烛的焰尖儿燎了一下,融化不了却停留了一瞬的灼热。 许浑没发现易世的小动作,只当许三儿钻了青年打卡的空子通过了闸机。虽不爽至极,却碍于时间地点没有当场发难,撂下一句回家再收拾你的狠话,上了地铁。许三儿故意落后半步,去了不同车厢,确认许浑看不见他后,从口袋里拿出东西仔细观察。一张地铁卡,外层罩着透明的卡套,中间还夹了张黄色纸条,是昨晚拒收的电话号码,上面写有易世的名字。抽出来再看,纸条背面竟留了道数学题:6x+3y=60,x=,y=。少年瞟一眼便知这道二元一次方程题有无数个解,虽略感奇怪,还是随手在上面填了两个数字。 觥筹交错,许珊蓉应付好催婚的三姑六婆,穿过嘈杂的席间,找到坐在角落的许三儿。 “小姨” 听着侄儿不带感情的招唿声,许珊蓉心下嘆息。再瞅瞅不远处打着酒嗝,向人吹嘘自己丰功伟绩的许浑,更是嫌恶不已。她对许浑上不了台面的心思清楚的很,也知道他在许三儿的病上一直阳奉阴违。可她毕竟是外人,力有未逮,只是苦了这可怜的孩子。分裂样人格障碍多是由童年恶劣的家庭环境催生,以社会隔绝和情感疏远为特徵。这些人大多性格孤僻, 不爱与他人交往, 爱好不多, 情绪冷漠, 不仅自己体验不到欢乐, 对他人也缺乏温情。但因表现症状隐匿,认识现实的能力并未丧失,部分人还具有某一领域的天赋,因此难以引起家人重视并积极治疗。许三儿这种家庭就更别提了,生存都千难万难。她只能帮一点是一点。 收回悲观的思绪,许珊蓉轻声问:“评分錶带了么?”。许三儿立即取出包里的本子递过去,上面记录着日期,任务名称,以及完成情况评分。这是许珊蓉特地为少年制定的社交评分表。该表规定了每天的社交任务,包括:与熟人交谈5分钟,与同学或朋友交谈5分钟,与陌生人交谈5分钟。然后每日小结,自我评分。分值0—3。0代表任务未执行,训练无变化;1代表稍有进步,但接触交谈较为勉强与刻板;2代表进步明显,能主动进行谈话;3代表孤独不合群现象基本消失。每年许珊蓉都会抽空约谈许三儿,对评分表做分析总结,鼓励并指点他继续训练。她哭笑不得地翻了翻近几个月的记录,评分栏上清一色的零。虽然往年也是0分居多,但郑老头在世时,还是偶有1,2分。如今整页都是鸭蛋了。 因此当许珊蓉看到“与陌生人交谈5分钟”那栏出现一个“0.5”时,简直以为自己错乱了。仔细一看,记录日期是昨天,分值旁边还有几个蝇头小字,墨迹鲜亮,显然是刚写上去不久。 “三儿啊,这个0.5分是什么情况?还有这笔记写的人名么?” “是…人名。没法…评分”因极少开口,少年说话有些艰涩,磕磕绊绊地解释。他不知那晚和青年算不算接触交谈,因为全程自己没回应。但易世却一个劲儿说了几分钟。他没法判断,于是就评了个不伦不类的半分。 许三儿隐去了详情,只解释了打分的原因。许珊蓉大感稀奇,敏锐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以侄子封闭的自我的性格而言,感知外界异常迟钝,陌生人来搭讪会下意识排斥且冷漠以待,过后迅速遗忘,好似别人不存在。这也是零分居多的缘由,他主动社交的欲望和对外界的兴趣低的令人髮指。然而这个0.5分则说明他不仅记住了对方的主动接触,还试图做个分值归类。何况他还写下了陌生人的名字!这是前所未有的。许珊蓉隐隐看到了突破口,于是鼓励到:
第3页 “三儿,这可是个大进步啊,你做得很好。既然你不讨厌这个人,不如主动去跟他说说话,不用害怕,慢慢来,先从自我介绍开始,再聊聊爱好之类的,说不定能成为朋友,如何?” “嗯” “三儿,你生活费缺么?要不小姨给你…” “不用了,小姨”许三儿打断她的话,“我有法子。” “好吧” 许珊蓉知道许三儿的顾虑,早些年她也资助过侄儿,然而钱还没捂热乎就被许浑强行要走了,之后,许浑经常利用儿子向她索取各种好处。她想方设法,甚至撕破脸,都敌不过许浑的无耻,他总有手段让好处都落自己身上。久而久之,许三儿坚定拒绝了小姨除了治疗以外的所有帮助。 唉,希望她家三儿早日走出困局…… 第3章 第 3 章 易世接到许三儿的电话时,稍感诧异,本以为还得等一段时日少年才会联繫他。 “你说需要人帮你干活,什么活儿” 听着毫不客套,直奔主题的问话,易世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什么促使对方如此快速做出决定呢?他笃定即使到了绝境,少年也不会放下戒备心,去依靠陌生人。他自认为对其了如指掌,这一刻竟猜不透许三儿的想法。 “来我家吧”不管有何变故,计划不能停。 “中间是我的卧室,左边的次卧是客房,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住。除了右边的小房间禁止进入以外,其余地方你都可以随意走动,包括我的卧室。” 许三儿默默跟在易世后面,听他一一介绍屋里的陈设。今早两人约见后,他便被带到了这栋公寓,典型的三室一厅一厨一卫。房子坐落在商圈附近,离少年上学的地方意外地近。 “要干什么活儿?”过去大半天了,青年也没透露工作内容,只领着人熟悉屋子,许三儿疑惑不已。 “我正在给你讲啊。”看到少年楞了一下,易世继续道,“你的工作就是每天放学后来这儿给我做饭,周末帮我打扫房子。我白天要上班,很晚才到家,没时间做饭。我胃不好,吃不惯外面油盐重的食物。所以需要人给我做饭,顺便打扫家务。老闆管我午饭,你只做晚饭就行,不耽搁你上学。至于报酬,我愿意负担你全部的学杂费与生活费。周末的大扫除另算钱给你,你每天做完饭吃了再走,太晚也可以睡我家次卧。” “就这样?”许三儿深感意外,疑窦丛生。那晚见到易世,他本能察觉到对方身上不寻常又熟悉的气场。那是一种游离于主流之外,社会边缘人士的气息,也是他生活中接触最多的群体。他断定青年不是从事正经营生的人。因此当易世招揽他干活儿时,他一度猜测是灰色行业。说不定是看上他行窃商场的胆气,又是个未成年,好摆布,才发出邀请。万万没想到是如此简单正常的工作,且条件一反常理的好,管吃管住管学费,简直是个馅饼儿。 “你为什么不请个保姆?” “因为除你以外,我不相信任何人。” 即使对一个不多疑的正常人来说,这也是个异常荒唐的答案。但是青年说这句话时,神情极其郑重,仿佛发自内心一般。然而下一秒他又恢復了笑盈盈的模样,“现在的保姆不好找,又贵又多事儿。还是养你这个小萝蔔头划得来。”说完还用手比划了下少年的身高,好似之前那句话是开玩笑。 脑海又不合时宜冒出地铁站那惊鸿一瞥的笑容。许三儿有点弄不清自己的想法了,近似本能的直觉一直在蠢蠢欲动,先于理性控制了头脑,驱使他去相信而不是探究。 “我叫许三儿,易先生”这是表示信任的信号 许三儿发现了易世脸上一瞬浮现又收敛的惊讶,好像没料到他会迅速接受这套说辞,不去追究显而易见的漏洞。也许我比他更惊讶,许三儿淡淡想。 “小许,叫我易哥,我才24呢。” 少年顿了一下,乖乖叫了声易哥。 第4章 第 4 章 正午的阳光刺进精緻窗户,晒出华丽床铺上半截光滑的胳膊。闹钟叮呤呤响了,女子抽动了一下,慢吞吞地爬起了身。换班的时间快到了。她一边梳妆打扮,一边顺手打开酒店的电视机。 地方台正在播放一档反赌宣传真人节目,一个风度翩翩的中年人手指纷飞,快速洗牌发牌,自信满满展示花样千术。旁白语气赞嘆地介绍此人的身份——本地赫赫有名的“赌王”云建耀。节目组请来沉迷赌博的普通人或在一旁观赏,或参与牌局。牌面揭晓时,镜头故意对准那群赌棍。他们脸上混杂着难以置信,震惊,悔恨等种种情绪,被拉进的镜头无限放大,配上主持人看似煽情,实则煽风点火的劝戒赌言论,生生营造出了赌王凭藉高超的赌术实力和高尚的反赌情怀挽救了一批迷途羔羊的效果。 “切,哄外行人的把戏。”小玉不屑嘟囔着,打个大大的哈欠,瞭然无趣地关掉了屏幕。 虽然地下赌场确实十赌九诈,老千横行。但云建耀表演的千术只是观赏性质的牌类魔术,地下赌场的庄家依赖的千术以高科技为主。作为当年混迹各大地下赌场的实力老千,云建耀不可能不知道这点。他如此卖弄表演,煳弄外行人,无非是打着反赌的旗号吸引嗜赌的富商和官员花大价钱拜师,或者请他到赌场做局。而“赌王”的名号只不过是勾连公安局炒作出的人设,那些曲折离奇的传奇经歷更是收买媒体杜撰而来。事实证明这种手段的高明之处。混混老千摇身一变,洗白成浪子回头的悲壮赌王,有局可玩,有钱可赚,媒体有故事可写,警察有业绩可拿,真是一石几鸟啊! 哎,哪像她还得老老实实挣辛苦钱哟。你问为啥她这么清楚内/幕?当然是因为…… 小玉穿上包臀连体裙的工作服,七拐八拐走进酒店的隐秘通道,来到地底下一扇专门打造的隔音门。推开门,扑面而来是比地面艷阳高照还要热烈的欲望,贪婪,以及刺激。即使是午休时间,赌徒们高昂的情绪也没有半点冷却下来的迹象。 本市最大的“银梦”地下赌场以其豪华性,赌博项目丰富,设施一应俱全,赌客非富即贵而闻名。一般地下赌场多开设在乡村或偏僻之处,场所简陋,赌资较小,但隐蔽性极高。而敢明目张胆在商圈酒店开地下赌场的必定有强大的□□。这所地下赌场后台便是本地的警察局。赌场按客人的地位分为两个区,普通区专门接待一些小老闆,暴发户与小官员。贵宾区则接待富豪和大官。小玉是贵宾区的服务员,行话称为“宝官”。她的工作可不限于端茶倒水,当个花瓶,取悦客人。宝官通过赌场严格的培训,具备不错的眼力。她们时刻观察客人是否与赌场的发牌员有所勾连,或者赌客是否为隐藏的老千等等。 离正式轮班还有半小时,小玉正打算去休息室小憩一会儿,却在走廊看到了贵宾区新来的发牌员易世和电工老冯在窃窃私语。只见老冯一脸喜不自胜的表情,连声道谢后离去。
第4页 易世是两个月前来到“银梦”的,听说他不知从哪儿打听到赌场经理的住所,带副牌蹲守小区门口,成功拦住王宇毛遂自荐。易世年纪轻轻,却经验老道,熟知各种千术和赌具。王宇判定他赌术不凡,天赋绝佳,于是应允他当发牌员。期间,他表现出色,为赌场宰了好几头肥羊,很快从普通区晋升到了贵宾区。他为人温和,待人友善,与其他的发牌员不同,经常无偿向赌场其他工作人员传授自己的千术和秘诀。因此赌场的保安头子胡传根,放高利贷的洪刚等等都与其交好。但小玉莫名觉得他与别人交谈时,无论多么笑容可掬,有礼温柔,都带点模式化的味道,虽然只有她这样想。 “易大帅哥,你跟电工也处得来啊,不愧是我们银梦的人气王。”小玉上前打趣到。 “额,玉姐说笑了,我只是给老冯帮个小忙而已。”青年状似不好意思地答道。 “你可真有能耐,谁的忙都能帮上。那你也帮我个忙呗,晚上同事聚会,你就别急着下班,来搓几把麻将,替你玉姐赢点钱。”易世每天都会准时下班,从不参加任何同事聚会,仿佛除了工作以外所有带赌活动一律不沾,即使只是娱乐消遣。让她很是费解。 “不了,玉姐。我下午帮普通区的小谢代班,去那边做个局,不在贵宾区。而且赌博是‘穷’人的游戏,我可玩不起。” “你这是当我瞎啊,看看大厅那些人,哪个跟穷沾边了”小玉好笑又好气。 “玉姐,这个‘穷’是动词。” “玉姐没读过几天书,搞不懂什么词不词的,我也不勉强你,就这样吧。”小玉见他雷打不动的拒绝,也不再硬劝。 “谢谢玉姐体谅,改日教你打麻将怎么赢过贵宾区的荷官。” “行吧,放过你了。” 打发了小玉,易世暗暗松了口气。他理了理西装衬衫,取下袖口的针孔摄像头和耳朵里的无线耳机。“银梦”对待贵宾区和普通区的策略是不同的。红外线监控和远程语音指挥只会用在贵宾区的大客户身上。至于普通区,一般的手段就够了。他走到小谢原本负责的牌桌,耐心等待一个人的到来。 天□□暗。银豪酒店大门外灯火通明,热闹起来。许浑扯了扯胸前的领带,他从未穿过正装,感觉紧绷绷的,勒得慌。但心头却兴奋不已。 “老蒋啊,你说的那个银梦赌场到底怎么走啊” “老许,你急什么,这不正带你去的嘛。你等会儿可别露怯,冒出寒酸气来,这个地方不欢迎穷人,你跟着我学,装得像点。” “知道知道,你快带我进去。” 蒋马是许浑在麻将馆认识的,两人臭味相投,成了酒肉朋友。蒋马有个表姐夫在江浙做生意,发了财,经人介绍获得了进入银梦普通区的资格。蒋马拜託表姐夫牵线搭桥,无师自通学会了装成富商出入银梦,一来二去也成了常客。许浑听蒋马喝醉后提过一回儿,便心痒难耐,变着法央求他带上自己。 两人装模作样地走进酒店,跟地下室入口的保安对了对暗号,放了行。一入赌场大厅,豪奢装潢和各色赌具迷花了许浑的眼。果然不是那些穷乡僻壤的赌场可比的,这里的妞儿都这么漂亮。正满脑子黄色废料时,蒋马领着他来到一个牌桌。中间的发牌员是个年轻人,让许浑莫名眼熟。牌局开始后,许浑原本有些紧张,但几盘下来,运气出奇地好,都赢了。 “哟,老许不错嘛,第一次进银梦就能连赢。” 蒋马在旁啧啧称奇,赞嘆不已。 “这才几局啊,热身而已。”牌桌上的有钱人向他投来嫉妒羡慕的视线,许浑顿时飘飘然,信心像气球一样,灌进了得意的空气,快速膨胀起来。 然而接下来他连本代利输回去了。许浑略显沮丧,却依旧乐观。不过是运气不好,下几把肯定能赢回来。一摸衣兜发现没子儿了,想着初次来银梦试试水,就没带太多,顿时后悔不迭。他将求助的目光转向老蒋,对方忙摆手道:“老许,你看我有什么用,我今儿是专门带你来长见识的,没想自己玩,身上半分钱都没带。不过你也别急,银梦服务台有专门的钱庄借钱给急用的客人。” “你是说…高利贷?”许浑犹疑不定,赌场高利贷是要拿命去还的。 “这位先生可以到一旁去考虑么,让其他客人先开局。” “就是,你还玩不玩,不玩把位置让出来啊。 “易小哥很少在这边做局,人家本来是贵宾区的。” “要不是人数满了,我还想入局玩呢,别磨磨蹭蹭” 发牌员不经意地提醒,引起赌客们纷纷附和,许浑忽然意识到自己若犹豫不决,放弃牌局,周围抢位置的人一大把,再回来也只能加入其它赌桌了。但他莫名认定这个位置风水好,带气运。兴许能小本博大利,一夜暴富。许浑咬咬牙,下了狠心。 “谁说我不玩,老蒋你拿我身份证帮忙去服务台借点钱,我这边先打着。” 蒋马闻言而去。许浑迫不及待投入赌局。输赢交错的局面让他越发急切,着魔般一连玩了几十把,全然不顾借钱兑换的筹码越来越高。回过神来,他已经输掉了50万。钱庄负责人洪刚带着借款合同过来找他,许浑颤抖着手按上指印,跟签字画押的犯人似的冷汗直冒。50万对他这个靠民政补贴为生的赌棍是一笔巨额债款,把他卖了都还不上。 洪刚望着许浑逃一般离去的背影,心里鄙夷至极。切,当他们银梦是什么地方,穷光蛋也敢进来,真以为自由来去呢。果不其然,人还未靠近出口就被打手扣住带去了保安室。洪刚兴致缺缺地移开视线,跟上找藉口离开赌桌的发牌员,递了根烟过去。 “小易啊,那个叫许浑的就是个没钱没势的低保户,即使惹了你,叫传根带人教训一顿便是,何必拿自己的辛苦钱出来做套呢。”要不是易世提前知会了他和胡传根,许浑过不了安保口。而且赌场规定高利贷只能借给有邀请函的客人。因此那笔50万的赌资是易世出的。但洪刚想不通青年为何大费周章整一个穷鬼。 易世不接烟,反递过去一张10万的支票,“因为他有我想要的东西。洪哥,谢谢你和胡哥帮忙,这点小钱就当答谢吧。”说完,径直去往保安室,余光瞥到嘴上不收,手上接过,眼神贪婪的洪刚,不明显地勾了勾唇角。 青年不慌不忙地走向了满脸紧张的许浑,神色莫测难辨。 “许先生,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第5章 第 5 章 许三儿捏着抹布,小心擦拭一个三层木头架子,上面残存着木漆的清香。中间一排摆满了书,大多是数学方面的,夹杂几本高中习题,剩下两排空荡荡。距离初次踏进这栋公寓已过去一周。简易的实木书架是少年上工第二天,公寓主人买回来摆进次卧的,书也是对方挑的,像是特地为他准备的一样。短短七天,许三儿差不多摸透了内里的布局摆设,除了西北角的小房间。暗红色的门上贴着手工纸板,写着“禁止入内”,字迹潦草。许三儿没在意过这个神秘的房间。因为无论是客房清理出的大堆未拆封的针线和顶针,还是房主每天留下的完全吻合少年口味的点菜单,易世身上的谜团多到让他见怪不怪。他最关心的是对方的职业,而这个谜题在为其清洗衣物,摸出口袋的彩色筹码时也迎刃而解。
第5页 许三儿对赌场用具并不陌生,相反特别熟悉。他尚在襁褓时,许浑就带着他频繁出入简陋的地下赌场。他会随便找个角落搁下婴儿背篼,吩咐服务员帮忙看管,自己屁颠屁颠加入赌局。因此少年对各种赌博游戏颇为了解,加上优秀的算牌能力,甚至称得上如鱼得水。但对许浑日益强烈的厌噁心理让他选择远离。他宁愿去偷东西也不参赌。虽说如此,他对易哥是赌场工作人员这一事实却意外没有半点反感。 许三儿的思绪又转到了许浑的怪异举动。平常少年会等僱主下班回家吃了饭再走,但前天他提前回了一趟家,难得碰见许浑也在。许浑向他扯了一堆不明所以的话,像是“即使老子不在,你小子也要做个听话懂事的乖孩子”“不要以为有了靠山就有资格跟我叫板”“儿子孝敬老子天经地义,我俩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之类的。许浑躲闪的眼神,别扭的语气,不自在的神情让他立刻警觉起来。可到最后许浑也没有透露出具体的意图。他到底有什么目的呢? 正思忖,许三儿的小灵通震动起来。这是许珊蓉避着许浑偷偷送自己的生日礼物,每月还坚持帮充话费,除了他俩没人知道号码。 “三儿啊,今儿我上你家,本想探望下你,但你不在,表嫂给我开的门。你什么时候回来” “小姨,我晚些回来。社交表放在床底的书包里,你拿吧”,他要给公寓做大扫除,暂时脱不开身。 许珊蓉闻言找出本子仔细翻看,发现近十天的记录里,每日都有一个任务栏得到了1或2的评分。最初是“与陌生人交谈5分钟”,后面变成“与熟人交谈5分钟”。但无一例外,这些任务栏空白处都有个括号,写着“易世”三字。许珊蓉隐隐有些不安。 清晨,繁忙的律师工作室迎来了一位年轻的客户。李彬认真审读青年递过来的一叠材料。他对这客户并不完全陌生,一个月前曾接到对方打来的谘询电话。 “易先生,这些材料我看了下,仅就父方的材料而言,没什么大问题,但我记得之前电话里提过,您今年未满30周岁,被收养人也超过了14周岁。即使您取得了送养人的各项手续证明与同意书,证明了这位叫许浑的先生有送养资格,您也不符合收养人的条件啊。” “可你也提过,如果收养人是三代以内同辈旁系血亲可以不受被收养人年龄限制。” “你想找这个孩子的亲戚收养他?” “是的,这个孩子的小姨年满30岁。” “这倒没问题,只要提交与收养人亲属关系的证明,再补齐母方的材料和同意书就行。”李彬看到了易世脸上一闪而过的犹豫,“怎么了?有什么难处吗?” “母方的同意书,意思是也必须取得母亲的同意?可他母亲是个精神病人,没有自主意识。” “哦,这不是什么大问题,根据《收养法》第11、12条的精神,如果生父母双方确有困难无力抚养子女,而其中一方不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无法准确徵得其意愿的,也应当允许另一方单方送养。只要给出无民事行为能力的证明即可。”李彬明显见青年舒了口气,补充道,“鑑于被收养人已满15周岁,收养也应当徵求他本人的同意。” “我知道了,谢谢您,李律师。” 走出律师事务所时,已近正午,阳光明媚,青年心头盘旋已久的雾霾微微变淡。 易世正筹划着名周末了,该带小傢伙一起出去吃顿大餐,进门却看到许三儿坐在沙发上等他,一如既往的面瘫,可他立刻从对方的眼神领悟出迟疑的情绪。 “怎么了?小许” 少年踌躇地说:“易…哥,我小姨想见你,她不知道我打工的事儿。” “这有什么,告诉她实情吧,没事的。”易世漫不经心,一口答应。 “这样吧,今晚你带她来我家,我下厨请你俩吃顿好的,顺便聊聊,互相认识一下,也让你小姨宽宽心。” 许珊蓉没料到会很快接到见面的邀请。她确实有些忧虑,不是因为许三儿对易世特别的态度,而是从社交表的记录,她发现了两人交流的频率太高了。几乎天天有接触。对陌生成年人和未成年学生而言,这不正常。她担心许三儿因缺乏交际经验被有心人哄骗去干些糟糕的事儿。然而侄子比较固执独立,她没法强行管束与控制,不利于双方的沟通,于是只能从考察交际对象下手。而路上少年袒露实情后,她更是坚定了自己的做法。僱佣童工可是违法的! 然而许珊蓉先入为主的恶感在看到本人时稍稍降低。易世正坐在饭桌前,用手一点点细緻地剥着油炸鸡腿上的金黄淀粉皮,面前摆了一桌子的丰盛菜餚。他的脸看起来特别年轻,像是刚踏入社会的大学生。青年抬头见两人进来,露出了温柔的笑容,随即招唿两人坐下尝菜。许珊蓉用筷子顺手夹了点菜吃,最后一点偏见也消失了,开始客观审视眼前之人。 “许姐,你好,我叫易世,叫我小易就成。”青年一边自我介绍,一边将碗推到了少年面前,里面有七八个剥好的白嫩嫩的鸡腿。 “你好,许三儿承蒙你照顾了。小易你做的菜真是深得我家侄子的真传啊。你两关系真好,还学做菜,哈哈。”许珊蓉偷偷环顾屋内的布局,掠过“禁止入内”的字样时,微微有些眼熟,没怎么放在心上,继续追问道:“小易,看你年纪也不大,怎么一个人住。你父母呢?你还在读书,还是已经出来工作了啊?”。 “我父亲8年前就过世了,母亲两年前也去世了。我没钱读书,就早早辍学了。现在在一家高级酒店工作。”青年认真回答着许珊蓉的问题,注意力却全在许三儿身上。许珊蓉一心想要试探他,没注意到侄子的神色从进门开始就变得有些古怪,等吃到菜时,神情更添怪异。但这一切都被易世尽收眼底。 两人你来我往地寒暄着。易世对待她缺少陌生人的拘谨感,而是一种莫名的熟稔,这让许珊蓉很不习惯,却又在对方亲近的态度下不由自主放松了戒备。她兀地生出想要和易世单独坦诚地交流下许三儿的问题。可直到吃完饭,她也没寻到机会。而易世仿佛心有灵犀般开口了:“小许,能麻烦你去收拾清洗下碗筷,然后到主卧帮我把外套拿来,好么?我和你小姨聊会儿天。”许三儿闻声去了。许珊蓉示意青年跟她走到了门外面,方便谈话。 “小易,想必你对三儿的处境有所耳闻。这孩子从小命苦,我这个做阿姨的帮不上什么忙,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长大。他打工这事儿,我虽然知道是无可奈何,但毕竟是个孩子,加上他有分裂样人格障碍,我实在放心不下。当然这个只是人格障碍,不是精神分裂的疾病。” “我知道,分裂样人格障碍跟分裂型人格障碍有差别,前者转化为精神分裂症的比例极低。” “小易还对心理学有了解?” “谈不上了解,只是我小时候也有过人格障碍罢了。”看到许珊蓉有些吃惊的模样,易世笑笑,揭过这个话题不谈。而是正色道:“许姐,我知道你的担心。但我向你保证我绝没有坏心,只是觉得可惜,这孩子理应有个更好的未来。我并不缺人干活,就是想通过这个法子资助他。相信我。”
第6页 许珊蓉从他的神态语气里觉出一种真诚坚定的意味来。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沉默几秒,最后嘆了口气道:“好吧,那三儿就拜託你了。”她决定相信这个人。 “许姐,我会配合你帮忙治疗许三儿的人格障碍。而且你也知道我家住址了,不放心可以随时上门查看,我们还能电话联繫。” 许珊蓉闻言略安心,开始向青年索要电话号码,青年笑说不用,拿出手机翻到一个备註名为“许三儿的小姨”的号码,拨打出去。许珊蓉的手机响了,她眼尖地发现对方通讯录上还有两个备註为“许三儿”的号码,一个座机,一个小灵通。暗想这才认识多久啊,三儿就把他俩的秘密联络号透出去了,她对自家侄子如此亲近信任青年都有点吃醋了。 正当门外两人谈话进入尾声时,许三儿也洗完碗。他走进主卧,找到搭在椅子上的厚重外套,刚拿起,有东西啪地掉在地板上。他捡起一看是易世的身份证,上面的号码映入眼帘:500103198406232334。少年顿了一下,去了门外,将外套和身份证递给了易世。青年接过后从外套口袋掏出了钱包,抽出张支票给许珊蓉。 “我提前预支工资给小许吧,让他先还清学费。”许珊蓉代收下了,许三儿在旁却有点心不在焉。 少年突然冒出一句:“你要过生了?” 青年调笑道“对啊,你要送我礼物吗?”。许珊蓉瞟了眼易世的身份证,惊奇道“你和三儿同一天生啊,刚好可以一起办,缘分吶”。 许三儿看着有说有笑的两人,低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夜色已深,终是到了告辞的时候。易世站在门外目送两人离去,直到尽头背影消失,才转身回屋。他蜕下平日里的温暖面孔,难掩疲惫地走向西北角的神秘房间。却在打开门的那刻,换上了冷漠的表情。房间很空旷,只一台桌子和一把凳子,墙壁上挂满了照片,桌上堆着各式各样的资料。他拉开凳子,倚靠在上面,闭目沉思,中指和拇指慢慢按揉着两边的太阳穴。室内没开灯,窗帘也密不透光。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显出一个人形轮廓,慢慢凝结成实体。银色的髮丝在黑暗中并不耀眼,反而折射出一种金属的质感,机械又冰冷。一个黑衣白髮的人走了出来,手上拿着一个白色的正方体。它冷血的瞳孔饶有兴味地注视着青年,那是犹如猫玩弄老鼠,对待猎物的眼神。 “你还剩53天”它恶意提醒道。青年没搭理它。 “那孩子真可怜,被你当成满足执念的工具。”它语气夸张地嘲讽。 “我不知道羯磨空间还有你这么聒噪的卡玛。收起你那蹩脚的模仿。你学人类讲话就跟蛆学习蝴蝶飞舞一样噁心可笑。事情结束后,你会得到想要的,现在滚吧。”青年勐地睁开了眼,似被戳中痛脚,语气冷到极点,极尽刻薄。 一天后,许珊蓉收到了一个匿名的快递,里面装着一些手续材料和收养章程的讲解。 第6章 第 6 章 从喇叭传出的放学铃声,仿佛打开了某种开关,沉闷的教室勐地喧譁起来。少女少男们背着硕大的书包,三两成群涌向校门。许三儿呆坐在位子上收拾课本,拭去上面人为制造的脚印灰,待人潮散尽后,才慢吞吞起身。刚走出大门口,却被校霸拦了下来。 “喂,傻子,孝敬点钱给老子花花。”吴仁骄扬了扬下颌,语气兇狠,眼神鄙夷。 看着吴仁骄如往常一样拙劣的街头混混架势,许三儿不耐烦道:“要打快打”。 “哟呵,你个哑巴傻子竟然也会叫板了,真是欠收拾!” 吴仁骄放学堵许三儿已是习惯,甚至经常带人围殴他。要钱只是欺凌的藉口。拳拳到肉的发泄让吴仁骄有了扭曲的权力感。每每看到蜷缩在地,狼狈不堪的同学,施暴的隐秘快感油然而生,令人迷恋。尽管霸凌了不少同学,由于父亲是校长,除了口头教育,他并未受到实质性惩罚,这让吴仁骄变本加厉。他对许三儿的欺凌持续最久,因为少年从不做无谓的反抗,甚至懂得用标准的姿势护住要害。他清楚许三儿想读书才忍耐下来。但无论遭受怎样的对待,孤立殴打,辱骂整蛊,少年永远一副无所谓的冷静表情,没有惧怕,没有伤心,仿佛肉体的折磨半点无损孤傲的精神。让这个校霸索然无味的同时又生出不甘。于是堵人殴打,言语挑衅成了家常便饭,却一次也没获得回应。眼下许三儿的一反常态瞬间激起了他的征服欲。 “看来不把你打得满地找牙,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吴仁骄活动着手腕,跃跃欲试。 许三儿很烦躁,特别烦躁。自上次公寓聚餐以来,这种陌生的情绪就塞满了胸口。他不想搭理吴仁骄,只想早点完事儿。然而纠缠不休,自说自话像点燃的火柴掉进一摊石油,轰地燃烧起来,许三儿戾气横生,头一遭想要动手。 正一触即发,一只大手放到少年头上,轻轻揉了两下。熟悉的嗓音传来:“我来接你回家。” 易世安抚着少年,目光投向蛮横的校二代。 “你…姓吴,是吧?你父亲吴晋泽我认识,他没教过你要友爱同学么?” “你是谁?”吴仁骄摸不准此人的来路,听他对自家老爸很熟悉的样子,但他没在父亲的圈子见过此人。 “我算是许三儿的半个家长,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是知道令尊还欠着我东家一笔钱。他可是经常挪用公款来我们那儿消费呢。” “你他妈哪根葱,也敢胡说八道”吴仁骄又惊又怒。 “小同学,我这人比较大度,以前你欺负我家许三儿的事儿我就不计较了。不过以后如果还有类似的事儿…我这嘴可没把门”易世语气温和,内容却一语破的。 吴仁骄到底年纪小,此刻受到威胁也生出几丝害怕,留下一句“你给我等着”便讪讪离去。青年料准他没胆子问校长公款的事儿,要是被吴晋泽知道吴仁骄在外闹了这么一出还不得打死他。校二代应该会消停一阵子。 可惜治标不治本。身处底层阶级,谁都可以欺压少年。社会达尔文主义盛行的时代,穷与弱是原罪。即使一时威慑住了肉食者,一旦他不在,疯狂的报復会落向许三儿。易世瞬间生出让他立马转学的冲动,随后克制住了,时机未到。 一路上,许三儿专注听易世天南地北的闲扯,烦躁不知不觉消了大半。每次两人单独一起时,青年总会主动找话题,不强求自己回应,只努力营造轻松自在的谈话氛围。渐渐,许三儿偶尔也能接上一两句话了。 气氛正好,电话忽然响了。许三儿刚接听,话筒就传来许珊蓉激越的声音:“三儿啊,小姨问你个问题。你愿不愿意跟着小姨过啊,这个过不只是住我家,而是…哎呀,就是小姨想通过法律程序收养你,把你当亲儿子养,你咋想?”,随即小心翼翼补充道“你不要有顾虑,说说你的真实想法,不管你怎么选小姨都支持你。至于许浑那边,完全别担心。”许珊蓉简略交代了匿名快递的事儿。
第7页 许三儿听完陷入了沉默,无论电话那头的女人,还是电话这头的青年都不约而同保持了安静,等待其抉择。良久,少年开口道:“小姨,你收养我后,我妈跟谁过?” 许珊蓉顿觉一盆凉水从头淋到脚。拿到匿名快递时,她只顾检验材料的真实性,找民政部门的朋友打听情况,确认是许浑本人办理的,巨大的喜悦沖昏了头,从而完全忽略了表嫂的问题。许三儿的顾虑确有道理。即使她通过正规收养,彻底夺过侄子的监护权,也摆脱不掉许浑。因为他们没法带走莘婧,配偶有精神病人的第一顺位监护权,即使是成年子女也争不了。只要莘婧一天在许浑手上,他就能无耻利用表嫂威胁许三儿。许珊蓉懊悔不已,自己不该鲁莽草率地提出收养。人世间最残忍的并非永世囚人于黑暗,而是让其触摸到光明又在下一刻打回深渊。 “三儿,我…小姨对不起你”许珊蓉语气有些哽咽,她内疚又心疼。 “不是你的错”许三儿冷静地说完这句话又沉默了,他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小姨,有些不知所措。少年一向不会处理复杂的情绪与情感,不管他人,还是自我。 易世感受着姑侄俩沉重的氛围,本已消去的阴霾又回来了,越发壮大,一点点蚕食破败的心。许珊蓉漏掉了莘婧,情有可原。可他呢?不是遗忘,不是疏忽,从一开始莘婧就被遗弃在计划之外。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慾,他变得和许浑一样,卑鄙又丑陋。青年自嘲地笑了笑,不带半点温度。随后出言缓和局面:“电话给我吧,你先进屋,我让你小姨平復下心情。这事儿以后再想办法。” 许三儿闻言无奈走开,易世接过电话,安慰两句便挂了。青年清楚很多法子能逼许三儿放手不管,许三儿对莘婧更多是责任,没什么感情。可他不想抹杀少年仍旧拥有,自己却早已丢失的柔软。他忍不住掏出兜里的烟抽起来,雾气裊裊,掩住了一双微微失神的眸。 挣扎至今,命运终是不肯留给他温柔的结局…… 第7章 第 7 章 清早,赌场贵宾区开了个内部员工会议,经理站在台前,正长篇大论。队列里的小玉听得昏昏欲睡,王宇的目光扫来时,她勐地挺直嵴背,目不斜视,视线刚移开,骨头又软得没正形儿了。简直困死了,度秒如年啊!经理似乎问了个问题,顿时鸦雀无声,无人应答,几秒后易世的声音传来,悉悉索索了一阵,小玉正头昏脑涨,没听真切。接着经理叫了她的名字,小玉浑身一个激灵,反射性喊了“到”,全场闹笑乍起。 王宇训斥道:“还不快去准备,看你个懒散样,晚上的局若是搞砸了,有你好看的”。小玉傻眼了,她整个会议是睡过去的,根本不知道经理讲了啥,更不清楚被分配了什么任务。 小玉忙向同事打听,这才得知大富豪赵兴民今晚要带云建耀来“银梦”做局,表面说是消遣,实际来踢馆的。经理方才询问谁愿意去接待,其实是迎战,却无人敢应。虽然云建耀“赌王”的名号水分极大,但他走南闯北,几十年积累的经验与实力不容小觑。无论境外还是内地,大大小小的赌场都混过,形形色/色的千术全学过,据说他做牌局极少输。即使“银梦”在本市颇有名头,比起境外和一线仍相形见绌。倘若输了,自己丢面子事小,损了赌场名声事大。易世这个愣头青硬是出来接这个烫手山芋,还指定自己当监场!哎哟喂,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摊上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儿,难道上辈子欠了这小子的?小玉愤愤不平地想。但顾念到青年平日里待她的好,仍是平息了心火。算了,还是去找这小子问问有啥我能做的,给他增加点赢面,就当还人情了。 许浑最近有些郁结,按理来说,他本该春风得意。有幸进了鼎鼎有名的“银梦”尽兴一场,欠的赌债也一笔勾销,这段离奇的经歷够他炫耀一年了。然而每次回想那晚赌桌上的一切,他就彻夜难眠,心猿意马,连对麻将馆都提不起兴趣了。他没来由地相信如果再来一把肯定能翻本。于是魔怔般取出家里所有积蓄,甚至抵押房子筹钱。然而进不了“银梦”,再多钱也白搭。 所谓瞌睡了有人送枕头,许浑这厢正愁没途迳入“银梦”,那厢蒋马就上门了。上次许浑被赌场扣住时,蒋马藉机脱身了。事后,许浑四处寻他算帐,却不知所踪。现在见到此人,怒不可遏。 “姓蒋的,你他妈还有脸来!” “老许,你这话说的,我当时不是没办法嘛。要是我也暴露了,以后咱俩哪还有机会进去。你看,我这不是给你赔罪来了。”蒋马递给许浑一张邀请函。“这可是我表姐夫从一个贵宾区的富商那儿弄来的,统共就几张。有了它,哪怕乞丐也能进银梦。送你了,晚上咱们去爽两把,走起?” 许浑不由狂喜,禁不住诱惑,答应下来。随即一副哥俩好的样子,不停夸赞他讲义气。 是夜,小玉脱下艷红的短裙,换上了黑色的监场工作服,站在门口,等待贵客。她的心悬了一上午,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忍不住再一次向身旁的青年确认:“真的不需要我做点什么?”。 “不用的,玉姐。” “你小子哪来的自信,就不怕输了,经理弄死你。再说了,我们赌场的技术不一定骗得过对方。” “肯定骗不过,我也没想出千”,若不是经理吩咐,他是不会带上千术道具的。 “你傻不傻,你不出千,云建耀也不出啦?本来就比不过,你还这样搞,岂不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我不会让他有机会出千的”,毫不介意小玉一脸不信和不贊同的神情,易世老神在在,“别担心,一切就交给我吧。玉姐和平常一样就好。” 小玉刚想继续劝说,就见经理恭敬地领着两个衣着气派的中年人进贵宾区了。她立马带上礼貌性的笑容,迎上去问候。 “赵老闆好,云大哥好,我是监场小玉,他是“银梦”的发牌员易世,今晚就由他坐庄,陪二位打牌。” “小玉姑娘真是漂亮,哈哈”,赵兴民笑眯眯说道,同时上三路下三路地扫视着她。 “赵老闆,过奖了。”呸,噁心的老色鬼!小玉一边诽腹咒骂赵兴民,一边偷偷打量云建耀。她见这个“赌王”目光锁定了易世,露出轻蔑的眼神,立时生出不详的预感。果然对方张口道“年轻人,针孔摄像头,米粒无线耳机,变牌衣,唿吸仪,气控鬼手这些低等道具就不要拿出来卖弄了。还有akk单人操作分析仪这种老掉牙的设备,银梦还在用啊。真是老样子,十年了一点进步都没有。我今天可是诚心来银梦切磋牌技的,你们整些我玩腻了的东西就没意思了啊。” 小玉心中一紧,见经理既难堪又愤怒,连忙用对讲机叫人过来,把桌上用红外线处理过的扑克牌撤换成了普通扑克。 “云老弟,咱们今天是来图个乐的,你这样拆台,还让不让人家王经理做生意啦。差不多得了啊”,赵兴民出言解围,实则一副看好戏的嘴脸。
第8页 “让云先生见笑了”易世不疾不徐地取下身上一件件道具,面上一派云淡风轻。语出惊人“既然云先生想实实在在玩牌,麻烦把光学隐形眼镜摘了吧。” 云建耀微微吃惊。他眼球上的隐形眼镜不是赌场流行的红紫外线与白光眼镜可比的。由特殊材料制成,泡过光学药剂,不需要在扑克上动手脚,盖个碗都可以透视任何牌面,隐蔽性极强。但价格超级昂贵,市面上禁止出售。只有境外一些实力雄厚的地下赌场偶有出现。他花大价钱找一个缅甸赌场合作的黑科技公司定做的。没想到区区三线城市的赌场发牌员有这样的见识和眼力。 小玉正暗暗窃喜这脸打得爽快,易世却转向她“玉姐,让他们把这边的监控全关了吧,机关什么都撤掉。然后你带云先生用消毒液洗个手,回来就开局吧”。小玉差点没气吐血,这榆木脑袋,来真的啊。 云建耀闻言,脸色变了,开始正视眼前的发牌员。识破光学隐形眼镜,还能用运气或见识来解释。可他手上涂抹的无色无味新型扑克变点化学药剂,是自己的团队最近才研发出来的,仍在内部试验阶段,唯有他能取用。没道理此人会了解,他霎时深感忌惮。 沐浴在不夜城的灯光下,许浑如梦似幻,脚步虚浮,满脑子来迴转着一个念头:这是最后一把,赌完这把我就再也不赌了,这把一定能赢,压上全部,一定能赢,一定…… 等到他们从银豪酒店背后的隐秘小径一路到“银梦”入口时,许浑回过神来又有些犹豫。 “老蒋,上次牌桌的发牌员还在么?” “什么?哦哦,你说易小哥啊,嗨,他肯定不在。人家是贵宾区那边的,上次只是来替个班。” 许浑松了口气,他有些畏惧这个诡异的发牌员。之前承诺把儿子卖给他抵赌债,办了手续后,许浑就一直提心弔胆等他带走许三儿,奇怪的是自此没了下文。他反而乐得轻松,再说了,血脉关系怎么可能凭个收养手续就能断掉,老子看望儿子谁还能说个不? “你们两个等一下”出示了邀请函的许浑刚进地下大厅,被前台服务员叫住了。只见女子从服务台翻出一把精美小巧的瑞士军刀递给他们,言称是邀请函附赠的小礼品,就剩最后一个了。许浑立马接了放口袋,老蒋没吭声,不跟他争。 银豪酒店外,一个年轻的女子拿着望远镜紧盯那条隐秘的小路,琢磨着什么。蹲守了三天,终于找到“赌王”的踪迹,不过事情似乎与她想像的有出入。 第8章 第 8 章 赌场中央,一条细长的水池,波光嶙峋,蜿蜒贯穿了整个大厅,缀上花花草草,风水摆件,和半矮屏风,象徵性地分割了贵宾区与普通区。这种欲断未断,似隔非隔的空间布局,令水带两侧的赌客泾渭分明的同时,彼此又一览无遗。 水池右侧贵宾区的一张赌桌上,战火正燃。经过初次交锋,双方达成了协议,公平起见,这场牌局由云建耀决定玩法,易世决定地点。小玉顾不上埋怨青年不去贵宾区的包间,偏偏选人多口杂的水带附近对敌。自开局以来,她便盯紧了两人的手,皆没有出千的迹象。她既希望易世赶紧出千,又害怕他出千被抓,心里头七上八下,眼见要1比1扳平了,更是焦急矛盾。云建耀提议三局两胜,易世第一局侥倖赢了,第二局却难掩颓势。眼下就剩最后一局了,这可怎么办呀。 不同于小玉注意力全放在牌面上,经理端详着交战方的神情,捕捉到了云建耀遮掩的凝重,和易世频频的走神。青年总是有意无意看向普通区。起初他以为易世有什么秘密布置,而后发现只是单纯分心,顿生不满。转念想到无论输赢,今晚以后,易世再也不能留在银梦,王宇消气了。从青年自告奋勇的那刻,就成了颗弃子。若输了,打断一条腿扔出去,对外宣传是他赌艺不精,对赌王心怀嫉妒,出千被抓,便能保住赌场名声。若赢了,找机会解僱他,让贵客出出气,顺便送小玉去赔罪,既不得罪云建耀,又讨好了赵兴民。不过是个工作不到两月的新人,牺牲他去换个皆大欢喜结局,这笔买卖划算。 水池左侧,不变的赌桌,同样的位置,游戏变成了沙蟹。许浑陷入极度的兴奋,他前三张牌是k,底牌是a,从牌面来看他至少有百分之九十的胜算。对面的年轻小伙儿已经弃牌了。而右边的胖女人摊开的牌是两张2和一张q。许浑用所有筹码下了注,最后一张牌发下来是a,立即欣喜若狂。除非她的底牌和最后一张牌都是2,这种可能性太小,不然自己赢定了。心脏激动到麻痹的状态,许浑剎那间下了个决定。 “我要封牌。” “啥,老许,马上开牌了,封啥牌?”一旁围观的蒋马很惊讶 许浑没理会他,等监场封完牌,便沖向了服务台,再次回到赌桌时,下注的筹码变成了1千万。他全部的身家不过几十万,赢了翻倍也才几百万。许浑不甘心,这是老天爷给他的机会,决不允许错过。胖女人慢慢翻开了牌… “玉姐,封牌吧”,余光瞟了眼普通区,易世忽然提出这个要求。 “真要封牌?”小玉诧异。 “嗯,刚好第二局结束,趁这个空档封吧,最后一局等我回来再开。我不会去很久的。” “怎么,年轻人,这就怯场了?”云建耀忍不住出言讽刺,发泄心中的不痛快。方才两局的交手,表面上看自己游刃有余,对方疲于应对。但直觉不对劲,节奏完全不在他的掌控中。易世心不在焉的样子也让他倍感羞辱。妈的,这小子完全不把我放眼里! “云先生名不虚传,我受教了”易世恭维到,脸上却是一贯的淡定从容。“能容我去走廊抽根烟,缓解下紧张的情绪吗?多谢了。”青年嘴上询问着,却直接动身去了休息室,没有半点徵求他们同意的意思。留下身后三个男人齐齐阴了脸。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不可能,不可能的,怎么会是四个2!”许浑声嘶力竭地吼着,人却瘫坐在地,软得像面条,宝官扶起来费力,索兴丢那儿不管了,等保安来处理。 许浑神色癫狂,周围的景象在他眼里渐渐虚化,隐约听老蒋安慰了几句,便见对方拿着正响铃的手机去了消防通道。天旋地转一番,他如梦初醒,挣扎着站了起来,不由自主也往那个方向走。未过拐角,蒋马谄媚的声音传来。 “喂,易小兄弟” “办妥了么?” “那当然,你尽管放心,那蠢货以为自己能赢,傻不拉几地借了1千万全赔进去了,我保证他这辈子都没有出头之日了。诶,易兄弟,你叫我办的事儿都成了,那我那个…” “谢了,回头我让洪刚把你从黑名单里去掉,赌场打手不会来纠缠了。以后来银梦可以直接通行,我给你做保” 蒋马喜出望外,没想到只是简单算计,就能获得如此丰厚的回报。他本是个街头老千,混迹各种地下赌场,专挑闲汉下手,上月在银梦一时失手被抓,易世出面救下他,免于剁手指的惩罚。然后以此要挟,命他设法结识许浑,引对方入套。对一个深谙赌徒心理的人而言,简直易如反掌。许浑那个穷鬼,也不想想自己几斤几两,谁会凭白无故给他好处,不知道天上掉的馅饼有毒么。
第9页 他奉承着电话那头的人,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倒。正志得意满的档口,后腰勐地一痛,回头对上了一双通红的瞳孔,里面充斥着兽性的杀戮,与人性的仇恨。 听着话筒里传来的撕打,痛叫,和求救声,青年面无表情地挂断了电话。人是一种自认为很了解自己,而别人都无自知之明的双标生物。 小玉忍耐着赵兴民的言语骚扰,千盼万盼,终于把易世盼回来了。她赶紧上前揭开封条,却被青年偷偷塞了个手机,登时期待又忐忑。易小子想到新的出千手法了?是要我用这个手机帮他探牌么然而不等她想出个所以然,云建耀说话了。 “麻烦赵老闆搜一下监场的身,多余的东西就不要让她带了。”他可没漏掉小玉身体一瞬的僵硬。赵兴民闻言,两眼放光。 小玉见状马上辩解道:“我就带了部手机和对讲机,不信你们看”,心头暗恨自己不够小心,被抓现行,最后一局没戏了。她无奈脱掉上半身的衣服,只剩薄薄一件,翻出所有口袋展示给在场的人。“我什么都没做,赌王要是还不放心,换个监场吧。” 云建耀嗤笑一声,“那倒不用,你把那部手机暂时搁水池里吧。这也是为了比赛的公平性,希望小玉姑娘谅解。” 小玉只好照办,刚放进水里,身上的对讲机突然传出咔咔的声音。大厅各处杂音四起。 保安过来报告了所有对讲机受干扰不能使用的情况。“银梦”的对讲机跟普通地下赌场的非法民用机截然不同。“银梦”利用警察局的势力假借名目申请了一个正规的对讲机频率。在《无线电管理条例》保护下,又是加密的特殊频道,几乎不可能发生干扰。 “扫频干扰”,易世走到小玉身边,扫了眼对讲机,悠悠地说了这么一句。王宇刷地脸白了。有种设备可以通过扫频干扰任何频率的对讲机,专门用以警方端赌博窝点时,防止罪犯之间通风报信,藉机逃逸。这不可能!王宇感到不可置信。 一个懂行的赌客闻言不由惊叫起来“是警察,警察来抓我们了”,话音方落,空气中响起轻微的爆炸声,黑暗须臾降临,赌场断电了。恐慌不可抑制地蔓延。 第9章 第 9 章 许浑瞪着满手的鲜血,神志恍惚。依稀想起年少于田野间无忧无虑,嬉戏奔跑时,远远窥见的那株盛放的美人蕉,也是纯粹到艷丽的红。记忆里那个小小的农村少年有颗勤劳朴实的心。是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满足于用汗水去换取那一点一滴的收穫了呢?或许是乡间孩童们路过,一遍遍唱着“千辛万苦,披星戴月,不如赌桌几分钟”的时候吧。如今,他一无所有了,不,不是一无所有。熟悉的脸庞蓦地浮上心头,从含羞带怯的少女,到安静乖巧的女人,到沧桑枯黄的妇女。从快乐,到失望,到绝望,到麻木,女人一张张支离破碎的面容井喷似地闪现,最终汇聚成“妻子”二字。悔恨犹如藤蔓缠紧了他的心。许浑跌跌撞撞地往出口而去。他会改过自新,一切还能从头开始。下一秒,毫无徵兆,人群的洪流眨眼而至,疯狂涌向出口,倏地淹没了男人。倒下的那刻,视野残留着出口闪烁的微光,却再也触碰不到。歧途憬悟,几无退路。 刘梅芝躲在车里,纠结不已。是继续查下去,还是打道回府?她是z市的相邻省市——x市的日报社记者。在一次採访中敏感察觉到了z市赌王的蹊跷之处。暗中调查了云建耀的背景,发现其伪造了自己的来歷。为了获取关键性证据,刘梅芝花了半年跟踪他,屡屡失败,对方实在是神出鬼没。直到三天前,她收到一条匿名简讯,称赌王云建耀将在z市的银豪大酒店公开表演千术。刘梅芝当天便潜伏进酒店,却并未发现举办表演的迹象,反而找到这条隐秘的小径。经过几天的秘密观察,她可以断定这是个非法赌场的入口。原本只想揭穿一个名人的真面目,却阴差阳错查到了z市的涉黑产业。刘梅芝知晓赌场背后必定有庞大的利益集团。作为一个调查型记者,人身安全向来得不到保障,如果再槓上官商黑势力,就是自寻死路。 正当她徘徊不定时,沖天的火光和蜂拥而出的人群瞬间打破了女人的犹豫,银豪酒店地下着火了。看着惊慌失措的赌客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容,刘梅芝把心一横,一边拿出摄像机拍摄,一边趁乱往地下赌场跑,打算在火势蔓延前,争分夺秒记录下“银梦”的内部景象。她没法欺骗自己的良心。 几天后,x市的日报刊登了一篇揭露z市y区银豪酒店非法开设地下赌场的新闻报导。由此牵扯出的z市政府官员和公安机关勾结黑社会的问题轰动全国。赌场端掉后,无数富商和官员被查处,包括一位挪用公款的高中校长。中央下令从外省调集警力,开启了z市打/黑除恶,反贪反腐的专项行动。一时间,风雨飘摇,人心惶惶。 虽然许浑只是z市惊天大案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但他因故意杀人,聚众赌博,被判有期徒刑7年的消息依旧传遍了小区。那晚赌客们争先恐后的逃窜造成了严重的踩踏事故,许浑勉强捡回一条命,正在监狱医院接受治疗,待痊癒后服刑。许珊蓉收到消息和许三儿去探望他最后一面。病床上的许浑失了往日的嚣张跋扈,既虚弱又颓唐。男人仿佛良心发现,拟了份授权委託书,将莘婧监护权转移给表妹,嘴里反覆念叨着:“照顾好她”。即使明白他是咎由自取,许珊蓉依然红了眼眶。 许浑的目光转向一旁的儿子,撑起身,费力向他伸出手,气若游丝地唤他。许珊蓉将他按回床上,安抚道“你要交代啥事儿,躺着说,别折腾了,三儿快过来,你爸有话跟你说。” 在小姨的指示下,少年将耳朵凑近许浑的嘴边 “儿子…不要…相信…那个姓易的…他…没安好心…去,去报警。” 听着许浑微弱又断断续续的声音,许三儿眼里闪动起意味不明的光,截住了对方的话头。 “别说了,这些事儿烂肚子里吧,以后我不会再来见你。” 少年无动于衷地离开了病房,丢下眼巴巴的许浑和一头雾水的许珊蓉。 第10章 第 10 章 准时的生物钟唤醒了沉睡的少年,许三儿张开眼,望着白净敞亮的天花板出神。半个钟头后,楼下传来莘婧的啜泣声和许珊蓉的安慰声。他起身下楼。 “阿浑呢,阿浑去哪儿了,我要阿浑,呜呜呜。” “表嫂,表哥出远门了,以后会回来看你的。我们先吃早饭好不好?” 许浑入狱后,许珊蓉迅速办理了收养手续,将许三儿和莘婧一併接到自己家。莘婧懵懵懂懂感知到了什么,不再跑外头髮疯,而是哭着要找许浑。少年拿起碗给母亲餵了口饭,然后把勺子塞到她手里,莘婧果然停止哭闹,乖乖吃起来。他也飞快解决掉早餐,出门上学。 今天是转学的第一天。班主任是许珊蓉的大学同学,了解许三儿的情况,于是免去了新同学自我介绍的环节,直接指定了班上脾气最好的昊义当他同桌。少年来到座位,发现桌上教材摆得整整齐齐,还有一本写满知识点的笔记,侧头看见昊义友善的目光。脑海里浮出易世的叮嘱,许三儿生硬地挤出一句谢谢,收穫同桌腼腆的微笑。
第10页 放学铃响起时,许三儿反应有些迟缓,不习惯一天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去了。走出校门,不出意外看到了等候的青年。自失业后,易世的僱主身份完全颠倒了。他会每天提前做好晚餐,接少年回公寓吃饭,饭后配合他进行社交训练,晚上再送回许家,偶尔还会炖汤,中午送到学校去,俨然一个合格的保姆。许珊蓉对此哭笑不得,不止一次反对这种事无巨细的照顾,对没有血缘关系的两人而言,并不合适。但架不住自家侄子的默许与纵容。 回家途中,青年例行提问。 “今天在新学校过得怎样?” “还行” “老师和同学对你如何?” “不错” “你喜欢他们么?” 重点问题来了,少年绞尽脑汁,才找到合适的词彙:“有好感”。易世听罢,不由自主地勾起嘴角。 他很高兴,因为我又进步了,许三儿凝视着青年含笑的侧颜,默默想。 少年回忆起初次进行这种训练时,自己的回答结结巴巴,惨不忍听。青年却温柔又认真说出那番话“没关系,我们先从表达好恶开始吧,无论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愤怒什么,高兴什么。都试着告诉我。不管怎样的情绪和情感,能不能准确描述,都不重要,只要是你倾倒的,我都会全盘接受,用心去听。” 易世并未食言。无论他表达多么混乱,多么词不达意,甚至沉默不语,青年总能准确理解他的意思,看穿他传达不出的感受,耐心引导他释放情感,教他用贴切的词语去描绘自己的情绪。 “小许,我要去外地几天,办点事儿。不要太想我” 许三儿飘远的思绪瞬间拉回,没过脑子地回了一句“嗯,我会想你的”。看到青年讶异的表情,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热度不受控制蔓延到耳根。强忍住奇怪的情绪,他第一次向对方提出了请求 “你能叫我三儿么?” 闻言,青年破天荒露出不自然的神色,却仍然满足了他的期盼。 “三儿”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x市平楼走道里,快递员使劲敲着门,屋子主人迟迟不开门。好一会儿,门内传出刻意压低的声音:“谁?” “送快递的,麻烦你开门签收一下” “放门口,单子帮我签了吧”,快递员暗骂一句有病,放下就走了。猫眼开了,门纹丝不动。过了一个小时,门才裂开一条缝,伸出一只纤细的手火速取走包裹,啪的又关上了。 小玉谨慎地用传感器检测了包裹,没有异常,才小心拆开。里面赫然是她扣压在赌场的身份证,户口本,以及卖身契。霎时百感交集,回忆的潮水一波波袭来。 她在一个普通单亲家庭长大,跟大部分女生一样,有着平凡的憧憬,上大学,找工作,嫁良人。然而16岁那年,母亲染上了毒瘾,平淡幸福的生活就此成了奢望。为攒毒资,母亲把她送进了夜总会。她竭力反抗,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前来消费的王宇买下自己。而后卖身赌场,接受严苛训练。在学不好则退回淫窟的威胁下,不擅此道的小玉几近崩溃。幸好熬下来了。再回首,天真无邪的少女消逝已久,唯留一个饱经风霜的老姑娘。 包裹上寄件人的信息是空白,但小玉知晓对方的身份。那晚手伸进水中时,她明显感到手机在震动,接着全场对讲机瘫痪。断电起火,一片混乱的黑暗中,青年对她耳语道:“玉姐,银梦要完了。拿好这个手电筒,趁乱逃走吧。别往消防通道跑,人太多。走员工通道到酒店一楼的房间,翻窗户出去。”懵怔的她下意识照办了。欠下这么大的人情,她这辈子怕是还不起了。 东躲西藏的日子窘迫又辛苦,自由自在的感觉却欲罢不能。前方之路,荆棘如故,她不再麻木。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绿草如茵,白云似织,湖水澄净,杳无人迹。许三儿明了,自己又入梦了。这是独属于他的一方天地,宁静祥和,杂念全无,只静静躺在草地上发呆。今天的梦境却发生了变化,湖畔显出一个身影,朦朦胧胧。许三儿看不真切,但对方言笑晏晏的模样让人熟悉又亲切。少年怔怔地看着青年越靠越近,俯身在他额头轻轻落下一吻。睁开眼,梦醒了,温热的触感隐约残留,亦真亦幻。 许珊蓉烤好面包,端上桌,却见侄儿心神不属,碗里的牛奶喝了不到三分之一。他平常可不这样。 “怎么了?三儿,昨晚没睡好吗?” “小姨,人为什么会梦到别人亲吻自己?” “三儿这是有喜欢的人啦?”许珊蓉先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后感到十分欢喜。 “所以梦到有人亲吻我,是代表我喜欢他?” “这对你来说这可是件好事儿啊。快跟小姨讲讲,是谁家的姑娘?”如果侄子能恋爱,就有了最好的治疗方案。可以藉此体验各种情感,慢慢培养他的同理心。 “不是姑娘,是易哥”。 许珊蓉心咯噔一下,赶紧补救道:“那…那个,三儿,其实也可能不是喜欢,或者说不是恋爱那种喜欢,而是青春期的…” 许三儿打断她,“不用解释了,小姨,我懂了。上学去了” 许珊蓉如遭雷噼,恨不得把时间拉回几分钟前,一巴掌打醒乱说话的自己。她很想拉住少年问个明白。怕刺激到他,只好作罢。 第11章 第 11 章 许珊蓉来电时,易世正用望远镜旁观一出警察逮捕逃犯的戏码。刚接通,对方打过来一发直球。 “许三儿可能喜欢上你了,不对,是他可能误以为自己喜欢上你了,也不对,不好意思,我现在脑子不太清楚” 许珊蓉憋了半天,终是忍不住找青年商量。她想通了,解决此事只能从易世身上下手。可临到头,她才惊觉自己的思绪混乱不堪,这事儿对她的冲击巨大。 “许姐,你别急,慢慢讲”,易世出乎意料的冷静。 青年的淡定自若无形中安抚住许珊蓉,她顺了顺心气,开始讲述。听完来龙去脉,易世沉默半响后,提出两个关键性问题。 “许姐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还有你想让我怎么做?” “说实话,我很迷茫。我是心理学专业毕业的,当然知道同性恋不是精神疾病。但事情复杂在同性恋和同性依恋根本是两回事儿。许三儿才15岁,刚好处在同性依恋高发的青春期。但他跟别的孩子不一样,人格障碍让他缺乏情感和性/欲。所以你没法弄清他到底是哪种情况。最棘手的一点是,在三儿以前的人生中从来没有出现过你这样的存在,他一直孤身一人,对任何人都没兴趣。性取向也罢,依恋也罢,以你在他心中如此特殊的地位,倘若处理不好,会毁了他一生。我很害怕。” “你真觉得小许有青春期这种东西么?青春期是因性成熟而带来的特殊心理阶段。可他高度理智,我不认为生理上的变化会给他的心理状态造成影响,更何况他的性/欲感知力尤其低。比起同性依恋,我更倾向是‘吊桥效应’。我两结识时,他正处在一个艰难又刺激的环境。将困境一时引发的情绪体验,如紧张心悸,误认为是心动的表现,产生喜欢我的错觉也很正常。”
第11页 “这……” “许姐,关心则乱。你把这事儿看得过于严重了。且不说我和他相处时间并不长,‘吊桥效应’持续不了多久。在我看来,真正的喜欢或者爱,不是一种感觉,而是一种能力。并非每个人都有这种能力。真情不容易产生。” “小易,我有个想法…要不你装作也喜欢三儿,然后试着回应他。如果是‘同性依恋’或‘吊桥效应’,得偿所愿后,错觉般的感情会很快消散。如果是性取向问题,我们可以帮他寻找合适的对象,转移他对你的感情。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比较为难…” “我不为难。可你想过没有。许三儿不是能接受欺骗的人,即使是善意的谎言。况且我不想欺骗他。”青年神色一凛,反对的态度显而易见。随即他缓和了语气,“其实你不需要担忧。再过一个月,我就要离开这儿了,去很远的地方。我走后,时间一长,那孩子会渐渐淡忘。他的人生还长,我只是个过客罢了。所以还是顺其自然,把选择的余地留给许三儿。你要相信他能处理好。” 许珊蓉闻言有些吃惊。思索再三后,接受了青年的建议。 挂断电话,易世习惯性掏出香菸盒,没拿稳,掉地了。光滑的盒面映出清冷漠然的脸庞,微敛的眉暴露了搅乱的心绪,他不如面上那样平静。 夕阳愈下,客厅空寂寥萧,灯光暧昧昏黄,地板因主人多日的离去,已蒙上薄薄的灰尘。许三儿坐在公寓的沙发上,盯着暗红色的木门,若有所思。迂久,他下了个决定。 第12章 第 12 章 夜晚,x市刑侦总队正举行庆功会。“银梦”最后一位潜逃的高层王宇落网了,让公安机关忙得通宵达旦的z市大案暂告一段落。部门上下欢欣鼓舞,查世青却显得心事重重。 “怎么了,小查。别愁眉苦眼啦。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别跟自己过不去。那个发牌员就是个小虾米,不影响大局,上头也不关心。想点开心的事儿,这次咱队肯定能得表彰。”同事见状,宽慰了几句。 不执着真相,只追求功勋,百姓算个卵,圣旨大过天。查世青暗自为同事的话做了註解。那场引爆z市反腐打/黑风波的赌场失火案从头到尾都诡谲无比。他侦查了现场,又审问了云建耀,赵兴民,以及“银梦”的工作人员,判断出赌场失火案是个精心策划的局,而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发牌员,他应当是设局之人。 根据证词和证物,事情的真相是:发牌员帮电工的儿子做了张假学位证,成功收买电工。而后以配合出千的藉口,要求对方当晚收到讯号就关掉电闸。电工不知道有一根伪装的易燃线与电线绞在一起。电闸因老化,一拉就冒火花,四处飞溅,瞬间点燃,引发了大火。为了红外线分析仪能更好运作,赌场在水池安装了信号增强器。发牌员利用监场将改造成“射频干扰器”的防水手机放入水池,强化的频率,立马干扰了全场的对讲机。然后言语误导在场的赌客,是警察来抓人了。加上突如其来的断电和失火,赌客们张皇失措,跑出赌场,从而为女记者制造了拍摄的机会。 查世青还有几个点没想通。一是发牌员来赌场不过两个月,如何得知对讲机的特殊频率。二是他怎样知晓女记者的情况和私人信息。三是据调查,他还收买了前台服务员,高利贷负责人,保安头子去算计一个低保户。而这个低保户在针对银梦的圈套里没有半点作用,简直多此一举。为此他审问了医院的低保户。但不知为何,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的许浑拒绝回答相关问题,即使这会让刑期变长。 于查世青而言,这名叫易世的发牌员并不是小虾米,而是关键人物。然而案件如何办,决定权不在他手上。银梦案看似反腐扫黑,本质上是又一次政治斗争。z市与x市的实权阶级分属敌对的两个派系势力,互相攻讦,互捉把柄,已是常态。此次z市出了这么大的纰漏,x市自然藉机大做文章,一举将政敌的羽翼清理得干干净。因此上头不关心对政治博弈无用之人,他们更想要尽快落实z市权贵贪污行贿,勾结黑社会的证据,彻底打倒失势的敌人。这也是女记者的调查能够顺利见报的原因。 况且发牌员与赌王对局时,监控设备都关闭了,赌场以前的监控影像与员工身份证复印件等资料都在大火中焚毁了。在公安系统里搜索易世三个字,出来的记录一个都对不上号。其他员工对此人的具体情况一无所知,堪称来歷不明。唯一的线索是女记者收到的匿名简讯。他们追踪手机号码的位置,没找到目标,反而抓住了王宇。自此再无半点讯息。领导不想浪费警力,查世青只能放弃追查。 查世青心中烦闷,不停灌酒,醉醺醺地又想起了刘梅芝。误打误撞,正中下怀,女人应该会得到重用吧。但是,她可贵的正义感在体制内能走多远呢,反正他的满腔热血早已凝固成血豆腐,被权力的怪兽分食得渣都不剩。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火一样的热度肆无忌惮地灼烧肉体,胸口似万针齐下,刺痛难耐。他仿佛溺水之人,不敢唿吸,害怕多一口气也会招致死神的临幸。耳边传来咒骂“你个不知好歹,狗娘养的东西,我花钱培养你,你还敢背叛”。青年挣扎着想要逃脱熟悉的噩梦,身体却重若千钧。高热的脑子越发昏沉,周围的人影愈发密集,将他团团包围起来,拳打脚踢,言语唾弃。意识越来越沉,堕落无边的黑暗。下一秒,场景转换,青年被关进了一个纯白的空间,一只手掐住他的脖子,劲儿越来越大,神色癫狂的男人咆哮道“你为什么不去死,你个傻逼,想死不要拖着我,我再问你,换不换,啊,换不换。”他听到自己喉咙艰难挤出“不换”二字。“好,好得很。在这儿,反正死不了,看我怎么折磨你”,男人气得语无伦次。景象又变了,一双机械的瞳孔玩味地盯着他,说道:“既然达不成一致,我给你们一个新的选择,希望你们别后悔”。随后画面碎成一块块。汽车颠簸了一下,青年醒了。 车程漫长,到家时,天色已暗。推开门,端坐在沙发上的许三儿闯入视线。少年看见他时,眸里闪过复杂至极的情绪。易世打趣道“三儿是在给我看家么”。 “嗯” “想吃点什么?我来做。” “不了,我回小姨那儿吃。” “好吧” “你下个月要出国?” “是…”,青年审视着对方的神情,补充道,“三儿,我会一直陪你训练到我走的那天。” “好”少年若无其事地结束了话题,“我先回家了。”走到玄关,他突然回头道:“易哥,明天来接我放学吧,晚安”,言毕,努力勾起一个僵硬却真心的笑容 易世愣住了,低声回了句晚安。 坐回熟悉的凳子,青年注视着满墙的照片发呆,手指在桌面无意识划动,抚过某处,停顿了一下。
第12页 “还剩30天,恭喜你,计划成功了。何时取走‘本缘之种’?”卡玛毫无徵兆出现。裂出诡异的笑容,“还是说,你要做另一个选择?” “呵,我还有得选么。”易世冷笑,从他走出羯磨空间起,就别无选择了。 “真令人意外。”卡玛故作遗憾,“不过,相比周子富不到两月就一败涂地。你已经很出色了。” 易世无视它假惺惺的赞赏,冷淡以对。 “作为你愿意回归的奖赏,结束后,我会消除那孩子的记忆” “当真?你有什么条件?” 目睹青年的动容,卡玛嘴角越裂越大,犹如血盆大口的怪物。有趣,人类真是太有趣了。 “说了是给你的奖励,自然不需要什么条件。” “我同意了,记住你的承诺” 第13章 第 13 章 岁月不居,三周飞逝。课间的教室闹哄哄,五个学生聚成堆,争相传阅一张白色的信封,旁边的小姑娘拼命从他们手中抢夺,脸颊通红,眼泪直掉。那些人并不理会她的反抗,像传皮球一样,故意把信扔来扔去,钓得艾琪团团转。 “丑八怪,老师说了不准早恋,你还写情书,不要脸”,小太妹林允讥讽,“看你写的什么,真噁心” “别…别传了…还给她”昊义眼睁睁看着同学戏弄艾琪,手足无措。他焦急想去阻止,但没人把性情温吞的他放眼里,自己表现得越在意,这些人就越来劲。 最后抢到信的男生吴聘,将手搭在昊义肩上,玩笑道:“听说艾琪的情书是写给你的,感觉怎么样啊,是不是很肉麻,我们就是看看,不会报告给老师的。”正想进一步逼迫昊义坦白,手忽然被攥住,力气惊人,将他的爪子移开了。 昊义见同桌一把抢过吴聘手中的信,递到梨花带雨的艾琪面前。 “昊义说这次的命题作文,你写得很好,文采斐然,立意高深,我不如你,名额让给你,去参加作文大赛吧”,看着许三儿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昊义心里直哆嗦 “什么作文?”围观的同学见状,好奇追问。 “y区下月举办高中作文大赛,每班两个参赛名额,班主任给了我和昊义。我能力不够,打算推荐艾琪顶替。艾琪同学很谦虚,说先写篇命题作文试试水,让我们点评一二,如果感觉还行再向班主任提出换人。” 昊义这才缓过神来,同桌说谎是在给艾琪解围啊,班主任确实把名额给了他俩,连声附和:“对,对,对,就是这么回事儿。艾琪写好放我抽屉,结果被误会是情书,拿出去到处传。你们真是太无聊了!” “你说谎!哪个命题作文会写‘我爱你尽我的心灵所能及到的深邃,宽广,和高度’这种句子”林允不服气。 昊义犀利反击,“我们给她定的题目是爱情。要求用第一人称写。而且你刚才念的句子摘抄自英国着名诗人白朗宁夫人的《how do i love thee》” “没文化,麻烦多读书”许三儿不忘补上一刀,“除了封面写的‘昊义收’,你能在信里找到第二处提到名字的地方么?”。 昊义暗赞许三儿机智,突然冒出些许感慨。短短20多天,他亲眼见证了同桌如何从一个沉默寡言,生人勿进的性子渐渐变成现在这样。 林允噎住了,还真找不出来。伤心难堪的艾琪听得目瞪口呆。她没想到只是因羞赧而不敢提名字,此刻竟救了她一回儿。 易世远远望见许三儿与一男一女结伴而行,交谈自如。记忆里自我封闭,冷漠疏离的形象模煳了,取而代之的是沉稳又伶俐,淡然又温柔的模样。 三周以来,许三儿进展神速,社交评分表至今已鲜有零分。少年醒目的成长过程,宛如一颗灰扑扑的顽石,经由溪水耐心沖刷,逐步显出内里温润的玉色。易世作为引导者,心中慢慢生出一种期待感。像虔诚的花匠精心浇灌一颗冻坏的种子,惊喜地目睹它发芽了,于是开始憧憬绽放之日。青年第一次尝到了类似希望的滋味。希望?不过错觉而已,他没有触摸光明的资格。易世心下嘲弄。 少年一眼发觉校门口的青年,笑意自然流露。告别了昊义与艾琪,他无意识加快了步伐。 “易哥,现在就去那个美食节么?” “差不多要开始了。走吧” 美食街,热闹非凡,人山人海,路过主题为“昆虫宴”的摊位,易世瞬生逗弄之心,拿起一串烤蟑螂递到许三儿面前。 “三儿,要勇于尝试新事物,来一串吧?” 岂料少年面不改色接过,付钱再买下另一串,凑到他嘴边。 “易哥,好东西是要分享的,你给我做个示范吧” 眼看快碰到唇了,易世勐地向后一仰,胃里翻江倒海,再也维持不住淡定的面具,一秒破功。 见此,少年露出开心的笑容,狡黠中透着稚气,“易哥不是常说,要以身作则么?” 笑起来真可爱啊,不过他是打死也不会吃的。青年故作可怜,求饶道 “我胃不好,你忍心看我吃这个么?” “不忍心”,少年神情无比认真,眼神前所未有的温柔,依稀藏着一丝宠溺,顺手将烤串扔进了垃圾桶。 易世僵了一下,此刻竟不敢直视他。气氛变得诡异尴尬。许三儿装作没发现青年的窘迫,泰然自若地转移了话题。 “易哥,你下周走那天,小姨要送我妈去医院看诊,来不了。我一个人给你践行,可以吗?” “行”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心思各异,神不守舍,草草逛了几圈,便相互道别,各自回家了。 第14章 第 14 章 诺大的公寓冷冷清清,家具电器全搬走了,杂物废纸散乱一地,曾经神秘的小屋子,此刻房门大敞,里面空无一物,挂着的纸牌早已躺进了垃圾桶。许三儿慢腾腾收拾物件,易世带不走的东西,都留给了他。即使放缓动作,推延时间,也终有结束的时候。离别不可避免的到来,沉重无声蔓延。 易世扔掉最后一包垃圾,看了眼蓝色的手錶,这是许三儿几天前送他的生日礼物。回身见少年刻意的拖沓,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提醒到: “三儿,我该出发了” “我送你到机场” “不用,到车站就可以了。” 一路上,许三儿眼帘低垂,一语未发,静静聆听他交代琐事儿。直至到达车站,少年方抬起头,专注又认真地直视青年的眼睛,接着嘴唇蠕动了一下。 易世倏地生出害怕的情绪,他怕许三儿问出“你还会回来么”“你什么时候回来”之类的话。 然而对方脱口而出的却是:“我会去找你,一定会找到你,等我。” 少年的眸子里有一种坚定的温暖渐渐凝聚成形,那是深邃如大海,深沉如夜空,难以动摇,堪比信仰的存在。
第13页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成长到如斯地步。最初的震动过去,易世的手不可抑止地微微颤抖起来,胸中涌上一种释然的情绪,仿佛从未期盼过的救赎突然降临,随后又冒出丝丝的疼痛,缠绕不休,泛滥成灾,诉说着惆怅,失落与不舍。 最终,青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轻轻拥住了少年,良久后才放开,转身踏上一个人的归途。 许珊蓉站在医院走道,等待莘婧的复查结果出来。不知为何,她莫名有些心神不定。这时,电话响了。 “是我” “小易啊,听说你今天的航班,抱歉没来送你,你要多保重啊,哪天回来了记得联繫我和三儿。”收到易世的来电,许珊蓉十分惊喜。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什么问题?” “爱到底是什么?” 许珊蓉感到奇怪,认真想了想,回答道:“在我看来,很多时候,不是人们知道爱情的本质,而决定了爱情。而是我们观察到两个人发生了某种情感,将这种情感称之为爱情。爱到底是什么呢。自古以来,无数哲学家,文学家,生物学者,社会学家前仆后继,试图用各种方法,从万千角度去揭示爱情的本质,然而至今爱情仍是个未解之谜。每个人的爱情观皆源于个人好恶,于是有人将依赖视作/爱,有人将性/欲视作/爱,有人将怜悯视作/爱,有人将占有/欲视作/爱,还有人在他人身上寻找自我,然后爱理想中的自己。我没法给你个答案,爱或不爱,只有你自己去寻找答案。” 易世笑了,笑容明朗开怀。“我明白了,那么,我爱他,愿意为他而死,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让我倾注如此强烈的情感。” 许珊蓉刚想问他是谁,对方又开口了。 “我最后有段话想对你说。其实我一直都很感激你,可不知道该如何去表达,任何感谢的词彙都苍白无力,在你的付出面前一文不值。我是个不懂爱的人,可你依然无条件爱着糟糕冰冷的我。谢谢你,小姨,你永远是这世上我最亲的唯一的亲人,请您多保重。” 核弹在许珊蓉的大脑里轰地爆炸了,一片空白,荒谬的不可思议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无数忽略的细节源源不断地浮现。熟稔的态度,熟悉的字迹,菜餚一模一样的味道,通讯录的号码,同一天生日,许拾遗,拾遗,易世!理智还未理清这一团乱麻,直觉却已控制住身体,本能地脱口而出: “你是三儿!” 听罢,青年露出怀念的神色,真是许久未闻的称唿了啊。嘟的一声,电话断了。 第15章 第 15 章 许拾遗,人如其名,他像一件被人遗弃的废品,出生在社会垃圾场,成长于尘世阴暗处。尽管如此,他顽强活到了15岁,迎来了人生最大的变故。为了学费,他爬进通风管道,本想偷盗商场。却碰到了清洁机器人,行动失败了,警察查到了他。经此一回,许拾遗患上了上唿吸道感染,并在之后的劳教中,拖成了支气管炎。学校顺势开除了他的学籍。辍学后,为了谋生,做起了假证。许浑时常利用莘婧要挟他,索取钱财。直到许浑猝死麻将馆,欠下一笔巨额赌债。收帐人找上门来,扬言父债子偿,将许拾遗卖进“银梦”。他困在赌场,与许珊蓉断了联繫,又因性子孤僻,不讨人喜,受尽欺辱。只有小玉可怜他年纪小,暗中帮衬。可惜好景不长,赌王前来踢馆,大获全胜,少年眼看着王宇将小玉送给了赵兴民,小玉自此没了消息。失去唯一的庇护,许拾遗变了。他开始学习说话的技巧,逐渐懂得察言观色,算计人心。赌场的人看他越发顺眼,也不再针对。凭藉超凡的天赋,他很快从小小的杂物工,升职成贵宾区的发牌员,受到赌场的重用。在“银梦”一呆就是三年,许拾遗赌术愈发高超,习得一套成熟的处事模式,拥有完美的机械社交能力,但内心越加冷硬,泯灭了所有情感,彻底封闭起来。18岁那年,云建耀再次上银梦踢馆,为打听小玉的情况,他自愿出战,却得知小玉早已被赵兴民性虐致死。对局结束后,云建耀提出为青年赎身,他毫不犹豫转投赌王麾下,跟着对方走遍了全世界的赌场,赌术也更加出神入化。期间,许拾遗暗中收集各种情报,隐而不发。22岁那年,云建耀勒令他留在缅甸的地下赌场做局,为其赚钱。青年却藉机联繫上了分离多年的许珊蓉,获知了莘婧的死讯。再后来,他私下与刘梅芝达成同盟,决心联手扳倒赌王的利益集团。然而云建耀早有防范,抓住逃跑的青年,虐打致残,扔进荒郊野岭。他躺在林子里,高烧不断,支气管炎烧成了肺炎,带走了年轻的生命,时年24岁。 死亡的那一刻,笼罩全身的疏离破碎了,压抑已久的情绪爆发出来,平生的经歷走马灯似地闪过,仇恨与不甘淹没了心脏。再次醒来,他已身处羯磨空间。每个羯磨空间都有一只卡玛作为控制者,唯有签订换命协议方可再入轮迴,否则永世困于此处,不生不灭。然而许拾遗拒绝换命,因此单下来的周子富恨及了他,千方百计胁迫他同意。他如厉鬼一样,执着于生前的怨恨,硬生生与周子富耗了五年。空间的主人给出另一条路。它告知可以将两人送回各自的过去,予他们一副凡人躯壳,为期四个月,只要改变本来的命运轨迹,获取“自己”的信任,便能夺走“本缘之种”,顶替掉过去的“自己”,得到新生,逃脱羯磨轮迴。如果失败,便要接受“回归”。周子富选择了35岁,许拾遗则选择了15岁。 青年伫立在一片小树林里,前尘往事在脑海里一一呈现,狼狈的人生宛若大梦一场。 “你后不后悔?怕不怕?”卡玛恶意发问,瞳孔闪烁着玩味的光芒。 “开始吧” 见青年此刻依然平静。卡玛当真有些可惜了。所谓的“回归”指魂魄粉碎成渣,化为缘力,融入羯磨空间的识壁,支撑空间的运转。于人类而言,是真正意义上的灵魂湮灭,从此时空中再无青年的存在。若说换命协议是一份处处陷阱,非签不可,不平等的待遇合同,夺取本缘之种则是一场高风险高收益的赌博。然而人类异常自信对自我的了解程度,忽视风险,急功近利,最后重生之人十不存一。周子富那个蠢货,甚至为了躲避艰苦的发家过程,而选择回到显达的35岁,结果既没获取“自己”的信任,又改变轨迹失败,反被坑害至死。许拾遗是少有的成功者,却生出了不合时宜的感情,竟放弃夺取,自愿回归。 卡玛顿觉无聊透顶,随手将羯磨芥子一抛,缘力从中溢出,将青年包裹起来,全身眨眼破碎为光点,融进白色的外壳。蓝色的手錶从空中掉落。一切结束了,树林恢復了宁静。 一只修长的小手伸来,捡起地下的手錶。 卡玛盯着从藏身之处走出来的许三儿,心想:人类的感情真是最无用的东西,留下致命破绽,被人算计,还浑然不知。 “契约的内容已完成,代价会在之后向你索要。”卡玛提醒道。 少年凝视着手中的表,默而不语。
第14页 “你这是什么表情”卡玛好奇道“要是真喜欢他,何不利用契约救他一命,让他再入轮迴?而是要我撒个毫无意义的谎呢?” “因为这是他的选择,我无法干涉”,少年喃喃道,“我不想违背他的意愿”。青年执于“我”的存在,定不愿回羯磨空间换命,再入轮迴。 卡玛不以为然,“你要是真心遵从他的意愿,又是如何获悉真相?”,许三儿明明背叛了易世,擅自进入了小房间,看到了墙壁挂满他的照片。由于灵魂波动一致,少年也发现了隐身暗处的它。卡玛是监视者,却没有为许拾遗保密的义务,于是幸灾乐祸地将真相和盘托出。否则,少年如何能骗取青年的感情,引得对方心软,从而放他一马。 少年嗤笑一声,“你懂什么,自以为了解人类的蛆虫。从一开始,易哥就不想欺骗我,那个房间是他留给我的权利,是否要了解真相,取决于我的意愿。” “哦,是吗?”卡玛来了兴趣。 “你以为他因疏忽算错了身份证最后一位校验码,而让我看出那是一张假身份,起了疑心才偷偷进入房间?”少年不屑又嘲讽地看着它,“易哥绝不会算错,那是故意写错的。再说大热天,谁会穿那么厚的外套。他应当是有意将外套搭在椅子,放上身份证,确保取衣服时会掉落下来,引起注意。然后寻个由头,让我去拿。” 许三儿帮郑伟干活儿时,做得最多的就是身份证。他很熟悉身份证的编码规则。一共18位数字,从左到右,分别是六位地址码,八位出生日期码,三位顺序码,和一位校验码。校验码是根据前17位数字,经过“iso 7064:1983.mod 11-2”的运算公式计算得来。少年拥有强悍的心算能力,能飞快得出校验码,为郑老头省下不少事儿。因此当他见到那张以假乱真的身份证时,立刻得知是伪造的。所有细节都很完美,除了校验码是错的。 “是这样吗?人类真是奇怪,连自己都骗”卡玛一语双关地嘲笑,摆明不相信他的说辞。 “我的身份证号码500103199206232338。易哥伪造的身份证号码是500103198406232334。这两个号码,去掉最后的校验码。前17位数字,除了第九位,和第十位的号码,我是92,他是84,其他皆一样。校验码的计算公式,第一步是17位数分别乘以对应的系数,然后相加求总和。系数是固定的,而第九位和第十位的系数分别是6和3。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两个号码,前17位得出的‘乘积和’完全相同。他根本不用进行后面复杂的mod运算,直接就能得出校验码。因为必定与我身份证的校验码一样是8。你说易哥会不熟悉我的身份证号码吗?何况…” 许三儿停住了话,勾起苦涩的笑容,从兜里拿出一张地铁卡,里面夹着的黄色纸条赫然是那道二元一次方程题:6x+3y=60,x=,y=。自己写下的答案是9和2。再回想前几天收到的生日礼物,一本高等数学,内页除了易世留下的祝福,还加上了答案:x=8,y=4。 青年很早以前便把选择的权利交到了少年手中。不仅如此,他从不掩饰自己的异常之处。那扇“禁止入内”的门其实并未上锁,一拉就开。想吃油炸鸡腿,却只喜肉不喜皮是许三儿内心深处,没有实践过的小癖好。 “所以他没有期瞒你,你却欺骗了他?”卡玛兴致盎然,有趣,太有趣了! 许三儿再也克制不住汹涌的情绪,几乎溺毙其中。对啊,自己骗了他。他与卡玛签订了契约,要求它向易世撒谎,在其走后会消掉自己的记忆。可悲的是他竟不知道这场骗局是否成功。与卡玛谈判时,他的指甲不小心在桌面割了道痕迹。如果青年察觉到不显眼的划痕,便会明了自己已获知一切真相。少年不敢肯定他是否发觉。如果觉察了,他又会如何看待卡玛的话?识破这是个谎言?还是以为自己真的打算忘掉他从而安心离开?种种的问题註定得不到答案。 “你还有四年时间,之后我会来接你。”卡玛不怀好意道,“到时候,你要不试试和他走一样的路?兴许会成功呢” 许三儿的命运轨迹已被易世彻底改变。他这一生,直到尽头,也不会有怨气。没有怨气的灵魂无法强制拘进羯磨空间。而他选择自愿进入空间,承受轮迴之苦。这便是契约的代价。 少年戴上手錶,蹦出一个“不”字。而后往外行去,头也不回,无视了询问原因的卡玛。 许三儿走出树林,外面艷阳似火,身上却有些发冷。心中答道:因为他希望我好好活下去,我爱他,愿意为他而活。我一定会将他找回来。 他会尽力过好每一世,于一次又一次的羯磨轮迴中,寻求那渺茫的希望。 街边传来婉转的歌声,伴随着少年远去的身影。 只要为你活一天 这是我心愿 有多少爱的怀念 藏在我心坎 如果要忘了你 千难万难 end